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柯晚歌》 第一章 前缘尚未尽 “青儿……” “璧丫头……” 两声凄厉的惊叫后,一抹白色的孤影从百丈高的崖顶上悄然飘落,仿佛一根洁白的羽毛,又似一滴晶莹的眼泪…… 崖顶,一个人心碎了,颓然地跪坐在丛生的荒草中。另一个人魂飞了,手里握着一块青色欲滴的玉佩,突然,一口鲜血喷在玉佩上,清冷的玉色与燃烧着的血红互相纠缠着,跳入眼帘,是那样的刺眼…… 一个身着龙袍的颀长身影迈着沉重的脚步进入了太庙,顿时,太庙内响起了各样的问安声。那男子轻轻一挥手,身边的老太监一摆拂尘尖声到:“皇上有旨,众人平身,退下。” 太庙的大门轰然关闭。那男子轻撩下摆,恭敬地在一个蒲团上,面前是错落摆着的供桌和一个个肃穆的灵位,口中默念着:“列祖列宗在上,欧阳家十代孙喻淳叩拜。喻淳无能,虽知身系大宝,却情系一女子,无法自拔,今该女子身亡,皆由喻淳……咳咳……”“皇上!”一旁的老太监担忧的叫道。名叫喻淳的男子只是自顾自的继续说道:“现喻淳决定启动灵玦来改变该女子的命盘,求列祖列宗看在天下安定百姓免受战火之苦上,在启动灵玦后保佑社稷稳固。若因喻淳启动灵玦而使生灵涂炭,喻淳愿一力承担责任,万不要降罪于青儿,哪怕万劫不复……”喻淳皇帝身旁的老太监垂泪劝道:“皇上,妄动灵玦会使天下大乱,妖魔复活啊,皇上一定要三思,要三思啊!” 喻淳从明黄的蒲团上稳稳立起,摆手道:“永忠,朕意已决,不必再劝。”说着,来到一副壁画前,壁画上画的是身着白色素纱衣的女娲娘娘在渺渺的云中飘飞,一滴晶莹的眼泪落向地面……喻淳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小的白玉瓶,用瓶中的泉水润湿壁画上的那滴眼泪。突然,那壁画仿佛变得异常透明,壁画后透出隐隐的灯光。喻淳举步穿过了壁画,太监永忠也随着他走了进去。 长长的甬道两边,燃着盏盏小灯,七拐八拐的走着,空间陡然变得很宽敞,方形的石室,圆拱形的穹顶。石室的中心是一个高高的石台,石台上方凌空悬着那青色欲滴的灵玦,那灵玦发着幽幽的青色光芒,石室里的一切沐浴着清幽的色彩。 喻淳望着那块灵玦,眼中显出异常的平静之色。蓦地,那狭长的凤目中竟有一丝似痛又喜的波光涌动。忽然他转身面向身后恭敬立着的永忠,开口道:“朕此番启动灵玦,实不知结果如何,若朕有个万一,只说是急病而死,切不要提起这灵玦之事。朕相信,若朕遭遇不测,太后自会处理一切,无论谁人继承大宝,你务必要尽心辅佐。另外,朕启动灵玦之时,你不得打扰。”一旁的老太监早已泪流满面,只是哽咽着说:“老奴自知无法劝阻皇上,只求皇上看在天下苍生的份上,定要早些回来啊,老奴跪求皇上保重龙体!”说着,“噗通”一声沉沉地跪了下去。 喻淳漠然转身,微闭凤目,摆手道:“退下吧。”老太监蹒跚起身退出了石室,守在石室之外。喻淳将白玉瓶中剩下的泉水一股脑洒向那玉玦,那发着幽光的玉玦一沾上那泉水,竟然一改那清冷的寒意,反而像火炉中的木炭,火红的气团在体内滚滚流动,不一会,整个玉玦发出夺人的红光,体内火红的气团翻涌起来,像是沸腾了一样。石室内的空气也陡然变得炙热而干烈。此时的喻淳一脸的平静无波,纵身跃起,用身体环抱住那滚烫的玉玦,石室内光线顿时暗淡下去。“啊!”一声撕心裂肺的嘶喊,喻淳前胸的皮肉被烧红了冒着丝丝的白烟,并开始萎缩,那玉玦就在此刻嵌入了他的前胸。他的额头冷汗滚滚流下,青筋暴起,莹白如玉的牙齿深深咬住苍白的没有血色的嘴唇。一阵更加猛烈的疼痛袭来,仿佛灵魂要被从这虚弱的肉体抽离,他甚至连痛叫的力气都没有,只是喃喃道:“璧丫头,我来了……我来实现我的承诺来啦……”顿时,跌入一片黑暗之中。 仿佛飞翔在云间,身子轻飘飘的,喻淳睁开双眼感觉全身绵软,而且刚刚的痛楚一扫而光。迷蒙的云雾间,他依稀看见,远方不远处有一座气势恢宏的宫殿,比起那紫禁城竟然更加庄严雄伟,偏偏又透着那一种神秘与飘渺。轻轻地降落在大殿前圣洁的玉阶上,四下望去,竟然空无一人。他记得那古老的传说:启动的灵玦可以和天子的身体合而为一,天子就可以上登天庭,与神仙见面,以求神仙的帮助。其实,历代皇帝都未曾试过这个传说,到底是真是假,亦没人知晓。 如今,喻淳竟然成功入得天庭,自是惊诧欣喜无比,可是,却难觅神仙,不禁有些忧心。正在此时,喻淳的身旁不远处突然出现了一位老者。这老者,一身白色素衣,宽袍大袖,襟袂飘飘,手持玉柄雪蝉丝拂尘,额头高高突起,双目泛着慈祥博爱的波光,似乎可以吐纳万物,红润微抿的嘴唇似乎逸着一丝浅笑,自是一番仙家风骨。 喻淳单膝跪地,双手抱拳高举过头,恭敬道:“仙人在上,南柯国君欧阳喻淳有礼。”银发仙人令人不察地一笑,伸手虚扶一下,道:“既是人中之龙,又何须多礼,快快请起。”那大仙的声音仿佛空谷钟磬之音,深撼人心。喻淳并未起身,启口道:“喻淳可否请教仙人名讳?”银发仙人轻捋亮如银丝的胡须,含笑道:“我乃玉帝座下紫阳真人。”此刻,喻淳一撩襟摆双膝跪地,再次抱拳,垂首道:“紫阳大仙在上,喻淳有一事相求,请仙人务必应允!”说着,深深一揖,以头碰地。 银发仙人赶紧双手搀扶,道:“这怎么使得,君乃天子,老夫怎敢受此大礼!”喻淳敛裾而起,曰:“既是如此,喻淳就权当紫阳大仙已应了在下的请求。”大仙微微轻笑,道:“天子不惜以大礼相求,老夫又怎能不应。且把所求之事说来听听吧。” 喻淳眼中闪过一丝喜色,道:“喻淳请求大仙改变一女子的命盘,使其得以与喻淳再续前缘。”言毕,喻淳悄悄打量紫阳仙人的神色。只见那紫阳大仙,白眉微蹙,轻捻银须,似乎面露难色。 喻淳赶紧道:“若大仙圆了喻淳之愿,喻淳愿命南柯各地兴建供奉紫阳大仙的庙宇,大仙也可得尝鼎盛香火。”大仙“哈哈”一笑,顿时天空中犹如响起了炸雷,震得喻淳两耳“嗡嗡”直响。紫阳大仙启口道:“紫阳虽不算什么上界主仙,却也断不会为一点点香火折腰。”喻淳再次跪倒,抱拳道:“大仙恕罪,喻淳一时情急,口不择言,望大仙见谅!”“呵呵”大仙轻笑一声,又道:“本座知道天子所执念之深,应了天子便是。”喻淳再次大礼叩拜,带着激动之音恭敬道:“喻淳叩谢紫阳大仙!” 紫阳大仙道:“天子先别急着道谢,紫阳还有些话要告诫天子。”喻淳恭敬道:“大仙请讲” 紫阳大仙对着远处的天空略一挥手,那片天空的白云顿时变作一幅巨大的荧幕,映出一个女子的身影。那女子着长及臀部的带帽浅灰色休闲装,以及宽松的蓝色牛仔裤,独自漫步在人潮涌动的大街上,夕阳在她身侧凄艳地照着,及肩的短发在傍晚的霞光中闪着淡淡的金黄。一双明眸平静中却略显寂寥,适中的嘴唇微微抿着,清秀的脸颊在夕照的光芒中神色稍显黯然。一只素手轻捋被北风吹乱的鬓发…… 喻淳的双眼泛着淡淡的柔情笑意,他神往地注视着那云幕上女子,启口喃喃道:“璧丫头,你过得可好……我来接你啦……” 紫阳轻咳一声,道:“这女子就是天子口中所念的女子吧。”喻淳敛目恭敬答道:“正是,这就是在下所说的女子,璧青。”紫阳道:“天子当真要这女子从千年后的时空回到南柯朝?须知,这女子的命盘一旦更改,将使得千万人的命盘连带着改变,甚至威胁社稷的稳固,而且,这女子的命盘将不再受天庭掌控,是喜是悲,是渡是劫都难预料。况且,即便这女子回到南柯,也不一定会与天子再续前缘,因为,命盘如若被改,就必从出生开始就改变,到时,她会忘记天子,天子也会忘记她,甚至她会爱上其他男子,对你冷若冰霜,天子可考虑好了,是否要她归来?”喻淳神色诧异地听完紫阳大仙的话,望向那云幕中沐在夕阳中的女子,满眼悲戚。许久,喻淳启口曰:“请仙人明示,璧丫头在她的时代能否得到真爱?”紫阳仙人掐指沉吟一回,仰首叹道:“这女子的真魂本在于南柯,因此,她在那里很难找到真爱,不过,一生平安倒是可以保证。” 喻淳单膝跪地,三拜后道:“在下南柯国君欧阳喻淳恳求紫阳大仙将璧青姑娘送回南柯,喻淳不胜感激……”紫阳大仙边扶起喻淳边叹道:“天子既然如此决定,老夫就为天子将璧姑娘迎回南柯,可老朽有一事请教,如若璧姑娘另有所爱,天子将会怎样做呢?”喻淳蓦然望向那云幕,满眼温柔,悠然道:“喻淳此生只为璧丫头的幸福挂心,如果她能找到自己的幸福,喻淳哪怕放手又何妨?” 大殿巨型的圆柱后,一丝轻叹悄然逸出。 第二章 如梦千年行 紫阳仙人看了看喻淳,眼中闪着怀疑,许久,轻叹了一下。 蓦地,他从怀中取出一只白玉的杯盏,那杯盏通体莹白透亮,无纤毫瑕疵。紫阳仙人将宽大的袍袖骤然扬起,覆盖住那白玉杯盏,随即潇洒地荡开袍袖,再见那杯盏时,其中已盛满了一泓平静无波的清亮之水。 紫阳仙人启口道:“紫阳还请天子借几滴心头血来用。” 喻淳上前一步,撕开月白色的锦袍,露出结实的胸口,右手将腰间镶满宝石的匕首抽出。手起匕首落,霎时滚滚鲜血喷涌而出,不仅渐入那白玉的杯盏,更在白玉杯盏的外壁上留下了一滴滴鲜红的血珠。血珠顺着泛着微微寒意的莹白杯体缓缓滑下,好似凄绝的血泪,看起来凄然而妩媚…… 喻淳手握滴着血的匕首,颓然倒地,仰卧在冰冷的玉阶上,眼中却泛起点点滴滴的释然之色。 紫阳仙人将手中的白玉杯盏轻轻摇晃,冰凉清透的水与滚热浓艳的血仿佛互相吸引,转瞬间就融在一处,清淡的水中荡漾着凄艳的血色,那种诡异的色彩令人不寒而栗。 紫阳仙人凝视着白玉杯盏,口中默念着一些古怪的咒语,似是祈祷,又好像诅咒…… 突然间,紫阳仙人将宽大的袍袖再次扬起,这次力道之大竟将白玉杯盏中的血水直洒向远方的天空。瞬间,一抹凄艳的血红在远方蔚蓝的天空中出现,霎时,蔓延到整个湛蓝湛蓝的天空,直把那温柔的蓝色完全掩盖,天空蓦地变成了浓重的血红色…… 一瞬之间,茂盛的树木变成了低矮的树苗,海潮一遍又一遍地涨落,长大成人的孩子重又变回了“呀呀”学语的幼儿,衰老的人陡然变回年轻时的容貌…… 当天边的血红骤然退去,一切又归入平静,似乎刚才的剧变只是一场惊梦,然而,这变化的的确确是发生了…… 紫阳仙人一甩玉柄雪蝉丝拂尘,笑着扬声道:“月老啊,快快现身吧,你也在那柱后窥探很久啦,见了老朋友还不打声招呼?” 从远处大柱子后面,一位红衣老者乐呵呵地闪了出来,同样的高额红唇,却完全不同于紫阳仙人的淡薄平静,眉眼间透着一些顽皮任性。 如童子一般的清脆嗓音从他的口中逸出:“哈哈,紫阳老家伙,你不是早已决定要把那丫头送回南柯,让她重写人生么?怎么还如此刁难那南柯的国君呢。我就说,你这老家伙就是心眼坏!” 紫阳仙人倒是不怒反笑,眼中却毫无笑意,冷冷道:“若不是你这月下老人到处牵红线,又怎会有如此多波折?殊不知,牵下那一条红线,就同时毁弃了多少条红线啊……” …… …… 我,我这是在哪里啊?我心想。这里怎么这么狭小,是什么东西挤着我的身体,还湿湿的,黏糊糊的。没办法,就往前面挤吧,我奋力的向蠕动,心里沮丧极了:本来好好地走在回家的路上,怎么会突然跑到这么个鬼地方来了?!……太漫长了,这条通道太漫长了,我实在是有些挤不动啦!正打算放弃,转念一想,估计这就是个梦吧,既然是梦就总会醒来吧,那就再挤挤,说不定一会儿就醒了吧。 …… 经过我的艰苦努力,终于离开了那狭小的地带,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里。终于松了一口气!想要睁开眼,眼皮却千斤重。 突然,不知是谁的大手一下打在我的筋疲力尽的身上,“哇哇……”我终于发出了声音!不过,我没听错吧,怎么会是婴儿的啼哭声哩!我实在再也平静不了,猛然睁开了双眼…… 天,天,天啊!触目是满地的尸首,每具尸体都不成人形啦,有的缺胳膊,有的断腿,有的连头都被削去了一般,污血流在地上,成了一条血溪……我正惊恐得即将晕倒,突然发现,每具尸体竟然都穿着古代的服装。难道是拍戏? 这时,一个娇柔虚弱的声音传来,吓我一大跳。 寻声望去,见一名古装女子斜靠在一棵大树上,鬓发凌乱,淡蓝色的裙装上满是血迹,胸口插着一把利剑,双眼空洞无神,但是,一张清丽秀美有余的脸却依旧美丽动人。 她费力地吐出不太清楚的字:“大侠,贱妾有,有一事相求,求大侠照看我这可怜的孩子,贱妾,来生做牛做马一定相报……这包袱里有他的,他的名字和,和他父亲留给他的一些东西……这可怜,可怜的孩子,刚刚生下来,父母就不在了,以后,以后,会不会,被,被人欺负啊……”说到这,这女子猛吐一口鲜血,颓然闭目而逝,眼角还挂着一滴亮亮的泪…… 这时,我才木然地低头看去,我正被一只大手抱在怀里,循着这双手我发现一个冷面男子!瘦削的脸庞,紧抿的嘴唇,高挺的鼻子,明亮冰冷的眼……长得倒是不俗,只是让人看着心里发毛。 谁能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哦?! 不知是累的,还是吓的,我的头脑开始昏昏沉沉,陷入黑暗之前,借着血色的残阳,凄惨的晚霞,依稀看到那冷面男子把那包袱打开翻看着,然后把我放了进去,好大的包袱布哦…… 再次醒来,已是满天星斗。 我靠在那巨人的背后,身子被那包袱布兜住。放眼望去,四周隐隐约约是一大片繁茂的树木,黑森森的树影之间还闪烁着点点的萤火虫……真美,真是幽寂的森林美景。 还在观赏景色,突然整个人剧烈地上下振荡起来,颠得我空空的胃一个劲的难受,原来是进山了。可能是山路崎岖不好走,一会儿那男子背后的衣服全被汗水湿透了。我不敢乱动,紧紧地趴在他背上,开始思考现在的情形。 思考半晌,竟然全无头绪,满脑子的问号啊! 那女子是谁?那些死去的人是什么人?那女子的孩子也没见哦,她不是把她孩子托付给这个男子了,他为什么反倒背着我跑?最后,这个破梦到底什么时候醒哦?! 风把那男子束在脑后的头发轻轻扬起,搔着我的脖子,很是痒痒。我下意识地去抓他的头发,猛然发现,我伸出的竟然是一只婴儿的粉嫩小手! …… 诧异了两分种后,完全崩溃…… 刚才的问题基本上都残酷地解决了,那女子,竟然是我的“母亲”,而且,刚刚生下我就去世了。因此,这位“大侠”现在就背着我狂奔了……好在,唯一安慰我的是,这只是梦,应该是梦吧? 我小心翼翼地摸上脸,心想着,掐一下,就让我醒过来吧。深深一掐,嘿……真疼啊!闭上眼睛静静等着,默数着:1,2,3! 睁开眼,傻了30秒后,终于陷入完全的绝望中!我,还,在,这!在这男子的背上…… 不得不承认,我穿了,穿到了一个婴儿的身上!抓狂地呐喊着:“为什么?为什么?……”一出口就变成了婴儿震耳欲聋的“哇哇”哭声。 “大侠”就近找到一个山洞把我小心翼翼地放下,我无力地望着光秃秃的洞顶发呆。一会儿,“大侠”抱着一些干树枝回来了,从怀里掏出了火折子,生起了火。火光的摇曳中,我仿佛又看到了那成堆的尸体,我“母亲”死去时的眼泪。我感到四肢无力,头异常沉重,昏昏地睡了过去,迷迷糊糊地想着:还能不能回去,能不能回去呢…… 再次醒来,竟然躺在轻纱幔帐中,身下的褥子柔软的像天上的白云,身上的被子轻薄温暖,织锦的被罩闪着悠然的紫色华光,四周笼着淡淡的香气……我的身上已经清洗干净,穿着织锦的婴儿服,全身散发着婴儿甜甜的奶味。 正在诧异中,幔帐被一只小小的手掀开了,一张小女孩娇嫩的脸露了出来。她长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长长的睫毛黑而浓密,圆圆的小脸还带着婴儿肥,鼻子小巧秀气,粉红的小嘴微微张开,我猜测是四岁或是五岁吧。 不禁暗叹,这小丫头长大后必定是个美丽女子。小女孩奶声奶气地道:“爹爹,这就是你捡来的小女孩么?她怎么这么小哦?” 这时,一个二十左右岁的男子从纱帐后负手走出来,他头戴银丝镶玉公子冠,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紧紧地贴在两鬓,泛着黑色的华光,犹如黑缎。一双凤神采奕奕中却透着柔和的色彩,使人感到如沐春风。高挺的鼻子却不同于那位“大侠”,没有丝毫戾气与冷漠。红润的嘴唇画着温柔的弧度,身上宝蓝色的锦袍好像纯净的天空…… 我真是看痴了,心中叹道,这古人审美真是相当不错啊!如此温润如玉的男子,真是现代古装剧里的演员比不了的。 蓝衣男子微嗔道:“然儿,不要在这里胡闹,快去找你娘亲。”声如山间钟磬,明亮而悠然,久久回荡着。 小女孩扁着嘴悄悄地走出去。 蓝衣男子深深望着我一会儿,眼里透出一种莫可名状的神色,转身欲行。 我正被他看的浑身不自在,心里盘算着他是谁,预备拿我这个小女婴怎么办?还有,就是他和我的可怜的“父母”是什么关系,会害我,还是会爱我?那个“大侠”是他的手下,还是被他干掉了?他举步离开,我轻轻地松了一口气。 没想到,他竟然没有真正离开,反而猛地探头进入幔帐,和我的婴儿脸近在咫尺,蹙眉凝望。不知不觉,我的脸悄然红了…… 真是的,我在他眼里还是个小鬼啊,怎么可以脸红哦!我惭愧低下痴痴望着他的眼。 他轻笑出声,这笑声中竟然满是温存爱意,他直起身,伸出纤细洁白的右手轻轻拂过我没怎么长毛的脑袋,柔声道:“真是个可爱的孩子啊,看来我们很有缘哦。呵呵……” 可我却看到他分明失神了一刹那。 第三章 竹芝度童年(一) 蓝衣男子唤来奶娘来给我喂奶,虽然万分不情愿,但是作为婴儿除了喝奶又能拿什么充饥呢。闭着眼胡乱“咂吧”了几口,没有任何味道,原来我还没有味觉呢!脑中不停盘算着现在的情势,可是依然毫无头绪,因为所知道的信息实在太少。刚吃了奶,困意就席卷而来,索性就睡一会吧,真是很疲倦,很疲倦…… 被一阵剧烈的颠簸吵醒,睁开眼,还是在奶娘的怀中,不过,不是在那幔帐低垂的红木大床上,而是在一辆飞驰的马车之中。 这是要把我送到哪去?我在心里琢磨着,依然无所获。那就索性随遇而安吧。 没过多久,飞驰的马车渐渐停了下来。奶娘抱着我钻出车去,就见那蓝衣男子飘然翻身下马,原来他也来了。 而且,我猜他一定会武功,从那样的高头大马上下来,他纵身跳起,双脚象蜻蜓点水一样轻捷触地,一丝尘土都没扬起来。 他举步向前走去。 我在奶娘的怀中,环顾四周。我们算上车夫的一行四人正处在一片竹林中。修长的翠竹直指天际,疏落的竹枝,柔嫩的竹叶,在温煦的风中轻舞翩跹。环抱着竹林的是一圈直插云霄的峭壁险峰,只在我们四人的来路那里有个不大不小的入口。翠竹幽谷,应该会有什么隐居的高人吧,我在心里遐想着…… 这时,蓝衣男子已止步在一扇竹扉前,他用含笑的声音扬声道:“玉谷前辈,晚辈振宇求见,请前辈现身一见。” 他原来叫“振宇”,我默默地记在心中。 那竹扉相当的简陋,环着院落的竹篱漏着稀稀落落,一看就知道是“防君子不防小人”的东西。我猜这家的主人应该是很旷达的。 院中看空地上种植着各样植物,每个种类一般只有一两棵,有的很常见,有的我却不曾见过,遍布院中每个角落的它们生长的很旺盛,想来有人日日打理。碎石小径蜿蜒地通向院中每间竹屋的门口,这些竹屋都被凌空架起,想来是很潮湿。正对着竹扉的竹屋稍大一些,两边各有两间竹屋。 “吱呀”一声,正对着竹扉的竹屋门开了,一位老者悠然步出。那老者白须飘飘,目光如炬,神态却是很慈祥,眼角有些下垂,神采依旧奕奕生辉。缕缕白发在风中摇摆着,自是一番仙风道骨。 哇……我没猜错,果然有高人! 转眼,老者已经来到了竹扉前,声如洪钟:“靖王爷前来,老夫未曾远迎,还请王爷恕罪。”眼中却满是冷意,红润的嘴唇勾起怪异的弧度,似笑非笑。 这蓝衣男子竟然是什么靖王,我捕捉着任何细微的信息。而且,这老者并不喜欢这个靖王,我揣测着。 此时,竹扉已经大开,蓝衣靖王举步而入,微微躬身施礼,道:“振宇怎敢在前辈面前称王。”转身指着我,说道:“前辈,这孩子晚辈已带到。” 奶娘抱着我上前一步,一张慈爱老人的脸映入我的眼帘。他眼中的冷意早已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满目的怜爱与温情。眼角温柔地弯着,眼底竟有一丝感伤轻轻滑过。我诧异了一下,这老者必定与我的身世有极大的渊源,从他对的我爱怜和那一闪即逝的痛色就可以看出来。 心里隐隐地感到,他在我的人生中将会扮演重要的角色。第六感告诉我,他会是真心关爱照拂我的人,心底油然升起一种温暖依赖之感,到这时空还是第一次有这种感觉。 老者已经又换上了满眼的尖锐与寒意,看向蓝衣靖王,道:“老夫自会照着王爷的嘱咐照顾这孩子,王爷放心吧。”“王爷的嘱咐”几个字被刻意的加强了语气。说完,也不看蓝衣靖王,别过头看着我。 这“王爷的嘱咐”是什么呢?我觉得这中间一定有猫腻。就细细地听着他们的谈话。 靖王也不怒,只是淡淡道:“这时她的母亲留给她的东西,前辈收下吧。”说着,那车夫把一个包袱交到老者手中,那包袱布正是曾经见过的那块。老者看了看包袱,又启口道:“老夫自会信守承诺,王爷没事就离开吧!” 呵……有性格,连王爷也不给好脸色,还赶他走呢。 靖王的脸上有着看不清的神色,只是深深看了我一眼,说道:“前辈记得与振宇的约定就好,晚辈告辞。”说道“约定”二字,他忽地神色一凛瞥向老者。 靖王转身大步出了院子,矫健地飞身上马,满目苍茫地回望我一下,就扬鞭策马飞驰而去,黄尘乱舞中,他的身影渐渐消失,马车也随之无影无踪。 老者把我抱进竹扉对面那间竹屋,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上,在我的旁边打开那包袱翻看着。包袱里看似只有一些小孩子的衣服。从一件紫色的小短衫里飘落了一张纸。老者拿起来看了许久,忽地喃喃道:“不好,不好,玦代表了王权,师傅不想你陷入权利的漩涡,你这一生必须得幸福,师傅一定要你幸福,我会用生命守护你,我的小青儿……”说着,眼里竟然翻起了波澜,他哭了! 我听着,心底涌起说不出的感动,即使是在现代,也不曾有人说过会守护我,而且是拼了命要我幸福!眼睛忽然酸酸涨涨的,不禁想起现代的父母…… 我在现代的父母不是不好,只是太深沉了,他们对于爱总是羞于启齿,日子过得未免冷清,而我又是个敏感的孩子,我越感受不到温存浓厚的爱意,心底就越渴望。渴望之极,却不曾得到,因此就深深绝望,冷漠度日。我懂他们的爱,只是不懂他们的做法……爱,就这样难以启口么?而今我在这异时空,不知还回不回得去,他们又怎么办呢? …… 老者轻轻把我抱起来,我千丝万缕的思绪就此斩断,只剩零落的心绪,呆呆地望着那老者。缓缓地,他开口道:“丫头,以后你就跟着师父,我是你唯一的亲人啦,就我们爷俩相依为命啦。丫头以后就叫璧青,白璧无瑕的璧,天青色的青,我的小青儿,你可喜欢这个名字?”说完这番话,眼里早已盈满了泪水…… 我不知道,他为何会对我这个小女婴如此怜爱,也许是和我的“父母”有关吧。不过,对于这样的深情,我真是却之不恭,我愿沉醉其中,永远,永远…… “师父”,好,您就是我的师父了,我在心底深深地记下。 我伸出白白胖胖的小手,“咯咯”笑着在他的脸上挠着…… 他很幸福地握住我的小胖手,轻轻吻了一下,我快乐地笑着,他满是皱纹的脸也笑得像一朵绽开的花,我爱这种简单的温暖,我贪婪地想着,就这样永远生活下去吧,我不想再失去这仅存的温存,我真的再也承受不起,穿越了一次,失去了很多很多,这唯一的慰藉就不要再离去了…… 时光荏苒,一转眼,我已经两岁。 这两年里,我真的“长大”了不少。 刚刚来到这竹居的一年,也就是零岁那一年,每天只是被师傅抱着在院子里转圈圈,因此,我基本上对这竹居的每个角落都一清二楚,无论是烟熏火燎的灶台,还是神秘兮兮的药庐,可是唯独除了师父的书房。 正是在这一年,我知道这竹居原来叫做“竹芝轩”,师父的寝室是竹扉正对着的竹屋,从竹扉看去,左边是厨房和药庐,右边是一间空屋和书房。师父的寝室里陈设十分地简约,而且所有的陈设都是竹子做的,连水杯都是!竹床,竹椅,竹桌,竹帘……满眼都是竹青色,怪不得要叫我“小青儿”,我猜他真是爱竹爱入迷了。不过,一切都是就地取材,倒也很方便,所以他几乎不去什么集市一类的地方。还有一个要提一提的地方就是师父的药庐。师父的药庐我常去,因为除了照顾我的时候,他基本上都在药庐里,不放心我就会把我带进去,放在他的身边看着他将各式各样的草药混合着。说起师父的药庐,里面的摆设也是一贯的朴素,除了一些装药的簸箕,篮子之类的东西,就是一张简陋的竹床。之所以要提药庐,当然不是因为它里面简陋的摆设,而是因为药庐里那股神秘的味道。那种味道简直无法形容,既像花朵的香味,又含果实的清甜,清雅馥郁,深撼人心。第一次进入药庐,我就迷上了这种味道,还起了个名字,叫“雅味”。时间久了,我的身上竟然也染上了这种美妙的味道,我真是很欣喜,却不知道这美妙的味道未来将会一次次的影响我的人生。“香妃”可真不是好当的,至少狗狗们总会不合时宜的找到我,不过,这一切都是后话。 这一年,师父果真如他所说无微不至的照顾我,从换尿片,到喂水喂饭。他没有过一句怨言,只是笑着做好这一切,仿佛这些麻烦的事对于他来说反倒是一种幸福。我越来越依赖他,依赖他带给我的温暖。在心中,我已经把他当成了最亲的亲人。 再说一岁那一年,真是相当“有趣”的一年! 一岁的我,学习着各种幼儿必修课。我开始蹒跚学步,开始牙牙学语,开始学着自己吃饭……一言难尽啊…… 一阵折腾下来,我只有一句感言:做小孩子难,做个有20岁记忆的“小孩子”更难。心里明明白白的,软软的小手小脚却怎么都不好使。吃饭总会弄得满脸满身到处都是饭粒,说话总是像嘴里含着东西,说得乱七八糟,这孩子好像真是有点大舌头哦!更惨的是学步,软软两只小脚丫总会绊到一起去,然后就是……摔个“嘴啃泥”。每当我气极败坏的爬起来,咧嘴大哭时,师父总会蹲下身来,笑眯眯地柔声说道:“我的小青儿,你真是个奇怪的小女子,小小年纪就这么好强,小急脾气!你学的比其他孩子快多了,不要急,慢慢来,不要哭啊,哭的师傅都心疼啦……”说着把我揽入怀中,轻抚着我的背。嗅着他身上熟悉的味道,我的心慢慢的平静下来。虽然我看不见他的神情,但我知道,他眼中必定有脉脉的温情悄然流淌。虽然他并不懂我为什么而哭泣,但他的疼惜已经足够平复我的烦躁。 两年下来,虽然身体还是两岁小孩那么小,但是我已经获得了一定程度上的“自由”。 然而,对于这个时空,我还是知之甚少。 第四章 竹芝度童年(二) 两年中,我只见过那蓝衣男子五次,每次都是送来一些小儿的用品,看我一眼,就匆匆离去,主要是因为我这师父相当不待见他,总是把他往外赶。他也只好貌似恭敬地离开,眼底却分明含着怒气。 曾有一段时间,我猜测我是那蓝衣男子的私生女,以为他贵为王爷,碍着名声,才把我托付给师父。但是,仔细想来,又觉得漏洞百出,首先,我的“母亲”不是说我的“父亲”不在了?还有,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的神色完全不像和我有什么血缘的亲密关系…… 究竟这位王爷和我是什么关系,他和我师父定下了什么交易,我的身世如何,师父又是何人……没有头绪。 两岁那年的日子过得很快,在“竹芝轩”里,除了总会上着锁的书房,我小小的脚印可谓无处不在。我更加熟悉这个“家”了。 转眼到了三岁,我已经可以在师傅陪伴下去竹林边上的瀑布那里玩耍。第一次去那里的情形真是令我一生难忘,或者说,有关那个瀑布的所有记忆我都有很悉心的保存,秘密的藏在灵魂的深处,那里只有阳光…… 师傅拉着我,悠闲地走到竹林的尽头,视野陡然变得开阔,清新而潮湿的空气冲入鼻中,久违的舒畅感觉。“哗哗”的水声在耳边渐渐变得大,不远处那柔亮的碧波已尽收眼底。峭拔的峰峦绝顶上,一条银蛇驾着迷蒙的水汽俯冲下来。如果置身瀑布之侧,巨大的水声轰鸣不绝,犹如猛龙咆哮,倘若远远而立,轰鸣的水声就只如女子的浅浅吟唱,独特的山势走向使近处与远处产生了决然不同的音响。碧蓝的天空下,白练飞旋在深褐色近乎垂直的岩壁上,青色的竹枝仿佛善舞的仙子,优美的扭动着曼妙的身姿。如果说飞瀑的激荡与热烈,一如男子的阳刚,瀑布下的湖泊则当真称得上阴柔的女子,她静静的容纳着飞瀑的奔涌的激情,却保持着自己的静谧与冷傲。看那平静的水面,仿佛岁月在她面前也会停滞不前,漠然就是她唯一的表情。我给她起了名字,就叫做“镜湖”。动静之间,刚柔之中,大自然的美尽显无遗。 我顿时眼前一亮,如此美景人间得见几回呢?那是的我还不知道,。我的命运在不知不觉间已和这世外桃源般的飞瀑幽谷紧紧联系起来了。 那天在山中玩了很久,不仅在“镜湖”打了很长时间的水漂,还在瀑布下的岩石上坐了许久,主要是陪着师傅。他坐在那里呆呆的,眼里又有我看不懂的神色,双眼如深井里的水面,满是柔柔的深情却望不通透。师父很少会像这样,但是一旦如此,没有两个时辰是不会缓过神来的。我不知道师父在思索些什么,但我猜得出,对于师傅来说,那些深埋着的心绪不会给他给来快乐。我不知道原因,自然是无法化解,只好默默的陪着他,身边有个人,哪怕只是个小孩,他也会有所安慰吧。 我迷上了师父的书房。 有一次,师父进书房取书,正好忘记锁门。我就如我一直所愿,悄悄溜进了书房。 一把一尘不染的古琴立时吸引了我的注意。满屋的东西都落满灰尘,只有这把古琴干干净净地躺在桌上。好像被一种神秘力量蛊惑,忘记了我不能被师傅发现的事,轻轻上琴弦,一串古老的音符霎时飘扬起来,余音渺渺。那音律让人听来好似深情地诉说,感到似乎有一些被岁月埋藏的微微泛黄的感情蓦地苏醒,哀戚婉转,心弦为之深深震动。 在前世就深深沉迷于这古朴的乐器,今日得见,更是无限神往,它何以有如此撼动人心的魔力,使我觉得愉悦的心中顿时升起一丝黯然哀婉…… 许是琴音惊扰了师父,他的脚步声传来,可是,却只停在了门外。 这几年,师父照顾我很是辛劳,但是,只要一得空闲就会钻入他的药庐,研究他的各样药材,还把心得记录在一个本子里,这本子如今已是厚厚的了。我曾经调侃着说:“这本书叫什么名字呢?不会叫《本草纲目》吧?”师傅一脸诧异,用不可置信的语气道:“小青儿真是为这书起了个好名字。”我自知露馅,赶紧傻笑着转移话题:“师父,小青儿起了个好名字,晚上就不要吃药膳了,好吧?”药膳,是师傅每天必会盯着我吃下的,又苦又涩。师父脸上的诧异一扫而光,温声道:“那怎么行,药膳最忌断断续续……”我只好耷拉这头出去玩去…… 我不知道,师父喜欢我碰这古琴,还是希望我远离它,我试着又拨了一个音,悠然的琴音复起,我却仔细听着师父的反映。 “唉……”师傅竟然长叹一声。自我来此,还从未听过师傅如此哀伤的叹气。正在惊异,师傅推门而入,看来,师傅要告诉我实情了。 师父负手立在我的面前,凝视我许久,仿佛在寻找什么,眼中闪着犹疑。我屏息立着,不知道如何是好,只能深深低下头,看着脚尖任思绪翻飞。 师父在我的脸上究竟是在找什么,他眼中的犹疑为了什么呢,我敢说,师父心中的那个秘密和我的身世一定有关,或许还会深深影响我的人生,是什么呢,师父快说吧……我祈祷着,希望这次师父会将这困扰了我很久的秘密说出。 师父终于再次发出声音,他轻咳了一下,用恍如隔世的声音缓缓道:“小青儿,师父给你讲个故事吧。”师父终于要吐出他心中的秘密,我赶快故作天真的响应:“好啊,小青儿想听故事,师父快说吧。” 师父把我抱起,胡乱吹了吹椅子上的灰尘,轻轻坐下来。还是一样的恍如隔世的声音,这时似乎又夹杂了一些沙哑:“从前有个毛头小子,和几个好兄弟打了一个奇怪的赌,如果他们之中有人能从皇宫里偷出玉玺,其他的几个兄弟就甘心称呼他为大哥。这几个小伙子年轻气盛,都不服输,各自施展着看家本领去偷盗国玺。没想到国玺却给最年轻的那个小伙子偷到了,他心里当时是多么的得意啊,感觉他好像就是天下第一啦。可是,国玺丢失是多大的一件事,皇上震怒,上至大臣,下到黎明百姓全都是惶惶不可终日。几个小伙子这时还觉得好玩,却不知已铸成大错。皇上派战功赫赫的大将军霍安亭寻找失踪国玺的下落,这几个小伙子赶紧躲避,可是,最终还是被发现,在争夺中国玺也被大将军夺回,几个青年只好悻悻的躲起来。一段时间之后,他们再在江湖上露头,就听说大将军夺回国玺后,国玺竟然再次失踪,皇上迁怒于将军,朝廷上的小人趁机煽风点火,捏造将军通敌的罪证、一代英雄就这样被判斩首,牵连一家人也连坐被判斩首。这个小伙子虽然是江湖中人,但对于那位年高德劭的老将军是十分的尊敬,意识到自己铸成大错,他连夜进京营救将军。可将军却坚决不走,要以死以证清白。没办法,他们只好去救将军的家人,谁知他的家人都愿一死以追随将军。最后,将军的儿媳将刚刚生下不久的女儿交给了那个小伙子,她实在不愿孩子和她一起死。小伙子悲戚交加,悔恨不已,却无能为力,他为了弥补自己犯下的过错,就带着孩子隐居深山。他收这个孩子为徒,本想把毕生所学倾囊相授,但这个孩子不愿习武,只愿学习医术。时间过得真快,一转眼,这女孩子已经16岁了,她不仅精通医术,更是文才飞扬,少年早慧,出落得犹如清水芙蓉,清丽隽秀。她最喜欢弹琴,一弹一整天,音律之美,连鸟兽都围着她安静的倾听。就是这样美好的少女,有一天她爱上了一个和他同样隽秀的少年,这少年不被家人喜欢,性格忧郁。他每天都来找这个少女,听她弹琴,看着她吟诗做赋,一起在水边嬉戏……虽然如此,但是少年每每回到家还是会受到家人的冷淡对待,他心里依旧很苦。少女希望少年不只在自己的面前快乐,回家以后也能快乐,就开始耐心的教他做文章,和一些浅显的谋略,这些都是他从书上看来的。她还央求她的师父交给他武功。三年过去了,少年已经算是文武全才,自然得到了家人的喜爱。少女和少年的情意更深了,哪怕一天不见少女都会坐立不安。就这样,他们私定终身了。少女的师父很反对,但是少女坚持说少年会带给她幸福。可是,就在这个时候,少年的家里给少年选了一门好亲事,少年无法拒绝,只好约定和少女私奔。可是定好私奔的那天,少年并没有来……少女绝望了。这时候,有个一直默默爱着少女的男子像少女的师父求亲,师父本来要拒绝,但是少女却出人意外的同意了。就这样,少女嫁给了这个男子。而这个男子,后来又被人所害,女子生下他们的孩子后,就死去了。他的师父一时痛心疾首,练功不当,伤了自己,一夜变老了几十岁……小青儿,你知道这女子是谁吗?” 我早已听得麻木,太多的线索纠缠在一起,不知该如何解开,但我有一种预感,这个女子不是别人,正是我的母亲。于是,我想都没想,道:“师父,这女子是小青儿的母亲吧,原来母亲曾经也是师父的弟子。” 师父好像依旧沉浸在回忆里,眼神迷茫,微微点点头,说:“是啊,小青儿猜的都对,这琴就是你母亲的遗物,我隔几天就会来擦一擦,摸一摸。我怕你的母亲,我那可怜的徒儿回来的时候看见琴不干净会伤心。师父始终觉得,你母亲的温热的体温还留在这琴弦上,她的笑语还在这间屋子里回荡……”滴滴滚烫的泪水掉在我的手背上,师父老泪纵横的脸上满是悲哀…… 第五章 古茗悠香来(一) 蓝衣男子唤来奶娘来给我喂奶,虽然万分不情愿,但是作为婴儿除了喝奶又能拿什么充饥呢。闭着眼胡乱“咂吧”了几口,没有任何味道,原来我还没有味觉呢!脑中不停盘算着现在的情势,可是依然毫无头绪,因为所知道的信息实在太少。刚吃了奶,困意就席卷而来,索性就睡一会吧,真是很疲倦,很疲倦…… 被一阵剧烈的颠簸吵醒,睁开眼,还是在奶娘的怀中,不过,不是在那幔帐低垂的红木大床上,而是在一辆飞驰的马车之中。 这是要把我送到哪去?我在心里琢磨着,依然无所获。那就索性随遇而安吧。 没过多久,飞驰的马车渐渐停了下来。奶娘抱着我钻出车去,就见那蓝衣男子飘然翻身下马,原来他也来了。 而且,我猜他一定会武功,从那样的高头大马上下来,他纵身跳起,双脚象蜻蜓点水一样轻捷触地,一丝尘土都没扬起来。 他举步向前走去。 我在奶娘的怀中,环顾四周。我们算上车夫的一行四人正处在一片竹林中。青翠狭长的竹叶,稀疏的竹枝在春天独特的暖风中轻舞摇曳,翩跹生姿。环抱着竹林的是如眉黛一般的险峰峭壁,直插云霄。似乎只有马车所行的一条路可以进出着竹林幽谷。翠竹幽谷,应该会有什么隐居的高人吧,我在心里遐想着…… 这时,蓝衣男子负手立在一扇竹扉前,他用含笑的声音扬声道:“玉谷前辈,晚辈振宇求见,请前辈现身一见。” 他原来叫“振宇”,我默默地记在心中。 那竹扉相当的简陋,环着院落的竹篱漏着稀稀落落,一看就知道是“防君子不防小人”的东西。我猜这家的主人应该是很旷达的。 院中看空地上种植着各样植物,每个种类一般只有一两棵,有的很常见,有的我却不曾见过,遍布院中每个角落的它们生长的很旺盛,想来有人日日打理。碎石小径蜿蜒地通向院中每间竹屋的门口,这些竹屋都被凌空架起,想来是很潮湿。正对着竹扉的竹屋稍大一些,两边各有两间竹屋。 “吱呀”一声,正对着竹扉的竹屋门开了,一位老者悠然步出。这老者中型身材,一身粗布白袍,外罩棕色粗布衣衫,白色的丝绦扎在腰际,白须飘飘,目光如炬,直指人心,但神态很慈祥。他眼角微微有些下垂,但神采依旧奕奕生辉。缕缕白发在风中摇摆着,自是一番仙风道骨。 哇……我没猜错,果然有高人! 转眼,老者已经来到了竹扉前,声如洪钟:“靖王爷前来,老夫未曾远迎,还请王爷恕罪。”眼中却满是冷意,红润的嘴唇勾起怪异的弧度,似笑非笑。 这蓝衣男子竟然是什么靖王,我捕捉着任何细微的信息。而且,这老者并不喜欢这个靖王,我揣测着。 此时,竹扉已经大开,蓝衣靖王举步而入,微微躬身施礼,道:“振宇怎敢在前辈面前称王。”转身指着我,说道:“前辈,这孩子晚辈已带到。” 奶娘抱着我上前一步,一张慈爱老人的脸映入我的眼帘。他眼中的冷意早已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满目的怜爱与温情。眼角温柔地弯着,眼底竟有一丝感伤轻轻滑过。我诧异了一下,这老者必定与我的身世有极大的渊源,从他对的我爱怜和那一闪即逝的痛色就可以看出来。 心里隐隐地感到,他在我的人生中将会扮演重要的角色。第六感告诉我,他会是真心关爱照拂我的人,心底油然升起一种温暖依赖之感,到这时空还是第一次有这种感觉。 老者已经又换上了满眼的尖锐与寒意,看向蓝衣靖王,道:“老夫自会照着王爷的嘱咐照顾这孩子,王爷放心吧。”“王爷的嘱咐”几个字被刻意的加强了语气。说完,也不看蓝衣靖王,别过头看着我。 这“王爷的嘱咐”是什么呢?我觉得这中间一定有猫腻。就细细地听着他们的谈话。 靖王也不怒,只是淡淡道:“这时她的母亲留给她的东西,前辈收下吧。”说着,那车夫把一个包袱交到老者手中,那包袱布正是曾经见过的那块。老者看了看包袱,又启口道:“老夫自会信守承诺,王爷没事就离开吧!” 呵……有性格,连王爷也不给好脸色,还赶他走呢。 靖王的脸上有着看不清的神色,只是深深看了我一眼,说道:“前辈记得与振宇的约定就好,晚辈告辞。”说道“约定”二字,他忽地神色一凛瞥向老者。 靖王转身大步出了院子,矫健地飞身上马,满目苍茫地回望我一下,就扬鞭策马飞驰而去,黄尘乱舞中,他的身影渐渐消失,马车也随之无影无踪。 老者把我抱进竹扉对面那间竹屋,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上,在我的旁边打开那包袱翻看着。包袱里看似只有一些小孩子的衣服。从一件紫色的小短衫里飘落了一张纸。老者拿起来看了许久,忽地喃喃道:“不好,不好,玦代表了王权,师傅不想你陷入权利的漩涡,你这一生必须得幸福,师傅一定要你幸福,我会用生命守护你,我的小青儿……”说着,眼里竟然翻起了波澜,他哭了! 我听着,心底涌起说不出的感动,即使是在现代,也不曾有人说过会守护我,而且是拼了命要我幸福!眼睛忽然酸酸涨涨的,不禁想起现代的父母…… 我在现代的父母不是不好,只是太深沉了,他们对于爱总是羞于启齿,日子过得未免冷清,而我又是个敏感的孩子,我越感受不到温存浓厚的爱意,心底就越渴望。渴望之极,却不曾得到,因此就深深绝望,冷漠度日。我懂他们的爱,只是不懂他们的做法……爱,就这样难以启口么?而今我在这异时空,不知还回不回得去,他们又怎么办呢? …… 老者轻轻把我抱起来,我千丝万缕的思绪就此斩断,只剩零落的心绪,呆呆地望着那老者。缓缓地,他开口道:“丫头,以后你就跟着师父,我是你唯一的亲人啦,就我们爷俩相依为命啦。丫头以后就叫璧青,白璧无瑕的璧,天青色的青,我的小青儿,你可喜欢这个名字?”说完这番话,眼里早已盈满了泪水…… 我不知道,他为何会对我这个小女婴如此怜爱,也许是和我的“父母”有关吧。不过,对于这样的深情,我真是却之不恭,我愿沉醉其中,永远,永远…… “师父”,好,您就是我的师父了,我在心底深深地记下。 我伸出白白胖胖的小手,“咯咯”笑着在他的脸上挠着…… 他很幸福地握住我的小胖手,轻轻吻了一下,我快乐地笑着,他满是皱纹的脸也笑得像一朵绽开的花,我爱这种简单的温暖,我贪婪地想着,就这样永远生活下去吧,我不想再失去这仅存的温存,我真的再也承受不起,穿越了一次,失去了很多很多,这唯一的慰藉就不要再离去了…… 时光荏苒,一转眼,我已经两岁。 这两年里,我真的“长大”了不少。 刚刚来到这竹居的一年,也就是零岁那一年,每天只是被师傅抱着在院子里转圈圈,因此,我基本上对这竹居的每个角落都一清二楚,无论是烟熏火燎的灶台,还是神秘兮兮的药庐,可是唯独除了师父的书房。 正是在这一年,我知道这竹居原来叫做“竹芝轩”,师父的寝室是竹扉正对着的竹屋,从竹扉看去,左边是厨房和药庐,右边是一间空屋和书房。师父的寝室里陈设十分地简约,而且所有的陈设都是竹子做的,连水杯都是!竹床,竹椅,竹桌,竹帘……满眼都是竹青色,怪不得要叫我“小青儿”,我猜他真是爱竹爱入迷了。不过,一切都是就地取材,倒也很方便,所以他几乎不去什么集市一类的地方。还有一个要提一提的地方就是师父的药庐。师父的药庐我常去,因为除了照顾我的时候,他基本上都在药庐里,不放心我就会把我带进去,放在他的身边看着他将各式各样的草药混合着。说起师父的药庐,里面的摆设也是一贯的朴素,除了一些装药的簸箕,篮子之类的东西,就是一张简陋的竹床。 之所以要提药庐,当然不是因为它里面简陋的摆设,而是因为药庐里那股神秘的味道。那种味道简直无法形容,既像花朵的香味,又含果实的清甜,清雅馥郁,深撼人心。第一次进入药庐,我就迷上了这种味道,还起了个名字,叫“雅味”。时间久了,我的身上竟然也染上了这种美妙的味道,我真是很欣喜,却不知道这美妙的味道未来将会一次次的影响我的人生。“香妃”可真不是好当的,至少狗狗们总会不合时宜的找到我,不过,这一切都是后话。 这一年,师父果真如他所说无微不至的照顾我,从换尿片,到喂水喂饭。他没有过一句怨言,只是笑着做好这一切,仿佛这些麻烦的事对于他来说反倒是一种幸福。我越来越依赖他,依赖他带给我的温暖。在心中,我已经把他当成了最亲的亲人。 再说一岁那一年,真是相当“有趣”的一年!可笑的是,20岁的思维被困在零岁婴儿的脑袋里,20岁的灵魂束缚在婴儿的体内。 一岁的我,学习着各种幼儿必修课。我开始蹒跚学步,开始牙牙学语,开始学着自己吃饭……一言难尽啊…… 一阵折腾下来,我只有一句感言:做小孩子难,做个有20岁记忆的“小孩子”更难。心里明明白白的,软软的小手小脚却怎么都不好使。吃饭总会弄得满脸满身到处都是饭粒,说话总是像嘴里含着东西,说得乱七八糟,这孩子好像真是有点大舌头哦!更惨的是学步,软软两只小脚丫总会绊到一起去,然后就是……摔个“嘴啃泥”。每当我气极败坏的爬起来,咧嘴大哭时,师父总会蹲下身来,笑眯眯地柔声说道:“我的小青儿,你真是个奇怪的小女子,小小年纪就这么好强,小急脾气!你学的比其他孩子快多了,不要急,慢慢来,不要哭啊,哭的师傅都心疼啦……”说着把我揽入怀中,轻抚着我的背。嗅着他身上熟悉的味道,我的心慢慢的平静下来。虽然我看不见他的神情,但我知道,他眼中必定有脉脉的温情悄然流淌。虽然他并不懂我为什么而哭泣,但他的疼惜已经足够平复我的烦躁。 两年下来,虽然身体还是两岁小孩那么小,但是我已经获得了一定程度上的“自由”。 然而,对于这个时空,我还是知之甚少。 第六章 古茗悠香来(二) 师父要教我武功,连拒绝的机会都不给我。第二天一大早我就被师傅从被窝里捞出来。我磨磨蹭蹭的洗漱完毕,来到了竹芝居外的竹林,师父早已等在那里。 “小青儿,以后每天这个时间师父都会在这里教你武功。师父定要把毕生所学倾囊传授于你,你可要尽心学习。” “师父想教青儿什么呢?青儿不喜欢武功,只想学一些简单的轻功。青儿最想学的是师父的医家之道,请师父教给青儿。”武功那玩意学起来又累又危险,还不如学学中医,以后有个小病自己也可以应付,这真的比舞刀弄枪好。 师父连想都没想,马上冷冷开口:“不行,小青儿一定不能学医术。武功你不想学就可以不学,师父不会逼你,师父自问也从未逼过你,但是,学医这件事你想都不要想!” 我怔在那里,师父的口气是我从未听过的强硬。师父最自信的医术为什么不可以传给我? 我刚要开口问,师父突然出声:“小青儿会奇怪师父为何这样安排吧,原因很简单,就是师父绝不要你走你娘亲的老路,你娘亲就是因为精通医术才会认识那个让她伤心一生的男人,所以,师父不让你学医术,更不能让你伤心。”声音沙哑而苍凉,刚刚的冷厉已经消融在清晨凉丝丝的风中。 这两者之间本来没什么关系,但是,师父对我那不幸的母亲的心结太重了,以至于他会认为是医术毁了母亲的幸福。然而,我自知无法解开师父的心结。 又一次触及了师父的痛处,我不再言语,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师父和母亲之间师徒感情之深,连我这个异时空的灵魂都要动容。 师父似乎很累,拖着摇摇欲坠的身子转身走向竹芝居,淡淡道:“你不想学武功就算了,师父不难为你,其实,师父只是怕你受人欺负……” 我的学武计划就这样被无限期搁置了。可是,没过几年我就彻底后悔自己没能学个一招半势,直接导致我的命运多舛,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对于学武的事,师父再也没提过,却从那时起把我正在学习的科目难度加深了许多。 如今,我已经十二岁,书法和棋艺已经略有小成,但是画艺真是令人汗颜,看来对于泼墨山水的雅趣我只能望而却步了。不过,对于我的琴艺我有百分百的自信。自从师父教给我十二律定理和五阶,即“宫、商、角、徵、羽”以及“三分损益律制”等古乐基础知识后,我就开始了对于古典音乐的痴狂研究。 最初,我凭着心里记忆下来的调调,用古琴弹奏出了古琴版的《追梦人》,虽然有些小小的跑调,但是我已经很知足了。在现代因为妈妈有一个教古筝的朋友,所以我听过不少的古曲,如今我就可以试着用古琴让它们从我的记忆中复活。当我知道这个时空的古曲名录中并没有那些我熟悉的名字时,《梁祝》、《春江花月夜》、《高山流水》等曲子就在研究列表里了。 每当我用古琴复原完一首曲子,总会把师傅叫来,让他当我的第一个听众。每到这时,我就会偷偷打量师父听曲时的神色,看看这些曲子在这个时空能不能被人接受。结果总是令我兴奋不已,师父每次都会要我再弹好多遍,听曲时的表情也是悠然沉醉。 师父对于我的音律天赋惊诧不已,最后还在我房间母亲的灵位前,郑重的上香祈祷了一回,原来师傅再一次把我的异能归功于母亲的保佑。这是最好的误会,要不然我怎么解释这些曲子是从哪来的。不过,我还是感到深深的不安,上次在师傅面前作诗差点穿帮的事给了我很大的警告,抄袭总是危险的!在那以后,我就真的认认真真的学起作诗来,凭着有些深度的现代语文功底,再加上脑中上千首诗词,我学起来还不是很费力,不久,我就有自己的作品了。 但是,作曲这事可不是轻易就能学会的,那是灵感与天赋再加上对音乐深刻感悟造就的,而我只是个搜罗记忆的传播者,没有做创作者的天资。 在围棋课程被师傅加深之后,我愁得抓破头。围棋中的变化层出不穷,我被师傅赢得抬不起头来。看似简单的黑白二色,其中却蕴藏着繁复的谋略与才智,寓宇宙阴阳之道于方寸的棋盘之上,不可谓不奇妙深邃。 话说有一天,我坐在窗前,苦思冥想破解师傅不败神话的方法,久久不得。正愁着,突然,灵光一闪,“三十六计”四个大字赫然出现在我的脑海。 “三十六计”作为古代谋略集锦,在二十一世纪也是倍受人们推崇的,我要是借用一下,定能赢了师傅,一雪前耻。我磨刀霍霍的样子就好象那胜利已经唾手可得。抓来毛笔,摊开纸,想把三十六计默写下来。 我的笔停在了半空中,我怎会记得住那三十六个计谋,只是看过一部有关的电视剧而已,没记住几条。索性记起几条就写几条吧。 一番搜肠刮肚后,美人计是第一个被想起来的,走为上是第二个,其他的似乎都不是很确定:指桑骂槐,装傻充愣,苦肉计,隔岸观火,打草惊蛇,反间计,空城计,栽赃嫁祸,声东击西,围魏救赵,瓮中捉鳖,绵里藏针,敲山震虎,调虎离山,借刀杀人,调包计,火上浇油,顺手牵羊。好不容易憋出来二十条,其有好几条看着都不像三十六计,反倒像犯罪守则,不过,管不了那么许多了。 对于这些计策对应的故事,我则是边回忆边编,最后,南柯版“二十计”新鲜出炉。我一边写书,一边思考,对于这些计谋就有了更深的理解。 小试身手,我的围棋功力果然大大增强,以前是二十子内必败,这回终于是五十子惜败。看来,“天道酬勤”还真不是空话。继续钻研我的“二十计”再加上一些我自己总结的经验,我的围棋水平终于上了一个新的台阶。 在心灵与生活完全的平静中,我迎来了我十三岁的生日。对我来说,这是非常难忘的一天,不仅因为在那天我迎来了我的豆蔻年华,更因为那是我人生的转折点。 我在这天要行南柯国的传统成人礼。南柯国风俗,男子15岁成年,行成人礼,即“冠礼”。女子13岁成年,行成人礼,即“裳礼”。 “裳礼”是指女子在13岁生日那天要脱下幼年穿着的短衣短裤,换上老一辈女子曾经穿过的衣裳,这女子可以是母亲,也可以是不相干的人,但是,必须德行高杆,因为据说穿着谁的旧衣举行“裳礼”一生的命运就会与谁相似。“裳礼”当天,女子还要用丝带将头发束起来,以后也不许把头发全部垂下,因为头发必须要在成亲的当天,在洞房里由夫君亲手解开,头发飘散的样子也只有夫君才可以看到。 我的“裳礼”的“衣裳”本该是母亲的旧衣,但是,师傅不愿我再走我不幸母亲的老路,就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件疑似哪个地主婆的流光溢彩的华丽“衣裳”。大红的底色直刺人眼,明黄的刺秀图案是两条长长的金色奇怪动物,神话想像的色彩很浓,仔细辨认,竟然有些像凤凰,两条动物身子纠缠在一处,头互相对着。除了胸前腾飞的两条怪物,整件衣服上遍布各种金色的小兽,有的调皮可爱,有的怒目而嗔,有的悠然潇洒。还有各色的花朵用彩色的丝线绣在小兽间空着的地方。这件衣服真不是一般华丽! 我就穿着这件华裳完成了我的成人礼。早上,师傅亲自用摆弄惯草药的手给我束发,师傅无声的梳着我缕缕青丝,嘴里念着:“我的小青儿今天就长大了,要是我那可怜的徒儿还活着,一定会给小青儿梳个更漂亮的百花髻。师傅手笨,只会梳这个简单的淑女髻,不过,将来会有人给我的小青儿梳个更美的发髻。” 我静静的坐着,任师傅摆弄着我的头发。听着师傅的话,不禁有些怅然,我来到这时空不知不觉间已经十三年了,十三年平静无波的生活虽然充实有趣,但是我依旧孤独,一如现代的我。我难道一生都会这样孤独着,哪怕千年的光阴流转也无济于事? 头发梳好了,师傅从身后拿出一面铜镜,放在我所谓的梳妆台上。其实,这上面什么首饰都没有,以前连镜子都没有。我双手托腮,凝视着镜中的人,和我现代的长相一模一样。带着点婴儿肥的脸颊比标准的鹅蛋形要稍圆一些,线条柔美温婉,如墨眉黛高挑悠长,一双大小适中的晶莹眸子里波光流转,鼻子小巧秀气,粉嫩柔软的嘴唇多一分则厚,少一分则薄,整个一张脸非清丽隽秀所能形容。其实,不只是脸,连身材也是惊人的相似。高挑的个子,纤瘦的腰肢,颀长的腿,柔软的手臂,不很丰满的胸和臀部,简直和现代穿牛仔裤的我是一个模子刻出来。 头上的淑女髻衬着温婉清纯的脸,与身上大红的华裳显得有些格格不入,这难道真的是我?是那个现代的大学生,还是这古时小女子?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间两个人竟然在我的脑中合而为一,我究竟是谁呢?一时怔忡…… 第七章 缘起无意中 我跟着师傅来到母亲的灵位前,裢裾悄然跪拜,深深磕了三个头。师傅递上三支闪着点点火头的香,我双手接过来,恭敬的拜了一下。膝行着向前挪过去,小心的插进香炉里,我才缓缓立起身,静静立在一边。师傅给母亲上香,嘴里念叨着一句句祝福的话。可我一句话都没听到,心里波涛汹涌。 我,究竟是谁呢?我以为我早已接受了穿越的命运,但对于这个所谓的成人礼,我仍然提不起精神。虽然身处这异时空的古代已经十三年,对这个时空的生活基本适应,但是,对于我身上所谓的家族恩怨,爱恨情仇,我始终没有那种切身的感受,仿佛那是别人的故事。就像现在,看着母亲灵位,我只当她是个命运多舛的女子,难以把她和我自己联系起来,尽管我的血管里分明流着她的血液。我带着20年的记忆来到这里,注定我只能客观的看待这里的一切,上天为何要这样安排?或者,根本就没什么安排,我,来到这里,只是一个错…… “青儿……”师傅的声音传来,我的思绪又断了。 我赶忙抬起头,师傅已经走到房门口,背对着我,道:“青儿,跟师傅来,师傅有东西给你。” 我随师傅来到了他的房间,他从竹柜里取出块淡紫色的锦帕,淡雅的紫色,仿佛初夏的紫丁香。展开紫色的锦帕,一个丁香花形状的吊坠映入我的眼中。四瓣淡紫色的饱满花瓣是水晶材质,形状酷似自然生长的华丁香,线条自然逼真。莹莹的淡紫色光芒幽幽的蔓延在本来就柔柔发亮的紫色锦帕上,光辉优雅。四瓣幽雅的花瓣镶嵌在金子做的花托中,花托只露出窄窄的金色的镶边,将紫水晶的花朵辉映的高贵典雅,那灿灿的金色光辉与幽幽的紫色华彩交相辉映,一种神秘的魅力油然而生。 师傅把它递给我,我小心翼翼地把她托在手掌上,好奇的把玩,暗叹这真是世间难得的珍品。女人见了首饰,果然痴迷起来。这边把吊坠拿在手里,那边就忘记自己还在师傅的房里呢。 师傅看我花痴的样子没有减弱的趋势,提醒的轻咳了几下,我恋恋不舍的目光终于极不情愿的从吊坠抽离,慢腾腾的把头转向他。 师傅慢慢道:“看来青儿和这紫晶丁香坠很是投缘,真是母女天性啊。” 母女天性?我和一个坠子? “这坠子是你母亲的,你母亲把它藏在你小时候的衣服夹层里。今天,你已经行了成人礼,这坠子也该给你了。” 这坠子,给我了!真是太好了,本来还在心里盘算怎么把它从师傅手里要来,现在正合我意。我的脸上露出窃喜的表情……师傅没空管我是什么样的表情,自顾自的说道:“小青儿长大了,就该知道一些真相了。” 我从暗爽中惊醒,原来师傅又要从心里往外倒秘密了,我认真等待师傅的下文。师傅缓缓启口:“还记得师傅给你讲过的你母亲的往事吧?你对你父母的死有很多疑问吧,师傅今天就要告诉你真相。” 我支起耳朵,手中紧紧握着母亲的坠子。 “你父亲的家族姓毕,与皇族欧阳家,开国显贵凌家,是三个兄弟家族,当初,三家的祖先一起推翻了西月蛮族的统治,建立了南柯朝。欧阳家执掌江山,封凌家祖先为‘忠义王’,在朝为官,地位仅次于皇帝,天下的兵权他掌握了大半。而毕家则受封掌管天下的矿山,漕运,就连铸币的事也一并交给了毕家,说起绸缎庄,酒楼等零散的生意更是遍布南柯各地。不过,毕家最得意的不是这铺天盖地的财富,而是在江湖上绝顶的威名。毕家明面上是功成身退的大财阀,暗地里则掌控着一个庞大的江湖组织,名为‘暗潮宫’。暗潮宫是由皇帝授意毕家暗中建立的,刚开始只为了监视江湖上的各大门派,收集他们之间的情报。后来,暗潮宫渐渐发展壮大,分成了多个‘阁’。有的阁负责南柯内部各大门派情报的收集,有的阁负责探听南柯以外的西月国,朔北国,潆南国等其他国家的情报。暗潮宫的势力和眼线简直遍布天下。你的父亲,就是暗潮宫最年轻有为的宫主,人称‘暗月冥王’的毕铁寒。”师父咽了口唾沫,接着道“他娶了你母亲后不久,你的哥哥毕青瑜就出生了,一家三口的日子过的很幸福。可是就在你母亲怀着你,快要生产的时候,你的父亲被人陷害谋反,先皇设计把他烧死,而你的母亲,竟然被先皇看上,要她入宫为妃。在入宫的路上,你母亲被逼无奈,生下你后自尽而死。”说到后来,师父的声音里充满了伤痛。 这简直像一部粗糙的现代的武侠小说!我的父亲竟然曾经是个官方保护的黑帮老大? 脑袋里的线索丝丝缕缕纠缠在一处。我既然和皇族有仇,我那身为靖王的义父为何敢冒风险救我?师傅又是怎么知道了这些秘密呢?根据我出生时的见闻,我很难相信,一个即将临盆的母亲竟然会自尽?先皇为何要杀父亲,父亲难道真的有谋反之心,还是先皇忌惮父亲势力的膨胀,要先发制人?又是谁揭发了父亲?父亲的势力最后又落到了谁的手里?父亲的势力难道真的随着他的死土崩瓦解了吗?……一连串的问题涌现在我的脑海里…… 我决定试着问问,哪怕师傅不回答我,把疑问憋在心里痛苦极了。“师傅是从哪里听说这些呢?义父既然是皇族的人,为何会救我呢?” “这些,一部分是听你娘说的,一部分是听你的义父说的。师傅也不知道你的义父为何要救你,也许是因为他是你娘亲的旧相识吧。”师傅轻轻叹了一口气,看样子师傅又是很累了。每次师傅倒完心里积压的秘密,就会变得很疲惫,仿佛一下子老了许多。也许师傅真的习惯了这样宁静安详的生活,一提起那些泛黄的刀光剑影,恩怨情仇,他就会倍感疲惫。 我自然无法再问,只好叮嘱师傅好好休息,悄声退出房去。 不再纠缠那些所谓的家族秘史,我安静的坐在我的竹屋里,望着母亲的灵位脑中一片空白…… 生活在迷惑中这么多年,我唯一学会的就是“放下”。不管我身上有多么深重的血海身仇,我都不会满腔悲愤的去报仇雪恨,因为我永远不会成为被恨意奴役的工具。我这辈子的人生宗旨是“笑看苍生舞,独坐红尘外”。之所以会关心这些恩怨,是因为我担心有一天我会被动的卷入其中,收到不可预知的伤害。 “裳礼”那天结束之后,我就把母亲的旧衣服找了出来,母亲的衣服比较符合我的审美。比起那件地主婆的花衣服,我还是比较喜欢素纱的衣裙。我穿着母亲白纱的罗裙,长长的头发披在身后犹如黑色的锦缎,但是,碍于南柯奇怪的习俗,我不能把头发全部散开,只好将前面最上层的头发拢到脑袋后面用白纱的头绳松松系住,刘海留的比较长。这是对镜比划了很久才设计好的发式,虽然简单随意,但是很有现代的飘逸风,这就是作为现代人的我设计的古风发型。我兴冲冲的跑去给师傅看我的发式,师父却无奈的摇头道:“你娘亲总能梳出很美的发髻,不过,看来小青儿在这方面和你娘亲一点都不象。” 失望而归…… 自认为这发式很美,坚决保持!其实,说实话,我也真的不会梳其他的发式。谁让人家穿越都有丫鬟,嬷嬷伺候,我身边就只有个医学狂人的师父。 “裳礼”之后的一天,师父从药庐出来,满脸的沮丧。师父定是再次药物试验失败。师父这些年一直在做什么试验我一直没问过,现在我既然已经成人,向他提出这个问题他应该会回答吧。想到这,我上前两步轻轻搀着师父,柔声问:“师父,这么些年师父究竟是在研究什么药呢?师父要是肯教给小青儿医术,青儿现在也许还帮的上师傅的忙,但是,现在……” 师父一边无力的挥挥手,一边用疲惫的声音答道:“师父一直在寻找一个方法治疗一个孩子的腿疾,这孩子小时候把腿摔坏了。到现在还只能坐在床上,无法动弹。” 师父又一次避开不教我医术的事,我也不好再提。虽然师父从来没教过我任何医术,但是,书房里有一些医书,我偷偷的看过几本,因此,对于简单的医术我略知一二。 “那孩子只是腿摔坏了吗?”我问道。 “青儿,你可不能叫他孩子,算起来,他还是你师兄呢。他双腿残疾,其他的部位都很正常。” 我“哦”了一声。心想,这时空恐怕还没有轮椅这东西呢,要不然,这位师兄也不会连动也不能动了,他至少可以出门的。 我建议道:“师父,青儿有个主意,让师兄能够出得门来,方便行动。” 师父脸上疲惫之色顿逝,双眼闪出异常明亮的光芒。 我进到屋里搬出一把椅子,放在师父的面前,扶着椅子道:“师父,要是把这竹椅下面的四条腿去掉,换上两个马车那样的轮子,让师兄坐在竹椅上,双手滚动轮子,师兄不就可以到处活动,不受腿脚不便的困扰了吗?” 师父面露喜色,执掌笑道:“小青儿果然冰雪聪明,想到了这样的好办法,师父马上就试着做做。” 师父脚步如飞的从厨房拿来了劈柴用的斧子,放倒竹椅,就要劈掉竹椅的腿。看来,师父一点都不累呢,我在心里笑道。又一次盗用别人的发明,希望老天看在我造福残疾人的面子上不要惩罚我。我在心里虔诚的祈祷着。 上天果然没有惩罚我,却也没有放过我。不过,这是在我有了很多经历之后的事了。无意之中,丝丝缕缕的缘分就已经注定了…… 第八章 镜湖遇故人 耳边不时响着师父“乒乒乓乓”做轮椅的声音,两年的时光匆匆而逝。 自从我把轮椅的点子提给师父,师父毅然“弃医从工”。每天不再往药庐里钻,改成在院子里挥汗如雨的钻研木匠活。一直以为轮椅这东西没什么技术含量,无非是椅子下面加上了轮子罢了,但是,看到师父长达两年的研制之后,我才知道,原来这并不是个比研究医科更简单的事。 整整两年的时间,在砍伐了大量的竹子后,一辆可以媲美现代轮椅的竹轮椅终于横空出世。师父让我试乘。师父推着我走在石子路上,竟然并不觉得颠簸。我在心中暗叹,师父的竹轮椅虽然没有现代轮椅的橡胶车带,但舒适度却一点都不逊色。师父的确花了不少心思在上面! 竹轮椅的研制大获成功,师父自是高兴得笑逐颜开。师父这样高兴的样子,我还是头一次见呢。师父兴冲冲的打点包袱,要把竹轮椅送到我那双腿有疾的师兄那里去。这位师兄师父很少会提到,只知道是师父的师兄松涛先生唯一的弟子。 我本以为这次终于有机会跟着师父去外面的世界看看了,可未料到,师父这次出门竟然不打算带着我,失望透了。 师父毕竟上了年纪,带着一辆竹轮椅上路会很不方便,在我的提议下,师父把轮椅的所有数据和图样记录下来,带着图纸上路了。 竹芝居里就剩下了我自己,这是师父第一次离开我,一切就由这里开始了。 短暂的孤单之后,我突然发现了独处的妙处。每天早上,边哼唱着最爱的几首现代歌曲边做沙拉。竹林凉爽的上午,我坐在古琴前,用那古典沉郁的音符,弹奏着现代轻快的恋曲。无论是中文歌还是英文歌,甚至是日文歌,我统统找了回来。幽寂的竹林午后,泡上一壶香茶,袅袅上升的轻雾伴着摹字临帖的我。有时,一两句记忆中的诗词会蓦地跃然脑中,我就摊开我的诗词作业簿,把它们工工整整的记下来,这个本子连同我的“围棋致胜‘二十计’”都是我的宝贝。 我把与师傅棋盘搏杀的历次战役都记录了下来,认真分析了每次失败的原因。归纳总结成了我的战略计谋大全,命名曰“围棋致胜‘二十计’”,其实,它的含量早已超出了刚开始的那半真半假的“二十计”。 晚霞飘红的夕阳之畔,我坐在长满翠色苔藓镜湖岸边,背靠着这竹林里唯一的树木——一颗粗壮无比的大榕树,让自己融入这一片金黄的天地。金色的夕阳,好像一团灿烂的雾气,无论是翠绿的榕树叶,还是幽蓝染绿的湖水,抑或是峭拔的深褐色的岩壁,都沉浸在这片似真似幻的金色雾气中。连我最爱的莹白色的蝴蝶兰也比往日更曾华彩。万物镀金,仿佛传说中的仙境。天地间充斥着一种神秘的美感,如画,如梦境。孑然立于这世间的一切本来独自享用着自我的孤独,然而夕阳残霞中的它们仿佛一下子具有了相同的神采与气韵。这种醉人的气质,惑人的色彩,让我觉得这片天地似乎浸在一杯琥珀色的波尔多甜烧酒中,轻轻嗅着,竟然觉得似乎真有一缕缕香醇甘冽的酒香悠悠袭来……我真的醉了,神魂颠倒,只觉得连灵魂都脱离了躯壳,在这片金黄色的山色湖光中醉舞翩跹。 静夜,抛开闹钟烦乱的思绪,脑中只流泻着皎洁皓白的月光。星辰在暗夜中点亮,微风在月华里飘荡。倚窗望月,凭栏临风,自是一番飘逸灵秀的风骨。每到此刻,我总会以一曲灵歌唱和这竹影摇曳清辉皓朗的永夜。 一天的时间,就在伴月而眠的安谧中老去…… 一转眼,师父已经走了两个月。 这天,夕阳时分,好像赴一个冥冥之约,我再次来到这镜湖之泮,依旧是那样琥珀色的金黄世界。今天,我要在这金色湖水中痛痛快快的沐浴…… 散开发丝,缕缕轻扬,解开腰侧绾成蝴蝶结的素白丝绦,柔柔的风顿时把衣摆悄悄撩起,脱下白纱的衣裙,折叠好摆在岸边,我赤裸着缓缓步入凉爽的湖水,涟漪阵阵。一瞬间,我有种奇妙的感觉,好像自己回到了那原始而纯净的人类的童年。 浸在清凉的湖水中,融在金黄的夕阳里,我用纤细莹白的手臂轻轻撩着水玩,层层荡开的碧波里,我的面孔变得扭曲而可笑,我不禁“嘻嘻”轻笑…… 就在夕阳最浓烈的时候,忽地听到远处“噗通”一声,好像有东西坠入水中。我并不在意,因为十五年来,除了师父和义父没人来过这片竹林,所以不会是人,而且,常常有些水鸟会猛地把喙扎入水中寻找食物。我慢慢的浮水过去,想看看今天这只鸟抓没抓到鱼。 还有一段距离,我就觉得不太对劲,这鸟怎么还没飞走呢。我小心翼翼的靠近,隔着四五米远,我发现有件黑色的斗篷随水漂来。我心一紧,难道是有人闯入? 我转而潜入水中,想潜水过去看看究竟。 潜在水中,我的心隐隐的有些不安。突然,清澈的水中出现了一个黑色的影子,这影子并不是在浮水而是快速的向漆黑的水底坠去,这人定是溺水了。 来不及多想,我快速游向他。幽暗的水中,我轻轻的抱住他,这一刻,一种异样的感觉浮上心头,好像这种感觉该叫做皈依,或者是依恋吧。 我抱着他往湖畔快速游去,他一动不动的偎在我的怀里。 终于到了岸边,我把他从湖里拖出来,平放在翠色欲滴的苔藓上。这时,我才细细地打量他。这一看不要紧,我足足呆住了两分钟。 他面如美玉,但略显苍白,眉黛漆黑,睫毛浓长,高鼻挺拔,唇间微微发白,紧紧抿着,一张脸轮廓分明,极尽俊美。虽然双目沉沉闭起,但我猜想,那双明眸必是灿若明星。黑缎般的长发散乱零落,金丝银缎带松松的系住一小缕乌丝。真是丰神如玉的俊朗男子。二十岁上下的他身着织银丝绢的月白色长袍,右胸口殷红的血色渗了出来,这人想必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 一阵冷风吹来,寒意瑟瑟,这才发现,原来天已经黑下来了。我赶忙把我的衣裙取来穿好,系上丝绦。见他还没醒过来,我有些担心,难道他溺水而死,或是失血而死?我探上他的喉侧,有微弱的跳动,看来只是昏迷了。 我本想背着他回竹居,但是,力气有限,我只好把他放在原地,回竹居推来了师父留下的那辆轮椅。勉强扶他靠在轮椅上,才把他弄回了竹芝居。 把他安置在师父的药庐里,放在那张竹床上。他全身湿透,右胸的伤口不时流出血水。我顾不得礼数,为他把白袍退去,换上师傅的粗布衣,胸口处袒露着。他的右胸有一道狭长的刀口,深得让人触目惊心。他的左胸口处有一个蝴蝶型的小伤疤。我找来师父的金疮药,小心翼翼的上在他的伤口上,尽管如此,他还是有几次吃痛的微微皱起了眉。 整整一夜,他都没有醒过来,还发起了烧,我一刻都不敢离开,不停的给他换着降温的帕子。望着他,心里有种脉脉的温暖涌动,连我自己都觉得脸红,看来我不仅回到了古代似乎还染上了花痴的瘾。我真的是花痴了吗? 第二天一早,他的烧退了,但还是昏睡不醒。两天过去了,他还是沉沉睡着,我真是担心这样的如玉男子成了植物人,那真是暴殄天物了。 第三天的清晨来赴初阳之约,第三天了,他还是睡着。 早上给他换了药,喂了些水。自己也吃过了早饭。 上午,我又坐在古琴前,弹着我喜欢的曲子,唱着我迷恋的歌。古琴古朴醇厚的声音响起,我不由得唱起了那首早已被我唱得滚瓜烂熟的《笑红尘》。 红尘多可笑,痴情最无聊,目空一切也好。此生未了,心却已无所扰,只想换得半世逍遥。醒时对人笑,梦中全忘掉,叹天黑得太早。来生难料,爱恨一笔勾销,对酒当歌我只愿开心到老。风再冷不想逃,花再美也不想要,任我飘摇。天越高心越小,不问因果有多少, 独自醉倒。今天哭明天笑,不求有人能明了,一身骄傲。歌在唱舞在跳,长夜漫漫不觉晓将快乐寻找…… 这歌中唱正是我的心声。从二十一世纪的大街上蓦地穿越到这个异度的时空,人生真是诡异的令人难以把握,也许只有全心的空灵与洒脱才能让我在这陌生的尘世开心的过活。人生无常,又何必执着,不妨浪荡人生活他个飘逸似仙。况且对于这个时空到现在为止我只是抱着旁观的态度,我这异乡的魂魄只属于漂泊…… 尾音戛然而止,歌声依旧绕梁。感觉好像有目光一直注视着我,我把目光从琴弦上移开,蓦然抬头,望向窗外。一双慧眼明眸从对面药庐的窗子静静的看着我,波光灿灿,慧影摇摇…… 第九章 不识春风面 这双眼睛果然如星辰般熠熠发亮。我的眼里映着他的面孔,他的眼中藏着我的神色,一分钟,没有人移开视线。 一声破空的鸟鸣打破了我俩的对望,我敛裾起身,走向药庐,脑中竟是一片空白。 当我走进药庐的时候,他早已敛了目光等着我,眸间一片迷蒙的雾气。 “你醒了,伤口还疼吗?” “不十分疼。是姑娘救了在下吧,请受在下一拜。”说着就要施礼。他的声音慵懒中却透着清朗,中气十足。装出来的散漫,似乎在竭力压制着一种威严的气息。 “公子客气了,只是举手之劳,何必如此。”我上前搀扶,“公子有伤在身就不必拘这些俗礼了。”他的手似乎无意的伏在我的手腕上,我心一紧,他分明是在读我的脉象。心中顿生不快,我好意救你,却无端被怀疑。我的手停了下来,他顺势抽手,抱拳笑道:“多谢姑娘。” 我也不揭露他,只是顺水推舟的道:“公子不必客气,不知公子尊姓大名,为何受伤?”怀疑我?哼!我偏要问个明白,看你有什么来头。 他略微沉吟了一瞬。 我借机奚落他一番:“公子如不方便大可不答,是小女子唐突了。”嘴里责怪着自己,眼光却冷冷的落在他的俊朗如玉的脸上。 他也不窘,嘴角微微笑着,眼神却并无笑意,柔声道:“姑娘言重了,在下为姑娘所救,自是不敢隐瞒。在下姓喻名淳,被贼人追杀,才失足落下山崖。不知姑娘芳名?” 喻淳?还愚蠢呢!我在心里调笑着,脸上自是不会露出半分嘲笑。被贼人追杀?和没收一样。 心里这样想着,脸上却正色有礼,轻声答道:“小女子姓璧名青,白璧无瑕的璧,青色的青。” 他眼中波光潋滟,静谧无波,含笑道:“璧姑娘真是好名字。” 我也不愿与他叙谈,怀疑我的人坚决排斥,帅哥又怎样。“喻公子身上有伤,小女子不便打扰,公子安心在此养伤,有何需要就请叫我,我就在对面的竹居里。”说完,也不等他出声,我就消失的无影无踪。我玩我的,对这个多疑的帅公子还是敬而远之吧。 整个上午,他都老老实实的呆在药庐里,真像个大姑娘。我权当他不存在,自顾自的快意生活。 中午,我做好饭给他送去,他正在闭目养神,我刚刚把房门推开,他一双明眸就豁的张大,一时间,如炬的目光直指人心。我的心蓦地一凛。一瞬之后,他眼里又泛起那层保护性的雾气,唇边含笑的望着我。 这家伙的多疑病看来还没好呢。我觉得再次受了伤害,只是礼貌性的微微点点头,放下餐盘就退出去。心里极其不痛快,可转念一想,不过是个受了伤的陌生人,伤好了就走了,我这么挂心干什么,心情也渐渐开朗起来。 下午,依旧按照我的习惯生活,写写字,弹弹琴,发呆望天……“愚蠢”先生也没什么动静,依然在他的药庐里安静的养伤。 一转眼就到了晚上,淅淅沥沥的小雨下了起来,月亮躲在乌云后打着哈欠,早早睡了。我守着黑惨惨的夜空,孤独与落寞一起袭来。竟然蜷缩在床边的贵妃塌上睡着了。夜里,丝丝凉意把我惊醒,正在迷迷糊糊中,突然看见一个黑影立在我的塌边。我心一惊,却不敢妄动。细细辨认,原来是愚蠢先生。这大半夜的,他在这干什么?我疑窦丛生的装睡,忐忑的等待着他下一步的举动。 他探身过来,距离近的呼吸可闻,我惊的差点跳起来。就在我打算一跃而起声讨他的越礼的劣行的时候,他忽然拉住我身后敞开的窗子,悄悄的关上,挂好窗子上的钩子。原来,外面的下雨转为了瓢泼大雨,狂风吹冷雨入户才把我惊醒。他的身上滴着水,想来从药庐走过来的时候没有打伞。我心里一阵惭愧,一阵迷惑。这时,他早已离开了我的身边,转向我的竹床,抱来我的被子轻轻的盖在我的身上,然后转身离去,悄然把门关好。 这人到底是怎么回事,明明防着我,为什么还要帮我关窗盖被子?还有,他晚上怎么不睡觉,连我的窗没关他都知道。难道他防着我就一直盯着我的房间看?那他为何还要来帮我关窗?是为了借机探听我是否睡下?那他为何要帮我盖被子? 头晕晕的再次睡去,一睁眼,天光已经大亮。 我简单梳洗过后,就出了门,雨后的竹林空气清新纯净,我不由得深呼吸。抬眼看到对面药庐的门开着,我好奇的望去,只见喻淳倚在竹床边上,眉目宁静含笑的向我点头,看来今天他心情不错。我也点头的回礼,然后就去准备早饭。准备早饭的时候还是在想昨晚的事,依旧没有头绪。 我端着托盘走进了药庐,他依旧靠在床边,双手把玩着竹杯。这回他没再用那种杀人的目光刺激我,而是以清朗的神色迎接我。他很绅士的微微点头一笑,朗声启口:“璧姑娘早!” “喻公子早!”我把托盘放在他塌边的竹桌上。 “这药庐甚是简陋,公子昨日睡得还好?”明明是一夜没睡,你会怎么回答我呢。 他的嘴角画出柔和的弧度,慵懒的道:“很好,很舒适,多谢璧姑娘照顾。” 哈,我照顾你?是你照顾我吧。我也不好直接问他,毕竟昨夜我是在装睡。 “公子客气了。”我不急,索性静观其变,看你还能做些什么。 我退出药庐。 就这样淡淡交往了五天,我和他没话说,他对我也礼数周全。我的生活基本上没什么变化,权当他不存在,弹琴,唱歌,临帖下棋。只有在吃饭和换药的时候才记起药庐里还有个病人。 这日中午,我准备好午饭,刚要给他送去,向窗外一瞥,竟看到他颀长的身影玉立于庭院之中,明媚阳光中的他发髻高束,衣袂飘飘,恍若神仙,光与影中的他散发着一种令人屏息的神祗般的庄严潇洒。他温和的看着我,我一时纳闷,这位今天竟然出门了。 “公子怎么出门来了?” “喻淳伤已大好,不好再麻烦姑娘往来送饭。” “公子如不嫌弃就与小女子一同用饭吧。” 啧啧,这真是位“公子”。吃相优雅得体,眉睫低垂,闭口轻嚼。我的吃相虽然不差,但也绝没有他那么雅,我自然不好意思大嚼猛啃,只好故作优雅的低头敛目,细嚼慢咽。好好的一顿饭吃的真是不痛快。 我一抬头,发现他只是吃白饭和素菜,并不碰我的拿手好菜清蒸鲤鱼。他不会吃素吧。 “这清蒸鲤鱼不和公子胃口吗?” 他举目与我对视,脸上竟然微微泛红,轻笑道:“呵呵,不瞒姑娘,喻淳愚笨,不会摘刺,并不是姑娘的手艺不好。姑娘见笑。”第一次见到他这样丰神如玉的男子发窘,这样纯真的笑容真是少见,在我的记忆中这可能是唯一的一次,也是最珍贵的一次。 这样才像个正常的阳光少年啊,不要动不动就拿如电的目光伤人。我的拘束的心情也放松下来。只是个连鱼刺都不会摘的落难贵公子罢了,按理不会对我不利,况且,我也算是他的救命恩人呢。 微笑道:“既然如此,璧青愿为公子摘刺,公子定要尝尝小女子的手艺。”反正我都吃饱了,帮你摘摘鱼也没什么关系。不过,我可没有伺候人的怪癖,只是暂时的爱心泛滥罢了。 他蓦地抬头凝视我,一双明眸闪着复杂的神色。 怎么,又怀疑我吗?怕我下毒?你这受了伤的身无分文的家伙,我还能把你卖了?不吃么,我偏让你知道知道什么叫“下毒”。 我夹了一块鱼肉,细心的摘完刺,放到他的碗里。又把我精心调配的密汤端来,放在他面前。鱼肉微微有些咸,他定会喝汤的,我在心里早笑开了,面子上还是温和的看着他。 他凝神看着我一点点的摘刺,拿起筷子夹起摘得干干净净的鱼肉仔细看了看,慢动作似的小心放入口中。 毒可不是能看出来的哦,只要你吃了它,就知道随便怀疑人的报应了! 他口中慢慢嚼着,朗目中再无冷峻,反而温柔流转,道:“这鱼肉真是世间不可多得的美味。” 这个反应让我有一点摸不着头脑,从语气中我能听出来他是真心赞美,而且,似乎还有些许的好感与感动夹杂在里边。我心中微惊,难道他并不是怀疑我,会这样做是有其他原因? 可是,来不及了!等我回过神来,他已经一大口汤下肚…… 我的密汤里虽然并不是什么致命的毒药,可是,也真真切切下了一大把昏睡草,这本是师父治疗自己失眠之症的偏方良药,我这几日陪护着这个难缠的病人也有些睡眠不良,就熬来喝,没想到,我自己还没喝,就先用来“惩罚”他了。 我心里顿时充满了歉意,一时不知所措。 他也没觉出这汤不对劲,津津有味的还想喝第二口。我扬手一把夺过,陪笑道:“这汤有些凉了,我去给公子热热、” 也不等他答话,我就一溜烟的夺路而逃,就像个小偷惊慌的离开作案现场。 我躲在药庐里,心里思忖着该怎么办,手里匆匆的翻着师父的医书,热汗直流。这个恶作剧真有些过分了,就算他原来不曾怀疑我,醒来定会怀疑我,防着我了。可是,后悔也晚了。 正在我热汗滚滚的时候,一块月白色锦帕像一块洁白的云彩,蓦地飘入我的眼帘。我烦乱的思绪顿时如同断了电一样戛然湮灭,狂风般扫视书页的目光猛然一滞,归于平静,翻书的手也慢慢停下来了。我缓缓直起微微躬着的身子,看向锦帕递来的烛光摇曳的方向。 第十章 夜雨惊水火 他月白色的身影逆着跳跃的烛光,有一半隐在朦胧的黑暗中,幽幽的烛光给他披上一层金色的纱衣。在我看来他朦胧的身影好似镶着霞光般的金边。他侧身而立,偏头注视着我,饱满光滑的额头映着柔弱润泽的光芒。整张脸仿佛博物馆射灯下的精致雕塑,光影柔和,线条细致绝美。 真美! 我边痴痴的望着他,一边顺势接过锦帕。看我一直盯着他,他好似了悟的微微一笑。 我的脸顿时充血,定是极度绯红。 我下意识的转移了视线,用手中的锦帕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珠,心里一阵发虚。这回是当面犯了花痴,不知道他心里怎么笑我呢…… 我怯怯的把玩着锦帕,不再敢看向他的眼。 帕子质地绵软柔滑,材质细腻,定是上好的锦缎。我注意到帕子的角落上绣着一枚栩栩如生的白玉兰花,花瓣莹白,肆意绽放,淡黄色的花蕊仿佛能发出光芒,在稍显黑暗的药庐里依稀发着点点柔光。我断定这绣花蕊的丝线定是顶级的。 没等我想好怎么打破尴尬的气氛,他先说话了。 “姑娘不是去热汤么?怎么又来查书了呢?”声音透着淡淡的不经意。可对于我,却如头顶上的炸雷。 一听这话,我的额角又渗出了细细的汗水。我赶忙擦掉,脑里翻江倒海的搜罗着过得去的借口和应景的谎言。 “我突然想起有一种汤对伤口的愈合有好处,就想要查书找到它,做给公子。” 他似乎对个答案并不在意,虽然我编的漏洞百出,但是他却照单全收,也不质疑。轻轻的道:“哦,既然这样,喻淳先谢过姑娘了。” 我又擦了擦汗。终于勉强过关了。长长舒了一口气。 “公子先歇着吧,一会儿璧青就给公子送汤来,公子稍等。” 他应了一声,我就匆匆溜走了。 在厨房里,我回想了一下刚才他出现前刚刚找到的解药药方,就抓紧时间生火煲汤。他如果不快些服下解药,很快就会昏昏沉沉的睡死过去,以他虚弱的体质三五天恐怕都醒不过来。 我只顾锥心气血的回忆药方和熬制方法,背对着灶台忙忙碌碌,并没留心炉中的火舌在猎猎的风中早把旁边的干柴燃着。微微的火光跳动着,仿佛潜伏在草莽中的毒蛇,伺机吞没这聚精会神奔忙的煲汤人。 等我发现危险逼近的时候,门口早已是火光冲天。这个季节的风势最盛,门口空气汇聚,易于燃烧,而灶台恰恰在门口。竹门框上窜着火苗,好似盘着一条吐火的巨龙。旁边堆着的竹筐等竹制品全都陷入了烈火的包围。哔哔啵啵的竹子的爆裂声,夹杂着呜呜的风声,伴着一股股呛人的烟味向不知所措的我裹挟而来。 眼前的火光和耳中的爆鸣把毫无准备的我惊呆了,从小我就怕火,做饭还是师父逼着我学的。这也是他唯一逼过我的事。 正在手足无措中,门口炽烈耀眼的火光中闪出一个黑影。这黑影不是别人,正是喻淳。 他箭步冲过火舌密布的竹门,来到我的身边。抖动的火光中,他的脸色阴沉的吓人,寒声道:“你还在发什么愣,快走!”威严的气势,冷厉的傲然从他的喉中冲出,再也不含慵懒与颓唐。这该是他本来的音色。其他骇人的声音仿佛退去的海潮般戛然湮灭,只剩下他的嗓音空寂的响彻在我的身边。 走字刚落,他有力的右手就如铁钳般钳住我的左手。我被他拽着冲向摇摇欲坠的火门。我皱着眉让他拖着飞跑,踉踉跄跄,几乎跌倒,眼看就要穿过火门,一道燃烧着的竹门框冷不防的落了下来,正砸在他带伤的胸口上,殷红的血迹顿时从月白的衣料里湮了出来。我不忍的看向他,他却只是一个踉跄之后就紧咬下唇,黛眉深锁的继续奔逃,直到拉着我离开热浪灼人的火海。 我和他沐在凉夜的寒风中,森寒的气息反倒令我倍感舒适,我终于冷静下来,看向我身边的喻淳。 夜已经完完全全的黑下来,墨色的苍穹下,厨房烈火熊熊,光焰映亮了我们的脸。他惨白的脸在胸口刺眼的血红的映衬下如月下灰岩般死寂,双目无神,颓丧的神色中迷蒙着眼光的筋疲力尽。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没了往日的挺拔俊朗,取而代之的的是坚忍着的虚弱和无力。糟糕!定是伤口裂开了,可能昏睡草也要起效了。 闷雷一声响过,瓢泼的大雨从半空中倾泻而下。雷声滚滚中,他已经再也支持不住了,无力的倒向地面,仿佛一根折断了的柔弱竹枝。 我健步迎上他倒下的方向,稳稳的抱住他。他眼光涣散的看着我,没有焦点,一瞬间,漆黑而粲然的星子般的眸子沉沉的紧闭起来,满眼的星光顿时黯淡下来。冷雨打在我的脸颊上一阵刺痛,他双眼闭上的一霎那,我的冷静彻底崩溃,咸涩滚烫的泪水与无边无际的焦虑泛滥开来…… “喻淳,你快醒来啊……”我凄厉的哭叫被吞没在无边的风雨萧瑟中。 哗哗,哗哗…… 一夜风雨轻狂,日光阑珊入天明…… 我守在喻淳的身边整整一夜,重新包扎过伤口之后,我就静静的坐在塌边看着他。 他睡得很甜,很沉,脸色舒展轻松。微微发白的脸色一副宁静的病态美,相比他丰神俊朗的时候,现在的他别有一番宁谧的美感。 脑中一遍遍重复着他救我的一幕,他的威严的脸色,冷傲的神情,果决的身影,坚忍的神态……我真的不了解他,气他怀疑我,气他防着我。可是,他真实的想法我不曾触及,只是凭着臆断与猜测猜疑于他。也许,我真的错怪他了。 想来这半月的交往中,他对我一直礼数周全,令我生气的锋利眼光也只有一次伤到了我,还是在他刚刚醒来的时候。而我,给他下了“昏睡草”,还间接造成了一块灼伤,将来可能会留疤痕的。最要命的是他胸口深深的伤口崩裂了。想到这里,我突然恍然大悟的一拍脑门。 受外伤的人是不可以吃鱼这类东西的,吃鱼只会影响伤口的愈合。我忽略了这一点,还亲手为他摘刺,他连不吃都不成了。难道是因为这个他才会有那样的反映?我真是差点害死他了!我心里盈满了愧疚,发誓他醒来后定要好好的照顾他。 四天了,他依然睡着,我的心里毛毛的。他该不会被我害成植物人了吧? 第五天午后,我正把小茶杯倾斜着放在他的唇边润湿他的唇,他微微一动,我赶忙放下杯盏,俯身轻唤:“喻淳,喻淳,你醒了吗?” 他的眼珠滚动了几下,缓缓张开了双眼。 我在心里长出了一口气,又高兴又轻松。他静静的凝神看着我,我也满眼欣喜的看着他。可是,没过多久,我就有些发窘,因为他仍然眼都不眨的看着我。他怎么刚刚醒来就这么看着我?难道知道了我给他下了昏睡草? 我磕磕巴巴的道:“公子,公子醒来,就好。璧青,多谢公子舍命相救。”我皮笑肉不笑的苦笑着,深深施礼。 “叫我喻淳吧,你刚刚不是这么叫的吗?不要改口,就这样叫。”他的声音有些喑哑。可我似乎充耳不闻,只是愣愣的盯着他看。他怎么一醒来就改变这么多?对我如此亲近?我没做梦?我被弄得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璧姑娘不愿意么?”他嘴角带着一丝玩味的笑。 “不,公子,哦,喻淳。以后也请公子,不,喻淳叫我璧青吧,不要再姑娘姑娘的叫了。”我说完这句混乱的话,低下头来一阵脸红,舌头这家伙真是不合时宜的打结。 过了一会儿,他也没出声音。我好奇的向他看去,却撞上他眉目间的温存,原来他一直都看着我。那我通红的番茄脸他也一定看到了。冷汗直流…… 我咽了咽唾沫,平复一下内心的不安,语气和悦平稳的道:“公子为何这样看着我?” 他哈哈一笑,一脸阳光的朗声道:“丫头,你可又说错了,该罚,该罚。” 我这舌头还真是没救了。 丫头?不是让你叫我名字吗?这称呼怎么像叫自己的跟班呢? 人家贵公子当习惯了,还是刚刚救了我的恩人,我也不能这么快就翻脸吧。我只好应承 下来。可是,我的心里年龄好像比你要大吧!还丫头呢!还要罚我?我也算是你的救命恩人呢! 脸上则赔笑,道:“公,喻淳要怎么罚我呢?就罚我做一些喻淳喜欢的菜吧,喻淳喜欢 吃什么菜呢?”这称呼还是不舒服。 “究竟要怎么罚你还没想好,先欠着吧。你若不习惯叫我喻淳,换个称呼也好。至于我喜欢的菜,嗯,就是你做的鱼,呵呵……”他低笑着望向窗外勃勃的春色,阳光洒满他挂着明朗笑意的俊脸。 这么快就把我当成你的跟班了?还真想罚我呢! 鱼?你想吃我也不敢做了!不过听他的话,他似乎并不知道受外伤不能吃鱼的事,可那天是怎么回事呢?他的怪异反应,又成一个难解之谜了。 “鱼吃多了对伤口的愈合不好,璧青还是给公子做些别的吧。公子稍等。” 他依旧神色悠然的望向窗外,随口答道:“好。” 我出了药庐,心里怪怪的。一个丫头,一个公子,我什么时候从救命恩人沦落为他的跟班了?或许这人骨子里就透着那么一种威严庄重的气势,令我无法抗拒。算了,等他伤愈就离开这里了,到时候谁还记得谁啊…… 不过,我的确贪恋他这种温柔轻松的神情,想到他会如同一阵风一样从我的生活中悄然离去,我的心竟然隐隐的失落起来。 第十一章 月影迷津渡 自从那日后,我仿佛真的成了他的跟班了。他一口一个“丫头”的叫着,我也张嘴就叫他“公子”,老老实实任劳任怨的照顾着这个伤病员。 我也想称呼他的名字,喻淳,很好听的名字,可没叫出来就觉得好笑,愚蠢?谁起得名字? “公子”,这样称呼才好吧。 其实,我心里隐隐的有些不安,因为自从他叫我“丫头”以来,他对我就越来越亲切了。让我推着他四处闲逛,在我给他换药的时候,他总是紧紧地盯着满面赤红的我拘谨的在他赤裸的胸前晃来晃去,偶然撞上他的温润的眼,里面全是恬恬的笑意……我忽然有些怕他的温柔,好像一只妄想逃开蛛网的小飞虫,他的亲切进一步,我的恭敬就退一步。这也是我一直不敢亲热的叫他的名字的重要原因。 可是,就象现在,我实在无法逃脱他的接近。 波光粼粼的镜湖边,他坐在轮椅上,融在一片琥珀色的夕阳余晖里。清风撩拨着他鬓角的碎发,轻扬着的发丝仿佛一只招摇着的魔手,把我的目光紧紧吸住。 他的侧脸对着背靠大榕树,席地坐在片片青苔上的我,朦胧的好像雾天的圆月。而那轮廓中分明笼着淡淡的忧郁,与金灿灿的明艳华光构成鲜明的对比。月白色的身影显得孤寂而落寞…… 我不知道为什么,他在这样的绚烂美景中非但不为所动,反而愈加忧心,我的心情也随着他寥落了起来。正在黯然出神,恍然间我的目光竟然触不到他的身影,他曾经坐着的地方空落落的。我的心蓦地一慌,猛然觉得和喻淳这近一个月的相处仿佛一场虚假的梦,我的心也变得空落落的…… 我的目光四处搜寻那熟悉的月白色,一转脸,他的俊颜放大在我的眼前。他的脸逆光而来,停在我面前极近的位置,暗影幢幢。 我一惊,随即赶快低下头,目光离开他噙着丝笑的双眸。毕竟,这种距离实在是太暧昧了。我刚想不动声色的抽身拉开与他的距离,他反而把双手重重的压在我的肩膀上,我动弹不得,他俯下的身子也是纹丝不动。 刚刚还忧郁呢,现在怎么会这样双眸含笑呢?变得太快了吧…… 他的双手从我的肩头,柔柔划过我纤细的脖子,温存的抚上我的脸颊,暧昧的暖意从他的手心深入我的皮下,直到灵魂的深处……我仿佛受到了这温存的灼伤,全身轻颤了一下,面颊渐渐热起来,心也狂跳不止。 我忘记了心头的疑问,忘记了分析眼下的情况,甚至忘记了思考,只是目瞪口呆的盯着他阴影里幽暗的脸颊。 可是暗影中的他,眼睛却闪着熠熠的星光,仿佛暗夜最明朗的星子,柔柔的,悠悠的,更是灿灿耀目的。仿佛含着满足,似乎又溢着甜蜜,然而,那点点的迷离的失落却渐渐的扩大开来…… 他的眼神终于黯淡下来了,我的心也停下了过激的跳动,如同跌入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可是,我到底在失望什么呢?这个答案令我不敢触及。 我失落的小心翼翼的撤离他的怀抱,他也并未阻止。刹那间,我的耳朵斯磨过他的唇边,一声若有若无的轻叹飘了进来…… 夜幕已经低垂,四周幽暗,偶有一两声夜枭的凄啼钻入耳中。我狼狈的推着喻淳走在回竹居的路上,意兴阑珊,心绪里更夹杂着深深地挣扎与不安。 喻淳似乎很平静,我们一路无话。 回到竹居,又到了换药的时候了。我满心都是的忧虑和犹疑,只想回到自己的屋里捋捋思路,舔舔心灵忧伤的创口。可是,我还是拖着不情愿的双腿踏入他住的药庐里。 我一直想着,想着刚刚的一幕,想着自己怪异的心情。难道我真的有些心动?或者,他已经走入了我的心中? 我熟练的给他缠上层层纱布,心里压着层层叠叠的心事,也不去在意他是否像往常一样紧紧看着我。他身上温热的气息散发出来,我脸颊四周的空气淡香微醺,我嗅到了似有似无的温热的龙涎香味…… 我只是默默的缠纱布,几次不小心衣角擦到他身体上。最后一圈,快缠完了。 我系好布结,直起身子,打算走人。 他一双手臂蓦地阻断我离去的道路,把我限制在他的怀里。没等我有所反应,他已经拥我入怀。我傻傻的坐在他的腿上,呆住了,没有欣喜,没有不安,更没有惊诧,默默的看着轻舞的烛火,呆呆的坐着…… 他合身靠过来,把头放在我的肩膀上,沉沉的一份重量。我的心也沉沉的。 他也不说话,只是沉默,轻嗅着我的秀发。 这气氛过分旖旎,我渐渐的有些焦躁,额头泌出细汗。我只好尴尬的开口,没想到,他竟然同时出了声音。 “公子……” “丫头,你在想什么?”他的声音喑哑而懒散,却散发着迷人的磁力。 我在想什么?那你又在想什么呢?一会儿忧郁,一会儿又明朗,还三番两次的制造这种暧昧的气氛…… 他见我不说话,就又开口了。 声音轻柔微不可闻,“我真的奇怪,你到底是什么人?” 这一听我就火了,这愚蠢先生还真的怀疑我? 我火冒三丈的挣脱他的怀抱,也不管他还有伤在身,用力推开他环抱着的手臂。 “咝……”他低低的叫了一声,左手紧紧扶住伤口。 我也不去管他,一甩手扬长而去。 回到我的竹居,一肚子气闷。他还真把自己当成是我的主子,算什么嘛,伤口裂开了也不怨我,谁让你怀疑我,我可不是你的丫头,让你呼来喝去的。 翻身躺倒,拉过薄毯子,一眼瞥见竹床对面敞开的窗子。 今夜月光暗淡,上弦月弯弯的弧度仿佛少女温婉的眉黛。他的身影嵌在药庐的窗口里,斑驳的星光和疏落的竹影朦胧了他温润的面颊。一切仿佛一副天成的画作。 我知道他望着我…… 我却并不想理他,翻身把脸朝向另一面。可我睡不着。 为什么?为什么我对他的亲近明明拒绝,却又会在心里隐隐的期待呢?为什么在他的怀里我感到安定的气息将我环绕,就如同在水中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心里蓦然萌生的皈依?还有,他对我的怀疑究竟要持续多久?我在他的心里,究竟是什么身份?他身上大谜团太多了。 我想着想着就沉沉的睡过去了,迷离中,风微微的吹着…… 清晨微凉气息把我唤醒,我迷迷糊糊的起床,初阳已经把世界装饰的柔和而明媚。不经意瞟向对面的药庐。窗口空荡荡的。 洗漱过后,我静静的坐在镜子前,也不梳理乱发,只是坐着,发呆,让阳光洒满我的心灵,让那些冗杂的思绪暂时离我远去吧。我不想出门,出了这个门口似乎就要面对那些令我思绪纷乱的一切。 一只素白的手抓起了我面前梳妆台上的竹梳子。这只手曾经把一块绣着白玉兰的锦帕送到我面前。 他又来了,再次出现在我面前,依旧一身月白明朗…… 镜中,我们默默对望。 他粲然一笑,敛目开始梳理我的乱发。他一手捋着我满头的青丝,一手温柔的梳理着。 这轻轻的动作,柔柔的目光,让我有些心神不宁。我怎么知道他是真情流露还是有意试探。 我试着伸出手去夺下他手中的梳子,可是,他悠然的躲过,反而擒住我的手腕,顺势从后面环抱住我。 我心里一紧,心酸与甜蜜一起涌来…… 他把唇凑到我的耳边,轻声呢喃着:“丫头,只要你好好跟着我,我是不会亏待你的。” 我一惊,这是什么意思? 他见我迷惑的眼从镜中茫然的看着他,但笑不语,只是继续梳理着我的发。 我猛然间醒悟过来,我散发的样子他见过了,就意味着他会成为我的夫君。这是南柯最怪异的习俗,我一直这样认为。 我的脸颊微微有些泛红,镜中的我羞涩而尴尬。难道是因为他认定我做他的妻子,才会这样对我亲近的? 我的心里浮起一片温暖甜蜜的薄雾,脸上的红霞更浓重了。我不得不承认,他,喻淳,在我的心里已经越来越重要了。 我这只小飞虫彻底被他的蛛网俘获了,我迫不及待的询问出一直缠绕在心底的谜团。 “公子,你究竟是什么人?璧青在你心中又是什么身份呢?” 他眼光中的柔情渐弱,闪着点点的深幽如寒潭的复杂,并未答话。 我的心一阵绞痛,他对我依然不信任。 我没有了昨夜挣脱他怀抱的决然,只是觉得有些疲惫,我漠然的站起身,也不管还有几缕头发被他抓在手中,向屋外走去…… 他的手却没松开。一个箭步,他近在咫尺的立在我的面前拦住了我的去路。我并不愿抬起头,只是低垂着头发散乱的脑袋,魂不守舍。 他见我并没有什么举动,颓唐的立在那里,终于把我的头发松开了。我无声无息的从他身边擦过,他泥塑般的一动不动。 就在我即将离开他的身边时,他仿佛猛然间苏醒过来,一把将我揽入怀里,一股淡淡的龙涎香味扑鼻而来…… 我靠在他的肩头,醉倒在悠悠的龙涎香的味道中,耳边响着他的声音,坚定中透着威严:“我不会让你像昨晚一样逃走了,丫头,记住,你一辈子都逃不开我。” 一辈子?我和你?我的心蓦然觉得他很陌生,我从未走进过他,他是谁,他从哪里来,对我怀着怎样的感情,或者说,我和他之间真的存在感情吗?难道只因为他见我散发,为我梳理青丝,我就把自我完全沦陷,成为他身边的附庸?况且,他连最基本的信任都不肯给我! 我清醒过来,寒声道:“不,公子,哪怕璧青终生不嫁,也不会委身给一个连信任都不肯给我的人。” 第十二章 柳暗花明时 他的身子微微一抖,伏在我背上的手不由得一紧,这些小小的动作都被默然靠在他的肩膀上静待其变的我捕捉到,从来外若柔竹内如磐石的他,为了我这句决然的宣言终于失态了。心里酸涩的潮水悠悠退去,我开始盘算进一步的试探。 没等我想到下一步策略,他的失态就仿佛从未出现一般,倏忽如袅袅的蒸汽挥发干净,他懒散随意的声音在我的头顶飘渺的响起:“是吗?呵,丫头,这话可不同儿戏。” 我依旧让声音冷得可以冻死人:“不错,公子,璧青此话并非戏言。” 我静静等待着他进一步的失态,内心竟然渐渐涌起兴奋地浪花,让他的失态来得更猛烈些吧!我深深的知道,唯有这样,我才能拨开他心底层层的迷雾,探寻到我在他心里真正的价值。 可是,令我失望的是,他连一刻的停顿都没有,直接散漫的开口了。 “丫头,你难道不知道,这世上有些事情是不会按照你的预期去发生的,嗯?就像你的终身大事,你以为只凭你的一句话就可以让你任着性子胡来吗?”他冷“哼”一声,随即语气渐渐柔软,微微叹道:“况且,不跟着我,你又打算跟着谁呢?你该好好考虑自己的处境了,有些事,命定如此,你恐怕无能为力吧。” 我听得胆寒,内心瑟瑟战栗,的确,我不再活在逍遥自在的二十一世纪,我,现在是个古代的小女子,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我的终身大事,乃至我的未来,依旧被笼罩在一片朦胧晦涩的迷雾之中…… 喻淳的到来,仿佛一种暗示与提醒,虽然身处古代已经十几个年头了,但是,除了生活条件上的差异,我真的从未认真了解过这个尴尬的时代,也从未走进过这个陌生的时代,我只是守着我的单纯而一成不变的竹芝居默默过活,这里,仿佛连时光都停滞了步伐,只为我这一个异世的灵魂痴痴守候,可是,我还是必将面对一切事实,当时间的车轮碾过我的青涩年华,我毕竟已经长大,也许,真的到了和一切摊牌的时候了。 让我迷惘,让我幻想,让我忧惧的未来!一想起未来,就好想时光在此刻凝滞,却似乎又有隐约的情愫在远方萌动,招摇,呼唤着我,轻轻的…… 谁在远方?我又在哪里? 一时沉浸于纷扰的思绪,竟把喻淳忘得一干二净。 也许是我脸上的凄楚他未曾见过,也许是我的沉默让他略感时间的沧桑,他终于轻抚着我的背,把我从萦绕的梦靥中唤醒,幽幽呢喃道:“丫头,你也不必如此,既然允你一生的善待,我就定会践诺,何必如此感伤?”他哪里懂我的忧伤? 善待?难道只有如此? 我疲惫的抽身,不想被他大力扯回,直直撞入他的怀里,一股滚烫的龙涎香味灌入我的鼻子,暖暖的,微醺……他紧紧箍着我,仿佛要把我嵌进他的身体里,我吃痛的低呼。 他也不理,只是紧拥着我,一动不动。我刚要开口叫嚷“放手”。他忽然出声。 “别走,你,还是不明白我的意思?”声音里透着点点的急切。 也许刚才我还不懂,但是现在,我恐怕比你自己还明了你的意思,你,对我,不会只有善待吧! 抛开烦扰,暂且享受眼前的甜蜜吧。 心里蓦地涌起一股没来由的伤感,仿佛等待许久的东西在最后一刻来到,转瞬间,心情似乎如明月朗照静谧的海岸,变得畅快而愉悦,点点甜蜜…… 心情大好,嘴边挂起悠然的笑意,靠在他的肩头,月白色的丝绢下隐隐的温暖隔着柔滑的触感传来,感受着包裹着我的深深压力,这压力来自他紧紧环住我的手臂,一种安然的情愫油然而生…… 许是他见我不再挣脱,双臂的力道也有所减轻,不再令我喘不过气。 一个坏笑刹那间掠过我的唇边,像一只自由灵动的水鸟划过温柔的湖面…… 我猛地踮起脚尖,右手直取喻淳脑后的发髻,扬手轻捋,他头上的金丝银缎带就随手滑落,一头乌黑的瀑发顿时扬起,荡漾着垂落在他的肩头,耳侧碎发飘零在和煦的风中,这时的他,默然惊异的凝视着我,仿佛飘逸的风之神,威严与冷傲已然无踪,只留下清逸俊朗的目光与微笑静静吹进我的心房,照进我的梦想,如此俊逸非凡的男子,我不由得在心中暗叹,面颊一热,一抹飞霞袭上我的脸庞,一句想好的话哽在嗓子眼——我看痴了…… 他眸光一闪,我的心“咯噔”一沉,暗叫不好,可是,来不及了。我分明见到他的唇边似有似无的微微一颤,想逃,可是,眼睛竟然还是傻傻望着几步之遥的他,望着他披头散发的疾步飘来,发梢轻拂,仿佛迅疾而稳健的微风,潇洒不羁…… 我就这样,大张着直愣愣的眼睛,眼看着他降落在我咫尺的面前,腰肢一紧,再次被他拥入怀里,猝不及防…… 唇边柔滑微凉,窒息的几近崩溃,内心狂跳不止,脑中炸雷响彻,眩晕……他长长地睫毛在我的眼睛的上方微微抖动,他,在吻我! 唇齿间的缠绵悱恻让我觉得世间的一切仿佛都沦陷殆尽,只余下那令人悸动不已纠缠与温存…… 我呼吸停滞,满面潮红,“嘤嘤”的欲语而不得。终于,他似乎察觉到我的气喘,轻轻的将我放开。我赶快大力的把他推开,身子一个不稳,差点摔倒,所幸身后不远处就是墙壁。 我一手扶住墙壁,一手扶住胸口,低低的垂着头,不敢抬头看他,微微喘息着,面颊的绯红尚未散去,依然火辣辣的。 我的初吻!这辈子的初吻! 呼吸渐渐均匀,我却不敢抬头,要如何面对他呢? 正在尴尬中,他的声音忽然懒散的响起,打碎了我心里吵扰的思虑。 “过来,给我梳头。” 我想躲还来不及呢,怎么会心甘情愿的去给他梳头? 我伫在原地不动。 一会儿,他似乎急了,斜睨了我一眼,戏谑的淡淡道:“不过来么?至少也把我的发带还给我吧。” 我惶惑不解,下意识的看向我的右手,果然,喻淳的金丝银缎带还被我抓在手中。 我讪讪的走过去,一伸手,把发带递到他眼前。 他伸过手来接,却越过发带,直直的钳住我的手腕,用力一扯,我踉跄的趴在他的肩头。在我耳边,他轻轻道:“今天就算是小惩大诫吧,若敢再犯,看我怎么收拾你。”紧接着,一丝轻笑钻入我的耳际,我满面通红。 这,是惩罚? 我心里焦躁,面子上自然装的很是坦然,开口道:“公子散发的模样可也被璧青见了哦,现在你我两不相欠啦!” 他在我耳边“呵呵”笑了几声,随即开口:“不,这可不是两不相欠,这叫缘上加缘,看来今生今世,你我是注定相依了。” 我心一颤,“相依”,会吗?他竟然对我说这样的话? 我看着菱花铜镜里的喻淳,微微怔忡…… 呆愣间,一把梳子塞到了我的手中。 “来,为我束发。” 仿佛着了魔,原先的拒绝早已烟消云散,我握着梳子,轻轻为他梳理长发。 那一泓幽黑深潭里竟然搀着丝丝银辉,二十岁左右的年纪罢了,怎会如此呢?他,怎么会白发丛生? 缕缕柔丝间,我读出了他的疲惫,他究竟是谁?怎么会劳心如此?心里升起丝丝忧虑。 “公子怎么会有白发呢?” 他也不在意,淡淡的说:“烦心事总是没完没了,怎么会没有白发呢?” 听到这,我心一紧,冲口而出:“公子有何烦心事,可愿说给璧青听听?”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恐怕只能得来再次的伤心罢了。 他果然沉默。 我也不做声,默默地梳理这他的发,把心底的痛苦紧紧压缩,我的心空落落的无根坠落…… 镜中,我的面容苍白如纸,晦暗零落…… 他蓦地抓住我的手,大掌紧紧抱住我的手心。指尖微凉,触到他温热掌心。他摩挲着我的手,我的手渐渐温暖起来。 “丫头,别怪我不能告诉你实情,总有一天,我会告诉你一切的,不过,不能是现在。你,能体谅我吗?”声音里涌动着急切与歉意。他把我的手放在唇边,微凉的唇柔软的摩挲着。 略微动容,我深吸口气,平复着涌动中情愫,柔和中略带微颤的缓缓道:“能,璧青能体谅公子。” “我,只是想为公子分忧,仅此而已。” 他动作一滞,双手抱着我的手,镜中的他,眼中柔光闪动,只听他幽幽叹道:“丫头,也许一切都是天意。” 我没听懂,愣愣的看着镜中那张含笑的俊颜。 “好啦,别再愣着了。丫头,分忧就不必了,你就告诉我,你想怎么为我分忧?”他云淡风轻的笑了一下。 第十三章 柳暗花明时(二) 喻淳的发髻整齐的理好了,颇费了我一番功夫。转眼就是晌午了,又要吃饭了,仿佛每天就是为了那三顿饭。 我把饭匆匆准备好,四处寻找喻淳。 药庐里没有他,我的房间里他也不在。正在我踟蹰着不知道该去哪里找他,耳边忽然飘来几缕丝竹,曲调之熟悉竟让我心脉为之一震—-《笑红尘》。我讶异的走向隔壁的书房,那里放着我平日弹的七弦古琴。 我扶着门框静静而立,那抹熟悉的月白色身影果然在这里。白云一样的宽袖如浮云飘摇游弋,《笑红尘》的曲调悠悠溢出。 他侧脸对着我,阳光洒在他的脸上,如白玉般澄澈温润,眸光熠熠生辉,长睫毛翩翩扇动。微微的,我的眼角有些湿润,在这个陌生的时代,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听到如此熟稔的曲子,仿佛心灵的应和,心底积压的恐惧与孤独渐渐消融…… 这是来自我的时代的声音! 一曲终了,他侧头看我,满眼润泽。 我的心一下子彻底沦陷,仿佛一只被甜蜜之箭射中的小鸟,心甘情愿的坠落…… 我傻傻的站在那里,眼里不知道有什么,只是直直的,直直的看着那个触到我心底最软弱部分的人。 他起身走来,拉起我的手,我依旧呆立着,任他牵着坐在琴前,他站在我面前,左手抚着我的背,右手轻轻的把我的头靠在他的身上…… 那种熟悉的味道―――龙涎香,喻淳的味道! 我嗅着这种味道,心里激荡起层层说不出含义的涟漪,酸楚?幸福?百感交集! 一滴清泪滑下脸颊,沾湿了他的衣襟。 就这样靠着他,许久许久…… 再次仰起头,我已下定决心,此生此世,我愿意跟着这个人,无论悲欢…… “公子真是好记性,这曲子公子只听过一次,就记下了。”声音竟然微微沙哑。 喻淳凝眉看了看我,只一瞬,就豁然一笑,朗朗道:“这曲子曲调别致,自然印象深刻,不过,似乎配曲的还有歌词,词就更妙了,可是,却没记下来。” 我离开他的怀抱,坐直身子,淡淡道:“璧青愿为公子将歌词默出,不知公子……” “好的。”我的话被他轻柔的打断。 提笔写下满纸的潇洒:红尘多可笑痴情最无聊目空一切也好…… 他立在我的身边,默默的看着。 书毕,我把纸本呈到他面前。他看了一会儿,目光凌厉的向我射来,一瞬间,我如遭电击。 “有什么不对吗?”我不安的发问。 他的脸上已经一片和煦,微笑道:“不,没有,只是,嗯,丫头此生,难道真的打算如中所写快意江湖,薄情淡漠?” 我一时惶惑,的确,如今的我既已被他俘获,又怎能如词中所写快意人生呢。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他的声音柔柔响起,我的心灵一紧。 我惊讶的看向他,原来,我写歌词的纸本就是我平日的诗集锦,他正好翻到了情诗的那章。 我心里一急,伸手去夺,谁知他轻飘飘的一躲,带着诗集锦远远的跳开,含笑的望着我。 我没办法,只好看着他匆匆翻过我的“诗词作业本”,悄悄地打量他的反应,他的眼神渐渐由轻灵变得深邃。 蓦地,他抬起头,神色郑重的凝视我半晌,转而浅笑,柔声道:“这竹林幽谷果然钟灵毓秀,丫头,你的才情非常人可比。” 我的脸红到能映红半边天,这些不都是原创吖!大部分都是抄来的吖!罪过罪过…… 可是,该怎么解释呢,干脆,无语。 喻淳此刻已走到我面前,拉起我的手,轻轻的抬起我的脸,让我与他对视。 他的眼中微微柔亮的光芒闪动:“看来,我的确发现了珍宝。”他的脸缓缓下压,我慌乱的要离开,却明显感到了腰上的压力,只好别过头,微微潮湿的嘴唇落在我的脸颊上。他并没有离开我的意思,反而在这样零距离的接触中把我紧抱,咬耳道:“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声音仿佛悠悠流淌的小溪水声,我神魂颠倒。 一颗心扑通扑通的乱跳,翻滚着的情感决堤,他,真的会与我偕老? “不过,你这个又是什么?”他的声音响起,我敛了敛心神,顺着他的指尖望去。 一本书夹书架和墙壁之间,露出一半,那就是我的《围棋制胜‘二十计’》,我一直把它藏在那里。我真奇怪了,师傅生活在这里这么多年都没发现的东西,喻淳怎么能够这样轻易就看到了呢?他什么职业的? 我的这两本书,两个秘密,难道要在一天之内被他发掘完毕?我赶快挣脱喻淳,跑到墙角,把书拽出来,紧紧抱在怀里,宣言式的道:“不行,这个不能给你看。” 他哈哈的朗笑,道:“你还是先看看你手里的是不是你所指的东西吧。”他从背后变魔术一样变出一本书,骄傲的拿在手里晃动。 我低头翻开手中的书,天,不是我的“二十计”,抬头看向他手中,他手里的才是呢! 我彻底晕了,他怎么做到的?隔空取物?难道他曾经是…… 他含笑着靠近,手里依旧晃动着我的“二十计”,我劈手去夺,却被他灵巧的躲开,他朗声大笑,仿佛猫捉老鼠的游戏,把我戏弄的筋疲力尽。 我假装生气的坐在墙边的榻上,不理他。他悄悄的走来,我一跃而起,本想出其不意夺走我的书,谁知一个不稳,一头栽倒在他的身上,身子落空的下坠,他稳稳的接住我,一转身,我安全着陆,依旧靠在他怀里,满脸绯红。 偷鸡不成蚀把米吖! 他“呵呵”笑着说:“怎么,夺书不成就使美人计?”声音魅惑而仿佛具有磁力。 我灵光一闪,决定将计就计。柔柔道:“公子欺负人,人家的秘密嘛,怎么能让人轻易看呢?” 在我自己的心里,我呕吐了上万遍,脸上还是一副娇嗔的样子,不知道这位“愚蠢”先生受不受得了。他要是吐了,我就得逞了。 他手臂力道一变,我被迫转过身撞到他的身上,面对着他,他的呼吸就停在我的额头上。他悠悠含笑说:“要是我非看不可呢?” 直视他的眼,我的眼里闪过一丝锐芒,但仍旧保持着潋滟的柔波,娇声道:“公子要看就看好啦,璧青不小气,不过嘛,璧青也不大度呢。” “怎么,美人计还没使完?呵呵,那可别怪本公子将计就计了。”腰上一紧,竟然被他打横抱起来,“啪”的一声,书被他丢在了地上,转眼间,我仰卧在榻上。 我心里一慌,赶忙用手撑开他的身子,颤巍巍的说:“快,快放开。” 他“哈哈”一笑,把我顺势拉起来,揽入怀中,呢喃道:“丫头呀,你自己写的东西自己都忘了?” 我恍然大悟,“美人计”不就是出自我的“二十计”嘛,他根本已经看过了! 心里有种被耍的想打人的冲动! 我刚要火山爆发,就听喻淳说话了:“嗯,我并不是有意要看这本书的,只不过,看它藏得很隐秘,就看了看,这书中的故事蛮有趣的,看似并没有什么所谓的秘密吧。” 我不甘心:“哈,就只是这样吗,那公子为何又要欺骗我呢?” 他“呵呵”一笑,道:“这书奇,藏的地方也奇,本公子的好奇心真是被你勾起来了。不过,如果我不使些小手段,呵呵,怎么能知道这书的奥秘呢?至少,现在我总知道了,这书乃你这小丫头所做,似乎,还是很重要的……”许是他见我脸色发青,一声不出,就不再炫耀他的聪明,转而认真的看着我,目光诚挚。 我被他钳制在怀中,动弹不得,别说报复发泄,就连呼吸都不自在,一时沮丧的瘫在他怀里,任他抱着,心里后悔的要死,当初就不该那么懒惰,要是跟师傅学上一招半式,也不至于如今受制。 他把头靠在我的肩头,贴着我的耳边,轻轻道:“你这丫头哪来这么多古灵精怪的想法,才情也是一流的,怎么,不说话?” 我依旧沉默。 他不耐。忽然,身上力道一变,天旋地转,转眼就再次仰卧在榻上,我心里一惊。 喻淳欺身上前,我赶快用双手抵住他,慌乱的喊叫:“你干什么,快放开。” 谁知他的双手偏偏停在我的腰际,弄得我全身发痒,我不可抑制的大笑起来,满屋子都充斥着我的惨烈的笑声,他也不放开,反而坏笑着加大了动作,我的肚皮笑的疼痛,不得不求饶:“公,公子,别,咳,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他似乎满意的嘴角微微上扬,放开了我,腰际的力度一松。我抓紧机会反扑,趁他措手不及顺势将他按倒在另一边的榻上。几缕发丝垂了下来,我也顾不上,只是用尽全力按住他。他微微稳定了一瞬,一用力就带着我一同摔倒在榻上,被压在下面的我动弹不得。 他的脸就停在我面颊的上方,眼眸有些浑浊,呼吸可闻。我的心脏都快停跳了。 他只是用手捋了捋我凌乱的发丝,耳语道:“你这丫头,呵呵,看我怎么收拾你。” 这句话把我吓的不轻,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这么大的力量,我腾地一下坐起,喻淳一个不稳,摔到了一边。 我赶快站起身,尴尬的整理凌乱的衣裙,身上还留着喻淳身上淡淡的龙涎香味…… 第十四章 纠葛宿命中 喻淳的伤近来痊愈大半,走动也多些。 前几日,一匹白马突然闯入竹芝居,对着竹扉嘶叫连连,我从窗外看去,却见喻淳抚着白马莹玉般的鬃毛,凤眸含笑。后来才得知,这匹宝马原来是他的坐骑“掠夜”,遇上山匪时走失了。不想竟失而复得。 自从“掠夜”寻主而来,喻淳身子康复的异常快速。 在明媚的白昼与幽寂的月夜,已经可以看到他练功的身影。一套掌法悠然闲逸,仿佛青云出岫,徐风游湖,可是,威力丝毫不弱,一掌击出,柔韧的修竹蓦地剧烈摇晃起来,竹叶簌簌然零落漫天,第一次见到如此景象,我着实一惊。 这日,日轮滚滚,转眼已是斜晖浸染的日暮时分,苍茫的秀色天地,披上了一件薄似蝉翼的金色纱衣,仿佛记忆中的影像,又似乎是梦里的情景,美的那样不真实。多少年后,我已近怀念着这个最后的黄昏。 琴声似水,流转悠游,伴着那翩然起舞的身影,金辉浮起的地面上,稀疏的竹影交错中,是那修长凌飞的影子,如竹般,柔中隐劲,弱中含坚。 又是竹叶飘舞漫天,随着最后一缕尾音飘逝,我双手抚住琴弦,微微愣神。 这些日子的相处,喻淳仿佛成为了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人,早上起床,会挂念他昨夜睡得可好,是否又是一夜无眠。和他漫步湖畔,提起渐愈的身体,看他慢慢恢复功力,心里反倒怅然,隐隐的有些忧虑。是否,他真的要离开了呢?作为此生匆匆离去的过客? 不敢去想。我不由得皱起眉,轻轻摇头。 蓦然抬起头,向前看去,翩舞的竹叶朦胧,依稀中,一个熟悉的身影笼着金色的镶边款款走来,愈加清晰,带起心头点点微薄的怅惘。一时,迷了心智。 “丫头,想什么呢?”慵懒而略显清冷的声音响起在耳畔。 “没有,只是看到公子身体复原,一时高兴罢了。”收敛心神,我勉强挤出一丝浅笑。 他神色微凛,慑人的眸光一闪,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淡淡道:“高兴?我怎么觉不出呢?” 我此刻早已压下心底泛起的酸涩,从容笑道:“什么都瞒不过公子,呵呵,璧青在想,公子这套拳法看似飘逸灵动,借轻功之势,实则行的却是沉厚之力道,果真曼妙非常,而又威力不减。” 薄薄的唇角微微上扬,喻淳俯下头,用手抚摸起冰丝般琴弦,随意道:“不想丫头竟然还懂得这拳法的精妙,难道,是那‘二十计’里的?” 不提这‘二十计’还好,一提这事,我只觉双颊滚烫。自那日苦苦纠缠之后,他仍旧没把书还给我。 见我红霞漫颊,低头不语,他忽然“呵呵”轻笑起来。我诧异的抬头看向他,却见他早已敛了笑容,眸光脉脉的注视着我。我起身欲走,冷不防,手腕被他死死钳住,用力甩开,却不料猛的拨动了琴弦。铿然的琴声骤起,把我和他都吓了一跳。 默默立着,一瞬无语。 收起了一贯的慵懒,幽静甚至有些冷然的声音响起:“怎么,还生气了不成?” 心底涌起一股坏水,呵呵,谁说只能是我被你喻淳捉弄,这次我也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我冷冷的道:“不敢,公子何许人也,小女子怎敢造次?”偷眼打量他的神色,见他眼底清光一闪,微有怒意,转而又变得云淡风轻。 “呵,冷刀子。”他傲然道。 我也不理,只管继续默默不语。 片刻,他轻笑一声,道:“罢了罢了,你这小女子,还真是会借题发挥。有何要求,不妨说来听听。” 小计谋被识破,却也无所谓,目的达到。我轻咳一声,一本正经道:“小女子仰慕公子轻功非凡,歆羡不已,不知公子是否愿意用轻功带小女子一程?”话还没说完,紧接着低呼一声,腰上一紧,双脚就离地尺余,蓦地回头望去,喻淳如玉俊颜咫尺之遥,眸底泛着柔柔笑意。赶快把脸别过去。 耳畔响起磁性沉敛的声音:“原来就是这么点小事,何必那么大费周章。”温热的气息吹拂在耳边,煦暖的温度包裹在身上,透着依稀的龙涎香味。 身边竹枝轻摇,微风拂唱,穿梭在竹叶间,喻淳为我挡开迎面而来的竹叶。太阳早已落山,这是一天里最幽暗的时候,寒意丝丝,不觉打起喷嚏。喻淳带我落向地面,我站在院子里,懊恼极了,这喷嚏打得真是煞风景,还没玩够呢。 月白色的披风从身后披上,一双白玉般的手,指尖伶俐的打好绳结。这双手,我认得,是喻淳的。他也披了玄色的披风,就是救他那日看到的那件。 他站在我面前定定瞧着我,眼里是一片幽静。我唯有痴痴凝望。腰上一紧,在他的怀中再次腾空,贪恋这样时刻,请时间不再流逝,我默默靠在他的身上,心里柔软沉醉。 “就这样,多好。”我低低一语,许久,耳边响起游丝般的声音:“是啊,这样多好。” 我心地微微一颤,道:“会吗?你,还是会离开这儿吧?” 良久,良久,一切悄无声息。 “丫头,我,不想骗你……或者,带你一起走……” 一颗心无底坠落,泪水轻轻滑过面颊。离开这里,什么都会变的。那个世界,本不属于我,太多东西我无法掌控,若是潇洒人生尚不足虑,若是笃定厮守,恐怕只会徒增伤悲吧。 “还会一样吗?”怅然一问,已知所答必非所盼。 突然很害怕听到他的回答,不管是肯定的,抑或是否定的。 调整一下黯然的呼吸,含泪凝眸,泪水微薄,眸间恢复以往的清亮,嫣然浅笑。我淡淡道:“公子,璧青讲个故事,好吗?” 喻淳眸间一片云雾,神色中锐利的凄伤让我不敢再看,真相,更是我不敢再想。 “恩,好。”他紧抿的嘴唇微动。又似乎并未听清什么,只是闻声一应。 忍下心里翻涌的酸痛,我平复了语气,空洞的望着山间微薄的云岚,柔柔道来:“从前,有两个仕族,他们两家有着不共戴天的仇恨,可是,这两个家族的一男一女却相爱至深,两家人多多阻挠……”不知道喻淳究竟有没有听,我自说自话的讲下去,把罗密欧与朱丽叶的故事改造成了中国古代版,木然的讲着,不知是故事感人,还是心底淤积了太深重的痛苦,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滴滴答答的落下,也不去理会,只是任它悄然坠落,沾湿了那双熟悉的手…… 说着别人的故事,流着自己的眼泪,想着自己的感情。喻淳一言未发。 故事结束,泪水已干,微微叹了一口气。 喻淳沉敛的声音响起:“都是那男子的错。” 没想到他会是这样的反应,问道:“若换做公子,公子又会怎样呢?” “我?”喻淳冷笑一声,道:“若是我,我自有办法娶那女子,绝不会带她私逃。女子名节终是第一位的。” 我淡淡一笑。未等我言语,喻淳忽而说到:“丫头,你我命中有缘,又何必思虑过多。我既然允你今生,自不会让你在外受半点委屈,多说无益,将来你自看着我的手段。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你不会忘了吧。”他眼中凌厉的威势正盛,对人心魄。 我心神震动,泪水再次落下,双手环住喻淳,心里暖意滚滚。 凌波点地,席地而坐。泪痕犹在,心已平澜。喻淳慵懒声音又起:“天晴了,刚才这雨还真大。” 微一诧异,恍然大悟,原来是调侃于我。我冷冷一哼,他反倒哈哈大笑,把我拥紧,声音迷离道:“你这丫头哪来这么多古灵精怪的故事,再讲一个听听。” 我细细思量,打定主意,就讲海的女儿吧,这个故事记得最清楚,小时候的故事已经忘得零零散散了。 “这是个神话故事。传说龙王又几个漂亮的女儿,其中,小女儿最美……她从水中救了皇帝的儿子,……”喻淳极小的声音道:“就像你我?”我顿时惊得目瞪口呆。 记得那日救他,他一直昏迷不醒,等他醒来之时,衣服早已干透,怎么会知道我是在水边救了他?就算是醒来以后,也从未提起过在水中相救的事! 我不敢置信的问道:“你,我救你的时候,你是醒着的?” 他眼中诡异的波光流转,狡黠道:“不错。” “那你为何装晕?” “哈,我当初怎知你是敌是友。”他笑容渐起,眼中诡诈涌动:“而且,你那日的样子,若我不假装昏厥,你恐怕早就夹着衣服逃跑了,还会救我?” 我腾地立起,靠在身旁的喻淳不觉,差点摔倒。 “你,你!”我几乎有种杀之而后快的想法!那日本来是在沐浴的。 他突然用力把我拥住,紧紧靠在他身上,挣扎不开。耳边温热的话语响起:“你不问问我看到什么了吗,呵呵。”他低低得笑声让我头部充血,脸红得发涨。用力捶打他的肩头,他也不躲,反而更用力拥紧我,呼吸变得粗重,磁性惑人的声音响起:“反正,你这辈子是逃不出我的手掌心了,呵呵,你就老老实实跟着我吧。” 眼珠一转,计上心来,眼中锐芒微盛,柔中带利,道:“你也别高兴太早。”脚下用力踩下,他下意识一躲,腰间力道陡然落空,顺势跳开,边逃边喊道:“有能耐抓到我,我就跟你走。” 身后传来一声低笑,“丫头,这可是你说的,别怪我。”一种怪异的感觉浮上心头,回头看去,喻淳竟然不见了! 第十五章 暗涌月夜潮 喻淳竟然不见了!没想到被他反将一军,我不知所措地呆立在原地。 苍穹漆黑如墨,一弯弦月孤零零的悬在黑丝绒般的天际,一刃皎洁。月华清淡,银灰下的群山好似蛰伏在暗处的野兽,强壮而富有野性的线条让人不寒而栗。清辉笼在四周色泽阴郁的丛竹上,更增森然鬼气。 我不敢再呆在此处,漫无目的地四下寻找喻淳,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刚开始还能稳住心神一步步走下去,等到后来,双脚开始酸痛,但最可怕的却不是疲惫,而是心里泛起的一阵阵空落和难抑的恐惧,阴风鬼魅般绕身而过,四处静的发慌。 越是安静,反而更加支起耳朵细听四周的声响。“啪”的一声,脚下踩到了一根枯枝,枯枝断开的声音在这死寂的夜里仿佛山崩巨响,惊得我额间冷汗渗出。 压抑着翻涌的怯懦与不安,我深吸口气,找回镇定。与其在这静夜里怕的发慌,不如我自己弄点声音出来壮胆。 “公子,你在哪儿?我找不到你,璧青认输,快些出来吧!”单薄柔弱的声音一遍遍寂寥的响起,转瞬被冷漠的山川吞没。 一遍又一遍,没有回音,脚步凌乱,心里更是焦躁慌乱。这竹林乃是按照师傅的迷阵布置,变化多端,听师傅说,即使是演阵高手也难全身而退。对我来说,即便是白天尚不能轻易寻出归途,更何况是这样的暗夜。 猛然发现,前面似乎有微弱的火光,心下猜到十有八九是喻淳引我寻他。心里陡然升起一抹欣喜,跌跌撞撞的朝着那微芒闪动处奔去。 渐渐近了,火光越来越明显,火堆前坐着一人,玄色的披风在火光的映衬下仿佛暗流涌动。那是喻淳的披风,我心里顿时一松。 待到近前,脚下一软,我摔倒在他的背后,跑得太急呼吸还不匀。一把从后面环住他坚毅的身躯,靠在那熟悉的肩膀上,又气又喜地道:“我终于找到你了,公子,你真狠心,让我在那林子里寻你这么久!” 突然,我觉得这个人是那么的陌生,不知道为什么,一股阴森的气韵仿佛自他的身边浮起,使我不由得退开几步,离了他身体,心里恐惧之感尤甚。 “喻淳”慢慢立起,旋然转身,玄色的披风带起一阵劲风,我微微侧过脸去。 一张峭楞楞鬼魅般的面容逆着跳动着的火光,暗影里的那张脸,冷峻如峭壁。高鼻削颊,薄唇微抿,一双眼睛射出森森然妖异邪气,似隐着汪洋般深不见底的蛊惑,更深藏着黑夜般潜藏蛰伏的危险。身子包裹在玄色的披风里,整个人仿佛从地狱赶来的鬼差。对着这张脸,心里竟然蓦地觉得有些面熟,转而扑灭了心里这令人恐怖的想法,如此鬼魅般男人,我自小锁居于这竹林里怎么会见过他呢。 压下心里丛生的恐惧与疑虑,以一种平静温和的声音问道:“小女子刚才唐突了,事出突然,错把公子认作他人,还请公子见谅。”说着,欠身施礼,聊表歉意。 他负手侧身而立,有如雕像般线条峭拔冷峻的脸略微侧过,妖冶的火光衬着他的侧脸,突然,他嘴角一勾,一抹妖娆冷漠的笑浮现在他脸上,让我心底蓦地一沉。 他缓缓的挪动步伐,邪光流转的眼睛幽幽地打量着我,森然冷寂的声音响起:“不知姑娘所寻之人叫什么名字,或许在下能帮姑娘找到他。”阴冷的声音仿佛自四面八方袭来,竟不像是从他口中发出。 玄色披风里的暗色劲装露了出来,我料定这人必定会武功,而且绝对是个高手。随师父生活这么多年,虽然武功没学成,却也了解些武学奥秘。会如此发声的人,必定不是平凡人物。 一瞬间,心里升起一个念头,这个怪异的人,恐怕与喻淳有关。竹芝居十几年的平静生活里,从未见过此等人物,如今看来,安定的生活恐怕就此结束了。 如果真是他害得喻淳坠崖,如果让他发现喻淳,那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我淡笑而望,迎上他探寻的眸子,极尽无辜的道:“山野之人罢了,怎敢劳烦公子,小女子叨扰了,还请恕罪。”转身欲行,却听后面传来冷冷的一道声音:“是吗?姑娘所寻之人不是被称作‘公子’的么,怎么这么一会儿就成了山野之人?“ 不愿与他再做纠缠,我加紧脚步向黑暗的竹林深处走去。 眼前一黑,正撞上一个玄色的身影,不是那阴魂不散的男子又是谁? 他瘦削的脸近在咫尺,腰间压力骤增,被他扣在身畔,邪异的逼视里透着隐忍的威势,跳动的火焰映在森森然的眸子里极近诡异,他俯视着我,目光不辍。 也不挣扎,坦然仰面而视,波澜不惊的眼掩饰着心底翻转的盘算。 他神色一诧,目光渐弱,钳住我腰间的力道却未轻半分。 “公子似乎对我所寻之人很感兴趣?” 他许是听我并未苦苦辩解,而是直言不讳,眼里竟然有了浅浅的好奇之色。 “不错。” “为何?难道公子也在寻人?” 他眼中好奇之色更深,冰封般的冷漠似乎消融了些许。“姑娘所言非虚,实不相瞒,在下所寻确为一人。” 声音依旧波澜不兴,淡若秋水:“哦?不知公子所寻何人?小女子锁居此处十几年,还不知道这里有什么其他人。” 他冷冷一哼,道:“前几日,我随我家兄长行于群山之上,不想兄长坠落山涧,在下特来寻找。“ 找兄弟?声音里听不出丝毫的悲痛,他定然是在说谎。心中已有计较,此人必不可信。 “山高壁险,乱石纷纷,如此想来公子之兄恐怕凶多吉少。公子还是及早回家通知父母,办理丧事吧。”随即轻叹一声,以示哀痛。 “姑娘所言差矣,即便兄长无法生还,为弟又怎能让他曝尸山间,寻不到家兄尸首,在下又有何面目归家面对父母?” 看来,他是铁定不能三言两语打发走的,不由得愁眉微蹙。 “姑娘所寻之人又是何人呢?姑娘似乎与他极为亲近?”邪异的目光扫来,让人不寒而栗。 浅笑微微,我故作羞赧道:“小女子所寻之人乃是我家公子,从小与我家公子相依为命,居于此处。如今,算是我家公子的侍妾。” 他退开一步,目光渐深,冷冷打量着我,我只好报以羞涩状,心中反倒苦涩,忐忑不安,不知这人能否相信,成败就在此一举。 片刻,他敛目一揖,道:“即使如此,刚刚在下多有冒犯,还请姑娘恕罪。” 心里一松,他终于还是相信了。却没想到,他鬼魅般阴森的声音此刻竟再次响起:“月黑风高,不知在下可否在姑娘居所暂歇一宿?”眼中锐芒一盛,想我扫来。 我稳住内心的颤动,道:“这……也好,那就劳烦公子随小女子先行找到我家公子。不知公子尊姓大名?” “在下姓凌,多有叨扰!” “凌公子这边请。” 如今的情形,恐怕只能尽力拖延,决不能让他找到喻淳,只有我把他引开。可是,又能瞒多久呢?如此想来,心里隐隐犯难。 漫无目的的走了许久,依旧不见喻淳的影子,我心里反倒踏实。凌公子紧紧跟在身后。搜肠刮肚,也未找到处置他办法,面上平淡似水,心里却焦急万分。 夜更深了,弦月西沉,黝黑的天际只余一两点孤星高悬,四周一片灰暗死寂。只有穿林打叶的晚风密密的吹着。 走了很久,似乎看到点点的火光,我心里一惊,难道这次真的是喻淳?未待我反应,凌公子早已一个箭步向前腾空而去。 他的武功果真不弱,心里暗叹一声,疾步跟去。 到了火光缭乱之处,才发现,竟然不知不觉走回了原地,这正是许久前离开时未被扑灭的篝火。 凌公子面色一冷,眼含恨意,双拳在身侧紧紧握起,峭拔的骨节骤起。 我心里一寒,恐怕要生变故。眼角余光所见,凌公子如一匹孤狼,健硕的身影逆着妖媚的火光向我走来,面部漆黑一片,模糊不清,可是,一股森森然的诡气扑面而来。袖底银光一闪,似有锋芒寒气缠绕。 我不敢动弹,只好默然而视,装作无辜,忍下心头纠结着的惊惧。 几步之遥的地方,他的脚步蓦地停住,邪异的双眸精光一纵,朝左侧的幽黑一片的竹林扫去。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除了一片如墨的漆黑什么都没有。夜风掠过,阴寒习习。 尚未回过神来,一声冷笑,人已到了近前,腰间一紧,又被他制住。 心里的恐惧,像藤蔓般蔓延着,我不由自主地微微发抖起来。 他森森的笑意挂在脸上,绝然俊美的面颊分明浸着冰山般的酷寒,“侍妾?没想到他艳福还不浅,此种境地竟然还有女人在身边。”他的脸朝我压下,我眉头紧皱,别过脸去,却见他襟袖一扬,袖底一道寒光伴着破空声骤然飞出,直射向左侧竹林深处。 砰地一声,墨色竹影摇曳,“沙沙”的声音在寂静中将黑夜显得更加空寂。 竹林里肯定有人,最有可能的,就是喻淳了。我心里一紧,难道他早已发现了喻淳? 刹那间,我扭头看向凌公子,一道寒光飞出后,他竟未如我所料追击喻淳,而是继续把我制在怀中,妖异冷冽的神色于眸间依稀可辨,紧紧贴着我的面颊。我心里暗叫不好,他这下一招必定是冲着我来,月黑风高,想抓住喻淳并非易事,若是以我引出他来,胜算会更大。可是,他既然早做了此种打算,为何又打草惊蛇?他这样岂不是直接叫嚣? 第十六章 永夜深几许 我定定地看着凌公子近在咫尺峭壁般的脸,狭长的眸子一闪,一抹不易察觉的鬼魅般的妖异稍纵即逝。 我倒吸一口冷气,全身的汗毛悚然立起,一阵寒意由心底升腾而起,逐渐游走周身。未待我恢复平静,身体一轻,被他蓦地托起,一阵失重感袭来。等我弄清楚发生了什么,已经仰面躺在地上,他冷漠的眼里流动着残忍的戏谑,整个人被他死死地压在身下。 他的脸压下来,我赶忙别开脸去,冰冷的唇落在面颊上,激起全身冰封般的恶寒,不由自主的微微发颤。 他冰冷的唇闲逸的在脸上游走,心里厌恶与愤恨被他挑衅的行为点燃,我挥手给他一巴掌,却被他半路上擒住手腕,铁钳般制住我的胳膊,动弹不得。他铁一般的手臂向下用力,将我的手举到头侧,俯身把脸紧贴着我的脸,呼吸可闻地道:“丫头,你最好大点声叫,不然,你家公子可不会来救你,他可是个石心人。” 如此看来,他已经猜到了一切,只是,他错把我认定为喻淳的女人,要用这招引他出来。 我强忍住全身因恐惧和紧张而引起的轻颤,平稳下发抖的声音,道:“凌公子误会了,小女子并不懂您的话,还请公子放开小女子,如此于礼不合,若是让我家公子见到……” 还没等我说完话,嘴唇就被他的唇死死封住,冰冷的触感,毫无缠绵可言,惟余下啃啮似的撕咬,我已经发抖的不可控制,几经挣扎,依旧动弹不得。 呼吸急促起来,几乎窒息,他突然放开我,俯视着我,诡气森森的眼睛泛着似有似无的情欲的蛊惑。我轻轻喘息着,他的呼吸也渐急促。 “误会?哼,那就将错就错吧。” 说着,又吻上我的脖子,像一只折磨着猎物的野兽,一种没有丝毫情感的狠辣。他的唇辗转啃啮着,粗重的呼吸,野蛮的气息包围着我,心里的恐惧与致命的厌恶陡然升级。我奋力的挣扎着,一颗心几乎因为愤恨而扭曲。 一双手在全身肆意的挑衅游走,揉搓得我几欲作呕。若不是我强压下惊恐,恐怕早就尖叫出声,可是,我却不敢发出任何声音,如果竹林里的的确是喻淳……两行眼泪顺着面颊流入鬓间,微凉。 他吻着我的脖子,我感到他冰冷的手在我的领口摸索着,脖间一松,披风滑落。 他的手流连于腰际,腰间力道一松,他手臂一抖,只见丝绦的一端被他抓在手中,借着猎猎的风力柔弱的飘动在空中,随着他松开手,丝绦无力的滑落在我的脚边,仿佛我最后一缕希望,陡然坠落。 胸前一凉,外袍已经被退下小半截,双肩袒露,胸衣露出了隐隐的花边。他似乎受到更深的蛊惑,呼吸越来越浓重,眼里迷离的诡异更盛,俯身吻上我的锁骨,随着一阵轻颤,我泪如雨下。粗糙的手掌抚上柔嫩的双肩,肌肤相亲,仿佛沦为野兽的午餐,待宰的羔羊。咬唇忍耐着,暗中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泪水涟涟。 他的唇在胸前游走着,带起一阵阵战栗,那陌生的男子气息裹挟着我,他渐渐火热的呼吸炙烤着我,几乎使我窒息。 就在我即将绝望,死心领受他的凌辱的时候,身上一轻,他忽然大张着眼睛坐了起来,盯着我的脖子神色犹疑不明。 我微一诧异,听到耳畔一声隐隐的嘶鸣,黑暗的中一个微小的白点晃动着,正是喻淳的“掠夜”。 此时不逃更待何时,趁着他不防,我拼尽全身之力将他掀倒在地,抓起披风裹住自己,飞也似的逃向“掠夜”的方向,头也不敢回。 跌跌撞撞的跑着,尽管疲惫不堪,也不敢停步,只是跑着,跑着…… 很快,我看到了掠夜银白色的影子。 更近了,我陡然失望起来,只有掠夜,没有喻淳。 可是,也来不及多想,我费尽全力爬上马背,伏在它的身上,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泪水就止不住的滚落,迷迷糊糊的,在渐渐失去了意识之前,我伏在掠夜的耳边,气若游丝的道:“掠夜,快带我走。” 等我醒来,果然回到了竹芝居附近,那熟悉的灯光在孤寂的暗夜里是多么的温馨!我跌跌撞撞的下马,这次回到竹芝居,心里涌起一股异样的悲酸。 我四处寻找着喻淳,却不见他的影子,我心里一时揪紧,他究竟怎么样了?他若是在这竹芝居里,应该不至于有危险,若是被困在林子里,就麻烦了。 我不知所措的站在院子里,臆想着喻淳可能发生的种种状况,心里惊慌不定。突然,古旧的竹扉发出“吱扭”的一声响,回眸看去,喻淳裹着玄色披风,一张俊颜如玉温润,眼里含着点点温柔,朗然临风而立。 他的身影竟然蓦地与记忆中的另一个人重合,那人就是我所谓的义父,靖王爷。 劫后余生,再次见到他仿佛已然隔世,我呆呆立着,痴痴凝望,心里隐隐忐忑,凌乱的衣裙裹在披风里,紧紧抓着衣角的手微微发颤。 直到他走到我的近前,微微一笑,清波荡漾的眼光落在我的心底。我心里蓦地一松,全身随之瘫软,他抢前一步扶我入怀,靠在他温暖的怀里,我心里终于安稳了。看来刚才在竹林里看到那一幕的不是他,否则,他怎么会这样一脸的云淡风轻?心下缓和,袅袅升起一股喜悦。虽然我明知道刚才的情况哪怕喻淳在那里也不该现身,但是一想到他眼见我受到伤害而不救,我心里依然隐隐作痛。 他温柔的声音低低响起:“累坏了吧,对不住。我躲起来之后,过了很久也不见你来找我,心想你可能是迷路了。这竹林的布置的颇用心,隐含着八卦异阵,我好不容易才找到回来的路。然后让掠夜去寻你。” 我已经疲惫的睁不开眼,游丝般的声音道:“能回来就好,我太累了,歇着了。”说着一行清泪悄然滑落,随之陷入了混混沌沌的状态,迷迷糊糊知道喻淳抱着我进到了屋里,放在床上,盖上了薄衾。心里缭乱的想着,喻淳想必是并未遇到那个恨人的凌公子,想到那个人,心里又涌起一股恨意。可是,竹林里暗处隐着的那个人不是喻淳,又会是谁呢? 过了一会儿,几乎是半昏迷半醒的状态,我感觉身边似乎有人,我睡的一般都很浅,何况本来睡得不是很实,基本上已经醒了,只是眼睑沉重,不能大张,只张开一条浅缝,打量着身边这个人。 玄色的影子一闪,仿佛是喻淳,我刚要张口把晚上碰到凌公子的事告诉他,让他有所防范,突然发现那身影朦朦胧胧的唇角挂着一抹刺目的妖异浅笑,心下立时一震,怎会是他?睡意一扫而光,我僵直的躺在那里假寐,心中顿生疑惑,他是如何找到这里的?难道是跟踪了掠夜? 他径自在床边贴着我坐下,冰寒的手抚上我的额头。我心里一震,想到,恐怕是他又要使什么毒计,心里立时打起十二分精神。 谁知他并没有什么动作,只是轻轻将贴在颊上的发丝拢到我的脸侧,随即旋身离去,蓦然发现落在竹林里的丝绦赫然出现在他做过的地方。抬眼望去,竹门将他影子的末梢掩去。 过了几秒,门外并没有什么声音,我悄然下床,黑暗中,刚刚摸索到窗边,外面突然传来人声,我又向窗子靠近些,从窗子的缝隙向外望去。 星辉浮起,一白一玄两个身影孑然而立,一个俊逸灵秀,仿佛神褫般典雅威仪,贵气缭绕。一个冷峻诡谲,有如冥使般森然妖异,冰寒肃杀。暗淡的薄光里,仿佛这样的决然对立已经持续了千年万年。眼中锐芒交锋在清冷黯然的夜空中,无声的刀光稍纵即逝。 许久,空中隐忍着的刃器锋芒骤升,两人的双手都紧紧握起,峭楞楞的骨节隐含着蓄势待发的威势,一场大战一触即发。 我心里不免担心起喻淳的身体,虽然此刻他在势头上不输半分,但是若动起手来,他恐怕并无占上风的把握。 我定定的盯着喻淳,心里愈发不安。 一声冷笑,划破了夜的森然怪异,弥漫着的火药味霎时烟消云散,只余猎猎冷风劲吹,两人的衣摆轻荡,反衬得身形岿然不动,有如巍峨高山。 冷笑原来是那位凌公子发出来的,他冷冷的声音继而说道:“不出我所料,你果然在这里。”锐利的眼光从眼角斜斜的掠向喻淳。 “哼,上天庇佑,保我康泰,奸人之毒计并未得逞。”喻淳冷笑着说。 “毒计?我不过就是黄雀罢了,你这螳螂也别想装圣人。”凌公子说话颇具调侃意味,语调怪异。 喻淳脸上的冷笑骤然而逝,肃杀的脸色威严冷峻,“悬崖上偷袭我的果然是你的人,你到底知道多少?” “接着出游的机会秘密杀了沈崇灏,除了这个心腹大患,再嫁祸给我们凌家,这可是你的如意算盘?不过,你没想到吧,你的计策偏偏就被我凌家探听到了,一个顺水推舟,既除去了沈崇灏,又连带着差点取了你的命,呵呵,如此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把戏,我陪你玩的还刺激吧?”凌公子挑衅的目光看向喻淳,一丝讥诮浮上冰冷的面颊。 喻淳唇边带笑,眼中却泛着森森寒意,双拳在袖中暗暗捏紧,声音却不急不慢,悠然说道:“那你此次苦苦寻我,不会只为了告诉我你的手段有多高明吧,莫不是想来补上一刀?”眼中寒意骤逝,转而变成白刃的锋芒,白玉般的俊颜杀气腾腾。 “你身上有伤,我也不屑于杀你,来寻你,乃是有一件实情相告。” “何事?”喻淳面色一凛。 凌公子负手闲立,正面对着我,侧对着喻淳,我分明看到一抹幸灾乐祸的浅笑刹那间划过他狭长的眼眸,稍纵即逝。 他以闲话家常的口吻道:“少主携家臣出游归来,路遇山匪,家臣拼死护主,惨遭毒手,少主身受重伤,失踪多日,恐怕凶多吉少,”说到这,他眼光忽地瞥向喻淳,声调骤提“主上伤心过度,一病不起,命不久矣!” 喻淳身形一抖,险些倒下,怒目圆睁,看向凌公子:“放肆!一派胡言。” “我所说是真是假,你回京都看看自然得见分晓。” 喻淳猎猎的目光盯着他许久,半晌神色黯淡下去,道:“哼,如若实情如此,你定是不愿见沈家得势,不想让喻沣代替我,所以就来寻我,是吧?”说完此话,喻淳眼里萤光点点,面色悲痛。 “不错。” 喻淳已将脸漠然别开,道:“你觉得我会受你胁迫?” “你别无选择,我会帮你一路回京。” “不必。”“嘴硬!”凌公子转身欲走,行至我的窗前,突然扬手一指我居住的竹屋,道:“这个女人是我的,你离她远点。”我顿时愣在原地,除了刚才需要用我引出喻淳,我想不到我对于他来讲还有什么价值。 喻淳冷冷的声音响起:“你凭什么这么说?她是不是你的,还要看我要不要。” “凭什么?”他冷哼一声,又道:“你迟早会知道。”眼中异光一闪,举步离去。 第十七章 微露晨光寒 我诧异的靠在窗前,心里悲酸非常,家中父亲重病,喻淳肯定会马上归家的,这一别,再见就难了。我慢慢瘫软在地,靠着墙角坐下,郁闷到极致。 突然,竹门啪的一声被推开了,我把我头埋在胸前,懒懒的抬起,正对上那双熟悉的眸子,只是今天含着深浓的悲伤。 他在我身边坐下,一把揽过我,靠在他的怀里,泪水刷的滑落。 “丫头,你,都听到了?”他的声音略有些沙哑。 “嗯,是,你,要走了吧?”我强忍着伤心问道。 谁知他并未回答我的话:“那个人,为什么说你是他的女人?” “他不过是要惹你生气罢了,你还当真了?” 他喃喃道:“不会,他这个人我了解,不会用这种简单的方法。” 我迎上他怀疑的眸子,心里一痛,冲动的双手环住他的脖子,怔忡道:“公子,难道你不相信我?” 他深深看着我,转而拥我入怀,我的头靠在他的肩头。心想,难道他仍然不肯相信我?一时悲愤交集。 一会儿,他扶着我的肩头,我顺势坐直身子。他慢慢把脸靠过来,轻轻吻上我的唇。 温柔的吻在两人的呼吸中渐渐变得狂热,他放我躺在地上,灼热的唇吻上我的脖子。 如果他还是不相信我,哪怕用这样的方式能让他相信我,我也甘愿,我闭上眼,静静领受着他的温柔。 胸前的纨衣被解开了,他的唇一路游走,久久流连在我的肩头和脖子上。沉醉在酥麻的感觉里,仿佛忘却了即将到来的离别。他粗重的呼吸,伴着熟悉的龙涎香味将我淹没。 突然,身子一轻,抬眼望去,喻淳一动不动地坐在我的身边,紧紧盯着我裸露着的脖子,眼里竟然是不可置信的惊怒。 还未等我有所反应,他早已一个箭步冲出竹居,我敛了缭乱的领口,也冲到门口。马蹄声达达作响,我眼看着喻淳骑着掠夜冲出竹扉。我呆呆的靠着门框,无力的沿着门框滑落在地,无力到仿佛全身的骨骼都被抽走了。一直望着他离去的方向,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黎明前微醺的淡光中,眼前渐渐迷蒙起来,天地万物化为斑驳模糊的色点,眩晕的晃动着。许久,我从恍惚中醒来。 我拿过铜镜,细细打量起自己的脖子,从那位所谓凌公子,到喻淳好像都对我的脖子很惊异。我仔细的看着,并没有什么异常,修长柔白的脖颈,衬着紫晶丁香吊坠,更显得柔美典雅。我找不到究竟是什么东西让这两个人如此惊异,一头雾水。 我无力的扯下紫晶丁香坠,随手扔到梳妆台上。自从师父把它给了我,它与我几乎形影不离,如今这时刻,我却是一点佩戴它的兴致都没有了。我无力的抓起梳子,拢了拢缭乱的头发。 心里越来越空落,仿佛坠入无底深渊…… 呆呆坐着,脑中不断闪现着和喻淳在一起的点点滴滴,他的笑容,他的眼神,他的声音,他的誓言……手中的梳子不知不觉停了下来。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誓言本就是这世界上最不可信的东西,这些日子的相处,在如今看来,虚弱的仿佛梦境,戏谑的有如游戏。他这一走,恐怕过不了多久就把我忘得一干二净了。 我开始冷笑,冰冷的声音让我自己都一阵阵的发寒。爱得这么傻,难道是因为在这闭塞的竹居里呆得太久了? 惨然的笑声进而化为纷纷的泪珠,打在手背上,灼痛。我不想再呆在屋子里胡思乱想,晨光微露,又一个清晨,可是,很多东西都变了。我换了衣服,走入清露浮起的竹林里。 不知不觉又走到了镜湖之畔,太多的记忆与它有关,我默默地坐在那棵大榕树下,望着烟波微茫的湖面,昏沉沉的发呆。 不知过了多久,阳光已经金灿灿的洒满整个湖面,烟波已然散去。 一声马嘶悠远苍凉,转眼间,一匹熠熠白马赫然立于眼前,正是掠夜。我向马鞍上看去,撞上那熟悉的神褫般威严的脸,风神如玉。清风吹起他鬓角的碎发,更增飘逸。 我眼中酸涩,赶忙别开脸去,转身欲行。 撞入那白色的怀中,喻淳抱紧我,道:“丫头,别耍小性,我的时间不多了。” “为什么不辞而别?为什么?” 他看着我,眼里含着研判的审思,渐渐化为微薄的痛色,哑声道:“丫头,有些事我会查清楚的。” 他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我的心跌入冰窟,这句话,却像是他自言自语。 为什么他有那么多的秘密不能对我说?或者,我从来没打算相信我吧。 “呵呵”我冷笑一声,心如刀绞。 他见我如此,眼里浮上一层冰霜,抚着我头靠在他的肩上,贴在我耳边,道:“丫头,你要相信我。事出突然,我不能带你一起走,在这里等着我,我会尽快回来的,别忘了那句话。” 我无力的点点头,心痛过一次就够了,所谓的誓言,无非是天上的游云,水边的烟波,终究是抓不住的。 喻淳可能看出我的怀疑,愁眉轻皱。 我把袖子缓缓卷起,露出白嫩的小臂,一粒朱红色的守宫砂赫然嵌在手臂的内侧,我把手臂递到他的眼前。喻淳看了看那仿佛雪原上的一株红梅的红点,进而面色悲喜交集的看着我,微微动容。一把将我拥入怀中,耳边是他温润的声音:“丫头,放心吧,一切交给我,过不了几天我一定会来迎你。” 我漠漠的点头,受伤了的心,再难恢复那样赤诚的单纯。 他翻身上马,身轻如燕。 望着他绝尘离去的背影,心酸中竟然泛着点滴的释然,若是这样他还不能相信我,那么,这份感情还是趁早忘掉的好。最坏与最好的打算之间,是我已经空寂绝然的心。 许久,他的身影早已无影无踪。 他身影消失的地方葱葱的竹枝随着微醺的风悠悠然招摇着,这样的景致在这十几年中我不知道见过多少回,如今偏偏觉得一切仿佛梦境,空落得有如流云曲水,存在着,却是那样飘忽不定。风景里曾经有个不该来的人,把那份平静搅乱,离开,留给我凌乱的生活和空洞的失落,风景的美,不知在何时已经被他带走了。 失神中的感觉身后似乎有人,蓦然回过头去,只见凌公子从树后踱步而出,眼中诡谲流转。 我防备的退了一大步,谁知竟然踩在一块光滑的大石上,险些滑倒,一只有力的手在最危险的一刻挽住我的手臂,我顺势跌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一个可笑的念头浮上心头,这个冷如冰河,诡若妖魔的人的怀抱竟然也是温暖的。 我挣扎着跳开,离他几步远才站下。 凌公子眼里邪光一闪,随即冷冷一哼,道:“姑娘竟是这般防备我。”负手而立,目光转向湖光山色的深处,一片迷蒙。 我心底微讶,他邪异的眸子里竟然有伤痛的神色一闪而过,直觉认为是我自己看错了。 我定了定神,也望向湖色浓郁的远方,道:“公子做过什么自己知道。” 他邪气弥漫的眼蓦地瞟向我,随即收了目光,送目山色,山岚微茫。 许久,他冷寂的声音响起,似是自语,又像是叹惋:“看来,这梁子是结下了。” “不错。”我提高声音冷冷道。今日本小姐心情前所未有的差劲,你就是撞到枪口上了,何况是你理亏在先,别怪我借题发挥,我那一腔愤怒就在这儿发泄了。 他抢前几步,一把抓住我的肩头,紧紧的盯着我,目光锋芒毕露,嘴角微微抽动着,手上的力道仿佛要将我捏碎,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森然冷厉:“你敢和我结梁子?哼,还没有人敢这么跟我说话!” 我漠然的看着他峭拔的脸,又似乎什么都看不到,空落落的目光仿佛越过了他的面颊散入山川之广远。这个眼神显然激怒了他,他隐忍着怒意的眼死死盯着我,“别用这样的眼神看我,否则……” “否则什么?杀了我,或是像昨天那样?如今已经不必引喻淳出来,你没有理由再那样做了。”我抢白一句,语带嘲讽,把他的威势截下。他的后半句话卡在喉咙里,使他怒意更盛,眼中的锐芒几乎要刺穿我,手上的力道也加重了几分,我强忍着丝丝的疼痛,倔强的望着他。 我话音刚落,却见他的眼里的冷冽骤然退去,眸间一片朦胧,手劲也松了很多。我顺势挣开,退到一旁。 “你既然知道昨晚他就在竹林里,为何不怨他不来救你?” “那样的情况,他若现身,我和他恐怕都只有死路一条,若不现身,他应该可以逃走。” “那你呢?”眼中妖异的波光流动,盯着我的脸。 “我会很安全。”我坦然迎向他的眸子,凌然而视。 他眼中浮起诡异的笑意:“你错了。” “事实告诉我,我对了。”话虽如此,但是想到他当时的表现,确实有很多怪异的地方,比如,他为什么会看着我的脖子愣神,还让我借机跑掉?若是欲擒故纵之计,我当时已然迷路,若不是掠夜赶来,我依旧回不去,即便他跟踪我也是找不到竹芝居的。也许,就是一连串的巧合才导致了如今的局面。 他眼中笑意渐深,俯视着我的脸在这样的笑容中竟然柔和几分。 许久,他的笑容渐渐冷淡,转而道:“其实昨晚在那林子里先后有两个人。你所谓的公子是第二个。” 我一时疑惑:“那第一个人是谁?你又怎么知道他是第二个人?” 他带着研判的目光向我看来,片刻道:“前后两个人所使的轻功不同,带起的气流也不同,这点,我还是能发现的。对于那位公子,我比你要熟悉的多。至于第一个人,我还以为你知道他是谁。” 我言辞丝毫不让,装作似乎毫不在意,心里却痛如刀搅。刚才装出来的理智建立在喻淳昨晚并没看到那一幕的基础上,如今听他这样肯定喻淳就在林子里,我的理智轰然崩塌。 昨晚喻淳真的在竹林里,可他终究没现身救我,虽然知道他是对的,但我还是不由得心痛。一直安慰自己喻淳昨晚并未看到那一幕,恐怕只是自欺欺人罢了。 我含垢忍辱全心全意为他,谁知他竟然为了这个仇敌的一句话怀疑我,而且不辞而别,我不禁心痛到窒息。 心口一阵刀绞般剧痛,天旋地转,我仰面栽倒,青天白云颠倒旋转,一瞬的刺目阳光后是深浓的漆黑。 第十八章 凄绝斜阳魂 眼前微弱的光芒晃动,我缓缓的睁开眼睛,仿佛看到了喻淳那温润的脸,晕倒前的想法蓦地涌上心头,一行清泪刷的滑落。难道,喻淳回来了?我下意识的抓紧他的手。 待我看清了眼前的人,一股心酸的自嘲袭上心头,原来是凌公子。 我怏怏的放开手,望着天花板发呆,泪水悄然滚落在枕畔。 他坐在我的床边,被我抓住手的一瞬,眼里似乎微微动容,当我失望的甩开他的手,他邪异的眼睛一眯,怒火闪过。我却再没有力气关心他是喜是悲,我只觉得疲惫的几乎木然。 他一把将我拽起,双手捏着我的肩头,手指陷入肉里,痛得我“嘶”的一声。 他紧紧盯着我,面色冷厉,道:“我刚救了你,你就这样报答我?” 我面无表情,也不看他,茫然的望着地面,眼中迷茫一片,没有焦点。许久,冷冷道:“我又没让你救我。” 我感觉到他的目光死死的盯着我,余光看到他嘴唇紧抿,仿佛忍着满腔的怒气。 这位大爷真是吃瘪了,我心里好笑,可是脸上却笑不出来,麻木到没有一点表情,只余下,冷漠…… 他玄色的披风一扬,霍地从床边坐起,峭壁般立在床边,挡住了窗口投进屋中的斜阳,我的面前一片幽暗。失去了支撑的我软软的瘫倒在床上,目无焦点,心里空落得发慌。 他冷哼一声,道:“你若是为了那个人伤心,我劝你大可不必,他这一走再无回来的可能。即便将来他真的派人来接你,你也绝对得不到你想要的,不过是徒增惆怅罢了。” 我不服气道:“你凭什么这么说?” “凭什么?就凭我知道他是谁,而你,连他是谁你都不知道。”他阴沉的声音直刺我的心,丝丝抽痛。的确,他的身份对我来说依旧是个谜。 眼前早已模糊,泪水迷蒙中,竟然浮现出喻淳的影子,我从唇边挤出一丝苦笑,也许,这一场梦真的该醒了,我坐起身来靠在床边,泪水簌簌落下。 一块浅紫色的锦帕递来,我别过头去不接,他强硬的把它塞到我的手中。我拿着帕子简单拭了拭泪,一朵幽蓝色的蓝色妖姬跃然眼前,绣在帕子上的图案竟然是蓝色妖姬。 栩栩如生的玫瑰,花瓣层叠错落,美艳绝伦,花色泽妖异幽艳。这独绝的色彩里似乎隐藏着危险的妖娆,冷艳孤傲。 我诧异的盯着锦帕,许久,破涕而笑,道:“没想到凌公子竟然对这蓝色妖姬情有独钟,真是令人惊讶。” 他瞥了我一眼,见我笑了,冰寒的神色似也融化了些许,道:“族徽罢了,没什么喜不喜欢的。” 我仿佛没听到他的话,思绪飘转,记起曾经也有一块柔白色绣着白玉兰的锦帕,被一只如玉般的手递过来给我,似乎只有那块帕子的做工材质才能与这块帕子相提并论。 不由得又想起他,我苦笑着,心里忧郁难当。我随即又清醒过来,暗笑自己的痴傻。 “凌公子请出去吧,小女子要换衣服了。”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道。 “璧青。” “凌楚潇。”他转过身去,说了这三个字,头也不回的大步走出了竹居。 凌楚潇,原来他叫凌楚潇。 换了一身鹅黄色的衣裙,坐在菱花镜前默默梳理着满头的柔丝。镜中的我,似乎更成熟了些,心理年龄本就大于实际年龄的我,本来就有这和年龄不同步的淡然成熟的神采,没想到这失落的情感竟然使我眼中的成熟韵味浓厚了几分,然而,其中分明夹杂着丝丝的忧郁。 突然发现镜子里的我脖子上赫然带着那紫晶丁香坠,我明明记得出门前把它放在了梳妆台上,不知何时它竟然又回到了脖子上,真是咄咄怪事。难道是我随手戴上它的?或者,是凌楚潇给我戴上的?他为什么这么做? 当夕阳透进窗棂,我再一次走出竹居,站在门口的竹阶上,抬眼望向天际。琥珀色的天空飞霞流霭,远山上层林尽染的美景似乎也没有那么空洞了,不禁感叹,我恢复的真快。 转身举步,正看到凌楚潇站在药庐门外的竹阶上看着我,玄色的劲装,肃杀的脸,与这笼着梦幻金色的世界格格不入,整个人仿佛提前从黑暗中赶来的冷夜,割据了一方本该属于金色的天地。 我步下竹阶,他也迎上来,率先抱拳施礼,开口道:“璧姑娘。” 我不耐烦的转过身去,道:“凌公子怎么还在这里,喻淳已经走了,如你所说,不会回来了,你也不必守株待兔了。” “璧姑娘以为我在等他?” “我只是不知道这里除了喻淳,还有什么东西是凌公子感兴趣的。” “的确有。” “什么?” “你。” 我怏怏的侧过脸看向他,讥诮的道:“我?凌公子莫不是要抓我回去牵制喻淳?不过,小女子对他来说,恐怕还没有那么重要。” 话说完,心里隐隐苦涩,我自嘲的一笑,看来还没完全恢复。 “牵制?这个词用得妙。”他剑眉一挑,邪异的笑容浮现在脸上。 “你不怕吗?”他好整以暇的看着我,仿佛折磨着待宰猎物的野兽。“怕又有何用,凌公子不会为了这个放过我的。”我仰头望向天空,夕阳已然西垂,天色一片惨淡黯然。 “其实,我并不想用你牵制他。只在紧急时刻才会使用那种下策。” “看来凌公子那日的行为是逼不得已的咯。” 他深深地看住我,一步步向我靠近,我也不躲,这些日子发生了太多的事,内心的痛苦反而使我胆大起来,坦然迎向他妖异的眼光,四周响起嘶哑的虫鸣,空寂得有些怕人。在天地间孱弱的微光里,他仿佛鬼魅般逼近了我。 他在我面前站定,几乎贴上我的身体,他缓缓探身过来,嘴唇停在我的耳边,森森然的声音里,他说:“记着,你本来就该是我的女人!” 这仿佛是我曾听过的最有趣的笑话,我不可遏止的大笑不停,直笑到肚皮痛得蹲在地上,可是,依旧没有停下。 我以轻蔑嘲讽的眼神看向他,仿佛怨毒的诅咒。我脸上在笑,心却如坠深渊。 他站在一旁,逼视着我的眼神,眼里震怒到雷电交加。 终于,他抢前一步把我从地上揪起来,恨恨的抓着我的衣领,眼里森然,煞气凛凛,寒声道:“可笑吗?”呲的一声,随着他双手一扯,肩头和袖口的衣料应声而裂。 天已黑透,飕飕的夜风中,我几乎是半裸着,胸口的护胸露出大半。 我依旧讥诮的看着他,冷冷道:“凌公子似乎只会……” 没等我把下句话说完,灼热的呼吸就裹了上来,身子一晃正跌入他的钳制中,他紧紧箍住我的身子,在我的唇齿之间疯狂的啃啮着,不留一点余地,粗重的呼吸,连带着火烧般灼热的温度霸道的席卷着我,让我几乎窒息,毫无招架之力。 一阵天旋地转,我好不容易从眩晕中清醒,奋力挣扎,却始终挣扎不开,反而引来他更疯狂的侵略。我用力一咬,血腥味顿时弥漫口腔。他竟然也不放开我,任凭血腥味越来越浓重,我几乎作呕。 他滚烫的唇辗转到我的脖子,我一阵战栗,我发飙的挣扎扭动,耳边传来他略带沙哑的声音:“我今天就让你成为我的女人。”随即腰间一轻,被他横抱起来,直直冲向我的竹居。 我心里一慌,仿佛出水的鱼儿,拼尽全力扭动着,却逃不脱,眼前一黑,重重的摔到床上。挂在眼角的泪水夺眶而出,心里顿觉屈辱难当。我缩着脚,抱膝挤在床角处。他双手握住我的双脚踝,猛地一拉,我眼前一晃,就跌倒在床边,身上的压力骤然剧增,待我看清眼前人,几乎吓的魂飞魄散。 峭壁般的脸上挂着点滴汗珠,薄如一刃的嘴唇边挂着丝丝血迹,邪异的眼里满是浓郁的欲望,整个人仿佛嗜血的恶魔,诡异而残忍。 尚未从惊恐中醒来,他再次吻上我的胸口,单手制住我的双臂,另一只手疯狂的蹂躏着瑟瑟发抖的我,将我的衣服一片片的撕扯下,仿佛撕碎了我的尊严和忍耐力。 恐惧空前膨胀,我声嘶力竭的叫道:“放开,放开我!” 他行动一滞,转瞬间又开始霸道的侵略。我浑身猛颤,抽咽着,泪水滚滚而落,打湿面颊。 他再次吻上我的唇,辗转中,泪水在两人脸间流淌着,沾湿了他的面颊,他似乎微微一震。 正在我筋疲力尽之时,他忽然停下了未竟的蹂躏,撑着胳膊,看着身下不停地抽泣的我,喘着粗气。他眼中欲火渐弱,一丝怜悯不安在残留的渴望中一闪而逝。 身上一松,他站了起来。 我赶忙坐起身,掀开旁边的被子,裹住自己凌乱的身体。冰冷的泪水滑落。 他扯了扯身上扭曲的衣服,又凑到我的近前,眼光妖异,邪眸微挑,用低低的声音道:“我从来说一不二,你早晚是我的,忘了那个人,我能给你的不会比他少。还有,别考验我的忍耐力。” 我下意识的向床角退去,可是退无可退,我紧紧靠着冰凉的墙壁,他鬼魅般的声音裹挟着我,我不可控制的发颤。 那漆黑的身影一闪,眼前骤然亮了起来,斜阳再次朗照在我的脸上。凌楚潇大步走向门口,玄色青光一闪,门砰地一声关上了。凄凄斜阳中,满地都是衣裙碎片…… 蜷在床角里的我,连痛哭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靠在墙角任凭清泪无声滑落,一滴滴的打在手背上,浑然不觉。我望着弥漫的斜阳,却觉得眼前一片黑暗,不由得呆呆愣住。 突然很想念师傅,我不禁自嘲,为什么只在受伤的时候想起师父,喻淳在的时候好担心师父回来把他赶走……又想起喻淳,心脏随之一阵抽痛,我下意识的捂住胸口,却并没有白天昏厥时的痛不可当。 我不禁想到,从来身体健康的我怎么会突然昏厥?这基本上是完全不可能的事,师傅医术高明,对我疼爱有加,不可能不告诉我有心疾,还不给我治疗。 我无法继续想下去了,眼前渐渐黑暗弥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