《魂梦引》 第一章 千年灵梦 谁?! 谁在那里? 你为什么总是出现在我的梦境中, 你是我的宿命吗? 为什么你那么悲伤, 我要怎么才能找到你…… 大漠孤烟,黄沙漫天,满月高悬,一道清渺如灵的银铃潺荡声,由远及近。 飘渺云霭掩映中,诉尽相思的婵娟,不复皎洁,在天光的渲染下,被覆上了一层鲜艳的赭红,如同,蒙上了一层鲜血,变幻为一轮触目惊心的红月! 月染凡尘满天红,那道轻不可闻的银铃声亦随之清晰,血色苍穹中,一缕梦幻的蓝色轻纱,清花般绽放开来,羽化为一抹渺无轻烟雾的幽蓝纤影。 蓝衣女子在红月下旋舞,三千青丝在夜风中飞扬,腕间银色铃铛,在长袖轻舒、身姿轻旋之下,飘荡出清灵悦耳之音,萦回萧瑟如水的夜空。 压抑的低吼撞击声,从万丈下的地底深渊传出,地动山摇之中,地面崩裂开来,裂缝纵横蜿蜒至整个天下,一只硕大狰狞的巨兽倏然窜出,庞大身躯遮天蔽日,血红双眼,青色獠牙,惊天地泣鬼神的嚎叫,令天地万物震颤! 蓝衣女子飘然而下,稳坐巨兽脊背之上,平摊的双手中,一团绚烂幽渺的蓝色火焰瞬息绽放,倏忽席卷整个天宇。 怪物痛苦地扭动身躯,疯狂奔腾而来,血盆大口仿佛要将我吞噬殆尽…… 恐惧袭遍全身,我惊骇大呼一声,蓦然坐起身来。 我强忍住全身悸动,心中血脉突突直跳,多年来午夜梦回,暗生惊悚的画面,再一次在心间划下血痕,即将沾染这一切的滔天血腥,似乎正在酝酿中。 我疲惫扶额,急促喘息,晶莹冷汗从脸上簌簌滑下,滴落到洁白床单上,冰凉空气唤回我飘忽的意识,视线明晰中,周围依旧是熟悉的温馨。 又做噩梦了! 从小到大,我就做过无数次同样的梦,但每次梦醒,却总无法忆起梦境所见,只依稀觉得那是让人恐惧的梦,挥之不去的最深梦魇。 千年的轮回,从此开始…… 夏日的江南古都,以其特有风韵吸引着众多游人,云蒸雾泽,澄碧湖水倒映着玉立水榭,西湖镜花水月的千年传说,给这座城市披上了神奇的外衣。 本人林飘飞,人如其名,崇尚自由逍遥,素来奉行“金钱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的人生价值观,更有乐观无拘的秉性。 今年正值十八岁,因慕名杭州优雅如画的美景,又凭借自身跆拳道与空手道黑带七段之能,才敢安之若怡地单身游玩,来充实大学的第一个暑假生活。 夜色初上,繁华街道上,我身着牛仔裤白衬衫漫步人流中,多年经验所得,人这种高级物种,基本遵从“远看山有色,近看大惊失色”的不变哲理。 失望的我,隐约感觉身旁传来诡秘气息,转头一看,却见漫天霓虹彩光之中,本应四处通明的地方,那一条深巷竟是幽暗无光,黑暗将一切景物隐藏不见。 我迷惑地弯起手指搁在唇边,凝眸细看,竟是一座高楼大厦中间,凭空开出的一条道,将一座完整大厦生生分割成两半,恰似彼岸的海市蜃楼! 真可谓是诡异至极! 酷爱探险猎奇的我,咧嘴窃笑着,做贼似的轻脚走向那片未知之地。 然而,就在我后脚踏进的瞬间,蓦然回首,外面一切高楼灯火的景象,竟以不可思议之速骤然退缩远去,最终缩为明亮的一小点,转眼便消失在了深沉黑暗中,身后变成与前面一样的暗巷,仿佛一步之间,便跨越了两个世界! 此刻的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慌,四处都找不到回去的路,孤身处在这阴阳不辨的地方,不知该往何处去,但驻留原地必定不能解决问题。 明月隐入云絮中,将巷中清辉暂时收敛,周围死一般寂静,我踏着冰冷地面向前走去,脚下古老的石板,如同魔魅一般,在阴阳交汇间若隐若现。 小心翼翼的步伐声,格外清晰,带起回音响彻,仿佛身后有人步步紧跟。 我心中越发惶恐,惊骇欲死,不顾一切地拔腿疾奔,呼吸渐重,脚步渐急,终于,眼前一片豁然开朗,我已奔出暗巷,映入眼帘的,是一座荒芜庭院。 院中杂草丛生,凋谢的枯木老态龙钟,三面都是青砖围墙,再无路可去,藤蔓掩映中的一口古老方井,在月光银辉下,显出莫名的诡谲森寒。 冥冥之中,只觉有一缕幽蓝光芒,在枯井周围的蔓草中忽闪忽现,我不由自主地走去,脚下蜿蜒盘结的藤蔓让我微微吃力,几次险些绊倒。 几步蹒跚来到枯井边,我在井旁蹲下身,拨开茂密的蔓草,草丛中一条幽蓝深邃的水晶手链跃然于眼底,只是漫不经心的惊鸿一瞥,心中便生出一种微妙而荒诞的感应,仿佛是,它跨越千年的静默守候,只为等待我的寻回。 我迷茫地将它拾起,坐在井沿细细端详。 水晶手链晶莹剔透,巧夺天工,由十二颗袖珍纯蓝水晶珠串连而成,每颗晶珠上镌刻有十二地支与生肖的字符,此外,更有无法诠释的玄奥纹符,古雅绝美,在银色清婉的月辉下,飘转出幽邃迷离的光华。 我最喜忧郁的蓝色,遂情不自禁地将其戴在左腕上赏玩,爱不释手,几番踌躇下,却终抵不过良心谴责,便不甘撇撇嘴,正要将它取下。 蓦地,一阵狂风自枯井中窜出,竟似有无穷吸引力一般,将周围一切碎草烟尘瞬间卷入,我猝不及防地被狂风吸入,猛然向后栽落井中! 失重的虚空感袭遍全身,身子不受控制地持续下坠着,黑暗混沌之中,恍若有一双力道千钧的手臂,从背后将我环抱紧锁,无止境地拖向井底。 呼啸过耳的烈风拂得脸颊生疼,黑暗不断将我吞噬,井口的皎月银盘,在视线中逐渐远去,眼前的一切,愈渐归为虚无…… 宿命召唤 我只觉仿佛在云雾间穿行,身形不住下坠,无数风景在眼前变幻…… 最终自重重云霭后破云而出,身子不由自主地坠向下面古老的世界,一抹蓝光自左腕突然泛开,蚕丝般将我层层包裹,托着我融入了什么之中…… 半梦半醒之间,刀剑相交的铿锵声萦回耳畔,越发急响,好似乱世时的兵荒马乱,一阵阵森冷的剑意伴着寒风侵入肌肤,令人毛骨悚然! 我霍然睁眼,朦胧的视线逐渐明晰,只见眼前白芒一花,破风的清吟中,锋利的长剑有如长虹贯日而来,剑尖直向自己的胸口猛然刺下! 我倒抽一口冷气,即刻往旁迅捷翻滚,长剑堪堪刺入我身畔草地中! 我立即起身,抬目四顾,却见晚霞氤氲中,一望无际的原野上,身着黑白古装的千百男子正持剑相搏,泛黄枯萎的草地上,被渐渐晕染了鲜血的阴霾。 我不禁如坠迷雾,迷惑地挠挠后脑勺—— 这是什么地方?难道我撞上别人拍古装电视剧了?! 然而,当一颗血肉模糊的头颅滚到我脚边时,一股寒意风卷残云地袭遍全身! 未待我自愕然中回神,只觉左侧剑风来袭,我轻旋脚尖,冰凉剑锋只差毫厘地滑过颈边,却迎面遇上更多袭击,只得于刀光剑影中闪避,格挡自卫。 我在人海中抱头鼠窜,慌不择路,“喂,你们别打了,都闹出人命啦!” 原野上尸横遍野,腥风血雨大作,白衣人无法以寡敌众,在黑衣人排山倒海的攻势下,节节败退,陷入山穷水尽的境地,却仍拼死负隅顽抗。 眼见人命接踵归西,我一手敏捷探出,扣住身畔黑衣人的右腕,怒不可遏地转首瞠目,“你们到底有完没完,演戏演得过头了!” 他横眉怒目,“你哪那么多废话,老子就是要砍了你!” 我灵巧旋身避过利剑,却见数十白衣人簇拥着一个御马而立的中年男子,正与团团包围的黑衣人凛然搏杀,虽均已遍体鳞伤,仍毫不松懈。 马旁的一白衣人怡然不惧地扫视着周遭困境,面上凝聚无限坚定,字正腔圆道,“庄主快走,少庄主还在苏州等着您呢,我们誓死也要保护您!” 中年男子挽缰而驻,饱经风霜的清癯面容上,一派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镇定之风,对周围白衣人抱拳道,“我有要事在身,各位兄弟保重!” 话音刚落,他便扬鞭策马,突破重围,一骑红尘由近及远地去了。 夕阳西暮,晚霞笼罩得万物朦胧,凉风掠过巍巍山峦,紧追不舍的黑衣人转眼便被甩在马后,远处火红的枫林掩映中,青白石岩砌就的城墙遥遥可现。 我闪躲着奔至那白衣人身畔,如攫住救命一苇一样死死拽住他的左臂,烦不胜烦地抓着脑袋,欲哭无泪,“老兄,你们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干嘛一定要拼个你死我活?这又是什么地方,我怎么会在这里?你告诉我啊!” 他回眸顾盼我焦虑面孔,眼中流光一闪,一把将我拽入身后,右手挥剑如虹,精准地刺入正欲偷袭我的黑衣人腹中,黑衣人应声倒地。 他一手抗敌,一手将我护在身后,年轻的眉目之间尽是无畏之色,“小兄弟,这里是杭州,我们正派与魔教的纷争与你无关,你快离开这里吧!” 这一瞬,我只觉时空在刹那间静止,霎时怔愣如同石雕! 白衣人拽了我几下,见我纹丝不动,只得退回同伴之中,协同御敌。 我黯然垂眸,好似破空惊雷当头劈下,瞬时眼睛大如铜铃,难以置信地凝盯着,身上风度翩翩的染血白袍男装,一个若隐若现的念头,油然而生—— 难道说,这里是古代?我的灵魂穿越到古代来了?! 可是,苍天无眼啊,为什么我会变成男人! 我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纤纤素手微微颤抖着,缓缓摸向自己的胸口…… 下一刻,我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余惊未消地抹去额上汗影—— 吓死我了,还好没有变性,只是女扮男装! 一蓬银光飞射而来,悄无声息地掠过我的左臂,一抹血痕随之而生,我只觉酥麻后一阵刺痛,伸手抹去那一滴血,心中狂怒登时一发不可收拾。 居然敢伤我!是可忍孰不可忍,我跟你们拼了! 我不再一味闪躲,一个出神入化的横踢出世,面前的黑衣人胸口乍受一脚,竟倏忽被踢飞半空,在晚霞中优美的抛物线后,砰然落在五十米之外! 这一惊非同小可,我立刻收回脚,不可思议地纵目远望倒地的黑影。 我的神呐,我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力气?! 在众黑衣人惊愕聚焦的视线中,我悻悻连退三步,甚为窘迫地摆手谄笑,“呵呵,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道他会飞这么远!” 顷刻,喊杀声震天爆发,数百黑衣人齐齐举剑向我袭来,势同凶神恶煞! 我手足无措之下,双脚有如霹雳,一招横扫千军的旋风腿,骤地将周围一圈人齐齐踢飞,黑衣人却无止境地蜂拥而上,再度凶猛袭来。 原本逼入绝境的白衣人获得喘息,因我并非属于他们一派,于是浑然不管我的生死,纷纷落荒而逃,在枫林间几个纵落便弥散无影。 我越战越急,又见周围数道长剑一同刺来,遂提脚轻轻一纵,竟出乎意料地跃至数十丈的空中,随即两个迅捷空翻,单膝跪地而落,衣摆翩翩委地。 我透过飘扬的细碎额发,惊异地端凝着自己的双手。 难不成这个身体有着深厚内力,所以我才能发挥出非同寻常的力量? 我欢悦地自地上弹跳而起,忽听几声尖锐呼啸破空袭背,惊觉回身,却见三条不下百米长的藤蔓向胸口点到,那藤蔓化成一条笔直兵刃,如长矛,如杆棒,疾刺而至,同时另外两条藤蔓也从两旁袭来,恰似闪电破空! 我措手不及,三条藤蔓不偏不倚地击中身体,我被震得向后飞出,一口鲜血喷洒而出,在黄草上落出点点花晕,浑身好似散架一般难受。 我颓然摔落在地,捂着惨痛不绝的胸口,抬眼望去,登时惊艳得无以复加! 所有黑衣人均恭谨地单膝跪地,向西方俯首齐声,“恭迎护法!” 藤蔓有如灵蛇一般沿着草地徐徐缩回,藤蔓的尽头,一轮血阳下,两道旋风席卷着落叶凭空而现,逐渐平息下来,其中两抹人影脱颖而出…… 一抹红袖盈盈抬起,这抹红色,在枯萎的原野之中,显得格外艳丽。 无数藤蔓萦绕着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子,她一身轻素红衣如火似血,眉心一点绯红菱花印记,裸露的玉腰不盈一握,呈皓腕于轻纱,肩若削成,腰若约素,气若幽兰,妖媚无骨入艳三分,眸含秋水脸如凝脂,体态纤长,妖妖艳艳勾人魂魄,一支红玉蝴蝶簪将乌发斜绾,化为一束垂落身畔,高绝有如琼台之花。 绯血霓裳,共与灵犀晃,尽显沉鱼落雁之冷艳! 一名年轻英俊的男子与她并肩静立,身着藏蓝衣袍,毫不拘泥的茶色短发,眸光恍若冷铁般的孤寒,五官轮廓分明,任似面无表情却又杀意酝酿。 两人在藤蔓簇拥下款款步来,顷刻间便已近在眼前,女子的纤指在空中漫不经心一划,那些藤蔓竟似活物一般,将我从地上架起,牢牢缚住四肢。 “枉你们这么多人,竟收拾不了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女子居高临下地扫视着满地惊惶,眼中冒出不易察觉的冷淡和不耐,“其他连云山庄的人呢?” 一名跪地的黑衣男子垂首抱拳,毕恭毕敬,“回禀左护法,武林盟主已然逃走,因为这小子的捣乱,其他连云山庄的弟子也已撤退……” “一群没用的东西,倘若教主在此,你们一个也别想活命!” 她这般淡淡说来,众人听入耳中,却心下都是一震。 她嫌恶地踢开脚边尸体,转而对我冷冷一笑,眼中金芒一盛,在夕阳落日下,显得越绝美冷艳,“如果你不想死得很痛苦,就老实说出破晓天书的下落!” 我不知所云,唇角血流如柱,漫不经心地白了她一眼,“什么破晓天书?我说大姐,你要找书该去图书馆找,我哪知道那破东西在哪里!” 无视四周各异的目光,我勉强抿唇一笑,“再说,我跟那群白衣人不是一伙的,我只是路人,你抓了我也没用,不如就高抬贵手放了我吧!” 蓝袍男子不动声色,面容冷寂无波,但见他蓝袖翩然,倏地拔剑出鞘,嗤然轻声后,直指自己眉心处一寸,剑气入肤,戛然而止,凛然生寒! 我浑身一阵寒噤,竭尽全力地挣扎,依然不能动弹分毫,一时间冷汗涔涔。 男子茶发飘飘,持剑岿然,黑眸一凝,便有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冷凛自现,“红裳,别跟他废话,留着也没用,杀了他立刻回去复命!” “慢着!”被换为红裳的女子信手攫住他的右臂,深衣广袖翩然之间,柔柔绕在臂间的绯红绫罗轻舞飞扬,将夕阳的光芒都几乎要遮没。 她美眸中闪着危险莫测的光芒,看入眼中,我心中不由一颤,升起一重警兆。 “夜煌,冷静点,现在他是唯一的线索,不妨把他带给教主,只要教主一用摄魂术,他就会什么都招了!” 我的心重重摔在地上,朱唇嚅动着艰难道,“教,教主?!” 传说中的魔教教主都是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我去了岂不是送死! 夜煌收手如电,利剑回鞘,面上波澜不惊。 红裳凝眸正视,仔细观摩我的面孔半晌,如画寒眸闪过激越光芒,“幸好你不是女人,否则我会立刻杀了你,我绝不会让任何女人接近教主!” 我不明所以,却分明看见夜煌沉敛的眼中,有一抹流光一闪即逝。 一行队伍在原野上绵延数里,终于浩浩荡荡上路了,身后枯黄的草地上,横七竖八地躺满了黑白尸体,血流成河,在余晖下幻化为永世的梦魇。 队伍的最前方,两匹白马并驾齐驱,分坐着一绯一蓝两道身影。 红裳身姿轻盈如弱柳扶风,描金绛红的披帛下,一截上臂露在外面,指尖蔻丹与红袖相映成辉,若不是她眉间的煞意破坏,真是一副绯裳美人图! 我的双手被粗大的铁链紧缚,漫身痛不欲生,支离破碎的纤躯被强行拖拽向前,摇摇欲坠,百尺锁链的另一端,被策马缓行的夜煌持在手中。 我身不由己地前行,恍惚眺望天边晚霞,重拾起方才被打断的思绪。 世间真是无奇不有,转瞬之间,我便坠入了千里之外的陌生时空,这样天方夜谭一般的梦幻神话,竟也会降临在自己身上,而且是从古井中被吸来。 我隐约感知,仿佛是被谁召唤而来,就如在那古井中,那双未知的手臂,抑或是某种力量,譬如那蓝色光芒,又或者,是那人用这力量召唤我的。 我忽而忆及蓝晶手链,垂眸,铁链绑缚下的手链跃然于眼底,定是这其中力量守护着我,它是我唯一从现代带来之物,只待以后慢慢追寻蛛丝马迹…… 我环视周遭随行的数百黑衣弟子,心中五味陈杂,却是转瞬即逝。 可是现在该怎么办?我可不要死在魔教教主的手中! 我愁眉不展,却陡听一道飒爽如飞瀑鸣泉的清音,自九霄云外千重落下—— “师姐,我来救你了!” 众人齐齐抬首,但见数十丈的九天之上,一只巨大的白鹤从远空疾飞而来! 鹤背上坐着一个年约十四的紫衣女孩,身着紧身无袖短盖裙,下摆如同紫莲绽放,紫锦手套及肘,银纹长筒靴长及膝盖上三尺,大腿半露,齐肩碧发束为两个对称包头,垂下两根坠珠绳带,肌肤莹润如玉,在夕辉下白得近乎透明。 此起彼伏的惊呼声中,女孩左手捏诀,右手在空中虚抓一把,登时满天沙尘飞扬,迅猛融合成形,化为一只滔天大掌,将我从地上缓缓托起! “休想逃走!” 红裳纵身跃起,纤影飘落在竖立的藤蔓之巅,双手连舞,恰似千手菩萨,漫天突然爆出寸许长的藤蔓,犹如千万利箭,齐刷刷射向空中女孩! 女孩玉指变幻,周身顿时凝出一道圆柱白光屏障,成千上万的细小藤蔓有如撞上壁垒,颓然簌簌而落,仿若倾盆大雨泻下,众人不得不挥剑抵挡。 仙鹤盘旋苍穹中,黄沙又幻化为万千锥子,自四面八方射向百尺锁链,锁链陡然从中而断,随即一道黄沙灵蛇一样卷住我右脚,将我迅猛倒提而起。 遍身血脉逆流,我倒悬半空不得动弹,只觉烈风如刀刮面。 靠!这什么世道,一个小毛孩都能呼风唤雨! 夜煌扔下已断锁链,利剑出鞘,腾身半空,神速挥剑画出一个黑光七芒星,竟转瞬分化为万千凌厉的剑影,飞旋着向我嗖嗖激射而来! 女孩双手捏诀,瞬间风沙汹涌,飞舞的黄沙凝为一个坚不可摧的球体,将我牢牢保护其中,密雨般的剑影一撞上沙球,顷刻间便化为乌有。 眼前黑暗烟消云散,光影变幻间,失重感陡然消失,身下化为一片暖暖的柔软,我竟已趴倒在仙鹤的背上,脚上的沙缚亦随之松了开来。 仙鹤疾速折转而回,无数藤蔓紧追而上,却转瞬被沙尘遮天蔽日地湮没,待沙散风息之时,众人已被远抛脚下,最终融化在苍茫暮色中…… 我虚脱无力地静趴鹤背上,任由风云萦绕身畔,闲看翼下江山如画,气喘吁吁,有气无力地摆手,“你真厉害,姐姐这条命总算捡回来了!” 女孩悠然盘腿坐在我面前,发间绳带飘摇,双手托腮端详着我,清湛巧笑,“师姐说什么呢,你可比我厉害多了,怎么会落在那些人手中?” 师姐?!真难相信我有这么厉害的师妹! 我随手抹去唇边血迹,眷恋地抚摩着雪白柔软的羽翎,心中暗忖,不无尴尬地傻呵呵笑道,“这个稍后再告诉你,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在这里么?!” 她清丽素颜印上迷茫,眸光扑朔迷离,如疑似惑地凝注着我,“你不是奉师父之命给武林盟主送密信来了吗?师父见你迟迟未归,所以让我来找你了!” 闻言,我将漫身仔细摸索一遍,未搜得信笺所在,遂释然展颜一笑,“密信我已经送出去了,总算不负师父所托,我刚刚被砸出脑震荡了,现在迷迷糊糊的,什么都不记得了,你给我讲讲师父,还有,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当然是回我们修行的药神谷,师父是隐世的神医,我们的武功都是师父教的,可是师姐你天赋极佳,却始终不肯学医术,师父他很遗憾。” “对了,你不是汉人吧,不然怎么会是水碧色的头发?!” 我疑惑抬眸探问,她愕然一怔,偏过头望着天边彩霞,鬓发阴影掩映中,黛眉稍稍蹙起,清爽的水碧秀发分外鲜明,恍若传说中的深海鲛人。 “师姐你突然话好多哦,以前从来没问过,我有记忆时就跟着师父了,他从来不告诉我的身世,不过只要和你们在一起,茯苓就什么都不在乎了!” 我侧头枕在臂上,“这白鹤哪里弄的?可不可以借我玩玩儿?!” “这可不行,这是师父最珍贵的仙鹤,平时他都不让我们碰,只是今天师父预测到你有危险,所以才让我带它出来找你……” 仙鹤瞬息万里,越过杭州千山万水,倏然于云絮之中箭一般俯冲而下! 雾散云开之下,充斥视野的是如画的幽谷,青翠浓郁的无际远山,缤纷花海,蝶舞蹁跹百草翠,鹤翔逍遥万木苍,清澈溪流萦绕不绝,胜似仙境。 居所建在药神谷的竹林之中,师父是个颇具仙风道骨的老者,而且医术绝世高超,只略施针灸,我的重伤便几近痊愈,再辅以数味药,更是功力大增。 我如今的身体正值十六光景,我告知师父我已失忆,他便也不刨根究底。 夜色初上,我已是身心疲惫,遂在井中随意打了盆清水,取过竹架上的丝绢,正欲垂首洗面,却在目及水中容颜之时,瞬息惊异得双目圆瞠—— 澄澈清水中,勾勒出一副静美不可方物的少女容颜,纯澈淡雅的绝美五官,犹如丝毫未经雕琢的白玉,却胜似冰雕玉琢的精致,缎带束缚下的长发飘忽似夜,眼瞳迷离如星,笑则倾城,悲则倾国,轻灵无瑕之中,别有一种清丽脱俗的神韵,仿似不可亵渎的天女,美得不胜人间风尘,翩若惊鸿,矫若游龙! 屋内一灯如豆,我双手交叠枕脑,仰躺在简陋而温馨的竹床上,思绪万千。 今日种种遭遇无不令人匪夷所思,我竟会穿越到古代的杭州,从师妹茯苓口中得知,现今正是一千多年前的唐朝,江湖的腥风血雨,她却一无所知。 魔教中人竟精通妖术,红裳与夜煌之能已不能以武功而论,更何况那位会摄魂术的教主,师父更是高深莫测,唐朝真是一个充满奇幻与优美的国度! 连云山庄,魔教,破晓天书……这一切究竟有着怎样的渊源?! 带着满怀疑问与不解,我在月色下阖上双眼,陷入了安恬沉梦之中…… 前尘梦,忆无踪,魂飘梦宿无处知,九华苍穹怎寻求。 四季如春的幽静竹林之中,烟霭茫茫,自然清香随风飘散,细长竹叶缱绻飞舞,旋落的华姿,犹若泣血的夜莺,凄凉沉淀,落下一地悲戚绿缀。 我于万千竹影下闭目静立,灵台清明如鸾镜,凝神感知周围一切。 倏地,几缕细锐之音自四方破空传来,惊弓之鸟振翅疾飞,我轻旋脚尖,双手快而准地挥舞,720度空旋过后,双脚无声落地,一切随之风平浪静。 我睁眼,摊开双 第二章 车裂死刑 (注:扬州即为鼎城,苏州即为明翔,因为文章后期修改比较迟,所以部分未修改过来) 午时,天光淡朗,云絮万重,正值一月深冬时节,杭州城郊外寒冬料峭,浩瀚的东海波涛汹涌,岸边枯萎的旷野上只听得风声呼啸,有如鬼哭狼嚎。 沿岸数里都是黄绸帷幕,不见半个平民百姓身影,只有禁卫如云,剑戟林立,甲胄冷凝生寒,金戈铁马护拥着一辆奢华已极的马车,可见其金尊玉贵。 千里荒芜之中,上千禁军层叠围成一圈,留出五个开口通道,通道正对包围中五名威猛的侍卫,他们等距御马排成一个圆,马头朝外,马颈上分别系有一条锁链,而锁链维系之处,竟分别是一个衣衫褴褛的男孩的四肢与颈部! 这,赫然是古代最残酷的死刑之一——车裂! 刚出药神谷不过片刻,我正踏着树梢飞跃,却恰巧碰见这惊心动魄的场面,不由愕然落脚枝上,心如翻江倒海,更胜林外东海的惊涛骇浪。 幸好我是文科出生,当初背历史背得死去活来,如今算是派上用场了。 古代死刑分为数等,而最重者便是车裂,唐朝废弃隋朝苛政,不再使用车裂,直到唐末才偶尔可见,但如今并非唐末,在野外破例施行车裂这种极刑,而不是在公开的法场,难怪会不为后人所知,这其中因缘莫非有何秘密? 他们真是惨无人道,怎能对一个男孩这么残忍呢,我不能不管了! 我立时打定主意,撕下雪白衣袂的一角,快疾蒙在面上,却遥见貌似侍卫首领之人缓缓抬臂,五名侍卫随之举起马鞭,我心中凛然一惊,焦忧地举目四顾,巧见叶影摇曳中,一名猎户正自密林深处大摇大摆走来,登时计上心来。 我如流风一样,悄无声息地掠过猎户身边,纵上树的顶端,雪白长靴轻轻点在柔软的枝梢,手中却多了一副弓箭,徒留猎户在树下茫然四顾。 我凝立不动,乌黑的长发飘洒素衣,手握六支利箭,将其中五支合拢搭在弓弦之上,引弦拉满弓,凝眸,眯眼,对准远方无法动弹的男孩。 侍卫首领霍然振臂,顿时长鞭落响,五匹快马分向五方拔蹄疾奔,沉重的拖响声中,锁链迅速绷直,男孩被从地上拉起,“大”字形架在半空! 与此同时,我凝聚全力一射,五箭齐发,紧接着又以更猛的力道追加一箭! 六道流光穿透日色,携夹着破风两声啸响,惊得树叶纷坠似雨! 冰冷日辉,都被这惊鸿数箭吞噬了光华! 众侍卫乍见天外飞箭,惊得面孔煞白,纷纷御马趋近马车,拔刀相护。 那五箭本为一簇,却在接近男孩之时,宛若流星赶月一般,被追加的一箭射中箭尾,蓦地放射状飞散开来,竟不偏不倚地射中五条锁链,只听得“叮”的几声落过耳边,那五条坚硬的锁链竟同时从中而断,男孩砰然摔落在地! 侍卫们惊骇不定,又见远空之中,一抹纤尘不染的白影正以不可思议之速凌空飞来,仿似天幕倏然飘至眼前,冷风吹起素白的裙角,纷飞犹如天边云絮,青丝泼墨般飞舞,一眼望去,恍如连魂魄都清透起来,众人不禁怔忡入梦。 “有刺客,护驾!” 首领举剑大呼,训练有素的上千侍卫悉数回神,多半严守在马车四周,余下的则奋不顾身地举刀迎上,奔跑间沙尘飞扬,刀光刺目。 护驾?!马车中的人竟是大唐皇帝! 我漫不经心地扫视千军万马,右手运力一甩,一把绿叶齐刷刷激射而出,竟似利刃般,绕着侍卫腿间飞旋而过,首当其冲的众人顿时倒地不起。 众目睽睽之下,我翩然飞向地上挣扎不休的男孩,右手挥出雪白绫带,迅雷不及掩耳地将男孩卷至怀中,身姿轻旋之下,白衣胜雪飘落。 禁卫潮水一般自四面八方涌来,我迅疾旋飞半空,左手将男孩护在怀中,右手疾挥,绫带在周身飞舞,恰似螺旋飞转,竟将周遭百人齐齐挥扫开来! 我复又落地,正欲转身而逃,却闻耳畔一阵落响,男孩竟已将缚身锁链扯断,旋即猛然挣脱我,拾起地上长剑,在千众惊愕目色中,掠身逼向马车! 我大吃一惊,即刻又有一拨侍卫汹涌袭来,我不得不以绫罗抵挡。 男孩挥剑如风,出手毫不留情,路过之处带起一片腥风血雨,死伤遍野,侍卫满面惊骇,手足无措,源源不断地杀向早已遍体鳞伤的男孩。 刀剑相交声,掺拌着大浪拍岸之声,将此处变为修罗杀场。 一个年仅十四岁的男孩,竟已有这般以一敌千的武功! 我无心恋战,轻功一展,捕风捉影似地绕过人山人海,转瞬掠至男孩身畔,不容分说地攥过他的手,脚尖一点,揽着他倏然跃上半空,御风飞天而去。 雪白的绫带在身后,荡成了一道醒目的风景,如同心事欲诉不能。 侍卫策马疾追,却终不胜轻功之神速,不盈片刻,便已全然不见影迹。 前去追踪的侍卫首领无功而返,翻身下马,朝着马车单膝跪地,唇齿间极为诚惶诚恐,“微臣罪该万死,未能将刺客擒住,请皇上降罪!” 一旁的公公撩开车帘,一名侍卫跪伏在马车旁,但见光鲜灿然的龙袍自车内翩然而出,镶金的玄色长靴踏着侍卫背部而下,款款行至东海之畔。 所有侍卫不约而同地跪伏在地,分毫不敢亵渎龙威,满怀惴惴不安。 皇帝是一名异常年轻的男子,他临风伫立海岸边,双手负后,眺望着两人消失的远方,浓若点漆的眸子闪着捉摸不透的光芒,“朕恕你无罪!” 侍卫首领惊喜溢于言表,忙不迭拱手而拜,“谢主隆恩,微臣一定将刺客和……”他似有顾忌,顿了顿,“和囚犯捉拿归案,不负吾皇所望!” “今日之事,任何人不得宣扬,倘若有这里之外的人知道,你们所有人都将发配边疆,一切务必暗中进行,一定要不惜一切地将囚犯捉拿归案!” 皇帝的声音低不可闻,却带着威仪自成的决然压迫,排山倒海而来。 “谨遵圣命!” “还有,暗中彻查那名刺客的来历,不可声张,若有消息,不得轻举妄动,立刻回来禀报朕!” “是!” 皇帝转身望向惊涛海面回荡,梁冠垂泻的珠玉下,眸光变幻莫测,日华穿过头顶的黄绸帷幔,和着潋滟水光,飘洒在他的面庞上,积淀出一海深思。 东海咆哮一如千万年,却无人知晓,一只万古青龙正在深处安然沉睡…… 百里之外的密林中,我安心地将男孩放下,取下素白的蒙面丝缎。 回顾无人跟随,我信手撕下一幅衣摆,在清河中以水蘸湿,随即轻蹲在男孩面前,却在抬眼凝盼之时,被那份冰雪之姿、清冽风华生生摄住! 他静默无言,血污模糊了容颜,发丝凌乱不堪,却隐约可窥见水晶一样晶莹剔透的脸庞,眸光空洞而冷清,僵硬的表情如万古不化的寒冰,封印着寂寞的灵魂,褴褛衣襟上滚皱的暗纹,如同沧桑的心事,落入白日青天之下。 我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他面上污迹,眉间心上无处不忧,“孩子,冤冤相报何时了,我不会问你和皇帝究竟有怎样的深仇大恨,我不想看到任何人受伤,不管是你,还是你恨的人。以后别总是想着报仇,那样你将永远也不会快乐!” 然而,这凡尘俗世的恩怨情仇,说不清,亦道不明,人心之难测,纠缠复杂的阴霾憾恨,又岂是三言两语所能开释?! 当血雾褪尽,他的真面目恰似一道破雾晨光映入眼瞳,满林为之一炫。 尘世之间,竟有如此标致的男孩! 碧落九天的谪仙般的男孩,神秘如那风华初尘的容颜,冰雕一般的精致五官,胜雪的稚嫩肌肤,宛如寒冬料峭,银装素裹中,静默绽放枝头的一株冰梅。目色在他俊靥上倾注多时,我幽幽回神,无声的叹息在心头响起,双手轻轻扶住他的削肩,歪头温暖一笑,“姐姐并不是怪你,只是为你好,可不可以告诉我,你的亲人在哪里,我带你去找他们,帮你们逃到安全的地方!” 他眉目流转间,一片灿然晶莹,眸光清亮夺人,唇瓣轻启,“没有。” 随风摇曳的树影中,男孩的声音,如冷玉一般,不盈丝缕波澜,清脆入耳,听来却是如刀刃划过咽喉,沁凉森寒,深深针入人的心脉。 我愕然一怔,他这么小都被株连车裂,家人岂不是早已被处刑了? 我心中悲悯层生,纤指掠开他颊边飘拂的发线,直直看入那清冷无双的眼眸中,“如果你无处可去,跟姐姐走好吗?姐姐会保护你,照顾你。” 见他无动于衷,我继而又嫣然笑道,“别害怕,我不会伤害你的,我会教你武功,直到你能完全保护你自己,相信姐姐好么?” 倘若不带他离开,他定会再次去杀皇帝,就算刺杀成功,他也难逃过千军万马的阻杀,不过是多添几十甚至几百的性命,他与那些侍卫都是无辜的…… 他木然直视前方,瞳中凌波幽闪,颠倒众生的唇红齿白间,滑出一字,“好。” 我如释重负地淡笑,牵过他雪嫩微凉的小手,徐徐步向密林深处。 “对了,告诉姐姐,你叫什么名字?” “寒逸。” 江湖远,世事难料,我与天下的命运,亦从此慢慢改变,他的身份,亦是我百般未想,岁月流逝中,我们之间的坎坷纠葛,竟是骇人的惊心动魄! 万千尘世,轮回缱绻,民间才子佳人的镜月神话,江湖英雄美人的侠骨柔情,抑或是,宫廷皇族嫔妃的旖旎风花,皆在繁华如梦的唐朝演绎到极致。 山一重,水一程,莫让等闲,放情周游天朝景。 出山之时,师父赠予我一些珠玉,我在当铺换为便用银两,在市集上采购了些家用必备之物,背着丰满包袱往回行去,笑对古城烟陇上的繁华似锦。 此为唐朝商业第一的扬州,沿运河与淮河支流而建,全城四通八达,城中有湖泊宛然,河岸店铺琳琅,古迹香车满街,燕交飞处雪絮低,画舫舟渡。 市井流传中,因朝廷利民政策深得人心,皇帝的口碑颇佳,虽然朝廷中难免政局动荡,藩王争权夺利,各地百姓生活却也尚且安定。 真难想象,这样的皇帝竟也会要车裂一个小孩! 江湖中帮派风满天下,斗争频繁,每年都会齐聚姑苏城的华霖楼,举行一次隆盛的武林大会,藉此商量武林重事,及选举统率武林的盟主。 如今正派之中,以连云山庄威信和势力为最大,青源山庄仅次其后,武林盟主已由连云庄主担任数届,在其带领下,各门各派也颇为信服遵从。 江湖向来正邪对立,有白道就有黑道,而且黑社会比白社会更风云天下,肆无忌惮,其中黑社会的老大,第一魔教为圣天教,传说魔教凶残嗜血,经常挑起事端,残杀武林中人,因教中高手如云且妖术横行,成为武林最大威胁。 西域第一大邪派冥阴教,仅次中原圣天教,其弟子擅用西域奇毒,诡异莫测,在西域势力极大,与西域王国形成两足鼎立的局面,却鲜少踏足中原。 一切皆有为法,有江湖腥风血雨,必少不了人人觊觎的天下至宝! 众说纷纭中,以《破晓天书》最广为天下流传,天书共分五卷,集藏宝图与绝世武功秘籍于一体,不论武林高手,或是朝中权贵,天下人人寻而夺之。 这种炙手可热的天下奇宝,仿佛在人心中下了蛊毒一般,让人欲罢不能。 获宝藏可坐拥江山,得秘籍可雄霸天下! 由此而知,我数月前所遇正是连云山庄与圣天教之战,而连云山庄在苏州,圣天教在杭州,共有红裳与夜煌左右两名护法,圣天教那日的目的便是破晓天书,天书则极可能当时被武林盟主携带逃走,也便是那骑马的中年男子。 我因杭州遭遇心有余悸,因此为躲避圣天教的耳目,便来到淮水支流的扬州,以免再遭魔教教主的毒手,只盼此生不要与那传说中的大魔头相遇! 我在城郊买下一处雅居,因其秉承“湖光明月两相和”的诗画意境,美其名曰“湖月居”,以青竹筑造,处于竹林环绕中,前临荷塘,后临花海。 从此,每日可见竹林中凝眉舞剑的少年,仿佛他所有的心事和隐忍,只有这峰回路转的剑光才能斩除,那份闪烁在眸中的痛楚,凝敛成此刻的淡然。 光阴似箭,稍纵即逝,转眼,两月已过。 扬州的冬雪清新莹洁,一、二月时常可见竹枝上雪白轻柔,如今三月初春,已是不见踪影了,只那玉兰花树下的池塘,仍隐约可见漂浮的薄冰。 “逸儿,歇会吧,师父做好了午饭。” 我将饭菜整齐摆放在竹桌上,只觉一阵凉风来袭,携着几片竹叶沉淀在地,一道矫健青影已悄无声息地立于竹桌对面,清冷无垢的面容似雪堆砌。 我以手遮面,接住一片飞来的嫩绿竹叶,幽幽一叹,“我说逸儿呀,师父知道你喜欢习武,但是吃饭前就不用展示轻功了吧,人吓人会吓死人的!” 他将长剑放在碧绿竹柜上,旋即盘腿端坐对面,清冷目光落在桌上朴素的三盘菜肴上,一缕寒意无声掠过眉间,微风缓缓袭来,束发的缎带飘起。 我将充盈晶莹米粒的白瓷碗递予他,霁颜清笑,“人是铁饭是钢,就算是为了练武,你也要养好身体,需要什么尽管说,师父一定帮你弄到!” 他默然接过瓷碗,夹菜入口,弯眉似蹙非蹙,幽显隐忍光华。 我眉梢跳跃不止,随即亦盘腿坐在湖绿软垫上,不置片言地埋首进食。 天知地知,我的烹饪差到海枯石烂,钻研出这顿饭已是惊天地泣鬼神,厨房差点惨无人道地毁在我手中,而生活费所剩无几,只能每日粗茶淡饭,天上又不能掉金子,我只好勉为其难明天去城中找工作,否则定要饿死在荒郊野外。 “师父。” “啊咧?” 他手持筷箸,目色投向门外一片清水幽幽的莲池,整个人仿佛有无数冰雪封存,任由日光淡现,却丝毫不能减弱,“我想和师父切磋一下!” “no problem!师父也想看看逸儿进步了多少。” 玉兰院落溶溶日,柳絮池塘淡淡风,一袭青衣飘然如仙,持剑伫立。 他眼中一道剑意如同冰河汹涌,瞬间震撼心神,身形飘忽如同鬼魅,广袖飘扬间,一道雪亮白光迎面刺到,似破空而来的银河闪烁。 我负手淡笑,黑发轻舞,信手扯下腰间的素白绫带…… 花香融融,影随风动,波随光转,两袭轻盈的身影,宛如鸿雁双飞,在漫天竹叶中交错翻腾,绫带飘舞,剑光翔荡,交织出满林似梦画境…… 恰少年青锋剑何从,心无所系傲云天,总参不透天道非剑。 满天风云渐渐停了下来,飞叶无声沉淀。 寒逸垂眸,脸隐入阴影中。 我拂去他青衫上的竹叶,笑不可抑,“逸儿真厉害,这次又进步了不少,比上次持久了一盏茶的时间,师父相信总有一天,你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每日朝夕相处,他的武功可谓一日千丈,自身也因为与他的切磋而武功长进,每次他习得新招式,我也要因招制宜,研制新法与之抗衡。 深夜,蟾光淡诉身彻冷,月轮浅踏怀寂凉。 我倚窗独坐,闲看庭前花开花落,漫听雨雪风霜,沦入无底的相思幻梦中。 我在异界背井离乡,不知何时能回到现代,然而,自从来到大唐,我便再未做过那个噩梦,是否这里真有蛛丝马迹?我为什么会被召唤到这里来? 不知父母在现代可好,他们定在为我的失踪而伤心吧! 我不禁心怀希冀,是否我回杭州找到那口古井,便能回到现代,但杭州是圣天教的地盘,我回去岂不是自投罗网?该怎么想个两全之策呢…… “不要,不要杀我!” 这一声金振玉碎,恍如梦境深处传来的梦呓,蕴藏着道不尽的惶恐与惊骇,如冰雪决堤般,席卷着夜风呼啸而来,将满夜安逸瞬间击碎! 他又做噩梦了! 和他相依为命已两月有余,他夜间辗转反侧,频频梦回之中,总会梦见被人斩杀,每每于暗夜中惊呼,可见其心中之隐痛刻骨铭心。 我从梦魇中解脱,他却被梦魇相缠! 脑中浮现少年冰肌玉骨的风姿,我心中闪过一道隐秘的痛楚,随意披上一袭绵厚软纱,起身推门而出,踏着走廊步向隔壁雅屋,步履浅踏惊梦。 竹门咿呀轻响中,月光银华倾洒入内,映照出竹床上瑟缩的小巧身姿,他置身于一团雪般的羽绒被中,柔顺青丝垂泻绒被之外,那一颗颗晶莹冷汗,如同鲛珠一般,顺着洁白如玉的脸颊缓缓滑落,把侧边的白绒棉枕都濡湿一片。 我取过窗前竹架上的白净丝巾,轻步走到床边蹲下,轻轻擦拭他面上珠影,又替他盖好滑落的绒被,直到见他紧蹙的眉头舒展,方才松气。 穿梭入窗的皎洁月辉下,他缓缓张开清泉般的眼睛,不胜疲惫地轻唤着我,前尘往事,在标致的眉眼之下打开,痛彻心扉的悲楚,化为凄凉如水的惘然。 我握住他冰冷的手,抚上他被汗水濡湿的黑发,压下心中隐痛,一径笑得温煦如风,“不要怕,师父在这里,师父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他安然点头,双手将我的手紧捧入怀,阖眼,沉梦之颜,恰如秋叶之静美。 我顺势就坐竹木矮凳上,侧头斜枕在绒被上,裹紧身上的软纱,在两人舒缓的心跳声中,一起沉沉睡去,搁浅在各自梦境中…… 第三章 仙人如玉 白雾缭绕的荷塘旁,一座幽雅竹居掩映于竹林中,温暖如春,醉人花香随着轻风飞扬开来,竹影缱绻间,隐约可见那一袭青影,迎风剑舞,片片落英。 轻梳漫理后,于窗前对落地铜镜,镜中映入纯澈清灵的少女素颜,仍是飘渺,却不再有那种朦胧的虚幻,一身纯白烟罗软纱,穿靴束腰,发以白丝线挑束十二小束,其上分缀羽绒棉球垂饰,行步间轻轻摇动,胸前分垂两束及腰乌发。 我满意地孤芳自赏一番,由内室入堂,将热滚喷香的饭菜整齐摆置竹桌上,推门而出,于廊下点步飞起,蜻蜓点水地踏过莲池,飘落草地上。 “逸儿,早饭在桌上,你一定要记得吃,师父出去了!” 我甩了甩鬓前几缕碎发,身如流星飞月地复又跃起,踏枝而去。 现今经济拮据,我不得不外出谋求生计,以维持日渐窘迫的生活。想我堂堂二十一世纪的新型人类,自力更生能力那自然是不容小觑,不愁工作无望。 在林间几十个纵落,我悄然落在一棵飘香的梨花树下,满林松柏绿丛中,三棵白瓣宛然的梨花树,孤寂的影子犹如晨曦中虚幻的灵魂,无声摇曳。 我飞身上树,垂腿坐在斜枝上,取出袖中碧绿竹笛,阖眼吹奏。 纤纤素手在翠绿竹笛上灵活跳跃,流转出动人之音,随着花瓣似雪飞翔,溶化在三月春风中,飘渺若影的纤姿,在漫天飞花中若隐若现。 曲毕,我幽幽睁眼,却映入树下一名白衣男子的容颜,刹那间惊叹于心。 男子约莫二十有余,身姿修长,如玉无瑕的五官俊逸绝伦,修眉清远,眼如水杏,红润薄唇沾笑不沾尘,面容宁静如天地间最初的一瞬光芒。 他一袭轻衣皎白似雪,以镂纹的纯白飘带挑束一缕发丝,其余黑发优美地披散在素白衣襟之上,手持折扇,脚着素履,一派淡雅如仙的脱俗风华。 万千凡尘,竟有这般,仿佛泉水一般清澈,宛若花朵一般优美,犹如云彩一样洁白的男子!仙人如玉,不食人间烟火,美轮美奂,恍非人景。 我将竹笛收入宽大云袖中,衣衫飘落,几瓣梨花乍起,白靴踏花悠步,走到他身边,并肩而立,淡笑无声,“你也喜欢这棵梨树吗?” 他轻轻颔首,“嗯。”声音似琴弦泻出的空灵音色,听来无异于天籁。 他转首顾盼,丝带般的柔顺墨发垂落洁白颈项,缠绕在交叠衣襟上,眼底笑容恍若雾气凝结,朦胧飘渺,“‘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你吹奏的曲子真好听,我第一次知道,原来,笛子竟也能奏出如此美妙的声音!” 我只觉身后长了一对小天使的翅膀,心魂飘飘欲飞,略有窘意地挠头傻笑,“呵呵,我的笛声其实也没你说的那么好,只是随心吹出的曲子。” 他翻弄着渲染四君子墨韵的折扇,发梢伴随着满天梨花飞扬,黑白色彩分明如画,“随心吹奏的曲子才是最诚挚动人的,你的笛音,清渺婉转,如行云流水般自由潇洒,半入江风半入云,随心所欲,沁人心脾,而且,有一种神奇的力量,能让人不由自主地放松平静下来,忘却烦恼与痛苦……” 第一次受如此真诚的夸奖,我不禁脸颊飞红,垂眸盯着绿毯上点缀的梨花瓣,“整个大唐,从未有人听过我的笛声,你是第一个哦!” 他转眸淡笑,淡雅剔透的笑容,初绽于这初春之时,随风絮无影,绝美不可方物,“是么,很高兴能听见你的笛声,让人终生难忘!” “我向来喜爱吹笛,所以从小便努力学吹笛子。我不喜欢古琴的拘谨矜持,也不喜欢号角那样的豪爽壮阔,唯独钟情于笛声的潇洒飘逸,自由自在!” 他凝眸一笑,淡若轻烟,眉间光华宛如冰雪初融,林中晨风呜咽,都被这一笑压过了锋头,眼中神光内敛,好似在梦呓,却又带着洞彻一切的淡然和悲悯,“闻声识人,我能看出,你定也是潇洒自由之人,所以才能吹出这样的雅乐,世间很少有你这样潇洒如风的女子,能遇见你,真乃人生之大幸!” 我无言而笑,尴尬地耸耸肩。 他的目光落向我头顶,莹润如玉的手,缓缓伸来,轻柔白袖若流云,拂过我脸庞,送来一缕淡雅兰花清香,他收回手,手中一片雪白花瓣,在晨光下宛然。 “是不小心沾上的吧。”我拈起花瓣,转首轻轻一吹,花瓣复又飞起。 他望向随风远去的梨花,淡然容颜晕染着无限宁静,纤尘不染的白衣随着林间微风轻轻摇摆,如夜黑发安静落在肩上躺着,优雅如诗,华美如画。 缄默片刻,脑中瞬时一个激灵,我蓦然回神之下,在他迷茫眸光中,纵步飞上树梢,捕风捉影地,踏着晨曦而去,唯留下最后的话语,在林间回响—— “抱歉,我急事缠身,先行离去,倘若有缘,他日再见……” 绵甜的吴侬软语化成小曲儿,从秦淮女儿的樱唇滑出,听得人心荡漾。 汀洲画船载相思,肃肃花絮,石街上川流不息,我极其郁闷地招摇过市。 我的想法果然天真,封建社会,哪会有女子的一席之地!刚刚应聘很多客栈酒肆,无一例外地被掌柜赶出,估计都看不起我这纤细无骨的娇弱样子,我开始明白农妇比的好处了,至少看上去结实,别人更愿意收留。 蓦地,前方一布衣小伙子横冲直撞地奔来,步伐踉跄地与我擦身而过,紧随着破群而出的两个身着黑色劲装的男子,脚步如风,疾追着前者。 满身正气的我自然不能容忍以多欺少,愤愤不平之下,豪情万丈地横臂拦住后面二人,两人迅捷闪身绕开,继续追去,我即刻旋身跃起,两道无影冰残脚势如万钧地横飞踢出,随之而来的,是两声重物落地的沉闷声响。 在路人惊叹视线中,我以天外飞仙的优雅之姿,轻飘飘地落地。 然而,我笑意未敛,却听一道低沉清越之音,自背后袭耳而来,犹如破空寒箭一般,非常有穿透力地,粉碎了我美好幻梦,将我灿烂笑颜瞬间冻结—— “姑娘为何阻拦他们抓小偷?!” 不想他们一片诚挚正义,却被我无情的、硬生生地给蹉跎了! 回身凝盼,一个面目英俊的男子映入眼帘,一身明黄氤氲的镶金丝璀璨宽袍,小麦色的健康皮肤,发如宣墨,鬓若刀裁,剑眉星目,在珠玉璀璨间,笑得不胜惬意悠然,英目含威,自有一种凛然之气,眉宇间那道剑意,直冲云霄,仿佛把这喧嚣繁盛,都压制下去,此刻正自分立两旁的人群中,大步流星地走来。 “呵呵,我现在就去帮你抓小偷。” 我敛眸收神之下,立即转身追去,在如山如海的人潮中,寻得那仓皇逃离的身影,在我百般威逼利诱下,在他满身疮痍中,我终于夺回了钱袋。 手托镶金镂玉的锦红钱袋,我强抑心中不舍,步履重如磐石地挪移而去,颤手递还给男子,目光眷恋地、深深地,定格在男子,手中鼓鼓的钱袋上。 男子将钱袋递予身旁肃穆扫视街道的黑衣护卫,周身流光溢彩,手中旋转着翡翠双球,双球通体浑圆剔透,一汪如碧,上面的貔貅雕纹,清晰可见。 他转眸回视,展颜一笑,笑容沉稳庄重之下,别有一种英气逼人的神韵,却仿佛在灵魂深处,有着无穷的锋刃尖冰,只消一个对眸,便能洞察深远。 他彬彬有礼地冲我抱拳,“姑娘身手敏捷,行侠仗义,在下感激不尽,此番恩情,无以为报,如果姑娘有什么需求,在下定当尽一臂之力!” 闻言,我心中顿时雪亮,暗叹他的眼力极好,竟能一语道破我的心事,但理智无时无刻不提醒着我,‘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所以,决不能相信天上能掉馅饼,就算有,也一定不会砸到自己头上,他定是用糖衣炮弹麻痹我的意志! 我笑若春风地回以抱拳手礼,“公子不必多谢,我只是尽自己所能弥补过错,不想颠倒是非罢了,只求问心无愧,并未对公子有任何恩情!” 他俊颜含惊的眉间威煞,转目望向街旁华丽的酒楼,朗笑豁达,掺拌着气宇轩昂的华贵英姿,“姑娘果真率性而为,性情如此耿直逍遥,实属人间难得,不如在下请姑娘在此聚香楼饱餐一顿,和姑娘交个朋友,不知意下如何?” 我瞬间心如明镜,白眼翻得风生水起。果然露出狐狸尾巴了,瞧那笑里藏刀,贼眉鼠眼,活脱脱一副花花公子的风月样,我可不是那么好骗的小白兔! 我食指点在唇角,纯洁天真地仰望着天蓝苍穹,自言自语,“难道春天到了,什么物种都开始发情了吗?” 他自以为风度翩翩风迷万千少女的华雅笑容,瞬间凝固在脸上。 我即刻摆手谄笑,“不好意思,我不是说的公子,我是说,我家的公鸡可能发情了,我得马上去集市买只母鸡安抚它才是,所以,就此告辞了!” 说罢,我便以绝世的飘雪穿云步,轻烟似的奔入人群中,弥散了影迹。 飞鸟投林,凝结陇烟迟暮,我两袖清风潇洒地回到湖月居,这才想起找工作的事,事虽未成,但今日纷繁的际遇,已让我心中萌生了谋生之计。 在流芳百世的盗帅楚留香与风靡全球的怪盗基德的双重影响下,神偷一直是我崇拜景仰的神圣职业,自小梦寐以求的向往,如今终于得以实现。 竹屋内一灯如豆,将两人身影投射在窗纸上,摇曳不定,如同鬼魅一般。 看着火光映照中,安逸进食的男孩,我伸手抚上他柔嫩雪净的肌肤,清笑潋滟,“逸儿,师父决定当神偷了,今晚去王员外府看看,以后就不用为生活担心了,你只要安心待在家里便可,你的平安,便是师父最大的安慰!” 此刻,我才发觉,潮起潮落,岁月轮回之间,萍水相逢的他,已在我心中变得那么重要,正是因为,我在这里的亲人和朋友,也唯有他而已! 他持箸之手顿在竹桌上空,抬首,那清冽双眸一扫,顾盼之间,宛如寒玉冰雪,白烛中的灯芯微微颤动,光影飘摇,投射在他的脸上,如此的混沌不明。 我茫然地歪头凝注着他冰魂雪魄的容颜,“怎么?逸儿不高兴么?” 他复又埋首,声音从幽暗中迸出,显得忧悒轻渺,“师父小心!” 我欣笑,拾起瓷碗汤勺,盛满一碗清甜爽口的桂圆莲子羹,置于对面。 “能有逸儿这么一句话,师父便已是万分高兴了!” 深夜,万籁俱静。狭长黑暗的巷道,一盏灯笼闪烁着明灭的光芒,由远及近,伴随着铜锣敲击的声音,在寂静的夜色中回荡,打更老者的身影,从远处缓缓浮现出来。 晚风习习,带着丝丝凉意,夜色中,一道黑色身影,鬼魅般倏然飘过。 打更者背后一阵恶寒,却不敢回头看个究竟,蓦地拔腿,逃命似的向前奔去。 黑色身影穿过微风拂过的巷子,一个纵跃,跳上屋顶,足尖轻点,神秘鬼魅的纤细身影,如幽灵般无声游走在鳞次栉比的屋檐之上。 戒备森严的豪宅大门口,两座威严石狮傲然直视前方,几个提着灯笼的家丁轮流在宅内巡视,谁都没有注意,那道从空中飘然飞过的黑色身影。 楼台水榭在月色中静立,皎皎月光透过霭霭树木,稀稀疏疏地洒落下来。 四顾无人,我自杏花树上轻身跃下,黑纱翩跹,华丽地飘落庭院中,在廊下阴影中神鬼不觉地潜行,翻上屋檐房梁,以石头引开家丁,由窗中悄然潜入。 屋内奢靡豪华至极,珠玉满架,饰以奇珍,凭借脑海中从电视中得知的繁多暗道机关,我心灵手巧地,在房内大展其才,进行风卷残云的大扫荡。 将屋内宝物搜刮完毕,我背着沉甸甸的包袱,如破云闪电一般,掠上屋檐,在众家丁眼皮底下,探囊取物一般,将包裹甚严的重物掠出,夺空而走。 满载而归,我将包袱置于案上,掀开一顾,顿时珠光璀璨,令人眼花缭乱。 我随手拾起一颗晶莹珠翠的夜明珠,无声旋玩着,凭窗观月。 一旦进入偷道,便永生被刻上了贼的烙印,为避免因贪财而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我便以劫富济贫来消减内心的羞愧,并缩小这个不公社会的贫富差距。 以后我得经常锻炼识宝能力,不仅要百战百胜,而且只偷价值不菲的宝物,否则便会浪费我宝贵的技术含量,我定要做一代偷王,名声响遍大江南北! 翌日,王员外府被盗之事,在鼎城传得沸沸扬扬,传言诸多金银珠宝被盗,王员外派人四处搜寻,还在宅邸加强了防守,官府也正各处搜捕盗贼。 捕快们沿街巡查,于鼎城各处张贴捉拿盗贼的官榜,百姓围拢在官榜旁交头接耳,指手画脚,我神秘莫测地含笑转身,从议论人海中大摇大摆地走出。 第四章 鼎城三杰 晨露寒霜,清水池塘流波婉转,花絮满天飞翔,点缀在清朗明空,宛如画作,屋内一袭静默的青色身影如青雾缥缈。 一番简单穿戴后,我自竹屋内侧推门而出,走到正端坐竹桌边用餐的寒逸面前,满意地转了一圈,回眸冲他嫣然一笑,“逸儿,你看师父这个样子俊不俊啊?” 我身着蓝色束腰锦缎服,脚穿深蓝长靴,如夜长发用深蓝缎带整齐高束,折扇传情,汐颜儒雅,半处风流。如此男装打扮的我真可谓是风度翩翩,俊逸无双,迷倒万千少女,至少我还没见过比我更帅的男人了。 他从饭菜中疑惑抬首,端着碗筷的手指瞬间僵硬,眸光中的冰冷竟似缓缓逝去,一缕缓和弧度自唇角如雪莲般一瓣一瓣缭绕开来,怔然逸出一字,“美!” 面对如此似笑非笑的他,我一时怔忡,缓步走到桌边,弯腰俯身凝视他近在咫尺的面容,“逸儿,第一次见你这样的神色呢,感觉比以前好多了,很亲切!” 他骤然回神,眸光闪烁地埋首继续进食,握筷的手却有难掩的轻颤。 我无奈叹息,“逸儿,师父从来不知道你的过去,你不想说师父也不问,但是师父唯一希望的就是你能忘记以前的痛苦,开心快乐起来。” 他手中筷子顿在竹桌上空,几片青菜颓然掉落,抬眸看向我,寒冰眼眸似笼上了一层氤氲雾气,清凉的轻唤伴随着微风幽幽飘入我耳中,“师父……” 我收回远望视线,折扇回旋轻敲他脑袋,勾起一抹惬意轻松的笑意,“你笨啊,应该说俊,美是形容女人的,你师父我现在可是男人。”既然过去无法改变,至少现在和以后可以改变,只要能让他过得快乐逍遥就行了。 他静若止水的眸底有一丝安然无声沉淀,倒映着我的面容的眼瞳,映着自门口洒进的温暖晨曦,焕发着层层细碎金色光芒,犹如金沙荡漾,璀璨夺目。 我理了理他颊边飞舞的发丝,“逸儿,师父出去玩了,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不用一直待在家里的。”虽然我经常这么说,但他除了在家练武就没干过别的。 他缄默垂眸,瞥了一眼窗下碧绿木柜上的长剑,随即目色在竹桌上丰盛饭菜上游移着,随手夹了一些菜放入青瓷碗中,埋首吃起来。 我含笑看了他一眼,从袖中掏出一袭白缎蒙于面上,左手负后悠然转身,右手随意一甩,折扇“唰”地帅气打开,步伐轻盈地步向门外,融入晨光中。 鼎城街道清新繁华,车水马龙,街旁小贩叫卖声不绝于耳,有趣小玩意琳琅满目,露半天楼阁十二栏干,风吹皱一池春水。我摇扇气定神闲漫步于人流涌动的街道,眼神无意掠过路旁小摊,虽蒙着白缎,但如画眉眼仍吸引了不少少女巧笑顾盼,秋波屡送。 闲逛游荡的我忽听七弦琴乐音悠悠远远地自旁边传来,如云雪清冽,如玉石铮鸣,时而高昂,时而低婉,犹如几千年的吟唱,一曲高山流水尽在脉脉琴音…… 只见路旁一飞檐高耸的高大酒肆上,一块镂空雕刻的黑色牌匾上写着颇有气势的“天下第一酒楼”几个金色大字,楼内宾客满座,琴声正是从里面传出。 我身形一转,负手迈去,一脚跨入酒楼门槛,隐坐一个靠窗的隐蔽角落。 酒楼大厅很大,几十张红木圆桌旁围坐着一两百人,楼内装饰华丽典雅,雕梁画栋异常精致,满墙挂着优美书画,颇具诗情画意,缕缕阳光自楼上方左右两排三米高左右的几扇绿色雕花木窗洒进,笼罩着谈笑风生的众人。 酒楼最里面红木堆砌的高台上有三个玉树临风的年轻男子,画屏展,东风舞,掩不住那翩翩身影,他们便是众人视线聚焦所在。 一个青衣男子端坐着抚琴,眸含春水清波流盼,隐隐透着忧郁之色,动人心弦,一架古色古香的七弦琴弦弦如丝,在他修长白皙的手指下婉转出悠扬之音;一个身着月白色华美锦衣的男子背对宾客在画屏上作画,螺描铅画,翠竹翡峦,其动作之流畅,画作之完美尽显他无与伦比的优雅气质;另一个身着墨绿色长衫的男子背对我们在屏风上作诗,草书龙飞凤舞般在白色屏风上逐渐展开。 众人安然侧耳倾听琴声,凝目观赏诗画,悠闲品茶,不乏议论赞美声。 传言此三人是鼎城三杰,各个武功非凡且各有一技之长。作诗的是朱潇,年方二十三;作画的是白修,二十二岁;抚琴的是慕容清,十九岁。他们的才艺和武学名扬天下,是无数鼎城女子的梦中情人,每月此时都会在此献技。 半晌,琴声戛然而止,慕容清从古琴中抬首望向台下,清秀容颜仿似和煦春风,波澜不惊,却带着蓝色大海般的忧郁之色。 朱潇和白修也正好完成诗画的最后一笔,右手同时从屏风上撤离,罗袖流云般无声收回,纤墨不染,在高台地板上划出一抹黯淡影子。 朱潇翩然转身面众,修长手指轻握一支毛笔,镂纹的银色发冠闪烁耀眼,视线轻轻扫向满座台下,“不知有哪位愿意上台来一展一技之长?” 据说每次献技后他们都会邀请其他人,但从来没人敢上去。 白修静立慕容清身旁,玉冠束发,视线也在台下游移着,右手折扇不时轻捶在左手手心,儒雅眉眼泛着若有所思之色。 慕容清发顶青缎飘舞,蓝色多瑙河般的眼眸投向绿檐窗外拂动的柳枝上,目色随着飘飞的柳絮渐行渐远,以指掠开颊边时起时落的丝丝发线。 我静坐靠门角落的木桌旁,垂首把玩手中白瓷茶盏,蜷缩的绿意在蒸气腾腾的清水中舒展开来,我和众人一样凝神屏息,静静等待奇迹一人。 沉默气氛在酒楼内凝结成霜,每人脸上都弥漫着紧张之色。众所周知,在这三个人面前,再好的技艺也只是雕虫小技了。 约莫一盏茶功夫,立于高台正中的朱潇第五次扫视台下后,失望垂眸,叹息如水入大海般深沉,“还是没有哪位愿意一展所长吗?” 台下依然噤若寒蝉,木阶上走上几个布衣酒楼小厮,将琴和屏风一一抬下,两扇绘着山水的屏风则置于酒楼两侧的墙边,继续供宾客欣赏。 朱潇将手中毛笔递给身旁小厮,对台下众人微笑着颔首示意,转身望向身后另外两人,声线中透着一丝惘然,“二弟,三弟,我们走吧!” 慕容清收回落在窗外的目光,从矮凳上缓缓起身,在众人惊羡视线中随着两人步向高台一侧的阶梯,三抹修长身影踏地无声,衣衫翩跹似风。 就在我准备起身离开之时,却不幸瞥见一条小蛇从我脚边大张旗鼓大摇大摆地滑过,我瞬间睁眼,惊恐大叫一声,“哇,蛇啊!” 我立刻从长木椅上一跳而起,一脚轻踏桌面纵身一跃,以飞燕展翅之势飞向高处,蓝色衣袂在宾客惊诧目光中飘落高台,华丽出场让现场再次陷入缄默,正准备离去的三人霍然回首,清朗眸底有掩饰不住的欣慰惊喜往外流泻。 我转身遥望门口,心有余悸地拍胸不止。吓死我了,我最怕蛇了。 忽觉气氛不对,抬眸正对上台下凝聚而来的百双惊疑目光,蓦然惊醒,心下暗叫不好,竟然主动上台来了,得赶快脱身。 我正欲转身下台,一道绿影自木阶倏然飘至面前,朱潇含笑面容霎时映入眼瞳,“这位兄台身手不错啊,想为大家展示什么吗?” 我把头摇得跟波浪鼓似的,连退三步,双手摆动不绝,“不,不,你误会了,我没想上来的,纯属误会,我这就下去。” 背后一阵狂妄刺耳的笑声,带着些许嘲讽袭耳而来,“哈哈哈……” 蓦然回首处,一个脑满肠肥的中年男人在两个家丁的随侍下,沿着木阶缓缓步上高台,身材臃肿,装扮富贵,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每只手戴了五个镶着珠宝的玉石戒指,手中随意把玩着一个白玉酒杯,玉杯盛就的美酒醇香无比,在透过窗子的阳光照耀下,端的是酒色清透,犹若晨曦清露。 这就是所谓的穷得只剩下钱的人,他就是那个经常来找茬的赵三爷。 众人面面相觑,脸色瞬间凝重起来,似对赵三爷非常忌惮。 鼎城三杰俊眉微蹙,却是默然伫立一旁,持扇之手不由收紧。 第四章 惊才绝艳 鼎城三杰俊眉微蹙,却是默然伫立一旁,持扇之手不由收紧。 我敛眸收神,甩开折扇轻摇,眉眼困惑地望向他,“这位大爷是?” 他在台上站定,肿胖脸庞弥漫起不屑之色,“你竟然不认识我?” “我为什么要认识你,你又不是我儿子,我干嘛要认识你!” “你……”在众人欢畅的朗笑声中,他圆目怒瞪,杯中酒在他轻颤下泛出圈圈涟漪,暗红锦衣下的大肚宛如起伏不定的气球,极为滑稽。 我转眸回视他羞愤面容,唇角荡开一阵幸灾乐祸的笑意,蒙面白缎在折扇煽起的微风中轻轻摆动。气死你个胖老头,看你还敢那么嚣张! 他面色发青地凝盯我半晌,忽神色一凛,右手猛力一甩,玉杯势如破竹直袭向我,在酒楼内划出一道飞来的光绿直线,周围一片紧张吸气声。 我手势急速一翻,展扇挡住撞来玉杯,转手一摊,稳稳将其托在折扇上,“多谢您老赠酒的好意,可惜在下滴酒不沾,无法承受,还是让大家品尝吧。” 我翻转折扇运力一甩,玉杯脱手而出,在空中翻着跟斗直飞向台下,最终平稳落于中间木桌上,滴酒未洒,台下一片热烈叫好之声。 赵三爷甩袖负于身后,“你竟敢对本大爷不敬,知道后果吗?” 鼎城三杰看我的样子欲言又止,满怀愁绪却化为一声无奈叹息,清癯身姿静默一旁,墨绿月白淡青三色在窗口拂进的微风中轻颤,宛若飘飘锦旗。 “我怎么对你不敬了?我可是连你的一根手指头都没碰着啊。”我转头面向台下,挑眉问道,“大家有谁看到我碰到了他么?” 所有人一致摇头,紧绷面色化解少许,带着一丝惬意放松。 我凝神回视,耸耸肩无辜道,“呐,你看,我就说吧,证人多得是。” 他双手怒不可遏地紧攥成拳,一脸横肉抖动不止。 “哇耶!这位大叔,原来你没有戴猪皮面具啊,不好意思哦,小生眼拙。其实这也不能怪我,你知不知道你长得很抱歉耶,就说你的脸吧,远看一团浆糊,近看月球表面,还有你那身材根本就是一团肉球,你长得像人还真是难为你了。我知道这不是你的错,但是出来吓人就是你的不对了,别人看了会做噩梦的。” 我以扇抵颚,摇首惋惜叹气,宾客纷纷大笑出声,鼎城三杰也不禁露出一丝似无奈又释然的笑意,之前沉重的气氛幻灭在了此刻爽朗开怀的大笑声中。 “你,你……”他目光如炬,手指颤抖地指着我。 “别动,就这个样子!”我转瞬移至他面前,蓝袍如梦飘扬无痕,以扇指着他的脸,眨眼低道,“现在你的脸比较像一朵花了,虽然是豆腐花!” 在我的一再激怒下,他的脸很快升级成紫色,凝满杀意的眼眸紧盯着我,两个家丁一脸谄媚地帮他擦汗按摩捶背,缓解他的怒气。 我转身走向笑意隐隐的鼎城三杰,右手旋玩着折扇,抱拳勾唇浅笑,“三位不好意思了,在下现在就此告辞,不打扰各位了!” 朱潇嘴角依旧一抹温存,唇瓣轻启正准备开口,却听背后冷不丁地传来赵三爷带着极度讽刺的深沉诡笑,“你别说我,你竟然在我面前还不以真面目示人,我知道了,想必你是定长得非常丑陋吧,所以才不敢见人!” 我悠然回首顾盼,扬眉轻笑道,“哪里哪里,在下怕你看了会自卑,嫉妒之下暗算我。如果你不怕被吓到,我把白缎摘了便是。” 他随意玩弄手中玉石戒指,踱步走来,非同一般的重量踩得高台“咯吱”作响,一缕嘲笑弧度自嘴角逸出,“笑话,我赵三爷什么时候被吓到过。” “这可是你说的哦!” 我探手伸向脸庞,白缎缓缓从脸上撤离,绝代面容瞬间映入所有人期待好奇的双目中,化为惊叹恍惚流转在众人眸光浮动的眼底。 所有视线都定格在我脸上,赵三爷更是难以置信地怔住了,步伐戛然止歇,鼎城三杰还未化解的忧愁也凝固在令鼎城无数女子倾慕不已的容颜上。 我收缎入袖,优雅地移步到赵三爷面前,以扇在他眼前轻晃,“喂,你看到了,我是不是长得很丑啊,远不及你吧。不过你可不要想不开哦,其实你也很伟大的,”我顿了顿,抿出一丝笑,“没有了你,谁能衬托世界的美丽啊?” 语毕,我忍无可忍地捧腹大笑,整个酒楼回荡着我毛骨悚然的笑声,远空飞鸟一阵恶寒,心胆俱裂,进行着垂直落体运动,“扑通”一声掉入水中。 赵三爷浓重如墨的眼眸中闪过刹那间的怔忡,随即收敛神色,长袖一甩,一抹冷笑自厚唇泛开,言语间是挡不住的轻蔑,“就只有一副好皮囊,有什么好骄傲的,你既然上来了,却一点本事也没有,真是让人看笑话。” 我漫不经心地轻瞟他一眼,托腮暗忖。切,老狐狸,被你抓住了,在你面前我可不能丢脸,就算不愿意我也认了,我接受你的挑战,我要让你心服口服。 “那在下就吟一首词。” 苏轼,对不起了,现在来不及和你商量了,先借用一下你的词,我会永远感激你的,作为回报,我决定从现在开始将你奉为我人生的偶像。我目光落向窗外云雾舒卷的天蓝苍穹,持扇右手放于腰间,左手舒展置于身后,在众人期盼眼神中,慢悠悠地吟唱起了《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 美妙的词伴随着动听的曲子,演奏出惊叹世间的风华,朦胧中让人回想到那皎皎明月,感觉沐浴在银色光华中心生惆怅,感慨万千。 语音落下,台下众人均一脸迷茫,仿佛还沉浸在词的意境中。 旁边一阵清脆掌声打破了短暂寂静,凝神回眸间,却见朱潇轻轻鼓了鼓修长手掌,绿衣如风飘摇款款走来,俊朗面容上带着脉脉笑意,“好美的词,好美的曲子,真乃旷世杰作!想不到这位兄台不仅俊美无双,而且才华横溢。” 白修优雅面庞上浮起钦佩赞赏之色,眼眸深思,含笑注视着我,慕容清微蹙修眉也放松舒展,洁白面容上带着宁静的表情。 台下叫好声四起,掌声雷动,在诺大酒楼内震耳欲聋。 我施施然转身看向赵三爷,悠然浅笑,“这位爷,您满意了?” 他满腔愤懑化为一声冷哼溢出嘴角,随即头也不回地甩袖步向高台一旁,自阶梯上渐渐消失了庞大身形,身后跟着悻悻埋首的家丁。 “不送!后会无期!”我不顾形象地对着他的背影挥舞折扇,一挥之下,只听一声木竹相撞的清脆响声自脚下传来,袖中竹笛突然掉落在地。 我立刻弯腰去捡,却见一只白皙修长的如玉手指比我先一步拾起了竹笛,抬眸间却撞入一双流转着异样光彩的明亮眼眸中。 慕容清同样弯着清秀身姿,右手轻握竹笛,抬起一双如水一般清澈忧郁的眼瞳望向我,波光微动,声音清新如泉,“你还会吹笛子?” 我起身挠挠头干笑道,“呵呵,会一点点。” 他缓缓直起身,盈满春水的眼眸中婉转着深切期盼,“可否在场献一曲?” 我正想摆手拒绝,却见朱潇瞬移到慕容清身畔,凝注我的明朗眼瞳中,数不尽的友善笑意搁浅,“是啊,这位兄台不必谦虚。” 白修身形如拂风般往前一掠,“让大家好好欣赏欣赏吧,机会难得。” 我望进面前三人眼底浮动的真诚,又瞥了眼台下众人殷切的期待目光,无奈叹道,“好吧,那在下就献丑了。” 三人展颜一笑,纷纷退至高台一旁。 我从慕容清手中接过竹笛,转身面朝台下,横笛唇边,世间所有风雨飘摇的繁华萧瑟在双眸阖上的刹那陷入一片深沉黑暗。 笛声悠扬如水,清脆婉转,情丝动人,整个酒楼都沉浸在美妙笛声中,路上行人闻声也不由驻足聆听,霎时万籁俱静,唯有笛声荡漾在人寂静心田。 曲毕,我幽幽睁眼,视线掠过众人呆滞的表情后扬唇一笑,轻旋脚尖纵身一跃,身轻如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掠窗而出。 宁静石桥之上,我静扶桥栏,纵目远望桥下河道上热闹风光,忽听旁边不远处传来朱潇溢着焦急的轻唤,“兄台请留步!” 我茫然四顾周围眸含春水默默注视我的少女一番,确定他们所说的兄台是我,便疑惑回身,“请问三位还有什么事吗?” 鼎城三杰止步我面前,朱潇以扇指了指自己和身旁两人,清亮双瞳盛满期盼,唇角一片爽朗笑意,“我们兄弟三人想和你结拜金兰,不知阁下意下如何?” 白修和慕容清眼角眉梢晕染着丝丝迷人笑意,眸光闪耀夺目。 哈?!结拜?和这么英俊潇洒的三个帅哥结拜,貌似不错耶,搞不好我也会成为无数女子的梦中情人呢。 我微挑纤长细眉,双手握扇抱拳道,“如此盛情难却,在下乐意至极!” 第五章 桥上初遇 琼楼玉宇,阁檐飞架,隐约光影摇曳在白纱窗上,雅间画屏之后,帘幕深处,轻烟缭绕,香雾弥漫,四袭绰约身形投影在屏风上如梦似幻。 案上铜炉袅袅吐出紫烟,清雅安逸的酒楼雅阁之中,面对着满桌琳琅满目的珍馐,我食欲大增,不顾形象地对其进行狼吞虎咽的扫荡。 朱潇执壶倒茶,青竹绘就的白瓷茶盏送到嘴边时稍稍顿住,侧目凝盼,“四弟啊,认识你都快一个月了,你为什么总是不肯再次献技呢,上次大家听过你作的诗和吹的曲子后都很希望能再次目睹你的风采,你不要让大家失望啊!” “是啊,四弟,把好的技艺和别人分享有什么不好呢?”白修夹菜竹筷收回,月白缎带在烟香缭绕中徘徊在他困惑不已的眼角眉梢,面若冠玉。 凭窗欣赏街道风景的慕容清也收回纵目远望的视线,回身望向桌边的我,清秀脸庞在窗口的几缕细微阳光中泛着唯美金色光晕,淡去了几分忧郁。 自从上次无意露面后,我的名字也开始流传于鼎城,自然而然地成了很多女孩的梦中情人,男人嫉妒的对象。 我咬下鸡腿一角,轻描淡写道,“你们不用劝我了,小弟不想在人前露面,下次的登台你们一起上吧,小弟我就在下面欣赏三位大哥的风姿。” “哎,也罢,既然四弟不愿意,大哥也不勉强了。”朱潇恍然失笑,无奈拍了拍我右肩,端起茶盏一饮而尽,发绡飞舞,翩然漾出秦淮风情。 白修惋惜摇首,随手夹菜入碗,一举一动气质华贵。 慕容清静谧如水的眼眸荡漾着一缕失望,关窗将一切喧嚣拒绝在外,修指拂去肩头柳絮,走到绘有荷塘墨韵的屏风旁,往铜炉里加了一把熏香,随即走到桌对面坐下,清澈目光倾注在我脸上,“不管怎样,你还是我们的四弟。” “谢谢三哥!”我笑开一抹欣然浅笑,埋首继续扫荡佳肴。 灰色薄幕笼罩整个鼎城上空,薰风燕乳,暗雨梅黄,脚步匆匆踏过,溅起青石地面上水珠飞洒,连绵不断的雨声回荡在空中。 我静立酒楼门口无声幽叹。早知今天下雨就该带伞出来,现在出不去了。 在郁闷情绪中搁浅的我忽觉一阵暖风自头上无声笼下,一件宽大白色斗篷轻飘飘地覆住我全身,疑惑转首间,白修优雅俊颜跃然于眼底。 我微微拉拢斗篷,感激一笑,“谢谢二哥!” “好了,回去吧,路上小心!”他玉手轻落我头顶,月白衣摆随风轻扬。 “嗯。”我安心跑入迷蒙细雨中,在匆忙奔跑的人群中穿梭而过。雨珠飘洒中,我脚步飞踏上石桥,与一道娇小身影擦身而过,随风送来一缕淡雅馨香,忽觉背后有目光凝望,我不由止步回首顾盼。 春雨如酒柳如烟,晕染出一城风华,雨帘之中,女孩垂手凝立望着我,任晶莹剔透的天泪滴落她满身,顺着娇小身姿簌簌滑落也浑然不觉。 女孩十六岁光景左右,气质清纯,冰雪阿眸,浅浅黛眉淡似无,皮肤柔光若腻,樱桃小嘴不点而赤,两弯梨涡隐隐腮边,身着粉红翠烟衫,散花水雾百褶裙,盘丝系腕,巧篆垂簪,飒盼清扬间,尽显楚楚可怜之娇韵。 我穿过雨帘走到女孩面前,白袍在雨中扬起,将身上斗篷轻轻披到她头上,顾自笑得优雅,“快回去吧,家人会担心的!” 她失神凝盼之下,不无羞涩地埋首,弯翘眼睫犹如蝶翼般柔弱地垂下,秀靥红晕薄起,盈盈浅笑,微微道了声谢,银铃般悦耳的声音融入朦胧春雨中。 我但笑不语,帮她把脖边细带系好,随即转身纵跃,踏上桥栏后又点步飞起,翩跹白袍在清雨中潇洒飞掠而去。 第五章 识破红装 微风融融,柳丝清扬,满城光溢花香,乳白色琼花香馥四溢,雕梁画栋之上不乏文人墨客舞弄风骚,客栈酒肆之内豪客侠士谈笑风生。 街道上青石大砖被踏得平滑如镜,我一身飘逸蓝纱悠闲负手漫步,闲看匆匆行人游窜在热闹市集,心如灵台清明。昨日大雨将洗净后的男装全淋湿了,最后只剩一套留给寒逸穿,我只好换上女装,但愿不要遇见什么熟人吧。 眸光流转间,桥上粉红娇影瞬闪入眼,将我霎时惊得怔愣道旁。 昨日桥上相遇的女孩正双手捧着斗篷立于桥栏边,鬓发如云,眉目盈盈,流波盼顾桥上路人,动人水眸辗转出期盼焦急之光,似在等候什么人。 两名黑衣护卫静默守在她身侧,神色肃穆,似曾相识。 我一时心如明镜,那正是我昨天给她的斗篷,难道她在等我?真是剪不断理还乱啊,还是不要见她吧。 思及此,我转身拔腿就走,却不料迎面撞上一人,青衫轻颤不绝,步伐因突然的碰撞而变得踉跄紊乱,急退一步方才稳住身形,清新之气自前面飘来。 我皱眉揉着微痛额头,埋首连声,“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没关系!”一声轻柔清亮的男音飘来,莫名熟悉。 诧然抬首间,猝不及防地映入一双清水般的忧郁瞳孔中,“三哥!” 他揉着被我撞痛的鼻梁,目光从青石地面抬起落向我脸庞,眸中困惑波光无声凝结,轻轻蹙起清如远山的眉宇,“四弟?” “对不起,你认错人了。”我连忙埋首回应,旋即绕过他向前奔去,却忽觉左臂一紧,心下惊颤之中,紧张地转头回望他清秀容颜。 “四弟,真的是你,我不会认错的!”他百感交集之下,喜上眉梢,更添几分神韵,那纤细的手,平素里弄弦莳花,焚香翻书的手,此刻正紧攥着我手臂。 我勉强扯出一丝笑,慌忙举目四顾,在确定另两个不在后,便立刻抓起他青袖逃命似的往后奔去,穿过茫茫人海,步入街后幽静密林中。 我带着他在风景如画的湖畔停下脚步,颓然松开他的青袖,扶着身旁梨花飘香的庞大树干急促喘着粗气,以袖拭去额头晶莹汗珠。 似雪飞翔的梨花掩映中,慕容清若有所思地绕着我踱步,满怀不可思议心绪化为一声感叹徘徊在嘴角,“四弟,没想到你竟是女孩子。” 我幽幽转眸对上他春水双瞳,万分歉疚地赔笑道,“呵呵,三哥,对不起,我骗了你们,我不是故意的,三哥你不要生气。” “没关系,想不到武功高强才华横溢的四弟竟是如此美貌的女孩子,难怪看你俊朗得太过非凡,如此奇妙的女子真是世上少见呢。” 我尴尬地谄笑两声,转身双手合十乞求地望向他,“三哥,这件事能不能不要告诉大哥和二哥,拜托你了。” “这……”他折扇轻抵下颚,抬眸浅笑,“可以啊,不过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他的目光投向旁边波光粼粼的澄碧湖泊,“你要吹笛子给我听。” 我心弦轻轻一松,走到湖畔百花丛中坐下,掏出袖中竹笛,回眸望向梨花树下面容宁静的他,“那我开始喽,我只吹一遍。” 他含笑步于我身边并肩而坐,轻软有如绞纱的青衣映着交织的晨曦和水光翩然覆在旖旎花丛中,双眸凝定面前幽湖,春风面容说不出地放松。 我回首闭眼,横笛于嘴,一曲悠扬动人的流丝之音随风飘散。 曲毕,我微笑转头看向身边之人,目光却触及他双瞳中无法诠释的复杂颜色,不由尴尬回首,随手捡起脚边一块扁平青石,向前扬手扔出,石头落入水中又跳出,泛起涟漪不断,最终五个华丽起落后悄然没入湖中消弭了痕迹。 “一,二,三,四,五,五个,耶!”我举手欢呼。 “你这是做什么?”他侧目回盼,白玉面容染上狐疑。 “这是我们家乡的一种游戏,尽量用扁平的石头贴着水面扔出去,石头跳出水面的次数越多就越厉害。”我抱腿低眸注视湖水中我们的倒影,随意在脚边挑选一块石子,摊手递予他,“呐,你来试试。” 他迟疑接过,按照我的姿势小心扔出去,石头脱手飞出,两个起落后落魄地沉入清水中,再无动静,映入他黯然垂下的眼眸,仿似融入了和煦春风。 我慌忙摆手笑道,“呵呵,没什么啦,你第一次扔就扔了两个,很不错了。” 他转而漫起恬静莹润的笑意,拾起一颗青石,凝眸再掷。 流离时光在二人缄默相对的顷刻间,如沙漏般点点飞逝。 第六章 英雄救美 最近中原夜空多了一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神秘侠客,如鬼魅般的黑色身影悠然游走在屋顶廊檐之上,在深沉夜色中探索徘徊,悄无声息地闯入戒备森严的府邸如入无人之境,每次都成功盗取宝物,创造了一次又一次神话。 经过本神偷几个月的大扫荡,不仅为自己和穷人们积累了财富,我的名声也开始在江湖中流传开来。因为连连失窃案始终无法抓到神出鬼没的本神偷,官府便给我取了一个称号——魅影,江湖之中便多了一个褒贬不一的神偷传说。 此时正是深春,雨过天晴,虹消云散,阳光却是晴好,满城里柳枝妩媚,清波荡漾,配着飞檐上鸟语呢喃,实在让人心旷神怡。 凝望着桥上那不变的静默身影,我折扇轻抵额头,在桥下街道旁徘徊辗转,犹豫不定,三千烦恼丝缠绕心头,挥之不去。 朱潇纵目眺望桥上少女,墨绿潇洒身影静立随风旋飞的轻柔白絮中,无尽的焦急担忧流转在清朗双瞳中化为一声轻叹回荡在我耳畔,“四弟,你就去见她吧,她都等了那么多天了,你就忍心让一个弱女子站在桥上等人吗?” 我有意无意地望向慕容清,却见他轻靠道旁柳树下的大理石栏边,修指撩开鲜绿柳条,清澈目光透过柳枝投向舸舰弥漫的淮河河道,唇角一抹淡笑。 我不禁暗自咒骂,真是的,也不帮我解围。 少女身着淡粉长裙,腰侧系以雪白的蝴蝶结,飘带飞扬,发间饰以珠玉流苏步摇,瞧来只觉娇俏可人,双手捧衣顾盼行人,面若春桃初绽,我见犹怜。 御史钱大人的儿子在五个布衣家丁簇拥下,满面傲气地从对面走上桥,家丁谄媚地帮他捶背扇风,桥上百姓都惊慌地刻意避开他,仿佛见了瘟神般。 他轻狂眼眸在望向桥上等待少女的那一刻,泛起了缕缕复杂的光,随即惺惺作态地微理身上华丽锦服,奸笑着肆无忌惮地凑近少女,“如此风和日丽,春光无限,小姐是在等本少爷吗?” 这钱公子色心不小,就凭着老爹仗势欺人。 少女不悦蹙眉,退开一步,身边两个黑色劲装的护卫上前拦住,却被钱公子的家丁拖住,石桥之上几团身影纠缠一片,周围百姓纷纷躲避。 钱公子得意甩袖走向少女,少女害怕不安地急切向后挪步,路旁行人都暗暗纳罕,但对于钱公子却唯恐避之不及,没有一人敢出手相救。 少女退至桥栏边,一时未及止住身形,猛地向后翻倒落向河中,惊慌叫喊声响彻整条河道,众人倒抽一口冷气,钱公子向前伸出的手也顿在了半空。 我折扇一合,迅疾飞身落向河道,闪电般穿过石拱桥下的半圆弧拱,及时接住那一抹粉影,随即翻转身子,脚尖轻点河面,滴水未沾的白袍翩跹如风再次飞上碧空,白缎迎着阳光飘舞在颊边灿然生辉,映入百姓眼中化为无限惊叹。 怀中少女怔然凝望我侧脸,秋水眼瞳中那几缕恐慌渐渐逝去,泛起一抹青涩的羞怯来,两片红霞自娇嫩颊边无声扩散开来,姿容楚楚动人。 我轻落桥面放下少女,甩开折扇,在众人疑惑目光中步向怔愣的钱公子,右手握扇一挥,一阵疾风携着团团白絮倏然卷起,“啪”地将他甩到十米之外。 摔倒在地的钱公子蓦然回神,凌厉目光势如利箭瞄向我,捂着被打得红肿的左脸愤懑道,“你是什么东西,胆敢打老子,坏老子的好事。” 我轻摇折扇,立笑洁白无瑕的柳絮间,斜睨地上恶霸,“钱公子是什么东西,我就是什么东西,只是性质不一样而已,而且你做的也不是好事吧。” “你,你……”他瞠目怒瞪,霎时无语。 我蹙眉俯视着他,千年寒雪般的冷音道,“你什么你,还想被打啊,我告诉你,本公子今天心情不好,你最好别惹我,否则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他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挥手对与黑衣护卫纠缠的五个家丁吼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给我上,给我狠狠教训这个不识好歹的臭小子!” 家丁们放弃与那两人缠斗,纷纷卷袖气势汹汹地向我冲来,桥上观望百姓慌乱退开躲避,两个护卫已回到少女身边默然保护,只少女仍是掩不住的担忧。 我以号称“逃”遍天下无敌手的“幻虚步”(本神偷逃跑之绝学,根据“凌波微步”改编)一个轻松晃身,一袭白影以极速呈“s”形绕着五人无声闪过,身影之诡异让人目不暇接,眨眼之间,我已翩然站在了那五人身后。 我背对家丁,举手轻打一个响指,五人同时倒地,钱公子瞬时僵硬。 落雪轻盈的柳絮缱绻飞舞中,我优雅地转身回视,轻松若梦的脚步轻移,浅踏红尘,幻影般的轻灵身姿不沾凡尘地转瞬飘至钱公子跟前。 他硕健身形霎时僵如石化,怔愣看着我,隐隐透出不可思议的光,漆黑瞳仁里那一丝得意锐利渐渐消散无踪,唯留无措蔓延在黑洞般的眼里。 我翻手将折扇架于他脖颈,眯眼含笑凑近他,“怎么,还不快滚?你想要怎样的死法?别以为鼎城就是你的天下,以后不许再出现在我面前!” 他惊骇地连退五步,“你小子得罪了我,你等着,咱们走着瞧!” 钱公子带着五个家丁落魄地穿过围观人群仓皇逃走,百姓视线也在几人踉跄背影中松懈下来,人影如薄雾般烟消云散,宁静再次笼罩石桥。 我无所谓地耸耸肩,转身走到少女面前,低眸凝注她姣花容颜,“你没事吧?” 她深深埋首微摇头,头上镶着精琢玉片花饰,如烟黛眉轻展,拢鬓步摇青玉碾,将斗篷小心翼翼捧着递给我,声如银铃,“多谢公子的斗篷。” 我接过斗篷随意搭在左臂,无奈叹道,“姑娘不用谢,在下只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如果没有什么事,那在下就告辞了!” 我立刻转身步向石桥尽头,却被她满含焦急之音止住,“等等!” 我回身望向人流涌动后的若水娇靥,“姑娘还有事吗?” 她羞涩埋首,低眉脉脉,玲珑眼睫轻颤不绝,鬓发如云倾泻粉红罗衣上,半晌才抬眸回视,翦翦水瞳盈满坚定,“我,我叫李莲忆,请问公子尊姓大名?” 我顿时嘴角抽筋不止,哭笑不得。不会吧,她刚刚犹豫那么久就是要问这个啊,我都等得急出汗来了,半天她才蹦出一句话。 我双手抱拳握扇,彬彬有礼含笑道,“在下林飘飞,请问我可以走了吗?” 她娇颜若素,垂眸轻点头,青丝半掩凝脂香腮,微微莞尔,眼中的空灵清纯,被笑意暖成一泓温泉,粉红百鸟罗裙随风轻扬。 我如释重负地持扇往回走去,待前脚刚踏下石桥,鼎城三杰便倏然自街道人群中围拢过来,若有所思地侧目注视我。 我没好气地轻瞥他们一眼,信手扯下路边柳条拈弄着,径直向沿街走去,不满撇撇嘴,“你们倒好,也不帮我,就知道在这里看好戏。” 朱潇明朗俊颜展开一抹惬意笑容,“四弟怎么能这么说呢,这是给四弟英雄救美的机会啊,我们怎么能帮忙呢。那个少女对你如此深情,你该欣然接受她的心意才对啊,如果四弟成为我们四人中第一个成亲的人,大哥们都会祝福你的。” 白修眉眼笑意隐隐,折扇捶在手心,揶揄道,“是啊,二哥举双手赞成!” 他这句“举双手赞成”的话还是从我口中学的,我的现代词汇都被他盗用了。 我将做好的柳环随手一扔,几个空翻后正好套在白修玉冠束发的头顶,对他暗翻白眼无奈道,“我对女人没兴趣!” 此话一出,仿佛天雷勾动地火,换来了朱潇与白修怪异莫测的颜色。 慕容清眸光落在各色路人上,青衣随风,青缎如舞,怅然一叹,“你得罪了钱公子,怕他是不会放过你吧,他爹是御史大人。” 我吐吐舌头,退身向后蹦跳,把玩旋转着手中折扇,对面前三人扬眉笑道,“怕什么,他能拿我怎样,我才不怕呢。兵来将当,水来土掩,见招拆招呗!再说你们四弟要是想逃跑,谁能拦得住?别的不说,我可是轻功无敌!”当然,这都是通过当神偷练来的,这个我当然不能告诉他们。 三人纷纷摇头,眼波之中,诠释着疼爱无措的迷人笑意。 第六章 少女的倾慕(一) 之后每天都会在桥上遇见李莲忆,每次我都是匆匆寒暄两句便走,不想多作纠缠,毕竟欺骗纯真女孩的感情是可耻的,比我偷东西还要可耻。 然而今日寒暄完,我转身离去时,却见面前黄影拂风般一闪,一条有力胳膊横空而至,牢牢拦在我面前,挡住去路。 “你找死啊!” 我蹙眉低吼,随即抬眼看向那个不想活的人,霎时一惊,那人也是同样反应,他竟是那天我帮他抓小偷的帅哥。 我立刻稳了稳神色,困惑低道,“这位公子,为何拦我的路啊?” 他一身明黄锦袍随着桥上微风轻扬,宛如镌刻般的俊容上闪过刹那间的怔忡,英目炯炯地看定我,“是你!没想到竟然还能再见到你!” 我微微一愣,声音清静若止水,“公子莫非认识在下,在下可不认识公子啊!”我想我的演技应该不错吧,他干嘛那么激动,我们才见过一面耶! 他倏地攫住我双肩,“你不认识我了?你那天帮我抓小偷,你不记得了?” 我不悦凝眉,以持扇之手幻化出一道傍花拂柳之影,将其双手瞬间打落,“我从未见过公子,这话从何而来?” “真的不是你?”他剑眉入鬓,一抹黯然光华如收拢的涟漪无声凝聚在他眸底,束发的明黄缎带迎风飞扬,让我有一种想将他的缎带剪掉的冲动。 人影缤纷错落自相对静默的我们身边穿梭而过,我随意扫视周围匆匆行人,随即直视他英眸,“我有一个孪生妹妹,莫非公子遇见的是我小妹?” “真的?她在哪里?” 我双手一摊,“我也不知,我小妹没和我在一起。” 他陷入缄默之中,定定凝视我的眼眸似在透过我搜寻着另一人的影子。 我垂首翻弄着一片洁白柳絮,忽听李莲忆清灵之声透过重重人海飘来,却恍若一道焦雷炸过耳畔,“哥哥,你怎么来了?” 面前男子霍然抬首,眸光闪亮如电,“你就是我妹妹日思夜想的人?” 我一怔,正准备吹起的柳絮顿在了嘴边。哈?妹妹?那女孩是他妹妹?难怪她身边的两个保镖有点眼熟呢,就是那天被我打的那两个。 “我不知道公子在说什么,告辞了。” 我急速绕过他向后奔去,他却一把攥住我右臂,我不悦回身,右手持扇捕风捉影地挑转反扭,将他双臂牢牢压制住,随即猛地推开他,转身以飞燕展翅之势飞向桥下,他身形一掠,疾步追上,“不许逃,和我回去!” 我落地又起,身如轻烟似的向前狂奔,正逢密林中迎面走来的鼎城三杰,朱潇疑惑地以扇指我,清朗眼瞳荡漾着不解,“四弟,你这是干什么?” “大哥,二哥,三哥,快帮我拦住他,他要逼我喜欢他妹妹。不多说了,我走了,再见!”我再次纵身掠起,在林间飞舞落叶中踏树而去。 然而当我回首,目及枝头上那袭如风黄袍毫无阻拦地追来时,不由得心里骂了那几个损友一遍。兄弟有难竟然不帮,我看透你们了! 阳光朗煦,梨花似雪飞扬,隐约花影摇曳在鲜嫩草地上。 见柳径无人,我纵身从树梢跃下,放松地背靠树干喘息缓气,却觉破空之物的细微波动疾来,我以一个灵巧侧空翻躲过袭来石子,一袭黄影狂妄入眼。 翩跹白袍无声落地,我忿忿咬牙盯着他,“你有完没完啊,我说了不喜欢你妹妹,你为什么硬逼着我喜欢你妹妹。你不至于无聊到这地步吧!你要是腰酸背痛腿抽筋想活动活动,别来烦我,对个木头人发泄就行了。我没空陪你玩!” 第六章 少女的倾慕(二) 叶影笼罩下,他斜倚一棵树干,漫不经心地将手中几颗石子抛起又接住,英气逼人的眼眸透着得意之色,“因为我妹妹喜欢你,而且……”他顿了顿,嘴角一抹笑意捉摸不透,“你和我妹妹成眷属了,我就不怕找不到你妹妹了。” 我纤眉跳动不止,双手愤怒握拳。这两兄妹怎么这么缠人啊! 他双眉一轩,挥袖如流云,几颗石子在阳光下划出一道湛亮流光,势如破竹地齐袭飞来,我敛眸于澄空中翻腾旋身,在漫天飞叶中与无数石子擦身而过。 论武功,他不是我的对手,但是他会点穴,我不会。当初师父想教我点穴来着,我死活都不肯学,因为身上108个穴位的准确位置以及各种不同的点穴手法太繁琐了,我才懒得记,现在才知道后悔啊。 微微愣神的顷刻,忽觉身形一凝,瞬时僵硬不能动弹。不好,我被点穴了! 凝盯着面前笑意融融摇扇踏草步来的翩翩英姿,我从牙缝里抛出一句话,“喂,你快解开我的穴道,我不喜欢你妹妹,你不能逼我!” 他一把揽起我的腰扛上右肩,如同扛麻袋般悠闲折回,步伐轻松惬意。 夜色朦胧,朱阁雕栏,沈香绣户,明灭烛火摇曳,照影亭亭,一粉衣妙龄少女静立雕花床前,黛眉浅画,姣花玉颜羞涩盈盈。 被点住穴道的我凝固地坐在床沿,幽渺叹息,“李姑娘,你说句话啊。” “我,我,”她垂眸低眉,踌躇着缓缓挪来,缀着金镶玉的步摇行来生莲。 “求你了,让你哥哥放了我吧,我对你并无特殊感情,有也只是朋友之谊。” 她倏地抬首回视,目光通透无瑕,“没关系,感情可以培养,我等你。” “李姑娘,你哥哥叫什么名字?” “他叫李盛,怎么了?” 李盛么?好你个李盛,我记住你了!这笔帐我一定要讨回来。 我转眸望定白纱窗上摇曳的诡异树影,小心翼翼低语,“嗯,那个,李姑娘,我告诉你我为什么不喜欢你吧,你不要激动。” “为什么?”她单纯的美眸弯弯。 “因为……”我凝视着她火光映照的娇颜,低声道,“我是女的。” “哦,你是女的。”她恍然点头,眼底游着思索的光环。 床头红木柜上紫烟袅袅升腾,花香馥郁,充盈寂静房间,窗外更漏声声。 还未待我松气,只听一声痛彻心扉的少女尖叫瞬息响彻云霄,惊起我身上寒毛集体倒立,惊骇地抬眸望向她。 她面上血色尽褪,原本害羞的神色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无法掩藏的落寞失望,那是一种满腔希望都在瞬间被打灭的落寞失望。 我无奈叹息,愧疚潮水无止境地蔓延,真不忍伤害如此可人的女孩呢。 她娇小身形颤若风中之烛,摇首后退,直到退至红木桌案边缘止步,细嫩若凝脂的小手撑在桌缘,无语凝噎,“不,不会的,你骗我!” 我埋下眼睑,歉疚道,“我没骗你,我真的是女的,不信你自己来验证。” 她悬泪移步挪来,颤抖着探手伸向我胸部,一触之下,恰似惊电过目,浑身都为之一颤,眼泪随之泫然而下,娇啼哽咽,仿佛要把一生的酸涩,都诉之哭声。 “你现在知道了吧。你可不可以……”我后面的“不要告诉你哥哥”还未出口,她已然掩嘴夺门而出,粉红蝴蝶般的娇姿隐没在朱门边。 我心中瞬息慌乱,不由凝神蓄力,一道真气,试探性的从手间冲入,霸道地游走于四肢百骸,迅速向丹田行去,目光不离洞开门扉外的深深庭院。 半晌,我陡然双手握拳,身形一震,猛地冲开了穴道,逃命般立刻冲出房门,一个华丽的360度旋身掠上房顶,踏着屋脊而去。 第七章 武林神话(一) 杨柳风轻,洗碧苍穹,大理石砌成的拱桥之上,钱公子桀骜不驯的身形策马拦住我和鼎城三杰的去路,他身后几名侠士神色肃穆地静坐马上,锦袍飘扬。 鼎城三杰目及那几名侠士,俊颜微微有变。四周围观百姓颇多,旁观的淡然神色间不乏担忧,毕竟钱公子的父亲权势大,得罪他们必定吃不了兜着走。 我漫不经心地轻瞥一眼钱公子,举扇齐眉,侧身遥望天边舒卷白云,轻描淡写含笑道,“哟,今天天气不错啊,阳光灿烂,鸟语花香,难怪钱公子有闲情出来玩赏,要不小弟我请公子喝杯酒怎样?” 钱公子手持缰绳,眉宇紧蹙成一条线,“臭小子,你别太狂妄,本公子这回请了高手,要是你现在跪下来乖乖求饶,我会考虑给你个好点的死法。” 我负手回眸浅笑,“哦?是么?那我还得感谢钱公子呢。不过,我想求饶的人应该是钱公子吧!”我指向自己脑袋,轻声笑语,“我的预感一向很准的。” “你!”钱公子黑眸中一瞬间的怒意闪亮如妖魅,神色高傲地屈指指向身后几人,“你就等着受死吧,你知道他们是谁吗?” 我无辜地双手一摊,茫然摇首。 慕容清抬眼望着高手们,眸如清水,俯身在我耳畔轻声劝道,“四弟,他们是江湖上有名的祥林三虎,绝情双煞和西域四鬼,各个功夫了得,配合起来更是厉害,四弟还是别硬拼了,由我们来拖住他们,你趁机逃走吧。” 朱潇和白修也颔首示意,俊容肃然。 我当然不会这么听话,我管你什么虎鬼,三虎我把你打成病猫,四鬼我把你们从活鬼变成死鬼。 我转身移步,身形如拂风般向前一掠,白袍飘曳轻甩,犹如天边一抹纤尘不染的云彩,转瞬站在了钱公子马前,落地无声,踏絮轻盈。 钱公子眼底一闪而过的惊诧下凝聚起不屑之色,一声冷哼携着白絮随风飘散,眉眼间多了几分凛慑之气,想必是倚仗着有高手撑腰便可肆无忌惮。 我轻摇折扇,目光落向他身后静默的九名高手,“呀嘞,鼎鼎有名的祥林三虎,绝情双煞和西域四鬼怎么沦落到做毛头小子的保姆了?江湖真是残酷啊!” 几名侠士眸底一凛,饱经风霜的面容凝满愠怒之色,握着武器的手暗自收紧,宽大披风无风自动,杀气暗涌,蓄势待发,手中武器呼之欲出。 一名冷酷黑衣男子刚毅如铁的眼瞳犀利地直视着我,黑色披风随着桥上微风轻扬,深沉嗓音透出一股铮铮戾气,“小娃娃,你不知道什么叫尊重前辈吗?我在江湖上成名的时候,你还在娘肚子里呢!” 我垂首在马前悠闲踱步,“那又怎么样?现在武林中可不乏少年英雄!我看各位是前辈才敬你们三分,你们还是不要为一个小子卖命了,有损你们的脸面!” “那在下就只好亲自请公子你闭嘴了!” 男子携剑出鞘,利剑一声长啸,剑光回旋,如疾风骤雨般攻了过来,寒芒点点,翔光潺荡,身影快捷如神光离合,叫人目不暇接,众人哗然失声。 我顺着剑的来势向后跃开,身形轻灵如飘渺云雾,头一偏,闪过迎面斩下的剑气,街旁柳枝碰到剑气竟被整齐砍断,枝叶散落一地。 我不禁暗叹,好厉害的剑气! 我身形一转,稳落石桥栏杆上,白袍如云似雪绽放在澄碧晴空,引起百道惊叹眸光齐聚而来,我转首俯视静立一旁的鼎城三杰,“哥哥们不要插手,小弟我不会有事的,等我应付不了的时候再出手吧,好么?” 他们仰首回视,三色衣袂潇洒如风轻飘飘,凝眉深思片刻,纷纷点头。 我手掀白袍衣摆,优雅负手身后,无瑕白缎徘徊在我轻松勾起的嘴角,透出冰雪般的凉意,平静无波的视线投向马上讶容未解的高手们,“你们不要顾及什么以多欺少,还是全部一起上吧,省得我一个个对付,浪费力气。” 银鞍白马上一中年男子将手移到腰间铁环上,极度不满的颜色在浓墨眼里凝结成摄人杀气,“好狂妄的小孩,看来我非得代替你师父教训你一下了。” “哦?是么?”我歪头浅笑,右手探向腰间,气定神闲地抽出一条精致镂纹银鞭,刹那银华闪亮如电,映入众人眸底辗转出银河三千。 第七章 武林神话(二) 嘿嘿,本神偷可不止对钱有兴趣,只要是宝贝我都感兴趣,有时候也仅仅是为了挑战或者锻炼。这条银鞭是我从天下第一武器山庄偷到的,据说那个山庄庄主事后发现,先是在自己屋里发火三天,摔了不少古董宝贝,只差没把房子给拆了,后来还对我下了格杀令,向武林宣称与本神偷势不两立,所以我估计这条银鞭应该是最重要的宝贝吧。而且这银鞭不伤人命,用起来不用顾虑太多。 钱公子振臂一挥,高手们同时得到命令,纷纷从马背上翻跃而起,宛如跳跃的几团彩色火焰破空而来,手中各异武器脱手飞出,势如闪电地直袭向我。 周围百姓失声惊呼,惊愕仰视凌空飞掠的九袭身影,鼎城三杰如玉光华的俊朗眉宇间晕染着深深忧愁,持扇之手不由收紧。 我合扇随手一扔,折扇跟斗连作地落入白修手中,凛然持鞭敛眸,“哥哥们还是回避一下把,小弟现在很忙,周围的百姓就拜托你们照顾一下了!” 慕容清清朗如泉水的关怀话语幽幽飘来,“四弟小心!” 一条飞索直取我面门,我后跃扬手,银质细带流苏甩成一片银浪,精确缠住飞索,运力回拉,转身迅猛飞踢中胸,将他踢落淮河,惊起水花飞溅,潋滟生辉。 我在河面点水飞起,空翻落于石桥,正逢五人围攻而来,旋即倒转身子双手撑地,猛地一个旋风踢将五人瞬间扫开,重重摔落桥面。 他们见这么小的我竟能以一敌九,且毫发无损,惊诧表情呈现在他们每人脸上,围观百姓也是满眼不可思议和钦佩之色,鼎城三杰神色稍微松懈。 “你们武功很不错嘛,干嘛不把这种力量用在更积极一点的地方呢?”我唇角含笑,脚尖点地向后滑步,仰身躲过前面飞来的几只红尾流星镖。 白修放松眺望空中飞影,唇角一片风趣,“是怎么个积极法呢?” 我脚尖轻旋,疾如旋风,银鞭飞速扫过一圈,将围攻四人甩开,双脚落地无尘,“比如去那个钱公子的家里,把他家洗劫一空,会有不少的收获哦!” 钱公子闻言,如墨黑瞳有一抹惊慌如朦胧黑纱扩散开来,持缰之手微顿,却面不改色,默默凝望缠斗中几道飘逸身影,紧蹙眉眼透出几分紧张。 鼎城三杰都不禁轻笑出声,悠闲观战。 白修优雅身形倚靠桥栏,折扇轻捶手心,转眸望向河道之上随波漂流的缤纷船只,含笑揶揄道,“这真是很明智的积极呢!” 我身如流星飞月翻转空中,凝神一聚内力,双掌排开,旁边夹击两人不慎中掌落水,我旋落桥栏,“旁观者住嘴,给来点掌声和赏钱嘛,多谢捧场喽!” 众人蓦然回神之下,纷纷兴致高昂地鼓掌,目间不免惊叹,那九人越发气愤,眼底泛起利刃般锐利的光芒,出招迅猛而强烈,却始终无法伤我分毫。 满天纯洁柳絮中,空中十抹灵巧身影在石桥、河面上穿梭打斗着,构成一道精彩风景,引得街上路人频频驻足凭栏遥望。 荧荧剑光映日生华,青电耀目,刀剑相交的铿锵声响彻寂空,惊得柳枝纷坠如雨,闪耀的刀光剑影掩不住少年那纤细纯澈的身姿,一身白袍随风飘飘,细带如银练般在阳光下灿然生光,见招拆招,百招瞬息而过。 在我巧妙攻击下,银鞭三次华丽地扫过空中,将最后一人打倒在地,华美地结束战斗,我飘落石桥正中,回身打量闻名江湖的九大高手。 鼎城三杰展颜一笑,窃窃议论声四起,多是赞美敬佩之辞。 钱公子狠厉眼神犀利地瞥向狼狈起身的众高手,手中马鞭发号施令般横空挥舞,“你们快给我上啊,要是赢不了,就一分报酬也别想拿。” 怔愣九人立即收敛神色,眸光瞬间凛冽如初,携着武器再次猛冲过来,宽大衣袍搅起地上灰尘白絮弥漫,仿似疾风席卷而来。 第七章 夜明珠 我幽幽一叹,右臂忽地向前一伸,白璧无瑕的掌心正对同仇敌忾的九人,直视着九人杀气腾腾的面容,沉静一声,“慢!” 钱公子嘴角一抹笑极其得意,竟御马横过石桥来回漫步起来,斜睨我的傲慢眸光明亮如炬,“怎么,怕了?想给本公子磕头了?” “不是!”我扬眉淡笑,流苏般的银鞭收拢束于腰间,从怀中掏出一些东西,摊开莹白双手,刹那耀眼光芒晃得人眼花缭乱,映照出众人惊愕的脸。 九人见状霎时止住脚步,面面相觑,飓风骤然平息。 熠熠阳光下,鼎城三杰俊雅眉目间留着几缕难名的困惑,所有人视线都凝聚在我手中闪烁之物上,箫寂凝固的气氛笼罩在石桥上空,现场空明似镜。 “我不知道钱公子给了你们多少钱,我愿意出双倍的价格,只要你们立刻离开,不要再为钱公子卖命。”我可不想再打了,肚子已经提出抗议,我可不能耽误我大好的吃饭时间,而且有钱能使鬼推磨,本少爷别的不说,就是钱多。 见九人缄默不语,眸底闪过些许动摇,我扬手一甩,手中之物优美圆弧状排开飞去,九人迅捷探手接住,摊开一顾,每人手中多了一颗夜明珠和南海黑珍珠,每颗都是价值连城的珍宝,世间踏破铁鞋难寻觅之物。 我在百众惊诧眸光中悠闲踱步,回眸顾盼巧笑,“这些应该比钱公子给你们的十倍也不止了吧,各位现在可以离开了吗?” 九人端详宝物一刻,似确定这是真品后,互相交换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最终颇有默契地颔首示意,翻身策马沿着繁华街道逐渐远去。 我回身猝不及防地撞入一双敏锐鹰眸中,西域四鬼双手抱拳恭敬道,“林飘飞果然名不虚传,年纪轻轻,真乃绝世高手,在下心服口服,后会有期!” 我霍然惊醒,连忙摆手谄笑道,“不,不,我们不要后会有期了,再来一次,我骨头都要散架了!” 他黑瞳笑意一闪,转身一跃,稳落于骏马背上,纵马如飞,黑色披风迎着朝霞随风扬起,战神般凛冽无畏的风姿绝尘而去。 众人转眸望向剩下一人,钱公子回以轻蔑的扫视眸光,持缰之手不住轻颤,坐下白马也忐忑地左右移步,在忽而变得安静压抑的石桥上蹄声清晰惊梦。 目送九人远去后,我抽出腰间银鞭随手把玩,转身对上钱公子一脸狰狞之色,笑如微风,“钱公子,怎么样啊?不知在下的表演公子可满意?” 他蓦地转首回视,浓墨般的眼瞳里有掩饰不住的慌乱,手已做好了调转马头的准备,双腿夹紧马腹,“好,好小子,你,你等着,咱们走着瞧!” 我将头上白色缎带往后一甩,莹润素颜覆上一层奸诈慑人之色,“钱公子干嘛那么着急走啊,不管怎么说,被俯视的感觉真不爽啊,不如……”我咧嘴而笑,露出白森森的两排玉石牙齿,“让我把你降到和我一样高的地方吧。” 语毕,我纤细眉间一敛,右手向前疾挥,空灵婉转的银鞭倏地飞出,刹那流苏,卷起点点落英,灵蛇般缠住正欲离去的钱公子脖颈。 “听话,到哥哥这边来!” 我猛力收鞭,他硕健身躯被迫向前飞出,以癞蛤蟆状四肢伸展飞扑过来,我“哎呀”一声,兔子般后跳躲过凌空砸来之物,他便毫无形象地趴倒我脚下。 我收鞭束腰,悠然蹲下身,凝目端详狼狈不堪的钱公子,故作惋惜地摇头道,“啧啧,钱公子,我是想让你降下来,可没叫你降得这么低啊!” 他脸上傲气一扫而尽,不顾形象地慌忙爬起,满面讨好地跪坐作揖乞求道,“大侠饶命,小的知错了,还请大侠大人不计小人过,放过小人吧!” 鼎城三杰环视一眼旁观百姓,纷纷无奈摇头,自桥栏边踏着柳絮走到我身后站定,气宇轩昂的修长身影吸引在场所有少女们倾心的秋水目光。 第七章 银面男子 我接过白修从背后递来的折扇,以扇抬起他低垂下巴,手托腮望向岸边绿柳,若有所思地低喃,“我就说了我的预感很准吧,你说,我要怎么惩罚你呢?是把你和石头绑起来扔到河里,或者在你身上画上几朵血红的花,还是把你的肉一片片割下来呢?嗯,这些好像都试过了,不是很有趣,再让我想想。” 他面如死灰,恍若一条死鱼,磕头如捣蒜,“大侠饶命,大侠饶命!” 周围一片朗笑声。毕竟稍微惩罚了这个恶霸,以后他也不敢那么狂妄了。 朱潇攥住我右臂,将我从地上一把拽起,清朗眼眸有着比雪光还要明亮的夺人色彩,“好了,四弟,你该玩够了,就放过钱公子吧,不要再吓他了。” 我无趣地撇撇嘴,折扇回旋,敲中钱公子深埋的脑袋,“好了,这次就放过你,以后别干坏事了,否则下次被我碰到一定不会饶了你,知道吗?” “是,是!”钱公子连声应道,连滚带爬地急跳上马,在百姓嘲讽目光中策马奔逃,暗红锦衣似火跳跃,隐没入璀璨阳光中。 望着钱公子仓皇逃离的背影,慕容清将视线投向我,清莹眼眸中透明如琉璃的颜色萦绕开来,清秀无双的洁白容颜,一抹青涩笑靥如冰雪初融般绽放。 朱潇修长的手轻落我头顶,明澈双瞳波荡着疼爱无措,“四弟,你也不能一直都这么贪玩,大哥知道你很厉害,完全可以保护自己,但是江湖太复杂了,很多事你都不懂,你这样胡乱得罪人迟早会惹出大麻烦的。” 我不甘地扯掉他的手,“好了,我知道了,以后会小心的,大哥放心吧。” 白修以扇挑开我颊边飞舞的缠绵发丝,优雅通透的瞳孔染上几分困惑,“四弟,你怎么会有那么多珠宝?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们?” 汗!怎么办?我要是说我是魅影,以他们这种正人君子的态度,我又要被上好几堂道德教育课了,而且以后就别想当神偷了,再也赚不到那么多钱了。 我“唰”地打开折扇缓解沉闷气氛,轻松一笑,“其实小弟我也没什么事瞒着哥哥,我家是富甲天下的富商的后裔,几代以前就留下了丰富财产,后来隐退了,在僻静的地方过着平静的生活。我出来闯荡江湖当然带了足够的钱。” 三人一致不语,流转不定的温润眸光凝固在我尴尬不已的脸上。 见他们眼神犹疑,我连忙举手道,“我说的是真的,要是你们不信,我可以发誓!”我心里不住冒冷汗,千万不要让我发誓啊,我说的真的是假的。 朱潇轻轻拿下我的手,温柔地取下我肩头柳絮,幽渺叹息,“大哥相信你,你还是我们的四弟。” 另两人也放松下来,含笑眼瞳衬着晨曦光环熠熠生辉,带来丝丝和煦暖意。 我耸耸肩,欣慰一笑,“谢谢哥哥!” 周围人渐渐散去,桥上又复平静,我与三杰往回走去,却从桥对面走来一个戴银色面具的男子,一种别样的魅惑之气迎面袭来,缠绵如丝,让人心神难宁。 他浑身散发着说不出的诱人气质,完美的修长身材,绝美无瑕的肌肤,虽戴着面具,但仅从他未遮住的下半边脸,便可隐约想象得到那绝代风华。半遮半掩的面容展现出一种朦胧之感,如坠虚无缥缈之间,似觉若有若无之感,若现朦胧隐约之美,更引起人想不顾一切揭开那神秘面具,一睹俊颜的冲动。他嘴角噙着一抹优美的似笑非笑的弧度,面具下的眸,缱绻着无限神秘莫测之色。 他身姿优雅从容地缓步走来,步履轻盈如风,微风带起他如墨发丝,一股淡而好闻的檀香味扑鼻而来,撩人心境。 擦身而过的瞬间,他魅惑至极的轻语鬼魅般飘入我耳中,“姑娘,你真厉害!” 我霎时怔愣原地。他几乎耳鬓厮磨地低语,除我之外无人能闻。 我脑袋一个激灵,蓦然回首,但茫茫人海中已无从寻觅那男子的身影。 我之所以觉得吃惊,是因为他竟看出我是女的了,这人的眼力还真不是一般的好。他到底是什么人呢?一个神出鬼没,充满神秘感的男子! 第八章 妓院风波 春夜静谧,天幕深蓝而幽远,月光柔和宁谧,无数星辰聚积的瑰丽光芒洒落在平静河道上,氤氲出唯美光晕。 朱潇和白修清癯身姿径直往前摇扇漫步,飘逸缎带划过长衣。 我望着两人颀长背影疑惑道,“大哥,二哥,你们这是带我到哪里去啊?” 见二人毫无反应,我回首顾盼身后静默跟着的慕容清,退至他身边并肩而行,俯首贴耳道,“喂,三哥,你们要带我去哪里啊?” “你去了就知道了。”他浅笑无声,眸光落在河边成荫柳树上,清姿未停。 装什么神秘,去就去。我不满地撇撇嘴,默默跟在三人后面。 但是到的时候我就傻眼了,看着眼前目的地,我紧张地吞了吞口水,吓得连退三步。我的神啊,他们竟来这种地方! 彩绸高挂,声乐阵阵,高耸花楼之上高悬着沉香檀木招牌,上面雕刻的“柳颜楼”几个大字在月色下灿然生光,自外遥望里面,几十面紫檀嵌黄杨木雕云龙屏风将大厅遮蔽,从里面飘出来的龙涎香气浓烈馥郁。 穿梭人流中,几个花枝招展的美貌女子挥舞着绣花锦帕,在红门边招呼客人,斜眄传情,暗递秋波,路上经过男人们仿似着迷般神色飘渺地进了狼窝。 美女们锐利的搜索目光在触碰到我们几个帅哥之时,娇滴滴的花容玉面上顿时喜色尽显,使出浑身狐媚本领向我们抛媚眼送秋波,看得我头皮发麻浑身冒冷汗,心虚地立刻转身就走,却被朱潇和白修架住胳膊硬往里面拖去。 “我不要去,放开我!我不认识你们!” 整个大街回荡着我凄厉焦急的惨叫声,引得路人频频侧目观望,满面怪异之色,大概第一次目睹男人进青楼如此勉强。 青楼里洋溢着浓浓的香艳多情韵致,富丽堂皇,贵客盈门,灯笼满挂,歌舞升平,楼上是休息客房,楼下酒桌边围坐着醉生梦死的堕落男人们,美女们与男人巧笑顾盼间谈着风花雪月之事,各种笑声伴随着馥郁香味飘散在楼内。 瞟了眼面前檀香木桌上飘香的丰盛饭菜,以及身旁献媚美女送到嘴边的酒盏,我满脸阴沉地眯眼扫视围坐桌边的另外三人,“你们怎么还来这里啊。” 朱潇含笑接过身旁媚笑美女递去的青瓷酒杯轻旋把玩着,望向中间高台上献舞的曼妙婀娜的舞姬,原本明朗面容竟晕染了些许婉约幽情,“四弟,其实这里没什么,风流才子要来这种地方才能叫风流啊,四弟就不要这么迂腐了。” 被庸俗脂粉味熏得打了一个喷嚏,我猛地推开身边无骨妖精一样往我身上贴的娇媚美女,霍然起身不悦道,“你们慢慢享受,我恕不奉陪!” 我正欲转身离去,却忽觉左右胳膊骤然一紧,两股大力将我猛然扯下坐倒在紫檀木凳上,抬眸四顾间,正见朱潇和白修手中紧攥着我的手臂。 对面慕容清秀雅俊眉微蹙,目光倾注在我脸上,清容在一片片红绿交织的灯影中更显青涩无瑕,柔软唇瓣轻颤,欲言又止。 白修恍惚目色落在杯中醇香葡萄酒上,如玉修指漫不经心地捻弄着玲珑酒杯,低眉浅浅品酒,“四弟干嘛这么急着走啊,难得来到这里,怎么能不好好享受享受呢?我们就不享用了,这是特意为四弟准备的。” 朱潇爽快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转眸回视一脸不情愿的我,再次接过身边美女递去美酒,向我举杯笑语,“来,快服侍这位公子喝酒。” “是。”身边两个美女分别执壶倾满两杯酒,挤眉弄眼地递到我嘴边。 我心下一慌,正想起身躲避,然而双臂的钳制却让我无法动弹分毫,我拼命偏头躲闪,却左右逢酒,硬被两个美女接二连三罐了几杯清酒。 从来滴酒不沾的我一下子喝那么多,很快便头晕眼花了。 第八章 嫦娥奔月 我手扶沉重额头无力撑在桌上,不停摆手拒绝着递来美酒,莺莺燕燕的娇叫和男人们醉酒后的秽言潮水般涌入大脑,头痛欲裂。 朱潇和白修相对谈笑风生,把酒言欢,俊朗面容上清明毫无醉意,慕容清脸上浮动着两片薄薄红霞,斯文地拒绝身边美女的献媚。 酒足饭饱后,朱潇将视线从旁边雕花朱窗外的飘拂柳条中收回,满含笑意的目光落在疲惫不堪如死鱼一样趴在桌上的我身上,吩咐我身边两个美女送我到房间休息,浑身软绵绵的我在意识朦胧中便被美女搀扶着步向楼上客房。 我被搀进一个清新雅致房间,床头木柜上的精致铜炉中燃着玫瑰熏香,一个美女回身关上房门,另一美女扶我躺倒在粉红纱幔床上,与关门后走来的那人在床边意味不明地互相对望一眼,随即开始埋头宽衣解带。 我揉揉昏沉额头,幽幽撑开沉重眼睑,目及床边两人的瞬间眼如铜铃,“你们要干什么?你们快出去,我自己睡觉。”拜托,不要开这种玩笑,会死人的! 红绿衣裙从两个美女纤若无骨的身上缓缓滑落,柔顺黑发瀑布般倾泻而下,覆在细若凝脂的雪肤上,胸前绣花鲜红肚兜在摇曳烛火中耀眼夺目。 两个美女不盈一握的杨柳腰肢摇摆着,轻盈碎步风情万种,身形如弱柳拂风,眉黛春波,唇齿间极是柔媚,“当然是我们姐妹服侍公子睡觉啊。” 我惊骇地望着一脸柔情似水的美女,连连摆手拒绝,“我不用了,你们出去吧,我一个人睡就好了。”我感觉胃里一阵翻腾,浑身无力,这酒真不该喝啊。 美女们爬上床分躺我左右,色如春晓之花,似烟淡眉氤氲着浓情蜜意,灼热眼神肆无忌惮地打量我,“公子长得可真俊啊,能服侍公子是我们的福气。” 她们无声相视而笑,随即同时将热辣目光忽地瞄向我,双手并用地解开我身上白袍,动作看似轻柔却不失灵巧,嘴角一片暧昧柔笑。 我焦急抵挡着,但俨然两手不敌四手,顾此失彼,眼看胜雪白袍被她们无情地一件件扒掉,我欲哭无泪。上个星期就被人强迫谈恋爱,这次竟然是被迫上床,我这个月的桃花运是不是好得过分了。 “啊!”“啊!”意料中两声女声高分贝尖叫,两个美女花容失色地抱着衣裳破门而出,唯有楼下传来的骚乱声和紊乱脚步声随着逃离的两人烽火四起。 我慌忙起身整理凌乱衣袍,视线扫到除门外的唯一出口——窗户上,不及多想地飘到绿纱窗前,两手抓住雕花窗棂满怀期待地猛力一拉…… 黑线!!头脑昏沉的我竟忘了窗户后是淮河,对岸相隔百米无法一次性跳过去,唯有右边不远处一座石桥成为眼中唯一亮点。我不由低眉托腮权衡着该用什么轻功过去,草上飞?水上漂?踏沙无痕?武当连云纵?哪个姿势最优美呢? 窸窣脚步声从楼梯上迅速蔓延至门外走廊,将我飘离的意识突然唤回。现在不是考虑这个问题的时候,我不能让他们看到我现在的样子,虽然衣服已然整齐,但长发未束,一眼便能分出性别。 思及此,我轻跳在窗棂上蹲下,扶窗望向右边沐浴在月华中的宁静石桥。 “四弟!”一声轻唤随着习习晚风飘来,诧然回首间,散乱黑发如云飞舞,遮掩了容颜,黑发白袍分明如画,融化在窗外箫寂夜空中。 鼎城三杰已静立门口,在黑发安然垂落、素颜尽显的刹那,朱潇和白修双瞳中凌波无声凝结,一抹胜似惊雷的难以置信瞬间覆上两人整个面容。 慕容清静默凝注着我,握扇玉指透着些许紧张。 烟斜雾横,烛影飘摇,火光映照着四人相对静默的俊俏面孔宛如画作。 少顷,我倏地转首望向月下石桥,一个纵身飞跃而起,以嫦娥奔月之势飞翔在融融月光下,那姿势要多优雅有多优雅,引得岸边百姓顾盼观望,无数脑袋从街道旁杨柳树下探出,议论纷纷之声四起,道是“嫦娥仙子下凡了”。 此刻我突然发觉,原来那些轻功都抵不过这个最原始的,以后我就将它起名为“嫦娥飘飞”,我发誓,我不是故意将嫦娥和我的名字放一起的。然而就在我享受百姓惊羡目光之时,忽然发现一个严重问题,那就是,我醉了! 我忽觉体内气息紊乱不堪,无法继续维持轻功,身体以如嫦娥奔月缓坠,但嘴角依持27。5度微笑。因为据科学验证,这个弧度是微笑最美的弧度,就算要变成落汤鸡也要变得优美点,毕竟那么多人看着呢,坚持就是胜利! 众人哗然失声,无数视线随着那呈半个抛物线落向水中的白影而下移。 千钧一发之际,离水面不到一米的我忽觉腰间一紧,一手揽住我细腰,月白衣袍承接着皎然月色飘舞,长靴轻点水面,借力带着我再次飞起。 一滴晶莹冷汗从我额头无声滑落,代替我滴入河中。得救了! 轻身跃上石桥,他脚尖轻踏桥栏,揽着我轻飘飘落在石桥上,腰间的手松了开来,众人惊叹呼声也在我们落地的刹那安然落下。 僵硬姿势终于瓦解,我懊恼地垂了垂发酸手臂,随即疑惑抬眸望向身边之人,却撞入了白修明如皓月的眼眸中,不由喃喃唤道,“二哥!”他唇角如影似幻的浅笑依旧,颊边如丝发稍泛着月色银光时起时落,拂过他华贵如温玉的俊颜,手中折扇回旋敲在我头顶,“你呀,总是不小心!” 我不由摸头傻笑,眼前两袭身影一掠,朱潇和慕容清纤尘不染地站在我面前。 我双手垂落身侧,“大哥,二哥,三哥,对不起,我骗了你们。” 夜幕幽蓝广褒,一弯弦月垂挂如钩,街旁观望百姓早已散去,两岸依旧热闹非凡,安静石桥上徒留我们四人相对静默,尴尬气氛弥散开来。 “三位哥哥保重,我告辞了。”我灰溜溜地转身离开,脸深埋阴影中,三道身影转瞬飘至面前,两袭青袖在夜色里划出水一样的流波,一双手落在双肩。 朱潇映着月光的脸染上愧疚,“对不起,四弟,我们不该勉强你来这里。上次听说你不喜欢女子后,我以为你身体有什么疾病,不敢正常地成亲,所以想带你来这里享受。没想到四弟竟然是女孩子,是大哥错了,你不会怪大哥吧?” “不不,不是大哥的错,我不怪大哥,大哥也是为了我好。”我抬眼望进三人璀璨夺目的明亮瞳孔中,忐忑低声问道,“我还可以做你们的四弟吗?” 朱潇疼爱地拍了拍我脑袋,“当然可以,不过不是四弟,是四妹。四妹身为女孩子,却任何方面都强于男子,大哥很荣幸有你这个妹妹呢。” 我莞尔一笑,有些不好意思地搓着双手。 白修揉了揉我流瀑般倾泻在白袍上的如夜发丝,儒雅俊容凝注着一种流星般华丽的光彩,“四妹以后不用扮男孩子了,和平常的女孩子一样就行了。” 我安然点头,“嗯!” 慕容清抬眼注目当空皎月,“四妹,时候不早了,我们还是先回客栈吧。” 我举手齐眉望向苍穹,恍然叹道,“真的耶,都这么晚了,大概子时了吧……” “四妹,你再不来就不等你了!” 蓦然回首间,三人已然走下石桥,修长挺拔的背影逐渐淹没在夜色之中,我立刻提脚转身尾随而去,与三人并肩而行,一路上谈笑风生地走回客栈。 夜深露浓,我随意拨弄着白瓷花瓶中的粉红桃花,馨雅花香袅袅间,一块净白毛巾摊开在眼前,白修温文尔雅之声自耳畔飘来,“四妹,洗把脸吧。” “哦!”我接过毛巾,在旁边金盘清水中洗了把脸,回身对房内三人歪头微笑道,“大哥,二哥,三哥,我先回去了。” 朱潇放下手中茶盏,静坐桌边侧目凝视我,“你何不今晚就留在这里睡一晚呢,现在你的酒还没完全醒,而且天色已黑,你孤身一人会很不安全的。” 我将拧干的毛巾整齐搭在木架上,瞥了一眼窗外深沉夜空,盯着地上月光垂首低声,“不行的,我要是没回去,我徒儿会担心的。” “我送你回去。”慕容清收回凭窗遥望深蓝苍穹的视线,缓步向我走来。 “不,不用,我自己可以,四妹很厉害的哦,根本不用担心,就算是遇到麻烦,吃亏的也一定不是我。四妹告辞了!” 我疾风般迅闪至门边,拉门飞出客栈,在深夜街旁飞檐走壁,踏月而去。 几个纵落来到幽静密林,却觉身子摇摇欲坠不受控制,不过三步便要在树下歇息片刻,身子愈渐沉重,脚步无力虚浮,最终一个重心不稳倒地不起。 第九章 梦幻百花谷(一) 梦境无痕,缱绻在脑海挥之不去,寻寻觅觅相逢在梦里,那熟悉又陌生的模糊容颜翱翔在天际,幻境转瞬破灭,倏然睁眼间,陌生房间的一切尽收眼底。 幽居静室碧纱垂,红窗绿阁绣云飞,檀香味绕梁不绝,红棂窗下摆着一把七弦古琴,青黑色床前垂下半透明白色幔帘,室内景象若隐若现。 我霍然坐起身,第一反应便是查看身上衣服。不看还好,一看我就变了脸色,我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白色睡衣,谁帮我换的,难道…… 脚步声破门而入,一个粉衣女孩端着金色水盆走进,见我脸色苍白地盯着自己的衣服,便慌忙跑来解释道,“小姐不要惊慌,是奴婢帮您换的衣服。” 我松了口气,忙拍着胸脯压惊。 由丫环帮我梳洗打扮,头上风髻雾鬓斜插碧玉龙凤钗,身穿红色凤凰碧霞罗,手挽屺罗翠软纱,烟笼梅花百水裙,俨然一副娇滴滴的千金大小姐装扮。 待丫环退去后,我拉开龙凤雕花朱门,一幅美轮美奂的画面映入眼帘。 四面环山的幽谷静得令人窒息,飞檐雕柱,水榭亭台,各季百花齐放,烟雾伴随着花香扑鼻而来,五色溪流环抱,构成与世隔绝的绝对屏障。 失神四顾许久,忽见一只翩翩彩蝶自眼前飞过,我不由自主地跟在其后。绕过府邸半圈后,彩蝶悄然停在一人肩头,回眸处映入一袭纯白身影。 花海深处,云蒸雾泽,一袭白色衣袂随风翻飞,犹如雪山之上绽放的雪莲,身姿淡雅如仙,飘渺若梦,正是那日梨花树下萍水相逢的白衣人。 原来救我的是他!我不禁放松一笑,踏着满地繁花走到他身边站定。 他悠然转身,仙姿未改凝霜雪,荡开一抹云淡风轻的浅笑,“你醒了!” 我在他身边站定,彩色衣裙轻覆在脚下各色花瓣上垂挂着,烟雾淹没双膝,侧目注视他如雪落花中的神仙容颜,“谢谢你。” 他转眸望向前面,目光透过谷底的白色雾气,宣墨般的长发安静躺在素衣上,淡雅如画的眉眼舒卷着莹然如玉的纯净光华,“这里美吗?” 我恍惚遥望碧山半腰的彩虹,失神喃喃,“很美,但是这种美却给人很虚幻的感觉,总觉得这样美好的景色会突然消失,所以有点不安的感觉。” 他白袖飘甩间送来缕缕淡雅清新的兰花清香,眼若洌泉般明澈,却别有幽湖之迷离,唇角意味深长地笑开一抹淡雅弧度,“你喜欢吗?” “我欣赏这样的美景,但是不喜欢。我还是比较喜欢自然的美,那样会让我比较安心。春桃,夏荷,秋菊,冬梅,每个季节有不同的景色,每种花只有在特定的季节才能展现出它美的极致。桃花与微风,荷花与烈阳,菊花与细雨,梅花与白雪,这样的搭配才能让人真切地感受到真实的美。你说是吗?” 他不事雕琢的俊颜泛着若有所思的神情,修长光洁的右手微抬,彩蝶轻轻飞舞,落在他食指指尖上,轻微抖动着缤纷双翼,长长触角轻触指上柔嫩肌肤,纤尘不染的容颜让满地繁花黯然失色,云雾漂浮脚下,宛如绝尘仙子身在幻境。 “也许你说的没错呢!”一抹释然淡笑自他兰花花瓣一样的优美薄唇萦绕开来,刹那绝代风华,缱绻万世轮回,纵横千载百年,那如烟笑颜永不凋谢。 我转眸望向他脸上恍惚如梦的神色,“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我们都见了两次面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我叫林飘飞,很高兴认识你。” “李钰。”他悠悠侧转,截玉般的右手递到我面前,彩蝶自他指尖飞起。 “哦!”我恍然点头,抬手任彩蝶落至手背,“很适合你的名字呢。” 他的目光投向涓涓流动的青碧溪水,一袅淡若轻烟的纤细笑痕在柔软唇瓣搁浅,绰约无影,仿似融入了这漫天飞花中。他有一双清明如水的眸子,一种在过于幸福的环境中熏陶出来的不然尘埃的眼神,有着天然的宽容与慈悲。 我与他并肩而立,仰首望向重霄之上的未明天色,忽觉一阵眩晕袭入大脑,视线渐变模糊,一切美景在眼睛阖上的瞬间消弭无踪。 第九章 梦幻百花谷(二) “四妹,四妹!”焦急的声音在头顶盘旋,忽远忽近地萦回耳畔。 我蓦地睁眼,窗口洒进的温暖晨曦中,鼎城三杰泛着焦急忧虑的面孔在视野中逐渐清晰,线条优美的唇角转瞬漫起欣慰笑意。 朱潇垂首打量我一番,眉眼困惑地自语,“四妹,你终于醒了,我今天一大早就看见你昏迷在桥上,你昨晚没回去吗?不对啊,那你怎么这身打扮?” 我撑起沉重身子,疑惑低眸,不由微微迷茫。只见华丽衣衫依然是在百花谷换的,但我怎么回来的?难道是李钰又把我送回来了吗?到底怎么回事? 白修走到桌边摆好刚送来的饭菜,回眸冲床上的我勾唇浅笑,“四妹,不用想了,你没事就好,想吃东西吗?我们叫了点菜,一起吃吧。” 我一溜烟地滑下床,恶狼般猛扑到桌上,对着满桌美食不顾形象地狼吞虎咽,三人均一脸无奈笑意,朱潇摇摇头走到桌边坐下。 “四妹,慢点吃,不要急,想吃什么尽管说。”白修怜爱地拍拍我的肩,月白衣袍下摆一掀,端坐于我右侧的圆木凳上。 慕容清在案几上倾满一杯茶盏,走来递予我,“来,喝口水。” 我咽下口中食物,端茶一饮而尽,“多谢三位哥哥,四妹有哥哥们在真好。” 朱潇夹了些白菜放入我碗中,映染着晨光的面孔笑开一抹爽朗笑容,“我们才是庆幸有你这个四妹呢,有你这么一个奇妙的妹妹,我们开心不少呢。” 我含笑不语,继续埋头扫荡。 晴烟冉冉,竹声呼啸,漫天竹叶中,我如兔子般轻跳着往湖月居的方向走去,嘴里逸出的零碎歌谣伴着竹叶洒满一地清新。 自重重竹林中跨步而出,雅居走廊上一袭矫健小巧的青色身影飘入眼帘,只见寒逸独坐走廊,斜倚旁边柱子安然沉睡,晨曦透过廊前竹子洒满他全身。 我不由放慢脚步,轻步踩踏草地悄无声息。他怎么睡外面,难道等了我一夜吗?真是傻孩子啊,我这么厉害,根本不用担心的。 他幽幽转醒,从满身叶影中骤然抬首,冰颜透过飘落竹叶映入我眼瞳。 我微笑步去跳坐他身边,揽过他瘦削肩膀,“逸儿,怎么不进屋去睡,担心师父吗?师父没事的,不用担心,逸儿要照顾好自己才行啊。” “师父。”他抬眼凝注我,寒冰眼眸掠过一丝放松和欣慰。 我将包好的饭菜在他面前晃动,望进他瞳孔中游移的颜色,“看,师父带了好吃的回来了,还没吃早饭吧,来,我们进屋去吃。” 他默然点头,垂眸注目着青衫衣摆上浮动的影子。 我携手起身往房间走去,推门而入,喧嚣了一天的尘埃悄然落幕。 第十章 绝代风华 门外晨色耀目,飒飒轻风通过洞开竹门携着几片竹叶卷进,带来满屋清新。 我解下身上自制的做饭专用围裙,将做好的丰盛饭菜在竹桌上整齐摆好,转身走向门边站定,透过走廊外摇曳的竹子看向外面,一袭小巧身影在漫天竹影中变幻不定,轻灵剑势惊得竹子沙沙作响,剑光与晨光融合,满眼翔光浮动。 我轻扶门扉,对池塘边那抹身影招手笑道,“逸儿,吃饭了!” 寒逸收剑回鞘,青影转瞬飘来,一双清冽如冰的眼瞳望向我,“师父!” 我将他头顶一片嫩绿竹叶取下,理了理他颊边被风吹乱的发丝,揽过他瘦削的肩转身向屋内走去,“今天师父做了好吃的东西哦,逸儿一定会喜欢的。” 温暖晨曦透过窗户洒落在琳琅满目的饭菜上,映入寒逸眼中无声泛起几缕异动,他在竹桌边顿住脚步,疑惑地转头看向我,“师父,这……” 我扶着他的肩让他坐下,随即自己在竹桌对面盘腿而坐,对怔愣的他莞尔一笑,“逸儿,今天是师父的生日,来,我们好好庆祝一下。”都来这里这么久了,最近才想起来自己的生日,也就是这个身体的生日,今天正好十七岁。 一丝细微涟漪自他冰冷眼眸中漾开,雪白面容低垂,隐入晨光阴影中。 我瞥了眼窗外纯白花海,将盛好饭的白瓷碗递给他。这孩子整天板着一张脸,像谁欠他的钱一样,而且惜字如金,我真希望他能快乐开心起来。 他搁剑于身侧矮几上,接过盈满米粒的瓷碗,直视我的冰眸闪烁不定。 “我们来开动吧,吃饭喽!”我将下巴搁在竖立筷子尾端,期盼地看入他瞳孔,“逸儿的生日是多少,告诉师父,如果你还不肯说,师父要生气了。” 他埋首嚼了一口饭,稍稍一怔,目光转向门外如雨飘落的竹叶,穿梭入窗的白色花瓣掠过他不变的霜华面容,携着几字悠悠沉淀在地,“六月十日。” “哦,”我探手拍了拍他的脑袋,欣慰一笑,“还好没过,一多个月后就是你的生日,到时候师父一定让你开开心心的。” “嗯。”他收回视线,面色不改地继续埋头进食。 鼎城密林外的无际草原沐浴在耀眼日光下,远处峰峦间云烟缥缈,蓝霞辽原沈过雁,山色水色烟霞色,色色皆空,清流美得蜿蜒,横贯整个草地。 我身着天蓝纱衣,手提竹篮自密林中跨步而出,心情舒畅地向河流步去。 鼎城郊外的河中鱼类甚多而且美味,我以前经常来这里抓鱼,今天刚好想念这里的鱼了,所以我便用实际行动来证明。 我在河畔顿住脚步,放置竹篮在草地上,脱掉靴袜,卷起菱纱裤角,一阵掌风将草地上一根开叉树枝卷入手中,朗日踏水流,河水刚好漫至膝盖。 我双脚踩在河底色彩斑斓的圆滑石子上,目光流转间落在一条游来的淡灰鱼上,便握枝凝盯水中游动的影子。鱼儿乖,来姐姐这边,姐姐等着你。 游鱼无声飘近,我携枝对其猛叉,一闪而过的笔直绿影擦着鱼鳍而过,游鱼趋势未顿,我焦急地又一阵猛叉,同时在水中不停跳跃着以阻止它溜走。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后,我迅猛一跳而下,骤然砸下的洁白双脚正好将游移不定的鱼夹在中间动弹不得,伴随着水花泛着日色光华飞溅全身。 我将树枝慢悠悠地往水中一叉,正好穿透挣扎不已的鱼尾部,云袖拭去脸上水珠,我移步将树枝举起,示威地玩弄着尖端上费力扭动身躯的可怜游鱼,扬唇得意笑道,“哼,小样,还跟姐姐我斗,我今天晚上就把你红烧了。” 我信手取下鱼扔入草地竹篮中,再次凝眸看向河中。 “呵呵,呵呵……”一阵富有磁性的浅笑声袭耳而来,瞬间将所有寂静击碎,循声望去,只见从浓绿树林中缓步走出一个男子,如一道耀眼夺目的破空闪电映入眼帘,霎时照彻整个宁静草原,所有一切都因他静止凝固。 男子冰雕玉琢般精美无双的面容邪异魅惑,白润光滑半透明的肌肤吹弹可破,柳叶眉痕淡月般舒展,凤眼狭长,双唇柔软艳丽仿似玫瑰花瓣。一袭黑色华美锦衣宛如诗歌绸缎覆住修长玉立的身材,毫无束缚的长发流泉般倾泻而下,又如泼墨般随风飞扬,神秘鬼魅之气尽显,身姿优雅绰约,华美如画,眼波流转间风华万千,一颦一笑勾魂摄魄,气质邪魅却难掩震慑凛傲。只一抹浅笑,已令天下女人都为之窒息,只这样—幅图画,已非任何人描叙得出。那绝代风华举世无双,一眼便让人神魂俱醉。他就如堕入黑暗的天使,纵然知道沉迷其中会万劫不复,却让人抵挡不住致命诱惑,甘愿忘却生死轮回,随之堕入无尽黑暗。 我将别无他意的打量目光转向河中,忽想起他意味不明的浅笑声,不由转首眯眼望向草地上似笑非笑的面容,挥舞树枝不悦道,“喂,你笑什么?” 他负手优雅步来,整个人找不到丝毫瑕疵,气质邪而不妖,魅而不柔,一袭黑袍直直垂落草地,仿似夜色天幕倏然飘至眼前,有一种鬼魅而深沉的幽远。 他在河岸竹篮旁站定,邪魅笑靥如影如画,似梦非梦的声线和着满城春风幽幽飘来,“对付一条鱼还要这么费力,我当然忍不住想笑。” 闻言,我霎时一惊,他就是那天在桥上相遇的面具男子,这声音绝对假不了,没想到竟在这里又见面了,他的容貌果然具有绝对杀伤力。 第十章 邪魅男子 我直身交臂胸前,不屑斜睨他,“你别说我,弄不好你自己一条鱼都叉不到。” “让我来试试怎样?”他好整以暇地望着我,唇边积淀一抹让人欲罢不能的邪邪笑容,犹如一道万古封印的禁咒,一旦打破,便会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好啊,呐,这个给你。”我右手随意一甩,树枝翻着跟斗飞向他。 他轻松探手接住,指缝间隐漏绿意更衬得手指如玉白璧,锐利似剑的目色瞄向河中,精致眉眼一敛,挥手掷枝,树枝直线落入河中,身边水声骤起。 我疑惑回首,只见竖立的树枝底端叉住一条硕大的鱼,牢牢钉入河床中。 我不禁暗叹,好厉害!站那么远就叉中了鱼! 我好奇地踏着水流向前走去,一手握住河中垂直树枝,微微使力向上拔,树枝却纹丝不动,河畔男子静默凝注我,如画俊颜上晕染着脉脉笑容。 我卷袖后双手握枝力拔,树枝一松,身子倏然向后倾倒,双臂慌乱挥舞之下,却仍一屁股跌坐水中,溅起水花扑满全身,只得啼笑皆非地望着树端之鱼。 浅笑又起,我正欲转头发火,忽觉黑影疾如流风般无声一掠,黑色锦衣如云盖般笼罩下来,一团似梦天蓝纱衣瞬间严实包裹在似夜墨黑锦袍里面。 他从背后轻抱着我,温热呼吸伴着淡淡檀香味吹拂耳畔,“你好可爱!” 我双手愣愣撑在身旁,任流水柔柔滑过指间,黑袖覆住全身也浑然不觉。 落叶阵阵,似雪飘落,随波漂流。 我们相对缄默地静坐河水中,任清水卷着点点绿色从身边绕过,带走朦胧深意,一河春水为谁搁浅,黑蓝交织的色彩恰似黑夜覆盖蓝天,默默的守护。 少顷,我蓦地回神,纵身从他怀中迅疾跳出,赤足轻落草地上,翩翩转身回视河中黑影,双手叉腰气愤道,“哼,不管你长得多好看,休想占我便宜。” 他优美身形意兴阑珊地迈步而来,翩跹衣袍在微风中轻颤,飞旋绿叶斜斜划过黑色长衣,阳光洒落的无数叶影无法掩饰他绝代风华的耀眼光芒。 我转身拔腿就跑,却不料迎面撞上一堵肉墙,同时一只手有力地紧环住我的腰,抬眸映入一副世间无双的绝美容颜,我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双手使劲推他胸膛,双脚不停地跳动挣扎,却怎么也无法从他铁箍般的束缚中挣脱。 如墨发稍擦过他精美面容,低眸直视我的双瞳笑意隐约,“你那天不是很厉害吗?现在怎么不行了?那个少年英雄,打败九大高手的少侠哪里去了?” 我尽量仰身偏离他,黑发直直垂泻身后,双手紧抵住他近在咫尺的迷人胸膛,傲然抬眸对上他流转着得意之色的夜眸,“是又怎样?我是很厉害,虽然比起你来还差一点点,我又没说我是天下第一,别以为你武功高就可以欺负人。” 他俯身更贴近我,长发缠绵垂落我颈项胸前,“你怎么知道我会欺负人,欺负你倒真是件有趣的事情呢!谁叫你武功没我高呢!你很可爱,我很喜欢你!” “你也很帅,却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我偏头望向旁边草地上两人紧挨的一颀长一娉婷影子,更努力地往后仰,估计我要将身体折成90度了。此刻我忽而想问他个问题,他究竟是用的什么牌子的洗发水,为什么发质这么好? “是么?”他玫瑰花瓣般的柔软唇瓣一抹无痕浅笑随风羽化,垂首缓缓靠近我,剪不断的阴影笼罩下来,一股清新檀香味扑面而来,扰人心境。 我惊慌地看着他逐渐放大的俊脸,看这架势,莫非他要…… 见双手抵制无用,我立刻抽回左手捂住嘴巴。我可不能就这样让别人夺去我的初吻,我要捍卫我的尊严。 他俊颜上魅色不改,修指轻松拿开我左手放至我背后,另一手紧接着拿掉我再次捂嘴的右手,将我双手牢牢反扣在我背后,紧蜷在他手心,滴滴水珠顺着我们紧贴的濡湿衣衫下摆簌簌滑落草地,脚下草地一片朦胧湿润。 “小东西,你逃不掉了!”他羽扇般华丽眼睫下,数不尽的深邃魅惑缱绻眸底,华美得令人窒息的容颜复又逼近,发线时起时落,徘徊在两人相对面容之间。 我郁闷地埋首用力踮脚,一声清脆之音自相碰之处传来,他闷哼一声,腰间紧箍的手放松些许,我趁机提脚翻跃出来,落地后拍手起身,得意昂首望着他。 他轻揉下巴,胜似画作的眉眼痛苦蹙成一团,看我的眼却私藏淡淡笑意。 哼,我的头可是很硬的,磕到你的下巴我就不信你不痛。不过他的下巴也真硬,我的头也很痛。我闷闷揉着头顶,警惕地凝盯黑衣男子。 “你太有趣了,我们还会再见的。”他意味深长地看着我,如风黑袍在风中轻盈回转,修长身姿转瞬步入树林中淹没了轮廓。 我不禁暗叹,好快!看来他的武功在我之上呢,我得小心点。我来这里这么久还没遇到过武功比我好的,一向自信满满的我也不由得感到一丝灰心。 我无比幽怨地叹了口气,转眸瞟了眼西边如血斜阳,赤脚轻踩着柔软草地拾起地上竹篮,待整理好一切,踏着苍苍暮色往回走去。 第十一章 高中举人 竹屋内一灯如豆,烛火摇曳,床头人影独坐,夜沉得更寂寞。 “啊切!”我将全身严严实实裹在雪白绒花被里,冲动的喷嚏不停从口中逸出。全拜那个男人所赐,今天掉入河中淋成落汤鸡,现在就感染了风寒。 晚风卷着几片竹叶斜来,轻落在绒花棉被上,我不由打了个冷战,从被中伸出手揉了揉发酸鼻子,随即裹紧身上棉被,焦急忐忑地望向门口。 外面夜色正浓,海月纤痕映烟雾,池塘边那熟悉的舞剑身影却已不见。 从我回来便未见寒逸,他能去哪里?会不会又被追杀,遇到危险怎么办? 我坐立不安,终将棉被一掀,正要起身去找他,却觉一阵风来,一道小巧身影背着满城夜色静立门口,青衣飘摇,面上汗落如雨,发丝凌乱垂落脸颊。 我立刻从木架取下一条干净毛巾,掠至他面前蹲下,小心翼翼擦着他被汗水濡湿的黑发,担忧道,“逸儿,你还好吧,累不累?” 我查看着他瘦小身体,见青衫上除了湿润斑点外毫无血迹才松了口气。 桌上烛火映照着他的脸却无法融化半分冰冷,掺拌月光的双瞳荡漾着细微凌波,藏在青袖中的手缓缓向前伸出,声音如初沉静,“师父,寿辰快乐!” 我疑惑垂眸,却见烛火投下的阴影中,他莹白无瑕的小手中静躺着一小盒胭脂,而那托着胭脂的手心却纵横着数条细小伤痕,触目惊心。 我怜惜地轻蹙眉,心底泛起一丝心疼。这孩子,不会去做苦力了吧。 我接过胭脂,轻轻抱住他,望着门外竹影浮动的夜色,控制不住的热泪滑落素颜,在他肩上绽开点点湿润,“逸儿,谢谢你,师父很开心!” 我从未想过他能做什么让我开心,我只希望这个可怜的孩子能安心生活,无忧无虑。虽然我从不用胭脂水粉,但我依然很开心。 我从来不曾了解他内心的痛苦,他不说,我亦不问,提及只会让他徒增痛苦。亲情已在不知不觉间化解了他冰封的心,让他渐渐从痛苦中走出,这才是真正令我开心的,如果可以,我也希望能永远做他的好师父、好姐姐,一辈子照顾他,帮他走出痛苦的阴影,不管他有着怎样的身世、怎样的过去都不重要。 清风醉澄空,吹起石桥上吸引了路人所有视线的两人蓝绿衣摆飘摇若天边彩霞,一叶扁舟轻帆卷,从桥下悠悠经过,在青碧水面拖出柔和涟漪。 “四妹,怎么没见那个喜欢你的姑娘啊?”朱潇双肘撑在背后桥栏上,期盼四顾石桥上纷繁来往的人群,头顶银冠在阳光下灿然生光。我抬眼随意环视石桥上流动人潮一番,继续埋首玩弄手中鼎城新流行的玩意,撇撇嘴随口道,“对啊,很多天没看见他们兄妹了。”那对缠人的李盛兄妹已经很久没在鼎城出现过了,所以我这几天出门都不用躲躲藏藏的了。 我双手一顿,一个纠结不已的钢制连环突然分开,我霍然转首望向身边之人,嘴角不由绽开一丝奸笑,在手中连环反射的阳光中尤为诡异。 “四妹,你干嘛这样看着我?”朱潇转首望向步辇人群交错的街道。 我将已解开的连环收入袖中,转身轻跳到他面前,对上他辗转不定的明朗双眸开怀一笑,“大哥,我明白了,你喜欢那个姑娘吧。” 他稍稍一怔,挺拔身姿转身面对桥下,“没,没有,你别乱猜。” 我重重一拍他肩膀,又拍拍自己胸脯颇有义气地笑道,“大哥,你放心,这事包在小妹身上,小妹来帮你撮合撮合。那个姑娘是个好姑娘,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不容错过。现在我们可是好姐妹了,我来帮你们牵红线,保证没问题!” 他转眸回视,映衬着日色的眼瞳涌动着异样神采,“真的可以?” “那当然啦,你还信不过你小妹我吗?下次见她后一定让她来见你。” 他展颜一笑,“那就多谢四妹了!” 唐朝非常重视科举选拔,而且不愧是诗歌盛行的时代,此届以诗为科举考试的题目。今年正好举行三年一度的科举考试,几个月前在全国各个城市进行了举人选拔的考试,那时鼎城三杰并不知道我是女子,他们对我的诗佩服至极,就私自给我报了名,我无奈之下只好用一首宋朝的诗歌来交卷。 融融晨曦中,我气定神闲地来到鼎城三杰所在的客栈,一个风度翩翩的旋身出现在敞开门口,一脚踏向门槛之后的地面,却不由自主地顿在半空。 只见客栈里所有人惊疑视线齐刷刷凝聚在我身上,厅内一片死寂。 刚掀帘从店后走出的小二目及我的刹那精瘦身子一震,手中茶壶应声落地,清脆碰撞之声响彻整个安静如死的客栈,滚烫热水铺洒地面。 我向桌边的鼎城三杰挪去,在众人异样眼神中摇晃着就坐,凑近朱潇道,“大哥,今天发生什么事了?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为什么大家都这样看着我?” 朱黯然垂眸,手无奈地落在我肩头,幽幽一叹,“哎,四妹,你的科举考试中举人了,而且还是鼎城第一名。” “哦!原来如此。”我单手托着下颌,随意执起桌边木筷。这本来也在意料之中,凡是能传到后世的著名的诗都是顶尖之作,考一个举人当然不在话下。 众人渐渐收回视线,谈笑风生之声四起,气氛又如同往常一样热闹起来。 慕容清盛了碗饭递给我,直视我的水眸染上忧郁,“四妹,你是女子,两个月后的进士选拔你怎么办?都是我们害的你,当时我们也不知道你是……” 我随手夹些白菜放入碗中,轻松一笑,“三位哥哥也不必自责了,其实这也没什么,大不了不参加进士好了,反正以我的本事也不会有人找得到我。” “嗯,看来只能这样了。” 第十二章 神奇镇魂铃 最近日本法师来大唐的消息已在鼎城流传得沸沸扬扬,日本阴阳师的到来成了除破晓天书外武林最热门话题之一。大唐很多高手都曾挑战过他们,但没有一人得胜,这必然引起所有武林人士的兴趣。 白雾缭绕的鼎城郊外,遥山羞黛,清风无影,辽阔草地上人山人海,形形色色的武林人士面孔上皆倾注无限激动兴奋,透过重霭雾气探头顾盼前方。 一道飘渺白影纯洁云霞般无声绕过汪洋人海,转瞬飘至最前面,后面三道同样迅疾的身影在茫茫人海中穿梭不止,拂风般追踪着前面那道白影。 倏然破群而出,面前豁然开朗,草地上袅袅升腾的白雾全然入眼,我猛然止住迅疾身形,翘首盼望众人目光凝聚的方向,心情激动地握紧手中折扇。 一阵微风伴随着三人粗重喘息声在身后停下,鼎城三杰终于得以止步休息,朱潇修手轻落我肩头埋首缓气,俊朗面孔上一片疲惫无奈之色。 听说大唐很多江湖人士皆聚集在此,等待日本阴阳师的出现,不过都是名气不大的人,如连云山庄、圣天教等势力较大的门派便不屑管这些小事了。 此时正是中国最优美的时代唐朝与日本最优雅的时代平安京时代并存的时期,也是阴阳师最为盛行的时候,无处不充斥着诗情画意与奇幻色彩。 一阵悦耳铃铛声在空茫草地上如涟漪般扩散开来,携着灵魂在如梦似幻的白雾中回荡,人群窃语悄然沉淀,所有疑惑目光不约而同地齐聚一个方向,纯澈铃铛声风干最后一行焦虑,澄寂空气染上轻盈似纱的安详,搁浅在众人心间。 我垂首聆听神奇铃铛声,心灵如同被过滤了一般,平日烦恼压抑消逝无踪,徒留舒畅与释怀。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镇魂铃?原来阴阳术如此不可思议! 铃铛声渐近,冰魄白雾在清冷苍穹下弥漫开去,竟簇拥出一条清明无雾的通道,自远处笔直延伸而来,通道中缓缓浮现五个黑色人影,踏着波浪般随风摆动的草地步来,恍若立于浪尖之上的仙人,不沾凡尘地降临人间。 五人皆以黑色斗篷笼罩全身,身影隐约透出贵族优雅气质,一窜精致玲珑的金色铃铛垂挂于中间那人手指中,随风摇曳之下,荡漾出动人清灵之音。 众人纷纷回神,迷茫眸底隐隐透出不可思议的光,似探究,似猜测。 一剽悍身影有力地穿透气氛沉闷的人海,携着一道闪亮光芒破群而出,竟是一面若罗刹的大汉手持利刀,古铜色面孔上盛满不屑高昂之色,“你们几个蛮横的异邦人,胆敢来我们大唐耀武扬威,就让我周千山来教训教训你们!” 在众人惊呼声中,他举刀沿着白雾散开的通道掠向五人,身形快疾如电,忽然一个纵身跃起四米高,一刀当空砍下,直劈向下面五人。 千钧一发之际,一人从斗篷中伸出双手,势如迅雷地灵活结印,数种让人眼花缭乱的复杂手印仅不到三秒瞬息完成,双手合十之时,一缕缥缈白光倏然溢出,往上笔直窜起,转瞬化为流泉倾泻而下,半球形白色光罩笼罩五人。 刀锋迅猛落下,力量碰撞之处闪过一道夺目白电,光罩心跳般猛地一震,耀眼白光半球形扩散开来,带着疾劲狂风扑打在众人惊骇面容上,电光火石之间,利刀与大汉一同被强大力量骤然弹开,重重摔落几十米之外的草地。 满天风云无声沉淀,众人都不由自主地退后一步,窃窃议论声四起。 阴阳师止步于人群百米之外,大汉狼狈地拾刀从草地上爬起,鹰隼般的眼眸不甘地瞥了阴阳师一眼,气冲冲地转身步入人群中淹没了轮廓。 我折扇一敲脑袋,脱口惊呼,“结界!” “结界是什么?”慕容清转首回视,清雅如诗的眉宇间流转着一缕困惑光华。 白修却是一副若有所思之状,好似并不以结界为奇,目光狐疑地望向我。 普通人对结界一无所知,惟有通晓术法之人心知肚明,鲜有人知,人界之外,另有鬼仙妖五界,世间奇幻无处不在,只是常人目不能企及,白修便是来自那五界之一,此刻的我们并不知晓,他的真实身份令人匪夷所思! “结界是一种守护法术,可以将人保护其中,”我以扇指向阴阳师周围如雾朦胧却如水般澄澈的白色光罩,“看见那白色的光了吗?” 慕容清望向阴阳师,眸中不解波光依旧,“没有啊,你看到了?” 我回眸看向茫然人群中的朱潇,却见他脸上同样写满疑惑,心中顿时狐疑不定,莫非只有我一人能目见? 白修抱臂以扇轻抵下颚,半月形玉石扇坠轻微摇晃着,随即侧目凝盼,似梦低声自耳畔传来,“你怎么会懂法术?” 我怔愣之下,挠头傻笑,“哦,我读过有关法术的书,所以就略懂一点。” “哦,原来如此,想不到四妹还懂得挺多的呢。” 我合上折扇,回眸一笑,“还有你们更想不到的呢,等着吧!” “四妹总是能让人惊叹!”朱潇展开一抹无奈笑弧,疼爱地轻拍我的头。 第十二章 灵力结界 武林人士连番上阵,却被他们奇妙的火球,水遁,雾隐等让人大开眼界的阴阳术不战而胜,然而几番兔起鹘落之间,五人虽只守不攻,却也毫发无损。 看着一名年轻侠士携剑退下,在众人惊疑骇然的眸光中,我自簇拥一团的人群中摇扇步出,惬意悠闲地迈向阴阳师。 刚刚鼎城三杰死活不让我出来,让我无奈又等了两场,待他们专注看好戏之时终于找到机会偷偷溜开,藏在密麻人群中躲避着他们的视线。 我悠悠站定,探出食指缓缓戳向面前的纯白结界,却听少年清朗如泉之音携几丝焦急自前方传来,“慢!”少年脱口的中文虽有些生涩,但却也易懂。 我手指顿住,抬眸扬眉淡笑,“大家不要紧张,我没恶意的,只是对你们的阴阳术感到好奇,想见识一下这个结界。” 阴阳师明显一震,惊诧目色透过遮眼的黑色帽檐落在我脸上。大概没想到我会日语而且了解结界吧,毕竟这个日语二级证书可不是白拿的。 “不要碰结界,一触便会被弹开,我来把它撤掉。”少年双手一合,优美唇瓣逸出难懂的咒语,几缕白光萦绕在双手周围,挂在腕间的金色镇魂铃随风晃动,零星清灵之声不时在风中响起,斗篷随着力量的起伏而鼓荡不定。 “不要,先让我玩一下嘛!”我焦急地复又伸手触碰结界,拭目以待。 五人齐齐一惊,一人蓦地上前探手,少女空灵婉转之音破空传来,“危险!” 我愕然一怔,手指惊诧一颤,食指尖正好触碰到守护结界,少年和少女面色在瞬间骇白,人群也瞬时死寂无声,鼎城三杰更是愁容满面。 千众瞩目中,一缕梦幻般的幽蓝光芒自我指尖突然逸出,与结界相碰之处发出耀眼电光,以摧枯拉朽之势迅猛扩散至整个天地,将众人衣摆吹得尽数翻飞,发丝狂舞,飞叶被蓝波粉碎成末,众人以袖遮面,身形被逼得连退几步。 唯有我与阴阳师却只觉微风拂面,片刻神光离合后,眼前陡然一暗,蓝光与结界已然消失得无影无踪,漫天白雾全然消散,郊外顿时清晰无比。 我抬手挡住雾散后射下的阳光,茫然端详着右手,百思不得其解。 少顷缄默,阴阳师纷纷收敛骇色,摘掉斗篷帽子,出色长相与气质闪入众人眸底转化为无尽恍然的深思,那丝丝猜测已在此刻全部得到解脱。 中间十七八岁的少年相貌俊秀,眉目清雅,晕染着少年的青涩与纯真,一条朴素白缎系住及腰长发,静静垂泻身后,引人注目的是那璀璨如星光的眼眸,仿佛积淀着满天星河,印衬着金色阳光熠熠夺目,暗夜星辰般迷人耀眼。 和他有几分相似的少女收手退站于他身侧,秀丽眉眼委婉,清澈双瞳荡漾着比魅秋湖水更动人的波澜。刚刚想要救我的便是她,一个心地善良的少女。 两人身后静立三个身姿颀长的男子,五人眉眼间隐约掺拌一股贵族含蓄气质,身着日本平安时代盛行的狩衣,颇为儒秀雅致。 少年将串着红色锦带的镇魂铃从手腕取下握于手中,晨风吹动他额前碎发微微飘扬,眸光婉转星辰三千,“你怎么能打破结界的?” “嗯,这个嘛,我也不知道呢,我什么都没做它就消失了。” 少年将刻着五芒星的法器递给少女,纯洁光华缱绻在淡笑眉眼间,“我能隐隐感觉到,你身上似乎潜藏着神秘的力量,或许是这力量帮你打破结界。” 我仰首望向云破日开的天蓝苍穹,“什么力量?我怎么不知道?” 少年爱莫能助地轻摇头,将镇魂铃收入宽大白袖中,少女将法器递给身后三人,三人将其收入背上包袱中,平静目光落向我身后人群。 众人惊疑注目着我们,交头接耳之声泛起,鼎城三杰一直紧绷的心情终于得以放松,弹弹身上洒落的绿叶碎末,晕染淡金光晕的脸庞弥漫唯美光华。 “你好,我叫林飘飞,你叫我小飞就好了,很高兴认识你,你呢?” 少年微微躬身,行了个日本古代的标准贵族礼仪,一缕欣慰笑痕,袅一丝纤细仙韵,悠扬自无邪唇瓣萦绕开来,“我叫平井助,这是我姐姐平井樱。你是我们在唐国遇到的唯一懂我们语言的人,请多关照!” 我将折扇抛起,两个华丽回旋后接住,安心一笑,“你们是想进城吧,跟我走吧,你们在鼎城的一切交给我,我保证你们在大唐生活得平安舒适。” 五人相视而笑,俊俏面容放心舒展。 在众人惊诧眸光中,我带领阴阳师负手步去,人群不由自主地让开一条通往鼎城城门的通道,细如蚊蝇的零落私语四起,一直深藏人群中的鼎城三杰无奈摇首越众而出,与我随步前行,俊颜上倾注无限仿似梦境的恍然感慨。 慕容清侧目凝注我,静谧似水双瞳流淌着困惑,“四妹,你怎么懂他们的语言的?刚刚你们说话时,我一点听都不懂呢。” “没什么,我从我师父那里学来的,他老人家曾经去过日本,所以略懂日语。”我发现我说谎的能力已经变得炉火纯青了,毕竟在这个陌生的朝代要是不学会随时准备说谎,估计会被送去疯人山庄吧。 白修面若冠玉,优雅浅笑,“四妹还真是无所不能,什么事都难不倒你!” “那是!多个日本朋友也不错嘛,以后你们要是想学日语,我可以免费教你们哦!”我高傲昂首,与八人在众目睽睽之下大摇大摆地步向雄伟城门。 跨入城中,原本热闹非凡的街道,在我们出现的一刻霎时安静若夜,千目聚焦而来,阴阳师虽面色略显尴尬,却也无惧无畏地紧跟我身旁。 鼎城三杰已经先回客栈帮他们准备落脚之处,我则悠闲地与五人逛街,挥扇指点满城繁华,笑意盎然,“小助,这就是鼎城,虽然没有你的家乡那么宁静,但是百姓们心肠都很好的,应该不会为难你们,刚刚在城外的事不过是对你们好奇,想见识一下你们的阴阳术而已,你不要放在心上。” “我知道,我没怪他们,我很喜欢大唐的一切。” 我在路旁买了六串晶莹水润的冰糖葫芦,递给五人每人一串,径直沿街走去,自顾自地垂首吃起来,“对了,小助,你们要在鼎城待多久?” 他较有兴趣地左右顾盼,明澈如泉的目色随意落在街道旁摊位小店上,“我们只是经过这里,不久便要离开去我们真正要去的地方。” “原来如此,不过在这里我可以尽量让你过得开心快乐哦!” 他含笑不语,依样吃起冰糖葫芦来,然而因动作不熟,白皙颊边沾满了红糖,另四人见状不由掩嘴轻笑,平井樱则温柔地以帕替他拭去嘴角红意。 我抬首遥望西射斜阳,“时候不早了,我们快回客栈吧,我哥哥帮你们准备了住处,以后你们有什么需要找他们便可以了,他们会帮你们的。” 平井助将沾染红糖的锦帕收回袖中,抬眸欣慰一笑,“谢谢你,小飞!” 我悠悠回身,神色自若地带领五个阴阳师踏步在街道正中,向鼎城三杰所在的客栈走去,隐没在路旁众人未回神的惊诧视线中。 第十二章 日本阴阳师 温煦晨光中,我动如活兔地窜进客栈,转身一旋,自门口飞旋着卷入客栈,蓝色纱衣在满座惊叹视线中飘落正中长椅上,转瞬稳蹲长椅,随手拾起木桌瓷盘上的一颗花生,抬首对独坐桌边悠闲品茗的白修招手道,“二哥,早啊!” 白修浅笑眉眼浮起温润如玉的光华,“四妹,你来了。” 我将剥完壳的花生扔进嘴中,凝目四顾客栈,“嗯,二哥,小助呢?”自从平井助来鼎城后,我便经常带他出去玩,顺便向他讨教一些阴阳术。 白修正要开口,却听一声悦耳男声幽幽传来,“四妹,起这么早啊!” 转眸处映入一袭脱俗绝尘的青衣,面容宁静如初的慕容清正从褐色阶梯上逐级而下,束发青缎掠过他柔美的脸部线条,清润目色落在我身上,一手扶着身旁栏杆,清秀身姿吸引了众多少女倾心眼神,万世清秋都不过那轻灵一顾。 我从木椅上一跳而起,轻巧翻过楼梯栏杆,飘然落于慕容清面前,对上他如水双眸扬眉浅笑,“三哥,早啊,小助起来没?” “四妹,你不要经常去找他好么?” 我以肘撑在身后栏杆上,疑惑歪头端详他忧郁清容,“为什么?” 他秀雅眉痕微蹙,轻盈声音恍若梦喃,“四妹,我……” 我向他探出双手,轻抚上他黛意深深的俊眉,他霎时怔愣,失神目光倾注在我脸上,清眸晶莹似水,流转波光恍若一个温暖朦胧的梦。 我双手抚平他两条清如远山的眉际,搓着双手绽开笑颜,“三哥,你不要经常这样嘛,多笑笑会对身体好一点,不然整天忧郁会得抑郁症的!” 依案品茗的白修眼底闪过一抹耐人寻味之色,持盏浅啜一口。 看慕容清欲言又止的样子,我幽幽一叹,拍了拍他清瘦肩膀,不再多言地转身奔上楼,于一雅致房间外顿住脚步,轻扣门扉,“小助,起床了吗?” “嗯,很快就出来。” 我手托腮靠在二楼走廊栏杆上,随意扫视下面来往人群,白修和慕容清不知何时已经出去,清晨客栈热闹起来,欢声笑语伴着缕缕微风融入晨曦中。 身后“吱呀”作响,回身正见整装待出的平井助双手扶门踏出门槛,抬眸间视线触碰到正着女装的我,眸中灿烂波光无声凝结,身形霎时僵硬。 我负手走到他面前,右手在他眼前轻晃几下,“小助?” 他扶门之手垂下,直视我的星眸染上狐疑,“你是,小飞?” “那当然了,如假包换!我们走吧!” 我无辜地耸耸双肩,握住他宽大白袖下的洁润左手,拉着依然怔忡的他转身奔向客栈外面。 夜色如洗,月光如练,远处山峦在夜幕笼罩下泛着沉重色彩,万家灯火辉煌,草地上两袭身影并肩而坐,静默沐浴着融融月光。 “小飞,没想到你竟然是女孩子!” 我回眸凝注他深埋阴影中的侧脸,微挑淡月纤眉,“只要是朋友,是男是女有什么关系呢?还是说,小助不想和我做朋友了?” “不,怎么会呢,我,我很高兴!”他星眸闪过一抹惊慌,月光荧荧,映照着他纯洁无瑕的面孔,透出一抹美丽柔光,隐约有羞涩红霞在颊边漂浮。 “好了,我说笑的,你那么紧张干嘛?”我莞尔一笑,伸手指向身畔若雨纷落的梨花花瓣,“呐,小助,你能让这些飘落的花瓣漂浮在空中吗?” “这个是?”他目光定在我左腕上,瞳孔泛出一抹复杂的惊诧。 我茫然收回手,抚摸着水晶手链上的蓝色珠子,“哦,这个是我的护身符,怎么了?”自从来大唐后,我一直都把它当成我的护身符时刻带在身边。 “据我感知,它里面蕴藏着一种不同于阴阳术的力量,似乎来自很遥远的地方,或许是千年前,或许是更久……” 原来它果不简单,总让我有种莫名的熟悉感,有时看着它脑海中会闪过一些梦幻般的片段。这水晶手链会有怎样的力量?这力量又是从哪里来的? 他以指轻搁在手链上,两指合并当嘴,眸中凝满浓重色彩,“我来帮你感知一下,或许能知道关于它的一些什么,或者你体内隐藏的力量。” 他那充盈漫天星河的璀璨双眸悄然阖上,垂泻身后的束带黑发直直落在草地上轻摆着,颊边发丝随风拂过他皎白脸庞,宛如一幅静止的优美图画。 第十二章 飘渺梦境 忽觉一股热流自手链传来,手链瞬间泛出忽明忽暗的幽蓝光芒,仿佛涟漪一样迅猛扩散开来,转瞬充斥整个广阔天地,周围如同被蓝色薄纱笼罩,一切都染上梦幻般的朦胧色彩,薄纱后的清远景物迷蒙而模糊,让人顿觉如坠虚空。 恍惚游移中,那个朦胧梦境再次毫无预兆地涌现出来,震人心魄的情景让人心不由自主地轻颤。那梦中蓝光有着莫名熟悉感,是否和打破结界的蓝光有着些许联系?或许这预示着什么?那个噩梦是否真的会蜕变成现实? 在飘渺思绪中搁浅的我又目睹了那骇人惊梦的画面,一个个零碎片段不断在眼前闪过,沙漠,巨兽,蓝衣女子,红月…… 我怔怔望着眼前不断飘过的惊惧画面,恐惧潮水般猛袭全身,凝结出晶莹冷汗自手心渗出,一切的一切又真实地全然呈现在眼前,挥之不去。 我想从幻觉中清醒过来,然而意识却丝毫不受控制,眼前画面愈渐清晰,翱翔苍穹的蓝衣女子纵横在千年间轮回转,御兽向我狂奔而来。 “小飞,你怎么了?”平井助焦急担忧的呼唤回荡耳侧,我却丝毫不能动弹,瞳孔因恐慌急剧扩大,地狱般的景象将我吞没。 惊骇极点之时,手心忽而一片温暖,一股清澈灵力从手中蔓延至全身,那些画面如玻璃般同时碎裂,化为彩色花瓣飘散空中,渐渐淡化消弭无踪。 我幽幽回神,却见平井助洁白右手正轻握着我的左手,想必刚刚是他用力量将我唤回来了,不由抬眸回视,浮出一丝微弱笑容,“谢谢你。” 他微笑着摇头,“这里面的力量有时会因某种机缘释放出来,却非人所能控制,然而它的力量波动非常柔和,类同于守护之力,或许能在你危险时保护你。也正因如此,所以你才能看见常人无法窥见的结界,并打破结界。” “原来它真的是我的护身符呢。” 我拾起身边包袱,起身踏着满地霜露奔去,于河畔蹲下,逐个取出十几只荷花灯,以火折将灯中白烛一一点燃,暖暖的温度熨贴着手心的肌肤。 一蓬蓬炫丽火光在荷花灯中逐渐亮起,平井助亦从树下起身走来,深蓝缚脚裤轻柔拖过草地,纯白狩衣在我身畔飘然而下,“小飞,你这是在干什么?” 我将其放入金光璀璨的河中,“这是我们大唐的荷花灯,好看吗?” 他的目色落向河中漂浮不定的红色光芒,“好看。” 我将最后一只荷花灯递给他,抱腿坐在河边,右手拨弄着河中荷花灯,“小助,你知道吗,荷花灯能把人的愿望带到神仙住的地方。”“是么?”他将灯放入河中,旋即静坐我身旁,视线跟着灯光远去。 一盏盏翩翩然如仙如灵,在河中摇曳生姿,随波隐没入密林深处。 我将渺远视线从消弭了痕迹的鬼魅火光中收回,从脚边扯了些细草,随手玩弄着,“小助有愿望吗?” “有啊。” “是什么?” “是……”他凝视着我的面容,数不尽的心思氤氲在柔光浮动的眸底,一瓣意味不明的弧度自唇角噙着月光荡开,“不告诉你!” “不说就不说。” 我不甘地撇撇嘴,将手中已经编好的两个精致小巧的草蜻蜓随手一扔,标准抛物线在草地上投下一闪即逝的影子,两个空翻后恰巧插在他双肩上,羊角般分别从两侧垂下,随风摇晃着,我不由得轻笑出声。 他拿掉草蜻蜓,随意翻弄着,“这是什么?” “这是我亲自做的草蜻蜓哦,世界上仅有的两个。以后你遇到喜欢的女孩子,就送给她一个,她一定会很高兴的!” 我跪坐河边清洗指尖泥土,花瓣漂浮在水面随波远去,清水月色下漾起梦幻水花,握手想要抓住那一片柔和的冰凉,却一无所获,流水在手指开合间萦绕不绝,飘转的银辉洒落在脸上,灯影般浮动不定,发线在水面上迎风飘扬。 他小心翼翼将草蜻蜓揣入怀中,“谢谢你,小飞。” “我会让小助在大唐的每一天都过得开开心心的。” 他含笑目光投向无际远山,月色温柔勾勒出他侧脸完美线条,带着迷人醉意。 第十三章 智破机关 夜深人静,一抹与黑夜融为一体的黑影从如漆夜空一掠而过,飞檐走壁转瞬即逝。丞相府中不时有佩刀侍卫经过,却无一人发现一闪而过的诡异。 我身着夜行衣潜伏于屋顶,掀开一片瓦,透过缝隙凝目观察屋内情况。 明亮烛火在白纱灯罩中燃烧,落下无尽相思泪,屋内一个五六十岁老者独坐案前看书,额头刻画的岁月痕迹在明灭火光中宛如浓墨重彩的画中青青墨迹,灰白鬓发难掩他与生俱来的威严与气魄,在树影摇曳的纸窗上投下一抹消瘦枯影,丝丝凉风携着寒蝉悲戚鸣叫自半敞开的窗口渗入,惊起书案上纸页纷翻。 一阵敲门声响起,瞬间将所有宁静击碎,却是一个身着深蓝布衣的家丁进屋匆匆禀告,当朝权臣秘书省监前来拜访。 丞相随意披上一件素色长衫,随着家丁步出房门。 待身影远去,我自屋顶飘落,四顾无人,便悄然推门而入。 我特意打听好了时机再来,果然不出我所料,待丞相与别人议事时我便可趁机进行我不可告人的秘密行动——偷东西! 回眸顾盼间,珠翠耀目,粼华片片,满眼翔光浮动。紫檀香木柜与红木架上置满古董珍玩,砚台与圆木桌上的茶具全由纯玉制成,檀香木制的金锁衣柜,汉白玉制的雕龙座椅,上好绸缎制的绣梅帷幔,满墙垂挂的名家真迹…… 我以指弹出凌厉气流,灯罩中明烛无声熄灭,四周陷入一片沉寂黑暗,却转瞬有无数淡绿荧光在黑暗中闪烁不定,如同隐藏黑暗中的眼睛。 我的神啊,这丞相咋会有那么多夜明珠啊,这里没有一百也有几十吧,不愧是有名的贪官。但是我的目标显然不是这个,而是隐藏在最深处的东西。 我在屋内各处敲打着,侧耳细听轻微动静,却在探索到床边墙壁时,忽觉声音与众不同,顿时心下了然。错不了,藏宝库就在这里。 我转而游步屋中,凝神一刻,原地蹲身,移开一块暗淡地砖,暗格中是一支精致的金色箭矢,从截面看箭头成标准梅花状,颇像一把奇特钥匙。 它并非用来射人的,那么只有可能射机关。箭是用来射较远之物,而在这房间内,最远的地方而且是人无法接触到的地方那只有——天花板。 蓦然抬首处,随风飘扬的帷幔掩映下,屋顶正中一个形状奇特的凹陷小孔映入眼帘,其锁孔痕迹恰巧与梅花箭头相吻合。 随着目光流转,落定窗下紫檀木柜上一盆血珊瑚,灵光一闪之下,我抽出盆中一个形似弓的珊瑚,观察片刻后按下弓上一个突起的红玉按钮,一根细长银丝从弓的一端倏地吐出,与另一端牢牢相接,一把玲珑小巧的弓完整形成。 我以火折点燃明烛,于屋中拉弓引弦,以目确定角度与方位,金色箭矢脱手飞出,呼啸着直射屋顶,只听得“叮”地一声,不偏不倚地嵌入锁孔。 我随手一扔,珊瑚跟斗连作地插入盆中,箭矢无声旋转,“轰隆”作响之下,豪华软榻竟自动侧挪,白墙上一扇方形石门升入石壁中,我步向其后密道。 密道被珠光玉辉照得宛如白昼,我前脚刚一踏入,两侧石壁上竟浮出巨大钉板迅猛压来,我迅疾纵身前跃,钉板“砰”地在我身后合上。 转瞬又逢一张镶满刀刺的铁丝罗网笼下,我贴地翻滚而出,地板倏然洞开,陷阱中布满竖立刀剑,我即刻转身踏壁,双腿“一字”横跨半空,却又有无数暗器暴雨般破壁射出,我飞踏数枚星形暗器,在漫天密雨中借力飞翔,最终一个黄莺落架的前翻,衣摆在密室中安然垂下,徒留密道一片不堪入目的狼藉。 其实我早看出密道里有哪些陷阱,也看出关闭陷阱的机关在哪,只要启动机关便可平安通过密道。但那多没意思!我神偷能力已经练得炉火纯青了,这些陷阱对我来说自然是小菜一碟,我又成功检验了一遍我的能力。 回首凝盼,石壁上燃着几根奄奄一息的灯草,却将一个敞开红箱中的珠宝照耀得日光般璀璨,洞壁上镶满泛着幽邃迷离光泽的玳瑁明珠。 我掏出袖中万能解锁钥匙,将木箱金锁不费吹灰之力地全部打开,却见里面全是金砖、珍珠、翡翠、明珠、古画……世间奇珍无所不有,盈满五箱。 我不由恨得咬牙切齿,好你个丞相,竟然贪了这么多。 第十四章 神秘光芒 我将包袱平摊地上,将那些奇珍毫不吝啬地搬入自己行囊,看着那原本空空如也的干瘪包袱逐渐变得丰满,心情那叫一个爽啊! 探手摸索中,触及一个分量极重的卷轴,取出凝目细看,却见金银丝镶边的书卷上写就四个龙飞凤舞的草书大字——破晓天书! 我不禁悚然,掀起武林腥风血雨的乱世天书五卷中的一卷竟然在丞相手中,真是骇人听闻。既然没见过,就带回去研究研究。 最后探得一黑木锦盒,打开一顾,红缎上静躺着一羊脂白玉瓶,从信笺观来,竟是丞相从江湖著名镖局中抢夺的异珍之镖,能解百毒的天霜玉露丸! 嘿嘿,这次真挖到宝了,有了这个我就可以百毒不侵了。 除此之外,我亦偷得一些奇怪信笺,不及多想便将其一并带走,将包袱整齐包好,斜系背上,复原屋内一切,开门而出,面纱下的容颜笑韵悠然。 我气定神闲地转身,却迎面遇上闲庭信步的丞相,未及收敛的笑容瞬时凝固。 丞相静立满庭琼花中,空落落暮风吹得他衣袂猎猎作响,映着两鬓点点霜白,更显萧索,他从素衫里伸手探向堆满皱痕的脖颈,略微揉了揉,随即扯破嗓子杀猪般大喊,终于刺穿了沉夜的宁静,“来人啊,给我抓刺客!” 丞相府的效率真是高得没话说,转瞬之间,回廊中已鱼贯涌来几十佩刀侍卫,我即刻跃上房顶,踏着屋脊飞奔,却见五道白影从天而降,竟是侍卫追踪而来,利剑出鞘,携着惊涛骇浪之势急逼而来,剑芒闪处,屋顶瓦块纷坠。 我霍然转身旋飞,抓住腰间鞭端扬手一甩,银蛇倏然跃出,“啪”地与前袭利剑相撞,刹那银电盖过星月光辉,转而稳抓鞭柄,运力迎上森寒剑光。 忽听庭中一阵破空嘶响,院中已是箭落如雨,羽箭黑压压一片涌来,夺夺射向屋檐夜空,漫天黑瞑齐飞,几乎要将月华遮没殆尽。 我咬牙挥断逼来羽翎,却又被侍卫拖住,无法脱身。 丞相以手抚须,紧盯着屋顶箭雨中激战的身影,整个轮廓在浮动叶影中透着孤绝的味道,管家则指挥院中侍卫射出一轮接着一轮的利箭。 密麻箭雨将我们无情淹没,五名侍卫拼死战斗,都已身中数箭,白衣上触目惊心的血痕刺痛了我双眼。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同时对付箭和侍卫让我逐渐力不从心,疲惫凝结出的热汗淋漓纵横面颊,一支贯穿左臂的利箭上不时有鲜血顺着箭身下滑。难道我真的就命丧于此了吗?不是说丞相肚里能撑船吗,这个丞相怎么这么小气! 生死一瞬,忽觉左腕一阵灼热袭遍全身,一缕耀眼蓝光自手链溢出,蚕丝般渐渐将我包围,眩晕感猛袭大脑,眼前一切归为黯淡,片片碎裂…… 清灵婉转的鸟鸣声直侵入耳,幽幽睁眼却被夺目阳光逼得无力闭合,待适应光亮后再次张眼,一片鲜艳浓绿充斥整个视野,竟是陌生的幽深密林。 我撑起疲惫不堪的身子抬眼四顾,视线扫过身边散落一地的珠宝和包袱,落在映衬着耀眼晨曦的蓝色手链上,片刻茫然后唯留无尽感慨沉淀心间。 原来它真的有神奇力量,竟可以在生死瞬间保护我,让我侥幸逃过一劫。只是关于这力量的谜团和我自身那个梦境的谜团什么时候能解开呢? 五日后,中原官榜满天下,丞相悬赏一万两黄金来抓住魅影神偷。 想必丞相最想要回破晓天书,在我仔细研究下,天书中一片空白。天书必定会给我带来杀身之祸,现在已是后悔莫及,却又不能随意送人,更不能销毁,否则武林会继续为一卷不存在的天书而争得你死我活,唯有将其神秘隐藏。幸好目前没人知道天书在我林飘飞手中,杀身之祸暂时可免。 意想不到的是,我随意带出的信笺竟然是丞相违法贪赃的密信,虽然悲愤不已,但我也不想卷入其中,倘若事发,定是诛九族之罪,他的家人却也要无辜受牵连,我自然不忍那么多人丧命,只盼他得知密信丢失后能稍微悔改。 殊不知,这次偷盗丞相府,竟成了日后与丞相视若仇敌的导火线,之后在皇宫中,在丞相的百般陷害下,我几次都在生死边缘擦身而过。 第十五章 湖中相逢 山环水绕之中,如镜湖面之上,一叶轻舟随波逐流,仿似无家可归的浮萍。 我静静平躺在铺满彩色千纸鹤的小船上,将竹笛放到唇边,阖上双眼,思乡情绪油然而生,伴随着一抹浸满悲寂的凄凉,无声滑落晶莹素颜。 来大唐这么久了,我渐渐适应了这里的生活,然而却无法不让自己想起熟悉的现代,担忧着那边的亲人,不知他们可好?定也在为我担心吧! 笛声悠扬,鼓荡起清风阵阵;曲声纤纤,引逗得白云忘行;微风吹过,却拂不走泪痕,徒留我孤单在湖面成双。 忽觉颊边传来如沐春风的温暖触感,似有谁为我拂去泪痕,猛然睁眼,迎面撞入一双邪异魅惑的眼瞳中,有过两面之缘的邪魅男子正若即若离地撑在我上方,右手细长玉指依然停留在我颊边,墨发温柔垂落我身上。 我屈腿猛踢他下盘,他蓦然翻身落坐我右侧,我的腿擦着他的衣摆而过。 我不由得郁闷,怎么又遇到他了?他怎么来的,就算是水上漂也应该发出点声响吧,我竟毫无察觉,这人果然鬼魅得可疑。 我悠然坐起身,将碧绿竹笛收入天蓝云袖中,“你怎么来的?” “我飞过来的。”他凤眸顾盼间惑人心魂,菲薄唇角沾染一片调侃戏谑的笑意,湖水凌波飘洒在他轮廓完美的白璧侧脸上,荡漾着迷人光华。 “拜托,这里与岸边相隔百米,饶是我也不能一口气飞来!” “你流泪了。”他轻如叹气的声音伴随缕缕轻烟飘入我耳中,透出一抹沉重的黯淡恍惚,恍若一个被云霭遮掩的如梦幻影。 我黯然垂眸,纤长手指玩弄着垂落的如夜秀发,“怎么,谁规定了不可以流泪吗?我从来不在别人面前流泪,除了我弟弟外你是第二个。” “看来我很荣幸。”他眉眼间一片魅动光华,转而叹道,“我也有个命运悲惨的弟弟,小时候因体弱多病而饱受欺凌,我却因一直跟着师父练武习文,未能保护好他,五年前他离家出走后便杳无音讯,生死不明,我一直在找他……” 我诧然一愣之下,嫣然浅笑,“别担心,老天有眼,会让你找到他的!” “但愿吧,希望还来得及补偿,不知这些年他过得怎样。” 听着他难得忧伤悲凉的话语,我心中泛起一丝不忍,不由转移话题,“你知道吗,我来自很远很远的地方,一个这里任何人都找不到的地方。” “哦?是么?”他顾自平躺,双手悠闲枕在脑后,状似倾听。 我环抱双腿,右脸侧放在双膝上,注视碧湖中在我手挑动下不时溅起的莹润水花,恍惚梦喃,“我的家乡很安全,不似这里有江湖纷争和权力之争,我们那里很少有会武功的人,没有皇帝,也没有这么宁静的景色……” 一望无际的茫茫烟水,湖面上聚拢层层淡白色轻烟薄雾,缥缈轻灵得不似人间,唯有空灵的少女诉说声回荡在平静湖面,忧容不解,愁色长颦。 半晌,我幽幽回神,有些尴尬地看向一直静默的他,他会不会嘲笑我。 他如柳眉梢轻扬,恍然浅笑,“是么?难怪你这么特别。” 我稍稍一愣,不禁安然一笑,垂眸拨弄着脚边各色千纸鹤。 “刚刚过来时见你躺在船中吹笛,周围铺满彩色,一时以为是仙子,”他悠然坐起,右肘搭在支起的右膝上,拾起一只蓝纸鹤举到我眼前,“这是什么?” “这个是我们家乡的人才会做的东西,叫千纸鹤,很珍贵的哦,这里买不到的,每一个都是我精心做的。你想要就随便拿,无偿送给你。” “我第一次收到别人亲手做的东西。”他一声叹息轻如梦魇,渺如流湮,狭长凤眸中带着一抹孤寂凄清的笑意,低首在脚边精心挑选着纸鹤。 我怔然望着他,他将每种颜色的纸鹤各挑了一只,小心揣入怀中,目光幽深难名地静望前方虚空,华美黑袍随风飘扬,直直垂落的墨发掩住了他的左脸,万里碧波映着他的身影,影随波荡,扑朔迷离,宛如一株寂寞的蔷薇。 我收回注目视线,随手扎起千纸鹤来。其实这样的他倒是很好相处,只是他究竟是谁呢?为什么会没人送他礼物?如果他不想说,我问也是白问。 忽觉一阵轻风伴随着夜幕轻柔笼罩下来,将我纤细身子全然覆盖,我恼怒地抬肘猛力向后打去,却因他轻细耳语堪堪顿住,“谢谢你!” 他袖中之手收紧几分,“只有你肯这样真诚地和我说话,我很开心。” 我茫然一怔,缓缓收回手肘。难道没人和他这样说话吗? “喂,你还好吧?”我转首望向将下巴搁在我肩上的他,却不料视线猝不及防地映入一副玉石般无瑕的侧脸,我的唇竟巧合地贴在他洁白脸颊上,柔嫩莹滑的触感自唇瓣传来,犹如一击触电侵入心扉,将我全身瞬间凝固。 晨光透过云霭丝丝洒落紧拥的两人身上,他的目光依然定在前方澄碧水面上,唯有一抹无限惬意满足的魅惑浅笑,竟似艳丽玫瑰花瓣般自优美唇角一瓣一瓣波荡开来,“这是你第一次主动吻我,我永远都不会忘记这一刻的。” 盯着近在咫尺的俊颜少顷,我骤然回神,回首看向手中纸鹤,脸无措埋入阴影中,“你别乱想,我根本没那意思,这纯粹是巧合。” “不管怎样我都记住了,你好傻,对每个人都这么好,这样很容易吃亏的哦!” 我郁闷地抬肘又向后打去,却见黑袍瞬间撤离,回首处,那黑影已然步入岸边密林中,如同在泼墨山水画里,一道若梦浅痕从墨色深处被隐去。 我展臂躺倒在船上,将揉成腌菜的纸鹤搁置鼻尖。虽然他态度时而沉静时而轻浮,不过相信他那句话是真的,他是个孤独的人呢!下次再见就对他好点吧。 第十六章 神探的挑战书 傍晚湖月居内,月影朦胧,我凝神盘腿而坐,右手中指轻敲竹桌,左手托腮锁眉深思,桌上摇曳的烛火映照着一张摊开的官榜,寥寥大字非常狂妄。 这是今天知府衙门贴出的官榜,而这官榜的目标竟然是我,准确地说是魅影。这是一个神秘人对我下的挑战书,对方身份不知,扬言一定能抓到我。诱饵是无价之宝水龙珠,藏在锦州知府衙门里面,目的便是引我过去。 这种情形倒让我想起柯南和基德的对战,现在不正要上演古代版的侦探对怪盗吗?那躲在背后的柯南到底有无本事?官府找的什么样的帮手呢? 既然决定要赢,就得赢得彻底,必须先统筹布置好一切。地图我早已弄到手,谁也想不到,我家里有所有官僚府邸的地图,可以信手拈来。 我执起桌上毛笔,埋头在羊皮地图上涂画着,钻研着探索和逃跑的路线。 一袭青影无声自竹门外飘到我身边,一片嫩绿竹叶伴随着微风落于桌面地图上,我掠了掠颊边被风吹乱的发丝,“逸儿,你回来了!” 寒逸站在我身边,视线落向画着圈圈叉叉的地图,“师父,这是?” “师父在计划今天晚上光顾锦州知府衙门呢,决定要把水龙珠偷过来,这衙门里的地形好复杂哦,难怪那个人会选择在这里。” “师父,让我来看看。”他在软垫上盘腿坐下,双手拾起桌上地图。 我惊讶回眸,“你看得懂地图吗?” 飘逸的青色缎带徘徊在他紧抿的嘴角,火光映照着他的脸若明若暗,精致的眉眼肃穆,稚嫩小手在图上各个位置边指点边冷静分析道,“锦州知府衙门的地形是以风水为依据,讲究方位调和,应该会在这些地方设地道暗门,这里是供官差隐蔽监视之用,这里应是用作埋伏,还有这里……” 听着他有条不紊的分析,我更是惊诧地静默凝望他波澜不惊的侧脸。他竟会这么熟悉这里,活像这里是他家似的。 语毕,他侧目顾盼我满脸惊诧,白雪堆砌的俊逸容颜上依然平静无波,声音漠然如不化冰雪,“我以前读过一些这方面的书籍。” “哦。”他竟会主动帮我分析还真是难得,第一次听他说这么多话。 他将地图放回桌上,青衣下摆随着他的起身舒展开来,如一抹青色云雾倏然飘向竹叶飞舞的门口,带走丝丝凉意。 我抬首望着逐渐远去的冷漠身影,无奈叹气。 “师父小心!”他于门口轻轻道完这句,清冷的轮廓转瞬隐没入深邃夜色中,紧随着竹门在身后砰然关上,落叶无尘。万籁俱静的深夜,幽暗巷道的阴影中,我悠闲地抱臂背靠身后围墙,望着人影浮动的知府衙门,锁眉思索着下一步计策。 衙门外挤满了申诉百姓,知府在里面忙得焦头烂额,处理着突然出现的几十桩案件,服色一致的衙役们忙里忙外,烛光闪烁的衙门里一片混乱。 既然来到锦州知府衙门,怎么能少了见面礼呢,这份厚礼知府大人可要好好承受哦!昨晚我给锦州很多户人家偷偷扔了一张纸条和一锭银子,说谁要是有冤尽管申,如果能让知府大人亲自解决案件,我一定会再次奉上一锭金子。这不,不管谁家鸡毛蒜皮的小事都来找知府了,把知府拖住了就好办多了。 我以黑纱覆面,纵身翻跃而过,神不知鬼不觉地掠入了知府衙门中。 黑影幽灵般在衙门里转瞬即逝,令人无法捕捉其踪迹,却暗自映入黑暗中一双明亮眼睛里,满怀缜密心思化为一道神秘莫测的弧度自嘴角泛开。 第十六章 神探vs神偷 以水龙珠特性,我自制了数十根以夜光粉涂就的细长纤绳,夜光粉对水龙珠有特殊感应,于水龙珠周围方圆十米之内,纤绳便会发出淡绿荧光。 水龙珠必须保存在阴暗潮湿的地方,而在这衙门中只有三个地方符合条件。一是水牢,二是传说中闹鬼的后院七香阁,三是建在池塘上的竹屋。 第一目标,水牢。 水牢戒备森严,宛如铜墙铁壁,门口肃然伫立两个佩刀衙役,庭院中松明齐燃,巡查森严,一丝风吹草动都难逃众人耳目。 一个黑衣人瞬间出现在水牢外一个无人角落,悄无声息地接近水牢,却在他刚跨近水牢一步之时,突然一脚踩空,猝不及防地跌入地下陷阱中,只听“扑通”一声从下面传来,飞溅的晶莹水花反射着冷月光辉熠熠夺目。 翔光潺荡中,却见一片刀光剑影倏然泛起,原本空无一人的地方,顿时从四面八方窜出十几个衙役,风中摇曳的火把照彻黑暗角落,一切无所遁形。 带头衙役俯视着跌入水牢的人,刀削斧刻般的刚毅面容浮起一丝得意嘲笑,“魅影,没想到这么容易就捉住你了,那个大人说你能闯过两关,到第三关的时候才会被捉住,没想到你第一关就被捉了,看来是大人多虑了,哈哈!” 半身浸在水中的黑衣人一把扯下面罩,一副无比憨厚的脸庞蓦然抬首对上满眼惊愕的衙役,慌忙解释道,“不是的,我不是什么魅影,只是有人扔钱和纸条给我,说我穿这衣服出现在这里,就会给我更多钱。大哥,你要是认识他,就帮我问他一声,他什么时候给钱我。” 衙役们的笑容瞬间冻结在脸上,身形僵如石化。 在水牢那边风起云涌之时,我已然悄无声息地到了七香阁。 其实我早知水牢无水龙珠。我在远方隐蔽之处观察水牢,放出一些喜阴湿可钻地洞的昆虫,每只昆虫系以一根夜光绳,另一段系于树干上。待算准时间,昆虫将水牢全部游走一遍,未见夜光绳发光,便断定水龙珠不在其中。 如水月光下,一座黯淡的楼阁掩映于繁茂密林中,风声呼啸而过,宛如灵魂的哀号,吹得窗纸蝶翼般飞舞,灰尘弥漫,门前的二十阶褐木阶梯上零星点缀着些许苔藓,在微熏的夏风中,发出“吱呀”的苍老响悲鸣。 阁外半人高的杂草中暗影浮动,黑暗中无数双眼睛悄然盯着林中楼阁。 轻瞥一眼雕花软榻上昏迷的知府小妾,我悠然坐于窗边,以自制的简型对讲机聆听不远处七香阁内的动静,听筒中传来颤抖惶恐的声音: “喂,你说这里会不会真的有鬼啊?” “你,你别胡说,这里怎么可能有鬼呢?” “那个神偷不会来了吧,我们要不要回去?” “这是知府大人的命令,如果现在就回去我们便是擅离职守,要被革职的。” “水龙珠真的在这里吗?为什么大人只让我们两个看守?” “我怎么知道,谁也不知道水龙珠在哪里,我们只要遵照大人的吩咐就行了,而且这里布置的陷阱他肯定逃不掉的,外面还有很多人埋伏着呢。” 听到这里,我不禁扬唇。果不其然,他们确实谨慎非常,居然连衙役都不知道在哪里,看来只有我亲自动手了,我就全当是娱乐玩玩吧。 第十六章 七香阁女鬼 我由窗中翩然跃出,在林中几个纵落后,悄然落于七香阁外一棵梧桐树上,将手中布袋拆开倾倒,无数褐色蝎子纷坠如雨,向前方蜿蜒而去。 密林中顿时跳出几道人影,紧随无数潜藏草丛中的人影接二连三地跳窜而出,被逼出的衙役们举兵四顾,月光下看去,面目皆是惊恐非常。 我一把掀开身上黑色斗篷,一袭绕满绫罗的纯白衣衫如云绽放,凝目观察众人出现的位置及环境,暗自分析出机关及陷阱,随即自树叶间飘然而出。 几道暗影在草地上一闪即逝,诧然抬首间,却见凌空飞来数条白色绫罗,齐齐飞聚向七香阁,转瞬便交错纵横布满周围,将乱成一团的衙役们隔离开来。 所有人都出来了,人数确定,位置确定,陷阱确定,游戏开始! 我足尖轻松一旋,自一层白绫中无声飘出,双手挥舞间,绫罗在身侧随风飘扬,身姿轻如飞燕翻转空中,映入一个身姿纤弱的男子眼中,使得他面色瞬间骇白,身形颤若筛糠,乌唇颤抖着爆发两字,“鬼啊!” 这一声爆发,有如惊雷从天而降,唤起了所有人心中隐藏的恐惧。 其他人闻声猛然回首,眼前却只有漫天绫罗,恐慌之下,不顾一切地抱头逃窜,刀光剑影频闪,不断有人互相冲撞在一起,或被绫罗缠住无法脱身。 我隐于白绫中,飞踏空中白绫,直通过那扇敞开的大门,飘入七香阁。 玲珑楼阁内,一道如梦似幻的纤细幻影自漫天白绫中一闪而逝,笑与清月携相飞,羞空碧影凌波漾,白雾轻灵映纸窗,在夜色中恍若故人入梦。 风中鬼魅身影早已让人惊骇欲死,颤抖着奔逃,灰尘铺就的红木地板印上紊乱脚步,刀剑纷纷掉落,铮鸣声伴随着窗檐碰撞声回荡在诡异楼阁内。 我轻灵地在绫罗中飞舞,穿梭绕过阁内所有陷阱,暗中搜查房屋,待将此处里外检查完毕,机关暗格皆被我寻出,却终究不见水龙珠的影子,便施展我雁过无痕的绝世轻功飞踏不止,扬手疾甩,以绫快速而灵巧地触动机关。 天昏地暗中,惊叫声此起彼伏,有人被天罗地网吊起,有人掉入地下陷阱,有人中迷烟晕倒,有人被铁笼罩住,有人掉进墙内密室…… 我身如九渊羽鹤,自窗中翩然而出,以脚飞踏绫罗跃向高空,翻落于顶层绫罗之上,双手运力挥舞,唰唰作响之下,剩下几人便都被绫罗牢牢捆住。 月破云而出,银华映照出绫罗之巅的纯白纤影,少女迎风静立,雪白的衣袂翻飞,飘带轻舞飞扬,一眼望去,宛如月光仙子一般,飘逸出尘。轻扫下面绫罗环绕中狼狈不堪的人,我转身一纵,翩然飞向远方,泼墨般的长发随风飞扬,绫罗在身侧迎风飘舞,七香阁的绫罗亦随之逐渐撤离,月华笼罩下的楼阁再次陷入一片静谧黑暗中,喧嚣的一切尘埃安然落幕。 踏月飞翔的我忽听背后一个少年的呼唤,伴随着花香飘来,“仙女!” 回眸顾盼间,映入一个少年憨厚容颜,他被网吊于树上,双手抓紧罗网傻乎乎地纵目遥望着我,我忍俊不禁之下,双臂一展,长袖拂云般划过空中,回首继续奔月而去,沐浴着融融月光的身姿,恍若一个悠长的梦境。 却不料这正是他们捉拿我的陷阱,而我却毫无防备地闯入了陷阱中。 幽静密林中,我飞身如电地奔跃树梢上,却在倏然破林而出,径直飞向湖中水榭时,脚下破空传来一声厉喝,“在那里,快抓住她!” 庭院草地中,松明齐燃,刀枪剑戟在暗夜中闪着寒光,无数衙役自黑暗各处不断涌现,转瞬便已整队列形,手持长弓,引弦对准空中的我,蓄势待发。 第十六章 计中之计 我身形一转,轻落一棵树顶,双脚点在柔软的枝梢,青丝毫无束缚地倾泻在胜雪白衣上,轻风飒飒,乌发飞扬,拂过我背光面容,模糊了视线。 知府越众而出,眉宇间一片不胜疲惫的倦意,却掩不住嘴角胜利的得意,“束手就擒吧,魅影,其实七香阁本无女鬼,全按那个大人的吩咐散布的谣言,知道你定会扮鬼吓人,所以便等着你自投罗网,你无路可逃了!” 我心中顿时雪亮。原来如此,倘若我着黑衣或乔装家丁丫环,他们反而难寻,以女鬼之身出现,便完全将自己暴露在众人眼中,他们只须守株待兔。原来暗处之人早已策划好了一切,之前水牢与七香阁之遇也在他计划之中,让我以为顺利过关,故意放松警惕,然后突然来个瓮中捉鳖,此人果真头脑不简单。 此刻立于树巅的我上下不得,进退两难,不由冷眼扫视下面火光映照中的百副面孔。那个出谋划策的人也在里面么?竟然都不肯现身,真是胆小鬼! “你要是再不束手就擒,休怪我不客气!” 知府挥手之下,无数利箭同时得到命令,携着排山倒海之气,势如破竹地向我呼啸而来,密麻箭雨织成一张巨大罗网,让人无处逃遁。 我敛眸正色,双臂在空中疾挥,白绫疾风骤雨般闪过空中,利箭被生生折断或逼回,雨点般纷纷坠落,手中细带如白练般在月光下灿然生光。 我心中一片灵台如镜的恍然,不由露出一道冷笑。 原来根本就没水龙珠,否则我探索已久,怎会丝毫未觉水龙珠的气息,他们完全只是引我上钩,却吝啬得连诱饵都不弄一个。不过我是那么容易被擒的么?这样也想抓住我?简直是笑话!游戏结束,各位再见了! 攻击换轮的间歇,我迅疾扯开身上绫罗,将其全数散开布满空中,以风伴流云地转身一闪,瞬时藏入一层绫罗中,随之缓缓降落。 望着铺天盖地笼罩下来的满天绫罗,众人霎时怔愣,未及反应便以被白色丝罗覆盖其下,视线朦胧中,现场陷入一片混乱之中。 待衙役收起所有绫罗,举目四顾,深深庭院中已不见了那纯白身影。 知府蓦然回神,眉棱高耸,怒不可遏地挥袖吩咐道,“你们都给我去搜,把衙门内外仔仔细细搜个遍,不管怎样也要给我把魅影搜出来。” “是!”衙役齐声回应,四散搜寻,却无人发觉,竟凭空多出一名衙役。 我在锦州知府衙门外换下衙役服,回眸望向那青砖围墙后的一片沸反盈天,幽幽一叹之下,翻身上马,于官道上披星戴月地疾驰而去。明知有个脑瓜灵光的家伙设陷阱,我怎会不想个万全之策。其实那白衣里是一套衙役服,不管他们何时抓我,随后还是会被我混入衙役中逃走。 我望着马上饱满的包袱,不由咧嘴而笑。 未料七香阁竟有诸多珍宝,被我无意间搜出,我也便顺手牵羊,不拿白不拿。恐怕知府也未知里面藏有宝物,毕竟人们对那里唯恐避之不及,便无一人发现。我想七香阁闹鬼的传说是真的,我在搜阁时隐见一缕对月黯然的悲伤影子。弱水三千只取一瓢,我只带走了少许便携奇珍,珊瑚金佛等便留下了。 彻夜天翻地覆的搜索,锦州衙门及邻近都已搜遍,却丝毫无果。 翌日,知府带领衙役进入七香阁,地板上以石子压着的一张泛黄纸笺,随风轻轻摇曳,在晨曦光芒下炫耀着几句歪歪扭扭的字。 满阁灰尘弥漫,知府一阵轻咳,以袖掩住口鼻步去,拾起纸笺细看之下,惊诧过后,唯有幽叹惘然。纸笺上正是本神偷魅影的留言: 尊敬的知府大人,多谢您全力款待及那位朋友的精心设计,本人玩乐甚欢。我心知从此地出去后,你们定会在某处突然擒拿我,但无论何时何地,我定能顺利逃脱。前几日盗得的一套衙役服已经归还,放于大堂之上。 第十六章 幕后设计者 七香阁实乃藏宝阁,其中宝物甚多,本人带走少许以作路费及被骗补偿。剩下珠宝赠予大人,多为百姓谋福,否则定将再次大闹知府衙门。如下是阁内所有藏宝之地几机关图,仅此一份,如有雷同,纯属巧合。小贼魅影献上! 知府怅然摇首,将纸笺递给身畔一人,此人接过纸笺,澄亮目色落在日光中宛然的墨迹上,轮廓完美的容颜泛起若有所思之色。 他虽身着朴实呆板的衙役服,却掩不住那浑身无与伦比的无邪气质,犹如天边一抹无瑕白霞,映入众衙役眸光中转化为无限惊叹。 此人便是幕后谋划着,即将捉住魅影之时,他便乔装成衙役在下面看着她,因为月光,他无法看清她的容颜,却能感觉,那是一个异常美丽的少女。 她的聪明让他也惊叹钦佩。他事后才发现那些夜光线和昆虫,以及一根以纸杯为端的长线,连接七香阁和知府小妾的房内,这些他闻所未闻。那些设计抓她的机关竟一个不漏地被她识破,并还施彼身,看来她不仅是个神偷。他也未料魅影竟是一个异常年轻的少女,却不曾有幸观其颜闻其声。 那些埋伏七香阁的人都已被救出,踏着枯老的木阶入阁,整齐立于知府面前等待问话,皆衣冠不整,狼狈不堪,脸上余惊未消。 知府扫视着一脸茫然的众人,敛眉道,“你们有谁看清女鬼的样貌了吗?” 衙役们面面相觑,一致摇头,“当时太暗,她的速度太快,没看清。” “不是,那不是女鬼!”一个憨厚少年脱口而出。 彻夜未眠的知府颓然以手扶额,皱痕满布的面容上一派不耐疲倦,“我知道那不是女鬼,我是说扮成女鬼的人,没有人看清她的样子么?” 少年喜逐颜开,“我看见了。” 知府霍然抬首望向满面兴奋的少年,黯然褪色的眸底燃起了希望,忙上前一步急问道,“长什么样子?你描绘出来,我让画师画出来。” 少年神色恍惚地望向门外苍穹,失神喃喃,“那是仙女,我只知道那是仙女,很美很美的仙女,我不会描绘,因为仙女的样子是没办法描绘的。” “你说什么呢?”知府眉目间掠过不悦的光芒,正要上前细问,却被缄默许久的设计着抬手制止,不由疑惑回望。 设计者走到破旧纸窗前,修长白皙的手指掠开檐上蛛网,目光透过重霭飘向天边炫丽云彩,唇角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也罢,或许真如他所说,仙女的容貌是无法描绘的。其实,世界上偶尔有这么个有趣神奇的小偷也不错呢。” 少年茫然眨眼,眸光清亮夺人,“小偷?她不是仙女吗?仙女还对我笑了呢,只对我一个人笑了!我从来没见过这么美的笑容。” 设计者回眸凝视,眉宇间辗转着异样光彩,一丝意味不明的笑痕自完美唇瓣轻轻绕开,融化在第一缕晨光中,“是么?你真幸运呢,能目睹仙女的笑。”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手中纸笺一眼,小心翼翼地收入袖中,抬眼望向翩跹浮云,数不尽的深思恍然沉淀在明澈眼瞳中,悠然思绪随着片片飞絮飘向远方。 魅影光顾锦州衙门之事转瞬便已传遍武林,成为江湖侠客茶钱饭后的谈论余资。知府出动所有衙役,布下天罗地网都未擒住魅影,魅影又一次成功偷取大量宝物,继续了从不失手的武林神话。然而那日女子身份已然暴露,江湖却仍不知魅影性别,定是锦州知府封锁消息,或是报答掘宝之恩,却也未知。 第十七章 卍字谜咒 初夏,洗月夜,清河在月光中缓缓流逝,荡漾的水波,如同沧桑的心事,一叶竹筏静静漂着,河岸沾染银晕的芦苇随风摆动,缕缕清香浮动。 我放下手中竹篙,转身走到寒逸身边坐下,迎上他眼中不解颜色温和浅笑,“逸儿,你忘了,今天是你的生日呢,师父说过要让你过得开开心心的!” 他映着月光的清冷眸底闪烁不明,怔然轻唤带着梦一般的恍惚,“师父……” 我含笑不语,从背后拿出一个素白布袋,拆开绑住袋口的蓝色丝带,霎时点点亮绿荧光从袋中飘溢而出,柔和光芒盈满周围,恍若似梦幻境。 “好看吗?”我伸出右手掌心向上,一只萤火虫悄然停驻中指指尖。 凝视着跳跃的光芒,他冷如冰霜的脸庞上融化些许寒意,“好看。” 我从旁边包袱里取出一把银鞘宝剑,反手将银华熠熠的剑柄对着他,“逸儿,这是师父给你的礼物,生辰快乐!” 他漠然接过宝剑,抽剑出鞘,一阵耀目寒光划过深沉夜空,惊起两岸白鹭纷飞,肃杀之气下清亮双眸闪过一丝喜色,晶莹透明的绯红剑身影射着他冷白面容。 宝剑红透无瑕,以金刚石为材料,又辅以多种稀世矿物,可谓无懈可击,剑光如电,切金如泥,以朽磨之,则生烟焰,以金石击之,则火光流起。 此外,剑后有白色细索相连护腕,这细索采取异种冰蚕丝制成,不畏利刃。护腕是金钱蛇皮制成,上下有两片寒铁,寒铁片可拒刀剑。连接蛇皮之处,还缠绕着七丈二的天乔丝线,从而使短剑既可作兵刃,亦可当暗器,由连接丝线操纵,远近随心,内功精深的人可放尽天蚕丝索而伤人于十二丈的距离内。 “这是赤霄剑,是汉高祖刘邦斩蛇所用之剑,可以说是古老神剑了,师父还是第一次去盗古代皇帝的墓呢,你带着他可以防身,喜欢吗?” 我手指轻弹绯红剔透的剑身,清脆铿鸣之声衬着满夜月华落入水中,竟在如镜河面划出一道笔直华浪,凛然生寒。 “多谢师父!” 他盛满星月光辉的眼瞳望向我,仿似天地之间的光芒聚集在他瞳孔中,潋滟生辉,让如画美景瞬间失色。 我轻抚上他洁白眼睑,怅然幽叹,“逸儿,答应师父一件事好吗?” “师父请说!”他平静无波的清音随剑没入银色剑鞘,华光收敛中一切如初安详,唯有河畔飞絮飘扬的芦苇断裂茎叶散飞河道之上,随波逐流。 我将他的头轻捧在颈边,抚上那轮廓熟悉的完美脸庞,望着重霄之上的无瑕皎月,“逸儿,答应师父,尽量不要杀无辜的人,好么?” 寒逸性格冷漠,我怕他会杀人如麻,要想让他完全不杀人是不可能的,就算是为了保护自己他也不得不杀人,只要他能做到这点我就很满足了。 颈边依靠之人持久无声,直到萤火虫已从周围逐渐散去,渲染无限惘然的低语才幽幽传来,“好,徒儿听师父的!” 我欣然低笑,将怀中人抱紧几分,“逸儿真乖。” 如水月光中,一华衣男子临风静立陡峭悬崖上,一张白色陶瓷面具将那神秘容颜全然覆盖,投下阴影诡谲若地狱,寒风扬起他衣袂翩飞,宛如死亡幕布。 一个侠士打扮的男子拂风般瞬闪现他身后,刀削斧刻般的面容带着嗜血的冷酷,藏在身后的手却暗自运气,“破晓天书呢?你带来了吗?” 男子翩然回身,嘴角一抹捉摸不透的笑弧,眸中波光潋滟,仿若能洞悉尘世万千,清渺声音宛如珠玉落地中正无华,“没有,我叫你来是让你帮我玩游戏的。” “找死!”满腔愤懑在刚毅眸底凝结成强烈杀气,侠士森然大喝,右手迅猛甩出一掌,凌厉如刀的气流在他手中旋转,卷起崖上沙石疯狂袭向男子。 男子含笑注视逼来之人,岿然身姿稳如磐石,一团蓝色火焰自他手心倏然燃起,瞬间窜出几丈高的火苗,巨兽般呼啸着向侠士席卷而去。 侠士愕然一惊,电光火石之间,盈满掌风的右手从他华美锦袖下穿过,似有一片碎布撕裂在侠士手中,他整个人竟穿透了那巨兽般的烈焰,一个火辣辣的血红掌印从他胸前穿透到背后,犹如一朵触目惊心的血莲花! 侠士悚然回头,眸底漫起无尽恐慌,如同看到死神般,瞳孔急剧扩大,一个金色“卍”字在他眼底急速旋转,颓然倒下的身子扬起沙尘飞扬,古铜色颈边随着他眼睛闭上的刹那,浮出一个金色奇异字符,在月光下映出玄奥纹符。 漫天灰尘中,男子收回右手,惊涛骇浪般的狂潮瞬间平息。 男子回身看着悬崖下深不见底的幽谷,毫不犹豫地纵身跳下,坠落的身影快如闪电,浓烈的风扬起他的衣衫,令人看了惊心动魄。 耀眼蓝光自他身上放射而出,急坠身形霎时止住去势,一个迅疾折转,拖着蓝色长尾向未知的远方掠去,射向高挂的满月银盘。 原本皎洁明月似乎蒙上了一层极淡红雾,淡得不易察觉。唯有那天上的星辰,神秘而冷峻,任凭清风吹尽世间传奇,仍是千百年一贯的沉默。 命运的游戏从此开始,万古的封印,消逝的容颜,神秘的力量……一切谜团如何解开?天下江山风云变幻,终将沉淀何处? 据鼎城流传,昨日子时,武林高手刘峡至死在自己的独门武功莲花掌下。莲花掌乃刘家秘传武功,世代相袭,目前只剩他一脉单传,江湖上除他之外无人通晓。据目睹他尸体的人说,他死在悬崖上,现场除了一个深刻入岩石的“卍”字,无其他任何线索。当时他的尸体是面朝上平躺着的,身上除了莲花掌造成的伤外无其他任何伤痕,他死时的面部表情异常恐惧。 这诡异的“卍”字究竟代表什么?他是怎么死的,被谁杀死的?这让我思及一种不可思议的咒术——反噬!有时人会被自己的力量所反噬,而刘峡至就是死在自己擅长的招数之下。难道世间真有这种诡异力量存在吗? 有人传言这是破晓天书的诅咒,因为他当天声称自己目睹过破晓天书,也有人说是魔教妖术所致。这一离奇死亡案件无疑让江湖上觊觎天书的人心存恐惧,但是谁能抵得住宝藏和武功秘籍的双重诱惑呢? 第十八章 金色纹符 静谧的夜晚,褪去了白日的喧嚣与豪华,一袭诡秘黑影在戒备森严的知府衙门飞檐走壁,落于停尸房外,门扉“吱呀”作响之下,黑影已转瞬闪入。 房间里漆黑阴暗,冰冷地面整齐排列几具发臭死尸,银华月辉透过支离破碎的纸窗零星洒进,映照在惨白盖尸布上更显诡异阴森。 我踏着沉重步伐走向尸体之一,视线惶恐地扫向周围,一边撩开满挂蛛网一边双手合十低声祈祷,“刘峡至啊,我这是为你好,不能让你死得不明不白对吧,如果你在天有灵就透露一点信息给我吧,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我偏头捂鼻,猛然掀开白布,月光下一张惨淡发青的僵硬面容霎时映入眼帘,戴好自制的高级面罩和手套后,我如专家般蹲在尸体旁凝神检查着。 情况与武林描叙无二,他的遗物中只有一把佩剑和碎银子,以及手中紧攥的一块明黄色条纹碎布,质属上乘,锦绣花纹奇特已极,估计是凶手之物。 将碎布收入随身携带的布袋后,复又检查时,却瞥见他手指形状怪异,探手掰了掰,却已僵硬不能动弹,凝目细看之下,竟是一个细微的“三”字。 我不由一惊,别人怎么没发现这个,难道这个不重要吗?虽不太明显,但这种姿势非随手能做出,定是他本人有意而为。可是这“三”是什么意思呢? 我随意坐于木凳上,手托腮望着蝶翼般随风颤动的破碎窗纸,忽觉混沌黑暗中隐约有金光闪烁,回首却见尸体后颈上,竟有一个指甲盖大小的奇异字符泛着微弱金光,形似古老文字,又似神秘咒语,沉黑中无声昭示着它的存在。 为何官府未发现这个?这到底是什么?难道别人无法看见,只我能见?就如阴阳术的结界?我怎么会和这起离奇死亡事件有关?也许是别人没注意到吧。 “什么人?快追!”一道惊异非常之声,犹如惊雷从天而降,在门外突兀响起,满府的安雅平静,在这一刻被撕碎! 回眸顾盼间,却见门外走廊上不断有人影匆匆闪过,伴随着急促却不失章法的窸窣脚步声回荡夜空,似在追捕什么人。 我不及多想,将一切复原后纵身破窗而出,潜行暗夜阴影中,躲避诸多自庭院中举着松明经过的肃穆衙役,却忽听得一声厉喝,“在那里,快追!” 语毕,庭院中已是箭飞如雨,齐齐射向屋顶踏脊飞奔的黑衣人,箭雨中一道银电倏然跃出,黑衣人手携长剑,曤如羿射九日,剑法似怒海狂涛,烈烈青光耀目,波及之处断箭纷坠似雪,掩埋了院中整齐列队射箭的衙役们。 我悠闲地背靠廊柱,遥望屋檐之上的黑影,双臂环胸沉思。那位仁兄的技术实在不敢恭维,电视里黑衣人都是在屋顶上暴露的,果然不假。 我掠上对面屋顶,奔向黑衣人的同时一掌甩出,强势掌风将袭来利箭全数逼回,趁机拉起负伤的黑衣人跃下屋顶,沿着早已分析好的路线顺利逃出知府衙门,在融融月光中,扶持他一路飞奔至后山幽静密林,方才止步。 回首轻瞥一眼重重树障后烽火四起的知府衙门,我小心扶他坐于树下。 叶影浮动下,他捂着左臂伤口的手指间汨汨渗出鲜血,微蹙俊秀眉眼掩住痛苦,注视我的忧郁双眸透着些许警惕,“你是谁,为什么要救我?” 我惊诧地以手扯下黑色面罩,“三哥!怎么是你?我是四妹啊!” 第十八章 巧遇黑衣人 他瞬时怔愣,亦轻扯下黑布面罩,嘴角禁不住展开欢畅笑容,眉间抑郁在这一刻消散不少,“四妹,你怎么也去知府衙门了?” “我去查看刘峡至的尸体,看能不能找到一丝线索,找出凶手。三哥你呢,你怎么也去了?”我坐在他面前,解下缚住头部的黑布,一头似瀑流丝倾泻在如夜黑衣上,宛如生灵一般,映出皎月幽华。 “这……” 我连连摆手谄笑,“三哥不说也没关系,我不介意的。” 他眼如春水轻掠过我的脸,幽眇一叹,“我是去偷账本的,想找出知府贪污受贿的证据,从而告发他。大哥和二哥在酒宴上拖住他,由我来偷东西。” “哦,是这样啊。”我解下腰间黑锦布袋,随手翻检着。 “四妹,”慕容清忽地坐直身子,凝眸直视我的双瞳恍若轻烟一般飘渺,却泛出困惑难解的光,“幸亏你今天救了我,否则恐怕我今天是很难脱身了。当时你也不知道是我,为什么要救我呢?那会让你也陷入危险的。” 我担忧地扶着他再次靠向树干,莞尔而笑,“因为我不想看到任何人受伤或死去,无论是谁我都会去救的,救人是没有理由的。” 他霎时缄默,清透目色定格在我脸上,秀雅眉目蕴含着晨光般的明璨笑韵。 我尴尬埋首躲避他的眼光,“三哥,我帮你看看伤口吧。” “哦,好!” 两支利箭分别没入他左臂和右腿,源源不断溢出的鲜血没入夜行衣中不现痕迹,唯有那不时颤抖的身体彰显着伤口带来的痛楚。 我将伤口周围的衣衫撕开,从自己身上撕下一小块碎布,小心翼翼轻擦着他的伤口,不由心疼地蹙起淡月纤眉,低声探问,“要拔掉箭吗?” “当然要拔掉。” “可是我不会呢,要是弄痛你了怎么办?要不我们先回去,找大夫来帮你拔。”我霍然起身,却被一手瞬息抓住手臂,回眸处映入月光映染下一副雪白宁静面容,然那素日充盈淡然忧郁的眼眸,此刻却凝满鲜有的坚定波光。 “不行,要是被别人知道了,官府肯定会来抓我的。” 凝望他若水容颜半晌,我转身跪坐他身前,“好吧,我来,痛就叫出来哦!” 他安心一笑之下松开执着的手,颓然背倚树干半躺半坐着。 繁茂叶缝漏下的第一缕晨曦中,我以随身携带的绷带替他包扎好伤口,以袖拭去额头光芒闪烁的晶莹汗珠,转身疲惫坐于他身畔,倚树缓气。 慕容清恢复血色的唇角荡开如梦似幻的微弱笑意,轻握住我垂落身侧的手,温柔声线仿佛能融化冰雪,“谢谢你,四妹!” 我回眸浅笑,“我们是好兄妹,不是么?” 他诧然一怔之下,强撑一抹苦涩笑意,“对,你永远是我的好妹妹!” 翌日清晨,我大摇大摆地步入朱潇房间,将一本小册子往圆木桌上重重一放,对着围坐桌边就餐满面惊愕的鼎城三杰咧嘴笑道,“怎么样,我厉害吧!” 那晚慕容清偷盗未遂,昨晚我便又去知府衙门一趟,不费吹灰之力地将账本盗出。偷盗之事对于精通机关暗道的我来说自然是小菜一碟,像慕容清这种文雅清逸之人真无做神偷的天分,如此神秘的职业,唯有我能如鱼得水。 第十九章 夜探魔教 朝霞初晕的客栈,我与鼎城三杰围坐客栈楼下,鉴赏一幅清雅山水名画,却忽觉白袍衣角被谁微微扯动,紧随着一道阴影遮住头顶晨光,抬首凝盼间,映入一副如雪纯白的面孔,似有无尽箴言欲脱口而出,最终却归为不置一言。 我放下手中画卷,“小助,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他深深埋首凝视着我,轻颤翼睫下流转读不懂之色,目光幽然地瞟了桌边另外三人一眼,低微叹息却带着千钧力道的沉重,“小飞,你跟我来就明白了。” 言毕,便见那纯白无华的背影步向通往二楼的木梯,我旋即紧跟而上,却不由心中悸然,究竟是何事竟让他如此难言。 他带我进入平井樱的客房,将一直藏于雪袖中的手伸出,我狐疑地接过他手中素白纸笺,打开凝目一顾,入眼之字句宛如冰刃划过心头:欲救四人,仅另一阴阳师与林飘飞速来圣天教,过时四人命将不保。 “今晨姐姐他们已便杳无踪迹,我四处搜寻却只在她的房间找到这个纸笺。” 我颓然退坐木凳上,接过倾满绿茶的白瓷杯,品茗凝思。 魔教的人为什么要抓他们?又为什么让我和平井助也去?他们四人都是高级阴阳师,为何会毫无动静地被抓走,到底是谁用什么方法来抓走他们的?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虽然江湖中传言魔教恐怖异常,但救人第一,我也只好倾力一闯,只望不要看到类如魔教教主吸人血的惊悚画面。思及魔教皆是残忍嗜血,其教主便也自然而然与血联系,而最适合他的形象便是吸血鬼。这已是很美化他,传说中的血族是西方神话所有种族中最俊美的。 一天的风雨兼程,我和平井助风尘仆仆地赶到目的地。此次行动我们并未告知其他任何人,一为避免鼎城三杰担心,二为避免打草惊蛇。 圣天教总坛地处隐秘山谷,四面环山,独据易守难攻的复杂地形,各处都有教中弟子把守,谷底入口处的石碑上镌刻“擅入者死”几个肃杀大字。 夜色初上,整个幽谷笼罩在夜幕之中,石砌围墙外的静谧树林透不进丝毫月光,呼啸东风不时卷着落叶萧瑟路过,夹杂着暗林之中野兽的低吼。 黯淡叶影中,我注目着胜似城墙的十米左右高的围墙,怡然自若地持鞭把玩着,来回踱步中,隐约有浅踏落叶的酥软声自脚下传来。 平井助迷惑不已的澄澈眼光随着我的身姿变幻而挪移,迎风飘拽的黑色斗篷仿似融入了这安宁夜色,明净之声宛若珠玉落地,“小飞,我们已经换上了他们的衣服,他们肯定认不出来,我们为什么不从大门进去?” “你笨啊,门口守卫定识教内中人,倘若我们和他们碰面,准被认出。” 他恍然失笑,“哦,原来如此,还是小飞聪明!” 我随手扯弄着银鞭,道道若电银光自指间流泻而出,伴随着独特鞭笞声回荡暗林,抬眸望向面前之人的纯洁容颜,“小助,你准备好了没?” “什么?” 我眉眼含笑地凑近他,亮白玉齿在黑暗中闪光,“那么我开始喽!” 一道银色流光快若流星地凌空飞去,鞭梢如有灵性地将他腰身缠紧,他倏然腾空而起,衣裾四散飞舞,横空越过高墙,紧随少年凄厉惨叫响彻夜空。 忽听“扑通”一声自围墙另一侧传来,将我还未收敛的笑容冻结在脸上,刹那的自满瞬间泯灭无形,一段遗失的记忆倏然涌入脑海。 经过严密的地势分析,找到了闯入圣天教的最好突破口,青砖围墙后是一处荒芜的池塘,巡查甚少,墙外也是人烟罕至的密林,从此处进去最为安全。 我无奈地摇头叹息,怀着对小助同学的万分愧疚纵身翻跃过围墙。 晚风入怀,杏花如雪,弯月般的九曲桥直通其上,碧波婉转的映月池塘中曼妙多姿的莲花随风无声摇曳,翠绿莲叶伸展着宽大叶片,清香沁满庭院。 高飞青檐重重,缦回廊腰之间时而有肃然弟子穿梭而过,却无一人留意院中柏树阴影下扭曲的空气和草地上浮动的影子,却只见影子,不见其人。 第十九章 蝴蝶式神 一片黑暗模糊的狭小空间里,我将只着单衣昏迷中的两名教中弟子藏到树下,拾了一些绿草将其覆盖,随口淡问身后正埋首整理刚换上的与他极不相称一身武侠装束的少年,“小助,你知道用什么方法进去吗?” 他扯了扯微皱袖口,从怀中掏出那张素白纸笺置于左手,右手食中指合并嘴前闭眼默念,举动间肌肤洁白晶莹,脱俗耀目。 我妥帖抚平卷起的双袖,雪臂纳入劲装之中,将因跳入池塘而濡湿的黑发用一根黑缎束于头顶,回身凝望他手中纸笺,霎时不可思议地睁大双眼。 纸笺灵活地自动翻折而起,转瞬化为一只雪色蝴蝶立于他手心,微颤蝶翼在暗黑中扑朔迷离,一团柔和纯净的白光周身飞闪,如月光冰凉沁人肌肤。 周围粘重空气骤然震颤,一阵包裹着我们的小旋风卷着娇尘软雾螺旋状倏然散去,带起发丝狂乱飞舞,漫天被卷起的纤草回旋着沉淀在地之时,摊开遮面右手抬眼四顾,外面原本模糊漆黑的景物一时清晰无比,整个安雅庭院尽数收入眼底,朦胧月光透过柏树叶缝倾洒而下,映照出隐藏许久的鬼魅身影。 我望向面前安详阖眼的日本少年,紧张地搓着手臂,“小助,你的隐身结界怎么消失了?” 他张开清泉般的双目,面颊飞红,“这……” 我好奇地伸手探向纸蝶,却听他鲜少的严肃之声袭耳而来,“别碰它!” “小助,这个是?” 他迅捷将我拉往树荫中蹲下,透过繁密叶缝警惕观望外面列队巡查的弟子,“小飞,这蝴蝶是我和姐姐的式神,它上面有我和姐姐还有魔教的牵绊,可以用它来找到姐姐在的地方,但是因为我的灵力不够同时维持式神和结界,所以隐身的结界暂时不能用了,现在别人能看见我们了,必须要小心才行。” “哦,”我明悟点头,微一沉吟,“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他掀开遮掩纸蝶的束腕黑袖,“我们跟着它就可以找到姐姐他们了。” 他随手往上一抛,荧亮纸蝶脱手飞起,盘旋飞翔在我们头顶上方,转瞬似有察觉,便如流华一般,由飘落树叶中翩然掠去,平井助旋即紧跟而上。 我眼睁睁地盯着蝴蝶大摇大摆地从圣天教弟子头上飞过,其他人仿若未见般各自巡视,顿时眼睛大如铜铃。我的神啊,难道他们眼盲看不见吗? 我飘至平井助身边并肩同行,握紧腰间剑柄,若无其事地打量弟子渐增的庭院,“小助,为什么别人看不见这蝴蝶,只有我们能看见啊?” 他佯作严峻巡视,步伐稳健地踏上游廊沿行着,目光定格在正前方翩翩飞舞的蝴蝶上,“没有灵力的人是看不见我的式神的,虽然你不会阴阳术,但是你体内有强大力量,所以也能看见式神,就像能看见我的结界一样。” “哦……”我吮指应声,目色随意地四处落着,较有兴趣地打量着圣天教总坛的独特布局,炯栏杆庭院,睢园绿竹,别有一番清雅娴静之趣。 我们滥竽充数地藏匿圣天教弟子中,紧随纸蝶游荡过数个错落有致的幽雅庭院,回神顾盼间,我们已然沿着红木雕柱的走廊来到一个僻静房间前。 纯白蝴蝶化作一抹灿然流光,倏然掉落平井助莹白无瑕的手中,平展恢复成原来素色纸笺,寥寥几字尽显眼底,在月烛交织的光华中端的诡异轻嘲。 “到了,就是这里!” 心中迷惘瞬间消退,我立刻掏出袖中羊皮纸绘的详尽地图,抬眼四顾无人庭院,吓得连退三步,难以置信地盯着紧闭朱户,“没,没搞错吧,是,是这里?” 他将纸笺收入袖中,“怎么了?” 我摊开地图展现给他看,指着图上与这间屋子对应之处,“我确定肯定以及一定,这是魔教教主的房间,你真的确定没找错?真是这里?” “我的阴阳术虽远不及师父,但最拿手的式神不会错的,小飞,相信我!” 我收起地图,步于门边,双手郑重地放到绿漆门轩上,“我相信你,我先进去,你跟在我后面,这样的话有什么危险我好抵挡一下,毕竟你不会武功。” 他缄默片刻,幽幽退开一步,隐于我身后,“嗯。” 第十九章 奇门遁甲 我轻力一推,雕花镶琉的绿檐门扉发出咿呀轻响,一股沁人心脾的淡然檀香味扑鼻,一扇牡丹绘就的洁净屏风横于面前,将整间屋子的雅致朦胧其后。 见房间内并无暗器陷阱,我安心往侧让开,平井助会意跨步而入,我警觉环视外面月影浮动的庭院,悄然关上房门,随着平井助绕过屏风入内。 左侧檀木书案上静燃一盏灯烛,因窗隙间的冷风而微微闪烁,茶案上整齐摆放着茶具糕点,右侧纯白帷幔后静躺一张素白大床,暗尘锁一床弦索。 我来回踱步环顾房间,视线流转间,触及白墙上几条纵横交错的细长痕迹,不由走去细细端详,却见那细长凹痕首尾相接,将平整墙壁分为诸多小方块,隐约间透着阴阳阵法之意味,轻敲之下竟闻空声,便知这隔墙之后定有暗道。 然而丝毫不懂阴阳五行之术的我怎会解这等高级阵法,不由转身靠墙,无比幽怨地扶首叹气,却听平井助似疑非疑之声从旁传来,“小飞,这是?” 这一声天外之音犹如闪电过隙,将我从郁闷中瞬间唤回,转首正对火光映照下肃意满覆的俊面,那注目着墙壁的黑润眸底似有阴阳八卦在飞速旋转。 “小助,你会破解阵法吧!”阴阳师应该对阵法颇为了解,所以他肯定会。 他转眸回视,清容静水,浅似流烟,“是啊,怎么了?” 我回身正面白壁,抬手指向壁上连绵延伸的细痕,“机关就在这里,这些缝隙间的小方块应该构成了一个布局严密的阵法,只要将这个阵法解开便可找到密室了。那么接下来就交给你了,加油吧!” 我转身依案而坐,悠闲细品桌上美味可口的糕点,执起莹润玉壶倾倒清茶,于品茗中打量陌生房间,目及墙上垂挂的一幅画卷,不由走去凝目观摩。 平井助依照阴阳五行之术,在墙上方块中破有规律地按动着,忽听轰隆一声巨响自墙边传来,墙壁上浮现一扇雪白石门,正缓缓开启。 我静立画前托腮端详着,细腻的丹青笔墨描绘出一个倾国倾城的蓝衣少女,素眉勾勒秋千画,漫身透着灵动脱俗的清丽韵味,似曾相识。 这不正是我自己么?但我又不认识什么教主,他的房间怎么会有我的画呢?难道有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朦胧中,画中人的身影和记忆中一个模糊身影重合在一起,似乎那是我,又不是我,就如镜中花水中月。 平井助焦急呼唤之声破空传来,蓦然回首处,他正立于墙后密道中探头朝我招手,石门正慢慢闭合,我以疾风之速闪身掠去,只听“砰”地一声沉闷低响,将我满怀希冀瞬间打破,光滑墙壁上已寻不到丝毫可以开启的痕迹。 门外传来一阵轻微缓慢的脚步声,不似一般男人的沉重,携着轻飘之感,可见他的轻功已臻化境,而进屋之人无疑便是令武林闻风丧胆的魔教教主。 心下惊慌的我在屋中鼠兔般四处乱窜,最终依据电视中的妙法,门扉轻响之下,我一个贴地翻滚迅疾闪进床底。俗话说,最不安全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但事实验证,电视里的东东也不完全可信,当我意识到时,为时晚矣。 门被推开的刹那,冷风脉脉而入,一道修长人影浸润其中,带着夏夜的阴凉,却将瑞香的沉闷驱散殆尽,他关门后行至画前,似在端详着画卷,朱红灯焰将他身影映得灼然生辉,在漫漫长夜中仿若一道幽魂。 许久静默,他转身走向床边,脱靴上床,紧随一股凌厉气流从床头发出,袭向窗下紫檀木柜上的灯罩,明烛无声熄灭,亮堂房间转瞬陷入幽邃黑暗中,唯留一缕青烟缓缓弥漫而上,在月光银华中如雾缥缈,黑暗压抑得人心慌。 我无声趴于冰冷地面,侧头枕在左臂上,一阵阵冰凉刺骨之感从身下袭来,冷战不绝。我倒是想睡来着,却不敢睡,因为我会打呼噜,真羡慕他呢。 哈欠连连之下,我终究无法与本能抗衡,在床底陷入天堂般的美妙睡眠中。 第二十章 摄魂术 梦乡中搁浅的我迷迷糊糊地翻身,扯过柔软棉被紧攥胸前,满足地砸吧一下嘴巴,手无意识地向前一伸,似触碰到什么东西,不由细细触摸着感觉。 手感不错,又软又有弹性,还有凹凸不平的形状。这是什么? 幽幽睁眼间,宛如晴天霹雳,浑身都为之一震,从怔忡之态中复苏后不由再次紧闭双目。不是,这不是真的,肯定是做梦,是幻觉,嗯,再来。 心境平静如止水后,我小心翼翼睁开一只眼,不变的情况昭示了不可争辩的事实,霎时一阵心悸,好似重鼓擂在心间,一颗心震颤得漏跳一级。 床前纱窗洒落的璀璨晨曦映染出一个男子俊美得无与伦比的容颜,近在咫尺凝注我的狭长眼眸中流转出朦胧深意,华美地启唇,“你醒了!” 我烫着般收回探摸他面颊的手,猛然坐起检查身上衣服,见整齐如初才稍稍松气,唯有一头瀑布般的青丝毫无束缚地倾泻在黑色劲装上,回首顾盼之下,全身触电般瞬间石化。是他!他竟然是魔教教主苏游影!不信,绝对不信! 他玉雕般精致的面容上挂着地狱修罗般邪异的笑,一双凤眸幽幽,顾盼清扬间透着别样的魅惑神采,“昨晚还睡得好吗?” 我骤然回神,惶惑不安地瑟缩在床角,“你,你就是魔教教主?” 他流岚般的柳眉轻扬,转身平躺,双手枕在脑后,声如夜落泉水般的魅心,在这晨光中扩散出无边涟漪,“那还有假?” 关于魔教教主,江湖中有诸多传言,因为他很少在人前露面,即使露面,也总是以银色面具来遮掩自己的容颜,所以传说中颇为神秘莫测。因他未遮住的下半边脸美得不似凡尘之景,有人说他俊美绝伦,也有人说他另半边脸丑陋不堪,所以才以面具遮住,但自然,还是以前种传说更广为流传。 可惜,美则美矣,再配上天下无双的武功,纵然他是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天下女子也恨不能将心掏给他,却也百般无奈。因他从不见外人,更是行踪飘忽不定,根本无人知道他身在何处,而圣天教戒备森严,倘若擅闯,恐怕还未见绝世美男的面,便已经一命呜呼了,真可谓是碎了无数江湖少女的纯真的心。 我紧张地揪着红色锦绣的绒花被,艰难吞吐道,“你知道我是谁吗?你知道我来干什么吗?”难道平井助被发现了? “知道。” 我面色瞬时染上煞白,不禁惶惶低喃,“你怎么知道的?” “我圣天教的眼线遍布天下,我会连你是谁都不知道吗?我抓那几个阴阳师来就是为了引你过来。”“那他们几个呢,你把他们怎样了?” “他们已经回去了。” 我心弦一松,脑中电光火石地一闪,转而阴沉着脸郁闷地质问,“是不是一切都在你的掌握中,我们混进圣天教,找到机关,还有我躲在床下的事?” 他的目光落向墙壁上纵横交织的痕迹,轻启绮丽唇瓣,“当然!虽然不知道你们能用什么方法找到他们,但是我知道你们一定会找到。” 我不甘地噘嘴,将下巴搁在抱紧的双膝上。我们竟然被当成傻瓜耍了,没想到他这么奸诈,安排好了一切等着我们跳进来,魔教教主果然诡计多端。 他起身坐于我面前,宠溺地轻抚着我如夜黑发,柔顺发丝自他玉石修指间簌簌滑落,华美如画的眉目间缱绻着无尽玩赏笑意,幽深如夜的双眸直视着我满面阴霾,“怎么?生气了?没想到我们大名鼎鼎的林少侠竟也会生气呢!” 我不悦地偏头躲避他的手,“你是用什么方法抓住那四个阴阳师的?” 他垂首望着自己如玉白璧的手掌,眸光忽而变得深不可测,“摄魂术!只要他们中了摄魂术,就会任我摆布,除非我自动解除,否则无法可解。” 我遽然往后一缩,恐慌无措地望着他白玉雕铸的容颜。世间竟真有这种术,圣天教会妖术并非只是传言,他真的有点可怕呢,竟拥有这样的力量。 他绝美凤眸在触到我眸底退缩时有一抹忧伤一闪而逝,小心探手,似想抚上我的脸,却又幽幽收回,唯剩一声无奈低叹萦绕嘴边,盛满了万世尘封的凄楚黯然,那故作无谓的含笑眼底,隐藏着不容忽视的孤独和寂寞。 蓦然回神之下,我起身要绕过他跳下床,不料左臂陡然一紧,一股大力将我迅猛扯倒在床,一片黑幕铺天盖地笼罩下来,两只玉手将我双手扣于两侧。 “你干什么?!”我不悦扭头躲避他垂落我颈项的墨发,奋力扭动手腕想要挣脱,然而他的束缚却有如钢铁钳制,不能撼动分毫。 他曲线优美的身体轻覆在我身上,完美地契合,眼底寂寥已然隐去,取而代之的是戏谑和调侃,缓缓垂首靠近我,直到鼻尖轻触,声音轻如梦呓,“好不容易让你送上门来了,怎么能轻易让你逃掉呢?” 我平静直视他深邃双瞳,“你也想对我用摄魂术吗?” 这一声金振玉碎,将所有旖旎和幻梦都打破,换来的是凤眸中一抹受伤凌波无声延展开来,唇角之笑消散,漫起一丝纤细苦涩味道。 第二十章 魔教教主 他的力量犹如一道无形屏障将他与常人阻隔,众人畏惧他,从不将他当成普通朋友,而是不得不服从的魔王,以至没人能真诚以待,难怪他会那么寂寞。 他眉间掠过几缕暗动,一双飘渺凤眸几乎让人沉溺,瞳影褪去了最后一抹色彩,轻颤双唇如凋谢的蔷薇花瓣静静开合,“我唯独不想对你用摄魂术。” 我幽然埋下眼睑,望着他交叠的华美衣襟,“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刹那的怔然后,他唇角荡开一抹难得的欣慰笑容,满室都为之一眩,唇色邪肆,魅语低喃,“看来你不是很讨厌我,这次你逃不掉了。” 一片阴影倏然笼下,我的双唇猝不及防地被他攫取,我拼尽全力地挣扎,却被他强大力量牢牢压制住,荧火之于皓月的实力差别使得一切挣扎都为徒劳。 他神情沉醉地紧闭双目深吻着我,浓密睫毛垂在他眼睑,轻颤不绝,像一把精美羽扇,柔滑墨发缠绵地在我颈边拂动着,让我浑身不自在。 挣扎让我的力气逐渐流失,最后只能任他在我唇上辗转流连,气愤地看着他愈渐迷醉的神色。反正逃不过,还不如省点力气想办法逃出去。 半晌,只觉那柔软唇瓣动作放缓,终于不舍地从我唇上撤离,眼前双唇在刚刚一番滋润下更显鲜艳欲滴,悄然弯起一道心满意足的魅笑弧度。 终于得到释放的我不停喘着粗气,贪婪呼吸新鲜空气,唇瓣传来的微微肿痛让我不禁蹙眉,瞠目怒瞪,“快放开我!否则我一定让你好看!” 他如玉修指在我唇上轻柔滑动,似想为我消抚轻微肿胀,深若夜影的眉眼间几缕玩味的魅动,“哦,是么?怎么让我好看呢?我倒很期待呢!” 我不耐烦地偏头躲闪他的魔爪,盯着床头烟香弥漫的玉炉,大言不惭地高傲宣告,“你等着好了,总有一天我会打败你,让你后悔惹到我!” “好啊,随时恭候!”他悠然的神情中带着趣味惬意,忽然俯身将唇贴在我耳畔,“不过在那之前,你得在这里乖乖等着,我待会再来。” 黑色锦袖犹如轻风拂面,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给我点住了穴道。 看着他可恶奸诈的笑靥,我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你这混蛋!” 他惑人心魂的眼瞳里透出狡黠的笑,细长手指轻抚上我脸颊,声音温柔似水,却带着不容抗拒的执着和命令,“不要怪我,你太不听话了,等我回来。” 他轻掠开我额前碎发,俯首在我额头落下一个轻若梦魇的吻,在床头木柜上玉炉中添加一把紫色香料,旋即起身离开,如风黑袍隐没在帘幕深处。 我郁闷地看着远去的修长背影,在心中骂了他千百遍大魔头,随即不知所措地盯着床顶,以内力在体内毫无章法地乱窜,试图侥幸解开穴道。 开门轻响之声传来,我绷紧了每一根心弦。这么快就回来了? 一道如梦如幻的影子投射在净洁屏风上,伴随着渐近的轻微脚步声,然而当影子从屏风上消失,却不见任何人影,唯有微微扭曲的空气缓缓挪向床边,一阵眩目白光旋风般退散后,眼前阳光被遮挡,黯淡影子斜斜投在床上。 视线明晰后,一片片鲜明的光与影打在床头静立的黑色身形上,宛如暗夜星辰般耀眼,我不禁惊喜地脱口惊呼,“小助!你怎么来了?” 他放下合并于嘴边的两指,俯视我的星眸染上困惑,“昨晚我将姐姐他们救出去了,但没见你出来,所以便回来找你了。你怎么了?” “我被点穴了,不能动。” “点穴?” “就是我的穴道被封住了,气流无法畅通。” “我来帮你看看吧。” 他顾自在床沿坐下,雪白手指轻握住我手腕,闭目凝神蓄力。 一股清澈灵力从手腕处传来,沿着筋骨脉络蔓延全身,正萌泄气之念的我忽觉浑身一震,条件反射地霍然坐起。竟然真的解开了? 他睁开繁星落入的眼瞳,“我用力量帮你打通了气流,你可以动了吗?” 我欣慰一笑之下,不由分说地拉起他的手,施展一个流星飞月的绝世轻功,由彩绘纱窗中翩然而去,踏着晨曦之光顺利逃出了圣天教总坛。 第二十一章 梦仙楼拍卖 自从上次去了魔教后,我很久未曾出门半步,生怕惹事上身。然而让我整日赋闲在家定是闲不住的,所以便趁风波平息后再次游玩江湖,体会生活乐趣。 热闹城市中,我身着如同花无缺一般的翩跹白袍,折扇轻摇间风舞红尘,和鼎城三杰在众人惊羡目光中风度翩翩地步入了梦仙楼——供风雅文人或是官僚贵族娱乐之所。 正值华灯初上,楼中晶莹生灿,高挂的两排彩绘花灯将楼内照得亮如白昼,紫檀席面一列列排开,以锦缎铺罩,缀有流苏点点。 满室丝竹悠扬,奇香氤氲间,黑檀木的席面上流水般上了珍馐佳肴,满楼皆是簪璎显贵,宾客们观赏着歌舞雅乐,或谈笑,或低语,或半醉倚于案间。 我们围坐楼下一个隐蔽的圆木桌旁,只点了几杯清茶与几盘素斋糕点,视线兴味地在华丽楼内游移着,正待开场的表演。 一声琴弦声扬九天,一名婀娜多姿的舞姬飘然而至,身披金丝薄烟翠绿纱,旋于楼中间华丽舞台上,轻柔的霓裳羽衣曼舞,长裙轻转散开,水袖的轻舒驱走了众人酒酣的微热,绢衣与飞舞绫罗相映成趣,旷世之舞震撼了全场。 绝世一舞风散雨收,女子静默垂手立于台上,满头玉珠为旒,翠绿罗衣映得肌肤晶莹,任台下无数贪婪目光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她完美身段。 漫身花枝招展的老板娘极尽媚态地从一旁红毯铺就的阶梯款款走上台,拉过女子白嫩细腕,上前对台下众人笑眯眯地挥舞锦帕,谄笑道,“这位就是当红花魁艳红姑娘,不知道哪位公子有幸让她来伺候呢?” “我出一千两!” “三千两!” “……” 台下叫喊声此起彼伏,众人争相出价,锦袖纷举,面色之上兴致高昂。 我不由哀声叹气,再风雅的地方也会有黑暗的一面,如此美妙的舞蹈不是应该供众人欣赏么,如果只是贪图舞姬的美色,那舞蹈不就失去意义了么? 慕容清见我黯然垂首,清瞳中闪过一抹深意,含笑温言解释道,“四妹,这里的献艺者是可以根据自己的意愿选择的,如果他们不愿意,只要得到老板娘的同意,任何人也不会勉强他们,他们只要献出自己的技艺就好了。像这位姑娘,她卖艺不卖身的,别人出高价也只是要更多地欣赏她的舞技,不会勉强她。不过也有些人是卖身的,想过上富贵的生活。” “原来是这样,”我恍然低笑,端起玉箸茶盏浅品一口,继续抬眸观看。 少顷,一个官僚公子随着花魁进了后院,另一眉眼温婉的女子接替而上,走到小厮准备的琴架后悠然坐下。 凝脂般的纤纤玉手轻放于银丝琴弦上,她轻捻慢拨琴弦,琴音和煦如春日笑语,转瞬素手泼雨般急拨,大唐之高盛繁华尽在眼前,盛世良辰一宵尽显。 掌声雷动中,抚琴女子也随买她的人而去,连续精彩不断,现场气氛异常热闹活跃,不乏技艺高超的男子被买走当乐师。 歌舞升平,玉树蒹葭,如此高雅气氛中,我却忽觉腹中一阵翻腾,不由匆匆离开,绕过楼下山海人群,去后院搜寻茅厕,以解我的燃眉之急。 自茅厕踏出时却已深陷迷路中,我如游魂般茫然游荡在胜似迷宫的回廊中,却在转过一个廊下拐角时,雅静庭院中一道悲伤身影倏然映入眼帘。 星光隐隐,霜落浑白,那紫色衣袂于院中飘扬,显出淡淡寂寥,凌波仙子生尘袜,融融月色中静默得如一丝魂,我不由自主地失神走去。 紫衫女子疑惑回眸,楚楚可怜的雪面上珠泪莹莹,眉间漾着深愁,水般的目光在触到我的刹那,转而荡开一抹如影如幻的浅笑。 我和她敞心而谈,得知她是梦仙楼的献艺者心荷,拥有天籁般的歌声,却因优秀而遭到其他姐妹们的排斥,她们想办法弄走了所有的乐师,让她没有乐师伴奏,不能登台表演,她的技艺无法得到发挥,所以才在这里暗自神伤。 听完这一番感天动地的凄楚诉说后,一时只觉满腔悲愤之气,郁郁不平的我决定光荣发挥我乐于助人的好品质,不假思索地帮她一把。 之后的短暂时间都是在她教我曲子、我们一同合奏练习中度过的。 第二十二章 天籁笛音 我随着心荷回到前院梦仙楼,正轮她出场。 心荷步履轻盈,在众人期待目光中优美地步向前台,潋滟樱唇浅笑盈盈,我静坐她身后一张紫檀木椅上,垂挂面前的帷幔将我隐于宾客视线之下。 梦仙楼的规矩只有主角才有资格出场,伴奏者只能退坐一旁,只有当有人欣赏伴奏者的技艺而出价买的时候才能露面。 台下朱潇和白修皆悠然品茗,神色一派宁静,静待即将开场的表演。唯有慕容清眉宇间浮上一层微妙的焦虑,四顾搜寻着什么,持扇之手略显紧张。 待准备完毕,老板娘以目示意,悄然退下,我取出袖中竹笛,闭目凝神吹奏。 笛梦惊魂,音调回环绵长,微妙恍若虚幻,神隐而迷离的微颤仿佛玉碎宫倾,繁华尽处幽显黄粱一梦,万世风华笑传醉梦中。 紧随一曲醇清悠扬的歌声,纤纤回荡在梦仙楼上空,朦胧中让人幻想烟雨十里的江南,轻柔飘飞的蒲公英,诺大世间,万千繁华都在这一瞬销尽。 楼内所有尘世喧哗都恍若云雾般沉淀下来,天地都在这一瞬化为静止,飘洒的霓虹彩光映照出宾客目瞪口呆的面容,之前艺者无不自惭形秽。 朱潇和白修闻声,执盏之手同时顿住,目色不约而同地投向轻纱尽处,俊容上一抹惊诧闪过后泛开明悟之色,却转而隐隐透出一丝不安。慕容清犹若未闻,依然焦急寻盼,桌上茶盏无意被青袖拂过弄翻,茶水沾湿衣摆也浑然不觉。 曲毕,满座仍是神情恍惚,好半晌才回神,如雷喝彩声压过全场,现场风起云涌,对心荷的出价盖过了之前所有人,她自然而然地成了梦仙楼头牌。 一锤定音后,心荷随着一名贵胄纨绔转身步向台旁楼梯,却听一个年轻公子浑厚清朗之声从台下传来,“我出五千两买那个乐师。” 一语惊醒梦中人,欢声笑语瞬时止歇,众人齐齐望向帷幔深处,眸中浮出无限探究。刚刚大家都沉浸在对歌者的出价中,竟忘了同台演奏的另一人。 心荷止住正欲离去的脚步,回身看向楼下出价之人,微一躬身,婉转美眸氤氲轻烟般的淡然,“这位公子,对不起,这个乐师不能被公子带走,他不是梦仙楼的人,只是小女子的一个朋友,今日只是助我一臂之力而已。” 年轻公子摩挲着指上金玉戒指,一声冷哼打断了心荷未尽的游说,“众所周知,既然在梦仙楼演出,就必须按照楼中规矩,你没有资格反对!” 众人随声应和,面色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频频举手出价。 “可是……”心荷急步上前,正要辩驳,却被老板娘强硬拉至身后。 “公子说的是,公子说的是!”老板娘上至台前媚笑道,转而对心荷抛以凌厉眼风,沉声冷喝,“还不快把张公子请进去。” 心荷踌躇凝注着我,被两个丫环半拖半拽地拉下台,徒留我呆瓜一样静坐帷幔后,绘有菏塘墨韵的轻纱被微风轻拂,更引得众人兴味地探头顾盼。 老板娘即刻会意,笑意盎然地摇肢步来,一把拉起朦胧中的我拖到前台,在她凶悍力道下,我一个踉跄险些跌倒,胜雪白袍垂落红毯,幽幽抬首。 几百道目光齐齐射来,满座宾客一瞬间仿佛失去呼吸,满眼不可思议之色,有人心神不稳将酒盏掉落于地,清脆一声响彻突变鸦雀无声的楼肆。 我被盯得颇不自在,不禁不悦皱眉,垂首将碧绿竹笛收入雪白云袖中。 真郁闷,就算我长得帅也不用这样看着我吧,下巴都快落地了,女的就不说了,干嘛连男的也是满眼色迷迷。各位大叔,小心你们眼珠子掉出来。 慕容清目及我的刹那,刚入口的茶状若喷泉壮阔地洒了出来,面前白修“唰”地甩开山水折扇,挡于脸侧,茶液溅上折扇,落出点点碧翠花晕。 老板娘这才迷惑回首,片刻怔愣之下,面上一层厚厚白粉在她灿烂过头的笑容下簌簌滑落,隐露里面深藏的风霜,注视我的眼神胜似目睹一座金山。 老板娘即刻拽着我手臂左右挪移展示,欢快地挥舞绣帕,“各位客官,谁想买下这位公子吗?刚刚王少爷出了一万两,还有没有更高的价格?” 所有人蓦然回神,台下叫喊声如波涛汹涌起伏,我的身价直线上升,宾客相争面红耳赤,唾沫横飞,壮观场面百年难得一见。 第二十三章 拍卖落幕 “十万两!”一个女人清冷沉静之音,犹如倏然崩断的琴弦,瞬间打破热闹氛围,穿云肆虐的清音令所有欢叫戛然而止。 众人惊疑目光齐齐聚向声音来源,一个三十光景丰满性感的华服美人,静坐楼下最前排高贵之位上,姿态娴雅从容,细致眉眼间隐约积淀精明光华,别有深意的玩味目色定格在我身上,慵懒地扶首半倚木桌,将身旁一个俊秀男子剥完皮的橘子含入嘴中细细品味着,而那男子投向我的目光却隐含无尽怨恨。 一个女人竟在公共场合买一个男子,这个女人的胆量无疑让众人汗颜。她是全国十大首富之一,凭自己的商业头脑打下了一片天下,财产多得十辈子也花不完。因为她的钱势,家里有十几个男宠,生活奢靡堪比女皇。 交头接耳之声四起,众人低语中才知晓其身份,惊诧中带着一丝钦佩。 我无语地静立台上,黯然扶额轻叹。一个伴奏乐师竟有十万两的身价,此事闻所未闻,已超过了所有主角身价,我都不知是该喜还是该悲了。 就在无人接口之时,却听一声清越低昂之声自人群中响起,宛如雷霆过耳,重如万钧,满楼安雅沉寂,顷刻间被撕碎,“五十万两!” 蓦然回首处,映入一个青年男子,玄衣帢裳,同坐第一排高座,面若冠玉,波光里半点君山,仿佛清修者的澹泊高远,又似睥睨天下的冷漠微悯。 女人俯首贴于男宠胸前,探指逗弄着他光洁下颚,反唇相讥,“宁王怎么也有兴趣买一个小孩子?真是难得!恐怕王爷买他不仅仅是想听他的笛声吧。” 宁王短促轻笑,手持半盏残酒的晶莹玉箸,血一般的嫣红在他手中轻晃,“本王阅美人无数,却都不及他,本王头次见到如此轻灵纯澈的少年,远远胜过那些庸脂俗粉,怎会不让人心动?男女又何妨?想必在座各位所见略同吧。” 众人悚然一惊,不料有人能出此言,却没有丝毫质疑之色,投向我的眸光中更多了几分志在必得的潜意,那如狼似虎的眼神让我不禁一阵冷颤。 灯火辉煌之中,两人目光相对,隐隐有对峙之态。 拍卖逐趋白热化,现场沸腾不止,深夜的华糜随着熏香的浓炽越发高涨,竞争者愈渐稀落,价格已是骇人听闻,最终只剩女人和宁王互不相让地争夺。 女人手旋一颗极品明珠,暗莹目光清冷地瞥向宁王,眼中闪过慧黠的得意,却带着孤注一掷的决断振奋,“一千万两黄金!王爷,你该放弃了吧!” 我早就晕乎乎的了,一千万两黄金耶!你们就傻眼吧,尖叫吧,晕菜吧,这里所有献艺者身价累加也不及我的百分之一耶!我忽觉我的一根头发都能买下一栋大宅院了,我真怕别人把我给分尸卖了,被当成商品的感觉真别扭! 宁王手往桌面一拍,一块皇家宝物紫旒龙鸾玉佩在霓虹彩灯下灿然生光,青玉之声透着股铮铮豪气,“三千万两黄金!这个少年我要定了!” 满座缄默不语,紧张视线在两人之间游移着,鼎城三杰俊雅双眉紧轩一线,眼角眉梢无不浸润深沉担忧,却又似顾及着什么,始终不敢发作。 “我出五千万两黄金!” 沉沉黑夜中,冷风穿梭入楼,一个明黄衣袍的英俊男子跨门而入,轻甩袍袖,眉宇间一片气宇轩昂的英姿,来人正是那缠人的兄妹之一——李盛也! 我顿觉目眩神迷。神啊,他怎么会在这里?他不知道我可以逃走的吗,还用那么高的价钱买我,真是浪费!不过话说回来,他怎么有那么多钱? 众人均是讶容满面,宁王见到来人,眼中浮上了敬畏谨惧之色,匆忙步向李盛,唇瓣轻启欲有言语,却被李盛一个凌厉眼神逼回,悻悻退于一旁。 李盛眼神如利箭,势如迅雷一样瞄向台上傻站着的我,眼里流淌着愤怒与欣喜交织之色,昂首挺胸地阔步而来,步伐稳健,落地有声。 老板娘早已乐得眼睛眯成一条缝,姿如杨柳地步下高台,忙随在李盛身边一阵阿谀奉承,又对众人招呼了几声,见再无回应,便宣布我归李盛所有。 我向鼎城三杰安怀一笑,并未知李盛如何付钱,便在神思飘渺中被老板娘殷切地推进了后院,表演持续进行着,却远没了之前的高昂热闹气氛。 第二十四章 意外杀手 雅静庭院中,风盈盈而来,枝蔓疏影横斜,恍若故人入梦。 李盛侧目凝注一直情绪低落的我,英俊沉毅的面容染上了一层阴霾和不满,黑眸紧缩为一点,“你怎么了?不高兴是我买的你么?” 我懊恼垂首扶额,脚步继续向前不止,“老大,我是为你的钱感到惋惜,你说你用那么多钱干什么不好,偏偏用来买我,你脑子进水了啊!” “和你比起来,这些钱算不了什么!”他毅然回道,微一沉吟,双眉一轩,“你竟然来这种地方,还把自己给卖了,你很想嫁给有钱人么?” “拜托,你动动脑子好不好,若真如此,我干嘛扮成男人!我只是帮一个献艺女子伴奏,然后就莫名其妙地被卖了。我本打算被人买走后趁机逃走,鬼知道你会来啊,还白白扔了五千万两黄金,你真会给我添麻烦!” “是这样……”他神色略缓,忽而似忆起什么,眼底弥漫起愠怒,骤然抓住我窄袖中的手腕,“上次竟然被你骗过去了,你很喜欢扮男人吗?” 我不耐地甩开他,转身继续前行,无奈轻摆折扇,“我说老兄,我们好像不是很熟吧,才见过两次面,你凭什么管我的事?我想干什么不用向你汇报吧!” “既然我买了你,那你就是我的人了,跟我走!” 他倏然抓住我的手,顺势一拉,将我横抱入怀,我身如清燕地翻转跃出,翩然飘落缤纷花丛中,扬起花瓣似雪飞翔,折扇直指花影漂浮后的身形,“我都说了那个不算,你别自作主张,我想逃跑谁也拦不住!” 他不以为意地轻扬英眉,穿透花雨踱步而来。 看着渐近的身影,我握紧双拳,胸中一道隐秘的悲愤郁积恨不能发。好小子,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别忘了,就算十个李盛也奈何不了我。 果然现实是残酷的,差距是存在的,我很轻松便摆平了他。 “我警告你,没什么事不要来找我,有事更不要找我,后会无期!”我踢了踢地上痛苦抱成一团之人,悠闲拍手之下,鬼魅般飘入深邃夜色中。 背后破空传来李盛歇斯底里的嘶吼,如晴天霹雳一般震响天地,“林飘飞!” 明灭灯光在檐下轻晃,天幕之上星辰闪烁,整个城市沉浸于黑暗之中,一袭飘渺白影沐浴着银色月华,在江南夜空翻檐越枝,转瞬即逝。 凌空飞奔的我忽觉一股玄寒气体自左侧迅如闪电袭来,我迅捷往后翻跃,与银光擦身而过,轻落屋檐棱角之上,翩跹白袍不沾凡尘地飘下,随风轻摆。 举目顾盼间,却见一名黑衣男子临风伫立另一酒楼屋檐上,硕健雄姿英勇无匹,手中一柄锋利长剑在月光下泛着森森寒意。 我疑惑耸耸肩,“杀手老兄,你是谁?小弟可不曾记得有得罪过你哦!” 他眸子闪过冷意,黑衣随着夜风轻扬,“你不认识我,我可认识你,没想到官府通缉的神偷魅影竟然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林飘飞!” “哟,看来我真的很有名啊,这么多人认识我!”我自满地点头灿笑,心中倏忽一阵惊雷,霍地抬首回视,“你怎么知道我是魅影?!” “你那晚闯丞相府盗宝,身手全被我窥见,只是我未及动手,你已突然消失。自那天起,我便奉丞相之命捉拿你,于夜间寻找魅影,果不其然被我寻得!” 哇咧咧,这位大哥等我等得真辛苦,要是我一直不出现,他岂非要做一辈子夜猫子?他是第一个知道我身份的人,想不到丞相还雇了这等高手当护卫。 他反手横剑当胸,暗光闪现,矫健迅疾犹如游龙,鹰隼般锐利的眼眸在这一瞬紧缩点凝,“交出破晓天书就饶了你一命,否则休怪我手下无情!” 我不屑地嗤之以鼻,“老兄,你当我三岁小孩啊,我要是交还天书,你们定要对我赶尽杀绝,杀人灭口啦,丞相会让知道他秘密的人活命吗?” 第二十五章 永远的温暖 “既然如此,你交不交都得死,倘若你交出,我会让你死得痛快些!” “拜托,你不会说点新鲜的,老是说这种话哄人,横竖是死,区别何在。而且我不会把天书交给那个丞相,他心术不正,怎么能让他得到天书?” “那就不要怪我不手下留情了!” 他纵身出剑,剑气如白虹贯日,耀眼已极,随着一道惊天动地的低吼,跳跃剑光直取我咽喉,黑衣如猎猎旗帜随风舞动,夜色中惊心动魄。 我点步飞起,手探向腰间银鞭,扬手一甩,悠然自若地迎上逼人剑气。 广褒夜空中,黑白分明的两道身影在风中飞舞,千万条亮银滟光交织暗涌,街道中人群流水般穿梭而过,却无一人留意上空异样,依然满城热闹。 被云隐没的银白婵娟下,静谧城郊的黄尘古道掩去了那一抹静立身影,他凝目遥望夜空中黑白的交织,衬着皎月光环的睿智双眸流转着复杂不明的颜色。 他是一个旁观者,却不仅旁观世间万千变迁,也是一个游戏设计者。那跃然尘世之外的身影诉说着不尽的迷惘,一切因缘聚合如何化解…… 回望地上昏厥的黑影,我无奈幽叹,转身飞入幽邃夜空中。 虽知留下他必定会给自己带来杀身之祸,他定会将我身份告知丞相,但我无论如何也狠不下心杀人,他们要追杀尽管来好了,我随时奉陪! 晨曦的第一缕光透过竹林洒下,我一个轻盈纵落,携着扑簌簌的竹叶飘然而下,喧嚣了一天的尘埃在湖月居外安然落幕。 我哈欠连连地步向竹屋,莲池幽幽的冷清庭院中,一袭小巧的白色身影在漫天竹叶中翻转,飞旋竹叶碰到凌厉气流被割成两半,落下一地悲凉。 寒逸回眸凝望我,锋利剑芒瞬间收入银色剑鞘中,“师父……” 我微笑着走去,轻抚着他头顶,“逸儿,暂时歇息一会,陪陪师父好么?” “嗯!” 清净后院蔓延着一片无边无际的白色花海,素白的花散发着淡雅馨香,令人心旷神怡,朝露垂挂如梦鲜花上,映着晨曦潋滟生光。 我拉着寒逸走到花海中安心就坐,一手自发间抽出,满头如夜长发倾泻在胜雪白袍上,直直垂落身畔,翩翩公子转瞬化为轻灵少女。 我深吸一口新鲜空气,豁然张臂向后倾倒,放松静躺柔软花海中,唤过寒逸一同躺下,侧身凝视身边之人,“逸儿,转过身来,和师父面对面。” 他转首一顾,又转眸注目碧蓝苍穹,踌躇片刻,终于转身面对我,清逸无华的容颜上倾覆如昔冷漠,如墨如雪的眸中荡漾着细微波动。 我轻轻抓起他雪嫩双手,与他十指相扣置于中间,含笑注视他近在咫尺的俊容,“逸儿,你知道吗,这是很神奇的法术哦!你和师父十指相连,从此我们便有无法斩断的联系,师父可以把好运分给你,以后不管你在什么地方,师父都会想念你的,会从遥远的地方把温暖传到你手上,所以逸儿一定要幸福哦!” “师父!”他轻唤一声,冰雪眼波中光芒闪烁。 “呐,现在师父就把好运传给你!”好似预兆一般的蹊跷低语,我欣然一笑之下闭眼假寐,任花香萦绕身边,柔风轻抚素洁面颊。 两袭纯白身影仿似融入了飞花缱绻的纯白花海中,白衣少女和白少年相对静躺着,手指紧扣一起,宛若亘古不变的命运羁绊。 沉睡容颜安恬无邪,青丝斜斜垂落一侧,模糊了如梦似幻的纯澈容颜。 少年静默端详着咫尺之内的少女睡颜,清透目光恍若一个魂牵梦萦的幻境,映入少女皎洁如风的笑靥,一遍遍地在心底描摹她的轮廓,梦魇无瑕…… 第二十六章 魔教护法 自从上次与那个杀手在夜间相遇后,我接二连三地遇到追杀我的武林高手,想必都是丞相收买了来对付我的。然而他并未向朝廷公开我的身份,大概也是因为我手中有他的把柄,更重要的是破晓天书,这个人人觊觎的武林至宝。 西射斜阳泄在浓密树影下,忽明忽暗,诡异阴森。树梢沙沙作响,小径阡陌相连,长满树木草丛,密林中两个人影缓缓浮现出来。 “呐,小助,你什么时候回去?”我手持一根碧绿树枝,百无聊赖地随意挥舞,将草地上几颗小石子挑到九霄云外。 “我要去连云山庄完成师父的嘱托。” 我黯然垂眸。这个日本少年是最和我聊得开的一个朋友,他要离开了还真有点舍不得。不过我很好奇的是他师父是谁?去连云山庄干什么? 忽听前面传来几声男人严厉低喝声,蓦然抬首间,映入林外空旷草地上浮动的一百多个人影,凝神细看之下,却是上百个黑色劲装的魔教弟子将几十个白衣弟子水泄不通地围在其中,白衣弟子均被羁押捆绑着。 惊疑不定的我不假思索地拽着平井助迅捷往前飞奔而去,疾风般绕过重重树障,倏忽闪入半人高的草丛中,不动声色地探头观望外面情况。 “小飞?” “嘘!”我竖指作噤声状,纵目远望一望无际的原野,夕阳余晖投下的树影将我们身形全然掩埋,面前细草缝隙中,隐约可现那黑白交错的身影。 一阵携着淡淡玫瑰花香的异样旋风席卷而来,将面前纤草吹得斜茎摇枝,我立即紧按身旁之人与自己的脑袋紧贴草地,以防被发现。 所有魔教弟子面朝夕阳齐齐跪伏于地,埋首高呼,“恭迎教主!” 目之所及,狂风肆虐的碧草万顷中,一团鲜艳如血的红色破空疾来,竟是无数飞旋的鲜红花瓣,将在场所有人掩埋其中,旋转迅极之时,花瓣有如泼洒的飞雪四散开来,伴随着狂风瞬息平静,三抹身影自漫天血花中现出身形。 落红飞旋中,中间那抹熟悉的黑色身影正是魔教教主苏游影,他的左侧垂手静立冷如冰霜的美艳女子,眉间朱砂点绛秋水蒿,正是左护法红裳,右侧的冷酷男子便是右护法夜煌,不料事隔数月,竟又与此二人相见。 面对伏跪弟子,苏游影如画俊颜荡起一丝满意的笑,凤眸中竟是前所未有的犀利锋芒,步态优雅地踏着满地落英步去,磁音仍如初见时那般魅惑,虽近在咫尺,却似从九天之上传来,带着无上凛然威仪,“这就是连云山庄的人?” 跪于最前端的弟子俯首恭敬回道,“禀教主,正是!” 我不由心下一悸。他们是连云山庄的人?怎么会落在苏游影手中?我从来没见过苏游影在别人面前的样子,是否也和我所见的一样呢? “哦?”苏游影轻挑俊眉,含笑负手步向被擒一人,黑袍下摆在随风摇曳的草浪上翩然拂过,众魔教弟子纷纷起身正容,垂首立于白衣弟子周围。 他居高临下的凤眸透出无情嗜血之色,不是魔王却胜似魔王,邪魅气息让现场如同悬在天堂与地狱的一线之间,绝望气氛几乎让这方寸之地凝结。 凝望如此意态的苏游影,我心下不禁一沉,丝丝恐惧在心里蔓延开来,拨开绿草的手指不由紧握。他的真正面目就是这样的么? 苏游影无声站定,余晖投下他的颀长影子将那人全然笼罩,语声如飞雪溅水,让人心生悚然,“说,你们庄主找到的破晓天书在哪里?” 第二十六章 恐怖的妖术 纵然深感无形压迫逼仄着他,那人却冷静迎上苏游影含了威压的锐利眼神,英勇目光无畏,怒不可遏地咬牙切齿,“要杀就杀,我们绝不会把庄主的行踪透露给你的,大魔头,等我们庄主找到了所有的天书,你的死期就到了。” “哦,是么?既然你这么忠心,我就成全你。看着我!” 那人傲然偏头,被捆缚身后的双手却愤怒地攥得发白。 苏游影扬手一挥,黑袖如风般拂过那人脸庞,那人浑身一震,仿佛灵魂瞬间被抽空,眼神黑洞般黯淡空茫,消褪了血色的面容毫无表情,与人偶无异。 苏游影眼眸幽深如夜,绝美中带出凛然的摄人,“看着我!” 那人僵硬地回眼对上那魅黑凤眸,恍若随人操纵的机器人。 摄魂术!原来这便是摄魂术,好可怕的术,让人完全没有反抗的余地! 苏游影瞳影重叠的眼眸锁住那人眼睛,微妙变化慢慢舒展,一缕鲜红转瞬覆上他整个黑眸,将其晕染成一双血红之眼,隐约可现死亡血腥之气,墨发在风中肆意飘散,仿佛幽冥中伸出的鬼魅之手,要将面前之人拖下无底深渊。 那人仿佛被那凤眸卷入无限浑噩梦魇中,空洞眼眸转瞬充盈极度恐惧与痛苦,轻颤不止的矫健身躯几若风中之烛,面目扭曲得异常可怖。 林中树枝被强大气流拂得摇曳作响,绿叶连绵不断被惊落。 蓦地,那人眼珠爆裂炸开,七窍涌血,身体痉挛不止之下,颓然倒地,怪异扭曲,鲜血自全身各处汨汨流出,瘫软之状如一滩令人作呕的肉泥。 苏游影邪俊容颜透着嗜血的表情,眼瞳渐复纯黑,一双凤眸轻瞥而来,竟似要摄人魂魄,却又有莫名的高华凛绝,让人不敢轻亵。 我怔然凝望眼前一幕,只觉全身血液都在这一刻冻结。这已不能算是武功了,好恐怖的妖术,不仅能在瞬间取人性命,而且让人死得惨不忍睹,不用接触便可如此。苏游影竟做这样残忍的事!或许是我自己想得太简单,总把人想得那么好,苏游影本身为魔教教主,随便几十甚至几百条性命还不够他玩弄。 忽觉手背一凉,竟是一滴莹润冷汗自额角滑下,在透过茂密树叶间漏进的血红辉光中珍珠般耀眼闪烁,晴暖色泽让我终于从僵冷恍惚中清醒过来。 回眸顾盼中,映入一副惊愕至极的惨白俊容,捂嘴之手颤动不止。就算经常与鬼怪打交道的他竟也被刚刚一幕吓坏了,有时候人真的比鬼怪还可怕。 我轻拉过他的手,出其不意地出手猛击他后颈,他未及反应便已昏厥倒地,我将他妥当安置草丛中,以袖拂去脸上冷汗,心中暗定决念。 白衣弟子惊愕凝盯着地上已化为血水的尸体,面无血色地倒抽冷气,魔教弟子也因这一幕而微微动容,唯有两名护法依然处惊不变地静立一旁。 苏游影满意扫视一番其他不肯折服的人,声音不大,却带着碎金裂玉的万钧之势,“还有谁想和他一样么?不想死的就快说,破晓天书在哪里?!” 一名弟子终究被身心惶惧所征服,立刻埋首匍匐在地,磕头有如捣蒜,颤抖有如筛糠,“苏教主饶命,庄主带着破晓天书逃到了鼎城,正往明翔的方向赶去,小的只知道这些了,不敢有半丝隐瞒,还望苏教主饶命!” 苏游影眼中透出一丝怀疑,凌厉目光瞄向被围困的其他人,诸人先是惊骇一愣,随即争相点头应声,仿佛晚了一刻,死的人就是自己。 苏游影悠然回身,面对夕阳的无涛俊面晕染着淡薄红晕,魅惑薄唇荡起一阵笑,灿烂如花,鲜艳如血,“放心吧,我会让你们死得轻松点!” 寂静空气中,仿佛因这一声而悚然,白衣弟子眼中希冀侥幸如烟云般片片随风飘散,转而凝满震惊和绝望,怔怔地凝望着那神秘凛摄背影。 第二十六章 冷美人 和煦微风在苏游影右手举起的刹那变得凌厉如刀,扬起他华丽锦袖,墨发飞扬间尽显魔王撒旦之邪恶无情,仿佛只需他一手,便可毁天灭地。 我骇然一怔之下,即刻自隐蔽草丛中跃出,却见苏游影随手一挥,手心顿起一股血红气流,卷着片片落英盘龙般向我席卷而来。 在众人惊呼声中,我灵巧地在空中微一侧转,与那气流擦身而过,却觉胸口一阵刺痛猛袭全身,勉力凌空翻转,惊险落地,连退三步方才稳住身形。 低眸凝盼间,却见胸口上垂直插着几根细长银针,黑色血液犹如盛大妖艳的花朵,淋漓怒放在雪白纱衣之上。银针竟涂有剧毒! 忽觉胸中气血翻腾,我不禁痛苦蹙眉,以手捂胸,手中一片湿腥气,血腥味弥漫口腔中,嘴角滑落的温热滴入草地,一片勃勃鲜绿竟被腐蚀殆尽。 漫天飞花中,只见红裳纤指夹着几根冰魄银针,冰霜容颜波澜不惊。 百众瞩目下,苏游影风姿未改地翩然回身,我指缝间静静流淌的魅黑鲜血,穿越这红尘俗世,映入他眼中,将他面上邪魅笑容瞬时凝固。 片刻寂寥,两人在百道迷惘眸光之中静默对峙,徘徊着化解不了的宿怨。 少顷怔忡后,他即刻敛起所有情绪,转身急步红裳面前,玉石修指舒展伸出,声音沉静威严如初,“把解药拿来!” “教主,这……”红裳纤眉一凝,袅娜身姿不由一退,红裙纤影,天人之姿的幽美,眉宇间却含着奇异的凄楚,宛如月下的露珠一般惹人生怜。 “别废话,快拿来,你敢违抗我的命令吗?” “属下不敢!”红裳垂首恭谨姿态将所有情绪遮掩,皓腕如雪,从鲛绡般的轻盈红袖中取出一个晶莹琉璃瓶,古雅净洁之光跃然于众人眼底。 苏游影快速夺过琉璃瓶,转身向我疾步而来,精美如画的眉眼渲染无尽心痛与自责的光华,模糊了我对他的印象,一时又变恍惚。 一道异常阴冷的目光势如利箭射来,我茫然四顾,对上红裳深藏着嫉妒怨恨的秋水寒月般的冰眸,不由扁了扁嘴。干嘛这么盯着我,我又不欠你钱。 眼前黑影渐近,我蓦然回神,迅捷退跃开来,展臂挡在白衣弟子面前。 细微牵动令毒侵蚀更深,胸口传来一阵蚀骨般的剧痛,我咬紧牙关,任由鲜血蜿蜒而出也浑然不觉,“不许过来!我不会让你杀他们的,他们已经告诉你破晓天书的下落,你就放过他们吧,否则就算拼上性命,我也会阻止你杀人。” 他脚步一顿,一丝担忧萦绕眸中,眸底威慑之气亦随之消逝不少,背对斜阳的他面色陷入阴影中,让人读不懂,“你快服解药,把毒解了再说。” 所有的人都不解地看着苏游影,他从来都是无情嗜血的大魔头,杀人不眨眼,人人都惧怕的魔王,如此神色的苏游影必然是在场众人从未见过的。 “你先放了他们!” 他俊美绝伦的面容上泛着犹豫之色,轻瞥一眼我身后被捆众人,持瓶之手透出青白的颜色来,终将柳眉一轩,“好,我答应你,放过他们!” 一直紧绷的神经霎时瓦解,我颓然松气,一大口鲜血随之喷涌而出,我立即收手捂住胸口,眉眼痛苦地蹙成一团,冷汗如雨,自苍白脸庞簌簌滑下。 苏游影倏然飘到我身边,我正要避开,却被他迅疾抓住细臂,顺势一拉,将我紧紧横抱入怀,我奋力挣扎想要逃脱,却因他的怒喝而止歇—— “别动,否则我立刻杀了他们!” 他以指弹开红锦瓶塞,将瓶口对着我的嘴,“快吃解药!” 我极不情愿地张嘴,将滑入嘴中的一颗冰凉药丸咽下,顿觉痛苦减轻几许,不由微微展颜。真是的,干嘛总是一副命令人的样子,我可不是你的手下! 第二十六章 永恒的誓言 他紧蹙眉梢放心舒展,抬首望向满面怔忡的魔教弟子,“将他们放了!” “是!”众弟子霍然回神领命,腰间佩剑同时出鞘,耀眼电光在暮色中一闪而过,缚住连云山庄弟子手脚的麻绳转瞬断为数截。 一得到解脱释放,白衣弟子纷纷不顾形象地拔地而起,在漫天落叶飞花中仓皇奔逃,轮廓逐渐隐没入余晖中,我心中久悬的石头终于落下。 “现在你满意了么?” “嗯,”我将头隐入他胸前,不想让他看到我痛苦的神色。 “你们先自行回圣天教待命,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许轻举妄动!” 在众人单膝跪地应声中,苏游影抱着我飞掠入静谧树林中,红裳怨恨阴毒的目光一直缠绵地落在我身上,直到我们消失在众人眼前。 林中几个快疾如电的纵落后,他无声落在一条清澈河流旁,轻轻放下我,从黑袍衣摆撕下一块轻软布料,以河水沾湿,蹲在我面前,替我擦拭脸上的冷汗和嘴角的黑血,动作极为小心,仿佛力道稍重,便会捏碎整个世界。 我无力地背靠身后庞大树干,彷徨地注视着近在咫尺的容颜,到底哪个苏游影才是他的真面目? “你这个笨蛋!怎么这个时候跳出来,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吗?看到你受伤,在那么多人面前我都无法保持冷静了,要是你出什么事,我会自责一辈子的。” 我幽然撇嘴,“我要是不出来,那些人就死定了,我不能见死不救。” 他修手一顿,随着一声怅叹颓然垂落,旋即转身坐于我身边,目光飘向树梢的黄莺,声音悠远而温柔,却在时光沉淀下显出无以伦比的悲伤,“最终还是让你看见了,我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你那么善良,一定很厌恶我吧。” 他素以无情之面待人,纵然不想以力服人,却又不得不用,致使无人敢待他为友,武林高座上封印着一颗寂寞而无奈的心,其实,他并不是那么可怕。 我轻握住他垂落身畔的手,将其捧在双手之中,凝注着他满面困惑之色,歪头舒心一笑,“不会,我不会厌恶你,不管是令人惊惧的魔教教主,还是那个寂寞的苏游影,我都不会厌恶。如果你杀人,我会毫不犹豫地阻止你;如果你想找人倾诉和依靠,我会陪着你,你不会再寂寞……” 顷刻失神后,他扬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绝美笑痕,反手紧握住我的手。 我搬过他的脑袋,搁在自己平展的双腿上,希望这样能给他一些温暖。虽然我们才见过几次,这样做未免有些不妥,但我更不希望看到别人痛苦。 他缓缓探指抚上我的脸,我本想扭头避开,却在目及他眉梢眼角的一缕期盼后又心有不忍,便任由他的手轻抚我脸庞,温暖柔滑的感觉自颊边传来。 他如墨黑发轻柔铺散在我白色纱裙上,满足的目光倾注在我脸上,一手紧攥我的手捧在胸前,一手细细感受着我面容,唇角荡起一丝勾人的笑,“你是上天赐给我的最好礼物,我永远都不会放开,我会不惜一切守护我唯一的温暖。” 我慌忙摆手解释,“你,你不要误会,我对你可没别的意思!” 垂落的柔顺发线不时随风擦过玉雕俊容,他轻掠开我颊边发丝,笑韵悠然,“没关系,我有信心,我会让你爱上我的,然后让你永远陪在我身边。” “别妄想了,别以为你长得好看就全天下的女子都喜欢你,帅有个屁用,到头来还不是被卒吃掉!我是绝对不会喜欢上你的,你就死心吧!” 腿上传来他的惬意轻笑声,仿似荡漾的春水般迷人魅惑,随着涓涓流水声融入天地之间,悠悠萦回两人心间,徒留下一份夜的撩人。 第一章 离奇死亡 江湖永远都不会有平静的一天,否则那便不是江湖了,风起云涌之间传颂着英雄美人的绝妙佳话,却也被来去如烟的腥风血雨无奈卷入。 自从上次的离奇案件后,不仅有武林高手分别死在其独门绝招下,而且连朝廷官员都不断离奇死亡,而死因则和心脏麻痹比较相似。 他们的尸体我都去看过,共同之处是都提到了破晓天书后当天晚上子时死去的,每个死者后颈都有一个金色字符,而且形状各异,现场都留下“卍”字。 这些让我不由思及古老咒语,反噬、字符、“卍”字,这些奇异诡秘的东西不似凡尘之物,我隐觉这也许牵扯到上古谜题,似有某种力量正在渐渐苏醒,而且和我有着深藏而无法忽视的牵绊,和我体内的某种不可思议的力量有着熟悉之处,那个我从不曾记得的朦胧梦境也随着我来大唐的时间推移而逐渐清晰。让我不解的是,为什么只有高手和官员才会被害?这一切何时能找到答案? 除了从刘峡至遗物中得到的碎布外,我所查看的死者尸体中寻得的一个最大线索便是从死者衣服上撕下的一块印着血染指纹的碎布,经过对比,指纹并非死者的,那么便只可能是凶手的,这是指认凶手最有力的铁证。可惜古代不懂指纹辨别法,否则在现代只要找找各大城市居民每人指纹的档案便可查出凶手。 愈渐增多的离奇死亡使得天下人谈“书”色变,压抑的阴霾笼罩着整个风雨飘摇的大唐,死亡阴影盘踞在所有人心头之上,一切向着不可知的未来发展。 自从上次遇见苏游影后,我偶尔会碰见魔教派来袭击我的人,这让我百思不得其解,我和苏游影无冤无仇,他为什么要追杀我? 鼎城郊外的清雅林间,夕光璀璨,我逍遥自得地迈步缓行,手中轻晃着一个包裹着烧鸡的浅褐纸包,缕缕诱人食欲的香味飘溢四起。 忽觉前方杀气暗涌,我点步飞掠前去,悄然落于树梢,透过叶缝观况。 叶影浮动的草地上,五个黑衣蒙面人围逼着一个威严凛凛的中年男子,高举利剑衬着夕阳余晖寒光闪烁,蓄势待发。 中年男子提剑伫立,眼瞳冷静倨傲,青色衣袍上血迹斑斑,却难掩他浑身凛冽气质。然而从他微弱略乏的气息可知他受伤匪浅,能撑到现在已是奇迹。 烟茫万顷中,五道白光冲天而起,五人身如疾风地携剑掠向中年男子,无上剑意所到之处,寒气氤氲蒸腾,惊得飞鸟直匝四起。 翩跹白衣宛如白鹤凌空跃下,我手持银鞭凛然迎上袭来五人…… 望着奔逃入暮色中的五道黑影,我回身望向一直静默的中年男子,却见他已奄奄一息地躺倒在地,漫身鲜血染红身下草地,明亮双眸闪着欣慰。 殊不知他便是武林盟主兼连云庄主,已因破晓天书被连续追杀数月,未及片刻休歇的战斗让他原本健朗的身体严重超过负荷,最终却难免力竭而逝。 他临死前委托我一重任,将破晓天书交予连云山庄少主,并让他接任庄主之位。此番心中郁结言毕,面对如血夕阳,他慈祥沧桑的脸上浮起了放松微笑。 幽幽密林,夜色吹笛风萧萧,一块大理石墓碑在冷清月色下显得格外孤寂。几缕风盘旋绕过,送来丝丝凉意,吹乱三千青丝,冥冥中仿佛有人幽渺叹息。 我静立庄主墓前,目光涣散地遥望缥缈苍穹。不知是否讽刺,天下人为夺破晓天书而生死不顾,就连苏游影那日也千方百计想夺得他手中天书,而从未觊觎天书的我竟偶得五卷中的两卷,世事难料也不过如此!想必日后定会被日夜追杀,却也正好为自己偷来的天书寻得安宁归宿,一并给了连云少庄主。 由老庄主信中得知,此卷天书从一个千年冰洞中寻得,他却因嫡亲弟弟背叛而被追杀不止。信中言明另两卷天书的下落,分别在皇宫和西域。老庄主嘱咐少庄主集齐五部天书并解开其秘密,结束武林对天书的争斗。此外,他提及一个拥有神秘力量的人,那人挑起武林和政权争端,祸害天下,必须找出并阻止他。 庄主所说的此人究竟是谁?我所遇见的有特殊力量的人只有圣天教教主苏游影,会是他吗?若是,庄主为什么不明说?若不是,那会是什么人呢?会是一连窜离奇案件的凶手吗?破晓天书究竟有何秘密呢? 江湖巅,浮生远,红尘朱颜,传世奇物,符咒力量,千年谜团,自嘲墨尽千情万怨英杰愁,望眼欲穿过红尘滚滚终看不透,心中百般迷惘如何化解? 湖月居外的幽静竹林中静得令人窒息,漫天竹叶飞舞中,青白两袭身影相对静默,夕阳余晖晕染出几许淡淡哀愁。 手抚面前之人宣墨黑发,感受着指间簌簌滑落的冰凉青丝,我怅然幽叹,“逸儿,现在师父没什么能教你了,以后就靠你自己了。师父有必须要做的事,不能再带着你,跟着师父会很危险的,以后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他冷若冰霜的面容一如平常的淡漠自如,清冽目色倾注在我脸上,眸中不起丝毫涟漪,喃喃轻唤,“师父!” 我将亲自细心整理的青色包袱斜背在他背上,不舍地抱住他的头,侧脸贴着他漆黑的发,目光投向莲花飘香的清幽池塘,“逸儿乖,谨记师父的话,好好保重自己,以后我们一定还会再见的。” “嗯。”他将头埋在我颈边,似有似无的轻应随风消散。 望着那熟悉青影隐没入竹林深处,离愁别绪潮汐般在心中涨落。以后没有人给他做饭洗衣,没有人在他晚上做噩梦的时候安慰他,没有人在他风寒的时候照顾他,没有人给他吹笛子听……一切都要靠他自己了。 曲终人散清姿没,回盼流连间,尽道悲凉如水的惘然。 造化弄人,殊不知,岁月辗转之间,我们三年后在苗疆凤凰之城重逢,竟会立场反目,卷入一场空前绝后的浩大争斗之中,那时的他,也已经不似从前。 第二章 破晓天书 不幸中的万幸,我并非孤身一人启程,而是与鼎城三杰和日本阴阳师同行。不久后便是一年一度的武林盛会,最近侠士都纷纷赶往华霖楼,连云山庄和华霖楼同处明翔城。平井助则有使命在身,必须去连云山庄完成他师父的嘱托。 几番风雨迢迢行来,路上不免与同样赶赴明翔的江湖豪杰相遇,扬名鼎城的三个年轻俊杰则为人友善地与侠士们攀谈,顺便请教一些事宜。 风雨潜行中,我一直隐身于白色斗篷之中,以帽檐遮面避人,远离任何陌生面孔。毕竟两卷天书都在我手中,暴露身份只会给身边之人带来危险。 夏日燥热午后,闲云潭影日悠悠,倩林风吹动流岚,飞鸟投林,十载西湖,一湖清水映日生华,傍柳系马,红泥古道旁杂草丛生。 我收回落在黄尘古道上奔逃的十几个黑影上的视线,盛满凄清与无奈的叹息幽然逸出嘴角,收鞭束腰,转身就坐于湖畔一块棱角突兀的巨大岩石上。 朱潇和白修气定神闲地弹去衣上灰尘,倚绿柳而坐,慕容清将马背上驮着的包袱解下,从中取出一个淡褐纸包,转身向我们走来。 旁边不远处的日本阴阳师手捧奇特法宝练习阴阳术,以波荡白光驱除身边污秽之气,净化一片清空,以保持身心洁净。 日夜兼程的战斗让我们旅途变得异常艰辛。精密统计之下,现共三批人追杀我:一批来自魔教,一批丞相,另一批估计是少庄主他叔叔派来夺天书的。 一阵微醺夏风吹过,满湖莲花在湖泊中轻轻晃动,一如仕女柔软腰肢,清新花香扑面而来,沁人心脾,流转的清波飘洒在湖畔安静如水的一行人身上。 我垂首抱腿,脸隐入低垂帽檐的阴影中,盯着草地上悠悠而过的成队蚂蚁,幽幽启唇,“大哥,二哥,三哥,我还是独自上路吧,你们不用陪我了。” 朱潇接过递来的解渴话梅,送与我面前,“四妹,你说什么呢,我们怎能丢下你呢。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要追杀你,让你独自一人岂不更危险?” 我随手捏起一颗晶莹话梅,含入口中,冰凉酸甜的清爽味道在口中弥散开来,撇嘴黯然道,“我也不知道魔教的人为什么追杀我,另外两批人追杀我的原因我现在不能说,等到了明翔自然会告诉你们,请哥哥们见谅。” “这么善良可爱的四妹怎么就这么不幸呢?” “可能是老天看我太无聊,就给我找点惊险刺激,为我增添生活乐趣。” 鼎城三杰摇首低笑,令鼎城无数少女倾慕的俊朗容颜上带着怜爱笑意。 白修给阴阳师送去话梅后折回,掀袍就坐我身侧,折扇回旋敲中我头顶,唇角荡开一丝优雅弧度,“四妹就是四妹啊,都这样了都还能开玩笑。” 我正挠头傻笑,却在眼光触及草地上正虎视眈眈爬来的一条绿纹花蛇时,还未化解的笑瞬时凝固,全身都为之一震,寒毛悚然倒立。 “蛇啊!” 一声惊呼有如惊雷从天而降,将这一片安宁舒畅打破,众人齐齐回眸间,我惶恐已极地纵身跃起,白色斗篷脱身飘下,紧随一道笔直绿影闪电般飞追而上,细长舌蕊倏然吐出,直射向我,耀眼阳光下,却见一抹胜似日光的贯日长虹及时地横空掠来,一柄青霜宝剑将飞来之蛇牢牢钉于地上。 第二章 狭路相逢 我凝盯草地上那凄绝挣扎的绿影,恐惧地紧抱柳树斜枝,掩映于绿柳中的白袍下摆不住颤动,见它动弹三下后便已气绝瘫软,不由松了口气。 青色衣袂于湖畔飘扬,慕容清抬首,目光透过重重飘拂的柳条望向垂挂枝头之上的我,眼如春水,清笑晏然,“四妹,没事了。” 我心有余悸地纵跳而下,避开死蛇,背柳坐于草丛中,抬袖擦拭满头惊汗,柳荫下一片凉爽风息,顿觉身心舒畅不少。 慕容清如泉似水的清瞳笑意一闪,收剑回鞘后于我身边坐下,“想不到天不怕地不怕的四妹竟然会怕蛇,呵呵!” 我信手取下粘附在头上的柳条,“对啊,蛇长得太对不起人了,我看见蛇就想逃。上次在天下第一酒楼,就是蛇把我逼上台的,不然打死我也不上去!” “那我还得多谢那条蛇了,多亏了它我才能认识四妹啊!” “三哥……”我望着柳条在清风中婆娑摇晃,叹气缄默。 正待养精蓄锐休歇中,忽听一阵狂乱马蹄声,携着清脆鞭笞声,有如破寂之鼓急啸而来,循声望去,一派草色天涯、萧索平沙雁中,身后古道拐角处有四袭身影踏着缱绻落叶飞奔而至,肆虐飞舞的沙尘模糊了视线。 凝目细看之下,却见最前面一姿容霸气的男子正是李盛,明亮日光照在他身上灼然生辉,映得那英挺眉目越发耀眼,一手持缰御马,一手握鞭策马,黄色披风猎猎飞扬,隐约可见里面华丽的明黄锦袍,一身浩瀚雄风岿然如岳。 他身边一个娇弱娟秀的策马女孩正是李莲忆,厚重雪色姑绒斗篷中有重染的粉红锦绣丝缎露出,帽中泻出的乌发飞扬,胸前垂挂的珊珊彩绘璎珞随着御马飞奔逸出清脆悦耳的叮当之声,两人身后尾随两名眉眼肃穆的黑色劲装护卫。 他们怎么来了?难道也是要去明翔参加武林大会的么? 转眸却映入朱潇如同三月轻风一样微笑的俊颜,他静立草丛中,怔怔凝望着梦中情人,几缕春宽梦窄的漫相思化为无尽喜悦自眸底流泻出来,墨绿衣袍随着湖畔轻风摇摆,缎带飞舞中,尽显无与伦比的洒脱飒爽之非凡神韵。 我瞬间心神摇曳,黯然埋下眼帘。怎么办?要不要去拦住他们?我想撮合朱潇和李莲忆,但是不想和李盛碰面。 李盛面不改色地凛然奔腾,眼角眉梢尽是掩不住的英姿勃勃,却在目色落到路边湖畔一行人身上时闪过一抹细微惊诧,右手猛拉银色纹理的坚韧缰绳,马一声凄厉长嘶响彻整个寂静古道,前蹄骤然腾空而起,瞬时止住狂奔脚步。 另三人也急速勒马,迷惑眸光投向路旁。 视线触及路旁似曾相识的面孔时,李莲忆香娇玉嫩的秀靥上浮起一丝友善浅笑,娴静有礼地冲朱潇颔首。策马而立的她褪去了几分娇弱,瞧来甚为神清气爽,秋水凝神暗淡妆,云鬓轻挽,如夜黑发垂泻在雪裘上分明若画。 我立即转身背对他们,拉紧身上纯白斗篷。 李盛英眉凛摄浩渺,冷静双眸犀利地瞄向路边众人,搜寻无果后将眼神定在唯一伫立的朱潇身上,语声威严,带出不屑的漠然,“你们的四弟呢?” 朱潇眼角余光若有所思地瞥向我,我拼命向他回以乞求眼色,同时无声焦急地做手势,叫他不要告诉李盛。 他心照不宣地默然会意,明朗双目迎上李盛摄人眼神,折扇轻捶手心,一抹不明笑意自唇边漾开,“四弟已经先行离去了。” 第二章 凶手线索 李盛轻蹙起浓墨渲染的英眉,驭马在古道上来回踱步,一手解下身上黄色披风,凌空扔给身边护卫,扫视众人的眼里流淌着怀疑,“是么?” 鼎城三杰沉默不语,漫不经心地摇扇赏景,清澈湖光映染出几人似笑非笑的深意俊颜,映入李盛眼瞳中却波荡起更深猜忌。 我正双手合十埋首祈祷着不被他发现,却忽觉面前一道阴影挡住莹亮水色,身上斗篷被人猝不及防地掀开,抬眸撞入李盛弥漫着欣喜的眼眸中。 他静蹲面前注视着我,英眉傲然斜飞,“我终于找到你了!” 茫然过后便是惊颤,却在见到他眉梢眼底的一抹喜悦后瞬间回神,我纵身向后翻跃而起,白袍随着旋舞飞叶,翩跹落于江南独有的红泥古道上。 他嘴角扯出一抹不屑的弧度,起身扔掉手中斗篷,不以为意地缓步走来,忽见一条臂膀横空拦于他面前,竟是慕容清出手阻拦,清雅面容上倾覆罕见的坚定之色,映染湖光的忧郁眼眸直视李盛霸气瞳仁,不给他继续上前的机会。 李盛英眸微扬之下,已带出不悦,那一抹自得也化为冰冷,力拔千钧的手掌直击慕容清面门,好似雷霆怒喝一般,四周蓦起一股深寒之气。 慕容清迅捷退跃的同时反手格挡,手掌开合如光离星灭,两人交手间掌风快疾而沉稳,颇有古朴苍劲的高丽雄风,身如幻电交错不绝。 古道上明黄淡青两团身影纠缠一片,李莲忆在黑衣护卫的扶持下下马,清纯美眸凝盯着李盛,双目顾盼间,一时秋水盈盈,一时又楚楚可怜,削葱般的纤指绞着一块粉红绣帕,朱唇轻咬,令人砰然心动。 白修悠闲地半倚柳树下,若有所思地观望交手两人,唇角漾起微妙的笑意,修指意兴阑珊地摩挲着半月形玉石扇坠。 我走到李莲忆面前站定,埋首愧疚低语,“对不起,你不怪我骗你了吧!” 她摘掉雪裘上的绒帽,谅解地微笑摇首,腮边两弯楚楚动人的梨涡浸入融融花香中,银铃之音清婉温润,“我不怪你了,是我自己不知情误会你了。” “谢谢你,你真的是个很好的女孩子,我很喜欢你,我们可以做姐妹吗?” 她雪腕金钏上镶嵌的七颗猫眼红紫饱满,眩得人眼迷离,眉心一点嫣红朱砂,越发显得娇媚如玉,水眸中愉悦欢喜,“真的吗?我当然愿意做你的妹妹。” 我眨眼轻笑,“当然啦!” 她羞涩垂眸,红颊飞红,璀璨阳光下,头上粉红流苏坠饰轻颤不绝,流转生光,踌躇着低唤道,“林姐姐!” 我不由扑哧轻笑,携她坐于湖边草丛中,将自己的斗篷当成坐垫铺开。 据李莲忆言明,她与李盛是官员子女,此次来明翔也是想目睹传说中的武林盛事。她深居闺阁,从小到大从未踏出过家门,只有这次是她首次出门游玩。 我绘声绘色地给她描叙着一些武林中的有趣见闻,还不忘借机将朱潇推销给她,用我的三寸不烂之舌将朱潇赞得天花乱坠。 她凝神聆听我大灰狼诱惑小羊羔般栩栩如生的讲叙,眸含秋水清波流盼,不时向朱潇投去私藏倾慕的羞涩目光,一副小女儿媚态的可爱动人模样,几片绯红春韵在娇嫩颊边无声弥漫开来,欢喜与羞怯,都化作了一脸温柔似水的笑靥。 正欢畅洽谈中的我,忽忆起那块从死者手中得到的一块明黄条纹碎布,旋即取出摊开给李莲忆观摩。既然她是官员子女,或许能知道什么也说不定。 李莲忆见此物面上一阵悸然,随即曼声将碎布的来历解释给我。 这是西域进贡的独特锦帛,皇帝赏给了每位皇亲国戚和三品以上的朝中大臣,所以用这种锦帛做衣裳的人定也在皇亲国戚和大臣及其子女中。 结合其他线索,我推出了另外一条结论,将凶手范围大大缩小。如今武林高手和朝廷官员的离奇死亡让天下人心惶惶,我决定在武林大会上诉明真相,以安定人心。至于凶手的杀人手法我无从得知,似乎他并非以武杀人,而是用某种神秘未知的力量,让我冥冥之中感觉莫名地熟悉。 我将明黄碎布收入放入腰间斜跨的锦袋中,起身走到静坐树下的朱潇面前,一手豪情万丈地重拍他肩膀,俯身灿然一笑,“大哥,路我已经铺好了,李姑娘想必对你应该有些好感了,接下来的事就靠你自己了,别错过机会哦!” 他旋扇敲了我光洁额头一记,笑容飒然明爽,“知道了,多谢四妹了!” 我但笑不语,施展一个迅疾如电的草上飞,瞬闪至古道上火拼的两人中间,双手快猛探出,分别抓住他们正要互攻的手,沉声低喝,“你们给我停下!” 他们不甘瞠瞪对方一眼,意犹未尽地怏怏收回手,高扬风沙瞬间平息,随着落叶安然沉淀在红泥古道上,闪耀目光不约而同地凝聚在我脸上。 我转首望向右侧慕容清,冲着怔忡的他歪头淡笑无声,“三哥,你先在这里等一下,我去去就来!” 他细润如温玉的脸庞泛着犹豫,眼眸中的清波微颤,终究默然点头。 我颇为不爽地瞥了正暗自得意的李盛一眼,拽着他的宽大袍袖,转身向路旁另一侧的静谧树林中走去,待树障足以淹没林外众人身影,方才止步。 我不耐地回身甩开李盛的袍袖,百般无奈地扶额叹息,“李盛,老兄,我求你了,不要再缠着我了,我对你没感觉,如果你不介意,我愿意和你做朋友。”我可不想一直这样纠扯不清,我还想过清净的日子呢。 第二章 牵引红线 他英俊面容微微一凛,倏地探手紧锁住我双肩,“不管你是否愿意我都要定你了,已经让你逃掉三次了,我不会再让你逃掉。” 语毕,他蓦然低首,霸道的吻欺压而上,头顶的阴影瞬忽压下,仿佛将所有光亮都遮挡,满林昏暗在这一瞬染入眼中。 我反手护在嘴边,他强硬的吻不及收势地印在我手心,面容在瞬间怔愣。 我愤怒地一把推开他,皱眉低吼,“你够了没,你要是再对我不敬,别怪我不客气,我看见你心情就不爽!” 浓密树荫下,他轮廓分明的俊脸上掺拌着得意的笑,黄袍衣摆随着林间微风摆动,伟岸身躯缓步逼近我。 我紧盯着他小人得意的面孔,双手忿忿握拳,纤眉跳动不止。我这次绝对没有冲动,我是经过再三考虑的,这可是他自找的,这次绝对让他好看…… 阳光透过叶缝,零落洒在落叶铺就的草地上,莺啼婉转中,我随意踢了踢地上鼻青脸肿的李盛,得意地拍手去灰,“记住了,以后别来烦我!” 他沉俊的面容,因这番羞辱而染上了一层微妙的阴霾,捂着胸口咧牙咧嘴地怒瞪着我,在他睚眦必报的眼神之中,我潇洒地甩甩头,负手跨步离去。 一脚踏出密林,眼前一片豁然开朗,风景如画的湖畔,一雪白一墨绿身影并肩而坐,相谈甚欢,巧笑顾盼间,别有深情的笑意隐隐。 我不禁会心浅笑,踏着柔软绿草轻脚走去,在柳树下的慕容清身旁席地而坐,一边品尝他递来的话梅,一边饶有趣味地探头观望谈笑风生的两人。 慕容清将我的白色斗篷小心翼翼放入包袱中,白修摇扇祛热的同时也为我送来了缕缕伴着花香萦绕的薰风,婀娜柳条在头上随风飘摇。 倒影着明日的湖中,朵朵莲花濯洗清涟,婉约轻摇,清香四溢,一派宁谧。 李盛气冲冲地迈出树林,目光在触及两人亲密背影时,眸中顿时异波翻腾,面色铁青,有如般若面具,“莲忆,我们走!” 他步伐稳健地走向护卫,一名黑衣护卫恭谨地为他牵去白马,另一护卫为他披上黄色披风,随即两人翻身跨上马背,握缰持鞭静待主子。 李莲忆灰溜溜地起身挪向李盛,脖颈垂挂的璎珞唱响中,留恋眼神回首投向满眼不舍目送她的朱潇,清流蜿蜒的水瞳游移着黯然不愿的波光。 李莲忆真可爱,让人忍不住想逗她,为了结义金兰的幸福,我势必要留下她。 我迅疾掠去,攥住她白嫩柔荑,看着她满面娇羞红霞,引诱地笑道,“莲忆,你想不想和我们在一起啊?姐姐会带你去好玩的地方,吃好吃的东西。” “想!”她纤细如烟的黛眉轻舒,原本兴高采烈的目色,却在瞥见李盛时,转瞬泛起凄婉黯淡之色,低眸泄气地讷讷,“可是,我哥哥……” 李盛翻身跃上白骑,握紧银缰马鞭,“莲忆,还不走!” “哦!”李莲忆脉脉抽出自己的手,埋首挪移向李盛,行来步步生莲,粉绫裙幔软软拖过草地,一双绣有金鸾的云丝珠履跃然阳光下,雪裘灿然生光。 我转身拦至李莲忆面前,傲然抬头,对上李盛轻蔑视线,“李盛,你妹妹暂时寄放在我这里,等你们要离开的时候再还给你。” 他眼中射出凛然光芒,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我为什么要把她留下来,她要是出事了你可担待不起,她是我妹妹,应该跟我走。” “李盛,亏你是她哥哥,却没有丝毫当哥哥的样子,我们这么多高手还保护不了她吗?我一个人就比你们几个要厉害了,你妹妹绝对不会出事的。而且你一点也不顾你妹妹的感受,你也要尊重她的意愿啊,她也很喜欢和我在一起。” 他眸光一凝,冷眼扫向李莲忆,声音沉毅如刃,“是吗?” 李莲忆怯怯将脸隐入阴影中,似雪莹白的梨涡瞬时黯然。 我回身轻握住她双肩,鼓舞地嫣然一笑,“莲忆别怕,有我在,你尽管说好了,你不能一直听你哥哥的啊,姐姐会帮你的。” 她蝶翼般的眼睫轻颤,踌躇片刻,蓦然抬眸迎上李盛凛冽摄人的眼光,声音夷然不惧,带着不容辩驳的神采,“哥哥你先走吧,我想和林姐姐在一起!” 李盛心有不甘地凝盯着我,满腔愤懑化为一声冷哼,随风泯灭无踪,霍然调转马头,绝尘而去,三抹飘逸轮廓,淹没在飞扬风沙中。 望着那愤慨背影从古道尽头消失,我将李莲忆推到朱潇身边,让两人继续未完的谈情说爱,转而与白修慕容清安之若怡地赏景休息。 自从李莲忆与我们同行后,我便顺水推舟,想方设法为她和朱潇制造机会,让两人感情风调雨顺地发展,真可谓是风花雪月,无不风流浪漫。 第三章 红裳索命 经过五日风露艰行,明日便可到达明翔,结束这餐风露宿的生活。 午休之时,我带着平井助来林中摘些野果给大家补充水分,几天干粮吃下来都反胃了,否则我真担心自己会变成世界上最有名的干尸古董——木乃伊! 骄阳似火,日光直泻而下,将天地万物染成一道薄金,在静谧树林投下枝影横斜的斑驳,清香将满林染就馥郁。 我手提包袱在浓荫下举目四顾,眼前一片无际的重绿,风带起白袍缎带飘扬,在单一色调中涂抹了几缕凉爽的素净。 搜寻半天未见可以下肚的野果,正萌泄气之念,忽听少年清脆无垢的金玉之音自身后袭耳而来,“小飞,这蘑菇好漂亮,可以吃吗?” 诧然回眸间,瞥见蹲在一棵茂盛树下的飘渺白影,少年洌泉般明澈的双瞳直愣愣地凝盯树下掩映于草丛中静默生长的一堆硕大蘑菇。 我疑惑走去他身边蹲下,轻轻拨开将近半米海拔的杂草,几株点缀着紫色小斑点的花伞一般的素白蘑菇赫然映入眼帘,轻触之下竟一片冰凉滑嫩之感。 我用绢帕拭去额头热汗,摘下一株色彩鲜艳的蘑菇,“小助啊,这个蘑菇不可以吃的,越好看的蘑菇越有毒,吃了会得疾病的,记住哦,这是常识!” “是么?”他采撷一株,置于鼻下轻嗅着,兴味浓厚地随意翻弄。 蓦地,草地上一道细长影子迅猛笼下,我猛地推开身边之人,提脚往后纵跃,但闻耳边嗖的一声,一道绿影擦身而过,风声拂得面容生疼,面前大树被当空劈下的粗壮藤蔓一分为二,“轰”地尘土飞扬,狂风搅起落叶四散飞舞。 好坚硬的藤蔓!不对!现在不是研究藤蔓的时候,而是研究操纵藤蔓的人! 蓦然回首处,映入一袭妖艳似血的红裙纤影,仿佛一团燃烧的赤炎,冷然伫立一条绿藤之上,红玉蝴蝶簪斜绾的乌发倾泻绯衣,披帛在身畔轻舞飞扬,灿若霞披,翩然有如天人降临,空中千藤万蔓齐齐正对我的方向,蓄势待发。 如此沉鱼落雁的冷美人正是魔教护法之一——红裳!很明显,刚刚袭击我们的就是这位大姐了! 草地上纵横蜿蜒着数条深刻入土的狭长痕迹,那些藤蔓竟是破土钻出! 平井助狼狈爬起,拍去纯白狩衣上的灰尘碎草,我安然无恙地双脚落地,望向掩映于藤蔓中的绯影,“红裳护法,你来干什么?是苏游影让你来的?” 她从藤上纵落草地,举手投足如扬柳拂风婀娜多姿,素手横空一挥,红袖皓腕恍若纷飞蝶舞,几条藤蔓虬龙般卷着狂风笔直冲来,惊得绿叶纷飞如雨。 我翻跃躲过正面卷来的藤蔓,却在回首目及半空悬挂的白影时,手中包袱颓然掉落,心如晴天霹雳般瞬息一窒,衍生出无尽担忧。 漫天盘结的飞扬藤蔓中,平井助纤瘦四肢被藤蔓牢牢缚住,高悬半空,姣俊高华的面容带着忍痛的神情,繁星落入的星眸忧虑凝注着我。 回视藤蔓尽处的绯姿,我不由托腮凝思。从气息判断,她的武功虽是一级,却也不是我的对手,但她竟能操纵藤蔓这般自然之物倒让我无从下手。我不得不惊叹圣天教千奇百怪的弟子,他们可以组成个杂技团,一定能风靡全球。 “你到底要干什么?快放开他!我们跟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袭击我们?” “为什么教主会执着于你这么一个小丫头,我全心全意为教主出生入死,他却连多看我一眼都不肯,为什么你却可以得到他的心?”红裳步履轻渺地缓步行来,姽婳冷素的美颜因悲愤而扭曲变形,红裙软软拖过草地,藤蔓如有灵性地纷纷为她让路,“我恨你,我要杀了你,你死了教主就只会看我一个人了!” 她柔荑紧攥成拳,几欲将手中绫罗绞为碎片,雪白牙齿映得双目如幻。 我心中生出滔天惊骇来,难道那些圣天教追杀我的人是她派来的?难怪上次她看我的眼神充满怨气,没想到她这么爱苏游影,为了他不惜想除掉我。 瞥了眼空中痛苦挣扎的平井助,我将胸中焦虑压下,气定神闲地背倚庞大树干,接住一片落叶随手捻弄着,“我劝你还是不要对我动手,这也是为你好。我想你应该不会不知道吧,如果真如你所说苏游影喜欢我,那么他要是知道你杀了我,他会怎么做呢?你不是更得不到他的心了么?我不会跟你抢苏游影,我也没那个心思,所以你来找我只是白费力气,抱歉了!” 她愕然一怔,霎时垂首止步,绯色披帛如潭水般静谧垂落身畔。 “教主……”她咀嚼着这两个字,仿佛它们力道千钧,又好似魂牵梦萦,黯然销沉,全身劲道都随之松软下来。 随着她神色缓和,藤蔓亦为之平静下来,平井助身上蠕动收紧的虬枝也凝滞堪停,我心中略微舒缓,不禁将激荡内力收敛,凝目四顾,以寻得解脱之法。 第三章 蓝色力量 她眼中一闪而逝的踌躇下泛起森冷如初之色,抬眸间已不再挣扎,声音带着言不由衷的悲愤,“不管怎样我也要杀了你,我别无选择!” 她如一团跳跃的火焰往后飞跃,穿梭在漫天藤蔓中,纤手指天划下,几条藤蔓虬龙般交缠着破空席卷而来,迅如闪电地俯冲向我。 我侧身避过藤蔓,迅疾飞掠向重蔓后的绯影,移步换形中,抽出腰间银鞭挥挡藤蔓,倏忽掠至她面前,一鞭凝力向前挥出,还未触及她,便被横空窜来的数条绿藤封拦,待挡路绿藤在挥舞银鞭下化为无数断枝,却已不见她身影。 我疑惑落地,惊疑未定,却听凄怨女音破空传来,“林飘飞,你去死吧!” 远处树梢静立一抹凤凰浴火的绯姿,她胸前交叉的双手倏地握拢成拳,漫天藤蔓如急速合拢的巨大手指,铺天盖地笼罩下来,织成一张天罗地网。 我旋转飞身而起,一道荧亮流苏迅猛扫过一圈,纷坠若残雪的断裂藤蔓中,纤细白影如飞翔羽鹤,破网窜入九霄,随即翩然临风稳落树梢上。 被藤蔓紧箍的平井助垂眸观望着激斗,星光璀璨的双瞳中沉淀无尽担心,纵然纯白狩衣上已蔓延数条触目惊心的血痕也浑然不觉,依然挣扎不休。 我手扶身旁树干,不悦地凝望着如雪落英后的渺影,“喂,大姐,我哪里得罪你了?我都说了不和你抢苏游影,你没必要置我于死地吧!” “有人要你死,你就不能活!”她语气斩钉截铁,翦眸中泛着如剑上秋水一般冰洌的眸光,素手轻轻挥动,随之而来的,是树间疾射而来的藤枝。 为什么她这么说?目前希望我死的除了红裳便只有丞相了,难道她是丞相的人不成?如果不是,那会是谁呢?为什么要杀我? 密林中千万条碧绿藤蔓交织暗涌,犹如巨浪狂卷,刮起的阵阵小型旋风将断枝落叶尽数卷入空中,和着肆虐天地的藤蔓,在日光下凛然生寒。 毫无休止的战斗凝结出晶莹热汗滑落面颊,我侧身避开前袭藤蔓,却觉身后厉风嘶响,回身顾盼间,映入一条已至跟前的藤蔓,不及躲闪的我只得惊慌退滑,藤蔓以苍龙出水之势急逼我面门,其凛摄气息大有将我分尸之意。 一缕恶毒笑意自红裳朱唇边萦绕开来,眼底的秋水妩媚也转为冷冽森寒,狂风吹起她的乌发泼墨般四散飞舞空中,红绫迎风绕身飞扬。 千钧一发之际,一缕幽蓝光芒,毫无预兆地自我手链中逸出,涟漪般翻江倒海地转瞬扩散至整个空间,将漫天藤蔓瞬时凝固空中,仿佛时间在此刻静止。 树林在这一刻陷入死寂,蓝光笼罩的一切静如雕塑,红裳和平井助眸底均积淀着百般恍惚与骇然,唯一飘动的缱绻落叶,掩埋了两人僵若石化的身形。 我惊愕凝盯着离我鼻梁不到一分米的藤蔓尖端,转身背靠古树,雪白云袖心有余悸地拭去额角冷汗。好险! 一直缄默的平井助从震颤中复苏,温雅华贵的静容覆上凝重光华,晕染术法深意的星瞳急切瞟向我,“小飞,你用左手画一个五芒星向她推过去。” 我愕然一怔之下,伸手在面前空中迅速勾勒出一个蓝光幽闪的五芒星,待其首尾相接,左手横空一挥,五芒星势如迅雷地猛逼红裳。 红裳眉目一敛,展臂退飞,数条藤蔓纵横交错护于面前,五芒星以摧枯拉朽之势破除重障,将触及藤蔓瞬息化为齑粉,伴随着一声凄厉惨呼,绯影犹如折翼朱鸾,从空中跌落,几滴血珠飞溅,一丝丝融进浓浊的绿,消弭无痕。 我抬手抚摸闪烁着忽明忽暗幽光的蓝色水晶手链,心中狐疑不已。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手链中的力量究竟来自何处?这已经是我第二次被它救了。 漫天飞叶中,红裳倾注无限嫉恨不甘的寒霜眼眸,消融在了蚕茧般将她层层包裹的藤蔓中,随着藤蔓垂落的刹那,蓝光自天地各处收回,没入手链,满天风云沉淀下来,徒留断蔓铺就的草地上,一片不堪入眼的狼藉。 一声藤蔓断裂声唤回游离意识,我即刻纵身飞起,双手稳接住正自空中颓然坠落的平井助,单膝跪地而落,白袍如云轻覆草地。 我扶着他背靠树干,垂眸看着他满身鲜血纵横的痕迹,愧疚低语伴随青木香陌随风消散,“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 他捂胸轻咳几声,微弱摇首,唇边一袅纤细笑痕如樱花初绽,含着纯净无瑕的温和,“没关系,我没事,这不是你的错,而且你救了我,不是吗?” 我凝神回视他俊雅面容,欣慰浅笑,雪袖轻柔地替他擦拭嘴角血丝。 他拾起我左腕细细端详,眉间一片飘渺光华,“原来它真能保护你,偶尔为你所用,它和你体内隐藏力量有着相似之处,都蕴含着一种难言的悲悯气息,比之第一次见你,此刻它的力量增强了些许,或许终有一天会被释放出来。” 我听得目眩神迷,不由烦闷地甩甩头,举手齐眉,遥望繁密枝叶上偏斜的烈阳,回眸安怡浅笑,“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他眼带笑意地点头,无暇去管已被断藤掩埋的包袱,我搀扶着他踏着满地零碎藤蔓,小心翼翼地往回走去,两袭纯白轮廓湮没在似血红霞中。 第三章 神秘男子 凉夜露寒,一轮明月隐没在云中,将林中清辉暂时收敛,交杂纷错的斑驳树影下,两袭身影静默得如同两丝魂,仿似融入了这夜色阴影。 绯衣胜血的女子埋首单膝跪于一名男子身后,清月银辉投下男子修长的阴影,笼罩住身后身姿娉婷的红裳,林中微风吹起两人衣袂无声飘扬。 月光映照着男子面上的白色陶瓷面具灿然生光,捕风捉影的清亮眼眸中光华幽闪,轻轻一叹,怅然唏嘘之外意味深长,“你失败了。” “座主,对不起,林飘飞有神秘的力量,我打不过她。”红裳幽瞳一下凝缩,色授魂予的朱颜上透着一丝不安和恐惧,脸深埋入阴影中。 “你不必找理由,你不想继续跟在苏游影身边了?”男子声音清淡寥然,却带出不怒自威的贵仪,左手负后,右手置于腰前,手指逐个轻捏推算着,华贵的锦衣下摆随风拂过红裳惊惧脸庞,修长睫毛投入眼中的暗影恍若地狱。 红裳美眸中泛起敬畏惶惧的光,俯身贴地跪伏,额头感受着露草的冰凉,“属下该死,都是属下的错,望座主息怒,属下下次一定除掉林飘飞!” “你走吧。”男子挥手,锦袖在月色中划出水一样的流波。 绯红影迹弥散在灵蛇般虬结的藤蔓中,唯留缱绻落叶在男子身后依恋地飘落,一片鲜嫩绿色附在了男子华美衣摆之上,随风摇曳。 密林中仅剩一人负手而立,一身灿烂张扬的华美长袍染就霜华,在月夜下静默伫立,仿佛暗夜消融的鬼魂,衣袂随着夜风飞扬,越发显得风神如玉。 男子纵目远望烟波茫瀚的深蓝苍穹,望着那原本皎洁无瑕的明月蒙上了一层淡薄红雾,线条完美的唇角舒展一抹如影如幻的笑弧。 又是满月!离第一次正好一个月!好戏才刚刚开始,我一直等着那一天,等着“他”出现的那一天,结束的同时也是开始,努力吧,林飘飞! 湖面如镜,水中映月,幽花开处月微茫,笼烟凝结幽湖之上,深夜清冷浸润于每一寸空气之中,一缕彻骨凉意袭来,唤起浑身轻颤不绝。 我脱下如云似雪的白袍,搁置湖畔,一手拆开发顶白缎,流瀑黑发垂泻在莹然如雪的肌肤上,步履轻盈地走向湖中,沾染露水寒气的蒿草从脚边擦过。 晶莹玲珑的小脚踏入冰冷湖水中,我不由浑身一颤,立即收脚稳神。 好冷的湖水!今天和红裳战斗,已是汗湿重衣,虽明天便可到达明翔,但我怎么也忍受不了这身汗渍,所以便趁众人都已入睡,独自来到湖边沐浴净身。 一番上善若水的清修调理后,我咬牙抱紧身子,一步一步迈入凉意沁骨的清澈湖水中,清水轻柔地萦绕身畔,待行至湖中央,水正好淹没胸部。 深吸一口气后,我倏然钻入水中,游鱼般在水下来回游荡片刻,随即破水而出,清爽之感充盈全身,顿觉莫名舒适,任凭濡湿黑发紧贴着雪白肌肤。 忽而转念一想,我每次用内力打出来的都是无形无声的气流,如果在水中用内力,那气流是否可以以水的形状呈现呢。 我凝神静立湖中,双手交叉胸前,凝聚内力,忽地展臂甩出,指尖射出的十根细长水柱闪电般齐刷刷飞向两侧,在湖畔树干上连续各打穿五个洞。 惊喜后不由兴趣盎然,便不断在水中练习内力,水时而形成高耸的圆柱水墙,时而如水龙盘旋,时而如雨点飞旋,时而如柔软丝带凌空飘舞…… 凌波袜冷香魂远,水上轻盈步微月,清水变幻多姿地在湖面起舞,在皎洁月光下营造出如梦似幻的意境,水雾氤氲中,飘渺若影的身姿隐约可见…… 第四章 街道惊魂 栀子花飘香的季节,日光挥洒而下,优雅的明翔店铺琳琅,画船载汀洲烟箬,青石大街纵横交错,华丽步辇络绎不绝,闺阁少女吟吟娇笑从中断续传来。 今日趁鼎城三杰在明翔内安排好住处之余,我便带着李莲忆溜出来逛街。 李莲忆甚如初次出门游玩,对一切都充满好奇,如欢快活兔般游窜在缤纷错落的大街小巷,不亦乐乎玩赏着不同小玩意。 我左手负于身后,右手轻旋一把清雅折扇悠闲迈步,视线在街道两旁的酒楼茶肆间徘徊搜寻,试图寻到就餐的优良之所。 “林姐姐,快来看啊,这个东西好有趣哦!” 少女黄鹂般婉转动听之音自前传来,抬眸顾盼间,却见一身粉红罗纱的李莲忆正在前面一个小贩旁向我招手,娇俏花容上尽显欣悦抒怀。 我幽然一叹,摇扇走去,收扇轻敲她小巧脑袋,“你笨啊,都说了现在别叫我姐姐,应该叫我林大哥,我现在可是男人呢。” 她低低应哦,微弯着细腰,双眸凝定面前之物。 我循目看去,却见那是一组以各路神仙为原形塑造的泥人,褐色泥土在能工巧匠手中转瞬幻化为色彩斑斓的泥人,阳光下跃然于眼底。 “你没见过这个么?” 她肯定点头,腮边梨涡嫣然,樱桃小嘴不甘地撅起,“从来没见过呢!我总是被关在家里,不能出来,这次难得有机会,我求了哥哥好久他才答应的。” 我惋惜叹气。古代真悲哀,大户人家总把女子养在深闺,闭门不出,错过了很多美好东西。幸好我是自由之身,否则被剥夺了自由,我宁愿再死一次。 “喜欢吗?姐姐送你!”我轻拍她脑袋,买下六个不同泥塑,转身递给她。 她小心翼翼地接过泥塑,“谢谢林姐姐!” “好了,你怎么比我还贪玩?我们先去吃饭吧。” 我揽过她纤肩前行,折扇展于她头顶,替她挡住刺目骄阳,一手反遮自己额头,束腕白袖在莹白面容上投下暗影,街旁沿河绿柳成荫,花香悠悠。 身后一阵急促催命的马蹄声破空传来,惊破满城安逸,诧然回顾间,映入石街正中两匹纵步如飞的玉骢白马以及马上两道迎风飘逸的身影。 白驹过隙之间,密麻人群络绎逃避不绝,不少路边摊位被慌不择路的百姓撞翻,现场火速陷入一片混乱中,真可谓是人仰马翻惨叫连连。 然而此次扰民事件的罪魁祸首却恍若未见,继续在阳光下纵马奔腾,马踏飞燕之势也不过如此,扬起灰尘四起,狂乱气息搅乱了整条街道。我不满皱眉,揽着李莲忆往侧迅疾闪身,移到路旁安全地带。 贯穿马路的清风之中,马上少女的声音清脆,有如冰雪破堤,呼啸着透过人海千重而来,“快让开,别挡路!” 一个朴素布衫着身的小男孩,怀抱一个手工粗糙的布娃娃愣愣立于路中,茫然看着周围逃窜不止的混乱人群,丝毫未觉危险的逼近。 两匹极品玉骢快马急速狂奔,靠近人群呈鸟兽分流散开,浮动人影淹没了傻傻静立的小孩,满街菜叶杂器飞舞中,白马愈渐逼近,当小孩周围百姓都已散开之时,骏马已然出现在他身后不到五米处,正气势汹汹地直撞而去。 马上之人显然始料未及,情急之下急忙勒马,铮铮前蹄猛然高扬半空,正不偏不倚地悬于小孩上空,蹄底铁环在日光下生灿,四周一片紧张吸气声。 第四章 冷酷少年(一) 眼看马蹄即将落下,小孩命将不保,千钧一发之际,我以风驰电掣之速迅捷移步掠去,抱起马蹄下命悬一线的小孩,猛然纵身往后翻跃,翩跹如风的白袍在众人惊叹目光中纤尘不染地飘然落地,衣摆安然垂落。 百姓放心舒气,面上心有余悸,均目色责备地投向马上两人。 我背对玉骢马落下,放下满面懵懂的小孩,一个朴素少妇自路旁人海中匆匆奔来,惊喜地一把抱住小孩,激动不已地边拭泫然眼泪边连声道谢。 少女婉丽清扬的声音从背后袭耳而来,却是铿锵有力,隐隐透出鸣泉飞瀑之音,“你是什么人,快让开,别挡我的路!” 我以最帅姿势甩开折扇,优雅回身,却在与马上少年飒然之间,双眸相对,电光火石的一瞬,竟似暖日寒冰相触,霁月与虹霓回荡,心中不禁暗自悸然。 少年约莫十八岁,一副绝代美少年的精致冰雕五官,白皙无瑕的肌肤,斜挑剑眉奕奕飞扬,明若皓月的双眸仿似冬湖波澜不惊,却有胜过冰雪的寒,黑发上束着银边镂纹的白色缎带,李逍遥式清爽飘逸的高扬马尾,里着束腰纯白长袍,外套敞开无袖天蓝外袍,皆以银丝镶边,腰间静挂饕餮纹和田玉环佩,矫健如鹰的清逸洒落身形,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冷酷孤傲的气质慑人心魄。 他旁边少女十六岁左右,两弯柳叶吊梢眉,一双玲珑丹凤眼,瓜子脸勾勒出面部美妙线条,体态娇小,绫带束就的两束长发垂落前胸,珠玉浅饰,素颜淡妆,一身翠绿烟纱碧霞罗,下着浅葱水仙散花绿叶裙,穿靴佩剑的她英姿飒爽。 失神凝顾中,忽觉自己白袍下摆轻微摇晃,低眸探寻间,映入刚从险境脱身的小男孩清澈眼瞳,我微笑俯身,他贴耳悄声告知我,眼神似恐若惶地不时瞟向白马方向,不顾少妇尴尬窘迫的阻止,心有不甘地嘟起小嘴凝望着我。 我含笑安抚少妇和男孩,让两人站于路边等待,再次望向马上之人。 周围百姓缄默不语,不乏默契地纷退至路旁,兴味勃勃地望着路中三人,唯有李莲忆不安地紧攥手中泥塑,诺大街道在栀子香陌缭绕中寂静下来。 我悠然摇扇步去,轻嘲地望向策马而立的少女,笑如微风,“这位姑娘,你知不知道你的行为很幼稚?这大街又不是你一个人的街道,是大家共同的街道,你这样横冲直撞,要是伤了人怎么办?刚刚这个小孩就差点成为你鲁莽的牺牲品。你要是不懂得做人,就回家再读几年书,别在这里丢人现眼!” 少女秀眉一凝,丹凤眸中晶莹生灿,洁白柔嫩的纤纤玉指直指着我,金声玉振的清脆中透着骄横,“你,你竟然敢这样说我!” “你一个女孩子家不懂得收敛,在大街上骑马撞人,你不知道这样很丢脸吗,要是传出去恐怕没人敢娶你吧。” “你……”我嘴角轻笑映入她的眼眸仿佛生了根似的,倏忽一瞬,就晕染成滔天怒火在她心中狂燃,气得胸脯起伏,仿似这句是一道封禁的咒言。 少年皓雪堆砌的面容上镌刻无尽冷漠,淡金日光下,长袍上的镶边银丝烨然生辉,映得眼光也越发冷冽,凝练飒然的身姿好似镌刻于天地之间的水墨丹青。 “如果真没人娶你,我倒不是很介意要了你。” “你这个臭小子,竟敢这么说本姑娘,我一定要让你尝尝我的厉害。” 她倏地翻身下马,广袖轻舒,仓啷一声从腰间擎出一柄长剑,矫如游龙,寒光冰雪之间,身姿翩然,绛唇珠袖之间,剑随影动,恍若蝴蝶轻盈。 众人瞬时悚然,骇色满面地携着家人远离少女,窸窣脚步声随着少女逼就的方向蔓延开来,闪耀电光包围的娇影宛如破海之浪席卷疾来。 第四章 冷酷少年(二) 百众担忧目光中,我左手负后,右手持扇挡于身前,顺着剑的来势向后跃开,“小姑娘,你要对付我差远了,还是回家再练个几十年吧!” 我侧头躲开直取咽喉的锋利剑芒,合扇一敲细若柳条的剑身,青金鸣动之中,我迅疾旋身移步转瞬直少女身后,少女被偏离的剑带得一个踉跄险些跌倒。 “你,我杀了你这臭小子!”她娇叱一声,回身挽起一个剑花,来如雷霆震怒,罢如江海清光,熠熠剑光惊得路旁百姓失声惊呼,柳树上孤鹜齐飞。 我挥扇挡势,闪身避气,迷眼眩目的幻影迷踪步交错叠合间尽显气韵非凡,嘴角浅噙一抹宽容了然的风度笑痕,“姑娘,你要小心点,你砍到我没什么,千万别砍伤了周围的百姓啊,不然你会被你家人关起来严加看管的!” 她俏丽眉目间凝满无尽盛怒,剑法愈渐疯狂迷乱,最终只是毫无章法地对我一阵乱挥,破鸾慵舞之中,街旁不少幸存摊位皆毁在她剑下。 我迅速去擒她的手腕,她剑身一荡,改削我手掌,我手腕急翻,折扇已点中她手腕,她的宝剑应声而落,身子急退开去,身形不稳即将往后跌倒。 我瞬移至她右侧,轻探左手,及时揽住她柔软纤腰,低眸对上她惊慌双目温柔一笑,“姑娘要小心哦,要是摔伤了损到你的玉体可就不好了。” 瞬间怔愣,她猛地推开我,抱着身子连退三步,眼波处的羞愤之色尽露,“臭小子,你敢对本姑娘不敬,我不会饶了你!” 我负手悠悠步向她。咦?奇了怪了,我扮男装的时候可是少女杀手啊,没人能抵挡我的魅力,她竟然对我不感冒,看来我得重新估量一下自己了。 她吓得急退一步,惶惑地颤声道,“你干什么?你别过来!” 我不为所动地沿街径直前去,歪头好整似瑕地凝注即将崩溃的她。 静坐白马上的少年冷容未改,单手持缰,皓腕凝霜雪,墨染冰封的眸子直盯着我,缎带在日光下灿然生辉,却透出冰雪般的寒意,任剑立风扬无痕。 柳叶旋舞中,少女眼中染上了孤注一掷的坚决,敛起眉目,向我拳脚并施袭击而来,花拳绣腿之中尽带嘶鸣即崩的理智。 我轻松闪避,右手回旋使出化腐朽为神奇的逍遥旋风掌,电光火石之间百招瞬过,一股凌风卷起地上散落杂物猛中她胸口,娇纤身躯如蝴蝶轻羽一般坠落,向后猛然摔倒马旁,然此只携三成内力的掌风徒具形态,却无强势内蕴。 我含笑径直走向少女,折扇轻抵下巴,旁人噤口不言,气氛一片紧张。 她惊惶地向后挪动,银盘俏脸因焦急而涨得嫣红,求助地望向身旁无动于衷的少年,哭声哽咽地指着我,“冷大哥,他,他欺负我,你帮我杀了他!” 少年漠然眸光落在我身上,冰魄般的洁晰右手无声移到腰间银光耀目的剑柄上,手中银霜染就的雪刃轻吟不已,跨下白骑也因这摄人寒气而躁动不安。 少女粉泪婆娑,半乞求半控诉的啼音萦回,“冷大哥,你快动手啊,你答应我父母要好好照顾我的,我是你的未婚妻,你不能看着别人这样欺负我。” 我在少女面前无声站定,满不在乎少年的眼光如冷冷一阵风经过身旁,隐约间似有冬日的松木清香自少年身上飘溢而出,融入这满城栀子花香中。 少女无措地双手撑在身后地面,荧亮丹凤眸如陷入绝境的小兽,轻软有如鲛纱的衣料垂泻在地面上,裙裾弥散。 第四章 调戏少女 我含笑俯身靠近她,阳光投下我的阴影将她逐渐笼罩,饶有趣味注目少女的同时缓缓向下伸出左手,我们之间距离愈渐拉近,气氛肃然凝重。 少年冷漠旁观我的一举一动,双腿夹紧马腹,幽眸敛聚之间,寒冰千尺,被风鼓起的蓝白镶套的长袍下摆不时擦过我身侧,森然剑意隐约弥漫周身,仿似我身上各处都笼罩在他凛摄剑气之下,只要我稍有异动,便可瞬间取我性命。 少女满额汗珠莹莹,终忍无可忍地闭眼大呼,怖惧尖叫响彻整条街道。 垂下的白缎随风亲昵拂过她姣花玉容,我嘴边闪过一抹嘲讽,手继续向前伸去,落在她身边一个布娃娃上,抓起布娃娃重新站直,归还她一片阳光。 她疑惑睁眼,眸中波光无声凝结,脸上羞赧久浮不退,所有的跋扈任性都仿佛雪溶冰消,一时气焰全无,欲哭不能之色在众人释然轻笑声中泯灭无形。 我俯身注视她秀靥上雕饰的无尽尴尬,在她眼前摇晃着朴旧布娃娃,“姑娘,你那么紧张干嘛?我只是想为那个差点被你撞死的男孩捡他的布娃娃,莫非你和这布娃娃有仇?干嘛拼命阻止我?难道……”我露出一丝暧昧的调笑,俯首耳鬓厮磨地梦喃轻语,“你是故意引起我的注意,希望我对你做什么吗?” “你,你这个色狼!”在众人的低笑声中,她气得面色铁青,泪挹仙河消尽,银牙几乎咬断,抬起巴掌迅猛向我的脸刮来。 我纵身翻跃几十米之外,手持布娃娃,转身向路旁人群中隐匿的小男孩走去,将他想找回却不敢亲自拿的东西递还给他。 男孩将其接过紧抱怀中,撒娇地拉着我的手摇晃着,“谢谢漂亮哥哥!” 少妇再三感激下,终于带着男孩离开现场,我回身看向两人,正色严肃道,“以后在外面小心点,人命关天,不是闹着玩的!任何一个人受伤或者死去,都会有人为他伤心难过,不要再徒添悲剧!都这么大的人了,连这个都不懂吗?” 少女悻悻埋首,少年眼中一片冰寒,握剑之手微微松弛。 我牵过一旁呆立的李莲忆,往与两人相反的方向头也不回地步去,围观人群笑过之后也渐渐消散,街道又复平静,不乏几人无奈收拾着街上烂摊子。 待走远后,一直静默如水的李莲忆突然娇笑出声,发上星缀璎珞随之叮咚轻响,“林姐姐,你好厉害哦,刚刚那个女孩一直误会你,以为你要对她做什么,却不料是她自己一个人瞎紧张,她那样子真的好好笑。” 我恢复平时惬意诙谐的笑容,兴味地旋转手中折扇,“谁叫她那么蛮横,这是她自找的,这次在自己的未婚夫面前出丑了,看她以后还敢不敢嚣张。” “不过我很不喜欢那个少年,他简直比冰还要冷,看见自己的未婚妻被欺负却不保护她。而且他的表情真可怕,以后还是不要再遇见他们了比较好。” 我遥望人来人往的繁华街道,托腮沉吟,“好像也对,他从始至终都是冷酷的表情,没有说一句话,你说他会不会是个哑巴啊?” “不知道,也许吧!”她垂首捻弄着泥塑。 我甩头抛开烦闷思绪,以手抛玩折扇,轻松笑道,“不要想这个了,姐姐带你去吃明翔有名的烤乳鸭,那味道一定让你终身难忘!” “嗯!” 第五章 玄妙棋局 江南明翔清婉河道上一艘淡月船只宛如篆刻于鸾镜上的珠玉,在水面上淡笔勾勒出一道柔和涟漪,船旁水墨帷幔飘扬,船中三袭绰约身影相对静默,一袭月色般的淡月身影斜坐窗檐,持扇挑帘观望船外别具一格的景致。 船中一道青烟在矮几上袅袅升起,方正棋盘中黑白双子变化万千,化为无形的战场,在这方寸之间激烈争夺,步步惊心。 慕容清玉指携子落局,对白子围追堵截,招招设险,有余不尽,那清眸依然清澈无华,仿佛蕴含着天底下最温润的灵气和悲悯,无声展颜淡笑,“四弟,为什么最近都没见大哥了?” “都说了大哥重色轻友,他还不就是带着李莲忆游山玩水去了!” 我落子于一星位上,一着暗目恰如风雪压城,局面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瞬间消融了那抹凌厉之势,黑子转眼便危机四起,已如强弩之末。 “这几年虽有无数少女倾慕于他,但他却一直没有动心,难得找到喜欢的女孩子,我们该祝福他才是,而且李姑娘是个好女孩,相信他们一定会幸福的。” 黑子横空出世,一招便将局势化险为夷,白子渐露颓势。 “当然喽,那还得感谢我呢,多亏了我帮他们牵红线,看你四弟我多厉害。” 两军对垒之中,白子利落落盘,一招出神入化的尖封,肃杀之气越发凌厉,转危为安,并趁机攻城略地,逼得黑子节节败退,行将不敌。 “那是,无所不能的四弟嘛。” “那三哥呢?你有没有喜欢的女孩子?要不要四弟我帮你撮合?” 他执子之手触电般凝固棋盘上方,手指轻掠鬓前黑发,清瞳闪动间,别有一种沉静脱俗的气度,“有,只是她一直没发觉罢了。” “是谁?我认识吗?”我诧然抬首回视,提出无气黑子,收入棋盒。 “认识。”他端起茶盏轻啜一口。 我霎时豁然开朗,双手一拍棋盘,清脆珠落的响声中,我自坐垫上倏地站起,俯身凝注他近在咫尺的俊容,“啊,我知道了,难道三哥也喜欢李莲忆?”难怪刚刚他说李莲忆是个好姑娘呢,原来他也对她有意思呢,哎,真是无奈。 他霍地转首,一口茶水“噗”地全喷到朱红船板上,绽开点点暗红花晕,“不,不是,四弟你误会了,怎么会是李姑娘呢?” “那会是谁?”我茫然盘腿坐回淡青软垫上,偏头凝视他。 白修无奈摇头,折扇漫不经心地轻捶手心,目色游移在岸边多姿建筑上。 慕容清用绢帕拭去嘴角茶渍,脸泛红霞,“四妹,我……” 随着视线的流转,我偶然瞥见帷幔飘扬外石桥上若隐若现的聚集人群,不由疾扑到白修身旁,扶窗指向人声频密之处,“二哥,那是什么?” 石桥上百来个百姓簇拥中,朱红高台上凌空架起三米高的跷板,跷板中端金盘上搁置一团红绸,一把银光闪耀的精致长剑被绑于红绸中,两名侠士正于跷板两边交手抢夺红绸,台下人头攒动,热烈掌声伴随着喝彩声响彻石桥上空。 白修以扇指向红绸团簇中的利剑,“那是武林豪杰正在争夺江湖四大名兵器之一、剑之首席——星月剑,只有最后抢得红绸并未落板之人才能得此剑。” “哦,原来如此,”我明悟点头,双手趴在窗檐观赏。 红漆跷板上,两道人影纷乱交错,眼前只见刀光剑影,铿锵声响彻河道。 忽见一片蓝白如浪自人群中窜出,犹如羽鹤展翼,御风而行,以迅疾如电的一脚,猛中之前那人胸口,那人跌落高台,来人翩跹落于跷板一端。 在众人惊骇不定的目光中,即刻另一侠士飞身而上与之搏斗,不盈片刻便已败落,接二连三上板之人,均无一例外地被其轻松打落,且皆落入水中。 凝眸细看之下,那蓝白衣袍之人竟是街上相遇的冷酷少年,观其身手之敏捷力盛,武功毋庸置疑地超过特级,很可能在我之上。 一炷香功夫后,无人再敢上板挑战少年,他凛冽独立跷板一端,无人与之平齐的高度,使得清风畅通无阻地吹过他身畔,衣袂飞扬间,尽显浑身无与伦比的冰魄神韵,凌厉目光扫向台下众人,静待一刻未见人上,便径直走向红绸。 第五章 跷板夺剑 我迅捷纵身自窗檐中跃出,胜雪白袍迎风飘舞,直飞向华美的大理石拱桥,身后两道飘逸身影紧跟而来,伴随一声清润的担忧呼唤,“四弟!” 踏过桥栏又复飞起,我翩然落板,快疾反身一脚,踢中少年伸向红绸的手,两人同时向后翻落跷板两端,惊得跷板左右摇晃不定。 白修与慕容清落于喧嚣人群中,抬首凝望跷板之上的我,持扇之手收紧。 我气定神闲地一手负后,一手旋玩折扇,“不好意思,虽然我对兵器什么不感兴趣,但是我偏偏对这把剑情有独钟,所以我不能将它让给你!” 他一对冰雪般冷傲的眼犀利地睨着我,犹如晴空天幕的蓝白衣袍上一丝一道的皱缬,好似冰刃刻成,左脚缓缓后挪,点步飞起,一手探向红绸。 我将折扇扔给白修,瞬闪至中间,一手与之争夺红绸,一手与之互博。 台下众人满眼惊叹,喝彩与掌声雷动中,白修与慕容清修眉紧轩一线。 他招式瞬息万变,奔腾矫矢,去势极疾收势极快,我倾力搏斗却也在他凛冽气势下软化无力,激烈争夺间引得朱红跷板摇晃不止。 他单手刀斜劈开我左臂,手势翻出摘星换斗的风云一掌猛袭我胸口,我慌忙收回执绸右手,反挡胸前,身子被逼退落板,转而伸手紧抓板端,翻身飞起,360度华丽空翻后稳落板端。心下暗叹,好险!差点就被他打中那个地方了! 他趁机迅抓红绸一端,我移风换影般飘近同时急攥另一端,与之一同风速退飞扯开红绸,一缕红霞随着我们分落板端呈直线展开横于中间,星月剑顿时被红绸牵扯悬于金盘上空,摇摇欲坠,我们一人一手紧握红绸,横眉冷对。 石桥在这一刻陷入死寂,众人凝重眸光,随风融入花香飞絮中。 轻瞥中间悬空摇曳的宝剑,我轻松扬唇,“公子很想得到星月剑么?不如我们来作个交易,我可以将星月剑让给你,但是你得给我一样东西,怎样?” 他波澜不惊地凝盯着我,手中执着地紧攥红绸,紧抿双唇不置片语。 我幽渺叹息,“干嘛非要争得你死我活呢?和平谈判不好么?” 他疾逼星月剑,我旋步移至剑旁,飞空一踢,宝剑被抛向空中,少年的手不慎落空,我即刻纵身跃起,稳夺宝剑,少年已冲天飞来,拳袭我下颚,我迅捷偏头躲开,飘落的同时与之在空中过招。 宝剑在握的我一手对抗明显不敌,右手突然握柄,拔剑出鞘,只听一声清吟响彻四方,剑光银凛若霜雪,瞬时夺去天地间光华,一股玄寒气体带起一道冰魄光泽,以摧枯拉朽之势凌空波荡开来,百米外酒楼屋檐触及银弧,霎时瓦片翻飞,路旁高耸桅杆从中断裂,烟尘四起,石破天惊的剑气惊动八方飞鸟。 少年眸底一惊,迅急仰首后翻,凌厉银芒与他擦鼻扫过,在台下一片惊愕吸气声中,少年稳落密集人群中。 在百姓惊叹目光中,我提剑飘然落于金盘之上,如云白袍随风轻扬。 冷酷少年静默掩映立于人群之中,仰望着金盘轻托的纤姿,一双映染着日光的眼瞳有如千年封印的冰雪,镌刻着烈火不化的冷冽,唇瓣漫出一丝不甘。 片刻寂静爆发起雷鸣轰动的掌声,喝彩连连中尽带赞美华辞,热闹气氛消融了白修与慕容清紧绷的心弦,二人眉目间不无欣慰。 河岸随风飘扬的柳枝后,瓦片纷落中,路人已被刚刚震骇惊得驻足观望,酒楼老板气冲冲地夺门而出,正要责骂,却在见到盘中少年时生生愣住。 我纵身跳落高台,收剑回鞘,凌厉寒慑之气全数没入剑鞘,感受着手中冰玉质地的沁凉入骨,清透无瑕的寒冰剑身依然透过剑鞘隐隐漫出寒气。 一道浑厚威严的老者之音,伴随着三声清脆掌声破空袭耳,众人视线也随之转向我身后,“好好,公子真乃少年才俊,武功非凡,在下佩服!” 蓦然回首处,映入一副七旬老者的面孔,银霜染就的长髯不仅不觉丝毫老态龙钟,在日光照耀下反而更添神采飞扬,一身气魄盎然的藏青袍意气勃发。 他步态稳健地走到我身边站定,睿智深沉的虎目若有所思地打量着我,悠悠抚须朗笑,“老夫一直在为星月剑寻找合适的主人,今日遇得公子这样的少年英雄实属缘分,星月剑也可有个好的归宿了,希望公子能行侠仗义,善用此剑!” 第五章 星月宝剑 我转身抱拳,诚挚笑道,“多谢前辈夸奖,在下一定不负前辈所望。” 他满意颔首,执须之手顿住,“请问公子尊姓大名?” “在下林飘飞。” “嗯,不错,”他回身面众,青袍于高台之上飘扬,清风徐徐,将他高昂清越的宣告席卷其中,“老夫宣布,星月剑的主人便是这位林少侠!” 一声斩钉截铁的宣告唤起台下叫好掌声大作,然而这火热气氛却无法入少年心中半分,潋滟生辉的冰霜瞳孔冷然不屑地轻睨过来,仿佛檐上的雪珠溅落,令人心生寒意,蓝白衣袍飘入重重人海中,转瞬便湮没了那傲骨影迹。 向老者匆匆辞别后,我手持星月剑快速步入重叠人影中,无暇顾及白修和慕容清焦急的呼唤,急切地追寻那消失在人海深处的身影。 凭着作为神偷特有的追踪能力,我一路循着少年脚步痕迹追至密林,却在密林深处忽而断了线索,茫然四顾无人树林,斑驳树影中始终不见那冷酷少年。 忽觉一道凌厉气息自身后疾速逼来,我迅捷旋身侧避,一抹亮丽银光势如破竹地当空划下,剑芒过处枝叶齐断,簌簌飘落的绿叶缱绻中,只觉颈边瞬间一凉,一把寒铁宝剑无声横在了我脖子上,少年冰冷的容颜瞬闪入眼。 他一双幽若寒星的眼眸直视着我,线条完美的唇瓣轻启,一道清越洌音,有如冰雨破云而来,仿佛连林间阴暗也被这清音炫亮,“你跟踪我!” 原来,他不是哑巴! 我取下剑上月牙形玉坠,反手将剑柄对着他,悠然一笑,“给你!” 他手中凛然剑气收敛几分,瞥向光鲜灿然的银玉剑鞘,“为什么?” 斜阳将他的影子投射在我白袍衣摆上,恍若一抹渲染在白纸上的的淡锋水墨丹青,轻抚着剑鞘上星月相随的精致纹理,我无奈撇嘴,“我说过,我对兵器没兴趣,我只是想要这剑上的剑坠,所以才想和你商量,但是你却丝毫不领情。我想这剑更适合你,如果我不上去,这把剑就是你的,所以现在我把它还给你!” 背光而立的他绝代俊逸的脸上诠释彻骨冰冷,手中长剑紧贴我颈边肌肤,“我从不要别人丢掉的东西,你滚,别让我再看见你,否则下次定杀了你!” 瓶花落砚的一指禅弹开颈边凛寒剑身,我不悦蹙眉,“我最讨厌别人把剑架在我脖子上,星月剑我放这里了,要不要随你,告辞,再也不见!” 瞥了眼他面上不变的冷慑,我弯腰谨慎地将剑轻放他脚边草地,素白缎带随着我的转身轻柔擦过他冰冷如霜的脸庞,潇洒风度地负手踱步离去。 从树林中跨步而出,恰逢迎面寻来的结拜金兰,他们见我两手空空,目中不约而同地泛起迷茫的光,与我并肩同行回去。 “四弟,你的星月剑呢?”慕容清侧目凝盼,盈满清澈水光的眼瞳倾注好奇探究之色,细长修指掠开颊边时起时落的发线。 我接过白修递来的折扇把玩着,耸耸肩,“送人了!” “送人?送谁了?” “就是那个和我争夺的冷酷少年啊!” “哦,你为什么要送给他呢?这可是武林中罕见的宝物呢,别人争夺都来不及,没见过像你这样将它白白送人。” 我摩挲着手中玲珑玉坠,举目遥望天蓝苍穹,展扇遮住耀眼阳光,“那个少年冷漠孤傲,瞧不起别人,竟肯参加这场争夺,想必非常想要这把名剑。而且他似乎非常擅长用剑,所以将这把剑赠给他应该是不错的选择,宝剑配英雄嘛,呃,虽然他不太像英雄,但至少给我的感觉不坏,应该不是坏人。” “四弟就是四弟呢,对什么都不在乎,无拘无束。”白修抿嘴而笑,视线飘向远处已复安静的石桥,眉目间的雅曼风韵让人心旷神怡。 “那当然,否则就不是我了!”我高傲欢畅地扬声,望向石桥上弥散开来的人群和正收拾高台跷板的小厮,无声将玉坠收入雪袖中。 两人无奈摇首轻笑,笑容温暖,恍若江南的阳光。 夜城灯火 我无心恋战,只一味腾挪闪跃,陡闻高空一声长啸,但见一只的巨大黑鸦载着一人破风疾至,在竹林之上蓦然折转,势如破竹地俯冲掠下! 巨鸦宽背上,一名相貌狰狞的灰衣男子抱臂直立,霍然挥袖之下,数片绿叶齐刷刷脱手而出,仿如利刃破空疾飞,径直射向剑影中的我! 不好,又是为破晓天书追杀我的人! 我侧身避开剑势,银鞭迅舞,宛如灵蛇吐信,将绿叶悉数挥扫开来,夺夺射入树下草间,随即轻功一展,身如流星飞月,踏着竹枝飞掠远去。 “站住!不准逃!” 少年敛眉怒喝,竟飞身似电,快步追了上来,巨鸦亦在离地数丈之时骤然折转,呼啸着尾随而至,接连又是数片绿叶射出,嗖嗖划破林间夜色。 我不禁蹙眉烦忧,闪避间自顾自地神行纵跃,任由发间天蓝缎带飘舞。 这人怎么这么烦,我正是不想让他卷入才逃走,他却毫不罢休,但以我举世无双的轻功,摆脱他亦非难事,只盼他不要成为杀手的对象。 不盈片刻,眼前豁然开朗,游人如织,彩灯辉煌,车水马龙好不热闹,赫然已至苏州城外,巍峨的青砖城墙在夜幕下千古伫立,稳如泰山。 我脚步未歇,瞬移至桐木城门下,梯云纵轻灵一展,竟踏着城墙飞奔直上,转瞬间便已飞上城楼,在底下一片惊叹声中,于高空腾身翻跃,蓝白衣裾在夜色中四散飘扬,漫身绫带白羽轻舞,像极了夜间御风飞翔的蝴蝶。 我轻飘飘地单膝跪落城楼屋檐之上,却又闻惊呼四起,不经意地回眸一瞥,却映入少年踏墙奔跃的身影,登时惊煞了面巾下的一副素颜。 笨蛋!你又不会梯云纵,这城墙岂是那么容易能上来! 果不出所料,只见少年疾掠而上,飞奔之势却渐缓,矫健身形在半空一滞,竟在飞檐下止住来势,眼见即将坠落下去,城下顿时吸气声连绵。 千钧一发之际,我骤然俯身探手,及时抓住了他的左腕! 苍穹中烟花绚烂齐绽,我茫然垂首,他疑惑抬眸,两人的目光在月色之中电光火石地相触,恍如镜花水月梦一场,命运轮回在此刻交错。 我跪坐在连绵百丈的琉璃明瓦之上,一手支在凸出的飞檐上,一手毫不松懈地攥紧他,蓝缎随风掠过脸庞,偏分的细碎刘海飘拂,映得右眸若隐若现。 他愣愣仰望着我,蓝白衣袍凌空飞舞,俊靥被烟火映得净白明晰,剑眉细致优美,满天繁星落入那双冰冽的眼眸,流转出璀璨迷炫的华彩。 城外千众静望城楼之巅,但见一弯残月下,飞檐之上的少年飘逸朦胧,悬于飞檐下的少年矫健清逸,两人的身影凝铸成斑斓夜色中的绝妙丹青。 少顷,他从怔愣之态中复苏,星月交辉的剑光,随着他手势微转,尽数没入剑鞘,双眸聚星般陡然一缩,清水都冻结在眼底,“放开!” 我微微歪头俯视着他,不以为意地化笑而开,“我说老兄,轻功不好就不要学人家跳城墙,你也不必死要面子,是我吃饱了撑着要救你的,我知道大哥你皮粗肉厚,掉下去摔不死,但缺胳膊断腿了多不方便,就勉为其难上来吧!” 乍闻一声呼啸,我抬眸一惊,那名杀手竟已乘鸦疾来,由远空渐飞渐近,唇边狞笑森然,指间几枚绿叶蓄力甩出,利刃一样向我嗖嗖掷来! 我霍然偏头避开,不料一片绿叶惊险擦着耳际发间掠过,面上白绸与发顶缎带霎时颓然松开,满头柔滑的乌发,飞瀑一般在空中飘散开来! 一条淡蓝缎带,伴随着一方雪白绸巾,在夜空中随风飘远…… 缕缕发丝随风斜掠过面容,划过皎洁的眼角眉梢,拂过少年惊愕的视线,在两人之间徘徊缱绻,发梢承接着焰火的绚烂,踱上了朦胧的彩晕…… 青丝在夜风中飘荡飞舞,宛如镌刻于天地之间的釉色泼墨,一派飘逸绝尘。 夜城喧嚣戛然止歇,城下众人登时噤若寒蝉,眼中蓄满不可思议之色。 黑发柔柔垂落双肩,温顺地倾泻在纤尘不染的白羽轻袍上,黑白交织的色彩分明如画,别有一番清雅恬静,发中容颜在此时一览无遗…… 我迷茫中抬眸回盼,烟花在瞬间灿烂辉煌,映照出少年怔忡入梦的俊颜,那一双眼眸,胜似明灯之灿亮,仿若一面深湖,浮漾着千载流云的梦。 月碎如翎,火树银花,最美是不夜,华灯初上梨雪裂。 风华少年一瞥惊鸿,墨客提笔将芙蓉书写,衣袂飞扬处,一眼尽湮灭。 两人在夜色中怔然对视,执手相扶,城楼上徒留风声萧萧,月舞西墙,彩焰流华,犹若世间万千倾城风景,都在水岸飘香的江南凝固成画。 他目光炯炯地望着我,寒冰眸底一闪即逝的惊艳下,漫起恍惚迷蒙之色,唇红齿白幻月扬,轻喃渺若流湮,惊梦恍然,“是你?!” 我愕然一怔,继而展笑嫣然,毫无阴霾,“怎么,现在又想杀我了?” 云端逼近的呼啸唤回了我游离的意识,我臂间灌力一拉,他顺势翻跃而起,敏捷落于我身后屋檐上,翩跹站起身来,端的是风神如玉。 城楼屋顶之上,琉璃瓦映月生辉,我负手临风而立,青丝在月华中轻轻荡漾,居高临下地眺望城内万家灯火,只觉视野异常开阔,心旷神怡。 “我说兄台,你有空记仇杀人,不如多看看风景,你会发现人间其实有很多美好的事,快乐要靠自己去寻找,如果你不想活得太累的话……” 我娓娓道来,心间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宁,忽觉空中叶影一闪,即刻纵身退跃,只见三片绿叶刷刷钉在明红琉璃瓦上,在脚边一字排开。 轻瞥一眼呼啸疾来的黑鸦,我心下暗道烦闷,不顾对面少年满脸茫然,转身踏月而去,漫身绫带轻舞飞扬,瞬息间便融入满城辉煌中。 唐门暗器 岸河徐晚,柳枝飘絮,翠竹翡峦,明湖幽幽映月,林间尽染霜华。 一抹纤影斜倚湖畔竹枝上,里着窄袖天蓝锦衫,外套单肩束腰白色斜袍,右肩饰有数片粽叶大的白羽,青丝以蓝缎束在头顶,脚着羽饰蓝靴,颈上与腰间斜系几缕细长的雪白绫带,随风飘扬间,尽显无与伦比的轻逸。 此番白羽侠装,较之欺霜赛雪的白袍,少了儒雅士气,更添飘逸侠气。 我仰望着残月如钩,百无聊赖地聆听竹林夜风高低不平的呼啸,当下御气斩下一截竹子,迅速斫成一枝光洁滑润的竹笛,凑在唇边吹将起来。 笛音悠扬缥缈,天籁自成,有如清泉鸣石,听来只觉神清气爽,郁气全消。 临渊三尺秋水听泉凉,飞叶掩鸣蝉; 少年横吹绿笛三千殇,轻解谁思量…… 无边暗夜之中,一点昏黄模糊的灯光,穿透清茫沉寂的夜色,氤氲浮现飘了过来,温柔的光晕恰似人间的一轮月亮,映染出黑暗中隐藏之物。 夜林中潜行的数人,乍闻天籁笛音,惊异抬眸望去,但见百丈外的青竹之巅,一道纤影斜笛吹残月,漫身绫带轻羽飘荡,却因逆光而不辨真颜。 诸人未及惊叹,却陡觉林中劲风突起,竹叶飒飒作响,仿似黑暗中潜伏着惊涛骇浪的危险,惊醒警觉之下,立刻拔剑出鞘,枕戈待旦。 手提长串纱灯的人四顾风生水起的竹林,凑近其中一名少年,俯首恭谨道,“少主,这里恐怕有危险,还请你先离开,我们掩护你!” “不需要!” 少年面无表情,手已不动声色地移向腰侧剑柄,凝眉间杀意毕现。 夜风越发狂疾,黑鸦惊飞,羽坠似雪,气氛肃杀已极,一触即发。 蓦地,但见黑暗中光华一盛,嗖嗖细响声中,竟有万千细如牛毛的银针自四面八方激射而出,胜似暴雪骤雨,倾泻落向林中诸人,锐不可当! 登时林中剑光齐闪,流星密雨一层层被格挡开来,犹若在针雨中凭空劈开一条道路,叮当连响之下,针势逐渐缓解,转眼积淀了银华满地。 待得光影消散,林中顿时惨叫四起,众人面孔竟瞬间化为青黑,身上被银针擦过处流脓不止,纷纷扼颈哀号,倒地挣扎,顷刻便殒命身亡。 那名少年却安然无恙,临风伫立,蓝白衣袍猎猎翻飞,手持之剑映衬着清冷月华熠熠生辉,映入暗中数人眼中,潺荡为不可思议的惊愕—— 在密集的针雨中,他遍身竟无一处擦伤,足见其剑势之绝世,无懈可击! 少年冷冷扫过地上同伴,双眸如冰似雪,“暴雨梨花针!唐门么?!” 暴雨梨花针乃蜀中唐门擅长的一种暗器,长达寸许,以脆钢炼制,打入人身,立即碎成数段,针上淬有令人血脉凝结的剧毒,见血封喉,十分歹毒。 窸窣的踏草步履声中,似有数十道黑影自叶影中徐徐浮现出来,伴随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嘿嘿,阁下身手非凡,让我等大开眼界,不愧为武林奇人,只不过收人钱财替人消灾,无论如何,我们也不打算放过你!” 笛音清吟不断,月辉映染出众人身影,只见他们皆着蓝黑布衣,面罩覆面,手持五花八门的暗器,密密重重将少年包围,蓄势待发…… 冥冥之中,我忽觉林中异变,转眸眺望之下,映入远处闪耀的刀光剑影,隐隐金戈交鸣,霎时疑窦百味,遂以白绸蒙面,跃下竹枝,纵身疾去。 视野愈渐清晰,数十黑影中舞剑的少年跃然于月光下,只身厮杀血光飞洒,眼前立见断肢满地,血雾染草,终黑衣人瞬间落败,捶地惨号。 少年挥臂转腕之势,幻化成一道道快准狠相融的剑招,直取又一黑衣人正面,那人未及惊讶,便已应声倒地,咽喉处血雨喷涌,惊心动魄。 我暗中一阵心悸,好厉害的剑法,比剑圣有过之而无不及! 斑驳的月影中,竹叶飞旋飘落,少年翩然转身,那满面彻骨的冷傲毫无预兆地映入眼帘,记忆的洪流在此刻定格,我顿时惊得魂飞天外—— 他竟是与我有过两面之缘的冷酷少年! 我无暇顾及他昔日警告之言,银鞭在月下一甩,登时化作银色流苏,鞭影流转下,如狂风忽起,黑衣人措手不及,竟被齐齐其中,震飞数丈而落。 黑衣人忍痛从草地上拾起断臂,纷纷跃上树梢,几个纵落便杳然无踪。 身侧但见剑影一闪,我惊觉回身,愕然之下,疾步退跃,却不及利剑追逼之势,转而玉指如电,堪堪夹住逼向颈边的剑身,心中隐隐已有侥幸之意。 满天竹叶交织中,他徐徐抬起一双寒潭般冷冽的眼眸望向我,星月剑尖直指我咽喉一寸处,冷音铿锵,有如金石之音,“你故意放他们走!” 好似冥界死神的怒眸一扫,我浑身骇然发抖,旋即恍若漫不经心地举手齐眉,四顾幽静竹林,耸肩谄笑,“兄台,你误会了,我是来帮你的!” 他横剑当胸,一道冰魄寒芒扫过微眯的双眼,银白缎带随风拂过血染的剑身,“别以为我看不出,你定是与那帮人一伙,受死吧!” 他倏忽携剑起势,衣袂飘飞之下,一道银光胜似月华之皎美,凌厉逼来。我旋身跃上半空,以银鞭护住周身,与剑锋险险擦身而过,面上白绸飘摇,右肩白羽轻颤熠熠,雪白绫带在颈侧腰间飞扬,荡成飘逸绝伦的风景。 “你不要不可理喻,我并不认识他们,只是不想看你杀人,也不想你死在他们手中,就算你杀了他们也无济于事,你的同伴也不可能活过来!” 他星月剑气势如虹,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锋芒毕露,招招毫不留情,步步紧逼! “谁让你多管闲事,阻拦我的人都得死!” 第七章 假扮家丁 八月初的午后,骄阳似火,清荷怒放,馨香沁人心脾,天地之间都被这浩然静穆的洁白笼罩,秀丽之中,别有出尘雅洁之趣。 连云山庄位于明翔城西,依山临水而建,飞檐玉璧,前门正对一条贯通明翔东西的青石长街,路人接踵,挥汗如雨,两名佩剑弟子肃穆静守暗红大门边。 将包袱斜系背上,暗瞥一眼石狮后的恢弘大门,我身着紧身夜行衣,从山庄围墙外翻跃而进,幽灵般无声落入一个寂寥无人的花园中。 来了明翔几天,待玩性稍微平定下来,我才想起自己来此的目的,手中两卷天书还是趁早脱手较好。然而明明是光明正大之事,我却要偷偷摸摸地去做,纯属职业毛病,但是这样可以避免少庄主他叔叔的耳目。 楼台倒影入池塘,清风徐来,满池莲盛一院香,银瓶露井,彩箑云窗。 我悄然隐匿暗香浮动的花园中,透过矮树叶缝凝目窥视游廊,十来个端着清水满盈木盆的粗布蓝衣家丁正沿着回廊行去,四周一片扰人心魂的蝉鸣声。 我无声飘向游廊,挟持队末家丁,飞闪隐入花园,前面家丁似觉一掠而过的微风,频频回首翘盼,见无异状后继续秩序井然地端盆前行。 我目光如利箭,瞄向身下被我制住的家丁,“别声张,否则我杀了你!” 他一副惊骇欲死的模样,毫不犹豫地啄米般点头。 我移开紧捂他嘴巴的手,一手紧扣他脖颈,“少庄主的房间在哪里?” 他透过树丛叶缝指向正离去的家丁,躺在草地上的身躯颤抖有如筛糠,“跟着他们走就知道了,大侠饶命,小人只是一个普通家丁,什么都不知道!” “好了,你的任务完成了!”我灵梭一掌直击他后颈,他聚集无限恐慌的双眼,在阳光下不甘地阖上,一手仍死死拽着我的衣袖。 我在树下换上从他身上扒掉的布衣,青丝塞入布帽,捡起花园中掉落的朱漆木盆,在荷塘中盛满一盆幽幽清水,瞬闪至家丁队尾,随行而去。 沿着九曲十八弯的游廊潜行,五庭大院过后便是雅静幽居,朱红九曲木桥下莲池婉转,雨花碎石小路旁修竹低垂,一间江南风格的黑瓦白墙雅舍掩映于满院银杏树中,飞檐下的铜铃被风吹得叮当作响,冉冉烟香透过绿纱窗飘出。 走过流丹的九曲桥,沿着雨花石路行来,踩着平滑如镜的青石台阶而上,廊下一扇紧闭的镂空云纹墨绿门扉跃然于眼底。 队首家丁以手扣门,随之而来的,是一道不徐不疾的清朗男声,“进来!” 前两名家丁开门后静守两旁,端水家丁有序进屋,紧随身后关门的咿呀轻响声,瞬时的明亮过后,屋内陷入一片深沉的阴暗清凉。 墙边紫檀案几上放着一道青花瓷瓶,中有淡绿木槿花枝,暗香幽幽,伴着蜜蜡的清甜,屋中深褐桌案上,瑞兽金炉玲珑精巧,紫烟氤氲,右侧几缕淡绿帷幔飘扬后,一扇山水墨韵的洁净屏风朦胧入眼,一袭静坐木桶中的修长影子斜斜摇曳屏风上,只是远远一眼,竟如寒冰浸肤,如此气势让人不禁悚然。 那道身影宛如炸雷闪入眼中,将我彻底惊醒。难怪说跟着他们能找到少庄主,难怪要端水盆,原来,竟然,少庄主在沐浴!我的神啊,早知道就不来了! 家丁们静默有序地走向屏风,脚步声止于屏风后,随即隐敛,只听有水声流转,在寂静房间里尤为响亮,倒完水后的家丁便折回侍立门旁。 服色皆一的家丁自处于浑噩中的我眼前匆匆来回,待所有家丁都已倒完时,身畔一人趋近,轻推了推我,低声提醒,“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啊!” 我踏着青石地上的细碎琼花走向屏风,几瓣雪白沾染了黑靴,带来轻淡香味,帷幔轻柔拂过我绷紧凝滞的脸庞,自屏风后绕出,一个浑身赤裸的男子背门端坐朱红木桶中,犹如一尊精美的玉雕,宣墨一样的长发披散在玉石肌肤上,晶莹剔透的水珠顺着背部完美轮廓缓缓下滑,融入纯白花瓣漂浮的水面。 一个背影都这么帅了,更何况是人呢?! 我即刻偏头望向绿纱窗上浮动的银杏叶影,目不斜视。我可不想吃他豆腐!神啊,原谅我吧,我不知道这水是用来洗澡的,但愿池塘中的水够干净吧,虽然有些蝌蚪、浮萍和灰尘,或许还会有血吸虫,但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他缄默不语,两臂分搭木桶边缘,涣散目光一直凝固在白墙垂挂的一幅诗画上,毛笔饱蘸着松墨淋漓绘就的画面,在窗缝中吹入的风中摇曳不定。 我紧张地在木桶边站定,直愣愣地望着窗棂上的云纹,双手僵硬地随意一翻,盆中清水“哗啦啦”地全数倒入木桶,清灵空寂的水声婉转在屋内。 我转身拔腿欲走,却听身后陡然一声—— “站住!”罗尘未染的清音,带着冰轮初升的冷清神韵,让人心生悚然。 第七章 连云少庄主 我纤细左臂被身后男子突然擒住,一时寒毛惊悚,如捧至宝地抱紧怀中红盆,紧盯着屏风上渲染的墨韵,战战兢兢道,“少,少庄主,有,有何吩咐?” “你从哪里弄来的水?怎么这么脏?!” “我,我……少庄主息怒,小人立刻去给少庄主弄干净的水来。” “不用了,其他人出去,你留下!”他手中力道加大几分,攥得我胳膊生疼,示意家丁们退下,挂着莹润水珠的玉臂轻挥下,隐有清香萦绕。 重叠的淡绿纱幔后,侍立门边的众家丁纷纷垂首恭敬退出,绿门发出轻微钝响,被徐徐阖上,屋内顿时一暗,门缝里的夏风吹得案上紫雾倾斜。 我奋力挣扎欲逃,然那手却如铁箍般不能撼动分毫,微湿的手浸润了干燥布衣,明明身处融化万物的盛夏,我却觉如置冰窖般寒冷。完了! 身后水声骤起,他从木桶中霍然起身面对我,伴随着语声冰洌,却带出金石之音,在沉寂如死的屋内回响,“你好大胆子,竟敢戏弄本少主!” “我,我不是故意的!”这少庄主怎么这么小心眼啊! “还敢狡辩!” 我拼力挪移向门扉,却忽觉一股骇然大力从左臂传来,我身不由己地被迫转身面对他,在面容相对眼神相触的前一瞬,我蓦地闭上双眼。 他霎时怔愣,犹若石化,无止境的沉默在屋内蔓延。 窗外蝉鸣越发凄厉,两人对立凛然,松香清新自然,浸染入汗湿的粗布蓝衣之中,冰凉肌肤也仿佛感受到这一屋的沉寂,微微灼热起来,我惶惑不安地小碎步一点一点向后挪去,水珠滴落声萦回空中,一声一声恍若死亡的倒计时。 根据他的力气可以肯定他的武功在我之上,如果他心情不好,一掌把我给拍死了,我连遗言都来不及写就上西天了,那我死得多冤枉啊我!熟话说,一寸近一寸险,能尽量远离他一步,我就离死亡远一步。我发誓,我没窜改成语! 一步,两步,三步…… 右腕陡然一紧,我瞬息被拉上前,一声清脆磕碰声从双腿与木桶交接之处传来,怀中水盆亦随之掉落水中,我再次近在咫尺地站在他面前。 我惊慌地想退开逃离,却被他紧攥手中无法挣脱,一根冰冷玉指强硬地抬起我的下巴,似惊似疑的低语,在这雅静小屋之中缓缓响起,“是你?” 我愕然一怔,在脑海中搜索这声音的记忆,同样的字眼,同样的语调,前天与那个冷酷少年相遇的一幕闪电般窜入脑中。是他!难怪我总觉和他在一起便如逼近死亡了,原来他便是那个死神般冷酷的少年!他是少庄主冷流云?可真是人如其名,够冷!他和寒逸的清冷淡漠不同,而是漫身的冷冽慑人。 我不悦蹙眉,屈指幻化出一道残影,弹开他的手,“你就是少庄主?” 忽觉头上一松,一头及腰青丝逶迤而下,一道冷冽慑人之气携夹着冰凉的松香迎面扑来,“你究竟是谁?为什么不敢看我?潜入连云山庄有何目的?” 黑线!你不介意我看你我还介意呢。 “你有病啊,没事动我头发干嘛,不知道头可断发型不可乱吗?”我用力掰开他紧攥我右腕的手指,“那个,你可不可以先穿衣服?我有东西要交给你。” 他蓦地伸手扼住我咽喉,“睁开眼睛,否则我杀了你,真让你的头断了!” 窒息般的难受感从咽喉处袭来,我银牙一咬,抬首将目光锁定他寒冰眼瞳,“现在可以了吧,你爹有东西要我交给你,你穿好衣服后我给你看。” 他满头濡湿黑发紧贴冰肌,浓密眼睫上垂挂着摇摇欲坠的莹润水珠,无声收回力道千钧的手,将蓝色布帽递给我,寒眸晶莹生灿,“你转过身去!” 我抢过布帽,收入袖中,转身步向桌案,依案而坐,随手拾起白瓷碟中一块晶莹嫩滑的桂花糕含入嘴中,执壶在越窑瓷盅中倾满汁液,手中的杏仁酪在杯中荡起点点涟漪,一阵醇香携着瑞兽金炉上缭绕紫烟飘来,让人神清气爽。 有什么好神气的,不就是天下第一庄的少庄主么,整天摆着一副臭脸,像谁欠他钱一样。等完成任务后,最好再也不要见到他! 一阵衣料翻动的细碎声后,蓝白镶套的长袍从暗处轻逸,他在我身侧站定,长发流水般倾泻衣袍,衣袂纷飞间,宛如神仙中人,“东西呢?” 我霍然起身,掏出怀中两个金银丝镶边的卷轴和一封信笺,一掌拍在桌案之上,震得桌面上茶具尽翻,盘中糕点粉碎成斑斓多彩的细末,“这是两卷破晓天书,一卷是你父亲给你的,一卷是我找到的,你不必过问太多。你父亲要你接任庄主之位,你看了这封信就知道了。告辞,不用谢,后会无期!” 言毕,不顾怔然的他,我绕过他矫健身躯步向门口,含入幸存的最后一块桂花糕,津津有味地细细品尝,如释重负地拍拍手中残留粉末。 “站住!我说过可以走了吗?” 第七章 驭水战斗 惊骇过急的我一时喷嚏如泉,口中已嚼成齑粉的糕末全数喷在面前墨绿门扉上,连连咳嗽不止,抚胸缓气的同时无奈回身,“兄弟,你还要怎样?” 他翩然转身端坐木凳上,腰间碧玉饕餮赫然在目,信手拾起桌案上天书与信笺,深瞳中怀疑光芒闪耀,“我怎么知道这些东西是真的?” 我抱臂望着他,“你爹的字迹你总该认识吧,那信上署名还会有假不成?” 飘逸的雪白长袖轻风般拂过桌面,叮咚作响之下,桌面狼狈不堪的杂物全掉落地,唯剩一缕紫雾依旧氤氲,他自垂落的柔顺黑发中抬首回视,清俊眉目中一派冷漠轻蔑,“信虽不假,但难保天书不是你伪造来骗我的,我要看过信后才能确认,如果你胆敢用假的天书来骗我,我定叫你身首异处!” 我欲哭无泪地轻瞟他一眼,掠了掠额前碎发,走到绿纱窗边,推窗观景。 窗前如雨似蝶飘落的金黄银杏后,弯月般的九曲桥下荷韵正浓,清香沁满整个庭院,荷塘尽处是雅致的亭台楼榭,门前雨花石路缤纷,翠竹阑珊。 他将书卷纳入怀中,拆开信笺,凝神细读父亲生命换回的亲笔书信,任由墨发蜿蜒落在肩头,一手紧握桌案星月剑监视我的一举一动。 我无可奈何地走回桌案边坐下,百无聊奈地把玩着金光璀璨的香炉,忽觉一道银光迎面跃来,我倏然退跃,落于屏风前,抬眸却见他手持泛着冰魄寒气的通透长剑冷然伫立,浑身慑人心魄的冷傲之气,扬起黑发如云飘舞。 满腔愤郁如岩浆一般喷薄而出,我忍无可忍地将手中香炉猛力掷向他,双手叉腰,“我靠!你有病啊,又怎么了?我不记得欠你钱啊!” 一道璀璨夺目的金色流光笔直掠向他,却转瞬在他狂风暴雨似的剑光中化为碎片,流星雨般飞洒四方,他眉宇间的神气和光芒冷如冰霜,“你看过这信了?” “看过了,怎样啊?”我不以为然地翻白眼,懒倚身后屏风。 他以剑指我,“你知道了秘密就非死不可!” 我黯然垂眸扶首,心中五味陈杂。神啊,你为什么要造出这么奇怪的物种?我冒着生命危险为他带来东西,他反而恩将仇报,世上怎么会有这种人啊! 白影翩跹飞来,剑气如白虹贯日,触及之处化为湮粉,白墙上蔓开道道触目惊心的长痕,瓶中木槿花受这劲风一摧,潇然飘零而下,竟带上了几点肃杀凛然。 我纵身翻落屏风后,目及清水满盈的木桶,心中顿时雪亮,覆手其上凝聚内力,漂浮着花瓣的温水遂渐沸腾翻滚,翻江搅海之潜力蓄势待发。 屏风后一团银光周身飞闪,长袖飘洒间,一个穿云破雾的凌空飞渡,一道剑芒当空划下,屏风遂裂两半,破空一剑毫不留情地直取我胸口。 生死一瞬间,我素手横空一挥,携着点点琼花的晶莹出水苍龙,势如追日地盘旋迎上,紧随指尖射出的五根水柱破竹飞去,分分直取他手臂。 他冰瞳顿时闪亮如电,快疾挥剑退飞,剑势矫如群帝骖龙,将袭去之水形全数挡开,屋中清吟长啸连作,无数道剑光点点,寒气凛然。 满屋器物毁于一旦,狼狈不堪,水中琼花飞舞如雪,地面水渍流转,折射着窗口射进的七彩耀目之光,绿纱帷幔亦在剑光银雨中化为千万残片。 我再次覆手凝形,低眸顾盼间,脸色霎时骇白。木桶中,没水了! 鬼魅一般的白影瞬息飘逸至我面前,抬眸撞入一双闪烁着异样光彩的冰冷眼瞳中,俊颜上彻骨的冷酷孤傲幻灭无影,薄唇边勾起一弧微妙的笑痕,眉宇中阴霾消散,犹如月出云晓,整个人都仿佛明亮起来,闪烁着一片灿烂的暖光。 他笑起来真的很好看呢!我失神凝注着他突如其来的绝美微笑,转而狂摇首,惊恐地连退五步,难以置信地使劲揉揉双眼再次细看,确信这不是幻觉。 他,他笑了,他竟然笑了!他这个死神一样的人竟然也会笑!一般别人微笑都会觉得温暖,而他笑了,只可能是杀意被激发了,难道他真要把我变成肉片? 满屋琼花旋舞,细碎的绿纱幻飞,地面清澈水光映照中,他双目灼然生辉,深深凝望着我,素日里冰冷死寂的神情,在此刻化为云纱般缥缈之感,窗外清风将银杏枝叶晃动,几乎让他的声音支离破碎,“是你!那天在湖中的人是你!” 我凝神一刻,在忆起湖中练武之时瞬间明悟,恍若惊兔般跳跃退开,颤抖地指着凛然伫立他,“你,你这个混蛋,你什么,什么都看到了?” “没错!”他垂下手中星月剑,剑眉飞扬,一身蓝白长袍,在满地清水辉洒中只见一道月华似的光晕,越发映得他冷峻清扬。 我羞恼地抱着身子,瞪着五步之外的他,咬牙道,“算了,我们一人看一次,扯平了,以后互不相欠!” “是么?这可不是你说了算!”他收剑入鞘,白靴踏着水渍缓步行来。 “东西交给你了,告辞了!” 我以秒速道完这句,未待他反应,便由窗中翩然而去,以逃命之速游走在山庄鳞次栉比的屋檐之上,几个纵落便在骄阳下隐没了痕迹。 第八章 红月幻境 远处氤氲着淡白似无的袅烟,一轮莹霜满月穿过重重云絮,蝉鸣声声,穿透这林涛婆娑,湖水明月相应成趣,掺拌着婵娟未尽的相思,扰人心魂。 我极其郁闷地漫步在密林湖畔,脚下露珠哭诉无声,凉意沾染了白靴,一根点缀着零星树叶的枝条在月色下挥舞,伴随着数颗圆润石子抛飞九霄云外。 真郁闷,没想到堂堂天下第一山庄的少庄主也会干这种偷看的事,臭小子,最好再也不要让我看见你!就算是在外面,他也不知道回避一下! 连云山庄以剑法著称武林,其至高绝学便是玄天诀,也正因如此,才稳坐天下第一的宝座。那天与冷流云一起的少女,便是他的未婚妻青霜儿,青源山庄庄主青炎的掌上明珠。 武林素来便有传闻,连云山庄少庄主俊美不可方物,武艺更是绝世无双,是几乎全江南女子魂牵梦萦的心上人。她们口中的少庄主,几乎夸到了天上人间绝无仅有的地步,每月去连云山庄提亲的人多如牛毛。但可惜,绝世美男偏偏性格冰冷,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所有的提亲,直到在冷老庄主和夫人的竭力劝说下,为巩固连云山庄的江湖地位,以及后继有人,老庄主便擅自应承下了武林中威望同样高的青源山庄的联姻,如此便能皆大欢喜。 青霜儿嫁给他恐怕没好日子过了,整天对着一座冰山和闷葫芦,闷也闷死了。 我在湖畔顿住脚步,抬首遥望云霭之后的皎洁满月。 诉尽无数相思泪的银盘,承载着千古以来,才子佳人的浪漫传奇,月晕清渺如梦,银辉洒落间,尽道凄清似雪的迷惘。 那晕染着无瑕轻烟的冰轮,转瞬有一缕氤氲红雾,笼纱般弥散开来,有如聚拢的滚浪席卷了整个满月,妖艳红月在红晕下浓艳淋漓,好似无尽流淌的鲜血一般,又似被下了万古禁咒,无数扭曲的影子在红月中挣扎,有如灵魂的哀号! 此番惊世骇俗之景,触目惊心! 红月!我竟见到了红月! 我顿觉周身好似被寒冰浸润,惊愕睁大眼睛。那个逐渐清晰的模糊梦境中似有相似的红月,只是梦境中的红月血色要浓重得多,为什么梦境中的景象竟会在此呈现?难道那个可怕的梦真的会变成现实么?大唐究竟会发生什么…… 骇色满面的我忽觉一股如梦似幻的温暖自身后传来,将我从入坠冰潭的寒冷中温柔地打捞起,毫无预兆地,我被人从背后轻轻抱住,伴着幽幽一问在耳畔响起,磁性魅惑,仿佛音乐一般的魔咒,“这么久不见,有没有想我啊?” 如昔魅音唤回了我惊骇即崩的意识,身如软泥瞬时瓦解。苏游影竟也来了,听说以前武林大会圣天教从不参加,为何这次会参加,这是凑的什么热闹? 再次望向苍穹,却见星辉簇拥中的满月又复皎洁,依然如初纯白无瑕。 “怎么了?怎么不说话?” 我不胜疲倦地垂首,目及紧箍腰间的黑色锦袖,奋力挣扎几番,丝毫无果,回首正看入他的眼中,不悦敛眉道,“没有,一点也不想,你放开我!虽然我不会排斥你,而是真心地将你当成朋友,会努力让你不再那么孤独寂寞,但是不代表我不在乎你对我无礼,如果你真惹恼我了,我就再也不理会你了!” “是么?这可由不得你,你躲不过我的!”他将我深锁怀中,脑袋小心翼翼的重量落在肩头,“我不会放手的,你太不听话了,我怕一放开,你就会逃走!” 我斜睨一眼肩上眉目深美的俊颜,偏头躲闪缭绕耳畔亲昵无比的温热气息,无聊地一一扯掉手中枝上绿叶,“喂,苏游影,你多少岁了?” “咦?你第一次叫我的名字呢,飞儿,为什么这么问?” 飞儿?听着怎么这么别扭啊,鸡皮疙瘩都掉了一地,亏他说得出。 我将被剥得光秃秃的虬枝扔入湖中,“因为你有很强大的力量,如果你用力量来保持年轻,那你岂不是活了很久了,是老妖怪了吧!”以前在电视里看见过会妖术的女人靠喝年轻女孩的血保持青春,他会不会也是这样? “对啊,我都三百岁了呢。”恍若迷醉的呵气熏在耳边,随风飘来一缕淡而好闻的檀香味,他拥着我悠闲轻晃着,在露染草地上投下融二为一的身影。 哈?三百岁?果真如我当初所想,他真是吸血鬼呢,那惨绝人寰的俊美绝对远超血族资格,且有那么神秘的力量。思及那长长尖牙,我顿觉后颈一阵寒意,生怕他一时忍不住,对着我脖颈“啊唔”一口咬下去,把我也变成同类。 他侧头凝视我莹白侧颊,“你怎么了?” 毫无缝隙的距离让两人体温无限氤氲,清楚感受着背后紧贴的柔软身躯,我紧张干笑两声,揉弄着紧缚腰间的宽大黑袖,“你可以当我曾曾曾曾曾爷爷了,我以后还是对你尊敬点,毕竟那么老了,搞不好哪天就去了。呵呵!” 他径自笑得精致华美,无懈可击,白玉修指轻捏我的脸颊一记,“你还是那么有趣啊,我骗你的,我才二十岁,怎么,你怕我吃掉你吗?” 哇?假的?我还以为真有什么方法可永葆青春呢,害我白激动了一把。 “你以后不要一个人在外面沐浴了,会被占便宜的。让我看见就算了,一定不能让别人看见,”他的目色落向面前湖畔芦苇从中飘荡的萤火虫,夜瞳幽渺恍惚,似沉浸在梦幻般的意境中,“不过,那时候的你,真美!” 他的下颚满足地搁置我肩头,肌肤如水晶般剔透,整个人沐浴在淡银月光中,好似一尊精美绝伦的冰像一般,仿佛下一刻就要透明溶化…… 第八章 月影流连 我霎时僵若石化,莹润面容在水月交织的光辉中变幻出丰富多彩之色,白红青紫四色俱全,最后忍无可忍地猛提一脚,狠命踩下,正中他脚背。 他如碰针毡般倏地松开我,双手捧脚连跳不止,“你,你,你真狠心啊!” 我傲然偏头叉腰,“无毒不女子,你没听过吗?这是常识!” 幽湖轻烟萦绕,荧火飞闪,一阵凉意吹散黑发,我掠了掠颊边乱舞发丝,回眼正视跳动的他,霁颜一笑之下,幸灾乐祸地拍手叫好,欢快地轻跳不绝。 天边云光淡朗,月华勾勒出他风华绝代的俊颜轮廓,晕染淡银唯美光晕的墨玉长发在习习晚风中飞扬,发中半透明的绝美肌肤吹弹可破,苍暗近乎幽蓝的天幕中,华美黑袍随着夜风动如幽魅,漫天星辰闪烁,却也显得黯然失色。 我掌声清脆的双手戛然止歇,怔然望着面前熟悉的绝美面孔,久久失神。 他停止连番弹跳,优雅步来,俯身贴耳得意道,“是不是有点被我迷住了?” 我转头不甘地撇嘴,双手交叠胸前,“才没有呢,你不要自作多情。” 他掀开我颊边发帘,在晶莹小巧的耳垂上落下一个轻柔深情的吻,魅语低喃,“不管怎样,你是我唯一的温暖,我永远都不会放手。” 我慌乱地连避开几步,云霞白纱软软划过草地,却在目光触及他眼底一丝愕然和黯淡时,有些踌躇地埋首,转身纵上杨柳斜枝上,环抱身子,低眸凝思。 一道飘逸黑影自草地上无声飘来,转眼他已并肩坐于我身旁,耀眼光芒从眼中消退黯然,仿佛陷入了梦回的迟疑之中,“飞儿,怎么了?生气了?” 我暗自敛起烦乱和不安,自垂落身畔的如夜黑发中抬首回视,安心地摇首嫣然一笑,“没什么,你别想太多,我并非因怕你而疏远你,只是忽然想到什么不好的事,”我有些恼怒地撅起嘴,“但是你也不能随意对我动手动脚!” 他眸起红尘,手穿过情丝缠绵的柳条探向我头顶,轻描淡写地含笑道,“那可不行,既然让我遇见了你,你便再也无法逃掉,我也只有对你才这样。” “苏游影,你……”我无可奈何地低眉叹息,回盼他叶影浮动下的面容,双手捧着一团簇拥飞翔的萤火虫,“呐,苏游影,我会变法术呢,你相信吗?” “你会法术?什么法术?是和我的一样的术吗?” 我浅笑着摇头,伸出蕴含天地奥妙的一指摇晃着,“是真的法术哦!” 月华映染着他俊美举世无双的面容,兰草般舒展的纤指轻抚着我漆黑的发,缕缕青丝自他指间簌簌滑落,轻飘飘的锦袖流风般拂过我面庞,菲薄唇角有一抹真挚魅笑静默萦绕,“我相信你,无论何时何地,我都相信你。” 那一刻,我愣了,第一次有人对我说这样的话,竟如此不顾一切地相信一个人。月夜下的那一句承诺,胜过人世间的千言万语,胜过无数海誓山盟,心,在那一刻变得柔软无比。苏游影,谢谢你,不管怎样,我会永远记住这句话,如果,这是一生不变的承诺。 “你看好了,我能把我的拇指弄断,然后再接上去。” 面对怔忡探味的他,我双手敏捷地镶套交环着,划出一道幻影般的指法拆分拇指,他夜瞳一下凝缩,却在见到断为两截的拇指转瞬恢复安然无恙时,面上一缕还未化解的悚然,无声融化在清凉微风中,飘拂柳枝模糊了容颜。 我柔荑炫耀地在他面前耍弄着,荧光中白润宛然,“怎样,我厉害吧!” 他抓过我的手细细端详,摩挲着纤细素指感受骨节的奇妙,迷惑不信的目光,凝结在拇指骨节的一点上,“怎么会这样,明明断了的。” “这可是仙术哦,别人都做不到的,只有我能做到!” “我也来试试,你能做到,我不可能做不到。”他深邃如夜的眼瞳凝满不可思议之色,线条优美的柳眉一轩,顾盼之间神色跃跃,抬手叠合欲试。 我惊慌地忙抓过他的手,紧攥腰间,“大哥,这可不是开玩笑的啊,你的手指断掉了就真的别想接上了,那只是一个小小的骗术,我的手指根本没断!” 他恍然失笑,反将青葱似的玉手牢牢蜷在手心,黑白交织的长袖将两人之手亲密地守护其中,好似包容着整个繁华落尽的盛世大唐,又似蕴藏着天下有情人的风雪神话,只一瞬,便胜似握住了整个世界,万世轮回。 “你准备抓着我的手到什么时候?”他倾身凑到我耳畔,檀香清魂缭绕间,似真似幻的低喃被夜风席卷侵来,“不过,既然你抓住了,就不要放手哦!” 我立刻抽出手,一把推开他,信手扯过一条柳枝捻玩着,“你瞎猜什么呢,我只是想救你,不想让五指魔头变成四指魔头,江湖上传出去不好听。” 他左臂随意搭在支起的左膝上,“没想到你这么紧张我呢,我真高兴!” “别给我来这套,给你阳光你就灿烂,给你洪水你就泛滥!”我将编织成的柳环对着天空,凝望着圆环中的皎白满月,随风飘曳的柳条,如同水晶珠帘,朦胧了月亮之上的广寒宫,却也如一道封印,禁锢了嫦娥万世不得解脱的灵魂。 飞闪荧光与飘扬柳枝在身边交融,他眉宇间不复往日的威仪慑人,唯留无比静谧的温柔浅笑,黑色锦袖轻揽过我肩膀,将那一团白雾温馨地保护其中。 我温顺地静靠他肩头,与他相对静默地观赏湖光月色,安享片刻宁静。 时光有如白驹过隙,从指间流淌而过,如常平静中不知有多少汹涌暗流汇集转折,黑暗隐藏一双洞察一切的眼睛,阴谋正一步步向我们、整个大唐逼近。 第九章 我是狐狸精 我抱紧半湿身子,喷嚏不止地走向桌案,却在视线触及案上一卷金银丝镶边的书卷时骤然一凝,随即心如明镜地恍然失笑。原来平井助的任务是将破晓天书交给连云山庄,但是天书怎么会流落到日本?他师父又是谁呢? 一阵松香清风渺然,冷流云自身畔翩然而过,清逸身形就坐桌案旁,将桌面书卷收入雪袖中,冰魄手指执起碧玉鎏银的青竹茶壶,倾满一杯清茶,置于对面,不盈丝毫温度的洌泉凌音,在沉寂雅屋之中响起,“你要告诉我什么事?” 身上滑落水珠在脚下沉积一滩清澈水渍,我走去坐于他对面,端起热滚喷香的茶盏,仔细端详着清馨怡人的茶针,只见银雪一色上下翻滚,仿佛晴雪初霁,更兼有奇香袭来,我踌躇着启齿,“那个,嗯,我说了你不要激动。” 案上瑞兽金炉燃着紫雾熏香,他顾自执壶倾倒,“什么事?” 我低眉黯然地手捧茶盏,任灼热水汽扑打在莹润脸庞上,单刀直入地道出埋藏已久的沉重心事,“你爹死了,被你叔叔派的人杀死的。” “什么?”玉壶颓然摔落的钝响中,桌面茶盏香炉也尽数翻倒,他面上淡漠终于被打破,清亮冰眸中燃烧着悲愤火芒,十指紧攥欲爆,“我爹死了?” 我郁郁点头。 他骤然起身看定我,“不可能,他武功那么高,没那么容易被害的!” “你叔叔一直派人追杀,你爹一直在战斗,新伤旧伤加在一起,所以就……”我浅啜一口清茶,清理着桌案狼狈不堪之物,声音愈渐低婉,将香炉捧入怀中取暖,“我在最后关头救了他,他便拜托我把东西交给你。” 他颓然坐倒,痛苦地以手扶额,唇边线条紧抿,几乎成刀凿一般,仿佛陷入巨大阴霾之中,沉郁哽咽之声映着暮风的悲号,越发凄清萧索,“为什么?为什么他失踪了这么久都不告诉我?再次知道他的消息,却连人都丧生了,爹……” 偷瞄了眼垂头丧气的他,我的心也被悲凉浸染,不由起身走去他面前站定,俯视着发间高束的银丝白缎,低声探问,“喂,你还好吧?” 他倏然伸手揽住我纤腰,悲痛已极地埋头在我胸前,温热液体染湿冰凉前襟,素日飒然身形,此刻却如在岩浆中沸腾剧颤,腰间星月雪刃也随之轻吟不已。 我不知所措地张臂注目着他,僵硬的身躯不由得松弛下来。他轻颤的双肩上似有千钧重担,却还是不动声色地向前走去,那个孤傲冷酷的少庄主,从来不肯在别人面前流露出一丝表情的少年,竟也会这般无助地哭泣。 我将香炉搁置桌案,犹豫着探手抚上他宣墨般的黑发,“你也不要太伤心,你爹虽然逝世了,但是他会永远在天上保佑你的,他一定希望你过得开心快乐。所以为了不让你爹担心,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知道么?” 他身形一僵,腰间的手眷恋地收紧几分,冷音苦涩,仿佛有无尽疲倦,又好似多年未校的琴弦,沙哑紧绷,下一刻就要断裂开来,“谢谢你!” 我幽渺叹息,将老庄主遗体所在告知了他。希望他能早日找到自己的幸福,过上尽量开心的生活,或许以后有青霜儿陪他,他便不会那么孤独了。 屋中愈渐阴暗,门缝漏进的霞晖沾染了满屋凄然,银杏携着几缕晚风旋转入窗,茶水有如清泪般自桌檐滑落,滴滴水声和着窗外檐下摇铃声飘散。 少顷,冷流云抬眸望向我,寒冰眼瞳竟氤氲着朦胧水雾,在窗口射进的红晖中晶莹生灿,淡去了往日冷冽,冷俊容颜第一次带上了少年的纯真光彩。 如此的他简直与当初的寒逸如出一辙,我心中升起无尽惆怅。纵然和寒逸相依为命一年,但他内心的痛苦我却从不曾了解,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我疼惜地轻抚他冰霜面容,轻柔地为他拂去眼角浸润伤痛的泪痕,恍惚飘渺中,一抹悲凉凄清猛袭双目,如断线珍珠,簌簌滴落在他脸上。 正在旖旎微妙间,昏暗室中被霞光映入,墨绿门扉被人极其粗暴地推开,带来夏日里的一阵熏风,孤身伫立屋门前的人影被天光映得几乎透明,衣袂纷飞间,湖绿罗裙上的散花绿叶熠熠生辉,只那眉目神情因背光而立,混沌而模糊。 此人正是冷流云的未婚妻——青霜儿! 第九章 天书回归 银杏似雪飞翔,白絮如梦飘舞,去日小轩依旧,凝结笼烟迟暮,瘗玉埋香,几番风雨,尽道似箭流阴,唤不回昨日幻梦,十载相思泪。 夕阳若血,朦胧暮色中,我紧随一名家丁缓行于连云山庄错落有致的庄院中,却在芙蓉飘香的九曲桥上停住,只见家丁埋首谦恭道,“姑娘请在此处稍等,少庄主正与人密谈中,任何人不得打扰,小的先告退了!” 茫然望着那瘦削背影踏着雨花石路,消失在修竹深处,我翻身跳上红木桥栏,面塘托腮而坐,凝望着荷塘尽处的清雅水榭,暗自思忖。 虽然非常不想再见到冷流云这个大冰块,但那天忘了告诉他有关老庄主的事,他还不知道他爹的遗体在哪里呢,我也只好做做好事,告诉他了。 意兴索然的我双腿在桥栏下凌空交错摇摆,柔丽长发如黑缎一般披泻而下,环顾清雅景致一番,双手叠合胸前凝聚内力,顾自玩赏起来。 荷塘中水波翻涌沸腾,白红相融的莲瓣被气流席卷入空,仿似飞雪落花旋舞晚霞,伴随着变幻多姿的水烟,在光影交织中,幻化为一幅惊世骇俗的绝美画卷。 门扉轻启声被竹叶飒响与流水潺鸣轻柔掩盖,跨门而出的两人,在目及庭院中梦幻般的景象时怔愣如石,俊美面容同时覆上了不可思议的惊叹之色。 花水相伴的画韵萦绕着桥栏上的纯白纤影,飞花流水两相和,锦鲤飞跃龙门殇,水帘珠幕映洛神,绮罗幻影,斑斓彩卷,潋滟清辉飘洒间,染绘轻渺画境。 不亦乐乎地玩赏中的我,在目光触及门口两人之时陡然一怔,合十双手凝滞胸前,漫天交织水花齐落,上方一滩蝴蝶水烟倏然洒落,哗啦啦地浸透全身,紧随一只出水红鲤砸落头顶,顺着湿淋淋的纱衣滑落莲池,平息满天风云。 廊檐阴影笼罩了门口并肩而立的两人身影,飞檐下的铜铃在暮风轻拂下玲珑作响,我抬袖抹去脸上莹然水珠,“小助?怎么是你?你怎么会来这里?” 纯白狩衣少年对身旁依然怔然的冷流云彬彬有礼地颔首告辞,将臂上垂挂的紫锦葛花斗蓬轻披在身,踏石而来,款款沿阶步上九曲桥,飘渺灵姿无声驻留我身后,璨若星光的眼瞳渲染一道纯澈狐疑,“小飞,你怎么也会来这里?” 我转身跃下桥栏,微笑着耸耸肩,“我有事来找少庄主,”我一拍双手,脱口惊呼,“哦,我知道了,你是按照你师父的命令来连云山庄完成任务的吧!” 他点头温笑,“嗯,我已完成任务,也该回和国了,现在正好一并向你道别,很高兴能在唐国认识小飞这样的朋友!”“真的?这么快就走了?不能多留会么?” 他从袖中取出一方白色锦帕递予我,扶栏纵望池畔嶙峋怪石,白缎束就的长发垂泻身后,随风如丝如烟,“我来唐国太久,师父召我回去,不能在此多做逗留,不过,”他回眼正视,摇曳斗篷中隐露白衣胜雪,温雅无双的笑颜,犹如春天露染的纯白樱花,无邪恬静,“能在离开前看到这么美的画面,我不虚此行了。” “呵呵,是么,”我有些尴尬地挠挠后脑,清风伴着凉意自池面袭来,寒意阵阵,我一时轻颤不绝,以帕拭去脸上清透水珠,“没关系,我会永远记得小助的,还有,代我向其他几个阴阳师朋友问好,一路顺风!” “谢谢你,小飞!那我先走了,不耽误你的事了!” 他自斗篷中伸出洁玉双手,温文尔雅地对我做了个抱拳手礼,随即以帽覆面,在家丁带领下走下桥,踏过迂回曲折的雨花石路远去。 我惆怅地凝望那熟悉身影隐没入修竹深处,却在目及手中锦帕时瞬间清醒,疾奔几步,扶栏对着石路尽处挥帕遥呼,“小助,你的锦帕忘带了!” 我正要追去,却见一只白光闪耀的蝴蝶自丛丛青竹后翩翩飞来,在血红夕阳中,化作一抹璀璨流光掉落我手心,自动平展开来,白色纸笺上,几方儒雅俊秀的繁体汉文银光字迹跃然于眼底:锦帕赠飞,还草蜻蜓相赠之情。 平井助虽会说简单汉文,但却不会写汉字,阴阳术还真是无奇不有,竟还能翻译文字!要是学会了,在现代考个日语一级和英语八级就不用愁了! 我将纸笺锦帕放入腰侧斜跨的白纱锦袋中,回身奔向九曲桥另一端,湿漉漉的纱衣,在石路上蔓延出一条游龙水痕,在廊下静伫之人面前站定。 我抬手在冷流云呆滞眼前轻晃两下,“喂,你没事吧,中邪了?” 他扶门右手紧攥成拳,绿檐上五条细长指痕在摇曳树影中清晰狰狞,浓黑眼睫微颤,掩去冰眸中一丝抑郁的不甘,冷冰冰逸出三字,“你来了!” 我被他面上阴郁的寒色吓退一步,背靠廊柱颤声道,“冷,冷流云,你,你干嘛这副表情,我可没惹你,你要是有什么不爽的,千万别找我出气!” “你找我什么事?” “我还有事忘了告诉你,”我警惕四顾无人庭院一番,走到他跟前,谨慎低语,“我们进屋去说吧!”毕竟要小心提防冷流云他叔叔。 他剑眉一振,眼中漾出湛然神光,眨眼便化为寒潭般冷冽的凌波,犹如毫无预兆的昙花一现,飘逸的蓝白衣袍微微偏转让路,我紧张地背贴门檐,望着对面冷酷身姿挪进房间,随着清冷的夜风呼啸而入,却忽地一个踉跄险些跌倒,急上前几步方才稳住身形,却听身后突爆一声凄绝的关门重响,好似蕴含着撕毁天地的雷霆之怒,淡红余晖瞬间被阻隔在外,雅居陷入一片深沉阴暗。 第九章 阴谋的开始 她纤纤玉指颤抖地直指我,半晌断续绝愤的“你”字萦绕嘴边,怒极跺脚,清啸一声,声音清脆悠长,却宛如杜鹃啼血一般凄厉破空,直冲九霄,“你这个狐狸精,你竟然扮男人欺负我,现在又来勾引冷大哥,你,你不得好死!” 我神思恍惚地凝盯她良久,又垂首瞥了眼环抱我的冷流云,顿时烫着般立刻跳开十米后,冷流云也已敛目收神,隐去了那脆弱神色,恢复一贯冷酷。 我轻步走到青霜儿身边,赔笑着好言相劝,“青姑娘,你误会了,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和他什么事都没有,我只是在安慰他,你不要生气。” 她怒得眉眼剔亮,米粒大小的珍珠耳坠含光摄魄,“你别狡辩了,我什么都看见了,你这个狐狸精,你敢抢我的冷大哥,我,我杀了你!” 她倏然拔剑出鞘,长袖翩然,灵活挽起一道剑花疾刺而来,看似柔弱的剑招破空汹涌,如灵蛇吐信,羚羊挂角,悄然无迹中,带着别样的诡秘气息。 我以潇洒迷幻的飘雪穿云步移身换形,在纱幔晓梦的屋中幻影般穿梭来回,对怒如惊涛骇浪的青霜儿好似漫不在意的絮絮嬉笑道,“青姑娘,你冷静点,你砍伤我没什么,别弄坏了你冷大哥的房间,你自己也小心点,别摔倒了!呀,这个花瓶!呼,还好接住了。哇,小心香炉!吁,还好没烫到你!” 我不停地为青霜儿收拾残局,她愤恨交织之下,携剑对着我狂风暴雨的一阵乱砍,玉手翻转间只见清光潋滟,光影交织的混乱中,不少器物毁于一旦。 观望着屋中变幻不定的人影,以及随之而来的一片宛如金木错裂的沉响,冷流云幽若寒星的眼眸怒意正炽,忽地拍案而起,“胡闹,青霜儿你给我停下!” 青霜儿愕然回首,对上冷流云寒光幽闪的眼眸,嚣张气焰顿减,持剑之手无力垂下,失落垂眸顿在原地,莲步袅娜轻移,一脸委屈地嘀咕,“冷大哥,你还维护这个狐狸精,你忘了你要永远照顾我的吗,你竟然还和这个狐狸精……” 什么狐狸精狐狸精的,叫得难听死了,有必要这样敌对我吗?既然这里不欢迎我,那我也不必赖在这里,我早就巴不得离开了。 我轻睨一眼温顺如绵羊的青霜儿,不悦蹙眉,“冷流云,这里交给你了,管好你妻子,别让她把房子给拆了。我走了,再也不见!” 不去理会冷流云眼底一抹复杂难懂的神色,我转身由窗中翩然而出,羽鹤般飞踏过银杏树枝,飞檐走壁地隐没入沉沉暮色中。 昏暗雅居中风散雨收,唯剩青梅竹马的两人相对静默,阴冷的风从窗纱缝隙中吹来,案上紫雾香烟飘摇不定,将两人面庞都浸润其中。 冷流云凌厉目光直射在青霜儿脸上,暮色天光映入他眼中,仿佛暗夜神祗,让人悚然心惊,“谁让你进来的!你不知道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许擅自进来吗?” 青霜儿低眉顺眼地敛后半步,“可是,可是你和那个狐狸精……” “住口!”冷流云厉喝一声,慑人凛冽气势让青霜儿怯怯一颤,骇得连退三步,惊惶不定的视线在青石地面上游移,纤手不安绞着绿衫衣角。 “谁让你这么叫她的,身为青源山庄的大小姐,竟然说这种话!”冷流云重重一拍桌案,终于把心中块垒嘶吼出来,眼瞳冷冽如万年冰雪。 青霜儿俏丽丹凤眸傲然迎上冷流云冰魄双眼,“冷大哥,你明明就是维护狐,维护她,我们是从小就有婚约的,你不能这么对我,你以后不许见她!” 幽忽不定的夕光中,冷流云面上神色变幻不定,低垂眼睫阴影掩住了眸底挣扎,负后之手纠结不已地紧攥,几乎握出青痕来,随即甩袖背对少女,眼中浮上淡淡寂寥,“不用你管,我从来没同意什么婚约,也不会去遵守什么婚约,那都是我爹自己的主意,现在连云山庄由我做主,我们的婚约从此取消!” 好似雷霆闪电直直劈落,眼前少年冷酷孤傲的背影在她眼前飞旋扩散,满眼里春痕幻梦、旖旎风花都似在一寸寸崩塌、灰飞烟灭。 她眼中失去了所有光华,充盈着伤痛欲绝的水波,疾步上前拉住少年衣袖,哽咽问道,“冷大哥,你,你说什么?你骗我的,不,不会的,你是不是看上那个狐狸精了,你说啊!” 冷流云注视着青花瓷瓶中随风摇曳的淡绿木槿花枝,目光清漠离远,掺拌些许愧疚,“你别胡说,是我自己的主意,你走吧,我不会娶你的。” “不,不会的……”青霜儿惊得摇首后退,面色惨如金纸,长剑掉落的声响在屋中响彻,终究痛苦地捂嘴扭头而去,浅葱水仙绿叶裙裾自门槛娉婷而过,痛彻心肺的低泣从指缝中闷然漏出,嘶哑仿佛琴弦涩然断裂,让人心悸。 一路奔至静谧树林,青霜儿扶树恸哭,任由晖霞笼罩着如玉俏颜,泪湿襟怀,浸染了满城凄楚,珠翠流苏坠饰在她鬓间闪烁生辉,越发映得她通身如玉。 一阵诡异的风,携夹着地上落叶缱绻而来,伴随着似血飞花凤舞九天,她诧然抬首,抹去脸上泪痕,却见一袭凤凰浴火般的绯姿,从花瓣中袅袅而来,腰间雪肤在红霞中宛然,红绫绕身轻舞,妖艳朱唇积淀着诱惑至极的媚笑…… 第十章 武林大会(一) 晨曦明媚,廊腰缦回,飞檐高耸如齿,金色琉璃瓦在阳光下粼粼生辉,华霖楼规模宏大,堪比三分之二个足球场,中间凌空架起约莫两米高的宽敞木质高台,高台四角分架一擂朱红大鼓,台下各门各派的高手围坐一圈,人数上千,人头攒动,幽冥迷离的光影,浮动在墨韵盎然的纱窗上。 今日便是江湖中一年一度的盛会——武林大会! 平井助已和另外四名阴阳师回到了那平静安宁樱花飞舞的平安京,日本阴阳师的神秘传言也随着他们的离去而渐渐平息,烟消云散。 我与鼎城三杰盘腿静坐幽暗角落,举目望去,皆是晃动的黑压压人头。 身畔三人均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在座形形色色的武林中人,折扇翻转间,尽显无与伦比的优雅风度,引来不少少女倾心的秋水波光。 我好奇四顾,电光火石地一触,两人的目光,在一片喧嚣华盛之中对上。 正对面的最前方,苏游影深若夜色的眼眸,穿过重重人障凝望着我,那样的邪异魅惑,那样内蕴着不明颜色的瞳孔,让我不安地转开了脸。 他以半张银色面具覆面,仍无法掩住他浑身勾魂摄魄的诡秘气质,精美绝伦的面容渲染着鬼魅撩人的浅笑,吸引了在场无数女子倾慕视线。 他左右两侧分坐着魔教两大护法——红裳与夜煌。 屋檐阴影将红裳的面容遮没,她以一只红玉蝴蝶簪将发髻素洁偏绾,别有一种弱不禁风的妩媚,只那眉宇间的一抹阴毒狠戾,将这份高华破坏殆尽。 右侧台下正位中,几日前接任连云山庄庄主的冷流云,端坐最前方尊位上,寒潭眼眸中依然镌刻万古不化的冰冷,腰间垂挂着寒霜冰魄的星月神剑。 隐约只觉两缕脉脉含情的眼波,穿过纷繁人海相交相缠,而此事件的始作俑者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一为左方不远处李盛身畔的李莲忆,另一为本人左侧翘首探望的朱潇老大,两人在万千俗世凡尘中低眉脉脉,斜眄传情,暗递秋波。 我双手托腮望向窗外金光灿然的琉璃明瓦,任那耀眼金华点点落入眼中,心灵轻如蝶舞地叹气感慨:问世间情为何物?——答曰:废物! 正待感怀祈盼中,只觉一道强烈怨气凌厉如刀地直射在我脸上,让我顿时如坠千古冰潭般脊背发凉,瑟瑟惊颤,寻得那充盈敌意的眼神——青源山庄人潮最后面静坐一名俏丽少女,晨曦将她象牙一般的肌肤染成淡金,绰约秀美,如同风中素梅,然那玲珑小巧的五官,却因恶意的兴奋而神采熠熠,竟是诡谲摄人! 我幽渺叹息,退身挪移一番,将自己深深隐藏在繁杂人影中。看来还是离冷流云越远越好,否则不被他杀死,也要被青霜儿嫉恨的眼光刺死了。苏游影也好不到哪里去,已经有个红裳看我不顺眼了。看来不管正派魔教,惹上哪边都没好果子吃,要是那些女人联合起来,就算我是九命猫也不够活了。 第十章 武林大会(二) 一声沉鼓惊破楼阁,那般暴风骤雨的节奏,鼓舞而肃穆,回荡在整个明翔城,不动声色的将天地都笼罩其中,所有人声皆随之风平浪静。 台上四角的强壮青年振鼓中,一名威严老者风袍飘曳地从旁逐级步上高台,健朗身形有如标枪一般,他便是本次武林大会的主会人——华霖楼楼主。 在众人聚焦肃穆的目光中,楼主在红木高台正中站定,一番武林中寒暄的客套敬言后,睿智深沉的眼光投向了我所在之处,这一眼吓得我差点晕倒,却是他邀请鼎城三杰以一场幽雅宁静的献技来开始武林大会。 我悠闲静待三人正要开场的表演,却不料双臂陡然一紧,下一瞬,我便被白修和慕容清分攥一臂,飞身拎至朱红高台。 朱潇墨绿长袍悠然偏转,面向台下抱拳施礼,双眼幽沉似海,笑得洒脱豁达,却别有深刻涵义,挟着云淡风清的飒然明爽之势,“我们的四弟林飘飞,他也是才华横溢,笛声好比天籁,所以我们想请他和我们一同献技。” 我不满地撇嘴咬牙。好啊,你们三个一条心,竟然拉我下水! 他们满面温润优雅的微笑,俊朗眉宇间明确透露着奸计得逞的得意光华,顾自摇扇传情,发顶三色缎带犹如彩绸般轻舞飞扬,说不出的清越神韵。 回眸映入满座倾覆不可思议之色的慨叹面容,交头接耳之声四起,细细谛听之下,竟是讨论着江湖中关于林飘飞的武林传言: “听说林飘飞俊美无双,武艺超群,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是啊,他年仅十七岁就如此卓绝,真乃少年英雄!” “而且文武双全,听说科举考试中了鼎城举人第一名呢。” “……” 随着天花乱坠的赞美而来的,还有无数少女秋波频送,让我心魂羽化天外,在此等浸染之下,我便决定要做到名不虚传,保持本少侠风度翩翩的形象。 迎着四面雨点般射来的揣测波光,我转身面朝台下,素净无华的翩跹白袍,在穿梭入楼的清风中轻扬若霞,悠悠取出袖中竹笛,转手将其横在嘴边。 几个楼阁小厮在台上摆弄一番,一切准备就绪,朱潇与白修背众,执笔伫立净白屏风前,慕容清端坐一架镂空梅纹的玄色古琴后,细指轻覆在银丝琴弦上。 慕容清玉手轻捻慢拨琴弦,笛声飘转轻细相和,一曲旷世绝歌在两人来回转调之间,心有灵犀地合奏而出,琴思鸳鸯弦,笛怀相思梦,满楼镜花水月的旖旎神话,幻化出一张张迷醉沉浸的容颜,任凭薰风缱绻过耳,吹散一楼春梦。 与之相伴地,一首龙飞凤舞的优美诗句和一幅行云流水的山水画作,在两人罗袖挥舞间,逐渐展现在洁净屏风上,刹那风华让在场所有人哗然。 绝世一曲幽闭,睁眼回盼间,满座目光聚焦在我身上,掩不住的惊叹。 我们四人在众人仍未回神的恍惚视线中,风姿如仙地飘回台下,楼主会心浅笑着走上高台,双袖流水般挥洒间,正式宣布此届武林大会开始。 第十章 夜煌的心思 豪言宣告后,现场瞬息沉寂下来,众人目光齐聚台上,屏息以待。 根据大会规矩,各武林高手进行一对一的比武,来决定此次武林盟主的人选,点到为止,所以不用担心会出人命。 一道玄影幻电般自人群射向高台,竟是一名手持素缨蘸金枪的剽悍大汉,目光冷冷扫向台下,枪杆之上红缨生动耀眼,仿佛随时可能振翅飞天。 从众人窃窃私语中得知,他是青源山庄庄主的得意弟子,似是要替其庄主青炎夺得盟主之位。 忽见一袭深灰身影疾飞而上,定睛一看,竟是魔教右护法夜煌,一直端坐如仪的苏游影,却也在见到来人时,深邃如夜的眼瞳凝缩一点。 难道夜煌没有教主命令擅作主张?他为什么要夺得武林盟主之位? 未解的迷惑徘徊在宾客心底,两袭身影却已如鸿雁双飞般,缠斗一团,一片闪亮的刀光剑影之间,剑枪相撞的金石铮鸣声响彻整座楼宇,风沙呼啸四起,大汉身上倏然激起血腥和残肢,金铁落地的声响听得所有人心中一震,只见合二为一的剑光闪过,带起血雾暴起,向天洒成一蓬,随后一切都归于死寂。 夏风直吹而入,晨曦初露的淡白天色下,高台尽处遥遥可见那傲然挺立的持剑身形,已连胜多局的夜煌如岳临渊,岿然不动。 众人踌躇顾虑间,台下却霎时飘出一抹鬼魅般的飘逸黑影,修长绰约的风姿威慑伫立夜煌面前,此人正是令武林闻风丧胆的魔教教主——苏游影! 楼中窃语刚歇,却染上了山雨欲来的诡谲压抑,让人几近窒息。 魔教竟也起内讧?倘若真如此,众人自当庆幸,因武林威胁或许能减轻些许,然而若是苏游影胜出,他臻至化境的武功必能压倒在场所有人,那么武林盟主的宝座就得落到魔教头上,这对于整个武林无疑是一个灾难。 夜煌见状亦是一怔,黑瞳升起奇异的光芒,宛如陨落之日,绚烂耀眼,然而顷刻即灭,手中染血的龙凤双剑,也发出动摇的铮鸣。 苏游影负手而立,华美黑袍随风飘扬,紧盯着自己钟爱的手下,波光缱绻的眸中威仪自现,“夜煌,没有我的允许,你竟敢独自上台比武,谁让你这么做的?你也想夺得武林盟主之位么?你敢违背我的命令,我不得不给你点教训!” 夜煌敛眸收神,双手收剑,单膝而跪,“教主出招吧,属下甘愿受罚!” “这可是你自找的!” 苏游影幽深似夜的双眸,转瞬弥漫起血红颜色,恍若红莲之火在眼中狂燃,倏忽一凛,便将满楼笼罩在血腥红雾之中,令人悚然心惊。 夜煌疾舞龙凤双剑逼向苏游影,凌厉之气斩断最后一丝沉寂,却在苏游影挥手甩出的数把血色短刃中,化为困兽之斗的悲泣,漫空飞旋着让人防不胜防的血刃,台上大鼓亦支离破碎地裂为无数残片,飞洒朱台,白墙上细痕横跨蔓延。 一记一记的双剑清吟响彻耳边,仿佛要让人心神俱丧,眼前只有那上下翻飞的银剑血刃,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久低昂,满座相对失色。 第十章 魔王的恐怖 双剑落地的哀鸣中,一蓬血雾溅上残片铺就的高台,在日光下触目惊心,夜煌健硕身躯如狂风中的残叶,颓然倒地,痉挛中,蜿蜒出数条血迹,那血色鲜明妖艳,在阳光下静静流淌着,这样的红映入众人眼中,却化最为深的梦魇。 苏游影俯视着脚边痛楚轻颤的夜煌,目光闪烁处,竟满是邪肆残忍的笑意,魅音中带出锋刃一般的犀利,“现在暂且放过你,等我知道了你是受谁指使时,我一定饶不了你和那个指使你背叛我的人!来人,给我把他拖下去!” 两名黑衣弟子将重伤的夜煌拖回圣天教坐席,一条血污自朱台蔓延而下,日光金黄湛亮,从雕纹窗口斜射而入,照得人面都是一片光华模糊,风拂玉帘轻动,带起玲珑清脆之音,正是宁静温暖晨时,所有人却只觉得苍白惨淡。 在武林盟主宝座的致命诱惑下,几名豪情壮志的侠士上台挑战,拼死搏斗,却无一例外地被苏游影在三招之内伤得半死不活,而且终身残废瘫痪。 如此惩罚,无疑让这些以武功自豪的高手比死更难受,众人这才深刻了解到魔王的可怕之处,招惹了魔王并非死那么简单,而是生不如死,痛不欲生。 武林高手的鲜血浸染了朱台木板,碎鼓木屑残片零星铺散,血色斑驳在阳光下若隐若现,犹如狰狞的猛兽,蚕食着那渺若可怜的生命力。 连续与几十人血战的苏游影却毫发未损,黑袍滴血未沾,普天之下,也只有他能做到如此。他从两年前当上魔教教主,到现在令整个武林震颤,不仅因他绝世武功,更因他懂得让人最痛苦的方式,让人不得不害怕他的方法。 空荡荡的高台上,苏游影独身静立,锦袖翩然,银色假面与日光交相辉映,潋滟之间,夺去天地间所有华色,薰风吹起他流泉般的长发,他的眉目逆光,任谁也看不清表情,只那身前投下的黯淡阴影,浓重仿似阿鼻地狱。 自刚刚那个筋脉尽断武功全废的年轻侠士被抬下后,已有一柱香无人敢自告奋勇地上台,楼中气息在这一刻凝滞到极点,呼吸可闻。 之前对苏游影暗自倾心的女子此刻已是惊惧满面,然而尽管如此,她们盈盈翦瞳中依然不减对他的倾慕,还多了一分旖旎的幻梦。当男主堕入黑暗时,可怜无知的少女们总是幻想用自己的善良感化男主邪恶的心,以为自己便是能拯救他的特殊一人,甘愿付出一切来改变他,却无人知晓他内心真正所想,只是一味地飞蛾扑火,甚至舍弃生命来换得男主的爱,最后一无所得。 我埋首环抱双腿,手指在红毯上百无聊奈地画圆圈,心里对苏游影的恐惧渐渐滋生,忽而想逃离他。他完美得无懈可击,武功才智均属上上乘,太完美的人让人感到危险和不安,只因你若成为他要对付的人,那么一定会惨不忍睹,所以远离他当属最安全。但我承诺过要帮他缓解寂寞,如果食言了,说不定反而会触怒他,我也会看不起自己,既然是承诺,便要说到做到!真是烦闷呢! 第十章 生死一瞬 苏游影睥睨天下的震慑眸光轻睨台下,仿佛满座皆是瘫软在地的一群蝼蚁,游移眼神最终定在正襟危坐的冷流云脸上,菲薄唇角漫起一弧难以琢磨的笑痕,日光下化为修罗般的阴森,带出些鄙夷的冷意,似探寻,似示威,似嘲弄。 众人惊惧眼光,亦随之聚集到武林唯一的希望——连云山庄庄主身上。 武林正席上,那矫健如鹰的蓝白身影盘坐高台最前端,双手展于双膝上,他身前红毯上满是鲜血碎屑,却丝毫无法入那冷漠眼中。 楼中鸦雀无声,满座面如土色,都是紧张得双手打颤,却是唯唯不敢再窃窃私语,投在红毯上的影子,千姿百态之下,带着鬼魅般的可笑和森森可怖。 我正处于心烦意乱中,忽觉背后被谁猛重一踢,身形被迫以一种极不雅观的姿势疾飞向前,呈标准“大”字飞趴朱台。 我从地上弹跳而起,霍然回身望向自己坐席,只及见一袭陌生背影转瞬隐入人群淹没了轮廓,轻扫中,映入窗檐阴影中,红裳诡异的笑。难道是她?她为什么要这样做?想让苏游影伤害我?如果不是,又是谁那么想我死呢? 剑拔弩张的局势,也因这天外飞人而微妙停顿,窃语私起中,有人勃然作色,有人窃笑,也有人满面忧虑,现场顿时好似群魔乱舞一般。 我僵硬地转首望向台上另一人,惊觉地连退三步,头摇得跟波浪鼓似的,连连摆手,“不是,不是我想上来的,我是被别人踢上来的。” 他的身影如同凝固一般,那似曾相识的神韵,却带着迷乱和诧异,似惑非惑地凝注着我,薄唇紧抿一线,负后十指在锦袖中挣扎紧蜷,好似要握住什么。 我暗自收敛所有情绪,手探向腰间卷叠的镂纹银鞭,惶恐地结巴道,“你,你开始吧。”上来了就必须要比,不能反悔,这是武林规矩。 他柳叶眉痕一轩,轻不可闻地低叹一声,黑色锦袖横空一挥,紧随狂风卷浪飞旋而来,碎屑狂舞空中,我出鞭疾退,一片银光流苏笔直劈向他胸口。 纵然我远非他对手,他却只盈六成内力单手相搏,始终不伤我分毫,一场看似激烈却又拖拉的战斗无止境延续着,映入众人眼中,化为无尽迷惘。 他瞬闪至我左侧,衣摆翻转间,一脚迅猛横踢飞来,我疾速退滑,甩手射出五根凌厉气柱,那脚却已携铺天盖地之势迎面压来,我已不及躲闪。 眼看那黑色长靴即将“pia”地一声将我脑袋给踢爆,我认命闭眼,握紧手中银鞭,台下一片惊愕吸气声,气氛凝重若死。 被苏游影这么一踢,一定会头骨爆裂,脑浆飞溅,鲜血四溢,血肉模糊。想到死时的丑陋样子,我心里一阵幽怨。要死也要让我死得好看点嘛,你踢我哪里不好,偏偏踢我的脸,不知道我是靠这张脸吃饭的吗?脸被你踢得稀巴烂,我来世怎么见人啊?但是,苏游影,如果你真的杀了我,我不会怪你,只因你本就是那样一个邪魅无畏的人,我只希望你自己能尽量快乐。 第十章 武林盟主 千钧一发之际,那横空飞来的一脚却蓦然偏离轨道,自我头上倏地扫过,五柱内力却不偏不倚正中他左肩,他捂肩翻转身形,黑袍如风稳落台下。 顿觉压势远离,我止步睁眼,茫然四顾中,瞥见台下苏游影唇角暗噙的一道欣慰笑弧,黑袍无声飘转向圣天教席位。 众人释然舒气声中,却透出诧然不解的意味,惶惑目色游荡在我与苏游影之间,都未知他为何对我手下留情,竟甘愿放弃武林盟主之位。 我抬袖拭去额角冷汗,镇定回身面众,持鞭蓄势待战。 退却了魔头这个最大威胁,高手们纷涌上台,却全在片刻之间败于我手下。 一袭缥缈如云的蓝白身影,掠空落于我面前,打破了楼中短暂寂静,夕光从他肩头投下,面似冰雪地立于对面,风姿飒然,如白云压城一般肃杀。 我双手负后,歪头看入他冰冷双瞳中,勾唇欣然一笑,“哟,冷庄主,你终于上来了,你要是再不上来,我都不知道要将武林盟主之位给谁呢!” 他墨发在银丝白缎约束下,仍是清逸地飞舞着,携剑出鞘,如寒光冰雪,现场顿被一种凛冽气势所慑,锋利剑芒在夕阳下折射出森森寒光,沁人肌肤。 冰魄剑芒翔荡的点点璀璨银星落入满座眼中,化为无限惊叹恍然,有人辨出此为星月宝剑,落在连云庄主手中想必天意所定,武林盟主之位非他莫属了。 “不要怪我,我也是迫不得已,我必须得到武林盟主之位!”他持剑伫立风中,衣袂翻飞,眼中却是神采清隽,目光直直射来,森冷入骨,仿佛千万年不得溶解的冰雪,顿有无穷杀气震撼方圆十丈,压迫得人汗湿重衣。 我随意扯动着银鞭,无谓地耸耸肩,“我知道,这是你爹的遗愿,你能遵守证明你是个孝子,否则我会看不起你的!” 他目光一闪,仿佛九天之上的利刃射来,挥剑如虹,剑光飘渺回旋中直取我右肩,我旋步与他擦身而过,剑过右臂,带出一蓬血花,洒落锦红木台,同时疾抓他左手猛放右肩,顺势纵身后跃,翩然翻落台下,状似被他打落。 我对台上怔然的冷流云回眸眨眼浅笑,收鞭束腰,负手步回自己坐席。 我摊手一顾,一块饕餮纹和田环佩宛然在目,珠光流玉,我暗自捂嘴窃笑,收玉入袖。嘿嘿,刚刚和交手时顺手牵羊,这个东东不错,我就收下了。 待持久无人继续挑战,楼主手抚雪白儒雅的长须,步向高台,站定少年庄主身畔,抬手对武林宾客宣布,连云山庄庄主冷流云成为此届武林盟主。 这本在意料之中,因连续几十年都由连云庄主担任盟主,这次魔教加入却让众人诚惶诚恐地不敢确定,却因我扭转乾坤。无法预测,我若未上场,是否便是另一结果,两人同有绝世武功,但苏游影有特殊力量,便略胜冷流云一筹。 第十一章 指纹辨别法 冷流云抱拳施礼之下,飞落高台,楼主正欲结束大会,却被突然纵上台的我抬手制止,入得这芸芸众生瞳中,荡起无尽迷惑探问之色。 我平静迎上满座审视目光,缓步走到台前,神秘淡笑,“对于近几个月武林高手和朝廷高官离奇死亡之事,在下掌握了一些线索,想在此告知大家。” 这话一出,满楼里好似被滚汤泼进,一时里全场轰然,面面相觑中,满是震惊不信,骚乱议论频起,或道我纯粹玩笑,或道我并非虚言,意见不一。 台下阴影中,苏游影纤长玉指浅勾下巴,眼神幽魅飘忽,好整似瑕地凝望着我,鼎城三杰与李盛兄妹、冷流云与众人神色一致惊愕困惑。 关于线索的事我没有告诉任何人,所以不用担心会有人中途除掉我。 楼主悠悠捋须打量我少顷,银霜染就的鬓发在夕阳中凛然生灿,肃色面众沉稳道,“大家安静,我们先听林少侠说说看,或许能了解到什么也说不定。” 现场瞬时平静,楼主摊手退开,慈祥微笑,“林少侠,请吧!” 我立于高台正中,纤姿在红木地板投出淡淡孤影,任凭暮风拂过身畔,带起雪白衣摆轻扬,“我们先来分析死者的共同点。他们都是在提及破晓天书的当天晚上子时死的,现场都留下了‘卍’字,武林高手都死在独门绝招之下,朝廷官员都是因心脏麻痹而死,而且每人后颈都有一个奇异的金色字符。” 众人一愣之下垂耳倾听,暮色晕染的白墙,摇曳着交错叠合的静影。 我从云袖中取出两块碎布,将一块明黄色条纹碎布举起示众,“这是从死者手中寻得之物,应该是凶手无意中被死者撕下的。这是西域进贡的锦帛,由皇帝御赐给皇亲国戚和二品以上的朝中大臣,所以便确定了凶手身份高贵。经过检查,刘峡至的尸体留下了一个‘三’字讯息,我推断凶手必和这个‘三’字有关。刘峡至结识很多高官贵族,他很可能认识凶手,‘三’字可能是凶手名字中的一个字,也可能是在家族中的排名,也许有其他我们未知的可能。” 我将另一印着血指纹的白色碎布掀开展示,那纹理紊乱的血斑在夕晖中宛然,胸有成竹地扬声道,“这块碎布是从死者衣服上撕下的,上面印着一个血染的指纹,想必是巧合之间,凶手沾血之手不慎印在了死者衣服上。经过对照,指纹并非属于死者,那么只可能是凶手的。也许大家还未知,每人每根手指的指纹都不同,都是独一无二的,世上两个不同的人指纹完全相同的机率不到十万分之一,相当于大海捞针的机会,只要找到与这指纹相配的人便可确认真凶。” 这番话石破天惊,将满楼人惊得呆若木鸡,众人听得目眩神迷,交头接耳中,互相对比身边人的指纹,满座皆是一震,纷纷正色回视点头。 第十一章 破解谜题 我收布入袖,负手沿着高台边缘踱步,“再者,凶手很可能拥有某种神秘力量,能让人被自己的武功反噬或者让人心脏麻痹,那个死者后颈上的金色字符和‘卍’字便是力量的证明。据阴阳五行法则,任何特殊力量都有一定条件的限制,可能是时间或者其他辅助物品。而凶手的力量是受时间限制的,很可能是在子时才能发挥,这便是死者都在子时死亡的原因。凶手的目的应该是破晓天书,并想引起武林恐慌,他不想让任何人把天书的秘密泄露出去。” 我站定高台边缘,“这便是我所推测出的所有结果,所以高手和官员离奇死亡并非破晓天书的诅咒,而是有确实的凶手存在,即使凶手有神秘力量,大家也不必恐慌。天下没有解不开的真相,相信总有一天我们能找出凶手!” 惊采绝艳的一语道毕,满座惶惑不安之隐绪,融化在了恍然大悟的松懈中,随之而来的,是不绝于耳的赞美华辞与雷动掌声。 苏游影唇瓣萦绕开一抹捉磨不透的笑痕,细指意兴阑珊地在下颚摩挲,冷流云复杂难名的寒冰眸光倾注在我脸上,握住腰间剑柄的手略微松懈。 我向台边依旧怔愣的楼主颔首微笑,风姿翩然地飞身下台,穿过僵固人海,走到鼎城三杰面前垂手站定,木然望着三人俊面上恍惚如梦之色。 朱潇紧绷成弦的脸庞微微一松,合扇一捶手心,仰视着我不无钦佩地感叹道,“四弟,你,你真厉害,大哥真的服了!” 我虚脱地坐倒在地,埋首环抱着自己。此番言论一出,便意味着我辛苦之日从此开始。凶手是身份高贵且拥有特殊力量的人,我掌握了重要线索必会让他警觉,我便会成为他最想铲除的对象,弄不好什么时候小命就丢了。 慕容清的身影笼罩在上方,为我遮去了那一份斜射偷入的刺目红霞,我望着窗外天边冉冉沉落的红日,眯眼感受着暖阁中最后的昔日宁馨。 武林大会在楼主宣布下安然落幕,众人相对缄默地回味之前推理,夕阳浸润着各人神态不一的面容,狭长暗影斑驳交错地投影在地,洒下一地深思。 在刀剑呼啸斩割了最后一丝暖色的空气中,我与鼎城三杰独身步出华霖楼,在朦胧暮色中弥散了影迹,水帘舒卷,风吹皱满楼愁绪。 我当时并未预料,接下来发生的事差点致我于死地,凶手的线索也渐渐抽丝剥茧地浮现出来,与凶手有关的一切愈渐往离奇玄秘的方向发展。 第十二章 樱花物语 东瀛,平安京。 清雅幽静的廊檐之下,茶色素木廊柱在西斜余晖下熠熠生灿,迷离恍惚,满院飞舞的樱花花瓣中,一道宛如轻烟一般清渺的人影,静立十二层木阶前,清灵无瑕的纯白身影在暮色中凝固隽永,仿似融入了这漫天雪白飞花中。 一个少年垂手恭立在他身后暗影中,白缎束就的黑发直直垂泻身后,随风轻舞飘摇,声音恭谨而毫无瑕疵,“师父,徒儿已经完成了您交代的事。” 男子静望庭前花飞花落,一身狩衣纯白胜雪,头戴高耸乌帽,任由熏风拂过俊逸无双的容颜,唇角浮上从容优雅的淡定微笑,“我知道,欢迎回来!” 男子转身回视身后纯洁无华的少年,俊雅眉目间宛如冰雪初融,却带着猫戏鼠一般的明灿笑意,“徒儿,能否将你的草蜻蜓借为师一观?” 少年骤然抬首,“师父,你怎么知道……” “师父一直都在这里看着你呢,让自己的徒儿去陌生的唐国,为师怎么能不担心呢?幸好有那个少女帮忙,你才能一切顺利。” 男子覆手于少年头顶上方,清澈灵韵的气流缭绕中,一个明镜般的纯白光圈云雾般缓缓浮现出来,在夕阳折射下流转出璀璨的七彩荧光。 “原来是通灵水镜……”少年怔然望着头顶漂浮白光闪耀的光圈,安恬脸颊红晕薄起,羞涩埋首隐入阴影中,“你什么都知道了?” “当然。” 男子纤长细眉微挑,目光流转之间,隐隐有好笑之态,收手翻掌,随着修长白皙的手指微微一握,光圈便如云烟般聚拢,随即消弭在掌心。 少年踌躇着从怀中掏出一只玲珑草色蜻蜓,双手小心翼翼捧着呈递。 男子含笑接过,回身凝视着草蜻蜓,狭长精致的眼眸中透出慧黠高雅的光芒,挥手一抛,长袖翩然,草蜻蜓化作一抹流光,飞入漫天八重樱中。 少年骇然一怔之下,惊慌地疾步踏阶入庭,伸出双手正要接住,却见流光倏然化为一缕白烟,袅袅升起,烟消雾散之中,一个灵动脱俗的绝美蓝裳少女静立满庭樱花中,微笑如风,浸润无限纯澈波光的眼眸无神地望着前方。 “小飞?” 少年霎时怔愣入梦,双手迷茫顿在半空,双目灼然生辉,不可思议地深深凝望着三步外的轻灵少女,眼中闪过梦幻般的憧憬和眷恋。 庭院里空间珍珑,花草雅韵,方寸之地,却带着独有的暖意,樱花似雪飞翔,缱绻飘落在蓝纱少女身上,绝代风华刹那间令满庭淡雅八重樱黯然失色。 男子扶柱而立,静默凝望庭中少女,白袜沾染了走廊上的洁白花瓣。 半晌,少年如梦初醒,折回廊下,扯住男子宽大衣袖,繁星落入的眼瞳注视着男子红霞晕染的俊逸侧脸,“师父教我这个好吗,我想学这个!” 男子翩然回身,白衣随着晚风轻扬,风姿清逸如仙,探指优雅,漫不经心地捻起少年肩头的一片花瓣,“好啊,不过我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一丝淡淡笑意自男子嘴角逸出,他半眯着细长双眼,俯身凑到少年耳畔,声音幽静似水,“把草蜻蜓送一只给为师好吗?为师很喜欢它。” “这……”少年无措埋首,踌躇不定。 男子直起身来,一双如瓷莹白的手轻落少年肩头,“你的另外一只是想给那位唐国小姐的吧,既然你没勇气赠出,那么便给师父好了,你不是还有一只么?而且,你已经有那么美好的一个夜晚了,师父都还没见过荷花灯呢!” “师父……” 少年俊颜上红霞更浓,百般踯躅下点头应允,垂手回盼少女。 男子欣然一笑,回身目视花间少女,细长的眉梢轻轻挑起,清澈的眼眸中流转出点点恍惚的波光,却又似洞悉万千,“徒儿,你知道她是谁吗?” 少年不明所以,“她不就是唐国女孩吗?” “她的身份可不一般啊,你永远也想象不到……”在少年莫名其妙的目色中,男子侃侃而谈,一派淡定自若,“你从她的灵魂中看到了什么?” 少年略一回想,清秀的面孔晕染了几许彷徨,眸光扑朔迷离,“我看到了一个很古老的封印,很像……中土佛教的‘卍’字佛诀!” 男子眸中波光一闪,“那便没错了!” “那个封印很强大,不,应该是特别强大,恐怕连师父这样法力通天的人也不能破解,任何妖魔鬼怪都无法接近她,”少年越发迷惘,忆及当时因触及封印被弹开,仍心有余悸,遂抬眸回视男子,“师父,那到底是什么?” “那是一种上万年前的诅咒……” 如此惊世骇俗的真相,由男子口中淡淡道出,却恍若闲絮家常一般平静。 “什么?!”少年惊骇若死,双目圆瞠。 “也难怪你不知道,能窥视那封印秘密的人,整个世间寥寥无几。” 少年惊醒之下,忙不迭上前攥住男子雪白的衣角,澄澈的眼眸荡漾出星光万千,“小飞是不是很危险,师父你那么厉害,帮帮她好么?” 男子轻轻拍了拍少年削瘦的肩头,叹得烟云缥缈,“为师又何尝不想,虽然我能自由周旋在人鬼妖之间,对之外的事却是无能为力。” 少年惊煞了一副俊靥,“师父,你的意思是,她不属于人鬼妖的任何一方?” 男子无言颔首,高耸乌帽的尾带迎风飞舞,徐徐掠过抿成一线的唇角。 少年惶然退至移门前,眼光涣散失神,难以置信地低喃,“怎么可能……她的灵魂明明那么温暖……” “为师只能告诉你这些了,你的法力还太弱,无法承受更深的天机,我们远在千里,也帮不了她,她只能自求多福了,日后会知道一切真相的……” 男子白狐般媚惑的面孔雕饰着无邪的恍惚,转身步向庭中站定,目光落在花舞中,近在咫尺石像般静默的唐国少女脸上,久久凝眸倾注。 这个男子,便是日本最负盛名的阴阳师——安倍晴明! 后世家喻户晓的传说中,只道他乃白狐所生,却不知他超脱生死轮回,存于人们熟知之前,只因隐居修行,不为人知,才有百年后的惊世骇俗。 第十二章 惊天劫变(一) 月如刀!冷光照!一如大海寂静时,正潜伏着惊涛骇浪的危险! 一道鬼魅黑影从如漆夜空悄然飘过,神鬼未觉地路过戒备森严的连云山庄和魔教暂居的野外,不露痕迹地带走两样东西,随即隐入夜色消弭了痕迹。 松明火把浮动的野外,上百个帐篷整齐排列,掩映在繁茂树丛中,狭长人影斜斜投射在帆布上,不时有佩剑的黑衣弟子在帐篷外巡视经过。 一名弟子骇色满面地揭帘闯入正中帐篷,单膝跪于黑袍男子身后,埋首恭谨禀告,“禀教主,圣天教圣物九香鼎被盗,被关押的右护法夜煌被杀!” “什么?”苏游影蓦地回身瞄向来人,浑身都笼罩在一种酷烈而邪妄的危险气息中,目光一闪,顿时便似有电光劈下,让人心生骇然。 居然有人能在他的地盘偷东西杀人,究竟是何人?夜煌的武功在武林中已是一等高手,杀他的人必定不简单。前日夜煌未经他允许便参与挑战,这次竟被杀,难道是那人杀人灭口么?那个让夜煌背叛他的人究竟是谁?有何能耐? “教,教主,小的不敢胡乱猜测,但是从夜煌护法留下的线索来看,凶手应该是,是……”弟子伏地偷看一眼苏游影,似在寻求他的允许。 “是谁?”苏游影逼视的眼神让人不寒而栗,那双安逸的柳眉,却因愤怒而微微挑动,几乎飞入眉鬓,锦袖中的十指近乎痉挛地紧攥成拳。 “是,是魅影!”弟弟深深埋首不安回道,额头紧抵湿冷草地。 夜煌的尸体旁是他自己的血写就的两字——“魅影”! 苏游影面上浮起魔神一般狰狞忍怒的神情,一缕急电般的红光突然窜出眼底,转瞬之间,朦胧红雾便已笼罩整个帐篷,死亡之气压抑得人近乎窒息。 帐内灯烛因风摇曳,明灭不定,灯草焕发着微弱的光星,烛泪暗流,诉尽了人间百世沧桑,万世寂寥,一滴惨白溅落伏地弟子发抖的手背。 感受着周围汹涌浮躁的血腥气流,魔教弟子双膝发软地匍匐在地,黑袍下摆随风拂过他的脸,却如死神勾魂的锁链般让人心惊。教主向来喜怒无常,视人命如草芥,常因一丝不悦而让在场所有人都瞬间丧命,此刻的他恰似一个随时准备索命的地狱魔王,只需一个眼神,便会让他在片刻间死得惨不忍睹。 弟子正待闭眼受死,却觉所有压迫瞬时消散,漫空红雾烟云般隐去不复,他身形颤抖若筛糠,诚惶诚恐地抬首望向矮几前静立的男子。 苏游影望着帷幕外的明月,冷静魅音幽幽传来,“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弟子踉跄低首退出帐篷,心中却是深深唏嘘,疑于自己的侥幸活命,茫然望着帐篷间四起松明燃就的火把,以及喧嚣浮动的人影。教主竟在那种情况下还饶了自己,究竟是什么让他改变?让他无情的心底有了一丝仁慈? 苏游影坐回紫檀矮几后的软垫上,执笔从瓷砚中饱蘸松墨,在白纸上淋漓一气写就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魅影”,却狰狞得让人心悸! 魅影,你竟敢来招惹我,我倒要看看你隐藏在黑暗中的真面目怎样,我会让你后悔惹到我。没想到连夜煌都被你收买了,我忠心的手下竟为你而背叛我,你究竟有何本事?你以为你杀人灭口我就找不到你了么?你不是神偷么,我定要在武林人面前将你断筋裂肢变成一个废人,让你永远也做不了神偷! 苏游影起身步于帘幕后,凛然回眸一瞥,一道笔直红光破空射向白纸,白纸在空中倏然燃起,肆虐的火舌吞噬着那惊心动魄的二字,一切道不尽的爱恨情仇融化在了红莲业火中,化为鬼魅般的黑色灰烬,随风飞散无影。 九香鼎乃圣天教至圣之物,维系着全教性命,因圣天教弟子都或多或少会点妖邪之术,这种力量本身便是个致命危险,若没有九香鼎的纯澈檀香帮助缓解,他们便会走火入魔,被自己的妖术所反噬,直至丧命。 第十二章 惊天劫变(二) 在魔教得到骇人消息的同时,连云山庄这边却涌起了更大动静。 原本幽雅的诺大山庄陷入一片混乱之中,冷月下人影匆匆穿梭在各游廊庭院,莲香飘溢中尽是严色佩刀弟子,丝毫不敢懈怠地翻找着重要之物。 几个时辰之前,暗藏在冷流云房中的三卷破晓天书全数被盗,冷流云的母亲,冷老夫人也毫无察觉地离奇失踪。 二更更漏声响起,满城灯火影绰,黑暗中仿佛有无数鬼魅沿巷而立,无数黑白身影在城中各处穿梭搜寻,马蹄脚步狂乱不堪,惊扰一夜似水的宁谧。 能在戒备森严的连云山庄不为人知地盗走天书,劫走老夫人,除了天下第一神偷魅影,没人能办得到。让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他为何要劫走老妇人?如何劫走?一切也只有找到老夫人本人才能水落石出。 一片蓝白如浪,在明翔搜寻不断的茫茫人海中无声飘过,冷冽疾风曲线蔓延在灯火辉煌的繁华街道,全城一片沸反盈天,淹没了那翩跹风姿。 冷流云几乎焦忧成狂,路旁琉璃瓦映得他面目晕红,呼啸清风卷起他的衣袂,却掩藏不住那冰魄眸中极端的愤怒,紧握剑柄之手攥得修指青痕惊怖。 他从未觉如此想杀一个人,魅影竟劫走他的母亲,他恨不能将他千刀万剐,若侥幸让他找到魅影,他定让他死得惨不忍睹。 盛世良辰一宵而灭,满城繁华转瞬便被风雨欲来的压抑阴霾笼罩,惊涛骇浪的劫变潜伏酝酿着,武林风波瞬间爆发,将所有人猝不及防地卷入其中。 突然发生的连番剧变在武林中传得沸沸扬扬,圣天教和连云山庄以及觊觎天书的武林人士都疯狂寻找着魅影,黑暗潜伏,伺机而动。 原本亦正亦邪的神偷魅影的名声一落千丈,成为了江湖人口中卑鄙贪婪的小贼。武林人士一方面对魅影的行为感到不耻,一方面又觊觎破晓天书和九香鼎而寻找魅影。毕竟两个天下至宝一个可以让自己独霸武林称霸天下,一个可以用来威胁魔教从而控制魔教,谁先找到魅影,谁就能控制武林。 因是武林大会结束不久,几乎所有侠士依然驻留明翔各处客栈,全城暗波汹涌,只等魅影出现,便不顾一切地将他捉住。 雅静楼阁之上,我凭窗托腮遥望街上形形色色的百姓,无趣撇嘴。 窗下街旁茶肆中,倚桌品茶的一名布衣青年,虽姿容悠闲,但斜睨周围百姓的锐利眼眸却隐约杀意弥漫,袖藏之手暗握一枚染毒精致飞镖,蓄势待发。 街旁设摊卖画的一名儒雅书生,看似纤瘦得弱不禁风,却在长袖翩然飘转间,地上灰尘全数被卷起飞旋澄空,如此汹涌之内力绝非凡人。 对面酒肆中说书的七旬老者,虽貌似羸弱得不时掩嘴轻咳,但那眉宇间浸润的几分肃杀气息,却无法掩盖他高手身份,面目表情之假,一眼便知是易容。 我随手轻扯窗檐垂下的一根麻绳,随之而来的,是一道穿云破雾的天外黑影,以风驰电掣之速破空飞过,在青石长街上投下一闪即逝的细长暗影。 乔装高手瞬间惊醒,飞身如电地急追空中飞影而去,“蹭蹭蹭”几个麻利连跃,消失在街道尽头,风卷起地面纸屑灰尘,初时热闹转瞬化为满街萧条寥落,剩下几人怔然望着纸灰缱绻后的石街尽处,迷惑诧异之下,继续如常行事。 嗯,这样舒服多了!那些人自然是白费力气了,只能看着黑影越飞越高,越飞越远,最终消失在九霄云外。这便是“快乐现代物理学——实践篇”!热气球,听过没?小孩子都知道。但是在这古代,什么现代的东西拿来都是高科技了。不就是一个简型热气球,下面吊着一个穿黑衣的稻草人在空中穿梭嘛。 第十二章 智慧侦探 我关窗将一切风雨凡尘婉拒在外,舒身步向门扉,开门而出,手撑二楼走廊栏杆,翻身轻跃而下,白袍在客栈宾客惊叹眸光中,飘落一张干净木桌上。 我顺势轻蹲下身,自飘舞的白色缎带中抬首,随着衣摆垂落深褐桌面的刹那,对围坐桌边的三人扬眉浅笑,“早上好啊,大哥二哥三哥!” 背门而坐的慕容清回首望着门旁卖包子的小贩,似水清瞳流转无尽迷惘,折扇若有所思地轻捶桌案,细碎响声中,传来他泉水般清朗之音,“四弟,外面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街道上的人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呢?” 我盘腿端坐洁净桌面,以肘撑膝,托腮凝望对街酒楼中清理空荡桌椅的小厮,努努嘴,“我也不知道,大概有绝世美女来了,大家都跑去看美女了吧!” 白修无声优雅淡笑,收扇敲中我脑袋一记,“四弟真会开玩笑,你以为别人都和你一样啊,整天闲着没事干去看帅哥美女。” 我不以为然地暗翻白眼,俯身对右侧静坐的朱潇奸笑质问道,“大哥,话说你和李莲忆怎样了?什么时候给我娶个嫂子?” 他端起白瓷茶盏轻抿一口,一道灼热青烟袅袅升起,他百般无奈的幽怨声音飘来,“莲忆很快就要回她的家乡长安了,以后恐是很难见到了。” 我顿时义气凛然,一手重拍他挺拔宽阔的肩,仰脖豪气万丈地道,“大哥,难道这样你就放弃了?你要勇敢追求你的幸福啊,长安又怎样了?大不了去长安找她呗,不管怎样你也要把我的嫂子找回来,知道么?” 他稍稍一愣之下,唇边扬起一道似梦浅痕,自七彩翟纹的墨绿长袖中伸手,怜爱地拍拍我头顶,“知道了,还是四妹好啊,什么都不在乎,不顾一切地做自己想做的事。这次大哥就听你一次,和她一起去长安,向她家人提亲。” “那还差不多!”我安然一笑,接过慕容清递来的清茶,垂首就饮。 白修以扇抵颚,垂眸凝思,华俊眉宇浮上一层了然,“近来明翔发生那么多事,武林中人心惶惶。魅影为什么要做这些呢?说不定他是鼎城人呢!” “噗哧”一声,我刚入口的温热茶水状似喷泉地倾洒在慕容清清秀俊靥上,一时咳嗽不止,连连抚胸断续惊道,“你,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好像记得魅影初出江湖时,他第一次偷盗的便是鼎城的王员外府,所以我便猜测他可能是鼎城的人。” 夏风高爽清淡,他的话音悠然而过,飘渺不定,满楼也因这份云淡风清的沉思而变得温煦淡然,俊朗笑容在晨光照射下透出无比的温润雅静风韵。 长木凳上的另二人闻言一怔,面孔上一片恍然大悟,皆随之静坐遐思。 我颤抖地放下手中茶盅,嘴角不受控制地抽筋不止。他的头脑还真不是一般的好,可以去当神探了,还好他不知道我就是魅影。 “不过四弟,为什么说到魅影你那么激动啊?难不成你认识他?” “没,没啊,我怎么可能会认识他呢?呵呵!” 我几乎爬着从桌案退下,坐回长凳,面对三人疑虑目色,一个劲地挠头傻笑,唤起三副俊面一片莫名其妙之光,以及,客栈宾客奇怪的聚焦眼神。 第十四章 误入陷阱 武林大会后短短几天发生多番剧变,天书被盗,秘密被泄,多年来破晓天书第一次现身武林,而且是三卷,天下所有人都为此疯狂。武林中暗藏杀机,朝廷中风起云涌,整个大唐随处可见魅影的通缉令,暗势力也展开秘密行动,暗中追查线索,策划各自阴谋。无论何时何地,一提及魅影,必然会爆发一场激烈争斗,正派邪教白道黑道,在这特殊关头的共同目的只有一个,那便是魅影。 皓月风清,银烛秋光冷画屏,纱窗月影之下,我手持青瓷茶盏独坐窗前,端详着清水倒映的素颜,以及水中荡漾的银辉月光,心中愁肠百结。 究竟是谁冒充我的身份做这些事?夜煌为什么指认是我?劫走冷老夫人又有什么阴谋?这年头,怎么连个贼都有人冒充! 目前知道我身份的只有寒逸和当朝丞相,从任何角度分析,他们都不可能泄露我的秘密。寒逸自不用说,而这是丞相手中的王牌,他抓住的我的唯一把柄,而且他想从我手中得到天书,定不会让别人有机会从我手中得到。 近日来我寝食难安,每晚都有杀手暗袭,随处跟踪不断,我却连对手是哪一方的势力都不知道,这样我在明敌在暗的情况,无疑让我颇感不安。 破晓天书究竟落入何人手中,冷流云能否找到?要是再找不到九香鼎,又有多少圣天教的人要丧命?真正的犯人究竟是谁,竟隐藏得如此隐蔽,这些天来,我所有的明察暗访都无济于事,根本无法找到关于那人的丝毫线索。 我将茶水一饮而尽,顿时清爽生津,满口余香,随手一扔,茶杯稳稳扣在屋中桌案上,转眸望向烛光摇曳中,床上静躺的一袭鬼魅黑色纱衣。 看来我只好亲自冒险再次变成魅影,引出那个神秘人,毕竟人命关天,圣天教那么多人性命我不能不管,而天书关乎武林命运,必须要找到还给冷流云。 一番穿戴后,飘逸黑纱已整齐着在身上,我以黑缎束发,黑帷覆面,正翻检随身纱袋中神偷必备秘宝,却听一声怯懦而焦虑的连续敲门声破空传来。 “谁?”我霍然转首瞄向门边,却映入绘有荷塘墨韵的白色门纸上一道娇小纤弱的身影,在暗夜中莫名地诡谲幽魅。 “是我,我,可以进来吗?”少女如黄莺出谷的清音怯怯飘来。 我诧然一愣之下,卸下面纱,步去开门,扶门歪头浅笑,“青姑娘有事吗?” 她眼睫低垂,宛如黑蝴蝶一般微微颤动,柔荑惶惶不安地紧绞,“我,我好像看见老夫人了,一个黑衣人带着老夫人,我,我怕打不过他,所以……” 我悚然一惊,如抓救命一苇般猛攫住她双肩,“在哪里?快带我去!” “哦!”她垂首低应,翩然转身奔入暗黑沉沉的巷道,步履羽翎般轻盈,却带着难掩的急切蹒跚,我紧随那道绿蝶似的娇影隐入小巷暗影中。 一路奔过暗巷重重,青霜儿堪堪站定,指向面前密林,“老夫人就在里面!” 我不及多想,纵身跃上树梢,飞身如电地踏月而去。 青霜儿垂手望着隐没入密林深处的纤影,斑驳隐绰的叶影摇曳中,一副俏丽秀靥,漾起一丝异常诡异的笑容,尤为阴森可怖。 一心救人的我却不知道,在青霜儿来找我的时候,所有门派掌门人同时收到关于魅影的消息,众人一同向树林中匆匆赶来。 第十五章 被遭陷害 夜空分外晴好,一轮明月穿云而出,清辉飘洒暗林,万物都染就银霜。 我蒙面奔跃在树梢,眼光流转间,倏然映入草地上一袭静躺青影,我疾飞落身影旁,凝顾之下,果真是老夫人,然那慈祥面容却平静得毫无生气。 我不安地蹲下,踌躇着探手触向她鼻翼,指尖丝毫未觉温热人息,让一颗悬着的心顿时坠入冰窖。她死了!还是晚了一步么? 我黯然拾起她略带余温的手,置于颊边,心痛不能自已。她刚死不久,被震断全身经脉而亡,是谁这么残忍,竟然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下手? 蓦地,暗处寒光齐闪,漫天暗器齐落,飞星如雪,在一弯月轮下有如万千袭来,如山呼海啸一般,几乎要将月华遮没殆尽。 我瞬间敛神退跃,迎风振翼飞起,以穿梭月影的幻虚步,在飞镖密雨间,轻灵地腾挪闪跃,凄厉尖锐的风声呼啸过耳,生生避开所有暗器。 飞镖夺夺落响之中,一阵狂妄大笑,穿过重重树障传来,“哈哈哈哈,魅影,你这次休想逃掉了,能有这等身手,而且精通幻虚步的人非魅影莫属了!” 我随着最后一只飞镖落地,却听窸窣脚步声骤起,目之所及,方圆数里的树林都四下明亮,松明高燃中,无数人影自周围现出身形,潮汐般围拢而来。 我疑惑起身,四顾渐近众人,黑纱下的面容浮起一层迷茫惊色。 “真的是他,他杀了老夫人!”悲愤之音自人群中抛出,如醍醐灌顶,惊醒了梦中众人,随之而来的,是四面倏然聚来的,上千双狠厉入骨的眼神。 一片蓝白如浪破群疾来,冷流云穿潮而出,目及我脚边尸体时,冰瞳在这一刻紧缩点凝,我惊骇地退开三步,他颤抖地蹲下,紧抱老夫人,悲痛欲绝之声有如岩浆爆发,撼动了整个树林,“娘!” 这一声凄叫,似冰刃划过我心头,心中顿时雪亮。原来,我上当了!这是一个早就布局好的陷阱,只能着我跳进来,然后看一场好戏。 面对无数压迫目光,我惊慌后挪,然而360度围得水泄不通的高手,却让我无路可退,只能眼观他们步步逼近,等待绝望的降临。 视线流转间,映入青霜儿掩嘴伤痛的娟秀面孔,点点火星洒落的丹凤双眸中俱是惶恐悲痛,一瞬不瞬地盯着冷流云怀中之人,指缝间啜泣隐隐。 我不禁蹙眉冷笑。她装得可真像,连我都分辨不出真假,这一切都是她设计的么?竟然把我引来这个陷阱! 与之前相同的笑声袭来,发自青霜儿身边的威武老者——青源山庄庄主青炎,红袍随风轻扬而来,一双轮廓刚毅的眼睛,透露着凶狠乖戾之气,直视着我逼问道,“魅影,快交出破晓天书,否则老夫一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对,快交出来!”其他人纷纷应和,昂藏身躯投下的阴影逐渐笼罩过来,在火光中摇曳,恍若暗夜鬼魅,又如无数魔之触手,似要将我吞噬殆尽。 我痛苦地咬紧下唇。纵然我多想辩驳,但不会有人相信,现在只能走为上了。 冷流云霍然起身,星月剑呛然出鞘对准我,一道幽若寒星的眼眸射出凛然光芒,声音清朗如溪流之声,却带着恨之入骨的悲愤哽咽,“是你杀了我母亲!” 第十五章 狠厉剑招 望着眼前闪烁着火月光辉的冰魄剑尖,我咬紧牙关,蓦然凌空翻跃而起,脚踏树干,借力反弹,纵向暗处,却听背后一声清叱,一剑夹着呼呼风声,快如闪电地直击我后脑,惊得飞鸟直匝四起,一时叶落如雨,疯狂打在两人身上。 我急忙一个移宫换位闪避,陡觉左肩一凉,一蓬血雾飘洒漫天飞叶,我捂肩后翻,他身形一转,一剑天外飞仙斜刺追来,气势千钧,纵横驰骋间,剑光如白虹贯日,银丝白缎在晚风中猎猎作响,手法之快恍如神话,招式辛辣闻所未闻! 圈圈人栏将我们密围其中,众人肃穆观战,眸底无不注满骇人得意。 不能持鞭暴露身份,我只得忍痛移步换形闪躲,此刻的他仿佛来自冥界的死神,浑身锐利的杀气,魄人心弦,撼人心神,飞叶也随之化为碎末飘散。 纵然我轻功无敌,却也无法避全他排山倒海源源不断的剑招,他把那一套凌厉辛辣的剑法舞到了登峰造极,酣畅淋漓之地,欲将置我于死地。 银细剑身不断掀起鲜血,伤痕如织绽放,血没入黑纱无影,我心下一凛,瞬闪入人海,用力一扯腰间罗带,双手迅抓散开的黑色绫罗,挥舞满天。 上千双惊骇不定的目光中,黑幕铺天盖地笼罩下来,煽起的狂风吹得无数松明焰火乱舞,一切都将被罩入这不见天日的满天黑绫中。 冷流云挥剑如风,百招瞬息而过,耀目已极的剑光中,绫罗化为千万残片,随风飘散,雪舞的黑纱碎帛中,一身蓝白如云,以风驰电掣之速横飞穿越逼来,寒凛纤细的冰剑,在夜空中凝成几不可见的一道,却格外让人心寒! 我飞闪入绫罗,隐藏身形,在黑纱中与之缓缓飘落人群。成败在此一举,我只要随便乔装为哪派弟子,便无人能找出,从而顺利逃离。 地上一片惊愕吸气声,但见一掌穿过重绫猛袭而来,始料未及的我只觉胸口如遭重锤,如雨喷出的鲜血,在黑绫上泛起红晕嫣然,我力竭地向后飞出。 一缕含着血腥气息的风盘旋卷来,刮掉面纱,割断缎带,如瀑长发在空中散开飞舞,模糊了苍白素颜,黑纱下的真面目,刹那间映入所有人眼中。 云破月来花弄影,众人惊愕仰望空中犹如断线风筝飞落的纤姿,谁也未料,魅影竟是那个俊美的少年英雄林飘飞,更未想,林飘飞竟是个绝色少女! 冷流云因找到一直隐藏的我而突然发出的夺命招式,却在目及我的瞬间猛然收回,衣襟上云纹图案辉煌神秀,在满空飘雪中翩然一闪,落地踉跄急退几步,难以置信地慢慢抬眸看定我,冷冽面容瞬息凝固若死。 我重重跌落草地湿泥之中,衣衫被染得一片模糊,面纱缎带随之飘落身上,我不由痛苦捂胸喘气,蹙眉忍住伤口剧痛,却抑制不住自嘲凄然的笑意。还是被发现了,估计这一掌该让我断了好几根肋骨吧,不知道有没有骨折。 我以肘撑起支离破碎的身体,黑袖拭去嘴角血丝,随着众人骇然眸光看去,残绫树叶旋舞中,树荫中一袭如影如幻的身形,却是说不出地熟悉。 当所有绫罗沉淀在地,修长玉立的背影赫然在目,刹那窒息于胸。血红艳丽的花瓣凤舞九天,勾魂摄魄的鬼魅气质,背影下的绝代风姿,竟然是他! 邪魅浅笑的苏游影回身流盼,幽冥暗夜之中,灯火辉煌之下,两人眼波在万千人海中飒然相对,他的幽瞳一下凝缩,眉目定格在那一瞬,镌刻成画。 月光和着火光倾泻他一身的光亮,闪烁着潋滟的波光,将他整个身子的轮廓勾勒出一种夺人魂魄的美,美得迷离梦幻,恍非人景。 他深邃如夜的狭长凤眸中,一闪而过的震惊,幻灭在不解和震怒之中,触目惊心,眸底衬着皎月的光环,熠熠生辉,菲薄的嘴唇抿成了一条弧线。 第十五章 四面楚歌 冷流云疾风般穿过人海,站定我身畔,襟染血色,横剑当胸,眼光越发犀利冰冽,紧盯着地上半躺的我,“你真的就是魅影?” 我勉力坐起身,任由黑发流泉般倾泻而下,口腔中一片湿热血腥味,垂眸惨笑,“你刚刚应该早就确认了,何必再问我?” 苏游影从自动散开让路的人群中走来,墨发随风轻舞飞扬,黑袍下摆直直垂落我身畔,缓缓道,“我想听你亲口说出来,如果你说不是,我一定会相信你。” 我无声苦笑。我还有否认的权力么,我是不是魅影就那么重要么? 人群中同样静默的鼎城三杰,明眸中亦是忧虑和焦急,与众屏息以待。 夜沉得更寂寞,月清露浓,树影摇曳,寒蝉凄切,流萤惊梦,四周安静欲死,却仿佛在无尽暗处藏着鬼魅,唯有树叶沙响回荡,道不尽的悲凉旋律。 我注视着身上纵横交错的嫣红血痕,感知着胸口火辣辣的疼痛,终究嫣然一笑,声音轻如梦呓,却带着言不由衷的悲戚与苍凉,“是,我就是魅影!” 我看到冷流云和苏游影眼底一丝隐隐希望完全破裂,鼎城三杰俊脸染上惊诧不解,夹杂着一丝悲痛的黯然,瞬时心如刀绞。因为我是一个贼而不齿么? 仿佛是冰冷的岩浆一朝灼热,从血脉中喷涌而出,冷流云眼中恨得喷出火来,那眼光几乎要将我吞噬入骨,剑眉紧轩一线,举剑正对我鼻尖,齿缝里都透着森森寒气,“你还有什么好说的?你为什么要杀我母亲?” 我捂胸咳嗽几声,草地顿洒一滩淤血,忍痛挣扎起身,“我只想说,我是魅影,但是这些事不是我做的,我没偷天书和九香鼎,也没杀人。” 青炎走到冷流云身边,抚须逼视我,眉间露出讥讽的刻薄,“你还想狡辩,既然你是魅影,这些事除了你还有谁做得到,而且老夫人的尸体就在这里,她就死在你旁边,人证物证俱在,是你劫走了老夫人并且杀了她,谁会相信你!” 我瞥了眼不远处青霜儿恸哭怀抱中的老夫人,满怀希望地将目色投向鼎城三杰,却映入他们别开的侧脸,以及眉尖蹙起的淡淡不忍与犹豫,心沉入冰冷之中。几个月的兄弟情谊也不过如此么?这世界我唯一能依靠的亲人竟也不能相信我。罢了,我对他们隐瞒了魅影之事,他们也不知到底还该不该相信我了。 视线飘移间,冷流云寒冰双眸中凝满的无尽决绝和冷酷,如一盆冷水,将我的心冰冻。冷流云?呵,他够冷够木,我给他送来了天书干嘛再偷回去? 我暗怀唯一一丝希翼将目光转向苏游影。他说过他会永远相信我的,他真的会么?其他的不说,至少承诺该是一言九鼎的吧。只要他一句话,一句相信我的话就够了,至少让我觉得我在这世界不是孤身一人。 然而当我撞入他弥漫决绝和愤怒的邪魅双瞳中时,好似有利刃划过心头,将我紧绷的心弦硬生生割断,我彻底陷入绝望中,一阵剧痛过后,只留下近乎凌迟的悲绝,仿佛有什么重要之物在瞬间碎裂了,解脱之余,却满是虚空的苦涩。 他整个人都仿佛沉浸在火焰之中,眼中满是惊愕、暴怒和绝痛,微风吹过他的长发,乌檀卷雪一般,再看不见半点动静。 冰封的泪如流星陨落,跌碎了谁的期盼,穿越红尘的悲欢惆怅,一眼千年,唤醒了谁的诺言。原来人类的信任竟是那样地脆弱,那么不堪一击! 第十五章 破灭的承诺 我久久凝望着苏游影精美绝伦的俊颜,望进他绝情眼眸中,却猜不透他瞳孔的颜色,手足已渐冰冷,任众人的眼神凌厉如刀地刮着我的脸,满天里星辉流火倾洒身上,所有的忍耐韬晦,所有的潇洒自得,在这一刻全数化为云烟。 我笑了,仰天大笑,极度自嘲的笑,望着漆黑的天空,绝望铺天盖地将我淹没,心中也满是黑暗,寻不到一丝光亮。 没人相信我,也没人肯为我辩解,我忽然觉得那些曾经认识的人离我好远好远,我来大唐竟没有一个朋友和亲人! “呵呵呵……” 笑声中带着讥讽,却也含着心胆俱裂的绝望,大笑之间,满林里都感受到令人肝肠寸断的凄凉和悲楚,绚烂高燃的流火亦不安闪烁着。 空气窒息之极,隐隐可以嗅到一种死亡的气息,苏游影和冷流云、鼎城三杰都怔然看着我,眸底似有心痛一闪而逝,面容浸染了夜色的凄凉。 泪染凡尘满天红,整个幽静树林回荡着清冷异常的笑声,天地为之震颤,天空瞬间乌云密布,电闪雷鸣,映照出众人惊诧不解的面容。 清凉的雨滴零星洒落,熄灭了几百松明火苗,唯留数缕青烟袅袅而上。 寂寥树林被雨帘遮盖,天地间仿佛只剩一抹单调的黑,阴冷的空气中充满着不祥,好似老天也在为这份绝望凄楚而伤感凝泪。 晶莹泪珠滴落在千众惊疑的脸上,雨湿重衣,诸人以手遮面挡雨,纷弃手中熄灭火把,惊异望着突变暗空,骚乱不定。 万世轮回,千影聚合,微醉至不堪一盏;梦回时冰凉如水。 秋雨更漏,诉说的是梦想,是柔情,是迷茫,明月知,我知,独你不知。 古道黄尘,掩去的是哀愁,是勇气,是决绝,明月知,你知,独我不知。 刹那,前生后世;瞬间,千载百年;云归天际,月隐林梢。独不知,那不定的风吹往何处,归来?归去? 我仰望着隐没云层的朦胧残月,任雨水重若冰雹地扑在脸上,也不知此刻纵横面容的是雨,还是泪,只觉心悲凉得窒息。 就算没有窦娥的六月飞雪,能有此刻的天地哭泣,也不枉此生了,想必我倾三江七海之水,也难以洗清自己的嫌疑了。 我彻底心如死灰,似有万古难溶的冰霜,将心冰封得冷漠异常。我不会再幻想依靠任何人了,不会再寄希望于别人,能救我的只有我自己。 天地昏暗,雨泪濛濛,我抬起盈满冷月清辉的冷素面容,正对周围高手,以袖拭净嘴角血丝,拂开颊边濡湿黑发,气运丹田地微调身体,抽出腰间银鞭,横眉冷对众人,蓄势待战。即使我只剩下一成力气,也绝不会妥协! 众人怔住,未料重伤至此的我却还负隅顽抗,手却已握上武器。 青炎进一步逼来,手握腰间剑柄,色厉内荏,“我劝你还是交出破晓天书,不要做无畏的抵抗,你已经插翅难飞了!想活命就乖乖束手就擒!” 我透过雨帘望着他狰狞奸容,持鞭当胸,怡然不惧地讽刺冷笑,“是么?你们未免太小看我了,你以为就凭你们能抓到我么?想要天书自己来拿!” “那就别怪老夫不客气了!” 他一声厉喝,携剑出鞘,势如破竹,带着呼呼风声,伴着刺目闪电,切断连绵雨帘,如山洪爆发之势而来。 却听一阵清响铮鸣,众人随之携兵而来,暗夜闪着无数武器幽光,每人都想将天书据为己有,眼里都流淌着惩处猎物的快意和对天书的贪婪。 人潮如水一般涌来,如涟漪一般不断后退着,风起云涌连绵不绝,几百个一等高手的围攻无疑让我寡不敌众,终究不过是飞蛾扑火。 鼎城三杰都已黯然偏过头,不忍再看这场残酷惩罚的战斗;冷流云和苏游影漠然观战的神色中掺拌几缕挣扎踌躇,袖中手紧攥欲碎,衣袍在雨中轻摇。 漫空闪耀的刀光剑影中,我疾挥银鞭,以横扫千军之势掀起一片残刀断剑,任凭血痕在身上蜿蜒绽开,五脏六腑严重内伤也浑然不觉,机械地咬牙应战。说不定我死后会留下“林飘飞大战整个武林”的惊天传言呢,不禁心中好笑。 第十五章 冰冷的绝望 在时空交界的战场,大雨装饰着梦的悲凉,剑的影子,水的波光,飘零的落叶、肆虐的风雨挡不住挣扎的脆弱身影,雨里翻腾,无处刻画凄凉,摇摇欲坠的纤细神姿,在翻江倒海起伏不定的人影中惊心动魄,镂刻生命的传奇。 然而,给我致命一击的却不是他们。 才从上一波攻击中得以苟延残喘,却见一片蓝白如浪,一袭墨黑如魅,拂风般掠过围攻人群瞬闪至我面前,一剑削金断玉刺入我右胸,一掌挟山超海击中我左肩,身形一阵僵颤,血如流喷薄而出,滴滴融入雨水中,消弭了痕迹。 愤恨交融的重创,瞬间夺取了我坚持的最后一丝力气,月色中,一剑恍若一湖秋水,莹莹生光,带起一蓬血雾飞洒四方,我终于虚脱倒地,溅起迷蒙水花飞扬,冷酷俊脸和邪魅容颜在视线中远去,最后的一眼,那雪刃已变为模糊寂远,鲜红的血滴飞溅于残月四周,为那份清冷增添了几分魔魅。 叹红尘,落朱颜,雨中倩影已消瘦。终于结束了么?! 厉痛开始在麻木伤口肆虐,我一动不动地仰躺在灿烂凋谢的草地上,漂浮在血染成河的红海,雨水携着片片黑绫绕过身畔,长发泼墨般铺散在地,身子虚浮恍若幻梦,剧烈疼痛却侵蚀着我的意识,将我从神思飘渺中拉回残酷现实。 一张张栩栩如生的容颜在眼前熠熠浮现,却在视线朦胧中逐渐化为乌有,宛如镜花水月,海市蜃楼,可望而不可即,一触即散…… 我恍若听见铃铛轻响,死神的锁链由地域中蜿蜒伸出,牢牢锁住我全身,不得解脱,漫身已无一丝力气,身体仿佛漂浮在无边死海中,永无止境…… 忽然想到我的手链,它不是可以保护我么?为什么到现在都没反应?垂眸间瞥见空无一物的左腕时,泯灭了最后一丝希望,我竟在不知不觉间将它弄丢了,罢了,人都不能帮我,更何况物呢,或许它本就不属于我。 窸窣脚步声渐近,犹如冥府萧瑟冷寂的迎魂钟磬声,从九天七海之外传来。 被雨朦胧的视野中,每一张面孔都显得说不出来的猥亵可怕,每一张面孔上都带着残忍冷漠的笑意,无数阴影将我逐渐笼罩,我丝毫不惧地呆呆凝望灰暗苍穹,眼前却只有无穷无尽的黑暗,吞噬着我如灯草般可怜微弱的生命力。 我不想看那些俯视我的贪婪目光,那会让我死前都不能平静。绝望早已让我的心麻木,但我绝不会流泪,绝不会在他们面前展现自己的脆弱。 “林飘飞,你现在无能为力了吧。放心,我不会让你那么容易死的,我会用最残酷的刑来逼你说出天书的所在。” 青炎收剑回鞘,悠闲地阔步走来,神色狠厉地猛抬一脚踢向我腰侧。 鼎城三杰担忧骇然目光中,苏游影一道凌厉如刃的血腥眼神,势如迅雷地瞄向他,红色衣袍立如折翼雄鹰,飞出五六丈,猛撞树干摔落,立喷血雾于地,随之簌簌飘落的树叶,淹没了他私藏着不甘和愤怒的眼神。 苏游影转身伫立我面前,黑袍迎风飘扬,雨中墨发飞扬似瀑,邪美凤眸犀利地睨着他,“她的命是我的,就算是死你也别想动她!” 望着那雨帘中威仪勾魂的颀长背影,以及众人因恐惧,颤抖退缩而开的湿润身影,我在心底不尽冷笑,连死的自由都不给我么?我不需要这样的怜悯! 第十五章 少女的温暖 “林姐姐,你们不要伤害林姐姐!”这一声银铃乍起,仿佛天外之音破空卷来,僵滞死寂的氛围被惊破,在水月银辉中,雕镌出一张张迷惘怔忡的面容。 回眸凝盼处,映入一个粉衣少女,她自树林深处,踏着飞溅水花,不顾一切地奔来,一如在清溪中的冰凌花,清纯冰灵,又如幻界的水之精灵,楚楚动人。 李莲忆一边推开怔愣众人,一边拔足急奔而来,倏然跪倒我身畔,凝注奄奄一息的我,如泣如诉地呼唤着,削葱玉手紧捧着我早已僵硬血肉模糊的持鞭之手,泪水和着雨水,如断线珍珠簌簌滑落姣花玉颜,滴落到我们融二为一的手。 愈渐模糊的视线因她的到来而再次清晰,冰雪般动人的一嗔一笑送来了冬日和煦的阳光,让我此刻感受到难名的温暖,却已无力言语安慰她,朱唇勉强开合间,出口的,尽是嘶哑难听的断弦之音,以及,随之溢出嘴角的嫣红血流。 朱潇惊形于色地钻出人群,伸手便要拉起李莲忆,却被李莲忆猛然挥手打开,这纤弱身躯不盈一握,仿佛随时都可能折毁,如轻羽一般飞走。 没想到那个娇弱羞涩的少女竟也能这样坚持,江湖的复杂蒙蔽了众人原本纯真的心,反而未经江湖之人能用一颗透明的心看待别人,滴水恩情铭记于心。 李莲忆转身展臂,将我护在身后,两弯梨涡在如晦风雨中晶莹生灿,犹如异世奇葩,神色戒备地抬眼四顾包围圈,愤怒吼道,“你们欺负林姐姐,你们都是坏人!我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我只知道林姐姐是最好的,最善良的,她绝对不会做任何坏事,你们竟然这么对待她,我,我不会让你们伤害她的!” 众人愕然目光倾注在乍然冒出的少女身上,纷纷垂下手中武器,迟疑不敢再上前来,身边静立俯视的苏、冷二人也一时犹疑不定。 死而复生的温暖凝结出眼泪,如洪水决堤涌出眼眶,融化在雨水中。竟还有人相信我,人生并非那么糟糕,有她的信任足矣,她是我唯一的安慰,死去的心,也因她的真挚而复活,人生,只要有一丝希望,便不会绝望。 半晌,一个年轻侠士破群而出,满面厉色地冲李莲忆挥舞大刀,“小姑娘,你快让开,否则休怪我手下无情!” “不让,我要保护林姐姐!”李莲忆毅然不动,细细鼻翼煽动着,双眸传达出来自灵魂深处的坚定,粉裙下摆轻柔覆在我身上。 朱潇紧张地拉过李莲忆,却因她全力挣扎,而不由从背后紧抱住她,她焦急担忧地向我伸出双手,清泪摇摇欲坠不止,如烟的黛眉深蹙,仿佛清晨的露珠一般怯怯生怜,痛绝哭喊响彻云霄,娇纤身姿在渐围逼来的重影中淹没。 我松了口气,只要她安然无恙便好,日后我定找出真相,还自己一个清白。 上千道眼波不约而同地由李莲忆身上转向我,一个连云山庄弟子自冷流云身后跨步而出,恭谨地垂首抱拳道,“盟主,林飘飞怎么处置?” 冷流云静默俯视我的眸光中浸染犹豫踌躇之色,雨珠顺着他脸颊线条滑落我身上,手中染血星月宝剑,也因他乱如麻的心绪而轻颤不绝。 青炎从树下狼狈起身,趋近冷流云身侧,劝谏道,“冷盟主,不如交给老夫吧,我一定会问出天书的下落,还给盟主!还请盟主放心,我不会让她死的!” 哼,老乌龟,你一心只想得到天书,你会交给冷流云鬼才相信! 冷流云湿漉漉的蓝白衣摆随风飘曳我身畔,终究转过身,黯然颔首,噬尽我鲜血的长剑,在雨水中划过最后一道银弧,最终没入剑鞘,不现影迹。 在千众不甘视线中,青炎得意地举臂一挥,人群中窜出几个青源山庄弟子,将我架臂拖走,鲜血染就的银鞭,在草地上拖出一条远去痕迹。 冷流云、苏游影和鼎城三杰目送我的眸底徘徊无尽挣扎犹豫,却眼睁睁地看着我羊入虎口,所有人的轮廓,在黑夜暴雨之中淹没…… 第十六章 地狱折磨(一) 四面环墙的密室昏暗阴森,墙上一根灯草静静燃烧,在铁栏窗口漏进的风中摇曳,潮湿腐烂的气息弥漫空气中,我像耶稣一样,被绑在十字刑架上不能动弹,面前火盆中跳跃的地狱火焰,映照着青炎一脸猥琐的表情。 我鄙夷地看着面前拿着银鞭奸笑的青炎,露出嘲讽的笑。如果我可以动,我一定会冲上去给他一拳,他的笑真让人不爽。 青炎把玩着银鞭,在我面前悠闲踱步,鞭上半涸的血迹让人不寒而栗,他的声音带着幽冥般的凄厉癫狂,一字一句,却偏偏平静到可怕,“林飘飞,你不是很喜欢用鞭子吗?那我就让你尝尝被自己的鞭子抽打的滋味!” 他手腕一甩,鞭子如灵蛇一般飞舞,带起腥风一片,一条细长血痕在衣衫破旧的身上绽开,与之前未愈伤痕纵横交织,我痛得剧烈抽搐,却仍是咬牙不语。 青炎眼底浮动着威胁,黑眸熠熠,仿佛毒莽一般盯死了我,“没想到你一个女子竟如此坚强,如果你交出破晓天书,我还会考虑放过你。” 我讽刺一笑,“没想到堂堂青源山庄庄主竟然连吃奶的力气也没有,这鞭子打在身上不痛不痒,我劝你还是多喝点奶,补补力气吧!” 他浓眉一敛,怒喝道,“小丫头好大口气,这可是你自找的!” 鞭影又起,仿佛有无数毒蛇猛撕,全身都支离破碎,又好似整个人都陷在无边地火之中,浑身滚烫,一层层肌肤好似在脱落,眼前一切都逐渐黯淡…… 尽管鞭子过处皮开肉绽,尽管冷汗如雨而下,我忍痛不语。我气死你个老头,让你知道自己有多无能!就只知道折磨被绑着的人,有本事我们单挑! 漫空鞭影蜿蜒,游龙般肆虐辉煌,血雾在密室中飞起,落得满地都是嫣红,青砖石壁上,数道血痕飙染其上,映得此地仿佛森罗地狱一般。 浓氤弥漫,黑暗越发幽深,夜风吹得铁窗直响——这一夜风雨如晦,却是惊醒了谁的酣梦? 时光如流水荏苒而过,无尽暗无天日的黑暗中,每天浑浑噩噩地度过,伤口未愈又添新伤,日复一日地忍受着火辣辣的鞭笞之痛。 清冷月光从铁窗洒进,一阵侵入骨髓的冷风穿梭而入,惊醒了昏睡中的我,带起一阵蚀骨的剧痛从伤痕处传来,我垂眸瞥了眼身上早已破败不堪的黑色纱衣和白皙肌肤上纵横交错的血痕,浮起一丝苦涩凄然的笑意。 “什么人?啊!” 一道惊悚异常的惨叫自门口传来,紧随一道鬼魅黑影,流风般从密室左侧的走廊尽头飘来,转瞬之间,火光映照下,一副绝美俊容映入眼帘。 这一眼如重锤击打在心头,我不禁不悦蹙眉。苏游影!他来干什么?此刻的我看着他就像看着一个陌生人,没有丝毫的情绪波动。 残夜如墨,满室静谧,窗外更漏声声,月光从他头顶洒下一片惨淡清白,他低眸打量着我遍体鳞伤的身体,魅如流岚的俊眉微蹙,修长玉指探上我的脸颊,黑色锦袖温柔地替我拭去嘴角干涸血丝,面上神色变幻不定。 我别开脸躲避他的手,视线定格在青砖墙上的斑驳血污,无限讥诮地笑了笑,笑容不似当初被所有人摒弃时的绝望和苍凉,却是带着释然的清醒,在这暗夜中扩散出无尽惘然的涟漪,“我们的苏大教主怎么也会来这种地方?你不觉得有失身份么?你是来看看我有没有死么?很遗憾,我命硬,暂时死不了!” 他双手强行扳过我的头面对他,“看着我,和我说话时看着我,不许你无视我!我辛苦跑来看你,你就一点都不感动么?如果是别人我会看都不看一眼!” 我奋力扭头却不能撼动分毫,不由愤愤紧盯着他邪魅脸庞,气若游丝地咬牙吐气,“我不劳您苏教主的大驾,不值得你对我这样,所以你还是快点离开这污浊的地方,以免玷污了您冰清玉洁的身子!” “你何必这么疏远我?你就那么讨厌我么?” 我笑得越发耀眼,眼中几乎沁出血泪来,“哪敢呢?您可是高高在上的魔教教主,我怕我一介卑微女飞贼污了您的双眼!” 他微眯凤眸中,有一道不易察觉的锐利光芒,如针尖般凝聚,以指轻掠开我颊边随风乱舞的发丝,“你为什么要突然这么对我?因为夜煌么?你是怎么收买他的?竟然让他为你办事,为你而背叛我,你和他究竟是什么关系?”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根本都不认识他,你的手下不听话关我屁事!” “你还想骗我!”他眸中威慑凌波在昏暗中闪烁生辉,星星点点的璀璨映入眼中,刺得双目深痛,昔日温柔恍若已成为故纸黄笺中的掌故,消弭无痕。 “那又怎样?你要杀了我么?”虽然自己是无辜的,但我现在不想对他作任何解释,因为所有解释都归于无用,既然无用,何须去做? 第十六章 地狱折磨(二) 月如莹霜,皎洁月光照入这昏暗密室,夜风将烛光灭去,唯留烈焰静燃,破烂褴褛的衣衫迎风而舞,青丝飞扬间,模糊了容颜。 他深若夜影的瞳孔中一丝不忍渐渐逝去,转而泛起残酷决断的光芒,倏然转手紧扼我脖颈,威语咄咄逼人,“快说!破晓天书和九香鼎在哪里?” 我无声轻笑,“苏教主这么有本事为什么不自己去找?我都坚持到现在了,你觉得我会把破晓天书和九香鼎交出来么?” 他轻抚着我粗绳绑就的莲藕细臂,修指沿着上面淤青血痕眷恋蔓延,让我不由一阵惨痛地痉挛,“你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你为什么要骗我?你骗过了所有人。我原以为你是个纯结无瑕的善良女子,没想到那都是你装出来的,你也会贪图天书,也会杀人,最不能原谅的是你竟然还对我圣天教下手。” 我咬牙忍住手臂剧痛,垂眸注视着身上鞭痕中汨汨不断的血流,恍惚道,“破晓天书就那么重要么?所有人为了天书和九香鼎而逼迫我。我是什么样的人你自己去琢磨,我懒得解释。就算这是我做的,和你比起来,我可是很仁慈了呢!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人命在你眼里太不值钱了。难道只能你杀人,容不得别人杀人么?既然你觉得我欺骗了你,那么很简单,你就当从来没认识过我,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我也不会出现在你面前,我们谁也不认识谁!” “你说得轻巧,你招惹了我,想就此逃掉么?没想到你这么自私,想自己逃掉后把所有痛苦都留给我,没那么容易!”他强硬捧住我的头凑近他,温热气息伴随着淡淡檀香味直扑脸上,俊颜邪妄得近乎狰狞,“我告诉你,没人能支配我,就算是你也不能,别以为我对你不忍心,你就可以为所欲为,就可以利用我的手下设计背叛我,你以为我对你下不了手么?我苏游影绝不会被任何东西所羁绊!” 仰视着他光洁柔滑的下颚,我的呼吸也因恐惧变得急促,惶恐地挣扎想避开,却被他钳制得更紧,下巴被迫紧抵着他华美衣襟,身上伤痕尽数裂开嘶血。 “既然你不再是那个纯洁善良的女子,那么我也不用在你面前隐藏自己的残忍,我要得到我想要的东西。快说,天书和九香鼎在哪里?” 他深邃如夜色的双眸凝满愤怒与不屑,在月光下显得绝美而凄厉,一身神秘鬼魅之气好似勾魂的魔王,一手加重力道扼紧我咽喉,几欲窒息的粗重喘息中,五个青色指印赫然印在雪白脖颈上,仿佛火光中狞笑的梦魇,触目惊心。 我凛然迎上他威胁嗜血的眸光,“哼,谁也别想得到破晓天书。这是我辛苦偷来的东西,怎么能转手送给别人?魔教教主又怎样?就算是阎王我也不怕!” 好似这番话唤醒了他心中蛰伏已久的残酷血腥,他眸中一瞬间的恨意闪亮如妖魅,穿破金光月影的凌厉一拳猛击我左腹,紧随一股热流自胸腔涌上,嫣红血丝漫出嘴角,忽觉之前的伤霎时痛如刀绞,不由面色淡如金纸。 “这是流觞拳,能让身体的痛苦加深十倍,新伤旧伤加在一起很难受吧。三十天后,你会因为痛苦而死去。”他玉雕一般精致的脸上倾覆着胜似修罗的邪恶笑意,忽而俯首贴耳,亲昵地轻抚我被冷汗濡湿的散乱乌发,轻柔仿似情人梦喃的魅音随风幽幽飘入耳中,却好似尖刺一般让人悚然心惊,“我不会放过任何欺骗我和背叛我的人,这只是给你的小小惩罚,被我抓住的人就休想逃掉了,你的一切都只能是我的,包括你的命,只有我能决定你的生死!” 我顿时激灵灵打了个寒噤,痛苦不堪地喘气咬唇,身子瘫软地被刑架撑着。苏游影果然要比我想象的恐怖得多,这就是魔教教主么?一个十恶不赦的魔王!比传说中的更可怕!连生死的权利都不给我! 他松开我,挣扎目光凝定我脸上,火盆中的血焰好似张牙舞爪的猛兽,映照着他邪魅不可方物的绝美俊颜,惨淡月光将他的身影拖得很长,近乎消逝。 第十六章 地狱折磨(三) 红焰高燃,嫣红的油泪流淌下来,这满城繁华似梦,却象煞了当初,只是物是人非,缘起缘灭,沧海桑田成流年,冥冥中似有天意。 我不耐地偏头望向左侧,然而眼神触碰之物,却又让我的一颗心沉入了冰冷之中。又来一个么?还嫌我被折磨得不够么,这次又是什么? 明灭火光中,一袭翩跹如风的蓝白身影静立走廊尽处,川渟岳峙的矫健身躯岿然不动,冰雪面庞浸润在无边黑暗中,腰间银雪铸就的星月剑轻吟不已。 苏游影目色凝固在我脸上,含笑优雅退开三步,“你也来了?欢迎至极!不过,除了取她性命外其他的随便你,她的命是我的!” 冷流云自暗影中步出,蓝白衣摆随风轻扬,目光触及我伤痕遍布的残躯时,眸中寒冰凌波无声凝结,随即敛眸正色瞥向我,骤然携剑出鞘相向,月色银辉渲染的雪刃却如枯叶般轻颤不止,寒星冰魄的眼瞳中唯留无尽悲愤。 我嘲讽地斜睨着他,状似不经意地轻描淡写道,“要动手就爽快点,堂堂武林盟主竟学姑娘家婆婆妈妈的!让人看了笑话!” 他眼中骤然发出狂热慑人光芒,银亮的雪刃纯净清冷,伴随着一声清啸破空掠来,鲜血暴起,沾染了这份洁净,闪亮的电光火石之间,带出一蓬绚烂高燃的血花,洒落在黯淡青砖地板之上,覆盖之前早已干涸的血迹,蜿蜒流淌着。 我垂首凝注着右腹处黑纱中如泉涌出的血柱,无比自嘲地大笑出声,声音怆然,几乎带着尖刻的嘲笑,近乎酒后癫狂,却带无比清醒的绝痛。 嫣红的血丝,自冷流云手中的雪魄剑身滴落到青石地面,剑刃如雪,斩断了宿怨,染得夜色剔亮森冷,鲜血的滋润,在剑上折射出极光般鸿亮的血光。 苏游影夜瞳紧缩点凝,眉宇间飞速掠过一缕不忍,却如来无影去无踪的疾风般转瞬即逝,玫瑰花瓣般的双唇抿出一抹玩味笑痕,双手悠闲负后。 累累深入骨髓的伤痕,在支离破碎的身体上纵横蜿蜒,数种疼痛交织,早已让我痛得无法呼吸,只觉全身血脉也随之汹涌激越起来,不由浑身颤抖。 我敛眉暗调破败不堪的身体,手掌死死戳入肉中。我不能死,我还不能死,我要找出真相,我不能受冤而死。若不是因为我有深厚内力,可用真气护住心脉,受了这样的伤,我早已死掉或成为一个废人了。 剑光与血光交织的混沌炼狱,随着冷流云收剑,全数没入银寒剑鞘,他面无表情地转身,凌音稳如磐石,“这剑是替我母亲报仇,以后我们互不相欠!” 话音在如浪飘转的蓝白长袍隐入走廊尽处的顷刻间落下,苏游影收回旁观视线,走到我面前站定,撕下黑袍一角,不复温柔地替我止血包扎。 他探手捏起我下巴,低眸倾注在我脸上的狠厉目光让我毛骨悚然,声音故作温柔,却隐有金石裂地之音,“我的飞儿,在我得到天书和九香鼎前你可千万不能死,你要是死了,就再也找不到宝物了。再见了,改天再来看你!” 他回身步向走廊尽头,黑色长袍在微风中轻颤,漆黑长发划过长衣,挺拔修长的身形犹如一把犀利可怕的剑,一把为了保护自己而疯狂刺伤别人的剑。 我恍惚抬首看着面前跳跃的火焰,心中百感交集,眼眶中,某种液体猛袭双目,两行清泪肆无忌惮地纵横素颜,心底是说不出的苦楚。 尽管受到地狱般的折磨,我也不肯在别人面前流一滴眼泪,我要让他们知道他们的无能。我不想让别人看见自己软弱的一面,不想示弱,不想获得别人的同情。我要让别人知道,我永远不会妥协,决不会让别人小看我。然而此时,就让我趁没人的时候尽情宣泄吧,将心中痛楚用眼泪带走。 第十七章 相逢若相知 “是谁?”一片深不见底的混沌昏暗之中,一声骇人惨叫自走廊尽处破空传来,蕴藏着风雨欲来的诡谲压抑,惊破满室安逸。 “吵什么吵!谁家挂彩了?睡觉都不让人安生!”酣梦正欢的我不悦抬首低斥,睡眼惺忪中,一袭纯白飘渺的影子,在铁窗斜射的晨曦中朦胧入眼,仿佛让昏暗密室都为之一亮,紧随后颈顿挨一击,颓然昏迷。 “嗯,真舒服,好久没这么舒服了!”梦中搁浅的我满足翻了个身,抱紧怀中柔软的绒被几分,深吸一口熏香淡雅的空气,梦呓般地低声呢喃。 好柔软的床,好舒服的被子,好好闻的檀香,好……咦?唔?哇?哈?! 我蓦地坐起身,一头青丝披散直落,睁眼之时却被久违的阳光刺得生痛,使劲揉眼后,抬起一双久未见天日的眼睛四顾,梦幻般的视野逐渐清晰扩展。 一室清雅幽静尽收眼底,深隔晶帘,画屏展,云雾轻袅,暖风如醪,半敞朱檐白纱窗外,木槿花瓣似雪飞翔,花影成河,碧空无痕。 久居暗室的我被眼前意境所迷蒙,感觉如坠云雾幻梦般美好得不真实,甚至怀疑这只是昙花一现的黄粱一梦,待要细细感受时,便如幻境般烟消云散…… 我狠掐自己左臂一记,痛呼一声,确信这不是做梦,便安心伸了个小懒腰,却在瞥见床边哭得梨花带雨的可爱绿衫少女时微微一愣,复又见自己被白色绷带包裹得严实密不透风的身体,不由困惑挠着后脑勺。 我怎么会在这里?不是在青源山庄的密室里吗?我怎么变成木乃伊了? 女孩从锦帕中抬首,惊慌措乱之下,忙扶我坐靠背后绣枕上,黛娥长敛,任是薰风吹不展,“姑娘你别乱动,快躺好,不然伤口会裂开的。” “天啦,你怎么会伤成这样,我从没见过这么多的伤,你受了多少苦啊!呜呜……”她坐回木椅,埋首掩面哀泣,空垂珠泪盈盈,惊扰一室幽梦。 我生平最怕见女孩坠泪,慌乱之下,忙不迭地抓起洁白绒被,替她轻拭粉泪,“好了,乖,别哭哦,你先回答我的问题再哭嘛,我怎么会在这里?” “是,是我家公子救的你,要是他没救你,你,你岂不是,呜……” 注视着又掩面怜泣的少女,我无奈摇首叹息,却听一声淡而柔和的清音,犹如缥缈云絮般幽幽飘来,带来如沐春风的暖意,“绿菱,你先下去!” “是,公子!”女孩以粉红绣帕拭净泪痕,起身垂首恭谨退出。 透明水晶珠帘掩映后,门口长身玉立着一个神仙般淡雅脱俗的男子,面若中秋之月,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衣衫胜雪,一身风华,淡紫木槿花瓣在他身后飘落,金色阳光在他身上渲染一种不容亵渎的神圣光采。如此绝美而纤尘不染的人,除了李钰,还会有谁呢? 我心底泛起一丝温暖,彷徨凝望那白色身影。 他轻盈步来,纯白衣袂随风轻扬,手中玉炉的青烟袅袅,衬得面容如初生朝阳,看得人心头如得菩提圣水洒过,那般清明平和。 他揭帘而入,携着一缕清新淡雅的兰花馨香坐于床沿,将玉炉放置床头木柜上,探指抚上我脸颊,嘴角一抹淡笑随风化为轻絮,声如徐徐春风,语调分外地轻柔,“不要哭,我喜欢看你微笑的样子,如风般的微笑,很美,很舒服。” 第十七章 兰魂如梦 轻软有如鲛绡的衣料拂面而过,他收回的指尖上,一滴泪珠晶莹,我恍惚地抚上脸庞,微微湿润自指尖传来,原来我心情复杂间,竟不知不觉坠泪了。 除了李莲忆,在危难时刻唯一给我温暖的也只有他了,虽然我们只见过两次,但却胜过生死之交。 良久缄默,我略有窘意地望向窗外飞檐,“谢谢你,又被你救了。” 他唇边一缕淡如轻烟的微笑,恍若蕙兰花瓣,一片片优雅地绽放开来,花魂诗魄传潇湘,气若幽兰,“你没事就好。我昨天来到明翔,听说你被抓了,便过去看看,没想到却见你被折磨成这样,所以便把你救了出来。你的伤还痛吗?” 他清远修眉怜惜地轻蹙,眸光落向我伤痕累累的手臂,缓缓伸出手。 “没事,多亏了你,一点也不痛了。”我立即藏臂背后,摇头浅笑,垂首踌躇不安道,“你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抓我吗?难道你不怀疑我吗?” 他从床头柜抽屉中取出一方素色帛帕,如同侍弄珍贵花草般,小心翼翼地替我拭净泪迹,“我相信你,就算全世界都怀疑你,我也会毫不犹豫地相信你。我能看得出来,你是不可能会做那样的事的,我相信你不会做伤害别人的事。” 柔软帛帕轻扫过脸,我不知如何形容此刻心情,只觉死去的心因他和李莲忆而复活,他正如那淡泊高雅的纯白兰花,将人的心灵也熏染得不染凡尘。 视线流转间,当目及那朱檐窗外,木槿掩映中高挂的明日时,蓦然惊醒,我慌忙抓住他正撤回的白袖,“我睡了几天了?” 他将帛帕纳入素袖,白缎挑束下的墨发随风飞扬,“三天,怎么了?” “哎呀,完了!”我焦躁地一拍床沿,快速掀开绒被,套上白靴,一溜烟地穿透珠帘,疾奔门口,“我得快点回去,不然找不到线索了!” 珠帘随风摇曳轻碰的清灵拂响中,他的急唤从背后传来,“等一下!” 我头也不回地摆手奔向门边,任满头青丝蜿蜒而下,“不能等了,不用管我的伤势,时间不等人,去晚了就什么也找不到了,告辞,改日再谢!” “你准备就这样子出去么?”他温润如玉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起身揭帘而出,步向墙边朱红衣柜,从中取出一件纯白纱衣,转身走来。 一脚迫不及待地跨出门槛,却硬生生止住,垂眸瞥见身上紧缠的绷带外不着片缕,简直一个活灵活现的古代木乃伊,出去不吓到别人才怪! 我尴尬回身,挠头勉强地傻笑着,阳光透过窗纱映入,显得他越发眉目清幽,素雅白衣如舒卷云雾飘至眼前,有一种宁静而悲悯的深远…… 待在屋中换好白纱轻裳后,拉门而出,正对门外静候的李钰,不由霁颜一笑,“谢谢你救了我,以后你若是有什么事尽管找我好了,我定当全力相助!” “这倒不用,能救你我很开心!”他掀开手中包袱,将一条银鞭递予我,“这是我从密室中找到的,想必是你的东西吧,便一并帮你带出来了。” 我迷茫接过银光璀璨的长鞭,心中百感交集,喃喃呓语,“李钰……” 他微微摇头,一双眼睛清婉如旷谷幽兰,静默一隅静静绽放它的美丽,轻言淡笑,“我带你出去,这里很大,恐怕你一个人会迷路的。” 他转身步向满庭木槿中的碎石小道,我尾随其后,迂回曲折,兜花过草,再穿过重重回廊,终于来到朱门边,两个家丁将重门拉开,我在门口向李钰匆匆道别,旋即转身奔入游人接踵的青石大街,淹没在熙来攘往的人海中。 第十八章 水落石出 一袭湖绿色裙角在碧绿草地上缓缓划过,鸿雁般飞跃中的我不由顿步树梢。青霜儿?她要去哪里?看她的样子鬼鬼祟祟的,莫非……嘻嘻……没想到得来全不费功夫,这么巧被我碰到了,这么好的机会怎能错过? 我不假思索地疾步跟上,以踏歌无痕的绝世轻功悄无声息地纵跃树间。 青霜儿神色慌张地一边环顾树林一边急走向前,隐约有水声自前面悠悠远远地传来,她已走到密林深处的山涧,如帘如丝倾泻瀑布下静立一袭纤影,菲菲红素轻,花容婀娜玉生春,冰肌玉骨,媚骨倾城,妖娆背影诱人勾魂。 轻灵如梦的白纱悄然飘落树梢,掩映于繁密绿叶中,我蹲身凝神窥视山涧一切,暗中一阵心悸。红裳?难道一切都是她计划的? 似乎听见青霜儿鬼祟的细微步履声,红裳绯红纤姿悠然飘转回身,绕身的一缕绯柔披帛如静默潭水般垂泻身畔,不着痕迹的笑从沉鱼落雁的花容上一闪而过,“怎么样?我安排的计划不错吧,我说了能达成你的心愿吧!” 青霜儿在水潭旁一块巨大岩石旁站定,潭中流转的水光伴随着日光倾洒她一身莹然夺目的光华,俏丽的丹凤双瞳恨恨盯着面前女子,“你别骗我了,这几天冷大哥都不理我,就算没了林飘飞,冷大哥也不会喜欢我。” 红裳轻蔑地斜睨她一眼,绯衣似血,羽步轻摇,冷艳翩然,在水潭边垂首来回踱步,流瀑水珠零星洒落在她身上,罩上一层朦胧浅梦的水雾,“青姑娘,这可就要靠你自己的本事了,要得到一个男人的心,除了除掉多余的人,还得靠自己努力。多谢你偷来给我的破晓天书,现在林飘飞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原来如此,青霜儿这傻瓜被利用了,这对红裳可真是一举两得,一来可以除掉我这个眼中钉,二来可以得到天书,那么九香鼎也该在她手中,她为了嫁祸给我竟还不惜杀害老夫人。不过诡异的是,她怎么知道我是魅影? 青霜儿粉靥黛眸氤氲着淡淡杀意,袖中手掌几乎攥出血来,胸膛如风箱般呼哧呼哧地响,瞠目圆瞪,“我已经给你天书了,你为什么要杀老夫人?” 如雨落叶中,红裳回眼正视,身披翠水薄烟纱,一身冰霜舞东风,素簪斜绾的秀发随着林间微风飞舞,得意神情中带着玩味讥讽,“老夫人发现了你,要是不除掉她,你迟早会被发现,而且,这样不是更容易嫁祸给林飘飞吗?” 青霜儿逼近一步,一排雪白贝齿狠狠咬着嫣红下唇,“就算会被发现我也不想让老夫人死,她那么疼我,你却狠毒杀了她。把天书还给我,我要给冷大哥!”红裳胭脂朱唇闪过一抹嘲讽,俯视清潭中倒映的绯姿,明眸皓齿,顾盼自生姿,“还给你?你认为可能吗?好不容易骗到了天书,我怎么能还给你?” 一种窒息般的难以置信转瞬覆上青霜儿整个秀靥,她惊惶地摇首踉跄退步,如晨曦花露般的唇瓣轻颤不绝,“你,你骗我!你杀了老夫人,还利用我!” “是又怎样?”红裳姽婳冷素的花颜渲染出不屑之色,转身坐于巨石上,万千清光宛然的飞珠掩不住那如霜似冰的绯姿。 “我杀了你!”电光火石之间,一道青华倏然跃出剑鞘,青霜儿携剑逼向红裳,目光如炬,弥漫着难以遏制的怒火,剑势轻灵缥缈,寒芒点点,翔光潺荡。 “不自量力!”红裳柳眼弄艳,纤纤素手指天划下,无数藤蔓应意随之破土窜出,转瞬布满碧空,状如凶猛的虬龙盘旋着冲向青霜儿。 面对骇人诡异的攻击,青霜儿惶恐地坐倒委顿在地,怔然仰望着携着狂风落叶俯冲疾来的藤蔓,任阴影铺天盖地将其笼罩掩盖。 我无奈叹气。这傻丫头,连红裳也相信,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得,既然碰到了,就顺便救一下吧,好歹她也只是被利用了。 掩藏树叶间的我身如流星飞月地纵跃而出,急抓腰间鞭稍扬手一甩,漫天似雪飞叶中,数道闪亮银光吞吐了水光莹润清辉,流苏银浪般在飞卷藤蔓中横扫纵劈地挥洒,漫天藤蔓支离破碎地断截纷坠,紧随纯白轻纱如云飘落。 两人齐齐一怔,视线不约而同地穿透叶雨疾射过来,青霜儿眸底一闪而逝的惊异下泛起不解波光,低声喃喃,“林,林飘飞?你怎么会在这里?” 红裳从巨石上霍然起身,寒水秋月般的眼瞳凝满不甘嫉恨,面目瞬间扭曲如魍魉,手指攥得红罗披帛几欲碎裂,咬牙切齿道,“你怎么还没死?!” 第十八章 爱恨情仇(一) 我漫不经心地轻瞥一眼红裳,走向青霜儿,携腕将她轻扶起,拍去她浅葱散花裙上附着的落叶绿草,“咦?你怎么不叫我狐狸精了?真让我意外呢!要不是我跟踪你过来,恐怕你现在已经死在这女人手中了吧,青源山庄大小姐!” 她羞恼地一把推开我,“我,我才不要你救!” “你还是收起你的剑吧,这个女人可比你厉害多了!”我捡起掉落在地的长剑,递予她手中,意味深长的目色投向眉目怨毒的红裳。 “我要亲手杀了她,你别插手!”她举剑指向红裳,眉宇间带出凛然英姿。 我上前一步,伸臂拦住她,“你快走,这里我来对付,你在只会碍事!” “林飘飞,你别太狂妄,这个女人我能收拾。” 她绕过我凌空飞掠而起,一剑直刺红裳胸口死穴,却见红裳素手轻扬,随之而来的一蔓横空甩向青霜儿,我疾挥鞭缠上她腰身,猛力将她从狂击下扯回,接住猛飞来的娇躯,旋身连退五步方才稳住身形,突兀胸痛让我不禁蹙眉。 红裳唇色妖娆,袅袅娜娜地步来,漫天藤蔓自动为她开道,“林飘飞,青霜儿那么害你,你竟然还要救她,我是该说你善良呢还是该说你傻呢?” 我举步将惊惧不已的青霜儿护于身后,垂眸注视草地上的断蔓,任凭毫无束缚的如夜黑发垂泻如雪白裳上,随着山涧清风轻舞飞扬,“我想怎样是我的事,用不着你红裳护法来管,而且她是被你利用的,不知者无罪。” “如果是以前的你,我可能不是你的对手,但是现在,”她凝眸上下打量我一番,一丝纤细诡笑在朱唇边舒展开来,“从你紊乱的呼吸可以看出,你在青源山庄里受了不少刑吧,内伤外伤是难以想象的严重,随时可能崩溃,我很惊讶你竟然还能站在这里,你要是现在和我动手,恐怕撑不过半个时辰吧!” 我心下一沉,袖中纤指不易察觉地攥紧。完了,被她看出来了。 青霜儿瞬间骇然,伸手便要扯过我手臂,“是真的吗?我爹对你用刑了?” 我迅捷旋步闪身躲开,负手将缠满绷带的双手藏入雪袖,对着她沾染焦忧的丹凤俏眸,歪头嫣然一笑,“没事,你爹那些雕虫小技根本奈何不了我,他太老了,一点力气也没有,就他造成的伤害还不够给我按摩。” 她愧疚埋首,持剑之手幽幽垂落身畔,柔荑绞弄着袖口绣着的淡蓝色牡丹,“对不起,是我把你害成这样的,你,你要怪就怪我好了。” 我走到她面前,伸手落在她娇柔双肩,理了理她垂泻胸前的两束秀发,“说什么呢,我从来没有怪任何人,而且我现在不是没事了吗?不过,你也要记住,幸福是靠自己去争取的,以后别被骗了。” 她抬眸看定我,感激与羞愧,都化作了一滴无声的泪,在阳光下有如晨露般甜美晶莹,眼波中带着流风追月的祈盼与希冀,却也含着秋月落水的悲凉与惘然,天地生辉,“你真好,我不会再做什么了,我会祝福你和冷大哥的。” 我嘴角抽筋不止。汗!说什么呢?就算要感激我也不用把自己的心上人送给我吧,其他人就算了,冷流云这个冷血死神我可承受不起,我算是怕他了。 “够了,你们谁也别想逃掉!” “催什么催,我马上就能摆平你。”我回身正视怒火焚身的绯影,持鞭横胸,转首对青霜儿微笑低语,“你快走,我搞定她了再去找你!” “可是……”青霜儿面带忧色地上前一步,手肘无意间碰到我腰侧,身体顿时痛极地一阵发颤,我不禁痛吟一声,弯身捂住腰间,冷汗淋漓如雨,纯白衣衫上立现一团逐渐扩展的血迹,如同一朵瞬间绽放的红蔷薇,美得妖艳,美得触目惊心,在洁白指缝间静静流淌着,化为泯灭不去的深痛心痕。 第十八章 爱恨情仇(二) “啊,你受伤了!”青霜儿脱口惊呼,手中长剑颓然落地的金石铮鸣声中,她惊骇地掩嘴低喃,“好多血,好多血!怎么会这样?!” 红裳露出得意轻嘲的笑,玉指卷弄着秀发,“林飘飞,就你这个样子也想跟我打,你真的不要命了?像这样的伤口,你全身大概有好几十个吧。” 我蹙眉掩住疼痛,起身猛地推开青霜儿,“你快走,别碍事!” “不,不,我不走,我去帮你杀了那个女人!” 她一脚踢起长剑,稳操手中,携着凛然无畏的气势,穿透飞瀑水花而去,恰似一道破雾穿云的晨光,破除重障疾逼红裳,在飘洒的清透水光中晶莹生灿。 我疾挥银鞭,缠住她腰身运力一甩,湖绿衣裾在空中四散飞舞,跃过瀑布断崖,疾飞落另一侧,少女歇斯底里的绝望叫喊,穿透重重云霭破空卷来,飞瀑流泉之音,也被这倾注漫身情绪的娇叫压过,悠悠回荡山涧上空—— “林姐姐!” 红裳将落在瀑布上空的不甘视线转向我,以兰花指横臂当胸,眉眼间有一缕阴毒,“竟然被你救走了一个,不过,你自己就在劫难逃了。” “那可不一定!”我持鞭来回踱步,素净的褶裙下摆在绿毯上辗转来回,淡月双眉轻松微挑,“也许你还不知道,在我来之前已经找到天书和九香鼎了,而且刚刚已经告诉青霜儿,她很快就能告知冷流云,拿回天书和九香鼎。” 她面色一僵,即刻收敛神色,唇齿间极是不屑,“你别骗我了,你以为我会那么容易上当吗?你绝不可能找到天书和九香鼎!” 我唇角笑意一闪。果然不出我所料,那两样东西果然在她那里,我本还担心她会转交给别人,因为我总预感她并非最终的背后主谋,亦是受人指使,因为她根本无从知道我的身份,而那人却对我很了解。我总觉杀害高手与高官的凶手与主使红裳的是同一人,却始终无法得知那人是谁。幸好她还未及转交,否则便再也无力找回了,想必她也因宝物的诱惑而犹豫不决吧。 “抱歉,你忘了我可是魅影,有什么东西我偷不到的?” 她眸底一惊,终究按捺不住地狠命咬唇,素手横空划过,红袖翩然翻飞,绯衣如燃云般凌空飘来,携着漫空乱舞的藤蔓,如地狱魔手,排山倒海地疯狂扑来,温柔似水的薰风,在她雪臂挥舞间,化为凌厉如刃的嗜血狂潮。 我心下一凛,持鞭点步,迎上笼罩下来的绿幕…… 她出招迅猛而急切,仿佛贯注了全身潜在力量,倾覆了几世轮回的仇怨,将我逼至生死一线之境,未愈重伤如游龙肆虐,不断裂开蔓延,伴随一阵阵侵蚀入骨的剧痛袭遍全身,汗湿重衣。这可都拜苏游影的流觞拳所赐! 激战中的我忽觉左腹一阵痉挛般的抽痛,身形微滞间,恰巧被一道天外飞蔓猛甩中胸,如雨喷出的血雾中,我颓然坠入飞瀑下的水潭,染血身躯在清澈水中拖出一缕柔和红霞,旋转着向最深处延伸着,冰水侵蚀着漫身伤痕,红雾在身侧萦绕,整个人宛如在黄泉之畔游荡飘移,模糊了现实与虚幻的界限。 透明澄澈的清水渐变嫣红,红雾以难以想象之速,转瞬遍布整个水潭,一袭被潭水洗净的纯白衣衫浮出,漂浮在满潭嫣红中。 红裳轻睨一眼水中白纱,不屑地冷哼一声,转身飞闪入林。 一道月白色优雅身影,在路过一片田野之时,偶然瞥见前方不远处,静躺着一袭湖绿娇影,毫不犹豫地疾步奔去…… 第十九章 幕后黑手 望着水光波动之上,那似血红影倏然远去,我从水中蓦地钻出,甩了甩黑发濡湿的脑袋,爬坐到水潭旁的草地上,静静调理内息。 身上绷带已然全湿,幸好缠的层数多,才没有春光外泄,只是那纯白绷带上遍布全身的无数血花触目惊心,依然汨汨溢出鲜血。 凝聚些许力气后,我抹了抹湿润脸庞,挣扎着站起,回眸瞥了眼鲜红水潭中漂浮的纯白纱衣,一个纵身跃上树梢,带着剧痛的身子疾追而去。 自林中跃出,正好瞥见那一缕红衣飘向街道尽头,我疾步跟上,辗转过几个无人小巷,红裳进了一间偏僻客栈,举目四顾,我一跃而起,双腿勾住二楼屋檐,像蜘蛛一样倒挂在红裳房间的窗外,透过纸窗上的小孔凝眸看向里面。 红裳神色慌张地关上房门,径直走到床边,推开朱红雕花木柜,掀开青色地板,里面赫然躺着三卷天书和九香鼎。 红裳紧蹙的纤眉放心舒展,沉鱼落雁的面孔上一片嘲弄之意,“林飘飞果然在骗我,就知道她不可能找得到,不过她永远也不可能找到了。” 她将天书和九香鼎放到屋中红木桌上,从柜中翻找出一个红色包袱,将宝物包裹其中,低眉垂眸,自言自语道,“看来还是得把它交给座主,要是座主知道我瞒着他,必定不能活命,谁也逃不过座主的手掌心。” 原来那个人叫座主,他究竟是何方神圣,会让红裳如此怕他。他就是最后的幕后黑手么,杀害武林高手的人和主使红裳的人。但他怎知我就是魅影? 红裳依案而坐,从怀中取出一块精致椭圆玉佩,纤若凝脂的手指轻抚着玉佩,似眷念,似愧疚,如水双眸闪过一抹悲伤,喃喃,“夜煌,想不到你真的肯为我去死,成为我陷害林飘飞的工具,我到底做得对不对呢?” 原来夜煌深爱着红裳,竟不惜为了她失去自己的生命,那么在武林大会上夜煌擅自比武该也是为了红裳吧。如此深情的一人,红裳怎忍心伤害他,她太傻了,明明幸福就在自己身边,又何必费尽心思去得到不属于自己的呢? 我不由得惋惜叹气。然而这一叹气不打紧,却让红裳瞬间察觉。 “谁?”红裳警惕转眸,手中三根银针脱手飞出,我翻身跃上屋顶,剧毒银针射入窗外一棵大树树干,叶影在纸窗上摇晃不定,沙沙作响。 红裳锐利眼神瞥见窗外一闪而过的纤细身影,飞身破窗而出,追上屋顶,茫然环视四周,脚下黑色瓦片绵延不断,却不见除她之外的身影。 我悄然潜入房间,抓起桌上包袱,身如幻电地绕过偏僻小巷而逃。红裳疑惑回房,忽见敞开的房门,焦急跨步而入,在视线落到空无一物的木桌上时,顿时怒不可遏地咬唇,妖艳双目有着愤怒决绝的火焰燃烧着。 她垂眸瞟见地上鲜红血点,稍稍一怔之下,冷艳花靥浮起一丝得意笑意。 林飘飞,你逃不掉了,这次我亲自将你送上西天! 一袭红影瞬息闪出客栈,追寻着绵延不断的血迹而去…… 幽深密林中,一道轻盈白影在树梢上转瞬即逝,落叶在身后缱绻飘舞,路过之处,斑斑血迹在草地上延伸出一条蜿蜒曲线,蔓延向未知远方。 我抱紧包袱不停飞奔,纵然伤口受到严重风寒,雪白绷带上血花绽开不绝,力气亦随之不断流失,却也浑然不觉。 我已没时间停下疗伤,只能一味奔跑,尽量逃离红裳的追踪。只要我停下,立刻就便成为红裳的“藤”下鬼。估计我会得贫血症吧,我不由得好笑。 第十九章 真相大白 幽静雅居内,心思沉重的三人相对静默,人影斜斜地映在墙壁之上,空气中有一种说不出的逼仄与压抑,唯有廊下风铃随风清灵作响。 青霜儿垂首静立,弯翘睫毛颤动不止,秀颜上浮动着害怕与愧疚,双手紧揪湖绿色衣角。刚刚她将所有真相悉数告知冷流云,自知无法逃过责罚。 端坐暗褐木凳上的冷流云神色蓦然变得冷肃清冽,目光似刀刃泛起的冰冷光泽,莫名的有股肃杀之气,逼视着面前与自己青梅竹马的少女,十指愤怒攥紧,“你所言当真?林飘飞是被陷害的?她没有偷天书也没有杀人?!” “是,是的。”青霜儿深深埋首,清亮眸光闪烁,倒抽一口冷气。 愤怒刹那间在冷流云眼底凝结成凌厉的杀意,他倏地拍案而起,一手握住身旁桌案上的星月剑,迅疾地弹剑出鞘,身形陡然一转,雪亮摄人的剑芒自剑尖吞吐而出,直指青霜儿,握剑的手,因激动情绪而颤抖不止。 青霜儿立即惶恐地躲到白修身后,犹如惊惧的兔子,双手紧揪着他月白色长衫,瑟缩着脑袋望着满面杀气的冷流云,声音细怯,“冷,冷大哥,你,你不要生气了,我知道是我的错,我不该陷害林姐姐。” 白修折扇一合,跨步上前,“冷庄主,她已经知错了,你何必不依不饶?”他黯然垂眸,持扇修指捏得指尖发白,“我们都误会了四妹,并非只有你一人。我们也有错,我们都没有相信她,让她陷入绝境,这不全是青姑娘的错。” 冷流云颓然坐倒,冰魄右手痛苦扶额,声音有如断裂的琴弦,嘶哑生涩,听入耳中却是空落落的无边寂寞,平空生出凄凉之感,“我差点置她于死地,她为什么不说呢,为什么不辩解呢,为什么任凭我们这么伤害她呢?” 白修无奈摇头,“在那样的情况下,她的解释都会归于无用,她不想屈服于任何人,四妹的性格是我们难以想象的刚烈,她一定很失望,应该说,是绝望。” 冷流云懊恼地以拳垂案,震得桌上茶具皆翻,茶水沾湿雪白长袖也浑然不觉,声音低得恍如自语,却带着让人战栗的微妙不安,“她在青源山庄受尽折磨,中了苏游影的流觞拳,我却还刺了她一剑,她一定恨我入骨。我真该死!” 窗外清风将银杏枝叶晃动,几乎让他的声音支离破碎。 “什么?”另二人同时惊呼,原本悲痛的眼眸覆上了难以置信之色。 青霜儿再也顾不得害怕,一个箭步猛冲向冷流云,双手紧抓住他左臂,水雾氤氲在丹凤眼中,原本清亮婉转的黄鹂之音,也因担忧和焦急而断断续续地抽泣不止,“冷,冷大哥,你,你快去救,救林姐姐,她受了,很重,很重的伤,全身都是,是伤口。可是,她把我,救出来了,自己,却在和,和魔教妖女,战,战斗,你再不,不去救她,她,她就要,要死了。” 好不容易说完,青霜儿悲痛难耐,掩面恸哭,晶莹泪珠簌簌滑落指间,无声滴落清冷地面,哭声回荡在瞬间变得安静的房间内。 白修怔住,面孔在瞬间骇白。 青霜儿的话犹如一击重雷,彻底击溃了冷流云坚若磐石的心,刹那的震颤过后是无穷无尽的恐慌,眼中凛冽光芒,被风雨如晦的绝望淹没。 第十九章 命悬一线(一) 他发疯般狂奔出门,翩跹蓝白衣袍疾风般拂去,矫健身影游走在鳞次栉比的屋檐之上,不顾一切地飞奔,心急如焚,目色焦急而紧张地四处落着,搜寻着那熟悉的白色身影,窒息般的悲痛,凝结出晶莹泪珠滑落眼角。 林飘飞,你一定不要死,我立刻就来救你,我不允许你死,我还没对你道歉,你不能死…… 我瑟缩地抱紧身子,将包袱保护在怀,躲在山洞中一块大岩石后面。 我已无力再奔跑,也不知自己什么时候会突然崩溃,但在崩溃前我一定要把东西物归原主。我已经清理了方圆三百米的血迹,这里漫山遍野都是山洞,红裳暂时寻不到这里。但被发现也是迟早的事,我要尽快想办法脱身。 阴风阵阵,肆无忌惮从洞口灌入,携着缕缕湿意扑打在我绷带散开不整的身上,让我不由轻颤不绝,凹凸不平的地面上,几滩清澈积水反射着洞口射入的耀眼光芒,在黝黑洞壁上,打出一片片惨淡的光与影,恍若鬼魅。 我不停在胸口画着十字,上帝保佑,她千万不要发现我,哈利路亚!朦胧中,我想起了暖和的床,想起了热腾腾的菜和香喷喷的饭…… 一袭蓝白长袍光鲜灿然,飘然落到瀑布边。 冷流云视线搜寻间,落在鲜红水潭上飘着的一袭如雪似雾的白衣上,骇然一怔之下,毫不犹豫地跃进水潭,清逸身姿在充满血腥味的冰冷水潭下搜寻着,却始终寻不到那如梦似幻的纯白影子,潭水宛如绝望思绪,将他无情淹没。 毫不停歇地搜寻近一柱香,他从水中钻出,湿淋淋的身体颓然跪倒在草地上,双手捧着纯洁白衣,失落地将头埋入衣中,身形轻颤不止,见者黯然神伤。 “林飘飞!” 巨大悲痛夹杂着难以言喻的绝望,如岩浆一般澎湃嚣叫,几欲从他冰凉肌肤下喷涌而出,他仰天长呼,任凭飞溅的瀑布扑打在他脸上。 终究还是没来得及么?为什么连最后一面也见不到?他第一次如此地痛恨自己,为什么没有相信她,为什么没有救她。这尘世之间,再无那样清澈无瑕的素颜。第一次动心的他,连话都来不及说出口,便永远失去了那如风笑颜。 他留恋地垂眸凝视早已湿透的白衣,一缕希冀幻灭在冰雕雪铸的俊容上,眼角余光偶然瞄到身边不远处的血迹,微微一怔,僵硬转头…… 幽幽深山中,一抹红衣似火,在漫山遍野间幽灵般浮动不定,优美身形恰似午夜兰花,无数藤蔓蟠龙般飞舞空中,疯狂摧毁着接触的一切。 红裳冷艳面容上满是气愤焦躁,在山间徘徊踱步着,周围大小山洞仿佛无数双黑色诡异的眼睛,不辨真假虚实,湿润草地上已布满她紊乱的脚步痕迹。 少顷,红裳不甘转身,正要离去,却在目及草地上奇怪现象时,扭曲面容霎时舒展,如花美唇极其缓慢地绽开一抹得逞笑意。 波浪般摆动的整齐草地上,其中有几株草明显是被拔过的样子,而且是匆忙之间拔掉的,那只剩半截的草一直延伸着…… 躲在阴暗处幻想中的我忽听洞口传来细碎脚步声,伴随着踩踏积水的空灵之音逐渐逼近,我顿时心下一凉。终于找到这里来了,看来逃不掉了! 第十九章 命悬一线(二) 脚步声轻微而小心,似乎怕惊动什么,洞口射入的光芒将来人的影子投射在面前凹凸不平的石壁上,摇曳不定,恍若幽冥鬼魅。 我无声往里面缩了缩,成一团球蜷缩在角落,持鞭抱物,凝神倾听脚步声,紧张地望着石壁上的影子,心中如绷紧的弦,惊骇到极点。 脚步在我身后不远处隐敛,来人四顾黑暗山洞,影子摇曳不定。 我背靠冰冷岩石,此刻已是如履薄冰,冷汗如雨滴落到脚下积水中,与地上细细流水声融合一起,萦回在空旷山洞中,飘洒的水光映照着我惨淡容颜。 片刻沉默,足音又起,待着焦急紊乱的步伐,踏着飞溅的水珠,在一片光影交织的混沌中,直冲我的方向而来。 我一颗心沉入冰冷之中,暗自咬牙,自岩石后霍然起身,转身挥鞭,银鞭犹如银白色流苏般甩开,直向逼来的人影掠去。 面前清影一飘,轻松躲过银鞭,身如幻影般往前一掠,转瞬之间,他已来到我身前,左手倏然攥住我右腕,一副少年俊美面容霎时映入眼帘。 背光而立的他容颜不辨,我本能地以手推去,正要往后飞跃,却被他蓦地抓住另一手,顺势一扯,将我猝不及防地扯入怀中,双臂有力地环抱住我。 “飘飞,真的是你,你没事,你真的没事!我该死,我来晚了!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少年清朗之声犹如玉石之音,透出一股难掩的激动和狂喜,独有的松木清香萦回身畔,冰冷中却带着火一样的热情。 认出来人之后,我终于放松地笑了,心底防线土崩瓦解,手中银鞭颓然掉落积水中,晶莹水花飞溅,潋滟生辉,染湿我们紧贴的衣裳下摆。 他的手不断收紧,牢牢环住我身体,下巴激动地在我肩头磨蹭,似有冰凉液体湿润肩头,语声低喃,“飘飞,飘飞……” 他过于激烈地动作,唤起我身上伤痕剧痛,痛苦蹙眉之下,我奋力挣扎,双手用力推他,咧牙咧嘴地痛呼,“快放开我,冷流云!” 他将我抱得更紧,双臂有如铁箍般,不能撼动分毫,颤动的声音仿似压抑许久的情绪突然汹涌而出,“不放,我不要再放手,永远也不要!” 我望着白光灿然的洞口,气愤咬牙,“你要再不放开,我就要被痛死了!” 闻言,他动作微顿,双臂黯然垂下,目及我支离破碎的身体,眼眸中波光无声凝结,冷若冰霜的眼瞳里闪过心疼,线条优美的嘴唇颤抖着,欲语还休。 清水日辉交织的璀璨光芒中,缠绕多层的雪白绷带,因不休不止的逃亡而散开划破些许,莹润肌肤半遮半掩下透露出来,夹杂着妖异的嫣红。 我抚胸缓气,抬眸顾盼之下,不由稍稍一愣。 他面容憔悴不堪,似经历了无尽痛苦只留一脸悲凉,几缕青丝凌乱垂落颊边,双瞳血丝满布,嘴唇乌青得可怜,面容被石洞中的阴影笼罩,白皙肌肤在长发映衬下,雪一般的透着灵气,宛如轻烟一般清渺,仿佛下一刻就要消失无形。 我怔然向他探出手,抚平他紧轩的凛冽剑眉,将他脸颊边的发丝掠于耳后,轻抚上他呆滞如石化的面孔,想化解他僵冷的表情。 第十九章 山洞相逢 我只觉此刻他像个需要疼爱的小孩,并未有什么不妥,尽管他也曾让我陷入绝境,但死的毕竟是他至亲之人,以他冷酷的性格,那样对我已经算是很仁慈了。而且短期内连续两次失去亲人,定已让他痛苦不堪,我还怎么忍心怪他呢! 他自怔忡如梦的神态中幽幽惊醒,倏然攥住我的手,轻捧在他脸上,留恋摩挲着,看我的目光迷蒙恍惚,宛若一个亘古悠长的梦。 我蓦然回神之下,惊骇地猛然抽回手,垂首打开手中包袱,将三卷破晓天书双手递上,歪头开心浅笑,“呐,这是所有的天书,现在还给你了,绝对真版,严禁盗版,假一罚十,童叟无欺。不管你相不相信,我真的没偷过天书。” 他双手颤抖着接过天书,抬眼凝注我,冰泉般的双眸在黑暗中熠熠生璨,清冽目光直直看入我心底,“我相信你,我再也不会怀疑你了。我那么对待你,你为什么还要帮我找回天书?你不恨我吗?” 我食指若有若思地点在唇角,“是啊,为什么呢?我这人太懒,懒得记恨别人,那样会很累的。心藏仇恨会让人痛苦不堪,折磨自己和别人,伤害别人的同时也伤害自己,永远都不会快乐,还会失去更多美好的东西,那不是更划不来吗?我从不做让自己吃亏的事,我要每天都开心自由。而且从很多方面看你都没错,只是误会罢了。天书不是你的,是整个武林的,我也要还我自己一个清白。” 他目光倾注在我脸上,种种读不懂的复杂神色一闪即逝,寒冰眼眸似乎渐渐融化成水,荡漾着动人波澜,满怀心思最终化为一声怅叹,“我欠你太多了!” 看着黯然垂眸的他,我拍拍他孤单的肩,扬唇浅笑,“没什么啦,能帮上一点忙我很开心。如果你想报答我的话,不如以身相许吧!” “真的?”他诧然抬首,眸光泛起异样神彩。 “不是蒸的,是煮的!”我眨眼轻笑,随手理了理他脸颊边舞动的散乱乌丝,没好气地撇撇嘴,“当然是假的了,你也太大方了吧,还真要以身相许啊,你不觉得你的身价太低了吗?就因为一件事就把自己卖了,你也太廉价了吧,卖身契可不是随便签的,你可是堂堂的连云山庄庄主和武林盟主呢,唔……” 我语未毕,忽觉身子一紧,再次被他紧抱入怀,他手中天书颓然掉入积水中,冰冷双唇也蓦地压了上来,右手捧着我的头,将我更贴紧他的唇。 我一时震惊,不知所措地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俊容。 他闭眼深吻着我,额前微湿碎发挂着莹润水珠,摇摇欲坠,微长睫毛不住颤动,在漏进的光芒中踱上一层淡白光晕,嘴唇肆意在我唇上辗转吸吮着,疯狂夺取着我的呼吸,抱着我的手也不断收紧,仿似要将我融入他的血肉中。 包袱掉落积水的清鸣中,我双手力推,却无法松懈半分,双脚慌乱跳动间,溅起滴滴水珠飞洒,伤痛渐深,呼吸渐促,所有力气倏然崩溃,一直死撑到现在的我终于两眼一闭,颓然倒了下去,少年最后的呼唤,已在意识迷离中远去。 第二十章 惊梦恍然 野外帐篷内,一灯微弱如豆,在帐篷上投下隐隐绰绰的斑驳,被风吹动飘拂不定的帘幕深处,隐约可见烛火映照下一个黑衣男子勾魂摄魄的神秘鬼魅身影。他独坐暗红色矮几前,细长右手疲惫扶着额头,精美绝伦的面孔隐入阴影中,笼罩了他的神色,唯有那细长眉宇紧蹙成一条线,莫名地躁动不安。 几天前,林飘飞从青源山庄失踪下落不明,他几乎出动了圣天教所有人手寻找她的下落,却没有丝毫线索。不管怎样,他要掌握她的一切,尽管她欺骗了他,背叛了他,他也绝不会放过她,他不允许她死在别人手中或者从他眼前消失。 帐篷帘幕被掀开,一个侍女端着茶壶走进,美貌面孔上一片惶恐不安之色,静默凝望着案几前的绝美男子。 苏游影头未抬,声音犹如从齿间磨了出来,“滚,没找到人不要来见我!” 侍女脸色煞白,盘中白瓷茶壶在手的颤抖下发出清脆响声,她双膝一软,“扑通”跪倒在地,将木盘放于面前地上,抬眸看了一眼苏游影,眸光闪烁地匍匐在地犹豫道,“教,教主,奴婢有一事不知该不该说。” “什么事?”苏游影声音中透着极度不耐烦。 “是,是关于左护法和右护法的事。”侍女浑身颤抖不止。 “说!” 侍女埋首颤声道,“是。右护法死的前一天晚上,奴婢无意间听见了他们的谈话,右护法说要用死来嫁祸魅影,帮助左护法达成心愿……后来右护法竟真的死了,九香鼎也被盗,奴婢以为只是巧合,不敢妄加推断,但是这些事真的可能和左护法有关。” 侍女的一席话让苏游影如遭雷击,他蓦然抬首,面色瞬间被覆上了一层震惊与恍然,只听得“啪”一声,原本完整的白瓷茶盏竟在他左手中瞬间化为齑粉,细细的白瓷碎渣从他截玉般的手指间簌簌滑落案几上,被风吹散,让侍女看得胆颤心惊,整个身体几乎贴到地上,额头紧抵着地面,纤弱身姿在晚风中瑟瑟发抖。 一阵黑影绕着案几飘过,眨眼间他已来到侍女面前,右手一探,抓住地上侍女的脖颈将她瞬间提起,原本深邃如夜的邪魅黑眸中却是一片嗜血震怒之色,语声压抑着痛苦,“为什么不早点说?” 侍女吃力地踮着脚尖,维持着半空中晃动不定的身子,娟秀纤眉痛苦地紧蹙,睫毛闪烁着晶莹泪花,呼吸急促地惶恐道,“教主息怒,都是奴婢的错,奴婢胆小,怕教主不相信,右护法对我不利,所以……” 苏游影弥漫着愤怒和悲痛的血红眼瞳紧盯着面前侍女,夜幕般华美的黑袍随着夜风摇曳,唇红齿白间漏出透着一股铮铮戾气的话语,“你知道吗?就在十几天前,我做了一生中最不可原谅的事,我伤害了我最爱的人,如果我早点知道真相就不会做出这种事,你知道你害得我多惨吗?” 苏游影眸底红光愈盛,玫瑰花瓣般的唇角紧抿,玉雕般精致的面容恍若邪美的修罗魔王,不仅诱惑得致命,更是残忍得夺命,侍女看着他的水眸中透着恐惧和乞求的光,双手握紧扼住自己咽喉的手,不敢挣扎,却也不甘放弃。 帐篷内一时沉寂若死,烛火被苏游影震慑气势惊得摇曳不定,将两人的身影扭曲地投射在帐篷上,诡异浮动着。 忽然一名圣天教弟子破帘而入,瞬间将所有的紧张沉默击碎,如同往常一样单膝跪地沉静禀告道,“禀教主,连云山庄放出消息,宣告一切真相已经大白,林飘飞是无辜的,她还帮冷流云找回了破晓天书,所以现在破晓天书……” 苏游影回神,眉眼一蹙,右手不耐烦地一甩,侍女被重重抛落到几米外的地上,他俯视着弟子的眼眸恢复了黑色,沉声,“给我下去!” “可是教主,关于破晓天书……” “我说的话你没听见吗?”苏游影狭长凤眸微眯,摄人气势尽显。此刻他已无暇去管天书,他只想知道关于她的消息。 “是,属下告退!”弟子惊慌应道,与连滚带爬站起身的侍女一同退了出去。 苏游影转身,透过飘拂的白色帘幕看向深沉夜色,一弯冷月映照着此刻他凄凉的心境,月光和烛火交替照映着他的脸,深若夜影的眼间泛着痛苦挣扎之色。 第二十一章 水晶手链 宽大窗外暮色四合,雅屋内明烛初燃,燃烧的安息香轻烟萦绕而上。 床头静坐的少年凝注着身旁沉睡中的少女,女孩如玉莹然的面颊上带着淡淡苍白,呼吸绵长而细弱,原本冷冽的俊脸,幻化出些许柔和的线条,情不自禁地俯首,在女孩脸上轻点一下,转瞬离开,冰雪通透的面容,带上些许红晕。 “啊切!”一个喷嚏呼之而出,我猛然弹身坐起,揉着发酸鼻子不满嘀咕,“是谁在咒我?害我连做梦都打喷嚏!而且还是噩梦!” 眼光流转间触及床沿的冷流云,我转眸冲他招手浅笑,“哟!早上好!” 他黑白分明的冰冷眼眸中,似有一抹关怀一闪而逝,转瞬便被一贯的孤傲冷漠所取代,冰冷的表情,冰冷的容颜,世间冷暖永远入不了那冰瞳,凝视我的神色欲语还休,最终化为一句颇有艺术性的话语,“现在是晚上了!” 黑线!我还以为他要说什么感激涕零的话呢,表情没变,话倒是变得多了耶! 我深吸一口新鲜空气,放松舒怡地伸懒腰,脑中闪过一道奇怪念头,不疑惑由回眼正视身畔静坐之人,“喂,你一直都坐在这里啊?” 他起身走向桌案,端起白瓷碗走回床边,右手冷冷往前一伸,瓷碗中热滚喷香,晶莹白米点缀的白粥跃然于眼底,“我是来给你送粥的。” 我不顾形象地抢碗一灌而尽,一股温热暖流舒缓地滑入胃中,仿佛有无限灵润之气弥漫开来,顿觉浑身舒畅无比,满足地抬袖拭净嘴边残末。 在青源山庄的这些天我基本没怎么吃东西,只是青炎那老狐狸为了确保知道破晓天书的我不被饿死,硬给我塞了几个又冷又硬的馒头,吃得我异常反胃。 我尴尬地回盼床边身影,“呵呵,我吃东西就这样,伤风雅,煞风景,不要介意。谢谢你了,你不用特意来送粥的,随便叫个下人来就好了。” 他缄默地接过空碗,随手向后甩出,稳扣桌案,从怀中掏出一物递来。 一片黯淡阴影中,十二颗镂刻玄秘符纹的幽蓝水晶珠,在月色中辗转出晶莹璀璨的神秘荧光,恍若黄泉之畔的引魂灵灯,似要将人的魂魄吸入。 “你,你……怎么会在你这里?”我霎时一惊,慌忙接过蓝色水晶手链,戴回左腕,抬手端详稀世珠玉,十二生肖与地支之刻纹在灯烛下宛然。 “你上次在连云山庄与青霜儿打闹时落下的,本来因为线断而散落,我叫人将它再次串连起来了,十二颗水晶珠,一颗不少!” “那你干嘛不早点还我啊?”我抱腿埋首,任由披散乌发蜿蜒在雪被上。 身旁持久静默,唯有晚风携着银杏缱绻入窗,在白绒被上飘落几片金黄夏韵,窗外莲香氤氲间,暗夜的幽凉寂静也在此刻悄然沉淀。 一道灵光忽闪入脑,我霎时忆起山洞里冷流云的反常行为,他该不会是…… 第二十一章 赠玉之情 我摩挲着镂纹的水晶珠,眼角余光偷瞄向冷流云,却猝不及防地撞入他寒星眼瞳中,眸底幽冷光芒将我探寻目色全数吸入,剑眉一轩,“干什么?” 我惊骇不已地猛摇头,黑发如云飘舞,“没什么!” 忽想起什么,我焦急在床上胡乱翻找着,正待抓头烦闷间,冷流云却横空递来一素色包袱,掀开一顾,目及九香鼎时终于安心。 我拾起枕边素日随身携带的纱袋,取出一块饕餮纹和田玉佩,微笑着双手呈递,“这是你的玉佩,我在武林大会上趁你不小心偷走的,现在还给你!” 他伸手迟疑接过,凝注着玉佩上熟悉的纹理,“你为什么要还给我?” “因为你将他随身带在身上,一定是对你很重要的东西,所以我还是不要了,我也并非唯利是图之人,珠宝有价,心灵无价!” “你知道这个玉佩代表什么吗?”他眼中荡漾着难以诠释的波光,眷恋地抚摸着玉佩上残留的熟悉气息,残烛与明月交织的光辉中,他的声音也带上了梦一般的恍惚,在这房间中幽幽而散,“它是我娘留给我的,让我以后……” “嗯?” 他转身望向窗外似雪飞翔银杏后的九曲桥,随手将玉佩扔来,“送给你,既然它曾经到过你手中,那么以后你也是它的主人!” 我拾起绒被上冰凉柔滑的环佩,“但是这个不是你珍视的东西吗?” “它以前是我很珍视的东西,但是现在不用了,因为我找到了更值得珍视的东西……”他垂落身畔的手暗自握拢,似要抓住什么,又似什么都不想要。 “可是……”我无奈摇首淡笑,将其小心翼翼收入白纱袋中,将袋口银色丝绳工整地打了个蝴蝶结,“既然你现在不想要,那我就替你保管了,你什么时候想再要回去的时候再还你吧。” 他眉间闪过一缕不易察觉的欣笑,将床头柜上的包袱扔给我,转身伫立,蓝白长袍映着窗前洒落的银色月华飞舞,漫身清逸风姿,宛如脱尘谪仙,“这是给你准备的新衣裳,和你以前穿的差不多,这些天让你吃苦了,你好好休息吧,有什么事叫丫环们就行了,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我会毫不犹豫赶来的!” 我怔忡凝望他那天神般凛冽的背影,刹那的失神后,那抹身影已经悄无声息地弥散了踪影,唯留木柜上轻烟缭绕,随风送来香魂幽幽。 当时的我还不知,他那句话竟是终生的承诺,之后经历无数生死枯荣,不管何时何地,无论结果如何,他总会毫不犹豫地赶来帮我,真正地一言九鼎! 我回首顾盼,当目及身上一件单薄白色睡衣中隐约可现的雪莹肌肤时,面颊瞬间滚烫如火。原来,我只着睡衣和他面对面说了那么久的话,也就是说,该看的和不该看的,他都毫不客气地给欣赏了,而且还看得心安理得,面不改色。 我颤手拾起被上包袱,纤眉跳动不止。冷流云!我宰了你! 我换上冷流云为我准备的白色纱衣,于落地铜镜前观摩一番,竟出奇地合身,我甚至怀疑他是不是偷偷给我量过身材,这冷流云,比我想象的要腹黑。 第二十一章 情敌相见 一弯新月挂于树梢,银杏细碎如雪飘落,在院中打出一片片惨淡的光与影,似某种未知的玄秘,朦胧而飘渺,九曲桥下莲韵正浓,飘洒一片安逸淡香。 将重整的包袱斜系背上,我伸展着衰退已旧的身子来到窗边,手扶窗棂翻身跃出,雨燕掠波地无声纵上屋顶,踏着缠绵月色而去。 天书已经送到,还剩九香鼎。当个神偷真不易,不仅要偷东西还要还东西,希望还来得及救人。不过千万不要让我碰到苏游影,这个魔神我可真的惹不起了! 一袭鬼魅黑影从如漆夜空一闪即逝,身形快如疾风,无声穿梭在连云山庄大小错落的庭院中,却无一人注意他的存在。 夜色笼罩的明翔野外,我在白色豪华帐篷外游荡数圈,见帐篷帆布上无摇曳的影子,安然松气之下,四顾无人,我迅捷闪身窜入帷幔。 帐篷内沉寂无人,暗红矮几上,灯罩中光芒幽闪,玉炉燃着淡淡檀香,一如他身上熟悉的香味,山水墨韵的屏风后斜着一张软榻,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我将背上包袱解下,取出九香鼎,放于矮几上,将一张白色纸笺压在其下,旋即悠闲地拎着包袱步出帐篷,哼着曲调消失在融融月色中。 纸条上昭示着我歪歪扭扭的草书繁体字:那个什么教主,你有严重的心理畸形和恐吓症,我劝你去看个什么大夫,否则后果自负。祝你早日荣登魔王宝座!后会无期!再也不见!神偷魅影献上! 苏游影几乎找遍整个连云山庄,却始终追寻不到那熟悉身影,再无耐心继续搜寻,便直奔冷流云房间,不顾一切地一脚猛踹开房门,瞬间洒进的月光,映照着木凳上埋头翻弄破晓天书之人的容颜,挺拔身姿傲然如山,波澜不惊。 冷流云缓慢抬首,望向背月立于门口的苏游影,发顶银丝白缎随风飘扬,俊美容颜透出一抹冰冷的寒意,冷然启唇,“你来干什么?” 苏游影墨玉般的长发划过长衣,眼瞳里那一抹深遂夜色更加莫测,气势震慑地焦急质问道,“说!你把飞儿藏哪里了?” 冷流云一时怔然不解,蓦然回神之下,略微不爽地轻蹙眉梢,摊手相送,“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连云山庄不欢迎你,请你立刻离开,不送!” 苏游影眸底一凛,强烈怒火在眼中燃烧,夜眸紧盯着冷流云,十指紧扣,红色气流旋风般在他周围汹涌翻腾,和着月光,在地上投下一片朦胧光影。 冷流云暗自握住腰间星月剑柄,冰眸微眯,透着锐利的光。 两人之间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却是暗波汹涌,进行着激烈的眼波战斗,房间内弥漫着火药气息,一场殊死搏斗即将爆发。 一阵紊乱脚步声,犹如凭空炸出一个鬼魅,将方寸阴霾瞬时惊破! 一个粉衫丫环拽着拖地长裙,绕过苏游影破门而入,匆匆奔到冷流云面前,上气不接下气地焦急道,“庄主,不好了,林姑娘不见了!” “什么?!”两人奇迹般地异口同声脱口惊呼,冷流云手中天书颓然掉落在地,烛火摇曳中,半卷半展天书上的金银镶边熠熠生辉。 第二十一章 梦醒何处寻 苏游影眸光骤地一缩,面白如纸,红润薄唇颤声道,“飞儿中了我的流觞拳,活不过二十天了,要是再找不到她,她就真的没救了!” 声音带着梦呓般的惊怖,伴随着无边苦涩,好似珍兽受伤后的桀骜暗惧。 闻言,冷流云霎时僵如石雕,眼神空茫而寥远,仿佛连魂魄都被吸去几分,惟独那墨色冰眸中央的一点,却凝射出强烈光芒。 苏游影霍然转身飞跃而出,身如幻电,隐没入深沉夜空,心急如焚地再次寻找那熟悉的纯白身影,紧攥的手心,似要抓住那残留的温暖。 冷流云立即召集山庄上下所有弟子仔细搜查,将整个山庄翻了个底朝天,整晚交粹着浮动错落的人影,山庄内外,一时紊乱不堪。 搜寻无果,苏游影带着满面悲凉伤痛之色,疲惫地回到自己帐篷,修长洁白的左手撩开帐幕,抬眸间,矮几上那黑色三足九香鼎赫然映入眼帘。 他发疯般狂奔过去,双手捧起突然出现的九香鼎,眼眸荡漾着异样光彩,却在瞥见白色纸笺时,神色霎时滞住,在流火映照下,宛如精美玉雕。 他颤手拾起纸笺,目随字移,那上面每一个字都如刀一样凌迟着他的心,俊眉越蹙越紧,心越揪越痛,痛楚在他坚忍心中一点点蔓延,最后千疮百孔。 她,再也不想见到他! 他眸中泛起异常痛苦的光,好似坠入了无底深渊,心情沉重地将纸笺收入怀中,随即转身掠出帐篷,一路寻找着那抹纯白纤影,那在无尽黑暗中唯一带给他光亮的身影,他心中唯一的太阳,他曾经差点亲手毁了的唯一温暖! 黑色长袖在夜色中舒卷若蛟龙,黑影迅如幻电,席卷向连云山庄的方向,路过之处狂风大作,烟尘四起,落叶翻飞,一片狼藉。 时值深夜,万籁俱静,百姓已陷入深眠,寂静街道灯火无影,路旁摊位空荡,店门紧闭,无事东风路过,卷起纸片落叶,沙尘弥漫,一派萧条冷清。 我在无人街道欢快旋跳着,因那份卸下重担的释然而轻松安逸,忽觉一阵隐晦的剧痛自左腹处袭来,痛苦蹙眉之下,以手捂伤,扶墙而立。 嫣红的血,从莹白指缝间漏出,在月光下摊手,注视着那一片触目惊心的妖艳,那昏暗密室中冰冷无情的俊颜,有如深刻入骨的梦魇一般,在脑中浮现。 一时之间,我对那冰霜容颜又隐生暗惧,不由缓缓转身,反向移步而去。 此条大街被纵分左右两条小街,中间以三米高的青砖围墙相隔。 我正吃力扶墙挪步,冷汗如雨滑落素颜,忽觉隔墙另一侧,似有一阵狂风刮过,抬首之间,依稀可见夜空中旋转的灰尘,以及缱绻的落叶。 寂静大街顿时被这狂躁的风搅乱,然而只是片刻,那风便向后飞卷而去。 我望着街上细碎飞尘,茫然地挠着后脑勺,难道明翔也会刮龙卷风么?但是为什么只有那边有,而这边没有呢?这局部现象貌似不能用科学解释呢! 百思不得其解,我甩甩头,云袖拭去面上晶莹冷汗,继续在黑夜中潜行…… 第二十二章 蓝颜知己 澄碧湖畔柳绿花红,醉人花香随着凉风飞扬开来,晨曦光芒洒落在湖水中宛如细碎金沙荡漾,秋水在四野生风,一片碧透长天,与秋水一色湛湛清明。 凝望面前幽静如画的美景,我独坐柳梢,翩跹白袍随风飘拂,白色陶瓷面具半掩半露着皎洁素颜,重重密林后,明翔城内大街小巷,人影搜寻不断。 无事东风走过,扬起回忆如昨,十几天前的一幕幕依然清晰—— 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四面楚歌的困境,众人绝情狰狞的面容,彻骨的绝望,让我心痛欲绝,更盖过身体的伤痛…… 伤痕需要时间弥合,我现在只想清净,暂时躲避所有人的视线。或许过段时间,我便能坦然面对所有人吧,那些似相识又陌生的人。 身上重伤伤口仍然隐隐作痛,我无力斜倚身旁树干,悠闲晃荡着双腿。 自从我消失后,作为新任武林盟主的冷流云,对武林下的第一道命令便是搜寻我的下落,圣天教也在苏游影的命令下倾巢而出,所有门派都倾力找寻。 仅因一个女子,便惊动了整个武林,分掌正邪两派的盟主与教主竟也如此不冷静。而且更讽刺的是,短短二十天内,武林竟两次因我而乱套:第一次是所有人为破晓天书而暗寻魅影,如今真相大白,众人均心怀愧疚地寻找。 我取出袖中竹笛,横于嘴边,眼前一切美景,在双目闭合的刹那,陷入一片黑暗,纤指在竹笛上灵活跳动着,流转出动人之音,回荡在静谧湖畔。 红颜独憔悴,卧笑桃花间,一江春水只为你搁浅; 把酒唱离别,追忆鸳鸯弦,用生命换永远驻你心田。 潮起潮落,月缺月又圆,沧海桑田,春去春又归; 缘起缘灭,轮回落凡间,天上人间,醉无眠。 情丝如梦,愁断白头,花开花落望穿多少个秋; 千年等候,只为破茧重逢,一生的痛只愿你为我读懂…… 笛声将满怀惆怅送走,一丝悲凉自眼角渗出,在面具中滑下,带走所有心绪,伴随着花香,融化在这九月初的秋风中。谁能读懂我的痛呢? 温暖自脸颊传来,将那一丝悲凉抹去,睁眼顾盼间,映入一抹云雾般飘渺绝尘的身影,轻衣皎白如雪,悠然恍若超脱世外的高人。 我诧然一怔之下,放下竹笛,会心微笑,“你怎么知道是我?” 他收回放在我颊边的手,与我相对坐于树梢,眼眸犹如天山上最清澈的雪水,俊美无俦的面容上,依然含着淡若轻烟的笑意,宛若春雪融却,令沧桑万物都黯然失色,清雅宁静的兰花香魂缭绕中,传来他轻渺如梦之音,“因为你的笛声,只听一次,便让人终身难忘,还有那纯澈感觉,是面具遮不住的。” 我微微一愣,恍然失笑,看来我问了多余的问题呢。他比任何人都了解我,有这样一个相知的蓝颜知己,也该终身无憾了。 他的目光转向映着晨曦的湖面,眉目淡雅,宛如画作,修指轻拂开宛若少女垂髫飘舞的柳条,澄澈水眸里漾着一层薄薄白雾,犹若泉水倒映,叹息中,带着一丝怅然,“我要离开明翔了,所以来和你道别。” 我抱紧双腿,直视他发丝舞动后白璧无瑕的侧脸,安然一笑,“嗯,那么你一路顺风哦!这次多亏了你,以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见面,不过我敢肯定,我们还会再见的,因为,我们是一生的朋友,最好的朋友!” “我知道,我们会再见的。”他转首回视,俊容如琼花一般纯白干净,清雅的眉梢,依稀一片温润如玉的莹光,“再吹一首吧,为我送别的曲子,好么?” “当然没问题!” 第二十二章 采花贼 当神偷固然是一种技术活,隐藏自己更需要技能,想我堂堂一代女飞贼,在天罗地网般的搜查和追杀下掩人耳目,是件多么不容易的事! 繁华街道上车水马龙,骏马匆匆,行人接踵,我摇扇漫步于寻找我的人群之间,悠闲玩赏着路旁小玩意,随意买了串冰糖葫芦,埋头品尝着。 一道胜似疾风的飘渺身影自前面飞速掠来,擦身而过的瞬间,步履蹒跚地急撞我一下,冰糖葫芦的落地清响中,那身影已然悄无声息地飘向身后。 回首,却见一袭蓝白翩跹,飞奔向一道白衣翩然的纤姿,倏然探手,攥住女子袖中之手,银丝白缎在晨曦下灿然生光,却透出冰雪般的寒意。 少年的背影矫健如鹰,一声轻唤自少年口中逸出,宛如洌泉般清冷,竟似有着埋藏了很深很深的某种感情,诉不尽的激动和痛苦,“飘飞!” 我拾起掉落在地的冰糖葫芦,骤然一惊,冷流云!不好,得赶快脱身! 转念之间,我欲知后事如何,刚抬起的脚步,硬生生点地。 茫茫人海中,女子莲步婀娜,悠然转身,白衣如雪绽放,清丽容颜平静无波,翦翦水瞳,看定少年俊美的面容。 那陌生清秀的面孔,让少年冷冽面容,出现一刹那的怔然,那是一种满腔希望,都在瞬间被打灭的落寞失望,随之而来的,是良久的缄默。 不知这萍水相逢的邂逅,会带给两人怎样的际遇,会不会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从此展开,遍观无数风流传奇的我,急切目睹两人生死之恋的全过程,于是,我手持见证两人初遇的信物——冰糖葫芦,屏息以待! 当红珠晶莹的葫芦,已在我手中渐渐融化成水,无声滴落到青石地面,无数人流自身边穿梭而过,两人终于从怔忡之态中苏醒。 女子淡漠眼神,从上到下将冷流云扫视一番,视线最终定格在他俊脸上,清澈眼瞳中波光微潋,如花美唇轻启,“你干什么?采花贼!” 语毕,女子冷哼一声,长袖轻甩,潇洒地转身飘去,在人海中淹没了轮廓。 冷流云当场呆若木鸡地石化了,一手僵固地向前伸出,完全变成了一尊“冷流云”牌雕塑,啼笑皆非之色,在俊靥上活灵活现。 我强忍住即将喷涌而出的笑,立即转身奔入人群,待跑远之后,方才扶墙大笑,引得路人频频侧目观望,聚焦目光恍若望着一个癫笑的傻子。 未想冷流云也会被“尊称”为采花贼,堂堂连云山庄庄主和武林盟主,如此冷酷的冰山男,貌似和采花贼挂不上钩呢。倘若对方非女子,冷流云恐怕早就以剑肢解了她。倒是让我目睹了有趣一幕,冷流云也有这么尴尬的时候! 第二十二章 隐遁红尘(一) 繁华如初的街道,武林诸人奔走不绝,马蹄声狂乱,融入嘈杂人声中。 我信马由缰地漫步,目色飘转间,在卖笛的小摊旁站定,俯身细赏各样笛子,拾起一支精致玉笛,抬眸望向摊主,“请问这个多少钱?” 白蓬笼罩的阴影下,他从黑色斗篷中缓缓抬首,忧郁清俊的容颜瞬闪入眼,修长皎白的手自斗篷中伸来,声如湖水般忧伤,“四妹,我终于找到你了!” 我条件反射地往后跃开,转身正要逃离,却不料两道人影从天而降,身姿清癯,广袖长袍,月白墨绿两色若飘飘锦旗,牢牢拦住我去路。 我惊慌地抬眼四顾,一时无措地愣在原地。 慕容清饱含愧疚之音自身后渐近,“四妹,我知道你喜欢吹笛子,便特意乔装等你多日,今天终于等到你了,我知道是你,四妹……” 蓦然回首处,慕容清摘下斗篷帽子,自摊位后步出,跨过人流顿步我面前,伸手探向我脸上的面具,清水般的眸光中,闪烁着满城悲凉。 我骤然回神之下,倏然纵身向后跃起,一个风伴流云的凌空翻飞,双脚点在路旁朱红飞檐上,胜雪白袍无声飘落,一阵窒息般的疼痛,自左右腹伤口处袭遍四肢百骸,体内气息亦随之紊乱不堪,我不禁蹙眉忍痛,暗自调息身体。 如此严重的伤,果真分毫不能牵动,不定何时又会裂开。这一翻空本应无关痛痒,却在流觞拳的影响下,翻倍地剧痛,看来苏游影给我留下了好东西呢。 路中三人仰首凝望着我,眼波中愧疚与心疼俱在,令鼎城女子倾慕的俊颜,竟如落叶般,凋谢得黯淡无光,眉间似流转着千言万语,却只是默然怔住。 望着如此面态的他们,我心中暗生不忍。毕竟他们也曾是疼爱过我的亲人,为我担心而变得如此,我是否太任性了?! 冥冥之中,似有一道与众不同的目光射来,流盼间,攒动不定的人影中,一袭翩跹蓝白身影默然伫立,明如皓月的眼眸中辗转不明,惊喜、恍惚之色映着明亮日光,在寒冰瞳孔中沉淀,宛如千年冰封的,一缕柔软霞光,璀璨夺目。 流动人潮中,唯留我们五人相对静默,花絮在缱绻飘舞,模糊了视线。 半晌,慕容清一步跨上前,清瞳中掩不住的焦急,“四妹,跟我们回去吧,你的伤还没好,要是再不治好你就没命了。你还在生我们的气么?” “我……”我望着手中珠翠莹然的碧玉短笛,黯然垂下眼帘。 第二十二章 隐遁红尘(二) 白修收起折扇,优雅面容上一片内疚自责之色,俊眉紧轩一线,“是啊,四妹,我们找了你很多天了,你就不要再躲避了,就算你生我们的气,也不能用自己的命来赌气啊,其他的我们什么都依你,好么?” 朱潇无奈轻叹,墨绿衣衫如一抹浓彩飘过人群,在慕容清身边凝定,温柔的手落在他肩头,抬首凝望,“四妹,你和我们赌气没关系,但是莲忆呢?她一直很担心你,这些天见不到你,她几乎以泪洗面,你该为她想想吧。” 我一怔,一抹苦涩悲伤,无声擦着嘴角而过,持笛之手不由收紧。对呢,还有李莲忆,一个最在乎最关心我的人,不知她怎样了? 四袭身影一致沉默如山,眸底波光潋滟,静待我的回答。 静歇片刻,伤痛稍隐,内息又复平稳,我终于得以再次凝聚内力,抬眸嫣然一笑,“哥哥们不用自责,我并未怪你们,只是现在还不想回去,请多保重!大哥,麻烦你告诉莲忆,我很好,不用担心。” 言毕,未待四人反应,我转身一跃而下,迅疾奔入街后幽深密林。 然而,就在我跃下的瞬间,一道矫健身姿拔地而起,毫不犹豫地急追而来,回眸流盼间,冷流云冷酷俊容竟覆满焦急执着之色,透着一种不顾一切的坚定,飞身如电,在林间起落的同时,不停呼唤着我的名字。 我幽幽一叹,竭力飞奔。我的力气可不多,得在他追上之前逃掉。 阳光透过密集树叶,在草地上投下树影斑驳,两袭身影随风飘飘,闪电般在林间一前一后飞跃着,宛如浓绿丛中,两缕一闪即逝的飘渺云雾。 忽觉一阵阵麻木疼痛自身体各处传来,伤口不胜如此剧烈运动,裂开无数,我眉梢轻蹙,回望一眼重重树障后的蓝白身影,运足最后一丝内力,纵身跃上一棵茂盛梧桐,无声躲在繁密枝叶之中,扶着树干的手紧张攥紧。 冷流云疾追而来,蓝白衣袍无声飘落草地,丢失了追寻之人痕迹,冷面一僵,茫然四顾之下,又纵身飞起,在林间几个纵落便没了身形。 就在他离开的下一秒,一滴鲜红露珠默然滴落到他方才所立之处,垂挂纤草,流转的红色,在透过树叶洒下的零星光芒中熠熠生辉。 目送那道身影彻底消失,我从树上跃落,无力地倚树坐倒在地,以袖拭去嘴角热流,摊开时竟一片触目惊心的鲜红,宛如妖艳蔷薇,怒放在如雪云袖上。 我苦笑着摇头,费力撑起支离破碎的身体,拖着蹒跚步伐步向远方。 第二十三章 落影流觞(一) 我也不知躲了几天,只知找我的人愈渐增多,遍布明翔城各处。而我身体的伤在流觞拳的影响下越发严重,或许,我活不过十天了吧。 明翔一如既往地繁盛,夏风和煦,花影满天,人声车声马蹄声,声声入耳。 我手提饭菜散步于喧嚣石街,心中暗想再不要遇见熟人。上次偶遇鼎城三杰和冷流云,好不容易才逃掉,如果再被追捕一次,估计我要直接升西天了。 然而,无巧不成书,越不想让它发生的事,它越要发生。 我悠闲步上石桥,前面一袭黑影无声飘近,抬眸顾盼间,那绝美俊颜,犹如一击晴天中的破云惊电,我全身瞬时如遭雷击般僵固,饭菜应声而落。 没想到这次竟遇到了最厉害的人物——苏游影!我的神啊,不要吓我了,这个魔王可比阎王还可怕,我可不想再遇见他了! 我暗自敛起惊骇和恐慌,机械地迈步前移,心慌如琴弦紧绷。没事的,他不会发现我的,我戴了面具,他认不出。 勾魂摄魄的神秘黑影自桥端渐近,一头青丝流瀑般倾泻而下,安静覆在华美黑袍上,精美无双的面容带着说不出的憔悴,苍白脸色在晨曦照耀下更显晶莹剔透,犹如梨花盏里的水晶球那么脆弱,发线在颊边时起时落。 然而即便是这样的他,却也引得不少女子侧目,眸含秋水地凝注着他。 他黯然垂首,径直走来,步伐微有踉跄,神情落魄如活死人,玫瑰花瓣般的菲薄红唇轻颤着,似有零碎音节自他口中漏出,盛满了凄清与痛苦。 我继续若无其事地前行,望着渐近的邪魅身影,持扇之手攥得发白,默数着我们之间的距离,三步,两步,一步…… 淡淡檀香味扑鼻,他的发丝温柔拂过我脸庞,那一刻,他嘴中呓语清楚地飘入我耳中,那倾注着无限凄凉和痛苦绝望的低喃,竟是——“飞儿……” 宁静石桥上,仿佛只剩我们两人,其他身影在视线中模糊,缤纷错落自我们身边穿梭而过,唯有潺潺流水声,和彼此的呼吸声,响在耳畔。 终于,黑袍白衣擦身而过,黑白交织的色彩分明如画,一刹那的交错后便步向各自的方向,永远不会再有交集,只会渐行渐远。 还未待我松气,左臂陡然一紧,隐痛袭来,我不禁轻蹙眉梢,恐慌之下,僵硬回首,映入一双深邃似夜的狭长凤眸,然而那撩人眼波中,却有一股控制不住的落寞往外泻。 完了,被发现了!我的心瞬间沉入冰潭之中,面无血色地望着他俊美绝伦的面容,想就此逃走,手臂却被他紧攥手中,无法移动半分。 此时凉风乍起,卷起黑白分明的衣袂,飒然之间,双眸相对,发迎风舞,衣随气飘,诡谲而不祥的气息,在静默的两人之间氤氲飘摇。 第二十三章 落影流觞(二) 他没有焦距的目光落在我脸上,眼眸仿佛被蒙上了一层氤氲雾气,将满怀心思深藏,轻启唇瓣,“你见过飞儿吗?你知道她在哪里吗?” 他的声音低不可闻,却饱含着梦破缘逝的悲凉,令人闻之恻然。 我心弦松懈之下,浅笑着摇头,发顶白色缎带在晨曦下泛着柔和唯美的金色光晕,轻柔掠过我们相对的眼角眉梢,融化在他苦涩勾起的嘴角。 他眼眸里闪过一抹痛楚的黯然,嘴角泛的是一抹凄凉的苦涩微笑,“她不肯见我,她不肯原谅我,我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他的手第一次如此无力地松开,转身继续步向桥端,嘴里依然不停念着我的名字,黑色长袍随着桥上轻风摇曳,在茫茫人海中,渐渐淹没无痕。 我静默凝望着那逐渐远去的背影,心情复杂难辨。我从心底里害怕他,害怕见到他,但是看见他这个样子,我又有微微不忍。曾经答应过要缓解他寂寞的我也是食言了呢,虽然是他在先我在后,但是食言毕竟是食言。纵然我希望所有人都能开心快乐,包括他,但是我已经不敢再对他好了。所以,苏游影,对不起,我不能再陪你了,你的寂寞你自己想办法吧,此生永不再见。 一阵惨痛自左臂袭来,只见白袍上一只触目惊心的血手印不断蔓延,不由苦笑着摇头,他的力量依然如初强大,只轻轻一抓,手臂的伤痕便已裂开。 我收敛情绪,拖着沉重步伐,继续与他反向而行。 苏游影在明翔大街小巷漫无目的地游荡着,如同行尸走肉一般,不经意间,来到郊外静谧湖畔,在一棵柳树下站定,抬眸仰望着随风飘曳的柳枝。 这曾是两人谈笑风生之处,那日他们共度了一个美好安详之夜,然而现在另一人的身影却无从寻觅。也正是在此,他许下了月下的承诺,那个没有遵守的承诺,那句话依然萦绕耳畔,如针般时刻提醒着他伤害了她的事实: 我相信你,无论何时何地,我都相信你…… 晨曦透过叶缝零星洒落在他脸上,更衬得面白如玉,恍若静止玉雕,原本狭长眼眸中那一抹迷蒙渐渐逝去,竟泛出一抹流水般的忧伤来。 他无力地背倚庞大树干,悲痛地以手扶额,俊眉紧锁。 轮回之间,前尘已湮灭,梦中模糊容颜,追忆往日缱绻,叹红颜唤不回。 一句承诺可以铸就一个刹那间的永恒,那个月夜,他用了那样温柔的声音,那样绝美的笑容,打开的是——一个永世的轮回。然而他亲自打破了自己的承诺,亲手毁了自己唯一的温暖,将所有一切美好化为齑粉…… 恍惚中,手中一片粘稠湿腥,摊手一顾,竟是一抹触目惊心的鲜红,纯澈而新鲜的血迹,莫名地熟悉,与梦中某人的气息莫名地相似。 他蓦然抬首,倏忽忆起桥上相遇的面具少年,他攥过他的手臂,一定是她,那样的微笑除了她之外绝无仅有,那样纯净的感觉只属于她。 他迫不及待地奔回,广袖舒卷间,落叶在身侧缱绻,伴着狂风席卷远去。 第二十三章 寻回红颜 我无奈怅叹,刚刚为救一个差点落水的小孩,又消耗了本已稀缺的体力,剩日无几,真不想在病床上度过,还是尽早回去,不定何时便会倒于路上。 我纵身跃起,脚尖落于路旁屋檐之上,旋即起身纵向街后密林,痛楚猛袭之下,全身力气顿时被抽空,虚脱的身体,无力地往后坠落。 我不禁苦笑,果然无法做丝毫运动,或许这下又得多了个粉碎性骨折吧,但此刻的我,已无半点力气调转身子正常落地。 狂烈的风扬起白袍翻飞,坠落的身影,纯澈如飘渺云雾,路人视线齐聚少年惊心动魄的纤细身姿上,四周一片紧张吸气声。 我闭眼准备承受摔到青石地面的重击,却不料落入一个温暖怀抱中,睁眼顾盼间,映入一双寒冰般冷冽的眼眸,不由招手笑道,“哟!真巧啊!” “别动!你不想活了!”我正要翻身跳出,却听他难掩焦急的冷喝袭耳而来,素日冰冷的松木清香,此刻却透着些许难名的暖意,萦绕身畔。 我轻松扬唇,“我才没那么容易死呢!” 我再次聚力翻跳,抬头之下,剧痛来袭,身体依然虚弱不堪,否则刚刚也不会突然坠落,只得无力躺倒在他怀中,喘气调息,暗自凝聚站起的力气。 冷流云垂首凝注着我,眸底寒冰之气渐弱,竟似泛起了少许温和,晨曦中,他的阴影将我笼罩,额前飘逸碎发随风轻扬,线条完美的剑眉似蹙非蹙,“我带你回连云山庄,你不要再逃了,苏游影会帮你治好伤。” “苏游影”三字犹如晴天霹雳,将我骤然惊醒,我面色瞬间骇白,拼尽全力挣扎,焦急惶恐叫道,“我不要回去,我不要见他,我要逃走,你放开我!” 他毫不松懈地将我紧抱怀中,眼中那千万载的冰雪似乎在燃烧,炽如烈焰,“不放,我永远也不会再放开你,一旦放开,你便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挣扎之中,力气愈渐流失,不断袭来的痛楚让我冷汗涔涔,却听少女惊喜清脆的呼唤,自旁边穿越而来,“林姐姐!” 我诧然转首,却见重重人海中,急步奔来四袭人影,正是面带焦虑的青霜儿和鼎城三杰,见她未因冷流云不喜欢她而消沉,我顿感欣慰,转而想起冷流云还抱着我,不由心中一片紧张,她不会吃醋吧?! 第二十三章 相思无药 湖绿衣衫自人群中飘来,于我身边止歇,她双手捧住我的手,丹凤美眸中薄雾氤氲,声音哽咽,“林姐姐,终于见到你了,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你去哪里了?我找得你好辛苦,我怕再也见不到你了!都是我的错,都怪我!” 我探手抚上她洁白玉颜,为她拂去晶莹泪痕,释然微笑,“不要哭,怎么会见不到呢,而且我从来没怪过你,你不要自责了。” 鼎城三杰随后赶来,微风吹起三色缎带飞扬,明亮眼底荡漾着无法消弭的愧疚,一声熟悉轻唤,恍如隔世,“四妹……” 慕容清踌躇着伸手探上我的脸,轻轻摘下掩盖多日的白色陶瓷面具,绝代风华在日光下宛然,五彩晶莹的神光中有疼爱,有关切,更有别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清音低若泉鸣,“四妹,对不起,让你受苦了!” 我忙不迭地摇头摆手,“哥哥们不要自责,是四妹不好,一直瞒着你们我是魅影的事,你们不生气吧?” 他们茫然一怔之下,不约而同地含笑摇首,眼波辗转中,疼爱关怀尽显。 白修以扇挑开我颊边飞舞的白色缎带,优美唇角依稀一弧华贵如初的笑痕,“怎么会生气呢,四妹受了那么大的委屈和伤害,我们愧疚还来不及呢,你是不是魅影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你是我们的四妹!” “是啊,只要你平安就好!”朱潇怜爱地拍拍我肩膀,眉韵飒然明爽,开怀一笑,笑容温宁舒缓,如淡金日光一般,在人心头缓缓流淌。 我心中一片欣慰,只要他们不再在乎我是个飞贼就好了。 青霜儿拭干泪痕,雪白的面庞上,一双美眸灼然晶莹,“林姐姐,跟我们回去好么,都是我不好,要是林姐姐的伤不能治好,我……” 我锁眉深思片刻,霁颜莞尔一笑,“好啊,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那就是,绝对不可以告诉苏游影我的下落!” “好!”冷流云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我任冷流云抱着,在四人簇拥下往回走去,青霜儿蹦蹦跳跳地跟在身边,不停给我讲述着有趣见闻,鼎城三杰则一脸无奈笑意,唯有冷流云冰凿雪雕的冷肃面容波澜不惊,然那眸底摄人的冷冽之气却消散了不少。 苏游影以最快之速奔回桥上,然而,他寻遍周遭,却仍不见之前的面具少年,一颗心又瞬间跌入了谷底。 面对着繁华大街上流动不止的茫茫人海,他犹如一朵孤独的蔷薇,静默而立,细长如玉的十指痛苦紧攥,手掌心尽是惊心血痕。 第二十四章 血月之象 月明星稀,晚风斜来,轻烟缭绕的澄澈湖泊旁,我独自一人,垂首缓步走在幽深密林旁的静谧草地,心情郁闷至极。 刚刚从照顾我的丫环口中得知,连云山庄竟瞒着我派人去找苏游影了,一听这消息,我立刻逃了出来,幸好知道得及时,否则就要见到那个恐怖的魔王了。 九月初的秋风路过,湖畔芦苇波浪般摆动,浪尖晕染了一层银色光芒。 我情不自禁地走到湖畔坐下,脱掉靴袜,赤脚伸入冰凉湖水中,双脚欢快地在水中踢腾着,溅起梦幻水花潋滟,在月光下荡漾着晶莹温润的清澈光泽。 我只要随时能过得开心便好了,其他的别无所求,只求不要再让我见到苏游影这个魔王,我惹不起还躲不起么?! 我双手撑在背后草地,仰头望着静挂夜空纤尘不染的银盘,转瞬之间,原本皎白满月竟渐渐笼上了一层红色薄雾,血红渐深渐展,最后幻化为一轮触目惊心的红月,比上次更鲜更红,血腥骇人的气息让人不能呼吸,一向温柔似水的明月,此刻竟异常诡异而可怕,仿似被鲜血染成,与梦中的红月竟出奇地吻合! 我骤然低头,望向面前湖水,湖面满月倒影依旧皎洁如斯,在粼粼波光中反射着莹润光华,再次抬首,明月又复正常。 我心中闪过一道隐秘而迷茫的诧然,难道这又是幻觉么?若是一次还有可能,但是两次出现同样幻觉的可能性应该不大,而且两次都是在满月之时,现在正好是上次见到红月后的整整一个月后。难道这红月真有什么不详预兆吗?它究竟代表着什么?是否和我多年的梦境有关?一切谜团如何解开? 百思不得其解,我回首望向水中月,气定神闲地以脚踢水,感受难得的舒适惬意,冰凉流水轻柔拂过小巧双脚,说不出地清新自然。 沉浸在欢愉中的我并不知,苏游影一直在身后不远处静默凝望着我,很久很久。如果我知道的话,我一定会,一定会……撒腿就跑,离他越远越好! 黑色天幕倏然笼下,毫无防备的我猝不及防地被人从身后紧紧抱住,精致鼻梁轻触着后颈,依旧魅惑磁性的声音,却是说不出的压抑和哽咽,“飞儿!我终于找到你了,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你知道这些天我有多想你吗?不管睁眼闭眼,我想的只有你,我怕你就这样永远消失在我眼前,我真的好怕!” 我霎时怔愣,只觉从脊背窜出一阵凉意,全身寒毛集体倒立,脸色瞬间惨白,恐惧无止境在心底蔓延,身子僵硬得竟忘了反应,呆呆望着面前湖泊。 第二十四章 他的追悔 他小心翼翼地深拥,环住我的双臂不断收紧,如珠如宝地将我拥入怀中,黑色长袖如云盖般将我全身紧裹,细细的吻,缠绵地落在我的头发上,梦呓般的低喃零碎传来,“我真恨不得杀了自己,我找你都快找疯了。这些天我时刻充满着懊恼和思念,我想见到你,想听到你的声音,我想你的一切,但却只是幻想。虽然只有十几天的时间,但却好像有十几年那么长。现在终于又见到你了,这不是梦,这是真的,我终于又看到你了,终于又可以触碰到你了,飞儿……” 我蓦然回神,逃命般从他怀中迅疾跳出,赤脚在草地上无止境地奔逃。我不要见他,我害怕再次被他伤害,他的残忍,我已经见识过了,真的不想再领教。 苏游影忽觉怀中空虚得可怕,惶然一怔之下,起身疯狂地疾追而来。 武功差距使得一切皆为徒劳,不过几步,只觉全身一紧,我又被他紧锁入怀,纵然全力挣扎,拳脚并用在他身上,却怎么也无法撼动分毫,黑袍紧裹着白纱,月光映照着我们的身形,落满花絮的草地上,颀长影子盖住了娉婷影子。 我胡乱跳动挣扎着,愤怒吼道,“你放开我,滚开!不要碰我!” 他痛苦地埋首在我颈边,“飞儿,我错了,你原谅我好吗?求你了,你不要这样!你在怕我么?我知道我该死,但是我不想失去你!” 这一声低不可闻,却如琴弦乍崩,银瓶急破,其中沉痛悲郁非言语所能表述。 奋力挣扎之下,原本未愈伤口又逐渐裂开,疼痛自身体各处袭来,在流觞拳影响下翻倍剧痛,我咬唇不语,却不放弃地死命挣扎。 苏游影目及纯白纱衣上绽放不绝的血花,瞳孔骤然一缩,束缚我的双手微微松懈,却不放开,玉指如电,神速点住我两处穴位。 我浑身一僵,恐惧潮水般在脑海中散开。 他步于我面前,探指抚上我脸庞,月光照得他脸色近乎幽蓝的剔透,带着邪魅的萧索,凝粹着深邃夜色的黑瞳,闪烁着无尽忧郁和期盼,深不见底,间或一轮,却仿佛有火焰卷过,就象地狱的红莲业火,燃尽一切,归为虚无。 温暖指尖的触感带来一丝迷茫,我敛眸收神,面无表情地对上他流转不定的深邃眼眸,“抱歉,破晓天书不在我这里,你找错人了,苏大教主!” 他眸底一黯,无法言喻的悲痛弥漫开来,声带乞求,好似野兽众叛亲离时的痉挛哽咽,“飞儿,你不要这样,你听我说好么?” 我百般不耐地阖上双目,“有话快说,我没空和你耗!” 他的手痛苦地凝滞一瞬,转而抚上我的及腰长发,青丝簌簌滑落指间,盈满忧伤的话语,伴随着微风,轻轻飘入我耳中,“飞儿,我深知自己错得太离谱,在你危难之时,我非但未救你,反而伤害你,让你陷入绝境。其实那时,我的心真的很痛,我不忍伤害你,但圣天教全教性命、信任手下的死,我不能不管。尽管现在多说无用,但我还是希望能得到你的原谅,你睁开眼看看我好么?” 第二十四章 魔王之泪 “苏大教主,你没有错,不用向我道歉,我没有资格怪你!” “那你为什么要逃避我,不肯理我?”魅音含着微怒。 “因为你许下了无法遵守的承诺,你说过你会永远相信我,但你并未做到。我并非要你不顾圣天教,倘若你相信我,就该去找真正凶手,而非和其他人一同逼迫我,伤害更甚。也许我根本不该寄希望于你,我不会再相信你了。我奉劝你一句,如果你不能确保遵守承诺,就不要轻易说出承诺的话。而且,你别忘了在密室里,你是怎样为了破晓天书和九香鼎逼我的,我没死已是奇迹。我不会责怪你,更不会恨你,别把我想得那么不堪,但是,我永远也不想再见到你!” 良久缄默,白絮伴着花香飞翔,风带起他的发梢飞舞,拂过我僵固脸庞,他的手轻颤不绝,仿拂被摧残的蝴蝶,那么脆弱,唯有彼此呼吸声萦绕耳畔。 一阵凉风迎面拂来,一滴冰凉液体扑在脸上,浸染着凄凉悲伤的液体,泛着莹然如露的光泽,如耀眼星辰般闪烁,虽是冰凉,却灼痛了我的脸。 我微微一怔,那是他的泪么?那么冰凉而悲戚!那个魔王也会流泪么? 我心中却依然平静如止水。是他让我尝到了极致痛苦,如果再有牵连,难保以后他不会再伤害我,彼此从此便成陌路是最好的选择。 他挑开我脸颊边散落发丝,五指顺势抚过眉毛,眼睛,鼻子,嘴巴,仔细描摹着我脸部轮廓,动作轻柔而小心,却像溪水一样轻颤,似夜雨后的玫瑰芬芳。 我不悦地凝眉低吼,“把你的手拿开,别碰我!” “飞儿,对不起,你不要这样好么,你打我骂我也好,甚至杀了我都行,我都不会有一句怨言,但是,请你不要不理我,不要逃避我,我的心真的好痛。” 他缓缓握住我宽大纯白衣袖下僵硬的手,轻按到他心口的位置,牢牢捧着,然而我毫无表情的反应,却痛苦得让他无声蹙起细长柳眉。 我依然沉默地紧闭双眼,唯有指尖传来的紊乱心跳,让我心神不宁,一声一声,犹如悲痛的宣告,重若磐石地敲打在他心间,回荡在这无人荒野。 “你到底要怎样才肯原谅我?” “我只要你离我远点!” 他突然一步跨前,左臂将我轻环怀中,右手捧住我的头,落下深情的吻。 我抿唇抵抗,却被他柔软舌尖执着撬开,探进嘴中肆意侵犯,他环抱我的动作轻柔如梦,带着小心翼翼的珍视,似怕弄疼我,吻却是坚决霸道。 宛如天雷勾动地火,唇齿相交间,自有那默契的香艳,让人心魂于丧。 我想保持冷静,却却连呼吸都被他夺去,不由愤怒地对着他舌头狠狠一咬,血腥味在唇齿间弥散开来,自两人嘴角缓缓下滑,滴落到黑白衣衫上。 他却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吻愈渐沉迷而深情,仿佛倾注了千年情殇,眷恋而悲痛,只求换来刹那间的永恒,深吻中清醒又幻灭。 第二十四章 情断惘然夜(一) 半晌,那两片柔软玫瑰花瓣悄然离去,环住我的手也松了开来,声音柔情似水,“飞儿,我求你了,睁开眼睛吧,我愿意为了你,放弃破晓天书!” 我不屑地嗤之以鼻,“破晓天书又怎样,给我我也不要!你就那么肯定自己能得到天书吗,那天书本来就不是你的,你根本就不该去夺!” 他以袖拭去我嘴角血丝,磁音转而暧昧,含着温柔笑意,“飞儿,你真好,你给了我温暖,我那么伤害你,你不但不恨我,还帮我找回九香鼎,你为什么对我那么好?你睁开眼来看我啊,你不敢么?其实你是喜欢我的,对么?” “苏大教主,你不要自作多情,我找回九香鼎不是为了你,是为了成千上万的性命。而且我也帮冷流云找回了天书,照你说来,我也喜欢冷流云么?” 夜沉得更寂寞,缄默的微妙气氛中,我静静闭眼,等待他主动放弃。 “既然你不肯原谅我,我已经错了一次,也不在乎错第二次,那么,”他俯身凑到我耳畔,脉脉声音透出低迷的沙哑,“我只好用身体来征服你!” 忽觉腰间一松,束腰白带被瞬间解开,衣衫向两侧滑开。 “混蛋!你住手!”我脑袋一个激灵,霍然睁眼,迎上一双湛亮深邃的眼眸。 他手中一缕白霞静静垂挂着,随风飘动,嘴角微微勾起一道魅惑弧线,有遮掩不住的笑意流溢而出,“你终于肯理我了!” 我郁闷而慌乱地看着他满面得意,银牙暗咬。哼,竟然用这个来威胁我,苏游影,算你狠。好汉不吃眼前亏,保住清白最重要! “好啦,我理你还不行吗?快给我解开穴道!” “但是现在太晚了,我给过你机会,是你自己逼我的!” 语毕,他将我迅速扶倒在地,黑袍夜幕般覆盖上来,将我全身牢牢笼罩,修长身躯覆在身上,身体柔软曲线完美地契合。 他撑起上身注视着我,修指温柔地在我脸颊边勾画着,狭长凤眸隐含着无数恍惚的撩人眼波,流瀑般的柔顺青丝垂落在我身上。 我惊慌地看着他近在咫尺的邪魅俊颜,一股寒意猛袭全身,浑身轻颤。 他唇角一片魅惑至极的笑意,纤长玉指自我脸上下滑,缓缓解开我的衣衫,轻声魅语,“飞儿,你知道么,你太纯洁,太无瑕了,正是因为这样的你,才不畏惧我这个大魔头,反而给我温暖。所以,为了留住这份温暖,我从来不敢去轻易碰你。如果说这世界上还有我苏游影不敢做的事,也只有伤害你这件事了,唯有对你,我才如此小心翼翼,我怕一不小心,这份温暖便会烟消云散。但是今天,我再也无法忍受你对我的冷漠,非碰你不可了,也是为了留住这份温暖。这可是你逼我的,我从未道过歉、求过人,但你竟然不肯理我,不要怪我!我要让你知道,你永远都是属于我一个人的,我要让你再也不能拒绝我!” 第二十四章 情断惘然夜(二) 他蓦地俯身落下轻柔而深情的吻,似品一盏甘醇绵厚的梨花白,浅啜深饮一路蔓延,又如云层携夹而来的密集细雨,倾洒而下。 穴道被点的我无法动弹,冷风从突然敞开的衣衫灌入,我不由害怕得瑟瑟发抖,望着遥远苍穹,慌乱地叫喊,“不要,你快住手,你已经错了一次,你要是敢对我做这种事,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你这个死游鱼,你快滚开!” 他的吻不断在我脸上、脖颈间滑动,渐渐滑到耳边,灼热急促的气息扑在耳侧,一手轻抚着我的脸,声音轻如梦呓,“我不在乎,我害怕,害怕你会离开我,我差点就要永远失去你了。既然得不到你的心,我也要先得到你的人,我不会再让你逃掉。这些天我真的等够了,我等不及了,现在就想得到你!” 话音落下,又是一阵雨点狂热般的吻,他的手开始在我身上肆意游走,冰雪般的肌肤,夹杂着惊心伤痕不时暴露出来。 我愣愣望着夜空高挂满月,痛苦咬唇,如夜黑发泼墨般铺散在草地上,无止境的恐慌从心中生出,纵然我多么想逃离,却只能如死人一样静躺着。 魔王毕竟是魔王,不管发生什么,都不允许别人背叛、反抗、无视他,如果一切不能如他所愿,他便会不顾一切地做出疯狂举动,这便是魔王的真正可怕之处。我开始后悔刚刚没理他了,我不该考验他的耐心,完了,这次真的完了。 “苏游影,我讨厌你!唔……” 我语未毕,却连话语都消失在他唇齿间,我惶恐地看着他紧闭的双目和愈渐沉醉的神色,完全成了一个任他摆布的木偶。 他缠绵的吻不断蔓延,手不断触碰到重伤之处,剧痛从全身各处一阵阵袭来,我冷汗如雨,面白如纸,痛慌交织的眼泪簌簌滑落,抽泣呜咽声时隐时现。 我气急交涌,却无能为力。他竟然连这样的我都不放过,太可恶了! 似闻压抑呜咽声,他缓缓抬头,迷离眼神在触及我眼角泪珠的刹那,有一瞬间的怔忡,眸中欲望渐散,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心疼,覆住我的黑袍瞬间撤离。 他静坐旁边俯视着我,视线驻留处,伤痕纵横交织,鲜血汨汨渗出,在白衣上绽开一片片血的斑驳,映入他眼波横流的眼神里,流淌着无限心疼。 我惶恐凝盯着他,咬牙忍住疼痛,无声抽噎着,脸上晶莹冷汗不止。 月光映照得他绝美俊颜晶莹剔透,华美黑袍有些凌乱,敞开胸膛露出半透明的完美肌肤,别有一番优雅慵懒,精致绝美之外,却又带着神秘诡谲的魅惑。 他小心翼翼地探手伸向我伤口,我害怕地不住轻颤,眼眸再次氤氲起朦胧水雾,视线相交的刹那,他邪魅面容泛起一片挣扎之色,手僵在半空。 天地无限寂静,花絮似雪飞翔,他无声叹息,甚至不被花鸟察觉,印衬在银华月光中的那袭黑袍,竟如融在了这夜色般无二。 第二十四章 心灵的伤痕 他羽扇般精美的睫毛下,数不尽的深邃忧伤缱绻在幽深似夜的眸底,面上一闪而逝的犹豫过后,是盛满悲凉的无奈惘然,手无力垂下,解开穴道。 我立即惊慌起身,拉紧凌乱白纱,刚刚的挣扎已让我无力再站起,第一次不顾形象四脚撑地,连滚带爬地爬远,丝毫不敢停歇。 染血白衣在草地上摇晃不定地缓缓拖过,犹如一只受伤的纯白月华蝶,在夜风中颤抖着。 苏游影眸底愧疚更深,无奈摇头之下,起身径直走来。 目及鬼魅飘近的黑影,我着实吓了一跳,马不停蹄地又向前爬去,心中盈满焦急无措,连哭泣的力气都没有了,却觉身子一轻,整个人被他横抱起来。 我抬眸撞入一双邪魅凤眸中,脑中顿时警铃大作,赶紧警惕地拉紧胸前凌乱衣衫,战战兢兢地抽噎着道,“你,你要干什么?”本以为可以逃脱的我,被突然追上来的他吓得不轻,难道他改变主意了?不想放过我了? 他眉间闪过一丝悲痛,深瞳晕染了层层柔和之色,犹如夜空中点点繁星,探手抚上我脸颊,掠开紧贴颊边的濡湿发丝,温柔地抹去我眼角泪痕,凝视着因惶恐而蜷缩成一团白球的我,轻声道,“我不会再对你做什么了,我不想永远失去你,失去你,我便一无所有了,只因你是我的一切。难道我就那么让你讨厌么?你竟会如此害怕我?从来不肯示弱的你,竟会慌乱成这样,我怎能不心疼?” 原来,他那日所说,他什么都没有了,是因为,我是他的一切…… 我瑟瑟颤抖地抱紧身子望着他满面愁容,忽见他俯下身,一片阴影笼下,我心中骤然一紧,恐慌闭眼,却只觉额头传来唇瓣温暖柔软之感,转瞬即逝。 他怅然叹气,抱着我走到湖畔巨石上坐下,将我侧放他腿上,轻轻抱着,黯然凤眸恍惚地望着波澜不惊的清幽湖面,精致眼睫也被踱上了一层清冷月辉,“没想到那件事竟让你对我心生恐惧,让你对我疏远了这么多,我真该死!” 他痛苦地将头埋在我胸前,斜斜垂落的墨发遮掩了容颜。 我不知所措地僵硬不语。我对他有着深深恐惧,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 少顷,他环抱我的双臂微微收紧,溢满夜色凄凉的喃语幽幽传来,“飞儿,对不起,原谅我今晚的一时冲动,不管怎样,我都会等你,等你不再害怕我。” 我静坐在他腿上不敢动,目光投向湖畔芦苇。现在的我根本无法逃掉,我怕一不小心触怒他,我的清白就难保了,毕竟他是个超级危险的人物。 夜空深邃,月光如水,花木扶疏,满草地醉人香气,潺潺流水之声绵延不绝,湖光秋月两相合,映照着湖畔轻烟萦绕中,相拥的黑白身影静止如画。 第二十五章 有情人终成眷属 夕阳未沉,冰轮已升,晚霞满天,淡淡红晕洒落在朴素优雅的房间里,灯前重帘不挂,金炉中安息香气息弥漫缭绕。 我双手枕在脑后,平躺在檀木雕花床上,感叹着人生的变化无常。 李莲忆前几日探望过我后,昨日已和李盛回乡,朱潇则决定先留下照顾我,以后再去找她,这几日和另二人把我当宝一样捧起来。 苏游影已经替我治愈了流觞拳的伤,在几人劝说下,我此刻正借宿连云山庄,一为安全起见,二为方便照顾,如今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生活胜似天堂。 一阵清脆敲门声,打破了满室安逸,门扉推开的轻响之下,淡红余晖从门口洒落,一道湖绿色身影蝴蝶般飘了进来,青霜儿正满脸温柔笑意地端着一个红漆木盘,向床边盈盈步来,声音极其甜美,“林姐姐,我来了!” 这黄鹂般悦耳的少女清音,将我从幻梦中瞬间惊醒,寒毛集体倒竖,不由扯出一丝勉强的笑,“呵呵,你又来了!” 她顾自在床沿坐下,将木盘搁置床头红木柜上,旋即扶我坐靠在垫枕的床头,娇俏玲珑的瓜子脸上溢满真诚,“那当然啦,我要照顾林姐姐嘛!” “呵呵,妹妹还真‘体贴’,其实你不用经常来看我的。” “那怎么行呢,林姐姐对我好,我也要对林姐姐好才行嘛,”她纤纤素手轻端起盘中盛满汤药的白瓷碗,舀起一勺,小心吹凉之后,递到我嘴边,秀颜上天真笑韵嫣然,“林姐姐,这是我给你熬的药,你快喝了吧。” 望着碗中黑不溜秋冒泡的粘稠液体,我只觉胃中烦恶腾上,不胜忍耐地歪头避开白玉汤勺,乞求地谄笑道,“可以不喝么?” “当然不行!”她决然说道,语气斩钉截铁,毫无回寰余地,转而漫起清甜温柔的笑意,复又举勺递来,“这个是有点苦啦,不过我放了很多糖,应该会好点的,不用客气,快喝吧,喝了你的伤就能好了。” 黑线!你还真够客气的!我说妹子,你不知道就因糖放多了才难喝吗?每次吃那么多糖,我都要补上五六碗水才不觉腻了,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就一天不喝行么?” 她黯然收勺入碗,透过绿纱窗泻入的余晖,在蝶翼般的眼睫上晕染一层淡红,丹凤俏眸中似有缥缈水雾萦绕,唇齿间极是自责,“都是我不好,是我害了林姐姐,要是林姐姐的伤不能痊愈,我永远也不会原谅自己,都是我的错!” 我泄气地撇撇嘴,从她手中捧过瓷碗,“好了,我缴械投降,我喝还不行吗,你别哭了,我真怕了你了!”她若素丽颜破涕为笑,柳眉似烟舒展,一把抢过碗,一勺一勺地喂给我,如水翦瞳荡漾着胜利的喜悦,“白大哥的办法果然有效,每次林姐姐都会喝药。” 我皱眉喝下色香味全不俱的一勺药,“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二哥联起手来对付我,每天让我像病猫一样躺在床上,我看这样下去我的身体真要废了。” 她但笑不语,天真烂漫的素颜上,娇嫩红霞薄起。 其实这几天我都看出来了,她和白修互相有好感,三个兄弟总算又有一个找到归宿了,就剩下慕容清了,不知他的真命天女会是谁呢。 青霜儿将空碗放回漆盘,一阵敲门袭来,我们齐齐聚目门边,“进来!” 第二十五章 死神守护 雕镂精美的绿檐门扉被推开,日光被映入,挥洒在一袭翩跹蓝白衣袍上,黑瓦飞檐下的铜铃,在夜风中翔荡出婉转悦耳之音,飘舞银杏斜斜划过他冰霜鼻梁,一缕幽冷的松木清香飘来,沁人心脾,却觉寒意浸肤,不可逼视。 青霜儿唇角荡起一阵意味深长的笑意,起身端起漆盘,含笑注视着我,“林姐姐,我先走了,不打扰你们了,明天再来看你!” 她转身步向门边,似笑非笑地轻瞟一眼冷流云,退出关上门扉。 “你怎么来得这么是时候?你要是早来一会,我就不用喝那碗毒药了!”我百无聊赖地玩弄着锦红牡丹绣枕,迷惑抬眼正视门边之人,“怎么,有事吗?” 他缓步走来,蓝白长袍随着房内微风轻扬,白色长靴踏地无声,辉煌神姿中,只见一片冷然的平静,“我来是想问你,愿不愿意帮我。” 我恍然之下,挥手一掷,不爽蹙眉,“我说盟主啊,既然你是来求我的,就拿出点诚意来嘛,不要一直摆着一副臭脸,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来寻仇的呢!” 绣枕势如破竹跟斗连作地猛袭向他,他横臂一挡,截住绣枕,垂落身侧,顿步屋中,窗口洒进的莹润余晖落入他眼中,光芒一点点凝聚,却是比浩瀚星河更要璀璨,一片嫩黄银杏叶自窗口飞旋飘进,无声落在他肩上。 我不无惬意地招手淡笑,“过来!” 他冰雕雪琢的俊脸波澜不惊,随手将绣枕扔回床上,旋即信步走来,与我相对坐于床边木凳上,目光清亮夺人,眉眼不解。 我坐起身凑近他,信手取下他肩头银杏叶,伸出两只魔爪探向他脸庞,轻捏着他白玉般的柔嫩面颊,将他优美唇角扯出一抹微笑弧度,旋即托腮远观。 黑线!好,好勉强的笑哦!简直就像阴笑,看得人心里毛毛的。 我惊骇地搓搓手臂,将他面部表情复位,慵懒地半倚床头,轻抚着叶片上的脉络,摇首无奈道,“看来你还是适合这种表情。对了,你要我帮什么忙?” 一直如石像般静默的他转首望向窗外,光华从雕漆窗缝中透过鲛纱帷幕映入眼中,将目光也染得恍惚,“我想让你和我一起去找剩下的两卷天书!” “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有绝世武功和异于常人的智慧,而且,你很会找东西,所以有你在,会比较容易找到天书。” 不愧为武林盟主兼天下第一山庄庄主,找我帮忙不失为明智选择,寻找宝物没人胜过我。但我是否要帮他呢?倘若不帮,又不知他何年何月能找齐五卷天书,若是帮,又恐自己连累他,如今看我不顺眼的人数不胜数,当朝丞相,红裳,还有那个隐藏背后的幕后黑手座主,而且又要与天书纠缠不清了。 低眉凝思一刻,我抬眸回视,低声探问,“可是,我会给你带来杀身之祸的,很多人都在追杀我,以后还有更多人,和我在一起很危险的哦!” 他解下腰间星月剑,横剑当胸,清逸眉宇间缱绻着一缕雪光般冰冷、白玉般无瑕的光芒,冰眸中坚定之色尽显,“我会保护你,用你赠我的剑保护你!” “哎,我不是这个意思啦,”我一把放下他的手,垂眸翻弄手中银杏,幽幽一叹,“好吧,我答应你,帮你找到天书,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等你养好伤后。”话音落下的同时,他已携剑离开了房间。 我疲惫地向后仰躺在床,将银杏叶搁在鼻翼上。 以后可有得忙喽!好不容易消停下来,又被拉去干活。剩下的两卷才是最麻烦的,一卷在皇宫,一卷在西域。不知是否有幸见到皇帝,西域又是怎样的呢? 第二十五章 天命的序曲(一) 朗朗星空下,一弯明月与漫天星斗齐齐倒映在水中,好似落在碧澈湖底的美丽宝石,珠光璀璨,华美得令人窒。 我独坐郊外柳梢,斜倚身旁树干,搁浅在飘渺思绪中。 经过这些天的精心调养,现在我的伤已经痊愈,明天便要和冷流云去找天书,以后的日子恐怕要辛苦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回到鼎城,那个秦淮河畔的城市。来明翔两个月了,未免有些想念我在这个世界的家乡。 望着月韵宛然的湖面,我心情沉重地吟起了柳永的《雨霖铃》,空灵忧郁之声回荡在静谧密林间,为寂静景色蒙上了淡淡忧愁,伴随着流水溢向远方。 “什么事这么伤心?”一阵磁性魅惑之声自耳畔袭来。 我霍然转首,一副绝美邪魅的俊颜赫然映入眼帘,如一道澄亮闪电,伴随着阵阵寒意,穿越这红尘俗世,瞬间刺痛了我双眼。 我条件反射般地神速跃起,在林间连续两个纵落,脚尖轻点在百米外的柳梢上,白衣承接着月华胜雪飘落,方才幽幽转身,扶树望向远处枝梢的苏游影。 我对他有着隐隐恐惧,总是不禁想避开他,逃离他,毕竟他是个s级的危险人物,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让我尝到绝望般的痛苦。 他深若夜色的眸底有一抹被刺伤的神色一闪即逝,转瞬化为难掩的悲痛在眼里萦绕开来,黑影鬼魅般倏然掠来,眨眼间,他便已立于我所站的柳树上。 我惶恐一惊之下,转身直往后退,直到背部抵住树干,再无退路,只得恐惧地望着几步之外的他,心如擂鼓。 他深邃眼瞳辗转着无限悲戚,优雅身姿缓步走来,清朗月光照在他身上,宛如隐隐水光潺荡,华美黑袍在夜风中轻颤,柳条在眼前飘舞,模糊了些许视线,只觉一股神秘鬼魅之气迎面逼来,让人不能呼吸。 我紧靠着树干,思及我们皓月与荧火的力量差距,逃离的念头生生熄灭,只能眼睁睁地看他的渐近,每一个步伐,都让我心弦绷紧一分。 黑色天幕转眼便已至眼前,他在我面前不到半米处站定,叶影浮动下,邪异魅惑的面孔上一片温柔之色,缓缓探出修指,伸向我的脸。 我紧张地别过头,闭上眼睛,呼吸变得粗重,胸口剧烈起伏,双手紧抓着身后树干,指甲深深嵌入树皮中,指尖传来隐隐疼痛。 半晌缄默,我并未感觉温暖的触碰,却能清晰感受他近在咫尺的呼吸和心跳,与我急促的呼吸和心跳,一起融入深沉夜色中,回荡在两人耳畔。 “飞儿,你竟怕我成这样,我真的那么令你讨厌么?一切都无法挽回了么?虽然你离我这么近,但我却感觉你远在天边,可望而不可及……” 他并未接触我分毫,我紧张慌乱的心绪也渐渐静若止水,终于鼓起勇气回首睁眼,却迎面映入一双泛着悲凉和无奈的双眸。 他双手撑着树干,双臂将我若即若离地夹在中间,原本邪魅深邃的瞳孔,此刻却溢满了夜色的凄凉,眸中颜色透明如秋水,目光比月色更寂寞。 第二十五章 天命的序曲(二) 我凝注着他眸底倒影的莹润面容,踌躇不定地向他伸出手,几次探出,却又缩回,百般挣扎之下,我的手终于轻轻覆上他眼眸,在他洁白眼睑上轻抚着,想将他眼底的悲凉和无奈拂去,却始终无法减少一分。 他俯首缓缓靠近我,我不禁恐绪又生,却见他只是将光洁额头轻抵上我的额头,随即静默垂下眼帘,精致眼睫投下的阴影,掩住眸底痛苦。 唯一额间的触碰,竟让我奇迹般地平静下来,我从未见过这样的他,这样悲伤无奈的他,仿佛经历了人世间最极致的痛楚,最后唯留凄凉无比的心境。 也许,他并不是那么可怕…… 少顷,待心绪又复清平如镜,双手不由自主地垂落身畔,我低眸轻声道,“我明天就要和冷流云离开了,帮他完成一件事,可能要很长时间。” “什么?”他蓦然抬眸,眉目间掠过几缕暗动,“去哪里?” “去皇宫和西域。” “皇宫和西域么……”他复又垂眸,深邃目光里印着初秋独有的清凉,淡淡笑容轻易掩饰去了眼中涟漪,“不管多久,我会都等你回来……” 残夜如墨,朵朵云絮将明月遮挡,夏夜的清凉中,那缠绵如缕的细长柳叶,也好似将他重重包裹,声音越发渺远,在深夜中幽幽而散。 我一怔,霎时缄默。 “你为什么总是坐在树上?” “因为人间太多繁杂,树上介于天界与地界之间,可以不受世俗干扰,更能将美景尽收眼底,感受微风轻拂时的飘逸,将烦恼抛诸脑后。只有如此,我才能最放松安逸,便觉得什么都不重要了,只要这片刻宁静。” 他久久无声,抬眸顾盼间,目及他眸光中荡漾着复杂神色,惊叹,恍然,欣慰,还有,难以诠释、无法读懂的颜色。 他菲薄唇角微微扬起一抹完美弧度,眼眸里缱绻万千,“和你在一起真的很开心,很轻松,能让人忘却烦恼,你纯白无瑕的灵魂让我很安心。我想,这就是你吸引我的原因吧。飞儿,遇见你是我这一生中唯一欣慰的事!” 我沉默地望着他交叠的华美衣襟,额间温暖触感让我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尽管他离我那么近,那丝丝恐惧,已不知不觉地,融化在了他温柔话语中。 他精致如画的邪美面容泛起期待之色,“我可以握你的手么?” 凝神一刻,我轻轻抓起他的双手,缓缓举至两人中间,掌心相对,双手相合。 “这样就好了!”他安然一笑之下,闭眼假寐,静享片刻安详。 月如莹霜,在黑白静默相对的身影上倾洒一片纯净光华,枝叶飞蜷的柳树上,两人额间轻触,双手相合,晕染月光的银色花絮在空中飘舞,仿似跳舞的精灵,幻化成一幅绝美画卷,那是让天地都失色的美,融化了万物的柔情,让原本死寂的月夜,仿佛被注入了灵魂,如梦似幻的美好,铸就永恒,定格在两人心间。 命运的齿轮缓缓转动,一切向着不可知的未来前进…… 皇宫和西域的劫难背后隐藏着谜团重重,接连不断的神秘离奇事件,将目标引向同一个方向,那些越来越奇异的谜团和阴谋,竟牵扯到上古传说。 新的游戏开始,大唐天下风云变幻,幕后黑手的重重罗网撒向何处?和他们的相遇,是命运,还是巧合?我究竟是谁?为何壁画上的容颜竟是那么地相似? 长安之行(1) 九月初,秋高气爽,旭日初升,万物皆处在酣梦中,人烟寥落的青石大街上却已有一道身影御马静立暗红大门边,乌黑斗篷随着街上清风轻扬。 朱门开启之声撕裂清晨安逸宁谧的空气,一袭蓝白身影牵马步出,依旧是漫身不减的冷冽如冰,沿着石阶而下,马蹄浅踏声清晰惊梦。 望着翩跹步来的矫健身影,我持缰浅笑,“你来了!” 他漠然颔首,接过家丁递去的黑色斗篷着身,翩然翻身上马,望向青石长街尽处的宏伟城门,声音冰冷如千年不化的寒雪,“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走吧!” 下一瞬,他扬鞭起程,带起身后劲风狂飙,发顶银丝白缎迎着晨曦飞扬。 我环顾一番熟悉又陌生的街道,扬鞭策马奋力跟上,两人在马路上疾驰而去,任凭烟尘在身后慢慢落下,江南古韵浓厚的明翔城在身后远去。 寻找另外两卷天书的旅途从此开始,已经寻得的三卷天书藏在极为隐蔽之处,我们正疾驰在去往长安的路上。根据冷老庄主在信中的指示,剩下的两卷天书之一便在皇宫深处,所以我们此行的目标便是都城长安的皇宫。在此之前,朱潇临走时曾告知我他也要去长安寻找李莲忆,不知会不会在那里碰到他。 午后林间官道上,我们马不停蹄地赶路疾奔,却听身旁梭梭风声,竟是铁箭络绎而来,我迅疾翻身跃起,凌空一箭将马射倒在地,紧随黄尘古道旁草丛中窜出十几个持刀黑衣人疾逼而来,我掀开斗篷挥鞭迎上,刹那流苏灿然生光。 忽听一声清吟响彻四方,林间瞬时被一种清冷冰魄的气势所摄,冷流云已手持星月剑下马应战,腾挪闪跃,刀剑合鸣,流离光转,生死醉梦舞。 观其几人身手与装扮,并不像是圣天教的人,也不似前来夺天书的武林高手,更不像丞相派来的人,除此之外,那么便只可能是连续杀害高手与高官的凶手,也就是哪个神秘的座主,他必定想尽早除掉我这个隐患,以免坏了他的好事。 连续几日都会遇到源源不断追杀而来的人,多日的劳累奔波,再加上对付不时出现的杀手,让我们的旅途变得异常艰辛。 然而与众黑衣人交手的我却觉莫名地熟悉,好似这样的情况似曾相识,却在一人反手抓向我脖颈时倏忽忆起,他们便是当年追杀寒逸的人!那个座主为什么要追杀寒逸?寒逸到底是什么身份?那个幕后黑手究竟是何人? 略微分神间,眼前刀光一闪,带起一蓬血雾飞洒古道,我快疾捂臂旋身避开迎面一刀,却觉脖间一凉,刀锋已转而逼至颈侧,忽见一道剑影矫如游龙般横空飞来,刀剑相碰的铮鸣声响起,血雾飘洒间,袭击之人已应声倒地。 回首撞入一双映出刀剑寒光的冷眸,只见冷流云持剑俯视地上毙命的黑衣人,语声坚如磐石,决然沉稳,“你不用打了,我来。” 他飞身迎上前面逼来之人,剑气纵横,剑刃相接,金石撞击之音直刺入耳,衣袂飘飞之下,剑光缥缈之间,竟将我牢牢护在所有人的攻击之中。 长安之行(2) “这点伤不算什么,用不着你担心!”我不甘撇撇嘴,信手拆下发顶白缎,一头流水般的青丝倾泻白袍上,草草包好左臂流血伤痕,再度持鞭飞入战团。 为首之人见已露颓势,疾喝一声,顿时四面又有箭光齐闪,冷流云长剑挥出,剑影频频闪烁,无数利箭应声而断,他身如飞鸿,飘然落于我身畔。 “快走!”耳畔传来冷流云一声低喝,他一剑挥断羽翎,揽住我的腰飞身上马,双腿夹紧马腹,持缰扬鞭,一声长嘶之下,马如离弦的箭飞奔向前。 我回首望向身后策马疾追而来的黑衣人,目及他们手中搭箭蓄势的劲弩时脸色大变,脱口惊呼,“不好,他们要射箭,小心!” 冷流云将我紧护怀中,时而俯身,时而偏头扭身,甚至是用牙咬住疾飞而来的箭弩,身后箭石如雨,铁骑如风,乌黑斗篷飞荡。 我收鞭束腰,望着面前飞舞的黄尘落叶怅然幽叹,“都叫你别杀人了,你为什么总是不听呢,杀人很好玩么?这次又死了五个!” “你说得轻巧,不杀他们就会被杀,他们可没你那么仁慈!” 他双目直视前方,温热的肌肤紧贴着我背后,身上清爽的松香味道带着多日的风尘,却并不难闻,好似这坚毅宽广的胸怀,可以抵抗任何凶险艰难。 我蹙眉捂住左臂伤口,注视着指缝中漏出的鲜血,“不知道我的马怎样了。” “我们没那么多时间去管一个畜生,必须尽快到达长安。那匹马不用担心,只是腿受了伤,一时死不了!” 他惊险地躲开另一支箭,平日里沉稳内敛的眼中好似满天繁星都在闪烁,亮得让人移不开眼,他一拉银色缰绳,玉骢马全速往前狂奔。 后颈灼热而急促的呼吸让我不由紧张窘迫,小心向前倾身尽量拉开距离,他的臂膀却有如铁钳般将我紧锁怀中,纵马如飞,飒踏红尘。 路荒遗滩饱览足迹,一路奔至游人接踵的繁华街道方才摆脱杀手追击。 从密林中疾奔而出,整齐的朱雀石街赫然入眼,冷流云翻身下马,我正要随之跃下时却被他横臂制止,不由询问地看向他。 “你受伤了,坐在马上就行了,我带你走!”他轻瞥一眼我左臂包扎的白缎上一团嫣红血斑,将斗篷解下披至我身上,牵马步入朱雀大街。 长安城久为唐朝都城,其繁盛程度非鼎城和明翔能比,街旁店铺林立,华辇人群交错而过,满城皆是折扇传情的翩翩公子,更有服装新颖的异国商人。最近因科举考试将至,各地莘莘学子纷赴长安,一时之间,人流鱼贯。 我手托腮静坐宝络雕鞍上,意兴盎然地四顾街旁盛景,俯身在漠然步行的冷流云耳边乞求地低语,“喂,冷流云,能不能让我下马玩一会?” 他面不改色地牵马向前,“我们时间不多,必须快点完成那件事。” “可是这也不会要多长时间啊,就玩一下下嘛。”我不甘地撅嘴,复又俯身贴耳小心翼翼道,“要不你先找个客栈住下,等我逛完街了再回去?” “你不要忘了我们是来干什么的,你还有心思玩。”他回首仰视我,肌肤恍若冰玉,眉目清逸冷漠,自有一种江南明俊。 我举手叫停,摇首叹息,“算了,我认输,不玩了,我们走吧。” 他继续牵马走去,风吹起两人的衣袂,马上环佩轻响,丁冬悦耳。 凤鸾寺庙会 我们入住一家雅致客栈,待在房内用过晚饭后,正是暮色四合,推窗观景,朱雀大街上人流熙来攘往,华灯初上,车水马龙,一派盛世良辰之象。 待细细处理好臂上伤口后,我以束腕白袍着身,白缎束发高顶,从包袱中取出折扇步出房门,在隔壁冷流云房间门扉上轻扣三下,“喂,冷流云,我出去办正事了,你就待在房间里休息吧!” 我正要沿着走廊步向木质阶梯,却听身后传来开门的咿呀轻响,回身却见冷流云佩剑来到我身边,眸光坚定地看定我,“我和你去!” “你放心好了,我不是去玩,我是去买书,我想到找天书也就是进宫的方法了。”我转身走向木阶,摇扇逐级而下,白袍下摆翩然飘过朱漆门槛。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担心你的安危,”他紧步跟来与我并肩同行,将腰间星月剑藏于天蓝外袍内,侧目凝盼,“什么方法?” “方法很简单,那就是……咦,那是什么?” 出门却见非同寻常之盛景,百姓们手提各异灯笼奔向大街尽处,似萤火聚集而涌,宝马雕车香满路,星卜杂技之流络绎不绝,宝盖幡幢,舞龙踩跷,凤箫声动,玉壶光转,满城风火,一夜鱼龙舞。 抓住其中一名少妇探问,才知今日正好是凤鸾寺的庙会,基本全城百姓都去祈福,据说此日去哪里放孔明灯可以实现愿望,所以才有百姓提灯而去。 我不由分说地拉起冷流云随潮而去,周围灯火闪耀,丝竹悦耳,我不亦乐乎地游玩其间,在浩浩荡荡的游行队伍之间穿梭来回,欣赏各异杂技。 穿梭重障疾奔才至街尾之寺,但见寺庙香火鼎盛,众人纷至寺内烧香礼佛,或有抽签占卜者,或有撞钟祈福者,凤鸾寺一时门庭若市。 我硬拉着满面不情愿的冷流云来到寺内殿中,跪坐金黄软垫上叩首拜佛,双手合十地转首看向身畔之人,“冷流云,你有没有什么愿望?” 私藏无数心愿的烟香在大殿之内袅袅升腾,他如木头般垂手跪坐,静望面前金碧辉煌的佛像,凝声,“没有,我从来不信神佛。” 我接过小沙弥递来的两炷清香,将其一递予他,“这不关信与不信的事,只是祈祷而已,怎么会没有,就算是找到破晓天书也算是你的一个愿望吧!” 他身形一凝,眸中隐有黯然的悲凉,嘴唇静静开合,语声如金碎玉裂,让人心生凄然,“飘飞,难道连你也认为找到破晓天书真的是我想要的么?” 我仰望头上悬挂的佛龛,听着寺内钟声,清渺之音仿似撞击着灵魂深处,百感交集地低道,“对不起,我知道你也不想负担起这样的任务,只是为了完成你爹的遗愿,为了连云山庄,为了你武林盟主的责任,我知道你的苦处的……” 他静默凝视我,冰雪眸中数不尽的复杂神色一一闪过,缓缓捉住我垂落身畔的手,拿过一炷香紧握手中,“飘飞,这世上能明白我的也只有你了。” 我抬眸望向面前供桌上的精致铜鼎,将清香捧于双手之间,畅怀微笑道,“既然你不想许愿,那么我来帮你许吧,我把我的三个愿望都给你!” 古钟奇缘 语毕,不顾他怔忡如梦之色,我满心虔诚地合手面佛而拜,额头触垫又起,“第一,希望冷流云能尽快找到破晓天书,完成使命;第二,希望冷流云能终生平安健康;第三,希望冷流云能永远开心快乐……” 我起身将清香插入铜鼎中,正要转身步出殿门,却被一只冰冷的手牢牢攥住。 他跪坐岿然不动,深深地凝望着我,“飘飞,我现在有愿望了。” 我抱臂吮指,迷惑地看着他第一次如此虔肃地礼佛,毕恭毕敬地顶礼膜拜,心中百般不解。他怎么又突然有了? 拜佛之后,我拉着他来到殿后庭院中。清明月辉下,一座朱红九层佛塔高耸入云,外面斑驳痕迹诠释着它年代的久远,却掩不住那肃穆庄严的气息。 我们携手走进佛塔,沿着螺旋木阶逐步走上顶层,塔中悬挂的一口巨大青钟映入眼帘,透过木窗斜射入的月华映照着钟上密麻写满的玄妙雕刻字迹。 我行至青钟旁朱拦边,置手垂挂的茶色木桩上,对阶梯口的矫健身影扬唇浅笑,“我给你两个选择,要不和我一起撞钟,要不就在旁边观看,你选哪种?” 他走来立于我对面,双手放在木桩上,背光而立的他神色被暗影遮掩,无尽静谧似水的黑暗中,唯有那一双寒星幽眸光芒摄人,璨若星河。 我安心一笑,“那听我口令,一,二,三,撞喽!” 沉寂之夜被这钟声惊破,肃穆而悠远,在整个京城天宇下回响,在九霄云絮中回响,在每人心中回响,夜半钟声的神话在此演绎,装饰着最华美的梦。 一番信马由缰的浅游后,我们终至凤鸾寺后山。 空旷原野上百灯齐燃,夜空飘荡着各异多彩的孔明灯,百姓欢呼声此起彼伏,荷塘莲韵婉约,清水幽幽,树下琼花片片,犹如花泪缓缓坠入尘埃之中。 我俯身蹲在草地上,手捧一盏从寺中买来的孔明灯,点燃竹篾烛台上的蜡烛,将孔明灯捧到对面冷流云面前,暖暖的烛火,映红了他不化的冰霜面容。 他捧过孔明灯,望着里面高燃的白烛,“飘飞,你用什么方法进宫?” 我一怔,这才记起之前要对他说的事,起身双手举起孔明灯,看着灯里面的烛火摇曳,双手一片脉脉的暖意,仰天微笑道,“我要考科举!” “什么?!”他墨染冰封的瞳孔瞬间凝缩,忽觉胳膊上禁箍似的剧痛,身子一轻,我被他拽入树后,羽毛似的靠在树干上,对上他坚毅悚然的双瞳,“飘飞,你要考科举?你怎么能考科举,被发现了可是滔天大罪,你不想活了?!” “嘘!”我竖指于嘴,环顾树外欢呼未觉的百姓一眼,回视树影中他闪亮的眼眸,“老大,你干嘛这么大声,你巴不得全世界都知道啊!” “可是,你……”他悍烈的黑眸逐渐平静下来,仿佛一根甭紧的弦缓缓松下,蓝白长袍浸透如霜的月光,双手却倏然握紧,力道之重仿似要将我融入树中,“飘飞,我不能让你这么做,我们可以想别的办法,不能让你去冒险!” 许愿孔明灯 我奋力从他桎梏下挣扎出来,“我都不担心,你担心什么,考科举其实也没什么,当时我在鼎城只是随意参加过省级乡试,中了个解元,这次正好借此机会考取进士,大不了找到天书后再偷偷出宫呗,以我的能力谁能抓到我?” 我放开双手,绢纸扎成的孔明灯自手边缓缓升起,一盏盏翩翩然如仙如灵,摇曳生姿,飘向繁星点点的夜空,淹没在百姓欢悦声中。 “放心好了,没事的,而且,”我回眸一笑,将一盏明灯放于他手中,“不是有你在身边吗?要是真有什么危险你会来救我的,一定不会有事的!” 他欲言又止,眼中光芒逐渐黯淡,终究垂眸点头,“我知道了,我一定不会丢下你不管的,无论如何,我也不会让你受丝毫伤害!” “好了,事情没那么严重,我女扮男装谁能看出?不过你放心,不管怎样,我也会一直陪你,直到找完剩下的天书。” 我为他点燃灯内白烛,他注视着那一片烛火荧荧地升腾起来,才慢慢地松开手去,孔明灯一盏盏地飘起,融入了漫天飘曳灯火中…… 琼花花开肆意,绚烂如海,夜空中,星星点点的孔明灯一盏盏地升腾起来,如飞天仙子五彩的焰火,在一望无际的夜空上接连不断地灿烂地绽放着。 繁星点点,星光柔和地洒落下来,莲香浮动,美景如斯…… “谢谢你,飘飞……”夜色中,幽渺恍惚的轻叹,随着漫空萤火飘散。 欢呼雀跃的百姓之中,两人并肩仰望着那明朗夜空中飘浮的孔明灯,少女眉宇间一片恬静纯澈的光华,少年冰眸中深邃的感情恍若一望无际的夜空般深沉,修长的人影,在琼花掩映之下,蓝白长袍随风轻扬,高扬束发飞舞。 我收回落在苍穹的眸光,拉起他束腕的雪白云袖转身走去,“今天花了不少时间游玩,我们还是赶紧买书吧,离会试不到五天时间了,这几天我要可要秉烛苦读了,你小子只要别给我添乱就行了,虽然背诗我自是滚瓜烂熟,但是我对繁体字却只会辨认,不能熟练地写出,所以这些天要赶紧练字才是……” 在书店一番风卷残云的大采购后,望着面前半米高的清一色书堆,我满意地叉腰咧嘴笑了,重重一拍满面阴霾的冷流云肩膀,“嘿嘿,兄弟,多谢你来当我的免费劳动力,这些书就拜托你帮我运回去了,哥哥一定请你吃糖葫芦!” 我气定神闲昂首挺胸地阔步而去,在街道上各个摊位间来回穿梭着,丝毫不顾身后尾巴一样跟着的冷流云,乐此不疲地逛街游荡。 我在街旁买了数串冰糖葫芦,伸到卖力搬书的冷流云嘴边,他却冷然别过头,声音有如冰雪落地般的清脆,“无知小儿吃的东西,我不吃!” “这可是你的慰劳品哦!而且还是我亲自喂的,机会只有一次,错过就没有了哦,”我眯眼含笑凑近他,微挑纤眉,“你真不吃?” 他波澜不惊地静观街上川流不息的人群,蓝白长袍随着初秋凉风飘摇,尽显谪仙般的清逸神韵,冰雪雕铸的俊颜引得路上少女流波盼顾,秋水盈盈。 “那么我就,嘿嘿……”我将一颗晶莹红珠咬入嘴中,缓缓靠近他唇瓣。 “飘飞,你……”他惊骇急退一步,书面上恰巧露出的咽喉难以遏制地蠕动,瞥了眼周遭聚来的异样目光,面露窘色,“你,你要干什么?” 我将下巴搁置他手中搬着的书面上,望着辉煌灯火映照下近在咫尺的俊容,含着冰糖葫芦含糊嗫嚅道,“没什么,你不想吃,我就用嘴喂你啊!” 众目睽睽之下,两个美少年如此惊世骇俗的举动无疑让所有人汗颜,随之而来的是意味不明的窃笑,以及春心荡漾少女们的花容失色。 “你,你真要……”他偏头垂眸,眼中波光微闪。 “那还有假,呐,你先闭上眼睛,我不习惯你看着。” 彻夜苦读 他轻扫一眼周围窃笑私语的人群,暗自咬牙,以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慷慨就义之态闭上眼睛,唯有浓密眼睫不安微颤着,在交织的灯火中晶莹生灿。 路人屏息以待中,我浮起毛骨悚然的奸笑,偷偷取下一颗葫芦,势如迅雷趁其不备地猛塞入他口中,随即欢快地拍手叫好,飞快奔入呆滞人群中。 冷流云霍然睁眼,望着隐没入人海的纯白纤影,眉目间掠过一缕微妙涟漪,安然将口中冰糖葫芦细嚼慢咽尝尽滋味,仿似品尝着百年难得一见的珍馐异实,随即剑眉一轩,故作冷肃愤怒地疾追上来,“林飘飞!你给我站住……” 已近四更,正是晨曦出现前最混沌黑暗的时刻,窗外绣楼华灯低垂,更深漏残,案前铜炉紫烟袅袅,熏香馥郁,一阵夜风吹来,拂起帷幕几重。 我不胜疲惫地揉揉眉心,端起案上凉透青瓷茶盏轻啜一口,视线又落向书中整齐排满的方正繁体隶书,只觉脑海中似有千万蝌蚪在游弋飘荡,心乱如麻。 “飘飞……”桌旁静坐的冷流云的轻唤随着香陌晚风卷来,分外萧索。 “嗯?”我抬眸看入他眼中,为那份略微舒缓的幽凉而微微一惊。 “你要是累了就睡吧,不要累着自己。” 屋正中桌上灯罩中烛火明灭,映染着他的面容缥缈恍如梦幻,彻夜枯坐的蓝白身影依然气韵凛然,看不出半分倦意,深蹙眉眼漾着些许不忍与关怀。 我嫣然一笑,放下手中饱蘸松墨的毛笔,轻捶着酸痛的手臂,回首望向窗外日月交辉的混沌天色,“冷流云,这句话该是我对你说吧。你没事干嘛坐在这里陪我?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子了,而且我可一点也不怕黑怕鬼什么的,你还是自己去睡吧,不用管我,我没事的,你已经陪我熬夜四天了,辛苦你了!” 他解下腰间佩剑,轻抚着银鞘上星月相随的纹理,“应该说是我连累你了,如果我当时不提出让你帮我找到天书,你也便不必为我冒这么大的险。” “你说什么呢,我不是为你哦,我是为整个武林,甚至整个大唐。” “你若是真中进士进宫了,还会回来吗?” 我轻瞥一眼书案堆积成山的书本,手托腮望着桌边独影,手心感受着铜炉的温暖,幽幽叹息,“我也不知道,那要看皇宫的守卫究竟如何了,毕竟深宫大苑不是可以让人随便飞进飞出的,不过我会想办法联系你的,让你安心。” “那样便好!”他眸中一丝安怀悄然搁浅,走来端起案上茶盏,原本白璧无瑕的修长玉指,因这几日频繁战斗而伤痕累累,被锐利锋刃划破的地方犹有血痕斑斑,他步出门外,冷音也随之飘远,“你的茶凉了,我去给你倒杯热的……” 洞开门扉外一片消弭了现实与虚幻界限的浓浊沉黑,穿梭入窗的轻风吹得木门轻响,烟斜雾横,案上书页翻飞,墨迹在灯烛下宛然,承载着多少千古以来或离奇,或感人,或叱咤风云的各种已成过往的传奇,镌刻丹青的永恒。 而冷流云,从来冷酷如冰的你,竟也会如此体贴。那晚特意携你在街上玩赏,不过是想让你能尽情开心一回,为你留下一份美好的回忆。此去凶险,不知是否有去有回,能与真心朋友共度快乐时光,也该毫无遗憾了。 感怀与悲悯在这瞬交织在心头,我合上隶书的旷世巨著《史记》,伸展身子来到窗边,纵目遥望对面琉璃飞檐之后已露初韵的旭日,苦涩淡笑着摇首。 终于到了,三年一度的科举考试,大唐盛事之一,一切风雨将沉淀何处…… 丞相大少爷 秋高气爽,晨曦明媚,繁华融尽的京城长安,素日此时人烟稀落的石街已是人山人海,会试的特定考场——京城府尹衙门外更是人流如潮。 明黄琉璃瓦在日光下灿然生辉,考场外青石空地上,佩刀衙役整齐肃立两排,莘莘学子埋首啃书,亲属随侧嘱咐,门口检视的礼部官员依次报号,考生们手持标有号码的黑檀香木考牌依言入场,不乏好奇翘首盼望的百姓,私语甚欢。 一身儒雅书生白衣的我手捧一本隶书繁体《大学》来回踱步,周围窃语人声却让我心烦意乱,转身折回却迎面撞上一堵肉墙,连退三步方才稳住身形。 我气恼忧心,以指拢了拢额前碎发,抬首看入那冷冽如冰的双眸中,眼中透出可怜巴巴的乞求光芒,声音幽怨无比,“我说老大,你不要跟着我了好不好,这里是科举考试考场,不是武林大会会场,你来凑什么热闹啊?” 我边说便挤泪,但从来乐观的我显然不屑落泪,自然也就无法打动这块大冰块。虽然我本是孤身一人,但冷流云这呆瓜硬是要跟来,尾巴一样跟在身后。 日光映照得他发顶飞舞的银丝白缎灿然生光,直视我的眼瞳幽闪,一道冰冽冷光射来,如高岭冰雪,却又深悒莫名,唇起寒意,“我要保护你!” 我欲哭无泪地转过他矫健身躯,面对埋首苦读的众考生,胸中块垒化为无奈一叹,“大哥,你看清楚了,这些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不是杀手,这几百人加起来都不是我的对手呢,你担忧个屁啊!拜托你了,你回去行不?” 他森冷无情的冰眸轻扫现场,神光流转,旋即微微一凝,眉间不易察觉的一跳,转瞬敛住,手暗自握紧腰间剑柄,“那个人眼底有杀气,是个高手!” “谁啊?”我顺目望去,一瞥之下,竟是一愣。 相对幽静的青砖围墙外,一个英俊的浅灰劲装男子抱臂靠墙,眉宇间一片锋利寒韵,一双寒彻入骨的锐利眼眸轻瞥下来,犹如飞霜落雪,让人不寒而栗。 几个布衣家丁谄媚笑着恭维他,举动之间,尽是天人般的景仰。 我灵台清明地凝神感知,呼啸东风与喧嚣人声中,他的呼吸心跳步伐,几乎都不能感觉——竟是当世一流高手! 目及他发顶光芒璀璨的镂纹金冠时,我霎时心中雪亮,捧书于怀,“哦,听说他是丞相的大少爷赵凌寒,从小酷爱武学,性格冷寂如铁,和杀气没关系。”我回视如临大敌的冷流云,翻过他身子朝外,“话说老兄啊,他冷酷不冷酷关你什么事?你也好不到哪里去,都是一副别人欠你们钱的样子!” 京城逢故人 “好了,你快走吧,考试快开始了。”我将他强行推入石街人潮中。 “85号,朱潇!”这一声石破天惊,带着青年检视考官特有的醇厚嗓音,仿佛平地里炸出一个鬼魅,莫名地诡谲惊颤,将我和冷流云齐齐怔在原地。 回首顾盼处,只及见那琢磨不透的墨绿修影一飘,已然消失在了玄黑大门边,映入眼帘的,唯有那扇与外隔绝骏马雕纹的石板屏风。 我顿时如梦初醒,原来大哥来长安是为参加会试,但他素来淡薄名利,究竟为何应考?当初他考举人权当娱乐,并未有考取功名的意思。 正待怔忡迷惘间,一袭浅绿身影急匆匆卷着梨花花香而来,将怔愣的我与冷流云猝不及防地迅猛冲撞开来,飞踏十二道石阶直奔考场而去。 我揉着被撞痛的胳膊,一时激愤怒道,“喂,你不长眼睛啊!” 那人回头咧嘴一笑,十五岁年华的少年容颜,顽皮又无邪的微笑,在阳光下如同万树梨花一齐绽放,清雅灿烂,那清丽无双的面容,瞬间让人目眩神迷。 幽幽回神时,门口已消弭了少年的痕迹,那一眼,却久久在心头萦绕不去。 “这谁家的孩子啊,这么没规矩!”我不满地撇嘴嘀咕。 考官一声高呼唤回了我游离意识,我将一叠蓝皮书全塞入冷流云手中,从包袱中取出文房四宝,“我要去考试了,你别给我惹麻烦啊,再会!” 语毕,不顾冷流云欲言又止的样子,我将素色包袱扔给他,快奔至门外桌案旁与考官对得考牌,由衙役简单搜身确认后,转身踏阶奔入那玄黑大门。 随着一声宣告的清渺钟声,考试随之开始,大门闭合,将一切喧嚣拒外。 围成考场的青墙内侧衙役肃立,十排长方形房舍如棋盘般整齐纵列,每排两侧各分三十小隔间,隔间内分坐每名考生,每排房舍间隔一条约莫五米宽的走道,现场近三百名考生,主考官以礼部侍郎为首,在露天走道中来回巡视游查。 考场沉寂如水,唯有破空的南飞大雁啼鸣,伴随着考官轻微步伐声过耳,各考生皆如一专心致致地在各自隔间内答题,墨笔新题断肠句。 场外立满焦忧盼望的家属,数名佩刀衙役严守门口,满城风雨繁盛被一种庄严肃穆的气氛笼罩,各处均有巡查街道的衙役禁军,可见科举之重视非凡。 我左手托腮独坐,右手旋笔,凝注着翠色笔筒上的兰花刻纹锁眉深思。 眸光流转间落向天蓝苍穹,那惊鸿一瞥,飒然清扬的一眼,恍若晴天霹雳当空砸下,将我惊得僵若冰雕,顿时五内俱沸,百味杂陈。 惊骇异常之下,右手随之一抖,蘸墨笔尖一扫脸庞,带起艺术韵味的一撇画就洁白右颊,紧随左手颓然一松,“砰”地一声,前额垂落,猛磕褐木桌面。 我素白柔荑剧烈颤抖着,三支毛笔应声而断,指甲深入桌面整整两寸。 天使美少年 我霍然抬首,迎上对面那冷冽若寒冬皓月的双眸,心中百般郁闷恨不能发。 不远处的金黄琉璃飞檐之上,一道蓝白身影抱剑静坐,因璀璨的阳光而耀眼,衣袂与白缎束就的墨发随着烈风飘扬,隐有腾云破空之势,眸间闪耀的冰雪光华,让朗日都为之失色,即使是何等绝美,也不及这一瞬的风华。 我眉梢跳动不止,此刻有一种非常冲动,恨不能立刻飞去掐死他。他竟跟到考场来了,还把我当犯人一样监视着。我忍!我一定要忍住!我忍无可忍了! 我纤眉一凝,右手幻化出一道寒梅吐蕊的残影,五截断笔脱手飞出,势如破竹袭向屋顶之人,带着呼啸风声席卷而去。 拿毛笔当暗器,这是我第一次用如此文雅的东西做如此不文雅的事。冷流云这家伙无论到哪里都不忘卖弄他的剑术。 清影起身携剑出鞘,恰如蛟龙凤舞,星月剑在阳光下寒光沁骨,一道剑意恍如贯日长虹,空中剑气飞散,银木相交,只见火星四溅,连耀目天光都不及剑光之璀璨,五截断笔转瞬化为千万残片,华丽地纷坠如雨。 天空刹那间的闪亮光芒耀目已极,与我同排的考生疑惑之间抬眸顾盼,飞檐之上,一对冰霜般的眸子向在场众人一扫,考生只觉得清冽耀目,灿莹莫名,呼吸都为之一窒,情不自禁的,毛笔脱手掉落,面容带上了怔愣。 浅踏青石的步履声渐近,一个经过面前走道的身着绯色朝服的考官看到我们呆滞表情,浓眉一敛,挥袖冷喝,“看什么看,天上有神仙啊,还不快考试!” 同学们蓦然回神,纷纷执笔埋首继续考试。天上没神仙,有帅哥! 感觉面子被他丢尽的我,啼笑皆非地将头往旁边白色隔墙一阵猛撞(当然以手垫于头与隔墙之间),咚咚连响之下,随之而来的,是隔壁飘来的一个年轻男子万分不耐之音,“隔壁的,你要死到外面去,别在这里撞墙,吵死了!” 我异常受挫地垂首扶额,心情沉重地复又执笔,待要思索考题时,却因目及正对面的少年而陷入怔忡之态,仿佛灵魂都被他浸染。 那是一个千百年难得一见的美少年,嫩滑的雪莹肌肤毫无瑕疵,白红韵味宛然,恍若初生的婴儿般美好,颊边两个深浅绝妙的酒窝更为他渲染了几分玉露琼花的甜美,只一双眸子,黑曜石般的无邪,仿佛超脱于人世轮回,要把人的魂魄都通彻纯化,映得面容晶莹秀雅,在日华中,一笑间生出少年的童稚纯真。一身淡绿云锦简服,腰以云带约束,发以浅绿缎巾裹束,一派书生气韵。 那黑眸中一丝狡黠调皮,让我突然忆起,他便是之前撞我的少年。 少年若有所思地凝目端详我,随即垂首走笔书写着,儒雅修眉间一片认真光华,亦不时抬头回望,笑不可抑,甜美无邪的笑容,在屋檐阴影里暖如煦日。 我茫然地探指抚脸,莫非我脸上有考题答案? 半晌,他终于抬首回视我,径自笑得诡秘,却仍是皎美不可方物,眼中波光,比月华更为悒丽皎洁,惫懒无赖,双手缓缓将墨迹宛然的白纸举起展示给我看。 一顾之下,我只觉愤懑满腔,犹如洪水泛滥,行将破堤喷涌。 科举考试 那白净宣纸上,勾勒出一张狰狞可怖的丑八怪面孔,那右脸上一撇墨迹,更为这张脸平添几分诡异,画旁工整写就俊秀儒雅三字——钟无艳! “你小子找死!”我怒不可遏地拍案而起,卷袖摩拳擦掌,正要前去痛扁这小子一顿,绯袍上的银鱼袋倏然跃入眼底,将我浑身豪气无情地熄灭。 比曹超更及时的考官大人目光如电,像利刃一般瞄向我,满面蕴藏愤怒的阴霾,化为一句火山爆发的厉喝,伴随着唾沫横飞,“你说谁找死呢?” 我连忙抚平雪白双袖,点头哈腰谄笑道,“对不起,对不起,大人,小生考试太投入,念及隋朝的杨广昏君便愤慨不能自已,还望大人见谅!” 走道两排的考生均忍俊不禁,那混蛋小子更是捧腹大笑,幸灾乐祸之下,眉飞色舞,纯洁姣华的笑靥,刹那竟是明雅绝伦,清爽得纤尘不染,仿佛若轻云之蔽月,飘飘若流风之回雪,有如仙童下凡,满场皆为之一炫。 考官冷哼一声,面带愠怒地自案间拂袖离去。 我松气坐回木椅,以帕拭净案上唾沫,为未被赶出考场而暗自庆幸,却在瞥见少年狂笑奕奕的可恶俊颜,顿时郁积于心,唯有咬牙切齿地怒瞪着他。 脑中倏忽灵光一闪,我奸笑着执起桌案断笔,在他被我奸诈目光所摄的诡谲中,以一招清风拂桂的一阳指弹笔出手,断笔跟斗连作地飞向他,“唰”地两下在他两颊分别划出一道墨痕,正好构造成具有美学价值的对称“八”字。 欣赏着他面红耳赤的愤怒窘态,我大笑特笑着直拍案面,兴奋非常。 决定命运的会试持续进行,清明日光下,青砖围墙如千年万年般矗立,里面隔断的,是前程似锦,步步高升,还是凄清惨淡,落魄还乡,亦无人得知。 忽听扑翅之声破空疾来,竟是一只天外飞鸽,目标明确地直奔我隔壁考间,飞檐上的冷流云蓦地起身待战,却被我一道凌厉眼光硬生生逼剑回鞘。 我以笔杆橡筋做成一副简弓,搭笔引弦射鸽,飞笔正中鸽子细脚,我即刻射出袖中透明引线,卷住欲坠白鸽落入手中,取下其腿上纸条后放飞。 嘿嘿,我得维护考场秩序,严防作弊。 我满怀期待地打开纸条,看清上面一首普通至极的诗歌时失望不已,执笔捶案大笑一阵,丝毫不顾隔壁同学满面愤懑之色,顾自乐得逍遥。 想必他们的外应在外面看准了考官没出现在这条走廊上的时候才行动,所以才敢如此大胆,因此我拦截它们必定也不怕被考官发现。 我手中用力,纸条立即化为残白蝴蝶,片片飞散,复又百无聊赖地四顾。 垂眸又见青石走道上一只巴掌体积的袖珍乌龟正大摇大摆地缓行爬过,凝目细看之下,那黑不溜秋的龟壳上竟以细针密麻写满细小汉字。 哇塞,高手!好有创意的方法!比刚刚那飞鸽传书有深度多了!想必这乌龟的主人从它出生起就开始培养它了吧,所以才能练到如此程度,不容易啊! 我手中发出一缕轻微掌风将其翻身,乌龟顿时四脚朝天无法动弹,却见那龟壳内侧竟也排满字体,果真是物尽其用!其方法令人咋舌! 还未等我将小龟龟收为己用,却见一道昂藏身影横空出世,考官大人厚实的脚无意识地轻松一踢之下,小龟瞬时被抛飞九霄云外,那位可怜同学只能心痛地咬着衣袖望着培养多年的“心肝宝贝”在云絮中淹没轮廓,拼命压抑悲痛泪水,其余同学们则一脸惊愕不可思议地看着考官若无其事地在走道上悠然散步而去。 惊爆作弊 我举手齐眉眺望碧空,由衷感叹。这一脚堪比黄飞鸿的佛山无影脚了! 满城风絮中,忽听“嗖”地一声尖锐长啸,一支纯净素洁的羽翎以穿云破雾之势,直飞我斜对面隔间,空中鸟雀惊飞,在它飞到此排黑瓦屋檐下时,我即刻挥出银鞭将其缠住,迅疾收鞭入手,斜对面那人却安逸埋首未觉。 嘿嘿,想要诗吗?给你诗就行了! 我解下箭身紧绑的纸条,自己在白纸写下一字附于羽翎上,运力挥手一掷,紧随一声沉闷响起,羽翎牢牢射入那人桌案上,我转而埋首作答题状。 那人骇然一惊之下,警惕环顾周围解题考生一番,这才小心翼翼取下箭上纸条,看到上面一个歪扭可笑的“诗”字时,情不自禁地讶异低“啊”一声。 我不禁捂嘴偷笑,对面浅绿云锦少年一直单手托颚旁观我一切举动,口中衔着翠绿毛笔笔尾,既不声张也不作诗,怡然自若地神游太虚。 这考场真可谓是暗波汹涌,作弊方法千奇百怪,一路拦截下来,收获甚丰,手中已截获几十张写就诗歌的纸条、羊皮卷、米粒……却无一令我满意。 殊不知,正因在这考场我坏了无数才子的好事,之后便成了几乎所有进士(包括作弊未遂被我拦截的)的公敌,他们日后对我是百般刁难,多番挑战。 通过科举进入仕途,自古为天下读书人梦寐以求,学子们白首穷经所图不过是尽展其才光宗耀祖,却不知一旦入官,便也被永世禁锢魂魄,这里不仅是他们飞黄腾达的过桥梯,也是葬送一生自由与灵魂的墓场,人生繁华,一朝落尽! 考官一声不卑不亢的高声报时,道是离考试结束只差一炷香时间,将我彻底从安之若素中惊醒,瞥了眼对面少年依然吊儿郎当之容,苦笑摇首之下,埋首落笔答题,根据题目要求,在洁白宣纸上工工整整地写上一首宋朝名诗。 对面少年恍若未觉般无聊地东张西望,那雅逸如画的容颜在秋风中赏心悦目,淡绿缎巾上的青竹深纹烨烨生辉,日光倾泻而入,酒窝炫然,瞳如无邪黑曜石,顾盼间,自有一种纯澈无瑕之韵,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一道空灵庄严的钟声在考场天宇下回响,宣告本次惊天动地的科举考试正式落下帷幕,写完最后一字的我长长舒气,由考官依次逐个收回试卷。 关闭两个时辰多时辰的虎环大门开启,众考生纷纷涌出考场,脸上表情喜忧不一,各怀心思地与门外久候的家属各自散去。 我随众步出玄黑大门,四顾之下,茫茫人海中却寻不见那熟悉的墨绿修影,只得茫然站在匆忙离去的考生中间,兀自惊疑不定。为什么他也会来? “怎么了?”身畔传来冷流云洌泉般冷冽之音。 飒然回顾之下,那清冽沉静,如冰雪般晶莹的黑眸,冰封一般的俊颜,让我只觉得一阵清凉,些微烦乱立时消散,整个人如同浸在寒潭之中,便耸耸肩,悠然付之一笑,“没什么,我们回去吧!” “你的脸……” “没什么,只是被我当成草稿纸了而已!” 我翻身坐上冷流云为我牵来的马匹,与他一起飞奔回客栈。 巧中状元郎 阳光朗煦的清晨,素日安宁的街道之上,一阵整齐有素的锣鼓声由远及近,伴随着百姓欢呼雀跃之声四起,在京城的天宇下回响。 酣梦正欢的我不耐地翻身,埋头入被,想将一切喧嚣纷繁隔离在外。 锣鼓欢呼声在客栈楼下戛然止歇,随之响起的,是一道洪亮高昂的声音,带着太监独有的尖锐犀利,将我彻底从梦境搁浅中惊醒,“庶民林飘飞接旨!” 我立时如醍醐灌顶,睡意全散,即刻掀被起床,着衣束发,轻烟似的飞奔出客房,单手一撑二楼走廊的深褐栏杆,以一个轻灵如燕的翻身飘然而下,胜雪翩跹的白袍在客栈宾客惊叹眸光中,落于一个身材臃肿的中年人面前,发顶白缎迎风飘扬,双膝跪地,埋首恭谨道,“草民林飘飞接旨!” 一身暗红锦服的传旨公公这才从我华丽出场中回神,形容枯槁的手打开一卷龙纹明黄卷轴,在百众屏息以待的紧张气氛中,慢条斯理地宣读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庶民林飘飞高中金科状元,特派礼部迎接入宫见驾,钦此!” 这一声宣告犹如惊雷从天而降,满场为之哗然,紧随百道目光齐聚而来。 我不动声色地双手接旨,公公轻慢地斜睨我一眼,一扬银丝拂尘,在几名深绿长衣小太监的随侍下流水般步出客栈,乘轿而去。 我起身弹去衣摆灰尘,目及满座不可思议的钦佩羡慕眼神时,悠悠付之一笑,收起圣旨正要出去,却只觉一缕清风无声掠来,冷流云冰雪雕铸的俊颜瞬闪入眼,直视我的眼波中刻画几丝担忧,声音清洌如同冷泉,沁人心脾,“飘飞……” 我回以欣然淡笑,轻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放心吧,没事的,我进宫后会联系你的,你就先待在客栈吧,再见!” 我不再多言,绕过他步向外面,却闻背后他低微恍若梦喃的凌音,“小心!” 幽幽一声,似饱含千言万语的真挚,却诉之以简单二字,我含笑未顿脚步。 纯白短靴跨出褐木门槛,一幅盛世繁华之景象映入眼帘。 街边错落有致的梧桐正绿意勃发,如雾如幻的沙沙声,使人不觉沉醉。绿树掩映下,都是店铺酒家,街上的人被衙役们强力排到两边,彩屏煊赫,一行礼部官队拥着两匹红绸白马,浩浩荡荡前来,在客栈门口堪堪停下。 抬眼望去,马上那一熟悉一半生的两副面孔将我触电般怔愣原地。 其中一匹宝马上,一袭飘逸的墨绿衣袂随风轻扬,风姿飒爽明朗,那众里寻他千百度都不得的人,此刻正驻马静默凝望着我,眸中亦是同样惊异诧然。与他并肩而立的是一道浅灰华袍的硕健身影,黝黑健康的皮肤迎着日光,闪烁着暗金蜜色的光泽,清浅一眼,却让人从心中生出悚然。 闻听众说纷纭,才知此次朱潇竟是本次科举的第二名——榜眼,而赵凌寒正位列第三——探花!科举前三名便由礼部隆重迎接入宫见驾。 朱潇考中榜眼本也无所非议,因他的诗作闻名天下,才高八斗。但那赵凌寒中第三名倒让我心中颇为不快,他爹丞相阴险狡诈,他定也好不到哪里去。而事实证明,我的想法没错,之后我确实被他陷害了一次。 绝色少女 正待惊疑间,一名布衣衙役已为我牵来一匹宝马,“林状元请上马!” 我翻身上马,白袍迎风飘飞,回首目及扶门静立凝望我的蓝白衣袍的少年,那冰魄般的双眸一层罕见的担忧跃然于耀眼阳光下,我安然一笑之下,策马与两人并排而行,在马蹄浅踏声中,向石街尽头富丽堂皇的宫殿行去。 秋高气爽,朱雀大街的青砖条石在日光照耀下,显得格外细腻光滑,长不见首尾的队伍迤俪而入,左右禁卫气势如云,两旁都围得水泄不通。 道旁百姓在维持秩序的官员拦截下,仍是不住地欢腾鼓噪,阁楼上纱窗中,投来无数闺阁少女倾慕的秋水波光,长安城一时之间,人声鼎沸。 随着礼部队伍在万众瞩目中缓缓前行,我轻扫一眼满城繁华,转首看向右侧愁容满面的朱潇,持缰迷茫道,“大哥,你怎么也会来考科举呢?” “这个待会你就会知道了。倒是你,四,四弟,”他轻瞥我左侧冷然直视前方的赵凌寒一眼,心有旁骛地蹙眉低道,“你怎么能考科举呢?这可不是开玩笑的,这下你闯大祸了,你还是趁机逃走吧!” “大哥尽管放心好了,以我的能力无人能困住我,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去皇宫,不会有事的,待事情办完便会逃走,没人能抓到我,”我俯首贴耳,以折扇展开遮住两人面容,挑眉得意道,“别忘了,我可是魅影哦!” “好吧,既然四弟有事在身,大哥也不勉强你。”他一拉缰绳,紧步跟上。 我不由低眉凝思。究竟是什么让大哥心甘情愿抛弃宁静生活,步入官场呢? 熙攘人群中,一个妙龄少女被众人猝不及防地推挤出队伍面前,步伐踉跄间,竟不慎跌坐在地,紧随一道清脆犹如金玉之音,少女的紫晶蝴蝶簪应声而落。 她的突兀出现,令喧哗雀跃的气氛瞬时凝固,千道吸气声随之四起,更有男子鼻血腾涌,不是因突然拦路的变故,而是因那少女倾城绝伦的娇颜。 她身着天蓝色流云绸衫,一头青丝梳成华髻,光润玉颜,华容婀娜,一双凤眼媚意天成,皎若太阳升朝霞,灼若芙蕖出渌波,延颈秀项,皓质呈露,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在阳光下,一笑间晕染出小家碧玉的优雅矜贵,倾国倾城。 少女惊慌四顾,却在目及策马缓驰而来的我时,娟美秀靥瞬时定格成画。 瞬息万变的凝滞长街上,终有一名维序的佩刀捕头从不可思议中回神,旋即奔到街中坐地的少女面前,瞠目怒喝,“大胆民女,胆敢惊扰大人的尊驾!” 他伸手正要粗鲁地拉过少女,我即刻自马背上翻跃飞起,白袍纤尘不染地落于少女面前,横臂拦住衙役蒲扇般的大手,摇头浅笑,“无妨,你先退下吧!” “是,大人!”他埋首抱拳退回路旁,挥手让行进队伍暂停下来。 我弯腰拾起青石地上的紫晶蝴蝶发簪,伸手递给她的同时摊开另一只手展于她面前,不无优雅温和地轻声笑语,“小姐,这个还给你。” 朝殿紫宸 她青葱似的柔荑接过发簪,紫晶簪在阳光下飘转出璀璨流光,秀颊因羞涩赧色绯红,娟秀蛾眉间一片姽婳娴静的绝代风华,怯怯将手轻放在我摊开之手上,她的手细腻光滑,如同丝缎暖玉一般,举动之间,自有一种不言而贵之气。 我轻握住她的手,小心翼翼地扶她站起,“小姐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她含羞摇头,发间珠玉坠饰随风灵动作响,将发簪如珠如宝地捧于手中,凝眸一笑,仿佛万古寒冰都灿然裂溶,风铃般清灵婉转之音幽幽飘来,“没事!” “那就好,小姐要小心了,若是小姐出什么事,家人会担心的。外面不宜久留,尤其是像小姐这样惊人的女子,还是早点回家吧!” 我将她牵至路旁,对深深凝望我的少女微笑颔首之下,在更多少女倾心波光中转身步向队伍,在全城百姓惊羡眼光中,策马随队前行。 这浩荡煊赫的队伍一路行去,很快便来到禁军严守的承天门前,便由皇帝遣来的礼部官员奉旨迎接。 一重重庄严沉重的朱红宫门由外向里开启,那皇族独居的恢弘宫殿琼楼频频闪入视野,青砖宫墙,在金色琉璃瓦流转的华光中,渲染了一层朦胧飘渺。 我策马凝望着重门后色彩典雅而华丽的宫殿深处,只觉一种神秘力量暗自蛰伏其中,心中生出极微妙的感应,一时之间只觉得五内似沸,好奇诧异之间,又有一种诡异的熟悉感,与自身某处有着某种奇异的共鸣。 下马而入,一行人穿过重重禁苑,终于来到皇宫深处,与朝殿外久候的其余进士们会合等待,由迎接我们的礼部侍郎进殿回禀。 近百进士中,却未见那个浅绿衣衫的美少年,十七年华的我当属最小。 殊不知,那个少年竟是大唐最有名的天才少年,天文地理,算术文学,琴棋书画,无一不通,无一不晓。至于与他的相遇相识,便是后话了。 唐朝皇宫没有紫禁城那般奢华浓重,而是高雅清净,颇有江南园林之神秀风韵,飞檐斗拱,古色清韵,楼阁亭台珠帘卷,碧波清池,嶙峋怪石,红绿青黄的华瓦白墙的水榭长廊星罗棋布,层层大理石栏上均有小型雄狮石雕。 殿外静候片刻,很快便有太监通报迎接,一众进士们以我和朱潇为首,列为两列,随着司礼太监,踏着大理石龙尾道而上,终至大内帝阙之下。 金碧辉煌的殿阕之内,太监静默侍立两旁,文武百官均已埋首等候,进士两列立于中间华贵红毯之上,我与朱潇恭立队首,可说是离皇帝最为接近的。 我状似恭谨地埋首,眼角余光却不忘打量这虽充盈百官却死寂压抑的大殿。 黄金烛台上灯烛明灭,映照着群臣木偶般死气沉沉的脸,金镶九龙纹的朱红雕柱高耸,紫宸殿最深处,金龙帝座高高在上,俯瞰着整个大唐江山。 大唐帝王(1) 梦回千年,辗转轮回,承载着多少旷世传奇的鼎盛唐朝,谱写了中国历史上空前辉煌的一笔,不仅回纥、契丹、吐蕃等少数名族对大唐是天朝上国的景仰,更创造了与外邦交往频繁绝世的神话,还蕴含着镜花水月的诗情画意。 目光流转间,触及同立第一排身着紫袍朝服手持象牙笏的当朝赵丞相,我暗自悚然心悸,上次的杀手定已将魅影便是林飘飞之事告知于他,他恨我入骨,说不定会使什么诡计来陷害我呢,不过万幸的是,他不知我是女扮男装。 “皇上驾到!”一声尖锐刺耳的太监嗓音在大殿之内响起,惊破这份死水般的沉闷萧索,让现场文武百官都为之肃然起敬。 官员纷纷甩袖跪伏,长衣宽袖委地,以一副俯首称臣的虔肃高呼“吾皇万岁万万岁”,群臣齐呼声震耳欲聋,响彻整个金银铸就的紫宸殿。 一声厚重沉稳的脚步声自殿旁蔓延至高阙上,于金雕龙椅前停下,皇帝已在两名持孔雀羽翎大扇的太监随侍下上朝参政。 “众卿家平生”,一声低沉嗓音从高阙之上传来,本是得天独厚的清朗明亮嗓音,却好似常年未校的琴弦,带出淡淡涩意和疲倦来。 众官回话,拂袖而起。 “这些便是本次科举的进士吗?” 皇帝莫名熟悉之音让我心中升起一道狐疑,抬首顾盼之下,那熟悉又陌生的男子面容映入眼中,宛如晴天霹雳一般,全身都为之一颤。 怎么会是他!他竟是大唐皇帝,不会吧,老天,这个玩笑开得可不小啊! 帝阕之上独坐一个英气逼人的男子,玄色皇袍繁复着身,其上龙飞九天的精美刺绣在殿内灯烛中异常醒目,尽显帝王威严,端坐身形不怒自威。 他有如实质的锐利目色轻扫阕下众臣,两人的目光,在华丽大殿之内,群臣瞩目之中飒然相对,犹如飞虹惊电,冰雪相击,顿生无尽诡谲冷肃的气息。 他眼光一凝,直直俯视高阕下的我,一闪而过的滔天惊骇下,漫起些许迷惘彷徨之意,面容却被额前金珠流坠遮挡,任谁也没有看出他眼中颜色。 我立即垂首凝盯地上红毯,脑中的迷雾,在这一刻,终于豁然开朗。 此刻我终于明白大哥为什么要考科举了。若不是亲眼所见,打死我也不信他竟是皇帝。统治大唐的九五之尊,至高无上的帝王,竟然是,李盛!难怪上次在梦仙楼他竟能用那么多钱来买我,而李莲忆是他亲妹妹,也便是大唐公主,只有取得功名才有资格迎娶公主,所以朱潇才来长安考试。 朱潇依然平静自若,只那低垂明眸中一点闪烁不定的幽光,怅然若失之下,含着些许的惘然无奈,绿袍随着穿梭入殿的清风轻扬,隽修身姿莫名萧瑟。 感受着高阕上咄咄逼视的凛然目光,一种战栗的恐怖,从心中升起,我不安而恐慌地握紧白袖,汗湿重衣。无法挽回了…… 他知道我的真实身份,此刻我以女扮男装之容出现在这里,无疑是犯了滔天大罪,不知他会如何惩罚我。我孤儿一个,斩首诛灭九族也无所谓,虽然我可以自身逃脱,但说不定会连累大哥,他辛苦考上功名的努力就白费了。 大唐帝王(2) 算了,要死就死我一个,不就是一条命么! 当我正准备受死之时,却觉那迫人的威压瞬时撤离,抬首,正见纯金御案之后,李盛双手平放于黄金龙头扶手上,俊容如初淡定,以对进士之态对我们寒暄询问一番,我也只是唯唯诺诺地紧张应答,暗自唏嘘不已。 因与赵丞相一丘之貉的官员们极力举荐,以及丞相堂妹太后在背后劝说,李盛当朝便封了赵凌寒一个兵部侍郎的正四品高位,而我与朱潇继续待命。 皇帝贴身太监宣告之下退朝,我与群臣埋首有序退出殿门,步伐虚浮地走在大理石台阶上,脑中一片混沌的翁鸣,饶是灿烂日光也溶化不了我苍白面色。 朱潇自进士中疾步而来,发顶银冠在阳光下灿然生光,俊颜上雕饰几缕担忧,轻拍我的肩温言道,“四妹,现在你知道了吧,我都劝你不要来了,他没有拆穿你,可见他对你用情之深,竟然违背了皇帝的原则。你接下来要怎么办?” 我回以一抹惨淡笑意,望向石阶斜面上的飞龙在天雕纹,任清风拂面,吹走满怀悲凉如水的愁绪。 我管皇帝是谁呢,总之我要完成我的任务,虽然我对李盛的皇宫心怀不轨,有点对不起他,但是也别无他法,只能试试看了。 一众进士随太监来到宫中暂居处——宫城南边一处幽雅宫苑凝月阁,由此处管事太监按科举名次分配房间后,已各自回屋自行休息。 夜深人静,推窗观景,后院荷塘波光粼粼,池边大理石灯柱烛光闪烁,近水楼台中轻幔飘扬,朱红灯笼轻晃,远处黑黢黢的富丽宫殿,仿若死去的巨兽。 我将从小太监手中买到的地图与一封信藏入竹筒,绑于白鸽腿上,见四周无禁军巡查,便双手一抛,白鸽自窗前飞起,转眼便已在重霄云絮中消弭无影。 我以飞鸽传书冷流云,告知他我暂居之处,并委托小太监前去帮他混进宫。皇宫这样大无止境,我自己当然无法仔细搜寻,他进宫后正好可以让他安心。 我凭窗欣赏荷塘月色,手持银勺,百无聊奈地拨动着越窑瓷盏中的茶叶,只见碧色流转,清香阵阵,思绪万千。 破晓天书是流传近千年的古老卷轴,在这千年间却从未出现过。或许大唐开国皇帝李渊隐约得知在长安城的某处藏有天书,所以才建宫于此,却也始终无法寻到。然而一直杳无音讯的天书,却在我来大唐后的一年内出现三卷,这究竟是因缘际会的巧合,还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难道破晓天书真和我有某种联系? 天书的出现加剧了武林的抢夺,我和冷流云来长安的短短五天里,便已遇到上百夺天书的蒙面人,被迫暴露了行踪,随之而来的,便是无数武林人士和达官贵族鱼贯纷赴京城,武林风波亦随之愈渐扩大,席卷整个天下。 无尽静谧如水的黑暗中,仿佛有一张无形的网,遍布整个大唐江山的天罗地网,似乎要将一切都捕获,惊涛骇浪的狂潮正潜伏在天下各处…… 风流才子 已是进宫第二天,一切都相安无事,进士们在宫中也便是做做功课,打听些宫中忌讳之事,以免祸从口出,或是与朝中官员疏拢关系,以求飞黄腾达,朱潇则暗中去找李莲忆继续风花雪月,唯有我空闲地寂寥,却不敢在宫中乱走。 夜色初起,华灯初上,鲛绡裁成的窗纱在漫天星斗下隐约朦胧,不久前与一众进士在殿中用过晚餐后,我百无聊赖地在自己屋中凭窗观景。 一阵矜持温雅的敲门声传来,瞬间将所有静谧击碎! 我狐疑地走去,双手拉开绿檐门扉,廊下朱红灯笼的馨宁光芒下,十三四副儒雅俊秀的书生面孔映入眼帘,正是进士中的官僚之子聚集而来。 为首一人穿金戴银,头戴镂纹玉冠,镶以南海珍珠,流转生辉,身着华服锦袍,衣料奢华,贵气不言而生,正是殿阁大学士的二公子尹筠。 他家境显赫,多才俊朗,是京城无数女子的梦中情人,生性风流多情。 他抱扇躬身一礼,眉眼间温柔含笑,宛如微风轻拂,“林状元,我们想请你到宫中游玩一番,不知你是否愿意?” 我脑中极快地闪过一个念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我略微沉吟片刻,想到这正是探查皇宫的好时机,便悠悠回礼婉言道,“正合我意,那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我们沿廊走出凝月阁,折扇传情,闲庭信步,不少水红绫纱的宫女羞涩地藏身假山后,偷窥进士们的文雅风韵,眉黛夺得萱草色,红裙妒杀石榴花。 路过凌烟阁不远,一股微妙莫名的感应自心中油然而生,只见右侧一道青砖高墙隔断了去路,中央那栅栏铁门班驳生锈,青墙后的繁茂森林,在月光下依稀可辨,虬枝蔓藤在黑暗中仿似修罗鬼魅的触手,更有奇花异草充盈其间。 一种仿佛来自冥界的神秘力量牢牢牵住我的意识,我不由自主地走去。 神思飘渺中,一道珠光璀璨的身影忽闪入眼,尹筠已然如轻风一般,横臂拦在我面前,“林状元,这里可是皇宫禁地,谁也不许进去。” 我蓦然回神,以扇指林迷茫道,“这么好的森林,为什么要封起来?” 他望向黑黢黢的森林,眸光游移不定,荷塘边静立的其他进士面色也古怪非常,在灯柱闪烁的烛光中,恍若魑魅魍魉,透出诡谲的阴森。 半晌,尹筠才转身步向进士一行,声音幽幽从背后传来,“因为从来都只见人进去,没见人出来过,很多人都消失在了里面。” 我久久迷失在森林那熟悉又陌生的气息中,这里面到底藏着什么?“林状元,你再不来,我们就不等你了!” 进士们已经漫步而去,我旋即回身疾步追上,不经意的清扬一瞥间,似有一束微弱的幽蓝光芒从森林中一闪即逝,落入满天星辰中。 一路穿花过草,走廊踏池,遍观园林美景,最终来到沉香园。莲池边一座朱红翔鸾亭在红晕中烨然生辉,亭檐以青鸢花刺绣的帷幕装饰,清雅画韵尽显。 此处繁花似锦,荷塘清幽,水风车在夜空下流转,便有婉转水声飘荡开来,端的是清新悦耳,幽香入骨,凌波微潋,宫女穿梭花间,衣香鬓影,美不胜收。 进士的挑衅 我随众踏阶步上亭台,正扶栏观赏池中锦鲤,背后冷不丁传来尹筠之声,“既然林兄也认为此景甚美,不如当场作首诗如何,让大家也来目睹状元的风采!” 这隐晦含糊的话语,中间蕴藏的刻意挑衅,如同深渊中的幽灵,终于露出獠牙,让我瞬时心如明镜,纤眉不自觉地一挑。 原来如此,我就知道他们这些官僚公子哪会那么好心邀我玩赏,却是想试探我的才学,一个十七岁的平凡百姓中状元必定会让那些自以为是的官家少爷不满,他们却也基本都是七分真实三分作假,我总算还靠记忆考试呢。 “是啊,我们大家也想见识一下状元的才华!”背后一道掺拌得意的朗音又起,紧随其余十来人纷纷应声附和,少年意气,说不尽奋发蓬勃。 我转身坐于亭缘红椅上,轻扫或坐或立的神色皆一的进士,折扇轻捶手心,笑不可抑看定尹筠,“哦,那尹公子肯定有雅兴为大家献上一首诗喽!” “那在下就献丑了!”他自石凳上站起,持扇步向池旁大理石灯柱边,望着池上袅袅轻烟,胸有成竹地笑吟诗句,举手投足间,名门高阀的贵气立现。 优美诗句吟诵中,亭中各进士皆沉浸在似真似幻的意境中,池畔假山后翘首盼望的宫女们更是一副魂牵梦萦的痴迷之色,旖旎幻梦尽在一言之中。 唯有赵凌寒冷然静坐石凳上品茗,红灯映照着他暗黑英俊的容颜,那幽潭寒霜一般的瞳仁,顾盼流转之间,很是悠然自若,浅灰纱锦的重袍轻扬如雾。 一诗吟毕,他自池畔抬首望向亭边赏景的我,仿佛要看入眼的深处,灵魂的所在,把这份轻亵的漫不经心掠夺,“状元觉得在下的诗怎样?” 众进士从诗意中回神,对尹筠描绘荷塘的诗赞不绝口,随之而来的,是包括园中宫女太监们的上百道探寻期盼视线,齐齐聚向亭中的我。 我展扇轻摇,凝望帷幕后的娥眉残月,幻化一缕优雅绝伦的完美笑弧,“这品评之事还是交给大家,该在下献丑了,不过,光是作诗,未免太无趣!” “哦?那状元言下之意……”他拂袖而来,俊面上诠释着华贵笑韵。 “不妨让在下踏月而歌吧,为大家添些雅兴!” 语毕,我迅猛扯下一袭亭檐垂挂的帷幔,挥手一甩,纯白帷幔在银色月华下流云般铺展开来,横飞于莲池上空,我即刻纵身跃起,脚尖蜻蜓点水般踏着帷幔而去,翻手掏出袖中饱蘸松墨的毛笔,在手中飞旋两圈,落笔于脚下帷幔,在清灵飘渺的吟诵中,自上而下淋漓写就一首宋朝秦观的名诗《鹊桥仙》。月光如水,莲池如镜,灯笼摇曳,石柱中红焰幽闪,一道渺如轻烟雾的纤细白影,如同白鸾羽鹤,踏着飞扬夜空的帷幕颂歌,吞吐间乾坤自生,妙笔生花。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皇朝公主 百世清秋,万千绝色,都不及这一瞬的风华。池上烟雾萦绕的白纱上,纤尘不染的白衣在夜空中羽化飞舞,清诵声在夜色中回荡,发顶白缎随风飘扬,翻转腾跃间,长袖挥洒间,尽显无与伦比的轻渺神韵,洛神降世之姿也不过如此! 银辉飘洒下,那惊才绝艳的一幕,令沉香园所有人怔忡如梦,震撼非常。 大闹沉香园 从头踏至尾,洋洋洒洒挥完最后一笔,在众人惊叹目光中,我以一个凤舞九天的凌空飞渡,向后翻落亭中,抓住帷幔尾端,倏地悉数卷回手中。 面对灯笼红晕浸染中僵如石化的诸般面容,我将卷为一轴的帷幔横于面前,莞尔一笑,“各位觉得怎样?对在下的诗歌还满意么?” 他们面面相觑,不可思议之中,刚才的一腔热血,都似被冰水一盆浇熄。 “既然大家不说话,那我就先告辞了,若是大家要品评这首诗,我且把它留在这里,恕不奉陪!”我将墨迹渲染的帷幕搁置石桌上,转身摇扇而去。 宫女们此刻已是春心荡漾,一时花团锦簇,莺呖婉转,说不尽旖旎温柔。 我才刚走下翔鸾亭不过十步,楼阁后,一阵隐隐的喧嚣传来,身影逐渐近前,在月光照耀下纤毫毕见,竟是几个手提宫灯的宫女,簇拥一名女子而来。 女子上着浅黄绣金大袖沙罗衫,金凤银鹅各一丝,下著绿色曳地襦裙,腰垂红色腰带,肩披红帛,粉胸半掩疑暗雪,面容艳丽温雅,绾约头髻,发间珠玉灿然生辉,行走间摇曳多姿,风韵不尽。 她一径笑得温柔高贵,手捏一方绢帕,盈盈步来,语声清婉,“原来这位公子便是状元,听闻状元不仅才华横溢,而且俊美无双,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我在池畔灯柱边站定,迷惑道,“这位姑娘是?” “大胆状元,见了二公主,还不快行礼!”她身旁一个搀扶宫女严声娇斥。 我一惊,即刻掀袍单膝跪地,埋首恭谨道,“微臣拜见二公主!” 亭中进士与藏身假山后的宫女太监也纷纷跪伏行礼,长衣铺地,百众肃然。 “状元不必多礼!” 一双细腻如凝脂的手,缓缓自前伸来,我迅疾起身退步躲开。 她秀眉一凝,生出千娇百媚的威仪,抢步上前,银丝锦履步步紧逼,发间珠玉流苏叮当悦耳,炫目迷人,“你好大胆子,竟然拒绝本公主!” 浓重的香粉胭脂味飘入鼻中,我隐忍地埋首疾退三步,握扇抱拳道,“微臣不敢冒犯,微臣只是一介平民,公主请自重!” 我说,你就不能矜持点吗?我还是比较喜欢李莲忆这种清纯的公主。 一众进士已从亭中款款出来,于池畔怪石边静望着我,目光夹杂着妒忌,讥讽,不屑,羡慕,仿佛毒箭一般飕飕射来,似要将我万箭穿心。 “你!”二公主眉间生怒,鬓间的珠钗,颤巍巍的轻摇。 “二姐,让八妹来替你教训这不知好歹的小子!” 这一声妙龄少女清脆婉转的黄鹂之音,带着呼啸沧桑的气势,席卷万钧而来! 大闹沉香园(1) 楼阁琉璃飞檐上,一道持剑娇影以飞燕展翅之势凌空飞来,她身着一件藕荷色百叶襦裙,绣有流光的青碧祥云,窄袖纱裳,腰束罗带,脚穿青纹短靴,粉雕玉琢的俏丽面容上一派刁蛮自得之色,飞踏池中灯柱掠来。 二公主怒气稍歇,赏玩着指尖镂金镶珠的套花,有如隔岸观火一般,笑得温婉得体,“八妹,你下手别太重了,稍微教训一下就好。” 一道轻灵的剑意缠绵而下,仿如烟雨落池,带起池中晶莹水珠迎面刺来,我以扇夹住寒光凛冽的剑身,顺势向后退飞,翻落池中铺路石板上。 八公主回身挽起一个剑花,“好你个卑贱的贫民,竟敢躲开本公主!” 我以出神入化的轻功,如仙人般转而飘入百花齐放的绚丽花园中,无辜地耸肩低笑,“微臣不躲便会被公主打到,我可不做吃亏的事情。” 如此这般追逐乱飞,引得更多太监宫女奔来观望,亦有皇亲国戚驻足遥望,刁难未遂的进士们则面露幸灾乐祸之色,悠闲观望空中飞影。 月光清辉中,扇剑相交,无形之力让园中树叶瞬间振落,一时之间,只见绿意昂然,如利刃般漫天直削,侍卫们赶紧挥落,仍弄的手忙脚乱。 一身白衣在夜风中疾飞,如同精魅一般,一袭绿姿于身后紧追,三千青丝披散而下,有着月华一般的淡淡光晕,长剑在夜色水光中乱舞,眉宇间一片愠怒羞意,飞掠之间,带起环佩璎珞轻响,叮咚悦耳,娇尘软雾四起,乱花飞旋。 我掠上水声流转的水风车,旋即点步飞起,忽听背后一阵惊呼,回眸正见八公主从水风车上直直跌向莲池,我踏枝借力反弹,反身飞向那坠落的娇姿,及时接住那一道纤影,踏水翻飞,在无数宫女倾慕秋波中,飘然落于池中石板上。 八公主痴痴凝望着我,手中长剑颓然落地也浑然不觉。 我松开揽住她腰间的手,拾起石板上的长剑,双手呈递,埋首道歉,“情况实属危急,微臣若有冒犯,还请公主恕罪!” 她蓦然回神之下,接过利剑,收剑回鞘,敛眸佯怒嗔怪,“你也知道冒犯!算了,念在你救了本公主,暂且放你一马!” “谢公主!”我抬首回视,唇角笑痕悠然。 她晶莹娇靥上生出一层淡淡绯红,转身踏过石板奔到二公主身边,亲热娇羞地挽过她的手臂,二公主不悦地甩开她,匆匆步向翔鸾亭,坐于石凳上,由宫女们精心伺候着,现场所有公主宫女的目光无不倾心地聚集在我身上。 旁观进士们早已怨怒已极,明眸染上几缕微妙的敌意,终究还是尹筠越众而出,凝眉斥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冒犯公主,林状元,你别得意,不要以为就你一个人会一点武功,我们大家都是经过老师训练的,武功可不比你差。” 又来了,有完没完啊!我这是找谁惹谁了!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既然这样,那在下也不便拒绝,我接受你的挑战!”我收起折扇,气定神闲地负手步向池畔,平静瞄向柳树下目光如炬的其他进士,轻言笑语,“你们还有谁对我不满的尽管站出来,一起上好了,我不介意。” 大闹沉香园(2) 一深褐锦袍的公子凛然跨步而出,双眉一轩,以扇指我,“林状元,这可是你说的,不要怪我们以多欺少,我倒要看看只会躲避的老鼠有什么本事。” 又一番豪情壮志的宣告后,除赵凌寒外的所有十三名贵族进士皆已站出,将我团围在内,眸光凛冽中透出火一般的自信,以及,由轻蔑燃就的,狂妄。 众人以拳挥出,挟着风雷般的罡气,泰山压顶一般落下,在满园惊骇呼声中,我迅疾向后翻跃,随手取下数片柳叶,以流星赶月的暗器手法,轻弹出手。 柳叶随风送出,竟似蕴含了意识一般,化为锋利已极的暗器,相互碰撞间,竟一一绕过众人腿间,直到一圈尽扫,方才稳稳飘回手中。 夜鸦鹳雀纷纷四散,我落于池畔一棵柳树顶端,雪白的短靴轻踏树端,身形岿然不动,衣袂迎风翻飞,望尽皇宫繁花似锦,千姿百态。 水光映照着众人凝滞面孔,我含笑左手负后,右手轻打一个响指,诸进士同时抱腿哀号,然而目及满园如水静谧的情况时,还未收敛的笑容瞬时僵硬。 我心下一阵心悸。完了,竟忘了这是在皇宫,这番惊天动地的无知创举,估计会引来无数弹劾我的奏折吧,这热血沸腾的性格真该改改了。 在皇亲国戚、宫女太监惊叹眸光中,我凝固地静立树端,莹霜月色下,那楼阁石拦后一袭光鲜灿然的金黄龙袍,有如雪上加霜,将我全身瞬间冻结如冰。 神啊,为什么他会在这里!估计他会直接把我轰出宫去吧,不料在小燕子大闹御花园之前,还有我林飘飞大闹沉香园。 总之,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我暗自敛起心惊和幽怨,斜扇于左肩,以标准的绅士礼仪,风度翩翩地对下面观众鞠躬,“多谢大家捧场,表演是免费的,武功秘籍一两银子一本,本人画像二两银子一幅,数量有限,欲购者从速,包退包换,不满退款。” 我以扇指向灯柱旁垂首抚剑的赵凌寒,“武功秘籍和画像去他那里买,销售事物由他全权负责,各位,心动不如行动,要买就趁早,快快抢购吧!” 语毕,众人如大梦初醒,太监宫女一轰而上,将赵凌寒团团围得水泄不通,太监争买武功秘籍,宫女抢购画像,一时之间,喧嚣如集市。 赵凌寒森冷眼中更显幽寒,胜似千年不化的天山冰雪,寒彻入骨,辉煌如神的英俊容颜下,满面阴霾如日中天,无形的威压,只在这一眼之中。 然而,尽管那摄人的寒气可以让人的热情冷却,却无法阻挡大众追求梦想的步伐,那月下浅灰黯淡的雄姿,便就此在不断逼近的人潮中,淹没了轮廓。 我怜悯叹息,视线陡然触及正从石阶上微笑步来的李盛,那带着王者之气的镌刻般的刚毅俊容,在水月交织的流光中,犹如旭日般耀眼。 我霎时惊醒,以雨燕掠波的绝世轻功,空翻跃过树后白墙,沿着幽深小径而去,惊天地泣鬼神的一场闹剧,也随之落幕…… 朝殿议政(1) 昨晚沉香园喧嚣一事,已风卷残云地在整个皇宫传得沸沸扬扬,不仅探查皇宫的目的未达到,而且还引来诸多贵族进士的不满,简直势同水火。 昨晚有宦官前来传达圣谕,道是皇帝要让本次科举的进士也参与朝政,并分发给每名进士统一素白清服,所以我不敢怠慢地早早起了床。 清晨的梆更终于敲响,我倚窗遥望东方楼阁上初露的晨曦,却听一阵细微而谨慎的敲门声传来,我疑惑走去开门,“请问有事吗?” 门外垂首静立一个面目清秀的小太监,他手执拂尘,面容隐入廊下阴影中,声音不似平常太监的尖利,却是清脆婉约,“皇上有旨,要召见林状元!” “皇上今天不是要召我们上朝吗?为什么这么早就单独召见我一人?” “奴才也不知道,林状元去了就知道了!” 我略扫一眼宁静馨雅的进士院,沉吟片刻,应道,“好!” 身姿纤弱的太监转身离去,我疾步紧随,毕竟圣旨不能不听。 院中一片如水的空旷寂寥,穿过绿檐游廊,走出院门,青石铺就的小径,隐藏在清晨的阴影之中,仿若死域,魍魉魍魉随时都会出现。 路过数道无人小径,步入一处幽深隐秘的密林,看着满地青翠欲滴,我望向前面走得不徐不疾的深绿背影,警惕道,“你究竟是谁?要带我到哪里去?” “呵呵呵……”一阵狂妄得刺耳的女音在林中响起,惊起鸟雀纷飞,太监倏忽掀开全身伪装,一个二十几岁的妩媚美人,犹如凤凰浴火一般脱颖而出。 “林状元,还是被你发现了!”她轻轻拍手,四道剽悍身影自树后应声窜出,手持武器地伫立她身后,面目狰狞如凶神恶煞。 我负后右手暗自攥紧,眯眼警觉道,“你是谁?究竟要干什么?” 明媚阳光,燕雀呢喃,她袅娜娉婷地盈盈步来,那显露在外的纤细水蛇腰异常媚惑勾人,浅黄氤染的长裙拖拽草地,纤纤玉指意兴阑珊地卷弄着自己的一缕秀发,千娇百媚的面孔上一片光风霁月的柔笑,“林状元,我们不想干什么,只是不想让你去参加朝廷议事,丞相大人吩咐我们在此除掉你!” 我心中顿时雪亮,心知丞相必定贼心不死,回以悠悠浅笑,“哟,原来是丞相大人呢,如此盛情招待,本状元真感激不尽呢!” 她在我面前站定,动人秋眸媚态万千地凝注着我,纤指探上我脸颊,“林状元长得可真是俊呢,我也不想如此粗鲁地对待状元。不如我们私奔吧,一起浪迹天涯,做一对神仙眷侣,管他什么朝廷大事呢,不知状元意下如何?” 她的声音清甜而自信,带着五分佻脱的调侃,五分诱惑的诡秘。 我揶揄浅笑地挡住她伸来的手,“听起来不错呢,但是本状元呢,越是不让我做的事,我偏要做,所以美人的心意我心领了,只怕非要焚琴煮鹤了。” 她眸底闪过一抹雪刃上秋水般的凌厉波光,倏地退跃开来,从腰间抽出一把黝黑短刀,其上纹饰繁复玄妙,刀尖泓亮晶莹,寒芒慑人。 朝殿议政(2) “既然状元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别怪姐姐我粗鲁了,是你让我选钱的,不要怪我!”她语意森冷,不复方才的轻盈浅笑,流丽婉转,仿佛是另一个人。 “既然美人想打架,那本状元就舍命奉陪,我会怜香惜玉的!” 她冷笑着抬手示意,四名彪悍武士,携兵迅猛袭来…… 金碧辉煌的紫宸殿内,黄金烛台上红烛绚烂高燃,左右五列垂首恭立着持笏的文武百官与金科进士,中间空旷的明红地毯上,不时有官员站出禀告。 一列进士统一着素白束腰长衫,脚穿白色短靴,唯有光灿华丽的发冠各不相同,为首一人发顶墨绿缎带飞扬,眸底却是掩不住的担忧焦急。 待朝议暂停之时,御座上的李盛目光如电,利刃一般环视殿中诸臣,声音沉稳醇厚,却带出久候不得的压抑愠怒,“林状元怎么还没来?” 殿内烛火摇曳,若明若暗的光芒照耀在高阕上那玄黑龙袍上,映得飞龙纹路清晰,那照耀世间的天子,却是满面寂寥,阴晴不定。 赵丞相自一列首位跨出,身着蔽膝绛纱紫袍,头戴九琪乌漆纱弁冠,手持象牙笏立于红毯之上,饱经风霜的苍老面容一派庄重威严,“皇上,林状元持久不来上朝,分明是藐视皇上圣威,实属大不敬之罪,请皇上责罚!” 进士首位的朱潇亦跨出,手持竹木笏,飒然明爽的俊颜,渲染几缕大海般的忧虑,“皇上息怒,林状元恐有急事,暂时无法脱身,想必很快便会来的!” 丞相斜睨身边朱潇,嘲讽笑道,“榜眼何必包庇状元呢,如今满朝文武才俊聚集,他定是心虚不敢出现,今天恐是来不了了,说不定已经逃出皇宫了。” 朱潇亦平静回视丞相,清明瞳仁中,是不容错认的坚定炽焰,“丞相大人误会状元了,林状元才华横溢,乃当代俊杰,绝不会无故潜逃。” “那他为何迟迟不现身啊?” 望着阙下争执不休的两人,李盛压抑许久的怒火,终在此刻喷薄而出,素来深沉稳重的帝王,偶露峥嵘,气机挥袖,扫下御案上一只墨蓝笔架,沉声冷喝,“够了,给我派人去找,翻遍整个皇宫也要把他找出来!” 雷霆一怒,惊得群臣魂不附体,丞相和朱潇也不由悻悻埋首。 “是!”门口守卫的侍卫统领跪地领命,即刻派遣殿外人手四处搜寻。 “不用找了,我来了!” 这一道清灵圆润的少年嗓音,犹如珠玉落盘,掷地有声,自殿外携着清风飘来,仿佛九天之外的一米阳光,将现场死寂压抑的气氛瞬间打破。 迎着殿内文武百官的各异目光,我踏着红毯步于阙下,于朱潇和丞相之间掀袍跪拜,“微臣参见皇上,今晨偶遇变故,所以来迟,请皇上恕罪!” 李盛怒容微敛,却仍有不悦,“爱卿平身,不知林状元何事来迟?” 生死迷局 我振衣而起,不卑不亢地回道,“回禀皇上,微臣今日早起,本想尽早赶来上朝,以免耽误时辰,却不料中途被五只狗拦住了去路,所以费了些时间。” 这番荒谬莫名的戏言,让殿下诸人目瞪口呆,噤若寒蝉。 一语惊醒梦中人,李盛立刻意识到了其中蹊跷,笑容依旧英气逼人,眸中却是高深莫测,千百念头不易察觉地电闪而过,让人只觉无尽威慑。 “狗?宫中从未听说谁养过狗,不知是谁家的狗竟敢拦住状元?” 我转身看向身旁埋首面露惊惶的丞相,意味深长地莞尔,“微臣也不知道是谁家的狗,只知道是一只母的四只公的!” 李盛身旁手持拂尘的大内太监总管跨步上前,臃肿的手呈兰花状指向我,面若罗刹,“大胆林状元,竟在朝堂之上口出秽言,该当何罪!” “退下,什么时候轮到你来说话了!” 他声音不高,那沉稳下隐藏的压迫,却让太监总管心生敬畏,连忙埋首退回侍立,谄媚赔笑道,“是是,皇上说得是,老奴知罪!” “皇上,林状元姗姗来迟已属大罪,他昨日又在沉香园与公主打闹,更是大不敬,扰乱皇宫,如此蔑视皇家威严之人,按大唐律例理应处死,以儆效尤!” 丞相一言既出,群臣哗然,交头接耳之声四起,一时之间,不知多少弹劾诋毁,如云雾一般飞来,或言该治我死罪,或言减轻责罚,顿时意见不一。 这很是诛心险刻的话,让我心悸不已,隐约知道,自己坠入了一张大网,只等宰割。好你个老狐狸,被你抓住把柄了,一心想致我于死地。 朱潇躬身再拜,俊眉紧蹙一线,“皇上,林状元少年无知,无意冒犯皇上,且他实属难得的人才,还请皇上三思,免去状元责罚。” 周太师持笏越众而出,华丽紫袍随风轻扬,眉宇间一片森严凛然的锋芒,“林状元多番挑战皇宫威严,如此不懂礼节之人若不治重罪,我大唐颜面何在?岂不让天下百姓笑话?更有甚者会效仿林状元之所为,后果不堪设想!” “请皇上治罪!” 一声气势恢宏的齐呼之下,殿内过半官员齐齐跪伏请求,那些贵族进士均不例外,呼声响彻整个空旷寂寥的紫宸殿,语意刚决,飒飒之气可见。 望着殿下伏跪身形,李盛英气逼人的剑眉一轩,担忧之情溢于言表,却也不由权衡取舍,风吹过他额前的旒冠,晶莹流金,更印得双目深沉,风姿若神。 李盛接过太监总管递去的金龙镇纸,略扫一眼上面弹劾我的内容,期盼地望向丞相,“赵卿家言重了,林状元这些确属小事,不该受此严重责罚。” 丞相鹤立鸡群般立于伏跪群臣中,轻抚自己儒雅长须,瞪视间,一意轻蔑,不愠不火地侃侃道来,“既然皇上如此说,那不妨给状元一个机会!” 毕竟为官也得看皇帝脸色行事,否则就算一朝得逞,日后却也不会好过。 置之死地 “什么机会?” 他精密细眼中,闪过一缕不明流光,“天意!” 李盛执笔之手顿住,眼光锐不可当,“赵卿家这是何意?” “不如就由上天来决定林状元的生死。”他轻瞥一眼周围懵懂未知的百官,来回踱步间,紫袍上的金鱼袋辉煌神秀,“在两张纸片上各写‘生’与‘死’两字,让林状元自己选择,如果他选中了‘生’,那么便可就此放过他,免去他刑罚;如果他选择了‘死’,那么便必须处以死刑,不知皇上圣意如何?” 李盛扶颚沉吟,“这……” “以天意来决定他的生死,天意认为他该生,那么说明他是上天选的状元,该给他机会,倘若是死,那么也只能顺应天意了。” 众臣听着这含沙射影,别有寓意的话,不由面色一僵,但这话冠冕堂皇,无论如何也不能加以反驳,频频起身之间,却也不住颔首赞同。 无奈之下,李盛只得挥手应允,凝注我的轮廓分明的英眸私藏几丝留恋。 丞相一派得逞的笑意,眼中锋芒,如归鞘宝剑,深不可测,瞟向进士首位垂首静立的赵凌寒,“那么就让此次高中前三甲的探花来准备吧!” 我望着面前青金石阶,心中一片灵台如镜的恍然。原来如此,他儿子必定知道他的意思,那么定会在纸片上动手脚,让我毫无生路可寻,真够狡诈! 李盛不明其意,空对着华美宫阙,叹得无奈惘然,同意了此事。 赵凌寒收到丞相丢去的示意眸光,寒铁般的瞳孔一凝,眼波神动间,竟有一种清华凛然之气,在文武百官惊疑视线中恭谨埋首退出大殿。 少顷,却见赵凌寒手托福寿镶字漆盘,大步流星地入殿沿毯而来,盘上平置一个金色罩子,穿梭入殿的秋风吹得他素白衣摆飘曳。 他在我面前顿住脚步,那森冷双眸一扫,顾盼之间,宛如寒玉冰雪,声音异常清朗,隐有金石之音,不盈丝缕波澜,“林状元,请吧!” 我注视着金罩上莹润如雪的绝美面容,袖中十指紧攥,暗自思忖。想必这两个金罩里都是‘死’,我选到哪个都难逃一死。不过,也并非毫无办法…… 殿内众人屏息凝神翘首凝盼,气氛紧张如一根绷紧的琴弦,鸦雀无声。 生死全在一念之间! 待脑中静如止水的空灵后,我缓缓探手伸向其中一个金罩,却被一只修长的手攫住手腕,回眸映入朱潇弥漫着踌躇担忧之色的明眸。 “四弟,你要谨慎啊,要不要再考虑一下?” 他自然不知丞相和我的仇怨,也不知道赵凌寒会放两个‘死’字上去。 “放心吧,没事的,我相信我自己,一定能活下来的!” 我微笑着轻拍他手背,他幽幽一叹,终于收回手,退立一旁。 在百众瞩目中,我将右边金罩打开,拾起红锦上静躺的一张白色纸笺,小心翼翼捧到自己眼前,以别人目及不到的角度偷瞄一眼,转瞬紧合双手中。 丞相抚须冷笑,眼中快意大现,如同长剑出鞘,讽刺地斜瞟向我,“怎么,状元?你选到的究竟是什么字?快给我们大家看啊!” 朱潇面孔在瞬间骇白,俯首贴耳,“四弟,难道你选到的是……” 劫后余生 轻扫一眼周围齐聚而来的探寻目光,以及殿外同样拭目以待的侍卫,我含笑将双手捧于嘴边,在众人惊呼声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塞纸入口。 丞相霍然惊醒,忙挥手吩咐侍卫前来阻止,气势汹汹持剑奔来的侍卫们,在我满足悠闲的饱嗝声中,化为一尊尊栩栩如生的石雕围立四周。 “林状元,你好大胆子,竟敢销毁证据!”丞相拂袖厉喝,又似觉察什么,转而自信一笑,“那么说来,林状元选到的是‘死’了!” 这一声惊雷般斩钉截铁的断言,令群臣悚然心惊,李盛的面色也瞬时铁青,朱潇优美唇瓣惊颤地不置一言,侍卫纷纷收剑退出,殿内寂静若死。 我竖指于嘴轻晃着,在红毯上惬意踱步,浅踏声在忽变安宁的殿内清晰惊梦,“非也非也,预知我所选为何,只须看赵探花盘中剩下一字便可!” 我飞掠向持盘静立的赵凌寒,以拿云追日的龙爪手猛抓向他右手漆盘,他迅疾退跃,漆盘绕身旋转一周,落入左手,我反手侧夺,却被他横臂挡住。 严肃的朝殿之上,众人惊异视线中,一场激烈的漆盘争夺战由此展开。 我凌空一脚前踢,漆盘金罩翻飞间,纸笺在空中飞旋飘舞,两人同时纵身跃向纸笺,我反身旋风踢将他踢落,迅捷探手抓住纸片,纤尘不染的素白儒雅长衫,伴随着漆盘金罩落地的铮鸣声,在百官惊叹目光中翩然落地。 我回身面众,将纸笺展示给所有人,日烛交织的璀璨光芒下,一笔淋漓写就的“死”字宛然在目,所有惊疑猜忌,在众人眸底化为无尽感叹的明悟。 我转身面向龙椅上的大唐天子,扬唇一笑,“皇上,您看清了,既然这张是‘死’,那么被微臣选中和吞下的那张便一定是‘生’了,对么,皇上?” 我之前所选的那张确实是“死”,既然丞相用两个“死”字来置我于死地,那么我反而可以逆向思维,借助他为我创造的机会,将他为我准备的百分百的死路转化为百分百的生路,反而不会因运气不佳而选错。 朱潇持笏之手终于放松,欣慰地展颜一笑。 “林状元所言正是,”李盛拍案而笑,笑得荡气回肠,俊明眉宇间带出不羁的英姿,含光瞥向阙下丞相,无上的凛然威仪毕现,“赵卿家,林状元既然选中了‘生’,那么便可免去他的责罚,这都是赵卿家的主意,果然妙啊!” 年轻帝王的声音带着居高而瞰的轻松睿智,只是那眼神深处,那英气霸道糅合着的,最后一抹暖色,在望向丞相的那一刻,已经消失殆尽。 怔愣已久的丞相,幽幽回神之下,气得一佛升天,二佛出世,勉强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持笏虔肃恭谨道,“皇上圣明,全凭皇上决定!” 殿内百官都已归位,我也站于进士首位,紫宸殿又复死水般的宁静。 李盛满意颔首之下,与大臣简单总结了今日朝中提及商讨的国事,草草地吩咐退朝,进宫第三日的波涛汹涌,也暂时告一段落。 欺君之罪 昨日生死一线的那惊险一幕,至今还在脑海里重演,心中仍是骇然不已。此刻我终于深刻了解到,这深宫之中,稍有不慎,便会步入万劫不复的深渊,重重宫墙阻隔着的,不是盛世的无尽繁华,而是一个杀人不见血的刑场。 所以,无论如何,我也不愿待在这深宫大苑,自由,才是我所梦寐以求的! 我正在房间内伏案品茗,却听门外传来一声尖细通报声,道是丞相来访。没想到他昨天陷害我的奸计没得逞,今天竟亲自来了,他究竟打什么主意? 我即刻前去开门迎接,虔诚地埋首伏跪,素白长衫委地。 锦红公服的下摆拖过绿漆门槛,他挥手让随侍太监退下并关门,自顾自地掀开水晶珠帘步向里间,沉静苍老的声音透过珠帘飘来,“林状元进来!” 我起身走入里间,埋首恭立正负手观赏窗外幽景的丞相身后,不疏不亲波澜不惊地平静道,“不知相国大人亲自来访所为何事?” 他甩袖转身回视,发间以金玉钿饰,用犀为簪,腰间束革带,缀以鞶囊,脚着乌皮履,一派士大夫的儒雅风度,声音带出压迫的威严,“把天书交出来!” 我不服输地迎上他威逼锐眼,“下官不知大人所谓何事!” 他无事把玩着镂金镶玉的玲珑球,面上怡然自得,仿若成竹在胸,“你不用装了,座主已经告诉我了,你就是神偷魅影!” 他不徐不疾的悠然一句,却恍若晴天霹雳,将我惊得七魂出窍,六魄无主! 座主?竟然又是他!他究竟是何方神圣,连丞相都听命于他?他居然是从座主那里得知我是魅影,而非那个杀手那里。我的另一重隐秘身份除了寒逸外根本无人知晓,那个座主为何对我了如指掌?难不成他在天下都布满了眼线?! 我暗自压下心中惊涛骇浪,转身依案而坐,状似不经意地问道,“大人,那么你昨天上奏参我是何意?难道就只因为我偷了你的东西?” 他亦倚窗斜坐,“哼,那是座主的意思,哪容得你说三道四!” “你口中的座主究竟是何人?” “你别想从我口中问出来,我只问你,到底交不交出天书?” 见无法从他口中得知座主线索,我气定神闲地端起案几上越窑茶盏,浅浅呷了一口茶,洞庭碧螺春的香味悠长缠绵,“要是不交呢?大人要抓我吗?” “别以为我没证据抓不了你,你交出来,其他的我既往不咎,若是不交……”他露出一道难以琢磨的冷笑,笑容在窗口洒落的日光照射下,仍带着无比的阴森鬼魅,“那你就等着被武林追杀,变成朝廷钦犯,永远也别想露面了!” 我安之若怡地挑眉反问,“大人就这么自信吗?” “你根本就不是男人,竟敢女扮男装考科举,这可是欺君之罪!” 仇敌相见 我心头狂烈震撼,惊得魂飞天外,瞬间汗湿重衣,连手中茶盏砰然落地,美玉碎裂的声响在屋中响彻,也浑然不觉。 原来这就是他手中的王牌!难道这个也是座主告诉他的?此事一旦揭发,就算李盛想对我手下留情,但满朝文武也会竭力劝谏判我死罪,到时候连朱潇知情不报也会受连累,后果不堪设想!那个座主真是万事通! 忽而脑中灵光一闪,顿时计上心来,我走到鲛绡纱窗边,悠闲托腮观赏其外波光粼粼的荷塘,“大人,您可知贪赃枉法欺上瞒下欺压百姓是何罪?” 丞相面色瞬间淡若金纸,似乎万没料到我会拿这个威胁他,覆手将玉玲珑紧按案几上,暗红桌面上一圈凹陷痕迹,在阳光下宛然在目。 “林飘飞!!”他整个人都松弛冷静下来,唇边嘶嘶作响,说起这个禁忌的名字,仿佛会烫伤自己似地,低不可闻,眼中却又带着愤懑的张狂。 我意兴阑珊地把玩着折扇,“下官曾光顾过大人府邸,带了些珍宝出来,一时不小心,却把一些密信什么的给顺便带走了,比如灵州节度使向大人贿赂以割据势力,或者漳州刺史在违法私盐所得中与大人分赃,又或者……” “够了!”他怒不可遏地拍案吼道,眉宇中生出毁天灭地的阴霾。 我回眼正视他满面怒容,双臂环胸地背靠窗檐,任温煦阳光倾泻在莹润面容上,胸有成竹地微笑,“下官本孤儿一个,一条命也没什么可惜的,可大人就不一样了,妻子儿女不下半百吧,一条命换你家几十条命,这合算吧!” 上次偷过丞相府后,连我自己也不知偷了些关乎生死的密信,回去时检查物件才发觉。但我是千万分不想告发他,毕竟他家人那么多,任是一条性命也该珍惜,而且想必李盛作为皇帝,必定也多少知晓些丞相的违法之事,只是朝中势力争斗复杂,丞相也是李盛用来牵制其他势力的棋子,不是我所能参与的。 丞相自案间拂袖而起,冷哼之下,跨门夺步而出。 望着轻微晃动的水晶珠帘,我紧绷心弦终于放松,幽幽叹气。 威胁人的感觉真别扭,但是为了自保,为了不牵连大哥,我只好出此下策。想必日后丞相定会想尽千方百计杀人灭口,这宫中真可谓是步步惊心! 昨日因与丞相一番无硝烟的激烈战斗,害我焦忧得一夜未眠,不胜疲惫地枕臂趴在桌案上,恍惚望着窗外琉璃飞檐上高照的艳阳。 忽听一阵匆忙脚步声破门而入,竟是朱潇面带焦急地快步走来,将我一把从桌案上拽起,“四妹,你还有心思在这里发呆,出大事了!” 睡眼惺忪中,那紧轩一线的修眉朦胧入眼,我哈欠连连地道,“出什么大事了?”还有什么事比我的欺君大罪还大?我都已经提着脑袋过日子了。 “高丽国派遣大唐的使节来了,他们要向大唐耀武扬威!” “他们来了关我什么事?又不是我亲戚!” “四妹,你,你怎么对大唐的一切漠不关心呢?”朱潇无奈叹息之下,携过我的手腕急拖向外,素白长衫飘曳间,尽显明爽飒然之豪气,“先不管那么多了,快走吧,皇上召见所有的人迎接使节,进士们都去了,就只差你了。” 高丽使节 正午明日高悬,宫中秋韵浓厚,绯红似火的枫叶已零星可见,脚下石板连绵不尽,因有高墙重阻,便连阳光也丝毫不入,阴森非凡。 长安皇宫宫苑极大,从进士院所在的凝月阁一路疾奔,穿过重重禁苑,绕过郁仪楼,踏过飞廊,终至大明宫的麟德殿,一幅盛世繁华之象映入眼帘。 百花齐放的灿烂绚丽,幽香入骨,中间夯土砌筑红毯铺就的华丽露天高台之上,悠扬的乐声中,华服盛装的舞姬由台下翩然而入,两两成趣,又首尾衔接,如同天女临世,让人望而欲醉,舞绡,翩然漾出高丽风情,一时如同天界胜境。 台边乐工或坐或跪,阵式齐整浩大,吹奏出满园丝竹悠扬。 高台下官僚贵族满座,几乎所有三品以上的官员都聚集在此,场中几近千人,满地长方案几铺陈,宫女侍婢云绕,手捧着金柄如意应景。 台下篷台中,李盛端坐在中间尊位上,右边是一个花容月貌的年轻女子,身着紫罗宫装,雪色暗纹在阴影下熠熠而现,她头顶凤冠别致,凤凰高鸣之间,竟是双翅高翔,其间缀以珠玉流苏,雍华之外,更见威仪,她便是当今皇后。 皇后乃当今丞相之女,兵部侍郎赵凌寒的亲妹妹,也是太后最为疼爱的侄女,所以才能得后宫之首的高位,久立不废。 李盛左侧静坐一个年轻男子,头戴高丽乌帽,身着银纹锦袍,面容洁白秀雅,含笑悠悠,贵族优雅矜持气质尽显。 我与朱潇气喘吁吁地悄然加入进士一方地,在最前排案几后的红木座椅上并肩就坐。 现场热闹已极,莺声燕语之下,说不出的和睦温祥。 高丽相当于现代韩国与朝鲜的部分地区,素来仰慕天朝文化,彼此遣使甚多,通商之风也极盛,与大唐一直维持着友好的外交关系。 五色眩迷的热闹场景中,高丽使节转首望向李盛,温和平正的脸,漾起微妙的笑意,让人如沐春风,“不知敝国的表演,皇上是否满意?” 篷下日光阴影中,李盛坐在九龙檀木椅上,身着七彩翟纹的龙袍,望着退下的歌舞,笑容中带出天生的傲然和英气,“让使节费心了,朕很满意!” 高丽使节接过背后随从递来的朱漆锦盒,恭谨地递予李盛,“这是敝国皇上让臣下送给大唐皇上的礼物,是从新罗挖掘后精心改造的奇异珍宝。” 李盛打开锦盒,皇后好奇地凑近顾盼,竟是一块晶莹剔透的宝石,其上刻有龙飞凤舞的纹样,色如碧天含云,宝石中恍若有水波流转,折射成万千光华。 看着李盛乐不可支地玩赏着宝石,使节忽而起身站于黄罗铺就的御案前,毕恭毕敬地微微鞠躬,举手透足间端方温雅,“臣下从小习得贵国文化和礼仪,这次有幸来大唐学习,臣下有个请求,希望皇上能批准臣下入贵朝为官!” 此番话铿锵有力,恰如平地惊雷,谈笑风生的气氛在下一瞬僵凝若死。 间谍 谁也未料他会请求在唐朝做官,表面如此,实质他确是高丽间谍,想以此了解大唐的朝廷政局,趁机暗地拉拢势力。如果毫无理由地贸然拒绝,必定有损两国关系,反之,朝廷机密很可能会被他窃取,对大唐来说无疑是个隐患。 这隐晦含糊的话语,中间蕴藏的诡秘计划,让满座悚然,噤口不语。 李盛手中的龙纹玉也颓然掉落桌案上,黑瞳一下凝缩。 噤若寒蝉的死寂气氛中,丞相忽然自木椅上起身,恭谨地朝李盛施以一礼,眼中露出微妙的光芒,“微臣有一办法来决定此事。” 又是一番削金断玉的不明之言,众人面面相觑,李盛追问,“什么办法?” “只须让使节与我朝人才比试便可。如果使节得胜,那么便证明使节确有非凡才能,我朝可放心留下使节为朝廷效力。倘若未能得胜,则证明我大唐的人才更适合做本朝的官员,那么便请使节不再谈及此事。皇上认为怎样?” “这……”李盛沉吟不决,目示使节,“不知使节意下如何?” 使节在李盛的犀利注视下,更显真挚,态度恭敬的无懈可击,如此的完美,却隐隐,让人觉得不真实,眸子晶莹五彩,声音清脆如刃,“臣下认为此法甚好,如若臣下不能胜,必当永不再提此事。不过臣下也有个条件……” 迎着众人惊骇迷惑的视线,他侃侃而谈,“臣下出使大唐既为客,所有比试由臣下决定,只要三局中胜了一局,便证明臣下有资格入朝为官,还请皇上批准!” 话音落下,满座又是一阵悚然,怅然唏嘘之外,却也是意有所指。 中国礼仪一向讲究以客为尊,而高丽使节熟知这点,才敢提出如此条件。况且是我方提出方法,他也必定要提出有利于他的条件才公平。但这必将冒很大风险,只要大唐输了一局,那么就等于全输,便不得不答应他的请求了。 在这繁华若梦的辉煌宴席中,这石破天惊的连番变动,唤起了议论声四起,交头接耳中,群臣意见各异,皇后亦是满面焦忧,与李盛窃窃私语。 李盛无奈之下,只得颔首应允,抬眼四顾台下百官,“哪位卿家愿意……” 一语既出,群臣骇然,齐齐垂首缄默。 毕竟高丽使节不简单,谁也没有必胜的把握。胜出,自然锦绣前程,流芳百世,颓败,必定会龙颜大怒,天牢相送,谁也不敢冒此掉脑袋的险。 群臣怯懦中,唯有丞相怡然自若,他步于篷台下,敛衽一拜,“微臣有一人选,不如,”他迎上李盛探问视线,唇边泛上一丝冷笑,款款轻道,“就选新科状元吧,能高中状元的人必定才高八斗,肯定不会辜负大唐的期望!” 这一句不卑不亢,隐有金石之音,我刚含入口的一块晶莹滑嫩的年糕瞬间喷洒案几,轻咳不止,忙接过朱潇递来的汉白玉盏,一个劲地往嘴里灌梨花酪。 我的神啊,没搞错吧,选我?要知道我可是除了背诗和一点武功,其他的完全不懂啊,状元果然不是那么好当的!这下非得成千古罪人不可! 发配边疆 李盛额头青筋突突乱跳,手中酒杯几乎掷出,却硬生生按捺住。 随着丞相的明言举荐,现场上千道惊疑目光齐齐聚向我,高丽使节也自篷台上逐级而下,远远地打量着我,目露异彩,晶莹生灿,随即归为清澈。 李盛面上的淡漠终于被打破,踌躇着道,“赵卿家,朕认为这样不妥,林状元初次科举,还未有为官经验,需多加锻炼才行,这样贸然决定恐怕……” 李盛语未毕,却见使节施礼上前一步,抢声急道,“臣下认为此人甚妥,臣下也很想见识一下大唐状元的才智,还请皇上批准!” “请皇上批准!”群臣与贵族进士蓦然回神之下,纷纷自木椅上跪伏在地,嘹亮的齐呼在麟德殿外上空萦回盘旋,蕴藏着不容拒绝的凛然气势。 面对台下铺满大理石地面的各色朝服,李盛自知难以违背众臣意愿,攥着翠玉杯的手不自觉地收紧,面色阴晴不定,目光炯炯,整个身心都沉浸在惊雷一般的断言中,终究也只是一句,“就依使节所言,让林状元来比试!” 他声音黯然,却带着尘埃落定后的咬牙决绝。 御案下的丞相眉心掠过一道不易察觉的微笑,得寸进尺地继续落井下石进言,“皇上,既然决定了让林状元来比试,那么为了让他尽力,必须有奖有罚。微臣认为,如果林状元胜出,便可不再追究他大闹沉香园扰乱皇宫之过,让他戴罪立功。但是如果林状元输了,那么必少不了重罚,至少是……” 此刻,我、朱潇、李盛的心,都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屏息以待。 “发配边疆!”丞相郑重躬身道,随即恭谨斜坐。 在群臣纷纷赞同的议论声中,只听“砰”的一声巨响,所有的喧哗都寂静下来,只见李盛案前一只碧玉鎏银蟠龙双壶,已经在他一击之下化为碎片。 众官皆惶恐地埋首伏跪,不再多言,皇后秀眉间掠过一缕不易察觉的暗动。 李盛端坐沉思一阵,目光跃过伏地群臣投向静坐的我,浓若点漆的眸中闪过复杂而沉痛的光芒,不胜疲惫地扶额倚案,挥手批准了提议。 时间,在此时此刻,凝固成永恒,这夕阳落日的余晖暖意,在我看来,却化为幕天席地的血色,席卷着百官松气欣慰的叹息声,汹涌而来。 宛如在梦幻中,我恍惚地看着起身归位的群臣与进士,十指紧攥,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振奋。现在想退缩都不行了,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几瞬怔仲后,我从木椅上起身,步伐沉重地迈向高台后的使节,却觉右臂陡然一紧,回眸映入座椅上朱潇俊容,透过高墙洒落的余晖,在他英眸中沉淀出无限焦忧,“四妹,你还是不要去吧,我向皇上请求,让我来代替你应战!” 我轻笑着看向飞檐上金色的琉璃明瓦,笑容恬静而凄然,“大哥,没用的,丞相的目标是我,如果你要代替我,他肯定会极力反对,所以还是我去吧。” “但是……”他英眸中光芒幽闪,手轻颤不绝。 我含笑取下他的手,转身步向高丽使节,心中一片宁静如水的坦然。 大唐的命运 此时夜色初起,华灯初上,麟德殿外正是喧嚣热闹,宫女们端着一盘盘珍馐佳肴源源而来,数百矮几整齐罗列,碗盏莹润,奇香氤氲。 除了贵族官僚外,几多嫔妃与公主也已各自按位就坐,高髻如云,争奇斗艳,各擅胜场,一时之间,芳芷汀兰,光华神秀,直要耀花人眼。 她们的裙裾如渺云一般舒展流泻,重叠朦胧的褶皱,在灯火之下,显出或深或浅的阴影来,如同亘古以来,奥妙难解的秘密。 这本是为使节接风洗尘的盛宴,却成了关乎两国命运的比试赛场。 簪璎华盛的夜宴上,鼓声如雨点一般响起,在满园皇亲国戚和文武百官的瞩目中,我与高丽使节分自高台两侧相向踏阶而上,于红毯上四目相对。 我歪头莞尔淡笑,“我会努力让使节满意的。第一场比什么?” 他一身锦绣璀璨,满身华丽纹饰,珠光宝气,在交织辉光中夺目耀眼,不但不显庸俗,反而更添几分神采,让人瞧来赏心悦目。 他含笑面对台下,挥袖如流云,立时便有四个高丽随从意甚费力地搬上两块同样大小的嶙峋巨石,其重量据初步估计50公斤,误差小于5。 我步于台中巨石边,不谙其中奥秘地以扇指石,“这是要干嘛?” 他清华高雅的俊容上,驻留着几许高深莫测的温润笑意,“我们来比谁能将石头举得更高,我想让大家知道,我不只会读书写字,功夫还是略通一二。” “哦!”我恍然大悟地点头吮指,高丽使节果然不简单。 “那我先开始了!” 他弯身以手垫于巨石之下,运力将巨石抛起两米多高,随即以一个飞龙在天的翻空一踢,将巨石瞬间送往深邃夜空,目测海拔20米,辉煌锦裳翻落我面前,紧随一道砰然之声骤起,满座惊呼声中,巨石猛然砸落台下大理石地面,伴随着烟尘四起,将原本平整洁白的地面裂开一个支离破碎的凹痕。 在众人的啧啧称奇中,我不禁嘴角抽畜不止,“您还真谦虚,这也叫‘略通一二’啊?”要知道,这在大唐至少算个一级高手了。 他摊手退开,“林状元,请吧!” 我唤过侍立一旁的小太监,让他们弄来一块长条木板与四块青砖,随即卷起双袖蹲下,在满座不解眸光中,怡然自得地唱曲动手搬弄起来。 高丽使节比肩蹲于我身畔,望着层层累叠起来的青砖,清俊眉韵掺拌一缕不悦的轻蔑,“林状元这是干什么?想拖延时间吗?!” 我竖指当嘴,以示噤声,“嘘,别吵,你看着就是了!”我将木板平置于半米高的层叠青砖上,随即将巨石推上木板一端,起身走到另一端,气若神游地轻松一跳,一个清脆响指出手,“宾果!” 荧荧灯火之中,只见一道笔直黑影,自板端鬼魅般倏地冲天飞上九霄云外,我随着众人视线举手齐眉望去,目测海拔不详,但定比高丽使节要高。 嘿嘿,简单的杠杆原理,知道不?有知识可用,我干嘛费力去举起比我还重的石头啊,知识就是力量,我现在是深刻体会到了。 送子天王图(1) 巨石倏然坠落石栏后的镜湖中,惊起晶莹水花飞溅,在月光下潋滟生辉。 我微笑着负手步向高丽使节,“我的石头从抛起到落地共用半柱香时间,而你的不过三分之一柱香时间,所以我的石头比你的举得高,我赢了!” 他温和一笑,面容温雅毫无阴霾,一双眼眸睿智流光,捉摸不透,“林状元果然聪明,竟毫不费力就将石头举得这么高,我自愧不如。” 满座欣慰非常,品酒尝食,朱潇和李盛却仍是眉漾深愁,任凭满桌美食糕点飘香四溢,却也毫无闲情逸致品尝,目光穿透这红尘俗世,静默遥望着我。 “不过,下面可就没这么容易了,没有真正的才能是赢不了的!”使节目光投向远方水风车,声音有如冰雪落地般的清脆,在这暗夜中扩散出无边涟漪。 “是什么?”我紧张凝注他被银辉晕染得分外柔和的侧脸,袖中十指紧攥,心中翻腾汹涌,杂乱无迹,任由秋风缱绻而过,带起白缎飞扬拂面。老天,千万不要给我弄什么琴棋书画,他肯定样样精通,我可是样样不通啊。 然而,无巧不成书,你越是不希望发生的事,它越要发生。 随着视线的流转,却见灯火辉煌中,高丽随从抬上两张白净画屏与文房四宝,并排摆放在高台中央,朦胧白纱后,众人的面孔皆是震惊与迷惘俱在。 “第二场,我们比绘画!” 我一颗心沉入了冰冷之中,惊颤摇头不止。我没听到,我什么也没听到! 他接过从人递来的一个华美卷轴,让从人托着,一时之间,却见宣纸轻舒滑下,如流水一般重重叠叠,一幅旷世奇画展现在夜色之中,笔迹遒劲,笔墨神逸,气势恢宏,让我顿生一种微妙的熟悉感,不由走去凝目细细端详。 他命人将其以雕纹木架支撑展于画屏之间,“想必大家都认识这幅画,这便是大唐名画《送子天王图》,第二场比试便是临摹这幅画,先画完者胜!” 当我将那四米长两米宽的素净画屏从头到尾略扫一遍后,心中不由讷讷。让我画这么一幅巨大的名画吗?肯定而言,我完全不会。但在我林飘飞的字典里,是没有“不可能”这三个字滴!不会有什么关系,脑子是用来想办法滴! 我拾起画屏旁袖珍竹筒中的镂纹画笔,小心翼翼地直直看入他眼中,“只要比谁先画完就可以了吗?没有其他的要求吗?” 他明目含光,自有一种高华之气,“没有,这是你们大唐的绘画,想必林状元一定能将此画完美地描摹出来,我期待着状元的风采!” 语毕,他执笔于画屏前站定,抬手落笔其上,却在耳闻我气定神闲来回踱步的轻盈步履声时,不禁蓦然回首,眼中狐疑不定,“林状元,我们开始吧!” 我满不在乎地随意挥手,“没关系,你忙你的,我看着呢,我的不急!” 送子天王图(2) 他无奈摇首之下,回身全神贯注地依图临摹这惊叹世间的画作,自左上角开始走笔描绘,素胚勾勒出人物每一细微的神韵姿容,天王威严,大臣端庄,夫人慈祥,侍女卑恭,鬼神张牙舞爪,瑞兽灵活飞动,笔锋由浓转淡,釉色渲染奇图,在画屏上书刻模仿“画圣”吴道子的飘逸,笔墨细腻犹如绣花针落地。 我静立他身后托腮鉴赏画作,暗自惊叹不已,眼前但见那辉煌神秀的锦袖在夜色中挥洒自如,划出流波一般的神光,飞扬写意的神韵,翩然如行云流水。 月色迷蒙,小楼之上玉帘轻卷,满园一片如水的静谧。 我的画屏上依然是一清二白的空寂,映入台下众人眼中化为无限怨怒与不满,骚动窃语声四起,嘲笑埋怨之外,甚至有古板大臣摔杯怒喝。 满园喧嚣中,朱潇已然不胜疲惫地垂首扶额,俊眉间一片凄凉惨淡,李盛满面沉痛地执壶倒酒,丝毫不顾身旁娴雅皇后的劝阻,不置一言地豪饮而下。 台下群臣首席中的丞相终于怒不可遏地拍案而起,震翻案几上杯盘狼藉,“林状元,你到底在干什么?为什么还不动笔?你是故意让我们大唐输吗?” 我不悦地步于台缘半米高的朱栏边,旋玩着手中翠绿画笔,“丞相大人,你那么急干什么,你要是等得不耐烦,你可以自己上来画啊!” “你!”他怒极无语,一把推开收拾案面的绿衫太监,挥袖将杯盘一应扫下,令人惊骇的叮咚连响之中,他愤懑已极地猛然坐下,锐眸遥遥紧盯着我。 我含笑轻扫一眼台下怨声不止的显赫贵族,左手负后地转身走到画屏前,在众人惊异震骇的吸气声中,悠然自若地挥笔画就这幅旷世巨作。 现场萧寂若死水,使节一如既往地沉浸画作中,我却隐隐感到,冥冥之中,有一道凌厉凄烈之气,含着欲置人于死地的幽怨,直冲天寰。 回首顾盼间,却见台下依旧千百副如一的骇然面孔,银月泻地,湖光凌波,华衣霓裳万千,却寻不到那气息的发源之处,兀自惊疑不定。 是谁?在这满园繁华如梦的盛宴之中,竟存有如此凌厉的杀意?! 搜索无果,我只得继续尽心描摹,色彩缤纷的浓墨在画屏上涂抹开来,酿造出一幅惊世骇俗的绝美画面,落笔初成,我悠悠后退三步,眼看高丽使节将最后至关重要的一笔首尾相接,我昂首挺胸扬声道,“我画完了!” 高丽使节蓦然回神之下,瞳孔在瞬间收缩,眉宇间满是压抑的怒气与懊恼,身形僵固若石化,让人瞬间觉得,连微渺灯火,也爆出了光芒。毫无疑问,我无法绘完这一整幅巨图,然而只画九牛之一毛自然并非难事。根据作画的平常习惯,左上开笔,右下落笔,我依据他的画屏上右下角估算的位置,在其上描出一只脚,比他先一步结束,他的整幅画也为我所用。而只有当他完全投入绘画中时才不会注意我的举动,这也是我之前久久拖延的缘故。 一言既出,满座悚然心惊,甚至有人手中玉杯铮鸣落地,也浑然不觉。 九重连环套(1) 少顷,高丽使节回身正视,华俊的脸上,仍带着阴郁的寒色,玉手轻颤之下,精致画笔颓然掉落红毯,带起一道墨韵在灯火下宛然。 我无辜地耸耸肩,将手中画笔抛至脑后,“我记得曾有问过你有没有其他要求,你说没有,所以不管我用什么方法先画完,总之都是我先完成哦!” 他眼中闪过一道幽光,渺然叹息,满腔怒气在这刻化为乌有,长袖翩然,挥手让从人退下画屏,神态之间不见愠怒,却是恢复了那等高逸如仙的姿态。 “林状元果然机智过人,这场算你赢!” 我颇显尴尬地挠头傻笑,目光落向蜿蜒蔓延石栏边的绿柳,“呵呵,谢谢了,不好意思哦,在你不知情的情况下‘小小地’利用了你一下,而且……” 我抬手制止抬下画屏,走去触摸其上墨痕,灯火月华交织的璀璨辉光中,那诠释着世间生死轮回奥妙、美妙得不可思议的佛教华图上,右下角那片模糊混沌不堪的小天地,仿佛一件巧夺天工的完美艺术品,被人硬生生拆下一角空缺。 “对不起,我不是很会画画,所以把你这么好的一幅作品给毁了!” “没什么,太完美也不好,有点缺陷反而让人觉得真实。” 我们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畅快豪情由心而生,虽彼此立场敌对,却相知甚近,未来飘渺,只这一刻知己难逢,心中越发生出高山流水之念。 看着宫人有序撤下画屏,我疑惑回首,“最后一场比什么?” 他展颜一笑,那笑容如同晨间初曦,美不胜收,却别有一种冰凉,让人生出颤栗,神光内敛的眸光投向千里连绵的灯柱,“最后一场便真正比智慧,我正好可以看看林状元到底能有多大智慧,这并非靠雕虫小技便能险招获胜的。” 他从锦袖中取出两个物事,转身面对台下众人,一径笑得高贵华美,“这是从天竺法师手中得到的世间绝无仅有的两副九重连环套,至今从未有人解开过,现在我和林状元同时开始解这连环套,先解开者获胜!” 他手中浓缩后的连环只得巴掌大小,修指捏住其中一环,轻轻一甩,连环竟如布匹般铺展开来,长及两米,无数琉璃晶环编织成一匹魅丽绝伦的光幕,神工巧作,收环入手,轻晃摇动间,又如流水鳞波般滑动,荡漾出千变万华的神姿。蜿蜒曲折的琉璃连环不下百个,形状长短各异,纵横交错纠结,看似相连又似断开,看似弯曲却又笔直,细看之下,恍若灵蛇一般自动蠕动着,位置变幻不定,将一切已成定形的顺序打乱重组,令人目眩神迷,眼花缭乱。 难不成这被施了魔法?虽然小时玩过无数连环,但从未见过如此复杂奇怪的,两者不可相提并论。玩笑也不是这样开的吧!这得解到何年何月去啊? 台下众人都好奇地倾身翘首顾盼,万千灯火映照着满座惊叹面孔,交头接耳之声频起,嫔妃公主们更是窃语甚欢,花团锦簇,莺声鸟语。 九重连环套(2) 早闻天竺有个德高望重的法师制出了九重连环套,十年前其弟子将它进贡给了高丽国王,后知国王将它赏给国内最具才华的贵族,不曾料想竟是他。 他将连环随身携带,想必已有些许技巧和思路,否则便不会拿出比试。就算他无法解开,我则更解不开。倘若成平手,必会加赛一局,而下一局必不会比这局容易。观此连环光鲜洁净,必定是他经常保养擦拭,对其珍视非凡,倘若一刀两断毁其珍物,必定会触怒使节,而我状元的身份也会遭人质疑。 千道视线不约而同地齐聚在使节手中隐藏着世间玄机的连环套,连环中包含了八卦五行阴阳的规律和佛学哲理,森罗万象之奥秘尽浓缩于这小小的九重连环套中,环环相扣,套套相连,各环之间尽道说不出的默契。 高丽使节摊手递予我,我心情沉重地颤手拾起它,仿似它重若千钧。 残夜似墨,月如莹霜,繁华融尽的宫廷深处,灯柱中流火摇曳,在侍立太监敲锣击鼓之下,一阵清脆高昂的锣鼓和鸣声在灯火辉煌中响起,回荡在漆黑浩淼的天宇之下,传入九天之上,宣告决定最后结果的一场比试正式开始。 高丽使节开始熟练地解环,仿似已练过千百遍那般从容自若,修长白皙的手指灵活地在连环之间穿梭镶套,幻化出数道水中捉月般的指影。 纵妙手能解连环,似风散雨收,燕子楼空。 我好似浑身都坠入了冰窖之中,在这一瞬觉得天地都在湮灭,一切宫苑丽景,水榭楼台,已化为万千残片,支离破碎的裂成无数,心中所有的迷惘、信念、忠诚……所有美好而虔诚,光明而永恒,如今却也不过是断瓦残垣而已。 难道终究不过是这样么?这连环,我看着都烦,更别说解它了! 星光映着高丽使节缜密安静的容颜,映出淡淡的银润,亦静亦动的表情。夜风吹得他衣袂纷飞,华玉一般的黑眸,拂去我烦乱的燥热。 满座屏息以待,群臣焦忧地以袖拭汗,我仰首望向楼台飞檐上的皎皎明月,感受着手中琉璃连环的冰凉入骨,平息紊乱思绪,最终心静如止水。 回眸略瞥一眼认真解环的华服使节,我将连环用心细观一遍,随即阖眼凝神,于脑海中勾勒出连环的每一个轮廓,唇角积淀着轻描淡写的笑弧。 以心思考着解环思路,脑中呈现的立体影像依心变幻,手随脑动,泰然自如,心如明镜一般地自信解环,思如泉涌,心安莫名。 无尽的黑暗如同流水一般,缓缓从两人身上流过。 然而,就在我处于至关重要的环节时,恍惚觉得,一道若有若无的凄烈龙吟,在园中飘忽作响。一道目光犀利射来,仿佛要直直射入心间,让人心神难宁。 又来了!又是这种感觉!究竟是谁?为何以这种怨恨至极的目光看我?! 脑中忽而紊乱不堪,仿似惊涛骇浪在奔腾矫疾,全部思绪瞬间被这利刃般射来的眸光打乱,眉心痛苦深蹙,双手轻颤不止,一切都往灭亡的方向发展…… 免死金牌(1) 就在我再也承受不了这目光的逼视,即将睁眼之时,一道幽蓝灵光出其不意地自脑海中闪过,将之前覆灭影迹再次完整呈现出来,身心亦随之宁静下来,再次如初放松地解着连环,忽觉手中一滞,惊愕吸气声随之四起。 脑中影响顿时烟消云散,幽幽睁眼间,左右手中各持半部分的连环套在如水月光下晶莹宛然,飘转出清泉一般的剔透流光。 高丽使节亦抬首回视,五彩目光在投向我手中之物的一刻,瞬间紧缩点凝,幽渺一叹,怅然若失之中,带着一抹如释重负的放松欣慰。 麟德殿外鸦雀无声,千目凝聚于我手中一点,唯有风声呼啸过耳,吹散满园愁绪,转而掌声雷动,现场隐存的不安,在此刻全然土崩瓦解。 我欣悦地举手过头,“我解开九重连环套了!我赢了!” 殿外的夜色星光,下一瞬便被漫天腾起的辉煌烟火掩盖了光芒,光影交织的眩迷中,百花在夜空中绚烂齐放,满座欢呼声动,一派盛世繁华之景。 高丽使节收环入袖,步伐轻渺地走到我面前,衣随风动,华贵的容颜,一抹高华儒雅的笑韵无声萦绕开来,“我出使大唐遇上了林状元这等奇人也不虚此行了,林状元的才华果然乃世间罕见,你赢了全局,能有你这样的人才真是大唐之福。如果你来我们高丽,必定能官居一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呵呵,你太抬举我了,我哪有那么厉害,这多半是巧合,我可没那般才华当那样大的官,而且,我根本没有当官的打算,所以这个就算了吧,”我悠然一笑之下,将连环捧在手中双手递上,“呐,这个还你!” 他笑如春风地摇头,有礼地将我的手推回,“不用了,既然你解开了,就说明你和它有缘,还是送给你吧,连环套的价值就在于它的秘密,而秘密一旦解开,那么它也只是一个普通的东西。也许,它会对你有用的!” “是么?”我愉悦地收入雪袖,抬首回眸一笑,“谢谢你!” 他朝我颔首温笑,随即不徐不疾地走到台下御案前,毕恭毕敬地躬身一礼,“臣下认输,大唐的人才果然比臣下要厉害得多,臣下收回之前的请求,三日之后既启程回高丽,臣下代表高丽国祈福,愿敝国与大唐将永结同好!” “使节不必多礼,请代朕向贵国皇上问好,”李盛笑意盎然,黑幽幽的眼里光芒耀眼,赐座让使节坐于身畔,转而望向台上玩赏九重连环套乐不思蜀的我,拔高了音量,“林状元此次为大唐立下大功,想要什么赏赐吗?” 我不期然地将视线转向华座上埋首惊慌的丞相,心下暗自不屑。切,老狐狸,你以为人人都像你啊,伺机报仇这种缺德事我可不干。 在上千视线齐聚中,我走到篷台下埋首单膝跪地,衣摆轻柔拂地,“微臣别无所求,只要皇上能爱民如子,心系江山社稷,微臣感激不尽!” 我本衣食无忧,却早痛恨这万恶的封建社会,穷人备受欺凌,虽不能完全改变,但至少能让百姓安家乐业便好,毕竟靠我一人劫富济贫远远不够。 免死金牌(2) “好,好!”龙颜大悦,李盛端起皇后倾倒的酒盏一饮而尽,比初见之时,越发空茫凛然,不似人间帝王,倒象是潦倒一生,游戏天下的素衣乐者。 “不过,林状元功不可没,如果不予赏赐会有所不公,不如……”李盛放下白玉酒盏,沉吟片刻,眉间掠过一道不易察觉的光华,“就赐你一块免死金牌,不管你日后犯了什么滔天大罪,都可饶你一死!见金牌者如见朕!” 我心中顿时雪亮,李盛果真未雨绸缪,我女扮男装的事一旦揭发便难逃一死,而他提前赐给我免死金牌便可保我周全,保命的东西,不要白不要! “谢皇上!”我施礼起身,回到忧容安解的朱潇身畔就坐,意兴阑珊地接过一盏清茶浅啜,得意望着对面案几后,借酒消愁的丞相。 烟花绚烂绽放,满座群臣贵族皆举杯同乐,以袖掩嘴豪爽对饮,纤歌凝月,群舞翩跹,迎使盛宴正式开始,大唐之华盛气韵尽在一宵之间显尽。 夜已过半,万籁俱静,只余下路旁的寒蝉凄切,却更显幽静,惟盛盏盏宫灯幽幽闪烁。皇宫万千琼楼玉宇,恰似万古不变的传说,见证人间沧海桑田。 秋露凉寒,一人只着一件青裳宽袍,负手仰面向月,浓密纤长的眼睫,被月光投下淡淡阴影,晶莹无华的面容仿佛是半透明一般,身后垂首恭立一华服男子。 “你做得很好,代我转告高丽皇上,他的要求我必会办妥。” 观月男子低声道,他的声音平静,轻如梦魇,渺如流烟,在这幽静密林中萦回飘荡,却是豪情与缱绻共存,让人回肠荡气,却又悠然神往。 “座主过奖!”华服男子抬首望着面前神秘莫测的背影,一身珠玉璀璨,在林中月辉下甚为眩目夺人,“那林飘飞果然很聪明,正如座主所说,是难得一见的奇人!我也已经按座主吩咐,将九重连环套送给了他。” “这点不算什么,还有更多的你不知道呢,不过,”观月男子俊美无双的面容掠过一缕细微暗动,眸中一瞬间的凌厉波光闪亮若妖魅,摊手接住一片落叶,“正因如此,对我们的计划来说,她是个很大的障碍!” “难道座主想除掉她?”华服男子愁眉轻蹙,眸光幽闪。 “现在还不是时候,她还能帮我的忙呢!”他站在一棵茂盛的梧桐树下,任由冷风拂过他的容颜,原本的俊美绝伦之色,因着洒落的叶影而模糊不辨,却仍掩不住那份尊贵清毓的绝美,颀长身影在月光下,连轮廓都几乎要淡去不见。 修长如玉的手指合拢又开,绿叶转瞬消弭在了幽蓝的火焰之中。冥冥中,仿佛有一声叹息传来,融入了这如水的夜色之中,随风飘散。 泪之坊水云乡,蝶梦舞殇,红月葬,紫茗飘惶,佛祖拈花,伽叶微笑,曼珠沙华泪,幽幽银辉,烟水两茫茫…… 君臣 前日与高丽使节比试一事,已在整个京城传得沸沸扬扬,转瞬之间,我便成了所有京城闺秀的梦中情人。昨日前来巴结提亲的官员鱼贯涌来,更有年轻公主们春心荡漾地前来偷看或是故意搭讪,让我烦不胜烦。 我倚窗观景,手中翠玉茶盏中,那盎然绿意轻微晃动。 一阵清脆敲门声击碎了满室宁谧,开门映入一道暗红身影,李盛身边贴身的太监总管,臃肿的面孔在宫灯下透出一种微妙的诡谲,道是皇帝召我见驾。 不谙其中奥妙的我只得跟随前去,毕竟抗旨不遵实属大罪。 从进士院到华清宫长生殿要走过长长的回廊,雕梁画栋精美无双,走廊旁整齐垂挂着竹帘,以致寒风不入,亦为夜色平添了一道风景。 于回廊尽头步入一扇通天纬地的鎏银檀木门,映入满殿金碧辉煌,一派华贵高雅,太监总管手持拂尘退出,唯留我在这空旷宫殿百无聊奈地凭窗赏景。 黄金烛台上灯烛绚烂高燃,紫雾氤氲,殿中花团锦簇,盆中缤纷百花幽香入怀,花中十二级红毯铺就的青金石阶上,金色帷幔掩映着一方豪华软榻。 我倚立于帷幕之下,推开雕镂精致的窗扉,俯瞰错落华美的桂殿兰宫,楼台大小联缀,屋脊高低成陵,连绵不断的灯柱在夜色中闪着幽光。 深重肃雅的高墙之上,有一道黑色人影如清风吹拂,一闪而过。 我顿生狐疑,是谁?在皇宫中竟然有黑衣人?是谁派来的?要干什么? 正倚窗凝思的我忽觉身子一轻,猝不及防地被人从背后打横抱起,抬眸处映入一双炯炯英凛的眼眸,即刻身如流星飞月地凌空一翻,稳落于百花旁。 他一身明黄锦绣宽袍,碧色丝绦尽处系着一只黄玉貔貅,衣上黄龙张牙舞爪,仰天长啸,在昏暗灯光中耀眼已极,赫赫昭示着帝王威严。 “林飘飞,朕正要找你呢,没想到你自己送上门来了,还考上了状元!” 他缓步悠闲,穿过帷幔缓步而来,英俊面孔上一片高高在上的威仪朗笑。 我轻轻蹙眉,恭谨埋首,“皇上请自重,不知皇上召见微臣有何要事?” “这里只有我们两人,你不必如此毕恭毕敬地疏远我,难道没事朕就不能找你吗?自从上次武林大会后,朕已有一个多月未曾见你了!” “既然皇上没有要事,那微臣先行告退。” 我转身向殿门走去,却被他压抑着怒气的冷喝声制止,“站住!朕说过可以走了吗?你要是敢擅自离开,便是抗旨!” 我暗自咬牙,生生顿住了脚步,盯着自己的白色短靴缄默不语。 步履踏地的稳重声响自身后蔓延而来,眼前黄影一闪,一只宽大的手强行地捏起我的下巴,对上那霸道不容置疑的英瞳。 金丝鸟与麻雀 他微微一笑,眉目流转间,一片灿然威慑,更见飒飒,“林飘飞,没想到你竟如此聪慧,不仅考上了状元,还打败了高丽使节,我以前真是太小看你了。你不仅能让男人为你痴迷,而且连女人都被你迷惑,两个公主都争着要让你做驸马呢!这里是皇宫,是朕的地方,这里所有的一切都是朕的,包括你!” 我不悦地偏头躲开他的手,急退三步,“微臣不知道皇上在说什么!” 他英眸一闪,凛然生灿,“你还想逃吗?还想拒绝朕吗?没有人敢反抗朕,别忘了,你犯了欺君之罪,朕随时可以收回免死金牌,治你死罪!” 我心中挣扎不休,袖中十指痛苦地攥紧。他要治我罪也无所谓,但是辛苦混进皇宫的努力也白费了,破晓天书也无法找到,还会连累大哥。 “你知道这长生殿是什么地方吗?” “什么地方?” “是朕的寝宫!你该知道朕叫你来此的缘由了吧!” 我心下一惊,凝神一刻,傲然抬首迎上他微显得意的黑眸,“就算你是皇帝,我也不会顺从你,你要杀就杀好了,我不稀罕!” 他剑眉一轩,眉宇间一片凛然高贵,使人不敢逼视,“跟着朕有什么不好,荣华富贵享之不尽,你要什么朕都可以给你!” “我只要自由!” 他霍然挥袖之下,尽显潇洒不羁,“不行,除了这个之外,朕都能给你,甚至是皇后之位,天下所有女人梦寐以求的殊荣,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我顿觉愤懑如波涛一般,汹涌全身,无畏地直视着烛火映照中那英气逼人的俊容,“李盛!你已经有妻子了,也已经有那么多妃子了,后宫三千佳丽还不够你享用吗?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我没空在皇宫里陪你耗!” 他浓墨般幽黑的眼瞳里,溢满压抑的怒意,“你知道你在和谁说话吗?!” “在我眼里所有人都一样,没有高低贵贱之别,连皇上你也不例外!” “你为什么就是不肯留下来?这里荣华富贵锦衣玉食!有什么不好?” “你真想知道?” “没错!” 我直直看入他眼中,只觉全身血脉汹涌,愤怒锐不可当,诉之于衷心真言,“那好,你听好了,我厌恶皇宫的一切虚伪拘束,厌恶那些勾心斗角假惺惺的嫔妃,更讨厌置身于她们中间,我巴不得早日离开,多待一刻都会折寿!别以为天下女人都想得到你的宠爱,都想当皇后,这种永生被禁锢的虚荣,打死我也不要,与其做一只被关在笼里的金丝鸟,我宁愿做一只自由飞翔的麻雀!”“你,你可是说真的?!”他沉稳漆黑的眸子里,闪着暴怒的光芒,几步逼到了我跟前,发顶镂纹金冠在灯火中熠熠生辉。 “绝不会有假!去地府都比呆在皇宫好上千百倍!”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要进宫?”这一声清晰果断,迅雷不及掩耳地问出,却问得我生生愣住,他步步紧逼而来,目光如刃刮着我的脸。 皇宫情结 “我……”我受不得那目光中威逼的凛冽,眸光闪烁地投向阶旁盛放的百花,慌乱无措地沿阶后退,素白衣摆逐级而上,我定不能把天书的事告诉他。 他目光一凝,昂藏身躯毫不松懈地逼来,声若寒冰,吐字铿锵,冷冷笑道,“怎么,说中你的真心了?百口莫辩了?” 我不料退至华丽软榻旁,倏然坐倒其上,双手撑后地抬首望向他,浑身冷汗漉漉而下,心中杂乱不能自已,任金色帷幔随风拂过我脸庞。 一片黯淡鬼魅的阴影将我笼罩,他俯身撑于我上方,径自笑得畅快,英眉轻扬,唇齿间滑出的话语,带着奇特的胜利韵味,“你不敢说是么?那让我来告诉你吧,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来皇宫的真正目的!” 我顿时心如擂鼓,难道他知道我来皇宫找天书? 他探手拆下我发顶的白色缎带,一头柔滑青丝,流泉般倾泻在金丝红锦的软榻上,他解下身后垂挂的龙凤呈祥红纹帷幔,眉宇间暗藏一缕不屑的得意光华,“你来这里,不就是想得到皇帝,得到我的宠爱吗?现在朕就成全你!你确实得到朕的心了!朕一定让你享尽荣华富贵,只要你留在朕身边。” 我蓦然惊醒,怒不可遏一把推开他,“李盛!你别太自以为是!我来这里是因为有要紧的事要办,还是那句话,如果我想得到皇帝的恩宠,我何必女扮男装考科举,冒这种杀头的危险?我为何不去参加秀女的选举?” “你……”他微微一惊,“那你为何要进宫?你进宫的目的又是什么?” 我悠悠盘腿而坐,执起方形矮几上的金银茶壶,倾满一杯琥珀露,一饮而尽,口中清润滑腻之感让我安宁不少,“这是我自己的事,你没必要知道!” 他亦转身坐于榻沿,饮茶解渴,眉间是不化的深疑,“我没必要知道?整个皇宫都是我的,你说我该不该知道?!” “那对不住,无可奉告!但是你也不必担心,我不会做任何有害于皇宫,有害于大唐的事,所以对你绝对构不成威胁!我办完事情便会立刻离开,不想在这里多待哪怕一分一秒!以后天涯海角,各走各的路,再不相见!今天的话到此为止,以后你若是再要私下见我,别怪我抗旨不遵!” 我拾起榻上的白色缎带,起身便要离去,却被一只手牢牢攥住手腕,回眸映入他刚毅决然的双瞳,“不管你愿不愿意,朕都要定你了,虽然朕有后宫三千,但她们全数累加都不及你一个,只要有你,其他妃子朕都不要!” 我气恼忧心地甩开他的手,掀开帷幔,疾步走下红毯石阶,“李盛!你贵为一国之君,应该以国家社稷为重,何必费时间在我这低微的民女身上,日后美女佳人你要多少有多少,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待在宫中,终有一天会逃走!” 迷香 一道暗影在青金石地板上一闪而过,他倏然空翻飞落我面前,拦住我的去路,挺拔硕健的身姿在满殿浮华中回转,大步流星地负手步来,明黄龙袍光鲜灿然,他敛眸正色道,“逃?你能逃到哪里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朕永远都不会让你逃出皇宫半步!既然你来了,就休想再出去,这里可由不得你!” 我以捕风捉影的身法移步换形,转瞬飘掠至檀香木琴架旁,攥紧手中折扇,“你,你简直不可理喻!难道帝王就只会强人所难吗?!” 殿门轻叩声在暗夜之中幽幽响起,犹如一道惊雷从天而降,打破满殿剑拔弩张的压抑气氛,随之而来的,是细弱胆怯的清婉女音,“皇,皇上!” 李盛英姿飒爽的眉宇间,浮上一层万分不耐的阴霾,“谁?” “禀皇上,皇后娘娘有急事要见皇上。” “朕没空,明天再去见她!” “可是皇后娘娘真的有急事要见皇上,片刻也不能耽搁,是朝中大事。” 他不胜烦闷地来回辗转踱步,沉吟片刻,随即满面不甘地拂袖而去,珠帘在他身后被粗暴甩落,晶莹玉滴滑落一地,清脆铮鸣,宛若珠玉落盘。 我绷紧的心弦终于松开,坐于桌案后的木椅上,以白缎将青丝草草高束马尾,托腮望着案上瑞兽金炉中袅袅升腾的紫烟,心中惊疑不定。 这宫女来得如此及时,定是皇后知道我被召唤到长生殿一事,所以才来阻止。然而倘若不知我是女子,她也没必要阻止,那么是谁告诉她的? 我拾起折扇,正要起身离去,忽觉全身都软成棉絮一般,颓然趴倒在桌案上,细细感知之下,才发觉案前燃烧的紫烟中,除去熏香兰麝之味,竟掺拌了不易察觉的萱草与曼陀罗混合之香,不由有气无力地低喃,“有!迷!香!” 正当我手足无措之时,凭着习武之人的敏锐直觉,我感知背后有高手悄然逼近,伴随着凌厉摄人的杀气,却苦于无法动弹分毫,顿时汗出如浆。 完了!是谁?竟敢在长生殿下迷香且行凶,必定是宫中之人,并且能自由出入这里。会是皇后派来的吗?还是之前见到的黑衣人?或者是那个座主派来的? 烛火将来人身形隐隐绰绰地投射在对面帷幔上,张牙舞爪的形象仿似森罗魔鬼一般,一道闪亮刀光朝着我脖颈当空砍下,我骇然地猛抽一口冷气。 千钧一发之际,另一身影快若流星地急速掠来,一剑勒马停锋,堪堪挡下那致命一刀,金戈相交,只见火星四溅,两道人影在剑气刀意中,宛如两叶扁舟缠斗一起,如山呼海啸一般,于汹涌中弄潮,快极,然而命悬一线。 我如死鱼般趴在桌案上,望着金色帷幔上频频变幻的人影,百思不得其解。 不到片刻,持刀之人身形微顿,捂住受伤左臂,自窗中翩然而去,另一身影疾追而去,然而转瞬便又从窗中掠回,轻盈稳健的步伐声自身后逼近。 笛音孤寞 正待迷茫间,眼前深绿身姿一闪,冰封一般的俊颜映入眼帘,清冽如千年寒冰的眸子凝望着我,一时之间,心中生出清爽冷意,驱走了紧张心绪。 我顿时喜逐颜开,“你终于来了!” 明灭灯火中,那一道矫健如鹰的熟悉身影,身着一套太监的深绿缎衣,飒然清扬间,却掩不住那浑身清逸如仙的风姿神韵,清渺出尘。 忽而想起什么,我即刻道,“冷流云,快把这香炉扔掉,有人下了迷香!” 他诧然一愣之下,立即以袖卷起案上瑞兽金炉,长袖一荡,将其瞬间弹飞出窗,转而收剑回鞘,那双清澈的黑眸,越发空灵冰冷,却透出隐忍极至的郁闷,“你派来的小太监让我穿成这样进宫,本来我万分不愿,最终却还是不放心你,所以便乔装随他来到宫中,因此才拖延了好几天。” 我不禁轻笑出声,“还别说,这身打扮倒真的挺适合你的!” 他那清冽双眸一扫,顾盼之间,宛如寒玉冰雪,我即刻噤口不言,强抑偷笑。 “我进宫不久,偶遇这个黑衣人,便暗中跟踪他来到这里,不料他是来杀你的,幸好我及时赶到,不过你怎么会在这里?为什么不还手?” “你看我这死人样子,我能动吗我?!” 他眸底一凛,骤然攥住我手腕,“你怎么了?哪里受伤了?” “我没事,只是中了迷香,一时半会解不了,具体我也不知是谁下的。算了,不说了,我们还是先回到我住的地方吧,这里不太安全!” 他冷眸中的寒冰融化成水,剑眉放松舒展,随即小心翼翼地抱起我,身如幻电地掠窗而出,一路毫不松懈地躲闪疾飞,方才至我所在的凝月阁。 待回到屋中,我让冷流云从柜中取出八宝锦盒,用其中的薰花流苇烟置于鼻下轻闻一刻,浑身酥软麻木的感觉顿时烟消云散,不由舒展筋骨一番。 我携着冷流云步出房间,见满池碧绿,清风过时,袅娜生姿,遂捋下一面荷叶,持在手中玩赏,挽着他提气一跃,纵上屋檐,并肩而坐。 回盼月光下他不解莫名的神色,我莞尔一笑,自雪袖中掏出一支绿玉雕琢成的短笛,笛身通透晶莹,横于嘴边,凝神吹奏,以舒心中百般郁闷。 悠扬如同天籁的笛声,由皇宫高处幽幽响起,在夜空中飘忽不定,临风俯瞰,脚下万千宫阙亦是黯然失色,浩瀚苍穹间,唯有这一道笛音,长存不灭。 自古儿女为情忧,海誓山盟魂相就。 飞歌一曲过楼头,谁解心中思悠悠。 渔阳鼙鼓动地来,霓裳羽衣黯然收。 星洒泪雨月如舟,载不动千古情仇。 秦关汉月总依旧,大江东去浪不休。 几多怅恨唱风流,留作故事写春秋。 此刻,我忽然想起了那晚苏游影的一句话,那让人心伤又心痛的言语: 我不想永远失去你,失去你我便一无所有了,只因你是我的一切…… 只因你是我的一切…… 那样高高在上的他,无所不能的魔教教主,拥有一切的他,难道,真的寂寞到如此地步了么?所有的地位权势,于他来说,都已成为虚无了么? 他,可还好? 借你的肩膀 红尘战场,成王败寇虽不悔,功垂千秋者又有几何? 镜花水月,斩不断的爱恨情仇,天上人间真情何在? 一曲笛音,无命问青天,弹指一挥间,此身已是千年轮回,明月刀不懂,夜曲断谁怜,忧声绕梦,诉说断肠情殇,终不过,湮灭在水天之间…… 一道轻渺如梦的凌音,携着清爽秋日晚风,自耳畔响过,几多关怀,几多忧愁,“飘飞,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了?” 我放下玉笛,环抱双腿,望着远处的楼阁水榭,怅然幽叹,“是啊,这皇宫深处,存在太多勾心斗角,争权夺势,尔虞我诈,更无自由可言……” “你是不是后悔进宫了?”他黯然垂首,“对不起,都是我连累了你!” 我轻轻摇首,轻把着碧绿宽大的荷叶,“这不关你的事,只是这皇宫并非你我能了解的,我只盼能早日找到天书,离开这樊笼,日后不管去什么地方,永远不要回来!倘若,我无法出去,被永远困在了宫中,你就不用管我了,自己去找天书吧,去哪里,都比皇宫要好,就如你的名字,像流云一样自由自在……” 他蓦地攫住我双肩,一双欺霜赛雪,清冽无双的眼眸,在星光月华中潋滟生辉,“飘飞,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了?如果宫中有谁欺负你,我去杀了他!” 我噗哧一笑,无奈取下他双手,望着那一池菡萏碧波,“看你紧张的!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子,再说以我的武功,皇宫中谁能欺负我?” 只是,有不能得罪的人…… 他仿若漫不经心地接过我手中的荷叶,深深吸了口清香,声音低不可闻,带着坚决的虚空,“无论如何,我也不会将你独自留在宫中……” “你的肩膀,可以借我靠一下吗?”我转身看定他,望着他惊异站起身来,欣笑着俯首轻触他肩头,额头一片柔软的温暖,脸隐入阴影中。 淡而好闻的松木清香,自他身上飘散而出,丝缕融入风中。 我从未露出过如此脆弱的神色,如此的,无奈,我是个不甘示弱的人,但是即使我自在乐观如此,却也在深宫中被束缚,这里,始终不是我的世界。 他垂首看着我发顶的飘带,双手百般犹豫,缓缓握住我双臂,只那深深凝视的冰雪之瞳,璀璨夺目,好似千言万语即将喷薄而出,却终归沉默。 秋过,纯枫枝头,残夜如墨,落得两边人凄凄。 夜空中繁星如织,梧桐零,金黄洒满华园。 月桥花院,琐窗朱户,万物陷入沉睡之中,唯有屋顶两人相对静默。 同床共枕眠(1) 回到屋中,燃了床边灯烛,在屋内来回踱步几番,我百般无奈地在床沿坐下,凝盯着桌案边以帕拭剑的冷流云,一时束手无策。 现在已到深夜,朱潇也已经睡下了,自然不好去劳烦他,冷流云就只有待在我这里,但是今晚怎么办?总不能枯坐一夜吧! 那双清冽黑眸,仿佛承受不了这室内的昏暗,微微眯眼,一道流光转瞬即逝。 他收剑入鞘,挂于床边木架上,将染血白帕以烛火燃尽,旋即面无表情地走来坐于床沿,我惊骇地往旁边挪去,“你,你干什么?” “睡觉!”他扯过天蓝云纹绒花被,更衬得雪白皓腕晶莹剔透,如冰如玉。 我立即扯回绒花被,“你不要睡床上!” “那让我睡哪里?”他目光清冽,如亘古冰雪一般,当头浇熄了我心中不甘。 转首望向那洒满月光银华的冰冷地面,心中一番天使与恶魔的争斗之后,我终于银牙一咬,拍床起身,“你睡床上,我睡地上!” 忽觉身形一顿,我被他突然抓住手臂,回首映入一道幽若寒星的眼眸,他幽幽一叹,“算了,我睡地上,你不用下去了。” 我怔怔地望着他自顾自地从红木衣柜中取出一套被单,简洁平铺地上,灭了床头灯架上的烛火,一片静谧似水的黑暗中,他已躺于地铺就寝。 幽幽回神之下,我恍惚地扯过绒花被,倒床便睡,却在目及窗口泻入月光中那孤寂冷傲的背影时,心中越发生出不忍与愧疚,翻来覆去久不眠。 我侧身望着他凛然身姿,踌躇着开口,“喂,冷流云,你睡了吗?” “没有!” “你,你到床上来睡吧。” “你不怕我占你便宜?”他声如洌泉,清朗飒透,却带着几丝惬意的好笑。 “我,我不怕,你这个自大爱面子又冷酷的人是不屑占我便宜的,你过来睡吧,什么毁我名声的话就别提了,反正只是单纯的睡觉,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可是你要我过去的。” 他携被而起,走到床外侧平躺睡下,以自带棉被盖在身上,我用绒花被将自身紧紧包裹,侧身往里缩去,盯着床里侧帷幔的黯淡青花纹样,却始终惶惶不安地无法入睡,直到那均匀舒缓的呼吸声在沉夜中飘散,这才放松入眠。 半夜,万籁俱静,帘幕深处,一声沉闷拳击打破满室安逸,紧随少年忍痛的闷哼声在夜色中响起,寒冰皓月般的双眸在月色下睁开,目之所及,却见身边少女一手放于他胸前,一腿搭于他腿上,以标准“大”字安之若怡地仰躺着。月辉倾泻在少女皎洁莹润的睡颜上,仿佛是幻象,现在的她,就像是盛在梨花盏里的芙蓉清露,晶莹剔透,然而只是手指的轻轻一碰,就会破碎。 少年冰冷眼瞳中掠过一丝恶作剧的狡黠,将少女四肢放平,一臂环住少女纤腰,一臂拦住少女削肩,双腿牢牢夹住少女,将她紧锁在自己怀中。 同床共枕眠(2) 少年将头埋在少女颈边,淡雅清新的馨香扑鼻,凛如冰雪的面容,一缕纤细纯粹的绝美笑痕,有如万千涟漪明澈的冰凌花,在无尽暗夜中悄然绽放。 当初求她帮忙找破晓天书,只是因为想和她在一起,他希望永远都不要找到,那么便可永不分离。自从那次惊天劫变之后,他真正了解了少女,那次的刻骨铭心,造就了他心中不灭的深情,今后,只要她相伴,一切,他别无所求。 那充盈旖旎幻梦的纯真双瞳,在夜色之中,安然满足地静静阖上,浅梦无痕。 月光如水,携着几片火红的枫叶,自半掩的彩绘纱窗穿梭泻入,和着灯罩中明灭的烛火,映照出檀木桌案上一幅如梦似幻的画卷,细腻笔墨勾勒出一名绝美的蓝衣少女,纯澈清灵,飘渺脱俗,就如千百年不变的轮回一般。 一只白璧无瑕的手,轻轻地,眷恋地,深情地,抚摸着画上少女的轮廓,如此地小心翼翼,仿佛力道稍重,便会碾碎整个世界般…… 良久,案前静坐的男子终于抬首望向面前惊骇欲死伏跪在地的人,那俊美举世无双的面容,依然是掩不住的邪异魅惑,那双勾魂摄魄的眼眸,依然如深邃的夜色般,玫瑰花瓣一样的薄唇轻启,“还是没找到左护法吗?” 那人以额触地,颤抖有如筛糠,“回,回禀教主,是,是的!自从一个月前,左护法离开了圣天教,便如人间蒸发了一般,再也见不到她的踪影!” “咔嚓”一声,男子手中毛笔竟断为两截,利箭般甩向地面,竟斜斜插在那人指缝间,“再给我去找,找不到人不要来见我!不能就这么饶了她!” “是!”那人几乎连滚带爬地窜出房间。 烛火在窗缝中渗进的夜风中摇曳不定,苏游影疲惫地以手扶额,旋即将画卷挂于白墙边,却听一声匆忙脚步声自廊下蔓延而来,紧随一个弟子跨入房间,单膝跪地,急切通报,“禀教主,您一直吩咐要找的人,属下找到了!” “什么?真的?”苏游影霍然回身,“他在哪里?!” “西域!” 苏游影挥手退下弟子,转身望向纱窗外的皎洁明月,任月光银辉倾泻在他邪魅如画的俊靥上,深若夜影的眼瞳,有一股控制不住的喜悦往外流泻。 五年了!终于找到他了!失散多年的亲弟弟!多年杳无音讯,还以为身患怪病的他已不在人世,却一直不肯放弃寻找,他真的还活着!想起他幼时羸弱不堪饱受欺凌的样子,那体弱多病的男孩,心就一阵一阵地疼。小时候自己没有尽到做哥哥的责任,此刻定要亲自将他寻回,日后要让他无忧无虑地过一辈子! 飞儿,她还好么?虽只有十五天未见,他却好似过了十五年那么漫长。西域,不久后终于可以和她在西域重逢,希望她能安然无恙…… 芙蓉帐暖 清晨,鸟语花香,日光斜斜照入温馨雅屋内,透出一种温暖的橙黄。 芙蓉帐暖,梦里繁花千百墓,想要转身继续虚幻梦境,却觉身体好似被铁箍牢牢禁锢,蓦然醒转,金色晨曦下,映入一张阳光温暖的美少年面容。 透过床边帷幔洒落的朦胧晨光中,少年清爽俊逸的容颜宛然在目,素日凛冽剑眉,此刻竟如兰草般放松舒展,精美的眼睫,在眼下投下如梦似幻的阴影,那从不盈丝毫笑弧的唇瓣,竟如冰雪初融般,萦绕着一缕清美笑痕。 如此温暖而舒心的笑颜,让我一时情不自禁地迷失其中,忽而脑中一个激灵,我霍然惊醒,使出九牛二虎之力使劲推身边之人,却不动撼动分毫,气恼怒极之下,忍无可忍地河东狮吼,“混蛋,起床!” “什么事?”少年的声音,清冽如同寒玉落地,却含着云淡风轻的慵懒。 清风拂过他俊美容颜,那冰雪寒玉一般的瞳仁,在璀璨阳光下悠悠呈现,顾盼流转之间,很是悠然自若,却在目及我堪比罗刹的阴霾青面后,闪过一缕细微涟漪,唇角依旧是不变的冷肃,“你醒了……” 我咬牙切齿,“你,快放开你的手!” 他哈欠连连地松开,却被我一气之下,猝不及防地猛然推翻在地。 “混蛋,你是不是故意的?” 在我恨不能剥皮抽骨的噬人眼神中,他以手撑地站起,自顾自地走到桌案边坐下,执起玉壶倾倒一杯甘露,一饮而尽,“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算了,大人不记小人过,不和你计较了!”凝盯玩赏翠玉盏的他片刻,我只得闷闷应道,将床边帷幔挂起,起床略微整理床铺,以白缎整齐束发。 “皇上驾到!” 一道尖细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我一时手忙脚乱,二话不说地将冷流云推向床底,他却抵死顽抗,身如羽鹤地纵身一掠,蜘蛛一样附在了天花板上。 我百般无奈地叹气,敛衣而出,拉开绿檐门扉,跪地埋首迎接。 李盛屏退随侍而来的太监宫女,在关门的沉闷响声中,明黄龙袍衣摆飘至面前,双手小心翼翼地扶起我,语声担忧,“你没事吧,朕昨天回去找你时,你已经不在了,只是长生殿有打斗的痕迹,昨晚朕走后发生了什么事?” 我即刻疏远地退至红柱旁,埋首恭谨道,“多谢皇上担心,微臣没事。” 他双眉一轩,大跨两步逼到我跟前,眼中深浅莫测,看不出喜怒,“你这是什么意思?还怕朕吃了你不成?!” 心中隐忍倏然崩溃,我凛然抬手指向门口,“李盛,你到底有完没完?我说过我不会留在宫中,我不想再看到你,你最好立刻从我眼前消失!” “你竟敢这么跟朕说话,你可知道后果?” 我不屑地以手拍案,转身背对,“我怕什么后果,我无亲无故,孤儿一个,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别以为你是皇帝就了不起,这天下还没有我怕的人!” 他面带寒霜地凝视我背影片刻,转而英挺剑眉一挑,好似第一次听到如此新鲜的话语,不怒反笑,眼里却没有笑意,只是深不见底的冥黑,“你是第一个反抗朕和顶撞朕的人,有胆量,朕越来越喜欢你了,朕一定会让你嫁给朕!” 飒然明爽的大笑声中,他轻甩华丽袍袖,随侍流水般潇洒而去。 十三公主(1) 眼前绿影一闪,冷流云已飘飘然落于我面前,蓦地攥过我的手,眉心深蹙,凝成一道雪旋,“我们离开这里吧,这里太危险了。” 我含笑取下他的手,转身依案而坐,拾起一块桂花糕放入口中,细细品尝,“没关系,我们还没找到天书,不能就这么离开。” 他亦坐于案旁,眸光蕴含几缕紧张,“你不会嫁给那个皇帝吧!” “扑!”口中还未下咽的糕点状若喷泉地洒出,我连连咳嗽几声,摆手不止,“不会,绝对不会,我死也不要嫁给皇族之人!” 他神色稍安,取下木架上的星月剑佩于腰间,矫健背影在窗口斜射晨曦中,泛着梦幻般的金色光晕,宛如幻界天神一般,清逸飒透,耀眼夺目。 我以帕拭净红木桌面上的糕点碎末,却听一声怯懦微弱的敲门声响起,一道婉转清灵如银铃的少女之音随之传来,“林,林姐姐在吗?” 这久违的天籁之音,犹如冬日霞光,唤醒了我心底最柔软的角落,一时之间,只觉心中一片旭日初升的温暖,莫名地怀念欣悦。 我迫不及待地奔去开门,也不顾透明水晶珠帘在脸上拂得生疼,满心欢喜、满心激动地拉开门扉,那娇柔如花的少女容颜赫然映入眼帘。 李莲忆垂首静立廊下,一身娇媚欲滴的粉红氤染的曳地长裙,以寒绢裁就的云月宫装,隐隐透出月色花瓣纹,一支碧色流转的飞凤镶琥珀玉簪,斜斜插于乌发之间,额前垂下累珠流苏,更映得肌肤似雪,风神楚楚,秀骨珊珊。 她手攥一方粉红刺绣锦帕,眉心一瓣冬梅朱砂,皎皎如星,娇靥上氤氲起一层芙蓉红,清丽的玉颜有如繁花盛开,声如蚊呐地轻唤一声,“林姐姐……” 我亲切地携过她晶莹皓腕,揽过她肩头款款而入,撇撇嘴故作不满,“原来是十三公主呢,你怎么才来看我啊,难道我没有大哥重要?” 十三公主李莲忆与皇帝李盛同为太后所生,是同父同母的嫡亲兄妹,李盛颇为疼爱亲妹妹,所以几月前才会唯独带她微服私访,出宫游玩。 她双眸朦胧低垂,日光下瞧去,飘然出尘,有若姑射仙人一般,惊慌摇首间,发间璎珞流苏在风中叮咚作响,“不,不是啊,朱大哥告诉我的第一天,我就想来看你,但是一直找不到机会,这里又都是男子,我,我怕……” 看着依然羞怯如初的她,我忍俊不禁,疼爱地轻拍她小巧脑袋,揽紧她娇小身姿,揭帘而入,“好了,你那么紧张干嘛,我又没怪你,你永远是我的好妹妹,以后你要是和大哥成了亲,不要忘了请我喝喜酒哦!”我揶揄地以指轻点她玲珑鼻尖,她娇羞地往我怀中磨蹭,腮边两弯隐隐梨涡,有如月下露珠一般,楚楚动人,粉红华裙上的五色花鸟光鲜灿然。 然而,那单纯无邪的翦翦水瞳,却在望向窗前身影的那刻,仿似猛遭晴天霹雳一般,骤然睁得大若铜铃,弱不禁风的身躯,有如纤柳一般,忽然展臂挡于我面前,好似不胜惊惶地颤声,“你,你怎么会在这里?你别想伤害林姐姐!” 十三公主(2) (不好意思,前两天停了两天整的电,所以没能及时更文,刚刚才来电,希望大家不要介意,哎,明天后天偶家还要停两天,从早上六点到晚上十点,有得熬了……) 她身形颤若风中之烛,无处不显示着害怕惶恐,却坚决地将我护在身后。 这突发情况,将我和冷流云当场怔愣,片刻之后,却如心有灵犀一般,同时面色一僵,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电光火石地一触,却又转瞬移开。 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噩梦再次清晰地呈现在眼前,那日,将我逼入绝境的人之中,冷流云便是那诸多正派之人的首领,难怪李莲忆会如此敌视他。 那晚的一切已在记忆中泛黄淡去,昔日噩梦已和潮水向东流,壮志凌云几分愁,再回首,往事也随枫叶一片片落,但那心灵的烙印,却是无法湮灭,仿佛成了横亘于两人之间的深渊,任你如屡薄冰,一步十丈,也不能从容而过。 我压下心中起伏不定的惊涛骇浪,微笑着拽过她柔嫩细腕,雪白云袖轻轻地将她包裹于怀,“我的好妹妹,你真好,姐姐很高兴,没事了,那件事已经过去了,你看我现在不是一点事也没有吗?所以不用担心了……” 抬眸顾盼间,目及冷流云那冷冽眸底深藏的歉疚和痛楚的颜色、那流转的波光时,心中亦为之触动,便回以轻松释怀的悠悠一笑,“不要怕,他不是坏人,他只是误会我了,他那样做是责任所在,他也没办法的。” “真的吗?”李莲忆轻轻挣开,倔强如小兽的双眸,满含敌意地瞥向冷流云,眉宇之间迷蒙清婉,饶是仙界的琼枝玉叶,见状亦含羞低头,纤纤玉指指着他,踌躇着嗫嚅道,“可是那天他打伤了姐姐,伤得好重,而且……” 我即刻抬手捂住她嘴巴,将她剩下的埋怨话语硬生生逼回,而那深绿身影已然转身扶窗眺望,绿漆窗檐边,五道狰狞压抑的指痕在阳光下宛然。 我心中闪过一道隐秘而苦涩的痛楚,捧起怀中如花娇靥,“好了,姐姐都不在乎了,你还瞎紧张什么。现在他是我的朋友,你也把他当朋友好吗?” 我牵着李莲忆步于冷流云身边,她清澈如水的双眸毫不放松地盯着阳光晕染下的俊美侧脸,“你以后真的不会再伤害林姐姐?会对林姐姐好吗?” 冷流云转身回视,凝注我的眼瞳染上恍惚迷离之色,却仍是清爽的一尘不染,如墨长发在银丝白缎的束缚下,仍是不羁地随风飞扬,冰魄手指暗自握住腰间银色剑柄,“会的,我会永远对她好,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她。” 这一句低沉柔和,带着说不出的怅然心伤,令人心神皆丧。 在他莫名眷恋的目光下,我不自然地偏头望向案上茶具,暗自心疑不解。 与冷流云有过两面之缘的李莲忆,见冷酷如冰的他竟也会有这般有如誓言的话语,眸中闪烁的敌意当前熄灭,却依然有无法消弭的不满与成见。 御书房 我携着李莲忆坐于案边亲切闲谈,诉尽久日不见的怀念之情,同时打听些宫中状况,问及诡秘之地,以及关于皇后、太监总管等心中疑惑不已的信息。 中国古代皇宫中,一般暗藏至关重要的书卷之类的物事,无非是在御书房,屋藏百卷,物以类聚,所以破晓天书有一半的可能是在那里。 然而,之所以说一半,是因为那是在皇族已找到破晓天书,并藏于御书房的情况下,反之,那么便只可能在诡秘之处,比如禁地,因为人烟罕至。 正是清晨,花叶初绽,宛如出浴的美人一般,清新可喜。清亮露珠微颤,晶莹羞怯。更有那绿荫曲径,镜湖粼粼,掩映着这姹紫嫣红,无边盛景。 为免引人注意,我与冷流云双双乔装成太监,一路险躲绕路,避过重重巡查禁卫,走过无数回廊宫苑,方才到达甘露殿的御书房。 此刻正是上朝时间,李盛定不在御书房,门口肃立着两名佩剑侍卫,为免打草惊蛇,我便出示从李莲忆那里得来的金牌,与冷流云顺利潜进御书房。 御书房内宽阔空旷,左右并排伫立五排紫檀木书架,然而以神偷经验,天书必定不会在如此明显之处,我们便只寻找隐秘暗格。 一柱香时间过后,御书房所有暗格密道都已被我挖掘,寻出不少古画、密信,甚至御案中隐藏的玉玺也被我找出,却始终不见破晓天书的影子。 我慵懒倚于御案边,取了案上的玉玺把玩,信手拂动着五色丝绦,怅然感叹,“这里没有破晓天书,我们只能去另一个地方了!” 阳光透过雕窗漏下,照着这玉玺,瞧来通体剔透,只似一件精美绝伦的玩物,可它却是至高皇权的象征,手足相残的罪魁祸首。 冷流云将一封结盟密信放回青金石地砖的暗格中,关闭机关,“你确实很厉害,竟连这些重要至极之物全数找出,魅影神偷之名果然名不虚传!” 我悠然就坐御座上,捶打着酸痛手臂,“那当然,既然连我都找不到,那肯定不在这里了,你也真是的,就只知道站在一旁当摆设,也不来帮我的忙。” “你能找到的地方我都找不到,我还用找吗?” “也对,我比你能干多了,把你弄进来也没什么用,太让我失望了!” 待将一切复原,我们不动声色地离开了御书房,沿着青石条砖走过重重禁苑,跃过深锁的高墙,穿过满是瓦砾碎石的大道,终于来到那禁地森林外。 连绵无尽的青墙中有镂空的兰篆花窗,似透而非透,别有韵味。镂空花窗上,翠色深碧,满满都是藤萝缠绕,待到花开,不知是何等的清美幽然。 栅栏铁门后黑鸦遥遥嚣叫,刺耳之下,更让这荒无人烟的森林,平添了几份惊悚可怖。雕成飞天凤纹的乌木廊柱,在岁月风尘袭扰下,已不再闪亮。 迷宫森林 这便是那日与进士们游园时,尹筠告诉我的皇宫禁地,我之前就觉得这里不对劲,虽我从未来过这里,却有种微妙的熟悉之感,却又有一种难言的恐惧。这种恐惧,仿佛是,幼年时候,在庙廊深处,见到的幽深鬼影…… 据李莲忆说,这个森林的诡异之处便是它会“动”!在她很小的时候,有一次丢了彩球,抚养她的麽麽入林去寻,然而她才步入森林片刻,那些植物竟如魔鬼的触手般自动蠕动,将她重重阻隔在了里面,之后便再未出来。也是从那时起,她的父皇便将此地列为禁地,以免再有人平白无故地消失其中。 换上白袍后,我将饱装干粮的包袱斜系背上,回身望向树下静默伫立的冷流云,笑韵悠然,“你在这里等我,我进去找,如果找到了,我会想办法帮你把破晓天书送出来。如果我很久都没出来,你就不要进来了,去别的地方找找看吧!” 他愕然一怔之下,倏然攫住我手腕,素日清冽无情的冰瞳,此刻却放射出比雪光更耀眼的光亮,“这里面是不是很危险,你要一个人去送死吗?!” 我回过身去,望着那繁花似锦的深处,那界断的高墙尽头,“谁知道呢?或许吧,毕竟从来便只有进没有出。不过,或许我运气不错,能在里面找到天书,倘若寻到,即使我无法出来,也定会想办法将天书送出。或许里面并不危险,只是宫中之人找到了出宫之路,便永生逃离了这樊笼,所以不用担心!” 他冰封雪染的瞳孔瞬间紧缩点凝,蓦地将我拽到跟前,手中力道之重,仿似要将我腕骨捏碎,目光冷冽,隐隐有冰雪之怒,“我不是三岁小孩,别以为我不知道里面很危险,你以为我会让你一个人去涉险吗,我做不到!” 我愤懑地猛然甩开他的手,“你这样做才是小孩的做法,要是我们都消失在里面了怎么办?你就永远别想找到天书了。一个人消失总比两个人消失好,只有你在这里等我才是最好的办法,不管怎样都还有希望,你不能有事!” 他蓦地扣住我双肩,阳光下,他的阴影将我笼罩,他的黑眸,冰雪之色更甚,瞳仁深处仿佛在燃烧爆裂,那是冰中之焰,人生天地间,最强的无畏与决心。 “你为什么从来都不关心自己的死活?什么事都只想到别人,不顾一切地帮别人,你的命就这么不值钱吗?你以为你很伟大吗,你知不知道你很自私,你痛快地死去了,但是担心你的人又该怎么办?一辈子活在痛苦中吗?上次救青霜儿你也是这样,你知道如果你出了事,会有多少人担心和痛苦吗?” 我心中惊颤不已,却在抬眼时,被那冰冷双眸,生生浇熄了满心汹涌。那双眼,清冽如同岁月轮回,一看之下,却好似摄人心魂。 这还是我来大唐以来第一次被别人训话,也是我第一次找不到理由来反驳。没想到那么冷漠孤傲的他竟会说出这样的话,原来冷漠的人不一定冷血。 我百口莫辩地心虚垂首,十指无措绞弄着雪白窄袖,“对不起!” “我不会让你一个人为我冒险的,天书又怎样?你的命比天书重要多了……我们走吧……” 随着一声似怅惘似无奈的叹息,他不言不语地揽住我腰间,提气纵身一跃,带着我跃过了那阻隔一切神秘与鬼魅的青墙,踏入了那片千古禁忌之地。 妖域秘境(1) 林涛如海,叶语沙沙,午后的阳光,分外明媚,照着这孤伶伶的两人,在这诺大的繁茂森林中缓缓前行,宛如,绚烂,而又死寂的画卷。 果真如李莲忆所言,我们刚踏入这片诡异的森林,身后的树丛藤蔓竟如灵蛇一般,疯狂地舞动起来,片刻之间,便将退路重重封阻。 我们步履维艰地在满地交结藤蔓中潜行着,周围景象随着各种植物的蠕动而变幻不绝,早已在这未知的诡异禁地迷失了方向。 日光在草地上投下树影婆娑,蒿草深处,更添青茂,已及常人腰间,视野中充盈着无际的奇花异草,不见午后的燥热,反增几分寒冷和诡异。 “飘飞,你知道为什么这里的树木如此茂盛吗?”少年的声音,清冽幽远,仿佛从天外传来,在耳畔幽幽回响。 “那可不是,这里的植物以动物为食,配以丰润的阳光雨露,生长条件极佳,又人迹罕至,天时地利人和皆具备,不茂盛才怪!这也正是我们一路行来,尸骨遍野的原因,人与动物的骸骨皆混杂其中,估计都是被植物吞噬所致。” “我第一次见到这么奇怪的森林,竟会攻击人!” “弱肉强食啊,兄弟!这里基本上是植物主宰的天地,我们身处其中,只能处于被动,之前没被枝蔓拖进树洞中消化已是万幸,我们必须步步为营。” 最初攻击的诸多植物都已被我们摧毁,此刻植物似乎都颇有忌惮地不敢趋近,而是虎视眈眈地步步紧随,估计想等我们精疲力竭,再坐收渔翁之利。 “你不是说,用你的方法一定能找到方向吗?现在呢?” 我挥舞树枝,在及腰蔓草中开道辟路,蹙眉不耐道,“真啰嗦,要怪就怪目的地不在我走动的方向上,这森林得重新整修。我们看不见树叶掩映中的太阳,植物也不断换形化影,以太阳方位和树丛作为认路标记根本行不通,唯一方法只能靠风,谁知道这林中风向也变幻不定。再说,你有其他的办法吗?” 他运剑如风,削断一根突袭树枝,两道剑眉飞扬入鬓,细长精致,语意中的冰霜肃然,深入骨髓,“我曾提议过,你自己不同意,现在才会迷路。” 我纵身后跃,避过当空笼罩而下的枝叶巨网,“我说老兄,你那也叫办法?用一根绳子牵着走进来,你以为你是会迷路的小孩啊,姑且不说有无那么长的细绳,你难道不了,这些植物都喜欢恶作剧啊,它们会那么好心帮你把绳子留着?看你长得一副冷静的样子,没想到脑子比小白还笨!” “小白是谁?” 我腾身避过张着血盆大口当面扑来的硕大无朋的紫花,轻落树梢上,凝聚内力于五指,一道无相劫指出手,叶影之中,流窜过五丝牛毛一般的晶亮气柱,呈闪电之势,直直打入紫花茎干中,钉入草地寸许,将其扼杀在萌芽状态。 妖域秘境(2) 我纵身跃下,清笑嫣然,“是某种哺乳动物,一胎生多个,一辈子不愁吃住,喜欢睡觉、吃东西的那种,它的福气可比你大多了!” 冷流云略微沉吟,眸中闪过一缕流光,似是明悟什么,眉宇间升起一道阴霾冷怒,一身冷慑将方圆几丈笼罩,声音寒入骨髓,“你说我是猪?!” 我无辜地耸耸肩,风伴流云地飞身前去,回眸霁颜笑道,“呐,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我从头到尾都没说过那个字!” “林飘飞,你给我站住!”他纵步飞起,疾速尾追而来。 冷酷冰山竟也会如孩子一般,不亦乐乎地玩躲猫猫的游戏,我心下窃笑不已,飞身如电地在林中奔跃起落,却在目及眼前之物时,惊骇欲死地生生止步。 阴暗树影中,一只身躯庞大的黑色毛蜘蛛,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目测高度7米,粗如廊柱的腿示威地挥舞着,满身黑毛在斑驳阳光下灿然生光,透出毛骨悚然之感,口中隐约有类似口水之物流下,赫然一副食欲大增之态。 冷流云疾追过来,惊骇一怔之下,霍然拦在我面前,抽剑相向,如临大敌。 我暗自攥紧十指,敛笑凝眸,“冷流云,你准备好了没?” “还用你提醒吗?我随时可以解决它!” “那好,听我口令,一,二,三……跑啊!” 一根细长蜘蛛丝倏地射来,我不由分说地拉起冷流云拔腿疾奔,鸿雁双飞地在林中纵落,蜘蛛紧追而来,张牙舞爪之状,恍若吞噬灵魂的鬼魅。 人要有自知之明,从体积来看,它相当于我们的五倍,依环境分析,它自比我们熟悉,两者相斗,无异于鸡蛋碰石头,结果无非是沦为它的口中食。 然而前有拦截,后有追兵,就在蜘蛛步步紧逼之时,林中所有植物都兴奋异常地趁机偷袭,封路堵截,无所不用其极,将我们逼到四面楚歌的绝境。 我们在天罗地网的封杀中,举步维艰地腾挪闪跃,却已如强弩之末,体力渐失,呼吸渐重,整片森林狂涛般汹涌,蜘蛛愈渐趋近,眼看即将不敌。 我已萌绝念,却又见九重云霄之上,俯冲飞来一只形似翼龙的巨鹰。 我顿时心如死灰,今日必难逃一劫,冷流云紧攥着我的手,叶缝漏下的日光将他映得明亮,俊逸沉稳的容颜,却透出一种石像般的惨白僵硬,声如飞雪落冰,从肺腑中迸出,诚挚恳切已极,“不管怎样,我会保护你到最后一刻!” 我心中迷雾腾升,却也无暇顾及话中意味,只倾注全身力量携手奔逃,冷热汗珠交织而下,喘息越发急切,只觉全身力量即将枯竭。 翱翔天际 蓦地,巨鹰冲破遮天蔽日的枝叶藤蔓之绿幕,随着漫天散落的残枝断蔓,收翼落于我们面前,掀起狂风四起,转而扭头指示自己脊背。 蜘蛛的骇人紧逼已让我无暇思索,毫不迟疑地携着冷流云,飞身跃上巨鹰脊背,蜘蛛猛扑过来,蛛丝势如破竹地射向我们,我掷出手中树枝,将其迅猛弹开。 巨鹰倏然振翅而起,伴随着烈风飞旋,卷起断枝残蔓,穿云破雾地冲破纠结而来的虬枝藤蔓,飞上九霄云外,将一切翻江倒海的险境抛诸身后。 我心有余悸地喘息缓气,却在目及脚下幻境梦景时,一时失去了呼吸。 巨鹰载着我们高飞森林上空,穿梭在云雾中,双翼在身畔扑扇不绝,带起呼啸声动,视野难以想象地开阔,整个大唐江山美不胜收,山川,河流,宫殿…… 世间一切都如蝼蚁般渺小,回首处,繁华落尽的皇宫,正以不可思议之速逐渐退去,脚下森林一望无际,浩淼壮阔,俯瞰中,心也跟着开阔起来。 浓烈的风声呼啸过耳,四周白茫茫一片,我从未料竟有这般天方夜谭般的奇遇,感受到了真正的自由,翱翔天际,傲视凡尘,一生也意想不到的舒畅,只待亲身体会,才谙其中奥妙,那是一种无法诉之于言语的轻渺之感。 举目望去,几乎整片浩瀚森林都在蠕动,植物融汇成四条无边无际的翠绿河流,分别自东西南北四方聚向中间,凝眸细看之下,那由林中无数生灵汇聚而成的四条绿河,竟奇迹般地形成一个“卍”字,其交错处,便是森林的中心。 我忽而忆起武林高手与朝廷高官的离奇死亡,不由一阵心悸,那些死亡正和这神秘未知的“卍”字有关,不想却在这里再次目睹,这两者有何关联?“卍”字究竟代表什么?神秘力量从何而来?而森林的中心,隐藏着什么? “哇呀!” “怎么了?”身后静坐的冷流云双臂揽着我腰间,衣袂随风翻飞。 我轻抚着巨鹰颈后柔软的深褐羽毛,望着脚下变幻不定的一汪碧翠,任凭清风吹乱发丝,迷惘低喃,“它要带我们去哪里?” “不知道!” “话说冷同学,你是不是有恐高症啊?” “为什么这么说?” “不然你为什么揽着我的腰?怕没安全带不安全吗?”我回眸一笑,一手义气凛然地重拍他肩膀,“没关系,有姐姐在,别怕!” 他眉心一蹙,好似寒冰凝聚,我即刻识相地回头望向脚下。 巨鹰载着我们神速逼近“卍”字交汇的中心,忽而竭力扑扇羽翼,如离弦的箭,“嗖”地俯冲下去,重叠高耸入云的大树,枝叶有如灵性地纷纷绕开,井然有序地簇拥成一条螺旋形通道,任我们畅通无阻地沿着通道飞落。 死亡字符(1) 四周一片荫凉的枝叶屏障,自通道中破空而出,眼前豁然开朗,映入眼帘的,是美得不似凡尘的世外桃源,中心一片广阔的澄碧湖泊,在明媚日光下波光潋滟,湖泊中央赫然伫立着一个半径十米的圆形平台,湖畔花海连绵,百花齐放,翩翩彩蝶纷舞,鸟语花香,风柔云清,萦绕整片如画幻景的,仍是无垠的森林。 巨鹰将我们安然无恙地送至平台,转而展翅远飞,望着飞入云絮的身影,我顿时如梦初醒,对着苍穹挥手大呼,“鹰老兄,你要记得来接我们啊!” 平台以可以辟邪的汉白玉砌成,纵然极为古老,人迹罕至,但却纤尘不染,平滑如镜,在日光下飘转出幽邃迷离的光泽,其上满满镌刻奇异难解的字符。 深深镌刻的古老字符在日光下宛然,尽显看不透、道不尽的生命咒语,岁月风尘掩埋的深处,隐藏着怎样惊天动地的真相? 我就势蹲下身,迷惑地回首探问,“冷流云,你认识这些吗?” 他周身透着雪玉般的晶莹光华,走来蹲在我身畔,蓝白长袍下摆委地,垂眸细细端详,旋即转眸回视,眉眼之间,一片迷人的凝重,“不认识!” 我无奈幽叹,复又凝目端详字符,目及其中一个时,心生一种莫名熟悉感,我即刻挪步找寻其他字符,当识清那些似曾相识的符纹时,心中咯噔一下。 我清楚铭记,死去的高手与高官后颈上,都有一个指甲盖大小的金色字符,形状各异,而那些字符,正是这里成千上万字符中的九牛之一毛! 那些字符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这森林果真和天下离奇死亡事件有着微妙的联系,难道真是天书的诅咒?但那个令人怀疑的座主又是怎么回事? 原来,事情远没我所设想的那么简单,凶手的目的并非纯粹只为破晓天书,似乎隐藏着更大的阴谋,我忽而有个不敢置信的假设:是否这里所有的字符都要出现在死人身上?还会有人源源不断地死去,直到最后一个字符终结? 如此千万字符,又要用多少无辜的生命来填补?! 我从未像现在这样希望我的预感只是无稽之谈,但心中掩不了惴惴不安,冥冥之中,只觉平台之下好似有什么在召唤我,如同那,跨越千年的守护力量。 “你怎么了?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少年暗含担忧的清越凌音在耳畔萦回,我惊愕生惶,却在两眼相对之时,他眉眼间那股寒意如醍醐灌顶,将我从幻梦中惊醒,几乎要沉溺于这一泓幽寒凌波。 我一言不发地莞尔微笑,瞥眼之间,目及平台正中刻有奇怪图文,起身疑惑走去细观,却见那是以繁体汉文写就的谜题公式,隐约与算术相关,移步观摩平台边缘,凸起的神鬼玉雕上,分刻十天干与十二地支,间隔均匀地围成一圈。 死亡字符(2) 我不由欣慰浅笑。嘿嘿,幸运的是,我所有学科中,数学可是最拿手的,永远稳坐年级第一的宝座,这点小case难不倒我,更何况是古代数学。 我盘腿坐于公式面前,从包袱中取出干粮水袋,递予一些给冷流云,左手持饼,津津有味地品尝起来,右手拾起一颗石子,就地凝神演算着。 冷流云仰头喝下一口清水,端详着汉白玉上繁杂的阿拉伯数字以及运算字符,眸光扑朔迷离,“你写的什么东西?我怎么从没见过?是符咒吗?” “非也!这是我们家乡的独特算术,很高级的哦,恐怕大唐要等几百年后才会有,我将算术命理与五行八卦相结合,而这中间的公式应该便是启动机关的关键,开启的机关应该便是平台边缘的玉雕,只要解开算术,便可启动机关!” 他轻瞥一眼算术玉雕,沉吟半晌,展颜一叹,“飘飞,你真厉害!” 我却也并不完全确定,以我的方法运算解出的数字来开启机关,是否真的可行,古人并不知现代的方法,能设出这样的机关吗? 我将最后一口甜饼咽下,起身拍去手上碎末,寻思着解出的九个不同数组,再分别配以天干地支,以简易仪器测得目前时辰,终究得出开启机关的方法。 在冷流云迷茫目色中,我有序地跃步轻踏边缘玉雕,依次踏过未、丁、丑、甲、辰、庚、戌、辛、卯,最终如黄莺落架一般,旋飞落回平台正中。 翻天覆地的变化瞬间呈现,林中无数枝蔓,盘龙般扩展延伸而来,在上空交错缠绕,织成一张铺天盖地的巨网,将这片仙境遮蔽得不见天日。 明镜湖泊不复平静,湖水瞬间掀起惊涛骇浪,以平台为中心形成高达数丈的巨大漩涡,如同龙卷风一般,将我们阻隔在内,外面一切景象,都在水帘后若隐若现,汉白玉平台亦随之剧烈震颤,轰隆作响之下,载着我们缓缓下沉。 冷流云牵过我的手,眸中晕染着不可思议的深蕴,清朗之音如千钧系于一丝,那般紧绷和颤抖,“飘飞,你到底做了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我将包袱再次斜系背上,茫然摇首,“我只是启动了通往未知之地的机关,这个平台的下面会有什么等着我们,至于具体如何,我也不知!” 他恍惚望着周围高耸的晶莹透明水帘,半晌才道,“你真的是人吗?” “哈?你是在夸我还是在骂我?”我啼笑皆非,“我不是人,我是神!谁叫本人是人见人爱,玉树临风的新科状元呢!” “怎么和你在一起,就会遇到这些匪夷所思的事情?”“不好吗?我觉得很好玩呢!” “是啊,的确很有趣。” 平台不徐不疾地渐沉,天空愈渐渺远,如梦似幻的美景逐渐化为乌有,尘封的地底之门,在石破天惊的波涛下渐渐开启,四周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千年古墓 时间有如沙漏,在黑暗中荏苒流逝,滑过两人牵绊的指间,好似过了几生几世,又好似才过白驹过隙的一瞬,忽觉脚下一阵轻颤,平台骤然顿住。 无尽黑暗中,石壁上倏然自动燃起无数白烛,带来一片明灿的光亮。 视线明晰间,映入一间空旷浩大的密室,石壁将密室围成圆形,以蛋壳状为顶,四方分别有一条幽深的狭长通道,延伸向未知的黑暗深处。 目光流转间,触及周围石壁之时,刹那间惊叹于心,讷讷不能言语。 石壁及顶盖上,以鲜艳的油彩淋漓绘就一幅美轮美奂的绝世壁画,细腻的笔锋宛如行水流水般潇洒飘逸,好似一气呵成,又如精雕细琢,每一笔都倾注了灵魂,将一切赋予栩栩如生的灵气,惟妙惟肖,身披绫罗的天女踏云飞舞,天神乐得逍遥自在,晶莹剔透的水晶宫呈现出若有若无之感,一派和睦安逸之景。 身处壁画包围中的我们,瞬间有与天人共舞的感觉,只觉眼前一切恍非真实。 虽然尘封了不下千年,但壁画却毫末未损,恰如落笔初成时那般鲜明夺目,完美得毫无瑕疵,犹如天地间最初一缕灵气,带给人净化心灵的震撼。 连绵不断的壁画似乎讲叙着一个千百年来破灭的天界神话,初时描绘出歌舞升平的繁盛之景,转瞬之间,天宫陷入一片水火融于一炉的混乱,烽火四起,天神惶恐地四处逃窜,宛若世间末日突然降临,将一切美好毁于一旦。 天界大骇中,之后的故事一片空白,唯留一个触目惊心的金色“卍”字,为整篇永远埋葬的神秘传言,画上一个未了的句号。 我凝望着巧夺天工的上古壁画,一种微妙莫名的熟悉感,从心中缓缓升起,壁画中的盛景,在灵魂深处似曾相识,好似在万古之前,我曾经有一段关于此处的记忆,闭目试探着回想,却又似被什么力量强硬封印,寻不到丝毫讯息。 这里究竟隐藏着什么?为何我会有如此的感觉,是否和我自身谜题有关? 四方蔓延的狭长密道进口处,静默伫立着四个彩绘玉雕,雕刻出貌若天仙的静美女子,分着白青绿紫四色飘逸的菱纱长裙,闭目安详,双手分别托着一团白青绿紫的绚烂火焰,身畔温顺端立着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大神兽。 我瞬时心如明镜,转眸望向身边怔然伫立的冷流云,负手在汉白玉平台边缘悠闲踱步,意味深长地淡笑,“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不知道。”他轻轻摇头,双眸越发清冽,在这残灯明灭的当前,挺立于风中,仿佛是,以所有的精魄力量,抵挡这凄风冷雨。 “千年古墓!” “什么!”他冰瞳中光芒闪耀,烨烨生辉,“你怎么知道?” “七分判断三分感觉!作为魅影神偷,我曾涉猎古墓机关的解法,从书籍中得知一二,这密室深藏森林最深处的地底,而且设置了如此多而复杂的机关,这正是神秘古墓的筑造之法。而且从石壁的颜色和质地判断,这古墓开凿了不下千年,倘若我没猜错,这四个玉雕应该是守护沉睡之人——古墓主人的!” 禁咒佛经 冷流云目光紧随着我,冰雪雕铸的面容镌刻着恍惚如梦的色彩,满身慑人心魄的冰魄之魂,将整个古墓都笼罩在沉寂若死的寒冰之中。 我步于他面前,抬手在他眼前摇晃,“喂,回神!我们还是想想往哪边去吧!” 他幽幽回神,璀璨若星的眸光若有所思地轻扫四面密道,低眉微微凝思,以手指向白衣仙女旁的通道,肃穆凝声道,“应该是那边!” “切!这么大人了还学小孩凭感觉判断,真是一点也不明智。你以为你穿白衣服就是天神啊?一身白衣,就跟白豆腐似的,一拍就碎!没用!” “你有什么办法?” 我从包袱中取出一支毛笔,走到平台中间,微微松手,毛笔进行标准的垂直落体运动,稳稳横尸在平台上,笔尖正对绿衣仙女的方向。 “在那边!”我伸手指向那方。 冷流云原本流光溢彩的眼眸瞬息凝滞,看我的眼神胜似目睹天外飞仙,怔忡少顷,剑眉一凝,嘴角抽畜道,“这就是你说的明智的办法?!” 我豪情万丈地肯定颔首。 “这种方法比我的办法更不可靠吧,真是荒唐!” “小子,你拽什么拽,无法决定的时候,况且听天由命,老天总要比你可靠,说不定我人好,天也助我,好了,不要摆着一副臭脸,走了!” 我从壁上取下一盏白烛灯,携过一脸不情愿的冷流云,踏入那片未知境地。 摇曳烛光映照下,两旁光滑洁净的石壁上,密密麻麻的金色佛经跃然于眼底,排满蔓延整个密道,轻微小心的步履声响彻,好似身后有人步步紧跟。 长不见尾的石道无止境地在眼前延伸着,我们携手并进,却仍不由被满墙佛经所惊骇,灯光飘渺不定,仿佛黑暗之中,隐藏着无数魑魅魍魉。 长久惊惧并存的探索,眼前忽而一片豁然开朗,赫然是另一片广阔天地。 此为一间更为浩大的密室,状若半球体,石壁上佛经依旧,闪烁着忽明忽暗的淡金流光,密室正中横置一座古老石棺,外围圈以首尾衔接的清澈河流,河流上白雾氤氲,石棺被这浩然静穆的洁白笼罩,清渺之中,别有出尘雅洁之趣。 石壁上烛火摇曳,密室顶盖上,竟有源源不断的纯蓝气流,自四面八方螺旋汇聚于正中,转而化为垂直一缕倾泻直下,流湮般缓缓注入石棺中。 我心下顿时雪亮,想必这幽蓝气流便是神秘力量的源泉,石棺是森林中心点,“卍”字的交汇处,支撑整个不可思议森林的力量,都来自于石棺中的人。 凝盯着好似万古禁咒一般的佛经,眼光迷离间,只见满墙佛经竟从石壁上飞出,连绵不断地窜入我脑中,我顿觉头痛欲裂,手中灯盏颓然掉落,痛苦地埋首抱头,千年灵梦中的一切画面,有如放电影般在眼前一一闪过,沙漠、红月、蓝衣女子、巨兽……梦魇中虚幻朦胧的一切,此刻竟如晨光破晓般清晰。 地下石棺 冷流云面色在瞬间骇白,忙奔来扶住我,“飘飞,你怎么了?” 惊骇已极之下,我所有理智瞬间崩溃,不胜痛苦地蹲下身,双手捧着重若千钧的脑袋,发顶飘带颓然松开,任由青丝蜿蜒而下,冷汗如雨,梦喃似地低语,“我头好痛,好痛,我看见了好多东西,好可怕……” 冷流云扶住我双肩,眸中渲染无尽心疼,“飘飞,不要怕,有我在!” 我只觉脑中好似被佛经搅碎,一切画面随之化为片片飞絮,随风飘散,唯留那清婉的银铃之声,在耳畔回响,涤荡一切痛楚,归还脑海一片宁谧。 我急促无力地喘息,一股冬日清凉的松香逸入口鼻,紊乱而急切的心跳声萦回耳畔,抬首间,少年俊美非凡的担忧面容,在视野中逐渐清晰。 他紧蹙的眉梢略微舒展,语声竟柔和如风,“飘飞,你好点了吗?” “我没事,只是一时头痛,”我放下双手,淡如轻风地浅笑摇头,转而望向轻雾笼罩中的石棺,“这里好像并不简单,我想,天书就在石棺里面!” 他诧然一怔,即刻飞身前去,在我惊呼“小心”的慌乱中,他触及那飘渺如灵的雾气,便如团棉絮般,猝不及防地被猛然弹回,重重摔落大理石地面上。 我慌忙奔去扶起他,见他安然无恙,才心下松懈,“你干嘛这么鲁莽?你没看见那石棺有东西保护着吗?竟然就这么闯了过去。” 他敛衣起身,梦幻一样的眼目中,黝黑中闪过蓝黑色的疑惑,就如浩瀚大海上粼粼的波光一样,“你在说什么?有什么保护?我怎么什么也没看见?” “你看不见河流上白色的雾气么?” “河流倒是有,但是根本没有什么白雾!” 我顿时如坠迷雾,抬手直指石棺上方,“你看得见那蓝色气流吗?” 他凝目细看,随即面色困惑地摇头。 我迷惘之下,转念一想,瞬时明了。或许与我体内和手链的力量有关,能目睹别人所不能见之物,恰如日本阴阳师的结界,以及各种虚幻之光。 我掠空而落,在河流外站定,心如擂鼓地伸手试探那萦绕不绝的白雾,却被即刻飞奔而来的冷流云攫住手腕,然而此时我的手已经穿透烟雾。 在两人不约而同的惊异眸光中,水晶手链瞬息焕发出亮如幻电的幽蓝光芒,转瞬之间,照彻了整个阴暗密室,纯白云雾在蓝光中烟消云散,流泻直下的纯蓝气流,也在同一时间,悉数窜入石棺中,弥散无影,视野中再无屏障。 我们双双迷惘地跃过清河,走到石棺旁,却见其上竟也刻满死亡字符,密麻字符中簇拥着十二个巨大另类的符纹,奇妙地眼熟,脑中灵光一闪,我抬手掀开束腕白袖,将手链十二颗晶珠上的符纹一一比照,两者竟如出一辙。 冷流云眸中波光一闪,脱口奇道,“我在连云山庄拾起你的手链时曾经看过,和这石棺上的符纹一模一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倾国壁画 我心中不安如冰河决堤般汹涌澎湃,顿生一种不敢意想的心念:会不会那些离奇死亡之人都是这石棺中的人所杀?用某种诅咒的力量?而这些佛经和白雾则将他的身心封禁在此,蓝色气流便是他操纵的力量,通往尘世,而我手链中的力量便是他力量中的分支,所以才有着代表力量的同样符纹! 然而我又心有疑虑,只觉石棺中躺着的并非恶人,而是至善之人,蓝色气流和我的水晶手链有着异派同源的感知,都蕴含着悲天悯人之感,犹如守护神力,而我也对石棺中人生出一种微妙的感应,恰如同根生的亲切感。 石棺中究竟所藏何物?仅仅是一具白骨,或是空无一物,抑或是天外之仙,还是恐怖的妖魔,一切,只等破棺方能知晓。 “我们一起来把石棺打开吧!” 我转眸欣笑,在他毫不犹豫的首肯中,两人同时置手棺盖上,凝力推开。 棺盖轰然落地的鸣响,有如焦雷炸过耳畔,随之而来的,是一道璀璨辉煌的金色光芒,从棺中疾射而出,伴随着强波汹涌,将我们齐齐逼退三步。 金光将密室照耀得明如白昼,满墙佛经竟随之消弭无痕,石壁上转而缓慢浮现出彩色斑斓,逐渐舒展延伸,闻所未闻的巨幅画面,在眼前铺展开来。 壁画巧妙精美得夺人心魄,比之前壁画更有着倾倒众生的美,纵横布满整个方圆百米的浩渺密室,然而,画上只妙笔勾勒出简单五人。 其中四人正是之前所见的玉雕女子,仰首面朝同一方向,纯善绝美,白青绿紫四色衣袂飘扬,赤脚飞舞,绫罗绕身轻扬,犹如九天之上的玄女。 当我目及另一人时,惊骇得不能言语,那梦中模糊容颜,瞬间清晰明澈。 四人目之所在,聚焦于簇拥中的女子,一眼望去,仿佛连灵魂都清透起来,那胜似天女的倾国倾城之貌,纯洁无瑕的灵魂,让人无不自惭形秽。 她身着纯蓝烟罗软纱,面向正前方,眉心一点状若莲花的蓝焰印记,与平摊双手中捧着的一团幽蓝烈焰毫无二致,手脚腕各戴有一对粗厚金镯,赤脚露臂,更映得皓腕如雪,以一道玲珑珍珠簪斜绾飞仙髻,身畔垂泻直下及膝长发,竟似一朵幽然绝尘的雪茄,看似开得繁华璀璨,近了,却是无边的寂寞。 她,便是我梦回辗转中,无数次见到的蓝衣女子,此刻,我终得以清澈地看清她的容颜,那,竟和我的容颜,一模一样,有如镜像映射一般! 尘世之间,竟有如此相似的容颜! 她究竟是谁,是沉睡石棺中的人么?那四个女子便是静默守护她的么?万古之前,究竟发生了何事?我又是谁?难道千年前有个和我模样一致的人? “飘飞,那个,是你么?为何壁画上会有你的画像?”少年的声音,在幽暗中听来,有几许幻梦,几许怅然,尽道不可思议的惘然。 “我也不知!”我怔然摇首,目色转向石棺,心中不由自主地轻轻一松。 金缕玉衣 石棺中并未有白骨妖魔,而是另一惊世骇俗之物,一件精美绝伦的奢华金色衣裳,以黄金制成的丝缕编缀而成,针线走过的痕迹完美无瑕,镶满价值连城的璀璨珠玉,碧翠金华流转间,潋滟生辉,淡金光亮盈满整座死气沉沉的密室。 我脑中灵光一闪,脱口惊呼,“金缕玉衣!” “金缕玉衣是什么?” “传说中的玄秘宝衣,是中国汉代帝王的殓服,源自‘金玉着身,能保不朽’的神秘传言,将金玉置于人的九窍,人的精气不会外泄,便能使尸骨不腐。” “此外,关于金缕玉衣,还有另一神奇传说,据说在更久远的年代,皇帝惩罚罪孽深重的大臣,便以金缕玉衣将活人紧束其中,深埋地底,那人灵魂便永世不能解脱,类似木乃伊的形成,如同一种诅咒,一种最严酷最残忍的诅咒。” 冷流云眉眼困惑,“木乃伊?” 我惊诧之下,付之一笑,“哦,是我失言,木乃伊也便是一种干尸。” 这件金缕玉衣是画上女子的么?难道在亘古之时,还有关于玉衣不为人知的传说?原来,这座古墓只是个衣冠塚,女子的真身不在这里。 眸光飘转间,终于得以目见金缕玉衣之上搁置的华美书卷——破晓天书! 冥冥中,我感觉这里似乎少了什么,一件道不明猜不透的重要之物,应与女子和我的谜团密切关联,是于梦中无数次窥见的,也是古墓真正守护之物。 究竟是谁拿走了那件东西?盗墓者?这古墓如此隐蔽,且有白雾保护,一般人根本无法靠近,石棺中的金缕玉衣与破晓天书这两件稀世珍宝却未被盗。 百思不得其解,我不胜疲惫地揉揉眉心,拾起破晓天书,转身递予身边之人,如释重负地扬唇浅笑,“第四卷天书找到了,我们的任务已完成一半,终于可以离开皇宫了。现在只剩最后一卷天书,我们该去西域了。” 冷流云目色恍惚地接过天书,那冰雪寒玉一般的双眼,因着黯然,仿佛一池深潭,被惊起波纹,支离破碎,“是啊,很快就结束了。” 我随意舒展筋骨,“怎么,你不高兴么?” 他敛眸收神,迷惘目光投向金缕玉衣,“你不要这件衣服?” “你以为我什么都偷啊,我是有原则的,我只偷坏人的东西!”我微诧之下,瞬息明悟,手扶石棺边缘,垂首凝注着光芒璀璨的华衣,“属于这里的东西还是让它留在这里,说不定这座古墓便是为守护玉衣而存在,这金缕玉衣不该在尘世出现,倘若拿走玉衣,如此精致绝伦的古墓不就毫无意义了么?!”他发顶飘带轻扬,眉宇间怅然清远,冰眸幽幽,仿佛沉浸在梦幻泡影之中。 我们合力复原棺盖,室内转瞬便被无尽黑暗笼罩,壁画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依然是金光微闪的满墙佛经。 我将天书纳入包袱,两人联袂离去,踏入密道的刹那,我不禁回首顾盼,满墙封禁的佛经中,恍若有一副绝美素颜,一如梦中所见,悲悯地嫣然清笑。 她是谁?为何会被佛咒囚禁?被金缕玉衣永世禁锢灵魂?她犯了什么滔天大罪么?但她看去仿佛融合了真善美的极致,不似作恶之人,为何会被困于此? 我的梦境竟会在此重现,我为何会被召唤到唐朝?召唤我的人究竟是谁?关于女子与手链的秘密如何知晓?为何会有相似的力量?何时能解开一切谜团? 殊不知,不久后的西域,所有谜题都逐渐解开,一切真相那么地不可思议! 双目失明(1) 我们在无尽黑暗寂静中,通过狭长密道,回到初时壁画满盈的密室,虽身处地下数百丈,但古墓之精妙绝伦,却让我们如同在平地上一般感觉舒畅。 宽敞密室被烛火晕染得绯红,岩石裂缝中隐漏来纤细微风,我凝神思索着出墓良策,在各处敲击探索,寻找尽可能的机关。 冷流云顾自走到平台上,盘腿坐于正中,以白布拭剑,银光凌凌,石壁上微弱的烛火在微风拂动下飘摇不定,映着玉上少年,孤单萧索。 我蹲在石壁旁观摩,“冷流云,你说,我们会不会永远被留在这里了?” “不知道!” “如果是,你会不会后悔进来?我曾说过,你最好别跟着来!” 他手中一凝,仍是埋首低道,“不会,我不会扔下你!” 我叹息起身,平视着石壁上触目惊心的金光“卍”字,只觉其中间交错处,形似人手,半疑半惑中,我踌躇着抬手,轻轻按上光滑石壁上的手印。 原本未存丝缕希冀的我,却不料手触之下,那“卍”字中间的金色手印竟无声凹陷进去,石壁上随之陡然裂开满墙细缝,但听耳畔风声呼啸,“嗖嗖”作响之下,玄银交织的无数黑暝暗器竟有如暴雨一般,从缝隙中疾飞而出。 我惊骇之下,即刻旋飞空中,于万千密雨中腾挪闪避,青丝如云飘舞。 冷流云扬眉剑出鞘,空中剑气飞散,如同蛟龙降世,快若流星,将漫天耀目辉煌的飞镖堪堪挡开,叮当连响之下,攻势居然逐渐缓了下来。 然而对于光明正大的人来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就在他挥剑闪身时,却不知剑气笼罩下,毫无防备的后颈死角处,一颗飞蝗石直直射去。 我瞬息惊诧,挥出腰间银鞭抵挡箭雨,迅疾飞身前去,在飞蝗石离他后颈只差毫厘时,不及多想地迅捷挥手接住,随着漫天黑暝,旋身飘落平台。 烛光飘渺间,箭雨止歇,只听“轰隆”一声,犹如焦雷炸过耳畔,脚下一震轻颤,平台下的擎天之柱启动,玉石平台在其稳托下缓缓旋转腾升。 我一时脚下不稳,踉跄几步,冷流云即刻扶住我,目及我手心深入血肉的飞蝗石时,眉梢一凝,倏地攥住我手腕,“你受伤了?!” “这点伤算什么,过几天就痊愈了,亏你还一直那么冷静呢,大惊小怪!” 我正要缩回手,却被他执着地紧攥手中,声音有如寒玉轻击,“别动!” 他收剑回鞘,小心翼翼拔出飞蝗石,平素冷峻的薄唇轻抿,将雪色手心的污血含去,这一幕可说是惊世骇俗,却显出诡谲的暧昧和靡离…… 我瞬时惊异不能自语,却也不知如何是好,只得由他为我吸血。 他吐出口中污血,自蓝白衣袍上撕下一块碎布,不无谨慎地为我包扎止血,细致剑眉轻蹙,雕饰愧疚和心疼,眸中的冰雪之色也消退不少,但见一片清柔。 那个清冷有如冰雪的少年,竟会有这样的玲珑心思…… 平台沿着竖直通道平稳上升,我望向脚下渐远的明亮密室,心中疑窦频启。 这古墓赫然是千年之前挖掘的,但观暗器成色,显是三四年前打造的,可见几年来有人来过古墓,机关便出自他之手。然而他为何要设机关置人于死地,又带走了古墓真正守护的何物?那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双目失明(2) 低眉深思中,我忽觉一阵头晕目眩,眼前密室忽明忽暗,宛如被笼上了一层梦幻薄纱,几度阖眼复又睁开,只觉眼前云雾迷蒙,烛光模糊,猛然甩头之下,再度睁眼,眼前不再朦胧,取而代之的,是永无止境的黑暗。 我不甚疑惑地迷道,“冷流云,我们出密室了吗?” 他放下我包扎甚严的手,微理窄袖,“还没有,怎么了?” “但是为什么这里这么黑啊?你难道不觉得吗?黑得什么都看不见!” “什么?怎么回事?这里仍然很亮,你难道看不见吗?” 他灼热犀利的目光,直直看入我眼中,雪白如玉的手,颤抖着,犹豫着,在我眼前轻晃两下,我懵懂未知的神情,映入他瞳孔中,好似一道晴天霹雳当头劈下,双唇微颤,所有的血色都在瞬间褪去,“飘飞,你,失明了?!” 我瞬息绝望已极,刚刚升起的一丝柔软,也被这份惊怖吞噬,不安地探手在空中摸索,不胜惶恐地喃喃呓语,“我也不知道,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我望着眼前的无尽黑暗,想摸到实物缓解内心不安,然而触手之处,却一片萧瑟的虚无,心中愈渐慌乱无措,不由惶惶低喃,“冷流云,你在哪里?你为什么不说话?你还在吗?你会把我丢在这里吗?你在哪里……” 我深知此时的我是个累赘,他若将我扔在此处,让我在这暗黑古墓里自生自灭,我该如何是好?我不要留在这里,我不要…… 我心中所有的坚强瞬间崩溃,眼前的雕梁画栋仿佛也在崩塌,所熟悉的欢乐宁静的世界,在眼中褪去了最后一抹色彩,碎为尘泥。 冥黑萧寂之中,一双有力的手,突然从背后将我紧紧环抱住,宽广而温暖的胸膛将我包裹,少年清越的声音,带着坚定的颤抖,在耳畔响起,“我不会丢下你,永远也不会,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我会永远守护在你身边,保护你!” 我惊魂未定地探手抚摸肩头的柔嫩脸庞,任由青丝垂泻直下,“真的吗?” 他埋首在我发中,低低开腔,“嗯,我冷流云此生,只愿守护在你身边!” 此刻惊慌欲死的我,已无暇顾及话中深意,只是牢牢攥着他环住我腰间的手,生怕他一时转念,将我扔下万劫不复的地底深处,好怕,好怕…… 他独有的清渺松香,在风中飘溢,将我满怀不安渐渐驱散。 平台载着两人,在黑暗通道中缓缓升起,竖直的风穿梭过耳,这一对心思迥异的男女紧紧相靠,没有任何香艳和旖旎的气氛,只有无边无际的凝重。 待心平如镜后,我终得以凝神思忖。 我所受的唯一的伤便是飞蝗石,定是石上有毒,设暗器之人可真是阴险!此刻我忽而欣慰不已,受伤的不是冷流云,否则夺去他的阳光,以他如此冷酷孤傲的秉性,是否会从此消沉,或者结果更坏?真庆幸我乐观的性格。 我忽而忆起自赵丞相府中偷得的可解百毒的天霜玉露丸,心中黯然全消,此次出行恰好携带,以防万一,只待回房,从包袱中取出便可。 围困(1) 我们回到湖上时,已是傍晚时分,一切喧嚣随着我们复出的刹那偃旗息鼓,汹涌的波涛风平浪静,曼舞的枝蔓收拢复原,古墓的秘密再次长埋地底。 正当我们孤立在平台上手足无措时,只听一声长啸划破夜空,巨鹰好似有感召一般飞回,冷流云抱着我跃上巨鹰脊背,原路返回皇宫之中。 我们在入口处跃下,巨鹰复又振翅飞入万古禁忌之地,星月交辉中,我向着浩然苍穹一念默祈,愿那个女子永远安息,并从束缚中获得自由。 冷流云将我打横抱起,翻过高耸青墙,潜行在皇宫深处,我双手揽住他脖颈,埋首在他胸前,只想从他矫健躯体上汲取温暖,缓解满怀不安。 整个宫城中,惟有那高悬的宫灯,在屋檐之下,竭力散发着微光,几番明灭之下,有的终也熄去,只留下外罩,在风雨飘摇之下,微微颤动。 还未待我们走出落雪园,步于镜湖石拱桥上时,只听得脚步窸窣,暗夜宁静被打破,湖畔顿现大内侍卫明光重甲,刀枪剑戟在松明映照下闪着摄人寒光。 未明状况的我迷茫凝眉,“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我们被发现了,被很多御林军拦截了。” 我不由自主地一颤,希望幻灭在流水中,随即将背上包袱解下,温柔地为他系上,“你若是无法脱身就自己先逃吧,不用管我,带走天书最重要。” 他的声音如同寒冰碎裂,凛然沁骨,“别说傻话,我不会丢下你的!” “可是……” “大胆!你是什么人?快放下她!” 围得水泄不通的侍卫闻声,恭谨地簇拥出一条路,却见身着重衣玉旒,的大唐天子,随侍自绿檐楼阁后大步流星地走来,犀利的目光,让人无所遁形。 我茫然望向声源,“皇上,我们要离开皇宫,还请您放过我们。” 他在大理石栏杆旁站定,广袖在晚风中翩然,面容被水光映得分外明亮,“不行,朕不会放你走,你休想从皇宫中逃出去!刚刚有人通报朕,道你进了这森林,朕心急之下正要去找你,没想到你竟是和这个男人出来了,他是谁?!” “此事和皇上无关,我只求皇上放过我们,我日后不会再回皇宫!” “飘飞,别和他废话,我一定会带着你逃出去!” 语毕,冷流云抱着我飞掠而起,落于湖畔,昏暗混沌之中,只听杀声震天,一道亮光,如同星斗一般灿烂,疾刺而出,慌乱中,刀剑入肉的惨叫声,混杂着兵刃交加的清脆声响,将这馨雅的落雪园,变成了修罗杀场。 围困(2) 李盛霍然推开身前护卫的侍卫,临风伫立柳树下,望着刀光剑影中挣扎的两人,眉宇间一片犀利睿智,声音阴郁莫测,不盈丝毫惊慌,却是一种破釜沉舟的锐气,“林飘飞,跟朕回去,朕会好好待你!否则,你们休想活着逃出皇宫!” 湖水映月,水月交织的流光中,冷流云一手牢牢将我抱在怀中,一手运剑如风,银光一闪,石栏旁的杨柳枝干被削下,在空中裂成断片木屑,纷纷扬扬袭向侍卫,却听他一声痛极的惨呼,颓然单膝跪倒,以剑撑地,冷汗如雨。 “你怎么了?受伤了吗?伤在哪里了?要不要紧?” 我即刻从他怀中翻跃而出,双手胡乱在他身上摸索,却在触及他腰间湿热的粘稠液体时,手中的湿腥气,宛如绝望的宣言,让我一时慌乱地无以复加。 “我没事,就算拼了最后一口气,我也会带你逃出去!” 他费力地以剑撑起身子,左手将我牢护怀中,右手挥剑抵挡。 此刻的我无疑是个累赘,如此下去,他定会丧命在乱刀之中,我们都没有活命的机会,为了救他,只能用唯一的方法了。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眼中的浅浅薄雾,凑近冷他耳畔,轻声曼道,“冷流云,对不起,我不能和你一起走了,你不能死,一定要活着!” 他反应未及,我猛然推开他,转身奔入侍卫中,慌不择路地随处摸索着,任凭刀剑擦身而过也浑然不觉,无措叫喊,“皇上!皇上!你在哪里?” “飘飞!”背后传来冷流云歇斯底里的呼唤,转瞬便被刀剑相交之声淹没。 “林飘飞!朕在这里!”一只宽厚的手携过我的手,温柔地拉至身边,李盛静立池畔灯柱旁,在微光中端详着我,“你怎么了?你看不见吗?” 我掩下唇边冷笑,暗自摸索到身边侍卫的腰侧,势如迅雷地拔剑出鞘,出其不意地反手将其架在李盛脖颈上,厉声冷喝,“都给我住手!” 一片惊愕吸气声中,金石铮鸣声戛然而止,无尽沉夜之中,千目齐聚而来,随之响起的,是太监总管尖细愤怒之音,“大胆林飘飞,竟敢挟持皇上?!” “飘飞……”远处的冷流云冰雪瞳仁之中,竟隐隐透出幽蓝的担忧,以手捂腰,莹润如玉的指间,嫣红的血在月光下静静流淌,隐没入天蓝外袍中。 深宫之夜,宛如被墨染就一般,越发浓黑深暗。 李盛从难以置信的怔忡中复苏,英气逼人的眼中,森然怒火暴涨,连绵大理石灯柱的光线,似乎都随之一暗,“林飘飞,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我怡然不惧,“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放了他!否则我就杀了你!” 挟持(1) “你敢?!”他眸光微闪,好似含着两团幽火,一手紧攥住我细腕。 我凛然迎上他威逼目光,将寒铁长剑贴紧他脖颈几分,“有何不敢!” “他擅闯皇宫已是大罪,朕不能放过这个刺客!” “他不是刺客,他是我的朋友,是我让他进来的。” “你,你可知你犯了滔天大罪?!你女扮男装考取功名,又纵容刺客,朕不治你罪已是万幸,你竟还一错再错,不知悔改,你究竟要置朕于何地步!” “我……”我气焰霎时消减,无法否认,我做的这些给他带来不少麻烦。 一阵凉风自湖上卷来,吹乱了我流泉般的三千青丝,拂过他近在咫尺的俊靥,流火照在他辉煌冕袍之上,黄金发冠金碧璀璨,竟是让人无法正视。 银华月辉下,侍卫皆是面面相觑,举兵相向,团围中的冷流云遍体鳞伤地静立于清河之中,任由漫身鲜血汨汨滑入河中,随波流入镜湖,手中星月长剑血光闪耀,望着远处灯火中对峙二人,一双眸子中,染上了几分悲凉深邃。 半晌,李盛不顾颈边被剑锋划出的血痕,探指掠开我颊边飞舞的发丝,双眉微展,无奈轻笑,凉薄的微笑下,是不可见底的深渊,以及,身至高处的帝王心术,“就算你杀了我,你们也逃不出皇宫,还是把剑放下吧,朕恕你无罪!” 我不屑冷笑,“皇上,我根本不在乎我的命如何,就算逃不出去也无所谓,大不了一死。你可是九五之尊,你的命要比我们的命珍贵多了,到底放不放!” 他双目闪着怒光,宛如雷霆凝聚,一拳捶碎身畔灯柱,“你竟敢威胁朕?!” “有什么不敢的,我只要你放我们走,让我们安全离开这里!” 他转目望向冷流云,眸中尽道凛盛的不甘与嫉妒,硕健的身影,站成笔直一道,他沉默着,渐渐的,这宫闱深重的夜色,也在他面前败下阵来。 我已是汗湿重衣。我也没有十足把握,倘若他执意不肯放人,我也没有丝毫办法,大不了和冷流云一起死,一线生机,全在他一念之间。 暴雨将至,雷声阵阵轰鸣,墨染似的乌云遮天蔽日,把这朗朗乾坤,变就了昏夜一般。白亮闪电划过苍穹,把世间照得惨白,明灭之间,却更现暗霾。 荷塘上白雾氤氲,千众瞩目中,李盛缄默少顷,以指捏起我光洁下颚,意兴阑珊地摩挲着,“让朕放了他可以,不过朕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他可以走,你必须留下,留在朕的身边!” “什么?!”我蓦然抬首,唯恐之事,终于被道出,果然,我还是无法脱身。 “飘飞,不要答应他,就算是死,我也不会丢下你!”冷流云不胜重伤地轻咳不绝,染血长剑在伤痕累累的手中不住颤抖,面容被随风拂动的柳条掩映。 挟持(2) 以现在的情况,冷流云重伤,我眼盲,就算我们一路挟持李盛出了宫门,两人根本无法逃出京城的搜捕,最后迟早要被捉回来,最终功亏一篑,还不如让他先逃,纵然我要接受我最害怕的事,失去我最珍贵的自由,我也别无选择。 静聆水吟,我黯然垂眸,只觉得一阵痛意深入骨髓,苍穹雷声隆隆,几乎要将这句淹没,“好,我答应你,只要你放了他,我留下来!” “这可是你说的!”李盛的笑容,冷冷的,沉稳庄重之下,隐隐含着无穷讥诮,对湖畔虎视眈眈的众侍卫们挥袖命令道,“放他走!” “我不走,要走一起走!”冷流云复又勉强提剑杀来,水花潋滟飞溅中,眉眼间杀意勃发,如同天地沉寂,万马齐暗之时,那破开苍穹的灿然一剑。 我双手持剑,将李盛逼至石栏边,纵心千结,肃然凝眸道,“冷流云!你要是现在被抓,不仅救不了我,还会白白丧命,如果你不想我死,就快走。” “飘飞……”他掠至池畔叠石上,诧然怔住。 “快走!否则别怪我不认你这个朋友!” 冷流云眼中带着冰雪一般的凛然,暗自咬牙,满面都是摄人肝胆的狂怒,杀气将他的眉宇染就一片飒爽,有如寒玉坠地,凉沁碎毁,旋即竟似鬼魅一般掠上楼阁飞檐,在上千道目光中,如玉嫣貌,似梦蓝袍,在如漆夜空中弥散无影。 情丝系柳尖,沉梦流水间,凌波不过横塘路,但目送,青尘去。 御林军毫不松懈的目光中,李盛握住我持剑之手,“他已经走了,可以放下你的剑了吧!别忘了,你刚刚说过什么,你得留在宫中,不许再离开朕!” 长剑颓然落地的铮鸣声中,眼眶中,那一颗清泪,如同鲛珠一般,闪闪发光,滑落于这寂寥茕茕的暗夜,却终于跌落尘埃,消逝不见。 寒风萧瑟,月倚云巅,我终于走进了,最深的梦魇当中,狼狈的,由笑傲天下的潇洒之中,滚入牢笼般的深宫,落下森罗地狱——终究,还是躲不过! 轻雨如烟,淅淅沥沥地洒落下来,这雨声喧嚣,却让天地都为之安静,在这轰然巨响之下,世间的人和事,都淡漠烟渺,不复想起。 世界,在这昏暗混沌的雨夜里,瞬间失去了华彩。 冷流云曾经信誓旦旦地说过,不管怎样,也不会将我独自留在宫中,然而世事难料,纵然他百般不愿单独离开,却也被我强行逼走了。 对我而言,自由无与伦比,但是,自己最重要之物,却也不能和别人的性命相比,更何况是挚友的生命,所以,为了救他,我宁愿放弃自己的自由! 李盛遣散了侍卫,我怅然若失地转身踏入莲池,暗痕累累无心故,却被李盛自身后横抱而起,步向未知的黑暗深处,“林飘飞,朕绝对不会放过你……” 西域奇毒(1) 李盛在撑伞太监们的随侍下急冲冲走过朱红游廊,进入长生殿,将我小心翼翼放在锦红软榻上,旋即坐于榻沿,宣了御医,为我把脉诊断。 此时日光已然全消,殿内虽点了两排灯烛,却更显昏暗,香风渺然,重重低垂的帷幕被风吹拂,轻轻颤动,长长黑影如水一般流淌,在地下形成张牙舞爪的形象——这宁馨旖旎的大殿,泪残凤烛,在此刻,竟如同森罗鬼域一般! 在李盛逼视目光下,太医惶恐跪伏榻下,深深埋首,犹自踌躇不已。 “说,情况到底怎样?” “是!回禀圣上,林姑娘中的乃西域奇毒消魄驱明散,中此毒者将终生失明,无药可解,微臣,微臣也是无能为力,还请皇上恕罪!” “饭桶,区区一个毒都解不了,朕留着你有什么用?给我拉下去砍了!”李盛凝眉怒道,将矮几上一只琉璃双龙壶摔掼在地,琥珀露倾洒红毯之上。 一直如死人一般躺着的我闻言,即刻起身制止,在费尽唇舌的劝说下,他方才饶过太医死罪,听我诉说后,便命人从我房间取来我的包袱。 然而,当我将包袱里外翻遍之后,却怎也无法找到天霜玉露丸,我心中骤然崩溃,手松之下,包袱颓然掉落周围姹紫嫣红的花丛中,银两工具散落。 为什么会这样?究竟是谁偷走了我的解药?细细想来,我才明悟,自从进宫的一刻开始,我便一直暴露在一个神秘人眼前,那人支开李盛,后又派人杀我,竟连我与冷流云去哪里他都知晓,还通知李盛守株待兔,如今竟又拿走了解药!他是否便是那个座主?还是那个曾经到过古墓的人?或者另有其人? 紫檀木的窗棂被风振得格格作响,这大雨茫茫,以幕天席地之势,掩盖了城墙,遮蔽了京城……就犹如,那胜者写就的丹青史书,以淋漓浓黑的墨汁,遮盖了一切,又有多少惊才绝艳的人物,被这墨黑抹去?任是何等英雄豪杰,如花美眷,都一一湮没在这万丈红尘之中,这尘世,又有何等羁绊? 殿内蜜蜡蟠龙烛静燃,窗外芭蕉惹骤雨,门环惹铜绿,我灰心丧气地平躺在软榻上,顾自闭目伤感,任由满头青丝泼墨般铺散在红榻上。 “就算你永远看不见,朕也不会嫌弃你,朕不在乎你变成什么样子。” 李盛静坐榻沿,轻抚着我雪白眼睑,毫无顾及的述说着,此时,他不是那日理万机,英气勃发的当朝天子,只是一个无能为力,而怜惜不已的男子。 我心中坚韧已被吞噬殆尽,剩下的,唯有无尽苦涩,以及,满怀失落。 他凝声说道,不知不觉间,言辞中透出怒意,如雪亮剑锋,锐不可当,一把揪住我白袍衣襟,将我提坐而起,“但是林飘飞,朕待你全心全意,你为何总是要逃离朕?竟还将别的男人带进皇宫!你究竟还把不把朕放在眼里?他是你什么人,你把他带进来是干什么?你们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苟且之事?!” 闻听此言,我只觉胸中愤懑腾涌,猛地推开他,“李盛,别用那么龌龊的思想想我,我们之间一清二白,完全只是深挚的朋友而已。况且我干什么也不关你的事,一切都只是你的一厢情愿,你给我出去,我不想听见你的声音!” 西域奇毒(2) “你,林飘飞!你敢这么跟朕说话!你们到底有没有做苟且之事,我要亲自验证后才知道,既然你这么无情,那么就别怪朕了!” 一阵风迅猛压来,我警觉地自榻上翻跃而出,却猝不及防地猛撞到金龙纹的朱红雕柱,颓然摔落在地,我不由捂胸轻咳几声,踉跄地扶柱起身。 李盛愤慨之音从榻上传来,伴随着步下红毯石阶的厚重步伐声,“林飘飞,你还想拒绝朕吗?朕今晚非得到你不可!现在你已经失明,你以为还能躲过我吗?放弃抵抗吧,乖乖顺从朕,只有你成了朕的女人,你才不会离开朕。” 我慌乱地直往后退,不经意地踢翻了脚边数盆牡丹芍药,“你,你别过来,你可是大唐天子,怎么能乘人之危,否则必会被天下人耻笑!” “哼,耻笑?朕拥有天下,却连喜欢的女人都得不到,还在乎什么名声!” 我终究退至白墙边,再无退路,只得静静靠墙喘息着。 他在我面前站定,目光如炬,言语之间,是掩不住的得意,“你终于认命了,知道逃不掉了吧,放心,朕会好好待你的,明日便封你为贵妃!” “是么,我不稀罕!” 我巧笑嫣然,反手挡于胸前,攫住他伸来之手,幻影般瞬闪至他身后,一道如来千叶手迅猛斜劈他后颈,但听一声闷哼,他眸含不甘地昏倒于地。 果不其然,以静制动才是制胜之道! 我心下松懈,摸索着旁边桌案,沿着鲜花簇拥的通道走向软榻,转念一想,如此却还不是万全之策,便转身回走,信手扯下一条帷幔,将李盛牢牢捆缚。 待整理好一切,我终于得以安之如怡地逐级走向花团锦簇中的豪华软榻,在漫空宜人的百花馨香中,盖好羽绒棉被,安心阖眼入睡。 凉夜露寒,晚风卷来香陌,栏杆影卧东厢月,玉隐绀纱睡觉,均匀绵长的呼吸声隐约漫起,玉炉中熏香已燃到尽头,只留下依稀的况味。 昏暗灯光中,李盛幽幽苏醒,却见自己被捆绑躺在青金石地面上,又转目望向帷幔掩映中床榻上的人,眼底一丝促狭,费力挣扎起身,动如活兔地跳向软榻,却不料脚踝陡然一紧,竟被帷幔连缀而成的软绳倒挂而起,悬吊于半空。 我翻身朝内,闭眼轻笑,“哦,对了,忘了告诉你,我在床榻旁设了捕捉兔子的陷阱,不好意思,你将就着过一晚吧,明天我会把你放下来的。” “你,林飘飞!你给我记着,总有一天朕要你加倍偿还!”李盛一阵低吼,凄厉如同獒犬一类的猛兽,回荡在空寂大殿内,身如秋千一般随风摇曳。窗外雨声淅沥,殿内烛火静燃,帷幔随风轻扬,流火映照着倒悬之人的英俊面孔,犹如牛头马面一般青黑狰狞,不用化妆便可演绎逼真鬼片。 欲知原因如何,且听下面分解: 1。源自脑充血。倘若不信,你倒立身子那么久试试! 2。源自愤怒。身为天子,肯定首次受此“特别”待遇,想不郁闷都难。 编钟惊鸿(1) 一夜暴风骤雨,天亮之后,却是渐渐停歇,待到日出晴暖,昨夜的花残叶落,早早就被役者扫清,一眼望去,但见金光耀眼,哪还能看到半点风雨之象? 清晨的鸟语花香唤醒了梦中的我,悠悠睁眼,眼前一片虚无黑暗,如同雪水淋下,将我未展笑容瞬时冻结,原来,我真的失明了,并非梦境! 太监总管在门外催促李盛上朝,我这才将面色铁青的李盛放下,一行宫女侍婢,端着洗漱物品鱼贯而入,李盛不顾众人惊异莫名的目光,任由宫女们伺候洗漱整装,又唤过几名宫女在我身边留下侍奉,这才匆匆赶往紫宸殿。 一身白袍男装的我,在宫女们精心打扮之下,被强行装饰上了嫔妃级的华美高贵妆靥,身着闪烁迷离的幽紫色寒绢低胸缎衣,臂绕帔帛,绮罗纤缕见肌肤,以一道蝴蝶翠玉簪高绾凌云髻,斜坠金玉流苏步摇,发间缀以点点珠玉。 宫女们一边侍妆,一边在耳畔喋喋不休地奉承着,误以为我昨晚已经侍寝,言语间不无透漏出深切羡慕和敬仰,以及,深藏不露的嫉妒。 消息,如长了翅膀一般,在人群中扩散。 转瞬之间,我女扮男装考取状元之事,传遍了整个皇宫,赵丞相必不会错失良机,与一干人等联名上奏弹劾我,却被李盛全数压下,唯卸去我状元头衔。 我倚坐窗前,下颚搁置叠加的双臂上,任由温煦阳光倾洒全身,却听水晶珠帘拂动之声袭耳而来,伴随着少女银铃清音,“林姐姐!” “莲忆?!”我霍然回首,满怀郁闷萧瑟,顷刻间消散无踪。 她身着一件秋香色碎金的绸衣,映得肌肤如雪,发绾流苏髻,乌檀发间一抹翠色,娇小身姿欢快地鱼跃奔来,急握住我在空中胡乱摸索的双手。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是皇兄叫我来的,他说你失明了,所以让我来陪你,是真的吗?” 她试探着在我眼前扬手,旋即伸手抱住我,抽泣隐约,珍珠一般的泪滴,顺着洁白如雪的脸颊,缓缓滑落青金石地面,如此凄美情态,任谁都要为之心酸。 “林姐姐,怎么会这样?是谁让你变成这样的?我让皇兄惩罚他!” 我起身回揽她,“傻妹妹,这是姐姐自作自受,不就是看不见么,也没什么大不了,我还可以说话,可以听声音,只要你开心,姐姐就开心!” 她以帕拭去面上珠影,“好,我不哭,姐姐也不哭!” “莲忆,姐姐想出去散心,你能陪我么?我不想让别人跟着!” “嗯,我带姐姐去好玩的地方,跟我来!” 李莲忆不由分说地牵起朦胧未知的我,屏退了欲要跟来的宫女,扶着我小心翼翼走到殿外,在众目睽睽之下,同坐一架凤辇,来到兴庆宫的南薰殿。 我们走过曲折迂回的朱红游廊,终至南薰殿内,听李莲忆描绘,此处仍是金碧辉煌,灯烛高悬,蜜蜡满排,唯一不同,便是那悬挂一排的青铜编钟。 李莲忆不无欢快地娓娓道来,此处便是皇亲国戚娱乐音律之处,她经常和其他宫中姐妹来此练习音律,以金槌叩击,便能奏出极其美妙的音乐。 编钟惊鸿(2) 她将太监奉上的四支金槌递予我两支,握着我的手逐个叩击,但听一声声天籁之音随之飘荡而出,高低不同的音符在殿内萦回,犹如流水青竹之音。 对编钟音律略知一二后,我试探着自己执槌叩击,由最初的生涩断续,渐渐熟能生巧,最终炉火纯青,双手连击之下,一曲脉脉悦耳之音流畅奏出。 李莲忆乐极拍手,清柔一笑,宛若佛前玉女,“林姐姐,你好厉害,这么快就能奏出曲子了,而且还那么好听,你真是天才!” 我双手叩击不绝,扬首欣然浅笑,“那还用说!你姐姐我从小音乐天赋极佳,一首曲子只需听三遍,便可将其曲谱写出,这点事自然难不倒我!” 诺大金殿内,风拂轻幔,唯有我们二人相对奏乐,顾自乐得逍遥。 然而,这盛世华音,本是裂石破晓般的绝佳,奈何人生寂寥,奏到最后,竟凭空增添了几分哀婉凄清,现实里表,真相近遥,皆溶无垠哽咽钟磬。 梦逝已远,记忆变腐朽,缘起缘灭,轮回落凡间,天上人间醉无眠…… 但听耳畔抽泣哽咽,李莲忆梨花带雨之下,映得面容分外娇媚。 我迷茫回身,探索着扶过她纤肩,“莲忆,怎么了,怎么哭了?” “姐姐的曲子好感动,听着听着就想哭,这是什么曲子?” 我取出袖中锦帕,拭净她面上泪痕,“这是一个虚幻的故事,一个读书女孩穿越到古代时空,和那里的一个半妖男孩相爱,后来却因古代大劫,她回到自己的时代后,却再也无法回去,那个男孩却身受重伤,两人两处相思……” 我忽而忆起,自己竟和《犬夜叉》里的戈薇相似,都是从古井中穿越而来,这首曲子便来自其中,是我最喜欢的一首,含着淡淡的忧郁,舒缓宁谧。 “那后来呢?” 我笑痕嫣然,轻抚着她珠玉点缀的云鬓,眉心的一瓣冬梅朱砂,“后来女孩再次回去,和男孩并肩战斗,终于消除了劫难,最后永远在一起!” “真好!”她欢心而笑,一派纯真无瑕,整个人都笼罩在一种恬静清纯的光晕之中,腕间九凤金丝猫眼彩镯,映着窗棂中倾洒的晨曦,耀眼生灿。 我从未想过自己的结局,是像戈薇一样来回古今之间,与心爱之人相守,还是回到现代,一切成过往,抑或是,永世被困在这深宫之中? 一阵清越激昂之音骤起,编钟急响,伴随着三声清脆掌声,在殿内回荡,一人手持金槌,沿阶步上高台,“妙,真妙,没想到林状元竟是如此貌若天仙的女子,不仅奏乐如天籁之音,而且还能说出这么,这么‘特别’的故事!” 我轻轻放开李莲忆,惊异之下,脱口奇道,“尹筠?你怎么会在这里?” 皇后(1) 他将金槌递予随侍太监,彬彬有礼地持扇抱拳,一径笑得奢华高雅,“真荣幸,林状元竟还认识我,我来陪小皇子奏乐娱乐,不料却在此偶遇林状元!林状元的事在下已听说,没想到世上竟有如此文武双全的绝代女子!” 李莲忆急忙拦于我面前,望着揭帘而入的人,“你是谁?” 他微微一怔,敛衽一礼,“想必这位便是十三公主吧,微臣见过公主!” “你怎么知道?我不认识你!” “早闻十三公主花容月貌,气质清纯,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李莲忆羞涩埋首,面如桃花,纤纤素手拨弄着琴架上的玄黑古琴,黑发在绸衣上垂泻直下,腮边两弯梦露般迷人的梨涡嫣然绽放。 尹筠一身流光溢彩的华丽绯红锦袍,冠带飘举,神采飞扬,肆无忌惮地细细端详我一刻,挥手试探之下,恍然大悟,“哦,原来林状元看不见,失礼了,上次目睹了姑娘风采,甚为钦佩,在下想邀林姑娘一起游园,不知意下如何!” “公子好意心领了,在下还有事,恕不奉陪,告辞!” 我不愿在宫中多生是非,默然牵过李莲忆的手,不顾尹筠欲言又止,扶着台边及膝朱栏,步下红毯高台,走向人声频密的门口,幽紫长裙拖地而去。 我让李莲忆带我来到宫城承天门,想要自行出去,却不料被侍卫们抽刀相向,将我们重重阻拦在内,道是没有御赐金牌,不能随便出宫。 此刻的我双目失明,根本无法以武功硬闯,只能暂时作罢。 我们乘辇而回,中途有太监来禀,奉太后口谕,要立时召见十三公主。 李莲忆虽放心不下我,却也不敢违背母后的命令,便独下凤辇,谨慎吩咐随侍太监,定要将我平安送回她的春香宫,旋即随着来禀太监步行而去。 我独坐华丽的白鸾华盖之下,凤辇边缘垂下的透明水晶珠帘随风摇曳,清脆作响,八人抬着凤辇行去,一路之上,虽无法目见,只闻穿梭而过的匆匆步履声,所有人都心事重重,寡言少语,更有四方射来的嫉妒眼神,宛如毒箭穿心。 少顷,前方迎面行来一华美凤辇,其中女子身着碧色云霓宫裙,头绾朝云近香髻,额前饰以百鸟朝凤额珠,脑后六柄金钗绾住青丝,很是精巧细致。 李莲忆的随侍太监即刻恭谨地退居一旁,为前来凤辇让路。 凤辇在面前悠悠路过,女子目光流转间,落到我身上,冷然喝令,“停下!” 她眼观太监们哆嗦颤抖的骇状,又望向无动于衷的我,庸整粉颜,眉宇间生出一道冷怒,“你是谁?好大胆子,竟敢坐公主的凤辇!” 我心下雪亮,暗自攥紧十指。果然,宫中司空见惯的事无法避免。 为首太监手执拂尘,躬身回报,“回禀皇后娘娘,是十三公主吩咐的!” “住口!我没问你话!”皇后娇斥之下,凝目端详面淡如水的我,见我目中黯淡无光,朱唇萦绕开一片千娇百媚的轻笑,“哟,原来是皇上的新宠,没想到皇上兴趣真独特,健康的活人毫不在意,反对一个瞎子兴趣浓厚。大胆民女,见了本宫还不行礼,仗着有皇上恩宠,就可以百无顾忌吗?!” 原来是皇后!丞相一家果然是乌合之众,沆瀣一气,人品指数都极低。上次因她派人来叫走李盛,我还感激不尽,此刻对她的好感已经土崩瓦解。 皇后(2) 我不悦蹙眉,却也不想惹事生非,还不等太监放下凤辇,便倏然由辇侧翩然掠出,紫衣在空中飘曳,稳稳跪倒于皇后辇下,“民女拜见皇后娘娘!” 她命人放下凤辇,自凤辇中悠然走出,步步生莲,于我面前站定,赏玩着指上镂金镶玉的甲套,“好一个国色天香的妙龄佳人,竟将皇上迷得团团转,让他竟不惜为保全你和整个朝廷对抗,说,你到底使了什么狐媚之术!” 我深深埋首,以额触地,“草民不敢!” “不敢?看来不给你点教训,你便不知天高地厚,来人,给我抓住她!” 她的贴身宫女即刻将我架起,我不甘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身如飞燕,翻跃而出,飘然落于莲池石板之上,双手凝聚内力,池中水随之翻腾汹涌。 “你好大胆子,竟敢反抗本宫!给我把她擒住!” 几个太监领命前来,我正欲出手,却听少女铃音幽幽飘来,“林姐姐!” 我心弦松懈,深知已然得救,即刻收敛内力,太监们亦止步退回。 李莲忆踏着石板疾奔而来,将我扶到池畔,一双清澈无瑕的眸子,直直盯着面露不甘的皇后,“皇后娘娘,你这是做什么?为何要为难我姐姐?!” 许是唯恐皇帝和太后最为疼爱的公主,皇后露出妇人慈悲温文的笑容,如同,那庙宇之中的观世音菩萨,柳枝玉壶,冰清度人,信手扯过一根柳条捻弄着,“原来她是公主的姐姐,本宫在这里赔不是了,那就不打扰公主了!” 皇后眸含深怨地瞟睨我一眼,将碾成碎末的柳条扔掉,复又乘辇离去。 李莲忆将我带回春香宫,匆匆用过奢华晚膳,我却食不甘味,只觉心中憋闷得慌,在宫中坐立不安,遂在宫女随侍下,来到风景如画的沉香园。 将陪同宫女屏退后,我独自倚靠在池畔枫树下的白石上,一身华美的幽紫菱纱长裙,在月光之下,铺展在洁白叠石上,宛若一朵开得璀璨的紫荆花。 耳边蝉鸣阵阵,更显幽静,头上枫树红叶似火,月影在水波中淡淡荡漾,微有支离。此情此景,宛如仙境,却丝毫不能疏解我心中烦闷。 我摊手接下一片飘落红枫,百无聊奈地趴在白石上,任月光倾满一身似水光华,聆听柔柔水声,风拂杨柳,脉脉思恋,愁凝悄悄。 无论怎样美好的女子,在这个泥潭血泊,吃人不见骨的皇宫,都会渐渐浸润,沾染,最后,从心底里吐出毒汁,去戕害别人。这里没有出淤泥而不染,只有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适者生存,胜者为王的观念,简直已成为天理公道。今日遭遇,更让我对这里产生极度厌恶,只盼能早日离开这牢笼。 月光照在莹白素靥上,一片朦胧之下,仿佛有无数阴霾,被深深压入喜出望外,连这清塘荷韵,雅静的水榭亭台,也为之黯然一瞬。 “真香!真乃气若幽兰!” 一缕温热气息扑在脸侧,我惊骇于自己深厚内力竟未感知来人,迅疾攫住那人锦袖之内的手,反手压制其背后,敛眸正色道,“你是谁?!” “林姑娘果然是女中豪杰,你对男子就不能温柔点吗?” 我迷惘松手,退至池畔叠石旁,“尹筠?你来干什么?” 他站直修长身躯,微理华美锦袍,“这是宫中共用的宫苑,我来自是赏景,不想林姑娘也在这里,看来我们真是有缘呢,也不枉这花前月下的美景。” 密谋 我对花花公子素来无好感,转身便走,却被尹筠倏然拉住手,背后传来他蕴含惬意调笑的朗音,“林姑娘干嘛这么急着走呢?难道你怕在下不成?” 我不悦凝眉,回身霁颜一笑,“尹筠,难道你对所有女子都是如此轻薄地接近么?我给三个选择,一个是你留下,我走;二是我留下,你走。” “那第三个呢?我们一起留下,对么?” “错,第三个就是,你被我打得半死,我再走!” 我猛然抽回手,幻化出一道清风拂桂的流影,毫不留情地一掌劈向他面门,却在他额前半寸处堪堪顿住,嫣然清笑,“再见!” 宽长紫袖翩然,我扬手折下一根红枫树枝,不置片言地转身,以枝探路,缓步离去,却因他后面的话语,生生止步—— “你不是想出宫么?” 这一句,仿似巨鼓擂在心头,我强忍住全身悸动,回身迷道,“你什么意思?” 他持扇步来,嘴角那抹微笑绚烂高燃,却又刺目异常,在灯柱微光中,不由平添几分诡异,“你今日中午去承天门,不正是想出去么?” 我轻蹙眉梢,“你跟踪我?!” 他一怔,惊觉失言,挪步移到池畔蔓草边,空对荷塘月色,展颜朗笑,“在下并无恶意,只是想帮姑娘而已,你若是真想出宫,我可以帮你!” “你真有那么好心?恐怕会有其他交换条件吧!” “绝无此意,我是真心真意想帮姑娘。” “我凭什么相信你?” “这……”他手抚灯柱,略微沉吟,发顶璀璨珠玉金冠光华流转,“在下也不知,倘若姑娘不相信尹某,在下也不勉强,姑娘尽管自行离去便是了。” 纵然我对他疑虑重重,却一刻也不愿在宫中多待,不管怎样,就算一线生机也要倾力试试,就算被拐卖杀害,也比待在皇宫好上许多倍。 我抬眸正色,将枫枝扔入池中,“好,我相信你,你要怎么帮我?” 他踏过碎石步来,笑意在月下荡漾,让人目眩神迷,锦袍随风轻扬,恰似浓墨重彩的一笔水墨丹青,在莲池烟云中,晕染出唯美柔和的光晕。 他将我扶至翔鸾亭中,两人对坐畅谈,直至深夜月隐。 当晚,尹筠亲自将我送回春香宫中,三人秉烛密谋后,尹筠已然自行离去,后又有李盛前来寻我,却在我的决然坚持和李莲忆的竭力劝说下,放弃了将我带回长生殿的意图,独自起驾离去,任由我留在春香宫,与李莲忆共宿一晚。 如此一来,我更是不愿多待宫中,倘若李盛每晚都要我去长生殿伴驾,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我定是防不胜防,所以,必须尽快逃离皇宫。 李莲忆得知我心念所想,虽万般不舍,却也愿助我一臂之力,整个皇宫之中,除了大哥朱潇外,唯有她,是真心为我着想,视如亲人。 爱漏长夜暖,窗外更漏声声,屋内蜜蜡尽熄,唯留几缕青烟袅袅升起。 百合熏香缭绕中,我与李莲忆相对蜷缩于被褥锦衾之中,因明日即至的离别,道不尽的闺房别话,儿女情长,双手紧扣,两人的体温,无限氤氲。 出逃之计(1) 翌日,李莲忆早早起床,移銮驾于太后住处,请安慰问之外,请旨出宫去太清宫上香,道是要亲自为母后和皇兄祈福,太后大感女儿成长的欣慰,欣笑着批准了李莲忆的请求,又拉着亲女儿说了好些亲密话语,方才让她离开。 在李莲忆贴身宫女的服侍下,我换上了中宫太监的墨绿常服,隐藏于马车旁随行的太监之中,尹筠则以主动申请保驾的名义策马随行,一同出宫。 依尹筠之计,他也无从得到出宫令牌,必需皇亲国戚协助,而我能相信和可帮忙的,唯有李莲忆,皇城中无亲无故的我,出宫之后,便全靠他安排。 明媚晨曦中,各色琉璃瓦光华璀璨,简约却不失肃穆的一行队伍,在太监宫女随行下,缓行于重重禁苑之中,路过桂殿兰宫,驶向宫城南边。 无法目视的我,手扶华丽水色马车,随众前行,一路上宫娥女婢云绕,娇笑铃铃堪堪过墙,穿过深苑重殿,雄伟壮阔的承天巨门,方才映入视野之中。 李莲忆掀帘握住我扶在窗檐的手,那有着如小鹿般清澈眼神的小小佳人,通体幽蓝纱衫,脸色苍白的几乎透明,弱不胜衣,眸中尽道不舍与担忧。 “皇上回宫!” 满场寂静之中,这高昂激越的嗓音,带着太监特有的尖锐,乍然如同平地里生出个鬼魅,让人身上一颤,不禁毛骨悚然,在这紧要关头,居然横生此劫! 李盛今日罢了早朝,一早便出宫去赵丞相府议事,此刻正午时分,正是归时。 我们离宫门不过五十米,一行人即刻移车一旁,恭谨埋首让路。 李盛一身飘扬如风的明黄锦袍,在肃立宫门两旁的禁卫中,策马长驱直入,身边紧跟两名佩剑黑衣劲装侍卫,便是微服私访时,身手不凡的贴身保镖。 李盛英气勃发,明黄披风随风飞扬,宛如天中烈日一般,英眸中,有一种千军夺帅的凛然威风,若无其事地缓缓驭马行来,清晰惊梦的蹄声渐近。 我埋首静立马车旁,却不知身边所有太监都已伏跪参拜,唯我一人鹤立鸡群。 尹筠一身辉煌神秀的华服,即刻翻身下马,一脚疾踢我左膝内侧,我膝盖一软,身形一歪,他立刻按住我肩膀,一同跪伏在地,长袍罗袖委地。 李盛一双幽黑眸子,流转间,威仪天成,触及道旁的华贵马车,挽缰勒马,明黄冠带飞舞,凝声道,“莲忆,你这是要去哪里?” 李莲忆掀开车帘,在太监扶持下跃下马车,晶莹容颜,焕发一种淡淡绯红,手中绞着粉红绣帕,埋首低道,“皇兄,我,我去太清宫上香。”“你出宫得小心点,多带些侍卫,”李盛剑眉间一片爽朗豪迈,转首目示身边的黑衣护卫,“你们不用跟着朕了,去保护十三公主。” “是!”两人躬身回报,旋即纵马驶来,恭立马车两侧。 出逃之计(2) 李盛一拉缰绳,继续策马而来,我心中惴惴不安,低低埋首,静静听着清晰的得得马蹄声,自面前信步游过,心头的一颗悬石,也随之安然落下。 李盛渐行渐远,尹筠将我扶起,复又翻身上马,马车队伍继续往承天门前行,我扶着马车蹒跚行去,却因身体贴得太近,太监常服衣摆猝不及防地被朱漆车轮卷入,我被扯得一时踉跄,惊呼之下,猛然栽倒在地,马车被迫戛然而止。 这突兀惊变,无疑惊动了正在离去的李盛,他即刻调转马头,策马奔来,晨光在眼下投下浓重的阴影,森然冷喝自身后疾速逼近,“怎么了?” 我立即起身站定,李莲忆倏然自马车内跃出,花瓣一般晶莹的柔荑伸出,急忙将我拽到身后,对策马而来的李盛抿唇浅笑,青黛纤眉微展,有如绣花绽放,腮边梨涡浅浅,美而眩目,“皇兄,只是一个小太监跌倒了,不碍事!” 李盛挽缰驻马,一道犀利目光,如火烧一般,注视着我的背影,眸现狐疑,“你身后的小太监怎么这么不懂规矩,不知道不能以背对朕吗?转过身来!” 厉声一句,如同平地惊雷一般,银牙暗咬。 “这……”李莲忆埋首盯着锦履上的百鸟云绣,柔荑紧张绞着绣帕。 我忐忑地挪步转身,脸隐入阴影中,尹筠清远的眉宇,不安地紧轩一线。 李盛乍看之下,似觉眼熟,驱马逼进几步,凝眸细看,威逼的英凛眼神,惊得我惶恐地疾退一步,背部骤然撞到马车,但听凛然一声——“林飘飞!” 李盛眸光瞬间耀眼闪亮,如同两簇鬼火,幽幽骇人,霍然翻身下马,阔步走来,疾言厉色,“莲忆,这是怎么回事?谁让你带她出去的?!” 所有人敛容噤声,听着渐近步履声,我心下孤注一掷的决念,在众人惊骇目光中,不顾一切地转身奔向宫门,任由黑色高帽被风卷落,也浑然不觉。 “林飘飞!你休想逃出去!来人,给我拦住她!” 这声音决绝有如寒铁轻击,却偏偏生出无穷魅力,上位者的威仪,淡淡可见。 我要出去,我一定要出去,我不要留在宫中,倘若此次未能逃出,李盛以后必定会将我看得更紧,必然再无机会逃走,所以,成败在此一举! 守门禁卫即刻瞬间回神,即刻拔剑围攻而来,此时青石大道虽宽,却也被人马横纵堵住,措手不及之下,有人慌忙拿起武器,有人急着策马,却意外惊了同伴的坐骑,一片人喊马嘶,承天门口人影错落,光影交织,场面极是混沌。 我以声辨位,身如流星飞月,灵活地于刀光剑影中腾挪闪跃,本想直逼承天门,却转瞬在战斗中迷失了方向,只得茫然原地应战,银鞭熠熠,乱发飞扬。 李莲忆眼中生出点点莹光,香泪涟涟,却被宫婢们拖住树下,弯卷睫毛颤动不止,在树叶缝隙间漏下的细碎阳光中,踱上一层淡淡金色光晕。 尹筠跃下马背,似要前来帮忙,却目及李盛凌厉骇人的逼仄眸光,顾及家父,硬生生止步退立一旁,目光却不离激战中的我,面泛踌躇,持扇之手收紧。 出逃之计(3) 黑衣护卫双掌闪电般对着我疾挥,形成一个强大的光圈,我转身掠上青砖围墙,飞檐走壁地闪避而开,翻落空旷之处,趁隙捂胸缓气。 “莲忆,宫门在哪个方向?” “在你的右边!” 我立时飞身奔跃而去,挥鞭抵挡侍卫排山倒海的围攻,决意满盈心胸。 李盛眉心蹙起几许担忧,欲要上前插手,却无从近身,浓黑剑眉一挑,眉宇之间,威仪毕露,挥舞马鞭急令道,“立刻关上宫门!” 四名侍卫即刻退出战团,掠至门口,合力阖上朱红宫门,外面世界的繁花似锦,在门扉轰隆重响之下,渐渐于门缝中缩小阻断。 我心下一紧,凝力纵身一跃,双脚落于门后五米处,正要再提脚奔去,却听关门沉响骤起,有如晴天霹雳从天而降,将我所有希望悉数覆灭。 我瞬间绝望,失去了所有坚持的力气,颓然扑倒在门后阴影中,任由秀发深绿长衣铺地,伏在地上无声而哭,懊恼地捶打着青条砖地面,万念俱灰。 完了,这下全完了!以后再无机会可逃! 李莲忆已是泪落如雨,无力坐倒在地,尹筠亦是满面憾恨,摇头叹息,忧虑而哀悯,仿佛预见了,这宫中血流成河,人人自危的诡谲境地。 在李盛示意下,侍卫们收剑退立两旁,满场噤若寒蝉,在日光中氤氲出微妙气氛,门闭魂消,五灵寂寥,落红委地,无人收碾,一切,不过是旖旎幻梦。 稳健的步伐声趋近,硕健身影自璀璨阳光中步入宫城暗影下,一双明黄锦靴止于我面前,有力的双臂将我从地上抱起,大手拂去我面上泪痕,“林飘飞,朕说过不会让你逃走,你也不要动逃走的心思,朕会永远对你好,跟朕回宫!” 李盛抱着我跃上雪白骏马背上,握紧镂纹金色马缰,回首望向委顿在地的娇弱少女,眉棱高耸,“将十三公主带回去,不许再让她见林姑娘!” 我愤愤捶打着他宽广的胸膛,朦胧泪眼,泣不成声,“李盛,我讨厌你,你这混蛋!为什么要把我困在宫中?我厌恶这里!我要出去!” 他在上百道复杂眸光中,双腿一蹬,策马驶向深宫,目视前方,眉眼间一片凛然锋利,“林飘飞,既然你已经进宫了,此生便休想逃出皇宫,这里有我在,没人能伤害你,但是倘若你在宫外,天下之下,我根本无法保全你。你可知道,我今日去丞相府,便是劝说赵丞相放过你,我如此对你,你竟丝毫不领情!” 他抱着我来到玉露殿内,不顾众多宫娥的惊异诧然,将我放于紫檀木桌旁的贵妃椅上,吩咐御膳房妥善准备午膳,旋即就坐我身畔。 “今日陪朕用午膳,日后除了公事,你必须时刻陪在朕身边。” 不盈片刻,宫女们便鱼贯呈上一盘盘珍馐佳肴,衣香鬓影之间,四脚圆木桌上已是杯盘晶莹,菜香萦绕,我却如木偶一般僵坐不动,眼中蒙上一层薄雾。 李盛执起镶金的象牙玉箸,随手夹菜入口,见我纹丝不动,双眉一凝,信手夹起一簇糖醋鲤鱼,冷然递到我嘴边,“吃下去!” 帝王的绝念(1) 我静坐如雕,眼光呆滞畏缩,任由满头青丝蜿蜒而下,衣衫褴褛破败。 “如果你不想今夜侍寝,就给我乖乖吃饭!” 我忿忿咬牙,摸索着拾起桌上碗筷,右手执筷在桌上探索,却不料手中一阵滚烫,玉箸颓然掉入乌鸡香汤中,我忙不迭地缩回手,以袖拭净手上汤汁。 李盛急忙叫人为我谨慎包扎,随即亲自一口一口地喂我饭菜,那霸道而英气的俊颜,雕饰着无尽珍视,满殿金纱帷幔随风飘曳,将这份温馨蕴含。 侍立一旁的宫女们,难以置信的眼光中,私藏着无尽嫉妒与怨恨,高高在上的帝王首次给人喂饭,如此殊荣,定是宫中任何嫔妃前所未有的。 午膳过后,李盛让宫女替我清洗净身,换上了一身简洁蓝纱罗衫,青丝未束,不饰妆靥,便将我带至长生殿,放于软榻之上,并命人将奏折送来。 大殿内紫烟氤氲,花团锦簇,黄金烛台上蜜蜡静燃,李盛端坐御案后批阅奏折,只在这宣纸酽墨之中,挥洒自如,楠木金丝案上金龙镇纸层叠而升。 隐约光影,摇曳在斑斓多彩的轻绢纱窗上,冷风卷着飞叶侵入房间,将轻幔拂得飘飞不定,烛影摇晃中,只听得书页翻飞之声,却寂寥无人声。 我一动不动地闭目躺在软榻上,心如死水,惊不起丝毫波澜。 岁月侵蚀了一切,灰尘把所有谎言遮掩住,也就成了千万年的人间。皇宫之中,谎言倾轧无处不在,鱼跃龙门,是宫中女子的梦想,所有的黛眉浅画,宝髻千变,都不过是为了那九五至尊,为了那闲暇时的惊鸿一瞥,偶然惊艳,甚至是,一时青睐。万千繁华,百世悲凉,醉生梦死,都在宫廷演绎到极致。 谁对谁的爱莫能助,谁对谁的恨别离哭,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如同这皇宫,更如同,这疮痍满目的如画江山,九州万里…… 李盛批完最后一纸奏折,抬眸望向帷幔掩映中的我,起身绕过御案步来,沿着繁花簇拥的毯阶逐级而上,揭开榻边帷幔,探手轻触着我脸颊。 我不动声色地阖眼低道,“你要是敢动我,我立刻就死!” 他瞳孔紧缩点凝,轻叹一声,转身坐于榻沿,执起桐木矮几上的玉壶,倾满一杯琥珀露,顾自啜饮,声音幽幽,仿佛从天外传来—— “林飘飞,你知道朕为什么那么执着于你么?”他轻瞥一眼若死人静躺着的我,目无余尘,望向窗外烟柳青翠,英气逼人的眉眼,踱上了几层怅惘,“天下女子皆以进宫受到我的恩宠为幸,我深知,无论怎样的人,一旦入宫,必会被宫中的黑暗沾染,深藏城府,天下女子皆一般嘴脸。但你却不同,你的那份潇洒无畏,纵然身处泥潭,却也能始终保持那份纯真自在。在这宫中,我看惯了别人带着面具生活,看惯了那些虚伪而矫揉造作的女子,时时提防,处处小心,每晚提防不同的枕边人,心中早已沉闷万分。唯有你,能让我感觉我不是皇帝,只是笑傲天下的江湖儿女,在你面前,我才能最轻松自在,卸下全身防备……” 殿中的灯烛,因窗隙间的冷风而微微闪烁,花魂缭绕间,他的声音,在寝殿中回响,应和着更漏声声,沉痛悲郁,几乎道尽了他一生的为难悲楚。 帝王的绝念(2) 他放下已空金盏,就如放下九五之尊的身份,转目望向我,眸光灼灼似火,“所以,将你留在宫中,即使整天面对那些虚伪嘴脸,只要有你在,我也可以像你一样逍遥自在,即使因武功不如你,而经常被你以武力压倒,但我依然很开怀,日后有你时刻陪伴在身边,纵然身处暗宫,却也能开心自在。” 闻听此言,我感同身受,心中悲悯油然而生,仍是闭目静神,“李盛,我深知历代君王的痛苦,看似掌握了整个天下,其实是被永生禁锢在无法解脱的牢笼中。我深深同情你,倘若你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譬如惩奸除恶,我会不假思索地辅助你,但是我无法忍受待在皇宫,你将我困在这里根本是徒劳,剥夺了我最宝贵之物,快乐的来源,我怎么能再潇洒自在?更无法让你潇洒自在!” 他眸中神光微敛,轻抚着我铺散锦褥乌黑亮泽的如云青丝,爱不释手,“林飘飞,也只有你能直呼我的名字,我需要的不是一个尽心尽力的臣子,而是一个能让我开心的红颜知己,难道,做我的女人就那么困难么?” “我宁愿做你鞠躬尽瘁的忠臣,也不愿做帝王之家的嫔妃!” 他眸光陡然凝缩,竟仰天大笑起来,那笑声在殿中回响,清越悦耳,却有如妖魔降临,“本以为作为皇帝便可得到天下一切,却不料心仪的女子竟死命不愿深入帝王家,皇帝不过是悲哀的集合,朕真后悔生在帝王之家!” 我暗自悚然心悸,袖中之手不由攥紧。此刻,他已不再是那个无奈悲楚的男子,重生为一个狠绝无情的帝王,他不再用“我”自相称,而是“朕”! 他起身掀幔而出,回身望向朦胧纱幔后的我,信手拂动着金纱帷幔,瞳仁深处如有万丈深渊,冥黑幽深,不可见底,“朕此生摆脱不了帝王的宿命,既然拥有无上权力,为何不将它充分利用,朕得不到快乐,你也别想得到自由。朕现在总算知道帝王的唯一用处了,”他俯身凑到我耳畔,恍若鬼魅的低语,“至少,朕能用至高无上的权力,永远困住你,你,休想逃出朕的手掌心!” 他霍然挥袖之下,步下红毯石阶,黄袍衣摆拖过处,花盆翻滚,掀起一片彩色花瓣的香雨,水晶珠帘在他身后被拂得晃动不定,语音斩钉截铁,“从此以后,你必须每晚住在长生殿,朕就睡在中殿守着你,你休想踏出皇宫半步!” 我只觉得一时之间,心中混沌迷茫,多日的悲苦委屈,如同出柙猛兽一般,再也关不住,凝结成绝望的珠泪,默默滑落素颜,将绣枕斑斑濡湿。 异世界的繁花似锦,烟雨江南般的水墨画卷,穿越了千年的命运,在无尽的轮回,颠沛流离之中,终于——灰飞烟灭! 丞相千金(1) 风起于青萍之末,谣言,如同冰封之下的河水,缓缓的,不易为人察觉的,奔腾四方,一旦时机成熟,便会破冰而出,肆虐世间。 三日以来,除了上朝,我与李盛形影不离之事,很快便在宫中四散扩展,转瞬之间,我便被诸多嫔妃朝臣冠上了“红颜祸水”的骂名,更是毫无自由可言,每日如同行尸走肉一般,任由李盛带着我各处游荡,却别无他法。 皎月在云影中缓缓穿行,时而银华泻地,时而朦胧绰约,雅静庭院的点点鲜花,在幽静中散发着沁人心脾的暖香。 这暖香直入肺腑,在月华荧荧照拂下,让人生出醺然宁静之意。 一个蓝白衣袍的冰冷少年,长剑在手,寒光闪烁,多日来的沉郁悲凉,愧疚自责,在这月下渲染发酵,只化成手中吞吐日月的精绝招式。 这苍穹月下,一人一剑随意而舞,月随影移,人随心动,一时之间,天地都被席卷其中,风雷为之激荡,草木为之颤栗。 在这皓月星空之下,流水潺潺之中,少年心中的块垒,在撞击中,如浮冰坠星一般,在历史长河中逝水如斯。 秦时明月汉时关……这些万古长存的物事,又怎识得人间的千回万转?不破楼兰终不回……一夜风雨如晦,只剩下他一人,在这天地间,茫茫噩噩。 那日,她用她的自由,换来了他这微薄的性命,他自宫中侥幸逃出,于京城飞檐走壁之时,却因重伤累累,坠入豪华府邸的庭院中,昏迷不醒。 再次醒来,映入眼帘的,是一副绝色少女的娇靥,优雅华贵,任是天下男子惊鸿一瞥,也会夙夜魂牵梦萦。她,便是赵丞相的二女儿,当今皇后和兵部侍郎赵凌寒的妹妹,赵雪楹,她的美,早已为天下佳话流传,却是守闺未嫁。 那日,赵雪楹路过院中九曲桥,正逢昏迷的他,心善怜悯之下,便瞒着家人,将他带入自己闺中照料,私自为他买药疗伤,他的伤势才得以渐渐复原。 他手中剑气如虹,轰然之下,竟将方圆草木尽数斩断,惊起池上水波潋滟。 零落花凋,无语萱草;堪羡青红,相思无药。 “啪啪啪!”三声清脆掌声迎风飘来,随之响起的,是少女清丽婉约之音,有如银铃般悦耳动听,“公子真厉害,武功又大进了一层!” 少年收剑回鞘,回身望去,却见少女穿着瑞兽葡萄纹缎裙,自廊檐下款款步来,发髻富丽娴雅,娥眉淡扫,月光倾泻她一身柔华光亮,宛如天人。 “还不够!倘若我武功真厉害如此,便不会落到这地步!”少年静立九曲桥上,望着庭院红枫似火,繁花似锦,任凭发随风扬,眉梢晕染出淡淡萧瑟。 少女步于他身边,并肩而立,“你如此刻苦,究竟是为谁?” “她!”清澄的露水,将少年的鬓发打湿,细致精巧的剑眉微微皱着,满是沉郁的隐忧,却终究,只化为这平淡的一字。 丞相千金(2) 少女拢了拢坎肩,莞尔微笑,如春晚海棠一般,“你的心上人?” 少年无声点头,“倘若不是她,我现在已经是死人了。” “公子你俊美绝伦,武功出神入化,能让你这样魂牵梦萦,想必心仪的女孩定是貌若天仙吧。” “何止貌若天仙,她的美,无法用语言描叙,凡是见过她的人,必定会惊觉她与世间女子与众不同,她的气质,不论男女都为之倾心。小姐你有倾国之貌,于天下必是难寻其二,但比之她来,却还略逊几分。”少年回眸正视,那眸子甫一接触她的眼,便从凝滞中惊醒,波光一闪,不似平日的清冷,竟是幽蓝暗冥的深不见底,埋首低道,“对不起,我并无贬低小姐的意思,只是……” 少女不怒反笑,眼中笑意温蔼,双目盈润,“哦?是么?如此一来,我倒真想见见她,竟能让公子如此称赞,那该是何等佳人啊?!” 少年轻抚着手中银光璀璨的剑鞘,其上星月相随的刻纹,在月光下宛然。 “你们真好,即使这样,也可以互相思念,”少女望着莲池对岸的玲珑亭台,丽颜在月光辉映下,晶莹如雪,透出一种虚幻的光晕,弱不禁风的纤躯,在风中轻颤,“而我心中之人,却不知还是否还能记得我。” “为何?” “那日匆匆一面之缘,想他才华绝代,武功非凡,定早已忘了我吧!” “那人是谁?你为何不让你爹去替你提亲?” “我也曾告知爹爹,但他知道后勃然大怒,说是不管我喜欢上谁,也不能喜欢上他,我问过缘由,但他始终不肯说半字。”少女手扶朱漆桥栏,深深叹息着,语音中,满是无法排谴的苦涩意味,“他便是新科状元,那日在朱雀大街上,我被人群挤出,跌坐到街道正中,我亲哥哥见了我亦是无动于衷,唯有他,竟肯亲自扶我。他文武双全,俊美更胜过公子你,自那日起,我便再也忘不了!” 少年俊逸面容上,那份沉稳自若,终于被撕裂,眼中波光一闪,刹那间,凛然不可逼视,紧了紧手中长剑,苦笑幽叹,“果然如此!” “嗯?”少女惊疑凝眉。 “在下奉劝小姐一句,你最好别等了,他,始终不是你要等的人!” 少女乍听此言,粉面含嗔,“公子此话何意?连你也认为我是异想天开吗?” 少年轻叹一声,转身步下九曲桥,沿着红枫簇拥的狭长通道走向游廊,矫健如鹰的身姿,在夜色之中淹没了轮廓,唯有那似梦非梦的声线,和着满院木槿花香,从暗夜中传来——“我们所思念的,是同一人!”少女嗅着氤氲清香,却什么也感觉不到,她胸中气血激荡,双手握着雪白绣帕,任由手中的绢布,在不动声色间支离破碎,天地间的清爽宁谧,仿佛与她毫无干系,只那一道清冽凌音,在冥冥中继续着,如惊雷一般的—— “我们所思念的,是同一人!” 然而,当时的冷流云还不知,他那隐晦不明的话语,却导致了后来误会深种,少女心之所想与他截然不同,从而牵扯出一番骇人的世情纠葛…… 秘密阴谋(1) 月光的淡淡清辉,将天地照成荧荧一片,园中红枫似火,荷塘水波婉转,凉亭中宫灯高悬,青纱帷幔掩映后,两袭身影相对孤寂,默默无语。 李盛以珐琅琉璃汤匙,舀起一勺桂圆莲子羹,小心递到我嘴边,我不耐地偏过头,他眸光微闪,却又敛住,转而送入自己口中,气定神闲地顾自品尝。 “美景如斯,能在庭中与佳人对饮,实属人生一大乐事,你说是么?” 他见我缄口不言,起身负手走到亭边,望向纱幔飘扬后的池上灯柱,“你还是认命吧!如今宫中所有人都以为你是朕的新宠,纵然你我并未洞房,但你已身在宫中,即使无名无份,也已然成为所有嫔妃的公敌,你逃不掉了!” 他折身而来,大掌托起我的下巴,“这几日都未见你笑过了,朕很喜欢你的笑,难道,非要朕学周幽王,烽火戏诸侯,来博得佳人一笑么?” 他正要再说什么,却见一绿衣小太监,手持拂尘匆匆步来,沿阶踏上亭台,躬身禀报,道是太后有急事召见皇上,刻不容缓。 李盛浓墨渲染的眉宇轻蹙,移步走到我身边,出指如电,点中我背上两处大穴,我瞬时僵硬不能动弹,虽心有不甘,却也只是闭眼沉默。 他俯身贴耳,声轻恍若梦呓,“别怪朕,朕不相信你,这三天以来,你已有过五次出逃记录,虽然这宫中全是朕的眼线,不管你去哪里,朕都能找到,但是朕没心思和你玩猫捉老鼠的游戏,你还是乖乖在这里等着,朕去去就来。” 他深深看了我一眼,旋即在来禀太监的随侍下,步下亭台,隐入黑暗中。 我暗自运行内力,驱使气流游走在四肢百骸,沿着奇经八脉游窜全身,凝神一刻,双手霍然握拳,封住全身的穴道瞬息冲破,不由悠闲地舒展筋骨。 对于解穴,我已经掌握一二,我真正没办法的,便只有武功在我之上的人封住的穴道,而李盛的内功远不如我,他点的穴,我自可很快解开。 我细听周围动静,确定无人,便纵身掠出凉亭,于飞檐上俯身潜行,根据耳中所闻人声水声风声,辨位定向,逐渐步入人息薄弱处。 经过三日累积,我以声行走的本领已是炉火纯青,虽每次都被抓回,但被找到并抓住的时间也是愈渐加长,终有一日,我定能逃出这樊笼。 不多时,靠我已臻化境的绝世轻功,便已到人声寂寥处,于楼檐飞跃间,已持久未闻人息,想必此处幽静荒芜,人迹罕至,必定再无人能寻出。 檐下有飒飒风声掠过,发出含混阴冷的声响,一道轻不可闻的金戈声,在屋内清鸣,我惊疑于这暗夜密会,于是好奇心起,孤身掠下一探究竟。 这本是一座废弃宫殿,却因经常有人打扫,清爽干净,殿内灯罩中烛光摇曳,案上诸般器皿,都是极尽精巧,一一瞧来,竟有柔丽江南的错觉。 精妙的青玉案旁,正有四人秉烛夜谈,我悄无声息地窜入中殿,贴着窗棂,小心地把窗上轻绢挑开一条逢,附耳凝神静听,却因其中对话悚然心惊—— “父亲大人,座主交代你的事可有办妥?” 微弱的烛光,将如花似玉女子身上的七彩鸾凤照得烨烨生辉,有如神物,她苗条青春的身躯包裹在其中,仿佛蓬勃的生命,正在源源不断的流淌着。 秘密阴谋(2) 一名中年男子漫身威严神韵,端坐案边华贵木椅上,手持竹木毛笔,于洁白宣纸上淋漓书写着什么,轻微一叹,“没有,破晓天书落入林飘飞手中,定是要不回来了,她抓住了我的把柄,明着我是不能把她怎样了,只能暗地里斩草除根了。不过,你可要把皇上的心栓牢,别让人把你皇后的位子夺去了!” 女子静坐褐漆茶几旁,手持翠玉茶盏,浅啜一口,举动之间,娴静优雅,颇有母仪天下的风范,“父亲既已知道,又何必多说,这三日皇上被林飘飞那狐狸精迷得神魂颠倒,几乎到了形影相随的地步,我又怎有机会趁虚而入?” 皇后对面身材臃肿的太监,一身深红烟云轻服,信手拂动着银丝拂尘,笑不可抑,含着露骨的讥讽嘲弄,“皇后此言差矣,技不如人却在此叫嚣,不说她长得比您好看,且说武功才华,您可是差她远了,皇上如此对她也是人之常理。” 皇后轻蹙柳眉,放下翠玉茶盏,秋水一般的美目中,晶莹生灿,“公公身为太监总管,不劝谏皇上,却还在这里说风凉话,你是真心为座主做事的么?” “皇后娘娘息怒,其实皇上也是一时兴起,过几日就玩腻了,否则怎会这么宠爱她,却还不给她任何名分呢,皇后娘娘的地位是任何人也不能动摇的!” 皇后眼中越见温婉,方才的轻怒,如这雅苑的夜风一般,来去无影。 皇后身畔静坐一人,浅灰色烟纱锦袍着身,面容黝黑俊朗,轻拭青黑宝剑,沉默寡言,那幽黑的眼眸,森然冰冷,寒光冷铁一般,沁入骨髓。 我心中惊骇如波涛汹涌,万没料到竟会听到如此机密谈话。丞相一家竟都为那个座主办事,却连那个太监总管也是他的人,他在宫中究竟藏有多少耳目? 皇后转首顾盼身边男子,金线绣的九凤缎衣,跃然在灯烛下,屈指轻叩着案几面,“大哥,你可千万不要爱上林飘飞那样的女子,否则祸害无穷!” 赵凌寒不动声色地收剑入鞘,步于龙凤雕纹的窗檐边,望向外面的青竹飒飒,缄默无语,宛若寒冰雕塑一般,眸中波澜不惊。 丞相怒气横生,手中毛笔断为两截,振衣拍案而起,火影重重之间,内殿一片悚然,“你们别为林飘飞吵来吵去了,你们三妹已经被她迷得神思不属了,真不知她是不是我家的克星,竟把我们家搅乱成这样,你们还嫌不够烦啊!” 皇后与赵凌寒噤若寒蝉,一直沉默冷笑的公公拂衣起身,掏出一张叠成方形的薛笺,递予丞相,“这是座主的新命令,你们想办法将它送到西域那人手中,并告知静王与礼部尚书,内务府总管,与各州下属,最近皇上调查贪污甚严,要他们最近收敛一些,倘若有谁敢泄密,必定死无葬身之地!” 几人闻言,皆是悚然一惊,目中无不浮现出拘谨畏惧之色。 公公长袖轻舒,信手拾起案上墨迹染就的宣纸,但见其上密麻排满几十行名字,“丞相记性可真好,竟把死去之人的名字全部写出。大家也都知道几个月来武林朝廷中不断的离奇死亡吧,那些江湖中赫赫有名的高手,和朝中接连不断死去的命官,都是与座主作对或存背叛心里的,没有一人能逃出他的手掌心!” 殿中陷入一片沉寂如水中,烛火高燃,却也化解不了众人僵冷面容。 我此刻已是迷乱骇然,洁白指甲,深深陷入窗棂的栏木之间。 那个座主竟如此厉害!这天下之下,几乎无所不在,朝廷武林中人,他的手下岂不占了大半,李盛的地位岂不是岌岌可危,而且能杀人于无形之中,神不知鬼不觉,难道这几百桩案件都是他一人犯下的,好恐怖的人! 穷途末路(1) “是谁?!” 一泓幽光,冷酷而又霸烈,在静夜花香中带出风雷之声,在瞬间穿透帷幕,透过窗纱,直直向黑暗的中殿袭来。 我于浑噩茫然之中,纵身一颤,如天涯飞落的雪莲花瓣,随风飘摇,那剑中的杀气却是幕天席地的卷来,将我的蓝纱衣袖生生截去一段,暗夜大殿之中,银光一闪,我的手中银鞭及时挥出,才堪堪没有伤及筋骨。 紧随一道拂尘破空,如陨星一般妖异眩美,面前光芒狂乱,所使的招数,与所遇绝然不同,剑气吞吐间,竟似将天地都破碎支离。 那个公公竟也是高手中的高手! 我心中微惊,手中银鞭已回归严谨稳实,密如天幕,水泼不进。 公公与赵凌寒丝毫没有气馁,光芒开阖中,竟隐隐有幽华绽放,拂尘剑芒挥尽处,诡异缓慢,却无法闪避,我一声闷哼,臂间已是受创不浅。 皎月隐入云絮之中,将世界染就一片阴暗,我纵身而起,如飞鸟孤鸢一般,轻功已达出神入化的境地,单手一撑,往旁边飞退,从小窗里翻跃出去。 公公与赵凌寒追到窗边,却因身高体魄,都不能通过,绕到正门,却已经晚了一步,夜色中只见一道身影,旋即毫不犹豫地疾追而来。 我甫一进青竹幽幽的密林,便觉明月皎洁,银华如织,将竹林中清河照得纤毫毕现,一颗颗鹅卵石,被涂上了一层朦胧莹润的微光。 忽觉一阵风掠过上空,两人已是飞身翻落我面前,“你往哪里逃?!” 我被逼止步,轻落在青竹顶端,捂着左臂剑伤,急促喘息缓气,鲜红的血迹,一点一滴地滑过竹叶,淌落在鹅卵石上,白的更加晶莹,红的更加艳瑰。 云破月来花弄影,叶影飘舞中,月光倾洒而下,将模糊的全身笼罩,竹林的清香中,混染了一道淡淡的血腥,在这月下静夜幽幽传来,更觉诡谲莫名。 莹润皎洁的素颜,瞬间映入草地上两人眼中,转瞬化为石破天惊的骇然。 皇后与丞相随后赶到,奔到前方定睛一看,瞬时震颤不能自语。 “林飘飞!”皇后蓦然笑得花枝乱颤,素颜之下,却透出狰狞的恶毒,“没想到竟是你,你每天被皇上囚禁着,竟能趁机逃脱,我真小看你了!” 我撕下自己的幽蓝广袖一角,草草包扎左臂伤口,身形随着修竹晃动不定,“呵呵,皇后过奖了,你千万不要误会,我对李,哦不,皇上没感觉的,我很快就会离开皇宫,对你绝对构不成威胁,你就大人有大量,放过我吧!” “放过你?”她拔下发间百宝凤凰扇钗,悠闲赏玩着,在幽幽月华下,宛如咧嘴甜笑的森白人偶,“我们的秘密被你偷听了去,你说我们能饶过你吗?上次想惩罚你,却被李莲忆拦住,这次你休想逃掉了,我要让你生不如死!” 丞相踏过流水,款款走到公公身边,微微抚须冷笑,声音清脆如刃,“林飘飞,这可是你主动送上门来的,而且你双目失明,想必功力大减,如此千载难逢的良机,此时不除,更待何时?公公,凌寒,你们还等什么!” 穷途末路(2) 我垂腿坐于斜枝上,微调内息,蓄势待战,任由垂落的蓝纱下摆随风飘摇,在月光中,犹如云中仙子般脱俗绝尘,凝固了现场气氛。 赵凌寒横剑当胸,眼中燃烧的是不可错认的冰焰杀意,“这可是你自找的!” 公公轻把着拂尘,目视丞相,微微踌躇,“可是,这,如果林飘飞横死宫中,皇上追查下来,要是怀疑到我们头上,就大事不妙了。” “公公多虑了,谁说一定要让林飘飞死在宫中?或许,我有更好的办法!” 皇后以钗戳死竹竿上的一条青虫,说的轻松,只那语气,含着无穷怨毒,仿佛由九幽冥狱爬出的恶鬼,张牙舞爪,要将仇人吞噬下肚,才能善罢甘休。 “什么办法?” “杀了她有什么意思?像这样的旷世奇女子,百年难得一见,岂不是太可惜了?不如,”皇后俯身掬起一泓清水,清洗着纤纤玉指,笑得越发高华和蔼,在暗林中漾出奇妙的乐曲,“我们将她送到青楼,像她这样的人,即使是个瞎子,当个头牌花魁一点也不成问题吧,定能很快地红遍整个大唐。” 一语道破天机,我暗中叫苦不迭。我的神啊,为啥这她这么恨我?她究竟是太在乎皇后之位,还是太爱李盛?原来我和高丽使节比试时,那目光出自于她! “果然高明,这个办法好。”丞相挥袖大笑,乐不可支,“林飘飞,你不是文武双全的奇才么?让你尝尝沦落风尘的滋味,一定很有趣吧!” 公公一扬拂尘,眉间带出不悦,“随便你们了,只是这件事别扯到我身上,我只负责收拾她,之后怎么处置就交给你们了,我可不想趟这滩浑水。” 公公与赵凌寒有如同仇敌忾,携兵疾来,我纵身退跃开来,与二人于空中交手错飞,却不知丞相已悄然离去,皇后隔岸观火地坐于河畔叠石上观战。 不盈片刻,乍听窸窣脚步声,自林中四方蔓延而来,我心下暗叫不好,这丞相竟暗地去搬救兵,但听侍卫们大吼一声,举兵纷纷攻上前来。 还没等他们围成包围圈,我即刻腾挪闪跃,身影之快,已近鬼魅,几下银光之后,草地上已躺三人,公公与赵凌寒趁机退出战团。 我身法极快,以致所有人因着我而乱成一团,无法协同杀敌。 侍卫们逐渐冷静,有人退后去捡掉落的趁手兵刃,有人手持狼牙棒和铜棍等上前猛攻,更有几柄长枪刺入,后排的人,也在装备弓箭和手弩。 弦月银辉之中,当四面八方的长、重兵器袭来,我即刻掠身而起,挥出银鞭,银光破空而出,如同洪水汹涌,向四面扫去,势不可挡。 只听一阵痛嚎惨叫,鲜血与肉骨齐飞,两人都被震飞开去,不是臂上受痕,就是被内力震开,粘稠的血肉如雨一般落地,此情此景如同修罗地狱。 蓝莲咒印(1) 我腾身半空,招意已尽,却听面前如蝗虫一般,有密密麻麻的飞矢飞来,我此刻并无着力,电光火石间,已是十分危险,众人暗自纳罕。 我冷笑一声,扯下腰间绫带,稍一挥舞,就如同活的蛟龙飞凤一般,只见一片玄光闪滚不定,那些黑色箭头一层层被挥扫开去,落地亦是叮叮有声。 我轻盈落地,那些箭头在林中整整齐齐的落了一地,我受此大险,手下更快,把轻功施展极至,众侍卫只见人群中身影一闪,胸口齐裂一道血痕。 在众人惊呼声中,我已掠出战团,身如幻电,在渺茫月光中,踏着林中青竹而去,一直从旁观战的公公与赵凌寒蓦然回神之下,即刻尾随追来。 我已遍体鳞伤,浑身惨痛不绝,却不得不咬牙飞奔,只觉冥冥之中,似有一道莫名目光窥视着一切,那人很熟谙人的内心,焦虑、伤势、恐惧,就如同错综成团的丝线,把人的脖劲缠绕,窒息,而线的操纵者,就是那深藏不露之人。 忽听前方水声流转,犹如银瓶乍破,赫然是瀑布断崖,我诧然自竹上掠下,回首处,公公和赵凌寒已逼至近前,目及我身后瀑布,眸中皆是惊骇。 赵凌寒以剑指向我,“林飘飞,你已无路可退,如果你不想死,就不要和我们为敌,不要跟我爹作对,我们便可放你一条生路。倘若你肯加入他门下,必能得到重用,我爹自会鼎力提携,日后前程似锦。” 公公眉间皱起一道川字,略微沉吟,点头应道,“没错,林飘飞,如果有你的协助,座主一定会很高兴,定能事半功倍,你不妨考虑一下,如何?” 我心如明镜般清透,他们之所以如此说,只因为我知道了他们的秘密,要么成为他们的人,要么被抓回去严刑拷打,逼问出破晓天书,随即杀人灭口。 我以袖拭去唇角鲜红血丝,不以为然地嫣然一笑,“二位的好意,我心领了,我生性自在,万事随缘,却偏偏想做回忠臣,所以,再见了!” 在两人惊骇目光中,我点步退跃而出,身姿蓦然悬空。 月华乍现,淡淡的光,照在急速下坠的我身上,纤细身躯,如蝴蝶轻羽一般坠落,失去羁束的青丝散开,宛如一幅轻描淡写的泼墨画。 浓烈的风在耳畔呼啸,我手持银鞭,心中毫无畏惧,唯有逃离樊笼的解脱与欣然,至少,最后一刻,我的灵魂,是自由的,像风一般,凌空飞翔…… 下坠的失重感,转瞬被沉入冰潭的寒冷取代,胸口一阵剧痛,全身百骸的精力,似乎都被抽离,仿佛有千万重的绳索,将我拖向不知名的黑暗之中。一缕红霞笔直延伸向最深处,黄泉的埃土在脚下浮动,遥远处的那一线白光中,隐约有一道长桥,不见首尾,仿佛忘川水下,嫣红绚烂的彼岸花。 浮云无言,沉梦堕深泉,几度轮回,误尘缘。 蓝莲咒印(2) 我认命地阖上双目,嘴角幻化出一缕凄凉笑弧,气近窒息,意渐迷离,周围一片虚无的寂寥与冷清,任凭水底死亡的触手,将我的一切蚕食。 奄奄一息之时,暗黑混沌之中,好似有一双柔润修手,与我十指相扣,将我揽入一个温暖怀抱中,似曾相似的感觉,就如,在那古井中,跨越千年之时…… 温煦柔软的唇瓣,倏然贴在我左肩颈处,我未及反应,但觉颈边一阵锥心刺痛,仿佛有什么尖利之物,深深埋入肩上血肉之中,瞬间驱散全身的麻痹。 疼,狰狞地疼,撕心裂肺地疼! 我燃起最后力气,奋力想从他怀抱中挣扎出来,荡起水下急流汹涌,却无法撼动分毫,任由尖物刺入血肉,鲜血在水潭中缕缕扩散。 当我徘徊在生死边缘时,肩上刺痛感瞬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焚烧般的灼热,犹如地狱的红莲业火,迅猛蔓延至全身,任凭冰水萦绕,无从溶化分毫。 冥冥之中,好似有一道幽渺清音,在脑海中回响—— “林飘飞,这是蓝莲咒印,是我送你的礼物,很快你就可以获得自由了,你要记住,千万不能死,你,是唯一能解开封印的人……” 我有气无力地嚅动嘴唇,却被瞬息封住,一股温热气息蓦然度来,窒息感霎时消散,紧随一颗清甜圆润的药丸,自他口中递来,我被迫咽入腹中。 意识飘渺中,我被那全身肆虐的灼热,淹没吞噬…… 半夜幽冥之中,一道渺无轻烟雾的修影,自水潭中缓缓浮现出来,一名男子青丝缭乱,冰玉般的肌肤在濡湿锦袍中若隐若现,手中托着同样湿透的昏迷少女,悠步走向潭边伏跪一地的人群中,盈满月华的容颜上,雕饰无尽淡漠平静。 皇后九凤缎衣委地,抬眸望向如玉无瑕的少女,狂烈冰冷的怨恨,从心底燃起,“座主,倘若要救她,派我们下去便是,根本不用劳烦您。” 并肩而跪的丞相面色大骇,暗自轻扯皇后绸袖,示意她不要多言。 男子缄默不语,于潭边茕茕孑立,修长的身影,在月光的皎洁中,仿佛被溶成一滩清影,随时都会消逝殆尽,一双令天地失色的眼眸,漠然扫视脚下众人。 诸人于飞瀑鸣泉之中,深深埋首伏地,好似不胜惶恐骇然。 皇后不顾丞相暗劝,心中百般嫉妒怨恨,手下纤草都被其忿然撕碎,也浑然不觉,“座主,属下不明白,座主既要派人追杀她,为何又要救她?” 男子一眼轻瞥下来,生出无限威仪,身形在月下水雾中,如影如幻。 皇后一腔怒火,却似被寒冰泼个正着,凉沁入骨,身形颤若风中之烛,即刻埋首低道,“属下该死,属下不该多言,请座主责罚!” 男子不言不语地转身,抱着少女走向黑暗的竹林深处,皇后痴痴地望着那捉摸不透的神秘背影,眸光流转间,尽道旖旎幻梦的向往,与眷恋倾慕。 但闻声音幽幽,仿佛自九天之外传来,“计划如常进行……” 红颜乱宫(1) 意境朦胧中,一阵锥心刺骨的剧痛袭来,仿佛有一只手在自己左肩上抓出淋漓血痕,我痛楚难耐之下,蓦然坐起身来,疲惫地睁开双目。 一阵凉风从半掩窗口吹入,彩绘窗纱轻扬,如蝴蝶一般飞舞,庭院里的枝叶婆娑摇晃,片片花瓣,在窗前飘舞飞扬,翩然若仙,终究落入泥尘之中。 李盛见我终于醒来,英颜一展,慌忙吩咐太医为我把脉诊断,宫娥准备霓裳佳肴,长生殿内,一时人流如潮,衣香鬓影。 李盛坐在榻沿,恋恋不舍地握着我的手,眉间染出几缕深忧,“前天晚上,朕回凉亭时已不见你的身影,寻遍一夜却毫无结果,昨日清晨才见你昏迷在长生殿外,发现你高烧不退,遍体鳞伤,宣了太医诊断疗伤,却始终昏迷不醒。直到今天早上你才醒来,真是急煞朕了,你到底去哪里了?发生什么事了?” 我左手捂着左肩灼痛处,意识仍是混沌不清,凝目细看,瞬时惊骇不能自语,以手揉揉双目,再次睁眼,视线果真清晰可辨,确认所非幻觉。 我的眼睛,竟复明了!忽而忆起那晚我被迫吞下的药丸,那熟悉的味道无疑是天霜玉露丸,不料竟在那人手中!那晚水潭中发生的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在宫娥精心伺候打扮之下,换上一身奢美华服,与李盛一起用过早膳,他急急屏退了所有宫女太监,并命人将殿门关上,旋即坐于我身畔。 “说!那晚你去哪里了?这已是第六次了,你如何才能不逃走?” 我压下心中波涛,目光明澈地顾自执壶倒茶,动作娴熟敏捷。 “你!”他眸光一凝,霍然拍案起身,“你,你的眼睛好了?!” 我言笑晏晏,“对,我的眼睛好了,皇上不高兴么?” 他蓦然攫住我双肩,眸光灼灼,“什么时候的事?怎么好的?!” 我气定神闲地浅呷一口清茶,轻旋着玲珑金盏,盯着杯缘的麻姑献寿图案,“就是今天早上的事,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好的!” “那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你去哪里了?为什么伤痕累累?” 端详着他激动却又质疑的面色,我心下悸然,却又不敢道出缘由。倘若告诉他,有那么多人背叛他,他该作何感想?而且我空口无凭,他定不会相信我,说不定反而将他置身于危险之中,所以,只能暂时保密,我要亲自找出那人。 红颜乱宫(2) 我放下茶盏,起身退跃至花盆边,“李盛,对不起,我要走了!” 他面色一僵,眼瞳中掠过一缕流光,转而掀袍就坐,拾起八宝镶蛳螺漆盘上的晶莹琉璃瓶把玩着,唇泛轻嘲,“走?你没有令牌,纵使你武功再高,也休想踏出宫门一步!你如何出去?朕劝你还是别动那心思了,没用的!” 我心下微凉,即刻敛容正色,身如轻烟,掠至李盛身后,顺手扯下一条金纱帷幔,他突兀惊觉,一掌迅猛反劈而来,我偏头躲闪,以一手拿云追日的龙爪功,迅扣住他手腕,一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他牢牢捆缚于贵妃椅上。 我不顾他满面冷怒阴霾,对其上下其手,却不料搜遍全身,并无令牌,心急如焚之下,一把揪住他华丽衣襟,“说!令牌在哪里?” 他的声音,平淡中自有惊心动魄的激越和自豪,笑得不胜畅快惬意,“林飘飞,你束手无策了吧!你以为朕会那么傻,每天陪在你身边,还将令牌带在身边?朕知道武功不如你,可论心计城府,你远不如朕,你逃不掉的!” “你!帝王果然一般狡诈!”我怒瞪一眼,气急败坏地松开他,游窜在诺大寝殿之中,翻箱倒柜,不放过一点蛛丝马迹,但听他笑声悠然—— “林飘飞,你死了这条心吧,朕不会将令牌放在你触手能及之处的!就算你绑了朕,也休想出去!你就一辈子待在宫中吧!哈哈哈!” 满殿沉闷之中,三道连扣殿门之声骤然响起,犹如惊雷从天而降,我与李盛齐齐怔愣原地,随之而来的,是太监尖锐高昂的嗓音,“太后娘娘驾到!” 我暗生惊悚,手中镏金箱盒颓然掉落,李盛神色中闲适已然消隐,敛眸急道,“林飘飞,你还不快解开朕,要是让太后看见,定要治你死罪!” 千年桐木制的殿门叩响愈急,我疾速奔去,伸手便要解开金丝长绳,心念一转,拾起紫檀案上银光熠熠的长鞭,静立李盛身畔,意兴阑珊地扯弄着。 李盛怒得睚眦俱裂,“林飘飞!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你不想活了?!” 我撇撇嘴,“我真的不想在皇宫待下去了,就算换个地方也行,比如,天牢,所以就让太后看见好了,即使是凌迟斩首,我都毫不在乎!” 红颜乱宫(3) “林飘飞!你……” 一阵沉响打断了他未尽游说,守卫太监已奉太后之命径自敞开经天纬地的殿门,温暖的晨光被映入,水晶珠帘后,一位身着淡银镂福字绸衣的雍容中年妇女,在娴静的皇后搀扶下,随侍流水般踏入青金石门槛,那威仪含怒的目光,却在触及我与李盛的刹那,生出滔天惊骇来,瞬间勃然作色,浑身轻颤不止。 数道惊愕视线中,李盛脱口惊呼,“母后!” 太后在皇后扶持下,揭帘而入,颤颤巍巍行来,发间步摇珠玉亦随之摇晃,一道凛然冰冷的怒气,从眉宇间透出,“好你个林飘飞,竟敢再次挟持皇上!哀家早就说过,上次你犯了死罪,理应诛九族灭门,却被盛儿誓死保全。近日听皇后所言,你这几天又迷惑盛儿,扰乱后宫,哀家本不信,今日特来前看,不料竟你是这等大逆不道,此时再不除掉你,日后盛儿何以治国平天下!” 李盛急形于色,挣扎欲脱,“母后,你误会了!” “住口!你被狐狸精所惑,怎么称得上一代明君,别想再袒护她!” 皇后扶着太后款款而入,柳眉间一派幸灾乐祸,眸中幽恨生出,如野草一般疯长,一片璀璨光华,将她的面容映照得如月皎美,又添自然威仪。 “来人!给我抓住这祸国殃民的狐狸精!” 太后一声令下,侍卫全数出动,携着刀枪剑戟自门外鱼贯涌入,这声势将天地笼罩,冲破了殿中对峙,一道别样的悍勇杀气,遮天蔽日。 我百无聊奈地耸耸肩,冲无限担忧的李盛霁颜一笑,锦履一点青金地面,身如飞燕展翅,挥鞭迎上那片刀光剑影,华美的幽紫寒绢绫群在风中飘舞。 宫娥们惊叫着四散逃窜,诸般精致器皿花盆翻乱,金石之声频起,李盛的贴身侍卫即刻掠去护驾,鞭剑相交中,殿中陷入一片光影交织的混乱。 我闯过禁卫重重,挥鞭如风,将挟山超海而来的玄铁兵器堪堪挡开,终至殿门处,纵身掠上飞檐,踏着晨曦而去,数名铁甲侍卫亦掠身追来。 李盛歇斯底里的呼唤,穿透了千军万马,即使是金戈硝烟,也无法淹没它—— “林飘飞!你给我回来!” 逃离樊笼(1) 片刻之间,素日宁谧安详的皇宫,宛如被沸水泼进一般,陷入翻江搅海的混沌混乱之中,侍卫全师出动,在宫城各处细细搜寻着我的影迹。 废殿的青砖墙外,我抱臂独坐檐下阴影中,垂眸轻瞥一眼如玉莹然的指间,丝丝流淌的鲜艳血液,嘴角的自嘲轻笑,渲染成洁白冰凉的凄楚。 或许,自生自灭,也不失为一个不错的选择。李盛这几日已为我担了很多骂名,再如此下去,恐怕真要毁了他一世英名。给个别人杀我的理由也好,至少,他们会将所有罪过叠加到我身上,那些朝中对他存有异心或不满的臣子,应该也可以泯灭些许反叛念头了,只要,他日后能一如既往地尽心理政。 我只觉胸中一阵翻腾汹涌,蓦然吐出大口鲜血,在灰尘掩盖的青石地面上,落出点点嫣红花晕,不由捂胸轻咳不止,以袖拭净唇边红意。 四顾无人,我扶墙起身,踉跄着走到梧桐林的河畔,坐于洁白岩石上,以澄水涤净染血双手,撕下紫缎衣摆一角,解开上衣,露出莹然如雪的左臂,一条深刻入骨的刀痕,自手肘处笔直延伸至肩,在叶缝洒落的阳光中,狰狞诡谲。 我扬手折下一根树枝,咬在嘴中,以碎布蘸水,小心翼翼地轻擦着臂上伤痕,但觉一阵刻骨疼痛袭遍全身,不由冷汗如雨,树枝被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当左肩血污褪尽,一个状若莲花的幽蓝火焰印记,跃然于眼底,好似破空惊电一般,将我倏然惊醒,被遗忘的角落,被记忆缓缓拾回。 我朦胧记得,那日在冰凉水潭中,那清越男音,犹在耳畔—— “林飘飞,这是蓝莲咒印,是我送你的礼物,很快你就可以获得自由了,你要记住,千万不能死,你,是唯一能解开封印的人……” 脑中的迷雾,瞬间烟消云散,肩上封禁的万古咒印,与壁画上蓝衣女子眉心手中的火焰合二为一,那晚的男子,与古井中那双未知手臂如出一辙。 穿越千年的谜团,被撕开一条突破口,我瞬间心如明镜,那个男子召唤我来到这陌生古代,是想让我解开什么封印,蓝莲咒印便是解咒力量其一,然而,我与壁画女子关联何在?又有何咒印要解开?那个男子究竟是谁? 怔忡如梦的我,忽闻细弱流风声自远空神速逼近,因失明而练就顺风之耳的我,立即惊觉有人追来,我不及整齐着衣,纵入繁茂枝叶间,隐藏痕迹。 当辨析来人方向时,我蓦然回首,猝不及防地映入一张近在咫尺的冰雪俊颜,我惊异之下,脚下斜枝铿锵断裂,纤姿如断线风筝,颓然向后跌落。 那人即刻纵身掠下,寒玉般的修手伸出,将我一把拽入怀中,抱着我轻飘飘地稳落河中,晶莹如霜的水花随之飞溅四起,在阳光下潋滟生辉。 逃离樊笼(2) 他力道千钧的双臂环抱着我,仿佛要从这单薄躯体上汲取温暖,他沉醉地呼吸着我发间的幽冷芳香,紧紧握住云袖中一双白皙莹润的柔荑。 “飘飞,我终于找到你了!宫中大动干戈,我生怕你葬身在那些侍卫中,见你没事我就放心了!对不起,我来迟了,让你受苦了!” 我心弦轻轻一松,却因左臂痛极惊呼,他闻声一怔,方才眷恋不舍地放开,目及我左臂触目惊心的血痕时,心疼隐痛之下,面泛一缕微薄红霞。 我顺目望去,这才发觉肩臂处衣不蔽体,即刻手忙脚乱地拉起幽紫菱纱,却因履碰伤处而痛叫连连,反让衣衫滑落更甚,伤口流血愈增。 他眼见我措乱疼痛不堪,素来清冷的双眸,此时晶莹剔透,竟含着微微的润泽,尽显倾心相思的心疼,却不知如何插手,只面带轻愁地默默注视我。 我狼狈地捧着绫衫,瞠目怒瞪,“看什么看,没见过美女啊!” 他细致眉梢轻舒,不无尴尬地埋首转身。 “你怎么会进宫来的?竟还不用扮成太监?” 我复又坐于河畔,以布清洗伤口,叶影缱绻后,蓝白衣袍清俊挺拔的少年,倚树抱剑而立,在林中若影若仙,斑驳日光照在他身上,更显得朦胧飘忽。 他轻蹙眉梢,“不是你派人告诉我,来皇宫的秘密通道吗?” 我惊诧抬首,“怎么会?我根本不知道皇宫有秘密通道!” “是一个小太监送的书信,将皇宫地图以及密道告知了我,让我来皇宫救你,所以我才能进宫。怎么,难道真不是你?那会是谁?” 我以碎布细细包扎伤口,整理好凌乱纱衫,忽而忆起潭中之言,道是我很快便能重获自由,难道会是他帮的冷流云?他为何又知道皇宫密道? 我随着冷流云在搜捕森严的皇宫之中潜行,终至大明宫的废苑中,他扳开草地上一道石板,把下面的精钢栓拧了三回,弹开一个黑黢黢的洞口,一跃而下,洞下别有天地,几条迷径纵横交错,曲径通幽,暗含五行阴阳之数。 经过狭长曲折的地下暗道,但见前方光辉璀璨,顺着垂直圆柱通道飞身而出,竟是偏僻石巷中的一处古井,遂沿数条迂回巷道潜行,最终映入眼帘的,是石街上车水马龙,川流不息的盛世繁景,一如来时那般,洋溢着平民清乐。 我微微眯眼,舒心展开双臂,遥望着天空中的烈日,但觉无边蔚蓝之上,金芒极尽绚丽——无边的幸福,宛如天边的五彩霞霓,冉冉落下。 我终于逃出皇宫了!此生,我再也不要踏入皇宫一步!忽听朱雀大街上马蹄声狂乱,转首顾盼之下,却见重重人海之后,一行佩剑黄衣侍卫策马奔腾而来,为首一人右手高举黄缎圣旨,扬声大呼—— “圣旨到,立刻封锁长安所有城门,任何人不得进出!” 上一刻,刚刚逃离那不见天日的樊笼,心中该有几许甜蜜,几许忧伤,下一刻,这甜蜜就被残酷的真实,化为齑粉,支离破碎。 封城之劫(1) 京城的百姓如往常一般,穿街过巷,蓦然间,街头人流瞬间分开,仓惶之中,但见铁骑如云,喧嚣疾驰而去,其后跟有无数精悍步卒,杀气肃然。 他们呆呆看着,宛如梦中一般,凝望着这些京营精锐,妻妾私语,难掩惊惶。 沉重拖曳地铁索声响在大地上震动着,惊惶地百姓议论闪避着,眼看那如千百年伫立的城门徐徐合拢,那波光粼粼的护城河消失至一线。 我只觉胸中的激荡凄楚,如冰河破堤一般,汹涌直贯,仿佛全身力气被抽空,在错杂人流中颓然跌坐在地,任是旭日高悬,也化解不了我惨白面色。 为什么,他就是不放过我呢?我第一次,痛恨帝王的无所不能! 繁华落尽的长安城中,京师全数出动,于大街小巷张贴皇榜,通告捉拿林飘飞,并于全城滴水不漏地挨家挨户搜捕,一时熙熙攘攘,热闹不已。 冷流云抱起绝望灰心的我,闪身躲入小巷中,于暗中飞檐走壁,最终落于荒芜密林中,但见两匹千里良驹绑于树边,轻蹄得得。 冷流云解下马缰,抱着我飞身上马,一手牵着另一白骑,扬鞭之下,御马奔驰,大风将他的蓝白衣袂吹拂飘飞,精致眉目间,自有一种凛然出尘。 “飘飞,无论如何,这次我不会再丢下你,相信我,我们一定能逃出城!” 我抬眸望着他光洁下巴,柔华日光下,少年的容颜,越发晶莹剔透,如冰雪寒玉,顾盼之间,神光流转,淡淡的清凉松香,若有若无地萦绕鼻间。 我瞬息燃起无尽勇气,自他怀中纵身跃出,稳落于另一马背上,持缰策马,轻轻抚摸着麾下良驹的鬣鬓,重温着这熟悉而久违的触感。 “对,不管怎样,我们也要放手一搏,就算他能掌握天下,掌握一切,但是,他不能掌握我们的命运,我们定能成功逃离!” “我们去哪个城门?” 我回眸付之一笑,“西墙北边城门,雍门,出城后直奔西域!” 官道漫漫,满天的星辰明亮耀目,少年闻得淡淡幽香,回身但见少女面带轻愁,眉目如画,随意一眼竟让他魂魄不宁,心中生出一种馨甜,慢慢弥漫。 逝水如斯,岁月永不停留,他们,也早已不再是,那无忧无虑的少年男女。 为了避开满城密不透风的搜查,我们只得于偏僻处,绕远路来到雍门,半日疾驰到达雍门附近,望及天色,已是明月高悬,繁星闪烁。 我们于城墙下清河边驻马休憩,充盈视野的,是一片绚烂鲜艳的火红,开得璀璨的枫树林中,一片宁谧似水的安静,一簇火堆孜孜高燃。 城墙被侵蚀的痕迹述说着它的历史,青灰的墙面丝毫没有削减慑人的威严,洒落了一地的枫叶延续着遗忘已久的古城跃动的生命,书写着血红的延续。 冷流云盘膝而坐,将水袋递予我,不动声色地往火堆中添柴,“飘飞,你觉得从雍门出去真的可行么?倘若这里比其他城门的守卫更严,该怎么办?” “我也不知,虽然不知是否可行,但这是最捷径的办法,出城之后,去西域的水路与陆路都颇为方便。”我仰首灌下一口清水,将水袋收入包袱中,微理似雪白袍,“还是这身打扮舒服,那些宫裙穿得我浑身不自在!” 我环抱双腿凝思,望着面前高窜的点点火苗,秋末的夜风,卷着片片似火红枫袭来,一阵凉意入怀,只觉神清气爽,灵台异常清明。 乍听不远处一片隆隆作响,蹄声风满长空,仿似有千军万马奔腾齐来。 封城之劫(2) 我立即飞身上马,以内力凝聚河中清水,一掌将火苗熄灭,敛容正色道,“我们快走,有很多侍卫正往这里赶来,我们得稍作躲避!” 他亦翻跃马上,持缰迷道,“你怎么知道?” 我扬鞭启程,任凭劲风在身后狂飙,“我失明过十来天,听力练得极佳,比普通人要灵敏几倍,所以才能听出千米之外的马蹄声。” 我们于林中暗道策马飞奔,举目望去,但见重重树障后,繁华街道上松明火把肆虐蔓延,好似张牙舞爪的猛兽,在搜寻着它的猎物。 不盈片刻,我倏然勒马停锋,骏马长嘶声在暗夜中鸣动,冷流云闻声亦挽缰驻马,回首流盼,“怎么了?为什么突然停下了?” 我轻蹙纤眉,驱马来回踱步,目视八条交叉的官道,心中紊乱不堪,“我们恐怕遇到大麻烦了,好像所有方向都有人围逼而来,进退不得!” “什么?!”他眉稍惊鸿清扬间,却仿佛让满林都陷入森寒之中。 我凝听一刻,以手指向西方官道,“我们去那里!” 我猛力一拉马缰,披星戴月地全力策马疾驰,冷流云不言不语地紧随身后,少顷,便听身后千骑马蹄声,有如狂风卷地,呼啸着千重而来。 回首窥探,但见另七道上汹涌驶来几百侍卫,于交叉处汇合,旋即气势汹汹地朝我们疾来,为首一人黄袍着身,英气逼人,一派指点江山的意气风发。 李盛竟亲自带侍卫追捕!他有必要做到这样么?! 我望向身畔的冷流云,他亦是眉心深蹙,我们彼此凝望着,眼中的热望与美梦,在下一瞬间,有如花瓣坠落,烟火熄灭,一阵风刮过,便了无痕迹。 我越发紧张慌乱,马不停蹄地疾奔,林中红枫似火,好似也沾染了这四面楚歌的悲凉,旋落的华姿,莫名地萧索寂寥,犹如,生命的陨落。 李盛奔腾不绝,一身凛然平静之下,有如一团烈焰,要将这天地间的一切,都燃烧殆尽,声音带着不可逆转的固执,“林飘飞,你休想逃出朕的手掌心!” 我回首顾盼疾逼而来的人,任由纯白缎带拂过脸庞,只觉得郁怒心中,恨不得发,“李盛,你何必要如此相逼呢?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回宫!” “你别无选择,休想从这长安城逃出去!” 火红渲染的枫树林中,充斥着雷震四方的马蹄声,几百人马围追堵截,惊起烟尘四起,红叶飘舞翻飞,整个安宁月夜,为此滚滚沸腾。 我逃命似的扬鞭策马,恨不能立刻飞出城门,忽听身畔马蹄得得,竟是李盛并驾齐驱而来,我慌乱无措之下,一鞭横扫,却被他迅抓紧攥于手,我转而一道无影冰残脚横飞,他以臂格挡,却仍被强劲内力震得飞落下马。 一刻的马上缠斗,已让我落后些许,御林军银光重甲,野马追风,陆陆续续地超前拦截,转瞬便将我们围得水泄不通,穷途末路之下,只得堪堪勒马。 面对周围几百侍卫,我攥紧缰绳,浑身一阵寒噤,世界在这昏暗混沌的暗夜里,瞬间失去了华彩,百把松明的温暖,此时看来,只觉得刺目无比。 封城之劫(3) 李盛驭马越出,冠上的玉藻十二旒悬于额前,轻瞥一眼冷流云,眉眼间尽带燃炽欲狂的英凛暴怒,“林飘飞,他究竟是谁?你竟然两次为他和朕作对!” 我轻轻牵过身畔之人的手,怡然不惧,“他是谁与你无关!” “你好大胆子,竟敢和这男人私奔,你还把朕放在眼里吗?”皇帝的目光有如实质,声音清晰阴沉,蓦然扫视,周围一众禁卫,都不胜他的霹雳怒火。 “你何必逼人太甚!你要将我强留在宫中,就等于是要杀了我!” 冷流云静默望着我,如水月光下,浓密纤长的眼睫,被投下淡淡阴影,雪玉面容仿佛是半透明一般,窄袖下白璧无瑕的玉指,握紧了几分。 枫叶飞舞后,李盛唇角一片轻慢嘲讽,“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能逃到哪里去?就算找遍天下海角,就算是绑,朕也要将你绑回去!” “你休想!” 李盛双眉一轩,英气飞扬,霍然挥鞭发号施令,“来人,给我把他们拿下,男的杀无赦,女的活捉,记住,不许伤她分毫!” 杀气冲天而起,几百训练有素的御林军气势勇猛,如嗜血的猛兽一般,策马卷来,兵刃在掌中闪着雪光,将半边夜色都染成银白。 星月剑倏然出鞘,光华有如旭日,夜风之下,冷流云蓝白衣袍飘飞,恍若天人,在似火红叶中,将一套光影迷离的绝妙剑法,发挥到淋漓尽致,下手秉承快、准、狠三味,如魔魅一般行走杀杀戮,雪刃既出,便有一人性命上天。 我因他突飞猛进的武功而惊骇,却也一时无暇去想,扬手挥鞭,银芒暴涨之下,只听得数声脆响,数把刀枪剑戟,被挥扫开来,委靡在地。 清华月色下,树影婆娑,飞鸟四起,兵刃相交,在暗夜里响彻,松明火把绚烂,燃炽了半天红茫,这本是宁静安谧的夜,因着一起突变,染上血腥。 纵使我们能以一敌百,却也无法连挡抵挡源源不断的猛攻,战斗持续之下,我们力渐枯竭,伤痕累增,在闪耀的刀光剑影中,已如强弩之末。 李盛静坐马上,冷眼旁观红叶染血,眉宇间,透出志在必得的坚定。 千钧一发之际,但听枫林中一声清啸,几十颗烟雾弹随之自黑暗中扔来,砰的一声响,一股冷冽寒流轰然炸开,白雾中数道身影疾飞开去。 烟雾迅猛弥散枫林,人影朦胧,骏马惊乱,满林瞬时混乱不堪。 李盛坐下宝马慌乱,竟于扬蹄长嘶之下,将他陡然抛落在地,他即刻起身,于乱雾中焦急寻找,“快,给我把他们两个捉住,千万不能让他们跑了!”我与冷流云携手掠出雾中,却见两道黑影伫立纯枫枝头,挥手示意之下,飞身如电,踏着树梢而去,我们紧步跟上,也不顾背后一片兵荒马乱。 虽不明所以,我们此刻也只能依靠他们,逃离长安才是最重要。 待以轻功飞奔至雍门,那两名黑衣人于城墙下扬手,城墙上立现几十蒙面黑衣人,得令后即刻召集余人,一同掠至门边,由里侧将城门打开。 两名黑衣人一人各乘一骑,命手下为我们又备两骑,旋即带领我们疾奔出城,沿着幽深密径而去,城门复又阖上,守城禁军仍于昏迷中。 出了密林,道旁原本繁盛的树木人家,便逐渐稀少,向前便是无边草原,郁郁葱葱,碧翠明丽,映着远处苍穹的深蓝,只觉得心旷神怡,辽远开阔。 悲欢离合 此时正值黎明,西北的清晨,仍有些清冷,淡淡的露华挥散在空中,落于草叶间,晶莹剔透,宛如是传说中,暗夜悲泣的鲛人之泪。 这般的晶莹皎美,不过几刻,便会再度化为虚空,仿佛从未在这世上存在过。 终于逃离多日来的噩梦,我心下松气,于草原河畔驻马停歇,晃晃悠悠地翻身下马,迷惘地望向施以援手之人,“多谢二位救命之恩,二位究竟是?” 两人亦翻身而下,相视而笑,同时摘下面罩,那年轻俊朗的熟悉容颜,在黎明中宛然在目,一飒然明爽的清癯风姿,一华贵风流的优柔神韵。 我手指面前两人,难以置信地呐呐,“怎,怎么是你们?” 冷流云走到我身边定睛一看,眼中波光一闪,璀璨晶莹,不可逼视。 朱潇眉间微有倦意,却更显儒雅自在,以手轻揉我乌发,“我知道四妹不愿留在宫中,所以便暗中想办法帮你逃离,却苦于孤立无援。而我与尹兄成为知己好友,对他说出难处,他也言明愿意帮你一把。这次多亏了他的精英内侍,我们才能将城门守卫不动声色地迷晕,并闯入现场将你二人救出!” 我郁闷地撇撇嘴,“那大哥有所行动,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尹筠将马背上的锦绣包袱解下,伸手递予朱潇,映着汐光的儒雅面容,袅一丝纤细淡笑,“因为我们也没十足把握,本想等一切准备得万无一失之时,再将你从皇宫救出。却不料你已被这位少年救出,又逢全城在竭力搜捕你们,我们也一时无法找到你们,直到刚刚在枫树林中才发现你们的踪影,机会难得,所以不等通知你们,即刻便实施了计划。” 朱潇将包袱斜系我背上,语意萧索,满是寂寞如雪的惆怅,“四妹,这里有不少银两,你们带着当盘缠吧,西域路途遥远,你们可要多加小心啊!” “多谢大哥!”我舒心而笑,转目望向笑意隐约的尹筠,施以抱拳手礼,“尹公子,多谢你的帮忙,倘若不是你,我永远也不可能逃出皇宫!” 他展扇优笑,一派士子的安然飘逸,“不用多谢,能遇到朱兄这样的良友,已是万幸,他的请求,我定当乐意相助,姑娘路上保重!” 我与冷流云双双翻身上马,驱马驶近朱潇身畔,清笑滟滟,“大哥,以后你在宫中可要小心,好好照顾莲忆,你们也快回去吧,否则会让皇上怀疑的!” “我知道,你们快走吧!”他双眸深邃若大海,似可包容天地万物,低叹一声,以掌重拍马屁,马长嘶之下,扬蹄而去。 我与冷流云齐肩奔向那遥远的西边,黄沙大漠之上,与佛近在咫尺之处。 天边仍有淡淡雾气,却不能遮蔽旭日,它冉冉升起,万物在这一刻,蓦然苏醒过来,天边的黄沙,带上了璀璨的金黄。 回盼流连间,雄伟的长安城在视线中远去,时光荏苒,一月长安行,那些恍如隔世的人和事,在眼中染上黯然风霜,除了怅然,别无可说,唯有秋末的淡淡冷香,缱绻着皇城的盛世良音,在昏暗中,若有若无的萦绕不去。 临暮是个不大的镇子,素来胡汉杂处,镇后仍是牧草清碧,前方却越见荒疏,翘首遥望,便能见到四处军帐重重,鏖战肃杀之气,直冲云霄。 望着清晨的茫茫草原,我神思恍惚地探指抚上左肩咒印,那个朦胧的梦境,又好似逐渐清晰,滚滚黄沙,如血红月,一切,是否能在西域找到答案? 楼兰古国 秋风厌倦漂泊,已悄无声息地隐去,初冬寒风料峭,无风漠漠,不雨潇潇,落霞与孤鹜齐飞,兰舟逐涛,凭水独照,峡谷青山之景,尽收眼底。 暮色已深,静谧的山谷里,郁郁葱葱,毫无半点炊烟,仿佛都停止了呼吸,沉睡不醒。思浑河在身下静静流淌,晚霞中,水波潋滟,宛如梦境。 我交臂仰躺竹筏之上,闲看风卷残云,思绪万千。 出京城不久,我们便被数多杀手盯上,各方势力应有尽有。除此之外,李盛在全国下达圣旨,追寻我的下落,各城城门把关极严,官兵巡街,让我们举步维艰。为避免杀手与官兵的联合绞杀,我们便决定弃马,改行水路。 碧绿竹筏尽处,一道蓝白身影头戴斗笠,手持竹篙,于落水抽回间,熟稔地驱动竹筏,万载冰雪般的清冽风华如初,于青山碧水之中静默伫立,微风吹来,衣袂飞扬,飘然若仙,仿佛要御风而去,那样不真实的迷离。 “冷流云,我们还要多久方能到达西域境内?” “我们已行八日陆路,还差三日水路才能到达西域。” “真想快点到达西域!李盛在中原各处都对我下了通缉令,唯有西域边远地区他触手不及,那样便可躲避官兵的搜查,对行动有利。” “西域之大,我们该往何处去?” “西域小国颇多,鄯善,婼羌,西夜,子合,龟玆,姑墨,莎车……数不胜数,不过听说近年来西域诸国有统一在鄯善国之下,受唐朝约束较少,处于西域的东南方,与沙洲颇近,那么我们就赶往鄯善国的都城扜泥城吧,也便是已经消失了的楼兰古国之都,那里或许能找到什么线索也说不定。” 沙洲便是现代的敦煌,西域乃新疆地区,自古便有神奇色彩,我们目前所在的思浑河便是现代的塔里木河,最近因吐蕃的扩张,西域已被其逐渐侵占。 鹧鸪的叫声从谷中传出,让人背上升起颤栗。 他望着澄碧水面,那双眼清澈见底,毫无平时见惯的谄媚与畏惧,冰霜中,透出飒爽的清逸,“不过我们得万事小心,西域的冥阴教号称武林两大魔教之一,统领着西域所有教派,势力为西域最大,然而在西域却以圣教相称,极为百姓敬仰,教中弟子擅用西域奇毒,诡异莫测,稍有不慎,便会中难解剧毒!” 日本忍者(1) 我忽而忆起,我的失明便是西域奇毒消魄驱明散所致,不知此行去西域能否找出那曾经带走古墓重要之物的人,西域与梦境中的大漠是否相似? 山川呜咽,河水千载万年,奔流向前,永不复回。 夜色悲回,淡红霞光照着粼粼的水面,暮色溶入思浑河,暗流却在其下汹涌起伏,下游水流汹涌,无数险滩涡回,仿佛是妖物狰狞的血盆大口。 我眼眸如猫一般眯成一线,安之若怡地望着虬枝覆盖的陡峭崖壁,随波逐流,忽觉水下异动泛起,好似有万千激流在暗涌交织,一触即发。 我瞬间警觉,即刻翻跃而起,持鞭在手,冷流云眸光闪动间,带上了冰雪肃穆,手已暗自探向腰间星月宝剑,脸隐入斗笠阴影中。 河上水波翻滚,轰然一声,水中顿时跃出两个人形水团,转瞬幻化为着装古怪的黑衣人,他们将手中纸伞抛于空中,巨伞旋转之下,瞬间射出无数银针,暴雨一般嗖嗖袭来,落入碧水竹筏之中,夺夺之声连作,掀起水浪滔天。 雨露千本!他们是日本忍者!派来追杀的人真是无奇不有! 我措手不及地疾挥银鞭,冷流云腾身而起,一剑横空出世,如长虹贯日,刺穿空中一人胸部,那人身形蓦变透明,冰消溶解一般落入水中。 冷流云未及反应,刚刚的杀手已转瞬出现在他身后,竟分化为六人,六只手里剑影风车脱手飞出,旋转绕过冷流云身边,复又旋回手中,斗笠遇此强波,竟被劈为两半,鲜血如雾蓬一样,洒满水边,满头如墨青丝随之倾泻而下。 影分身术与水分身术!能将两者综合运用到如此地步的人,至少是上忍! 杀手再次掷出影风车,这强大而可怕的冲力,将冷流云全身带起,几个跌落之下,竟被带入思浑河之中,水流淙淙,几个暗流起落,已将他带入下游。 竹筏已在暗器密雨下分崩离析,我目及紧急一幕,一鞭挥落面前杀手,掠身踏上崖壁,蹭蹭连跃之下,方才掠至下游,扶起河中之人,凝力站立水上。 “你还好吧?伤得重不重?” 他捂胸轻咳几声,摊手一顾,手中盈满触目惊心的血红,气若游丝,“我没事,他们是什么人?为什么和我们以前遇到的杀手截然不同?” “你都伤成这样了,还说没事!”我轻扶着他,望着隐身飞遁之术出神入化而来的两名杀手,以内力凝成水墙护于身侧,“他们是日本忍者!” 日本忍者(2) “日本忍者?”他狐疑道,冷音却被滔滔汹涌的水波咆哮淹没。 “忍者相当于情报间谍,擅长暗杀和密探,忍术怪异莫测,能在不知不觉间取人性命。我们所遇的是擅长水遁术的上忍,他们能以水幻形相攻。” 两名忍者变幻为十几人,于各方攻击,以水遁水翔羽凝成水龙俯冲而来,又以冰遁燕吹雪射来无数冰箭,却在撞击清透水墙之时,堪堪落入激流中。 我一手扶着冷流云,一手前伸凝聚内力,将上下左右前后六方护得密不透风,却也在对方排山倒海的猛攻下,愈渐薄弱,内伤已是极重。 冷流云凝眉道,“他们如此厉害,我们怎么才能逃脱?” “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忍者言毕九字真言,以血印召唤,幻化为六个水分身,分立水阵壁外六方,双手眼花缭乱地结印即成,竟凭空升起六道晶柱,人影有如镜像映射般各封存其中,晶柱自各方缓缓压来。 我暗道不好,此为冰遁魔镜冰晶之术,晶柱逐渐向中合拢,直到合六为一,而我们便要被活活压死其中,尸骨无存,他们竟是拥有血继限界的特忍! 我无计可施之下,俯身以手重拍水面,水中突爆八根擎天水柱,化为万千水箭,在空中盘旋飞翔,晶柱甫一触及水箭,转瞬破裂为无数残片,两名忍者无所遁形,忍术已尽之下,携着忍刀掠身袭来,身形变幻之快,宛如游龙闪电。 我与冷流云复又投入激战,虽仍然棘手不已,却也能逐渐镇定战斗,将武功精髓发挥到淋漓尽致,不盈片刻,忍者便已齐械潜水而逃。 水雾氤氲升起,落日的辉光,在河面上渲染成一幅绝美的画面。 我将散落的竹筏以长绳绑就,扶着冷流云坐下,见他胸口鲜血不断,心疼之下,探手伸向他雪白衣襟,却被他蓦然攫住手腕,“我自己来。” 我浅笑吟吟,看定他诠释着不明颜色的瞳孔,“你还是算了吧,这些天你也总是不让我帮你治伤,前几天那些伤口估计到现在还没好吧。” 他手中一凝,“你怎么知道?” “因为你今天战斗时,不如平常那般自由娴熟,动作和速度都大减,想必是旧伤未愈的缘故,否则怎会被那忍者一击重伤?” 他漠然垂首,“这些不算什么!” “还嘴硬,要不是你不懂得疗伤,怎会如此?所以还是我来吧,”我望着他欲言又止之状,竖直摇晃着,“你要是再拒绝,我就不帮你找天书了!” 日本忍者(3) 他诧然一怔,颓然松开手,略有窘意地转首望向崖壁。 我将他天蓝外袍兼雪白里袍轻轻褪下,乌黑的长发在如雪的肌肤上垂落,玉一般莹然的胸口,一道清晰狰狞的刀痕横划而过,鲜血汨汨不断。 我怜惜不已地轻蹙眉,自包袱中取出绢帕,以水沾湿,跪坐在他面前,不无轻柔地擦拭伤口边缘,连同几天前的伤口,以药粉涂抹,以绷带绑束。 望着细心处理的伤口,我不甚欢快地拍手,“怎么样?我的手艺不错吧!” 我拾起他散落竹筏的衣袍,小心翼翼地替他穿上,却觉左腕陡然一紧,抬眸映入一双闪烁着异样神彩的冰瞳中,好似包含着千言万语的真挚,优美红唇微动下,最终却归为不置一言,只是静默凝注着我,眉冷孤霜。 我迷惘地抬手在他眼前轻晃,“喂,你怎么了?你想说什么?” “没事!” 他松开我左腕,顾自穿好蓝白衣袍,拾起竹篙,起身步于竹筏尽头,再次撑篙驱使竹筏,霞光晕染中,身如神祗,发梢被踱上一层清红,随风飞扬。 我凝睇那冰雪风姿片刻,茫然不解之下,复又仰躺回竹筏,径自摩挲着左腕晶莹剔透的幽蓝手链,不动声色地暗调内伤,心中一片祥和安宁。 殊不知,千里之外的皇宫深处,竟是怎样一副惨象。 “滚,都给我出去,没找到人不要来见我!” 一道浑厚清朗的男音,在御书房内响起,伴随着陶瓷器皿碎裂的金石之音,在门外簇拥的宫娥太监的无措眸光中,一名侍卫埋首悻悻退出。 八日以来,皇帝的脾气暴躁如火,不顾太后与官员劝阻,倾尽全力寻找林飘飞的踪影,前来禀报的侍卫官员屡屡失手,免不了天牢相送,革职查办。 李盛在金碧辉煌的御书房内负手踱步,西落的斜阳映照在明黄龙袍上,映着上面七彩飞龙刺绣辉煌神秀,言语间,是挡不住的雷霆暴怒—— “饭桶,一群饭桶,八天连一个女人都找不到,朕白养你们了!”李盛步于金殿门口,以手指向天边落日,眼中波光闪动,面上带出几分森然狂怒,“林飘飞,你彻底把朕惹恼了,这天下都是朕的,朕不找到你誓不罢休……” “啊切!”一个喷嚏呼之而出,我探手轻揉发酸鼻翼,望着青草丛生的崖壁,不悦蹙眉,“谁这么缺德,在背后骂人!” 蓝海潋滟同船渡,思浑河奔流着,逝水如斯,光波陆离,在暮光下,闪成一幅晶莹的红缎,流向不知名的天边。 海市蜃楼 水茫茫,平沙雁。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十一月初,时值焦日高悬,西域大漠,好似无边无际的黄沙海洋,广阔无边,远处拔地而起的连绵山峰起伏不平,炊烟袅袅升起,隔沙千万里。 关外西陲的风中寒意隐约,流窜在这片辽阔苍茫的戈壁。这是一片迥然异于西都长安的土地,没有温润适意的青山绿水,没有式样繁杂的亭台楼阁,更没有熙熙攘攘,摩肩接踵的人群。在这里,除了漫漫黄沙,就是片片砾石。 更让人退避三舍的,是戈壁中时时兴风作浪的猛恶风沙。前一刻青天朗朗,红日高悬,下一刻便天昏地暗,飞沙走石。倘遇上那风沙尤其凶猛之时,只见满地黄沙,倏忽成卷,越旋越高,宛如万马奔腾、狂浪拍岸,凌空扑将而去。倘使一不小心碰上此等风沙,那小命自是难以保全。 边陲之人行路这时,莫不是万分小心,时时辨识天象。 在铃铛清灵婉约的风响中,我与冷流云静坐两匹骆驼背上,持缰慢条斯理地向前驱使,只见一朵朵大大小小营帐,在远处悄无声息,宛如猛兽伺伏。 我们已到达敦煌附近,不过两个时辰便可至鄯善国的扜泥城。 敦煌在唐时称为沙洲,位于西域播仙镇之东北,蒲昌海之正东,扜泥城则位于播仙镇与蒲昌海之间,皆沿且末河而建,居处西域东南。 为免引人注目,我们便以西域风格装扮,身着灰褐色皮革布衣,脚着翘头皮靴,青丝以缎带高束马尾,并以绸巾绑束头部一圈,以黑纱帷帽遮头。 地处边陲的西域地区,自古以来就是多民族聚居区,各国商旅往来频繁,因其接近传说中的西方极乐世界,与佛近在咫尺,更吸引了无数非人类的生灵来此吸收神圣灵气,可说是人跟邪灵混杂,与中原的繁花似锦不可相提并论。 我抬首透过纱幕望向烈日,只觉一阵头晕目眩,昏昏欲睡,折射的五彩霞光中,一望无际的黄沙上空,隐约有轻描淡写的轮廓缓缓呈现铺展开来,逐渐幻化为一座华丽的透明水晶宫殿,如金字塔般高耸入云,在风沙中若隐若现。 我顿时睡意全无,轻扯身畔并驾齐驱之人的衣袖,右手在空中划出一道颤抖的弧线,指向远处黄沙尽处,“冷,冷流云,海市蜃楼!” “什么海市蜃楼?”他诧然回眸顾盼,坐下骆驼不顿。 “就在前方啊,你没看见吗?凭空出现了一座巨大的水晶宫殿!” 他漠然回盼前方,看尽那咫尺天涯,茫然摇首,“我什么也没看到!” 我复又望向轮廓逐渐清晰的宫殿,心中疑窦更深,倘若是海市蜃楼,所有人都该能窥见,除非这是只能由拥有力量的人才能看见的幻象。 水晶宫殿深处,一点宛如松墨在水中扩散一般,渐化为一抹幽蓝纤影,于殿中翩翩起舞,青丝在透射的日光下飞扬,身姿轻旋,铃铛轻响,朦胧绝艳。 兰花柔指勾玉脚,纤腰轻舒倩影俏。 纱绫无风自飘飞,微笑未语红颜娇。 一眼望去,仿若遥望命运的轮盘,不曾停歇的旋转,宿命的羁绊。 在我懵懂怔忡的眸光中,蓝衣女子一舞幽闭,回身正对,朱唇漫起一缕纤柔微笑,那不食人间烟火的风姿,将我从幻梦中瞬间惊醒—— 是她!那古墓壁画中的女子,我的梦中之人,与我容颜神似之人! 传说美男(1) (注:从此卷开始,鼎城改为扬州,明翔改为苏州) 女子双手平摊,一簇与眉心一致的蓝莲之焰在手中瞬息绽放,转瞬席卷整个宫殿,绚烂的蓝色火海之中,一切幻境亦随之淡化消散,被风干无痕。 离奇的幻景,从眼前划过,却终究是浮光掠影,昙花惊梦。 “飘飞,你怎么了?你看见什么了?” 身畔的冷流云轻轻攥过我手臂,眸含担忧,声若冷泉,伴随着松香沁入心中,我只觉得一阵清凉,满身的炽热迷惘,都在不知不觉间,消散殆尽。 我回眸一笑,驾驭着宝络雕鞍的沙漠之舟,行进在漫天风沙之中。 或许,西域真的可以找到答案…… 我们在沙漠上前行多时,路过鄯善国边界的营帐,穿过浩瀚绿洲,终于在落日时分,进入那洋溢着西北异族风情的扜泥城,于黄尘大街上御骆缓行。 整个扜泥城呈正圆形,且末河由东北贯穿至西南,使得整个城市流水潺潺。 扜泥城分为内城与外城,外城环形围着内城,两城间以土墙相隔,围墙四通八达,内城正中心为鄯善国王宫,外有环形长街,长街外又布有商肆无数,外城外围的黄土城墙略微粗犷却仍实在,城中清一色的平顶矮房不过两层,四处飘溢着骆驼铃铛声,街道商肆虽不如天朝京城的非凡气度,却也是颇见规模。 女子皆戴羃离凤帽,面覆轻纱,唯有双眸露出,男子均是皮革布衣毡帽,脚着皮革长靴,身上缀以各色狐绒带饰,西域风情浓厚。 西域人龙混杂,兼有外邦之人,譬如波斯、天竺等,不同于中原人的黑发黑眸,这里人民的发色与眸色各不相同,与西域各族杂居,多为混血人。 简略打听,得知西域江湖势力之首冥阴教,位于扜泥城南方的播仙镇附近,此城不仅有西域武士及中原侠客,更有波斯魔法师、希腊罗马商人、天竺法师等外邦人,日间行人颇多,夜晚因鬼怪出没,人烟寥落。 进城不久,便见全城百姓都迫不及待地纷纷涌向南方城外,一时人流如潮,好似兵荒马乱之时的混乱之象,将骆驼上的我们二人推挤得来去如风。 我们逆着满城如火如荼汹涌的人流,举步维艰地驶向内城,但见所有男女面泛潮红,兴致勃勃,伴随着鱼龙混杂的声音自人群中飘出: “常言道,红颜祸水,而冥阴教圣主的容颜,却是多少的祸国红颜也无法相比的,那倾心之美,让任何人,无论男女,都醉死其间。” “他年纪轻轻便掌管冥阴教,真是才貌双全,他每月都会在西域百姓中挑选一个女子作为他的侍女,但不知为何,侍女们都是有去无回。” “那还用说,能伺候圣主可是八辈子也修不来的福分,谁还愿意回来!他的侍女个个美若天仙,可惜以他的美貌,天下定无一人能配上他。” “我们快走吧,圣主又挑选侍女了,他很少露面,机会难得!” “……” 闻听这天花乱坠的赞美之辞,我心中好奇泛滥,他是否真有如此好看?比俊美得惨绝人寰的苏游影还要美吗?竟能蛊惑西域所有人的心! 传说美男(2) 好不容易穿过人海,将骆驼趋近冷流云身畔,我扯过他的麻织缰绳,与自己的绑结一起,以免在人群中失散,旋即迷茫地望向身后的长龙人潮,“喂,你知道那个什么冥阴教圣主叫什么名字吗?真的有那么厉害吗?” “舒亦枫,一个小魔头!” 我不住地嘴角抽畜,轻轻一踢坐下骆驼,向前匀速缓行,“话说同学,你对邪派的成见还不是一般的深呢,其实他们也没什么,你干嘛动不动就叫人家魔头,人家好歹是人啊,他们又没得罪你!你分明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肤浅!” 我回眼正视,“你是不是看邪派的人都不顺眼啊,就像苏游影?” 他眉间涩意更深,勒马停峰,目光冷冽,势如迅雷地透过黑纱瞄向我,我满腔疑惑,被这一瞥当头浇灭,只觉得浑身发冷,懊恼如蛛网一般丛生。 我立即缴械投降,轻抚着骆驼颈后的鬃毛,强颜欢笑,“呵呵,大哥你没错,你正气凛然,邪气不侵,他是个万恶不作的魔头,天下的乌鸦一般黑!不如我们也出城去看看吧,那个舒亦枫长得有多好看?有没有我这么帅!” “不行,我们没那么多时间在这里磨蹭!” “就看一下嘛,要不你先找地方住下来,我等会再去找你?” “不行!” 他目视前方,全身都沐浴在几重阴霾之中,眉间隐见怒色。 “哦,好吧!”我心有不甘地攥着缰绳,灰溜溜地尾随在他身后行去,却在目光流转间,触及街旁有趣小摊,不禁翻身跃下骆驼,一路小跑而去。 我于路旁蹲下,目光扫过诸多奇形怪状之物,拾起席地红毯上的一只玲珑紫檀小筒,望向面前同样戴黑纱帷帽的人,“请问这个是干什么用的?” 那人盘膝坐于红毯上,老态龙钟的枯手,随意翻检着琳琅商品,苍老嘶哑之音幽幽传来,“听公子口音,应是来自中原。公子好眼光,西域奇事颇多,我这里都是一些用来保护自己的西域奇毒,无论对人或妖鬼都有用。公子手中的便是驱魂散,遇到非人类,可以将其打开,里面的烟雾能将其驱走。” “哇,这么神奇啊!”我挪步移到路边安宁处,在日光下细细端详。 牵骆步来的冷流云蹲在我身边,拾起一只星形水晶瓶,“那这个呢?” “这是九幽金珍,人服下后便会失去关于最爱之人的记忆。” 我们各挑选一件称心物品,在内城找了间客栈入住,将一切行李安置妥当,草草用过晚膳,冷流云便在屋内修行内功,我则无聊地出门散心。 百鬼夜行 傍晚的西域,因冬日将至而异常森冷,我身披毛织斗篷,步于人烟稀落的街道,只觉凉风刺骨,呼啸的风沙宛如灵魂的哀号,让人心生战栗。 我悠悠步向北方城门,抬首之时,却见如漆夜空中,竟有一团朦胧黑雾自远方飞来,转瞬便消逝无踪,紧闭的桐木城门,竟自动敞开,带起狂风肆虐卷来。 我心中隐觉不祥,于原地顿步,攥紧十指,只觉似有千军万马迎面逼来,目之所及,却是黑暗空荡的街道,身形竟有如凝固一般,僵硬不能动弹。 “公子小心,这是百鬼夜行,快屏住呼吸,否则你会被吃掉的!” 冥黑混沌之中,一道飘渺人影自暗巷中掠出,紧随一条金光熠熠的锁链,在月色下挥舞,少女挥链疾来,链端的弯月银勾霎时委顿空中,好似撞上某种无形之物,但见她横扫之下,只听一声沉响,道旁的木架摊位竟四分五裂。 我暗自凝神蓄力,左肩一阵灼热腾涌,幽莲印记迅猛蔓延覆盖左半身,蓝焰在雪肌上高燃闪烁,耀目已极,蓝光笼罩之下,竟有无数魑魅魍魉汹涌前来。 妙龄少女旋身飞落道旁,骇然杵在原地,纯蓝眼眸在夜色中熠熠。 我眉间一敛,从被控制的僵固中解脱,即刻右手前伸,手中蓝光凝成无形光盾,任百鬼从身边鱼贯涌过,帷帽纱幕在劲风中飞扬,帽中容颜若隐若现。 待百鬼夜行过后,我收敛澎湃力量,遍布半身的蓝莲咒印倏然涌回左肩颈处,定格为如初一朵幽蓝莲花之印,满城风云亦随之沉淀下来。 我平静地放下右手,若无其事地负手前行,转目望向路旁惊愕无言的持链少女,清浅付之一笑,“多谢姑娘相救,夜深了,路上小心!” 说罢,未待看清黑夜中的少女容颜,我便舒怡无畏地步出城门。 自从在皇宫中,那人给我下了蓝莲咒印后,在多次生死搏斗之中,我已能熟练地运用体内深藏的这股力量,人鬼通用。 此时夜凉如水,漫天的星辰在夜空闪烁,天上的银河,满溢晶亮,几乎要将这尘世洗净,银白微红的圆月,带着妖异的冷光,刺得人眼睛生疼。 夜深露浓,我以轻功沿且末河向北飞奔,但见眼前清河萦绕,绿草细响和着轻盈步履声回荡杉林,一片清平如镜的蒲昌海,掩映在繁茂云杉之外。 我自云杉绿洲中跨步而出,面前一片豁然开朗,无际沙滩之后,一片海阔天空之象,碧波万顷,海上鸥鹭掠波,月光迷离,恍非尘景。 我随遇而安地就坐海畔沙滩上,将靴袜斗篷脱掉,晶莹精巧的双脚没入清澈海水中,任凭冰凉湖水抚摸着脚踝,惨白的月勾住过往,心事静静淌。 离开扬州城已一个半月,不知白修与慕容清近况如何,皇宫中的朱潇和李莲忆是否安好,寒逸去了哪里?苏游影是否还好,他,寂寞么? 凤凰花开(1) 黛湿寒露,月影在风拂之下,摇曳破碎,我从沉思中醒来,却见一片黑幕倏然笼罩覆盖,我猝不及防地被人从身后抱住,正要抬臂相击,但听耳畔声音幽邃,仿佛从天边传来,魅惑飘渺,“飞儿,这么久不见,有没有想我啊?!” 我蓦然回首,映入清华月光下,一张近在咫尺华美如画的俊颜,惊诧至极之下,难以置信地颤手捏向他光洁肌肤,听得耳畔一声隐忍的痛呼,我欣慰地展颜一笑,乐极拍手不止,“苏游影,真的是你!我不是在做梦!” 感受着熟悉的淡淡檀香味,依旧神秘而魅惑,我只觉身处梦幻之中。 他面上盈满清华水光,深邃如夜的狭长凤眸中,放出不可思议的喜悦,环抱住我的双臂收紧几分,“飞儿,没想到你这么高兴见到我,而且不再逃避我了,我还怕你不理我呢。说起来,这还是你第一次主动呢,虽然捏得我有点痛。” 我欣笑着望向重重枝叶之后,远处夜空中的雪岭天山,随手将一颗圆润石子扔入海中,“我想确定一下这是不是梦啊,有感觉的话就不是梦了。” 记忆被时间掩埋,往日心中的隔阂,已在岁月辗转之中,悄然逝去,如今只剩下,亲友在异域重逢的喜悦,或许,我早就原谅他了吧。 “你为什么不捏你自己?” “因为捏自己会很痛的,我当然舍不得让自己痛啊!你好笨哦!” “好啊,原来是这样,看我不惩罚你!”魅惑一笑的话语落过耳边,他双臂更紧,眼中闪过浅浅笑意,素来邪魅的凤眸中也染上了一重欢畅,“你还是那么有趣呢,这些天见不到你,我恨不能立刻飞到你面前,我好想你!” “不过,你怎么知道是我?”我透过飘扬的黑纱,迷惑地注视着他俊容。 “因为你是飞儿,是我的飞儿,不管你变成什么样,我都能认出!” 他眉韵邪肆,两排洁玉般的皓齿,轻咬住阻隔视线的纱幕,霍然转首,将我头上的帷帽瞬时掀开,如云青丝,倾泻在朴素布衣上。 一种温柔的旖旎,悄然而生…… 我含笑垂首,双脚在海中轻晃,意趣盎然地蜷玩着包裹住我的黑色锦袖,好似那袖口的金线联珠对狮纹有无穷玄机,“对了,你怎么会来?” 他翻身坐落我身边,一手搭在支起的右膝上,华丽的黑袍随风轻扬,静静凝望着镜海,双眸深邃,自乌黑茭白中隐隐透出一股邪魅来,端的勾魂摄魄,“我来西域已经半月,我得到关于我弟弟的线索了,所以才来此找他。” “哦,原来如此!”我恍然大悟地点头,清笑嫣然,“真好,希望你能早日找到你的弟弟,找到你的亲人,他也一定在等你!” “是么?”他恍惚回视,眼瞳在水月交织的光芒中如鬼灵一般闪烁,那明明是幽冷的,间或一转,却透出重重魅影,几乎要将人的魂魄都摄入其中。 我脑中意念一转,倏地转身正对他,双手撑在盘腿双膝上,紧张地直直看入他瞳孔深处,“苏游影,那个,红裳来了没?你没怎么对她吧!” 他深深叹息着,不胜唏嘘,“她已经逃离圣天教,我怎么也无法找到她!” 我心下轻轻一松,心念红裳安然无恙,又思及两个护法的死与逃,心中更生悲悯,心事了然,他即使身陷孤寞,仍是以一贯的仪态,傲视世间。 凤凰花开(2) 我莞尔微笑着,如珍如宝地将他的手捧在手心,“没关系,有我陪着你,你不会再寂寞,所以就不要再追究红裳了好么?放过她吧!” 他深深凝视着我,狭长凤眸中透出梦一般的恍惚,一手眷恋地轻抚着我满头青丝,柔滑乌发自截玉般的指间簌簌滑落,黑袖流云般拂过脸颊,清冷月辉中,邪异魅惑的面容,几乎化为虚幻,只听得轻轻叹息,从虚无中传来,“好,我什么都答应你,只要你依然在我身边,因为,你是我的一切!” 我不能失去你,只因失去你,我便一无所有,只因你是我的一切…… 犹如凤凰花开般的诺言,深藏在心间。 月下承诺的那一则誓言,从不曾改变。 金银花瓣不时飘过两人眼前,划出柔美弧线,几个回旋后沉淀在地,双色花瓣中,两袭身影仿似融入了如梦幻境中,缱绻不定的针叶点缀夜空。 我欣然而笑,转身抱腿静坐,真情挚意烙印铭刻心上,却听他略显孤寂的话语,带着难掩的萧索,幽幽路过耳边,“飞儿,你,和冷流云,还好吧?!” 我顾自拨弄着脚边纤草,“很好啊,没什么不好的!” “飞儿!”他一把扣住我双肩,强行转过我与其相对,绸缎般的青丝倾泻在华美黑袍上,深邃如夜的凤眸中一片凝重,“你喜欢他吗?” 我心中狐疑不定,百无聊赖地耸耸肩,理所当然地脱口回道,“对啊!” 他眼中光芒一闪,竟是凛然不可逼视,双手力道重若千钧,仍是平心静气,言辞中却是不容违拗的坚决,“我不许你喜欢他!” 我蹙眉忍住肩上深痛,目光无措飘移间,触及他眼角眉梢,那丝心悬一线的紧张与希冀时,脑中灵光一闪,瞬时豁然开朗,即刻摆手霁颜谄笑,“你,你别误会,我说的喜欢,只是对朋友的那种纯粹喜欢,你别想歪了!” 他凤眸凝聚的光芒瞬即消散,双手如释重负地垂下,将我的手紧蜷手心,笑韵魅惑自信,“那就好,你迟早是我的,绝对不能喜欢上别人!” 我不悦撇撇嘴,“我可不是任何人的,你别擅自下决定!” 如水月光中,他令天下女子魂牵梦萦的绝美容颜上,萦绕开一缕优美笑痕,倾身凑近我,修长玉指掀开我耳畔零落发线,耳鬓厮磨地梦呓低语,“飞儿,这可由不得你,你注定是我的,我要你永远陪在我身边,你逃不掉的!” 我气恼忧心,猛地一把推开他,“切,做你的白日梦吧!” 短短的一瞬无措,却被他尽扫眼中,夜瞳中已带上了凛傲的神气,快意无限,“我苏游影说到做到,总有一天,你会心甘情愿跟我在一起的!” 语毕,他安之如怡地坐在我身边,凤眸幽邃如夜影,荡漾着一抹似水的温柔,修指掠开我额前鬓发,俯首在额上落下一个轻柔而深情的吻。 风拂飘飘,月色被打捞起,云开了结局。 我开怀自在地以脚踢水,任凭东风夜放花千水,更吹落,星如雨,点点滴滴,洒落在并肩而坐的我们身上,落下一片又一片,梦幻的柔情。 从此,我们相约,每日月下,海边言欢,只为让他,不再寂寞…… 比武招亲(1) 清晨,屋内一片寂静,只听得窗外雁鸣声声,清风徐徐,让人心旷神怡。 我整齐身着西域皮革布衣,戴上黑纱帷帽,推门而出,正见冷流云就坐二楼临街的方木桌边,已是杯盘满盈,我舒爽地迎着菜香而去。 此处为扜泥城内城中心,对街便是守卫森严的鄯善国王宫,通过二楼木栏,可将环形长街的一切风情尽收眼底,贯通王宫的且末河于木桥下蜿蜒。 外城与内城各不相同,内城为王宫、贵族府邸与一应店肆,外城为所有平民居处与各种店肆,内城无明显街道,四通八达,外城环形长街,别有特色。 我一边安逸品菜,一边纵目眺望街上繁景,却见满城男子雄赳赳气昂昂地奔赴王宫宫门外的广场,街上人山人海,禁卫如云,几乎挤满且末河两岸。 从窃语中得知,今日正是公主比武招亲之日,凡鄯善国上下,年未过三十的男子一概不拒,最后获胜者便由国王亲自册封西域第一勇士与驸马。 公主芳名月读,年方十七,正如舒亦枫的传言,她亦是西域男子的梦中情人,国王的掌上明珠,生的花容月貌,练就武艺非凡,秉性豪爽大方,不拘小节,此次招亲由月读公主亲自比武,荷尔蒙过剩的男子更是心猿意马。 一声沉鼓震破天宇,广场周围十名红衣壮汉鼓舞之下,雕凿精美的露天楼台上,威严老者自檀木椅上起身,步于前方,眉眼之间,尽是挡不住的威严,身着玄色蟒袍,贵气盎然,对台下挥手示意,一番客套话后,静待一旁。 百姓目之所在,台边铃音连鸣,宫乐丝竹款款响起,那般庄重肃穆之中,一道娇纤身影在宫女的扶持下,自侧边土阶款款步上红毯平台。 那少女身着秋湘色惠乡外袍,绣有彩条花鸟流云纹饰的经锦,头戴淡橙凤帽,重重纱幔遮掩之中,唯留双目可见,脚着变体宝相花云头锦鞋,重染华缎之下,肌肤晶莹剔透,在晨间的绚日照耀下,有着半透明的不真实感。 她步于平台正中,将面纱轻轻揭开,抬眸之间,惊艳了整个西域。 她的五官玲珑精巧,一双杏眸,恍若弯月明珠一般,蛾眉玉白,好目曼泽,时睩睩然视,精光腾驰,惊惑人心,腕间金镯银铃,漫身英姿飒爽。 国王意甚满意地捋着儒雅灰须,月读撇下随侍宫女,衣袂翩飞,翻跃落于台前,但见她蛾眉淡扫,素手一扬,一条金光璀璨的长链挥扫而出。 我瞬时如梦初醒,她竟是我昨晚相遇的少女,那条金链足以证明一切! 与中原人的黑眸黑发迥然不同,她竟是一头耀眼灿烂的金发,由凤帽之中泻出,幽蓝的眼眸映日生辉,犹若暗夜精灵,见之无不令人砰然心动! 少女面态平静沉稳,轻扫台下街上,却在目及对面客栈楼上持筷用膳的冷流云时,因那冰雪风姿微微一愣,蓝眸中不易察觉地闪过一缕细弱流光。 我闻弦歌而知雅意,倚栏而坐,端起茶盏,凝视着微动的水纹,轻轻说道,“冷流云,这个公主气质非凡,如花似玉,你觉得怎样?” “不怎么样!” 对面静坐的布衣少年目不斜视,端起酒盏,不言不语地豪饮而下,阳光从檐下照入,将他的身影映得透明一般,几乎要化为虚空。 我透过帷帽纱幕,望向对面平台上交错的矫影,托腮叹息,“没想到你这么受女孩子欢迎,上次是青霜儿,我看的出来,这个公主对你有意!” 他眉间一蹙,发顶蓝色缎带迎风飞舞,断然冷道,“无聊!” 鼓声连响之下,已有面带兴奋的年轻武士飞身上台,广场中两团人影纠缠一片,虚实不辨,眼前只有那一条金链,上下灵活翻舞,宛如游龙惊凤。 比武招亲(2) 我以筷拦住他落向菜肴的竹筷,眉飞色舞地直视着他,“你咋就这么泥古不化呢,那在你看来,什么事才是有聊呢?这个公主可是世间难得哦!” 他以那双清冽幽寒的眸子漠然看了我一眼,以一道露草斜阳的风云手,翻手挑拨之下,将我的竹筷抛飞九霄云外,落筷于盘,“没兴趣!” 我正要斥责他不解风情,却听身后轻笑泛起,声线悠扬清越,伴随着渐近的轻盈脚步声,“呵呵,没想到我们堂堂的冷盟主,竟也遭遇情劫呢!” 我蓦然回盼,却见一青年男子身着青色腰衣,头戴圆形毡帽,青丝皆收入帽中,颊边发线慵舞,轻柔掠过他清俊如画的淡笑眉眼,那一丝笑容,仿似在一盏盛满极清澈的水里,缓缓盛放的蔓蔓冰花,有着一种纯净的温柔。 青影仿似青色天幕倏然飘至眼前,我失声惊呼,“三哥!怎么是你?!” “真难得四妹还能记得我!”他于面街长椅上掀袍就坐,收起绘有山水墨韵的折扇,“能在西域见到四妹真高兴,也不枉我等待数日。” 冷流云眼眸微闪,冷冽幽寒之下,又增添了一重惊诧,持筷不语。 我欣喜若狂,吩咐小二增添一副碗筷,殷切地执壶倾倒,将一盏香魂萦绕的清茶递予他,“小妹也很高兴见到三哥,不知三哥为何也会来西域?” 他接过茶盏,浅啜一口,以扇挑开我帷帽黑纱,双眸恬静如水中带着丝丝的忧郁,望向湛蓝苍穹中的雁阵惊寒,怅然幽叹,声断楼阁之上,“我是专程来找你的,自从上次你在苏州被人陷害后,我和你二哥事觉蹊跷,便着手调查真正陷害你的人,结果功夫不负有心人,果真被我们找到了一些线索。” 我闻言,惊得霍然抬首,却正看入一片深深忧意之中,“什么线索?” “是谁?!”冷流云将无数的冷怒藏于胸中,因这一道音调,眸中染生狂乱,直直凝盯着慕容清,手已握住桌上星月宝剑,震得桌面轻颤不绝。 慕容清微微摇头,从怀中掏出一张素雅凝香的信笺递来,声音清雅中正,不疾不徐,“具体是谁我们也不知,从红裳下手调查,只知幕后黑手好似是个朝廷中人,似乎掌握了天下诸多力量,意图不明,而正是他陷害你。” “混账!”冷流云怒极拍案,暗蓝绸巾帽灿然生辉。 我将信笺展开观摩,一行优雅清正的小楷在阳光下墨迹宛然,正是白修所书,里面记录着从红裳身上调查的线索,以及与她多有往来的朝廷中人。 白修确实聪明非凡,上次便是他差点识破我的魅影身份。我将纸笺折叠收入袖中,不胜疲惫地揉揉眉心,“多谢二哥和三哥,能得到这个线索已是很不易了,我会小心的,日后定能找出那幕后之人。” 欢声客栈之中,我们三人皆是缄默不语,沉浸在各自的思绪中。 且末河岸,比武持续白热化,公主以其超凡武艺将众多武士一一打下台,罕逢对手,众男子虽心有犹豫,却是对小美人志在必得,打擂者源源不断。 狐面桃花眸(1) 窸窣步履声自楼梯上蔓延而来,循声望去,一名沉鱼落雁的冷艳美人,一身西域舞娘的打扮,绣着精美图样的鲜红细纱,被柔柔地缠在了手臂腰间,还有修长的玉腿,正轻挽裙裾,袅娜而上,绰约身段在朦胧光线下分外媚人。 这一眼,有如晴天霹雳,将我们三人瞬时惊醒—— 她,竟然是红裳! 我万没料到,竟连红裳也来到了西域,她是为何而来?是为寻苏游影么? 红裳依旧如初冰霜迷人,目光流转间,触及栏杆旁静坐的我,寒霜秋月一般的眼瞳中,闪过一道凌厉至极的杀意,却转瞬敛住,若无其事地继续步上楼梯。 忽听耳畔一声隐忍至极的清吟,桌上星月宝剑,竟在冷流云手中轻颤不绝,他死死盯住红裳,冰眸中尽显刻骨恨意,好似想将她千刀万剐。 慕容清眸中亦是惊忧俱在,修眉紧轩一线,我见状不妙,即刻按住冷流云握剑之手,看着他疑惑回首,付之释然一笑,轻轻摇头,他方才放松下来。 紧随而上的一人,带起楼中一片不可思议的吸气声,宾客如遭雷击一般,瞬间石化,有人心神不稳,手中杯盏落地,带起轻鸣落响,也浑然不觉。 一时之间,满楼噤若寒蝉,任日光璀璨,分毫不化。 那是一名异常年轻的高挑女子,不过十九岁光景,身着雪白的银狐斗篷,隐约可见里面淡紫优雅锦袍,青丝以一玉簪慵懒地斜绾小束,依然流泉一般倾泻在紫袍上,妖娆间更显华丽高贵,脚着紫罗兰斜纹的锦靴,身姿修长隽秀,以淡紫狐形面具掩面,通体闪烁着珠贝萤光,晶莹剔透有如雪光玉髓。 无法窥见面具下真切的面容,仅仅露出下颌清晰隽秀的弧度,依旧是冰凉一片,薄薄鲜嫩的唇,仿若轻轻触碰,便会娇艳地凝出朱红。 更绝美无双的是那双狭长的桃花眼眸,黑暝之中,竟泛着璀璨的淡银光华,好似月辉碎光在眼中闪动,瞳影叠回间,潋滟生辉,仿佛是黄泉之畔的冥黑忧悒,又似冰雪初霁的洁莹,只淡淡一瞥,竟让人魂魄皆丧,心神迷离! 面具之下的风华,该是何等的惊世绝美! 然而,她却是黑发黑眸,轮廓柔美白皙,一眼便知是中原人! 满座怔忡中,她在前后三名异域美貌女子的簇拥下,寻得一处空桌就坐。 其中一绿发女子娉娉婷婷地走到柜台边,取出袖中一叠银票,对怔愣的掌柜柔柔一笑,“这座客栈我们包下了,这些钱用来将其余人打发走!” 狐面桃花眸(2) 掌柜骤然回神,即刻令小二将银票分发给诸多客人,众人得到这天上掉下的馅饼,人手一百两,满心欢喜地匆匆下楼,脚步声如鼓地纷涌而出。 小二将三张银票递予我们,慕容清正要起身,却被我一把按肩坐下。 小二面露难色,连连作揖,“少爷,您就给给面子吧,别为难小的了!” 独自饮茶的绝美女子,转眸望向这边,瞳仁深处,露出一丝诡谲。 我不顾形象地一腿架在长椅上,搭臂于膝,怡然自得地从怀中取出一叠银票,重拍放在桌面上,“这是一万两银票,我们用十倍的价格,让她们离开!” 慕容清眸现浅忧,正待相劝,却被我用凌厉眼神生生逼回。 小二略微沉吟,正欲伸手接过银票,却被纤细修长的手指轻轻挡住,细腻白净的肌肤,仿佛不足以盈握,阳光落下,微微泛起光点,宛若画中才有,柔嫩拇指之上,一道曼陀罗花纹的玉石扳指,更衬得肌肤皎白若雪。 我蓦然抬首,映入一双含光摄魄的狭长桃花俊眼,眼尾略弯上翘,不笑时妖意倜傥,犹若桃花花瓣,媚态毕现,笑时飞眉入鬓,化作弯弯月牙,温柔无限。 只一眼便让人面生红晕,瞳孔迷离,黑白不分明,眼神似醉非醉。 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紫色狐面后的眸中,闪过一缕妖媚笑意,声音妖异蛊惑,如同鬼神的谕言一般,让人心驰神往,“公子好气魄,你真不愿离开?” 这淡淡一句,恍若平地惊雷,将我彻底从幻梦中惊醒,我骇然以手指他,状若目睹天外来客,颤不成声,“你,你,你竟然是男的!” 我的神啊!世界上有这么妖娆绝艳的少年么? 冷流云与慕容清也悚然心惊,目光怪异,在我与少年之间来回飘移。 他眸光微闪,隐有不悦,长而浓密的眼睫,如蝶翅一般微微颤动,勾在唇角的玉指戛然顿住,声音透出沁心的冰凉,“难道你以为我是女的?” “呵呵,抱歉,误会了!” 我无辜地耸耸肩,随手旋玩着一根竹筷。 “无妨,或许你戴着帷帽,无法看真切吧,要不,让我来帮你取下!” 他缓缓探手落下,青丝滑落衣襟,明眸善徕,唇角一道薄凉的妖魅浅笑,倾国倾城,宛如水晶的十个指甲,在檐下阳光中晶莹璀璨,逐渐凑近我的帷帽。 我霍然起身避开,背靠临街栏杆,摆手谄笑道,“有劳公子了,不用了,我生相丑陋,怕吓到公子,我这就离开,不打扰公子了!” 狐面桃花眸(3) 他眼神悠长,如蛊似惑地看着我,“那可不行,你出言不逊,我却连你长怎样都不知,不是很划不来么?所以,让我记住你的长相,好日后报仇啊!” 朦胧而妖冶的声音,带着巨大的诱惑,仿佛从天上传下。 我心中纳罕不已,却不知如何是好,在帅哥美女惊惑视线中,怔然望着纱幕后,那削葱般的纤指渐近,伴随着曼陀罗花香扑鼻,暗自紧攥布袖。 红裳静坐楼中,悠闲品茶观望,美眸之中,竟似泛起些许快意与怨毒。 就在那手指离我近在咫尺之时,电光火石之间,只见一道银光横空出世,宛若惊电白虹,竟是带鞘的星月神剑,挡住了少年伸来之手。 冷流云持剑伫立,冰雪寒玉一般的容颜,清冽冷漠,不染凡尘。 他紧盯着狐面少年,一道冷戾一闪即逝,“离他远点!” 狐面少年额发掩映中,月华似的瞳中掠过一缕不悦,信步走到冷流云身畔,纤长玉指轻落在他肩头,唇泛薄笑,“公子果真讲义气,那在下就不打扰了!” 语毕,他的纤指意兴阑珊地勾在唇角,蛊惑妖娆,转身步入楼中,旁若无人地就坐独饮,雪白斗篷翩然,仿佛再堂皇的世界,对于他也不过是一瞥的惊鸿。 我狐疑地望向红裳,却见她柔媚地倚靠在少年肩头,状若一副满足痴迷,心道她莫非真找到自己所爱了,倘若如此便好,至少,她得到幸福了。 殊不知,方才看似漫不经心的一幕,却造成了冷流云日后痛不欲生的根源! 冷流云冷然收剑,藏于腰间,慕容清亦优雅起身,望向栏杆下的繁盛街道,折扇轻捶手心,“四妹,我们走吧,去找别的客栈!” 我倏然横臂拦住,“慢!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在两人迷惑目色中,我歪头一笑,纵目眺望平台之上的激战,让掌柜取出一副弓箭,步于栏杆旁,将雪白羽翎搭于弓弦,对准平台,双目微眯。 我手下用力,近乎安详的一放,那箭矢,带着铁制的尖利,以及白色的羽翎的呼啸声,如闪电一般飞起,有如灵性一般,蜿蜒绕过人海,落向平台。 日光,都被这一箭吞噬了光华。 我一手扶栏,身如羽鹤飞鸿,翩然翻跃而出,落向人声频密的街道。 万众瞩目下,一道洁白光影,从空中一掠而过,满场惊呼声中,只听当啷一声脆响,公主挥出的手中金链,被瞬间弹开抛落。 众人定睛一看,竟是一支雪白羽翎,余势射入平台寸许,尤自颤动不已!与宫中铁箭殊然不同,那羽翎洁白似雪,柔滑如纱,在初升的日光下轻颤熠熠。 “是谁?敢挡本公主的幻月金链!” 少女百灵般悦耳的清音,带出凛然之气。 西域驸马(1) “本少爷!”我踏着众人密密麻麻的脑袋奔跃,最终一个雏凤归巢的空翻,飘然稳落红毯铺就的擂台之上,怡然不惧地扬首面对少女。 少女一惊之下,以脚踢起金链,紧握手中,神色之间,仍是一贯的镇定自若,别有飒然风姿,“不错,又来一个,看你有没有本事打赢本公主!” 百姓欢声雷动,拍手叫好,如岩浆一般在台下汹涌。 冷流云与慕容清回神之下,即刻自楼上掠下,落于千人中,眸含忧惑。 楼中的狐面少年亦是一怔,月光般的眼眸中闪过几许诡谲,悠然步于木栏边,一手揽过身畔花容的红裳,发间玉簪熠熠生辉,眉间升起一道阴霾。 清澈的且末河于平桥下静静流淌,黄土地上人山人海,四处可见的葡萄架上藤蔓万千,宽大的叶片在日光下伸展,或圆或方的店铺门庭若市。 我取下腰间银鞭,悠然浅笑,“公主,我很喜欢你!” 月读公主的笑意在日光下荡漾,并无小儿女的羞怯之意,反多几分大漠儿女的豪爽,横链于胸,“爽快!本公主不讨厌你,但也要看你有没有本事娶本公主了!首先,就让我把你这虚伪的帷帽劈开,让本公主看看你的真面目!” 一道耀目金光,宛如长虹贯日疾来,我顺着幻月金链的来势跃开,一手探空,攥过台边挂着锦旗的高柱,身形悬于半空,挥鞭一扫,格挡下方猛攻。 月读身形一转,腕间脚踝银铃在风中叮当作响,头上淡橙轻纱随风飘舞,璨若彩霞,英姿飒然,脚步连踏之下,竟沿着朱红高柱飞来,我旋身掠下,踏过台边朱栏,借力反身飞起,出其不意地挥鞭缠上她腰身,迅猛甩向台下。 月读身不由己地向后飞落,却在千钧一发之际,以链勾住台边大鼓,猛拉之下,复又飞身前来,我瞬闪至她身后,倏然探手揽住她腰身,以不可逆转的乾坤大挪移,扬手一抛,但见一道娇纤身躯,犹如轻羽一般,落向台下。 台下众人鸟兽般四散而开,月读于空中两个侧转,才勉强稳稳落于河边。 我负手走到台边,好整以暇地望着台下少女,“怎么样?公主认输了?” 她眸含不甘,蛾眉轻蹙,在阳光下,瞧来却别有一种娇弱的楚楚风致,眸光陡然大盛,竟点步飞掠前来,素手轻舞之下,一链势如迅雷地当空划下。 我迅疾退飞,却还是稍晚一步,金链的凌厉余气,将我遮面帷帽一劈为二,散落红毯,以白缎束就的高扬马尾飞舞,依恋地徘徊在我优雅勾起的完美唇瓣。 皎洁素颜,霎时落入千众眼中,引得楼上少女春心荡漾。 台下一片惊呼,百姓眸中惊艳满溢,好似不胜诧然怔忡。 月读乍一见我真面,幽蓝杏眸中神光流转,尽道难以置信之色,以及,如释重负的轻松,晶莹玉颜上,金黄的长发顽皮缠绕着,宛如书中的仙子天人。 她收起幻月金链,步伐轻盈地走来,含笑轻道,“你赢了,你是驸马!” 西域驸马(2) 我恭谨地鞠躬一礼,“多谢公主,但是草民并非为自己打擂,而是替一个朋友上来的,他的武艺比我更高,只要稍微比试,便可见分晓。” “朋友?” “哦,就是台下那位……” 我转身目扫台下众人,于且末河两岸发色与眸色各异的千众之中,终寻得那青色布衣的忧郁公子,却在将他周围目寻数遍后,杳无那冰霜少年的踪影。 慕容清无辜地双手一摊,眉宇间一缕清润如初的光华缱绻着。 我望着头戴毡帽的慕容清,并不言语,心中却如怒涛汹涌,不可抑制。 好你个冷流云,我好心帮你打擂,娶个小美人回家,你竟丝毫不领情,以你从不主动的冰山性格,如果没我帮忙,一辈子也别想找到老婆! 事到如今,只能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我快疾提脚纵身掠起,却觉脚踝陡然一紧,即刻向后连番两道,方才稳稳落地,但见皮靴被金链缠绕,显是出自月读之手,一时啼笑皆非。 她手腕一甩,将金链悉数收回手中,气定神闲地跨步而来,眼中晶莹灿然,凛然出尘,仿若仙人,“怎么,想逃吗?你可是西域驸马,并非说走就走!” 我僵硬回身,勉强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不胜惶惶地连退三步,“公主息怒,我不是有意的,我现在就走,你们继续啊!” 她锦履浅踏,及踝襦裙下摆轻扬,信手扯弄着幻月金链,秀眉一凝,结出大漠公主与生俱来的傲气,“你今日是当也得当,不当也得当!” “没错,月读所言甚是!” 鄯善国王在宫女扶持下,自台边紫檀木椅上起身前来,将我上下打量观遍,青灰眼瞳迥然,抚须颔首笑道,“不错,寡人未来的驸马爷俊美非凡,武艺超群,如此才能配上我西域的月读公主,驸马非你莫属了!” “多谢父王!”月读亲切地挽过国王,释然朗笑,一片迷人的英气。 我惊慌失措,却在目及台下水光映射中的众男之时,被那嫉妒威胁的千道视线,惊得汗湿重衣,无形的逼仄,只在这千目之中,深知此刻已无法再逃。 国王走到台前,挥袖如风,对全城百姓扬声宣告,“今日是月读公主与西域第一勇士成亲之日,传令下去,举国欢庆三日,大赦西域各国!” 全城欢声大作,仿似百年难遇的盛世,将所有人面上,都染上了无限欢悦。 在慕容清忧郁眸光中,我形神落魄地,被两个剽形大汉分架一臂,带入长街环绕的王宫之中,布衣承接着夕光,翩跹飞扬,消失在众人仍未回神的视线中。 楼阁之上的狐面少年,望着远去皎洁无瑕的少年,那平素优柔无绪的桃花眸中,满是狂乱与怨毒的光芒,如同,琉璃冰玉做成的眸子,美则美矣,却自有一种非人的剔透妖迷,那凝粹的刻骨恨意,好似要将眼前之人,碎尸万段! 他的脚边,躺着早已悄无声息的两名西域女子,嫣红妖异的血,在阳光下静静流淌着,染红了茶色地板,身畔,唯留绯衣似血的红裳,静静注视着他。 月读公主(1) 晚霞之中,宫中一片手忙脚乱,宫女侍卫全员出动,操办隆重的婚礼事宜。 西域向来信奉天神,国王赐下豪宅作为驸马府,又带领群臣举行隆重的祭天典礼,设下国宴,夜间便有烟花齐放,举国欢庆。 一番繁文缛节宣告完毕,宫中方才歇了下来,华宴散去,不知不觉已是月上柳梢,长信宫灯一排排亮起,火红的光芒映照出一派喜庆。 我自行换上锦红喜服,被迫与公主拜过堂,婉拒一切劝酒,便在手提宫灯的宫婢引领下,穿过重重禁苑,风一般的穿堂入室,宫婢们阖门而退。 绯红的宫灯在夜风中飘摇明灭,我沿着木阶楼梯而上,终至二楼内室。 驸马府中红烛高照,朱楼软幛脂香浅,罗帏暗淡灯花结,瑞兽炉中龙涎香馥郁绵长,将屋中熏染成迷离幻境,新房中一片暖暖的宁静。 远处更漏声声,隐约传至繁华的府邸,层层纱帷迎风轻舞飞扬,仿似不染外界霜华,宁静幽雅,四扇鸾凤合鸣玉屏后,一道红影静坐榻沿。 我徘徊窗前,轻瞥一眼窗纸上的双“喜”,望向窗外雅静宫苑中,绿藤上星星点点的金银花,金银两色在月光下宛然,我闻着满庭芳香,思量无限。 “驸马……”清婉的声音在殿中响起,飘渺得一如天边的星光。 我幽然一叹,回身揭开粉红晶帘,拾起九蔓缠枝莲云纹方盘中的两杯酒,挤出一道自认温柔无限的微笑,走到软榻边坐下,“公,公主!” 月读一阵轻笑,径自扯下锦红盖头,金发以碧玉钗斜绾,鎏金嵌玉银带环在发间闪烁,数颗玲珑的明珠镶嵌其中,光华流转间,清丽不可方物。 “你!”我瞬息惊骇不能自语。 月读流波盼顾,笑意浅浅,袖口描绘的牡丹一如初妆,随手将凤冠取下,任由金丝飞瀑般倾泻而下,精致的金玉钗簪,皆被弃之如敝屣。 在我迷茫眼神中,她信手把玩着玉钗,盈盈一笑,眸子微微眯合,无邪而又娇媚,“行了,驸马,我知道你是女的,不用再为难了!” 我心下一惊,即刻自锦红软榻跳起,不顾清酒洒落一地,抱着身子连退,直到背抵圆木朱漆桌案,颤声不止道,“公主,你,你……” 难怪听说以前那些提亲的人都被她拒绝了,直到国王擅自做主为她安排招亲,原来她对男人没兴趣,只对女人有意思,我可没那方面的兴趣啊! 月读公主(2) (嗷,不好意思,上次忘了更这里了,今天补上,希望大家体谅) 她茫然望着我,目光连闪,电光火石间,已经窥得了其中奥秘,姣花玉容弥漫起一道深意浅笑,“你别误会,我只是不想嫁人,却硬被父王逼去比武招亲,直到你上台,我便将错就错地嫁给你,这样便可不用嫁给我不喜欢的人了!” 心中紧张与愧疚倏然瓦解,我连拍胸脯压惊,顾自就坐案边,卷起锦红罗袖,惬意品尝着爽口清甜的糕点,“你怎么知道我是女的?” 夜风凉静,鹤顶双花蟠枝烛台中,两道烛火飘摇不定,在少女清爽如潭的深蓝杏眸中,映得双辉流光,瞳中光芒,凝聚在我眉心的一点上,双腿在榻沿交摆着,茜素红裙裾边,翠碧鸾凤飞舞,皆是珠玉妆点,在烛光中熠熠生辉。 “我曾见过与你一模一样的幻象,想必那上面的蓝衣女子便是你吧,所以我一眼便认出,不过,你眉心的蓝焰痕迹怎么不见了?” 这一句说来轻描淡写,却如平地巨雷一般,将我惊得一阵轻咳,立即奔到榻边,霍然攫住她双肩,“你在哪里见的?你去过长安皇宫的古墓吗?” “我从未出过西域,就在扜泥城外见到的。” 我不由分说地携过她柔荑,径直步向门边,“快带我去!” 不料西域竟也有她的壁画,既然上一卷天书在壁画附近寻到,或许这最后一卷天书也在壁画附近,说不定还可得知她的线索。 月读猛力甩开我的手,走到海棠并蒂莲纹的铜镜前坐下,托腮凝望镜中之人,玉指漫不经心地在镜上勾画着,美眸中雾气氤氲,灯下瞧来娇慵可人,别具一番风韵,“你这么着急也没用,现在天色已晚,宫门早已关闭,而且宫中守卫森严,我们无法出宫,还不如等到明天宫门大开,我再带你出去。” 我转念一想,心觉不无道理,便坐回案边,倾满一杯芙蓉清露,顾自啜饮,忽而忆起昨晚之事,随口迷道,“对了,公主,昨晚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也能看见妖魔鬼怪之类的吗?为什么你的金链能对付它们,而我的银鞭不行?” 她眼光一黯,那道欢欣笑意也很快隐匿不见,利落的在榻上铺好薄衾小毯,毫无半点拘泥的合衣而卧,“幻月金链是我师父送给我的,传说上古的神器之一,与平常武器不可相提并论,用它来战斗,便可对付一切人鬼。” “原来如此,看来公主也非凡人呢!而且公主很爱护鄯善国百姓,想必每晚都会在街道上保护路人吧,有公主在,真是西域之福!” 我起身步于榻前,看着月读爽朗大方地移身靠里,心中对她渐生好感,取下头上红色毡帽,顾自安躺外侧,双手枕在脑后,望着华丽纱幔,倦意深深,方知她身上散发的并非寻常闺秀的脂粉香味,而是松枝日暖一般的自然体香。 月读公主(3) 她侧过身子直视着我,卷玩着我铺散床褥的青丝,玉面上一片真挚的艳羡,“林飘飞,你真美,是我见过的最美的女孩,为什么总要扮成男孩呢?” 我轻揉鼻翼,一派悠闲自得,“这个嘛,其实也只是觉得比较方便,不用怕被别人说什么没教养,不懂得矜持之类的,我烦那些!” “我也讨厌那些规矩,我们性格相似,年龄也相仿,真是有缘!” “月读,你是不是喜欢我朋友?就是你看到的楼阁之上的冷酷少年!” 她抚摸腕间银铃的手一顿,翻身朝内,“别胡说,才没有!” “真没有?我本想倘若你真喜欢他,我可以帮你们撮合哦,没想到月读公主也有害羞的时候呢!”我望着她背影,笑着说道,半带调侃,半含苦笑。 “真的?!”她立即转身正对,金发斜斜垂落绣枕。 “当然喽!”我眯眼含笑,却转而不解问道,“不过,鄯善国不是有个舒亦枫吗?听说他长相奇美,令世间男女都为之痴迷,西域所有女子都倾慕她,想必你也如此吧,为何不让你父王为你提亲,以他的权力应该不成问题。” 她周身轻颤,仿佛深陷天一种巨大的惊扰之中,雪白的纤指微微痉挛着,弯月般的蓝眸中,闪过复杂诡谲之色,颤手扯过锦绣绒花羽被,埋首其中。 我暗自心惊迷惘,却也不忍多问,两道红烛被我指风弹灭,寝殿中陷入了昏暗,只那一抹新月清辉从窗中遥遥照入,让一切都归为朦胧。 夜色如墨,无声息的逼染上来,这一殿静谧,仿佛便是永恒。 半晌,她声若蚊呐,从寝被中闷闷传来,“我以前也如西域所有女子一般喜欢他,因我从未见过如此好看的人。但是现在,我对他厌恶至极,因为,他并非百姓们所见的那样好,而是一个十足的恶魔,不管你相信与否,千万小心!” 织梦行云泪眼彷徨,爱恨交织在心间,悲与痛苦苦纠缠。 北风乱,夜未央,午镜澡兰帘幕,影子剪不断,挽帐的珊瑚金钩,在微风的吹拂下,轻盈晃动,发出清澄声响,更显得四下里寂静无声。 我听得心神眩移,虽不知她为何怕成这样,但想必一定自有她的道理,便伸手揽过她纤瘦的肩,恬淡一笑,“我相信你,谢谢你提醒我!” 她身渐平息,清音恍如梦喃,“谢谢,你是唯一相信我的人!” 我静静瞧着点点滴滴的腊泪,只觉得室内虽然明亮爽心,这幽幽深宫中,却是包裹着重重迷雾,仿佛有一张巨大的网,安静而诡异的朝着西域而来。 不想今日一天之内,竟在同一地点,同一时间,巧遇两个故人,一个朋友一个冤家,好似许多熟识之人,都在西域聚集,事将如何发展? 落梅生晚寒,清辉月华之中,两名花季少女曛然甜睡,梦中为谁流连…… 天山雪莲 翌日清晨,辉光如丝,梦觉来更漏,我们双双起床,月读轻唤之下,便有守在殿外的一行宫女捧着梳洗用具和新衣,盈盈入内拜见,为她更衣梳妆。 妆毕,她屏退宫女,帮我换上华服,头戴银丝进梁冠,身着银色锦袍,上身斜斜饰以雪白狐绒,脚穿银白狐绒长靴,一派西域皇家贵胄的华贵神韵。 梳洗清毕,月读命宫人在驸马府外备好马车,随意披上一件雪白姑绒斗篷,与我联袂出府,旋即独坐马车内,由我持鞭驾驶,一路向宫门行去。 金银花的香味,由道旁花圃中幽幽传来,恍惚迷离。 行至宫门,侍卫出戟相阻,我示以掐金玄铁腰牌,方才顺利通行。 冬晨冷冽,寒风料峭,街上空荡荡的,叫卖声在蜂鸟之间也显得沉滞沙哑,酒楼中琵琶声咿呀作响,和着小二如乐声一般的唱菜,遥遥传入人耳。 我扬鞭驱马,随口淡问,“月读,你所说的究竟是哪里?” 一只纤细柔荑揭开车帘,少女身着重染裁就的浅橙缎衣,月色鸾纹在日光映照下,灿然生光,蓝水晶般的有神杏目,望着黄土地上蜿蜒的且末河,娟秀的脸上留着一分温和,“我上次见那个女子的幻象,便是在天山脚下,你去后便知。” “天山!天山乃极寒之地,更何况是冬日,难怪你今天穿那么多,为什么不告诉我?想让你的驸马英年早逝,然后自己守寡啊?” “你没问,我便不说呗!”她蛾眉轻扬,好似漫不经心,又好似调皮不羁,腕间银铃随风清响,信手放下车帘,气定神闲地坐回车中。 我始觉世间竟有令我无奈之人,兀自气闷,猛力挥鞭策马疾驰。 一路驾车疾行,出了扜泥城,路过浩渺广阔的绿洲,行至塞外蒲昌海附近,孤城号角,引胡笳怨,朗朗日空下,那洁白莹润的雪岭方才映入眼帘。 沿着天山溶化的雪河行驶,路过蒲昌海,孤漠上人迹罕至,零星点缀着针叶云杉,黄沙浩海之中,那星星点点的矮丛仙人掌,被风干得模糊难辨。 我们终至天山脚下,弃马步入山麓林中,但闻耳边水声大作,竟是一处高达千尺的断崖瀑布,犹若银河倾泻而下,掩映在雪岭云杉之中。 我望着壮观骇人的清澈流瀑,心中生出一种奇妙的感应,只觉此处似曾相识,弥漫着难以言喻的澄澈灵气,似乎隐藏着千古神圣之物。 月读于潭边怪石中蹲下,以小刀划破食指,滴血沙土小槽之中,乍听一声轰隆巨响,宛如焦雷炸过耳畔,怪石竟自动挪移,整齐分列两旁,水潭上凭空浮出数块石板,瀑布水帘亦自动向两侧分开,幽黑山洞跃然于阳光下。 月读不由分说地携过我的手,踏着石板奔入水帘洞中,随着我后脚进入的刹那,水帘复又阖上,山洞陷入一片黑暗混沌之中,唯有深处隐约金光幽闪。 我掏出一颗夜明珠,借着荧绿淡辉,紧随月读潜行在曲径通幽的洞中。 水帘洞阴暗潮湿,滴答水声伴随着步伐回音,在耳畔萦回,几乎将她的百灵清音淹没,“这里存放着西域圣物,只有用我们鄯善国王族的血,方能打开此处的机关,这里的秘密也从不为外人所知,只有王族世代相袭。” 彼岸魔花 终至洞窟尽处,一座雕满彩绘佛像的诺大洞窟赫然映入眼帘,冥冥之中,仿似有若有若无的淡金光辉,从盈满积水的地面缝隙中,飘溢而出。 朦胧混沌之中,梦中惊天动地的巨兽吼叫,透过重重地底传来,犹在耳畔,我只觉耳边嗡嗡作响,四肢百骸的血液,都似乎散失开来。 夜明珠颓然掉入积水中,我不胜痛苦地抱头蹲下,想将那扰人心境的怒吼隔离在外,却只觉声渐清晰,在脑畔深处回响着,好似要吞噬一切。 一双温暖的手落在肩头,一股清澈灵力缓缓注入全身,将一切困扰驱散开来,恍惚抬眸间,映入月读飒爽清透的素颜,唤回了我游离的意识。 “林飘飞,你是不是听见或看见什么了?我听父王说,和佛有缘的人,便会在这里感受到与众不同的东西!” 她微微一笑,将我所有的惊疑都冰熄殆尽。 “和佛有缘?”我垂手起身,咀嚼着词中之意,心中思绪万千。 她默然颔首,起身走到洞窟中央,明媚的日光,从洞顶射入,地上几滩如镜清水,映射着直直倾洒的日光,在洞窟中打出一片片惨淡的光与影,倾泻她一身洁华的清辉,凤帽随风飞扬,整个人仿佛半透明一般,即将消逝溶化。 她双手捧于胸前,呈鲜花盛开之状,眉间一敛,眉心骤然射出一道耀目已极的金光,手中隐约有金色轮廓浮现,转瞬之间,便化为一朵洁莹的雪莲。 未待我从震惊中苏醒,便见她双手一翻,将雪莲瞬间扣入石地上的莲花印痕之中,堪堪吻合,浅橙纤姿掠空而落,将我携至洞窟正中。 脚下一阵石破天惊的震颤,轰隆巨响在洞中响彻,雪莲一分为二,一根石柱自莲心缓缓升起,柱顶犹如金莲绽放一般,一瓣瓣幻化成形,金莲之中,一颗夜明珠大小的半透明金珠跃然于眼底,耀眼金光瞬间照彻整个洞窟。 “这便是西域圣物,我们鄯善国王族世代相传之物——佛之舍利子!” 金光普照之中,她的声音,淡漠轻微,却有如巨雷从心中滚过,我疑惑回望身畔之人,“你为何告诉我这个?不怕我偷走你们的圣物吗?” 她抚摸着舍利,指间金光闪烁,金发泻于轻纱凤帽之外,眉心一颗珍珠坠饰晶莹生灿,眸含欣笑,“因为,你是唯一相信我的人,所以,我也相信你!” 我心中一片温馨,但觉左肩蓝莲咒印之处,一片火燎般的灼热,紧随一道幽蓝清光,自水晶手链中溢出,好似与舍利子有着某种共鸣。 在二人惊颤眸光中,舍利金光渐化为一缕金色烟雾,袅袅升腾而起,与蓝光于空中相交相融,缠绕旋升,金蓝聚集处,竟有如雕像塑造一般,渐渐融化幻形,最终幻化为一株虚幻如雾的丝瓣丝蕊之花,赫然是曼珠沙华! 曼珠沙华又名彼岸花,一般生长在三途河边的引魂之花,通向幽冥之狱,花香传说有魔力,能唤起死者生前的记忆,亦是佛经中描绘的天界之花,花开无叶,叶生无花,花叶永不相见,其美是妖异、灾难、死亡与分离的不祥之美。 佛之舍利子(1) 我与月读双双沉浸在梦幻泡影之中,对目见一切疑窦百味,金蓝色的曼珠沙华,顿如烟花一般散开,光芒飘洒若雨点,幻象亦随之烟消云散。 月读蓦然回神,俏丽蛾眉一凝,扬手一挥,幻月金链在洞中划出一道金色流光,卷起点点晶莹水珠,毫不留情地直取我脖颈,美不胜收。 我如梦初醒,倏然探手,攥住链端的弯月银钩,“月读,你这是何意?” 她眉宇间生出万般凝重,“你究竟是何人?为何会与舍利子有关联?” “月读,相信我,我并非坏人,更没有对西域不利的企图,我来此只是想找寻一件重要之物,找到后便会离开西域,而你所说的蓝衣女子的幻象又在哪?” 她朱唇轻启,正要道出,却听身畔水声流转,舍利方圆十米处,竟凭空升起一圈透明水帘,有如水墨描绘一般,舒卷为一幅透明影像。 水帘上勾勒出一只巨兽魔物,巨眼獠牙,似龙非龙,浑身散发着狂暴嗜血的气息,它的脊背之上,端坐着与我容颜神似的蓝衣女子,双手捧焰。 一轮触目惊心的血红满月,高悬上空,而红月之畔,自上而下淋漓写就四字——红月魔咒,仿佛不容置疑的千年预言一样,无声昭示着它的存在。 梦中模糊幻境,在此刻瞬间清晰,它竟和我多年的午夜梦境,如出一辙! 我惊骇不能自语,梦中一切为何会在此呈现,女子端坐魔物之上,就如同,驾驭着魔物,而两者气质之别,却有如天使与魔鬼,二者究竟相关如何? 我怔然望着周围水帘,画面烟云般散去,却转而泛起粼粼波纹,涟漪一圈圈散开,状若蓝丝之物,竟于水帘之上,拼合凝结成十二字—— “红月咒破,九渊现世,血染天下!” 我心有疑虑,冥冥之中,忆及皇宫偷听所得,好似那个座主以死亡字符害命,并不单为清理门户,更为不可告人的目的,此话却让我霍然开朗—— 是否,那千万个字符,便是为形成红月咒,而他所说的让我解开封印,便是九渊的封印,他的目的,莫非便是将九渊释放出来?!九渊又是何物? 我心头狂烈震撼,对眼前匪夷所思的镜像,已无从反应,却见一道红光,有如破空急电一般,穿透晶莹水帘,直直射向金莲之中的舍利子。 我暗道不妙,即刻掠身前去,先于红光取得舍利,却听一声惊呼,转目之下,但见一只纤纤素手,紧扣住月读脖颈,而那只手的主人,竟是红裳! 周围水帘复又没入地底,明炽的日光,从洞顶照入,晃得人眼前发花,我只觉得一阵晕眩,惊醒之下,正要飞身前去,却被一道厉喝生生止住—— “别动!否则我杀了她!” 我攥紧手中舍利,敛眸正色,“红裳,你到底要干什么?她可是公主!” 红裳侧目望向怡然不惧的月读,声音清冷而淡漠,却是刻骨铭心的怨恨,“林飘飞,你终于栽在我手上了,我跟踪你们而来,终于被我找到了!” “你要怎么才肯放她?” “把你手中的舍利子给我,否则,我立刻杀了她!” 红裳勾唇一笑,这是一道诡谲、妖异、满含着怨毒的微笑,这冷素姽婳的容颜上,这一道森然冷笑,将无穷阴霾卷起,生生让洞中发出寒意。 佛之舍利子(2) “不行,不能给她!这是西域圣物,绝不能交给外人!”月读眉心深蹙,幻月金链因颈间窒息般的疼痛而掉落,双手攥着红裳勒颈细臂,秀靥却渲染着一缕微笑,凄婉清柔,却偏偏闪耀着无可动摇的刚强,“驸马,我相信你,你不是坏人,所以请你,一定不能将舍利交给她,否则,我一定不会原谅你!” “月读……”我茫然立于洞窟之中,任发顶银色冠带飘举,暗自敛起彷徨无措,抬眸看定红裳,“红裳,我只想问你一句,是不是那个座主让你来抢舍利的?而你来西域的真正目的,也便是这个,对么?你们要舍利干什么?” “林飘飞,你果然聪明,竟能一语道破,没错,是座主让我来偷舍利的。我再说一遍,如果想救公主的命,立刻交出舍利!” 望着月读颈处的橙色凤帽轻纱,逐渐被鲜血浸润上血色,我愤懑咬牙,直直凝盯金莲旁的两人,断然应道,“好,我给你舍利,你放了公主!” “林飘飞,你这个西域叛徒!”月读低声喝道,语带惊怒。 我黯然垂眸,扬手抛出舍利,红裳探手接住,眸中隐现快意,转而落目于我脸上,微微一笑,在飘转水光中,如昙花盛放,下一瞬便化为森然怨毒,“林飘飞,我会放了她,不过我还有一个条件,难得制服你,我怎能错失良机呢?” 我眉心不为人察觉的一蹙,“什么条件?!” 她饶有趣味地勾画着月读俏靥,“你该知道,我恨透了你,恨你抢走了教主,我恨不能将你千刀万剐,但是这样太便宜你了,还不如让你痛苦地活着。不就因为你长得好看,教主才喜欢你么,所以,我要让你再也勾引不了男人!” 月读面孔在瞬间骇白,“什么?你要让她毁容!” 我霎时如处冰窖,激灵灵打了个冷战,无力地倚着壁角坐下。 “林飘飞,只有毁了你的容貌,便能让你痛不欲生,教主也会回到我身边!” 她几乎是冷笑嘲讽的,轻咬着唇,几乎是喜悦的怨毒着,说出了这样一句,狰狞可怖的面容,正如洞窟石壁上,张牙舞爪的佛像壁画。 我回眼正视,淡笑无声,“你错了,如果爱情要用美貌来维持,那便不是真正的爱。而我最珍视的,也并非容貌,所以,就算毁了,也无所谓!” “是么?那么你自己动手吧!你放心,我的目标只有你!”她扬手抛来一柄齿锯环刃,雪莹刀刃在炽日水光中,光华流转,不可逼视。 我起身接住,不顾月读痛彻心扉的呼喊,心情凝重地阖上双眼。 我抬手落下,正要划破自己脸颊,只觉腕间乍受一击,环刃倏然掉入积水中。 我蓦然睁眼,正见月读已然挣脱束缚,二人正于洞窟中缠斗一团,金链熠熠,和着洞外投射进来的金黄日光,满眼翔光浮动,已不辨是链光还是日光。 红裳一道散花掌甩出,月读胸口受创,身如断线的风筝,颓然向后飞落。 我即刻飞身前去,接住那抹浅橙纤影,见红裳已由洞中逃出,不及多想地放下月读,身如流星飞月,纵身紧随而去,唯留话语坚定,在洞中回荡—— “月读,我一定将舍利寻回,否则以死谢罪!” 波斯魔法师 我掠出水帘洞,寸步紧逼地尾随红裳,飞跃于山麓云杉绿洲中。 她素手一扬,数条绯红绫罗四散漫空,将那抹绯影朦胧遮掩。 我于树梢间奔跃,银鞭疾挥之下,铺天盖地的绯色绫罗,支离破碎地化为万千残片,却见一道血红光影迎面掠来,我迅疾向后翻落,银色绒靴踏草。 绯罗飘雪后,一名身着绛紫法师袍的波斯女子,手持红色玛瑙为饰的金柄魔法杖,双手挥舞间,血红色的光辉自玛瑙中喷涌而出,红色幕天席地卷来,伴随着一道凌厉狂风,携着漫天针叶嗖嗖射来,绿色弥漫成海,肆意汪洋。 我满腹疑惑间,于无懈可击的针叶罗网中腾挪闪跃,见那绯影渐行渐远,立即悬空凝力,蓝莲咒印迅猛蔓延全身,周身蓝光闪耀,转瞬笼罩整个绿洲。 我一声震天清吼,将周围所有针叶瞬间震碎,化作点点雨星,飘洒四方。 红裳与魔法师受此强波逼袭,纤若无骨的身姿,重重撞树而落。 我自空中飘然落下,银袍在夕阳余晖下璀璨辉煌,任由蓝莲烈焰在半边身体上高燃闪烁,悠然路过魔法师面前,径直步向委顿树下的红裳。 “林飘飞,你,你怎么会有蓝莲咒印?”红裳唇角血丝不断,忍痛地以手捂胸,眸中凝满不可思议的光芒,“座主怎么会,会把这个给你?!” 我拾起掉落在地的舍利,闻听此言,浑身如遭电击,倏然攫住她双肩,“你说什么?这是那个座主谁给我的?他给我这个干什么?” 她连咳不止,嫣唇闪过一道诡异笑弧,我忽觉身后有强风疾逼,蓦地翻跃上树,却见一抹紫影席地卷过,法师将红裳扶起,手扬魔法杖,玛瑙顿时红光大盛,一片目眩神迷中,两人转瞬弥散了影迹,唯留细碎针叶,缱绻而散。 我满怀疑惑地步向扜泥城,千百烦恼丝萦绕心头。 不料这蓝莲咒印竟是那个一心想置我于死地的座主赠与,连波斯都有他的手下,他究竟意欲何为?虽无法得知详情,但我深知,他定知道关于我梦境的事。 海畔明月踏水流,照清水,袅一丝纤细,似汀月新出。已是亥时,我漫步于蒲昌海畔,追忆青峦崇山峻岭之间,徘徊雪岭云杉之中,望舒牵情缘。 纵目远望,水中的岛屿极尽回环之形,江湖盘曲,骇人望之心惊。 冥冥之中,但见前方不远处,一道纤长的紫色身影倚躺树下,月光照耀下,那如神祗一般的身影,仿若鬼魅精灵,一伸手,就要化为虚幻。 我狐疑不定地缓步趋近,露草沾湿绒靴也浑然不觉,只觉得鼻间一道氤氲奇香,恰似蛊惑撩人的曼陀罗花香,由那紫影上淡淡散开,让人心神摇曳。 夜空云絮散开,月华倾洒而下,映染出那淡紫纤影的轮廓,那面上一道紫色狐形面具,仿似破天惊雷,将我瞬时惊醒—— 他,竟是那个妖娆少年! 月光银瞳(1) 我跪坐在他面前,托腮细细端详着,思及他上次险要摘掉我的帷帽,心下愤懑,探手捧住他的狐面,然而我费力揭摘,却始终无法撼动分毫,以力量感应,才知这面具已被他施咒,任何人也无法揭开,除非他自己将咒解除。 他漫身银月光华,青丝妖娆似水,狭长妩媚的桃花双眸紧闭,羽扇般精美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层重叠淡影,线条优美的薄唇微抿,恰似曼陀罗花瓣。 西施貂蝉也不及他万分,天生尤物,祸国殃民的狐狸精也不过如此。 凝眸久久观摩,方觉他好似身负重伤,颊盈冷汗,眉梢轻蹙,更显妖媚动人,简直诱人犯罪,若非被我撞见,恐怕早被人不分性别地给那个了吧。 我忽而忆起,他似乎很宠爱红裳,而红裳依然对苏游影痴心,此刻他重伤野外,而红裳之前又出现在此,莫非是红裳将他害成这样? 我心中滑过这样一念,无限怅然,随着月光而淡淡挥散。 我幽幽一叹,自广袖中取出一方绢帕,掠开他颊边濡湿的青丝,为他轻揉拭去俊靥上汗影,转而探手伸向他华美衣襟,欲要为他褪去紫色锦衣,双手却有如枯叶般轻颤,始终无法顺利触碰,不由低声唾骂,“该死的,抖什么抖!没见过美人啊!是男的又怎样,把他看成女的不就行了呗,救人要紧!” 我决然闭目,双手揪住他衣襟,不顾一切地一把褪下。 睁眼之时,却见他玉肌光滑细腻,洁如月华,嫩如初梅,泛着点点银光,发间斜绾的玉簪映月生灿,乌黑的长发在如雪的肌肤上垂落,胜似玉雕美人。 观遍全身,未见伤在何处,我便扶他盘腿端坐,自己在身后为他输送内力,却在双手触及他裸背之时,好似冰刃划过心头,心中暗自悸然。 他的身体,竟不似正常人的体温,而是异常冰凉,有如吸血鬼一般! 我敛目收神,在他体内运行内力,寻得症结所在,以真气帮其稳住心脉。 我扶他倚靠树干,以刀尖锋芒轻轻带过左肩,一团黑暝血虫自皮肉中跃出,其漫身黑色体液,竟将地上绿草腐蚀殆尽,可见此毒绝非凡物。 我百般挣扎之下,落唇于他左肩处,一口一口地为他吸出毒血,取出随身携带的绷带,小心翼翼地包扎甚严,又整齐套好锦衣,他才神色略缓。 又窥其面无血色,我将食指咬破,倏然放入他口中,自言自语地嘀咕,“我的血很宝贵的,便宜你了,你能喝多少就喝多少吧,浪费可耻!” 月光银瞳(2) 他雪靥渐复红润,我以袖拭去面上汗珠,见天色已晚,霍然起身,却觉右腕陡然一凉,他拇指上的玉石扳指,烙得我腕间生疼,回眸对上一双微睁眼眸。 这一瞬,天地都为之黯然无光,此时林中月光飘摇,月下看美人,越发惊艳,他的美,不仅在于面容,只那一双瞳仁,就让人甘心醉死其间,永不轮回。 桃花双目,仿若银河星光般璀璨,又如月光般缠绵,不似常人的纯黑,水墨色的眼瞳,缱绻着淡淡的银色光泽,临去秋波粼粼,教人心荡意牵。 只清浅一眼,那双令天地失色的双眸,复又无力阖上,我使力掰动他紧攥我右腕的五指,却无法令他松懈分毫,无奈叹息之下,与他并肩倚坐树下。 手臂稍一牵动,他的头便滑落我肩头,我取下月读给我的斗篷,轻轻为他盖上,随即在月光中安心阖眼,与其在野外绿洲一齐沉沉睡去。 梦醒时分,正是旭日高升,耀眼日光从叶缝中洒落,我以手遮目,直到感觉颊侧一片冰凉,目及身畔紫影,方知我竟不知不觉靠在他肩上入眠。 我蓦然回首,猝不及防地映入狐面后一双勾魂摄魄的桃花眸,却如一潭死水一般,不盈丝毫波澜,月光般的眼瞳迷离清幽,宛如婴儿般懵懂无邪。 我霁颜清笑,“你醒了,伤口还痛吗?” 清风吹过密林,片片针叶飘落,恍惚迷离中,他眼中茫然渐退,但见怔忡。 我悲悯轻叹,骤然起身,顿觉右腕一股拉力,我一时身形不稳,脚下一滑,不偏不倚地正跌入他怀中,随之而来的,是耳畔一阵忍痛低呼。 我即刻撑地起身,忙不迭地埋首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痛吗?”抬眸却见他依旧怔然如梦,我心中既苦又甜,犹如打破了五味罐,不易将他从死亡边缘救回,却不料,他竟被奇毒害成傻子。 我为他盖好滑落的姑绒斗篷,抬手至他眼前,“你先放开我的手好吗?” 他缓缓松开我右腕,狐面中,朦胧眸光凝固在我脸上,我拾起地上绢帕,回眸一笑,“我先去弄点水,帮你清理一下伤口,你坐在这里别动哦!” 我满心怜悯地摇首,转身步向云杉林外的蒲昌碧海,细细清洗绢帕,以衣摆掬起一泓清泉,欣慰地步回,却在到达时,消弭了那道紫色痕迹。 我将舍利带回宫中,完璧归赵地交还月读,她在宫中等待多时,见我安然无恙,方才放下心来,并未将此事告知任何人,待日后再借机放回原处。 九渊魂兽(1) 窗外暮色四合,飞云冉冉蘅皋暮,外间淅淅沥沥的下起了雨,一片暗色昏暝中,我谢绝了廊下侍女奉上的纸伞,独自一人在雨中漫行,银缎飘飞。 长而深广的环形甬道,仿佛永无尽头,雨声萧萧,逐渐变大,重重的琉璃宫墙,于千回百转间,光华暗淡,几乎要被夜色湮没。 一柄竹伞拢于头上,我悠然回首,正见月读手持伞柄,立于身旁。 她笑开一抹飒然清爽的笑容,“外面风雨大,你拿着伞好遮挡,倘若你要出宫,需我陪你到宫门,否则很难出去的,正所谓进宫容易,出宫难!” “我擅自用舍利子交换你,你不生我气了?” 她含笑摇首,在暗冥风雨中,如月翦瞳一片释然,“你不是已经夺回了么!” 我欣慰淡笑,接过她手中竹伞,不徐不疾地向宫门走去。 两人一路并行,听着耳边喧嚣变大的雨声,多日的芥蒂,一扫而空。 月读将我送至宫门,为我披上一件挡雨斗篷,便径直折回驸马府中。 我一路策马疾奔,向北出城越洲,方才至蒲昌海畔,便翻身下马,撑开竹伞,于空旷无际的沙滩扬声呼唤,任凭雨湿重衣,绒靴染尘,也浑然不觉。 梦在远方化成一缕纱,随风飘散的尘埃,绝望的无奈。 暗夜朦胧,倾盆大雨中,正是妖魔肆虐之时。 冥冥中,忽觉身畔有疾风来袭,转首顾盼之下,竟是一团似兽似人的怪异黑影,绿眼獠牙,携着风沙铺天盖地卷来,庞大长尾当空扫下。 我正要以蓝莲咒印对抗,却见一道红光横空出世,黑影乍一遇上,如遭电击,挣扎扭动之下,转瞬被扩散的红光吞噬,化为一缕青烟,融入雨水中。 一股淡淡檀香味自身后飘来,回首间,映入一双幽邃如夜的邪魅凤眸,他手上一举,便将我的整个身子给托了起来,一时之间,两人面靥近在咫尺,我目及那双眼眸的笑意时,微微一愣,然后突然间,额上就落上了一片暖意。 他抬首轻笑,柳眉间一片魅惑风华,“飞儿,难得你这么主动地找我呢!” 我撑伞遮住两人上方,仰望着那华美如画的俊颜,眉漾深愁,“苏游影,我来是有急事找你,你知道关于红月咒和九渊的事吗?” 那日在水帘洞中所见的一切,让我心中预感不安,我已然得知,九渊便是我在梦中见过的魔物,而那十二字预言,却有如擂鼓般,让我胆战心惊—— “红月咒破,九渊现世,血染天下!” 他素来邪魅惬意的双眉,因此话而染上几重阴霾,黑袍在海风中飘扬,墨发轻柔拂过我脸庞,眼中一片威仪的凝重,“飞儿,你从哪里知道这些的?” 我闻言一惊,“你真知道关于红月咒与九渊的事?” 他眸光一凝,在风雨如晦中,抱着我走到海畔沙滩盘腿而坐,双臂将我紧裹怀中,目光凝定在碧海水雾上,不再纠缠细枝末节,恍惚轻道—— “师父曾经告诉过我关于九渊魂兽的事,至今想来却都隐隐不安。这是一种上古魔物,生性凶猛残忍,吞噬人身与灵魂,它所到之处,定会毁灭一切。因此它是一种万年难遇的灾难,如若出现,天下必亡。而根据传说,在上古之时,它曾经现世天下,却不知何由而被封印,师父并未详细说明,只道九渊似乎和某人有着深切的内在联系,一亡俱亡,命运紧紧相连。” 九渊魂兽(2) 他低低说道,语音莫测,好似全无喜怒,雨中听来,却让人不由颤栗。 我只觉脑中一片混沌,心中隐觉的不祥,已在此刻被证实,颤抖的双腕把持不住,将竹伞掉落在沙地上,任凭落雨扑面,寒彻入骨。 此刻的我深知,梦中所见巨兽,无疑是九渊魂兽,它与蓝衣女子密切相关,而那个座主竟试图解开九渊封印,他意欲何为?这对他有何好处? 我与九渊又关联何在?为何需要我解开其封印,它又被封印何处? 那金蓝光芒幻形的曼珠沙华,又预兆着什么? 我不敢想象,我能多次目睹红月,更有着内在力量,倘若,未来发生惊天动地之事,便是由我引起,我来这里究竟为何?是否我便是带来灾难的人? 是非困惑不停转,仙与魔几世纷乱,纠结一生的眷念。 “飞儿,你怎么了?”苏游影垂首凝注着我怔忡煞白的面容,拾起竹伞,为我挡去一片风雨,飘舞的青丝,有如缠绵情思一般,模糊了视线。 我顿时如梦初醒,注视着那夜瞳中幽冥的深邃,颤抖着抬手,轻握住他持伞柄之手,“苏游影,倘若有一日,我不再是我,你还会在乎我么?” 我心中隐有不祥,只觉未来,我好似会失去什么重要之物,好怕,又如上次四面楚歌一样,被所有人抛弃,坠入万劫不复的轮回之中。 情来情去情随缘,花开花落花满天。潮起潮落潮不眠,雁去雁归雁不散。 千金难留是红颜,夜深明月梦婵娟。惯看花谢花又开,却怕缘起缘又灭。 暗夜昏沉,黑衣银袍翻飞,雨珠斜斜飘洒,点点滴滴落在苍白如纸的莹润素颜上,宛如柔弱中带伤的泪光,这几滴珠泪,在他心中,惹起几重涟漪。 他抬起截玉般的修指,为我轻柔拭去面上珠影,宛如画作的俊颜,无比轻松地,辗转出一缕纤细如梦的笑痕,连绵雨声,也无法淹没他的魅心之音—— “飞儿,不管你变成什么样,你始终是我最爱的人!” 这一刻,我只觉世间万物都变得飘渺,耳畔消弭了雨声,唯有这一句真挚诺言,被刻骨铭心地烙印在心上,只要有人,依旧视我如初,足矣。 “谢谢你,苏游影!”我埋首他胸前,一种前所未有的疲倦,席卷全身。 是否梦境成真,我已无暇去管,只想抓住这片刻的温馨释然。倘若未来真要发生什么,我粉身碎骨浑不怕,只求,身边之人,能安然无恙。 他轻叹无声,“比起这句,我更希望听到,你说爱我……” 海边人似月,大雨滂沱,打得人隐隐生痛,夜晚的阴云,依稀可见翻滚横涌的凶险,一道道白亮闪电,默默降临大地,随之而来的,就是轰隆怒雷。 两人相拥伞下,对着阔海细雨,想起多年际遇,但觉风霜染遍,无从话当年。 冥阴教圣主(1) 冥阴教总坛位于播仙镇北的缥缈谷中,播仙镇在污泥城南方,沙州西南方。 北苑正厅,一群美若天仙的侍女,仿佛石雕一般,垂手静立厅堂之上。 花团锦簇中,一个戴着淡紫狐形面具的少年,半倚在香软的床榻之上,妖娆青丝以玉簪斜绾,慵懒铺散在虎皮软铺上,娇媚可人的侍妾依偎在他的怀里。 西域毒教的所有执掌者,分坐在大厅两侧的紫檀木椅上,望向紫袍少年的眼中,都不约而同地浮现出拘谨,与不甘嫉妒。 这位少年,便是权倾西域的冥阴教圣主——舒亦枫! 西域所有毒教,都归为冥阴教门下,这样一个年仅十九岁的少年,除了绝美足以蛊惑众生,究竟有何能耐,竟能让西域所有教派屈服?! 舒亦枫扬唇薄笑,他的笑,是穿肠毒药,胜过西域奇毒,一笑,便让人甘愿抛弃尊严,沦为他的玩物,二笑,让人忘却生死轮回,堕入无尽深渊。 此刻的他,慵懒妖媚,犹如刚刚睡醒的千年狐妖,一个迷人心魂的妖精。 舒亦枫削葱般的玉手轻扬,一道卷轴脱手飞出,在平滑如镜的黑曜石地面上,自动铺展开来,水墨画卷中,淡笔勾勒出一个绯衣似血的冷艳美人。 幽寒阴冷的声音从堂上传来,却带着难以抵挡的媚人之气,“西域各教听命,必须不惜一切代价,将此人活捉回来!并密切注意圣天教的一举一动!” 各执掌者面面相觑,却也不敢违背严令,只得埋首接令。 舒亦枫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地玩弄着身旁侍妾佩戴的璎珞,眉目妖媚如画,美得无与伦比的面容上,一片柔柔的笑意,枫唇微启,“还有,把最近来西域的中原人资料,给我一个不漏地找齐!尤其是西域驸马的资料!” “是!”身着灰衣布甲的冥阴教弟子,领命而退。 风沙西域,冰雪满天,此处却别有天地,犹如世外桃源,堪比神仙之境。 百花幽谷南苑,云雾缭绕的温泉池旁,以白色琉璃瓦雕琢,四面镶嵌金玉宝石的古亭内,舒亦枫意兴阑珊地躺在软榻上,无声把玩着色彩斑斓的夜光杯。 辟邪金兽炉里燃着麝脂,袅袅香气旖旎升腾,人语泉边亭。 几名舞姬侍妾嬉笑着围绕在舒亦枫周围,衣香鬓影,中央舞姬香肩薄汗。 一道轻渺女音在亭中清唱,清歌唱断有谁怜,歌声不伴一韵丝竹,清冽纯净,有如高山冷泉,碧波水色一般的晶莹,让人生出无限怅然。 她们所有的目的只有一个,便是竭尽魅惑之所能,取悦与遵从冥阴教圣主,他是她们心中深种的魔,不能挣脱亦不愿挣脱,却又似蛊毒一般致命。 冥阴教圣主(2) 一个妩媚美人旋入舒亦枫的怀中,细臂犹如轻纱一般,柔软地勾住他脖颈,将葡萄美酒送到他唇边,笑语低柔,“圣主,今晚让奴婢来陪你吧。” “好啊,你就这么心急吗?” 靠在软榻上的舒亦枫微微一笑,转过头来看向身旁的美貌女子,在她肤若凝脂的面颊上轻轻一捏,美人娇嗔一声,俯下身去柔软地靠向他的胸口。 一道紫色烟雾般的细线,迅雷不及掩耳地,自舒亦枫指尖倏然射出,将美人瞬间卷起,重重抛落亭外,那一片妖艳的紫色花海之中。 此为紫雾线,形似紫色雾气,以上千种奇毒凝成,介于虚实之间,温柔时如抚摸,然而残酷时,却可以在瞬间,将人切割成万千碎片。 舒亦枫把玩着洁玉扳指,眸中银光一盛,亭中众侍女乍一撞上,但觉如一片混沌暗暝,心神都要为之丧失,强自忍耐,却都倒退了两三步。 举座之中,唯有歌姬面色如常,粉眸如水。 舒亦枫食指轻勾,歌姬面泛红晕,款款走去,柔柔地倚靠在他膝畔。 舒亦枫将一株重瓣紫花曼陀罗卷入手中,漫不经心地捻弄着,过分妖冶的色泽,层叠卷曲的花瓣,绚丽绝美,有如紫色火焰在手中跳动。 “我最讨厌主动的女人,尤其是自以为是的女人!” 他的情绪,如无边岩浆,被牢牢封在那边,一旦挣脱,便要变成恶鬼修罗。 他修手一扬,长袖翩然,淡紫曼陀罗花丛好似得到某种命令,在日光下,竟有如血海一般,汹涌澎湃,抽枝蔓藤,将美人迅猛淹没。 “圣主!”美人凝望舒亦枫的眼中,尽道千丝眷恋,声音不似初见时的妩媚娇柔,双手却似污泥地纠缠,缓缓攀爬上石阶,却转瞬被绿藤拖入花丛,被千万株紫花掩埋,花瓣枝叶,深深包裹着美人凝脂雪肌,吸吮着她的血肉。 不盈片刻,紫花散开,花丛中,已无丝毫人的痕迹,香魂一缕飘散,如花似玉的美人,便如此被舒亦枫弃之如敝屣,不复存在。 众侍女面不改色,静候舒亦枫身畔。 “还算是,有那么一点用途!”舒亦枫将重瓣紫花曼陀罗扔入温泉中,唇角一道阴冷诡谲的笑弧,眼眸缠绵如丝,俯身轻抚着歌姬紫灰色秀发,声音带着醉意,若有若无的飘荡在晨风中,“你说,是不是所有人都只是我的玩物?” 歌姬静静点头,“嗯,任何人都会屈服于圣主的。” “很好,那么,为了奖励你,今天就让你陪我吧!” “谢圣主!” 舒亦枫眉梢漫出一抹浓情,嘴角却是掩藏不住的阴冷,青丝垂泻直下,双手抱起纤柔的歌姬,穿过缤纷花丛,走向东苑寝居,修影隐没入浓雾之中。 冥阴教圣主(3) 繁花落尽的东苑,温泉暖香氤氲,宽大雅屋内,几重书阁,而在书阁尽头,软榻之上,铺着最奢华的云锦,此时灯烛高照,将屋内照得亮如白昼。 舒亦枫将歌姬轻放淡紫床榻上,旋即斜坐榻沿,俯首蜷玩着她的紫发,曼陀罗花瓣一般的薄唇,一片暧昧的柔笑,“你说,驸马爷和我相比,谁更俊美?” 歌姬柔指缓缓探出,轻柔取下淡紫狐面,望着烛光中倾城绝伦的俊颜,翦瞳盈满陶醉水波,“当然是圣主!这世上,绝无人能胜过圣主的俊美!” 舒亦枫眉韵如画,那笑意,带着两分狡黠,三分阴冷,以及五分的嘲讽。那嘲讽如昙花轻颤,一时璀璨盛放,下一刻,便湮灭于尘世,不复得见。 榻边的紫纱帷幔落下,暧昧香氛氤氲在房间内。 倚银屏,春宽梦窄,总叙缠绵姻缘,芙蓉帐暖渡春宵,无眠的一夜…… 暮色渐深,温泉池边,舒亦枫端坐在紫花丛中抚琴,一袭紫袍灿然生光。 一道灰色身影自远处疾奔而来,于花丛外顿步一瞬,似有所顾忌,望向花团锦簇中的紫影,凛然踏入紫色曼陀罗花丛中,来到舒亦枫面前。 “禀告圣主!”来人俯首单膝跪下,双手呈递一个镶银包缎的小匣,“这是从‘暗夜’得来的所有来西域的中原人资料,请过目!” “暗夜”是江湖中的秘密组织,专门收集隐秘情报,江湖中封锁的或不为人知的情报,都能准确地收集到,通过将情报卖给想要的人而赚钱。 琴声止歇,舒亦枫接过锦盒,将其打开,一封纸笺静静地躺在锦缎之中。 他拾起折叠纸笺,展开一看,上书数行人名,目及其中一人资料时,那般蛊惑绝美的人,如今妖魅依旧,眼中汪洋漫过的,却是冥蓝幽邃的恨意。 林飘飞,十七岁,曾为天下第一神偷魅影,大唐新科状元,在武林大会后,与冷流云寻找破晓天书,现为西域驸马。 弟子悄然埋首退下,转瞬之间,一道飘渺轻烟,在紫色古琴前冉冉升起,渐渐幻化为一抹清癯的玄色身影,于云雾中迎风伫立。 侍立花丛外的美貌侍女,纷纷识相退下,笑语盈盈暗香去。 “你来了!”舒亦枫自发中抬眼望向玄色背影,狐面下的眸中隐现不悦。 “这个给你!”黑衣人扬手,一封墨迹渲染的信笺,静悄悄地飘落在琴弦上,一阵香风卷着紫色花瓣,缱绻而过,黑衣人已杳无踪影。 舒亦枫玉指轻舒,将信笺拆开,目光落向其上端正墨韵时,红唇掠过一道阴冷讽刺的薄笑,眼中如万丈深渊一般,让人生出战栗,“正合我意!” 他幽幽起身,闲庭信步地走到温泉旁,紫袍衣摆在一片湿润的水雾中飞扬,纤手一扬,雪白的信笺,在空中化为一团跳跃的幽紫火焰,随风飘曳。 西域,将不会安宁了! 天降诅咒(1) 我与月读早早梳洗出宫,命侍卫多方打听之下,方才寻得友人住处,便邀冷、慕容二人,于宫外内城中赏玩观光,纾解久居宫中的郁闷。 正是雨过天晴,我静立且末河上的凉亭,抬首仰望,只见天空高碧晴朗,视野无楼阁重阻,无限开阔,心中一片喜乐,仿佛久羁的鸟雀,回到了故林之中。 且末河在城中脉脉流淌,潺潺流水声萦绕耳畔,沁人心脾。 慕容清与月读于亭中谈笑,我在冷流云身畔巧舌如簧,费尽唇舌为他道尽月读的好处,想极力撮合两人,他却始终如一的冷酷孤傲,不听我言。 我胸间戾气,生生被压了下去,以肘轻碰他左臂,正要苦劝,却听他一声闷哼,眉间轻蹙,一时冷汗如雨,勉强扶住亭周围的栏杆,好似受破天重击一般。 我心觉莫名其妙,立即扶住摇摇欲坠的他,“你怎么了?受伤了?” 他一把推开我,强自站直身躯,漫身清凉松香在风中飘逸,“我没事!” 我隐知不对劲,更知他嘴硬如刀,必定只字不提,便对月读眨眼示意,旋即携着慕容清穿亭越桥而出,掠入且末河边的葡萄藤架下。 慕容清头戴圆形毡帽,身着青色布衣,饰以淡青狐绒,一派西域雅士风度。 他清瞳静谧似水,秀雅容颜上,安静无华的光芒漂浮着,眸光上下将我观遍,忍俊不禁,“四妹,没想到你当上了西域驸马,竟这么风光!” 我昂首挺胸,一身华美银袍灿然生光,斜围上身的雪白狐绒,随风飘然出尘,起落不定的发线,徘徊在我含笑的眼角眉梢,折扇煽起的轻风中,无声漾起一丝迷死人不偿命的微笑,我甩甩发顶银色冠带,“怎么样,本驸马帅吧!” “帅!从没见你这么帅过!” 我顷刻回神,摇首之下,将他拽入藤架阴影中,以手掩口,贴耳轻道,“我不是说这个,你有没有发现冷流云有些不对劲,他有没有受伤?” 他那墨色眼眸中,在日光下,染生一重悲郁,让满街气氛,都为之凝滞。 “你也发现了,冷盟主这几日经常在夜间痛呼,好似心口剧痛无比,却遍身无伤,看样子应该是中了剧毒,具体我也不知,他亦不肯明说!” “剧毒!”我脱口惊呼,心中更是迷惘,在藤架下伸颈看去。 月读一身橙衣纱裙,金发挽了个如意髫,以几点珠花零散点缀着,明月一般的宝钗,斜斜插于髫后,在日光下,摇曳间,神光潋滟。 她大摇大摆地步向冷流云,似想拦住他去路,却被冷流云冷眸一扫,剑眉一扬,目光犀利炯然,逼得月读情不自禁地,往旁连退让路。 我愤愤不平地跨步迈出,正要前去以言辞教训冷流云,忽觉一道流风卷过,随之而来的,是一道苍老低沉之音,“阿弥陀佛!” 我退步定睛一看,竟是一得道高僧,他双手合十,毕恭毕敬地鞠躬一礼,干瘪的面容上,皱纹有如蛛网密布,随着他的动作,越发深刻。 闻听众说纷纭,得知他在西域德高望重,即将脱口的“秃驴”二字,被我硬生生逼回,转而挤出一道气象万千的笑韵,折扇翩翩,“大师,请问你有事吗?” 他慢条斯理地抬首,若有所思地打量我一番,一派慈悲为怀的高师风光,眸光陡然一凝,花白长须抖动不绝,“施主,你还是赶快离开西域吧。” 天降诅咒(2) (抹泪~~亲们,我终于凯旋归来了,自从我回到学校后,寝室的网就一直没连上过,最初几天电信停业,交网费后还是不能上,一直找不到问题出在哪里,直到刚刚才打电话给电信,电信才派人来修了,十五分钟前刚刚修好,所以这些天我一直没机会发文,希望亲们不要介意,我过了七天没网的日子,真是度日如年呀,嗷唔~~不说了,发文,(*^__^*) 嘻嘻……) “为什么?” 我与慕容清困惑不已,月读与冷流云疾步走来,趋近探看。 他以手抚须,略微踌躇,沉吟一刻,侃侃而谈,“不是老衲口出狂言,施主你乃不详之人,你会给西域带来灾难,所以请你放过西域吧……” 他语未毕,忽然一阵光华飞散,自他体内破肤而出,只听得一阵清脆巨响,无数碎裂之声此起彼伏,有如琴鸣,他顿时血流如注,痛不可当。 我抬眼一看,只觉魂飞天外:一些细而锋利的碎片,竟是他的身体一片片碎裂开来,带出无数血沫,一片模糊,四周落满了身躯残渣,触目惊心。 这一番变生肘腋,谁都没有料到,竟是惊在了当场。 那些晶莹碎片,有如冰块敲击似的,纷纷自他身上脱落,他浑然不顾人不成形,漫身支离破碎地裂为万千残片,目光凝定我脸上,眼中露出不可思议的惊愕,“你,你是被诅咒的人,是不祥的妖魔,求你快点离开西域……” 一语道毕,他瘦骨嶙峋的身体,有如万千花瓣一般,被风吹散,消弭无痕。 此时内城之中,已是群情激愤,一人以手颤抖指向我,眼中流泻出滔天惊骇,“妖魔啊,妖魔,他杀死了智摩大师,他是妖魔!” 一语惊醒梦中人,周遭尖叫四起,千众慌不择路地奔逃,纷乱有力的脚步声,一阵阵惊呼和恸哭,以我们为圆心,涟漪般向四周扩散。 月读微微痉挛着,再也承受不住这滔天大祸的打击,颤手拉扯着冷流云束腕窄袖,退步喃喃道,“你,你到底是什么人?你到底要对西域做什么?” 我慌乱无措地连连摇头,上前伸出手,“月读,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连碰都没碰他一下,我真的什么也没做,相信我!” “你,你还想狡辩,事实就摆在眼前,你还有什么好说的,是你杀了他,你用妖术杀了他,他泄露了你的秘密,你就杀人灭口,你这个妖魔,我真后悔那么相信你!”她发间步摇轻晃,眩出迷离光华,梨花带雨之下,愁眉轻蹙,映得面容分外娇媚,暗自扯过冷流云和慕容清衣袖,期盼地望向二人,清音轻颤不绝,“你们还不快逃,她会杀了你们的,她是被诅咒的妖魔!” 冷流云并不曾焦急失措,只那瞳仁中生出一道摄人锋芒,与慕容清双双步于我身畔,眉眼之间,一片镇定无畏,如传世的神祗自顾自凛然。 慕容清眼瞳中潺潺荡漾的波光,犹如天山上最忧郁的雪水,“公主,这件事绝对和她无关,她永远都不会伤害别人,你误会她了,我们也不会抛下她不管。” 冷流云手持雪刃,微微眯眼,一片冰洌流光之下,宛如雪峰之高凛。 “你,你们都疯了,竟然还相信她,我,我不管你们的死活了!” 月读无复初见的娇纵倨傲,就边眉眼间,也漾着凄怕轻颤,仿佛受了惊吓,以愤怒已极的眼神瞠瞪我一眼,转身夺慌而逃,没入紊乱人群中。 我正要前去将她寻回,却被二人分拽一臂止步,回首顾盼,但见慕容清叹息摇首,无奈之下,只得放弃追寻,一身华美银袍,在日光下潋滟光转。 围墙内外的宽广环街之上,唯留我们三人,但见门户冷落,一派萧条,风沙狂乱蜷舞,与平日的华灯叫嚷,异邦商人络绎相较,简直是天壤之别。 面对市集天翻地覆的变化,我心中彷徨不定,无法断定高僧所言是否属实,更不知他是如何被杀死,是某种神秘力量,抑或真是我的诅咒? 瘟疫乱世(1) 西域惊变,鄯善国以及附近属国之中,无数百姓在一夜之间身患奇疾,大夫对此病闻所未闻,束手无策,千年难遇的浩大瘟疫,在西域迅猛蔓延。 那日高僧离奇死亡的目击者上奏禀报,此言一出,众皆哗然,朝中便有言官奏上,言及驸马乃不祥妖魔,祸害百姓,如此这般的弹劾了一番。 国王下令,将百姓被褥家用烈火焚烧,以毕瘟疫,大火熊熊燃烧了一整夜,把天际都映成血红,仿佛是千万冤魂,在永不歇止的流血呻吟。 然而焚烧过后,仍是没能止住瘟疫,国王只得为各户添用新具。 国王于西域各国张贴皇榜,求贤若渴,以拯治瘟疫,并以祸国殃民之罪,判定西域驸马凌迟死刑,下令诸国通缉驸马,如有窝藏,严惩不贷。 瘟疫一发不可收拾,几日以来,患瘟疫者不减反增,百姓死伤无数,市井流传之中,驸马便成了千夫所指的对象,被西域百姓恨之入骨。 我们三人在离王宫较远的外城东躲西藏,仍几无立足之地,在两人多番苦劝下,终于决定今日逃离扜泥城,去南方较为安宁的播仙镇避避风头。 清晨,冷流云驱使马车在外城环街上缓行,我身着皮革布衣,头戴黑纱帷帽,透过车厢小窗望向外面,一时心口仿佛被什么尖锐之物抓过,疼痛如绞。 昔日人流如潮的环街上,此刻竟是一片生灵涂炭的惨景,哀鸿遍野,白绸满天,横七竖八躺着身形萎靡的百姓,墙里墙外,阻隔着血肉之亲—— 木栏窗口里面,露出一张童稚无邪的面孔,困惑地望向身畔妇女,“娘,为什么不让爹进来?爹要进来,娘让他进来嘛,成儿要爹。” 房屋土墙外的窗下,一个漫身绿斑的布衣大汉,委顿于地,形容枯槁。 “成儿乖,在家里好好待着,爹爹生病了,不能见成儿,娘也是没办法啊!” 妇女道毕,抱着懵懂孩童泫然恸哭,珠泪盈盈,尽道亲情殇。 车轮的碾转轻响落过耳畔,马车已行至扜泥城南门,我回神之下,不顾车内慕容清的阻拦,径自揭帘跃下马车,奔向葡萄藤架旁委顿墙角的耄耋老人。 冷流云眸中闪过无奈,将马车停在巷中围墙下,便与慕容清一同尾随而来。 所有身患瘟疫之人,身渐衍生出形似椭圆的墨绿斑点,并且与日俱增,待全身肤色皆焕然一绿,便是死亡降临之时,任是华佗在世,也回天无力。 我细查老人身体,但见他唇舌发青,漫身散发着腐烂酸臭的异味,心中灵光乍现,这种疫病不似顽疾,更如中毒所致,倘若如此,那么毒源又是何物? 而奇怪之处便是,西域百姓不断中毒,若是日常饮用水或食物为毒源,为何我们三人同在西域生活,每日饮食与西域无二,却无一人中毒? 此种疫病,只要寻得毒源,再找医师配以解药,方可救赎百姓。 一群乌鸦从屋檐掠过,发出刺耳而黪人的叫声,听来如晴天霹雳一般。 瘟疫乱世(2) 凛冽晨风之中,我起身漫步于环街中央,透过帷幔黑纱,若隐若现地注视着满城炼狱一般的惨象,闻听苦不堪言的呻吟,暗自攥紧十指。 是否这满城瘟疫真是我所带来,我果真是不祥之人么?正如那壁画之上,看似天使般真善美的蓝衣女子,竟也会驾驭万古九渊魔物! 如若不是,那么便是有人精心设计,目的极可能是为陷害我。 只是,以全西域百姓之命作为赌注,如此令人发指的行为,他竟忍心做出!他若是想对付我,大可直接冲我而来,为何要对无辜百姓下手?! 冷流云站定我面前,以手揭开飘扬纱幕,正撞上他眼中幽寒森冷,心中本是烦闷多时,他一眼望来,却是平添了一重清寒,将缄默已久的气氛冻结。 “飘飞,不管何时何地,我永远站在你这边,我会保护你!” 他肃容而谈,缓缓握住我雪白窄袖下的莹润柔荑,眉宇间只见严峻。 我但笑不语,不动声色地抽出手,仰天凝思。 “圣主来了,我们有救了!” 目光齐聚处,却见一人挥手奔进一旁城墙下的南城门,他的身后,但见仪仗如云,迤俪而来,一行车驾辚辚而来,旌旗蔽天,一片冠盖如云的盛景。 原本死气沉沉的街道,宛如被沸水泼进一般,翻滚沸腾,屋内屋外的几千百姓,都纷涌至街道中央,虔肃地匍匐跪地,齐声高呼—— “恭迎圣主!” 那个年仅十九岁的冥阴教圣主,在西域百姓中,竟有如天人般的威望! 马车自街旁城门徐徐而来,旋即90度折转驶入街中,几乎塞满整条街。 我静立且流声婉转的且末河旁,愣愣地环顾四周,却见自己鹤立鸡群,直挺挺地伫立于众多伏地百姓中,不由无措地挠着后脑勺,傻笑不止。 千众目光,有如毒箭一般,隔着黑纱嗖嗖射来,意在责怪我对圣主的不恭。 一道松香渺然的流风拂来,但觉腰间一紧,身子一轻,下一瞬,我便被冷流云揽至道旁小巷之中,皮革布衣在日光下宛然,却掩不住那冰雪风姿。 待冷流云松开我,我正待开口抱怨,却见慕容清并不言语,目视巷外。 淡紫马车在护卫簇拥下,堪堪停顿巷口河边,隐约暗影,摇曳在侧窗帘幕上,那惊鸿一瞥,却幻化出无数蛊迷的魅影,一种异样的情愫,油然而生。 一个布衣青年疾奔到马车前,于木桥上匍匐埋首,潺潺流淌的河水映得他青眸熠熠,“西域瘟疫蔓延,都是那个从中原来的驸马的诅咒,望圣主大发慈悲,破除诅咒,让百姓重获健康,我们甘愿做牛做马,永远忠诚地侍奉圣主!” 青年越说越是不平,想起恩师对自己恩重如山,自小栽培,如今却因着妖魔到来而身患疫病,恼恨无奈之下,将下唇都咬出血来。 “求圣主破除诅咒!” 百姓对着清河对岸的马车叩首再拜,恭谨伏地,各色眼中凝满热切期盼。 水晶垂帘之后,一道妖媚蛊音飘出,“要想破除诅咒,只有一个办法。” 众人凝神一听,不免暗暗吃惊,各自和自己心中的揣测印证,一时无人言语。 瘟疫乱世(3) 车内之人以扇抵颚,迷人心魂的薄唇,掺拌一缕妖媚浅笑,“既然诅咒由驸马带来,那么只有用他的血来祭献荒神,方能破除诅咒!” 我们齐齐一怔,对这番言论莫名其妙。 河水斜斜穿街而过,我忽觉耳畔一阵清吟,带出隐忍的压抑,回眸但见冷流云手握雪刃,我看入他的眼中,只觉一片幽寒凛冽,直直刺痛人眼。 百姓喜极而泣,皆道圣主慈悲,纷纷低泣着叩头,听来更觉哀婉凄凉。 车帘上暗影浮动,好似车内之人转首顾盼小巷,吓得我浑身寒噤之下,即刻旋步躲于冷流云身后,双手轻扯他的褐布衣角,那人复又未觉回首。 车轮碾转,淡紫马车调转驶向城门,珠帘碰撞轻响声,若有若无地飘荡在晨风中,在两列弟子护卫之下,千道感激目光之中,逐渐隐入晨光中。 我迷惘地以手扶额,幽幽过桥步出巷道,踏在凄惨街道的步履,轻盈如梦。 冥阴教位于播仙镇北郊,自会从扜泥南方而来,我去播仙镇岂不是自投罗网! 为何连那个冥阴教圣主也如此认为,竟还要将我祭神,他在西域百姓中的威望,竟是比鄯善国王还高,他究竟是装神弄鬼,还是另有所图? 如此一般伟言宣告,不仅朝廷派兵捉拿,却连所有百姓都不辞辛劳地狩猎。 几日以来,我为寻求解毒之法,于民间明察暗访,想要找出瘟疫源泉,冷流云与慕容清也竭力相助,在市井中多番打听,却毫无蛛丝马迹。 我手持一道医术古卷,细细品读其上繁体正楷,隽秀墨迹在日光中宛然,想从中寻得与此疫病相似的前例,却在秉烛研读数天之后,仍一无所获。 虽然这场疫病并非由我引起,但我不能视百姓疾痛为无物,只求寻得解毒之法,早日破除千古瘟疫,为求自己清白,更为救百姓脱离苦海。 我信手卷起古卷,顿步抬首,映入一道宏伟的黄土围墙,却见其上数百张一模一样的淡墨画像,画中少年轻灵脱俗,别有一种飘渺纯澈的神韵。 我以手托腮,兴味浓厚地指点画像,“嗯,长的不错,是个绝世帅哥,不过画技欠佳,其本人应该比画上更好看,谁这么倒霉被通缉了?!” 正待怔忡入梦中,耳畔飘来一道清渺醇音,“四妹,这,不是你吗?” “哇呀!”我不甚惊异地脱口,却在左右观遍外城城墙之后,一种隐晦的郁闷,由心中生出,“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被通缉,你们两个没有啊!” “你还是别管这个了,看看周围吧。” 我转首流盼,却见冷流云面如寒霜,手指我身后,顺指回眸望去,那飒然清扬的一眼,有如晴天霹雳当空降下,将我生生石化当地—— 漫天风沙之中,一团混沌黑影,正自内城穿过内围墙阔门而出,雪球般在外城越滚越大,疾逼向外围城墙,细看之下,竟是无数气势汹汹的百姓官兵。 我始觉自己在西域竟得到如此眷顾,真可谓是受宠若惊! 我蓦然回神,即刻扔下手中古卷,拽过身畔两人之手,身形如拂风般向侧狂奔,以每秒十米之速,轻烟似的奔入道旁巷道中,将人团远抛身后。 雪域天池(1) 已是二更,月光如水,蒲昌海畔,静谧有如梦幻。 一黑一褐两袭身影,于云杉下,面海并肩而坐,几只颧鹊从头顶飞过,发出黪人的嘶哑鸣叫,一弯凄凉的浅月,皎如清霜,由树的间隙中隐约映出。 “苏游影,我是不是个不祥的人?是不是只会给别人带来灾难?” 我心乱如麻地环抱双腿,望着遥远的苍穹,思绪已飞到了九天之外。 他微带无奈地将我发顶绸巾拆开,顿时青丝如瀑,垂落而下,修长白皙的手指,自三千青丝间滑过,“你的却让人很头疼,一旦逃避,便让人无处寻觅。但是,你却是能带给人快乐和温暖的人,也从不伤害别人,怎么会是不祥的人呢?不管发生何事,我都会用我的一切来保护你,不再让你受到任何伤害!” 我静靠他肩头,心中但觉如饮甘霖,几疑在梦中。 “飞儿,你愿不愿意跟我回圣天教?见不到你,我很不放心。” 他的声音,磁性魅惑,在这暗夜听来,却是掩藏不住的寂寥。 我自发中抬首,凝望他光洁下颚,饶有趣味地探指,轻戳着他半透明的白玉面颊,笑得不甚惬意,“想不到我们的苏教主不仅妖术无边,神通广大,竟还能预言未来呢,说不定你什么时候能修成正果,从魔变到仙呢!” 他玫瑰花瓣一般的薄唇浅笑幽幽,右臂将我揽得更紧,下颌满足地抵着我额头,如墨黑发随风掠过我眼角眉梢,眸底映着粼粼水波,灿然生光。 清冷的月辉,被树枝映得支离破碎,投入我的眼中——这一刻,我心胆俱裂! 斑驳树影中,苏游影平素白璧无瑕的手背,竟有一块形似椭圆的怪异斑痕点缀其上,凝目细看之下,那赫然是得疫病之人的症状。 冥冥中,似乎有什么破碎了,发出清脆一声。 苏游影见我面色骇白,以手探额,“飞儿,你身体不舒服么?” “我没事,是你有事,你怎么也中了奇毒?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我心急如焚地拾起他修手,以布袖擦拭不绝,却奈何全力也无法拭净半分。 他抬手借着月光端详,浓密修长的睫毛,如夜色一般轻颤,“这是什么?我也不知为何会有,这是毒吗?不过见你这么紧张我,就算中毒也值了!” 他扶住我双肩,仿佛喜不胜禁,眼波微微荡漾,有如一潭深水。 我将他的手紧攥手中,他的眸光,几乎要将人的心都剜痛,让我一时语无伦次,“傻瓜,你知道什么,这就是西域的瘟疫,无药可解的!” “什么?”凤眸在瞬间邪异一灿,旋即黯然,“这就是那可怕的瘟疫?” 我重重点头,一阵海风侵来,携夹着重重绝望,将我淹没在天昏地暗中。 雪域天池(2) 到此有止茫然间,发间但觉轻颤,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清香迷离—— 雪莹亭亭的雪莲花,在发间系了个如意结,挽起无穷谴绻。 他凝望我深埋眼睑下那一抹黯淡颜色,手抚如水青丝,“飞儿,这雪莲真配你。别担心,不会有事的,为了你,我会保重自己的。” 我强自镇定,抬眸回视,“你来西域后,有没有吃过西域特有的东西?” “这,”他微一沉吟,凤眸微微上挑,“西域麝酒。” 我脑中灵光乍现,对,就是这个! 西域毒物颇多,百姓为防止不慎中毒,常饮麝酒,它防御多毒,并能减轻毒性。我们三人来到西域,却都未喝过此酒,不料这防毒良药竟成致命毒药。 麝酒以天山之上的天池泉水酿造而成,天泉正是能解百毒的良泉,百姓经常打泉酿酒。只要找到一种天泉无法化解的毒药,便能将毒下在天池之中。而百姓都将天泉奉为圣泉,断然毫不质疑,下毒之人正是利用这点。 我脑中迷雾烟消云散,迎风起身,将雪莲收入怀中,以绸巾将头部圈围,对目光迷茫的苏游影扬唇淡笑,“你一定不会有事,等着我!” 惠质不堪逐流水,露华何妨润愁肠。 皎月透过枝桠,重重叠叠的染遍银辉,凄凉,然而温柔,宛如最后而隽永的微笑,恰似万树梨花齐绽。 似水流年的诗篇,痛彻心底的呼唤,已唤不回远去红颜,轻渺如梦的纤影,已在月色下远去,隐没入那千百年不变的云杉林中。 夜色已深,树间的雁鸣,在一片寂静中,也变得嘶哑无力。 但见一道人影,乘月华而来,顷刻间已近了数丈,轻落于天山池畔。 白雪皑皑的雪峰之上,冰流塞谷,四周白桦云杉密布,猎猎寒风自身畔呼啸而过,皮革布衣翻飞,山巅一片冰雪晶莹的天地,恍非凡景。 天山之巅,一池冰水静静躺着,皎月支离破碎地倒影其中,莹润无瑕的银色水面,在夹雪冬风之中,飞雪飘洒之下,落出一圈圈涟漪。 高处不胜寒,我强忍浑身冰寒,自窄袖中取出一只透明水晶瓶,步于池畔雪地上蹲下,落手于点缀着点点残雪的天池中,盛满一瓶天池之泉。 将荧辉灿然的晶瓶紧攥手中,我转身纵入黑暗,沿着云杉林掠下高峰。 一行脚印在雪地中蔓延而上,一道修长身影,悠步于天池之畔,睿智双眸若有所思地凝注冰泉片刻,旋即缓缓蹲下,洁莹无瑕的双手,掬起一泓清泉…… 僵尸惊变 以轻功上下天山,耗损真气过半,不易来到扜泥城中,已是精疲力竭。 已过三更,环街上半个行人也无,清风席卷过街面,带起细碎沙尘飞扬,只有客栈前的一盏破灯,有气无力的,在地上投下孤单长影。 内外全城几乎仍在酣睡之中,无尽的黑暗中,只有我在古街上漫步向前。 蓦地,身后漫起数道窸窣脚步,回首之下,但见街上无数荧亮绿点闪烁,竟是十几个绿眼青面之人,僵硬地伸手走来,闪亮尖牙,在月光下森然可怖。 但闻潺潺流水声中,一道尖叫乍起,却见一娇弱妇女被围困其中,绿眼之人指甲尖黑,将妇女洁白细臂,撕抓得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我即刻回神,身如幻电般掠去,揽过妇女,掠出绿眼人之中,让她先步遁逃,自己则挥出银鞭,将路旁长绳卷入手中,持绳迎上那团混沌人影。 月辉乍现之下,我清楚目见,他们漫身肌肤,竟以墨绿覆盖。 我身如游龙惊凤地绕过人群,转瞬之间,以绳将十几人绑束一团,又感知其身体冰冷,鼻下无息,赫然是瘟疫中已死之人,他们竟然变成了僵尸! 我背倚道旁葡萄藤木架,望着呻吟一团的行尸走肉,心生一重惊兆。 莫非瘟疫病死之人,都会变成僵尸?! 瘟疫已惊起满城风雨,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不断有人死去,又不断有人变成僵尸,扜泥城岂不要变成人间地狱?! 我于且末河畔手足无措,但闻远处呼声震天,回首却见街上松明齐燃,一片沸反盈天,百姓携着武器疾奔而来,我心道不妙,竟不慎被发现行踪。 绚烂火光中,两道修影掠上阻隔内城与外城的围墙,竟是联袂而来的冷流云与慕容清,他们挥手示意,我即刻纵上围墙,尾随二人,飞檐走壁而去。 素日死寂的街道,今夜却格外热闹,百姓因僵尸而措手不及,又目睹我现身僵尸旁,更确定我是不祥妖魔,千众愤慨之下,于全城搜捕我行踪。 我们飞奔回外城客栈,晚间的雅屋,一揭来帘子,便是一阵清爽凉意,沁人心脾,糅合着金银花的淡淡馨香,如同人间仙境一般,与街道截然不同。 我取出袖中精巧水晶瓶,将天池奇毒托盘告知,二人均是一惊,寻来几位民间大夫,尽其所能地研究天泉,却无一人知晓毒为何物,更不知如何解毒。 我抑制不住内心的绝望,手中把玩的茶盏,也砰然落地。 慕容清辞别大夫,绕过墨绘雪莲的屏风,见我怔然坐于案间,目视对面静坐的冷流云,清雅眉眼,掠过几缕欣然笑意,“四妹,我们还有一个办法!” 我心下悸然,如同抓住救命一苇,紧拽住他青袖,“什么办法?!” 他将水晶瓶搁置案上,依案就坐,以火折点燃香炉,昙花熏香萦绕间,他喜忧不辨的清音随风飘来,“民间大夫无望,也许宫中御医有办法!” 我如泄气的皮球,颓然趴倒在桐木案几上,“可是我们怎么找到御医?难道让我进去偷不成?他们脸上又没写名字,万一偷错了怎么办?” “或许,你可以找月读公主帮忙。” “她上次已视我们为仇敌,会帮忙么?”冷流云以帕擦拭着冰魄剑身,冷面如霜,口气森冷,屋内烛火闪烁,似乎都被他惊得一颤。 闻言,我重整旗鼓,霍然拍案而起,“虽然她或许不相信我,但她绝对是个好公主,况且我身为驸马,必须要重新得到她的信任才行!” 我拾起案上水晶瓶,在二人惊异目光中,转身绕屏而出,他们立即紧随跟上,匆匆步下乌木楼梯,拉开店门,却因外面乍然的耀眼火光,而目眩神迷。 束手就擒(1) 待视线明晰,但见门外街道中,百姓举兵相向,将整个客栈团围得水泄不通,刀锄斧棍在流火中宛然,人群之中,便有我们刚请的大夫瞠目怒瞪。 我扫视着火光映染下,千众之中,不乏身染瘟疫的百姓,虽已病入膏肓,却仍拼着最后一丝力气,也要将我擒拿,心中腾升一道悲悯隐绪。 他们一日不擒住我,西域便一日不得安宁,我实在不忍再让百姓辛苦。 我无奈怅叹,暗中将晶瓶递入慕容清手中,压低声音轻道,“你们去王宫找月读,一定要将此毒交给她,我掩护你们逃走!” “不行!我不能丢下你!” 冷流云瞬闪至我面前,以身拦住狭窄门口。 “冷盟主说得对,以我们的武功应该可以顺利逃脱,我们一起走吧!” “他们的目的只在我,不会为难你们,我留下来可以掩人耳目,最重要的是要找到解毒之法,解救西域瘟疫,你们不用担心,我不会有事的!” 我不顾外面辱骂斥责之声,一径笑得轻松释然,使力将二人推向门外,忽觉右腕陡然一紧,竟是被冷流云紧攥手中—— “你什么也别说了,我留下来陪你!我要保护你!” 他横臂拦于我面前,冰俊面容上一片宁静,只那瞳仁之中,足见坚毅。 我暗中一阵惘然,心知要想改变他心意,简直比登天还难,便目视慕容清。 慕容清修眉一轩,稍稍踌躇,轻瞥一眼冷流云,无奈叹道,“好吧,有冷盟主保护你,我也放心了,你们要小心,我定会将泉水交入公主手中!” 我轻笑若风,势如迅雷,挥鞭缠住慕容清腰身,扬力甩向夜空,旋即自客栈门前翻跃而起,以脚相顶,将那道青影送至远空,方才翻身落于平桥上。 且末河两岸的众人回神,并不恼怒,而是万众一心地将桥中的我团团包围,举刀相向,松明映得众人满面红光,颜色各异的眸底却是掩不住的深恐。 “驸马,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不肯放过西域的百姓?” 冷流云从自动分道两旁的百姓中步来,站定我身畔,河水流光中,雪魄寒玉般的修长五指,不动声色地移到腰间剑柄上,却被我倏然探手按住。 我对上那双清冽冰眸,只觉得心中一片坦荡,目色乞求地摇首,“拜托,不要动手,他们都是无辜的,已经够可怜了,不要再徒增伤害。” 他静静端详着我,眉间剑意,也不禁柔和下来,右手愈渐松懈。 “谢谢你!”我埋首低道,如释重负地垂手身畔。 束手就擒(2) 我抬首直视两旁千副憎恨面孔,回以诚挚欣笑,“我不是妖魔,虽然很难让大家相信,但我一定会找出真相,找到救大家的办法,祭祀并不能解救大家。倘若大家仍不相信,那么只等祭祀之后方能知晓,我也绝不会反抗!” 他们面面相觑,惊疑之中,刚才的一腔热血,都似被冰水一盆浇熄。 那大夫见状,即刻越众而出,以手指我,怒溢言表,“大家不要被他迷惑了,他是给我们带来灾难的妖物,他把死去的人变成了僵尸,是大家有目共睹的,只有把他献给荒神,西域才能获救,难道大家连圣主的话都不信了吗?!” 此语一出,众皆愤懑凛然,复又举兵相对,火光中一片决绝。 我心下惘然悲戚,安宁闭目,紧攥住冷流云冰魄修指,他见我放弃反抗,亦是静待被擒,只更紧地反握我的手,指指相扣,心脉相连。 我们被百姓捆绑羁押,眼睛蒙以黑布,于混沌黑暗之中,带入一片冰凉简陋的铁栏圈禁中的囚室,四面环墙,床铺不就,唯有一道生锈铁栏,阻隔通门之路。 石壁上灯草静燃,隔着重重高墙,可以听见宅院中的更漏残响。 我哈欠连连地走到石室角落,抱膝坐在稻草铺就的石地上,啼笑皆非地望向那矫健清影,“冷流云,你真傻,何必要跟我一起受苦呢?!” 他仰首伫立锈迹斑斑的铁窗下,清婉月色照拂了一身,凝出冷肃幽寒。 “你更傻,不是么?宁愿别人伤害你,也绝不去伤害别人!” 我苦笑无声,却见他骤然委顿于地,有些吃力的坐起身,不过轻微动作,冷汗已一颗颗滴落,皮革裁成的布衣在灯下闪烁生辉,片刻之间,已被濡湿了一片。 我暗暗吃惊,立即前去扶住他,只见他跪坐地上,浑身颤抖若风中之烛,俊逸细致的剑眉紧蹙,好似隐忍着极大痛苦,却是不发一言。 我又郁又忧,“你怎么了?究竟中了什么毒?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缓缓抬首望向我,眉间一动,好似痛楚更深,竟捂着胸口在地上翻滚,忍痛的呼声,若有若无地萦回石室中,仿佛心口痛如刀绞,嘴角隐有鲜血渗出。 “你到底怎么了?痛在哪里?难道对我说心事就那么困难么?!” 我手足无措地坐在地上,痛切的看着他,几乎可以听到,那冰玉一般洁净无瑕的灵魂,在这样的躯体中哀鸣着,最终破碎一地。 我立马扶他起身,径自盘膝运气,不顾劝阻,将体内真气源源不断地灌输他体中,功行三十六周天后,他疼痛稍缓,才微微睁眼,神情疲惫已极。 (晕,没想到居然发了三遍,因为网速太差,之前连发两遍网页都无法显示,最后才发现发了三遍都成功了,都市言情小说又没有删除章节的功能,只能先这么放着了,下两次更新的时候再改内容吧) 清风月影(1) 他虚脱般的后倒,正落入我怀中,面色已稍有缓和,只静默凝视着我,眼中光芒幽深,踌躇、隐忍、决绝……都在一瞬间,有如天外流光。 我几番犹豫之下,终究伸手轻轻抱住他,以布袖拭去他嘴角一线血丝,幽幽一叹,“你为什么总是什么都不说呢?你又何尝为自己想过?” 他眼眸微动,不复素日冰霜无绪,竟漾出非一般的凄冷微笑,苍白修长的手指,轻颤着探上我脸颊,仿似隐藏已久的无限眷恋一般,清冽的凌音,宛如来自幽冥,“飘飞,虽然我不知这是什么毒,但是,我的毒,却是因你而痛!” 他素来冷冽,如今幽幽道来,伴随着松香渺然,竟平添了几分凄清抑郁。 我因他平生第三次笑而惊觉,却又因他的话而如坠迷雾,正要开口相问,却被他抢先制止,右手紧攥着我左臂,气若游丝,“什么也不要说,就这样便好,这是你第一次抱我,如果能让你抱我,就算受剧毒的折磨也无所谓。” 我更是莫名迷惘,却在眼光触及他瞳中几许渴盼时,心下不忍,只得静静抱着他身躯,拂开他颊边濡湿发丝,任是被压得腿脚麻木,也浑然不觉。 怀中的冰雪少年,面色惨白如纸,晶莹汗珠在月色下闪烁,如耀眼星辰,衬得他的面颊清辉片片,安然一笑之下,轻松地,满足地,进入梦乡之中。 我静坐在墙角,背倚冰冷石壁,凝望他紧闭双眼,双臂将他轻轻护于怀中,尽量温暖他因剧毒而冰冷的身躯,在火月交织的辉光中,安逸阖眼。 年光飞逝弹指间,一夜幽梦…… 幽暗昏冥中,有点点忍冬瓣随风而落,于无声中,掩面低泣。 月黑风高,深重肃穆的高墙之上,有一道青色人影如清风吹拂,一闪而过。 王宫中沸反盈天,禁卫明光重甲,搜寻着刚闯入宫中的青衣刺客。 慕容清掠过三重院落,悄然落于一方屋檐下,左肩处,鲜血蜿蜒而下,染尽了修指,但闻几声微鼾,殿内的烛火,也在灰烬中隐约欲灭。 他本想神鬼不觉地进宫,尽管已然小心翼翼,却终不慎被发现。 他自嘲清笑,身后蓦然一空,竟是木门被打开,一双花瓣一般的晶莹柔荑,快疾将他扯入屋内,紧随一道关门重响骤起,惊得案上烛影摇曳。 幻月宫中,丝毫不曾有香氛馥郁,只是将重重帷幕卷起,任由清风吹入。 慕容清一进殿中,便觉心旷神怡—— 侧边十六扇落地雕花檀木门,被齐齐打开,月光淡淡照入,毫无晦涩昏暗之感,重染的纱缦高高悬起,保有飘渺尾端,在风中飞舞。 纱幔之中,但见一花容月貌的妙龄少女,一身浅橙宫装未褪,鬓间步摇,荧华迷离,她抱臂倚靠于窗边,飘然出尘,宛如姑射仙人一般。 慕容清定睛一看,脱口惊呼,“公主?!” 清风月影(2) “怎么是你?我还以为是林飘飞呢!”月读玩弄着金发,秀丽的眼睫微微颤动,有如蝶翅一般,转而恍然点头,“也对,倘若是她,不可能会被侍卫发现。” 闻听如此直爽言语,素来腼腆的慕容清,清秀俊靥红霞薄起,颓然背靠红木雕柱,疑惑凝眸,“公主不是不相信她吗?为什么想要救她?” 月读步于案边就坐,拾起象牙镶玉盏,舒怡品茗,任由发间那柄珠钗,在月下光华流转,不可逼视,“那日事出突然,我也无法相信她,后听说舒亦枫要用她血祭,便知她是被陷害,舒亦枫为人阴险,他想对付的人,都不是坏人。” 慕容清心下松懈,挪步走到雕花窗前,探头观望殿外喧嚣。 月读抬眸顾盼,目及慕容清捂肩的修指中,隐有鲜血渗出,蛾眉微蹙,起身踱步到慕容清身畔,倏地扯开他染血之手,“你受伤了?” 慕容清连连退开数步,埋首恭谨道,“没事,这点小伤不劳公主操心。” 月读见他如此拘谨,甚是不爽,一把将他拽到在紫檀木椅上,双手紧按住他双肩,俯首看定他,眉宇间傲气凛然,“躲什么躲!我最看不得你们这些中原男人婆婆妈妈扭扭捏捏的了,一点也没有大漠男人的豪爽!想必你来王宫必定有要紧之事,你要是敢不听我的,我立刻通知侍卫,把你抓起来!” 微弱的烛火,在昏暗的殿中摇曳,毕的一声,爆了个灯花,灼灼生灿。 “公主,这……”被月读气势所摄,慕容清仰视着火光中的丽颜,心中不安全被压下,却苦于被紧按椅中动弹不得,略有窘意地埋首,“好吧!” 慕容清何时被女子如此对待过,他还是首次遇到如此不拘小节甚至有些粗鲁的女子,无措之下,只得任她摆布,却未料到,更震惊的事还在后头。 “这还差不多。” 月读豁朗爽笑,蓝瞳如晶,甚为得意地松开双手,但见慕容清左肩被她恰巧按压之处,血如泉涌,片刻间染红了臂上青衣,一时哑然失笑。 慕容清亦是哭笑不得,月读转身奔入珠帘之后,自柜中取出一个鸾纹黑匣,放置案上打开,取出数道药瓶,清凉而浓郁的药香,在瞬间弥漫开来。 “你别乱动,让我帮你疗伤,现在王宫里能帮你的,也只有我了。” 慕容清小心翼翼地拨开左肩青衫一角,却不料,月读倏然攫住他衣襟,猛力一扯之下,整件青衫上衣被瞬间褪下,清瘦苍白的肌肤,跃然于烛光中。 慕容清的面容,在瞬间滚烫如火! 月读顾自为他清理上药,以帕拭净肩处血污,微凉的手指,在他清白的肌肤上轻轻地滑过,流火中的清爽丽颜,晕染了几许温和的清柔。 慕容清愣愣仰视着少女,凉凉的药膏敷在伤口上,略微刺痛,他轻轻地咬住嘴唇,映衬着火光的清亮眸底,有着难以言喻的欣笑,静默沉淀。 妖异少年(1) 一天风露,杏花如雪。 此时晨曦初韵,青白色曙光,由那细小窗中泻下点点金霞,温暖然而哀伤。 我自梦境中幽幽转醒,正目见怀中熟睡的少年,忆及昨夜之事,心中平升几许怜悯,情不自禁地,手指轻轻地落在,少年宁静的冰颜上。 习武之人的敏锐直觉,让少年瞬间警惕,携剑出鞘,但见三尺雪锋,如蛇信一般架在脖颈间,他蓦然睁眼,但觉冰雪一般地凛然,刺入眼中。 两人四目相对,碰撞间火花晶莹缠绵,却在下一瞬,归为平静暗涌。 我摊开双臂,朱唇搁浅一丝清笑,“你醒了!” 他眸光一凝,凌厉之色立即收敛,漠然收剑入鞘,迅疾自我怀中翻跃而出,拾起地上斗篷着身,“对不起,我失态了,昨晚的事,不要放在心上!” 铁窗外涟漪婉转的清泉,在晨曦照耀下泛着清澈波光,掩映着窗口飘落的葡萄叶,微风拂过,却拂不去他满面冷容,晨曦洒下,却融不化他眸底冰冷,好似昨日那痛苦低吟的脆弱少年,不过是短暂的昙花一现,转瞬便消隐无痕。 我紧抵石壁的背部酸痛不已,倚着墙角颤巍巍起身,但觉双腿酸软无力,在冷流云扶持下才不致跌倒,旋即在石室中蹦跳几番,缓解麻木之感。 石室上层响起开锁的声响,随即有人恭谨地低语,璀璨晨光被映入,我们茫然地抬头,只见一道熟悉又陌生的身影逐级而下,慢慢走到跟前。 云锦镶边的紫袍下摆从阶上缓缓下降,终于到了眼前。 那狐面桃花眸的妖异少年,站在阴凉的石阶上,遥遥望着我,修长精致的玉簪慵懒地斜绾一束青丝,却依旧如水垂泻而下,毫不凌乱,额前发丝轻扬,犹如曼陀罗花瓣一般的红唇,雕饰一缕似笑非笑的浅痕,“别来无恙!” 清朗的声音宛如水波一般,流淌在空气里,似乎看得见那声波的滟滟色彩。 冷流云眼中立现敌意,如临大敌,以身挡于我面前,“你来干什么?!” 我挪步走出,目间不免迷茫,“你的伤好了吗?” “多谢驸马爷舍命相救,我的伤已经全好了!”他负手步来,铁门映入的日光,在他身上打出一片片鲜明的光与影,融入冬日凛冽寒风中。 苏游影的美,华丽精致,神秘邪魅,让天下女子为之窒息;而这个少年的美,蛊惑绝艳,别有一种男子鲜有的妖媚之气,令世间男女为之忘死。 我心念一转,脱口迷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问得好!”他轻轻鼓了鼓冰凉的手掌,一身锦裳流光溢彩,于石桌旁潇洒就坐,笑意更浓,只是一抹锐利,直透眼底,“你可知道我是谁?” “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当我是神仙啊!” “或许驸马爷怎么也想不到,你舍命救下我,我却还要陷你于困境吧!” 我这一惊非同小可,瞠目结舌,“你就是冥阴教圣主!” 妖异少年(2) “驸马爷果然聪明过人,竟能一语中的!不过,你可知道我为何来此?” 他玩赏着指上珠翠莹然的玉扳指,桃花眸中神光流转,顾盼间,一时觉得寒光冰雪,再看,却又似秋水长天的忧悒,只静静的看着,就仿佛要被吸入…… 我身体禁不住微微颤抖,静室中,一个最可怕的念头浮上心头——冥阴教圣主年少有为,对毒更是了如指掌,倘若他要下毒,那么定会万无一失,是否,西域的瘟疫便是他的杰作!而他分明是中原人,却为何会来西域? 我怒盈胸间,却仍还愿失态,悠然盘腿而坐,随意拨弄着脚边细碎稻草,笑靥如花,言辞也甚是亲热,“本驸马怎么知道圣主大驾光临所为何事?更不知我与圣主有何仇怨,竟让圣主如此煞费苦心地对付我,也不屑知道!” 我话音未落,冷流云竟是长剑出鞘,剑光飞涌,瞬间已近人身前。 乱云飞,青锋三尺义,斩断人间旖旎风花,银光灿然的长剑呼啸沧桑,剑芒犹若光电疾啸,吞吐间光芒万丈,蓝色缎带猎猎生风。 那锋芒瞬闪而至,连风息都变得凌厉逼仄,舒亦枫始料未及,面有讶异,身形猛地向后连退三丈,紫袍飞扬间,飘飘然落于阶梯之上。 他唇边勾起一道讥讽,仿似分身化影,黑发如云飘舞,正要返身,却见星月剑来如飞鸿,紧追不舍,慑人的寒芒直教人遍体生寒。 我怔愣地退避在墙角,竟不知冷流云于数丈外杀敌的剑法,已出神入化。 两人隔着铁栏相斗,冷流云剑招快疾,一时竟让舒亦枫无从下手,但他毕竟诡异莫测,紫袖扬风,我凝眸顾盼,霎时怔愣了一副面容—— 眼前但见五彩斑斓,犹如寒冬飞雪,片片晶莹由窗外倾泻而来。 数不胜数的彩色花瓣刹那间盈满整个空间,恰似狂风卷地,呼啸间带着凌盛已极的锐利,仿似暗器嗖嗖激射而来,纷乱肆虐,变幻无穷。 这,竟像极了唐门的绝顶暗器——散花天女! 恰似百花齐绽,炫目已极的万千残瓣,铺天盖地地倾泻而下,在石壁上蔓出道道深刻细痕,一时间风满长空,令人退避不及。 冷流云眉梢一敛,长剑刹那间分化为无数剑影,凝成一道坚不可摧的屏障,手腕一甩,剑障便呼啸迎上。 舒亦枫微微一笑,力贯指间,无数道紫光自指尖窜出,蚕丝般将他重重包裹,凌厉剑气甫一遇上辉光,竟有如冰石相击,飘转出星雨银光。 万千暗器,转眼便在刀光剑影中粉身碎骨,徒留残片飞翔满天。 冷流云骇然变色,身如拂风掠影,倏地退跃八丈,方才稳住身形,他眼中闪着莫名的光芒,眉间轻颤,凌音冷入骨髓,“你为什么要用她来祭神?” 那万千残瓣余意未尽,映着清淡的日色铺泻而来,冷流云闪身避让,语意森然,“你若是要以人祭神,尽管冲我来好了,不要伤害她!” 残片飞花,在瞬间收拢起来,光芒退散间,漫天缤纷花雨,窸窸窣窣地洒落在冰冷石地上,铺成炫丽彩绸,碾碎了几多镜月春梦。 妖尸奇毒(1) 舒亦枫信步而来,漆黑长发在风中飘扬,仿佛奈何桥边的曼珠沙华般绝美,却带着死寂的不祥,“不为什么,我就是想看驸马陷入困境的样子!” 我愤懑已极,将稻草猛掷地上,“我说小子,我跟你没仇吧,我一没打你兄弟,二没抢你老婆,你多大了?还玩这种无聊的游戏!真幼稚!” “都死到临头了,你一点都不害怕吗?” “为什么要怕?我就不信,你用我来祭祀,便能救得了所有百姓!” 他顿步铁栏外,纤指妖魅地勾在唇角,好整以暇地注视着我,只那狐面下的瞳仁深处,却亮的出奇,“如果你交出破晓天书,我或许会考虑放过你!” 我心知杜明,所有人都觊觎天书,甚为不屑地回视他,倚墙而站,摊手送客,“那我要告诉你,很遗憾,天书并不在我这里,圣主,请回吧!” “如果我告诉你,西域百姓中的毒,是我下的呢?” “什么?”我与冷流云惊骇抬首,万没料到,令西域生灵涂炭、哀鸿遍野的罪魁祸首,竟然是被百姓奉为天神的冥阴教圣主! 冷流云双眉一轩,清冽冰眸中,发出凝重剑意,绞紧的手指,有些微微发白。 我只觉义愤填膺,锐不可当,十指紧攥欲碎,“你为什么要这么做?百姓都是无辜的!月读说得没错,你果然是个恶魔,一个冷血变态的混蛋!” “多谢驸马夸奖,这样的游戏才有趣!看着自己亲手造成的惨状,难道不该骄傲吗?西域一直都那么无聊,我只是想找点乐趣。至于你嘛,”他眯眼斜睨着我,玉指轻划过生锈铁栏,美眸巧笑,“也只是我寻找乐趣的一枚棋子而已!” 我暗自取下银鞭,看着日光照耀下,那飘然如仙,却笑得阴谲妖异的少年,与那日的懵懂有如天壤之别,只觉得这一瞬,便是天开地裂,也不过如此。 尘世之间,竟有如此外如天使、内如邪魔之人,视人命如草芥,为了那微不足道的乐趣,将百姓玩弄于鼓掌之中,难怪月读那么惧怕他,堪称枭镜禽兽! “那个高僧也是你安排的了?!” “当然!”他轻描淡写道,雪白的牙齿映得双目如幻,几乎可以让每一位怀春少女钟情陶醉,“你知道妖尸奇毒吗?它可让人身患奇疾,无药可救,死后变为僵尸。这是我的独门奇毒,以前从未用过,如今倒让你们大开眼界了!” “难道你就不怕我把真相告诉百姓,让他们看清你的恶魔真面目吗?” 他随手捻弄着花瓣,“呵,可惜你没机会了,很快你便会被祭神,而且百姓是不会相信你的,我一直都是他们心目中敬仰的圣主,能解救他们的人。” “倘若我告诉鄯善国王呢?他会相信你,还是相信自己的女儿?”我负手在狭室内悠悠踱步,略一思量,目视持剑静立的冷流云,顾盼之间,竟似将满室沉闷涤荡,“别忘了我可是驸马,就算我没机会再见到她,但有朋友已潜入王宫,说不定已经找到公主了,如果我想传递什么消息给他,并非难事。” 妖尸奇毒(2) 他狭长微弯的桃花眸半眯,陶瓷铸就的淡紫狐形面具,在流辉日光中潋滟生辉,倾世绝美的俊靥阴晴不定,“很好,如果你敢这么做,那么百姓就不仅仅是中毒了。虽然有点麻烦,不过,我不在乎再给他们多添点有趣的东西!” 我微微垂眸,无语凝睇,思及百姓深陷水深火热之中,心中一阵悲痛,不由得以指甲深深划入起伏不平的石壁之中,却恼恨于百般无奈。 “别跟他废话,他是个疯子!” 冷流云闪入二人之间,牵过我紧攥颤抖的手,颊边垂落的发线,衬得他雪靥更加耀目,朦胧淡辉后的冷颜清透无比,仿佛是融入了这澄净晨色。 我忍无可忍之下,旋身跃出,银鞭流苏般横扫千军,卷起点点落英。 舒亦枫纤手一扬,恰似匹练迸发,五道似实又虚的紫雾线窜出指尖,精准地缠住银鞭,有如寒梅吐蕊一般,穿过重重花雨,迅疾绕圈延伸而来。 他临风伫立满地花影之中,紫袍翩跹,唇饰嘲讽,“不自量力!” 我手腕一转,银鞭疾速自传开来,光华流转间,将紫雾线迅猛甩开弥散。 “如果你还有良心,就赶快解救瘟疫中的百姓,他们被你害得太惨了!”我持鞭在手,怒无可怒地直视他,“我给你天书,但你必须立刻解救百姓!” 他收线斜倚石壁,食指意兴阑珊地勾在唇边,“不过,我不太相信你呢,想必你已将天书藏到安全的地方,如果你耍什么诡计,我可就吃亏了!” “别以为别人都像你一样阴险,你先解救百姓,随后和我去中原拿便是。” 晨曦的清辉终于消逝殆尽,铁铸栏杆中的小小陋室,只有一灯如豆。 冷流云闻听此言,冰瞳中杀意一黯,随即波澜不惊,持剑之手略微松懈,仿佛不适应灯草之光,那清冽冷眸,竟似含了几分凄凉。 “那怎么行?我可是好不容易才让西域变得有趣的,等我玩够了,再去取天书。驸马爷,很快你就要被祭神了,那场面会怎样呢?真期待呢!” 我胸中万般郁闷,恨不能发,却只得攥紧手中银鞭,肝胆俱丧。 “哦,对了!” 舒亦枫转身缓步而来,那一袭华美紫色锦衣,宛如一株开得璀璨的紫花曼陀罗,流转在寒风之中,绝美妖冶,却剧毒无比,弥漫着让人难以抵挡的迷幻魅力,吞噬下一切美好,一旦被蛊惑中毒,便坠入无底深渊,永不超生。 他在铁栏前顿住脚步,注目冷流云的妖魅波光,在月光般的银眸中辗转不定,“看来,你比我想象的要厉害得多,身中剧毒,竟还能站在这里!” 我闻言一惊,迅猛扑向铁栏,想要揪住他衣襟盘问,却见他如拂风般向后跃开,身形优美恰似午夜兰花,翩然轻松地,落于石凳上就坐。 舒亦枫以指轻叩石桌面,眉宇间一片冰凉的妖艳,“驸马,你还不知道么?你的同伴中了无药可解的剧毒,想必该活不过两个月了吧!” “他中的什么毒?为什么会中毒?” 碎心毒咒(1) “我们初次见面时,因为你无视我,我很气愤,所以便要摘下你的帷帽,其实是想对你下毒,却被他阻拦了,我不能无功而返,只能对他下毒,只需那么轻轻一碰,”他转眸望向冷流云,锦袖轻舒,一举一动仿似一幅静止的风景,“想必这毒的滋味不错吧,不过,倘若你心中无爱,便也不会被毒所累!” “够了,别说了!”冷流云面上淡漠终于被打破,森寒地怒瞪舒亦枫,但见一片潋滟光华笼罩其上,再看,却又是剔透毕现,长剑在手中轻颤清吟。 我颓然倚着铁栏而坐,凝重抬眸顾盼冰雪少年,“是真的么?” 他骇然一怔之下,默默颔首,星月剑的雪魄锋芒,悄然没入剑鞘中。 我手中银鞭掉落,萎靡地背倚铁栏,晴天白日间,竟是从心底觉出寒意来。 原来,他是为我而中的毒,所以才说,他的毒因我而痛,我竟一直都忽视了他的感受,让他独自在无尽黑暗中承受剧毒的折磨,我真该死! 舒亦枫轻把着石桌上的莹润琉璃盏,凝粹银华的眼眸,缱绻趣味盎然,墨玉般的青丝,流泉般静静落在华美的衣襟上,镂纹玉簪灼然夺目。 我收鞭起身,缓缓走向冷流云,步履重若千钧,对上那氤氲不明涟漪的冰眸,“对不起,每次都让你保护我,我欠你太多了,你不能死,大家都不能死!” 不顾冷流云怔然莫名,我转身敛容正色,“你的目标不就是我么?我跟你交换条件,只要你救西域所有百姓,解去我同伴的毒,让我做什么都行!” “你不能这么做!”冷流云倏然攫住我右腕,移身拦在我面前。 舒亦枫自石桌旁拂袖而起,淡紫狐形假面后,发出高深莫测的冷笑,“驸马好气魄!不过,让我同时救那么多人,未免太贪心了吧。” “你到底要怎样?!” 他取出一只晶莹珐琅瓶,削葱般的手指落下,揭开琉璃盏盖,将瓶中紫液倒入盏中,“其实也很简单,让我救西域百姓,只要你乖乖地参加祭祀。谁不知驸马武功高强,乃是西域第一勇士,你要是想逃,恐怕谁也拦不住。” 他信手端起琉璃盏,含笑款款走来,透过铁窗的日光照耀中,晶莹澄碧的紫色茶液,在玉指轻晃下,飘转出幽邃迷离的光泽,犹若晨曦清露。 “而要救这位公子,哦不,应该说是冷盟主,只需你喝下这盏‘碎心’便可!” “不可以,我绝不会同意!”冷流云蓦然将我拽入身后,十指将我的手紧蜷手心,神剑出鞘,直指铁栏外的舒亦枫,目光如刃,渊渟岳峙,一身清明凛然威仪,隐隐有兵戈之意,“你给我滚,我不想再看到你!” 舒亦枫站定铁栏外,眼瞳迷蒙如月光,“冷盟主,驸马都没说,你急什么?” 我望着冷流云坚毅冷冽的背影,漫起一缕悲凉凄然的笑痕,骤然甩开冷流云的束缚,身如破空闪电,瞬间掠至铁栏前,夺过舒亦枫手中茶盏,不顾冷流云痛彻心扉的呼唤,毫不犹豫地仰首,将那盈满剧毒的清茶饮尽—— 时空,在这一刻化为静止! 我只觉连呼吸都被扼住,仿若有成千上万的蠹虫,在四肢百骸间肆无忌惮地游窜,双手轻颤之下,琉璃盏颓然掉落,光华幽邃迷离,散落了一地的悲鸣。 一丝嫣红的血,由唇角徐徐滑下,在雪白的面容上触目惊心,下一瞬,便化作相思泉层涌而出,幻为一生也无法摆脱的梦魇。 鲜血肆虐满地,一室静谧中,隐约听见滴答作响之声。 我如虚脱的躯壳,颓然倒在冰冷石地上,那幽香迷人,泛着琥珀色的一盏清茶,在青石地面上涟漪般扩散开来,倒影出那如梦似幻的蛊惑—— 舒亦枫阴谲冷笑的妖娆狐面,在其中若隐若现,更显幸灾乐祸之意。 我抱着瑟瑟颤抖的身子,无法从那蛊惑中解脱出来,声音轻似梦境—— 碎心毒咒(2) 我双眸有如受了蛊惑,仍沉浸于那一幕之中,声音轻微,几不可闻—— “这下,你该满意了吧,你要遵守承诺,解救所有被你毒害的人!” “驸马真是好胆量,又如此重义气,真乃世间难得的好男儿,虽然我很同情你,但是很遗憾,你喝的碎心白喝了,我会解救瘟疫,这可是千载难逢的良机,从此我便成为百姓心中的神祗,西域便会在我掌握之中。”舒亦枫蹲身俯视着我,纤指兴味盎然地轻抵唇角,“但是,冷流云的毒,是没有解药的!” 语毕,他放声大笑,笑声中含着讥讽,更有空茫而寂寥的萧索。 “我杀了你!”冷流云怒得睚眦欲裂,挥剑如虹,掀起一片花雨银风,在石壁上落出道道清晰深痕,飘洒四散的剑气,却无法伤及舒亦枫半分。 舒亦枫眸含轻嘲,屈指于嘴默念,冷流云倏地委顿于地,正如昨夜一般,捂胸于地上哀号,汗湿重衣,只那冰眸,恨不能将眼前之人吞噬入肚。 舒亦枫俯视着地上的我们,目中光芒奇异,狐面后绝艳的眼角眉梢,浸润着阴冷讽笑,“你放心,你所饮的碎心并不足以致命,只是,你将永远成为我的奴隶。只要我稍一念咒,你便会受万虫噬心之痛,永世无法得到解脱!” “飘飞……”冷流云拾起宝剑,挣扎着爬到我身边,修手轻颤不绝,紧握住我松软的手,剑眉心痛地凝成一团,围头暗蓝绸巾,在日光中晕染出几多轻愁,“在皇宫时,你曾经为我挡过暗器,致使双目失明,这次换我为你挡……” 我只觉心口痛得麻痹,恍惚注目着舒亦枫唇边冷嘲热讽的笑意,出乎意料地,却格外轻松,竟幻化出悲悯的苦涩淡笑,“舒亦枫,你真可怜!” 他眼瞳陡然紧缩点凝,面目瞬间阴寒,“你说什么?” 我忍痛蹙眉,不由自主地蜷缩成一团,“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你,真的觉得快乐么?虽然我不知道怎么得罪了你,但是,你真的清楚,你想要的是什么吗?你如此费尽心机地陷害我,自己又能得到什么?!” 惨淡的日光,从锈迹斑斑的铁窗洒落,渲染着布衣少年瑟瑟颤抖的纤姿,长长的青丝,在白缎绸巾束缚下,仍是泼墨般铺散在地,映得人双目生疼。 舒亦枫静注着茶水中痛苦不堪的少年,一时间,心中空虚得可怕,那些梦寐以求的权和利,此刻,竟显得那么渺小而无意义,不由心神摇曳。 “所以,我说你很可怜,这样的你,永远也不可能得到真正的快乐!” 清灵幽渺的声音,凄清有如梦呓,在晨风中幽幽而散。 冷流云与我相面而躺,双手将我的手捧于手心,一同在水光中痛楚,若有若无的冬日松木清香,自他身上飘散而出,萦绕两人之间。 舒亦枫眸中光芒幽闪,忆及多年的隐忍屈辱,心中仇恨的火苗,又如蔓草一般疯长,飘忽的意识在瞬间凝聚,眸中消尽动摇,取代以破釜沉舟的决绝。 他颜色舟霁,攒眉冷笑,如玉双手连拍作响,便有数名冥阴教弟子自铁门外步入,手持两条粗壮铁链,皮靴上的銅钉,碰撞出清脆响声。 “就算我无法得到快乐,我也不会让你们好过!”他转身回望身畔埋首恭谨的弟子,神情完美得无懈可击,“时辰到了,把他们送到祭坛上去!” 他近乎决断地拂袖而去,拂晓的黎明中,只留下一室曼陀罗花香馥郁。 灰衣弟子将铁栏上的铜锁打开,架起地上浑身无力的我们,以铁制锁链将我们手脚锁住,强行拖出,幽深阴暗的石室,被逐渐甩在身后。 祭祀荒神(1) 扜泥外城中,我与冷流云一路被骆驼拖拽游街示众,几千百姓出门观望,愤懑辱骂之下,却不忘以碎石相砸,千面一律地,均露雨过天晴的欣喜。 我们本已浑然无力,却又被乱石砸得遍体鳞伤,双手被铁链锁就,另一端则被骑在骆驼上的舒亦枫持在手中,双脚机械地紧随前行。 一路行至扜泥城南门外,连绵沙漠中,高耸入云的千佛塔前,一方宽阔的石砌祭坛傲然独立,其上伫立两道镶满铁钉的空心铁柱,柱中盈满毒物,隐约可见黑长的触手自圆形缝隙中伸出,在暮色中,一眼望去,令人悚然心惊。 全城百姓皆恭立台下,台上有灰衣着身的冥阴教弟子持剑维序,舒亦枫一身华美锦袍,以狐面遮面,身姿优美绰约,于台上虔诚地祭拜天地,又以牛羊等牲畜,扔入填满蛇虫蝎鼠等毒物的地坑中,并请德高望重的法师诵经祷告。 一番盛大祭祀仪典过后,已是傍晚时分。 千佛塔顶的钟声终于敲响,在浩渺的天宇下回响,百姓皆肃然起敬。 千众于台下伏地跪拜,舒亦枫妖媚一笑,信步走到台中铜鼎旁,接过侍女手中的三炷香,三拜之下,恭谨地放入铜鼎中,鼓声已阵阵低擂。 冬夜逐渐清冷下来,苍穹的弯月,将淡淡清辉撒拂大地,连绵千里的沙漠,仿似以银沙点缀般晶莹生灿,祭坛的青石地砖,在众人眼前幽然生华—— “将妖物与僵尸带上来!” 舒亦枫挥手示意,静候身侧的两名弟子,便将一直被捆缚的我们拖上台。 众目睽睽之下,沉重的锁链声,在这幽暗阴森的祭坛旁响起,铁链粗暴的拖曳声,在一片死寂中显得越发不祥,我黯然垂目,只见自己的影子在石阶上映得上下颤动,如此形单影只,孤立无援,唯有身畔,出生入死的同伴依旧。 我们相视一眼,心照不宣,心知此刻百口莫辩,只得共赴黄泉。 弟子将我们以铁链绑束铁柱上,背部立时传来铁钉尖锐刺痛之感,伴随着毒物的剧毒侵蚀,将原本麻木无力的我们,痛得倒抽一口冷气。 祭坛周围,以木架摆放着十数火盆,映照着台下几千百姓迫不及待的脸。 数名百姓纷纷上台,将上百僵尸陈列我们脚下,青面獠牙,格外阴森。 舒亦枫轻瞥一眼被绑于铁柱上的我们,纤细眉宇间,辗转着一缕幸灾乐祸的隐笑,悠悠步于台前站定,声音冰凉似水,“驸马是祸害西域的妖物,是他将瘟疫带给大家,今日我便要替天行道,将二人和所有被他变成僵尸的百姓,一同焚烧,祭献荒神,让西域百姓重获健康,让死去的人得以超生!” 此语一出,举座欢腾,立时便有弟子鱼贯而来,将干柴铺满我们周围。 舒亦枫退立祭坛旁,望着台上身陷囹圄的布衣少年,黑发在火光中飞扬,笑容仍如初妖娆阴冷,一如,高深莫测的神祇,悠闲俯视着凡间芸芸众生。 祭祀荒神(2) 周围明火执仗,我波澜不惊,遥望着天边孤月,只觉得茕茕茫然,一梦醒来,此身难复从前——人的心,竟是比那天上弯月更加渺远! 我转眸望向五米外同样被绑柱上的布衣少年,沁凉幽寒的月光,仿佛在他身上安静流淌,整个人都溶于其中,烟色衣袂在夜风中翻飞。 我仿佛被这沙漠的冰爽所染,凄然惨笑,“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 他深深侧目凝望着我,曼然惆怅间,一道飒爽英气,凄烈冲天,发顶蓝缎风舞,“飘飞,这并不是你的错,是我连累了你,如果不是我让你帮我找破晓天书,你便不会如此辛苦,屡次为我受伤。能和你死在一起,我死而无憾。” “无悔纵横天地间,如若能生得尽欢,携手轮回中相伴,死已然无憾。”我恍惚望着火盆中绚烂烈焰,心死如灰灭,稍稍一动,背后便一阵入骨刺痛,不由冷汗如雨,“倘若有来生,希望你不要再遇见我,因为,我是不祥的人!” 冷流云回发灼灼眼神,凌乱发线后的冰容坚毅执着,“飘飞,你千万别这么说,此生能遇见你,是我唯一值得欣慰的事,在死之前,我有话要对你说!” 我曼然一笑,不以为意道,“第一次见你主动说话呢,是什么?” “你知道我的毒为何因你而痛吗?我之前没勇气告诉你,但是倘若我现在不说,便再也没机会说出,我……” 他的声音越发微渺,融化在遍地僵尸的凄惨悲号中,终不可闻。 “二位真是好兴致,果然兄弟情深呢,都死到临头了,还聊得这么开心!” 舒亦枫打断了冷流云未尽的真言,他蓦然现身我们之间,蛊惑冷笑让人意醉神迷,狐面后的桃花眸看定冷流云,“冷盟主,你想说什么?我倒想听听看呢!” 冷流云满目执着流光,被清浅一句熄灭,转而被刻骨怒意取代,不顾浑身伤痕累累,全力挣扎不休,任凭铁钉刺入如玉肌肤,鲜血重染布衣—— “舒亦枫,你这个人面兽心的禽兽,我就算化成厉鬼,也不会放过你!” 舒亦枫敛笑凝眸,霍然挥袖,“那你就等着变成厉鬼吧!” 他带着所有旁人退下祭坛,唯剩我们二人,与一地绿肤僵尸和干柴。 只听一阵尖利金风扑面而来,数个松明燃就的火把被遥掷而入,烈火遇柴,轰地一声燃烧起来,火舌吞吐中,已将周围染成烈火炼狱。 火光扑面而来,直冲云霄,整个夜空都被映红,只见祭坛上火光蜿蜒,如游龙般肆虐辉煌,脚下的僵尸首当其冲,虽被长绳捆缚,却悲吟挣扎不已。火舌腾空而起,将一切席卷其间,浓烟滚滚,片刻将所有物事烧尽。 一阵高呼从台下纷起,众人又惊又喜,为即将过去的灾难而庆幸。 噬魂死神(1) 冷流云墨染冰封的眼眸,被火光映得晶莹生灿,炽热眸光倾注在我脸上,凌音清渺如梦,“飘飞,我们今生共同经历了那么多,我已然心满意足!” 我但笑不语,望向高窜火影后的欢悦百姓,心中悲悯腾升。 他们真是傻,世间果真存在普度众生的神祗么?最终还不是得靠舒亦枫亲自解毒,但愿他能遵守承诺,以我的命换来西域千万性命,也未尝不好。 火影憧憧,流云顿飞,月华轻掩,阴影深深拂过皎洁素颜,发顶白缎在火中飞舞,浸润得岁月静好,悠然出尘,却照不见心中的万丈深渊…… 祭坛之下,紫袍绝美的狐面少年,静静遥望着火中面目恬静的布衣少年,妖娆迷离的月光瞳孔中,潺荡些许如水波光,广袖中的纤指,莫名地紧攥。 我感受着身畔越发灼热,眺望远方沙漠中的且末河,一片宁静如水的坦然。 千佛塔内挚爱天各一方,生死两茫茫。 血溅幻瞑只为儿女情长,葬身在异乡。 此生来到大唐,我真的过得好累,不知是为别人的使命,还是为自己的使命。但是,我不后悔,因为,我问心无愧,如果有来世,只望能逍遥自在。 目光流转间,忽见远方浩渺夜空中,逐现高达百丈的透明立体影像,凝眸细看其轮廓,竟是一个面目狰狞如兽的人形怪物,傲然伫立无垠广漠上。 它浑身铺就锁链,手持斩月镰刀,竟酷似传说中的死神形象。 血盆大口在月下张开,沙漠上立时便有狂风大作,将一切卷入口中。 满台火海外,百姓依然欢呼雀跃,好似未觉妖魔作祟,唯有人群中紫袍狐面的舒亦枫,唇瓣那一抹难以捉摸的冷嘲笑弧,证明他知晓一切。 蓦地,我只觉灵魂仿似被一股极大力量吸引,即将被剥离躯壳。 我转目顾盼火海中的另一少年,“冷流云,你看见了吗?” 他亦痛苦不堪,汗雨转瞬消融在烈火中,凝望远空的眸中凝满不可思议的凌波,瞳孔中映出熊熊火舌,“飘飞,我看见了,那是什么?是死神么?” 我瞬间明悟,原来只我们二人能目见,我紧闭双目,意欲稳住心神,灵魂却不受控制地被强力拉扯抽离,似要被吸入死神口中,一时间扯痛难耐。 这哪是什么救苦救难的荒神,分明是吞噬人魂的死神!死神有多种,而这便是噬魂死神。没想到舒亦枫竟学得这等禁术,与妖魔为伍! 风越发大了起来,席卷着焦灼火苗,闪烁不定,空气中漂浮着血腥的惨烈。 冥冥之中,只觉自己身在太虚幻境,一切都化为空茫而飘渺的虚无,唯有一道若有若无的蓝光,于混沌黑暗之中闪烁如星,伴随着一道飘渺女音—— “你不能死,你的使命还未完成,快睁开眼!” 我霎时心神不宁,是谁?为何会在我体内?我到底有什么使命? 噬魂死神(2) 骤然之间,我心神激荡,左肩一阵火燎般的灼热,蓝莲咒印瞬间蔓延全身,一种前所未有的强大力量,如同裂冰破堤一般,在心中汹涌。 众目睽睽之下,我蓦地睁眼,仰天长啸,但见夜空云絮之中,银光月影破,一道耀目已极的澄亮闪电当空落下,不偏不倚地击中火海中的我。 “飘飞!”冷流云难以置信地凝注着遍体咒印的我,歇斯底里地呼唤。 台下惊愕吸气声四起,我不禁浑身一颤,顿时周身蓝光焕发,迅猛扩散至整个沙漠,将混沌幽冥的暗夜,倏然照耀得亮如白昼,惊起风云变色。 一望无际的沙漠上,顿有百根沙柱破土而出,窜出地面百丈高。 远空的噬魂死神,被陡然爆发的沙柱摧毁得支离破碎,化为万千透明残片,随风飘散,唯留不敢置信的余音,萦回在夜空中—— “怎么会是你,你明明已经死了,为什么……” 蓝光笼罩下,一阵寒风从广漠上侵来,隐约有雪白轻柔之物,自夜空中飘落。 烈火腾云,雷声震天,千佛塔在祭坛后静静伫立,有如万古神祗一般,飞檐之上,青瓦在月下熠熠生辉,雪珠散霰从屋檐滑落,迷离恍惚。 此时天边云光淡朗,檐上的残雪掩映着青色黯瓦,清冷寂寞。 沙满长空,鹅毛天剪,雪珠从檐上滴落,浸染了盈满月辉的沙漠,所有人驻足凝神,欢欣鼓舞的气氛,也因这天外飞雪而微妙停顿。 洁白的雪花飘舞,远处的城墙,都蒙上了一层雪绒,不复平日的庄严肃穆。 雪花飞旋静舞,祭坛上高燃烈焰乍一遇上飞雪,宛如冰炭不同炉一般,自台上飞散四溅,星火飘洒落入蓝色沙漠之中,翻江搅海地落出流火万里。 台下百姓惊得夺慌而逃,一片混乱失措中,隐有惊呼在人群中四散开来—— “大家快逃啊,妖魔现世了!” 人影缭乱中,唯有那紫袍少年岿然不动,发随风舞,身处闪耀的紫色光罩之中,漫天妖冶的紫花曼陀罗,围绕他旋转飞舞,将触及的火星化为乌有。 “林飘飞,你给我住手!” 舒亦枫敛眸怒喝,玉手一挥,一道紫光卷起一条火龙游窜而去,以穿雪破火之势,粉石碎玉地袭向台上的我,却在触及直冲云霄的蓝光时,被猝不及防地迅猛弹回,他即刻纵身掠开,有如苍龙归海,原地砰然落了个大坑。 “飘飞,你冷静一点!”冷流云望着仿若被幽蓝烈焰焚烧的我,不顾铁钉的尖锐刺痛,奋力挣扎间,在铁链束缚下,臂上已蔓出数道青紫淤痕。我只觉体内破天之力,如冰河决堤,一发不可收拾,灼烧之痛随之铺天盖地而来,漫身蓝莲咒印,在莹如雪玉的肌肤上闪耀高燃,化作蓝色的流星雨,星星点点飞洒四方,连身后铁柱中的毒物在蓝焰中化为灰烬,也浑然不觉。 怒涛狂澜(1) 惊天动地的变化过后,冰火两重天之中,数道黑线闪电般射向千佛塔,紧接着便是刀剑相交的铿锵声,佛塔的朱漆栏杆蓦然断开,守在塔内的灰衣弟子陆续掉了下来,满塔骚动,人们叫喊着四窜而逃,挤成一团。 幕天席地的蓝光,有如涟漪收拢一般,悉数没入身体之中,祭坛上火光尽灭,唯留僵尸燃烧后的焦臭味弥漫飘雪空中,台下却是火海一片。 我陡然睁眼,凝神一动,一缕蓝光从肌肤中沁出,将浑身绑缚的锁链瞬间划断,不顾冷流云满面怔忡,取过台旁弓箭,携着他纵下祭坛。 数名冥阴教弟子伏于台下,窥视着祭坛的动静,正要拔出兵刃,但闻耳边“嗖”的一声,一道箭影擦身而过,风声拂得面容生疼。 火光肆虐,雪舞朦胧中,一钩浅月照得广漠清幽,云杉之下,但见一支雪白羽翎微微颤动,竟是深深扎入树干之中。 灰衣弟子朝着箭射来的方向疾飞上塔檐,但见剑光一闪,他手中长剑直取我面门,却被两根白皙晶莹的纤指捏住,再也动弹不得。 佛塔飞檐之上,另几人见势不妙,纷纷急舞兵刃,犄角状围了上来。 但见剑风一转,急如因蛇狂舞,先前那人“噫”一声惊呼,长剑已被冷流云夺过,瓦砾间几声尖啸,却是那几人兵刃被一一格挡,竟纷纷断为两截。 冷流云以剑对抗着数名弟子,我静立飞檐之上,手中黝黑长弓拉满,雪白羽箭有如索命无常一般,让所有人脖颈处生出寒意! 有人再也忍受不住,发一声喊。 众人仓皇逃窜,几个起落,便在塔后云杉间消散不见。 我与冷流云携手掠下塔檐,却听身后轻唤“飞儿”,回首之间,但见一抹黑色身影自塔内跃出,黑袍在风雪中飘扬,顷刻间,便已近在咫尺。 “飞儿,对不起,我来晚了,让你受惊了,我真该死!” 苏游影深深凝视着我,那含笑凝视的深情隽永的眼,在夜色中熠熠,玉手轻颤着,欲要不顾一切地将我揽入怀中,我却被冷流云倏然拽至身后。 我万没料到苏游影竟也来了,那塔中激战,便是圣天教弟子前来相救了。 一股若有若无的火药味弥漫雪空,好似惊雷相撞,我诧然抬眸,但见冷流云与苏游影分攥着我一只手,两人执着目光在空中交织,闽侯有火光迸溅。 这分掌正邪两派、黑白两道的两位首领,可谓是水火难容,正邪相克,此时甫一相遇,仇敌又见仇敌,免不了要明争暗斗一番。 我一个头两个大,只觉胸口一阵疼痛,咳意上涌,竟一时喘不过气来。 二人顷刻回神,不约而同地关切探问,我一时烦不胜烦,撇下两人,纵身掠过祭坛,落入那片冰火混乱之中,却见舒亦枫正与两道黑影颤斗一团。 怒涛狂澜(2) 我正欲前去插手,舒亦枫已然感知我的到来,轻挥罗袖,身畔一黑衣人直直飞起,在紫光轻托下,竟轻飘飘如同棉絮一般,缓缓而来。 我纤眉一挑,白皙手掌伸出,竟似天女托镜一般,平平将人托住稳下。 我将来人放下,但见她蒙面束发,静静立于黑暗中,一言不发,幽蓝眸光欣喜若狂,只有鬓间一枝珠钗,神光迷离,一眼便知非是凡品。 我蓦然一惊,月读!那么另一个黑衣人便是慕容清了! 我复又转首看去,慕容清已持剑落于我身旁,又见黑袍布革一前一后掠来,苏游影与冷流云也已赶来,五人将舒亦枫重围在内,无可逃遁。 舒亦枫怡然不惧,桃花眸将笑未笑,“驸马,你的同党还真多呢!” 我负手而立,不顾背后血染重衣,神色一派凝重,“舒亦枫,我不会对你怎样,但请你一定要救西域百姓,否则你今日在劫难逃了!” “是么?”他嫣然媚笑,淡紫狐面在火光中熠熠生辉,“驸马,你别忘了,祭祀未遂,我也不用遵守承诺,而你,好像忘了中过什么毒了!” 我激灵灵一个冷战,忆及碎心毒咒,不由十指紧攥。 苏游影闻言一惊,倏忽飘至舒亦枫面前,一把揪住他衣襟,轻颤的精美眼睫,在洁玉面庞上留下幽暗的阴影,凤眸含威,“她中了什么毒?快给她解开!” 舒亦枫掠空落于祭坛,眼中绝然生出冰寒,让人几疑是在寒冬飘雪,“他在你心中就那么重要么?倘若我不为他解毒,你要杀了我么?!” 苏游影正要前去,但见舒亦枫竖指当嘴,缄口默念之下,我顿觉心口一阵惨痛,好似有万千蝼蚁在噬咬,不禁颓然坐倒在地,冷汗已是如雨而下。 月读即刻扶住我,一手扯下面罩,目间不免担忧,“驸马,你怎么了?” 苏游影转身掠回我身边,以力量为我缓解剧痛,却见舒亦枫妖娆一笑,自祭坛上飞身掠起,隽秀紫影,在云杉林中踏月远去,唯有余音绕耳—— “驸马,我们之间的恩怨还未了结,我不会放过你的!” 清音伴随着夜风飘来,话语中的阴森幽凉,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 血从口中狂涌而出,晕红了眼前所有一切,染红了面颊,甚至浸痛了皮肤…… 在一片模糊中,我焦急不甘地伸出手,痛苦地凝望着,千佛塔后那个紫衣如梦的少年,宛如游龙凌空而起,自苍茫的夜空中远去…… 流火飘雪中,苏游影将我紧紧揽入怀中,耳边一片轰鸣声,唯一感觉到的,就是冷,彻骨冰心的冷,而他,却有着很温暖很温暖的怀抱。 我轻轻地闭上眼睛,唇齿间一片血腥之气,吃力地说出几个字来。 “不要走,救人……” 胸口一阵气血翻涌,眼前的黑暗,恍若夜枭鬼魅一般降临。 手无声地垂落下去…… (终于考完德语了,这几个晚上垂死挣扎得真痛苦啊,五一节终于能暂时空闲一下了,(*^__^*) 嘻嘻……) 哀鸿遍野(1) 混沌昏冥之中,我只觉头痛欲裂,在梦中几番挣扎,方才幽幽转醒。 此时暮色渐深,归巢的鸟鹊在窗外轻轻呢喃,依旧细雪连绵,云杉翠碧,白雪皑皑,在晚风中摇摇欲坠,驱走了闷气,只剩下淡淡花香萦绕。 华丽软榻旁静坐一人,微微有些疲倦,眼角略见青黛,显然是夜间睡眠不佳。 “苏游影!”我勉力坐起身,思及惊夜一幕,心中有说不出的蹊跷。 没想到那力量竟不受我的控制,而是在那声女音的驱动下迸发出来,是否她便是梦中的蓝衣女子,而这咒印是那个座主给我的,二者有何关联?噬魂死神消失前的话语耐人寻味,说我明明已经死了,莫不是说的蓝衣女子?! 金黄色的夕阳照在梳妆镜上,漾出散乱细碎的光点,照得素洁容颜如同梦幻。 我的目光渐渐投向守候一旁的苏游影,心中陡然一紧。 但见日光中,他光洁如玉的脖颈处,已然衍生几斑绿痕,妖尸之毒的侵蚀,竟发展得如此之快,心念他时日无多,我心中没由来地痛如刀绞。 我轻揉着脑后,迷茫淡问,“我睡了多久了,为什么头这么痛?” 苏游影仍是面色苍白,如画眉目间却颇见神采,端起床头木柜上的药盏,不无温柔地细细喂给我,“飞儿,你真能睡,竟一觉睡了五天!” “什么?五天!”我惊得魂飞天外,皱眉咽下一口,“你们怎么不叫醒我?” “那天你遍体鳞伤,又受舒亦枫的毒咒,再加上力量爆发过多,严重伤及五脏六腑,若不是我帮你稳住心脉,你此刻都还不能醒!” 他如珠如宝地拾起我无力垂下的手,轻轻捧在白璧光洁的脸庞上,眸中担忧无限,“答应我,以后不要再伤害自己了,就算是为了别人,也不能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别担心,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我安祥浅笑,转而心痛凝眉,“你已经身中剧毒,怎么能再为我耗损力量,你不知道这样会恶化身体吗?” 他欲语还休,但听门扉咿呀轻响随风入耳,月读娉婷款款而入,竟是一身淡橙氤染的曳地长裙,在透过窗口洒落的霞光下,隐隐透出月色花瓣纹,额前垂下累珠流苏,更映得肌肤似雪,竟生生将清爽丽颜映得出色娇媚。 慕容清紧随步入,见我容光焕发,清秀俊靥上笑痕悠悠,“四妹,你终于醒了,也不枉我和月读特意来看你,这些天冷盟主可是非常担心你呢!” 我脑中一个激灵,抬眸环顾一圈,却未见那熟悉的冰雪风姿,心中腾升一道隐约不安,“冷流云的伤怎么样了?为什么没看见他?” 哀鸿遍野(2) 苏游影闻言一怔,眼中波光闪动,却终是平静下来,轻抚着我倾泻在素白里衣上的柔滑青丝,如初邪魅一笑,“飞儿,你在我面前关心别人,我会吃醋的哦!这可是我的地方,堂堂武林盟主,怎么会容忍自己身在魔教呢?” 慕容清无奈摇首,转身于檀木椅上就坐,惬意品茗,“冷盟主的伤已痊愈大半,他担心你,却又不愿进来,已经在门外守候好些天了。” 我信手玩弄绣枕,啼笑皆非,“他总是这样,死要面子!” 我倏忽忆起,舒亦枫曾说冷流云中毒活不过两个月,又思及百姓疾苦多舛,以及苏游影身患瘟疫,便暗下决定,无论如何,我也要救他们。 月读眉韵飒爽,金发随风,弱柳扶风秀步来,取出璀璨迷离的琉璃盏,又将朱漆百凤食盒打开,但见一只水晶杯中,满是洁白晶莹的奶乳。 她以银匙盛起一盏递予我,“这是我从宫中带来的羊乳,对你的伤有好处!” “谢谢!”我欣然接过,以银匙小饮一口,抬眸问道,“对了,月读,你有没有请宫中御医研究过那毒,有没有钻研出解药?” 她杏眸一黯,细咬银牙,花容惨淡,珠泪扑簌而下,已是哭得梨花带雨,“舒亦枫这恶魔,不知道下的什么毒,连王宫太医也毫无办法!” 滚烫的眼泪,诉不尽她的伤心和无奈。 “什么?”我悚然一惊,手中碗盏颓然落地,当啷一声脆响,立即碎成几瓣。 冷流云抱剑静倚廊柱,乍闻屋内玉碎,一时心急如焚,暗自咬牙,不顾一切地破门而入,但见气氛凝滞若死,恍然大悟之下,霎时缄默。 屋内几人皆神色凝重,暮光晕染中,平添了几分凄楚黯然。 自从那夜祭祀惊变后,我已成为西域所有百姓的公敌,驸马妖魔的传言,便如流水般在整个西域四散开来,此刻已是人尽皆知。 西域各国皆以捉拿我为第一要务,大街小巷禁卫如云。 百姓们已经从惊恐之中醒转,却仍不愿开门,他们只是从窗户的缝隙中窥望着,一旦触及满城飘荡的白绫,便好似被马蜂蛰得刺痛,连眼都睁不开。 瘟疫肆虐,百姓连续身亡,僵尸泛滥成灾,满城风雨中,昔日安宁繁华已不复存在,唯有人间悲鸿罹难,不见人顿悟超脱,却只闻哭声幽咽,上达九重。 西域以奇毒闻名天下,不料竟反被奇毒所累,或许,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暗闯缥缈谷 夜色斑斓,月明星稀,塞外缥缈谷,醉人花香随着晚风飞扬开来。 温泉深处,云蒸雾泽,亭台楼阁,宛如仙境,奇花异草,落梅如雪,月光在地面上一层厚厚的花瓣上,倾注一片银白色的光芒。 白雾朦胧中,一道纤细飘渺的黑影,自缤纷花海中一闪即逝。 我身着紧身夜行衣,以黑布面罩覆面,紧贴廊下门外,四顾无人,取出袖中万能解锁匙,轻巧打开门环上的铜锁,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房中。 优雅临水的楼阁,淡淡月晕洒落在这间素雅房间里,没有任何华贵的摆设,珍玩珠宝,唯有几架书阁,房间的中央,放着一张紫檀木圆桌。 我撇下已睡众人,自行打听到播仙镇外的冥阴教所在,并从侍女口中得知舒亦枫的房间,别无他法之下,只得来此暗偷解药。 此时谷外飘雪漫天,却不知谷内竟是暖风如煦,姹紫嫣红。 满屋弥漫着淡淡冰凉的曼陀罗花香,我悄无声息地在房中撺掇,以神偷练就的一身本领,轻易寻到意想不到的隐蔽角落,目的明确地寻找解药。 “啪、啪、啪”! 三道清脆掌声在夜色之中响起,却犹如惊雷从天而降,将我从紧张焦虑中惊醒,僵硬回首间,门口一抹修影映入眼帘,让我瞬间面如金纸。 此时天边云光淡朗,檐上的梅瓣掩映着琉璃明瓦,清冷寂寞,苍暗近乎幽蓝的天幕中,那身影茕然傲立,漫天星辰闪烁,却也显得黯然失色。 舒亦枫静倚门边,身畔落梅如雪,青丝在晚风中飘扬,捻弄着一根梅枝,一盏盏紫色彩灯在廊下随风轻舞,精美雅致的浮绘,在火焰映照下,栩栩如生。 “看来我们的驸马爷也不都是光明正大的!驸马武功高强,果然名不虚传,竟能避过所有冥阴教弟子,找到我的房间,我该怎么招待尊驾呢?” 我暗道不妙,不及多想,身如清风拂柳,径直掠向敞开的雕窗。 未等我抵达窗边,但见一根紫雾线横空出世,迅疾如电地落向窗檐,将窗户紧紧盘结,任我如何使力拉扯,也无法撼动分毫。 我转身纵向另一窗檐,殊不知前车之鉴,紫线掷出,窗扉砰然紧闭,我已不及收势,直直对着雕窗撞上,肉木相击之声直刺入耳,我僵硬地垂直掉落。 傲然挺立的梅花虬枝,被隔离在外,唯留窗纸上花影摇曳。 好小子!竟然玩阴的!算你狠!本姑奶奶斗不过你! “驸马既然来了,何必急着走呢?” 幸灾乐祸的轻笑声自身后飘来,伴随着轻微步履渐近声,“驸马好身手,身姿婀娜,步态轻盈,落地无声,吐气如兰,如此秀气的男儿真少见呢!” 我自地上弹跳而起,见无路可逃,装腔作势地敛目收神,顾自悠坐紫檀木桌旁,“圣主怎么知道是我?又怎么知道本驸马会来?” “因为妖尸奇毒只有我能解,所以你一定会忍不住要来偷解药!” 万毒之阵 屋内灯烛不就,一片静谧似水的混沌阴影,宛如黑暗中藏着无数鬼魅。 他绕过屏风走来,紫袍在穿梭入屋的夜风中飘扬,姿态幽雅地就坐对面,紫袖翩然,执起紫檀桌案上的莹润玉壶,在金银盏中倾倒一杯清茶,推送至我面前,眉韵冰凉妖娆,“来着既是客,寒舍无美酒,唯有清茶待客,不要介意!” 我端起茶盏,并不就饮,“虽然本驸马知道你不会在这里面下毒,因为我已经中了你的毒咒,不必再多次一举,但是,我不想吃你的任何东西!” 我将手中茶盏掷出,光华清辉的银鞭,有如匹练破空,当空劈落! 但见他纵身退飞屏风后,青丝柔柔拂面,左手掌对前伸,璀璨夺目的紫光自手中四散开来,金银盏蓦然悬空,银鞭落空,茶滴竟穿透屏风反向而来! 我旋身掠开,踏柱斜飞,银鞭闪电般疾挥,漫空茶滴随之飞洒四方,铮铮打入墙壁雕柱中寸许,左手甩出一道蓝光,将紫光瞬间逼退。 他五指挑拨,紫雾线随之飞掠八方,将门窗尽数打开,皎洁银华的月光映入,随之而来的,是无数密若雨点的蛇蝎蛛虫,携着落梅如絮,盈满雅屋。 我浑身一阵寒噤,不料他竟能御毒物易如反掌,屋顶墙壁地上,但见一片模糊混沌的黑色,已无一处落脚之地,唯独他所立之处,毒物避之不及。 在舒亦枫惬意旁观的视线中,我吓得灵魂出窍,却仍挥鞭如风,将迅猛袭来的万千毒物片片扫开,身渐疲惫中,落得满屋残尸毒液,一片不堪入目的狼藉。 洁净屏风上,已被泼墨般洒满毒汁,其上水墨荷花亦出污泥而染。 我挥鞭闪跃之下,终寻得一刻间歇,以飘雪穿云步鬼魅般游移屋内,趁其不备,无声掠至舒亦枫身后,纤指探出,在他脖颈处点到为止。 我心下松气,感受着指间异于常人的冰凉,面罩下笑意清澈,“别以为你用这些就可以打败我,虽然你旁门左道懂得不少,武功却毕竟不如我!” 他面无惧色,目光透过雕窗望向飘远的梅花,淡紫狐面之下,依旧笑如妖魅,“是么?可惜驸马也无法制服我!智谋终究要胜过武功!” 我未及反应,但觉颈侧一阵刺痛,以手探摸,竟是一只剧毒毛蜘蛛,未待我从震惊中苏醒,浑身便如棉絮一般软弱无力,摇摇欲坠。 舒亦枫轻飘飘地跃开,玉手轻挥,但见两只毒蝎闪电般笔直飞来,将我双手牢牢钉在洁白墙壁上,背部被迫紧贴白墙,竟是无法动弹分毫。 我双手被钉于脑袋两侧,昏沉迷蒙地凝视着窗下,银白月光照耀下,他含笑负手步来,那幽紫魅影,如烟云一般飘摇,由模糊而逐渐鲜明。 梅花飘舞中,他近在咫尺地站定我面前,迷幻朦胧的桃花目微合,浓密的睫毛落在眼睑处,投下浓浓的暗影,如同地狱,唇角媚笑始终如一,“驸马,你看,你终究还是落在我手中了,我想对付的人,没人能逃掉!” 他笑得悠然恍若妖艳迷惑的妖精,因为那样绝美的笑容足够蛊惑人心,所以世人都看不见,那狭长微弯的眼底,假面的背后,利刃般锐利的光芒。 妖蛊媚境 凉爽的清风,携着雪白的梅花,自身畔窗中缱绻卷入,晕染满室幽梦。 我心有余而力不足,只得咬牙凝盯他,却在听闻清晰“丝丝”声时,全身寒毛集体起立,下一瞬,一条绿纹花蛇便映入眼帘。 我瞬间眼大如铜铃,面孔骇白。 舒亦枫手持绿蛇在我面前摇晃,饶有趣味地端详着恐惧的我,声音冰凉如水,笑韵玩味,“刚刚你战斗时我便看出来了,原来驸马怕蛇呢!” 我惊骇欲死地别开脸,双目紧闭,强抑即将溢出眼眶的泪珠,几近乞求地颤声道,“你这混蛋,把蛇拿开,不要过来,滚开!” 他的人品只可以用四个字来形容——卑鄙缺德! 他妖娆狐面下的笑意更深,若即若离地趋近我身畔,不甚暧昧地俯首贴耳,蛊惑冰凉的媚语,卷着清新幽雅的曼陀罗花香飘入耳中,“咦?驸马害怕了?呵呵,第一次见你如此害怕呢!你求我啊,求我,我就扔掉!” 他将狰狞扭动的绿蛇凑近,鲜红细长的舌蕊,轻刮着我的脸。 我浑身一阵痉挛,已然退无可退,却是倔强地咬牙不语,整个人几乎贴附在墙壁上,呼吸越发粗重,剔透莹然的汗珠在月光中流转,浸透了黑布面罩。 “乖,求我啊!”他在我耳畔轻轻呵气,缕缕冰凉气息若有若无地萦绕。 我虽惶恐得六神无主,却仍是死命顽抗,“你休想,我死也不会求你!” 他纤眉一跳,眼中锋芒微现,终化为幽静浅笑,飘然出尘—— “很好,这样也无所谓,不过这次,我终于可以揭开你的真面目了!” 他随手扔掉绿蛇,翩然挥袖,满屋毒物瞬间消退。 我被钉于墙上,已浑然不觉手心被蝎钳刺入的剧痛,紧绷的心弦终于松懈,却仍是心有余悸,闭目侧脸,任由汗湿紧身鬼魅的夜行衣。 案上玉炉中,紫雾袅袅升起,屏风静立,梅花如雨,满屋淡香如梦。 他自黑发中抬首,凝目倾注着我,纤细晶莹如青葱的修指缓缓探出…… 微微的凉意落在耳边,纤长食指,有如蜻蜓点水,在耳畔轻轻一勾…… 覆面的黑布面罩,轻柔地自脸上滑落…… 月光由窗中映入,倾泻在风华绝代的皎洁素颜上…… 一时之间,有如满室繁花一齐绽放,清爽畅美,使人目眩神醉! 紫衣少年瞬时惊艳,微怔之下,额发掩映下的眸子不易察觉地闪过阴霾,近在咫尺地凝注着莹润无瑕的纯澈侧脸,一拳力若千钧地捶在我耳侧。 光滑平坦的墙壁,立时落出一个凹陷深洞! 恰如曼陀罗花瓣一般柔软的唇瓣,难掩深刻的嘲讽与嫉恨—— “为什么,世间除我之外,竟还有你这么俊美标致的男人!而我并不比你逊色,他却为何重视你胜过我?!只因你那纯净轻灵的气质么?” 我愈渐昏眩迷离,对此话琢磨不透,回眸中,浓密眼睫后,那淡紫狐面竟似不复存在,唯有那副惊为天人的面容,在朦胧中若隐若现,却无法窥见真切。 他说什么?难道就因为这个原因而千方百计陷害我么,“他”又是谁? “你……”剧毒的侵蚀剥夺了我最后的意识,眼眸阖上的刹那,落梅生晚寒的雅致幻景,在香魂氤氲中,转瞬化为空茫的虚无…… 妖花曼陀罗 隐约朦胧中,七弦琴音在梦中流转,漫相思,弹入哀筝柱。 日光淡雅,鲛纱轻垂,白雾氤氲间,清雅渺然,我睡得并不踏实,全身疼痛酸软,恍惚睁眼,映入眼帘的,是满园紫花曼陀罗花海。 我首次见如此多而妖艳的曼陀罗,昨晚匆匆一瞥,未及看真切,此刻凝目细看,只觉惊叹于心,没想到这缥缈谷中,竟有如此绝美天地。 真可谓是“花舞花飞花漫天,倩影悲魂莲步纤”! 花海尽处,温泉池畔,一棵梅树,砌下落梅如雪,清香袭人。 树下古亭中,隐隐有云裳重染,十数位美女静候一旁,皆是华衣盛妆,高髫如云,如此争夺斗艳,皆是为了少年圣主,哪怕,漫不经心的一瞥。 诸多侍女中,却未见昔日最受宠爱的红裳,她心中一直都只有苏游影,却为何要欺骗舒亦枫,甘心沦为他的侍妾,又要置他于死地,如今又人在何处? 瑞兽玉炉中紫雾氤氲,花团锦簇之中,一人正坐于琴后,幽幽看着我冷笑。 那原本优美的琴声,在一瞬间变了调,激昂的琴声,在他急促拨动琴弦的指尖流泻出来,如狂风呼啸,刀光剑影,琴声中竟是一片肃杀之气。 我身形微动,顿觉刺痛沁心,方觉全身竟被花藤凌空架起捆缚,夜行衣上层叠缠绕着绿藤,藤上零星缀以紫花,藤尖花刺,竟尖锐地刺入肌肤纹理中。 我蓦然惊醒,猛力甩头,一束及腰青丝垂泻下来,方知发顶仍以黑色缎带高束马尾,依然男装打扮,想必他并未觉我女子身份,心中不免一松。 然而他才十九岁,那些侍女有的看起来比他还大,简直是小淫贼一个! 琴声戛然而止,那紫袍狐面少年,自琴架后翩然起身,于香炉氤氲中飘然而逝,扬手折下一枝梅花,那半张冷笑着的面容,逐渐回转。 他屏退古亭中随侍的美貌侍女,狐形假面上,逐渐化为一丝诡异妖娆。 他身如拂风般往前一掠,流光溢彩的紫袍翩跹,在我跟前堪堪顿住,玉指探出,轻抚着我被迫张开细臂上缠绕的紫花,“你醒了,这里美么?” 我莫名其妙,“你到底在玩什么把戏?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别装神弄鬼!” 他手持梅枝,轻扬嘴角,目光透过了温泉上空的白色雾气,意味深长地笑,“你知道这里的花为什么如此妖艳么?似乎,能滴出鲜血一样!” 满地滴着紫色鲜血的花朵,露出血淋淋的惨笑,恐怖的笑意那么凄美,荡漾雅紫的妖气,弥散一种折骨吸髓的芳香,花香清淡幽雅,却让人弥生幻觉。没错,确实是有这样一种感觉!难道说…… 我心惊肉跳,却被他淡淡轻瞥一眼,顿时僵于当场,檀口微颤,不置一言。 他回眸一笑,那水银眼眸中,平静中生出诡谲,寒光妖血一般,沁入骨髓。 他,果真像极了一株紫花曼陀罗,正如其花语——恐怖! 谷外雪花飘舞,却是被白雾氤氲的暖意驱走,不得寸进,清风自温泉上空飘来,扬起他流水般的墨发,情丝如梦,缠绵地拂过我僵冷错愕的面靥。 “这些花,是用活人的血肉养成,而且能保常年不谢!” 我全身瞬间石化,晴天霹雳也不过如此! 精灵传说 俗话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可我怎么就轻松不起来呢,以他蛊惑西域所有男女来看,他定是千年难遇的绝世美男,绝世美男杀人也会疼,而且是变态卑鄙的绝世美男,会让人痛不欲生,我只能对他避之如毒药。 他纤长食指勾在唇角,狐面下的俊颜上,渲染一片好笑的脉脉笑意,仿佛浑然不觉诡谲紫花,那一笑便如同妖花月光一般,让眼前明亮耀眼。 “放心,这些花只受我的控制,我还舍不得你死呢,它们不敢动你分毫!” 我稍稍心宽,双脚轻点在柔软花瓣上,若不是被花藤架住,定要委顿于地。 他转身悠步到花海中的矮几后,就坐紫檀木凳上,将梅枝搁置案几上,顾自执壶倾满一杯玫瑰露,舒怡啜饮,“你听过一个传说么?” “什么传说?”我狐疑不定,不知他为何有闲情逸致讲故事。 他信手摘撷脚边一株重瓣紫花曼陀罗,抚弄着卷曲宽大的层叠紫瓣,语声极为淡然冰凉,“传说西域有一种神奇的花,那便是黑色曼陀罗,每株中都住着一个精灵,它们可以让你梦想成真。这种花只能用鲜血浇灌,因为它们热爱这热烈又致命的感觉,同样也只有用心去培育的黑色曼陀罗才能通灵……” 我听得目眩神迷,“可这些都是紫色的!” 他扬面一笑,狐面在日光下灿然生辉,“我知道,曼陀罗有多种,唯有紫色和黑色最为接近,所以我想,只要用鲜血浇灌,或许,它会变成黑色!” 我满腔愤懑,化为无奈一言,“真荒唐,紫色再怎么变,也不可能变成黑色!” “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他不怒反笑,无意间,雪白的手指上,直直插了一根紫色花刺,鲜红的血丝缕渗出,滴在了脚边紫花上。 白炽日光耀入谷中,那殷红一丝,在花瓣上淹流渗入,格外触目惊心。 “幸好我吃了解药!”他眉心一蹙,红润妖媚的薄唇微抿,将食指含入口中,旋即顾自从衣角撕下一块紫锦,细细包扎妥当,方才面色稍霁。 我不谙奥妙地望着他,但见他凝眸浅笑,“你知道么,曼陀罗也是传说中的情花,全株有毒,只要被花刺刺中,便会中情花之毒,被情所困,痛不欲生。” 我瞬间惊觉,只觉全身都笼罩于寒气中,牙齿微微发颤,惊恐地垂眸看向夜行衣上遍布的紫花绿藤,已在花刺中体无完肤,那我岂不是满身是毒了? 他笑得宛若恶作剧的小孩,“怎么,才发现么?晚了,没救了!” 我咬牙切齿地怒瞪着他,心中百般郁闷,随即负气似的偏过头,“算了,反正我已经中了碎心毒咒,也不在乎雪上加霜。” 满地曼陀罗花香馥郁,正如那不可预知的传说,生生世世,如在梦中。 我咀嚼他话中深意,思及初至西域时的市井传言,心中顿时雪亮,一时悲愤难耐,“那些跟随你的侍女,想必便是被你用来当花肥了吧!” 此刻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他能通过每月选拔,批量生产侍女,而缥缈谷的侍女人口却未达到饱和状态,原来其中奥妙便在此! 情花蛊惑 他在夜光杯中倾满玫瑰露,踏着满地紫花走来,眉间一道迷人的妖媚光润舒卷着,“不愧是驸马爷,没错,那些侍女之所以没再回去,是因为她们不听话,所以我便用她们来喂养这些花。可惜女人终究愚蠢,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纵使时刻有生命危险,她们却还是心甘情愿留在这里,留在我身边。” “你真是恶魔!”我胸中郁积,不可遏制地迸发而出,恰似岩浆奔流,灼热炽烫,“她们对你如此情深,你竟弃之如敝屣,毫不珍惜!” 他在我面前顿住脚步,桃花眸似醉非醉,“那是她们自找的!” 我瞠目怒瞪,对他无话可说,少顷,忆及他种花的初衷,语声稍有轻缓,“那么你种这些紫花,想必是有什么愿望吧!” 他眸光一凝,如梦初醒,嘴角转而弥漫一丝阴冷笑痕,“尊敬的驸马爷,你不觉得你知道太多了么?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 我不以为然地别开脸,目色投向远方近水楼台,“不说就不说,不过,你至少得让我知道,你为何如此憎恨我,一心想要置我于死地吧!” 他眼瞳迷幻如月光,一丝痛恨宛如流光水逝,下一刻便化为常态,将手中斑斓夜光杯递到我嘴边,“想知道?那么喝下这玫瑰露,不喝你会后悔的!” 他拇指上碧翠的玉石扳指,在朦胧白雾中流光宛然,迷人双眼。 我怒如波涛汹涌,不顾双臂被绿藤勒得淤痕累累,忿忿俯首,就着他手中夜光杯,饮下晶莹剔透的玫瑰露,顿觉口中冰凉沁骨,竟将满腔闷气驱散殆尽。 “这才乖嘛!这可是情花毒的解药,倘若你不喝,我也不会勉强你喝的!” 我一阵心悸,暗自庆幸不已。 他纤长的手指若有所思地勾在唇角,笑意盎然,眼神幽魅飘忽,却凝镌出刻骨铭心的怨毒,“因为你抢了我的西域驸马之位,我恨你!” 我恍然惊呼,“原来你喜欢月读!” “驸马说到哪里去了,我怎么可能会对那么索然无味的少女有兴趣呢?” “那你是……” “我只是想得到驸马的位置而已!”他翩然回身,发间玉簪在云雾中朦胧,双眸几欲喷出烈焰,“我本派人去参加比武招亲,以夺得驸马之位,好借此掌握鄯善国朝廷的势力,让冥阴教再无制衡的对手。却不料派去的人都是饭桶,竟连一个少女都打不过,我本想亲自出马,却被你抢先打擂,夺去了驸马之位。” 话语几乎由皓齿一字一句迸出,那份阴森怀恨,在花海中弥漫,更映得他双眸幽深,那一抹幽紫修影,在云雾中闪着妖异的光芒,淡淡花香弥漫…… “是你破坏了我的计划,让我的计策付诸东流……” 我瞬间明悟,原来他想以驸马之位夺得鄯善国势力,从而掌握西域所有属国,看来我当时无意出手,反倒帮了月读,帮了西域,不由倍感欣慰。 鱼死网破 “不仅如此,你还一而再再而三地与我作对,试图解救西域瘟疫!” 他回眼正视,轻盈踏花的步履渐近,光洁的淡紫狐面跃然于眼底,额发下狭长的桃花妖眸,直直看入我眼中,“所以,你说我该不该恨你?” 我在宫中之时,便是对着盛气跋扈的皇帝李盛,亦能舌灿莲花,随机应变,此时受此这淡淡一瞥,竟似漫身都浸入天山雪水之中,颤栗骇然。 我强自稳定心神,不服输地迎上他冰凉瞳孔,“那又怎样,你要杀了我么?” “杀了你?没那么便宜!”他展颜一笑,眼波之中,妖气横生,“不过,还有唯一的方法,我可以放过你,而且会对你好!” “什么方法?” “倘若你肯为我所用,并交出破晓天书,我或许能考虑放过你!” “免谈!”我回以斩钉截铁,毫无回寰余地,“既然我已成为驸马,便理所当然是朝廷的人。而你阴险恶毒,让百姓陷于水深火热之中,倘若西域在你手中,那么便会成为人间地狱,我不会让你得逞的!更不会交出天书!” 他手中一动,便有美玉碎裂之音传出,那原本完整的夜光杯,竟在他手中转瞬化为齑粉,一些细细的夜光碎渣,从如玉五指间簌簌落下。 缠绵漫身的花藤,仿若感应到他压抑的愠怒,竟如灵蛇般蠕动狂舞,越缠越紧,纯黑的夜行衣,亦随之道道破裂开来,玉肌上蔓出触目惊心的血痕。 我强忍宛如即将被肢解的剧痛,怡然不惧地直视他。 眼前那一双含光摄魄的桃花目,凝满阴冷恶毒的波光,越见隐怒怨恨,明朗日光下,笑容似傀儡一样僵凝阴冷,眼中银瞳,仿似有鲜血欲滴。 “既然你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别怪我了!我最会折磨人,每种方法都让人痛不欲生,我会都在你身上试一遍的,直到你屈服我,求我替我办事!” “哦?是么?可惜你不配让我屈服!” “很好,我看你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冰凉的决断话音,随着紫色修影转身离开的瞬间落下,那蛊惑妖娆的风姿,在万千紫花中渐行渐远,在梅花树后消弭了痕迹,唯有余香依旧。 我暗自凝神蓄力,蓝晶手链中登时放射宝光若华,笼罩周身,夜行衣上缠绕绑缚的绿藤紫花,在瞬间分崩离析,簌簌掉落花海中,我亦随之虚脱般委顿于地。 切!我是谁?神偷魅影是也!我是那么容易被抓住的么? 我勉力在花海中坐起身,不胜疲惫地轻揉着麻木酸痛的四肢,却觉手心惨痛,摊手一顾,却见被毒蝎钉过的地方竟是紫黑一片,血肉模糊。 我凄然苦笑,四顾无人,踉跄起身,在苍茫暮色下,身如飞燕,如入无人之境,在缥缈谷中潜行飞跃,最终不费吹灰之力,潜逃此地。 西域武士(1) 回到缥缈谷北方的扜泥城,已是月上树梢,弹指间风雪冰天。 白雪飘落不止,仿若凝积了一年的哀怨忧愁,源源不断地发泄出来。 我一日未归,几人都颇为担忧,见我安然无恙,方才放下心来。 我心知机会难得,便在月读带领下,与三人在城中逛街闲玩,而自己为免引起满城轰动,便以面具遮掩,却终是不得尽兴,人人心事重重。 几人都已折回,我悲郁烦闷之下,径自来到且末河沿岸的蒲昌海畔,独自面海而坐,感受着坐下沙滩的冰冷,任由雪絮零星萧瑟地洒满一身。 一道暗影遮住了头上月光,紧随一根缀满金银花的绿藤在眼前飘舞。 我朦胧抬首,却见银华月光中,苏游影手持忍冬藤,柳眉间依旧一片神秘邪魅的流光,似乎并未觉死亡的逼近,夜色般深邃的凤眸中注满笑意。 “怎么,不开心?”他在我身畔并肩而坐,忍冬绿藤在纤长十指中交织编折,流瀑般的墨发在风雪中飞舞,发中容颜若隐若现。 点点金银点缀的绿藤,在他手中变幻万千,却终是不辨形状。 他柳眉颦蹙,俊颜诠释着懊恼,孜孜不倦地和凋萎的花藤奋斗着。 我迷惑注目他编织花藤,终于忍俊不禁,扑哧笑了开来,不容分说地拿过花藤,柔荑穿梭间,三下五除二,一只圆润精美的花冠便呈现眼前。 他信手拂去我发上洁莹雪絮,“飞儿,你终于笑了,很久没见你笑过了!” 我愕然一怔,旋即笑得越发开怀,展臂面海高呼,“是啊,最近西域发生太多事了,等日后事过,我定要好好游玩天下,游遍美景,尝遍美食!” 他轻轻揽过我肩头,静望白雪点缀碧波万顷的平静海面,邪魅凤眸中竟是前所未有的满足,“飞儿去哪里,我就去哪里,只要有你,我别无所求!” 两人在海边共坐,雪落纷纷,清凉夜风由海上拂入,缕缕馥郁幽甜的清香扑面而来,谈笑无束间,自有一种旖旎温情,仿似细雨润物一样,油然而生…… 时光荏苒,若干年后,我回顾这温馨的一幕,仍会情不自禁地生出无限怅惘,情愁锁心间,只觉人生繁华如梦,昔日甜美终是一去不复返。 蓦地,但觉林中突生一股难以忽视的杀气,席卷着千重戾气,自身后逼来。 西域武士(2) 我携着苏游影迅疾跃开,堪堪避过闪电般落下的刀光,警觉回身,却见残雪扑簌簌地自云杉林中飘落,摇曳树影中,缓缓浮现出四道人影。 四人皆以西域武士装扮,其中一彪形大汉手持狼牙棒,敛眉冷喝,“驸马,交出破晓天书,老子就饶你一命,否则休怪我不客气!” 我暗暗吃惊,却状似若无其事,“你们找错人了,天书不在我手上!” 他大摇大摆地步出云杉林,在如絮落雪中咧嘴而笑,月下看去诡谲阴森,“驸马,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吗?冥阴教圣主说破晓天书上有解救西域瘟疫的妙法,而天书正在你手中,你带给西域瘟疫,便是从天书上得到的方法!” 我心下冷笑不已,舒亦枫竟连这等话都能编出,不愧是卑鄙小人! 苏游影黑色锦袖中的十指,缓缓握住我愤懑紧攥的手,“飞儿……” 我回眸付之一笑,“你不要动手,让我来,我很快就能解决他们,等着我!” 见他欲言又止,我浑然不顾四名武士误以为断袖之癖的窃笑,不满撇撇嘴,伸出食指在眼前摇晃,“要是你不听我的,我就永远也不理你了!” 他的武功因妖尸奇毒的侵蚀已减半,我实不忍他再耗去所剩无几的生命。 他脉脉凝注着我,数不尽的深邃无奈,缱绻在夜色般撩人的眸底,近乎悲戚地幽幽一叹,默然颔首,以指拢了拢我额前鬓发,“小心,我等你回来!” 我回以淡若轻风的浅笑,身如流星飞月,掠入雪岭云杉中—— “想要天书,有本事来拿!” 西域武士骇然怔愣之下,飞身踏上树梢,尾随追来。 不盈片刻,但闻云杉林中刀剑相交的铿锵声四起,残雪飘舞中,一片闪耀的刀光剑影,接着便是大汉忍痛呼声,几道幻影纵上树梢,踏月而去。 我收鞭束腰,以褐衣布袖拭去颊边汗影,身心疲惫地纵出云杉林,却已弥散了那神秘鬼魅的影迹,回望人已不在,孤单身影独徘徊。 他不会不告而别,现场却又无打斗痕迹,究竟发生了何事? 我手中银鞭颓然掉落,心蓦然揪紧,眼泪如断线的珍珠无声滑落,一滴一滴,纵横在玉石般皎洁的素颜上,晶莹雪亮的泪痕,在雪月中泛着凄凉的光泽。 依稀听见海风在吟唱,当泪干血盈眶涌,白雪纷飞都成红…… 玉箫惑音(1) 万籁俱静的夜里,积淀莹雪的琼枝摇曳,月光如洗,留下一地斑驳的月影。 洁莹飘雪中,我身心疲惫地飞跃在树梢,落下残雪坠地,飞散数点晶莹。 夜色中雪白的云杉密林,忽见三道飞影迎面掠来,琼枝哗哗作响,雪花飘坠愈急,纷雨一样,化作片片雪白的莹光,跌入尘埃…… 我见状心生警兆,悄然纵落树梢,银鞭凛然在手,却在看清来人时,心中迷茫倏然瓦解,“冷流云?你们怎么会来?” 三抹暗影轻风般携雪飘落,冷流云、慕容清、月读三人已近在眼前。 眼前的柔纱少女广袖轻垂,一身淡橙绫罗长裙,缀以金丝玉凤,在暗夜中灼然生灿,更映得她英姿飒爽,姣美俏颜,在幽月树影之下,隐约朦胧。 月读有如花瓣一般的纤纤玉手伸出,携过我的手,腕间银铃飘转流音,明爽的杏眸中,竟恍然有着泪光闪烁,“驸马,见到你太好了,西域,西域有救了!” 宛如惊雷炸过耳畔,我瞬间呆若木鸡,僵硬地转首目视另二人。 一片梦银的月光里,慕容清微笑颔首,明若清泉,微凉的夜风拂过,他青色狐绒衣饰被月光映照的皎洁清美,发顶圆形毡帽零碎点缀着落雪。 我心下一松,正要询问详情,但闻月光飘雪之中,一缕幽渺冰凉的箫声断续飘来,曲调依稀,却透出诡谲梦魇一般的阴森,在林中幽幽回荡。 未待我们从困惑中惊醒,又闻窸窣脚步声自八方逼近,举目四顾之下,我们瞬息僵凝有如泥塑木雕,不约而同地倒抽一口冷气—— 幽月清光中,三四百个绿眼青面的僵尸,仿似海潮一般,徐徐围逼而来。 我们三人敛眸收神,以背相靠,互为犄角,同仇敌忾地持兵待战。 月读挥舞幻月金链,掠身迎上一排僵尸,清丽恍如百灵的声音随风飘来,“这些僵尸怎么会同时出现?以前可没见过这种情况!” 冷流云波澜不惊,宝剑在手中跳跃飞舞,恰似灵性天成,剑芒一扫,一排僵尸脖颈齐绽一道血痕,墨绿色的血液在月下喷溅,沾染了洁莹无瑕的白雪—— “鬼知道这些僵尸怎么会在这里!不是已经被烧了吗?” “可能还有更多僵尸不为人知!这几乎是扜泥城所有僵尸了!” 我挥鞭如风,却见被冷流云以剑斩杀的僵尸,复又自雪地上僵直跃起,青白双手平伸,黝黑尖利的指甲,毫不留情地刺向冷流云背后。 我挥鞭扫开左右僵尸,穿着皮靴的脚尖,在洁白雪地上轻盈一点,飞燕展翅般掠身前去,一道银华破空斜劈,将僵尸拦腰一分为二,委顿于地。 我落于冷流云身畔,“小心,这些僵尸并非凡人,无法杀死!” 他与我背向而战,剑舞起雷动九天,神情凛然,宛若冰雪一样高远,“那怎么办?他们不死不灭,我们岂不要被他们杀死?” 玉箫惑音(2) “也不尽然,虽然有些残忍,但是除了将他们肢解,别无他法!” 月读身如游龙惊凤,在云杉林间踏雪激战,鬓间琥珀步摇颤抖如雨,金链光芒飞闪,几乎盖过月之荧辉,苍白朱唇无声一颤,“舒亦枫这混蛋!” “公主小心!” 慕容清温文尔雅的清容此刻却坚定如磐石,长袖一拂,折扇脱手飞出,竟似无坚不摧的环刃一般,卷起几层风雪,旋绕过月读近侧的僵尸颈间,绿血喷溅如雨,点滴洒落在白雪铺盈的草地上,一颗狰狞头颅随之滚落在地。 诡异阴沉的箫声持续着,时如银瓶乍破,时如海啸山崩,飘荡在云杉林中…… 好似应和着箫声的节奏旋律,海潮般的僵尸源源不断地攻击而来,在满林痛苦的悲号声中,柔软平坦的洁白雪地,亦被踩踏得步痕紊乱。 几道幻影在风雪中飞舞,灿光熠熠间,僵尸四分五裂,红绿混杂的鲜血,在雪地上落出点点花晕,残肢遍地,将云杉林渲染得有如阿鼻地狱。 我于激战中霍然惊觉,面目肃穆,抬首遥望重重树障后的雪岭远山—— “这些僵尸并不是无端出现的,而是被人操纵的!隔空传音的箫声!” 墨云翻滚的天边,仿若应和削金断玉的明言,阴沉压抑的苍穹中,一道沉闷的雷声轰然响起,一闪即逝的光影,映亮了雪白皎洁的面容。 月色满地,宛如霜雪。 重重飘雪后,千米之外的一棵云杉树梢上,静坐着一抹轻渺纤长的身影。 一袭华美紫衣,广袖随风摇曳,晶莹的雪絮已经落满了衣襟。 乌黑的长发自他的面颊垂下,在夜风中飞扬,他的面上,覆盖着半张淡紫狐形面具,在月光的映照下,狐面折射出的,是一片霜华般的凉意。 白玉般的纤细十指,在一支紫纹云梦竹玉箫上灵活跳跃。 他的瞳眸清墨,荡漾着凉薄的水银色,面容仍旧是那一片淡淡的苍白,犹如一尊白玉雕像般沉静无声,轻轻地眯起了妖精般柔美的桃花眸。 终于发觉了! 相隔云端的两人,心有灵犀地,同时闪过如此一念! 雪亮的剑刃映照着冷流云清逸冷酷的面容,眉心生出阴霾,“是谁操纵的?” 我手持银鞭,静静仰望着枝叶掩映中的夜空,任由飘絮在素洁面容上融化成水,“那还用说么?妖尸奇毒是他下的,僵尸当然由他操纵!” “舒亦枫!”冷流云眼底杀意涌现,声若霜雪。 我强自镇定,望向树梢上的少女,“月读,解救瘟疫的方法是什么?”“生死关头,你怎么还这么悠闲!”月读不禁咬牙切齿,幻月金链横扫千军,带起数十颗头颅飞散四方,身如黄莺落架一般,飘落雪地,“播仙镇外有个狐妖洞,那里有一只千年狐妖,必须以其血才能解毒!” 超度亡魂(1) “妖尸奇毒令所有大夫束手无策,你们怎么知道这个方法的?” “是一个神秘人,他并未露面,而是以飞梭传信,在客栈中告知我们解除西域瘟疫的方法,我们也不知是否属实,但是不管怎样,也要一试!” 我不禁更添狐疑,在飞雪中腾挪闪跃,巧妙避过源源不断的围攻,“解毒一事刻不容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应尽快解决这些僵尸才对!” “这些我也知道,可怎么摆脱这些烦人的僵尸?” “僵尸最怕什么?” “当然是光和火!”月读手中一凝,恍然大悟,“你不会是想……” “你们快过来,我们必须速战速决!” 三人虽是不解,却也毫不质疑地飞身前来,围立周围。 我单膝蹲下,左臂向天直伸,以意念驱动力量,待蓝莲咒印扩散全身,立时便有半球形的蓝光结界,自手心喷涌而出,恍如流泉倾泻一样笼罩五人。 我咬破右手食指,玉指流风般疾舞,一个以细小符咒组成的血红五芒星,便轻描淡写地呈现在皎白雪地上,焕发出璀璨刺目的血光。 “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火凤仙,破!” 话音刚落,但见万千耀人双目的流火,宛若凤凰花开一般,以结界为圆心,在其外云杉林中迅猛燃起扩散,照彻整个天地。 方圆百里,瞬息笼罩在一片血红的火海之中,数百僵尸在红莲业火中挣扎哀号,不盈片刻,便在烈焰中灰飞烟灭,泯灭无形。 三人望着幕天席地的火影,好似不胜惊愕,生生僵滞当场。 月读惊骇地轻扯我布袖,“驸,驸马,你,你怎么会有这种力量?” 我含笑款款起身,眉梢轻扬,“正如舒亦枫所说,我是妖魔!” “不是!” 冷流云倏地攫住我右腕,深深直视着我苍白素颜,声音清冽郑重,仿似冰雪珠玉相碰,却蕴含着莫名安心,“不管怎样,你都不会是妖魔!” 月光从针叶间零星洒落,银色光晕融合着绯色火光,倾泻在他俊逸冷漠的面容上,如影如幻,衬着火月之光的眼眸,熠熠生辉。 “我们永远相信四妹!”慕容清翻转折扇,笑容和煦如春,帽中泻出的青丝垂在青色腰衣上,晕染了一层莹然雪亮的光芒。 “谢谢!”我安然一笑之下,闭眼假寐,静聆哀鸿遍野,盈雪昏晓,两指并于嘴边,静谧祷告,“对不起,安息吧!不要再做别人的傀儡!” 消融冰释的冰凉雪水,自树梢上婉转滴落,满林烈火在其中熄灭无影。云杉密林,又陷入一片静谧似水的昏暗,却转瞬有数百星辰一样的金色流光,自洒满骨灰的湿润草地上,袅袅升起,融入了那一片澄净夜空之中。 那是人的灵魂! 瘟疫中死去的百姓的灵魂,那些在烈火中羽化超生的僵尸! 流星一般的金光映染着月读明飒面容,蓝眸中浮现出几许温柔,俏靥清秀素洁,不盈庸脂俗粉,整个人散发出雪玉似的莹润光华,犹若天女—— “驸马,我相信你,你不是妖魔,就算是,也是一个好的妖魔!” 超度亡魂(2) 蓝光结界骤然撤离,遍体蓝莲咒印亦随之尽数消褪。 三人目送星光落入苍穹轨道,定格为万千繁星中的数百颗,面上都搁浅一种超脱尘世的飘渺神情,不无欣慰地回眸顾盼,面孔却在瞬间怔住—— 我胸口一阵气血翻涌,鲜血如同小溪一般,汩汩流满捂嘴的右手,我颓然扑倒在湿冷草地上,一种钻心的灼痛在体内燃烧蔓延,侵蚀了全数神经。 “飘飞!”冷流云眸中的光芒如水波般一颤,蓦然揽我入怀,手忙脚乱地拭去我嘴角血丝,声音带着刺骨的沉痛,“你怎么了?怎么会这样?” 我莞尔一笑,任由月光照耀全身,“没什么,平井助曾送给我一本术法卷轴,我第一次同时使用两种术法,不太熟悉,所以受了点伤!是不是很好笑?” “还好笑!你想死么?”他怦然动容,小心翼翼地托着我站起身,雪白的面容蕴着冰冷的沉寂,“答应我,以后不许再用这种力量!” “是啊,四妹,这种力量太危险了,最好不要用!” “要不是有它,我们今天都要死在这里,”我正要反诘辩驳,却在目及冷流云眼角眉梢的冷冽冰华时,心在这辉光中逐渐沉下,声如蚊呐,“好吧!” 我正欲从少年怀中翻跃而出,却被他陡然喝止—— “你都伤成这样了,什么都别说了,我背你!” 我茫然无措地望着他蹲下身,将我轻托在坚挺的背上,踏月而去,步伐稳健,只觉萦绕鼻间的松木清香,此刻却无比温暖安心。 我一动不动地趴伏在他背上,侧颊贴着他粗糙的皮革布衣,感受着轻微的颠簸,百无聊赖地蜷玩着他圈头的暗蓝绸巾,“那个……我们去哪里?” “如果我要带你回去养伤,你会同意么?” “当然不会!” “那你还明知故问,虽然我无法阻止你身赴险境,但是我会保护你!” 冰霜融就的声调,犹若珠玉落盘,听来却只觉微妙的暖意在氤氲。 身旁漫步紧随的月读与慕容清忍俊不禁,只那眸中深意,耐人寻味。 苍茫的夜色里,冥冥之中,一道熟悉之至的冰凉声音,席卷着千重寒意,从百丈之外的身后徐徐飘来,却成了永世无法摆脱的梦魇—— “驸马,恭喜你战胜了僵尸,顺便告知你一声,苏游影在我这里!” 清浅一言,恍若惊雷过耳! 所有宁静都在顷刻被打乱,全身仿佛落入无边冰海之中,肌肤寸寸冰冷如雪! 咽喉处,腥甜的血气翻涌而出,一口鲜红轻咳涌出,浸透少年背上的灰色布衣,宛如瞬间绽放的绝美花朵,我竭力挣扎,浑身无力,血染夜霜。 我已殚精竭虑,单薄恰似一张白纸一般的纤躯,无力地滑落于地…… 舒亦枫,你到底要怎样才肯善罢甘休! 是否我前世亏欠你,今生,便要用所有的痛苦来偿还! 死魂之林(1) 一轮圆月,满天霜华。 晶莹冰凉的汗珠,犹如深海鲛人的眼泪一般,沿着惨白素容滑落…… 朱唇已被咬得血肉模糊,嫣红的鲜血,顺着轻颤乌青的唇角,宛若嫣红的曼珠沙华妖冶地盛放,触目惊心,融合在冰冷的雪水之中…… 三人担忧骇白的容颜,在朦胧中若隐若现…… 冰天雪地之中,痛彻心扉的呼唤,已唤不回游离涣散的意识,呼出的气息凝结成白雾,萦绕眼前,好似身处云絮之巅…… 冷流云视若珍宝地揽着我,眼底迸射出一片绝望的光来,将我的手轻轻地捧在手心,口里哈出的温暖雾气,仿佛想要温暖我愈渐冰凉的手。 三人担忧面孔,在月辉雪光中宛然,却似远在天边,可望而不可即。 我安详闭目,径自凝神镇定,以风云之速调理脆弱残躯。 我要尽快好起来,我要去狐妖洞找狐血,我要救西域百姓,要救苏游影,倘若我再不去,便永远无法见到苏游影了,我不能让舒亦枫得逞! 仿似被强大意念触动,体内气流有如波涛般汹涌,流窜向四肢百骸,将支离破碎的五脏六腑迅速修复,一股柔和温暖的守护灵力,充盈全身。 我蓦地坐起身来,“好了,别哭了,我还没死呢!想咒我啊!” “啊!诈尸了!” 但闻一声惊天地泣鬼神的尖叫,一缕飘袅重染的橙色裙裾,如云雾一般掠过空中,月读四肢抱紧树干半腰,身如受惊小兽,瑟瑟战栗。 冷流云眼中凌波频闪,欣喜若狂地抱紧我,“飘飞,你没事,太好了!” 我连咳不止,猛力一把推开他,倏地弹跳起身,信手弹去肩上雪絮,“兄弟,你别太激动,不然我没死,都要被你勒死了!” 慕容清如释重负地微微一笑,清容温润如玉,仿佛蕴含着天地间最无暇的光芒,青绒缀饰的青色锦衣在月下飘摇,折扇传情。 冷流云惊容微敛,翩跹起身,剑眉却晕染着失而复得的惊喜光华。 月读喜不自禁,我连哄带骗地解说,这一片紧绷凝滞的气氛,才缓缓化解。 直到三人确定我安然无恙,方才继续出发,在雪后月光中,以卓绝轻功穿林过漠,脚程飞快如风,夜深人静之时,便已奔赴播仙镇外的雪峰中。 雪峰霜白无瑕,高耸入云,在月光下耀出莹润剔透的光华,一眼望去,犹若千年不倒的宝塔,山腰之上,一行人逶迤前行,步步为营。 死魂之林(2) 月读以石头点燃火折,带领我们在昏暗密林中默默潜行,芙蓉如面蛾如眉,金发间一枚珠簪,在火光中灼然生华,“你们要小心点,这狐妖是西域最厉害的妖怪,而且生性残忍,不少来天山的百姓都被它吃了!” 我与冷、慕容二人并肩前行,凝眸若有所思,草地上莹霜铺缀,沾染了皮革短靴,微弱的凉意由脚上传来,“月读,话说这狐妖是公的还是母的?” “这有区别吗?” “如果是母的,还很好办,公的就不一定了!” “为什么?” “若是母的,以本驸马的俊美,绝对可以征服她,若是公的……” “公的怎么了?” “以公主你的气质,可很难勾引他呢!是公的都被你吓跑了!” “驸马,你,有你这么损人的吗?本公主豪爽大气,有什么不好?!” 月读翩然回身,手持闪烁明灭的火折,目及面色铁青瞠目的冷流云与慕容清,蛾眉一凝,带出不谙奥妙的不悦,“你们干嘛,本公主脸上有东西吗?” 凝视着面前皎如曦月的佳人,我漫然一笑,眨眼使了个微妙的颜色,缓缓抬手指向她身后,“月读,你是不是还有什么忘记说了?” 她微一回想,火折在一阵突如其来的阴风中熄灭,映得她玉容惨淡,好似明悟了我的弦外之音,素日巧舌如簧的气势,一时间荡然无存。 橙裳少女身后数十丈外,奇形怪状的无数小妖怪仿佛风卷残云,呼啸沧桑而来,铺天盖地的势头,好似要将我们吞没在那一团混沌浓雾中。 冷流云望着疾速逼近的黑雾,噬血的星月剑早已经在剑鞘里发出铮鸣之声。 月读一个偏花七星的回转,云纱在夜风中翻飞,幻月金链承接着皎然月色甩出,几道金光闪滚,便有数十妖魔在惨叫中消散蒸发,尸骨无存。 冷流云与慕容清凛然掠入战团,我正要持鞭迎上,脑中倏忽灵光一闪,梦回之下,便自布袖中取出一只玲珑紫檀小筒,蓦然拔出红布筒塞。 一缕奇香馥郁的飘渺紫烟自筒中袅袅升腾,在阴冷夜风吹拂下,转瞬之间,竟翻天覆地地席卷整个云杉林,有如天降紫雾,朦胧了一切。 那些翻涌滚沸的魑魅魍魉,甫一触及漫天紫烟,顷刻间便随之烟消云散,雾散云开之下,归还夜空一片风平浪静,飞叶静谧沉淀。 死魂之林(3) 三人不可思议地回盼,我将紫檀木筒纳入布袖中,悠悠付之一笑,“这是我初来西域时随意买的驱魂散,没想到派上用场了,我们走吧。” 四人忐忑游步暗林,此处无冰雪覆盖,但见尸骨遍地,蠹虫环生,不时有寒风卷着野兽凄号朦胧过耳,人息渐薄,阴气愈重,如临幽域冥界。 “啊切!”一个冲动喷嚏呼之而出,我轻颤着环抱纤细身躯,环顾月下宛如人肢一般的怪状秃枝,惴惴不安道,“月读,这里怎么这么阴森啊!” “这是死魂林,千万不要碰任何一棵树!” “如果碰了会怎样?” “这些树都是被狐妖吃掉的人的骨头所化,就如僵尸一般,已是行尸走肉,倘若不慎碰到了,他们便会自动攻击林中任何活物!” 我手扶墨黑的树干,颇为尴尬地抓挠后脑勺,“呵呵,不好意思,你说得晚了一步,我已经碰了,没想到这树的手感还不错,竟然软软的!” 三人霍然回首,一种胜似惊雷的难以置信,转瞬覆上整张面孔。 一道阴影自头上迅猛笼下,我神速纵身跃开,厉风擦身而过,竟是一条人臂粗的光秃树枝当空劈落,在霜染草地上,砸出一道深刻入土的裂痕。 一变带动万变,一发不可收拾! 万千萎靡枯树,竟毫无预兆地迅移起来,那些看似枯萎的枝条,却带着重若千钧的力道,满天疯狂乱舞,源源不断地猛攻我们三人。 我惊愕未醒,但闻铿锵一声,星月剑倏然出鞘,映衬着残霜月华,银辉灼烈,清吟之声乍起,惊破栖鸦无数—— 一片黑羽漫天中,光芒破风飘摇! 刀光剑影中,数条人臂粗的秃枝纷坠如雨,枯树随之鲜血喷洒,落红满地。 死魂树近乎凄惨的悲号,好似杜鹃啼血一样,在林间幽幽回荡。 我见状一惊,持鞭之手霎时凝滞,不忍下手分毫,便收鞭束腰,在枯枝天罗地网的猛攻下,身形敏捷灵巧,移宫换位,逐步跃向妖洞的方向。 三人见状明晰,纷纷收敛武器,便在月读引领下,几番纵落,跃出死魂灵,但见远方死魂丛树掩映中,一星闪亮夺目的辉光,跃然于昏暗夜色之中。 趋近探观之下,竟是一座与众不同的诺大山洞! 千年白狐(1) 我们静伏洞外,但见其中七彩流辉飘转,竟是无数庞大鲜花的花心放射闪耀的光芒,盈满整座奇花异草装饰的绚丽洞窟,恍如春暖花开一样。 我藏身半人高的纯白兰花后,目光透过摇曳叶丛,落向里处光辉灿烂的无底深渊,战战兢兢地轻扯月读纱袖,“我们该怎么进去?” “走进去呗!不然你以为爬进去啊!” “我知道是走进去,可是,你有什么保险一点的方法吗?” 她雪白的面孔,掩映在昏暗花影中,略一沉吟,信手从怀中掏出一只羊脂琉璃瓶,橙袖翩然,从中倒出四颗莹然朱润的药丸,分发给我们三人。 “这是什么?” 冷流云借着微渺月光端详药丸,眼眸中一片凛冽的光。 月读捻起手中的冰凉朱丸,檀口轻启,含下一颗,举止间,颇见潇洒明爽,“这是对付妖魔的法宝,可以让人隐身,正如驱魂散一般,只对妖魔管用!” 慕容清略带讶异的眼光,在她水滑润泽的鹅蛋脸上停留一阵,抿嘴含下一颗,神色间,带出质疑的不安来,“可是我们吃了,能看见对方吗?” “我说过,这只对妖魔管用,人是能看见的,不过只能维持一个时辰!” 我越发惴惴,“难道你不知道,一个晚上可有六个时辰呢!” 她回眸顾盼,无限柔情地嫣然一笑,金黄的云鬓上,璎珞叮当,扬起唇角,俏美的面孔上,有着一抹不屑的笑容绽放,“驸马,你害怕啦?” 尖锐一句,如当头棒喝,把我从消沉中震醒。 “怎,怎么可能!我现在就进去,你们跟在后面!” 我郁郁不平之下,陡然起身步入,三人无可奈何地摇首,紧步跟上。 洞中虽百花齐放,却是妖花恐怖噬人,更有难闻的狐臊充斥口鼻。 入洞少顷,但见一体积胜似大象的人面狐身的狐妖舒怡自得地迈步而来,面容如人明秀,浅棕色的光鲜狐毛,在百花霓虹彩灯中,熠熠生辉。 冷流云与慕容清依壁伫立,如临大敌,手持宝剑折扇,蓄势待战。 我对这闻所未闻的新奇物种兴趣盎然,紧随其身畔细细端详,自恃隐身术的保护,兴味愈浓之下,正要抑性不住探手触摸,却被月读及时横臂制止。 她将我拽至狭窄道旁,却险被张口扑腾的血花吞噬,挪身化影之下,方才避过花袭,她幽蓝杏眼中凝出司空见惯的不屑,“小屁孩,少见多怪,你别见它看上去温顺,要是它发起脾气来,可会要命的!我们的目的是千年狐妖。” 我悻悻望着狐妖融入洞外夜色,一脸晦涩不甘,被月读拖拽着深入前行,一路上繁花似锦,却是诡谲得致命,时见花朵中吐出动物骸骨,藤随人移。 少顷,我们步步惊心地终至洞窟尽出,却在潜行到拐角处时,乍闻似有细弱人声隐约飘出,霎时大惊失色地堪堪顿步,不禁面飞红霞,面面相觑。 我轻扫一眼同样面露尴尬的俊俏三人,抱臂倚壁而立,气急败坏地目视月读,“我的公主,你确定没找错地方吗?这里,真是狐妖洞?” 千年白狐(2) “这里风景不错呢,”她顾左右而言他,却在目及我们阴沉面色时,不甚气馁地敛眉垂手,“我怎么知道会有这种事,这里确实是狐妖洞啊!” 但闻流光溢彩的万花万虫洞窟中,若有若无的男人粗重喘息声,和着女人娇弱呻吟声,自里洞幽幽飘来,听在耳中,不由心如擂鼓。 是人都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 慕容清清俊犹如远山般的面孔,不由自主地染上了一层莹润的芙蓉红,修指不自然地绞弄着折扇,“那个,我们是等他们,还是……” “谁?!” 他未尽话语被倏然打断,但闻洞中一声冷喝,随之而来的,是一道紫色流光蜿蜒绕壁疾来,势如破竹地袭向暗处倚壁的我! 冷流云携剑出鞘,剑身雪光寒冽逼人,当空斩断天外飞线。 那紫线竟不受此夭折,断复相连,盘旋着逼来! 我迅捷翻跃而起,衣袂翻飞,轻飘飘地落于深洞之中,翘首期盼之下,顿时如遭雷击,僵立当场,双眸不可思议地瞠大,踉跄着朝后连退数步。 一场风花雪月的旖旎风光,被这飞来横祸瞬间击碎! 目之所及,光彩照耀的诺大洞窟之中,细碎稻草铺就的冰冷石床宛然在目,其上一对赤身/裸体的男女,纤柔身躯紧紧缠抱一起。 其中一女子雪白的面容妖异绝美,媚态万千,她的身后衍生出一条硕大无朋的雪绒长尾,在石地上弯卷蟠曲,几乎绕满整个洞窟。 让人不可思议的是,她的秀发与纤眉竟然如雪洁白,眼瞳也如雪花一般。 女子的身上,是一名异常年轻的少年,半张狐形假面,在七彩流光中灿然生寒,苍白的近乎于透明的雪莹肌肤,却莫名地有一种雪水一般的冰凉。 毋庸置疑,女子便是千年狐妖! 男子,竟是舒亦枫!他竟连狐妖都勾引! 我对舒亦枫这种令人发指的行为异常不齿,转身拔腿欲走,却迎面撞上一堵肉墙,隐约松香弥漫,抬眸凝盼之下,映入一双寒光凛冽的冰眸。 慕容清与月读亦是不敢置信的怔愣,均转身背对二人,手中攥紧武器。 冷流云一瞬不瞬地凝盯着我身后少儿不宜的画面,眼瞳刹那间缩紧,冰雪俊靥死灰般沉暗,星月剑在冰魄般的修指中清吟不已,呼之欲出。 我胸中怒意勃发,即刻以手覆住冷流云双目,心下却紧张忐忑,千年狐妖虽无法目见我们,但舒亦枫却可以窥见真切,不知他会不会当场拆穿! 原谅我并不知冷流云是因舒亦枫曾那么对我而愤恨地盯着他,反以为他思想龌龊,对这种画面赏心悦目,而一度认为他“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洞窟中,一时之间,安静无声。 妖精内丹(1) 舒亦枫浑身不盈片缕,眯眼扫视四人,眼中竟有着一片冷剑即将出鞘的冰凉之光,三千青丝中的狐面妖娆阴冷,迷离的桃花眸无波亦无澜。 他丝毫不觉尴尬,玉葱般的手指,暧昧幽情地捏起身下狐妖水润的下颌,笑韵如初妖媚蛊惑,“你说,有人来打扰我们了,你该怎么做呢?” 白狐双眉一凝,似有惊觉,伸出柔滑双臂,轻柔地揽住舒亦枫纤瘦的腰际,风情万种地媚笑,“那还用说?打扰了我们的兴致,当然要碎尸万段!” 两人这一阵低语,仿佛耳鬓厮磨,亲昵而不避讳。 白狐自石床上翻跃而出,身姿柔美,宛如池中清茶浮摇,柔指扯过地上雪白的狐绒衣衫,身形轻旋,便将勾魂媚惑的娇躯包裹其中。 舒亦枫意态闲散地坐起身来,乌发在石床上软软地滑过,发间玉簪熠熠生灿,他拾衣着上,狭长的眼眸里闪过一片阴冷诡谲的笑意,恍若智珠在握。 白狐凝眸怒喝,“别玩捉迷藏,这点小伎俩骗不到我,你们都给我现身!” 一阵狂风卷地而来,长达数丈的雪绒狐尾,将诺大山洞搅得风起云涌,飞花漫天,只觉烈风如刀刮着面颊,其凶猛力道好似要将血肉之躯肢解。 我们四人在狐尾中腾挪闪跃,却见狐尾竟一分为九,几乎塞满整个彩灯辉煌的洞窟,只要稍有不慎,便会被绞杀在铺天盖地的狐尾巨网中。 舒亦枫静坐石床上隔岸观火,纤长的手指勾在唇角,莫不风流不羁。 但见冷流云矫健身形在空中微一侧转,踏壁斜飞,雪芒一闪,白刃挥了个剑花,一剑天外飞仙,有如毒蛇一般,朝着一条巨尾而去。 宛如流光,让漫空彩光都为之失色,这一剑,逼退了整个洞窟的阴沉晦暗。 鲜血如注喷涌而出,一条狐尾竟被冷流云一剑挥断! 好似被剧痛激怒,狐妖仰天长啸,面孔变化万千,人面瞬间幻化为雪绒的狐首,红眼獠牙,细长尖锐的墨黑指甲,映着飘洒的彩光,诡谲森寒。 剩下八尾因着主人的激愤而躁动汹涌,宛如龙飞九天一般,生出烈风万里,惊起地动山摇,无数石块随之自洞顶砰然砸落,沙土飞扬。 我面颊被疾风拂得生疼,触手探摸,颊边竟被刮出一道血痕,但闻尖叫乍起,举目四顾,却见月读竟被狐尾卷起,猛力摔打在凹凸不平的石壁上。 慕容清眉漾轻愁,欲要前去营救,却被狐尾重重封阻,不得寸近。 妖精内丹(2) 我忧心如焚,无计可施之下,只得取下左腕水晶手链,凝神驱力。 只要我不动用咒印,便不会伤及自身。 蓦地,蓝光有如涟漪般扩散开来,幻化为万千丝缕,盈满洞窟,又如天罗地网般陡然收拢紧缩,将狂躁的白狐滴水不漏地网罗其中,再无法动弹。 狐尾颓然松懈,我掠身前去,稳稳托住那抹坠落的橙色纤姿,旋转飞落。 冷流云与慕容清齐齐松气,衣衫皆在烈风中破碎不堪,隐见血痕。 我将月读谨慎放下,不顾漫身血痕蜿蜒隐痛,缓步走到蓝丝网中化回人形的白狐面前,悠悠蹲下,取出一只晶莹紫晶瓶,对着她怨恨的挣扎怒吼,清笑宴宴,“对不起,得罪了,我并不想伤害你,只是想借你的血一用!” 冷流云以剑芒轻轻带过,白狐手腕处顿现一道血痕,我拾起她雪莹皓腕,小心翼翼地以紫晶瓶接住,眼见瓶中逐渐盈满殷红刺目的鲜血。 我收瓶起身,正要撤离蓝丝罗网,却见一道紫雾线迅疾如电地迎面掷来,带着破釜沉舟的阴毒狠厉,毫不留情地直袭向委顿于地的白狐。 “不要!” 我猛然惊觉,挥鞭迎上紫雾线,却见它线身陡然一弯,竟卷曲疾来! 我心急如焚之下,掠身挡于白狐面前,想要止住其趋势—— 紫雾线在几人眼前犹如剧毒的蛇信般闪过,下一瞬,我顿觉腰间痛如刀搅,似真似幻的紫雾线竟穿透我的腰际,径直射入白狐心脏! 舒亦枫轻慢冷笑,五指挑拨之下,线端便将白狐心脏刹那间搅碎,但闻一道撕心裂肺的痛呼自背后破空传来,夺命之线已然不动声色地收回。 我颓然跪倒在地,殷红的血,犹如妖娆的红棘花般绽放,浸染了褐色的皮革布衣,自紧捂右腰的洁白指缝间漏出,滴滴滑落到碎花铺就的石地上…… 三人愕然惊呼,焦忧地奔赴我身边。 “我杀了你这混蛋!”冷流云双目顿时之间血红一片,正要不顾一切地携剑出鞘,却被我强行按捺不动,回以眸光乞求地摇首。 苏游影还在他手中,我不想他因为我而出任何事,舒亦枫太恐怖了! 我翻身坐于地上,任由月读为我精细包扎腰际伤处,抬首顾盼。 舒亦枫拂袖起身,负手信步而来,他的身影依然消瘦,却透出无情的冰凉,狐形假面后,那张犹如狐狸精一般阴柔绝美的容颜有着似笑非笑的神情。 “为什么……”白狐望着渐近的舒亦枫,全身疯狂地颤抖起来,被悲愤焚烧的雪色眸子中,充满了震惊、不敢置信,和深入骨髓的痛楚。 雪白的长发铺散在地,逐渐被染上了鲜血的阴霾,触目惊心。 妖精内丹(3) 我竭尽最后的力量,挥手撤回包裹白狐的蓝丝落网,虽然,已无可挽回! 舒亦枫悠然蹲下,笑吟吟地望着奄奄一息的白狐,轻亵地以指捏住她下颚,“天下的女人一般傻,你以为我真看上你了?我不过是在利用你而已!” 我隐觉不对劲,正要前去营救白狐,却被冷流云强行按坐在地。 舒亦枫掷出紫雾线,深深绞入白狐内脏,但见一星璀璨的七彩荧光,缓缓自白狐心口升起,紫雾线绑束的另一端,赫然是一颗晶莹剔透的彩珠! 他摊手接住彩珠,眉梢间尽着妖柔笑意,一袭幽紫的衣裳纤尘不染,眼底一片阴冷的颜色,“这修炼千年的妖精内丹,才是我真正想要的!” 白狐怒瞪着舒亦枫,尖锐十指疯狂抓向他,却被他飘然掠身避开。 她如同一只负伤的困兽,雪白绒衣上血迹斑斑,身姿逐渐萎缩变形,唯有拼尽全力嘶喊出来的,却只是这样一个凝聚着她所有恨,所有悔的字眼—— “舒亦枫,你这恶魔,我诅咒你永远得不到你心爱的人!” 苍茫的夜色里,忽然响起野兽般倾注绝望痛苦的嘶吼声! 星辰般的璀璨流光自白狐身上飞散四溅,整座山洞好似被这种悲怆所感染,亦随之四下剧烈震颤,万千石砾如同冰雹一样,连绵不断地砸落在地。 光芒散尽后,唯留一只遍体鳞伤的雪山白狐,静静躺在冰冷石地上。 千年修行,毁于一旦,刀嘲刃乏,恩断义绝,梦方破…… 我在月读扶持下,悲恸地踉跄起身,怒不可遏地凝盯着把玩内丹的紫衣少年,“舒亦枫,你不是人!难道所有人在你眼中都只是被利用的棋子吗?” 他将内丹笼入袖中,丝毫不以为意地一笑,“没错!人只有利用的价值!不管你这次来是为什么,都要多谢驸马出手相助,我们待会再见!” 言毕,他便如九州羽鹤一般,由洞口翩然而去。 我蓦然惊醒,猛力挣开月读的搀扶,浑然不顾漫身伤痛,焦忧地疾奔而去,“你站住,告诉我苏游影在哪里!你把他怎样了?!” 冷流云及时拽住脱轨的我,一剑搏击长空,头顶掉落的巨石顿时四分五裂,他冰眸冷冽如霜,目视身畔,月读与慕容清与他四目相对,默契自生。 三人扶着我在乱石中踉跄地携手齐出,眼前一片霍然开朗,刚一纵出,狐妖洞便在身后土崩瓦解,将一切恩怨情仇掩埋在灰尘之中…… 万民拦城(1) 淡白的曙光已经透过树枝,雄鸡鸣叫,天已破晓。 我们伤痕累累地自狐妖洞逃出,暂歇于播仙镇客栈中,清伤敷药,以朴素布衣换下褴褛衣衫,买下四匹骏马,复又风尘仆仆地赶往北方扜泥城。 自从舒亦枫散部我持有记载解除瘟疫妙法的破晓天书的谣言后,不仅武林高手虎视眈眈,而且西域各国复又下达对我的通缉令,此刻已是满城风雨。 虽心系苏游影的伤势,但目前最紧要的便是进宫奉上瘟疫解药,解救全西域百姓,然后再去找舒亦枫要人,无论如何我也要救出苏游影,解冷流云的毒。 响鞭急作之下,我一马当先,快如流星一般,转眼间已赶到城南,却见千万西域百姓重重封阻在环形城墙前,面上愤怒与坚定毕现。 百姓全为男子,身着腰衣,头戴毡帽,将城外围得水泄不通。 正门朱漆铜钉,狞恶辅首衔着铜环,都紧紧封锢,且末河在西方静静流淌。 我心中疑窦频启,堪堪勒马停锋,为免引起群情激奋,便通身上下都以纱幕遮掩,帷帽罩头,由那重重纱裳中,露出一双水晶似的黑眸。 月读策马而立,头戴遮面凤帽,轻挽纱绢,将雪白面庞微微露出,目光流转间,光辉神韵,非同凡俗,“你们要干什么?竟敢拦住本公主的去路!” 少女声音不大,却是词锋逼人,清爽之外,自有一种飒然高华。 一阵清泉般悦耳的轻笑声自人群后飘来,封阻百姓秩序井然地分流两旁,但见一辆淡紫色的华丽马车缓缓驶出,于城楼道旁云杉下堪停。 一只削葱般的纤长修指轻轻揭开云锦车帘,幽紫色的长袍衣摆踏阶而下,淡紫狐面在光天化日之下映入眼帘,蛊惑幽雅正如一只雪山上的妖精。 他站定马车前,斜绾青丝的玉簪璀璨,唇角荡起一丝勾人的笑,“公主误会了,我们并没有拦公主的意思,公主要想过去请便,但是驸马不能进城!” “为什么?” 他手笼焚香紫金手炉,冷冷一笑,一派悠闲从容,“为什么?呵呵,这是我听到的最好听的笑话。众所周知,驸马是带来这场瘟疫的不祥妖魔,那夜的祭祀更证明了这一点,如果让他进了城,定会给扜泥城带来更多的灾难。” 冷流云利落下马,怒不可遏地戟指指定他,“他不是妖魔,他是被你陷害的!” “大家亲眼目睹智修大师诡异地死在驸马面前,而且那日后西域便患瘟疫,在祭祀上又有目共睹驸马乱世,天降灾祸,怎会相信你的一面之词!” 一言既出,群情激愤,城门外一阵高哗,鄙笑者有之,愤恨者有之,皆道我妖魔乱世,圣主慈悲为怀,万众一心地誓死捍卫扜泥城。 “你,你们!” 月读驻马迎风而立,金色发丝轻舞,纯净如莲的面容,因百姓错将恶魔当天使的隐怒而染上数重阴霾,橙霞色纱袖被她紧握,绞出几重皱褶。 我持缰端坐如仪,心知无法暗度陈仓,素手一扬,轻裳黑纱在寒风中起舞,朴素的西域皮革布衣,便在日下脱颖而出,“我不是妖魔,如果你说我是妖魔,那么拿出点实际证据来,或者更直接点,你要怎样才能让我进城?” 万民拦城(2) 舒亦枫悠闲拢着手中暖炉,妖娆蛊惑的面容上,生出一抹阴戾而不易察觉的冷笑,以猫戏鼠的目光微睨着我,“驸马果然聪明,有三种让妖魔现身的方法,倘若驸马全部试过后,依然没有现身,便证明驸马并非妖魔,自可通行。” 我翩然翻身下马,身如拂风般往前一掠,顷刻便离紫衣少年不过十米,“好,我试,只要能证明我的清白,让百姓不再怨恨我,不管什么我都试!” 慕容清傍树系马,缓步走到我身畔,轻扯我衣袖,“四妹……” 此时东方曦光已经透亮,街上寻得纤尘不染,寒风料峭,黄尘古道旁云杉与仙人掌林立,城墙上残雪晶莹,爬饰淡雅的金银花藤,雪珠散霰纷坠如雨。 “这是我唯一可以证明自己清白的机会,终究是躲不过!”我仰望着绿阴中点点金斑,心中涌出淡淡疲倦,“说吧,怎么试?” 舒亦枫回眸媚笑,唇红齿白如同一种邪恶的蛊,“第一个方法很简单,盐可以用来驱邪,也可让妖魔现身,只要在你身上撒满盐,一定能见分晓。” 宛如雷电闪破乌云,冷流云眉宇间的迟疑一隐而没,眸中一点怒火,在瞬间爆裂开来,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我身畔,倏然高举我手腕。 但见日光下的纤纤素手,以层层雪白的绷带缠绕,隐约可见其上几斑触目惊心的嫣红,莹然如玉的无瑕素容上,也以洁白胶带封贴了一道血痕。 “舒亦枫,你这个卑鄙小人,之前他因你操纵的僵尸已身受重伤,又因你的挑唆与狐妖战斗,现在重伤未愈,又在伤口上撒盐,岂不痛不欲生?” 他的凌音清脆,有如雪珠落地,却是格外幽冷森寒。 舒亦枫将手炉递给一旁如花侍女,妖俊容颜上带着冰封似的冷笑,“哦?是么?我可是一无所知呢,不知是谁暗箭伤人,可真遗憾呢。” 冷流云无言以对,将剑柄长穗拂整,面若冰霜地拽着我向后步去,“飘飞,我们走,不要理这个疯子,等到晚上再偷偷进城。” 我丝毫不为所动,骤然甩开紧攥腕间的手指,“来吧!” “飘飞……”冷流云面色一黯,欲言又止,瞳仁中光芒复杂。 舒亦枫眼中闪过细碎的刻毒,清晨的阳光照在他身上,显得异常阴冷,玉手轻挥,便有数十百姓手持大小不一的陶瓷容器,井然有序队列而来。 为首一名男子猛力推开面前的冷流云,手持一只盈满雪盐的青瓷酒盏,在百姓怂恿的欢呼声中,长袖轻舒,晶莹白盐便随之瓢泼而来,倾洒全身。 胶带封贴的脸颊伤处,一阵侵蚀般的刺痛袭来,隐约鲜血顺着脸颊滑下。 我如泥塑木雕一般沉默不语,聆听着身后不远处千佛塔的清渺钟声,心中涌出淡淡疲倦,城中殿堂,分明近在咫尺,却仿佛元个数重。 酒盏倾毕,陶罐又起,随即便是面盆木桶,流水般源源不断…… 死亡之坑(1) 白盐如雪洁莹无瑕,洋洋洒洒而来,在浅褐皮革布衣上落出点点血红花晕,血色沾染了这份纯白洁净,顺着布衣簌簌滑落,融入了一堆红装白雪中。 百姓见状微微汗颜,响起一片嗡嗡低语,面面相觑,神色变幻。 舒亦枫见不是事,用阴冷严厉的目光向各个角落扫去,他是祭司圣主,在西域威望既高,教中势力也极大,如此威慑下,现场气氛安静了不少。 我浑然不顾漫身血迹斑斑,自落满花晕的及膝盐堆中迈步而出,抬眸回视舒亦枫凝满难以置信波光的双眸,“圣主,我不是妖魔,请相信我!” 他微微地缩紧眼瞳,信手接下一片自云杉枝叶上坠落的雪絮,洁润手指冰凉的温度,却无法溶化冰冷的白雪,眉间稍一松缓,“这一关算你过了,不过,盐也只对弱小的妖魔有用,而对于强大的妖魔,却是无能为力!” 我咬牙切齿,“算你狠!” “所以还要继续测试,下面的可就没那么容易了,跟我来!” 他拂袖转身,我以袖拭去面上血迹,毫不犹豫地紧步跟上。 冷流云与慕容清欲随行而来,却被剑拔弩张的百姓坚决阻拦,却又不能与平民动武,唯有月读以公主之金尊玉贵,方能畅通无阻地跟来。 舒亦枫在黄土城墙下顿住脚步,挥手示意静待一旁的冥阴教弟子,便有十人以粗木桩将黄沙地面上一块硕大无朋的花岗岩,同心协力地抬架开,积雪纷落中,露出一方深达六米的地坑,莹亮的雪光映入深坑,一切瞬间无所遁形。 我与月读趋近探头查看,触目之物,不由浑身寒噤频起。 但见干冷的深坑中游走着一只凶悍勇猛的雄狮,不甘而压抑的低吼缱绻过耳,布满血丝的瞳孔,在点点金斑中凛然生寒。 金银花盈满紫衣,舒亦枫的蛊惑之音,低低地飘过我贝壳般莹润的耳侧,笑语如花,“驸马,你该知道,妖魔都会吃一些飞禽走兽,如果把你和它关在一起,你为了自保一定会吃掉它,那时,所有人都会知道你是妖魔了!” 月读仿似不甚惊惶地以手捂口,连退至城墙下,倚墙而立,脸色苍白得令人不敢逼视,顿时如梦初醒,倏地将我拽入身后,“你太残忍了,倘若他不是妖魔,那便会被狮子啃噬得尸骨无存,你完全是把他往死坑里推!” 她仿佛被自己的话引动衷肠,深蓝眼中盈盈,几欲滴下珠泪。 旁人闻之鼻酸,不禁为了恻然,一排积雪云杉下,顿时七嘴八舌,莫衷一是。 “谁知道呢?不试试怎么知道,如果他不是妖魔就得看他的运气了,”舒亦枫倾身趋近月读耳畔,青丝暧昧地撩过月读丽靥,眼中露出诡谲笑意,“貌似将人和野兽关在一起挺有趣的,我还从未见过呢,所以想亲眼看看,呵呵……” “你这个恶魔!”月读锦履没入墙根积雪的蒿草中,蓝眸莹莹,愤懑已极之下,抬手正要对着那半张雪靥猛扇一掌,纤纤玉指,却蓦然顿在半空—— 雪莹皓腕,被舒亦枫紧攥纤长修指中,腕间银铃摇曳不定! 死亡之坑(2) 他攥着月读细腕,似笑非笑地凝注着我,由绿荫中微讽道,“公主别生气,这还得由驸马决定呢,身为他的妻子,不是该听从他的话么?驸马,你说呢?” 我恍若未闻,心中更是郁郁,低下头来,仿佛不胜疲倦。 雄狮惊天动地的怒吼,自地底呼啸着传达九霄。 被拦截远处的冷流云闻声,仇恨的怒火在他的身体里熊熊地燃烧起来,眼中冰雪凛然,手下一气呵成,一剑既出,在人群中几个风伴流云的纵落,便幻影般疾逼而来,几乎是痛心疾首的他低喝,“舒亦枫,你不是人!” 舒亦枫放开月读,不躲不避,好整以暇地望着飞掠疾来的布衣少年。 百姓惊觉之下,即刻潮水般围拢而来,以身重重挡在狐面少年面前,惊起针叶雪坠如雨,激愤之声四起,皆不容他亵渎圣主尊严,千夫指骂。 冷流云眸中凌波微动,身形在空中微一侧转,移步换形之下,身影转瞬即逝,耀眼银华掠过人山人海,携着令人震慑的凌厉之气直逼舒亦枫。 那冰冽黑眸中,剑意有如九天重光,直直射来,如利箭直中心口。 百姓失声惊呼,却已不及阻拦,舒亦枫虽术法高强,武功却逊色于冷流云,未料百姓竟没能制止,踉跄连退至云杉下,却终敌不过剑之神速。 千钧一发之际,在千道惊愕无措的眸光中,我身如流风湮云般一闪,在星月剑离舒亦枫近在咫尺之时,决然坚定地,张臂拦于舒亦枫面前。 冰魄雪魂的犀利剑尖,在离我胸口不到一寸之处,堪堪顿住! 树间的坠雪洁莹,落于雪亮的剑身上,溶水滴落,锋芒不可逼视! 此时城门外微有骚动,百姓安然舒气之下,不免疑惑茫然。 当两人的目光再度相接的刹那间,却仿佛是经历了几个轮回一般陌生,灼热的血液在他的身体里奔涌,冲击他的耳膜轰轰作响。 我张臂将舒亦枫护于身后,静静凝视着雪絮飘落后错愕的少年,百感交集之下,心中块垒,只化为一声叹息,“冷流云,不关你的事,退下!” 冰霜雪魄般的长剑,在手中轻颤不绝,发出抗议悲痛的清吟! 斑驳的日光照着他的面容,嘴角露出一丝忧虑的该纹,汗珠流淌而下,浸染了头上暗蓝绸巾,他眼中染上淡淡寂寥,洌音苦涩幽咽,“你说什么?” 我面不改色,不容置疑,“我再说一遍,退下!” 他清洌的眼眸里一片恍然苍茫,清逸冰雪的面庞在金银飞花中,显出惊心动魄之美,半晌,手腕一个黯然的回转,利剑入鞘,身影僵如石雕。 云杉绿荫中,舒亦枫近在咫尺地静立我身后,紫袍下摆静垂草尖,声音伴随着丝丝凉意在耳侧缓慢优美的响起,“驸马深思熟虑,竟能如此保护同伴,可惜,貌似人家不领情呢。你这样做,究竟是为了苏游影,还是为了冷流云?” 与狮共舞(1) 我回身正视惺惺作态的面具,忽地淡淡一笑,宁静如初,“舒亦枫,你乃聪慧过人之辈,却为何总是设计害人?倘若冷流云杀了百姓尊重的你,便会被武林唾骂,而苏游影在你手中,冷流云中了你的毒,我更不能让你死!” “放心,苏游影还有利用价值,我不会这么快让他死的。”他从唇齿中轻吐出这句话,宛如情人间炽热的呢喃,又恍若生自幽冥的怨毒,呼出的冰凉气息在滴水成冰的寒冬时节化作浅淡白雾,携夹着曼陀罗花香暧昧萦绕,妖娆似水的黑发随风,以手拂去我肩上针叶,眼中是毫不退让的绝然狠戾,“而你,我想看看你在死亡中挣扎的样子,我要让你知道,和我作对会有怎样的下场!” “你放心,我不会死,两人我都要救!” “是么?冥阴教随时恭候驸马爷的大驾!”他紫袍翩然,转身走到深坑边,迷离如月的目光投向深坑中咆哮的雄狮,“快选吧,驸马!” “去就去,这世上还没有我林飘飞怕的东西!” 我转身跃下死亡深渊,血迹斑斑的布衣,转瞬消失在数千双惊诧视线中,随着一声沉闷的钝响,巨石复又阖上,深坑陷入一片诡谲的黑暗之中…… 充盈视野的,唯有伸手不见五指的冥黑中,那一双闪烁着嗜血光芒虎视眈眈的双目,伴随着若有若无的狂兽低吼,萦回虚无缥缈之中。 然而,除却雄狮怒喝的低吼,竟隐约有一道更为惊心的巨兽嚎叫,自更深的地底飘溢而出,令气势汹汹的雄狮也瞬时安静下来,伏地怯懦低鸣。 随之而来的,是脚下一阵轰轰烈烈的震颤,恍若在万丈下的地底深处,正有一物在狂烈地敲打,撞击,埋藏了压抑千万年的宿怨,即将破地而出。 顿觉左肩与左腕一阵灼热,我虚弱般地捂肩单膝跪倒于地,绚烂燃烧的蓝莲咒印,竟不受控制地流溢全身,幽蓝水晶手链,亦随之流转出忽闪忽现的灵光,在黑暗混沌的洞窟中,铺展成一幅触目惊心的虚幻画面—— 昼夜不明的灰暗广漠中,一只红眼獠牙的狰狞巨兽在空中咆哮,千万百姓在风沙中哀号逃窜,鬼神肆虐,地裂山摇,有如世界末日一般…… 那,竟与我多年来午夜梦回的幻象如出一辙,竟是九渊魂兽! 如此意象,是否便是不可避免的预兆?而脚下撞击着的,是否便是九渊魂兽! 莫非,九渊被封印在西域地底?但具体位置又在何处?! 我想起夜间梦魇,那风沙飞舞之中,蓝衣女子的巧笑倩兮,九渊魂兽的凄厉低呼,满天的蓝莲焰火,全身便是寒毛直竖,眼神也一阵迷茫…… 正值午后,城下云杉映雪,满目洁白,绿树藤萝,有隐隐绰绰的光斑投下。 百姓望着岿然不动的磐石,一阵窃窃私语,仿佛从深渊中暧昧浮现。 担忧同伴的三人,正齐心协力地推搡着嶙峋的花岗岩石,眉间蹙起数重挥之不去的焦忧,任由双手裂伤,汗湿重衣,也浑然不觉。 城门云杉下的马车内,舒亦枫依红偎翠地静坐凤藻玉案后,端着一盏杏仁酥小口喝着,狐面下的眼光决绝尖利,雪白面庞上却一径是妖娆柔情的笑容。 与狮共舞(2) “飘飞,飘飞……” 焦忧似焚的呼唤自上方隐约飘来,我蓦然抬首,但见岩石被强力撼动几分,密不透光的黑暗被一缕荧亮的雪光映入,却转瞬砰然阖上。 我敛容正色,潇洒地翻身跨上雄狮脊背,信手取下腰间银鞭,凝聚全身内力于右手,以开天辟地之势,迅猛劈向重若千钧的巨石! 银鞭噼啪作响,紧随岩石裂响之音大作,一道细长缝隙从中延伸开来,岩石轰然一分为二,伴随着飞沙走石,支离破碎地化为万千碎石,簌簌掉落下来。 雄狮低吼一声,屈膝之下,有如猛虎跳涧一般,迅捷纵跃而出! 不可思议的惊呼声中,我御狮跃出深坑,衣袂在寒风中翻飞,千双视线随着风沙中纵落的身影而静默沉淀,尽道难以置信的恍然惊叹。 雄狮悄然纵落千众面前,暗黄色的鬃毛,在雪光中晕染银辉几许。 千众回神之下,慌不择路地鼠窜而逃,唯恐成为雄狮的口中之食。 “哟西哟西,小狮真乖,带姐姐到那边去。” 我含笑指向马车,以包裹得如同木乃伊一般的手指,不失技巧地按摩着坐下雄狮颈部,雄狮满足低吟之下,宛若一只温顺的小绵羊,悠闲迈步而去。 同伴三人欣然松气,疲惫地背倚爬满忍冬藤的城墙,啼笑皆非地望着我自分流的人群中闲庭信步而去,唯数名灰衣弟子护在马车旁,枕戈待旦。 我以手托腮,注目着车篷阴影中,神情凝固的紫衣少年,“圣主,可惜没能如你所愿,我既未被它吃掉,它也未我吃掉,是不是很失望啊?” 他慵懒倚坐梨花长椅上,揽过身旁被惊吓得瑟瑟颤抖的美艳侍女,手中银匙轻轻搅动,任由雪白晶莹的杏仁酥回旋翻转,“驸马爷武功高强,果然名不虚传,竟能在片刻之间将凶残的野狮驯服,本圣主佩服!” 雄狮驯服地顿步车外,我惬意地抚弄着它耳畔柔软的茸毛,霁颜笑道,“圣主过奖了,本驸马区区凡人,能让圣主如此处心积虑地对付,着实受宠若惊,我不过见招拆招,幸得从朋友那里学过驯兽之法,方才幸免一难。” 他眉眼有情,食指轻轻划过嘴唇,“尊敬的驸马爷,别忘了,你还只过了两关呢,最后一关才能见真章,我会让你这个祸害百姓的妖魔现身的。” 我手中一凝,“最后一关是什么?” 舒亦枫推开侍女,自马车内款款步出,广袖轻挥之下,立时便有一列百姓,手捧火盆鱼贯而来,将盆中烧红的黑黢黢石炭,铺展于平坦的黄沙地面上。 我心中升起一丝阴霾,浑身颤软欲死,险些自雄狮脊背上狼狈地滚落下来。 他怡然不惧雄狮威慑,负手行至我面前,额发掩映中,凝粹月光的眸中幽冷渺远,雪白面庞仿佛透明一般,嘴角卷起一缕没有笑意的阴冷笑痕,“最后一关便是走火炭路,这些火炭都被我施过咒,倘若真是妖魔,那么必将现身。” 他言笑宴宴,在雪光中几近戏谑,却自有一种惊心动魄。 (公告:由于接下来几天本银要去苏杭旅游,所以没有网线,可能几天无法更文,具体情况也不确定,等旅游完毕,一定会给大家按时发文的,希望大家能谅解…… ps:今天去看世博会了,刚刚才回宾馆,所以立刻来发文了,之后估计就很难找到网线了,所以之后几天无法保证能按时发文,偶是穷银,实在住不起有电脑的宾馆了,哎~~) 走火炭路(1) (呼~~终于回来了,总算可以上网了,不好意思,让大家久等了) 长及百米的火炭路,在雪光落花中高燃炫耀,沙地上铺满厚厚一层,星星点点的火苗窜出半人高,犹若地狱的红莲之焰,吐露着啜肉噬骨的气息。 他望向雄狮背上独坐的我,墨玉一样的长发落在华美的紫色衣襟之上,玉簪衬得青丝更为妖娆,双唇沾笑不沾尘,“对了,走火炭要赤脚,禁止轻功!” 月读胸口起伏不定,俏颜凝出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悲戾,淡橙柔纱在寒风中飘摇,嘶鸣着疾奔向舒亦枫,却被慕容清紧紧拽住雪腕,仍是止不住地愤怒挣扎,“舒亦枫,你不得好死,我一定要让父王治你的罪!” 舒亦枫信手扯下城墙上一根缀雪的金银花藤,眸中深不可测,“公主,我是百姓景仰的天神,国王杀了我便是违背民意,会失去民心的。” “你!我杀了你这个魔鬼!” 月读怒极挥链,慕容清修指如电,点中月读肩上两处大穴,月读浑身陡然一软,颓然昏迷,被慕容清自身后横抱而起,稳托双手中。 我翻身跃下雄狮,走到狐面桃花眸的少年面前,如磐石般沉着,“是不是过了这关,便可证明我不是妖魔,百姓也不会再怀疑我了?!” 他捻弄着花藤,目若秋波,言语间是隐不住的得意,“是!” 冷流云瞬闪至我身畔,不由分说地携过我缠绕绷带的手,“不要答应!” 慕容清小心翼翼地抱着昏迷少女行来,清俊的面孔上那一片温润的表情,却已是看透世态炎凉,“这真走不得,会火毒攻心,伤及内脏的!” 我当机立断,“好,我走,我看你到时还有何话好说!” 这一声好似天外魔咒,将城楼下剑拔弩张的气氛,扫得干干净净。 我挪步移身到火炭路的尽处,轻瞥一眼被灼热空气扭曲对端,马车前的紫袍少年,正要俯身脱靴,左臂陡然一紧,却是被冷流云紧攥手中。 他目见我纤眉轻蹙,手足无措地一松,但见布衣上隐现斑驳鲜红的血花,那双冰雪一般的眼眸里有着一抹空旷僵凝的光,将不可以宣泄出来的全部感情埋藏,在日光下黯然垂首,“对不起,我弄痛你了!你真要走吗?” “事到如今,倘若现在放弃便前功尽弃了,我要让舒亦枫再无陷害我的理由。火炭路也无所谓,只要我以内力隔离脚与火,便能安然无恙。” 我浅笑盈盈,俯身脱下皮靴白袜,布衣下摆下,一双精致小巧的洁白赤脚跃然于眼底,恍如瓷雕的完美艺术品一般,衬着雪光点点。一抹紫影幻影般一闪,紧随一臂横空出世,牢牢拦住我前行去路。 “你又要干什么?” “哦,我忘了,驸马可是西域第一勇士,武功深不可测,倘若你以内力护体,那可就……” 走火炭路(2) 他从紫袖中摸出一颗绯红莹润的药丸,眼中发出极为怨毒的光芒,含笑冰凉的声音在耳边轻轻飘过,“所以,为了防止作弊,还请驸马吞下这颗药丸,它可以在半个时辰内压制你的内力和力量,过后自动解开。” 我全身上下瞬间一片冰冷,犹如掉入冰窟之中,咬唇不语。 “你是自己吃呢,还是让我亲自喂你?” 他将朱红药丸递送到我嘴边,指尖冰凉,声音很低,带着淡淡嘲弄的笑意,蕴含着脉脉温情,循着风传送给静默伫立的我,却是分外的清晰。 我不顾冷流云的阻止,一把夺过朱润药丸,抛丸入口。 “驸马,那么我在那边等着你,你慢慢努力吧。” 他悠然回身步向城门,纤长隽秀的背影妖娆撩人,在火影后若隐若现。 他是所有女子心中的魔,让人欲罢不能的心魔,纵然知道沉迷其中会万劫不复,却依旧忘却生死地飞蛾扑火,只为在刹那的绚烂中换得永恒。 众目睽睽之下,我压下心中的郁躁,抬脚迈入红彤彤的火炭路,但闻脚底乍然一阵“哧哧”作响,血肉被灼烧的声响几欲刺破耳膜。 我不禁凝眉咬唇,好烫! 火燎般的灼痛自脚底猛袭全身,滚沸热腾的气息烘烤着我遍体鳞伤的身躯,带出席卷全身的隐隐作痛,伴随着脚底灼痛,汗如雨下,已然麻木不堪。 我敛起眉目,一步一步地缓慢前行,浑然不觉钻心之痛。 慕容清早已沉痛地别开头,冷流云冷冽的瞳仁,在映照到火影中那一袭布衣着身,苍白消瘦的娉婷背影时,竟然渗透出一片绯红颜色,恍若鲜血。 周围鸦雀无声,千目眼神摇曳,唯有参天云杉,由绿荫中渗出点点夕晖。 我望着火炭路尽处望尘莫及的紫影,下唇已被雪白皓齿咬得血流如注,只觉双脚重如泰山,口中苦涩,如含了一枚青榄,一丝一脉,却是深沉之痛。 干涩的喉咙一片腥甜的气息,只管在这狭长绵延的火道上缓缓漫行。 那一种撕裂般的痛,深深地烙进了身体里! 仿似长达一个世纪的艰辛跋涉,那双饱经烈火摧残的玲珑玉脚,终于踏出连绵火路,血肉模糊的脚底,已浑然不觉冬日沙地冰冷的清凉。 我昂然伫立舒亦枫面前,抬眸看定那掩盖一切虚伪的淡紫狐面,恬淡微笑,却另有一种嘲讽,“你现在满意了吧!是我与你作对又如何?要杀要剐尽管放马过来,别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栽赃陷害,我还是那句话,你真可怜!” 桐木城门前,他妖媚的蛊笑凝固在脸上,狭长的瞳眸缓缓地缩紧,那一抹迸射出来的光芒,犹如一把锐利的剑,水晶一般的指甲,深入云杉树干寸许。 我胸中顿时一阵气血翻涌,捂嘴轻咳不止,立时便血盈五指,手上本已血迹斑驳的绷带,瞬间便浸润得绯红,手中浓稠湿腥一片。 红霞满天,云杉树下几丛蒿草积雪盈盈,其上落红点点。 终究是,火毒攻心了么?! 妖魔三关 夕阳徐徐西坠,照着城墙上的黄土,斑驳间,仿佛见证了历史的风尘沧桑。 他俯首贴耳,发丝静静垂落我肩头,说不尽的舒缓婉约,轻如梦呓的声音在绿荫中清晰可闻,“我说过,我会让你生不如死,我要让你屈服于我,再也不敢和我作对,忠心听命于我,如今被你侥幸通过,我不会就此罢休的。” 我以袖拭净唇角血丝,“这辈子别再让我看见你!” 他垂首抚弄忍冬藤,笑得不羁,“恐怕不能如驸马所愿了,我们很快又会见面,我敢肯定,你一定会来主动找我,而且会向我求饶。” “你做梦,我就算是死也绝不会去找你,更别说求你了!” “你忘了,苏游影还在我手中,冷流云只有一个多月的寿命了!” 犹如一声惊雷炸响,将我瞬间从愤懑中惊醒,我无语凝噎地怒盯着他,窄袖中的十指紧攥欲裂,胸口,却仿佛是千万把刀发狠地戳绞着。 “飘飞,别理他了,我们走吧!” 蓦然回首,映入一双深褐色的皮革短靴,被珍视地捧于一双光洁修手中。 冷流云平静如千年的寒雪,我望入他的眼中,满腹的悲愤,渐渐冰消溶解。 我含笑接过皮靴,幽幽俯身,却在目及红肿而盈满血泡的脚背时,微微一愣,不忍思及脚底何等惨不忍睹,便迅捷提脚套入,不露丝毫痕迹。 冷流云目视舒亦枫,星月神剑在手中清吟不绝,眉间闪过一丝冷戾,声音不大,却自有一重森然高华,“总有一天我要杀了你!” “好啊,冷盟主,随时恭候!” 我抿嘴而笑,“圣主,现在我不是妖魔了吧,可以让我们进城了么?” 他拂袖退开,面容虽然苍白,却是一片冰凉的颜色,“原来我真的误会驸马了,既然驸马不是妖魔,那么请便吧,百姓们也不会再拦你!” 我不顾脚底钻心之痛,头也不回地步向城门,擦身而过的瞬间,清灵之音波澜不惊,却如同惊雷一般,“舒亦枫,本驸马记住你了!” 他却不受这雷霆之音,媚笑如初,“我在冥阴教恭候驸马大驾!” 城门开启的沉重拖曳声,在暮色中如同闷雷一般。 冷流云将系于云杉树下的骏马牵来,我持缰翻跃而上,跟随在冷流云身后,在不由自主让路的人群中,踏着风沙而去。 慕容清抱着月读翻跃上马,回眸轻瞥一眼紫色背影,叹息着御马跟上。 入得扜泥外城中,但觉与往日绝然不同,处处流转着哀鸿衰颓之象。 斜阳西下,聚集城门的百姓皆已潮汐般散去,万民对我的刻骨恨意亦随之烟消云散,徒留万般无奈的惘然,失去斗志的百姓,一如死水一般。 我本欲立刻进宫,却在冷流云与慕容清的极力劝说下,又时至黄昏,回得昔日避难客栈,以暂作休憩养伤,月读将我们安抚后也已回宫。 轻捧双脚 窗外暮色四合,屋内一灯如豆,铜炉内紫烟熏香渺然,烛残未觉,与月争辉徒消瘦,唯有飞鸟飞过支起的窗户,留下一道白色的掠影。 我关上房门,蹑手蹑脚地走到雕花床前就坐,青丝不束,取出刚刚小二送来的细长银针,咬着一方绢帕,谨慎地以针刁出脚底深入血肉的木炭碎屑。 轻刁之下,黑炭溅出,有血滴宛然,洒落尘埃,顿时冷汗如雨。 我忍痛暗唾舒亦枫缺德,将脚底碎屑一一刁出,落了满地血肉,脚底已是红肿模糊一片,那丝丝缕缕的鲜红,纵横于焦黑肌肤上,更显惊心动魄。 我心弦刚一松懈,便闻敲门轻响惊梦,我急忙收脚入宁蓝鸾凤绸被中,微一应允,但见门扉开启,一双雕纹的皮革短靴跨过门槛,绕过屏风而来。 案上灯罩中烛焰飘忽,一袭布衣披着窗外银色的月光,灿烂夺目,白皙光洁的手中,捧着盛满鲜绿浊液的镏银木盆,一股药麝的气味扑鼻而来。 我颇不自然地跪坐床上,以绸被覆盖双脚,“怎么是你?有事吗?” 冷流云漠然蹲于床前,衣摆委地,将木盆放置乌木地板上,低首垂眸,眉宇间一片飒爽清冽,声音倦冷,却带着淡淡的愧疚,“这是我找扜泥城最好的大夫开的药方,亲自熬成药水,对你脚上的伤有益处,把脚伸出来!” 我瞠目结舌,手攥五色鎏金的绣枕,正襟危坐,继而笑得波澜不惊,“谢谢,有劳你了,你先出去吧,我自己可以洗的!” 他目及地上碎屑血肉,瞳孔几乎缩成一线,旋即蓦然起身,一手攥住绸被,力道坚决地猛然掀开,流风带起床沿芙蓉帐飘摇。 我立即以衣摆覆住双脚,跪坐其上,正要伸手相推,却被他骤然抓住,扣入背后,我猝不及防地扑倒在他胸前,他眸光冰寒刺目,直直落向我身后脚背。 矫健如鹰的身姿,在刹那间凝固隽永! 我双臂被他紧攥身畔,侧脸紧贴他交叠的衣襟,却不能撼动分毫。 少顷,他身形颓然松软蹲下,抬首看定我,目光带着一抹深邃的锐利,仿佛可以从眼中直接看入心里,将企图掩饰的一切全都看穿,“把脚伸出来!” 我额头微有细汗,面色几近惨白,却犹自据倚床柱淡笑,“你是武林盟主,怎么能做这种事呢,否则面子往哪里搁,我手脚健在,完全可以自己动手!” 他拾起木盆中浸润的纯白绸巾,脸隐入阴影中,“同样的话我不想说第三遍,我无法阻止你受伤,唯一能做的,便只能为你疗伤……” 清冽之音落过耳畔,有如珠玉落地,冰雪破堤,却带着隐忍至极的痛苦。 屋内紫香氤氲,我被那份不容违抗的冰雪凛然所震慑,只得讷讷伸脚垂于床沿,双手惴惴地攥紧床褥,目光定格于瑞兽呈祥的水墨屏风上。 他静默埋首蹲在我面前,姿态冷漠从容,一双冰魄修手,视若珍宝地捧住我血肉模糊的玲珑小脚,浸入温热药水中,以柔软绸巾轻轻擦拭着小脚。 素日舞剑杀敌的洁玉手指,此刻竟温暖如江南的阳光! 那份细腻温暖,驱散了屋内昏暗压抑,以及一日芥蒂! 药方迷雾 “飘飞,能否为我吹首曲子?” 我默然颔首,拾起枕边翠竹短笛,翻手横于嘴边,凝神静奏。 玄渺的梦幻笛音,在客栈楼上隐约渐起,多了几分清脆婉转,却不似上次那般悲郁沉痛,而是如清风拂面一般,轻柔明爽,在夜色中飘荡开来。 虽然曲调相同,如今吹来,却是多了一分尘世间的暖意。 这暖意悠远传去,渐渐沁入心中,让人的思弦,都轻轻松下。 彼此的眉眼,都在这夜色中朦胧,只有这笛声幽幽,仿佛在诉说心事。在幽幽笛声,夜已过了子时,这漫长的一日,悄然结束。 “你今日为舒亦枫挡剑,是为了我,还是为了苏游影?” 他的虎口处,因持剑日久,薄茧微生,落在小脚柔软处,带起丝丝疼意。 我放下竹笛,无声咬住下唇,“两个都是,这有区别吗?” 他手下一滞,“没什么!” 我垂首望着他发顶飘带,心下飞快思索,草灰蛇线之下,仍是百思不得其解。 他拧干纯白绸巾,为我轻柔拭净双脚,竟果真药效奇特,转瞬之间,便消去了脚上血肿与血泡,剧痛不复存在,鲜血也已止住。 我暗叹药水神奇,不无欢快地搬弄着双脚,却因药水不慎溅在脸上,触动右颊狰狞血痕,不由捧面咬牙,如夜黑发凌乱蜿蜒而下。 冷流云凝重深锁的愁眉不展,即刻起身,取下我覆脸右手,目见之下,自案上取来精致药箱,于床边为我清净敷药,以雪白胶带封贴住。 他蹲在床边直视着我,伸手将我鬓间乱发拂齐,眼中闪过一丝深遂凌波,“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在我心中始终是最美的。” 我手抚脸上胶带,如坠迷雾地注目着他,却见他若无其事地起身,从怀中掏出一封信笺递予我,“这是昨晚神秘人飞梭传书到你房间的,上面有具体的解毒药方,到底该如何做,全由你决定,我会不惜一切维护你!” 我茫然接过信笺,他端盆起身,往香炉中添加一把茉莉香料后,便径自离去,皮靴踏得乌木地板咚咚作响,修长的身影在屏风上投下摇曳的淡影。 随着关门轻响乍起,惊得案上袅袅紫烟飘摇,我将目送视线收回,转向手中信笺上,取出其中叠成方形的兰花洒金笺,展开凝目观摩。 清正儒雅的墨迹在灯烛下宛然,工整书写着数行罕见药引之名,必须以带有千年狐妖的灵血,以及佛之舍利子,方能解妖尸奇毒。 妖尸奇毒以吞噬尸体的蠹虫体液,配以万种毒物尸体炼制而成,必须以修行千年的妖精灵血以毒攻毒,并以舍利子化解体内残余毒素,方能痊愈。 我转身仰躺在雕花木床上,以手枕脑,望着其上清雅小楷,锁眉深思。 妖尸奇毒号称无解之毒,为何竟有如此高人能破解?这是否是舒亦枫的另一重圈套?倘若这又是毒药,那么便更是毒上添毒,百姓必死无疑。 要验证这药方是否属实,唯有一个办法…… 勇揭皇榜 三匹骏马在漫长古街中策马翩然而过,为首一名布衣少年衣袂飘飞,恍若天人,洁莹飘雪落在半张银色面具上,有一种别致的空灵。 寒冷飘雪的晨色中,一溜八口镏金大铜缸罗列左右,远远望去,几十名侍卫服色鲜亮,钉子似地站在巍峨宫门前纹丝不动,别有一种空寂肃杀的气氛。 我在环形宫墙外挽缰驻马,揭下花岗岩雕柱上的皇榜,驱马步于持枪肃穆的侍卫前,甩开卷为一轴的皇榜,“快去禀报国王,我能解西域瘟疫!” 这声云淡风轻,清音不大,其中自信与力度,却是让在场所有人都为之一震。 经过我昨晚以身试药,先服妖尸奇毒,后服解药,便断定了此药定为真品,却又因此举而被冷流云与慕容清严声训斥,客栈纠缠一番,方才赶来。 一名侍卫匆匆入内禀告,不多时,便有一行侍卫前来领我们入宫。 白雪积淀在宫阙云顶的琉璃瓦上,璀璨眩目,华贵迷离,我与冷流云、慕容清随着引路侍卫并肩前行,身后迤逦而行的,是如履薄冰的侍卫左右。 巍峨高大的殿前,两座铜鼎分列左右,鹤口中吞吐香雾袅袅,冉冉散淡而开,云烟辗转,氤氲馥郁而下,给议政殿平添了几分神圣庄严。 国王冠冕袍服俱全,辉赫威仪自显,随侍而来,就坐大殿高深处,百官分列于帝阕之下,毕恭毕敬地伏地参拜,呼声震天中,国王抬手示意。 国王两鬓染霜,面对满朝文武,微捻胡须,“传神医!” 武士来报,我们三人依次而入,行至恢弘的大殿前,为这份肃穆而暗暗震撼。 我带领二人跪下行拜礼,国王一一示意平身,“神医是否真能解救瘟疫?” 我翩然起身,取出袖中一方兰花洒金笺,埋首双手呈递,“是的,大王,按药方服药,定能解救西域百姓,如若无效,草民任凭大王处置。” 国王微一示意,一名贴身侍卫自高阕上步下,取过纸笺,转递给御座上的威严老者,后者接过凝看,面容微微一凛,“可这千年狐妖的血……” 我迎着百官惊讶质疑的神情,悠然取出盈满鲜血的紫晶瓶,霁颜而笑,“大王不必担心,草民已经取得狐血,只需配齐其他珍奇药物便可!” “好,好,神医费心了!” 国王笑容可掬,九龙旒冠在冬风中摇摆,即刻命人取过狐血,配以其他奇花异草,煎熬成药汤,又唤过一名身染瘟疫的普通百姓,喝药验效。 不多时,又有数名侍卫奉国王命令,取得鄯善王室至宝舍利子,金色璀璨的光芒,便照耀了整个大殿,众臣皆不可思议地对其指手画脚。 国王威面肃然,文武百官翘首而待,亦是噤若寒蝉。 大禹治水的瓷炉中,香烟袅袅,氤氲飘散间,我只觉得眼前诸人似乎都隐没于飘渺,只余我一人,居中而立,淡看天下苍生,惴惴而又惊惕。 苏游影身中剧毒,此刻已病入膏肓,倘若这几日之内仍得不到解药拯救,那么便必死无疑,我必须尽快去冥阴教寻他,以此药汤相救。 夜尽天明(1) 并肩而立的冷流云见我心神不宁,缓缓握住我布袖下的苍白柔荑,不动声色地传递温暖给我,我透过面具望着万千尘世,回眸付之一笑。 在舍利子的纯澈金光中,那被赐座试药的青年,气色稍缓,先前身形萎靡,服得解药,便是口吐白沫,漫身触目惊心的墨绿斑痕,亦在满殿金色光华中逐渐淡化消褪,惨白面色渐复红润,已是生龙活虎地站起,对国王施礼。 群臣见状长长舒气,赞不绝口,我听着例行颂词,心中却是若有所思。 国王由案间取过几摞文书,袍服辉赫,眉目之间,意气奋发,“神医果然妙手回春,倘若有什么要求尽管说,能做到的孤王一定应允。” “草民要求甚微,我只要……”我察言观色,淡笑如风,探手落在银色假面上,缓缓摘下掩盖真容的面具,“大王您撤消对我的通缉令就好了!” 雪光映入殿中,照耀出群臣瞬间僵如石雕的面孔,殿内唏嘘声一片,窃语四起,欣喜若狂中,又是颂词连绵,渲染上了如释重负的轻松。 国王怔愣之下,青灰色眸中光芒大盛,抚须大笑,“想不到竟是驸马解救了西域的百姓,孤王没有看错人,月读也没有嫁错人,你的请求,恩准了!” 国王自御座上拂袖起身,袍袖轻甩,下令大赦天下,举国同庆三日,并在宫中赐下宴席,以慰瘟疫解除之喜,共度良宵,欢聚一堂。 国王又命太医院以狐血为药引,兼珍奇配药,于诺大铜鼎中熬制大量药汤,并派禁军三千,连夜分发至西域千万百姓之家,及时解救染疾百姓。 除此之外,国王又命人将舍利子放置扜泥城外的千佛塔顶,并派重兵看守,佛之舍利子的金色光芒,便在夜间照彻连绵千里的西域各国。 此夜,整个广褒西域,山湖江海,抑或古城宫阙,皆可见舍利子的圣洁之光。 驸马拯救西域瘟疫的传言,便似飘絮一般,飞入千家万户。 国王邀请入宴,我们被安置在驸马府中,被迫换上一身狐绒镶饰的华服,待得傍晚时,便有宫人前来迎接,在旁掌起一盏宫灯,我们随侍而行。 一行人穿廊过院,绕过数重琼楼玉宇,方至夜宴之殿中。 暮色悄无声息地暗淡下来,夜殿中烛火轻燃,却仍无法驱散那份昏暗压抑。 我们步入金碧辉煌的殿中,待得宾主落座,宫中乐师轻弄琴弦,便有丝竹之音幽幽传来,高山流水之声饶梦,宫女井然有序地呈上珍馐。 但闻几声尖锐呼啸破天,殿外烟花绽放满天,璀璨辉煌,宛如连绵不断的流星雨,和着洁莹雪絮,自云巅倾洒而下,盛世良宵之景尽显。 夜尽天明(2) 幽静雅致的客栈之中,一名少年凭窗极目眺望夜空烟花,手持玉盏,锦裳随着晚风轻扬,精致无瑕的面容,在烛光中,洁美得无一丝杂质。 侍立在旁的老者趋近一步,恭谨地微微一揖,“少爷,您为何要帮他?我们此次来西域身负重任,如果不小心暴露了身份,可就……” 他抬手止语,将白玉茶盏递予老者,一颦一笑俊美如仙,瞳仁透明的犹如一块水晶,“无妨,西域的瘟疫我总无法视而不见,既然暂时不能现身,也只好拜托他人。而且,我知道她是好人,定会毫不犹豫解救百姓!” 他复又回身眺望夜空,“我也不知是我帮她,还是她帮我……” 缥缈谷入口,云雾缭绕,一名紫衣面具少年仰望着远空绚烂烟花,纤细的眉宇紧轩一线,却又含着淡淡阴郁,轻松悠然间,一派妖媚蛊惑的风韵。 他的身后,两名侍女在曼陀罗花海中凄厉挣扎,转瞬之间,便已弥散了影迹。 他手中凝聚着的,是充满杀意的灵力,晶莹剔透的夜光杯齑粉,伴随着丝缕浓稠嫣红的鲜血,自如玉指缝间簌簌滑落,随风飘散…… 一圈幽紫光芒,自镂纹玉石扳指中波荡开来,涟漪般迅猛扩散,周围虎视眈眈的一地毒物,随之肢解粉碎,化为细沙灰飞烟灭…… 举座欢腾中,我们三人坐于侧下的席地红毯上,但见龙凤呈祥的玉屏后有轻纱飘摇,人影幽闪,满座勋贵世族抬眼望去,但见橙裳翩翩轻摇,烛光中瞧来美不胜收,光洁的额前,悬着古雅清丽的白鹤流苏坠饰,金发随风飘摇—— 来着便是西域公主,一身华服盛装光彩照人,惊艳了整个夜宴之殿。 她喜不自禁地坐落我身畔的空位上,与我亲切问候后,便径自与另侧的慕容清谈笑风生,把酒言欢,笑得俏皮精灵,又不失大漠公主的豪爽大方。 长信宫灯接二连三地亮起,将大殿映得亮如白昼,席间筹觥交错,炫目迷离。 我一身银袍神秀辉煌,头戴圆形毡帽,盘腿坐于红毯上,望着雕有祥云的白玉盘中珍馐佳肴,以箸夹着牛腹侧的嫩肉,却是食不知味,径自郁郁寡欢。 欢声笑语回荡在耳边,丝竹悠扬声中,举众欢庆,只闻一声鼓响,衣香鬓影间,竟有一行婀娜曼妙的西域舞姬,踏着欢快的节奏飘然而至。 微熏的贵族静目欣赏,随着忽而高扬的乐声,舞姬们绫罗飞舞,纱裳翩然而飞,玉臂纤腰莹然在目,身形旋舞间,别有一番妩媚动人。 丝竹急转直下,舞姬们躬身斜手作礼,待得满座显赫怔忡之时,却见数道银光自自门外嗖嗖飞来,舞姬踏鼓飞天,稳稳接过闪亮的长剑。 顿时鼓声乍起,一行舞姬以绫罗击鼓,身姿飞旋间,密集的鼓声如大雨倾盆而至,节奏转为高调激昂,满座赞不绝口,以为飞天女神在世。 鸿门夜宴(1) 另一行舞姬彩袖舞剑,绫罗与长剑交相辉映,相映成趣,恰似江海凝光,全无方才的柔软妩媚,只见飒爽英姿,引得满座拍手叫好。 我微抖银色袍袖,轻瞥一眼手中紧攥的琉璃瓶,坐立不安,只盼能将此解药尽快让苏游影服下,好解我心头之忧。 蓦然之间,一缕疾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席卷着千重冷芒而来,我只觉腕间一凉,当的一声乍响中,手中玉箸落地,探手于腕,却是粘腻腥红。 惊愕回首,却见一柄弯刀,直直钉入桐木殿门上,映着月辉摇曳不定,闪烁间光华璀璨,银色的鹿形金怪兽门环,在皎月飞雪中晃动不绝! 我顿觉心口摧心裂肺般地剧痛,冷流云正欲趋近相问,却转瞬无力坐倒,除月读之外,我们同座三人皆如棉絮般酸软无力,显为中毒迹象。 满殿舞姬竟一扫之前柔媚似水的娇容,皆手持西域特制弯刀列队,将我们团团包围其中,显是深藏不露的高手,面孔肃穆凛然,一片整齐肃杀。 满座显赫亦掀袍而起,里面侍卫布衣,纷纷拔出席下弯刀,蓄势待战。 月读手中酒盏颓然掉落,腕间银铃亦随之飘响,惊慌失措地扶过一旁委顿在地的慕容清,俏丽面容已成煞白,“你怎么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国王自正位主座上步下,款款拔出殿门上的弯刀,眼角带出微妙桀骜,“放心,他们只是中了千草软骨散,暂时内力全无,两日后便会自动解开!” 月读蓝眸中光华一闪,晶莹炯然,“为什么我没事?” “你早已不知不觉地服下解药,所以才能安然无恙。” 我挣扎着撑案起身,直直遥望侍卫掩映后的国王,头脑却是越发清明,“你的目的,莫不成也是破晓天书?可惜天书不在我这里!” 他将弯刀投入身畔武士的刀鞘中,笑不可抑,“驸马何必明知故问,可惜你骗不了孤王,你能找到如此妙法解救西域瘟疫,定是从天书中得知!” 我取下头上雪白毡帽,发顶镂纹银冠在烛光中熠熠,任由银色冠带在缱绻入殿的寒风中飘扬,蹙眉冷笑,“你怎么连舒亦枫的话也信?” “其他的孤王不信,但是这个,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冷流云以剑勉强撑起身躯,眉宇间杀意酝酿,“你真卑鄙!” 但见烛火微闪,一道橙影流风般掠来,月读倏然张臂拦于我们面前,连衣摆掀翻酒盏,沾染澄碧酒液也浑然不知,眉宇间凝结出飒爽的坚定,“父王,你怎么能如此歹毒,他们都是我的朋友,我不许你伤害他们!”一颗石子势如破竹地飞来,于半空划过一道弧线,精准地击中月读后脑! 鸿门夜宴(2) 月读霎时摇摇欲坠,我正欲上前接住,但觉微一使力,即刻浑身酸软虚脱,颓然趴倒在桌案上,叮咚作响下,一应金银玉器均被袍袖扫落于地。 但见一道流影自案间一闪而过,月读便已不翼而飞,下一瞬,却见一名棕发青年武士垂首恭立国王身畔,手中轻托着陷入昏迷的月读。 “月读……”慕容清伏地轻唤,他的眉宇,依旧清柔如初,他的眼眸,依旧清澈忧郁,只那向着昏迷少女伸出的手,蕴含了几多忧愁与眷恋。 殿中弯刀林立,将我们三人围得水泄不通,清一色的白色布衣,在烛光下刺目生疼,宫中的侍卫愈渐聚集而来,仿若乌云蔽日,惊悚自生。 我胸口似乎有着一把熊熊大火在燃烧着,晶莹指甲死死扣入紫檀案面,几乎拗断,“好,我答应你,给你天书,但是你要先放过我们!” 为了尽快脱身去解苏游影,我只能施以缓兵之计,日后再暗中偷回天书。 “如此还不够,”国王挥手屏退武士,以手指向我身旁二人,笑得平静无波,眸中却是诡谲阴森,“孤王还要你去杀了舒亦枫,他们两个便是人质!” 冷流云闻言一怔,蓦然以身拦于我面前,横剑当胸,双眸仿佛结了一层冰霜,寒气尽露,“我去,他们留在这里,我去杀了舒亦枫!” 我望着那川渟岳峙的矫健背影,一种温暖的欣慰油然而生。 他深知舒亦枫阴险狡诈,不想让我涉险,又念及我从不杀人,更不愿别人为难我,所以才挺身而出,他,该是对我最好的人了。 我启唇欲驳,却见国王信手拾起案上鎏金盏,青灰眼中有一闪而逝的亮色闪过,“孤王信不过你,或许你的武功略胜一筹,但是他去,会比较容易成功。” 我瞬时心如擂鼓,他身为鄯善国王,管辖西域各国,又怎会知晓我与冷流云之间的武功差距,更如何知我拥有其他能力?是否他幕后也有人告知? 满心浑噩的我,转眸望向殿外,但见花香馥郁的庭中,一千余名训练有素的白衣侍卫枕戈待旦,杀气腾腾,密密麻麻集中在殿门外。 今日,终究是无法平安脱身了! 我怡然不惧地勉力站起身,银色的衣饰在辉煌烛光中宛然,发顶银色冠带飘舞,如初宁静淡泊地莞尔一笑,“大王,这种夸奖我可受不起。我去冥阴教,但是你要确保他们的安全,要是他们伤了一根毫毛,我不会饶了你!” “这是自然,限你在一个月之内,杀掉舒亦枫,并拿回天书!”他面容端凝,从玄色广袖中掏出一黄一绿两颗药丸,扬手掷来,“吃下这个!” 我挥袖接住,不顾冷流云欲劝阻之状,毫不犹豫地仰首咽下。 鸿门夜宴(3) 他以手抚须,眉宇间一片稳操胜券的自得,“其中一颗是千草软骨散的解药,另一颗是王室秘制奇毒,倘若你一月之内不服解药,便会毒发身亡!” 我顿时心如明镜一般,径自冷笑不已。 他与舒亦枫不过是一丘之貉,都喜欢以西域奇毒害人,并且狡诈贪婪,这两人果真是斗到一块去了! 不知是因中毒致痛,抑或因为此句的诛心险恶,冷流云禁不住捂胸咳嗽起来,那凝盯国王的眸中森然冷波,令人望而生畏,寒彻入骨。 我盘膝而坐,凝神运功调息,以尽快化解解药药性,渐复深厚内力。 少顷,内力全回归身体,掀开袍袖一顾,但见细红深长的一条,有如红线一般,蜿蜒缠绕在雪白左臂上,逐渐蔓延向心脏,望之,但觉别样妖异。 我未及反应,在众人惊愕视线中,但见一剑横空出世,凌厉剑气带起烛熄一片,呼啸着掠向数重护卫后的国王,倾注了所有的绝念与信念! 明灭流火中,众侍卫即刻回神,拉弓引箭,寒光幽闪的铁箭如暴雨倾泻而下,幕天席地地飞来,一道洁白羽翎,迅如闪电,直直射入他的右腕处! 刹那间血光大盛,宛若昙花一现,绽放出一瞬的惊艳! 箭雨戛然而止,夜宴之殿,在这一刻陷入死寂! 百众瞩目下,浓稠嫣红的鲜血,自我攥紧羽翎的手心,滑落青金石地面…… 我如释重负地松开手,那箭头染血的羽翎,铮鸣落地! 冷流云难以置信地凝注着我,修长眼睫轻颤不绝,勉力以剑撑地,虚弱不堪的身体,仿佛是狂风中的一片落叶,随时都会被撕的粉碎。 我扶他坐于地上,不以为意地嫣然一笑,“剑是你的生命,倘若你的手被废,便再也无法拿起剑,这已不是第一次,以后不可以再这么冲动了!” 他缄默不语,面态怔忡入梦。 我起身欲走,但觉左腕陡然一紧,回眸映入一双似梦非梦的冷冽眼眸,他静默凝视,只那深眸中的一点光芒,盖过了漫天烟花齐绽—— “不管成功与否,你一定要回来,否则,我会去地府找你的!” 他声音淡然,不复素日的冷冽肃然,仿佛是在喃喃自语,又似在告诫我,又好似,我从未曾、亦未敢思及的,生死相随的无悔诺言…… 我微笑着颔首,他才安心放手,我将一旁担忧的慕容清扶起,安慰保证之下,方才转身步向殿外,浑然不顾周围举剑相向的诸多侍卫。 我堪堪顿在檀木殿门处,蓦然转首,目视一旁猥琐在侍卫保护下的国王,敛容正色道,“你要是敢伤害他们,我定叫你千百倍地偿还!” 言毕,我纵身掠上宫阙飞檐,在洁雪飘飞中,踏月而去。 流影玉珏(1) 出得扜泥城南之时,纤纤残月已上了树梢,白雪飘摇纷坠,枝叶的斑驳黑影中,只见月影沉梦,纤尘不染的银白,在林间若隐若现。 林海如涛,千年青云无时断,银河在夜空中划出亮丽的风景,恰似银带跨越天地,遥遥俯瞰着凡尘万物,见证人间生老病死,喜怒哀乐。 月光如水,和着舍利子的闪亮金光,照得人清渺迷蒙,我策马疾驰,如云烟一般在云杉沙漠中向南疾驰通行,不过数刻,便到得播仙镇北的缥缈谷。 舍利子金光,西域各处皆可目见,唯缥缈谷云雾重重,不得寸近。 我马不停蹄,直奔向北苑正厅,朱漆大门上,鎏金银铜环随着夜风飘摇,月下观来眩目迷离,隐含五行八卦之规,门前两列弟子静默守立,满目肃杀。 我下马而入,无视举兵相向的众弟子,绝世轻功一展,身如拂风掠影,人流中只见一道银影一闪即逝,眨眼间便已绕过重重人障。 我迈步拾阶而上,大厅两旁各列木架,其上兵器寒光慑人,映月生华。 宽敞华丽的楼阁大厅,黑曜石铺就的地面一片灿然之光,几盏淡紫纱灯照出来的灯光柔美至极,雕柱上硕大的夜明珠更让整个大厅亮如白昼。 我静立镶玉大门处,不顾两旁紫檀木椅上的十几道讶异视线,凛然抬首一瞥,香软的云锦软榻上,花团锦簇之中,那熟悉而陌生的淡紫狐形假面,狠狠地刺入心口,化为一柄利刃,斩断了所有美好梦想,徒留千疮百孔。 大厅之中,陷入一片死水般的沉静。 舒亦枫慵懒地半倚榻上,以手背支头,似乎未觉半分讶然,漫不经心地顺手推开怀中温香软玉,“尊敬的驸马爷,欢迎回来,恭候多时了!” 我背对月光而立,任由华美银袍在夜风中轻扬,万千念头郁积在心,只幻化为蕴含无限疲倦与惘然的一句,“苏游影在哪里?” 他款款坐起身,玉簪斜束下,流泉般的乌发自榻上软软滑过,轻轻鼓了鼓冰凉修长的手掌,妖娆面容上带着脉脉笑意,“各位,这便是解救西域的驸马爷!” 几名侍女与十数名堂主眸光微闪,隐露不可思议,却归于静默。 “舒亦枫,你到底要怎样?告诉我苏游影的下落!” 他挥袖翩翩,厅内十几人便有序恭谨地退下,人影窸窣落过身畔,旋即在回廊夜色之中隐没无痕,唯剩我们二人,在厅堂内外相对静默。 “驸马英姿飒爽,潇洒倜傥,如此盛装,方显高华本色!”他悠悠起身,幽紫长袍从软榻上垂落,手持一支镶玉镂珠的簪花,逐级而下,“驸马上次与狐妖战斗时留下的伤痕还没好呢,即使你面有瑕疵,依然那么俊美无双!” 我手抚右颊上的雪白胶带,“我怎样都无所谓,只要你放了苏游影!” “原来驸马那么在乎他,只要有他在手中,你便只得对我惟命是从了吧。” 流影玉珏(2) 我暗自惴惴不安,略微凝思,便昂首挺胸地步入厅内,“我怎么知道苏游影是否真在此?而不是你故弄玄虚?我要亲自见到他方能确定!” 他漾起一抹冷笑,挥袖如流风,但见一道雪玉般的流光笔直掠来,胸口立时一片暖意,暖暖的熨贴着心,我摸索着伸过去,触手却是一片温润。 我摊手一顾,只觉太阳穴边突突直跳,心神难宁。 弯弯的玉珏,犹如一弯新月,温润通透的光芒将苍白的手照亮,玉珏上,云绕乾坤腾紫雾,只见九只貔貅盘旋其上,神光潋滟! 流影玉珏,貔貅神魄,魂于苍凌游天,气若玄刀斩地! 这,正是苏游影从不离身的玉佩,他,果真在舒亦枫手中! 我一时血往上涌,手足无措之下,转身就坐一旁紫檀木椅上,“舒亦枫,你究竟意欲何为?要怎样才能放了苏游影?如何才能罢休!” 他悠步趋近,我念及他诡计多端,正要移步换形保持距离,却闻轻轻的警告,从身侧流转,声音无比慵懒,仿佛从云端传来—— “别动!否则我立刻让苏游影死无葬身之地!” 我闻言生生按捺住,凝坐原地,愤懑至极地握紧手中玉珏,“你真卑鄙!” 他含笑惬意步来,清风乍起,拂得他头上青丝飘扬不定,厅外单薄的月牙映入他的桃花眸中,晶莹清辉之外,更有一重诡谲轻寒的锋芒。 他近在咫尺地站定我面前,俯身趋近我,妖娆青丝不时掠过我面颊,“怎样罢休?当然是要让你尝到生不如死的痛苦,永世做我的奴隶!” 冰凉的气息若有若无地扑在脸上,隐约曼陀罗花香,弥生迷幻之感。 我仰身疏离他,身躯几乎贴附椅背,顾自端详着檀木雕花案几的纹路,“我在你眼底算哪根葱,值得你这么费劲心机对付我么?” 他双手蓦然拍在我两侧扶手上,将我若即若离地锁在椅中,莹白的面容,因着怨恨和阴毒而微微扭曲,“因为你总是和我作对,当上驸马,解救瘟疫,我第一次遇见如此不识好歹的人,我要让你付出代价,向我求饶!” 我忍无可忍地仰首正视,义愤填膺,“我就是要和你作对!你陷百姓于苦难中,我绝不允许,绝不让你的奸计得逞,我所做的一切,无怨无悔!” 他眸光幽幽,如鬼火般闪烁不定,两人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之中。 此时河汉之间,隐隐有玉琼风华,纱灯飘摇之下,夜明珠光之中,这厅堂中相视对峙的两人,遗世独立,仿佛再无第三人可以溶入。 阶下之囚(1) 半晌,他站直修长身躯,眼瞳精光一闪,即刻恢复常态,扳指与簪花轻轻相错,发出细微清响,“你如此桀骜不驯,我得多费些心思了。单单对付你太没趣了,倘若让苏游影也尝尝痛苦的滋味,你,定会痛不欲生吧……” 他唇齿中迸出如此一句,犹如惊雷从天而降,我一时身躯一颤,手中玉珏应声而落,心中宛如九爪挠心,惨痛至极,呐不成言。 他绕着我负手踱步,兀自笑得轻慢欢畅,带着三分故作的旷达,却有七分抵挡不住的妖媚之气,淡紫灯光在他面具上倾注荧辉潋滟,“你心痛了?虽不知为何你如此在乎他,也不屑知道,但是,我可以用他来牵制你!” 我意甚踌躇,眼前光影变幻,一时思及苏游影仍被奇毒折磨着,心中便痛如刀绞,百般无奈下,断然起身步向门口,“你不带我去见他,我自己找!” “休想!” 一道紫雾鞭自指尖跳跃而出,迅疾如电地盘绕袭向我身后! 我身轻如燕地闪身避开,怒火中烧地取下腰间银鞭,“我告诉你,本驸马今天心情不好,你最好别惹我,敢拦我的路,休怪我手下无情!” “好啊,我倒要看看驸马爷发怒会怎样!” 紫雾鞭化为万千流丝席卷而来,他广袖一挥,便有无数蛇蝎虫蛛自四方涌来! 我身姿轻盈地在天罗地网中腾挪闪跃,银鞭承接着明珠的光辉疾舞,在黑曜石地面上投下一闪即逝的流影,将袭来之物滴水不漏地挥扫开来! 我武学已临大境,又刻意敛了形迹,如清风一般飘然来回。 他虽出手狠辣,锋芒毕现,步步紧逼毫不容让,我依然能在紧急中将武功发挥得淋漓尽致,并出其不意地反攻,他遂招架不来,渐露颓势。 我旋身跃起,衣袂在晚风中飘转,银鞭幻化的光圈将周遭毒物扫落一地! 我飘然蹲在乌木房梁上,又见脚下紫色毒烟氤氲四起,我正欲掠身闪避,但觉左臂陡然一滞,好似万箭穿刺,乃是国王给的剧毒发作! 我自房梁上生生坠跌而下,落入那片混沌浓雾中,已刺痛难耐地吸入了好几口毒烟,勉强在半空微一侧转,方才稳稳落地,却仍止不住连退至软榻旁。 又觉身后有疾风逼近,我旋身回转,长鞭破雾,如蛟龙林渊,却觉颈间蓦然一凉,两根冰凉玉指,已恰到好处地扣住我命脉,真真命悬一线! 我以唯剩薄力横鞭一扫,却在出手之时,被他蓦然紧攥右腕。 满厅毒物在瞬间消散撤退,紫色浓雾亦随之烟消云散,那妖娆阴冷的狐形假面,复又清晰地呈现在眼底,平淡冲和的瞳仁中,一片犀利威煞,“怎么?我们武功高强的驸马爷,西域第一勇士,现在竟如此弱不禁风?!” 他将我逼退至乌木雕柱上,手下一紧,我右腕被箍得生疼,银鞭颓然掉落石阶上,滚落于堂下,轻微鞭响随风过耳。 阶下之囚(2) 我无力地背抵雕柱,剧痛左臂无力地垂落身畔,悲怒交加,“你卑鄙,就知道放毒,有本事我们单挑,你不许用毒作弊!” 他倾身凑近我,“我可没那么傻,不以毒相辅,我当然不是你的对手。不过,我还没用碎心毒咒,你便被我制服,倒是有点让我吃惊呢!” 我微微喘息着,轻瞥一眼温泉上白雾如梦,听着门外有些单薄的风鸣,再也抑制不住胸中的沸腾苦意,禁不住想畅快大笑,如此凄然悲戚。 我从不为自己轻易落泪,万般苦涩下,唯有以惨笑抒发内心郁闷。 携夹着飞花旋舞入厅的寒风,在呼啸声中越卷越大,退却了那份清爽,好似冰泉深浸一样,竟似寒意入骨,伴随着诡谲笑声,颇如冥界鬼嚎! 仿佛触及了他心中隐恨,阴冷的然而不容辩驳地截断了我的笑声—— 他扼住我脖颈的力道加重,“你笑什么?不许笑!” 我大笑不语,只无限嘲弄地注视着银色冠带飘舞后,近在眼前的面具,浑然不顾左臂麻木的惨痛,连光洁脖颈留下青紫指痕,亦无从理会。 “说,你笑什么?否则我杀了苏游影!” “我笑是我的自由,关你何事?” 纱灯在夜风中飘摇,他桃花眸中怒意更炽,眼中光芒,近乎野兽受伤的嗜血疯狂,眼中却清亮理智得吓人,玉手一扬,毫不留情地将我摔在厅中。 纤躯如白鹤轻羽一般飘坠,沉闷的落地声响中,伴随着一道清脆裂骨之声。 我颓然委顿于地,左臂无力地垂在地上,但觉胸中气血翻涌,禁不住转首一口喷涌而出,鲜血竟是紫褐一片,在黑曜石间流淌,不动声色地凝固。 舒亦枫拂袖转身,扬声呼唤,便有五名灰衣弟子自厅门外埋首步入。 他背门静立软榻前,任由衣袂轻轻飘动,衣摆轻舒垂泻,语声阴冷威仪,“把他带下去,看牢了,要是他无故失踪,你们一个也别想活!” 我以袖拭净唇角紫褐血丝,踉跄着扶柱起身,挥袖扫开前来羁押的五人,“我自己走,你们带路,最好再也不要见到他,眼不见为净!” 我怒瞪一眼厅堂上的幽雅背影,以手扶着骨折毒侵的左臂,紧随如履薄冰的五人身后,沿着九曲回廊而去,踏入了那一片挥之不去的梦魇之中。 西苑处于缥缈谷深处,远离温泉池水,和奢靡华丽的北苑、南苑、东苑截然不同,这里只有一间牢固的石室,石室周围,寸草不生,积雪遍地。 我望着对面石门逐渐闭合,将最后一缕月辉银华阻隔在外,唯有扼腕长叹。我双手微动,便有清脆叮当作响,但见雪腕皆被铁链锁就,双臂被牢牢钉入两侧石壁的锁链张开,半跪在冰冷石地上,俨然一副阶下囚的惨状。 终究是,成为舒亦枫的玩物了么? 苏游影,你在哪里?是否安好? 忆及梭罗仙姝,寂寞情殇,泪湿伊人妆。 守候千年的思念,点滴从指间消散,挽留不住的遗憾…… 恶魔圣主(1) 昏暗冥黑之中,好似有冰水当头泼下,面上一片冰冷湿润! 我迷迷糊糊地撑开沉重眼睑,但见委地的银袍衣摆前,一滩清澈水渍跃然于眼底,其中倒影着一张风华绝代的素颜,发顶镶玉银冠在黑暗中熠熠生灿。 我不顾左臂剧痛,恍惚抬眸,任由银色冠带垂落颈项衣襟,双膝与铁链锁就的双腕已然麻痹不堪,只觉浑身一阵酸痛,却无法动弹分毫。 一抹清挺消瘦的身材,被月光拉出一道细长的影,铁窗泻入的月光照着他狐形面具下疏朗的容颜,嘴角挂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正悠悠地看着我。 十几名美艳侍女垂手侍立软榻旁,菱花尘纤,宛如静默无言的石雕。 两旁各有一个铁架支撑着青铜火盆,隐有噼啪作响乍起,墨色火油顺着生锈的盆缘蜿蜒流下,炭火燃炽的痕迹,斑斑驳驳,仿佛是与生倶来的丑陋烙印。 石桌上静放一只瑞兽玉炉,安神的龙涎香氤氲飘渺,更增添了睡眠的安恬。 我无心对景垂泪,便视若无睹地转目落向石壁上奄奄一息的灯草,暗自凝神运力,却觉全身骨头恍若已然散架,使不出半分内力与咒印。 舒亦枫行至圆形石桌旁,顺势斜倚在铺就雪白狐裘的软榻上,三千如水青丝,在玉簪斜绾下仍是泼墨般铺散在软榻上,衣衫稍见凌乱,神态举止间,慵懒妖媚。 他端起石桌上的绿玉斗,笑靥如繁花盛开,眩目已极,“你不要妄想逃跑,你已被我下了千草软骨散,无法再逃出我的手掌心!上次将你绑成那样,都让你神鬼不觉地逃走了,我不得不佩服你逃跑的本事,我得加倍小心。” 我痛心疾首,却只得咬牙不语,心下飞快思索。 他以目示意,便有数名侍女露出脉脉深情,柔媚地趋近贴在他身畔,温香软玉在侧,色彩斑斓的轻柔绸纱,便将紫袍若隐若现地掩映其中。 他一把揽过一名侍女的水蛇纤腰,清风拂桂一般,将她柔柔地纳入怀中,意兴阑珊地浅啜一口澄碧晶莹的葡萄酒,眸光一凝,“看着我!” 我凝视着水渍中朵朵涟漪,百无聊赖地嗫嚅道,“你叫我看我就看啊,毛头小子,你年纪轻轻装什么成熟,你以为你很有魅力啊,还不就是小淫贼一个!欲求不满的家伙!要杀要剐随便你,别在这里恶心我!” 此刻我终于知道,为何舒亦枫在世人口耳相传中那么销魂,不仅因他男女皆被蛊惑的妩媚气质,他更有一种邪恶妖美的魅力,一种介于男人与男孩之间的诱惑,既纯真又浪漫,既温柔又不羁,让人欲罢不能。 却始终不知,那狐形假面后的真面目,究竟如何! 他放下手中绿玉斗,任由老君眉的银针在其中上下翻腾,并没就唇的意思,笑不可抑,“我怎么舍得杀你呢,我还想从你手里拿到破晓天书呢!” “不就是破晓天书么,想要就给你好了,放了苏游影!”我转首瞥了眼铁窗外那森寒的雪韵,急不可耐地膝行两步,“苏游影怎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