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色梅花》 永远在这个世界的外围(1) 亦真亦幻的梦里,梅琮佳又和她久违的母亲见面了。 梅琮佳的母亲许茗芝一直都是个漂亮女人,美丽而不媚俗,而且她总是那么和善地笑着,那么安静地望着。梅琮佳那么渴望母亲一点一点走近她,然后拥她入怀!然而,母亲,她只是轻轻地向她微笑,又抽身走开了,她喊,妈妈——,妈妈—— 宇宙间到处回荡着梅琮佳竭斯底里的呼喊声,却总也传不到母亲在的那个角落里,她想拼命地追赶母亲的影子,母亲却越走越远,直到慢慢地消失了,她又一次孤零零地被遗弃在那片荒野之上…… 梅琮佳愕然惊醒,伸手拉开窗帘,抬头望了望窗外那刚刚升起的太阳,它透射着让人窒息的闷热。她垂下眼帘,呆坐在床上,努力地去追忆刚刚那个梦,想拾回有关妈妈的记忆,哪怕是一点点,对她来说都是一种莫大的安慰,可是,脑海中除了自己的呼喊声仍在耳边环绕之外,什么都没有!也许,母爱对于她,也只能成为一个梦了。 八年了,梅琮佳对母亲的思念有如流不断的涧水,剪不断的云翳,从来没有间断过,就是这种无法间断,无法终止,也不愿意终止的思念,让她产生一种莫名的屈辱——说到底,是妈妈背叛了这个家,背叛了她和爸爸!因为母亲的“背叛”,让她总是下意识地去恨,怎么去恨一个无时无刻不思念着的人,梅琮佳常常为此感到沮丧。 梅奶奶的声音从窗口灌了进来,死丫头,什么时候了,还不起床!懒得像头猪猡,就这德行还能把书念好?! 梅琮佳不慌不忙伸了个懒腰,不耐烦地冲窗外应了一声,起来了!她一边系上扣子,一边看了看床头上的闹钟,提起书包就往外跑。 梅奶奶站在院子里,一手拿着牙刷,一手端着漱口杯,吐出漱口水,白了她一眼,不吃了?! 梅琮佳垂着头应着,不吃了,快迟到了! 奶奶冲梅琮佳去的方向又吐了一口水,大大咧咧地骂道,我呸!狗日的,我他妈欠你的,大清早起来就为给你个小畜生做饭,你还不吃了!以后我还懒得伺候呢……听着梅琮佳的脚步越来越远了,她才住口。 骄阳下,就这样拉开了新的一天的序幕!这,就是梅琮佳的生活,一个十六岁少女的生活! 永远在这个世界的外围(2) 梅琮佳慢吞吞地坐到自己的位置,把书包塞到课桌的抽屉里,拣起课本胡乱地翻着,不动声色地瞟了一眼同桌,哎,老师来了没有? 同桌瞅了她一眼,没呢,我怎么就没你这么好命,每次迟到都被“熊妈妈”撞上!女孩说话向梅琮佳吐了吐舌头,原来,她刚说到的“熊妈妈”进门了。 那是梅琮佳的班主任王碧华老师,三十六七岁,矮胖的身材,一连生了俩丫头片子了,还不死心,又怀上了!同学们背后里都叫她“熊妈妈”! “熊妈妈”上了讲台,从随身的手提袋里拿出志愿表,边瞅着讲台下面的动静——当了十几年的中学教师,练就了一身的“好功夫”,不管她在教室里干什么,总能准确无误地洞察到班上同学的动静!取了一节粉笔头向讲台下交头接耳的同学掷去,并且使劲剜了那孩子两眼,才说话,这次很多同学的志愿都填不规范,这些孩子,怎么就这么不把自各的前程当回事儿呢?现在我念到名字的,下课我到办公室来一下,李小萌,文静,张琪……梅琮佳…… 梅琮佳听到自己的名字的时候心里咯噔一下,她最怵的就是进办公室了,总觉得和老师面对着面,就像是小偷进了审讯室。 梅琮佳是最后一个进办公室的,进门看到“熊妈妈”王老师正低头看教材,就怯生生地叫了声,王老师—— “熊妈妈”撩起眼皮看了看她,她是喜欢梅琮佳这孩子的,或者说是一种怜爱——这个没妈的女孩从来都是这么内敛,这么文静,从来不惹事生非,学习成绩又好!于是,“熊妈妈”满脸都堆着笑,尽量对梅琮佳表现得和蔼,说,坐吧,这孩子,每次看到你都瑟瑟的,干嘛这么紧张,我又不吃了你! 梅琮佳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没说话,也没敢坐。 “熊妈妈”开门见山地问,梅琮佳,你告诉老师,你为什么不报一中?你这成绩,只要不出什么意外,可以说十拿九稳了! 梅琮佳开始默然不语,触到“熊妈妈”咄咄逼人的目光,她才吞吞吐吐地说,王老师……这事……您就别管了! “熊妈妈”叹了口气,走到她的面前,并用双手扶住她的肩,老师的这个举动着实吓了梅琮佳一跳,本能地抖了一下双肩,她这么一抖,反而让老师的手哆嗦了一下,赶忙把手抽了回来扶在桌子上,佯装自然地说,呃,你家的情况……我也知道一些……可是,人这一辈子有时候不能走错了路,你要是走错了这一步,不知道以后要走多少弯路才能转回来呢!按说,你们马上毕业了,考个什么学校和我没多大关系,我就是瞅着你是个念书的好材料,不上大学太可惜了,再好好考虑考虑?! 梅琮佳委屈地抬头看老师,发现老师脖子的皮肤都松了,从漫不经心的整理的头发里透出来,肥胖的身躯和高高隆起的腹部都不修边幅,竟有一点怜悯起对方来了,她轻声地,用微颤的声音说,我知道,老师您是为我好……可是,我真的不想读了,我想早点找份工作,自己养活自己! 王老师看着眼前这个孤傲地小家伙,真的为之动容了,便用极温柔的声音说道,孩子,你现在还小,这就打算打工呀,什么时候才挨到老!就算你爸爸没本事管你,不是还有你妈吗?哪个当娘的不心疼自己的娃呢,你该去找她想想办法。 梅琮佳默默地咬着嘴唇,不敢抬头,艰难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她才不管我呢!声音很低,却把她的五脏六腑都震碎了。她看看老师手里的志愿表,同时意识到她只有这一次机会,或者她应该博一下,让那个女人看看! 于是,梅琮佳终于鼓起勇气说,老师,我决定了,就报一中! 其实,梅琮佳并不知道,因为这一瞬间的果断,改变了她整个一生。如果,当时她心目中读书的渴望屈就于现实的压迫,放弃了心中那个遥远的,朦胧的梦想,也许,她的一生就会像一粒不起眼的沙粒一样,在这个巴掌大的小镇上平凡地终老一生,也就不会遇到那些人,那些事,也不会经历一次次的生死离别,体味那死去活来的人生了。 永远在这个世界的外围(3) 梅琮佳一路都在盘算,怎么跟他们商量——爸爸又有两个多月没回家了,即便回来,也是喝得醉醺醺的,连奶奶都懒得跟她讲话;姑姑也有好些日子没来了,可就算姑姑来了,当着姑父的面儿又怎么提起这件事情呢! 梅琮佳走到村口,看到一些姑娘、媳妇、老太太们在树下闲聊,梅琮佳远远地瞅见奶奶那干瘦的身影,下意识地想绕开,却被村里的女人看见了。那女人说,瞧娃娃们放学了,我得回家做饭了!婶子,瞧你们佳佳,跟她妈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似的! 旁边又一个女人便附和了,可不是!瞧这眉毛是眉毛,眼睛是眼睛的,越大越俊了,小时候我还瞅着像纪伟呢,现在怎么这么像茗芝了! 梅奶奶瞅了孙女一眼,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哼!要真像她妈那样,我这老婆子就没啥指望了! 刚才那个开始敞开大喇叭起哄:呦——像她妈怎么了?纪伟媳妇可是个精明能干的主儿,人又长得漂亮,活道儿也没得说!再看你们佳佳,每回考试都拿第一,什么时候俺家小祖宗像你们佳佳这么有出息,谢天谢地喽!大人累死累活的,还不全是为了娃们,只要娃娃有出息,咱们走到谁门上,脸上都光彩呢! 梅奶奶翻着白眼说,我呸!你是不知道,这丫头坏得很,大早晨的饭给做熟了还不起,衣服脏了在大盆里一泡就是四五天,你们说我怎么这么命苦哦,伺候完了纪晴和纪伟,还得伺候这小冤家! 有好心的连忙帮着梅琮佳辩解,咳,才多大的娃娃啊!玲玲比佳佳大一岁呢,现在被窝都懒得叠,衣服全是她奶奶给她洗! 梅奶奶却说,多大?像她这么大的时候,我早就嫁到梅家当媳妇了,什么活儿不会? 现在的娃娃能和您那时候比!再说了,你什么都行了一辈子,还不跟老黄牛似的种了一辈子地,拉了一辈子磨?!现在娃娃们生的这社会好,只要念书中用,就能走出这庄稼地。看看你纪晴,小日子过得多清闲啊,这就是命!我看啊,你们家还得出个女状元,这都是您老人家的福分,等您老了,忙活不动了,您那倒霉儿子能指望得上?还不得指望着这小孙女? 梅奶奶冷笑一声说,她?!我能指望她?!她哪能比得上俺们纪晴!你们是不知道,现在就倔得像头驴,让她往东她偏往西,让她打狗她偏骂鸡,再给她喝两年墨水,翅膀硬了,还不和她那不要脸的妈一样,拍拍屁股飞喽! 奶奶歪脖子竖眼睛地撒着泼,梅琮佳只觉得浑身上下都在结冰,她没有哭,只任凭狂风一般不堪入耳的言语吹着那颗树叶一样无依无靠的心摇摆,那言语,似乎是上面裹着的脏兮兮的泥,流落在每个不为人知的角落。 人们又好一阵骚动。 梅琮佳硬着头皮,从她们身边走了过去,她不敢看人们脸上的表情,宛如逆流趟过了一条浑浊而又不知深浅的河,她不敢低头看一眼脚下汹涌着的浪。从懂事起,梅琮佳就恨透了每个人脸上那种种混合着轻视与怜悯,无奈或漠然的神情,令她感觉自己身上带着某种难闻的气味,而无地自容。 在这个村子里,也不是任何人都让梅琮佳讨厌,比如六婶。 邻家的六婶杨祖洁是市里人,还是大学生,和在市里打工的六叔陈怀昊自由恋爱,嫁进村里。六婶结婚的时候,娘家陪送了一架钢琴,没什么事儿六婶就教梅琮佳弹琴。六婶和别人不一样,不会站在村口上张家长李家短的乱嚼舌根儿,对她也是心贴心地好。梅琮佳觉得六婶像朋友,像大姐,有时候也像妈妈。 有一次,梅琮佳问六婶,婶啊,你说,我妈会想我吗? 六婶看着孩子天真的眼睛心疼地说,咋不想呢?没有一个当妈的不疼自己的娃的! 梅琮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脸上便有了很满足的颜色。 永远在这个世界的外围(4) 村子后面有一条老清河,这么多年了,只有在这个地方梅琮佳才敢放纵自己,高兴的时候就笑,委屈的时候就哭,满腹心事时向流水诉说。 人们都说孩子的心灵像一张白纸,以为白色最单纯,岂知白色才是最复杂的颜色!梅琮佳是个年仅十六岁孩子,可她敏感而坚韧,总是把自己包裹得与世隔绝。她觉得自己是个被世界遗弃了的生灵,必须孤身一人艰难地同生活抗争,这种抗争也许会一直持续到她的生命终结。至于为什么艰难,为什么要抗争,她无处追问。 凝视落日的余辉,倾听天边的寂静,勾起女孩无尽心思。 次怎么给奶奶讲?奶奶一定怪她不跟她商量,可是和她商量又怎么样,她指定会一闷棍把她的希望打个粉碎! 奶奶啊,难道我不是你的亲孙女吗,为什么这么讨厌我,为什么不能像姥姥一样爱我?其实有很多次,梅琮佳很想跟奶奶开诚布公地谈谈,到底恨她什么——母亲离家出走时,她只是个八岁的孩子,显然不是唆使者,更何况她是最直接的受害者啊!可奶奶就像一根木头疙瘩,两句话不尽她的意,就硬硬实实地敲打起来。外婆却是个慈祥的老人,梅琮佳清楚地记得四年前,她一个人走了十几里路,跑到姥姥家,姥姥抱着她就像老母鸡护着它的鸡宝宝,那是一种怎样的温情!然而,享受这温情的代价是奶奶的擀面杖,打得那个十二岁的她皮开肉绽。 妈妈啊,你在哪里?梅琮佳默默从心底呼唤出对母爱的渴望!关于母亲的记忆,一点一点地被时间吞噬了,对于一个未成年的孩子,这其实是相当残忍的事情。梅琮佳还依稀地记得,她母亲在的时候,她的生活原本是幸福的,爸爸妈妈带着她,常常坐在田间地头上看着夕阳嬉闹着滚成一团,常常偎依妈妈的怀里听故事,常常蹭着爸爸硬硬的胡茬咯咯地笑……而这一切,都因为母亲的离家出走改变了,母亲把家里的欢声笑语全部带走了,而留下的,仅仅是一个游荡在外的父亲和一个骂骂咧咧的祖母!她怎么不去恨她的母亲,难道她不该去恨吗? 妈妈离家出走以后,奶奶焚烧了妈妈所有的照片,fengsuo了一切关于妈妈的消息,甚至想把她关于母亲的记忆像树藤一样连根拔起。奶奶对妈妈的恨,似乎已经深入骨髓,那么透彻的恨,有时候也会自然不自然地带动她的思想和情感,似乎那个生了她,却抛弃了她的那个女人真的成了一个十恶不赦的魔鬼。然而,母亲,多么温暖的词汇,八岁的孩子不可能没有一些记忆,母亲那张飘忽在她梦里的越来越模糊的脸,始终都是那么美丽,那么和善,让她可望而不可即,欲恨又不能! 梅琮佳对着淙淙的流水,静静地呼唤:妈妈啊,你回来好吗?只要你给我说一个字,我就属于这个世界了,不然,我就是一孤魂野鬼,没人疼,没人爱,永远在这个世界的外围。 无可救药的心囚(2) 小小的庭院,因为一下多出这一家三口,突然变得热闹起来!而梅琮佳永远在别人的愉悦之外,她是孤独的,默默地注视着快乐的家人。她内心极度地排斥这种孤独感,可是无论做过多少努力,自己都不能走进他们的快乐当中去。所以,每当看到他们快乐的时候,她都想悄悄地在这个世界上消失,或者突然间化作一只幽灵,可以在海上漂,可以在空中飞,不用有思想。 孤独是什么?孤独是一种很深切的痛,这种痛就好像一团深不见底的烟雾,把梅琮佳从头到脚笼罩得严严实实的。每当孤独上身的时候,在这团迷雾中就会建起高墙,把自己牢牢地困在里面,就像走进了一个自己设置的监狱里,阴暗晦涩,厚重fengsuo,凄楚悲凉。关于这个自设的监狱,梅琮佳自己有个很形象的比喻:心囚! 赵敬尧抬眼看了看旁边这个发呆的小丫头,轻轻地叫了声,佳佳。 梅琮佳愣了一下,转头看了看姑父,抿嘴笑着应了声,嗯? 赵敬尧和颜悦色地说,放了这么长时间的假,闷坏了吧!怎么也不去姑姑家玩儿哩?你康哥也不知道从哪弄来一台游戏机,整天在家鼓捣那玩意儿,你去了,他准让你,打小你康哥就疼你! 梅琮佳知道姑父是好心,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他就像好心的陌生人,对她再好,也亲不起来。 梅纪晴把饭菜端上桌,梅琮佳拿来碗筷,就挨着姑姑和表哥坐下。 梅奶奶白了孙女一眼,一个人嘀咕着,一个姑娘家,来了客人还上桌子,有脸了?真没规矩!纪晴,不兴惯她这毛病,给她弄点儿自各儿一边儿吃去! 梅纪晴瞅了母亲一眼,拉一把身边的侄女,妈呀,什么年代了,还闺女小子的!再说,这不是一家人吃个团圆饭嘛!她冲梅琮佳一点头,命令似的说道,佳佳,别听你奶奶的,坐姑姑边儿上! 梅奶奶听女儿这么一说,也就不再言语了。 赵康趴在梅纪伟耳朵上说,老舅,佳佳的中考全县第三哩! 赵敬尧轻轻拧了儿子的脸蛋一把,还好意思说,妹妹比你强多了!从小,我和你妈让你上最好的幼儿园,最好的小学,最好的初中,可中考你考多少啊?看看佳佳,也不脸红啊! 梅琮佳有些飘飘然了,她心情一下变得晴朗起来,终于,漫长的期待终于有了着落!但是,突然看到了奶奶紧绷着的脸,她的心沉了! 都别高兴的太早!梅奶奶果然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梅纪伟,你给我听着,你有本事就掏出票子来供你闺女念书,上高中,上大学,就是以后供她出国留洋呢,你妈我也管不着,可你不撒泡尿自己照照,你有那能耐吗?!没钱……没钱就别打肿脸充胖子,没钱就让你这宝贝闺女砸坷拉种地去!我可事先把话搁这儿,别指望我那点棺材本! 梅奶奶喘着粗气,几乎已经达到愤怒的程度,在场的都是她的儿孙,可是这一刻她变得让他们不认识了,因为他们几乎找不到一个合理的理由,来解释此时她的愤怒,大家惊慌地看看彼此,谁都没敢说话。老太太指着儿子的脸破口叫骂,不知好歹的东西!当初你姐姐姐夫好心好意地替你带孩子,你不舍得!现在倒好,还想上大学,臭美什么,你有钱吗?她妈干啥去了,怎么不回来供她闺女上学啊?拍拍屁股就走人,算怎么一档子事儿啊!是你这个冤家领那么一个狐狸精进门,留下这么个赔钱货,你自己宝贝着吧! 委屈的泪水,顺着梅琮佳洁白的面颊汹涌而下。梅纪晴看看旁边的小侄女,从衣袋里拿出纸巾,为孩子擦了泪水,她感觉自己的心,被这孩子的泪给烧得火辣辣地疼,她抬头看一眼忿忿的母亲,说道,妈,你看你这是干什么!孩子有这出息,是好事儿,你干嘛发这么大火啊?她顺手要拉母亲坐下。 梅奶奶甩开女儿的手,你别管!人家觉得你这亲姑姑都不疼他这宝贝疙瘩,干嘛非拿热脸蛋儿去蹭人家的冷屁股!小康转眼就要上大学了,用钱的时候还在后面呢,死丫头片子要念书,你们一分也不能给他们!她突然看到了女婿赵敬尧那张铁青的脸,恍然知道自己失态了,虽说都二十多年老姑爷了,也应该保持最起码的风度,于是,口气稍稍舒缓下来,说,一个闺女家,认得自己就行了,念那么多书干啥?你们也不看看纪伟这德行,供得起大学生吗?人家都说,上一中,一开学就得交一头牛的钱,他往那弄去? 梅纪伟一言不发,他紧紧攥着个酒盅。母亲的心思他明白,她是怕女儿升学会动用自己那点积蓄!他倒是想为女儿叫冤,可一句袒护的话刚出口,母亲就会有一车子的话等着。 房间里一下没了声音。这骇人的寂静,让梅琮佳连呼吸都困难起来,她看看姑姑,姑姑一直都垂着头,再看看爸爸,爸爸一言不发,她明白在这个家里,或许出于孝顺,或许出于隐忍,奶奶一直就是最高的权威,所以短暂的愉悦最终会被聚拢而来的戾气所冲走,这就是她的宿命。 赵敬尧看了看大家,见没有一个肯吭声,腾地站了起来,妈,站在这儿,我是一个外姓人,您可能觉得我没资格掺和你老梅家的这点儿事儿!可我这个当姑父的是看着佳佳一点点长起来的,佳佳是个什么样的孩子,咱都看在眼里了,这孩子能考上咱县上最好的高中,是孩子有出息,您这当奶奶应该感到高兴才是!您老怎么就能对孩子说出这种话呢!她是你的孙女,是你老梅家的根儿,当妈的不在跟前,您这当奶奶的应该护着…… 敬尧,你什么意思!你看见我不疼她?不护着她了?老太太的脸一下变得发青了。 此时,赵敬尧也喝了点酒,借着酒劲儿还真跟老太太杠上了,他站在那里,两道横眉倒竖着,愤愤地说,疼不疼孩子,您老人家自己说了算!您是怎么个想法也不用我说,您自个儿心里最明白不过了!我就是想不通,那时侯那么穷,您能省吃俭用供梅纪晴上大学,现在日子好过了,轮到您孙女了,您又说姑娘读书没用了,这是什么理儿?! 梅奶奶气得满脸通红,什么理,我梅家的理!赵敬尧,我辛辛苦苦把闺女拉扯大交给你,你倒是教训起丈母娘来了,行啊!我不讲理?你敢说我不讲理……好,那咱就数算数算,看看你老丈母娘怎么不讲理了……是,没了他爸,我一个人拼死拼活的把纪晴供出来了,可那时候我年轻,有的是力气,现在我老了,就不该享几年福?我一个寡妇家拉扯两孩子容易吗?老了老了,轮到你教训我了?你要是我儿子,我非煽你! 敬尧,你少说两句,看把妈气的!梅纪晴一个劲儿拉丈夫的衣角,妈,您别和他一般见识,他说话没个分寸! 行,你们一个个都是老好人,就我一个坏人!赵敬尧甩开妻子的手,两眼瞪着岳母,恨恨地说,我不气您,我这就走!他站起来,拿着酒杯的手直哆嗦,但是,佳佳的事儿我先给您把话撂这儿,我包吃包住包学费,只要她有能耐,我还供她上大学呢!纪伟,你也听着,闺女是你生的,但我不看你的面子,也不看你姐姐的面子,更不看老太太的面子,我就看孩子自己身上,我就看她有出息!所以,你们老梅家谁都不用搭我这个情! 说完,他大步流星地出了堂屋,又出了院子,留下一屋子瞠目结舌的寂静。 无可救药的心囚(3) 从一个骄傲的,任性的姑娘,成长为一个多情而美丽的女人,一个善良而温情的母亲,应该是一种幸福的蜕变,许茗芝曾经也是这样为爱情疯狂,为新生命而欣喜。她出生在民办教师家庭,从骨子里是个保守的女人,但她一辈子做了两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一是不顾父母的反对和梅纪伟结婚,二是不顾父母的反对和梅纪伟离婚! 当走出那个让她不寒而栗的家,那是一种彻头彻尾的解放与重生。她不再为明天有没有米下锅而忧愁,也在为那个冤家回不回家而烦恼,也不用担心他在外面有没有寻花问柳,不用操心北屋里老太太中不中意今天的伙食……所有的一切都与她无关了!但是,有一种思念纵然远隔千山也无法消融,但是血浓于水的亲情。 在深圳再婚以后,幸福的源头不断将鲜活的希望注入她的生命。可是,留给前夫的女儿,却时时刻刻成为她的牵挂,冷不丁地将她的心扎得生疼。孩子要上高中了,做为母亲,她有义务分担一点什么,而实际上,与其说是尽义务,不如说为了弥补多年的遗憾,为了心底的那无限的母爱,为了减轻输在女儿身上的罪孽。 八年来,许茗芝没有见过她唯一的女儿梅琮佳,确切地说是她没让梅琮佳见着她。许茗芝知道,女儿对她的积怨应该很深了,也料定女儿会像她一样傲骨,是不会接受她任何的资助。她知道梅纪晴和赵敬尧夫妇都是通情达理好人,这事也只有找他们。 许茗芝拨通了梅纪晴家电话的时候,赵敬尧刚刚从岳母家回来。一听是许茗芝的声音,先是一愣,连忙向她问候,茗芝,最近还好吗? 许茗芝一听是赵敬尧,忙叫了声姐夫。 曾经,一个是梅家的儿媳,一个是梅家的女婿,这两个没有半点血缘关系的男人和女人,因为梅家姐弟竟有了近十年的亲属缘分。她像她的前夫那样亲切地喊他姐夫,他像他的妻子那样亲切地唤她的名字。在许茗芝看来,赵敬尧是那种极品的好男人,文雅而淳厚;在赵敬尧看来,许茗芝也是那种绝对的好女人,美丽而善良。他们都属于那种内敛的人,所以在那过去近十年的岁月中,他们的接触并不多,谈话的机会更是极少,而在许茗芝离婚之后,他们更是没了往来,然而确实那么默契地彼此欣赏着。 赵敬尧说,茗芝,佳佳很有出息,放心吧! 你和姐多费心了!要不是有你们,把佳佳留给梅纪伟,我真不知道怎么是好……说着说着,许茗芝不禁声音艰涩起来。 赵敬尧说,茗芝,别说那些见外的话!佳佳是个懂事的好孩子,这比什么都强!这么多年了,不管和老梅家扯不扯上关系,像佳佳这样有出息的好孩子,我们到什么时候也不会看着不管! 姐夫……许茗芝心里涌起莫名的感动,接着说,我不跟您见外,佳佳就要升高中了,我想梅纪伟那德行也供不起孩子上学,我这边有一点小积蓄,希望能给孩子派上用场……可就怕她奶奶那边不好说,还有就是佳佳这孩子拧得很,也不能接受……所以…… 佳佳的事我和你姐早就商量过了,我和你姐还能供得起两个孩子上学!你一个女人,出门在外的不容易…… 姐夫,我是想尽一个当妈的义务,我和梅纪伟离婚,在孩子身上本来就有亏欠……在这样的节骨眼儿上,我怎么能全让你和我姐操持呢!再说,我现在真不缺钱…… 你就是不缺钱,现在也不能动你的钱!茗芝,说句不重听的话,你和你先生结婚没几年,你忙活点钱老用在佳佳身上,人家会怎么想?走出这一步不容易,别在这些小事儿上闹什么误会!以后吧,你要疼孩子,日子还长着呢!好了,就这样吧!赵敬尧啪地就把电话挂了。 许茗芝听着电话的忙音,怅然许久,她对赵敬尧的那种感激与尊重远远地超过了梅纪晴,毕竟梅纪晴是孩子的亲姑姑,而对于赵敬尧来说,把这样一个没有半点血缘关系的孩子收容在心里,无疑是出于好人的那种不忍。 寄人篱下的感觉(2) 梅琮佳在姑姑家的日子过得很快,她的生活平静了很多,至少听不到奶奶的谩骂,看不到奶奶的白眼了。然而,虽然,这里什么都好,物质上什么都不缺,精神上似乎也很充实,但是她还是快乐不起来——她总有一种寄人篱下的感觉!她知道姑姑姑父都很疼她,可是她不能不对他们的爱心存感激,就是这多余的感激,使她在那个家里格外的生分。 每天放学的时候,自己和别的同学一样说:“我回家了!”又总觉得这样说很不自在。因为人家可以理直气壮的说:爸爸妈妈在等我!而她在那个家里,人家随时都可以让她走人。梅琮佳常常在琢磨一个非常荒唐的问题:家,是什么?它的意义何在?没有家,人就一定不幸福吗? 梅琮佳也想排解内心这种无端无据的落寞,她也想暂时忘记自己是谁,忽略自己心中对亲情的渴望。于是,有一天,宇璇邀请她去家里玩,她很痛快地答应了。是的,她很较真地想证实一件事情,那就是她和班上其他同学没有什么两样,或者说她在很较真地表演给自己看:我很自信!我也可以有朋友!我的人生从进入定海一中那天开始,就已经改写了! 林宇璇的父亲林万鹏没有多少文化,但是却有着极其灵活的头脑,和敢于突破的胆识。他建成了全市第一家星级的酒店,并且史无前例地高薪聘请了一个德国经济学者做他的经济顾问。于是,他很快的生意越做越大。林宇璇就是生在这样一个富足的家庭里,她不必太过于努力地去拼搏,她的父亲就可以给她安排好了一起,包括上这所重点高中,也全全靠父亲打通了人脉关系。而有点骄傲,有点任性的林宇璇对父亲为她所做的一切竟没有丝毫的感激,她并喜欢父亲为她安排的一切,她更喜欢和一些七荤八素的朋友一起自由散漫的游荡。 梅琮佳被林宇璇带进一个很漂亮的别墅时,她简直不敢想象这就是她好朋友的家,那么富丽堂皇有如宫殿! 给她们开门的那个中年女人却很朴素,梅琮佳根据年龄推断,应该是宇璇的妈妈。“阿姨好”她必恭必敬地上前打招呼。而那女人笑眯眯地打量她,殷勤的接过她们手上的书包,用一口很别扭的四川话说“先生和太太还没有走呢”,才知道自己搞错了,她是他们家的保姆。 宇璇的妈妈杨美琦和挽着宇璇的爸爸林万鹏的胳膊下楼来了,他们热情地招呼她,并抱歉临时有事情,不能多陪她们了。宇璇的爸爸妈妈出门以后,宇璇把保姆也打发出去了,偌大一栋房子,只剩下她们两个,梅琮佳也就不那么拘束了。 她在宇璇家里玩得很开心,虽然宇璇不停地说,梅琮佳总是默默地听。梅琮佳很奇怪宇璇知道那么多事情,班上哪个男生对哪个女生有意思,哪个学生顶撞过哪个老师,哪个老师最变t,童老师的男朋友长什么样……若不是亲耳所闻,她真不知道就在她的身边会有那么多故事。 宇璇,这钢琴真漂亮!哎,对了,你喜欢什么曲子? 宇璇说咯咯地笑着说,它呀?是我爸爸的德国朋友送我的,我爸给我请了几个钢琴老师,都被我轰走了!不是不喜欢他们,就是不喜欢音乐,看着那些“蝌蚪”,我就头大! 梅琮佳莞尔一笑,你呀,还没认识它,就说它不好!我可以试试吗? 林宇璇不敢相信,琮佳,你会弹琴?! 梅琮佳不由分说坐下来,轻轻地抚摩着琴键,好象在思考,不成调地,单音符地弹奏。然后,有只曲子的主调从她的脑间闪过,她下意识地跟着那旋律弹奏一个个单音,慢慢的她陷入一种虚无缥缈的状态,抬起另一只手,一串串琳琳琅琅的乐音如同流水一般从她指间滑落出来…… 她开始行云流水般的弹奏,那琴声如微风细语,如森林簌簌,如河流轻湍,如细雨柔唱,带着某种缠绵的感情,滑落出来。不知不觉,她的心在下坠,就像死寂的海,一点一点沉没于沙砾。那是一支很伤感的曲子,林宇璇听着只想哭。 怎么了?梅琮佳看见宇璇的眼睛红了,停了下来。 不知道为什么,我听了你的曲子,好难过! 梅琮佳展颜笑了,开玩笑地说,好了,你难过什么!你看看,你什么都有,多幸福呀!宇璇,你有的,是我做梦都看不到的。 寄人篱下的感觉(3) 林宇璇看着忧郁惯了的女孩,她很早就猜想梅琮佳是个有故事的人,也许用“有故事”来形容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有些荒唐,但是,一打眼,就会发现梅琮佳在同领人当中落寞得出众,于是,她小心地问,琮佳,为什么难过,你生活得不好吗? 梅琮佳呆呆的抚着琴键,轻描淡写地笑了笑,没什么!总之,我没有你幸福,你要懂得珍惜就是了? 宇璇愣了愣,看着梅琮佳一脸的惆怅,琮佳,咱们认识这么久了,我一直觉得你心里有事儿,总是心不在焉的,有时候我觉得你是与生俱来的,有这种说不出的落寞的感觉,但是我又觉得,一个人不会一出生就带着忧伤吧?是不是,遇上了什么难处?别忘了,我们是最好的朋友! “最好的朋友”——很简单的几个字,却让梅琮佳感动得满眼泪水,“朋友”二字,就说明她不是想象的那样孤单。梅琮佳抹去脸颊上的泪水,换上极其轻松的语气说,宇璇,你真幸运,有这么一个……富有的家,可怜我连个家都没有! 宇璇被她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吓了一跳,什么叫连个家都没有?你爸爸妈妈呢?他们不要你了? 梅琮佳自嘲地苦笑着说,差不多吧!我爸爸妈妈离婚了!她若有所思地接着说,宇璇,你知道吗,其实,我记得我小时侯爸爸妈妈很恩爱,可是爸爸突然喜欢上赌钱了,后来妈妈走了,不要我了。 林宇璇惊讶地问,你跟爸爸一起生活? 嗯,爸爸总在外边疯,很少回家,我平时都和奶奶一起。 你奶奶对你好吗? 奶奶……梅琮佳咬咬牙,眼睛里噙着眼泪说,她可能是太恨我妈了,所以,她不喜欢我,经常骂我,有时候还打我,也不准我读书,幸好有姑姑,我上学的钱都是姑姑和姑父给我交上的,现在,我住姑姑家,挺好的。 林宇璇无法想象那是怎样的一个泥潭,她瞪大了眼睛就那么望着梅琮佳,仿佛此时的梅琮佳不再是她的同桌,而成了苦难的影片中的主角,她不时地惊叫,怎么会这样?你……肯定特恨你奶奶吧?! 梅琮佳静静地微笑了,小时候恨过!但现在恨不起来了,随着年龄的增长,慢慢地越来越能理解她了,我有些不忍心去恨她。 不忍心? 说了你也不会明白,我爷爷死得早,奶奶不到三十岁就守寡,一手把爸爸和姑姑拉扯大,你根本想象不到,一个女人带着两个孩子是怎么样在封建的农村讨生活的,她要过饭,拣过破烂,日子要多艰难有多艰难,可就算是这样,奶奶还是拼死拼活地把姑姑送进了大学!我怎么忍心恨一个这样的老人! 梅琮佳的声音异常艰涩,她抽泣了一下接着说,其实,平静下来细想,奶奶对我不好,是因为她看不惯妈妈抛夫弃女的走了,她没有念过一天书,自己二十几岁死了丈夫都没有想过改嫁,闹离婚在她看来就是大逆不道!奶奶一生很不幸,却过得那么心安理得,你不觉得悲哀吗? 宇璇听了她的话,几乎用崇敬的目光来看着她,一个十六岁的女孩,她怎么可能这么安静地说出这样一翻话,于是,她又问,那你妈妈呢?你们很少见面吗? 我不知道……我不想谈她,真的!梅琮佳的眼睛黯淡下来,妈妈是她永远的心病。 你恨她是吗? 我不知道那是不是恨,可是她真的让我很伤心!或者,可以说,一直想去恨,但是怎么也恨不起来吧!宇璇,你信吗?她走了八年了,却从来都没有回来看过我!也许,她有她的难处……梅琮佳的眼泪又来了,可是,我并不是要求她每天都在我身边,我也不要求她给我什么,我只是想让她在我特别特别想她的时候,能见上她一面,难道连这个都很难吗?说实话,我从来没有因为她和爸爸离婚了,怨恨过她什么,因为我常常在想,一个女人一定为丈夫、孩子牺牲一辈子的青春与幸福吗?当然不是!可是,我是她的亲生的呀,难道这些年她一点都不想我吗?她怎么可能没有时间回来看我一眼! 林宇璇深深的吸了口气,梅琮佳带给这个一直养尊处优,幸福惯了的女孩太多的震撼,她从来没有想到,这个少言寡语的女孩,竟有这么开阔的心胸,这种高贵的涵养,她怎么可以没有恨呢! 梅琮佳最后对林宇璇说了一句话:宇璇,一颗心,一个人,同时也必定有一条路,我会很负责地走我的路,怨天尤人没有用,你说呢? 宇璇说,你看你这么可爱,你的姑姑姑父怎么可能不爱你呢,只要有爱,就有家。 梅琮佳听到这话的时候,她仰起头,眯着眼睛看墙壁上挂着的鱼缸,那美丽的鱼儿居住在如此华丽的“宫廷”里,他们真的快乐吗?也许是吧,它们会把那儿当成自己的家。 离婚女人的落寞(2) 林宇璇的母亲杨美琦是个购物狂,其实,不难理解,有钱人的阔太太即便不是天生的购物狂,久而久之也能锻炼出一掷千金的豪气。林宇璇挽着母亲的手臂,拿着一套时尚的女装在母亲身上比了比,说,妈,就这套吧,相信我的眼光! 杨美琦拿起女儿手里的衣服,瞄了女儿一眼,就往试衣间走去。她走到一格试衣间钱,只见门吱地一声开来,走出一个三十六七岁的女人,她身上穿得也是杨美琦手上拿的那款衣服,所以杨美琦下意识地去打量穿这衣服的女人! 杨美琦的目光聚焦在那女人的身上便不再离开了!她瞪大眼睛,张了张嘴,硬是没说上话来,而她对面的女人也正诧异地望着她。 茗芝?!杨美琦轻声地唤了声,依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样。 许茗芝终于向前一步紧紧地抱住她,美琦!真想你……说话,眼睛里竟蓄满了泪。 林宇璇听到动静便跟了过来,同时,还有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一言不发地站在旁边,和林宇璇一起注视着面前两个紧密相拥着的女人。林宇璇猜到这个男人和那个与母亲相拥的女人是一起的,便友好地冲他眨了眨眼睛,而旁边的男人也冲她耸了耸肩。 许茗芝松开双臂,仔细打量着杨美琦,天哪,我不是做梦吧,真的是你!……怎么样,万鹏发了吧?我当年就说你跟他准没错,璇璇也大了?她往旁边瞅了一眼,正看到林宇璇静静地看着她微笑着,便一把牵起她的手,老天,出落成大美人了! 杨美琦向女儿说,璇璇,这是你许阿姨,妈妈的老同学!当年读高中的时候,我最好的姐妹! 林宇璇甜甜地唤了声许阿姨。不知道为什么,林宇璇看着面前的这位许阿姨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就是不记不清在哪里见过。 许茗芝也连忙向杨美琦介绍说,这个,是我老公……周大安。 杨美琦看着周大安,吃惊地半天没说上话来,……周先生,幸会! 许茗芝理解杨美琦的这份惊讶,她忙转身向周大安说,大安,这个是我的老同学杨美琦,她笑看着林宇璇洁白的面庞,瞧瞧,璇璇都这么大了,那年我见时才两岁,我们不老才怪呢!也上高中了吧! 杨美琦分明看到许茗芝眼睛里的那种落寞,而这种落寞,是她可以理解,却不曾体味过的离婚女人的落寞,她拍拍许茗芝的双肩,对她说,也真有你的,一走这么多年,连个招呼都不打!走吧,今晚我不准你逃,去我家! 离婚女人的落寞(3) 院里,医生又梅琮佳量了体温,对着窗户看了看温度计,对大家说,这丫头算是命大,都烧成这样才送过来,要是再晚一会儿,就算华佗在世也无可奈何了,哎,怎么会溜进河里去的呢?这大冷的天,这不胡闹嘛! 梅纪晴向医生道了谢,并把他送出病房,回头看着病床上安然睡着的梅琮佳,这才松了一口气,她握了童彤的手说,童老师,我不知道该怎样感谢你,要不是你,佳佳就没命了! 童彤展颜笑着说,您这么说就见外了,我应该做的! 突然一阵急急的脚步声,许茗芝推门进来了。她旁若无人地走近女儿病床前,呆呆地抚摸着女儿红红的小脸,眼泪扑哧扑哧的往下落。病房很安静,没有人敢多说一句话,谁都不忍心打扰这对母女,都定睛看着她们。 童彤认定眼前这个茫然不助的女人就是梅琮佳的母亲,在这个母亲深情款款的爱捂当中,她能体会到她的心碎,而想到梅琮佳对母爱强烈的渴望,也远远超过了对生命的渴望,她被深深的感动了,眼泪又不听使唤的涌了出来。梅纪晴走到许茗芝身旁,用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双肩,呜咽着,茗芝,现在没事儿了,佳佳睡一会儿就好了! 许茗芝侧过身来痴痴地看着梅纪晴,突然扑通一声跪在她的面前:姐,我求求你,让她跟我走吧!让我自己照顾她……如果,你们觉得不放心周大安的话,我愿意和他离婚,我现在什么都不求,就想让我的孩子平平安安地呆在我的身边,求你把她还给我,好吗? 许茗芝的举动完全在人们的意料之外,特别是梅纪晴,她根本就来不及思考,应该以怎样的理由拒绝一个母亲带走她的孩子,放她走吗?她扪心自问她为这个孩子所做的,没有丝毫逊于一个母亲,她向她倾注了太多的爱,倾注了太多的心血,她爱这个孩子,而且她爱得有些自私了。她踉跄得退后了一步,扶住床沿,镇静了许久才把许茗芝从地上扶起来,茗芝,你这是干什么?!女儿是你是的,我虽然不舍得,但也绝不勉强,等佳佳醒了,如果她自己愿意,我和妈都不会有什么意见! 梅奶奶急步向前握住女儿的手,痛哭道,不行!佳佳不能跟她走! 梅纪晴从母亲的手里把手抽出来,转过身去,悄悄地去擦拭眼泪。 梅奶奶又握住许茗芝的手,苦苦地哀求说,茗芝啊,以前都是妈不好,妈给你赔不是了,你回来吧,咱还是一家人!没妈的孩子苦啊,你也看到了,你就看在孩子的面子上,你和姓周的离了,咱回家,过几年纪伟出来,要是再不听你的话,妈给他玩儿命,你看行不行?许茗芝闭上眼睛,泪水长流,她对她曾经的婆婆说:伯母,我和纪伟不可能了! 梅奶奶突然暴跳如雷,冲着许茗芝大声嚷道:那你就给我滚得远远的!说什么心疼孩子,全是假的,还想要孩子,没门!……除非我死了,要不你这辈子别想见她! 许茗芝悲愤地说,你以为你是谁!我死都不怕了,难道还怕你不成?虽然法院把孩子判给了梅纪伟,可现在他连自己都照顾不了,凭什么不让我见,凭什么不让我把她带走!孩子是我生的,看到她被你们折磨成这个样子,我这个做母亲的心都裂成八伴儿了,我没找你们算帐,你凭什么还对我大吼大叫的? 梅奶奶看看众人,似乎没有一个想为她说话的,她感觉到孤立无援,她悲戚地哭道:她是我孙女……我不许别人带走她……孩子姓梅,不姓许,这是人民法院给判的,你怎么不服啊,不服咱再去打官司! 许茗芝说,法院把孩子判给你们,是让你们好好地照顾她,没让你们这么祸害她,你不想想你是怎么对待这孩子的,这时候知道她中用了,早干什么去了?你要对孩子好?你回村问问父老乡亲,谁能信你啊,谁还敢信你啊!孩子还不会走,让你帮忙抱一会儿,你瞅你那委屈劲儿,我自己花钱送孩子去幼儿园,请帮着接接送送你都不愿意,孩子才几岁啊,你喊她顶个大太阳去拾麦穗儿,天底下有你这么狠心的奶奶吗? 一个年轻的护士急匆匆进来,厉声道:吵什么吵,这是病房!你以为是你们家呢!有什么话出去说!真不知道你们这些当家长的,怎么心疼孩子的! 梅纪晴搀着许茗芝,心平气和地说,茗芝,你先回去吧,等佳佳病好了咱们再谈这事儿!妈说话不重听,你也别怪她,这段时间一下发生了这么多事儿,她也被吓破胆了!你要带佳佳走,只要她自己愿意,我没有意见,妈想拦也拦不住! 梅纪晴把许茗芝送出门外,梅奶奶绝望说,我这生了个啥闺女?心眼儿怎么往外拐,这次我谁的也不听,拼了老命,也得把梅家的独苗儿保住! 童彤兴奋地叫起来,醒了,你们看,她醒了!大家立即聚拢来,七嘴八舌地“谢天谢地”,“阿弥陀佛”,把方才紧张的气息一下给赶跑了。 梅琮佳睁开双眼,头昏昏沉沉的,她看到很多人的眼睛都在注视着她,但一下子分辨不清谁是谁,过了几秒中,她的视野才变得清晰。哦,奶奶,姑姑,姑父,老师……但是惟独少了她渴望看到的爸爸妈妈。她环视四周,眼前是个白色的世界。 “小祖宗,你长本事了是吧!还寻死觅活的!你知道有多少人担心你!”梅纪晴眼泪忍不住也往下落,“死,死有什么大不了啊,两眼一闭,一了百了,谁不会啊,可你对得住这些人吗?” 梅琮佳这是第一次看到姑姑流泪,她艰难地坐起来,为姑姑擦拭了眼泪,“姑姑,对不起!” “你长点出息,长点志气,行不行?”梅纪晴气急败坏地说。 “纪晴!孩子醒过来就好,现在身子正虚着,你就少说两句!” 赵敬尧在一边说。 “自作自受!你看看这一大家子为了她都忙成什么样儿了?” “姑姑,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梅琮佳的眼泪顺着面颊淌下来,“我也不想这样,我不想让你们为我伤心,可是我也不知道怎么了,老觉得我活着没什么意思,反正死活都是我一个人,死了倒清净了!” “你成心气我是不是!”梅纪晴着急了,“我辛辛苦苦养你这么大为了什么!什么叫死活都是你一个人,你妈不在你就成了孤儿了?家里少你吃了还是少你穿了?你想过我们的感受吗……”她最终泣不成声。 “姑姑……” 童彤赶忙走过来扶起她,“少说两句吧,这几天真把你姑姑累坏了!” 梅琮佳看看老师,会意地点了点头,又伸手去拉梅纪晴的衣角,“姑姑,您别难过!我以后好好活着,再也不干傻事了……有你和姑父比亲爹亲妈还亲的亲人……我再也不想死了……” 她剧烈地咳嗽起来,“请你们原谅我,我真不是故意忍你们生气的……” “纪晴,你就别再难为孩子了!” 梅奶奶在一边说,她站在一个角落里,几乎是离梅琮佳最远的位置,梅琮佳听到声音扭头怯生生去看她,奶奶真的几天老了好多,这时候梅奶奶很难为情似的急忙躲开孙女的目光。 “奶奶……”梅琮佳喊。 梅奶奶又收回转眼神看梅琮佳,她低头抓起衣角去擦眼泪,“我都不配当这个奶奶……”老太太泪眼朦胧着。 梅琮佳冽着嘴,尽量地想笑,可是怎么也笑不出来,“那天我顶撞您,是我不对,我再也不走了,再也不惹您生气了,以后爸爸也不在了,家里就剩咱们两个了……我知道你心里不是那么讨厌我,我还知道您和我一样很孤独,我做梦都看到您对着我笑呢……” 梅奶奶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了,她扑到梅琮佳的病床上, “奶奶……奶奶这些年对不住你呀,老打你,骂你,你就不怪奶奶?你不怨奶奶?”她喘着粗气,“天王老子阎王爷啊,你们怎么就不长长眼,把我这老祸害的命给端了啊!我早该得报应了!”“奶奶!你别这样,要是您再没了,我就什么都没有了!”梅琮佳用手顺着奶奶的白发,第一次离奶奶的距离那么近,也是第一次感觉她那么单薄,无助。 离婚女人的落寞(4) 许茗芝和周大安买了点礼品,来到梅纪晴家。许茗芝进门就扑到梅纪晴怀里哭了,她自己都说不上,那一刻怎么那么激动,而梅纪晴抚着许茗芝的头发,眼睛也红了。十几年的姐妹情深,许茗芝离婚的时候,因为有这个姐姐,才在孩子的抚养权问题上没有跟梅纪伟计较太多,也是因为梅纪晴当时承诺要过继为女儿,她才放心离开梅琮佳。 许茗芝擦干了眼泪,才向梅纪晴介绍周大安。梅纪晴也在这时候才看到茗芝身后的男人,她赶忙招呼他们坐下,又忙着找些糖果出来。周大安连忙拦住她,让她不必客气。 梅纪晴盯了周大安老半天,才说,周先生一看就是个体面的男人,茗芝跟着你我就放心了!你要好好地待她,她是个百分百的好女人,我弟弟纪伟没有这样的福气……茗芝,我先代纪伟向你说声对不起,那些年他实在对不住你! 姐,都过去了!我应该谢谢你才是,谢谢你这些年对佳佳这么好,你的恩情我这辈子是还不清了。 梅纪晴连忙站起身说,不,不,不,茗芝,对不起,我没有帮你把佳佳照顾好…… 姐啊,快别这么说,我知道佳佳性格上有点孤僻,可归根结底是我的错,都是我不好……可是我也是考虑再三才不得不麻烦你!这两天我一直在想,不管孩子认我不认我,我都要见见她……我今天来主要是想给你商量,我想见见孩子……许茗芝语无伦次,眼泪扑哧扑哧地往下掉,她了解梅纪晴,她是个善良的女人,是不会让她为难的。 应该的,梅纪晴笑着,但笑得有些不自然,许茗芝不理解她的尴尬,可是茗芝啊,我是怕,怕佳佳这孩子心思重,突然见了你,情绪波动会很大,眼看她就要期中考试了……你看,能不能缓缓?让我以后慢慢跟孩子说! 许茗芝连连点头,只要对孩子好,我什么都听你的,你让我干什么我都行! 许茗芝就这么容易地被梅纪晴打发了。 而梅纪晴,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这么在不经意间拒绝了许茗芝,按理说,一个母亲来探望自己的孩子,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了,为什么她的心会像针扎一样隐隐作痛。唯一的解释,就是她害怕失去这个孩子,她怕自己辛辛苦苦投入到这个孩子身上的那些感情,会被这个与她有血缘关系的女人呼之而去。 维系并延续着的关爱(1) 一个高挑的女孩站在高一五班的教室门口,她往教室里张望着,企图能找到她渴望的那张面孔,这是梅琮佳的表姐许沁,是她大舅许茗昕的女儿。当梅琮佳顺着同学手指的方向看到许沁的时候,竟然有些莫名的紧张,这种紧张在每次看到和母亲相关的人时,都会如约而至,她不知道这种感觉是不是和她十二岁那年奶奶的擀面杖有关。 沁姐姐,你怎么来了?梅琮佳走上来微笑着跟许沁打了声招呼,那笑容带着拘谨。 我听说你在这里读,就找来了!以前你在你们镇上念书,我老怕碰到你奶奶,她那张老脸谁见了都得打怵!许沁注视着梅琮佳的眼睛,关切地问道,……佳佳,这几年,跟那老不死的在一起没少受罪吧!你还好吗? 呃,还行吧! 在你姑姑那,还习惯吗? 还好! 佳佳——,许沁似乎感觉到梅琮佳跟她讲话有点敷衍了事,你以前不是这么跟我讲话的!想想你小时候,我白天送你去幼儿园,晚上和你睡一个被窝儿,咱姐俩总有说不完的话,你舅妈打我,你陪着哭,有什么好吃的,你让我,我让你,这些你不记得了?你……现在和我没话说了呢? 梅琮佳沉默地抬头看了看她的表姐,却没有任何辩解。许沁心疼地看着表妹,心想这个小女孩被磨砺的有些深不可测了,她不再把她的悲喜展示在脸上!好了,好了,不说了!周六跟我回家好吗?我去给你姑姑讲!姥姥可想你了! 梅琮佳看了许沁一眼,没敢吱声,因为当年奶奶一张愤怒的脸,吐沫横飞的嘴,依然依稀在眼前,让她心有余悸!再去,不知道还会引起怎样的祸端呢! 许沁看看她模棱两可的样子,不容分说,就这样吧,咱们就这么说定了!佳佳,姐姐还有一点儿别的事,你先去忙,好好学习,啊?说完,许沁便匆匆出了校园,梅琮佳目送着她,一直到看不见了。 维系并延续着的关爱(2) 魏翔跟在赵康的屁股后面进门了,他们从小学就是好朋友,两家关系又非常要好,魏翔就总喜欢往赵康家跑。 魏翔进门下意识地往里瞅,哎,我说,你那个传说中老漂亮的表妹呢?叫来引见引见嘛! 赵康抬头看了看墙上的钟表说,呃,快回来了吧! 魏翔躺在沙发上,顺势又将两只脚放在对面的茶几上,自言自语说,累死喽,这年头当学生容易吗?这些杂种,整天题山题海的给老子忙活,要了爷爷的命了! 赵康推了推他,说,喂,猪猡,你起来,骨头让买肉的给剔去了?你弄得乱七八糟,我妈回来收拾我! 这时候有拿钥匙开门的声音,魏翔听到声音一个骨碌爬起来,正襟危坐,然后问,谁啊?你妹妹? 赵康说,应该是吧! 梅琮佳进门瞟了魏翔一眼,又看看赵康,才喊了一声“哥”。 赵康向表妹介绍了自己的朋友,还告诉她,魏翔是学校的广播员,文学社的社长,如果想进文学社,他兴许能帮上点儿忙。梅琮佳没有表现出丝毫的兴奋或者友好,这完全出乎魏翔的预料,她只是静静地看了他一秒钟而已,又对表哥赵康说,姑姑还没回来,我先做饭吧!说话间,放下书包,已经进了厨房。 魏翔打趣地说,你表妹是挺漂亮的,你怎么就长成猪头了呢? 赵康打了他一下说,妈的,你怎么说话呢?我除了稍微胖了点,哪里对不起观众了! 魏翔说,真的,你表妹真好看! 赵康沉思了片刻说,她长得很像我舅妈 ,只可惜……哎,我舅妈那么好一个人……算了,不说她了,让佳佳听到多不好! 那天晚上,魏翔在赵康的房间里,关上房门,两个人漫无边际地聊着,聊完了理想和高考,不知不觉又聊到人生,聊到生活的酸甜苦辣,聊着聊着就说到了赵康的表妹梅琮佳,包括梅琮佳辛酸成长,梅琮佳的爸爸妈妈离婚的事情,梅琮佳的上学风波……魏翔听了这样一个故事,心里生出很多感慨。 维系并延续着的关爱(3) 在去姥姥家的路上,梅琮佳准备了好多的台词。这些年,在梅琮佳心里一直藏着一个温暖的港湾,那就是姥姥一家。其实,她自己也吃不准,这种温暖是不是源自母亲的,但是,那确实是很好的一家人。 可是到了姥姥家,所有的台词一句都没有用上。看到姥姥,姥爷,她的泪就开始往下落,怎么也抑制不住。一个踉跄跌到姥姥的怀里,她不敢抬头,她怕老人看到她的泪水而心疼难过。她不知道,从她进门的一刹那,老人已然是泪眼婆娑。 梅琮佳的大舅,大舅妈因为工作原因在外省,他们的女儿许沁便从小留在姥姥身边长大,而梅琮佳的二舅,二舅妈,他们的儿子许霄,便和姥姥,姥爷一个院里住着。梅琮佳小时侯,姑父让爸爸妈妈在他们的厂里上班,奶奶不肯照看只有半岁的她,妈妈只好把她寄放在姥姥家里,所以,梅琮佳就在姥姥村子里上了幼儿园,然后又读到小学二年级,直到妈妈离家出走,她才被爸爸接回家,断绝了和姥姥一家的来往。 在这个家里,梅琮佳能感受到温情,感受到亲人的关爱。 她忘不了,在她六岁的时候,有一次生病了,二舅妈半夜背着她到别的村子里找大夫;忘不了,在她不小心摔坏了舅舅的收音机后,许霄为了替他“顶罪”而挨的那两个巴掌;她忘不了,上小学的时候,因为户口的问题,姥爷拉下老脸来,平生第一次向人赔笑……在这个家里,他们不会让她受一点点委屈,他们总是说,“爹娘都不在身边,咱不能把孩子屈着”,“佳佳是妹妹,你们做姐姐哥哥的要让着她”,这种关爱一直维系了十六年,并且正在延续着。 佳佳,记不记得在幼儿园里,谢老头的孙子,把小汽车钻到你脚底下面,你给人家踩坏了,吓得哭着跑回来了……姥姥回忆起往事,乐得直不起腰来了,姥姥带着你去找那小孩,还了他的钱,还找你们老师评理,我说又不是我外孙女故意踩坏的,凭什么让我们赔!你们老师拖着那孩子说,“把钱还给奶奶,向奶奶陪不是”,哈哈—— 许沁在一边乐了,说道,奶奶,其实那事,就算不是佳佳故意弄坏的,咱也应该还人家的! 姥姥一听不乐意了,没这理,老李家那年娶小儿媳妇儿,借咱家的大缸去盛东西,他儿子用老牛车拉的时候,没放好就滚下来摔成了四半,我嫁给你爷爷的时候,就这么一件成器的嫁妆,哎,人家又不是故意的,我和你爷爷就没有喊人家还……他一个小汽车,才值两块钱…… 你不让人家赔,是您自己太憨了!哎,也可怜那谢老头的小孙子,自己的东西被人弄坏了,还要给这里一个蛮不讲理的老太太赔罪!许霄在一边打趣说。 死小子,看我不打你!姥姥呵呵地笑着,还是我的佳佳讨人喜欢,和她妈小时候一样! 姥姥,梅琮佳的目光一下凝固了,我妈……她在哪儿?她不要我了吗?一句话,一下子让所有的人都安静了。她看着一家逃避的眼神,苦笑着说,算了,我就知道她不打算要我了,其实……其实,我跟我姑在一起,也挺好的……我想挤出一个微笑,向大伙证明她“挺好”,却落下大颗的泪珠儿。 她每次回来都说去找你了啊,她没有去过?这个死丫头,怎么这么辣的心肠啊?人都说老小孩就是这么个意思,姥姥的脸比孩子的脸变得都快,又开始抹上眼泪了。 妈——,茗芝每次回来都去新镇看佳佳,可能她不敢面对孩子倒是真的……您想想,她一个当妈的,想见,又不敢见,这心里不更难受吗?梅琮佳的二舅妈说。 姥姥,舅妈,我知道我妈也最听你们的了,她回来让她去一中找我好吗?梅琮佳恳求说,那可怜巴巴的神情让人看了心都碎了,我就想看看她,现在生活得还好吗?你们不知道,自从她走了之后,奶奶就把妈妈所有的照片都烧了,我都记不起来她长什么样了…… 梅琮佳可怜巴巴地恳求,又引得大家一阵长吁短叹。 不管怎么说,舅妈的话让梅琮佳兴奋了一整天,至少她知道妈妈现在在深圳,嫁了一个姓周的商人,知道妈妈每次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去新镇看望她,还向她的班主任了解她的学校情况。 梅琮佳开始知道她的妈妈正在想她,这是这些年来,她的期盼唯一的回报,但她却因为这点回报兴奋不已。没有人能懂得,她很在乎这种感觉——她从此不再孤单了! 又过了一段时间,魏翔把梅琮佳叫来,问她要不要参加文学社,他说他看了她写的学期测验的作文,感觉很好。梅琮佳说,想啊,不知道自己行不行。魏翔让她再写一篇看看,要经过全文学社的人审批的。 梅琮佳还真给魏翔送来了一篇稿子,那是一篇散文,命题为《生命的追问》,她娓娓而谈,那是一种心情,幽静而忧伤,犹如细水长流,又似碧海微波。看她的文章,魏翔第一次感觉到这个女孩子很不平常,她对人生竟有如此深沉的思考。 魏翔想到她的人——她是那么的静,仿佛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一幅深沉的经典的画,倘若非得找个合适的词形容的话,那就说她“冷漠”吧,一种含带着温柔的冷漠,飘逸的冷漠,与世无争的冷漠,她一点都不像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 心上滚动着的春雷(1) 梅琮佳的孤独与落寞从来没有离开过她,特别是奶奶也住姑姑家的这段时间,尽管她总是小心翼翼地做每件事情,但是总无法避免奶奶挑剔的眼睛。 她甚至在放学之后都不喜欢回家。 教室又只剩她一个人了,她两只手托着腮,看着空落落的教室,突然对“情”字充满了无限的眷恋,寂静带给她更多对母爱的遐想,无声带给她想大哭一场的感觉。她从课桌抽屉里掏出一本毕淑敏的散文集,翻到一篇《呵护心灵》,伏在桌子上看了起来。 还没走啊,梅琮佳?是童老师的声音,柔柔的,甜甜的,天使一般的声音。 嗯,还没有……梅琮佳应着,但是她的样子,却像是要拒人于千里之外。 童老师走了进来,用修长的手指,轻巧地敲击着梅琮佳的课桌,温柔地说,看书啊,抬起头,趴在桌子上对眼睛不好。 童彤有些吃惊的是,梅琮佳没有回应她,这个学生冷漠淡然的眼神挫伤了她为人师的尊严。但是,看着梅琮佳忧郁的眼睛,她感到有些心疼,便善解人意地向她笑了笑,你有心事?要是有什么烦心的事儿,可以跟我说说!咱们不都说好了吗,上课是师生,下课是朋友! 没有!梅琮佳慌张的看着她的老师,老师是那么诚恳,立即这么武断地拒绝了老师,她马上有一点后悔了。她其实像所有的同学一样喜欢童老师,喜欢老师的美丽,圣洁,温文而雅,超然而脱俗,童老师没有“严师”那种令人生畏的严肃面孔,没有让人难以恭维的孤傲形象,更没有不可一世的气焰,可是在她面前,梅琮佳总是碍于无限的距离,无法和老师沟通。 好了,琮佳,天已经不早了,快回家吧!童老师拍拍她的双肩,走出了教室。 梅琮佳望着老师的背影,觉得心里有些害怕,就是在连好人都害怕的时候,自己才感觉到无以复加的孤独。 奶奶—— 梅琮佳进门看见奶奶坐在客厅里,赶紧打招呼,奶奶只是“哦”了一声,连看都没看她一眼,只管一个人嗑瓜子,梅琮佳只好知趣的坐到一边看书去了。 梅奶奶这时反倒注意起她来了,冲着她直嚷嚷,这丫头,你死了不是?你姑姑姑父供你念书都是应该的?感恩图报,这道理还用教吗?这些年读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到家了,你就不知道帮着干点活,你还真当自己是这个家的大小姐! 梅琮佳无奈的放下书,进了厨房。厨房里梅纪晴忙地正起劲儿,看到她进来了,就推了她一把,你来凑什么热闹,怪热的,回屋去看书去! 梅琮佳却站在门口没动,随后听到哥哥赵康进门的声音,姥姥来啦,明天周末,我带您去中南公园玩吧! 好孩子,行!瞅瞅,怎么背这么大书包,看去洗把脸,姥姥把葡萄给你洗好了! 听到客厅里祖孙俩的对话。梅琮佳心里像翻倒了五味瓶,她是奶奶嫡亲的孙女,不吃醋是假的! 晚饭过后,是一家人坐下来看电视的时间,梅奶奶对电视剧并不感兴趣,她瞅见梅琮佳身上那件背带方格短裙和裸露在外面的腿,反而来劲了,她几乎用命令地口气说,换件衣服,以后不准你穿成这样,光着个腿浪啊? 大家被她这句没有分寸的脏话扫了兴,赵敬尧生气把电视关了,自己回房间去了,赵康和梅纪晴面面相觑,最后还是梅纪晴说,妈,你说话……怎么就这么难听,这裙子是我给佳佳定做的!人家都说好看,就您……你看,当着孩子们的面,您说话能不能注意点! 梅奶奶一点也不认输,我告诉你,纪晴,你少惯她,这妮子贱着哩,才多大就想着卖大腿,真不愧是**生的! 赵敬尧在房间里咳了一声,老太太才不再吱声了。 心上滚动着的春雷(2) 静静的夜,梅琮佳在自己的小屋里,蒙着被子低声啜泣。她受不了奶奶这种夹枪带棒的说话口气,似乎每个字眼儿里都带刺,针针都扎到她的最痛处,她感觉,奶奶的言语就像一双带着镣铐的手,在使劲揉搓她那颗傲洁的自尊心。 梅纪晴走进梅琮佳的房间,一把揭开被子说,大热的天,捂这么严实,不怕生痱子! 当她看到梅琮佳泪迹斑斑的小脸的时候,属于母亲的那种情怀被深深地触动了,她忽然感觉到自己的无能,连这么一个孩子都保护不了,还有什么资格让孩子把她当成母亲!她情不自禁地把梅琮佳揽进怀里,嘴里喃喃着,好孩子,不哭……自己却关不上泪水的闸门了。 梅琮佳坐起来,连忙抹去脸上的泪水,可她怎么也遮掩不住那种痛彻心扉的哀伤,她问,姑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奶奶为什么这样对我? 好孩子,不哭,姑姑知道你委屈,奶奶老了,她不开窍……她糊涂了……别和她较真儿,好吗?! 梅琮佳终于鼓起勇气向她的姑姑说出了她心里的话,姑姑,我跟奶奶一起生活了八年,在这八年里,在我的生活里除了爸爸,奶奶和您,我没有亲人了!可是我要怎么做,她才能停止对我的攻击,要是我有错,只要她说一声,我一定改!可是我觉得她对我……太苛刻了……您不觉得吗?也许,她自己都不知道要我怎么做,她才能高兴,她根本就不跟我讲道理……你说,我该怎么办? 梅纪晴伸出手轻轻拭去孩子脸上的泪水,佳佳,你没有做错任何事,奶奶只是怕失去你,她是怕我们梅家在她这一代上毁了,也许她比谁都在乎你,这种在乎让她有些不知所措了,好孩子,等你长大了,慢慢就会明白了。 梅琮佳露出一个惨淡的微笑,姑姑,我什么都懂!我知道她一辈子不容易,所以我不恨她!您能跟她说说吗?我不是什么白眼狼,我会对她好的,真心地对她好……姑姑,我受不了她辱骂我妈妈,我知道,我妈妈可能对这个家很不负责任,也许,我应该去恨她这样对我,可是姑姑,我真的不想听到别人这样骂她,您能理解我吗? 梅纪晴含着眼泪对她点了点头。 姑姑,我妈妈……她是那种坏女人吗?我妈妈到底欠了奶奶多少,要我来还这个债? 梅纪晴重心长地说,听着,孩子,你妈妈谁都不欠!凭心而论,她是个好女人,是梅家上上下下亏欠了她太多!佳佳,如果你相信姑姑,就把我当成你妈妈,好吗? 梅琮佳在姑姑的怀里泪如泉涌,她说不清是感动还是幸福,或者是另外一种辛酸。魏翔找到梅琮佳,告诉她已经被文学社录用的消息。以后的日子,他们有了很多一起聊天的机会,逐渐地,他们之间有了一种区别于友谊和兄妹的情愫,梅琮佳觉得她与魏翔之间,比兄妹远一点,比朋友近一点。 心上滚动着的春雷(3) 有一天,广播室播放了这样一篇文章,那是魏翔的声音: 当春风吹过, 树叶儿在枝头展示绿的生机, 夏天刚刚开始, 蝉儿在枝头谱成歌曲, “稻花香里说丰年“, 秋天是诗人的季节, 然而属于你的却是一个严寒的冬。 你就是那支梅, 你生在冰封的雪川上 那么骄傲地 或许脚下的路很坎坷, 生活为你编织了一支并不优美的歌, 但是没有冬天磨练 怎么知道春天的美丽! 世界不像你看到的那样悲戚, 处处都充满了生命的生机, 一年四季都被设想的那么妙, 你的生命会更加精彩! 梅啊,请相信吧! 青春永远执着, 扬起生命之帆, 你会绽放,你会飘香! 梅琮佳从来没有感到如此惬意过,像小虫子在她的肌肤上爬,爬得她心上痒痒的。她不敢确定魏翔这首鼓舞人心的小诗向她传达的是什么信息,或许是没有超出学长对学妹的一种喜爱和欣赏,但是她却宁愿相信除此之外,还有那么一点男人对女人暧昧的钟情。 有哪个少女不怀春?梅琮佳开始想念魏翔,她甚至做梦会梦到魏翔向她表达爱情。她和所有女孩子一样,对爱情带着美好的憧憬和执着的向往,她也期盼着能在缘分的天空下,有一双温暖有力的手伸过来,拉着她在静夜中缓缓而行,盼望着能在无边的月色中,有一颗真诚的心为自己跳动。 梅琮佳在等待着一个男孩:他应该是成熟的,可以保护自己的,他应该是有风度有气质的,他应该是自信而又坚强的,也应该是稳重中有点“坏”的……而魏翔,似乎就是她的期待。只是,她的这个梦想与现实生活中的低调和落寞有着太大的距离。所以,她只是在等,而不敢去追逐,而此时此刻,她终于等到了,她却完全不知所措了…… 或许,在梅琮佳的心里,不仅缠绕着对爱情的渴望,而且还夹杂着对亲情的无限眷恋,她所追求的又似乎并非纯粹的少女怀春,而是一种依靠,一种亲情、爱情和友情的“混合体”! 只有你是彩色的(1) 爱情,作为一个新生的,新奇的元素,正悄然走进梅琮佳的生活,而梅琮佳并非无所察觉,只是,平生第一次遭遇这样的事情,她显得有些慌乱。 上学的路上,赵康骑单车带着梅琮佳,魏翔在后面观察梅琮佳的神情,她没有语言,低着头,表情漠然。 梅琮佳在后面扯着哥哥的衣襟,她感觉到哥哥和魏翔离她太近,如果答应了魏翔,势必一眨眼的工夫就会闹得人尽皆知,她想到奶奶会因此而兴风作浪,姑姑会因此对她失望,还有同学的嘲讽,奶奶的棍棒,爸爸的不屑一顾,她觉得“危险“离她只有一步之遥。这是多么大的代价,她不寒而栗了!可是,放弃一个魏翔这样的男孩子吗?这种无奈,压得她透不过气来,沮丧得,让她忍不住落泪了。 魏翔小心地关注着梅琮佳脸上的表情,看到她哭了,他的心乱了,但是赵康在,他什么都没敢问,什么也没敢说。 下午课间操,魏翔又找到梅琮佳,问她,我做错了什么? 梅琮佳低着头说,没有。 魏翔追问,那……你早上为什么哭了? 梅琮佳回答,不关你的事! 魏翔问她,我只是想爱护你,只是想对你好,我甚至不需要你任何付出,这也让你很为难吗? 梅琮佳抬起头来,对他说,魏翔,你是个很好的男孩,有很多女孩子喜欢你,可是,偏偏我不行? 魏翔呆若木鸡,他以为梅琮佳对他根本就不来电,但是他不愿意相信这样的事实,于是他问了她,为什么?! 梅琮佳哭了,扔下一句话——因为我是一颗草,却生着牡丹的傲气,生来就头重脚轻,根本没有能力承担爱情!我喜欢你,所以我要远离你,看到你快乐,我就知足了!说完,她就哭着跑开了。 魏翔回忆着梅琮佳清秀的面容上的郁郁忧伤,咀嚼着她刚刚说的话,他不知所措了。他不仅感叹,这个女孩,她除了感触于世风日下,人心不古的惨淡、凄凉,感触于前途渺茫、真爱难求的无奈之外,还背负着多少悲哀,难道给予她一点关怀,我倒错了?他不能理解。 而梅琮佳以对方不能理解的理由婉言拒绝了他。然而,看到魏翔失魂落魄地样子,又感觉是自己把痛苦附加到别人的痛苦之上。其实,说“不”,没有那么潇洒。 只有你是彩色的(2) 天上的星星是美丽的, 可是没有你却是无生气的, 每一个孤独的夜晚, 你是否知道我在想你 让情谊, 变成温柔的眼睛, 察觉天空的蔚然, 追忆飘忽的影子, 倾听心的乐章。 …… 这样的诗篇常常在课外活动时间飘向整个校园,同学们间开始奔走相告,关于魏翔与梅琮佳不同版本,不同风格的爱情传奇,就这样开始风靡流传。梅琮佳开始感觉到史无前例的压力笼向她。 林宇璇看着她一脸茫然的样子,心疼地问她,琮佳,有人喜欢你不好吗?我觉得你应该感觉到幸运才是,魏翔耶,你知道有多少女孩子在喜欢他吗? 梅琮佳叹了口气,可是,你知道,我和别的女孩不一样,我怕极了宇璇!他这样闹,早晚要出乱子,我奶奶要是知道,我就……她,一脸的忧郁,让人看了心疼。 林宇璇摇了摇头,别人怎么看你,真的那么重要?!你奶奶会拿着擀面杖来学校打断你的腿?不会吧!我知道,你只是拼命地说服自己不要去招惹他,你怕自己受到伤害,怕他像妈妈一样成为自己的全部以后,再离开你,对不对?你很胆怯! 梅琮佳说,我承认我不够勇敢,我真不知道怎么处理这种事情! 宇璇很老道地说,听着,现在你什么都不要想,只要搞清楚你喜不喜欢他就够了! 梅琮佳说,可是,我怎么可能做事不计后果呢,你知道我就是这么孤孤单单一个人,没有谁来庇护,我怕出乱子…… 宇璇打断她,乱子已经出了!你可能还不知道,学校已经对他提出的通报批评,开除他的文学社社长身份了。人家已经为你牺牲了这么多,你有点良心的话,就别这么前怕狼后怕虎了! 梅琮佳想了一会说:你不懂,因为喜欢,我才要放弃!人和人之间的相处,不能只考虑感情,感情在大多数情况下都是自私的,它会让人失去理智。你也知道,魏翔在各方面都很优秀,如果加上爱情,就应该让他的生活锦上添花,可是如果他的爱情投错了胎,落到我是我身上,不但不会锦上添花,还会平添很多烦恼,我这个人,只会给他带来种种麻烦,给不了他幸福,所以,我根本就不配拥有他! 宇璇气得直跺脚,什么狗屁理论,我只知道你很优秀,他也很优秀,你们彼此吸引,不是什么丢人的事,你能不能活得潇洒一点! 梅琮佳苦笑了一下,抬起头,魏翔正专注的看着她。 他无语,只是那双眼睛,又深又黑的眼睛,直直的、幽幽的、一眨不眨的看着她,像是要把她吸进去。梅琮佳这下情不自禁了,她向他走去。 她问他,学校对你通报批评了? 魏翔不说话,看着她。 他接着问,为了我,值吗? 魏翔说,不只是为了你,我为的是自己的心! 梅琮佳记得这是林黛玉的话,现在听眼前这个大男孩说起来,却也是那么情真意切,她只知道自己是感动的,她想向他微笑,让他知道她现在只剩下开心,却没能笑得出来,很饱满的泪珠孕在幽暗的眸子里,突然一下子从她那好看的脸上滚落下来。 魏翔说,让我照顾你,以后! 梅琮佳使劲地点点头,心似乎有了着落。 只有你是彩色的(3) 天空是灰色的, 太阳是死鱼眼色的 月亮是石头色的 云是血色的 星星是无色的 情绪是灰色的 思维是死鱼眼色的 心脏是石头色的 脸是血色的 眼泪是无色的 世界是空白的 一切是空虚的 人是变色的 我是无色的 在我心中 只有你是彩色的 这是梅琮佳写给魏翔的小诗,她的心境并不好,但是他成了她的风景。 梅琮佳还在日记里这样描述她的魏翔: 他不仅聪明,而且个性极强,幽默而多才。一首深情的小诗,体现他语言的功底和思想的丰富,一张简单的素描稿,展示他粗中带细的艺术天赋,一份韵味十足的小礼品给我无尽的欣喜。 这样一个多彩的男孩子闯入我的生活,我真的很幸运,我要好好的珍惜,好好的把握。人们都说机不可失,时不再来,魏翔对于我来说,不仅仅是一个机会,一个梦想,而是我生活的新希望…… 有一天,梅琮佳,赵康,魏翔骑车在放学的路上,魏翔突然问梅琮佳,最近有一部热播的电视连续剧叫《后妈》,你看了没? 梅琮佳怔了一下,干嘛? 魏翔说,没什么,我只是觉得有个妈妈挺好的,不管是亲的,后的,只要能照顾你的饮食起居,对你爸爸也好,就够了!一个家,要是没个女人,怎么能算个家呢,就算为你爸爸着想…… 赵康赶紧给魏翔使眼色,小声嘟囔着,别哪壶不开提哪壶! 梅琮佳生气地把车子停下来,说什么都不肯走了,魏翔见势不妙,赶紧下车赔礼道歉,我说错话了吗?我改,还不成? 梅琮佳幽深的眸子里跳跃的委屈,她说,我告诉你,我爸为什么不给我找后妈,我爸是个混蛋,我妈那么好的女人他都不知道疼,哪个女人再跟了他,肯定倒了八辈子的霉! 魏翔吓坏了:你别骂你爸啊,是我不对,我不该信口开河,对不起…… 梅琮佳不理会他,一个人径自走开了。 这是他们第一次闹矛盾,其实,少男少女的就是这样,脆弱而敏感,温柔而多情,对爱情期盼又似乎不完全地懂爱,彼此在意却又彼此伤害,拥有太多的未来却又害怕未来,一句无心的话,一件芝麻大小的事儿都可能引起一场战争——冷战或热战,两个人的战争里,永远分不清谁对谁错! 只有你是彩色的(4) 到了晚上,那又是一个醉人的黄昏。魏翔约了梅琮佳,梅琮佳也负约了,因为她的怨气消了,又不能停止去想他。 魏翔向梅琮佳赔罪,并送上了赔罪礼——那是一张巧夺天工的精品,两颗圈在一起的心,心里是她和魏翔的素描头像,旁边竖着四行小字: 穿山蝴蝶深深见 你我情谊寻得见 点水蜻蜓款款飞 相知相惜难以挥 梅琮佳莞尔笑了,看着他低声下气的模样,她知道他在乎她,因为有人在乎,她就觉得自己是幸福的了。她凝视着水面,她的思绪千万,她觉得理想中的是与非,对与错都因为这场恋爱改变了衡量的准则——魏翔义无返顾地对她好,错还是对?她对魏翔不计后果的依恋,是还是非?以前她视早恋为洪水猛兽!可是,现在她离不开他了。 浩淼的夜空升起一轮涓涓秀月,它含情脉脉的俯瞰着大地,用她轻柔而温慰的月光沐浴一切,河畔袅袅婷婷的望月柳羞涩的洒落弯弯的倩影。梅琮佳坐在河岸的草地上,在魏翔的臂弯里,微风深情的亲吻着她的脸,似乎带着缕缕细香沁人心脾。 此刻,她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幸福的小女人。 青涩爱情滑向哪里(1) 中国人是最讨厌,最忌讳说死的,但是不说不等于可以回避,无论如何,人生的末尾都是一样的土馒头。死神最终没有放过许茗芝,其实,善良有时候并没有办法与宿命抗争。 周大安心力僬悴地抱着刚刚出生的儿子,这仿佛并非他的娇儿,反而是杀害他妻子的凶手。他没有心思做任何事情,妻子病重的时候,他也曾经残忍地预测过她死了之后,他和孩子们的生活,他觉得那是一种难当的不舍和悲痛。而现在,他蓦然发觉,没了她在身边,他的整个世界都塌陷了!此时此刻,连个宽慰的人都没有。 而周大安怀中的婴儿呢?从他的第一声啼哭,就意味着人生的残缺,或许在世界上还有很多很多的孩子,像他一样一出生就失去了母爱,大约他们也是像他这样嗷嗷待哺,终日里啼哭着。可是,又有几个和这样好的母亲失之交臂呢? 那孩子皱着小眉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周大安把他托在掌上,又哭有笑地说,你就哭吧,小东西!你看看你多么残忍,活生生要了妈妈的命!孩子像是听懂了父亲的话,一时间哭得更凶了,那声音很嘹亮,没有人会把它称之为啼笑的。也许,这孩子来到这个世界很无奈,没有人询问过他的意见,母亲擅自的把他生下来,自己却撒手不管了,还以为他是父亲的附属品!假如他可以选择,他应该愿意让母亲代替他活在这个世上陪着父亲,可是,还能吗?没有任何人征求过他的意愿,让他选择!也许,就在不久的将来,他也会作为独立的个体,站在世界的边缘,选择在悲哀中快乐,或是在快乐中悲哀,确定心中想要的…… 周若晨呆呆地看着父亲抱着那个刚刚出生的弟弟,她心里委屈极了!她的生活怎么一下子变成这样了呢?妈妈死了,或者她还不能了解死亡是怎么回事,妈妈就死了,爸爸也不上班,也不去送她去上学,每天就抱着小弟弟发愣,有时还啪啪的掉眼泪,而那个小弟弟,不会说话,不会吃东西,只知道没完没了的哭,那哭声太怕人了,她感觉他都要断气了,其实,她也想哭,放声的哭,可是她不敢,如果她要是再出声哭了,爸爸怎么办?爸爸不就更难过了…… 周若晨拉着父亲的衣角,说,爸爸,你什么时候送我上学?我都想我的老师和同学了! 周大安没有说话,连看都没有看女儿一眼。 小若晨接着问她的父亲,爸爸,妈妈什么时候回来?弟弟是不是也和若晨一样想妈妈了?妈妈回来,弟弟就不哭了,是不是? 周大安听了女儿的话,突然仰天大笑,说,回来?若晨,你妈妈什么时候都回不来了,她死了你知道吗? 父亲的话把若晨吓坏了,但她强忍着哭说,妈妈不要我们了吗?为什么?她为什么不要我们了?……爸爸,你不要哭了,好吗?你一哭,弟弟就哭……我,也很想哭……妈妈不回来了,你还有若晨啊? 周大安对女儿说,孩子,你还有另外一个妈妈,爸爸送你去找她好吗?爸爸……爸爸现在真的不能看好你们两个……去你妈那吧,她会对你好的,会送你上学,给你做好吃的,带你去玩! 若晨听了爸爸这话,终于忍不住放声哭了出来,她认真地对爸爸说,妈妈不要我们了,可是爸爸,你不能不要我啊!老师说过,每个小朋友只有一个妈妈,我怎么会有两个呢?不要把我送给别人,我不哭也不闹了,我会比弟弟乖,你别不要我! 周大安腾出一只手臂把女儿也揽进了怀里,眼泪涌出了闸门。 梅琮佳收到了妈妈从深圳寄来的钱!她恍然记起妈妈产期应该早就过了,她想给妈妈打电话个电话问候一声,就拨通了妈妈家里的电话,梅琮佳听到了稚气的童声,知道一定是若晨,刚要说话就听见那孩子哇地一声哭了。 梅琮佳说,若晨,你怎么了? 若晨说,姐姐你不知道,妈妈死了?爸爸整天抱着小弟弟哭,还说不要我了,你快……快来救我…… 梅琮佳着急地说,你胡说什么啊!你爸爸呢? 周大安听到声音过来了,一把夺过若晨手里的电话,听到是梅琮佳的声音,他木讷地叫了一声,佳佳……他不知道该怎么向她解释关于她母亲的死亡,他像一个被压上刑场的犯人一样毛骨悚然。 梅琮佳完全失控地问他,你告诉我,我妈妈是怎么死的!接着,梅琮佳听到那个男人的哭声,那一瞬间,她绝望了,知道妈妈的死已经成为不争的事实!她手里的电话落到了地上,匍匐到床上,把头钻进被子里,痛哭起来,只觉得天昏地暗!只知道哭,哭得久了,哭得累了,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她似乎忘记了悲伤的理由,只知道自己很难受,是在灵魂深处的悲痛! 梅琮佳的室友们回来看到她很受伤的模样,个个目瞪口呆,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都以为她又因为龚潮“迷惑”了,“不安”了,也没问,只是不像平时一样大声喧哗了!一直到了后半夜,梅琮佳觉得自己浑身发热,胸闷气短,很难受。刚一开始,她尽量忍着,可是越来越难过,最后实在受不住了,就爬起来喊上铺的齐小美,对小美说,小美,我难受! 齐小美睡得迷迷糊糊的,揉着眼睛坐起来,问她,你怎么了? 梅琮佳说,我不知道,好像发烧了。 小美把手放到梅琮佳额头上,她立即叫道,妈呀,这么烫!安琪!王倩!你们醒醒,琮佳发高烧,你们说怎么办啊? 大家都从被窝里探出脑袋来,手忙脚乱地爬起来,围在梅琮佳的床头上,这个摸摸,那个试试,七嘴八舌地说,好烫啊!送医院! 最后小美镇静地说,我们还是打电话给龚潮吧!他可以背得动她啊,现在不可能找到车。 可安琪强烈反对小美的建议,我们这么多人还抬不动她?三更半夜的叫龚潮干什么,他住在学校外边又不方便。 王倩说,他是梅琮佳的男朋友啊,他不管谁管,我去打电话。安琪,你给梅琮佳穿好衣服,我去下楼喊阿姨,顺便带龚潮上来!大家行动快点! 龚潮闻讯就赶到来了,和几个女孩好不容易把梅琮佳背到了医院。 梅琮佳张开眼睛的时候,看到龚潮一个人坐在她的病床旁边,她十分惊讶,而惊讶之余是一种莫名的感动,她轻声问,你一直在这儿? 龚潮温柔地向她微笑,没有回答她,却说,看你这么不小心,怎么能让自己病得这么严重呢! 梅琮佳安静地看了他一眼,问他,她们呢? 龚潮说,我让她们回去睡了! 梅琮佳抬头看看病房里的挂钟,两点多了!她抱歉地说,太辛苦你了,龚潮! 他又一次温柔地笑了笑,没有说话。两个人都沉默了,挂钟分分秒秒的滴答声,因为宁静而听上去格外的清晰,梅琮佳在这滴答声里想到了死去的妈妈,她还是不敢相信妈妈就这样走了!想到这些年对母爱的期待,对母亲的思念,她的心变得格外的温柔,格外的凝重,不知道为什么对她如此不公,这失而复得的母爱就这样转瞬即失了,想着想着,眼泪落到枕头里。 龚潮说,生病的时候,很容易想家,但是,我们会一直陪着你! 梅琮佳喃喃地说,家?我还有家吗?愈发伤心起来。 龚潮说,怎么了? 梅琮佳不说话,只是哭。 龚潮说,好了,我不问了,等你想说的时候告诉我,我希望我可以帮得上忙! 梅琮佳止住了哭泣,默然无声,她恍惚的看着吊瓶一直通下来的管子,有透明的液体流到她的身体里……她突然怕极了,就牵住了龚潮的手说,龚潮,你说,我会死吗? 龚潮笑着说,傻丫头,胡说些什么!你只是高烧,现在医生正在给你用退烧的药,很快就会好的。他把手放到她的额头上,又说,看,好多了! 梅琮佳喃喃地说,你说,我现在死了,还能追得上我妈妈吗? 龚潮愣了一下,你说什么? 梅琮佳说,我妈妈死了……说完,又有泪水流出来。 好久,他们又是谁都不说话。 又过了一会儿,龚潮的眼睛湿润了,但他努力不让泪水落下来,他用极艰涩的声音说,梅琮佳,你……你是个坚强的女孩,你妈妈,她在天堂看着你呢,她希望你好好地活着,她希望她的女儿在这个世界上替她活出个样子来,我想你的妈妈,看到你好好的生活着,就会觉得她在你的生命里重度人生,你说,是吗? 梅琮佳默然无语。 龚潮说,你想想你的家人,他们也不希望看到你一蹶不振的样子啊!你的爸爸,你的叔叔啊,姑姑阿姨啊,爷爷奶奶啊,他们也是你的亲人,你现在应该因为失去了的,更加珍惜你现在拥有的,是不是? 梅琮佳的泪水肆无忌惮地流着,她说,龚潮啊,你不知道,我爸爸妈妈十年前就离婚了,我爸爸现在在坐牢,我妈妈失踪了十年,我刚刚才找到她,刚刚得到母爱,妈妈却死了,我靠姑姑的接济过日子……我,现在,我真的成了孤儿了…… 龚潮为她擦掉眼泪,他说,我知道你心里难过,可是,你还有姑姑,还有自己,还有朋友,还有我……听你诉说心事,我做你的朋友,你的忠实听众,你生活里的感知者,只要你不放弃,你会成为人生舞台上的主角,知道吗? 梅琮佳用感动的目光看着这个男生,她说不出话来,只是泪水更汹涌地流出。 龚潮看她哭得更凶了,他有点紧张,他问她,怎么 ?我说错话了吗? 梅琮佳抹去泪水,挤了一个微笑给他,龚潮,要是没有你,在这里陪着我,我都不知道怎么办! 龚潮温柔地为她擦着泪水,好了,睡吧,等你醒了,什么都过去了! 青涩爱情滑向哪里(2) 魏翔喜欢画画,带着梅琮佳来中南公园来写生。初夏,本来就是一个浪漫的时节,花池里的月季,玫瑰,还有很多不知名的小花小草都各不相让,有的像着了粉的脸蛋微微吐出一点红唇,与轻风低声倾诉着满心的欣喜,有的打扮的花枝招展,用自己火红的热情拥抱阳光,还有的晶莹剔透,凝如润玉,微风吹过,花香四溢。 梅琮佳喜欢这里的鸟语花香,喜欢浪漫的风景,浪漫的人,但是这里每天熙熙攘攘,人来人往的,难免不会碰到熟人,梅琮佳还是有些避讳,所以这种公共场合,他们也不是经常来。 他们刚落脚,就看见林宇璇和她的朋友远远地迎面过来了,看到他们脸上自然地洒着微笑,梅琮佳有意避开却已经来不及了,每次看到梅琮佳和魏翔粘在一起,宇璇就来起哄。 宇璇走到他们跟前作揖行礼,起哄地说,魏大官人好相貌,一双英俊的眼睛皂角分明,光彩四射,通冠鼻梁,准头端正,大耳相称,四字阔口,唇似涂朱,牙排碎玉,天庭饱满,地额方圆,真是三山得配,五岳相停,又闻公子能诗会画,小女子好生景仰啊! 魏翔倒是没什么,梅琮佳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脸上火辣辣的,她说,宇璇,你不要闹了好不好?! 她这一声吼,林宇璇反倒更起劲了,哎呀呀,再看看咱们的梅大小姐,更是花容月貌,丹青难画啊,才子佳人,绝配!绝配! 魏翔赶快打招呼,林妹妹啊,失敬失敬! 宇璇肚子都要笑爆了,在梅大才女的感召之下,小女子也看了两本书,想在两位面前做个文绉绉的大家闺秀,可是这也太累了,我看,我还是当我的“疯丫头”好。 魏翔说,“疯丫头”有“疯丫头”的魅力,你看这么多帅哥都等着你这个“疯丫头”敞开心扉呢。 宇璇咯咯地笑着,梅琮佳为她的落落大方感到不可思议,如果换了是她,在大庭广众之下让人取笑,不管是恶意的,还是善意的,她都会感觉无地自容,立马要找个地洞钻进去,而宇璇却一点都没脸红,像没事儿人似的。 宇璇问魏翔,过几天就要高考了,你准备好了吗?打算考什么学校?魏翔说,我爸想让我报清华,只是没有十成的把握。宇璇对魏翔竖起了大拇指,说,去北京好,去北京的清华是好上加好。 随着他们的谈话,梅琮佳的心情落入了低谷,她最害怕的“分别”似乎已经成了定局,她却没有任何去抗拒这个“分别”。 青涩爱情滑向哪里(3) 在梅琮佳与魏翔交往了七个月后,琮佳的心情随着高考的到来而变得躁动不安。她在日记里这样倾诉: 现在我和他都面临着危机,他就要毕业了,这是不是意味着我们的结束? 我真的不知道,他到了大学会不会爱上其他女孩,我担心,不是因为我不相信他,而是我明白感情是一种奇妙而自由的东西,我不能束缚任何人的思想,不能使时间凝固,不能把他永远放在自己的掌上,我真的很害怕……有时候我很希望他今年考不上大学,再复读一年,可是,我知道我不应该这么自私。 如果他走了,我真的不知道怎么面对以后的生活…… 这种矛盾的,紧张的心理一直纠缠着她。梅琮佳甚至清楚的知道,这种纠缠其实源于她自身,源于她执意苦行的灵魂,生命所有的悲怆、壮丽、啜泣、呻吟、美丽,皆源于最终极的渴望,但是,明白归明白,却无从逃避! 蝉声一声接一声绵长了,如火的骄阳把大地烤的滚烫,期待让人心烦,夏日的期待尤其令人心焦。梅琮佳天天盼着暑假结束,快点回到县城上学,对魏翔的思念让她濒临休克的边缘。 终于挨不住了,她随便找了个理由去了姑姑家,到了县城就迫不及待地给魏翔打了个电话,约好在学校后面小树林里见面。而见了面的一刹那,她就从他灿烂的笑容里看到了离别的危机,果然魏翔拿出一张大学录取通知书给她看。 梅琮佳只看到“渐江大学”四个字,就那一瞬间,下面的字都变模糊了,她缓缓地背过身去,默默地擦着眼泪。魏翔跟过来,吃惊地看到她眼睛里蓄满了泪珠,在那刻,他才发现自己完全忽略了她的感受,他没有料到这个女孩对“离别”竟如此恐惧。她这寸寸的柔肠,盈盈的粉泪,让他的心里似乎充满一种犯罪感。 梅琮佳抬起头,勉强笑了笑,真为你高兴,又看了看那张纸,……八月十八号就开学了,没几天了,到时候我去送你! 许久,两个人无语。 魏翔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对不起”,却让梅琮佳破涕为笑了,她说,你看你,说什么对不起!其实都是我不好,在这个时候怎么能掉眼泪呢,我真是为你高兴,虽然有很多不舍,但是,你真的让我感到骄傲。 魏翔拍拍她的肩膀说,你也让我感到骄傲,我走了以后,好好的照顾自己,来年考到浙江去找我! 梅琮佳点了点头,说了声再见,头不回就走。对她来说,太长的离别是一种折磨。 魏翔看着她的背影,她的双肩在颤抖,他知道她还在哭。可是追上去能止住她的眼泪吗?能避免几天后的离别吗?他只能那么无助地看着她在伤心。 琮佳,等我来信!他很大声地喊了一声,他希望她能回头再看看他。 而梅琮佳只是使劲点了点头,没有回头。 长长的梦,长长的追求,长长的离别,这亦幻亦真的情愫,是开端,还是结束? 绵绵不绝的危机(2) 梅琮佳的泪水像段了线的珠子,希望,游丝一般地飞走了,巨大的痛苦淹没了她。为什么?为什么所有的人都要离开我?我哪里做错了?为什么总要被遗弃?梅琮佳心里有无数个声音。昔日的快乐,麻木的恋情,失恋的痛楚,这一切完全超乎她的承受能力,让她走进虚无的状态,她有点怨恨自己是个有感观的人,怨恨自己会这么伤心,她想装做不以为然的样子,可是她做不到,她真想逃离这个没有人关爱的世界…… 梅琮佳来到姑姑的楼下,看到了爸爸的破摩托车,就急匆匆的上楼,此时受伤的心,有一种莫名的感动——没有爱情,没有妈妈,但是她还有一个父亲!可当她刚换了拖鞋还没走进客厅,就听见姑姑的房门“砰”的关上了,她愕然止步,出于好奇,她屏住呼吸听他们对话。 纪伟,你给我交代,你昨天晚上去哪了?那是姑姑的声音。 梅纪伟哼了一下,我……我能去哪! 人家都看到了,指着你的脊梁骨笑话你呢!你还跟没事人似的!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没脸没皮了! 姐,你说什么,谁又这么没德行,瞎嚼什么舌根儿,看到什么了?!我听不明白! 我单位的小王都看到了,在‘凯悦’! 哦,你是说这事儿呀,看见怎么了?我没偷没抢,自己挣钱自己吃喝,没什么丢人的! 豁!你倒有理了!我问你,你凭什么在那种地方吃喝玩乐啊!你有多少钱啊,就烧包成这样!还和那的姑娘搂搂抱抱的,你要脸吧!你看看你这熊样?多好的一个家,都被你小子给毁了!茗芝多好的媳妇,你硬生生地把人给气跑了,你看看人家现在过的那日子,你看看你这德行! 你见她了,姐? 她来过,要见佳佳,我怕耽误佳佳学习,就没答应! 她想见就能见啊!闺女是我的,从她踏出家门那天起,就和老梅家的人没关系了! 是你的又怎么样!你不看看你还有个当爹的样儿吗!要是佳佳真能跟茗芝走了,我还放心了呢! 嘁,她能有什么通天的本事?一个娘们在外边给人家打工能养活自各儿就不错了! 你可别小瞧人家,她嫁了个做生意的,在深圳安了家,日子过得有模有样的!要我看,茗芝和你离婚,算是离对了,就是跟着大街上捡破烂的,都比跟着你强! 梅纪伟显然被姐姐的话触动了,他腾地站起来,大声咧咧着,“嫁了个大款有什么了不起!她就是跑得再快也是个二手车!她许茗芝有能耐傍大款,我不也能找两个小妞玩玩! 梅纪晴一拍桌子,破口大骂了,纪伟,你是个混蛋!人家许茗芝为什么走的,你不知道?这么好的女人你都守不住,你还算个男人吗?吃喝嫖赌,你是五毒俱全!你还有一个没有成年的女儿,一个七十岁的老娘,这都是你的责任,你知道吗,冤家?她把声音缓下来,纪伟,我就你这么一个弟弟,你老是没家没业的,我能不着急吗?我能帮得了你一时,可帮不了你一世,我就指望着你能脚踏实地过日子,讨上个老婆!可是,你看看,你都跟什么人鬼混啊,那都是些**,你知道吗? 姐,我今天来不是听你教训的,你打也好,骂也好,咱改天好吗?你先给我救救急,再给我点儿钱,要不然,那些要债的都快把咱家给拆了,谁让你是我姐呢,你不帮我谁帮我! 你……你怎么这么没脸没皮的!要钱没有……你……你给我滚! 梅纪伟猛地开门出来,正看到女儿泪光斑斑的脸,怔了一下——他的女儿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她浑身上下裹着苍茫暗淡,她消沉落寞,白净的脸上盈盈如水的眼睛,显示着她已经被辗碎了的青春。是的,孩子的神情给了他巨大的震动,让他说不出一句话来,就慌慌张张地逃下楼去了! 绵绵不绝的危机(3) 梅纪伟从姐姐家逃出来以后,又去了凯悦大酒店。这是这城里最有名望的休闲娱乐场所,出入的一般都是有钱人,歌舞升平,红男绿女。他又喝了个烂醉,流里流气地吹着口哨,问坐堂的经理和他相好的那个妓女在哪里。那人看了他一眼,回答他说在陪一个上海来的客人睡觉呢!梅纪伟听了这话就往楼上冲,那人急忙拦住他,哥们,那温老板财大气粗,你跟人家较什么劲啊!不就一个妓女吗?我再给你找个好吧! 梅纪伟气势汹汹地就往楼上跑,抢我的女人!老子给他拼了!我管他是哪儿的鸟啊! 旁边有人说话了,你的女人?你老婆不是十年前就跟男人跑了吗? 梅纪伟摸起桌上的一把水果刀,向那家伙的大腿刺过去…… 几天后,梅奶奶在定海一中门口徘徊着,好心的门卫看她焦灼不安的神情,便关切地问道:大妈,您是要找人吗?我能帮上你什么忙不?梅奶奶激动地一把抓住门卫的手,哭天抹泪地说,小伙子,你可得帮帮大妈啊,怎么才能找到我孙女? 门卫问:她在高中部还是初中部?几年级?几班? 什么部不部的!我哪能整明白这念书的事儿啊!我也不知道这里还分几年级,几班啊?要知道我就先问问六子他们了!我也从来没到学校来过,今天是赶上急事了,要不我也不敢来麻烦老师! 门卫说:我们学校有七千多个学生呢!那她叫什么? 梅奶奶:她大号叫梅琮佳! 门卫说:我好像经常在校园广播上听到这个名字,高二五班的是吧? 梅琮佳从大门里面跑了出来看到了神色慌张的奶奶,有一种不详的预兆——她知道没什么事儿,奶奶肯定不会来学校看她。梅奶奶看到梅琮佳的时候,仿佛看到了救星,一把拉到身边,哭泣着说 , 佳佳呀,你爸出事了。昨儿来了一帮ga,把你爸给带走了!你姑你姑父都出差了,这可咋办? 梅琮佳感到匪夷所思,他咋了?犯了啥事儿? 梅奶奶说,我什么也整不明白,你说你爸爸这个人,虽然没什么出息,但他不该糊涂不是?他能犯什么大案吗?他不能去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你说呢? 梅琮佳宽慰奶奶说,您别着急,我先去派出所问问怎么回事,兴许是场误会呢!这是姑姑家的钥匙,你回去休息吧,跑了一天了! 落寞的无色梅花(2) 通过这些文字,童彤依稀体会到很多东西,她虽然说不清具体是怎样一种心情,但梅琮佳字里行间所流露的那种生离死别的悲哀,心不在焉的迷惘,遗世独立的冷漠,缠缠绵绵的忧郁,万念具恢的落漠让她一个劲地打寒战,这应该是一个柔弱而残缺的生命,当她向别人呈现出她所有虫眼和芽孢的时候,却会散射出其独具的任性和光芒。 童彤觉得自己无法用科学的眼光透视这个小小的生命,花一样的年龄,背负着多少悲哀,在她的眉尖,在她的心上,但她能感觉到真正的悲悯是那样的辽阔,仿佛垂颈冥思的天鹅。 她静静地做在办公桌前,半天没有言语,她几乎没有办法从梅琮佳的落寞里抽身出来。过了好大一会儿,她拿起电话,拨了林宇璇的号码。 不一会儿,林宇璇便进门了。嬉笑着,向童彤打招呼,童老师你找我呀? 童彤用手之了下自己办公桌对面的一把椅子,微笑着说,宇璇,来,坐! 林宇璇一点儿也不含糊地坐下来,看着童老师,等着童老师说话。 一时间,童彤竟然不知道从何处说起了,她沉思着,又是半天没言语。 童老师,你找我有事? 哦,童彤方回过神来,宇璇,你是梅琮佳最要好的朋友了,你知道不知道,她遇到过什么难处,或者她们家发生过什么事情? 林宇璇有点紧张,出于对朋友的保护,她不知道怎样回答老师的问题,老师……她叫了她一声,却没能说下去。 童彤和蔼地对宇璇笑着,那种亲切让一个孩子无从抗拒,她说,宇璇,你是琮佳的朋友,我也是!我不知道你感觉到没有,琮佳不只是性格内向那么简单,我担心她患有比较严重的自闭症,这对她以后的学习,生活都会有不好的影响,我们必须把她的心结打开,才能帮她,你知道吗? 林宇璇还是点头了,她不愿意欺骗老师,在童老师面前任何龌龊不洁的思想,谎言,欺骗,都是在亵渎老师的形象,她说,老师,梅琮佳她……她说她是“心囚”…… 心囚?童老师点了点头,想起来刚才梅琮佳的文章里也提到过这个词,什么叫‘心囚’?童彤问。 琮佳说,她自己在心里设置了一个监狱,里面就装着她自己,老出不来!老师你信吗? 你觉得呢?童老师反问她。 宇璇说,我觉得,就算真有这么一个监狱的话,这监狱的钥匙也在她自己手上,是她自己不想走出来!我觉得主要是她思想有问题,童老师你看,现在单亲家庭多得是,可偏偏她非得把自己变成一具活尸,浑身上下都挥着悲哀的外衣,还要把悲哀渲染给周围的人! 童彤静静地听宇璇把话说完,她突然觉得这孩子分析地很好,很透彻!但是,她更清楚地看到一点——琮佳她和别单亲孩子不一样,她太优秀了,她在不断地给自己制造压力,她追求的东西太多,所以她充实却快乐不起来! 童彤点了点头,好了,我知道了,宇璇,你回去吧! 落寞的无色梅花(3) 梅琮佳奔波在行人当中,她用整个下午的时间分别去了县城的ga厅,检 察 院,人民 法 院,凡是她能想到的地方她都去了,可是要不人家说没有梅纪伟这个人,要不就直接说不让进,也不让问。 太阳落山了 ,她不得不往回走,想到回去之后,奶奶总会问东问西,如果告诉她,整个下午一无所获,依奶奶的脾气肯定又是一顿臭骂!突然,她又想到父亲,不知道他到底捅了多大的窟窿,他会坐牢吗?会死吗……她怕极了! 梅琮佳在姑姑楼下徘徊了许久,她甚至不敢上楼,她不知道两个六神无主的,而且从来没有办法靠拢在一起的人,将怎么挨过这漫漫长夜?她真始终没有勇气进去与奶奶共处这样落魄的夜晚,她用公用电话打了宇璇的手机。 宇璇接到她的电话异常的兴奋,她说,琮佳呀?你在哪里?你下午出去就没回学校,我以为找不到你了! 梅琮佳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提出自己认为很不合理的要求——宇璇,我想今天晚上,能不能去你家。 宇璇高兴地说,太好了,我正要告诉你,今天是我的生日,我正担心找不到你呢!我想……我可能会给你一个巨大的惊喜呢!好了,你来了再说吧,我老妈叫我呢! 生日?!梅琮佳知道林宇璇的生日一定会有很多朋友要去的,而自己这种情况下,哪有心思给她“祝寿”呀!正想婉言拒绝,可是宇璇已经把电话挂了,大概她正忙得不亦乐乎呢! 重逢比别离时还痛(1) 十七岁是人生中一个迷人的季节,它应该充满了青春的活力,自信,和潇洒。 今晚的林宇璇就是这个季节最经典的写照。而落魄的梅琮佳却坐在宇璇的床边上心不在焉地看她化妆,宇璇看着镜子里面发呆的梅琮佳问,琮佳,你看我是不是应该再把妆化得浓一点? 梅琮佳惨淡地笑了笑,我觉得,你不化妆也漂亮,毕淑敏不是说了吗?“我相信不化妆的微笑更纯洁而美好,我相信不化妆的目光更坦率而真诚,我相信不化妆的女人更有勇气直面人生”,所以,说实话,我不怎么喜欢你化妆! 宇璇摇摇头,快活地说,宝贝儿,今天不一样,今天是我的生日,就兴我做一回“不纯洁,不美好,不坦率,不真诚,没有勇气面对人生”林宇璇吧!再说了,我妈妈也说,化妆也是出于一种礼仪,在很多庄重的场合上,女人不化妆就是不礼貌! 梅琮佳心不在焉地说,嘁,你才多大,还敢称女人?! 坐在梳妆台前,林宇璇揽镜自照——她有一头柔细乌黑的齐耳短发,亮得让人舒坦,她的眉毛秀气,眼睛明媚,睫毛长得可以在上面放东西了,鼻子小巧,嘴角微微向上翘,她从来就知道自己漂亮,但是,遇到梅琮佳,才了解到一件事,真正的“美丽”二字包含的太多的内容!风度,仪表,谈吐,深度,情感,思想,学问……都一一包含在内,有时候她竟有点崇拜琮佳,崇拜她的雅致,她的文静,她的古典。 她从镜子里斜睨梅琮佳,就是梅琮佳不开口说话,只是那样默默地瞅人的神韵,都是想学都学不来的一种与生俱来的幽深的美。 那个一个豪华的生日宴会,落寞的梅琮佳和它显得格格不入。宇璇着一身红色,端庄而富贵,像一朵盛开了的圣诞花,当她走进大厅的时候,很多男生都在吹口哨。保姆兰姨在孩子们中间忙碌着,安排宾客们入坐,安排生日蜡烛。孩子们唧唧喳喳,客厅都要炸成一锅粥了。 厨房里,杨美琦和许茗芝亲自下厨,为孩子们准备餐饮。杨美琦对许茗芝说,今天总得和孩子见见面吧? 许茗芝说,今天不成,璇璇的生日,可不能搅了局…… 杨美琦腾出手来刮了一下许茗芝的鼻子,你呀,还是上学时候那样,优柔寡断的! 许茗芝叹了口气说,我只要能远远的看看我这苦命的孩子就知足了,孩子恨我,不可能一时半会儿就能理解我,得慢慢来,再说,她姑姑说得也对,孩子学习要紧! 杨美琦哼了一声,我都能感觉出来,人家那是找借口,根本就不想让你们母女重逢,想给你的女儿当妈呢!还跟没事儿人似的,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这么听那姓梅的话! 许茗芝没吭声,只是不时地透过窗帘,注视着女儿。 重逢比别离时还痛(2) 林宇璇站起来,击了下手掌,兴高采烈地说,很高兴大家都能来为我庆祝生日,但是我觉得快乐应该是大家的,所以今天我希望每个人都开心!她望了梅琮佳一眼,看她一个人呆在角落里,无声无息的摆弄着她的生日礼物,就走到她的跟前,对大家又说,我的同桌梅琮佳你们大家都认识吧,大家都知道她人长得漂亮,可你们绝不知道她弹得一手好钢琴,下面我们请她给我们来一段,好吗? 梅琮佳无助的站起来,怯生生地看着每一双注视她的眼睛,认识到自己没有退路了,但是她还是想婉言拒绝了她,她哪有心情弹琴啊,她冲宇璇摇摇头,小声说,宇璇,不行,我一点都没有准备! 宇璇走到她身边,悄悄说,你只管弹你的!说话,就把梅琮佳拉到那架钢琴前。 这时的梅琮佳便身不由己地坐到了钢琴凳上,伴着快活的曲调,周围的空气一下子凝固下来,梅琮佳的十指像快乐的小鹿在黑白键上跳跃,一曲曲美丽的钢琴曲从容地在她指间缓缓流出。说实话,她的琴技并不娴熟,但她很投入。 许茗芝显然不知道她的女儿会弹钢琴,她目瞪口呆地望着梅琮佳的背影。 曲终,大家给以热烈的掌声。 掌声,笑容,生日蛋糕,还有奶奶上午那无助的脸,父亲无赖的模样,把梅琮佳带入一个完全眩晕的境界,她甚至不清楚自己身处何地,不知道在这些熟悉的、不熟悉的同学面前如何自处了,逃!这是大脑传达到她全身的唯一的信息。于是,她慌忙站起来,向大家告别说,我还有别的事情,大家玩好! 林宇璇却一把拉住她,央求道,琮佳,你忙什么!你就这样走了,我会很难堪的!你看,大家这么喜欢你,你就再弹一曲吧!等一会,我爸开车送你,还不行? 梅琮佳却毫无顾及地对她大声说,你放过我好不好?我不喜欢你的朋友,不习惯这种欢快的场合!我想一个人静一静,可不可以? 林宇璇感到莫名其妙 ,她没有想到梅琮佳会在这样的时刻,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对她大喊大叫,心里特委屈,心说,这样不知好歹的人,还可以救赎吗?!从小娇纵惯了的她几乎要暴跳如雷了,你什么态度!你觉得我让你在大家面前弹琴,你很吃亏吗?我是想让你成为这里的焦点,是希望你开心,玩得高兴点!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梅琮佳推开她,便向房门外走,边走边叫着,你的生日,干嘛非得叫我来凑这个热闹!我都说了,我不愿意来!我不喜欢你们每个人都这么开心! 林宇璇气得嘴唇直哆嗦,她说,梅琮佳,因为我觉得你是我的好朋友,我才请你来,我让你来给我过生日委屈你了吗?为什么非得当着这么朋友的面,让我难堪,你是不是存心的! 梅琮佳根本无心理会宇璇的暴怒和伤心,她挤出人群,一个径自离开了宇璇家。而其他客人,看到小寿星这么伤心,也就知趣地一个个散去了。许茗芝和杨美琦这时才走进客厅,看着哭天抹泪的林宇璇以及空荡荡的客厅,还有桌上原封没动的生日蛋糕,两个女人一句话也没说上来! 许茗芝为女儿的行为感到疑惑,在她的记忆中,她的小女儿从来那么温顺!今天,她怎么了?难道一切都变了,她那可怜的孩子也变了,变得孤傲不逊,变得不可理喻了!她心痛地摇了摇头,不会的,不管怎么样,她和那孩子都连着骨血呢,她是了解她的! 许茗芝走到林宇璇的面前,她为女儿刚才的行为心里充满了愧疚,凝咽着,璇璇,对不起!阿姨代她佳佳向你赔不是,行吗?林宇璇啜泣声更急促了,干脆投到许茗芝怀里大声地哭起来了。 其实,梅琮佳从宇璇出来就已经后悔了。她隐约记得刚才宇璇在她面前哭了,那是她最好的朋友啊!没有了妈妈,没有了魏翔,没有了爸爸,现在她连最可爱的宇璇也失去了吗?她害怕极了,懊恼极了,一个人漫无目的地顺着马路走,她不想回家,又觉得实在没有地方可去。 在这条马路的尽头,她看到那个卖陕西凉皮的老伯正在收摊,才感觉到肚子饿了。她问老伯还可不可以卖她一碗,老伯看了看她,可能认出是老主顾,就笑着答应了。梅琮佳边吃边掉眼泪,那种很深很深的孤独感让她食不下咽。 老伯问,丫头,你怎么了? 梅琮佳抬头看了看老伯的眼睛,那是一张那么亲切的面孔,她不知道是自己太害怕了,还是太孤单了,总之,这一次她没有拒绝好人的关怀,并向老伯坦言说,我爸爸进了局子,我走了一天了,公 安 厅,检 察 院都去了,可我不知道到哪里才能找到他! 老伯惊讶地看她,说,孩子,别着急,明天先去看 守 所看看,兴许在那边呢。 梅琮佳吃着她平时最爱吃的凉皮,如同嚼蜡。 重逢比别离时还痛(3) 许茗芝是在第二天早上才从父母那里得知梅纪伟出了事。那一刻,她才当头吓棒明白了梅琮佳昨晚的行为。想到梅纪伟,她已经说不清心里的滋味了,恨多一些,还是怜悯多一些,难道还有爱吗?!总之,是一种很痛很痛的感觉。 梅纪伟面对着墙壁,蓬头垢面,缩在牢房的一角。他知道从进来那天开始,他也就开始绝望了,他不知道这堵冰冷的墙壁要熬去他多少岁月!人人都说什么面壁思过,可是事到如今,就算知道错了又有什么用呢,一切还可以重来吗?“责任”,姐姐常对他说的一个词,仿佛在面壁的时候才听得到这两个字如同巨大的怪物一样对他嘲笑,母亲,女儿,她们都是他的责任,他曾经漠视它的存在,今天幡然悔悟的时候,他已经真的什么都给不起她们了。 嗒嗒的脚步声,让他抬起头来,他看到了一张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脸旁,他曾经的恋人,爱人——许茗芝,他表情漠然,他不知道该对她说些什么,或者以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去面对她。 许茗芝站在铁栏杆面前,无声地落下泪来,她目光呆滞,没有生气,她和他一样无法释怀——他们共同拥有过那么多美好的期盼,那么多浪漫的日子,而如今一切都恍如隔世…… 你……你来做什么!你走,……离我远远的……梅纪伟边吼着边背过身去,悄悄地用手掌抹去眼泪,他那粗暴并且有些野蛮的声音令自己都难以置信。 许茗芝有点束手无策,站也不是,走也不是,她说,纪伟别这样,我来只是探望你,没有别得意思,刚听到消息,我的心像是被烙铁烫了一样难受。 梅纪伟被前妻的话感动了,她依然是他的茗芝,那个善良的,真挚的茗芝,可是他自己呢,他真的悔不当初了,他为他所做的感到愧疚难当,他不想要这个温情款款的女人为他伤心,他知道他不配了!于是,他依然用粗暴的声音喊道,你走!我最不想见的人就是你。 许茗芝已经泣不成声了,这是她爱过的男人,是她唯一为他孕育生命的男人,尽管这些年来每每想起他对她的残暴,对她的污蔑,都让她恨得咬牙切齿,可是每每想起他带给她的那些幸福时光,那些欣喜和呵护,都让她面带少女般的羞赧。 她悲戚地对他说,我们之间必须这样吗? 梅纪伟反问她,我们之间还能怎样?还有话可以说吗? 许茗芝说,我倒是巴不得和你天各一方,各不相干呢,可是我们毕竟做了十年的夫妻,毕竟共同拥有一个女儿,在听说你入狱之后,我的心会痛! 这几句话说得梅纪伟眼泪都下来了,他突然回过头来说,乞求道,茗芝,我想最后求你一件事儿……要是你那边没有什么难处,就把佳佳接走吧,孩子没跟我过过一天好日子,现在,我更是什么都给不起了……好好地对她,这孩子有出息…… 提到女儿许茗芝忍不住愤然道,梅纪伟你混蛋!好好的一个家被你祸害成了这个样子!是我作孽,当初怎么就瞎了眼嫁给你这样的男人,让佳佳有你这样的父亲! 梅纪伟又开始轻蔑地大声咆哮了,对了!这话说到点儿上了!你当初真不该嫁给我这个穷光蛋,要不是悉里糊涂嫁给我,你早就傍上那姓周的,也不至于改嫁给人家当后娘! 这话让许茗芝心痛不已,她流着眼泪说,梅纪伟你听好了,我嫁给你的时候你并不富裕,可我没有半点不安分的念头,一个女人需要的不是穿金戴银和大把的钞票,而是一个家,有个男人能呵护她,能和她贴皮入骨的过日子,你还怪我?你有什么资格怪我?我不是偷男人跑的,我要是不走我会疯了,就会死了!我跟大安好,是在我们离婚之后,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我跟了大安,也不是因为他有钱,可以给我衣食无忧的生活,而是他知道疼我,爱我,有情有义,能给我一个安安稳稳的家!有哪个做妈的,愿意舍弃自己的骨肉?不到万不得以,不是心灰意冷,我怎么会离开自己的家! 梅纪伟是了解许茗芝的,她是个为爱而活的女人,是一个痛心疾首的母亲,他向前一步捉住许茗芝的手,乞求说,茗芝啊,我……错了,你等我出去,好吗?我一定好好做人,咱一家三口好好的过日子,行吗?你不看我的面,你看佳佳行吗? 许茗芝动情地望着他,热泪顷刻间涌出,她抬手抚摩他乱糟糟的头发说,你要是早有这分心该多好啊! 梅纪伟紧紧握住她的手,我早就后悔了,后悔不听你的,后悔那么粗暴地对你,后悔没能把你留住,后悔和你离婚……可是你一直不给我机会听我说这些话,你躲得远远的,让我没办法向你认错!只要你等我,等我十年!就十年,我就出去了,我们从头再来…… 许茗芝说,要是以前,你别说让我等你十年,就是二十年,三十年,我都愿意去等……可是,现在不行了,现在我的角色变了,我是周大安的妻子,我不是一个人,我有我的家,我不能为了你和佳佳去辜负周大安和若晨,若晨她那么小,她不能让她像佳佳那样失去妈妈啊! 梅纪伟呆呆地望着她,用很轻很轻的声音问她,那我们呢?我们的家呢?我们的女儿呢?你就眼睁睁看着佳佳成为一个没人管的孤儿吗?她才是你亲生的! 许茗芝仰天长啸,这都是谁做的孽啊——我从来没有说过不要她,如果她愿意,我马上会带她走……但是如果让我放弃大安父女,我办不到!你要知道,一面碎了的镜子,再好的工匠也不能让它恢复得没有裂纹! 就在许茗芝转身的一刹那,她看到了梅琮佳木木的脸上满是泪水,就像一只受到惊吓的小鹿,绝望地看着不能保护自己的双亲。 梅纪伟和许茗芝几乎同时喊道:“佳佳——” 恨,让她失去心志(1) 梅琮佳跑出看守所,身后母亲的呼喊声,让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甚至不敢停下来回头看,生怕她一转身,妈妈又不见了。直到听到妈妈在她身后摔了一跤,才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她就那么呆呆地立在那里,什么都来不及想,抬头看着天空中一层层的云浪,云卷着云,云拥着云,云裹着云……她的心里有一种冲塞的感觉,就像这些卷拥堆积的云,迷茫,离愁与期待,迷惘与欣慰,追求与兴奋……都矛盾的、复杂的充满她的胸臆。 她突然鼓起勇气转过身,看到母亲吃力地向她飞奔而来,她的神志有些恍惚,亮晶晶的泪眼流露着渴望,一动不动地等着母亲接近她。 许茗芝看着女儿幽深的眸子,千言万语,她不知道应该从哪开始说起,也不知道哪是女儿想听的,她想把女儿拥到怀里,又生怕孩子拒绝,伤了自己本来就伤痕累累的心——她就那么无助地看着女儿,“你恨妈妈,是吗?”她不知道怎么冒出这么一句。 梅琮佳没有回答母亲这无所适从的一问,只是死死的盯着日夜思念的母亲,眼睛里翻滚着泪。她心里说,妈妈啊,女儿和母亲之间怎么可能容得下一个“恨”字!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在亲情的血液中间凌驾一个“恨”字都是太残酷的!她一直不愿意相信在她和母亲之间衍生这么一个字,可是,妈妈却偏偏这么问她了!难道不恨吗?不负责任到把她带到这个世界上,又不负责任地遗弃了她! 许茗芝心痛地想抚摩女儿的脸颊,却被女儿闪开了,于是她站在那里一动也不敢,生怕吓跑了她,“孩子,妈妈对不起你,可是妈妈有妈妈的难处……我一个女人,遇上你爸爸这样的男人,我就是有通天的本事,也补不上他捅的窟窿,我不知道你记不记得他还经常动手打人,我是没办法,连死我都想过了,你知道吗?” 梅琮佳依然没有言语,泪落了,又来了。 “佳佳,你怎么了?妈妈求求你,给我说句话好吗?我是妈妈啊!”许茗芝看着女儿伤心欲绝的模样,心一下没了着落,急忙把她拥入怀抱,梅琮佳立刻拒绝了母亲的拥抱,并且很不近人情的冲妈妈喊道,“别碰我!我没妈,我奶奶说了,我妈早死了!” 这是她期盼了九年,女儿对她开口说了第一句话,许茗芝茫然地站在那里,呆呆地看着孩子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她能体味到孩子孤独的内心,她想把她想说的,要说的,一股脑地倾诉出来:“佳佳,妈妈爱你,不管妈妈在不在你身边,妈妈的心都无时无刻不在你这里,也许你不会相信,可是妈妈还是要说,在妈妈心里,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逾越你在妈妈心目中的地位,假如时光可以倒转,就是拿刀架在我的脖子上,我都不会离开你,……” 梅琮佳冷笑道,“爱我?让我告诉你,你是怎么爱我的吧!你爱我的方式就是把我抛给了这个破败不堪的家,自己去寻找你的幸福,你爱我的方式就是躲起来不见我,让我一个人把肠子都哭断了,你爱我的方式就是倾其所有地去爱护那个姓周的孩子,把她保护起来别再像我一样失去母爱……九年了,你走了九年了,去寻找你的幸福去了,你知道我是怎么一步一步走过来的吗?你知道,我在这九年里受了多少委屈!奶奶嫌弃我是你生的,村里的人个个都斜着眼睛打量我,几岁的娃娃都追着喊我‘野孩子’,你想过我的感受吗?”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许茗芝一连说了无数的“对不起”,她不知道她的女儿并不想听这句格外生分的话。 梅琮佳向母亲步步紧逼,“是,你可以说你有你的难处,你有很多很多的理由说,你是身不由己!可是我就活该被人欺负吗?人家的孩子有棒冰吃,躺在爸爸妈妈怀里撒娇的时候,我被奶奶逼着背着箩筐去拾麦穗,放学了,别人家的孩子兴高采烈地往家跑,我一个人在河边打转儿,我怕回家奶奶骂我,又让我干很多很多活儿……你有千难万难,你想过一个没妈的孩子有多难吗?” 许茗芝几乎没有招架的能力,她不知道女儿还有多少怨气,她为女儿背负的这些怨气而心痛,一个花一样年纪的女孩,她所承受的所有失落,所有悲伤,都来自她这个不负责任的母亲,她感到羞愧万分,无地自容,她几乎是在乞求她的女儿:“你再给妈妈一个机会好吗?从今开始让妈妈一点一点地补偿你……” “机会?”梅琮佳对母亲冷笑着,“你给过我机会吗,今天我日思夜想的妈妈终于回来了,可是她却告诉我,她离不开另外一个男人,和那个男人的孩子,这对我公平吗?我爸是对不住你,可我有什么错……我从小到大,你给过我母爱吗?我的家长会你给我开过吗?我的生日你给我过过吗?我不和别的孩子比吃比穿,我考上最好的高中,我就是要证明给你看你不要了的女儿没给你丢脸。可你呢?这些年你在哪?你为我感到到骄傲吗?”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是妈妈让你受了这么多委屈,”许茗芝痛苦地用双手捧着脸,“佳佳,只要你给妈妈机会,妈妈拼了命也要把带你回深圳,让你接受最好的教育……” “我不稀罕!” 梅琮佳骄傲地仰起头对母亲,泪珠滚过她的脸颊,流到嘴里的时候,又有热乎乎的东西从眸子里溢出来,其实,她想对妈妈说“我恨你”,以解自己心中无数的委屈,可是妈妈那失落痛苦的眼神,让她实在不忍心说出那个字。她不知道这样呆下去,她会对妈妈说些什么,做些什么,总之她感觉到她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言谈举止,每每看到妈妈因为她的言语心痛欲绝的样子,内心深出都会生出很多的惬意,她被这种惬意的快感恐吓住了,她无心伤害自己的母亲。 梅琮佳最终在母亲面前逃走了,许茗芝的心凝结在空旷的大街上。 恨,让她失去心志(2) 梅奶奶已经两天一夜没有合眼了,她想不通孙女为什么到现在还不回来,莫非儿子真个犯了什么杀头的罪,她越想越怕!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恐惧过,又好象回到了四十多年前老伴儿去世的那光景一样,那时候老伴儿没了,丢给她两个孩子,她只是为妈妈和儿子三人的生计犯愁,可是今天呢,儿子要是没了,老梅家的香火也就断送到她的手里了,她拿什么向地下的老头子交代? 当梅琮佳疲惫不堪万分失落地回到家的时候,梅奶奶一个箭步冲了上来,像迎接解救她的天神一样,“你爸怎么了?判了没有?” “我不知道!”梅琮佳有气无力地说。 “他挨打了没有?饿着了没有?人家说没说啥什么才能放回来?” “我不知道!” “小祖宗,那你到底见着了他没有?” 一串问题压着梅琮佳,让她透不过气来。 “我不知道!” “我问你话呢,你听见了没,小丫头片子?” “我不知道,不知道!什么我也不知道!”梅琮佳突然嚷起来,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合上眼睛,静静地回忆刚刚和妈妈的谈话。 “死丫头片子,你今天倒是怎么了,这么大个人了,都能干些什么!你还冲我撒野,嚷嚷个啥?养个狗还能看家呢!养你没有一点儿用处!这都两天了,你到哪厮混去了?你说啊?” 梅琮佳睁开眼睛看了一眼奶奶,痴痴地望着她,依旧没话。 梅奶奶这下可火了,从门后边摸起一把笤杵,就往梅琮佳身上抽,“问你话呢,你倒成了个闷葫芦,翅膀硬了,长能耐了是不是?你个没良心的,那是你亲爹,他要是死了,你就好往外飞了是不是?就称心如意了是不是?怎么和你那**娘一个德行,不愧是亲娘俩!”她吵吵着,越打越狠,越打越气,越气就越打,“我让你不说话,让你不说话……” 梅琮佳流着泪,她不躲,不说话,也不反抗,只是闷闷地坐在那里。 “野丫头片子,和她一个样,犟驴一个,我早晚被你个狗日的气死!你他妈的比姓许那家人的还贱,怎么就不让你那**娘给你带走了呢!……走了我倒省心呐,都走,都给我滚!”奶奶笤杵像骤雨一样密密麻麻地下到梅琮佳的身上,越来急促。 梅琮佳下意识地用手臂护住头,谁知奶奶竟故意抽打她手上的关节,“**生的,我看你以后还敢不敢了,我告诉你,别拿自个儿当家里的大小姐,也不看看你配吗?我早就看出来了,……谁生的王八羔子就像谁,再出息也成不了人样儿!”“够了!”梅琮佳挣脱着站起来,夺下奶奶手里的笤杵扔到地上,“我告诉你我受够了,我连死都不怕,在这世上还有什么东西让我害怕的!你说我妈下贱,我看你还不如她呢!” 梅奶奶站在那里半天没说上话来,眼前这个女孩从来都是逆来顺受的,今天突然是怎么了,敢对她大不敬,这让老太太感到措手不及了,等她回过神来,才意识到自己作为长辈的威严已经荡然无存。她“扑通”一声坐在地上,边哭边嚎叫着,“**养的,良心让狗吃了啊,89年了我起早贪黑地伺候你吃,伺候你穿,伺候你上学,还没等你成什么大器呢,这就不把我老婆子当人看了,滚,给我滚得远远的……” 梅琮佳二话没说,开门就走。 梅奶奶怔了片刻又毫不客气地骂道:“小兔崽子,长本事了你!你走,有志气就别回来,死在外面才好哩!”梅奶奶坐在地上嚎着。 恨,让她失去心志(3) 梅琮佳整个下午像幽灵一样在街上窜,生活中突发其来的风暴无情地袭击了她,她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哪里,开始意识到自己真正的步入了无家可归的境地。夜,来了。偏偏又下起了雨,雨声不断,如泣如诉。雨水落在她的身上,使她的浑身凉透了,微风徐徐,吹着她凌乱的头发,似乎带着一股逼人的寒气,使她浑身上下都在颤抖,内心被莫名的压力和屈辱冲撞着,那压力和屈辱郁积已久,顷刻间急欲迸发。 不知不觉,她走进自己的教室。教室里空无一人,黑暗,更使她感到悲凉。趴到窗口,临风殉泪,望夜魂归。这夜没有月光,只有雨落的声音带着无限的凄楚与缠绵,夜所有的理智仿佛被这深邃的、无边的黑暗吸了去,远处零零星星的灯光在夜里偶尔乍放,又好象转瞬即逝在这寂静的夜空里。 她独自舔拭着自己心灵上的痛!失落的记忆如云般弥漫开来,她想起母亲离家之前家的温馨,想起魏翔在时,带给她的浪漫,想宇璇推心置腹的倾心交谈,想到姑姑姑父对她的怜爱,又想到母亲心碎的眼泪,狱中父亲无助的神情,想到奶奶的棍棒、笤杵,一切近在眼前,又那么遥远,这就是她的生活!原想,凭自己的一腔热情去挑战,解脱自我,谁知道走到半路,突然发现自己所期待的更遥远了,凡是美好的事物,一切都是离她那么遥远!这让她终于了解到一件事,梦想终究是梦想,总有梦醒的那一天,梦不在了,人去楼空!她觉得自己是那执意追日的夸父,好荒唐! 此时此刻,生命的本质和人性的可悯,梅琮佳似乎参破了一点,世间儿女,在苦海中沉浮着,也许梦想可以天花乱坠,但是人们永远在世俗的浑水中颠簸,这就是命! 无边的黑夜,无边的寂静,无色的梅花悄悄地哭泣着。还有什么比哭泣更能释放自己的方式吗? 呐喊—— “我恨你,许茗芝!” “我恨你,梅纪伟!” “我恨你,魏翔!” “我恨这世上的所有快乐着的人!” 梅琮佳对着窗外大声的呼喊,泪水滑落,融化了她的灵魂,然而这个“恨”字让她失去了心志,让她绝望,此时此刻,她想到了死亡。 生命就是一条河,当我们发现自己在河流的旋涡里艰难跋涉的时候,我们其实早就在这河里了,河的彼岸就在那里,有很多墓,其实那也是自己最终的归宿,梅琮佳从来都不怕死,但是选择死亡是怯懦的表现,如果彼岸有人间美好的“情”,她倒愿意了! 光环下的的生命(2) 她急匆匆地拿着它找到童彤,“老师,不好了,我觉得梅……琮佳可能……要出事!这是她留下的!”宇璇把纸条交给她,“我一直没敢告诉您……琮佳的爸爸被公*安*局的逮走两天了,前几天她又见到了她妈妈了……” 童彤低头看宇璇交到她手上的东西,童彤终于明白了——在魏翔通过校园广播传达爱慕给这朵“梅花”的时候,梅花已经伤痕累累了,一枚苦涩的青果,并不是她苦恼的本质,日积月累的自卑,和无从释放的压抑,使她落寞悲凉,孤独落寞! 突然有人敲们,把童彤从思绪当中牵回来。进门的正是梅琮佳的姑姑梅纪晴,林宇璇知趣地出了办公室。 梅纪晴打量着这个年轻的姑娘,开门见山地说我是梅琮佳的姑姑,孩子给你添麻烦了。童彤握了她的手说,梅主任,你好!您是县城教育界响当当的人物,我不知道为什么你身边的孩子……我是说,梅琮佳性格上太内向了,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你不觉得……不觉得她有些孤僻吗? 梅纪晴说,孩子成了今天这个样子,有时候我真的很自责,但是,她的孤独感和自卑感并不是我带给她的,我也确实是无能为力,当然这样说不是想推卸责任,不是我不想做,而是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做。 童彤耸了耸肩,她说:我觉得我们应该让她快乐起来,我们应该帮她一把。 梅纪晴说,我一直都在努力,可是我能为她做什么?除了安排她吃住,安排她上学,时时刻刻提醒她,我其实很爱她,像妈妈一样爱她,可是都没用,无论我为她做多少,她也不会把我当成她的妈妈,她不会忘掉她自己规定的角色,我和我的丈夫都感觉到,她从来不把我们的家当成自己的家,她给自己的定位永远是个局外的,是寄人篱下的,我真的感到心余力绌啊!但是,我并觉得佳佳是个弱者。 童彤说,是的,她很坚强!但是,她的这种坚强首先是建立在悲观的基础上的,所以,我一直都不为她的坚强感到乐观! 梅纪晴说,别忘了‘飞瀑之下必有深潭,逆境之中必有强汉’这句话,童老师,我倒觉得不管悲观的,还是乐观的,坚强都是她通向成功的前提! 童彤坚持说,我认为快乐是首要的! 梅纪晴说,也许你是对的!我想现在最重要的是先找到她! 童彤再次端详面前这位中年女人,她相当的自信,相当理智,从对 方的镇静当中她也看到了自己的不成熟,她有些尴尬地向梅纪晴笑了笑,说,我希望我能帮上你什么忙,我想尽快找到她,我很担心! 梅纪晴说,那好吧,你可以明天和我一起去我老家,她对她笑了笑,你是个热情的姑娘,更是个好老师! 光环下的的生命(3) 梅琮佳远远走在红色的光环下,朝阳胜火,是诗,是画,也应该是一种热情,是人生理想的丰硕追求,热情也好,追求也罢,这一切都不属于她,光环下的的生命映像着古铜色,虽然年轻,但已经苍老。 在这老青河畔,她哭过,笑过,悲伤过,骄傲过……九年来的泪水,也许顺着河水,已经注入了大海了,大海应该是个很美的地方吧!她痴痴地望着河里的流动水,顺着流水的方向一直走…… 那夜,她浇了雨水,这两天她都头昏脑涨的,浑身焦热,她已经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她的天地模糊混沌,眼前布满泥泞荆棘,心中冲塞着忧伤,人与人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她一味地在想,骨肉亲情都变得如此苍白无力,什么还是值得信任的! 她只能一直走,一直走,她不知道尽头在何处,这河流的尽头应该是梦的故里…… 在笑语喧腾的时候,显得亲热;在一方可以施舍善意以博得慷慨之名的时候,显得仁慈,这就是所谓的人情吗!就是她苦苦寻找的“情”吗?舍此之外,没有谁会分担你心灵上的寂寞!她甚至把姑姑的疼爱,宇璇的友好都看成了一种施舍,她失望了,这样的世界还有什么是值得眷恋的! 她的双脚不觉得就向河水移动,水灌到她的鞋子里,凉凉的,她感觉惬意极了,水没过她的膝盖,她开始飘飘然了,水没过她的腰,她看到妈妈在向她招手呼唤,魏翔对着她笑,一切美好的景象都在她的脑海里飘忽着,她不想死,只想逃避所发生的一切,只想冰冰地河水浸泡身体的那些许凉爽的感觉,她慢慢地向河的中央走着…… 梅琮佳还没找着,梅奶奶又病倒了,梅纪晴不得不把母亲送进医院,日夜看护,一连三天她整个人都变清瘦了。梅纪晴算是女人中的强者,最起码她比许茗芝独立,她能随时随地提醒自己头脑清醒,先做什么再做什么,可是最近她确实有些手忙脚乱了,一方面跑着弟弟官司上的事儿,一边还得找侄女,老母亲也不能让人省心。她心焦了,也累坏了。 有时候她自己也很欣慰——作为女人,她算是幸福的,她有一个疼她,爱她的好丈夫,作为母亲,她是骄傲的,她有一个可爱的,有出息的好儿子,作为一个教育工作者,她是成功的,她在这个小城的影响力无可厚非。而偏偏作为家里的长女,她越来越感到自己的力不从心,在她还是个孩子的时候,父亲的去世给母亲带来沉重的打击,亲身经历了她温柔善良的母亲在艰难的生活面前怎么变得尖酸刻薄起来,她爱这个势单力薄的家,除了自己赌气似的拼搏上进之外,她认为自己必须好好地帮母亲建设这个家,要让所有人都明白一个道理,他们孤儿寡母的虽然穷,但是比别人活得充实!可是弟弟不争气,弟媳妇儿离家出走,小侄女强烈的孤独感,让她一次又一次的失望,而今天弟弟的入狱,让她有生以来第一次感觉到茫然无助。她从来不相信泉下有知的说法,可是今天,她却那么强烈地渴望地底下的父亲能感受到她的这种无助,就算帮不让她什么,也希望她最亲爱的父亲能给她打打气。 她看着病床上昏昏睡着的母亲,为母亲掖了下被角,背过脸去拭去眼角的泪,她听到母亲喊她的名字,赶紧转过身来,给了母亲一个很难看的笑靥。 母亲有气无力地说,小丫头找到了吗? 她回答,还在找呢!敬尧,童老师他们都去找了! 母亲焦急地从床上坐起来,说,不行,咱们得去找她,刚刚你爸托梦给我,一个劲儿地数落我,说我是败家娘们,说我把好好的一个家祸害成这个样子……母亲哭泣着,边说边要下床。 梅纪晴急忙拦住母亲:妈啊,我求求您,冷静一会儿,您要是真体谅女儿的难处,就别添乱了!天塌下来有我和敬尧去跑,只要你别再出什么事,就算是帮了我们的忙了! 梅奶奶在那里愣了半天,她似乎听出了女儿的言外之意——她真的不重用了,她什么忙也帮不上,只会添乱!她静默地躺回床,什么话也懒得说了。过了许久,她才哭着说,都是我不好,我不该打她,……要是她有个三长两短,我这老命也就到头了!我倒是不怕死,没了你爸我还能活到这个岁数早就不亏了,怕就怕到了底下没法儿向你爸交代啊!要是你爸在下面问我,‘老梅家还旺香啊?’我咋给他回话? 梅纪晴终于抑制不住扑在母亲的床前哭了,她哽咽着,妈,我求您千万别胡思乱想,您要是有个闪失,还让我活吗? 梅奶奶恍惚地抚摩着女儿的头,轻声说,纪晴啊,是妈不好!妈对不起你死去的爸,对不起老梅家的列祖列宗,可妈知道妈还得好好地活下去,我得把我的错找回来,等小丫头回来,我给孩子认错。妈现在总算想明白了,不糊涂了,纪伟指不定哪天才能回来了,等他回来人都老了,再想娶个媳妇就难喽!咱们老梅家到这,就佳佳一棵独苗了,她要是没了,我……我就是彻底地把这个家给毁了,我有什么脸面去见你爸爸啊! 光环下的的生命(4) 梅琮佳恍惚之中听到童老师的声音,柔柔的,琮佳,快醒醒,老师来接你来了!琮佳,你可别吓唬老师啊……她慢慢地睁开眼睛,模模糊糊看到头顶上有个人的头影,在不停地抚摩着她的脸颊,渐渐地,这颗脑袋变清楚了,是童老师,微微的晨风使她额前的头发飘飘然的,金灿灿的阳光透过小树林稀稀疏疏的枝叶射在她肌肤上,很美,她从来没有见过老师离她这么近,好象在梦里。 童彤紧紧抱住浑身湿淋淋的梅琮佳,见她醒了,终于喜极而泣,谢天谢地,你终于醒了,我以为……你再也醒不了了! 梅琮佳气喘吁吁地看看童彤,又昏昏睡去,童彤顿时失声痛哭起来,她以为梅琮佳没救了,而旁边放羊的老伯说,姑娘,你别这么激动,这孩子掉到河里,烧得这么厉害,得赶紧送到医院去,保住小命要紧! 童彤这才回应上来,老伯,我还得麻烦您帮我找辆车,我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我怕真耽误了孩子! 老伯说,村里有个医生,我先去把他喊来,给孩子打个退烧针,我儿子呢就是开车的回头我让他送你们回省城,你在这里等着,我去喊他。老爷子甩着羊鞭徜徉去了,童彤看着瘦弱的梅琮佳,犹豫了片刻,把梅琮佳驮在自己的背上,跟着老人向村里去了。 绝处逢生的梅(1) 龚潮回到家,无聊地打开电视机,频频地换了频道,怎么也静不下来,耳边老是康博那几句话——梅琮佳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那个叫魏翔的一直往她们寝室里打电话……他不敢相信会有这样的事情,他不相信这么一个清澈见底的女孩,会跟他玩什么花样?可是康博是他的好兄弟呀,若不是为了他好,他干嘛要说这些话,而且梅琮佳也坦言过魏翔这个人是确确实实存在的!猜忌像暴风雨一样席卷而来,铺天盖地,让他喘不过气来。 梅琮佳不会是个见异思迁的女孩子,不会,不会!他冷静地告诉自己,可是,她为什么有时候对他若即若离呢?他想不通!推开梅琮佳的房门,在她的床前默然坐了许久,他开始飞速地翻箱倒柜,找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只是凭借一个男人的直觉去寻找一个答案。 在梅琮佳的抽屉里,他看到了一本厚厚的日记——他把玩了很久,心跳不已,可是想了想还是放弃了,不知道是不敢面对还是因为别的,他又把它放回了原处。但是很不经意地,他发现了魏翔写给梅琮佳的那两首“梅花诗”,看到了魏翔给梅琮佳的情书,尤其是梅琮佳写给魏翔的那首小诗,让他充满了嫉妒: 天空是灰色的 太阳是死鱼眼色的 月亮是石头色的 云是血色的 星星是无色的 情绪是灰色的 思维是死鱼眼色的 心脏是石头色的 脸是血色的 眼泪是无色的 世界是空白的 一切是空虚的 人是变色的 我是无色的 在我心中 只有你是彩色的 好久,他木在那里……这就是梅琮佳和魏翔之间的爱情,这么诗意,这么温馨,这么浪漫!他没有办法不让自己拿自己和魏翔去比较,作为她的恋人,他给了她什么……那种嫉妒顿时无以言表了。他开始对梅琮佳和他的感情产生了些许的怀疑,但是他不提到桌面上来说,只一个人瞎想,事情往往会因为一味的猜想,而变得不可收拾。 他觉得他不能把这种种猜忌继续下去,他冷静地告诉自己,在没有把事情弄清楚之前,不要乱下结论,于是,他打了梅琮佳的电话。 梅琮佳见到龚潮是在海边,她觉得龚潮怪怪的,闷闷的,两个人都不说话,就在沙滩上走着,走着……过了好一会,梅琮佳对他嬉皮笑脸地说,龚潮,你不知道,我为胡老师做了一件事儿……她抬头看他的眼睛,看到有泪珠悄悄地在他的眸子里滑落下来,她被吓坏了,连忙说,你,怎么了? 龚潮还是不说话,擦了眼泪,默默地低着头走着。 梅琮佳说,出什么事儿了?孤儿院…… 龚潮说,你别瞎想了,院长妈妈那边没事儿! 梅琮佳说,那,你怎么哭了? 龚潮说,琮佳,你现在别说话,听我说!不管我说什么,你都不要打断我,听我把话说完,好吗? 梅琮佳点头。 龚潮说,琮佳,我是个孤儿,你是知道的,如果和我在一起,就意味着我们必须白手起家,意味着我们要一起手牵着手一点一点地打拼、争取我们需要的未来!现在我给不了你什么,连个完整的家都给不了你,甚至我还不够浪漫,说实话,除了爱,除了梦想,我什么都没有。我知道,你生命里缺失的,我在即刻给不了你,或许,有人可以给你,那么请你不要为了我,失去你应该得到的,但是,一旦要离开我,请你明明白白地告诉我,好吗? 梅琮佳说,龚潮,你怎么了?或者,我做错了什么,让你这么生气? 龚潮说,你没有错!错在我,我不够光明磊落,我偷看了你的日记。 梅琮佳踉跄后退了一步,她沉默了。 龚潮自嘲地笑了,我就知道,你心里还有他。 梅琮佳说,不是!龚潮,你相信我不会欺骗你的感情吗?如果你肯相信我,我就告诉你我和魏翔的事情! 龚潮没说话,但是梅琮佳看得出他想知道,于是,就向他娓娓道来:我从来没有把我和魏翔的事情当成秘密隐藏起来,不让你知道,我不说,是因为我觉得你没有必要知道,你也不屑于知道,现在你既然对这些旧事耿耿于怀,我就不能不向你解释了。魏翔的确是我第一个男朋友,他本来是我表哥的同学,我高一时候认识他的,我当时的心境比现在糟糕,他想帮助我,慢慢地走进我的生活,他的确给我带来很多快乐……我高二,他就上大学去了,他写了封信说我和他不合适,我们之间没有爱情,而是一种近乎兄妹的感情,我们在相爱一百零八天的时候,就分手了,就这么简单!后来,他找过我,想和我恢复关系,龚潮你是了解我的,你说,我还会回头吗? 龚潮说,可是,你心里还有他,是吗? 梅琮佳说,有没有他,你还不知道?你也太小看你自己了吧? 龚潮终于破涕为笑了,他说,那好,你告诉我,你爱我吗? 梅琮佳点头。 龚潮说,不是让你点头或者摇头,要你明明白白地告诉我! 梅琮佳说,我爱你。 龚潮深情地把她拥近怀里。梅琮佳一开始真觉得龚潮哭鼻子这事儿有些小题大做,她觉得两个人只要彼此相爱,就应该互相理解,而不要有什么怨言,彼此可以感应到对方,从心里挂念着对方就够了,没有必要把事情弄得一清二楚!可越到过些日子以后,她开始慢慢地感动于并习惯于龚潮对她的这种在乎了。 绝处逢生的梅(2) 许茗芝说,法院把孩子判给你们,是让你们好好地照顾她,没让你们这么祸害她,你不想想你是怎么对待这孩子的,这时候知道她中用了,早干什么去了?你要对孩子好?你回村问问父老乡亲,谁能信你啊,谁还敢信你啊!孩子还不会走,让你帮忙抱一会儿,你瞅你那委屈劲儿,我自己花钱送孩子去幼儿园,请帮着接接送送你都不愿意,孩子才几岁啊,你喊她顶个大太阳去拾麦穗儿,天底下有你这么狠心的奶奶吗? 一个年轻的护*士急匆匆进来,厉声道:吵什么吵,这是病房!你以为是你们家呢!有什么话出去说!真不知道你们这些当家长的,怎么心疼孩子的! 梅纪晴搀着许茗芝,心平气和地说,茗芝,你先回去吧,等佳佳病好了咱们再谈这事儿!妈说话不中听,你也别怪她,这段时间一下发生了这么多事儿,她也被吓破胆了!你要带佳佳走,只要她自己愿意,我没有意见,妈想拦也拦不住! 梅纪晴把许茗芝送出门外,梅奶奶绝望说,我这生了个啥闺女?心眼儿怎么往外拐,这次我谁的也不听,拼了老命,也得把梅家的独苗儿保住! 童彤兴奋地叫起来,醒了,你们看,她醒了!大家立即聚拢来,七嘴八舌地“谢天谢地”,“阿弥陀佛”,把方才紧张的气息一下给赶跑了。 梅琮佳睁开双眼,头昏昏沉沉的,她看到很多人的眼睛都在注视着她,但一下子分辨不清谁是谁,过了几秒中,她的视野才变得清晰。哦,奶奶,姑姑,姑父,老师……但是惟独少了她渴望看到的爸爸妈妈。她环视四周,眼前是个白色的世界。 “小祖宗,你长本事了是吧!还寻死觅活的!你知道有多少人担心你!”梅纪晴眼泪忍不住也往下落,“死,死有什么大不了啊,两眼一闭,一了百了,谁不会啊,可你对得住这些人吗?” 梅琮佳这是第一次看到姑姑流泪,她艰难地坐起来,为姑姑擦拭了眼泪,“姑姑,对不起!” “你长点出息,长点志气,行不行?”梅纪晴气急败坏地说。 “纪晴!孩子醒过来就好,现在身子正虚着,你就少说两句!” 赵敬尧在一边说。 “自作自受!你看看这一大家子为了她都忙成什么样儿了?” “姑姑,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梅琮佳的眼泪顺着面颊淌下来,“我也不想这样,我不想让你们为我伤心,可是我也不知道怎么了,老觉得我活着没什么意思,反正死活都是我一个人,死了倒清净了!” “你成心气我是不是!”梅纪晴着急了,“我辛辛苦苦养你这么大为了什么!什么叫死活都是你一个人,你妈不在你就成了孤儿了?家里少你吃了还是少你穿了?你想过我们的感受吗……”她最终泣不成声。 “姑姑……” 童彤赶忙走过来扶起她,“少说两句吧,这几天真把你姑姑累坏了!” 梅琮佳看看老师,会意地点了点头,又伸手去拉梅纪晴的衣角,“姑姑,您别难过!我以后好好活着,再也不干傻事了……有你和姑父比亲爹亲妈还亲的亲人……我再也不想死了……” 她剧烈地咳嗽起来,“请你们原谅我,我真不是故意忍你们生气的……” “纪晴,你就别再难为孩子了!” 梅奶奶在一边说,她站在一个角落里,几乎是离梅琮佳最远的位置,梅琮佳听到声音扭头怯生生去看她,奶奶真的几天老了好多,这时候梅奶奶很难为情似的急忙躲开孙女的目光。 “奶奶……”梅琮佳喊。 梅奶奶又收回转眼神看梅琮佳,她低头抓起衣角去擦眼泪,“我都不配当这个奶奶……”老太太泪眼朦胧着。 梅琮佳冽着嘴,尽量地想笑,可是怎么也笑不出来,“那天我顶撞您,是我不对,我再也不走了,再也不惹您生气了,以后爸爸也不在了,家里就剩咱们两个了……我知道你心里不是那么讨厌我,我还知道您和我一样很孤独,我做梦都看到您对着我笑呢……” 梅奶奶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了,她扑到梅琮佳的病床上, “奶奶……奶奶这些年对不住你呀,老打你,骂你,你就不怪奶奶?你不怨奶奶?”她喘着粗气,“天王老子阎王爷啊,你们怎么就不长长眼,把我这老祸害的命给端了啊!我早该得报应了!” “奶奶!你别这样,要是您再没了,我就什么都没有了!”梅琮佳用手顺着奶奶的白发,第一次离奶奶的距离那么近,也是第一次感觉她那么单薄,无助。 唤醒沉睡的热情(2) 梅奶奶一天到晚把全部的精力都用在伺候梅琮佳吃喝上,好象要把十年来亏欠孩子的一下子全部弥补过来。梅琮佳对奶奶的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还真有些不习惯!比方说,原来都是她帮奶奶倒洗脚水的,每次老太太不是嫌水太冷,就是说水太热,骂梅琮佳故意使坏,现在每天晚上,不等梅琮佳刚起身进卧室,奶奶就赶紧去厕所帮她准备洗脚水了,这种突发其来的幸福,让梅琮佳不知所措,让她觉得一切都很陌生! 梅琮佳都对奶奶说,我伺候您是应该的,您反过来照顾我,我真的承受不起。 奶奶说,要不是奶奶糊涂,好坏不分,香臭不识,什么事儿都护着你爸,作践你妈,你说咱们这个家怎么会到这个田地嘛!我自己也是从当人家儿媳妇的时候过来的,你妈她也挺不易的!佳佳,奶奶求你点事儿,你去给你妈说说,让她回家来吧! 梅琮佳怔了一下,刚刚的笑容立刻僵持的脸上,她说,奶奶,过去的事儿都过去了,什么都别说了!我妈的事……其实由不了咱们!她现在不是一个人,她有家,有丈夫,还有孩子,哪能咱想留就能留得住啊! 奶奶说,半路夫妻怎么也赶不上原配的亲呐,你妈不会不明白这个理儿,你给她好好说说,兴许她听你的!以前她不回来,是怨我,你去跟她说,奶奶改了…… 梅琮佳说,别什么事儿都往自己身上拦,我妈当年离开咱们家,不是因为您!再说,您还没看出来吗?妈妈她不想回来,您不是常说吗,强扭的瓜不甜,儿孙自有儿孙福,您就别操心了,爸爸也好,妈妈也好,他们都要有自己的生活,咱们能看到他们越过越好就行。 梅奶奶深深地叹了口气,她也能明白这个理儿。 唤醒沉睡的热情(3) 安琪突然觉得世界一下要变得很空旷,好象又要把她扔到了孤岛上,她感觉到无端地恐惧。 安琪的爸爸妈妈轮番地在她病床前做着女儿的思想工作,说什么即使暂时成不了党员,只要有一颗爱党的心,也是光荣的,说走到最后的胜利的人,必须经历千百次的失败,一个人要坚强什么的。安琪也不想向他们解释她当初想死的原因,她觉得一点意义都没有。 安琪的妈妈一边为女儿梳头,一边说,琪琪,过两天你出院,爸爸妈妈就要走了!爸爸妈妈走了以后你可不能动不动就想死的念头!你要做一个有用的人,成大事的人! 爸爸坐在妈妈的旁边附和着,你妈妈说的对,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就寻死要活的,以后能成什么大事儿!我小的时候,你爷爷奶奶被打成反动派,家里没吃没喝的日子,都能熬过来……他永远都放不下他的校长架子,安琪讨厌他说话的这种腔调。 “你们爱我吗?”安琪转过头来,打断爸爸的话,问她的爸爸妈妈。 爸爸妈妈为她这一问愣住了,“你说呢?”爸爸反问她。 “我问你们到底爱不爱我,有没有把我当成你们的女儿!”安琪撅着嘴大声说,“我觉得,你们爱你们的名声胜过爱我,你们让我比别人家的孩子聪明,漂亮,学东西学得多,都是为了和其他孩子的家长站在一起吹牛的时候,你们脸上光彩,你们一点也不考虑我的感受,我就像你们掌上的玩物一样!” “望子成龙,望女成凤,怎么到你嘴里就……那么难听!”爸爸显然有些悲愤,“可怜天下父母心啊,等你做了母亲,你就不会这样对我和你妈妈说话了!” “好了,孩子还在生病呢!别跟她吵,”妈妈把爸爸拉到一边,“琪琪,你真的误会爸爸妈妈了,你优秀爸爸妈妈当然会以你为荣,可是,你学得一身好本事,有好的修养,不管爸爸妈妈在还是不在了,你都会终身受益的!” 安琪冷笑着,“我怎么没看到别的父母把孩子锁在家里逼着他做功课,我也没看到哪个父母因为孩子做错了一道数学题,就把他拎到阳台冻上半天,不让进屋的,我也没看到谁的父母看到孩子跳舞把脚指头都戳破了,还不让休息的!你们心疼过我吗?你们什么时候在乎过我的痛痒?为我好,你们有没有问过我,我喜欢什么,我快乐吗?” “依你这么说,由着孩子的性子放任自流,那样的父母就好吗?我们要不让你学这个,学那个,你能考上这么好的学校吗?我们要不管你,让你和那些没教养的小混混一起疯,你不跟街上的野孩子一样?”“野孩子至少有自由……”安琪漠然的神情,让父母寒心。 安琪出院后,父母都回去了,她也不愿意去上课,在寝室里找到梅琮佳留下的很多书,她就借以打发时间。安琪从此喜欢上了安妮宝贝,当她看到《彼岸花》的时候,看到一半她就哭了,她安琪觉得自己就是那个不相信爱情的女人,尽管很多很多人都知道,她为一个男孩自杀过。安琪的伤口慢慢好了起来,但是右腕上的疤痕却非常醒目。夏天转眼就到,人们都换上短袖的单衣,安琪就在右腕上带一直可爱的卡通护腕。 梅琮佳和安琪的关系出现前所未有的和谐,梅琮佳有一次看到安琪对着她笑了,她竟出神地忘了手中削苹果的刀,划破了手指,是的,这个笑容对梅琮佳很重要,她很感动,竟然觉得那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最可爱的笑容。 “你恨我吗?梅琮佳!”安琪曾经这样直截了当地问过梅琮佳。 梅琮佳只是很从容地报之一笑。 “你爱康博吗?”梅琮佳也直截了当地问她。 安琪同样没做回答,同样报之一笑。 世界上的确有很多很多的事情是说不清楚的!是与非,对与错,爱和恨,……往往都是一念之间的事情。 那段日子,安琪过得特别清净,犹如她自己所期待的,白天呆在寝室里看书,晚上就出去泡吧,喝酒,跳舞……是的,像爸爸妈妈形容的那样,放任自流的日子,没有任何约束与束缚,再也不愿去和谁谁去竞争了,再也不用纠缠着谁谁去爱去恨了,她这一生都没有这样放纵过,就感觉自己空得像一团空气一样没有分量。 那天,康博带着一个漂亮的女孩从海边散步,安琪恰好经过。她停下脚步,恨恨地望着康博,那目光是可以杀人的!康博无话可说,带着那女孩躲着她,而安琪却穷追不舍,康博牵着女孩的手加快了脚步,安琪也加快了脚步。她原以为她什么也不在乎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他们在一起,她的心也会痛。 那女孩的胳膊被康博甩开钳得生疼,就使劲儿甩开康博的手,愤怒地冲他叫,“她谁啊,你这么怕她?……你怕她,我可不怕,我又没有招她惹她!” “她疯了,得谁咬谁!”康博着急地说。“我偏不信这个邪!”那女孩说什么也肯再跑了,“一定是你以前有什么风流债,我得和她谈谈,把事情弄清楚!” “哎呀,你听话好吗?你想知道什么,我以后都告诉你,可她不可理喻,是个疯子,躲都躲不急!” “我偏不!”女孩任性地说,“你让我答应你和你交往,总得让我了解你吧,这么好的机会我怎么能放过!”女孩带着点赌气的味道。 安琪说话已经走到他们跟前,康博的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安琪只是恨恨地看着他们,不说话,康博也不说话,躲避着安琪的眼睛,女孩看看康博,又看了看安琪,也没有说什么!安琪看了他们有五分钟,最后自己转身走了,她似乎是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但是她真的愤恨这样浪漫的场景属于他和另外一个女孩子,就像当初看到梅琮佳和龚潮在一起一样不舒服! 安琪打电话给梅琮佳,“告诉我,那个女的是谁?” “什么女的?”梅琮佳感到莫名其妙。 “和康博在一起的那女的!” “我不知道!” “你一定知道,你骗我,你们都骗我,为什么!”安琪很激动。 “安琪,你听我说,”梅琮佳温柔地说,“你和康博已经结束了,他应该有他的生活,他和别的女孩在一起,这很正常!你应该接受这样的现实,去追求属于你的幸福!” “告诉我,她是谁?” “我真的不知道!”梅琮佳说,“你在哪里?我过去陪陪你,好吗?” 安琪没有回答她,就把电话挂了。她把眼泪擦干了,开始告诫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是值得她伤心难过的,康博根本不算什么,之于她,本来就是个无关痛痒的角色。可是第二天,她还是要追究这件事,她开始多方面地去调查,关于康博和那女孩的原委。 安琪终于弄清楚了,康博新交的女朋友是戏剧学院的!她转了好几次车,才找到那所学校,她见人就跟人家打听,“你认识不认识一个叫田枫的女孩”,别人问她她是哪个系的,她说不知道!别人用奇怪的目光打量着这个奇怪地带着护腕,看起来凶神恶煞的女生。“田枫是我姑妈的一个远房的亲戚,是听我姑妈讲她在这个学校的!要我帮她找人的!”她这样解释。 有一个热心的同学,很愿意帮助她,带她走了好几个系,才弄清楚到田枫是音乐系大一的女生,等她找到田枫的寝室的时候,已然黄昏了! 田枫莫名其妙看着安琪,“哦,你就是我的什么亲戚啊!说吧,找我什么事情?” “关于康博!” “我知道!” “你对他了解吗?就和他谈朋友?” “这好象是我和他之间的事情!” “我是想帮助你,才来找你,他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不知道你和他之间有什么故事,我对你们的故事也不怎么感兴趣!如果没有别的事,你可以走了!”那是一个灵牙利齿的姑娘。 安琪看着她,很无奈的眼睛盯了她很久,最后她摘下她手上的护腕,暴露出道道伤痕,“看吧,我为这个负心人自杀过!他说他爱我,可是等我把自己都给了他的时候,他就一脚把我给踹了……”安琪声泪俱下,她那悲愤的样子,是田枫这样的表演系学生都装不出来的。 康博和那个叫田枫的漂亮女孩,还没有来得及开始的爱情,就被扼杀在摇篮里了,这全都是安琪的“功劳”。康博曾经这样形容,田枫是一片漂亮的树叶,本该落在他的怀抱里,可偏偏遇上了一阵强风,把叶子吹跑了,可这怪得着谁呢?安琪并没有风那样简单,她好象生来就是他的克星,他不知道当初怎么悉里糊涂地和她走到了一块。人生真的有太多的错!康博和安琪一开始就是错的! 爱在爱中满足了(1) 今天是周六,梅琮佳和奶奶,姑姑,姑父边吃午饭边看电视。突然电视屏幕上出现了梅纪伟在法庭上的一幕,“被告梅纪伟在本市剀悦酒店醉酒伤人一案,判处有期徒刑八年……” 犹如晴天霹雳一般,使梅奶奶差点昏厥过去,她手中的饭碗落地,问旁边的女儿,纪晴,妈刚刚没听清楚,你告诉告诉妈,判了那畜生几年? 梅纪晴颤栗着,没做声。 老人此时竟然没有一滴眼泪,她的声音很轻:八年,妈没听错吧?纪伟这个冤家倒是作了什么孽呦!她看看旁边不知所措的女儿女婿和孙女,无力地笑了笑,我老了,可是这辈子我什么事没经受过,你妈扛得起,天塌下来,妈都扛得起! 梅纪晴看着老母亲,安慰她说,妈,八年快得很……纪伟在里面受受教育,放出来了,就知道好好过日子了! 佳佳,走,咱去看看你爸!老人旁若无人地牵起孙女的手就往外走。 梅奶奶隔着铁栏杆看着儿子,泪水顺着苍老的面庞流下来,她泣不成声:儿啊,你遭罪了!妈心疼啊!你说你这是遭什么罪啊?人家问你什么你就说什么……要听话,争取早点出来,妈指望这你给我养老送终呢! 梅纪伟抓着老母亲的手,用头使劲地去撞那铁栏杆,他说,妈,是纪伟对不住您,我让您担心了,你打我吧! 梅奶奶说,妈怎么舍得打我的儿呢!我儿从小就招人喜欢,妈在地里捡麦穗儿儿,我儿子就给我搬来小凳子坐,我儿上小学那会儿,咱们娘儿仨要饭,人家给了你一块白面馒头,我儿不舍得吃,拿回家给妈吃,我这辈子半截就死了男人,可是我觉得不屈,我有一对好儿女,只要我儿子在跟前,我就觉得我这日子有盼头,可是,……孩子啊,你是从什么时候变得不让为娘的省心了的! 梅纪伟宽慰着母亲,妈,都是儿不孝,儿让妈伤心了!等我出去,我一定好好地做人,守在您跟前! 梅奶奶说,告诉妈,这次你进来,到底为了啥? 梅纪伟说,是儿子犯混啊! 梅奶奶说,我是问你为啥?你为什么做这种糊涂事儿,你不是没念过书,杀人犯法你都不知道? 梅纪伟说,儿糊涂,喝了点酒…… 梅奶奶犹豫了片刻,说,妈再问你,你在外边是不是有女人?你就给妈实话! 梅纪伟无奈地点头。 梅奶奶叹了一口气,接着问,你跟那女人处的时候,茗芝走了没? 梅纪伟没垂下头去,都过去的事儿了,您老还问这些做什么!他算是默认了,最后闭上眼睛,等着母亲一个巴掌打过来。 梅奶奶扬起巴掌,举在空中,发着颤,好久只听“啪”的一声,巴掌落到梅奶奶自己的脸上! 梅纪伟哭了,这个巴掌落到母亲的脸上远比落到他的脸上还疼,就像用刀子在他心上捅了一下,他的自尊,随着巴掌落下,飘得七零八落,他双膝跪倒在地,跪到母亲面前,抱住母亲的双腿,额头使劲往那铁栏杆上碰,他说,妈!儿不孝,你打我吧!求了你,妈,你打我吧!儿子知道错了…… 梅奶奶大笑,这一巴掌是替你爸爸!老头子啊,你睁开眼睛看看吧,我为你**出一个多好的儿子啊!她又抬起手,一巴掌打在梅纪伟脸上,说,这一巴掌是替茗芝打的,这么多年了,我都以为是她抛弃了这个家,到今天……我才弄明白……是你……对不起人家! 梅琮佳在一边声泪俱下。 爱在爱中满足了(2) 龚潮和梅琮佳陪孤儿院的孩子们过了一个快乐的儿童节,午饭以后,院长妈妈瞅着梅琮佳和龚潮,痴痴地笑了。 “妈妈,你笑什么啊?”龚潮问她。 “妈妈看着你们两个,好高兴!”院长妈妈抚着梅琮佳密密的秀发,“真快啊,龚潮都二十五岁了,要是不念书的话,我都当婆婆了!” 龚潮一听乐了,“妈妈,等我毕业,我就琮佳结婚,让你马上抱孙子,好不好?” “你……你真不害臊!我说过要嫁给你了吗?”梅琮佳脸红了。 院长妈妈脸上挂着幸福的笑,“你嫁给龚潮,就是我的媳妇,不嫁龚潮,就是我的女儿,反正都是我的孩子!” 梅琮佳在这样的时刻里,总是对自己的未来充满了憧憬和渴望,她是那么坚定的认为她以后的生活,和幸福是紧密相连的! 就是那天晚上,梅琮佳很憧憬她和龚潮结婚以后的情景……突然有人敲门,声音很急的样子,猛然间打断了梅琮佳的思绪。梅琮佳听着这声音有些怕,她很小心地下床,轻轻地扣龚潮的门,可是龚潮就是没有动静! 敲门声越来越大,不时地还伴随着女人的哭声,这哭声让梅琮佳心里发毛,怎么也睡不着。就在这时听到龚潮起床的声音,接着是他开门的声音,梅琮佳屏住呼吸听着外面的动静。 “房菁菁!”龚潮大声地叫着,“你……你这是怎么了?身上哪来的血?” 梅琮佳闻声赶紧起来,披上外衣出了卧室,她看到房菁菁孤零零地站在他们的门口,抹着眼泪,她白色的睡衣上一道道血迹!“你怎么了!”梅琮佳把她扶到沙发上坐下,“他打你?” 房菁菁只是哭。 龚潮背着手站在墙角,喘着粗气,“是爷们就不该打女人,”他恨恨地说,“我去找他!”说话他就往外走。 “龚潮你回来!”菁菁的嗓子都哭哑了,“你别去!你这时候去,他闹得更凶了!” 龚潮收住脚,挠挠后脑勺,“好,我不去!琮佳你看看她伤了哪里,给她包一下,你们睡吧,什么事儿明天再说!” “他没有打我!”房菁菁边哭边说,“你不知道他那个样子比打我还难受!我们只要有点不愉快,他就虐待他自己!” 菁菁告诉梅琮佳,她和罗应雷本来没有什么大的矛盾,只是他有点小心眼儿,只要看到菁菁和异性接触频繁了,他就会吃醋,他吃醋也不会直说,只是一天到晚给她找别扭,菁菁本来就不知道哪里错了,见他带答不理样子也装没发觉,等到某一天他心里那股劲憋不下去了,他就开始找茬,反正菁菁怎么做都不是,都碍他的眼,两个人就开始争吵! 梅琮佳觉得恋人间的争吵很少能分出谁对谁错,似乎只存在谁占上风的问题。房菁菁和罗应雷吵架,本来房菁菁占上风,这丫头天生长了张利嘴,可是她每次还没来得及占上风的时候,罗应雷就开始自虐!他让房菁菁看着他用手击碎镜子,然后用满是鲜血的手去抚摩菁菁的脸,去扯她白色的衣服,他光着脚去踢桌子,脚一肿就是三个礼拜! 梅琮佳看着在黑夜里像猫一样睁着眼睛的菁菁说,好了,菁菁,快睡吧,明天还有课呢! 房菁菁眼泪又下来了,我睡不着,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流了那么多血!琮佳,我觉得我迟早有一天会被他逼疯的,我很爱他,我也这么跟他说过,我都看到他和他前女朋友那个样子了,还原谅他,还不能证明我对他的爱吗?你说他为什么,还这么折磨我呢?难道他还能相信我跟别的男人有什么暧昧的关系吗?我真不懂! 梅琮佳说,可能因为他太爱你了,就总是胡思乱想吧! 菁菁:可是,有时候我觉得他根本就不怎么爱我,有时候我又觉得他很爱我,我自己也说不清楚……说实话,一开始是我追求他的!我是从心里喜欢他的,他呢,对我也很好,很温柔,很会取悦女人,他把我照顾得很周到,你知道吗?他还为我买过内衣和卫生巾,一个男孩子在超市买这些女人用的东西的时候,你能想象得出有多尴尬吗? 梅琮佳应着。 菁菁又说,可是,有些时候我又觉得他不怎么爱我!他身边总有很多乱七八糟的女孩子,而且,上次他表哥来的时候,我说我和他一起去接站,他居然没有让我去,我见了谁都给人家介绍说,这是我男朋友,为什么他不说我是他的女朋友呢! 梅琮佳说,别想太多了,快睡吧! 房菁菁呆呆地看了她一眼,接着说,我都有些怀疑他对我的爱了,琮佳,我也不知道我自己是不是已经动摇了对他的爱了!我开始讨厌他无所事事的样子,我现在觉得他很没用,你看他整天看一些污七八糟的书,一些污七八糟的电影,再就是对性感兴趣,除了这两件事,我觉得他整个人都是废的! 梅琮佳有些害怕,这么风风火火地相爱,也会分手吗?忙问,你们……你们会分手吗? 菁菁说,不知道,我想可能会吧!只是,我现在还有些不舍得! 不知什么时候,菁菁睡着了。 梅琮佳看着身边的房菁菁,想着她刚刚所说的话,她心里打着寒颤,她和龚潮现在只停留在精神上的相互倾心,他们还没有像房菁菁和罗应雷一样,除了一张纸的证明之外,似乎已经完全步入了在婚的状态,所以他们暴露出很多的问题,她不敢想,她和龚潮有一天结婚了,会不会也会出现这样那样的问题! 她自嘲似的摇摇头,心想自己什么时候这么多愁善感了。婚姻对于她来说,还是那么遥远的事情,或许它真如钱钟书先生的比拟,——“围城”,城里的人想出来,而城外的人则纷纷往里钻。 爱在爱中满足了(3) 侯机室里,许茗芝静静的偎依在丈夫的肩上,怀中抱着周若晨,她微微合上眼睛,等待着离开的时刻,等待着被束的灵魂解脱的时刻。 “不会后悔吗?”周大安看着妻子。 “什么?” “不再去看看佳佳!” “她不会原谅我!” “回去看看吧,或许,这段时间的思考,孩子想开了……” “大安,我对孩子欠下的十年的债啊,我已经没有勇气,也没有能力去补偿了,我只能选择逃避……我和梅纪伟之间是扯不清的怨,我和佳佳之间有还不清的债,我太累了,理也理不清楚,”她深深叹口气,“也许,我还需要时间,等我有足够的勇气了,我再回来!” “我总觉得不塌实,若晨这么幸福,可是佳佳……” “不要再说了,大安,……我真不想改变主意!”许茗芝伸手捂住丈夫的嘴,泪,又来了。 当她抬起头,她意外地看到梅琮佳站在自己的面前,她站起来,把若晨放到周大安怀里,拥梅琮佳入怀,“对不起,妈妈没想过不要你……”她连忙向孩子解释。 “我知道!”梅琮佳黑亮的眼睛里流露着茫然与幽怨。 许茗芝点点头,又急忙摇头,“不,不,都是我不好!如果你觉得没有妈妈,你能生活得更好的话,妈妈甘愿离你远远的!” 梅琮佳痴痴地望着母亲,端详着这张梦里熟悉又模糊的脸,她知道妈妈说这句话的无奈,她知道母亲选择离开,不是逃避,而是痛苦的绝望,就是这目光,饱含着多少慈母情,就是这神情,溢着多少祝福与期待,就是这泪水,又埋藏了多少辛酸和无奈,她知道她又不能完全体悟!她鼻子一酸,眼泪夺眶而出,“妈——”她大声的喊了出来,这个字在她喉咙里积郁了太久,今天终于得以释放出来。 许茗芝捧起女儿的脸。梅琮佳什么话也说不出,任凭母亲那苦涩的泪在自己的脸上流淌,任凭母亲把一个个急切的吻印在她的前额,用尽全身的力气把搂进怀里,伴随着妈妈的吻,妈妈的泪水,妈妈的拥抱,这是怎样的深沉,怎样的热烈,怎样的无私! “妈妈,其实我心里什么都明白,就是不愿意相信,不愿意承认,大安叔叔是好人,你跟他在一起才是幸福的,”她看看周大安怀里的女孩,“还有若晨,她那天叫我姐姐了,我不希望我得不到的,让妹妹也失去了!你们走吧,知道妈妈爱我,我就知足了!” “佳佳,跟我们走吧!”周大安对梅琮佳说,“大安叔叔向你保证,我会送你上最好的学校,你和若晨一样,不会厚此薄彼的,好吗?”许茗芝用期待的目光渴望女儿点头。 梅琮佳看看周大安,看看若晨,看看目光,她觉得这是多么幸福的一家,她微笑着,“叔叔,我要留下来照顾奶奶,她失去了儿子,如果我再走了,她受不了!妈妈,您说过,一个人不能只为自己活着,是吗?我以后的路还很长,奶奶却老了,她苦了一辈子,我不能看着她晚年孤苦无依……” 许茗芝没有**女儿的观点,她知道女儿是对的,以微笑默许了。 “你们放心吧,我会照顾好自己!有时间,你们再回来看我就好了!再说了,我也舍不得姑姑,舍不得我的老师,还有宇璇!妈,知道你还想着我,我就什么都不怕了!” 那是花开的声音(1) 哲人说,生活仅仅是生活,而生活中的爱却是一门很美很美的艺术。很多时候很美很美的艺术都是与心情有关的。梅琮佳的心开始透明起来。步入高三,她开始更加忙碌,在书本中辛勤的耕耘着,这样的生活是充实的,但并不轻松。她总能感觉到,父亲在狱中忏悔的眼泪在闪动,母亲临行时的嘱托在耳边,她要书写自己无悔的青春,至于劳碌之后结果,对她来说,并不是十分重要了,即便没有累累硕果,绿草茵茵也是一种慰籍。 有很多时候,梅琮佳都是个在平常不过的孩子,孩子应该具备天真,善良,浪漫,敏感,在她的身上似乎都能找到了。但是,她还是喜欢一个人天马行空的乱想,喜欢默默无闻地做自己的事情,这是她与生俱来的性格。高考结束后的期待是无比漫长的岁月,是令人心焦的日子,成绩一天下不来,她就一天不能塌实。 梅纪晴夫妇不想给她添加任何压力,茶前饭后,总是尽量找轻松的话题来谈。可越是这样,梅琮佳越不由自主的感到孤独,她觉得姑姑姑父对她不理不采,回想起赵康考大学那回,一家人都忙前忙后的,这样换位思考,让她对妈妈产生思念,可是她不敢将这思念传达出来,只能窝在心里! 那天,广播室里突然传来魏翔的声音,“大家好,我是魏翔!今天非常高兴再次来到这里,为大家朗诵诗篇,一年的大学生活,让我感觉到自己的成长,然而,回想我的中学时代,追忆在这发生的点点滴滴,那是不能忘怀的!今天,我带来了一首诗,《在极限人生勇敢微笑的梅》,献给我的挚友,表示我忠心的祝福!”音乐响起,是那熟悉的声音。 那是花开的声音(2) “百花争艳的丛中, 看不见你的身躯, 寒风刺骨的严冬, 你露出不凡的笑容。 苦寒的磨练, 给了你不再平庸, 风雪的雕刻, 让你脱颖而出, 寒风凛冽, 你的暗香愈浓, 雪花狂舞, 你的英姿更从容 严酷的寒冬 你展示着血泪酿出的奇葩。 梅啊, 你是厄运中斗士的象征 只要对生活爱得执着, 苦涩时也有甜的憧憬, 生活吧, 坚强的梅, 生活吧, 自信的梅, 相信你定属于永恒,无悔的青春……” 魏翔磁性的声音在空中弥漫开来,梅琮佳仰望湛蓝的天空里朵朵行云,心中无以复加的激动再一次充塞她的胸臆,她情不自尽的向广播室方向走去。 那是花开的声音(3) 胡老师站在讲讲桌前,艰难地写下了一个大大的“爱”字,他转过身来,面向“教室”,“教室”里就梅琮佳,龚潮和冉萧萧三个人,他静默了十秒钟,说,我这一辈子,最牵挂的是我的课堂,我的讲台,他们不让我上课,不等于要了我的命吗?萧萧,谢谢你,给我布置了这么一间教室,琮佳,龚潮,也谢谢你们这么老远赶过来听我上课,我今天真的很高兴,真的,他面向讲台下面三个学生,那样激动,我能够有今天,尤其要感谢你们对我无微不至地照顾,感谢我的太太冉萧萧!我又从鬼门关走了一遭,我现在觉得人啊,活着比什么都强,不要计较得失成败,只要有思想,有感情地活下来,就是一种幸福! 胡先生回头用手指敲了敲黑板上的那个字,接着说,我从来都依托着这个东西活着,以前,我觉得我活得很实在,最起码我有情感,我懂爱情,不像有些人,成天就知道穿衣,吃饭,睡觉,我有一个情感上的支柱,支撑着我一直活得很年轻,很潇洒!可是有一天,我突然觉得这个字离我很遥远了,这个擎起我生命的这个支撑突然抽空了,我的灵魂也就不在了。在我病重期间,我太太不停的在我耳边诉说着,我不知道你们相信不相信,一个神志不清的人,在倾诉和聆听之间,和大家一样有感知。爱,把我救活了!孩子们,我不想把这个东西神化,但是,它绝对是可以创造奇迹的! 梅琮佳静静地听着,感觉视线越来越模糊了,她相信了,在这世界上,也只有这么一个冉萧萧的懂先生的了,她永远都知道他要什么,苛求什么,她永远都在老师心里的最底层,默默地注视着这个文化老人心灵上的缺口。 冉萧萧背过身去,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再回身冲着丈夫展开她的微笑,胡信楠在太太的微笑里读到了些什么,他顿了顿说,生命里有许多东西,一场风浪没有使我年轻的太太老成起来,或者有了什么特别的感悟。当我和她说起那些日子,她很平静,仿佛一场风,一场雨,来了就来了,去了就去了,没有惊心动魄,没有劫后余生的欣喜若狂,我真的感动于她的这种平静,让我很塌实,我想这才是生活中最真实的爱!霍桑说过,在我们人类的本性中,原有一个既绝妙又慈悲的先天准备:遭受苦难的人在承受痛楚的当时并不能觉察到其剧烈的程度,反倒是过后的延绵的折磨最使其撕心裂肺,我不知道我太太回忆起那些日子,是不是心有余悸,但是,她所具备的韧性,让我肃然起敬! 掌声响起,虽然没有响成一片,却铿锵有力。 胡老师看看梅琮佳和龚潮,孩子们呐,你们还年轻,年轻真好,你们还有的是时间去感应这个世界,在你们的生活中一定也有让人肃然起敬的灵魂,比方说你们的父母双亲,你们的祖辈,是他们为你们擎起的这片天空,不要以为这片蔚蓝是理所应当的,早一点学会去感恩,就早一点懂得了什么才是爱! 很多时候,梅琮佳都细细揣摩老师的话,——“感恩”,一个真正懂得生活的人,怎能不知道感恩呢?它向人生的一面旗帜,指向着幸福,旗帜上的徽标就是灵魂,而灵魂绽放它自己,象一朵有无数花瓣的莲花! 曲敬克和许宣在画室里争吵起来,所有的人都不言语,自干自的事情,大家都小两口吵架很正常,外人插嘴只能越帮越忙,尤其是这对欢喜冤家,三天两头闹,闹了之后狗屁点工夫又凑合到一块去了!谁知道两个人越吵越凶,最后许宣一个人蹲在墙角哭了起来,敬克在一边垂头丧气的,也不说话。 龚潮过来说,又怎么了?刚才还好好的,这又是为什么?他走过来,拉了兄弟一把,敬克,你看你一个大老爷们,就不会让着女人一点? 曲敬克立马嚷嚷起来,我让着她?怎么让着她?看到她和别的男人鬼混,我还高兴不成?我可没有那么大肚量! 许宣一听这话更恼了,她站起来,你说话怎么这么难听啊!什么叫鬼混啊?哦,我和朋友一起吃个饭,就叫鬼混啊?我有我的朋友,有我的自由,不能什么事情都要经过你允许吧!边抹眼泪,边争辩着。 曲敬克把跟前的画架一踢,扯着嗓子喊,把画室里其他人都给吓跑了,说,你要自由,好啊,我他妈的就给你自由!你给我滚,我再要干涉你的自由,我他妈是狗娘养的! 许宣也不甘示弱,她走过来,伸手就在曲敬克脸上挠了两道,两个人撕打成一团,哭叫着,你想分手了?早就讨厌我了?玩够了,就想一脚把我踹了,你安什么心啊? 曲敬克抹抹脸上两道血痕,很冷静地说,你愿意怎么想就怎么想!反正这种日子算是过到头了 龚潮赶紧把他们拉开,急忙说,有什么话好好说,别动手!敬克,你是男人,起个表率,别吼来吼去的,能解决什么问题!还有你,属猫的啊?动不动几挠人呢! 曲敬克向龚潮,她背着我有男人,我能忍喽!要搁你身上,梅琮佳在背地和男人扯皮条,你愿意? 许宣说,什么叫背着你有男人,我和朋友一起吃个饭,怎么了!你是看到我们抱在一起了,还是睡在一起了?说的跟真的似的,你怎么就这么小心眼儿啊? 曲敬克说,我小心眼儿?!你就是不拿我当回事儿,说白了吧,许宣,你心里就没有我!你他妈就是一个水性扬花的贱人! 许宣捂着脸哭得更凶了,你骂人!你骂人!……许宣越哭越凶,我什么东西?总比你好!……鼠肚鸡肠!……人家谁和你是的,一点点小事,就闹个没完没了,你看看潮哥,梅琮佳那天和那个帅哥吃饭,他生气了吗?就你是大爷,什么事情都得向你报告! 这是龚潮第一次听说梅琮佳和“帅哥”吃饭的事儿,按理说这不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情,他也从来不是个小气的男人,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当他听说梅琮佳和别的男生一起吃饭的时候,他第一时间想到了魏翔,心里像针扎似的痛! 架没劝开,反倒龚潮一个人灰溜溜的走了,他无比沮丧地来去了酒吧,灌了很多酒,到了晚上才晃晃悠悠地回家。 梅琮佳本能地走过来扶他,“怎么,你喝酒了?”龚潮推开她,坐在沙发上,随手拿起水杯,喝水。 “你怎么了?最近老这么晚回家……”梅琮佳看着他,有点心疼,“你喝这么多,胃里不难受啊?” 龚潮乐呵呵地一脸醉态,“你哪里都好!就是太好了,我都觉得自己配不上你了!” 梅琮佳垂下头去,她知道又是因为魏翔,他又想多了,可是她能做什么,解释什么。她默然不语,只是一个人发呆。 龚潮把声音压得很低,慢慢地牙逢里挤出几个字,“咱们分手吧!” “你说什么!”梅琮佳抬头望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觉得魏翔比我更适合你……我知道你心里忘不了他,你也不好意思开口,其实,我没什么,只要能看到你幸福,让我干什么都成!” “你……真的舍得让我跟别人?” “这不是舍得不舍得的问题!就算把你留在身边,可是你身在曹营心在汉,又有什么用?还不如成全你们!” “谁成全谁啊!龚潮,我都说过多少遍了!我和他都已经过去了,不可能了!你怎么就不相信呢!” “可是,感情本来就谈不上过去,和不过去,只能说有没有,哪边轻哪边重而已,你始终都没有对魏翔忘情,不要自欺欺人了!” “你怎么这么固执呢!我和他已经谈不上爱情了!就算存在什么感情,也只是友情……” “友情是可以变成爱情的,更何况你们这友情都是从爱情过度来的,怎么就不能再变回去呢!” “一个男的跟一个女的,只要相遇,都有可能产生感情,不在乎一个魏翔站在那里,问题是现在我喜欢的是你,我的眼里没有别人,我为什么要变来变去的!” “不是……他更适合你!” “鞋合不合适,只有脚知道!你凭什么觉得他适合我?” “你们更有共同语言,你喜欢读书写字,他也喜欢,他会写诗,我不会!再说,论家境,他又比我好得多,他又那么的爱你,你为什么……” “是,他千般好,可是我对他没有感觉……你一定要分手的话,我没什么可说的,可是,我一定要告诉你,龚潮,我爱你,我只爱你!”梅琮佳说完这句话转身回房间了。 龚潮站在梅琮佳的房门外边,安静地说,“这样吧,琮佳,我暂时搬到孤儿院去,陪陪院长妈妈,我给你十天时间来考虑清楚,你到底爱他还是爱我……十天之后如果你去孤儿院那边找我,说明你真的离不开我,如果你想清楚了,觉得他比我好,那么我们……” 他没有说下去,使劲地咬着嘴唇,他做了一个非常艰难的决定,他并不想这样,可是,想到他们以前写的那些情意绵绵的诗,想到魏翔期待的目光,想到梅琮佳居然还背着他和魏翔约会……况且梅琮佳作为他一生最爱的女孩,他希望她得到真正的幸福……又或者,他根本就没有那么无私,他惧怕会有一天,他和他心爱的女孩结合了,他才发现她其实真心爱的并不是他,那将是他一生的悲剧! 梅琮佳没有回应,算是默许了。她觉得龚潮不是说醉话,他像是做了一个很庄重的决议,他们之间出现了什么问题,不就是魏翔这个不速之客吗,难道龚潮对她的情感就这么脆弱,经不起磨练吗?她有一些害怕! 那是花开的声音(4) “你们俩谈好了?”林宇璇凑过来,趴到梅琮佳身上闻了又闻。 “你干嘛啊?”梅琮佳推开她的头,“你闻什么?” “我是看看你身上有没有火药味儿!” “胡说八道!” “你真没骂他?” 梅琮佳没理会她,宇璇有看看魏翔,“你,真的没挨骂?豁,一首诗就能解决大问题,我以后看来要当诗人了!” 魏翔笑了笑,没说话,稍微有点不自然。 梅琮佳一把把她拉回来,“我们挺好的,以后还做朋友,可以促膝长谈的好朋友,这样不好吗?” “还可以吗?”林宇璇歪着脑袋觉得不可思议。 “怎么就不可以!我现在很开心,没有负担,心如止水,这样结束不好吗?”梅琮佳得意地看着她。 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花灯,何其恬静,闲适;红楼隔雨相望冷,珠箔飘灯独自归,又何其凄凉,哀婉,人生都少不了这样的预见不得,然而,人,往往是俗人,缺少前者的修行,也不至于到后者的地步,她也是如此! 风轻轻,花淡淡,静谧的黄昏里有一种声音温柔的传来,悠长,悠长……那是花开的声音—— 或许,每个人心里都有一朵美丽的心花,它一点也不矫情,一点也不虚无,而且只有在特殊的经历之后,它才盛开,梅琮佳此时正清晰的听到这种声音从自己心灵深处悠悠的传来,而且正轻轻柔柔的渗进她的生命……是那朵无色梅花吧。无色,无味,但正正因为简约,使它独具魅力! 花开,是不是意味着生活可以开始变得明朗,美好? 大学,不再是个梦(1) 这是梅琮佳第一次做火车,刚一开始很兴奋,可是时间久了,她就觉得特别不舒服,头晕,恶心,反胃,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她默默地想,可能是晕车吧!但她尽量克制着,不想让旁边的姑父看了担心。 赵敬尧看她脸色苍白,关心地问,怎么了,佳佳,不舒服? 梅琮佳说,没什么,就是胃里有点难受! 我看啊,这孩子八成是晕车!对面坐着的老太太,看了看说,以前做过火车吗? 没有吧!赵敬尧自己心里琢磨,他对那位大妈说,阿姨,帮我照顾一下!我去十二车厢给乘务员要点晕车药!赵敬尧站起来就要走。 车厢很挤,不要去了!赶上这学生上学的时候出差,真太倒霉了,人太多,空气又不流通,这不晕车的都想吐了,我想买卧铺都没买上票!遭罪啊!老太太的同座是个四十几岁的男人说。 丫头,你这也是上学去吧?老太太问。 梅琮佳点头。 去哪啊? 梅琮佳有气无力地回答,上海。 哦,好地方! 姑娘学什么专业啊?老太太旁边坐着男人答腔了。 古汉语文学,梅琮佳回答。 老太太说,好专业啊,咱老祖宗留下的可全是宝贝啊,你们说李白,杜甫厉害吧,苏轼厉害吧,我教了半辈子的语文,我就是没有看够咱们这汉语文学,老太太顿了顿,只可惜啊,现在的年轻人,像你这样的少了,我那几个儿子,全都要往外国跑,去学习那所谓的现代文明,你们说说,这文明到底在哪?在中国啊! 阿姨,这人各有志,我看啊,您那儿子学西方,是学习他们的技术…… 什么技术?就知道人家的东西好,看不见咱自各儿的本事,老祖宗那边好东西全让他们给糟蹋了! 什么本事啊,这中国人这么有能耐,还不是把日子过到人家外国人屁股后面了! 你们这些人呦!老太太使劲一拍桌子,就凭你们这些败家思想,都能把老祖宗气死! 奶奶,我觉得我们学习外国没有错啊,人家有很多东西比我们先进,我们不耻下问,才能学到真本事,为我所用,要是我们老是什么都靠自己摸索,要走很多的弯路,要花费很多时间,咱们啊,先学习他们比我们好的,不好的我们自己再改进,我们本来就比他们好的呢,我们保持,这样我们不是很快就赶上他们了吗? 老太太看看梅琮佳,像丫头这么说,我们老年人还会不接受?我们又不是顽固不化,我就看不惯现在的年轻人学西方学得盲目,无原则,你们是不知道,当年八国联军侵华的时候,他们……老太太的眼睛湿润了,她摸出手帕擦擦眼睛,接着说,那时候我二姐在北大读书,因为示威**被列强枪决了,我是从心眼里恨那些洋鬼子啊! 赵敬尧回来了,看看梅琮佳的脸,摸了摸她额头,说,还好没发烧,快把药吃了吧,一会就不难受了!把药片递到梅琮佳手上,又给她倒水。 梅琮佳看到姑父背上的衣服都被汗水浸湿了,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她接过姑父递过来的水,刚要把药片往嘴里送,突然一阵恶心,吐了赵敬尧一裤子。 你看看,这小姑娘!对面那个男人厌恶地白了梅琮佳一眼,本来车厢里的空气就不好……这下好了,都快成厕所了……真是的,怎么这么倒霉!所有的人都捂住鼻子,梅琮佳难过地看姑父。 赵敬尧一脸慈爱地对梅琮佳笑了笑,没事,你坐着别动!转身向车厢里的人一一说着“对不起……对不起,我很快就打扫干净了!” 看着姑父在座位与车厢盥洗处忙碌着,……梅琮佳很容易的被一种被爱的感觉满足了,眼前这个男人俨然是一位慈父,她默默地看着他。 大学,不再是个梦(2) 报到那天,梅琮佳看着姑父挤入交费的长队,经过一番痛苦挣扎,在学校主办公楼和系教学楼之间鱼游几趟后,终于把寝室的钥匙交到她的手上。如今的社会,有时候就连交钱都如此困难,真是没办法!梅琮佳默默地想。她掏出手帕,给姑父擦擦额角的汗,“让您跟我来,受累了!” “傻丫头,说什么呢……明天我就回去了,要自己照顾自己,没有大人在身边,什么事情都得靠你自己了!” 梅琮佳点头,说,“您就放心吧!” “有什么困难就往家打电话,别什么事儿都不言语,”赵敬尧把自己的手机拿出来,把手机卡取下来,“这个你留下吧!自己回头去办张卡,给家里联系就方便了!” “我不要,您还是自己用吧,我们寝室有电话!”梅琮佳连忙推辞。 “让你拿着就拿着,我回去再买新的!”赵敬尧干脆把手机放到梅琮佳的衣兜里,“本来和你姑姑商量,要送你一部新的呢,来的太匆忙了,把这事儿给忘了!” 梅琮佳笑容僵持在脸上,泪水又不听话地往外涌,“您要是我爸爸,该多好啊!”她有些情不自禁地说,说完就后悔了,抹去眼泪又不好意思地冲姑父笑了。赵敬尧有些意外地僵持在那里好久,只是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什么也没说。 大学生活都是从军训开始,梅琮佳换上迷彩服站到队列里,她紧张极了,她怕军训,她从小学就害怕上体育课,登高,跑步,游泳,跳远……这些对她来说,简直就是灾难。高中开学时,本来也要军训的,可是第一天的开幕仪式上,还没有站十分钟,她就第一个晕倒了,恰好赶上梅纪晴路过,给教官说了半天,总算请下假来。可是,今天是躲不掉了! 梅琮佳所在的六排几乎清一色的全是女生,她们文学院历来就有阴胜阳衰的趋势,而教官却是一年轻小伙子,看他年龄大约和她们相仿,和这些姑娘们讲起话来,总忍不住脸红,“根据国家教委的要求,新生入校时都必须进行军事化训练,进而增强你们的爱国意识和吃苦耐劳精神,”小教官似乎有些紧张,张了几次嘴,就是忘了要说什么了,“我的年纪可能和你们差不多,你们上学和我们当兵可能也差不多……” 女孩子一阵大笑。 “严肃点,让首*长看到都不好,”教官满脸通红,“我姓梁,你们叫我梁教官,好吗?” “梁教官好——”女孩子异口同声。 “你们也好!”梁教官吱吱呜呜的样子,似乎让女孩们开心极了。 “大家一定要严肃,拿出点当兵的样子!”“知道了!” 清晨,一声哨响。同学们立马起床,五分钟梳洗,还要把被子叠成豆腐块,马不停蹄的列队,早操,累了个半死,再去吃早餐。然而每次吃饭也很麻烦,先是有教官先把什么纪律,什么原则啊,数落一遍,再让你唱两首军歌,这才开饭。一旦上了饭桌,一个个都成了非洲难民,谁也不想斯文了。 梅琮佳寝室里一共六个女孩,两个浙江的王倩和任冰冰,一个吉林的齐小美,一个上海的房菁菁,山东的除了她自己还有一个叫安琪的。齐小美人长的人高马大的,性格上也有着北方人的豪爽,房菁菁做事果敢,一入校就成了班干,安琪也许和她是老乡的关系,看起来和她特别亲,王倩有着南方人的精明,做什么事看起来都有条不紊,任冰冰则不同,一个典型的问题学生。 刚一开始,梅琮佳并不习惯和她们交流,但时间久了,她也慢慢的融入了这个小集体中。一到晚上,大家都格外的精神,乱七八糟地胡吹海吹。 “我们今晚每人说一个故事吧,唱首歌也行!”房菁菁说。 “好啊,好啊,要不然睁着眼睛睡不着,我老想家!”齐小美。 “我也是,第一次离家这么远,我爸我妈肯定在想我呢!”安琪说。 “行了,都别多愁善感了!唱首歌——”王倩。 “歌?别提了,这些天每天一开饭就得唱军歌,现在我只要一听歌,就想吃东西!”安琪苦笑着。 “真的,”王倩兴奋,“战友,战友,亲如兄弟——”她唱起来了,声音越来越大,其他人反正也睡不着了,就干脆起来和她一起唱了。 “干什么呢?深更半夜的,还让别的同学睡觉吗?”有几个教官刚好“巡逻”路过,他们敲了敲她们的窗户,“都起来,给我出来!” “我们都睡了!教官,”女孩们互相对视了几秒钟,憋足了劲儿不让自己笑出声来,“教官也辛苦了,也回去早点睡吧,甭管我们了!” “限你们十秒钟,穿衣服起来!不然……”那声音稍停顿了片刻,“我们可就踹门了!”这帮当兵的,什么事都能干的出来!女孩边寻思着,一边连滚带爬从床上起来了,低着脑袋出来了。 那三个教官打量着她们,“那精神劲儿呢?怎么一下没了?”有点儿嘲讽的意味。 “我们也就唱唱军歌,没犯什么错误,好教官,你们就放过我们吧!” 房菁菁给他们打着哈哈,“你们大人有大量,我们会永远记着几位兵哥哥的好的!” “严肃!别嬉皮笑脸的!”中间那个教官一脸正色,“你们不是兴奋吗?在这儿给我踢正步,一个来回,我看着!” “不是吧!这也太丢人了吧!” “你们也知道丢人啊?快点儿,要不就两个来回!” 梅琮佳几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语言了。 “分两排,听我口令,正步走——” “一二一”“一二一”……不用看也能想到,其他寝室听到这声音,不知道都笑成什么样子了呢! 大学,已经不再是个梦,它切切实实在梅琮佳的眼前了,只是有时会想家,想妈妈,想童老师,还有在大洋彼岸留学的宇璇…… 寻找幸福的入口(1) 梅琮佳的大学生活在时间的轨道上,就这样平静而有序地蔓延开来,在这个崭新的天地里,没有人了解她的过去,似乎也没有人表示对她的过去感兴趣,正如她所希望的。她努力的告诉自己要快乐,要开心,可是,她似乎并不是很清楚什么才是快乐,她在很努力地寻找着幸福的入口。 梅琮佳的班主任胡信楠都七十多岁了,是整个文学院资格最老的教授了,在全国文艺界也是有些威望,在很多省级刊物上都有他的学术专栏。但是,胡先生在生活中却是个不拘言笑的人,在课下很少听到他讲话,只有在课堂上才会滔滔不绝,旁征博引。 梅琮佳还是比较喜欢童彤那样的老师,和蔼的,可亲的。现在,梅琮佳感觉每周只在课堂上见胡先生一次,而且他上完课就匆匆的离开,不会给同学们多说一句话。梅琮佳虽然不怎么爱说话,但是学习上非常严谨,有一次,胡老师上完课要走呢,梅琮佳鼓起勇气,走到他面前说, “胡老师,能请教您个问题吗?”她很恭敬地说,有点紧张,甚至不敢认真端详老先生厚厚的眼镜片后面那双严肃的眼睛。 胡先生打量着面前的女孩,“哦,现在?我没有时间呐!你看,能不能改天?” 他居然拒绝了!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他们,梅琮佳仿佛一下子回到了某个时刻,万分厌恶的地站在这个世界的中心,受到她所不希望的眼光的触摸,善意的,同情的,恶意的,嘲讽的,不经意的,无聊的…… 那天晚上,梅琮佳怎么也睡不着了,听着室友们的鼾声,她害怕极了!时间就那样一秒一秒的流淌着,滴答,滴答,滴答……乏味而无聊,她想或许就是这个样子,她将永远被笼罩在时钟行走的阴影之下。 梅琮佳并不是生性多疑或者自以为是,只是过于自负,从小她就太在意别人的看法了!她讨厌成为焦点,讨厌所有人,包括师长,同学,亲友,甚至陌生人对她所表现出的关注。这应该不是与生俱来的,是长时间抑郁而成的“病”,正所谓她说自己为“心囚”,大概就是她“病”的根源,所有人的爱在她病入膏肓的时候拯救过她,但治标而不治本,这种“病”很少有痊愈的,一旦触及她的敏感地带,她很容易旧病复发!其实,梅琮佳多么希望有一扇门,走进去就走进了幸福,只可惜这张大学录取通知书不是一张简单的门票。 夜晚残留的清冷月光照在不很寂静的街道,已有人行色匆匆,梅琮佳徒步向海边走,她突然想看海上壮美的日出。她走在路上,有点茫然了,原来每天她睡着的时候,有很多事在发生着,她感到有一点沮丧,觉得自己突然毫无缘故的被这个城市抛弃了。 这是梅琮佳第一次独自面对着海,面对大海,她无比崇敬这海宽阔的胸襟,觉得自己在它面前特别渺小。她是爱极了这海的,她希望这海的某一个岛屿上,有她的幸福!她向大海诉说心事,就像小时侯孤独的像老青河诉说心事一样。 我得到了什么?我拥有什么?她默默地问海,为什么我依然都觉得自己什么都不是,什么都没有?是世界对我不公平,还是我对生活要求的太多了? 海似乎平静地冲她微笑。 为什么胡老师不喜欢我?他凭什么不理会我?我有那么讨厌吗? 海像一个老朋友一样微微地笑着,它那细细地波纹闪着耀眼的光芒。 寻找幸福的入口(2) 孤独的时候,越会想起朋友,梅琮佳常常想,要是宇璇在,该有多好啊!然而就在这种时刻里,她看到了林宇璇的qq留言了,她说她在德国生活得很好,就是不太习惯没有爸爸妈妈,没有梅琮佳的日子,她还说她必须面对孤独,这对她来说是个巨大的挑战,但是每当想起梅琮佳,就平添了勇气,琮佳身上的勇敢也是她的资本,照耀着她的生命,激励着她通向光明。 梅琮佳为宇璇的话感动了很久,其实,宇璇是在告诉她,她梅琮佳不是永远的灰姑娘! 有林宇璇这样的朋友,是幸运的!宇璇是个实实在在的,天真烂漫的女孩子,在她的字典里好象没有“虚伪”两个字,而她们的友谊并不华美,淡淡的,挚真,至纯。 关于友谊,文人有很多种说法:诗人周涛讲——两棵在夏天喧哗着聊了很久的树,彼此看见对方的黄叶飘落于秋风,它们沉默了片刻,互相道别说,“明年夏天见!”楚楚则说——真想为你好好活着,但我疲惫已极。在我生命终结前,你没有抵达。只因为最后看你一眼,我才飘落在这里。梅琮佳觉得这两种都不是属于她的友谊,她还是觉得毕淑敏最真挚,——友谊和花香一样,还是淡一点的比较好,越淡的香气越使人依恋,也越能持久。她和林宇璇之间,就仿佛是在清晨,两个人站在依依的风里,迎着晨光,踏着朝露;在傍晚,披着晚霞,踩着黄昏,从一个无言的起点,指向一个无言的结局,很难用其它词语表述它的高远和罕珍,只能用“高山流水”四个字,化做她和宇璇心中强烈而飘渺的共同期待。 梅琮佳在日记本上写到: 天涯海角,浮萍相聚,叹知音难遇。 山前高歌,水畔细语,互剖我愁绪。 昨夜悲风,今宵苦雨,聚散难预期。 彼此相知,情深不渝,永结金兰契。 梅琮佳真诚地期待着在大学时代,有一个林宇璇一样的女孩,走进她的生活,一起见证她大学生活里的喜怒哀乐! 其实,和她同寝室的女孩们也很可爱,她们执着而且率真,她们都有着人生理想和爱情梦想。只要是真诚的,善良的,不管她们选择以什么样的方式面对人生,梅琮佳都认为是可爱的。 寻找幸福的入口(3) 有一次,任冰冰看了一篇什么文章,红着眼睛问大家:你们相信有天长地久的爱情吗? 冰冰是个问题学生,她除了晚上睡觉回寝室之外,几乎很难看到她在学校里,她几乎不去上课(包括班主任胡老师的课),梅琮佳也不知道她整天忙些什么,一开始她以为像冰冰这样的异类,一定不好处,可以,时间久了才知道她和其他人没什么不同,只是内心多了一份孤独感。只是很不幸,因为她旷课太多,后来被学校给开除了。 女孩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各自放下手中的活儿,似乎都表示对冰冰这个问题感兴趣。 房菁菁说,说心里话,我相信有爱情,那是一种美妙的心动的感觉,但是要说天长地久,见鬼去吧! 冰冰说,才不是呢!你们看看这篇小说,好感人! 小美说,小说里的故事,都是人瞎编的,你也信啊!现在的男的,没有几个有责任心的!罗应雷你们知道吗?是我高中同学,在高中的时候他就有女朋友,人家都带他回家见父母了,你看看他现在,和那个音乐系的女生……昨天我还看到他们在操场后面搂搂抱抱的,别说有多恶心了! 王倩说话总是张开就来,不遮不掩,是吗?真他妈是个陈世美!我最看不起这种臭男人了!她突然把腰一插,叫了声,我的妈呀!你们说了我的钱肖在那边会不会也有‘外遇’啊!不行,我得打电话审审他!他要是敢拈花惹草,我非阉了他…… 我劝你们快分手吧!房菁菁幸灾乐祸,现在谈恋爱也讲效率!别整天就守着一个,当什么牛郎织女啊,一个个把自己弄得跟弃妇似的!本来嘛,男人都是属猫的,就没有不偷腥的! 王倩说,那你们家张智呢? 房菁菁很自豪地笑着说,我们家张智绝对跑不掉,我哪天不把他看得死死的?考大学那会儿,我们俩三志愿都一模一样。 你就打算粘他一辈子啊?小美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房菁菁说,什么叫粘一辈子啊?是白头到老! 任冰冰说,从青梅竹马,一直白头到老,真不知道这样算是一种幸福呢,还是莫大的悲哀!梅琮佳,你男朋友呢?怎么没听你提起啊? 梅琮佳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还没呢! 房菁菁说 ,想要什么样的?包在我身上了! 小美笑了,房菁菁,你整个一个王熙凤! 菁菁拱手作揖,过奖!过奖! 每天晚上,寝室的电话都忙到凌晨两三点钟,女孩们的喜怒往往随着她们或远或近的男朋友的举止言行而变迁着。她们高兴的时候,会抱着电话开怀大笑,毫不顾忌的大声叫着“老公”,生气的时候就“乒乓”地摔电话,闹分手,只有梅琮佳是安静的,她默默的注视室友们脸上的悲欢,心里有些怀念和魏翔在一起的时光。但是,她已经清楚地知道,魏翔不再是她的幸福了,那么,还会有人给予她新的幸福吗? 令人肃然起敬的人格底线(2) 许茗芝有好几次从噩梦中惊醒,她梦到梅琮佳叫她妈妈,妈妈……然后,渐渐的远去,她把手伸向女儿,可怎么也抓不到她。醒来,她发觉自己的乳房在隐隐作痛,她突然间意识到死亡正一步步向她逼近, 她怕极了,可又不敢将这内心的恐惧告诉丈夫! 周大安握着妻子的手,关心地问,怎么了,又做噩梦了? 许茗芝摇了摇头,轻声说,没事!睡吧! 要不要我去拿两片安定?周大安说。 许茗芝温和地笑着,不用,你就是我的安定! 周大安扶她躺下,说,那我握着你的手睡! 此时此刻的幸福让许茗芝坚定了为这个男人付出一切的信念,这辈子有他,她还苛求什么?想到自己要一天天离他远去了,她又忍不住伤心起来,她是那么不舍,她原来是那么惧怕死亡!过了一会,许茗芝轻声叫,大安,睡着了没? 周大安应了一声,恩?怎么了?不舒服? 她说,没有,我想给你商量点事儿! 周大安把床头上的台灯开了,坐起来,怎么了? 她静默了很久,才说,我想去上海,看看佳佳!趁我这身子还方便!再过些日子,我就不能出门了! 周大安说,要我陪你去吗? 许茗芝摇了摇头,说,你有事情忙,才两个月!我自己能行。 周大安答应着,嗯。 他们躺下,刚要睡着。大安——许茗芝又喊他。 怎么了? 假如有一天,我……我不在了,你要帮我照顾佳佳,好吗?我只要你管到她结婚成家就行! 周大安大概是困极了,“哦”了一声倒头睡下了。 令人肃然起敬的人格底线(3) 梅琮佳怎么也没有想到母亲会突然间出现在她的面前,当时她完全失去了语言的能力,只是抬起头,带着沉默——灵魂的语言,望着母亲。 晚上,梅琮佳和妈妈睡在一个被窝里,十年了,她没有和母亲这么亲近了,在妈妈的怀抱中,她尝到了她所乞盼的幸福,但是似乎在这幸福的时刻里一下子失去了味觉,咀嚼不出这幸福的滋味。可不管怎么说,这都是她孩提时代苦苦追寻的,渴望的,所以,今天她的心最塌实! 妈妈给她讲很多很多她小时候的故事,从她呱呱落地,到她走出人生的第一步,到她开口说第一个字,她多大学会数数,她多大学会写字,一年里生过几次病,在哪家医院打过针,输过液,妈妈都记得一清二楚,梅琮佳终于相信了一件事情,当母亲说起你很久以前做过的什么极小的事情,你也千万不要惊奇她的记忆,在母亲面前,没有奇迹。 第一天晚上,母女俩聊到下半夜。许茗芝谈到很多往事,关于梅纪伟,关于周大安,关于梅琮佳,关于那个小女孩周若晨,梅琮佳听着听着忍不住偷偷地哭了。 这是她第一次这么透彻的了解了自己的母亲——母亲的一生都是破碎的,但她真正的活过,因为妈妈对所有的人都有爱;母亲是善良的,但这种善良并非懦弱;母亲是个温柔的女人,但这种温柔永远都依附着她内心里的刚强;母亲其实是个很懂命的女人,她有明晰的心智,有经验和体会,有令梅琮佳肃然起敬的人格底线。 妈妈一生都是为别人活的,只要她生命里的人要,只要她有,她就会毫无理性的给。这才是她妈妈,梅琮佳开始崇敬这位自己的至亲,有这样一位母亲,是她一生的幸运,是一种永久恒长的缘分啊! 许茗芝对女儿说,妈这一辈子,不想对不起任何人,可是,做起来很难,她叹了口气,我首先对不起的人就是你,孩子,妈没尽到当妈的责任……还有你姑姑姑父,他们都是好人,他们把你抚养成*人,他们的恩情妈这辈子都没法还了!再就是你姥姥姥爷,都这么大岁数了,我就没让老人省心过…… 梅琮佳哭着说,妈妈,你为别人做得太多了,你没有对不起谁!你给了我生命,还有你的豁达,宽容,她身上所有的品质,都已经春风化雨给了我,您不欠我的。 许茗芝说,是我这个做妈的,让你小时侯没有一个幸福的童年,直到现在,我依然给不了你什么?以后,或许更难,这时常都使我感到愧疚。 梅琮佳对她的母亲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那是我的命,不是妈妈强加在我身上的,我不怨妈妈!以后我只要妈妈快乐!大安叔叔是好人,他能带你我爸爸不能给你的快乐! 许茗芝眼泪又开始往下落,她说,当妈的追求自己的幸福,牺牲女儿的快乐,是不是很自私? 梅琮佳摇摇头,每个人都有权利去追寻自己的幸福,我不觉得我的妈妈有什么不同!我希望你和大安叔叔能永远幸福,不要像你和爸爸! 许茗芝摸着自己的肚子,告诉她的女儿她怀孕了,并且对她说,佳佳,假如有一天,妈妈不在了,你和若晨,还有妈妈现在肚子里的宝宝见了面,我希望你们能像亲姐妹一样! 梅琮佳说,妈妈,不要说这不吉利的话,你是好人,好人都要长命百岁的!她看着妈妈温柔地抚摩着自己肚子,仿佛是看到了十九年前妈妈也这样抚摩过自己。 爱情,可以卷土重来吗?(1) 梅琮佳是个漂亮的女孩,从来都是男孩们穷追不舍的对象,入学以来她收过不少情书,但她一个字都没有看过,全都折成纸船,放逐它们。梅琮佳不是不想拥有爱情,只是不想去招惹那个令人神往的东西,觉得她目前最需要的是平静的生活,她要适应这个环境,融入这个环境,让自己成为这个环境中最不起眼的一份子,她强烈的希望自己被熟悉的人遗忘,那样她的灵魂首先是自由的了。 梅琮佳觉得目前的心境并不完全适合谈情说爱,想要拥有一份被人日夜牵挂,亲密优美的爱情,太奢侈,太贪婪,也太残酷了,搞不好,就像和魏翔那样,再一次草草结束,她不能相信自己的承受能力。 齐小美的男朋友又打电话过来了,今天已经是第五次了,梅琮佳有些不耐烦的拿起电话,齐小美她不在!然后,她干脆把电话线给扯断了,一个人闷闷地看书。 晚上,大家都回来了,房菁菁第一个跑上去查电话号码,我老公打电话给我没有?她失望地摇头,怎么全是0451啊?小美那位打的吧? 小美懒洋洋地看看表,都半夜了,还打什么电话?烦死人了! 你不打,他这一夜都难得睡了!房菁菁说。 你们不知道,我现在特别烦他,我连上个厕所的工夫好象都应该向他汇报,你们见过这么粘人的男人没有? 我也觉得你男朋友太女人了,你还没嫁给他,他都这个样子,要是以后真的结了婚,你还有自由吗?分了得了!房菁菁在一边说。 小美很是无所谓的笑了笑,说,三四年的感情了,哪能说散就散啊?她走过去拿电话的时候看了一眼梅琮佳,说,梅琮佳,今天郝军又找我了,要你的电话号码!你要是真没有男朋友,就答应人家算了,我瞅着他人还不错? 梅琮佳微微笑了笑,我可没福消受!心里却暗自想,你们谁都没有经历过爱情,谁也不懂爱情!你们眼里的爱情是阳光下的气泡,漂亮是漂亮,但经不住考验,一碰就碎,而我所期待的爱情,是紫砂壶里泡出来的茶,清淡却持久芳香。梅琮佳下意识地想了想,郝军?!哪个郝军?可怎么也想不起来是怎样一张面孔,她开始低头不语地看书了。 就在这个时候,电话响了,小美拿起电话“喂”了一声,看了看大家,捂住话筒递给梅琮佳,阴阳怪气地说,找你的,男的。 梅琮佳莫名其妙地接过电话,瞪了她一眼,你好,哪位? 电话那端传来了魏翔的声音,听起来依然那么亲切,是我,魏翔,你还好吗? 梅琮佳的心似乎被电了一下,竟然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了。这么久了,她似乎从来都没有忘记过这个男孩,因为他,她的心似乎还在隐隐作痛。她说,还好! 他干笑了两声,似乎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吧!最后,他咬了咬牙,说,琮佳,我和我女朋友分手了! 梅琮佳“哦”了一声,没说什么。 爱情,可以卷土重来吗?(2) 魏翔沉默了一会,似乎等她说什么,可是梅琮佳也只是沉默,她甚至想把电话挂掉,因为对这个人,虽然亲切但她已经找了到什么话可以说了,是的,真的很可悲,原来那么无话不说的两个人,今天却变得如此陌生了。 最后,魏翔说,我想了很久,可是一直没有勇气说出口,琮佳,你能原谅我吗?我知道我错了!我希望你能原谅,我们从新开始好吗?如果我要是再那么始乱终弃的话,我魏字倒过来写!我求求你,再给我一个机会! 梅琮佳打了个冷战,他的话扎痛了她的心,他到底拿她当什么了,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于是她丝毫没有犹豫就拒绝了他,我请你自重!我们根本不可能了! 魏翔大约是喝了酒吧,竟然在那边呜呜地哭了起来,他边哭边笑,怎么不可能?我们现在是离得远了点儿,但这不是问题,四年的时间很快,毕业之后,我们就又在一起了……琮佳啊,你不知道,我转了半天,才发现你是最合适的……最适合伴随我一生的那个人,我知道我以前不够坚定,我对不起你,可是以后不会了!我求求你,回来吧! 梅琮佳抬头,才注意到室友们都不说话了,似乎都在注意她的谈话,她背过脸去,对着话筒轻声说,魏翔,你不明白,空间和时间不是问题,你误解我的意思了,不是时间太长我不能等,也不是离得太远我够不着,而是我的心已经离你很远了,你知道吗? 魏翔几乎是吼出来的:你不再给我机会了吗?我们当初是怎么相爱的,你还记得吗?我知道,你追求完美!可是我只走错了一步,这一步也并不是多么遥远,我答应你,一定弥补我一切的过失,给你完美的爱情,可以吗? 那声音是生涩的,沮丧的,带着绝望的哀求。梅琮佳还是为他心痛了,她的眼泪不知不觉流了出来,她极悲愤地对他说,对不起,魏翔,我还有事情要做,以后,如果你作为朋友,我欢迎你打话给我,如果你还想着先前的事,麻烦你不要再打扰我了!我有我的生活,我有我自己的交往原则,记得不久以前,你自己还教我,要怎么慎重的去思考爱情,去体验爱情,我现在比任何时候都清楚,我们之间的爱情已经不存在了! 魏翔说,我难道不值得你爱了吗?你为什么这么绝情呢!我喜欢你,你知道吗?我愿意终我一生,许你一个未来,只要你愿意回到我身边来,只要你还要我,觉得我还值得你去爱! 梅琮佳说,不是,我从来没有否认过你是优秀的,但是你的“优秀’,与‘爱情’无关!她生气地挂断了电话。 爱情,真的可以卷土重来吗? 梅琮佳坐在那里半天没动声色,在思考这一个问题。她和魏翔曾经“错出的那一段美丽”,她依然历历在目,开始它走得太匆忙了,走得太草率了,却给她的心留下了不可逾越的鸿沟,而现在,再想修补,谈何容易?! 还爱他吗?或者真的爱过吗?梅琮佳甚至开始糊涂了,失去时,分明很痛,现在要失而复得了,她却没有一份欣喜! 他原来真的不是自己想要的啊!她第一次这么清楚了这个事实,他让她很失望,原以为他是懂爱的,可是,今天看来她错了,她原以为浪漫哀婉的初恋其实是有点荒诞的!也许魏翔从来就没有爱过她,也没有爱过那个他所谓的什么“女朋友”,他爱的是爱情本身,爱的是那种甜蜜的温柔的优美的感受,他是自私的!虽然,他很了解她,而且充满了诗情画意,也懂得浪漫,可是刚刚的一通电话,把他们之间一切美好的情愫全部抹杀了! 梅琮佳不知道为什么要如此悲观的否定了自己的初恋,但是,她确实明白的一件事——他,真的不是她想要的! 脚印里的忘年之恋(1) 胡信楠老先生神采飞扬地在上课,每每讲到精彩的部分他自己都激动得手舞足蹈,梅琮佳每次都为老师的慷慨激昂的样子着迷,她觉得一位真正的好老师,首先能够在课堂上感动自己,之后才能感动学生。梅琮佳喜欢她的专业,从骨子里热爱中国的传统文化,遇上胡先生这样学术一流的老师,也实数她的幸运! 有一天,胡信楠老师走下讲台,这是梅琮佳记忆中的第一次,更让人难以置信的是,他走到梅琮佳的课桌旁边就停下了脚步,他说,这位女同学,请你说一下你对苏轼的认识,好吗? 梅琮佳慌忙地站起来,心里默念着,苏东坡?这是她最喜欢的一位词人啊,她从容不迫地对自己说,这对她是一个机会,一方面在老师面前展示她的学识,另一方面她可以和老师进行讨论了。 梅琮佳清了清嗓子,很沉稳地回答说,我觉得他是北宋时期少见的一位全能的文人! 全能?胡先生看她,我倒是要听听,在你眼中的苏轼,是怎么个全能法? 梅琮佳说,首先,他是个词人,他有“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的千古绝句! 胡信楠老师点头表示赞同。 梅琮佳看老师点头微笑了,这平添了她的勇气,接着说,再者,他能写诗。 老师还是点头,问她,还有呢? 梅琮佳说,还有就是他书法写得苍劲有力,堪称一绝。 胡老师说,接着往下说。 梅琮佳说,他还会画画,我们传统绘画分为南北二宗,他苏东坡就是北宗的典型代表! 胡老师笑了,仔细地打量了面前的这个女孩,她年龄不大,很恬静,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气质,他点了点头,你倒知道的不少,那你说说,你最喜欢他哪一方面的成就! 梅琮佳说,我喜欢他的词!他的词豪放中不失雅致! 老师问,他的词作你读过一些吧?说说看,你最喜欢他的哪一首? 梅琮佳不假思索就回答了他,《江城子》! 老师说,你喜欢“西北望,射天狼”? 梅琮佳摇了摇头,不,我喜欢他悼念他亡妻的那首,“十年生死两茫茫” ! 胡先生高兴地像孩子一样手舞足蹈,好,太好了,你也很喜欢那首,真没想到,你小小年纪,竟有如此这般造诣,真是难得啊! 脚印里的忘年之恋(2) 晚上,在寝室里,梅琮佳在台灯下看书,那几个女生则唧唧喳喳不停的说着悄悄话,梅琮佳感觉得到,她们在为白天胡信楠老师和她的讨论咂舌呢,大约是嫌她太爱出风头了吧。她也懒得理她们。 任冰冰最爱八卦了,她走到梅琮佳的身边,阴阳怪气地说,梅琮佳,我听说胡教授现在的老婆才三十出头的样子,比他小四十岁呢! 梅琮佳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房菁菁说,我也听说这老头很不正经,专门老牛啃嫩草,喜欢年轻漂亮的小姑娘!可能现在这社会就兴这个! 梅琮佳放下书,抬头看她们,行了,你们就喜欢听这些小道消息,胡老师有个年轻太太不假,但也没你们说得那么邪乎,什么老牛啃嫩草,还真以为他是台湾第一狂人李敖呢! 李敖?怎么了? 梅琮佳说,新鲜,这都不知道?李敖七十岁了,他现在的丈母娘还比他小四岁呢! 几个女生哗然了,有个说,是不是搞文学的男人都是**狂啊,我看这胡教授不是什么好东西,我猜啊,和他上过床的女人,起码不下五十个了吧!对了,还有小美,你那老乡罗应雷,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前几天我又看到他牵着一个女孩上街了,不是原来那一个了! 那个说,对,对,对,搞文学的男人也都会搞女人,一个个倒都挺风流的,这倜傥就看不出来了! 这些女人也真是的,整天陪着一个老男人,和他接吻,还做那事儿,多恶心人啊!她们越说越离谱了。 女孩们七最八舌地八卦着,梅琮佳也无心理会她们,她手上拿的便是胡信楠老师的自转体小说,叫做《脚印》。 脚印里的忘年之恋(3) 那个晚上,梅琮佳一直到夜里三点钟,才看完了胡老师的书。其实故事讲的很平淡,而故事背后的情感确实很沉重。 胡信楠先生的原配是他大学时候的同学,两个人从相爱到结婚,一直都是相濡以沫,相敬如宾,他们彼此都坚信一件事,那就是两个人可以互相搀扶着一直到老,可是老天爷只给了他们三年的时间,当他怀着无比兴奋的心情迎接他的儿子的时候。他的夫人却死于难产。之后,三十几个春秋里,他一个人带着儿子又当爹又当妈,丧妻的悲痛足足影响了他三十年,大约是他三分之一的人生!他喜欢苏轼的《江城子》的理由,可想而知了,因为这两个男人都有丧妻之痛,词里的悲情也只有他们才完全能够体悟。 而他现在的太太冉萧萧也确实只有三十几岁,她是某新闻社的记者,曾经是他的学生,嫁给他的时候,她只有二十三岁。胡老师在书里说,他无法用语言表述他们之间是怎样是爱情,但他知道他们爱的媒介是共同的钟爱——文学,有时候连胡信楠老师自己都为年轻的太太为他所付出的感到震撼,他说是这位年轻的太太让他知道除了文学以外,除了儿孙以外,还有令他珍爱的东西,是这位年轻的太太给他的生命注入了鲜活的血液。他们的爱超越了**,彼此的家庭,年龄的界限,同样也超越了生死的界限! 书中除了他的爱情,还有他的文学,这是一个为文学痴狂的男人,为了学文学,研究文学,传承文学,他放弃了出国与儿孙共享天伦的幸福,放弃做京官的机会,甚至在**的时候,也放弃过为人的尊严,狼狈地被他的父亲鞭打着出了家门。 胡老师的故事本没有外面传说的那么离奇。但梅琮佳还是深深感动于胡先生的爱情,她觉得这就是爱的诗篇与乐章,而只有那些庸人才把它看作是畸恋,狂恋,看作胡涂的笑话!她敬畏他学者的人格,崇敬他高尚的情操,更为他的执着感动。 伊甸园外的大男孩(1) 大学的确是个伊甸园,梅琮佳看到在自己的身边,有很多对恋人,她觉得这些“恋人”大都没有真正的爱情,所以她一直希望自己能够不落俗套,她期待的是刻骨铭心的,超凡脱俗的爱恋,那应该是美丽动人的诗篇和乐章,是“永世难忘的幸福”。有时候她也觉得,有这样一个天花乱坠的爱情梦想,大约已经落入俗套了吧? 可是,她总是孤孤单单的,慢慢习惯了早起到海边散步看日出了。面对大海,她的思维极端的活跃,她怀念过去,向往未来,偶尔还能在海边背几个英语单词,读几首古诗词。 那天,梅琮佳一边慢慢地在沙滩上行走,一边梦想着有一天能在着海边上遇上她的爱情,忍不住一个人咯咯地笑了起来。 “嗳,同学!”突然有人在喊她。 梅琮佳回头望一眼,一个高大的男生在那边画画,他笑得非常灿烂,“你过来,看看像不像!” 梅琮佳指了指自己的胸口,“你是在叫我吗?” 那男生使劲点了点头,“对,这里还有第三个人吗?” 梅琮佳望了望四周,除了这寂寞的海滩,似乎真的没有第三个人了,她笑了笑,走过去看他画布上的画。那一刻她简直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它是那么的逼真:一个女孩坐在海边的岩石上,专注地看着海岸线上初升的太阳,就连依依的海风都像是真的,很自然的吹动着女孩额前的碎发。 哎呀,是我!梅琮佳不好意思地脸红了。 男孩也不好意思地笑着,梅琮佳这才打量他,他有些帅气,但是这种帅气并掩饰不住他脸上的那丝沧桑感。 男孩说,喜欢吗?送给你吧!说着就把画从画架上取下来,递给她。 梅琮佳说,那怎么好意思呢,你辛辛苦苦画的。 男孩说,没关系,画的过程中我已经获得了愉悦,再说,要不是你每天都这么准时地出现在这里,也就没有这幅画了。 梅琮佳点头笑了,她没有再推辞,接过他手里的画,画上有他的签名——龚潮,一个不俗的名字,像他的人一样。 男孩一边收拾画具一边对她说,上午有课吗?我们是不是该回学校了? 梅琮佳吃惊地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男孩看着她吃惊地表情,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说,你可别误会,我可没有跟踪你,或者调查你,只不过有几次我们出门的时间差不多,看到你是和我从一个校门里出来的而已。 梅琮佳点了点头,很腼腆地笑了。 男孩说,我是美术系的,你呢? 梅琮佳说,中文系。 男孩又说,哦,我们艺术学院和你们文学院还是邻居呢! 伊甸园外的大男孩(3) 梅琮佳回到寝室的时候,女孩子们都起床了,她走到自己的床边,坐下来,仔细欣赏了一翻手中的画。房菁菁却不声不响地钻到她面前,一把夺过她手里的画,画还没有完全干,不小心弄了一手颜料。菁菁说,哎,老实交代吧!老是起这么早,是不是天天出去和帅哥约会啊?梅琮佳白了她一眼,说什么鬼话呢! 小美一边往脸上敷着什么东西,一边嘻嘻哈哈地说,你就别狡辩了,我们刚刚在楼上全看到了,老实交代吧,怎么认识我们的大帅哥龚潮的?俩人又是什么时候勾搭到一块的? 梅琮佳说,你们怎么说话这么难听?什么叫勾搭!我和他今天早上刚刚认识,甚至连一般朋友还谈不上呢,绝对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王倩说,还狡辩!这定情信物都有了!弄了一手,还新鲜着呢! 梅琮佳懒得理他们,也就不辩解了,她把画收起来,整理好床铺,拿起书本去上课了。身后还在唧唧喳喳地说着什么,无非又是什么暗恋啊,求爱啊,约会啊……一些污七八糟的东西,梅琮佳最不喜欢的,就是她们总是三道四的,像一群大嘴巴婆娘。 梅琮佳太渴望有个像林宇璇那样的好朋友了,那么单纯,那么热情,那么大方。有时候她常常把老乡安琪和宇璇放到一起比较,想安琪能不能成为她生命中第二个推心置腹的朋友。安琪也很热情,安琪也很爱笑,安琪也会挽着她的胳膊亲密无间地和她一起走在校园里,还有,每次上痛苦的体育课的时候,安琪总是等着她,耐心地帮她完成老师教的动作。 偶尔拿安琪与林宇璇比,好象少了点什么……是什么呢?安琪没有宇璇漂亮,安琪没有宇璇活泼,安琪没有宇璇活得潇洒,活得真实……所以,她和安琪在一起的时候,不像和宇璇在一起时那么轻松,她觉得可能是自己太怀念宇璇了!但有一点,安琪比宇璇知道上进,安琪爱争强好胜,喜欢出风头了,其实,和她在一起久了,不难发现她并不聪明,一首百余字的宋词,她要像念咒似的念上不下三十遍才能记住,为了能和胡先生在课堂上对上一两句,她课下要跑好几家书店找资料! 安琪应该是个相当自负的女孩,对,是自负,梅琮佳知道自己也自负,但是梅琮佳的自负多半来自她自身,而安琪不是,她的自负她所感知到的来自外界的压力。谁让两个人都自负呢?算是同病相怜吧,梅琮佳觉得单凭这一点,也许她们能够成为好朋友! 有一次,安琪问梅琮佳,你看到学校张贴的征稿启事了吗?关于母亲节的! 梅琮佳说,看到了。安琪就说,你文笔那么好,就响应一下吧,多个证书拿回家也不错! 梅琮佳就说,嗯,有时间的话就写一篇试试,只是这两天忙着帮胡老师找陶渊明的资料,怕是没时间了。 安琪说,其实写不写的也无所谓,母亲节了,要是真的对妈妈好,还不如给妈妈打个电话问问安,来得直接呢!我这个人也不喜欢沽名钓誉那一套。 梅琮佳对她笑了笑,没说什么。 伊甸园外的大男孩(4) 而有一天夜里,梅琮佳突然梦到妈妈血淋淋地站在她的面前,她怕极了,挣扎着醒来发现是一场梦。望着窗前的月光,心里空落落的,于是开了台灯,拿起纸笔写下这样的文字: 母爱如斯 母爱如春雨,一不小心就把我们的心淋湿了。母亲的关怀像无约的风,总能把我们阴冷的情绪暖热,无论我们走到哪里,我们都走不出母亲心灵的广场。 母爱是无私的,母爱是神圣的,母爱是博大的。 母爱细致入微,母爱入木三分。 母爱是粗布作成的棉衣,不好看,却使你在生活的寒风中不会感冒。母爱是自家井里汲上的清水,在你人生的焦渴中会适时变成可以润喉的清茶。母爱是你脚下不起眼的一块砖,会默无声息的垫起你明天的高度。 母爱如斯—— 在你感觉虚妄浮夸的时候,及时和母亲聊天是明智的 ,在人生低潮的时候,伏在母亲的膝旁是塌实的,在你心情淡定的时候,跟妈妈分享是美好的。 第二天梅琮佳就把晚上写的文稿交给了宣传部,然后就去了图书室,安琪带着她的文章也找到图书室。她热情地向梅琮佳打招呼,说,梅琮佳,好巧啊你,也在这里。 梅琮佳友好地向她笑了笑,腾出地方让她坐在自己的身边。 安琪说,你把稿子交了? 梅琮佳点了点头。 安琪从书本里拿出几页纸,放到梅琮佳面前,说,你看看,这是我写的,有时间的话,帮我改改好吗? 梅琮佳说,那我就看看吧,也当学习学习,要是越改越糟,你可别埋怨我! 梅琮佳觉得安琪是朋友,朋友之间互相帮忙是应该的,于是她非常用心地帮她修改了那首所谓的“散文诗”,从语法,到词语,再到标点符号,行文结构,她都一丝不苟地像对待自己的文章一样。 伊甸园外的大男孩(5) 龚潮三翻两次地来约梅琮佳一起去吃饭,都被梅琮佳拒绝了。她并不是对他反感,只是觉得没有必要生出一些事端来作为让别人谈笑的话柄。她觉得自己和龚潮之间只是擦肩而过那么简单,他们没有故事,梅琮佳本身也对故事的发生存在一种潜在的戒备心理,说到底,其实就是害怕受伤!她也承认龚潮是个不错的男孩,首先,他活得潇洒;而且,他很有男人味;还有,他长得还好;另外,他画得一手好画。可是,这个男孩的优秀又与她有什么干系呢? 那天吃过午饭以后,梅琮佳回到寝室,一个人默默地看着窗外的风景发呆,突然,房菁菁出现了。菁菁说,龚潮昨天往咱们寝室打了很多电话呢,你都没在?人家打你手机,还关机!你是不是存心躲着人家啊? 梅琮佳笑了,她说,我又没欠他钱,干嘛躲他啊! 菁菁说,你呀,是没欠他钱,可是把人家的心给偷走了! 梅琮佳说,你别胡说八道了,我和他没那么回事儿,你看他,长得还算不赖,画画又那么好,还挺有男人味儿的,会没有女朋友吗? 房菁菁说,你别装傻!谁不知道龚潮是咱们学校出了名的单身贵族?好多女孩子都争着抢着投怀送抱呢,就是没你这么命好! 梅琮佳嗤之以鼻,说,他这么好,我介绍你们认识得了。 菁菁说,得,谢谢你,拜托你也别拿去开心,我不说了还不行? 房菁菁出去了,梅琮佳很自嘲地笑了笑,心里说,他有她们说得那么好呀?他会喜欢我这样的女孩?这个在伊甸园外被她无意间捡到的大男孩,会和她有故事吗?想到这里,她的心里痒痒的。 为爱情赴汤蹈火(1) 周大安是爱孩子的,这一点许茗芝深信不疑。而许茗芝这样一个失落的母亲,对小若晨尚能爱屋及乌,更何况是她和周大安的亲生骨肉呢。所以,她谁都没商量,决定为她爱的赴汤蹈火一回,因为她觉得,为了大安这样的男人,值! 他们算是患难夫妻吧!相识在彼此都不如意的时刻里,所以他们比一般的人更懂爱,更惜福,更知道守望幸福需要那份赤诚!这些年来,这个比许茗芝小五岁、而且事业有成的男人从来没有嫌弃过她,不单单是因为他对她情有独钟,其实更重要的是,这个女人在用她毕生的心血来经营他们的这份爱,她对周若晨视如己出,她自信如果梅琮佳在他们身边,他也绝对会做个慈爱的父亲。而周大安也是懂许茗芝的,这个女人对他的女儿的好,是任何一个后妈都无法可以做到的,她是他以及他的女儿的避风港和归宿,甚至对她的前妻,她都是极端的包容!有这样一位妻子,夫复何求? 他们之间的爱情也许不像燎原的野火那样儿具有激情,但是却像炉火一样时时为这个家注入温情,也许,这才是婚姻当中的爱情,要面对日常生活琐事的考验,要面对两个人朝夕相处的考验,没有什么神秘感,倒有很多责任、义务,虽然也有很多日常人生的温暖。 他们爱情的结晶正在许茗芝的腹内生长,许茗芝的肚子一天天大了,然而她的病情也越来越严重,发作的频率一天比一天高,疼痛的程度一天比一天剧烈,单单靠她强作欢笑的已经不能掩饰了,周大安这才发觉事情的严重。 医生诊断之后,周大安把他拉到侧室,悄悄地问大夫:我太太怎么了?她生病了吗…… 那医生踌躇了一下,埋怨道,你怎么搞的?怀孕这么久了,没有做过妇检吗?你太太患有乳腺癌,怎么让她在这个时候怀孕呢? 为爱情赴汤蹈火(2) 乳腺癌!医生的话如当头吓棒把周大安所有的希望辗碎了,他真不愿相信医生的话,可是,妻子每日煎熬的痛苦模样,又让他不得不相信了。他捉住医生的手,连连说,大夫,求求你,不管想什么办法,都要救救我太太! 医生沉默了一会儿,说,现在你太太的情况很不乐观!癌变已经扩散了,通俗点说,她已经到了癌症晚期…… 周大安已经听不见医生后面的话了,他的眸子里已经蓄满了眼泪,他说,大夫,现在医学这么发达,可以医治的,是吗?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帮帮我们! 医生悲愤地说,这是拿生命开玩笑,她不该要这个孩子! 不要!不要,我们不要这个孩子,只要我太太安全!我求求您救救她!周大安完全没了主意。 医生摇着头,说,我很遗憾地告诉您,现在已经太迟了,孩子都九个月了,不可能做引产手术了! 那怎么办?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送命吧!您是医生,救死扶伤是您的职责……您不能见死不救! 周先生,你不要激动,我现在确实没有办法保全您太太的安全,但您放心,她现在还不至于有生命危险,只是会随着病情的加重,越来越疼痛! 周大安绝望地抱住头,你让我看着我太太难受? 医生说,我真的束手无策!一切要等孩子生下来再说!我现在只能开一些安胎药!或者,您另请高明,也许吧,别的医生有办法! 医生的语气是那么的坚定,很明显,后半句只是安慰。 是不是孩子生下来,就可以做手术了!我太太就有救了? 对不起,我现在还不能回答你,只能等她把孩子下生以后才知道! 医生叹着气离开了,医生的离开似乎宣判了这个家的死刑,周大安无精打采地在街上游荡了一天,他怎么也不甘心自己的幸福就这么破灭了。他不知道怎样回家去面对那个稀里糊涂的妻子,不知道该感激她为自己生儿育女呢?还是该抱怨她不珍爱生命? 为爱情赴汤蹈火(3) 晚上,周大安洗完澡,躺在许茗芝的身边。他望着她,看到她的眼睛哭肿了,他心疼地把她搂到怀里,抚摩着她腹中的胎儿,说,茗芝,你怎么这么傻?知不知道,你是在拿自己命开玩笑……我只是希望我们一家人能好好地活着,快乐着!你为什么非得要这个孩子……说着眼泪便止不住地往下流,他不知道是同情妻子,还是该同情他自己。 许茗芝用手擦了丈夫的眼泪,说,大安,我希望我们两个能有个孩子,他身上流着我们两个人的血,我们结婚这么多年,我到现在才怀上你的孩子,如果我不要他,他会成为我们一辈子的遗憾,你知道吗?也许,这一切都是老天的安排,只是在考验我们,根本不像医生说的那么严重,一切都会好的! 周大安说,你为什么不问问我,再做决定?我只要你好,知道吗? 许茗芝靠在丈夫的身上上,俏皮地刮了刮他的鼻子,说,好好好,生下儿子,我什么都听你的!瞧把你紧张的,咱们儿子保佑着我呢,我一点也不怕,真的! 周大安说,你不怕,我怕!你知道吗?你不单单是一个母亲,一个妻子,你还是我周大安的命,你知道吗?你要是有个闪失,我怎么办?若晨怎么办?还有你肚子里这个小东西,他又怎么办? 许茗芝一把握住丈夫的手,她哭着说,大安,你别这样!假如,我是说假如,我走了,你一定要做一个坚强的爸爸,好好照顾好我们的孩子,如果可能的话,我希望你能接纳若晨的妈妈,我见过她了,她现在还是一个人,而且她爱你,更爱若晨,你们如果从新开始,我相信她能对我们的孩子好,就像她能相信我对若晨好一样…… 许茗芝此时此刻是一个因承诺为母亲而身陷火海的女人,为着她肚子里的孩子,做一个没有资格绝望的人。 一个母亲的心,是一弯温柔的湖,是一泓清澈的潭,一片澎湃的海,它又是怎样一片奇异的再生之地,无论怎样的绝境,怎样的病痛,生命,希望,力量,爱情,亲情……所有一切将要失去的,而她想要的,总会在转念间再生!她比谁都明白,自己正在一步一步地接近死神,她从来没有惧怕过死亡,可是,她牵挂的太多! 周大安慌了,仿佛妻子说的就要在眼前发生了,而他,却没有丝毫的准备,去承担下这所有的不幸,他对乞求妻子说,不,茗芝,我求求你不要讲这样的话,你没有事,你的病会慢慢好起来的,……我们会找最好的医生,一定能医好! 许茗芝哭着说,大安!大夫说,癌细胞已经扩散了……不管发生什么,答应我一定要坚强!你和若晨的妈妈还有感情,她现在也需要一个家啊,我希望你们两个在一起,也不单单因为这个,而是我真的相信她会比任何女人都珍惜这个家,她会爱若晨……我也相信,将心比心,她也会爱我们的孩子! 爱上爱情,爱上他?(1) 梅琮佳将苏轼的《江城子•;夜记梦》默在日记本上,动情地看上面每个字: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岗。” 梅琮佳细细咀嚼着每一个字,体味着里面的情义!胡信楠老师喜欢这首词,是因为他有苏东坡一样的感受,他和东坡先生都有丧妻之痛,都有满腔的遗恨,而她梅琮佳呢?她是仰慕这种人间挚爱啊!在这个世界上有没有一个男人,像苏东坡和胡先生一样,对她守侯这超越生死的真情?她不知道,她只能期待!或许,她梅琮佳只是小小的草民,这种挚情只能让她仰慕,在这仰慕之余,是不知所措,即便有效仿的渴望,也终是可望不可即! 梅琮佳一直在思索一个令她困扰很久的问题,那就是她期待什么?守侯什么?什么样的生活是她真正渴望的?金钱?她摇了摇头,她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安分守己的穷人,她也没过过有钱人的日子,也没想过富有之于她有什么意思;权力?她笑了,像她这样和陌生人说话都畏手畏脚的人,如何热衷于权力?那么就是情感?一个被自己的父母抛弃过的人,被失恋刺伤了的女孩,还会对情感抱什么幻想吗?仿佛人类一切生存的欲望都与她无关,那么活着还有什么意义!于是,她觉得自己拥有些什么,塌实地生活。 龚潮的电话打进来了,她对这电话“喂”了一声,一听是龚潮就说,你在学校吗?我们出去走走好吗?她也不知道怎么了,居然主动地约了一个男孩出门。 龚潮干笑了两声,没说出话来,因为他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梅琮佳说,我在学校门口等你。说完,就把电话挂线了。摸摸脸上,滚烫滚烫的。 爱上爱情,爱上他?(2) 这是他们第一次在中午十分相逢在海滩上,他们一前一后,四周不像清晨那样寂静了,有奔跑的孩子,相拥的情侣,带着旅游帽的行人……梅琮佳停下脚步,对龚潮说,你知道什么是爱吗? 龚潮诧异地看他,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梅琮佳说,你相信彼此相爱的人一定能够白头到老吗? 龚潮说,他们要是永远相爱,就会! 梅琮佳说,你的意思是,有些人开始很相爱,后来就变心了,是不是? 龚潮说,是。 梅琮佳沉默了,心想,是啊,她的爸爸就是这样的人,开始很爱妈妈,后来就变了心。他们不在相爱了,他们散了,然而受伤害远不止他们两个。梅琮佳看他说,龚潮,那天你在这里说你爱我,还算数吗? 龚潮对她点了点头,那目光沉静如水,他说,琮佳,我知道爱字说出口时的重量,我不跟你说什么一生一世,但是我想说我很珍惜我现在这种欣赏你,渴望你的感觉。 梅琮佳哭了,她说,有很多事情你不知道,我的过去你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说爱我?你不觉得这个字说得太草率了吗? 龚潮愕然止步,他望着她,说,爱,需要瞻前顾后吗?我想我是懂爱的,爱是自由的,你可以说我草率而拒绝我,但是那也不能阻止我爱你。 梅琮佳问他,你爱过吗?在这之前。 龚潮摇了摇头,他说,我以前爱没爱过,和我现在要爱了,有关系吗? 梅琮佳低头不语,心想,怎么能没关系呢?我是爱过的,结果受伤了,要想好了伤疤就忘了疼,谈何容易啊?梅琮佳没有对龚潮说,他们是不是可以谈爱情了,而龚潮也没问,虽然彼此都没说,但是他们都明白,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单纯地只做朋友。这对龚潮来说,是值得高兴的,对于梅琮佳而言,也确实向前迈近了一大步。梅琮佳宁愿相信自己的对龚潮有感觉的,虽然她不知道是出于对爱情的迷恋,还是对他的爱情。回到寝室,她居然丝毫没有顾及地对她的室友说她和龚潮相爱了。她们一轰而上,围住她问东问西的,她有些招架不过来了,她觉得自己这样说,似乎带着一点赌气的味道,因为龚潮对她还没有承诺,她委屈地哭了。为什么想让自己开心会这么难?这就是她想拥有的吗?可是,她的心情并不是很好。 齐小美,王倩,安琪诧异地看着她,她们不知道一个恋爱的女孩为什么会突然抱头痛哭,她们想安慰她,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房菁菁在这个时候进门了,看到着情形也凑了过来,悄悄地问王倩,她怎么了?王倩凑到菁菁耳边说,我们也不知道,她刚从外面回来,就告诉我们,她和龚潮相爱了,然后就哭起来了。 菁菁摇了摇梅琮佳的肩膀,轻声说,琮佳,怎么了?是不是他欺负你了?强迫你和他发生关系了? 梅琮佳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也没来得及回答。菁菁就在一旁安慰她,说,傻丫头,女孩子总要长大的,只要他真心真意地对你好,值得你对他付出就好。 安琪白了菁菁一眼,说,你还没问清楚,别胡说!他们才认识几天啊,能那么快?咱们琮佳可不像某些人似的那么随随便便就跟男人**。安琪是气不过她心仪的对象,摸都没摸到,就被别人攥到了手里,所以说话特别冲,可一下伤到了房菁菁。 房菁菁把脸羞地通红,但是让她咽下这口气比杀了她还难,她一步跨到安琪面前,一个巴掌扇了过来,愤然道,你他妈的嘴巴给我干净点儿,说谁呢? 安琪被突忽其来的一个嘴巴给打蒙了,半天没反映上来,愣过神儿来,一个人扑到床上去哭了。 安琪哭了,梅琮佳却停止了哭声,她看了看面面相觑的其他室友,又看了看气得脸红脖子粗的房菁菁,说,你看看你们!有这么安慰人的吗?菁菁你也别气了,回来一趟挺不容易的,咱们高高兴兴地,好不好? 房菁菁见梅琮佳不哭了,反过来劝慰自己,也怪不好意思的,就说,我倒没什么!只是你看人家,这么糟践人,还跟受了多大的委屈似的!她望了一眼床上的安琪。 小美就走到安琪的床边,拍了拍安琪的屁股,说,唉,我说你也别哭了,反正一个巴掌拍不响,你也有一对的地方是不是?明明知道菁菁是个火暴脾气,不是你自找的吗? 安琪止住了哭声,开始无声的啜泣。 梅琮佳对房菁菁说,才没跟你们想的似的,龚潮没有动过我一个手指头,我哭也不是说我怎么伤心,就是觉得特别迷惑,还特别不安,你们说,龚潮会爱我吗? 房菁菁说,真是个傻瓜!没听人说吗?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梅琮佳当然也知道这话,可是,是爱上爱情,还是爱上他呢? 为母亲重度人生(1) 中国人是最讨厌,最忌讳说死的,但是不说不等于可以回避,无论如何,人生的末尾都是一样的土馒头。死神最终没有放过许茗芝,其实,善良有时候并没有办法与宿命抗争。 周大安心力僬悴地抱着刚刚出生的儿子,这仿佛并非他的娇儿,反而是杀害他妻子的凶手。他没有心思做任何事情,妻子病重的时候,他也曾经残忍地预测过她死了之后,他和孩子们的生活,他觉得那是一种难当的不舍和悲痛。而现在,他蓦然发觉,没了她在身边,他的整个世界都塌陷了!此时此刻,连个宽慰的人都没有。 而周大安怀中的婴儿呢?从他的第一声啼哭,就意味着人生的残缺,或许在世界上还有很多很多的孩子,像他一样一出生就失去了母爱,大约他们也是像他这样嗷嗷待哺,终日里啼哭着。可是,又有几个和这样好的母亲失之交臂呢? 那孩子皱着小眉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周大安把他托在掌上,又哭有笑地说,你就哭吧,小东西!你看看你多么残忍,活生生要了妈妈的命!孩子像是听懂了父亲的话,一时间哭得更凶了,那声音很嘹亮,没有人会把它称之为啼笑的。也许,这孩子来到这个世界很无奈,没有人询问过他的意见,母亲擅自的把他生下来,自己却撒手不管了,还以为他是父亲的附属品!假如他可以选择,他应该愿意让母亲代替他活在这个世上陪着父亲,可是,还能吗?没有任何人征求过他的意愿,让他选择!也许,就在不久的将来,他也会作为独立的个体,站在世界的边缘,选择在悲哀中快乐,或是在快乐中悲哀,确定心中想要的…… 周若晨呆呆地看着父亲抱着那个刚刚出生的弟弟,她心里委屈极了!她的生活怎么一下子变成这样了呢?妈妈死了,或者她还不能了解死亡是怎么回事,妈妈就死了,爸爸也不上班,也不去送她去上学,每天就抱着小弟弟**,有时还啪啪的掉眼泪,而那个小弟弟,不会说话,不会吃东西,只知道没完没了的哭,那哭声太怕人了,她感觉他都要断气了,其实,她也想哭,放声的哭,可是她不敢,如果她要是再出声哭了,爸爸怎么办?爸爸不就更难过了…… 周若晨拉着父亲的衣角,说,爸爸,你什么时候送我上学?我都想我的老师和同学了! 周大安没有说话,连看都没有看女儿一眼。 小若晨接着问她的父亲,爸爸,妈妈什么时候回来?弟弟是不是也和若晨一样想妈妈了?妈妈回来,弟弟就不哭了,是不是? 周大安听了女儿的话,突然仰天大笑,说,回来?若晨,你妈妈什么时候都回不来了,她死了你知道吗? 父亲的话把若晨吓坏了,但她强忍着哭说,妈妈不要我们了吗?为什么?她为什么不要我们了?……爸爸,你不要哭了,好吗?你一哭,弟弟就哭……我,也很想哭……妈妈不回来了,你还有若晨啊? 周大安对女儿说,孩子,你还有另外一个妈妈,爸爸送你去找她好吗?爸爸……爸爸现在真的不能看好你们两个……去你妈那吧,她会对你好的,会送你上学,给你做好吃的,带你去玩! 若晨听了爸爸这话,终于忍不住放声哭了出来,她认真地对爸爸说,妈妈不要我们了,可是爸爸,你不能不要我啊!老师说过,每个小朋友只有一个妈妈,我怎么会有两个呢?不要把我送给别人,我不哭也不闹了,我会比弟弟乖,你别不要我! 周大安腾出一只手臂把女儿也揽进了怀里,眼泪涌出了闸门。 为母亲重度人生(2) 梅琮佳收到了妈妈从深圳寄来的钱!她恍然记起妈妈产期应该早就过了,她想给妈妈打电话个电话问候一声,就拨通了妈妈家里的电话,梅琮佳听到了稚气的童声,知道一定是若晨,刚要说话就听见那孩子哇地一声哭了。 梅琮佳说,若晨,你怎么了? 若晨说,姐姐你不知道,妈妈死了?爸爸整天抱着小弟弟哭,还说不要我了,你快……快来救我…… 梅琮佳着急地说,你胡说什么啊!你爸爸呢? 周大安听到声音过来了,一把夺过若晨手里的电话,听到是梅琮佳的声音,他木讷地叫了一声,佳佳……他不知道该怎么向她解释关于她母亲的死亡,他像一个被压上刑场的犯人一样毛骨悚然。 梅琮佳完全失控地问他,你告诉我,我妈妈是怎么死的!接着,梅琮佳听到那个男人的哭声,那一瞬间,她绝望了,知道妈妈的死已经成为不争的事实!她手里的电话落到了地上,匍匐到床上,把头钻进被子里,痛哭起来,只觉得天昏地暗!只知道哭,哭得久了,哭得累了,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她似乎忘记了悲伤的理由,只知道自己很难受,是在灵魂深处的悲痛! 梅琮佳的室友们回来看到她很受伤的模样,个个目瞪口呆,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都以为她又因为龚潮“迷惑”了,“不安”了,也没问,只是不像平时一样大声喧哗了!一直到了后半夜,梅琮佳觉得自己浑身发热,胸闷气短,很难受。刚一开始,她尽量忍着,可是越来越难过,最后实在受不住了,就爬起来喊上铺的齐小美,对小美说,小美,我难受! 齐小美睡得迷迷糊糊的,揉着眼睛坐起来,问她,你怎么了? 梅琮佳说,我不知道,好像发烧了。 小美把手放到梅琮佳额头上,她立即叫道,妈呀,这么烫!安琪!王倩!你们醒醒,琮佳发高烧,你们说怎么办啊? 大家都从被窝里探出脑袋来,手忙脚乱地爬起来,围在梅琮佳的床头上,这个摸摸,那个试试,七嘴八舌地说,好烫啊!送医院! 最后小美镇静地说,我们还是打电话给龚潮吧!他可以背得动她啊,现在不可能找到车。 可安琪强烈反对小美的建议,我们这么多人还抬不动她?三更半夜的叫龚潮干什么,他住在学校外边又不方便。 王倩说,他是梅琮佳的男朋友啊,他不管谁管,我去打电话。安琪,你给梅琮佳穿好衣服,我去下楼喊阿姨,顺便带龚潮上来!大家行动快点! 龚潮闻讯就赶到来了,和几个女孩好不容易把梅琮佳背到了医院。 为母亲重度人生(3) 梅琮佳张开眼睛的时候,看到龚潮一个人坐在她的病床旁边,她十分惊讶,而惊讶之余是一种莫名的感动,她轻声问,你一直在这儿? 龚潮温柔地向她微笑,没有回答她,却说,看你这么不小心,怎么能让自己病得这么严重呢! 梅琮佳安静地看了他一眼,问他,她们呢? 龚潮说,我让她们回去睡了! 梅琮佳抬头看看病房里的挂钟,两点多了!她抱歉地说,太辛苦你了,龚潮! 他又一次温柔地笑了笑,没有说话。两个人都沉默了,挂钟分分秒秒的滴答声,因为宁静而听上去格外的清晰,梅琮佳在这滴答声里想到了死去的妈妈,她还是不敢相信妈妈就这样走了!想到这些年对母爱的期待,对母亲的思念,她的心变得格外的温柔,格外的凝重,不知道为什么对她如此不公,这失而复得的母爱就这样转瞬即失了,想着想着,眼泪落到枕头里。 龚潮说,生病的时候,很容易想家,但是,我们会一直陪着你! 梅琮佳喃喃地说,家?我还有家吗?愈发伤心起来。 龚潮说,怎么了? 梅琮佳不说话,只是哭。 龚潮说,好了,我不问了,等你想说的时候告诉我,我希望我可以帮得上忙! 梅琮佳止住了哭泣,默然无声,她恍惚的看着吊瓶一直通下来的管子,有透明的液体流到她的身体里……她突然怕极了,就牵住了龚潮的手说,龚潮,你说,我会死吗? 龚潮笑着说,傻丫头,胡说些什么!你只是高烧,现在医生正在给你用退烧的药,很快就会好的。他把手放到她的额头上,又说,看,好多了! 梅琮佳喃喃地说,你说,我现在死了,还能追得上我妈妈吗? 龚潮愣了一下,你说什么? 梅琮佳说,我妈妈死了……说完,又有泪水流出来。 好久,他们又是谁都不说话。 又过了一会儿,龚潮的眼睛湿润了,但他努力不让泪水落下来,他用极艰涩的声音说,梅琮佳,你……你是个坚强的女孩,你妈妈,她在天堂看着你呢,她希望你好好地活着,她希望她的女儿在这个世界上替她活出个样子来,我想你的妈妈,看到你好好的生活着,就会觉得她在你的生命里重度人生,你说,是吗? 梅琮佳默然无语。 龚潮说,你想想你的家人,他们也不希望看到你一蹶不振的样子啊!你的爸爸,你的叔叔啊,姑姑阿姨啊,爷爷奶奶啊,他们也是你的亲人,你现在应该因为失去了的,更加珍惜你现在拥有的,是不是?梅琮佳的泪水肆无忌惮地流着,她说,龚潮啊,你不知道,我爸爸妈妈十年前就离婚了,我爸爸现在在坐牢,我妈妈失踪了十年,我刚刚才找到她,刚刚得到母爱,妈妈却死了,我靠姑姑的接济过日子……我,现在,我真的成了孤儿了…… 龚潮为她擦掉眼泪,他说,我知道你心里难过,可是,你还有姑姑,还有自己,还有朋友,还有我……听你诉说心事,我做你的朋友,你的忠实听众,你生活里的感知者,只要你不放弃,你会成为人生舞台上的主角,知道吗? 梅琮佳用感动的目光看着这个男生,她说不出话来,只是泪水更汹涌地流出。 龚潮看她哭得更凶了,他有点紧张,他问她,怎么?我说错话了吗? 梅琮佳抹去泪水,挤了一个微笑给他,龚潮,要是没有你,在这里陪着我,我都不知道怎么办! 龚潮温柔地为她擦着泪水,好了,睡吧,等你醒了,什么都过去了! 沐浴着爱的孤儿(1) 母亲走了,而梅琮佳的身边却多了一个龚潮。虽然她不可能很快从痛失母爱的悲痛中痊愈,但是这些天一直有这个大男孩的悉心照顾,她的心情开始慢慢地好转。他们一起聊天,一起看海,一起携手共度了一个又一个美好的清晨和傍晚。 国庆节到了,龚潮问她愿不愿意和他一起回家,梅琮佳怔了一下,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龚潮说,没有事做,就跟我走吧,我们家很好客的。梅琮佳轻轻地点了点头。 那天晚上,梅琮佳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开了灯,爬起来看书,似乎书上的文字都在活跃的跳动,或者蝌蚪一样在游动,文字变成了活动的东西,窗外的一切是那样安静,但是她可以听到有一些东西在她内心中发芽的声音,这声音特别惊心动魄!她明白某种感情已经来到她的心里,她期盼着明天和他一起去面对他的家人,但是又似乎害怕这样的相见! 第二天早上,梅琮佳起了个大早,把日常用用品都收进旅行包,又精心打扮了一翻,齐小美在床上默默地注视着她,终于忍不住问她,琮佳,这是要去哪啊? 梅琮佳不好意思地看了看她,说,去龚潮家。 王倩也说, 呦,幸福了!你们俩还真成那么回事儿了。哎,早知道我也病一场得了,白捡了一个白马王子。 安琪啪地一声,把什么东西放到桌子上,大家都安静下来看着她,觉得这人有些莫名其妙,谁都没理她。可是她却不紧不慢的走到梅琮佳身边,对梅琮佳说,琮佳,你出来一下,我有话跟你说!梅琮佳就跟着安琪的身后走到寝室楼的通风口处,她不知道安琪葫芦里又卖得什么药,最近很多人都在风传梅琮佳是个同性恋,她早听说这话柄出自安琪的口,只是不想和她计较,也不想把事情闹大,息事宁人吧! 安琪似乎很难为情的样子,把脸蛋涨得通红,她说,梅琮佳,你想好了吗?真打算跟他好? 梅琮佳说,是的。 安琪说,你只是想和他玩玩,还是真的想和他好一辈子? 梅琮佳说,我当然希望是一辈子,你觉得我是一个随便的女生吗? 安琪说,就是因为你不随便,所以我才要提醒你。咱们是老乡,又住一间寝室,就像姐妹一样,我不希望看着你吃亏上当!我劝你还是别太认真,或许他没跟你认真呢! 梅琮佳说,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如果没别的事儿,我就走了!梅琮佳抬腿要走,安琪却上来拦住她,着急地说,你别执迷不悟了,他们艺术学院的换女朋友比换衣服还快!他……还追过我呢?可是还没两天呢,就把我甩了……我真是不想让你吃亏上当! 梅琮佳有些愤怒地看着她,她说 ,龚潮是个什么人,我自己有眼睛,不麻烦你操心!至于他以前追过多少女孩子,和你有没有旧帐,那都不关我的事!我和他做朋友,看好的是我们的未来,在我眼里他挺好,待人很真诚,而且我越来越发现他和我有很多共同之处,我觉得他懂我! 安琪说,你们有什么共同之处? 梅琮佳说,对人生的认识,对生活的态度,对大海的热衷!而且他很照顾我,你们都看到了,我生病的时候…… 安琪打断她的话,可是他对你好,并不一定是爱呀,可能是出于对朋友的关怀呢? 梅琮佳挑衅似的笑了,她终于知道安琪为什么要说这翻话了,——安琪也喜欢龚潮,不想让龚潮早早地落到她的手上。可是,梅琮佳不懂,喜欢一个人,还可以这样恶意中伤他吗?也许是出于蔑视,梅琮佳非常骄傲地对安琪说,是不是朋友的关怀,我想我自己有分寸,龚潮两个月以前就向我示爱了! 安琪的心一下子坠落了悬崖,她说,你怎么说呢?答应了没有?你又对他了解多少呢? 梅琮佳笑了笑,说,我了解他所想,知道他所衷,这就够了!我现在又没有说要和他结婚,只是朋友! 安琪说,朋友?你要跟他回家了,还是普通朋友吗?这意味着什么,你难道不知道吗? 梅琮佳说,随便你怎么想,即便我就是去见未来的公婆了,我想这也是我自己的事情,不用你操心吧!说着,她没有告别,就把安琪抛到了身后,一个人回寝室了。 梅琮佳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讨厌安琪了,她觉得安琪离她越来越远了。安琪活得太累,太虚伪。她听小美说过很多关于安琪的坏话,今天看来这所有的“坏话”都一一兑现了似的,安琪所有的不堪,都一下子争先恐后地跳跃到她的面前。梅琮佳突然打了个冷战,为什么曾经喜欢的人,现在会变得生厌了呢?自己是一个喜新厌旧的人吗?对龚潮也会这样吗?她突然又想到魏翔,她曾经是多么迷恋他啊,为什么他要回来了,她都没有矛盾,没有犹豫就拒绝了他呢?到底是他有问题,还是自己存在问题?一下平生了这么多烦恼,梅琮佳的心情在这个早晨遭透了。 沐浴着爱的孤儿(2) 看到龚潮,昨晚她想了一夜如何和他说话,以及说什么,今天一句也没有用上,因为他今天看上去没有什么特别,更何况,他又是一个特别开朗和幽默的人,他很自然的化解了她的紧张和不安,以及早上安琪带给她的坏心情。 梅琮佳跟着龚潮去了他的“家”,路上龚潮才告诉她,那是坐落在上海郊区的一所孤儿院,原来他是被孤儿院的院长妈妈带大的。龚潮说院长妈妈告诉他,二十年前他的爸爸妈妈死于一场车祸,那个时候他只有三岁。这让梅琮佳震惊不已,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个整天在她面前嘻嘻哈哈的男生,居然是个孤儿,真正的孤儿! 梅琮佳见到了院长妈妈,那是个娴静的中年妇女,温文尔雅,但话不多。但是一眼望去就会让人感觉和蔼可亲。 龚潮向院长妈妈介绍了梅琮佳,他说,妈妈,这是我的好朋友,她叫梅琮佳,一个北方女孩,她的爸爸妈妈都不在身边,您可以像爱我一样爱她吗? 院长妈妈微笑着点头,并把梅琮佳搂在自己的怀中,亲切地对她说,上帝保佑你,我的孩子。 梅琮佳感动于这样的拥抱,叫了声,妈妈您好。 午饭过后,龚潮带着梅琮佳转遍了孤儿院的每个角落,边走边给她说起他童年的故事。梅琮佳安静地听着,此时此刻她对这种像个家又不是家的地方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情结。 龚潮说,我小时侯经常问院长妈妈,为什么别的小朋友都有爸爸妈妈,而我只有妈妈,院长妈妈说我其实也有爸爸妈妈,但是他们去了天堂,是主的旨意让她做我的妈妈,来爱我的。我就问她,他们在哪里?为什么我看不到他们?院长妈妈告诉我,他们在天上,等我长大了长高了,就可以看到他们了! 梅琮佳听着听着,不禁热泪盈眶。 沐浴着爱的孤儿(3) 龚潮说,有一次我一个人爬到屋顶上,他随手指了指一棵皂荚树说,我就是顺着这棵树上得房,我踮起脚,使劲的望,可是怎么也看不到我的爸爸妈妈,我就伤心的哭起来,院长妈妈听到哭声,看到我在房顶上,她又怕又急,她上房来接我下来,狠狠地打了我,她自己也哭了! 龚潮还说院长妈妈后来花了很大的力气才联系了一个有钱人,资助他上了大学,可是他必须去学经济科目,毕业了还得回那个人的公司上班,可是他压根不喜欢经济学,却喜欢画画,所以我执意不肯去接受那为先生的自主,院长妈妈第二次打了他。说到这里龚潮的眼睛红红的,他说,我当时院长妈妈把眼睛都哭红了,我知道她真的伤心了,所以为了她,我去苏州的一个大学学了两年的经济学。我还没有毕业,原来资助过我的那位先生就死了,而他的儿子并不喜欢我,就放过我了。 梅琮佳问他,你怎么又开始学画画的呢? 龚潮说,我在苏州上大学的时候一直是美术系的旁听生,来到我们现在的学校,是因为我的画在上海的一次美展上获了银奖,院长妈妈拿着我的画,和我的奖杯,找到了咱们的校长,并且向他说明了我情况,学校破格录取了我,还免我在校的一切费用!妈妈说她要还我的梦想,我明白她的意思,她让我快乐地生活,我明白她的苦心,她不想我违背自己的意愿,迁就其他。 梅琮佳问龚潮,你有和别人不一样的童年,你有没有自卑过? 龚潮说,可能有过,但是早就不会了!我诚然失去了很多,但是我想我拥有的,总比失去的多吧,琮佳,我之所以带你来这里,是想让你明白,在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和你一样的人,甚至还有不如你的人,但是因为有爱,我们每个人都可以幸福! 梅琮佳激动不已,她说,龚潮,我从来不知道这些,也从来没有这么想过,谢谢你……你是在教我怎么去生活! 龚潮笑了笑,说,我只是想叫你睁开眼睛好好看看这个世界,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糟糕,你会拥有很多东西,比方说,知识,理想,未来,还有……爱情? 爱情?是的,她还有资格拥有这件美好的东西,应该在她的面前,站着多么好的一个男孩子!梅琮佳情不自禁地望他,她的心潮澎湃。 龚潮也似乎被自己的某种感情抓住了,他含情脉脉地看着她,温柔地探过上身,轻轻地拥抱住她。梅琮佳的呼吸急促起来,她一阵眩晕,闭上了眼睛,感觉到了他的嘴唇。 功利女孩(1) 梅琮佳生命的河流好像突然改变了流向,向着未知的领域行进,并带着甜蜜的味道。龚潮对于她,就好象一颗闪光的星辰,眩目的光芒将她团团包围,她可以在这无尽的光芒之中,将自身长久的压抑以倾诉的方式分解。她开始大胆的和他交往,不是简单的喜欢和不喜欢,更像是一种解脱,并带有一种反抗的意味去诠释新的生活。不知道什么原因,每当她和龚潮拥吻在一起的时候,都有一个胆战心惊的感觉。 那天房菁菁回寝室,追着她问,琮佳,听说你真和龚潮恋爱了?你还去他家了?他父母都喜欢你吗? 梅琮佳从容的点头。 安琪在一边说,我觉得大学里的爱情都不可靠,就说你和龚潮吧,一个山东的,一个上海的,毕业之后都在哪落脚还说不定呢!人啊,往往期望越大,失望越深! 房菁菁看着安琪一副老谋深算的样子,问她,难道你就不打算谈恋爱吗? 安琪故意趾高气扬地说,谈什么恋爱?!我只想好好的学习,学好专业,再找个好工作,有了钱,有了资历,以后不是什么都有了! 菁菁说,安琪,你好功利啊!像三十岁女人的心态,不像个小姑娘! 安琪说,功利怎么了,我觉得人活着就得功利,功利没什么不好! 梅琮佳默默地注视着安琪,她知道自己跟龚潮相爱了,就意味着安琪尚在萌芽状态的爱情梦想的告终。她是同情安琪的,她知道安琪此时正要将快乐的爱情梦想划向世俗的深渊里去。却不知道该同情她,还是该安慰她,她觉得她只能在暗地里为安琪祈福,愿这个孤独的,功利的女孩,以她自己的方式生活并快乐着。 梅琮佳变了,因为恋爱的美好而变;安琪也在变,却因为“失恋”的痛楚而变。梅琮佳的变,人人都看在眼里,而安琪的变,却在暗地里疯长,这疯长的必须存在于一个隐蔽的凹地里,不见天日! 功利女孩(2) 安琪本来是个自私的女孩子,她喜欢龚潮,但龚潮却不喜欢她,她不会在自身上面找原因,却把一切的过错归咎于梅琮佳,她觉得梅琮佳夺人之美,她怨恨龚潮,她觉得龚潮不识好歹。除了怨恨,安琪要好好的武装自己,她要让龚潮为自己的选择后悔!情感的空洞越来越巨大,大块大块的吞噬掉她的生活,她觉得自己真的很喜欢龚潮,曾经对这段感情倾注了太多的希望和构想,现在竟看着他被梅琮佳占了先,自己却束手无策。 安琪什么都要跟梅琮佳比,她很欣赏自己的长相,她觉得论外貌她不比梅琮佳差,她梅琮佳不是学习好吗?我下次考试一定要超过她,安琪一心一意的学习,拼命的学习,一下课,就拿一本书去学校的花园里看,在那朗读,背诵。回到寝室就做作业,复习,整理笔记,她并不喜欢古文,但每天都强逼着自己拿出两个小时来背诵她不喜欢的东西,她所有的行为都带着赌气的意味。在文字的浸泡中,安琪把自己想象成和人一样外型但又有过人智慧的生物,学习是让她自我价值得到体现的唯一渠道。她迫切的关注每一次考试每一次作业的成绩,甚至非常重视老师上课对自己所说的话。 胡先生在课堂上声情并茂: “遥望中原,荒烟外、许多成都。想当年,花遮柳护,凤楼龙阁。万岁山前珠翠绕。蓬壶殿里笙歌作。到而今、……” “这是岳飞的《满江红》啊,”安琪的声音很大,她每每都这样脱口而出,这样似乎可以给她带来激情,她想让周围的人都听到,特别是梅琮佳。也许,她并不知道,她这个样子让很多人反感! 进入大学之后的第一个学期就要结束了,大家都挣扎在备考的旋涡当中,过着天昏地暗的日子,每个人都很紧张,都想拿个好成绩回家过年。梅琮佳和很多学习不错的同学都把备考资料整理好了,是拿到寝室和班上共享的,然而安琪则不行,她是把所有的同学当成对手的!每次别人问起,“安琪拿你整理的考试资料给我看一下吧”,她每每都说,“哎呀,我还没整理,像我这么贪玩的人,总是到最后才准备的”,别人问她“我可以看看你的课堂笔记吗”,她都会婉言拒绝的,“我还要整理那”,一旦把她逼得不好意思,勉强答应下来,她也会再三叮嘱你,“两个小时之内,必须还我,我还等着用呢”! 要评奖学金了,这也是令莘莘学子们躁动不安的时刻。胡老师站在讲台上,拿着成绩册问大家,有没有出错的,请举一下手!最后的成绩我还没有清算出来,还有你们那位同学参加过什么文体活动拿奖的,可以来我这里登记一下,是要加在总评分里的! 安琪把手举得高高的,大声地,很自豪地说,老师,征文获奖的,算吗?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拿过征文比赛的一等奖似的。 胡老师说,当然要算,我记得梅琮佳你们几个都有吧! 安琪说,那么这个还按奖次加分吗?一、二、三等奖还有优秀奖什么的,都要加一样多的分吗?梅琮佳听到她这样问,几乎要愤恨了,心里说,你不知道你那一等奖是怎么来的! 胡信楠老师想了想,哦,这个嘛!不要分的太清楚了,都一样吧!也减少我和咱们班委的工作量! 安琪的眼睛都要瞪出来了,她小声嘟囔着,一点都不负责,这种班主任!死了算了! 功利女孩(3) 有一次,梅琮佳对龚潮说,龚潮,你感觉到安琪在变吗? 龚潮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说,哦!她难道能变得可爱了吗? 梅琮佳叹了口气,不是,离可爱更远了!她的语言变得更加尖刻,往往说出一些带刺的话! 龚潮看梅琮佳一副忧心忡忡地样子,就安慰她说,她本来就那副德行,你不是救世主,不能让每个人都像你一样拥有一副好心肠,是不是? 梅琮佳说,你不明白我的感受,我觉得她最近总在针对我,龚潮,你真的没有感觉吗?她喜欢你。 龚潮干笑着说,有没有搞错?喜欢我!好了,别胡思乱想,她对谁都那样! 梅琮佳说,她和我一个寝室,又是老乡,我不想大家都不愉快!你不知道,她好象把每个人都看成竞争者,就好象大家都是伏在黑暗中面目狰狞的豺狼,随时可能向她发起进攻似的!她过分的关注自己,保护自己,不惜一切代价的。我有点怕她走极端,这样不好! 龚潮说,别管她了,目光短浅,心胸狭窄,上次还警告我不要和你在一起,说……说你是…… 梅琮佳笑了笑,是同性恋,我听说了……就算是为了爱情,不择手段吧! 龚潮也笑了,说,你就别取笑我了!先别说人家了,琮佳,说说我们两个吧,你真的愿意做我的女朋友?不嫌弃我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 梅琮佳摇摇头说,我和你差不多!或者还可以说,你其实比我富有,你还有梦想。 龚潮说,你比我富有多了,你看我这么富有,你却拥有了我!他怜爱地摸了摸她的额头接着说,说心里话,你是个不同凡响的女孩!有你在我身边,我很幸福! 梅琮佳问他,那你喜欢我什么? 龚潮不假思索就回答了她,善良! 善良,梅琮佳暗自觉得这个做为恋爱的理由有些牵强,如果单单因为对方的善良而爱一个人的话,你怎么不去找庙里的菩萨?她笑了笑,突然有那么一点意识,这个男人从小都倚仗着院长妈妈的善良而活着,他现在说她是善良的,也许就是对她最大的肯定 气泡一样的爱情(2) 第二天一大早,罗应雷在女生楼下大喊着,“菁菁——,菁菁——,房菁菁——你下来,我有话对你说——给我个机会,听我跟你解释——”安琪从窗户上望下看了看,说,好热闹啊,这么多人都在看! 房菁菁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坐立难安,把自己蒙在被子了,可是那声音却极具穿透力,躲到哪里都能听得到,她生气地乱叫,不要脸的,鬼叫什么!你们谁下去把他轰走! 梅琮佳看看大家,似乎都不愿管这样的闲事,就一声不吭地下楼了,看到罗应雷,她张了张嘴巴,没说出话来。她不知道跟这种“人面兽心”的男人能说什么,真想狠狠地在他脸上啐上一口。 罗应雷看是梅琮佳,一把拉住她,说,琮佳,我知道你最好心了,帮帮我,跟菁菁说说好话,我真的不能没有她。 梅琮佳把他拉到一边,说,好了,你先回去吧!等她气消得差不多了,你们再慢慢谈,干嘛非得弄得人尽皆知是,菁菁脸上好看吗? 罗应雷说,我也不想这样,我并不是存心想伤害她,不想伤害任何人,可是我抵挡不住我的过去,人人都会有过去是不是?为什么菁菁不能让一步,给我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白沙沙以后再也不会存在了,我保证! 梅琮佳生气地说,你这种人机会越多,麻烦就越多!她抬眼看他的时候,竟意外地发现他哭了,梅琮佳很少见男孩子掉眼泪,她看得心里一阵不忍,她说,好了,你还是好自为之吧!要是真的喜欢她,就不要让她再受伤了。 罗应雷抹去眼泪,看了看她,你的意思是……菁菁还爱我……是不是? 梅琮佳说,重要的是你的态度,你会忠于她吗?你不爱白沙沙吗?你们相爱了那么久,对白沙沙就没有不舍吗? 罗应雷说,我也说不清楚……沙沙和我一起长大,她一直都照顾我,我觉得她是我生命中固有的存在,是我生命中的一部分,我习惯了有她的日子,她更像我的亲人,但菁菁不一样,我觉得我们之间是刻骨铭心的爱情,她给我的是惊心动魄的体验,哎呀,你是不会明白的!我对他们都是真心的! 梅琮佳觉得眼前这个男孩像一个贪婪的怪物,她生气地说,罗应雷你太自私了!我告诉你,你其实很幸运,遇上了两个好女孩,可是你却自私地玩弄她们的感情,还在这里大言不惭地说爱她们,亏你说得出口!所以,你永远都把握不住到手的幸福。 房菁菁和罗应雷的事情多少都影响了梅琮佳的心情,这种气泡一样的爱情不会在她和龚潮身上重现吧?她突然很怕战战兢兢的去恋爱,很怕看上去很美好的东西有一天会伤害到她。那天,她跟着龚潮来到他的出租屋,那是两居室的房子,一间是他的卧室加书房,另一间是画室加厨房,房间本来就不大,东西凌乱地摆在各个角落,显得空间更加紧张。 龚潮把沙发收拾出来让梅琮佳坐下,又去忙着给她泡茶,他说,真不好意思,我这儿太乱了!早知道我的上宾要来视察,就该收拾收拾了。 梅琮佳笑了笑,没说话。走到厨房,说,你自己还做着吃吗? 龚潮说,很少。就是我那帮哥们来的时候,偶尔开开火。对了,你想吃什么,我给你露两手怎么样? 梅琮佳说,好啊,我还没吃过男生烧得饭菜呢!我们去买菜吧! 龚潮把遥控器递到她手上说,你乖乖在家看电视,买菜烧饭的事情全都交给我! 梅琮佳害羞地笑了,她觉成了他宠爱的小女人,她点了点头说,好,你去吧,早点回来! 龚潮买菜回来的时候,梅琮佳已经把家里收拾的一干二净了,龚潮刷锅洗碗,梅琮佳帮着洗菜,梅琮佳看着他把炒锅放到煤气上,然后又把切好的肉放进锅里。 梅琮佳大惊,连忙把锅抢过来,你在干什么? 龚潮说,怎么了? 梅琮佳苦笑不得地皱起眉头,你炒菜不放油的?老天!你就别在这里逞英雄了,你倒是兴致勃勃,我还怕吃了拉肚子呢! 龚潮尴尬地挠着头皮,说,哎,我以为想办法做熟了就可以了! 梅琮佳看着眼前这个手忙脚乱的大男孩忍不住笑出声来了,她又觉得这样一个男孩子根本用不着去防备,他不是罗应雷,他从头到脚都是被院长妈妈的善良超度过的。而爱情是什么,其实用不着去思考,爱情就是两个人在一起时候的快乐,爱情到底有多远,其实用不着去计算,爱情当中快乐本身就是尺度,爱情像什么,其实用不着去联想,爱情就是爱情。 传承母亲的善良(1) 梅琮佳又收到了从深圳寄来的汇款单,上面依然署名依然是她的妈妈,“许茗芝”三个字,让她的心里很不是滋味,踌躇了一下,她拨通了周大安的电话。 她的声音异常的平静,叔叔,我是梅琮佳! 周大安紧握着电话,久久无语,他几乎还无法面对和许茗芝相关连的任何人,他不愿意把自己试图埋葬起来的悲伤,顷刻间全都唤出来。 梅琮佳说,大安叔叔,你寄来的钱我收到了。 周大安木讷地“哦”了一声,又说,不,佳佳,是你妈妈寄的。这一笔钱和我没有一点关系,它是我和你妈妈结婚前,你妈妈辛辛苦苦为你积攒的,她准备供你上大学用,我只是帮她完成最后的心愿而已! 梅琮佳一阵辛酸,她知道妈妈的心愿就是她可以衣食无忧,开开心心地上完大学,找一份安定的工作和一个心仪的男人,平平淡淡地幸福一生,可是,妈妈知道她的心愿吗?她对周大安说,我理解,是妈妈的心愿,可是我真的用不着了,我很快就可以独立了。 周大安说,孩子!那是你妈妈临终前的交代,你不应该拒绝!他咳嗽了一声,你妈妈闭上眼之前,念叨的是你,你对放心不下的是你,知道吗?你不可以拒绝你妈妈的一片良苦用心呀? 梅琮佳含着热泪表示接受了,她想到她的弟弟妹妹,她记得母亲说过,让她们永远相亲相爱,母亲告诉过她,他们也是她的亲人,因为他们都是母亲深爱的人。于是,她问周大安,我的弟弟妹妹,好吗? 周大安说,还好。 梅琮佳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嘱咐他说,叔叔,我……我希望你能带着他们好好得过日子,我甚至希望你能找到一个好女人,就算为了我的弟弟妹妹吧,因为我知道,没有妈妈的日子真的很难过!我想,这也是我妈妈的最大心愿! 周大安眼睛湿了,他说,佳佳,我对不住你妈妈!对不起你和弟弟妹妹,她是被我害死的! 梅琮佳的泪水夺眶而出,说,大安叔叔,不要这样说,不是你的错,一切都是命!我相信你是懂我妈妈的人,她的选择不单单是为了你,也不单单为了弟弟,她为的是自己的心,我想,妈妈如果地下有灵,她也不愿看到你为了她的死,频频自责着,难过着,她曾经告诉过我,你在她的心目中有多好,所以我相信她的话,你是个坚强的男人,是她一生的依靠! 周大安说,好孩子,不要再说了!我懂! 梅琮佳最后说,您一定要答应我,好好地照顾他们!也好好地照顾自己!就算为了我妈妈,好吗?您是个好人,也是我的半个父亲!我真的希望你活得好好的! 电话的那一端传来周大安的哭声,“佳佳,你是你妈妈的好女儿!”听到这句话,梅琮佳哭了。 一个男人的驳杂的情感(1) 梅琮佳走到客厅的时候,听到厨房里有个男的哭声,特别压抑的哭声。是表哥吗?是姑父?屋里屋外就这么两个男人,但似乎是谁躲在角落里哭泣都什么道理!她蹑手蹑脚向厨房走,却看到表哥赵康刚刚闪进厨房,就不由自主地停下来。 赵康的声音:爸,你怎么了? 姑父的声音听起来异常艰涩:没,没什么! 梅琮佳轻轻地倚着厨房的门,目瞪口呆地注视着这父子俩。 赵康一把夺过赵敬尧手里的照片,质问父亲,惊恐地后退了一步叫道:舅妈?!你怎么有我舅妈的照片?……为什么……你一个人偷偷地在这里哭?你们之间有什么秘密?他似乎以一个男人对情感的敏锐预感到了什么,但是在父亲承认这件事情之前,他宁愿不相信。 赵敬尧似乎浑身都在颤抖,他说,没什么,你舅妈好好的一个人,说没就没了,我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康,你别胡思乱想,好不好? 梅琮佳诧异地呆在那儿,她不敢出声,她想的和她表哥想的一样,只是不愿意把她生命中敬拜的两个人如此龌龊地想象到一起,但是,眼前的景象,这个男人的眼泪,又该做何解释呢?她的心像是突然坠了一块大石头,压得她喘不上气来。 赵康几乎愤怒地大叫起来,我别胡思乱想?!是您自己胡思乱想了吧,爸爸?舅妈清清白白的一个女人,我希望你能把握好分寸,还是让人家洁来洁去吧! 赵敬尧以一个父亲的口吻要求他的儿子,说,这件事情到此为止,我希望你忘掉你今天所看到的,不要在你妈妈面前提起它,你能做到吗? 赵康轻蔑地看了他父亲一眼,说,敢做不敢当?怕我妈知道?爸,我看不起你!我为什么要帮助你欺骗妈妈,你不觉得你这么做很残忍吗?我们是妈妈最亲近的人啊! 赵敬尧说,我是怕你妈妈多心! 赵康说,你没做对不起她的事,干嘛担心她多心!爸爸,你告诉我,你是不是早就爱上我舅妈了?你为什么偷偷拿着舅妈的照片哭?她死了,你的心疼了吗? 赵敬尧一拍桌子,说,你小孩子家,说什么爱不爱的!你懂什么! 赵康喊道,爸爸,请你把我当成一个男人好吗?我不是一个小孩子了,我懂爱情,更懂亲情……要是你真做了什么对不起妈妈的事情,我永远不会原谅你,妈妈也不会原谅你! 赵敬尧没有回答。赵康擦掉眼泪,抽了下鼻子,追问:你喜欢舅妈,是吗?你说话啊,爱还是不爱?爸爸,作为男人你连回答这个问题的勇气都没有吗? 赵敬尧静默了许久,他们父子就对峙了许久,最后他终于说话了,他说,康,你不懂,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感情,不能一味地用爱或者不爱来权衡。你舅妈是个好人,她是个温柔,善良,体贴,像水一样的女人,可偏偏她那么不幸,我是心底里怜爱,敬爱她,可是这种爱只能埋藏在心里,希望她幸福!我知道我没有办法把我对她的这种情愫描述得多么高尚,但是我扪心自问它一点都不下流,因为除了祝福之外,没有欲望,你懂吗? 听了这几句话,门后的梅琮佳哭了,赵康也哭了。 赵康问他的父亲:那妈妈呢?你不爱妈妈了吗? 赵敬尧说,我和你妈妈是患难夫妻,你妈妈是个好人,也是个苦命人,她一路走来不容易,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你妈妈熬到今天不容易,她把咱们这个家照料的有条不紊。 赵康说,我不想听你给我分析这两个女人在你心里谁轻谁重,我只想知道,你爱我妈吗? 他父亲的回答如他所期望得那样坚定:爱,我很爱很爱她,很爱我们的家! 赵康这时候根本不去理会父亲在说什么了,他点点头,说,我懂了,爸爸!所以,您对佳佳才这么好!你供她吃喝,供她读书,以前我很自豪我有这么一个伟大的爸爸,可是现在……你让我觉得你对佳佳的那种爱不再是那么光明磊落了! 赵敬尧义正严词地说,儿子,我请你不要想歪了,不要为了些捕风捉影的事儿,连累了佳佳,康,佳佳是个好孩子,你要像亲妹妹一样对她! 赵康说,我当然会像亲妹妹一样对待她,但不是因为你和我舅妈的关系,而是因为我妈妈!妈妈一直都当她是自己的亲生女儿!赵康汗着眼泪走出厨房,出门的时候看到了梅琮佳,他停下来,看着她,没有说什么。 一个男人的驳杂的情感(2) 那天,梅琮佳心里老不是滋味,躺在床上一个人漫无边际地去想一些事情,她觉得她的生活一下子变得复杂了,但她又很感动,原来有人可以这样默默无闻,一如既往的爱,爱她的妈妈!什么是爱情,这也算吗?姑父对妈妈有爱情的话,岂不是背叛了姑姑? 有人敲门,打破了梅琮佳的思维。梅琮佳听出来是表姐许沁的声音,许沁进门就笑嘻嘻地说,“我听说姑姑摔着了,我奶奶嘱咐我来看看!也没带什么东西,我二叔自己园子里种的石榴,你们也别嫌少!” 赵敬尧把许沁让到他和妻子的卧房,“看看说这些见外的话,你能来你姑就挺高兴了!我去喊佳佳,你们姐俩也有日子没见了吧?” 梅琮佳连忙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她喊了一声“沁姐姐”。 许沁过来牵住梅琮佳的手,亲切地说,我还不知道你放假了呢!赶哪天你姑姑的伤好点了,就跟我回家看看,你姥姥可想你了! 梅纪晴在床上说,佳佳,你今天就跟你姐姐去看看你姥姥,姥爷吧,我这点伤算不上什么!你妈没了,老人们只不定多伤心呢,你就多劝劝他们!许沁听了梅纪晴这话像触电了似的,通地站起来,她说,姑你说啥?我小姑……我小姑,她怎么了?说什么没了? 梅纪晴这才意识到他们家还不知情,她看看丈夫,不知道怎么办了!而赵敬尧也只是沉默,低着头说不出话来。 梅琮佳知道瞒也瞒不住了,就对表姐说,姐姐,我妈……死了!我还没来得及跟你们讲!也不敢跟姥姥姥爷他们说,我怕……他们……受不了…… 许沁几乎是咆哮出来,她发狂地摇着梅琮佳的双肩:佳佳,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妈……死了……为什么?什么时候的事情,为什么周大安只字不提呢? 梅琮佳咬了咬牙,很从容地说,姐姐,是真的!妈妈是生小弟弟的时候死的,可能是难产,大安叔叔不说,可能也是担心姥姥姥爷他们精神上受不住! 许沁急了,恶狠狠地说,好个周大安,看着像个男人,原来这么自私,非要什么孩子!我小姑的命重要,还是生孩子重要!他心里没数啊! 梅琮佳说,姐姐你冷静一点,咱们得想想办法,看老人们那边怎么说才能减少对他们的伤害,也别老怨大安叔叔,他也巴不得妈妈好好的,出了这样的事情,他已经懊恼得够戗了! 许沁的眼泪掉了下来,说,你让我冷静?!佳佳啊,死的是你亲妈!你就一点也不难过?你还是不是我小姑的闺女,你就那么恨她吗? 梅琮佳听了这话,委屈地哭了,她说,沁姐姐,那是我妈,我怎么可能不伤心!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当然难过,可悲伤过了,我们还得去面对,咱们想想姥姥姥爷吧,咱们先垮下了,他们怎么办?我妈,她希望每个人都好! 许沁抱着梅琮佳又是好一阵痛哭。 一个男人的驳杂的情感(3) 梅琮佳跟着许沁去了,家里就剩下梅纪晴一家三口。赵康在自己的房间里,一天没有出门,他一直在琢磨他的爸爸和舅妈,他不知道这样的情愫是高尚的,还是不道德的!他想到妈妈,她的丈夫的心里一直装着另外一个女人,她幸福吗?比起舅妈,那个贤德的,温柔的,被三个男人深深爱着,却薄命的女人,她们哪个更幸福一些? 听到母亲喊他的名字,他才去了爸爸妈妈的房间,他瞅了一眼他的父亲,没有理会他,问妈妈,怎么了,妈? 梅纪晴说,没什么!你一天到晚闷在房间里做什么?也没见你出来吃饭!这儿子倒是不如闺女贴心啊,你瞅瞅佳佳,跑前跑后的问寒问暖,你这东西……哎,得,我不说了,扶我走走! 赵康扶着妈妈下地了,赵敬尧去厨房端来了刚刚煲好的鸡,看看妻子能走了,就笑了,豁,能走路了?我们爷俩可也该轻省了,不用给你端屎端尿了!赵康瞥了父亲一眼,说,你不愿意伺候我妈,我愿意!梅纪晴感觉这小子说话有些不对头,就说,嗳,我说赵康,你这孩子怎么和你爸说话没轻没重的!不兴有这毛病,听见没? 赵敬尧的脸一下子变得煞白,他把鸡汤放到桌上,就对儿子说,康,你让你妈回床上躺着去,过来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赵康扶着母亲站那里不动,一家人,有什么话不能当面讲清楚的!干嘛要背着我妈! 梅纪晴说,这孩子!你爸叫你去就去,哪来这么多废话! “妈妈!”赵康听了妈妈的话,眼泪都下来了,他背过身去,跟父亲出去了! 一个男人的驳杂的情感(4) 赵敬尧带着儿子进了书房,面对着面坐在那里,他第一次感觉和小家伙谈话这么被动,许久的沉默之后,他才说,康,你是不是觉得爸爸做错了! 赵康不屑一顾地说,还用我说吗?你自己知道! 赵敬尧语重心长地对儿子说,康,你让我把你当成男人,现在我就把你当成男人,咱们爷俩能好好的谈谈吗?首先,我对你舅妈除了尊重,再也没别的了,请你不要误会! 赵康抬头看他的父亲,说,尊重!你敢对天发誓只是尊重那么简单?没有好感?没有喜欢?没有爱?我不相信,你会背地里为她伤心成那样? 赵敬尧没回答儿子的质问。 赵康对父亲嗤之以鼻,怎么?说不上来了吧?你心里有别的女人,就是对妈妈的不忠,你对不起妈妈! 赵敬尧说,不忠?孩子,你这样说未免太武断了! 赵康说,就是不忠!妈妈病了,你照顾她都烦了,如果是换了舅妈……你恐怕就乐此不疲了吧! 赵敬尧听了这话发火了,他厉声道,康,我是你爸爸,我不允许你用这种态度和我讲话!我现在就明确的告诉你,孩子,我的生命里只有一个女人,那就是你的妈妈,我们在一起已经整整生活二十四年了,她就像我身体的一部分,我不可能没有她,她对我很重要,重要得我几乎忘记她是一个完整的个体,把她想成了我的附属品,我们的感情已经不单单是爱情那么简单,更大的成分是亲情!而你舅妈,她是个很好的女人,从我认识她开始,我仰慕她,我同情她,听到她去世的消息,很悲痛,因为我觉得这么好的女人,她应该幸福,除此之外,别无其他!喜欢和仰慕一个人,可以不包含爱的成分啊,康,我把你当成一个男人才给你你说这些,我只是希望她过得好,你明白吗?从心灵上,肉体上,我从来没有背叛过你的妈妈,你妈妈是我唯一的爱人! 赵康定睛看着父亲,看到他的眼睛里有泪,他读不懂这泪水,但他知道这泪水的真挚,他说,爸爸,对不起!我什么都可以不在乎,但我不能不在乎你和妈妈的感情,我已经看见舅舅和舅妈的下场了,我不想同样的不幸,发生在我们家!原谅我好吗,爸爸?我只是太紧张,太害怕了! 赵敬尧把儿子拥到怀里,说,不会的,傻孩子!你,和你妈妈,是我的全部,你懂吗? 老人温情的记忆(2) 梅琮佳小时侯总是和表哥表姐们在外婆的大床上滚过来翻过去的闹着玩,现在她就睡在外公外婆的中间,老人本来就睡得少,外孙女来了又高兴,一到晚上躺到被窝里,关了灯,和没完没了地和梅琮佳聊。 姥姥随口问道,佳佳,这次回来见你爸了吗? 梅琮佳说,见了。 姥姥说,他现在咋样?在里面没少受罪吧! 梅琮佳说,没有,他挺好的。 姥姥说,那就好,让你奶奶放宽了心,等着你爸爸早点出来。哎,你奶奶这辈子也不容易啊,年轻没享过几天福,老了也这么不清心,这当娘的心哦,也就是我们这样的老婆子能体味。 梅琮佳说,姥姥,我妈不在您跟前,你想她吗? 老人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俗话说得好,这狗生的狗疼,猫生的猫疼,咋能不想哩!你妈吧,心太软,什么事儿都先迁就别人,回头才想她自各儿,什么事儿都想忍着,我这辈子生了五个,给人家养了一个,六个孩子里,我其实最放心不下你妈! 外公听了老伴儿的话,也凑上来对外孙女说,佳佳,别恨你妈!你妈对不住你,可是她也不得以呀。 梅琮佳凝咽着:我不恨! 姥姥说,好孩子,你这么说我可放心了!天下没有狠心的爹娘啊,你妈心里有你,就是顾不了,孩子,你妈她也难,我和你姥爷老实巴交了一辈子,咱们都凭良心,她要是不管你,我们还不让她呢! 梅琮佳:姥姥,事情都过去了!我身上流着我妈身上的血呢,哪有什么恨不恨的!我现在又不是小孩子了,我知道妈妈和您一样,都是好心眼儿的人,妈妈对谁都好,对我咋能狠下心来!今年夏天她还去我们学校找我呢,妈妈爱我,我也爱妈妈,就像您爱她,她也爱您一样,我很知足了! 姥姥说,你真这么想,我和你姥爷哪天闭了眼,也安心了! 梅琮佳听到和“死”沾边的字眼儿,眼泪不由得夺眶而出,她赶忙把头伸进被窝里,生怕老人看到。躲在被窝里,也抵不住老人絮絮叨叨的声音—— 姥姥:你妈打小就讨人喜欢,懂事!那时侯咱家穷啊,一个锅里做两样饭,你姥爷要走路去上课,就吃白面馒头,我和你妈你姨你舅就啃窝头,你妈最小,你姥爷每回都留上半块馒头给你妈,说‘芝儿,你等爹回来,给你买白大米来!’你妈听这话,可高兴了,还总把那半块馒头往我嘴里塞! 姥爷:我每个星期六从学校回来,你妈一准在村口等我,老远就喊‘俺爹回来了,俺爹回来了’,可每回我都说,‘芝儿,爹忘了给你带白大米了,咋办?’,哪是忘了,咱没钱啊!她就笑嘻嘻地说,‘没事,娘做的白馍比白大米还好吃呢!你把买白大米的钱买药吧,娘这两天老咳嗽!’她那时侯也就五岁啊,就知道疼人了! 姥姥:没!四岁多点儿! 姥爷:你妈脑瓜好使,你姥姥病,我就把她带到学校去,五岁的娃娃学东西比二年级的学生还快!她也调皮捣蛋,不好好学,留她在家写作业,她看着同伴都上街玩去了,能把字儿写到方格外边去,我就用手捶她后背,哪舍得真揍啊,吓唬吓唬!我还想供个大学生呢,可后来就遇上你爸爸了,人啊,就是个命!说实话,我压根也没看上你爸爸,我老觉得我们茗芝就是要嫁,也得嫁得体面,要找也要找个有文化,体体面面的!可到头来,她是在梅家遭老了罪了!我最心疼,最体面的闺女倒成了最让我挂心的一个!哎,老人言,‘君子不跟命争’啊! 姥姥:老头,那都是老黄历了,好好的给孩子说这些干什么!现在好了啊,茗芝也算是苦尽甘来了!跟了大安,咱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对了,孩子早该落地了吧,怎么也不知道给家里来个信儿呢…… 梅琮佳用被子蒙着脑袋,在里面哭得一塌糊涂!她第一次知道,关于她的母亲,两位老人还有这么多温情的记忆,她第一次知道,儿女之于他们的父母亲,不管长多大,永远都是他们的心头肉!她不敢想象,在这一刻,说出事实的zx,老人会有怎么样的反映?可是,还能瞒多久? 彼此知心的忧伤和慰藉(1) 周大安带着一双儿女走进许家大院的那一刹那,似乎空气都凝固了!那一刹那,没有人激动,没有人吵闹,甚至没有人敢说一句话,他们把目光都集中在了两位老人的身上,包括还不太懂得死是怎么一回事儿的小若晨。 若晨抱着妈妈的遗像,呆呆地看着面前苍老的外婆,她不敢哭出声来,眼泪掬满了亮晶晶的双眸,生怕惊动了满院子的寂静,如同在家的时候不敢惊动她的父亲一样。周大安呆若木鸡地站在那里,他麻木了,憔悴了,他怀里的婴儿无所事事地用小手挠着他坚硬地胡茬,似乎刺激地欢叫着。 梅琮佳看着他们,眼泪无声地落下来,她从来不敢相信一个人可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会有这么巨大的变化!就在一年前也是在这个小镇,她曾看到她的妈妈就偎依在这个男人的肩上,他是那么的神采奕奕,伟岸高大,现在,他似乎矮了半截不说,那沮丧的神情和他那游离的目光,让人觉得他整个人都是飘飘然的。梅琮佳觉得自己从来没有畏惧过死亡,可是,却因了妈妈的死大病了一场,想想土已经埋到半截的老人,他们又怎么能经受得起这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回过头来看姥姥,姥姥却超乎众人意料的安静,姥姥只是瞅着周若晨怀里抱着的那张遗照。 许沁走到奶奶的身边,搀着老人,低声地啜泣着,说,奶奶,您就哭出来吧! 老太太冲孙女摆了摆手,走到周若晨的面前取过许茗芝的遗像,一只胳膊抱进怀里,另一只手缩进袄袖子里,用袖子小心的擦拭着女儿的脸,说 ,你们说什么,茗芝,死了?你们看,茗芝不是在这儿吗?你们看她笑得多好看啊! 老爷子看着老伴儿,浑浊的老泪无声地滑落下来,他吃力地转向女婿,对他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大安,茗芝都过去大半年了,你怎么才给家里说? 周大安“扑通”跪在老人们面前,他叫了声“爸——妈——”就开始一个接一个的磕头,撞在地上咣咣的响…… 许沁走过来搀他,说,姑父你这是干什么,有话好好说呀! 许茗皓的老婆也说:他姑父你起来,这成什么样子……你这样爸妈看了,心里更难受! 许茗皓冲他吼道,你拿出点儿大老爷们的样子来行不行,我妹妹怎么嫁给你这么一个窝囊废! 周大安丝毫不理会他们说什么,也不说话,只是磕头。 老爷子突然大喊了一声:“你起来!” 周大安怔了怔,不再磕头了,跪再地上一动也不动。 老爷子搀起自己的姑爷,含着眼泪说,有什么话,起来好好说,你这样,我和你妈妈心里更难受,现在就当着一大家子的面,也当着佳佳的面,你给大伙说清楚,茗芝好好的,怎么说没就没了呢?她得了什么病?怎么就治不好? 周大安声泪俱下:爸,妈,我对不住你们二老!你们把茗芝交给我,我却没把她照顾好,她为了给我生这个孽障,把命搭进去了……茗芝怀着他的时候,就患上了乳腺癌,她生怕我知道了以后让她把孩子做掉,就一直瞒着我,都是我太大意了,忙着生意上的事,也没在她身上太上心……等孩子生下来,再治病已经来不及了!……我一直瞒着家里,不敢把这事儿告诉家里,不是怕您们怪罪我,只是担心老人伤心,急坏了身子! 许茗皓说:茗芝糊涂啊!你也糊涂,你怎么就不知道陪她去医院做检查呢!你他妈的比梅纪伟还糊涂啊,你…… 铭皓!你就别起哄了!妻子赶忙喊他,她看了看旁边的婆婆,说,妈,您得节哀呀!我那傻妹妹,她要是再天有灵,也不愿意看到您倒下去呀! 老太太呆呆地看着许茗芝的照片,说,我自己生的孩子我自己知道,茗芝她就是这种个性,一条道儿走到黑,更别说是为了她自个儿身上这块肉啊!行了,你们没什么事儿,都回吧,各自忙各自的去吧,放心,老头老太太都活了大半辈子了,什么都禁受过,我们能挺过去! 她松开孙女地手,小沁啊,别搀着扶着的了,我还不至于到刮阵风就倒的份儿上!我想一个人消停消停!说着自己转身进里屋了。 老爷子冲儿孙们摆摆手,把外孙子抱在怀里,说,行了,都听你妈的,都回吧!看看,多好的娃娃,生生要了娘的命啊!大安啊,你也把心放宽了过,人死不能复生,日子还得往下过,看看孩子,你要是一辈子就这样邋遢下去,别说茗芝地下有知不会安心,我们老两口也不放过你!茗芝这辈子啊,跟着你过了几年安生日子,也不屈了,爸妈都知道,你是实心实意的对她好,她也该知足了,爸妈也怪不着你!好好照顾孩子们,看看他们,以后的日子就有奔头儿! 周大安说,爸,我让你们丢了闺女,你们要是不嫌弃,以后我不光是二老的姑爷,也是你们永远的儿子! 梅琮佳从姥爷的手里接过那个孩子,定睛看着这个白皙却瘦小的婴儿,她有些木了,她不敢相信这个小东西流着同一个母亲的血液,可是,这也是不争的事实,他们确实是异父同母的姐弟。她亲了亲弟弟冻得通红的小脸,在靠近他的一刹那,她似乎感觉到了母亲的心跳。 彼此知心的忧伤和慰藉(2) 傍晚时候,小弟弟啼哭不止,哭声让每个人都揪心的痛。梅琮佳却因了这孩子的哭,感觉到一种莫名的感动,也许,他和她一样思念着妈妈,只是他不会说而已。 她和周若晨一个被窝,睡在外公外婆的中间。关了灯许久,两位老人也没有说一句话,格外的安静,没有像平时一样喋喋不休的争论,也没有鼾声如雷,只是小妹妹伏在她耳朵上说着悄悄话。 “姐姐,我可怕可怕爸爸了,现在他变得好凶,经常吼我!” “那你要乖一点儿,别惹爸爸生气!” “我很乖的时候,爸爸也吼我!” “爸爸要照顾小弟弟,累了就会发脾气,你要原谅他!” “嗯,妈妈在就好了,妈妈在的时候,爸爸对我可好了!”小女孩认真地说,“姐姐,你知道妈妈去了哪里吗?” “妈妈死了!” “我知道妈妈死了啊,可她去了哪里?还回来了吗?”小女孩戚着眉头问她。 “……哦,她去了天堂!”梅琮佳的眼睛湿了,心想,假如自己也像她一样不懂死亡,不怕死亡的话,该有多好! “很远吗?” “很远!” “那天堂到底在什么地方?天上吗?为什么我和爸爸坐飞机都没能看到她?” “若晨,我们不会再见到妈妈了,若晨长大了,要照顾好小弟弟,知道吗?” “我不喜欢小弟弟!他只知道哭,他们都说,妈妈就是生小弟弟的时候死的,要是没有小弟弟,妈妈也不会去天堂了,我才不去照顾他!” “若晨,你,我,还有小弟弟,我们都是妈妈的孩子,咱们要彼此相爱,妈妈才会高兴,你懂吗?” “那么,姐姐呢你为什么不回家?姐姐是大人了,爸爸不会吼你,你要是在家,我就不怕了!” “我?……我还要上学啊,在很远的地方上学!” 不知道什么时候,妹妹睡着了,可梅琮佳却怎么也无法入睡,她在无边的黑夜里傻傻地睁着眼睛,慢慢地在回忆的天堂里游逛,她想妈妈,想和妈妈在一起的时光,想妈妈对她说过的那些话……她突然有些不明白了,一个女人可以勇敢地放弃家庭和年幼的女儿,去追求自己的幸福,为什么又要为了一个没有出世的孩子放弃自己的生命呢!应该如何解读妈妈,如何解读一个女人的情怀!假如是为了她呢,妈妈会不会像为了弟弟一样,豁出自己的命呢!会的,一定会的,那是怎样一个温柔的母亲啊! 彼此知心的忧伤和慰藉(3) 外公外婆都开始翻身,他们开始一声接一声地叹气,他们大概以为梅琮佳也睡着了。老爷子心疼地对老伴儿说,老伴儿啊,我知道你没睡,想哭就哭出来吧!憋着难受! 姥姥终于失声哭了出来,她说,老头,你说咱闺女这是什么命!刚过了两天安生日子,怎么说没就没了?梅琮佳终于借着窗前的月光,看到姥姥的泪水顺着皱纹滑下来,自己也忍不住泪水流下来-。 外公叹了口气说,哎,咱也没做什么孽,芝儿这孩子自各儿也没缺德,怎么就这命啊……你不知道我这心啊,大安进门的时候,看着孩子抱着那相片儿,一下子就从头凉到脚了! 外婆:闺女是娘的心头肉啊,这白发人送黑发人……我这儿……疼啊!外婆捶着自己的心窝咚咚地响,她说,这大安也真够格儿,他怎么就不事先给家里说一声呢!芝儿她临死……我都没能看上一眼……我都不知道,我那可怜的孩子最后一句话说了什么,我这心里头啊…… 外公随着外婆的哭声也嘤嘤地抽泣着,过了良久,他才说,老伴儿,我老觉得……芝儿可能是上辈子欠什么人的债了? 外婆止着哭,说,欠谁的?老梅家的? 外公:说不上,反正现在她走了,也好,那就不该别人的了,下辈子会好好的!放心吧! 不眠的长夜,梅琮佳静静的听着老两口彼此倾诉着各自内心的苦痛,老人不尽的交谈,伴随着彼此知心的忧伤和情柔意笃的慰藉。 谁解其中味?(1) 梅琮佳在火车上接到了魏翔的电话,他还是老生常谈——无非是想和她重新开始,做他的女朋友。梅琮佳毫不犹豫地再次拒绝了他,并告诉他,她现在有一个很好的男朋友。魏翔却说,不……这不可能,梅琮佳,你骗我是吗?你不会这么快交男朋友的,你一定在拿这个搪塞我!梅琮佳听到他这么说反而恼了,她说,我为什么不能交男朋友?你在离开我短短一百天以后就有了新的女朋友,我为什么不能追求自己的爱情?你是不是觉得我现在还应该站在失去你的伤痛里,天天都在呼唤你,‘魏翔,回来吧!’,你未免太高估你自己了,没有你,我也会很好,能够欣赏梅花的,懂得梅花的,不只你一个! 挂断这个电话的时候,梅琮佳觉得自己并不从容,魏翔曾经是她心目中的白马王子,曾经给她带来无边的幸福,曾经编织过她多彩的梦,然而,同样是他,又给了她巨大的伤痛。但是,她从来不认为是魏翔辜负了她,反而认为是自己一不小心失去了他,因为这遗失了的美好,她懊恼过!但是这曾经的美好再回来的时候,她却不敢欣然接受了,也许,她经历过太多事情,她比同龄女孩更清楚一点,失去了再回来,不可能再成为美好了,就像她的爸爸妈妈,他们错失了美好的岁月,再回首,已然物是人非!当然,还有更重要的,她现在有龚潮! 谁解其中味?(2) 梅琮佳提着行李还没上楼就听见音乐从寝室里传来,是王倩,这家伙喜欢音乐,整天耳朵里塞着个小喇叭,这回倒好,弄来个大音箱!她推开寝室的门,正巧遇到安琪从卫生间里出来,连忙和她打招呼:你早回来了?我往你家打电话…… 安琪打断梅琮佳的话说,啊,我提前回来有点事儿,就没等你!安琪一副带搭不理的样子,梅琮佳也就不说什么了。 这时候齐小美给梅琮佳来了一个大大的拥抱,想死你了,怎么样,家里还好吧? 梅琮佳笑吟吟地说:好,都好! 安琪在一边撇着嘴,甩门出去了。 梅琮佳问小美:她今天怎么了? 王倩说:别管她,妈的,**病了!就这德行,都是吃五谷杂粮的人,怎么会有这样败类呢!你不知道,你没来这两天,我和她吵了好几次了! 小美说,还不是你那电脑惹得祸!其实不是我说,你确实有些过分,深更半夜的把音箱开那么大声,隔壁寝室也来找了好几回了! 王倩:可我刚买了电脑,还没新鲜几天,她非不让出声音,不出声音我买它干什么! 梅琮佳对她这新家伙不怎么有兴致,她边把行李放进柜子里,边问她们房菁菁怎么还没回来,小美告诉她菁菁又搬回罗应雷那里住了,人家两个人又和好如初了。梅琮佳听到这样的消息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却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 第二天龚潮便来学校接她了,梅琮佳并没有想到,她刚刚从家里回到上海,又有一个温暖的家正准备接纳她。 院长妈妈就站在她跟前,用充满慈爱的目光温柔地看着她,说,孩子,你的事情龚潮都跟我说了,以后就把这儿当成自己的家吧,不管你承认不承认这里的妈妈,妈妈都把你当成自己的孩子了……之后,院长妈妈又说了些什么,梅琮佳几乎一句也没听进去,只知道感动。 梅琮佳叫了一声“妈”,把院长妈妈的眼睛都叫湿了,也正是院长妈妈的眼泪,把梅琮佳的心暖得热乎乎的。 这应该是一种幸福!真正的幸福与生活景况无关,而在于人的心情,梅琮佳比一般人更懂得感恩,她比一般人更珍惜他人对她的好。或许,这是她与安琪最大的区别,安琪什么事情都斤斤计较,她的路越走越窄,而梅琮佳生活中的所有不幸,因为感恩,一切都似乎变得豁然开朗。感恩是一个人快乐的最直接的途径,它可以消解内心所有的积怨,可以涤荡一切的尘埃,种种失败和无奈都会微不足道。感恩是生活中的大智慧,也是人不可磨灭的良知! 谁解其中味?(3) 夜很深,梅琮佳和院长妈妈面对面躺着,她们的两张床之间,就隔着一张小小的茶几。梅琮佳看着慈眉善目的院长妈妈,幸福地微笑着,她说,您和我妈妈真像!不是模样长得像,是你们看着我的时候那种神韵很像! 院长妈妈说,好孩子,我知道,妈妈在每个人心目中的地位,你现在叫我妈妈,说我像你妈妈,我很高兴,这是你对我的肯定,是对我的信任,以后你要是遇上了什么难处,可不要忘了你还有这么一个妈妈! 梅琮佳说,妈妈,我不单单信任你,还要依赖你,以后还要孝敬你! 院长妈妈说,我从心里尊重“母亲”这俩字,单单是为了这俩字,我也要好好地爱你!希望你妈妈可以瞑目了! 梅琮佳说,谢谢您,让我做您的孩子!我想,这是我一生的荣耀,别人我不敢说,但我知道您对龚潮从小到大的呵护,您是一个伟大的母亲! 院长妈妈就那么看着她,不说话。梅琮佳说,妈妈,您有孩子吗?我是指您亲生的孩子!院长妈妈没有回答,反倒背过身去。 梅琮佳觉察到这样问不太合适,或者已经触及到院长妈妈的痛处,她也就不说话了,看着窗外的月亮,她开始回忆这不平凡的一天,她想妈妈在天堂有感知的话,她会感到欣慰,又多了一个疼爱她女儿的人! 过了一会,院长妈妈又转过身来,她说,琮佳,睡了吗? 梅琮佳冲她摇了摇头,说,没有! 院长妈妈说,我想和你聊一会,好吗? 梅琮佳坐起来,说,好啊!院长妈妈也坐起来,她们把枕头当成靠背,脸对着脸。 院长妈妈说,孩子,假期里龚潮跟我说了很多你的事儿,妈妈知道你心里苦,其实妈妈和你一样,都是苦命人!人都说,活着都得往前看,可是很多事情挺过来了,但是忘是忘不掉了,更没有办法当作没有发生过,你说是吗? 梅琮佳深沉地点头,说,就像以前……我一直在逃避!逃避爸爸妈妈离婚的事实,我把自己密封起来,就以为别人谁都看不到了……我还想忘掉妈妈,可是没用的,那只是自己折磨自己……相反,我坦然的去面对,妈妈回到我身边来了,后来,爸爸入狱,妈妈去世,我想过逃避,越想逃避我越是到了崩溃的边缘上,就是在没有一点退路的时候,只能勇敢一点面对了,就这么走过来了,走过来才明白一点,生生死死,分分离离,人世间也就这么回事儿,也就想开了! 院长妈妈看着梅琮佳,良久才说,孩子,你比我勇敢,我像你一样迈过了门槛,去一直不敢正视那段往事。妈妈这一辈子没有结过婚,却有过一个孩子……院长妈妈的思绪仿佛回荡在昨天,说到那个孩子,梅琮佳的第一反映就是想到龚潮,但是她不说话,也不问,只是静静的地院长妈妈讲。 “那孩子生下来就死了,我都没有看上他一眼!”这一句话有点让梅琮佳失望。 院长妈妈的声音有些酸涩,说道,我本来是江苏人,二十一岁那年高中毕业以后,为了给弟弟挣上学费,一个人来上海打工。到了这里,我谁都不认识,好几天过去了,身上的钱都花光了,也没能找到一份合适的工作……肚子饿的咕咕叫的时候,过来一个男人,他说他的表哥在他们镇上开了一个纺织厂,就需要我这样的女工,他那里管吃管喝一个月四百块钱,问我去吗。他没有把那份工作说得天花乱坠,我反而更放心了,四百就四百!等他把我卖给一个五十几岁的人忙着数钱的时候,我才知道领我来的是个人贩子……院长妈妈擦去脸上的泪水接着说,那个又老又丑的男人把我锁在床上,吃喝拉撒都在那间屋子里,晚上就过来**我,孩子,我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啊! 梅琮佳心里像堵了一个棉球,喘不上气来。 院长妈妈说,她怀上了那个人的孩子!快要生的那几天,老头子就放松了警惕,把铁链子给她打开了。 梅琮佳说,你……逃跑了? 院长妈妈说,跑!我干嘛不跑!不跑我这辈子都是活死人了!大道儿我不敢走,就往没有人的地方钻!我跑了两天两夜,一点儿方向感也没有,竟然又跑回了上海市区!我终于支撑不住了,在一个废品收购站的旮旯里,我生下了我第一个孩子,也是我这辈子唯一的一个孩子……他,他刚生下来就死了……我是昏迷的时候,被好心人送到医院里去的,醒了之后,医生告诉我孩子还没到医院就死了,而且,我以后都不可能再怀孕了! 梅琮佳含着眼泪问,你回家了吗? 院长妈妈摇摇头,泪水又来了,说,那个家我回不去了,我也没有脸再回去了!你想想,我从家里出来的时候是个姑娘,一晃眼的工夫,我成了一个女人,有过一个孩子的女人,还是个不再完整的女人,我还能回家吗?回去之后,我的父母,弟弟,还有我的亲戚朋友,他们该怎样看我,我自己都不能接受的事实,他们怎么会接受呢!我会生不如死!我宁愿我的家人都以为我已经死了! 梅琮佳垂下眼帘,泪花在眼睛里蓄藏着,她可以理解院长妈妈当时的心情!她对院长妈妈说,妈妈!他们是你最亲最亲的人啊!我相信他们会接纳你! 院长妈妈说,也许吧,也许我的家人一直都盼着我回去!其实,我并不是躲他们,而是不敢面对我自己,回家就意味着自己身份的一种回归,我躲在这里,我只需要知道,我是这些孩子的妈妈就够了! 梅琮佳问她,你是怎么来孤儿院的? 院长妈妈说,我身体恢复以后,警*察问我家在哪里,我说我没有家,家里的人赶上水灾都失散了,他们就把我暂时安排到这个孤儿院里帮忙……我来了就不想再走了,一方面我实在没什么地方可去了,我怕极了自己流浪的生活,另一方面,一看到这些孩子们,我的心里有一种说不清是滋味。琮佳,也许这就是命,老天让我失去了做一个孩子母亲的权利,却让我来给这么多苦命的孩子当妈妈! 梅琮佳爬到院长妈妈的床上,把院长妈妈拥到怀里,说,妈妈,一切都过去了! 院长妈妈哭了,却幸福地笑着说,是啊,都过去了,孩子,你说得对,这人世间生生死死,恩恩怨怨也就这么回事儿,什么时候都得抬起头往前边看,逃避是没有用的! 梅琮佳重新认识了院长妈妈,她是个不幸的,同时是个不平凡的女人,她的一生可能与“幸运”两个字沾不上边儿,可是她却让梅琮佳明白了一件事——心无止境,爱无止境,心在,爱在,我们身上永远有一盏灯,照亮我们前行的路 一步之遥的罪恶(1) 梅琮佳从寝室楼上下来,突然想起她准备的资料忘记带下来了,她看了看表,对室友们说,你们先去,我回寝室拿点东西!她咚咚往回跑,却被王倩喊住了,琮佳,你顺便从我的桌子上,把我的mp3带下来吧!老头的课,很无聊的! 小美叫道,你也太酷了吧?班主任的课也不听? 王倩说,班主任怎么了?其实这老傻冒儿上课最安全了,他那眼镜有酒瓶底儿那么厚了,她开心地比画着,再说,他好象从来都不怎么注意讲台下面的动静,总是在自我陶醉!我敢说,你就是不去,他也不会知道! 小美说,可是人家讲得很好,人家是教授呢,外校的学生想来听都听不到呢!……哎?你怎么就知道老头儿那酒瓶底儿不管用呢?我觉得老头儿深不可测,他像是装着看不见,说不定哪一天给你算总帐呢,“你旷课十几节了,你可以走了,记得到时候来补考就是了!系上已经取消了你这门功课的考试资格,到时候就有你哭的了! 王倩:你别吓唬我!我可胆儿小…… 梅琮佳把钥匙插进锁眼里转了几圈就是打不开!她想起以前门被反锁之后,菁菁都是从隔壁借来板凳和竹竿,把门打开的。于是,就从隔壁寝室里找来的板凳来晾衣竿,登上板凳先是往里张望,意外地发现安琪在寝室呢!就在她要喊安琪给她开门的时候,安琪从她的挎包里拿出一个针管,向洗手间去了! 隔壁寝室的女孩看到梅琮佳站在椅子上踌躇着,咯咯地笑起来,说,还是算了吧!你哪有房菁菁那两下子?还是下课回来,请你们的“开锁专家”上阵吧!梅琮佳紧张地点了点头,就从椅子上跳了下来,她怕被安琪看到,误认为偷看或者跟踪什么的,到时候给她十张嘴也说不过人家! 屋里的安琪听着脚步越来越远了,她才松了口气。她终于放心大胆地走到王倩的电脑旁边,对着窗外的阳光看了看针管里面的水,她犹豫了一下——她知道一旦把这些水注进去,这东西就报销了!心想这么做是不是有些太过分了,她的手开始发抖。但是,想想每天没完没了的噪音,还有王倩那嚣张的模样,她恨透了!嘴里叨叨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这下,她的心里平衡了很多。 安琪终于把水注进了王倩的显示器,她的心里像是装了一只小鹿,怦怦地跳。她躺在自己床上,按着自己的心跳,立刻开始后悔了,这件事情一旦被人发现,传出去就不单是影响她个人名誉的问题了,闹不好会被学校开除的,到时候怎么向爸爸妈妈交代!为了王倩这种小卒子,搭上自己的前途,那简直是太亏了!“不值!”安琪心里骂自己,“我怎么这么鲁莽呢!假如换了梅琮佳的电脑……” 真要换了梅琮佳的电脑,她这样做了也不后悔?她也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这么恨梅琮佳,梅琮佳从来都没有冒犯过她,梅琮佳安安分分地从来都不张扬,诚然,梅琮佳和龚潮相爱了,但这在任何人的眼里都是合情合理的!现在,只有一种解释,就是梅琮佳太优秀了,安琪是嫉妒过了火,有些不可收拾了! 一步之遥的罪恶(2) 梅琮佳没有把自己看到安琪的事儿告诉她的室友们,她怕这会引起新的战争。原来,房菁菁在的时候,寝室的战争都是安琪和房菁菁主战,现在菁菁出去住了,王倩倒成了菁菁理所应当的接*班人!梅琮佳不希望把本应该充满阳光,充满温馨的小窝弄得乌烟瘴气,剑拔弩张。但是不说出来,并不代表她不担心,她整节课都没有听下去,不停地回头张望,她发现安琪始终没有在课堂上出现,心里就更没底了!她回忆安琪手中的那个针管反射着刺眼的光芒,还是安琪当时那种飘忽不定的眼神,她预感到有什么事要发生,安琪是个容易走极端的人,她开始后悔自己那么胆怯,不管会不会出事,都应该以防万一的! 安琪看了看表,离下课的时间还早,她一个骨碌从床上起来,看看窗外依然没有什么动静,也许是心理原因,她觉得整个房间的空气都被禁锢了,让她喘不过气来! 她走到梅琮佳的桌子旁边,看到上面琳琅放着很多书,她拉一下抽屉,抽屉竟然没有锁,除了一些女孩扎头发用的小装饰品外,还有一本厚厚的日记躺在里面!窥视的欲望一下子填满了她理性的瓶口,梅琮佳是她竞争的对象,虽然她表面上毫不示弱,但她心里知道,在很多方面梅琮佳都优于自己,也许就是因为这潜意识当中的一点“自惭形秽”,她更渴望从对方身上找到瑕疵。 安琪用战抖着的手翻开了梅琮佳日记的扉页,上面出现了四个小字,“心囚,救赎!”对于安琪来说,完全陌生的两个词汇,更加吸引了她的眼球: …… 7月28日 晴 生活是必须的,我无从选择我身上所发生的一切事情,就像我当初不能选择自己的出生一样。 在这一整天的时间里,我没有和任何人说一句话,我以为我可以控制自若,可是,我是真的绝望了,我不知道我还拥有什么,还能拥有什么! 看到爸爸妈妈的那一瞬间,我不知道他们到底是走得近了,还是走得更远了,他们对于我来说,是那么是陌生,我因为这种陌生的感觉而万分恐惧,为什么会这样? 有时候我常常在想,如果老天爷给我格外地开恩了,允许我对我的爸爸妈妈说上几句话,我又能对他们说些什么…… 爸爸啊,我可以原谅你不爱我,可是你最起码应该平平安安地活在我的生活里,让我看着你,让我知道还有这么一个父亲,可你为什么要偏偏去做这么愚蠢的事情,难道你已经糊涂到不知道杀人是违法的?你知道不知道,我的心在为你滴血了! 妈妈啊,你知道吗?我是那么不遗余力的想你,你终于来了,却出现在最不应该出现的时间和空间里,我怎么能一下子接受?请原谅你的女儿今天对你的不敬,我完全失控了! 我也许一直生活过分执着的谬误当中。 安琪完全意外地发现了这些文字,她胡乱地翻着。 8月1日 阴天 我开始特别特别地想念宇璇。 我怀念我们的友谊,它是那么的美好!有人说,纯洁的友谊只存在与孩提时代,这是极其悲凉的看法,居然有很多人赞同,人之孤独和艰辛可想而知。 因为宇璇,我相信友谊的高尚,我想世间的孤独者其实都遭遇过友谊,只是不知道鉴别和维护,一一破碎了! 我希望我和安琪,菁菁,小美还有王倩,可以像高中同学一样相爱! …… 9月4日 晴 妈妈突然出现在我面前,我真的太不敢相信了! …… 我更加理解我的妈妈,妈妈并不是一个幸运的女人,但她的一生都依仗着爱而活着,其实,幸福真的很简单,爱你想爱的人,并且被这个人爱着,我真心地祝福妈妈和大安叔叔! 我感觉到妈妈对我的爱!这感觉让我比任何人都更加热爱生活,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幸福着。 …… 11月9日 晴 龚潮告诉我,让我做他的女朋友,我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说实话,我已经没有了怦然心动的感觉。我问自己我能不能再去承担一份爱情,我没有勇气,或者说我并没有从根本上忘记魏翔,我不明白我自己了! 我喜欢和龚潮一起看海,和他一起聊天,可是我不知道那算不算爱的体验,我不敢,真的不敢!我开始认识到自己内心当中的孤独已经深入骨髓,隐藏在血液当中,不管该还是不该,它是存在的!我不知道它从那里来,到那里去! 龚潮是个好男孩,他带着阳光,带着微笑,带着一种让人无从拒绝的热情,我真的很想在他面前妥协,可是我是什么样的女孩呢?遍体鳞伤的,胆怯的,阴晦的,真的不想在这个阳光男孩面前笼罩一丁点儿的不详的气息…… 12月5日 阴天 妈妈死亡的消息,让我失去了我刚刚拥有了的亲情,我已经不知道那是怎么样是悲伤,我已经失去了感受的能力,空荡荡的房间里,悲痛像蔓延的冰凉的湖水,而我,是一条无法呼吸的鱼。 我生病了。 幸好有龚潮,他陪着我,和我聊天,我开始慢慢地从无边的伤痛之中救赎自己。 我想说,谢谢你,龚潮!我还想说,我愿意做你的女朋友,为了你,我也要学着安慰自己,我要好好活着…… 安琪看到上面的文字,她很难过,那是发自内心里的一种同情,然而,因为这种本能的同情,她自己也得到了少许的安慰——梅琮佳她纵然有万般的优秀,她也逃脱不了自己身上所背负的悲哀,这是生活带给她的千沟万壑,是她一辈子都不可能填平的!相比之下,她觉得自己幸运多了,一个遍体鳞伤的梅琮佳还要顽强地生活着,一个幸运的安琪还要自负什么,她开始觉得自己也应该像梅琮佳说得那样,“阳光地活着”! 梅琮佳下课赶忙回到寝室,她仔细地查看了,结果也没有什么不对,一切都正常,什么东西都没少,她还有些内疚,怎么可以这样想安琪呢!大家一个寝室住着,只要少一些戒心,什么问题都解决了! 到了晚上,王倩还是一进门就去开电脑,发现显示器不亮了,于是就问大家,今天有人动我电脑吗?怎么开不了机了? 似乎没有人在意她的话都各忙各的,王倩也就不说话了,她知道其实平时也没什么人爱玩她的东西。不懂电脑硬件,只好等到天亮,再喊电脑城的技术员来看看什么情况。这时候,梅琮佳从厕所里出来,看到她着急地摆弄着电脑,就是开不了机,便心头一紧:怎么了?怀了? 王倩说,是啊,开不了机!昨天晚上还好好的,今天上午上课我都没动它,下午我和小美逛街去了……谁碰了,也不说一声!真讨厌! 梅琮佳预言又止,一旦说出她看到的场面,战争是不可避免的,她想了想,在事情没有搞清楚之前,还是先不说的好,就说,你,这电脑坏了还能修吗? 王倩说,修倒能修,还没过保修期呢! 梅琮佳问,要花很多钱吗? 王倩:不花钱吧,在保修期之内! 梅琮佳替王倩松了口气!其实,也暗暗为安琪松了口气。她看了一眼从她身边走过的安琪,安琪神色慌张的模样,让梅琮佳一阵心寒,她料定是安琪做了手脚,那么该不该揭发她呢?梅琮佳从来都不是一个爱掀波澜的人,但是安琪如果变本加厉呢,她不等于助纣为虐吗? 举头三尺有神明(1) 龚潮常常挽着梅琮佳胳膊在沙滩上散步。 爱情的甜蜜,花前月下的浪漫,弥补了梅琮佳生活里的伤痕,但是更重要的不是单纯的浪漫的情怀,而是彼此的相知,也许就像梅琮佳自己说的那样,龚潮在某方面和她具有相同之处,特别是生活上的艰辛,造就了他们顽强的意志,以及对生命的见地,他们是那样的心心相印,让他们彼此更加欣赏对方。也许,魏翔比龚潮还要出色,作为一个恋人!因为魏翔风趣,幽默,而且了解女孩子,所以梅琮佳和他在一起总是快乐的,但是,正因为魏翔太有情调,各方各面太优越,梅琮佳和他在一起,心一直是悬着的,即便他对她很好,和她面对着面,他们之间还是有距离,她时时刻刻都担心着离别!龚潮不同,龚潮朴实,或者说真实更恰当一些,梅琮佳和他在一起,他们是心贴着心的,梅琮佳可以感觉到自己和龚潮在一起很塌实! 这段时间,梅琮佳一直为王倩电脑的事情睡不塌实,她的心也跟着那台电脑去了电脑城了,似乎比王倩更关心电脑的维修状况。龚潮看着她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就问她怎么了。 梅琮佳叹了口气,说,烦! 龚潮说,谁这么大胆,敢惹我女朋友不高兴! 梅琮佳说,也没什么!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得了。 龚潮说,能“挂起”的话,你今天就不在这里皱眉头了,好了,跟我说说看,看我能帮上什么忙吗? 梅琮佳说,王倩这学期弄来一台电脑,晚上老是吵!安琪呢,又是那种得利不让人的那种,所以,打开学开始,我们寝室利的战争就不停过!你说烦不烦? 龚潮说,这个,还真有点麻烦!孔子说了,“惟女子和小人难养也”,那个安琪是女子又是小人,哈哈,我劝你最好别捅这个马蜂窝,得,你还是搬我那去住吧,我保证不会有人吵你!而且,在我的地盘上,你做主,天老大,地老二,你就老三啦…… 梅琮佳打断她的话,不行,我才不跟你住呢,把我当什么人了! 龚潮说,你可别误会,我没想占你便宜,我的意思是我一个人住两居室的房子多少有些浪费,不如和你合租…… 梅琮佳看着龚潮害羞且着急的模样得意地笑了,她说,好了,好了,我知道!但是我还是不想去,我怕我自己会说不清!我看……还是过几天再说吧,她电脑已经搬到电脑城去修了,弄回来再看看什么情况吧! 举头三尺有神明(2) 寝室里,王倩一个人爬在床头上哭,大家都面面相觑,知道是电脑的事儿,可又帮不上什么忙! 梅琮佳走到王倩床边,坐下来小心翼翼地问,怎么了?修不好了吗?他们怎么说? 王倩看了看梅琮佳,哭得更凶了,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修,修不好了……人家说,我,那显示器,属于,属于人为损害,不在,在保修范围之内! 梅琮佳一听着急了,怎么个人为损坏?他们以什么判断的?有什么根据吗? 王倩说,水,人为注水了!已经,已经报废了,给,给人家钱都修不好了,得换新,新的,可,可我哪来那么多钱啊!我怎么给我爸爸妈妈说啊?他们会怎么想?依他们的脾气,指定要扣我仨月的生活费!我,我怎么办啊? 人为的?!……梅琮佳叫着,她的心好象被深深刺痛了,她绝望地看了一眼安琪,安琪假装很认真地看着一本书,并没有感觉到梅琮佳的目光,安琪若无其视的样子,更加让梅琮佳毛骨悚然,为什么她可以伪装得这么好?她真是个怪物! 小美在一边指桑骂槐地说,也不知道谁,他妈的良心让狗吃了!这缺德的事情都做得出来!王倩,你别哭,等老子把这个黑心肠的家伙给你抓来,看我怎么收拾她! 梅琮佳一夜没有睡,眼前都是安琪拿着塑料针管的样子,她觉得很恐怖!她在想她该怎么办,要不要把事情说出去,她是唯一的目击证人!不说,安琪有可能越来越嚣张,这对王倩太不公平!一旦说出去,这已经不单单是影响安琪声誉的问题了,她可能会被学校开除,也许这辈子就完了,这个代价未免太可怕了! 梅琮佳决定给安琪写一封信,不是指责她,只是告诉她自己目睹过,说服她对王倩给予赔偿。她知道这样会把安琪这个鼠肚鸡肠的女孩彻底得罪了,但是她相信举头三尺有神明,公道自在人心。另外,她还要和王倩说好,只要得到赔偿,就不要再声张! 安琪在课本里看到了梅琮佳写的纸条,上面是字不多: 安琪: 那天早上我回寝室拿东西,看到你在寝室手上拿着针管。我不是想威胁你什么,只是觉得你应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我希望你能快点把弄坏的东西还给人家,我保证会说服王倩让最少的人知道这件事情! 梅琮佳 安琪浑身的血液一下子涌到头顶,眼前一阵发黑!紧张的同时又不停地安慰自己,门都是锁好的,梅琮佳没有进来,她不可能亲眼目睹,可能梅琮佳翻过她的抽屉,看到了针管,对,这只是梅琮佳发现她早上没去上课了,但这只能成为一种推断,没有人证物证也不能说明什么问题!或着梅琮佳在找机会“陷害”她,梅琮佳想报复她,算计她! 她还是在所有人面前假装自然,好象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王倩是个有心的女孩,越是这样越加深了王倩对她的怀疑!她不可能对整件事情一点反应都没有!只是在没有把事情彻底弄清楚之前,她什么也不说。她心里发恨,一旦让她抓到安琪的把柄,她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举头三尺有神明(3) 第三天,安琪依然没有动静,梅琮佳走到安琪的课桌前,对她说,安琪,你跟我出来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安琪看了她一眼,心怦怦地跳个一听,却死鸭子嘴硬,我还有别的事儿,赶时间呢! 梅琮佳说,我不会耽误你很多时间。 安琪凶巴巴地拿眼睛瞪她,倒让梅琮佳骤然紧张起来。安琪说,我凭什么听你的,你算老几啊? 梅琮佳倒吸了一口冷气后,才镇静自若地说,你如果真不想把事情闹大,就请跟我出来。 安琪犹豫一下,还是跟她出来了,她们走到对面的空教室。梅琮佳抬眼看了看安琪,安琪也正抬头看她,她看上去是那样的沉稳。 安琪说,“什么叫把事情闹大?我不懂你的意思,你指什么?”她的样子那么自然,纯真,真的好象并不知道梅琮佳将要和她说什么。若不是亲眼所见,梅琮佳简直都要相信她是清白的了,为什么一个人能在犯了严重的错误之后,将自己伪装的如此完美! “王倩的电脑……坏了!” “是啊,我看到了,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你还要装?” “你说这话什么意思?我告诉你,你写那张纸条诬陷我,我没跟你计较,但你不要没完没了,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可是,……”梅琮佳停下来,再看她的眼睛,她发现安琪的眼神飘忽不定,隐藏着一种恐惧和焦灼,“那天早上上课的时候,我一直都希望你能出现在课堂上……我怕出事,你知道?” “我是没有上课,我生病了,在医院打吊瓶,怎么了?我平时是和王倩有些摩擦,但也不能一有什么坏事都往我头上安吧?我没去上课能说明什么问题吗?要怀疑,寝室每个人都有可能往电脑里推一注水,需要拿出一节课的时间来做吗?” “我要不是亲眼目睹,我也不相信你会做出这种事儿,”梅琮佳生气地说,“我干嘛和你过不去?我早上忘了带东西回来取,门被反锁了,我就从隔壁借了凳子和衣竿,我想用它们把门打开,却看到你在里面,手里还摆弄着那支针管……我就是人证!” 安琪一下子泄气了,知道再也没有办法耍赖了,她的脸涨得像紫色的茄子,她就是短短地沉默了那么十秒钟的时间,就立刻向前拉住梅琮佳的胳膊说,“求求你,放我一码吧!我早就知道我错了,课是想补救都来不及了,一旦被别人发现,我就会被学校开除……我真的怕……琮佳,帮帮我好码,帮我把这件事儿掩盖过去,我什么都听你的……” “你只要赔偿了人家的损失就行,王倩的工作我来做,我保证她不会往外说,可以吗?” 安琪都哭了,“不行,不行,她会恨死我的!她怎么可能会放过我……” 梅琮佳生气地说,“她不放过你,又怎么样!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安琪绝望地看着梅琮佳,她们之间似乎有太多的过节,她知道梅琮佳是不会放过她的,最后着说,“我说了她好几次,晚上别开音箱,影响别人休息,她听了吗?这次我认栽了,你不就是想搞得我身败名裂吗?你得逞了!但是梅琮佳你给我记住,这笔帐我会记在你头上,咱们等着瞧,只要我不被这个学校开除,有你好看的!” 梅琮佳无可奈何地看了她一眼,“随便你怎么想,但是显示器必须还!不然我真会告发你!” 不管怎么说,安琪还是把新的电脑显示器给王倩装上了,虽然梅琮佳一直都告戒同寝的女孩们“得饶人处且饶人”,但是消息还是不胫而走!寝室的气氛变得空前紧张,王倩,小美和安琪是不是就要剑拔弩张。而安琪对梅琮佳不仅仅是嫉妒那样简单了,而转变成一种无以复加的恨,但凡有机会,她就肆无忌惮地挖苦梅琮佳。 梅琮佳出于生活的尴尬,决定搬出和龚潮合租了。 同屋檐下的男女朋友(1) 梅琮佳漫不经心地在寝室里面收拾东西,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她不敢看她们的眼睛,仿佛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她看了看小美,又看了看王倩,说,你们大家都保重吧! 小美对她笑了笑,想我们了,就回来看看,你永远都是受欢迎的!可别跟菁菁一样,有了甜蜜的二人世界,就把昔日的老姐妹给忘了,还有,他要是……欺负你,别忘了,还有我们。 王倩说,琮佳,对不起!我知道都是因为我那破电脑的事儿闹的,要不然,你不会离开我们!我知道……你都是为了我好,才把安琪给得罪了…… 梅琮佳摆摆手说,好了,事情都过去了,什么也别说了! 小美跟倒梅琮佳门外,叮嘱她说,琮佳,有件事情我想嘱咐你一声,你别嫌我多事……梅琮佳笑笑说,有话你就直说吧! 小美说,你和龚潮……别发展的太快……我的意思是说,你们最好保持住……最后的底线,琮佳,你不是房菁菁,也不是安琪,我担心你和龚潮之间的感情要是有什么变故,你会承受不了! 梅琮佳向前拥抱了小美,很感激底对她说,谢谢你,小美!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才对我说这些话,我会有分寸的!除非我嫁给她了,不然,我和他永远都是一个屋檐下的朋友。 这时候,房菁菁跑上来,看到大包小包的梅琮佳,匪夷所思地感叹道:这都怎么了?我才几天没来啊,都这么疯狂!你……该不会去和龚潮同居了吧?刚刚看到安琪和一个男的,抱在一起接吻呢!现在是恋爱的季节呀…… 小美说,你说什么?谁?安琪和谁在一起?是个男人就不能容忍那样的女人,几天就给她折磨死了,没有的事儿你可别胡说,小心她回来找你麻烦! 房菁菁说,谁有闲心开那种人的玩笑,是真的!那男的张得还满可以的,我老觉得从哪里见过,就是想不起来……她突然看好梅琮佳,说,哎,你怎么回事儿?去会你的情郎了……看不出来吗?你满传统的一女孩,居然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这么急急地奔向一个男人的怀抱! 梅琮佳看着她不坏好意的微笑,急得直跺脚,她说,小美你瞧,这个坏家伙,就知道拿人家开玩笑!我都说了,我们只是一个屋檐下的朋友! 房菁菁说,哈哈,这种事儿千万别解释,你也解释不清,把门一关,谁知道你们是一个屋檐下的朋友,还是一个被窝里的朋友! 梅琮佳又羞又气,摇晃着小美的胳膊向小美求救,小美说,行了菁菁,你别没完没了的了!你真看到又个男人和安琪在一起……那个,什么……房菁菁说,骗你是小狗!我亲眼看见两个人抱在学校小假山后面接吻呢,当时吓我一跳!你们不知道,安琪在接吻的时候那对大眼珠子也那么滴溜溜转着,可吓人了! 同屋檐下的男女朋友(2) 安琪交了男朋友,但是她交男朋友似乎并非是两情相悦,她怀着某种目的,胆战心惊地投进了康博的怀抱,可能依然带着一种赌气的味道!可到底跟谁赌气,她自己也不清楚,也许是寂寞了吧,她从来都是孤独的。康博是龚潮的同班同学,学习不如龚潮,但长得却比龚潮帅多了。康博与安琪的交往很随意,他根本来不及思考安琪是不是他喜欢的那种女孩,但是,对于安琪的主动,他还没找到理由拒绝。 康博问安琪,你喜欢我吗? 安琪很妩媚地点了点头。 康博说,可是,说实话,我还不是很清楚是不是喜欢你!所以,咱们得说清楚……合则聚不合则分,谁对谁都没有责任,无论谁如果有一天玩儿累了,要分手的话,谁也不许提感情! 安琪惊奇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这让她感觉到更加陌生了,她极其悲愤地说,康博,难道刚一开始,你就认定我不是那个和你走到最后的人吗?你是不是这就在告诉我,你只是想随便玩玩,没想认真?你不觉得有点残忍吗? 康博说,你别误会!我只是有些不明白,你怎么会无缘无故地看上我这种人呢!我想你这种乖乖女,一定喜欢一个安分守己的男人,对你寸步不离的那种,可是……我从来没什么常性,更不愿意背负感情这么麻烦的东西,更别说让我听命于一个女人,像一个风筝一样被人牵着了……所以,我觉得,你应该慎重,我也不愿担当什么骂名! 安琪看着康博一脸认真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她说,瞧你紧张的!我又不是瘟神,这么怕我上身啊!我知道,你们学艺术的,大都喜欢漂泊,居无定所,活得很潇洒,可是,你知道吗?你并不一定就了解我这样的“乖乖女”, 我保证我不会**你,但是,请不要拒绝我对你的爱! 康博看着安琪满是羞涩的脸蛋,心里有说不出喜欢,他俯下头去找她的唇,顺势把手伸到安琪的衬衣里,很野地抚弄她的乳房。安琪一动也不动,她没有反抗,也没有迎合。 康博突然停下来端详着这张秀丽的面孔,说,你……不紧张吗?之前有过男朋友吗,你怎么……怎么……我这样你都不反抗?他坏坏地笑,这让安琪开始有一点感到恐惧,她深深吸了一口气,但是她还是勇敢地向前,踮起脚去吻他的唇,她说,不要管为什么!不要问这么不是你应该关注的问题,好吗?你只要知道,你喜不喜欢这样就好了! 安琪的主动确实让康博大跌眼镜,他推开她,说,你受什么刺激了?我康博虽然喜欢风流,但绝不是孬种,趁人之危的事情我不干! 安琪生气地冲他吼道,我一个女孩子都这么主动,你说为什么,还不是爱你!你不高兴算了!我贱骨头行了吧!她挣脱开他的怀抱,头也不回就走了。 安琪回到寝室的时候大家都已经睡了,她没有开灯,也没去洗脸洗脚,就钻进被窝,但是很久很久都睡不着。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这根本不是她想要的爱情,可是她却和他这样亲密的接触!而且,她清楚,康博不是能和自己白头到老的那种男人!想到他刚刚那么粗鲁的冒犯了她,她根本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事情!疯了吗?她问自己,委屈的眼泪滑落着。 同屋檐下的男女朋友(3) 梅琮佳搬到龚潮那里之后,便和龚潮约法三章: 第一, 互相监督,共同进步 第二, 分室而居,互不侵犯 第三, 一切费用,平均支付 这让龚潮对她更加钦佩,更加尊重,他们交往了这么长时间了,她一直是个懂得自重的女孩。龚潮的朋友当中大多数,一旦有了女朋友就开始坠入了“财政危机”,而他却在和梅琮佳一起生活的日子,更有条理了,更节约了。梅琮佳从来没有让他为她多花一分钱,她每个月送到孤儿院那一千块钱,平时他们一起吃饭,她也坚持aa制。他为她买件衣服,梅琮佳不想花他的钱,又总是做得滴水不漏,她知道马上拒绝他可能伤他自尊,所以每次都会等事情过去很久了,她才会买另外一件礼物送给他。 也许是出身贫寒的原因,梅琮佳朴素的生活习性常常令龚潮刮目相看,她没有其他女孩子那样奢华糜烂的浮躁,也似乎从来没有羡慕过别人的名牌服装,高档化妆品,却总在不经意间透露着一种脱俗的高贵,龚潮是懂得欣赏美的男孩,梅琮佳让他看到了浮华以外的高贵。 有一次龚潮回到家,看到梅琮佳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针线缝补袜子,那么干净的一张脸,那么柔美的曲线,那么娴熟地飞针走线,这是除了院长妈妈以外,看到的另一种女性的光辉,他几乎完全出神地看着她。梅琮佳看他傻傻地站在那,呆呆地望着她,“扑哧”一声乐了,她说,你怎么了? 龚潮不好意思地脸红了,就像一个害羞的孩子,说,没,没什么!一双袜子值不了几个钱,还补它做什么! 梅琮佳微笑着,说,几针完了,只是开线了,还能穿。她站起来,把针线收好,看着桌子上有些化,就蹙着眉头问,这些是你的学生画的吗? 龚潮说,是啊,你觉得怎么样? 梅琮佳说,我又不懂,说着就胡乱地翻了翻,却指着其中的一副画说,我觉得这个好……虽然有点粗犷,但看得出他有用心,你瞧这眼睛,眼睛了里的白光,叫高光吧,让整个人都活起来了! 龚潮笑了,真看不出,这个你也懂。 梅琮佳得意地笑了笑。 龚潮说,琮佳,明天我有几个哥们要来,你不反对吧? 梅琮佳说,怎么会!你有你自己的生活空间,我不希望我来了,影响你的生活!咱们要准备一下了,去买点菜吧! 他们出门的时候正好碰上房菁菁和罗应雷,原来他们是楼上楼下的邻居呢! 不怀好意的访客(1) 那天很热闹,龚潮几个要好的哥们都来了,于亚辉,文诚,刘克俭……有家眷的都各自带来了自己的家眷。康博带着安琪是最后到的,安琪突如其来的出现不禁吓了梅琮佳一跳,也让龚潮吃惊不小。只有安琪落落大方,说,康博只是说带我去一个朋友家,没想到这么巧!龚潮跟安琪寒暄了两句,就隆重地向大家介绍了梅琮佳:我女朋友,梅琮佳!文学院的,有点腼腆,不怎么爱说话,其实人很好,大家都不用拘束。 几个小伙子嬉皮笑脸地给梅琮佳打招呼,纷纷叫着“嫂子”,羞得梅琮佳直往厨房里钻。曲敬克冲女朋友许宣使了个眼色,许宣就会意了,跟着梅琮佳进了厨房。“嚯!家教挺严的嘛!”康博吹着口哨,那几个也跟着起哄。 梅琮佳总喜欢把自己置身在别人世界的外围,独自观察别人的举动,分析别人的心理。她默默瞅了一眼安琪,安琪显然也不在大家的言笑之内,看她飘忽不定的眼神,好象又在策划什么!她就不寒而栗了。 许宣抬头看了一眼有些心不在焉的梅琮佳,说,嫂子,不是上海人吧?看到梅琮佳脸颊上那两片绯红的云朵,她觉得很好笑,呵呵,干嘛脸红啊,跟他们这群人在一起,就得把脸皮练得厚一点! 梅琮佳抬眼看了她一下,女孩算不上漂亮,但挺有灵气,说,我是山东人,你也跟着他们瞎起哄!叫我的名字,好吗? 许宣说,那我就叫你琮佳了,你认识康博的女朋友? 梅琮佳说,你说安琪啊?我们原来是室友,还是老乡呢! 许宣说,那可真巧,你好像并不清楚他们俩搞到一起了? 梅琮佳说,是呀,我刚刚才知道。 梅琮佳从小在家里做惯了,她张罗的一桌饭菜得到了大家的认可,一会工夫被抢得露了盘底。整个房间烟雾缭绕,酒气熏天,呛得梅琮佳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但她依然忍着咳嗽。安琪却像一个交际花一样在人们中间穿梭,那放浪的笑声令梅琮佳感到陌生,令康博感到尴尬,令龚潮感到浑身的不自在。 安琪瞄了一眼龚潮,说,梅琮佳可是我们的班花,你小子抱得美人归,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嫉妒呢!现在给咱们说说,怎么到手的? 龚潮说,就别拿我们开玩笑了,我正想问你呢?什么时候把我们康博骗到手的? 安琪说,那你可就得问你的好兄弟了,她甜蜜地看了一眼康博,说,人家不知道后悔了没有?是不是开始怀念那些单身贵族的快活日子了! 康博没搭理她,自顾自地往嘴里扒着饭菜,却如同嚼蜡。耳边安琪的声音更加响亮起来,她说,我记得琮佳高中时代有个不错的男朋友哦,前段时间还往我们寝室打电话呢!是什么原因让你当机立断选择龚潮的呀,啊? 梅琮佳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立刻挂不住了,她委屈地看看龚潮,龚潮用非常温柔,非常体贴,非常安慰的目光更看着她,让她心里有底了。她不卑不亢地对安琪说,人找到一生值得爱的人不容易,现在我只知道龚潮是我男朋友,我自然会一心一意地对他,而他,我想之所以选择了我,也认定了我是他可信赖的人了吧!关于我们的过去,不是我们今天的课题。 不怀好意的访客(2) 安琪却不依不饶,说,我并没什么恶意,只是纳闷而已,你们感情这么好,当然不会受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影响,说说怕什么!琮佳高中的时候谈的那男朋友什么样?比龚潮怎么样? 康博连忙向安琪使使眼色,你干嘛!不添乱你坐不住是吧? 安琪一点也不理会康博的暗示,继续说,怎么?都不说话了?我们都要正视这些“历史问题”,有什么啊!梅琮佳这么漂亮,这么聪明,这么乖巧,说没有追她,你们信吗?龚潮你自己信吗? 梅琮佳很尴尬。 龚潮笑着说,没什么,我女朋友这么好,前面肯定有不少人追的,但是最后还是被我追到手了,我很有成就感呢!龚潮看梅琮佳,梅琮佳的脸变成了青色,她低着头一言不发,她没有想到今天会出现这样的局面。他说,好了,你们也吃得差不多了,还是早点回去吧,学校关了门,就不好弄了! 许宣笑笑说,呵呵,人家下逐客令了?我们还是走吧!别打搅哥哥嫂子这二人世界了!几个人哼哼唧唧地拔腿往外走,梅琮佳和龚潮把他们送出门。 送走了这帮难缠的客人,龚潮拥着梅琮佳回到客厅,梅琮佳将桌上的餐具收进厨房,一点一点地清洗着污垢,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落,她觉得胸口闷得喘不过气来。龚潮走进来,从她背后抱住她的腰,轻轻地吻她的耳朵。 梅琮佳回过头来,看看他,抽泣一下,说,龚潮……安琪说的……我…… 龚潮说:傻瓜,你不用解释。她说话从来就不着边际,你别往心里去! 梅琮佳转过身,抱住他,哭了。 他们相拥着回到客厅。 不怀好意的访客(3) 安琪望着空旷的大面她只有一种感觉,人心像这海一样深不可测,她在玩火!康博在她身后步步紧逼,他暗暗地琢磨着安琪到底是怎么样一个人,她在想什么。沉默过后,康博终于忍不住说话了,他问她,你到底想干什么?!你明明是故意说那些话来刺激梅琮佳,你们不是同学吗?不是室友吗?不是老乡吗?为什么对人家这么不怀好意! 安琪说,说那些话,你知道我下了多大的决心,还不是为你的哥们好!你知道梅琮佳的爸爸是干什么的吗? 康博说,他们两个谈恋爱,关他爸爸什么事,都什么年代了! 安琪说,那你告诉我,你的父母会接受一个杀人犯的女儿做儿媳妇吗? 康博顿时怔在那里了,他喃喃着,什么……杀人犯!这……怎么可能! 安琪说,我骗你做什么!别忘了我和她是老乡,他爸爸的事情可是响誉四方的,还是为了一个**…… 康博打断她的话,就算你说的是真的,又怎么样!只要梅琮佳人好就行,龚潮是个孤儿,找女朋友不会计较出身吧…… 安琪“哼”了一声,人好!长得好人就好?你们男人都是贱骨头,我不是没提醒你们,梅琮佳高中有个男朋友,叫魏翔,他们一直藕断丝连呢,梅琮佳每次上完课都去寝室给那男的打电话,这叫什么你知道吗?脚踏两只船! 有这样的事情? 康博对她的话将信将疑,他没有跟龚潮说,但是安琪说的这些事情,一直都左右着他,以后再见到梅琮佳,怎么看怎么不舒服了。安琪太狡猾,这就是她接近康博是目的,也许她永远都不承认自己这么龌龊的想法,但是她到底这么去做了,她总是能够不露痕迹的去揭露别人的伤痕和缺憾。 胡老师的最后一课(1) 胡老师在上课之前向全班宣布一件事情,系上要在这个年级发展第一批党员,人数不多,请大家认真对待互相推荐一下!并说,除了少数班干,还有一些同学为班级争了荣誉,也不容忽视。 班上可以躁动不安,大家纷纷议论各自心中的人选。胡先生在讲台上冲大家摆摆手,好了,我们开始上课!他转身在黑板上写下:《前赤壁赋》四个字,接着说,我相信大家都预习了,苏轼的这篇文章,有谁能分析一下本文的基本思想。没关系,知道多少就说多少! 几乎所有的人都垂下头去,没有人敢抬头看老师的眼睛。 胡老师看了看下面,最后把注意力集中在梅琮佳身上,很多时候,梅琮佳就是胡老师打破僵局的救星,就说,梅琮佳,你对苏轼比较了解,跟同学们说一说吧! 梅琮佳不紧不慢地站起来,现在上课回答问题比刚入学那回儿从容多了,说,苏轼这篇文章通过虚拟的主客问答,运用水月譬喻,探讨宇宙和人生的哲理。他从佛老思想出发观察宇宙与人生的时候,非常洒脱,所以文章真实地表现了他内心中达观战胜悲观的心路历程。 胡先生颔首表示赞许,能具体讲一讲你对你所说的佛家思想的认识吗? 梅琮佳说,这个……太深奥了,老师,我怕我讲不好!要是有什么不好,请老师多批评! 胡老师点点头,梅琮佳接着说,儒,道,佛,是影响古代文人思想的重要因素,在中国文化史上,他们共同陶冶了中国文人的性格。儒家强调以人为本,从人的修身养性做起,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人要有忧患意识和使命感;道家主张与万物相通,无为而为,顺应自然,知足常乐;佛则讲究一种禅悟,一种人性的自然的顺应。 你讲得不错,“以儒养德,以道养生,以佛修心”!胡先生很高兴他能教到这样的学生,梅琮佳不仅仅是用功,她做每件事情都很用心,她还很伶俐,对文学的修养尤为让他喜悦! 安琪斜着眼睛看看胡老师,又看看梅琮佳,自言自语地说,不要脸!谁不知道老牛专门啃嫩草,家里养着一个不算,还想在外边牵上一个,老流氓!她话刚落地,只听见“桄榔”一声,胡老师倒在了讲台上。全班立刻乱成了一锅粥,几个男生七手八脚把老师抬出教师,这时候救护车也到了,几个老师和同学一起跟着救护车去了医院。 胡老师的最后一课(2) 下午从医院回来是同学,悄悄告诉大家胡老师患了食道癌。 第二天,班长开了一个班会,要同学们轮流去医院给老师守床。 有几个同学瞥瞥嘴,很不情愿地说,干嘛要让我们去伺候他啊!他老婆呢? 班长说,你们可能不知道……他太太……哦,只是传言,说他老婆知道他得了不治之症,带着老头的钱跑了! 大家又是一阵躁动—— 这年头女人都这德行! 就是!什么忘年恋! 还爱情呢!都他妈的扯淡! …… 班长说行了,咱老师挺惨的,大家都用点心,好好伺候老头儿几天……过几天他儿子从美国回来,自然就不会再麻烦大家了! 很多同学都很愿意去帮助他们的老师。胡老师为人师表,品行端正,非常敬业,现在又个孤寡老人,经受被美妻遗弃的事实,人们心中免不了有那么少许的同情!尤其是梅琮佳,在她心里老师是那么的渊博,对爱情又那么赤诚,她几乎对他有些崇拜了!她根本没法想象胡老师现在是什么样子,怎样甘甜的泉水才能抚慰他受伤的心,她不知道!甚至觉得胡老师的心永远也不可能再次鲜活起来了。 当天下午,梅琮佳谁也没商量就跑到胡老师治疗的医院。她大约懂得老师得的这种病应该在内科病房,于是,根据医院的布局图,来到内科,一间一间地往里张望。 一个护士问她,小姐,你找人是吗?我可以帮你吗? 梅琮佳问,胡信楠先生在这吗? 护士小姐说,那个大学教授吧?他在五零四。 梅琮佳站在门口,没有勇气进去,她小心地透过门缝往里面瞅,她看到几个学校领导和几个老师站在胡老师的病床前,她看不到老师脸上的表情,她只是猜想,老师在这些人面前一定表现出他坚强的一面,因为她记得史书上说,苏轼被贬的时候,也是坚强的。 有一个长者,好像是学校的什么sj,他义正严词地说,老胡,你好好养病!不要太难过,只要你不放弃,是有希望的! 校长也说,是啊!我们请得是全国最好的专家,这样的病例已经治愈很多了! 几个领导都纷纷安慰着胡老师。 胡老师呵呵地笑出来,他说,大家都回吧!我没事儿!一大把年纪了,什么没经受过!要是能医得好,是我命大,医不好呢,我活到这个岁数也赚了。 一个年轻的教授说,人有没有病,精神状态可起关键作用呢!我们也知道,小冉的事情……你也别太放到心上,事情总会过去的! 胡老师的最后一课(3) 胡信楠沉默了少许,说,我又不是毛头小伙子,有什么想不开的!人得学会宽慰自己,冉萧萧跟我的时候,还是个女孩子!现在我是个将死的人,怎么能把人家留在身边!她已经把一生中最好的年华都给了我,我有什么可怨恨的! 那小子似乎有些不识趣,他说,可是,你们毕竟是夫妻,她在这个时候离开你…… 胡信楠说,好了,小付,你还年轻,有些事情你不懂,根本不是像外边传的那样,是我逼着她走的,我宁愿让她在这个时候离开我,也不愿意让她陪着我,看着我一天天死去,我已经欠我的两位太太的太多了,我不想临死还要拖累萧萧!萧萧年轻,她后面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大家都沉默不语,胡老师接着说,哎,我这辈子没什么憾事,唯一对不起我的生命里的两个女人!我先前的太太,跟了我就没有享过一天福,最后临死我都没在她跟前守着……再就是萧萧,萧萧漂亮,年轻,她却非要跟我这么一个糟老头子,她图我什么?钱吗?以她的条件,找个年轻的大款不是不可能!这些年,她可以说把心都掏给我了,是,我对她好,把她当成妹妹甚至是女儿来疼爱……她把我当丈夫来爱,我呢?我却从来没有从心里把人家当成我的妻子,我始终不能对我先前的太太忘情……所以,我同样对不起冉萧萧,你们别把她想成那种十恶不赦的女人…… 所有的人没有语言。 胡老师说,好了,你们都回去吧!各自忙各自的事情去吧!我也想一个人静一静! 梅琮佳听到脚步声,离开门口,转身走向走廊,她想回学校,但刚走两步,又转身回来,她还没有看到她的老师呢!还是在门口,她静静地看着她的老师! 老师一个人呆呆地看着窗外,又好象什么东西都不在他的视线之内,恍然未觉的样子。梅琮佳想到平日里老师在讲台上滔滔不绝,她感到揪心的痛! 梅琮佳突然发现老师的眼睛里流下一滴眼泪,泪珠慢慢地流到嘴角……梅琮佳看到这泪水的心情比金属还要沉重,她虽然掺不透这泪水里的辛酸,但是它足以震撼她的灵魂! 梅琮佳有大哭一场的冲动。 恶毒的控诉(1) 龚潮睁着眼睛看着墙壁,他实在是不想睡,瞄了一眼放在墙角的一幅画,突然想挂起来,他当时没有想太多,就去找来钉锤和钉子,梆梆地敲打墙壁。梅琮佳的床和龚潮的床只有一墙之隔,叮叮当当的声音把睡梦中的梅琮佳吵醒了。 梅琮佳冲着墙面喊:你干嘛呢?这么晚了不睡觉! 可是龚潮根本听不到她讲话。龚潮敲着敲着,梅琮佳墙上的挂钟被震落了,落到梅琮佳的头上,梅琮佳摸摸脑袋,感觉有点疼,她便气急败坏地使劲儿敲打墙壁。龚潮终于看着把画挂好了,正要露出心满意足的微笑,只听“咣铛”一声,又落下来了! 这才听到梅琮佳那边的敲打声。龚潮穿着睡衣,悄悄走到梅琮佳的门口,轻轻地推了下门,门没有锁呢!他蹑手蹑脚地走进来,站到梅琮佳身后,不出声,就在那看着她可劲地砸着那面墙……看到梅琮佳那卖力劲,他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梅琮佳听到笑声,猛地回头,看到了龚潮就在自己的身后,她瞟了他一眼,无语了。龚潮也不说话,很严肃地走过来,在梅琮佳完全没有防备地情况下,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就开始咯吱她,一边说着,我让你使坏!看我怎么收拾你! 梅琮佳挣脱开,赶忙往床角跑,她大笑不止,说,君子动口不动手!”是你先砸的,这叫以牙还牙! 龚潮不依不饶,跑到床上去钳住她,你还有理了! 不知闹了多久,两个人困了累了,就倒在一处睡着了。 胡老师生病以后,班主任换成了教英语的王老师,她一上任就开始旧话重提——还是党员推荐的事情。 王老师清了清嗓子,说,关于入党的人选,别的班上都定下来了!我们班,因为胡老师病了,所以一直拖到今天!我对同学们不是很了解,我把学习成绩排在前十名的同学的名单抄到黑板上,然后大家来选举,对他们有什么意见尽管说!她在黑板上工整地写下:梅琮佳,安琪,王小晶,许建,林瑞…… 又过了一会,王老师又说,现在,我宣布一下经过我们筛选过的名单——梅琮佳,王小晶,裴枫,安琪,房菁菁!大家还有异议吗? 下面一片噪杂声。 有一个同学站起来说,老师,到底最后有几个人啊?我们好心里有数!要不然评来评去的,这么多人,什么时候完,我们还等着排队吃饭呢! 王老师说,那好,我直接问得了!那么我们就分别对这六位同学进行讨论,看谁的选票最少,就给予排除。第一个梅琮佳,大家对她有什么意见没有?好的,坏的,都可以谈谈!“好学生,这大家都公认的,学习上没少帮助别人!” “她人非常大度!品行就没得讲了,典型的中国古典女子,温柔,贤淑!” “恩,人长得也漂亮!”下面七嘴八舌,有不少人起哄。 “她有什么缺点吗?” “缺点啊?我倒没发现呢!”房菁菁大声说,大家不说话了。 “人人都有优缺点的,庙里菩萨还不会讲话呢!” “那我可真说了!”有个男生突然严肃地说,搞得大家都紧张起来,“她的缺点嘛,就是太不注意自己的身体了,大家都看看,瘦成什么样子了!”大家听完,教室一下又沸腾了,包括老师都笑得前仰后合。老师看了看其他候选人,说,你们五个呢?对她有什么意见没有? “没有!” “没有!” 安琪沉思着,没有说话。 王老师说,那好,梅琮佳就这么通过了!我们继续讨论下一位——王小晶! 就在这个时候,安琪终于站起来了,说,老师……我有些话,不知道应不应该讲…… 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都投向她了。 老师说,只要实事求是,当然可以! 安琪瞥了一眼梅琮佳,看着梅琮佳安静地坐在那儿,安静地听她讲,她有些得意地笑了笑,说,我和梅琮佳是老乡,所以我对她比较了解,她……她很好,不管在哪个方面,都非常优秀,对我吧,也非常的照顾,所以我觉得让她加入中国共*产*党,她受之无愧!但是…… 她这个“但是”一出口,牵动着所有人的神经,不知道这丫头又搞什么鬼,只听她说,椐我了解,……我知道我如果讲出来,可能会伤害到梅琮佳同学……可是,我想,在党的面前首先应该实事求是! 恶毒的控诉(2) 老师看了看梅琮佳,梅琮佳很镇静,就说,只要你说得是事实,有什么你就说什么! 教室异常地平静。 “她的爸爸……正在坐牢!”安琪的话一出口,所有的人都骚动起来。 房菁菁第一个站起来,用手指着安琪大叫,你胡说些什么!王老师,你别听她的,这个人嫉妒成性,黑的能说成白的!您千万别听她的,这个人胡说八道的毛病,我们全班人都知道! 安琪不甘示弱,她轻蔑地看了一眼梅琮佳,说,梅琮佳,你自己告诉大家,我有没有胡说? 所有的人都注视着梅琮佳,梅琮佳此刻根本来不及有任何的思考,她万万想不到,安琪会知道这些,更不会想到她会在全班以及老师的面前揭露这件事情。她一声不吭,只想找个地洞钻进去,那种无地自容的感觉突然又上身了! 梅琮佳的神情已经告诉大家,安琪所说的都是事实,他们安静地注视着她,谁也看不清每个人的心里些得是同情,还是嘲讽! 依然是异常的安静。 王倩说,就算……我是说如果梅琮佳的爸爸真的坐牢了,可那是她爸爸,她没有做错什么,是不是老师? 老师也没有料到会出现这样的状况,她有些木讷地回应王倩说,……任何人就可能犯错误,只要积极的改正,不就没事了吗?我想,梅琮佳她爸爸,一定是个好爸爸,他教育了一个好女儿,大家说是吗? 她说出这些话的同时,也慢慢恢复的平静,她走下讲台,扶住梅琮佳的双肩,以母亲般的微笑安慰她,说,孩子,别难过,你一直都是大家的榜样! 梅琮佳再也控制不住了,她叫了声“老师”,热泪盈眶,她说,老师,安琪说的全是事实,我没有资格加入党组织!我……愿意自动退出竞选! 房菁菁火了,她很大声地说,你没有资格,谁还有资格,那个只会乱咬人的疯狗吗? 安琪冲房菁菁说,你……你说谁? 菁菁笑着小声说,说的就是你,怎么了?! 安琪发疯了一样,狂叫,我……我没有资格,你们有资格,我可没有像某些人似的,在外面租房子和男生同居!哦,这时候说退出就完了,怕我揭你的短是吗? 恶毒的控诉(3) 梅琮佳狠狠地瞪了安琪一眼,没说什么,疾步走出了教室。 她偷偷地在海边哭了一个下午,眼睛都哭肿了。天慢慢地暗下来,她不敢回去面对龚潮,她害怕龚潮问这问那,就打了个电话给他,说今天晚上室友聚餐,要回寝室睡了。回到寝室已经是十一点钟了,她以为大家都睡了,还没进寝室,就听到王倩和安琪地争吵声。 “不要脸!人家爸爸坐不坐牢,管你什么事!” “是不管我什么事,但是我有责任把事情真*相告诉老师……” “少他妈装孝顺!装高尚!你不就看这六选五吗?自己知道自己臭名昭著,才出这损招,你还是人吗?要不是梅琮佳大度,不肯让我说,你坏我电脑那事,我往学校大喇叭上吆喝去!” “谁不让你去了!” “好,你说的,明天你竖起耳朵来给我听好了!什么东西,一块烂肉,搅得满锅里臭!” “行了,你们还有完没完了!”梅琮佳进门,就冲她们喊,“都睡吧,事儿都过去了,还在这争论有意义吗?”大家看到她的眼睛都肿了,也就不说话了。 第二天一早,安琪穿好衣服,正要出门,梅琮佳翻了个身,叫了一声,安琪——安琪停下脚。 梅琮佳问她,你怎么知道我爸爸在坐牢?你调查我吗?你还知道什么?你到底想做什么?为什么偏偏和我过不去?我哪里对不住你?你说啊! 她一夜没睡好,她一直困惑,今天她终于把一连串的问题一并讲了出来。 安琪蒙了,她不知道怎么回答她的问题,要走。 你站住!梅琮佳第一次用命令的口气对一个人讲话,以至于所有的人都醒了,她说,你告诉我,为什么再走! 安琪似乎是被她坚定的口吻震慑住了,于是吞吞吐吐地说,那天,你的日记就放在桌子上,我打扫寝室的时候……无意间看到过你的日记……我只是出于好奇,看那本子挺好看,就随便翻了翻……我,我真没什么恶意…… 梅琮佳几乎要疯掉了,她只觉得自己好像赤/裸/裸地站在大街上,她无力地说,你……你偷看我的日记……偷看我日记……你怎么可以这样子……你怎么可以这样…… 安琪看到梅琮佳这样激动,有些后悔自己说了实话,连忙说,对不起,我当时只是好奇,没想到那本子是你的日记…… 梅琮佳说,可是,你又为什么要当着全班说出我的秘密,你不觉得你这么做有些残忍吗?你让我以后怎么和同学相处? 王倩趴在床上说,琮佳,别难过,不管怎么样,我们都是好朋友 !没有人会在乎你是什么人的女儿,大家都不会把她的话放在心上,谁都知道她整个一疯狗,得谁咬谁! 安琪把脚收回来,说,你说谁呢! 她喊这一嗓子,眼泪都下来了,你说谁是疯狗?你们都看到我攻击别人了,有谁想过我的感受了?我为什么这么做,不就为了能入上党!可能对你们来说,入不入没什么区别,但对我有多重要…… 小美打断她的话,呦,您可真算个人物!你要入党,就能把人家当牺牲品? 安琪哭着说,我从来就没有想过牺牲谁,我只想比别人强!你们知道我有多大的压力吗?每个人都可以谈自己的童年,但是我没有资格!我没有童年,就算有,也是我爸爸妈妈的,他们无时无刻不在帮我想怎么学习!我在妈妈的肚子里就开始给我听智力胎乐,幼儿园让我学画画,弹钢琴,学珠心算,他们总是说未来竞争多么激烈,我能做的,就是学习,学习,在再学习……你们知道我活着多累吗?我有了好成绩,爸爸妈妈才高兴,他们高兴了,我才感觉他们把架子放下来,我才觉得他们是我的爸爸妈妈!我才是我爸爸妈妈的宝贝! 梅琮佳沉默了一会儿,下床拿了纸巾递给安琪,说,行了,别哭了!我知道,……你不容易! 梅琮佳语气出乎预料的平和,她说,这世上的人啊,永远都觉得自己是最苦,最不被别人理解的人!我可以想象你那个并不快乐的童年,……可是,安琪,我呢?你看了我的日记,你知道我也有感到困苦的时候,我也要像你似的从别人身上掠夺快乐吗?我倒是想让爸爸妈妈管我来着,可是,他们不在我身边呀……先前奶奶对我一点都不好……可日子不也这样过来了吗?我要是像你一样,天天就想着自己,天天抱怨,我根本活不到今天!只觉得自己委屈没用,路还是要靠自己的脚往下走,遇到困难了,老想着把同行的人踢出去不行,咱们应该手牵着手一起往前奔! 安琪的哭声越来越大,梅琮佳把她拥入自己的怀里,安琪就那么安静地贴在梅琮佳的胸前,哭着,哭着,慢慢地安静下来。 不可思议的爱情(1) 梅琮佳在医院门口和一个女人擦肩而过,梅琮佳潜意识里回头望了一眼,因为那女人漂亮得惹人眼了!就这回头的一刹那,梅琮佳感觉她很面熟,但转念一想,美人嘛,都像是画里走出来的,都是模子里刻的,长得差不多!等梅琮佳买了果汁回来,她看到那个女人就站在胡老师的病房门口,透过门窗上的玻璃往里张望着,这才突然想起来,这就是胡老师的妻子冉萧萧——那个传说中背信弃义的女人,一个编辑部的策划主任,在老师那本自传上见过她的照片。 梅琮佳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她不知道怎么和这个女人打招呼。而在这时,冉萧萧回过头来,看到了梅琮佳,有点惊愕,有点尴尬,她舒展开紧戚的眉头,说,你,你是他的学生? 梅琮佳一时年在的怎么称呼她,就点了点头。 冉萧萧嘴角张了又张,最终还是向梅琮佳自我介绍说,我……我是他太太。 因了这样的介绍,梅琮佳不得不重新抬起头来打量她——她美丽却不媚骨,漂亮也不失端庄,看不到一丁点轻浮的影子,何况她眼中的忧伤,是那么真挚。梅琮佳朝病房指了指,轻声说,您……还是进去吧!刚才我出去的时候,老师还睡着,说不定现在刚刚醒…… 冉萧萧打断她的话,我看到他了,我就不进去了,谢谢你们照顾他!美丽女人着带泪的微笑,让梅琮佳看着都心疼了,她还说,哦,胡泽……就是他儿子,我和他通过电话了,这两天就到。 梅琮佳说,前些日子只能用管子喂东西,现在他自己可以吃了!医生说老师的手术很成功,您放心吧,我们会好好照顾老师的! 冉萧萧说了声“谢谢”,就要抽身离去。 梅琮佳忍不住在后面喊,阿姨……冉萧萧方停下脚步,恍然想起手里的东西,她递到梅琮佳手上,说,……别告诉他我来过,这是我给他熬得莲子汤,他就喜欢喝这一口,你就说,你在对面的餐馆里买到的! 梅琮佳说,您不进去看看他吗? 冉萧萧使劲咬着嘴唇,说,有你们在这,真好!我应该回去了,看到他没有死,我心里塌实多了!好了,小姑娘,我真该走了,冉萧萧对她笑了,最后嘱咐说,他一吹风就会头痛,你们要记得关窗户! 梅琮佳点头。 冉萧萧接着说,他喜欢百合,你买几束放到他的床头柜上,好吗? 梅琮佳又点头,泪水竟出来了,她说,阿姨,胡老师现在很需要你,你既然心里还有他,为什么不能留下来? 冉萧萧说,孩子,你不懂,开弓没有回头箭,我既然被你们老师硬生生赶了出来,哪里还有回去的余地!在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情都是无奈的……记得,别告诉他,我来过! 冉萧萧走远了,她那湿润的目光被拉得很长很长,久久地缠绕着梅琮佳。 不可思议的爱情(2) 胡老师接过保温瓶,打开盖子,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注视着保温瓶冒上来的热气,他拿起汤勺,放到嘴里,不觉得泪流满面。梅琮佳知道瞒不住,就直接老老实实地交代了。她说,我在门口遇上她,她不进来。 胡信楠枯涩地干笑了一声,让梅琮佳把保温瓶收起来放在一边,一个人愣愣地出神,梅琮佳知道老师喝不下。 胡信楠喃喃着,她在……门口?她不肯进来…… 梅琮佳依然不敢抬头看老师的眼睛,说,她说“开弓没有回头箭,”被您硬生生赶了出去,就没有回来的余地了。梅琮佳其实想安慰老先生,那个女人没有抛弃她,她只是不敢面对了! 胡老师抹去眼角的泪水,故作轻松地笑了,瞧,越老越没出息了,走了好,走了好……我老头子这辈子连累的人已经够多了,看看,这些天可把你们累坏了! 其他几位同学这个时候也听出了眉目,纷纷抢白说,老师您可没老!这场大病换了年轻人,也得脱层皮,您看您,这才几天啊,就精神抖擞了! 胡信楠恢复的常态,笑着说,你们这些小家伙,年纪不大,却一个比一个会说,怎么在课堂上不怎么出动静啊? 一个男生嬉皮笑脸地说,那是怕打断您的思路! 胡老师轻轻哼了一声,我可希望你们个个都像梅琮佳,跟我对答如流! 那个男生也善辩,连忙说,哦,敢情这样啊!那等你病好了,我们就跟梅琮佳似的,有问必答! 不可思议的爱情(3) 安琪的心情一直不好!她总觉得入党那事儿让自己名誉扫地了,可是这又怪得了谁呢?她想恨梅琮佳,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时候怎么也恨不起来了,梅琮佳对她的宽容,越是让她感到自卑,她突然觉得自己成了班上的一条蛆虫,别说别人了,就连自己都能闻到身上臭烘烘的气味,她从来没有这样的感觉,她觉得自己太冷酷,太懦弱,而且孤单入骨! 几乎所有的人都自告奋勇地去照顾胡老师,惟独安琪没有参加,她一个人在寝室里看着镜子,她感觉到镜子里的人狰狞恐怖,她不希望那就是她,可那明明又是她,她看得很清楚! 她的手机响了,“喂”,她慌乱地逃离镜子里那人恐怖的眼光,拿起手机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她甚至不敢相信那是自己的声音。 电话那端是妈妈熟悉而温柔的声音:琪琪,我是妈妈! 安琪木讷地应了一声,就听母亲在那边埋怨说,怎么这么久没给家里打电话……那一刹那感动地安琪热泪盈眶,她还有一个殷切关注她,想念她的妈妈。 母亲说,琪琪,上次你不是说,你们班里要发展一批党员吗?怎么样……你们老师找你谈了没有? 安琪心里刚刚住长地那抹温情,顷刻间又全部塌陷了,她安琪烦躁地冲着电话吼了一声,你……你烦不烦那?她第一次对妈妈这么没有礼貌地讲话。妈妈慌了,就问:孩子,你怎么了? 安琪自嘲地笑了,死了。 妈妈为女儿的乖张感到不可思议,于是很严肃地对她说: 安琪!你给我听好了我不允许你这么没有礼貌!别说对爸爸妈妈,对任何人都不可以!爸爸妈妈为你费劲心思,操碎了心,你有什么资格冲我大吼大叫!你知道这叫什么吗……没教养! 安琪立即顶撞说,我就是没教养,怎么了! 妈妈气得直达哆嗦:你,你,你不配做我的女儿!” 安琪说,我还真不稀罕做你们的女儿! 电话那端传来母亲地哭声,安琪听着那哭声,居然从来没有那么痛快过,她说,我要退学!她不语气十分坚定,似乎没有商量的余地。 电话那端的母亲也顾不上和她生气了,急忙说,你疯了吗,孩子?……你是我的女儿吗?……我的安琪从来是最乖的,我不相信…… 安琪说,你给我听好了,你的安琪死了,从今天开始我要为我自己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