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乱笛声醉》 序言 思前想后,还是决定为此文写一篇序言。 那年,我是抱着写着玩的态度,开了这么一个坑的。而现在,我已不是那个嘻嘻哈哈的小孩子了,冷静地去思考,我不能再把它当作儿戏。因此,虽然是很早的一篇文。情节,却是新的。 一直很喜欢仙侠。回首去看,我的文章,无论是写过的,在写的,还是构思中的,基本离不开仙侠二字。也想尝试武侠呢,可惜笔触过于柔和,写不出那些大气磅礴的场面。然而此又何妨?索性一笑置之,还是专注于我的仙侠世界为好。 《樱》这个故事,从先辈开始,第一卷基本上是上一代的恩怨。后几卷,才转题回到现在。两世悲欢,几段恩怨,才交织纠缠成这错综复杂的《樱》。内容有些悲凉,恐吓跑读者,呵呵,不妨在这里小透一句,这个故事的结局,不会是大悲剧的,这个我能保证~~ ^o^ 如此而已,也无它言。某妖是个新手,还望多多指点,谢谢的说~~ 注:附《月下笛》一首,纯属胡填的,某妖对词韵脚很无感,惭愧…… 蹲到墙角画圈圈去了~~ 2010。08。12 陌雪惊弦(雪妖) 月下笛 九天雾霭,飘飖入尘,问卿何处。流光如梦,仍记那年归云路。连天难辨未融雪,怎怨缘浅终相误。起舞暂凝眸,芳华散尽,可曾留驻? 遥望楚天暮,轻隐没依依,断烟鸿鹄。轮回迷醉,引我霎时凝伫。不悔昔年梦三途,问苍穹、薄命奈何?唯落笛、寒声短,犹忆月下树。 第一章 朱颜悴 倩影殉仙山 黄昏时分。 天边云霞中,太阳耀眼的锋芒早已消散殆尽。归巢的鸟儿鸣声阵阵,响彻山峦,绵然不绝。 “那里,便是步云峰了么?”朱唇轻启,一个淡漠却柔和的女声飘落风里,融化在水雾弥漫的空气中。细看时,却是一名身着湖青长裙的女子,俏立山崖上,面向远方一座独入青云的高山,若有所思。只见她眉目如画,肤色白皙,乌丝舞动,衣袂飘飘,恍若九天下凡的仙子。另有一名少女站在她身后。 “殿……咳,小姐,你真的…要上步云峰?”浅藕色衫子的少女终于忍不住,开口询问道,一双灵动的眸子里浮现出几丝惧意。山头恰有风拂过,携来的寒气仿佛要浸透到骨头里,直令那少女狠狠地打了个寒噤。 湖青衣裳的女子并未回答,只是淡淡地颔首,眼睛却盯着云雾缭绕的远山愈发紧了。“鸢儿,以后别再‘小姐小姐’地称呼,叫我的名字就可以了。”半晌,补上这么一句。 “是——”名叫鸢儿的少女幽幽地应着,随即欲哭无泪地叹息起来。说到底,还是要上那步云峰么?他人如若知道,非认为她们主仆二人疯了不可。步云峰,岂是寻常之辈可去的地方?峰顶终年被寒雪覆盖,又云雾漫漫,谁晓得上面暗藏着怎样大的危险?曾有言道:“蓬莱山外九重天,神迹难觅人不还。步云尚在九天外,踏雪归来不羡仙。”便是说步云峰之险,即使是神仙,都不可能活着回来,故其又名“冥山”。此次一去,她们必定是凶多吉少。 那青衫的女子仿佛察觉到身后少女的心思,突然道:“有我在呢,你又何必担忧?一切我心中有数。”语气仍是平淡如常。 之后是一片寂静。只有微风卷起山头落红,引那余香徐来,沁人心脾。 “小姐,嗯,揽月……”许久,鸢儿极不自然地唤起那女子的名字,“你甘冒如此险数上山,到底是为了什么?” 那女子回过头,深深地望了鸢儿一眼,轻轻地道:“妖界有三至宝:树者雪萼,兽者獬豸,禽者炎息。任意一个,都具有强大的力量。炎息尚无音信,獬豸在锦阑宫内,而那雪萼树,便在步云峰上。我们此去,便是为了雪萼树。”声音懒懒的,与其说在向鸢儿解释,不如说更像自言自语。 “可是——唉,算了……”鸢儿欲言又止,眼中的惶惑却并未散去。她知道这个与她一同长大的小姐的脾气,固执而孤傲,既然决定了,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决不改变主意。只是,难道揽月真的不知步云峰顶住的是……鸢儿又是一声轻叹。 揽月重新将目光投向步云峰,眼神却愈发迷离:“雪萼,眷雪之萼。你真的耐得住寒山之顶的寂寞么?”语调忽转,清冷之音扑向身后,“藏匿的不速之客们,是否可以现身了?” 鸢儿大惊,急忙转身,果见数十名黑袍客又如鬼魅般地从古树巨石后闪出,将她们二人包围在崖顶。 “揽月!”鸢儿惊得花容失色,颤抖的手拉住揽月衣袖,“我们……该怎么办?” “怕什么?”在此险境,揽月的声音依旧淡淡的,泛不起一丝涟漪,“来者总要报上名罢?连这点礼数都不懂么?” 尴尬忌惮之色从所有黑衣人眼中闪过。半晌,站在最前的那名头目模样的男子上前一步,双手抱拳,恭敬地弯下身:“吾等乃‘玄音殿’门人,奉主公之命请揽月公主到敝地一叙,还望公主殿下体谅,跟吾等前去,不要顽抗,以免伤了和气。” 这……分明是掠人嘛!鸢儿愤愤不平地想,却生生地把一番怨埋在心里。玄音殿,妖界最大的反派势力,一直是妖王陛下甚为忌惮的对头。应付他们,可是马虎不得的。 揽月微微低首,略一思索,冷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陵柯的手下。一叙?不会是以人质的身份罢?” 那黑衣男子并未抬头,“公主说笑了。主公确是想与王族言和,意欲归顺。殿下是妖王独生爱女,怎敢冒犯,何言‘人质’呢?” “这样么?”揽月一面说,一面伸出纤纤素手,握住身旁鸢儿的手,只觉那上面满是因惶惧渗出的汗,凉凉的。“如果我说‘不’呢?”凤眼轻抬,斜斜地望住面前的敌人。 那男子抬起头,几丝歉意从深邃的眼中流泻而出,“那毋要怪吾等冒犯了。”说话间,数把利刃出鞘,一时寒光四射,陡增了几分冷意。“素闻揽月公主不仅知晓药理,剑术更是卓绝,今日愿领教。” 揽月轻笑,寒过利刃数倍的目光一一扫过敌人的脸,一种与其绝美面容不符的霸气自内而外地弥漫开来,在场的黑衣人无不心中“咯噔”一声,先产生了三分怯意。“哼,尔等也值得试我的剑么?”揽月笑道,足上微微使力,即带着鸢儿腾空而起,向着崖外飞去。 黑衣人仿佛被施了定身法般,半天才回过神来。正待去追时,只听得一男子声音:“尔等退下!”声音不大,却沉稳有力,充满威慑。紧接着,一道黑刃疾上空中,却是一柄黑色匕首,锋利的刃直向空中的二人,正对鸢儿背心。 揽月察觉到身后劲风袭来,素手轻抬,猛然回身,白光闪出,短剑已然在手,轻轻一挥。只听“叮”的一声,那匕首竟应声断为两截,坠入山谷。“好功夫!”那神秘男子高声赞道,眼中却露出邪恶的笑意。他纵身一跃,向二人而来。 揽月心思一转,暗道不妙,果见几枚细如牛毛的针迎面扑来,原是藏在断开匕首内的。揽月来不及多想,将鸢儿挡在身后,自己却肩头中针,忍痛落在对面峭壁上一凸起的岩石上。 那男子也不再上前,浮在空中,似笑非笑地望着二人,俊朗的面孔上却带着修罗般的杀意,“公主殿下,可对我的‘礼物’感到满意?” 揽月咬着嘴唇,脸色煞白,樱桃般的红唇此时已泛紫,“陵柯,你……竟然下毒……”平静无澜的语调掩饰不住愤恨之意。 “啊?!”鸢儿俏脸煞时变得蜡黄,手立即伸向揽月肩头,“让我……” “别碰!这毒……可不轻呢……”揽月推开鸢儿的手,已是无力,她仰起头,眼中仍含着不屈的霸气,“陵柯,其实,你不想杀我……无非是……想以我为筹码要挟父王罢了……可惜……”话音未落,一阵呛人的白烟腾起,遮住了陵柯的视线,“我不会让你得逞……” 陵柯忙用袖子遮住脸,心中暗暗自责,忘了这女子诡计多端,可为时已晚。 “揽月,不可——”只听得鸢儿一声惊叫,想是揽月跳下深谷。待烟雾散尽,岩石上不见任何人影,那弱小的少女竟也跃下岩石殉主了。 “这两人……”陵柯追悔莫及,咬牙切齿道,停留许久,突然一个转身飞上悬崖,“我们走!” 第二章 霜叶凝 雪怨瀛罗仙 崖下。 鸢儿紧闭双眼,只听得耳边冷风呼呼作响。几滴晶莹的泪珠自眼角滚落,飘散在云雾中。她恨自己的胆小柔弱。眼睁睁地看着揽月替她挡下那毒针,却无能为力。“揽月,我死了,就可以继续陪着你了罢;到时候,就由我保护你好了……”想到这些,鸢儿心中释然,睁开双眼,望着头顶苍茫的云海,不禁露出几分浅淡的笑意。 离地面已经不远了。“很快……很快就能解脱了罢……”一种莫名的怯意笼罩了鸢儿,使她忍不住合上眼睛。本以为会重重落地,霎时魂归故里,下坠的速度却突然减慢了。鸢儿察觉到有什么东西托住了她,诧异地睁开迷茫的眸子,却正对上一双深邃而漆黑的眼睛。 “好好的,为什么要寻短见?”那搭救她的男子冷漠地开口了,声音低沉,带着几分不悦。 鸢儿微怔。顷刻间,那男子在谷底空地上稳稳地着陆了。抱着鸢儿的双手,却丝毫没有放开。 “这个……不用你管!”鸢儿回过神来,奋力挣扎下地。那男子手一松,鸢儿来不及站稳,重重跌倒在地上。 一点都不懂得怜香惜玉,真是个粗鲁的家伙。鸢儿愠怒,紧紧抿着嘴,一脸愤懑地仰起头,看到那男子身着黑衣,心中一惊,“你……是玄音殿的?” 这回,却是这黑衣男子露出鄙夷之色:“玄音殿?看来你不光头脑有问题,眼睛也瞎了啊。” “你——”鸢儿气得立时从地上跳了起来,脸上泪痕犹未干。愤怒间转念一想,的确,玄音殿的人虽着黑衣,但衣角都有红线绣成的四象标识,而眼前这男子穿的是不含一点杂色的玄衣,像夜幕一般,更衬得面容冷峻,气度高洁,倒像是来自世外之人。想到这些,鸢儿也气不起来了,失落、后悔、绝望等诸种情绪一并涌上心头,万念俱灰,颓然坐倒在地,苍白的脸颊上,又添了新的泪痕。 “唔……你怎么又哭了……”那男子语气一下软了,方才的凌人气势不知丢到了哪国,声音放低,“难道……是我言重了?” “呜……你为什么要救我?”鸢儿的眼泪哗哗地流着,模糊了视线,“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你——”那男子眉毛拧到了一起,“无理取闹!” 鸢儿不理他,任凭眼泪肆意流淌,纤细的手指按在身旁的灰白色岩石上,愣是留下了清晰的指痕。 “你先起来……”一声幽幽的叹息自黑衣男子口中飘出,随即一只有力的手扯住鸢儿的衣袖,企图把她拽起来,“别胡闹……” “呜呜……我才没有胡闹…”鸢儿别过头去,奋力抵抗着,泪眼朦胧间,瞥见那男子腰间配有宝剑,“你杀了我罢,用那把剑!” “你真是……唉……”男子无奈地道,“我服了你了,行不行?”怎么会这样,冷漠无情的他,竟对这种哭哭啼啼的小女孩没辙。 听到那男子软语相劝,鸢儿心中一酸,更是泪如泉涌。恍惚间只听有人道:“你决意以死殉主么?如果她没死,你又要怎么做?”声音不大,却坚定有力,令人心中一凛。 “……?!”鸢儿的心突突地跳起来。循声望去,却见数丈之外的巨石上,赫然屹立着一纯白的人影,横抱一青衫女子。那女子面色惨白,双目紧闭,但掩饰不住其倾国之色,不是揽月又是何人? “揽月!”鸢儿声音发颤,不知哪儿来的力气,手一撑地,站起身飞奔过去,动作之疾,连身旁的黑衣男子都自愧不如了。 那一抹雪白跃下巨石,轻盈地落在奔来的鸢儿面前,带起一阵清冷的风。这感觉,竟跟雪山上吹来的风一模一样。 “殿…揽月她怎么样了?”鸢儿略一迟疑,仰起头问道。刹那间,脸上的表情凝固。 黑衣男子远远地看着,嘴角忽嵌上一抹若隐若现的笑。这种反应,他早料到的。 鬼魅般的白衣男子低下头,用不含任何感情的声音道:“她死不了,放心好了。” 看到那人面容的一瞬间,鸢儿的脑海空白一片。黑色的瞳仁中,映着那人的精美至极致的倒影。 一对仿佛缚有魔咒的墨色眼眸,只需望一眼,便会沉溺其中,堕入万劫而不复的深渊;不带一丝血色的皮肤,即使是那步云峰顶最新的雪,也会黯然失色;万缕银丝飞扬,衬得他潇洒不羁,傲骨嶙嶙,宛若世外仙人。难道说,世间竟真有比女子还要风华绝代的男人么? 鸢儿怔怔地望着眼前的人儿,入目的只是一团眩目的白。早先听过的一句话此时忽然浮上心头:“若得云恨霜雪怨,最是绝代瀛罗仙。” 绝世容貌,便在步云峰顶。 想必,他,便是…… 冻住了神情的少女呆呆地立着,时间也仿佛停滞不前了。 似乎是厌倦了面前少女痴痴的目光,白衣的仙人“哼”了一声,面无表情地望着远处的密林,“云卿,我们走。” “是。”黑衣男子应着,闪到失神的鸢儿身后,“得罪……”一掌斩在少女颈上,鸢儿眼前一黑,便昏倒在那男子怀中。 一黑一白两道光闪过,林间空地上的四人,都不见了踪影,只有那几枚被风刮落而长眠于地的树叶上,还凝结着一层薄而寒的霜。早凋的叶,早凝的霜。一切都是那么不合时宜,包括那白衣的倾国倾城的人儿。 第三章 沁梅馨 试问身何处 “…这是…哪里?”不知过了多久,鸢儿恢复了意识,缓缓睁开双眸。映入眼帘的,是一间布置简朴的屋,安置着原木色的桌椅,冰蓝色的屏风与帷帐。桌上,洁白如玉的瓷瓶内供着几枝梅花,清淡又不失芬芳,宛如傲视霜雪的佳人,染上一点醉人的红。屋内的布置虽然朴素,却精致得很。鸢儿愕然,不知身处何处,竟莫名地感到一丝寒冷。 “究竟发生过什么……是了,有个白衣的人,抱着……啊,揽月……”鸢儿心中一凛,从冰蓝的床上跳下来,径直向紧闭的门走去。 “吱呀”,推开雕花的门,一片耀眼的白色闯入了视野。雪白的地面不染纤尘,闪着柔和的光芒,像一块巨大的白水晶,仿佛能映出地上一切的倒影。雪砌的墙,嵌着古朴的纹饰;角落里,也有供在瓶中的花,种类繁多,徐徐吐露着芬芳,似乎在等着伊人来赏。香瓣上的一点露水,似是难逢赏花者而落的泪。只是,这些盛开的花,竟全部为白色的。 鸢儿一时为这高洁酷寒的圣殿所迷醉,飘飘乎宛如踏入了龙王的水晶宫。直到瞥见门边的那个熟悉的黑色身影,她才突然惊觉过来:“你……咳,我这是在哪里,揽月呢,她又身在何处?” 那黑衣男子眼中划过一丝莫测的忌惮,抬手,指了指隔壁,淡漠地道:“这里是‘问天阁’;你要找的人,就在那里。”语气小心翼翼的。他是怕了这个女孩的眼泪了。 鸢儿微微点头,身手轻灵地闪到隔壁,正待推门,忽想起了什么,侧过头,道:“谢谢你救了我们主仆二人。你的恩情,我会报答的。” 黑衣男子愣住。待回过神来,那灵秀的少女已进入房间,屋门紧闭。“报答么……”还是头一次听到有人这么说。一丝罕见的温柔的光在黑色的眼眸中荡漾,逐渐散开。“哼,真是个…天真的家伙……”嘴角染上一抹冷淡的笑,却显得分外柔和。 -----------------------------我是分割线----------------------------- 鸢儿推门而入,抬眼间,是一间同样被冰蓝色染就的屋。床上,是昏迷不醒的揽月;床头,却坐着一名陌生女子,低着头,瀑布般披散的乌发遮住了容貌,身上穿的黑裙,如夜色般迷茫。那女子手中捧着一精巧的瓷瓶,似乎正在为揽月上药。 “进来罢,”听到声响,那黑衣女子并未抬头,只用缥缈虚无的声音嘱咐道,“把门带上。” “……嗯…”鸢儿答道,回手关上门,走到床前,踌躇片刻,还是沉默了。那黑衣女子也不再多说什么,径自为揽月清洗伤口。数枚毒针已被起出,针尖泛黑,不知是毒痕还是血污,置于一边。鸢儿心中一痛,不敢再看下去,小心翼翼地道:“那个,我能帮上什么忙么?” “陪着她。”黑衣女子淡淡地道,手上的速度丝毫没有放慢,清洗,涂药,包扎,动作麻利,倒象个专业的医者。“真是个惜字如金的人。”鸢儿心道,不知怎的,竟从她寒若冰霜的声音中品出了一丝凄凉。 处理完伤口,黑衣女子替揽月盖上被子,站起身,一对流淌着月光的眼睛望向鸢儿,“没什么大碍。我先出去了。” 精致的面孔带着杀手般的漠然,忧伤、悲凉的情绪却一览无遗。不等回答,她便如幽灵般地移到了门前。 “你……”鸢儿开口,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只看到那女子伸出的手突然顿住,“等她醒了,请代我转告,无论如何,不要伤害他……” “……”鸢儿一头雾水,还欲再问,而那黑衣女子已消失在门外。屋门轻轻地掩上了,藏起如雪的世界,亦封住一颗冷却的心。 “她……究竟要说什么?”鸢儿喃喃自语道,返回床头,正看到揽月缓缓睁开双眸,其中的神采已散去了大半,想是重伤未愈的缘故。见她努力地撑起身,鸢儿连忙去扶,“你总算醒了!”方才的疑问,也暂且抛到了一边。 “鸢儿……”揽月坐起,幽幽地打量起四周,目光最后停在鸢儿身上,“你没事罢?” “你都这样了还想着我!”鸢儿红了眼圈,拉着揽月的右手,埋怨道,“你现在必须好好养伤;别的,什么都不要想。” 揽月无奈地点头,温婉地笑了,眼中有水波在荡漾;忽收起了笑容,缩回手来,道:“问天阁。”声音微弱,可充满了无限的戒备之意。 “哎?你怎么知道?”鸢儿颇感惊讶,“莫非你到过这里?” “傻丫头,”虽然心中警觉,揽月仍不禁哑然失笑,语气却平淡,“你只知道步云峰,竟没听说过步云峰顶的问天阁?” “啊?!”鸢儿禁不住打了个寒噤,“我们已经在……那些黑衣人……给你上药的女子,还有救了你的那个白色的…果然……” “黑衣四使。云卿、焓阙、悬境、铭狐,其中悬境是女子。”揽月眼中的光芒黯淡了,显得深不可测,“白衣?你已经见过灜罗了?” 鸢儿一怔,眼前又仿佛看到了那风华绝代的白色身影。“为何?不是说,灜罗最不喜欢外人踏上步云峰么?我们……为什么被……” 揽月不答,苍白的手托着下巴,若有所思。“灜罗,你终究下山了么……” 第四章 闻花落 伊人泪成霜 虽然二人身处鬼神不往的问天阁内,但环境清幽,无人打搅,倒也显得自在。谈话间,鸢儿也将那黑衣女子悬境的话如实相告,不料揽月听了,竟显得异常沉默,气氛顿时变得压抑起来。鸢儿眼见如丝缕般缭乱的矛盾神情在揽月眸中流转千回,心中不解,却也不便多问。 揽月望向窗外。已值夜晚,外面死一般寂静,只有浓重的云雾弥漫,遮蔽苍穹。些微寒气侵入,足以令人窒息。身在步云峰顶,依稀如梦。“终于还是来了呢。”浅淡如云的笑染上眉梢,心中却万般凄凉。指尖一冷,低头看,却是碰触到了带在颈间的坠,霜染的明珠中,隐匿着那朵有自己能看见的盛开的樱。昔年那一瞬,永驻。 那骤然响起的敲门声,虽轻,却惊醒了旧年的梦。抬头间,鸢儿已开了门,进来的,是悬境。 “我来送药。”悬境简短地道,表情自然、淡定,仿佛是雪山顶独绽的莲。她走到床前,放下手中的瓷瓶,转向鸢儿,“此药隔三个时辰上一次,连续三日,别忘记了。” 鸢儿连忙应着,收起瓷瓶,送悬境到门前。 “悬境,”一直沉默不语的揽月忽开了口,“谢谢你;至于那件事,我会注意的。” 悬境微怔,低声道:“那倒要换我感谢你了。请记住你的承诺。”单薄的身影移出,闭上沉重的门。 “揽月……”鸢儿回到床前,一脸茫然,盯着揽月如水的眸,欲语又止。心中忽生了几分难过。到如今才发现,与自己一起长大的揽月,竟也会有事瞒着自己;本以为自己最了解,到头来终于看清,她亦是一个谜。 “……”揽月迎着鸢儿的目光,两人相对无言。罢了,藏起愁绪,怅怅地道:“天不早了,先去歇着罢。有的事,以后,我会慢慢说与你听的……” 鸢儿应了,出了门去。屋内,唯揽月一人。 冰凉的手放在胸前,触手之处,却是更加冰冷的珠坠。端详着坠儿,藏在其中的樱花愈发清晰,流淌着如雪的光华。一时,清泪下,思绪如麻,惹人心伤。 “来步云峰罢;我在问天阁等你……”那年,白衣的人儿如是说。 揽月合起眼,努力把风华绝代的身影从脑海中赶去。 “我来了,可惜,不是因为你那句话……”决绝地道,心,也染上了霜。 寒夜近阑,风雪依旧。就像此刻那孤独屹立在雪雾弥漫中的霜影一样,揽月也是一个人。默默地,将珠坠搁在心口,任其冷酷的光芒,把一名花样年华的少女单纯的心,伪装成坚硬而虚幻的玄冰。 -----------------------------我是分割线----------------------------- 次日。 “揽月,改换药了——”一大早,鸢儿就跑到揽月房中,面带笑容,看起来心情不错,“我可是严格地等了三个时辰……” 揽月一直微笑地看着鸢儿为她换药,听到此话,眉头微皱,“鸢儿,莫非……你一夜未睡?” “嗯……也不是没睡……”鸢儿发觉自己说漏了嘴,脸色泛红,支支吾吾,“还是睡了一会儿的……没关系,我不困。” “这怎么行!”揽月板起脸,幽深的眼眸散发出不可抗拒的光芒,“不能因为我,累坏了自己。我命令你回去休息!” “好好好,让我把药先换上……行了,这就回去……”鸢儿起身,拿起药瓶,打个哈欠,“被你这么一说,还真困了呢。” 揽月望着疲惫的鸢儿,心中一动,突然悠悠地道:“鸢儿,我同你一起出去……”不等鸢儿回答,又解释道,“我只是中了毒而已。毒既解了大半,已无大碍,可以出去走走;不然,要闷坏了的。”鸢儿无可辩驳,只得应允。 出去后,鸢儿径直回了房,空荡的回廊内,只剩下揽月。沿着光洁的路,揽月进入一宽广的大厅,布置也未有什么稀奇之处,只是大厅尽头的雪台上,赫然安置一晶莹剔透的玉椅,虽不及锦阑宫中妖王宝座名贵华美,但通体素色,更显得典雅高洁。 揽月愣住了。不是因这玉椅,却是为了坐在椅上高贵素洁的人儿。 那人的目光从未偏离揽月所来的方向,似乎早就料到她会到这里来。墨眸深深,依稀有霜雪在飞舞。 “灜罗……”不自觉地,揽月唤出那人的名字,神色依旧淡定,没有丝毫被迷惑的迹象。 听到揽月的声音,灜罗懒懒起身,缓步走下七级石阶,卷下一阵寒风。“欢迎你到问天阁来。” “可惜不是自己来的。”揽月淡淡地道,垂下眼帘,看不出任何情绪。 “你在嘲讽我么,破了誓言?”凤眼微眯,嘴角勾勒出一丝冷笑,“我不下山,你恐怕已渡过忘川了罢……” 揽月不语,侧过头去,正望见厅外纷扬的白雪。“灜罗,你可知我是为什么来的?” “约定。”灜罗轻轻一笑,道。那倾国的笑仿佛有着操纵万物的魔力,一时风起,数朵雪花乘风而舞,卷入厅内,停在二人发梢、衣上。 揽月回过头,对上灜罗的目光,眸中光芒莫测,“你真的这么以为?”语气中,明显带了三分嘲笑之意。“那我们走着瞧罢。”灜罗不以为意,笑容未褪。只一瞬,便不见了踪迹,只剩几片残雪,悠悠坠地,留下闪着光的水痕。 “还是这么神出鬼没。”揽月心道,不知怎的感到一丝暖意,竟不自觉地露出笑纹。旋即转身,回了屋。 “果然,发自内心的表情最可爱呢……”问天阁外,灜罗靠着高大的樱树,将刚才一幕尽收眼底。树上,樱花正烂漫,素白的花瓣飘舞,像雪。“你说呢,雪萼?” 花与雪与风,融为一体,翩跹着,与那白衣飘飘的人儿的笑,一道在天地间弥漫开来。 第五章 花如血 纷纷事不休 “你——让开!”未等回到屋门前,揽月即听到一阵争执声,细看时,却是鸢儿站在回廊中,满面怒容,脸颊微红,想是发怒的缘故。她的对面,则是四使之一的云卿,脸色与他所穿的玄衣一般沉静。 “我也是奉阁主命令行事。”云卿不愠不火地道,丝毫没有让步的意思。 “什么鬼命令!若不是看在你救我的份上……”鸢儿跺脚道,一侧头看到揽月,忙上前抓住她,“揽月!你总算回来了——” 揽月仰起头,凝视着云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阁主有令,命焓阙与我在此守护二位的安全。”云卿低下头,语气依然冰冷得紧。 揽月这才注意到,回廊尽头还站着另一个人,一袭黑袍,正目不转睛地监视着这里,目光灼灼,赤瞳如火,与这冰雪楼阁形成极大的反差。 “这样么?我知道了。转告你们的阁主,我们二人不会乱跑的。”揽月平静地回答,仿佛没有注意到鸢儿错愕的表情。 “公主果然明理;云卿在此谢过了。”说完这话,云卿便如鬼魅般从二人眼前消失,守在了回廊的另一头。 “揽月,为什么任由他们胡为?”鸢儿悻悻地道,声音却很轻。 “瀛罗这么做,自然为我们安全着想。”揽月轻轻地推开房门,“他既身为毒仙,想必这问天阁内毒物也少不了;更何况——”美目不知何时染上了些许笑意,柔和中带着难以捉摸的坚定,“我也想看看,他到底要做什么呢……” -----------------------------我是分割线----------------------------- 揽月与鸢儿在问天阁一住便是一旬。除了对这种美其名曰保护,实为软禁的看护有些许不满外,倒也过得平静心安。揽月中的毒也已全解,只是,迟迟不见瀛罗的身影。自那日大厅一别,他便如蒸发了一般。 揽月屋内。 “竟是我……失算了么?”揽月怅然靠在窗边,两叶弯眉皱起,白细的手撑着脸,一副苦恼的样子。身后,是鸢儿坐在床上,双手摆弄着一枝红梅花,花色鲜艳,馨香沁脾。花虽美,弄花人却没有丝毫兴致——根本是心不在焉。 “瀛罗……他倒沉得住气。”将花掷在床上,鸢儿无精打采地道,“莫非,他想让我们在这里老死?” “依我看,他是在等。”揽月轻轻地道,上前拾起红梅,凝望着花上残留的露痕,眉头不展。 “等!”鸢儿跳起来,惊呼,“妖也有青春啊……瀛罗那个千年老妖,再等千年,还是千年老妖;可我们呢?一千年后,我们还是现在的我们么?” “小声些!”揽月眼中流露出一丝罕见的惊恐,忙喝斥道,走到门前仔细听了听,才放心地回来,“记住:以后,这种话要少说。瀛罗可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你说一千年,他说不定真的留你一千年……”声音很低,生怕被外人听到。 “哈……”鸢儿并没表现出揽月预料中的恐惧,反而笑得像个小孩子,“揽月,原来你也有害怕的事么?” 揽月没有笑,眸中反倒闪过一丝凄凉。背过身去,面向窗外的千年积雪,幽幽地叹道:“……瀛罗,你真是,我命中的克星……” -----------------------------我是分割线----------------------------- 大厅。 偌大的厅内,只站着五个人,显得如此冷清。而这种冷清,已经持续了千年。他们,早已习惯。 那身穿素白衣裳的人在四个黑衣人衬托下,格外显眼。银丝飞扬,缠绕着雪,弥漫着缕缕寒意。 “那两人,您打算如何处置?”云卿躬身道,剑眉轻蹙,“据属下近日所观察,她们大约要行动了……” 一旁的悬境始终不语,眼神,却从未离开过白衣的瀛罗——即使他一直背对着她。 “这两人不容小觑。”焓阙以一种与其形象不符的冰冷口吻道,灼眼中闪着明亮的火光,“依属下之见,不得不防。” “如果是为了雪萼,我一定不会饶过她们!”另一黑衣少年愤愤地道。他眉清目秀,唇红齿白,拥有与女孩子相媲美的容貌,年纪显得甚小,实为黑衣四使中的铭狐,也已拥有千年的道行。 “铭狐之言有道理;属下也正是为此担心。”云卿接着道,“还请阁主定夺。” 瀛罗沉吟片刻,忽向四人投以懒懒的一瞥,眼神带雾,神秘莫测,“是时候去面对了……也好,等会儿,就让我去会会她。” -----------------------------我是分割线----------------------------- 屋中。 “揽月,我可等不下去了……”鸢儿颓然倒在床上,“与其这样,不如死掉好了——” “鸢儿!”揽月喝道,又心疼又生气,无奈地叹了口气,“好罢,既然你不愿再住下去,我立刻去见瀛罗……”话音未落,人影一闪,便出了门去。 回廊静得出奇,守在这里的云卿焓阙竟都不见了踪影。揽月心中甚为诧异,接近大厅时,依稀听到有说话声,忙住步,屏气凝神,想听听他们在说什么。 “她们多半是为了雪萼,”焓阙道,眼中戒备之意甚重,“这些年来,能闯上步云的妖愈来愈多,山上结界之力逐渐被削弱;若非妖王号令,哪儿来这么多高手?身为妖王之女,当然更加可疑……” “我心中有数。”瀛罗不悦地蹙眉,眼神陡转凌厉,显得有些不耐烦。 “但愿不会。”悬境幽幽地开口,声音低得仿佛要听不见,“她答应过的……” “若是她们知道雪萼与瀛罗大人本为一体,岂不更危险……”铭狐忧心忡忡地挠头,怯怯地望着瀛罗,“雪萼要是被抢走,瀛罗大人也就……” “铭狐——”云卿急忙喝止,“大家都不要再说了,随时防备就好。” 回廊内,揽月心怦怦乱跳,手不自觉地蜷起来。 瀛罗即是雪萼,雪萼即是瀛罗…… 也就是说,任意一方死掉,另一方也会…… 心跳愈发快起来,思绪也混乱如麻。揽月不愿再留连,坚决地向回走了。不敢回头,只怕一相顾,便会激荡起更大的波澜,让人无法驾驭。 奔走甚急。扑在衣上的一瓣梅花终于跟不上速度,悠悠坠地,鲜艳的红色,倒映在通白的地上,便是一滴掺血的泪。 第六章 千年雪 梦与轮回错 “揽月不会出什么事罢……”屋内,鸢儿忐忑不安地踱来踱去,暗悔自己刚才的举动,“还不如忍下去,唉……”只听“吱呀”一声门响,揽月飞似地闯进来,猛然合上门,面色煞白,樱唇早已淡无血色,眼神迷茫,身子竟然在微微颤抖。 “揽月,你……”鸢儿忙迎上前,扶着揽月的肩,从头到脚打量了数遍,“难道是旧伤发作了?” 揽月不答,只是摇头,低垂的乌发遮起眼中的惶乱。许久,才恢复平静,淡淡的樱色又染上脸颊,神采重新在眼眸中点亮,只听她怅怅地道:“鸢儿,”声音卷着浅浅的忧伤,荡漾开来,“准备一下。我们,这就离开。” “哦……”鸢儿答应着,虽然这是她希望听到的答案,但揽月的言行举止是那么奇怪,仿佛陷入了绝望的深渊一般。也许,立即离去,是最好的办法罢。这样想着,轻轻推开房门,却不禁呆立在原地,几乎要失了魂魄。 门外,无风,那人却白衣飞扬;墨眸如星,眼波如水;银发垂地,那绝美的容颜,只需一眼,便可永生永世铭记不忘。 是瀛罗。 薄唇轻启,“揽月,我能和你单独谈一谈么?”目光突然悠悠地落在鸢儿身上,“请你回避下,可否?”语气柔柔的,让人由不得不同意。这样温和的瀛罗,与先前那冰雪般的人物判若两人。 “啊……嗯——”鸢儿反应过来,忙闪身,让瀛罗进来,自己默默地出了去,犹豫着,是否要继续收拾行装,准备下山。 “在想什么呢?”一个声音忽飘进鸢儿的耳朵。鸢儿吓了一跳,抬头看,却是云卿。 “没,没什么……”鸢儿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你又在这里做什么?” “明知故问!”云卿哑然失笑,“当然是守护你们的安全。” “哼,”鸢儿噘着嘴,一副不屑的样子,“我才不信,你会那么好心!” 云卿一笑,故意叹息道:“我这些天的工作,竟只换来你这么一句讽刺。唉,真是令人寒心哪……” “好了,我收回那句话就是。”鸢儿连忙摆手,不自觉地皱起眉毛。真是的,云卿,瀛罗,这两人今天都怎么了?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云卿又是重重一叹,“也罢,我就不计较什么了,连同我对你的救命之恩,一起还罢——” “等一等!” 鸢儿急忙打断他,“我现在可还不起的。等我回家后回禀我爹,说不定能在妖王陛下面前引荐你……” “当官?”云卿眉毛一挑,不屑地冷笑一声,“你当所有人都盼望着升官发财么?我可不稀罕。”眼神变得诡秘,忽轻轻笑了,“不过,我倒是缺少一个使唤丫头呢,你有兴趣么?¬;” “才不呢!当本小姐是粗使丫头么?”鸢儿撅起嘴,怒视着云卿,气得绯红染颊。 “这么快就摆出小姐的架子了?”云卿手扶下巴,“问天阁可不是你家。也罢,不为难你了,看你这弱不禁风的模样,估计干不了半天就会倒下。” “你——”鸢儿纤纤素手已经攥成了拳头。眨眼的功夫,两行清泪顺着她仰起的小脸簌簌而落,“欺负人!不理你了……” 云卿的脸色立刻就变了。“我只是开玩笑而已……你别当真……”神情尴尬到极点,显得手足无措。 捂着脸抽泣的鸢儿突然爆发出一阵银铃般的脆笑,“我才没当真呢,骗你的,果然上当了……”未等云卿反应过来,她便转身回了屋,顺手带上门。 半晌,云卿才回过神来,一拂黑色长袖,悄悄离开。 原想戏弄她一下的,没想到反是他上当了。 嘴角扬起一个隐匿的弧度,却显得那么无奈。怎么就对她的眼泪没有一点抵抗力呢? 一声叹息悠悠坠地,之后回廊内再无声音。 -----------------------------我是分割线----------------------------- 揽月屋中。 瀛罗不急不缓地走到揽月面前,脸上魅人的笑此时已不知丢到了哪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熟悉而温和的冷静。“终于有机会让我们好好谈谈了……” “你变得倒快。”揽月慵懒地瞥了瀛罗一眼,轻移莲步到窗前,拉大了与瀛罗的距离。 “不这么哄她,那个小女孩,不知还要在门口呆上多久。”瀛罗狡黠地笑了,只一瞬,又变得面无表情,“你刚才,偷听我们谈话了?” 揽月没有回头,身子却一震。“听了又怎样?” 瀛罗信步来到桌前,将先前拾到的那瓣梅花丢进花瓶,“不怎么样。”隔一会儿,又补充道,“想不想知道更详细的内容?” “不感兴趣。”嘴上虽这么说,揽月心中却盼着他说下去。最好,把刚才的一切都否定…… 瀛罗不以为意地笑笑,“三千年前,我刚修炼成妖不久。那年,我无意间登上步云峰顶,遇上了雪萼。”声音飘忽,仿佛来自另一个时代,穿越了千年时空,才得此一闻。“那时它已生长在这雪岭峰巅很久了。因为是树,无法随意到外面去,它就……” “就和你融为一体。你可以带着它漂泊四方,作为交换,它给予你强大的力量。”揽月接道,回身望着瀛罗,一时百感交集。终究不是梦。他和雪萼的生命,是连在一起的。 瀛罗没有感到丝毫的惊讶,似乎揽月说出下文,是最正常不过的。“没错。从此,我就住在这步云峰上,与雪萼为伴了。” “为什么要说出来?”蓝月终于忍不住追问道,“你不怕我伤害你?” “坦诚相对不好么?”瀛罗反问道,眼神变得分外柔和,浅笑着,素手纤纤,抚上揽月的头发,“我是真的…希望你留下来……” 揽月心中一痛,闭上眼睛,猛地拨开瀛罗的手,“我不会留下的。我必须离开,现在。” 一丝落寞的神情在瀛罗眼中散开。他收回手,极力压制着心中的愤怒,仍然带着迷人的微笑:“那可由不得你。” “!”揽月睁开双眸,正待发作,却见瀛罗伸出右手食指,挡在自己唇前,示意自己不要出声。 “先别生气。不如,我们打个赌罢。”瀛罗说话间,自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瓷瓶,通体雪白,微微透明,依稀可见其中的液体。“揽月,你可知这是什么?” 揽月接过,旋开瓶塞,轻轻一嗅,只觉清香扑鼻,馨而不腻,“我接触药理已有数年,这个似药非药,还真未见过。”又抬手还与瀛罗。 瀛罗却不接,一字一顿地道:“这个叫作‘轮回迷梦’,是一味毒药。” “噢?”揽月闻此,轻轻一笑,“既然是毒,那我当然不懂,也不想研究。” “所谓‘轮回迷梦’,便是陷入轮回,永远迷失在梦境中。换句话说,不管你是人,是鬼,是仙,是妖,喝了它,都会踏入轮回,即死亡。”瀛罗抬眼盯着揽月,一副挑衅的神情,“怎么样,想不想打这个赌?” “赌什么?”揽月反问道,打量着手中冰凉的物事,“不会是让我喝了它,看会不会死掉?” “你真是单纯的可爱。”瀛罗笑道,一缕银发垂在眸前,掩起了眼中的诡谲之意,“就赌,一月之内,你能否配出这味毒药。” “我说过,我对毒药不在行。”揽月强调。 “是药三分毒;药与毒本是相通的。”瀛罗不慌不忙地解释着,“况且,一十三种被认为是不解之毒的毒药,不也都被你配出解药了么?不了解毒药的药性,又怎么配得出?” 揽月再想不出什么理由,只得叹道:“你倒了解得很清楚。我同意便是。” 瀛罗嘴角上扬,牵起一个微小的弧度,倒像是诡计得逞的窃笑。“那么说定了,一个月为限。你赢了,我放你走;我赢了,你就永远留在这里,陪着我……” 第七章 云山外 泪颜试君心 终年积雪,云雾缭绕的步云峰顶,近日来却天气晴好,依稀有阳光射进来,被水雾散射出彩虹的光环,带着炫目而惊心动魄的美感。 鸢儿立于峰顶,望着头顶一方光芒万丈的天,露出几分不快的神情,用手遮住刺眼的日光。她原本也是爱这种风景的,只是因为在山上待了太多时日,早已习惯了阴霾,此时面对久违的阳光,感到些许不适应。更何况,现在满脑子里都是揽月的事。 已经过去了五六日罢。那日与瀛罗见面后,揽月即跟着了魔似的,整日对着一个精致的瓶子出神,甚至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再后来,更是不见人影,问起来,都道她在配药。好端端地,为何在这种地方研究起药理了呢?鸢儿甚感不解,却也无处去问。揽月不在,这几日的孤独感愈发强烈,因无从打发,这才出来走走——即使身后总跟着个幽灵般的监视者。 想到这里,鸢儿忽而幽幽一叹,偷偷侧过脸,瞥了旁边一眼。此时,云卿正守在三丈外,背对着她,不知又在想什么。自当日一叙后,他们就再没说过话。每次出来时,也基本是焓阙跟着,不知为何,今天却换作了他。 一阵寒风穿透和煦的阳光,吹散了刚刚被温暖的薄雾。气温骤降,鸢儿,却陷在梦中,浑然不觉。 正思忖间,有什么覆在了鸢儿背上。鸢儿身子一颤,这才惊觉,伸手碰触,却是一件玄色外套,“外面风大,别着凉了。”回头,正对上云卿深邃的眼睛,眼神虽然冷漠,语气却透着关切之意。 “谢谢……”鸢儿脸上一红,忙垂下头,额前碎发在风中舞动。云卿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不再多说什么。 气氛依然尴尬。不知过了多久,鸢儿转过身,面对着云卿,却依然低着头,“那个,”声音仿佛细若蚊鸣,“有件事,我想……” “说罢。”云卿回答得很干脆,语气中没有丝毫的感情色彩。 “……”鸢儿的脸更红了,像擦了胭脂一般,“你……那天我戏弄了你,你生气了么?” “哪天?什么事?”云卿望着鸢儿,眼中流露出疑惑之色。 “就是——”失望之余,鸢儿忐忑地踌躇片刻,突然道,“不记得就算了……当我没说。” “哦——”云卿作恍然大悟状,嘴角勾起一个细微的弧度,带着几分戏弄的意味,“没错,我讨厌被人欺骗。”看她不安的神色实在有趣,不知怎的,云卿便想逗逗她,即使,他并不是喜欢捉弄人的人。 “抱歉。”鸢儿声音细若蚊鸣,小脸红彤彤的,“人家不是故意的……” “正相反。”云卿一脸严肃地道,“你总是捉弄别人,说明你还是个小孩子。作为小孩子,就不该随便跑出来,给大人惹事。”说到这,他仔细地盯着鸢儿看了又看,仿佛是给一件物品估价似的。 “我不是小孩子!”这一句说到鸢儿的痛处,她急忙争辩道,“我也没惹事……”心念一转,想到揽月受伤,若不是自己不顶事,剑术卓绝的揽月怎么会……她顿时失语,面如金纸。 “你不舒服么?”云卿看鸢儿脸色不对,忙问道。 “没有。你说得对极了,我很碍事……”泪水漫上眼眶,旋即散落风中,话毕,鸢儿丢下黑色外套,缓缓转身离开——向着山下。 云卿一愣,怔怔地望着摔在地下的外套,在白雪皑皑中,分外刺眼。“等一下!”他急忙追了上去。 雾又漫上来,无情地断去阳光与地面的羁绊。风与雾与雪,又成了山上的统治者。 -----------------------------我是分割线----------------------------- “为什么……”鸢儿用力地拂去了脸上肆虐的泪,加快了脚步,“总是给别人添麻烦……没用的家伙而已。”心中如此想,更觉难过。悲痛间,忘了一切,只想走得远远的。于是运起法术,红光一闪,径直飞下了山。 落在山下,鸢儿的神经一下子绷紧了。“是你们?!” 面前站着数名黑衣人,衣角绣着四象标识,竟然是,玄音殿的人…… 为首的,正是那日的头目。只见他眉毛一扬,显得有些惊讶,“陵柯大人说得果然不错,你们没死。揽月公主呢?” 鸢儿感到一丝慌乱,禁不住后退一步,抿着嘴,始终没有出声。 “不说么?”那男子冷笑一声,逼近鸢儿,“那我们只好带你回去复命……依那天揽月公主所为,她不会致你于不顾罢……”话音未落,却见鸢儿眼含杀意,从袖中取出一柄短剑刺来! 原来鸢儿自幼与揽月为伴,也曾学武、学药理,只是身为侯门千金,倍受宠爱,是以虽为陪读,但并不甚用心,凡事都只学了点皮毛,更不及揽月心思缜密。现下遇险,自知无法逃脱,只盼能除掉几人,纵然自己同赴黄泉,也算尽了姐妹之谊,帮上揽月一点忙。 那男子武艺强于鸢儿数倍,见短剑来袭,忙侧身避开,一把攥住鸢儿的右手腕,用力甚大,鸢儿只觉手上酸软,再使不出半分力气,却依然握住短剑不放。 “真是个不要命的丫头。”那男子笑道,劈手来夺鸢儿的短剑。鸢儿一惊,心念一转,纤纤左手似拈有一物,便向那男子臂上扎落。 黑衣男子只觉手臂上一痛,紧接着半边臂膀失去了知觉。“该死!小丫头,你拿的是什么?”另一只手尚能活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扼住了鸢儿的咽喉。 鸢儿顿时无法呼吸,双手都垂下来,左手之物也掉落在地。竟是一枚银针,当日为揽月解毒时拔下的。那次身中不知名的毒,揽月引以为恨事,自恃身份,又不愿去请教瀛罗,便命鸢儿收着,等回去再细细研究,想不到现在倒派上了用场。 那男子只觉毒性不断蔓延,心中烦躁暴怒,只想扼死这下毒少女。鸢儿知道自己再无法活命,闭上眼睛,不作任何挣扎。身体渐渐沉重起来,意识也在一丝丝抽离。 岂料,那男子的手突然松了,怒目圆睁,倒在一旁,胸口一致命的剑伤,正不断涌出殷红的血。颈上一松,鸢儿大口大口地呼吸,一时站立不定,软倒在一人怀里,抬眼间,瞥见的只是尸横遍地的恐怖场面。 “你……还好罢……”说话的,是云卿。 “哇——”鸢儿惊魂未定,待喘息平静,便哭了出来。 云卿向四周扫了一眼,温声劝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走罢。” “为何要跟你回去?”鸢儿怅怅地道,极力挣脱云卿的手。“只会给人添麻烦,我还是回家便了……” 云卿眼神一黯,几缕歉意之色悄然浮现在一向冷峻的脸上,“我……其实是逗你的……” 鸢儿不理,只是默默抽泣着,也不曾看到云卿的脸色。 “我真的没有生气。有你在,问天阁上从没如此热闹过,我也从没这么开心过……”云卿的声音愈来愈低,“刚才,我不是存心想要……”一低头,正看到鸢儿仰着头,脸颊上泪痕犹未干,一对黑亮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俏皮的笑意不知何时爬上眉梢。话还未说完,即被鸢儿一记重拳打在胸口。 “你做什么?变得倒快!”云卿吃痛,剑眉紧皱,质问道。 鸢儿轻盈地跳开,咯咯一笑,带着泪水的容颜更显得清丽无比,“这个是对你的惩罚。揽月还在这里呢,就是你逼着我走,我也不会离开的!” 步云峰上雾茫茫,而山下的风景,在一片金色的光芒笼罩中,却格外迷人。 第八章 玄玉碎 问君几时回 它,就是雪萼? 鸢儿怔怔地打量着面前的樱树。素白的花瓣落在身上也浑然不觉。树高近三丈,枝头开满了樱花,是难得一见的白色,不含一点杂色,亦不沾染一丝凡尘的俗气,光是站在树下,就会有莫名的窒息感,寒意彻骨,说它是妖界三至宝之一,一点不为过。 这日,鸢儿终于得见传说中的妖树雪萼。见到它的一刹那,她忽然明白, 为何揽月甘冒如此险数前来,殊不知,那闭门研究药理已近一个月的女子,早已对步云之行后悔不已。 “想要带走它,可真是难呢。”鸢儿心道,两弯细眉轻蹙,“揽月,我又能帮上你什么……” “你怎么了?”云卿见鸢儿心事重重的样子,踌躇再三,还是开了口。 “没……没什么。”鸢儿偏过头,企图避开云卿的眼睛,生怕他看出什么端倪。“悬境姐姐,你怎么来了?”不知何时,悬境居然出现在二人身旁。鸢儿借此机会,忙岔开话题。 “阁主吩咐,让你们立刻到大厅去,有要事宣布。”相处数十天,悬境依旧待人冷漠,只是机械地转述了瀛罗的话,不再多说,对云卿亦是如此。不光是她,这山上的人都沉默寡言,惜字如金。天真烂漫的鸢儿一来,倒给问天阁带来不少生机,焓阙、铭狐二人的成见,竟也少了许多。 二人也不再多言,跟着悬境,三人的背影,很快被乳白色的浓雾吞没。依然纷飞的白色花瓣,和着清风悄声歌唱,旋即,在雪地上隐去了。 -----------------------------我是分割线----------------------------- 大厅。 一进来,鸢儿即感到气氛不对,充斥着火药味。白衣的瀛罗,青衫的揽月,衣袂轻扬,长发纷飞,拥有绝美容颜的两人站在一起,竟是一幅世间难得见到的奇景。他们是那么显眼,相比之下,焓阙、铭狐等人倒成了可以忽略的存在了。 “都到齐了。”瀛罗缓缓开口,如水的眸只望着揽月一人,“有这么多人作证,你可满意?” 揽月不言,眉宇间笼罩着莫名的凄凉。数日不见,她竟憔悴了许多,鸢儿心中不禁一阵难过。许久,只见她纤手轻抬,手心,赫然是一只玲珑剔透的黑色瓶子,与鸢儿之前见到的白色小瓶除颜色外毫无二致。 瀛罗瞥了瓶子一眼,并未接过。“你输了。”淡淡地吐出这么一句,之后再无声音。 “可以告诉我理由么?”揽月默然,片刻后开口道。外面寒风愈烈。数枚雪花乘风而入,随着揽月的心一同坠落下去。 “轮回迷梦,剧毒无解。既为世间至毒,岂是区区三十天可炼成的?”一丝狡黠的笑意在瀛罗俊美的脸上荡漾开来,“不过,你也不容易,居然配成了它。只是不知道轮回迷梦还需要搁置三年,才能真正称作轮回迷梦;不然,则是无半分毒性的寻常之浆罢了……” 揽月垂下头,心中异常的痛,却不知是因为赌输,还是被瀛罗愚弄,抑或是别的缘故。“你以为,这样就能留住我了么?”揽月突然抬起头,盯着瀛罗深不见底的玄色眼眸,语气中含着无限的恨意,“有的事,你永远都不会了解!你拥有强大的妖力,自负也好,霸道也罢,可你依旧赢不了我……告诉你也无妨:你的轮回迷梦,未必是无药可解的至毒……”只听“咔”地一声,那黑色小瓶被揽月握成碎片,摔在地下,散落如碎玉。也有碎片无情地嵌入她晶莹如雪的手心,地上立时有数朵红色的花绽放,妖艳夺目。 揽月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决绝地转身,向外面走去,风雪中的背影竟是格外凄绝。鸢儿回头,深深地望了云卿一眼,似是离别前最后一瞥。抱歉。她在心中说道。终于,也决绝地跑出大殿,两痕倩影渐渐在霜雪中隐去。 “阁主,要不要去拦住她们?”云卿定了定神,走到瀛罗身边,低声询问。另外三人,早因这变故呆住了,犹豫着,不知该如何是好。 “不必,”瀛罗摇头,一双凤眼中依稀有雪花在飞舞,“由她去罢。” 愈来愈烈的风雪,持续不断地侵入大厅,卷来无尽寒意,让每一个人的心上都凝结出细碎的冰晶。 -----------------------------我是分割线----------------------------- 风雪中。 揽月疾步而行,不去管手心鲜血淋漓的伤,任其在极端严寒中渐渐冻结、麻木。狂风怒号,衣着单薄的她,竟然也丝毫未觉。 “揽月!”身后,鸢儿赶上来,气喘吁吁,脸颊早已冻得通红。“我们……现在可是要下山?” “嗯。”揽月毫不迟疑地回答道,语气弱弱的,倒像生病了似的,忽地眼神一黯,道:“你终究是追来了。但是,我不会跟你回去的。” 鸢儿诧异地顺着揽月目光望去,只见纷飞的雪中,赫然立着一人,一袭白袍,寒若冰雪,俊美如仙,若非瀛罗又是谁? 瀛罗默然不语,只是望着揽月的眼睛,企图从中寻找些什么。然而,揽月却别开了目光。“你,”朱唇微启,声线带着无限的失落,“走罢。”“什么?”揽月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个最是任性的人儿,竟会轻易地让自己离开? 正惊异际,又听瀛罗续道:“我让你离开,是因为我无法束缚你的自由,这样的你,才是最真实的……但是,揽月,希望你也不要忘记你父王当年对我的承诺。无论多久,我都会等着你,等你回来……请你也遵守,我们的约定……”风愈刮愈烈,瀛罗的身影也愈来愈淡,最后随风散去,再寻不见。 “对不起……”揽月闭上双眼,心中喃喃地道,只觉身体一轻,再睁开眼时,早已身处山下——瀛罗竟用法术送二人下山来。 二人一时百感交集,心中波浪异常汹涌。定了定神,揽月道:“我们走罢。回锦阑宫,复命……” “是……”鸢儿颔首,怏怏地跟了上去。 身后的步云峰,依旧云雾缭绕,神秘得不可方物。身披雪裳,默默地,似等故人回。 伊人,却始终没有回头相望。 第九章 事难全 何处梦庄蝶 锦阑宫。 踏上九十九级汉白玉砌成的石阶,尽头便是富丽堂皇威严庄重的正殿。台阶两侧的栏杆上都雕琢有精美的花饰,一看便知是技术娴熟的巧匠之杰作。正殿金色琉璃为顶,数根描画有游龙穿云图案的楠木柱支撑起殿檐,年代已久,因保护有方,崭新如初。难得妖界宫阙竟与人间皇宫一般金碧辉煌。 此时,揽月与鸢儿却无暇顾及这些美丽的细节,二人直奔大殿,一路上,沉默无言。 来到殿前,数名身着铠甲的侍卫模样的人忙低头躬身,“见过公主殿下。” 揽月颔首,与鸢儿对视了一眼。鸢儿会意,退到一旁静候。揽月,则跨过尺余高的门槛,径直向内廷去了。 大殿左边有一间屋,即妖王平时会见群臣的地方。揽月清楚,父王此刻一定在那里。 略略在门口迟疑了下,揽月还是进去了。抬眼间,看到妖王坐在金色龙纹椅上,一人侍立在一旁,眉目俊秀,风度翩翩,颇有书卷气,略有些面生,但揽月还是认出了他——苍洵,母舅长子,她的表兄。 见揽月进来,妖王先是一怔,很快便笑道:“原来是月儿回来了……看到你,我也就放心。正好,给你引见一下;他是你的表兄,苍洵。” 揽月淡淡地瞥了苍洵一眼,压制着内心中对他的厌恶之意,向妖王道:“苍洵表兄,孩儿还记得,幼时随母后探亲时,曾经见过的。”说罢,向苍洵微微一笑,“揽月见过表兄。” “公主不必如此多礼,微臣不敢当。”一丝尴尬之色划过苍洵的眼眸,他不自然地咳了一声,转向妖王,“既然公主殿下已回,微臣也不多打扰,先告退了。” -----------------------------我是分割线----------------------------- 苍洵走后,妖王走下王座,来到揽月身边,仔细打量着她,“月儿,你这些天……可还好?” 揽月垂下头,尽量平静地道:“孩儿无恙,谢父王关心。只是,此去步云,未能带回雪萼,愿受责罚。” 妖王微怔,眉宇间浮上几分不悦,却依然和蔼地道:“不碍事,责罚,就免了罢。”顿了顿,又沉声道,“月儿,我知道你不愿伤害瀛罗,毕竟他是你的……但为了吾族江山,你也要斟酌轻重,作一番牺牲才是。” “是。父王告诫,孩儿谨记。”揽月轻声应着,转而又道:“父王为社稷如此操劳,也当注意身体才是;孩儿也就不打搅了。” 妖王默然,许久,背过身,声音带着些许惆怅,“也好,你下去罢。” 揽月最后望了父王孤寂的背影一眼,心中一痛,欲言又止,悄悄离去。出了门,便向着自己宫中去了;鸢儿不敢多问,也随其而去。 -----------------------------我是分割线----------------------------- “公主,现如今,我们要怎么办才好?” 一进揽月屋中,鸢儿即询问道。素手纤纤,随意拂过檀木圆桌,竟发现那上面,早落了厚厚一层灰,“怎么,居然没有人打扫?!我去找那些好吃懒做的家伙——” “鸢儿,”揽月淡淡地喝住她,“是我吩咐她们,不必打扫我的住所的。”似乎是为了补充什么,揽月又续道,“此次上步云峰,我并未抱有活着回来的希望。” “可是……”鸢儿悠悠地打量着布满灰尘的房间,“现在呢?你已经回来了。是不是应该……” “不用的。”揽月摆摆手,似是留恋,望着桌上一盏深木色的香炉出神,“鸢儿,你是否有意中人了?” “啊?!”鸢儿的脸霎时涨得通红,双手不自然地摆弄着衣角,“揽月,你说什么呢……我,哪有……” “别那样拘束,咱们是姐妹啊。”揽月微笑着,拉起鸢儿的手,“我早看出来了……是云卿,没错罢?” 鸢儿垂着头,甩开揽月的手,后退几步,“揽月,你怎么……怎么这么说……不会是生病了罢?” 揽月的笑容很快消褪殆尽。她幽幽地叹了口气,声音很轻,飘忽如同来自远方,“我没事。只是,鸢儿,我想亲眼看着你嫁出去……” “唔?不,不是的……”鸢儿慌乱地用手遮住脸,“只是认识而已,还,还早得很呢。不,那种又粗鲁又骄傲的家伙,怎么入得了本小姐的眼呢?” “这样么……”揽月眼神暗淡了一下,“若能尽快安置好你,我也可以,放心地离开这里了。” “你要走么?”鸢儿一听,忙追问道,“为什么?你又要到哪里去?” “一切都还未知呢。”揽月苦笑,“妖界,已经容不下我了……鸢儿,其实,你不该跟我回来,留在问天阁不是很好么?” “不,不管你到哪里,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我都要跟着。”鸢儿上前,拽住揽月的衣袖,央求道,“不要赶我走……揽月,我们不是姐妹么?应当共患难啊。”突然想到什么,又道,“不如,你也回问天阁罢。瀛罗,不是希望你回去么?” “不要!”揽月听了,却像个孩子般地赌气道,“我就是死,也不会回去的!” 鸢儿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神情怯怯的,倒让揽月觉得十分过意不去。只听揽月柔声道:“吓着你了么?抱歉。” “不不,没事的。”鸢儿忙道,踌躇一二,还是问了,“揽月,瀛罗他,到底是你的什么人啊,你们,似乎很早就认识了……” 揽月沉吟半晌,道:“事到如今,告诉你也无妨了……我是瀛罗……未过门的妻子。不,只是他这么以为罢了。” 鸢儿呆若木鸡。这实在是个令人难以预料的答案。一向清高孤傲的瀛罗怎么会……而且,竟然只是一厢情愿么? 揽月早已料到鸢儿的反应,也不以为意,似是自言自语:“世事难料,终是一场梦,而已……” 第十章 流年却 往昔已作尘 “公主殿下,请用茶。”轻轻地,雕刻有腊月寒梅纹样的木门被推启,一名灵秀的小女孩身着鹅黄色宫装,端着茶具进了来。这女孩不过十岁上下,一对汪着水的大眼睛眨着,透着一股灵气。只见她肤白唇红,乌发挽成蝴蝶髻,余下的头发披散在身后,样貌说不出的乖巧可人。 “嗯,放下罢。”放下手中的书卷,靠坐在床边的紫衣女孩懒懒地开了口。刹那,绝美的容颜让屋内供着的几朵鲜菊黯然无光。十一二岁的模样,幽深的眼眸中,却闪着与年龄相违的光芒,淡漠而睿智,仿佛能穿透人的心。她一袭淡紫色,更衬得肤色苍白,眼神冰冷,仿佛是一朵清婉典雅的空谷幽兰。 宫装女孩步履轻盈,如同一只鹅黄色的蝴蝶,盈盈来到檀木桌前,放下铜盘,双手捧起描金的瓷杯,放在桌上。紫衣女孩缓缓走到桌前坐定,纤纤柔荑拈起杯子,轻抿一口。氤氲的热气弥漫,她明艳绝伦的容颜也朦胧起来。 “蝶儿,”突然间,紫衣女孩黛眉微蹙,优雅地放下茶杯,“今日之茶,味道怎么也是怪怪的?” “啊……奴婢,奴婢不知……”名唤蝶儿的女孩带了几分哭音,神色怯怯的,慌忙跪下,插在发上的蝴蝶金簪也微微颤抖着。 “唉,起来罢。”紫衣女孩轻轻叹息道,“我又没有怪罪你。不要动不动就跪的。” “……是。”蝶儿这才慢慢起身,白嫩如玉的脸上还挂着泪痕。“殿下,若是喝不惯的话……那就……那就不要喝了……正好,也该出去散散心……”不知怎的,她的语气竟显得惶恐不安。 “好罢。”紫衣女孩狐疑地打量蝶儿几眼,蝶儿忙垂下头,不敢正视。她悠悠地站起身,忽地一阵晕眩,只觉得眼前一黑,随即,什么也不知道了。 -----------------------------我是分割线----------------------------- 一片混沌中,说不出的煎熬。仿佛被炼狱之火灼烧,又仿佛坠入冰窟。绝望中,似乎又抓住了一丝光明,虽然身上痛苦未能立时减轻,却觉心安。 再醒来时,她已躺在自己的床上。一对黑色的眼眸已变得黯淡,面容也憔悴了不少。“蝶儿……”口中喃喃呼唤道,她挣扎着起身,心中疑虑重重: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不在,暂时由我照顾你。”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响起,语气温和,声音说不出的好听。 “你是谁?”虽然有些警觉,但是她竟然无法呵斥他,这个闯入她行宫的人。那种奇妙的安心的感觉又浮上来。为什么,为什么他的存在,会让她有一种安全感呢? “我是瀛罗,直呼我的名字就可以了。”那男子身着白衣,声音带笑,走到她床前,端着一只药碗,“你呢,我知道你叫作揽月,所以好好休息罢,不必自我介绍了……” “你……你竟敢直呼本公主的名字!”揽月扬起头,苍白的脸颊微微泛红。一张白皙俊美的面孔顿时映入眼帘,银发垂下,遮住了半边脸庞,但其剑眉入鬓,美目如星,薄唇略带桃花色,如此绝代风华,怎是这么容易就被掩饰起来的?饶是揽月这般美貌,也被比了下去。 “呵呵,脾气还蛮大的。”瀛罗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妖魅十足,倾倒众生。“既然醒了,就赶快把药喝了……”说罢,拈起汤匙,“我来喂你。” 但这笑似乎对揽月没什么效果。她的表情,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漠。即使现在憔悴不堪,仍然是不怒自威的王族风范。只是他的话,仿佛被缚了魔咒,令人无法抗拒。这么喂药,她还真是不习惯。 “瀛罗,你为何会在这里?蝶儿呢?怎么不见她?”喝药间,揽月有意无意地问道。 “你身中剧毒,我是能为你解毒的人。”瀛罗回答得漫不经心,笑容却从未消褪,“这段时间都由我照看你,旁人不得见你的。” “那怎么行!”揽月冰冷的目光扫过瀛罗的脸,“你又不是我的侍女,怎能服侍我起居呢?中毒?我又怎么会中毒呢?” “这又有什么关系呢……”瀛罗微眯起眼,让光线一丝丝沁入眼眸,“反正你父王已将你许配给我了,不会有人说闲话的……” “噗——咳咳……”揽月掌不住,将口中的汤药喷了出去,染脏了瀛罗干净的雪裳。“你说什么!这是……咳咳……什么时候的事……”此时的她,不再具有成年人的淡定,多了几分小女孩的惊惶。 “等你病好了,我再说与你知。”瀛罗放下汤碗,给揽月捶背,却被一把推开。 “走开!咳咳……我不同意……这不算数……”揽月面色潮红,上气不接下气地道,“你出去!” “好罢,我先走了……”瀛罗无奈地微笑,收起汤碗,温言道,“好好歇着罢,我就在外面,守着你……” 白衣人出,门轻轻地掩上了。 揽月心中凌乱如麻。那个瀛罗,说的可都是真的? 不。那么疼爱自己的父王怎么会“随便”把她许配给一个从未有所耳闻的人……究竟是,现实,还是梦? 可是,他在时,却是那么地安心,一切戒备与掩饰,都可以抛弃…… 自从娘亲亡故后,她长大了许多,学会了藏起自己的心。用冷酷的外表面对他人,保护自己——即使很累。 而现在,她终于可以摘下面具,放心地休息了,哪怕是短暂的一瞬。 不自觉的,两行泪悄然滑落。揽月轻轻闭上眼,淡无血色的唇微动,无声地,吐出一句话来。 谢谢你,瀛罗。 第十一章 光阴逝 一任迷蝶泪 自那日起,瀛罗留在揽月的行宫内,以便随时照顾她。同住在这里的,另有一名女子,负责她的饮食起居。瀛罗告诉她,那一袭黑衫的女子,名唤悬境。 揽月恢复得很快,只几天的工夫,便可下地,到处走走了。只是,瀛罗从不肯让她离开行宫半步。揽月倒也应允,心中对瀛罗的戒备反感,也随着时光流淌渐渐消除殆尽——直到那一天。 “我可以出去了罢?”屋内,揽月杏眼带怒,仰着气得微微泛红的脸,瞪着面前微笑的瀛罗,“毒已经完全解除了啊。这些天,为何连父王也被你拦在外面?” “哎,那可不行。我也是为了你好。”瀛罗不以为意地笑着。笑容温和而灿烂,揽月纵使有再大的怒气,也无法对他发泄出来。 “……也好,让我一个人待着罢。”揽月悠悠地叹道,背过身去,兀自出神。桌上的深木色香炉里,正幽幽地飘出一缕香雾,清新淡雅,一如她如水的容颜。 “……”一瞬间,瀛罗如水的眼眸中似乎漾起一圈涟漪,显得如此孤寂,声音却一如既往的平静,“那我就先离开了,你好好歇着。”随后,门轻轻地闭紧了。 -----------------------------我是分割线----------------------------- 花园内。 金色的光芒轻轻地在漫地繁花间流淌,依稀传来百灵鸟的歌声。 映入眼帘的姹紫嫣红,并未引起瀛罗丝毫的关注。相反,倒是花间翩翩起舞的彩蝶,舞起一阵微风,好似令那耀眼的阳光转了个弯,飞入眸间,让他轻轻眯起了眼。 “哼,蝴蝶么……”不知怎的,瀛罗喃喃地道,对那些美丽的生灵竟表现出几分厌恶。脑海中,却不自觉地重放着那天的画面—— -----------------------------我是分割线----------------------------- 揽月静无声息地昏睡着,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只是出奇得白,没有一丝血色,亦没有一点中毒后的青黑色,白得渗人。薄薄的嘴唇,也是只有浅淡的赤色。 瀛罗定定地望着她,眉间凝重。没有中毒的任何迹象,但千真万确是中了毒。幕后黑手,果然不是一般人。虽然已经给她服用了解药,但中毒甚深,怕也要昏睡一阵子。 白袖拂动,瀛罗将手轻柔地覆在揽月冰冷的手上。“别担心,你会没事的。”银色长发垂下,遮住了他带着诡秘笑容的面庞,“很快,就好……”他没有再多说。因为,门,被轻轻地推开了。 鹅黄色人影闪入,带着些许犹豫,停在距离瀛罗约一丈远的地方。“您,您找奴婢……”揽月的贴身侍女,蝶儿怯怯地低着脸,双袖交叠垂在身前,身体微向前倾,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 “你,就是公主的侍婢么?”瀛罗一步步逼近她,声音回荡在屋中,竟染着无限冷淡的笑意。 “是……是的。”蝶儿一面颤抖地答道,一面不由自主地后退,直至抵在墙上。 “那么,公主为何会身中剧毒?你身为贴身侍女,一切饮食经你之手,你不会不知罢?”瀛罗无视蝶儿对他的忌惮,在她面前站定。 “蝶儿……确实不知。”蝶儿把头埋得更低了。她一个十岁的女孩,从来未有这样被人审问过。 “确实不知啊……”瀛罗的语气带了几分玩味,他突然伸出修长的手指,捏住了蝶儿瘦小的下巴,让她望着自己的眼睛,“当真如此?”特别加重了语气。 蝶儿被迫直视那俊美得不象话的人儿的眼睛,心砰砰地跳,仿佛要跳出胸腔。这么美的人,她还从没有见过。光是那对水汽朦胧的眸子,就足以把人的魂魄摄走。这么近距离地看这如画的容颜,她感到一丝羞涩,更多的却是恐惧。那邪魅的眼眸有如明镜,容不得任何谎言,几乎要把她看穿,无情地逼着她,即使,她已有一只脚踏入黑暗的深渊。 “我……”蝶儿口中含混不清地道,眼泪却是潸潸而落,“对不起,卫家于蝶儿有恩,蝶儿不得不这么做……呜呜……求你……放过他们,要杀,就杀我一个人罢……” “卫家?”瀛罗挑眉,心念一转,便明白了。卫家,即揽月娘亲一族,势力庞大,与王族安陵氏素有深交。妖后离世已久,妖王也只有揽月这么一个女儿,并无子嗣,卫家便是看准这个时机,将昔年搭救的女孩蝶儿安插在揽月身边,暗中下毒,企图杀害揽月,以利于卫家篡位。 蝶儿依旧啜泣不已。揽月向来待她很好,而她却暗中加害,纵然心中有万般不愿,也违不得恩人之意。现下说出来,倒觉轻松了,只是心中明白,卫家必然饶不了她。 她,只有一死。 “这么说,你也是逼不得已。”瀛罗忽地重重一叹,右手轻轻地拂过蝶儿的头顶,声音很飘很轻,“真是可怜哪……” “嗯?”蝶儿猛地睁大眼睛,带着几分哀怨道,“快把簪子还给我……” 瀛罗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支金钗。钗上金色的凤蝶,还在微微扇动花纹华美的翅膀,栩栩如生。 “哦?这个很重要么?”瀛罗仔细端详着金钗,那只凤蝶旁边,还镶嵌着一颗珍珠,足有拇指大小,通体雪白无暇,颇有光泽,竟是难得一见的珍品。 “请你还给我……那是公主送蝶儿的……”蝶儿央求道。提起揽月,心中酸楚,她明白,公主是永远不能原谅她了,也许,她甚至活不到公主醒来…… “揽月送你的?”瀛罗望了昏迷不醒的揽月,眼神幽暗得可怕,“如此说来,也是无用之物了……” “!”蝶儿的神情骤然变了,恐惧,悲伤,懊悔,愤怒……分不清是哪种情绪。瀛罗一闪身,移动到窗前,只留给蝶儿一个高大而寂冷的背影。 地上,一朵一朵红艳的花在悄然绽放。蝶儿难以置信地望着心口,那里,飞落了一只美丽的金凤蝶。钗柄,早已深入心脏。 虽然躲不过一死,只是,为何会来得这么快…… “这样,也好……”她用手轻轻碰触凤蝶的翅膀——事实上,她已没有半分力气——鲜血染红了她的手,垂死的凤蝶,亦在淌血…… “砰”,蝶儿重重地倒在地上。“公主,抱歉了……”两行泪顺着已无血色的脸淌下,融进血泊里。 白衣的人儿,始终没有看过她一眼。 谁也没发现。金钗上那颗染血的珍珠,禁不住剧烈的震动,滚落在地下,悄悄地,隐没在床下的黑暗中。 -----------------------------我是分割线----------------------------- “蝴蝶,真是种美丽而邪恶的存在……”瀛罗皱皱眉,一甩长袖,转身离去了,踏着细碎的阳光,不管身后的彩蝶舞得多么优美欢畅。 -----------------------------我是分割线----------------------------- 屋内。 揽月靠着窗,凝望着窗外,漫不经心地摆弄着手心里的夜明珠。这原本是挂在她颈间的,只是闲来无事,便拿下来玩了,打发无聊的时间。此时,正好有一束细密柔软的光射进来,揽月不禁像猫儿一样眯起双眼,自然而然地伸手去遮,却不料,夜明珠拿捏不定,掉落在地,骨碌碌地滚到床下去了。 “唉,真是不让人省心呢。”揽月无奈地摇摇头,不知说的是自己,还是那颗不听话的夜明珠。轻轻地蹲下望向床底,一眼便看到夜明珠静静地躺在深处,正幽幽地散发出柔和的光芒。 揽月挽起袖子,努力地把手伸入床下。“嗯,那是……”借着夜明珠微弱的光,她分明看到,另有一颗珠子睡在一旁。 待她把两颗珠子拿在手中、站起,已然娇喘微微,额头上也有汗珠渗出。想不到静养了这么久,身体还是没有完全复原。揽月斜斜地靠在床边,抬眼去看手中的珠子,不禁怔住。 雪白的珍珠,此刻却灰尘遍布,依稀有黑褐色的污痕。 “这是……”揽月沉吟半晌,忽紧紧地把珍珠攥在手心里,“蝶儿……” 不会错。这种珍珠,是去年进贡的珍品,世间罕见,她专门向父王要了一颗送了蝶儿,嵌在那支镂金凤蝶钗上。 时日已久,血迹已黯,可她依旧可以嗅出血腥味。 顾不得许多。揽月脸色阴沉,推开房门冲了出去,手中,依然紧握那颗血迹斑斑的珍珠。 瀛罗,你究竟在对我隐瞒什么? 第十二章 谁人忆 那年樱花雨 花园,百花斗艳。 此刻,瀛罗正站在那棵古老的樱树下,仰头凝望着纷纷而下的淡粉花瓣。比起这满园春色,他似乎对这樱树更感兴趣。 “瀛罗!”身后传来她的呼唤,只是,含着无限的怒与怨。 瀛罗回过身。在飞舞的花瓣中的纯白人影,恰是一幅如梦似幻的画卷。“怎么跑出来了?有事么?” “你可认得这个?”揽月冷冷的道,这语气令瀛罗感到不解。她张开手掌,手心处赫然躺着一颗染血的珍珠。 “不认识。”瀛罗平淡如常地道,上前几步,扶住揽月的肩膀,“不是要休息么,为何出来乱跑……” 揽月侧身,甩掉瀛罗的手。“不,你在说谎;瀛罗,请你认真地回答我的话。”她特意强调了“认真”二字,仰着头,光芒四射,犹如女王般不可违背。 瀛罗眼中的笑凝固了。他的神情,忽然变得那么忧伤。许久,他叹息道:“果然什么也瞒不过你。揽月,其中的事由,不是你能够一下子理解的。” “告诉我罢。”揽月道,凝视着手中的珍珠,“蝶儿她……已经死去了,对么?我不知道她为何惹了你,但是,你要给我个理由,也好给她一个交代……” 瀛罗沉默不语。“揽月,”半晌,他终于道,“你对卫家印象如何?” “卫家……”揽月虽不懂瀛罗问这是何意,但还是答道,“势力很是强大呢,几代在朝为官,母后便是出于这个家族,”顿了顿,“可我不太喜欢他们。”妖后在世时,卫家没少暗示,希望把揽月指给苍洵为妻,只是妖后一直以揽月“年龄尚小”为由婉拒了。是以揽月对卫家无甚好感。 “你的蝶儿,便是卫家的奸细,派来害你的。”瀛罗一字一顿地道,“她在你每日喝的茶里掺入了慢性毒药。” 揽月哑然,怔怔地半天回不过神来。茶的味道很怪,就是因为此罢。她只当是茶叶旧了,也不以为怪。只是,蝶儿居然骗了她!她是那么地信任蝶儿啊……一时,被欺骗的愤怒与悲痛充斥了她的心,珍珠滚落在草丛里,也浑然不觉。 “我要如何相信你?”揽月突然仰起脸,严肃地盯着瀛罗在日光照耀下白的炫目的面庞,“蝶儿跟了我四年。而仅仅相处了十余天的你,总要拿出些证据罢?” 瀛罗盯着面前这个尚显稚嫩的女孩。她今年只有十二岁罢。可是,内心却比外表要成熟得多,是年幼丧母的缘故么?想到这些,他的心不免有些抽着疼了。“没有证据。”他用最平淡最轻盈的笑容掩饰内心的痛,“我是用直觉判断的。” “……”揽月不知是气,还是无奈,脸色有些泛红了。正待发作,忽想起蝶儿一向的举止来。最初几年,是开朗、纯真的,而后来,却变得惊恐、彷徨不安,做事小心翼翼的,不再有笑颜。这样一看,也许瀛罗是对的。“依你一说,竟是卫氏一族要置我于死地了?”揽月的眼神有些迷离了。 “卫家窥伺王位已久。他们希望你嫁给苍洵,不就是证明么?”瀛罗轻轻地搂住揽月的肩,这次,揽月没有躲。“不用怕,我会永远保护你……” “你,怎么会知道?”揽月感到一丝寒意。所有暗示,所有拒绝,都是暗中发生的,除了妖后,卫家的人和她,连妖王都不知,而瀛罗怎会…… “只要是我想要的、想知道的,都一定能得到。”瀛罗的声音很轻,轻的令人听不清。 一瞬间,寒意更切。揽月隐隐感觉到,瀛罗并非寻常之辈,仿佛隔着云山雾海一般,让人看不穿——说不定,他比所有人都可怕。 “揽月,跟我离开罢,我不想再看你活在危险中了……”瀛罗闭上双眼,神色落寞得像个孤单的小孩子,不知想到了什么。 “……”揽月很久才反应过来,冷淡而执拗地挣脱了瀛罗的手。瀛罗手一僵,不知她为何突然如此。“对不起。我不能走。”她的脸上,稚气褪去了大半,“父王处境很危险,我要陪着他。再者,他也不会同意我走的。” 瀛罗露出一个狡猾的笑容,“这不必担心。你昏迷那天,你父王派了一十六名高手到问天阁请我出山,我提出要带你离开,他立时应允了。” “你……”揽月饱怒意的目光落在他笑意盎然的脸上,“怎么可以趁人之危!” “哪里趁人之危了?”瀛罗无辜地理了下额前垂下的一缕长发,“你的父王也巴不得把你送出危机四伏的锦阑宫呢。其实,”又补充道,“他早就察觉到卫家野心了,只是一直装作不知道罢了。” “那我就更不能走了。”揽月斩钉截铁地道,一副死不回头的架势。“这里才是我家;生在这里,死,也应如此。总之,我不会到别的地方去的。”说这话时,她的眼睛一直望着枝间纷飞的花瓣,金色的阳光脉脉地在她脸上流淌。 “你喜欢樱花?”瀛罗打量着揽月专注的神情,忽问了一个无关的问题。 “喜欢。”揽月微微一笑,心不在焉地答道,之后又沉默不语了。 “步云峰上,也有樱花,永不凋谢,”似乎是为了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瀛罗有意无意地道,“白色的花瓣,似雪。” “白色?”揽月眼中流露出憧憬,“我还没见过纯白的樱花呢。可是,”话锋一转,“我只要有这几棵树,就足够了。” “不想看看么?”瀛罗低下头,任飘零的樱瓣落了他满头满身。 “不是你的,你永远都得不到;该是你的,任你怎样躲,也还是会来的。一切随缘罢。”揽月歪过头,对神色诧异的瀛罗轻笑道,“说到底,你还是要哄我去。可惜,我不是小孩子。” “真拿你没办法。”瀛罗无奈地微笑,掩饰起内心的失落,“留下,就要学会保护自己。提防身边的每一个人,留意周围每一个细微的变化,对谁,都不要抱着百分之百的信任。” “……”揽月定定地望着瀛罗映着落花的眼眸,细细地品着方才这番话。“这世上,只有自己是不会背叛自己的。”她低声道。 “没错。”瀛罗抬手托住一朵凋落的樱花,“揽月,请你保护好自己。”他轻轻走到揽月面前,双手搭在她的肩上,金色的日光把他的眼眸染上一点琥珀色。 “以后,来步云峰罢;我在问天阁等你……”瀛罗认真地道,微风拂过,二人衣袂飘飘,樱花雨越下越大。 “我……”揽月开口,却被他制止了。“什么都不要说了。我知道你有自己的方向。但是,请给我留一个希望,哪怕很渺茫也可以。” 瀛罗的笑容模糊了。纷纷扬扬的樱花几乎要遮住他风华绝代的身影。 “揽月,保重。”他俯下身,留给她一个很轻很轻的拥抱,低头在她耳畔说道,“妖王那枚镇压獬豸的石印是假的,真正的在卫苍洵手里……小心一点。” 揽月怔怔地站在树下,任凭凋零的花瓣落满身。肩上,仿佛还残留着瀛罗的温度。 瀛罗,早已消失不见。偌大的宫中,也只剩下她一人。 从没有见过那么下得如此大的樱花雨。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一切都宛若一场梦。忽惊觉手中多了一物,细看时,却是一珠坠,一朵雪白的樱花嵌在其中,流淌着似幻的光华。 这是他留下的,唯一痕迹。 浅粉色的樱花瓣兀自飘着,也不曾发觉,孤单站在樱树下的女孩,早已没有了赏花的兴致。 第十三章 獬豸印 难料陡变生 窗外忽灌进一阵微冷的风,送进一阵沁人的花香。揽月这才惊觉,从回忆中醒来。“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么……” 从那以后,她开始学习药理和剑术。废寝忘食地钻研,不再依靠任何人。 再后来,当朝宰相之女叶鸢入宫,成为她的陪读。 事后多年,她才知晓,瀛罗是具有千年道行的妖仙,住在问天阁,守护步云峰顶的雪萼树,擅长用毒解毒,被称作毒仙。 那时,她也已被妖界众生称为药仙了。每每想起瀛罗,心中总是那么忧伤。颈间的珠坠,时常流转着令人迷醉的白色光芒。她知道,瀛罗从没有忘记她。 -----------------------------我是分割线----------------------------- “对谁,都不要抱着百分之百的信任。”瀛罗的话又回荡在耳边。 “此言永远不会错么?世间真的没有绝对的忠诚可言么?”揽月心中道,不禁抬眼望了望鸢儿。这些年,鸢儿义无反顾地跟随她,即使冒着危险,即使在千里以外的步云峰上还留有牵挂。 她决定再相信一次。 -----------------------------我是分割线----------------------------- “鸢儿,”揽月忽淡淡地道,眸间浮起一层水雾,“不管前面的路是怎样荆棘丛生,你也愿意去闯么?” “当然,当然愿意!”鸢儿一愣,旋即反应过来,不假思索地应着,笑靥如花。“揽月,你同意带我走了?” 揽月轻轻地笑了。“不是指离开,鸢儿。”顿了顿,她把声音压低,神情变得严肃得很,“只是去‘取’回来一件东西而已。” “什么?”鸢儿收起笑容,认真地问道。很久没见揽月这么严肃的表情了。 “獬豸石印。” -----------------------------我是分割线----------------------------- 三日后。一间阴暗的木屋内。 陈旧的木桌上,摆放着一只精雕细琢的玉碗,比起寻常的碗来要小几圈,做工精巧,花纹华美,显得与这间屋格格不入。靠着墙的木橱里,瓶瓶罐罐依据大小、形状码放得整整齐齐。木柴堆放在角落里,屋梁上不落一丝儿的灰。小屋虽旧,却干净整洁得紧。 揽月坐在一旁同样陈旧不堪的木凳上,望着火上煎着的药出神。火苗摇曳,屋内已经有些热了,揽月的额前也渗出细密的汗珠,却不曾去擦。 “揽月,”鸢儿气喘吁吁地闯进来,“你果然在这里。” “安静些。”揽月微微蹙眉道,“女孩子家,不要那么一惊一乍的。” 鸢儿听罢吐吐舌头,靠着门框道:“好端端的,怎么突然想起煎药了呢?难得这么大一个宫殿,还有如此隐蔽安静的药房。” “父王近日身体欠安,想是为国事操劳过度的缘故。”揽月往火中添了一块木柴,“我为他煎一剂药,调养调养,不要日久酿成大病才好。” “唉,”鸢儿眼中闪过一丝惆怅,“妖王陛下有你这样的女儿,真是幸福呢。我却从未替爹娘做过什么,真是……算了,不说这些。需要我帮忙么?” “谢谢,不必了。还是我自己来罢。”揽月道,熄灭了火,一手拿过玉碗,将另一只手里的扇子放在桌上。 鸢儿望着天花板,轻轻地问道,“揽月,关于……那个石印,我们要怎么处理?” 揽月去提药锅的手顿住,虽然面不改色,但是眼中的确流露出一分为难的神色。前日,她与鸢儿潜入卫家,将獬豸石印取了出来,几乎没人拦阻,亦不见卫氏一族慌乱,顺利得出奇,这不得不让她起疑。“等一等罢,”她继续手中的活,“先悄悄观察一阵子再说。” 鸢儿叹息。她也感到,这事情远不是想象中的那样简单。正凝思间,看揽月端起药碗出了门,忙跟上她,沿着花园小径向着书房的方向去了。 两人走至书房外的回廊时,正看见前面有一人靠着廊柱,对着池塘,看鱼儿戏水。听到脚步声,那人侧过头来,见是揽月,忙转身上前一步,俯身行礼,“微臣见过公主。” 揽月细看时,此人年纪轻轻,风华正茂,相貌俊朗,举止文雅,竟然是卫苍洵。 “原来是表兄。”揽月淡淡地道,“这些日子经常见到你,想必工作繁忙,真是辛苦。” “公主说笑了。能为陛下分忧,是臣的荣幸,怎会觉得累呢?”卫苍洵笑道,猛地收起手中的折扇。 “真会说。”鸢儿在心里暗暗地道,掏出手帕,拭去额前的冷汗。卫家的野心,在家时就没少听爹提起,经过盗印一事,更证实了这个传闻的真实度。她对卫家,可真是讨厌得紧。 “表兄何必如此谦虚呢?”揽月报以和蔼的笑容,其实心里早就不想跟他继续纠缠下去了,“揽月还有事,先走一步了,表兄保重。” 卫苍洵的目光落到揽月手中的碗上,笑道:“原来如此。公主既然有事,微臣也不便打扰了,恭送。”目送二人去远,卫苍洵眼中有一道诡异的光芒闪过,“还不知究竟会是谁笑到最后呢,走着瞧。”阴恻恻地吐出这么一句,他转回身,继续观望池塘中泛起的丝丝涟漪。 -----------------------------我是分割线----------------------------- 书房。 揽月小心翼翼地把药碗放在紫檀木桌的一个角落里,用汤匙轻轻搅动药汤。“父王,这是孩儿熬制的一剂汤药,趁热服了罢。” “嗯,先放在那里。”妖王靠在椅上,专注地看着手中的奏折。几天过去,面容竟憔悴了许多。 揽月望着妖王蜡黄的脸,欲言又止。母后离开之后,他便沉默寡言了许多,除了政务,没有什么事可以引起他的兴趣。但揽月知道,他还是关心自己的,不然,怎会不惜一切代价地请瀛罗下山?依他一位妖界独尊的天子,竟也会放下架子,答应瀛罗那个放肆的条件。想到这些,心不免又痛了。 出神间,没看到妖王目光不离奏折,正伸手去拿汤碗。只听“叮”地一声,汤碗被碰落,摔在地上,碎成几块。 响声一起,妖王、揽月和侍立在一旁的鸢儿全向地下看去。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药汤流在地上,竟然发出“嗞嗞”的声响,很快在地上腐蚀出一片暗黄的痕迹——饶是外行人,也可以看出,药汤内有毒! 陡变骤生,揽月脑海中嗡嗡作响,一片空白。鸢儿惊诧地捂住嘴,浑身颤抖,没了办法。 妖王震惊地望着地下的一切,忽抬起头怒视着惊呆的二人,沉声道:“月儿,这是怎么回事?” 第十四章 寒月夜 从此各天涯 “……”揽月怔怔地望着地上一片狼藉,脸色已经白得渗人。下毒?怎么可能!煎药是她一个人做的事,从取药碗,到送药,没有任何人插手。药材是她一手培育、挑选的,不可能有毒。若是玉碗的问题,早在取碗时,她便可看出来。面前的一切虽真,却像一场梦魇。能神不知鬼不觉地下毒的,世间少有,难道是……揽月脑海中闪过一人的名字,不禁心中一颤。不可能,不可能是他…… “月儿,你怎么不说话了?”妖王脸色愈发阴沉,声音颤抖,却是因为异常激动的缘故。 “不,不是公主,是有人陷害……”鸢儿回过神来,急忙道,却被揽月制止了。 “鸢儿,这儿没你的事。”揽月定了定神,淡淡地道,“父王,此事与鸢儿无关,让她先下去罢。”话毕,推了推鸢儿,鸢儿迟疑一下,出了门去。 妖王打量着揽月。蓦然发现,自己已经有许多年没有这样仔细地看过她了。时光荏苒,她竟然已经这么大了,出落得与她娘亲一般清丽脱俗。可是,她居然会做出这种事!强压着心中的痛与震怒,“月儿,为什么你会……咳咳……”话音未落,竟剧烈地咳起来,口中腥甜,禁不住喷出一口血来。 “父王!”揽月见此,忙上前察看。突然脚步声近,卫苍洵与几名侍从闯进来,见此,皆呼“快传御医”,场面混乱无比。揽月苦笑一声,索性退在一旁。她已是疑犯,这时候若再接近父王,更是说不清了。 折腾半晌,妖王神色好了许多。他靠在椅背上,冷淡地望着揽月。踌躇再三,一字一顿地说道:“来人,送公主回去,未得命令,不得出宫!” 揽月也不为自己辩解,只低声道:“父王,也请保重。”旋即离开。 遣走了所有人,书房内静的出奇,那破碎的玉碗,四溅的汤药,成了屋内唯一刺眼的风景。 妖王闭上双眼。“江楼。” “臣在。”一名灰衣侍卫不知何时闪入了书房,跪在地下,面无表情地道。 “去调查这件事。记住,务必查清!” “遵旨。”唤作江楼的灰衣人抬起头,一对灰黑色的眼眸,同样没有任何神情,仿佛是无底洞,让人望不穿他的心。 交给他,应该可以罢。 没有情感,没有自己想法,全凭傀儡术行动的活死人江楼,一定会带回最公正的答案。 -----------------------------我是分割线----------------------------- 只一日,江楼便调查清楚。药汤中的确有毒。那味毒药,名唤“三世相铭”,乃是毒仙瀛罗独创。 这么古怪的名字,也只能是他的杰作。 三世相铭。三日后毒发,浑身酸软,筋骨化完,让中毒者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成为一只仅会思考,而不会说不会动的空皮囊。 据说一百年前,曾有一可怜的糊涂虫闯上步云峰,成了此毒的第一个牺牲品。他在毒发前逃下了山,令此毒天下闻名,众生胆寒。近年来此毒已经鲜为人知了,不想出了这么一档事,又搞得妖心惶惶。 既然此毒是瀛罗独创,自然很难得到。 一切矛头都指向了揽月。 揽月与瀛罗的关系,多年前曾令众妖哑然,后虽然不再提起,但都心知肚明。能得到瀛罗的三世相铭的人,也只有她一个。 更何况,她不久前刚从步云峰上毫发无伤地回来。 这样一来,纵然揽月是清白的,也无人会信了,包括妖王。 “真是狠毒!”妖界众生皆道。揽月公主貌若天仙,不想却心如蛇蝎,企图弑父篡位。 “真是狠毒!”鸢儿愤愤不平地道。出此毒计陷害揽月的那个人,实在该千刀万剐。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呢?”揽月坐在桌旁,泰然自若地斟一杯茶,然而眉间的愁意,是遮掩不住的。 “不知妖王陛下要怎么处理……”鸢儿怅怅地道,面色凝重,“他不会真的信了?揽月,你为何不辩解?” “信就信罢,辩解,又有什么用处呢?”揽月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倒是你,明明可以走的,干什么非要陪我软禁在这里?” “我不能丢下你不管。”鸢儿一本正经地道,“爹娘也同意我这么做。他们都认为你是被诬陷的。” “真是个傻丫头。”揽月喃喃地道,凄凄一笑,“不过,谢谢你。” 门外突然传来敲门声。鸢儿开了门,进来的是妖王身边的侍从官。他神色严肃地道:“陛下口谕:揽月公主串通毒仙瀛罗弑君,经查证据确凿,原当死罪;妖王陛下念父女情深,格外开恩,令揽月公主即日离开妖界,永不得回……” 永不得回?莫不是逐出妖界? 揽月呆住了。至于后面侍从官的一番安慰的话语,全不曾听见。许久,她才幽幽地道:“孩儿遵命。请转告父王,务必保重自己。”声音飘摇不定,仿佛得了大病似的。 “臣一定转告。告退。”侍从官恭敬地道,转身离开。“唉,可惜了……”远远地传来一声感叹。 揽月只觉浑身发冷,灵魂似乎被一丝一丝地抽离了。 “揽月……”鸢儿上前搂住揽月的肩膀,却不知说什么好。逐出妖界,是妖类最大的耻辱。而对揽月来说,妖王不再认她为女,更是比死还痛苦啊。 屋内一片寂静,再无声音。 不知何时,花园内的樱花,尽数凋落,满地残英,甚显凄凉。 又是一场樱花雨。离别前,唱起最后的哀歌。 -----------------------------我是分割线----------------------------- 揽月是凌晨离开的。 天还未亮,锦阑宫上下还在梦乡中。她就是想不惊动任何人地走。 一痕弯月挂在天际,光芒黯淡,似乎也是颓靡不醒的。 揽月最后望了一眼雄伟壮观的锦阑宫,道了句:“永别了。” “等一等!”突然有人喊道,声音甚急。 “嗯?”揽月愣了一下,细细一看,竟是鸢儿。“鸢儿,你……” “终于赶上了。”鸢儿上气不接下气地道,笑了笑,抹去额前的汗珠,“带我一起走罢。” “……”揽月凝视着鸢儿,慎重地摇摇头。 “没关系,爹娘都同意的。”鸢儿做了个鬼脸,“我也想出去看看呢。” 揽月忍俊不禁,眼中流露出三分笑意。银白的月光,在她脸上轻轻流淌。“那好。” 鸢儿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 揽月,谢谢你对我的信任。她在心中道。而我,也要对得起这份信任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