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美女教师的奇特经历》 1、风的玩笑 有一个叫苏晓霞的城里姑娘,她大学毕了业,本可以留在大学里任教,可她却心血来潮,闹着要离开城市去乡村学校“支教”,她父亲是大学教授,凡事都想得开,认为年轻人远离父母走自己的人生之路没有什么不好。 但她妈无论如何也不同意,她说:“什么年代了,还往乡村里走?人家乡下人海潮般涌向城市了呢,都走‘夺取城市’的道路了,你还要到深山老林里面去当游击队员?” ­; 晓霞说:“我喜欢反向行进。” ­; 她妈说:“你的想法很浪漫,可是现在是现实主义者的天下。在那艰苦的地方,你挺得住吗?” ­; 晓霞说:“爸上山下乡时才18岁,我都22岁了。” ­; 她妈说:“你爸下乡当知青,那是没有办法的事,因为那时谁都得听毛主席他老人家的。” ­;;; 晓霞说:“现在,大家都不喜欢听别人的。” 她妈说:“怪不得别人都说你是傻姑娘呢。” ­; 晓霞说:“傻就傻。” ­; 她妈说:“你承认傻就更不能去了。” ­; 晓霞说:“聪明人不愿去,傻的不能去,那乡村学校的教师谁当?” 她妈说:“谁当不是咱老百姓管的事,反正你不能去!” ­; 晓霞说:“反正谁也不能改变我的人生方向!” ­; 妈拗不过晓霞,最后还是让她背着行囊去了一个名叫云雾中学的地方。抵达目的地的那天,是公元1998年9月3日。 ­;那一日,天蓝得很深,几朵云在天空中慢悠悠的飘,云白得耀眼。太阳很旺,烤得人的脊背生生的疼痛。 ­;电视里说,长江、珠江、黑龙江近日来水声滔滔,百年难遇的洪水非常亲热地把人群和他们的家园搂进自己的怀抱,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正在那儿打响。可是电视却忘了报道,在洞庭湖之南,南岳之南的一片土地上,三月不见雨星,土地被烈日烤得吱吱冒烟,气温升到四十一摄氏度。许多人内心里希望来一场史无前例的裸体运动。有人编造故事说,城里几位悲观主义兼浪漫主义者,忍不住这世纪末的酷热,手拉手高喊着从16楼往下跳,溅起一片耀眼的血光……让人听了很开胃。 ­;云雾中学在南岳之南,它很有特色,也很有历史,两幢建筑物一旧一新。后面靠山的是王氏祠堂,有人说建于明朝,有人又说建于清朝,至少历经了百年沧桑,实在是破旧而苍老了。前面的一栋教学楼其实也不算新,它建于70年代初期,据说建成之时就被判为“二级危房”。但它毕竟建于“新社会”,毕竟比王氏祠堂新。新与旧本来就是说不死的,昨日结婚的女人称为新娘子,今日就旧了;天空中那轮太阳千年万年了,可是人们还说它每天都是新的。 ­;连接新旧建筑物的是一块操场。 ­;苏晓霞此时正从前面的教学楼走向后面破旧的王氏祠堂,她款款地在操场上迈着碎步。 ­;她穿一件雪白的衬衣,系一条鲜红的长裙。 ­; 她满身阳光,脸白皙而秀美,身材颀长苗条,因她的出现,操场上一片美丽的光芒。 ­;正是课间十分钟,走廊、礼堂和操场上人头攒动,一片喧哗,此时突然间静了下来。 ­; 所有的眼睛都注视着她,所有的眼睛刹那间都被一种奇特的东西点亮了。 ­;晓霞似乎并没有意识到什么,她依旧款款地行走。四周的空气热辣辣的,胸腔里也似乎有一股火辣辣的液体在奔流,在窜动。她在想:“要是把洞庭湖那边漫天的暴风雨匀过来一点,这里便是一个清凉的世界。要不,就吹来一股清爽的凉风也再好不过了。 ­;想风,风就来了。 ­; 风是从学校背后远处的那海拔千多米的高山上吹来的。它在抵达校园的时候,没有忘记首先使劲地摇动着墙边的一棵白杨树,使之发出哗哗之声,然后轻轻悄悄地贴着地面溜过来,十分柔情地抚弄那条鲜红的裙子,使裙子在阳光下一团红火焰般的跳动,跳出了一种美丽一种诗意。仿佛一时来了特别的兴趣,风猛然一用劲,将那条红裙子掀得老高老高,又突地翻卷过来,然后把它撩到姑娘的肩头上。姑娘那修长而洁白的两腿,浑圆的臀部,那条白底透点细花的、带子似的三角短裤,还有那光洁如玉的肚腹都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暴露在公元一九九八年九月三日的阳光下。 ­;校园里鸦雀无声。 ­;好像地球突然停止了转动,一切都静止了。 ­;所有的眼睛再一次光芒四射。 ­;这只是短暂而绝妙的一瞬,苏晓霞很快地把裙子拉了下来,控制它在风中徐缓地摆动。但校园经过极短暂的静寂之后更是如潮的掌声和高声的喧哗: ­; “好节目呀,再来一个吧。” ­; “我们鼓掌啊!风,再为我们翻卷一次吧!” ­; 晓霞的脸上泛起桃红的春色,但她并没有停住脚步,也未尖叫一声就疯跑。她装着若无其事依然款款地往那边走。但刚踏上旧祠堂的台阶时,一个声音朝她扑来: ­; “骚货!” 她瞥了一眼,发现一个极肥胖的男生正在鄙夷地望着自己。不用说,那脏话便是那张嘴里崩出来的。她上前几步,神色平静的用标准的普通话问: ­; “你说什么?” ­; 那胖男生愣了一下,翻她一个白眼,异常坚定地说:“骚货!” “你再说一遍让我听听!” ­; “骚货!” ­; “请问,你是说我吗?” 很想听他说:不,我不是说你,是说别的人。她想她便扭头就走。然而听见的却是: ­; “我是说你:骚货!” ­; 她怔了一下,又说:“你知道吗?我是新来的老师呢。” ­; “我知道你是新来的——骚货!” ­; 脑袋里就响了一声雷,接下去就是哗啦啦一片碎响,仿佛一堵墙倒了似的。她的脸变得惨白,双眼里迸出泪花与火花。语言显得多余,她猛地扬起手掌,给了那胖子一记耳光。 ­;两位年轻男老师站在不远处,呵呵地笑着。 ­;她听见巴掌落下去之后发出的声音响亮而清脆。 ­; 她觉得自己的手微微的有点疼痛。 她觉得自己的身子微微的哆嗦着。 她感到有点冷。 ­; 她想大声地哭。 ­;步子有点慌乱,她转身径直向校长室走去。校长室在祠堂的北侧,门正开着,屋里的光线很暗,地上很潮湿,空气里有一种湿湿的霉味(奇怪,这么炎热干燥的天气)。校长不在,她就在一把破旧的木椅上坐了,心还在咚咚的跳得急。她没有想到,来校的第一天,她就动用了自己的巴掌,她的巴掌从来没有这样动用过呀!自出生到现在,父母从来没有打过她,老师也不曾动她一根指头,谁也不曾侮辱和伤害过自己。她也从未欺负过别人。在这之前。她目睹那些老师动不动就罚跪、就扇学生耳光,揪耳朵头发什么的,就生发出极厌恶极鄙夷的情感。在师大读书时,她曾与同学发过誓,将来走上教师岗位,无论遇到怎样淘气的学生,也不使用暴力,也不变相体罚学生。可是,现在竟违背了自己的诺言!而且是在踏上岗位的第一天!我怎么这么愚蠢啊!怎么这样的狂躁啊! ­;那两位年轻教师也尾随她进了校长室,见晓霞满脸煞白的样子,就安慰她说:“苏老师,别小怪大惊的。大不了向校长说一声,作过检查罢了。谁叫胖子那么放肆,那么粗痞无礼,他罪有应得的。若是碰上我,赏给他的就不是一个耳光,而是一串了!”另一个笑嘻嘻地说“苏老师,谁叫你那么漂亮呢。女人的漂亮,可能带来幸福,更可能带来麻烦!” ­;; 晓霞瞥他一眼,没说什么。 ­;突然一个学生跑来,一路惊呼:“不好了!那个人死过去了!” ­; “哪一个人?” ­; “就是刚才被打的那人。” ­; “哦?” ­; 晓霞他们先是怔在那里,反应不过来,接着就慌乱惶恐地跑过去看。 ­;正是那个男生——一个极丑的孩子,胖得与年龄极不相称,满头疮疤,五官搭配不当,该小的地方大,该大的地方小,该凸的地方凹着,该凹的地方又有些凸了。现在他直挺挺的躺在地上,两眼上翻,手脚抽搐,脸色白里透青,嘴巴吐着白沫。一位老师去捏他的人中,胖子抽搐、挣扎了几下,又吐了一嘴白沫,散发出一种恶臭,使人想呕。猛地,两眼翻白,就一动不动了。许多老师和同学都围上来看热闹。谁都没了主意,大眼瞪着小眼,没谁弄出一点声响。 ­;不知谁突然喊了一声:“不好了,出人命了!” ­; 木木的立着的晓霞,脑袋里又一次一片轰响,她分明看见操场上空的太阳突然变成了黑色,并在徐徐下坠…… ­; 双脚一软,她就倒了下去…… 2、惊魂初定 苏晓霞没有倒下去,一双瘦弱的手扶住了她。这是一位年近半百,梳着齐肩短发的女教师的手。她忙安慰晓霞说:“不要紧,不要紧的”。又立即叫身旁一位学生搬来一把木椅让晓霞坐了,同时还让一位女学生到她的住房里倒来一杯糖开水。她接过水杯递到晓霞的嘴边叫她喝。晓霞喝了开水,脸色渐渐转好,她望着面前的中年女教师,不知是由于恐惧、内疚,还是由于感动,或者兼而有之,她的泪水扑簌簌地往下落……来到乡下的第一天,她就哭了。 ­;;;这时校长老陈也闻讯赶到现场,他没有去责备晓霞,而是俯下身子去给那位胖同学捏人中,又作人工呼吸,同时又吩咐一个学生去请乡村医生。他手忙脚乱,额头上沁出大颗大颗汗珠。不过弄来弄去,一点效果也没有。他脸色发青,皱眉道:“这胖同学是谁班的?班主任呢?” ­;;; 有人说:“班主任是林泉。” ­;;; 校长的眉头就略微舒展了,说:“我怎么忘了?快!快请林老师!” ­;;;; 林老师是不急不慢地走来的,他分开众人,首先叫住那个准备启程去请医生的同学,说:“不急不急,去请医生还不如请我呢。”接着对老陈说:“校长,你也别动手动脚了,让他静静地躺着吧,一袋烟工夫就好了。”老陈说:“你看他没人相了,你还开玩笑?”林老师说:“知道么?他得的病叫‘羊癫疯’,过一会就会不治而愈的。”众人这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松了一口气,但又半信半疑,因为事情还没出现转机。 ­;;;林老师却微笑着,不紧不慢地说开了: ­;;;; “那天我正在上课,见胖子木木地正发着愣,知他没认真听讲,就突然叫他站起来回答刚好讲了的一个简单的问题,胖子站起来抓耳挠腮支支吾吾半天答不出来,我火了,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胖子便像《水浒传》里的好汉武松吃了蒙汗药似的,咚地倒将下去。当时我慌了手脚,想:这是怎么了?我一没动拳头二没动膝头三没发气功,莫非我具有特异功能,射出的目光是两道激光,具有杀伤力么?我把他抱到床上,一面让他躺着,一面叫人去请医生。等到医生赶到时,胖子却什么事也不曾发生过似的坐在教室里听课了。” ­;;;在林老师的谈笑风生中,众人转忧为喜,校长的脸上也有了笑意。 ­;;;林老师说:“这胖子同学,其实不算很淘气,只是智商太低。第一次写作文,别人写了600字,而他的作文本一片空白,问他为什么不写,他说他从小学到初中从未作过文哩。为此事我下去访问过他的家长,他爸说,胖子的话是真的,他脑袋不行能作什么文呢?林老师你就饶了他吧。自己的儿子,我知道生庚年月,成绩不好我不怪老师。但我有钱,要让他读完初中上高中然后上大学。有人说将来有钱就能上大学的。林老师想想吧,胖子长得这么丑又不读书别人怎么看得上?看不上眼怎么可以讨得上堂客,娶不了堂客,我就这么一个男娃不就绝子断孙了么?我听了觉得可恼又可笑,想,绝子断孙才好呢,不然又再繁殖出一个傻傻的胖子来,那就麻烦了。但我又万分的高兴,叶圣陶先生说过,当语文教师的最怕就是批改作文,一篇狗屁不通的作文让你发半天的傻,大家都像胖子那样在作文本保持着一片洁白,我们语文教师该多么轻松啊!” ­;;;大家都轻松了许多。 ­;;;5分钟后,胖子的手动了一下,接着脚又动了一下,再接着胸脯有节奏地起伏着。他缓缓地睁开眼睛,又揉了揉,像从梦中醒来似的,说:“林老师,我怎么在这儿呢?”林老师笑着说:“你本来就在这儿嘛,有什么感觉?”胖子不再说话,缓缓地坐了起来,歇了一会,就站了起来,他拍拍衣上的灰尘,就要向教室里走。林老师忙上前用手挽着他。 ­;;;围着看热闹的人都咧开嘴呵呵发笑,笑着笑着就散开了。 ­;;;; 晓霞这才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心里想:今天怎么好像在演一出戏似的? ­;;;没过多久,学校里的高音喇叭里响起校长的声音:“喂,请全体老师注意,听到广播后,立即来96班教室召开紧急会议,任何人不得缺席。”晓霞听了,刚转好的心情一下子又揪紧了。她好像记得曾看过一本小说,那里面描述过,学校里常开紧急会议整老师,尤其是反右那阵子,今天开会整这个,明天开会又整那个,今天这个被划成右派,明天那个又被划为右派,弄得老师夜夜做恶梦。今天召开紧急会议,会不会因胖子的事挨整呢? ­;;;都说第一印象极为重要,第一次上岗就演了一出令人啼笑皆非的闹剧,这给领导、老师们多么不好的印象!如果会上校长再指名道姓批评一顿,这脸往哪儿搁呢?唉,怪自己太冲动太幼稚,我,真的很傻很傻呀! ­;;;不去开会说不过去。这是开学第一次会议,而且“任何人不得缺席”!她见许多老师慢吞吞地向一个教室里走去,便也跟着往那儿走。­;;;; 3、群师荟萃 校长早就坐在教室讲台下面学生的座位上(学生放学了),老师们都敬而远之,都选了离校长较远的地方坐了。晓霞无师自通,也选了一个不引人注目的偏僻角落坐了。待老师们陆陆续续到了之后,校长就咳了一声,随即正式开讲: ­;;“现在开会了,这是新学期第一次会议,到得很整齐,我很高兴。这一期,我们学校师资队伍增添了新的血液——新来了五位年轻老师,我表示热烈欢迎。现在,让我来介绍一下:……这一位,叫齐星,师专数学专业毕业的,是学校里高才生,大家看,挺英俊的是不是?” ­;; 齐星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向老师们示意。 ­;;“这一位,师专历史系毕业的,叫凌云。在学校里品学兼优,担任过学生会主席。让他担任班主任,肯定是胜任的。” ­;;;; 凌云站了起来,说:“谢谢校长的夸奖。” ­;;;; “这一位,师专政教系毕业,姓方,名胜。方正的方,胜利的胜。我想在教育战线上一定能旗开得胜。” ­;;;; 方胜站起来向大家深鞠一躬,抱拳说:“方胜才疏学浅,望众位大侠多多包涵和关照。” ­;; 大家哄地一声笑了。 “这一位,我们的女同胞,师专外语专业毕业的,叫贺双双。好像有一部小说,后来改编成了一部电影,里面就有一个李双双,对了,就是那位先结婚后恋爱的李双双。我们的贺双双,水平比李双双高,在我们学校里一定会获得事业和爱情的双丰收,到时候我们再来庆贺!” ­;;;; 说得双双双颊通红,忙站起来向大家点头微笑。 ­;;;;晓霞看着漂亮的双双,有一种天然的亲近感。有人说,女人的敌人是女人,其实还有另一面,女人的朋友大多是女人,成家之前尤其如此。 ­;;;;“这一位,师大中文系本科毕业生,在我们学校学历最高。大家都认识吧?她叫苏晓霞,东方欲晓的晓,霞光万道的霞,是个才貌双全的。据说在师大读书时,就被称为女才子。她父亲是大学教授,她本可以留在大学里任教,可她却自愿到乡村中学来,到最艰苦的地方来,单凭这一点,我们就可以知道她有着怎样的个性,怎样的思想境界!” ­;;;;; 双双目光闪闪端祥着晓霞,觉得她有一股特殊气质是自己不具备的。晓霞知道一场闹剧已使自己知名度很高了,她索性站了起来,麻起胆子说道:“我头脑简单,很傻气的,有点像《红楼梦》中的傻大姐,做了傻事,还得请领导和老师们高抬贵手。” ­;;;;那一张张被太阳晒黑的脸都向她微笑。 ­;;;;; 老师们说:“校长重女轻男,介绍男教师时,三言两语;介绍女教师时,长篇大论,百般殷勤,这不公平!” ­;;;;; 校长笑了,说:“我能不轻男重女吗?能不对女教师百般殷勤吗?我们这个偏僻的乡村中学,多少年只有一个女教师,其余都是男同志,严重的阳盛阴衰,阴阳失调。那些女教师哪里愿到这里吃苦受累。男老师见没有女教师也不愿来,怕打单身呢。我多次找学区、县教育局领导苦苦哀求,求他们给我几位女老师,来平衡一下阴阳关系,今年终于来了两位,真是来之不易的胜利啊!年轻的男老师们,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对这两位美姑娘,你们要发狠追呀!要不惜一切代价!千万不要让肥水落进外人田啰!” ­;;;;; 会场上充满快活的空气。一位年轻老师嚷道:“坚决响应校长的号召,要对女老师发动疯狂进攻!不获全胜,决不收兵!”一个说:“两个女教师还是供不应求。你要我要他也要,只怕会争风吃醋打群架,弄得校长夜里睡不好觉。”又一个说:“也不用打群架,把两位的芳名写在纸上作为签,想要的就抽签,看谁的运气好,谁抽上就归谁,以免引发战争,岂不妙哉?”又一个说:“那太不公平,还是搞轮流坐庄,皇帝轮流做,明日到我家……” ­;; 一片笑声。 ­;;校长敲敲讲桌,说:“大家想象丰富,且诡计多端,但语言粗痞,有失斯文。你看,把人家女老师的脸说得艳若桃花了……好吧,这个节目就此告一段落。我想,还有必要向新老师介绍一下本寨的几位将才——” ­;; 双双和晓霞低下的头又抬高了。 ­;; “那一位,坐在后面靠墙壁的那位,对,他高而瘦,他是我们学校唯一的中学高级教师。他叫林泉,林中的泉水!为人谦和,教学认真,是有名的和事佬,教学上是常胜将军。你们若在工作上和生活上遇上了难题,尽可以找这位老兄排忧解难。” ­;; 林老师站起风趣地说:“在下愿意与各位称兄道弟,但拒绝与女同志称兄道妹。” ­;;;大家就笑。晓霞凭直觉感到林老师的确是“兄长”式的教师。 ­;; “那一位,坐在窗户边的那位女老师,叫肖珊。市人大代表,市级优秀教师。她在我们学校里干了20多个年头了,把美好的青春献给了我们这个古老的学校。她年轻过,美丽过,辉煌过,现在快五十来岁了,但风韵犹存是不是……肖老师?” ­;; 和善的样子,用手扶着自己不让倒下去的就是她呀!晓霞微笑着看着肖老师。 ­;;;;; 肖珊老师说:“校长,你那张嘴可以把稻草说成是金条,把丑陋的老太婆说成是二八娇丽!” ­;; “那一位,坐在门口的那位,是冯老师。搞教学卖劲,搞责任田发狠,他没日没夜,因为排行第三,我们叫他拼命三郎,简称‘山狼’。” ­;; “那一位,嘴上留着山羊胡子的那位,是我们学校的“酒仙”。不用说,他对酒的感情很深,他一喝就醉,一醉就笑,就歌,就骂……常给我们带来欢乐与痛苦。不过上起课来,也还是有板有眼的。新老师不可轻易惹他,要担心他打醉拳伤人哩……哦,他叫江涛。” ­;; 江老师立起抱拳说:“有了好酒,千万别忘了兄弟……喝你一杯酒,从此是朋友,该出手时就出手!……” ­;; “那一位,头发长长的不修边幅的那位,是大名鼎鼎的诗人,省作家协会会员,叫楚狂。读过《论语》的人都知道古时候有个隐士叫楚狂。他见了孔子道,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凤兮凤兮,何德之衰?……楚老师的父亲是中国历史上最后一位大儒,故给他儿子这么一个名字……楚老师给这些新老师即兴吟一首诗吧,怎么样?” ­;;;;; 楚狂说:“农业社会产生诗人,工业社会产生奸人,信息社会产生怪人。作为诗人,我早就死了!” ­;;;;; 出语惊人,又满不在乎,眼光冷冷的,很酷的男人就是这样的吗?晓霞想。 ­;;上面的陈校长还在如数家珍地数着那一位,那一位,下面的苏晓霞在心里感叹了:这地方,这偏僻的山村中学,竟有市人大代表,有省市级优秀教师,有诗人,有在全国大刊上发表过论文的学者。这可是藏龙卧虎之地呀!怪不得学区管人事的领导提醒过她,云雾中学教学成绩在全学区蝉联七冠,闻名遐迩,那儿人才济济,你虽是师大毕业生,但在那儿也只有苦干实干干出成绩,才能站稳脚跟啊!等她抬起头再细听校长的讲话时,会议的气氛已“风云突变”,她的心情再度紧张起来。 ­;; “……新学期伊始,我想打一声招呼,主要是对青年教师打一声招呼:我们不能体罚学生,也不能变相体罚学生!” ­;; 枪声已经响起。 ­;; 晓霞的心提到嗓子眼上,脸上一阵阵发烫,忙把头低下,双眼只望着自己的脚尖。她想,接下来校长就要举她今天的例子进行批评了。 ­;;“毛泽东同志曾说阶级斗争要天天讲,月月讲,年年讲。我不讲阶级斗争,但我年年月月天天讲不能体罚学生。有些老师不爱听,说我婆婆妈妈,但我仍要讲!尤其是对青年老师讲。从大的方面讲,体罚学生是违背了《教育法》的!谁体罚学生,谁就犯了法!从小的方面讲,你体罚学生,学生就会对你产生逆反心理,对你所教的学科也会产生厌恶感,从而影响你的教学效果。有的家长对我们老师、对班主任打招呼说:老师给我管严些吧,淘气就给我狠狠地打,打了之后,我还舀水给你洗手呢。其实这是随随便便说的,哪能当真?现在搞计划生育,只有那么一二个小孩,小孩比爹娘更宝贵。各人儿女各人疼。你若真打了他的儿女,他就会到学校来鬼哭狼嚎,闹得学校不得安宁。如果不经意把人打成残废,甚至打死了,那可就不得了了!你个人就永无出头之日,学校还要赔上几万元,现在连工资也发不出,要赔钱那可是用刀剐我们的心头肉啊!” ­;;“这一点,我对中老年教师比较放心。人年岁一大,见的世事多了,火气就少了。难得动不动就扇耳光。年轻人,肝火盛,遇事不冷静。发起火来,就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了!” “我也年轻过,所以我也有教训。我18岁上讲台,那一年在村里小学教民办,一个学生直呼我的乳名,我觉得他太不尊重我,就去揪他的头发,他瞪着双眼怒视着我,骂道:操你娘!还叫我父亲的乳名,把我的祖宗十三代都骂了,老子实在气不过,挥起手掌,左右开弓,一串耳光扇得密不透风,打得那个学生鼻孔和嘴里鲜血直流……年迈的校长狠狠地批评了我,又让我请医生给学生看了,还同我一起把学生送到他的家里,主动向家长赔礼道歉,那一年我被评为市级优秀教师,材料送了上去,但因为这事被取消了资格。可以说,那是我第一次体罚学生,也是最后一次。” ­;;“所以,我敬告青年教师,尤其刚分下来的青年教师。无论学生犯了多么重大的过错,甚至他触犯你的尊严,侮辱了你的人格,你也不能使用暴力!” ­;; “除非他向你举起了屠刀!” ­;; 陈校长似乎意识到自己的话语太尖刻了,就缓和了一下语气,换成了风趣的话:“今后你们想打学生了,你就来我房里打我好了。学生消受不起你的拳头,而我的骨头很硬,受得起的……” ­;; 晓霞心跳加快,双颊发烫。她在心里记住了校长的话,在今后的教学生涯中,无论怎样,也不能体罚学生了,这是第一次,也应当成为最后一次。慈善的校长,为了教育她和她的同事,并且又不伤她的自尊心,不但不指名道姓,而且在批评之前作了一大段的铺垫,还述说自己的亲身经历使她易于接受……校长的一番苦心愈使她懊悔和痛苦,她的泪水又一次无声地流了出来。当她重新抬起来头的时候,已经散会了,老师们已陆续走出教室。天哪,校长后来还说了些什么? 她刚走出教室,林老师就走到她的身旁,说:“苏老师,刚才校长叫我们下乡去请流失的学生来上学,你我分在一组,还有方胜、凌云,我是组长呢。你看,学校后面远处那座淡蓝色的高山,叫云雾山,今天下午我们还要上去呢。从那座山上流下来一条河,叫桃溪,桃溪经过四个村,云雾村、桃花村、松树村、樟树村,我们的任务就是从樟树村溯溪而上,最后爬上那座高山上去,沿途要把四个村流失的学生‘请’回校园。我的家就在那高高的云雾山上,所以校长让我当向导……我们下乡开开心去,乡下可好玩呢。”­;;;;; 4、有惊无险 走出校园,视野开阔了许多,山村里一片古典风光,山峰连绵起伏,山影郁郁青青。田垄里是大片大片的水稻,山坡上层层叠叠是高粱,都在阳光下汪汪地绿着,虽然是大旱,但高山必有好水,小河里依然有汩汩作响的流水。太阳已经偏西,风从远处吹来,夹着豆子、禾苗和草木的清芬,一阵一阵迎面扑来,灌进喉咙,深入肺部,使人感到透心的清爽。他们四人走在稻田之间的乡间小路上,许多忧愁和烦闷随风而散。 一路上说说笑笑,大家的心就近了。 到了樟树村一个屋场,林老师一进门就喊:“肖云云,肖云云!”屋里走出一位胖大嫂,说:“林老师,稀客呀……你们,请坐吧!”林老师说:“不想久待了,我们还有很多任务呢。我们是特地来请肖云云上学的。听说,她从广东回来了,是不是?”胖嫂说:“林老师知道?……是啊,她回来了,窝在楼上看小说呢,以前受别人的影响,不想读书,去了一年的广东,钱没赚着,看闲书倒上瘾了……她一年没读书了还能上学?”林老师说:“怎么不可以,去年读初二吧,这一期接着读初三吧。云云不错,我没当她的班主任,但教过她生物,智商不低,只要想读书了,扎劲点,就能跟上班的。”胖嫂说:“她也正想重新上学呢,又觉得不好意思……云云,云云!”胖嫂朝楼上喊。云云从楼上下来,脸红红的,微笑着喊:“林老师!”林老师也笑着说:“肖云云,你去了一趟广东,个头长高了,见了大世面,也长了见识吧。广东那地方,好玩么?”云云只是笑,胖嫂替她回答道:“哪里好玩,没有文凭,没有技术,到了那儿找了个把月,没找到事做,盘缠用完了,回家没有车费,成了流浪女。露宿街头,一天吃一个面包,饿得双眼发黑,披头散发,人不人鬼不鬼的。后来幸好碰上熟人,找到一个厂,每月工资400来元,一天要做十五、六个钟头。老板太刻薄,动不动就把你骂个狗血喷头,叫你滚,有时还罚跪的……回来后,发誓不去广东打工了。”林老师说:“有这样的事呀?我听人说那儿大街小巷满地钞票,弯腰拾一把就是百万富翁。我也动了心,想下海去广东呢。”肖云云说:“林老师喜欢说幽默语。”林老师说:“肖云云,你妈说的是真实的吗?”云云说:“是真的,吃苦吃亏的事装得一火车,可以写一本长篇小说了。”林老师说;“云云,今天我们几个特来请你上学读书,你读不读?”云云说:“读,本想主动来校,又觉得不好意思,老师不愁辛苦来请我,怎不去呢?”林老师说:“那就这样定了吧!明天吃了饭就来学校报到吧……哦,云云,我还请你帮个忙吧。是这样,我们班上有不少同学认为读书没用,不如早点打工捞点钱划算,所以读书总不用功。我晓得你的文笔不错,你把你在广东的苦难经历和独特感受写出来,再到我们班去念念。可以不?……好,你点头了,那就一言为定了。”回头又对苏晓霞他们说:“我们走吧。”胖嫂说:“林老师,就这么空口出门,那可不行,来来来,我们昨日从地里扯了花生回来,摘了几谷箩,用盐和桂皮煮了不少,有点香味和甜味,你们无论如何要尝尝鲜。”说着就端出一大盆来。林老师笑着说:“大嫂真是太客气了,好了,我们吃,有吃白不吃,晓霞、方胜、凌云,你们来抓呀!我们若不吃,大嫂心里可不高兴,说不定夜里觉也睡不着……大嫂是不是?”大嫂说:“正是哩,还是林老师合时,年轻人太文明了。”林老师见晓霞他们还文质彬彬的不肯抓,就替他们一人抓了一大棒,说,“等一下还要上高山,现在吃点东西,加点油,才有力气爬!再说,走路太寂寞,越寂寞越觉得道路漫长,若在路上剥剥吃吃,说说笑笑,很长的路也变短了,不知不觉就到了目的地,你们有这种体会没有?” ­;;; 大家笑着说“有”,然后就告别胖嫂、云云,笑着走出门,开始剥剥吃吃。那新摘的花生,的确香甜可口。林老师说:“方胜,校长在会上说,你旗开得胜,咱们托你的福,真的就旗开得胜。你看,请回了一个肖云云,完成了一个指标!”苏晓霞说:“林老师,我很佩服你!”林老师说:“佩服我什么?佩服我絮絮叨叨耍贫嘴,会讨点东西吃?”苏晓霞说:“不是,你会做很细的思想工作。比如刚才,你一箭双雕,不仅请回了学生,还让肖云云到你班去谈体会。这种现身说教的方法肯定很有说服力的,是一种很好的方法呢。”林老师说:“现在许多传统的方法对这一代学生不中用了,其实,我也只是突然想到这个法子,现身说教,让同龄人教育同龄人,效果恐怕比我们老师讲大道理好。”说着笑着,就沿着桃溪走了一段很长的路。过了小桥,又来到一个屋场。林老师说:“这个屋场有两个学生要去请,一个叫熊星,另一个叫刘清。你们先去打头阵,我要去方便一下,随后就来。”说完就进了路旁一间小茅厕。 苏晓霞他们走到禾场上,见有个汉子在浇制水泥板,晓霞上前用普通话问:“请问,有个叫熊星的同学是住在哪栋房子里?”那人半天才抬眼答道:“有个熊星……你们是……?”方胜说:“我们是中学的老师,来这里请他去上学。”那人也不起身,一面依旧干他的活,一面愤愤地说:“哦,你们还好意思来请他!今年上期,你们要收15元的统考费。我儿子没缴,不是被你们赶出了校门了么?怎么又来请了?我知道,多一个学生就多几百元钱的收入。你们哪里是来请人,是来请钱的!”晓霞只能解释说:“我们几个是刚分下来的,不知上期的具体情况,但不管怎么说罢,九年制义务教育还是要完成的,书还是要读,出点钱也是智力投资啊!”那人就停了手里的活,瞪起眼睛,大声地对晓霞说:“你这个鬼妹子!口里还有奶腥气,就操起洋屁(指普通话)来教训老子了!看不起泥脚杆子是不是?没有咱们农民伯伯种粮食,你吃屁……我还要找你们算帐呢!你们为何不让我儿子参加期末考试?你们收统考费就是‘三乱’,就是加重农民负担,不让我儿子参加期末统考是你们不准我儿子上学,倒来教训我!今年上期我就想找你们评理,现在你们可找上门来了!”许多人从屋里钻出来看热闹,刘清的父亲刘威也赶来了,一听是中学来的老师就破口大骂:“现在这些老师是什么老师,是我下身那个鸟!上学期我崽没缴统考费,就不让考试。什么东西,乱收费,吃人哪!……今天可好了,送货上门,围住他们不让回,把他们作人质,叫他们的校长来领人!”于是苏晓霞他们就处于四面包围之中,成了乱箭之的,任人笑骂。 人群突然静了下来。有人轻声喊:“林泉老师来了。”刚才还高声大骂的两条汉子不再作声。林老师挤进人群,也不看其它人,只问晓霞发生了什么事了?待晓霞述说了情况,林老师的目光落在熊星父亲熊魁的脸上,那位汉子不敢抬头看林老师,只轻声叫了一声:“林老师”!林老师点点头,说:“熊魁啊,你现在不要叫老师了,我十多年前是你的老师,你早就离开了学校,现在是同志和乡邻的关系,还那么喊干什么?不过,我还想问你一句!”熊魁低着头,声音变得柔和了:“老师,问吧。”林老师说:“我知道,你现在是泥水匠,给人盖房子,一天多少工钱?”熊魁说:“25元。”林老师说:“这是做乡工夫(给乡下人做事),人家管饭,一日三餐,上午还有一顿点心,每天还发一包烟。加起来,一天35元钱有不有?”熊魁说:“那是有的。”林老师又把目光转向刘威的脸上,说:“刘威,我也想问你一句。”刘威也不敢正视林老师,轻声说:“问吧,老师。”林老师:“我刚才说了,我们是同志、乡亲了,师生关系已是十多年前的事了。不过我还想问你一问,请你说实话——你是屠户,一天杀猪赚多少钱?”刘威说:“这可说不准。”林老师说::“你说不准我可说得准!因为我的一个朋友也是干你这一行的!你们每天杀一头猪,一百多斤肉,包括头脚和心肺,至少可赚80元。但一般是两个人打伙,二一添作五,你一天至少可赚40元是不是?”刘威说:“大致差不多。”林老师又说:“我现在是中学高级语文老师,工资在学校里最高,每月600来元。平均一天不到20元。比起你们来,相差很远了。你俩读书时,我就教书多年了。我的书比你们读得多,付出的本钱也大,工作时间比你们长。按说,我赚的钱比你们多一点才公平。可我现在比你们赚得少,活得比你们窝囊。我听人说,你们一个有了一栋三层的洋楼,另一个正在准备建一栋洋楼,而我至今还住在一个破旧的木屋里。唉,人比人,气死人啊!” ­;;; 顿了顿,林老师又说:“讲实话吧,今年县财政吃紧,给我们只拨了三个月的工资,好几个月没发工资了。校长出于无奈,打了你们一个主意,期末收了15元钱的统考费。这15元钱,每生要付5元钱给县教育局作印刷卷子的费用,多余的就给老师们发了工资,总不能让老师饿着肚子上讲台啊……可你们还想不通,其实,想不通是我,是我们哪!”又说:“你俩的儿子不在我管的班,情况我不太清楚。老师是否赶了他们,还要作点调查,最好不要听一面之词,现在的学生,已不像你们那时诚实了。有的学生在老师和家长面前都爱说假话的。是不是?刚才晓霞老师说得好,不管怎么说,书还是要去念,国家要发展,社会要进步,总会有一日让读书人日子过好点的……晓霞,方胜,凌云,我们走吧。”走了几步林老师又回过头来说:“你们要留人作人质,他们刚来,一切与他们无关,要扣,就扣我吧!” ­;;; 两人忙说:“那是一时的气话,当真不得的。老师,我们要扣你老人家作人质,不是吃屎吃潲长大的吗?……我们不知情况错怪了老师。我们那两个蠢崽明天还是让他来上学,上期的15元钱我们都补缴上来行不行?……老师,你宰相肚里好撑船,君子不记小人过呀!” ­;;; 林老师便缓和了语气说:“你们还是通情达理的……好吧,明日让孩子来学校吧,哪个不愿收,找我好了。” ­;;; 林老师不再说话,领着三位年轻老师往河边走,一脸的愁色。走到那座小桥边,就坐在一块石头上发呆,心里在想:当年范进中举前,被胡屠户不看在眼里,常把他骂得狗血喷头。几百年过去,下层的读书人仍然被杀猪的瞧不起,可悲可叹哪!愈想愈觉得心里酸酸的不好受,手就往袋里摸,摸出一包一块三毛的湘南牌香烟来,抽出一支,叼上。又问方胜和凌云:“你们抽不抽?”方胜说:“本不抽烟,现在却极想抽了。”凌云说:“我也一样。”林老师就一人发一支烟,打火机一响,三个男人的脑袋就凑到一处,接着就有蓝烟圈袅袅地向上升腾。 5、云岭风雨 烟抽完了,又休息了片刻,大家的情绪也缓和了许多,这才重新上路。没有谁说话,只有八只鞋子叩击路面的声音。走了一段不短的路,方胜忍不住发起牢骚来:“我操!狗娘养的!竟想扣我作人质!若林老师不到,我和凌云肯定会设法杀开一条血路突围的。在读高中和大学时,老子就打过群架。那家伙,别看他能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我看他并不是我的对手!……怕的只有一件事,苏老师是个负担。她太漂亮了。我们杀出了重围,他们肯定要强暴晓霞,那可就麻烦了。”大家就笑了。晓霞说:“你方胜事后夸海口,你真有本事,转回去杀个回马枪,看熊魁、刘威不把你捶扁!”凌云说:“战争年代有枪就是草头王,经济时代有钱就是草头王,那两个东西那么嚣张,还不是有几个臭钱!他们这样鄙视教师,我敢说,他家里永世出不了人才!”林老师说:“说的是,他们那个生产小组,五六十户人家,都不重视教育,半个世纪以来,还没出过一个大学生呢。”苏晓霞说:“我看还是林老师本事大,对哪里的情况都了如指掌,遇到麻烦,三下两下就解决了,我们应当向林老师学习才是。”林老师说:“女孩子讲话就是甜人,其实,这些鸡毛蒜皮的本事,还不是见得多了,就自然会有的。”这样说笑着,走到松树村,又喊了几个学生,虽也有个别家长风言风语,但因有林老师在场,风波总是兴不起来的。 太阳快落山时,他们一行来到云雾山下。站在山脚下,仰面望去,只见云雾山脉巍峨峻峭,横亘东西,耸入云霄。上有云雾升腾,下有溪水喧响。山上苍松古柏,郁郁青青,空中有点点归鸦,树上有啼猿声声。一股股湿润阴森的山林气息逼人而来。林老师说:“云雾遮处,那是云雾峰。上了螺丝岭,才到云雾村。你们看,前面就是螺丝岭,这一条青色的石板路,曲曲弯弯,盘旋而上,就像螺丝上的螺纹,故叫螺丝岭。我们就沿着这条石板路爬到山岭上过夜了。”晓霞他们望望高高的螺丝岭,弯弯曲曲的石板路,心就发虚,脚也变软了,说:“妈呀,还要走这么远呀!怕吃不消哟!”青青的石板一块连一块,一块比一块高,块块相连,层层伸高,盘旋地升到山顶的云雾深处去了,踏着它往上走,似乎走进了历史,在向远古年代一步步迈进。刚转了几道弯,年轻人就气喘吁吁,只有林老师气不喘,脸不红,泰然自若。晓霞说:“林老师,你好像一点也不累?”林老师说:“我不累的。这条路,从读书到教书,从童年到中年,从山上到山脚,从山脚到山上,上上下下,我走了一年又一年,印在石板上的脚印子,叠起来恐怕都有尺多厚了。久经锻炼,我还觉得累吗?” 正说着,半山腰上传来了山歌声: 螺丝岭呀螺丝岭(哎), 四十八弯到山顶(啰)。 山顶有个云雾庵(呢), 山脚有个桃花村(啰)。 晓霞说:“这山歌,怪好听的,读大学时,读《诗经》,我就为十五国的民歌所迷醉。后来偶尔去过乡下,很想听听民歌,总未如愿,我还以为民歌在工业社会里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今天终于听到了!听这样的歌,我们又好像回到了产生《诗经》的那个时代——人类的童年时代……林老师,你是这里人,一定会唱这样的山歌,你像刘三姐一样与那人对歌吧。”林老师说:“青少年时代倒也能唱几句的。但人到中年,有话不想说,有歌不想唱,没有了年轻人那股朝气和激情。老年人是自然主义,中年人是现实主义,青年人是浪漫主义,浪漫才唱歌哩。”凌云说:“林老师会唱却不唱,我不会倒想胡唱几句的。这山路这么长,不唱几句,不乐一乐怎么上得去?”大家说:“你唱吧,想不到咱们的凌云同志也懂民歌!”凌云就用沙哑的嗓子模仿着唱道: 螺丝岭上几条纹(哎)? 云雾峰上几朵云(啰)? 桃花溪里花几许(呢)? 桃花村里几条冲(啰)? 山腰上那人朝山下望了望,就放下担子开始歇气。倏地,一首山歌又从那儿飘落下来: 一道螺纹弯上岭(哎), 岭上千朵万朵云(啰)。 桃花溪里花无数(呢), 桃花村里九条冲(啰)。 点点桃花随流水(呢), 条条冲里出美人(啰)。 美人都是桃花面(呢), 人面桃花相映红(啰)。 歌词优雅清丽,歌调飞扬高亢,唱得雾飘云飞,山呼谷应。林老师说:“了不得了,凌云你碰上民歌高手了。高手反应敏捷,边唱边想,边想边唱,信手拈来,民歌要多少有多少,是刘三姐式的人物。我们哪里是他的对手。”凌云说:“这么厉害的?”林老师说:“你刚才犯了一个错,你一开唱就是盘问式,带有挑战性,这也是不礼貌的。你若接着唱的话,那歌手就非唱得你低头称臣才罢,你不再唱第二首,他也便作罢了。”凌云说:“唱山歌还有这么多规矩?”晓霞却怂恿说:“凌云,唱吧,大不了向他称臣,向民歌高手称臣也不是耻辱,倒是一种光荣哩!”方胜说:“那会唱到半夜去。我们还有正经事要办。” 这时,半山腰的山歌又响了:上岭好比牛拉车(哎), 下山好比风送云(啰)。 下山容易上山难(呢), 何不开喉放歌声(啰)。 唱起山歌道路短(呢), 唱起山歌心泛晴(啰)。 唱起山歌丑变俏(呢), 唱起山歌少疾病(啰)。 唱起山歌情妹来(呢), 唱起山歌白发青(啰)。 晓霞听了感叹起来:“这歌好自然,好优美啊!让人魂飞魄动的,现在社会上的流行歌曲总是爱呀恋呀的,以前我也跟着哼,现在我觉得那些歌全是无病呻吟,矫揉造作的货。比起民歌来,不知差多少倍了。学校若让我上音乐课,我就把这些民歌手请上讲台!” 这时眼前渐渐有些昏黑,林老师抬头看看天说:“可不好了,有雨下!”众人也忙抬起头看天,只见太阳落了山,头顶的天空暗云飞渡,山谷也变得幽暗起来。林老师说:“这鬼地方气候特怪,也不知是什么原因,有人说是地形问题,也有人说是风水问题。别的地方阴云密布,甚至下雨,而这里常有一方晴空。相反,别的地方晴日朗朗,这里却下着雨,有时是过山雨,有时也连下几个钟头的,而且下起雨来冷风飕飕。我们努力吧,快步上岭,这螺丝岭上可没有人家呀!”众人说:“我们的脚都好痛了,好想坐下来歇歇了,还能快步上岭?”林老师说:“可没办法呀!不跑,就会被雨灌死的。我们本来跑得热汗淋淋了,若淋上一阵冷雨,那可不是好玩的。快跑吧!”大家不敢违抗,就拼命往上跑起来。 雨说来就来,他们刚跑到第30道弯,雨就来了。先是一声炸雷在头顶上爆响,整座螺丝岭都在雷声中微微颤抖,且铜铜作响。接着狂风夹着暴雨,像一把把巨大的扫帚刷刷地横扫着,扫得人睁不开眼了。整个螺丝岭迷蒙在雨雾中,仿佛黑夜已经降临。风声雨声雷声以及溪流的喧响声,震耳欲聋,仿佛一场人喊马嘶的战争在这里打响。晓霞说:“我怕,这高高的螺丝岭仿佛要倾塌下去的。”她的衣服已经湿透了。林老师一面停下来扶住晓霞,一面说:“反正衣服湿透了,索性把脚步放慢些。要注意看清脚下的路,这一段路下边就是千丈悬崖,踩空一脚就会跌入深谷,那就要粉身碎骨了。”又说:“第三十八道弯的山壁上有一个小石洞,可以避雨的——再转一道弯就到了。” 到了石洞里,大家都像是从水中捞出来的了。头发衣服都淋淋漓漓往下滴水,口里喘着气。山洞里先就有了一个人,他望着这一群,嘴角掠过笑意:“这怎么是好……哦,是林老师,你回家遇雨了?”林老师笑了,说:“哦,原来是三爹呀!我领着几位老师去岭上喊学生上学,转第三十道弯就下雨了,这鬼天,变得好快呀!”又对晓霞他们说:“这位三爹就是民歌大王,你们夸歌唱得好,刚才那歌就是他唱的呀!”晓霞说:“大伯,你唱得太妙了!电视里那些歌星比你差远了。你若到城里去唱,城里人会把手掌拍痛的,说不定会产生轰动效应,你也会因此而发大财的!”三爹呵呵直笑,说:“山野之歌,只能在荒山野岭上唱的,登不上大雅之堂,到城里去唱,只怕会把城里人的大牙笑哩!” 民歌大王其实是一个很普通的山村老头。 洞外仍然电闪雷鸣,风狂雨骤,谷鸣山动,风也变得冷飕飕的,吹进山洞,几位老师就微微哆嗦起来,晓霞满脸煞白,嘴唇发青。林老师瞅了一眼说,不好了,晓霞会冷坏的!三爹就说:“烧一堆火烤吧!……这洞里有垫坐的柴草,已经干了。这里,还有几块干柴咧,来,放到一处。”林老师就掏打火机,先掏出那包烟来,已经湿透了。掏出打火机,拨了几下,一点火星也不冒,就连烟带机扔到路旁下面的山谷里去了。幸好三爹有一盒火柴,划一根点燃了柴草。 殷红的火焰给大家带来了温暖,除三爹外,各人都靠着火,身上的衣服都冒着腾腾的热气。林老师说:“苏老师,你看,这洞里的侧面还有一个能容一人的小洞,你站在那儿把衣服和裙子的水拧干。我们男同志的身子骨硬些,女孩子受不得风寒。我们都把眼睛看到洞外吧。” 脱裙子和衣服的声音,拧水声,系裙子的声音……晓霞笑着说:“好了,大家的眼睛可以随便看了。”林老师说:“晓霞,快过来,烤烤衣服……”这时洞外是风声雨声雷声,洞内人面对火焰,热气腾腾,晓霞嘴唇转红,脸上也红红的象两片桃花了……方胜说:“今天要是我与苏老师两人上螺丝岭遇雨,又钻到这个洞里避雨,大家想一想,会发生什么事情?我想那味道比现在浓烈得多。”凌云说:“那是的。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就是一篇小说,那会美死你的。”晓霞也笑道:“你身上打火机、火柴都没有,还说美死,恐怕会冷死在这个山洞里。”方胜说:“这个山洞里若留下一男一女两具尸体,那也是一篇艳情故事,只是,结尾是悲剧性的。悲剧更感人哩。”林老师说:“今天好玩么?觉得苦吗?累吗?”晓霞说:“苦有点儿,累也有点儿,但我觉得这样的生活够味儿——富有诗意呢。” 大家就笑:“这还有诗意哪?” 晓霞说:“怎么没有?漫天的风雨,巍峨的山顶,幽暗的山洞,红色的裙子,优美的民歌,燃烧的火光,弯弯的石板路……这不组成诗的意境吗?要是楚狂老师来了,他肯定会写出一首长长的诗来呢。” 过了点把钟,风停了,雨住了,天也早就黑了。头顶的天空,泛出深蓝的光泽。几朵残云如河流解冻的冰块,纷纷四散开去。一钩金黄的新月,平静地挂在蓝晶晶的天幕上。路旁的深谷里,有雾袅袅地升起,月光照着,泛出耀眼的银光。有如千朵万朵白蘑菇在竞长,又如朵朵白莲在柔情地舒展花瓣。溪水的喧响自深不可测的谷底传来。青青的石板路,湿湿的,映着雨后的月光…… 林老师说:“上岭吧。” 又说:“可要小心呀,这石板雨后有点滑,要注意安全啊!校长特地让我带你们来,我可要完璧归赵哩。” 于是四五人就上岭,拾级而上。 爬上螺丝岭,他们看见了一片山影,月色溶溶,白云朵朵。云雾村及林老师的家就在那片月色下,在那朵朵白云里…… 6、浪涛又起 翌日十点许,胖子他妈到学校找麻烦了。这时林老师、苏晓霞、方胜与其他几位老师在过道里说着昨日在螺丝岭遇雨的经历。听到有人叫“林老师”,林泉就回头望见一个矮胖胖,带着金项链的妇人正笑着望着自己,问道:“您是哪位同学的家长?”那妇人的笑容就一下消失了,说:“林老师你可是贵人多忘事了……”幸好林老师一下就想了起来,笑道:“怪不得好面熟的,我还吃过您亲手煮过的荷包蛋呢,煮得又香又嫩……您是刘老板娘子,我怎么会忘记?……到我的房间里去喝开水吧!”那妇人立即又恢复了笑容,说:“我不喝了。林老师,我胖伢子被人打了,你知道不知道?”林老师说:“是吗?”“他怎么就挨打了?您儿子怎么对您说的?”妇人说:“听说新分下来的一个女老师,穿一条红裙子,打扮得妖里妖气的,他就骂她是骚货,那妖精就狠狠打了我崽一巴掌。打了他回来不愿说,是别的学生告诉我的,他就只骂了她一声骚货呢。”晓霞听了又吓出一身冷汗,以为已经结束了的事仍然没有结束。林老师向晓霞使眼色,示意她迅速离开。待晓霞走远,林老师对妇人说:“有学生这样骂老师吗?哦,他在家也这样骂您么?”妇人说:“他有时也这样骂我,这样骂他妹妹、他姑姑和他婶婶。他见了女人总爱骂这句话,这句话是他的口头语,也许他骂这话最顺口,骂惯了,其实他并不是存心的。”林老师说:“这不应该嘛,一个学生怎么能这样野野村村的。世界上有那么多干净的话,怎么能用这样的脏语骂老师、骂亲人、骂长辈呢?”那妇人不是省油的灯,一下就抓住了理儿,说:“应该是不应该。可是他只骂你老师,你老师也可以骂他,可以教育他嘛,学生可以不懂事,老师应当懂事呀!怎么就一个耳光扇过去,扇得他倒在地上爬不起来,死了一回儿。做老师的怎么这么歹毒呢?”林老师到底是林老师,他依然不慌不忙,说:“嫂子,上次我去你家,你刘老板亲口对我说:我那崽若不听你的话,林老师你就狠狠地给我打,打了后我还舀水给你洗手!您亲自听见的吧?”妇人说:“林老师,我胖崽说过,你对他可好了,一不骂他,二不打他,还处处关心他,班上搞劳动怕他发病,不让他干活。我谢你还来不及呢,怎么会怪您呢?要是您老人家给我儿子一个耳光,我二话不说,一屁不放。可这是一个骚货打了我的崽呀!”林老师说:“刘老板娘子,这就怪了,你让我打,我一个男人的耳光说不定有100多斤的力,而那位女老师,还是一个丫头,一个巴掌有几两的力气?您如何只让我打不让她打,这个理我就不解了。”妇人说:“这您林老师就不要装着不懂了,您不晓得女人的耳光比男人毒哩。女人用的澡帕男人若用它洗了脸,要倒一辈子的霉;女人的裤子晒在竹竿上,男人若从下面窜过去,就要倒两辈子的霉;若让女人打了一个耳光,那男人就要倒三辈子的霉啊,我那胖崽今生今世还有什么出息!他三辈子的好运,就给那骚货一巴掌打掉了!”林老师听了又好气又好笑,想了一下,说:“哪有这么厉害的。既然这样,按老板娘的意见,那该怎么处理呀?”妇人愤怒地说:“我要见那骚货,见着了她,我可不会放过她!我要用手拍我的x,一面打她的耳光!这样才能给我儿子解秽气。我不怕她牛高马大,不怕她妖里妖气,不怕她骚风发作!我要撕烂她的两副x皮,扯掉她二十四根x毛,要用拳头捅烂她下面那个……”林老师见她的痞话如江河之水滚滚滔滔而来,就止住她说:“那好,我就把那位女老师叫来,让你去撕,去扯,好让你解心头之恨……不过,我有一个条件。”妇人说:“什么条件?说吧。”林老师说:“条件是,你解了恨之后,你把你的胖子领回去,我也不管他了。”妇人说:“你要管!”林老师说:“我还敢管吗?女老师轻轻地给你儿子弹了一下,你就要撕人家的皮,扯人家的毛。若我不小心,给你儿子扇了一个耳光,老板娘肯定会拿一把杀猪刀赶来,先砍掉我的脑袋,再砍掉我的双手和双脚,然后再剥我的皮,抽我的筋,最后把我剁成肉浆,用盆子装了,放到高山上,让老鸦和喜鹊慢慢地啄!……不过,我要告诉老板娘,若我不管你儿子了,恐怕也没别的老师敢管了,你儿子是什么时辰养的你不是不清楚,学习不好倒也罢了,就是那种怪病也是很吓人的。不信,你就问问这几位老师,我不管了他们谁愿意管?”几位老师都说:“林老师都不管谁还敢管?打死我我都不管!” ­;;;; 那妇人一时没话了。 ­;;;; 林老师又缓和了语气,说:“大嫂,有话好说,有事好商量,你别太激动嘛……自从那次到你家,我太忙,再没时间来你家看望你们一家……刘老板怎么今天没来,他很好吗?”妇人就叹了一口气,说:“别说他了!”林老师说:“承包工地不顺利吗?……这几年房地产据说不景气,建房的单位不多,很可能要受点挫的。”妇人说:“林老师也不是外人,我说出来你不会到处讲。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想换就换的。老草没味了,他要吃嫩草了。他想睡新的嫩的女人,就在外头找了一个黄花闺女,那骚货也不要脸,贪他有钱。两人日同餐,夜同宿,还违反计划生育,在外头生了一个小杂种。他只顾自己快活,把我们娘儿三个扔到屋里不管了!这天打五雷轰洪水冲车子压的畜生!好伤我的心哇!”说着,两行泪就从眼眶里滚落下来,粉涂得太厚,那泪水就缓缓地艰难地冲开粉的泥土,犁出两道小沟,就像雨水从泥土墙上缓缓地滴落下来。 ­;;;; 林老师也跟着妇人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有点忧伤地说:“这刘老板也有点不像话,赚了钱怎能只顾自己快乐,不管患难之妻呢。大嫂,我们很同情你的,也很同情你的儿子的,你虽然不愁吃不愁穿,但也有自己的伤心事。我想刘老板总会回心转意的。若万一不回心转意,你也要想开些。你把一儿一女好好抚养成人,丈夫靠不住,儿女还是靠得住的。你要让儿子好好读书,读了初中读高中然后再上大学,长大再娶个漂漂亮亮的媳妇,女也嫁个好郎官,你这辈子还不同样光光彩彩!谁敢小看您?”妇人听了擦了泪,说:“我也是这么想的呢。” ­;;;; 林老师又说:“这样吧,你的儿子骂了老师,老师新来,听不惯痞话,就动了他一下,你儿子一急,老病就犯了,但很快就好了。一个姑娘的手有多重?老师如父母,你打你儿子会落落实实吗?何况,校长已狠狠地批评这位老师,这几天她正哭鼻子呢。总不能因此开除她吧,也不至于让你胖子再还老师一巴掌吧?当然你的意见我一定转告给校长,该批评还得批评,该教育还得教育,该处分的自然要处分的。你的儿子我会尽量关心他,爱护他,您就放心好了!” ­;;;; 那妇人经林老师这么一劝,火气就消了,说:“林老师,你对我的崽一直蛮好,他在家一向夸你呢。我放心的。……那今后就拜托你好好教育他了。”说完就往校外走。林老师说:“我去你家,您那么热情招待。今天你来这里,开水也没喝一口,在这里吃中饭吧。没有菜,只吃油豆腐,大嫂不会怪的吧?”妇人也客气起来:“不吃了,林老师有空了,来我家玩呀!”林老师笑着说:“会来的,想吃荷包蛋了,就来你家了。” ­;;;; 送走了胖大嫂,老师们笑成一片,都说:“林老师你那花娘嘴,死人也说得活,怪不得学生被你玩得团团转。”林老师说:“我们做老师的,就靠一支粉笔一张嘴混饭吃呀!” ­;;;;这天夜里,晓霞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翻过来,侧过去,把一张小木床弄得吱吱呀呀地响。窗外是月光,是月亮照耀下的乡村。蛙声如潮,一阵一阵涌来,涌来的好像还有一种身在异乡的孤独寂寞感。山村的夜是宁静的,可自己却宁静不下来。心头沉沉的,思绪乱得无法理清,昨夜住在林老师家,今夜是自己住在学校第一晚,今后的夜还会有孤寂的感觉吗?还会有难眠的时候么? ­;;;; 来乡下只有两天,短短的两天,可是好像很长了,好像已经历了许多,已卷入了乡村生活……随意挥出的一个耳光,带来了一连串的反响,无疑给学校和老师带来了麻烦,影响了学校的形象,也影响老师的整体形象,影响自己的形象倒在其次。今天若不是林老师巧舌如簧,那位妇人会饶恕我吗?说不定会把我一块块地撕成碎片呢。看来一个教师一个小小的失检,就会牵出许多问题,这是教训呀!……新生活还刚刚开始,万里长征还刚迈出第一步,许多艰难险阻还会接踵而至。妈常说我是个傻丫头,是说我太单纯,太天真幼稚,喜欢感情用事,头脑简单的我孤军深入乡村,能够适应乡村的一切吗?能够像林老师那样游刃有余地处理一个又一个迎面而来的难题么?林老师太伟大了!他懂得好多好多,他懂得的好像不只是教学,不只是学生,不只是学校这个小社会,他还懂得校园之外的那个大社会,或许,他懂得整个的中国乡村……以后要多向林老师请教才是…… ­;;;; 新的生活毕竟才刚刚开始,还没有真正深入。光明与阴影同在,艰辛与幸福共存,这是生活的辩证法。更何况,这是自己选择的生活道路,应当义无反顾,即使伤痕累累,付出血和泪的代价也要勇往直前!谁叫我是傻丫头呢? ­;;;; 她就这样胡思乱想,就这样反反复复地安慰自己和鼓励着自己。 ­;;;; 她抬腕看了一下手表,已是深夜11点。明天还要上第一堂课,要与学生见面。睡吧,睡吧,安安稳稳睡一觉,什么也不要想了。也许,明天,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她闭上眼睛,等待着睡眠的来临……迷迷糊糊中,她突然听到了远处响起沉闷的雷声,接着房屋剧烈地摇晃起来。呀!地震了!一场灾难来临了!她猛地跳下床,开了门,就往操场上走。她发现自己光着身子,但她顾不得这些了,大灾难来时谁来顾得了这些?刚到操场就看见无数个碟状的光环在空中舞动,照得天地一片明亮。接下来就是轰隆隆的一声巨响。校园的建筑物坍塌成一片废墟,仿佛一切都化作了虚无。她急得大声疾呼,却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也听不到回声。她喊陈校长,喊林老师,喊方胜,喊肖姗,喊那个酒仙……都没有回声。到处是一片死寂。难道他们都一个个埋在了废墟之下了吗?她独自一人在废墟之上痴痴傻傻地、疯疯癫癫地走,她在寻找,寻找!……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寻找,仿佛出自一种天性,她不得不寻寻觅觅,觅觅寻寻,寻找成了她的使命……她发现林老师,被残砖碎瓦压着。她蹲下身来,吃力地搬开砖头……林老师慢慢地睁开眼睛,怔怔地望着她,似乎有许多话要说,却又不言语。“林老师,你说话呀!”“你怎么不说话呢?”她抬起泪眼,忽又发现林老师的背后有许多老师端坐在废墟之上,都不说话,只拿眼睛怔怔地望着她……她开始地哭了,撕心裂肺地哭,哭,哭,哭着哭着忽然意识到足下的土地微微地抖动,且在徐徐地下陷,她感到自己的双脚已深深地陷进泥土之中,怎么也拔不出来。她便使尽全身力气拼命地拔,拔,拔,终于把一只脚拔了出来,另一脚只拔出来一截,下半截却留在泥土之中。而拔出来的那条断腿,鲜血淋漓,且鲜血还在不断地流,愈流愈多,在地上积成一滩,又蓄成一汪,并向四周漫过去……她忍不住大声喊道:救救我呀! ­;;;; 没有人听见她的声音,她自己倒听见了——因为她醒来了,醒来在自己床上,她发现自己一脸的泪,一身的汗…… ­;;;; 我怎么做了这样一个奇怪的梦?梦与生活有什么联系吗?中国的《周公解梦》,外国弗洛伊德的《梦的解释》的解释都不大令人满意。莫非,校长把她领到这间房时,告诉她这是一栋危房,引起了这一场恐怖的梦吗?那么,为什么又与地震挂上钩了呢?唉,许多东西还无法解释,世界是复杂的,生活是复杂的,梦更复杂难测…… ­;;;; 月光竟照到床上来了,一片银白,窗外依然蛙声如潮,月色如水。 7、第一堂课 苏晓霞与九月早晨的一阵风同时走进教室。她穿着一件白色的连衣裙,素洁而高雅,白皙的脸上满是温柔的光芒,她含着微笑,镇定地站在讲台前。窗外是湘南九月的乡村,布满了阳光。 ­;;; 讲台之下是几十双亮晶晶的眼睛,黑星星般闪烁着。那一张张笑脸分外灿烂,如满园金色的葵花,显示出勃勃生气。晓霞有几分迷醉,恍若乘着一股温暖的风回到了童年。 ­;;; 感觉挺美妙,笑容又浓了几许。 ­;;; “同学们:我们很有缘份。从今天开始,我就是你们的班主任,你们就成了我的学生。我叫苏晓霞。苏,苏醒的苏;晓,‘春眠不觉晓’的晓,‘晓’是早晨的意思;霞,‘霞光万道’的霞。三个字连起来,就是:苏醒在清晨天际的一抹淡淡的早霞。在太阳出来之前,她是一道不可忽视的风景。挺有诗意的是不是?” ­;;; 黑板上出现了三个字:苏晓霞。 ­;;; 有几位女同学在喃喃着:“名字挺美的,人也很美很有气质的。” ­;;; “父亲给我起这个名字是信手拈来的,父亲告诉我,我刚从母亲的肚里滚落下来,向这个世界发出第一声啼哭时,正是清晨,太阳还没出来,一抹淡淡的早霞正挂在碧蓝的天际,因此他就给了我这样一个名字。” ­;;; “为了感谢父亲给了我这样一个富有诗意的名字,我从小就很听他的话,也深受他的影响。从小学到大学,我总是以最好的表现和最佳的学业成绩来回报他。现在,我已站在乡村中学的讲台前,我想我应当给同学们的生活投射出一抹霞光,而不是一片阴影!” ­;;; 同学们仿佛沉醉了,说:“好象在朗诵一首抒情诗,太美了,太吸引人了!” ­;;; 其实,这只是晓霞的一种设想。 真的当晓霞与九月早晨的一阵风同时走进106班教室时,感觉并不十分美妙。闹哄哄的教室好一阵才慢慢静下来,讲台下的脸并不灿烂,有的显出惊奇的神色,有的却很木然,色泽是黑的,是太阳晒出来的那种黑。有几个女同学交头接耳在小声地议论着。衣服整洁鲜艳的只有那么几个,大多衣服陈旧甚至有些破烂,穿袜子的脚不多,赤脚套着凉鞋的,光着脚丫、卷起的裤管上沾着灰尘和草叶什么的倒是不少。晓霞这才意识到,这些孩子是踏着泥土和草丛走来的,与自己实习时教的那群城里学生相比,他们来自另一世界。面对乡野的孩子,她觉得她事先准备的那一段开场白实在太阳春白雪了,看来只有另起炉灶,想了一会,她才说: ­;;; “同学们:我叫苏晓霞,师范大学毕业后,自愿支边来到了乡村中学的,校长让我接任你们班班主任并兼任语文教师。老实说,我信心不足。因为我刚刚走上教学岗位,经验不够,而我又生长在城市,对乡村,对乡村的学生都不太熟悉和了解……但我想,自己毕竟读过大学本科,又愿意向有经验的老师请教,也愿意向同学们学习。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如果我倾注全力,虚心学习,在老师和同学们的帮助下,我或许能把你们带好呢。不知同学们对我有信心没有?” ­;;; 下面稀稀拉拉地回答“有”,也有说“没有”的。个别人等别人回答许久之后,故意拖着长腔答“有”,惹起一屋的嘻嘻哈哈。 ­;;; 晓霞的心头有一种不快的感觉泛起,但她很快地将它压了下去。她想在这样的气氛里,不宜豪言壮语,而应当讲实话,唱低调,于是放低声音说:“有的同学对我没信心,这也难怪,的确,要成为一个优秀教师,一个优秀班主任有一个过程,一个不很短的过程,一二年内,我深知自己无法成为一个出类拔萃的班主任。不过我有一种愿望,我决不想成为大家最讨厌的班主任。” ­;;; 一些原来低着头的同学仿佛对她有了兴趣,竟抬起头来注视着她。 ­;;; 晓霞接着说:“很遗憾,我还不知道大家讨厌怎样的班主任,我想请同学们谈谈自己的想法,怎么样?” ­;;; 那些抬起的头又重新低了下去。 ­;;; 没人举手发言,却暗自窃窃私语。 ­;;; 等了许久,晓霞催促说:“谈谈看法吧,说错了也没关系的……怎么没人举手呢?” ­;;; 许多人扑哧一声笑了。 ­;;; 晓霞说:“笑什么?” ­;;; 一个矮矮的男生说:“老师不懂我们的班情——初一时举手的密密麻麻,初二时就稀稀拉拉,初三时渺无踪迹了——其实,别的班也差不多。” ­;;; 晓霞说:“怎么是这样呢?……好吧,我就从班情出发,点兵点将来回答——四组二号,你谈想法吧!” ­;;; 四组二号站了起来,是位女同学,她怯怯地望着晓霞,满脸通红,嘴里却说不出话来。 ­;;; 晓霞说:“别紧张。你先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 女生说:“我叫夏小雨。” ­;;; 晓霞说:“你的名字好美的,夏天太炎热了,下点小雨,那才凉爽,才有意思啊!我们这里三个月没下雨了,大家都盼着雨呢。” ­;;; 小雨的脸上有了笑意,晓霞又鼓励说:“你随便讲吧。” ­;;; 小雨说:“我最不喜欢偏心的老师,有的班主任把成绩好的捧上了天,对成绩不佳的却另眼看待,还有个别班主任对家里有钱有权的特别看重。这样的班主任,我们也看不起他!” ­;;; 晓霞说:“谢谢夏小雨同学的提醒,本班主任在今后的工作中,做到对所有同学都一视同仁。对成绩好的和不好的,对男生女生、对班干部和非班干部、对家境好的和贫寒的一样看待,决不厚此薄彼!” ­;;; “还有谁发言?”晓霞又一次催促。 ­;;; 一个高个子男生没有举手,就站起来说:“我叫彭民。我最讨厌婆婆妈妈的班主任。对什么事强调了又强调,叮咛了又叮咛。久而久之,我们的男生都要婆婆妈妈化了!” ­;;; 晓霞笑起来,说:“敢于站起来发言,这就很男子汉嘛。我很欣赏哩!本班主任虽属女性,却不敢同化男生。我小时候就比男孩子更顽皮,现在说话办事也喜欢干脆利落。我希望我手下的男生都成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 一些男生笑了,但接下来冷了场。 ­;;; 晓霞又指定了一位矮个子女生发言,女生站着,低着头,不敢正视她,但语言却很泼辣:“我最讨厌专制的老师,他们特别欣赏那些唯命是从的学生,听不进去不同的意见。他说的话似乎非常正确,句句都是真理,他觉得他就是上帝!”说完竟抬起头来,注视着晓霞,眼里闪动倔强的火光。晓霞想,这位女孩一定是向某位班主任提意见碰了一个壁,口里说:“你说得对,老师不是学生的上帝,而应当是学生的朋友,关系应当是平等的。我将在本班提倡民主,反对专制,老师可以批评学生,学生也可以批评老师,让我们教室里充满着浓郁的民主空气好不好?” ­;;; 没有欢呼声也没有掌声。 ­;;; 忽地,最后一排的一位留着长发的男生“咚”地从座位站了起来甩甩长发。没好气地说:“我最讨厌那些体罚学生的老师。他们口头上也说爱护学生可一旦学生犯了一点小错,他就一个耳光扇过来,扇得你电闪雷鸣,有时还会昏倒在地,死上半天!”说完又“咚”的一声坐下去,表示抗议似的。课堂上发出一阵震天的笑声。笑过之后又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再看看那位长头发,然后一个个低下头去,仿佛自己都做错了事。只有长头发昂着头,显示出英雄的本色。 ­;;; 教室里沉默了,大家都等待着苏老师拍案而起。 ­;;; 晓霞知道长头发是冲她而来的。看来打胖子的事已经尽人皆知了,以为结束了的事仍然没有结束。她心里有些慌乱,脸开始发烫,她克制着自己,用友好而平静的口吻说:“也许,大家都晓得了,那天一个同学用脏话骂我,我发了火,挥手就打了他一个耳光,对这事,我至今还懊悔不已。我想,那是我第一次体罚学生,也是最后一次。请大家放心!” ­;;; 点燃了导火索的炸药包没有发出轰隆一响,实在让人失望。 ­;;; 那个叫彭民的男生却“咚”的站了起来,说:“老师,我有看法!” ­;;; 晓霞说:“讲吧!” ­;;; 彭民说:“如果一个学生在不应犯错的事犯了错,比如打架,又屡教不改,我觉得可以扇耳光!骂是情,打是爱,批评和体罚有时也是一种爱护,严厉的爱护,在我们这里,有几个人没打自己儿女的?” ­;;; 晓霞说:“有这样说的吗?” ­;;; 彭民说:“我看过梁实秋先生的一本书,他讲述了这样一个故事:一个孩子骑在商店门口作样品的一匹玩具马上,摇摇晃晃,父母劝他下来他不听,营业员劝他下来劝不了。他们没办法,就从12楼上请来一位心理专家。心理专家只对小孩的耳边轻轻地说了一句话,那孩子就乖乖地下来了。大家对心理学家佩服得不得了,问心理学家说了一句什么。心理学家说,我说‘你再不下来,老子就用锤子敲烂你的脑袋。’想想吧,如果孩子听了那句话还不下来,那位博学的心理学家也只好举起拳头了,除此,还有什么办法呢……老师,如果我犯了特别重大的错误,又不听劝说,你就狠狠地给我一巴掌吧——让我警醒,也让我永远记住那个教训!” ­;;; 课堂里立即形成两个对立的派别,唇枪舌战起来。 ­;;; 晓霞不知所措了,眼看两派愈争愈激烈,好象要动拳头了。晓霞才敲敲讲台,说:“别争了,要争到课后去争论,但不许动武,也不一定要得出一个结论。讨论是件好事,真理愈辨愈明。现在,我请大家写一篇短文,题目是《假如我是班主任》,文体不限,篇幅不限,大家各抒己见吧。要求大家在本堂课内完成。” ­;;; 大家有点不情愿地拿出纸和笔来。有人握着笔呆呆地望着天花板,半天没有响动。也有人的笔在纸上唰唰地走动,也不知写了些什么,晓霞下去巡视,他们慌忙用手遮了文字。 ­;;; 铃声响了,晓霞收了卷子就走出教室,连她自己也无法判断这节课的好坏,但第一堂课终于敷衍了过去,心里还是平静了许多,轻松了许多。 ­;;; 这天夜里,她坐在自己的房间里细细地品味着学生交来的“杰作”,她想或许会从其中得到一些启示: ­;;; ­;;; 前班主任爱打我们的耳光,且打耳光独具风格。如我们不认真看书或思想开小差,他就不声不响地走到我们的身后,猝不及防地扇上一个耳光,把我们扇得云里雾里。当我们回头望他时,他不作任何解释与说明,转身若无其事的慢慢的走他的路,仿佛打耳光的不是他。但向前走了十来步,却又回过头来,咧开嘴,无声地朝我们怪怪地笑,那笑‘像雾像雨又像风’,让我们百思不得其解…… 假如我当上了班主任,不这样对待学生。那时,我和这位班主任是同志关系了,我一定要问问他:你打学生为什么是这样一种风格? ­;;; ——陈新写 ­;;; ­;;; 假如我是班主任,一定要开展一场“扫脏”运动。现在有些男同学满嘴脏话,什么“日你娘”,“操你妈”,还有“你妈╳痒╳臭”之类的脏话满天飞,连一些女同学也仿而效之。极大的污染了校园纯净的空气。 ­;;; ——四毛 ­;;; ­;;; 假如我是班主任 ­;;; 早点放学 ­;;; 让一群群小燕子,早点 ­;;; 飞向自由的天空 ­;;; ­;;; 假如我是班主任 ­;;; 不布置作业 ­;;; 让孩子们握起锄头 ­;;; 去种他们想种的地 ­;;; ­;;; 假如我是班主任 ­;;; 带着学生 ­;;; 走向乡野 ­;;; 秋天的阳光真好 ­;;; ­;;; 假如我是班主任 ­;;; 我让学生的脑袋长成多种多样 ­;;; 可以是长方形、正方形 ­;;; 也可以是梯形、圆形、多边形 ­;;; ——翅膀(系笔名)­;;; ­;;; 晓霞想:这是彭民写的吗?好像是,又好像不是。有点水平,好像还有着素质教育的思想呢。 ­;;; ­;;; 我不会当班主任,永远不会!没有什么假如!老实说,我想当官!当一位管老师的官! ­;;; ——老狼(系笔名) ­;;; ­;;; 老师,你的普通话说得真美,说慢点好吗! ­;;; ——阿土写 老师,你真美,我爱你! ­;;; ——无名氏 ­;;; ­;;; 看到这里,晓霞的眉头拧紧了:这是什么意思?是喜爱,是羡慕,是侮辱,是挑逗,是戏弄,还是向我挑战?对这样的同学,是找他谈话,进行严厉的批评,还是宽容,故意不闻不问呢?她又一次不知所措了。 ­;;; 8、节日怪象 一下就到了9月10日教师节,学校里并没有节日的气氛。上完四节课,老师们吃了中饭,陈校长就召集全体教职工开会。因没有会议室和办公室,教室因学生未放学不能用,所以会议就在校长房里举行。校长背朝一张办公桌而立。老师有的坐在老陈平时坐的椅子上,有的挤坐在校长的床沿上,有的从自己房里搬来一条小凳子坐了,有的估计会议肯定不会太长,就索性站着或蹲着。三十多位教职工,坐坐站站蹲蹲,黑压压的挤满了一屋子。校长看看大家,语调很低地讲了话: “今天是我们自己的节日,本想像往年一样,贴几条标语、对联,开个庆祝会红火一下,可想想又觉得没什么必要。让学生来赞美我们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是辛勤的园丁,是把学生送上理想彼岸的摆渡工,是燃烧自己照亮别人的红烛,说从事教育工作是太阳底下最神圣,最光荣的职业,什么伟大呀,公平呀,慈爱呀!其实都是说着玩的。学生是那么看么?工农是那么看么?官人是那样看么?我们自己又是那样看么?别人那么说着玩也就罢了。若跟着这么说,是画饼充饥也是掩耳盗铃,是一种讽刺。昨天,我看到一本书,叫《魔鬼字典》,书里评价老师说:教师,是许多年后偶尔还想起的一种善良的动物。读了有些感动,对老师的许多评语中,唯有这一句似乎出自内心。其余的话都是闹着玩的!” 沉默了一会,陈校长又接着说::“好吧,闲话不说了,今天是我们的节日,尽管经费紧张,但还是要表示一下的。校委会经过讨论决定发给每人20元作为节日补助。钱是少了一点,只能表示一个纪念的意思。大家拿了买瓶酒喝。老田,你给大家发红包吧。各位领了红包依旧去上课。” 大家一时无言,隔了许久,忽听一位老师用粗话说:“我操!以前发100元,后来是80元,60元,40元,今年竟是20元!明年就只有一条x!”另一个又说:“我的一个朋友的儿子在银行工作,端午节发1000元的节日补助,人比人,气坏人啦!”又一个说:“我索性不要了,拿着都丢人!”接着忽听一人大声吼道:“你们不要,老子要!老田,把钱发给我吧——老子要喝酒了!”原来是江涛。江涛走到总务主任老田跟前,接过两张票子,身子一摇一晃的,作出一副极快乐的样子。怪腔怪调地唱了起来:“有钱就有酒啊!有酒无虑无忧啊……好酒!好酒!好酒千杯少,万盏喝不够!酒鬼你大胆地往前走呀!乌龟野狗莫回头!”也不等校长宣布散会,就径直往学校商店里去了。 校长也不阻止,阴沉着的脸似乎有了一点开朗,说:“其实我不该发牢骚的,牢骚太盛防肠断。比起某些行业来,我们的待遇是低了点。我们不能与官爷、星爷和款爷比,要跟工人,农民比才对。我们与那些下岗工人,只会挖泥巴坨的‘死农民’相比,处境还是好些的。起码,我们休闲时间就多,一年有近四个月的假,假期能依法领工资,这不是优待吗?比起文革来,就不知好多少了。我们那时的工资多年一直是咪法琐——34。5元,民办教师的工资是每月6元,一个小小的大队干部可以对我们指手划脚。我记得一位公社书记曾拍着我的肩膀说:‘小陈(现在是老陈了),好好干吧。干好了将来提拔你到供销社去当营业员……’哈哈,教师当营业员竟是一种提拔,这岂不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林老师插言道:“我们选了这一行,就选择了清贫,别做发财的梦吧。” 大家的脸仍然阴沉着。 这时江涛一手提着一瓶酒摇头晃脑地走了回来,向众人翻了一个白眼,叫着:“20元,两瓶酒,多来劲!各位喝不喝?不喝,兄弟我就喝了!”说毕就用牙咬开了瓶盖,一仰脖,就听见一阵咕咚咕咚之声。胡子上挂着亮晶晶的酒珠,他也不抹,咧开一张大嘴,向大家怪笑几声,然后又将剩下半瓶酒朝肚子灌了进去。又叫喊着:“人生几何?对酒当歌!岁月匆匆,苦难多多,智者多忧,达人自乐!富贵有命,得过且过!手中有酒,为何不喝?……哈哈!”边说边将手中的空酒瓶象甩手榴弹似的甩了出来,酒瓶十分优雅地在窗外的天空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然后发出一声尖利的破碎声。 他又将第二个酒瓶的盖用牙咬掉了。 林老师说:“江老师,别再喝了,会醉的!” 江涛有了醉意,他逼向林老师:“醉?你解释解释:什么叫醉?醉的定义该怎么界定?醉和不醉有什么区别?我这是醉么?我盼着醉哩,醉着好呢!醉着有味哩!我为什么不醉?为什么不永远醉着?为什么不昏昏沉沉飘飘荡荡朦朦胧胧像生又像死,像死又像生?” 老陈说:“江老师,20元钱你就买酒喝了?你也不想想老婆孩子?你家里穷,20元钱可以过一天日子了呀!” 江涛仰天大笑:“想老婆孩子?想得过来么?我想他们谁想我?我顾自己还顾不过来呢!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男人有钱就变坏,男人没钱就喝酒!懂吗?世上圣贤皆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名!懂吗?” 这时听得一阵锣鼓声在窗外响起。外面不知谁喊了一声:“造反的来了!” 江涛朝窗外望了一眼,就欢呼起来:“好了!造反了!‘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又来了,毛主席就说过,文化大革命不能只进行一次,要进行多次呢。好好好,请革命造反派的同志们喝酒去,”就大踏步往外走。 校长老陈登时变了脸色,招呼老师们不要去招惹游行者,免得惹火上身,也不宣布散会,自己就匆匆地走出了房间。 长长的游行队伍从山脚下逶迤而来,上了一个长长的坡,就来到山岭上的校门口,这群农民兄弟,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大多衣冠不整,面色黝黑。他们举着一面国旗,一面党旗,支着标语和小旗子,呼着口号: “坚决贯彻中央指示,减轻农民负担。” “坚决反对腐败!” “学费不降低,文盲年年多!” “扫盲是造假!” “……” 口号声稀稀落落,并不十分雄壮。老师们没走出校门,只远远地站着看。学生也不允许走出教室,他们纷纷将脑袋探出窗外,看着那些父老乡亲们喳喳呼呼,手舞足蹈的,觉得莫名其妙,又觉得非常新鲜刺激。 江涛拿着酒瓶快步迎上游行队伍最前边的那位举旗子的头儿,先是拱手,后是作揖,接着又怪声怪腔地说:“同志们,革命战友同志们,你们辛苦了,我代表广大教师、广大学生、广大人民群众向你们问好!向你们致敬!我们坚决支持你们的革命行动!首先,让我们来学习一段毛主席语录:造反有理,革命无罪!” 头儿说:“都什么时代了,还学毛主席语录!” 江涛咧嘴一笑,又说:“那咱们就唱一首革命歌曲吧:‘大海航行靠舵手……’” 头儿说:“谁同你唱歌?!” 江涛说:“既不学语录,又不唱歌,咱们就喝酒吧!怎么样?我的同志我的战友我的乡亲父老!喝不喝?男人有钱就变坏,男人无钱就喝酒。孔乙己身无分文,但,酒,还是要喝的?茴香豆还是要吃的……来来来!喝一杯革命的酒,拉着酒鬼的手,昂首阔步朝前走,千万呀莫回头……来!喝酒!每人一口,一个也不能少!友谊第一,喝酒最重要……不喝,兄弟我可喝了。”于是把那瓶酒的一半又咕咚咕咚倒进了肚里。 头儿不理他,又带头拼命地呼起口号来: “响应中央号召,减轻农民负担!” “学费不减轻,文盲年年有!” “决不允许我们这里学费年年高!” “……” 众人跟着呼,江涛也跟着高呼,且手臂举得比谁都高,声音比谁都响。待头儿不呼口号了,江涛却带头呼:“文化大革命又来了!”众人习惯地跟着呼,呼了半句,觉得不对,就不呼了。江涛极轻蔑地白了众人一眼,独自狂呼着:“知识越多越反动!知识越多越贫穷!”见众人还是不跟着呼,就来了火药味特别浓的:“打倒臭老九,咱们贫下中农管理学校!”见众人不响应他的口号,就来了气,质问游行者:“既然游行,怎么不跟我高呼口号来壮我行色,长我威风,助我斗志!啊?为什么啊!……哦,我晓得了,战友们没气力了,那么,请喝酒吧”他抓住一个游行者的衣领,把酒瓶递到那人的嘴边:“喝!上级命令你喝!不吃辣椒不革命,不喝白酒最反动!”那人推开酒瓶,喊道:“谁吃你的酒,酒鬼!”江涛说:“谁是酒鬼?孔乙己说,不要污人清白!你说,谁是酒鬼了?”那人不示弱:“还有谁是酒鬼?你呗。”江涛说:“我是酒鬼?最近酒界同行评了职称,有三级:一级,酒仙也;二级,酒鬼也;三级,酒徒也。我常喝酒而不醉评为酒仙也。快,叫你爹‘酒仙’。”头儿听了就来干涉,问:“你是什么人在这儿狂言?”江涛说:“狂言者,酒仙也。”头儿说:“亏你还是教师?”江涛说:“教师是人吗?”头儿说:“教师可不能疯疯癫癫!”江涛啐了他一口,恶狠狠地说:“别人可以疯疯癫癫,教师就不能疯疯癫癫么?教师也是人,也要吃饭,穿衣,睡堂客!你能怎么样?”头儿举起了拳头,说:“怎样,老子要揍你!”江涛哈哈大笑:“要揍我?好样的!来吧,为你喝彩!来,先喝一杯吧!小子!”头儿变了脸色,一把揪住了江涛的衣领,江涛见势不妙,也忙揪住了头儿的衣服。两人便扭打了起来。 教室里学生和在走廊操场上的老师齐喊一声:“不能打教师,殴打教师犯法!” 可是江涛实在不争气,平时吹嘘自己有武功又有气功,入千军万马之阵犹如入无人之境,可是一动真格,谁知就手无缚鸡之力了。那头儿象提了一个稻草人似的将他提了起来,然后猛地甩出老远,他倒在地上,脸上沾满了泥土,鼻里嘴里流出血来,但他却不喊疼,若无其事躺在地上,也不急于爬起。过了一会,他仰面朝天地高举起酒瓶,喊道:“战友们,来喝一口酒吧。我们是同一战壕的战友,有苦同吃,有乐同享,有难同当,有酒同喝!都来吧,都喝一口吧!……不喝?兄弟我可喝了!”说着就把剩下的半瓶酒又咕咚咕咚干了。 那头儿就带领队伍进入操场,口号声和锣鼓声又响成一片。 老陈一面吩咐人去救助酒鬼,一面向游行队伍那边走去,几位老师忙拦住他,说:“校长,去不得的,这些人是和尚打伞无法无天的,君子莫吃跟前亏,据说他们昨天把镇长也打了,你去见他们就会挨打的!”老陈说:“我怕什么呀!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我想他们还是通情达理的,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当死不死,祸害难止。我吃点亏,挨顿打,学校平安了也划算呀!”他就径直走到头儿面前,说:“你是游行的头儿吧?我是学校的头儿,姓陈。不知你们远道爬涉而来,有何吩咐?”头儿一针见了血,道:“你们多收了学费,要退还给我们!”老陈说:“没有多收呀!我们收学费是县上规定的标准。你看,这是县上镇上的红头文件,我们可不能造假。”头儿拿了“红杠杠”看了一看,说:“县上镇上的规定与中央、省上在报纸上的公布标准不一致。”老陈说:“那我管不了,我只知道下级服从上级。”头儿说:“不对,全党要服从中央!”老陈说:“一切都应从实际出发,万层高楼从地起,不能搞一刀切呀!”头儿说:“不对呀,不能搞地方主义,要与党中央保持一致,凡事要以全局为重,以整体利益为重!”校长就认真地端详了一会头儿,觉得头儿非等闲之辈,用官话拦不住他。老陈想了想,说:“与省里的标准相比,我们的确在每个学生头上多收了60元,但这是为镇政府代收教育附加费,这笔钱反正你们要上缴的。你们若有意见,就去县上说,县长叫我们退我们就退。”头儿坚定地说:“到县上去找要坐车,要吃饭,县长还可躲起来不见我们!我们怎么那么傻呢?我们偏要找你们!谁收我们的票子我们就找谁!我们找定了!”老陈就退一步说:“就是要找,也不必敲锣打鼓,闹闹嚷嚷的。这样吧,你们派几位代表来,我们协商一下吧。”于是队伍中就走出几位,跟在头儿的后面,与老陈往里走。迎面碰上了肖珊老师,校长就向头儿介绍说:“这位是市人大代表肖姗老师,其实你们有情况应当向人大代表反映就是,再由人大代表向上级反映,不要动不动就游行示威嘛,好像又搞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似的。”头儿正想反驳,定了定神看了一下肖姗就笑了起来:“珊姐,是你?我外出十多年了,你还在这里坚守阵地?当上了市人大代表了?”肖姗笑容可掬,说:“新弟,多年不见,今天什么风把你吹到我们这个学校里来了。”老陈说:“哦,他是你‘新弟’……好个你的新弟!是来造我们教师的反的,他是头儿哩。”肖姗却笑着:“新弟,你不是在外头做生意么?怎么回了故乡做起陈胜吴广来了?做陈胜吴广倒也罢了,怎么一反一反竟反到我们教师的头上来了,反到你表姐的头上来了?……也好,不造反难得到此一游,今日来了,可得在这儿玩上几天!”叫“新”的头儿有些不好意思,说:“不,不玩了,今天我们还准备去镇政府的。”肖姗说:“新弟,反要造,饭也要吃的。你在我这里吃了饭,喊口号什么的也有气力些。来来,请屋里坐,客气什么呢!” 于是几位代表就进了肖姗老师的房间。新说:“姐,你就住在这么个小地方?”肖姗说:“天!这是小地方吗?我这里够宽广了呢。学校领导见我家人多,还多给了一间,共有50多平方呀。别的教师才十多二十平米呢:”新顺嘴说道:“我家好些的。”肖姗说:“我们哪敢同你比呀!我听我妈说,你在市里有了自己的小洋房,面积二三百平方。我再奋斗50年,也达不到你的程度。你现在是资本家了,你姗姐是贫下中农!”肖姗给每位代表开水喝,校长从商店里买来了一包长沙烟,给每人发了一支,又给他们一一点上了火,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肖姗老师是有了20多年教龄的教师,又是优秀教师,还是市人大代表,在我校是受优待的,她的条件也就是这么个样子。你们还说教师吃人,吃人的人怎么会这么穷呢?……来,各位,再跟我去看几个地方,你们可能就要改变态度了。”老陈,肖姗就领着代表巡看整个学校。他们看到:有个教室在学校后侧是个厂棚,上面用塑料薄膜盖着,里面又闷又燥热,象一个“鸭棚”。还有一个教室,只有一块黑板,讲桌和凳子全是坚硬的泥胚,老师的讲台也一样。许多脑袋在泥胚间晃动,泥土气息特别的浓重,真是一幅叫人无法相信的奇景……众代表有些震惊,叹了气,就不再说话。叫“新”的头儿窘迫地与肖姗老陈他们告了别,表情木木的,默默地带着他的队伍走出校门,口号不再喊,锣鼓也不再敲,把红旗扛在肩上。没有风,旗子也不摆动。 让农民队伍闹腾了一阵,大家的心情都不好。老陈也一样,他说:“今天上完四节课就放学算了……本来该放假的,上什么课。我们的节日,本该快乐快乐,却受了一场惊吓和侮辱!……江涛他怎么样了?”有人说:“还在梦中喝酒呢。” 放学之后,有的老师回了家,有的就聚集在破旧的礼堂里议论着游行的事。林老师说::“苏晓霞,今天的事很新鲜吗?你在城里经历过吗?”晓霞说;“有趣。林老师,你和我爸是同龄人,经历六十年代的文化革命,那时的游行是这样的么?”林老师说:“那可要凶得多哩!”老陈说:“如果再来一次文化革命,参加的人一定不会很少,文化人仍然逃不了批斗的命运!” 楚狂说:“不能把今天的事与文化革命的事相提并论。文革是官方发动的,今日的游行是民间发起的。性质就不一样。老百姓游行示威说官方几句坏话,说一些行业的坏话,这其实是一种监督,正说明我们的社会在进步哩。如果百姓对官方敢怒不敢言,甚至逆来顺受,反而是一种退步哩。” 晓霞赞赏说:“诗人到底是诗人,看法与咱们就是不一样。” 楚狂却不再说话,踱着步走开了。 方胜说:“讨厌,这也意义那也意义,其实哪有那么多意义。意义是人强加的。历史是一种偶然!不要奢谈意义!文革的造反很无聊,今天的游行也是瞎胡闹!” 9、明潮暗平 农民游行队伍从学校撤走之后,并没有散去。下了山坡,转过几道湾,红旗又竖了起来,锣鼓声又响,口号声又起。他们径直奔到镇政府,与其他几支游行队伍会合起来,声势更浩大,闹得镇政府山摇地动的。镇政府的官人早就躲了出去,门窗紧闭,只有一位副镇长没走,就被游行队伍团团围住:“老贼!当官的哪里去了?”老头不作声。“老头,你们镇政府胡摊乱派,吃了我们多少血汗钱,你晓得不晓得?”老头亦不回言。“你一言不发,对我们游行者有抵触是不是?”老头用手指指自己的耳朵,大声说:“我聋了。只看到你们的嘴巴在不停的动,不知说什么?”众人这才饶了他,说:“怪不得他没走。”就散开去。有人说:“走得了和尚走不了庙,我们就将这官府的门窗捣碎吧!”许多人马上响应,立即就响起玻璃的破碎声。聋了的副镇长看见有人在砸门窗玻璃,就快步走了过来,爬上窗台,用身子护了窗户,手里也不知从哪儿弄来了一个大铁锤,他挥动着,说:“这些东西,是国家的财产,谁敢乱砸,老子这条老命就奉赔他——我要用锤子砸烂他的脑袋!……镇政府总是要的,哪朝哪代没有地方政府?你火头上砸了,到头来还不是用你们的血汗钱来修!你们的头脑怎么这么简单!”有人说:“臭老头!我们要把你砸成肉泥!还不下来!”老头又指指自己的耳朵,大声说:“你们在说什么我听不见,我只看见你们的嘴巴在动!”停了一下,又大声说:“你们有事去找领导,到他们家里去找,这里没人,他们有家呀!”一句话提醒了头目之一的新。新说:“老头是聪明人,也是官们的叛徒!伙计们!我们不能砸国家的财产,我们要去破坏官们的私有财产才对!大家都晓得,这些官用我们的血汗钱在那边街上砌了一排高楼大厦,大家以前叫它干部街,现在叫它‘蛀虫街’,我们何不奔向他们的老巢闹腾去!”新把手一挥,队伍便浩浩荡荡向蛀虫街挺进。 到了那条街上,新就煽动说:“大家看,街两旁的高楼大厦,你们能砌上去吗?小小镇干部,工资就那么400来元,抽烟拿出来就是白沙王,十元钱一包,一家人还要吃饭,不贪污,不受贿,不借修路、征地、建房、计生为由来乱摊乱罚从中得到好处,在我们这贫困之地,能建好这么好的房子么?”许多人更气愤了,说:“拿锤子和石头来,一路砸将过去,砸成一块光坪。”有人丧失了理智,说:“难费力气,准备几桶汽油,点燃火,一把火烧了他娘的。”不少人拥护,有人拔腿跑去找汽油。也活该不出事。省某报社接到热线电话,派一辆新闻采访车这时赶到了这里。游行的人们像见了救星似的立即围了上去。里面出来三位记者,一中年记者说:“乡亲们游行,定有不平之事,向我们反映吧,我们是省报记者!”新立马向前,说:“包青天,为我们伸冤吧!”说完就“咚”的一声跪了下去。大伙儿见头儿跪了,也就“唰”的一声跪下了黑压压的一大片。中年记者慌了,说:“跪什么跪!什么年代了,还兴跪,快起来!我们的报纸就是反映广大人民群众心声的,有不平之事,尽管说吧!——快,起来!”新却不起来,众人见头儿不起来,也不好意思起来。记者说:“为何不起来。”新说:“记者是官们的记者,若为我们说了话,就要受处分……你们真的会为我们说话么?”那个中年记者就激动起来,说:“官,人民的公仆;记者,人民的喉舌;人民是我们共同的上帝。我们不为老百姓说话,我们为谁说话?”他又拍拍胸脯说:“大家放心好了。”于是新从地上站了起来,大伙儿也纷纷从地上爬了起来,不约而同地拍着膝上的灰尘,尘土扬成一片呛人的雾。在尘雾之中,新和游行者围上记者反映情况,有说学校收费太高,违反了省里在报上公布的收费标准的,有反映镇上摊派的,有反映镇里的企业早就倒闭却仍向上虚报收入来伪造政绩的,有反映官人动不动就打骂群众的,有反映镇干部嫖赌逍遥的……记者便急急地往本子上记。还有人拉了记者去拍官们的高楼大厦,去拍百姓的小土屋。忙了点把钟,记者合上本子,收了摄影机,说:“乡亲们,你们反映的情况,我们已记下来,还录了音,摄了影。我们很同情你们的处境,我们的一些干部,确实太不像话了,我也像你们一样气愤!你们不要再游行了,回去干活吧!你们反映的问题会得到处理的!今天你们反映的事,我们将在五天内见报,你们等着看报纸吧!”“记者同志,我们的包大人啊!我们向您下跪了!”于是又跪下了黑压压的一大片。记者们忙弯下腰,一面去拉那跪着的人,一面说着:“起来起来起来起来,反映民情嘛,是我们义不容辞的责任啊,起来起来起来起来……”等大家都站了起来,几位记者就与新等几位头儿握了手,然后钻进新闻车里,一溜烟就不见了。 镇里的官们躲在暗处,对明处发生的事依然了如指掌。他们给县上挂了电话,说省报记者怎么怎么的。当记者的采访车奔到县城的路段时,就被拦住了,就把他们请到县城最豪华的宾馆……这边的游行群众不再游行,回到家后就对看报纸的有了热情,天天等着报纸,但总是没有消息,五天过去,又一个五天过去。等到第四个五天过去,他们就知道再不会有什么响动了,就不再看报,头儿们又聚在一起,说:“记者靠不住,报纸也靠不住,即使登出来一条新闻也不见得有多大作用,报上不是天天在说反腐败吗,腐败又反了多少?还是等几天再串连起来,再闹凶点,闹大点,让京城里的总书记也知道这件事。”这时县上已传下指示,要求镇上的官们采取妥协对策:一是要以稳定为重,稳定压倒一切。对造反派头目要采取团结的态度,他们有省上某领导的支持,不能动他,他们要钱给钱,要官给官吧。二是教育附加费不能在学生头上收,这样学费也就减少了,矛盾就会得到缓解。但教育附加费又不能不收,不收老师们的工资如何有保障?教师没工资会罢课,也会影响稳定。所以等一段时间再发动教师下乡去为自己收教育附加费,想他们也应想得通的。于是镇上领导主动找造反派们对话,开导说:“你们在乡村里是有影响、有声望的人物,对你们的才能我们非常佩服,以前没有重用你们,是我们缺乏伯乐那一双发现千里马的慧眼。这一次,你们是非常辛苦的,也有一定的理由,你们几个为了大家的利益,花了车费,还耽搁了工夫。你们不要再领头闹事了,要以稳定为重,你们提出的问题我们会在今后的工作中改正过来。你们个人有什么要求有什么困难尽管提出来,我们一定要想办法满足你们。”头目们都是些聪明过人的人,不再抗议,就纷纷提出一些要求。之后他们中的一些就担任了村干部,一些人领了万把元去“解决家庭困难”。镇政府没有钱,而县上正拨下来老师们一个月的工资,被镇上的官们“借”了去应了燃眉之急。 头儿新特别的精明能干,镇里单独给了他一万五千元。他回城先一天到肖姗家做客,给了肖老师一个红包,里面有2000元钱。肖姗哪里肯要,新把红包扔到桌上就急匆匆走了,肖姗去追,又追不上,新说:“不要白不要!”弄得肖姗一头雾水…… 注: 10、酒鬼醉话 这一天夜里校长又召集全体教职工在106班教室开会,还来了镇上的付书记。校长老陈先作了一个简单的开场白: “今晚上镇上付书记光临我校,要就收缴教育附加费问题作重要指示,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欢迎!”自己便带头鼓掌,付书记也鼓掌,老师们早已不习惯为领导鼓掌了,所以只有头儿们的掌声一唱一合,显得有些单调。付书记却不觉得尴尬,他若无其事讲自己的话:“今日我代表镇政府、镇党委向大家讲几句,是关于收缴教育附加费问题。大家晓得今年很特殊,比不得往年。干群关系已经恶化,问题是多方面的。往年的教育附加费是加在学生头上收的,所以老师们的工资基本上发齐了。群众对这种收法意见很大,发展到聚众闹事的地步,这使我们镇干部吃不好饭,睡不好觉,几个月我们的头脑都被那些人闹大了。县上已经作出决定,不得不向农民让步,教育附加费不能加在学生头上收,而要单独收取。县上规定,这个任务由老师们去完成,老师们声望高,与群众关系不错,我想是完全可以收上来的。”刚说到这里,只见江涛声提着一瓶酒走进会场,他旁若无人咕咕喝了口酒,自语道:“好酒,好酒啊!假药难治病,好酒却解愁,哈哈!”老陈觉得不对,就说:“江老师,你又喝酒了?你回房里睡觉吧,这里不管你的事!”江涛却不领情,说:“校长大人不是在广播里说,召开全体教职工大会,任何人不得缺席,我怎么袖手旁观呢?……哈哈!校长,我喜欢开会呢。开会开会,有味有味。领导台上喝开水,我在台下打瞌睡;领导台上打官腔,我在台下放臭屁!”有人吃吃地发笑。老陈说:“江老师你要开会可以,但不要胡说八道。再胡扯,我可不客气了!”江涛就不再吱声,拣条凳子坐下了,慢慢地喝他的酒。校长又对付书记说:“您讲吧,不要理他,他爱喝几口狗尿,喝多了就胡言乱语的,我们大家都习惯了,你也习惯一下吧!”付书记的脸色有些难看,但仍不紧不慢地说了:“我们应当圆满完成这个艰巨而光荣的任务,我们应当明白,我们是为自己收费,收缴教育附加费是我们大家的责任!” 江涛在下面雷一般吼一声:“狗屁!” 犹如两颗原子弹在空中爆响,会场震哑了。 晓霞吓了一跳,不知江老师会闹出什么事来。 众人还怔着,江涛又补上一句:“狗屁!” 付书记忍不住了,噔的一下站了起来,怒视着江涛,说:“什么狗屁?” 江涛哈哈大笑:“这还要解释?狗屁者,狗尾巴下边放出来的一股臭气也,懂吗?” 众人又哧哧地发笑。晓霞却笑不出来。 付书记脸都白了,说:“你……你……叫什么名字?” 江涛拍拍胸脯,说:“姓江!与总书记同姓,你知道吗?” 老陈忙说:“付书记,你请坐,别计较……林老师,你带几个人快把这个酒鬼拉到房里去休息,太不像话了,目无领导,目无组织纪律!还得了,扶他下去!” 酒鬼却吼了起来:“今日哪个敢动我一下,我就用我手里的酒瓶砸烂他的脑袋!”大家就不敢动了,因为江老师的口气从来没有这么硬过。 “收教育附加费是我们的责任?哈哈,我们的责任!我们的责任?我们的责任是教书育人!我们不是税务员,我们不是行政干部!我们有什么责任、有什么权利下去收钱?是的,我们是要工资,我们的工资是我们靠教书而得!要我们下去收钱就让我们改行做税务员做行政干部吧!国家养那么多收钱的人干什么的?耍x的?你们把群众关系搞坏了,又把我们推上去,让我们去当替罪羊,用心何其毒也!打锣卖糖,各管各行。教书的教书,务农的务农,收钱的收钱,开车的开车,作报告的作报告,各人都在自己的茅厕里拉屎,才会稳定!占着茅坑不拉屎,或拉屎时不分男厕女厕见着厕所拉开裤子就拉,天!那就乱套了!” 老陈说:“付书记你别见怪,这家伙喝了黄汤,就说醉话,不知天高地厚的!” 付书记说:“他说话有条理,没醉呢,没有糊涂,倒是很清醒的!江老师!你说话可要负责任啊!” 江涛说:“哈哈!对极了!我没醉的!我哪里会醉呢!我醉了时我说没醉,我没醉时我说醉了。我醉了又没醉,我没醉又醉了。我醉时很清醒,我没醉时很糊涂。我清醒时很糊涂,我糊涂时很清醒。醉就是没醉,没醉就是醉了,清醒就是糊涂,糊涂就是清醒。难得一醉,难得不醉。难得糊涂,难得清醒。我没醉时说假话,我醉了时说真话。我说假话时没醉,我说真话时醉了。我说假话别人说我是真话,我说真话时别人说我是假话。我说假话时清醒,我说真话时糊涂。我假话真说,我真话假说。假烟假酒假票子假文凭假干部,真心真意真话真糊涂!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真中有假,假中有真,真作假时真亦假。假作真时假亦真,假不假,真非真,真就是假,假就是真……哈哈!” 没有谁说话。 晓霞都被酒鬼的话弄得有些糊涂。 酒鬼自己似乎清醒,他没有忘记再次喝酒。 江涛喝了几口酒,咂巴着嘴,表示那酒余味无穷,他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又说:“这二锅头,真有气力!校长喝不喝?付书记喝不喝?……不喝,兄弟我可喝了!”他喝酒时对任何人都称兄道弟。据说一次他六十多岁的岳父大人到他家来,两人喝酒喝到兴起时,他也是这么一句口头禅:“岳父大人喝吧!怎么不喝了?你不喝,兄弟我可喝了!”把他岳父大人气得七窍生烟,他也受了一顿臭骂,但他仍没改过那口头语。他喝过了几口酒,也许有了气力,又说道:“说得好听!收费为我们!你们收不了教育附加费,是你们搞坏了关系,是你们自作自受!以前也没加在学生头上收,你们收了,收了却不给学校!我们的校长告爷爷求奶奶才要回了大部分,现在还欠了我们18万元,你当我不知其中内幕?后来改为加在学生头上收,是没办法的办法,是为了不让你们吞了那笔钱,同时也减轻你们的负担,一句话就是学校做了你们应做的事,可你们还要从中捞取10%的回扣!你们不仅吃农民,还吃我们教师哪!你们以为我们心里头没有一本明细帐?……哈哈!你是官,我是民。官民本一家,都是一家人。民可以为官,官可以为民。在朝为官,下野为民,官有清污,民有刁良。清官下野为民,必是良民;贪官下野为民,多是一个恶绅。刁民上升为官,必是贪官;良民上升为官,必是清官。官中贪官多,清官难容身;官中清官多,污官难藏身。良民敬清官,称之为父母;良民恨贪官,视若仇敌。污官治下贼盗众,清官治下风俗淳。泱泱大国,遍地是官,官要好官,民要好民。要有好官,先要良民。要有良民,先要好官。官官官,民民民,官为仆,民为主。官为轻,民为重。民为水,官为舟。水可载舟,亦可覆舟。重舟轻水,水覆官船如反掌;借水行舟,水载官船万里行。官要像官,民要像民。官不像官,民则不民。民不像民,官则难官。贪官与刁民勾结,祸国殃民;清官与良民合作,天下太平。官污民污天下污,官清民清天下清。官要本份,民要本份。民替官忧,官替民忧,忧民之官清官,忧官之官坏官。……官官官,民民民,官要像官,民要像民。你是一个官,我是一个民。你不像个官,我不像个民。官说官话,民说民情。贪官喜奉承,清官悦民情。你是一个清官,我就是一个良民。你不做一个清官,我又何必做一个良民……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晓霞觉得江老师醉到深处,竟能出口成章,有点佩服,又有些兴奋,但又觉得江老师有点过份了。 付书记又一次站了起来,说:“大家听好,江老师说我不像干部,是贪官,我贪了什么?” 酒鬼说:“你自己明白!” 付书记说:“我不明白!我要你当着这许多老师,说出事实来!” 酒鬼说:“说出你的那些臭事,会臭了我的嘴巴!” 付书记暴怒了,一掌拍在桌上:“江老师,你血口喷人……你目无领导!目无法纪,你太狂妄了!” 晓霞吓了一跳,瞪大了眼睛。 老陈慌乱成一团,说:“付书记付书记,你认真不得,你不要把酒鬼的话当人话,上次他将县教育局一个领导也骂了。你君子莫记小人过哟!” 付书记说:“这样的人也配当老师!会教出什么样的学生来!” 酒鬼说:“我教不好教得好,自有广大人民的评价。你教得好,教出的儿子成了流氓!” 气得付书记浑身乱颤,老陈忙上前扶住。见会无法开下去,就对老师们说:“散会算了,明天再开。”又说:“把江老师也扶到房里去休息,不然他在夜里会幽灵似的乱走,掉到塘里淹死了可又是麻烦!” 酒鬼说:“我君子不记小人过,我走了,我没醉,不要扶我。我怎么会醉呢?我一生一世还没醉过一回哩!”说完把酒瓶“砰”地砸在墙壁上,砸得碎片四飞,算是对付书记拍的那一巴掌的回击。然后高昂着头,直挺挺的往外走。 老师们陆续走出“会议室”,像从一场梦里走出。晓霞一身是汗,不知是因为天气热,还是因为着急。操场上,星月当空,凉风习习。大家感到肚里有许多话要说,却又说不出来。林老师抬头看看深蓝的夜空,说:“好久好久没有下雨了!”许多人便附和说:“是啊,好久好久没下雨了!” 11、解释与宽容 江涛踉踉跄跄的走进自己的房间,觉得身子软得像面条,脑子里昏昏糊糊,灯也不拉,澡也不洗,黑暗里摸到了床,咚的一声倒下去,眼皮一合,就不知今夕何夕,己身何身了。 付书记却睡不着。 陈校长也难以入眠。 他们俩挤在一张木床上,你睡这头,我睡那头;一个在这头辗转不已,一个在那头翻来覆去;把一张木床弄得一夜吱吱呀呀响个不停。 付书记在想:乡镇干部这年头好难当啊,要面对县上的领导,又要面对群众,常常弄得两头不讨好…… 陈校长在想:教育好像有点不对了。外部的、内部的问题逼人而来,让你不知如何应付……胡思乱想到天亮,就从床上爬起来,坐着,揉揉双眼,觉得两眼发胀,浑身无力。见那头的付书记咳了一声,就说:“付书记,你昨夜也没休息好吧?”付书记直爽地说:“哪里合得眼?许多问题让我想了一夜,越想越糊涂,眼睛就一直睁到了天亮。”说着从床上爬起,坐着,揉揉双眼,觉得双眼发疼,身子也发软,说:“陈校长你还不是和我一样,也想呀想的,最后还是愈想愈茫然,愈痛苦,是不是?”陈校长苦笑了一下,说:“我一直在想江涛太不像话,太伤领导的威望了,我觉得江涛、我、我们大家都对不起你……我想今天早上再开个教师会,把有些问题讲清楚一下,或许可以挽回一些影响,让全体老师吸取教训,受点教育。”付书记平淡地说:“也好。不过个人的声誉算不得什么,也不存在教训不教训的问题,大家有个理解就行了。好吧,开会时也再让我讲几句实话,把心里的东西掏出来吹吹风,晒晒太阳,未必不是好事。” 于是又开会。除江涛之外都到了会。晓霞也来了。老是开会,她有点烦。老陈说:“我们昨晚的会没开出名堂来,江涛老师把会场给扰乱了,也把我的心情弄烦了,所以我宣布散了会,但问题总该有个结果,今晨再把大家召集拢来,我讲两个意思:一是江涛的问题是严重的,借酒发疯,胡言乱语,污蔑领导,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造成了恶劣的影响。若是文革期间,轻则批斗,重则坐牢。现在言论自由,党实行的是宽松政策,不治他的罪,但处理还是要的,当然他家里负担重,又惯于胡思乱想,也不至于把他一棍子打死,但检查还是要作的。在此,我代表江涛,也代表校委会和全体教师向付书记作个检讨,并请他老人家多多谅解。同志们要吸取教训,切切不可效法。二是教育附加费还是要下乡去收,上级有指示,不收行吗?是下级服从上级,又不是上级服从下级。思想不通,组织服从嘛,这是原则,没有什么价钱可讲的。去不去收是态度问题,能不能收上来是能力问题。当然我们不是以收税收费为职业的,但鉴于干群关系恶化,镇政府派人下去费九牛二虎之力还是收不上,我们不去收,谁收?不下去收,工资就无法到位,日子就无法过,这问题不是和尚头上虱子——明摆着么?……就算我们为镇政府做工作,也是应该的,镇政府就没有为我们办事么?今后我们的工作还需要镇上的大力的支持啊!” 晓霞觉得老陈到底是老校长,能委曲求全。 付书记接着说:“昨晚开会,江老师喝了点酒,醉了,酒话就铺天盖地而来,而我也缺乏应有的冷静,结果弄成了僵局,责任主要在我,不全怪江老师,要允许有不同的看法,要允许人家发发牢骚讲讲怪话,要允许别人的认识有一个过程。所以,我个人的意见是,不应对江老师作任何处分,顶多找找他谈谈心,提高一下认识就行了。不过我想,江老师的意见不仅是他个人的,很可能在很大的程度上代表了许多老师的看法。这说明老师们与我们镇政府的同志缺乏一种应有的理解。我讲啊,现在每一个人,每一个家庭,每一个单位都有一本难念的经,你们学校这本经愈来愈难念了,我们镇政府也步履艰难。我们之所以处在一种尴尬的境地,至少与十种 情况有关:首先是财税任务同当地的经济发展或者说同税源很不相适应。县上不管你经济发展状态如何,总是硬性下达财税任务,且每年按20%递增,你完不成也得完成。大家知道我们这里实际上是贫困地区,经济发展相当缓慢,乡镇企业全垮了。下达的财税任务,只有往老百姓头上压。向上头反映也白反映,向下压群众,当然有意见。第二,现在上头的各种培训繁多,所花的培训费数量大,但根据文件又要报销,加重了农民的负担。我们的机构本来就很庞大了,我们的官人本来就够多了,奇怪的是我们还在培训干部,比如今年县党校培训村干部,各村所花费用就是五六千元,谁出?还不是村里的老百姓。第三,上级各部门往基层压书刊杂志,党报党刊固然要订,还有人大的、政协的、人事部门、公安法院、体育科技、税务交通各行各业都强迫或半强迫你订阅,去年压下来的报纸杂志费就是五六十万,平均每个村民七八元,而且,农民出了钱订,邮电部门十有九没将报刊送到他们手里去,怎怪农民有想法呢?第四,政法部门、税务部门的队伍建设跟不上形势,他们的个体素质和整体素质都很成问题。收税收费,正如江老师所说,应是税务部门的事,可他们收不了,就往我们的头上压,社会治安,应是政法部门的事,可我们的公安派出所只抓凶杀案件和赌博,为部门经济利益所驱动,到处罚款,罚了款就万事大吉,而他们不少应做的事推到我们镇干部身上……还有许许多多,不说不知道,说了吓一跳,我们与群众关系搞得这么僵,有我们镇干部本身的问题,但也有些是来自上头,来自旧体制。讲起这些,无非是希望老师们设身处地为我们想想,不要跟着群众把我们说得一无是处。江老师把我说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如果他处在我的位置,或许他并不会比我干净,许多违心的话他也会说,许多违心的事他也会去做,人在官场,身不由己呀……所以我希望老师们对我们镇干部多一份理解吧……这比什么都重要!” 老师们这一回是静静的听着的,觉得付书记说的是实话,心渐渐的有些松动,说:“其实当镇干部也挺不容易的……” 晓霞想:江老师要是听了这番话,也许不会那样言辞尖刻了。 三天之后,一辆小车从县城驶到了枫树坳,车上下来了县教育局局长老赵。他叫司机在那儿等他,自己步行两里多山路来到云雾中学。刚进校门,正碰上老陈,问:“你们学校的校长在家么?”老陈说:“在,我就是。”局长说:“很好,我找的正是你,你认识我吗?”老陈忙说:“认识认识。赵局长,您好!……到我房子里去坐坐吧。”到了校长室,老陈就泡了杯茶,递了一支烟。局长说:“你校有个叫江涛的老师对不对?”校长说:“对的。今天是星期天,他回了家。”局长说:“哦……听反映,他爱骂人的,上次骂了我们教育局里一个工作人员,我就很气愤。后来转念一想,骂一回也不是大不了的事,改了就好。可这一回竟骂到镇干部的头上去了,人家告状告到县长书记那儿去了。今天我亲自来找找他,看他是疯了还是怎么的。先向你调查调查,若真像反映那样,不仅不下乡去收款,反而侮辱干部,得严肃处理才行……这样吧,既然他在家里,我们就步行去找他。一路上你谈谈他的情况,然后再看他本人的认识,你看如何?”老陈说:“这样好。”于是两人就上路。走了一段路,老陈就说:“局长,今日机会难得。说江涛老师之前,我先说出自己的一个想法。”局长说:“说吧。”老陈说:“这校长你就别让我当了吧!”局长笑了:“是真的不想当了还是假不想当了?”老陈严肃起来,说:“当然是真的,在局长面前怎么敢随便讲假话!”局长笑得更响了:“这就怪了!现在是人人争官当,跑官当,买官当,把县常委也拉来作说客了!现在想官当很正常,不想当官很反常啊,至于辞官不做那好像是遥远的古代的事了……说具体点,遇到什么难题了?”老陈说:“是这样:现在的教育好像与过去的教育不同了,老师们的思想不像原来那么正统了,尤其是近年来经济社会培养出来的青年教师;学生也不那么质朴单纯了,思想相当复杂,教育的效果愈来愈差……尤其伤脑筋的是,县财政不拨款,工资不到位,学费又不准多收……许多棘手的问题一个接一个的来……虽然当了十多年的校长了,可觉得愈来愈吃力了,再当下去,我应付不过来呢……”局长就不再微笑了,神情严肃地说:“你说的情况是事实,别的校长也反映过……这是改革的年代,没有现成的路可走。我想办法是人想出来的,去寻找解决问题的办法吧!……好吧,这些事改日再谈,你还是说说江老师的情况吧!”老陈说:“江老师也没什么说头。三十八九岁,参加工作快二十个年头了。中教一级还没评上去。家庭负担重,两个孩子,一个上高中,一个上中专,他一年的工资只能维持一个孩子的学费。教书之余,他还要与老婆在地里拼命干活,赚点钱给孩子做学费。他们债台高筑,现在工资无法到位,经济上的压力就更大了。” 局长说:“他工作得怎样?”校长说:“公正地讲,他的课还是上得不错的,前年县上进行上课比武活动,还获过奖呢。他的一个致命弱点就是酗酒如命,一天不喝酒,日子就没法过。有一天他同老婆在山上砍柴,砍着砍着,他说我屙尿去了,说着就消失在远处的柴草丛中。再来砍柴时,一身的酒气。他妻说:叫你别喝了,你又喝那狗尿了!他哈哈大笑说:这山里前不着村,后不挨店,酒会从天上掉下来吗?酒会从地上涌出来吗?哪会呢!我是在屙尿哩。不信,我带你去闻闻那滩尿行了吧。他妻就信了。但那刺人的酒气又阵阵扑来,不是喝了酒是什么?就去柴草丛中去寻,到底寻出了一瓶‘二锅头’。原来先天他妻说两人要去砍柴,他事先就买了瓶酒藏到山里了……”局长的脸上竟有了笑意:“酒瘾太重了嘛!”老陈说:“酒瘾重倒也罢了,可喝了几口就发癫!不管你是爹是娘,他想骂就骂的……也不是没有批评教育他。可醉时,批评他等于火上泼油,他会愈闹愈凶;清醒时批评他,他唯唯诺诺,连骂自己不是,可一转背,酒还是照喝不误……学区领导也拿他没办法。不处理他嘛,老是出乱子,扰乱了秩序,损坏了教师的社会形象;处理他嘛,似乎不人道,他家里苦,又正是花钱的关键时刻,很可能给他更重的伤害,而且可能造成他一家的悲剧……哦,你看,那就是江老师,走在最前面的那位!” 局长觉得眼里的图像有点不对劲,忙用手揉了揉眼,再看时,还是那副怪诞的图画:一个妇女在犁田,拉梨的不是牛,不是马,而是三个男人。一个稍前,两侧的稍后,都弓着背,头拼命地向前倾,显得十分艰辛吃力。最前的那位,满头满脸的汗,身上溅满泥星。老陈小声地说:“没错,走在前头的是江涛!这丘田是他家的,我们以前还在这儿帮他干过农活。扶犁的是他的妻子,在两侧拉犁或许是他的邻居或亲戚来帮他的吧。这时犁田可能是种点秋粮什么的。”局长也小声地说:“这江老师也是,怎么使用这种原始的方法呢。”校长说:“不仅是他,许多人,包括我,也使用这种笨法子。只那么两亩田,买牛,要吃草,还要专人放牧,怪麻烦的;买机耕犁吧,买时要花钱,用时要用油,用不得了,就是废铁一砣,倒不如人吃点亏,一二天也就翻过来了。”说完就喊道:“江老师,别人向前奔小康,你倒好,向后奔起原始了!放着好好的人不做,倒做起牛来了!”江老师抬头望见了他们,就停住了脚,变弓形为直立,喘了口气,呵呵地冷笑着:“做牛?做牛好哩,这样的牛不用牵鼻子,不用挥鞭子,不用喊嗓子,自己晓得怎么走,不吃管,也不吃草,这样牛哪里去找?”校长说:“江老师,我晓得你又想说酒话……你上到田埂上来吧,局长可要找你一下哩!”江老师翻了一眼,说:“局长?哈哈局长!什么局长!”校长说:“我们的教育局的赵局长,你可要礼貌啰!”江涛说:“我晓得,我一定礼局长的貌!”说着就放下牛轭,从水田里往田埂上走,一面老远地伸出他那双满是泥巴的手做出要同局长握的样子。老陈说:“瞧你那双手,谁还敢握?免礼罢。”江涛故意端详自己伸着的手,怪笑着说:“这双手握不得?这手摸过泥巴,抓过牛屎,但它还是很干净,没拿过不该拿的东西。不握也好,我留着让省长握,让中央首长握哩。”老陈说:“江涛,你说什么呀你!”江涛却不理会,回头对妻子说:“酒,酒呢?我要喝酒,我要同局长喝酒了!”见妻子不说话,就从田埂上拿出一瓶带来的酒,高高地向局长举着,说:“局长喝不喝?校长喝不喝?你们不喝,兄弟我可要喝了!”一仰脖,酒都咕咕地往下灌。喝了半瓶,又说:“喝了一口酒,力气大如牛!日里耕田满垄走,晚间耕田在床头,耕得妻子呵呵笑,夸我耕田是能手!”他妻过来一扬手,将他的酒瓶打落在水田里,她又气又羞,跺着脚说:“你胡说些什么,痞得还像老师么?”她红着脸走到校长和局长面前说:“我家这个人,把酒当作饭,越喝越厉害了,喝醉了就把家吵得天翻地覆,身子越来越瘦,力气越来越少,这样下去,还有几年饭吃?若有个三长两短,一家的人,老的老,少的少,又欠了债,日子怎么过哟!……”说着说着眼泪就簌簌地往下落。局长的脸色黯然了,也不搭话,只对校长说:“算了吧,我们回去。”又对江涛说:“不找你了,你继续干活吧……可要多吃饭,少喝酒,多多注意身体,喝那么多酒干哪样?”又对他妻子说:“你得设法帮他戒酒!要挽救他和你的家,唯一的办法就是让他戒酒!”说完就苦笑了一下,然后同校长沿来路往回走,一路上一句话也没说。校长也不再说话,一声不响跟着他走。到了枫树坳,看见那辆小车,司机坐在枫树下抽烟。局长走到小车边,同老陈握了一下手,说:“多关心一下这样的老师吧,我走了。”然后就上了车。司机发动了车,赵局长在车上朝老陈摆摆手,就走了。 以后局长再没有找江涛,也没有对他进行什么处分,倒是年终镇里开展综合治理时,镇里有人问过校长:江老师家里有不有违计生育之事?有没有违法建房?有没有抗粮抗税?有没有抢劫嫖赌等问题。校长说:没有,没有呢。——此是后话。 12、接纳还是拒绝? 苏晓霞发现,学校老师除了新分下来的几个外,都使用土语教学。她觉得奇怪:国家号召使用普通话,作为教师,怎能使用当地土语呢?她去问林老师,林老师笑着说:“你呀,什么都爱寻根究底的。其实许多老师从师范学校毕业分下来,都用普通话教学,但不到一期,就改为土话了。这是因为我们师范学校出来的人普通话并不标准,成了普通话的变体。学生跟着学,又有了变化,说出来的普通话就疙疙瘩瘩的。有这样一个笑话,有一位老师用普通话教学,他的学生回家温习功课,用半生半熟的普通话读课文,怪腔怪调的。他的父亲也识得几个字,听他一读,冷不防就一个耳光扇了过去,扇得他儿子莫名其妙:我犯了什么错了?他父亲说:‘你……你你怎么读成了这个调儿?狗叫似的……什么普通话?有这么个普通话?土狗子打洋屁!这样下去,你的普通话外地人听不懂,本地人也听不懂,成了特殊话!’第二天就带着儿子来到学校找老师,说:求求老师说土话吧。说土话有什么不好?将来多数人还不是在家耕田,操一口普通话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就是读上了中专大学的,大部分还不是回到本地工作,普通话用得着么?毛主席那么伟大,他向全世界宣告中国人民站起来了,还是湘潭方言呢!还不照样有气派!” 苏晓霞说:“照这样说来,我也得改为土话教学啰。” 林老师说:“我不是这个意思,你要坚持用普通话教学,我说的是许多年前的故事。现在是开放时代,农民也照样走南闯北的,普通话大有用处。你要坚持,坚持需要勇气,坚持才能胜利是不是?”“不过嘛,”林老师又说,“凡事有利便有弊。在与学生谈心时,我个人意见,使用土话更好一些,因为普通话似乎会造成距离感。人在异乡,一听到对方使用家乡的方言,心是不是一下子就近了?另外,在进行家访时,与学生家长谈话,也最好使用土语,你的一口普通话他听不懂,他的一口土语你听不懂,交流会有障碍,感情无法沟通,你觉得是不是?” 苏晓霞点头称是。 林老师说:“这样一来,你就有了一个学土语的任务。这里的土语的语音、词汇和语法与普通话都有一些区别,你要去了解和掌握。”苏晓霞觉得很有道理,次日就用两个本子记录土语知识,一个记录语音,另一个记录词汇、语法。 几天之后,记录语音的本子上写着了一些: 1、普通话的上声,这里念去声;普通话的去声,这里念上声。例:骂mà念mǎ,马mǎ念mà 2、声母n、l在这里没有区别。3、前鼻韵母与后鼻韵母在土语中几乎没有区别。 4、特殊读音。去:读qié,吹:读qu,解:读gài,鞋:读hái,街:读gāi…… 在词汇本上写着: 姆妈:妈妈,阿公老子:阿公,毛屎:厕所,赶场:赶集,睡眼闭:睡觉 清:很。例:味道清苦。 苦:很。例:这菜苦咸。 蛮:很。例:这事办得蛮不错。 吗:为什么或什么。例:我们吗要这样做呢? 一次晓霞在向方胜收集土语时,问:“堂客”是什么意思,方胜很鬼,偏不告诉她是“妻子”的意思,却说是“朋友”之意。那天吃饭时,几个男老师坐在一桌,说:“我们许多男同志坐在这里,苏老师,你敢来坐不?”晓霞本来很大方,又故意要训练自己的土语,就说:“怎么不敢,我是你们的堂客呢。”大家先是愣了一下,接着哈哈大笑。待方胜说出缘由,大家“呵”的一声笑得天翻地覆,个个把一口饭喷得满天满地。方胜说:“不得了了,苏老师成了我们大家的堂客,我们可要讲秩序了,不然大家争先恐后,我们就要打内战了。”苏晓霞羞红了脸,端着饭碗赶忙走开,从此之后不敢向方胜收集土语了。 一日晓霞正将从学生那里收集起来的几个土语写在本子上,突然有人把门推开了,探进来一个女人的上半身,轻声地说:“这是新来的苏老师的房间么?”晓霞说:“是的,我是苏晓霞,有吗事的话,请进。”女人就领着一个十三四岁的男孩子走了进来。晓霞让了坐,给他们泡了茶。女人三十岁左右,发式很讲究,眉毛描得又长又细,粉脂搽得若有若无,嘴唇红得恰到好处,一副金黄的项链垂在半露的胸口上。晓霞感到这是一个会打扮、会享受的女人。那位男孩,呆呆地望着晓霞,忘了喝茶。妇人向孩子递眼色,随即对晓霞说:“苏老师,我今天特地带我的崽来学校,是想让他仍然来念书,请老师收下吧。”晓霞说:“仍然?那么说,他以前就是这个班的学生?他失学了?”妇人说:“是这么一回事。他今年上期只读了一半,学校就让他爸把他领回去了,不让读了?”晓霞说:“有这样的事?办学校就是让人读书的,况且现在要普及九年制义务教育,学校开学时还让我们把流失的学生请回来。把一个学生推到校外,不可能吧?”妇人说:“这是真的。我的这个崽,有点淘气,据说给一个女生写过几张字条,学校说他小小年纪就想女人了,就让他爸领回了。”晓霞看着那男孩说:“叫什么名字?”男孩说:“叫苏成。”妇人笑着说:“与老师还是同姓呢,五百年前还是一家子呢。”晓霞笑笑,对苏成说:“你这么小的年龄,应当珍惜黄金时光,专心读书才对。”妇人说:“苏老师说的是正理,我与他爸何曾没教过他,教他好好读书,将来就好好地去赚钱。一个人有了钱,什么都会有的,房子啦,车子啦,电脑啦,要什么有什么,还会缺女人吗?有了钱,想要哪个女人就会有哪个女人,现在有钱的男人,花心呢,身边的女人多呢,有正式的,有野生的。有的五六十岁了,还娶个黄花闺女呢。如果弄不到钱,就只有打单身,想也白想……”苏晓霞觉得这样的教育似乎有问题,就打断她的话说:“钱是重要的,但还有比钱更重要的东西,比如友情啦,亲情啦……”妇人说:“苏老师,对这些我的看法与你们教师就不一样。这感那情的,说到底还是离不开钱的。要靠金钱来建立,也靠金钱来维持。没了钱,爱情、友情、亲情都会离你而去,这我是亲身体验的。再说嘛,一个男人能赚钱就说明他有能力,不能赚钱有什么能力?”晓霞觉得他们的讨论涉及到深层次的问题,不是一两句能说清楚的,况且偏了题,就说:“也不能说赚了钱的人就有能力,有人靠行骗赚钱,有人靠色相赚钱……且不说这些了,我觉得一个十三四的孩子没必要去考虑赚钱,应先学会怎样正正堂堂的做人,老老实实学好功课,其他问题到时候再考虑才好。”妇人脑子转过弯来,说:“老师的话对,什么事都该有个先后。”又说:“老师这么靓,有男朋友了吗?凭老师这个姿色,嫁个有钱的大老板不成问题吧。”苏晓霞红了脸,说:“我还没考虑那些事,刚分到学校来,想的是把书教好。”妇人说:“对!对!苏老师是个事业型女子,苏成,你要向老师学习才是。”晓霞说:“苏成,想念书么,有了厌学情绪了吧?”妇人替他回答道:“失了学,就与社会上不三不四的人鬼混上了,哪里还想读书,我和他爸又是骂,又是劝,今天是硬拉着他来的。老师,孩子淘气,你可愿意收下?”晓霞说:“这还用说吗?……苏成,你愿意改正缺点吗?”苏成说:“愿意。”晓霞说:“愿意就好……我相信你会成为一个很好的学生的,等报了到,你就去班上上课吧。”妇人说:“苏老师,您接收了?”晓霞说:“接收了。”妇人说:“那太感激了,我还怕您不收呢……这点水果,给老师讲课讲得口干舌燥时解解渴吧!”晓霞竭力推让,那妇人把水果放在桌上,就快步走出了门。 晓霞把苏成领到班上时,教室里一下炸开了锅,学习委员王静首先站起来说:“苏老师,你怎么让这么一个人二进宫?”晓霞说:“怎么一个人?他原来就是我们班上的同学,他可是回到自己的家了啊,同学们应当拍掌欢迎才对呢!”王静说:“还欢迎?欢迎一个小流氓?”晓霞说:“什么?小流氓?他怎么就是小流氓了?”王静说:“他在学校读书时,几乎给每个女同学都写过纸条,上面全是说不出口的话。”班长彭民说:“他还爱打架,哪个敢说他的坏话,他轻则拳打脚踢,重则动刀子,他有一把白晃晃的三角刀。在社会上也是乱来,他与黑社会有牵连呢。”又一个同学站起来说:“他根本不把老师放在眼里,原来的班主任批评他,他竟敢在课堂里亮出刀子,威胁老师说:你再敢说老子一句,老子就用刀子捅死你狗日的。”又一个同学说:“苏老师,男老师对他还无可奈何呢,你一个女老师能把他怎样?”王静又说:“学校看他屡教不改,才把他赶走,您又把你要回来,把一个祸根苗要回来了!”彭民说:“他来了,我们平静的日子就没有了。老师,您平静的日子也没有了。”许多声音响起来:“让他滚!让他滚!让他滚!” 苏成一声不响,没有脸红,没有流泪,眼睛里闪动着仇恨的火花。 又有人说:“大家快别讲了,说不定放学的路上他就会狠狠的杀一个回马枪!” 这话一说,教室里立即一片沉默。 晓霞这才感到问题的复杂性,她清清嗓子,说:“苏成,请站起来!”苏成站了起来。晓霞说:“苏成,刚才同学们讲的是事实吗?”苏成不语,晓霞又问了一遍,苏成还是不语。晓霞说:“你不愿意回答,说明大家说的没有多大出入吧?我想,刚才这情景,应当对你有些触动。你应当反思自己的,有所感悟……你有什么想法?想痛改前非,做一个好学生吗?”苏成什么也不说,对老师和同学翻了一个白眼。 晓霞意识到自己遇到一个很特殊的学生了,想了想,才说:“我们全体同学对苏成要有一个正确的认识,他以前犯了错,甚至很严重的错,但并不等于他永远是错。还是那句老话,一个人难免犯错,但只要改正就好了。我们应当满怀希望和期待。苏成会以一个全新的形象出现在我们面前。我们不应当岐视他,打击他,仇恨他,而应当督促他,热心的帮助他,关爱他,给他一个改正错误的机会……散学后,我们的班组干部留下来开一个会,专题讨论一下怎么帮助苏成的问题。” 刚开完班组干部会,肖姗老师就走进晓霞的房间,瞧瞧办公桌上排列得整整齐齐的书籍和贴在墙壁上“求索”二字,就说:“你的房间很有特色。”晓霞有些得意,说:“什么特色?”肖姗说:“很朴素很有书卷气吧。”晓霞说:“是吗?”肖老师坐下来就言归正传:“听说你收下了苏成?”晓霞点点头,肖老师露出惊讶的神色,说:“你怎么收下这么一个人?”晓霞说:“怎么一个人?”肖老师说:“小流氓啊,派出所里也挂过号呢。”晓霞说:“刚才班里的同学也这么说,我正纳闷,正想向你请教呢:他小小年级怎么就流氓了?”肖老师说:“还不是家庭环境造成的……那么一个货色,品质不好,能耐可大了。他自己变坏倒也罢了,还可能带动一批人变坏,以至影响整个班级。我有经验,管教这么一个人,比管一个班付出的心血还要多啊!”晓霞说:“太谢谢您的提醒和指教了……吃苹果吧,这是苏成的妈送的,我再三推让,她死活不肯提回去,大不了下次家访时买点东西送给她……”于是,两人就咬苹果吃。 肖姗走后不久校长老陈又来了,他劈头就问:“听说你收了苏成有没有这回事?”晓霞有些吃惊,说:“校长知道了?”校长说:“你怎么收下这么一个人?”晓霞说:“收下了一个小流氓了吧?”校长说:“你知道是流氓怎么还要收下?”晓霞顶撞说:“小流氓就不能收了?孔子不是主张有教无类么?开学时您让我们把流失的学生一一请回校园,现在学生找上门来反而不收吗?道理说不过去呀!”校长说:“原则上我们是要收的,普及九年制义务教育嘛,岂有把学生拒之门外之理。不过,苏成是个非常特殊的学生呢……哦,你了解他的底细吗?”晓霞说:“了解了一些,班上的学生反映了,肖姗老师也反映了,我已感到改造苏成很不容易。”校长说:“有改造他的信心吗?”晓霞说:“信心是有的,有个教育家说过:没有一个教育不好的学生,只有一个不会教育的老师。还说:教不好一个学生只能说明教师的无能。”校长说:“这是理论。”晓霞说:“理论是实践的总结,又反过来指导实践。”校长说:“有些理论太绝对。一个教师的精力有限,时间有限,水平也有限,又不可能把全部心血花在一个学生的身上,故不一定能教好每一个学生。学校教育不是万能的。孔子是公认的教育家吧,读过《论语》的人都知道,他也曾发出‘朽木不可雕也’的哀叹……这些,你慢慢地就会明白的。”晓霞说:“我已经收下了,总不可以再把他赶走吧?”校长说:“那当然了,不过你千万要对他加强观察和教育,别让他影响了一个班呵……你有信心很好,难得你有这样一份好心。如碰上了难题,找我吧,或许我可以助一臂之力呢。” 老陈走时,晓霞塞给他一个大苹果。 晓霞感到有点累,走出房间,站在走廊上,扶着栏杆,呆呆地望着远处的天空,天空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只有深不可测的碧蓝。她细细地回味着一天的经历,想起了读大学时读过的一篇小说叫《班主任》。一个姓张的老师接收了一个叫宋宝琦的小流氓,通过家访,张老师发现,宋宝琦是由于四人帮的愚民政策——不让学生读文学名著而造成的。于是张老师一方面发出了“救救孩子”的呼声,另一方面对改造小流氓充满了信心。小说就此打住了,至于小流氓是否改变过来不得而知……二十多年过去,那位张老师也许早就退休了。“愚民”政策应当说不复存在,而且许多名著摆满了书店书摊,生长在新时代的晓霞却遇到张老师同样的问题,但她没有发出什么呼声……虽然自己在回答校长时说对改造苏成有信心,但那只是说说而已,能否真正地改变他,晓霞心里还是一片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