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分裂日记》 ☆、引子·抢亲 当朝肖将军之子与户部贺尚书之女的大喜之日,那是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红绸招展,人山人海。长长的迎亲队伍,一眼望不到头,走在最前面身骑高头大马的正是新郎倌儿,戴红帽,穿红衣,系红花,还长了个红嘴唇,意气风发,志得意满,得意洋洋。 往后看,往后看,是一顶四人抬的大红花轿,顶上戳一朵红花,四个角各扎一朵红花,轿帘上一个大大的双喜字,这顶轿子红得糊人一脸。紧跟轿子左右的是一陪嫁丫鬟,一喜娘。端坐轿子中央的正是盖红盖头的新娘。 新娘时不时掀开红盖头的一角,从轿子的小窗口往外探头,被轿外的陪嫁丫头一次次给塞了回去。她换另一个小窗口继续往外探头探脑,被喜娘瞧见。喜娘翘起兰花指呵呵一笑,满脸的脂粉刷刷地往下掉。她道:“哎呦我的大小姐,等洞房花烛的时候,你和姑爷俩人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你再瞧个够嘛。” 这厢喜娘哦呵呵呵呵地笑,那厢新娘一阵恶寒,忍不住悄悄伸手摸了摸怀里的匕首。她心中冷笑道:洞房花烛,哼哼,老子阉了他! 突然,前方传来一阵骚动,锣鼓不喧天了,鞭炮不齐鸣了,红绸都倒地了,看热闹的人却更多了。 “有人抢亲啦——” “有人抢亲啦——” “有人抢亲啦——” 众执事者扯起嗓子玩儿命地喊。 新郎利落地翻身下马,与抢亲的男子进行殊死搏斗,无奈技不如人,败下阵来。 抢亲男子冲破层层防线,直奔花轿而来,可巧给这大红糊了一脸。 大红花轿中,却看新娘豪爽地掀开红盖头,随手抛在某个犄角旮旯里,再将头上的凤冠摘下,奈何手劲太大,还硬生生扯掉几根乌黑的秀发,疼得她龇出一口小白牙。新娘从花轿中钻出去,正对上她心心念念的人,玉树临风,风流倜傥,英俊潇洒地立在她面前。 她双手一掐腰,道:“哈哈,楚源你终于来啦!老子等你好久啦!” 抢亲男子一身黑衣,肩宽背直腿长,俊脸温柔含笑。他左手背在身后,右手平平向前递出,道:“灵韵,跟我走。” 新娘跨步上前,一把攥住他的手……嗯?他手太大,攥不住。于是她小小一只手蜷在他的手心里,被他紧紧攥住。他揽过她的腰肢,大喝一声:“走!”两个人纵身跃起,一黑一红,是那么亲近,那么般配,自黑压压的人群头顶,和一片片房顶而过,向远 处飞去。 被无情抛弃,遗留在地面上的新郎,冲冠—怒为红颜,为他被抢走的新娘,为他被踩得稀碎的脸面。他危险地眯起双眼,张弓搭箭,但听嗖的一声,一支利箭向新郎心目中的那对狗男女射去。 咦?居然没射中,那对所谓的狗男女转瞬消失在众人的目光难及之处。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这朵新郎暂且不表,且说那一男一女飞到一片不知名的山野间,漫山遍野的杜鹃花,像一片片红霞,像一簇簇火焰,快着了似的。 那身穿大红嫁衣的新娘,几乎同杜鹃花融为一体,却是人比花娇。她走着走着,突然心生豪迈之感,道:“楚源,从今以后,让我们红尘作伴,活得潇潇洒洒,策马奔腾,共享人世繁华!哈哈哈……” 笑未尽,却见她身旁的黑衣男子颓然倒地。 她慌忙将他翻个身,只见他背上赫然一支长箭当胸穿过,鲜血流在这遍地的杜鹃花上,也不觉得红。 那高大的男子被新娘勉强搂在怀里,奄奄一息,仅气若游丝地吐出两个字“灵韵……”,便永远地撒手人寰。 那新娘愣怔半晌,痴傻的模样,仿佛未来得及领悟眼前发生的是什么。忽然,她叹口气道:“也罢,下辈子咱们正大光明地在一处,我还是新娘,你做我的新郎。” “不行,若你把我给忘了,我岂不亏大发。” “这样啊,我在自己身上留个印记,下辈子你定要凭这个认出我。” “留脸上吧,管保你一眼就看到。” 新娘毅然决然地从怀里掏出匕首,闭上眼往自己脸上招呼,她耳边听得刺啦一声,紧接着一股热血淌过眉毛、眼睛、脸颊……她也不睁眼,抓匕首的手再次伸向自己的胸口,用力一扎,快且狠。 随后,她准确无误地扑倒在黑衣男子身上,红衣黑发玉面,哦不对,满脸血淋淋的,深情道:“下辈子你敢不认老子,老子废了你!” ☆、幼儿园·欺负 我叫安语依,今年5岁,上幼儿园。 班上有个小朋友叫王雨果,她爸爸和我爸爸是同事,他们家住我们家楼下。我不明白,为什么王雨果总爱黏着我,因为在我的内心深处,是非常不喜欢跟她在一起玩儿的。 那天小玉老师讲了一个小美人鱼的故事,说小美人鱼住在海里,有一天上岸救了一位王子,但是王子认错人,把另一个陌生女孩儿当作救命恩人,还娶了那个女孩儿。最后,小美人鱼变成了海上的泡沫。 老师讲完后,好多小朋友都哭了,只有我没哭。我觉得,变成海上的泡沫挺好的,这样就可以和自己喜欢的大海永远地在一起了。那个认错人的王子铁定眼睛不好使,小美人鱼多漂亮,如果跟着他肯定白瞎这么个人。 然而,小玉老师是个活泼的老师,不乐意见如此沉重的课堂气氛,于是她说:“哪位小朋友愿意到讲台上来,跟大家分享一个好玩儿的故事?” 这时坐在我旁边的王雨果举手了。她又聪明,平时也很爱表现自己,我理所当然地认为,老师一定会叫她到讲台上去,她一定会讲出一个好玩儿的故事。 谁知王雨果站起来说:“老师,依依偷偷告诉我,她有一个很好玩儿的故事,想讲给大家听。” 没错,我小名就叫依依。 小玉老师活泼又和蔼地问:“依依怎么自己不举手呢?” 王雨果答:“依依害羞嘛。” 我举个手都害羞,讲故事不得羞死啊! 可是小玉老师显然不明白我的苦衷,依然执着地把我叫到讲台上去。 我扭扭捏捏地站在讲台上,揪了一会儿自己的衣角,故作娇羞道:“小玉老师对不起,我把那个故事给忘了。” 小玉老师顿时笑得有点儿尴尬。 恰在这时候,又一个小朋友举手了,是个男生,嘴唇红红的像女孩子。我没见过他,应该是新来的。新来的男生雄赳赳气昂昂地说:“老师,我给大家讲一个孙悟空三打白骨精的故事。” 我向他投去感激的目光,然后以最快的速度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同桌王雨果挤眉弄眼地看我笑,我不知道该以一种什么样的表情面对她。她这样整我也不是一次两次的,估计上辈子我们俩是亲姐妹,我们妈妈偏心眼儿,对她不好,她把仇都记我身上了。 吃午饭,王雨果也不会放过我。不管我躲在哪个犄角旮旯里,她总能准确无比地坐到 我旁边的位置。我惹不起,只好把脸埋在碗里当鸵鸟,不主动搭理她。这边儿我埋头苦干,把最讨厌的胡萝卜拨成一堆儿,先把其他的饭菜都吃完。就在我思考怎么消灭自己碗里的胡萝卜时,却眼睁睁看着王雨果把她碗里仅剩的胡萝卜倒进我的碗里。 趁小玉老师不注意,王雨果笑眯眯地说:“我知道依依你最爱吃胡萝卜。” 此时此刻,我只想对她说:上辈子,咱妈妈一定把所有的胡萝卜都给你吃了,对不对? 我对着半碗红彤彤的胡萝卜,欲哭无泪。 坐在我另一边的小朋友,突然凑到我耳朵眼儿上说悄悄话:“你是不是不爱吃胡萝卜?” 我没心思看他,闷声点了点头。 他说:“我猜你也讨厌吃胡萝卜,因为我最讨厌胡萝卜了。” 他嘴上这么说,却把他的空碗和我的胡萝卜碗掉了个儿。我奇怪地瞅他一眼,没见过,应该是新来的。我问他想干嘛。 他说:“我帮你吃。” 我感激地握住他的手,用力摇三摇,说:“真是太谢谢你了,小朋友。” 他不高兴地瞥了瞥嘴:“告诉你多少遍了,我叫小泽。” “你不是新来的吗?我第一次见你啊。” “你每天都这么说。” 虽然我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但是我从来不会跟别的小朋友争辩什么,更何况他是我的恩人。于是,我笑眯眯地看他把碗里的胡萝卜通通吃完。 午饭之后迎来午睡时间。我不喜欢午睡,我知道王雨果也不喜欢,但是我睡不着也乖乖躺在自己的小床上,王雨果却经常往别人的小床上爬。没错,她爬的正是我的床。 缩在床的一角,我拿被子盖住脸,任王雨果叫我,推我,挠我,胳肢我,我自岿然不动。直至她闹得太凶,我把被子掀开,冲她温柔一笑,说:“你喜欢睡我的床,我让给你好了。”然后果断离开自己的床,爬上王雨果的床。 万万没想到,稍微清静一会儿后,王雨果再次回到我的床上,不,是她的床。 她两只手紧紧箍住我,像孙悟空头上戴的紧箍,还在我耳朵边念咒:“依依,咱俩说点儿悄悄话。” 我头都大了好几圈儿。 我故意打一个响亮的喷嚏,小声说:“我感冒了,别再传给你。” 王雨果说:“没事儿,我身体好,抵抗力强。” “可是我觉得冷,我去把我的被子也抱过来。” 王雨果兴奋地点点头。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我刚从王雨果的床上爬下来,却看见那个叫小泽的男生抱着自己的被子,颠儿颠儿地跑到我面前,说:“依依,我的被子给你盖。” “不用。” “给你。” “我说不用就不用。” “我说给你就给你。” 他声音越来越大,终于把小玉老师招来了。我适时地打个喷嚏,揉一揉小鼻子,说:“小玉老师,我感觉很冷,小泽特别好,要把他的被子给我盖。” 小玉老师把一根手指放在嘴唇上,“嘘”一下,轻声说:“小泽乖,快回自己床上去,别吵其他小朋友睡觉。依依跟老师出来,老师带你去医务室。” 我还没迈脚,就看王雨果从她的床上探下前半身,说:“老师我也去。” 小玉老师也清楚王雨果午睡不老实的毛病,她走到王雨果的床边,把她按回床上,给她盖好被子,说:“果果乖乖睡一觉,睡醒了依依再陪你玩儿。” 我补充说:“小玉老师的意思是,果果不睡觉的话,就不让依依跟你玩儿了。” 其实这一次,我挺希望王雨果坚持不午睡的原则,这样一来,我就有了摆脱她的充分的理由。可是,王雨果从来没有叫我如愿的时候。她居然立刻闭上眼睛,睡,着,了! 拜托你装得像一点儿,好吗? 除了上课、吃饭、睡觉,更多的时间里,小玉老师会带着我们做游戏。我偏静,所以就算是大家一起玩儿,我也尽全力保持低调,争取达到半隐身状态。然而,托王雨果的福,往往在我不经意间,她已经快速把我推向了风口。那小风吹得我的心呀,哇凉哇凉的。 所以,爸爸说,吃一堑长一智,按我吃的堑算,我的智蹭蹭蹭直往上涨。 所以,不管再玩儿什么游戏,我都可以想出办法来,不叫王雨果得逞。 随着时间的流逝,我发现,小玉老师酷爱“丢手绢儿”这个游戏。每次她把全班的小朋友带到操场的草地上,安排我们手拉手围成一个圈儿,听口令全部坐下。然后王雨果自告奋勇当第一个丢手绢的人。然后其他坐在地上的小朋友全部拍手唱:丢,丢,丢手绢儿,轻轻地放在小朋友的后面,大家不要告诉他,快点快点抓住他,快点快点抓住他…… 完全不用怀疑,王雨果首先会把手绢儿丢到我后面,除了我,没有第二个人选。如果我拾起手绢儿追上她,就轮到她站在圈儿里表演节目。她跑一圈儿后抓住我,就变成我站在圈儿里表演节目。但这两样都不是我想要的,我只想坐在地上拍手唱歌儿而已。 眼见王雨果手拿手绢儿一蹦一跳的,离我越来越近。等她刚跑到我身后,我刷地回头看她,她的小手僵在半空,手绢儿还没来得及丢在地上。我瞪着无辜的眼睛对上她狡猾的眼神,她呵呵一笑,继续拎着手绢儿跑走了。 如此反复,我必须次次都在她丢下手绢儿之前,迅速回头用目光捉住她。她次次面露遗憾地跑过我身边,最后把手绢儿轻轻地放在新来的小泽的后面。 脸蛋儿红扑扑的小玉老师点评说:“果果和小泽的关系很好嘛。” 幼儿园里,班主任小玉老师是个萌妹子,教画画的小芳老师是个软妹子,我小姨告诉我的。我爸爸是银行经理,妈妈是儿科医生,小姨是私家侦探,我最喜欢小姨的工作,当然也很喜欢小姨这个人。 再继续说回我的幼儿园生活。 在最后一节美术课上,小芳老师没有教新东西,也没有布置作业,叫我们想画什么画什么,画完后想送谁送谁。我就画了一张小美人鱼转身离去,王子黯然神伤的作品,涂得花花绿绿的,很好看! 离我最近的一个小朋友探过头来,问:“依依,你画完了?” 这个小朋友应该是新来的,嘴唇红红的像女孩子。我以前没见过他,不过他今天帮我很多,比起王雨果,我还是愿意亲近他的。我微微一笑,说:“画完了。” “你是不是忘了给王子画眼睛?” “王子不长眼睛的吧,要不然怎么会认错人。” “你以前光说王子眼神儿不好,没说他不长眼睛。” “以前?我们不是今天才认识吗?” “你每天都这么说。” 虽然我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但是我不会跟他争辩,默默地给画上的王子添了一副眯眯眼。 放学后,爸爸开车来接我。我对那个新认识的小朋友说:“小泽,再见。” 爸爸也说:“小泽,再见。” 我奇怪地问:“爸爸,你认识他?” “当然认识,他不是跟你一个班的许君泽吗。” “可是,他今天才转来我们班 的。” “依依,爸爸知道,你很乖,想逗爸爸开心。下次咱们换个笑话好吗?” “好。” 虽然我嘴巴这么回答,但事实上,我耳朵没听懂爸爸的话。不过我一向是个听话懂事的乖小孩儿,爸爸说什么就是什么。 爸爸常说,妈妈生我的时候难产,医生拿刀子在妈妈的肚皮上拉了一个大口子,才好不容易把我给掏出来。妈妈为此没少遭罪。所以我长大后要乖,要听话,绝对不能再叫爸妈受苦受难。爸爸给我取名——语依,就是希望我人如其名,听话。 那么,语依和听话有什么关系呢?反正以我现在的岁数是理解无能。 我坐在车里的安全椅上,说:“爸爸,我不讲笑话,讲一个孙悟空三打白骨精的故事吧。” 爸爸问:“你从哪儿听来的?” “我记不清了,好像是我们班哪个同学讲过。” “孙悟空三大白骨精”说的是,白骨精想吃唐僧肉,先变成一个姑娘,被孙悟空打死了,又变成一个老太婆,被孙悟空打死了,最后变成一个老头子,被孙悟空彻底打死了。 我真羡慕白骨精有三条命。 其实呢,我心里存着一种强烈的感觉,我自己也拥有两条命。白天我是安语依,到了晚上,我会变成贺灵韵,住在一个很大很漂亮的院子里。 ☆、贺府·扮演 古代按虚岁计算年纪,所以贺灵韵今年六岁。她爹是当朝户部尚书,她也算个官二代,但是她娘因生她难产而死,从这点上看,她是个可怜的官二代。 贺尚书事业心重,公务繁忙,常常顾不上自己的女儿,更不会记得对自己的女儿进行穿耳洞、裹小脚等残害女性身体的行为,也想不起来给自己的女儿娶个后妈。那么从这些地方上看,贺灵韵又变成了一个幸运的官小姐。 爹不疼、没娘爱的贺灵韵是由奶娘一手拉扯大的。别人家的奶娘在奶孩子的时候,会唱个儿歌:一二三四五,上山打老虎。老虎没打着,打着小松鼠。松鼠有几只,让我数一数,数来又数去,一二三四五——当然,这只是其中的一首。 或者讲个牛郎织女、天仙配的爱情故事,哦不,神话故事。 再或者,讲一讲三从四德,进行早期的思想品德教育。 然而,贺府请的这位奶娘实在不一般,没读过什么书,反倒学了些拳脚功夫,嫁给一位镖师当老婆,生了一个儿子,没几年丈夫和儿子都死了,全家只剩下她一个人。贺尚书见她可怜,就在众多应聘者中,招她入府给贺灵韵做奶娘。 要说这奶娘对待贺灵韵,那真是好得没二话,当自己亲闺女一样,想摘星星决不摘月亮,想吃左边奶决不给右边,没事儿还给讲一些江湖上的侠客故事,哼哼哈嘿,将这贺府里的千金小姐培养出一身顶天立地的豪气来。 在贺灵韵小小的脑瓜儿里,行走江湖的头等大事,当属拜师学艺。她吭叽给奶娘磕一个响头,口齿不清道:“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奶娘当即把她从地上拎起来,抱在怀里大呼小叫道:“我的大小姐呦,你真是折煞我了!我没啥好教你的呦!” “教我打拳。” “我那点儿花拳绣腿都不够瞧的呦。” “奶娘你就随便教我几招嘛。” “好嘛好嘛,乖乖。” 于是奶娘见天儿带着小姐在院子里跑步,扎马步,跑步,扎马步。 贺灵韵觉得很无聊,撒娇道:“奶娘,我想学拳。” 奶娘劝道:“小姐呦,你得先把基本功打扎实了,回头求老爷给你请一位高手来当正经师父,你学起来才快呦。” 呼哧呼哧,贺灵韵继续加油跑步,扎马步,跑步,扎马步。 这天风和日丽,小丫鬟们商量着陪小姐放纸鸢,结果贺灵韵 两只手扒在纸鸢上,道:“你们把我一起放飞到天上去,我要练轻功。” 贴身丫鬟悦心比贺灵韵大四岁,还算明白事理。悦心摇头道:“小姐,飞不起来的。” 贺灵韵沉思片刻,道:“可能我功力尚未到火候儿。” 悦心道:“既然小姐不爱放纸鸢,那我们去扑蝶,好不好?” 贺灵韵认真想了想,点点头:“我看行。” 很快地,悦心给贺灵韵取来一把趁手的团扇,一方柔软丝帕,叫她拿着扑蝶玩儿。 “用不着这些个。”贺灵韵挥一挥手,再将短粗的五指并拢缓缓向前一推,道,“我来试试我的掌风,看能不能把蝴蝶拍晕。” 悦心疑惑地挠了挠头,犹豫道:“应该不能吧,蝴蝶会飞走的。” 贺灵韵收了功,道:“你说的也有道理,改天给我削个木头桩子,我再练练。” “那这一会儿,小姐想玩儿什么?” “过家家。” “小姐想演什么?” “英雄救美。” “那悦心去男仆里挑个强壮的,给小姐扮英雄。” “先别忙,你给我找个美女来。” “英雄呢?” 贺灵韵一拍小胸脯:“我就是英雄。” “可是小姐,英雄不都是男的吗?” “嗯……让我想想。”贺灵韵果真用力想了一阵,脑瓜儿里冒出一个好主意,“你多叫些丫头婆子来,抓紧给我做一套男的穿的衣裳。”末了又意味悠长地补充一句:“白色的。” “小姐,谁穿啊?” “当然是我穿,穿上我就能当英雄了。” “小姐,今儿可能做不好,最快也得等到明天。” “行,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贺灵韵抬头挺胸,冲悦心抱了抱拳,顿觉豪情万丈。 翌日,贺灵韵指挥悦心给她换上新鲜出炉的男装,梳一个男子发髻。她端着镜子左照照,右照照,上照照,下照照,看自己白衣胜雪,洒脱不羁,是个当大侠的好胚子。贺灵韵忍不住叉腰仰天哈哈大笑。 悦心从众婢女中挑出姿色不错的小桂儿,给贺灵韵搭戏。小桂儿正是碧玉年华,出落得又水灵又苗条,非常适合美女一角。 贺灵韵也非常满意,频频点头:“很好,很好。” 悦心道:“小姐,那咱们开始吧。” “等等,好像还缺点什么。” “小姐,不是英雄救美吗?英雄,美,都齐活儿了。” “救呢?美人儿好好的,还用我救?”贺灵韵一指悦心,“赶紧去给我找个恶霸。” 悦心扭扭捏捏的:“小姐,悦心害怕……” “怕什么?” “恶霸多吓人,万一他把我怎么着了,还得麻烦小姐出马救我。” “谁叫你找真的恶霸来,去男仆里挑个长得像的。” “哦。”悦心得令,一溜儿小跑进了厨房。她认为这里的男仆个个肥头大耳,在形象上比较符合小姐口中的“恶霸”。 男仆们站成一排,由悦心点兵点将,点到负责劈柴挑水的阿荣。阿荣在厨房吃得好,干的又是卖力气的活儿,养出一身腱子肉,五大三粗,威武雄壮,像是套马的。不过面相憨厚,老实木讷。 贺灵韵倒背手,围着他转上一圈,道:“凶一个给我看看。” 阿荣嘿嘿傻笑:“俺不会。” 悦心道:“小姐叫你凶,你就使出吃奶的劲儿给小姐凶一个。” 阿荣努力经营龇牙咧嘴的表情。 “噗嗤——”等在一旁的小桂儿蓦地发笑。 贺灵韵好奇问她:“你笑什么?” 小桂儿道:“小姐,要不就他吧,你看他挺好玩儿的。” 贺灵韵勉为其难点头答应。她清了清嗓子,示意众人安静。接着,贺灵韵像模像样地先给大家伙儿讲一遍戏,大致意思是:小桂儿在院子的小道上美美地走,躲在假山后的阿荣突然跳出来,拦住小桂儿,调戏她,说要把她捉回家去当老婆。小桂儿大叫一声“救命——” 贺灵韵应声而现身,将阿荣义正言辞地教训一番…… 这厢贺灵韵教训阿荣正起劲儿,冷不丁她爹贺尚书进院子里看她。谁想她爹一见她的打扮,极度嫌弃道:“你这穿的什么!” 贺灵韵没听出她爹口气不善,还以为是问句,忍不住显摆一下:“爹你看英俊不英俊?” 她爹更气:“我没死呢,你倒把孝衣给穿上了!” 贺灵韵欲解释,恰赶上奶娘闻声从房内跑出来,大呼小叫的:“我的大小姐呦,你穿的是啥呦,快快进屋换了吧。” 奶娘又不停地给贺尚书福身:“老爷您消 消气呦,我这就给小姐换衣裙。” 等贺灵韵改换女妆重新回到院子,早已不见她爹的踪影。她淡定地指挥悦心去院门口盯梢,一旦发现可疑迹象马上高声报告。她则无比兴奋地对小桂儿和阿荣道:“咱们继续,来一个侠女救美!” 一来二去的,这屡屡被救的美女并不曾对救她的“英雄”以身相许,当然也没法儿许,反而和调戏她的“恶霸”凑成了一对儿。贺灵韵年纪小不懂事,但奶娘毕竟是过来人,眼睛毒,眼皮儿一抬就瞧出端倪来。 她偷偷对贺灵韵道:“小姐,以后别再叫阿荣进内院了。” 贺灵韵问为什么。 “阿荣跟小桂儿好上了,叫人看见讲闲话。” “闲话是什么?” “就是……”奶娘欲言又止,怕带坏小朋友,“算了,我找他们俩说道说道。” 趁午后歇晌,奶娘悄悄将小桂儿和阿荣叫到院子一角,问这两人今后的打算。 阿荣嘴笨,小桂却是个机灵的,一句话就说明白了:“我娘嫌阿荣家里穷。” 奶娘还没来得及回话,自她身后猛然伸出个小脑袋来,吓得她差点儿用上十成功力,狠狠一掌拍上去。待她定睛一瞧,发现是贺灵韵,顿时哭笑不得:“小姐你躲我后头干啥呦?” 贺灵韵大方站出来,理直气壮道:“我都跟你一路了,你警惕性太差,根本没发现。” 奶娘无奈问:“小姐你来干啥?”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小姐,你又要闹哪一出呦?” “劫富济贫!” “啥?” 贺灵韵抽不出工夫向奶娘详细解说,冲小桂儿和阿荣一抱拳:“两位放心,这事儿就包在本女侠身上了。” 不等当事人反应,贺灵韵转身跑回自己房内,火速召集悦心并几个女工好的丫头婆子,吩咐她们以最快的速度,赶制一整套黑色夜行衣,包括头巾和面罩。她再三强调——急用! 夜行衣嘛,也用不着好看,悦心等人当晚便做出一套,麻利儿给贺灵韵换上。贺灵韵拿镜子一照,乐得合不上嘴。 悦心不无担忧道:“小姐,奶娘叫我看住你,不许你出府。” 贺灵韵反问:“我干吗要出府?” “那小姐穿这身儿做什么?” 贺灵韵神神秘秘道:“你跟我 来。” 悦心跟上贺灵韵一路左闪右躲,避开提灯笼的丫鬟、持棍巡院的家丁,享受刺激般地来到贺尚书书房外。 书房里亮着灯,证明确有人在。 悦心道:“小姐,老爷在书房里,我们快离开吧。” 贺灵韵伸手指放在嘴边,冲她“嘘”一声,接着从地上捡起一块儿小石头,向前使劲一扔。只见那小石头嗖地砸破书房的纸窗户,飞进书房里去,咚—— 须臾,贺尚书一手捂住头,气急败坏地推门而出。 “小姐,快走!”悦心想拽贺灵韵的手,结果没拽住。却见贺灵韵刷刷刷地猛跑上前,向她爹自投罗网? 非也!贺灵韵往她爹面前一立,挺胸抬头,双手掐腰,大喝道:“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过此路,留下买路财。” 登时她爹怒发冲冠,睚眦欲裂,只差一口老血溅她一身。 贺灵韵原以为自己的装扮天衣无缝,谁料被她爹一眼看穿,耳边听得她爹贺尚书怒吼道:“来人,把小姐给我关房里,禁足!”真真儿比她那几句劫道的话霸气许多。刹那间她心中生出些许伤感,看来行侠仗义之路漫漫其修远兮,自己仍需上下而求索。 就这样,贺灵韵被暂时禁足。 解禁后,贺尚书不太放心,将奶娘和悦心轮流叫去训话,还时不时打发下人去贺灵韵的院子里查探。“探子”回禀,小姐如同正常小孩儿一样,每日和丫头们玩儿老鹰抓小鸡、捉迷藏等正经游戏。贺尚书的心稍安,便一头扎进公事,恢复之前对自己女儿不闻不问的状态。 然而,贺灵韵终于腻味了这等无趣的凡俗玩意儿。憋几天后,谋划出一个新奇的点子来,此乃震天动地百年难得一遇的盛事。 她雄赳赳气昂昂,只身一人来到账房,支银子。 账房先生亲切地问小姐支多少。 贺灵韵算了算,发现自己压根儿算不清楚,于是道:“先给一百两,不够我再来取。” “敢问小姐拿这一百两银子做什么?” “买兵器。” “买兵器做什么?” “开武林大会!”此言一出,贺灵韵瞬间觉得自己武功盖世,义薄云天,哇哈哈哈哈。 账房先生抽了抽嘴角,故作镇定道:“老爷知道吗?” “不知道。” “小的以为,小姐还 是先征询老爷的意见最好。” 贺灵韵也以为此举甚妥,便巴巴地跑去找她爹商量。万万没想到,她爹二话不说,关了她半个月的禁闭。 贺尚书扬言:“在我给你请来女先生之前,你胆敢再闹事,我,我,不给你吃饭!” 贺尚书也是没什么好威胁的,谁叫他并不十分了解自己的女儿,包括她的弱点,她的顾忌,她心中真正的所思所想。 ☆、一年级·报复 再重申一遍,我叫安语依,不是贺灵韵,今年6岁,该上小学一年级了。 从附属幼儿园升入附属小学,是我人生中的第一道坎儿。因为我妈妈产后奶水不足,所以我从小吃奶粉长大的。我爸爸是个爱国主义者,一直坚持买国产奶粉,买的那个牌子好像叫三只小鹿。医生说母乳比奶粉强,对宝宝的成长有利。也不知道是不是奶粉的原因,导致我发育不良,抵抗力低,生病已经称得上家常便饭,关键是个头儿小,比同龄的孩子矮了半截儿。 比方说王雨果和我站在一起,很明显,她像是大我好几岁的姐姐。但事实上,她只比我大三个月。 小学老师嫌我小,怕我跟不上课程,打算把我退回幼儿园去。幼儿园小玉老师可劲儿地夸我聪明,叫我给小学老师好好表现表现。我可怜兮兮的目光中带着崇拜,眨也不眨地盯住小学老师,唱了一首歌——每当我走过老师窗前:静静的深夜群星在闪耀,老师的房间彻夜明亮。每当我轻轻走过您窗前,明亮的灯光照耀我心房……啊,每当想起您,敬爱的好老师,一阵阵暖流心中激荡。 给小学老师高兴得合不拢嘴,大呼这小朋友长大有出息。她手牵手把我带回班里,安排座位的时候还把我放在最前排,和她的女儿坐同桌。她女儿叫洛可可,性格有点儿像小玉老师,是个活泼开朗的萌妹子。我特别喜欢她,尤其是因为旁边终于不再是王雨果,我更喜欢她了。 不幸的是,王雨果和我分在同一个班里。 我从电视上学到些词儿,叫阴魂不散,冤家路窄,不是冤家不聚头,冤家宜解不宜结……我都学了些什么词儿啊? 一年级第一节课——开班会,主持班会的正是洛可可的妈妈,也是那位嫌我小,最后却被我一首《每当我走过老师窗前》征服的老师,姓王,教语文的,也是我们的班主任老师。 班主任王老师指挥全班学生挨个儿站上讲台,做自我介绍,方便大家相互认识,有相同兴趣爱好的还能在课下进行亲切的交流,友好的玩耍。轮到我的时候,王老师刚巧有事出去。我偷懒就说个自己的名字,准备走下讲台回自己的座位。 没成想,新的冤家横空出现。 班里最后一排靠角落的位置,坐着一个胖子,俗称死胖子。他还没做自我介绍,所以我也不知道他姓什么叫什么,姑且就称呼死胖子,哦不,胖子。 胖子站起来像一座山,肥嘟嘟的手指了指我的脸,笑嘻嘻地说:“你眉毛 上爬了一条虫。” 我吓一大跳,赶紧同时伸出两只手,各拨拉一侧的眉毛,发现什么也没有。顿了顿,我好像明白他指的是什么,又伸右手摸一摸右边眉毛上的东西,回答说:“我这个是胎记,不是虫子。” “胎记是什么?” “我妈妈说,我生下来就有这个。我爸爸说,这是老天爷赐给我的礼物。” “吹牛,一定是老天爷讨厌你,啃了你一口。丑死了!丑八怪!怪物!” 我孤零零站在讲台上,心里觉得委屈,眼睛红了一圈儿。 洛可可站起来,转身向后冲那个胖子喊:“你闭嘴!” 王雨果也站起来,转身向后冲那个胖子说:“你以为你长得好看,谁家猪圈没关,让你跑出来了。” 胖子反击:“我吃得好,才能长得又高又壮。你看她那个瘦不拉几的小样儿,脸又丑,她爸爸妈妈一定不喜欢她,不给她饭吃。” 我生平第一次这么大声:“你胡说!” 生平第一次,我真是被惹急了,准备打破自己从不与人争辩的习惯,抡起袖子同这个胖子讲讲道理。 就在这个时候,我耳朵尖,听见教室外面有脚步声由远及近。我推测应该是班主任老师回来了,马上就哭出声来,柔弱地指责胖子:“呜呜呜,你为什么欺负人家?” 班主任果然威武,一进门就把山一样的胖子给镇住了。她板着脸,严厉地说:“张森,下课后来我办公室。” 原来胖子叫张森。 课间休息时,张森去班主任办公室报到,王雨果拉着我这个当事人也跟过去,洛可可害怕她妈妈,所以留在教室里等消息。三个人围在班主任的办公桌前,我还没来得及说话,张森和王雨果你一言我一语,将课堂上发生过的争执叽里呱啦地描述一遍,都把责任往对方身上推。经验丰富的班主任当然英明,和蔼地请我和王雨果先回教室,单独留下张森进行深刻的思想教育。 慢吞吞走在回去的路上,我还挺纳闷,王雨果居然肯为我出头。迎面而来一个白净的男生,嘴唇红得像女孩子。我明明不认识他,他却笑着向我打招呼:“依依,好久不见。” 我刚想问他是谁,王雨果猛地挡在我前面,遮住我全部的视线。我只能听见她说:“许君泽啊,我们还有事儿,拜拜——” 她扯起我的手就要开跑。 那男生手快抓住我的细 胳膊,急忙说:“依依,我是小泽,你在哪个班?” 王雨果回头威胁男生:“许君泽,你撒手,不然我告老师了。在幼儿园的时候,你就喜欢缠着我们家依依,害依依都没空理我。现在我们读小学了,是大人了,大家讲点儿道理。现在我和依依才是同班同学,是好朋友,不许你来找依依。” 叫许君泽的男生没搭理王雨果,只对我说:“依依,我知道你肯定又不记得我了。告诉你,我是许君泽,小泽。你今天能记住我,明天肯定又忘了,但是没关系,我每天都会跟你说一遍。” “我是小泽。” 我被他诚恳的样子所打动,于是点点头。 他问我在哪个班。 王雨果说:“不告诉你。” 我朝许君泽比划出五个手指头。 许君泽咧开嘴说:“我在一班。” 王雨果趁他不注意,用力一拽,把我薅走了。她把我一只手夹在她胳肢窝下,严肃地叮嘱我千万别跟许君泽来往,说他在幼儿园总欺负我。 除了她,还有别人欺负我?我实在想不起来。 然而幼儿园早已成为我的过去,从今天开始,我是一名一年级的学生,应该把更多的精力放在学习上。 语文课上,我认真学习拼音和笔画儿。汉语拼音共有63个,其中声母23个,韵母24个,包括6个单韵母,9个复韵母,5个前鼻韵母,4个后鼻韵母,最后剩下整体认读16个。基本笔画儿有14个,点儿像驼背老公公,横就像蚕宝宝,竖像根悬着的针,撇像根斜放的针,捺像一把刀,还有竖钩、竖弯、竖弯钩,竖折、竖折折钩,横撇、横折、横折钩、横折弯钩。 数学课上,我勤奋学习数字和加减法,从10以内的加减法逐渐递进到100以内的加减法,另外必须还掌握认识人民币,比较数的大小等知识。 课下,我仍是愿意和洛可可在一起玩儿,不待见王雨果。虽然她帮过我,但不代表她不再欺负我。 有时候,王雨果会拿一张便签纸,写上“我是猪宝宝”,然后用胶带偷偷贴在我的背上,号召其他人看我笑话。她也会悄悄转移到我后桌的位置,趁我坐下的那一瞬间,把我的椅子往后一拉,看我摔在地上,然后哈哈大笑。她从来没有向我道过谦,只说是开玩笑。我明确表示不喜欢这样的玩笑。她还以为我在跟她开玩笑。 我刻意对她一再疏远。 另一个叫我头疼的人,是胖子张森。自打上次他挨了班主任的批评后,看见我不是翻白眼儿,就是从鼻孔里出气,要么吐舌头扮鬼脸儿。更严重的情况是,在光天化日之下骂我“丑八怪”“刀疤女”。 从某种程度上讲,他说的也算实话,我不跟他一般见识。但是洛可可看不过去,每次都帮我回嘴。 张森说:“别以为你妈是老师,我就不敢打你。” 洛可可说:“别以为你妈卖包子的,我就不敢骂你。” 我小声问洛可可:“他妈妈真是卖包子的?” 洛可可点头:“就在学校门前那条街上,有个叫早点来的包子铺,我去吃过,挺香的。” “下次你带我去尝尝。” “没问题。” 这边儿我和洛可可聊得正热闹,却见那边儿张森满脸通红,气冲冲恶狠狠地瞪我一眼,转身逃也似的跑远了。 我招他了? 最近一段时间,爸爸单位特别忙,每天都加班。王雨果的爸爸和我爸爸是同事,自然也一样加班。于是放学后,我和王雨果会留在教室里写作业,等各自的爸爸开车来接。 这天不知道太阳打哪一边升起,放学后仍旧待在教室里写作业的,除了我和王雨果,以及几个被老师点名留下的,居然还有张森。不过我没多注意他,专心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做算术题。 突然,王雨果大喊一声:“依依——” “你头发着火啦!” 她三步并两步飞奔过来,抡起一本书扑灭了我头发上的火苗。 我好好一束马尾辫儿被烧得跟狗啃了似的。 王雨果生气地问:“谁干的?” 我一抬头,刚好看见教室门外张森得意的笑脸一闪而过。但是我冲王雨果摇了摇头,说:“不知道。” 王雨果是个聪明的学生,一猜一个准:“肯定是张森,怪不得他今天走这么晚。” “不知道。” “你放心,明天我就告诉班主任老师。” “算了。”我默默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没让王雨果跟着,一个人去学校门口的理发店剪头发。剪完头发,用零花钱付了账,热心肠的老板允许我在店里等爸爸。 爸爸接上我,问我怎么把头发剪了。 我反问爸爸:“好不好看?像不像樱桃小丸子?” 爸爸乐呵呵地说:“天天看小丸子,都看迷了。” 我给爸爸学小丸子的自我介绍:“我姓樱,叫桃子,现在读小学三年级。因为我个子小,所以大家都叫我小丸子。我的名字本来有樱桃两个字,大家就顺理成章叫我樱桃小丸子。” 爸爸笑了一路。 回到家,我马上给洛可可打一个电话,和她约好,明天早晨上课前,在张森妈妈的包子铺碰面。 结果第二天,在“早点来”包子铺里,我没等到洛可可,反而遇见一个我不认识他,他却认识我的男生。 那个男生嘴唇红红的,像个女生,笑起来也很好看。他说:“依依,我是许君泽,小泽。你肯定不记得我了,原来我们在幼儿园同一个班。” 我说:“哦,小泽。” “你剪头发了?” 正问到点儿上。我口齿无比清晰地说:“昨天我们班张森把我头发烧毁了,我只好剪短了。” “他为什么烧你头发?” 许君泽好像有点儿生气,但他的问话非常到位。我继续口齿清晰地说:“他骂我丑八怪,被老师听见了,老师批评他,他就怨我。” “那这次先别告诉老师。” “嗯,我本来也没打算说,我怕张森又报复我。” 卖包子的阿姨听到这儿,突然问我:“小朋友,你是附小的学生?” 我乖巧地点头。 “哪个年级哪个班的?” “一年级五班。” “你们班有几个叫张森的?” “就一个,长得胖胖的。” 眼看上课的时间快到了,我向阿姨说声再见,和许君泽一起进入学校。他去他的教室,我回我的班级。 洛可可耷拉着脑袋坐在我旁边,说:“依依对不起,我妈嫌我不好好学习,把我叫办公室训了半天。下次再请你吃包子。” 我心里高兴,微微一笑:“没事儿。” 大课间是集体做操的时间,我没看见张森,也没当回事儿。等他重新出现在我面前时,像变了个人,相当有礼貌地跟我鞠躬道歉。我心想,她妈妈下手挺快的。 下午上课,张森又变了个人,垂头丧气,鼻青脸肿,又跟我道了一回歉。 这次我就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白天想不明白的事情,晚上 我也不会接着想。因为一到晚上,我就变了个人,变成一个叫贺灵韵的小姐,住在漂亮的院子里,有一群人围着我转。 ☆、贺府·拜师 七岁这一年,贺灵韵已经长成个小美女,圆脸杏眼,皮肤白白的,又滑又软,头发长长的,又黑又亮。每天悦心差不多用半个时辰,也就是一个小时的时间,给贺灵韵梳洗打扮。贺灵韵嫌麻烦,向奶娘提出剪头发的要求。 奶娘果断拒绝:“小姐,不能剪呦。” 贺灵韵道:“我是要成为大侠的女人,这么长的头发不仅没用,反而是累赘,天天梳梳洗洗的,浪费我练功的时间,拖慢我行侠仗义的步伐。” “大侠的身体发肤呦,也是爹娘给的,万万不能毁伤,要不然就是不孝呦。大侠们行走江湖,倘若被人削去头发,就跟砍他头要他命似的。” “那少林寺的和尚呢?” “这个呦……小姐,没有哪个大侠是和尚呦。” “倒也是。” 梳好头发的贺灵韵换上新衣裳,去见她爹给她请的女先生。 这位女先生原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身为顶梁柱的父亲死后,树倒猢狲散,剩下她和她娘相依为命。有一日她出门找活儿干,正巧遇见贺灵韵的爹贺尚书。贺尚书看她知书达礼,颇具大家闺秀的风范,便高价聘请她做自己闺女的教书先生。 通常女先生吃过早饭才来贺府讲课,中午回自己家照顾母亲用饭,下午再来讲几个时辰,天黑前回家休息。有事还可以告假。一个月结一次账,叫月钱。 奶娘提前在贺灵韵住的内院收拾出一间书房,专门用于贺灵韵上课学习。贺灵韵一进书房,看见女先生便双膝一弯,就地一跪,口中高呼:“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没经验的女先生闹了个大红脸,急忙伸手去扶:“使不得,使不得。” 奶娘道:“应该的,应该的。”但还是第一时间将贺灵韵从地上抱起来,给她拍干净满身的尘土。 贺灵韵问:“师父,你都会什么武功?所属何门何派?” 女先生道:“我不会武功。” “那你教我什么?” “贺大人吩咐我,先教小姐识字、数数,以及一些基本的礼仪。” “我不学,我是要成为大侠的女人。像我这样的,应该学绝世武功,哼哼哈嘿……”贺灵韵开始比划手脚。 奶娘把她拉到一边儿,悄悄劝她:“我的小姐呦,大侠都是有文化的,除了武功什么都不懂的,那叫莽夫,不配做大侠。” 贺灵韵一听 ,点头称是。她转而问女先生:“师父,今天咱们学什么?” 女先生拘谨道:“小姐还是称呼我先生吧。” “好,先生也别叫我小姐,叫我灵韵,或者灵灵,或者韵韵,都行。”贺灵韵接着补充一句,“叫大侠更好。” 女先生竟无言以对,缓了片刻才道:“灵韵,我们开始吧。” 上午,女先生教《女儿经》,念道:“女儿经,仔细听,早早起,出闺门……”听得贺灵韵头都大了。 下午,女先生教数数与方位。 一、二、三、四、五…… 贺灵韵心想这个还算有用,默默地数:第一招、第二招、第三招、第四招、第五招…… 东、西、南、北、中…… 贺灵韵心想这个也有用,默默地排方位:东岳泰山派、西岳华山派、中岳嵩山派、南岳衡山派、北岳恒山派…… 第二日上午,女先生依然教《女儿经》,念道:“烧茶汤,敬双亲,勤梳洗,爱干净……” 贺灵韵忙打断:“先生,换一本书吧。” “好,那我们来学习《三字经》: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贺灵韵并不觉得自己的头有所变小。 痛苦的时光总是倍感悠长,好容易熬到女先生下课回家,贺灵韵趁机跑去账房支银子。 账房先生亲切地招呼小主人:“小姐又来取银子,取多少?做什么用?” 贺灵韵道:“十两,买书。” “敢问小姐买什么书?” 贺灵韵吃一堑长一智,不肯透露自己的秘密,只道:“你管太多了。” “小姐,不是小的管太多。全因小的职责所在,这每一笔钱,进进出出的,都必须登记在册。” “好吧,告诉你,我要买几本武功秘籍。” 账房先生再次抽了抽嘴角,故作镇定道:“老爷知道吗?” “不知道。” “小的以为……” “行啦!”贺灵韵不耐烦抢过账房先生的话,“我不买武功秘籍了。你也知道,我爹给我请了位女先生,教我读书写字。” “小的知道。” “我想把银子给女先生,请她帮我买几本适合我看的书,不行吗?” “小的以为,小姐可以请女先生列出 书单,交给小的,小的打发人去为小姐买来。” 贺灵韵急了,飞起一脚踢在账房先生的脚脖子上。谁知账房先生像座巨山一样动也不动,她自己倒没站稳差点儿摔地上。 账房先生赶紧伸手扶住她,道:“小姐您小心……” 贺灵韵一巴掌拍开他的手,气势汹汹道:“少废话!快把银子给老子拿出来!” 账房先生的嘴角抽风似的,根本停不下来。 贺灵韵扎起马步,运足功力猛出双拳,一拳接一拳,频频砸在账房先生的大腿上。她发狠道:“再不交出银子,老子灭了你!” 账房先生满脸黑线,道:“呃……小姐稍等,小的这就给你取银子。” 贺灵韵双手叉腰,洋洋自得:“哼哼哼,知道本大侠的厉害了吧。” 她把强要来的十两银子揣腰里,心满意足地回到自己房间,向贴身丫鬟悦心下达秘密任务。 悦心问:“什么秘密任务?” 贺灵韵道:“这十两银子给阿荣,叫他买几本武功秘籍送来,悄悄的,不要告诉任何人。” “小姐想看什么书,只管去老爷的书房里找,为什么另买呢?” “我爹的书房里能有武功秘籍?” “哦,应该没有,市面上会卖这类书吗?” 贺灵韵思前想后,缓缓道:“武功秘籍都是各门各派的宝物,可遇不可求,你嘱咐阿荣用心寻一寻,找一找。他是自己人,我放心,买书剩下的钱就赏给他娶媳妇儿用。” “小姐真好,悦心替小桂儿和阿荣谢谢小姐。” “不用谢,行侠仗义,扶倾济弱,乃是我的本分。”贺灵韵正儿八经道,“你再告诉阿荣一声,不论什么武功秘籍,最好买双份。” “好的,小姐。” 吃过晚饭,悦心将两本一模一样的油腻腻的《气功心法》交予贺灵韵,道的是来之极其不易。白天阿荣逛遍了城里大大小小的书屋、书摊,一提武林秘籍就被轰走,最后偶遇一名脏兮兮的游方道士。那道士见他辛苦,说与他有缘,才忍痛割爱卖给他的。 贺灵韵问花了多少钱。 悦心道:“整整十两银子,一分不剩。” “你叫阿荣去管账房拿银子,就说小姐赏他的。” “小姐,老爷明令,不许你乱使银子,账房先生会乖乖给阿荣吗?” “以前可能不会,但是从今个儿开始,哼哼,他敢不给!” “好吧,悦心让阿荣去试试。” 翌日上午,女先生按时来教课。贺灵韵请先生上座后,恭恭敬敬捧出一本《气功心法》摆在先生面前,道:“先生,咱们学这个吧。” 女先生看贺灵韵一眼,无辜道:“我不会。” “没关系,先生教我识字儿,我自己练。” 女先生含泪道:“灵韵,你确定不是贺大人派来折磨我的?” 贺灵韵正色道:“先生怎么能这么讲,灵韵以为,咱们俩相处挺愉快的。” “好吧,先生不教你《女儿经》,也不教你《三字经》,就教你《气功心法》。” 女先生强忍满身不适,硬生生教了几日《气功心法》,终于病倒在床,向贺灵韵的爹贺尚书告假后,躲家里修养。 而此时此刻,她的学生贺灵韵内心则充满矛盾,一方面为先生的身体担心,另一方面为自己重获自由而感到高兴,实在是太高兴了,几乎绷不住要笑出声来。 哈哈哈哈…… 悦心道:“小姐,今天不上课,你想做什么?” “一个字儿,玩儿!” “玩儿什么?” 贺灵韵的右手如刀,左劈一下,右砍一下,道出两个字:“刺杀。” “小姐不会又要玩儿刺杀老爷吧?听管事儿姐姐说,老爷正在前厅会客呢。” “那换一个新花样儿——报仇雪恨!” “怎么玩儿?” “去,把我的两位主角儿叫过来。” “好。” 悦心带来小桂儿和阿荣。 小桂儿和阿荣这对苦命鸳鸯,欲为贺灵韵先前的赏赐谢恩。贺灵韵一摆手免了,麻溜儿地开始讲戏。 说的是,这一日小桂儿坐在路边哭得正伤心,巧遇大侠贺灵韵,贺大侠路见不平,开口相问。却原来小桂儿一家十六口惨遭杀害,贺大侠决定替天行道,帮小桂儿报仇雪恨。她们两个找啊找啊找凶手,终于找到阿荣身上。阿荣承认自己是凶手,但同时他也是一名杀手,奉命行事。贺大侠满脸正气地问奉谁的命。阿荣称自己虽是一名杀手,却是一名具备职业道德的杀手,坚决不肯说出幕后指使者。贺大侠道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于是拔出宝剑,与杀手阿荣斗在一起。 院子里,贺灵韵和阿荣一人手握一根棍儿,慢动作地打来打去,打得是酣畅淋漓,不亦乐乎。围着他们的悦心和小桂儿,以及其他丫头,像拉拉队一样地高喊“加油”“大侠加油”。 突然,一阵不合群的笑声传来,格外响亮。 心生疑窦的贺灵韵停下动作,循声望去,却见墙头上坐着一个锦衣男孩儿,面皮儿白净,嘴唇鲜红。 那男孩儿自上而下打量贺灵韵,笑意加深。 贺灵韵走到墙下,仰头问:“你是谁?你笑什么?” 男孩儿道:“笑你二。” “你才二!”贺灵韵当即反击,想了想又问,“二是什么意思?” 男孩儿笑道:“夸你漂亮呗。” 贺灵韵恍然大悟,道:“你也二。” 男孩儿扯起一边嘴角,笑笑却不回话,只坐在墙头晃着两条腿。 贺灵韵道:“你下来。” 男孩儿道:“我不下去,你又能把我怎样?反正你够不到我。” “你等着,看我用飞镖把你射下来。”贺灵韵自墙脚盆栽上揪下一片绿叶,咻的朝男孩儿丢出去。不成想,叶子一离开她的手指竟直直地坠落在地。她不甘心,捡起来再接再厉,咻,咻,咻……掉,掉,掉……贺灵韵颓然放弃,看来武侠故事里“飞花摘叶皆可伤人”,都是骗小孩儿的。 墙头上的男孩儿早已笑得前仰后合。他自怀里掏出个东西,对贺灵韵道:“你瞧我的。” 嗖嗖嗖几下,简直指哪儿打哪儿, 贺灵韵不禁佩服得五体投地,道:“高手啊,你收我做徒弟吧。” 男孩儿摇了摇手里的东西,问:“你想学这个?” 贺灵韵拼命点头。 男孩儿翻身自墙头跃下,干净利落,毫发无损。 贺灵韵看得眼睛都直了,猛扑上去,抱住他的大腿,求道:“大侠,请收我为徒!” 丫鬟悦心再猛扑上去,把贺灵韵托起来,道:“小姐自重!” 正在这时,耳听院外有人连声呼唤“肖公子——”。那男孩儿脸色一变,道:“我先走了,明儿再来找你。”话音将落,三两下便爬上墙头,翻至院外去了。 贺灵韵眼望男孩儿离去的背影,伸出手向虚空处,凄凉地叫了一声“师父——” 悦心道:“小姐,您不能这样。女先生说 了,您已经七岁,应该懂得男女大防,千万避免肌肤之亲。” 贺灵韵却道:“你说,他手里那个暗器是什么?” “小姐,那不是暗器,就是个弹弓啊。” “弹弓,是什么?” “就是……男孩子的玩意儿,悦心也不清楚。” 阿荣道:“小姐,要不我给您做一个?” “行,做得好,小姐还有赏。不——”贺灵韵拍拍自己的小胸脯,“本大侠有赏!” 次日清晨,贺灵韵被房外的吵闹声惊醒,她迷糊眼睛,披头散发,拖拉上鞋奔出去瞧怎么回事。原来是昨天那翻墙头的男孩儿又来了。正被悦心拦住,与他理论,说他是个没教养的野小子,随随便便就进别人家。 贺灵韵努力从眼屎中射出目光,喝退悦心,道:“这是我师父,不得无礼!” 谁料悦心一见贺灵韵衣衫不整的样子,比贺灵韵重遇师父还要激动,整个人咋呼开来:“小姐快快回房去,悦心给你收拾收拾。” 贺灵韵趁被悦心推进房的间隙,钻出脑袋冲男孩儿道:“师父,你一定等我!别走,别走啊!” 男孩儿不置可否地扯起一边嘴角。 待贺灵韵焕然一新重出房间,见那男孩儿果然没走,袖子一撸,冲上去就要给男孩儿磕头,行拜师礼。悦心死死地抱住她,道:“小姐,不行啊,他才比你大几岁,你怎么能跪他呢?” 男孩儿慢条斯理道:“跪就免了,你若真想做我徒弟,那请当师父的亲一下好了。” 悦心和贺灵韵同时开口:“不行!” 男孩儿疑惑:“跪,行。亲,不行?” 贺灵韵严肃道:“徒弟跪师父是天经地义,哪有师父亲徒弟的?” “既然师父不能亲徒弟,那徒弟亲师父一下吧。” 贺灵韵道:“徒儿决不会轻薄师父。” 男孩儿的表情略微复杂,道:“你就不像个女的。” 贺灵韵哈哈一笑:“师父看出来了,我是要成为大侠的人!” 男孩儿满脸黑线,随手递给贺灵韵一件东西。贺灵韵伸手欲接,被悦心挡住:“小姐,女先生说,您已经七岁了,应该懂得男女授受不亲。”她回头朝男孩儿道,“野小子,把东西放地上,我自己捡给小姐。” 男孩儿耸肩,将东西往地上一丢。 悦 心捡起来拿给贺灵韵一看,是个新做的弹弓,精致小巧,把手圆润。贺灵韵握住一试,刚好合适,爱不释手。她道:“告诉阿荣不用再给我做了。还有,以后不准对我师父不敬。”转而问男孩儿:“请问师父姓什么?” “姓肖。” 她吩咐左右:“记住,以后都叫肖师父。” 从此以后,肖师父隔三差五地就会翻墙进贺府,教贺灵韵打弹弓,以及一些拳脚功夫。 悦心没地位没权力反对,奶娘则心疼贺灵韵没个同龄的玩伴,也知道这个肖师父的真实身份,便随他二人去了。 ☆、二年级·偏心 七岁,我顺利升入小学二年级。 一年级的期末考试成绩不理想,我考了个中上等,而王雨果是班级第一,年级第三。我从来没想过和她比,但是搁不住爸爸和妈妈总提。再加上,不坐爸爸的车上下学,改乘公交车后,王雨果也和我一起每天赶公交。我们楼上楼下地住,所以她早晨都会来我家找我,一起去学校。 王雨果是个聪明伶俐的学生,嘴甜会来事儿,每次一进我家门,就受到我爸妈的热烈欢迎。他们非常喜欢她,当着我的面儿夸她,叫我多向她学习。说实话,我心里很不舒服,但还是顺着爸妈的意思,瞪大眼珠子去发现王雨果身上的优点,反省自己的不足。 经过长期不懈的努力,我终于得出一个结论:我最大的缺点就是,地理上离王雨果太近。 上学在一个班,回家住同一个楼,这些都不是我能轻易改变的。但是,我可以不跟她坐一辆公交车啊。所以,我向爸妈提出学骑自行车的建议。 这天放学比较晚,最后一节课是数学小测试,老师欻欻欻地发卷,我们刷刷刷地做卷。课代表火速收卷,老师飞快判卷。用红笔写了得分的卷子发下来一看,我只有95分,而王雨果照样是满分,不出意外地再一次荣获老师的表扬。 其实这些题目没什么难度,就是因为我太马虎,才无缘无故丢了5分。我感到一点点的沮丧,用卷子盖住脸,想把自己捂死。当然,想想而已。 洛可可安慰我:“好啦,再怎么地,你95分不比我59分强。” 我重重地叹一口气:“我妈会说我。” 洛可可不以为意:“我妈还会打我呢。” “看来,你比我可怜。” “不,你更可怜,因为王雨果不住我们家楼下,哦呵呵呵呵……” “唉,我还得振作起来,和她一起坐车回家。希望她今天心情好,不找我的麻烦。” “你自己走呗,别等她。” “你看哪一次我等她啦?不都是她来找我吗?哦……王雨果大大来了。” 从幼儿园算起,王雨果叫我失望的次数太多了。因为就算她心情好,也不一定会放弃找我的麻烦。 公交车上,我和王雨果一人背一书包在车厢中间,她坐着,我扶把手站着。突然,王雨果往我空出来的手里塞进十块钱,然后迅速跳起来指着我喊道:“小偷儿!” 我茫然了好一会儿, 等到车厢里的人都奇怪地看我,一瞬间脸涨得通红。 王雨果手一伸,说:“小偷儿,快把钱还给我。” 可能没有任何人注意到她憋笑的眼神儿,除了我。 大小姐,您这是闹哪样儿啊? 我默默做深呼吸调整心情,淡定地说:“王雨果,这不是你欠我的钱吗?” “谁欠你钱了?我压根儿不认识你。” 哪怕我们穿着同一个学校的校服? 我继续辩解:“你不认识我,我怎么知道你叫王雨果?” “我不叫王雨果。” “你敢把今天课堂小测的卷子拿出来吗?你敢说上面写的名字不是王雨果?” “我为什么要给你看?” “对啊,你肯定不好意思给我看,因为我考了100分,你才考95。” 王雨果一着急把实话秃噜出来了:“胡说,明明我考了100,你考95。” 我誓将淡定进行到底:“你不是不认识我吗?怎么知道我考95?” 王雨果见阴谋被拆穿,像条蛇似的扭来扭去,跟我撒娇:“哎呀,依依,开个玩笑嘛。” 车厢里看热闹的人都笑了。 我没笑。 请问,哪儿好笑了? 这一刻,我暗暗下定决心,尽快学会骑自行车。珍爱生命,远离王雨果。 晚饭时间,爸爸问我为什么想学自行车。 “绿色出行,从我做起。” 爸爸说坐公交车也是绿色出行。 “不对,公交车什么颜色,得看上面刷的什么广告。” 爸爸喷饭了。 “这么说,爸爸还得给你买个绿色的自行车?” 我点点头。 爸爸问妈妈的意思。妈妈答应,如果下次我考个双百,就给我买一辆绿色的儿童自行车。 二年级的课程比一年级难一点,我开始学习和背诵乘法口诀,练习乘除法的计算。还需要掌握长度、重量等计量单位,比如我长多高,体重多少。还增加了对图形的简单认识。喜大普奔的是,终于学会认字儿了。语文老师经常会测试大家,看谁认识的汉字更多。据目前的情况来看,王雨果在我们班里是识字最多的,阅读方面也做得特别棒。 不仅语文老师,即班主任王老师宠 她,数学老师也非常非常地喜欢她,拿她当自己的孙女儿一样。我之所以这么说,不,班里的同学都是这么认为的。 数学老师也姓王,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头儿。就我们全班同学对他的了解,他貌似只有一个特殊爱好,那就是在课堂上提问他的爱徒王雨果,以及他的孙子王冠。 没错,语文王老师的孩子是我们班的学生,就坐在我旁边,姓洛名可可。数学王老师的孙子也在我们班上,跟他一个姓,名字翻译成大白话,叫做“帽子”。帽子和洛可可的成绩不相上下,轮流垫底。有一次我无意间听到,数学王老师向语文王老师抱怨:“怎么当老师的孩子学习都不好?” 我却觉得,学习好的人都是相似的,学习不好的人各有各的原因。在我眼里,可可不是学不好,只是没心思好好学。而帽子……都说是帽子了,怎么可能有脑子?这绝对不是恶意讲人坏话,虽然我对数学王老师有意见,但他的孙子是好人,却是个极其笨的好人。 数学课上,王老师提出一个问题,叫我们积极举手回答。最初那几次,年幼无知的我们信以为真,纷纷举起自己的右手,没被成功扳过来的左撇子也开心地举起自己的左手,此时此刻大家拥有一个共同的心声:老师,看这里,看这里……选我,选我…… 老师装模作样扫视我们一大片,最后选了王冠。 这么这么简单的算术题,王冠居然答不上来。 王老师和我们表示都很生气。然而我们也很高兴,以为自己的机会又来了。结果,老师选了王雨果。 谁能告诉我,王雨果到底是不是王老师的私生孙女儿? 毕竟都姓王。 但从遗传的角度看,王雨果和王冠不可能是一家人吧。 王雨果总是把问题答得漂亮,以我们群众雪亮的眼光来看,王老师总是恨不得给她一个么么。 伤透了我们幼小的心灵。 之后,不管数学老师出的题目多么白痴,多么容易,或者多么有挑战性,多么有吸引力,我们的内心都是拒绝的。除了王雨果,没有人再主动举手。而王老师的首选永远是他可怜又可恨的孙子王冠,永远猜不出答案的王冠,其后才是逢题必答,逢答必对的王雨果。 如果王雨果是备胎的话,班上的同学,包括我,或多或少都得到了一些安慰。 作为一个热爱学习的学生,我努力争取过。起初我以为是自己的成绩不够好, 不足以受到老师的待见,所以老师才不提问我。于是在一次数学测试中,我反复将答案检查数遍,确保万无一失后才交卷——真的被我拿到一百分! 但是涛声依旧。 “这个问题,王冠来回答。” “不会?那王雨果吧。” 我发现自己好傻好天真。 妈妈连自行车都给我买了,老师也好歹提问我一下下? 洛可可摆摆手:“不可能,老头儿倔着呢。” 我说:“天天王冠王雨果,王冠王雨果,我都不想上他的课了。” “那我们一起逃课啊?”洛可可的眉毛跳起欢快的舞蹈。 “你不怕你妈妈?” 洛可可瞬间变成一张生无可恋的脸。 我笑着推一推她:“走啦,大课间,班长叫操场集合做操啦。” 洛可可趴在桌子上装死人:“等他们都齐了,我们俩再上。” 嗯,有敌情?我用眼睛的余光打量身侧,小心地从牙缝里出声:“警报!警报!王雨果过来了,好像是找我的。” 洛可可一听,瞬间满血复活,拉起我就往教室外跑。 王雨果在身后叫喊:“依依,我们一起去啊。” 我装作风太大没听清的样子。 在操场上偶遇两个男生,其中一个脸长得很白,嘴唇却比女生的还红。他似乎认识我,还和我打招呼:“依依——” 我用赤.裸裸的陌生目光打量他,同时却觉得他很眼熟。 他解释说:“我是许君泽,小泽,你幼儿园同学。” 他这句话讲得很溜儿。 我抱歉地说:“哦,小泽,对不起我没想起来。” 怪不得眼熟。 他笑一笑,感觉是习惯了的样子。 洛可可嫌弃地看我一眼:“你干嘛叫男生那么亲热,要连名带姓,许君泽!” 许君泽没开口,他身边的男生倒笑容可掬地说:“他们俩在幼儿园一块儿长大,关系好,叫小名儿是应该的。” 洛可可反驳:“你骗谁,关系好,依依能不记得他?” 那男生瞧了瞧许君泽,一本正经地说:“那是因为他长得没特点。” 这时候,胖子张森走过来,非常有礼貌地叫道:“君哥,圣哥。”还冲我恭敬点一点头, “依依姐。” 啊嗷……洛可可夸张地捂住嘴,悄悄对我说:“依依快告诉我,这不是幻觉吧?张森居然……” 谁料张森瞪她一眼,依旧是那副不好惹的模样,还是原来的配方,还是熟悉的味道。她撇撇嘴:“吓唬谁?”拉起我就走,边走边说,“走,必须跟男生保持一定距离,别说那么多话。” 许君泽在背后喊:“依依,你什么时候能记住我?” 我回头:“我记住你了。” 周围的男生女生都笑得十分诡异,尤其是女生。 洛可可数落我:“小心她们传,你喜欢许君泽。” “我才第一天认识他。我喜欢的人,有我爷爷我奶奶我爸爸我妈妈我小姨,你妈妈和你……没别人了……” “mua我也喜欢你。” 等广播体操的音乐响起时,我忽然想到解决数学老师提问难的方法。 我小姨是名私家侦探,虽然我不知道这到底是干什么的,但她那儿有很多好玩儿的东西,比如说录音笔。周末我特意去看她,跟她借一支长得像笔的高端录音笔,并当场学会怎么使用。周一开课,这笔形录音笔派上了大用场。 数学课,我把录音笔放在自己课桌上最显眼的位置,谁也看不出任何异常。按照惯例,王老师依然先提问王冠,再提问王雨果,我专门录下他叫这两个人的话,分开录音分开保存。因为我坐在最前排,挨着讲台,离老师特别近,所以录的效果很不错。 嘿嘿,下一节数学课,王老师发言:“这个问题,我来找位同学回答,会的人积极举手啊。” 王雨果端端正正地举起右手。其他小伙伴儿习惯性按兵不动。 接下来该王老师点名了,他刚张嘴,我马上开启桌上的录音笔,里面放出王老师原汁原味的声音:“那王雨果吧。” 王雨果站起来,不负众望说出正确答案。 讲台上王老师一愣,满脸的皱纹浮现出一种穿越的表情。 我抬头冲他眨了眨无辜的双眼,仿佛在说:老师快讲课啊,我求知若渴地等着呢。 王老师讲讲停停,可能灵魂还没穿回来。过一会儿,准备再次提问。而我时刻准备着放出录音笔里的声音。 再一次,真正的王老师什么也没说,而王雨果听从录音笔“王老师”的召唤,自行站起来回答问题。 王老师被彻底 击中, 他有点儿疑惑地看向我,我再次冲他眨了眨无辜的双眼,仿佛在说:老师,王雨果答的非常好。 再下一次,王老师跳过王冠,直接提问王雨果。我没做干涉。 洛可可小声问我:“怎么回事,王冠失宠了?” 我摇摇头表示不知道,却倒背手端坐着,眼睛死死地黏在黑板上。 洛可可继续小声说:“我糊涂了,王冠是他的孙子,还是王雨果是他的孙女儿?” 停下板书的王老师回头盯住洛可可,假咳嗽一声,示意她安静。可洛可可向来是个不怕死的,除了她妈妈,也没见她在谁面前讲规矩。她迎难而上,说:“王老师,您感冒啦?” 王老师横她一眼,端出气势说:“下面提问。” 我立刻装作拿笔的样子,开启录音笔的另一份保存文件。 “这个问题,王冠来回答。” 当然是我录音笔的声音。 没来得及点名的王老师石化了。 他大概听得出声音的来源,不停地看我,再看我的桌面。我大大方方给他看,反正他也看不出个所以然。 而这个问题,王冠当然答不上来。 王老师重新点将:“安语依。” 一时间,班里的小伙伴们先是震惊,接着振奋,所有的目光都朝着我“chua,chua,chua,chua……”我的同桌洛可可激动地望着我,嘴唇颤抖竟发不出一点儿声音。 我淡然一笑,安抚她的情绪,缓慢地站起来,缓慢地讲答案,见王老师满意地点头,我又缓慢地坐下。从头到尾,波澜不惊,借用贺灵韵的话——颇具大侠风范。重点是,在我的努力下,我和我的小伙伴们,从此,终于,有机会回答数学问题了。哦,感谢老天爷! 周末的早晨,阳光明媚,爸爸带我去家附近的公园儿学车,当然是自行车。公园儿里人挺多的,在湖边打太极的老爷爷老奶奶,在空地上踢足球的高年级男生和低年级男生,还有并排靠着长椅搂搂抱抱的大哥哥大姐姐。哎呦,谈,恋,爱!我爸爸命令我把眼神儿收回来。 我卖力蹬着自行车,爸爸在后头扶着车后座,一路小跑。不由得,我想起动画片《西游记》里唱的歌儿:白龙马,脖铃儿急,颠簸唐玄奘小跑仨兄弟。不过,我这是绿龙马,再拨一拨车铃,还真像那么回事儿。遗憾的是,把小跑的爸爸喊成兄弟就差 辈儿了。 我骑得正欢实,身后的爸爸突然说:“依依,爸爸撒手啦。” “爸爸不要——”我一声尖叫,哗啦——果然连人带车爽快地摔地上了。 爸爸心疼地奔过来:“宝贝儿……还好爸爸有先见之明,提前给你戴了护膝护肘。” 可是好痛!我哀求:“爸爸你别松手。” 爸爸举起右手:“我发誓,这一次爸爸决不松手!” 爸爸重新把我扶上车,我愉快地绕着花坛骑一圈儿,居然发现爸爸站在我对面,微笑着冲我挥手。咦?等我明白怎么一回事儿后,哗啦——又摔了。 说好的决不松手呢? 教自行车的爸爸都是骗人的。 兴许我们这边儿闹得动静太大,那边儿踢足球的男生都停下来看我们俩。其中一个低年级的男生跑过来,高兴地叫我:“依依。” 我还没回应,爸爸先开口:“呦,这不是小泽吗?多长时间没见,都长这么高了。” 小泽很有礼貌:“叔叔好。” 这时我也记起来,他是一班的许君泽,在学校里经常遇见,每次都主动跟我打招呼,说是我的幼儿园同学。我向爸爸介绍:“爸爸,他叫许君泽,是我的幼儿园同学,现在也和我在一个学校。” 爸爸却说:“我知道。” 许君泽却激动得跟中大奖似的:“依依,你终于记得我了!”冲上来给我一个熊抱。 爸爸估计怕他把我勒死,拎小鸡儿一样丢开他,用威胁的口气说:“小子儿,注意点!” 许君泽依然很有礼貌地说:“叔叔对不起,我太激动了。” 这有什么好激动的? 和他一般大的踢足球的同伴,慢悠悠走过来一个。我仔细打量他,这不是张森口中的圣哥吗?我试探地喊他:“圣哥?” 圣哥满面春风:“依依记得我啊。” 看人家多淡定,我瞥许君泽一眼。 圣哥冲许君泽挑眉毛,带点儿挑衅。 许君泽朝圣哥挥了挥拳头:“依依也是你叫的?” 爸爸一巴掌拍在许君泽脑门儿上:“依依也是你叫的?” 许君泽尴尬地笑。 圣哥幸灾乐祸地笑。 我没笑,因为我发现一件奇怪的事情。为什么我总感觉许君泽眼熟?原来他和 我梦里莫名其妙出现的“肖师父”一模一样。我决定今天晚上再好好观察一下肖师父,做个对比。 ☆、贺府·考查 晃晃悠悠,贺灵韵居然长到八岁了。那本《气功心法》已经学完,字,全认识,也会写,意思都懂,甚至可以倒背如流,但是,气功没学会一丝,内功没练成一毫。她沮丧得很,认为自己不是修炼内功的奇才,只好在外部招式上下功夫。所以,她的弹弓之术,那叫一个石无虚发,出神入化。 这天休息,女先生不来上课,肖师父趁机入贺府找贺灵韵玩儿,不,教她习武。 贺灵韵道:“师父,我们比试一下?” “比什么?” 贺灵韵摇了摇手里的弹弓,现在的她拿着这个有点儿小。 “怎么比?” 她指了指院里固定在架子上的两件衣裳,一黑一白,都是她穿过的。她说:“我们一人选一件儿,用弹弓打石子儿。在同样的时间内,谁那件儿衣裳上射穿的洞多,谁赢。” “赢了又如何?” 奖品什么的,贺灵韵还没想过。 肖师父提议:“赢的人亲对方一口,怎么样?” 贺灵韵当然持反对意见:“不好。照我说,谁赢了就带对方去大街上玩儿。” 肖师父笑道:“你看着二,倒不傻。” “那是,我这叫,美貌与智慧并存!” 肖师父哈哈大笑道:“好,就依你!” 贺灵韵也哈哈大笑道:“爽快!师父,您先选。” 肖师父被那充满魔性的笑声狠狠刺激了一下。 丫鬟悦心抓住时机,偷偷提示贺灵韵:“小姐,那件儿夜行衣做工差,您一定选那个。” 不料,肖师父也听到了,意味不明地看向贺灵韵。 贺灵韵却胸怀坦荡,依然坚持自我:“公平竞争,师父,还是您先选。” 毫无悬念,肖师父果断迈步,缓缓走到那件黑衣前。 悦心一心为自家小姐着想,又气又急。 贺灵韵松一口气:还好选的是那个,这样才能显出我的真实水平嘛。 下一刻,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肖师父随手一点不远处的白衣,道:“我选那个。” 悦心喜笑颜开。 贺灵韵愁眉苦脸:“师父,要不您再考虑考虑?” “君子一言,快马一鞭。” “师父,赢的人亲对方一口,是吧?” “那我选 黑衣。” “一言为定!谁赢了就带对方上大街玩儿。” 肖师父竟无言以对。 事实上,这场比试对肖师父百害而无一利,无论谁输谁赢,最终结果都是他和小徒儿贺灵韵出门去玩儿。好吧,这样的结果也算福利。他便顺从贺灵韵的心意,选了黑衣。 狡猾的肖师父,眼睛余光看贺灵韵打出去一个石子儿,他也跟着打出去一个,不慌不忙,永远慢半拍。于是,心甘情愿败下阵来。 被蒙在鼓里的贺灵韵高兴得手舞足蹈,一伸细条儿胳膊圈住肖师父的脖子,霸气道:“走,老子带你出去玩儿!” 因为身高差距,肖师父别扭地弯下腰,道:“哪儿学来的混话?” “故事里学来的。” 肖师父皱眉:“以后不准说了。” “哎呦哎呦,师父你怎么跟女先生一样?” “那你听师父的话吗?” “听。” 但是,贺灵韵的“听”不是听话的听,而是你说着,我听就是。纯属虚心接受,坚决不改的主儿。 贺灵韵向她爹请示出门,她爹不准,道:“你同先生学了一年,怎不见有所长进?改天我来考一考你的功课。” 考?靠! 叫她默写《气功心法》吗?她爹知道了会不会关她一辈子?会不会连女先生一起罚?情况危急,贺灵韵必须尽快找到先生商量对策。 悦心道:“小姐,您打发人去请女先生就是,何必亲自跑一趟?” “显得我心诚啊,再说,我答应带我师父出去玩儿,不能食言。” “那您到底是去找先生,还是带师父去玩儿?” “一个师父,一个先生,手心手背都是肉,我得一视同仁,不可偏心。” “老爷不同意您出门,怎么办?” “我得好好想想。” 然而没等贺灵韵想出好法子来,前厅管事丫鬟亲自传话,说今日有客,请小姐稍作准备,午时陪宴。 贺灵韵问:“谁啊?” 丫鬟道:“回小姐,是老爷的好友肖将军,还有肖夫人。” “知道了,下去吧。” 管事丫鬟一走,贺灵韵彻底慌了手脚,这哪是叫她陪宴,分明是变相考她的礼仪。若当众出丑,她怎么下得了台,还怎么做英明神武的 大侠?不过有一个人比她更乱,躲在暗处一听是肖将军,撒丫子就逃,媲美鼠窜。正是肖师父。 肖将军,肖师父。贺灵韵心道,原来是一家人。这下倒好,师父都离开了,她更少一个上街的理由。可眼下,她最缺的是摆脱饭局的理由。 贺灵韵指挥悦心:“快去把那个管事儿丫鬟叫回来。” “什么事儿,小姐?” “急事儿,快去!” 贺灵韵眼见悦心匆匆跑出去,不多时,又听她哒哒跑回来,脚步声越来越近,还夹杂管事丫鬟的询问“究竟小姐有何急事”。门被推开,贺灵韵微笑着看向满头汗的管事丫鬟,从扶手椅上猛地站起身,接着,砰——一头扎向地面,她龇牙咧嘴暗道“好疼”“疼死老子了”,然后眼睛紧闭,装成昏迷不醒的样子。 悦心哭嚎着扑上去:“小姐,你怎么啦?” 压得贺灵韵忍不住推她:“你让一让,我喘不来气儿了。” 悦心起身,喜道:“小姐你醒啦,没事儿了?” 贺灵韵忙捂着肚子,道:“不,我有事儿,我头疼。” 悦心道:“小姐您是头疼,还是肚子疼?” 贺灵韵瞪她一眼。 管事丫鬟得体有礼道:“小姐,奴婢这就去告诉老爷,给您请大夫。” “等等!”贺灵韵吭哧吭哧匍匐前进,拽住她的裤脚,道,“我爹那么忙,还要陪肖将军,别麻烦他老人家了。” 管事丫鬟呵斥道:“悦心,你傻了,还不快把小姐扶起来,成何体统!” 悦心心疼地把贺灵韵抱起来,为她拍去满身的土。贺灵韵虚弱地靠在悦心的怀里。 管事丫鬟接着道:“小姐,奴婢给您请大夫去。” 贺灵韵道:“行,吃午饭的时候,你再悄悄跟我爹说,我病了,怕传给他和客人,就不上桌了。” 悦心疑惑地问:“小姐的头疼也会传染?” 幸亏管事丫鬟没理她,只垂首道:“奴婢明白,奴婢先告退了。” 等管事丫鬟彻底走没影儿了,贺灵韵闪身离开悦心的怀抱,伸个懒腰,道:“等大夫到了,带他去给奶娘瞧瞧。奶娘腿不好,逢阴天下雨就疼,叫大夫开点儿好药。你想吃什么药,也尽管让他开方子,反正不用你们掏腰包。” 悦心道:“小姐,悦心没病,不用吃药。” 贺灵韵点头:“也对,世上好像没有管人聪明的药。” “小姐嫌悦心不够聪明?” “不是不够,是非常不。” “什么意思?” “我特别愁,日后我行走江湖,带不带你。” “带带带!悦心生是小姐的人,死是小姐的鬼。” “不,如果你死了,只能是小姐的……死人。” 她说的好有道理,悦心心悦诚服。 这一天终于过去,贺灵韵为她爹考功课的事情焦头烂额。女先生道,一般的礼仪没什么大问题,贺灵韵学的还算可以:吃饭用右手,随身佩戴小囊,里头放的是擦手巾,注意谦让,进出门、入席、饮食,先长辈再自己……行止坐卧,皆有规矩。 如何行礼,如何饮食,如何行走,如何立,如何坐,如何卧…… 行莫回头,语莫掀唇…… 仅仅这些,暂时装一装,大概能糊弄过去。 但是,《女儿经》和《三字经》,满满的都是字儿,实打实得背啊! 背呗。 背不下去啊…… 贺灵韵泪目望苍天。 不在背诵中爆发,就在背诵中灭亡。作为未来大侠的贺灵韵当然选择——爆发! 是夜,她手握弹弓,身带石子儿,偷偷一人潜近她爹贺尚书的书房外,掏出石子儿,拉起弹弓,啪啪啪——连发三子,将她爹的书房窗户射穿三个大洞。她爹“哎呦”“哎呦”“哎呦”连喊三声,痛不欲生,呃……还不到这个程度。总之在贺灵韵听来,好疼。 说时迟那时快,贺灵韵从黑暗中跳将出来,扯着嗓子疯狂大叫道:“有刺客——”“抓刺客啊——” 火把争相燃起,家丁护院的吆喝声此起彼伏,纷纷向书房靠拢。 贺尚书推门而出,疑窦丛生。 贺灵韵一脸奸计得逞的嘚瑟劲儿,一手握弹弓,一手拉皮筋儿,护在她爹身前,道:“爹爹莫怕,我来保护你!” 端的是正义凛然。 她爹贺尚书一见她那副德行,顿时心中有数,气不打一处来。贺尚书森冷道:“谁教你打的弹弓?” 贺灵韵尚不知大祸临头,实话实说:“我师父。” “她竟教你这个?这一年,你就同她学了这个?” 贺灵韵意识到她爹误会女先生 了,连忙解释:“不,不是先生,是师父。” “师父?你叫她师父?” “我管先生叫先生,管师父叫师父。” “什么先生师父的,难道我请了两个人来教你?” 哎呀,露馅儿了。贺灵韵将话题往正道儿上引:“没有师父,只有一位女先生,不是先生教我打弹弓的,我是……自学成才!” “师父哪儿来的?” “爹你能不能不要这么较真儿?” “你说什么!” “我是说,爹冰雪聪明,所以身为您的女儿,我也很聪明,不仅自学成才,还可以给别人当师父。” 贺尚书公正严明,不被拍马屁所动,示威道:“还想祸害别人,弹弓没收,明日考你的功课,不过关就给我等着受罚!” 从此,贺灵韵与她的小弹弓相见不知何年何月。她本打算借“护驾之名”邀功,万万没想到,偷鸡不成蚀把米。更惨的是,明天考功课,她还没背完呢。 熬夜吧…… 《三字经》背起来是“……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义。为人子,方少时,亲师友,习礼仪……” 《女儿经》背起来是“……出嫁後,公姑敬,丈夫穷,莫生瞋,夫子贵,莫骄矜,出仕日,劝清政……” 等到翌日清晨,贺尚书抽书时,贺灵韵背的却是“……玉不琢,公姑敬,人不学,丈夫穷,夫子贵,方少时,亲师友,劝清政……”将贺尚书气得,手抖起来像小鸡儿啄米似的,直想往贺灵韵的脸上戳。 贺尚书的手到底没戳上亲生女儿的嫩脸,啪一声拍在花梨木的桌上,气势汹汹道:“你给我跪下!” 奶娘跪下了。 悦心跪下了。 连恨铁不成钢的女先生也……福了福身,请贺尚书息怒。 严重睡眠不足的贺灵韵顶着两只黑眼圈儿,乖乖跪在地上听候发落,起初头还一点一点的,仿佛钓鱼,最后干脆垂下头再也没能抬起来——居然睡着了! 贺尚书大发雷霆,欲动家法。 女先生劝道:“贺大人,灵韵她为了背书,一宿没睡,实在辛苦,这才……” 贺尚书道:“既然先生教不了,请回,不送!” 梦中的贺灵韵猛然惊醒,抱住贺尚书的大腿开始哭天喊地:“爹,您别赶先生走,先生尽职尽责,都是女儿 的错,女儿以后一定用功读书!” “呜呜,爹,都是女儿贪玩儿,女儿懒惰,不关先生的事儿。您别赶她走,女儿以后头悬梁锥刺股,争取考个状元,给您老长脸!” “呜呜,先生,您不能走!灵韵舍不得您,灵韵不能没有您哪!” 女先生鼻子一酸,道:“贺大人,麻烦您通融三日,民女定教好灵韵的功课,到时是走是留,再由您定夺。” 贺尚书念其态度诚恳有魄力,气哼哼勉强答应,甩袖而去。 女先生伸出玉葱般的手指轻点贺灵韵的脑门儿,道:“你从此可都改了吧。” “先生说的对。” 然而,成长之路充满烦恼,改变一事总是不易。 在女先生的“魔鬼训练法”下,贺灵韵高调通过她爹贺尚书的考试,得以过几天安生日子。俗话说,饱暖思什么欲,很快她又回归原形,想念起她被没收的可爱的小弹弓。许久未见师父,嗯,也有点儿想念他。如果师父能给她做一只新的弹弓,就更好了。 一大早,放假中的贺灵韵吩咐悦心:“去,叫阿荣在后门那颗枣树上挂条绿布,提醒师父来找我。” 吃过午饭,肖师父从墙头上现身了。 贺灵韵道:“师父,最近您老人家还好吧。” “好,好得很。” “听说师父的父亲是大将军,当真威风!” “一般一般。” “师父身为将门之后,虎父无犬子,有其父必有其子。俗话说,打虎还得亲兄弟,上阵须教父子兵……”在此省略溢美之词数百。 肖师父似笑非笑地打量贺灵韵,半晌,道:“直说吧,你有何企图?” 贺灵韵嘿嘿笑道:“师父,您是我的亲师父,求您再给我做一个弹弓吧。” “原来那个呢?” 闻听此言,贺灵韵的脸拉得老长:“被我爹拿去收藏了。” “想不到令尊竟有此癖好。” “嗯,我爹爱好广泛。”撒谎的贺灵韵其实心存苦衷,若讲出实话,实在叫她没面子。 肖师父的嘴边噙一丝坏笑:“再做一个弹弓送你,也并非难事,可你拿什么孝敬我?” 贺灵韵想了想,道:“我给师父养老。” 肖师父变黑脸:“你又不是我儿子,养哪门子老?” “那,您说怎么办?” “不如你嫁给我,给我当老婆,伺候我一辈子。” “师父,你,你……不要脸。” “你说什么!” 贺灵韵支支吾吾:“我说,我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不能乱伦。” “打从今日起,你别再叫我师父,我也不会认你这个徒弟。” 贺灵韵泫然欲泣:“师父,您这是决定将我逐出师门吗?” “你以为是,就是吧。” “那亲爱的师父,请允许我最后一次这么称呼您,您可不可以答应徒儿最后的祈求?” “讲。” 贺灵韵双手合十竖在唇前,眼含深情:“拜托送我一个新弹弓。” 肖师父生气道:“从此以后,你我恩断义绝!”毫不犹豫地爬墙跑了。 望着师父离去的背影,贺灵韵陡生后悔,师父肯定误会,在她心里,他还不如一个弹弓。然而,在她心里,师父比得上无数个弹弓,毕竟师父有一双会做弹弓的手。今日她将师父气走,算不算欺师灭祖?她注定是成为大侠的女人,生命中万万不可有污点。贺灵韵当即表态,亲自上肖府,向师父负荆请罪。 贺灵韵指挥悦心等丫鬟折一些树枝,给她绑在背上,她欲大摇大摆出门去,杀进肖府。奶娘急忙拦住她,道:“小姐呦,老爷才放过先生和你,你乖乖的呦,别再闯祸了。” 贺灵韵道:“师父被我气走了,我想把他请回来。” “肖公子?不,肖师父呦,肖师父看着年纪小,可不是个小气的人。你等我去打听打听,或许他肯再进咱们家,听小姐道歉。” “好。” 经奶娘打听来的消息却是,肖师父已满十岁,过几日便出就外傅,入学堂。他爹管得严,不准他私自外出,这几天更明令他好好在家里陪他娘,他却还是偷跑出门找贺灵韵,结果受一肚子委屈。 奶娘道:“小姐放心呦,我托人给肖师父送信儿了。” 贺灵韵就坐在院子里等,等师父再次上门。 等啊等,一直等到天黑。 悦心道:“小姐,不早了,先睡吧,兴许肖师父明儿才来。” 贺灵韵从院子转移进房间,从椅子转移上床,迷迷糊糊睡着了。 睡至半夜被人叫醒,梦游似的跟来人交手。那人照顾她,出招很慢,也很简 单。她见招拆招,虽攻击为零,防守倒也看得过去。那人突然攻击贺灵韵的颈部,她抬手去挡,却握住一样东西,仔细瞧,竟是个新弹弓的模样。这时装一团浆糊的贺灵韵的大脑才反应过来,原来是师父啊。 肖师父伸出手,稍顿,向下一翻转而拍她的肩,道:“功夫不错,我也能安心离开了。” “师父你真要走啊?” “说过了,别叫我师父。” “师父还生我气呢。” “我没生气,只不过你我相差无几,我也没机会再教你什么,师徒关系到此为止。” “那我怎么称呼你?” “无所谓。” 贺灵韵憋半天,叫道:“哥……” “别叫我哥。” “叫名字?” “你随便。” 贺灵韵无辜道:“我不知道你的名字。” “你记住,我叫……”肖师父话未说完,忽听窗外传来悦心的声音,“小姐醒啦?”他转口道,“我走了,有空会回来瞧你。”于是淡定地推门而出,在悦心惊愕的注视下,光明正大地翻墙离去。悦心啐一口,暗骂道:“小流氓。” 年尾将尽,这个“小流氓”没再出现过。 贺灵韵每每看墙头,都是空的。 ☆、三年级·要求 三年级,我开始学习阅读与写作。生平第一节作文课的题目是“我的理想”。语文王老师挨个儿点名问:“你的理想是什么?” 我:“我的理想是,长大后像我的小姨苏冬念那样,当一个私家侦探。” 王老师:“安语依,你知道私家侦探是干什么的吗?” 我:“查案子的。” 王老师:“你知道什么是案子吗?” 我:“坏人做的坏事。” 王老师:“你知不知道这个归警察管?” 我:“我小姨说,警察叔叔太忙,有些事情顾不过来。” 王老师:“……把你小姨电话写给我,回头我找她好好谈谈。” 我:“那王老师,我能选这个当理想吗?” 王老师:“建议你最好换一个。” 我:“哦。” 王老师:“下一个,洛可可。” 洛可可:“我的理想是当一个作家。” 王老师:“不错,什么样儿的作家?” 我明明听到洛可可小声嘀咕“作家当然就是坐在家里”,不由得偷笑,谁知紧接着洛可可义正言辞地说:“我要当中国最伟大的作家,写出最伟大的作品,影响一代又一代中国人。我会好好加油,争取走出国门,走向世界!” 王老师乐得合不拢嘴,连叫几声“好好好”。 洛可可坐回座位,得意地冲我挑一挑眉毛,压低声音说:“今儿我妈真高兴,我也跟着沾光,中午肯定吃大餐。” 我低声回她:“你妈妈高兴,还不是因为你专拣好听的说,说到她心坎儿上去了。” 语文老师是洛可可的亲妈,什么都顶呱呱,唯一的缺点就是望女成凤的思想严重膨胀。单从这一方面来看,洛可可和她的妈妈都是不幸的。然而,幸运的是,洛可可的妈妈比较相信甜言蜜语,洛可可比较擅长甜言蜜语。 洛可可说:“我这叫有才华。” “油菜花儿。” “有才华!” “油菜花儿。” “算了,我不稀罕跟你争,你纯粹是忌妒。” “我宁愿忌妒王雨果。” “嘘,好像该王雨果了。” 王雨果挺直身板儿站起来,大声回答:“我的理想是成为一名科学家,邓.小.平爷爷曾经 说过,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我会利用第一生产力,用自己的双手,去改变世界,让人类的生活更加美好。” 王老师激动地带头鼓掌,同学们积极响应,只有洛可可和我两个人象征性地拍两下巴掌。洛可可贴在我耳朵上说:“我觉得咱俩真是弱爆了。” 我点头附和:“嗯,她酷毙了。” 洛可可叹口气:“唉,我必须抓紧时间,进一步提高自己的吹牛能力。” “我从精神上支持你。” “物质上也来点儿吧。” “来点儿啥?” “大大泡泡糖。” “拉倒吧你,我就没见你吹起来过。” “所以得练,通过练习这个加强我的吹牛能力。” “骗子,骗吃骗喝。” “小气鬼。” 我也就是和洛可可打打嘴仗,该请客还是请客,不过如果她向我借钱,一毛两毛的,可以,一块两块的,我需要慎重考虑。她妈妈王老师高兴,我立即借给她;王老师不高兴,我绝对不借给她,因为短期时间内她一准儿没能力还。我告诉她:“你想吃什么玩儿什么,我带你去,我付钱。”但是,借钱没门儿。 明里,我也从来不催洛可可还钱,都是默默写进自己的日记里。王老师要求我们每天写日记,同桌之间交换着看,一周一次。 洛可可问我:“你为什么每次都在日记里写我借你多少钱?” “我怕我忘了。” “你怕你忘了,还是怕我忘了?” “你怎么会忘,你记性那么好。” “那你的意思是,我故意不还你钱?” “不是。” 洛可可恨恨地说:“安语依,我发现你抠儿死了。” 我看了看她,垂下头,咬着嘴唇不说话。 直到放学,洛可可一整天没跟我说一句话。 我推着自行车,在学校门口遇见许君泽。许君泽像往常一样,热情地打招呼:“依依,骑自行车回家啊。” 我木然地点点头。 他突然凑近我的脸,认真瞧了瞧,问:“你不开心?” 我别过头:“没有。” 继续往前走。 许君泽一路跟着我。 “谁欺负你了?” “没有。” “张森?” “不是。” “我猜那小子也不敢。” 我不停地走,他不停地问。 “王雨果?” “不是。” 许君泽伸手拦住我,歪着脖子晃着腿,化身成一个小痞子,说:“既然没人欺负你,妞儿,给爷笑一个。” 我愣了愣,推开他:“我要回家。”准备骑上车。 没想到许君泽抓住我的车把,嬉皮笑脸地凑过来:“妞儿不笑,爷给你笑一个。” 我嫌弃地向后靠,脱口而出:“你笑得真难看。” “你笑得好看,你笑一个啊。” 我稳了稳情绪,说:“不好意思,我笑得比你还难看。” 一心逗我的许君泽反倒被我逗笑了。他脸白白的,眼亮亮的,嘴红红的,其实挺好看的。我走在学校里,经常听到女生议论他,还有他的同班同学冯圣。有的说,许君泽比冯圣帅;有的说,冯圣比许君泽气质好;有的说,冯圣比许君泽成绩好;有的说,许君泽也不差。长相这种东西,学校又不给正式排名,我也不知道谁好谁更好。但是成绩显而易见,上一次年级排名:冯圣第一,许君泽第二,王雨果第三。而我嘛……还是别提了。洛可可呢,比王冠强。 然而,语文王老师却是相当不满意的,对她的亲生女儿洛可可的要求愈发严厉。早上抽查古诗《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的背诵,王老师破天荒第一个点了洛可可。洛可可站起来就腿软结巴了。 我在底下给她“打电话”:“独在异乡为异客。” 因为我和洛可可坐最前排,离老师近,所以我只能用极小极小的声音提示她,还得保持口型不动。究竟她能不能听到,全看我俩的默契,以及心灵感应。 “独在异乡为异客。”我又说了一遍。 洛可可没反应,作冥思苦想状,再三向她妈妈王老师保证,自己记住了,一定能回忆起来。 “独在异乡为异客。”我稍微提高声音。 谢天谢地,洛可可终于听见了,她自信地开口:“都在异乡喂异客。” 王老师瞪大眼睛:“什么?” 我举手示意:“王老师,我听得很清楚,洛可可背的是,独在异乡为异客,没错!” 王老师看我一眼,略带警告,不过也没计较什么,继续 盯洛可可:“好,下一句。” 我飞快地回答:“每逢佳节倍思亲。” 王老师皱眉瞪我:“安语依,我没问你,别吭声。” “对不起老师,我以为你叫我背下一句。” “你没看洛可可正站着呢,你不知道我提问的是谁啊。” “那……”我站起来,把洛可可按回她自己的座位,貌似发慌地看着讲台上的语文老师,“原来王老师嫌我坐着回答问题不礼貌,我站着背好了。”然后自顾自流利地背完了王维的《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 王老师又好气又好笑地打量我半晌,一转头狠狠剜洛可可一眼,那眼神儿分明在说:回去再找你算账。 我内心十分忐忑,没经过洛可可的同意,就这么傻乎乎地往王老师的枪口上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帮了她,还是害了她。心虚的我偷眼瞧洛可可,却见她像没事儿人似的在课本上画人物肖像,并伪装成写笔记的样子。 那画儿的口诀是:一个丁老头儿,欠我俩弹球儿。我说三天还,他说四天还,去你妈个大鸭蛋。三根儿韭菜三毛三,一块儿豆腐六毛六,一串儿冰糖葫芦七毛七,老子就是丁老头儿。 我莫名松一口气。 趁王老师背对我们擦黑板的时候,洛可可极速传给我一张纸条儿,上面写着“谢谢”两个字。我在底下回:不客气,你妈妈不会把你怎么样吧?传回去,洛可可继续在底下写:习惯了,能咋地。再次传给我。 我:那就好。 洛可可:下课去张森家买包子,一起? 我:我请客。 洛可可:我请。 我:还是我请吧。 洛可可:成交! 课间休息,我拎着两个大菜包,洛可可拿着两瓶饮料,我们俩手挽手回教室。 洛可可问我:“听说昨天是许君泽送你回家的?” “没有啊,我自己骑车回去的。” “有人看见了,说你们俩不纯洁。”洛可可的表情有点儿贼。 “没有啊,许君泽跟我是幼儿园同学,他挺好的,每次都打招呼,还喜欢助人为乐。昨天他看我不开心,想逗我笑,才陪我走了一段路。后来我就骑自行车回家了。” “许君泽喜欢助人为乐?”洛可可仿佛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 我点点头,又感觉犹豫:“应该 吧。”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右边眉毛上的胎记越来越明显,颜色越来越深,特别像用刀子划破后留下的疤痕。走在校园里,或者路上,有时候会听到别人说我长得丑,没礼貌的还会直接骂“丑八怪”、“刀疤女”什么的。我无所谓,反正是实话,也不能叫别人闭嘴。但是,如果被许君泽听到,他会主动替我出头,找那些人讲道理。具体怎么讲的,我也不清楚,不过貌似很有效,学校里没有人再当面说我的坏话。偶尔高年级的男生碰见我,会说一些我听不懂的话,比如“许君泽那小子罩的?没多丑嘛。”高年级的女生则直接忽视我。低年级的小弟弟、小妹妹大概不敢惹我吧,虽然我发育不好,多少也比他们高点儿。 另外,我看好许君泽的一个重要原因是,他真的和我梦里的肖师父长得一模一样。我认为,肖师父是个嘴硬心软的人,那么,许君泽也不可能是个坏蛋。 没想到洛可可却说:“你没见过许君泽打架吧,揍男生可恨了,还经常带头儿捉弄女生,就是一小流氓。他学习成绩好,老师才不管他。要不然,哼……” “真的假的?” “骗你是小狗儿!还有他那个同伴同学,叫冯圣的,年级第一,看着三好学生,懂礼貌,讲文明,天天上黑板报儿,其实一肚子坏水儿。” “真的假的?” “我亲眼看见的。” 没多久,我也亲眼看见了。 放学回家的路上,我远远地望见许君泽把一个女生的书包挂在树上,那女生伸直胳膊连碰带跳的,就是够不着。许君泽乐得哈哈大笑。冯圣笔挺地站在旁边看热闹,脸上没什么表情。 女生像是生气,又像是撒娇,冲许君泽说了几句话。离太远,我听不见。许君泽抱着手臂,挑着眉毛,一脸坏笑地回了几句。我也听不见。 女生转向冯圣,莫名有一丝娇羞感,说话的时候嘴唇动得明显慢了。冯圣换上一副和煦的笑脸,和女生来回对讲几句。最后,那个女生居然哭了。 我突然发现那个女生长得真漂亮,就连哭起来也美美的。 一见女孩子的眼泪,冯圣的表情没太多变化,杵在原地不动。许君泽却慌里慌张地攀上树干,摘下女生的书包还给她,大概还在费劲讲笑话儿去哄她开心。 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我骑上车走了。 第二天,在同样的地方,我又亲眼看见冯圣,还有昨天那个女生,正围 着打成一团儿的俩男生。俩男生,一大一小,一高一矮,高个子的稍微占上风,矮个子的也不甘示弱。过一会儿,矮个子的快撑不住了。冯圣才慢悠悠开口:“许君泽你躺那儿别动,我刚给教务主任打电话,算时间,三分钟之内能到。” 矮个儿男生一听,果然躺地上不动了,一副优哉游哉的模样。 高个儿男生一听,指着地上的人说:“下次再欺负我妹妹,叫你爬都爬不起来!”然后拉起漂亮女生头也不回地往学校相反方向走,越走越快,越走越快,仿佛下一秒可以起飞。期间,女生忍不住回头张望,眼神定格在冯圣身上,而不是被揍得鼻青脸肿的矮个儿男生。 究竟躺地上装死的矮个儿男生是谁,我也不认识。本着少管闲事的名言,我打算默默骑过他身边。万万没想到,他叫住我了。 “依依?” 他怎么知道我的小名儿? 我从自行车上下来,推着走到他面前。 他从地上爬起来,绽开一个灿烂的笑脸:“早!” “早。你,你不疼啊?” 他捂着裂开的嘴角说:“还行。” “要不,你去学校医务室看看?”他穿着附小的校服,应该是我们学校的。 他笑着岔开双腿坐上我的车后座儿,耍赖说:“我腿受伤了,走不动,你骑车带我吧。” “呃……我不会带人。” “我带你。” “呃,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 “虽说我们是一个学校的,但……我好像不认识你。” “啊!”他一激动,直愣愣摔下自行车,“啊——”好像腿上的伤更严重了。 我内疚地看着他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高个儿男生说“叫你爬都爬不起来”,他没做到,我却几乎做到了。 矮个儿男生顾不得满身的疼痛,愁眉苦脸地追问我:“依依,你不是已经记得我了?怎么又把我给忘了?” 我……我就没见过你啊。 冯圣说:“估计是你被揍得,依依都认不出来了。” 矮个儿男生摸一把自己的脸:“有那么夸张吗?” 冯圣斩钉截铁:“不夸张。” 矮个儿男生盯着我:“依依,你仔细看看我,我是许君泽,小泽。” “你的幼儿园 同学。” “想起来没?” 我想了想,略感抱歉:“没……” 冯圣指着自己问我:“依依,你知道我是谁吗?” 我一点头:“你是一班的冯圣。” 冯圣若有所思地说:“脑子没坏啊。” 叫许君泽的矮个儿男生,不过好歹他比我高,就不叫矮个儿了。叫许君泽的男生状似脑子坏掉了,搞不清楚是发狂,还是发病,吓得我赶紧骑上自行车,一溜烟儿跑进学校。 今天下午数学小测,题目主要是一些贴近生活的应用题,最后有道附加题,讲的是关于鸡兔同笼的问题,已知总共多少只脚,请算出有多少只鸡,多少只兔。我很喜欢这道题目,然而,我不会做。 三年级的数学课,我进一步学习了万以内的加减法,多位数乘一位数等,还学会认识时、分、秒,毫米、分米、千米和吨,长方形和正方形等,另外还包括对倍数和分数的初步认识。在这些课程里,应用题的难度比较高,偏偏是我最喜欢的,偏偏是洛可可最差的。 “这次考不好,你妈妈?” “一定会发飙!” “要不……你抄我的答案?” “算了,被我妈知道,她不得气炸了。” “那,你要是考砸了,你妈妈也生气。” “最起码我心里安生。” 我感觉自己越来越喜欢洛可可这种气节,又特别同情她的遭遇,所以,无论如何这次必须想办法,帮她渡过难关。 放学前成绩出来了,王雨果满分,我90,洛可可不及格。 洛可可无力地歪在我身上,说:“依依,我真的尽力了。” 她靠着我,仰着脸闭着眼,絮絮叨叨:“一连几次考得巨差,我都不知道怎么面对我妈。家里边儿见,学校里也见,我妈瞪我那眼神儿跟小李飞刀的刀子似的,刷刷刷朝我射过来,我的心也疼,我的肝儿也疼,我浑身都疼。我觉得自己就像过街老鼠一样,我妈就是黑猫警长。得亏我生命力顽强,否则,我不得英年早逝,简直天妒红颜!” “你哄哄王老师啊,她不是最吃你那一套?” 洛可可转过身,两手托腮,叹一口气:“唉,你看我那成绩,现实太残忍,我妈接受不了,我所有的糖衣炮弹都失效了。” 我说:“今天你去我家吧。” “躲得过 今天,躲不过明天。” 我磨她:“去我家嘛。” “行,好歹给我妈一点儿时间冷静冷静。” 放学铃声响起,我躲着王雨果,把自行车丢在学校,和洛可可一起坐公交车回家。吃过晚饭,我留洛可可在我家睡觉,叫她先在我屋里等我,我去找我妈说点儿事情。临走的时候我特意不关房间的门,半开着。 我妈在客厅看电视,我站在离我房间比较近,离我妈比较远的位置,大声说:“妈妈,我有事儿……” 我妈随手关掉电视剧,招呼我过去,问:“说吧,什么事儿?” 我坐到我妈旁边的沙发上,低着头,声音还是挺大的:“今天数学小测,我考了90分。” 我妈问:“王雨果考多少?” “满分。” “你怎么差这么多?” “最后那道附加题,我不会做,还算错了一道题。” “为什么错了?” “太粗心,时间都花在附加题上,没来得及检查其他题目的答案。” 我妈开始发急:“你怎么老粗心大意的!明知道自己粗心,不能跟人家比,还不多检查几遍。附加题难,我就不说你什么了,会做的题还丢了十分,冤不冤!” 我委屈地问:“妈妈,是不是只有我考了100分,你才爱我?我要是考不到100分,你就不爱我了?” “你这孩子说什么呢?”妈妈奇怪且疑惑。 我思路清晰,口齿流利:“因为只有在我考了满分的时候,你才高兴,要是我考不了满分,你就不高兴。你一不高兴,我就觉得你不爱我了。可是,妈妈,我爱你,不是因为你给我做好吃的,给我买新衣服,花钱供我上学,只是因为你是我妈妈,所以我爱你。就算你不给我做好吃的,不给我买新衣服,不花钱供我上学,我依然爱你。” 我妈感动得把我搂进怀里:“妈妈当然爱你,就算你不考满分,妈妈也一样爱你。妈妈只是希望你能好好读书,将来考个好大学,找份儿好工作,生活得好一点儿。” “我会努力,妈妈你别不爱我。” “不会不会,时间不早了,去洗洗睡吧。” 我应声回到自己屋里,见洛可可已经躺在床上,但是没睡。她不说话,我也不说话,后来我就睡着了,梦中忘掉洛可可和她妈,我和我妈,再次变身贺府的千金小姐贺灵韵 。 ☆、贺府·情诗 九岁这一年,贺灵韵过得略显单调。女先生教她用甲子数日。 天干地支,简称干支。“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为十天干,其中甲、丙、戊、庚、壬为阳干,乙、丁、己、辛、癸为阴干。“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为十二地支,其中子、寅、辰、午、申、戌为阳支,丑、卯、巳、未、酉、亥为阴支。而十二地支正对应十二生肖——子鼠,丑牛,寅虎,卯兔,辰龙,巳蛇,午马,未羊,申猴,酉鸡,戌狗,亥猪。 十天干和十二地支依次相配,阳干配阳支,阴干配阴支,共组成六十对,即六十甲子,也就是六十年一甲子。如此周而复始,循环往复,无穷无尽。 干支纪月,自汉代起恢复夏历,沿用至今:正月建寅,二月建卯,三月建辰,四月建巳……以此类推。每年各月的地支已经固定,只要推算出相对应的天干即可。五年一循环,有歌为证:甲己之年丙作首,乙庚之岁戊为头。丙辛必定寻庚起,丁壬壬位顺行流。更有戊癸何方觅,甲寅之上好追求。1 干支纪日,六十天一循环,与干支纪年类似。 干支纪时,五天为一周期。一天十二个时辰,同十二个地支一一对应,因此报时辰只说地支便足矣。 每人出生的年、月、日、时辰,分别匹配一干支,共四干支,组成一个人的生辰八字。 然而,贺灵韵才没有心思去认真学呢,从头到尾她只听懂,并且记住,一个甲子六十年,一年十二月,一天有十二个时辰。她唯一关心自己的闯荡江湖之日乃何年何月。 奉贺灵韵之爹贺尚书之命,在女先生授课的间隙,贺灵韵开始跟着贴身丫鬟悦心学习女红。 悦心道:“小姐,您是主子,不用干活儿,我就教您绣花儿打发时辰吧。” 贺灵韵撇撇嘴:“老子将来是要做大侠的,绣什么花儿!” “可老爷那儿怎么交代?” 贺尚书发话:若小姐学不好,悦心也不必继续留在贺府,他自会请一位绣娘来教。 贺灵韵道:“那就学一个狗尾巴花儿吧。” 悦心作难:“小姐,没人绣这个的,拿不出手啊。” “你说绣什么?” “好看的,有名儿的。” “挑个最简单的。” 奶娘插话道:“小姐,你看满江湖的大侠,哪一个不 是舞刀弄剑的呦,怎么可能连一根小小的绣花儿针也搞不定,建议你选个最难的来学呦。” “最难的……”贺灵韵思索半晌,道:“不如绣一群百花儿争艳。” 悦心问:“大雁,还是小燕?” 贺灵韵看她一眼,道:“悦心,你那点儿聪明劲儿全用在绣活儿上了,别的,一丝儿也不占。” 悦心委屈道:“小姐,您又嫌我笨。” “不是又,是一直。” “小姐……” “开个玩笑嘛,我还是很爱你的,若我身为男人,一定娶你。” “悦心一定对小姐不离不弃。” “乖老婆。” “小姐……” 奶娘道:“小姐!” 贺灵韵摆摆手:“开个玩笑嘛,奶娘不要这么严肃,跟我爹似的。” 悦心护着贺灵韵,及时将她拉走,带她回房间绣花儿。 贺灵韵从兰花儿绣起,扎得十根手指头儿都是血。她顿时醒悟过来,原来绣花儿针也可以是伤人利器,于是在院子里找上一株大树,天天拿根针往树干上戳,扎,刺,讲究快,狠,准,居然一连弄折十几根。 颇具备当年王羲之练书法的气魄! 悦心向贺尚书报告:“小姐特别勤快,针都弄折好几个呢。” 贺尚书表示很满意。 奶娘看贺灵韵以针扎树的功力日渐见长,拿捏有度,可入木三分,估摸着她不会再扎伤自己的手指头儿,遂劝她踏踏实实绣一副作品,以备贺尚书的突击检查。贺灵韵深觉有理,在自己房中独坐良久,终于完成她的处女绣品——绣了一块儿其丑无比的树皮。那是她日日相对的树皮,是她熟悉无比的树皮,是她信手拈来的树皮,是遭奶娘嫌弃,藏起来压箱底的树皮。 奶娘道:“小姐,你绣的那个太复杂,老爷看不明白,还是绣朵兰花儿吧。” 为了照顾她爹贺尚书的审美,贺灵韵坐在房檐下,依照悦心给的花样儿,一针一线,规规矩矩地绣兰花儿。 悦心道:“小姐,我教您做枚香囊,面上绣兰花儿,里头装醒神的药草,中秋节送给老爷,老爷一准儿高兴。” 贺灵韵想自己长这么大,也没送过老爹什么礼物,这次正好表表孝心。她算一算日子,离中秋节尚有月余,绣个把香囊不成问题。但是近一段时间,她上课、练功 ,练功、上课,有些小成,更有些疲累,再加上她爹待她……勉强算是亲生的,她却硬拿自己当亲生的一样去努力孝敬她爹,这充分表明她是条顶天立地的汉子,应该好好犒劳自己一番。然后,她将绣一半的兰花儿抛在脑后,去瞧悦心、小桂儿丫鬟们踢毽子,打算从中开发锻炼腿功的门道。 意想不到的是,贺灵韵在锻炼腿功之时,一着不慎,摔了个狗啃泥,把门牙旁边活络的一颗牙给甩出去了。丫鬟们惊慌失措,她示意众人安静,淡定地伸舌头舔了舔缺牙的洞,支使悦心捡起地上的牙,按照奶娘的说法,上牙掉了扔床底下,下牙掉了扔房顶上。 贺灵韵道:“上牙。” 悦心进屋去了。 贺灵韵继续踢毽子,练腿功。 中秋临近,贺灵韵缝了个歪歪扭扭的香囊,上面绣了朵枝叶凌乱的兰花儿。悦心只叹惨不忍睹,唯恐贺灵韵被贺尚书胖揍一顿。贺灵韵却自我感觉良好,叫她和自己等着一同领赏。 八月十四日夜,贺灵韵特意将香囊安放在枕边,打发走悦心,刚要熄灯睡觉,却猛见自窗户外跳进来一个人。那是位十几岁的少年,瘦高个儿,眼睛贼亮,面皮儿泛白,嘴唇润红,红得似小姑娘。那少年专注地瞧着眼前的贺灵韵,带笑,张开手臂便扑上去,欲给贺灵韵来个热情的拥抱。 没想到贺灵韵反应灵敏,弯腰从少年的手臂下钻了出去,躲过一劫。 少年也不恼,反而笑道:“看来我不在你身边,你并没有荒废练功。” 贺灵韵早已认出他,开口叫道:“师……你回来啦。” 她还记得他不喜欢她叫他师父。不叫也罢,他不教她,她可以自学成才。 昔日的“肖师父”道:“明儿中秋节,我回来探望爹娘,顺道儿过来瞧瞧你。”他伸手捏一捏贺灵韵又软又滑的圆脸蛋儿,戏谑道:“啊呦,你胖了。” 贺灵韵竖起五指,做出个制止的动作,道:“君子动口不动手。” “肖师父”呵呵地笑,问她:“想我没?” 贺灵韵认真思考片刻,道:“你刚走那会儿,想过几次,后来再没有了。” “我可是想你想得紧。” “毕竟咱们师徒一场,多少积累些情分。” “如此说来,你对我有情?” “也有义。” “肖师父”哈哈大笑。 贺灵韵就喜欢看人哈哈大笑的样子,豪气冲天,令她痴迷不已,欲罢不能。 豪爽的“肖师父”赠予贺灵韵一把木剑,剑柄和剑身上的刻纹都很精致,红色的剑穗儿那叫一个飘逸!贺灵韵当即搂在怀里,小心肝儿小宝贝儿地疼着,死不撒手。 “肖师父”道:“礼尚往来,你是不是也该回我一件儿东西?” “你想要什么,尽管开口!” “你床上放的是何物?” 贺灵韵取来给他看,道:“我给我爹绣的香囊。” “你亲手绣的?” “没错。” “不如就这个吧。”趁贺灵韵不备,“肖师父”夺过香囊。 贺灵韵去抢:“这个真不行,明儿我没法儿给我爹交代。” 两人再次交手,你退我进,你追我躲,你攻我挡。无奈贺灵韵技不如人,连香囊的影子也碰不到。“肖师父”见好便收,道一句“时辰已晚,早点儿安歇”,毅然抽身离去。独留贺灵韵怅然望月:“老天爷,你降道雷劈死我算了!” “爹啊,但愿明天你想不起我的香囊!” “姓肖的,不问自取是为贼也,你有何面目做我贺灵韵的师父!我以你为耻!从今往后,你我恩断义绝!” “把我的香囊还给我!” “还给我!” …… 余音绕耳,在贺灵韵的心中久久不绝。 次日八月十五,贺灵韵与她爹贺尚书同桌用饭。她爹向来食不言,今次却忽然问到香囊一事。 “听说你亲手绣了一个香囊。” 贺尚书脸皮儿薄,羞于直接开口管女儿要礼物。 贺灵韵咬了满嘴的月饼,急中生智,囫囵吞下,道:“昨晚我梦见我娘,我娘说她也想要,我就先烧给她了。” “爹,回头我再给您绣一个。” 贺尚书听女儿提起死去的夫人,倒不着急索取香囊,反而伤感起来,道:“待会儿去你娘灵位前磕个头,上柱香。” 贺灵韵同样伤感起来,她爹疼她甚微,却十分爱她娘。原来她爹也是性情中人,多年来痴心依旧,忠贞不二。 贺灵韵钦佩道:“爹,我敬你是条汉子!” 贺尚书的脸抽了抽,自牙缝中挤出一句话:“滚去给你娘磕头!” 贺灵韵乖乖到 她娘的灵位前,磕头上香,同她娘说了会儿心里话。她站直身子伸个懒腰,听见门外的奶娘和悦心竟起了争执,百年难得一遇,便走出去瞧个究竟。 悦心道:“还是别给小姐看了。” 奶娘道:“看看也无妨呦。” “万一有什么不正经的东西呢?” “那以后正好断了他和小姐的往来。” 贺灵韵插嘴问道:“看什么?” 奶娘道:“肖师父托人送进来的信,给小姐的。” 贺灵韵接在手里,打开一看,白纸黑字洋洋洒洒写了半首诗——李白的《长干行》: “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十四为君妇,羞颜未尝开。 低头向暗壁,千唤不一回。 十五始展眉,愿同尘与灰。” 奶娘打眼瞧贺灵韵面色不悦,小心询问:“小姐,信上说什么呦?” “他说,等我十四岁的时候,嫁给他。” 奶娘沉吟半晌,继续问:“小姐你怎么看?” “做梦!”贺灵韵哼道,“他是贼人,我是未来的大侠,必定与他划清界限。” “你们记住了,从今日起,姓肖的东西统统不收,人也不许放进来。” 悦心道:“小姐,他送的弹弓呢?” “扔了!” “木剑呢?” 一开始贺灵韵的内心是拒绝的,她纠结,纠结,再三纠结,最终道:“拿去给阿荣,叫他照着重新做一个,然后扔了。” “把哪个扔了?” “当然是姓肖的送的那个。” 悦心领命。 “等等——”贺灵韵叫住她,“嘱咐阿荣用心做,不能比那个差。” 悦心郑重点头。 ☆、四年级·坏话 四年级的新学期一开始,我就遭遇了一件不幸的事情。王雨果表示每天要和我一起骑自行车上下学。 我推辞:“我骑车不会带人。” 王雨果开心地说:“我也买了自行车。” 我不死心继续推辞:“你先学会骑再说吧。” 王雨果更加开心地说:“我学会啦。” 我本想问“你什么时候学会的,隐藏得好深”,但这很重要吗?仔细思考一下以后的日子怎么过,才更实在吧。 然而,当家长的永远不能理解孩子的痛苦。我爸妈非常高兴早上王雨果来找我一起上学,下午放学后我们俩再一起回家,路上做个伴儿,还可以交流学习方法学习心得什么的。还是那句老话,千叮咛万嘱咐,叫我多向王雨果学习。课上没听懂的,记得问;哪道题不会,记得请教;顺便咨询下考高分的诀窍……等等等等。 我突然觉得心好累。 第一天,王雨果主动教我背诵宋代文学家苏轼的一首诗——《题西林壁》。 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王雨果问:“你知道这首诗的意思吗?” 我老实说:“不知道”。 不是还没学吗? 于是,她开启优等生虐杀差生的模式,从这首诗的创作背景一直讲到文学价值、蕴含的哲理。我这里好有一比,她是《大话西游》里啰嗦的唐僧,而我正是深受其迫害的孙悟空。 如来佛祖、观音菩萨救救我! 第二天,王雨果提议我们来进行口算练习。她先出一道三位数乘两位数的题目,由我作答。然后我再出一道三位数乘两位数的题目,她作答。中间还可以穿插加减乘除混合运算。听她讲完规则,我真想买块儿豆腐撞死自己! 王雨果大方地说:“依依你先出题吧。” 我深思熟虑了一会儿,说:“今天数学老师问你的理想是什么,你说当一个数学家,对吧?” 王雨果在自行车带起的风中大声喊对。 我慢悠悠骑着,说:“我记得咱们写过一篇作文儿叫《我的理想》,那时候你写的是科学家吧?” 王雨果也放慢速度,奇怪地瞥我一眼,带点儿疑惑:“好像是吧,怎么啦?” “你知道科学家+数学家=什么吗?” “这是道语文题,还是数学题?” “嗯……综合题。” 王雨果从小就要强,不会轻易认输或放弃,亲口讲一句“不知道”比登天还难。于是她想了一路。 我终于得了一路的清净。 最后,王雨果说:“我再想想,明天告诉你答案。” 我安慰她:“不着急。” 接下来,王雨果为这道题一连躲了我好几天,我偷偷乐了好几天。我妈问为什么王雨果不来找我一起上学了,我说:“不知道,最近这几天,我看她好像心情不太好。”我妈提醒我开导开导她。我说“可以试试,但不敢保证”。 洛可可问我:“你怎么试试?” 我神秘一笑:“你等着瞧。” 放学铃声响过后,我亲切地叫住正准备离开教室的王雨果,问她:“那道题……” 王雨果急忙摆摆手:“我今天还有事儿,先走了啊。” 等王雨果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洛可可说:“不就是一个脑筋急转弯儿嘛,看你把班长大人给吓的。” “那我向她坦白好了。” 转眼又过去几天,上午课间时分,我和洛可可,还有班里另外两个女生,在教室前的空地上玩儿跳皮筋儿。四个人先剪子包袱锤,那两个女生输了,就一人一边儿并着两条腿撑起皮筋儿。我和洛可可从一级开始跳起,过一级皮筋儿抬高一个部位。 一级,皮筋儿撑在脚脖子。 二级,皮筋儿撑在小腿肚儿。 三级,皮筋儿撑在膝盖。 这三级分单腿撑,还是双腿撑。单腿撑的比双腿撑的,难跳,因为两条皮筋儿之间的距离更窄,跳的人不好将腿伸进去,还特别容易踩上皮筋儿,一旦踩线就坏了,该换撑皮筋儿的人来跳了。撑皮筋儿的话,一眼能看出人的胖瘦来,因为离瘦子近的地方,皮筋儿窄;离胖子近的地方,皮筋儿宽。胖子喜欢说:嗯……我今天穿的比较厚。 四级在屁股,五级在腰,六级在胳肢窝,七级在脖子,八级在头顶,再向上就是拿手举着,往往这时候只能靠侧手翻跟头翻过去。我们班上会翻的女生不多,洛可可算一个,王雨果凑合算一个。我身体素质差,一翻准栽地上。 我们经常玩儿的跳法有唱歌儿的,也有不唱歌儿的。 唱的歌儿包括:“我是一个k,来自生产队,骑着大小驴儿 ,抱着西瓜皮儿。” “一二三,三二一,过新年,穿新衣,穿新衣,要爱惜,新衣来得不容易。” “一条红纱红又红,刘.胡.兰姐姐是英雄。从小是个苦孩子,长大了是个女英雄。刘.胡.兰,十三岁,参加了革命游击队。她为人民而牺牲,生的伟大,死的光荣。” …… 今天我们跳的就是“一条红纱”。 正好看见王雨果路过,我赶紧停下来去追她。 “哎,王雨果——” 王雨果回头问我:“怎么啦?” “那道题没有答案,我胡编的。”怕她再次潜逃,我一口气快速把话说完。 王雨果愣了愣,而后咧嘴一笑:“我就说嘛,怪不得我想不出来。” 我礼貌地冲她一笑,忽然听见她说“放学一起回家”,瞬间我的笑容卡在脸上,像阴魂一样久久不散。 新一轮的折磨随即展开。 放学回家的路上,王雨果热情邀请我一块儿背诵课文《火烧云》。 我稍微动了动心思,装作不经意间提起冯圣,好奇地猜测:“像他这样的好学生,大概就是传说中的过目不忘,甭管什么课文,只要看一遍就会背了吧。” 王雨果反问:“冯圣是谁?” “一班的冯圣啊,年级第一。” 王雨果有些不高兴的样子:“你跟他很熟吗?” 我谦虚地表示:“不熟不熟,人家年年考第一,我才考第几名啊。” 每句话我都格外强调“第一”,依王雨果的脾气,见不得别人比她优秀,心里肯定别扭。果然她一言不发,闷头骑车,我放慢速度没跟上她,她骑出去老远也毫无察觉。等她反应过来,背课文的心情早已经烟消云散了。 正所谓“好了伤疤忘了疼”。没多久,王雨果又提议:“咱们来背一下《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的10到16自然段,我先起头。” ——那天修身课上,魏校长向同学们提出一个问题:“请问诸生为什么而读书?” ——同学们踊跃回答。有的说:“为明理而读书。”有的说:“为做官而读书。”也有的说:“为挣钱而读书。”“为吃饭而读书。” ——周.恩.来一直静静地坐在那里,没有抢着发言。魏校长注意到了,打手势让大家静下来,点名让他回答。周.恩.来站了起来, 清晰而坚定地回答道: ——“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 王雨果背到这里,点我的名字:“依依,你接后面的呗。” 我岔开话题:“哎你说,周.总理读书的时候是不是也像冯圣那样,年年考第一。是不是只有考年级第一的人,才能像周.恩.来总理那样,长大后特别有出息?” 王雨果默默地选择无视我的问话。 终于有一天,在我第n次提及“年级第一”等字眼时,王雨果忍不住打断我:“依依,你是不是喜欢上那个叫冯圣的了?” “没有啊。”我多么无辜。 “那你喜欢许君泽?” “许君泽是谁?” “也是一班的,那个冯圣的同班同学。” “可我不认识他啊,一班的我就知道冯圣一个,因为他是年级第一嘛。” 气氛突然异常安静,夹杂一丝丝的尴尬。 沉默几分钟后,王雨果猛开口:“不好意思,明天我有事儿,上学不叫你了。” 被吓一跳后,我迅速镇定回答:“哦。” “各怀鬼胎”的我们俩在楼道里分开前,王雨果说:“我看见学校墙上写了很多你的坏话。” “啊?” “我擦干净了,又在那儿盯过几天,不会有人再写了。” “谢谢。” 平心而论,王雨果是个很有正义感,很认真负责的班长。 “那坏话写的都是你喜欢许君泽,你以后注意点儿。” “行。”可天地良心,我确实不认识许君泽。然而也不存在向王雨果拼命解释的必要。反正自此之后,我重新恢复独自骑车上下学的生活,耳根清静许多,也省了许多口水。 中秋节那一天,爸妈带我去爷爷奶奶家。吃完午饭,我陪爷爷下楼遛食儿,远远地迎面走过来一个男生,长得很白,偏偏嘴唇红红的,像涂了大人的口红似的。我看他眼熟,不由得多瞧了几眼。谁知那男生无缘无故突然加速,冲我和爷爷飞奔而来。我吓一跳,还以为自己瞧出事儿了。 那男生停在我面前,表情紧张,却满怀期待。 “依依,我是许君泽,这一次能记起我吗?” 我当多大个事儿呢。 “我记得你啊,你不是一班的吗?咱们还是幼儿园的同班同学。” 爷爷对许君泽说:“我也记得你,上次就是你和冯家那小孙子踢足球,把我们家窗户砸破了。” 许君泽的笑脸立马变哭脸,边解释边后退:“爷爷你认错人了,我有事儿先走了。爷爷再见,依依,学校见!”跑得比什么都快。 我问爷爷:“咱家窗户破了?” 爷爷说:“冯家已经给装了块儿新玻璃。依依不用管,只要好好学习就行啦。” 我乖乖点头。 过完中秋的某一天早上,我像平常一样背着书包走进教室,里面人不多,却叫我感觉怪怪的。经常一起玩跳皮筋儿的女生指了指被打开的教室的门,后知后觉的我这才发现,门上用粉笔写了一行字:安语依喜欢许君泽,不要脸! 看来王雨果说的没错,还真有人在背后写我坏话,但是这个许君泽……我压根儿不认识好吗? 善意提醒我的女生示意我拿粉笔擦擦掉,别被更多的人瞧见。然而我婉拒了。 “没事儿。”我并不打算解释自己留着粉笔字的目的,径直坐在自己的座位上。 那女生和其他人都觉得奇怪,不过也没说什么。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陆续有同学走进教室,注意到粉笔字的指指点点,小声嘀咕,没注意到粉笔字的经“嘀咕”后也开始指指点点。直到洛可可的出现。她堵在教室门口,面色严肃地审视了一会儿,吐出三个字“神经病”,小手一挥抹掉了门上的痕迹。 我从课本里抬起头,想要阻止她已然来不及,反而被她瞪了一眼。她把自己的书包往书桌上一砸,说我:“你心可真大!” 我不以为意地笑笑:“也不知道谁乱写的,我就没当回事儿。” “来来往往都看着呢,多丢人啊,你也不擦掉。” “反正擦了还会有人写。” 果然,隔了一天,一模一样的粉笔字重新出现在我们教室门上。 我提前跟洛可可打过招呼,叫她别管。而这一次动手的却是王雨果,她不仅拿黑板擦擦干净了门上的字,并且站在讲台上,义正言辞地责问谁写的。 班里没人开口。 在我意料之中。 王雨果说:“最好自己主动承认,保证没有下次,要不然被我找出来,我告老师去,后果很严重!” 私下我劝王雨果:“算了,这么点儿小事儿不值当。” “我是班长,不管大事儿小事儿,都得查清楚!” “下一次,如果再有人乱写乱画,你先别着急擦,看看情况。” “看什么情况?”王雨果不明白地问。 “嗯……”我编不出理由,随口应付,“到时候再说。” 到了那个时候,虽然王雨果依旧不明白,但到底是个聪明的优等生,保留且保护着教室门上的“罪证”,静观其变。终于,如我所愿,“安语依喜欢许君泽”这一行字,成功进入班主任王老师的“慧眼”。 王老师立在门口,说:“老师知道,应该不是咱们班的人干的。”她又问我,“依依,你认识许君泽,他是哪个班的?” 我摇摇头:“我不认识他。” 王雨果站起来回答说:“王老师,许君泽是一班的。” 王老师转身走向一班兴师问罪去了。 “教室粉笔门”事件暂时告一段落,“凶手”始终没露面,令我担心的是,ta会不会做出更过分的事情。我并不想费力把ta揪出来,只希望能阻止ta。于是,某一天我给上附中的帅气的表哥打了个电话,拜托他第二天大课间的时候给我送本书,顺便带他参观参观我们学校。 表哥说:“依依,我就是从附小升的附中,有什么好参观的。” 不顾表哥的嫌弃与反对,我亲热地挽着他的胳膊,软磨硬泡带他在学校里溜了一圈儿。看见的同学问这是谁,我含糊回答:“外校的朋友。” 早熟的同学开玩笑:“男朋友?” “怎么可能!”表哥和我异口同声,一个激动,一个淡定。我怕露馅儿,赶紧将表哥送出校门。 没多久,我和我“男朋友”的故事在学校里传开了。班主任王老师请我上办公室解释,我发誓“那是我表哥”,她经过多方核实后,才放我回教室。同学们问王老师怎么处置我的,我发誓“那是我表哥”,他们表示很不可思议,我居然用这招骗了精明的班主任老师。我乐得不解释,乐得事情闹大,堵住那个或那些造谣我喜欢许君泽的人的嘴。 一个自称“许君泽”的人也跑来问我怎么回事。 我不答反问:“你们班是不是有女生喜欢你,或者暗恋你?” 许君泽像个不正经的学生,第一次见面就乱开玩笑:“你吃醋?” 我冷下脸:“麻烦你转告她,我不认识你,请她不要再写咱们俩的坏话 了。” 许君泽的眼神闪过伤感,闪过失落,闪过无奈,最后却只是说:“行,我知道了,我搞定。” 顿了顿,他又问:“你男朋友……” “我表哥。” 他笑了笑,说:“我就知道。” 这个男生笑起来还是挺好看的。 他倒是轻易相信我并非在掩饰什么。 然后我就梦见了他。 ☆、贺府·比剑 贺灵韵十岁的时候开始学剑。 奶娘想,她性子野,总惦记往外跑,学几招防身也是挺好一件事,就算长大后嫁到婆家,大抵不会吃亏。但考虑贺灵韵官家千金的身份,在人前,时刻得端着个大家闺秀的样子,奶娘思前想后,决定与她“约法三章”。 “小姐,你先答应我几桩事,我才能教你呦。” “当然当然,好说好说。”贺灵韵忙不迭点头。 “第一,不要轻易告诉别人你会使剑。” 贺灵韵深以为然:“嗯,大侠都很谦逊。” “第二,不要轻易把你的剑给人看。” 贺灵韵斟酌半晌,忽而恍然大悟:“奶娘果然是老江湖,深谙扮猪吃老虎的道理,示敌以弱,攻其不备,然后克敌制胜!” 奶娘淡淡道:“小姐你想多了呦。” “哦,不过我也不会那么做。大侠,是光明磊落的大侠,狭路相逢,各凭真本事取胜,决不玩欺弄人的小把戏。” 奶娘顺着贺灵韵的话讲:“小姐的心意是好的,颇具大侠风范呦,但普通人面前,剑乃凶器,该收还得收着呦。万一吓到人怎么办?人家误会你是坏蛋怎么办?” “有道理,我选择做一个深藏不露的大侠。” “小姐乖,听我最后且最要紧的一条呦。” “奶娘你说。” “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 “不行,太丢人了!”贺灵韵果断拒绝。 “这不丢人,试问小姐打得过世间所有人吗?” 贺灵韵不得不承认:“打不过,待我日后我勤学苦练,可能会……” “若小姐一出门就遇上个打不过的,却硬跟人斗到底,轻则受伤,重则毙命,日后还怎么勤学苦练,勇攀高峰呦?” 贺灵韵沉默以对。 “是不是留得青山在,才不愁没柴烧?” 贺灵韵继续沉默。 “小姐不乐意也没关系呦,不学剑也没关系呦。” “我要学。” “小姐全部答应啦?” 贺灵韵讨价还价:“最后一个,再商量商量呗。” 奶娘坚决摇头,语重心长:“小姐呦,我也是为江湖考虑。若大侠们个个逞强好胜,丝毫不顾及自己的身家性命,江湖上的大侠只会越来越少,卑鄙小 人却越来越多,后果不堪设想呦。为了江湖,请小姐一定一定保存实力!” 被深深感染的贺灵韵,重重握住奶娘的手,道:“奶娘放心,江湖就交给我们年轻的一辈!” “好,我先教小姐怎么正确持剑。” 教完握剑教剑指,教完出剑教收剑,教完剑招教步法……当然,都是最最基本的,毕竟奶娘既非武林高手,而贺灵韵又是个正儿八经的千金小姐。与此同时,贺灵韵也在学习《女诫》与《女论语》等,以及三从四德: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妇德、妇言、妇容、妇功。 《女诫》,东汉班昭作,阐述女子修身齐家之道,教导妇女敬和柔顺之礼。 《女论语》,唐宋若莘、宋若昭姐妹著,事无巨细地规范女子的一颦一笑、言行举止。 贺灵韵学得甚无趣,日日以练剑为乐,偶觉自己小有所成,便寻思找一个对手切磋切磋。然而庭院深闺里,哪有什么比试剑法的对手,这不禁使贺灵韵产生一种高处不胜寒的寂寞。没过多久,却给她想出主意来,打破高手求败的深深的寂寞感。 事实正是,贺灵韵缠上了家中护院的头头儿。 那护院是个正直又严肃的角色,姓李,讲究恪守本分,张口就“小姐,这不合规矩”,闭口即“小的不敢”,要么干脆一弯腰一抬手“小姐请回内院”。 贺灵韵劝半天见毫无成效,遂直截了当动起手来。这厢她左手掐剑指,右手握剑,扎好马步,摆出迎敌的威武架势。那厢李护院眼看避无可避,急中生智,撒开脚丫子一溜烟儿跑没影儿了。徒留贺灵韵在夕阳西照下喟叹寂寞。 但是,她没有放弃。 夜晚降临,贺灵韵换上丫鬟悦心新做的夜行衣,悄悄潜至护院们巡夜的必经之路,一人分饰两角儿,于月下娇弱高呼:“来人啊,救命啊,有刺客!”待护院们呼啦啦匆匆赶来,黑衣蒙面的她持剑跳将起,拦住其去路,张牙舞爪道:“李护院,我们决一死战!” 一声“李护院”叫发懵的李护院恰如醍醐灌顶,他淡定地收刀入鞘,道:“小姐,夜里凉,您早点回屋歇着吧。” 蒙面贺灵韵气势汹汹地叱骂道:“谁是你家小姐!睁大你的眼睛看清楚,我是刺客!胆小鬼,快来与我决一死战!” 李护院与贺灵韵,一大一小,一高一矮,一猛兽一美女,默默对峙片刻,无奈道:“小姐,您慢慢玩儿,我有事儿先走了。”带着一票 护院呼啦啦地远去了。徒留贺灵韵望月长叹:“无敌是多么,多么寂寞!” 纵然有心,她也不敢闹太大,倘若惊动她爹贺尚书,再没收她的木剑,抑或禁个足啥的,那才算是彻底玩儿完了! 贺灵韵乖乖回自己的房间睡觉去,并且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她梦见,元宵节的晚上,奶娘和悦心陪她上街赏花灯,到处是灯,到处是人,热闹非凡。一不留神,她同奶娘他们走散了,误入一个没有灯也没有人的小巷子,冷清僻静。依贺灵韵听来的经验,故事里,这种地方或多或少该发生些不寻常的事情。 果不其然,凶神恶煞般的蒙面黑衣人从天而降,手里挟持着一位姑娘。 奇怪的是,那姑娘长一张悦心的脸,于月下娇弱高呼:“来人啊,救命啊!” 未等贺灵韵喊出英雄救美的经典戏词“姑娘莫怕,我来救你”,那蒙面的彪形大汉反倒主动拦住她的去路,大刀横在身前,极其嚣张地吼道:“胆小鬼,快来与我决一死战!” 贺灵韵不知从哪儿得到一把剑,一把真正的剑,开双刃,剑身笔直,剑尖锋利,闪着寒光。她将其握在右手,轻蔑地一笑:“哼哼,看我们谁才是胆小鬼,你个坏蛋!” 二话不说,两人开打,贺灵韵三招制敌,手中剑架在那彪形大汉的脖子上。 气焰全无的大汉跪地求饶,一把扯掉蒙在脸上的黑布,露出一张熟人的面孔。贺灵韵定睛瞧仔细,竟是中秋前夕偷她香囊的姓肖的贼人的脸,尤其红嘴唇红得愈发醒目,笑容可憎。 “咦——”贺灵韵拉长音,一阵恶寒,从睡梦中骤然惊醒。 ☆、五年级·和好 五年级新学期开始,班主任老师安排了一次全班座位大调整。不幸的是,洛可可离开我,被调去和王雨果做了同桌,更不幸的是,第二天她们就打起来了。 据了解,事情起源于洛可可在两人之间划了“三八线”,而王雨果从头到尾无视她,屡屡越线。洛可可气不过,拿起课本儿重重拍在王雨果的胳膊上,而王雨果手肘一抬,正杵到洛可可的胸口。然后,大家看到一向嘻嘻哈哈的洛可可竟然哭了。 事后洛可可才告诉我,她的胸部刚刚发育,比较娇嫩,所以王雨果那一下跟要她命似的,疼得她眼泪都出来了。 出于报复,洛可可当即用指甲狠狠掐了王雨果的乳.头,而后迅速收回手,得意地瞥见王雨果瞬间涨红的脸。但没得意多久,紧接着她被王雨果一把推翻在地上。 为防止事情闹大,一发不可收拾,我赶忙跑过去拉洛可可起身,并趁机抱住她,叫她有话好好说,别动手打架。可洛可可明显在气头上,什么也听不进去,一边儿拼命挣脱我的束缚,一边儿臭骂王雨果。 “放开我,王雨果你等着,我非把你打成个猪头不可!” “你就是头猪!” “不要脸!” “250!” …… 越骂越来劲儿的洛可可猛一用力,连带我站立不稳,膝盖咚地一声磕在桌子腿儿上,又不知道在哪儿刮了一下,鲜红的血慢慢渗出,顺着小腿儿往下流。 这时有人大喊一句:“依依流血了!” 洛可可突然消停下来。 我突然觉得好像有点儿疼。 二话不说,直接休战,洛可可扶着一瘸一拐的我去医务室。我眼尖看王雨果也要离开教室,情急开口叫住她:“王雨果,拜托别告老师!” 洛可可轻蔑地说:“告啊,马屁精,谁怕谁!” 王雨果根本不理洛可可,一个字儿也没讲,只用眼神示意我她不会,一转身迅速消失在教室门外。 “哼!拽什么拽!”洛可可从鼻子里发声,手上却很温柔,继续扶着一瘸一拐的我往医务室走。估计嫌我太慢,或者走路姿势太难看,其实我知道,本质上都是因为洛可可心疼我,所以她提议背我。 但我们俩身材相当,她也并非大力水手型的,如果背我,她肯定难受,我也不会好受。于是我以容易碰到伤口为理由,坚决拒绝了她。 她换了个建议,想用“公主抱”。 我认真地看向她:“你疯啦?” “我正常得很。” “哪有女生对女生公主抱的!” “难不成你想男生对你公主抱?” “胡说八道什么!”谁料我话还没讲完,感觉身后有人小跑冲过来,带起一阵风,猛然将我抱起。我吓一大跳,四肢一挣扎,差点儿一头栽到地上去。幸亏那人使出吃奶的劲儿,稳住了我。我瞪大眼作惊恐状,盯着头顶上方这个近在咫尺的红嘴唇的男生,紧张地问:“你干嘛?你是谁?我不认识你!” 男生笑嘻嘻地说:“我认识你啊,依依别怕,我送你去医务室。” “不,不,不用,我自己能走。”我扯出一个极其勉强且难看的笑,回应他,“同学,谢谢你啊。” “你腿受伤了,得赶快包扎一下,依依不疼啊,我们马上到医务室。”他明明驴唇不对马嘴,说着说着就健步如飞。 我听见洛可可在后面一边追一边喊:“许君泽,你个臭流氓,王八蛋,你给我放下依依!” 我把脸一捂,默默向如来佛祖、观音菩萨和齐天大圣祈祷:千万不要有人认出我,不要有人听出洛可可口中的“依依”是谁。 直到接近医务室小门儿,我越来越清晰地意识到,就这么被一个陌生的男同学抱进去,似乎特别不好。可就算我求他放我下地,他也没那么容易同意。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我嗷地嚎一嗓子,痛苦地瞅着他哀鸣:“你弄疼我了!” “大哥我跟你无冤无仇,你犯不着这么折腾我吧。” “你看血流得更快了,你让我自己去看大夫,好不好?” 很奇怪,男生丝毫不为我所动,依旧笑嘻嘻的:“依依,我还不了解你啊。” “你,了,解,我……啥?”我因为深深的震惊和困惑,话都说不利索了。 男生只是加快脚步进了医务室。 在校医给我处理伤口的整个过程中,我整个人处于一种发懵的状态。 他那句话什么意思? 我怎么了? 难道我表现得不够痛苦吗? 他看穿我啦? 我最好还是保持沉默。 他说:“我送你回教室。” 我保持沉默,与洛可可对视一眼。 洛可 可心领神会,见义勇为,直截了当地轰人:“许君泽你走吧,不用你管,我送依依回班里。” 他反问我:“你腿还疼吗?” 我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 他冲我笑一笑,真的走了。 我有点儿不敢相信,他真的就这么潇洒地走了,还有,他笑得好好看。然而,我十分确定,自己压根儿不认识他,没见过他。洛可可叫他“许君泽”,许君泽就许君泽吧,反正我也从来没听说过这个名字。 在回去的路上,我劝洛可可别再和王雨果置气。 洛可可偏不。 我问她:“一开始你为什么要跟人家划‘三八线’?” “我得跟她保持距离。” “啥距离?” “就……‘三八线’的距离呗。” “你知道‘三八线’什么意思吗?” “不知道啊。” “我爸说,一个叫朝鲜的,一个叫韩国的,这俩原来是一家,后来以三八线为分界线,变成了两个国家。你也想搞分裂?” 洛可可挠挠头发,说:“大家不都喜欢搞分裂嘛,我这叫赶时髦。朝鲜跟那什么俩国家,三八节时候分的呀,所以叫三八线?” “我爸说好像是北纬38度线。”回答完我立马惊醒过来,“你别转移话题啊,待会儿进了班里,你还继续跟王雨果保持距离吗?” 洛可可惊叫连连:“当然啦,这回可不是三八线能搞定的,必须划一条长江加一条黄河!” “什么意思?” “我找你现在的同桌儿换位置,争取进一步拉大和王雨果之间的距离。” 我非常疑惑:“可可,在今天之前,你跟王雨果没起过什么冲突吧?” “没有。” “那怎么感觉多大仇多大恨似的。” 洛可可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不适合在一块儿生存。” “你用什么标准划分的?” 洛可可表达含糊。 等我慢慢琢磨透后,忽然理解她说的应该是“我妈的态度”。洛可可的妈妈,也就是我们五班的班主任老师,平时夸得最多的人,毫无疑问是王雨果;而骂得最多的,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非她的亲闺女洛可可莫属。 遗憾万分,当时我年轻不懂事,没能及 时领悟,光顾着引导洛可可主动向王雨果求和,甚至脱口而出这样的话:“好歹咱们是上过思想品德课的人,高尚一点儿。” 洛可可则回我:“谁不知道我是个菜鸟,品德课尤其差,在马路边儿捡到一分钱也不会交到警察叔叔手里面。” 总之,谈话向不愉快的方向发展,我适时打住。不过,洛可可依旧依言和我做回了同桌,“官方安排”的我的新同桌也是一副很乐意和王雨果做同桌的样子,皆大欢喜。 等班主任发现的时候,她却不欢喜。 班主任王老师质问她的闺女洛可可,怎么私自调换座位! 洛可可是这样回答的:“您布置的那个关于第一次的作文儿,我不太会写,想叫安语依教教我。您不是老拿她的作文儿当范文儿嘛,我正好学习学习。” “你原来的同桌儿王雨果,作文儿写得也不错,你跟她学习没?” 洛可可阴阳怪气地说:“写得好不一定教得好。” 王老师明显误会了,带出丝丝怒意:“你这是讽刺我教得不好,所以你不会写作文儿?” 洛可可忙澄清:“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是我个人悟性不够。王老师教得当然好,名师才能出高徒,安语依和王雨果就是最佳的证明!我觉得,安语依的文风更适合我,所以我想向她看齐。” “就你还懂文风?” 洛可可谦虚表示:“是王老师教得好,连我都懂文风。” “那我就等着看你这一回有没有进步。”王老师不愧是教语文的,一句话传达出两个消息:好消息是她默认洛可可继续做我的同桌,坏消息则是洛可可这一回的作文必须有!进!步! 愁坏了洛可可。 她问我:“咋写?” 我问她:“你准备写第一次干啥?” “我不知道,你写的啥?” “第一次骑自行车。” “那我也写这个。” “你还记得自己第一次骑车是什么时候吗?” 洛可可想了一会儿,摇摇头:“不记得了。” “姑奶奶,都不记得了你怎么写,瞎编啊?” 洛可可天真地反问我:“写作文不就是瞎编凑字数吗?” 我郑重教育她:“你如果想把作文写好,就一定不能瞎编,得写真事儿,写自己真实的感受。” “我没感受。”洛可可往上翻白眼儿。 我努力启发她:“你好好回忆一下,你小时候做的那些事儿当中,你印象最深的,又是第一次做的,有没有?” 洛可可又想了一会儿,说:“我妈第一次带我去游乐园,算不算?” “当然算!” “可我觉得没什么好写的。” “开头儿你要交代一下时间和地点,都有谁,就是人物。然后再描述一下那天的天气怎么样,你心情怎么样,你们怎么去的游乐园,游乐园里边儿有什么,人多不多,你们都玩儿了什么,等等等等。总之就是把整个过程从头到尾讲一遍,最好有详有略,就是拣重要的说,中间穿插一些环境描写啊,你的心理活动啊……” 洛可可貌似一头雾水,困惑地问:“什么是重要的,什么是不重要的?” “这个……”我组织了一下语言,“我觉得吧,你还记得的肯定就是重要的,不记得的肯定就不重要。” “废话,不记得的让我咋写,又不让我编。” “那你就挑有意思的地方写。”我补充道,“哦对了,最重要的是主题,跟主题相关的就是重要的,肯定得写,不相关的就不用写了。” “主题是个什么东东?” “你写这篇作文儿的目的是什么,换句话说,你为什么写这篇作文儿。” “这不是老师布置的作业吗?” 老天!我闭眼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睁开眼单手撑住下巴,望着洛可可说:“这样吧,我问你,你为什么对第一次去游乐园印象深刻?” 慢慢地,洛可可陷入回忆:”那是我妈第一次带我出去玩儿,不是什么成绩进步后的奖励,也不是什么鼓励之类的,就是单纯带我去玩儿。那天我玩儿得挺开心的。” 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听完心里酸酸的。 一时间我们俩都沉默了。 猛然,洛可可一拍桌子,一撸袖子,说:“我好像知道怎么写了,不对,应该是泉思才涌!” “应该是才思泉涌。”我纠正她。 她大手一挥:“一个意思。” 我提醒她:“你可以用点儿修辞,最后再升华一下感情啊深化一下主题啊。” “修辞?” “比喻、拟人、排比……” “不太会……” “什么什么像什么什么一样,什么什么好像什么什么,你不会啊?” “这个我会!好像身体被掏空……”洛可可好像念了一句广告语。 我急拨拉她的胳膊:“那不是比喻。算了,你别乱写,省得减分儿。” “我写完你帮我看看呗,把把关。” 她大概写了一天一夜。 八百字,字字潦草,没有分段,我看完后眼眶却红了。尤其是结尾处,洛可可写道:我希望,世界上所有的母亲对孩子的爱,都是没有条件的,不管孩子是高是矮,是胖是瘦,考试考了100分还是0分,成绩排正数第一还是倒数第一。母亲爱孩子应该是天经地义的,就像早晨太阳从东边升起,傍晚太阳从西边落下;就像冬天会下雪,春天会开花;就像老母鸡带着小鸡找虫子吃;就像孩子爱母亲;就像我从来都不在乎,我的妈妈是当一名人民教师,还是去卖包子。 如此朴实无华,真情流露,我竟没什么建议可提,只帮洛可可分了段落,改了错别字。 洛可可满怀期待地追问怎么样。 我实话实说:“我觉得挺好,甚至可以当范文儿。” 洛可可满脸小骄傲。 然而在接下来的作文课上,王雨果和我的作文再次被当成范文朗读,自始至终语文老师并没有提起洛可可的作文。但是她默许洛可可继续做我的同桌。几天后,洛可可告诉我,周末她妈妈带她重玩儿游乐园,从头到尾也没提过她的作文。 啊哈,大人的世界,我们果然不懂。 转眼暑假来临,转眼暑假即将结束。洛可可突然打电话给我,说眼看要开学了,可她那本《暑假作业》还没写完,好多题目都不会做。 我邀请她来我家,我给她讲题。 “你都写完啦?” “对啊。” “借我抄抄呗。” “不行。” “那你来我家,行不?” 我回答道:“我爸妈上班去了,我得留下来看家。” 洛可可扭扭捏捏,讨价还价,完全不像平常那样爽快。 我心里明镜似的,洛可可知道我同王雨果住一栋楼,她怕来我家会撞见王雨果。但是我也没戳穿她,等她自己拿主意。依洛可可的性子,不该怕东怕西。 “行!我明天去!”洛可可一声吼。 从电话里,我依稀听见她拍桌子的声音。 次日,晴,热,无风。一大早,我们家迎来了戴着鸭舌帽,戴着大口罩的洛可可。她把自己整得像明星出行一样,进门后一摘帽子和口罩,好家伙,一脑门儿汗! 这又是何必呢?但我仍然没戳穿她“防晒”的借口。 正式开始学习前,洛可可给我看她新写的一篇作文——《晏子使楚》读后感,开头:“晏子个子很矮,大概一米五吧。”高.潮:“著名小品演员潘长江曾经说过,董存瑞个儿不高,关键敢举炸药包;雷锋同志个儿不大,可他的精神传天下。”结束:“奋起吧,矮子!”中心思想:凡是浓缩的都是精华。 手拿作文,我眼睛一眨不眨地盯了洛可可几秒钟,什么也说不出来。 洛可可急忙表白自己:“照你讲的,我这写的全都是真实感受,真得不能再真!” 我轻描淡写地夸她:“你太有才了。” 她得意洋洋地自谦:“托晏子他老人家的福。” “你是喜欢晏子呢,还是讨厌晏子?” “当然喜欢,喜欢得不得了!” “那我就放心了。” “什么意思?”洛可可抓不住我的重点。 “我也很喜欢他,机智勇敢,不畏强权,又能干又爱国,优点多得不得了,可你怎么老揪着人家身高说事儿?” “我这叫欲扬先抑。” “好吧。”我换种表达方式,“你有没有听过‘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听过啊。” 我见她没反应,只好改口:“下回写作文,你可以试试这个主题。” 洛可可点头:“不错。” 认命的我决定暂时跳出语文的怪圈儿,投入数学的怀抱,教洛可可列方程解应用题。 “不管有没有思路,先写一个‘解’。” “然后设x。” “列出方程式。” “求x。” “最后写‘答’。” 其实洛可可本质聪明,只是懒而已,我教她数学题,一点就通。她在我的房间里愉快地做起来,我去客厅给她拿饮料。 门铃声响。 唉,居然是王雨果,我表示惊奇,以及窃喜。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择日不如撞日。踏破铁 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嗯,大致是我此刻心情的写真。 无论如何,不惜一切代价,把王雨果留下来! 谁知人家仅仅是上门送个水果而已。 “王雨果,我爸妈都不在家,你坐会儿再走吧。” “行。” “你先等我一下。”我给王雨果递过去一瓶饮料,然后从她带来的樱桃里挑出一些,拿进卧室请洛可可品尝。 俗话说:吃人家的嘴软,拿人家的手短。 在洛可可吃得正开心的时候,我突然开口:“这是王雨果特意送来的,她就在客厅,你要不要出去打个招呼?” 洛可可艰难地咽下嘴巴里咀嚼了一半儿的樱桃,眼巴巴直愣愣望着我。 我循循善诱:“吃了人家的樱桃,不跟人家说声谢谢?” “你陷害我!”洛可可怒指我。 “没有啊,我知道你喜欢吃樱桃,所以先拿给你尝尝。你如果不想见她,那就留在这儿继续吃,我出去招待一下人家。” 洛可可看了看樱桃,又看了看我,鼓起腮帮子,说:“我不是那种小气的人!哼!”昂首挺胸站直了,小碎步尾随我到客厅见客。 起初洛可可有些拘束,但瞧人家王雨果落落大方的,她也放下架子,主动道谢:“谢谢你的樱桃啊,很好吃。” “嗯,不客气。”王雨果眼神平淡,言语寡淡。 看不下去的我只好在中间牵线搭桥:“王雨果你要是没什么事儿的话,能不能给洛可可讲道题?那道题太难了,我讲不通。” 洛可可刚想反驳,我打断她,向王雨果解释:“她很聪明,主要是我嘴笨,表达有问题,所以一直没讲明白。你给她讲,她肯定一点就通。” 洛可可说:“不用。” 王雨果说:“行吧。” 我装作只听见王雨果的话,喜笑颜开地说:“那我先谢谢你,我们去我房间。” 结果讲着讲着题,讲到了床上。 我们仨并排横躺在我的小床上,仰面看天花板,瞎聊一些心事。 洛可可问:“你们有暗恋的人吗?” “我没有。” “我也没有。” “唉,我也米有。” “有人暗恋你们吗?” “既然是暗恋,我怎么知道?” “应该没有。” “少来,我掐指一算,许君泽那小子准暗恋你!” “对,他从幼儿园开始就喜欢黏着依依。” “那个……我弱弱地问一句,许君泽是谁?” “哎呦,一个暑假没过完,你都把人家给忘干净啦?” “依依老这样,装不认识他。” “我真不认识他。” “行啦行啦,不说许君泽,咱们说说冯圣吧。” “没兴趣。” 我偷偷笑了。 …… 晚上,躺过三个人的床,再次换成我一个人睡的时候,有点儿孤独的感觉。假如未来的一天,妈妈给我生个妹妹该多好,像梦里的贺灵韵那样的。 ☆、贺府·伤心 十一岁,是贺灵韵自出生以来最伤心的一年。因为女先生即将远嫁他方,不能再继续教她。而在送别女先生的当天,贺灵韵哭成个泪人儿。 “先生啊,徒儿舍不得您哪!呜呜呜啊……” “我也舍不得你,灵韵,但你我身为女儿家,嫁人是迟早的事。在家从父,出嫁从夫,由不得自己。” “由得由得!日后若我不愿嫁人,谁也强迫不了我!” “祝你好运。”女先生向贺灵韵挥挥手,转身离开了。 贺灵韵一把抱住奶娘,哭道:“我好难过,我难过得快要死掉啦!” 奶娘轻轻一巴掌拍在贺灵韵的嘴上,佯怒道:“别瞎说。” “啊啊啊,我不要先生走,我要跟着先生去!” “你先生出嫁,你跟去做什么?” “我可以给她当个陪嫁丫头。” “我的大小姐呦,清醒点儿吧,你还有贺府,老爷。”奶娘顿了顿,再添上一句,“你的江湖和大侠呦。” 贺灵韵止住眼泪,可怜巴巴地问:“那先生嫁得好吗?” “据说男方家境富裕,先生嫁过去,该是生活无忧。” “那先生嫁的人,身子壮不壮,模样俊不俊?” “这个……不清楚呦。” “我问先生去。”贺灵韵作势欲追。 奶娘忙拖住她的手腕儿:“先生也没见过呦。” “啊?”贺灵韵既惊且疑。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呦,就这么定下了,俩人没见面是再正常不过的。” “若是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怎么办?” “爹娘安排的,门当户对正合适呦,大抵不会错,天长日久总能生出感情来。” “若是生不出感情,怎么办?”贺灵韵颇较真儿。 “两口子过日子呦,哪有过不下去的日子。” “搁我身上,定过不下去!他日嫁人,我必得找个自己喜欢的!” “都依小姐呦,我们开饭吧。”奶娘连哄带骗。 贺灵韵依旧抱住奶娘哇哇地哭:“先生连饭都不陪我吃一顿,日后再无缘分,呜呜呜,人家真的伤心死啦。” 奶娘忽而正色道:“小姐,生离死别,人生常态,你如此看不开,哭哭啼啼,不依不饶,传到江湖上去,你还能立足吗? 未入江湖,就被江湖中人耻笑,你还……” 贺灵韵“哼”地打断奶娘的话,狠抹一把眼泪,痛下决心道:“不哭了,吃饭!” 此事才算告一段落。 自女先生走后,加之贺灵韵她爹贺尚书公务繁忙,整天早出晚归不在家,大体上贺灵韵处于一种“放养”的状态。除去每日的吃喝拉撒睡,她只管扎扎马步打打拳,活动活动筋骨练练剑,小日子过得十分悠闲自在。 年底时候,贺尚书幡然醒悟过来,记起自己还有个亲生女儿养在深闺,却是位性气乖张、行为顽皮、不学无术的主儿。他决定将其送往老友之女专为女子开设的书院,一来眼不见心不烦,二来好教她在那里以老友之女为榜样,潜心修学,学有所成,成为一名蕙质兰心、知书达礼、柳絮才高的大家闺秀。 谁知贺灵韵另作他想,道:“爹,不如您送我去武馆吧,一来强身健体,二来等我成为一名武林高手后,还可以保护您!” 她爹气得手直抖,到底忍下了没甩她巴掌,袍袖一挥,背过身怒道:“没商量!” “那……总要留我在家过完年,再走也不迟。”贺灵韵低头嘟嘴,满脸愁容,“娘不在,倘若我也离开了,家里冷清得厉害,过年没人陪您,您更寂寞不是?” 贺尚书欲急眼反驳“谁说老子寂寞”,但难得女儿贴心一回,便默许她所言,道了一声“依你”。 很快年关来至。 大年三十后半夜,贺灵韵从睡梦中惊醒,乍发现自己身上趴着一个人,一时愣怔当场。她与那人四目相对,眨眨眼,头脑逐渐清醒,双眼愈睁愈大。既惊且怒,贺灵韵欲放声尖叫,却被那人抢先捂住嘴唇,不由她陡生狠意,张嘴咬在那人手心,右腿一收一放踹在那人腰间。那一脚用了十足功力,被踹之人疏于防范,恰恰中招翻倒地上。 地上之人不痛不痒,不嗔不怪,反笑道:“许久不见,力气长了不少。” 贺灵韵从床上翻身而起,横眉怒指:“你给我滚出去!” 地上之人换个舒服的姿势继续席地而坐,谈笑风生以四两拨千斤:“脾气也见长了,当真吾家有女初长成啊!” 莫名其妙的一番感慨直教贺灵韵几乎干呕。她迅速恢复镇定,严肃问道:“三更半夜你来做什么?又想偷东西?” “对啊,敢问小姐的心可否给在下偷取?” 贺灵韵做出个呕吐的姿势,骂道:“ 不要脸,登徒子,臭无赖,赶紧从我家滚出去,否则我对你不客气!” “你就这么对待自己的师父,唉,叫我如此伤心。” “你根本不配做我师父!我早不认你了!” “不做师父,做夫君更好。” “呸——”贺灵韵啐一口,随手摸到自己的兵器,举剑便刺。 不料对方防备在心,轻而易举地躲过。她接连变招,对方见招拆招,游刃有余,只守不攻,始终笑意盈盈地露出一张红嘴唇和满口大白牙,却在黑夜中瞧不真切,恰逢如水的月光淌过来淌过去,一晃一晃的,愈显朦胧。 屡战屡败,贺灵韵却永不言败,再接再厉,一剑击向对方的胸口。对方吸气堪堪避开,就她的去势轻轻一带——咦,我怎么被他抱住了?贺灵韵深觉离奇诡异。然不等她有所反应,便听得对方在自己耳边传话:“待你长大后,我三书六礼来娶你,可好?” 只换回贺灵韵一个简洁有力、砸地出声的“滚”字。 一个大声的“滚”字召唤忠仆悦心现身。 “小姐,你醒啦?”忠仆睡眼惺忪。 “悦心,叫李护院,咱家遭小偷了!”勇主振臂高呼。 “好嘞!”随后是杀猪般的吼叫,“李护院——李护院——抓小偷啊——抓小偷——”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黑暗中那人放开贺灵韵,趁其不备在她的脸颊边落下轻轻一吻,启齿立誓,掷地有声:“等我来娶你!”转身乘月色而去,翻出窗外,连跳两下,跃上墙头,消失不见。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轻功”? 贺灵韵陷入沉思,早将“采花贼”对自己的轻薄,连同对他本人的追讨抛至九霄云外。 此后为了练习所谓的“轻功”,贺灵韵不惜爬树爬墙头,不幸手滑脚踩空,摔个头破血流。奶娘又是心疼又是生气,只怪她不懂得爱护自己。岂料贺灵韵摆摆手,大言不惭道:“习武之人谁能不受点儿伤流点儿血,这算不得什么!” “被你爹知道,非打断你的腿不可呦。”奶娘吓唬她。知贺灵韵者莫过于奶娘,令贺灵韵惧者莫过于她爹贺尚书。 闻听此言,贺灵韵摸了摸自己的大腿,哎呦哎呦地叫道:“奶娘,我的腿好疼,该不会已经摔断了吧?” “啊呦,我的祖宗呦,别动别动,忍着点儿哦,大夫马上就到!”奶娘说着还偷偷抹一把眼泪。 幸而腿没断,只是伤着了筋骨,需静卧修养。可怜贺灵韵天性好动,如今却不得已似懒猪般躺在床上,听外面的鞭炮声,吃奶娘喂的大馅儿饺子,偶尔哼唧两声。 这个年过得忒没意思,直教她唉声叹气不停。 这个年一过,她便会被送去外面书院读书,也不知是福是祸。 望着窗外的天,贺灵韵无比惆怅。 ☆、六年级·辣条 正当六年级,大家都为小升初的考试积极准备着,王雨果突然宣布,她要离开了。 “为什么?” “我爸调到北京上班,我妈和我也跟着去,他们已经在那边给我找好新学校了。” “去北京挺好,有天.安.门、故宫和长城,听说在北京念书,上北大清华也比较容易。”我虽然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仍是有些不舍得。 王雨果问我:“你想去北大还是清华?” “我,我不知道,大概……北大吧。”我犹犹豫豫,没有太多自信,“但是我很可能考不上。” 王雨果自信道:“我想去清华,反正清华和北大两个学校离得挺近的,你去北大也没关系,到时候咱们俩还能在一起学习一起玩儿。你好好加油,肯定能考上北大,咱们约定大学里见,好不好?” “呃……好吧。” “拉钩!”王雨果伸出右手小拇指。 我也伸出右手小拇指。 两个人的手指勾在一起,随着“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的誓词来回摇动,像河水里飘荡的小船,晃晃悠悠,优哉游哉,却坚定不移地向着前方行驶,正如二人稚嫩的眼睛中对友谊的珍视,对成长的渴望,对未来的向往,虽漫漫前途不可测,但矢志不移,此心不渝。 在王雨果远去北京的当天,我和洛可可两人分别赠送给她一份离别礼物,我送了一副五子棋,而洛可可送的则是一盒大大泡泡糖。王雨果走后,我坐在学校操场的角落里发呆,回想这些年和她一起度过的日子,虽然有可能是不开心多于开心,但总体来讲,其实她对我一直不错。 我发了好一会儿呆,心里想,等上课铃声响了,我再慢悠悠回教室去。 结果没等到上课铃响,倒把洛可可给等来了。 洛可可气势汹汹跑近我,一伸手将我从地上揪起来,言简意赅:“跟我走!” “去哪儿啊?”我问她。她这样的架势太招人好奇了。 “学校门口小卖部!”洛可可气得瞪眼噘嘴,“那个臭老板找错钱了,差我一块钱,我刚刚去跟他要,他死活不还我,也不承认,你去给我作证!” “你什么时候买的东西?” “昨天才给王雨果买的泡泡糖啊。” “都这么长时间了,人家肯定不会承认,还以为是你讹人呢。” “我一个遵纪守法 的学生讹他干嘛!昨天我买了50个泡泡糖,5块钱,我给了那老板10块钱,他该找我5块钱,当时我没查直接塞口袋儿了,后来才发现他给我那一卷儿钱,一张两块的两张一块的,总共才四块钱,少一块。他把钱都卷一块儿,肯定是诚心骗人的,就骗我这种不爱数钱的小孩儿。”洛可可越说越来劲,正义感蹭蹭蹭往上涨,“指不定他骗过多少人呢,绝对不能纵容他,我非要回来不可,还得好好教育教育他!” “你确定他少找你一块钱?” “特别确定!” “那……咱们去试试吧,不过你先别跟人家急,好好说,兴许人家不是故意的。” “看情况。”洛可可潇洒一转身,向学校门口快步走去。 我小跑着跟上她。 出了学校的门,一进小卖部的门,就看见坐在柜台后面的老板翘着二郎腿儿,嗑着瓜子儿,斜着眼睛瞧洛可可和我。我们俩还没开口呢,老板优雅地吐出一个瓜子壳儿,貌似和蔼地先声夺人:“小妹妹,没有零花钱了,回家找爸爸妈妈要,实在不行,也可以找爷爷奶奶姥爷姥姥,你叔你婶儿你大姨什么的。我又不是你们家亲戚,过年你也没给我磕过头,总不好意思伸手跟我要压岁钱吧。” 不但如此,他更是十分好心地提出建议:“就算你给我磕头也没用,我这小本生意,拿不出多余的钱来做好事儿,大街上有钱人多得是,要不你去马路边儿试试?没准儿能磕出一块五毛呢。” 洛可可一面气得几乎炸掉,一面却有点儿犯迷糊,老板的话叫她似懂非懂。但好在她聪明,知道那肯定是一箩筐的坏话、烂话,于是毫不畏惧地回击道:“叫我给你磕头?你有病吧?你个老光棍儿,自己没钱娶媳妇儿就讹我的钱,太不要脸了!” 眼看小卖部的老板也气得不轻,瓜子儿也不嗑了,一把摔在地上,二郎腿儿也不翘了,刷地站起来,怒目相向:“小姑娘嘴巴放干净点儿!” 原本我以为这个老板只是故意,或者无意中昧下了洛可可的钱,没想到他说话如此难听。虽然洛可可骂人直接不拐弯儿,但比起他的冷嘲热讽,简直干净太多了。这一块钱,当真不能便宜他,而且必须像洛可可说的那样,教育教育他。 恰在这时候,上课铃打响了,我赶紧拉住已经炸毛的洛可可,小声告诉她:“先回去上课,待会儿下课了再过来跟他算账,我帮你。” 洛可可冲老板一比划:“有种你等着!” 老板哼唧哼唧,坐下继续嗑瓜子儿。 等我们俩下课后再去找他时,发现他还在嗑瓜子儿。我由衷羡慕:开小卖部就是好哇,想吃什么零食可以敞开了吃。但是,我最羡慕的却要属家里开超市的,比小卖部大,一切东西,应有尽有。 我向洛可可借一块钱。 洛可可惊讶地反问:“你还想在这儿买东西?” “放心,待会儿肯定物归原主。”我压低声音安慰她。 洛可可半信半疑将钱塞给我。 我手里攥着钱,装作没事儿人似的,站在柜台外面挑东西。柜台偏矮,比较适合我们小学生的身高,我在上面挑来挑去挑半天,选了两袋小浣熊干脆面,刚好凑够一块钱。然而我仍然装作不知道的样子,问:“老板,多少钱?” “一块钱。”老板白我一眼,没什么好口气。 我刻意在老板的眼皮子底下晃了晃手里的钱,拿起那两袋干脆面,继续挑挑选选,相中了一毛钱一根的辣条。 “老板,我要十根,多少钱?” “一块钱。” “麻烦你用袋子给我装起来。” 老板转身去找袋子,我趁机把攥在手里的钱放进洛可可的衣兜儿里,天真无邪地等着老板装辣条给我。等老板装好后,我顺其自然地接过来,说:“干脆面一块钱,辣条儿一块钱,我用干脆面换辣条儿,可以吧。” 放下干脆面,拎起辣条,我示意洛可可一起离开。 “等等!”老板叫住我,“没给钱呢!” “什么没给钱?”我状似疑惑。 “你辣条儿没给钱呢。” “我用两袋干脆面换的呀。” “你干脆面也没给钱。” “我没拿啊,这不在这儿呢。”我指着刚刚被我挑中又被无情抛弃的小浣熊干脆面。 “你,你就是没给钱!”老板闹不明白,一副耍无赖的模样。 “我到底哪个没给你钱?” “辣条儿。” “辣条儿一块钱,干脆面一块钱,等价交换,我为什么还要再多给你钱?” “那你干脆面没给钱。” “你看清楚,我只拿了辣条儿,没拿干脆面,为什么要给干脆面的钱?” “可,可,可你一分钱也没给过我。” “你说吧,我该给你什么钱?” “辣条儿。” 我再一次重复自己的话。 老板改口:“干脆面。” 我耐心地继续重复自己的话。 说半天,老板终于,突然,开了窍,大吼道:“干脆面是我家的,你又没花钱买,凭什么拿我的干脆面来换我的辣条儿!” 我撇撇嘴,不置可否。 旁边的洛可可一脸惊吓兼慌张,直朝我挤眼睛,强烈建议我赶快撒腿跑。 剑拔弩张之际,我镇定地回答老板:“谁说我没花钱买?干脆面就是我花一块钱买的。”不等老板反驳,我接着自说自话,“我今天身上就带了一块钱,进门的时候就握在手心里,刚刚买干脆面的时候,您看到了呀。” 老板犹豫地点了点头,大概是猜不透我在搞什么鬼。 我趁热打铁:“我给您了呀。” 老板一愣,反应过来立马回嘴:“没给!你没给我,打你进门到现在,你半毛钱也没给过我!” “我确实给了,现在我身上才是半毛钱也没有。”我多么无辜地解释,还把所有的衣兜儿翻出来给老板看,以证明自己的清白。 这会儿老板倒变得聪明了,指着洛可可对我说:“你是不是趁我不注意,偷偷把钱交给她了?” 洛可可一听,火蹭蹭冒上来,讲起话来嗓门高,嘴巴大张大合,像是恨不得咬死小卖部的老板:“你昨天就找给我一张两块的两张一块的,统共四块钱,我现在还是只有四块钱,这是我自己的钱!”刷地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把钞票,赫然是一张两块钱两张一块钱,共四块钱。 老板傻在当场,暂时接不上话。 正巧小卖部门口响起一个声音,是我们班的学习委员,她催道:“安语依,洛可可,都打过铃了,还不回去上课?” 趁机,我和洛可可提着胜利果实——一袋辣条,跟着学习委员的脚步,疯跑向教室。 天真的洛可可以为事情到此结束,但我很负责任地通知她,明天放学后继续。 按照原计划,下午放学后,我和洛可可再次光临学校门口的小卖部。那老板一见我俩进来,脸色立马变得相当难看,说话很冲:“又来干啥?先前我欠你们一块钱,昨个儿你们俩合伙坑我十根辣条儿,两清了,还想咋地!” “哦,那这么说,少找一块钱的 事儿您承认了。” 洛可可顺着我的话说:“你不是口口声声说钱没少吗,还让我为一块钱给你磕头,真把自己当回事儿了!我看你就是专门用这种法子偷昧人家的钱,黑心的奸商!就应该让警察叔叔把你抓起来,扔到监狱里边去,让老鼠咬死你!” 老板猛一拍桌子,气势嚣张地说:“小姑娘长挺漂亮,嘴巴怎么这么臭!你一个小破孩儿,能耐什么啊你,想上房啊!少你一块钱怎么了,你们从我这儿买辣条儿可也没给钱!” 我淡定地直视老板,无比平静:“辣条儿的钱我给过了,所以您差洛可可的那一块钱,麻烦您补给她。” “放屁!你什么时候给过辣条儿的钱?” “昨天买的,昨天给的。另外,请您注意文明用语。” “用不着你教我!我说没给就没给!” 我不慌不忙,一笔账一笔账慢慢算:“前天在你这儿买泡泡糖,你差我们一块钱,昨天来找你要,你硬不承认。今天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你亲口说就是差了一块钱。昨天在你这儿买辣条儿,明明我们付过钱了,今天你又不承认,硬说我们没给钱。老板,您开小卖部,就是靠着说话不算数来挣钱的吗?” 四周围满看热闹的人,不管是高年级的,还是低年级的,都哈哈大笑起来。其中一个拨开人群走到我面前,笑嘻嘻看我一眼,然后转向老板说:“老板聪明啊,靠这种方法挣不少钱吧。”接着又转向众人,“我说你们这些天天在这儿买东西的,被人坑了都不知道,赶紧想想被坑过多少钱,好好跟老板算一算账。” 别看这个男生长相白净,薄薄的红嘴唇一张一闭,偶尔露出小白牙来,又帅又可爱。但他讲话的样子总给人一种不良学生的痞气。 人群中长得黑瘦黑瘦的一小男生朝他囔道:“君哥,这谁记得啊?” 叫“君哥”的白男生瞪黑男生一眼,黑男生就乖乖闭嘴,如同拉上封条似的。 “我记得。”人群中响起另一个声音,不高不低,清朗纯正,大家都自动为他让出道儿来。那男生身板儿挺得溜直,笑容和煦,不紧不慢地走到白男生旁边,“我来跟老板算一算。” 呦,这不是年级第一的冯圣吗! 故事的发展急转直下,我和洛可可被挤到角落里,莫名由参与者变成了旁观者。我小声问她:“冯圣和那长得白、嘴唇红的男生认识?” “认识?开玩笑!他们俩 关系好的能穿一条裤子!”洛可可翻了记意味不明的大白眼。 所以说,这两位是串通好的,准备合伙儿干点……啥? 反正同我无关,老板自求多福。我拉起洛可可,悄悄退出了小卖部。 走去学校车棚的路上,洛可可老大不乐意地埋怨我:“你那么着急骑车回家啊?咱们应该多待会儿,看看许君泽、冯圣那俩小子搞什么鬼。” “肯定不是什么好鬼,免得惹麻烦。” “老板还欠我一块钱没给呢。” “算了,咱们还白拿人家一袋儿辣条儿呢。” “辣条儿不是昨天拿的吗?你说今天继续,我以为不得弄他仨瓜俩枣儿的。就这么地,半途而废啦?” “原本我想照你的意思,教育教育小卖部的老板。但看刚才那架势,老板受的教训……”我吐了吐舌头,“谁知道多大呢。咱们也没吃亏,别添乱了。” “我就看看,不说话。” “别,千万别,你早点回家吧,晚了你妈又要数落你。”我催她,“你先走吧,我自己去推车。” “好吧。”洛可可不情不愿。 我不放心地连叮嘱带吓唬:“你可别回小卖部看热闹啊,叫那老板盯上你,说不准就去你妈那儿告你状,不管真的假的,你妈都不会轻易放过你的。” “他敢告我!” “你想试试?” 很明显,洛可可压根儿不想尝试,冲我一摆手:“回家就回家。” 我们背道而驰。 推上车,我也出了校门,但刚骑车没走多远,猛然感觉像被谁拽住似的,不仅前行不得,连脚蹬子也丝毫踩不动。我下了车,回头一看,果然有人死死地拉着我的车后座,还厚脸皮地冲我直乐。 这不是小卖部里那个小白脸红嘴唇的男生么? 有毛病啊! 我皱眉刚想问他怎么回事,他反倒先开口告我一状:“依依你不地道,我在那儿给你出头,你自己居然偷偷溜走了,也不等我。” 第一,我根本不认识你;第二,我没叫你为我出头,我也不知道你是在为我出头;第三,我那是悄悄离开,没有偷偷摸摸,想走想留是□□;第四,我为什么要等你,我凭什么要等你! 但是,我只一板一眼对他说“谢谢,再见”,然后重新骑上车,准备出发——出发——唉?出发不 了。我回头再一看,他还在死死地拉着我的车后座,依然厚脸皮地冲我乐。 我停下来同他讲道理:“同学,我要回家,请你放手好吗?” “我送你。”他的笑像贴在脸上一样,没变过,也撕不下来。 “谢谢你的好意,不用了,我骑车回去。” “我骑你的车带你回去。” 我惊讶又嫌弃的表情一闪而过,却彬彬有礼地拒绝:“不麻烦你了,我自己骑回去没问题。” 他干脆往我的车后座上一坐,无赖到底的模样:“那麻烦你载我回家喽。” 耍流氓啊! 我板起脸警告他:“同学,不好意思,我车小驮不了俩人,否则会车毁人亡的。”想了想又提出建议,“不然这样,我给你钱,你坐公交回家吧。” 他盯着我十分认真的模样,哭笑不得地从车上下来。 我双手扶车把,心里早打定主意,眼见他屁股离了后座儿,敏捷的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噌一下蹿上车,狂蹬几圈儿向前方冲去。耳边有风送来他的声音和喘息:“慢点儿——依依——你慢点儿”,但我不慢反快,他越大声叫,我越用力骑得更快。最后隐约能听到“注意安全”四个字,剩下的全是风声和马路上乱糟糟的车来人往的噪音。 呼……终于甩掉了! 时间便在这学习与玩耍中,重复着,一天天过去,没有太多波澜。 迫不及待想要长大的我总嫌时间过得慢,心心念念着寒假什么时候到,新年什么时候来。要说过年的好处,简直数不清:过新年就长一岁,还有压岁钱收,不用早起,不用上学,可以肆无忌惮地看电视,大年三十的晚上守在电视机前看春节联欢晚会,看胖胖的赵忠祥和不知道叫倪萍还是鞠萍的阿姨;吃饺子,还有其他各种各样好吃的,穿新衣服,贴对联儿,放鞭炮,放礼花,串亲戚,热闹得不得了;下大雪,厚厚的积雪,整个世界变得洁白又漂亮…… 大年初一的早上,原打算赖床到天荒地老的我,乍听见妈妈喊了一句“下雪啦”,于是一骨碌从暖和的被窝里爬起来,火速穿好白色羽绒服与红色小靴子,戴上帽子与手套,蹬蹬蹬马不停蹄地跑下楼去。 哇塞—— 真的下雪了! 好美! 从窗户往外看就是不如身临其境去欣赏好,不仅能目睹雪的颜色,还能感受到雪独特的温柔的凉意,甚至 能嗅到雪的味道。 那么干净,那么安静,那么纯洁,那么美丽! 远望,雪中正有人向我走来,高高的个子,白白的皮肤,红红的嘴唇,离得越近,笑得越开心。他穿着深褐色的羽绒服,没戴帽子也没戴手套,单手抱一只扎了蝴蝶结的礼品盒,漂亮又帅气。 咦,那不是许君泽吗? 他来干嘛?找我的? 突然觉得不好意思起来。 许君泽一直走到我面前停下,整整高我一个头,俯视着我,笑说:“新年快乐!” “新,新年快乐!” “送你的。”他把礼品盒递给我。 我没接,扭捏地表示:“新年礼物哦,可是我……” “送你就收着。” “好吧,谢谢。”我接过来捧在手里,征询他的意见,“能拆开看看吗?” “你傻啊,礼物不拆开拿回去当摆设?”他半开玩笑地数落我,顺带捂上我的脸,语气带了一丝责备,“出门怎么不戴围脖,小脸儿冻得红彤彤的。” 瞬间我静止了好几秒。 心跳好像停了,突然又猛烈加速。 脸好像僵了,突然又热腾腾烧起来。 慌乱间我推他一把,嗔怪地瞥他一眼,低头专心拆礼物。 盒子里是两个小布偶——穿着结婚礼服的小美人鱼和王子,两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而甜蜜的微笑。 啊? 我奇怪地抬头看他:“这是?” 许君泽认真地回答:“我记得从幼儿园开始,你就喜欢小美人鱼的故事,但是不喜欢故事的结局。你还说王子是个瞎子,所以才没认出来小美人鱼是自己的救命恩人,所以才娶了别的姑娘。这样,如你所愿,从此以后,小美人鱼和王子可以快乐地生活在一起了。” “他们并没有在一起,更没有结婚!” “那是安徒生的结局,这是我给你的结局。拿回去放在你的床头,你每天看到的都是美好的结局,每晚梦到的也都是,你以后的生活也一样美好!” “以后,我一定会和我的王子在一起!” “当然!”许君泽笑嘻嘻凑近我,“我不会离开你的!” “跟你有什么关系。”我随手抓一把雪糊他一脸。 “关系大了去了!”他张开手臂,作势去团 雪球。我以为他计划报复我,吓得跑开了。他果真团了个大雪球,叫嚣着追赶我。 雪一直下。 下了一天一夜。 晚上我躺在床上,外头的雪还在下。迷迷糊糊间,我虔诚祈祷,希望贺灵韵和我两个人,以后的生活都有一个美好结局。 ☆、书院·私奔 过完年,贺灵韵满十二岁,她爹贺尚书依照先前之言,决定刻不容缓地将她送往城外的女子书院求学,并且明令禁止任何下人跟从。 贺灵韵苦苦哀求:“爹,我想奶娘和悦心陪我去。” 她爹态度强硬:“不行!” “可是,可是,人家独自一人到那个陌生地方,好怕怕。”贺灵韵采取服软策略。 “正是锻炼你的好时机。” “爹爹,您不是打算培养女儿成为一名淑女吗?淑女不都是胆小怕事、柔柔弱弱的吗?您让女儿接受锻炼,是希望女儿变得强壮有力、顶天立地吗?” 贺尚书语塞,继而恼羞成怒道:“少废话,你给我乖乖到书院去潜心学习,学不出名堂不准回来!” “老爷呦——”奶娘哭天抹泪,刚想说点什么,被贺尚书一声“住口”噎了回去。 贺尚书严词厉色:“奶娘心慈,向来惯着她,尤其去不得!” 奶娘退而求其次:“好歹叫悦心跟着小姐,也有个照应呦。”唯恐不奏效,遂搬出贺灵韵早逝的亲娘,可怜兮兮地诉说,“倘若夫人还在世,定会亲自把小姐教得知书达礼,不知道比那些外人强多少呦。现在倒好,夫人在天之灵也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生女儿,小小年纪,孤零零一个人呦,第一次离开家门,流落异乡,没人疼爱……” “罢了罢了!”贺尚书不耐烦地打断奶娘的胡说八道,怎么就流落异乡,怎么就没人疼爱,当他这个亲生父亲不存在么?他无奈妥协道,“悦心一道去,好生照顾小姐。” 悦心喜极而泣:“多谢老爷!” 贺尚书气极,他不过松了口,许只许悦心跟在贺灵韵身旁,眼前这些人却个个如蒙大赦似的。在他们眼中,莫不是把自己这一家之主当作惨无人道的暴君?他诚心教女儿而已,却无人领会他一番良苦用心。 “哼!”他一拂袖子,“尽快收拾,早早上路。” 望着贺尚书出门的背影,贺灵韵深深叹一口气:“奶娘,若不是你再三保证,我当真怀疑我的亲爹另有其人。” “唉——”奶娘也叹口气,心道:小姐,求你别再问我。 在奶娘的亲自带领下,丫鬟们给即将远行的贺灵韵小姐收拾出数个大包袱来,往马车里一塞,大门口齐刷刷站成一排,挥舞着小手绢儿,嘤嘤嘤地比谁的哭声更大。奶娘倒忍住眼泪,对贺灵韵看了又看,抱了又抱,摸不尽的 头,拉不够的手,说不完的话,就怕哪句没嘱咐清楚,叫小姐受了委屈。 贺灵韵安慰道:“奶娘放宽心,我会囫囵个儿回来的。” “小姐呦,你说这话……”奶娘差点崩溃流泪,“真是不让人省心呦。” 悦心自信道:“奶娘放心,还有我呢,悦心一定好好照顾小姐。” 奶娘反道:“你也不是个让人省心的呦,但只能指望你了,我告诉你的可都记住了?” 悦心不乐意:“悦心很乖,怎么不让人省心?” “但是你钝啊。”贺灵韵一语揭穿真相。 “小姐你坏,总是拐着弯儿说悦心笨。” “我哪有拐着弯儿说你笨,我明明已经很直接了。” 悦心气得跺脚。 奶娘瞪她:“严肃点儿呦,我叮嘱你的那些,你都记住没有?” “记住了。” 而后,贺府大小姐贺灵韵终于乘上小马车出城了。 这是她首次出远门,心中既激动,充满期待,却也满腹牢骚。一路上,贺灵韵扒着车窗看外面的街景,小脑袋想东想西的,不停地盘算鬼主意。果然,马车驶出城门,贺灵韵转身盯向车厢里端坐的丫头悦心,那直勾勾的眼神令悦心身躯一震。 “小,小姐,怎,怎么了?”悦心忐忑问道。 贺灵韵凑近她,挤眉弄眼:“美女,我带你私奔吧。” 悦心为难:“小姐,私奔这种事儿不都是一男一女干的吗?” “小姐的意思是,私自带你奔跑,去闯荡江湖,亡命天涯。” “可悦心还不想死。” “谁让你去死!我不过简单形容一下那种自由自在的生活。” “哦。” “别光哦,抒发一下你的心情,是不是非常开心,非常兴奋?”看上去,贺灵韵比悦心兴奋多了。 反倒是悦心直言不讳地泼小姐的冷水:“我们走不成的,赶车的是李护院,他必然不会放我们私奔。” 悦心此言不无道理,纵观整个贺府,唯有李护院称得上她贺灵韵的对手,着实不易对付。但贺灵韵也并非省油的灯,很快,她心生一计。 “李护院——”贺灵韵提高嗓门叫车外的人听见,“贺府安危离不开你,我爹那金贵又脆弱的性命更需要你的保护,你赶紧回去吧,赶车的活儿交给悦心。 ” 没等李护院接话,悦心倒先开口:“可是小姐,悦心不会呀。” 贺灵韵恨铁不成钢地瞪她:“不会就学!” “那劳驾李护院教教悦心。”悦心道。 早知这件差事没那么容易,忙于赶车的李护院已做好应付各种幺蛾子的准备,但听到这里仍是哭笑不得:“小姐,莫说一时半会儿悦心学不来,即便侥幸学会了,你们也不识路。” “你离开前给指条道儿呗。” “小的不能离开,小的奉老爷之命护送小姐安然抵达书院,不到目的地是不会走的。” “就知道你古板又固执。”贺灵韵低声嘀咕,后大声回应,“本小姐武功高强,用不着你护送,你走!麻溜儿的,赶紧走!” “恕我难以遵从!” “哎呀,你就从了我嘛。” 李护院干脆闭口不谈。 贺灵韵见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停停停!我要下车拉屎!” 李护院轻松看穿她的伎俩,道:“请小姐别再为难小的。” “我才请你别为难我!人有三急懂不懂?你叫我贺尚书家堂堂大小姐拉在车上啊?” 李护院只好将马车停在路边。 一手抓包袱,一手拽悦心,贺灵韵大摇大摆跳下马车,施施然抬眼观望四周,指了指远处,道:“我去那片树林。” 谁料手中包袱被李护院劈手夺去,李护院道:“我替小姐保管。” “那里面都是纸,我用来……”话说一半被身旁的悦心急忙捂嘴,贺灵韵想一想,这么讲确实不雅,于是隐晦表示:“你懂的,快还我。” 李护院自怀中掏出一卷纸递过去:“小姐请用这个。” “别人的,我用不惯。” “这正是专门为小姐预备的,与包袱中的完全一样。” 笨蛋,能一样吗?那包袱里装的可都是银票!银票!若没有它,叫行走江湖的我喝西北风啊!贺灵韵吃个哑巴亏,咬牙切齿,一言不发转身坐回车里。 悦心不明所以,接过李护院给的纸,追问贺灵韵:“小姐,悦心陪你出恭去吧,憋着对身子不好。” 贺灵韵气道:“别多嘴,回来!” 悦心乖乖回去车里。 二计不成,贺灵韵再生第三计。 “哎呦妈呀,疼死 我了,快给我找个大夫来!” “小姐,我去……”悦心欲毛遂自荐,却遭贺灵韵警告“不许发声”,只有乖乖装哑巴的份儿。 车外的李护院一听,高声道:“小姐坐稳了,小的这就快马加鞭,马不停蹄,带你去找大夫!” “驾——” 马车当真跑得飞快。 贺灵韵几次站起,却被残忍地一次次摔回座位,她如狂风般怒吼:“你想颠死我啊!我是让你去把大夫请来,不是让你带我一起去找大夫!” 李护院充耳不闻。 贺灵韵徒生闷气。 这时,悦心小心翼翼张口询问:“小姐,你哪儿疼?要不,悦心给你揉揉?” “我牙疼。” “小姐,悦心随身带了花椒,你含一粒在嘴里,用疼的牙齿咬住,可暂缓疼痛。” “你随身带那玩意儿干嘛?” “奶娘叫我带的,以防小姐牙疼。” “挖耳勺带没?” “嗯,带了。” “我睡觉的时候枕的枕头,抱的枕头,都带了?” “都带了。” “我最喜欢用的小碗和勺子,也带了?” “带了。” 贺灵韵感动中夹杂一些伤感:怪不得大包小包如此多东西,奶娘疼我,想的尤其周到,怕是恨不能将贺府所有物事统统搬去书院,供我使用。 分离伊始,思念如影随形。 书院建在山上,李护院将马车寄放在山下农户家中,带贺灵韵、悦心徒步登山。 贺灵韵悄声告诉悦心:“趁现在,咱们俩偷偷跑吧。” 悦心担心地问:“小姐,你跑得过李护院吗?” “咱俩分开跑,他一个人,顾不得两头儿。” “万一李护院只去追小姐一人,悦心怎么办?” 贺灵韵仔细想一想,也对,估计李护院不会管悦心,只盯着她就够了。忒难办,她认命地跟上李护院的步伐,来到山顶的书院。 书院名“有德书院”,红墙碧瓦,飞檐翘角,茂林修竹,清幽雅致。 生性粗犷的贺灵韵却一眼爱上这里:“哎呦,不错嘛。”李护院和悦心忙着卸行李,她则由酷似奶娘的嬷嬷领去参观房间, 贺灵韵和悦心住一间房,分开睡两 张床。 出于新鲜感,贺灵韵准时参加了自己在书院的第一堂课。传说中的才女所授之课,应该不同凡响才对,贺灵韵如是想。 上课的地方位于堂屋,四四方方,普通大小,构造奇特——两侧皆是宽敞的双开窗,一扇紧挨一扇,前后各一道门,门上各挂一只金色铃铛。嬷嬷说,先生自前门出入,学生只能由后门进出,这是规矩,坏不得。 好……矫情……嗯,不对!贺灵韵暗暗感叹,也许这就是所谓的才女之态,或者名师之尊! 屋里正前方的主位摆了一桌一椅,雕花刻叶的,极其讲究。主位下放了五排配对的桌椅,每排横四,同主位上的桌椅比起来,像被锯了半截腿似的,样子也寒酸。很明显,这种做法正是为了方便区分哪里是先生的座位,哪里是我们学生的座位。贺灵韵不得不佩服自己相当机智。 于是,她拣最后靠角落的位置悄默声坐下。 没想到嬷嬷客气地把她薅起来,说,先生落座后,学生方可入座,这是规矩,坏不得。 看在嬷嬷酷似奶娘的份儿上,贺灵韵忍了,面带微笑,挺胸立好。 后门的铃铛声响起,学生们鱼贯而入,不出贺灵韵所料,全是女的,有丑有美。 前门的铃铛声随后响起,先生如踏云而来,也是女的,身段一流,长相中下,主要看气质,芳姿娉婷,端庄文雅。 哦,这就是我爹所言大家闺秀之风范吧。贺灵韵觉得以她的资质去学成这副模样,难度颇大,之后的日子可咋过啊? 眼见先生盈盈而坐,正巧贺灵韵站累了,一屁股歪在椅子上,却又被手快的嬷嬷给大力揪起。 耳听先生身侧的丫鬟高呼:“问好!” 众学生齐声道:“先生好!”同时俯身行万福礼。 呆傻的贺灵韵才反应过来,马上跟着弯腰行礼,嘴巴紧追上其他学生的尾音,大叫一声:“好!”一着急没把控好自己的嗓门,显得格外突兀,倒把先生吓一跳。 稳坐高座的先生却只是抬了抬眼皮,淡淡地扫视全场,眼神在最后排角落里的贺灵韵身上划过,声色未动,吐出一个字:“坐。” 众学生齐齐坐下,居然没发出一丁点儿声响。惊讶之余,贺灵韵也悄无声息地慢慢落座,争取不破坏这份异常的安静。 先生发话:“新悦,三月期限已至,琴棋书画与诗词,你无一样精通。依照有德书院的 规矩,该是你离开的时候。” 被点名的新悦起立,低下头去行礼:“请先生再给我一次机会。” “这是规矩,坏不得。再者,三月时日只长不短,如此你竟学不来一项,即便再多给你一次机会,教你在书院多留几个朝夕,也只是徒然浪费大好时光。不如下山家去,早早另做打算。” 新悦双手颜面,哭着跑走了。 先生继续发话:“丽影,你在书院足足待了六月有余,琴棋书画与诗词,各有小成。然而,已止步于此,纵使多加用功,亦是枉然。走吧。” 丽影刷地站起来,激动道:“先生,你不要赶我走,我能做得更好!” “若你胸有大志,家中也可自学,我只能帮你到这一步。” “先生,求你……” “临走前,我再送你几部书,看不懂便读上百遍,其义自见。” “是。”丽影一步三回头地消失在后门。 先生再次发话:“薇婷,你的琴学得最好,其余的一概不行。自今日起,你专心练琴,不必再研习别的。” “是,先生。”薇婷起身行礼,复坐下。 薇婷身后的人主动离开座位,双手举过头顶,俯身向先生作揖,恭敬道:“回先生,绮珊有话讲。” 先生冲绮珊微微一笑:“但讲无妨。” “谢先生。”绮珊直起身子,却依然摆出万福礼的姿势,纹丝不动,毕恭毕敬,“月前父亲送绮珊来书院学习,承蒙先生倾力栽培,绮珊不胜感激。绮珊家中经商,身份低微,上不得台面,而父亲的心愿却是望女成凤,企盼绮珊嫁入书本网。如今这琴棋书画与诗词,绮珊虽略懂皮毛,但傍身足矣,达成父亲所愿,或可一试。因此,绮珊斗胆,向先生辞行。” “你资质非凡,假以时日必成大器,今半途而废,岂不可惜?” “绮珊不求成大器,惟愿嫁一户好人家,相夫教子,平安度日,此生无憾。” “也罢……”先生颓然摆手,“你去吧。” 绮珊朝外走,贺灵韵盯着先生那一副生无可恋的脸,心想:这对人的差别怎么这么大!冷不丁听见先生叫她,她一个激灵从椅子上蹿起来。 “淡定。”先生面无表情地瞅她。 “嗯,淡定。”贺灵韵回道。 “灵韵,你初来乍到,不妨先露一手,叫我瞧瞧你会些什 么。” “都不会。” “无论琴棋书画,抑或诗词,总该有一样是你所擅长的。” “都不擅长。” 先生沉默,犀利的眼神却如绵里藏针一般,扎得贺灵韵的脑门儿生疼生疼的。她倒吸一口冷气,鼓足勇气道:“先生,要不我给您打套拳?这个我还是比较擅长的。” 先生的眼神越发厉害,简直叫人无法承受。贺灵韵见打拳不好使,急忙换一招:“耍剑也行,不过我没带来,先生您能借我一把剑吗?” “剑没有,戒尺倒有一把。” “戒尺是什么兵器?可以给我见识见识吗?” “当然。”先生答应得爽快。 “伸手。”嬷嬷的行动也快。 “嗷——”贺灵韵一伸手便挨了重重的一击,戒尺正中手心,手心立刻红肿。 先生神色不变:“我再问你最后一遍,琴棋书画与诗词,你会哪个?” “我只会打拳、练剑。” 先生笑了:“李嬷嬷既不会打拳,也不懂练剑,戒尺却使得极好。若你不愿同我习文,请她教你武斗也未尝不可。” “真的吗?” 李嬷嬷道:“先生说玩笑话,打坏了贺小姐,奴婢吃罪不起。” 前方薇婷偷偷给贺灵韵看自己写的字:先生会命嬷嬷打到你习文为止。 贺灵韵恍然大悟,原来李嬷嬷话里有话。真是万万想不到,先生这么狠,贺灵韵当即换上一副天真无邪的笑脸,露出满口小白牙:“我想跟着先生学习。” 猛觉在先生面前露齿不妥,双唇一包,变作含蓄笑。 学了一个月,贺灵韵整整胖了两圈儿,于是趁先生不授课的时候,她开始在书院的各大空地处又跑又跳,扎马步、打拳、耍棍儿……嬷嬷问她在做什么,她边跑边大声喊:“背诗词——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回看射雕处千里暮云平……平林漠漠烟如织寒山一带伤心碧……碧丛丛高插天大江翻澜神曳烟……呼呼呼……啊啊啊啊……” 两个月后,贺灵韵的诗词功底大有长进,虽然她自己并未作过一首;书法也略略见好,尤爱狂草,挥笔如舞剑,谁离她近便甩谁一身墨。照此下去,贺灵韵预计三个月的期限一到,先生必将放她回家——“这是规矩,坏不得。” 她与新悦相似,无一样精通,但不算太差 ,多少懂点儿诗词和书法,大抵可以过她爹贺尚书那一关。 贺灵韵交代悦心暗地里整理行李。 然而第二天一觉醒来,她却莫名改变了主意。 贺灵韵直挺挺地平躺在床上,动也不动。悦心催她起床,她眼神呆滞,幽幽地开口:“走不了了,怎么办,我将不久于人世。” “小姐不要胡说!呸呸呸!快把不吉利的话吐掉。” “悦心,我死后,我爹和奶娘就交给你照顾了,你一定好好孝顺他俩。我爹脾气怪,你也是知道的,倘若实在顶不住,不如你替我去当大家闺秀,哄他高兴。这些年,奶娘身体越来越差,你必须请最好的大夫,开最好的药,但千万记住瞒着奶娘,要不她会怨你乱花钱。” “唉,我爹是个劳碌命,忙起来不要命。我劝不动他,从来也不敢劝他什么,兴许悦心你可以试一试,他看你乖巧听话,不像我那样惹他烦心,没准儿就听进去了。叫他多顾顾自己的身子。” “叫奶娘别太伤心,哭一哭就罢了,告诉她我不喝孟婆汤,我等她一起走奈何桥,黄泉路上做个伴儿。” “还有还有……”贺灵韵打断悦心的哇哇哭声,“你听我说完,还有你呢。我留下来的东西全都是你的,你喜欢什么尽管拿去,不喜欢的就卖了换银子。我爹太抠门儿,账房管得又严,咱们房里最穷了,没财没东西。你自己机灵点儿,攒点儿钱,将来买座房子养老。” “呜呜呜呜呜……小姐你到底怎么了嘛?呜呜呜……”悦心哭得即将断气。 “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大概是中毒了。” “好好的怎么会中毒嘛?” “不信你瞧——”贺灵韵一掀被子,振振有词,“不中毒怎么会流这么多血,我一辈子都没流过这么多血,我也十分确定自己并无受伤。哎呦哎呦,又来了,感觉哗哗的……” 悦心哭笑不得:“小姐你来癸水啦!” “癸水是什么毒,竟如此凶猛厉害!”贺灵韵虚弱地问道。 “小姐,不是毒,你长大了,以后每月都会来一次癸水的。” “天哪!每个月来一次,我定然性命不保,终将因失血过多而死。” “不会的,女人都这样,悦心也不例外。”悦心想了想,有力地解释道,“奶娘每月来一次,不也好好地活到现在了么?” “我不信,我要立刻,马上,赶回家去问奶 娘,我到底还能活多久。” “小姐等等,我先给你收拾干净,奶娘提前准备了月事带,正好派上用场。” 换装后的贺灵韵清清爽爽地立在李嬷嬷面前,请假。 嬷嬷问:“贺小姐所为何事?” 贺灵韵示弱:“我病了。” “什么病?” “打娘胎带的老毛病,每个月必犯一次。” 嬷嬷扫她一眼:“上个月怎不见你犯病?” “我忘了,哦,我忘了说,自己咬牙扛过去了。” 嬷嬷又扫她一眼:“书院里自有大夫,请她为你诊治即可。” “我,我这病特殊,别的大夫治不了。” “如何特殊?” “传染,传女不传男。” 李嬷嬷再扫她一眼,没出声。 贺灵韵以为她害怕,忙安慰道:“嬷嬷放心,您不碰我,我绝对不传给您。” “稍等,我来安排。” “有劳嬷嬷,多谢嬷嬷,嬷嬷辛苦了。”贺灵韵的小嘴儿格外甜,笑容格外灿烂。 很快,李嬷嬷目送贺灵韵被两名家丁护送下山。 一路上听从贺灵韵的指引,马车停在一户“贺府”门前。贺灵韵携丫鬟悦心下车,抢先堵住悦心的嘴,笑意盈盈道:“我们到啦,多谢二位少侠送我俩回家!” 两名家丁赶马车原路返还。 悦心的嘴巴一得空,急忙辩解:“小姐,这不是咱们府。” “我知道。” “这是哪儿?” “不知道。” “小姐,咱们迷路了……” “错,咱们的路才刚刚开始……”贺灵韵邪魅一笑。 ☆、初一·暗算 小升初的考试结束,我顺利进入初一重点班,这一年我十二岁。 不出意料却叫人十分伤心的是,洛可可去了普通班,我们俩终于被迫分开。新的班主任老师“赐给”我一位新同桌,姓文名静,长相和性格也都很文静。但最值得说道的,其实是我的后桌——坐在我正后面的女生——李雅,超级无敌大美女,又长又直的黑发,大眼睛,长睫毛,笑起来两个酒窝,简直迷死人。 洛可可总结性地评价:“一般学习好的长得不好看,长得好看的学习都不咋地,脸蛋儿漂亮,又在重点班,那她肯定性格不招人待见。” “嫉妒。”我戳穿她。 “走着瞧。” 走着瞧了一段时间,我感觉人家性格也挺不错的。那天我问她的英语作业交了没,她冲我甜甜一笑,非常客气地说:“不好意思啊课代表,我忘了放哪儿了,你等我找找。”找到后双手递给我,又是甜甜一笑,哎呀好看死了。 作为英语课代表的我,利用职务之便,假公济私地翻了翻她的作业——哇塞,纸面干净,字迹工整有特色,越看越喜欢。 没想到洛可可却说:“这样的女生最会讨人喜欢,都是装的。” 我警告她:“不要太过分哦。” “哼,看我怎么揭开她的假面目。” 大课间时分,洛可可雄赳赳气昂昂闯进我们班。她往我身边一站,还没开口,倒有人先向她打招呼:“嘿,洛可可,好久不见。” “哎呦喂,这不是许君泽吗?”洛可可吃惊地大呼小叫,“你居然跟依依一个班!” 被称作许君泽的男生得意洋洋地笑,眉毛、眼睛动个不停。 “美得你!” “和依依同班,那是我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当然美!” “如果叫你跟依依坐前后桌,你不得上天啊你!” 许君泽走近我和洛可可,看了我一眼,接着看我的后桌李雅一眼,笑了笑,没说话。 我在暗中捅了捅洛可可,示意她别胡说八道。她不理睬我,反而变本加厉:“笑什么笑,就算你坐依依后面,她也不认识你,压根儿记不住你好吗,连你姓什么叫什么都不知道。” “没关系啊,我记得她就够了。”许君泽的笑意丝毫不减。 洛可可翻了个世纪大白眼,帅气地转身离开了。 喂,你到底是来干啥的! 远看洛可可的背影,注定眼下这状况就是结局,留在原位的我如坐针毡。偏偏那个叫许君泽的不肯走,近距离地盯着我,盯着我,盯得我心里直发毛。我尴尬地傻笑两声,说:“同学,同学,麻烦回你自己的座位好吗?你看,要上课了。” “哈哈,还是老样子,这么可爱。”许君泽揉了揉我的头发,终于退场。 我稍微有些放松,但是仍然感觉某人在背后盯着我,一直盯着我,盯得我后背凉飕飕的。 课上,老师抽我回答问题,我刚站起来还没讲一个字,身后突然爆发出一阵笑声,夹杂窃窃私语。仔细去听,声音却都被刻意压抑,捕捉不到清晰的痕迹。我不想理会,正准备说出答案,猛地又传来一声低低的呵斥:“笑什么笑!” 瞬间教室里鸦雀无声。 百思不得其解间,我抬头瞅了瞅老师,老师也是一脸莫名其妙的表情。我清一清嗓子,字正腔圆地将问题回答完毕,得到老师允许后淡定坐下,从头到尾没事人儿一样。然而我的同桌文静很不淡定地递给我一张便签纸,告诉我:刚刚从你背上拿下来的。 印着小花儿飘着香味儿的便签纸上,写了三个大字:丑八怪。 后面跟着画了三个巨大的感叹号,以示强调和郑重。 文静凑近我的耳朵:“我见李雅用过这种纸。” “没关系。”我叫她不用当回事,不要传出去。 “她太过分了,当着全班的面儿出你的丑……” “不一定是她,再说我长得丑是事实,脸上这么深一道疤,真挺难看的。”我指了指眉骨的位置,虽说是胎记,但年纪越大越明显,越来越像重伤后的疤痕。 “就算有疤也不丑,算了,咱不跟她一般见识。” “嗯。”我点点头,专心听讲。 课下,李雅去上厕所,李雅的同桌趁机拿笔戳了戳我。我回头问她怎么啦,她紧张地一手指自己,摇了摇头,随后指着李雅的座位,点了点头。 我安抚性笑笑:“没事儿。” 她两手一摊,摆出个无奈的姿势。 语文课代表也来凑热闹,神秘兮兮地把我拉到一边儿,给我看摊开的作业本——纸面干净,字迹工整有特色。 她问:“是不是很像?” 我问:“像什么?” “笔迹啊!” “什么笔迹?” “贴你后背的那张纸条儿,是不是跟这作业本儿上的笔迹很像?” 我没出声。 “这是李雅的语文作业本儿。”她自行解释真相。 “别乱猜了,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你是不是得罪她了?你哪儿得罪她了呀?以后可长点儿心吧,她敢在上课的时候给你后背贴纸条儿,指不定还会出什么幺蛾子呢。安语依,多多保重啊!” 我并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语文课代表继续自说自话:“你平常呆呆的,一门心思扑在学习上,啧啧啧,肯定斗不过人家。别害怕,有事找我,我帮你。那个许君泽好像心眼儿不孬……” “哎呀,上课铃响了,谢谢你哦,我先回去了。”我急匆匆坐回自己的座位。 放学,因为文具盒落在教室,所以我去而复返。走近门口的时候,无意中似乎听见里面有个男声提及我的名字。我犹豫一下停住了,没有马上现身。 经过辨认,教室里确实有一男一女在对话,男生叫许君泽,女的则是李雅。 许君泽说:“你再欺负依依,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李雅说:“你动我一个试试,看我哥不打断你的腿。” 许君泽又说:“冯圣出国了,没人治得了你是吧?” 李雅沉默片刻才说:“少在我面前提他。” “也是,他从来不在我面前提你,我何必在你面前提他。” “你去死吧!” “不好意思,我福大命大。” 然后是桌子腿儿摩擦地面的刺耳巨响,有人起身,暴走。教室外的我立马由偷听的状态换成“我刚来,发生了什么”的无辜模样。 出现在门口的是李雅,她看见我,先是一皱眉,很快地瞪我一眼,趾高气昂脚步不停,渐渐走远了。 我正式进去教室拿东西。 原本好好坐在我位子上的许君泽,突然跳起来大叫:“依依——” 为什么他看着这么惊喜? 而我就非常平静,礼貌地向他打招呼:“嗯,你好,请问你手上的那个,那个文具盒儿,好像是我的吧?” “没错是你的,其实我原打算看看你桌斗儿里有没有日记本儿啊、情书啊之类的,没想到捡了一只文具盒。” 对不 起,让您失望了。我腹诽,从他手里接过文具盒,他却不要脸地顺势揽住我的肩膀——简直丧心病狂——我用力挣脱,甩狗皮膏药似的,忙不迭往外跑。 他几步赶上我:“一起走啊!” 我在前面拼命跑。 他在后面悠哉追。 我在前面悠哉走。 他在后面更悠哉地跟。 起初我有点儿想问问他,李雅那儿究竟怎么回事,但现在根本懒得理他。 上公交车之前,许君泽硬塞给我一张照片,居然是他自己的单人照。 我彻底蒙了。 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许君泽说:“鉴于安语依同学记性不好,今天记得我,没准儿明天一觉醒来就忘干净了,所以我郑重决定,送你张照片儿方便你认人。” 我干笑:“大家都同班同学,我怎么能记不住你呢?” “咱们还是幼儿园的同班同学,你记得吗?” “不会吧。” “还有王雨果。” “你,你真的幼儿园的时候就跟我和王雨果一个班?” 许君泽点头,颇无奈。 “我怎么对你一点儿印象也没有?” “我早习惯了。” “啊?”我听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 “留着吧,正面是我的帅脸,背面是我的亲笔签名,全世界独一无二,你值得拥有。” 不忍心拒绝老同学,我勉强收下。 回到家里写完作业,我双手托腮坐在书桌前,对着那张奇怪的照片的正面发了会儿呆,又翻过背面持续发了会儿呆。背面用蓝色圆珠笔写着“许君泽”三个字,我挑了根儿差不多颜色的笔再添上几个字,随手夹进课本。 接下去几天,我刻意避免与李雅的接触,俗话说“惹不起还躲不起吗”。但她对我的敌意不减反增。连不同班的洛可可都听说了,趁课间休息跑来质问我。 “你被人欺负了?” “没有。”我信誓旦旦。 “我也不信有人敢欺负你,许君泽又不是傻子,他跟你一个班,能眼睁睁看着别人在你头上拉屎?”洛可可明明在同我讲话,眼神却止不住地往我身后瞟。 “你说话就没个避讳,忒难听,话说你看什么呢?” “用我的火眼金 睛看穿美女画皮。” 我一听不对劲儿,担心事情闹大,赶紧撵她:“行了行了,快回去上课。” 这边洛可可前脚刚走,我的背部立刻受到后排桌子猛烈的撞击,疼得我冒出一脑门儿冷汗。 我果断回头和李雅对视。 谁知她甜甜一笑:“哎呀,别介意,手滑了。” 笑容格外刺目。 我面无表情盯她两秒。 她眨眨眼,无所畏惧。 此时此刻我并不想对她做什么,但文静生怕我做什么,拉住我,坚决要和我换位置。 “太麻烦你了。”我内心是拒绝的。 “不麻烦,她如果连我也对付,那咱们一起上班主任那儿告她。” 我想了想,说:“听你的。” 和文静交换了座位,李雅总算消停一阵子,我心稍安。然而天不从人愿,该来的不是不到,时候未成熟而已。 英语课上,老师点名我和李雅站上讲台,用英文进行情景对话。 难道是准备看我们互相伤害吗? 没办法,硬着头皮见招拆招吧。 “hi,anyuyi.” “hi,liya.” “nicetomeetyou.” “nicetomeetyoutoo.” “whichonedoyoulikebestinourss” “呃……ourteacher.” “anyoneelse” “呃……maybeyou.” “thankyou.” “yourewee.” 原以为就这么愉快地结束了,事实却一次次提醒我,千万不能小看李雅。 “ihaveanotherquestion.”她重新发招。 我没接招,看向英语老师征询她的意见。 英语老师面带微笑点头鼓励我们继续。 李雅继续,语出惊人:“whichboydoyoulikebestinourss” 她特意强调单词boy和our ss,叫我装糊涂都难。但偏偏我选择装糊涂:“ilike蛋黄pie.” aha!whatdoyoumean 李雅傻眼。 英语老师傻眼。 底下坐着的同学们听懂的听不懂的统统傻眼。 到最后还是李雅反应快,低声骂了句:“神经病。” 我更快地回道:“imfine,thankyou,andyou” 英语老师适时请我们俩下台。满脸不悦的李雅率先走在前面,我坦坦荡荡地跟在后面。一排排的同学中,有个男生笑嘻嘻地冲我挤眉弄眼。奇怪,我知道他叫许君泽,因为我代数书里竟然夹了一张他的签名照,可我实在想不起那照片是从哪儿得来的。 李雅似有察觉,回头鄙视我一眼,又低声骂了句:“不要脸。” 我毫不犹豫毫不客气低声回她一句:“对,你是给脸不要脸。” 这下梁子绝对结大发了。 很遗憾,但我不带怕的。 我们两个人双双入座。我明显感觉她在斜后方死死盯住我,在她的眼皮子底下,我打开桌上莫名多出来的一张纸条儿,上面写:whichboydoyoulikebestinourss 没有署名,没有线索。 万分肯定不是出自李雅之手,那会是谁同样无聊呢? 思索间,我将纸条儿“碎尸万段”,再揉成一团,丢进文具盒里。 李雅目睹了整个过程。 当天数学课上,我拿出课本随手一翻,夹在里面的照片不小心掉在地上,幸亏我眼疾脚快踩住了,没给任何人瞧见。 文静问:“什么东西掉了?” “明信片。”我搪塞,后趁她不注意迅速捡起来,重新放回书里。 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 没料到又被李雅目睹了整个过程。 更没料到的是,她给我告到数学老师——班主任那里去了。 班主任讲究“人赃并获”,一手握着我的文具盒,一手拎着我的代数书,后头跟着我这个当事人,威猛踱进办公室。关门,她坐,我站。 “早恋是一件很严重的事情!”班主任苦大仇深。 “是是是。”我无条件附 和。 “你还是个好学生,更不应该!”班主任苦口婆心。 “是是是。”我无休止点头。 “那说吧,怎么回事儿?”班主任问,大有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之态。 “什么怎么回事儿?”我反问。我是真的真的不清楚发生过或正在发生什么。 “盒儿里的纸条儿,解释下。” 我赶忙把文具盒里的纸团儿恢复成纸条儿给班主任看,上面清清白白写着:goodgoodstudy,daydayup. 班主任都惊了,还在装镇定:“咳,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对吧?” “嗯,我激励一下自己。”我睁眼说瞎话。事实上,原来的纸条儿早被我换掉了。 “那,那书里的照片儿呢?你怎么解释?” 我取出照片递给班主任。 班主任看一眼,满意地点点头,大概在庆幸照片没出现“大变活人”。她快速恢复严肃脸:“你为什么留着人家许君泽的照片儿?” “我捡的,不知道该还给谁,或者……或者上交给您?”我把照片的背面翻给班主任看。 只见照片背面写着:许君泽,iloveyou! 署名:李雅。 班主任又是一惊。 “你从哪儿捡的?” “打扫卫生的时候,在李雅凳子底下捡的。” “你回去吧,叫李雅来我办公室。” 我扭捏不肯走:“老师,我有几句话想说。” “说。” “您不会开除李雅吧?她跟许君泽应该没成,许君泽压根儿可能什么也不知道,这……这算是……暗恋?不是早恋吧?用不着开除这么严重吧?” “你告诉老师,你是不是也暗恋许君泽?” “天地良心,老师,我现在只想好好学习,将来考上重点高中。估计李雅就是因为这张照片儿误会我了,可我不想掺和他们俩的事儿,要不您把我调别的班去?” “你别掺和了,我来处理。” 班主任老师处理的结果是:李雅调到另一个重点班去了。 临走前,李雅痛骂我陷害她,我难得和她说起悄悄话:“我有本事让你调班,就有本事让你转学,你信吗?” “你好可怕!”李雅数落完我 ,转身又指责许君泽,“你还护着她!” 我噗嗤笑了:“你当演狗血电视剧呢?”目光沉沉转向许君泽,眼神不经意流露出“别理她”的讯号。 他果然没开口,但同我对视的表情有些复杂,耐人寻味。 我脸上的笑容也随之消失。 这天放学后,那个叫许君泽的男生跟了我一路,直到剩我踽踽独行时,他才大步追上来,在夕阳的余晖下,与我并肩小步走。 他说:“是我不好,送你张照片儿差点儿害了你。” 我惊讶不已:“那张照片儿是你送我的?” 他不答,反自说自话:“对不起,我没护好你。” “你为什么要护着我?” “天生的。”他笑了。 迎着晚霞,他的笑真好看。 也许当真有天生这一说法,就像我自己,天生做梦与众不同,夜夜梦见另一个人的喜怒哀乐。 她叫贺灵韵,她是古代的千金大小姐。 她即是我,我即是她。 ☆、江湖·采花 初次离家出走,贺灵韵没什么经验,很快就被抓,不,找寻回去。时隔一年,贺灵韵满十三岁,心眼儿仿佛也跟着见长,机智如她,留书一封“江湖那么大,我想去闯闯”,再次尝试挑战翻越贺府的“铜墙铁壁”,带上悦心成功逃脱她爹的“追缉围捕”,混入期盼已久的所谓的——江湖。 啊,江湖,天空那么蓝,花儿那么美,连一呼一吸都畅快许多! 哈,江湖就是江湖,果然名不虚传! 嚯,江湖……我的天哪,贺灵韵在江湖之中被人偷了钱袋。那可是奶娘亲手绣的,给她拿来装碎银子用的。 是不忍孰不可忍! 只见小偷在前方闷头猛跑,贺灵韵撒开脚丫子奋起直追。体弱的悦心豁出命去紧跟一段路后,很快就败下阵来,却又担心贺灵韵的安危,既累且急,扯着嗓子破锣似的叫喊:“小,小,小姐,算了算了,别,别追啦——算啦——” 算了?怎么可以?贺灵韵心想,坚决不能助长这种不良风气,江湖的脸面都叫这种宵小之徒给丢尽了。 她要清理门户!打扫干净!惩恶扬善!伸张正义! 她要一战成名,令天下蟊贼闻风丧胆! 江湖有了她贺灵韵,从此看谁还敢为非作歹! 于公于私,她必须把奶娘绣的钱袋抢回来! 可恨那小偷跑得贼快,贺灵韵眼瞧追不上,一着急把手中新买的长剑抛掷出去——当——结果连小偷的脚后跟都没碰着,直接坠地。 吓一跳的小偷闻声回头看,咦,地上那把剑看上去挺新的,好像很值钱。他灵机一动,快速折回去捡起来,冲贺灵韵咧嘴一乐,转身向前继续冲,继续狂奔。 先丢钱袋后丢剑的贺灵韵傻眼了。 继而愤怒了,从胸前掏出从小玩到大的弹弓,装上石子儿,瞄准猎物,出击——嗖——准确无误地打中小偷的后脑勺。贺灵韵得意地挑了挑眉,喜笑颜开。 谁知小偷伸手摸了摸脑袋,头也没回,脚下更是不停,越跑越远了。 贺灵韵再次傻眼。 “力道不足,脱手过慢。”一个有点儿陌生又有点儿熟悉的声音飘进耳朵里,贺灵韵还没反应过来,手中的弹弓已被来人轻巧抽走。她呆愣愣顺势望过去,却见那人“张弓搭箭”一般,眼如刀,手似铁,将一粒小小的石子儿用弹弓送出去,风驰电掣,迅雷不及掩耳,狠狠击中小偷的脚踝。贺 灵韵甚至怀疑打中了小偷的某处穴道,否则小偷不会哎呦一声倒地不起。 遇到高手了,贺灵韵的眼睛瞬间被点亮。 “大侠,请受我一拜!”说拜就拜,贺灵韵当即就拜了。 大侠微微一笑,人淡衣轻,玉树临风,剑眉浅唇,星目皓齿,笑起来果真好看,不愧是大侠! 大侠道:“你拜我作甚?” “崇敬!钦佩!五体投地!感恩!” 大侠又笑了,道:“你东西不要了?” “要要要!大侠千万别走,等我把东西拿回来!” 贺灵韵一溜烟儿跑近小偷身边,辣手夺回自己的钱袋和佩剑,半刻不停,赶紧一溜烟儿跑回大侠身边。她不担心小偷趁机开溜,倒怕稍不留神该大侠自行玩儿消失,叫她好找。 长这么大,头一回亲眼所见活的大侠,不容易,不能轻易放他走! 贺灵韵提议:“大侠,要不咱们一块儿把这小偷儿送衙门去?” 大侠未开口,终于赶上来的悦心喘粗气插话道:“小姐,小,小姐,不行,不,不不,衙门万万去不得!” “怎么去不得?”贺灵韵疑惑,兼气恼。 “老爷!老爷!老爷……”悦心吞吞吐吐,向贺灵韵疯狂使眼色。 哎呀,原来如此,贺灵韵这才想起来,她爹是当官的,估计早给衙门递了消息,她可不会傻到自投罗网。但是,她也舍不得和大侠分开。于是乎,她琢磨出个好主意,与大侠打商量:“大侠,咱们一起去衙门,麻烦你亲自送小偷投案,我和我丫鬟在门口等你,可行?” 大侠似乎明白她的顾虑,唇角一勾,点头。 四人行,大侠单手揪着小偷大步向前,贺灵韵一手拽着悦心紧跟在大侠之左右。 “大侠你叫什么名字?”贺灵韵好奇发问。 “楚源。” “原来是楚大侠,久仰久仰!” 楚大侠挑眉:“你听过我?” “没听过。”贺灵韵直言相告。 “那你称什么楚大侠。” “楚大哥?”贺灵韵从善如流。 “我怎么不记得自己有个妹妹。” “不如我们结拜,你认我做妹妹,好不好?” 楚大哥无情拒绝:“不好。” 看来这位大侠颇难相 处。贺灵韵细想也对,大侠都是有脾气的,有气节的,从不人云亦云,从不肯低头服软,从不会听别人说啥就是啥。她须算准他的套路,顺毛摸。 她刚打算下手摸一摸套路,然而大侠却不按套路出手,大方甩出一句:“叫我楚源即可。” “呃,太客气了,呵呵,我叫贺灵韵,那,那你叫我灵韵吧。” “好,灵韵。” 大侠喊出“灵韵”二字如此轻松,可贺灵韵觉得,直呼其名“楚源”实在为难她。大侠,传说中的大侠,高高在上,顶天立地,就应该被叫做大侠,叫别的她也不敢啊。那大侠之命她也不敢不从啊。 就叫呗。 “楚源……” “楚源……” “楚源……” …… 叫着叫着就习惯了,反正这名字叫着也挺顺口儿的。 送完小偷,贺灵韵问:“楚源,接下来你去哪儿?” “你去哪儿?”反问。 “江湖。”大实话。 楚源一副想笑却死命忍住的模样,道:“听说南边儿小城发生了一桩大案,我打算……” 不等对方讲完,贺灵韵迫不及待地表态:“我也去我也去!” 悦心拖后腿:“小姐不好吧……” 哪知一转眼,她的小姐已经随姓楚的陌生人走远了。 贺灵韵边走边打听:“什么大案子?” 大侠也会卖关子:“到那儿便知道了。” 到目的地四下探看,并不像发生过什么大案,倒撞上恶霸强抢民女的不平事。 贺灵韵的眼睛又亮起来。 正所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她提剑就冲上去,怒斥:“呔!大胆恶霸,光天化日之下,胆敢强抢民女,好不要脸!” 谁料恶霸的眼睛比贺灵韵的更亮,猥琐地搓着手道:“哎呦哎呦,来了一个更美的妞儿!” 口水都要流出来的恶霸,瞧上去既恶心且霸道。“护犊子”的悦心冲在她小姐身前,头皮一阵阵发麻,却暗生一股邪恶的胆量,尖叫一声震天响:“你滚开——” 恶霸不滚反倒凑得更近:“哎呦呦,买一赠一啊!” 吓得悦心直往后退,不小心踩了贺灵韵一脚。贺灵韵将她扯回来,连叮嘱带警告:“走远点儿,别 添乱,我怕误伤你,也怕你误伤我。我单枪匹马对付他们,足够!”再顺手将悦心送出危险境地。 以贺灵韵的身手,其实根本打不过恶霸及其草包手下,但架不住人家背后有高手相助。斗殴结束,贺灵韵面前躺倒一片。她本是个粗心的姑娘,加之得意忘形,并不曾留意遍地的诡异石子儿,只顾豪情万丈。 险些被强抢的民女下跪以示感谢。 贺灵韵将其扶起,谦虚道:“哪里哪里,都是我应该做的。” “恩人真是一位好人。” “我是好人,更是一位侠客,行侠仗义是我的本分,请叫我女侠。” “女侠……”民女很听话,接着讲述了自己“卖身葬父”的故事。恶霸欲买她做妾,她不卖,恶霸强买,她强拒,于是发生被抢的悲剧。贺灵韵极力安抚她,帮她安葬父亲,赠她盘缠上外地寻亲,临分开前突然想起问她:“这儿最近出什么大案了?” 民女摇头不知,走了。 转而,贺灵韵问楚源怎么回事。 楚源轻描淡写答道:“可能已解决。” 悦心悄悄拉贺灵韵避开这个来路不明的男人,低声道:“小姐,悦心觉得他在撒谎。” “你的意思是,案子还没解决?” “不不,我的意思是,这儿压根儿没什么大案,他骗我们的。” “他骗我们干嘛?” “悦心也猜不到他骗我们来这儿,究竟是为了什么。” “为了打抱不平?游山玩水?” “小姐!”悦心严肃道,“悦心认为他来者不善,不得不防。” 贺灵韵张口答应得好好的,转眼听楚源讲,前方另有恶霸为非作歹,则毫不犹豫心甘情愿继续被拐跑。 悦心欲哭无泪,继续愚忠跟从。 情况远比预料的严重,恶霸没有,城中疯传的是——采,花,贼。 贺灵韵不明所以,打趣道:“这贼倒风雅,是个女的吧。” 楚源明知她误会,却不揭穿,笑问:“如何风雅?” “她不偷金不偷银,偏偏偷那不值钱的鲜花儿,岂不风雅?” “如此风雅的贼,抓,还是不抓?” “当然抓!管她风雅不风雅,管她窃花儿抑或盗草,是贼就该抓,此乃江湖规矩也。”贺灵韵义愤填膺。 “论江湖规矩,贺女侠比在下懂得多。” “不敢不敢。”贺灵韵明着谦让,实则暗爽,这“贺女侠”三字叫她无比受用。她想起正事,忙摆正脸色问道:“咱们怎么部署?” “听我的?” “听你的。” “先带你去个地方。”楚源将贺灵韵与悦心带到一家成衣铺,买下两件男装,指挥她二人换上,再拆掉满头女子发辫,梳起四方髻。 三“男”过街,楚源英俊潇洒,贺灵韵翩翩美少年,悦心清秀腼腆,简直是一道行走的亮丽风景。 贺灵韵欲大力一拍楚源的肩膀,呃,够不着……遂拍了拍他的后背,故作豪爽道:“哈哈楚兄,我弹弓是不是在你哪儿?” 楚源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反而问她:“你那弹弓哪儿来的?” “别人给我做的。” “什么人?” “一个男人。”贺灵韵玩心突起,神神秘秘道。 楚源的脸像变天似的,刷地阴沉下来:“什么男人?” 贺灵韵吓一跳,紧张兮兮地问:“难不成这弹弓有何问题?” “并没有。”楚源恢复淡定,甚至眼中带出一丝笑意,“我只想知道究竟是哪个男人给你做的。” “我家下人啦,叫阿荣,手工极好,我想要什么他都能做。后来他娶了我身边的丫头小桂儿,还是我撮合的呢,呵呵。我们小桂儿长得好看,阿荣算赚到了。” “谁教你打弹弓的,也是阿荣?”楚源试探道。 “不是,我前任师父。” “前任?” “对,我们闹掰了。”长大后的贺灵韵懂事许多,“不过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对他仍怀有崇高的敬意。” 楚源尴尬一笑,就此打住闲聊。 走街串巷查访线索,抽丝剥茧还原真相,合理推测大胆求证,楚源将采花贼的下一个作案时间、地点定在今晚、城东大街。悦心被强留在客栈等候消息,贺灵韵则软磨硬泡跟随楚源飞往城东最高处——最贵酒楼的房顶——单凭一己之力,她当然上不去,好在楚源的背,她还是有本事爬上去的。 借夜行衣掩护的二人,久坐不动,与黑漆漆的夜融为一体。楚源的眼睛却是极亮的,仿若夜能视物。贺灵韵的眼睛也亮得很,但东张西望十分来劲的她实则啥也瞧不见。 忽然,她没忍住 打了个哈欠。 楚源道:“我送你回去睡觉。” “不,我要抓贼!”贺灵韵抖擞抖擞精神,摆出一副“我不困我不困打死也不困”的架势。 楚源妥协:“那你靠着我睡一会儿,贼出现了,我再叫醒你。” 贺灵韵听话地靠过去,睡啊睡就睡进了楚源的怀里。 醒来后,盯着眼前近在咫尺的楚源的脸,贺灵韵迷迷糊糊,不知今夕何夕,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楚源双手轻揉其双颊,道:“东南方向有动静,我先行一步前去查探,你跟得上就跟,跟不上便回客栈等我。使好你的剑!” 嗖——没影儿了。 噌——贺灵韵站直身子,紧握手中剑,往东南方向追了一阵子。可想而知,以她的小短腿,毫无收获,只好悻悻然回到客栈房间。 不多时楚源随手丢进来一个黑衣人。 黑衣人从头到脚一身黑,包得严严实实的,趴在地上,软绵绵一动不动。 “采花贼?”贺灵韵立在远近适中的位置,用剑戳一戳地上的活物。 “是。”楚源道。 “他怎么了?”此时的贺灵韵早已清楚“采花贼”是男而非女。 “打晕了。” 闻言,贺灵韵上前扒开黑衣人的头巾和面罩,赫然发现,这明明是个女贼嘛,即便强壮如斯。 贺灵韵惊道:“啊!抓错了?” “不可能,我追上她的时候,她确实身负一位昏迷的小姐。” “那位小姐呢?” “回家去了。” “那位小姐说什么啦?” “什么都不知道。” “把她叫醒审问审问。”贺灵韵手指地上的不明身份者。 楚源端起桌上的凉茶径直泼黑衣人一脸。 黑衣人醒转,半声不吭。 贺灵韵单脚踩在椅子上,双手掐腰,瞪眼鼓腮,凶巴巴道:“说!你是不是采花贼?” 楚源见她这副样子着实难受,一只手拎她下来,道:“斯文点儿。” “对付此等江湖败类,不必斯文。”贺灵韵一摆手示意他毋须多言,大摇大摆走过去当胸捶黑衣人一拳,“你说不说?” 再捶一拳:“你说不说?” 连楚源都瞧得出来,她那拳头 不痛不痒的。难怪黑衣人无动于衷。 楚源无奈道:“算了,天亮送官府。” “也好,看来我是撬不开她的嘴巴。”贺灵韵倍感遗憾,“你把她绑结实了,别叫她半夜逃跑。” “距天亮没几个时辰。”说着,楚源一记手刀将黑衣人再次打晕。 三言两语道安歇,楚源回隔壁自己房间,贺灵韵与悦心上床睡觉。小姐占里面,丫鬟躺外侧。 冷不丁,悦心怯生生发问:“万,万一她醒了怎么办?” “对哦,绝不能给她一丝儿逃跑的机会!”贺灵韵应和,翻身而起。显然她没明白悦心的恐惧,但好在行动果决,一骨碌推悦心前后脚下床。 “小姐,那个楚源也不把她带自己房里去,放我们这儿多危险。” “怕什么,我保护你!”贺灵韵以为自己艺高人胆大,“先找根儿绳子把她捆起来。” “没有绳子。” “带子?” “什么带子?” 贺灵韵狡黠一笑:“束,腰,带!” “呀!那,小姐……明天我怎么出门,用手提着裤子么?好难为情的。”悦心的脸色一连几变。 “明天早上给这贼松了绑,你腰带接着用呗。” “好的,小姐。” “拿我的腰带捆住她的双手,你的腰带捆脚,解下她自己的腰带堵她的嘴,省得她醒来后大喊大叫的,惊动其他人。” “好的,小姐。” 忙活妥当,两人才放心入睡。 第二日贺灵韵一睁眼,发觉悦心已不在身边,且自己躺在一处陌生的……山洞? 这洞里明亮干燥,温暖干净,壁上插着熊熊燃烧的火把,身下铺着软乎乎的被褥,分明像个临时住所。贺灵韵福至心灵,一拍大腿,难道此处就是那采花贼的老巢?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她兴奋得手舞足蹈。 不过,她是怎么到这儿的?那女贼被绑个结实,不大能趁夜逃走,再顺便掳走她。 有同伙! 不过,那同伙是怎么找到客栈去的? 无所谓! 待她亲手抓住所有的采花贼,一切都会水落石出。这扬名立万的时机来得太快,想想还有些小激动呢。“哈哈……呃……”笑一半,贺灵韵赶紧住口,告诫自己务必冷静,不 可打草惊蛇。她就地仰面躺倒,头枕双手,思索对策。 洞外两人边交谈边走近,听声音是一男一女。贺灵韵立马闭上眼睛装睡。 男的道:“看她样子超不过十五岁,太小。” 女的道:“她比那个大的貌美,我才选她。” 男的道:“模样再可口,身子没长开,食之无味。送回去!” 女的道:“遵命。” 至此,真相大白,这一男一女狼狈为奸。贺灵韵气冲冲,一个利落的起身,杏目瞪圆,再瞪,瞪着面前的……楚源?楚源脚下躺倒一对男女,不出意料,女的正是昨晚的黑衣人。 没等贺灵韵反应明白,楚源奔过来抱紧她,关切道:“有没有受伤?” “伤倒没有,但是……” 不等贺灵韵说完,楚源接着道:“是我不好,是我疏忽大意,害你被抓,若你……” 不等楚源说完,紧接着又一个人冲过来,结结实实扑在贺灵韵身上,哭天抹泪:“小姐!都是悦心的错!悦心太笨了!悦心怕腰带系上了解不开,所以绑人的时候打了活扣儿,这才叫人给跑了,还连累小姐被抓!小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悦心也不活了!” 夹在两人中间的贺灵韵只觉呼吸困难,坚强地向外挤出个脑袋,道:“容我先喘口气儿。” 楚源放开她,指挥跟来的官差将嫌犯押回衙门受审。 贺灵韵提醒道:“仔细看住那个男人,他吃人。” “吃人?” “对,我亲耳听见的。” 众官差一脸“开什么玩笑我们不懂”,但看贺灵韵一脸认真笃定,迷茫的眼神遂转向楚源,但见楚源挥手令他们速速离开,于是如蒙大赦般拖俩犯人撤出山洞。 楚源问:“你听见什么了?” 贺灵韵道:“那个男人嫌吃我没味儿,叫那个女人送我回去。” “原话呢?” 贺灵韵学男人的语气重复一遍。 楚源低声笑了笑,不解释。 悦心心生疑问:“被抓的姑娘后来不是都送回家了吗?” 贺灵韵猜想:“可能都不对他胃口,这采花贼,吃个人还这么挑,就该千刀万剐!” “小姐说的对。”悦心附和。 楚源笑道:“走吧,去瞧采花贼被千刀万剐。” “我鞋呢?”贺灵韵指了指自己的脚,“掳我来也不给我穿双鞋,这下我怎么出去,外面的路不好走吧?” 楚源脱下自己的外衣,穿在她身上,道:“我背你。” “不行!”悦心张开手臂拦在前面,俨然是护犊子的老母鸡,“你不行,我背小姐!” 楚源双手抱胸,居高临下藐视她:“你不行,还是我不行?以你的体力和脚程,再背上你家小姐,只怕天黑也下不了山。” 贺灵韵深以为然,且一心维护楚源大侠在江湖上的颜面,怕他被小丫头比下去,为人耻笑,便不再啰嗦,抱拳道一声“多谢”,熟门熟路地爬上楚源的背。 悦心跳脚急道:“小姐,男女授受不亲,你这样会毁了你的清白!” 贺灵韵鄙视她:“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哪儿那么多事!” 楚源背起贺灵韵阔步向前,将一路小跑唠唠叨叨的悦心远远甩在后头。 “咱们去哪儿?”贺灵韵的下巴杵在楚源的肩上,转头问他时,热气全喷在他的颈窝。 楚源的脸一溜儿红到耳朵根,又从耳朵一溜儿麻到指尖,心里像塞了个鼓似的咚咚响。他深吸一口气,往上托了托贺灵韵,镇定道:“先回客栈给你梳洗一番,再去衙门录口供,定采花贼的罪。” “这个好,那之后呢,咱们……你去哪儿?” “我听说出城往南走,有一座山,常有山贼活动。离山不远处有一渡口,是江洋大盗的聚集地。” 贺灵韵慷慨激昂,意气风发:“果真江湖险恶,是该我大显身手的时候了。让你我携手并肩,惩恶扬善,替天行道吧!” “好,携手并肩。”楚源笑应。 二人再捎带个悦心一路南下,替天行道。 ☆、初二·诅咒 初二,爸爸为奖励我上学期的优异成绩,送我一辆新自行车,黑色,耐脏,低调,样式偏中性,比我原来那辆绿色的稍大,骑起来更快。爸爸说,这样可以节省路上的时间。 初二课程多,作业多,大大小小的考试也多,语文、代数、几何、英语、地理、生物、政治、物理、化学、历史、计算机……为了今年最重要的会考,门门都得学好,争取门门拿a。 放学后,我经常留在教室里写作业,预习功课,赶在天黑前回家。 背上书包,走到车棚一看,剩下的自行车寥寥无几,所以我一眼就找见自己的黑车。 奇怪,有个浑身汗淋淋的男生随手把我的车推倒在地,跟着蹲下来一阵捣鼓,手上的动作疑似在放我车胎的气。我紧跑几步过去,也没能阻止他,眼看车胎扁了,新车可怜地歪在一旁。 “你干嘛?”我生气地瞪他,口气不善。 男生把单肩包往自己背后一甩,斜眼看我,冷哼一声,态度极其嚣张,极其傲慢:“你的车啊,压我车了,以后小心点儿!再有下次,我卸了你的轱辘!”说完飞身骑上自己的车,扬长而去。 留给我一个可恶的背影。 我认得他,磨成粉碾成末烧成灰也认得他,学校里没人不认识他。李勇,副校长的儿子嘛,人家有资格嘚瑟,眼睛长在头顶上,说话比常人高几个分贝,走道儿都是螃蟹转世,上课全当老师在唱催眠曲,趴桌上呼呼地补打游戏时缺的觉。哪个老师敢管他,除非他爸在场,个别胆子大的才会按照他老人家的意思稍微严厉地批评两句。 特别荣幸,我见过一次,好像因为李勇欺负他们班同学,被他爸知道了,责令李勇的班主任严肃处理。但是李勇他爸见班主任的手段不到位,不惜亲自上场,连骂带打拿脚踹。后来李勇的班主任实在看不下去了,才给拦下来。 不过李勇学乖没几天,重新现身说法什么叫“好了伤疤忘了疼”,气焰旺盛得扛起炸药包就能炸学校。我闲的没事,多嘴问消息灵通的洛可可,原来李副校长出差了。 最近这段时间听说李副校长一直坐镇学校,虽然公务繁忙,但是揍儿子的时间还是能挤出来的。李勇也没做什么太出格的事,要不然洛可可早来我这儿报道新闻了。我体谅一个做父亲的辛苦和难处,本着不给校领导添堵添麻烦的原则,暂时搁置对李勇的愤怒,默默扶起自己的自行车,一边心疼,一边推着车走出学校。 在校 门口的小卖部巧遇买东西的许君泽,他问:“你车怎么了?” “没气儿了。” 许君泽观察半天说:“一点儿气儿都没啦,怎么搞的?” “可能……跑气儿吧。” “等我会儿。”许君泽将买好的东西塞进书包,临了又让老板加根儿棒棒糖,全部付了钱,把棒棒糖递给我,“拿着。” 我从他手里接过棒棒糖,他从我手里接过自行车,慢慢推行,和我并肩走。 “你车不是新买的吗?怎么就跑气儿了?” “嗯……不知道,可能……车胎扎了。”我低头拆棒棒糖的包装纸。 “你看着点儿路,咱们去前面的修车铺打气儿。” “嗯。”我点点头,吮着棒棒糖问他,“你怎么满头大汗的?” “刚打完球儿,李勇那小子输了,差点儿没跟我打起来。” 我顿了顿,说:“打架不好,你还是离那个李勇远点儿吧。” 许君泽笑着揉了揉我的头发:“放心吧,我打架没输过。” “我不是怕你输,我的意思是……” “行啦,我知道。”许君泽打断我的话,又笑着揉了揉我的头发,眼睛亮亮的。 我反应好一会儿才埋怨他:“你老揉我头发干啥?” “我喜欢。”他偏头满脸笑意地看我一眼,把一颗黑油油毛茸茸的头凑近我,“要不给你揉回来?” “起开,都是汗。” 许君泽哈哈大笑,笑完后奇怪地沉默了,奇怪地看着我问:“依依,你告诉我,我是谁?我叫什么?” “你失忆啦?” “对啊,失忆啦,美女,告诉我呗,我叫什么?” “你叫笨蛋。”我面不改色心不跳。 许君泽微微一笑,突然发力,推着车向前猛跑起来。 我一惊,边追边喊:“哎哎!许君泽!你小心我的车!” 大概许君泽听见了,“令行禁止”,停下来回头看我,笑容格外灿烂。 我惊魂甫定,双手拍胸脯,戒备地打量他神神叨叨的样子:“你,你怎么回事儿?” “到了。”许君泽伸手指了指旁边的修车铺,手收回去时顺道在我的脸上轻快划过。 目测我与他的距离,无论如何我是够不到他的,但他手长脚 长,居然能摸到我的脸,虽然只是手指的触感。 啊啊啊,不对,他摸了我的脸! 他居然摸了我的脸! 我几乎怒发冲冠。 他却轻描淡写地说:“你棒棒糖吃到脸上去了。” 哦,原来如此,我软下来,腾起的火苗瞬间熄灭。 不对不对,我吃棒棒糖从来不会弄脏脸! “许君泽,你到底怎么回事儿!”我质问他。 “没事儿啊,不是给你修车吗?”他何其无辜。 修车铺的师傅说先不用修,给自行车后胎打满气儿,停一晚,看明天情况再说。许君泽帮忙打气,我去交钱,师傅笑说打个气儿要什么钱。我连声道谢,见许君泽打好气儿放下打气筒,又接着向他道谢。 “不用谢,借你自行车使使。”许君泽拍打两只手,唇角挂一丝笑,潇洒的样子完全不把自己当外人。 “干什么?”我警惕地盯着他。 他双手扶车把,一条大长腿跨过我的自行车,坐上车座,另一条腿撑着地面,开口说:“上来,我带你回家。” 理所当然地像是他的自行车。 我在心里琢磨拒绝的话。 没承想许君泽捷足先登:“第一,你这新车比旧车大,能载人;第二,天儿不早了,你自己骑回去我不放心;第三,公交站离得不近,我走过去再加上等车的时间,回到家肯定赶不上晚饭了。如果你不介意我上你们家吃,我可以考虑去坐公交车。” 和以前一样,万年不改的无赖劲儿。 “那我带你……呃,算了,你骑吧。”我乖乖坐上车后座,戴上手套,抓紧前面车座下的两根铁条。 “抱紧。” 抱你个头! 原以为许君泽会骑得很快,谁知他骑得要多慢有多慢。 “你能不能快点儿?”我催他。 “得注意交通安全。”他一本正经。 “我饿了,想早点儿回家吃饭。” “给你买个煎饼果子垫补垫补。” “没必要,麻烦你稍微骑快点儿,你看天都黑了,我妈该等着急了。” “我妈也着急。” “那你还不快点儿!” 他不紧不慢地来一句:“着急也没用。” 我恨得牙 痒痒,作势咬他掐他,到最后却只是伸手指捅他的腰:“许君泽。” “嗯?” “你是不是故意整我的?” “怎么会?”他依旧保持龟速。 “车子我不要了,你停一下,我自己坐公交回去。” “还是我送你吧。” “你不停也没关系,我可以试着跳下去,虽然我没跳过,但我见好多男生都这么跳车。” “别别别,依依,别跳车,千万别跳车,我马上送你回家。”他果然加速。 我建议:“先去你家,然后我再骑回我家。” “没事儿,直接送你到家,我走回去就行,反正离得不很远。” 我懒得同他争,反问他:“许君泽,你没自行车吗?” “从小学三年级开始,买一辆丢一辆,干脆就不骑了。” “可我好像从来没见你骑过。” “你见过,就是忘了。” 我记性有那么差吗? 周三放学,我和小组同学留下来大扫除。组长请其他同学离开前把个人的凳子倒扣在桌子上,方便扫地,然后给组员进行分工。任务完成,我把自己和同桌的凳子都放下来,只见桌面上除了留下的凳子印儿,剩下的地方落了一层灰。见惯不怪的我从桌兜里拿出抹布仔细擦干净,想了想,又走去许君泽的位置,重复同样的动作。 “依依你还不走?”组长问。 “我学习会儿。” “你在许君泽那儿干嘛?” “他这儿亮,我准备在这儿看会儿书。” “不行你就开灯,我先走了。”组长一走,教室里只有我一个人。我回到自己的座位,背熟《陋室铭》,写完代数练习册,补上昨天和今天的日记,对一遍明天的课表,这才收拾东西,背起书包,锁好门,来到车棚。 一眼傻住。 完了,出事了。 车棚里一辆自行车也没有,那我的车呢? 我的车呢? 我的车呢? 我的车呢? 默念三遍再三遍,我确定自己无力接受这个事实。学校里很少有人锁车,也没人丢过车,更不会出现偷车现象。那是……被骑错了?但也该余下一辆才对。临时被借?最起码给我留张纸条儿什么的。 难道真 的被偷了?被偷了怎么找回来?我的新车啊……我失魂落魄地在学校里找了一圈儿,连根儿车毛也没看见,心突突跳得厉害,手脚发软。再接再厉围着学校外墙又找上一圈儿,还是没看见我的车毛,但在学校后巷撞见两个打架结束瘫在地上直喘气的男生。 一个许君泽,一个李勇。 我第一个反应是李勇打球又输给许君泽了。 许君泽背靠墙而坐,一腿蜷起,一腿伸出去,胳膊搭在腿上,貌似累得抬不动了,只能拿眼神指明方向:“你的宝贝疙瘩。” 我看过去,咿——呀——真是我的自行车啊!我赶紧跑过去,摸摸车把摸摸车座,一副想抱又想亲的模样。 许君泽笑说:“那东西是死的,你抱它亲它有什么用?还不如抱抱我,亲亲我。” “恶心!”脸上挂彩的李勇骂道。 “呦,比你还恶心吗?小偷儿。”许君泽挑眉。 “说谁小偷呢!我那是借!借!懂不懂?” “不懂。”许君泽摆出虚心请教的态度,“请问,谁同意你借了?” 李勇手撑地站起身,撂下狠话:“咱走着瞧!” “奉陪到底。”许君泽也站起来,无所谓地耸耸肩,“哎,打架、打球儿、打游戏,我都好说。不过你要是敢动她……”他抿嘴笑了笑,“我保证揍得比你爹狠。” “靠!”李勇骂骂咧咧拐出后巷。 我走上前扶住许君泽的一只胳膊:“你没事儿吧?” “没事儿,就是身子虚。”许君泽边说边把自己的重量放在我身上,“这回得换你骑车送我回家了。” “哦,没问题,你用不用看医生?” “没那个必要,回去睡一觉就好。” 我看着路,骑着车,怀揣十二分的小心。许君泽两手抱着我的腰,脑袋枕着我的肩膀,软脚虾似的贴在我身上。考虑他舍身救我自行车的功劳和苦劳,我忍了,但忍不住教育他:“其实,不打架也能解决问题。” “嗯,我知道,这个好使,省心。” 当我什么也没说过。 天可怜见,我这辆自行车一定受过诅咒,没过几天,竟然被人砸残了。用头发丝儿也能猜出是哪个王八蛋干的,我怒气冲冲跑去操场找正在打球的李勇对质。趁他走出场外捡球,我拦下他:“你做的?”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让开!” 我死死地抓住他的衣摆:“敢做不敢认吗?” “我警告你,快点儿放手,小心我揍你!”他还真不要脸地冲我挥了挥拳头。 但论起恐吓威胁,我绝不输他:“我警告你,你最好承认,并且把我的车修好,修不好就赔我一辆新的,否则你一定后悔。” 李勇看我的眼神像在看一本笑话书。 这时候李勇的球友之一好奇走过来,问出什么事了。 我松开李勇的衣裳,悄悄退后一步,撒谎不打草稿,连眼睛都不眨一下,调动浑身的演技说:“对不起,我不知道那封情书是你写的,我看信封上写着许君泽的名字,就直接交给他了。” 李勇的球友看看我,又看看李勇,再看看我,重新看向李勇,目瞪口呆,舌头开始打结:“情,情书?许君泽?” 李勇猝不及防,气急败坏:“你胡说八道什么!” 我飞快地躲进那位球友的身后,稍微探出头去,利落地编排瞎话:“你别打我,那封情书真是我捡的,我以为是哪个女生写给许君泽的,没想到是你。我不知道你没打算给他看,那他看了之后不理你了,你也不能怪我啊。” “给我住嘴!”李勇说着一脚踹向我,被我晃身躲过。 我求助身前的球友:“救救我,拜托拜托!” 球友愣了愣,开始劝李勇别发火别对女生动手,但明显刻意避免与他的肢体接触。四周围上来一些人,指指点点,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怪不得许哥都不跟他打球了,俩人见面跟仇人似的。” “咦,男的喜欢男的,不是变态吗?” …… 李勇恼羞成怒,手里的篮球狠狠往地上一砸,霎时爆发出来:“看什么看,都给我滚!” 在人群散尽之前,我走回他身边,用不高不低的声音威慑他:“记住我说过的话,我给你一天时间,否则你会比现在更惨。” 他鼻孔里喘着粗气,拳头越握越紧。 “你敢打我一下,我还你十倍!”说是这么说,说完后我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撒开腿逃跑了。 万一他打我呢? 就算以后能还他十倍,但现在疼的肯定是我。 关于自行车的事情,我瞒了爸妈一天,但第二天李勇也没有给我一个交代。我红着眼咬着牙把坏掉的自行车推到 修车铺,走得异常艰难。师傅说小姑娘,趁早换辆新的吧。我的眼泪当即就滚落下来。 “师傅,我这车才买没多久,真的修不了吗?” “不好说啊。” “求求您再想想办法,出多少钱都行。” “我试试吧。” 我千恩万谢地留下自行车,坐公交回到家还得继续瞒着爸妈。 同桌说我最近郁郁寡欢,心神不宁。 洛可可说我是不是伤春悲秋,少女怀春。 许君泽说李勇又使什么坏了,你自行车又怎么了。 我专心注视许君泽想了一会儿,才说:“你帮我个忙行不行?” “行。”许君泽答应得不能更爽快了。 “我刚刚观察过,现在操场上人很多,李勇也在,你过去当着大家的面儿,骂他一句‘变态’,然后把这个撕了甩他脸上。”我拿出早已准备好的信封,上面写着许君泽三个字,里面装的却是碎纸。 “等着,我这就去。”许君泽转身即走。 我叫住他:“你不问问为什么吗?” “跟你不用。”许君泽的笑一如既往,温暖,明亮,纯粹。 我改变了主意:“把东西还给我吧,这个玩笑不好玩儿。” 我玩不起,我不能利用许君泽。 李勇更玩不起,他和李副校长都可能受到舆论的冲击,连学校也待不下去。 “听你的。”许君泽将信封交回我手上,但听说他放了学又揪出李勇切磋武艺。 两个男生打架,书包往地上一扔,撸起袖子开抡。或者约好战局,书包丢在教室里,揍爽了再回去拿。不管李勇上哪儿了,我总算等到他们班级空无一人,偷偷溜进去,翻出他的书包,将一个鼓鼓囊囊的信封塞至最里层,看一看课表,再把他估计没摸过的崭新的课本压在信封上,大功告成,就势遁走。 下学我跟了他一路。破天荒他径直回家进门,我守在他家附近。没多久发现李勇他爸的身影,我立刻行动起来,弄乱自己的头发,滴几滴眼药水进眼里再溢出来,抹几把土在脸上和身上。我哭哭啼啼跌跌撞撞扑在李勇家门口。 他爸看见我,关切地问:“你是谁家的孩子,怎么啦这是?” “校长,我是附中的学生,请您,请您让李勇把钱还给我吧,呜呜呜……” “什么钱 ?怎么回事儿?” “李勇他抢我的钱,我不给他,他就打我……呜呜……他把我的钱都拿走了……呜呜呜呜……” 听完我夹杂哭音却依然字正腔圆、抑扬顿挫的描述,副校长一张脸铁青,二话不说,开锁进门。耐心的我在门外等候,只觉得室内噼里啪啦,鬼哭狼嚎,一通乱响。 紧接着副校长大步走出来,一手推我进客厅,一手关上大门,和蔼地问我:“同学,你叫什么名字啊?” “安语依。” 副校长将标记我名字的信封递给我:“看看少没少什么。” 我数一数信封里的钱,吞吞吐吐:“少了一张50的。” 副校长的脸僵了僵,从自己钱包里掏出50元钱。偏偏在这个时候,李勇从房间冲出来,急吼吼喊道:“爸你别给她钱,她是个谎话精!我根本就没抢过她的钱!” 副校长的皮鞋踹在他儿子的大腿上:“给我滚回屋去!丢人现眼的东西!” 大概是副校长夫人把自己儿子给搀回屋去了。 我仿佛被吓到。 副校长手里的钞票放进我手里的信封:“别怕,拿着,你小孩子出门带这么多钱干嘛?” “我有用。” 脸再次僵了僵,副校长再次从自己的钱包里掏出10元钱放进我的信封里,语气十分怪异:“我替李勇向你道歉,他不是故意的,我已经教训过他,他知道错了。今天这事儿就当没发生过,你在同学面前给李勇留点儿面子,别说他什么不好听的,叔叔先谢谢你了。” “校长,这十块钱不是我的,我不能拿,要是李勇知道了,他,他又得打我。”我多为难。 “他敢!校长保证,他再也不会欺负你!” 要的就是你的保证!要钱有什么用? 这50元的修车钱我收下了,这10元的“封口费”,我坚决还回去。 “我相信您,您是校长嘛,一言九鼎。您把话再跟李勇说一遍就行,我回家吃饭了,校长再见。” 这下终于可以睡个安稳觉,心无旁骛,继续走入梦中的江湖生活,贺灵韵的江湖生活。 ☆、江湖·贺府 不知不觉贺灵韵已在江湖上行侠仗义一年,过完十四岁生辰,开始想家。 楚源道:“返程之前,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 “天涯海角。” 贺灵韵以为他说笑,顺着他的意思调侃:“你咋不带我上天入地呢?” “你愿意跟我走吗?” “我愿意的话,你真带我去?” 楚源笑着握住她的手:“你若肯生死相随,我必当陪你刀山火海,龙潭虎穴,又岂止上天入地?” “我去刀山火海,龙潭虎穴做什么?找死啊?”贺灵韵满脸不乐意,嘴上拒绝着,手却诚实地动也没动。 “那你想去哪儿?” “是不是我跟你去一趟天涯海角,也算生死相随了?” 楚源见她笑得狡猾,捏了捏她的小圆脸,宠溺而无奈道:“算。” “那之后,你上我们家提亲怎么样?”贺灵韵笑成了一朵花,两只杏眼,不,整个人都在发光发亮。 楚源的心猛烈一跳,些微恍神。 “不出声,吓傻啦?”贺灵韵一招抽回自己的手,狠狠推对方一把,“不答应就不答应呗,给个痛快话儿能死啊!哼,老子不伺候了!” 行走江湖这么久,贺灵韵除了长高点儿,晒黑点儿,剩下的就是这一身的江湖气,正宗地道,如假包换。 被推开的楚源反弹回去,伸长手臂圈住她即将逃离的身子,在她的耳边低低道:“好。” “说话算数?” “言出必行。” “敢骗我,我就下江湖追杀令,杀你个鸡犬不宁!”贺灵韵目光如炬,立手如刀,摆出杀人的姿势。 楚源捉住她的“手刀”放置自己的脖颈处,道:“如若有假,我一死以谢天下。” 贺灵韵觉得怪不吉利的,讪讪地收回自己的手:“到时候别逼我出手,你找个没人的地儿,自行了断好了。” “无论如何,我绝不负你。” “我信你。”贺灵韵大力一拍楚源的肩膀,好似一副哥俩好的模样,“快点儿,叫悦心收拾东西,准备干粮,咱们赶紧启程去传说中的天涯海角。” 楚源点头。 “那地方远吗?” “不远,再往南就是了。” “那地方好找 吗?不会找着找着,我就这样同你白头到老了吧?” “不如我们先拜了天地?” “不行,我高堂还在京城呢。” 还没到天涯海角,贺灵韵的高堂终于找来,将她和丫鬟悦心齐齐押回京城。而楚源却神秘消失了。 回京的马车上,贺灵韵手脚被绑,缩在一角,与亲自监看她的贺尚书周旋。 贺灵韵道:“爹,你这趟远门出得多余了,我本打算主动回去的。” 贺尚书正襟危坐:“那我来得正好,权当接女儿回家。” “您身为朝廷命官,堂堂的户部尚书,随随便便就离开京城,还怎么给皇帝陛下干活儿?” “告了假。”贺尚书不动如山。 “爹,国不可一日无君,朝廷上一天也不能少了您,您这假告得太任性。” “朝廷重要,女儿也重要。”贺尚书处之泰然。 贺灵韵激动得两眼泛泪花儿:“女儿也重要吗?” 贺尚书微微动容:“当然重要。” “回家之前,女儿想去一个地方。”贺灵韵软软地恳求。 “什么地方?” “天涯海角。” 贺尚书深吸一口气,眼睛一闭再睁开,放出寒光:“你咋不上天入地呢?” “女儿做不到啊。” “天涯海角你可去得?” “楚源说带我去。” 气得贺尚书直拍大腿:“我看你不仅犯浑,而且犯傻,来历、身份皆不清不楚的外人说什么你都信,啊?” “楚源他不会骗我,他还答应娶我。” “不嫁!”贺尚书一时口快。 贺灵韵好心提醒道:“爹,楚源娶的是我,不是您。” “我,我不可能将女儿嫁给他!” “为什么?女儿想嫁给他。” 恨铁不成钢的贺尚书一指一指地点自家蠢女儿的脑门儿:“你知道他是什么人,你便口口声声要嫁给他!” 贺灵韵一边躲他爹的手指,一边理所当然地点头。 天真的贺尚书以为,好歹是自己亲生的女儿,多少有些心眼儿,他稍微冷静下,心平气和道:“你告诉爹,他是什么人。” “姓楚名源,江湖大侠!” 闻听此言,贺尚书只差 一口气上不来,客死他乡。 贺灵韵察言观色,温声细语哄着她爹:“爹,你消消气儿,气坏了身子不值当。女儿我不着急嫁,回家后我多陪您几年,好好孝敬孝敬您。” 贺尚书虽沉默是金,却脸色稍霁。 贺灵韵趁热打铁:“但是啊,如果有人上咱们家提亲,您千万别一口回绝,凡事商量着来。毕竟女儿和人家说好了,这出尔反尔,显得我……” 不待听完这混账话,贺尚书冷笑一声,咬牙切齿道:“他敢进我家的门儿提我女儿的亲,看我不打断他的腿!” “爹……” “闭嘴!” 回转贺府,禁足月余,还真没听说有人上门提亲。贺灵韵急了,叮嘱奶娘和悦心盯紧前院大门,一有风吹草动即刻来报。 悦心道:“小姐,压根儿没有。” 贺灵韵琢磨:不来提亲,也不来见我,该不会当真被我爹打断了腿? 她质问她爹。 这下,她爹连房门也不准她跨出半步。 她双脚站在门里,双手扒门,向外探出身子大声道:“爹,他是江湖中人,你伤他一根毫毛,众多江湖人士、武林高手都不会放过咱们家的!” “正好,来一个我剿灭一个。” “爹,你如此对待他们,日后叫我怎么在江湖上立足?” “你趁早死了这条心!” 不甘的贺灵韵低头抠着门:“爹,我就问你一句,就一句,请你如实相告。” 贺尚书静等下文。 “有没有人来提亲?” “没有。”贺尚书甩袖怒去。 没有?难道把我告诉他的贺府住址给忘了?贺灵韵沉思良久,勉强想出个主意,指挥悦心到江湖中散播消息。 悦心为难:“小姐,怎么散播?” “什么酒楼茶馆啊,小商小贩啊,送信的,打更的,扫大街的,多跟人聊一聊不就行了?” 结果不几日,连城外的乞丐都知道贺灵韵小姐家的所在之地,争相找上门来讨饭吃。身处深闺的贺灵韵望眼欲穿,可算老天开眼,功夫不负有心人,最终被她等到了。 然而,提亲的并非楚源,涂脂抹粉膀大腰圆的媒婆儿说是肖将军的公子。 “肖将军的公子?谁啊?”贺灵韵问。 自前厅打探 归来的悦心道:“小姐那个讨人厌的肖师父。” “哦,居然是他。”贺灵韵拧眉,“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他想乱伦不成?” “老爷似乎很中意。” “我不中意,喊我爹过来!” “是。” “等等,请他老人家过来。” 悦心去了,贺尚书请来了。 贺灵韵试探道:“爹,听说有人提亲了?” “不姓楚。” “你答应没?” 没说是,也没说不是。贺尚书眼观鼻,鼻观口,闭口无言,如老僧入定。 贺灵韵急道:“爹,我不嫁!” 贺尚书不动声色地瞥她一眼。 贺灵韵劈里啪啦开讲:“那姓肖的,天生长个红嘴唇儿,像小姑娘似的,又丑又怪。反正我不嫁,省得以后人家笑话我嫁了个女的。” “哦?”贺尚书状若好奇,“你打算嫁个什么样儿的?” “我就嫁楚源。” 话不投机半句多,贺尚书拍案而起,作势欲走。 “别——”贺灵韵眼疾手快抓住他爹的衣袖,晃了晃,拖长尾音道,“爹,再商量商量嘛……” 贺尚书立定在原处,板着脸一言不发。 贺灵韵低头揪她爹的袖子:“其实不嫁楚源也行,您放我重出江湖,我另外给您找一位大侠当女婿,好不好?” 贺尚书猛地收拢袖口,单手负在身后,昂首宣布,掷地有声:“我决定应下肖家的亲事,着你二人尽早成婚。”言罢,不睬贺灵韵之神色,径直步出。 贺灵韵瞠目结舌,呆若木鸡。 林花谢了春红,眼看成亲的日子越来越近,楚源仍未露面,贺灵韵也逃不出去,困在房中恰如那热锅上的蚂蚁,抓耳挠腮,坐立难安,心急如焚。 她摔悦心送进屋的饭菜:“不嫁!老子不嫁!老子死也不嫁!” 她甩凳子砸门砸窗,各类摆设扔一地:“不嫁!老子不嫁!死也不嫁!” 悦心天天求小姐用饭求小姐洗漱求小姐歇息。 奶娘日日在门口哭,心肝儿、冤家、造孽地叫。 突然在一个夜晚,贺灵韵翻箱倒柜,无意中发现一把匕首,大概是她从江湖带回家的。她温柔地抚摸匕首,阴森森地笑了。 一觉 睡到天亮,起床后贺灵韵也不闹也不骂,乖乖穿衣洗漱,吃饭喝汤。悦心惊得大张的嘴巴都没闭上过。贺灵韵坐在桌边,勾勾手指头,示意她俯身倾耳。 “去,把老子我本小姐成亲的消息散播出去,欢迎各路豪杰前来抢亲。” ☆、初三·亲戚 初三的学业愈加繁重,再加上中考前的体育测试,复习功课之余,我每天需要抽出时间去操场进行锻炼。这样简单而充实的日子,其实也称得上一种享受。 八百米是我的弱项,我坚持不懈地练,有时许君泽会陪我晨跑,只要他起得早,差不多和我同时到校。如果他比我晚,就自发准备好零食和水,倚在操场外乒乓球台上等我。 跑完后,我慢悠悠走近他身边,说:“你不用给我买水,我带了。” “那吃点儿东西。”他买的都是些小面包、饼干之类的。 “吃过早饭了。” “消耗这么大,不到中午肯定就饿了。” “饿了再吃。” “拿着。”许君泽把装零食的袋子塞进我手里。他常年打球,家里一堆的护腕换着戴,跟手表似的,手上没见空过。这会儿正抬起手用他的护腕给我擦汗。 女生长头发不好打理,刘海儿长了又遮眼,影响视力,我索性一剪再剪,整成个假小子的发型。额头都光秃秃地露出来,更别说眉骨上的胎记,非常醒目,甚至耀眼。 每次许君泽一摸就是半天,倒像给宠物顺毛。 他嘴上却说:“不知道为什么,看见这个我心就疼。” 我躲开他的手:“这是长在我脸上的胎记,又不是你心口儿结的伤疤,我都不疼你瞎疼。” “人家说,今生的胎记,是前世难以愈合的伤疤,保留了上辈子的记忆。”许君泽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没准儿我们上辈子认识,所以这辈子我才看你眼熟。” “都认识差不多十年了,能不眼熟吗?你管幼儿园叫上辈子啊?”我白他一眼,难得放松心情,边喝水边闲聊,“许君泽你那话酸不酸?怎么跟花痴少女洛可可一样,是不是《青少年文汇》《花火》看多了?” 许君泽哈哈一笑:“你太抬举我了。”笑完捏我的脸,“依依,你也去看一看那些什么文汇什么火花的,提升提升审美,然后对我犯犯花痴嘛。” 我严肃地拒绝他的提议,撇撇嘴:“不要,浪费时间,对写作文儿又没有帮助。” “对,你有那个闲工夫,还不得捧着世界名著品读?”许君泽撒欢儿地笑。 “错,我会看金庸。” 然而根本没工夫。 除了上课、做题、考试……我发现,自己猝不及防地迎来人生中的一件大事—— 首次月经,或者叫例假,学名初潮。妈妈说,我从小身体底子不太好,一直没来,升入初三学习压力大,还是没来,可高中压力更大,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儿?她担心得要死,谢天谢地终于来了。 我妈一高兴,去超市买回家一年用量的卫生巾,多种牌子,任我挑选。 我捂着闷痛闷痛的肚子,看着眼前花花绿绿的大包装小包装,决定挨个牌子试。 接下来的一周,我双脚没再踏进操场一步。 许君泽问怎么了。 我含糊其辞:“有事儿。” “啥事儿?” “不舒服。” “生病了?” “也不算。” “到底病没病?” “你不懂。” “你不说我当然不懂。” “我说了你也不懂。” “你说说看。” “我身上倒霉了。” “倒什么霉?” “我亲戚来了。” “哪门子亲戚?” “大姨妈。” “你哪儿来的大姨妈?” 这种特殊时期,我本就情绪不佳,许君泽还偏偏好死不死地惹我。我伸手使劲掐他:“以前上的生理卫生课,你还有印象吗?” “大概……有吧。”许君泽自己都不确定,皮糙肉厚也觉不出疼,眼睛向斜上方瞄,不停地眨啊眨。 我继续掐他,面部狰狞:“你知不知道,女生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嗯?” “哦。”后知后觉的许君泽闹了个大红脸。 自习课上,我收到一包神秘的蜜枣,外加一张纸条儿,条儿上写:给你补血的。瞬间了然的我回头张望寻找许君泽的身影,只见他红着脸冲我羞涩地笑,我没忍住噗嗤一乐。 班长假咳一声提醒我注意课堂纪律。 我停止与许君泽“眉来眼去”,低下头拉拢同桌偷偷共享“补血圣物”,好甜。 放学许君泽临走前,取下他搭在肩上的外套放我桌上,大方说:“拿去用。” 连句解释也没有就潇洒地头也不回地出了教室的门。 干什么用,让我擦桌子啊? 同桌笑我的傻模样:“你站起来我看看。” 我疑惑地瞅她。 她催我:“快站起来给我看看。” 我依言照做,由着她先检查我的凳子面儿,再检查我转给她的屁股,最后下结论:“不用,没漏。”这才恍然大悟。 第二天果断换加长夜用版的去上学,我让你漏! 但是走的时候仍然会亲自检查下凳子,再请同桌检查屁股,确定毫无痕迹,然后放心迈步在人群中。 自打会考成绩出来,我得了一个b,其余全是a,爸妈对我的学习能力、自制能力等充满信心,以为考上重点高中是十拿九稳的事。所以某次模拟考试我的全年级排名意外下降了,吓得他们慌里慌张、小心翼翼地找我谈话。 爸爸坐在我的左边:“闺女,跟爸爸说说,这次怎么没考好?” “这阵子考试太密集了,可能有点儿累,发挥失常。” “没事儿,爸爸明天就去学校给你请几天假,你想在家休息,还是出去玩儿?” 妈妈坐在我的右边,持相反意见:“再坚持坚持,等中考结束,你想去哪儿玩儿都行,爸妈都带你去,玩儿个痛快。不过现在还是以学习为重! 我点点头。 爸爸起身去室外抽烟,妈妈挪了挪贴我更近,嘴巴犹犹豫豫,一句话要说不说的:“你们班……是不是有个叫,叫许君泽的男生?” 我快速在脑子里过滤一遍,肯定地摇头:“没有。” “没有?”妈妈看上去十分惊讶。 我很奇怪,反问:“他是谁?和咱们家有关系吗?” “也没什么,妈妈就是听说,听说你跟他……关系不错。” “不可能,妈你听谁说的?我不认识叫许君泽的,我们班没这个人。” “那是,别的班的?” “不知道,别的班的男生我都不熟,基本没说过话。” 妈妈貌似欣慰地笑一笑,问:“你们班的那些男生,你跟谁比较熟?” “一般,没有特别熟的,新来的几个插班生复读生,我还没认全呢,兴许有叫许君泽的。”我注视突然好奇我与同学关系怎么样的母亲,“妈,你是不是找那个男生有事儿,要不我帮你问问,打听打听?” “不用问不用问,不用打听啊,妈没事儿,没事儿,你好好学习,没认全就没认全,最重要的是好好学习!” 我再次点头,心里只觉得好笑。明明同岁 ,贺灵韵的爹硬逼着她嫁人,我妈居然害怕我早恋影响学习,疑神疑鬼,瞎编一个压根儿不存在的男生诈我。干脆明天告诉她,我们班真有个叫许君泽的男生,长得又高又帅,品学兼优,俘获众多花季少女的芳心,哈哈哈。 哎,早睡早起吧,今晚这一觉,贺灵韵结婚成没成功的谜底即将揭开。 ☆、剧终·变身 居然没做梦,一觉醒来天都亮了。可我观察周围,这分明是贺灵韵的房间。 难道还在梦里? 推门进来的是悦心,她伺候我洗漱穿衣,梳妆打扮。我谨慎地选择保持沉默,她也不发一言,两只眼睛哭过似的又红又肿,还一副随时要哭出来却死命忍着不掉眼泪的模样。 看看她,再瞧瞧镜中的我。咦?胎记不见了,头发长长了,涂脂抹粉,奇装异服,这,这好像是电视剧里演的古代新娘造型。 看来确实是今天成亲,但嫁人的是贺灵韵,还是我? 对于此刻的我来说,如果只是个梦,也是个真实得过分的梦。以前的我作为贺灵韵生活的体验者,仅仅是旁观,不能插手。而现在倒像住进了她的身体里,开启亲力亲为的模式,吃饭都有味道,摸门都有触感,太神奇了! 我尝试着开口说话,但最终放弃与人交流,谁知道此情此景下贺灵韵该说些什么,会说些什么,学得不像了,万一对历史发展造成负面影响,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因此被推迟怎么办。反正贺灵韵并不乐意结这个婚,无声的抗议也在情理之中。 任由双目含悲强颜欢笑的奶娘花一个小时给我重新梳头,满院子的丫鬟仆役跪了一地给我送行,被人摆弄着走完所有莫名其妙的流程,拜别严肃的贺尚书,头戴红盖头坐上大花轿。自始至终我就没出过声。 在轿子里无聊透顶的时候,我竟然从自己身上翻出一把匕首。这个小东西在古代婚礼上也有用?干吗用的?也没人告诉我啊。大概到了男方家里,才会派上用场。我把它揣回怀里,闭目养神,随着轿子颠啊颠,颠啊颠,不知不觉睡着了。 醒来下了轿,又是一长串乱七八糟的仪式,有些在电视上见过,比如拜天地,有些则没见过,比如撒谷豆。入洞房后终于清静一会儿,好像没别人在,我干脆往床上一趟,心想这个梦可真够长的。睡吧睡吧,没准儿再醒过来就是我自己的房间,变回我自己。 一睁眼,哎,许君泽? 我猛地从床上坐起来,问他:“你怎么在这儿?” 现在的我究竟是贺灵韵,还是安语依? 许君泽挨着我坐下,满面春风,满脸笑意,握住我的双手深情道:“我姓肖,字楚源,你嫁的人是我,自儿时至今只得我一个。” 什么意思? 我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脑子飞快运转。 原来从 一开始,预定和贺灵韵拜堂成亲的所谓肖将军的公子,就是江湖大侠楚源。 完蛋,没想到我还在梦里,还住在贺灵韵的身体里。 毫不留情夺回自己的手,我好心替贺灵韵问一句:“楚源的嘴可没你的红。” 这位长得像许君泽跟我穿情侣装的新郎说:“起初怕被你认出来,抹了一种特制的药水,借以掩饰。然而你丝毫不曾怀疑我,反叫我徒增伤感。灵韵,我既盼你想起儿时的我,却又怕你认出我来讨厌我……” “停!”我赶紧比划个打住的手势,听他讲话实在费劲,这身上的鸡皮疙瘩一起一掉,一掉一起,头皮一阵阵发麻。 “灵韵,你在怪我?” 大哥别问了,我不知道贺灵韵会不会怪你。 “我并非有意隐瞒,不过想寻个机会与你重新相识,但愿在朝夕相处间,你能对我……” “停!”我恢复打住的手势。眼前的人啰里啰嗦,婆婆妈妈,同我记忆中的楚源不一样啊!这一身的酒味儿,喝大发了? “难道你在怪我提亲迟了?灵韵你信我,我有苦衷的。我荒废学业,离家出走,惹恼了父亲,说服他并不容易。再者你的父亲……” “别说了别说了!”我举双手做投降状制止他没完没了的自说自话,和颜悦色地安抚过于激动的新郎,“我信你,绝对信你!所以,请你暂时保持安静好吗?” 新郎一脸懵地注视我。 我置之不理,仿佛百爪挠心。眼下这种情况是个什么情况?我怎么还回不去?贺灵韵去哪儿了?或者说,贺灵韵的灵魂去哪儿了?我的老天爷啊! “这样吧……”我恢复淡定,采取缓兵之计,“今天大家都很累,先各自休息,你给我点儿时间让我考虑考虑,等明天睡醒了再给你答复,好吧?” “可礼未成,且今夜……”新郎似乎挺委屈。 我真不想你一言我一语的,干耗着浪费口水,一把掏出匕首摆在自己的脖子处,柔弱地哀求:“不要逼我。” “好好好!灵韵,放下,别伤了自己!你慢慢考虑,我等你!” “麻烦你从外面把门儿带上。” “啊?” “请你出去。” 新郎一步三回头地离开房间。 累死我了!我歪倒在床上,心里默默祈祷,上天保佑,希望明天一睁眼,我可以背 着书包去上学,让贺灵韵回来对付她那位麻烦至极的新婚丈夫吧。 阿门! ************************************************************************************ 天早已亮,贺灵韵早已清醒,不过是紧闭眼睛赖在床上装睡而已。似乎只要永远躺下去,不睁眼不起床,就可以不必理会强加在自己身上的婚约,就可以不必在今天坐上花轿嫁进那个陌生的肖府。 该做的能做的,她尽力了,但至今她无法确定,楚源是否得到消息,会不会拦路抢亲。如果届时她坐的花轿顺利抬进肖府,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肖将军家的墙头怕不好翻吧? 她闭眼摸索随身携带的匕首,这时候房门突然被敲响,吓得她立即停手,不敢轻举妄动。 门外的人道:“依依,起了吗?你快点儿啊,上学要迟到了。” 女人的声音,谁的声音?说的话古里古怪,有何深意? 接着贺灵韵听见门打开,有人走进来。来人奇道:“怎么还在睡?” 来人越走越近,装睡的贺灵韵不免有些紧张。 “别吵醒她。”一个男人的声音适时响起,“叫她多睡儿。你不记得闺女昨天说太累吗?待会儿我往他们学校去个电话请假,你给孩子留张条儿,什么时候睡够了什么时候再去上课。” “你太惯着她。” “走吧走吧。”男人将女人带出去,房门关闭。 不多时,贺灵韵侧耳倾听屋外毫无动静,她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穿上鞋。这鞋好奇怪,没有后跟,不用提。身上穿的衣裳也奇怪,粉色碎花,不是自己的。屋里的摆设更不对劲,完全陌生,并非她那间从小睡到大、摸黑走路也不会打翻东西的闺房。 这是什么地方?她被绑架了?还是,如她所愿被抢亲了? 先确定房外有没有看守,贺灵韵将耳朵贴在门上,听外面十分安静;扣手敲了敲门,无人应声。想来没人看管,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推门,门纹丝不动。 拉门,门不动如山。 连门栓都没有,这门是堵死在这儿了不成? 难道有机关?只能从另一头打开?贺灵韵放弃门,改为攻窗。不管三七二十一,搬起椅子砸破再说。 哗啦一声,窗户开了洞,贺灵韵乐开了花。 向窗外探出头看,不啻晴天霹雳,如!此!高! 然而难不倒女侠贺灵韵,她将翻找出的所有布制品首尾相连,打上结实的死结,一头绑床腿,一头抛下楼去。双手攀长长的“绳索”,一点一点往下降。力气是有的,且身手矫捷,脚上的鞋却不好掌控,中途丢了一只,也不知掉在何处。 平安抵落地面,贺灵韵激动地想:我自由了,老子自由了!看谁还敢逼老子成亲!撒开脚丫子狂奔起来,另一只鞋也洒脱甩丢了。光脚跑没多久,嘶,好疼! 坐在地上扳过小脚一看,不明物体深深扎进脚心肉里,血流一片。她大胆拔出那透明的东西,只见伤口的血流得更畅快了。 辛苦逃出来,决不能无辜死在此地,想想找什么包一下。 衣裳!衣裳!贺灵韵想到做到,动手开撕。我撕,我撕,我再撕!这料子太好了吧,使出吃奶的劲儿也撕不破!贺灵韵颓然抱头。 “依依,你不去学校,坐这儿干嘛呢?” 贺灵韵抬头:“楚——源——”她甫一起身,嘶——疼!腿打弯儿,扑倒在对方怀里。 “出什么事儿了?” “脚受伤了。” “我看看。” 对方小心翼翼检查贺灵韵的伤口,贺灵韵仔细打量这许久未见的心上人。楚源的嘴唇异常红,像,像……管他像谁,只要两人在一起,其余的都不重要。 “楚源,你果然抢亲了。”贺灵韵心满意足地笑。 岂料对方叹道:“昨天跟我客气叫我同学,今天还强点儿,给我安了个名字,好歹是认识我的。” 贺灵韵没听清楚,反问:“你说什么?” “我说我改名字了,以后叫我许君泽。” “好端端的为什么改名字?”贺灵韵脑中灵光一闪,“哦,对!咱们是该隐姓埋名,以防被我爹再次找到,所以你才一直叫我依依,原来如此。楚源,还是你思虑周全,不,许君泽!”贺灵韵兴奋得两眼放光,露出“我懂你,这是你我之间的秘密,放心我不会说的”迷之笑容。 “得,连自个儿是谁也忘了!”许君泽自言自语,曲腿弯腰示意眼前的中二姑娘,说,“上来,我背你去医院。” 贺灵韵熟门熟路爬上去,好奇道:“医院是什么地方?” “疗伤圣 地。” “等我伤好了,咱们还去天涯海角,行不行?” “你说海南那个景点啊,挺远的。” “你不愿意了?” “愿意,参加完中考一块儿坐飞机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