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茶贵妃 下》 第1章 【正文开始】 此时正是入夜时候,月白风清,星斗漫天,碧梧宫已经上了灯,宫灯的光晕暖黄,将廊柱拉出长长的影子,没入黑夜之中,宽敞的中庭这会儿站了好几个宫人,正在低声私语,看着那只上蹿下跳的大黄狗,不时发出一声轻笑。 花妩把一只五色斑斓的鸡毛毽子放在团扇上,冲狗子示意道:「看见这个了吗?捡着了才能给你吃的。」 大黄狗绒绒立即叫了一声:「汪!」 花妩黛眉轻挑,语气嫌弃道:「瞧瞧你自己,近来真是愈发胖了,这一身肥膘,再这样吃下去,明儿就把你送去御膳房炖了。」 狗子委屈地呜呜了两声,拖着瘸腿跑过来,用爪子扒拉她的裙摆,一副可怜样儿,花妩伸手摸了摸它胖了一大圈的脖子,丝毫不为所动,冷酷道:「你撒娇也没用。」 下一刻,她就把毽子扔出去:「绿珠,接着。」 「哎!」 说时迟那时快,大黄狗嗖地一下蹿了出去,直追着那毽子跑,才跑到绿珠面前,绿珠立即把毽子一扔,又到了另一个宫婢手中,如此反复,大伙儿都乐了,空气中充满了快活的意味,唯有狗子次次无功而返,气喘吁吁地吐着舌头,险些给累瘫了。 花妩掂了掂毽子,笑着唤它一声:「乖乖,快起来呀!」 她说着,将手里的毽子一抛,这次力道没收住,毽子一头扎入了模糊的夜色中,伴随着男人嘶的一声轻抽凉气,还有内侍特有的尖细声音,惊呼道:「哎哟,皇上!您没事吧?!」 霎时间,庭院里呼啦跪了一地,花妩面露几分惊愕,杏眸圆睁,微微张着嘴,片刻后,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算起来,这已经是第二次了,上一回她踢竹编小球,砸在周璟的额头上,这回是扔毽子,还是砸在额角,就连泛红的位置都差不多,也着实太倒霉了。 绿珠拿着一个煮熟的鸡蛋,小心翼翼地滚过周璟的额头,花妩的笑里颇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道:「皇上的准头真不错,每次都接住了。」 周璟见她这般没心没肺的模样,语气无奈道:「倒不如说是你的准头太好。」 花妩又吃吃笑起来,杏眸盈盈,故意问道:「这么晚了,皇上怎么来了?」 周璟顿了顿,才道:「朕……」 「臣妾知道了!」花妩轻轻抚掌,笑道:「皇上一定是路过碧梧宫,顺道进来看看。」 周璟:…… 见他默然无语的模样,刘福满又开始着急了,恨不得冲他使眼色,让他解释清楚,但是奈何那是帝王,他一个奴才不敢造次,只好一手扶额,无声叹气。 然后,便听见周璟道:「没有,不是路过,朕……」 花妩面上露出讶异之色,望向周璟,他微微别开视线,轻咳一声,道:「朕下午的时候来过,不过你在休息,朕就走了,说晚上再过来,怎么,你们没人告诉贵妃吗?」 他看向绿珠,绿珠与花妩对视一眼,立即扑通跪下去,连连求饶道:「都是奴婢的错,奴婢该死,竟然忘记告知娘娘了,求皇上饶命!」 花妩道:「此事确实不怪绿珠,因为臣妾一睡醒,就让她带绒绒出去玩了,料想她是来不及说皇上来过的事情。」 周璟听了,便道:「无妨,起来吧。」 绿珠一颗狂跳的心才慢慢落回肚子里,爬起来时,腿肚子还有点哆嗦,刘福满看着她那副害怕的模样,暗暗摇头,这种重要的事情怎么能忘记呢?果然还是个小姑娘,没什么经验,唉。 花妩岔开话题,问道:「这么晚了,皇上用过膳了吗?」 周璟犹豫片刻,没立即回答,花妩明白了什么,掩口轻笑,眼中藏着几分促狭的意味,道:「皇上放心,今日没有虎鞭汤了。」 周璟:…… 他不禁再一次在心底问自己:大晚上跑这儿是做什么来了? 用过晚膳,宫人奉了茶来,是上好的明前毛尖,周璟喝着茶,花妩坐在凉榻边,手里拿着一柄宫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不时逗一下大黄狗绒绒,姿态十分闲适。 如此,周璟一盏茶喝到了深夜,他没说要宿在碧梧宫,花妩也不开口留他,两人对坐着干瞪眼,刘福满瞧了,心里不住叹气。 直到周璟放下了茶盏,花妩这才将注意力从逗狗子转移到他身上,笑吟吟道:「皇上要走了么?」 周璟沉默片刻,望着她道:「你是盼着朕走?」 花妩轻轻呀了一声,神色讶异道:「皇上何出此言?臣妾并无此意,只是觉得时候不早了,皇上明日要早朝,还是早早回宫歇息比较好。」 周璟便站起身来,旁边的刘福满一下就急了,恨不得又把他摁回椅子上,天子摆明了今夜想留宿碧梧宫,可是怎么就张不开嘴呢? 好在周璟没有立刻走,踌躇问道:「朕听说……你夜里睡得不好?」 花妩将宫扇抵在唇边,轻笑起来,眉目在烛光下粲然生辉,道:「偶然罢了,臣妾又总爱想东想西,困了便睡得着了。」 第2章 周璟微微颔首,忽然又道:「朕这几日……」 花妩神色好奇:「皇上怎么了?」 周璟顿了一下,道:「朕这几日有些睡不好。」 他说着,看向花妩,声音微低,道:「贵妃夜里可以陪朕说说话吗?」 旁边的刘福满终于大松一口气,在心里用力一拍大腿,成了! 谁知花妩听罢,黛眉微动,面上透出几分为难之色,道:「臣妾并非不愿皇上留宿,只是臣妾这几日不太方便,恐怕不能侍奉皇上了。」 周璟神色疑惑:「不太方便?」 花妩执着宫扇微笑不语,还是绿珠大着胆子,开口小声提醒道:「皇上,是主子的小日子到了。」 周璟:…… 他的耳根瞬间染上些许微红,倘若不仔细都看不出来,神色十分镇静且从容,轻咳一声,道:「无妨,朕、朕不做什么。」 刘福满拿着笔,有些惋惜地在册子上勾了一道,这是皇上在失忆之后,头一回留宿碧梧宫,竟然没选对日子,可见运气实在不好。 夜深时分,宫里已下了灯,只在殿内留了几盏,昏黄的光晕透过床帐隙间落进来,光线微暗,影影绰绰。 花妩躺在里侧,她白天小睡了片刻,这会儿还十分精神,便盯着那床帐顶瞧,上边绣着白鹤踏云的纹样,昏暗的光线中,那祥云流纹扭曲成了一只只巨大的眼睛,充满了诡谲的意味。 花妩不愿意多看,下意识翻了一个身,侧卧着睡,周璟自然有所察觉,也侧过身来,问道:「怎么了?」 他声音很低很轻,如同耳语,隔着这样近的距离,让人听了耳朵都生出一种酥麻感,花妩盯着他的眼睛,眸子微亮,声音带笑,道:「皇上听过一种妖吗?」 周璟道:「什么妖?」 花妩往前凑了凑,整个人几乎贴在他身上,两人之间的距离只有半指,呼吸相闻,她小声道:「听闻那妖会附身在女子身上,然后施展妖术,可以迷惑人心,让原本不喜欢她的男人,不知不觉就对她动心。」 周璟微微屏住呼吸,望着她道:「然后呢?」 「然后呀,」花妩笑了,眉眼微弯,眸中水光粼粼,她略略支起身子,凑在他耳边,几乎要亲吻到他的耳廓,似触未触,她轻声道:「然后她在夜里就化身为妖……」 纤纤素手悄无声息地游移,覆在男人的心口,花妩的语气透着几分别样的魅惑意味:「用爪子把男人的心剖出来,吃掉啦。」 周璟:…… 花妩的眸子亮亮的,道:「皇上害怕吗?」 周璟握住她的手腕,拉下来,塞进薄被中,语气很平静地道:「你说自己夜里睡不着,想东想西,原来是在想这些?从哪个话本子上看来的?」 花妩见他没有半点惧意,不由撇了撇嘴,辩驳道:「臣妾可不是从话本子里看来的。」 周璟认真道:「那是从何处听来这些神神鬼鬼的故事?」 花妩轻笑着道:「是臣妾梦到的。」 闻言,周璟没有接话了,光线过于昏暗,花妩看不清楚他的表情,道:「皇上?」 周璟开口了,道:「你夜里就是做这些噩梦,所以才会被惊醒?」 花妩没想到他提起此事,不由一怔,没等她回答,只觉得眼前光线倏然暗了下去,有什么遮住了她的眼睛,暖暖的,原来是周璟的手。 紧接着,男人微低的声音响起,道:「朕在这里,你睡吧,若是再做噩梦,就说给朕听听,看看究竟有多可怕,朕是真龙天子,想来没什么妖物敢造次。」 花妩一时间没有说话,她只是眨了眨眼,长长的睫羽如蝶翼一般,擦过周璟的手心,带来一阵细微的痒意,瞬间蔓延至心底,那只蝴蝶扑扇着翅膀,肆意飞舞。 周璟没由来有些紧张,他顿了顿,迟疑道:「还是睡不着的话,朕可以念赋给你听,你……你要听小曲儿吗?」 心底的蝴蝶扑扇几下,在水面点开细细的涟漪,一点点扩散开去。 花妩微微扬起唇角,是一个笑,语气轻快道:「好呀!」 次日一早,天色还未亮,周璟醒来的时候,下意识将怀中人搂紧片刻,低头轻轻蹭了蹭她的额头,这动作似乎做过许多遍一般,等他反应过来时,花妩已经醒了,她打了一个小小的呵欠,声音慵懒:「早朝?」 「嗯,」周璟低声道:「你继续睡吧。」 花妩轻轻呢喃几句,便再次陷入了浅眠,她昨夜仍旧做噩梦了,但惊醒的次数却比之前少,竟也算得上是好眠了。 外头传来刘福满压低的声音,提醒了一句,周璟才轻轻抽回手,掀了帐出去了,刘福满忙带着人伺候他换衣裳洗漱,来时就耳提面命过了,动作一定要轻,最好呼吸声都不要有,一个小内侍大概是过于紧张了,手忙脚乱之下,竟把玉佩掉进了铜盆里,发出铛的一声轻响。 第3章 周璟立即回头,看向那紧闭的床帐,侧耳凝神细听,待发觉没什么动静,这才放下心来,刘福满冲旁边的宫人使了个眼色,便有人会意,伸手捂住那小内侍的嘴,把他带出去了,这一顿板子是免不了了。 收拾妥当,即将出门时,周璟没动,反而又走回那床边,伸手欲掀开床帐,但及至最后,他也只是轻碰了一下,飞快地收回手,大步离开了。 殿门被悄无声息地合上,一丝声音都没有发出,殿内依然安静无比,过了片刻,那紧闭的床帐动了,一只纤纤素手撩起帐子,花妩坐起身来,扬声唤道:「绿珠。」 殿门立即被推开了,候在门口的绿珠进来,微讶道:「娘娘怎么这么快就醒了?皇上方才还说您在睡着,让奴婢们不要打搅您呢。」 花妩昨夜睡得还行,这会儿精神不错,笑道:「我若醒了,岂不是要起床梳洗恭送他?麻烦得很。」 绿珠忍俊不禁,嗔道:「普天之下,也就娘娘敢这样糊弄皇上了。」 她过来替花妩打起床帐,一边犹豫着问道:「娘娘,奴婢不明白,明明娘娘这个月的小日子还没到,为何又、又……」 花妩黛眉微挑:「又骗了他?」 绿珠哎呀一声,下意识往门口看了一眼,比了一个嘘,小声道:「娘娘慎言。」 花妩坐在床上,下巴搁在支起的膝盖上,懒懒道:「他想吃就给他吃么?世上哪有这种好事,还要看我有没有心情呀。」 轻飘飘的尾音,透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意味,像猫儿的小尾巴尖,任性又肆意,叫人怎么也抓不住。 ☆☆☆ 晨光熹微,天边隐显出些微的鱼肚白,眼看到了上朝的时候,官员们照例早早就到了宫门口守着,等待宫门开启。 城*上燃着火把,光线明灭不定,众人正三三两两聚在一处寒暄低语,不多时,有人眼尖,看见一抬青篷小轿过来了,立即提醒旁边人,低声道:「陆尚书来了。」 众人连忙止了话头,纷纷回首看去,果然见陆青璋在家仆的搀扶下,从轿子里走出来,自太后的千秋宴后,他就告了假,一直未曾露面,昨日才有风声说,皇上准陆太师也在府里养病,如今看来果然是真,陆青璋今日就来上朝了。 只短短几日不见,他病得竟有几分形销骨立的意味,之前还有些发福,如今倒消瘦得厉害了,满面病容,走路都有些打晃,在场所有人都知道其中原因,交汇的眼神里皆是心知肚明。 陆青璋起初是沉默,但是架不住有同僚来搭话寒暄,问候他的病情,于是只能勉强应付,没说几句话,他就开始咳嗽,一时急一时缓,众人瞧在眼里,心里都暗自摇头。 好在没过多久,宫门就开了,有官员向陆青璋示意:「尚书大人先请。」 陆青璋急忙推辞:「陆某身体不佳,恐耽搁了诸位,还是你们先请。」 他做足了姿态,再三推让,旁人也不好强求,众官员鱼贯而入,陆青璋落在了最后头,步履迟缓,不时发出重重的咳嗽之声,形容颇有几分寂寥狼狈。 正在这时,旁边忽然有一道重重的哼声传来:「真是报应不爽。」 陆青璋闻声看去,却见那人亦是一袭朱色官袍,头戴纱帽,下颔处有短须,正是他的死对头花翰维,花翰维与他同辈,不知是不是冤孽,如他们父辈一般,两人亦是同榜进士,一个为榜眼,一个为探花,陆家总是矮了花家一头,如今陆青璋任礼部尚书,花翰维却是吏部尚书,斗了几十年,两家的恩怨说起来,三天三夜都数不完。 输人不输阵,眼下见花翰维也来讥讽他,陆青璋松开掩口的手,竭力忍住咳嗽的冲动,反唇相讥道:「本官是报应,你们花家又是什么呢?门风败坏?花阁老寒花晚节,一生清誉,如今落得这样不堪的下场,他年纪大了,怕是受不得世人戳他脊梁骨。」 花翰维面上一变,怒极反笑道:「本官劝陆尚书还是管好自家的事吧,也不知陆太师何时才能养好身体,回来为朝廷尽忠效力呢。」 相看两厌,花陆二人夹枪带棒地互骂几句,一前一后入了议事殿,等待天子圣驾到来。 天色已微微亮了,远处一行灯火踽踽而来,在议事殿前面停下了,内侍通报圣驾已至,众官员纷纷侧身跪下,俯身叩首,山呼万岁。 陆青璋拖着病体,颤颤巍巍地伏跪在地,眼看着那绣着蟠龙纹的衣摆一晃而过,又过了片刻,上方才传来天子淡淡的声音:「众卿平身。」 众人陆陆续续地起来,站直了身子,听得宦官用尖细的嗓音道:「诸位大人,有事启奏。」 今日的朝议才正式开始了,官员们纷纷上奏议事,这一议,就议了足足两个时辰,从天光微明一直到日上三竿,陆青璋本就染着病,夜里又没休息好,为了今日的朝议,他昨夜硬是咬牙灌了一碗老参汤,今天早上才进得这议事殿来。 第4章 如今站了两个多时辰,他额上冷汗涔涔,两眼发花,眼看就要支撑不住了,终于听得上方天子发话:「今日就议到这里吧。」 陆青璋如闻仙音,大松一口气,正在这时,忽听刘福满那尖细的声音道:「上有圣谕,诸位听旨。」 众臣又纷纷跪下去,各个心生疑窦,不知这是哪一出,天子要下什么旨意,怎么之前没听到风声呢?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贵妃花氏,性秉温庄,淑仪素著,柔嘉表范,风昭令誉于宫庭,朕心深为珍惜,应即立为皇后,以示宠褒,钦此。」 圣旨一念完,众人都懵住了,一时间竟无人作出反应,左右四顾,官员们皆是从对方眼中看到震惊之意,立贵妃为后,皇上后宫里只有一个妃子,是花家的女儿。 皇帝竟要立花家女儿为后。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看向前方跪着的苍老身影,花阁老像是还没回过神,沉默不语,众人又想起了什么,纷纷看向另一个人,陆青璋伏跪于地,整个人都僵住了,宛如一尊木塑,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方才圣旨说了什么? 立花妩为后。 陆青璋脑中又浮现那张熟悉的娇美面孔,眉梢眼角,都与他久远记忆中的那个女人渐渐重叠,那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他当年为图报复,诱骗了花枕梅,后来失却耐心又将她抛弃,可是他万万没想到,她肚子里怀的那个孩子,以后可能会成为大兴的皇后! 花家出了一个皇后,可陆家没有,这么多年来,花家能稳稳地压在陆家头上,其根源不正在于此吗? 陆青璋的肠子都要悔青了,他气得眼前白光乍现,险些就要一头晕死过去,恰在此时,一个苍老的声音断然道:「皇上,此举不可!花妩不可为后!」 一连说出两个不可,所有人都循声望向前方,说话的人正是花阁老,他竟是第一个出来反对的。 周璟坐于御座之上,居高临下地望向白发苍苍的老臣,淡淡道:「为何不可?」 花阁老叩首,声音缓慢地解释道:「因为先帝陛下曾有遗命,皇上登基之后,绝不能立花妩为后,望皇上收回成命,另择良人。」 周璟听了,神色微讶,道:「朕怎么不记得有此事?」 花阁老正欲开口,他却轻轻抬手制止了,语气很平静地道:「朕前阵子生了病,想必诸位爱卿也都听说了,朕忘记了许多事情,花阁老说先帝有遗命,朕自然遵从,绝不违逆,但是此事也不能由你说了算,朕要亲眼见过,先帝遗诏何在?」 花阁老一怔,下意识答道:「遗诏应当封存于天禄阁中。」 周璟道:「如此,便命人去找。」 刘福满立即吩咐一个内侍去天禄阁找先帝遗诏,在等候的过程中,议事殿内一片寂静,众臣也不敢私语议论,只悄悄与左右同僚用眼神示意,无声交流。 陆青璋这会儿也不晕了,甚至他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起来,心里好似揣了一只兔子,怦怦直跳,又好似埋了一桶火*,稍不留神就能把他炸个四分五裂。 自始至终,花阁老都跪在最前方,纹丝不动,岿然如山,静静地等待着。 又过去了一刻钟,内侍去而复返,气喘吁吁地快步进了殿,只是他两手空空,没等众人惊疑,他便扑通跪在地上,声音发颤道:「启禀皇上,天禄阁在三个月前曾经走过一次水,先帝遗诏找、找不到了,极有可能烧毁了!」 这一次,殿内的议论声一下子明显了起来,嗡然作响,花阁老显然也没预料到这等变故,面露吃惊之色,却听上方的天子点他的名字,道:「诏书既然已经烧毁,如今查无对证,不过既是先帝遗命,想必不止花阁老一个人听了,当时还有谁?」 花阁老犹豫了一下,才沉声答道:「当时在场的还有陆太师,秦太傅,以及太后娘娘。」 秦太傅已年过古稀,先帝去后,他便告老还乡去了,一把年纪,总不能再把人召回京城询问,周璟道:「既然如此,朕先派人去拜访一番。」 他说着,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望着殿中众人,负手道:「花阁老年事已高,当时记混了也未可知,其中事实究竟如何,还需朕调查过之后才知,今日就这样,先退朝吧。」 众人山呼万岁,恭送天子离开,陆青璋从地上起来,一时间说不出心里是个什么滋味,无论如何,他现在要立即回府,速将此事告知父亲。 离开议事殿时,他与另一个人对上了目光,花翰维这次竟然破天荒地没讥讽他,两人分别将目光移向别处,一前一后离开了。 碧梧宫。 今日天气颇好,艳阳高照,暑气炎炎,有丝丝缕缕的微风吹拂而过,树下的蝉没命地鸣叫,大黄狗绒绒趴在树荫下乘凉,不时抖了抖耳朵,毛茸茸的大尾巴一摆,扫过落叶,发出刷拉的轻响。 第5章 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有一名碧衫宫婢快步自廊庑下经过,她拎起裙摆,恨不得两步并作一步,倒把大黄狗吓得一激灵,警醒地朝这边看过来,汪了一声。 那宫婢却顾不得它,穿过中庭,到了正殿前,对值守的内侍道:「娘娘在吗?」 那内侍道:「程太医才进去,这会儿想是在给娘娘请脉。」 那宫婢忙道:「那就叫一声绿珠姐姐。」 殿内。 花妩轻轻打了一个呵欠,程碧袖收回诊脉的手,关切问道:「娘娘这几日还是睡得不好?」 花妩顿了顿,答道:「昨天晚上倒还行。」 程碧袖一边写方子,头也不抬地问:「没有做噩梦?」 「做了,」花妩犹豫片刻,才继续道:「就是觉得……噩梦似乎没有从前那般可怕了。」 闻言,程碧袖笑了笑,道:「这是好事呀,微臣前几日在古书上找到一个宁神静心的方子,颇对娘娘的病症,正想给您试一试,不过是*三分*,娘娘又在调理身体,能不吃还是不吃的好。」 花妩略一颔首,正在这时,忽见绿珠从外面进来,面上带笑,一副喜气洋洋的姿态,道:「娘娘,好消息!」 花妩微讶,笑着打趣道:「什么事情叫你这样高兴?莫不是捡到银子了?」 绿珠嗔怪道:「就是捡到金子也不值得奴婢这样高兴,是娘娘的喜事!」 她说着,让出身后一名宫婢来,笑吟吟催促道:「快,快把你听到的话给娘娘说一说!」 那个碧衫宫婢显然是走得急,额上微汗,神色激动道:「娘娘,奴婢听前头说,皇上要立您当皇后了!」 闻言,花妩一怔,并没有很激动,反而问道:「然后呢?」 她的表情很平静,不见惊喜,倒像是此事在她意料之中,惹得绿珠和那名宫婢都愣了愣,笑意散去,绿珠渐渐反应过来花妩话里的意思,是啊,都要立后了,圣旨怎么还未到?她连忙推了推那宫婢,道:「你快仔细给娘娘说一说。」 那宫婢意识到出了岔子,有些害怕,说话也开始磕巴了:「奴、奴婢是经过长宁门时,遇到了乾清宫的小泉子,他、他干爹就是刘总管,是他告诉奴婢的,说皇上今天要在早朝上宣旨,立娘娘做皇后,娘娘,奴婢不是胡说的……」 她怕得快要哭出来了,花妩轻抬了抬手,莞尔笑道:「本宫知道你没胡说,并不是要怪罪你,罢了,你下去吧。」 说着,又吩咐绿珠拿些银锞子给她压惊,正在这时,外面有人进来禀报,说圣驾到了。 花妩没起身去迎,而是将手再次放在脉枕上,对程碧袖扬了扬下巴,笑道:「程太医,继续吧。」 明明方才已经诊过脉了,为何还要再诊一次?程碧袖不解其意,但还是依言照办。 周璟进来的时候,就看见这副情形,模样清俊的太医正在与他的贵妃谈笑,他将手指搭在花妩的手腕上,两人相对而坐,花妩面上还带着几分笑意,正与他说话,气氛看起来十分和谐。 他的步子顿了片刻,正巧听见花妩道:「我昨夜做了一个噩梦,梦见……」 周璟骤然停下来,花妩似有所觉,朝这边望过来,微微一笑,道:「皇上来了呀。」 程太医立即起身行礼:「微臣参见皇上。」 周璟并未理会,径自经过她,在花妩的身侧坐下了,十分自然地问道:「昨晚做了什么噩梦?」 花妩眼波一转,道:「臣妾不敢说,怕皇上怪罪。」 闻言,周璟微微皱起眉,道:「有什么不敢说的?朕绝不会怪你。」 花妩轻摇宫扇,笑吟吟道:「臣妾梦见……皇上要立臣妾为后,事到临头,却又反悔了,下旨将臣妾贬为庶人,打入了冷宫。」 「胡说,」周璟的剑眉皱得更紧了,简直要打成了死结,辩驳道:「朕岂会做出这种事情来?」 花妩笑起来,赞同道:「臣妾也觉得,所以才说是噩梦呀。」 周璟沉默片刻,才道:「朕已下了立后的旨意。」 花妩微微张大杏眸,故作欢喜道:「果真?」 周璟应答一声,继续道:「在朝会上宣旨的时候遇到一些小问题,不过朕很快能解决的,你放心便是。」 花妩听罢,略弯起眉眼,笑道:「那么,臣妾静候陛下佳音了。」 周璟仔细打量她的神色,见她面上没有半分失落,仍旧是那般平静自在的模样,不由道:「你……不觉得失望么?」 「失望?」花妩表情微微讶异,尔后笑了,道:「不会呀,臣妾本就觉得此事颇难,倘若皇上办不到,也是实属正常,怎么会失望呢?」 她表现得十分通情达理,就好像当初那个说一定要做皇后的人,不是她一般。 第6章 周璟的一颗心略微往下沉了沉,他道:「你不信朕?」 花妩轻摇宫扇的动作停下来,她像是沉思了片刻,才微笑着道:「本是皇上许下的承诺,又何必在意臣妾信不信呢?」 这话就像一根针,冷不丁刺了周璟一下,谈不上多痛,更多的是一种不适,这一刻,他突然发现自己与花妩之间,或许隔着很远的距离,只是她平日里的故作温顺,淡化了这种感觉。 周璟的薄唇抿起,道:「君无戏言,朕自然希望你是信任朕的。」 「好呀,」花妩笑吟吟地将扇抵在唇边,眼波柔亮,从善如流地道:「臣妾信皇上。」 她说话一如既往的好听,但周璟心中却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挫败感。 「皇上,程太医跪了许久了,皇上能让她起身吗?」 说起那个太医,周璟脑中就想起方才看到的画面,莫名一阵不悦,花妩夜里做了噩梦,不与他说,反而要告诉这个太医。 他盯着程太医看了几眼,细皮嫩肉,五官阴柔,容貌勉强算得上秀气,只是太瘦弱了些,一阵风就能吹跑似的,周璟淡淡道:「起来吧。」 程太医连忙谢了恩,这才起身,便听天子道:「这些日子都是你给贵妃请脉吗?」 程碧袖恭敬答是,周璟一边打量她,一边问:「阿妩的身体如何了?」 程碧袖谨慎道:「这些日子以来,微臣给娘娘换过三个方子了,娘娘的身体较之前已有些起色,脉搏也有力了许多,只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还需徐徐图之。」 周璟微微皱眉:「你治了两个多月,只是有些起色?」 这是不满意的意思,程碧袖立即跪下去,解释道:「臣已竭尽全力了。」 周璟冷眼看着她,道:「毕竟只是医正,不如——」 「皇上。」 花妩突然开口打断了他,抬眸对上他的视线,轻笑道:「臣妾觉得程太医挺好的,进退有度,说话做事都很合臣妾的心意,暂时还不想换别的太医。」 周璟:…… 他看向那年轻的太医,不知怎的,愈发看不顺眼了,就这弱不禁风的小白脸,能有什么治病的本事? 周璟自认为自己是一个脾性很宽和的人,从不无理取闹,既然花妩要求留下这小白脸,他想了想,道:「也行,不过朕还是有些不放心,这样吧,让姜步寰协助他为你诊治。」 听了这话,程碧袖额上的冷汗都要下来了,姜步寰是院判,地位仅次于太医院院使,还是她的顶头上司,协助她治病?皇上这是要把她架在火上烤啊。 程碧袖战战兢兢地叩首,道:「微臣惶恐,臣只是区区医正,不及姜院判经验丰富——」 周璟打断她,淡淡道:「朕之前还听你说,术业有专攻,医正未必就不如院使和院判,如今怎么反倒畏缩起来了?」 程碧袖欲哭无泪,她怎么也想不明白,高高在上的天子为何会突然为难起她一个小太医来。 ☆☆☆ 却说花翰维一下了值,就立即乘车赶回花府,甚至顾不得理会夫人迎接,劈头就问道:「爹呢?」 「在书房。」 花翰维直奔书房,叩了叩门,听得里面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进来。」 他这才推门而入,书房里点了灯,花阁老站在书案后,一手挽袖,一手执笔,正在写字,他已脱去了乌纱帽,露出满头银丝,比起朝堂之上,这会儿露出了孱弱的老态。 花翰维走近前去,一眼就看见他写的四个字:忠孝节义。 他欲出口的话,又咽了回去,只叫了一声:「爹。」 花阁老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字上,头也不抬地道:「刚下值?」 「是。」 花阁老从鼻子里轻轻哼出一声:「老大不小了,还是这么沉不住气,没点长进。」 花翰维挨了训,也不好辩驳,只是道:「爹,你今天在朝上,为何要反对皇上的旨意?」 花阁老声音平平道:「我没有反对。」 花翰维面露疑惑:「那您是……」 花阁老执着笔,在纸上落下稳稳一点,这才停下来,道:「我只是说出了先帝的遗诏罢了。」 花翰维有些急:「您这不还是反对?皇上要立花五为后,这对我们花家来说,是天大的好事呀!」 「那你要我怎么说?」花阁老抬起头看他,松弛的眼皮下遮着两点锐利的光,道:「视先帝遗命为无物吗?」 花翰维辩驳道:「可先帝已去了,皇上又生了病,根本不记得那遗诏,天禄阁还走了水,这是一个机会啊爹,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几年几十年后,天下人只知当今天子,哪里还记得先帝?」 花阁老将狼毫扔在纸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狼毫滚了几圈,在宣纸上留下一道蜿蜒的墨迹,停在了那个忠字上面,他声音沉沉道:「这是不忠。」 第7章 花翰维压低声音,大着胆子道:「爹想岔了,我们花家何曾不忠?都说君无戏言,陛下今日当着文武百官下了立后的圣旨,转头又要他收回成命,岂不是拂他的面子?令他威仪扫地?先帝是君,可当今也是君啊!」 他伸手拿起那只狼毫,露出底下的忠字,道:「心中则为忠,爹效忠的,应该是您心中的君主才对。」 花阁老看着自己写下的字,良久不语,照花翰维对父亲的了解,这是意动的征兆,他继续劝道:「此事只有您和秦太傅、太后娘娘以及陆太师知道,太后娘娘不说,秦太傅那边山高路远,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至于陆家,儿子看陆青璋今日那表情,倒是恨不得圣旨当场成真,叫他陆家也出一位皇后。」 说到这里,花翰维不由激动起来,道:「天时地利人和,爹,花五就合该当皇后啊!除了她,换作花家任何一个女儿,都不可能有此机会。」 花阁老却仍旧迟疑,捋着长须,摇首道:「我还是觉得不妥当,先帝在位时,虽然看似对花家恩宠不断,却在暗地里一直提拔陆家,打压花家,新帝一即位,不说打压,反而不顾先帝遗命,要立花家的女儿为后,这是捧杀,还是故意……」 花翰维忍不住打断父亲,道:「儿子不这么认为。」 花阁老看向他:「你说。」 花翰维绞尽脑汁,最后憋出一句:「兴许是花五她实在争气,让皇上很喜欢她,喜欢得不得了呢?」 花阁老:…… 夏日的傍晚,暑气散尽了,晚风习习吹拂而过,带来一丝凉意,碧梧宫里已上了灯,花妩坐在廊下,褪了鞋袜,光着脚踩在大黄狗的背上,茸茸的细毛从脚趾缝里钻出来,十分舒适。 她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团扇,唤绿珠来:「我要的牛乳樱桃甜冰酪呢?」 绿珠顾左右而言其他:「时辰不早了,娘娘要不要先进屋去?程太医说了,让您今儿要泡脚。」 花妩微眯起眼,悠悠叹了一口气:「绿珠大了,有主意了,记得你头一次来服侍我,不知道怎么梳头,急得直抹眼泪,管事嬷嬷要罚你,你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绵绵软软跟只兔子似的,如今兔子长大了,连一碗甜冰酪也不肯给我吃了。」 她越说越失落,绿珠愧疚得抬不起头来,嗫嚅道:「是、是奴婢的错,奴婢这就去把甜冰酪端来。」 花妩得了逞,笑吟吟地哄道:「好乖乖,快去吧。」 不多时,一个小巧的缠枝莲纹碗出现在花妩的视线里,天青釉的碗衬着洁白的牛乳,细碎透明的冰沙,上面点缀着殷红的樱桃肉,冒着丝丝凉气,颇是诱人。 花妩眼睛一亮,伸手去拿,欢喜道:「乖乖,你真好!」 谁知那人把手一抬,叫花妩接了个空,她还有些没反应过来,便听见一个低沉的声音道:「叫谁?」 花妩转头望去,却见那人竟是周璟,他今日穿了一身藏蓝色的衣裳,衬得整个人很斯文,尤其是眉眼愈发俊美,在昏黄的灯笼光芒下,勾勒出一层深邃的影子,宛如用工笔细细描绘过一般,龙章凤姿,不过如此。 花妩眨了眨眼,才从美色中回过神,听见周璟又问了一遍:「刚刚在叫谁?」 花妩便轻笑了起来,道:「皇上明知故问呢。 」 周璟轻轻嗯了一声,是一个上扬的尾音,面上还是淡淡的,也不看她,只盯着手里那碗甜冰酪瞧,像是在等待回答。 花妩起了玩心,大着胆子将团扇伸过去,轻轻挑起天子的下颔,略微倾身凑近,两人对视,呼吸相闻,她笑意甜甜地道:「当然是叫皇上呀!」 花妩如愿以偿地吃到了甜冰酪,冰沙凉丝丝的,牛乳香甜,她满足地眯起眼,拈起一枚樱桃送入口中,一时间竟不知是那樱桃更红,还是她的唇更红。 察觉到周璟的视线,她忽地抬眸看过来,粲然一笑,道:「皇上想尝尝吗?」 周璟素来不喜甜食,但是这一刻,他倒真想试一下这甜冰酪,真的有那么好吃吗? 花妩舀了一勺冰酪,举起送到他嘴边,周璟张口欲接,谁知她竟虚晃一招,把勺子挪开去,然后飞快地在他唇上亲了一口,发出啾的轻响。 花妩笑得眉眼弯弯,眸如月牙,十分得意地把那勺甜冰酪送入自己的口中,殷红的樱桃衬得她的唇瓣更红了,无端旖旎。 周璟的眼眸倏然变得幽深,掩去了其中的情绪起伏,下一刻,他伸手按住花妩的后脑,吻上了那嫣红的唇,因为吃过冰的缘故,她的唇舌泛着微微的凉意,像冬日里的新雪,甜丝丝的。 相对的,衬得他的唇舌更为滚烫,肆意攫取,像是要把那一片雪花吻得化成水,然后融入骨血之中。 ☆☆☆ 那碗甜冰酪终究是没有吃完,花妩才吃了两口就不慎打翻了,小瓷碗骨碌碌滚出去,正好掉在了大黄狗的背上,冰沙洒了它一身,它吓得一激灵蹿起来,汪汪直叫唤,打断了正黏在一起的帝妃二人。 第8章 花妩觉得十分惋惜,然后理直气壮地要周璟赔她一碗甜冰酪。 她今日穿了一件海棠红的薄裳,贪图凉快,便褪了鞋袜,露出一双白生生的脚,这会儿被牛乳打湿了裙摆,薄纱一缕缕贴在皮肤上,衬得肤色愈发洁白,如玉一般。 周璟只看了一眼,便移开目光,道:「太医说过你不能吃这些寒凉之物,于身体无益,让你吃两口已是格外容情了。」 说着,他又催促道:「地上凉,去把衣裳换了。」 花妩不肯动,她稳稳坐在原地,微扬着下巴,一副负气的倔强模样,令人想气,却又气不起来,活脱脱的恃宠而骄。 纵然是周璟,这时候也拿她没有办法。 他等了一会儿,便俯身抱起她,花妩猝不及防,轻轻惊呼一声,下意识搂住他的脖子,玉白的脚丫子在空中一晃,人就被抱进殿里去了,再没有挣扎耍赖的机会。 殿里上了灯,花妩已换上一身干净的衣裳,正坐在圈椅里泡脚,这是程碧袖说的法子,每日用*熬水泡脚,花妩虽不觉得有用,但是泡一泡还是很舒服的。 她一边泡,一边踩着水玩儿,大黄狗还以为这是什么好玩的,凑过来嗅了嗅,花妩伸出脚丫子,作势要轻踹它,吓得狗子夹起尾巴,一溜烟蹿出老远。 花妩大笑起来,骂它一声:「怂货。」 绿珠顿时哭笑不得:「它只是一条狗罢了,娘娘又欺负它。」 她说着,拿了帕子来替花妩擦脚,花妩笑道:「我哪里是欺负它?找乐子而已。」 她向来不是一个安分的主儿,但见周璟坐在旁边,手里拿着一本书翻看,十分专注的模样,花妩便悄悄把一只脚放在他的腿上,还嚣张地踩了踩。 周璟低头看了一眼,又望过来,眼神疑惑,花妩盈盈一笑,眼波柔亮,道:「皇上在看什么书呀?」 听见她这个轻飘飘的呀字,周璟便知道有人又想作妖了,遂将书拿起来,好让她看,上面写着通典二字。 花妩看过之后,一手托着腮,倚在圈椅里,十分有求知欲地道:「臣妾才学浅薄,没读过这一本书,皇上能给臣妾讲一讲吗?」 周璟便道:「这是一本写历朝典章制度的书,包括政治、礼法、兵刑以及民生,颇是枯燥,你大概不会感兴趣。」 花妩却摇首,笑吟吟道:「臣妾对皇上的一切都很感兴趣,只要皇上说,臣妾就爱听。」 周璟犹豫了一瞬,便翻到前面,念道:「穀者,人之司命也,地者,穀之所生也,人者,君之所治也,有其穀则——」 他的声音倏然顿住,花妩好奇地催促他:「有其穀则如何?」 她的脚仍旧踩在周璟的腿上,雪白的玉足一下一下地晃着,惹得人心烦意乱,偏偏她似乎全无察觉,周璟只得继续读道:「有其穀则国用备,辨其地则人食足,察其人则徭役均。」 如玉的脚趾泛着桃花一样的粉色,灵活得像一尾鱼,眼看越来越放肆,下一刻,周璟伸出一只手,将它握住了,不许花妩再乱动,面上神色依旧是平静的,徐徐念道:「知此三者,谓之治政。」 女子的脚心很软,触感如上好的暖玉一般,丰肌秀骨,香娇玉嫩,仅用一只手便可完全握住,让人莫名生出一种掌控欲来。 「圣人因之设井邑,列比闾,使察黎民之数……」帝王的声音淡淡的,没有任何起伏,就仿佛他此时手里摩挲的不是女子的玉足,而是一本圣贤书。 大概是他常年握笔的缘故,指腹有些微的薄茧,擦过花妩的皮肤,带起一阵细微的酥麻感,花妩不动了,他却还在继续念:「赋役之制,昭然可见也,自孝公用商鞅计,乃隳经界……」 一页念完了,他正欲翻第二页,花妩却伸手将书夺了过来,翻了翻,嘟囔道:「道貌岸然。」 她说完,将书扔在案几上,把脚从周璟的手中抽回来,也不穿鞋,赤着双足往殿内走,谁知才走了几步,便被人抱住,霎时间身子一轻,整个人腾空而起,花妩惊呼一声,听见一个低沉的声音在耳边问道:「说谁道貌岸然?」 花妩微仰着头,笑吟吟地望着那双幽深的眼眸,语气挑衅道:「谁问,便是说谁,皇上觉得呢?」 周璟没有回答,只是念了一句:「黄绢幼妇,外孙齑臼。」 他说着,便抱着人绕过山水画屏,入了内殿,床早早就铺好了,花妩扑腾两下,像一尾鱼一般灵活地滚了进去,她揪着天子的衣襟,忽然啊呀一声,眨了眨眼,道:「皇上,臣妾现在还不方便侍寝呢……」 周璟:…… 他扯过薄被,将怀中人裹紧了,神色里莫名透着一股子气急败坏,冷声道:「睡你的觉。」 花妩吃吃笑了起来,晶亮的眸中透着些狡黠的意味,她微微支起身,凑到帝王耳边,呵气如兰,小小声道:「不过臣妾可以……」 …… 注:免费连载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