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罡三十六法》 第一章 您瞧我像不像人啊 李青本来是姓党的。 八岁那年碰到了跑江湖的李老头,被一本小人书和一个大肉包子忽悠的跟了老头的姓。 李老头是个能人,十里八乡里博了个百事通,李半仙的名号。红白喜事,风水阴宅,都少不了李老头的张罗。 李老头收养李青是一件善事,用老头的话说,是他的功德。当然李青觉得这老头就是为了百年之后让李青给他养老送终,披麻戴孝。 五十知天命。 李老头其实不算老,五十出头,可能是岁数到了,李老头一直念叨自己的阳寿不多了。 三年前李老头出了趟远门回来告诉李青,天变了。 天变了。 三年前的时候异象不显,随着时间的发酵秘闻渐渐成了新闻。 什么待宰的老牛流泪,什么祖坟冒了青烟,道观的道士吞云吐雾,家养的白猫半夜起来看电视。 五花八门,不一而足。唯一相同的就是,这些视频都被删了,新闻也被掩盖下去。 李老头当年是供着李青上了大学的,但是唯物主义无神论在李老头的影响下并没有洗了李青的脑。 李青跟了老头十来年,虽然从未见过魑魅魍魉。但李青却不敢说,世上无鬼神。 李青的状态更倾向于我未见此花时,此花与我心同归于寂。我见此花时,方知此花真颜色。 李老头是有真本事的。李青觉得如今再看那花,颜色真的是一时明白起来了。 千年之前诸葛武侯摆下七星续命灯,最终功亏一篑。 李老头在大限来临之际效前人事,以知时识地,星术布陈,通幽驱神之法,重演拜斗大阵以续命延生。 是夜法阵一成,乌云滚滚,遮天闭月,雷霆不断,电光如蛇,几如白昼。 但李老头还是死了。续命失败之后,李老头平常那么神光溢彩的人物缠绵病榻,患了背疽恶疾,其状惨不忍睹。 李老头说这是天谴。星宫无主,续命不成,反受其殃,就连寄杖之法也使不得。 李老头走的很突然。眼睛一闭,一生就这样结束了。 …… 这天是年三十,李青去后山给老头上了坟。 说来可笑,立碑的时候李青才知道老头的名字。 李长生。 一碗猪头肉,一瓶二锅头。 “老头儿,你到底是不是死了?别人不知道,却瞒不过我。” 李青给老头倒了杯酒,撒在坟前。 “这里边有你吗?”李青抽出两颗烟,给老头坟上放一颗,自己抽一颗,继续道,“那里边空荡荡的,放了几件衣服,就当是个衣冠冢,留个念想罢了。你糊弄谁呢?” 李青抽完烟,看看天色,起身拍拍屁股道,“老头儿,过年了,新年好啊!我走了,改天再陪你唠。” 走了两步,转过身,开口道,“总觉得你在笑我,哎老头儿,你不会真成了仙吧?” 冬天的太阳总是落的早,寒风吹过有些凉。李青摇头失笑,“走了!” …… “我本是卧龙岗散淡的人,凭阴阳如反掌保定乾坤……”哼着曲儿,李青晃悠着下了山。 伏牛山巍峨葱郁,算是秦岭支脉,莽莽数百里,虽然算不上名山大川,但也山清水秀,风景秀丽。 李老头奔波几十年,除了供着李青上学,也就在山脚下的村子里留下了一处宅子。 快接近村口的时候,李青忽然听到草丛里传出动静。 有蛇? 李青拿出手机照了照。待看清了眼前的景,却是心头一惊。 那是一只黄皮子,浑身的皮毛油光发亮,像是裹了一层包浆的老物件儿。 此时那东西正以人立的姿势站在李青面前,两只眸子在手机手电筒的照射下泛着妖异的光。 李青跟着老头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个灵物。 就不知是善是恶,神仙还是妖怪? 一时心头忐忑。 一只手不断摩挲着一个辟邪的挂件,形似狮虎,有翼,头生双角。那是龙的第九子,貔貅。 招财开运,辟邪镇宅,化太岁,促姻缘。 此时的挂件第一次显出些异样来。它在发光,李青不清楚是不是手机的光的反射,但好歹心里松了口气。 一口长气还没吐完,耳边忽然真切地传来人的声音,“您瞧我像不像人啊?” 李青打了个激灵。 这是个大-麻烦。动物开口,都是成了气候的。 黄门本就是五大家仙之一,最易通灵。就在村子的南角还有个五显财神庙,不过失了香火很早就败落了。 而此时这个能说话的很明显与庙里的那些泥胚不同。这是要讨口封,因名影响到实,日积月累,脱去横骨,化成人形,那时可称一声妖了。 为什么传说话本里的妖精都爱在人间厮混,甚至盘在庙里做个野神,大部分都是为了那口香火。 为什么说唯名与器,不可假人。 譬如此时,若是个命格尊贵的答一个像字,只怕这东西立时就能化妖了。 李老头从不带李青掺和这些个魑魅魍魉之事。因为这末法之世,气没了灵,练不出法,会折寿。 还是三年前才传了李青导引法门,也不过是个运气调息,炼形之术,时日不长,火候尚浅。 所以李青一时间也拿捏不准该如何应对。 “您瞧我像不像个人啊?” 声音再度传来,李青打眼一瞧,只见对方这次似模似样的打了个揖。 李青心头一动,摩挲着辟邪挂件,开口道:“你知道人和动物最大的区别是什么吗?” 那东西挠了挠脑袋,难得的显得有些呆萌。 李青也不等对方答应,接着道:“交易。你来向我讨口封,总要拿点儿干货来才是。” 那东西呆了呆,看了看李青手里的挂件,往后退了一步。 用前肢掏了掏耳窝子,居然摸出颗珠子。 李青看了眼,灰不溜秋的,毫不起眼。 那东西把珠子往前一抛,落在了李青脚下。 李青终于平静下来,呼出口长气,把心放回了肚子。 这只不过是个试探,万一回了对方,对方还要来害自己。李青可没有一点降妖除魔的把握。 目前来看,还好,是个规矩的妖。李青看了看挂件,就不知道其中有没有貔貅的功劳在。 李青捡起珠子。 “您瞧我像不像个人啊?” 那东西眼里的光更妖了。 第二章 地煞七十二变 “像!您真是个好人。” 李青话一说完,能从那东西的脸上瞧出眉开眼笑来,抓耳挠腮之后冲着李青又打了个揖。 李青看了莫名的心头有些触动,脑海里不自觉浮现出老版西游记里边的那只猴子。 李青对着那东西回了一揖。 对方让开道来。 …… 李青回到家里。 年三十入了夜,村子里热闹起来,灯火通明。鞭炮声连成一片,此起彼伏。 李青煮了饺子,在院子里支起火盆,火舌窜起来,映红了脸。 “青叔,青叔!”人未至声先来。 李青抬头,人已经进了院子。 进来的是个小孩儿,刚五六岁,虎头虎脑的,身后边跟着个怯生生的小女孩儿。 小孩儿进来看见李青在隆火,小跑到火盆旁边蹲下,张开小手烤了烤。 “青叔,新年好啊!”小孩儿笑嘻嘻道,“我爹买了大烟花,待会儿我们放烟花吧!” 这俩小家伙都是邻居李哥的孩子,龙凤胎,是个好福气的。 哥哥叫李虎,妹妹叫李婷。 “虎子,婷婷。”李青招呼了一声,“你们吃饭了没有?” “吃了,吃了!青叔你快点儿吃,吃完我们放烟花!” 李青在俩小家伙的注目礼下吃完了饭,刚放下碗,就被李虎拉着出了门。 “哥,嫂子,新年好啊!”李青被李虎拉着进了门,俩小家伙进屋子拿烟花,李叔两口子在院子里的火盆边吃着饭。 “青子啊,来来,我还说叫你一起过年呢,吃饭了没有,锅里边还有饺子,我去给你盛一碗。” 李青说吃过了也没有拦住李嫂子的热情,没一会儿给李青盛了一大碗。 李青有些无奈,“多了,我刚在家里边吃过了。” “吃过再吃点儿……”李哥叫李文武,年近四十,论辈分,叫李老头一声叔,三十多岁才有了娃,这在农村可不是什么好名声。 李青听老头说起过,说是招了煞,还是老头给破的。 李哥两口子是个心善的,李文武对着李青道,“你嫂子本来说让你过来过年的。我想着李叔走了,剩你一个,你得把家撑起来,就没叫你。你过完年也22了吧?” “嗯。”李青应道,“是啊,又长了一岁。” “等过完年,我让你嫂子给寻摸个俊俏姑娘,结了婚,算是成了家,门户就立起来了。” “咳咳……”李青一口气呛着,“哥,还早呢,我刚毕业,连个工作都没个着落,不急这事儿。” “别听你哥的。”李嫂子说了一句,又对着李文武道,“青子是大学生,哪能窝在村子里,到时候说个城里姑娘。你可别扯着我,瞎凑热闹……” 李哥一瞪眼,“村里姑娘咋了?青子这一辈的哪个不是进城读过书的?都是人,能金贵……” “青叔!”一声哀怨的大喊声打断了李哥的话,“你咋又吃起来了?” 李青有些窘,不过总算从说媒的事里脱身,连忙把碗里的饺子扒进嘴里,“走,走,放烟花去。” 李哥瞪了李虎一眼,“个小兔崽子,你青叔吃你的了?” 虎子和婷婷两个小家伙怀里都抱着烟花,有筒状的,比虎子的个子还高,小不点儿抱了满怀,婷婷手里的烟花是盒子状的,平时腼腆的小姑娘此时也是兴奋的满脸通红。 “哥,我陪俩小家伙放烟花去了。你们慢慢吃。” “哎,青子,你等一下。”李哥叫住李青,兜里掏出五张红票子,“压岁钱。新年好啊青子。” 李青推辞道,“哥,我都这么大了,不用了。” “让你拿着就拿着,你小子越大越不利索。” 李嫂子笑道,“青子你就拿着吧,我们可是看着你长大的,小时候你可不这样,压岁钱一到手,那小嘴跟抹了蜜一样。” 李哥哈哈笑起来。 李青挠挠头,接过来,对着李哥两口子做个揖,“新年快乐!万事如意,恭喜发财!” 旁边俩小家伙这个时候一点也不急了,钱这东西,连刚上过学前班的小家伙也知道它的好。 学着李青的样子,俩小人儿也似模似样的作了个揖,嘴里叫着:“新年快乐!万事如意,恭喜发财!” 院子里顿时欢声笑语响成一片。 ……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年味慢慢淡下来了。 夜深了,俩小家伙玩累了,都去睡了。 午夜一过,新的一天,新的一年到来了。 李青莫名有些感慨。 拿出那颗黄鼠狼送的珠子,看了看,还是灰不溜秋的。 李青本想滴点儿血上去,又想想毕竟是大年初一,不太好,拿布沾了水擦了擦,还是没什么变化,索性收了起来。 李青从书柜里摸出本黄壳书,书页用麻线穿在一起,似是年代久远,有些泛黄。 上面密密麻麻写着小字,通幽,驱神,担山,禁水,借风,布雾,祁晴,祷雨…… 道家七十二术。 这是李老头的看家本事,可惜从没有教过李青。 道家百零八法,天罡三十六法,地煞七十二术。 李老头说这地煞七十二术乃是左道。 何谓左道?不得真法,修不得长生,是谓左道。 李老头名叫长生,可惜修了一辈子,也没有摸到长生的门槛儿。 但却不要以为这地煞七十二术不厉害,地煞七十二术,换个有名的称呼,地煞七十二变,西游记里孙大圣的看家本事。 不过也不要以为七十二变是纯粹的男变女,人变物的变化之法。 何谓变?变者,易也。 掩日,御风,坐火,入水……都是七十二变的一部分。 …… “孙大圣练的居然是左道之术?”年幼的李青只觉得自己的三观被打破,童年偶像孙大圣正渐行渐远。 老头子忽然显得有些莫测高深:“不,孙大圣已经入了真流,得了长生,这地煞七十二变不过是护道之术。” “护道?” 你若得了真法,修行时,会有邪魅来害你。等你会了根源,通了法性,注了神体,又会有天灾来打你。成道之后,也说不得会有妖魔大圣要吃你。所以这护道之术,就是斗战之法。” “斗战之法?” “孙大圣入龙宫,用了个入水之术。下幽冥,使了个通幽法门。召唤土地山神,又是驱神之术。变成飞蛾乃是壶天之法,猴毛变猴子又是分身之术。平顶山莲花洞,使了担山掩日之法,车迟国又用了续头射覆之术……千变万化,道心唯一。” 李青只觉得自己怕是看了个假的《西游记》,那该是个怎样玄奇的世界? “那孙大圣的七十二变跟猪八戒的三十六变哪个厉害?” 第三章 囚徒 “哈哈哈哈……”老头忽然大笑起来,“天阳地阴,天虚地实,天尊地卑,天能包地,地不能包天。你说哪个厉害?” “那猪八戒为什么打不过孙悟空?” “那天蓬天罡法一成,便三花聚顶,五气朝元,神游天府,位压仙班,敕封天蓬大圣,总督天河水兵,乃是何等伟力?旁人伤不得,乃是玉皇上帝亲自出手,两千锤打将下来,一身法力尽化乌有。便是如此到了那旁门,也得了个菩萨果位。再说那孙大圣,也是丹成鬼神惊的大能为者,分属金公,天蓬乃是木母。其中玄奥不可尽道。这西游释厄传当是一部修行宝书,从入道到得道,不过区区数十万言道尽了一切修行关窍。修行人得个门道,外行人也能瞧个热闹。真是功德事。” 年幼的李青似懂非懂,只是觉得一颗心都被吸引到了那个神奇的世界,“老头子,那我能学吗?” “天罡地煞,百零八法,你想学哪一个?” 李青难以取舍,咬咬手指,“能都学吗?” “哈哈哈,好个贪心的小鬼头。”老头哈哈大笑,“这却不行,这地煞术七十二般变化,不过左道,如今气没了灵,修不出法,学之无益。我传你三十六天罡变化,怎么样?” “也行吧。”李青勉为其难道,说着伸出手来,“拿来吧!” 李老头莫名其妙,“拿什么?” “秘籍啊!”李青跳了起来,双手叉腰,“待我神功大成,嗯哈哈哈……” 李老头看着小屁孩子莫名其妙自嗨起来,不由满头黑线。 一巴掌拍下去,终于打醒了傻孩子。 “天罡三十六法,不以文字,一旦着了笔墨便是落了下乘。天罡三十六变是法,地煞七十二变是术。一字之差,缪以千里。” …… 李青回过神,摸摸被泪打湿的脸,羞恼的道,“真矫情!” 老头子,你修了一辈子也没得真法。我种下道种十年有余,也不曾见过真修。 机缘,机缘。 李青摩挲着貔貅挂件,招财开运。 那只灵物会是我的机缘吗? 又拿出那颗珠子,盘了两下,终究还是件死物。 李青又取出本《西游释厄传》来,上了床,看了几页,困意袭来。 “明天再去找找那只灵物……”李青模模糊糊地想。 …… 李青醒来的时候只觉得浑身酸痛。 睁眼一看,却是心头一惊,这哪里还是自己的房间。 空间狭小阴暗,一个破木板做床,上边铺了些稻草,一卷破棉被潮湿的快能拧出水来,散发着刺鼻的霉味。大大的铁链锁拷在门上,只有两边的油封发出微弱的光来,却更衬出些阴森来。 这分明是是一间囚室! 自己这是,穿了? 看了看自己的手脚,黑色的保暖内衣,黑色长裤,白色板鞋,羽绒服不知被谁扒了去,连手腕上的挂件也不知所踪。 没有镜子来照自己的脸。但李青好歹练了三年导引之术,调息运气,炼形习武,对身体的精微把控让李青知道这就是自己的身体。 没穿? 谁跟自己开这种玩笑? 李青试了试能不能出去,却只是徒劳,无奈之下努力平定心神,且静观其变。 李青闭目养神试图进入冥想之境,哪知一闭眼,观想未成,只觉心烦意乱,胸闷欲呕,仿佛黑暗中袭来数不清的邪秽,扑面而来,几欲抓狂。 却不知牢狱之中,乃是煞气凝结之所,无数恶人的恶气凝结,又有刑罚,杀戮,冤死之鬼的怨气,愤怒的无名之火,这种种不善之气加害人身。 普通人呆的久了,伤身劳形,风湿骨痛,修行人呆的久了,也像是呆在如同那粪坑般的污秽之地,一身法力付之流水也不是妄言。且身处此地,损害精神,伤害性灵。 又何况是在这其中观想炼神,李青睁开眼睛,只觉身体乏累,无精打采,这就是伤了神了。 李青盘膝而坐,也不去观想,不去练气,只口诵《太上老君常说清静经》,循环往复,吟诵不绝。 …… 不知过了多久,李青耳边听到动静,抬眼一看,一个一身皂衣的狱卒,在牢门口放了个饭碗。 李青赶忙站起身,开口道:“差大哥留步。” 那狱卒腰上挎着铁尺,听到声音,扭身一尺子敲在铁链锁上,“老实点儿!” “差大哥,麻烦问一下,这里是什么地方?我怎么会在这里?” 狱卒嗤笑一声:“这是哪里?牢房知道吗?鬼才知道你犯了什么事儿,看你奇装异服,面皮白净,手无老茧,面含神光,也是个有资材的,不妨给家人报个信,找典史大人疏通疏通,也能走出这鬼地方,重见天日。” 李青愣了愣,狱卒眼睛里的贪婪快要冒出光来。怕不是送信的差事入了手,少不得拿捏盘剥一番。 李青眼皮子抖了抖,“差大哥,还没请教您贵姓大名,这总得让我知道我是犯了什么法,也好在信中跟家人知会一声才是,到时候怕是还要麻烦差大哥跑腿搭线。” 那狱卒喜道:“就知道兄弟是个知事的,我姓张,名庆便是。我且说与你听,昨夜晚间,衙门的昼刻已尽,暮鼓已响,禁止出行,兄弟你却是犯夜了。” “张大哥好名字。”李青赞了一声,心想这是个读过书的,接着道,“犯夜?这是个什么罪名?该当何罚?” 被李青一捧,张庆喜笑颜开,“兄弟你怕不是本地人,当阳县城有宵禁法令,暮鼓一响,不得出行。你被更夫送来,本是要打上四十大杖,却是兄弟我给你拦了下来。也不要你承情,我张某人是个心善的,见不得人受苦,就当是交个朋友。但兄弟你也知道,这天下的衙门都一般模样,哪间牢房里没几个冤死的鬼,进了这万恶之地,还是不要久呆为妙。” 两面三刀,口蜜腹剑。李青心思急转,看着这姓张的软硬兼施,威胁之意溢于言表,只得使了个缓兵之计,“张大哥,你且拿笔墨来,我把此间事情告知家人,若是得脱牢笼,必有厚报。” “好好好!”张庆喜不自胜,“谈什么厚报,我就喜欢做善事积阴德。兄弟落籍在哪方贵乡?” “哪称得上贵字,不过一县之隔罢了。” “兄弟是来自清水县还是常山县?” “清水县,我家姓李,张大哥请个官驿到了清水一问便知。” 第四章 中邪 倏忽数日,李青每日间与那张庆虚与委蛇,眼看着时间过去,却仍是没什么解脱之法,张庆眼里不时有凶光冒出,李青有些焦躁。 莫不是我真的穿了? 此身无牵无挂,若是事到头来,说不得我李青要学一学大圣爷,杀将出去,且闹他个天翻地覆。 车船店脚牙,无罪也该杀,这衙役小吏也不遑多让。这两天无人的牢房又关了人,耳边不时传来用刑之后传来的哀嚎声音。李青杀意一生,一颗心安定下来,天罡法找不到头绪,此事之后要把地煞术捡起来才是。 …… 天光大亮,床,衣柜,桌椅。 李青愣了愣,拍了拍脸,不禁大喜。 这是又回来了? 李青拿起床头的手机,看了看时间,正月十三。 已经过去了十二天? 李青仔细看了看屋子,只少了那本《西游释厄传》,那颗珠子下面压了两张纸条。 “青叔,你跑哪里去了。我们上姑姑家玩了。” “青叔,你怎么还没回来?” 字迹歪歪扭扭,有的用的还是拼音。应该是虎子写的。 李青洗了澡,换了衣服。自己突然失踪,要给李哥他们报个平安才是,顺便去蹭顿饭。 李文武家院门上了锁。 李青有些奇怪。乡下除了出远门,院门是不会上锁的,只要锁上屋子就好。 可能又走亲戚去了。李哥一家不像自己,李老头走后,就只剩自己一个了。 李青从口袋里拿出那颗珠子,这次的经历是因为你吗? 李青想着去找找那只灵物,可能会有些线索。 刚转过身没走两步,李嫂子骑着摩托车回来了。 “嫂子,你们上哪去了?虎子和婷婷呢?” “青子啊,你回来了。”李嫂的神色有些憔悴,“虎子生病了,现在还在医院躺着,我回来取点钱,还要再回去。” “怎么回事?”李青看到李嫂发红的眼眶,心里一惊,“虎子前几天不还好好的吗?害了什么病?你等我一下,我跟你一起去看看。” 李青回屋里拿了张卡,骑着摩托车带上李嫂向县医院赶去。 “嫂子,虎子害了什么病?严重吗?” “医院检查不出什么毛病,就是一直昏迷不醒。” “什么时候的事?” “已经三天了,要是李叔还在就好了。我想着虎子怕是招了邪了。” “中邪?”李青心里一沉,“嫂子你别瞎想,虎子那么小,哪来的邪祟要害他?” “不是,青子你不知道。”李嫂子说着忽然哭了起来,“前几天,虎子还跟我们说,他和婷婷看到了能立着走的黄皮子,我和你哥当时也没在意,谁知道没两天虎子就害了病……” 李青没再说话,只是觉得心头有怒火燃起。若是真的是邪物作祟,我定不与你干休。 李青看着躺在病床上的虎子,脸色苍白,仅仅三天时间,虎子平时肉乎乎的脸蛋已经瘪了下去,不见一丝血色,就像是被邪祟吸去了精气。 李青忽然想起来,李哥家里有着老头子给的镇宅化煞符禄镇压,怎么还会出这样的事情。 “虎子在哪出的事?” “家里边。”李文武叹了口气,“出事那天早上婷婷跑过来跟我说,虎子跟着一个小男孩走了,我以为是丫头睡迷糊了,吃饭的时候叫他,怎么也叫不醒。我才知道出事了。” 居然是在家出的事,李青脸色一变,“符呢?” “什么符?”李文武一愣。 “我们两家都有老头子画的符篆镇压,若是真是什么赃物邪祟,必有异样。” 李文武慌张起来,“你是说虎子真是中了邪?” “不知道,我没有老头子的道行。”李青收回搭在虎子小手腕上的手指,心里更加沉重起来,七十二地煞术里有医药之法,孙猴子曾经用过的悬丝诊脉便是此术。 可惜自己不过学了个皮毛,但从脉象看,虽然阳气虚弱,但不该昏迷不醒,只怕真是邪祟害人。 李青看着李哥在病房内来回踱步,安抚道:“李哥,把家里钥匙给我,我回去看看。你放心,老头子虽然走了,也留下些东西,虎子一定会没事的。” “对对,李叔的本事那么大,文秀,你把家里钥匙给青子,让青子去看看。”李文武忽然就安定下来,难得露出喜色来,“青子,要不我跟你一起回去?” “不用了李哥,你陪着虎子,说不定虎子忽然就醒了呢。”李青想着还是老头子厉害,出了这种事,不管是李哥还是文秀嫂子,第一个想到的总是老头子。 李青拿了钥匙刚要走,婷婷忽然拉了拉李青的衣角。 李青一愣,这才想起虎子生病之后,只怕一家人都忽略了小姑娘。 李青蹲下来揉了揉婷婷的头发,温声道,“婷婷不要害怕,虎子生病了,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李文秀连忙把婷婷抱过来,“婷婷乖,你青叔有事,等办完事你哥哥也会好起来的。” 李青看着婷婷拽着自己的衣角不放手,把婷婷抱到怀里,额头顶住婷婷的额头,“不要怕,会没事的。” 婷婷忽然哭起来,泪珠子不断往下掉,却努力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来,胸口的郁气憋在肚子出不来,小小的肚子一抽一抽的。 李文秀看到这一幕赶忙把婷婷接过来,“不哭,啊,婷婷不哭。” 说着说着,眼眶也红了,泪珠子掉下来也顾不得擦。 李文武摸出烟,想到这里是医院,又装了回去,眼里满是血丝,“傻娘们儿就知道添乱,青子你不用管这里,我在这守着。” 李青被困在阴暗囚室之中整整十二天,上天无路,入地无门,那时候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回来,那种躁动的杀意本来被脱出牢笼重见天日的惊喜压下去,但是现在忽然又燃起来。 胸中一股郁气噎在喉咙口,咽不下去,吐不出来,李青只觉得那股火烧得自己身子都要颤抖起来。 李青对着李哥点点头,刚转过身,眼睛红了起来。 对李青来说,除了老头子,李哥一家就是自己最亲的人。 李哥是看着自己长大的,八岁来到村子的那年,李哥刚和文秀嫂子结婚。李青十七岁那年在县里上高中,听说文秀嫂子生了宝宝,请假回了家,就趴在窗户上看孩子。 虎子和婷婷都小小的,皱巴巴像个小老头,李青说怎么这么丑啊?结果被老头子拍了一巴掌。 李青也不恼,笑嘻嘻的,“我有弟弟妹妹了。” 李文武哈哈笑道,“那不对,青子,他们得叫你叔。” 李青懵懵的,手伸过去,也不敢摸孩子。 一只大手,两只小手。 后来两个孩子有了名字。虎子总爱跟在李青屁股后边“青叔青叔”地叫,婷婷总是怯生生的拽着虎子的衣角。 “青叔……” 婷婷抽噎着叫了一声。 李青没有回头,他不敢回头。 第五章 妖如赤子 老头子走的时候什么也没留下。 拜斗续命的那夜老头行走江湖的法器符篆都糟蹋个精光。 那个貔貅挂件是开了光的,被李青盘了十几年,也算是件辟邪之物,说不定能派上用场。可惜一场莫名其妙的牢狱之灾被人顺了去。 李青眼中凶光一闪,若是虎子出了事,真当我的剑不会杀人吗? 这把青锋剑长二尺六,宽一寸半,重六斤四两,是开了刃的。 剑术是七十二地煞术之一,却又不是纯粹的剑道,而是一种御使兵器的法门。 三年前老头子才允许李青学这些东西,不过毕竟时日太短,火候还浅。 此时却顾不得许多,李青把剑装进剑囊,想了想,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手里多了几张符篆。 七十二地煞术有禳灾解厄之法,镇宅化煞,辟邪消灾。 李青把家里的符篆都揭了下来。 用钥匙打开李哥家的门,绕着家里走了一圈。 果然,符篆已经焦黄发黑,还有的已经只剩下灰烬了。 好凶的东西。 绕着后山跑了一圈,也没有找到那只黄皮子。 李青心头焦燥起来。 又绕着村子走了一圈。 “青子回来了?大过年的也没上叔家坐坐。” “出了趟远门儿,在这给海叔拜个晚年。” “你小子……” …… “青叔……” “青子……” 不时碰到村里人,李青按下心头的急切,一一打着招呼。 李青转了一圈,忽然想到什么,向着村子的南角走去。 那里有一座庙,五显财神庙。 神庙很小,占地不过几个平方大小,用砖砌成的。 庙口有火纸烧过之后留下的灰烬。 这里靠着山脚,平时没什么人会过来。即便是逢年过节,也只是有的人去上坟路过这里的时候,会点上几张纸。 庙里供奉着五个牌位,五显财神,有的地方叫作五通神,五家仙,也就是狐黄白柳灰五种最易通灵的妖仙。 许是听到有人来,庙里边有黄影一闪而过。 李青目光一闪,果然在这。 “出来,我看到你了。”李青取下剑囊,手按剑柄,保持一个最易出剑发力的姿势。 黄皮子虚晃了一下,可能是认出了李青。从不足三尺的庙门口出来,大大方方的对着李青做了个揖。 不等李青说话,那黄皮子又进了庙里,没一会儿再出来的时候,两只立起来的前肢抱着一本破书,小心翼翼地放下。 李青瞄了一眼,看图识字,封面上还歪歪扭扭地写着虎子的名字。 李青心里一紧,噌啷一声,拔剑出鞘。 黄皮子吓了一跳,对着李青摆摆手,往李青脚下扔了个馒头,估计是过年的时候有人来这庙里供奉的。 黄皮子对着李青做了个揖,“我想学习这书中文字,你能教我吗?” “学这个做什么?” “我想化成人形,像人一样生活。” “为什么想变成人?” 那黄皮子想了半晌,挠挠头,“我不知道。” 李青看着这妖怪,又看看封面上虎子的名字,杀意一闪,“好,我来教你。” 李青翻开书,对着图,教这黄皮子认字。 这黄皮子不愧是通灵之物,只需说上一遍,便能记下,再问李青这字是什么意思。 每搞懂一个,那黄皮子都喜的抓耳挠腮。 李青看着这黄皮子对自己毫无防备之心,只肖一剑下去,砍下它的六阳魁首,任你有什么妖法,也逃不过一个死字。 “懂了懂了,妙极了。”那黄皮子忽然高兴的翻了个跟斗,抓耳挠腮。 李青手腕一翻,刚要动手,那黄皮子忽然对着李青再打了个揖,叫了声:“谢谢老师教我。” 李青一愣,顿了顿,“为什么叫我老师?” “我看那房子里的小孩儿跟着大人学了东西,都是叫的老师。你教了我,我自然要叫你老师。” 李青心里有些复杂,又想想若是这黄皮子害了虎子,那它肯定有解救之法。 想到这里,李青按下剑,开口道:“既然你叫我老师,那我且问你,你自从有了灵智,可有害过人?” 黄皮子挠挠头,却是有些委屈道:“不曾害人,那人若见了我,便来骂我,还要打我。便是碰到小孩子也要拿石子丢我,我见到人便躲,白天在那房子里跟着小孩学字,到了晚上便回了这里吐纳修行,怎会害人?” 李青看它不像撒谎,又问道:“那你这书是从哪里来的?” 那黄皮子忽然高兴起来,手舞足蹈,“朋友,是朋友!我知道他们的名字,一个小孩儿叫李虎,一个小孩儿叫李婷。他们让我叫他虎子和婷婷。这书是他们送我的。” 说到这里那黄皮子忽然又难过起来,“我没有名字。” 顿了顿黄皮子脸上又露出喜色来,“老师,老师给我取个名字罢。” 这小东西极有灵性,心智就像四五岁的小孩子,有什么想法都露在脸上。 李青想着应该不是这小东西害的虎子,可虎子那么小,又会招惹到什么邪物来害他? “老师!老师……” 李青回过神,看到小东西有些伤心地低下头,问道:“怎么了?” “老师是不愿给我取名字吗?为什么人们看到我要打我?” 李青想着叶公好龙,古已有之。看这五显财神庙里摆着你的牌位,真见到了却避之不及。 李青安慰道:“我是在想给你取个什么名字才好?” 小东西又高兴起来,抬着头,极有灵性的眼睛满是期待地看着李青。 “胡黄柳灰白,你是黄门,伯仲叔季少,你排第二,就叫黄仲如何?” “黄仲,黄仲!我就叫黄仲了,我也有名字了!” 小东西乐得连翻了几个跟斗,对着李青作揖道,“谢谢老师!谢谢老师!我有名字了!” 李青看着这一幕,一直沉郁的心情稍稍缓解了几分。 “黄仲,你可知道,最近村子里有什么脏东西吗?” “脏东西?” 李青看这小东西不理解其中意思,只得解释道,“就是鬼怪邪祟之类的。” 小东西思索了一会儿,开口道:“没见过。” 李青有些失望,耳中又传来小东西的声音,“不过这几天有个凶人一直在村子里转悠,吓得我一直躲在庙里。” “凶人?”李青面色一变,杀意又起,面色冷峻下来,“有多凶?” “不知道。”小东西挠挠头,“我不敢靠近,就闻着味儿就躲开了。” 动物的危机感比人类强的多,何况是通了灵的。 李青重新把剑背起来,任你多凶的孽障,都要让你尝尝我的手段。 “青子……”身后传来招呼声。 第六章 杀意如潮 李青转过头,居然是李文武带着婷婷回来了。 “李哥,你怎么回来了?虎子怎么样了?” “虎子还是没醒。”李文武有些慌张,“是婷婷,她说她知道虎子在哪?” 什么意思?李青有些疑惑,虎子不是在医院吗? 还没等李青发问,李文武接着道,“青子,虎子应该是招了邪了。你走了之后婷婷一直哭,她妈问她,她才说她知道虎子在哪。我一听就感觉心惊肉跳的,估计是虎子丢了魂儿了。问她她也说不清楚,我让你嫂子在医院看着虎子,我就带着婷婷回来找你了。” 李青恍然,看着婷婷道,“婷婷,你知道哥哥在什么地方?” 婷婷点点头,手指指了个方向。 李青顺着一看,那里是后山。 李青点点头,心里有些无奈,地煞七十二术里有追魂之法,可惜自己不会。 李青对着李文武道,“你们留在家里,我去那里看看。放心,虎子肯定会没事的。” 李文武急道:“青子,我跟你一起去,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去冒这个险,你要是出了事,不说对不对得住李叔,我这么多年也是拿你当自家孩子看的,我不能为了救虎子让你去冒险。” “李哥,你是知道老头子本事的,我虽然没学全乎,但有个两三分也足够把虎子救回来了。你跟婷婷就在家等我,最迟明天太阳出来的时候,我一定回来。” 看李文武还要说话,李青道,“你要是跟去了,万一真是什么脏东西我还要分神照顾你。你放心吧,交给我。” “那你小心。”李文武看看天色,冬天的太阳不是很暖和,但太阳带给人们的,不只是光和热,“太阳下山之前你一定要回来,咱们再想办法。” 李青点点头,转身要走,想到了什么,对着庙门道,“黄仲,如果有危险,你照顾好婷婷。” 小东西刚刚看到人来,一个眨眼溜进了庙里。 此时听到声音,从庙门口探出脑袋来,吓了李文武一跳,“青子,这是?” “小黄!”婷婷喊了一声,又对着李文武和李青道,“爹,青叔,这是小黄。” 婷婷冲着小东西招招手,“小黄,这是我爹和青叔。” 小东西看到婷婷,高兴起来,“婷婷,婷婷,我有名字了!老师给我取了名,我叫黄仲!你叫我黄仲吧!虎子怎么没来?” 婷婷眼睛一红,“哥哥生病了。” “生病?什么是生病?” 李文武把婷婷挡在身后,两个小家伙就隔着李文武聊起来,李青对着诧异的李文武道:“李哥放心,这是个有灵性的,不会害人。我先去后山看看。” …… 后山很大,若是想走上一圈怕不得走上一天一夜。 这座小青山没有名字,李青之前曾转过一圈去找黄仲那小东西,但只是在第一次碰到黄仲的山脚靠近村子的地方找了找。 如今既然确定了虎子就在这后山之中,那即便是地毯式的搜上一遍也在所不惜。 李青踏进山林,阳光照不进来,有些阴冷。 四下无人,李青拔剑出鞘,提高了警惕。 李青没有开天眼,也不会地煞七十二术里的通幽之法,即便是碰到了虎子的魂魄,也是两眼一抹黑。所以李青想先除了凶人,然后再想办法招魂定魄。 婷婷能感应到虎子所在,想来是同胞而生,所以有这种特异的灵觉。等没了危险再来处理后续之事,说不定黄仲那小东西也能帮上忙也说不定。 可惜的是找到了太阳下山李青也没有见到黄仲那小东西所说的凶人。 在这密林里寻人,并且对那凶人一无所知,李青只能被动地集中精神提高警惕。 这一趟奔波下来,李青身心俱疲。在牢狱里呆了十二天之久,不要说修行,便是连休息也没休息好。刚刚脱出牢笼还没来得及调整,虎子便出了意外。 李青全靠着胸中那一口抑郁不平之气撑了下来,如今稍有松懈只觉得那发自身心的疲倦如潮水般涌来,让李青恨不得马上躺下好好地睡上一觉。 李青狠狠一咬舌尖,口腔里的血腥气让李青勉强振奋起精神来。 实在不行便先回去明天再来?不然自己此时的状态若真碰到了那凶人只怕也救不出虎子来。 李青心里犹疑,此时已出了密林,夕阳的余晖马上将被黑暗吞没,夜空中倒是多了一轮残月。 元宵将至,月亮快要变圆了起来。 银辉映在剑锋上,李青忽然心头有一线灵光闪过。 这世上无论什么修行法门,都讲一个诚字。 剑术更是如此,诚于剑,诚于人,诚于心。 畏缩犹疑,剑心已经蒙尘,手中剑怎会锋利? 身为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 一念即此,李青以大毅力斩去杂念,只以一颗通透剑心指引,导引练气之术自发运转,让李青体内的气活跃起来。 气为神母,神为气子。气在身内,神安气海。气海充盈,心安神定。 李青摄心定虑,放空真我,只觉性灵之光都亮了些许。 七十二地煞术有天罡法的痕迹,譬如说萌头之术,类似天罡法中的逆知未来,虽然其中差距不可以道里记,但也是一门奇法神通。 萌头之术有些像心血来潮,当某些与己身相关的事发生时,会有莫名的感应。神话故事中的大能为者,你提到他的名字,他便有所感应,也与此法类似。 李青此时一颗剑心通明,冥冥中有所触动,身随意动,提剑而行。 …… 后山,李长生的坟墓所在。 此时整个墓穴被人掘了开来。 两道人影对着墓碑站着,一人在前,一人在后,形如主仆。 “嘿嘿,老东西,我到底还是熬死了你!怎么连个全尸都没留下?真是糟蹋东西,你应该留给我才是,让我炼一炼,也算赐你个长生之法!” “真可惜!你破了我一身道法,我恨不得吃你的肉,喝你的血,把你扒皮抽筋,生魂镇在那万尸窟中,教你万劫不得翻身!”声音沙哑,语调阴郁如狰狞厉鬼。 夜风有些寒,李青如坠冰窟,双眼布满血丝,青锋剑长吟,杀意如潮! 第七章 斗 剑乃利器,有中正之风,灵则通神,玄能入妙。 剑术之道,曰诚,曰信,曰精,曰微。诛人间之恶党,斩地下之鬼精! 虽然只是衣冠冢,但老头积德一生,死后却被这宵小之辈扰了清静。李青一剑含怒而发,以神行之术催动,奔驰神速,行走如飞。 一个眨眼间,身随剑动,剑尖直指人影咽喉,杀意随剑气溢出,月光下那人的咽喉有血迹随着一道血线渗出。 青锋剑再进半寸,此人必死无疑。 那人身后的人影忽然动了,静如处子,动若脱兔,一条手臂没有任何发力的征兆,一瞬间便打在李青的肚子上。 李青被打得跌飞出去,空中不断调整重心,剑尖一点地面,借力翻了个跟斗,终于把那股大力卸去,方才落下来脚踏实地。 李青横剑身前,口中满是血腥气,这一击好重的力道。 抬眼打量过去,只见动手的人一身带着斗篷的黑衣,披头散发,遮掩住了面容,从体态看居然是个女子。只是动作不是很协调,露出来的手苍白僵硬,指甲长有三寸,锋利无比,在月光下居然闪着寒光。 李青抽了抽鼻子。 僵尸?果然是天变了,什么妖魔鬼怪都蹦出来了。 “杀了他!去给我杀了他!”死里逃生的那人歇斯底里地吼道,与剑锋擦肩而过的后怕终于涌上来,那人掐了个指决,僵尸身子一纵,朝着李青直挺挺地扑了上来。 李青闪身躲过,那僵尸一双手臂打在树上,手臂粗的树被拦腰打断。 李青心里一惊,这才知道刚刚那打在自己身上的一下不过是条件反射般的随手一击,若不然不说落得个跟这树一般拦腰断成两节,只是那冲击力就能把人震死。 “杀了他!杀了他!把他剥皮抽筋以泄我心头之恨!”那人捂着脖子,一双眼睛满是怨毒。 这僵尸明显是有人操纵,不过提线木偶。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李青身形急进,又是一个懒驴打滚躲过僵尸扑击,朝着那人又是一剑刺去。 电光火石间两人相隔不过一剑之距,那人面上却不显惊慌,阴冷一笑,面上满是狰狞。 李青莫名一个恍惚,身子无比沉重,仿佛背上背了一座大山,后脑勺有冷风不断袭来,就像有人在对着自己吹气。 鬼物? 李青心里一惊,耳朵一动,背后又有劲风袭来,想要躲闪却身子沉重僵硬,踉跄两步,躲过袭来僵尸的致命一击,却仍被僵尸指甲扫到。 李青只觉得背后一疼,又是一阵钻心般的奇痒,然后便只剩下麻木了。 李青心里一沉,知道是中了尸毒。还不待动作,脖子一紧,被那僵尸两只手提了起来。 这僵尸力大无穷,想来是那人还不想立即杀了自己,所以手下留情了,若不然只这一下自己便丢了性命。 果然,耳边传来那人的声音:“今日且留你性命,待我处理完手尾,嘿嘿,让你尝尝什么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李青脸色发紫,手脚却不听使唤。 正当此时,一箭袭来! 正中僵尸脑袋,僵尸就像被火烫了一般,条件反射的一甩手,李青整个人飞了出去,撞在树上,那鬼物还附在李青背后,压得李青无法动弹,无法卸力。这一下撞的李青胸口一闷,本就窒息缺氧的脑袋一阵发昏,眼前金星直冒,差点就晕死过去。 林子里走出四个人来。到得此时,那当先的一人方才拿出个手电筒来,四下一照。 当先那人身后又走出一个人来,“青子,你没事吧?” 李青靠着树坐起来,手捏了捏喉咙,终于缓过一口气来,听到声音,又惊又喜,“李哥,你怎么来了?” “哼!”还不待李文武答话,当先那人一声冷哼,怒斥道,“两个不知死的东西,毛毛躁躁,连自己几斤几两都不知道也敢学人降妖除魔?” 李青借着手电筒的光一看,这才看清来人,“长春叔,你也来了啊!” 李长春手里提着一把牛角弓,想来刚才的一箭便是他射的。身后跟着李文武,还有两个堂兄弟,李文明和李文军。此时都提着两把柴刀,脖子上挂着大蒜,还有一只口袋,想来不外乎是糯米之类。 李长春看李青没什么大碍,扫过那还在地上抱头折腾的僵尸,从李文武身上接过口袋,一袋子白花花的大米便洒了上去,发出滋滋的声音。 这才转头看向那个操纵僵尸的人。李文武,李文明和李文军三兄弟早就提刀小心防备着这人。 李长春仔细打量两眼,又看了看被那人掘开的坟墓,开口道,“你是哪里来的歪门邪道,我这长生兄弟便是得罪了你,也是人死万事空,什么深仇大恨让你连掘人坟墓的事都做了出来?还有我那小孙子,丢了魂现在还昏迷不醒,应该也是你做的吧。” “嘿嘿嘿,老东西,你不过一肉体凡胎,也敢来教我?”那人张狂一笑,转头看向李文武,“我如今这副模样都是拜你所赐啊!” 李文武一愣,怒道,“我都不认得你,你说什么鬼话?” 那人听到此言,一阵抓狂,“你居然不认得我了?你怎么能不认得我?” 双手在自己的头发上一阵乱抓,又捂着脸发出如夜枭般的哭泣,稍稍冷静下来,抬起头露出一双充满怨毒的眼睛,“当年我落魄时,经过这里,碰到你结婚,便讨了杯酒喝,还祝你早生贵子。” 李文武忽然想起了什么,惊呼道:“你是那个老乞丐?” 任是谁的大婚之日碰到个邋遢乞丐,都会有些印象。李文武此时醒觉过来,不由得满腹怒气,“我记得当年对你也是以礼相待,还请你吃席,你为什么要害我?” “以礼相待?我来贺你,入不得中堂,吃酒也在院外,无人招呼,便是个小孩也恨不得离我八丈远。” 李文武想到还躺在病床上的虎子,不由得悲从中来,“我当日有些匆忙,可能怠慢了你,你要是恨我便来害我就是,为什么要害我儿子?” 李长春听到这里已是满腔怒火,怒斥道:“无耻之尤!本就是素不相识,说什么贺喜,不过是乞讨白食!赠你一顿饱食是文武心善,便是不给也不曾欠你的。何况文武当日乃是新郎,自然诸事纷杂,又怎么可能时时招呼着你?” 第八章 人心似鬼 李长春跟李文武的父亲是亲兄弟,已经五十多岁还是火气很旺,此时搭弓上弦,对着那人道,“我不管你是什么怨仇,现在让我孙子醒过来,若不然你一个外乡人,这穷山恶水的,我把你挖个坑埋了也没人知道。你不信就试试!” 听了这话,李长春小儿子李文军猛地一惊,“爹!杀人犯法啊!” 李长春一口气呛着,只恨不得拿烟袋锅在小儿子头上狠狠敲上几个包,“蠢货!” 那人忽然哈哈笑起来,李长春脸色一变,老眼一眯,“怎么?你不会以为我在唬你吧?” 李长春声音无比低沉,那杀意能激的人浑身起鸡皮疙瘩,没人再怀疑李长春的话是真是假。 那人笑声一噎,咳了两声,开口道:“老东西,你倒是个狠的。若是当年碰到的是你,只怕我早就死了。” 那人缓了两口气,继续道,“我如今这副模样,也没几个年头好活了。你们李家人都是有本事的。当年这坟墓里的李老头废了我一身道法,可惜却没有你心狠,留我一条残命,我苟活至今,嘿嘿,还顾惜这一条命吗?” “哼,果然是长生这小子留下的手尾,又是什么大衍五十的屁话!”李长春一阵恼怒,指着李长生的墓碑道:“你给我等着,要是虎子出了事,等我下去碰到你,看我怎么跟你算账!” 李青有些尴尬,在旁边没有出声。 李文武拉拉李长春的袖子,没等恼怒的李长春训斥,对着那人道,“我们之间没什么深仇大恨,你放过虎子,我给你摆上一副上好席面,再给你磕头赔罪,你看怎么样?” 那人嘿嘿一笑,“深仇大恨?本来是没有的。我来贺你,你有眼不识真人,我不与你计较。可你们竟敢辱我?” 李文武惊道,“乡里乡亲的都是心善的,怎么会欺侮你呢?” “你们把我用过的碗给条狗用!我张广华在你们眼中就是一条狗吗?” 李文武忽然有些语塞,其实乡下人哪有那么多想法,碰到乞丐,心善的会给做上一碗饱饭,但是又害怕有什么传染病之类的,所以一般等人走了,这碗就用不得了。 李长春忽然嗤笑一声,“听你的说法,你也是个修过道的,居然就为了这么点儿鸡毛蒜皮的小事,闹出这么一出来?我看便是长生没有废了你,你也是个废物!” “嘿嘿!”张广华阴阴一笑,“我当年自然不会放在心上,不过是使了个法儿,断了你家的香火!要不是这李老头狗拿耗子破了我的法,我早就忘了此事。我前来查看的时候却正撞在他的手里,我当时便发誓,我若不死,必让你家破人亡!如今终于叫我熬死了他……” 李文武终于愤怒起来,“那些年文秀的肚子一直没有动静,是你做的手脚?” “当然,还有你家的那条狗,恐怕最后你连个狗肉都吃不得了吧!哈哈哈……” 李青忽然想起李哥家那条养了七八年叫做馒头的柴狗,浑身莫名其妙的腐烂,最后李哥见不得馒头受苦,亲手宰了,后来还是李青和李文武一起把馒头埋在后山的一个小土坡上。 睚眦必报,恶毒之极! 李文武身高八尺的汉子,忽然抹了把泪,手里柴刀举起,“你放过虎子,不然我要你的命!” “要我的命?”张广华指决掐动,喝一声,“去!” 那地上早没了动静的僵尸此时忽然一个腾身便向着李文武扑去。 此时的僵尸经过一番折腾,露出些腐肉来,满身恶臭,让人作呕。 又是一箭正中僵尸胸膛,姜是老的辣,最早反应过来的居然是李长春这老头,李长春手不停歇,又连着射了两箭出去,僵尸中箭的地方冒出一阵白烟,空气中的恶臭味更加浓郁。 李长春手里的弓是用牛角制成,一般人连拉都拉不开,但到底是年纪大了,李长春喘了两口粗气,把弓箭递给李文武,喝到:“愣着干什么?指望着老头子去拼命吗?” 说着拿过李文武手里的刀,“果然是个邪物,这都没灭了他!” 李青此时背上附着小鬼,如同背着一座小山,加上尸毒发作,半边身子都是麻木的,嘴唇发紫,精神疲乏,手伸进口袋想摸出符篆来,这才发现,那些符居然都化为了灰烬。 虽然对这些符篆没什么大用早有心理准备,但事到临头仍是感到深深的失望。 李青一咬钢牙,直起身来,手腕一缩一弹,青锋剑脱手飞出,流光一闪,从那张广华腹中穿出。 张广华扭头看来,喉咙发出咯咯的声音,终于无力倒地。 李长春道:“好小子,你倒是个手黑的。” 李文武急道,“青子,你杀了他虎子怎么办?” 李青靠着一口气勉强打起精神,此时不能开口。 之前光线昏暗,此时李长春终于看出不对,惊道,“青子,你受伤了?” 李文武三兄弟也是心里一惊,看了看李青脸色,问道,“二叔(爹),怎么办?” “用刀,把那东西的脑袋砍下来,小心点儿,别被伤到,这东西见了血凶得很。去把青子扶起来,用糯米把青子包起来。” 李青迷迷糊糊的,精神越来越昏沉,终于晕了过去。 …… 李青醒来的时候,躺在医院里。 刚刚睁开眼睛,耳边就传来虎子的声音,“青叔!爹,青叔醒了!” …… 回到家里,李青才问起李文武此事的前后来。 “那日你前脚刚走,我放心不下,想着把婷婷放到二叔家照看,我也跟着上山帮忙。本来怕二叔担心,我连虎子出事都瞒着他。二叔那人,心明眼亮,一问之下我看瞒不过去,便跟他说了,挨了一顿训斥。”李文武说到这里挠挠头,有些尴尬。 李青嘿嘿一笑,他醒来之后也挨了一顿臭骂,此时不由感同身受。 “我在后山转到太阳下山也没碰到你们啊?” “我们是天色擦黑才上的山。二叔听了前因后果,说大白天你应付的过来。然后杀了条大黑狗,弓箭柴刀都在狗血里泡了一下午。又把糯米大蒜放在太阳底下晒了,一直到太阳下山我们才上去找你。” “那僵尸呢?” “烧了。连着那叫张广华的一起烧了。以后把这事儿忘了,还有你的剑,二叔说沾了那人的血,连着骨灰一起埋了。” “虎子呢?”李青顾不得心疼那把剑,反正不过是几百块的东西,“虎子怎么救回来的?” “虎子丢的魂估计是被那狗东西困着了,那狗东西一死,我提着灯拿了虎子的衣裳,给虎子叫了魂,第二天虎子就醒了。” “那就好,不过这两天给虎子做点好的,养养元气。” “嗯。”李文武应了声,“倒是你小子,差点出了事。你都不知道,用在你身上的糯米都发黑了。还好有二叔在,你小子也福大命大,平安无事,要不然我可对不住李叔。” 李青对着李文武打着哈哈,心中却是一片阴沉,他可不会忘了,除了那头僵尸,自己的背上还爬着一只鬼。 第九章 顿开金锁 李青休养了几天,状态终于调整完好。 虎子和婷婷都已经开了学。那本来附在背后的小鬼也不知道还在不在,总之没有来扰李青,倒是揭了家里的符篆之后,黄仲那小东西常常来李青这串门,有时候还会陪着虎子和婷婷做作业。 李青就当养了只宠物,做饭的时候也会有这小东西的一份。 山村的生活很平静,李青已经见识到魑魅魍魉,没有了出去找工作的打算,这几日清静下来便时刻捧着那七十二地煞术的小册子不断揣摩。 李青又在网上订制了一把剑,到手之后,每天总要练上几个小时的剑术。 …… 一阵昏沉,李青睁开眼,阴暗,潮湿,孤寂,又是牢房! 李青摩挲着手中的剑,闭目养神。 既然知道还能回到自己的世界,有了退路,李青更加安定下来。 今天应该是正月二十五,又是十二天? 李青思索着,是十二天一个循环吗? 牢狱里很安静,那些之前的犯人也不知是已经出去了还是死了。 怪不得之前只见到张庆一个狱卒,一座县城的牢房居然空空荡荡。 李青等了多半天过去,张庆才押着一个犯人走了进来,等把那人收监之后才注意到牢房里多了个李青。 “好小子,我还以为你逃了狱。怎么,牢狱的日子没过够,又回来了?。” “是啊,我想着走的匆忙,差点忘了当时身上的小玩意儿还保管在张大哥这里,如今特意回来取的。” “小子你敢耍我?”那张庆面色一变,“清水县来的人没见到你,老子一分油水没捞到。” 说到这顿了顿,面色变得狰狞起来,压低声音道,“知不知道为什么这牢房里总是空的?” 李青冷嘲一声:“难不成是你张大官人的功劳?” “我可没有那么大的本事。不过也不怕告诉你,这牢里的人,若是没有人来捞出去,都是进了妖怪的肚子。” “妖怪?”李青心里一沉,双眼眯了起来,“张大哥如今把这隐秘的事告诉我,是不打算让我出去了吧?” “隐秘?整个当阳县的人怕是三岁的小孩子都知道这事儿,如今这世道,哪个县城的牢房里还能关着满满的人哦,只怕也就你这不谙世事的公子哥还蒙在鼓里边。” 张庆嘿嘿一笑,一张令人嫌恶的脸逼近栅栏,“大少爷,这牢里边哪能没几个冤死的鬼,你说说,为什么你要回来呢?” “哎呦我的祖宗,您当心点,这刀剑可没长眼睛啊!”张庆看着杵在自己脖子上的铁剑,心肝乱颤,说话都打了哆嗦,从腰间取下串钥匙来,“钥匙!” 李青接过来,笑道:“你倒是个识时务的。我进来的时候身上的小玩意儿是你拿了去的吧?” “家里边,都在家里呢!我上有老,下有小,您饶我一命!” 李青跟着张庆到家中取回貔貅挂件,别看这张庆只是一个小小的狱卒,家里边奇珍异宝却是不少,光是重有八两的人参就有两颗,金银珠宝无算。李青取了匹上好绸缎,把这些好东西打了个包袱取走了大半。要不是太多没法带,李青恨不得全部打包带走。直让那张庆心疼的身子都在打哆嗦,欲哭无泪。 果然是马无夜草不肥,人无横财不富。 唯一可惜的是张庆家里没有马,问了张庆才知道,这偌大的当阳县除了县太爷养了两匹驽马之外,也就只有几家员外家里收藏有那么几匹宝马,寻常人别说买不起,便是买得起也养不起。 李青听了表示理解,油价太贵了…… 果然,小说里边都是骗人的吗? 鲜衣怒马闯荡江湖的梦想破灭了,李青牵走了张庆家养的一头皮毛鲜亮的白色小毛驴,用酒囊装了张庆家窖藏十多年的好酒。 李青倒骑小毛驴,悠哉悠哉地向着清水县方向去了。 李青给清水县去过信,但那不过是迫于无奈的缓兵之计罢了。谁知道清水县居然真的来了人。 江湖儿女,一饭之恩予我,我当十倍报之! 有了退路,李青更觉心头开阔。想到小说话本里的故事,一时间仿佛身临其境,心头激荡起来,拍了拍小毛驴的屁股,嘴里喝了声,“驾!” 李青就像小孩子得了心爱的玩具,意气风发! 正是撞开铁笼逃虎豹,顿开金锁走蛟龙! …… 清水县。因为一条大河从县中穿过,靠水吃水,清水县因此得名。 李家在清水县是个有名望的,传说中李家的祖上出过剑仙之流。随身佩剑斩过蛟龙,取名斩龙剑,或许是名字犯了忌讳,后来此人不知所踪,只有宝剑有灵,千里之外飞了回来,挂在李家的牌坊上。 每有妖邪靠近,此剑剑身会有龙影浮现,龙吟之声不绝。 李家后人可没有老祖宗的本事,怕此剑的名头招来龙族厌恶,惹来祸事,把此剑改名承影。 光阴荏苒,李家在清水县传承了四五百年,一把承影剑让清水县没有痕迹,别说是小妖小怪,便是有着敕封的土地爷也不敢在此安家落户。 所以整个清水县不供奉,唯一的一座庙供的便是李家的那位老祖宗,还有这把承影剑。平时三牲五牲,香火不绝。 按理说,清水县李家在这种情况下薪传火继,该是无比兴旺才是,之前确实如此不假,李家甚至五世同堂,子孙满堂。 然而从五十年前开始,清水县李家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迅速衰落下来。 清水县中人对此无不讳莫如深。 李青只打听到些玄之又玄,被传的神乎其神的传说故事,有用的信息一点没得到。 反而是听到他姓李,整个场景就像按下了静止键,诡异地安静下来。 李青莫名其妙地看着小酒馆里边的人个个面色阴沉,眼神里透出些说不出来的寒意,那种感觉仿佛在看着一个死人。 李青只觉得一股凉意从尾巴骨直蹿上来,头皮发麻,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太阳落山,天色阴沉下来。一大团迷雾笼上李青心头,本来美好的心情一下子破坏个干净。 第十章 剑食人 李青看着挂在牌坊上的那把承影剑。 剑身上不时有龙影窜动,五百年风吹雨打下来,这把剑不仅没有一点沧桑痕迹,反而光亮如洗,更显神圣。 只是李青想到县里那些人的诡异表情,不由得心里打了个突。 李青摩挲着手中铁剑,在小毛驴身上拍了拍,向着清水县李家所在去了。 李家传承五百年,即便这些年衰败下来,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祖上传下来的宅院经过数百年翻修扩建,占地广阔,便是门槛都高的多。 李青牵着毛驴,手拍了拍李家的大门。 没一会儿出来个头发苍白的老头子,满脸沟壑纵横,一双眼珠子浑浊地能泛出诡异的光。 “小哥,你找谁?” “这是李家吧!”李青临到头来反而没了顾虑,不过是勇猛精进,以剑开道罢了。 “我想见你们李家的当家的。” “我家老爷不见外客。”那老头咳嗽两声,“小哥是外乡人吧?还是走吧,这清水县现在不太平了。” 李青想了想,也不是非见李家人不可。说不定人家早就忘了自己当初的那封信了。 当下拱了拱手,从挂在毛驴身上的包袱里取出一颗用匣子装着的人参来,对着老头道,“在下李青,落难时曾有笔墨送到府上,虽然事有变故,不曾见到贵府家人,但仍感念贵府的慈善心肠,如今脱困而出,便以此物聊表谢意。” 李青把东西递给老苍头,转身没走几步,身后忽然传来苍老的声音,隐隐夹杂着些激动来,“贵客留步,您刚才说您可是姓李?” 李青有些不知所以,但还是回道:“在下李青,正是姓李,木子李。” “还请您稍待,我这就去请我家老爷来。” …… 夜深了。 李家的客房里,李青却总觉得心头躁动不安,翻来覆去没有睡着。 想到李府内的情况,不由得眉头皱起。 偌大个李府,除了充当门房管家的老苍头和一个厨娘之外,李家嫡系居然只有三个人。 李家当代家主老爷李河,独子李平,就连李河的孙女,一个叫作李依婷的十四五岁的小姑娘也出来见了客。 李青不知道有没有女眷见客的规矩,只是想到李家老爷子那诡异的热情,不自觉就觉得心底发寒。 不对劲,这个李家不对头! 李青想着这里不宜久留,明天就向李家告辞。 耳朵尖一颤,李青最近的灵觉五感越发敏锐,有人来了。 敲门声响起。 “谁?” “是我。”门外传来一个女声,清脆如黄鹂鸟,“能不能进去说话?” 李依婷?李青可不觉得是一场艳遇,心头越发不妙起来。 起身打开房门,李依婷闪身进来,又把房门关上。 李青点亮油灯,问道:“李小姐,你这是?” 李依婷面色铁青,一点没有深闺小姐的小家碧玉,一双眼上下打量着李青,也不说话。 房间里安静下来,李青有些不自在,“李小姐可是有事吗?” “你是从当阳县的牢房里出来的?” “是,当时无法之下写了一封信,听那牢头说是送到了贵府,贵府还来了人搭救。不过……” “犯了什么法?”李依婷也不听李青说完,冷声打断道。 “说是犯了夜。”李青也不计较,“当阳县有宵禁。” 李依婷愣了一下,又瞥了一眼李青手中的剑,“逃狱?” “没错。”李青心中渐渐有些不耐。 “你的剑可曾染过血?” 李青愣了下,想到被自己一剑穿胸而过的张广华,不过这些话却不必对这个小姑娘说。反正这把剑是从网上新订的,确实没有染过血。 “不曾!”李青摇摇头,“李小姐,你到底有什么事,还请直言。” “可敢杀人?” “那要看是什么人。” “恶人!大大的恶人!” “我不能听你一面之词吧。”李青有些无奈。 “杀妻yin女,恶不恶?”李依婷双眼血红,满腔怨恨,“此人该不该杀?” 李青面色一肃,挺身按剑,“够恶!该杀!” “敢不敢斩妖?”李依婷语速飞快,语气激昂刚烈。 “什么妖?” “凶妖!大大的凶妖!” “有多凶?” “五十年来,吃人无算。我清水李家千人大族,如今只余我一介女流,宗嗣已绝!” “好凶的妖!”李青面色凝重,“为什么找我?” “整个李家怨气冲天,你感觉不到吗?” “怨气?” “看来你是个没几分道行的。”李依婷叹了声,转身要走,“你连背上爬着一只鬼都不知道,想来也没几天好活了。就当我今晚没来过,你明天趁早走吧,要不然他们会把你当作祭品供上去。” “等等!”李青拔剑出鞘,“怎么?将死之人的剑便杀不得妖吗?” 李依婷摇摇头道:“这些话我不止对你一个人说过。” “那些人呢?” “死了。” “妖还在?” “见过牌坊上挂着的那把剑吗?” “剑成妖?” “吃人的剑,你说呢?” “我有宝剑之利,有斩妖秘法。” 李依婷摇摇头,转身离去。 夜黑得有些深沉。 剑食人? …… 太阳升了起来。 李家的丫鬟仆人早散了个干净。 老苍头打了热水,来服侍老爷李河起床。 推开门,老苍头惊的一个踉跄,洗脸盆打翻在地。 床上只有一具无头的尸体。 老苍头虽然不姓李,但在李家呆了一辈子,从兴旺到败落,经历的事情多了,很快便镇定下来。 老苍头没有声张,到了李平的房里,李平还在床上,只是也跟李河一样,少了脑袋。 老苍头脚步发颤,又来到小姐李依婷房前敲了敲。 没一会儿,李依婷走了出来。 “王叔。” “老太爷和老爷都死了。” 李依婷愣了下,“去客房看看人还在不在,不要声张。” 看着老苍头的背影,李依婷转身回了房,泪珠子不断掉下来,脸上的表情似哭似笑,无比怪异。 李依婷坐到梳妆台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拿梳子仔细地梳了头,又拿出胭脂来,换了身大红嫁衣。 “娘,您看我美吗?” “一霎时把七情俱已昧尽,参透了酸辛处,泪湿衣襟……” 吚吚哑哑的声音从房间传出来,梳妆台上,两个匣子里,装着两颗人头! 第十一章 剑仙 李青看着牌坊上挂着的那把剑,剑名承影。 据说以前这把剑是叫斩龙的。 李青摩挲着手中在网上订制的剑,叹了声,“确实是把好剑,要是不吃人,那就更好了。” 牌坊上的剑微微摇晃。 李青转身离开。 清水河边有一座神庙,庙里供奉着李家的那位老祖宗。 太阳落了山。 李青进了庙才发现,供在庙里的不是牌位,也不是木雕泥塑的神像,而是一副画。 画中人剑眉星目,琼鼻玄胆,怀里捧着一把剑鞘,只有鞘,没有剑。 剑挂在牌坊上。 “你可是李家的老祖宗,现在整个李家都快被你吃完了!”李青牵着毛驴,取下酒囊来,喝了两口酒,入口醇厚甘冽,入喉仿佛香油,等真的尝过这古代的酒之后,李青才知道小说里那些用现代的酒精勾兑的烈酒就想在古代卖上千金的情节不过是个笑话。 李青拔剑出鞘,一口酒喷在剑身上,剑光如洗,寒光闪烁。 “出来!”李青横剑一划,阴暗的庙里油封的火苗明灭不定,有寒气袭来。 那幅画随风摆动,有剑吟声传来。一道流光从牌坊上飞来,神庙忽然炸开。 “斩妖!”李青一声厉喝,原本普普通通的青锋剑忽然罩上了一层蒙蒙青光,朝着那幅画横削而去。 画中的剑仙忽然从画里迈步而出,脸上有鳞片生出,妖纹横生,手捧剑鞘,庙外的那道流光如同雏燕归巢,刚好落在鞘中。 剑光一闪,有利器碰撞声传来,电光火石,李青一声闷哼,倒飞而出。 导引之术在体内自行运转,神行术驱动,又横扑而上。 剑光如流水倾泻。 抽、带、提、格、击、刺、点、崩、搅、压、劈、截、洗、斩、削,一时间剑光闪耀,凤舞龙翔,兔走鹰飞。 李青从来没有这么畅快过。跟平时练剑的感觉截然不同,如臂指使,每一次碰撞,李青都感觉手中剑仿佛在呼吸。 那画中走出的妖怪只是手捏指决,承影剑绕着李青周身上下不断翻滚,招招不离要害。 李青汗毛乍起,浓重的危机感,让李青无法思考,全凭本能挥剑。到了后边手中的剑仿佛已经消失,只剩下剑影如同毒蛇窜动。 李青头顶泛出白雾来,这是渐渐锁不住体内气力,若是继续下去,只怕会力竭而死。 李青此时却丝毫不觉异样,反而越战越勇,意气风发,苍白的脸也变得无比红润。 今天是来到这个世界的第十二天。李青特意等到夜间动手,就是怕事有不协,可以有一条退路。 然而这妖怪很凶,而且一旦交起手来,李青的脑海里再没了一个退字。 斩!削!横!劈!剑越舞越快,月光下,李青的影子都像活了过来。 剑器碰撞的声音不断响起,李青只觉得手里猛然一空,一道剑光映入眼帘,无比璀璨。 我命休矣!李青生出种觉悟来。 正当此时,一抹流光遥遥飞来,绕着那妖怪的脖子转了一圈,一颗脑袋掉下来,啪嗒一声散成了一团墨痕。 李青面前的流光显出行迹来,是那把挂在牌坊上的承影剑。此时失去控制,绕着地上的那滩墨迹不断飞舞,仿佛是在悲鸣。 李青缓缓吐出口气来,一放松下来便汗如泉涌,衣裳被浸湿个通透,手中已经只剩下剑柄,剑身早已经碎了。 李青抬头看去,远方有人御风而来,瞬间落在神庙前边,一身白衣,面容英挺,长发用麻绳系在脑后,身后背着剑匣。 之前割下妖怪脑袋的流光倏忽飞进来人背后的剑匣里。 “谢仙人救命之恩!”李青拱手施礼。 来人摆摆手,“我辈修行人,修德养性,常行功德之道,斩妖除魔也是我的功行所在,你不必放在心上。” “敢问前辈可是传说中的剑仙吗?” “修行罢了,哪称得上仙人。” 李青看了看化成一滩墨迹的妖怪,问道:“前辈可知道这是个什么妖怪吗?” “说起来此妖跟我门中还有些渊源,此次门中长辈冥冥中有所感应,传出讯来,我四下奔走,却没想到是应在这里了。” 李青心中一沉,自己早该想到,这妖怪和来人都会飞剑之术,难不成是一丘之貉? 来人没有注意李青脸上神情,自顾自说道,“这妖孽本来不过是一幅画罢了,不过画中人是我门中长辈,冥冥中含了其一缕神气在内,又受了乡人数百年的香火供奉,这才有了些道行,做下如此恶事。” 来人说着手中掐了个指决,那把承影剑飞入来人手中,此时这把剑神光内敛,再没了神异。 李青听了来人的话放下心来,看到来人动作,不由得眼巴巴看过去,又看了看手中剩下的剑柄,撇撇嘴,随手扔了。 来人笑道,“这把剑乃是门中长辈遗物,却不能送你。小兄弟说来也算因我门中之事遭了无妄之灾,可惜我辈剑客一身本事都在一把剑上,身无长物,没什么可以补偿的。” “前辈言重了,救命之恩尚且无以为报,怎敢奢求其他?” 来人顿了顿,开口道,“修道人讲个机缘,我看你面色青黑,应当是招了鬼物,不过此鬼懵懂,身无煞气,有善根留存。我这里有经文《度鬼》一篇,且赠予你吧。” 李青从来人手中接过经文,道了声谢,问道:“还没请教前辈高姓?” “我姓燕,出自蜀山。” 李青惊呼出声:“蜀山燕赤霞?” “你听过我的名字?”来人有些奇怪道。 谁说燕赤霞是个络腮大胡子来着?李青看着对方那张英挺俊秀的脸,不由心中腹诽。 那么这个世界是,聊斋? 李青含糊应了一声,向燕赤霞行了一礼,请教道:“前辈可能教我剑仙法门?” 燕赤霞摇摇头,“这却不行。” “为什么?我愿拜入蜀山门下,行拜师之礼。” “古来百艺皆为来学,独我剑术乃是往教。我蜀山剑仙一脉非德性福缘深厚之人不传,非刚断果决之人不传。向来只许师寻弟子,不许弟子寻师。门中规矩在,小兄弟莫要怪我。” 李青虽然心中惋惜,却并不强求。一个眨眼间,眼前已没了燕赤霞的身影,耳中传来对方窈窈冥冥的声音,“小兄弟,此间事了,你我后会有期。” 李青从怀中摸出块怀表来,是之前专门在网上买的,时间已经是夜里十点多了。 李青看看小毛驴,叹了一声,也不知你能不能跟着我回去。 李青想着连那只鬼物都能跟着自己到了这个世界,说不准真能带活物回去。 想到这里李青不由心中一喜,修行四要,财侣法地,财排在第一位,若真能带回去,那就相当于我有一个异世界,以一个世界的资源供养,还愁不能修出个门道来! 第十二章 定海珠 李青睁开眼的时候,之前黄仲送的那颗珠子正闪着豪光。 李青心头一动,自己的际遇果然是你造成的吗? 随手收起珠子,想了想刺破手指滴了一滴血在上面,珠子光芒明灭不定,好像在呼吸。 禅宗有不立文字见性成佛,道家也有通灵心传之法。 李青一滴血滴上去,莫名就有了感应。这颗珠子是一件法宝。 封神榜中赵公明有二十四颗定海珠,后来被燃灯佛得去化作诸天二十四世界,是燃灯古佛的成道之宝。 这颗珠子不知道是不是其中一颗,也能够演化世界。可惜李青没有燃灯古佛的无量法力,所以这颗珠子目前是靠着愿力演化。 什么是愿力?通俗的讲,就是意愿之力。有话讲心有多大,世界就有多大。这愿力就是一种心的力量。 愿力最大的特点就在于能够借假成真。 很多的后天神灵和沙门修行者都是借愿力修行的,这也是道门称沙门为旁门的原因,因为他们收集众生愿力化作自身神力或者法力,一旦没了众生信仰,就像空中楼阁,顷刻间便会跌下神坛,打落佛果。 便是释教一些真正的得了修行真意的,也会借助愿力修行。 譬如说地藏王菩萨,曾经许下大愿,地狱不空,誓不成佛。这也是借愿力修行的一种,却不会有收集众生愿力成佛的隐患。因为这是地藏王菩萨的本心大愿,以本身心力来助推修行。 像李青碰到的画中妖,受了众生香火供奉,不过是一团墨痕,也能有无量神通。不过通灵之后没有善根,害人食人,失了信仰愿力,若不然便是站在那里让还没有修出法力的李青拿剑去戳,也不会有半分伤害。 言而总之,愿力是一种神奇的力量。 李青忽然想到了那本丢失的《西游释厄传》古本,或许自己经历的不是什么聊斋世界,而是有着齐天大圣的西游世界! 《西游记》是华夏四大名著之一,传承千年。有多少人愿意相信,真的曾经有这么一个世界。不管是平行时空,还是淹没在历史长河一个节点中的小千世界。 只要有人愿意相信,这颗珠子便能借愿力演化,让这个世界真的存在! 这算是信则有,不信则无吗? 李青平静的内心忽然一片火热,自己能见识到真正的地煞七十二变了,或许,连天罡三十六法也能修成? 李青摩挲着这颗重新变得毫不起眼的珠子,心里有一种预感,修出法力的那一刻,就是这颗珠子认主的时候。 “以后,就叫你定海珠吧!” 长生不老!不死不灭! …… “青叔!青叔!”外面传来虎子的声音,打断了李青臆想中的自嗨。 “虎子啊。”李青应了一声,收好珠子,走出房门,“怎么了?” “你家什么时候有了小毛驴啊?”虎子的看图识字上面有驴的图案,第一次见到活的驴,心中满是兴奋和好奇,此时正带着妹妹婷婷伸着手想摸一摸。 “买的,怎么样?要不要带你们去遛一圈?”李青看到真的把驴带了回来,也是心中一喜,这代表自己的想法是真的可以实现的。 虎子一蹦三尺高,大叫道:“太好了!我要骑驴,骑驴咯!” “青叔,我也要骑!”婷婷睁着一双大眼睛,充满了渴望。 黄仲那小东西缠在婷婷脖子上,像是一条黄色的围巾。 此时也窜了出来,作揖道:“老师老师,你这些天去哪了?我饿了就跑去找婷婷了。” “都能骑,你和虎子一起上去,我牵着给你们遛一圈。”李青先安抚了婷婷,又对黄仲道,“我有些事,出去了一趟。你的功课做了吗?” 李青穿越之前还不确定是不是能再次穿越,留下了一张纸条,略做交代,同时给黄仲留下了功课,想来李哥他们看过了,不然虎子早就抱怨了。 “做了,做了!”黄仲摇头晃脑,“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李青摆摆手道:“做了就好,我们先出去溜达一圈,回来再说。” 又看到驴背上还挂着装着财物的包袱和一幅画轴,李青让虎子他们先在旁边等一等,把这些取下来,放回屋子。 当时的妖怪从画纸上迈步而出,这画轴不伤分毫,李青想着作为那画妖载体,又受了五百年香火供奉熏染,虽然现在成了空白画纸,但总是个宝贝,便把画轴取下来,跟着一并带了回来。 至于从狱卒张庆那里得来的财物,李青当时特意挑了些人参鹿茸之类的宝药,和一些玉器,金银反倒很少拿。现在带了回来,李青虽然不知道能值多少钱,但想必不会少。 李青稍作梳理,便出了门,带着虎子和婷婷出门遛驴去了,黄仲仍然装作围巾围在婷婷的脖子上,毕竟不好让村人看到。 如今即便是乡下也很少见到驴了,村人看到也很是新奇。 “呦,青子回来了!在哪搞了头驴回来呀?” “这驴看着不错啊,能跑的起来吗?” “嘿,真新鲜哎,除了电视上,我还没见过活驴呢!” …… 李青一一回应着村人的招呼,想着以后自己的秘密可能会越来越多,要不要搬出去住,要到城里去住吗?想着又摇摇头,城里人口更密集,而且也失了清静。 算了,再等等看吧。 …… 夜里吃过饭,李青终于静下心来,仔细梳理收获。 此次与那画中妖交手,虽然有生死危机,但剑术修为确实更进一步。 修行果然不是在深山老林里吐纳打坐,服饵纳气便能修成的。 不过也更让李青生出些急迫感,自己的道行果然太浅了,随时可能遇到生死危机。李青可不敢保证自己每一次都能有死里逃生的运气。 李青有一种预感,如果在那定海珠演化的世界里死了,那便是真的死了。 定海珠在其中起到的作用,类似于天道,不为尧存,不为桀亡。而自己若是真的能掌握定海珠,或许会有些福缘加身,但也不过如此了。 李青想着自己确实需要一把好剑了。 不过当务之急还是要先除去隐患,当下拿出那篇《度鬼》经文来,仔细阅读揣摩。 第十三章 境界 度鬼之法并不仅仅是超度之法,而是有镇压,灭杀,驱赶,超度四法。 燕赤霞曾说自己背后的小鬼身有善根而无煞气,李青也觉得除了在遇上张广华时被此鬼动摇心神之外,平时甚至感觉不到对方的存在。 但是人鬼殊途,已经不止一人说自己面色青黑,若是时日一长,恐怕自己会折了寿数。 李青揣摩半晌,净手燃香,气随意动,口中不断吟唱出超度之法,特有的韵律响起,冥冥中李青福至心灵,睁眼一瞧,只见一个不过四五岁的小鬼洗去一身怨气,浑身澄澈干净的站在半空中对着自己施礼。 李青挥了挥手,“去吧!” 那小鬼直起身来,向着李青招招手,转身向黑暗中走去。 忽然一声惊恐尖叫传来,幽深的黑暗里仿佛藏着什么看不到的魔头,吞噬着一切觊觎它的东西。 李青心中莫名生出种大恐惧来,比两次生死关头还要让人颤栗。 那小鬼难不成已经魂飞魄散,真灵不存了吗? 为什么?传说中的幽冥地府到底存不存在?到底有没有十殿阎罗,阴差鬼将?黑暗里到底藏着什么? 李青心中震撼难言。 …… 一夜过去,阳光普照,稍稍驱散了些李青心头的阴霾。 电话响起来。 “喂。” “喂,青子,你这一毕业就不见人影,躲到哪个深山老林里修炼去了?” 电话那头的人是李青的同学王牧。 李青在学校里的存在感一直不强,不是在教室就是在图书馆,很多时候就是安静地捧着一本书,神游其中,自得其乐。所以他的朋友很少,王牧算一个。 李青想到学校生活中的点滴,恍惚间觉得不过毕业了半年多,就像过去了半个世纪。 “喂?青子,听得到不?喂?”王牧的声音打断了李青的思绪。 “喂,听得到,你说。” “你之前托我的事有眉目了,不过人家逼格很高,要看缘分。” “什么意思?”李青皱眉,他之前托着王牧帮他问问能不能找一把好剑。 “意思就是,人家不看重钱,当然这话也就说说,钱肯定不能少,但是只有钱人家不卖。” “有点儿意思啊。”李青挠挠头,“木头,你没问问有什么条件。” “看缘分,我问过圈内的人,这家算是个铸剑世家了,做的是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的买卖。不过东西是好东西,吹毛断发确实不假,我都心头痒痒,想搞一把玩玩。” “行,我过去找你,看看有没有你说的那么好。” …… 青阳市。 “青子,钱的事你不用担心,交给我。你只管出面震震他们,把剑拿下来,也算我的面子。”王牧来着车,嘴里咋呼着,“我在一个朋友那看过这家铸的剑,一把菜刀砍上去,那剑毫发无损,菜刀直接折成两截。把那小子给得意的尾巴翘起老高。” “木头,我出来带了些小玩意儿,应该能换些钱。你到时候帮我看看,把东西兑出去。” “呦,没看出来啊,你小子也是个土豪,在学校藏的挺深的。”王牧没放在心上,想着李青可能不知道东西的价格,不过有自己在,多退少补就是,随口调笑着。 “我这不过是意外之财,不比你,天生富二代,富贵气都能传出股铜臭味来,呲鼻子。” “嘿嘿,所以说,这投胎是个技术活,哥哥我技术好,你不服不行。”王牧说到这里,扭头道,“青子,我问你个事儿,你正经回答我。” “看路。”李青正闭目养神,随口回道,“什么事,说吧。” “还记得你曾经送我的护身符吗?” “怎么了?出事了吗?”李青心头一跳,睁开眼来,眼中精光把王牧吓了一跳。 “没有,没有。”王牧正过头,把着方向盘看向前方,“那东西前两天被我老子看到了,老头子问我是在哪弄的,我说是你给的。其实这次你托我的事也是老头子给牵的头。” 李青沉吟了一阵,开口道,“那是我家老头给的,我还没那个道行。现在老头子驾鹤西去,我这里也没存货了。” 王牧一点刹车,回头道,“老叔走了?什么时候的事,怎么也不见你说一声?” “开车。”李青又闭上眼睛,“我们都是修行人,管这个叫羽化,说不准老头真的成仙了呢?没什么好伤心的,老头走的突然,身后事也是草草操办,没有惊动旁人。” “那你现在修行到什么境界了?金丹还是元婴?”王牧岔开话题调侃道。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什么意思?别以为我没读过《道德经》。” “意思就是你小说看多了。所谓修行,一修性,二修命。存想炼神,吐纳练气,若非要划个境界来,”李青说到这里,沉吟了下道,“《西游记》里边如来佛祖说周天之内有五仙,你还记得吗?” “天地人神鬼嘛!”王牧满是新奇,一脸求知的欲望,这个时候很是配合的捧哏道。 李青点点头道:“提携精气,全形全生,多安少病,益寿延龄,可称一生人仙。神仙形神俱妙,得寿千载,地仙长生住世,不死于人间,鬼仙修元神而不死,有地仙境界却无地仙之体。而天仙,与日月同辉,天地同寿。所以,若要说境界,等你修到了,便是有了,没修到,多说无益,反而会有知见障。华夏之大,传承无数,不得尽知。像你所说的金丹元婴,其实是有些传承里的隐语,绝对不会是你所想的一颗圆坨坨的弹珠子,然后从弹珠子里蹦出个小人儿来。至于什么详细划分的前中后期大圆满,那就更是无稽之谈,妄人妄语罢了。修行即修心,悟了便是悟了,哪来的什么前中后?” “那就是说没有金丹真人,元婴真人了?” “没有。” “那你现在是什么境界?”王牧一脸好奇。 李青一头黑线,哪壶不开提哪壶,咬牙切齿道:“你猜!” 第十四章 神与仙 “青子,其实我一直都有个疑问。” “什么疑问?” “神和仙到底有什么区别?” “我记得你不是说对这些神神叨叨的不感兴趣的吗?今天怎么突然来兴致了?”李青有些奇怪道。 王牧沉默了一会儿道:“因为,我真的亲眼见到了神。” 李青道:“这几年灵气复苏,道法重现,很多魑魅魍魉都蹦出来了,等拿了剑,我陪你去会会那个所谓的神。” “不用了。” 李青劝道:“木头,如今哪还有真正的神,便是连鬼神都早已经消失了,我怕你口中的这个是什么邪祟作怪。” “已经被灭了,神位都已经烧了。” “怎么回事?” “青子,你有多久没上过网了啊?” “嗯?这跟上网有什么关系?” 王牧夸张地叫到:“拜托,现在是什么时代?互联网信息时代,形势瞬息万变,你都落伍了!” 王牧说着,一只手摸出手机,扔给李青道:“呐,手机里那个异闻app,你打开看看,现在神秘学已经半公开化了,唯物主义被吊打的摸不到北,未来说不定我们再遇到意外的事情不会再说这不科学,而是说噢,这不玄学!有消息说官方已经在准备把玄学做为教育必修课程,一扇新的大门已经打开了一条缝了。青子,你作为新世界的先行者,我是肯定要抱你大腿的。” 李青笑道:“没问题啊,正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等我成了道,收你做个小跟班。” “青大爷,您看奴家姿色可还能入您的法眼吗?” “你少恶心我!” “青子,说真的,你传我两手真本事,怎么样?” “学校的时候教你,你不是不学吗?” “那时候你也没说这是修仙法门啊!而且鬼才知道世界会变成这个鬼样!” “你说错了!世界变了,这事儿就连鬼也不知道。而且,我得告诉你,真法难得,我这法门修不得长生。” “啊?”王牧有些失望,不过很快又回过神来,“这也正常,要是是个人就能长生,那世界早就盛不下了。” 王牧这人虽然有些纨绔习气,但是心地不坏,而且自己也需要有人帮衬着处理一些红尘琐事。 修行不是在深山老林里边打坐修行几百年就可以成仙得道的。 仰观星月纳清灵,游走人间体天心。 修行不只要修,还要行。 “青子,你还没说神跟仙有什么区别。我们修的是仙吗?” “示申为神,山人为仙。神与仙最本质的区别就是,神非人,而仙是人生命层次的一种进化和升华。境界到了,你就是仙了。” “不对吧?《封神榜》里边很多神不都是人死后封的吗?还有像关二爷不也成神了吗?” “天发杀机,龙蛇起陆。人发杀机,天地反覆。自从人道革天道,很多先天神祇都不存在了,人道大兴之后,衍生出两种长生法门,一种是逍遥仙道,另一种是香火神道。人们概念里的神更多的就是这种后天神灵,纳众生信仰愿力成就神位,也能实现一种意义上的不老长生。但是其实这种香火成神的,本质上是鬼神,一旦失了信仰,顷刻间便是神位崩碎,灰飞烟灭的下场。” …… 一路闲聊,不知不觉两个小时过去,终于到了目的地。 李青没想到王牧口中的铸剑世家居然是窝在一个小镇子里。 “主家姓姜,说是曾有古法传承下来,后人们不断改进,他们的剑要三年才能铸成一把来,每一把都是瑰宝,最少要这个数。”王牧拇指和食指比了个八字。 “八百万?” “嗯。”王牧点点头,“虽然贵,但是圈子里喜爱冷兵器的,都想得上一把放家里当传家宝。很多土豪手里撒着钞票都摸不到门路,这次要不是我老爹牵线,我们想都别想。” “呵!”李青感叹了声,笑道,“还真是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哈!” “所以说,无论是什么技艺,只要达到巅峰,都是大本事,不愁饿的死。” “木头,认识你这么多年,你就这句话最有哲理。” …… 王牧打了电话,很快有人出来接待。 “你好,我叫姜维。”来人二十多岁,身躯壮实精悍,神采奕奕。 “你好。” 打了招呼,姜维领着两人进了宅子。 宅子很大,类似一个庄园,别有洞天。 “剑是百兵之首,有灵性。每一个来求剑的,都要走这么一遭,不仅人择剑,剑也择人。”姜维介绍道,“事先分说明白,藏剑室里边剑很多,任你择取,但是我不保证你选的就一定是好剑。” “什么意思?”王牧有些恼怒,“我们付了钱,八百万!你们就拿些破铜烂铁来应付我们?” 姜维头也没回,平静道:“出自姜家手里的,没有破铜烂铁,能够摆入藏剑室的,都称的上神兵。还是那句话,看缘分。” “狗屁缘分!”王牧怒斥一声,还要再说。 姜维终于转过头道:“如果你不愿意,我们可以把钱退给你,但是等剑出了储藏室,就是钱货两讫,概不退换。你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青子,我们不要了!我就不信,八百万买上一把古剑器都买的来,非要吊死在这里!” 李青摆摆手,安抚道:“木头,既然来了,看看也好。” 古剑的价值有大半在于其身上蕴含的历史文化传承,真的拿来战斗,不一定比得上现代的剑。而且这姜家既然号称铸剑世家,有古法传承,想必是有两把刷子的。 姜维见两人沟通好,回头继续带路,口中道:“你们可以放心,很多剑出炉之后都会销毁重炼,能摆到藏剑室里的都是精品,而且每把剑我们都有专人养护,只是在这上面花费的精力和金钱就不计其数。” “你们就靠这鱼目混珠的方法捞了不少钱吧?”王牧调侃道。 姜维也不恼,不知道是心眼实在,还是养气功夫好,道:“在我的眼里,这些剑都是珍珠,如果不是家里人也要吃饭,还有养护也要花钱,我恨不得一把剑都不卖。” 姜家的藏剑室不只一间,整个后院的房间都是,房间很大,剑的数量却并没那么多,全部加起来估计也就上百把,但是算一算,每把剑八百万,这里就有十个亿! 李青看着这些剑,面色严肃起来,姜家,果然名不虚传。 第十五章 问心 这里的每一把剑,都藏于鞘,神光内敛,但是一旦出了鞘,便能感到锋芒毕露,寒气逼人。 李青灵觉敏锐,甚至恍惚间产生了一种错觉,这些剑都在呼吸! “确实都是宝剑!”李青感叹道,“能铸成这样的剑,在古代都是一代大师了!而且能把这些剑养出灵性来,只怕代价不小。” 李青有一句话没有说出口,只怕这姜家是用的精气神养剑,这些人若是有养身法门还好,不然只怕会伤了元气,要用大补之物调理身体,这些花费确实不菲。 “其实以后再有人来求剑,你们可以把价格提一提,在懂行的人眼里,别说八百万,八千万他也会给。” 姜维道:“我现在相信,这些剑在你手里,不会辱没了它。” “哈哈哈!”王牧笑道,“老姜,没看出来你浓眉大眼的,马屁拍得也不错啊!” 李青觉得这里的剑都不错,随便一把拿出来,都比自己之前用的好上百倍。李青闭上眼睛,姜维有句话说的没错,人择剑,剑也择人。 黑暗中仿佛有絮语传来,李青迈开步子,随意而行,在一把剑面前停下来。 这把剑是古剑样式,仿的应该是龙渊。长有二尺八,李青取下剑,拔剑出鞘,重有八斤,剑身古朴,上边有百炼之后自然形成的花纹。 “就要它了。” “这剑好在哪?”王牧看李青选定,连忙跑过来,拿过李青手中的剑,他不会怀疑李青的眼光,而是好奇这把普普通通没有异样的剑宝贝在哪里。 李青没有回答,对着姜维笑了笑,“想来姜兄弟能解答你的疑问。” 姜维看着这把剑,眼睛微红,“这把剑是我的一位长辈所铸,铸成之后耗尽了精气神,没多久就过世了。” 李青愣了下,“抱歉,我没想到……” “没关系,李兄果然好眼光。”姜维道,“每把剑出了这个房间,都会有它的名字,我们会把它记下来,李兄想好取什么名字了吗?” “这把剑仿的应该是古剑龙渊。在我看来比之那把传说里的剑也不遑多让,就叫他龙渊吧!” “龙渊!我那位长辈应该会很欣慰。” …… 返程的路上,李青拿过个背包,里面装着从西游世界里得来的玉器珠宝,道:“木头,你帮我把这些东西兑出去,看值不值八百万,不够再说。” 王牧瞄了一眼,道:“行吧,老头名下有个典当行,到时候打包卖出去。你这东西哪来的?” “祖传的。” “屁!我信了你的邪。”王牧没好气道,不过也没再追问。 这些东西不过是从个小狱卒手里搜刮来的,成色并不好,估计也就值个几百万。不过两人都没放在心上。 王牧是富二代,穷的只剩下钱了,无所谓。李青则是修行人,心态超然,,若是道行到了,点石成金之法也不过信手拈来。 “青子,你与世隔绝太久了,这样不好。老叔走了,剩你一个人窝在山里边多没意思。你要不就别回去了,兄弟管吃管住,管妹子,留下算了。” 李青想到村里的人,摇摇头道:“还是算了,山里边清静,你要不要随我回山修行?” “你那村子里连个网都没有,我会闷死的。” “我想着回去之后把网给拉起来,你说的没错,世界变化很快,便是修行也不能与人间脱节。” “那也不去,我放着花花世界不待,去你那山沟子里吃土啊。” “……” “青子,你听过钦天监吗?” “钦天监?”李青眉头皱皱,“古代为皇帝观天象,推衍历法国运,降妖除魔的机构,怎么了?” “听老头子说起过,神神秘秘的。” “世道变了,难不成钦天监又重建了不成?” “不知道,有可能吧。青子,你说你一心清修,到底是为了什么?好好的花花世界不待,偏要回你那山窝窝里。”王牧心不在焉的把车掉头,向着李青家里开去。 李青忽然一愣,哑口无言,心里边空荡荡的,摩挲着手里的剑,这把剑忽然变得沉重起来了。 我是为了什么修行? 为了长生吗?还是为了神通? 生活,忙忙碌碌,修行,还是忙忙碌碌。李青从没有细想过,自己是为了什么修行。 究竟是为了什么? 王牧把李青送回家就离开了,并没有注意到李青的异样。 李青满是茫然,只觉得身心乏累,整个人被一种空虚的感觉淹没。 我是为了什么修行?我是为了什么活着? “黄仲,你是为了什么修行?” “我要变成人,像人一样生活。” “为什么要变成人呢?” “呃……”黄仲挠挠头,“不知道,等我变成人再说。” 黄仲是为了变成人而修行,自己呢?我是为了什么。 李青双眼无神,痴痴呆呆,整个人迅速憔悴下来。 “李哥,我们是为了什么活着?” “青子,你是不是过傻了?说什么傻话,挣钱啊,生活啊,以后虎子和婷婷还要结婚,还要生子,我还等着抱孙子呢,哈哈哈哈……” “挣钱?我若修成点石成金之法,还怕没钱吗?但是那有什么意思呢?这不是我的修行。” “虎子,你是为了什么活着?” “啊?活着啊?反正就是活着啊!活着我才能吃东西啊。” …… 清水县。 自从神庙毁了,牌坊上的剑也飞走之后,人们虽然松了一口气,但也有些人心惶惶。没了神剑庇护,在这个妖魔横行的世界里怎么生存。 但是这一天,清水县突然多了个傻子,逢人便问,你是为了什么活着? 生存艰辛,生活艰难,本就是在夹缝里挣扎求活,谁顾得上去想究竟是为了什么活着。所以,这就是个傻子。乡人把他给赶了出去。 黑夜里,只有龙渊剑闪着寒光。 碰到没有灵智只有本能的妖魔,不过是一剑斩去,空空荡荡。碰到有灵智的,便斗上一斗,问一句,“你是为了什么修行?” 李青浑浑噩噩,如同行尸走肉。 第十六章 青青 “你是为了什么修行?” “当然是为了长生。” “你是妖吗?” “你才是妖!” “那你是什么?” “我不告诉你!” “噢。” 李青在前边走,身后多了个小尾巴。 “你为什么跟着我?” “路这么宽,你走你的,我走我的,谁跟着你了?” 神行之术催动,飞驰疾走。 “你不是人。” “我又没说我是人。” “……” “哎,呆子,你叫什么名字?” “李青。” “李青,你不想知道我的名字吗?” “不想。” “哼,我偏要告诉你。我叫青青,比你多了一个青。” “噢。” “臭呆子!” “你要到哪里去?” “我听说这个世上有大能高士,他们开山立派,传下修行法门,我就是去拜师的。” “噢。” “你知道哪里有神仙吗?” “不知道。找神仙做什么?” “拜师啊!” “噢。” 叽叽喳喳,絮絮叨叨,李青偶尔会回一句,他的心神大部分都在问自己,不断的思索,不断的去寻求答案。 刮风的时候,会问一问风,下雨的时候,会问一问雨。太阳升起来,问一问太阳,月亮出来了,就问问月亮和星辰。碰到花草树木也会问一问,遇见河湖山川,也要问一问。 他的身躯渐渐消瘦佝偻下来,唯有一双眼睛,渐渐要拨去迷雾,变得有神起来。 这一天,李青对着跟在身后的青青道:“我要走了。” “走?去哪?” “那应该是另一个世界。” “你是要死了吗?” “我不会死。” “我有个朋友说去了另一个世界就是死了。他说死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我不要死,听说神仙是不会死的,我想着有一天,我也能成为神仙。” “我不会死。而且,你有一天会成为神仙的。” “你也这样想吗?哈哈,那你还会回来吗?” “会的。” “要很久吗?” “不会很久。” “不会很久是多久啊?” “十二天。” “噢。” …… 李青坐在屋子里,屋子很暗。李青没有开灯,只是坐在那里。 不吃,不喝。 这是李青修行的屋子,没有人会进来。 李青没有辟谷的本事,却不觉得饿。 黑暗里,有些东西会亮起来,那是性灵的光。 李青渐渐能听到血液流动的声音,能看到体内的五脏。 那是很神奇的感觉,不是鲜红的血肉,而是有着颜色的神宫。 李青对身体的掌控更加的细致入微起来。 所以再次穿越的时候,李青终于有了知觉,不再像前两次一样迷迷糊糊。 “你怎么还在这里?”李青看着坐在树枝上摇着脚丫子的青青道。 “你回来了?”青青满满的惊喜,从树上跳下来,“我在等你啊。” “噢。”李青不知道该说什么,但心里莫名的有些温暖。 两人再次踏上行程,茫茫的旷野里,有了另一个人的影子,忽然变得不再那么孤单。 …… 两人日行千里,走了很久,面前终于出现了一座大城。 城墙很高,有三十丈,足有百米,虽然很是雄伟,但是在这个显法的世界里算不得什么。 青青从没见过这样的城,心里满是兴奋。 说书的,唱戏的,卖糖葫芦的小贩走街串巷,街边不断传来吆喝声。 人气一下子鲜活起来。 这就是人间。 李青忽然觉得就像一个人孤独了很久,一下子心就有了根。 青青在前边跑着,她可能从没见过这么多的人,也没见过这么多的东西。她对这个世界的认识很多都是来自她嘴里的朋友。 她会拔下一串糖葫芦,开心的吃着,还会拿上街边的花伞面具,转身就走。 她的概念里是没有钱的,李青跟在身后付了钱,那些小贩顿时变了脸,满面笑容,给青青推荐着自家的货物。 “卖梨咯!又大又脆的大香梨噢,咬一口保你满口生津,吃一个还想第二个啊!” 一个满面风霜的中年汉子推着独轮木车,上边满是黄澄澄的香梨,果肉饱满,颜色鲜艳,只是看着就觉得口舌生津。 此时汉子脸上正挂着稍显市侩的笑容,不断吆喝着。 青青蹦跳着过去,顺手拿起一个梨子,一口咬下去,汁水溢出来。 “姑娘,我家的梨好吃吧!一个香梨只要五个大子。” “好吃,甜甜的。李青,你也来一个。” 李青对这和世界的物价没有概念,不过他的这些财物来的容易,随手付了钱。 汉子接了钱,脸上的笑容都变得灿烂起来,吆喝的更加起劲了。 “卖梨咯,又甜又脆的大香梨,不甜不要钱啊!” 这汉子声音洪亮,梨子卖相不错,很快便吸引了一圈人围着。 “你的梨子多少钱?” “只要五个大子,又甜又脆,不甜不要钱。” “能尝尝吗?” “那不行,你咬一口我还怎么卖。”汉子说着指了指正啃着梨子的李青两人,“不信你问问她们,我这梨甜不甜。” 青青咀嚼着果肉,笑着道,“甜,我还没吃过这么甜的梨。” 那汉子高兴起来,对着青青比了个大拇指。 “你这梨也太贵了。人家的梨都是一个大子,你卖五个,也太黑了吧。” 汉子拍着胸脯道:“那不同,我的梨,不甜不要钱!” “真的不甜不要钱?”接话的是个邋遢道人,身上的道衣油腻的能反出光来。 周围的人嫌弃的掩着鼻子往后退了退。 那道士也不等汉子回答,伸手就从车上拿了个梨子啃了起来。 汉子伸手一拦,“哎,你这道士,有钱吗就吃我的梨?” “你看我像有钱的吗?” 汉子顿时就急了,“放下,放下,没钱吃什么梨?” 道人开口道:“你这车上这么多梨,我就吃你一个有什么关系?” “那不行,吃了我的梨就要拿钱出来。” 道人把吃了一半的梨还给汉子,“你这梨不甜,我不要了。” 道人说着转身要走,汉子一只手揪住他的衣裳,“你这道士也是个出家人,怎么如此无赖?梨子你吃了一半,我还怎么卖?” 青青插嘴道:“这梨明明很甜,又甜又脆!”说着转头看着李青道,“李青李青,你说这梨甜不甜?” 李青道:“确实很甜。” 第十七章 种梨 青青的声音清脆的像只黄鹂鸟,传进卖梨的汉子耳朵里,汉子更加理直气壮起来。 “吃了我的梨就要付钱,不然闹到官府去,削了你的道籍,剥了你的道衣,看你能讨到好去?” 道士瞥了李青两人一眼,目光一闪,浑若无事地继续和卖梨的汉子耍赖:“你这卖梨的好不讲理,你自己说不甜不要钱,我觉得不甜你怎么能和我要钱?” 围观的人中有人道:“看这道士分明是个没钱的,卖梨的你就当做个善事,舍他个梨子算了。” 汉子恼道:“这道人分明是个无赖,哪来的善心舍他?你要是有心,就替他把钱付了。” 围观的人一听这话,都往后退了退,之前出声的也没再开口。 旁边酒楼的一个掌柜的看了场热闹,好笑之余又觉得这样闹下去自家的生意都没法做了。 当下掌柜的分开人群走了进去,从怀里摸出五个铜子递给那汉子,道:“不过一个梨子的事,何苦闹这么一出?这梨子的钱我给他出了。你们都散开去,再围在这里,我这生意都快没法做了。” 那邋遢道士见有人解围,打开卖梨汉子揪着自己衣裳的手,又夺过汉子手里之前自己吃剩下的半个梨子,两大口下去,手里便只剩下个梨核来。 道士对着那掌柜的道:“我也不占你便宜,你请我吃梨,我也请你吃梨。” 围观的人觉着这道士是个没脸皮的,起哄道:“那道士,也请我们吃个梨吧!” 道士笑道:“我不像这厮这么小气,便请大家一起吃梨。” 道士说完,在地上掏了个不过几寸深的小坑,把梨核埋进去,盖上土,又朝那掌柜的讨了碗热水。 掌柜的觉得有趣,招呼小二取来热水。 那道士也不嫌烫,一口饮进去,鼓动肚皮,噗的一声刚进了腹中的热水全喷在埋了梨核的地上。 只见一棵梨树忽然从地里冒了出来,刚刚还是个嫩芽,转眼间便长有一人高下,再一转眼,树又开了花,风吹花落,树上结满了黄澄澄的梨子。 在场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李青也是心中一动,这道士好高深的道行,天罡三十六变中有花开顷刻之法,难不成这道士修成了吗? “我请大家吃梨,不要钱。” 青青眼里满是惊奇,上前从树上摘了两个梨子,递给李青一个,吃了起来。 梨子下肚,青青雀跃着对李青道:“真的是梨子,李青,这道士是神仙吗?” 李青神色变换,若是这道士真的修成了天罡法,称一声神仙也不为过了。 围观的人没一会儿摘完了梨子,道士又向掌柜的讨了把锯子,把这梨树给锯断了。 道士扛着梨树要走,青青赶忙拉着李青上前,嘴里嚷着:“李青,我们碰到神仙了,我们拜他为师就能学会仙法了。” 围观众人看了场热闹还吃了不要钱的梨子,看道士要走,正要散去,忽然人群中间传出汉子的叫喊声:“我的梨怎么不见了?” 卖梨的汉子脑筋一转,看向了正在吃梨的围观群众,干嚎道:“这些都是我的梨!你们吃的是我的梨!快放下!” 围观众人哪会管他,纷纷两口下去,只留个梨核来。 汉子双眼都红了起来,又是心疼又是气恼,紧跑两步要去抓那道士,但也是奇怪,道士分明就在眼前,汉子却怎么也碰不到道士分毫,反而用力太猛把自己摔了个踉跄。 汉子想到这道士的神奇之处,无可奈何之下,胸中怒火攻心,一口血喷了出来,萎顿在地上,只是失魂落魄地喊:“那是我的梨……我的梨呦……你们不要抢我的梨……” 青青本来拉着李青往前冲,看到这一幕停了下来,扭头对李青道:“李青,我们不要拜他为师了好不好?” 李青此时已经明白,这道士不过是用了个魇祷招来之术罢了,跟天罡法毫无关系,有了波动的心情平复下来,好奇道:“怎么了?你不是要拜师学仙法吗?” “这是个坏神仙。我们不要拜他为师好不好?” 李青心有触动,伸手摸了摸青青的脑袋,带着青青拦在那道士身前,开口道:“道士修行是为了捉弄人吗?” 那道人停下来,打量二人,一双眼睛盯在青青身上,青青有些不自在,躲到了李青身后。 道人开口道:“你这人好不识趣,道士请你吃梨,你不念我的好,反而要来与我为难吗?” 李青忽然觉得这道士面目可憎起来,摸出钱袋子扔给那在地上干嚎的卖梨汉子,也不去管对方的感激之语,只对着道人道:“现在是我请你吃梨了!” 道人再没了游戏红尘的气度,面色变得铁青,说不出话来。 李青不理道人脸色,继续道“这人或许小气了些,但本分做自己的生意,明码标价,童叟无欺。他出来卖梨,换来的钱可能要赡养老母,抚育幼儿,小民多艰,一个梨子对你来说不过是一时的口腹之欲,对他来说可以给他的孩子多买个糖人儿,给他妻子多添上一双鞋子,你一个戏法毁了他的前路而不自知,反而洋洋得意。你修的什么道,学的什么法?” “哼!”道人一声冷哼,恼怒道,“一个跟妖邪混在一起的孽障,也敢来挑我的错处,是当我降不得妖,除不得魔吗?” 道人把扛着的梨树放下来,手里法决一掐,那梨树又是迎风便涨,梨花如雨落,李青被这花香一薰,便神情恍惚,身子提不起力道来。 围观的人见状早已远远散去,青青在身后看到这种情形,嘬嘴一吹,那梨花远远荡开,李青神志一清。 再看那道人躲在三丈高的梨树上,喝了声:“去!” 梨树枝条繁茂,如同长了眼睛的触手向着李青缠了过去,若是落入其中,保管就像撞在蜘蛛网上的虫子,挣扎不得,任人鱼肉。 李青手一按剑,左手拇指轻轻一推,右手拔剑出鞘,一道青檬檬剑光一闪,树枝便断了去。 地煞七十二术,李青有导引之术运气炼形,有神行之术奔驰飞走,又有剑术之利,虽比不得剑仙飞剑之法,但自有其玄妙之处,加上斩妖秘术,可斩妖邪鬼祟。 如今的李青虽然没有修出法力,但斗战之能绝对不容小觑了。像这道士也不过是学了个皮毛,在凡人面前装神弄鬼,若是事前不知虚实,真会被他唬了去。 第十八章 凶威滔天 地煞七十二术虽然修不得长生,但论起斗战却属上乘法门。若是再以大—法力催动,说一声通天彻地也不为过。 李青跟孙大圣自然差距不可以道里记,但这道士也不过三脚猫的货色,欺软怕硬,色厉无胆。 李青剑器锋利,碰上这木化成兵,不过多费些手脚,没一会儿这梨树便没了威风,四分五裂,化作一截截车辕木。 再去寻那道士,只见他使了个土遁法,身子往地上一钻,地面平整如初,道士却再不见了人影。 李青不过想给那道士一个教训,而且李青也不会遁法,当下也不去找,收了剑器,拉着青青转身离去。 “李青,你把神仙打跑了。” “那不是神仙。” “他都能变出梨来,还不是神仙?” “不过是个障眼法罢了,他没那么大的本事。” “噢,那也比我厉害,我就变不出来。” “……” “李青李青,我们上哪去?” “这是座大城,应该有马,我们买两匹代步。” “啊?要马做什么!”青青慌张道,“不要马!我们就这样走也挺好的。” 李青奇怪地看着青青,她两只手指绞在一起,有些焦虑不安。 “那算了,双脚量天地,也是一种修行。” 青青又雀跃起来:“我就知道,李青你人最好了。” …… 李青两人出了城,多了两个大包裹。 李青忽然想着要是有个储物袋之类的东西就方便多了。又想到天罡三十六变里的大小如意神通,还有地煞七十二变里的壶天之术,这些神通妙法自己都没有摸到门路,若不然也可减轻些负担。 出了这座叫作栖云的大城,李青也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去。 西游世界天地广阔,李青看着连绵起伏的山岭,栖云岭栖云城,西游里边有这个地方吗? 李青摇摇头,带着青青悠悠远去。 行了一天,李青两人在旷野上起了火,再回头看去的时候,月色下,那高大雄伟的栖云城已经只剩下个模模糊糊的影子了。 青青忽然变得焦躁起来,绕着火堆走来走去。 李青问道:“你怎么了?” 没等青青回答,天忽然完全黑了下来,天上的月亮被一个无比高大的黑影完全遮挡了去。 “吼……” 李青忽然失聪,天地间再没了声音。 风云变色,山岭上无数的高大林木倒塌,无数禽鸟走兽落荒而逃。 李青一把抓起青青,神行之术催动,也不去分管方向,只朝着远离那个庞大黑影的地方奔去。 栖云城上方升起一方璀璨的金印,仿佛一个巨大无比的罩子,护住了整个城池。 “妖孽大胆!” 李青奔行一阵听到声音,回头看去。 栖云大城上方有一神人显化。 那神人一手托大印,一手持神锏。一声厉喝,神锏脱手飞出,打向那个庞大的黑影。 那黑影足有百丈大小,三十丈高的城池在他面前就像是一个模型。 那神锏迎风便涨,居然也化作百丈。只怕一锏打下去,山崩地裂也不是虚言。 也不见黑影动作,只是身形再度变大,把大口一张,居然把那神锏一口吞吃下去。 那神人半空中身子一个踉跄,怒吼道:“尔敢?” 只见神人身后浮现出一座神庙来,神庙逐渐变大,浮现出栖云城的轮廓来,隔着老远能看到神庙的匾额上写着城隍庙三个大字。 这栖云城雄踞方圆三十里,人口怕不得有二十万之多。这城隍庙的一砖一瓦都是每家每户从自家的房子上扒下来,亲手建成,其中蕴含着每个人最纯粹朴实的愿望,守护城池,保家安民。 愿力强大,这神庙自有封镇伏魔之力。 随着城隍庙显化,神人身后浮现出很多身穿文武官袍的阴差鬼将来。一个个拿出看家神兵向着那黑影打过去。 栖云城主于城头立下祭台,战鼓,召集城中居民,献上三牲五牲,写下祭文,祷告城隍爷降伏妖魔,护栖云城一方平安。 城隍庙神光大放,神人一声大喝:“镇!” 李青借着神光终于看清了那个黑影的模样,那分明是一只高达百丈的狮子。 此时这狮子一仰脖,张开巨口,李青连忙封上耳窍,再看青青,已经不见踪影。李青心头一急,天地间忽然传出一声无比放肆桀骜的咆哮,封上耳窍也没什么用,那吼声仿佛是从心头响起,震的人魂都要散了。 隔着老远,栖云城里人仰马翻,战鼓声也停歇下来。那神力显化的城隍庙顿在空中,怎么也落不下去。 空中那神人身后的鬼将一下子从空中栽落大半。 神人怒起,吼道:“请乡亲助我,斩此妖孽!” 战鼓又起,栖云城主率先吼道:“请城隍爷斩此妖孽!” “请城隍爷斩此妖孽!” “请城隍爷斩此妖孽!” …… 先是一人,再是一片,直到全城都吼了起来。 陈大帅十万旌旗可斩阎罗,栖云城今有二十万人,众志成城! 寄意寒星荃不察,我以我血荐轩辕! 李青忽然一腔热血燃烧起来,修行是为了什么? 为了现在!为了此刻! “请城隍爷斩此妖孽!”李青双目血红,意气在胸中不断翻腾,喷薄出来,化成一股浓厚的愿力,向着城上的神人汇聚过去。 那城隍爷借此之助,伸手一招,手中凭空出现一册文书,张口喷出一口泛着金光的神血,手指勾连,以血做墨。 远处那巨大狮子忽然抱头发出痛苦的大吼声,身子翻滚下来。 那狮子何等庞大,这一落下来怕是城墙都给它压塌了,城中之人也要死伤无数。 正当此时,那城隍庙神光大放,镇压下来,神光下,那狮子身形不断缩小,眼看就要被封镇其中! 那狮子脑后忽然金光大放,一座青色莲台浮现,诸法不沾,将城隍神力阻挡在外。莲台上有舍利子放出豪光,恍惚间有佛陀端坐其上,仔细去看却看不清脸,佛音禅唱,不断回响:“阿!啰!跛!者!娜!” 神庙一下炸开,栖云城上神人身上忽然有业火烧起,半空中一头栽倒,只余一声大吼:“妖孽害我!” 城隍陨落,那被困神庙的狮子脱困而出,一个翻身,大有百丈,天地间都是它的桀骜咆哮,凶威滔天,巨口一吸,二十万人尽入狮口! 今日之后,世上再无栖云岭栖云城! 第十九章 杀生观 李青终于知道自己身在什么地方了。 西游世界里当然没有什么栖云岭,自然也不会再有栖云城。 那狮子吞了人便落下去,山岭不断起伏,地脉变动,灵气翻滚,许久平静下来的时候,从远处看去,整条山脉呈现出狮子的形貌来。 栖云岭就位于狮子的背上。 李青忽然心头大痛,他跟整个栖云城的人没有过交流,在城里边也不过停留了一日,但是栖云城里人人安居,人人乐业。 那是人间啊! 兔死狐悲,物伤其类。李青伏地大哭。 青青忽然就出现在李青身边,她默默地站在那,平日里叽叽喳喳的她安静地不说话。 李青转回头,向着栖云城走去,他要回去看一看。 残垣断壁,空空荡荡。 李青有些恍惚,耳边仿佛又响起了小贩的叫卖声,“梨子哎,又甜又脆的大香梨啊!” 曾经的街角几个孩子耍着风车,跑来跑去,空气中还能听到他们银铃般的欢笑声。 没了!房子在,摊子在,风车都在,就是没了人。 这里,成了一座死城! 李青不知不觉走到了城隍庙,庙已经塌了,城隍的神像四分五裂。他没有护住供奉信仰他的百姓,但他做到了死在百姓前面。 如今没了信仰他的百姓,他连重铸神位,重塑金身的机会都没有。而且城隍是被业火烧身,只怕已经魂飞魄散,真灵不存了。 两个人在这里站了许久,这一夜有些漫长,天光终于放亮了。 “走吧。”李青道。 没走两步,李青忽然心生感应,一道玉牌在神庙废墟里闪着光,神佑以灵,无愧斯民。 李青心头一痛,想到了夜间满城百姓曾大喊的那一声“请城隍爷斩此妖孽”,如今曾经一起祈愿的人,只剩下自己一个了。 李青收起玉牌,带着青青转身就走,我此生誓斩此妖! “青青,你还要去拜师吗?” “嗯。”青青难得的话少起来。 “你虽然通人言,但不识人间文字,你既然要拜神仙学法,我教你一些通用文字,免得得了经法,不知经文真意。” “好。” …… 每日里教青青文字,并且传了她地煞术中的导引吐纳之法。 李青不知道带着青青走了多久只以双脚丈量天地,餐风饮露,观想日星。 李青的心神越来越清净,风在呼吸,雨在呼吸,大地在呼吸,起,伏,吐,纳。 心里曾经种下的道种忽然萌芽,化作无数的灵感,无数的细小符文融入心底。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法力,先有法,再有力。心中法意一生,可借体内灵力勾连天地,神通自生,有大能为。 天罡三十六变,九息服气法! 自今日起,李青可称一声练气士了。 此法一成,一阵清凉气息涌入脑袋,道心通明,天人合一,李青忽然心头一动,催动神行之术,狂奔起来。 李青漫无目的疯狂奔走,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心头的灵感越发强烈起来。 风被甩在身后,大地被甩在身后,李青一步踏出,身前空间仿佛受到了挤压,像是光影泡沫般扭曲变换,突然拉扯开来,李青像是变成了一道光,挤了进去,一步落下,李青的面前已经多了一座城池。 李青会心一笑,行程万里,不过须臾。 正是藏之杳冥无行踪,放则光辉通昼夜! 天罡三十六变,纵地金光法! 李青仰天大笑,带着无比的畅快,无比的肆意洒脱! 青青从地下钻出来,显出身形。 “李青,我要走了。” “我辈修行人,求的就是个随心自在。你既然下定决心求道,便去吧!可惜我的修行之法是长辈心传,我还没有种下道种的本事,不能教你。不过你精通遁地法门,想来便是遇到劫难,也能脱身。” “我们还能再见吗?” “当然能,等你造了仙籍,便能不老长生,便是天地之大,我们还有神通秘法,如何不能相见?” “嗯,李青,再见的时候我就是神仙了噢!你也不要变老,那样我就不认得你了。” “我会的。”李青点点头,摸了摸青青的小脑袋道,“这方世界有四大部洲,东胜神洲者,名山大川多有,物华天宝,养气潜灵,虽无上真,多生神袛。南瞻部洲者,百姓敬天礼地,心爽气平,自有道德高真游戏红尘。北俱芦洲者,多妖多怪,性拙情疏,不是善人居处。我们目前所在,是西牛贺洲,乃是旁门所在,虽有沙门大能,但门下多赖香火成道,是故贪yin乐祸,多争多杀,正是口舌凶场,是非恶海。你既然要寻高真大德拜师,便往南瞻部洲去吧。” “这里既然这么凶恶,你要不跟我起走吧?” “不,我要留下来!我在此地问心明道,便是恶海也要趟一趟,再凶的魔怪,也不过论个手段高低罢了。我有天罡神通,又有地煞秘术,怕得谁来?我虽然天罡法传不得你,但地煞秘术我早已牢记于心,这册子便传给你罢。” 李青说着递给青青一册线装书,正是记载着地煞七十二变的宝书。 “去吧,既然心念已起,便莫要耽搁。” “李青,我回来的时候一定能成神仙的!” “好。” “你不要死啊!” “我不会死。” …… 看着青青的身影渐渐远去,李青脸上的微笑淡下来。 转身看向前边不远的城池,城门上面有着三个大字。 比丘国。 这里的比丘不过空有其名,并不是行具足戒的和尚。 李青清净心神,向着城内大步而行,地上的身影显得有些萧索落寞。 求道之路上,每个人都是独行者。 比丘国民风奇特,只以一副布遮蔽身体,每天都要洗浴数次,每个人的身上都有着沐浴之后的香气。 一条大河穿城而过,滔滔汩汩,清可见底。有人直接捧起一掬水仰头饮下,旁人早已习以为常。 李青走到河边上,这里有着一座废弃的河神庙。 滔滔碧水东流,李青心潮起伏,法力涌动,伸手一指,使了个指化法门,河神庙顿时起了变化,灰尘消去,虫豸奔走,牌匾上河神庙三字化去,重新生成三字。 杀生观。 长生若不得自在,便不求长生,杀出个自在来! 第二十章 钦天监 屋子里,定海珠大放豪光,李青以法力蕴养,神念沟通,这颗珠子终于露出一丝法宝的威能来。 世间有些神异的物件大多都是法器,能称的上法宝的寥寥无几。 李青修行功课做毕,收起珠子,出门而去。 这次在西游世界中待了三月有余,却不想回来之后还是仅仅过了十二天。 不过李青早已见怪不怪,这定海珠能演化世界,只怕传说中的天仙都没有这样的宝物。能有如此威能,也在意料之中。 不过现实世界中仅仅十二天过去,自己却已然成为练气士,待得精气完满,炼形之术再进一步,自己便可称一声仙了。 在外人眼中自己已经闭关二十余日,将近一月,再不露面也不好交代。而且现实世界正值大变之世,形势千变万化,也是自己的根底所在,不能轻忽。 出了修行室,书房内传出虎子的大呼小叫:“李白!李白你干嘛呢?再抢我野我送了啊!” “你们稳住,我打了这个狼就过去!” …… 李青满头黑线,现在的王者农药已经入侵幼儿园学前班了吗? 推门一看,虎子坐在电脑椅上,这小子身体个头小,差不多半躺在上面,用李青的电脑开着语音,正在热火朝天地战斗着。反而是婷婷,也不嫌吵,安静的趴在书桌上写作业。 婷婷看到李青,扔下笔飞快地扑过来。 李青一蹲身子,接过婷婷,一把举起来,逗的婷婷咯咯直笑。 婷婷小手搂着李青的脖子,凑到李青耳边悄声道:“哥哥跟爹说我们一起来青叔家写作业,他来了就知道玩游戏,作业也不写。” 李青故作严肃道:“真的吗?这小子是又欠揍了。我这就收拾他。” 婷婷小声道:“别说是我告诉你的哦,他要是知道我打小报告,就不和我玩了。” 李青点点头,走到带着耳机正战斗得热火朝天的虎子跟前,拿下他的耳机,道:“就知道玩游戏,作业做了没有?” 虎子正在大杀特杀,被打乱节奏,恼怒地抬头正要发火,看到是李青,气道:“青叔,你干嘛啊?你把我害死了。” “作业做了没有?就知道玩。我拉了网线是让你玩游戏的吗?” “你不懂,我这是在修炼战斗技法,练好了以后,我就能加入钦天监,光宗耀祖了。” “就你?还光宗耀祖?你也就吹牛厉害,还钦天监!”李青话出口忽然一愣,好像王牧曾经跟自己提过,“钦天监?你从哪知道的这个词?” “电视新闻早都说了,听说钦天监里的人都会法术和特异功能,喷火吐水,还能在天上飞呢!” 李青面色严肃起来,把虎子赶到一边去玩,坐到电脑前搜索相关消息。 虽然目前还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造成的灵气复苏,但道法显世确实是真的。 而且人毕竟是万物之灵,虽然很多道法传承断绝,但毕竟还有留存,而妖物的血脉在末法之世早就稀薄到极点,除非偶然开灵,通过吐纳之法凝聚血脉,才能成妖。至于鬼物,若是没有附体之物,必然存世不久,被黑暗吞噬。所以,就目前来说,人类真正的敌人,还是人类自己。 随着灵气浓度不断的提升,灵潮汹涌波荡之下,有些普通人忽然得到了一些有异常人的能力,就连传说中的福地洞天也逐渐有现世的征兆。很多地方出现如同海市蜃楼的异象。目前最被人们接受的说法是这些福地洞天就像一个个小世界,寄托在虚空之中,如今被灵潮吸引冲刷,要不了多久就能与现实世界接轨。 随着这些异象和说法喧嚣尘上,灵气复苏,道法现世的秘密彻底遮掩不住,不过很多国家之前就已经做好了掀开最后一层面纱的准备,该知道的早就知道了,如今不过是彻底公开,所以并没有出什么大乱子。 而关于异能,觉醒之前毫无异兆,目前尚且没有人为主动觉醒的方法,已经暴露出来的拥有异能的人就像是华夏的大熊猫一样稀少。 不过虽然这些异能者很少,但是他们的能力诡异,且危险性和破坏性都很大,这让不少高层产生了危机感,鸽派,鹰派,异能人士,普通民众,免不了会发生碰撞。 世界各地乱象频出,唯一显得过于安静的便是华夏炎黄之地,这自然引来了全世界的目光聚焦。 华夏有什么?便是在末法之世,高人隐士都层出不绝。 何谓修行,先炼心,再练力。心力有多大,神通就有多大。 华夏大地上多少老修行只是因为没有灵气而无法凝出法力来? 在灵气复苏的萌芽期,其他国家尚且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华夏大地上道行高深的修行者便井喷而出。 而如果论到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向心力,舍炎黄其谁? 所以,在其他国家还在陷入讨论争议的时候,华夏已经步入正轨,把玄学彻底列入教育必修课程,体育课选修课程中增加国术课。 如此一来,道法神通这个在其他国家与巫术等同的名词忽然就变得火热起来。而且关键的是,不同于异能的无法可依,道法具有普世性,普通人也能通过修行拥有神奇的能力。最令人心动的,莫过于道法一旦修行有成,可以长生不老! 这也导致当前世界上最热销的书只有一本,就是《道德经》。世界各地掀起一阵汉文化热潮,孔子学院和汉语培训班空前火热起来。 尤其是最近这段日子很多国家都频频出手,无数的间谍特工,甚至拥有异能的人纷纷在华夏大地上活跃起来。 犯我中华,虽远必诛!这在今时今日不再是一个口号。 华夏钦天监布下大网,逮捕击杀了一大批间谍,这其中不乏异能者。 各国在华夏的情报特工网络元气大伤,几乎被连根拔起。但同样也让钦天监这个组织浮出水面。 钦天监,古时为皇帝观天象,推演历法国运,降妖除魔的组织,如今灵气复苏,这个组织也横空出世。 华夏历经三百年国耻,又蛰伏一个甲子有余,如潜龙在渊,如今千载难逢的大好时机出现,华夏终于不再韬光养晦,亮出獠牙,一时间如同飞龙在天,整个世界为之失声! 第二十一章 封神 李青看着网上搜索到的消息,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不过,他强由他强,清风拂山岗。这个村子就是自己的桃花源,且由他去。 发了会儿呆,收拾心绪,看到虎子和婷婷正在写作业,开口问了句:“黄仲那小东西呢?” “黄仲藏在他的小房子里,说是要努力修行,早点变化成人呢!” …… 李青在小庙里找到了黄仲。这座小庙高不过三尺,但对这小东西来说充当自己的安居之所已经足够了。 而且随着这小东西的活跃,总会在村子里留下痕迹。乡人们很多心里都犯嘀咕,所以近日来这小庙烧香供奉的人明显多了些。 “老师,你回来了。”小东西执礼甚恭。 “嗯,你最近的修行怎么样?可有疑难之处?” “老师,不知怎的,我最近在修行时总感觉有人在我耳边说话,扰的我不得清静,修行功课都落下不少。” “嗯?还有这种事?”李青也是心头疑惑,“你且把详细情况说于我听。” “是。”小东西拟人化的脸上满是困惑和烦恼,当下把具体的细节说了。 李青一听,不由得啼笑皆非。原来是村人曾在这庙里看到过小东西的身影,而且最近灵气复苏的说法喧嚣尘上,乡亲们以为这神庙也有了灵应,所以本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给神庙里供奉了香火。 这其中自然有一些心思虔诚的,黄仲借居神庙,又因为身属黄门一脉,名器相合,自然有所感应。若这黄仲借着香火凝聚神职敕符,假以时日自然能够踏上神位,成就神灵。 李青想到这里,不由得心头一动,把这些缘由跟黄仲仔细分说,看着黄仲凝神思索,顿了会儿问道:“黄仲,你若是愿意庇护乡民,保这一方水土平安,这确实不失为一条捷径。” 黄仲眉头舒展开来,道:“我本就在此开灵,又受老师教诲,平日里村人虽不喜我,但他们有时候也会拿馒头果子放在我的门前,还有虎子和婷婷,他们真心与我做朋友,李大叔和李大婶做饭的时候也会有我的一份。我喜欢这里,若是有能力,我自然当庇护村子的平安。” “但是你要想清楚,神道艰难,你若选择成为地祗,便等于自缚于此,而且借香火愿力成道,乡民一旦生怨,你不仅神位不稳,还有可能所有修持尽化流水,魂飞魄散。” “《道德经》上说,天地之所以能长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长生。是以圣人后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非以其无私耶?故能成其私。”黄仲庄重一礼,“老师,这是你教过我的。我以诚心待人,想来人必不负我!” 李青侧开身子,不敢受礼,反而向着黄仲打了个稽首,“三人行,必有我师。黄仲,你既有圣人之心,自然行圣人之道。我不敢为圣人师,以后我们便同辈论交吧!” 黄仲连忙让开,急道:“老师,黄仲受你恩泽,不敢僭越,老师不要再说此话了。” 李青直起身子,从怀中取出个玉牌来,递给黄仲道:“每个生灵都有他自己的选择,你既然选择走上这条路,又叫我一声老师,那我就助你一臂之力,此物予你,望你不要辜负这八个字,神佑以灵,无愧斯民!” “我必不辜负老师期望。”黄仲施礼接过玉牌,那玉牌到了黄仲手中,便化作一道流光,没入他的眉心泥丸宫中。 黄仲闭上眼晴,片刻以后才睁开眼,仿佛得到了什么传承,对着李青做了个揖,两只萌萌的大眼含着泪光,待得直起身来,笑道:“土能生万物,地可发千祥。吾为土地神矣!” 香火为引,玉牌为敕。黄仲眉心多出一道神纹来,五显财神庙随之发生变化,匾额上的字化为土地二字,一副对联列于两旁,正是黄仲口中吟诵的“土能生万物,地可发千祥。” 庙里本来所有的五个神位化为一个,黄仲摇身一变,化作一个三尺大小的小人儿,形貌有些像李青,手中玉牌浮现,变化作一副册子。 而随着黄仲真身变化,那神位逐渐化形,也变作一个三尺大小手捧册子的泥胎小人儿。 这一串变化下来,白日里,神庙神光大放,天上有星辰显现,晴空中一声霹雳,天下皆闻。仿佛是在庆祝这世上第一尊真正神灵的诞生! 方圆十里之内,无论是在做什么的人,脑海中忽然生出明悟,心中自动有一座神庙浮现,神位镇压灵台,百邪不侵! 李青心头感慨,在他的法眼之下,以神庙为中心,神光隐隐罩住方圆十里,从此以后在这个范围内的生老病死,都由黄仲监察。 人有性命,性乃真灵,命却不仅仅是人的身体,也包括三魂七魄。传说中的轮回转世,并不是魂魄投胎,而是要用孟婆汤洗去魂魄,只放一缕真灵投入轮回。 我们概念里的死亡,仅仅是身体的死亡,但事实上如果有魂魄在,命便还在。身体有寿限,魂魄自然也有,只有魂魄凝成的灵体死亡,才算得上真正意义上的死亡。 如今的鬼物不能存世长久,李青估计是幽冥地府出了问题。但是有了黄仲神域庇护,再有香火供养,便是普通人也能得个人仙之寿。这在一定意义上是打破了生死的界限的! 也就是如今神灵消亡,若是在道法盛世,小小土地神便是有庇护之能,也不敢行庇护之实。这其中牵扯仔细推敲便能看出些端倪来。 “老师,神位初成,我还要细细梳理,怠慢老师,还请不要责怪。” 李青点头道:“无妨,我看这里还有一场热闹,我就不凑合了,待之后我给你备上一份厚礼,再来看你。” 道别之后,李青心头感慨,神道捷径,确实不是虚言,黄仲连幻形都做不到,如今不过是凝成神位,从此只要民不生怨,有香火供奉,便可长生不老,若是之后再梳理地脉,调和灵气,自有神通护身,相比仙道,无异于一步登天。 怪不得那么多歪门邪道为了一口香火争执不休,杀伐不断。 想到这里,李青面色凝重起来。如今时代变化,人口基数相比古代百倍不止,自然不会缺少愿力,末法之世之所以神灵消亡,最主要是缺了个灵字。 如今灵气复苏,愿力充足,神道又是捷径法门,现在人人开智,人人如龙,等人们摸出门道来,只怕这天下,要群魔乱舞了! 第二十二章 花果山 黄仲神位一立,神通自生。 十里八乡的人冥冥中自生感应,所以近日来村子里边很是热闹,很多人专门来到村子供奉上一束香火。 就连虎子和婷婷因为黄仲使了个嫁梦之法,三个人梦中一番交流,两个小家伙知道自己的小伙伴成了神灵,缠着李文武给两人订做了一身小号道袍,如今居然成为了土地庙的小庙祝。 李青自然没有去凑热闹,正在思索着为黄仲备上一份什么礼物才好。 想来黄仲神位初立,香火无比重要,庇护乡人添丁进口,村子风调雨顺是一个细水长流的过程,还需要些神异来彰显灵应,以此收拢香火才好。 想到这里,李青自语道:“看来这礼物的事情还是要着落到西游世界了。” 可惜的是自己不会飞身托迹或者神游御气之法,不然自己随便到天庭摸些东西,拿到这人间来都是仙珍异宝。 再不然若是会驾雾腾云之法,也可朝游北海暮苍梧,天涯海角尽可去得,也不愁找不到好宝贝。 自己虽然有纵地金光法,论到遁法在三界中都能排入前三,但说到底这纵地金光法只是地遁法门,乃是陆地神行之术,斗战利器,相比起来在某些方面有些限制。 自己本打算在比丘国安顿下来,练气炼法,不过在此之前去那花果山转上一圈,了解一下西游世界演化到哪个环节也未尝不可,顺便取些灵果琼浆来,也算尝个新鲜。 若不是观自在菩萨已然修到了你念她名,她便生感应的境界,李青很想到南海珞珈山紫竹林砍上几棵竹子回来。仙家植株,到了凡间也是了不得的异宝了。 如今李青法力已生,已经初步和定海珠建立了联系,不再是只能够十二天一个轮回,李青催运法力,定海珠豪光一闪,原地已经不见了李青的踪影。 西游世界天地广阔,东胜神洲和比丘国所在的西牛贺洲相距何止十万八千里。 亏得李青陆上有纵地金光法,逢山开路,海上有履水之术,遇水搭桥,一路奔波到得东胜神洲,又花费心思苦苦寻找,终于找到了那被誉为十洲之祖脉,三岛之来龙的花果山。 可惜的是李青入目所见,满是苍凉,整座山不见了鹰飞兔走,也不见孙悟空的猴子猴孙,只有花草果木依然长得葳蕤鲜艳,反而更衬出些萧索落拓来。 李青想着孙悟空估计已经被压在那五行山下,只是不知道已经过去了多少年了? 不过也无妨,自己本就是来这里取些个灵果灵株,西游取经大事不是自己能掺和的,想来这花果山说不定也还落在某些大能眼中。 想到这里,李青不再耽搁,地煞七十二术很多都是天罡法门的简化版,此时李青天罡法成,虽然距离三十六变修成还差的远,但毕竟法力已生,又有地煞七十二变传承,触类旁通之下这地煞术便会了个七七八八。 此时李青拔剑出鞘,削去一缕头发,手中捏了个法决,法力一催,只见头发随风四散,往地上一落,显化出成百上千个李青来,正是地煞七十二变里的分身之术。 李青道一声:“去吧!” 只见这些分身对着李青行了一礼,四散而去。 李青沉吟一下,找准方向,纵地金光法一催,身形一闪,再出现的时候,已经是在水帘洞中。 洞府中间正中有一石碣,石碣上有一行楷书大字,正是花果山福地,水帘洞洞天。再往里去,只见其中石床石凳,石盆石碗一应俱全,还有一两竿修竹,三五点梅花常开不败。真是一片好景象。 可惜其中还有残果败核,摔碎的陶碗瓷器,大概是孙悟空和他那些猴子猴孙们留下的,让这仙家福地沾了些烟火气。 李青见那洞府山壁上长有一棵青藤,藤上结着几个葫芦,伸手一招,一个葫芦落入手中,这葫芦生在这仙家福地,居然长有一丈大小。 李青嫌它个头太大,当下使了个壶天之术,那葫芦本来比李青还要高大,忽然滴溜溜一转,化作一尺高下的小葫芦,其上有符文隐隐闪烁,青翠欲滴。 正是袖里乾坤大,壶中日月长。这壶天之术在地煞法门中都属高深的,虽然是天罡法的简化版本,但随着李青的不断揣摩,其中有含天罡法的大小如意,潜渊缩地两大神通的一些真意,甚至还有袖里乾坤的一些影子在里面,李青如今不过是得了些皮毛罢了。 李青拿着葫芦,收了些异果残核,那孙悟空大闹天宫可是得了不少好东西,就连蟠桃都带下来不少,说不得这些残核里就有那蟠桃的种子在,若是能培育出来,虽然不如母株神效,但哪怕有上半分,放在这凡间都是了不得的东西。 李青可不会忘记那愿力的神奇之处,最大的特点就在于能够借假成真,这可是牵扯到一点造化的影子在里面,放在仙道中只有那么有数的几个大能者才有如此能为。所以若是真有蟠桃灵果的残核在,说不定真能培育出来。 想到这里李青不由想到天罡三十六变中最后一变,正是斡旋造化,不过能不能修的成还要看机缘。 李青感叹两句,当下出了洞府,见那些分身取了些异果在手,这花果山不愧是十州祖脉,山上瓜果常开不败,黄精山药,樱桃西瓜,葡萄银杏,椰子胡桃应有尽有,李青让那分身特意取了这些灵株异果的幼苗来,现实世界灵气复苏,移栽过去,想来也能得活。 说不准自己那小青山也能有几分花果山的样子,李青不再多留,神通一收,分身重又化作头发,山风一吹,尽数化作灰烬。 想来五指山有着那些伽蓝菩萨,山神地祗看着,自己就不去那里凑热闹了,五百年后再去看一看大圣是怎样一番风采。 想到这里李青又有些怅然,戴上紧箍的孙大圣,还是孙大圣吗? 不过孙悟空毕竟是老天爷的亲儿子,老君也欠他一番因果,还轮不到自己来操心。此中秘闻,暂且不表。 李青法门一掐,待回了杀生观,沟通定海珠,小屋子里现出李青的身影来。 第二十三章 神宴 自从村子里多了一座彰显神异的土地庙之后,平日里再也难得清静,求医问药的,求财运的,求姻缘的,络绎不绝。 “没想到啊,你这山窝窝里也能长出凤凰来。”王牧对着坐在书桌边看书的李青道。 “你的消息倒是蛮灵通的。” “拜托,现在是什么时代了?网络信息时代,朋友圈都刷爆了好吗?我说你简直跟个老古董没什么两样,你毕业之后除了我,你还跟谁有过联络?连同学聚会你都没参加过,整日里足不出户,就呆在这小村子里有什么前途?” “我不愁吃喝,闲来无事读道经,夜静无人可修行,此中乐,不思蜀,不可与你这俗人道矣!” “是是是,我是俗人,你是仙人,等你什么时候能飞天遁地了,也去天上找找看有没有什么仙子神女,顺便帮我要张签名照回来。” 李青摇头失笑,没再理会王牧。 “不过,青子,你这村子里的土地爷没有官方认证,严格意义上说,属于野神yin祠,你小心钦天监里的高人过来找麻烦。” “如今灵气复苏才过去几个年头,哪来那么多高人?再说有些道行的法眼一望,便知这庙宇上方没有血煞之气,乃是清福之神,若是没道行的来这里也是自取其辱罢了。” “还是小心些好,现在的形势,群魔乱舞,不光是你这村子里的神灵,连异能者也跳出来了,这异能者可不用像你一样苦苦修行,轻轻松松一觉醒,若是个能力逆天的,恐怕你修行百年也不是对手。” “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这些个异能者虽然身具异能,但是若不知收敛,肆意妄为,没一个能活得过四十岁的。如你所说的能力逆天的,只怕用不了几回,就要去见阎王爷了。” 王牧惊奇道:“我读书少,你可不要骗我。我可是做梦都想着觉醒呢,难道觉醒异能还有什么隐患吗?” 李青笑道:“不用花功夫修行,也不用受苦受累,只要你睡一觉轻轻松松一觉醒,你就能力逆天,呵,世界上有这么好的事吗?这些异能者都是体内有着一些大能者的血脉传承,灵气潮汐之下,受到刺激,自然就有了些异于常人的能力,但他们本身还是肉体凡胎,使用这些能力的同时,也在消耗着他们的精气神,等精气神耗空了,人自然就死了。你有见过哪个老人觉醒的吗?便是有,觉醒成功的时候,恐怕命就丢了。” “那异能者能通过修行除去隐患吗?” “当然能,这些异能者也算是天之骄子,也就是我们常说的根骨清奇,资质较之普通人自然是好很多,修行起来的进境自然相比之下要快一些。” 王牧松了口气,谄媚道:“青子啊,你看我,看看我怎么样,是不是那种根骨清奇,千年难得一见的不世奇才?我最近就老是感觉胸口发热,躁动不安,你看我是不是快觉醒了?” “你?”李青嗤笑一声,“你就安心做你的富二代吧,你以为是个人就能觉醒啊,要那么简单,这世上人人都是异能者了!” “我有那么差吗?再说我真的感觉胸中有火要喷出来了一样啊!” “你是上火了!白痴。” “……” “对了,这两日留在村子里,有好事。” 李青从西游世界带回来的灵株都已经种下,目前来看,长得还不错。至于那些个残核,李青给了黄仲,黄仲以愿力蕴养培育,没几日便生根发芽,近日便要开花结果了。 …… 入了夜,村子里逐渐安静下来。 李长春在村子里素有威望,最近村子里的神庙有了真神,自然要翻修扩建,还要负责安排上香的香客们食宿,但是毕竟上了年纪,精神疲惫,早早便上床睡了。 闭上眼睛,刚睡着没多久,便听到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 李长春睁眼一看,是一个不足三尺的小人儿,白白嫩嫩,脸颊酡红,背后长着两只绿色的翅膀,见到李长春醒来,小人儿施礼道:“今夜土地老爷宴客,特命小的来请乡老赴宴。” 李长春也不知怎的,听了这话也不疑有他,跟在这小人儿后面去了。 等醒过神来,才发现已经到了一处莫名所在,处处张灯结彩,挂着大红的灯笼,但却不显艳俗,一些关节处有金光隐隐,很多的小人儿正在摆着桌子,又拿上一些瓜果,看着水灵灵的,仿佛刚从树上摘下来。 再抬眼看去,主座上也坐着一个高有三尺多的小人儿,不过没有翅膀,此时神情庄重,手中持着一个小小的拐杖,拐杖上还坠着一个翠绿欲滴的小葫芦。 就在这小人儿旁边,立着两个穿着一身小号道袍仿佛瓷娃娃的小道童,一男一女,周身透着一股灵气,宛若金童玉女。 那主座上的小人儿见人来的差不多了,开口道:“黄仲本是这山中一精灵,一时机缘受了乡亲们的香火,是以立下庇护一方水土之心,又幸得老师恩泽赐下神敕,这才能够凝铸神位,今日于此摆下宴席,以偿乡亲们供奉之恩。我既受了乡亲们的香火,一定护持这一方水土风调雨顺,添丁进口,六畜兴旺,黄仲必不负此言。请诸位乡亲入席吧!” 李长春在长着翅膀的小人儿引领下入了席,心头疑惑难解,再一看那坐在主座下方首席的不是虎子和婷婷吗? 当下走过去问道:“你们这两个小东西怎么在这里?” “二爷爷,你也来了啊!” “对啊,我正睡觉呢,糊里糊涂地就到了这里,我说,你们这村子不会闹鬼吧?”一个贱贱的声音插进来。 “你才是鬼呢!”婷婷抬头一看,是青叔的那个叫作王牧的朋友,一下子嘟起了嘴。 虎子一脸不屑地叫道:“就是,你这个青铜的菜鸟,什么都不懂。看到坐在那里的人了吗?那就是土地神,我朋友。” 不理在一旁听到青铜菜鸟称呼正抓狂的王牧,李长春满是惊奇地问道:“你们是说,那个小人儿就是土地爷?” “嘘!”婷婷一根手指竖在嘴边,“二爷爷,你别叫小黄小人儿,他能听到我们说话的!” 第二十四章 蟠桃 “这么远也能听得到?”王牧小声嘀咕了一句。 李长春道:“年轻人,那可是土地爷,是神灵,他要想听怎么会听不到?” 虎子一脸的骄傲道:“就是就是,别说你是在这说话,只要你进了小黄的地盘,他就都能听到。” 李长春一巴掌拍在虎子头上:“你个小东西,怎么能叫土地爷小黄?没一点儿规矩,明天就叫你爹揍你。” 婷婷看哥哥低着头不敢说话,委屈道:“可是,是小黄让我们这么叫的,我们是朋友啊。” 李长春一愣,摸了摸虎子和婷婷的头,“那你们也别这么叫,那毕竟是一方神灵,对神灵不敬,会折寿的。” “噢。”两个小家伙低着头,有些不开心。 王牧看到两个小家伙的表情,插科打诨道:“哎,既然是土地爷请客,那拿出来的东西肯定也不是普通玩意儿吧?就算不如人参果蟠桃,想来也差不到哪去吧?” 李长春听了这话都眼睛一亮,热切地看着虎子和婷婷:“虎子,婷婷,这些东西真的不是我们凡间的东西?” “当然,那些果子可好吃了。知道西游记里的蟠桃吗?小黄说,他的桃子就是用蟠桃的核种出来的。”虎子大声嚷嚷道。 场中突然一片安静,所有的人都看向虎子的方向,眼角的余光不时瞥向上座的黄仲,好像在确定虎子说的话是真是假。 李长春一把捂住虎子的嘴,王牧也伸出两根手指捏住婷婷的两片嘴唇,不顾两个小家伙的挣扎,对着看来的人尴尬的微笑着:“小孩子不懂事。” 在场的人中除了那些心思虔诚的香客,很多都是十里八乡的乡亲,哪个不知道哪个,心里满是鄙夷,面上回应着微笑:“没事没事,小孩子嘛!” 说完之后,一个个打量着桌子上的果子,也没见有桃子啊,难道是桃子珍贵,土地爷也舍不得拿出来吗? 李长春和王牧拉着虎子和婷婷回到座位上,“你们就不能小点儿声,那么大声音干嘛?生怕别人听不到啊?” 虎子委屈道:“是你要问的嘛!” 王牧压低声音道:“婷婷,你们不是和土地爷是朋友嘛,能不能问他要几个蟠桃尝尝?” “切!”虎子不屑道,“青铜菜鸟,我们早就吃过了。” 王牧额头青筋直跳,不过毕竟有求于人,低头道:“白银大神,你们吃过了,我和你二爷爷不是还没吃嘛!我们也不要多,弄个十个八个尝尝就行。” “还十个八个呢!小黄说了,那桃子珍贵的很,那桃树结了果子之后就死了,最后能剩下来一棵就算好的。而且如果再用这些桃子的桃核种出来桃树,所结的果子也没有神效了。” “啊?”王牧急道:“那怎么办?我们能分到一个吗?” “放心吧。”虎子一抬手,王牧连忙狗腿地低下肩膀,虎子拍拍王牧的肩头,“小黄说了,每个来的人都有份。” “嘿嘿,那感情好!那感情好!”王牧笑容满面。 婷婷不屑地撇撇嘴,她总感觉这个叔叔怪怪的。 李长春一直老神在在地闭目养神,虎子的话一说完,这老头的眼皮跳了跳,睁开眼,一巴掌拍下去,“你个小兔崽子,没一点规矩,怎么跟你叔叔说话呢?去,回你们的座位上去。” 虎子和婷婷应了一声,走了两步,回头做了个鬼脸,然后小跑着坐到黄仲下首坐好。 “好了,开席吧!”黄仲伸手一挥,那些长着翅膀的小人儿们纷纷奉上瓜果酒盏,黄仲拔下拐杖上的小葫芦的塞子,伸手一指,酒盏里填满了琼浆玉液。 “诸位,饮圣!” “饮圣!” …… 在场诸人大多都是乡下小老百姓,刚开始还有些拘谨,等放开了,便觥筹交错起来。有些心思细腻的,自己吃饱了之后,瞅着人不注意,把桌子上剩下的东西悄悄装进怀里,正是合了个又吃又拿。 好多人当下醒过神来,都开始往怀里装,没一会儿一个个的怀里都变的鼓鼓囊囊的。 虎子和婷婷正吃的起劲,王牧和李长春都凑了过来,俩小家伙一抬头吓了一跳,无视了王牧,问道:“二爷爷,你们怎么过来了?” “虎子,这些瓜果想来也不是凡物吧?” “那当然,听小黄说,都是从什么洞天福地里摘回来的!” “洞天福地?”王牧脸色严肃起来,“虎子,这话不要再对外人说,不然会惹麻烦的。” “没事儿,你们又不是外人。”虎子满不在乎。 “那是!那是!”王牧被虎子这话说的心花怒放。 李长春拍了拍虎子的头,“既然知道不是凡物,那你还就知道自己吃?怎么没见你老子过来?” “我爹早就吃过了。”婷婷道,“我们是小黄的庙祝,听小黄说我们这算是积累福德,惠及家人。” 王牧道:“那你青叔呢?他还是修行人呢?怎么土地爷请客不请他?” “青叔那里好东西多的是,哪还用来这凑热闹。” 王牧满腹疑惑,装着满不在乎道,“我看这么多,你们也吃不完,不如分我们一些?” 虎子和婷婷抬头,打量着两人,只见两人的衣服里鼓鼓囊囊的,整个人都大了一圈。 李长春被俩小家伙看的有些尴尬,干咳了两声,“我不是想着你李星哥哥还在外地上学,没这口福,带点回去给他也尝尝。” “噢。”虎子和婷婷点点头,“那你多拿点,不够我们和小黄要。” “够了够了!”李长春把外套都脱了下来,把果子往里边装,这个时候要什么面子? 王牧也咳了两声,“虎子婷婷,你们不是想要手机和遥控汽车吗?回去我就给你俩买怎么样?” “真的?” 王牧拍拍胸口,“肯定真,你青叔知道的,我说话一言九鼎。” “那行,你也装点儿吧。” 俩小家伙堂而皇之地做起了买卖,跑到黄仲身边,嘀嘀咕咕地不知说了些什么,没一会儿俩小家伙跑回来,对着王牧道:“你要给我们三份才行!” “行行行!几份都行!”王牧一边装着果子,一边问道,“哎,都吃的差不多了,蟠桃呢?” 第二十五章 暗流涌动 随着王牧此语落下,整个场景忽然定格,夜风吹来,一场欢宴好似黄粱一梦,倏忽散去。 王牧睁开眼睛,眼前是稍显陌生的天花板,愣了下才想起来这是李青家的客房。刚刚明明还是一场欢宴,是梦吗? 王牧摇摇头,想去洗把脸,清醒清醒。一站起身,从身上掉出一大堆东西,全是瓜果,还水灵灵的,王牧愣了愣,那不是梦? 蟠桃呢?王牧激动地翻找起来,嘴里不断念叨着:“蟠桃,蟠桃,我的宝贝蟠桃……” “你在找我吗?” 王牧耳边传来一道稚嫩的声音,王牧没有理会,头也不回地答到,“蟠桃,我在找蟠桃……” 房间内一片安静,王牧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屋里有人? 猛地一转头,只见桌子上有一个白白嫩嫩,脸颊酡红,身后长着两片绿色小翅膀的小人儿。 这不是请我去赴宴的小东西吗?王牧用手揉揉眼睛,仔细看去,哪有什么小人儿,明明是个饱满丰润的桃子,两片绿色的桃叶衬着这果子白里透红,更加诱人。 …… “听说了吗?” “你说土地爷请客的事儿?” “你也知道了?” “嘿,你这话说的,我可是吃了土地爷的请的!” “啊?那你还真是好运道,怎么我就没这福气?” “你也不想想,你往土地爷的庙里上过香吗?我看当时在场的都是平时敬神的,也亏得我在土地神庙宇翻修的时候帮了把手,要不然也没这好事。” “我看这土地神是个亲民的,等会儿也得去上柱香。你给说说,土地爷宴客都有什么好玩意儿?让我也长长见识。” “也没啥,就是些果子,美酒倒是不少。你还别说,吃了土地爷的请,真感觉身轻体健,就跟年轻了十来岁一样。” …… 土地爷宴客的消息就像是一场旋风席卷而过,没出一个星期,几乎人尽皆知。而且据说陈沟中风的陈老头吃了土地爷一顿请,居然能起来走路了。 一时间香客纷至沓来,庙里的香火就没断过。 蟠桃的消息本来赴宴的人都留着心眼,没说出去,可惜天下没不透风的墙,即便瞒着外人,也挡不住家里人的碎嘴,一来二去还是传了出去。 …… “蟠桃?”一间小小的木屋,门前三分菜地,一个老道士手里提着水壶,正在给菜苗浇水。 这老道士白眉白发,胡子长一尺有余,打理的很是精致,此时听了身后的小徒弟不知从哪里得来的传闻,头也不回地笑一声,“不过是个得了些机缘成就神位的小小土地神,哪来的那等神物?” “可是十里八乡都传遍了,我特意问了些平时常去上香的香客,其中有亲身经历此事的,信誓旦旦,不像有假。” “凡人不过肉体凡胎,稍稍有些本事的在凡人眼里就是神仙之流,也只有我们这些修行人,才知道此路多艰,仙门难扣。”老道士叹了声,“也罢,你既然动了心思,便去走一遭吧,说不得也是你的一场机缘。” “师父,网上的消息还暂时被我压着,您看?” “你呀!”老道士恨铁不成钢,“心胸格局太小,怎么能成大器?如今灵气复苏,朝廷对我们修行人都大开方便之门,那些该知道的,早就知道了,你行此举不过是掩耳盗铃,何苦来哉!” “师父!” “去吧,莫要扰我修行!” …… 土地庙的香火空前兴旺,香客络绎不绝。 就连村人都赚了个盆满钵满。最近附近的村子正和村中的老人商量请神建庙的事情,等通了关节,征得土地爷同意,再选定日期,土地庙在这十里八乡都要遍地开花了。 “就是这里吗?”一辆低调的奥迪停在村口,一个女人下了车。 这女人一身黑色皮衣,戴着一副墨镜,一头披肩长发,五官精致,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一双眼睛,跟关二爷如出一辙的丹凤眼,给她冷硬的气场添上几分妩媚来。 “姐,就是这里,我跟朋友确认过了,蟠桃是真的,不过我可是付出了个大人情。”一个一身休闲装,吊儿郎当的小青年跟着下了车。 “只要东西是真的,记你的功劳,人情用不着你来还。”女人扔下一句,迈开大步向着村子里走去。 “姐,你这说的哪里话,爷爷又不是你一个人的,我再没用,你也不能怀疑我的孝心啊!”小青年屁颠颠地跟上去。 秦凤歌大步而行,一个女人居然走出些龙行虎步的气势来。 土地庙经过翻修,早就大变了模样。以红砖黑瓦盖成,占地百米方圆,庙前边不知什么时候长出了一棵桃树,高不过一丈,但枝叶繁茂精致,其上不见桃花,更不用提传闻中的蟠桃了。 正是土地爷开宴,蟠桃的传闻喧嚣尘上的时候,庙前边等着上香的人排成了一支长队。 秦凤歌无视诸人,一双眼睛只盯着庙前边的那颗桃树,脚下步子不停,向着桃树走去。 “姐姐,上香要在后边排队!” 秦凤歌多霸道的一个人,看着眼前出声让自己排队的小不点儿,凌厉的眼神也变得柔和了一些。 “小妹妹,我们不是来上香的。你家的大人呢?”秦凤歌还没有说话,跟在她身后的小青年已经双眼冒着小星星蹲下来,努力挤出一副自以为阳光温和的笑容,对着拦在身前穿着一身小号道袍的小萝莉问道。 婷婷看着眼前的怪叔叔,怯怯地往后退开两步,两只手纠结在一起,鼓着勇气道:“你们不是上香的,来庙里做什么?” “小妹妹,你就是这土地庙的小庙祝吧?”秦凤歌一巴掌拍开弟弟,俯下身子看向婷婷。 “我没见过你,你怎么知道我?”婷婷咬着小手指。 秦凤歌伸手摸摸婷婷的小脑袋,没有回答婷婷的问题,“我听说你们土地爷用蟠桃宴客,是真的吗?” “嗯,是啊,桃子可好吃了。”婷婷抹抹嘴角,挺直了小身子,点着小脑袋道,“你也想吃吗?可是土地神说了,那桃子很难得,已经没有了。再想要的话,就要看机缘。” “呵,果然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吗?”秦凤歌自言自语地笑一声。 第二十六章 求神 “禽兽,你还真的来了!”隔着老远秦守益就听到了损友的招呼声。 秦守益满头黑线,不满道:“叫我全名!我叫秦守益,再叫我禽兽我翻脸了。” 王牧没理会秦守益的大呼小叫,隔着老远就张开双臂,冲着这边兴奋地跑过来。 秦守益早习惯这小子的毒舌,站在原地,也张开怀抱,老友重逢,就当原谅他一次。 然后,就见到王牧错开秦守益,迎着秦凤歌抱过去。 秦凤歌双手抱怀,一双丹凤眼微微眯起,也不说话,就看着王牧这一番作态。 王牧被这双眼睛一扫,汗毛都竖了起来,正在尴尬的时候,余光看到站在旁边的小婷婷,一把把婷婷抱了起来,不理会小不点儿的不满挣扎,这才看向秦凤歌,讪讪笑道:“姐,你也来了啊?怎么不早通知我,我也好去接你。” “哈哈哈哈……”秦守益在旁边目睹这一幕,抱着肚子笑起来。 “小子,就你这胆子,还想占你姐的便宜?”秦凤歌伸手捏捏王牧的脸蛋。 王牧一脸谄媚的笑,“这不是好久没见到姐姐,一时情不自禁嘛!” “蟠桃的消息,是你告诉守益的?” “姐,他哪有那好心!”秦守益拉长了嗓子,“我刷朋友圈看到这小子在这里,特意向他打听的,就这还讹我半个月的饭,档次还不能低于满汉全席。你说这小子的心得有多黑?” “咳咳!”王牧干咳两声,“说正事儿,姐你这次亲自出马,不会就为了蟠桃吧?” “这所谓的蟠桃,真有传说中的神效吗?” “那当然,虽说没有神话里边天庭的蟠桃那么神奇,吃一颗就能立地成仙,长生不老。但是身轻体健,去病消灾确实不假,吃一个腰不酸腿不疼,吃嘛嘛香,精神倍儿棒!” “得得得!”秦守益看着王牧在那耍宝,不耐烦道,“别扯些有的没的,说的跟你吃过一样。” 王牧有些扭捏,秦守益不可思议道,“你还真吃过啊!我说你小子怎么往这山疙瘩里跑,合着是有好事儿啊,你小子居然不叫我?” “咳咳,机缘巧合,机缘巧合。” 看着秦守益扑上去掐住王牧的脖子,秦凤歌沉声道,“好了,别闹了!” “小妹妹,你既然是这土地神的庙祝,可能沟通神灵,就说秦凤歌想请土地神一会。” 婷婷从王牧的怀里挣扎下来,忽然像是听到了什么,转头向着土地庙看过去,没一会儿转过头来,对着秦凤歌道:“土地神请你进去。” 看到王牧和秦守益也要跟过来,婷婷张开双手拦住两人,“土地神说了,只请姐姐一个人进去。” 秦凤歌对着两人摆摆手,跟着婷婷进了庙,留下两个人面面相觑。 土地庙里烛火摇曳,香烟缠绕,昏暗的灯火衬出别样的静谧,秦凤歌踏进庙门,就感受到一种神秘的底蕴。 三尺高的神像,手里拿着一个小拐杖,拐杖上坠着一个小葫芦。 秦凤歌正打量着神像,忽然感觉身体一轻,面前的神像泛起光来,周遭环境变化,再回过神,已经身处一处庭院里。 奇花异草葳蕤茂盛,奇珍异果挂满枝头。 秦凤歌抬手想去摘一颗,看看是不是真的,耳边传来清越的声音:“贵客来访,小神沉迷老师道音,怠慢了,还请勿怪。” 秦凤歌伸出的手一顿,状若无事地转过身子,看向眼前的神灵,跟那庙里的神像一般模样,身高不过三尺,只是轮廓更加清晰,模样清秀,但心中却丝毫生不出面对那小庙祝想要抱进怀里揉一揉的想法。 秦凤歌甚至觉得再闭上眼睛,就记不起这神灵的面目,只有那双眼睛,深邃幽深,就像天上的星辰,清冷高远,充满神秘。 秦凤歌跟着土地神进了内庭,里面有一处小湖,湖上有一座小亭子,亭子边上长着一棵桃树。 亭子里有着石桌石凳,秦凤歌和土地神相对而坐。 土地神伸手一指,石桌上多了两只酒盏,取下拐杖上的小葫芦,倒了两杯酒,“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只是我这庙小,无以招待,只有这琼浆美酒还可入口,贵客尝一尝滋味如何。” “尊神说哪里话,我不过肉体凡胎,哪称得上贵客,能见尊神一面,已是倍感荣幸了。”秦凤歌颇显豪爽大气,没有一点女子的扭捏,端起酒盏便一饮而尽,赞道,“确实好酒,不愧是神灵造物。” 土地神脸上满是喜色,就像是幼儿园得了小红花的小朋友,“这酒除了前些日子的那场欢宴,旁人哪能饮得?贵客不知,今日早间,我便心生感应,冥冥中有一道青气南来,有鸾鸟在我这桃树上显化,如今应在贵客身上,足见阁下命格不凡,称一声贵也不是虚言。” “哈哈,我倒不知还有这般说法。”秦凤歌一身英气,做事往往单刀直入,此时饮了酒,开口道,“不敢相瞒尊神,我此来是有事相求,还望尊神成全。” “你且说来听听。” “我有一位长辈,恶疾缠身,听闻尊神这里有蟠桃这等神物,能祛病消灾,若能赐下一颗,我必为尊神广建庙宇,多铸金身,月月年年香火不绝!” “老师曾教我,神佑以灵,无愧斯民。我既为神灵,享众生香火,自然庇护一方生灵。”土地神说到这里顿了顿。 秦凤歌道:“尊神可是有什么条件,但讲无妨。” “香火神道,我开方便之门,但也讲个机缘。” “还请尊神明示!” “不可说,说不得!” …… 秦凤歌听到对方打机锋,心里不由一急,正要发问,忽然发现自己仍站在神庙里,正对着神像,没有庭院,没有亭子,更没有神灵。 “姐姐!姐姐!” 秦凤歌回过神,低头看向婷婷,“小妹妹,我刚才好像做了个梦,梦到土地神请我喝酒,忽然就醒了过来。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噢,你见到的就是小~”婷婷说到这捂了下嘴,窃笑道,“你见到的就是土地神,他的小葫芦里装了好多好喝的。” 秦凤歌暗道,果然是神灵,神通莫测,追问道:“小妹妹,我这次来这里,是有个爷爷生病了,想求土地神赐下颗蟠桃救命,你知道怎么办吗?” “知道啊!”婷婷一本正经地道,“可是我不能说。” 第二十七章 冲突 一座农家小院,两进的宅子。 秦凤歌姐弟两个跟着王牧进了院子,院子里有一棵石榴树,树下正有人捧着书,安静地看着。 “青子,我朋友来了,可能要在你这住两天。” 李青头都没抬,视线一直在书上,只是抬手对着王牧的方向摆了摆。 王牧也不在意,回头对秦家姐弟道,“走,我带你们先去看看房间。” “哎,木头,你这朋友蛮拽的啊!”走了几步离得远了,秦守益一只手搂住王牧的脖子,压低声音道。 “嗨,他那人,在这山里边都快呆傻了,不懂一点人情事故,不过人很好。”王牧随口解释着,“我先跟你说,你别去招惹他啊!” “我是那样的人吗?怎么说也是你朋友,我们还要住人家里,我招他干嘛?” “切,别说的跟给我面子一样,我是怕你吃亏。”王牧甩开秦守益的胳膊,“你该清楚现在是什么世道,不露相的才是真人!” “木头,你的意思是,他还是个高人?” “高不高我不知道,反正是个有本事的。” …… 王牧这小子是个自来熟,出手又大方,在村里不过呆了一个多星期,已经是如鱼得水。 “文秀嫂子,今天我朋友来,给我多做俩菜行不?”王牧一进门就瞄上李文武家里的那只大公鸡,“就这个凶得很的,看到我就要啄我的,嫂子你帮我给它炖了吧,馋好久了。” 李文秀满脸的笑,“你这小子,一只鸡的仇你也记,行,待会儿我做好给你送过去。” “好嘞!”王牧笑呵呵地掏出几张大红票子,又比出个大拇指,“嫂子您的手艺,那是没的说,顶呱呱的!” “哎,不用你掏钱!你之前已经给了那么多,嫂子哪还能再要你的。”李文秀连忙推辞,“再说你还是青子的朋友,你把钱收回去,算我请你的。” 王牧把钱塞过去,头也不回地走了,摆着手道,“就当给虎子婷婷买糖吃了。” …… “哎,木头,你还别说,这小村子里吃的东西还真不赖!”秦守益吃的满口流油。 “你拉倒吧,这些东西都是人家的命根子,养到过年才能开开荤,要不是我,你掏钱都吃不到!”王牧满脸不屑。 秦凤歌心中有事,浅尝辄止,“你吃饭不用叫你朋友吗?” “你说青子啊?”王牧拿着鸡腿,满不在乎道,“那小子都快成仙了,我来到这里就没见他开过伙,得亏你弟弟人缘好才没饿死。” 辟谷?秦凤歌心头一动,“土地神宴客你也去了,那你知不知道,土地神的老师是谁?” 王牧一脸错愕,“神灵也有老师?” “青叔!”秦凤歌还待开口,外院传来小孩子的声音,不由得顿了顿。 没一会儿,从外院跑来两个小不点儿,成了小庙祝之后,两个小家伙更加有灵气了,粉雕玉琢的。 “青铜菜鸟,你真的吃了我家的大红?”虎子气势汹汹,一来就兴师问罪。 王牧有点儿心虚,招呼道,“虎子啊,快来,我们还没吃完,你也来尝尝,婷婷,你也来。” “哼!”婷婷气呼呼道,“你是坏叔叔,我再也不跟你玩了。” 王牧满脸尴尬,秦守益解围道,“嗨,不就是一只鸡嘛,等会儿我给你们买上一堆回来。” “哼!”两个小家伙转身要走。 秦凤歌拉住婷婷道:“小妹妹,你们知道土地神的老师是谁吗?” 婷婷对这个漂亮大姐姐很有好感,闻言停住小步子道,“知道啊。” 秦凤歌一喜,果然,追问道,“那你能告诉姐姐吗?” 虎子拉拉婷婷的袖子,婷婷看看哥哥,又看向秦凤歌,像是因为帮不到对方而有些不好意思,可怜巴巴道,“我不能说……” 秦凤歌眼中有精光闪过。 秦守益拿出钱包来,“说出来,这里面的钱都是你俩的。” 虎子一脸的不屑,“不为五斗米折腰,你懂吗?” 秦守益嘻嘻哈哈道,“呦,小东西知道的不少啊!” 秦凤歌没理会他的插科打诨,柔声道,“小弟弟,看着我的眼睛……” 虎子不由自主地看过去,那双丹凤眼不再显得犀利,锋芒内敛,无比地深邃幽深,一看过去,虎子觉得整个身子轻飘飘的,像极了走魂那次的感觉,但不同的是,这次身子没有阴冷之感,反而暖洋洋的,仿佛陷入了一个美好的梦境,有人在耳边轻轻的发问,“怎么能得到土地神的蟠桃?” 虎子正要回答,忽然脑门一片清凉,回过神来,抬头一看,一双大手正摸着自己的脑袋,“青叔!” “嗯。”李青点点头,对两个小家伙道,“出去玩去吧!” 看着两个小家伙离开,李青面色一沉,整个院子的气温都猛然一降,打量着面前的女人,李青手摩挲着腰间的剑柄。 “青子。”王牧打着哈哈,“还没给你介绍,这是我朋友……” 李青摆摆手,沉声道,“我不管你是谁,也不管你有什么目的,客人来了有好酒,敌人来了的话,勿怪我言之不预。” “你是个什么东西?”秦守益抄起桌上的酒瓶,一把磕碎,玻璃碴子闪着寒光,“我当你木头的朋友给你三分脸,想找死言语一声,小爷我送你上路!” 李青双目一睁,仿佛射出寒光来,王牧三人身体一寒,秦凤歌一凛,手一抬,一簇火苗在手指尖不断雀跃。 “大家都是朋友,何必闹成这样?”王牧挡在中间,“青子,他们没有恶意,你就当给我个面子,算了吧。” “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什么玩意儿?在老子跟前装逼!” 已经向着院外走去的李青步子一顿,猛地转身,入目所见,漫天的火焰在空中不断扭曲着化作一只鸾鸟,冲着李青发出一声声啼鸣。 火焰的温度毫不外泄,但空间都仿佛被烧的扭曲起来,让人毫不怀疑它的威力。 “有点儿意思。”李青张开手,一只小葫芦出现在手中,伸手一招,“来来来!” 秦凤歌顿时感觉空中火鸟失去控制,朝着葫芦口不断变小,最终投身而入。 第二十八章 心诚则灵 秦凤歌为人直来直去,做事也喜欢单刀直入,身上自有一股不让须眉的英气。 此前出手是在李青的气机牵动之下不得不先发制人以震慑对方,没想到一时大意之下,手段转眼就被对方破了去。 秦凤歌不是委屈求全的性子,不服就打到服再讲道理,当下步子一错,身形直进,一只手轻轻一拂,挡在身前的王牧不由自主地退到一边,另一只手五指成爪,做擒拿状,直袭李青肩膀。 李青左手按剑,右手捧着葫芦,身形不动不摇,安如山岳。 秦凤歌抓住李青肩膀,却感觉抓在一团棉花上,毫不受力,正待身子压上锁死对方,对方的肩膀像是弹簧般猛然一缩一弹,脆劲一发,秦凤歌擒拿不住,退了开来。 李青微微笑着,“让我见识见识你的真本事,你炼形未成,拳脚功夫不值一晒,不用拿来献丑了。” 秦凤歌有些羞恼,“不过是一场误会,我若真拿出手段,怕你承受不住,落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修行人有心魔人祸,生老病死本就是我辈劫难,我若真的死在你手上,是我修持不够,应了劫,怪不得你。” 空气中干燥起来,一簇火苗在秦凤歌手心跃起,“我可收不住手!” “无妨!”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一点豆大的火苗哗啦一下蹿起,秦凤歌一头黑发猛然拉长,变成火红色,瞳孔中也仿佛有火焰燃烧,李青眨眼间整个被火焰笼罩。 那火焰并不是从秦凤歌手中扑向李青,秦凤歌手中的火苗更像是一点引子,心意一动,火焰便在李青身上升腾而起。 撩天大火猛然肆虐起来,却没有烧毁院子中的一景一物。 再看李青,葫芦早已收起,一手扶着剑柄,一手掐着指决,使了个地煞变化中的坐火之术,整个人沐浴在火焰中,安然若素,仿佛披着一件火焰羽裳。 “你这火没有法意凝结,只是凡火,想来你应该就是传闻中的异能者了,看你操控入微,觉醒的时间也不短了,但是路子走错了,算是外道,还入不得真流。” 李青袖子一震,葫芦飞出,如同长鲸吸水,漫天火焰消散一空。 秦凤歌虽然心头早有猜测,但是自觉醒以来还是第一次失利,心头怅然若失。 李青本就为给她一个教训,一场斗法下来心头怒气散去,转头看向秦守益。 秦守益早就看的瞠目结舌,此时见李青看过来,身子都打了个颤,连忙去寻王牧,拉着王牧的袖子,一副凄惨的样子,“牧哥,你跟这位高手哥是朋友,可不能不管我啊……” 王牧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斗法,正自震惊,被秦守益一拉回过神来,看到对方可怜巴巴的样子,虽然不知有几分是装的,但也只能无奈转过头,对李青道:“青子,这小子就是嘴贱了点儿,人不坏,你就饶他一次。” 李青本就不打算再出手,其实若不是在李青的院子里,虎子和婷婷作为黄仲的庙祝,有神力庇护,等闲外法沾不得身,也就是在李青这里,黄仲为示敬重,神域未曾覆盖,才被秦凤歌钻了空子。此时王牧递了台阶过来,李青就坡下驴,也不打算再为难对方。 转身走了两步,忽然又停住步子,回身对着秦守益一指点去,那秦守益在这一指之下身形不断变换缩小,两只手化作两只翅膀,长出白色的羽毛来,两只脚化作两只只有三趾的爪子,挺直的鼻子逐渐扁平,嘴变成尖尖的喙,头上凭空长出个大红冠来,再看去,分明成了一只大公鸡。 秦守益化成的大公鸡一急,发出咯咯哒的声音来。 王牧目瞪口呆,“青子,你这是?” 李青哈哈大笑,“无妨,小惩大诫,明日天明时分自解。” 秦凤歌听了这话,放下心来,看李青要走,忙道,“能冒昧问一句,你可是那土地神口中的老师吗?” “不过是土地神未成道时有所恩泽罢了,当不得神灵师。” “实不相瞒,我此来是有求于土地神。”秦凤歌见他应承,松了一口气,“听说土地神手里有蟠桃可延寿祛病,你能告诉我怎么才能得一颗吗?” 李青道,“真神就在庙里,何必来问我?” “蟠桃珍贵,土地神不曾直言相告,你既然是他的老师,想来应该有办法。你帮我一次,算我欠你个人情!” 李青闻言不由莞尔,“我要你的人情有什么用?” “你!”秦凤歌只觉胸中无名火翻腾,还是第一次有人如此不给面子。 李青沉吟道,“你既然是求神,自然听过四个字。” 王牧摸着秦守益变成的大公鸡头上的红冠子,插嘴道,“哪四个字?” “心诚则灵!”李青说完对着王牧道,“木头,照顾好你的朋友,我就不陪了。” 看着秦守益一双小眼睛中的怒火,李青心头大畅,笑着出了门。 “心诚则灵?”王牧疑惑道,“歌姐,怎么才算心诚?” 秦凤歌翻个白眼,“我怎么知道?” 说着看向安静的大公鸡,嘴角抽了下,终究没忍住,捧腹大笑起来。 “咯咯哒!咯咯哒!” 大公鸡冲着王牧扑过去,院子里一片鸡飞狗跳。 …… 次日天明,秦凤歌带着王牧两人向神庙走去。 “姐,你还真信那小子的话?” “怎么?你的教训还没吃够?” “能别提这事儿吗?”秦守益满脸抓狂,又不敢对秦凤歌发作,拿眼角瞥着老姐,矛头对向装作若无其事的王牧道,“木头,这事儿你敢说出去,咱俩兄弟都没得做。” “……”王牧无语。 “好了,别闹了。”秦凤歌进了庙里,对两人道,“你们先回去吧!” “姐,你要干嘛?” 秦凤歌看着神像,“爷爷没多少时间了,既然有希望,我便拜一拜土地神,求一颗蟠桃来。” “姐!你怎么能~能……”秦守益面色一变,好像对神像有些忌讳,话只说了半截,“你可是钦天监的人!” “那又如何?此身能跪天地,能跪父母亲长,若能救得爷爷,跪他一跪也无妨。” 秦凤歌挪开蒲团,双膝触地,“你们回去吧!” 第二十九章 花开 入了夜,神庙显得有些昏暗,只有庙里的长明灯依然亮着光。 神像下跪着一个人。三天过去,秦凤歌仍旧腰板挺直,但三天滴水未进,她的嘴唇干裂,精神难得的有些萎靡。 两个小小的人影提着手电筒走进来,正是神庙的两个小庙祝,虎子和婷婷。 婷婷上前两步蹲下来,“姐姐,别跪了,你都三天没吃饭了。” “姐姐没事儿,你们快回家吧。”秦凤歌舔舔干裂的嘴唇,露出一个僵硬的笑脸。 虎子大声道,“你这样是没用的!还是回去吧!” 秦凤歌脸色猛的阴沉下来,她低着头,不想吓到婷婷,从嗓子里挤出声音来,“为什么?” 婷婷扯扯秦凤歌的衣袖,伸手向着庙外指去,“姐姐,你看那棵树!” 秦凤歌顺着手电筒的光看过去,看到庙前的那棵桃树,“那树怎么了?” “姐姐你不是想要吃桃子吗?现在连花都没开呢,怎么会结出桃子来?” 秦凤歌站起身来,膝盖先是一阵麻木,过了会儿才有疼痛感袭来,不断刺激着她的情绪,“你们是说,这棵树就是蟠桃树?” 虎子和婷婷点着小脑袋,“嗯,是啊。” 秦凤歌猛地回身看向那座高高在上的神像,长明灯火苗闪烁,照的神像的脸有些模糊狰狞,什么狗屁的土地神!看我拆你神庙,断你香火,让你知道,我秦凤歌的礼不是谁都受的起的! 秦凤歌自和李青交手之后,知道这小小的村子藏龙卧虎,压下心头怒火,没有当场发作。 但是心头大恼之下,也没理会两个小家伙,出了神庙向着李青的宅子而去。 “你看见没有,她生气了!”虎子拍拍胸口大口喘着气。 婷婷点着小脑袋,“是啊。” …… 李青的小院子还亮着灯,秦凤歌推开院门直闯而入,“李青,给我出来!” 李青坐在屋子里的书桌边看着书,没有理会她的大呼小叫。 秦守益和王牧听到动静,连忙出了屋子,“姐,你回来了,蟠桃拿到没有?” 秦凤歌瞪了他一眼,不理会他,“李青,再不出来,我烧了你的房子!” 李青捧着书悠悠出了门,“深更半夜的,你大呼小叫做什么?” “你敢耍我?”秦凤歌怒起,肉眼可见的火焰熊熊燃烧起来,“狗屁的心诚则灵!那蟠桃树现在连花都没开,哪来的蟠桃给我?” “那是你心不诚。” “我姐在那庙里不吃不喝跪了三天三夜,这心还不诚?她的膝盖可从来没弯过!” “闭嘴!”秦凤歌更加恼怒,冷喝一声,一双眼睛紧紧盯着李青,“你给我个解释。” 李青恍若什么都没听到,仍是那副悠哉淡定的模样,“你见过土地神,他不会告诉你该怎么做。你来问我,我也没教你该怎么做,话出了口,就是落了下乘。香火神道与人道不同,神道讲究有心为善,虽善不赏,无心为恶,虽恶不罚。全在一个心字。你既是求神,却又心高气傲,自以为是,你跪在神像下的时候,所思所想真的是求药吗?” 秦凤歌心头一动,她是个骄傲的人,又出身大家,背负的太多,功利心自然会重。 跪在那里的时候,只觉得心头杂乱,只是在想古有卧冰求鲤,今日效仿先人,一念即此,更多的是成就感作祟,反而忘了初衷。而且背靠秦家,又身在钦天监,本就做好了求不来,便威逼硬抢的打算,哪称得一个诚字? 想到这里,秦凤歌身上火焰散去,呐呐无言。 “想通了就去睡吧!”李青道,说完刚要回屋看书。忽然转过头,看向神庙方向,抚掌道,“桃花开了!” 秦凤歌一个激灵,“你说什么?” 李青掐了个决,使了个取月之术,神庙前的场景忽然浮现在院子的墙壁上。 只见神庙前神光大放,庙前的桃树一根枝条忽然伸展开来,其上有桃花绽开,一点金星从花蕊中掉下来,化作一个长着两片翅膀的小人儿,小人儿捧着花蕊饮了花露,心满意足的抹抹嘴,桃花落去,小人儿重新变成一颗桃子挂在桃枝上,压的枝条摇摇晃晃。 李青笑了笑,挥手散去神通,捧着书回房去了。 “青子,你不去看看吗?”王牧看着秦家姐弟往神庙去了,也要跟上,见李青浑不在意,问了一句。 “不去了。”李青摆摆手,看起书来。 王牧摇摇头,连忙拿手机照明跟上去。 神庙的动静其实不大,已经入了夜,除非离得近,不然惊动不了几人。 王牧到的时候,秦凤歌正伸手向着桃子摘去,谁知那桃子仿佛有灵性,她伸手刚刚碰到,桃子眨眼间没了踪影,回过神,桃子居然出现在另一根枝条上,再伸手,仍然如此。 王牧有些奇怪,“这是怎么回事?” “因为这个桃子不是这个姐姐的,所以她抓不到的。”婷婷握着手电筒,照着秦凤歌的手。 “为什么?”秦凤歌见确实抓不到,终于停下来。 虎子一向元气满满,不等婷婷说出答案便抢着答道,“这个桃子是一个大叔的!” 秦凤歌呼出一口气,心头无比憋屈,自来到这个村子以来就没顺心过,“守益,查一查,这个桃子是谁的,无论什么条件,把它买过来。” “买不到的!”虎子道,“这个大叔要真的同意卖给你,这个桃子就没了。” “你是说桃子会消失?”秦凤歌没理会虎子这个熊孩子,而是看着婷婷问道。 婷婷点点头,像背书一样皱着小眉头,像在回忆着什么,“嗯,土地神说,这棵桃树是愿力孕生,蟠桃应心而化,别人夺不走,如果是他自己要是心思不纯,念头变化,这桃子也没有了。” “装神弄鬼!” 婷婷话音刚刚落下,一声冷斥传来,没一会儿夜幕里走出个人来。 此人不过二十来岁,一身素色道袍,纤尘不染,道袍上有金丝银线绣着龙凤飞鹤图案,长发梳成道髻,头戴道冠,手捧拂尘,看模样是个俊秀无比的道士。 虎子目光一亮,“婷婷,他的道袍比我们的帅多了!” 道士对旁人视若无睹,看了一眼秦凤歌,“你怎么在这里?” “关你屁事!”秦凤歌冷哼一声。 道士脸色一变,拂尘一摆,“这蟠桃,我要了!” “就凭你?” “你要跟我抢?” 秦凤歌暗道,狗咬狗,一嘴毛,让他去试试手段也好,当下摆摆手,“姑奶奶心情好,让你了!” 第三十章 魔物 伏牛山上有一座老君庙,这道士是个得了真传的,手中拂尘一摆,银丝不断拉长扭曲,就像蜘蛛吐出的网,向着桃树罩去。 昏暗的神庙里木雕的神像眼珠子动了动,手中的拐杖微微泛起光。 那拂尘银丝不断拉长,跟桃树的距离却并没有拉近,就好像那桃树立身在另一个空间,咫尺便是天涯。 道士收了拂尘,开口道,“还请土地神现身一见。” “恶客临门,不如不见。”黄仲端坐神域,只有声音响起。 “小道不过是想求一颗蟠桃,怎么能算恶客?” “我也不拿虚言诳你,这桃树虽然是蟠桃残核所生,但却是香火蕴养,愿力化生,对修行人没什么大用。与其在这里花费心思,还不如修心养性以增长功行的好。” “我若是非要不可呢?” “我这神庙还缺几个洒扫的,你们不妨留下来,接待信众,也能沐浴神恩,得个善果。” 神庙里忽然射出两道神光,一道落在虎子几人身上,另一道空中显化,照出两个人来。 其中一个穿着一身灰色道衣,留着一头长发,一只木簪子随意地把长发挽在一起,两只手像是冬天的老农般抄在袖里,背上背着把桃木剑,腰间挂着个大葫芦,葫芦上刻画着符篆秘纹。他普普通通地站在那里,却像是一棵树,一朵花,你不能否认他的存在,但是脑海里却不会生出他存在的概念。 另一个与其说是人,还不如说是怪。只见此人一身长袍,袍子上绘着一条诡异大蛇,宽大的袍子遮住了他的手脚,只露出脖子以上的部分,脸上妖纹横生,一条黑布蒙着他的眼睛,头上生着一只独角。他站在那里,仿佛吸尽了周遭的光,黑暗笼罩着他的身形,阴森而诡异。 此时神光一照,两人现出身来,但却不见二人神色变化,正是麋鹿兴于左而目不见,安如山岳。 反倒是秦凤歌和那白袍道士被这副情景惊了一惊,口中呼出声来,“奎狼!” 秦凤歌和白袍道士对视一眼,又看向灰袍道人,“你怎么也来了?” 奎狼没有理会两人,反而向着神庙看去,“地听术,不错不错,灵气复苏以来,你还是这世上第一尊神灵呢!” 黄仲从神庙里走出来,手中拄着个小拐杖,一手负在身后,自成就神位以来,他的变化确实天翻地覆,此刻气定神闲,口中道,“不敢,不过是得了些造化罢了。尊驾也是为我这蟠桃而来?” “你这果子虽说有些神异,但跟传说中的蟠桃相比无异于云泥,我是来杀人的,与此无关。” 黄仲面色一肃,“这却不行,我既为神灵,自当庇护此地平安,你们若要斗法,还是请移尊步,出了此地再论高下的好。” 奎狼躬了躬身子,“此人乃是异域魔头,我之所以追而不剿,就是怕此人狂性大发,残害我华夏子民,听说这里有神灵坐镇,特意把他逼到这来,想请尊神助我一臂之力。” “好胆!”黄仲正要回应,忽然脸色一变,一声怒喝。空间一阵变幻,众人已经身处在一处庭院里。 这里秦凤歌曾经来过,此时再看,只见一只头生独角的鬼物正徜徉在内院中间的那方小湖里,一丝丝金色细线不断被吸进鬼物口中。 黄仲拐杖上的小葫芦忽然飞起,向着那鬼物打去,那鬼物的独角发出光来,把小葫芦托在空中。 “怎么回事?” “这孽障身上有神敕,在窃我神力,你还不出手?”黄仲回道,“我成就神位时日太短,不知其中门道,一时大意,居然被他钻了空子。” 秦凤歌和白袍道士面面相觑,本以为自己才是主角,谁知道眨眼间便发生变化,这种层次的交锋他们根本插不上手,彻底成了路人甲。 奎狼双手终于伸出衣袖,掌心中雷光电火,黄仲差点一口气没上来,“住手,你在我神域核心用雷法,是嫌我死的不够快吗?” 黄仲心念一动,众人已经被挪转出去,神域里只剩下黄仲和那鬼物,伸手一招,湖边桃树拔地而起,“去!” 桃树在空中不断变化,根系疯涨,往湖面一落,湖中水位不断下跌,鬼物终于慌了神,想要逃离出去,却被桃树根系扎入体内,连着湖水尽数化作桃树的养分。 黄仲叹口气,走过去摸了摸桃树枝干,“也好,以后我就是你,你就是我,法由你生,道由我证。” 神域外,神庙前,那头生独角之人不过是鬼物躯壳,此时鬼物被灭,躯壳尽数化作灰烬,随风散去。 但那人身上的长袍却仍然飘在空中,此时忽然神光隐隐,袍子上诡异大蛇不断游动,暴虐残忍的气息不断翻滚酝酿,众人心中同时生出不祥来。 “雷来!”奎狼伸手一招,雷光电火,隆隆之声打破了深夜寂静。 与此同时秦凤歌身上火焰涌动,撩天大火朝着那袍子席卷而去。 雷劈火烧,那袍子却不损丝毫,大蛇反而游动更快,蛇信子不断吞吐,蛇身盘旋而上,似乎马上便要破衣而出。 “去!”白袍道士手中拂尘一摆,所有银丝忽然挺直如剑,脱柄飞出,电石火花间已经打在那袍子上,却没有像想象中一样把袍子打成千疮百孔,反而像是被墨色渲染,银丝尽数被污秽,掉落在地上。 白袍道士喷出口血来,脸色一下变得苍白,这拂尘是他唯一一件蕴养出来的法器,此时居然被毁在这里,元气大伤。 “你没事吧?”秦凤歌也是心头一惊,此时那袍子已经尽数化成墨色,一团乌云已经应此而生,在天空上不断酝酿翻滚,罩住了方圆五里之广,而且还在不断扩大。 “我的法器被毁了!”道士心疼难耐。 “还心疼你的法器!”奎狼终于镇定不下来,直欲跳脚,“这次只怕要捅大娄子,这魔物一旦出来,只怕这座城市都被毁了。” “你从哪儿惹的这个人?”秦凤歌没好气道,“这是我们的地盘,谁让你把他赶过来的!” “这个时候还计较这些有的没的。这家伙是倭人,有些本事,但也不是我的对手,谁知道他的袍子上封印着这么恐怖的东西。”奎狼咬咬牙,从怀中掏出一张蓝色符禄来,心疼道,“此时也顾不得了,这符在我龙虎山也没几张,试试吧。” 第三十一章 赴死 “怎么不用你的宝贝葫芦?”秦凤歌疑惑道,“还没见你用过呢。” 奎狼有些尴尬,装着没听到,咬破食指,往符禄上一抹,“乾坤借法,急急如律令!镇!” 符禄化作一道光,猛地往那袍子上一落,游走的大蛇一顿,袍子上的墨色逐渐消退,天上的乌云都仿佛停止定格下来。 几人松了一口气,奎狼道,“虽能解一时之急,但只怕还是要借土地神神威,把魔头彻底镇压炼化才是。” 黄仲在神域处理完手尾,刚好出来与众人相见。 “小黄,你变了!”婷婷睁着大眼睛,有些惊奇。 众人看过去,只见黄仲模样还是那个模样,但总感觉他身上少了些什么东西。 奎狼神情变换,他道行最高,见识最广,此时一看黄仲身上神光消去,神威不在,也是心头一惊,“尊神可是发生了什么变故?” 黄仲摆摆手,也不回应,只是道,“无妨,这外面是怎么回事?” 奎狼正要相告,忽然心生感应,脸色大变。 只见那袍子本来褪下的墨色猛然一窜,大蛇盘起的身躯猛地弹起,经过雷劈火烧都安然无恙的袍子忽然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天上的乌云忽然卷起风雨,翻腾着朝更远处扩散。 黄仲脸色发白,他此时只是相当于一个化身而已,根本出不得力,心头一动,对着虎子婷婷耳语几句,两个小家伙点点头,小跑着去了。 “祸事了,好凶的东西。”奎狼面色凝重,与画风严重不符的从怀里取出个手机来,“监正,豫州青阳市,西山县,这次遇到个大-麻烦,只怕你得给我收尸了。” 奎狼没有多说,挂掉电话,神色肃穆起来,取下背上的木剑,脚下踏罡步斗,口中念诵经文,语速飞快,让人听不真切,脚下步子不停,渐渐成了一团幻影,待的停下来,奎狼咬破舌尖,一口心头血喷在桃木剑上,手中掐诀,口中大喝,“兵!雷来!” 天上一声霹雳,一道雷光破开乌云,在袍子上炸开,袍子上的大蛇身子扭曲翻腾,蛇信子吞吐越发迅疾。 “电母雷公,速降神通,雷来!” 电光闪耀,雷声炸响,奎狼脸色苍白,半截舌头被生生咬断,鲜血不断涌出,喷在桃木剑上,桃木剑身上密密麻麻的符文此时在雷光掩映下不断游走,勾连天地元气,雷霆不断在空中交织,天上的乌云被雷霆驱赶,分裂开来。 雷法,至刚至阳,天地间一等一的除魔法门,乃是天罡三十六变之一,此法威能自然不容小觑。 人道大兴之后,先天神袛消亡,又有天帝重立天庭,册封诸神,但是经过末法之世,连这些后天神灵也已经不见踪影。 奎狼虽然不得雷法真意,但他出身龙虎山,千年传承,自有大能精通雷法,虽然消磨的差不多了,但就是凭借这一丝法意灵韵,奎狼以自身浅薄灵力催动演化,也令这天地变色,邪魔退避。 黄仲忽然出声道,“再如此下去,你会死的!” 奎狼浑身鲜血淋漓,身体肉眼可见的消瘦下去,喉咙咕咚一声,鲜血连着半截舌头吞咽下去,面目狰狞,肚皮鼓荡,发出声音来,“我毕生修一法,今日为除魔死,死得其所,快哉快哉!” 奎狼取下腰间葫芦,伸手一拍,塞子飞起,一仰头,葫芦中酒水灌入口中。 奎狼身体止不住地颤抖,喉咙中发出痛苦的嘶吼,酒水混合着血水咽进肚子,畅饮一气,随手把葫芦向身后甩去,“帮我送回龙虎山!” 这只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酒葫芦! 秦凤歌接在手中,心头忽然泛起一股压抑不住的悲恸来,胸中有怨气滋生,扭头看向黄仲,“你是此地土地神,为什么不出手?” “雷来!雷来!雷来!”奎狼痛苦地咆哮,浑身血肉消去,衣衫骨骼尽数在雷光中化作虚无,桃木剑也承受不住,崩裂开来,一团团雷光把桃木剑裹在其中,以此塑形,不断酝酿交织,在空中化作一把长达数十丈的雷霆之剑! 天上的雷霆和乌云不断碰撞,承载着大蛇的袍子已经尽数化作墨色,此时仿佛真的变成了一团墨水,随着大蛇的嘶鸣声在空中不断泼洒变形,以天空作背景,成就了一幅泼墨大写意,画中的主角,正是大蛇! 此时脱出牢笼,一跃而起,身长十丈,搅动风云,一时间宛若一条神龙,见首不见尾,天地间仿佛都是大蛇的嘶鸣,就连天空炸响的雷霆之声都被压了下去! 风雨大作,雨水宛如瓢泼而下,落在地上发出滋滋的声音,地面都被削平了一寸,更不用说花草果植,满山生灵了。 奎狼说的不错,若让这魔物肆虐,莫说这小小的山村,就是一座大城也会被它给毁了! 神庙前的桃树神光闪过,不断长大,十丈,百丈,千丈,十里方圆之内,只要在神敕所辖之地,天空尽数被桃树覆盖,雨泼不进,邪气不侵。 雷霆法剑经过片刻酝酿,不再变大,反而不断缩小,逐渐与三尺桃木剑相仿,其上不见电光闪烁,有雷纹交织,神华内敛。 外间风雨声大作,此剑只是轻轻一摆,原地已经不见踪影。 光的速度有多快秦凤歌不知道,但此时秦凤歌觉得这把剑比光的速度还快! 回过神的时候耳边尽是那大蛇的痛苦嘶鸣,抬头看去,仿佛天被捅了个大窟窿。 只见汇聚十里方圆的乌云被破开,那身长十丈,磨盘粗细的黑色大蛇,此时透过腰腹之间居然能看到天空的颜色来,却是被一剑直接捅了个通透。 大蛇在空中翻腾挣扎,痛苦的嘶鸣声不绝于耳。 而那奎狼所化的雷霆之剑在穿过大蛇的时候已经消散无踪,只在天际留下一道光。 不用有人给他收尸了。 毕生修一法,今日除魔死! 言犹在耳,秦凤歌一双丹凤眼忽然热泪盈眶,抓着酒葫芦仰头一阵痛饮,胸中意气翻腾,“大兄,走好!” 天忽然黑了下来。 破开的乌云重新汇聚,方圆十里之内,被惊醒的所有人都看到了两盏巨大的红灯笼挂在天上。 那是,大蛇的眼睛! 第三十一章 赴死 “怎么不用你的宝贝葫芦?”秦凤歌疑惑道,“还没见你用过呢。” 奎狼有些尴尬,装着没听到,咬破食指,往符禄上一抹,“乾坤借法,急急如律令!镇!” 符禄化作一道光,猛地往那袍子上一落,游走的大蛇一顿,袍子上的墨色逐渐消退,天上的乌云都仿佛停止定格下来。 几人松了一口气,奎狼道,“虽能解一时之急,但只怕还是要借土地神神威,把魔头彻底镇压炼化才是。” 黄仲在神域处理完手尾,刚好出来与众人相见。 “小黄,你变了!”婷婷睁着大眼睛,有些惊奇。 众人看过去,只见黄仲模样还是那个模样,但总感觉他身上少了些什么东西。 奎狼神情变换,他道行最高,见识最广,此时一看黄仲身上神光消去,神威不在,也是心头一惊,“尊神可是发生了什么变故?” 黄仲摆摆手,也不回应,只是道,“无妨,这外面是怎么回事?” 奎狼正要相告,忽然心生感应,脸色大变。 只见那袍子本来褪下的墨色猛然一窜,大蛇盘起的身躯猛地弹起,经过雷劈火烧都安然无恙的袍子忽然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天上的乌云忽然卷起风雨,翻腾着朝更远处扩散。 黄仲脸色发白,他此时只是相当于一个化身而已,根本出不得力,心头一动,对着虎子婷婷耳语几句,两个小家伙点点头,小跑着去了。 “祸事了,好凶的东西。”奎狼面色凝重,与画风严重不符的从怀里取出个手机来,“监正,豫州青阳市,西山县,这次遇到个大-麻烦,只怕你得给我收尸了。” 奎狼没有多说,挂掉电话,神色肃穆起来,取下背上的木剑,脚下踏罡步斗,口中念诵经文,语速飞快,让人听不真切,脚下步子不停,渐渐成了一团幻影,待的停下来,奎狼咬破舌尖,一口心头血喷在桃木剑上,手中掐诀,口中大喝,“兵!雷来!” 天上一声霹雳,一道雷光破开乌云,在袍子上炸开,袍子上的大蛇身子扭曲翻腾,蛇信子吞吐越发迅疾。 “电母雷公,速降神通,雷来!” 电光闪耀,雷声炸响,奎狼脸色苍白,半截舌头被生生咬断,鲜血不断涌出,喷在桃木剑上,桃木剑身上密密麻麻的符文此时在雷光掩映下不断游走,勾连天地元气,雷霆不断在空中交织,天上的乌云被雷霆驱赶,分裂开来。 雷法,至刚至阳,天地间一等一的除魔法门,乃是天罡三十六变之一,此法威能自然不容小觑。 人道大兴之后,先天神袛消亡,又有天帝重立天庭,册封诸神,但是经过末法之世,连这些后天神灵也已经不见踪影。 奎狼虽然不得雷法真意,但他出身龙虎山,千年传承,自有大能精通雷法,虽然消磨的差不多了,但就是凭借这一丝法意灵韵,奎狼以自身浅薄灵力催动演化,也令这天地变色,邪魔退避。 黄仲忽然出声道,“再如此下去,你会死的!” 奎狼浑身鲜血淋漓,身体肉眼可见的消瘦下去,喉咙咕咚一声,鲜血连着半截舌头吞咽下去,面目狰狞,肚皮鼓荡,发出声音来,“我毕生修一法,今日为除魔死,死得其所,快哉快哉!” 奎狼取下腰间葫芦,伸手一拍,塞子飞起,一仰头,葫芦中酒水灌入口中。 奎狼身体止不住地颤抖,喉咙中发出痛苦的嘶吼,酒水混合着血水咽进肚子,畅饮一气,随手把葫芦向身后甩去,“帮我送回龙虎山!” 这只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酒葫芦! 秦凤歌接在手中,心头忽然泛起一股压抑不住的悲恸来,胸中有怨气滋生,扭头看向黄仲,“你是此地土地神,为什么不出手?” “雷来!雷来!雷来!”奎狼痛苦地咆哮,浑身血肉消去,衣衫骨骼尽数在雷光中化作虚无,桃木剑也承受不住,崩裂开来,一团团雷光把桃木剑裹在其中,以此塑形,不断酝酿交织,在空中化作一把长达数十丈的雷霆之剑! 天上的雷霆和乌云不断碰撞,承载着大蛇的袍子已经尽数化作墨色,此时仿佛真的变成了一团墨水,随着大蛇的嘶鸣声在空中不断泼洒变形,以天空作背景,成就了一幅泼墨大写意,画中的主角,正是大蛇! 此时脱出牢笼,一跃而起,身长十丈,搅动风云,一时间宛若一条神龙,见首不见尾,天地间仿佛都是大蛇的嘶鸣,就连天空炸响的雷霆之声都被压了下去! 风雨大作,雨水宛如瓢泼而下,落在地上发出滋滋的声音,地面都被削平了一寸,更不用说花草果植,满山生灵了。 奎狼说的不错,若让这魔物肆虐,莫说这小小的山村,就是一座大城也会被它给毁了! 神庙前的桃树神光闪过,不断长大,十丈,百丈,千丈,十里方圆之内,只要在神敕所辖之地,天空尽数被桃树覆盖,雨泼不进,邪气不侵。 雷霆法剑经过片刻酝酿,不再变大,反而不断缩小,逐渐与三尺桃木剑相仿,其上不见电光闪烁,有雷纹交织,神华内敛。 外间风雨声大作,此剑只是轻轻一摆,原地已经不见踪影。 光的速度有多快秦凤歌不知道,但此时秦凤歌觉得这把剑比光的速度还快! 回过神的时候耳边尽是那大蛇的痛苦嘶鸣,抬头看去,仿佛天被捅了个大窟窿。 只见汇聚十里方圆的乌云被破开,那身长十丈,磨盘粗细的黑色大蛇,此时透过腰腹之间居然能看到天空的颜色来,却是被一剑直接捅了个通透。 大蛇在空中翻腾挣扎,痛苦的嘶鸣声不绝于耳。 而那奎狼所化的雷霆之剑在穿过大蛇的时候已经消散无踪,只在天际留下一道光。 不用有人给他收尸了。 毕生修一法,今日除魔死! 言犹在耳,秦凤歌一双丹凤眼忽然热泪盈眶,抓着酒葫芦仰头一阵痛饮,胸中意气翻腾,“大兄,走好!” 天忽然黑了下来。 破开的乌云重新汇聚,方圆十里之内,被惊醒的所有人都看到了两盏巨大的红灯笼挂在天上。 那是,大蛇的眼睛! 第三十二章 朝闻道,夕死可矣 “糟了!” “大蛇没死!” 黄仲和白袍道士同时惊呼出声。 “你们怕了吗?”秦凤歌挺直身子,一双丹凤眼中烧起腾腾烈焰,一头火红长发飘荡起来,“不过一死,何须畏首畏尾!” 黄仲顿了顿手中拐杖,“我成就神位时日尚短,不善斗法之能,但当日受敕,老师之言时刻铭记在心。我的道不在修行,而在人间,今日想来便是我的殉道之日了。” 听到黄仲此言,秦凤歌不由想到那个神秘的李青,疑声道,“你的老师呢?这么大的动静他还不现身吗?” “我已经让虎子和婷婷去请了,但此时还不见回应,想来是老师又外出修行,此时该是已经不在此间了!” “不可能,刚入夜的时候我还见过他,此时天光未亮,他能去哪?” “小黄!小黄!”远处两个小小的身影大呼小叫着跑过来。 到得跟前,只见婷婷手中抱着一副卷轴,此时不停喘着粗气。 虎子弯着腰,双手扶着膝盖,上气不接下气道:“青叔……青叔他又没……没见人影了……” 黄仲小拐杖上一道神光射出,落在两人身上,两人顿时感觉浑身清凉,心神迅速平静下来。 婷婷上前递给黄仲一封信,又把手中卷轴递过去,“这应该是青叔留给你的。” 黄仲接过卷轴,打开信,凝目看去,再抬头的时候,凝重的表情忽然松快下来,脸上满是笑意,“虎子,婷婷,你们先回家去,这里太凶险,我恐怕待会儿顾不得你们。” 两个小家伙看着天上的那两个大红灯笼,牙齿都在打着颤,但仍咬紧牙根道,“不,我们和你一起打那个怪物。” 黄仲摆了摆手中卷轴,笑道,“你们放心吧,我有老师留下的法宝在手,肯定能把天上的怪物打跑的,相信我。” “法宝?”虎子惊呼道,“是跟孙悟空的金箍棒一样的法宝吗?” “当然,你们先回去,要不然我施展不开。” “哇!真的啊?”两个小家伙忽然兴奋起来,“你让我们看看吧,看完我们就走。” “不行。”黄仲用力顿了顿小拐杖,“这个法宝只能用一次,打开了下次就用不了了,快回去,李大叔和李大婶肯定都在担心你们。” “噢,好吧。”两个小家伙怏怏不乐地低着头向家里走去。 “虎子!婷婷!” 两个小家伙回过头,看向黄仲,“怎么了?” “我们是朋友噢!” “嗯,我们是最好的朋友!”两个小家伙用力点点头,对着黄仲摆摆手,“我们先走了啊,加油!” 黄仲看着两人远去,闭上眼睛,所有身处桃树庇护之下的百姓生灵忽然眼前一个恍惚,灵台神光大放,一尊神灵屹立,面目看不真切,只有声音回荡,“我为此地神灵,本当庇护一方生灵,但魔物凶恶,恐不是敌手,我已心存死志,当舍去此身为众生求得一线生机,速走!速走!” 天上乌云越发厚实,大蛇虽然腾飞在天,却宛如潜于九渊之下的神龙,待时而动。 “你老师给你留下了什么宝贝?”秦凤歌好奇道。 白袍道士也走上前来,开口道,“我道号一执,钦天监代号箕水豹。” 秦凤歌道,“我姓秦,名凤歌,钦天监代号尾火虎。” “那之前的那位想必就是钦天监的奎木狼了?”黄仲点点头,把手中李青留给他的信递过去,“我本是这山中一精灵,机缘之下开慧,又得了些造化,成了此地土地神,老师曾经也给我取过个名字,我叫黄仲。” 三人经过这一番变故,成了同一战线的战友,气氛忽然融洽起来。 秦凤歌顺手接过黄仲递过来的信,口中道,“奎狼是白虎的老大,虽然我们没什么交情,但我既然答应把他的遗物送去龙虎山,自然就要做到。本以为要食言,还想着九泉之下说不定还能追上他跟他道个歉,想不到你那老师手里边还有传说中的……” 秦凤歌声音戛然而止,一执道士正自奇怪,“怎么了?” “我已经传下讯去,让他们能走多远走多远。”黄仲闭上眼睛,淡然道,“你们若是想走,就也走吧,我在这拦一拦。” “也好!”秦凤歌点点头。 一执也已经看了那封信,信上只有八个字,错愕道,“这是什么意思?” “豹子,你走吧,给老大带个信儿,我就不指望她给我收尸了,但让她照应下秦家。还有,我弟弟也在村里,你带上他一起走。” 一执沉默下来,在原地不断徘徊,忽然展颜一笑,举起那封信,“神佑以灵,无愧斯民!我道号一执,却一直无所执。怪不得师父说这次下山是我的机缘,如今再看,确实是机缘到了。” “你们不必如此,你们的道在修行,我的道在人间,我如今乃是殉道,你们又何必留下赴死呢?” 一执整个人忽然产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之前他整个人高傲无比,一身白袍不染尘埃,就像是天山的白莲。如今却盘膝坐在地上,整个人温润如玉,更像是一颗普普通通的青石,“如今我能称你一声道友,你该为我高兴才是。” 黄仲睁开眼睛,看了一执一眼,笑道,“是极是极!一执道友,黄仲这厢有礼了!” 一执打了个揖,“一执见过黄仲道友!” “你们神神叨叨的,这个时候悟道,不觉得晚了些吗?”秦凤歌无比别扭。 “不晚,不晚!”黄仲和一执异口同声,相视一笑。 秦凤歌疑惑道,“那你的意思是,你现在悟了道,是不是道行大进,能打过那怪物了?” 黄仲笑着道,“哪有那么简单,一执道友如今不过是拂开迷障,见得本心,斗法之能并无半分增长。” 秦凤歌抚额道,“那有什么用?” 一执笑道,“朝闻道,夕死可矣!” “白痴!”秦凤歌没好气道。 一执也不生气,只是微微一笑,正是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 第三十三章 斗法 秦凤歌忽然想到了什么,问道,“你们总说悟道,修行,究竟什么是道?又该怎么修行?” 黄仲道,“道之一字,唯精唯微。千人有千种看法。我也问过这个问题,老师认为,心就是道。所谓悟道,万物皆具于心,不需外求,而从自己的心里即可得到。我曾问过老师,他的道是什么?老师说,求人道昌盛,为善去恶就是他的道。但那是他的道,不是别人的。悟道要问心,明心,但又不是你悟了便是得了,还要证。” “证?怎么证?”一执凝神倾听,不解地问。 “就好比所有人都知道,一加一等于二,但为什么等于二,这个求知证明的过程就是证。你应该知道剑仙一脉,他们一生修一剑,剑道初成的时候会把剑装进剑匣,就是因为人的念头百般变化,剑匣不只在养剑,同时也在磨剑,要不然万事随心,这把剑就不再是证道之剑了。修行修行,不只要修,还要行,修行就是知行合一。悟道是为知,这个知就是剑匣,我们的心就是匣子里的剑,养剑炼心的过程就是证道和修行的过程,所以越是道行高的人越不会违背本心,一旦违背了,说不得道行尽毁,一生修行尽化流水。” 秦凤歌疑问道,“李青曾说我掌控的火只是凡火,没有法意,所以是外道,入不得真流,这是什么意思?” “我们修行人要炼心,凝法,练气。心是道行,法是引子,气是灵力。气法相合就是法力,只有有了法,你的力才会大。火法,有天火,地火,人火。天上有金乌,地下有熔岩,人身有情欲,所谓道,所谓法,都是从这里来。你钦天监既然想重立九曜二十八宿,就凭你们目前的本事还不够,不过你若真悟了法,虽然仍比不得真正的星官,但在如今这人间,却也不会损了星官的名头。” 一执抚掌赞道,“民间果然是卧虎藏龙之地,没能见尊师一面,真是憾事。” 秦凤歌想到李青浴火而须发未伤的一幕,问道,“你知道李青如今的修行到了哪一步吗?” “道心坚定,法意已生。不食五谷,神明而寿。想来该扣仙门了吧!老师若在,也轮不到这魔物这般猖狂。” 天上的乌云越发浓厚了,大蛇隐在其中,不时游动,见首不见尾,没有再发出嘶鸣声,但那种阴冷残忍,嗜血暴虐的威压随着乌云的扩散笼罩着所有人。 在这种黑云压城城欲摧的境况下,有人朝着土地庙方向过来。 三人看过去,那是一个面目苍老的中年男子,此时三叩九拜,无比虔诚地一路拜过来。 天上乌云魔物仿佛全不在他的心中,或者说那些东西还不能动摇他的心志,他的心里有着更重要的东西在支撑着他,一路前行,不惧外邪。 黄仲微笑起来,千丈高的桃树忽然从高空中探下一根枝条来,那枝条上蹦下一个白白嫩嫩,长着两只绿色小翅膀的小人儿来,咬着手指头看看那个仍在叩拜的中年汉子,又转头看向黄仲。 黄仲摆摆手,笑道,“去吧,去吧!” “咿咿呀呀!”小人儿摇身一变,成了一颗大桃子,飞到汉子的怀里。 汉子愣了愣,抬头看向土地庙方向,黄仲冲着他挥挥手,有神音在灵台响起,“去吧,走远一些。” 汉子抬头看看天上的魔物,又转头看向黄仲神庙所在,不知想到了什么,眼泪落下来,冲着黄仲叩了三个头,起身向着来路去了。 秦凤歌看着他远去的背影,“他就是那个蟠桃的主人?” “嗯。”黄仲点着头,“他是个普普通通的老百姓,有一个相濡以沫的妻子,两个人并没有什么轰轰烈烈的故事。妻子帮着他照顾老人,抚养孩子,柴米油盐忙忙碌碌大半辈子,老人送了终,孩子成了人,女人忽然就躺下了。绝症,医院医不好,女人不想浪费钱,就央求着抬回了家。男人求到了我这里,他不知道他心念动的时候,这桃子就生了出来,仍然三拜九叩数十里……” “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说你的道在人间了。庇护百姓,红尘炼心,这就是神道吗?”一执赞了声。 神佑以灵,无愧斯民。黄仲拐杖上的小葫芦微微晃动,老师,黄仲不负人心! “呜……”大蛇忽然动了,蛇口发出的不是嘶鸣,而是狂啸。 本就庞大的身躯不断拉长变大,身子盘旋扭曲,绕柱般缠在巨大的桃树上。 “吼~”云从龙,此时的大蛇比之神龙也不遑多让,浓厚的乌云卷动,风雨如晦,随着大蛇的发力,桃树的枝叶簌簌落下,枝干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 黄仲脸色猛地发白,此时那棵桃树才是他的本体,若是桃树死了,他也就随之消亡。 神庙里黄仲身影消散,桃树身上散发神光,粗大的枝叶化作手臂指爪,狠狠地扣向大蛇的鳞片。 此时大蛇身长百丈,鳞片足有门板大小,如同裹着一层黑色的包浆,滑不溜手,但还是被这些指爪扣进去,狠狠一撕,鳞片脱落,鲜血如泉般涌出,浇在桃树上,发出滋滋的腐蚀声音。 大蛇痛苦地咆哮着,身子反而越缠越紧,蛇头盘旋而上,直冲天际,要把这棵桃树拔地而起,尾巴尖不时扫过房屋建筑,瞬时间便支离破碎。 百姓的哭喊声,走兽的哀嚎声,风雨的呼啸声,交织成一片,凶威跋扈若斯! 桃树仿如一尊巨人,有多少枝干就有多少双手臂,扣进巨蛇的鳞片,一撕一扯,那大蛇的鳞片不停被撕裂脱落,但相比他的巨大身形,这些伤并不致命,反而越发激起它的凶性。 那桃树扎根的地面不停开裂,庞大的根系不少已经断开,整棵桃树摇摇欲坠。 “我来助你!”一执道人和秦凤歌大喝一声,身子一错,沿着树干踏步而上。 一执道人手一拂,从空中掉落的枝叶纷纷一顿,手一挥,这些枝叶仿佛利剑,逆流而上,冲着大蛇刺去。 这些枝叶打在大蛇的鳞片上,发出金铁交击的声音,擦出一蓬蓬火花,有的打在大蛇的伤口上,让大蛇痛苦的扭曲蠕动起来。 又有火焰舞动,绕着大蛇炽烈燃烧起来,血液毒液被燃烧挥发,散发出阵阵恶臭来。 大蛇的蛇尾痛苦地摆动着,打在房子上,房子支离破碎,抽在大地上,留下深深的辙痕。 大蛇信子吞吐,啸声忽然化作嘶鸣,那些脱落的鳞片血液忽然变成一条条小蛇,纷纷亮着獠牙,有的绕着树干撕咬盘旋,有的向着秦凤歌和一执道人扑去。 天光已然大亮,阳光却穿不透浓厚的乌云,乡亲们远远看着这场斗法,阴冷的感觉阵阵袭来,一时间心头尽是阴霾! 第三十二章 朝闻道,夕死可矣 “糟了!” “大蛇没死!” 黄仲和白袍道士同时惊呼出声。 “你们怕了吗?”秦凤歌挺直身子,一双丹凤眼中烧起腾腾烈焰,一头火红长发飘荡起来,“不过一死,何须畏首畏尾!” 黄仲顿了顿手中拐杖,“我成就神位时日尚短,不善斗法之能,但当日受敕,老师之言时刻铭记在心。我的道不在修行,而在人间,今日想来便是我的殉道之日了。” 听到黄仲此言,秦凤歌不由想到那个神秘的李青,疑声道,“你的老师呢?这么大的动静他还不现身吗?” “我已经让虎子和婷婷去请了,但此时还不见回应,想来是老师又外出修行,此时该是已经不在此间了!” “不可能,刚入夜的时候我还见过他,此时天光未亮,他能去哪?” “小黄!小黄!”远处两个小小的身影大呼小叫着跑过来。 到得跟前,只见婷婷手中抱着一副卷轴,此时不停喘着粗气。 虎子弯着腰,双手扶着膝盖,上气不接下气道:“青叔……青叔他又没……没见人影了……” 黄仲小拐杖上一道神光射出,落在两人身上,两人顿时感觉浑身清凉,心神迅速平静下来。 婷婷上前递给黄仲一封信,又把手中卷轴递过去,“这应该是青叔留给你的。” 黄仲接过卷轴,打开信,凝目看去,再抬头的时候,凝重的表情忽然松快下来,脸上满是笑意,“虎子,婷婷,你们先回家去,这里太凶险,我恐怕待会儿顾不得你们。” 两个小家伙看着天上的那两个大红灯笼,牙齿都在打着颤,但仍咬紧牙根道,“不,我们和你一起打那个怪物。” 黄仲摆了摆手中卷轴,笑道,“你们放心吧,我有老师留下的法宝在手,肯定能把天上的怪物打跑的,相信我。” “法宝?”虎子惊呼道,“是跟孙悟空的金箍棒一样的法宝吗?” “当然,你们先回去,要不然我施展不开。” “哇!真的啊?”两个小家伙忽然兴奋起来,“你让我们看看吧,看完我们就走。” “不行。”黄仲用力顿了顿小拐杖,“这个法宝只能用一次,打开了下次就用不了了,快回去,李大叔和李大婶肯定都在担心你们。” “噢,好吧。”两个小家伙怏怏不乐地低着头向家里走去。 “虎子!婷婷!” 两个小家伙回过头,看向黄仲,“怎么了?” “我们是朋友噢!” “嗯,我们是最好的朋友!”两个小家伙用力点点头,对着黄仲摆摆手,“我们先走了啊,加油!” 黄仲看着两人远去,闭上眼睛,所有身处桃树庇护之下的百姓生灵忽然眼前一个恍惚,灵台神光大放,一尊神灵屹立,面目看不真切,只有声音回荡,“我为此地神灵,本当庇护一方生灵,但魔物凶恶,恐不是敌手,我已心存死志,当舍去此身为众生求得一线生机,速走!速走!” 天上乌云越发厚实,大蛇虽然腾飞在天,却宛如潜于九渊之下的神龙,待时而动。 “你老师给你留下了什么宝贝?”秦凤歌好奇道。 白袍道士也走上前来,开口道,“我道号一执,钦天监代号箕水豹。” 秦凤歌道,“我姓秦,名凤歌,钦天监代号尾火虎。” “那之前的那位想必就是钦天监的奎木狼了?”黄仲点点头,把手中李青留给他的信递过去,“我本是这山中一精灵,机缘之下开慧,又得了些造化,成了此地土地神,老师曾经也给我取过个名字,我叫黄仲。” 三人经过这一番变故,成了同一战线的战友,气氛忽然融洽起来。 秦凤歌顺手接过黄仲递过来的信,口中道,“奎狼是白虎的老大,虽然我们没什么交情,但我既然答应把他的遗物送去龙虎山,自然就要做到。本以为要食言,还想着九泉之下说不定还能追上他跟他道个歉,想不到你那老师手里边还有传说中的……” 秦凤歌声音戛然而止,一执道士正自奇怪,“怎么了?” “我已经传下讯去,让他们能走多远走多远。”黄仲闭上眼睛,淡然道,“你们若是想走,就也走吧,我在这拦一拦。” “也好!”秦凤歌点点头。 一执也已经看了那封信,信上只有八个字,错愕道,“这是什么意思?” “豹子,你走吧,给老大带个信儿,我就不指望她给我收尸了,但让她照应下秦家。还有,我弟弟也在村里,你带上他一起走。” 一执沉默下来,在原地不断徘徊,忽然展颜一笑,举起那封信,“神佑以灵,无愧斯民!我道号一执,却一直无所执。怪不得师父说这次下山是我的机缘,如今再看,确实是机缘到了。” “你们不必如此,你们的道在修行,我的道在人间,我如今乃是殉道,你们又何必留下赴死呢?” 一执整个人忽然产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之前他整个人高傲无比,一身白袍不染尘埃,就像是天山的白莲。如今却盘膝坐在地上,整个人温润如玉,更像是一颗普普通通的青石,“如今我能称你一声道友,你该为我高兴才是。” 黄仲睁开眼睛,看了一执一眼,笑道,“是极是极!一执道友,黄仲这厢有礼了!” 一执打了个揖,“一执见过黄仲道友!” “你们神神叨叨的,这个时候悟道,不觉得晚了些吗?”秦凤歌无比别扭。 “不晚,不晚!”黄仲和一执异口同声,相视一笑。 秦凤歌疑惑道,“那你的意思是,你现在悟了道,是不是道行大进,能打过那怪物了?” 黄仲笑着道,“哪有那么简单,一执道友如今不过是拂开迷障,见得本心,斗法之能并无半分增长。” 秦凤歌抚额道,“那有什么用?” 一执笑道,“朝闻道,夕死可矣!” “白痴!”秦凤歌没好气道。 一执也不生气,只是微微一笑,正是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 第三十四章 镇压 大蛇的嘶鸣声仿佛充斥了天地,无数的小蛇被桃树枝叶所化的指爪拍死,但又有新的小蛇源源不断生出。 这些小蛇仿佛蝗虫般爬在桃树上啃噬着,同时把一执道人和秦凤歌也团团裹在其中,情势已然危在旦夕。 昏暗的神庙里,被黄仲供奉在神台上的卷轴忽然微微摆动起来。 黄仲三人早就打开看过,那仿佛是李青的练笔之作,不是画,只是写着无数的毛笔字。 字有很多,但都是一个“山”字。 那些字,字形颠倒,肢体割裂散乱,有金文,象形,篆字,楷书,隶书,行书。笔画时而规范严谨,结体方正,时而瘦直若刀锋毕露,时而流畅磅礴,布白舒朗,时而又疏密不一,错落自由。 无数的字排布在一幅卷轴上,密密麻麻,仿佛小孩儿涂鸦。 此时外间有风雨大作,又有妖魔呈凶,这些字忽然在卷轴上游动起来,卷轴在神庙长明灯的掩映下闪着神光。 那卷轴正是曾经在西游世界受了五百年香火供奉,承载过画妖本体之物。 天罡三十六变中有震山撼地,推山填海,鞭山移石,挟山超海之法,直接关联到山字的神通足有四种之多。 山,宣也。宣指地气,宣气散,生万物,有石而高,群峰并起,谓之山。 李青没有去过现实世界中的泰山,不知其造化钟神秀,一览众山小是何等气概风貌,他只见过一座山,或者说是,山脉。 稠迭连绵,清奇幽雅,绵延八百里,亦有险峰突起,如栖云端。 卷轴上的字如同黑色的小蝌蚪,不断游动,渐渐变作一幅泼墨大写意山水,勾皴擦点染,笔法墨韵浑然天成。 卷轴从神庙中飞出去,天空中风起云涌,风云在天空中化作一座虚幻的山岭,那是,八百里栖云岭! 山出风雨,这风雨又与那大蛇卷动的邪风恶雨不同。山岭轻轻起伏,如同地脉吞吐呼吸,有山风山雨落下,邪风恶雨被不断同化,无数的小蛇被风雨落在身上,纷纷化作黑烟散去,桃树被风雨落在身上,如同春雨生万物,被腐蚀的枝干尽数完好如初。 地面生新芽,万物发生机。 “还~还真有法宝啊!”秦凤歌和一执道人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 桃树上现出黄仲的身影来,抬头看着天上的这一幕,开口道,“不,这不是法宝,不过说是法宝也没有错,那卷轴上留存的应该是老师的法意。” “法意?” 秦凤歌和一执道人看着那虚幻山岭垂下一片神光,在神光的冲刷下,大蛇渐渐从桃树上松开身子,抬首嘶鸣。 “奎狼之前所化的雷霆之剑便是借着一缕雷法真意成就。”黄仲闭着眼睛,没有告诉两人的是,此时在他的灵台深处,浮现了一座山,那山连绵起伏,郁郁葱葱,化成一枚枚细小的符文在心里不断流淌,“这是,山之法意!” 黄仲沉浸其中,法意层层叠叠,一浪生一浪,不能自拔。 大蛇忽然发出暴虐的咆哮声,尾巴狠狠一抽地面,本来扭曲盘旋的身体猛地腾空而起,向着那天上的山岭撞去。 黄仲被这大蛇惊醒,已经铸就神位的神体也不由生出一身冷汗来,道行不够,一旦沉迷法意不能自持,说不得就是个道化的下场。 大蛇一头撞在那山上,天地间响起一声轰鸣,山岭摇摇欲坠,大蛇从空中栽落,巨大的蛇头鲜血淋漓。 眼看那大蛇又在重新蓄势,黄仲眼中精光一闪。 神敕所辖十里方圆之地,所有生灵脑海中都有神音响起,“大蛇凶威难治,我欲除此魔物,还需诸位乡亲助我。” 黄仲身影一闪,把那卷轴取在手中,桃树上有一朵巨大桃花生出,把黄仲托在其中。 黄仲盘膝而坐,身上有神光大放,那天上虚幻的山岭微微凝实,“还请诸位乡亲助我!” 村子里到处鸡飞狗跳,这些乡下百姓一直觉得灵气复苏道法重现这些字眼离他们很遥远,最多就是八卦八卦异能者,向往着也能觉醒翻身,表达着自己羡慕嫉妒恨的情绪而已。 梦醒了,日子还得过,柴米油盐,粗茶淡饭,安度余生。 这是第一次在现实中见到传说中的妖怪神灵斗法,甚至对有的运气差的人来说,也是最后一次。 所谓的灵气复苏,对那些修行人来说,是幸事,大幸事。但对这些向往着安稳生活的普通百姓来说,就是一场灾难。 虽然早知道所谓的灵气复苏并不能给自己的生活带来什么变化,但对从小听着神话故事长大的炎黄子孙来说,谁又对神仙没有向往呢? 可惜那些神话故事中大肆渲染神仙的神通广大,降妖伏魔,功德无量,又有几个人真正意识到,妖魔荼毒下的百姓究竟遭遇了怎样的劫难? 如今真的劫难临头,无尽的大恐惧仿佛黑暗阴霾,整个罩在所有人心头,压的人说不出话来。 大蛇不断地撞击着天上的大山,恐慌感不断地在人们心头蔓延,黄仲坐在桃花上,手捧卷轴,口中溢出神血来,“请诸位乡亲助我!” 虎子和婷婷被李文武夫妻俩抱在怀里,缩在黑暗的角落里。 “爹,你听到了吗?是小黄的声音。” 李文武没有说话,焦虑感压抑的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是小黄的声音!”婷婷睁着两只大眼睛,“他好像要我们帮忙。” “怎么帮?” 婷婷奶声奶气道,“青叔给我们讲过一个故事,你还记得吗?” 两个小家伙眼睛亮起来,其中神光奕奕,扯着嗓子吼起来,“请土地神斩此妖孽!” 李文武想要捂住孩子的嘴,李文秀拉了拉他的胳膊,眼泪夺眶而出,跟着两个孩子喊,“请土地神斩此妖孽!” 李文武看着这母子三个,无声的大笑,抹了把泪,拔出别在腰后的柴刀,一脚踹开大门,仰天大吼,“请土地神斩此妖孽!” 声音遥遥传开来,秦凤歌和一执道人模模糊糊听到了什么,相对一笑,气行全身,扯着嗓子吼起来,“请土地神斩此妖孽!” 十里方圆的村子里,紧锁的门户忽然大开,从天空望下去,密密麻麻的人影走出来,“请土地神斩此妖孽!” 天发杀机,龙蛇起陆。人发杀机,天地反覆! 端坐桃花上的黄仲,身上忽有神光冲天而起,天上虚幻的山岭凝实,化作一个巨大的符文,朝着大蛇压下。 从地面看过去,那明明是一个巨大的“山”字。 任凭大蛇肆虐咆哮,山法一落,有神光大放,嘶鸣声不绝。 不过片刻,乌云散去,日出天明,阳光普照,大蛇尽化无有,云海翻腾,只落得个白茫茫一片真干净! 第三十五章 梧桐 比丘国。 不知道什么时候大河边忽然多了一座有主的道观。 观里没有供奉神像,内间大堂的墙壁上用如椽大笔写着一个“道”字,地上放着一个蒲团。 李青盘坐其上,闭目调息,打坐练气。 现实世界正值灵气大潮变革之际,红尘纷杂,熙熙攘攘,扰的人不得清静。索性念头一动,就入了西游世界。 这里民风淳朴,万物精灵,入目所见,全是好景。 李青渐渐沉浸其中,世间万物仿佛都有道韵生出,在耳边窃窃私语,法意层层显化。 李青的心神澄澈而清净,随着万物的呼吸,不急不缓地吐纳练气,仿佛与万物融为一体。 他就坐在这里,却仿佛是一棵树,一朵花,与万物共鸣交流,正是道家中的天人合一之境。 不知过了多久,李青睁开眼睛。 道观门前用青石搭成的台阶上坐着一个小女孩,看着比婷婷大不了几岁,一身碎花小裙子,扎着一个大辫子,安静的坐在那里。 道观面朝着大河,有孩子正在河里游泳嬉戏,不时发出银铃般清脆的笑声。 “怎么不去和他们一起玩?” 小女孩儿听到声音,转头看向李青,没有回答李青的问题,开口道,“你是道士?” 语气平淡,没有掺杂好奇,就仿佛在说“你吃了吗”一样。 李青反倒觉得有趣,笑道,“我虽然身居道观,穿着道衣,却算不得道士。” “哦。”女孩点点头,打量着李青短短的头发,问道,“那你是和尚?” “我也不是和尚。” “那你从哪里来?” “从来处来,往去处去。” 女孩撇撇嘴,嫌弃地扭过头,不再搭理李青。 李青有些尴尬,挠头问道,“怎么了?” “你不是好人。” “为什么?” “哼,嘴里没一句实话。我娘说不要和这种小孩儿一起玩。” 李青哭笑不得,“我又不是小孩儿。” “哼!” 太阳渐渐落下去。 李青安静地看着书,小女孩儿安静地坐在台阶上,不知道是在看夕阳,还是看着那一群被大人撵着爬上岸的熊孩子。 很安静。心也清净。 李青忽然捧着书读起来,“身之主宰便是心,心之所发便是意。意之本体便是知,意之所在便是物。” “天道亏盈益谦,地道变盈流谦,鬼神害盈福谦,人道恶盈好谦。谦虚其心,宏大其量。” “人需事上磨,克己,静亦定,动亦定。” …… “你能做我的先生吗?” 李青停下来,拿眼看过去,小女孩站在台阶上,双手背在身后,一双大眼睛看着李青。 李青笑起来,“你不是不要和我玩吗?” 小女孩儿眼泪在眼眶里不断打转,却终究没有落下来,小白牙紧紧咬着嘴唇,鼻子抽了下,忽然转身向着远处去了。 李青这才看到,小女孩儿裙子上的碎花是一个个小小的补丁,她甚至没有鞋子,就赤着一双小小的脚丫子在地上奔跑着。 夜幕降临,月亮洒下一层银辉。 道观里很安静,没一会儿又响起朗朗的读书声,伴着河浪声,随风远去。 …… 日出日落,乌飞兔走。 可以御风而行,可以披月而眠,可以履水戏鱼,可以酒醉花下。只要一轮明月,两袖清风,不食五谷,不需劳形。 李青很享受这样的生活。 “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先生,王大叔说你炮制的药酒效果很好,他的腿已经好很多了。”一个小女孩儿走进来,手里提着一小条腊肉,在李青面前摇了摇,“呐,这是王大叔的谢礼。” “姐,那我们是不是有肉吃了?”一个穿着开裆裤的小男孩儿跟在小女孩儿的后面,眼巴巴地看着腊肉,馋的直流口水,浑身不知在哪摸爬滚打沾了一身泥,此时一抹嘴,变成了个大花脸。 “那不行!”小女孩儿板着脸,偷偷地对着熊孩子使眼色,“这是人家给老师的,又不是给你吃的。” 李青一身宽大道衣,斜趟在云气编织的云床上,提着酒葫芦正在饮着酒,不觉间豪情大发,正朗诵着诗仙的名篇绝句,此时被两个小家伙一打岔,顿时没了兴致。 眼看着小家伙脏兮兮地要往自己身上扑,李青伸手一拂,一道云气软软地把小家伙托起来,往远离自己的地方飞去,头疼地抚额道,“你们这些俗人,俗人!” 李青痛心疾首,摆着手,“简直俗不可耐!拿走拿走!不要扰了我的酒兴!” “切!”小丫头提着腊肉,对着小熊孩子使了个眼色。 乐的小家伙手舞足蹈,在云气中打了个滚,落到地上,拍拍屁股,高兴地道,“吃肉了,能吃肉了!” “你快去洗洗去,跟个泥猴子一样。” “姐,你说要是每天都能吃上肉,那多好!” “没出息,你要是有先生那样的本事,那你就天天都能吃肉。” “那不行!娘都说了,先生是神仙一样的人物,我们是凡人,哪能有那样的本事?” “哼,没本事就慢慢练,只要你不怕苦不怕累,总有一天也能成为先生一样的人。” “那还是算了,我还是当个凡人吧。”小男孩低头洗着手,“我才不要整天喝药呢!” “喝什么药?” “生病的时候,阿娘熬的药就很苦。”小男孩苦着脸,“姐,肉等会儿给阿娘留一些。” “还要你说啊?”小丫头拍拍小男孩的头,“你就是个没出息的!” 小男孩嘿嘿傻笑。 小丫头个子不高,身后跟着个小不点,两个小人儿絮叨着向厨房走去。 这座小道观本来是没有厨房的,后来多了两个小东西,便又添了两间,一间当卧室,一间做厨房。 两个小家伙的家在大河下游,离着李青的道观还没有两里路。 那日小丫头哭着离去,但次日一早便浑身湿漉漉的提着一条小草鱼,又来到道观拜师。 李青没有理会她,只捧书诵读。 如此一直持续三日,李青才把小丫头收作弟子。 小草鱼被李青放了生,小丫头一个猛子扎进河里,半柱香过去才露出头来,双手紧紧抱着一条鱼,脸上的表情似哭似笑,只是不知道,鱼还是不是那条鱼。 李青沉默地看着小丫头,许久才叹了口气,看着道观的匾额,上面三个大字。 杀生观。 “我叫梧桐。” “凤非梧不栖,好名字。” “不,是梧桐落尽西风恶的梧桐!” 第三十三章 斗法 秦凤歌忽然想到了什么,问道,“你们总说悟道,修行,究竟什么是道?又该怎么修行?” 黄仲道,“道之一字,唯精唯微。千人有千种看法。我也问过这个问题,老师认为,心就是道。所谓悟道,万物皆具于心,不需外求,而从自己的心里即可得到。我曾问过老师,他的道是什么?老师说,求人道昌盛,为善去恶就是他的道。但那是他的道,不是别人的。悟道要问心,明心,但又不是你悟了便是得了,还要证。” “证?怎么证?”一执凝神倾听,不解地问。 “就好比所有人都知道,一加一等于二,但为什么等于二,这个求知证明的过程就是证。你应该知道剑仙一脉,他们一生修一剑,剑道初成的时候会把剑装进剑匣,就是因为人的念头百般变化,剑匣不只在养剑,同时也在磨剑,要不然万事随心,这把剑就不再是证道之剑了。修行修行,不只要修,还要行,修行就是知行合一。悟道是为知,这个知就是剑匣,我们的心就是匣子里的剑,养剑炼心的过程就是证道和修行的过程,所以越是道行高的人越不会违背本心,一旦违背了,说不得道行尽毁,一生修行尽化流水。” 秦凤歌疑问道,“李青曾说我掌控的火只是凡火,没有法意,所以是外道,入不得真流,这是什么意思?” “我们修行人要炼心,凝法,练气。心是道行,法是引子,气是灵力。气法相合就是法力,只有有了法,你的力才会大。火法,有天火,地火,人火。天上有金乌,地下有熔岩,人身有情欲,所谓道,所谓法,都是从这里来。你钦天监既然想重立九曜二十八宿,就凭你们目前的本事还不够,不过你若真悟了法,虽然仍比不得真正的星官,但在如今这人间,却也不会损了星官的名头。” 一执抚掌赞道,“民间果然是卧虎藏龙之地,没能见尊师一面,真是憾事。” 秦凤歌想到李青浴火而须发未伤的一幕,问道,“你知道李青如今的修行到了哪一步吗?” “道心坚定,法意已生。不食五谷,神明而寿。想来该扣仙门了吧!老师若在,也轮不到这魔物这般猖狂。” 天上的乌云越发浓厚了,大蛇隐在其中,不时游动,见首不见尾,没有再发出嘶鸣声,但那种阴冷残忍,嗜血暴虐的威压随着乌云的扩散笼罩着所有人。 在这种黑云压城城欲摧的境况下,有人朝着土地庙方向过来。 三人看过去,那是一个面目苍老的中年男子,此时三叩九拜,无比虔诚地一路拜过来。 天上乌云魔物仿佛全不在他的心中,或者说那些东西还不能动摇他的心志,他的心里有着更重要的东西在支撑着他,一路前行,不惧外邪。 黄仲微笑起来,千丈高的桃树忽然从高空中探下一根枝条来,那枝条上蹦下一个白白嫩嫩,长着两只绿色小翅膀的小人儿来,咬着手指头看看那个仍在叩拜的中年汉子,又转头看向黄仲。 黄仲摆摆手,笑道,“去吧,去吧!” “咿咿呀呀!”小人儿摇身一变,成了一颗大桃子,飞到汉子的怀里。 汉子愣了愣,抬头看向土地庙方向,黄仲冲着他挥挥手,有神音在灵台响起,“去吧,走远一些。” 汉子抬头看看天上的魔物,又转头看向黄仲神庙所在,不知想到了什么,眼泪落下来,冲着黄仲叩了三个头,起身向着来路去了。 秦凤歌看着他远去的背影,“他就是那个蟠桃的主人?” “嗯。”黄仲点着头,“他是个普普通通的老百姓,有一个相濡以沫的妻子,两个人并没有什么轰轰烈烈的故事。妻子帮着他照顾老人,抚养孩子,柴米油盐忙忙碌碌大半辈子,老人送了终,孩子成了人,女人忽然就躺下了。绝症,医院医不好,女人不想浪费钱,就央求着抬回了家。男人求到了我这里,他不知道他心念动的时候,这桃子就生了出来,仍然三拜九叩数十里……” “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说你的道在人间了。庇护百姓,红尘炼心,这就是神道吗?”一执赞了声。 神佑以灵,无愧斯民。黄仲拐杖上的小葫芦微微晃动,老师,黄仲不负人心! “呜……”大蛇忽然动了,蛇口发出的不是嘶鸣,而是狂啸。 本就庞大的身躯不断拉长变大,身子盘旋扭曲,绕柱般缠在巨大的桃树上。 “吼~”云从龙,此时的大蛇比之神龙也不遑多让,浓厚的乌云卷动,风雨如晦,随着大蛇的发力,桃树的枝叶簌簌落下,枝干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 黄仲脸色猛地发白,此时那棵桃树才是他的本体,若是桃树死了,他也就随之消亡。 神庙里黄仲身影消散,桃树身上散发神光,粗大的枝叶化作手臂指爪,狠狠地扣向大蛇的鳞片。 此时大蛇身长百丈,鳞片足有门板大小,如同裹着一层黑色的包浆,滑不溜手,但还是被这些指爪扣进去,狠狠一撕,鳞片脱落,鲜血如泉般涌出,浇在桃树上,发出滋滋的腐蚀声音。 大蛇痛苦地咆哮着,身子反而越缠越紧,蛇头盘旋而上,直冲天际,要把这棵桃树拔地而起,尾巴尖不时扫过房屋建筑,瞬时间便支离破碎。 百姓的哭喊声,走兽的哀嚎声,风雨的呼啸声,交织成一片,凶威跋扈若斯! 桃树仿如一尊巨人,有多少枝干就有多少双手臂,扣进巨蛇的鳞片,一撕一扯,那大蛇的鳞片不停被撕裂脱落,但相比他的巨大身形,这些伤并不致命,反而越发激起它的凶性。 那桃树扎根的地面不停开裂,庞大的根系不少已经断开,整棵桃树摇摇欲坠。 “我来助你!”一执道人和秦凤歌大喝一声,身子一错,沿着树干踏步而上。 一执道人手一拂,从空中掉落的枝叶纷纷一顿,手一挥,这些枝叶仿佛利剑,逆流而上,冲着大蛇刺去。 这些枝叶打在大蛇的鳞片上,发出金铁交击的声音,擦出一蓬蓬火花,有的打在大蛇的伤口上,让大蛇痛苦的扭曲蠕动起来。 又有火焰舞动,绕着大蛇炽烈燃烧起来,血液毒液被燃烧挥发,散发出阵阵恶臭来。 大蛇的蛇尾痛苦地摆动着,打在房子上,房子支离破碎,抽在大地上,留下深深的辙痕。 大蛇信子吞吐,啸声忽然化作嘶鸣,那些脱落的鳞片血液忽然变成一条条小蛇,纷纷亮着獠牙,有的绕着树干撕咬盘旋,有的向着秦凤歌和一执道人扑去。 天光已然大亮,阳光却穿不透浓厚的乌云,乡亲们远远看着这场斗法,阴冷的感觉阵阵袭来,一时间心头尽是阴霾! 第三十六章 求法,问道 西牛贺洲上的人类国家很少会发生战争,因为灵气丰沛,多生灵精,所以妖魔多有,人类在这夹缝中求生已然万分辛苦,又哪来的心思去挑起战争。 比丘国初建的时候只是一座小城,唤作比丘城。那时候只有城主,没有国王。 之所以叫作比丘城,是因为初代城主确实是比丘出身。 正是因为有些修行,才能在这天灾妖祸不断的西牛贺洲立下根脚,建起一座城来。 传闻中他本来是能做佛的,后来不知发生了什么变故,导致其破门而出,重履红尘。 当年的初代城主神通无量,建城之初便大杀四方,城池周边百里方圆之地,所有妖患尽皆一清。 而后其坐镇比丘城百五十年,这座城也从小小的城池变成一个拥有三十万人口的国家。 直到有感大限来临,在仙逝的前一夜,百年不曾动武的老比丘,手持钵盂,再收妖邪,放言要再保比丘国两百年太平。 而且立下规矩,绝了沙门一脉在比丘国立道场收拢香火的路子。 光阴荏苒,比丘国在初代城主之后已然传承三代,立国已五个甲子有余,虽然仍有贫苦,但人人安居,不曾对比丘王室有一丝怨言。 这在无有妖魔混世,人道昌盛的世界是不可能有如此太平的,也只有在这个人族需要抱团取暖,共抗妖魔的神话世界才可能享三百年国祚而不衰。 如今比丘一国口有百万,城池扩建了一圈又一圈,就连城角根都围着许多村落,称一声繁荣昌盛也不为过。 …… “先生。” 李青正闭目打坐,闻声睁开眼来。 梧桐一身道衣,长发挽成道髻,做童子打扮,此时也盘膝坐在一个小蒲团上,只是浑身仿佛有蚂蚁在爬,满脸的不自在。 李青扫了一眼便闭上,老神在在道,“怎么了?” “先生,你整日里只叫我打坐定心,存想采气,什么时候才能传我神通法术啊?” “你拜我做先生,只是为了学法术吗?” “刚开始不是。” “那就是现在是了?” 梧桐咬着嘴唇,满脸倔强,没有说话。 “为什么?”李青追问一句。 “刚开始只是觉得先生有大学问,梧桐想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有求知之心,这是好事。那现在呢?” 梧桐从蒲团上翻身爬起,伏地叩首,“求先生教梧桐法术!” “你知道为什么人常言,法不传六耳吗?” 梧桐砰砰砰叩了三个响头,没有说话。 李青一身道衣,神态安详,“身怀利器,杀心自起。若是没有一颗坚定道心把持,必然会生无端杀戮,沉沦是非恶海。” 梧桐也不说话,只是不断叩头,额头处已经一片淤青,快要渗出血来。 李青一拂袖,梧桐再拜不下去,只得直起身来,看向仍旧闭着眼睛的先生。 “你为什么要学法?” “降妖除魔!” “人有人道,妖也是天生地养,自有他的道,为什么非要除去呢?” “我要为阿爹报仇!” “杀父之仇,确实不共戴天。”李青颔首,“那你降了这妖之后呢?” 梧桐满是仇恨的眼睛变得茫然起来,“梧桐不知道。” “修行人讲究灵台清静,你心志坚毅,却充满戾气,还是跟着为师清修十年,等什么时候戾气化干净了,再传你法术。” “那我阿爹的仇就不报了吗?” “那要问你的心,等你的心定下来,想明白了,你自然就懂了。” …… 李青还是没有传梧桐法术,只是教她每日采气存想,斋戒持净息心。 时间不断流淌,梧桐好像真的忘记了仇恨,恢复了一些小孩子的童真,也会下河捉鱼,也会藏起李青的酒葫芦,时不时做些恶作剧。 但她修行的时候还是很认真,她虽然不知道有什么用,但这些筑基的工夫却无时无刻不在打磨她的精神意志,积存着体内灵力,不断化作底蕴积累,夯实着她的道基。 “姐,阿娘说要去千佛寺上香,你去吗?”一个小男孩跑进来,换了新衣,难得的干净。 “不去!”梧桐闭目打坐,也不睁眼去看。 修行的日子一长,梧桐身上越来越有李青的影子。 李青正捧着书在看,此时插言道,“小石头,这比丘国还有座佛寺吗?” 叫作小石头的熊孩子见到还有李青不知道的事情,一挺小胸脯,昂着头骄傲道,“那千佛寺可有名了,知道为什么叫千佛寺吗?” 李青老实地摇头,“不知道。” “这都不知道,因为那佛寺有很多人成佛啊。”小石头嫌弃地看着李青,“据说那寺里的大和尚都是有大本事的,还捉了一只大老虎当什么护法神兽呢!” 梧桐忽然睁开眼,瞪着小石头,“就你知道,就你能!阿娘要带你去上香,你还跑过来干嘛?是不是想挨揍了?” 小石头撒腿就跑,跑到道观门前的台阶上停下来,对着梧桐做了个鬼脸,扭了扭屁股,看着梧桐脸色发黑,连忙一溜烟去了。 “比丘国不是不允许沙门一脉在这里立道场吗?怎么会有一座佛寺?”李青问道。 “还有这规矩吗?”梧桐也是满脸疑惑,接着撇撇嘴道,“不过这千佛寺也只是徒有虚名,这佛寺才建了不到百年,哪来的千佛?还不是给自己脸上贴金。” 李青感叹一声,果然是岁月无情,不过百多年过去,后人便忘了规矩,没再提这茬,“你年纪还小,不必整日窝在观里打坐,跟你阿娘出去走走也是好事。” 梧桐没有接话,过了好一会儿,忽然开口问道,“先生,若是有恶虎食人,应该怎么做?” “禽兽之流虽是因糊口而杀生,但我们生而为人,若是力有所及,打杀了事。” “那若是有人对恶虎降而不杀呢?”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考量,但能够制止饿虎继续作恶行凶,也是一桩功果。” “但恶虎本性难改,还是时不时地呈凶,这恶果是该算在虎的头上还是人的头上呢?” 李青沉吟起来。 梧桐见李青不答,继续追问道,“这人降了恶虎,是善功,不能因为除恶未尽便生怨,但又纵虎行凶,便是罪过,其中功过该如何清算?此人降虎,救百姓出了虎口,是因,百姓感恩,以香火供奉,是果。那恶虎呢?它又凭什么受百姓无偿供养?” 李青站定,立在原地,看向梧桐。 梧桐仍然盘膝坐在地上,一双眼睛认真盯着李青,“先生,你常说修行人要灵台清净莫染恨,梧桐心有困惑,纷杂难解,还请先生教我!” 道观里很安静。 梧桐倔强的看着李青,不肯低头。 “问你的心。”李青许久不曾碰剑的手,此时细细摩挲着剑柄,眸子发亮,语声铿锵,“问你的剑!” 果然是梧桐落尽西风恶的梧桐! 好一个梧桐! 第三十四章 镇压 大蛇的嘶鸣声仿佛充斥了天地,无数的小蛇被桃树枝叶所化的指爪拍死,但又有新的小蛇源源不断生出。 这些小蛇仿佛蝗虫般爬在桃树上啃噬着,同时把一执道人和秦凤歌也团团裹在其中,情势已然危在旦夕。 昏暗的神庙里,被黄仲供奉在神台上的卷轴忽然微微摆动起来。 黄仲三人早就打开看过,那仿佛是李青的练笔之作,不是画,只是写着无数的毛笔字。 字有很多,但都是一个“山”字。 那些字,字形颠倒,肢体割裂散乱,有金文,象形,篆字,楷书,隶书,行书。笔画时而规范严谨,结体方正,时而瘦直若刀锋毕露,时而流畅磅礴,布白舒朗,时而又疏密不一,错落自由。 无数的字排布在一幅卷轴上,密密麻麻,仿佛小孩儿涂鸦。 此时外间有风雨大作,又有妖魔呈凶,这些字忽然在卷轴上游动起来,卷轴在神庙长明灯的掩映下闪着神光。 那卷轴正是曾经在西游世界受了五百年香火供奉,承载过画妖本体之物。 天罡三十六变中有震山撼地,推山填海,鞭山移石,挟山超海之法,直接关联到山字的神通足有四种之多。 山,宣也。宣指地气,宣气散,生万物,有石而高,群峰并起,谓之山。 李青没有去过现实世界中的泰山,不知其造化钟神秀,一览众山小是何等气概风貌,他只见过一座山,或者说是,山脉。 稠迭连绵,清奇幽雅,绵延八百里,亦有险峰突起,如栖云端。 卷轴上的字如同黑色的小蝌蚪,不断游动,渐渐变作一幅泼墨大写意山水,勾皴擦点染,笔法墨韵浑然天成。 卷轴从神庙中飞出去,天空中风起云涌,风云在天空中化作一座虚幻的山岭,那是,八百里栖云岭! 山出风雨,这风雨又与那大蛇卷动的邪风恶雨不同。山岭轻轻起伏,如同地脉吞吐呼吸,有山风山雨落下,邪风恶雨被不断同化,无数的小蛇被风雨落在身上,纷纷化作黑烟散去,桃树被风雨落在身上,如同春雨生万物,被腐蚀的枝干尽数完好如初。 地面生新芽,万物发生机。 “还~还真有法宝啊!”秦凤歌和一执道人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 桃树上现出黄仲的身影来,抬头看着天上的这一幕,开口道,“不,这不是法宝,不过说是法宝也没有错,那卷轴上留存的应该是老师的法意。” “法意?” 秦凤歌和一执道人看着那虚幻山岭垂下一片神光,在神光的冲刷下,大蛇渐渐从桃树上松开身子,抬首嘶鸣。 “奎狼之前所化的雷霆之剑便是借着一缕雷法真意成就。”黄仲闭着眼睛,没有告诉两人的是,此时在他的灵台深处,浮现了一座山,那山连绵起伏,郁郁葱葱,化成一枚枚细小的符文在心里不断流淌,“这是,山之法意!” 黄仲沉浸其中,法意层层叠叠,一浪生一浪,不能自拔。 大蛇忽然发出暴虐的咆哮声,尾巴狠狠一抽地面,本来扭曲盘旋的身体猛地腾空而起,向着那天上的山岭撞去。 黄仲被这大蛇惊醒,已经铸就神位的神体也不由生出一身冷汗来,道行不够,一旦沉迷法意不能自持,说不得就是个道化的下场。 大蛇一头撞在那山上,天地间响起一声轰鸣,山岭摇摇欲坠,大蛇从空中栽落,巨大的蛇头鲜血淋漓。 眼看那大蛇又在重新蓄势,黄仲眼中精光一闪。 神敕所辖十里方圆之地,所有生灵脑海中都有神音响起,“大蛇凶威难治,我欲除此魔物,还需诸位乡亲助我。” 黄仲身影一闪,把那卷轴取在手中,桃树上有一朵巨大桃花生出,把黄仲托在其中。 黄仲盘膝而坐,身上有神光大放,那天上虚幻的山岭微微凝实,“还请诸位乡亲助我!” 村子里到处鸡飞狗跳,这些乡下百姓一直觉得灵气复苏道法重现这些字眼离他们很遥远,最多就是八卦八卦异能者,向往着也能觉醒翻身,表达着自己羡慕嫉妒恨的情绪而已。 梦醒了,日子还得过,柴米油盐,粗茶淡饭,安度余生。 这是第一次在现实中见到传说中的妖怪神灵斗法,甚至对有的运气差的人来说,也是最后一次。 所谓的灵气复苏,对那些修行人来说,是幸事,大幸事。但对这些向往着安稳生活的普通百姓来说,就是一场灾难。 虽然早知道所谓的灵气复苏并不能给自己的生活带来什么变化,但对从小听着神话故事长大的炎黄子孙来说,谁又对神仙没有向往呢? 可惜那些神话故事中大肆渲染神仙的神通广大,降妖伏魔,功德无量,又有几个人真正意识到,妖魔荼毒下的百姓究竟遭遇了怎样的劫难? 如今真的劫难临头,无尽的大恐惧仿佛黑暗阴霾,整个罩在所有人心头,压的人说不出话来。 大蛇不断地撞击着天上的大山,恐慌感不断地在人们心头蔓延,黄仲坐在桃花上,手捧卷轴,口中溢出神血来,“请诸位乡亲助我!” 虎子和婷婷被李文武夫妻俩抱在怀里,缩在黑暗的角落里。 “爹,你听到了吗?是小黄的声音。” 李文武没有说话,焦虑感压抑的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是小黄的声音!”婷婷睁着两只大眼睛,“他好像要我们帮忙。” “怎么帮?” 婷婷奶声奶气道,“青叔给我们讲过一个故事,你还记得吗?” 两个小家伙眼睛亮起来,其中神光奕奕,扯着嗓子吼起来,“请土地神斩此妖孽!” 李文武想要捂住孩子的嘴,李文秀拉了拉他的胳膊,眼泪夺眶而出,跟着两个孩子喊,“请土地神斩此妖孽!” 李文武看着这母子三个,无声的大笑,抹了把泪,拔出别在腰后的柴刀,一脚踹开大门,仰天大吼,“请土地神斩此妖孽!” 声音遥遥传开来,秦凤歌和一执道人模模糊糊听到了什么,相对一笑,气行全身,扯着嗓子吼起来,“请土地神斩此妖孽!” 十里方圆的村子里,紧锁的门户忽然大开,从天空望下去,密密麻麻的人影走出来,“请土地神斩此妖孽!” 天发杀机,龙蛇起陆。人发杀机,天地反覆! 端坐桃花上的黄仲,身上忽有神光冲天而起,天上虚幻的山岭凝实,化作一个巨大的符文,朝着大蛇压下。 从地面看过去,那明明是一个巨大的“山”字。 任凭大蛇肆虐咆哮,山法一落,有神光大放,嘶鸣声不绝。 不过片刻,乌云散去,日出天明,阳光普照,大蛇尽化无有,云海翻腾,只落得个白茫茫一片真干净! 第三十七章 佛? 清晨的阳光柔柔的,披洒在人身上,很舒服。 李青捧着书坐在台阶上,梧桐站在他的身后,帮着他打理头发。 在这个世界呆的久了,总是会有一些变化的,头发长的终于能挽起道髻了,一颗稍微有些浮躁的心也沉淀下来。 “先生。”梧桐拿着梳子仔细地从发梢梳到发尾,“你说,什么是佛?” “佛?”李青悠然翻过一页书,“我不知道。” “先生这么大的本事也不知道吗?” 李青笑起来,“我这点儿修行算得了什么?我没见过佛,自然不知道什么是佛。” “前些日子,阿娘和石头去上香,那千佛寺的住持说石头身有佛性,想要收他入门。先生,什么是佛性?” “按照佛门的那套说法,人人皆有佛性,不稀罕。关键是小石头愿不愿意去做和尚。”李青说到这里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个剃着光头的小和尚,不由得又笑起来。 “想来是不愿的。”梧桐很认真,“听说佛门有戒律,不能吃肉,小石头又是个无肉不欢的。而且家里就他一个男丁,若是他去做了和尚,那我家不是断了香火。” 李青一指点在梧桐的眉心,让她紧皱的眉头松散开来,“若是不愿做和尚,那不去就是。我辈修行人求的就是万物不滞于心的洒脱逍遥,何必想那么多?” 梧桐低着头,声音沉甸甸的,“可是阿娘已经应下来了。” 李青的眉头也皱起来,沉吟道,“老嫂子想必是有她的考量,那小石头呢?” “那日之后,小石头就留在千佛寺了。” 李青心头一动,现实世界信息开流,他是向来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这些所谓的出家人的。 伸手摸摸梧桐的小脑袋,“走,我们先去看看你阿娘。” 梧桐抬起头,惊喜地看向李青。在她的心里,先生是有大本事的人,若是有先生出马,什么事情都能迎刃而解,兴奋的道,“先生,我们飞过去吧!” “飞?”李青笑着摇头,“我可不会飞。驾雾腾云之法玄妙精深,我还没有琢磨透,平日里以云气托身,也不过离地两三丈,行不得四五里,充其量不过是攀云而行罢了。” “四五里也尽使的,先生这道观离我家不过二里半路。”梧桐扯着李青的衣袖,“先生,你就带我飞一次吧!” 李青伸手把梧桐整齐的头发揉成个鸟巢,“不是为师不想带你飞,对修行人来说,遣泰山轻如芥子,携凡夫重如泰山。我这点儿道行,还差的太远。” 梧桐眼睛里的光黯淡下去,泱泱点头道,“哦。” “不过我有陆地神行之术,倒也可以让你开开眼。” 梧桐一双眼睛忽然变得亮晶晶的。 李青不由莞尔,手掐了个决,使了个摄法,催运神行之术,眨眼间原地已经不见了两人踪影。 梧桐只觉得眼前亮起了一道光,再抬眼的时候,已经站在了一间小木屋前面。 这就是法术吗?梧桐攥着小拳头,心中生出无限向往来。 李青没有理会在原地发呆的小丫头,迈开步子向着屋子走去。 梧桐的母亲人称秀娘,梧桐拜师的时候李青曾经见过。 年轻的时候是这十里八乡有名的美人,可惜失去了丈夫,独自拉扯一双儿女,让她看起来苍老许多。 李青走到屋门前,停住脚,回头看向梧桐,咳嗽了声。 梧桐回过神,小跑过来,推开屋门,嘴里喊着,“阿娘,先生来家里了。” 李青跟着梧桐走进去,一个中年妇人背对着两人,坐在纺车跟前,一手持着两股纱粘在锭杆上,一手摇着摇柄纺着线。 “阿娘!”梧桐小跳着跑过去,拍了拍妇人的胳膊,“阿娘,先生来咱家了。” 妇人终于停下来,纺车仍然发出着吱呀的声音。 房间里的光线有些暗,李青看过去,心头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梧桐,过来!”李青袖子一拂,一阵清风吹进来,卷起梧桐落到身后。 “秀娘阿嫂?”李青轻轻唤一声。 梧桐终于觉出不对来,猛地向前冲去,带着哭腔喊着,“阿娘,你怎么了?阿娘!” 妇人僵硬地从凳子上站起来,转身看过来,脸上肌肉牵动,像是想要做一个笑的表情。 只是皮笑肉不笑,在这光线昏暗的屋子里,显得有些阴森诡异。 “丫头回来了啊。”妇人冰凉的手摸摸梧桐的脑袋,又僵硬地转过头去看李青,“先生也来了啊!” 李青看着妇人那双空洞麻木的眼睛,没有焦距,身上没有一点儿活人的生气。 上前两步,手一拂两根手指已经搭在妇人的手腕上,脉搏跳动如常,没有异样,只是身体仿佛失去了温度,冰凉凉的。 “先生,阿娘怎么了?”梧桐的泪珠子终于掉下来,她虽然心智早熟,但毕竟是个孩子。 李青强露出笑脸,安慰道,“没事儿的。” 看着妇人一张麻木的脸,心头沉重起来,试探道,“阿嫂,小石头呢?” “石头啊,他在千佛寺呢!”妇人面上堆着笑,一双空洞的眼睛忽然落下泪来,“石头好着呢,他以后可是要做佛的啊!” 妇人就好像只是一副躯壳,但能说能动,甚至提到小石头还有反应,只是口不应心,仿佛一个被人禁锢了思想的傀儡。 李青手掐决,嘴里喝了声,“开!” 双目射出两道神光,如此再看,只见妇人七魄尚在,三魂全失,怪不得一副活死人的样子。 梧桐拉着妇人冰凉的手,放在怀里,“阿娘,焐焐就不冷了。” 李青站起身,看着母女两人,心头有股怒火腾地升起来,一场飞来横祸,这个本来温暖的小家就这样散了。 妇人不停地喃喃着,“我的小石头要成佛了。成佛了……” 梧桐看着陌生的阿娘,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李青走过去摸着小丫头的脑袋,沉声道,“丫头,不要哭。” 梧桐泪眼模糊,“先生,阿娘她……” “不要哭,别忘了小石头还在那匪窝里。”李青擦去梧桐的眼泪,看着她的眼睛,“这口气不要散了,憋住了。” “先生?” 胸中小不平,可以酒消之,世间大不平,非剑不能消也。 李青身子挺直傲岸,语气冷峻,“借着这口气,为师带你打上千佛寺,斩尽千佛,讨一个公道!” 我倒要看看,那莲台上坐着的究竟是佛是魔?是你的神通强,还是我的宝剑利! 龙渊剑一声长吟。 第三十八章 和尚 无论什么东西在岁月的冲刷下都会褪色。 一百八十年前,那个一手创建了比丘国的老比丘大限之日大杀四方,所有通了灵的异类无不闻风丧胆,逃之夭夭。 老比丘以为能护得比丘国两百年清静,但他忘了,这世道妖孽横生,总会有些初生的牛犊来捋一捋虎须,何况他已经死了。 老比丘生前不许出家人在比丘国立道场,所以没了他坐镇的比丘国就像失去了牧羊犬的羊群,勾引着无数的恶意。 试探,再试探。 老比丘死后百年,积存的恶意终于爆发,一场妖患眼看就要席卷比丘国境。 也是那个时候,打东边来了个和尚。 和尚很老,脸上沟壑横生,白眉白须,身无长物。 老和尚正撞见有恶虎食人,拦下恶虎,开口问道,“为什么要吃人呢?” 恶虎已经生了灵智,能吐人言,答道,“上天生我,赐我大力,又给我锋利的爪牙,就是让我吃肉的,不然我这大肚皮岂不是要饿死?” “可是你吃了他们,他们就要死。” “我不吃他们,我就要死。你知道挨饿的滋味吗?我现在饥饿难忍,已经快要饿死了。” “那怎么才能解你的饥饿而不用吃人呢?” “我只吃刚杀的,热腾腾的肉!” 老和尚看着恶虎,“可惜我此身没有血肉,只有一颗心,你要吃吗?” “也使得,把你的心拿来我吃,我便不吃人。” 老和尚一手撕开胸脯,从中剖出一颗心来,递给恶虎。 恶虎看着泛着金光的心脏,没敢吞进肚子,只是舔了舔,舌头上生着的倒刺刮下些血肉,又把那颗心还给了老和尚。 这日之后,比丘国多了座佛寺,刚有了苗头的妖患又被压了下去。 百姓感其恩德,平日里香火不断。 近百年过去,老和尚不仅没有老死,反而青春渐复,百姓们都说,这老和尚可能是一尊真佛,这是来度众生了。 …… 千佛寺。 一个皮肤白净,面目俊美的和尚正手捧一颗干瘪的心脏饲虎。 “你的心快被我吃完了。”一头身长三丈的猛虎卧伏在院里,看向走过来的和尚。 和尚没有说话,只是脸上挂着笑。 他即便剃着光头,也实在是个万中无一的美男子,这一笑连院中的花都羞得合拢起来。 一颗心供养了猛虎近百年,这次的猛虎不再仅仅是舔,而是一口把这颗干瘪的心脏吞了进去。 和尚脸上的笑灿烂起来,甚至发出了声音,露出满口的白牙。 “你没了心,再养不起我,我该走了。”猛虎正对着和尚,身子紧绷着往后退去。 和尚双手合十,道了声,“南无多宝如来。” 一个和尚,一头猛虎,四目相对,越去越远。 …… 千佛寺位于一座小山上,每日里都有人来此上香。 已近正午,阳光正烈。 山脚下多了两道身影,一大一小,散发着逼人的寒意。 李青停下步子,山上的那座寺院在山林掩映下若隐若现。 “你在这等我。”李青看着山道上络绎不绝的香客,轻声道,“我先去探探情况。” “我跟你一起去!”梧桐眼睛通红,但没有哭。 “听话。”李青摸着梧桐的头,“我先去看看小石头在不在寺里,总要先把他救出来再说。” 没有用法术,李青手按剑柄,踏上山道,一步一步向着山上的寺院走去。 传闻中千佛寺里供的佛并不是木雕泥胎,而是寺里的和尚证得肉身佛果所留下的躯壳。 李青抬眼看向那一尊尊高坐莲台的佛,浑身金光灿灿,双腿盘起,一手捏无畏印,一手作与愿印,神态安详,宝相庄严。 一眼扫过,只见这千佛寺里除了这些端坐莲台的肉身佛,和一些进香的香客之外,连一个和尚的影子都没见到。 李青一路穿堂而过,向着千佛寺后院而去。 客堂,斋堂,禅房,竂房,李青一一查看,不仅没有见到小石头,就连着寺里的和尚也不见踪影。 整个千佛寺,除了那些莲台上的肉身佛和香客,居然空无一人! 李青思索着,他之前搜索的时候特意避开了千佛寺老住持的修行所在,现在看来,若是小石头还活着,那就只能在老住持那里了。 刚刚抬起脚,忽然身子一顿。 “你在找什么?” 李青心头猛地一紧,他的五感何等灵敏,居然丝毫没有察觉到身后来人。 李青心神紧绷,身体反而放松下来,自然地转过身子。 眼前站着一个一身白色衲衣的和尚,此时双手合十,一脸温和的笑意,“居士可需要老僧帮忙?” 李青看着这个俊秀的小和尚,暗道只怕传说中的玄奘法师也不过如此了吧,打了个揖,开口道,“不知小师傅是?” “我是这千佛寺的住持,法号行痴。” “我听说大师百年前来到比丘国的时候老态龙钟,如今百年过去,大师倒是更显精神了。”李青念头微动,摩挲着剑柄,夹着些嘲弄道。 “这臭皮囊不过外相,让居士笑话了。”和尚平静道,“我观居士也是得了修行真意的,应该明白青春常驻于我辈修行人而言不过等闲罢了。” “我来这是为了找一个小孩儿。”李青没有再扯其他,手掐诀,水汽汇聚,凝成小石头的影像,“想来大师是见过他的。” 和尚认真看过,颔首道,“原来居士是来找泓一的,请跟我来。” 李青不自觉松了口气,跟在和尚身后,疑问道,“泓一?” “泓一是老僧给他取的法号。” 李青听着这个年轻俊美的和尚自称老僧,有些别扭。跟着他走在空荡的寺院里,李青总觉得自己忘了些什么,但又想不起来,心里生出种怪异的感觉。 推开一间禅房的门,行痴和尚退开一步,“泓一就在里面。” “大师不进去吗?”这间禅房很偏僻,阳光照不进来,里面黑乎乎的,李青双目一凝,微微泛起光,模糊地看到床上躺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鼻子抽了抽,确实是小石头的气味。李青没再理会和尚,身形一闪,已经到了床边。 掀开被子,李青心头一痛,面色大变。 第三十九章 心如铁 床上躺着的与其说是人,不如说是一具皮包着骨头的干尸。哪里还能找到一丝那个整日里叫嚷着要吃肉的熊孩子模样。 “小石头~”李青轻轻唤着,一指点去,指尖有光生出,落在小石头眉心。 “小石头~” 床上的小人儿眼皮动了动,一双眼睛缓缓睁开,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声音。 李青灵力一转,化作汩汩生机渗进小石头体内,小石头的眼睛明亮了些。但他能感觉到,小石头的身体就像一个漏了气的筏子,撑不了多久了。 “疼~” 耳边传来的声音让李青差点儿掉下泪来,“不要怕,小石头,我带你回家。” 一拂袖,一团云气将小石头包裹起来,负在李青身后。 “不要怕,你姐还在山下等你呢。”李青的声音很轻,像是怕声音大了,就泻掉了心中的那股气。 转身,门外的和尚早就不见了踪影。 小小的禅房忽然变得无限广阔,四周尽是黑暗。 李青拔剑出鞘,禅房里忽然明亮起来,耀花了他的眼。 再看去,居然身处在一片广袤的天地之间。 李青感受到一种莫名的排斥感,就像一个外来人进了别人家的屋子,和天地灵力的交流中断开来。 这让李青有一种虚弱感,他修行时日尚短,体内灵力浅薄,平日里借着与定海珠之间的联系,天地间灵力无穷无尽,任他驱使,如今忽然隔了一层膜,只有他自己辛苦修出来的才能听他使唤。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这一下把他打回原形,同时消磨着他的骄矜之心。 李青闭目调息片刻,渐渐适应下来。 无时不可修行,无事不可炼心。 睁开眼来,视线尽头处有一座大山,峰峦起伏,山林绵密。 一条瀑布从山崖垂下,不断喷涌的清水落在地面上,化成一条奔腾不息的大河。 灵觉告诉李青,出路在那座山上。只是被大河阻了去路。 “小哥,可要过河吗?”滔滔奔流的河段上有一艘小船停靠在岸边,船上有一个人,朗朗晴空下披着蓑衣,带着斗笠,一根长长的竹竿靠在船上。此时冲着李青招着手。 “船家,河对面的那座山是个什么所在?” “哦,你是要去拜佛的啊。”船家笑着,“上来,上来,既是去拜佛的,小老儿不收你的船资。” 李青上了船,船家一撑竹竿,船离了岸,随着船家娴熟的动作渡水而行。 “你们是外来人吧?你背着的小孩儿该是害病了。”船家站在船头撑着竹竿,嘴上停不下来,“没事儿,山上的佛爷神通广大,你们去拜拜,求佛爷发个善心,会好的。” 李青沉默着。 大河里的水本来清澈见底,此时随着船家摆渡的动作,不断涌出血色来。 “你怎么不说话?”船家忽然停下动作,转过头来看着李青。 近了看,这船家已经很老了,脸上被岁月刻下了深深的皱纹,皮肤如同鹤皮,松弛的厉害,一张嘴,露出干枯的牙床,舌头不见一丝血色,就像腐烂的枯叶。 没有风,大河奔流也没有发出丝毫声音,天地间诡异的安静。 李青摩挲着剑,“老人家,您在这里摆渡多久了?” 船家顿了下,转过身子重新撑起竹竿,“很久了,有近百年了吧!” “那是很久了,这里山水如画,巧如天工,倒也是一处好所在。” “是啊,说起来我也有近百年没有见到外来人了。这里很美,但就像一个牢笼,进来了,就出不去了。” “天地如牢笼,那可真是一件可怕的事。” “是啊,很可怕。”船家又转过身,眼睛放出贪婪的光,“不如你来帮帮我,把你的身子给我,救我脱了这牢笼吧!” “你已经死了。”李青对上船家的眼睛,“你是不是忘了?你死了快百年了。” “我死了?” “是啊,只是没有死干净。”李青剑光一闪,船家头颅飞起,颈腔里却没有血。 “我来帮帮你,让你死个干净,也好进轮回。”李青站在无人撑渡的船上,看向远处的那座山。 大河已经彻底变成了一条血河。 天色忽然暗下来,无数的手从血河里伸出,想要掀了这船,夺了李青的身体。 李青宝剑斩过去,却只是从中穿过,那些手毫发无损。 这条血河里不是尸骨!李青当即手腕一沉,剑身有青光浮现,斩妖! 这些手如同被利器割过,纷纷化作黑烟散去。 与此同时,船身四分五裂,李青身子一个踉跄,无数双手拉着李青的脚,攀着他的身子,有的要把他拉进血河里去,有的手心忽然生出张嘴巴来,尖牙锋利,咬在李青身上,在吸他的血。 无尽的疼痛涌过来,让李青双目发红,剑术狂舞,不断斩去攀在身上的鬼物。 同时有履水之术支撑着李青浮在水面,脚步不断踏动,向着河岸而去。 踏上岸,所有的鬼手重新缩回血河,李青浑身鲜血淋漓,但却松了口气。 夜色暗淡,天空上没有星辰。前路上出现了一点火光。 李青的手紧紧按着剑,管你什么妖魔鬼怪,阻我前路,都给我通通去死! 走了一会儿,离得近了,那火光所在是一栋小屋,幽幽冷风吹着,火光闪烁,屋子里更显得幽深了。 李青走过去,一把推开门。 一个老婆婆在灯光下摇着纺车织着线,听到声音抬起头看向李青,那双眼睛在火光下闪着诡异的光,“外来人,你见到我家老头子了吗?” 剑光一闪。 李青手捧一盏油灯,投身进了无边的黑暗。 夜间只有风声,李青护着豆大的火苗,默默前行。 灯光下忽然多了一道小小的影子。 李青停下步子,转过头。 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儿跟在李青身后。 “大哥哥,婷婷怕黑。” 李青的精神恍惚了下,再看过去,这小女孩儿粉雕玉琢,怯生生地咬着手指头。 婷婷?李青把油灯抬起,照着小女孩儿的脸,“你爹娘呢?” “婷婷没有爹,也没有娘。”小女孩儿眼睛里含着泪,“爷爷在河边摆渡,被人割了头。婆婆也不见了,大哥哥,你帮帮婷婷好不好?” “好,我来帮你!”李青迈开步子,剑身上青光闪过,一颗挂着泪的美人头骤然飞起,错愕的表情还来不及挂在脸上。 李青看着远处的那座模糊朦胧的大山,黑暗里影影僮僮,仿佛怪兽的大口,正欲择人而噬。 第四十章 夜叉 山上的佛寺在夜色里散发着金光。 李青早就试探过,这处所在并不是幻术所化,而是跟定海珠演化的西游世界一样,虽然差距不可以道里记,但确实是一方真实的小天地。 这种自演天地的本事只有传说中的大能才可以做到。 但如果那行痴和尚真有如此能为,在外面李青还可以随时沟通定海珠,说不定能逃得一命。如今进了其演化的小天地就仿若瓮中之鳖,一根指头就能按死他,又何须费此周折,不仅限制了他的遁术,还要利用这些阴鬼来消磨他的法力? 站在山脚下,李青沉思片刻,迈开步子,踏上山道的台阶。 “为什么要杀人呢?”一个老农抄着手,挡在李青面前。 “你们不是人。”李青拔剑斩去,“是鬼!” 一腔热血喷在李青的脸上,让他心头杀意一消,紧紧握着剑,怎么会? 沉默片刻,继续迈步。 “你不记得我们了吗?”延伸到山顶的台阶上忽然出现了许多人,稀稀疏疏地排布在山道上。 他们都保持着上山的姿势,脸上挂着虔诚的表情,此时身形未动,脑袋却纷纷转过来看着李青。 幽深的夜色下,这诡异的一幕让李青遍体发寒,他仔细看着他们的脸,一缕灵光在心头闪过,“你们是拜佛的香客?” 这些人虔诚的脸上挂起诡异的笑,“是啊,我们是人。” 异口同声,声音在空旷的山道上回响着。 “你们挡住我的路了。”李青喃喃着,手不断摩挲着剑柄,杀意不住的涌动,道心仿佛蒙了尘。 小石头呼出的气轻轻打在李青后脑勺上,让他的心神得了一丝清明。 这里不是善地,若是呆久了恐怕会蒙蔽心智,心魔丛生。 李青心念一闪,左手掐诀,喝了声,“定!” 言咒之力化作灵光,落在这些已经心智不存,如同傀儡木偶的香客身上,他们顿时不能动弹,也不能言语。 丹田内的灵力只剩下薄薄的一层,李青沉默着拾阶而上。 山顶的佛寺没有千佛寺那么大,只有一座大殿。 殿内只有一座莲台,莲台上没有佛,而是坐着一只怪。 身子无比的矮小,头上生着两只角,红脸獠牙,鼻孔粗大,一孔朝天,一孔向地。一双大眼没有眼珠子,尽是胶质的浊白。 “这才是你的本相?”李青神行术催动,身形一闪,拔剑斩去,剑已履身,话音才刚刚落下,“夜叉!” 这一剑把那怪物从中劈成两半,但不过一眨眼的功夫,那怪物的身体又合拢起来,完好如初。 “斩妖!”李青拔剑再斩,利剑狂舞,那怪物被削得支离破碎,但又再次复原。 不仅如此,这次那怪物复原之后,个子变得高大了些,脸上的恶相也减少了些,反而隐约间能看出些慈眉善目来。 李青收起剑。 那怪物盘膝坐在莲台上,双手捏佛印,那双没有瞳仁的眼睛看着李青,“你杀不了我。” “你不是行痴,传闻中行痴大师以身饲虎,是真正的高僧大德,你到底是谁?” “我是行痴,不过我没了心,化作阴鬼,只有饮食人的血浆才能活命。” 龙渊发出剑鸣,那是李青的心意在动,怒火在胸中不断翻腾,“所以你吸干了他们的血,把他们堂而皇之地摆在佛殿里,变成所谓的肉身佛?” “我是在度他们,他们在我这佛国里得个长生,有什么不好?” “该死!”想到那些心智消磨殆尽的傀儡,李青心中大恼,但却没有动手,这怪物在斩妖术下不仅毫发无损,而且似乎还能从中得到某种进益,牙缝中挤出声音来,“该怎么才能杀掉你?” “你杀不了我。我已证得阿那含果,永断身见结、戒取结、疑结,又去贪、嗔、痴三念,只差一步便可烦恼尽断,永脱轮回,得阿罗汉果。”怪物双手合十,行佛礼,“南无多宝如来。” “你需杀人求活,即便无贪无嗔,又怎么可能断去痴念?” “我是行痴,何须去断?” 李青心知其中必有不实之处,但又拿对方无可奈何。 此时体内灵力几近枯竭,又被困于此,无法脱身,那种烦躁的杀意不时地蹿上心头,让李青在佛殿里踱起步来。 这怪物虽证得阿那含果,但却无神通傍身,该与凡人无异,所以他无法害我,只能把我困在这里。 李青想到这里,心头一动,那么我杀不了他,应该跟他此时的境界无关,而是因为,他是夜叉的原因吗? “我怎么才能出去?” “这方小世界是我和此地众生的愿力念头所化,我们若是不存在了,这世界自然就消散了。” 是要我杀了那些香客吗? 他们只是无辜的百姓,若是杀了他们,我跟这杀人饮血的怪物还有什么区别? 不对!一定有哪里不对! 李青心头烦乱,脚下步子越走越快,无数的念头不断在脑中闪过,不停地消耗着他的心力,让他逐渐心身疲惫,精神恍惚起来。 “夜叉~阴鬼~香客……”李青喃喃着。 端坐莲台的怪物随着李青口中吐出的话不断变幻着形貌,恶相不断地消去,善相不断地增多,渐渐地已经能显化出形貌俊美的行痴和尚的轮廓了。 这一幕落在李青眼中,让他心头一动,灵光闪过。 李青停下步子,重新看向端坐莲台的怪物,闭目调息片刻,平定下心神,再睁开眼的时候,一颗心嗔恨尽消,古井无波。 “佛陀,我来拜你!”李青神态恭敬地走到端坐莲台的怪物面前,双手合十,头低到手,一个长揖拜下去。 “佛陀,我来拜你!”又是一个长揖拜下去。 如是三次,李青抬头再看,只见那怪物又变回夜叉形貌,身形虚幻,仿佛成了一道影子。 座下的莲台裂开一条缝,李青运起最后一丝灵力,身形一晃,从中钻出。 站在窄小的禅房门槛外面,李青喉咙一甜,咳了一声,嘴角溢出血来。 神念沟通定海珠,无穷的灵力涌过来,李青运起九息服气法,不断炼化,滋润着干涸的丹田。 体内灵力充沛起来,虽然让李青精神一振,但耗损的心力却无法在短短时间内恢复。 李青看着那些从佛殿大堂涌过来的所谓肉身佛,只觉得手中铁剑无比沉重,心中生出股无力感。 原地迸现一道金光,已经不见了李青的踪影。 第四十一章 精卫 此时天色已晚,山脚下立着个小小的身影,一动不动,小脸上满是倔强。 一道金光落下,显出其中的李青来。 “先生,救回小石头了吗?”梧桐双眼中带着深深的期盼。 这加重了李青心头的无力感,云气卷动,把小石头放下来。 小石头静静地躺在那,已经没了声息。 “天地有轮回,以后你或许还能见到他。” “先生,真的有幽冥地府的存在吗?”梧桐蹲下来,伸手摸着已经不成人形的小石头的脸,一颗泪珠子终究还是掉了下来。 “有。”李青肯定道,“小石头有赤子之心,来生一定能投个好胎。” “那小石头还能认得我吗?” 李青沉默下来,喝了孟婆汤,洗去记忆,来生的小石头还是小石头吗? 那么多人苦苦修行不就是为了留住真我吗? 梧桐没有在李青这里得到肯定的答案,眼睛里刚刚冒出来的希望之火瞬间黯淡下去。 “我听说有起死回生的法门,能够让人死而复生。先生,你会吗?” “我的修行不够,连他们的魂魄都留不住,还做不到起死回生。”李青虽然有道家百零八秘法,但是这些法门却并不是有了秘籍就能学会的。 难言的无力感充斥心头,本就心力枯竭的李青不由得吐出一大口血来。 “先生?” “没事。”李青摆着手,抬头看向山上的千佛寺,夜幕下那些干尸所化的肉身佛正向着这里涌过来。 “你怕吗?”李青问。 “不怕。”梧桐站起身,声音冷漠,眼中的恨意化作浓厚的杀气,“先生,他们都是害人的孽障,你怎么不杀了他们?” 李青伸手摸着梧桐的小脑袋,很想告诉她,不要被仇恨蒙蔽双眼,那样道心将不再清明。但是连自己都做不到的事,又何必去奢求一个小丫头能够做到呢? 杀出个心念通达,方能此身自在。当初立下杀生观的时候,不正是做此想吗? 李青一指点在梧桐的眉心,“去做你想做的事!” 梧桐顿时感觉自己的眉心天灵盖仿佛被破了个大口子,无穷无尽的天地灵气涌过来,随着心头的意念不断翻腾,化作狂海怒涛,任由她驱使。 她感觉所有挡在面前的东西只要一挥手就能破去,只要一个心念,就能把天捅个窟窿。 这种仿佛任何事情都能做到的感觉差点儿迷失了她的心智。 李青在她的脑门儿拍了下,梧桐惊醒过来,“先生?” “去吧。” 梧桐想到变成活死人的母亲,又想到不成人形的小石头,心头一疼,眼泪差点涌出眼眶,又被她憋回去,心头生出无尽的恨意和郁气。 这天地间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啊! 梧桐喉咙中发出一声悲怆的嘶吼,所有的灵气被她卷动,掀起万丈气浪,如同海啸般不断翻滚,汹涌着。 梧桐小小的身子隐约间变成一只鸟,头部生着精致的花纹,白色的嘴,鞋子变成红色的脚。 那是一只精卫! 空中一声清脆的啼鸣,灵力卷过李青手中的宝剑,精卫把宝剑衔在口中,站在灵气大潮的浪尖上,携着无边威势向前扑去。 无尽的天地灵气尽数化作一片剑光,从精卫口中的宝剑垂下,尖锐的摩擦声汇成一股狂啸,席卷天地。 无数的林木花草被剑光卷起,轻轻一刷,尽数化作尘埃。山中的飞禽走兽疯狂奔走,惊慌的嘶鸣声被剑吟压下去,根本听不到声音。 天地间只剩下剑鸣声。 山道,林木,禽兽,无知无觉涌过来的干尸,包括山上的千佛寺,通通被剑光卷起刷过,寸寸崩解,无声地化为尘埃。 一道金光涌起,一座莲台从中显化,夜叉端坐其上,面貌无比丑陋,神态却无比安祥。 剑光落下,这夜叉也化作齑粉,但是没一会儿又重新生出。 “山来!”山脚下李青一声清喝,天空上突然多了一座虚幻的大山,绵绵无尽,带着镇压法意从天而降,要把那夜叉镇压其中,不得翻身。 正当此时,一只身长三丈的猛虎踏空而来。 昂头发出一声咆哮,额头“王”字显化,顶在空中的那座大山之下,大山一时间居然没能落下去。 精卫发出一声啼鸣,口衔宝剑往那猛虎刷去。 猛虎背上坐着一个和尚,和尚很老,脸上皱纹横生,白眉白须,慈眉善目,身上浸yin着浓厚的禅意,他双手合十,也不作法,只是道了声,“无量寿佛,南无多宝如来。” 天地间的法意被这和尚身上的禅意化去,喧嚣声消散,难得的清静。 李青身形一闪,云气托起他的身体,与那和尚相对峙着。 精卫鸟飞过来,落在李青肩头。 李青摸摸她的小脑袋,看向坐在猛虎背上的和尚。 “大师为何阻我降魔?” “无量寿佛。”老和尚对着李青作了个佛礼,微微颔首,又转过头去看那坐在莲台之上的夜叉。 李青并没有感受到这老和尚凝聚法意,但是随着老和尚一眼看去,那莲台上的夜叉不断变化形貌,恶相消去,善相增多,渐渐变作一个人。 那是一个年轻俊美的和尚。 那年轻和尚从莲台起身,虚空迈步,向着老和尚走过来。 随着他脚下步子迈动,形貌仿佛不断在受到岁月的洗礼冲刷,脸上生出皱纹,原本无须的颌下生出胡须,眉毛和胡须不断变长变白,等到了老和尚跟前的时候,两人居然变作一般模样。 “回来吧。”猛虎背上的老和尚微微一笑。 “无量寿佛。南无多宝如来。”对面的老和尚躬身一礼,又走两步,和猛虎背上的老和尚身形相合。 随着两个老和尚融为一体,老和尚形貌生出变化,胡须眉毛脱去,皱纹削减,再去看,那猛虎背上坐着的变成了一个年轻俊美的小和尚。 只是,这小和尚胸膛破了个大窟窿。 没有心! “你是行痴?”李青目睹这眼花缭乱的一幕,心头一动,开口问道。 “老僧行痴。”小和尚手捏佛印,坐在斑斓猛虎的背上,微笑颔首。 第四十二章 涅槃 行痴和尚轻轻招手,空中的莲台飞过来,一指点去,莲台崩解,地上多出一堆人,正是那些香客。 同时周边有阴风阵阵袭来,李青开法眼看去,只见漫天阴魂尽皆灵智不存,木然地在空中徘徊。 肩头上的精卫鸟忽然发出一声啼鸣,绕着其中一只小小的鬼物不断盘旋。 李青双眼微微眯起,周遭灵气涌动,口中不客气道,“大和尚,那夜叉既然跟你有所关联,此间因果怕不是那么简单吧?” “南无多宝如来。”行痴和尚双手合十,“昔年道祖道身化胡为佛,于旁门一脉立下道统,乃是解脱之道,自渡之法。 此路尽头可烦恼尽断,永脱轮回,可惜再往上去,却是前路已断。老僧心中痴念一生,金身被破,所以把此念斩去,又恐他做恶,把心也给了他。道友所见的夜叉正是老僧的痴念所化。 老僧因求佛成痴,若要成佛正需行菩萨道,又正逢着饿虎食人,夜叉以心饲虎,本是善根善因。” 和尚说到这里叹了口气。 李青道,“善根生恶果,那夜叉本是阴鬼,没了心,只能饮食人的血浆求活。造下如此罪孽,你总不会想着一句无心便把这些都给抹去吧?” 顿了顿,看着空中不时发出哀鸣的小精卫,狠声道,“我只问你,这些人还救得回来吗?” 随着李青心念变化,无穷灵气汹涌,法意勾勒显化,空中一座虚幻山岭若隐若现。 “无量寿佛。”和尚微微一笑,“大修行人,不昧因果。佛陀尚有金枪刺足,马麦三月之报,老僧自不能免。” 和尚盘膝而坐,双手合十,双目微阖,道了句偈子。 “无上甚深微妙法,百万千劫难遭遇,我今见闻得受持,愿解如来真实义。” 佛音禅唱。 “恭请南无大慈大悲地藏王菩萨慈悲护持。” “如是我闻。一时佛在仞利天,为母说法。尔时十方无量世界,不可说不可说一切诸佛,及大菩萨摩柯萨皆来集会。赞叹释迦牟尼佛……” 和尚是以梵文念诵,但所有人却都能明白其中真意。 天花乱坠,地涌金莲。和尚身上有金光大放。 一时间夜如白昼,方圆百里之内,所有人都心生感应,朝着此方所在颔首施礼。 一队阴差鬼将被佛光照射,显化出来,天花落在身上,他们的神态变得安详,身上少了些煞气。 失魂落魄的香客被那天花一落,金莲一裹,片刻间莲花脱落,所有人都仿佛脱胎换骨,找回本真,向着行痴和尚行了一礼,盘坐在地,跟着念诵起经文来。 “弟子行痴愿以此身功果回向给累生累世冤亲债主。祈请南无大慈大悲地藏王菩萨,超拔他们,令其业障消除,离苦得乐。” “愿以此功德,庄严佛净土。上报四重恩,下济三途苦。” “南无大慈大悲地藏王菩萨!” 和尚此语落下,无火自焚,片刻间空中只剩下一颗舍利。 舍利子金光大放,有佛光普照下来。 那些被夜叉所害,只剩下魂魄的阴鬼,被这佛光一落,身上业障尽消,灵智复苏。 凡是阳寿已尽的,都朝着那舍利子行了一礼,跟在那些阴差鬼将身后,往地府去了。 他们都有深厚福德庇佑,来生必能享一世富贵,无病无灾。 阳寿未尽,只是枉死的,借着舍利子又重生形体,魂魄归位,也能得个余生太平。 小石头本已成了干尸的身体也逐渐鼓胀,仿佛有血肉填充,魂魄受此吸引,重新归位,慢慢睁开眼来。 精卫鸟发出欢快的啼鸣,身形一落,显现出梧桐的形貌来,抱着小石头叽叽喳喳宣泄着激动的心情。 斑斓猛虎忽然张开大口,从腹中吐出一颗散发着金光的心脏,佛光一落,从心脏里钻出数十个伥鬼,也被佛光度化,消去业障。 “阿爹!”梧桐看着其中一个猎人模样的阴鬼,发出一声惊呼。 那怅鬼对着梧桐和小石头招着手,脸上露出灿烂的笑。 梧桐正要扑过去,那伥鬼已经转身跟在那些阴差鬼将身后去了。 空中散发着金光的心脏变作一个“卍”字,印在那猛虎的额头上,斑斓大虎低伏着身子,前肢抬起,施了个佛礼。 舍利子逐渐消散,空中重新显化出行痴和尚的虚影,对着李青颔首微笑。 李青微微躬身,打了个道揖,“无上天尊!” 行痴和尚又转头看向虚空某处,施佛礼,“南无多宝如来!大慈大悲地藏王菩萨!” 李青法眼一开,随之看去,只见虚空中有神兽,角似鹿,头似驼,嘴似驴,眼似龟,耳似牛,鳞似鱼,须似虾,腹似蛇,足似鹰,十足的九不像,正是地藏王菩萨座下谛听神兽。 谛听对着行痴和尚回了一礼,身形微微晃动,已经破开空间去了。 行痴和尚双目阖起,神态安祥。身影逐渐消散,空中再无一物。 “无上天尊!”李青心有触动,不再多留,袖袍一卷,纵地金光法催运,已经带着梧桐和小石头回了道观。 …… 春雨润如油。 离千佛寺之事已然半月有余,李青以云气托身,站在道观的屋顶之上,牛毛般的细雨淅沥淅沥地落下,没一会儿就打湿了李青的道衣。 比丘国距离栖云岭数千里之遥,在这里看过去自然什么都看不到。 但李青总爱站在这里,向着那个方向观望,他不会忘记,那里盘踞着一只大妖,更不会忘记那里曾经有一座叫作栖云的大城。 寄意寒星荃不察,我以我血荐轩辕。 “先生。”一只精卫鸟飞过来,绕着李青打着旋,口吐人言,“你在看什么?” 李青指着栖云岭的方向,开口道,“那里曾经有一座大城。” 精卫鸟飞到高空之中,什么都没看到,又落下来,好奇道,“比我们比丘国还大吗?” “那想来是没有的。” “哦。梧桐还没有出过比丘国呢,那座大城叫什么名字啊?” 李青沉默一会儿,云气卷动,身形落回观内,“现在那座大城已经消失了。” “啊?为什么?”精卫鸟跟着落下来,脚一触地,变作人形。 第四十三章 大圣 雨越下越大,打在道观的瓦檐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因为城里的人被一只大妖吃了。”李青忽然伸出手,接住从瓦檐上奔流下来的雨水,掐了个决,昏暗的道观内亮起一抹水韵光华。 那光华中现出一只巨大的狮子,正昂首咆哮,即便只是取了李青印象里的那一丝灵韵,和本体相比天差地远,但仍能感受到那盖世大妖的滔天威势。 “城,盛民也。没了人的城,还能叫城吗?” 梧桐看着光华中的那只大妖,她没有经历过妖祸,自然不会有多少感伤,反而心生好奇,开口问道,“这只妖怪很厉害吗?” “很厉害。”李青挥手散去法术,“你知道大圣吗?” “大圣?那是什么?”梧桐好奇道。 自身化精卫打破千佛寺之后,她一腔戾气泄去,母亲和弟弟又死而复生,平安无事,父亲也已经投入轮回,近些日子倒是恢复了些小孩子的童真。 “妖魔中至高无上者,号为大圣。”李青道,“几百年前曾有一只猴子,神通广大,掀翻地府,打破凌霄,号称齐天大圣。” “齐天大圣!”梧桐惊叹着,眼睛中充满向往,“那他一定很厉害了。” “是啊,很厉害。”李青也不由得叹口气,他虽然借定海珠之力,天地间灵气可以任他驱使,不会有法力枯竭之虞,但对上大圣级别的妖魔仍然差的远,因为他的灵力或许够了,心力却不够。 梧桐能够身化精卫,掀起一片剑光打破千佛寺,不仅仅是李青借了她灵力,还因为她心中有怨,有恨,这些怨气和恨意催生出强大的心力,才有了那强大的神通。 如今若是要让梧桐重演那一幕,她是做不到的。 “这只狮子也是一尊大圣吗?” “齐天大圣反天之前曾有六个结拜兄弟,这只狮子正是其中之一,排行第四,号称移山大圣。” “齐天大圣排第几?” “他是老小。” “为什么?”梧桐奇怪道,“一个齐天,一个移山,听名号应该是齐天大圣厉害才对,为什么他排行最末?” 说到这里,李青也不由一笑,“他们这七兄弟排行,不论年齿大小,不分神通高低,也不按威望深浅,只论身形大小,那齐天大圣是一只猴子,身不满四尺,所以排行第七,份属老小。” 梧桐瞠目道,“还可以这样排的吗?” “他们是妖,天生地养,不通教化,没什么稀奇的。” “先生,这些妖魔大圣和那个和尚比起来谁更厉害?” 李青知道小丫头说的和尚是已经涅槃的行痴大师,沉吟片刻,摇头道,“行痴大师本来也是证了阿罗汉果,位比天仙,若是不遭劫难,可与日月同辉,天地同寿。可惜禅心被破,一身修行尽化流水。而且他也不一定通斗法之术,想来应当不是这些妖魔的对手。” “那妖魔所在离我们比丘国远吗?” “相隔数千里,对大神通者而言,不过顷刻。” “先生来到这里,是想为那些死于妖魔之口的人报仇吗?” “算是吧,我与那城中之人并无交流。我认得那妖,那妖却不识得我,若论起来,降妖只是我本心的一道执念罢了。” “先生,你传我法术吧!”梧桐忽然跪下来,郑重其事道。 李青挥袖托起梧桐,问道,“为什么?是想帮我,还是想为死去的人尽一份心意,或者纯粹想求法?” “我想帮先生。”梧桐很认真,“先生既然还没有出手,想来是打不过那妖怪的,梧桐虽然身小力薄,但也想为先生尽一份力。” 李青摸着她的小脑袋,笑道,“好啊。” 梧桐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先生已经同意传法,不由得激动起来,身形一转,化作一只精卫鸟,嘴里发出欢快的啼鸣,绕着李青不断地打着旋。 李青微笑看着这一幕,梧桐能够身化精卫,并不是体内含有什么神禽血脉,而是当时心力催动,精神有所共鸣,身随意动,自然变化。 这种变化之术跟地煞七十二变里的假形之术不同,倒有些类似天罡法中的胎化易形,是一种本质上的变化,而不是普通的幻化之术。 雨停下来了。 精卫飞出去,广阔的天空才是她喜欢的。 李青走到窗边,遥望栖云岭。他一直在等一个机会,等着那只猴子,只是不知道还要多少年。 …… “你们找谁?”精卫在低空中盘旋,打量着道观门前的一行人。 为首的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儿,比梧桐大不了多少。 但她穿着华贵的长袍,头戴凤冠,耳朵上戴着精致的银色耳环,华贵中自有一种不同凡俗的气质。 她站在那里,轻易地便让人忽略了她身后两个精悍侍卫的存在。 女孩看着空中那只样貌奇特,还能够口吐人言的小鸟,压抑着眼中的好奇,开口道,“我找你们观主。” 声音清脆悦耳,虽然她努力想表现得威严一些,但始终遮掩不去那一丝稚气。 精卫鸟飞进道观,口中不时夹杂着一声清脆啼鸣,“先生,有人来找你。” “让他们进来吧。”李青说着,也迈步迎过去。 “你就是观主?”女孩打量着李青。 “是我。你们找我有什么事吗?”李青也有些好奇。 “这是我们比丘国公主,还请观主莫要怠慢了。”女孩身后的一个侍卫忽然开口道。 “哦。原来是贵女来访,我这小道观蓬荜生辉。”李青施了一礼,转身道,“我这里倒是有些山茶,可以待客。公主,请。” 小公主摆摆手,咳了一声,满脸严肃道,“是本宫父王要见你,有要事相商,茶就不用喝了,跟本宫走吧。” 李青道,“也好,来到这里这么久,还没有见过此地主人,确实失礼,烦请公主带路。” 道观外停着一辆华贵的马车,由四匹马牵引。 百万人口的比丘国自然占地广阔,也亏得李青这道观离内城不远,不然只怕即便是有马车代步,也需要行上几个昼夜。 马车内空间很大。 小公主一直保持着庄重的神态,沉默不语。 李青见此也闭上眼睛,养起神来。 “能不能把这只鸟送给我?” 第四十四章 请为国师 李青愕然地睁开眼。 小公主睁着一双水灵的眸子,正跃跃欲试地看着精卫鸟。 李青哭笑不得。 落在肩头的精卫鸟已经啼鸣着飞起来。 小公主身后的侍卫手按刀柄,一双眼睛警惕地盯着精卫鸟和李青。 精卫落到地上,变回本貌。鼓着腮帮子,瞪着一双大眼睛,气鼓鼓道,“看见没有,我是人!先生怎么会把我送给别人?” 小公主看着呆萌的小梧桐,好奇地伸出手揪了揪她的小脸蛋,“真的是人啊!你怎么能变成鸟的?” 梧桐打开小公主的手,走到李青身边坐下来,也闭上眼睛养神。 耳边又响起小公主的声音,“哎,你是不是能化成人形的小妖精?” 梧桐嘴角抽了抽,睁开眼,“你才是妖精!” 两个小家伙叽叽喳喳的,李青笑了笑,心里反倒难得的清净下来。 …… 比丘国国王正值壮年,看起来也就三十来岁,眉清目秀,面白无须,身上没有为君王的霸气,反而更像一个书生,温润如玉。 接见李青的地方在王宫御花园的一座小亭子里,亭子两侧铺展着楼阁,青翠的松柏竹点缀着山石,很有意境。 一方石桌,两盏清茶。 “道长觉得孤治下的比丘国如何?” “政通人和,百姓安居乐业,当得一方人间乐土。” 国王心怀大畅,笑道,“我比丘一国,得老祖余荫庇佑,虽然仍有天灾祸我,但大体还算太平。至今已民有百万,到了黄泉之下,孤也不算愧对祖宗了。” 李青道,“陛下英明神武,爱民如子,百姓自然心怀感恩为陛下祈福,得个人瑞之寿想来不难。” 国王摇头失笑,“道长何必欺我。为人君者哪有长寿的?” 李青不答,笑而不语。 “敢问道长,听说修道人采饵服气,还能烹炼金石,烧制丹药,便是凡人服之,也能长生不老,可是真的吗?” 李青摇摇头,“贫道不过一山野散人,那等秘术实在不知。” 国王饮了口茶,遮掩去心中失落,片刻间释然一笑,“是孤冒昧了,还请道长勿怪。” “无妨。”李青笑笑,继续道,“听公主说陛下请贫道来此有要事相商,可是陛下有什么事需要贫道效劳的吗?” “前些日子千佛寺之事听说道长也是亲历之人?” “没错,那千佛寺住持乃是夜叉阴鬼所化,残害百姓,藏污纳垢,所谓的千佛实际上是千具干尸。贫道碰上了,自然不能不管。” 国王叹了口气,面上露出忧色来,站起身徘徊两步,仰望天空,“世道多舛,民生多艰,天灾尚有法可治,这妖祸落在我们凡人头上却不吝于灭顶之灾。” 李青听得此言,不由想到了栖云城,想到陨落的城隍,那可是受二十万人香火供奉,天仙级别的大神,口中也不由叹道,“是啊,妖祸难治,我辈修行人有时候又何尝不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国王道,“世间难得双全法,有的时候不过是两权相害取其轻罢了。” 李青愕然地看着国王。 国王转过身,一双温润如玉的眸子忽然变得幽深难测,前一刻鸟语花香,此时冷峻酷烈。 国王盯着李青,声音也变得冷漠,“道长,你明白孤的意思吗?” 李青的心有些冰凉。果然,这才是君王吗? 普通百姓的性命在君王眼里就如同草芥,只要他需要,就随时可以丢弃吗? 国王看着沉默的李青,面色变化,如同冰雪消融,温声道,“道长,死一人而活十人,死千人而活百万,为君者大局为重,这何尝不是孤的悲哀呢?” “那那些被放弃的百姓呢?”李青道,“他们难道就该死吗?” “他们也是孤的子民。”国王挥着手,像是在说服自己,他的语气变得激昂刚烈,“孤当然不想看着他们送死。但是,孤是比丘国的王,孤要考虑的是整个比丘国。孤需要千佛寺,需要这座佛寺来为百万生民镇压妖患。道长是修行人,不会明白凡人在那些妖魔面前是何等脆弱!” 国王紧走两步,拽住李青的袖子,双目发红,“它们只要轻轻吹一口气,人就没了。” 李青和国王四目相对,心头有一种难言的滋味,“陛下请贫道来此,究竟所为何事,还请直言吧。” 国王收敛心神,整理了仪容,对着李青恭敬一礼,开口道,“千佛寺已经没了,比丘国需要一位修行人坐镇。孤,愿拜道长为国师!还请道长垂怜,解民生之倒悬。” 李青让开身子,开口道,“贫道不过一山野散人,何德何能可以为一国国师?陛下还是另请高明吧!” “我比丘国身处旷野,难得有修行人落脚,千佛寺一去,妖患已迫在眉睫,还请道长垂怜。” “贫道虽爱清静,但若有妖魔害人,绝不会坐视不管,至于这国师之位,还是免了吧。红尘纷扰,碍我修行。” 国王这才直起身,笑道,“有道长此言,孤可无忧矣。” 李青打了个道揖,“贫道曾听过一言,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望比丘国在陛下治下国泰民安。贫道告辞。” 李青口中一声呼哨,精卫鸟飞过来,脚一顿地,原地一道金光闪过,已经不见他的踪影。 国王站在原地,愣了愣,付之一笑。 …… 李青自然不会去管比丘国王怎么想,怎么治理国家跟自己无干。他目前唯一要做的事,就是修行,修行到能斩了那只大狮子。 至于大狮子身后的文殊菩萨,李青没有想那么多,有定海珠在手,相当于天道给自己开了后门,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 没了千佛寺,百姓的生活并没有发生什么变化,也没有发生国王口中的妖祸。 李青每日里修行不辍,不是在炼化灵力,也不是揣摩法意,而是收束心神,打磨道心,提升心力。 人有喜怒哀乐,这些情绪虽然可以化生心力,但来的快,去的也快。 所以需要通过修行静心之法来打磨提升,若是心力足够,补上这块短板,李青的神通无疑能够跨上一个大的台阶。 第三十五章 梧桐 比丘国。 不知道什么时候大河边忽然多了一座有主的道观。 观里没有供奉神像,内间大堂的墙壁上用如椽大笔写着一个“道”字,地上放着一个蒲团。 李青盘坐其上,闭目调息,打坐练气。 现实世界正值灵气大潮变革之际,红尘纷杂,熙熙攘攘,扰的人不得清静。索性念头一动,就入了西游世界。 这里民风淳朴,万物精灵,入目所见,全是好景。 李青渐渐沉浸其中,世间万物仿佛都有道韵生出,在耳边窃窃私语,法意层层显化。 李青的心神澄澈而清净,随着万物的呼吸,不急不缓地吐纳练气,仿佛与万物融为一体。 他就坐在这里,却仿佛是一棵树,一朵花,与万物共鸣交流,正是道家中的天人合一之境。 不知过了多久,李青睁开眼睛。 道观门前用青石搭成的台阶上坐着一个小女孩,看着比婷婷大不了几岁,一身碎花小裙子,扎着一个大辫子,安静的坐在那里。 道观面朝着大河,有孩子正在河里游泳嬉戏,不时发出银铃般清脆的笑声。 “怎么不去和他们一起玩?” 小女孩儿听到声音,转头看向李青,没有回答李青的问题,开口道,“你是道士?” 语气平淡,没有掺杂好奇,就仿佛在说“你吃了吗”一样。 李青反倒觉得有趣,笑道,“我虽然身居道观,穿着道衣,却算不得道士。” “哦。”女孩点点头,打量着李青短短的头发,问道,“那你是和尚?” “我也不是和尚。” “那你从哪里来?” “从来处来,往去处去。” 女孩撇撇嘴,嫌弃地扭过头,不再搭理李青。 李青有些尴尬,挠头问道,“怎么了?” “你不是好人。” “为什么?” “哼,嘴里没一句实话。我娘说不要和这种小孩儿一起玩。” 李青哭笑不得,“我又不是小孩儿。” “哼!” 太阳渐渐落下去。 李青安静地看着书,小女孩儿安静地坐在台阶上,不知道是在看夕阳,还是看着那一群被大人撵着爬上岸的熊孩子。 很安静。心也清净。 李青忽然捧着书读起来,“身之主宰便是心,心之所发便是意。意之本体便是知,意之所在便是物。” “天道亏盈益谦,地道变盈流谦,鬼神害盈福谦,人道恶盈好谦。谦虚其心,宏大其量。” “人需事上磨,克己,静亦定,动亦定。” …… “你能做我的先生吗?” 李青停下来,拿眼看过去,小女孩站在台阶上,双手背在身后,一双大眼睛看着李青。 李青笑起来,“你不是不要和我玩吗?” 小女孩儿眼泪在眼眶里不断打转,却终究没有落下来,小白牙紧紧咬着嘴唇,鼻子抽了下,忽然转身向着远处去了。 李青这才看到,小女孩儿裙子上的碎花是一个个小小的补丁,她甚至没有鞋子,就赤着一双小小的脚丫子在地上奔跑着。 夜幕降临,月亮洒下一层银辉。 道观里很安静,没一会儿又响起朗朗的读书声,伴着河浪声,随风远去。 …… 日出日落,乌飞兔走。 可以御风而行,可以披月而眠,可以履水戏鱼,可以酒醉花下。只要一轮明月,两袖清风,不食五谷,不需劳形。 李青很享受这样的生活。 “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先生,王大叔说你炮制的药酒效果很好,他的腿已经好很多了。”一个小女孩儿走进来,手里提着一小条腊肉,在李青面前摇了摇,“呐,这是王大叔的谢礼。” “姐,那我们是不是有肉吃了?”一个穿着开裆裤的小男孩儿跟在小女孩儿的后面,眼巴巴地看着腊肉,馋的直流口水,浑身不知在哪摸爬滚打沾了一身泥,此时一抹嘴,变成了个大花脸。 “那不行!”小女孩儿板着脸,偷偷地对着熊孩子使眼色,“这是人家给老师的,又不是给你吃的。” 李青一身宽大道衣,斜趟在云气编织的云床上,提着酒葫芦正在饮着酒,不觉间豪情大发,正朗诵着诗仙的名篇绝句,此时被两个小家伙一打岔,顿时没了兴致。 眼看着小家伙脏兮兮地要往自己身上扑,李青伸手一拂,一道云气软软地把小家伙托起来,往远离自己的地方飞去,头疼地抚额道,“你们这些俗人,俗人!” 李青痛心疾首,摆着手,“简直俗不可耐!拿走拿走!不要扰了我的酒兴!” “切!”小丫头提着腊肉,对着小熊孩子使了个眼色。 乐的小家伙手舞足蹈,在云气中打了个滚,落到地上,拍拍屁股,高兴地道,“吃肉了,能吃肉了!” “你快去洗洗去,跟个泥猴子一样。” “姐,你说要是每天都能吃上肉,那多好!” “没出息,你要是有先生那样的本事,那你就天天都能吃肉。” “那不行!娘都说了,先生是神仙一样的人物,我们是凡人,哪能有那样的本事?” “哼,没本事就慢慢练,只要你不怕苦不怕累,总有一天也能成为先生一样的人。” “那还是算了,我还是当个凡人吧。”小男孩低头洗着手,“我才不要整天喝药呢!” “喝什么药?” “生病的时候,阿娘熬的药就很苦。”小男孩苦着脸,“姐,肉等会儿给阿娘留一些。” “还要你说啊?”小丫头拍拍小男孩的头,“你就是个没出息的!” 小男孩嘿嘿傻笑。 小丫头个子不高,身后跟着个小不点,两个小人儿絮叨着向厨房走去。 这座小道观本来是没有厨房的,后来多了两个小东西,便又添了两间,一间当卧室,一间做厨房。 两个小家伙的家在大河下游,离着李青的道观还没有两里路。 那日小丫头哭着离去,但次日一早便浑身湿漉漉的提着一条小草鱼,又来到道观拜师。 李青没有理会她,只捧书诵读。 如此一直持续三日,李青才把小丫头收作弟子。 小草鱼被李青放了生,小丫头一个猛子扎进河里,半柱香过去才露出头来,双手紧紧抱着一条鱼,脸上的表情似哭似笑,只是不知道,鱼还是不是那条鱼。 李青沉默地看着小丫头,许久才叹了口气,看着道观的匾额,上面三个大字。 杀生观。 “我叫梧桐。” “凤非梧不栖,好名字。” “不,是梧桐落尽西风恶的梧桐!” 第四十五章 厄 比丘国也算得一个大国了。城池的周边还聚集着许多的村落。 城外肖家村。 李平本来只是一个跟着商队逃荒的小伙计。途经比丘国的时候被肖家招了赘,本来看着一个本本分分,老实规矩的大小伙子,没想到成了亲,站稳了根脚之后原形毕露。 整日里游手好闲,偷鸡摸狗,就连肖家小娘子生病买药的钱也被他拿走赌输了去。 碰上这么个泼皮无赖,肖家小娘缠绵病榻没多久就去了。肖家老爷子到老了白发人送黑发人,被这么个东西生生气死。 今日风雨正盛。 李平和几个狐朋狗友刚饮了酒,眼见得天色已晚,风雨越来越大,纷纷道了别,各自返家。 肖家倒是有些家业的,父女俩走后留下一座大宅子。原来倒也收留了几个丫鬟下人,后来轮到李平当家,毛手毛脚,不规矩,这些人也散了去。 李平推开院门,进了屋子,屋子里黑洞洞的,他吐了口渗进嘴里的雨水,骂了句,“他娘的这贼老天,就见不得老子好。” 摸索着拿出火折子,点了灯。风雨如晦,吹打着窗户,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灯火摇曳着,照出李平扭曲拉长的影子。 李平酒意有些上头,随便擦了擦身子,上了床,抱着温暖的被子,闭上眼,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挂起yin邪的笑,身子忽然蠕动两下,鼻子抽动着,像是在嗅着什么味道。 他咂吧两下嘴,睁开眼,看着黑乎乎的天花板,自言自语道,“他娘的,好好的一个婆娘,就这样被浸了猪笼了。啧啧,那身子白嫩的皮肉,掐一下能挤出水来,老子刚食髓知味,还没玩个痛快呢!” 李平咕咚一声咽了口口水,又闭了眼,手伸进被子里鼓捣着,嘴里不自觉地念叨呻.吟着,“云娘~” 冷风从窗缝里吹进来,桌子上的油灯闪烁两下,即便罩着罩子也没什么用,终究还是灭了去。 人就算闭着眼睛,也还是能够感受到光的。 李平眼前一黑,又听着外面交织的风雨声,即便是平日里自诩胆大的他也不由心里发毛,停下动作,听了听动静,除了风雨声,什么都没听到。 他在黑暗里摸索着又点了灯,借着光看了看,屋子外面黑乎乎的。 他呸了一口,脖后根凉凉的,用手捋了捋头发,重新又上了床。 经过这么一出,酒醒了大半,睡意袭上来,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吱嘎~”许久没有上过油的木门被风吹开。 “啪嗒,啪嗒~” 黑暗的屋子响起人的脚步声,但不见人影,只在地上留下一串湿漉漉的脚印,没一会儿化作一摊水迹。 李平没睡安稳,听得动静揉了揉眼睛,坐起身,一阵冷风吹过来,身子打了个激灵,精神恍惚起来。 他痴痴地看向空无一人的床脚处,口水顺着嘴角滴下来,“云娘~” 被子翻动,罩住李平的身子,没一会儿,屋子里响起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声。 桌子上的油灯火苗闪了闪,灭了。 屋子里一片黑暗。 窗外风雨声不息。 …… 肖家村。 李青一身道衣,漠然肃立,精卫鸟落在肩头。 一队身穿皮甲的兵士腰挎横刀,远远散开,隐隐围住了整个村子。 没一会儿,一个身穿将服的中年汉子大步走过来,对着李青拱了拱手,开口道,“道长,已经查看过了,除了血迹和一些残缺的人骨,整个村子已经没一个活人了。” 李青点点头,鼻子嗅了嗅,眉头不由一皱。 “道长,可能看出来是什么妖物如此凶残?一个活口都没有留下来。”中年汉子面有忧色,比丘国承平日久,灭村这么大的祸事之前还从来没有发生过。 “谁告诉你是妖?”李青感受着存留下来的阴气怨气,随口回了句。 “不是妖?那是什么?” “是鬼!恶鬼,残留下来的怨气都浓厚如斯,只怕道行已经不下于千年老鬼了。”李青感叹了句,对着汉子吩咐道,“去周边村子问问,这里最近有没有什么异常之事发生。” 汉子领命去了。 精卫鸟扑棱着翅膀,用翅膀尖挠了挠小脑袋,“先生,恶鬼害了人还会留下来吗?” 李青看着空旷的村子,摇头道,“不知道,有的鬼物若是执念太深,会成为地缚灵,被困在那个地方不能超脱。但也有游荡的鬼物,他们却往往不会在一个地方逗留太久。” “可是普通人能知道些什么,你让木将军去打听,能打听出什么?” 李青没有回答精卫的问题,摸了摸她的小脑袋,反问道,“天地分三界,上有天庭,下有地府,自有律例规矩辖制,可是你知道为什么人间还会有鬼物害人吗?” “为什么?” “在人间游荡的鬼物,生前十之八九都是枉死的,他们阳寿未尽,要么被罡风烈日消磨魂魄,余下一道真灵自动归去地府。 或者是碰到阴差鬼将勾魂,被顺手捉拿投入阴间枉死城,等熬到寿尽了,才能判定前世善恶,饮下孟婆汤投入轮回。 还有一种情况,他们执念太深,怨气太重,魂魄凝实不惧罡风,又侥幸没有碰上阴差,时日一久就成了气候。那个时候连普通的阴差都不是对手,人间大部分作祟的都是这种鬼物。 我没有闻到那种积年老鬼的陈腐气,所以作此恶事的必然是新鬼。肖家村遭此厄难,必定有因。” “所以先生是想知道这只鬼生前是怎么死的吗?” “嗯。我元神未成,不会追魂之法,所以只有找到线头,才能找到那只鬼物的行踪。”李青说着,看到汉子领着一个老头走过来,停下教学,手指戳了戳精卫的小翅膀,道了声,“来了。” 汉子遥遥地施了礼,口中嚷着,“道长,这是邻村的乡老,我想着还是你亲自问比较好,就把他带过来了。” 老头年纪虽大,也没经历过这样的场面,膝盖一软就要跪了下去,口中慌道,“贵人,小老儿可从来没掺和过他肖家村的事,与我无关啊!” 第四十六章 前因 李青摆摆手,温声道,“起来说话。” 汉子把老头掺起来,等他站定平复了心神,才道,“道长就是有事相询,你就把你知道的说出来就行了。” 李青道,“老人家,你知道这肖家村最近一段时间可有办过丧事吗?” 老头儿擦了把汗,想都没想就开口道,“最近的一段时间没办过,要是村里有人走了,我们这些乡里乡亲的肯定是要去随礼送上一程的。” “没办过丧事不代表没有人死,你仔细想一想,可有什么人死了没办丧的或者是失踪了没再出现的?” 老头面色变了变,人老成精,一闪念就明白了李青的意思,牙齿打颤道,“有。道长是说肖家村的人都是被厉鬼所害吗?” 李青还没说话,汉子呵斥道,“问你你就说,不要多问。” 李青眼神看过去,汉子跑上来,耳语道,“道长,这些事还是要保密的好,不然闹的人心惶惶的,不好处置。” 李青点点头。 汉子这才转过身,对着老头道,“把这个事情仔细说说,还有,回去之后不要乱传。青天白日,人道煌煌,哪有那么多鬼怪害人!” 老头儿应了声是,这才斟酌着道出事情因果。 云娘是几个村子里都出了名的美人,做饭纺纱的手艺也是一绝。 不过自幼父母双亡,许给了村里的一家人做了童养媳。 前些日子忽然显了怀,而她的小相公才八岁。 好好的一个姑娘被沉了河。 云娘没有家人,发生了这等丑事,那家人自然也不会为她办丧。 很狗血的剧情。 打发走了老头,李青站在原地,目光悠悠,不知在想些什么。 “肯定是那个云娘变成厉鬼回来报仇了。”一道银铃般的声音响起来。 精卫鸟飞下来,落地变成人形,开口道,“你怎么来了?” 只见小公主穿着一身书生长衫,做男妆打扮,此时一副吃瓜群众看热闹不怕事大的表情,一脸的跃跃欲试,“我来看道长怎么降妖除魔啊!我还没见过妖怪呢,来开开眼界。” 中年将军已经走上来,抱拳施礼,“公主,千金之子,不坐垂堂。您还是回宫去吧!” 说着正要招呼人护送小公主回去。 小公主已经嚷起来,“本宫不要回去!木将军,有你和道长在,还护不得本宫平安吗?” 木将军看看李青,欲言又止。 李青摆摆手,口中道,“走吧,一起回去。” 小公主故作威严道,“道长,厉鬼害人,你不管的吗?” “这里什么痕迹都没留下,走吧,等等看。”李青大步而行。 小公主和梧桐连忙跟上去,问道,“等什么?” 李青没有回答,反问道,“若是真的是那云娘化作厉鬼害人,抓到她该怎么办?” 梧桐道,“人有人道,鬼有鬼道,她既然化作恶鬼,残害百姓,一剑杀了了事,有什么道理好讲?” 小公主惊呼道,“可是她那么可怜,身怀六甲,含冤而死,一尸两命,我们不分青红皂白就要除掉她吗?” 一个是生在民间,贫苦出身的小丫头,一个是生在王宫,一世富贵,甚至将来还要继承王位的小公主。 出身不同,塑造的性格也天壤之别。 她们能成为朋友,可能正是因为都身怀着一颗赤子之心。 “先生(道长),你说该怎么办?” “是啊,该怎么办呢?”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李青感叹着,“这些等抓到她再说吧。” “先生。”梧桐道,“你上次说,天地有轮回,人死了还能投胎转世,那鬼呢?” “鬼?”李青淡淡道,“鬼死了魂飞魄散,万事皆空。” “是彻底把他的存在从天地间抹去了吗?” 李青顿了下,沉吟道,“连真灵都会受损,应该差不多吧。” “真灵是什么?” “真灵是一缕性灵之光,世间万物只要是有生命的存在,都有真灵。人之所以是万灵之长,就是因为那一缕性灵之光更纯粹,更强大。 人即便是魂归地府,饮下孟婆汤,洗去记忆,但总会在真灵上留下些烙印。 有的人天生聪慧,生而知之,可能就是触动了前世的烙印,这也就是所谓的胎中之谜。 而一旦魂飞魄散,就会真灵受损,甚至消亡。那样即便入了轮回更大的可能也只是变成一头牛,一匹马,甚至是无知无觉的花草果植而已。” “那我们修行人修的是真灵吗?” 李青点点头,又摇摇头,“我们修真灵,也修元神。人有三魂七魄,附着在真灵上的魂魄才是本我,没了魂魄,即便投入轮回,转世投胎,重活的人也不再是我了。所以我们道家修行人只修今生,不修来世。” 梧桐和小公主都点着小脑袋,认真地听着。 李青继续道,“彻底抹去一个生灵的存在是一件很残忍的事。大道五十,天衍四十九,对于生灵来说,真灵就是遁去的一,是最后的一线生机。如果连真灵都消亡了,才算是彻底抹去了一个生灵的存在。” 梧桐沉默下来,半晌道,“村里的人魂魄还在吗?” “这么多枉死之人,地府也会被惊动,想必他们的魂魄早就被阴差收走了吧。 梧桐,世间红尘纷扰,永远不要被戾气蒙蔽双眼。道心清明,才会坚毅,坚毅会生力。修行修的就是一颗道心。 也不要因为旁人而改变心意,即便我是你的师父,但我的道不是你的道,只要你决定了,就去做。修行,就是格物致知,知行合一的过程。你明白吗?” 梧桐点点头,嘴唇抿起,显出些锋锐来。 沉默半晌的小公主忽然开口道,“道长,我能拜你为师吗?” 李青摇摇头,“不能。” 小公主满是愕然,“为什么?” “你是要做国王的人,比丘国还需要你继承大统,道士教不了你什么。” “可是,父王还很年轻,我说不定会有个弟弟。” 李青摇摇头,没有说话。比丘国王再生不了孩子了,但这是一国之君的阴私事,却不能宣之于口。 小公主满脸的不忿,“再说就算我做了王,跟拜你为师有冲突吗?” 第四十七章 炼宝 李青没理会求着拜师的小公主,他连国师之位都推了,自然不会去做公主的老师。 红尘纷杂,虽然会因名而生力,但这些因为众生的念头愿力而汇聚的灵力不仅像那无源之水,无根之木般难以长久,而且还不够纯粹。 所以正统的修道人很少会在人间王朝掺和,而是大多隐于深山,服饵采气。 恶鬼害人之事被压了下去,在她没有动作之前,李青也无法抓到她的尾巴。 …… 杀生观。 匾额上的字虽然因为蕴含着杀气而如剑器一般锋锐,但却没有一丝的戾气和煞气。 因为这把剑乃是证道之剑,而非是杀戮之剑。 普普通通的小道观随着李青在此修行日久,渐渐的也浸染上几分道意,那是一种清静的感觉。 李青进宫见了比丘国王,他要向国王借一样东西,初代国王老比丘的那个钵盂。 他要炼宝,一件镇压国运的护国之宝。 世间的先天之宝大多有主,或者已经消失在岁月长河之中,后辈修行人大多都无缘一见。 但是也有很多炼制出来的后天法宝,威力并不在先天宝物之下。就像传说中用半截不周山炼制的翻天印,还有大禹用来测量水位镇压海眼的定海神针,这些法宝都是强极一时,风头无两的神物。 李青不会炼器,但这是为比丘国打造的护国之宝,并不需要他做太多,他只用在其中起到一个穿针引线的作用。 这口钵盂原本只是老比丘的食器,用普普通通的铜铁打制,但经过老比丘的灵力和法意浸润,历经两百年而不朽,仍然光亮如新。 如今虽然随着老比丘的逝去,法意逐渐消散,但仍然能称得上是一件法器。 李青斋戒沐浴,焚香更衣,清净身心,闭关三日。 出关的时候,手中的钵盂并没有什么大的变化,只是用黄铜所制的钵盂内外壁上多了一些细小的符文,相互勾连,如牛毛镂刻,几不可见。 唯一肉眼可见的,是钵盂上多了两个字,无量。 至此,这件法宝算得胚胎已成。 接下来就不需要李青再插手去做什么。 …… 比丘国内出现了一幕奇景。 人们总能见到,国王的掌上明珠,公主殿下每日里带着两个侍卫,手捧一口钵盂,穿街走巷,混迹在民间。 小公主在化缘,但却不索取一针一线,每到一户人家,只取一碗清水。 说来也怪,那钵盂仿佛永远也装不满,清水装了一碗又一碗,看过去却只是刚刚盛了个钵底。 那钵盂仿佛也没有重量,小公主凡人之躯,捧着装了那么多水的钵盂,也只如寻常。 比丘国民有百万,十万户人家,这无疑是一个漫长无比的大工程。 …… 时光悠悠划过,对于修行人来说,十年不过一瞬。 而对于普通人来说,他们虽然仍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但是又有一批人出生,他们从孩童变成少年,又有一批人长大成人,他们成亲,生子,同时也有一批人逐渐老去,步向死亡。 李青的修行也更进一步。 梧桐常常会产生一种错觉,睁着眼的时候能够看到先生在那里,但如果闭上眼,感觉中便没有了先生的存在。 十年间梧桐和小公主都已经长大成人,尤其是小公主,出落得愈发清灵动人。 而李青,时光仿佛在他身上停滞下来,他的样子没有发生任何变化,只有一颗道心打磨得愈发清静而坚毅。 十年来,小公主常常往来道观,两个小丫头虽然时常斗嘴,但却结下了深厚的友谊。 少女的心思虽然无人能知,但李青仍然能察觉到一丝异样。 和梧桐纯粹的敬重和孺慕不同,小公主看着李青的眼神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丝崇拜和爱慕。 李青虽然心知,但却不会接受。 不仅仅是因为美人恩重,更重要的是,修行人就如同一只风筝,心无挂碍,此处虽好,却不知道什么时候牵着风筝的线就断了。 而小公主她要继承大统,背负着百万百姓的希望。大任在身,岂能轻弃。 “道长~” 小公主穿着一袭黑色的长袍,一根碧玉簪子把长发挽起,进了道观,向着李青走过来。 如今的道观虽然外观看起来仍然狭小而朴实,但进入其中却仿佛走进了另一个天地,胸中自然开阔,一颗心很容易就沉静下来。 小公主曾在道观里种下了一棵梧桐树,十年过去已经高有三丈,枝叶繁茂。 李青站在树下,安静而认真地看着梧桐树。 “道长,你在看什么?”小公主蹦跳着走过来。她在外人面前总要保持着威仪,宫中也有宫里的规矩,只有在这小小的道观里才会显得跳脱。 “你看,这每一片树叶都不一样。”李青很认真。 虽然他早就知道这个道理,但知道了还要行,格物致知,知行合一,才是修行的真谛。就像这片叶子,在普通人眼里只是一片树叶,在他的眼里就是一个世界。 “道长~”小公主翻了个白眼,“梧桐又出去寻那只鬼了~” 李青叹了口气道,“由她去吧,十年来那只鬼物越发成了气候,行事也越发谨慎,几次都让她溜走,现在已经成了梧桐的执念了。” “说起来那东西也真狡猾,她呈凶了这么多次,我们也没跟她照过面。” 李青也被那鬼物扰得头疼,十年来虽然没有再发生灭村的惨案,但时不时还会发生百姓被鬼物吸干精气而亡的事例。 所幸的是十年来李青终于精气完满,也就是所谓的一颗金丹吞入腹中,再加上炼形大成,已可阴神出窍,待得追魂之法有成,再对上那鬼物绝不会再任她溜走。 如今的李青已经真正意义上一脚踏进仙门,天地人神鬼五类之中,可称得一声人仙了。 再等到调和龙虎,取坎填离,阴神洗尽阴质,化为阳神,便是所谓的神仙,可得一个长生千载之寿。 小公主正看着李青的脸出神,君生我未生,我已长大,你还未老。 李青稍稍回神,问道,“钵盂如何了?” 小公主眼神闪烁两下,没来由的有些失落,正要回答。 “唳~” 一声鹰啼传来。 两人面色一变。 第四十八章 鹰王 李青身形一闪,已经立于城头。 晴空万里,天色如洗。千仞高空之上,一只神骏无比的猛禽正飞驰而来。 那是一只雄鹰,身长足有三丈,翼展十丈有余。 星眸未放暼秋毫,频擎金玲试雪毛。穿云自怪身如电,煞兔谁知吻胜刀。 “唳~” 雄鹰搏击长空,待飞得高了,一个猛子扎了下来。 周身携着妖风阴云遮天蔽日般扑向比丘城池。 李青面色冷峻,把身形一晃,隐隐变成一只庞然大物,龟蛇相盘纠结,灵龟敦厚,渊渟岳峙如山岳,玄蛇灵动,富于变化如游龙,截然不同的两种气机此时却如同阴阳相合,融为一体。 正是四灵之一玄武。 灵龟虚影盘踞比丘城,其上鳞甲厚实分明,隐隐护住了城池。玄蛇信子吞吐,身形扭曲变化,伸缩自如,隐隐对上空中雄鹰。 此时雄鹰双翼合拢,从高空中扎下来,如同一把利剑,破开音障,把摩擦所发出的尖啸声都甩在身后,锋锐逼人。 待得离得近了,双翅猛然一张,庞大的躯体居然无比灵活,如同蜻蜓点水般划过城头,翅如疾风,爪如利锥。 空中两道虚影一闪,已经相互碰撞,又一触即分。 那鹰王又飞腾而起,在城池上空不断盘旋,利爪之上挂着几块巨大的鳞片,风一吹便消散了去。 但城头飘落下来的翎羽证明它也没有占到什么便宜。 玄蛇躯体盘起,重新蓄势,蛇信子不断吞吐,发出着嘶鸣声。 城中居民早就关门落户,深藏家中,也有胆大的透过窗缝悄悄关注着这一场斗法。 忽然又有一声清脆的莺啼响起,那啼鸣声隐约间是在叫着“精卫~” 那是一只小巧的怪鸟,白色的嘴,红色的脚,头部生着精致的花纹。 此时面对体型比她庞大无数倍的雄鹰,如同飞蛾扑火般迎了上去。 虚空中忽然燃起燎天烈焰,把精卫鸟包裹其中。 随着精卫鸟不断接近鹰王,那火焰绕着她不断变幻塑形,以精卫鸟为核心,变成了一只身长三十丈的巨大火鸟。 “啾~”伴着一声清脆的啼鸣,两只体型庞大的猛禽已然斗在了一起。 传说中精卫鸟乃是太阳神炎帝之女,随着梧桐身化精卫的时间一长,火法无师自通,如同天授。 而且此火与凡火不同,乃是天火,也就是金乌真炎,威力自然非同小可。 那鹰王虽然神通不小,却也不敢让此火粘身。当下催动妖风阴云,以罡气护体,与精卫周旋起来。 这鹰王毕竟是一尊大妖,梧桐的修行时日尚短,只怕还比不得其一个零头,短时间内虽然能斗得个旗鼓相当,但时间一长,梧桐法力不济,必然是个败亡的下场。 小公主已然攀上城头,手持王印,一声娇喝,“山君还不出手?” 曾经的千佛寺所在,忽然一股磅礴浑厚的气魄直冲天际,破开云层。 一只斑斓大虎昂首发出一声咆啸。 云从龙,虎从风。 猛虎四肢踏动,爪下生风,如同腰上生出两只翅膀,腾空而起,朝着那鹰王扑去。 玄蛇身子缩起,片片鳞甲层次分明,没有了嘶鸣声,如同即将捕食的老练猎手,一双黄色的竖瞳没有丝毫温度。 一道黑影如同离弦之箭,从城头弹起,身形不断拉长,如同一支长鞭,朝着那只鹰王抽了过去。 “唳~” 庞大的苍鹰发出一声哀鸣,如同折了翅膀般从空中一头栽下。 一阵阴云卷过,掩去苍鹰身形。 一声虎啸,狂风席卷,烈焰借着风势烧过去,阴云散去,其中已然不见了苍鹰的影子。 城头上李青收了神通,化作人形,道衣破了三道口子,有血迹渗出,正是那苍鹰利爪留下的痕迹。 “道长,你没事吧?”小公主收起王印,恨恨道,“这只鹰王又来犯我国邦,当真可恶。” 精卫鸟飞下来,落在李青肩头,口吐人言,唤了声,“先生。” 李青点点头,遥遥望去,猛虎也不打招呼,狂风一卷,已然回了山中密林。 这猛虎被那已然逝去的行痴和尚禁锢于此,须得守护比丘三百年方可离去。 而那只鹰王法力浑厚,道行精深,往南行去三百里的鹰鸣涧,便是它的老巢。十年间已经屡次来犯,都是靠着二人一虎联手方才打退了它。 倒不是那鹰王的斗法之能有多强横,而是其身为飞禽之属,本体又是一只苍鹰,乃是天空霸者,本就是食物链顶端的存在。 李青尚且不能腾云,胎化易形之术也只是刚刚入门,只靠着地煞七十二变中的假形之术,虽然也能化成飞禽,但要在空中斗法,而且对上的还是空中霸主苍鹰大妖,无疑是以短击长。 而且还要防备其掠走百姓,所以李青只得身化玄武,借着精卫鸟和飞虎与其周旋,几次下来,反倒是那鹰王吃了几次小亏,败走而去。 李青也想过带着精卫和猛虎打上门去,降伏此妖。 但那猛虎虽然能够御风腾空,但毕竟乃是陆行之兽。和李青一样,大地才是它的主场,空中斗法,一身本事最多能用出三成来。只靠着精卫根本奈何不得那鹰王。 李青呼出口长气,开口道,“钵盂如何了?” 小公主出了道观,姿态端庄起来,答道,“本宫本是要告知道长,你之前交代的事已然完成,只待一个黄道吉日,便可举行祭天大典。却不想正逢得这鹰妖来犯,还好有道长出手。本宫回去便禀告父王,为道长请功。” 精卫梳理着羽毛,闻言瞪着一双豆大的小眼睛,开口道,“还有我,你又想昧下我的功劳,要不是我出手,你早被那鹰妖抓去做压寨夫人了!” 眼见得两个小丫头又要吵起来,李青摆摆手,言道,“十年之功,只差最后一步,告诉陛下,不要懈怠了。若此宝一成,只要比丘国民心不散,必可保得国民太平。” 小公主点头应是,再抬眼去看的时候,已经不见了李青身影。 “别看了,先生已经走了。”精卫鸟飞到小公主的头上,懒洋洋地拍了拍小翅膀。 小公主心头正自怅然,听得此言,俏脸上飞起一抹红霞,一把把精卫鸟抓下来,挠着她的小肚皮。 “救命了~” 夕阳的余晖洒下来,很安静。 只愿国泰民安,人道昌盛。 第四十九章 月牙,木头 黄道吉日,诸事皆宜,不避凶忌。 比丘国无数臣民在国王的带领下,正举行着一次祭天大典。 献香,献花,献果,献酒,五牲六菜,所有人躬身叩拜。 一堆木柴堆起来的柴垛上,放着玉壁,玉圭,锦帛,国王一把火落上去,熊熊烈焰燃起,浓烟直冲天际。 国王洪亮的声音响起。 “比丘国三百三十八年,岁次丙子,国王钦致祭于天地曰:仰惟圣神,继天立极,垂统保民;钦承祖训,嗣守我邦……” “蓼蓼者莪,匪莪伊蒿。 哀哀父母,生我劬劳。 蓼蓼者莪,匪莪伊蔚。 哀哀父母,生我劳瘁。 ……” 无数臣民面色庄重虔诚,也大声吟诵着,“蓼蓼者莪,匪莪伊蒿。哀哀父母,生我劬劳……” 国王看着放在祭坛上的那只钵盂,仍然普普通通,如同凡物,不由得向着道观方向看过去。 杀生观。 李青也正遥望着祭坛方向。 祭天大典完成之际,一道常人看不见的法意,已然层层显化,在比丘国上空勾勒出一口钵盂的虚影,罩住了整个比丘国。 见此,李青便知道,法宝已然成了。 传说中观自在菩萨的玉净瓶中装着四海之水。 李青不知道那玉净瓶有多重,但是,十万户人家,十万碗清水,寄托着百万生民的念头,想来其重量也不遑多让。 而且只要比丘国民心不散,子孙绵绵,代代传承下去,其威能还会越发强大。 修行人与敌人斗法,并不仅仅看境界道行,法力、法术、神通,当然还有法宝,这些都是斗战胜利与否的决定性因素。 就像那行痴和尚痴念所化的夜叉,便是空有境界,却身无灵力,更没有斗战神通,他能够镇压妖邪,靠的是其自演天地的本事,若是被镇压其中,会渐渐迷失心智,化作傀儡,受其驱使。 至于靠着法宝致胜的例子便更是数不胜数了。西游取经的路上,多少的妖精靠着法宝让孙悟空也奈何不得。 像那传说中的先天灵宝都是应天地而生,乃是法则演化,自生禁制,自然威力无穷。 但要想后天炼制一件灵宝出来,却是难上加难,有的人一辈子以法力蕴养,法意浸yin,也不一定能炼出一件灵宝来。 这口钵盂的本体并非什么天材地宝,其内清水也是取自民间,普普通通,并没什么稀奇。 但却并不是什么人都能够用这些东西祭炼成宝物的,李青不过是在其上勾勒些符文,造了个胚胎,真正成就这件宝物的是小公主和比丘国的百万百姓。而且整整耗了十年之功方才成就,足以见其难得。 不过此宝虽然威能不容小觑,但其是成于比丘国百姓之手,旁人自然用不得,只有承大统,持王印之人才能使得。 祭天大典已然结束,国王命人在城中心打造了一座祭坛,将这口钵盂供奉其上。 因为国王说这口钵盂乃是比丘国的镇国之宝,所以随着时日流逝,常常会有百姓去供奉香火,甚至有的百姓闲下来的时候还会从家中水缸里专门取一碗清水添入其中。 …… 夜色来临,天空中挂着一弯残月,朦胧的银辉洒落下来。 比丘国南边过来了两只小妖。 他们鬼祟地躲在稻田里,缩头缩脑地看向黑乎乎的村庄。 黑暗中一只小妖说道,“月牙,要不我们还是回去吧?这里可是人类的地盘,太危险了。” 月牙扭头敲了敲这个小妖的脑袋,一边东张西望着,一边压低声音道,“哎呀,小声点儿,怕什么,不就是人嘛,我跟你说,他们谁敢来找麻烦,我就吃了他。” “你还敢吃人?”小妖的音调几乎没有什么起伏,但还是能听出其中的疑问和惊讶。 月牙闻言昂着小脑袋,比划着自己的小爪子,骄傲道,“当然,我跟你说,之前就有一个人招惹了我,我一生气就把他给吃了。” “啊?我们一直在一起,我怎么不知道还有这事?”这小妖居然生了九只手臂,此时挠着脑袋,月色下却不显得恐怖,反而更加的呆了。 月牙鼓着腮帮子,气道,“哎呀,木头,你真不愧是木头脑袋。我跟你说过的你都能忘,下次不带你玩了。” 木头连忙放下手,急道,“我没忘,你跟我说过的,有人找你麻烦,你生气了,就把他给吃了。” 月牙这才高兴起来,小爪子拍了拍木头的一只胳膊,又拍拍自己的小胸脯道,“没错,我跟你说,我可是吃过人的大妖精,跟着我,保证没有人敢找你麻烦。” “嗯。”木头用力点着头,又问道,“月牙,人到底是什么味道的?” 月牙灵动的眼珠子咕噜噜的转起来,支吾了一会儿,才道,“嗯~我跟你说,人吃起来,就跟鱼差不多。我吃的那个浑身没什么肉,全是刺,差点儿还卡到我的喉咙了呢!哎呀,跟你说也没用,你又没吃过鱼。” “哦。”木头点点头,“可是,我们来这里究竟要做什么?” “嘻嘻,我跟你说,我从一只鸟那里打听到了一个消息。东边近万里处有一座大山,那里有一尊大圣,听说他神通无量,能够移山转岳,而且还能点化小妖,吸引了好多妖精都去投奔。” “哦,那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月牙恼怒地又敲了敲木头的脑袋,“笨蛋,我跟你说,我们现在连化形都不能,你就不想去投奔大圣,万一能够得了点化,再能被传个两手法术,我们以后说不定也能成为大圣一样的妖精。” “可是,那里离我们近万里,我去不了那么远。”木头的声音闷闷的,有些不高兴。 月牙安慰道,“没关系,我跟你说,等我得了点化,学会了法术,我就回来,到时候我教你。” “嗯。”木头点点头,又挠了挠脑袋,“月牙,你还是没说,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我说了。” “你没说。” 两个小妖大眼瞪小眼。 第五十章 道在人间 终于还是月牙低了头,她悻悻道,“我听人说请人帮忙都要送礼才行。我跟你说,我上次来这里偷了一只鸡,可好吃了。我想着这次去投奔大圣,也给他老人家带两只尝尝。” “可是我听说大妖精都是喜欢吃人的。” “人有什么好吃的!”月牙敲着木头的脑袋,“我跟你说,人的身上全是刺,不好吃。哎呀,我不跟你说了,你就在这等我,我先去探探情况。” 阴影之中一只银白色的小狐狸钻了出来,蹦蹦跳跳地向着村子里跑去。 没一会儿嘴里叼着一只鸡跑了出来,也不知她用了什么法子,居然没发出声音。 她蹦蹦跳跳地跑出来,正要往稻田里跑,忽然觉得身体一沉,仿佛背着什么重物一样,蹦不起来了。 她疑惑地抬起小脑袋,不由吓了一跳,连嘴里的鸡也顾不得了,闷头就跑,边跑边大喊着,“不得了,好大一口锅,木头快跑!” 小狐狸只觉得身体越来越重,还没跑到村口,便耗尽了气力,扑腾一声栽倒在地上。 木头没有跑,他看到小狐狸出了事,九只手臂撑着地飞一般地从稻田里蹿了出来,一只手臂猛地伸长,变成一根柔软的树枝,卷起小狐狸就想朝外面跑。 然而他也没跑两步忽然身形一定,没一会儿,在原地化出原形来,居然是一棵长着九条枝叉的杨树。 小狐狸躺在地上,抽着小红鼻子,一双大眼睛泪汪汪的,“木头你个大笨蛋,我都跟你说了,让你快跑的,这下我们俩都跑不了了。” 木头已经不能说话了,夜风里,他轻轻地摆动着枝条。 …… 李青走在城中的街道上,不时有遇上李青的人向他行礼。十年间,李青施展神通为百姓挡下了数次妖祸,而且还曾使得医药符水之术,为百姓祛病消灾,赢得了百姓们发自内心的尊敬。 李青不时点头回礼。看着百姓们安居乐业,心头忽然有种欣慰。 他已经很久不曾在人前露面了,大多的时候都在小道观里修行。随着他的修为精进,他和定海珠之间的联系也越发紧密了些,这让他的萌头之术在此方世界中精深许多。 萌头术乃是七十二般地煞变化之一,当某些与自己相关的事情快要发生时能够预先感知,往低了说类似于凡人的心血来潮,往高了说,类似于三十六变中的逆知未来。 李青修行时冥冥中生出一种感觉,今日该会有事发生,念头一动,便索性走出来,看看到底会发生什么事。 街道上很干净,小摊贩们起的很早。对他们来说,比丘国占地方圆百里有余,幅员辽阔,而生命不过短短百年,很多人一辈子也不会踏出国门。 比丘国便是他们的整个世界。 但是李青知道,这方世界很大,比丘国不过是西牛贺洲的小小一个角落,甚至这方世界之外,还有着另一片天地。 这种层次的落差常常让他的心态超拔。对一个挥手间能够卷动灵气潮汐的修行人来说,凡人的生命太脆弱,甚至真的只要吹一口气,他们的生命之火便熄灭了。 但是他生而为人,长在人间,他需要时刻拂去妄念,告诉自己,人间才是他的根,人的身份不会成为他的禁锢,反而是他的力量之源。 “道长,新出炉的包子,你来尝尝。”小贩解开围着笼屉的白布,一把掀开来,腾腾热气冒出来,捡了两个个头大的,放进碟子里,笑着递给李青。 李青没有推辞,接过来,一口咬下去,包子馅料很足,滋味很好。 李青比着大拇指,摸出钱袋,笑道,“很好吃,再配碗汤的话滋味就更好了。” 小贩是个中年汉子,闻言赶忙拿了毛巾把本来就收拾的很干净的桌椅擦了擦,咧着嘴笑,“道长,来里面坐,您是识货的,我这大骨头汤熬的时间也差不多了,我给您盛一碗尝尝。” 李青坐下来,摸出个金珠子递过去,修行到了他这般地步,对黄白之物真的可谓视如粪土了。这个钱袋子只看上面歪歪扭扭绣着的鸭子便知道是出自谁的手笔了。 出来之前梧桐特意塞给他,还冲着他挤眉弄眼,那小丫头倒是很想做红娘,可惜对李青来说,如同清泉石上流,不过是有缘无份罢了。 “啪”的一声,汉子把金珠子猛的拍在桌上,倒是让李青愣了愣。 抬头看去,只见汉子已经涨红了脸,气道,“道长,我不收你的钱,你把钱拿回去!你这是把我周大山当成什么人了?不说旁的,要是收了你的钱,回去家里那婆娘还不得抓烂我的脸!” 李青怔怔道,“你也是小本生意,我……” 没等他说完,汉子已经大声打断道,“道长,我家那婆娘生娃娃的时候差点就过了气儿,还是亏得梧桐小娘赐了符水才能母子平安。你说我要收了你的钱,我还怎么做人嘛!反正你不把钱拿回去,我就不给你盛汤!” 李青哭笑不得,旁边的人也发出善意的哄笑,汉子的脸越发红起来,李青只能无奈地收起钱袋子,“好,收起来,想吃你一碗骨头汤,当然要守你的规矩。” 旁边的人又笑起来,汉子也笑,还冲着他们嚷道,“我这汤和包子,那是道长都说好的,你们能吃到,怕不是积了福!” “大山,给来碗汤!” “我也来一碗!” 百姓们都知道李青喜欢清静,这些食客倒没有往李青跟前凑,只是也纷纷要了汤,倒不是真的就想着能沾上了李青的福气,而是想借此表达对他的敬重。 李青默默地喝完了汤,这家小摊子的摊位前已经排了一支长队,但是却没有发出声音,很安静。 李青站起身来,心头莫名地有些感动。 胸中有股意气,让他的眼睛有些发酸,他莫名地想到了黄仲成道之前的那句“圣人后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以诚心待人,人必不负我。 他什么话都没说,只是冲着众人深深施了一礼。 整条长街上,凡是看到李青的人,都纷纷鞠躬回礼。 李青迈开步子,心头很热,这,才是我的修行。 我的道,亦在人间。 第五十一章 遇 “唧唧~”一声狐鸣。 李青看过去,那是一只被关在笼子里,浑身银白色皮毛的小狐狸,小巧的红色鼻子,一双泪汪汪的大眼睛正看着他。 那小狐狸见到引起了李青的注意,眼眶里落下几滴眼泪,喉咙中发出哀鸣,人立而起,抬起两只小爪子对着李青不停地作揖。 李青心头一动,迈步走过去,那小狐狸的主人是一个农家汉子,也就二十来岁,一身粗布麻衣,只是在街角处铺了块破布,人往上边一坐,便成了个摊位。 并不是所有人都见过李青的脸,但所有人都知道穿着道衣的人是李青。 这农家汉子见李青走过来,站起身子,倒也不慌不忙,等李青走得近了,才开口道,“道长!你看中什么随便拿,我不收你的钱。” 李青这才朝着摊子上扫了一眼,只见摊位上摆放着一些漆器,梳妆匣之类的小玩意儿,汉子的身后还摆放着一排的桌椅板凳,应该是怕挡了道,才放在了后边。 李青笑道,“小哥儿倒是好手艺,可惜我那小道观用不上这些东西。” 说着指了指摊位笼子里的小狐狸,问道,“这是你养的吗?” “道长说笑了,这个小东西是我在路上捡的,我看它蛮机灵的,想着看看有没有贵人看上它,应该能值几个大钱,就把它也带了来。道长要是喜欢,尽管拿了去,这小东西很有灵性,落到我们这些凡俗之人手里也是糟蹋了。” 李青见他举止有度,不像个农家汉,反而更像个书生,不由问道,“你读过书?” “读过两年,也就识得几个字,让道长笑话了。” 李青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陈牧之。” 李青赞道,“青木年华,悠悠牧之。令尊给你取了个好名字。” 陈牧之脸一红,尴尬道,“其实我本名叫陈牛儿,牧之是我自己取的,是卑以自牧之意。” 李青有些意外,仔细看去,见其天庭饱满,额上有仰月文星,眉毛上方日月角耸起,实是富贵之相。 李青余光扫过,只见陈牧之双拳紧握,额头微微有汗,再对上他的眼睛,双目炯炯有神,李青不知道那里面是否含有一种叫作野心的东西。 李青蹲下来,看着笼子里的小狐狸,伸出一只手指碰了碰她的小爪子,小狐狸也不再叫,安静地趴在那里,只拿眼睛可怜兮兮地看着李青。 李青笑笑,口中道,“依你看来,比丘国当下如何?” 陈牧之看着蹲在那里逗着小狐狸的李青,听得此言,双目一亮,仿佛燃起了火焰,他应该等这个机会很久了,想都没想,便脱口而出。 “在下认为,比丘国已危在旦夕。甲兵顿弊,百姓知安而不知危。此患不见于今,而将见于他日。今不为之计,其后将有所不可救者。” 陈牧之说到这里顿了顿,李青知道他的小心思,笑了笑,“继续说,说法子。” 陈牧之呼出一口长气,平定心神道,“兵不可去,天下虽平,不敢忘战。使在官者尊尚武勇,讲习兵法,教以行阵之节。使役民之司盗者,授以刺击之术。使平民皆习于兵,使天下知战!” 李青把笼子的小门打开,把小狐狸放出来。小狐狸也不跑,乖乖地蹲在李青脚下。 李青回身看向陈牧之,笑道,“你是个有见地的,可惜我是方外之人,不懂治国牧民之策。” 陈牧之先是眼睛一亮,听完又黯淡下去,他倒没有失礼,而是勉强笑了笑,对李青道,“我也是纸上谈兵,让道长见笑了。道长既然喜欢这只灵狐,就把它带走吧。” 李青见他虽然算不得宠辱不惊,但却没有失了分寸,挟恩来开口求富贵。当下微微颔首,递过去一颗金珠子。 陈牧之摆着手道,“道长,说了不收你的钱,在下不是食言而肥之人。” 李青道,“拿着,这不是一颗金珠,而是你的富贵。” 陈牧之眼睛一亮,看向李青。 李青点点头。 陈牧之这才接过去,躬身道,“谢道长知遇,牧之必不忘此恩。” 李青摆摆手,转身离去。小狐狸跟在他的身后。 那颗金珠子是宫中御赐之物,而且有着专属于道观的印记。 陈牧之攥着那颗金珠子,看着李青的背影,心中满是激动。 对于李青来说不过是心生一念,随手而为,但是对陈牧之来说,无异于送他直上青云。 没人知道,是因为他本身的命格才能碰上李青,还是因为能碰上李青所以才有此命格。 李青转眼间把此事抛到脑后,他正跟着小狐狸往城池外面的小村庄走去。 “我知道你会说话,你叫什么名字?”李青对着施礼的行人微笑颔首,口中发出的声音传进小狐狸耳中。 “我叫月牙。”小狐狸看着李青慢悠悠的步子,不由心中发急,“道士,你能不能快一点儿。” “你要往哪里去?” 小狐狸指了方向,李青纵起一道金光,转眼间便到了地方。 小狐狸向着木头所在的地方跑过去,只见原地只剩下一截一丈方圆的木桩。 小狐狸顿时红了眼睛,在木桩子上打着滚儿哭起来,“木头,是我害了你。你不要死!木头~” 李青看着这一幕,开口道,“这该是一棵杨树,林木成精着实是稀罕事。” “那道士,你不要在那说风凉话,我跟你说,我可是吃过人的大妖精。你不要惹我。”小白狐抹着泪珠子,对着李青嚷,嚷完了又扭头接着哭。 李青扶着额道,“他还没有死,不要急着哭。” 小白狐哭声一顿,小爪子抬起擦着眼泪,抽噎着道,“我~我跟你说,你可~可不要骗我~” 李青道,“不骗你。” 他催运灵力,施了个摄法,那木桩子拔地而起,李青袖子一甩,裹着小狐狸和这木桩子往道观去了。 杨树的生命力很强,何况是成了精的杨树。只需一道王命,解了钵盂的镇魂法,杨树精虽然被伐去枝干,损了元气,但根系未伤,却没什么大碍。 也算是这俩小妖精运气不好,刚好撞上灵宝成就没多少时日,她们又是异类,法意显化激荡之下受了波及。 若过了这段时日,那钵盂便须得有人驱动才能有威能了。 李青看着俩小妖,小白狐机灵,杨树精木讷,心头已然明了。 遥遥望向五指山的方向,那只猴子应该还在五指山下。 自己想要等的机会还很遥远。 因为比丘国的下一代陛下是一位女王。 柳林坡清华洞的美后还是一只未化形的小狐狸。 第五十二章 所谓人心 道观里多了两只小妖,一只小白狐,一棵大杨树。 虽然这算得上李青第一次真正意义上与在西游世界中留下痕迹的人物接轨,但他的内心并没有多少波澜。 他一直在努力地认识这方世界,但他也一直相信,终有一天,这方世界也会认识他。 而且他有种预感,这一天不会太远了。 “木头,我跟你说,你要努力修行,不要总让我救你~”小白狐正对着木头挥舞着小爪子,一副痛心疾首的小模样。 李青的嘴角不由得抽了抽,他真的不愿相信这只小狐狸就是传说中的那位“美后”。 但他不得不承认这只小白狐的灵性确实是出类拔萃的。 不过说起来,那只正默默聆听着小白狐教诲的杨树精,其实也不遑多让。 虽然他稍显迟钝,但其实他的修行要比小狐狸更进一步,已经隐约走出了自己的路子。 修行之道,大抵不脱天地人神鬼五类。 说到人仙,总离不了一个人物,先秦时期的道家先驱之一,篯铿,也就是俗称的彭祖。精气完满,炼形大成,长年八百,绵寿永世。 说到鬼仙自然离不了酆都大帝。阴中超脱,神象不明,鬼关无姓,三山无名。 神仙自然离不了神仙之祖东王公,和号称神仙之宗的福禄寿三星。养精练气存神,调和龙虎,捉坎填离。 再说地仙,少不得这一位长生不老,与天同寿,只敬天,不拜地的得道高真镇元子。演化洞天福地,造化大千。 至于天仙,那却是要尊道祖。与造物同参,经万古不朽。 这棵杨树精走的便是地仙的路子,西游一书中所谓的柳林坡清华洞便是这杨树精所演化出来的。 虽然只能称一声洞府,算不得福地洞天,但原文有载,“烟霞幌亮,日月偷明,白云常出洞,翠藓乱漫庭~”,只这么几句,便足见其修行,可惜的是被天蓬大圣一耙子打死了。 …… 对于李青来说,修行已经成了他的习惯,甚至当生活里只剩下修行的时候,修行就成了生活。 李青以为他能够安安静静地修行到取经人到来,甚至他已经做好了跟那只白鹿精斗过一场的打算。 但此时他却忽然升起了离去之心。 …… 流经比丘城的这条大河一直很安静,对比丘国民来说,她就像一位温柔慈爱的母亲,哺育着一代代人长大,却从来不曾发过脾气。 但如今这条河里多了一只鬼,或者已经不能叫鬼,而是一只怨魔,而且还是得了神敕的怨魔。 这条河以前是有河神的,只不过那河神早已逝去,没想到神敕却被那怨魔得了去。 得了神敕,对那怨魔来说是一场造化,但对于百姓却是一场灾难。 一夜之间,那怨魔招风引雨,掀起怒涛淹了方圆几十里之地。 虽然那洪水很快被钵盂收了去,但农田和房屋却被毁去大半。 那怨魔得了神敕之后,寄梦之术便无师自通。 是夜,大河流经之地的所有百姓都做了一个相同的梦。悠悠众口,消息很快便传开了去。 所有人都知道,河神托梦了,之所以有此大难,是因为有人占了神灵的神庙。 有些岁数的人自然还记得曾经存在的那座神庙。只是如今那座庙已然化作了一座道观。 杀生观。 李青站在窗边,看着仍然淅沥淅沥下着的细雨。 他自然知道,这是那怨魔无声的警告,也是威胁。 梧桐守在道观的门口,小狐狸躲在杨树下,木头伸展枝条为她遮着雨。 道观里很安静。 道观之外,无数的百姓淋着雨面朝着道观,盘腿坐在地上,他们虽然没有发出声音,但李青能够感受到他们心中的怨气。 “先生,公主殿下来了。”梧桐看着李青的背影,提醒了一句。 李青稍稍回神,点点头,没有说话。 梧桐和公主对视一眼,转身离去。 见梧桐去的远了,公主开口道,“小梧桐在生气啊。” “这丫头是个宁折不弯的性子,自然受不得这般憋屈。”李青淡淡道,“公主此来,也是想赶我走吗?” 公主摇头笑道,“我自然是相信道长的。” 李青不置可否,道:“那河里的不是神,而是怨魔。” “什么是怨魔?” “公主还记得十年前肖家村的那只恶鬼吗?” 公主有些惊讶,“居然是她?恶鬼也能成神吗?” “只要得了神敕,自然能够成神。世间的鬼神那么多,谁又知道他们成神之前是个什么东西?” “那道长觉得该如何是好?” “那怨魔想要我这道观,不过是想赶我走罢了。但我若是走了,这比丘国百姓怕就只能任她鱼肉了。” “那道长为什么不和百姓们解释明白?” 李青沉默下来,他透过雨幕看向道观外面那黑压压的人群,忽然想到了以前他们纷纷向着自己施礼的那一幕。 然而人心易变,十年恩不如一夜仇,现在他们的脸上不见了感激和热情,变得冷漠,变得满腔怨气。 他们虽然没有口出恶言,但那种无声的不满如同暗流般涌动着,可能只需要一个小小的契机,随时就会变成大浪拍打过来。 他们也曾对李青满怀着希望。那怨魔寄梦之初,并不是要驱人立庙,而是索取供奉。 这供奉不是香火,也不是三牲五牲,而是人。 但那时候所有人都相信李青能够像前几次一样,打破凶顽,诛灭妖邪,还比丘国一个太平。他们把对那怨魔的恐惧尽数化作希望寄托在李青身上。 然而李青和那怨魔斗了三天,百姓们等来了一场洪水。 李青之所以奈何不得那怨魔,不是因为怨魔成就神位之后有一河灵力加持,而是因为怨魔有地利之功。李青虽有入水之术,但若是在其中斗战,一身本事发挥不过三成。这就相当于我消彼涨,而且那怨魔还可进可退,自然没法相斗。 “道长?”公主又唤了一声。 李青回过神,抬头看向公主,开口道,“公主,我欲进宫面见陛下。” 公主愣了下,笑道,“好啊,不过道长怎么忽然想起要见父王了?” “我要跟陛下借一样东西。”李青的声音很平静,但其中蕴含的杀气却让他整个人都变得锐利起来。 公主忽然想起,这位观主十年前是用剑的。 这座道观,叫作杀生观。 第五十三章 我为国师 李青迈步走出道观。小公主跟在身后,撑着一把黑色的油纸伞为他遮着雨。 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一个已然风烛残年的老头儿居然也淋着雨坐在那里,他的怀里还搂着一个小孩儿。 李青顿了顿,接过公主手里的伞,走到老头儿面前蹲下,伞罩在老头儿的头上,雨打湿了李青的道衣。 “老人家,回去吧。” 所有的人都看着这个十多年过去,容貌没有产生丝毫变化的道士。 有的人出生,有的人长大,有的人老去,还有的人已经死亡。 道士仍然如初,就像那个十多年风吹雨打仍然屹立在那的小道观,他沉默如坚石,温润如美玉,浊杂的红尘从来没有改变过他。 他默默庇护着万民,不需要万民渴求。如今万民渴求着他离去,他也只是默默地看着,不生无名。 小公主和梧桐看着雨中的李青,那道身影很瘦削,却不显得单薄,如同一棵大树,沉默,坚毅,只是依然孤独。一时间心头滋味莫名。 老头颤巍巍地爬起来,他看着李青。 他当然知道李青庇护了他们十多年,如今他们却要赶走李青,是忘恩负义。但是有什么办法呢,凡人在灾难面前就是这么脆弱,他已经失去了儿子,他不想再失去孙子。 道士的眼睛幽深而冷峻,老头知道,这是一个不为外物所动的人。 但是他也想不到别的办法了。他拉着只有五六岁的小孙子,冲着李青深深地鞠躬施礼。 “道长,走吧!”老头这句话出口,忽然眼泪掉下来,他也不知道是因为怨愤,恐惧,还是因为羞愧。 “道长,走吧!”所有盘坐在那里的人,忽然都跟着喊起来。 万民执一词,声音远远地传出去。万民生怨,身处人间的李青忽然感受到一种莫名的力量压在身上,重有万钧。 李青忽然想到曾经所见万民求城隍斩妖的那一幕,和如今该是何等相似。 他有些自嘲,却不肯低头。 他沉默着,缓缓站起来,眼睛扫过去,万民尽低头。 忽然,他对上了一双眼睛,这双眼睛里没有怨愤,没有恐惧,也没有羞愧,只有满满的好奇。 眼睛的主人是那个老头的孙子。他还只有五六岁,李青来到比丘国的时候,他还没有出生,他没有见过李青,此时正好奇地抬头看着这个道士。 李青俯身看着他,笑了笑,他把手中的伞递给小孩儿,小孩儿怯生生地接过去。 李青摸摸他的小脑袋,笑了笑,迈开步子,在人群中穿梭,向着王宫方向走去。 公主和梧桐默默跟上。 忽然寂静得只有雨声的空间里响起一道稚嫩清脆的声音,“道长,走吧!” 李青身形骤然一停。 本来低着头的众人忽的抬头看向李青,见他身形顿下,又转过头去找声音的主人。 是那个老头的小孙子,他撑着李青给他的油纸伞,站在雨幕里,众人的视线凝聚在他身上,把他吓了一跳。 他吐了吐舌头,扑进老头怀里。他还是个孩子,自然不懂得这四个字是什么意思,他可能只是觉得好玩而已。 众人又看向李青,李青已经迈动步子,继续前行。 只是那个方向依然不是城门口,而是王宫所在。 一个大汉忽然自人群中长身而起,大声道,“你有本事就杀了那河神,若是没有本事就赶紧滚,不要连累我们!” “噌啷”一声,利剑出鞘,剑光耀花了人眼。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纷纷闭上眼睛。 没一会儿,众人再睁开眼,向着那汉子看过去。 汉子此时满头大汗,伸着手在身上摸索着,发现自己毫发无伤,这才松了一口气,整个人瘫软在地。 向着李青远去的方向看过去,那里已经只能看到背影了。 …… “先生,为什么要拦我?”梧桐提着剑跟在李青身后,满身杀气。 李青头也不回,有些恨铁不成钢道,“我早就说过,你的戾气太重,就是不改。此事过后,把道德经抄上三百遍。” 梧桐满脸不忿,“可是他口出恶言侮辱先生!” “恶言于我,不过如浊泉石上流,何须理会?”李青道,“若是修行人都如你这般性子,一言不合就开杀戒,还修什么道,学什么法?你的心性刚断果决,我本以为你是个修剑道的好苗子,但如今看来,你的心性还要仔细打磨,二十年之内,不许你用剑。” 梧桐既惊又气,心中满是委屈,大叫道,“为什么?” 公主看着梧桐发红的眼眶,也于心不忍,插言道,“道长,梧桐也是敬慕师道,为人弟子者,见老师受辱,一时心有不忿,也是情有可原,让她把道经多抄几遍也就是了,何必如此呢?” 李青没有顺着公主递给的台阶就坡下驴。 他转过身来,看向梧桐,“剑乃是证道之器,而非杀戮之器,便是杀剑一脉的路子也不是似你这般走的。等你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你也不需要手里的剑了。” 他看着梧桐夹杂着委屈和茫然的脸,不由得叹了口气,伸手想要摸摸她的头,却发现当年那个还没有自己腰高的小丫头已经长成了个大姑娘了。 他收回手,莫名地有些失落。 梧桐看到这一幕,忽然鼻子一酸,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但她没有让眼泪掉下来,而是咬着牙,倔强地看着李青。 李青也平静地看着梧桐。 公主看着李青师徒,目光落在李青身上,莫名地有些恍惚。 她忽然发现,她从来不曾真正认识过李青,在她的印象里,李青一直平静而沉默,像一口落寞的古井。 他孤独而神秘,温润如碧水,身在红尘中,却宛如飘萍,她知道,比丘国留不住李青。 这让她的心里有些怅然失落,她开口打破寂静,“道长说要向父王借一样东西,可是要诛了那河中恶鬼吗?” 李青深深看了梧桐一眼,转身前行,声音依然平静,“没错,我要为比丘国除尽妖患。” “可是我父王能有什么宝物能借给道长,助道长除妖呢?” “名与器。”李青道。 我当为国师。 第三十六章 求法,问道 西牛贺洲上的人类国家很少会发生战争,因为灵气丰沛,多生灵精,所以妖魔多有,人类在这夹缝中求生已然万分辛苦,又哪来的心思去挑起战争。 比丘国初建的时候只是一座小城,唤作比丘城。那时候只有城主,没有国王。 之所以叫作比丘城,是因为初代城主确实是比丘出身。 正是因为有些修行,才能在这天灾妖祸不断的西牛贺洲立下根脚,建起一座城来。 传闻中他本来是能做佛的,后来不知发生了什么变故,导致其破门而出,重履红尘。 当年的初代城主神通无量,建城之初便大杀四方,城池周边百里方圆之地,所有妖患尽皆一清。 而后其坐镇比丘城百五十年,这座城也从小小的城池变成一个拥有三十万人口的国家。 直到有感大限来临,在仙逝的前一夜,百年不曾动武的老比丘,手持钵盂,再收妖邪,放言要再保比丘国两百年太平。 而且立下规矩,绝了沙门一脉在比丘国立道场收拢香火的路子。 光阴荏苒,比丘国在初代城主之后已然传承三代,立国已五个甲子有余,虽然仍有贫苦,但人人安居,不曾对比丘王室有一丝怨言。 这在无有妖魔混世,人道昌盛的世界是不可能有如此太平的,也只有在这个人族需要抱团取暖,共抗妖魔的神话世界才可能享三百年国祚而不衰。 如今比丘一国口有百万,城池扩建了一圈又一圈,就连城角根都围着许多村落,称一声繁荣昌盛也不为过。 …… “先生。” 李青正闭目打坐,闻声睁开眼来。 梧桐一身道衣,长发挽成道髻,做童子打扮,此时也盘膝坐在一个小蒲团上,只是浑身仿佛有蚂蚁在爬,满脸的不自在。 李青扫了一眼便闭上,老神在在道,“怎么了?” “先生,你整日里只叫我打坐定心,存想采气,什么时候才能传我神通法术啊?” “你拜我做先生,只是为了学法术吗?” “刚开始不是。” “那就是现在是了?” 梧桐咬着嘴唇,满脸倔强,没有说话。 “为什么?”李青追问一句。 “刚开始只是觉得先生有大学问,梧桐想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有求知之心,这是好事。那现在呢?” 梧桐从蒲团上翻身爬起,伏地叩首,“求先生教梧桐法术!” “你知道为什么人常言,法不传六耳吗?” 梧桐砰砰砰叩了三个响头,没有说话。 李青一身道衣,神态安详,“身怀利器,杀心自起。若是没有一颗坚定道心把持,必然会生无端杀戮,沉沦是非恶海。” 梧桐也不说话,只是不断叩头,额头处已经一片淤青,快要渗出血来。 李青一拂袖,梧桐再拜不下去,只得直起身来,看向仍旧闭着眼睛的先生。 “你为什么要学法?” “降妖除魔!” “人有人道,妖也是天生地养,自有他的道,为什么非要除去呢?” “我要为阿爹报仇!” “杀父之仇,确实不共戴天。”李青颔首,“那你降了这妖之后呢?” 梧桐满是仇恨的眼睛变得茫然起来,“梧桐不知道。” “修行人讲究灵台清静,你心志坚毅,却充满戾气,还是跟着为师清修十年,等什么时候戾气化干净了,再传你法术。” “那我阿爹的仇就不报了吗?” “那要问你的心,等你的心定下来,想明白了,你自然就懂了。” …… 李青还是没有传梧桐法术,只是教她每日采气存想,斋戒持净息心。 时间不断流淌,梧桐好像真的忘记了仇恨,恢复了一些小孩子的童真,也会下河捉鱼,也会藏起李青的酒葫芦,时不时做些恶作剧。 但她修行的时候还是很认真,她虽然不知道有什么用,但这些筑基的工夫却无时无刻不在打磨她的精神意志,积存着体内灵力,不断化作底蕴积累,夯实着她的道基。 “姐,阿娘说要去千佛寺上香,你去吗?”一个小男孩跑进来,换了新衣,难得的干净。 “不去!”梧桐闭目打坐,也不睁眼去看。 修行的日子一长,梧桐身上越来越有李青的影子。 李青正捧着书在看,此时插言道,“小石头,这比丘国还有座佛寺吗?” 叫作小石头的熊孩子见到还有李青不知道的事情,一挺小胸脯,昂着头骄傲道,“那千佛寺可有名了,知道为什么叫千佛寺吗?” 李青老实地摇头,“不知道。” “这都不知道,因为那佛寺有很多人成佛啊。”小石头嫌弃地看着李青,“据说那寺里的大和尚都是有大本事的,还捉了一只大老虎当什么护法神兽呢!” 梧桐忽然睁开眼,瞪着小石头,“就你知道,就你能!阿娘要带你去上香,你还跑过来干嘛?是不是想挨揍了?” 小石头撒腿就跑,跑到道观门前的台阶上停下来,对着梧桐做了个鬼脸,扭了扭屁股,看着梧桐脸色发黑,连忙一溜烟去了。 “比丘国不是不允许沙门一脉在这里立道场吗?怎么会有一座佛寺?”李青问道。 “还有这规矩吗?”梧桐也是满脸疑惑,接着撇撇嘴道,“不过这千佛寺也只是徒有虚名,这佛寺才建了不到百年,哪来的千佛?还不是给自己脸上贴金。” 李青感叹一声,果然是岁月无情,不过百多年过去,后人便忘了规矩,没再提这茬,“你年纪还小,不必整日窝在观里打坐,跟你阿娘出去走走也是好事。” 梧桐没有接话,过了好一会儿,忽然开口问道,“先生,若是有恶虎食人,应该怎么做?” “禽兽之流虽是因糊口而杀生,但我们生而为人,若是力有所及,打杀了事。” “那若是有人对恶虎降而不杀呢?”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考量,但能够制止饿虎继续作恶行凶,也是一桩功果。” “但恶虎本性难改,还是时不时地呈凶,这恶果是该算在虎的头上还是人的头上呢?” 李青沉吟起来。 梧桐见李青不答,继续追问道,“这人降了恶虎,是善功,不能因为除恶未尽便生怨,但又纵虎行凶,便是罪过,其中功过该如何清算?此人降虎,救百姓出了虎口,是因,百姓感恩,以香火供奉,是果。那恶虎呢?它又凭什么受百姓无偿供养?” 李青站定,立在原地,看向梧桐。 梧桐仍然盘膝坐在地上,一双眼睛认真盯着李青,“先生,你常说修行人要灵台清净莫染恨,梧桐心有困惑,纷杂难解,还请先生教我!” 道观里很安静。 梧桐倔强的看着李青,不肯低头。 “问你的心。”李青许久不曾碰剑的手,此时细细摩挲着剑柄,眸子发亮,语声铿锵,“问你的剑!” 果然是梧桐落尽西风恶的梧桐! 好一个梧桐! 第五十四章 人非 梧桐自修习剑道以来,已经很少再化作精卫。 以前她常常化作精卫鸟,是因为她向往自由,广阔的天空可以任她翱翔。 但是她如今更相信自己手中的剑,她觉得无论是什么束缚禁锢,都能够一剑斩开。所以更多的时候,她都是梧桐。 她想不明白先生为什么二十年内不许她用剑,这让她心中郁结难解。 公主看着飞在风雨中的精卫鸟,开口道,“道长,梧桐是为了你才拔剑的,而且她很喜欢剑,自学剑以来,剑不离身,你这样对她,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李青道,“我看着她长大,自然比你更了解她的性子。我从来不曾怪过她,不让她用剑,是因为她的剑术已然有成,我要帮她打磨出一把道剑来。” “道剑?” “道剑者,斩妄念,断烦恼,出入无形。梧桐的修行不断长进,但却一直没有找到自己的道,她性子又刚断果决,宁折不弯,若是一直随性而为,我怕她会身陷是非恶海,堕入魔道,不可超脱。我一直在寻一个契机,如今正合时宜。” “那道长为什么不跟她说明白?” “我说了,她反而会陷入知见障,不如由她去。” “可是梧桐心中必定有怨。” “她的性子自然受不得冤屈。不过有些怨气说不定是件好事。大道无垠,每个修行人修行到一定的境界之后往往会失去勇气,变得空虚茫然,而怨气和仇恨恰恰是催生勇气的良方。” 公主沉默了一会儿,眼神变得无比复杂,“你永远都那么自以为是吗?” 李青愣了愣,不解道,“什么?” “是不是修行人都像你一样,心态超拔,视我们这些凡人如蝼蚁,无论我们感激也好,怨恨也罢,从来都不会在你的心上留下一丝痕迹。即便是从小跟着你长大的梧桐,你也不需要问她的意见,不需要给她选择,只需要顺着你划给她的路去走,就算她会恨你怨你,你也依然心如死水,不起波澜。” 公主说着泪珠忽然掉下来,她也不去擦,“是不是修行人都是如此矜傲,甚至矜傲到无情。你餐风饮露,不食五谷,你永远不会生气,甚至也永远不会去爱一个人。你就像是天上挂着的星辰,神秘高远,却唯独没有人的味道。这就是所谓的修行吗?” 李青看着流泪的小公主,她的身上已经找不到十年前机灵跳脱,稚嫩却故作威严的影子。 这让李青心头怅然,他第一次感受到时间的伟力。周围安静得让他有些恍惚。 他最终还是没有说话,但是他的脚步沉重起来,通往王宫的路显得有些漫长。 他想要告诉小公主,修行人会忘情,却永远不会无情。当一个修行人当真无情的时候,就是在昭示着他的死亡。 但是何必去解释明白,落花有意,流水无情,风筝的线已经断了,他除尽妖患的时候就是他离开的时候,美人恩重,却不是他留恋之乡,那不如,就相忘于江湖吧。 …… 李青肃立城头,看向蜿蜒数百里的大河,河水滔滔奔流,他也不知其源之所起。 不过他也不需要知道。 他手里捧着一口钵盂,沟通定海珠,无尽的灵气潮汐涌过来,让他的灵力用之不竭。 这口钵盂乃是镇国之宝,他本来是用不得的,不过如今他得国王亲口敕封,名器加身,自然不用顾虑许多。 他沟通钵盂,层层法意显化,体内灵力催动,喝了声,“镇!” 只见一道灵光落入河面,大河流经比丘国境的这一段水域,其中本来奔腾不息的河水骤然静止下来,就像河段两头筑起了两座大堤,这一整段水域忽然变成了一滩死水。 李青把钵盂抛起,钵盂在空中不断倒转,底朝上,口朝下,层层细小的符文不断游动着。 李青体内灵力不断流逝,又是一声大喝,“起!” 钵盂忽然生出无尽吸力,河水逆流而上,如同悬瀑倒挂,其中夹杂着无尽的鱼虾生物,统统被吸进钵盂之中。 那河中怨魔看着钵盂,面都不敢露,化作一团黑影飘进城中。 “自投罗网。”李青哼了一声,把钵盂一收,身形一纵,跟着去了。 他已然阴神有成,习得追魂之法,这次绝不会让这鬼物逃了去。 李青迈步走在街道上,风雨已然止住,他跟着那鬼物绕了个大圈子,在这里忽然丢失了踪迹。 他闭上眼睛,灵觉无限放大。 一声婴孩儿的啼哭声传过来。 李青顺着声音看过去,那是一处宅院所在,青砖绿瓦,显然主人家是有家底的。 李青走过去,院子的门大开着,有下人看到李青,也不敢拦,连忙跑进去禀告主家。 李青一路长驱直入,主家很快迎了出来。 想要急切赶走李青的人大多是城外家园被毁的,比丘城内没有受到殃及的仍然对李青尊敬有加。 主家是个中年人,倒是满身的富贵气,老远就抱拳笑道,“今日家有麟儿诞生,没想到道长也光临寒舍,算得上双喜临门了。” 李青手捧钵盂,没有客套,单刀直入,问道,“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哈哈,是个能传承香火的,男孩儿。” 李青转身要走,没走出两步又停下来,开口道,“能不能让我看看孩子,若是有缘,我送他一场造化。” 主家听了此言,忙挥着手让奶娘把孩子抱出来。 “孩子太小了,见不得风。” 李青隐约听到有人私语,他一挥袖子,法意显化,院子内的风停下来。 李青看着裹在襁褓里的婴孩儿,很丑,皮肤皱巴巴的,像个小老头,他瞄了一眼,确实是个带把的。 李青从怀里摸出一张符,递给抱着孩子的奶娘,道,“收起来,大一点给他戴上,禳厄消灾。” 李青忽然轻轻碰了碰婴孩儿的手,婴孩儿正睁着眼看着他。 李青对着婴孩儿笑笑,从奶娘手里把孩子接过去抱在怀里。 他握住婴孩儿的手腕,面色一整,声音冷漠,“任你再是奸滑,也休想蒙的过我的眼睛。” 第五十五章 怨 婴孩儿忽然间发出啼哭声。 奶娘没有听清李青刚刚说了什么,她见到婴孩儿哭起来,想要把孩子接过去。 李青没有理会,继续道,“不如让我把你投入钵盂之中炼上一炼,也算送你超脱。” 他右手抱着孩子,左手钵盂忽然泛起灵光来。 婴孩儿的脸逐渐发黑,一双眼睛满是暴虐怨毒地盯着李青,声音尖锐如夜枭,“道士,你我本来井水不犯河水,为何非要与我为难?” 身周众人看到这一幕,纷纷发出惊呼声。 李青笑道,“果然是你!” 也不废话,左手一翻,钵盂倒扣而下,把那鬼物镇压其中,冷声道,“我送你去死!” 鬼物额头忽然泛起神光,有一段河域虚影浮现,正是其所得的神敕所化。虽然现在整段河域都被李青施法镇压,又收尽一河之水,但这神敕乃是天庭所赐,其上自有神威,将那灵宝之力牢牢抵住。 不过李青灵宝在手,一身法力又无枯竭之虞,炼化了它,也不过是多消磨些时间罢了。 这让李青也不得不感叹灵宝之威,确实可怖。 那鬼物本想死中求活,却不想还是没有逃脱李青之手,直恨得咬牙切齿道,“你在诈我?” “哼,我若真的确定了是你,哪里还会与你废话。”李青面色冷漠,声音中杀伐之气腾腾,“可惜你本来也算是可怜之人,我本想着超度了你,送你进轮回。如今再看,你一身凶性,冥顽不灵,说不得我今日要痛下辣手,让你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嘿嘿,哈哈,哈哈哈哈……”那鬼物忽然狂笑起来,“你以为我是谁?那个可怜的女人?嘎嘎~” 李青眉头一皱,“我也奇怪,你既然没有入轮回,怎么可能易阴阳,身化男相?如今看来,一直是我想岔了,你本来就不是云娘,你是谁?” 那鬼物忽然哭起来,哭声无比尖锐,“道士,我这一身功果得来不易,你饶我一次,我已得神敕在手,必定能庇护生民风调雨顺,积累福德,洗去一身罪孽~” “你不过是食人精血阳气,吸魂夺魄,有什么不易,还想铸得神位,成就神灵,痴心妄想!”李青手指掐诀,一道法力打在钵盂上,钵盂上符文游动更快,炼化速度也变快起来。 鬼物周身阴气不断消散,不由慌张起来,嚷道,“道士住手,我和那肖家村人自有因果,你……” 李青不等他说完,打断道,“我道家不讲因果。” 那鬼物安静了一会儿,忽然呜咽着哭起来,再抬头,看着李青,怨毒道,“我好恨,恨我不能为人,恨你道士狠心,恨我此身怨气难消啊!” 李青道,“待我把你炼个魂飞魄散,难消也消!” 蓦地晴天白日一声雷鸣,空中一道炸雷忽然劈下来,打得钵盂一个趔趄。 李青面色一冷,仰天怒声道,“何人作梗?” 天上空空荡荡,不见回应。 李青脸色无比难看,那鬼物已经从钵盂之下闪身而出,化作一道黑影遁开了。 李青收起钵盂,法眼一开,冷哼道,“今日非诛你不可!” 身形一闪,纵地金光,循着鬼物踪迹,停下来的时候,居然身处军阵之中。 “射!” 万箭齐发,遮天蔽日。 李青不由一惊,钵盂祭起,罩在头顶,手指掐诀,“镇!” 场景忽然扭曲起来,如同卡顿的画面。 只见箭矢从李青身上穿过去,向着军阵射去。 “护!” 军阵之中兵士纷纷举起盾牌,护住身体。 “这是?”李青眉头皱起,“取月之术?不,应该还有幻术。” 场景忽然一换,大账之中,一身穿铠甲的大将,正推演着沙盘。 一员小将满身鲜血,掀开大账,对李青视而不见,从他身上穿过去,单膝跪地,对着那大将施礼道,“将军,斩首八百,俘虏三千,如何处置?” 大将一挥手,“杀了,封尸为京观。” “将军,陛下都已经弃国而去,国将不国,我们何必……” 刀光一闪,好大一颗头颅。 将军虎踞龙盘在将位之上,一双眼睛看向虚无,那里正是李青所在,“为将者,只知战。” …… 场景又是一变,这里是一处村子,生机勃勃。 男人们耕田插秧,女人们纺线浣衣。 “云娘,云娘~” 李青循声看去,只见一个穿着小棉袄,四五岁的小女孩儿一边唤着,一边小跑着来到河边。 河边上一个只穿着一身单衣,冻的瑟瑟发抖的小女孩儿正在冰凉的河水中浣洗衣物。 她听到声音,站起来跺着脚,把手放在嘴边哈着气,“你慢着点儿跑,怎么了?” “他们说,你阿耶没了。” 小女孩儿愣在那,泪珠子滚落下来。 …… 场景再变。 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被人关在一个竹笼子里,笼子空间很小,她动弹不得。 脸上挂着泪,哀求着,“求求你们,放过我。我不要死~” 所有人脸上都是冷漠,有的还挂着冷笑。 有汉子走过去,伸手摸了一把,“他娘的,也不知道便宜了哪路货色,呸~” 女人们指指点点,冷嘲热讽,“真不要脸!” 笼子里的女人披头散发,苦苦哀求,“求求你们,孩子是无辜的。你们放过我的孩子~” 然而所有人冷眼相对。 男人们吆喝着抬起笼子,一颗大石头往上面一坠。 所有人冷漠地看着笼子里的女人慢慢沉进河里,哀求声渐渐消弥。 女人死了,带着她未出世的孩子。 …… 场景散去,李青冷眼旁观,“这就是你想让我看的?” 鬼物坐在河边上,李青的镇压法意未散,大河中没有水,露出淤泥和河床。 “我的前世就是那个将军。一战之后,国破家亡,我死后失了王气庇佑,沉沦地狱道三百余年,终于消去一身罪孽,得以转世投胎。 可惜我三百年苦功换来的居然是胎死腹中。那个可怜的女人啊,她那么苦苦哀求,却没有换来那些人丝毫的同情,他们才该下地狱道,去尝尝我受的苦!” “道士,你说,他们该不该死?” 第五十六章 离 “在我眼里,人是神性和兽性的总和,他有你想象不到的好,更有你想象不到的恶,没有对错,这就是人。” 李青道,“他们害你生母,阻你成道,杀了也就杀了。但是之后你又索要生人祭祀,更是兴风作浪,害人无数。我只问你,你是自己重入轮回,洗去罪孽,还是要我帮你?” “嘿嘿,弱肉强食本就是天地公道,他们是凡人,生苦,老苦,病苦,死苦,求不得苦,怨憎会苦,既然那么痛苦,不如化作我精进修行之食粮,岂不是一番功德?” “邪魔!”李青双眼一瞪,钵盂滴溜溜打着转,往那鬼物身上罩去,“还是让我送你一程!” “何须道士动手?”鬼物一声长笑,“我一生杀伐,成亡国之将,又沉沦地狱道三百余年,只求来生为人。却不想人不容我,使我生于无名,死亦无名,去休!去休!不如死个干净,使天地不知我,我不知天地。无前世,无来生,好一个清静!哈哈哈哈~哈哈哈~” 鬼物一掌拍下,锋利尖锐的指甲从头颅钻进去,生生撕下一大片皮肉,脱体即化,烟消云散。 鬼死作希夷,无声无色,一片虚无。 自此之后,世上彻底再无其痕迹。正如他所说,生于无名,死亦无名,好一个清静。 李青收起钵盂,冲着鬼物消散之地深施一礼,无关对错,亦无私仇,不过是修行人理念不合,他尊他的弱肉强食,我求我的人道昌盛。 如此而已。 李青手中钵盂一掀,一河之水尽数倾泻而出,镇压法意散去,河水滔滔东流,一如往昔。 只是昨日非是今日水,今日非是昨日流。 李青心头怅然。 …… 王宫御花园,一座凉亭,一方石桌,两盏清茶。 比丘国国王与十年之前相比,已然苍老许多,他看着李青,不由摸了摸自己已然泛白的鬓角,苦笑道,“修行之法果然玄妙莫测,国师依然年轻,孤却已经老了。” 李青没有说话,因为国王真的像一个垂暮之年的老人,正对着他絮叨着一些琐事。 此时的国王难掩孤独和颓然,连那双本来温润如水的眸子都变得浑浊起来,他盯着李青,带着一丝炙热和恳求,“国师,这世上真的没有可得长生的神药吗?” 李青摇摇头,国王不由沉默下来。 李青端起桌上的清茶,看着那些茶叶在水中起伏,仿如飘萍,开口道,“陛下,贫道该走了。” 国王愣了愣,自嘲道,“孤一介红尘俗人,倒是扰了国师清静。孤派人送送国师。” 李青摇摇头,“陛下,贫道乃是方外之人,红尘纷扰,有碍修行,如今是时候离开了。” 国王眉头皱起,面有忧色,“国师是要弃我比丘国而去吗?可是孤有所怠慢?” “陛下待我信重有加,比丘国也算得一处人间乐土,只是我辈修行人于这人间,正如无根飘萍,待不得长久。” 国王看着李青,他知道李青看上去清清静静,一颗道心却仿如坚石,不可撼动。 他叹了口气,“比丘国太小了,之于国师,就好似浅水之于蛟龙,孤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却不曾想过如此突然。” 李青看着这位国王,纷杂的国事过多消耗了他的精力,他有一种预感,这或许就是他们的最后一面了。 这让他的道心忽然泛起波澜,国王确实待他很好,只要是他所求,无有不应。今次一别,却要阴阳两隔,物是人非。 “陛下。”李青摸出一块玉牌来,“贫道临行之前必叫比丘国妖患一靖,当可保得三十年清静。往南七十里处是我修行所在,若逢难解之厄,可持此物予我,我当出手一次,以全陛下恩遇。” 国王把玉牌接过去,紧紧攥在手里,面色无比复杂,声音苍老干涩,“只怕那时,国师已见不到我了。” …… “唳~” 一声嘹亮的鹰啼声传过来,一头无比巨大的苍鹰朝着比丘国飞扑而来。 国民慌张地溜进屋子,闭门落锁。 李青站在城门之前,他看向梧桐,“你阿娘和小石头还在此地,你不妨留下来。” 梧桐摇摇头,“我已和阿娘她们交代了手尾,随着先生修行。” 李青颔首,也不再多言。 他选定的修行之地正是柳林坡所在,离比丘国所在相距不过七十里,梧桐若是心有牵挂,随时都可以回来。 “那走吧。”李青心念一动,正在天上盘旋的苍鹰迅速落下,身子低伏,李青迈步而上。 “先生。”梧桐欲言又止。 李青回过头,问道,“怎么了?” “不等一等吗?” 李青无奈笑笑,“不必了,我不过天地一散人,注定孑然一身,何必招惹情思,徒增烦恼。” 李青看着躲在木头身后的小白狐,笑道,“小月牙,你还不上来,可是怕了这大鹰吗?” “谁怕了?”小白狐蹦起来,“我跟你说,我连人都敢吃,这扁毛的小鹰有什么好怕的?” 小白狐拉着木头,徘徊又徘徊,到了苍鹰跟前,小巧玲珑的身体与苍鹰相比,仿佛一只白色的小蚂蚁。 苍鹰忽然挥了挥翅膀,小白狐被卷起的狂风吹得翻了几个跟斗。李青知道,这是苍鹰不满那小狐狸的撩骚之语,笑着拍了拍苍鹰的头,没有计较。 小白狐有些晕,用小爪子摸了摸脑袋,好一会儿咬牙道,“你们先走吧,我跟你说,我有东西忘在道观了,可不是怕。” 她挥舞着小爪子,拍拍小胸脯,“你们放心,我们能找到回家的路。” 李青笑笑,“那我就先行一步。” 苍鹰双翅一挥,清风卷动,搏击长空,伴着一声清脆鹰鸣,遥遥去了。 梧桐回头看向城头,那里除了几个巡逻的甲士,并不见小公主的身影。 她不由叹了口气,看向两个小妖精,“你们两个怎么办?” 小白狐挥着小爪子,“你先去,先去,我跟你说,柳林坡可是我们的老窝,肯定不会迷了路。” 梧桐没有多言,她最后又看了看这生活了近二十年的地方,脚下一跺,身子腾空而起,空中一只精卫鸟显化,绕着城池徘徊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去了。 第五十七章 天地如牢笼 杀生观。 梧桐树下,小公主盘膝坐在蒲团上,遥遥望向城门。 求不得,恨别离。 “国师走了,你不去送送吗?”国王走进来,他踱着步子,看着道观的一砖一瓦,即便是李青已经离去,道观之内浸yin的法意却不会在短时间内消散。 “他是修行人,我于他不过是过客而已,何必去人眼前打晃,反而惹人厌弃。”公主面无表情,声音冰冷,只有一双眼睛仿佛失去了焦距,恍惚茫然。 国王走过去,把公主揽在怀里,他虽是国王,但也是一个父亲,又何尝不知女儿心思,不过是乐见其成,有意成全,本想着哪怕是一块冰,用一腔柔情焐着,十年也总能融化了去。 可是那个人的心比冰还要冷硬,他看着女儿这副模样,心头酸涩,叹道,“苦了我儿了。” 小公主抱着国王,父亲依然高大,只是已经苍老许多,心头只觉悲凉,不由得嚎啕大哭起来。 道观内只有父女两人,阳光落在身上,愈发显得孤独而落寞。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风筝的线,终究还是断了。 …… “我跟你说,我可不是怕了那扁毛的畜牲,惹火了我,我就把它一身的毛都给拔光了去!”小白狐蹲在木头的一条胳膊上,挥舞着小爪子,满脸的不忿。 “可是它一挥翅膀就能把你扇飞了。”木头伸展着枝条,让小狐狸能坐得舒服些。 “哼,我跟你说,那是我没有生气,我发火连我自己都怕。” “可是它真的一挥翅膀就把你扇飞了。” “我想着咱们要不去投奔那尊大圣吧,那大圣能移山转岳,还能点化小妖~” “可是它真的一挥翅膀……” 小白狐猛地跳起来,她恼羞成怒地敲着木头的脑袋,“你是不是就会这一句?我跟你说,我可是吃过人的大妖精,会怕一只扁毛的小鹰吗?” 木头沉默了一会儿,他伸展枝条把小白狐放下来,“我去不了那么远。” 小白狐愣住了,她看着木头孤零零地往前走,抽了抽小红鼻子,紧跑两步跟上去,“木头,你生气了?” 木头没有理会她,只是闷着头前行,他只有一条腿,所以走路的情形很怪,类似一种土遁法,却又有不同,不用迈动步子,而是地面的尘土自动汇聚过来,在他脚下翻滚着,托着他前行。 小白狐见木头不理她,跑到木头的前边,在地上打着滚儿,嘴里叫着,“哎呀,不去了,不去了,去他的大圣,不去了~” 猛地身子一空,小白狐悄悄睁开眼睛。 木头伸展枝条把小白狐托起来放在肩头,用叶子轻柔刷去皮毛上沾惹上的灰尘。也不说话,沉默前行着,只是身形稍稍轻快了些。 小白狐挥着小爪子,“回家啰!我跟你说,我觉着当一只小妖精也挺好的。” 木头的枝条轻轻摇摆着,木讷的脸上,居然能看出笑意来,只是还是没有说话。 他总是这样,不爱说话,但是他喜欢听小白狐说话,他不知道一辈子有多长,但他觉着那该是很长很长了。 他想着,要是能听上一辈子就好了。即便永远做一只小妖精,但是只要有小狐狸陪着,什么大圣,也不过是天上的浮云罢了。 “我跟你说……” 两只小妖精渐渐远去,身后的城池炊烟袅袅,如同两片天地~ …… 万顷野田关不尽,千堤烟柳隐无踪。 一股清溪,两边夹岸,千万杨柳成荫,一眼望去,心胸都难得的开阔起来。 这处所在正是柳林坡。 修行是什么,不是要你一步一台阶,步步生莲花。只要常持一颗清净心,吃饭喝水,亦是修行。 李青终于知道为什么修行人常言,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 当一个修行人打破了常人寿限,就像是皇帝不用担心吃穿用度,时间的概念在修行人眼中也在逐渐模糊。 李青不知道已经过去了多少年。 但是乌飞兔走,山花落了又开,开了又落,应该已经很久了。 他站在云端,遥遥望向栖云岭。他实在等得很久了。 “哎,道士,你在看什么呢?”一个八九岁的小丫头坐在一棵大杨树的枝干上,双腿悬空,不时地晃悠着。 她啃着山果,看向天上身处云端的道士,满脸的艳羡,这种腾云驾雾的法门,她已经眼馋好久了。 李青回过神,看到那小丫头,不由莞尔,“你这次又要跟我说什么?” 那小丫头跳着脚,指着李青道,“哎呀你个臭道士,我跟你说,你不要招惹我,我可是……” “你可是吃过人的大妖精。”李青笑着接口道,“我可不敢惹你,你发起火来,连你自己都怕。” 小丫头就像没听出其中调侃的味道,反而洋洋得意起来,“哼,你知道就好。我跟你说,这里可是我家,不过是借给你住,我也不要别的,你把那驾雾腾云的法门教我,我们就算两清了。道士,你觉着怎么样?” “不怎么样。”李青落下来,不由感叹,果然岁月无声,当年的那只小白狐都已经化形了。 如此想来,那只猴子应该也快从五指山下出来了吧! 这么些年,随着李青修行更进一步,他越发感觉到此方世界的束缚和禁锢。 上有天庭,下有地府,山有山神,水有河伯,便是这小小的柳林坡所在,也有着一方土地神。 天地虽广阔,但是天神地祗也是无算。 到了他如今的境界层次,他才感觉到这无垠的天地就好像一张大网,而他只是被网罗其中的一只飞蛾,伸展不得手脚。 就像那山法,此方世界的名山大川皆是有主之物,神敕所辖,哪能容他借法?便是那栖云岭,随着那只大妖与山岭神气相合,他如今也是借不来其法意的。 水中有河伯,海里有龙王,天上的星辰更是有星君镇守,风有风婆,雨有雨师,雷有雷公,电有电母。 神灵掌权能,所谓的仙道逍遥,又能逍遥到哪里去? 李青此时想来,那些传说中的大神通者,后来大多都销声匿迹。到了他们那般境界,与天地同参造化,经万古而不朽,自然不会受生死之扰,想来应该是已经打破牢笼,超脱了去吧! 那么,此方演化的世界会有那些大能的存在吗? 第五十八章 观与庙 岁月就像一条奔腾不息的大河,在它的冲刷下,沧海能化桑田。 曾经的道观随着其中蕴含的法意逐渐消散,即便时常有人打理仍然显得落魄许多。 最起码与它旁边屹立着的香火鼎盛的龙王庙相比,大大不如。 此时道观门前正站着两个人,一老一小。 老的那个白发白须,已经到了耄耋之年,不过他的腰板硬挺,精神头很不错。 他牵着一个不过五六岁的小不点儿,推开了道观的大门。 道观里仍是空空荡荡的,围墙都有些斑驳,唯有女王当年亲手种下的那棵梧桐树,经过百多年的时光洗礼,变得愈发高大了。 老人走过去,摸着梧桐树干,愣了会儿神,人老了总是这样,同辈人一个个离去,他孤独得只剩下回忆了。 所以最近的一段时间他常常来到这里,什么都不做,能发上一整天的呆。 小不点儿撇了撇嘴,“大父,这里有什么好玩儿的?我还以为你要带我去龙王庙呢!” 老人回过神,摸了摸小不点儿的脑袋,他的声音不复当年清越,已经很苍老了,“兵不可去,天下虽平,不敢忘战。使在官者尊尚武勇,讲习兵法,教以行阵之节。使役民之司盗者,授以刺击之术。使平民皆习于兵,使天下知战!” “大父,你说的这是什么啊?” 老人自嘲地笑了笑,他摇摇头,指着大树道,“你知道这是棵什么树吗?” 小不点儿摇摇头。 “还记得送了你一把宝剑的那位小姑奶奶吗?” 小不点儿顿时瞪大了眼睛,兴奋道,“记得,记得,梧桐姑奶奶!” 话音一落,这小不点儿又变得莫名失落起来,“可是我已经很久没见到姑奶奶了,她是不是已经把我忘了?” 老人笑着敲敲他的小脑门儿,“你那位姑奶奶可不是凡人,只要她见过你,怎么会忘呢?” 小不点儿抬起头,拉住老人的手,好奇道,“大父,梧桐姑奶奶那么年轻,为什么我要叫她姑奶奶呢?” 老人听了这话,不由笑起来,轻笑到仰天大笑,笑得泪珠子都不由掉了下来。 “大父,你怎么了?” 老人抹了把泪,只觉心头满是怅然,自嘲道,“是啊,她还很年轻。” 老人指着那棵高大的树,“这棵树就是梧桐树。” 小不点儿满是惊奇,“居然和姑奶奶的名字一样!” 老人不由失笑,他摸着这棵梧桐树粗壮的树干,眼睛里满是缅怀,叹道,“是啊,这棵树是你大母亲手种下的。如今已长到这般高了啊~” 小不点儿跑过去,想用他的小短手把这棵树环抱起来,但怎么可能抱得住。 不过他显然不在意这一点,扭头对着老人道,“大父,你是想大母了吗?” 老人笑笑,“都这么多年了,哪还有什么想不想的。” “我都没见过大母,不过我听父王说,大母是个很好的人。” “嗯,很好。”老人摸着小不点儿的小脑袋,打量着这座道观,“她是个很好的人,也是一个很好的王。” “大父,这里有一棵梧桐树,是梧桐姑奶奶当年的家吗?” “是啊。这座小小的道观当年也是出过神仙一流的人物的。” “神仙?”小不点儿眼睛一亮,“你说梧桐姑奶奶是神仙?有没有大河里的龙王厉害?” 老人走到石桌前,挥袖拂去石凳上的两片落叶,坐下来,对着小不点儿招招手,小不点儿跑过来。 老人把他抱在怀里,祖孙两人一个说,一个听。 “这座道观里啊,曾经有一位道士,他是你梧桐姑奶奶的先生~” “先生就是老师的意思吗?” “是啊,他神通广大,曾经还是我们比丘国的国师~” “国师!” …… 那曾经的故事啊,就像平静的大河偶尔泛起的一朵小浪花,虽然璀璨,但是如今还能记得的人,还有多少呢? …… 比丘国有一座龙王庙,就建在一间小道观的边上。 所有人都知道这条大河里有一条神龙。 这神龙能兴云布雨,护得比丘国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所以数十年过去,这龙王庙的香火越发地鼎盛起来。 传说中,数十年前,这条大河里是没有龙的,倒是有着河神。 不过那河神是个恶神,据说是妖魔所化,向国民索要人牲祭祀,被一个道士斩杀了。 没有人会去关心那是个什么妖魔,当然也不会有人去关心那个道士。 那种神仙妖怪故事只适合出现在传说里,因为一旦离得他们近了,就是一场灾难。 大河悄悄地泛起一朵浪花,片刻间又散了去。 岸上多了个小姑娘,她只有十来岁的样子,眉眼清灵,扎了一条小辫子,纹理好像鱼骨,很是别出心裁。 她看了眼香火鼎盛的龙王庙,那里香客络绎不绝,眼珠子咕噜噜转了转,目光不由暼到了龙王庙不远处的那座小道观。 她脚步轻快地蹦跳着,哼着小调,“啦啦啦,哦哦哦,我头上有犄角,我身后有尾巴,谁也不知道,我有多少秘密~” 她看着道观大开着的大门,不由放轻了声音,一双大眼睛眨啊眨,绕到了围墙根,手脚并用,居然轻轻松松地爬上了院头。 她骄傲地拍了拍小巴掌,又得意地哼起来,“啦啦啦,哦哦哦,我是一条小青龙,自由的小青龙,我有许多小秘密,就不告诉你~啦啦啦,哦哦哦~” 小不点儿被老人抱在怀里,老人讲完了那些带着神话色彩的故事,开始絮叨一些往事,这让小不点儿有些不耐烦。 不过他知道,大父已经很老了,还是需要自己多陪陪他。 父王说,大父能陪着他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可能过不了多久,就要去往另一个世界了。 另一个世界啊!不知道那是个什么地方,他天真地想。但是又想到可能再也见不到大父,他又有些伤心。 他不知道伤心是什么意思,但是难过了,应该就是伤心吧。 伤春悲秋,我也算是诗人了吧。他忽然蹦出个念头,又有些小得意。 眼角的余光忽然暼到了一个小丫头,那小丫头站在高高的围墙上拍着手。 “哎,你是谁?” 小丫头还没站稳,忽然听到声音,被吓了一跳,一头从墙上栽了下去。 “啊!哎呦!” 只有一声余音在院内回荡着。 第五十九章 迦楼罗 “道士,你在看什么?” “蛇。” “什么蛇,哪里有蛇?” 李青一挥袖,一团云气把小丫头托起来。 小丫头满是新奇,她试探着跺了跺脚,发现这云气随着她的动作不断变幻着形态,托着她到了高空之上。 她兴奋地跳起来,“道士道士,你这法子能不能教我,我跟你说……” 李青不由抚额,不耐地敲了敲她的小脑袋,指着远处道,“看。” 小丫头嘟着嘴看过去,这一看之下,不由吓得一蹦三尺高,居然在空中变成了一只娇小玲珑的小白狐。 小白狐挥舞着小爪子,嘴里发出来的不是人言,而是唧唧狐鸣,看来是惊吓之下,一时失语。 李青有些无奈,一指点过去,灵光落在小白狐额头,助她平定了心神。 小白狐咽了口口水,呼道,“怎么会有这么多的长虫?” 李青摇摇头,面色却严峻起来。 世间无论什么事情,发生之前,总会有征兆。 他看着那如同潮水般铺天盖地涌过来,在地面上互相盘结着,挣动着的蛇潮。眉心莫名一疼,他伸手摸了摸,拿眼一看,是血。 这让李青不由得心头一沉,到了他这般境界,炼形大成,又常持清净心,餐风饮露,服饵纳气,道体如琉璃般通透无暇,凡兵都伤不得,怎么可能莫名其妙渗出一滴血来。 这是在昭示着什么吗? 远处的蛇潮在旷野上不断地游动,四散着奔向山林,湖泽,但仍然还是密密麻麻一大片,看的人头皮发麻。 动物对于危险都有着一种特殊的感知,它们如今就可能是在躲避天敌。 同样的,这种特殊的感知在告诉它们,这片一眼望不到边际的柳林里藏着慑人的气机,让它们远远地避开。 成片的杨柳不时摆动着枝条,抽打驱赶着那些慌不择路闯进此间地界的长虫。 李青心念一动,五指成爪,使了个摄法,一条颇有灵性的小青蛇被抓在手中。 小青蛇不由一惊,身子蜿蜒着盘上李青的手腕,两颗毒牙狠狠咬向李青的手指,但却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 地煞七十二般变化里有聚兽调禽之法,李青掐了个决,一指点在小青蛇额头,小青蛇一双没有温度的眼睛忽然变得柔和起来,它在李青的手腕上盘旋着打着转,不时吐着信子,发出嘶嘶的声音,就像是一个讨要糖果的小孩儿。 李青以心念显化,声音传进小青蛇的小脑袋,“你们在怕什么?” “鸟,好可怕的鸟。” “为什么怕?” “它会吃掉我们。” “什么样的鸟?” “鸟,好可怕的鸟~” …… 李青捏捏眉心,看着这条懵懂的小青蛇,它居然长着一双碧色的眸子,通体也是青翠之色,鳞片纹理栉比,很是光滑,倒有些像一块碧玉。 他叹了口气,一点灵光打在小青蛇的额头,让它原本圆润的小脑袋多了个不起眼的突起。 他一挥袖把小青蛇放开去,“罢了,我赠你一场机缘,日后如何,还要看你的造化。” 小青蛇一双蛇眸比起以前通透许多,它对着李青吐着信子,身子盘起,上下起伏,仿佛一个小人儿在叩着头。 李青摆摆手,“去吧。日后若修行有成,当多行善事,积善功,若是作下恶事被我所知,我必把你剥皮抽筋,熬上一大锅蛇羹来。” 小青蛇身子扭动着绕着李青盘旋了三圈,这才去了。 小白狐这才从大杨树上溜下来,一双眼珠子好奇地转动着,“道士,你刚刚用的法术就是传说中的点化吗?” 李青摇摇头,“那是聚兽调禽之法,算不得点化,我的道行不够,传说中二郎显圣真君以此法门敕封三千草头神,在灌江口立下道场,听调不听宣,那等神通气魄,当真让人神往。” “道士,你会那么多法术,就教我一点儿嘛,我跟你说,我也是一只好狐狸,从来没做过坏事……” 李青笑道,“你不是跟我说,你是吃过人的大妖精吗?吃人的狐狸,我可不敢教。” 小白狐闻言像是被踩到了尾巴,她跳起来,挥舞着小爪子,嗞着小白牙,“你个臭道士,我跟你说,你不要小瞧了我,小心我真的吃了你~” 李青哈哈大笑起来,心头的阴霾一时间消散许多。 …… 此时万里无垠的旷野上,正有一群身形无比庞大的巨鸟展翅翱翔着。 传说中释门有八部众,为护法天神。 其中一部,号迦楼罗,生有金翅,鹰首,利爪和喙,有种种庄严宝象,金身,头生一颗大瘤,为如意珠,鸣声悲苦,以娜迦为食。 娜迦正是蛇属,而天上的那些大鸟,正是迦楼罗鸟。 世间的妖不外乎化生,湿生,胎生,卵生四种,但是真正有所成就,威能无量的,大多都是化生之妖。 因为只有这些化生的妖,才是真正起于草莽,从凡兽脱胎而来,历经百难千劫,得了无数机缘造化,才用血泪铸就了无量神通。 而此时那些天空中的大鸟当中,为首的那只,体长百丈,翼展千丈有余,真可称得上是遮天蔽日,满虚空之大。 似这种庞然巨物只要打眼一看,便知是化生之妖。也只有它,才可以称一声迦楼罗,至于其他的不过是一只只巨鸟而已。 它们呼啸着搏击长空,时不时有两只俯冲而下,巨大的金翅扇起狂风,卷起无数的蛇虫吞进肚里。对它们来说,这些个凡物不过是零嘴而已。 李青站在木头所化的大杨树上,小白狐蹲在他的肩头,都隐去了全身气机,看着这些巨鸟飞过柳林坡所在的高空。 小白狐用小爪子捂着眼睛,只是悄悄透出一条缝,露出她闪着灵光的眸子。 待那些巨鸟去的远了些,小白狐才拍着小胸脯,小声嘀咕道,“好可怕的大鸟,幸亏它们不吃狐狸。” 那副小心翼翼的模样惹人发噱,但李青没有笑,他沉声道,“梧桐呢?” 小白狐翻了个白眼儿,“你是不是年纪大了,她提着剑说要以剑量天地,破万法,早就出门游历去了。我跟你说,那小丫头片子就会吹牛,说不定在哪里就被大妖精给吃了~” 李青瞥了小白狐一眼,“这话你怎么不敢当着她的面说?” 小白狐咬着小白牙,“谁不敢了?我跟你说,也就是我现在修行有成,道心清净,搁以前我早就把她给吃了~” 小白狐说着看到李青脸上的笑,又恨恨加了一句,“还有你个臭道士,连你一块吃了~” 李青听着小白狐的絮语,遥遥看着巨鸟远去的方向,眉头渐渐拧了起来。 那可是迦楼罗啊! 第六十章 覆海 比丘国大河边上有一座龙王庙。 传闻中数十年前,黄道吉日,朗朗晴空,比丘国正行登基大典。 忽然间天象大变,昏沉的天空中大雨倾盆而下,有乌云汇聚,隐隐间有着一道庞然大物的身影在不断翻腾。 其身有鳞甲,仿若一条大蛇,但却腹生鹰爪,口旁有须髯,喉下有逆鳞。 所有人皆大惊失色,疑是妖来。 只有年不满十岁,以幼年之身登基的国王哈哈大笑,“正逢孤继承大统之日,有龙王来贺,看来是天意在我,真大幸事也!” 随着国王此语落下,风停雨歇,本来因水位暴涨而不断咆哮的大河也渐渐恢复平静。 空中的庞然大物隐约露出明珠般的眸子,盯着小国王看了一眼,发出一声龙吟,投身入了大河。 因为国王这一语之封,百姓们得知之后为龙王建了庙,月月奉香,岁岁祭祀。 龙王也佑得比丘国风调雨顺。 …… 龙王庙。 庙祝刚刚送走了香客,挑了挑庙里长明灯的灯芯,让略显昏暗的庙宇稍稍明亮了些。 忽然他只觉眼前一花,模糊地看到从龙王爷的神台上走下一道青衣身影。 他想呵斥一句,却觉得浑身无力,困意不可抑制地泛上来,眼皮子一阖,睡了过去。 青衣缓步走出龙王庙,庙宇不远的大河轻轻泛起浪花,仿佛在欢笑,在敬颂。 青衣抬头看天,远处,一群金翅大鸟正遥遥朝着这个方向飞过来。 青衣面色肃然,一双温润的眸子逐渐眯起,杀意不露分毫,但随着她的目光所指,天上的云层卷动,如同被一把利剑从中间整齐剖开,一分为二。 随着那些金翅大鸟的到来,比丘国的天,黑了。 比丘国占地方圆百里,幅员何其辽阔,其上方的整个天空竟然被这些大鸟的金翅遮去。 遮天蔽日,没有光,比丘国所有人一时间都成了瞎子,他们无不感到心头发慌,适应了好一会儿才抬头看去,这一看,心惊肉跳,绝望不可抑制地从心头生起。 大灾!大劫! 世间有大鸟,以蛇为食,每日间要食一条蛇王和五百小蛇,本领超凡,神通广大。 后被释门大能收服,自号迦楼罗,列为释门护法八部众之一。 为首的大鸟正是迦楼罗,它双翅一收,化作人身鹰首,有迦楼罗鸟飞过来,把其驼在背上。 迦楼罗负手而立,一双鹰眸四顾,含有降魔法意的声音响彻天地,“覆海,跟本座回去!” 声音落下,山林倒伏,鱼虾翻肚,飞禽走兽四散奔逃。 世间本没有迦楼罗,天地生他,他便是迦楼罗。 他身属之类,原本无名。自他之后,统统唤作迦楼罗鸟。 因为他是此类化生而出第一尊大妖,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 “就凭你?”青衣一笑,整个天地都明亮起来,璀璨生辉,“再加上阿修罗还差不多!” 一声龙吟,青衣摇身而起,风雨相随,茫茫然不知其大,颔下有明珠,头上有尺木,呵气成云,雷雨晦冥,见首不见尾,神龙也。 龙是世间诸般精怪中最高等神圣的,生而九窍,堪比天人。 世俗王朝之中执权柄的帝王被称作真龙天子,正是因为龙生而神圣,地位尊贵,注定要受到万灵的尊崇和敬仰。 对龙来说,呼风唤雨这等大神通也不过是如人食饭饮水,轻松自然。 对于万类生灵来说,也无不想要蜕变化龙,因为化龙之后不仅修行之功事半功倍,而且也意味着潜力无穷。 传闻当中蛇可蜕而化蛟龙,鱼可跃龙门化鱼龙,虫子也可作虬龙。 然而化龙之路何其艰难,真龙神圣,区区蛇虫之属整日活在阴暗的洞穴里,以鼠蛤为食,何等低贱,二者无异云泥,相差不可以道里记。 无论哪种生灵想要走上化龙之路,都需经六痛七痒,三灾十难,比凡人得道成仙还要艰难十倍。 因为蛇虫化龙,无异于粉身碎骨,重生再造,其间已经涉及到禁忌造化之道,要知道即便是天罡三十六变这等顶尖法门中,斡旋造化都是最玄妙难测的神通。 不过,若是真有生灵起于草莽,经历万劫而化龙,其神通自然也要比那些栖于江海之中的神龙强大许多。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欲得无量神通,也必然要经千般磨练。 在无垠的岁月里,真正成就化龙之道的寥寥无几。 而青衣,正是由一条小小青蛇所化,乃妖魔之中至高无上者,是大圣级别的大妖。 她曾有个名号,覆海。 覆海大圣,蛟魔王。 一个是食蛇为生,甚至吃过神龙的天地间第一尊迦楼罗。 一个是由蛇所化,经六痛七痒,三灾十难终于成就龙身的青衣龙王。 虽然听起来,青衣被迦楼罗所克,但是当年齐聚花果山的七位大圣,哪个不是神通广大之辈。 齐天大圣掀翻地府,踏上凌霄,移山大圣一口吞吃十万天兵,平天大圣被四大金刚阻路,又有玲珑宝塔镇压,还是和三坛海会大神哪咤太子大战了三百合,混天大圣更是八百罗汉,三千珈蓝亦不能制其凶威,要如来老佛亲自出手才得降伏。 而青衣,号覆海大圣,只要是她所在,天地间所有栖于江海之中的神龙无不低头。 若是只有一尊迦楼罗,便想要擒下她,确实无异于痴人说梦。 龙战于野,疾风骤雨落下。 跟随迦楼罗而来的那群迦楼罗鸟个个都是可以化形,修行不知多少年头的大妖,如今只是一个照面,却连声音都没有发出,便被无声无息地尽数消融,连皮毛都没有剩下。 大圣! 这便是大圣。 李青虽无时无刻不想要斩杀了那头狮子,而且还可沟通定海珠,但却连面都不敢露,便是因为大圣之威,强大如斯。 对大圣级别的妖魔来说,李青不过是稍微强壮一点的蝼蚁,他们不会在意蝼蚁生杀心,存杀意,是因为他不在意,若他目光注视下来,只要一道心念,便能抹去蝼蚁的存在。 比丘国民终于重见光明,城中隐隐传出欢呼声,“龙王!龙王!” 第六十一章 修罗 迦楼罗麾下部众只有为他坐骑的那只巨鸟在他的庇护下存活下来,余者全灭。 但他却并无丝毫动容。 对妖来说,自它们成妖的那一刻开始,便是孑然一身,天生地养,无有族类,只求自身逍遥。 所以那只猴子大闹天宫的时候,没有妖劝阻,因为没有妖会去关心他下场如何。同样,迦楼罗也不会去关心这些部众的死伤。 这不是凉薄,而是天性使然,因为,妖生来就是孤独的。 反倒是城中那些凡人的欢呼声让迦楼罗起了忿怒之心,他冷哼一声,“龙王?不过是蛇虫之属,合该为我口中之食。” 迦楼罗脚下一蹬,他身下坐骑发出一声哀鸣,就像是折了翅膀般从万丈高空跌落而下。 这迦楼罗鸟的体型何等庞大,一旦砸入城中,只怕要死伤无数。 神龙轻轻摆尾,呼得风来,想要把那巨鸟吹散了去。 一声悲苦啼鸣传过来,迦楼罗于空中再次身化巨鸟,翅膀轻轻一扇,原处已不见它的身影。 神龙正隐于云层之中,忽然一双巨大的利爪破开云层,趾钩锋利,闪着寒光,狠狠扣向龙身。 神龙再顾不得其他,动念间身形杳杳一变,原本长有数千丈的身子瞬间小如芥子,从那利爪之下闪避开来。 “龙王勿忧!” 已然年迈的比丘国王身披战甲,立于城头之上,见得此幕,不由呼了一声。 只见国王将一口钵盂高高抛起,那钵盂在空中一定,发出一股无可抵挡的吸力来,从高空坠落下来的迦楼罗鸟在钵盂的威能之下,逐渐缩小,被吸入其中。 龙王刚刚脱去利爪威胁,小如芥子的身形又猛然一涨,再次化作千丈神龙,反将那迦楼罗牢牢绞缠住,腹下利爪一扣,抓下一大蓬翎羽来。 对这些大妖来说,他们自己的身体才是最好的武器。 那迦楼罗鸣声更加悲苦,身子一缩,化作人身,想要脱开,然而神龙身亦随之如意变化,让他解脱不得。 迦楼罗身后忽然有法相显化,同样的人身鹰首,但却要高大许多,而且那法相有千条手臂,将正缠绞着他原身的神龙牢牢扣锁。 眼看是个僵持之局,龙王呵出一口气,气聚为云,云又生火,燎天烈焰把那迦楼罗的法相金身包裹起来,片刻不停地熔炼煅烧。 此时正值白日,但天上忽然显化出一轮圆月,圆月一出,居然瞬间将太阳的光芒都给掩盖下去。 这片天地忽然昏暗下来,所有的光芒仿佛尽数被那圆月吸收了去。 圆月中出现了一道身影,她于圆月中迈步而出,步子轻快,行走于虚空之中。 月光下,那人影一身修身的皮衣皮甲,勾勒出玲珑有致的曼妙身材,容貌靓丽却不显艳俗,她赤着一双小巧精致的玉足,随着她的步子迈动,所有心智不坚之人,瞬间被吸去一身精气,形销骨立,如同披着皮的骷髅。 那身影却仿佛得到了补益,愈发神光焕发起来。 “妖精!” “魔女!不要看她!” “闭上眼睛!” …… 城中瞬间慌乱起来,惊呼声不绝于耳。 “修罗,还不出手?”迦楼罗一双鹰目射出神光,有些不满。 修罗听到此言,一双妩媚的眼睛微微眯起,嘴角微翘,反而停下步子,伸手一招,挂在天上的圆月忽然出现在修罗手中。 细看去,那圆月乃是一把奇形怪状的兵器,类似于两把弧度很深没有刀柄的弯刀合在一处,之所以看着像是圆盘,是因为那兵器无时无刻不在急速的旋转着,使人看不清真貌。 修罗把兵器一抛,身子一荡,坐了上去,双手托腮,笑眯眯道,“废物果然是废物,连一个伤了元气的妖怪都拿不下来,我想着,你不如去死好了。” “你敢!你就不怕佛主怪罪吗?” 修罗掩嘴轻笑,那神态像极了一个娇羞少女,“放心,等你死了,我会为你报仇的。” 修罗说着看向下方比丘国的无数百姓,不由伸出舌尖舔了舔嘴唇,“哎呀呀,可口,我闻到了鲜血的香味,这么多的零嘴儿,真诱人!” 修罗又转头看向龙王,笑嘻嘻道,“我知道你掩藏的小秘密哦,快杀了那只蠢鸟,不要让我等得急了。” 她圆润精致的耳朵动了动,微微笑起来,嘴里哼起了小调,“啦啦啦,哦哦哦,我是一条小青龙,快乐的小青龙,我有一个小秘密,就不告诉你~滴滴答~滴答滴~” 龙王蓦地一声龙吟,自口中吐出一颗珠子来,那珠子以雷霆万钧之势向着迦楼罗的法相砸过去,把那宝相庄严的金身也砸了一个踉跄。 “修罗,你敢害我!”迦楼罗不由发出怒吼。 到了他们这般境界怎会如此轻易便露出破绽,迦楼罗不过是以身作饵,将那龙王拿住,只要能困得一时片刻,有修罗在侧,便是杀不死龙王,也要让龙王脱下一层皮来。 但是如今迦楼罗是骑虎难下,龙王也被修罗拿住把柄,两个大圣级别的大妖只能手段尽出,以求置对方于死地,好脱得身来。 城头,国王正对着一个老人施礼,“父亲,您怎么来了?” 老人叹了口气,从怀里摸出一块玉牌来,“大难临头,如同天倾,覆巢之下,无有完卵。我怎么能不来?” 老人摩挲着玉牌,沉吟片刻,把玉牌递给国王,“去把国师请回来吧!” “父亲,老听您提起那位国师,但是他真能降伏连龙王都制不了的大妖吗?” 老人还没来得及回答,一道稚嫩的声音已经响起来,“能!一定能!国师爷爷是梧桐姑奶奶的先生,可是神仙一般的人物!” 国王看过去,才注意到小不点儿也上了城头,身边还有一个八九岁大的小姑娘。 不过这般关节下,容不得他思量许多,他没有理会小不点儿,向着老人看去。 老人摸着小不点儿的头,笑道,“能!一定能!” 国王踱着步子,抬头的时候已经满是坚定,“父亲,我亲自去请国师。” “不!”老人摇头,“你是国王,君王死社稷,你现在走不得。让泰去吧!” 国王闻言看向小不点儿,小不点儿的名字叫作泰,有平安,好运之意。 他瞬间明白父亲的意思,若是万一有了不测,泰便是唯一的火种,这是托孤啊! 第六十二章 妖 “覆海,你不妨跟本座回去,龙众必有你之尊位,料来得个菩萨果位也是不难。何必在此拼个你死我活,反让别人看了笑话。” “哈哈哈哈……”龙王一声长笑,满是豪气,“你释门之中的菩萨还少了吗?宁在直中取,不向曲中求,封来的菩萨果我还不屑取之。你所谓的龙众,不过尽是些爬虫之属,我历千难万劫成就龙身,难道就是为了与它们一般,整日间盘绕在华表之柱上,让那些秃驴去赞如来大-法吗?” “你这孽障,好好的正果不要,偏要去做妖吗?” “哈哈哈哈!妖?妖有什么不好?妖生来自由,不朝圣,不礼佛,天不管,地不收,逍遥自在,纵横天地。若是你所谓的正果,便是为人坐骑,遭人阉割,我愿终生为妖,永世不脱妖身!” …… “你们是要去搬救兵吗?”城头上,扎着一只鱼骨辫的小丫头开口道。 国王正在征召侍卫,准备护送小不点儿离去,自然没空理会她。 老人笑着点头,小不点儿接话道,“是啊,国师爷爷很厉害,大父说他可是神仙呢!” “你的国师爷爷在哪?我带你去!”小丫头眼睛里满是急切。 小不点儿回头看向大父。 小丫头也跟着看过去,对老人道,“我跑的很快的!” 老人沉吟一会儿,他知道这个小丫头不是凡俗,但她来历莫测,又是萍水相逢,能信任她吗? 小丫头忽然哭起来,泪眼汪汪的看向天上,嚎啕道,“我好难过,我再也不是一条快乐的小青龙了~” 老人忽然心头一震,他抬头看向天上的龙王,隐约间猜到了小丫头的身世,他捋了把胡须,蹲下来郑重地看着小丫头,把小不点儿的手放到小丫头手里,“我把弟弟交给你,你们去见到了国师,把此间事详细交代,若是事不可为,就不要回来了。” 他盯着小丫头泪汪汪的眸子,“我可以相信你,是吗?” 小丫头抹了把眼泪,点头道,“那我们现在就走。” 老人凑过去,对小丫头耳语两句,交代了地方。 小丫头没有说假话,她确实跑的很快。 一阵清风拂过,城头上已经不见了两个小家伙的身影。 苍穹之上,修罗正饶有兴味地看着两位大圣斗法。 忽然间眉头一动,笑嘻嘻地道,“哎呀呀,想跑?真是一条调皮的小青龙!” 修罗伸出纤纤玉手,手指轻轻一划,虚空忽然裂开了一条缝,透过这道缝隙能够清晰地看到,一条娇小玲珑的小青龙背上正驮着一个小不点儿御风飞行着。 修罗笑起来,“哎呀,真可爱,我都不忍心吃你了。” 说着她又拍了拍诱人的胸脯,“差点儿忘了,龙得活着才能入口。听说有一种凌迟的法子,凡人都能挨上三千刀不死,不知道这条小龙能撑多久?” 她刺激着远处正在和迦楼罗纠缠着的龙王,手朝着缝隙里伸过去。 “吼~” 一声嘹亮的龙吟响彻天地,夹杂着满腔怒火。 神龙身不断涨大,由数千丈化作近万丈,那被迦楼罗法相金身锁住的地方的龙鳞猛然断裂脱落,法相的千条手臂直接没入神龙身体血肉之中。 神龙血从高空不断洒落,地上,草木疯涨,鱼虾抢食,对这些凡物来说,活着的神龙血就是无上神物,一场大造化。 龙王发出痛苦无比的嘶吼,一只利爪伸出,蓦地从喉下撕下一大块龙鳞。 那龙鳞仿若世间最锋利无双的宝刃,一个闪烁,从迦楼罗身上划过去。 迦楼罗本来人身鹰首的形貌忽然又变回了体长数百丈,翼展千丈有余的庞大巨鸟。 只是鸟身从头至尾,自中间整齐地分成了两半,那高大庄严的法相金身忽然流下两行血泪,轰然崩解,于空中消散,化作尘埃。 一代天仙级经万古而不朽的大妖,天地间第一尊迦楼罗,居然无声无息间陨落。 自此之后,释教护法八部众再无迦楼罗。 …… 柳林坡。 李青站在高大的树冠上,一双眼睛看着虚空,神光隐隐,幽深难测。 忽然间发出一声闷哼,身子打了个踉跄。 一条树枝无声息地伸展过来,轻轻托住他的身体。 李青闭着眼睛,微笑道,“我无事,谢谢你木头。” 小白狐攀在一根粗大的枝干上,拉过一片叶子遮着脑袋,忽然发出一声惊呼,“道士,你的眼睛流血了。” “无事,不过是做上一段时间的瞎子罢了。”李青嘴角噙笑,神态安祥,他对着小白狐招招手。 小白狐跑过来攀上他的肩头,一脸好奇地伸着小爪子在李青眼前挥了挥。 李青摸了摸她的小脑袋,被小白狐用爪子扒拉下来。 李青笑笑,也不在意,“小月牙,我要走了。” “走?到哪儿去?” “比丘国。” “不要去。”小白狐气呼呼道,“他们当时把我们赶走,干嘛还要回去?” “我一个人去就好,你们留下。” “那也不要去。”小白狐激动地挥着小爪子,“我跟你说,不管是做人还是做妖都要有骨气。就算要回去,也要让他们请我们回去。” 李青点着头,“请我的人已经来了。” “来了?”小白狐三两下攀上高大的树冠,小爪子遮着脑门遥望过去,但什么也没看到。 她回头看向李青,“人在哪?” “在路上。”李青摸着大杨树的树干,温声道,“木头,你要看好了小月牙,好好修行。若是遇到劫难,不要困守此地,可以去寻梧桐。” 杨树的枝条轻轻摇摆着,粗壮的树干上忽然露出一张脸的轮廓来,眉眼齐全,一张大嘴开合,发出略显闷闷的声音,“先生,你不回来了吗?” 李青沉默了一会儿,笑了笑,“不知道。” “先生,比丘国来人请你,肯定是遇到了劫难,他们当初赶了你出来,现在遇到难处又想把你请回去。天下间哪有这等好事?而且连先生你也没有把握能解此难,为什么还要回去?” 第六十三章 二十一日 这两只小妖精虽然没有行过拜师之礼,但这么多年下来其实一直是视他为师的,他也早习惯了小月牙的调皮和大杨树的木讷。 这大概还是木头第一次一口气说这么多话。 李青有些欣慰,开口道,“我此身虽无挂碍,但那比丘城多年前曾借我一瓦遮身,我临行之前曾给过老国王一块玉牌,若遇到难解之厄,只要持此牌来见我,我必定为其出手一次。如今是到了偿诺的时候了。” “可是很危险,说不定会死。” “即便是我死了,也是一身轻松,干干净净地去,不负我曾经说过的话。” 木头沉默下来。 小白狐蹦过来,开口道,“道士我跟你说,你可以躲起来,我帮你赶走那个拿着玉牌来见你的人,等下次再帮他们。” 李青转头面向小白狐的方向,沉默了一会儿。 小白狐虽然明知道李青看不到东西,但仍然浑身不自在,她索性在枝干上打起了滚儿,“哎呀,怎么了,我说的不对吗?” 李青摇头道,“小月牙,你灵性超群,禀赋也是出类拔萃,但是你心性跳脱,道心不定,我走了以后,你遇到事情要多问问你的心,等你什么时候把那些杂念妄念都丢掉了,你就真的能成为一只大妖精了。” 李青拍了拍木头的枝干,转过身去,迈开步子,边走边道,“你们要好好修行,我一直都相信,你们都能够成为传说中的大妖精。” “道士!” 李青顿下身子。 身后的小白狐已经变作一个八九岁的小丫头,她伏下身子,朝着李青拜了三拜,眼睛通红地喊道,“先生,你不要死啊!” 李青朝着身后摆摆手,他莫名有些恍惚,好像很久之前也有个小丫头对他说过这样的话,但那似乎是很遥远的事了。 他脚下顿地,一道金光闪过,已经离得远了。 他终究还是没有给小白狐承诺,因为这次他自己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活着回来。 …… “原来你真的是一条小青龙啊~”小不点儿坐在小青龙的身上,想要伸手去摸摸她头上长的角。 那角不过两寸大小,粉嫩嫩的,看着精致而可爱。 “你再乱动我就把你摔下去。”小青龙喘着气,她实在太小了,驮着的小不点儿对她来说就像一座山一般重。 小不点儿悻悻地缩回手,紧紧抱住小青龙的脖子,第一次飞这么高,兴奋和忐忑让他差点儿忘了此行的目的,“你们龙生下来就能飞吗?” 小青龙没有应声,她没有多余的力气来应付背上的小家伙。 最重要的是,她的面前多了一个人。 那场突如其来的祸事让她迅速成长着,她警惕地看着挡在面前的人,开口道,“你是谁?” 李青笑笑,他虽然目不能视物,但他的神念无时无刻不在向他反馈着信息。 “我就是你们要找的人。”李青道,“你们继续往前去,那里有两只小妖精,他们是我的弟子,报上我的名字,他们会护着你们。” “你就是国师爷爷?”小不点儿惊呼一声,“你怎么没有白胡子?” 李青失笑摇头,一拂袖,一团云气把小青龙托起来,“我送你们一程,乖乖呆在那里,不要乱跑。” 他嘬嘴轻轻一吹,一阵清风卷着云气远远地去了。 他这才转头遥遥看向比丘城方向,清风拂过,人影消散了去。 …… 一道流光破开虚空,一个闪烁间已经斩到了正把手伸进虚空裂缝的修罗身上。 修罗被流光剖开,但那流光并没有停下来,无声无息间再次划开虚空,仿佛在追逐着什么东西。 虚空中有另一个修罗迈步而出,她的神态依然优雅,步子不急不缓,她娇笑着,“哎呀呀,这是要拼命了,真可怕~” 话音未落,流光削过她的头颅。 而直到此时,之前被流光划过的修罗才逐渐淡化消失,没有血迹,空空荡荡,那不过是修罗的影子罢了。 流光不停,因为虚空中到处都是修罗的笑声,到处都是她的影子。 流光的速度很快,快得看不到本貌,只能看到一道光,但却只能追逐在修罗的身后,已经足见其神通。 …… 城头上忽然多了一道身影,是个道士。 国王正要召人护驾,老人已经迎了上去,他无比恭敬地一个长躬拜了下去,声音颤抖着唤了声,“国师。” 李青扶起老人,感慨道,“不想还有人记得我。” 老人抬起头,也不由叹了一句,“是啊,物是人非,我也没想到,在临死之前还能再见国师一面。” 李青听得此言,不由疑问道,“还不知道老人家你是?” 他虽然失去了双眼,却不代表他真的成了瞎子。不过时间确实过的太久了,久到足够寻常人走完一生,所以虽然他心神映出了老人的形貌,但却并没有认出他是谁。 老人满脸的苦笑,“国师可还记得那个在街边用一只白狐换了您一颗金珠的小木匠吗?” “国师!”李青还没有回答,边上的国王心中焦躁难耐,也顾不得失礼,上前唤了一声。 老人开口道,“国师,他是比丘国这一代的王。” 李青点点头。 国王道,“国师可有把握降了那天上魔头?” 李青仰头看去。 龙王庞大的龙身不断缩小,龙血如大雨般倾盆落下,让龙王在空中不断抽搐着,龙角,龙须,龙爪,都在逐渐褪去,但是天上的那道流光仍然不停地在追逐着修罗的身影。 李青自然知道那流光是什么东西。 能够斩了迦楼罗,而且仅仅是余威还能伤到远在数十里之外窥视的他的双眼,也只有龙身的那片逆鳞了。 龙有逆鳞,触之必怒。便是因为逆鳞所在便相当于人的咽喉,乃是龙身要害。 所以逆鳞是龙身最坚硬的部位,蛇虫化龙的第一步便是要在鄂下生出一片逆鳞来,那种滋味自然是疼痒难忍,生不如死。即便是撑了过去,还要再经五痛六痒,三灾十难,方能成就龙身。 可以想象这片逆鳞经过多少打磨,其威能自然要比那些生而得龙身的神龙还要强大许多。 不过青衣龙王亲手摘下逆鳞,便是已经心存死志,不仅千载道行尽化流水,就连性命也留存不得。 李青不由叹了口气,“我需要时间。龙王不一定撑得了那么久。” 国王惊疑道,“那该怎么办?” “比丘国有一宝物,正合龙王所用。不过还需陛下你点头才可。” 国王急道,“无论什么宝贝尽管拿了去。” 李青一挥袖,灵光一闪,国王捧在手里的钵盂已然到了苍穹之上。 国王顾不得其他,追问道,“国师炼法需要多少时日?” “不能多,不能少,需要整整二十一日。” 第六十四章 钉头七箭书 比丘国内城之中,三千甲士奔走,不过一会儿工夫,扎营立帐,筑起一座将台。 “国师,他们都是被那魔头所害。”国王领着李青到了一处空旷之地。 这地方正堆砌着无数的尸体,只是大略一看,怕是将近千具之多。 这些尸体都被修罗吸干了精气,此时只剩下皮包骨头。被国王派人收拢起来,此时已经堆放了木柴,浇上了火油。 李青走过去,看着这些尸体,心有戚戚。 他手掐诀,取了这些人身上蕴含着的修罗害人之后所残留的一缕神意。 张口一吐,一点火星飞出去,落在那些尸体身上,熊熊烈焰烧起来,耀得满城生红光。 李青转身向着将台走去,身后的火光烧得他心头发热。 他从来没有想过,他真正对上的第一位大敌,不是那头狮子,而是另外一位天仙级的修罗。 不过哪一个修行人能够真的随心所欲,得了真的逍遥呢? 哪怕真的是所谓与天地同参造化,经万古不朽的天仙,也照样是天道之下的一枚棋子,遭了劫难,照样要死,就像那迦楼罗。 “就像那依然跋扈猖獗的修罗。”李青想着,“我来杀你。” 修行人斗法,从来不是以境界论,不然的话,在斗战之前先比比修行年头,再比比修行境界,直接便不用斗了,这世上也许会少了许多纷争。 对修罗来说,李青不过是一只个头翻上百倍的蝼蚁,但是再大的蝼蚁还是蝼蚁。 区别不过是,修罗杀一个凡人连看都不用看,念头不用动,法意也不用显,凡人多看她两眼便死了。而杀李青,或许需要她看上一眼,但也仅此而已了。 而现在,这只蝼蚁要杀人。 天罡三十六法每一种神通都玄妙莫测,但是大多都需要以强大的心力为基,再以大-法力催动才可,只有一种神通例外,名为钉头七箭书。 曾有人以微末之身借之逆杀大罗! 何谓大罗,一切时空永恒逍遥,谓之大罗。 此法在无垠的岁月长河之中也不过这惊鸿一瞥,但却自此声名鹊起,三界之内修行人无有不知,无有不晓。 三千甲士立营筑台,将台之上扎一草人,李青将那修罗的一缕神意打进其中,咬破指尖,写上修罗二字。又在草人头顶,足下各立一盏灯。 安排停当,依方制度。 李青披发仗剑,脚踏罡斗,又书符结印焚化,待得站定,身子一个长躬拜了下去。 这一拜之下,李青神思不由一个恍惚,冥冥之中,仿佛自己触碰到了什么,他莫名地感觉到,有一种属于自己的东西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但他神色平静,心神内敛,又拜了两拜,这才走下台去,闭目调息养神。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天道无思无想,无善无恶,想要得到什么东西,必然就要付出代价。 李青自然有此准备,想那天仙也是历尽万劫,得了无数机缘造化方才成就,自己不过一个元神未成的小小修士,即便是有天罡法在手,以暗箭伤人,也不可能毫发无伤地斩了一尊天仙大能。 倏忽间已过了七日,七日间,李青每日三次拜礼,不曾怠慢。 但是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也正在渐渐笼上李青心头,那不是身体上的疲惫,而是有些类似心力枯竭的感觉。 这让他的精神越来越恍惚,每次下了将台之后,不能多发一语,竭力调息养神。 他莫名生出一种明悟,二十一日之后,修罗魂飞魄散之时,也是自己亡故之日。 昔年姜子牙能以此法咒杀大罗而无伤,是因为他乃是玉清道主原始天尊座下亲传弟子,是应运而生的封神之人,又贵为一国太师,三军统帅,气运之厚无人能及。 李青自然不能相比。 或许自己真的要死了。 李青默默地想,但他的心神却已经生不起丝毫波澜,就像是一潭死水。 “国师!”有人忽然发出一声惊呼,“你怎么……怎么会?” 李青抬眼看去,是之前城头上的那位老人,他想笑一笑,却笑不出来。 “是牧之啊,你怎么来了?”声音有些干涩苍老,带着一股暮气。 “国师想起我了?”老人有些激动,但看到李青此时模样,鼻子一酸,眼泪忽然涌出来,“您怎么变成这副样子了?” 李青愣了一下,伸手招来一团水汽,在空中化作一面镜子,镜子里映出他此时的模样,白发白眉,脸上已经生出了皱纹,那双深邃的眼睛也变得混浊起来。 我应该恐慌才对,李青冒出一个念头,但他就像是失去了这种情绪,如水般死寂,他看着哭得像个孩子的老人,心湖忽然有波纹荡起,开口道,“你都这把年纪了,这副作态让人看到还不笑话。” 老人抹着泪,“国师,您不欠比丘国,反而是比丘国欠您,何至于此啊!” 李青扯动嘴角,“修行人不问怨仇,只问本心。我此行不为比丘国百姓,只为践行当年之诺,不负本心。我正走在证道的路上,牧之,你该为我高兴才是啊!” 陈牧之看着李青,恍惚间耳边回响起一道清越的声音,“这不是一颗金珠,而是一场富贵。” 当年那个满怀着野心的小木匠借此平步青云,甚至一步登天,娶了女王,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虽然他知道女王心里一直藏着另一个人的影子,也知道那个人就是送了他一场前程的国师。 年轻的时候还心怀怨怼,但临老了还有什么事是看不开的呢? 国师不曾欠过他什么,反而是他欠了国师。 再见的时候,国师依然年轻如往昔,而自己已经是白发苍苍的耄耋老人,但在他心里,他依然还是那个心怀忐忑的小木匠,对国师只有感激和敬畏。 不曾想,不过七天的工夫,国师已经和自己一般老了。 眼泪怎么都擦不干净,他跪下来,恳求道,“国师,不要再拜下去了。” 李青道,“修罗未死,不能不拜。” 陈牧之知道,似国师这般道心坚定之人不会轻易改变心意。 他只能祈求着天上的魔头早日死了,国师才能停下来。 眼看着国师越来越苍老,陈牧之心头也越发焦虑。 这一日,忽然间满城欢呼,“魔头已死!” “魔头已死?”陈牧之先是一喜,再是一惊。 他心头沉重地向着国师所在赶过去。 李青手里拿着一把桑枝弓,身旁的桌上摆着三支桃木箭,弓箭之上都勾勒着密密麻麻的符文。 李青掐算着时辰,张弓搭箭。 “国师,魔头已死!” 第六十五章 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 李青的动作顿下来,他已经很苍老了,白发鹤皮,如同一支快要燃尽的蜡烛。 陈牧之憋着一口气赶过来的时候,将台上已经空无一人,只有一张弓和三支箭。 他想着箭未离弦,应该还为时不晚。 城头上,一股清风拂过,李青站在那里,负手而立,虽然白发白眉,但他的腰杆依然挺得笔直。 天空上已经乌云散尽,不见了修罗和龙王的踪影。 “国师爷爷,你的头发怎么变白了?” 李青摸摸小不点儿的脑袋,温声道,“年纪大了,头发自然就白了。” “先生。”一个面目稍显木讷的年轻人走过来,对李青的变化仿若不见,只是施了一礼。 李青点点头,没有说话。 他虽然不想这些小家伙们赶过来,但却无法去责怪他们。 “先生,月牙说要在家等你回去。” 李青想着那个整日里爱吹牛的小白狐,他觉得自己应该笑一笑的,但却没有那份心力了。 天空中忽然下起了雨。 是那条不过一丈大小的小青龙在哭,她绕着天上的钵盂不断地徘徊着,哭泣着。 忽然一道灵光裹住小青龙,轻轻地把她送回城头。 小青龙落在城头,变成人形,还是那个八九岁的小丫头,只是她正哭得梨花带雨,本来整齐的鱼骨辫也变得凌乱歪斜。 “龙王会死吗?”小青龙抽泣着问了一句。 李青不知道怎么回答她,龙王当然可以不死,不过活下来的不会再是那个让天下神龙尽低头的覆海大圣,而是一条再无灵智,懵懵懂懂的小青蛇。 但是那样的龙王还是龙王吗? 一声龙吟,那口在比丘国传承了近百年的钵盂忽然炸了开来。 这钵盂身上曾被李青刻下无量二字,虽说不像观自在菩萨手中的玉净瓶一样能够装进四海之水,但装一河之水还是绰绰有余。 而且其中蕴含着百万生民的念头,威能不小。 此时却忽然毁了去,那钵盂中的水却并没有落下来,而是汇成一股,倒卷而上,有鳞,有角,有爪,有须,仿若一条巨大的白龙乘风直上九天。 苍穹之上,忽然有乌云密布,电闪雷鸣。 无数的雷电不断交织,汇成茫茫雷潮。 雷霆咆哮着劈向水龙,反被那水龙一口吞下,发出嘹亮的龙吟,主动投入那雷潮之中。 “先生,龙王这是在做什么?” “渡劫。”李青面色严峻,心里却生出一股钦服之意。 小青龙大哭道,“我不要她渡劫,她流了好多血~” 她想要化龙而去,李青一拂袖把她拦了下来,“她这是置之死地而后生,你不要让她分心。” 小青龙停下来,她仰头看向李青,眼睛里带着深深的期盼,“龙王会死吗?” 李青不忍欺骗这条小龙,所以他没有说话。 从古至今万万年岁月里,天地间只诞生过一条真龙。 生来便是大罗。 何谓大罗,与世同存,万劫不磨,是谓大罗。 可以说是真正意义上的生而神圣。 真龙无血肉之躯,而是地气相合,得了天时应运而出。 真龙超脱而去时有龙气落下,泽被万物,才让万类生灵得了一线化龙之机。 那些栖于河泽江海之中的神龙,血肉多而龙气少,与真龙相比,如同云泥。 而此时的青衣龙王虽然龙身已褪,但她刚刚斩了释门两尊大圣,心气无限拔高,借着此势,粉碎龙身,所有的精神念头与钵盂之中蕴含了百万生民之念的一河之水融为一体,想要渡过雷劫,化作真龙超脱而去。 但是无尽的岁月里,无古人,亦无来者,青衣龙王真的能渡过此劫吗? 小青龙没有等到答案,眼中的希望黯淡下去,她跳起来站到城头的垛子上,双手拢着嘴,朝天大喊道,“龙王,你不要死啊!” 雷霆在苍穹之上已然化作一片雷海,根本看不到龙王的踪影,只有不时发出的龙吟声证明她还活着。 雷海之中的核心处忽然化生出一个漩涡,雷霆声,龙吟声仿佛尽数被那漩涡吸收进去,天地间一片寂静。 少顷,那漩涡之中走出一道身影,无形无相,身着雷袍,手中提着一道雷霆交织而成的长鞭,雷纹不停游动显化。 “吾为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 一道无比威严的声音瞬间响彻天地,在所有人心头炸开。 恍恍惚惚,窈窈冥冥。 那神人把手中长鞭甩了出去,在空中显化出一条庞大无比的雷龙,仿若法则之链交织而成,蕴含着深幽难测的道韵,真正的见首不见尾,一声龙吟,将青衣龙王一口吞了下去。 所有人尽皆失声。 “这,便是天威吗?”木头身为木妖,天性惧怕雷霆,此时心有戚戚,几乎是从嗓子眼挤出了这么一句。 小青龙却没有再哭,小小的人儿倚在城头,满脸的木然。 苍穹之上乌云逐渐散去,雷霆也随之消散。 李青忽然心生感应,法眼一开,看了过去,一时间满眼尽是雷光,眉心流下血来。 他隐约间看到,那所谓的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也正朝着他看过来,那神人虽无形无相,看不清面目,但冥冥中李青感觉到,他正在朝着自己颔首示意,手中雷鞭一甩,朝着李青飞了过来。 李青心头一凛,却见那雷鞭并没有再化雷龙,反而于空中不断缩小,化作一道印记,落在自己眉心。 无尽的雷法真意在脑中炸开,它们不停地游走着,化作一道道细小的符文,符文编织成一枚大道真种,渐渐安静沉淀下来。 李青受伤的双目片刻间已然复原,一睁眼,有雷霆电光闪烁,一时间天地间雷法如臂指使,直如天授。 确实是天授。李青想着,看着雷潮散去,神人消失,心头泛起古怪难言的滋味,那真的是天庭雷部至尊吗? 忽然一抹流光从天空划过,轻轻落在小青龙手里,那是一枚小小的龙鳞。 小青龙捧着龙鳞,泪珠子无声地掉落下来。 李青温声道,“龙王是你的母亲吗?” 小青龙摇摇头,“龙王不让我叫她母亲。” “为什么?” 小青龙忽然哇的一声哭出来,“她说,只有心无挂碍才能强大。龙王死了,她不要我了,我好难过。” 李青蹲下来,擦去小青龙的眼泪,看着她泪汪汪的眸子,开口道,“小青龙,龙王没有死,你是她生命的延续,只要你活着,她就永远不会死。” 李青把她的双手合拢,龙鳞被小青龙紧紧攥在手里,“龙王很爱你,她一直都陪着你,不是吗?” “啦啦啦,哦哦哦,我是一条小青龙,自由快乐的小青龙,滴滴答,滴答滴~”一边的小不点儿泰忽然哼起了小调,对着小青龙做了个鬼脸。 阳光落下来,很温暖。 太阳带给我们的,不只是光,还有希望。 第六十六章 寿终 白云苍狗,世事无常。 李青站在一个小土坡上,身体的苍老潜移默化间改变着他的心境,让他莫名有些感慨。 他看着眼前的这座小小的坟墓,没有建陵,没有陪葬,甚至没有立碑,就小小的、静默地躺在那里,仿佛一个温婉的少女,很安静,但也很孤独。 “女王说,有这一棵梧桐陪着她就够了。”陈牧之站在一棵梧桐树下,脸上有些缅怀,有些怅惘。 李青看过去,那梧桐树已经长得比道观里那棵还要高大而粗壮,叶子不是青绿色,而是金灿灿的黄,树干笔挺光滑,没有枝叉,如同一把利剑,安静地守护着这方小小的墓。 李青在其上感受到了属于梧桐的法意。 梧桐已经离开很久很久了。他想着。 他当然知道梧桐心中有怨,不是怨他二十年不许其用剑,而是怨他心太狠太冷硬,怨他在女王走之前也不肯见她最后一面。 所以梧桐早早离了柳林坡,离开的时候,李青没有去送,他只是远远地看着,看着当年那个赤着一双小脚丫奔行两里半地,在他的道观前跪了三天要拜他做先生的小丫头终于长大,终于羽翼丰满,要去外面的天地了。 世情如网,怎么才能超脱呢? “女王说,如果有一天,国师来了这里,让我告诉国师一句话。” 李青没有问是什么话,他看到女王的墓前生了一朵小花,花蕊还没有绽开,迎着风轻轻摇摆着。 他蹲下来,拿双手帮这朵小花挡着风。 “女王说,她的名叫作妤。”陈牧之的声音传过来。 “妤~”李青看着小花慢慢绽开,恍惚间眼前浮现出当年那个稚嫩却故作威严的小丫头,正对着她轻轻挥着手,“国师,本宫的名字是妤哦!” 陈牧之看着蹲在那里的那个老人,此时的国师显得有些佝偻和孤独,他混浊的眼睛里莫名有了泪光,“慧极必伤,情深不寿,女王走的时候还很年轻。不过,有梧桐姑娘看顾着,没受什么罪,走的很安详。” 小花绽开了花蕊,很美。 李青苍老的脸上忽然有了笑,总有些人会在你的生命里留下烙印,虽然你不曾拥有过她,但她何必要被别人拥有呢? 她只属于她自己,即便孤独如空谷幽兰,但她来过这里,在你的世界里绽放过,便已经足矣。 李青看着花开,又看着花败,渐渐枯萎,最终化作泥土,未来的某一天,同样的地方还会有花开,即便不再是曾经的那朵花,但是她曾经绽放过,不是吗? 李青心头一颗道种忽然跃动起来,渐渐化开,仿佛一股清溪,汩汩流动着,雀跃着,滋润着他干涸枯竭的心脏。 “牧之啊,你说,什么是五行呢?”李青盘坐下来,手轻轻一拂,土里一颗种子落在手心里。 种子发芽,生花,花开,花败,最终枯萎,化作尘埃。 陈牧之愣了愣,他脸上密布的皱纹昭示着他已经很老了,他努力翻动着记忆,开口道,“《尚书》上说,五行者,一曰水,二曰火,三曰木,四曰金,五曰土。水曰润下,火曰炎上,木曰曲直,金曰从革,土爱稼穑。润下作咸,炎上作苦,曲直作酸,从革作辛,稼穑作甘。五行者,不外乎金木水火土也……” 小土坡上起了风,陈牧之顿下来,空气里很安静。 他轻轻唤了声,“国师,回去吧~” 无人应声。 他看着李青安静坐在那里的背影,走了过去。 李青双膝盘坐,闭着双眼,嘴角噙笑,神态很安详,一只手按膝,一只手张开,手心里还有小花枯萎之后留下的泥灰,风轻轻一吹,尘埃散了去。 陈牧之心头一颤,他又轻轻唤了声,“国师~” 李青只是坐在那里,仿若不闻,很安静。 陈牧之伸出手,轻轻放在李青鼻下,片刻,他的身子一僵,眼泪涌出来。 …… 一座山神庙里,一堆篝火稍稍照亮了角落。 梧桐盘坐在那里,用一块锦布擦着剑身。 一个八九岁的小孩儿好奇地看着她,“你把神像都拆了烧火,就不怕山神爷怪罪吗?” “不怕。我有剑在手,他不敢来。” 小孩儿皱起眉头,小心翼翼道,“可是,我听说这个山神是个好神,我们拆了他的神像,不太好吧?” 梧桐擦着剑的手微微一顿,小孩赶忙缩起脑袋,吐了吐舌头。 梧桐道,“是我拆的,与你无关。” 小孩儿涨红了脸,仿佛突然有了勇气,大声道,“你是我师父,你拆的就是我拆的,大不了等我以后有了钱,给山神爷再立一座金身就是了!” 梧桐正要说话,夜幕中忽然有流星划过,她的心莫名一疼,一滴泪不知不觉掉下来,落在锋利明亮的剑刃上,溅射开来。 “师父,你怎么了?” 梧桐摇摇头,站起身,冲着神台施了一礼,开口道,“行路人途径此地,扰了尊神清静,且把此物留下,充作赔礼吧。” 话音落下,她身形变化,一只精卫鸟抓住小孩儿的衣领,飞上高空。 “师父,我们要去哪儿?” “去见你师祖!” 山神庙的神台上,一把剑鞘安静地躺在那里,有神人隐隐显化出来,朝着远去的两人遥遥施礼。 …… 柳林坡,小白狐看着天上的月亮,靠在大杨树的枝干上,懒洋洋地打着哈欠,嘴里嘟囔着,“木头,你说道士为什么还不回来?” 大杨树伸展着树枝,闷闷的声音回了一句,“不知道。” 小白狐在枝干上打着滚儿,絮叨着,“啊,好无聊啊,木头,我快无聊死了……” 木头没有说话。 小白狐也习惯了自言自语,“我跟你说,无聊真的会死人的啊……” “你看到了吗?”木头忽然开口打断了小白狐的呓语。 “看到什么?” 木头没有回答,他默默伸出枝条把上方的天空遮挡起来。 先生死了。 他想着,忽然有些难过起来,就像小白狐当年说要去万里之外时的那种感觉。 原来,人类一旦头发变白,脸上生出了皱纹,就代表着生命快要走到尽头了。 他想起先生的那头白发,忽然间明白了先生为什么没有一起回来。 小白狐很快乐,就让她一直快乐下去吧。 无论是人,还是妖,总要有希望,不是吗? 那就让她一直等下去吧…… 第一章 一碗汤 李青终于明白钉头七箭书如此诡异难测,神秘强大的神通为什么在天罡法中只能排在最末。 因为他感觉他真的要死了。不是身体的衰亡,而是心力枯竭,心神寂灭。 就像一朵小花,绽放之后自然枯败,即便会留下种子,待到来年同样的地方或许还会再开出一朵花来,但那朵花却再不是原来的那朵了。 一种沉沦的感觉拉着他不断下坠,他想要挣扎,但却实在提不起力道。 他觉着世上应该没什么值得牵挂的了,他赤裸裸地来到世上,该报的恩,该还的情都已经还了,如今孑然一身,不妨再赤裸裸地去,没什么不好的。 但是这么多年修行下来,让他的道心无比坚毅,收束心力已经成了他的一种习惯,他斩断着这些不时诱惑着他掉向深渊的妄念,得了片刻清明,他冥冥中觉得自己应该还有一道执念才是,不过却实在没有力气去想那道执念是什么了。 这里杳杳冥冥,昏昏默默,无上下,无四方,仿若混沌。 李青无知无识地在其中穿梭着,有一种莫名的灵觉在指引着他不断前行,同时也让他规避了很多危险。 不知道前行了多久,忽见一座大城,城门上挂着一面大牌,上写着“幽门地府鬼门关”七个大金字,其上神光隐隐,仿如幽深道韵的显化。 李青顿了顿,生出明悟来,原来自己身处在阴间,而这座大城想来就是地府了。 但他的心里却没有对死亡的恐惧,就连这种想法也只是闪念而过,他终究还是迈开步子,进了大城。 好像曾经有人掀翻过地府,不过,那个人是谁呢?他走着,心里莫名生出这个念头,转瞬间又消失,算了,忘了就不想了。 脚下的路被一层朦胧的雾气笼罩着,看不到尽头,周围也是一片茫茫然,很寂静。 路上长着很多的草,成簇丛生,状似蒜叶,这些青绿点缀着这条仿若没有尽头的小路,稍稍有些苍凉。 渐渐的雾气消散了去,有一条大河截断了前路,河水是血黄色的,很浑浊,根本看不到底。 李青蹲下来,他盯着河面,虽然他从没有来过这里,但他总感觉自己是知道这条河的名字的。 水面上忽然浮现一个女子的影像,她披头散发却不显得落魄,反而有一种说不出的娇弱,她一只手向着李青伸过来,眼神里满是哀求,惹人怜惜。 李青手指动了动,自从来到这里,他总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就像他应该知道这条河的名字,他只是忘了。 他看着水面上的那个女人,心里自然产生一种明悟,他知道,只要他伸手拉那个女人一把,那个女人就能得到解脱,但是那样,沉沦的人就该是他了。 他终究还是没有伸手,他想着这个女人应该会怨毒地看着他才对,怨他不肯伸手帮她。那样他的心里就会像拂去杂念一样把女人给忘了,但是女人只是哀怨地看着她,那双眸子里藏着一些细碎的伤,轻轻触动他心头柔软的地方。 “对不起,我不能帮你。”李青站起身,河面上女人的身影散去,他觉着他可能永远忘不了那双眸子了。 原来沉沦是一件这么可怕的事,它不会让你永归于寂,让你彻底陷入绝望,而是给你一线渺茫的希望,但你却仿佛永远也抓不住它。 我不要沉沦,我应该还有一件事没有做。李青想着,他抬起头,这才看到河边靠岸的地方有一只小船,孤零零的停摆在那里。 只是船上没有摆渡人。 我可以划船过去。一个念头冒出来,李青迈开了步子。 忽然有一座桥从遥遥不知来处的虚空延伸过来,直到李青脚下。 这座桥有些奇特,分作三层,上层为红,中层玄黄,下层为黑,桥身古朴,仿佛经过无尽岁月的冲刷打磨,但却不显斑驳,只是有一种厚重沧桑的感觉。 李青遥望过去,桥上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他想着这座桥应该也有一个名字,但他却想不起来。不过他觉着,他应该走上去。 念头刚动,回神的时候他已经在桥上了。 不知道我走的是哪一层?李青冒出个念头,因为此时的桥只有脚下这一层了,他身在其中却分辨不出颜色来。 他迈开步子,忽然感觉脚下有些打滑。 他蹲下来,用手摸了摸,是油,凑到鼻前嗅嗅,嗯,香油。 他笑起来,仿佛满足了好奇心。他很久没有这种探知的欲望了,修行得久了,总会感到乏,那不是身体的疲惫,也不是心力的憔悴,而是一种空虚感,那种空虚感会让他感到惫懒,让他渐渐有些麻木。 而现在,他忽然有了一种新鲜感,枯竭的心力都好像在萌动着想要涌生出一种新的东西。 他站起身,前方忽然多了一个人,李青朝着她走过去。 桥上本来是没有人的,但此时李青却丝毫不感到奇怪,因为那个人好像已经在那里很久了,她就属于这里,属于这座桥。 这桥叫什么来着?他心里想着,脚下已经走到了这个人的面前。 李青忽然感觉他记不住面前这个人的脸,他只是觉得这个人还很年轻。很奇怪,她应该在这里呆了很久才是。 这个很久不是一年两年,可能是千年万载,也可能是在世界的开端便已经存在了。 她裹着一条青花头巾,安静地坐在那里,面前正煮着一锅汤。 汤应该熬了很久了,因为汤的香味飘出来,让李青不由得吞了口口水。 女人笑起来,她的声音仿佛一股清泉,温润中夹着清越,“要喝一碗汤吗?” 那汤真的很香,李青竭力抑制着那种迫不及待的渴望,他强自挪开眼神,看向女人,开口道,“我没有见过你,但我应该知道你的名字。” 女人笑而不语。 李青皱起眉头,像是在思索着什么,片刻间眉宇舒展,他无奈道,“但是我忘了。” 女人拿过一只青花瓷碗,舀了一碗汤,她的动作很优雅,没有一丝的烟火气。 “喝碗汤吧~” 李青接过去,汤水没有颜色,很清,醇厚的香气从鼻尖钻进去,让他又咽了口口水。 第二章 彼岸花开 “好香。”李青喝了一口,香气在口腔里扩散着,他感受着余味,甘苦辛酸咸,五种味道夹在一起冲上来,却不觉得难过,反而汇成了一股醇厚的香,让人欲罢不能。 李青捧着碗,碗里清澈的汤水映出他的脸,他却忽然产生了一种陌生感。 他向着女人问道,“这是什么汤?” 女人笑道,“它有个名字,叫作还阳水。” 李青又喝了一口,他感觉仿佛吞下的是一汪清泉,正洗礼着他的魂魄,他干涸快要枯竭的心力慢慢滋生出来,这让他的精神一振。 “好汤。”他又赞了一声,问道,“这还阳水是用什么熬出来的?” “彼岸花和忘川水。” “彼岸花?忘川水?”李青喃喃了一句,“我好像听说过这些东西,可惜没有见过。” 女人温柔的笑,她道,“你见过的,你忘了吗?” 李青摇头,“可能是忘了。” 他把碗放下来,碗里的汤还剩下一半。 女人问,“怎么不喝完?” 李青没有回答,因为他看到了一方用青石堆砌而成的高台,他隐隐有种感觉,他应该登上去看一看的。 “那是处什么所在?”李青指着高台问道。 “那是望乡台,你想去看一看吗?” “望乡台,望乡?”李青朝着高台走过去。 女人没有拦,只是笑着看着他。 这高台很奇特,面如弓背,背如弓弦平列,李青踏上去,他向着身后看了一眼,女人还是温柔的笑,四周却没了桥,尽是刀山剑树,很是险恶。 李青登台眺望,沉默了许久,终于转身走下来。 “你是孟婆?”李青看着女人问道。 “你可以这么叫我。”女人颔首微笑。 “那还阳水真的可以让我还阳?” “可以。” “原来我真的见过忘川河和彼岸花。”李青笑着,他想到走过的那条黄泉路上那些丛生的草,叹道,“可惜彼岸花还没有开。” 孟婆也笑,“你再看,彼岸花已经开了。” 李青遥望过去,随着他的目光所至,黄泉路上笼罩的白雾居然像是在恐惧般避开着。 只见那些丛生如蒜的草,细长青翠的叶子不断脱落,开出了如龙爪反卷般红艳奇特的花。 那花妖娆似火,很艳,很美。 彼岸花开了。 一时间有无数双眼睛把目光投向了这里,他们彼此忌惮,试探着,交流着,仿若深潜地底的暗流,只要得了一个契机,就会成为滔天大浪。 忘川河不断地翻腾着,白雾像是感受到了什么威胁,不断逸散。 李青没有看那妖娆似火的花,他看着那些不断脱落的叶,叶子落下,归根成泥。 孟婆看着李青,问道,“你在望乡台上看到了什么?” 李青没有答,据说登上望乡台能够看到心心念念的故乡,但是他什么都没有看到,灰蒙蒙一片如混沌。 不过他的记忆却自然地浮现出来,他这才想起,自己不属于这个世界,他忽然想到了躺在那个小土包里的老人,他想回去看一看,敬上一碗酒。 “我想要回家了。”李青看着女人,轻声道,“你不要拦我。” 孟婆没有说话,只是笑着看着李青。 于是,李青开始往回走。 “你还会回来的。” “什么?”李青扭过头,却发现身后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重新往前走。 孟婆没有骗他,还阳水的确能让他还阳,因为他能感觉到,他的精神念头正在勃发着,本来将要步入寂灭的道心此时仿佛化作了一汪泉眼,心力汩汩地流出来,让他感到强大。 此时他心神前所未有地清明,他想到还阳水还有着另一个名字,忘情水。 果然是一饮一啄,莫非天定,想要得到什么,总要失去些东西。 但是人之所以是他自己,不正是因为那些独属于他的记忆吗? 而现在,他不知道他会不会在某一刻就忽然忘了前尘,他有些庆幸自己不曾喝完了它。 但他转念间又想到了消失的孟婆,想到那些在他喝下孟婆汤之后忽然绽放的彼岸花,心头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 …… 这里的空间很奇特,李青发现纵地金光法在这里用不得。 他催动着神行之术不断奔走,但却提着万分小心,世间很少有不经轮回而还阳的人,其中自然有着大凶险。 而且他敏锐的灵觉在告诉他,有着数不清的恶意正在试探着向他靠过来。 那些之前避开他的白雾忽然间包裹住了李青,让他渐渐感觉到身子沉重起来。 他停下脚步,叹了口气,“你们为什么要缠着我呢?” 只见他的身上纠缠着无数的鬼物,密密麻麻一大片,令人头皮发麻。 一个小鬼揪着李青的头发,一荡之下落到他的头顶,“你的身上好香,我们都想吃一口。” 李青暗自闻了闻,什么味道都没有,他有些莫名其妙,忽然想到那碗很香的孟婆汤,他心头动了动,问道,“你们喝过孟婆汤吗?” “我喝过。”一只老鬼站在李青的脚背上,抬头仰望着李青。 李青低头看过去,他忽然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无比的高大起来,他不知道究竟是自己变大了,还是这些鬼物变小了,他把这个疑问压下去,问那只老鬼道,“我身上的香味是那孟婆汤的味道吗?” “不是。”老鬼摇着头,擦了把口水,“我也说不清楚,不过你让我咬上一口尝尝我就说得清了。” 李青道,“你们想吃了我?” “想~” “很想~” “让我咬一口吧~” …… 缠在身上的鬼物纷纷哀求着,叫嚣着,他们很想咬一口,但是李青的身上有着一层朦胧的光,让他们下不得口。 李青叹口气,“你们还是不要来纠缠我的好,不然休怪我把你们打得魂飞魄散,再也超脱不得。” 没有鬼物理会他,反而越来越多的白雾涌过来,李青知道,这些白雾都是鬼物所化,但他有些奇怪,来时的路上为什么那么轻松顺利,什么都没碰到呢? 他叹了口气,面色一肃,眼神冷峻而酷烈,伸手一招,道了声,“雷来!” 第三章 怕你接不得我平山一印 雷霆者,天地枢机,其权最大,三界九地一切皆属雷可总摄。 李青得天授雷法,天罡雷法传承尽化于心,当下存想如龙,喝为雷霆。 无尽的雷潮茫茫一片,昏暗深幽的阴间之地一时间直如白昼,无尽幽冥之中,霎时间鬼哭神嚎,无数鬼物落荒而逃,躲避着雷霆之威。 雷为阳,霆为阴,阴阳相合,雷潮平息下来,在李青手上化作一条黑白二色绞缠而成的鞭子,神威尽敛,但那幽深恐怖的毁灭气息却更加厚重,那些缠在李青身上的鬼物早就纷纷四散而去,有那冥顽不灵的被雷鞭的毁灭气息轻轻一刷,便尽数消散了去。 李青本是不想用雷法的,因为雷法至刚至阳,在这幽冥之地无异于滚油之中落入了一滴水,动静太大。 但是他能够感觉到无数的恶意已经落在了他的身上,而且其中几股气息无比的强大,他们那贪婪的目光落在李青身上,就仿如火焰在烧,侵皮入髓。 李青的灵觉告诉他,那些都是不弱于修罗的大能为者,都是能经万古而不朽的天仙级老怪物。 这些人目光之中的贪婪和恶意就仿如湿滑阴森的蛇虫攀附在李青身上,让他忌惮的同时又有些恼怒,他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惹人垂涎的唐僧,所有的妖魔鬼怪都想要来咬上一口。 但是他不是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和尚,他想着,我不会死于无名,所以他召来雷霆,驱尽阴祟,四周尽是昏暗,唯独他手提雷鞭,身在光明。 心向光明,身便在光明。 当年齐天大圣孙悟空能够打破地府,如今我也想试一试。 李青忽然没了焦躁操切之心,因为他脚踏阴间之地,心生此念的时候,忽然感到有无穷大力涌过来,让他甚至觉得他确实能够掀翻了地府,一切挡在面前的东西,都不过如同纸老虎般脆弱,翻手可灭。 这股力量与他沟通定海珠之后所得的无穷灵力不同,更类似于心力,他发现自己的身体正在变得越来越高大,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在这阴间幽冥之地,他便是执掌无上权柄的冥王。 他手提雷鞭,缓缓而行,他正在将这股力量缓缓消化,纳为己用。 而在他身后,无尽的白雾又重新汇笼,但却再不敢靠近他,只是远远地跟着。 身高千丈,手提雷鞭的李青在前,无数鬼物所化的白雾在后,幽冥之地安静下来,这一幕如同万鬼垂拱着幽冥天子,正在巡视他权柄所辖之地。 李青停下步子,远处的白雾不断徘徊着却不敢前行。 手中的雷鞭忽然炸出一道火花来,照亮了前路。 不远处的黑暗里站着一个人,一身道衣,面目舒朗,气度高古。 他冲着李青打了个道揖,神色居然有些恭敬,“见过道友。” 李青颔首回礼,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对方,不敢有稍大的动作,“不知道友何人,为何阻我前路?” 道人直起身来,露出温和的笑,“贫道乔坤,想来和道友借一样东西。” 李青眉头皱起,他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但对方那深不可测的气息却让他知道,这确实是一位天仙级的老怪物。 他道,“我却是孤陋寡闻了些,没听过道友的名头,不知道友仙乡何处,我们可曾相识?” 道人摇头,“我很久以前曾在五夷山修行,不过一清净散人,之后成了值日之神,虽然劳碌奔走,却也不曾走遍大千,与道友却是缘铿一面,不曾相识。” 李青眉宇舒展,口中道,“那我们可曾有旧?” 道人依然摇头,“不曾有旧。” 李青笑起来,“你我不曾相识,也不曾有旧,你冒然阻我前路,还想向我索取一物,你是觉得你生的太美了吗?” 道人双手笼在宽大的袖子里,声音一冷,问道,“道友何意?” “你既然生的太美,就不要想的那么美了。”李青叹口气,“你是自己让开路来,还是让我斩了你,踩着你的尸体过去。” 道人摇头,身后长发无风自动,一层荧光罩在他的身上,眼神睥睨,看着李青仿若看着一只蝼蚁,“本事不大,口气不小。只怕你接不得我平山一印。” 阴间乃是一片晦暗之地,无上下,无四方,无日月星辰。 但是随着道人话音落下,李青只觉一座巨大无比的山仿若天空坍塌一般压了下来。 随着大山落下,虚空都仿佛承受不住般颤动着,鬼物所化的白雾在这巨大的压力之下显化出来,无尽密密麻麻的鬼物被这大山的束缚镇压之力压得动弹不得,鬼哭之声响彻四野,但是没一会儿,再没有动静传出来。 白雾散尽,所有鬼物尽数化作无有,灰灰了去。 李青看着这座大山,莫名想到了昔年玉清道主用半截不周山所炼的第一攻坚至宝,翻天印。 他自然不知道,这乔坤虽然名声不显,但神名却是在凡俗间无人不知的,正是那太岁部下值日众神之一,夜游神。 乃是从上古存活至今的名副其实的老怪物,这平山印乃是他取了一山精气,又截断无数的地脉之气,仿照翻天印的祭炼之法,耗了他数千载心血之功方才成就。虽说比不上玉清道主亲手所炼的翻天印,但也是一等一的无上至宝。 法宝威能之下,平山断海绝不是虚言。 再加上其修行万载,早得了天仙之果,又享凡俗香火供奉,此时以无上法力催动,平山大印显化,一座万万仞高下的大山从天而降。 在大山之下,所有的一切仿佛都被镇压禁锢,连念头都迟滞下来。 李青却忽然一声长啸,他双足踏地府,本来便高有千丈的躯体,居然再次长高长大,如同法天象地,足有数万丈高下,若是阴间有天,怕不是天也得给捅个窟窿来。 山高,人高。山大,人大。 阴间的所有生灵都被惊动,纷纷朝着这里看过来。 只见那仿佛顶天立地的巨人发出畅快的大笑,声音仿如雷鸣,整个幽冥都被震动。 “接不得你平山一印?”巨人嘘为云-雨,嘻为雷霆,伸出一只巨掌,含着无边伟力的宏大声音响起,“让我来称一称你的斤两!” 第四章 我有一剑 地煞七十二变中有担山之法,昔年二郎显圣真君便曾以大-法力使得此法,挑起七座大山还能追逐金乌。 如今李青只觉得源源不断的大力从脚底涌入,在这股大力相助之下,仿佛一切都不过等闲。 他当下以巨人之身使得担山之法,伸出巨掌往那平天印所化的万仞高山底部托去。但这高山之重岂止万钧,压得他身形一沉。 李青口中一声大吼,直如雷鸣,他伸出一脚,画半圆,巨大的躯体一倾一顶,居然将那万仞高山扛了起来。 李青肩抗巨山,手握雷鞭,一双巨大的眼睛看向乔坤道人,畅快大笑,“你这平山印也不过如此,还压我不得。” 天罡三十六法中有关山的神通足有四种之多,他之前虽有探究,得山法,融山意,但那只能算得上借法,若是那山有了山神镇压,他便使不得了。 而此时他的心力无比强大,只觉得前所未有的畅快逍遥,仿若挣脱了一切束缚,心中一颗道种萌动,无数符文在他眼中交织闪烁。 他念头一动,忽然甩手将这大山抛了起来,手中雷鞭呼啸着抽过去。 大山散发着神光,那是乔坤道人在平山印上篆刻勾勒的符文,其上的镇压法意与雷法不断碰撞,在空中发出震耳欲聋的爆鸣声。 雷鞭一展,不断蜿蜒延伸而去,将那大山缠住,巨人手腕一抖,大山居然在虚空中滴溜溜打起转来。 这平天印何等至宝,威能浩大,随着它的翻转,直搅得幽冥震动,虚空破碎,无数的鬼物被卷进虚空乱流之中,不过片刻便尽数无踪。 李青把雷鞭一震,又是一鞭抽了上去,大山上的符文明灭闪烁,忽然转了个向,朝着那乔坤道人压去。 李青所化巨人不断抽打着大山,大山的速度越来越快,他哈哈大笑,“怕你接不得我这一印!” 乔坤道人面色阴沉,手掐诀想要将那平山印收将回来,但却发现那大山随着李青手中雷鞭抽打,居然不再受他控制。 眼看着那大山遮天般朝他压过来,他第一次感受到在他平山印之下的敌人是何等感受。在那大山之下,虚空扭曲,所有的一切都被禁锢镇压,便是如他这般能为,在这万仞高山之下也仿如凡人。 他面色大变,道袍一挥,一道灵光打在那大山之上,那大山却仿若未觉。 李青再次一鞭抽下,将这雷鞭作赶山之用,喝了声,“去!” 大山压过来,那些凡物在这股法意之下尽化齑粉。 乔坤再顾不得其他,转身御风而逃,但是这大山足有万仞,千丈方圆,又有禁锢镇压之力,一时间哪里逃的出去。 乔坤伸手成刀,划开虚空,身子一钻,要穿梭虚空而走,大山镇压而下,虚空破碎,将那乔坤又震得倒跌而出。 鞭山之法,平山印落,天塌地陷。 乔坤万念俱灰,只想着自己怕是要成了死在自己法宝之下的第一人。 正当此时,一道白光穿梭虚空,激射而来,朝着李青的面门打去。 李青双目射神光,喝了声,“好胆!” 他把巨大的头颅一仰,那道白光擦着他的脸面飞过去,但这白光也是一大至宝,虽然未有命中,但余威波及之下,也打得李青的面目化作一片混沌。 李青失了肉身,此时乃是元神之体,何谓元神,神乃精神,性灵,元为元气,灵力,此时被这法宝打下,李青没有肉身庇护,元气消散,精神损伤,简直堪比肉身凌迟之痛。 李青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身形都打了个跌,再顾不得那平山印,双手掐诀用了个地煞术中的服食之法,张开巨口,一口将手中雷鞭吞了下去,雷主生灭,汩汩的生机浸润着他的灵魂,洗礼着他的魂魄,不断修复着他所受的损伤。 同时又以九息服气法,招来无尽灵力,片刻间重塑神体,李青睁开双眼,巨大的眸子一片血红。 那平山印失了李青鞭山之法的控制,此时已然化作一方大印被那乔坤道人收了去。 乔坤法宝失而复得,却不敢再留,划开虚空,遥遥去了。 李青也不去管他。 再看那白光,一击得手,此时在空中一个盘旋,又向着李青打过来。 李青伸出巨掌,使了个摄法,想要将那白光抓在手里,却不想白光一个闪烁,穿梭虚空,躲过李青大手,再出现时已经到了李青头顶,滴溜溜一旋,朝着他的脑门削去。 李青把身形一晃,巨大的躯体猛然一缩,躲了过去。 那白光见得无功,空中一个盘旋,向着它主人所在疾射而去。 李青忽然嘿嘿一笑,阴沉的表情之下仿佛蕴藏着无尽的疯狂,只见他脖子猛然拉长,头颅无限变大,仿佛一座小山,巨口一张,满口巨大的利牙闪着寒光,猛然截断那白光前路,一口咬了上去。 咔~ 白光现出原形,居然是一枚巨大的白玉环,也是一件至宝,此时却被李青一口咬碎。 “作死!”一声大吼从遥遥不知何处的虚空传过来,所有的生灵都能听出其中的心疼和气急败坏。 李青运使服食之法,将那白玉环咔咔咬碎,一口吞进肚去。 他的身形复又暴涨,再次化作那万丈巨人,循着白玉环上残留的法意,遥遥锁定了其主人所在。 他仰天一阵大笑,声震幽冥,“不过一个藏头缩尾之辈,让我来瞧一瞧,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李青一只巨掌伸出,打破虚空,胳膊顺着虚空裂缝伸进去,朝着那之前暗算他的人捞了过去。 蓦地李青发出一声痛呼,巨掌猛然一缩,只见巨掌之上被破了一个大窟窿,其上有着一股法意残留,让那伤口短时间内愈合不得。 无尽的虚空之中,一个面目丑恶的道人面目漠然,负手而立,他眉心之处居然跟传说中的二郎显圣真君一样生着第三只眼睛。 “吾乃日游之神温……” “管你是谁!待我斩了你,也不过是一无名之鬼!”李青仰天一声长笑,打断那道人叨唠,伸手一招,“我有一剑,且送你去死!” 第五章 请君入我门来 随着李青话音落下,一抹剑光忽然自遥遥不可知的虚空中窜出来,落在李青的大手之上。 李青摩挲着剑柄,笑道,“老伙计,好久不见,让我看一看,你还有没有以前那般锋利~” 剑身闪着寒光,发出一声长吟。 李青手腕一抖,剑化流光而去。 挡在面前的一切东西,统统被剑光搅碎,划破虚空,朝着那三眼道人刺了过去。 道人一张面皮气得通红,想他也是日游之神,数千载修行,神通无量,如今居然被一小辈藐视,直让他被心头怒火烧得发狂。 他看着那剑光刺过来,身形不动不摇,满脸血气忽然冲着眉心挤压而去。 剑已至,锋芒之利令虚空都在震颤。 正当此时,那道人眉心的第三只眼睛忽然开了,一道金光射出,打在剑光之上。 剑身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从虚空中倒跌而出。 李青看在眼中,忽然身形疾走,顺手一捞,剑已在手。 只见他越行越快,身子猛然一跃,于虚空之中化作一道雷光,雷光剑光相合,在虚空之中留下一声清吟。 剑光三千丈,虚空破碎,幽冥震动,再次不管不顾朝着那道人刷了下去。 道人手掐诀,食指中指并拢,放在额前,法力一催,第三只眼睛中射出一道如柱般的金光,金光所至,万物都如同被定住般静止下来。 但是眨眼工夫,剑光如同游鱼窜动,打破禁锢,将那金光消磨殆尽。 道人发出一声惨嚎,只见他眉心之处的那只眼睛已经紧紧闭拢,渗下血来。 他再顾不得与李青争斗,身形一闪,穿梭虚空而走。 剑光收拢,重新化作一把古朴利剑,李青现出身来,迈出一步,以身形作弓,长剑作箭,手臂曲拱如拉弦,口中一声厉喝,“给我死来!” 长剑脱手而去,虚空被划出一道长长的绺子,少顷,虚空深处传出一声惨叫。 李青伸手一招,利剑穿梭而回。 剑身染血,李青一身杀气不消,提剑缓缓而行。 一代天仙老怪,值日众神之一日游神,也当不得李青一剑。 万鬼退散,那些纠缠在李青身上的恶意终于消去。 李青缓缓呼出一口长气,他心头疑惑纷杂难解,但此时一步一难,让他应接不暇,也顾不得深究,只想着闯出幽冥再说其他。 李青忽然停下步子,剑身拄地,目光沉凝看向前路。 前方不远之处忽然多出两道身影,一黑一白。 两人都是面白无须,不过一人笑颜常开,一人阴沉严肃。 李青双足跨立,剑拄身前,两手往剑柄上轻轻一搭,身子微微前倾,沉声道,“无常?” 两个人冲着李青遥遥施礼,待得直起身来,满脸笑意的白无常道了句,“一见生财。谢必安见过道友。” 黑无常面无表情,僵硬地接了句,“天下,太平。” 李青脸上忽然堆满了笑,一双眼睛里却满是阴沉,“你们也要挡我的路?” 白无常慌忙摆着手,笑道,“哪里敢挡你的路,不过是想向你借一样东西。” 黑无常接道,“怕你不借,所以设了一场欢宴,请你来做客。” 李青眉头皱起,问道,“我却不知道我身上究竟有什么稀罕物什,居然能值得你们这般老怪物觊觎?” 白无常笑道,“道友何必拿虚言诓我,你既已得了造化,何妨与我等分润分润?” 李青摩挲着剑柄,笑道,“哦?那是何等造化?又该如何分润?” “说不得,说不得,说出来怕你翻脸!”白无常摆着手,摇头晃脑,脸上仍是挂着诡异的笑。 李青听得对方打机锋,不由心头恼火,一阵不耐,脸色一冷,口中道,“说到底还是要做过一场,何须这般多废话,来来来,让我看看,你们都有些什么手段!” 黑白无常让开身来,一道门立在那里,门有两扇,门扉之上有两尊神人屹立,门框之上也镂刻着许多符文,神光隐隐,幽深难测。 白无常再次遥遥施礼,笑道,“请君入我门来。” 李青按剑而立,冷笑道,“当我傻么?不如你先来试试我的剑够不够锋利!” 白无常一阵大笑,与黑无常相视一眼,两鬼身形扭曲,化作一黑一白两道玄光,首尾相合,游走追逐,仿佛一卷太极图,印在了大门门脑之上。 一道神光罩住李青,李青双眼一眯,朝那大门看去。 只见那哪里是一道大门? 此时门框之上的符文显化,化出四道虚影来,上有金鸡,羽色华丽,下有白虎,金睛怒目,左有牛头,手持钢叉,右有马面,游走奔腾。 门扉之上两尊神人影像忽然也活了过来,一尊神人身着斑斓战甲,面容威严,姿态神武,手执金色战戟。另一尊神人身着一袭黑色战袍,神情得闲自适,两手无神兵利器,只是探出一掌,轻抚身下金睛白虎。 随着李青看过去,有金鸡鸣叫,白虎长吟,牛哞马啸,门扉之上两尊神人和门脑太极图中的黑白无常纷纷冲着他施礼。 “请君入我门来!” 李青一阵沉默,心头苦涩难言。 黑白无常,牛头马面,神荼郁垒,金鸡白虎,足足八位天仙级的老怪物在此为他设下一场鸿门宴,真是好大的排场,好大的威风! 门扉洞开。 “请君入我门来!” 李青忽然哈哈大笑,身形一震,利剑已然出鞘,剑光森寒,照彻八千里,“好好好!我李青岂会死于无名?半生修行无人问,今日得法鬼神惊!” 剑光一闪,李青身形相合,朝着那大门之中投身而去。 门扉合拢,渐渐虚化,原地空无一物,阴间幽冥之地重归寂静。 被斗法打碎的虚空缓缓恢复愈合,白雾重新聚拢,忘川河奔腾不息,无数的鬼物仍然沉沦其中。 而那些黄泉路上开得正艳的彼岸花忽然凋零,有青翠细长的叶子生出,如同一棵棵普通的石蒜。 但很多人的目光却仍然在其上徘徊着,他们都想到了那一则古老的预言。 彼岸花开,冥主出世。 第六章 无脚的鸟 苟且未必能生,慷慨必然赴死。 八位天仙大能设下一阵,请君入瓮,李青不得不入,可算得他平生第一大劫。 随着李青投身阵中,身离冥府,那股源源不断流入他体内,让他能够斩杀天仙甚至掀翻地府的力量忽然消去。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一阵无法抑制的虚弱感猛然袭上心头,差点让他道心失守。 李青拔剑四顾,却发现四周只是灰蒙蒙一片,仿如混沌,不见杀机,他拄剑而立,双手轻轻搭上剑柄,双目微阖,闭目养神。 不知根底的情况下,他所能做的,也不过是以不变应万变罢了。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十天半月,也许是三五十年,李青只是默默地站在那里,如同一尊雕塑。 一个人的精神崩得太久,总会感到累的。 …… 身形不断地下坠,如同遭了梦魇,即将沉沦入深渊。 李青的精神有些恍惚,但求生的本能让他开始挣扎起来。 天高地阔,碧海流云。 李青身形猛地一轻,如同挣脱了一层束缚,让他心头涌出一股畅快来。 他不由得发出一声长啸,天穹之上传出一声清脆的鸟鸣。 李青忽然发现自己变成了一只鸟,他拍打着翅膀,在天空之上翱翔着。 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没有束缚,没有禁锢,只有自由。 我是一只鸟。李青想着,但他又有些疑惑,他隐隐记得自己应该是人的。 人? 忽然冒出来的念头让他感到惊奇,人是什么? 他在天空中飞翔着,饿了就吃山果,渴了就饮朝露,累了就睡在风里,心底无比地快活。 只是他看到别的鸟的时候,总会有些奇怪,因为那些鸟比自己多了一双脚。 我没有脚,我是一只没有脚的鸟。李青说不清那是一种什么感觉,有些怅惘,有些孤独。 他安慰着自己,鸟为什么要有脚呢? 苍穹才是他喜欢的地方,天空才是他的归宿。 生于天,眠于风,葬于地。 他忽然生出一种明悟来,他这一辈子只能落地一次,那就是他身死的时候。 死?他小小的眼珠子里有些迷惘,什么是死呢? 世界忽然变得黑了下来。 他奇怪的抬头看过去,一只体型比他大了无数倍的巨鸟遮挡住了他头顶那一片小小的天空,长喙发出着啼鸣,利爪闪烁着寒光。 苍鹰! 李青顾不得去想自己怎么会认识这种从未见过的大鸟,因为那只苍鹰已经朝着他扑了过来。 他身子抖了个激灵,用尽全身力气拍打着翅膀飞行着,躲过了苍鹰的利爪。 他有些恼怒,又有些恐惧。 他想着,要是被那苍鹰抓到,或许就会死了。 他心里忽然对死亡有了概念,虽然他仍然不知道死亡是什么感觉,但他知道,那会让他心生恐惧,没由来的恐惧。 死亡可真是一件可怕的事啊! 李青拍打着翅膀,有些庆幸自己是一只鸟,可以有翅膀,可以飞,要是像地上那些动物一样,只靠着腿来奔走,只怕早就被那苍鹰给抓到了。 他回头看了看那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的苍鹰,有些苦恼,他想着,为什么要一直追着我呢? “小家伙,不要跑了,我快要饿死了,你帮帮我,填饱我的肚子吧!” 李青忽然听到一道声音,他一边拍打着翅膀,一边扭头看过去,只见那苍鹰满是贪婪地看着自己,他有些好奇,“你能听到我在想什么?” 苍鹰一个呼啸,翅卷流云,利爪抓了下来。 那闪着寒光的爪子,趾如金钩,眼看着要落到李青身上,他不由心生懊悔,自己实在不该如此好奇的,这一番轻忽大意,只怕是真的要死了。 他闭上眼睛,心想着,要是自己能像风一样就好了,自己飞得那么快,却永远追不上风的脚步,如果自己能飞得跟风一样快,一定不会被这只苍鹰抓到,那样自己就不用死了。 等了许久他没有感觉到被那利爪开胸剖腹的疼痛,这让他有些疑惑,他睁开眼,忽然发现自己并没有被那苍鹰抓到。 自己好像真的变成了风,跟平时睡在风里的感觉不同,那个时候自己是如同浮萍般被风托着。 而现在,自己就是风,虽然仍在空中飘着,但却好像忽然有了根,这让他空荡荡的心里忽然涌出了一股力量,他觉得自己再拍一拍翅膀,就能招来一场飓风,掀起一场风暴。 他朝着那苍鹰飞了回去,虽然他的体型仍然比苍鹰小了无数倍,但他的心里却忽然不再感到惧怕了。 “我这么小,只怕还不够你一口吃的,你为什么非要吃我呢?” “弱肉强食,我比你强大,你给我吃难道不应该吗?” 李青看着苍鹰,他忽然有种感觉,这只苍鹰不再是之前追着他的那只了,虽然他的模样没有变化,但李青就是有了这种感觉。 说不清,道不明。 李青摇摇小脑袋,把这个念头驱赶出去,他总觉得自己小小的身体里好像住着另一个人,当他睡在风里的时候就会在他的梦中出现。 那个人教会他觅食,教会他御风,甚至到了后来,他出现得越来越频繁,不时就会有不属于他的念头在脑海里冒出来,比如他明明不曾见过苍鹰,却忽然知道了这只巨鸟就是苍鹰。甚至他忽然能够化作风,还能使动风的力量,这不该是他能够做到的。 有的时候他会感到恐惧,他想着那是比死亡还要可怕的事,怕得他不敢睡觉,他害怕有一天睁开眼,自己就不再是自己了。 他的眼睛里忽然有了些忧伤,他想着自己能够不再害怕这只苍鹰,所倚仗的也不是自己的力量,有什么可骄傲的呢? 他意兴阑珊地道,“我感觉我现在比你强大了,但我只吃山果,不吃肉,所以我不想害你,你还是走吧。” 苍鹰没有回答,因为它已经再次扑了上来。 李青看着那只苍鹰,挥了挥翅膀,风依然轻柔,如同情人的手。 但抚过那苍鹰的时候,苍鹰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人性化的恐惧,它庞大的身体仍然保持着捕食的姿态,但却忽然在空中定格。 李青叹了口气,随着清风逐渐远去,他是一只没有脚的鸟,只能睡在风里,当有一天他累了,他想着,自己会落在地上,葬在土里。 天空之中除了云什么都没剩下。 云卷云舒,那是起了风,风里或许会有一只没有脚的鸟。 第七章 谛听 一只奇特的小鸟正在啄食着山果。 果树忽然动了动,把他吓了一跳,他第一次看到会动的树,有些惊奇。 那树不停地蠕动变化着,逐渐变成一只怪兽,虎头,独角,犬耳,龙身,狮尾,麒麟足。 谛听!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怪兽,但却忽然知道了这只怪兽的名字。 他知道又是体内的那个人告诉他的,那个人真的见多识广,但是他一点儿也不开心,因为一个生命不能独立地活着,那还有什么意思呢? 他沉默着。 谛听轻轻摆动着狮尾,头上的独角散出一圈圈灵光,罩在他的身上,开口道,“道友,还不醒来吗?” 风里那只奇特的小鸟身形一顿,片刻之后,一双懵懂的小眼睛忽然变得幽深起来。 “谛听?”他张口发出人的声音,“你怎么会来?” “我来帮你。”谛听道,“但我不能去寻你,只能等你自己寻到这来,不然会被他们发现的。” “为什么要帮我?也是为了那番所谓的造化吗?” 谛听摇着头,“他们所谓的造化不过是天道在你身上所留的烙印罢了,我不是为此而来。” “天道烙印?”他有些疑惑,“什么意思?” 谛听摇着头,没有答,继续道,“这方世界是不对的,我能感觉到,它是残缺的。” “残缺?” “比如说,地府无冥王,仙庭无天帝,灵山无佛陀。” “什么?”李青有些震撼,他当然知道这方世界是定海珠用愿力衍化而出的,但他之前的层次太低,并没有发现什么问题。 “你所得的烙印便是天道所赐的权能。” “权能?有什么用?” “入地府为冥王,入仙庭为天帝,入灵山为佛陀。” 李青缓缓消化着这些信息,他终于明白,为什么之前身在地府的时候会有一股大力加身,甚至他能够借此斩杀一尊天仙,也忽然明白为什么大闹地府的时候没有传说中的阎王出现。 但他心头仍然有疑惑难解,开口道,“我只知天道无善无恶,无思无想,为什么独独青睐于我?” 谛听道,“天道虽然至公无私,但它是这方天地的意志显化,当世界的一些环节崩坏,总会有一些生灵得天道造化,气运磅礴无双……” “纪元之子?”李青忽然想到了代天封神的姜子牙,想到了被压在五指山下的那只猴子,但是他现在却无法确定这方世界里是否还有那只猴子的存在。 若是连那只猴子都缺失了,那么没了孙悟空的世界,还能叫作西游世界吗? 谛听有些哑然,片刻后脸上居然能看出笑意来,继续道,“纪元之子?这个说法倒也有趣。” “你是说我就是天道选定的纪元之子?”李青觉得有些荒谬,他不会忘记这方世界仅仅是衍化出来的世界,而他,本不属于这里。 “没错。”谛听点着虎头,道,“你是不属于这方世界,你应该是来自天外。” 李青看着谛听,眯起一双小眼睛,“你能听到我心中所想?” “你应该知道的,我无意冒犯,善聆听世间万物,这是我的本能。”谛听道,“不过对心意强大的修行人来讲,只要你收束心神,一念不生,我自然就听不到了。” 李青不再计较这些,继续问道,“天外之人也能得天道垂青的吗?” 谛听咧嘴笑起来,“你还没意识到吗?你属于天外的东西正在被逐渐抹去,你失了肉壳,又被忘情水洗去天外气息,之所以这些个老怪物一个个找上门来,正是因为你失去了一切遮掩的东西,让你赤裸裸地暴露了出来。” 李青忽然觉得心里通透起来,那些个疑惑至此统统解开。 他忽然想到了那位赐他雷法真种的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想到了那位送他一碗还阳水的孟婆,如今想来,他们并不是传说中的那些大能本尊,不过是此方天道的显化罢了。 随着他修行道行日益加深,他早就明白,虽然他以神念祭炼了定海珠,算得上这件至宝的主人,而定海珠又衍化了这方世界,但是并不代表他就能在这方世界里无所不能。 因为,定海珠与此方世界并不是一体的。 换句话说,即便这方世界毁灭了,但是定海珠却不会损伤分毫,当有一日再有了机缘造化,定海珠仍然能够再开混沌,重定地火水风,再衍化出一方新的世界来。 而天道,是这方世界的意志显化,它自然不想步入寂灭,李青作为定海珠的主人,又来自另一方天地,无疑是能帮到它的不二人选。 李青终于想明白了这些,但他此时仍身处八位天仙所设的大阵之中,他敛下心神,看着谛听,开口道,“不管你是为了什么来帮我,算我欠你一个人情,你不妨帮人帮到底,告诉我该怎么从这里出去。” 谛听笑道,“他们的眼皮子太浅,以为能夺了你的造化,成就冥王位格。这里不过是他们合力演化的一方小轮回,你只要坚守本心,找出他们在这里的那一道化身,诛灭了他们,自然就能跳出来。” 李青微微眯起双眼,他想到了那只苍鹰,当时就觉得不对。 如今看来,那苍鹰应该就是一道化身,只是不知是哪一尊老怪所化。 李青也不去管他,反正都不过是自己证道之路上的外魔罢了,阻了前路,只消统统去死就好。 他看着谛听,问道,“那么,你的目的又是什么?” 谛听道,“时机未到,现在……” 李青一阵不耐,最烦这些机锋,打断道,“不必遮遮掩掩,说出来,不管我做不做得到,欠你的,我会还给你。” 谛听沉默了一会儿,终究还是开口道,“我想知道,这方世界的外面是个什么样子的?仙之上是不是还有前路?我想跳出去!” 李青颔首,“求超脱,有什么说不得的。” 他想到了那位死于天道显化的雷部至尊之手的青衣龙王,也不由叹了一句,“这方天地确实小了些,容不得生灵再进一步。你且放心,时机到了的时候,我会带你出去。” 谛听摇晃着身子,“我该走了,停留太久会露出端倪。道友珍重!” 李青还礼,他看着这只神兽,自然知道他不是传说中的那只,但是,他确实是一位走在求道路上的道友。 眼看着谛听将要消失,李青忽然问了一句,“这方世界里也没有那尊菩萨吗?” 第八章 鸟,树,农夫 “没有,这方世界太小,连他的一尊道身都容不下。” 谛听缓缓消失,他能够穿梭而去是因为那些布下此阵的天仙大能没有注意到他,若是呆得久了,被那些人所发现,连他也会被困于此。 李青沉默下来,西游世界毕竟只是定海珠借着愿力衍化的,力有穷时,对于那位已经成就大罗的地藏王菩萨来说,只要他不愿意,这方世界自然就不会有他的存在。 不是他不想镇压地狱,度化众鬼,而是因为这方世界太小了,他的道身一旦显化出来,这方世界就会崩坏了。 李青终于触摸到了这方世界真实的一角,但这些仅仅只是为他拨开了一层迷雾,对他此时的处境来说没有丝毫改变。 不过既然已经知道了脱身之法,那么现在只需要去找出那些个老怪物在这里的化身,然后斩灭他们,或者等他们找过来,然后斩灭他们,如此而已。 那八位天仙虽然布下大阵,将李青逼入阵中,隔绝了他身在地府时所得的权柄之力。 但此阵一经衍化,便自成天地,就像李青之于定海珠一样,这方大阵也不会再受他们掌控。 他们虽然修行的年头比李青长,道行比李青高,但是在这方大阵之中,李青乃是元神显化,而他们因为要立下阵角,化作阵眼,能够投入阵中的不过是一道化身罢了。 所以他们唯一的优势便是多了主场之利,化身自然能在阵中提前觉醒,每早上一刻,对李青来说便是多了一分危机。 不过现在,得了谛听之助,李青在阵中提前觉醒本真,便相当于将双方的起点拉到了一条水平线上,接下来不过是各凭手段罢了。 …… 一只鸟的寿命有多长? 李青已经不记得自己在风中飘荡了多久,但却一直没有碰到那些老怪物的化身。 谛听说过这方大阵是那些老怪物衍化的小轮回,李青想着莫不是自己每次轮回只能碰到一尊老怪物,而因为自己已经斩了那只不知是哪个老怪物所化的苍鹰,所以等待自己的就是死亡,然后只能等着下一次轮回吗? 他心里有些无奈,因为他实在觉得很累了。 在这方大阵之中,他终究不过是一只凡鸟罢了,大限到来的时候,该死还是得死。 他觉着这只鸟身该是快死了,这时他忽然看到了一棵树,那是一棵梧桐树,他想歇一歇,但他没有脚。 那梧桐树忽然伸展枝条搭了一个窝,虽然有些粗糙,但刚好能承载他的身体。 他看着那小窝,风里传出他的声音,“你是妖精吗?” 梧桐树居然也能发出人言,它的枝条抖动着,像一个好奇的小孩儿,“妖精?什么是妖精?” 李青道,“人之假造为妖,物之性灵为精,你已开了灵智,能通人言,想来该是妖精了。” 梧桐树的枝条跃动起来,有些高兴,它道,“那我应该就是妖精了!不过我听人说,我是一棵树,一棵梧桐树。” 李青飞过去,落在那个小窝里,喘了一口长气,他飘在风中太久了,此时一落下来,就像树忽然有了根,让他感到无比的惬意和舒服。 一阵无法抵挡的倦意袭来,他缓缓阖上眼,睡了过去。 闭上眼的时候,一个念头忽然浮了上来,可能这一睡就再也睁不开眼了吧。 但是那倦意实在浓重,他无法抵挡,终究还是睡了过去。 …… 李青模糊地睁开眼,想要活动一下手脚,耳边忽然传来了声音,“你终于睡醒了?” 李青这才发现,自己还是那只无脚的鸟,并没有在无声无息中死去。 他没有说话,有些愣神,心中只觉得有些无奈,究竟什么时候才能从这个大阵里出去。 梧桐树应该是孤独的太久,虽然李青没有理会它,但它像个话唠一样自顾自地说着话,也不管李青有没有在听,“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你这样奇特的鸟,居然没有脚……” 李青听着这小妖精的絮叨,莫名想到了那只小白狐,心里有些温暖,他忽然不想再飘了,他要留下来……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李青越来越能感受到这具鸟身的苍老乏力,他甚至已经挥不动翅膀,更多的时候是靠着风才能外出觅食,吃得饱了便会回到这个小窝里,听着小妖精的絮叨,逐渐睡去。 “李青,我要死了。”这一日李青觅食归来,忽然听到小妖精说了这么一句。 李青有些奇怪,问道,“为什么?” “有个人刚刚来过这里,他说要砍了我拿去卖钱。”梧桐树的声音里有些失落,但眨眼间又好奇起来,“李青,钱是什么?” 李青没有理这个连死亡的概念都不清楚的小妖精,他想着总要帮帮它的。 次日他没有再出去觅食,当太阳挂在半空的时候,他终于等来了小妖精口里那个要伐树换钱的人。 那是一个农夫。 但李青发现他的眼神更多的时候是落在自己的身上,贪婪而恶毒,甚至不加掩饰。 他忽然明白,对方醉翁之意不在酒,想来这又是一尊天仙化身,不过在这方小轮回里,禁锢着李青的同时也在限制着他们自己。 这是一个普通的凡人,李青看着他虚浮无力的根脚,开口问道,“你是那八位中的哪一位?” “我只是一道化身罢了,还当不得本尊名讳,不提也罢。你可以叫我农夫。” “那你知不知道,我只要挥一挥翅膀,你就会死了。” 农夫抬头看着小窝里的那只鸟,眼神闪烁着,“你居然真的先我们一步醒觉了本来?果然不愧是得了天道造化之人吗?” 李青有些不耐,既然听不懂人话,那就去死好了。 他在此方世界虽是鸟身,但在风中飘的久了,呼风之术却是信手拈来,倒不得不说是一个意外之喜。 他挥了挥翅膀,清风聚起,如同刮骨钢刀朝着那农夫刷了过去。 农夫这才慌神,“等一等,我有话说!……” 李青晒然一笑,给你机会让你说出你的倚仗你不说,现在也不必说了,先杀了再论其他。 第九章 恩与仇 李青躺在梧桐树用枝条搭成的小窝里,懒洋洋地晒着太阳。 他能感觉得到,他的这具鸟身的生命力正在飞速流逝着。 “李青,你给我取个名字吧。”可能是树妖都没有性别之分吧,这只小树妖的声音很清脆,辩不出雌雄,“你的名字是你自己取的吗?” 不等李青说话,小树妖又自顾自说起来,“你可以飞,一定去过好多地方,见过好多人,你一定是学着那些人给自己取的名字对不对?” “每一个有着独立自我意识的生灵都会有一个名字,名字是独属于他自己生命中的烙印。”李青此时的鸟身虽然苍老,但他的声音却依然清越,他闭着眼睛道,“不过,我想着,你应该不需要我给你取名字吧?” 小树妖猛然安静下来,枝条搭成的小窝都松动了些,李青不得不睁开眼睛。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树妖的声音忽然变得闷闷的。 李青道,“我该怎么称呼你呢?黑白无常?牛头马面?还是神荼郁垒?或者你是那只金鸡?白虎?” 树妖沉默了一阵,没有回答,反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你醒觉本我的时候就发现了。” “那你为什么不动手?”树妖的枝条摆动着,遮去上下四方,化作一方囚笼。 李青看着这一幕,没有动作,淡淡道,“你毕竟曾予我一处安身之所,我未偿此恩之前动不得手。” 树妖笑起来,“本以为你能得天道垂青,该是一位道心坚定,杀伐果决之辈,却不想这般迂腐,就算我于你有恩又如何,若我是你,阻我成道的该杀便杀,谈什么恩义?真是笑话!” 李青不为所动,他看着树妖,笑道,“你怎知我道心不坚?你们不过是我成道之路的外魔罢了,外魔易诛,心魔难度。 何谓证道?何谓修行?修行不外乎格物致知。何谓格物?意之所在之事谓之物,格者,正也。何谓致知。知者,不待虑而知,不待学而能,是非善恶之心也。 我之道,内醒己心,正己意,致良知,只需心中取,不假外求。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这便是我的道,这便是我的修行。 有恩必偿,有仇必报,我一直在证道的路上,何来迂腐之说?” 这二人虽然未曾动手,看起来无有神通斗法那样殉身只在顷刻,但其中险恶处却不遑多让。 树妖拿言语试探,试图动摇李青道心。李青这一番阐述也并不是在跟对方讲道,而是在正己心的同时将对方的攻心之语尽数接下,如同一汪深潭,滴水不漏。 此之谓心战! 修行人常有坐而论道的说法,但那些所谓的论道只是谈谈玄,说说法,追求的是想法念头的碰撞,而不会涉及到道心。 因为到了他们那样的境界,道途已定,我自行我道,不须他人置喙,若是真的涉及到根本,非要辩出个高下,论出个对错,那便是生死大仇。 此时李青言笑晏晏,一颗道心岿然不动,反倒是那树妖有些哑然。 树妖沉默一会儿,开口道,“于你有恩的是这棵小树妖,而不是我,你我之间无恩无仇,无恨无怨,我何须你报答?” 李青哈哈笑起来,“你就是树妖,树妖就是你。就像一个人总会长大,但是你能说幼年时的那个人与长大之后的那个人便不是同一个人了吗?你不能抹杀那个小树妖的存在,我也一样不能忘却我身为一只懵懂的小鸟时候的记忆。小树妖于这只小鸟有恩,便是你于我有恩,有什么不同的吗?” 树妖也笑,“你既然要报恩,那不妨将你的性命予我如何?” 李青摇着小脑袋,“给不得也,我心中有秤,自能衡量,你施的恩还值不得我一条命。” “当真可笑,你们人类不是常说情义无价吗?何来的衡量一说?” 李青不答,笑道,“你们想要夺我造化,便是要取我性命。我先不与你言仇,且偿了你的恩,我们再论高下,分个生死,看看是你能夺了我的造化,还是我能斩了你这道化身。” 树妖道,“我看你这双翅膀蛮好看的,不妨把它取下来予我,我也能做个摆设!” “使得。”李青笑着道,“尽管拿了去。” 话音方落,李青一震翅,清风拂来,李青这具鸟身的翅膀齐根断了去,被清风托着送到那树妖的树根下。 树妖的枝干无声无息地向着没有脚又失了一双翅膀的李青缠绞而去。 这些个老怪物要想夺取李青在西游世界的气运位格,无外乎两种方法。 一种便是李青亲口所承,心念显化自己送出去,另一种便是要得了李青的性灵,吸魂夺魄,炼化了他。 所以这个老怪物一定不会等到李青的这具鸟身彻底身死,魂魄重入轮回,但他亲眼目睹了李青神通,心知以他此时树妖之身力敌不得,所以他想要等到李青此身的弥留之际,那也是李青最虚弱的时候,却不想被李青戳破了去。 不过他心中庆幸李青乃是一迂腐之辈,生死关头还要论恩义。他想着,少了一双翅膀,李青的本事至少要去上八成。 但他生性谨慎,之前便在李青眼皮子下伪装了那么久的小树妖,现在又趁着李青削去一双翅膀之际偷袭暗算。 李青身子飘在风里,看着那些冲着他绞缠而来的树枝,鸟喙忽然一张,什么声音都没有传出来,但那些个树枝树干却忽然间尽数化作齑粉。 不是没有声音,不过是大音希声,大象无形罢了,一场风暴忽然席卷而至,将这棵树连根拔起,片刻后风暴散去,天地间恢复了平静。 李青落在地上,他这具身体再也没有可供他挥霍的精力了,但他的心力却仍然无比强盛,让他的那双小小的眸子里神光奕奕,“我虽不曾想过害人,但常持一颗防人之心,既然知道你要害我,岂会没有防备?” 一片枯叶落下来,盖在他的身上。 生于天,眠于风,葬于地,这便是一只鸟的一生。 第十章 廉颇未老 李青只觉得有一股力量拉着他不断下坠,眼前如同万花筒般闪过无数的画面,耳边京剧梆子,黄梅锣响,各种杂七杂八的声音一齐涌进脑中,世间百态,纷杂红尘,走马观花般一一掠过。 李青竭力收敛着心神,知道这将是又一次轮回,不过如今既已醒得本我,只要自己坚守道心,任尔万般手段,也休想取了自己的性命去。 …… 官道,马车,八百甲士随行。 马车朴实无华,无有雕饰,两侧挂着的长刀短剑倒是给它添了些冷硬之气。 李青身披战甲大马金刀地坐在马车里,正闭目养神,虽然已双鬓斑白,面目略显苍老,但身上却自有一股肃杀沉凝如虎踞龙盘的气魄。 一个先锋小将在晃动的马车里不住徘徊着,犹豫许久还是冲着坐在主位上的李青单膝跪了下去,咬牙道,“将军,您当初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连拒圣上十三道金牌召令,如今却只身入京城,无异于虎去爪牙,恐有难言之祸啊!” 李青闻言眼皮子都没动一下,只是开口道,“我有八百虎卫随行,哪里不可去得?何来的祸事敢来捋我虎须?” “将军!……” 那小将还待再言,李青已然睁开眼睛,缕经战事虽然让他的面目稍显粗犷,身上的肃杀之气难消,但他的那一双眼睛,依然有着修行人的温润如水,深幽难测。 不过毕竟数十年战场生涯,让他的眉眼之间笼罩着一层煞气,此时一睁眼,那股气魄压得这小将把到了嘴边的话又给咽了回去。 李青站起身来,负手而立,掀开帘布看着外面的天空,一时间不由得有些出神。 所谓修行,仰观星月纳清灵,游走人间体天心。 无论是在现世还是在西游世界,他都是身在红尘中,心态却自然超拔。 一个没有经历过凡俗琐事的修行人总会少了些底蕴,他的根是飘的,却不曾想此番被困于大阵所衍化的小轮回之中,把他打回原形,失却一切神通之后,反而让他得了另一番机缘。 他在此方小天地内凭一小卒之身,起于行伍,戎马生涯数十年,战功无数,至如今已然为三军统帅,拥兵十万。 将兵者将,将将者帅。 从潦倒落魄到权势彪炳,富贵荣华。 他的道心被打磨得更加圆满,心意自然更加圆融,他能感觉到,虽然他现在不过凡俗之体,但他的道心却多了一颗种子,待得这颗种子萌芽,成长,终会变成一方世界,那不是真实的世界,而是心中自成天地。 那种境界想来便是我身即是天地的境界,待得境界圆满了,便是一颗天仙道果。 所谓的天地人神鬼五类,其实并无高下之分,不过是路子不同罢了。 当元神成就之后,养胸中五气,聚顶上三花,便是神仙,演化洞天福地,造化大千,便是地仙,而若是天地与我共生,走天人合一的路子便是天仙。 再往上走,待得那方心中天地演化成了一方真实的世界,便可称一声太乙了。 像这八尊天仙老怪合力摆下的大阵,便有了一丝太乙的味道。 就像李青明明知道如今身处的地方不过是一处大阵之中,但这方天地却让他分不出真假,道不出幻真。 若是一个人修行到了这般境界,虽说仍算不得真正意义上的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但确实可真正称得上一声入了真流了。 每每思及至此,都让李青不由得为之神往。 车厢里很安静,李青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他转头看向那个披着轻甲的先锋小将,开口道,“伯远,你怕死吗?” 小将此时已然平静下来,听得此言,手按佩剑,漠然道,“不怕。随时可为将军效死!” 李青哑然失笑,他摆着手重新坐下,叹道,“伯远啊,你父亲是我麾下一员虎将,跟着我出生入死那么多年,却不曾想会折在一无名小卒手里,每每思之,都令我心头大恸。” “马革裹尸本就是我辈归宿,我父死于战场,我向来以之为荣。”小将按着佩剑的手青筋暴起,但语调却并无变化,“何况我已把那部胡人斩尽杀绝,铸成京观,足以告慰吾父在天之灵。” 李青揉了揉眉心,毕竟是凡俗之躯,战场上摸爬滚打总免不了留下一些暗伤,随着年纪增长,他的精力也渐渐有所不济,他冲着小将招手,示意着让对方坐过来,“伯远,我戎马一生,不曾婚娶,你是我看着长大的,又是常亭兄弟唯一的骨血,若是事有不协,你定当要保全己身才是。” “将军!”小将闻得此言,惊呼一声,抬起头来,压低声音道,“将军,当今圣上不是个知事的,不若我们反了吧!” 李青摆摆手,没有小将想象中的厉斥,反而笑着道,“说的哪里话来,我虽不是愚忠之辈,但到了这把年纪,半截身子都入了土,所谓的权柄于我如浮云,便是这条残命,他若是想要,便尽管拿了去。胡人刚平,何必再起兵戈,搅得天下不得安宁。” “将军,你以此身安定天下,岂可轻弃?” “无妨。”李青道,“此中事却不便说与你知,你只消记得,若是真有不测之祸,你当保全己身,有你在,军心不乱,军心不乱则国泰,国泰则民安。” 李青取出一方虎符帅印,递给小将。 小将单膝跪地,垂着头,声音变得干涩起来,“将军,我接不得此印。” “为何接不得?” “我一无资历,二无威望,三无将将之能,如何接得住?” “无妨,即日起我收你为义子,哪怕是我真的遭了祸事,让他们哪个不服的,到我的坟前来辩,看一看,我到了阴间,还杀不杀得人!至于所谓将将,不过知人,善用,我信得你。”李青说到这里,猛地喝了一声,“陆平陆伯远!” 小将单膝跪地,腰板却猛然挺得笔直,昂首挺胸,虎目含泪,语声铿锵道,“末将在!” “接印!” …… 李青有一种预感,他又要碰上一尊天仙老怪的化身了。 他扶着腰间佩刀,伸手摸了摸自己斑白的鬓角,虎目中闪过一缕精光。 凭谁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第十一章 人尽敌国 “宣大司马柱国大将军觐见!” 李青一身蟒袍,脚踩金靴,扶着腰间佩剑,神情淡然地向着金銮大殿走去。 “止步!”一身披铠甲的年青将军忽然拦在李青身前。 李青手按佩剑,朗声道,“你是何人?为何拦我?” “我乃圣上御前金吾卫上将军陈玄礼,还请大司马解剑!” 李青笑道,“我一生戎马,得陛下钦赐殊荣,可赞拜不名,入朝不趋,剑履上殿,此事满朝皆知,你这小儿辈阻我去路,是想借我邀名吗?” 陈玄礼抱拳垂头,只作不闻,“玄礼不敢触大柱国虎须,但是金吾卫司御前警戒之责,玄礼职责在身,不敢有怠,还请大司马解剑上殿!” 李青闻言,虎目微微眯起,煞气如刀朝着这小将压了过去。 陈玄礼额上顿时有冷汗淌落,李青戎马四十年,一身煞气之重岂是这初出茅庐的小将所能相抗的? 赞礼官早见得两人僵持,但直至此时方才走过来,隔着老远脸上便堆起笑,朝着李青施了一礼,笑道,“大将军坐镇边关十年,使胡马难度,天下太平,可谓功在社稷。陛下便常赞将军乃是擎天之柱,甚是想念。” 李青冲着大殿拱手遥遥施礼,道,“是陛下信重,隆恩浩荡,青当不得此语。” 赞礼官上前一步,隔开陈玄礼,作礼笑道,“大将军请随我来,可不要让陛下等得急了。” 李青目光平视,瞄都未瞄那小将一眼,跟着赞礼官去了。 陈玄礼这才直起身来,看着李青远去的背影,面目阴沉,切齿道,“老贼安敢辱我!” …… 大殿之上,李青本以为会有文武百官齐在,却没想到里面空空荡荡,连随侍的太监都没有,只有年轻的小皇帝一人高高端坐在龙椅之上。 李青看着殿外人头攒动,鼻尖都能嗅到兵戈之气。 他面不改色,一身气势稳如山岳,开口道,“胡人已平,飞鸟已尽,陛下也长大成人,羽翼丰满,终于容不得我了吗?” 小皇帝从龙椅上站起身来,仿若未闻此言,自顾自道,“大司马,朕胸中有疑,还请大司马教我!” 李青道,“何疑?” 小皇帝顿了顿,徘徊一会儿,忽然居高临下看向李青,问道,“大司马,何谓忠?” 李青目光微垂,道,“忠者,德之正也,存心居中,正直不偏,不懈于心,谓之忠。” 皇帝颔首道,“天地神明章上有言,天下至德,莫大乎忠。忠者,一其心之谓,心无二心,意无二意。” 李青拱手道,“陛下真知灼见。” “哈哈哈,不想大司马也会说奉承之语。”小皇帝笑起来,猛地笑声一收,冷声道,“大司马,你可称得一声忠臣吗?” “某家尽心于百姓,不欺于本心,称一声忠,道一句信,还受得起。” 小皇帝一挥袖,猛地将桌上玉盏扫落在地。 殿外甲士如林,此时如潮水般涌了进来。 李青身处刀枪剑戟包围之中,仿若不觉,只是抬起眼皮子,笑了一声,“摔杯为号?皇帝,看来你终究是容不得我了?” “大胆!”陈玄礼佩刀持戟,跨出一步,呵斥道,“目无尊上,当真该死!” 李青双目一眯,眼神一横,满腔杀气尽数化作一声雷鸣斥喝,“滚!” 那陈玄礼被杀气一冲,当下耳鸣目眩,只觉腔腹翻腾,倒跌在地,没一会儿口中流出绿色的汁液来,在地上抽搐两下,再没了声息,居然是被活活吓死了去! 周围甲士面对孤身一人的李青,居然纷纷撤出两丈有余。 反倒是小皇帝神色如常,转身走到龙椅旁坐下,笑道,“不是皇帝容不得你,而是我想要你的命。” 李青抬头看去,只见小皇帝面有荧光,双眸深幽如寒潭,正自盯着他,见他看过去,又道,“李青,你既然自承忠信,我且问你,今日我为君上,你为臣子,君要你死,你是死还是不死?” 李青已然心生明悟,这位龙椅上高坐着的,已然不是十多年前那个被自己扶上皇位的小皇帝了,而是一位天仙老怪的化身。 果然是好手段! 李青不动声色,朗声道,“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 李青顿了顿,声音一冷,杀气满盈,“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 “哈哈哈哈……”小皇帝一声长笑,“你果然不是什么忠臣义士。你拥兵自重,权势彪炳,入朝不趋,赞拜不名,剑履上殿,使天下人只知大柱国而不知天子,哪能称得上一个忠字?” “某家一生忠于己心,忠于百姓,忠于天下,如何称不得一个忠字?”李青道,“皇帝,明人不说暗话,我一颗道心坚凝,自行我道,不须他人置喙,何必耍些小儿辈伎俩,区区唇舌之语焉能动我道心?” “不过一笼中困兽罢了。”小皇帝摇着头,端起一盏茶,轻轻呷了一口,冲着殿下甲士一摆手,轻声道,“拿下他,封万户侯!” “诺!” 刀光剑影,甲士如林。 李青卸下冠带,束紧蟒袍,持剑而立,一人对上三千羽林,神色不改,身形一动,朝着殿上皇帝扑了过去。 “护!”有甲士持盾护于殿前。 “刺!”有甲士持长矛直刺李青。 李青一剑横削,无数长矛断去,李青借着碰撞交击之力,身形腾起,剑光闪烁,削下人头,踏肩而过,向着高台奔去。 “击!”有甲士持金锏大锤朝着李青打了过去。 李青身形一弓,右手持剑柄,左手拿剑刃,发力一催,剑如绕指柔,一曲一弹,与那金锏大锤轻轻一碰一沾,终究未将力道尽数卸去,不由得发出一声闷哼,嘴角渗出血来。 但他的身形却再度高高跃起,速度不减反增。 “网!”有甲士将罗网高高抛起,朝着李青迎面罩下。 罗网之上,有利刃闪着幽光,明显是淬过毒的。 李青身子一缩,蟒袍一掀,轻轻一抖,仿若一个充了气的罩子一般牢牢护住己身,剑光却不曾停下,空中剑吟长鸣,罗网破开。 “击!” 迎面而来一个数百斤之巨的金锤,势大力沉,李青也不由面色一变,将蟒袍做鞭,抽了过去。 一触之下,李青手臂骨断筋似的,口中鲜血狂涌,但身子却借势而上,终于登得高台。 小皇帝面色大变。 李青狂声大笑,持剑奔走,“今日让你知道,十步之内,人尽敌国!” 第十二章 攻心 李青一剑削下君王头,那些甲士也再无顾忌,拉弓引弦,万箭齐发~ 李青随着那股熟悉的吸引力不断下坠,心神已经丝毫不起波澜。 虽然此方大阵一成,能自行演化一方小轮回,不受那八尊天仙的掌控,但毕竟是以这八位天仙老怪做阵脚的,一定程度上还是要受其影响,只从此前之事便可见一斑。 李青化鸟,有天仙作鹰,李青为臣,有天仙成君。 世上哪有这般巧的事? 但是随着李青将这些天仙化身斩去近半之多,虽然那些折了化身的天仙不会消亡,却也会伤损元气。 如此一来,这方本来因为八位天仙气息连成一体,甚至有了一丝太乙味道,让李青都分不出幻真的小天地忽然间就在他眼里露出了一丝端倪,因为这方大阵失去了一丝平衡。 而对于李青这般道心坚凝,甚至已然触摸到天仙的门槛的修行人来说,天地失衡,这方世界在他们眼中便瞬间变得分明起来。 尤其对于李青来说,他身怀天罡秘法,此时如若想跳出大阵,脱身而去,简直易如反掌。 但此方大阵乃八位天仙合力而成,甚至蕴含了一丝太乙的味道,李青此时有了退路,反而愈发沉下心来,想要仔细探究一番,看看能不能为以后的修行摸出一条前路来。 就算不能摸索出一些门道来,李青也早将这方小轮回当作了炼心之旅,他的萌头之术不时在心头闪过灵光,让他有一种预感,当他斩尽这八尊天仙化身,真正跳出樊笼的那一刻,他的心意将会变得圆融起来。 无关法力,无关神通,而是一种境界。 世间有大道三千,道意无分强弱,只看你领悟的深浅,但是心意的圆融又比之更高一个境界。 换句话说,当一个修行人的心意圆融起来,便相当于道种萌了芽,待得时间足够,这颗道种便会化作一方世界,那是心中的世界。待得那时,李青便算是得了天仙之果。 …… 破庙,篝火。 李青一身单衣,一头长发用一根普普通通的木簪插起,身子很是瘦削,但他捧着一本书,神情专注自在地看着。 “好俊俏的小郎君!”一道妩媚的女声传过来,那声音像是在人心头最柔软的地方响起来,勾动着蠢蠢欲动的欲念。 李青却仿若不闻,只如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仍然安静地看着书,仿佛书里藏着的才是真正的颜如玉。 一道柔软的身子缓缓靠过来,姿态婀娜,双眸含情,眼角处那一颗泪痣仿若点睛之笔,瞬间将一个亭亭玉立的纯洁圣女化作一个勾人心弦的小妖精。 她伸手抚上李青胸膛,红唇发出微微的喘息声,伸出粉嫩的舌尖舔上李青的耳垂。 “荒郊野外,夜半深更,不是山精便是狐媚,速速离了去,勿怪我言之不预。”李青的声音带着些清冷,虽然不含杀气,但任谁都能听出其中的酷烈。 “好凶的人儿,你可吓得人家心肝儿直跳呢~”女人将头靠在李青的肩头,一双玉手轻巧地掀开李青的衣裳,伸了进去,肌肤相触,一阵酥麻传过来。 李青眉头一皱。 女人忽然化掌成爪,指甲闪着锋利的寒光朝着李青的一颗心脏抓了过去。 “呃~”女人发出一声闷哼,软软趟了下去。 李青轻轻拔出插在女人脖颈上的木簪,鲜血涌出来。 风轻轻地吹着,有些凉。 李青披头散发站了起来,虽然他此身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凡人,但他的心意却无比强大,到了他这般境界,便是一根普普通通的木簪,依然拥有着强大的威力。 便如同一把三钱银子打造的小刀,到了李寻欢手里,一样是神兵利器。 夜幕下,李青背起书匣,踽踽独行,微弱的火光拉长了他的影子。 “你我无情无意,妄想纯以美色惑我,当真可笑。不过红颜枯骨罢了。” 声音落在风中,那女人的尸体缓缓消散了去。 …… “哥,你终于回来了!”一个扎着两条羊角辫的小姑娘远远冲着李青迎了过来。 李青笑着点头,伸手摸了摸小丫头的脑袋,问道,“老两口呢?” “他们还在田里边,刘老爷又涨租子了~”小丫头叹着气,小嘴巴不停地絮叨着。 李青伸手抚平她皱起来的小眉头,看着她的眉眼,心中却忽然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来。 “哥,你在看什么呢?” 李青有些恍惚,“你是谁?” “我是你妹妹啊!”小丫头满脸的焦急和慌乱。 但李青分明在她的嘴角看到一丝诡异的笑。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虽然李青明明知道这些随着大阵衍生而出的生灵终将会随着大阵的破灭而消散,但他又能真真切切地感觉到,这些生灵分明有着自己的思想,自己的记忆。 他们确实是生灵,而不是幻境衍生而出的傀儡。 他看着小丫头,脸色阴沉下来,“给我滚出来,滚出她的身体!” 小丫头脸上的笑有些扭曲起来,一半是茫然,一半是诡异,她笑着,“哥,我可是你妹妹啊~” 李青脑门有青筋跳起,他伸手扼住小丫头的脖子。 “哥,我好难受~”小丫头艰难地喘息着,伸手抓着李青的大手,泪珠子不停地落下来,“哥,你怎么了?不要吓我!~” 李青凝神看去,只见小丫头小脸涨地通红,已经快要喘不过气来,他猛地松开手,看着小丫头坐在地上捂着脖子抽泣着。 他心中不由起疑,难道是自己看错了? “哥~” 李青循着声音看过去,小丫头坐在地上,正仰着头看向自己,一双眼睛里闪着诡异的光。 李青的凡人之躯蓦地不受控制地感觉到脊梁骨发凉。 他知道,那从小到大一直唤自己哥哥的小丫头已经变成了另一个人,一尊天仙老怪的化身。 李青身子晃了晃,他忽然有些动摇起来,究竟是小丫头被天仙老怪夺了舍,还是那小丫头本就是天仙化身的转世身,只是刚刚醒觉本真而已? 但是若是她本就是天仙化身的转世身,那么随着她觉醒本真,以前的那个小丫头还存在吗? 还是说真的就像自己以前所理解的那样,觉醒本真只是相当于人成长的一个阶段?两者是同一个人? 李青迟疑起来,因为他无法去动手杀一个唤了自己十来年哥哥的小丫头。 格物致知。 李青忽然明白这些老怪物的险恶,他们在一步步逼近自己的底线。 刚化柔,行攻心之术。 恩,忠,色,接下来,是悌吗? 第十三章 无心 “哥,今天的雷真吓人!震的我耳朵都快聋了~”小丫头吐着舌头,背着手一蹦一跳地到了李青的房间里。 屋子很昏暗,一盏油灯执着地燃烧着。 李青拿手里的书轻轻敲了敲小丫头的脑袋,笑道,“怕什么,雷是天地正气所结,打的都是那些罪恶深重,孽气缠身之辈,怎么也不会劈到你这小丫头的头上来!” 小丫头有些骄傲地昂着小脑袋,脸上挂着灿烂的笑,“我知道,哥你是文曲星下凡,跟雷公都有交情,有哥在,我什么都不怕!” 李青畅快地笑起来,轻轻点了点小丫头的鼻尖,“二丫,你既然不怕,怎么这么晚还不睡,跑到我这来了?” 小丫头吐吐小舌头,避而不答,“哥,你猜我给你带什么来了?” 李青抽了抽鼻子,佯作不知,满脸好奇道,“什么?” 小丫头拿出背在身后的小手,骄傲道,“看!” 那是一颗烤熟的番薯,只是隔的时间久了,已经没有了温度。 李青心头暖暖的,他摸着小丫头的脑袋,没有去问这丫头从哪里弄来的番薯,只是道,“二丫,哥吃的很饱了,你吃吧。” 二丫摇着头,撅着嘴,“哥,你是要考状元的人,要多吃一点儿。” “好。”李青接过小丫头手里的番薯,掰下一点儿,剥了皮,填进嘴里,仔细咀嚼着,“嗯,好吃,二丫你也尝尝,好甜。” 李青把剩下的番薯递过去,小丫头咽了口口水,甜食是稀罕物,这番薯不知是小丫头从哪弄来的,但是一定藏了好久,因为味道都有些变了。 李青看小丫头犹疑着没有接,把番薯皮剥掉,送到小丫头的嘴边,小丫头这才张开嘴,却不舍得大口的咽下去,慢慢咀嚼着,直到甜味蔓延填满了口腔,才吞了下去。 外间雷声轰鸣,风雨大作。 屋内虽然只有一点豆灯,但却暖意融融。 大半的番薯最终还是进了小丫头的肚子,她抹着嘴,拍了拍小肚皮,外间雷霆的霹雳声让她缩了缩小脑袋,她小心翼翼地凑到李青跟前,吐了吐小舌头,“哥,我还是有点儿怕,我今晚跟你睡吧?” 李青揉了揉小丫头的脑袋,笑道,“好啊。” 灭了灯,屋子里很黑暗,小丫头听着外间雷霆轰鸣,双手紧紧抱着李青的脖子,“哥,你给我讲个故事吧,就那个猴子的故事~” 李青把小丫头揽在怀里,轻轻拍着,“好,那咱们就再说说那个猴子的故事~” …… 李青脸色苍白无比地坐在地上,怀里揽着小丫头。 小丫头艰难地抬着头,脸上挂着璀璨的笑,“哥,你再给我讲讲那个猴子的故事吧~” “好,咱们再说说那个猴子的故事~”李青的手轻轻拍着小丫头的背,喉头有些哽咽,眼泪落下来,打在小丫头的睫毛上,“金猴奋起千钧棒,玉宇澄清万里埃~” …… 鲜血淌在地上,很红,很艳。 李青坐在血泊里,轻轻拍着小丫头的背,嘴里念叨着那个小丫头百听不厌的故事。 李老汉和秀娥老两口从田里回来的时候,见到的便是这一幕。 两口子无不面色大变,“青子?二丫?” 李青扭头看过去。 他的脸色无比地苍白,嘴唇翕动着,虽然在这个家里从小到大呆了二十多年,但他从没有叫过一声爹娘,他轻轻地笑,“你们回来了~” 随着李青转身,老两口这才看到,他的胸膛处破了一个大窟窿。 …… “哥,你不是说过,无论我想要什么,哪怕是天上的星星,你也会把它摘给我的吗?”小丫头坐在黑暗里仰着头,眼睛里诡异的光越发浓郁起来,嘴角牵着一丝诡异的笑,“现在,我想要你的心。哥,把你的心掏给我吧!” 李青蹲下来,轻轻揉了揉小丫头的脑袋,无比的温柔,他把小丫头揽在怀里,下巴轻轻搁在小丫头的头顶上,轻笑道,“好啊,既然你想要,我就给。” 李青眉头一皱,发出一声闷哼,身体颤抖着,抽搐着,他咬着牙,脸上却仍挂着温柔的笑,鲜血不住地淌出来,他手里捧着心脏,朝着小丫头递过去。 小丫头的模样虽无变化,但脸上却再找不到一丝熟悉的东西了,她惊喜地接过去,眼中的贪婪能泛出光来。 李青轻轻摸着怀里小丫头的脑袋,温柔地把她的头发笼起来,露出白嫩的脖颈,一颗木簪子无声无息地插了上去~ 小丫头手里捧着心脏,忽的发出一声闷哼,她的脖颈,口中不断淌着鲜血,眼神不断地变换着。 终于,她艰难地抬起头,脸上又有了那纯真孺慕的笑,很璀璨,很温暖,只是衬着鲜血,显得有些凄凉,“哥,你再给我讲讲那个猴子的故事吧~” …… 李青仰着苍白的脸,坐在血泊里,不知是因为失血过多,还是因为道心的动摇,让他的精神越发恍惚起来。 他看着老两口,苍白的脸上挂起了笑,更衬得几分脆弱和萧瑟来。 就如同他当年被带进孤儿院,独自一个人呆在黑暗的角落里,仰着小脑袋,透过一方小窗户看着外面的天空一样。 孤独,敏感,脆弱,渴望着,救赎。 身处黑暗,却无比向往着光明。 他的眼神有些迷茫,却夹着一些细细的伤,他听到属于自己的声音响了起来,“爹,娘,你们说,人没了心,还能活吗?” 秀娥已经泪流满面,她想要扑过去,看看她十月怀胎所生的儿子和女儿。 她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但是一双儿女眼见得都已活不成了,这让她痛苦得说不出话,眼泪已经止不住地流了满面。 李老汉却忽然拉住秀娥,本来一个木讷的老农,眼神忽然变得深邃起来,模样明明没有变化,身上却忽然有了一种难测的气魄。 他微微俯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李青,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 李青仰头看着那张脸,他看到李老汉的嘴唇开合,声音却没有从耳朵传进去,而是在心里回响着。 “菜无心可活,人没了心,当然会死!” 第十四章 生死簿上无他名 李青忽然落下两行泪来。 他坐在地上,老两口站在门口。 迎着光,老两口的身影显得有些高大。 他们忽然与李青心中的父母形象重合起来。 李青仿佛又回到了幼时那个小小的角落里,很黑,很冷,他伸出手,像是要挽留什么。 “你居然亲手杀了你自己的妹妹!”李老汉手里的锄头猛地打落下来,砸得李青头破血流。 李青越发地恍惚起来,鲜血流进眼睛里,让他的视线越发模糊。 “你这孽障,从今以后,我再也没有你这个儿子。” 李青的脑袋嗡嗡地响,他有些痛苦地缩起身子。 “去死啊,你怎么还不死?”一道女声柔柔地传过来。 李青心头一痛,他抬眼看过去,是他这一世的生身之母。 秀娥蹲下来,摸着李青的头,满脸的温柔和疼惜,眼睛里却满是恶毒贪婪的光,“你已经亲手杀了你的妹妹,是不是还要亲手杀了你的爹娘?” 李青猛地有了一种窒息感,他忽然间有些后悔起来,自己应该早一些脱离这个陷阱的。 他终于知道,他的心并没有想象般那么冷硬,受了伤,原来一样是会疼的。 他痴痴地笑起来,“恩,忠,色,悌,接下来,居然是孝吗?” “父母之恩,云何可报,慈如河海,孝若涓尘~”李青喃喃着,他本是孤儿,此身却有了父母,虽然他心里明白,这里不过是一方小轮回,不曾承认过是老两口的儿子,但此身之骨血确实是老两口赐予的。 生身之恩,怎能轻易忘怀舍却? 他第一次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为什么说修行人不求来世,只修今生。 因为一个人如果连自己的记忆都丢掉了,那他还是自己吗? 李青看着老两口,老两口的脸上已经没有了曾经的善良和淳朴,满是贪婪和恶毒。 他知道,随着他们觉醒了本真,曾经的老两口已经不复存在了。 “你不是说,有恩必偿,有仇必报吗?”秀娥脸上的笑生动起来,“你是我怀胎十月生出来的,你来说说,生身之恩,大不大?” “大。”李青脸上挂着一抹惨笑,“生身之恩大过天。” “那你该怎么偿才好?” 李青轻轻把二丫放到地上,摸了摸她的脸,盘膝坐了下来。 “此身之骨血,乃是你们所赐。今日李青剔骨还父,削肉还母,且偿了去。” 话音落下,此方天地应心变化,李青瞬间如遭凌迟之痛,骨肉分离而去,化作一道光,投入老两口的身上。 老两口眼睛瞬间亮起来,他们舔着嘴唇,看着李青显化出来的阴神,如同饕餮看到了美味。 李青笑起来,他的阴神无比虚弱,但他心里却变得通透起来,“我之性灵,天生地养,却不能给了你们去。” 他的心意逐渐圆融,甚至他朦胧间听到了种子萌芽的声音,那是道心在萌动。 “我之修行不论因果,不问怨仇,恩义已偿,你们既然还要阻我前路,那不妨去死,化作我修行之资粮好了。” 随着李青话语落下,心意一动,两位天仙老怪的化身瞬间定格下来,一口气轻轻吹去,化作尘埃消散。 李青回头看了二丫一眼,叹了口气,“尘归尘,土归土,你也去吧~” 李青看着二丫的尸身缓缓消失,仿若看到了那个曾经的小丫头正冲着他挥着手。 “哥,珍重~” “珍重!” 李青招招手,有剑飞来,他摩挲着剑柄,沉默片刻,将剑一抛,剑光化天河,携着无边威势向着虚空划了过去。 …… 阴曹地府,无上下,无四方,阴沉沉的天地间忽然被一道剑光照亮,瞬间有鬼哭神嚎。 一道身影自虚空显化而出,仰天长笑,“纵横天地唯一剑,逍遥自在此仙身!” 正是李青,他话音未落,忽然间一只毛笔在空中显化,大满虚空,朝着他点了过来。 李青心头猛跳,他有一种感觉,一旦被那毛笔点在身上,他就会彻底死去。 此方虚空尽数被禁锢着,连他的元神也动弹不得,那种生死之间的危机感如潮水般涌了过来。 毛笔终究还是点了下来,原地却已经不见了李青的身影。 遥遥不可知的虚空之中,夜游神乔坤恭敬地朝着一个人施礼,“府君,为何不留下他?” 此人身着一袭黑色长袍,面目冷峻。手上托着一卷书,遥遥招手唤回虚空之中的毛笔,他对着李青离去的方向瞥了一眼,转身离去。 虚空中传出他的声音来,“生死簿中无他名!” 直至此时,八位天仙大能所布大阵终于崩散,无数道灵光重新落回地府。 他们虽然合力能够演化出一方小轮回,但毕竟不是真的太乙,何来的造化之功? 那方小天地内的所有生灵都不过是借着阴曹地府之中的鬼物生化而出。 随着大阵崩散,对这些鬼物来说,那方世界的所有经历都不过是黄粱一梦罢了。 没有人知道,他们是否还能记得些什么,灵魂和记忆这种玄妙的东西,连那布下大阵演化天地的天仙老怪也不过是得了皮毛罢了。 …… 比丘国。 女王坟前的梧桐树长得愈发茂盛了。 一道身影忽然从树身之中钻了出来。 片刻之后,这里仍然安静,只是风中多了一声叹息。 李青看到那毛笔的时候,便知道自己绝不是那毛笔主人的对手。 因为那支笔有个名字,唤作判官笔。 它的主人正是无人不知的崔府君。 在无有冥王的地府,崔府君才是真正的第一人。 李青若不是领悟了天罡秘法之中又一大神通,恐怕也脱身不得。 世人常道,五行乃是金木水火土。但是道无常形,每个人的认知不同,修行的路子自然也会不一样。 李青便是借着女王坟前的那一朵小花开悟,萌芽,生花,花开,花败,化泥。 生,繁,盛,衰,灭,五种状态便是李青认知之中的五行,当他开悟之时,天罡秘法之中五行大遁的道种便已然化开,神通自生。 也就是说,世间万物只要是处在这五种状态之中,李青便可施展五行大遁。 道可道,非常道。李青想着,格物致知,才是我的修行。 第十五章 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李青站在大河边上,心里莫名有些感慨。 滔滔河水奔流,一道浪花泛起,从中走出一道一袭青衣的身影。 “国师果然没有死。”一道稍显稚嫩的声音传过来。 李青笑道,“小青龙,你现在是做了这大河里的龙王了吗?” 小青龙一身青衣,一头长发没有再编成鱼骨辫,而是用一根紫色的簪子插起,神色清冷,负手而立。 李青看着这小不点儿,在她的身上隐约间能看出青衣龙王的影子。 红尘如磨,世间的众生又有哪一个能一直保持初心不改呢? 李青想着,曾经的那个哼着小曲儿,快乐自由的小青龙或许永远都回不来了。 他心中生出些怜惜,但却没有表现出来,因为他知道,如今的小青龙虽然表面清冷而倔强,但内心却脆弱而敏感。 她不需要怜悯,不需要同情。因为她是一条龙,她曾经有一位令天下神龙尽低头的母亲。 尽管她只能唤母亲作龙王,而不能叫一声娘,但青衣龙王却仍然是她的骄傲。 “我是她生命的延续,只要我在,她便永远不死。”小青龙开口道,“国师,这不是你告诉我的吗?” 李青有些哑然,曾经的那条自由快乐的小青龙也有了她自己需要背负的东西。 他不能说小青龙走错了路,一个生灵成长的路上总会失去些什么,但只要心能安定,便没有对错。 李青没有说话,只是忽然间对着小青龙施了一礼。 因为求道的路上自今日起又多了一位同行之人了。 …… 一朵浪花托着小青龙缓缓沉了下去。 龙王庙的香火仍然鼎盛,因为所有人都知道,这条河里有着一位青衣龙王。 此心安处,便是吾乡。小青龙也已经走出了自己的路。 李青想着,自己离开得太久了,如今也是该回去看一看了,落叶尚且归根,那位老人在那个小土包里躺的太久,想来会很孤独的。 他的躯壳早已被火化,如今才可算得是真正意义上赤裸裸的去。 沟通定海珠,原地的李青缓缓虚化消失。 …… 随着西游世界衍化得越来越完善,李青早就不能通过定海珠来预估时间的比例变化,所以他此时的心情居然如同一个普通游子一般忐忑。 因为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现实世界已经过去了多少年,而时光的伟力很多时候确实会令人感到恐惧。 …… 一汪碧湖之上,李青的元神显化而出。 他看着满目的碧水,苍山环绕,林木葱郁,花草葳蕤,不由有些错愕。 因为这里正是当年李青离去时的那个小村子。 原来在时间的伟力下,沧海真的能化桑田。 他心里满溢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有些怅惘,有些酸涩,更多的是孤独。 这便是修行,这便是求道吗? 他已经找不到一丝熟悉的影子,老人躺的那座小土包,黄仲的那座小神庙,都已经不复存在了。 李青心头有些沉重起来,因为后天的香火神道与先天神道不同,对这些鬼神来说,只要信仰还在,香火不失,即便是沧海化桑田,他们也不会死。 而如今,这里却没有了属于黄仲的气息。 是时间过的太久,让黄仲失去了信仰和香火,还是他遭了什么劫难? 李青落下来,无论发生了什么,无论过去了多久,只要不是被刻意抹去,对他这般境界的修行人来说,只要用心,总能够发现些端倪。 …… “吼~” 一声虎啸从高山老林中传出来,但却没有了林中之王的霸气,反而带着些悲鸣。 一条寂静无人的山道上,有人骑虎而行。 李青坐在猛虎的背上,神色严肃沉凝。 他还是没有找到当年葬着老头的那个小山包,但是他终于能够确定黄仲确实是遭了劫难。 因为这里还残留着一些斗法之后的痕迹。 比如这座巍巍青山,比如那汪深幽碧潭…… 甚至就连他身下的这只猛虎,说不定也是得了那场斗法之后的遗泽方才成就。 …… 曾经傲啸山林的白虎如今乖得像一只小猫,它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有了灵智,但在它的记忆里,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这般恐怖的人类了。 在它幼年的时候,它记得这座山还没有如今这般高,林木也没有这般密,人类看到自己也只会落荒而逃。 但是它却不敢下山,因为它知道座落在山脚下的那个小村子里有着一尊神。 那是一尊很强大的神,强大得只是远远看去,仿佛那就是一座山,比它自己所在的这座山还要高大,巍峨雄俊,深沉敦厚。 它以为这世上再也没有比那尊神灵更强大的生灵了。 但是却没有想到,那尊神灵还是死了,死在一个人类的手里。 从那之后,它才知道,原来小小的人类也能够那般恐怖。 它不知道那个人是怎么杀了那尊神,因为当年的它就像一只小小的鸵鸟,把头埋进了草窝里,什么都没有看到。 它只知道,从那之后,山脚下的人都逐渐迁走,它再也没有感受到属于那尊神灵的气息。 它想着,那尊神应该是死了。 不过这些与它无关,它反而有些庆幸。 因为正是见到了强大,它才会心生向往。正是因为心头渴望,它才忽然通了灵智,成了这山中精怪。 而且这座山随着时间的流逝,山中灵气居然逐渐浓厚起来,它便更加地如鱼得水了。 它想着外面有着那般恐怖的人,自己还是不要出去的好,就在这山林里呆着,自由自在,也是一般地快活。 但是它没有想到这人烟绝迹的深山老林里居然又进来了一个人。 而且它在这个人身上并没有感受到强大的气息,而是如同草木般平凡普通。 所以,它扑了上去~ …… 而现在,白虎有些委屈地走在山道上,它有些腹诽,却不敢发出声音。 它想着,你既然这般强大了,为什么要跑到这老林子来?既然进了大山,按照山里的规矩,你只要撒上一泡尿,露一露气息,圈一圈地盘,哪个不知死的会去招惹你? 它不知道,在人类的世界里有一句话,叫作扮猪吃老虎。 它只是有些委屈~ 第十六章 牧童与大叔 “叮叮当,叮叮当,铃儿响叮当……” 一头皮毛油亮光滑的小白驴摇摇晃晃地走在山道上,脖子上系着一串小小的铃铛,正随着小白驴的走动晃悠着发出清脆的声音。 一个小孩儿作牧童打扮,面朝后仰躺在小白驴的身上,手中捧着一卷书,嘴里哼着小调,歌声随着山风飘远,很是悠闲自在。 小白驴忽然停了下来,脖间的铃铛也缓缓安静。 “叮叮当,叮叮当,铃儿响叮当……”小牧童嘴里仍在哼着,只是用手轻轻拍了拍小白驴的身子。 半晌小白驴还是没有动,小牧童皱起眉头,收了书,嘴里絮叨着,“你这个惫懒的货,小爷我天天伺候你,让你驮着小爷行一段路,你还给小爷耍懒……” 小牧童爬起身,正坐到小白驴身上,拿手去揪小白驴的大耳朵,“我说你驼我走一段怎么……” 小牧童的声音忽然顿下来,因为他看到了一头白虎。 白虎身形巨大,足有三丈有余,只是安静地站在那,属于山林之王的那股气势已经扑面而来。 此时白虎一双眸子正盯着这一人一驴打量着。 “我说你驼我走一段路怎么了?”小牧童僵了僵,仿若未见般低下头去,嘴里说着话,一只手揪着小白驴的耳朵,一只手抱住小白驴的脖子,想要把小白驴的头扭转个方向。 但是小白驴仿若是吓傻了一般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小牧童拿巴掌拍了拍自己的额头,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直起身子,手伸进腰间的口袋里摸了摸,仿佛有了底气,挺胸抬头,直视着白虎,开口道,“大白猫,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你还是不要招惹我的好……” “吼~”白虎一声虎啸,打断了这个小不点儿的絮叨。 小牧童捂着耳朵,手里的物件露了出来,居然是一把弹弓。 不过那弹弓黝黑深沉,其上有符文勾勒,不时会闪过一抹幽光,明显不是凡物。 “大白猫,小爷可不是什么好惹的。”牧童嬉皮笑脸,一手执弹弓,一手扣金丸,虽然脸上挂笑,但眼神之中的冷意已经溢了出来,“不信你来试试!” 山间的风都仿佛停了下来,有叶子飘落,稍显肃杀。 “嗯昂~”一声驴鸣,牧童身下的小白驴忽然朝着白虎冲了过去。 牧童被带的身形一个踞趔,手一松,一颗金丸已经射了出去。 白虎身子低伏,指爪扣地,獠牙毕露。 那股子凶恶让牧童闭上了眼,他心里暗骂着,“该死的小白,你这次把小爷给害死了!” 但他心性坚毅,一咬钢牙,手往腰间一摸,金丸在手,扣,拉,射,动作不停,金丸不断朝着白虎射了过去。 小白驴到了那猛虎跟前,却并没有尥蹶子,而是前所未有的温顺,轻轻摇晃着脑袋,脖颈间的铃铛又发出清脆的叮当声。 牧童有些错愕,凝神一看,只见那猛虎背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人。 此时正拿手轻轻抚着小白驴的脑袋,温润的声音响起来,“小白,重回故地,倒是没有想到第一个见到的居然是你。” “嗯昂~”小白驴发出欢快的啼鸣声,仿佛在回应着什么。 “是啊,好久不见了。”李青叹口气,“没想到你还记得我。” 这只小白驴正是当年李青从西游世界带回来的,倒是没有想到,这么多年过去,沧海桑田,故人已逝,这头小白驴居然活了下来。 而且它灵智已通,身上法意隐隐,明显已然成了精怪之流,只待炼化了横骨,便可化形成妖了。 论起争斗之能来,只怕连座下的这只猛虎也不一定是这小白驴的对手。 “你是谁?怎么会认得小白的?”牧童满脸的好奇,但是手按在腰,身形挺拔直立,眼中的冷意并没有消退下去。 李青手一张,露出几颗金丸来,正是那小牧童之前射过来的,却无声无息间被李青收在手里。 轻轻一抛,金丸还给了那小牧童,李青没有答那小牧童的疑问,淡然道,“你们要往哪里去?” 小牧童把金丸收进腰间口袋,瞥了那温顺的小白驴一眼,心中腹诽着,这个惫懒的货,自己伺候它那么久也不曾见得它对自己这么好过。 但是这小白驴确实是通灵之兽,既然它认得来人,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危险。当下警惕之意稍稍消减,回道,“铁顶山老君观。” 李青微微颔首,思量片刻道,“我与你同去。” “好啊,正愁这山间猛兽多有,有你这大高手随行我求之不得。”小牧童说着话,拿眼睛去打量李青的神色变化。 李青面色淡然,仿若未闻,只道了句,“前边带路吧。” 牧童拍拍小白驴的身子,“小白,走吧。” “嗯昂!”小白驴发出一声啼鸣,身形轻快地在山道上奔走起来。 这不由得让牧童暗骂,这头蠢驴,之前也不曾见你这般积极主动过,也不知那能够降伏猛虎的人到底是谁?小白怎么会认得他的? 小白驴的速度牧童是心中有数的,日行三千里不在话下,那猛虎居然能跟上来,显然也不是什么凡兽。 能够降伏妖虎的,绝对是个高手。牧童心中思量着,扭头笑道,“大叔,你应该也是修行人吧?” 李青端坐虎背,闭目养神,仿若不闻。 那牧童也不恼,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大叔,你之前是在这座大山里修行吗?” 牧童索性自顾自地说起来,“听说以前这里出过一尊很厉害的神灵,你见过吗?” 李青睁开眼睛,那牧童一直注意着李青神色,见得此幕,瞳孔微微缩了缩。 李青盯着这小牧童,在他的身上隐约间看到了那么一丝小梧桐的影子。 不过梧桐心意纯粹,这小孩儿虽然机灵聪敏,心性果决坚毅,但杂念却太多了些。 小牧童的那些问题,虽看似漫不经心,但其实每一个问题都是试探,先问李青的来处,再问李青修行的年头。 不过虽然机心稍重了些,但本性倒还算赤淳。 一念至此,李青开口道,“练剑之人,不只要坚毅,还要灵台清净,心意纯粹,这些你的师父都没有教过你吗?” 第十七章 大变之世 牧童闻言,眼睛里的光黯淡下来,回道,“我师父死了。” 片刻,牧童又恢复了那副没心没肺的模样,笑道,“不过待小爷的本事长进些,为老家伙报了仇也就是了。” 李青听了,没再多言。 他想到当年遇到的那位剑仙曾经说过,古来百艺皆为来学,独我剑术乃是往教。 此子既然能得剑术传承,必有其可取之处,自然无须自己多管,徒惹烦忧。 牧童见李青确实不似凶恶之人,好奇心更加旺盛起来,问道,“大叔,你怎么看出我是耍剑的?” 李青道,“你虽身无剑器,但我在你的身上嗅到了一丝独属于剑的味道。” 牧童抽动鼻子冲着自己闻了闻,什么都没闻出来。 他有些尴尬地挠挠头,冲着李青比了个大拇指,“大叔,你确实是高手!我什么都没闻出来~” 李青有些无奈,他摇摇头,开口道,“我是说你的身上已经有了一丝精粹的剑意,不是让你去闻的。” 牧童不想露出根脚,打了个哈哈,岔开话题道,“大叔,你去老君观也是访友的吗?” 李青摇头道,“有所耳闻,倒是不曾有过交道。” 牧童有些惊讶,“那你总不会是去上香的吧?” “拜一拜老君,有什么不对的吗?” “没什么,不过现在的老君观香火冷清,几乎没什么香客了。” 李青有些疑惑,问道,“为什么?” 牧童面色难得的严肃起来,答道,“自灵气复苏以来,环境格局大变,植株草木疯长,山精野怪多有,像是以前的那些位于深山老林的风景名胜现在都已经败落下来了。老君观里要不是有真修坐镇,只怕早就被那些魑魅魍魉占了去。” 李青闻言,眉头大皱,问道,“灵气复苏至今才过多少年,人道煌煌盛世便已经不复存在了吗?那些得了传承先行一步的真修呢?” 牧童摇头晃脑,娓娓道来,“大叔,你一直避世修行自然有所不知……” …… 一路行来,通过牧童之口倒是让李青对现实世界有了一个大概的认知。 灵气复苏让修行人有了前路的同时,那些植物之属也在狂长,不过百年时间,经过人类开发改造的自然环境居然在不断回复原貌。 随着环境改变,灵气充盈,自然有精怪之属生出,虽然它们不得传承,但普通人却不是对手,深受其害。 天上有禽类之属,地上有陆行之兽,水里更是数不尽的河妖海怪,交通几乎隔绝瘫痪。 而华夏大地人口稠密,在那段时间里,尤其是地处偏僻的山村可谓灾劫不断,甚至发生过满村之人尽丧妖口的惨祸。 正值民怨沸腾之际,钦天监狠下辣手,前以修行人作刃,行斩首之术,后有部队拱卫,几乎是把整个华夏给犁了一遍,把那些个成了气候的大妖小怪清了个干净。 一时间倒是让妖患为之一靖。 但是随着灵气复苏的时日越来越长,曾经的那些传说中的福地洞天在灵潮的冲刷下终于与现世接轨。 这意味着有无数的传承现世,数不尽的修行人趋之若鹜,便是连一些普通的凡俗之人也心存侥幸想要凑凑热闹。 人类之间的争斗暂且不提,只说那福地洞天之中尚且存活着无数的异种妖兽。 凡是能在那洞天福地之中经过无数年头还能活下来的,几乎都是大妖大怪。 除去那些性格温顺的瑞兽之外,这些个异种妖兽的现世,对人类来说,无疑又是一次巨大的灾难。 而且随着这些小天地的融合,有地势变化,山峦迭起,林木高深繁茂,大泽聚气而生,青山绿水,满目苍翠,一时间居然有了返古的风貌。灵气浓郁到几乎能溢出水来。 人类世界再一次掀起一场修行热潮的同时,妖患也再次死灰复燃。 于是,一次几乎可以称得上是人类史上规模最大的大迁徙随之展开,无数的农村居民,沿海居民,纷纷向着内陆城市聚集靠拢。 期间的矛盾利益纠葛,只从那数不尽的人头,便能窥得一斑。 …… 李青不由得叹了口气,他在避开大变之世的同时,自然错过了无数机缘,但他身怀传承,自然不须觊觎其他。 他只是没想到现实世界居然已经过去了这么久,沧海桑田,物是人非,一时间心绪颇为复杂。 李青之前想要跟着这小牧童去往老君观,便是因为他以前曾有过耳闻,这老君观的老观主是个有修行的。 如今虽然不知道那位老观主是否还活着,但是他许久不履尘世,一头雾水,确实需要找一个修行人打听情况,以解迷津。 现在虽然通过小牧童的述说,现实世界已经揭开了神秘面纱的一角,但李青仍打算去那老君观看一看。 因为小牧童虽然身怀传承,见识也算不得浅薄,但毕竟年龄尚小,眼界还窄,只怕他口中所言也多是道听途说而来,其中多有不实之处。 良久,李青回过神来,开口道,“你叫什么名字?” “金秋。” 李青愣了愣,“金秋?倒是好重的杀伐之气。” 金秋挠着头道,“我姓金,秋天出生,所以叫金秋,哪来的你说那什么杀伐之气?” 李青摇头未语,秋主杀,五行属金,姓名相合,锐气太盛了些,不过这些却不必告诉他了。 “大叔,你叫什么?” “李青。” 金秋安静下来,他总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好像在什么地方听过,但一时之间却想不起来了。 他绞尽脑汁想了半晌,正想再试探两句套套话,忽然身形一个趔趄,却是被小白驴给甩了下来。 他抬头一看,只见铁顶山已经到了。 苍翠的山林掩映下,道观若隐若现,倒是有几分云深不知处的清幽味道。 金秋拍拍屁股起身,看着那正对着李青献殷勤的小白驴,不由有些咬牙切齿,但脸上却堆起了笑,道,“大叔,这就是老君观了。” 李青颔首道,“走吧,我们上去。” 话音方落,李青身形从猛虎背上飘下,拾阶而上。 第十八章 有人仙盖压当世 铁顶山,老君观。 一棵大树之下,摆着一方青石。 一个一身锦绣道衣,白发白眉,面色却如同婴儿般红润紧致的老道士手持拂尘,正盘坐其上,养息调神。 “师父,我们修行人有没有境界划分?”一个十三四岁的小道童打完了一套拳法,收势站定,喘了口气,向着坐在树下的老道士问道。 老道士睁开眼来,口中一道白气如箭,冲出三尺有余方才散去,他索性站起身来,指点着小道童的马步桩法,口中答道,“有。” “那个人,他是什么境界?” 老道士顿了顿,沉默半晌,看着小道童那双满是倔强执拗的眼睛,叹了口气,“平安啊,你父亲给你取这个名字,便是希望你能够平平安安,静心修行……” 道童桩功显然已颇有火候,身形不动不摇,只是开口道,“师父!为人子者,父仇岂能不报?” “蚍蜉撼树,螳臂当车!” “万死不悔!” 四目相对,道童稍稍扭过脸,不去看老道士眼中的痛惜之色,咬牙道,“师父,你常说,修行人要忘情。 但是忘情并非无情,若是你是无情之人,也不会选择避世,窝在这偏僻的小道观里。你也不会收我做徒弟。 师父,修行人问心明性,什么是心?我执就是我心。一个人总该有一缕执念才是,就像您的道号一样。您说呢?” 一执道人手中拂尘轻摆,三千银丝便是三千心念,此时拂尘动,便是心动。 他虽然白发白眉,但一双眼睛却仍然澄澈,瞳孔里映着道童那挺拔刚直的身影,恍惚间仿佛看到了道童的父亲,一样的坚毅,一样的倔强,一样的,无畏。 自己可能正是因为缺少了这一点儿勇气,所以才活了下来,但是却心念不得通达,道行停滞如死水。 修行人心魔外魔无数,像他们这样的人,虽然过刚易折,但若是不早夭,成就却必然会在自己之上。 清风吹动拂尘,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来,“平安,你知道修行人的尽头是什么吗?” 道童有些疑惑,他不知道师父为什么忽然说起这个,回道,“长生不死吗?” 一执道人颔首,“也没错。天下之大,修行人数不胜数,所求的还不是个不老长生吗?但是,长生易得,不死难求啊。” “长生不就是不死吗?” “哈哈哈,痴儿。长生是寿数,不死才是功果。”一执道人摸了摸自己的白发,“修行人讲一个逆字,所以修行之道多灾多劫,无数的外魔想要来害你,还有无数的心魔要来惑你。一个把持不住,便是一生修行尽化流水,灰灰了去。 你之前问我,我们修行人有没有境界划分,严格意义上说,是没有的。” “没有?”道童皱起眉头,“修行之道传承这么多年,大能无数,天骄辈出,甚至那些大能之辈还曾立下道统,开宗立派,怎么会没有境界的划分呢?” “为什么要有呢?”一执道人笑起来,“当年太上道祖成道,也只是留下了一卷道德五千言,虽为天下师,却也不曾有一言定天下法,哪来的境界之分。 所谓的境界,不过是修行之路太过漫长,修行人往往会半途迷失,失去前行的勇气。所以后辈强行言之,以求道途通达罢了。 但是什么是道呢?它是变化之本,不生不灭,无形无象,无始无终,没有人能够说清楚,自然也不会有什么明确的境界划分了。” 道童越发疑惑了,问道,“可是您之前明明说是有境界划分的啊!” “没错。”一执道人笑道,“之前我也曾问过你,我们修行人的尽头是什么。其实修行人的尽头便是仙。我们修行之人性命双修,练气存神,真的论起来,也不过是两个境界,未成仙之前,都可称为练气士。” “师父,那你可成得仙果了吗?” 一执道人沉默下来,脸上神色莫名,片刻之后稍显干涩的声音响起,“我不过是一个修行年头长一些的老道士罢了,列不得仙班。” 空气里很安静,这座道观位在山巅,只有风声。 半晌之后,道童再次开口,“师父,那,那个人呢?已经是仙了吗?” 一执道人收拾心神,答道,“曾经有位道主把所有得了仙果的修行人分作五类,天地人神鬼。那个人确实是得了仙果,乃是自灵气复苏以来,第一尊人仙。” “人仙?” “炼形大成,肉身成圣!便是人仙。” “五类之中,可有高下之分吗?” “没有。” “那也就是说,只要我能成了仙,便可以去找他报仇了吗?” 一执道人叹口气,“起码也得阳神有成,你才算是有了面对他的资格。” “什么是阳神?” “阳神者,聚则成形,散则成气,所至之地,真神见形。”一执道人忽然顿了顿,拂尘一摆,对着空无一人的所在躬身施礼道,“道友好修行,一执在真人面前班门弄斧,见笑了。” 道童正自错愕,忽然间,那处所在显化出两个人来,一大一小,正是李青和那小牧童金秋。 金秋冲着道童挤眉弄眼,“平安,我来看你了,开不开心?” …… 两个小家伙被支使开去,李青和一执在一方石桌前坐了下来。 一执道人正待烹茶,李青一挥袖,取了一缕清风,两片白云,顿时茶器满溢,有淡淡的太和之气冲入鼻端。 李青做请,开口道,“这里着实是一方好所在,我便借花献佛,还望观主莫要怪我不请自来才好。” 一执笑道,“哪里哪里,道友这般人物能来,我这小道观倒是蓬荜生辉才是。” 饮了茶,一执赞了声,“道友着实好手段,到了这般境地才算是真自在,真逍遥。” 李青摇头笑道,“观主,实不相瞒,我不履尘世已久,早就听闻老君观中有真修,所以特来拜访,还望观主能不吝赐教,以解我之惑。” 一执拱手道,“道友放心,我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敢问道友,你此前所说的灵气复苏以来第一尊人仙是何人?” 一执道人闻言,神色复杂起来。 李青问道,“观主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吗?” 一执道人苦笑道,“算不得难言之隐,不过是因缘纠葛,心结难解罢了。不过,提起那人,离不得八个字。” “哪八个字?” 李青请了茶,一执道人一口饮下,如饮烈酒,言道,“盖压当世,天下第一。” 第十九章 太平 自灵气复苏以来,尤其是那些洞天福地融合进现实世界之后,不仅仅地貌在发生变化,就连疆域也变得无比辽阔。 名山大川之中妖魔遍地,钢铁森林铸就的高楼大厦却仍然华灯璀璨,物欲横流。 紫禁之巅。 有人身披一袭黑色大氅,身形超拔,居高临下,俯瞰众生,一身气焰彪炳如夜枭。 “监正。”有人俯身行礼。 那人终于转过身来,琼鼻玄胆,面目英挺,他的声音很有磁性,“是计都啊,你永远都是第一个,有的时候你也应该学着把步子放慢一些,不是什么事都非要争个第一的。” 计都道,“修行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只争朝夕。” 那人摇头失笑,不再计较,开口道,“也好,你既然先到了,便由你作将,那些个妖魔鬼怪猖獗得太久了,是时候该清一清了。” “终于要动手了吗?”计都道,“可是现在我们钦天监还有星官未曾归位,大阵未成,是不是急了些?” 那人摆摆手,回身看向下方的万家灯火,沉默半晌,终于开口道,“前些日子,豹子给我送来了一把剑。” “豹子?他不是在那个小道观里窝了三十年了吗?现在是想出山了吗?” “那是战书。” 计都一张冷峻严肃的脸忽然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来,“就凭他?窝囊了大半辈子,这是快要死了才敢露出头脸来吧!监正何必放在心上,不过是飞蛾扑火,不自量力罢了。” 那人摇头道,“那把剑当然不是他的。” “那又如何?当年蜀山的那位号称一剑破万法,不照样折戟于监正之手。”计都脸色阴沉,“我看他们就是嫌太平日子过得太舒服了些,若是没有我们镇压,只怕他们早就成了那些妖魔鬼怪的口中之食了。一个个非但不心存感激,反而暗怀怨恨,全都是些外道,全都该死。” “华夏太大了,人人如龙,天骄辈出,多几个出身草莽的妖孽也是正常之事。不过他们的眼界毕竟窄了些,格局太小,眼中只有恩仇,没有家国。”那人叹了口气,“他们若是肯收敛锋芒,我自然能容得下他们,但是若想坏我大局,阻我成道,说不得该杀便杀,死几个还能长的出下一茬来。不过,总有些苗子,连我也摸不准他的脉啊!” 计都干脆利落地转身,声音飘过来,“我先去宰了那只豹子,顺便看一看那把剑的主人,称一称他的斤两。” “计都。”那人负手而立,身形未动,但一股气魄却如同火炬般高高冲起,他居高临下,一只手掌微微拢起,如同握住了整个天地,声音变得冷硬起来,“你会死的。” 计都身形稍稍一僵,他知道,那个人说自己会死,那就一定会死。 但他神情仍然冷峻,只有一双眸子里露出些许狂热来,“若是有来生,只望还能做监正门下走狗!” 天地间猛然变暗,群星依旧璀璨,天上的月却忽然消失了。 计都,九曜之一,凶星。 …… “监正,要不要我跟过去?”夜幕里只有声音传过来,却不见人的影子。 “不用。”那人抬头看着天空,“太白,计都死了,便由你作将,无论是妖魔鬼怪,还是魑魅魍魉,凡是不安分的,统统给我杀了。” 良久,那道声音再度响起,“杀不了。” 那人的脸色有些晦涩,他安抚道,“放心,只要再等一等。” “会流好多血。” “一个不留,杀个干净。”那人转身离开,身后是无边夜色,衬得他的身形深沉而孤独,“即便是我死了,也要保华夏一甲子太平!” 他是钦天监监正,炼形大成,武叩仙门,肉身成圣。 他一手创立钦天监,立下九曜二十八宿,监察天下。 华夏地大物博,能人辈出,但在他的威势之下,要么封山避世,要么挂上一个星君的名头,为他座下走狗。 他是自灵气复苏以来,天地间第一尊人仙,盖压当世,天下无敌。 他不曾位列星君,自然没有代号,他只有一个名字,姓安,名太平。 天下第一,安太平! …… “你就是我的那位叔爷吗?” 白虎驮着李青和那个叫作平安的小道童走在空旷的山道上,小白驴驮着金秋随行在后。 李青摸了摸小道童的头,颔首答道,“是啊,你的父亲叫我叔叔,论起来你确实得叫我一声叔爷。” 小道童撇过脑袋,让过李青的大手。对他来说,这个传说中的叔爷还只是个陌生人罢了。 他虽然不解师父为什么会把他托付给一个只见过一面的人,但他相信师父是不会害他的。 “我们现在是去见我姑姑吗?” 李青闻言,脑海里浮现出当年那个粉嫩嫩的小丫头,如今居然也成了姑姑了。 他有些感慨,但却摇着头道,“还是不去见那小丫头了。” “大叔,那我们去哪?”金秋说着话,冲着平安挤眉弄眼,明显是想占他的便宜。 李青也不去管两个小家伙胡闹,只是开口道,“我带你们去看一看我们祖国的大好河山,修行不只要修,还要行。你们整日里窝在这小道观里,连天地都不曾见过,又能修出个什么东西来?” “叔爷,现在不比以前了,那些名山大川里遍地都是妖魔,我们倒是想去看看,只怕去了就回不来了。” “无妨,有我在,自然能保得你们平安。” …… 世间之事大多有着缘分勾连,所以说世情如网,难得超脱。 李青没有想到,这个叫作平安的小道童会是虎子的儿子。 当年那个跟在自己屁股后边叫着青叔的熊孩子已然做了父亲,而自己不知不觉也已经成了叔爷。 李青感慨着,心里有些空荡荡的,他想摸一摸剑,却忽然想起,那把剑早已经送出去了。 黄仲死了。 虎子死了。 李青想着,总该做些什么的。 不过,在此之前,要把那些乌烟瘴气的魑魅魍魉清一清。 因为无论是自己死了,还是那个人死了,这泱泱华夏,还是不能乱。 乱不得也。 李青身子挺得笔直,端坐虎背,神态安祥。 第二十章 计都 “叔爷,我师父说,你现在是元神显化,没有肉壳,可是精气神三宝应该是无形之物,我们为什么能看得到你,犹如真人呢?” “聚则成形,散则成气。你们看得到我,自然是因为我想让你们看到。我若不想,你们自然就看不到了。” 金秋道,“大叔,修行人讲究性命兼修,若是没了肉壳,只以元神存世,怕是不得长久吧?” 李青颔首道,“未证大道之前,肉壳确实损伤不得。” “那你的肉-身呢?” 李青道,“我本该进轮回走上一遭的,此番不过是心有牵挂,待我处理了手尾,心无挂碍,自然投身轮回,重塑肉-身便是。” 两个小家伙听了这话,难得的沉默下来,因为他们听出了李青的话中之意,此时的李青不过是孤魂野鬼罢了。 半晌,金秋道,“你现在的状态,只怕不是那个人的对手。” 李青没有说话,两个小家伙对视了一眼,还是金秋开了口,“大叔,你知道昆仑吗?” “道家祖脉,玉京山,自然有所耳闻,怎么了?” “据说昆仑山这一代传人本是要入世行走的。却被那人压得封山不出,头上还顶了个九曜之首的名头。” 李青点头,反问道,“那又如何?” “大叔,我师父曾经便说过,那人乃是华夏五百年一出的妖孽,报仇的事还是从长计议的好。” 李青摇头道,“我没有那么多时间了,越拖我便越虚弱。所以约战之事迫在眉睫,刻不容缓。” 小家伙还待再说,李青忽然眉头一挑,一拂袖,一阵清风把他们远远送了出去。 与此同时,手一掐决,喝了声,“镇!” 山之法意显化,层层叠叠,整个空间都被禁锢镇压。 李青面前三尺之地,虚空之中忽然挤出一道人影,踉跄跌落出来。 此人一身黑衣,面目冷峻,眉眼之间煞气翻腾,手提一把造型古朴奇特的弯刀,刀身仿佛能把一切的光线都吸收殆尽,黑漆漆很是诡异。 “你便是那把剑的主人?” 李青眉头微皱,“你是何人?” “大叔,他是九曜之一,计都。那人门下第一走狗。桃神的真身便是被他砍了的。” 李青缩在袖中的手微微一颤,金秋口中的桃神便是黄仲。 那个身怀一颗赤子之心,立下大愿要保得一方水土风调雨顺,万民家宅平安的小妖精。 “后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以诚心待人,人必不负我!” 言犹在耳,斯人不存。 山谷之中忽有狂风大作,天上乌云密布,倾盆大雨如同悬瀑般落下,雷霆闪烁,电光交织劈落。 李青心念显化,沟通天地,外象应心而生。 一道恢宏的声音响起,“风,雷!” 狂风呼啸,雷霆化潮,冲着计都席卷而去。 计都身形轻摇,原地已然不见踪影。 阴沉沉的天际之上,忽然有一轮明月升起。 片刻之后,如同月蚀,光华消隐,一抹刀光无声无息仿若清风,划开虚空,抹过李青的脖子。 “大叔!” “叔爷!” 惊呼声被风雷之声压下,只见李青原地的身形不断变虚变淡,消散开去。 聚则成形,散则成气。 高空之上,李青手执雷鞭,御风而立,如同执掌着天地权柄的神灵。 他的脸色无比苍白,却是被那一刀伤了元气。 他没有想到此人的神通如此诡异,借月显形,如光穿梭,这让他想到了曾经的那位修罗。 虽然此人没有修罗那般高深的道行,但他的诡异之处着实不在修罗之下。 而且,李青轻轻摸着自己的脖子,此人的那把刀该是一件至宝,居然能伤人神魂,一时不察之下却是吃了个闷亏。 一棵高大的林木,背阴之处遮下一片阴影,计都凭空而现。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就像他的那把刀一样,冰冷漠然而酷烈。 “道观里的那个老道士已经被我杀了。” 只要是有阴影存在的地方,都能传出他的声音来,一时间四面八方,声声入耳。 李青仿若未闻。 平安却忽然跳了出来,他虽然只有十三四岁,但长年打磨肉身,让他的身形无比魁伟。 一路横冲直撞,无数高大的林木被他一撞之下尽数倒折而去,枝叶落下,打着旋飞出去。 “为什么要杀他?”平安口中吼着,“出来,给我出来!” 他的影子落在地上,稍稍扭曲起来,忽然有一道幽光亮起,影子活了过来,刀光璀璨。 平安身形猛地一僵,脑海里一片空白,什么反应都来不及生出,只有一个念头告诉他,他要死了。 整个天空忽然暗了下来,所有的一切尽数被禁锢,高空之上出现了一座大山。 那是这条无名山脉的主峰,高有两千丈,巍峨雄俊,此时却忽然自八百里开外出现在这山谷之上。 这次的山不再仅仅是法意的显化,而是李青真的以大神通将一座大山搬了过来。 计都的刀离平安的脖颈只有咫尺之遥。 但是,此时咫尺便是天涯。 因为他被这座山镇得一动也动不得了。 “镇!” 计都的意识逐渐泯灭。 片刻之后,大山归去,晴空朗朗,那把刀在原地一声悲鸣,也化作一道流光去了。 “叔爷,我师父也死了。”平安抹着泪,他是李家的一根独苗,虽然平时看似坚毅倔强,其实心性仍如小孩般脆弱。 “哭什么!”金秋揽着平安的脖子,“你师父的仇好歹被你叔爷当场给报了。哪像我,无依无靠的,报仇还得我自己卖力。” “我一直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杀桃神?桃神如果不死,我父亲就也不会死了。” 李青看着连绵起伏的山脉,其中影影僮僮,谁也不知道其中藏着多少妖魔鬼怪。 “因为黄仲挡了他的道。”李青思绪翻腾着,“在他的眼中,人道自有人道的规矩纲常,无论是修行人还是神灵妖怪,在人间显法者都是乱天地阴阳者。 黄仲在他眼里便是蛊惑人心,妄自称神的异端,坏了他的规矩,便是阻了他成道,他自然要杀。” 第二十一章 道 “为什么?”平安抬头看着李青的背影,他抹去眼泪,满脸的倔强,“天地间万类生灵不应该是平等的吗?我父亲曾经说过,桃神庇护百姓,是善神,为什么还要杀他?” “你还是没有明白。”李青叹了口气,“那位监正是一个纯粹的人,他的心中只有大道,不论善恶,不管是异类还是人,只要在人间显法,坏了人道纲常,在他的眼里都是异端,统统该死。” “大叔,那如果这样说,岂不是所有的修行人在他眼里都是异端,甚至也包括他自己,因为不修行便罢,一修行自然有法,所有的修行人都成了所谓的乱天地阴阳者,他是不是连自己也要毁灭了?” 李青摇头,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在你们的眼里,道是什么?” 金秋挠着头,“道?世人常说,大道三千,我还没迈进修行人的门槛儿,哪里说的清楚?” 李青点头,又看向平安,问道,“你呢?你觉得道是什么?” 平安开口道,“道就是心,我执就是我道。” 李青还是点头,“道究竟是什么?无论是人类还是异类,天地间生灵无数,所有的修行者都有自己的理解,没有对错,因为你无法说他的道是错的,也证明不了自己的道才是对的。 道是什么?我初入修行之门的时候,觉得道就是心意,看不见,摸不着,心意定了下来,便是入道了。 后来修行的时日久了,我觉得道不应该仅仅是心。人常说,大道三千,这个道,究竟是我们不同的心意,还是指天地间万物所蕴的法呢? 是不是当我们修行悟法与天地间的某一种法契合了,便是得道了呢? 我修山法,可移山转岳,得雷法,可执掌生灭,我踏遍千山,游遍万水,曾身化飞鸟,也曾作将兵之将,我觉得我认得了天地,天地在我心中,我问自己,我得道了吗?” 李青的眼神有些怅然,茕茕孑立,显得有些孤独。 就仿佛,他不属于这个世界。两个小家伙对视了一眼,开口问道,“那你得道了吗?” 李青稍稍回神,他摇着头。心里忽然想起当年以钉头七箭书逆杀修罗,坐化的时候,他以为他是得道了。因为他看到了生灭,看到了五行,他觉得他已经认识了世界,所以他真的以为他已经得道了,很安详。 但是当他身陷大阵,所有的神通法力尽化无有的时候,他才知道,修行不仅仅要知,还要悟,要行。 仅仅是知道了,还远远不够,因为知道了,不一定能在心中留存下来,留不下来便如同过眼云烟,那是属于这片天地的东西,而不是属于自己的。 “我修行的日子越久,便越发说不明白道是什么。”李青又叹了口气,“因为它无处不在,又无形无象,所以我又回到了本来,向我的心去寻求答案。” “你找到了吗?” 李青笑起来,“找到了。我的道便是我的坚持,我心即是我道。” 金秋揽住平安的脖子,“那岂不是跟平安说的差不多吗?难道他已经得道了吗?” 平安满脸的疑惑,他也向着李青看过去,“我这就得道了?” 李青哈哈笑起来,“道是什么?日月无人燃而自明,星辰无人列而自序,禽兽无人造而自生,风无人扇而自动,水无人推而自流,草木无人种而自生。它不生不灭,无形无象,但又是一切的本源,乾坤万物的发起,天地自然的道理。 当你发自内心想要做一件事,而这件事能够改变天地间的秩序。而且做这件事时能够不为外物所动,不以修行为目的,心中又时时刻刻在修持,当这件事真正有了结果,才算是大道成了,你才真正算是得道了。” 金秋道,“也就是说,平安只能算是看山是山的境界?” 李青微微颔首,“平安已然明了心意,只须往下走便是。” 其实这两个小家伙,金秋的资质还要在平安之上,虽然他看起来嬉皮笑脸,没心没肺的,但无论是心性还是悟性,都要稍胜平安一筹。 他看着金秋,开口道,“现在你懂了吗?对那位监正来说,他立下钦天监,监察天下,一路破神伐庙,扫除一切牛鬼蛇神,不管是异类还是人,也无分善恶,只要是挡在路上的,便是阻了他成道,他便要杀。” “大叔,那人的道是人道吗?” 李青摇头道,“虽然他的道看起来是在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但其实是以己心代天心,以己命代天命,观天之道,执天之行,他所修持的不是人道,而是天道。” 看着两个小家伙陷入沉思,李青道,“什么样的境界便会有什么样的眼界,即便是你们努力地去想象代入,所得出的答案也只是你们自己的答案,而不是他的,所以不要去将自己代入他人,来想象他的做法,那往往会有失偏颇。 你们只要坚持自己的道,一直走下去便是了,何必多生杂念。像他那样的人,虽然是不世出的妖孽,但这类人也往往最是无情,还是不要去学的好。” “叔爷,你对上他真的有把握吗?”平安看着李青,他终于明白师父为什么要把自己托付给这位只见过一面的叔爷。 因为即便是没有遇到杀身之祸,只是跟在这位叔爷的身边,便已经获益匪浅,这位叔爷确实是一位大道之路的先行者。 李青沉吟片刻,他看出了平安眼中的忧虑。 因为在平安的心里边,那位监正盖压当世两百年,无论是桃神也好,还是昆仑山传人也罢,甚至连他自己的父亲,还有金秋的那位师父都是死在那位监正的手里。 那人可以算得上是真正的无敌,真正的天下第一。 而这位叔爷虽然自己看不出来他的深浅,但两百年不显其名,而且如今连肉身都已经失却,只剩一道元神存世,他真的是那位监正的对手吗? 第二十二章 十万青山十万妖 平安没有母亲。 他是取了虎子的一缕精气化生而出的。 当年灵气复苏还不足一甲子,那位监正却已然声名煊赫。 那个时候,扶桑岛上八百万妖魔现世,人间化鬼国,是那位监正单枪匹马,拳扫鬼神,以一己之力破一国,打得虚空破碎,鬼神消泯。 那是那位监正的成名一战,一战之后,世上再无扶桑,而使天下人皆知他名。 安得太平?安太平! 而真正让他有了天下第一的名头,还要说到十几年前的昆仑山一战。 那个时候,那位监正率座下诸位星官一路破神伐庙,扫除一切牛鬼蛇神,曾结下无数怨仇。 这些暗流到了某个节点,终于爆发,如同滔天大浪朝着那位监正扑了过去。 以昆仑山传人为首,龙虎山正一道,蜀山剑仙一脉,无数的修行人齐聚昆仑,人潮激荡,全都想要拿那位监正的人头。 风雪夜,那位监正仍是单枪匹马,入昆仑。 …… 这一战,虎子死了,剑仙折戟,昆仑传人封山避世,如今的龙虎山正一道执道统者也成了九曜之一。 而那位监正,从此之后,天下第一。 据说,那夜的风很冷,雪很大,人头落了一地。 …… 李青看着平安,有些怜惜,因为他本不该诞生在这个世上,是婷婷不忍李家断了香火,所以才有了这根独苗,但是他毕竟先天不足,此生注定不会有大的成就了。 李青看着平安那双满是忧虑的眸子,他开口道,“所有的修行者,无论是异类也好,人类也罢,他们都是践道者,当有一天他们死在求道的路上,我们不应该心生怜悯,也不应该怀有怨恨,因为他们在行自己的道,即便是殉道而死,我们也应该尊敬他们。 平安,你的父亲,还有金秋,你的师父,他们都是践道者,殉道者,所以,不要因为他们的死而对那个人心生怨恨,那是他们自己的选择,我们应该尊重他们……” “可我就是想杀了那个人。”金秋昂着头,他的眼神里满是坚定,他打断了李青的话,直视着李青,即便是李青看过来,也没有闪躲。 李青摇头失笑,他从没有想过要让所有人认同他,因为那是他的道,而不是别人的。 他开口道,“你当然可以想要杀了他,你可以生怨,可以有恨,但你的心灵要是清净的,不要让怨恨蒙蔽你的道心,那会让你的心灵不再清明,天地间的道也会失去颜色。” 金秋道,“老家伙一辈子只炼一把剑,他曾经说过,恩也好,怨也罢,不论对错,迷茫的时候,只管拿剑去问,出剑的时候,心会告诉你答案。我的剑告诉我,总有一天,我会杀了那个人。” 金秋很久没有碰过剑了。 当年他的师父炼剑的时候曾经向黄仲借了一颗蟠桃,所以他师父死在了昆仑山。 金秋最后一次拔剑是在得知师父死讯的时候,他拔了剑,又弃了剑,直至如今,他仿佛停留在了当年,连样貌也没有产生丝毫变化。但若是他的师父在,一定会赞一声,好一颗剑心! 平安沉默了好久,他听了两人的话,只若未闻,开口又问了一句,“叔爷,你对上那个人真的有把握吗?” 空气里安静下来。 李青曾在西游世界里大闹地府,逆杀一尊天仙老怪,但那是因为他身在地府。 他在西游世界之中得天道垂青,有磅礴气运加身,入地府可为冥王,入仙庭可为天帝,入灵山即是佛陀。 权能加身之时,他自然神通无量,但那是西游世界的天道赐予他的,不是属于他自己的东西。 如今对上那位天下第一的监正,他自然没有丝毫把握。 因为那位监正已然走在了大道之上。他立下钦天监监察天下,待得所有星官归位,再诛尽天地间一切显法者,他便能立下一座人间神国。 当神国成的时候,便是他成就大道的时候。 什么是大道,大道便是天地间的秩序。 灵气未复苏之前,他成不了此道,因为天地间无有显法者,即便是人道煌煌,也与他无关。 但此时灵气复苏,道法现世,他诛尽天地间显法者,使人道不失其序,还归本来,这便是改变了天地间的秩序。 当他大道成就的时候,他便是天帝,口含天宪,言出有法。 而且他所修持之道,天下间所有的修行人都能骂他,因为他限制了修行人的自由,挡了修行人的道。 但是天下间的普通百姓却骂不得他,因为对普通人来说,修行人之害,在很多时候不亚于一场灾祸。他为修行人立下规矩,便是在庇护着整个天下。 所以李青也不得不对那位生出钦服之心,那位确实是不世出的妖孽,即便是自己,也是大大不如的。 那位已经在践行大道,而自己还走在寻道的路上。 他不能说那位的道是错的,也不能说自己未来的格局一定会比那位大,但他知道,自己与那人的道一定不是相同的。 因为他虽然还没有找到属于自己的大道,但是他的心在告诉他,与万物共生,使万类霜天竞自由的大同世界才是他所向往的。 他总归会与那位监正产生碰撞,不是宿命,而是道不同,不相与谋。 而现在,不过是他要去找那位监正去问一问冤仇,这与大道无关,也与家国无关。 他还是没有回答平安的问题,他只是回身看向面前连绵起伏的山岭。 大山黑苍苍没边没沿,刀削斧砍般的崖头顶天立地。 重峦叠嶂,青翠生烟。 这片山脉没有名字,自从现实世界和那些洞天福地融合之后,地貌变化,多出许多的高山大川来。其内多生妖魔,人烟绝迹,所以大多都没有名字。 李青忽然御风而起,茫茫苍穹之上,他挥手划过,心意动而生风雷,一道雷潮所化的天河凭空而现,不知其来处,亦不知其何往。 十万青山十万妖,自此之后,他们再出不得青山,除非他们能跨过这条雷河。 他没有把握能胜过那位监正,但是那位监正也没有把握能胜过他。 他朝着一个方向遥遥望过去,他想着,道之所在,万死不悔。 第二十三章 曾有雷潮化天河 京都,一座小宅子里。 一道身影漠然肃立,蓦地,他开了口,语调很温和,“太白,可以动了。” 他的身后空无一人,但却有声音传出来,“监正,此战胜负如何?” 没有人知道太白是男是女,他就像这位监正的一道影子。 以前他从不用问胜负,因为他知道这位监正是天下第一,安无敌。 但这一次,他总觉得仓促了些。一直以来,他都像是阴影里的匕首,如同刺客般精准诡异。这还是第一次被拿来做杀人的刀。 监正的脸色一直都显得苍白,仿佛是畏寒,所以他一直披着一袭大氅,他的目光遥遥投向虚空,闻得此言,发出声轻笑来,“此战没有胜负,只论生死。我不会死!” …… “叔爷,要是没有胜算的话,还是不要去的好。” 青山环绕,绿水长流,灵气复苏以来,一切都在勃发着旺盛的生机,入眼便是满目的苍翠,使人的心胸都开阔起来。 一行三人加上一头白虎,一只毛驴,被青山掩映其中,几乎看不到影子。 “修行人总要出来走一走的,见一见天地,见一见众生,最后才能找到自己。”李青笑着,“我孑然一身,给不了你们什么,就带你们走一段路,看一片景,至于以后如何,且看你们的造化吧!” “叔爷,你会死的!”平安看着李青的背影,随着相处下来,他在这位叔爷的身上隐约看到了父亲的影子,一样的高大,一样的执着。 “平安,一个人总有些事情是必须需要去做的。” “但是,那应该是我要做的事。” 李青摸了摸平安的头,这次他没有躲开,笑道,“你父亲叫我一声叔叔,黄仲称我一声先生,所以还是让我这个老家伙来吧,至于你们,不过两个小不点儿,要走的路还很长。如果我死了,等你们长大了,可以连我的仇一块报了。” …… 自那些福地洞天融合进现实世界之后,华夏的疆域足有方圆万里。 山林里有山精野怪,飞禽走兽,湖泽里有虾兵蟹将,水妖河怪,多如繁星,数不胜数。 不过这些小妖精大多都只是稍有灵智,稍微通些粗浅的吐纳法门,不成气候。 真正有威胁的,还要数那些从福地洞天里出来的异种大妖。 有那性格温顺,与人为善的瑞兽,自然也有生性桀骜,食人饱腹的老怪。 那位监正当年也曾杀进十万大山,斩妖除怪无数,但后来还是被逼退了出来。 不是他不够强,而是他乃是肉身成圣,以己身做天地,借不得天地间的势,他可以斩妖,却不能封镇。 当妖立了国,沟通串联,他自己一个又哪里能是对手? 那一次算得上是那位监正唯一一次铩羽而归,但没有人会怀疑他的强大。 因为他扒了一条虬龙的筋,砍了一只山君的头,掰了一只白象的牙,身上披着孔雀翎织就的披风,一身杀气,安安稳稳地从大山里走了出来,所有的飞禽走兽无不退避三舍。 那位监正本想着待得所有的星官归位,那个时候才是清楚妖氛的时机。 但是现在,十万大山里迎来了一行人。 “吼~”一路毫无存在感的白虎猛地扑了出去,一只还未生灵智的豹子连反应都没生出,便被它压在身下,利爪划过,一条性命便以然了却。 白虎如同小猫般朝着李青作揖,明显是在邀功,李青哑然失笑,他冲着两个小家伙道,“你们倒是好口福,可以尝尝鲜。” 一条不足三尺的竹叶青默默伏在枝丫上,一双冰冷的眸子紧紧盯着李青等人。 说话的间隙它猛地如同离弦之箭刺了出去,毒牙闪着寒光。 李青一挥袖,那小蛇如同一个绿镯盘在了李青的手腕上。 李青摸着小蛇的脑袋,盯着它的眼睛,“我不伤你,去给山里的那些传句话,让他们以后不要再出这座山。” 小蛇点着脑袋,悉悉索索地去了。 …… 烤肉的香味刚刚传出来,李青抽了抽鼻子,叹了口气,“可惜没有酒。” 一位大汉从大山更深处走了出来,身形魁梧,龙行虎步,脸上生着一道疤。 李青笑问道,“怎么称呼?” “山君。” 李青闻言看了眼趴在草窝里瑟瑟发抖的白虎,笑起来,“这真是个没出息的。” “你们的那位监正曾经说过,这大山是我们的地方,你们现在踏过了界,就留下来做我的下酒菜好了。”疤脸大汉大步而行,越走越快,口里说着话,身形不断朝着李青他们靠近过来。 李青摆手安抚着如临大敌的两个小家伙,也不施法,但那大汉与几人间的距离却丝毫没有变化,怎么也近不得三人之身。 他笑起来,“那位监正说的话在我这算不得数,所以你们得应下我的话才行。不过现在看起来,跟你们没什么道理好讲,还是要做过一场才好。” 李青身形一摇,已然御风而起,“让我来看一看,你这山君扛不扛得起一座山来!” 苍茫大山拔地而起,地动山摇,无数的飞禽走兽争相奔走。 “镇!” 一座大山凭空压下,山谷变山峰,大汉仰天一声长啸,身形变得无比高大起来,但与大山相比还是如同蚍蜉撼树,不过一瞬便被压在大山之下,徒留一声悲鸣。 “走吧~”李青招呼了一声。 “大叔,这座山你不给还回去?” “何必去还,就在这留着,当作我给他们立的碑!” …… 百十年前十万青山之中走出过一个人,那个人是当今的天下第一。 百年后的当今,又有一行人完好如初地从十万大山里走出来,他们踏遍青山,游遍万水,如同闲庭信步。只是在他们走过的地方,苍穹之上留下了一条天河,奔腾不息。 那是雷潮所化。天罡法门之中有五雷正法。五行之数中,东三南二北一西四,此大数之祖而中央五焉,雷霆行天地之中气,故曰五雷。 此时雷潮化天河,天下妖精出不得。 而李青三人,一路西行,入昆仑。 第二十四章 奇 一个人成名最快的方式有两种,要么去做一件惊天动地的事,要么去杀一个天下皆知的人。 天上雷潮化天河,封了十万青山,使天下修行人皆知有龙蛇起于草莽。 …… 昆仑山,道家祖脉。地势高耸,群山连绵起伏,雪峰突兀林立,银装素裹,云雾缭绕。灵气复苏之后,更是瑶树生花,万灵竞生,风貌更胜往昔。 昆仑山上有一座小道观,朴实无华,无甚稀奇。 不过观内载着几株老茶树,形貌奇古,芽叶粗壮,再配上清澈醇美的昆仑泉,泡上一壶好茶,清气氤氲,着实是好滋味。 “视之不可见,运之不知有,其所触也,泯然无际,经物而物不觉。”安太平仍然披着一袭黑色大氅,坐在一方小石桌旁,看着面前的道士烹茶,“含光,可曾怨过我?” 道士一身白衣,神态从容地洗茶,冲泡,封壶,分杯,分壶,奉茶,动作没有丝毫的烟火气。 “不敢有怨。” 安太平闻香品茗,不再说话。 天下间的修行人哪个会没有怨气呢? 不过不管你有没有怨气,要的就是你这声不敢。 “监正,这把剑很不错。” “不过一个物件儿罢了,与之相比,它的主人更有意思些。” “听说那位以大神通化出一条天河,封了十万青山。” “你做得到吗?”安太平看着杯中的茶叶起伏,没有再向道士看上一眼,仿佛那水中的叶子比道士更有意思些。 含光道士略显谦恭地低下头,口中却道,“可以试一试。” 安太平这才抬眼看过去,道士仍然保持着谦恭的姿态,身上却生出一股道韵来。此时的他像极了雪峰上的一株草,谦恭却生傲骨。 “你不行。”安太平随口应了一句。 十多年前那一战,凡是有傲骨的都被自己打死了,这些活着的本来便没几根硬骨头,轻轻敲一敲,便尽数折了去,现在这副作态忽然让他失去了饮茶的兴致。 他索性站起身来,看着无边的雪峰,心想着那个人也该快到了吧。 “我想试一试。” 身后忽然又响起含光道士的声音。 天空忽然落了雪,遍地生琼花。 原地已然不见了含光道士的身影,有清风拂过安太平的大氅,陪了他两百余年的大氅悄然割裂。 安太平负手而立,仿若未觉,忽然一手屈指成爪,朝着虚空捞了过去,却只抓下一截白衣。 他轻轻吹了一口气,白衣化作尘埃散了去。 安太平忽然咳起来,他躬身捡起地上的半截黑色氅衣,喃喃道,“我很怕冷的,你是真的该死。” 整座道观忽然化作一片小天地,观内的一口铜钟倒翻而起,朝着安太平罩了下去。 安太平忽然解去氅衣的系带,露出一身黑色的紧身服,身形直立而起,扭头,张口,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但这片道观所化的小天地忽然如同一副山水画被音波扫过,粉碎了去,露出真貌来。 大音希声! 道观已然不存,雪峰无声矗立,唯有那口大钟仍然丝毫无损,朝着安太平扣下。 安太平上半身忽然涨大,足有百丈,抡起巨拳朝着铜钟砸了过去。 “铛~铛~铛~” 失去了道观的禁制,悠远的钟声遥遥传出去,山摇地动,积雪崩解,不断挤压,酝酿,终不可制,无数的飞禽走兽疯狂奔逃。 雪崩! 铜钟身上勾勒的符文不断闪烁,发出痛苦的呻-吟声,一丝裂纹生出,扭曲蔓延,终于破碎。 安太平身形恢复原貌,一跃而起,五指成爪,抓住一缕清风,显出含光道士的身形来,扣着脖子,轻轻一扭,六阳魁首掉落,鲜血从颈腔子里喷出来,却没有沾染到安太平的身上,只是白茫茫的雪地里平白添了一抹艳红。 雪崩如大浪般朝着安太平扑过来,他身形再次变得无比高大,云雾缭绕中,他仿若脚踏地,头顶天,身形一曲一弓,仿若鱼拱背,居然硬生生将雪崩之势挡了下来。 …… 雪峰终于安静下来。 安太平掸了掸衣领,重新披上氅衣,看着天上的云出神。 “我好像错过了什么。”雪峰上多出一道身影,正是李青。 “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安太平转身看过来,笑道,“不过是昆仑山上的撞钟人,也敢称是昆仑山的当代传人,一不小心就给打死了。” 李青也笑,“看来是又有一脉传承断在道友手里了。” 安太平摆手,微笑不语。 李青道,“道友在大道的路上早我一步,本来还想着能有所请益,不想真见了面,却没什么话好说。” 安太平不以为意,道,“我见到了你的剑,不过尔尔,只靠它,你会死的。” 李青道,“我孑然一身,倒是所学颇杂,其他的都送不出去,想着唯一能送出去的也只有这把剑了。倒是让道友笑话了。” 二人虽然不曾见过,但确实有着无声的默契。 就像李青知道,只靠着一把剑还没有见到这位监正的资格,哪怕这把剑跟着他百多年,早已成了宝。所以他还需要做些事让天下知其名,所以他封了十万青山。 而安太平也仿佛料定了李青能做到些事,所以他借此机会杀了一批人。 安太平看着李青,道,“那让我见一见你的法。” 李青摆手,“慢来,慢来,我在来的路上碰到了一件奇事,监正不妨听一听。” 安太平负手而立,眉头微挑,没有说话。 李青道,“好多人不想我上这昆仑山,你说,奇不奇?” 安太平晒然一笑,“他们是不想你来送死。” “若是这样,自然就算不得奇事了。”李青摇头道,“他们是害怕我杀了你。” 安太平哈哈笑起来,难得的开怀,“你倒是讲得一手好笑话。” 李青道,“所以才算得奇事。” “我以此身镇压妖氛两百年,也算万家生佛,凡人只知我名,而不知我神通,情有可原。” 李青道,“非是凡人。” 安太平再次哈哈大笑,“居然还有修行人不想我死?奇!当真是奇!” 第二十五章 万法不沾身 李青笑道,“所以我问他们,监正挡了你们的道,为什么杀不得?” “他们怎么说?” “他们只说了两个字,家国。” “家国?”安太平喃喃了一句。 李青也感叹了句,“是啊,家国。” “你怎么答?” 李青道,“我没有答,因为我当时没想明白。我生为汉家人,死为汉家鬼,此行却只问冤仇,不思家国,难不成我真的成了祸乱天下的人了吗?” 安太平道,“你既然来了,想必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李青道,“是啊。我想明白的时候忽然想笑。你压在他们的头上太久了,让他们把你当作了天。仿佛你死了,天都要塌。我笑他们井底之蛙,笑他们无胆。我华夏十万万人,便是死了你一个安太平,天塌的时候,总会有人出来抗的。你说,是吗?” “我不会死。”安太平面色无丝毫变化,沉声道,“华夏也不会乱。” “灵气复苏,大变之世,乱了又何妨?只要精气神不倒,总会有人手缚苍龙,再补天阙!” “我从不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安太平手握成拳,一股彪炳气焰直冲天际,他神情冷峻酷烈,这一刻的他更像是一位神御阴阳,手握乾坤的神袛,“我只相信自己。” “你还是这么霸道。”李青摇头道,“初次闻得你名的时候,我曾经一度以为你便是纪元之子。” 安太平眉头微挑,问道,“纪元之子?” “是啊,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每逢天地大变之际总会有人得天道垂青,身怀磅礴气运,以补天缺,我称这种人为纪元之子。”李青道,“但是我现在想来,你应该不是。” “哦?” “我一直都有一个疑惑,灵气为什么会忽然复苏呢?”李青道,“事出必定有因才是。所以我想,此方天地,未来必有大变。” 安太平道,“那又如何?” 李青道,“你也说不要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唯有自强方能强。如果真是这般,那么你想要诛尽天地间显法者,使人道还归本来,便是逆势而行,你所谓的庇护便形如圈养,天下百姓为牛羊,你不过是牧羊之犬,若是有朝一日真的乾坤有变,他们岂不是只能沦为待宰之辈?天道自然不会选择你这样的人。” “人定胜天。”安太平道,“我何需什么天道来选我?若是真有一日,乾坤有变,阴阳崩坏,我便重演地火水风,再造天地便是。” “道不同,不相与谋。”李青叹了口气,躬身道,“道友,请了。” 安太平轻轻拱手,道,“我也觉得聒噪了些,所以还是让我打死你的好。” “我来问冤仇,先请监正赏一幅画!” 话音方落,一幅卷轴凌空飞起,展了开来。 其上有连绵青山,重峦叠嶂。正是李青曾经留给黄仲的那副卷轴,黄仲死后落在婷婷的手里,婷婷传给了平安,因缘际会,居然又回到了李青之手。 一座山峰自画中浮出,显化,黑沉沉地朝着安太平压了下去。 安太平身形变化,法天象地,高有百丈,山峰再也落不下去,却是被他给扛了起来。 “再来!”李青招手,又是一座大山浮出,复又压下。 安太平身形一沉,居然被压得陷进了雪峰之中。 高空之上,李青凭风而立,神情淡然,他自然不会相信,这位名传天下的监正会就这样简简单单地死了。 轰隆一声巨响,整个雪峰炸了开来,一道身影一跃而起,朝着李青抓了过去。 聚则成形,散则成气。 原地已然不见李青身影。 “唳~”空中一声鹰啼,安太平身形下落之际,一只身大百丈的苍鹰朝着他抓了过去。 利爪如刀。 安太平让过头颅,被那苍鹰抓住肩膀,一手也屈指成爪,狠狠扣向苍鹰翅膀。 一番碰撞,安太平身形下落,苍鹰展翅翔空,现出李青的身形来。 李青使假形之术化作苍鹰,虽得了空中之利,但那安太平肉身成圣,不仅毫发无伤,反倒是让李青吃了小亏。 李青轻轻吹出一口气,空中生风雨,这风不是凡风,雨也不是凡雨,乃是天罡法门之中又一大神通,呼风唤雨。 若是落到人身上,管叫他形灭神销。 安太平落在地上,口中道,“我不习惯仰视别人。” 话音未落,本就巨大的身形又再次高涨,一双巨大的眸子直视着空中的李青,居然不去管那风雨,任由其落在身上。 “我武叩仙门,肉身成圣,万法不沾身,区区风雨怎能奈何得了我?”安太平声如雷鸣,忽的伸手,拿住一座小山,朝着李青掷了过去。 李青眉心亮起一道玄光,符文闪烁,手中勾勒出一条雷鞭,朝着那山抽了过去。 山崩化石,自高空滚落。 李青伸手,五指一张,以手作鞭,也唤来一座大山,再次朝着安太平压了下去。 安太平脚踩大地,肩抗大山,口中大笑,“此法奈何不得我,再来!” 空中一声剑吟,遗失在雪峰之中的剑忽的如同游鱼般蹿起,划破虚空,绕着那巨人的脖颈割了一圈。 安太平脖子上露出一圈白痕,发出一声闷哼,两只巨大的手臂将那肩头扛着的大山缓缓举起,腋下忽的再次生出一双手臂来,快如闪电,捉住那正在空中游走的宝剑,青筋暴突。 宝剑发出一声悲鸣,李青只觉心头一痛,抑制不住地喷出一口清气来。 这口清气一出,李青的元神仿若伤了元气般显得萎靡起来。 抬眼看去,只见那把跟了他百多年的宝剑已然寸寸碎裂,于空中洒落。 李青挥袖一拂,已然把那碎片收了起来。 “果然不愧是天下第一。”李青赞了句。 “你也不差。”安太平曲肘发力,将大山朝着李青抛了过去,“不过是一道孤魂野鬼,也能与我斗上如此之久,着实有些意思。还有什么法,不妨使将出来,让我瞧一瞧。” 万法不沾身的安太平。李青难得头痛起来。 第二十六章 蝶 什么是法? 风吹叶落,乌飞兔走,潮汐起伏,积云落雨,这都是法。 法无处不在,但那是属于天地的,修行人要去认知,要去领悟,当你把它变成了你自己的东西的时候,便有了法术。 大道无涯,法也无涯,人力有时穷,所以不是那安太平真的万法不沾身,而是李青的法还不够强。 李青看着迎面而来的大山,心意念头纠缠而上,心念动处,大山已然消失,却是被他给还了回去。 李青闭上眼睛,眉心有符文闪烁,片刻间风云汇聚,苍穹之上有滚滚雷霆生出。 “雷!”李青于空中踏罡步斗,心中存想如龙,“落!” 随着李青话音方落,九天之上一道璀璨的雷光落了下来,朝着安太平身上打去。 安太平身高千丈,双眸中神采奕奕,大笑道,“雷法?有意思,来来来,让我尝尝滋味如何!” 只见他肩上头颅猛然涨大,张开巨口,用力一吸,肚皮猛地凹陷下去,雷光混合着无数灵力,草木,积雪,飞禽,统统朝着那张巨口落进去。 李青身形一摇,瞬间敛起心神,天人合一,这才没有被其吞进肚去。 与孙大圣能在别人的肚子里打滚不同,此时的李青不过一道元神之体,若是真的被安太平吸了进去,片刻间便能被消化个干净。 安太平仰天大笑,唇齿之上尚有雷光电火闪烁,却未有受到丝毫损伤。 天地间不见了李青的影子,方圆千里之内,天空瞬间阴沉下来,乌云汇聚,狂风如刀,滚滚雷潮显化而出,如同一条不知其尽头的天河,雷潮滚动,如大河奔流,朝着安太平席卷而去。 安太平神色一变,双脚用力一跺,整个身形扎进昆仑山脉之中,无数的积雪,山石,林木,滚滚而落。 雷潮所化天河奔腾而来,凡是雷光扫过之处,所有东西尽数被化作齑粉,安太平所在的这座山被凿穿气化,山石尽化无有。 雷潮卷过,无数雷鞭如触手,纠缠着安太平巨大无比的身体,想要把他拉进雷河之中。 然而安太平仿如磐石屹立,任那雷劈电打,身形不动不摇。 一道电花炸起,李青显化而出,眉心忽的睁开一条缝,仿若天眼,一道神光射出,正中安太平额头。 安太平身形一个不稳,终于栽落进雷河之中,其脚下一旦无根,被雷河卷起,重归苍穹之上,乌云不停汇聚,化作一个方圆百里的漩涡,雷霆不断从其中化生而出,源源不绝。 雷河之中隐隐有人影浮现,于其中奔走,不时有电花炸起,雷霆轰鸣。 李青自虚空之中显化而出,使了个摄法,有卷轴在手,以指作笔,在其上勾勒出无尽的符文。 只是随着符文显现,李青的元神之身渐渐虚化,若隐若现。 “去!”李青将卷轴一抛,卷轴应声落入那滚滚雷潮之中,也不见多余变化,但却能听到其中气急败坏的咆哮声。 自此之后,道家祖脉昆仑山上,有乌云遮天,雷潮化河,再见不得太阳。 …… 李青终究还是没有杀死安太平,不是杀不得,而是杀不死,所以他只能将其镇压在昆仑。 安太平做了两百年的天下第一,所以上昆仑之前,所有人都不曾想过他会败。 只有李青知道,真正立于不败之地的是自己,有五行大遁在身,只要他想走,没有人能够拦得下他,安太平也不行。 他看了一眼那滚滚雷潮,其中还能看到模糊的人影。 李青不知道这条雷河究竟是炼化了安太平,还是成就了安太平,若是有朝一日安太平不死,而是从其中脱身而出,那时的他恐怕又是另一个境界了。 …… “你说,叔爷能斗得过那位监正吗?” “不知道。” “以前我父亲和姑姑都说这位叔爷神通广大,我想着就算斗不过,也应该能活着回来吧?” “不知道。” “……” “……” 二人相顾无言。 平安满头黑线,“那你知道什么?” “就算他死了,我们为他报仇便是。” 一只彩蝶在他们身边徘徊了很久,终于轻轻飞起,远远去了。 “蝴蝶!” “是啊,蝴蝶。” …… 龙虎山。 半山腰上不知何时立起了一座小草庐。 青青竹篱环绕着一畦菜田,一位坤道正在其中浇水。 一只彩蝶无声无息地落在她的肩头。 坤道伸出一只手,把它轻轻捧在手里。 坤道妍姿艳质,一双眸子神采奕奕,笑起来长长的睫毛眯在一处,仿若少女。唯有几缕白发才能看出些沧桑来,不过她的声音还是清脆如银铃,“去吧。” 彩蝶飞起来,绕着坤道翩翩起舞。 夕阳的光落在她眼里,让她又微微眯起了眼,彩蝶渐渐随着光化去,她忽然感到心头空落落的,脸颊有些湿,她伸手摸了摸,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然泪流满面。 “是,青叔吗?” 没有人回答她。夕阳落下,坤道回了草庐,里面只有一个蒲团,一盏青灯。 …… 无名的小山之上,一只彩蝶轻轻落在一朵桃花上。 他还是没有找到老头子躺的那个小山包,不过也不必去找了,老头子就算没有如自己所想一般成了仙,也该早就投胎做人了才是。 他想着,是该去看一看,地府是个什么模样了。 彩蝶飞起来。 那桃花却忽然枯萎,枝叶落尽,桃树化灰,一颗桃核朝着他落下来。 彩蝶身形扭曲,显化出李青的身形来,只是已经无比地虚弱了,若隐若现,看不清真貌。 如今的他,才算真的只是一条孤魂野鬼而已。 他把桃核接在手里,只见桃核之上荧光隐隐,无尽密密麻麻的符文篆刻其上,一丝微弱无比的灵性试探着触碰过来。 李青的心头忽然生出一丝欣喜。 …… 青山依旧在,绿水仍长流。 李青看了一眼天地,心想着,或许百十年后,百花齐放,万柯争流,会有一个真真正正的道法盛世。 那个时候,才真正可以称一声人人如龙。 不过,自己还能看得到吗? 夜幕落了下来,悄悄隐去一只彩蝶的影子…… 第二十七章 阴间 灰蒙蒙一片犹如混沌。 这是李青第一次在现世使得通幽之法。 他没有忘记,在很久以前他曾超度过一只鬼物,但那只鬼物还是死了,死在了无尽的黑暗里,魂飞魄散。 那种未知曾让他恐惧了很久,他以为他终究会觅得长生,永驻人间,阴曹地府这个地方自己应该不会来了才是,但是世事无常,又有多少事真的能够随心变化呢? 如今心头再无挂碍,也该来探一探这轮回,看看老头子是否真的已然投了胎了,便是事有不协,自己有雷法和五行大遁在身,也该能脱身才是。 一只彩蝶穿梭在灰蒙蒙的雾气之中,他的灵觉告诉他,这些灰色的雾气并不是鬼物所化,但却蕴含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息,他不知道这些雾气究竟是什么,所以他的身上包裹着一层荧光,把那些雾气隔绝起来。 这片空间广阔无垠,他不知道自己究竟飞了多久,但却没有碰到过一只鬼物,只有无尽的苍凉和死寂。 他没有见到鬼门关,没有见到黄泉路,也没有见到奈何桥,更没有传说当中的阎王殿。 那么,现实世界的这片天地里,到底有没有轮回呢? 李青心头忽然生出一种失去了前路的迷茫和怅然来。 “哗~哗~” 死寂空旷的空间里终于传来了声音。 彩蝶轻轻扇动翅膀,朝着声音所在飞了过去。 那是一条大河,无边无际,奔腾不息,不知其源头,也不知其何往。 李青不知道它的名字是不是叫作忘川,因为大河之上并没有一座大桥。 而且大河的河水是黑色的,是那种黝深无比的黑,无尽的灰色雾气不断被其吸收吞噬,又有无尽的灰色雾气生出。 这条大河应该存在了很久了,或许是千年万载,也或许要追朔到时光的源头。 李青的心头忽然生出一种悸动来,他看着这条黑黝黝的大河,心中忽然生出一种无法抑制的危机感。 他忽然有种感觉,这条大河,是活的。 而且他看着那黑色的河水,忽然间想到了那只曾经被无尽的黑暗吞噬的鬼物。 彩蝶扇动翅膀想要远离这条大河,却忽然发现自己已然走不得了。 无尽的黑色雾气交织而成了一张大网,泛着黝深无比的黑色光泽,已经把他困在了其中。 李青的灵觉告诉他,若是被这黑色的雾气沾身,会很危险,或许会像那只鬼物一样,真灵不存,彻底陷入寂灭。 彩蝶翅膀上的花纹忽然闪烁起荧光,轻轻扇动,一道璀璨无比的雷光显化而出。 何谓五雷?行天地之中气,是谓五雷。 此地虽是阴间,但却也能用得雷法。 李青虽然还没搞清楚这些黑色的雾气究竟是什么,但那种至阴至邪的气息却是瞒不得人的。而雷法,至刚至阳,掌天地枢机,该是它的克星才对。 果然,随着雷光显化,那些黑色的雾气仿如有灵性般退避三舍。 雷光如剑,和那黑色雾气碰撞着逐渐消泯。 李青心头一松,扇动翅膀打算离去。 那条黑色的大河忽然间咆哮起来,无尽的雾气升腾而起,在空中显化出一只巨掌,幽光隐隐。 “唳~” 鬼哭狼嚎之声响彻了整个天地,李青的心头忽然生出一种烦恶来,直欲作呕。 巨掌不断变大,划破虚空,朝着彩蝶落了下去。 彩蝶于空中一个扭曲变化,现出李青的身影来。 他昂头看着袭来的巨掌,负手而立,淡然的声音传出来,“可惜,尚且遮不得天去。” 心念一动,无尽的雾气翻腾,风云变化,李青伸出一只手掌,无尽的雷潮生出,须臾之后,李青翻手往下一压。 虚空之中,无尽的雷潮也化作了一只巨掌,遮蔽了整个空间,朝着那黑色雾气所化的巨掌拍了下去。 鬼哭狼嚎之声愈发凄厉起来,无尽的黑色雾气还在不断涌入巨掌,让它不断地凝实。 终于,两只巨掌相互碰撞,一只是雷霆所化,一只乃是不知何物的黑色雾气化生,两相接触,居然没有发出丝毫声音,只是那黑雾所化的巨掌在雷霆之下正不断瓦解崩裂,无数的黑色雾气被蒸发湮灭。 凄厉的鬼哭声不绝于耳,吵得李青这般心境的人都生出燥意来。 李青心头一动,隐约间生出一种猜测来。 他仿佛知道了这些黑色的雾气是什么了,他早就觉得其中含着深沉无比的死气和怨气,但却又似是而非。 如今想来,这些黑色的雾气可能就是无数年来无尽死去的鬼物入不得轮回所残留下来的死气和怨气孕生而出的。若是非要给它取个名字,或许可以称作孽气。 李青神色间忽然有了变化,他不知道孽气的称呼恰不恰当,他只知道若是被这些孽气纠缠,可能永远也超脱不得了。 他看着那条黑色的大河,只觉得心头冰凉无比,他不能再留下来了,要迅速脱身才是。 黑色雾气所化的巨掌终于消泯,李青再次化蝶飞起,一路向上,想要返回阳间。 黑色大河忽然分出一条支流来,朝着李青席卷而去。 李青只觉得眼前一暗,已然被卷入其中,他招来风雷,化作一片屏障,将自己牢牢护在其中,但这却绝不是长久之计,他的元神本就无比虚弱,又经过这一番折腾,只怕撑不了太久了。 可惜的是被这黑河席卷其中,他连五行遁术都使不得。他正要用雷法凿出一条缝来,忽然间那颗沉寂许久的桃核落了下来,李青心头不由一沉。 却见那桃核落入了那让李青都忌惮不已的黑河之中,却仿佛得到了滋养,开始萌芽生根,不过片刻,这条小小的支流居然被其吸收殆尽,桃核也已然化作了一棵高大无比的桃树,正扎根于无尽的虚空之中,无数的黑色雾气还在朝着其涌过来,不断被其吸收炼化。 “老师~” 李青蓦然听到了一声久违的声音,即便只是一道元神之体,却也不由得心头一热。 第二十八章 独行 李青心中思绪翻腾,好像有很多话想说,但到了嘴边却尽数只化作了五个字,“黄仲,久违了~” 桃树生花,自花蕊中生出一个三寸大小的小人儿来,冲着李青拱手作揖,“老师,好久不见~” 李青道,“是很久了啊,快两百年了吧,沧海化桑田,我还以为你我二人再无相见之机,如今看到你无事,我心头甚慰。” “我也不曾想到还能再见老师一面。”豆丁大的小人儿满脸喜色,“老师,你这些年去哪里了?以您的本事怎么可能天地间没有丝毫消息传回来呢?” “说起来还要谢谢你才是。”李青笑道,“若不是你当初送我的那颗珠子,我也不会有了这番机缘造化。” “珠子?”黄仲满面的疑惑,“老师,什么珠子?” 李青哑然失笑,将其间因果一一道出,看着黄仲不时抓耳挠腮,再无一丝身为神灵时的严肃庄重,心头泛起些暖意来,思绪仿若一时间飘回到当初两人第一次相见时的情形来。 “老师,那你现在失去肉身,以后该如何是好?” 李青道,“无妨,既然此方天地已无轮回,我便再去那珠子里走上一遭便是了。” 黄仲面上又泛起忧色来,“那可有后患吗?” 李青沉默半晌,终于开口道,“可能,此一去便很难回得来了吧。” 黄仲问道,“这是为什么?那颗珠子应该算得一件异宝,既然已经认你为主,便不该有所妨碍才是。还是说老师还没有能完全掌控它?” 李青沉吟道,“你说的也不算错,这颗珠子我确实还谈不上掌控。不过我所言之事却与此无关。 珠子所衍化出来的世界已经渐趋完善,甚至已然诞生了世界意志。以我目前的道行,再想通过珠子去影响那方天地几乎不可能了。 我失去肉身,又被一碗孟婆汤洗去外来气息,若是此番再在那方世界里投入轮回,便相当于彻底抹去了现实世界的烙印。若是以后还想回来的话,便只有两条路了。” 黄仲闻言眼睛一亮,“哪两条路?” 李青道,“要么我的修行再进一步,超脱而去。要么,待得世界崩坏,天地朽而我不朽,或许还能找到归来的路。” 黄仲小小的眉头拧起来,“老师,为什么非要到那颗珠子里去呢?即便是失去了肉身,也并不是就无法可想,何必非要去走一趟轮回不可呢?” 李青有些怅然,“因为这方天地里,我已经再无挂碍了啊,倒不如孑然一身地去。” 李青的记忆里,属于现实世界的许多事都早已经模糊了。而且随着道行愈深,他越来越有种感觉,这颗珠子对自己很重要,或许以后会是自己的成道之宝。 李青看着黄仲的面色纠结变化,笑道,“不必多生忧思,我辈修行人本就是求超脱的,所有的事都不过是修行之路的一景罢了。黄仲,你呢?是想要留在这方世界,还是跟我一起,去见一见另一片天地是何等风貌?” 黄仲躬身施礼,“老师,我想留下来。” 李青看着黄仲,心头滋味莫名,不管怎样,他其实是希望在这修行路上能有同行之人的,所以他的心头有些怅然。 不过转瞬间他便收敛心神,笑了起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自己应该尊重他才是。 黄仲抬头看向李青,道,“老师,如果有一天,那方世界真的崩毁了,您想要回来总要有些熟悉的东西作指引才是。” 李青听得此言,心里忽然暖起来,他看着这棵高大的桃树,飘萍般空荡荡的心就像忽然有了根。 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耳边又传来黄仲的声音,“而且,我以后应该也不会离开这阴间了。” 李青有些愕然,这阴森死寂的阴间没有一丝的生气,甚至连一只鬼都没有,为什么要留在这里? 黄仲脸色中有些迷惘,但声音里却满是坚定,“我能感觉到,这阴间或许将是我的成道之地。” 李青想到被黄仲吞噬的那条黑河支流,而且现在还有着无尽的黑雾正朝着桃树涌过去,被其炼化吸收,心中隐隐有了些猜测。 他看向那条没有尽头,无边无际,仍在奔腾不息的黑河,开口道,“那会很孤独。” 黄仲道,“在修行的路上,所有的生灵都是独行者,永远会与孤独相伴。老师,这不是你曾经说过的吗?” …… 空旷死寂的阴间之地,多了一颗桃树,无数的根系扎根在虚空之中,冠盖千里。 这里没有太阳,没有星辰,没有花草果植,也没有生灵,只有无尽的黑暗和无尽的死寂。 不过自从多了一棵桃树之后,不时会有鬼哭神嚎的声音响起,绵绵不绝。 或许以后的阴间再也与寂静无缘,但那棵巨大的桃树却仍然孤独。 …… 修行的路上,每个生灵都是独行者。 李青尊重黄仲的选择。所以无尽的黑暗里只有一只彩蝶孤独地远去。 而黄仲,他会留在这里,当那条黑色的大河被他炼化干净,使这阴间再无孽气纠缠的时候,便是他成道的时候。 不过可能会很遥远,或许是千年万载,也或许会跟地藏王菩萨的大愿一样,直到时光的尽头。 因为无数的人仍在死去,无数的孽气仍在诞生,只要孽气不绝,这条黑河便永远不会消失。 但是总要有人去做这些事情的,还阴间秩序,定乾坤阴阳,这是黄仲的大道所在。 当初那个只想要变成人的小妖精,如今已然找到了自己的大道,而且已经走在践道的路上。 李青欣慰之余又有些失落,因为他还没有找到自己的大道,而自己的学生却已经成了大道之路上的先行者。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李青笑起来,总会找到的。 彩蝶的翅膀勾勒出一抹华光,渐渐消散。 这方世界里再没有了李青的影子,或许在遥远的未来,他还会回来。 那个时候,他应该已经找到了自己的大道了。 唯精,唯微,唯诚,唯坚。 第二十九章 庙与和尚 南瞻部洲。 一只彩蝶自虚空显化而出。 李青已经飞了好久了,他并不打算真的入轮回。 传说当中,曾经的八仙之一铁拐李,元神未成之时便失了肉身,最后借助一具冻饿而死的瘸子的尸体还阳重生。 此虽为前人故事,但确实不失为一条出路。 李青欲效仿前人,自然要先找到一具新死未久的尸体。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跨洲越海来到这里,他想着,可能是因为这里有着大唐,所以冥冥中牵引着自己吧。 …… 青山高崖,绿水环绕,云林一段,松花满满。 一阵罡风吹过,彩蝶的身形如同残烛般在其中摇曳着。一个失神之下,片片银光洒落,灵气涌来,迎风变化,居然化作一条银瀑,正倒挂在山崖之上。 李青叹了口气,没想到会生出此番变故来,轻扇翅膀正欲离去,却见小河之上有一片木板正顺流而下。 那木板之上正有一个裹在襁褓之中的婴孩儿。 李青扇动翅膀,划开虚空,仔细验看,却见那婴孩儿嘴唇青紫,已然无了声息。 他心头一动,彩蝶缓缓没入婴孩儿眉心,片刻之后,婴孩儿渐渐有了心跳,缓缓睁开眼睛,一双黑色的瞳目正闪烁着幽深的光。 …… 背山面水,一座好庙。 道家讲清静,佛家求香火。所以有寺庙的地方一定脱不了红尘。 这里是大唐,江州。 一场春雨过后,大地上生机勃发,前来礼佛的香客也多了起来。 寺庙后院种着两棵树,一棵是梨树,另一棵也是梨树。 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和尚盘膝坐在树下,看着天空发呆。 一朵洁白的梨花落下来,正打在他锃亮的脑门上。 “小流儿,你又躲在这卖懒~” 一道声音传过来,小和尚挥手拂去头上的梨花,开口道,“禅师,我不是偷懒,是在修行~” 白眉白须的老和尚走过来,脱了一双僧鞋,往屁股下边一放,背靠着梨树半躺了下来。 小和尚鼻子一抽,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无奈道,“禅师,你的脚很臭。” 老和尚闻言敲了敲他的小脑袋,恼羞成怒道,“禅师禅师,你该叫我师父才对。我把你从河上捡回来,又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我容易吗我?” 小和尚满头的黑线,拍了拍脑门,开口道,“我可不曾尿过炕,别把你当年的不堪往事往我身上套,我最多就吃过几年你家的大米而已。” 老和尚嘴角抽搐,须发抖动,忍不住又敲了敲他锃亮的脑袋,“去!给我出门接客去!没有了香火钱,我看你连大米都没得吃!” 小和尚无奈地站起身,双手合十行了一礼,道,“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禅师,你着相了~” “滚!” …… 庄严肃穆的寺庙中,香客们或跪拜,或祷念,眼神和姿态都透着一股虔诚的劲儿。 小和尚双手相合,步子沉稳地穿梭在虔诚的香客之中,一双清澈的眸子无悲无喜,氤氲红尘之中仿若隔世之人,自有一股脱俗的姿态。 人来人往,日落月升。 小和尚轻轻拨弄着庙里的长明灯,昏暗的庙宇稍稍亮了些。 他回过头看向正伸手掏着功德箱的老和尚,无奈地摇了摇头,开口道,“禅师,我新酿的酒少了两坛,你可知是被谁给摸了去吗?” 老和尚正数着铜钱,灯火映衬下满面的红光,闻得此言身子僵了僵,面色不改,继续把手中的大钱数完,拿绳子串了起来。先是神情肃穆庄严地对着莲台上的金佛施了一礼,嘴里念叨着,“罪过罪过,佛祖勿怪……” 待得老和尚念叨完,这才转身向着小和尚看过去,叹了口气,满脸的惆怅,痛心疾首,“出家人有五戒,一戒杀生,二戒偷盗,三戒邪yin,四戒妄语,五戒饮酒。当着佛祖的金面,你怎能堂而皇之地说出这等话来?真是罪过罪过,还不拜一拜佛陀,求佛祖宽恕!” 小和尚抬首看过去,一尊镶着金箔的大佛正端坐在莲台之上,面目看不真切,但被浓郁的香火熏染地久了,自有一种慈悲。 小和尚摇了摇头,向着寺庙的后院走去。他自然不会告诉老和尚,这个世界的灵山里,没有佛陀。 老和尚气得跺脚,对着佛祖念叨了好一会儿,这才揣着香火钱去了后院。 这座寺庙很大,称得上江州第一大寺。但偌大的寺庙里却只有一个老和尚。 这座寺庙的名字,唤作金山寺。 老和尚有个法号,唤作法明禅师。 而那个小和尚是十多年前法明禅师到江边挑水的时候打捞救起来的,所以老和尚给他取了个小名,唤作江流儿。 小和尚不喜欢做和尚,也不喜欢这个名字,因为他曾经是个道士,做过一国的国师,逆杀过一尊修罗,大闹过地府,还曾镇压过一位天下第一。 他是李青。 李青站在梨树下。 “看什么呢?”老和尚走过来,顺着李青的目光看了过去。 金山寺位于一座大山的半山腰,从这里看过去,能看到一座更高的山。 李青看着那黑苍苍的崖壁所挂着的一道飞瀑,奔腾不息,水汽氤氲,月色下泛着银光。 这副景色道一句飞流直下三千尺绝不是夸张之语。 李青抬头,见老和尚还在怔怔出神,问道,“禅师,你在看什么呢?” 老和尚没有看那挂瀑布,他的视线聚焦在高山之上,那里黑漆漆的一片。 老和尚没有答,只是忽然间没了说话的兴头,摆着手转身向着禅房走去。 李青看着他略显佝偻的背影,扭头也向着那高山之上看过去,山高林密,还是黑漆漆的一片。 …… “小流儿,你这是在做什么?” “修行。” “哈哈哈……” “……你笑什么?” “似你这般坐着能修出个什么?” “修心。” “心是什么?” “……” “看,你自己都搞不明白。还不给我去接客!” “禅师,你是传说中的高人吗?” “没错。” “有多高?” “应该跟那座山差不多高吧!” …… 李青想着,那座山上一定藏着些什么。 第三十章 不做佛 雨后的空气格外清爽,朝阳将禅房前的石砖小院分割成暖橘和冷紫两种颜色来。 微冷的色调里,梨花洒落,雀鸟鸣叫,紧闭的禅房缓缓打开一条缝,发出难受的吱呀声。 “禅师。”一身灰色僧衣并没有让李青的颜色有所削减,他的这副皮囊确实俊秀得有些让人嫉妒。 “小流儿?”老和尚鬼祟地伸出脑袋,看着正拿着扫帚清扫着满地梨花的李青,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没什么事吧?” 李青动作未停,淡然的声音传出来,“我能有什么事?”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老和尚从门缝中缩回脑袋,没一会儿落落大方地打开房门,神态祥和,步子不急不缓地走出来,倒是好一副得道高僧的作态。 “小流儿,可煮了饭食吗?” 李青道,“锅里尚余一碗清粥。” 老和尚听了此言原本不急不缓的步子稍稍轻快起来,白色的胡须飘在晨风里,像极了梨花的颜色。 “禅师,昨夜寺里遭了贼。” 李青的声音从背后传过来,老和尚身形一僵,片刻后方才转过身来,看着仍在专心扫着梨花的李青,嘴角不由自主地抽了一下,“你知道遭了贼?” 李青终于停下动作,向着老和尚看过去,答道,“我知道啊。” 老和尚忽然快步走过来,对着李青那锃亮的脑袋敲了下去,指着自己的脸,怒道,“你知道遭了贼也不说来搭救为师,你瞧瞧,瞧瞧!” 李青仔细一打量,嘴角也不由抽动了下,想笑却生生憋了回去。 只见老和尚顶着两个乌紫的黑眼圈,白色的长胡子明显是被人用利器割下来,又被老和尚粘了回去,此时被风一吹,那白色的胡子仿若梨花般飞落了一小撮,说不出的滑稽。 老和尚急忙蹲下去,满脸心疼地捡着胡子,嘴里道,“你说说,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我容易吗我?眼看着我遭罪,你居然袖手旁观?你个没良心的……” 李青蹲下来想帮忙,刚伸出手就被老和尚一巴掌拍开。 “钱财身外物,你就把那藏起来的钱给了他不就是了。”李青还是伸手从砖缝里拈起了两根白胡子,口中道,“那样你也不用遭这些罪。” “胡说,那可是我这么多年起早贪黑攒下来的血汗钱。”老和尚满脸的不忿。 李青不以为然,“那是人家信众供奉给佛祖的香火钱,丢了也就丢了,有什么心疼的。” “你个没良心的,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钱都给了他,我们爷俩儿喝西北风去?” 李青沉默下来,看着老和尚稍显佝偻的身躯,莫名有些怅然,“禅师,你不是说,你是跟那座山一样高的高人吗?怎么会连一个小毛贼都拿不下来?” 老和尚身形一顿,站起身来,照着李青锃亮的脑袋又来了一下,转身向着斋堂去了,“你不是一样修行了这么多年,也没见你修出个什么名堂来。就看着一个小毛贼欺负你师父!” 李青看了一眼老和尚的背影,摇头轻笑,拿起扫把又扫起了梨花。 他希望这梨花永远落不尽,那样他就可以永远扫下去了。 一个小毛贼并没有打乱金山寺的平静生活,晨钟暮鼓,佛音禅唱,配上风吟,便组成了一曲沧桑中略带清新的挽歌。 …… 传说中百十年前江州曾下了一夜大雨,一夜过后这半山腰上忽然多了一座佛寺。 那个时候还没有大唐,正值乱世,妖孽横生,所以虽然当时所有人都尚且不知道佛是什么,但如此神迹已经足以点燃普通百姓心中的狂热信仰。 时光荏苒,一代人老去的同时,也让金山寺在江州扎下了根。 金山寺有着它传奇的故事,但是寺里的和尚确确实实只是普通的凡人。 老和尚正在逐渐老去,小和尚也连一个小毛贼都拿不下来。 所以,看着眼前的信众,两个和尚都有些脑壳疼。 “禅师,您可一定要出手啊。” 老和尚点着脑袋,满脸慈祥的笑,神态淡然地安抚着信众。 看着下山百姓的背影,老和尚的脸终于耷拉下来,满脸的愁苦,他伸手捋着胡须,却不小心拽下一撮来,此时他也顾不得心疼了,目光向着李青看过去,“小流儿,你说这该如何是好?” 太平已久的江州忽然闹了妖。街头巷尾的闲人传来传去,闹的人心惶惶,所以这些百姓便求到了金山寺。 李青沉吟着没有答。 当他的气息暴露在天地间的时候,他就真的成了如唐三藏一样的人物。不过不同的是,觊觎唐三藏的只是妖,而觊觎他的,除了妖,还有仙佛。 他还没有做好天下敌的准备,所以这十多年来他仍是一个身无法力的凡夫。 老和尚在佛殿里踱着步子,浓郁的香火气氤氲其中,很安静。 “禅师……” “小流儿……” 两人忽然同时开了口,老和尚摆手止住李青的话,“小流儿,你留下来看着佛寺,为师要出趟门。” 李青道,“什么时候回来?” “应该会很快,估计要不了三天。” “什么时候走?” “马上就走。” 李青看着暗下来的天色,想要说些什么,老和尚已经将佛台上的瓜果打了个包袱,匆匆地去了。 看着那道略显蹒跚的身影没入夜色里,李青心头涌出一股说不清的滋味,他有一种预感,或许晨钟暮鼓的清静日子要到头了。 他挑了挑佛前的长明灯,看着那高坐莲台之上的金佛,佛像的面目在昏黄的灯光下略显晦暗。 入灵山为佛陀?李青晒然,他提起一盏油灯,一只手护着那在风中闪烁不定的小火苗,迈着步子向着漆黑的禅房走去。 佛啊佛,你究竟是什么?为什么那么多的生灵想要成为你呢? 夜幕彻底笼罩了天地,今天的夜格外的黑,没有月,也没有星。无边的黑暗里,只有一缕小火苗执着地燃烧着,虽然弱小,却坚守着光明。 我曾经做过道士,如今又成了和尚,但是,我还是我。 我是李青,不做佛。 第三十一章 黑山 寺庙,阳光,梨树。 李青拿着扫帚一如既往的扫着小院。 一道清冽的声音从院门口传过来,“小和尚,庙里可有饭食吗?” 李青身子顿了顿,没有回头,口中应道,“锅里尚余一碗清粥。” 来人轻车熟路地去了斋堂,没一会儿捧着一碗粥走了过来,尝了一口道,“寡淡了些。” 李青看过去,只见其一袭黑衣,一头长发用一根紫色的发带束在脑后,琼鼻玄胆,面目英挺,尤其是一双剑眉,斜飞入鬓,更为其添了几分风采。 李青看着来人道,“寺庙里吃斋食素,确实寡淡了些。” 一片洁白的梨花落进碗里,来人也不介怀,一气吞进肚去,打量了李青一眼,赞道,“好一个俊秀的小和尚。” 李青道,“皮囊罢了。” “你有所不知。”来人摇着头,轻轻一摆手,一股清水凭空生出,将其手中的碗冲洗干净,接着道,“像你这般俊秀的人儿,那滋味也往往更爽口些。” 李青道,“先生吃过人?” “吃过。”来人将碗放到石桌上,坐了下来,“不过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李青忽然笑起来,露出洁白的牙。 来人问道,“你笑什么?” 李青摇头道,“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似你这般有趣的人儿,跑到吃斋的寺庙里说着食人之事,就不怕佛祖怪罪吗?” “你这庙里无真佛,不过是些泥胚木雕的死物件儿,又有什么好怕的?” “嗯,也是。”李青点点头,不再说话,继续挥动扫帚扫起院子来。 来人忽然也笑起来,笑声震得梨花又落了一片。 李青叹了口气,问道,“你笑什么?” “我也是第一次见到像你这般有趣的和尚。你好像不怕我?” “我为什么要怕你?” “因为我吃过人。” 李青抬头看过去,“你不是说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吗?” 来人轻轻拍了拍脑门,笑道,“也是,你们这些和尚讲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这般说来倒也确实没什么好怕的了。” 李青摇头道,“善人积十世福德也得不了佛果,恶人就算放下了屠刀又哪里偿得清以前的罪孽。说实话,我最讨厌那些个秃驴拿这句话忽悠人。” “哈哈哈哈~”来人笑得捂住了肚子,指着李青道,“有意思,有意思……” 李青摸了摸自己光秃秃锃亮的脑袋,稍稍有些尴尬,他又挥起扫帚扫起了梨花。 来人仿佛好久没有说过话了,此时又碰到一个有趣的人,所以他又开口道,“那你为什么不怕我?” 院里的梨花好像永远也扫不干净,李青没有停下动作,好似在跟那些街头巷尾的闲人闲聊一样,随意道,“你好像很喜欢别人怕你。” 来人道,“我只是习惯了别人怕我。刚开始的时候会很孤独,不过孤独得久了,我觉得被别人怕也没什么不好的。” “哦。”李青道,“他们怕你是因为你吃人。” “我刚开始也是这样想的。” “那后来呢?” “后来我不再吃人,可他们还是怕我。” “可能是他们听说了你的名声。” “不,是因为我是妖。” “妖?”李青抬头看过去,“妖有什么好怕的?” 来人仔细打量着李青的神色,见其一派淡然,不似假装,笑道,“你确实是个有趣的人。” 李青摇头失笑,又扫起了梨花。 “其实我也很奇怪,人被妖吃了也无非是死而已,同样是死亡,可是死在你们人类自己手里的人要比被妖吃的多得多,你们为什么要怕妖呢?” 李青道,“人类的恐惧大多是源于未知,所以他们不是怕妖,而是害怕着他们心里的妖。” 来人思索了会儿,又看向依然宠辱不惊的李青,好奇道,“你还是没有告诉我,你为什么不怕?” 李青道,“天地生万物,使万类霜天竞自由,人类也只是其中一类罢了,有什么好怕的呢?” “你不怕我吃了你?” 李青动作一顿,又仿若无事地继续挥动扫帚,问道,“你会吃我吗?” “不会。”来人摇头道,“我已经很久没有吃过人了。而且,最关键的是,你实在是个很有趣的和尚。” 李青道,“那我为什么还要怕你呢?” 来人点点头,仿佛忽然没了说话的兴致,沉默了下来。 院子里的梨花仿佛永远也扫不干净,太阳渐渐要落下山去,夕阳的余晖照进院里。 那人还是坐在石凳上,李青还在扫着梨花。 终于,余晖落尽,夜幕降临。 那人站起身,开口道,“我要走了。” 李青停下来,开口道,“我送送你。” “不用。”那人道,“今天大概是有生以来最开怀的一天。” 李青道,“还没问过先生,忽然来这人间是要做些什么?” “怎么,你怕我祸害了那些凡人?” 李青没有答,只是平静地看着对方。 那人叹了口气,道,“放心,我只是来寻我的儿子。” 李青道,“可找到令公子了吗?” “找到了。”那人遥遥望向寺院后面那座更高的山,叹道,“小和尚,你还是离开的好,恐怕以后再也没有金山寺了。” 话音落下,原地已经没有了那人的身影。 黑暗里只有声音传过来,“小和尚,你真的不怕我?” 李青道,“我打不过你,你若要吃我,我怕有什么用?” “哈哈哈哈……”夜色里传来大笑声,渐去渐远。 李青忽然喊了一声,“还没问过,你叫什么名字?” “本座黑山!” …… 院子里安静下来。 李青回身拿起扫帚继续扫着地。 梨花终会落尽,李青把院子扫了个干净。 他轻轻锁上院门,到了正堂大殿里,长明灯仍在亮着。 他看了一眼佛像,提起一盏油灯,缓缓走出佛殿,迈步走进了夜色之中。 今天是第三天。 老和尚没有回来。 寺庙里来了一只妖。 李青迈着步子,神态安然。 身后的金山寺无声矗立,夜风吹进去,佛前的长明灯摇曳着,挣扎着,终究还是灭了。 第三十二章 石塔 朝阳升起,阳光冲开浓稠的云,落在李青锃亮的脑袋上。 李青弃了手中油灯,抬头望去,山巅已然近在咫尺。 瀑布湍急的奔流声清晰入耳,水汽氤氲在阳光下,折射出奇特的色彩来。 老和尚其实不曾说过假话,他确实是个高人,至少他的道行不低。 什么是道行?不是修行的年头,也不是修行者的实力,而是境界层次。 道家讲师法自然,天地万物莫不有法,对这些法的领悟便是道行。 老和尚虽然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凡人,身无法力,甚至酒肉不忌,对那金山寺中坐在莲台之上的佛祖也不甚恭敬,但其一言一行随性随真,莫不合道性。 似老和尚这般人物若是练气再有所成就,也当是镇压一方的存在。 所谓食气者神明而寿。老和尚之所以渐渐老去,放在修行上说,便是修性不修命,自然是一场空。 李青知道,到了老和尚那般层次,若是想要练气,其进境之速不说是一日千里,但是称一声事半功倍绝不为过。只是看他想不想而已。 不过,老和尚有他的故事,李青也有自己的曾经,二人虽然心知肚明对方不是凡俗,但却从不曾过问对方之事。 一起生活的久了,自然会有默契。 如今老和尚三日未归,若是真要去一个地方寻他,自然便是这座被他心心念念的大山。 而且,李青也想知道,这座山上究竟有些什么? 他呼出一口长气,迈开步子踏上山巅。 入目所见,乃是一座高塔。 那是一座石塔,苔痕满阶绿,略显沧桑。只是仿若海市蜃楼般若隐若现,分不清楚其究竟有多少层。 李青朝着石塔走过去。蓦地,他感觉自己碰到了什么,但眼前却空无一物。他伸手去摸,空气里泛起柔柔的光,仿若潋滟的水光,透明的一层膜把这方空间隔绝出两个世界来。 这连绵深山人迹罕至,却不想还能碰到一方结界禁制。 李青笑了笑,忽的闭上了眼睛,片刻,他迈开步子,轻轻地撞了上去。 这十多年来,他虽不曾练气练法,但一颗道心却越发圆融了起来,心里的那颗道种早已经悄悄萌了芽,随着其道行的精进,那些法意正在逐渐化作资粮滋养着他心中的那方小天地,让其逐渐完善成长起来。 换句话说,此时的李青已然入了天地之境,方寸之间,一念生世界。 佛家讲一沙一世界。李青便是到了此等层次,此方结界在他的眼里便仿若一个残缺的小世界,那泛起的华光渐渐剥离出来,李青就仿佛一缕清风,一汪清水,轻轻地融了进去。 须臾,李青轻轻睁开眼睛,眼前豁然开朗,只见无尽的灰岩铺地,铺就了一方无边无际的广场。一座座高大的佛殿寺院连绵不绝,不可尽数。 “铛~铛~铛~” 悠扬的晨钟声远远传了过来,洒落在天地之间。 一阵清风吹来,心舒神清。 随风而来的,还有一个和尚。 其神情冷漠,无有一丝出家人的慈和,声音沉肃漠然,带着冷意,“你是何人?” 李青双手合十,开口道,“我来此寻法明禅师。” 那和尚神情微动,眼神变化,身形未动,却忽有一股气势如同大浪般朝着李青压了过去,声音中的冷意更重了些,“你是何人?” 李青脸色有些发白,僧衣仿佛被狂风刮过,紧贴在身上,衣袂荡起,但他的神态却仍然安和,他道,“我是他的弟子。” 那和尚挥袖荡起一阵风,裹了李青便走。 片刻后李青方才再次落回地面,他凝神看去,只见面前一座石塔。 此时离得近了,方才察觉到这石塔身上那种深沉浑厚的道韵来,自有一股莫名的气势,高大恢宏,接天连地。 “进去吧。”随着那和尚话音落下,本来浑圆一体的石塔底部忽然开了一扇小门。 李青扭头看向那和尚,眼睛微微眯起。 那和尚也正看着李青,见其回头,开口道,“怎么?你不是要寻法明吗?” 李青没有说话,视线挪向那扇门,其内黑漆漆一片,什么都看不到。 “法明就在里面。” 李青终于迈开步子,走了进去。 塔上的门随之闭合,那和尚朝着石塔施了一礼,远远地去了。 …… 石塔之内,李青进来之后才发现,其内别有洞天,空间无限广阔,一颗金坨坨的小太阳高挂天际,洒落着无尽光明,倒并不是阴森黑暗之所。只是少了些外界天地间的勃发生机,稍显单调苍凉了些。 李青不以为意,这座石塔明显是一方异宝,其内自成天地也算不得什么稀奇之事。 他看到了一间石屋,明显是人工造化,当下朝着那边走了过去。 石屋无门,大大方方地敞开着。 李青走了进去,其内什么装饰都没有,只摆着一个蒲团,上边正坐着一个白须白眉的老和尚。 “禅师。”李青走过去轻轻唤了一声。 石屋很安静,老和尚盘膝安坐,并未应声。 李青微微怔了怔,他蹲下来,仔细看过去,不见其胸膛起伏,不由心头微凉,他伸出一只手,朝着老和尚的鼻端探过去。 忽然一只苍老的手紧紧抓住了他的手腕。 李青抬起头,正对上老和尚那一双稍显混浊的眸子。 “小流儿?”老和尚的眼睛里闪着莫名的光彩,面色阴沉肃然,再无一丝平时那为老不尊的模样,“你为什么要来?” 李青不曾刻意隐瞒过自己,老和尚自然知道他的不凡,所以他不会问李青怎么能进得来这里。 李青笑道,“我怕你死了,连个送终的人都没有。” 老和尚道,“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李青道,“如果我猜的没错,这里应该才是真正的金山寺吧!” 老和尚松开李青的手腕,李青也学着老和尚的样子盘膝坐了下来,笑道,“看来我猜的确实没错。不过,这座塔好像并不是什么好地方。” “这里是镇妖塔。”老和尚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自然不是什么好地方。” 李青故作诧异,惊呼道,“你居然是妖?” 老和尚照着李青锃亮的脑门狠狠敲了下去,怒道,“你才是妖!” 第三十三章 玄奘 李青摸着自己的光头,问道,“你既然不是妖,为什么会被关在这里?” “据说以前这方小天地里是没有光的。”老和尚道,“你进来的时候应该见到了挂在天上的那轮小太阳吧,那其实是一位坐化于此的大德祖师的骨舍利所化。” 李青笑起来,一双眼睛微微眯起,“也就是说,你还没死,他们就惦记上你的舍利了?” 老和尚道,“没关系,我本来也没多少日子好活,他们既然想要,那就给了他们便是。” 李青道,“不是都说出家人慈悲为怀的吗?这可算不得慈悲。” 老和尚面色有些愁苦,道,“我本就是金山寺的弟子,能以此残身偿了因果反倒是一件幸事。” 李青笑道,“这不像是你说出来的话。” 等了许久,老和尚没有再应声。 “禅师?”李青唤了声,见其垂着头,他轻轻伸出手放在老和尚鼻端。 片刻,李青松了口气,也闭目养神起来。 …… “我睡了多久了?” 一道苍老干涩的声音响起,李青睁开眼睛,见老和尚已经醒了过来,开口道,“这里无分昼夜,不过算起来外间应该已经过了一日了。” 老和尚道,“看来我真的要死了。” 李青沉默下来,老和尚明显快要油尽灯枯了。 老和尚叹了口气,道,“小流儿,你不该来的。” 李青道,“来都来了,何必再说这些。你省点儿力气,我带你出去。” 老和尚道,“这里既然能镇压无数的妖,又怎么可能轻易地出去呢?” 李青没有答,只是平静地看着老和尚。 老和尚怔了怔,满是皱纹的脸上忽然堆起了笑,“好,好好好。你有把握能出得去,那我便放心了。” “我们现在就走。” 老和尚摆手道,“我便不走了。” 李青问道,“为什么?” 老和尚抬起头,一双眼睛不知望向了何处,外间的光落在他的眼睛里,让他泛青的面色变得红润起来。 李青见得此幕,不由得心头一沉。 老和尚扭头看着李青,道,“因为再没有比这座塔更好的葬身之地了。” 李青道,“这里是镇妖塔。”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这里是镇妖塔。再没有比我更熟悉这座塔的人了……” …… 石屋里很安静,李青坐在那里,稍稍有些出神。 老和尚死了。 死之前给他讲了个故事。 很久以前妖孽横生的时候,金山寺出了个惊才艳艳的小和尚,他神通无量,降妖无数。不过善泳者溺于水,最后,他爱上了一只妖。 那是他的情劫,渡得过道心圆满,渡不过,一身修行尽化流水。 他最终还是没有迈过这道坎。 他打开了镇妖塔的封印。 金山寺死了好多和尚,塔中的妖也尽数死绝。 此役之后,金山寺元气大伤,近百年不曾在人间行走。 而那个小和尚却没有死,他的师父圆寂前留下一语抹去了他的罪。 如今百多年过去,当年的小和尚逐渐老去,步入死亡。 死于今日,死于镇妖塔。 …… 李青枯坐良久,终于站起身,冲着老和尚的尸体施了一礼,转身离去。 他漫无目的地徘徊在这方小天地之中,步子稍稍有些沉重。 不仅仅是因为老和尚的死,还因为他终于有了自己的法号。 玄奘。 这种宿命感让他稍稍有些憋屈,仿佛一张大网紧紧地束缚着他,让他伸展不得手脚,无法超脱。 “哎呦~” 一声清脆稚嫩的声音忽然响起来,打断了他的思绪。 李青停下步子,四周什么东西都没有,不过这里既然是镇妖塔,也只可能是妖了。 想到这里,他不由低喝了一声,“出来。” “你踩到我了!” 李青抬起脚,只见一株琼草轻轻伸展着腰杆,挺立起来。 李青问道,“草妖?” “你才是妖!”声音很脆,仿若银铃。 这应该是个年岁很小的妖,李青想着,他蹲下来,轻轻拨了拨她的叶子,笑道,“妖有什么不好的?” “我才不是妖,我将来是要做神仙的。”草儿轻轻摆动叶子,避开李青的手。 李青忽然有些恍惚起来,他总觉得他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些话,他看着这个倔强的小妖精,轻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名字?”小妖精的草叶稍稍焉下来,“我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李青喃喃了一句。 “哼,我总有一天会想起来的。” “他们为什么要把你抓进来?” “……忘了。” “忘了?” “忘了就是忘了。我好像忘了好多事。”小妖精道,“不过我想着,他们抓我进来应该是想要我的眼泪。” “要你的眼泪做什么?” “我也不知道。” 李青沉默下来。 “你也是妖精吗?” “我不是,我是人。” “哦。” “想出去吗?” “想啊。我其实不喜欢哭的。” 没有人会喜欢哭。李青想着,鼻头稍稍有些酸。 “跟我走吧,我带你出去。”李青伸出手。 小妖精沉吟了一会儿,终于攀上了他的手掌。 他站起身,心念动处,这方小天地的空间在他的眼睛里线条变得分明起来。 他忽然想到了那位自称黑山的妖怪曾经说过,以后再也没有金山寺了。 不过,那与他何干?他轻轻笑起来,抬脚迈了出去…… 光华闪烁,如同一只游鱼从水里跃了出去。 李青刚刚站定,耳边响起了惊呼声。 “有妖怪从塔里出来了!” 一只降魔杵朝着李青打了下来,其上有佛光缠绕,明显是开了光的法器。 李青嘴角噙笑,身形不动不摇,那降魔杵却从他身上穿了过去,就好像他所在的乃是另一方天地。 无数的华光涌过来,淹没了李青的身形。 待得那些和尚收回法器,原地已经不见了李青的踪影。 …… 山巅,有苍松屹立,银瀑飞流。 虚空中走出一道身影,一身灰色僧衣,正是李青。 “我们不逃吗?” “为什么要逃?”李青在松树下盘坐下来,“我们应该留下来,看一场好戏。” “好戏?” “这座塔应该会塌吧。” 苍穹之上,飞来了一座山,黑色的山。 第三十四章 斩妖 头顶的天空整个被黑山遮了去。 大山底部垂下一片黑色的光,灵气奔涌而来,片刻间化作一道飓风,朝着金山寺所在的这片山脉席卷而来。 无数的飞禽走兽,花草果植统统被卷入其中,片刻间尽数化作尘埃,融入飓风之中,更增了几分威势。整片山脉如同被刮了一层皮,光秃秃的一片,只余下一片死寂。 山巅之上的禁制与飓风一碰,发出“啵”的一声轻响,如同气泡破灭,使藏在其中的连绵佛寺尽数暴露出来。 飓风毫不停留,朝着那座石塔所在一路席卷而去。 无数的和尚被此番变故惊动,尚且来不及反应便被那飓风卷入其中,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终于飓风撞上了石塔,石塔泛起一道璀璨的佛光,一扇小门无声开启,如同鲸吸水般将那飓风收了进去。 李青看着这一幕,没有动容,只是心头生出疑惑来,他没有想到,这自称黑山的妖怪,本体居然真的是一座山,那么大山的儿子究竟是个什么怪物? “妖孽安敢逞凶!”一道恢宏无比的声音响起,一座佛殿里忽然伸出一只金灿灿的手掌,迎风便涨,仿若遮天般朝着苍穹之上的那座黑山拍去。 黑山无声默立,只是忽然再次涌起黑幽的华光来,一层层如巨浪般荡起。 这一刻只要是对法敏感的人,都能感觉到,被黑光笼罩的那片空间变得混乱起来,虚空扭曲,飞鸟难渡。 那只巨掌刚刚探入那片空间便如陷泥沼,前进不得,又有一股巨大的压力生出,使那巨掌不断缩小,突然间整个爆裂开来,化作一片金色的血雾。 伴着佛殿之中传来的一声惨号,黑山之上幽光一闪,现出一道身影来,一袭黑衣,负手而立,只是站在那里,便如同一座沉寂肃穆的大山。 他现身之后也不说话,薄唇紧紧抿着,剑眉挑起,忽然伸手一拉,天地间涌生出无边的幽光来,轻轻一翻掌朝着那连绵的佛寺按了下去。 他的本体乃是一座黑山,是一尊大圣级别的妖王。这一动手,整片山脉的灵气尽数为他操控,山之法意无形间镇压而下,整个天地都仿佛定格下来。 他又轻轻吹出一口气,风起云涌,席卷而过,只见那连绵的佛寺,包括其中无数的和尚瞬间迎风化灰,已然湮灭了去。 大圣! 妖魔中至高无上者。挥手间江州传承了百多年的金山寺便烟消云散。 在黑山大圣的威势之下,只有那座镇妖塔依然无声地屹立着。 此时镇妖塔悄无声息地开了一扇门,从中走出一个脸色苍白的和尚,正是将李青送入镇妖塔的那位。 他此时再也没有了一丝嚣张气焰,嘴唇干裂,面色枯槁,他看了一眼空荡荡的四周,涌出两行血泪来。 他看着天上的那座大山,声音无比的干涩,“你是为镇妖塔而来吗?” 黑山一脸漠然,这和尚不过是借着镇妖塔方才逃过一劫,连与他对话的资格都没有。 他伸手一指,一道幽光如利剑般切割而去,对他来说,只要灭尽了这些如同蝼蚁般的和尚,再打破镇妖塔,自然能够救出自己的儿子。 那和尚露出一丝惨笑,整个人化作一道金光投入镇妖塔,那黑山打出的幽光切割在塔身之上,连一丝痕迹都没有留下。 反倒是那石塔忽然泛起佛光,片刻间地动山摇,石塔离地而起,冲着那黑山撞了过去。 黑山一指点去,山之法意笼罩天地,石塔缓缓停滞在半空之中。 黑山散去人形,融入本体,凌空变化,化作一把巨斧,正要朝着那石塔劈下。 忽然间石塔在空中不断膨胀扭曲,片刻间金光大放,整个炸了开来。 …… 晴天白日里,整个江州忽然被一片黑暗笼罩,如同夜幕降临。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此时一位大圣级别的妖怪怒火燃起,整个江州都要陪葬。 李青叹了口气,从松树下站起,他能够看着黑山毁了金山寺,但却不许他祸害人间。 随着李青站起身,心念动处有灵气涌过来,尽数往他体内钻去,渐渐的以他为中心,在他所站之地生成了一个漩涡。 方圆千里之内居然成了一片灵气真空地带,却是尽数被李青吸收炼化了去。 如此大的动静自然引来了黑山的注意,冷冽的声音清晰传入李青的耳中,“小和尚,我们又见面了。” 李青仰头看着天上的那座黑山,笑道,“大圣既然已经改吃了素,何必再来祸害这些凡人呢?” “我儿子死了。” “你也已经杀尽了那些和尚。” “还不够。” 李青收起了笑,“凡人何辜?” “你的光头让我好生心烦,索性连你一块杀了,也省得你在此聒噪。”黑山遮天盖地般压了下来,如同天塌。 “你何必要去惹他?这下连我们也要死了。”李青灰色的僧衣上正绣着一株青色的琼草图案,此时线条游动着发出声音来。 李青道,“这一座大山压下来,我们又哪能幸免于难。” “我会遁地法门,可以带你一起逃出去。” “为什么要逃呢?”李青没有去看头上的那座大山,眼睛看向那仍在奔腾不息的银瀑,笑道,“我忘了告诉你,我的手上也曾染过几位大神通者的血。” 话音落下,那正飞流直下的银瀑已然倒卷而上,化作一道亮丽无匹的银色匹练,长有三千尺,带着无边的锐气朝着那天上的黑山划了过去。 无边的黑暗被打破,天地间忽然大放光明,耀花了无数人的眼。 那黑色的天幕片刻间如同一匹黑色锦缎从中间被整齐的划开。 大山裂了。 一代大圣级别的老妖无声无息间死去。 天地间只有一道剑吟声长鸣,余音袅袅,久久不绝。 李青伸手轻轻一招,那银色匹练自然如乳燕投林般落入其手。 光芒敛去,现出一把剑来。 李青轻轻摩挲着剑柄,不由笑起来,“老伙计,好久不见了。” 第三十五章 天下敌 高空之上的黑山仍在急速坠下,只是少了那一层幽深的华光,让人一眼看去,便知那是一座死山。 李青抬头看去,袍袖忽的迎风一展,使了个壶天之术,只见那座黑山在空中不断缩小,没入袖中,被其收了起来。 阳光穿过浓稠的云,洒下一片光。 苍穹之上,白日里忽然有星辰显现,璀璨的星辉从无尽苍穹洒落,向着李青涌了过来。 李青按剑轻轻一送,剑势淡然划过虚空,他已然入了天地之境,一沙一世界,这一剑莫测玄微,打破无数的小世界,使阴阳重归混沌,一股古老的道韵弥漫开来,湛然放出无穷神光。 这一剑不显凌厉,却自有一股海纳百川的气魄,无尽的星辉落下,尽数被茫茫然如混沌的剑光吞噬。 天空开始暗沉下来,星辰逐渐消隐。 李青收了剑,摩挲着剑柄,默然静立。 青色的琼草终于冒出头来,银铃般的声音落在风里,“我还是第一次见到白日里出现星辰。” 李青道,“那是天上的那些星君把目光投了下来。” “星君?是天上的神仙吗?” “嗯。” “那你刚才是在跟那些神仙交手吗?” “是啊。”李青叹了口气,他还是暴露了出来,自今日起他只怕真的要成为唐僧般的人物,惹来无数的觊觎。 琼草的叶子在风中轻轻摆动起来,她的梦想便是有朝一日能够位列仙班,如今却仿佛离梦想近在咫尺,这让她有些激动起来,开口问道,“那你也是神仙吗?” “神仙?”李青收拾了心绪,闻得此言不由发出一声轻笑,道,“我不是神仙。” “哦。”琼草闻言叶子耷拉下来,有些失望。 “你为什么想做神仙呢?” “因为我听说神仙能够长生不死啊。只要我成了神仙,那我就永远也不会死了。” 琼草稍显稚嫩的声音落在李青耳里,让他的思绪飘飞起来。 “死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我不要死。听说神仙是不会死的,所以我想着,有一天我也要成为神仙。” “李青,再见的时候我就是神仙了哦,你也不要变老,那样我就不认得你了。” “李青,我回来的时候一定能成为神仙的。” “李青,你不要死啊。” …… 李青看着手心里略显无精打采的琼草,鼻头猛的一酸。 曾经的那个小道士终究还是换了副模样,而当年那个嚷着要做神仙的小丫头也没有成为神仙。 不过,一个终究不曾死去,另一个也不曾忘了自己的梦想。虽然她已经记不得自己了,但是只要你还活着,便已经很好了,不是吗? 琼草躺在李青的手心里,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李青嘴角不觉间噙着笑,柔声道,“我叫李青。” “哦,李青。” “是啊,李青。” 琼草沉吟了一会儿,喜道,“我想到了!” 李青问道,“想到了什么?” “我决定了,我以后的名字就叫作青青,比你多一个青。” 李青心绪翻腾,喃喃了一句,“青青。” “是啊,反正我也记不得我的名字了,以后我就叫青青了,你觉得怎么样?” 李青笑起来,心头暖暖的,道,“很好啊,名字很好听。” “嗯,我也觉得很好听。而且,我比你还多了一个青哦。” 不知不觉间太阳已经快要落山,余晖洒在李青的身上,稍稍有些萧索。 李青道,“我们走吧。” “去哪里?” “见一个人。不,应该是见一只神兽。” “神兽?它吃草吗?” “哈哈哈哈~” 笑声落在风里,飘洒得很远很远…… 原地已然不见了李青的身影,他要再去一趟地府,见一见谛听。 因为,自今日起,他便是天下敌。 …… 说起来真是一件奇妙的事,李青得天道造化,可入地府为冥王,入仙庭为天帝,入灵山为佛陀,但是他却偏偏是一个人,立于人间的时候才是他最虚弱的时候。 阴间仍是那副模样,尽管尚且不知道五百年前到底有没有一只猴子掀翻过地府,但是李青闯出地府时所留下的痕迹却早已经被抹平了去。 李青刚刚踏入地府,便感觉到曾经的那股熟悉的力量已然涌了进来,冥王权能加身,他念头一动便已然知道了谛听所在。 一处不可知的虚空之中,一头瑞兽正懒洋洋地趴伏在地,忽然它仿佛心生感应般睁开一双巨大的眼睛,只见眼前的虚空中勾勒出一道身影来。 “你怎么来了?” 李青笑道,“这世间还有你不知道的事吗?不妨用你的本事听一听我心中所想,也省得我多费口舌了。” 谛听站起身,拟人化地翻了个白眼,“你是这地府的王,我哪里听得到?” “那你看到我如今这副模样如何能一眼便认了出来?” 谛听无奈地叹了口气,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语气道,“如今这三界之中,凡是有些道行的,有哪一个是不知道你的吗?” 李青闻言不由抚额,哑然失语。 谛听道,“你如今的处境,还是长点儿心的好。” 李青满头黑线,半晌方才收拾心情,正色道,“我来寻你是想要和你请教些事。” 谛听道,“说吧,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李青道,“你对这方世界了解多少?” “凡是我知道的之前都已经告诉你了。其他的一时间倒不知该从何说起了。” “无妨,我来问,你答就是。” “好。” 李青沉吟片刻,问道,“你修行了多少年头了?” 这本该是个很简单的问题,但是谛听居然愣在了那里。 李青看着谛听,安静地等待着。 这是他第一次真正触碰这方世界的隐秘,他想要知道这方世界的那些大能为者是通过修行熬出来的,还是从这方世界衍化出来的那一刻开始,他们便已经有了如今的神通。 半晌之后,谛听方才回过神来,它看着李青,认真道,“我不知道。” 李青没有感到惊讶,只是轻轻颔首,心中已然隐隐有了些猜测。 第三十六章 规则 谛听道,“我不记得我修行了多久,但是我不会怀疑我自己的存在,这也是我对此方世界产生怀疑的原因之一。” 李青道,“那么在你的记忆里,此方世界可曾有人遁破大千而去吗?” 谛听道,“没有。至少据我所知是没有的,而且,此方世界虽然有那些真正的大能为者的传说,但却寻不到一丝他们曾经留下的痕迹。就像是被彻底抹去了一般,或者说,这方世界里根本就没有过他们的存在。” 李青道,“就像你的那位主人一样?” 谛听道,“我没有主人,虽然有一道莫名的意念隐隐在告诉着我,那位菩萨就是我的主人,但是我从来不曾见过他,甚至连这方世界也不曾留下过他的痕迹。我知道,那位菩萨一定存在,但却一定不在此方世界。” 李青道,“你为什么会来寻我呢?你应该明白,天道意志诞生之后,即便我是天外之人,想要带你这般境界的生灵出去也几乎是不可能的。只怕跟你自身遁破大千,超脱而去的难度也不遑多让了。” 谛听摇头道,“我们不可能超脱而去。因为我们的修行永远不可能再进一步,即便我们的法力能够积累得无限广大,也只是越发加深了天道对我们的禁锢,而永远不可能超脱。” “为什么?” “我不知道,我之前以为那只是修行到了瓶颈,后来才知道,那应该是一种规则,整个天地间无数的生灵都被这种规则束缚着。对我们来说,仙之上的路已经断了。” 李青心头一动,明白之所以会如此,是因为这方世界乃是定海珠衍化而出的,力量层次自然会有限制,但是他心头又生出疑惑来,开口问道,“修行人本就讲一个逆字,难道这么多修行者就没有人尝试过去打破这种规则吗?” 谛听道,“自然是有的。不过他们都死了。” 李青忽然想到了那位青衣龙王,时至今日,他自然知道那位雷声普化天尊便是天道意志显化,也就是说,青衣龙王便是死于天道之手。 这没什么好奇怪的,因为对于天道来说,此方世界的生灵超脱而去便是对它的一种伤害。 李青道,“既然如此,你还这么相信我就能够超脱而去?” 谛听道,“不是相信,而是只能相信。因为只有你才有超脱之机。” 李青眉头一皱,问道,“什么意思?” 谛听道,“因为你是天外之人,不受规则限制。” 李青越发糊涂起来,他摇头道,“此方世界不会允许有仙之上的力量诞生,即便是我,也不会例外。” 谛听一双巨大的眼睛闪过些错愕,顿了会儿方才苦笑道,“我们所说的规则不是一回事。你说的没错,此方世界确实不允许有仙之上的力量诞生,也包括你。 但我所说的并不是这个,真正让我们心生绝望的是我们自己本身的问题。我们的上限仿佛早已经被注定,无法再前进一步。 所以我们目前要迈过的第一道坎并不是天道,而是我们自己,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李青踱步思索起来,半晌才明白其中关节,自己和谛听所言的规则确实不是一回事。 李青所说的是此方天地的力量上限,那是因为此方天地是由定海珠衍化出来的,所以决定了此方世界的力量上限只能是仙。 而谛听所说的是他们本身的上限,那是因为此方世界是借愿力衍化的,人们概念中的他们的力量层次决定了他们的上限。 但是不管是哪一种,想要再进一步,都只有跳出这方世界才行。 而不同的是,李青乃是天外之人,不受愿力限制,所以他只需要打破天道的禁锢,便能够超脱而去。尽管他还差的很远,但起码有着希望,因为他的修行是可以不断精进的。 而此方世界中的生灵却不同,他们需要先打破自身的禁锢,修行才能精进,但却几乎不可能。因为他们的一丝根源便是来源于愿力,想要打破禁锢,便等于否定自己。 李青呼出一口长气来,他点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但是还有一个问题,修行能够继续精进下去,但是天道想必也是不会允许的。” 他将青衣龙王的事情详细道来,也是此时他才真正明白那位龙王是一位多么了不起的人物,因为她已经迈出了第一步了。 谛听点着大脑袋,道,“似她这般的人物确实出现过,不过几乎都死了。但是,你不同,你是天道选定的人,而这也是你被觊觎的原因。” 李青有些好奇道,“你是说曾经还有人打破过自身的禁锢。” 谛听道,“是的。不过几乎都是倒在第二道坎上。” “几乎?”李青这才注意到谛听口中的这个词,不由问道,“你的意思是,还有人活了下来?” “没错。”谛听道,“就我所知的,有三个人。” “哪三个?” “地府崔府君,仙庭北斗,还有灵山的一位菩萨。” 李青摩挲着剑柄,问道,“他们既然已经到了那个境界,为什么不选择超脱而去呢?” “我不知道。或许只有到了那个境界才会明白吧。” …… 华夏五千年历史,必然绕不开两个朝代,一个是汉,另一个便是唐。 这方世界本就是愿力演化,所以大唐便尤为强盛。唐人的骄傲也早已经渗入了骨子里,骄傲到就连官道都要追求一丝不苟的笔直和大气。 此时半边天空已经染上了煅红的晚霞,一匹瘦马驮着一个和尚正行走在官道上。 “我们这是要去哪?” “长安。” “可是为什么要带着这匹蠢马?” “因为我们需要它驮着走上一段路。” “你的本事那么大,可以飞过去啊。” “慢慢的走可以让我好好看一看大唐。” …… 李青随口应付着青青的那些问题,他没有告诉青青的是,他之所以没有动用神通赶路,还因为他需要一些时间来理一理思绪。 第三十七章 渔夫 长生难吗?说易不易,说难也不难。 无尽的岁月长河里,无数的修行人都已然得了长生,但是风雨过后,大浪淘沙,真正能在天地间留下烙印的修行人又有多少呢? 生老病死乃是规则,是大道。修行人逆而求长生,自然会有无尽的劫难随身,或是外魔,或是心障,一个把持不住便是一身修行尽化流水的下场。 所以说,得长生易,求不死难。 到了李青这般境界,早已经得了长生,但却仍然如同无根飘萍,随世事沉浮,超脱不得。 天道之下,他不过是一个个头稍大一些的蝼蚁罢了,逃不得算计。 修行是为了什么?若是非要分出个层次来,第一步,是为长生,第二步,是求不死,第三步,是得逍遥,求超脱。 第一步,长生是谓仙,第二步,不死是谓大罗,第三步,超脱是谓道主。 世人常言,修行四个层次,炼精化气,练气化神,炼神返虚,炼虚合道,其实是没错的。 但大道无垠,这四个层次其实不过是由人到仙的跃迁,换句话说,就算是到了合道的层次,也不过是到了长生的顶点,离不死还差了点儿意思。 而李青,若是按这四个层次来分,他便是到了炼虚之境,再往上走,便是合道之境,也就是太乙。 何谓太乙?太一也,不可为形,不可为名,强为之名,谓之太一。宇宙万物的本源,便是道,便是太一。 太乙,便是世界之主。 此方天地所诞生的世界意志便是太乙。 李青本以为此方天地诞生了世界意志,那么仙便是尽头了,却不曾想还有三位惊才绝艳之辈居然能打破禁锢,也到了那个层次。 李青在生出钦服之心的同时,也不禁生出无限的向往来。也只有到了那个层次,才可以真正称得上我身即是天地,天地朽而我不朽。 但是那个层次却不是只靠着积蓄法力便能够自然跃升上去的,那需要悟,需要机缘。 所以李青才会明知到了此方世界便逃不开天道的算计,但仍然选择投身入了这里。 他想要看一看,天道究竟想要他做些什么,那不妨就按着那轨迹先走下去便是。 一念至此,他只觉心头仿佛卸去了一颗大石,难得的畅快起来。 …… 悠长的官道仿佛没有尽头,李青也不知道行了多久,遥遥望去,终于看到了一座大气肃穆的雄城,一片望不到尽头的城墙高高耸立,比曾经的那座栖云城还要雄伟的多。 李青忽然拍了拍瘦马,瘦马狂奔起来,速度比那些所谓的千里马还要快的多。 大唐,长安! 离得近了,李青方才发现,一条大河滔滔奔流着截断了去路。 “小师傅,可是要去长安吗?”一道声音顺着风飘过来。 李青循声看去,只见那大河之上正有着一只渔船,渔船之上站着一个身材清瘦的男人,面貌普通,许是在这河上讨生活久了,满面的风霜,双鬓已然斑白。 他说着话,双手轻轻摇着双桨,向着河岸这边靠了过来。 离得近了些,李青才注意到这人居然穿着一身的书生长衫,虽然已经洗的泛白,但却很干净。而且身姿挺拔,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倒是不像一个摆渡人,像个书生。 “小师傅,可是要去长安吗?” 李青拱手笑道,“正是要去长安,眼见得雄城在望,却不想被这大河阻了去路,我还正生愁思呢。” “哈哈哈,小师傅若是要顺着这官道走,只怕还要几十里路呢,你若是不嫌我这船陋,不妨让我送你一程。” 李青看了看那只小船,翻身下得马来,轻轻拽了拽马耳,拍了拍它的身子,瘦马发出一声长嘶,蹭了蹭李青的手掌,迈开四蹄狂奔开去,没一会儿便已然不见了踪影。 “小师傅,你这是?”那摆渡人开口道,“别看我这船小,你那一匹瘦马还是驮得过去的。” 李青笑道,“无妨,我这马儿是个有灵性的,丢不了。” 摆渡人摇摇头,叹道,“那马就算瘦了些,也值得不少财货啊。本是想着能让你少走些冤枉路,却不曾想……唉~” 李青摆着手,笑道,“无妨无妨,还请大哥捎我一程。” 摆渡人也不再多言,请李青上了船。 清爽的河风下,小船颇有节奏地摇晃着,李青看着那波光粼粼的河面,心中升起一股难得的静谧与安详。 “我叫张游,平日里就在这大河上讨生活,我看小师傅该是从外地来的,若是有什么不便的,尽可来这河上寻我便是。” 李青笑道,“那我在此先谢过了。不过我看居士像是个读书人,怎么会在这河上做摆渡的营生?” 张游笑道,“我算哪门子读书人哦,以前家里还没败落的时候,倒是读过几年书,不过也没读出个什么名堂来。索性还有一条船,平日里打渔为生,偶尔碰到些过路人,便捎上一程,不收钱,想着做些好事,也算为自己积些阴德。” 李青闻言看了眼暗下来的天色,道,“我看你这船上尚无鱼获,渡我过河岂不是耽误了你今日收成?” 张游眉毛挑了挑,脸上挂起得意的笑,道,“小师傅放心,近日来,我每日里只要下上一次网便足以满载而归了,耽误不了。” 李青倒是生出些好奇来,道,“果然是民间有高人,居士有这般本事,着实不必愁生计了。不知可能让我一观?” 张游看了看天色,笑道,“时辰倒也差不多了,既然小师傅想看,那老张我便献一回丑,小师傅莫要笑话才是。” 张游说着话,调整了方向,小船慢慢悠悠地向着河中心驶了过去。 “有些偏了……” 张游打量着河岸,嘀咕着,不断调整着船的位置。 “嗯,就是这儿了。”张游放下船桨,走进了船舱,没一会儿走出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张小小的渔网和一只鱼钩。 李青问道,“居士就用这么小的网捕鱼吗?” 张游在船东侧抛下渔网,又将鱼钩从西侧甩出去,简单而随意,一点儿也没有选位置时候的认真。 他布好了网,昂首挺胸,满脸的意气风发,对着李青笑道,“网虽小,但已经足矣!” 第三十八章 泾河 老人已安葬。人生在世,生老病死总有这么一遭,活着的人还是要继续走下去。 看到各位朋友的本章说了,很感动。我们或许素不相识,只是因这一本书而结缘,但是不管身处何地,简简单单地道一声安好,便已足慰人心。 谢谢你们。 关于更新的事,本来今天就该复更的,但是实在没什么灵感,好像有根线断了一样,我需要把之前的文字重新看上一遍,找找感觉。所以就明天再更吧,各位朋友勿怪。 顺便推一下两位朋友的书,本来是能一起上架的,不过世事无常,他们先我一步…… 天天小姐姐的《快穿之炮灰逆袭上位史》,女频文,无cp,主角颇有男儿气,巾帼不让须眉,杀伐果决~ 汉风老哥的《长风万里尽汉歌》,历史文,不说其他,只凭这一句“天威卷地过黄河,万里羌人尽汉歌”,便已经值一个订阅了~ 就这些吧,还是要谢谢各位朋友的理解和支持。我们来自五湖四海,天各一方,所以我们聚在一起,便更是缘分,小道在此祝各位平平安安,身体健康,永远安好。 第三十九章 袁守诚 长安城里多了个俊秀的和尚,但融入人流之中却泛不起丝毫波澜。 和尚穿着一袭灰色的僧衣,僧衣上绣着一株青色的琼草图案,此时那琼草的线条轻轻的摆动着,一道稚嫩清脆的声音传入和尚耳里,“李青,我们现在到哪里去?” 李青迈着步子,嘴巴未动,声音直接在琼草的心里响起来,“我们先去见一个人。” “什么人?” “一个道士,据说卦算得挺准的。” “那能不能让他帮我算一卦?” 李青笑起来,“等见到了他,你可以问一问。” …… 太阳已经快要落山。李青却仍然不急不缓地迈着步子穿梭在人流之中,他相信,当他生出要去见那位道士的念头的时候,那个道士便一定会等着他。 未行得多久,便见那大街一旁正拥着一簇人,挤挤杂杂,闹闹哄哄,即便是渐渐暗下来的天色也浇不灭他们的热情。 李青心知是到了那道士的卖卜之处,也不去往前挤闹,只是停下步子,往里观瞧。 还不待他瞧个仔细,便听得一声清越舒朗的声音传出来,“诸位诸位,我等的人已经到了。今日便到此为止,若还想有问卜的,只管明日请早。” 声音落下,那挤在一起的人群便慢慢散去,不曾有一句埋怨之言传出。 待得人潮散了个干净,李青打眼看去,这才看到,那道士所在并不是自己想象中的小摊子,而是一处占地颇广的铺子。 李青信步而行,到得近前,只见那铺子里,四壁珠玑,满堂锦绣,两边罗列王维画,座上高悬鬼谷形。 中堂正摆放着一方大桌,其上笔墨纸砚齐全,砚是端溪砚,墨是金烟墨,相衬着一支霜毫大笔。 铺在桌上的麻布长长垂地,其上画着一方太极图,目光落在上面,那图上的阴阳双鱼正仿若活物般不断游走着,一股阴阳道韵不断生发弥漫着,仿佛那铺子里便是另一个世界。 一位身穿锦绣道袍的道士正端坐其后,相貌奇古,仪容秀丽,一缕长须更为其添了几分风采,此时他的一双眸子正盯着踏进门来的李青。 李青看过去,只见那眸子里仿佛生出两道太极图,阴阳双鱼游走的越来越快,渐渐化生出两道漩涡来,杳杳冥冥,仿若混沌。 李青笑笑,也不去管,坐了下来。 抬眼看向立在道士身后的两道大幡,左边的幡上正书着八个大字,铁口直断,算定阴阳。右边的幡上也有大字,却是书着名姓,神课先生袁守诚。 耳边传来一声闷哼,李青目光挪过去,只见那道士正捋着长须,其中几根已然脱落下来,无声地化作了尘埃。 “怎么?可算出我的根脚了吗?”李青看着道士稍显苍白的脸色,笑着调侃道。 袁守诚打量着李青,目光在李青僧衣上的琼草图案上顿了顿,笑道,“略知一二。” 李青却没再去问他算出了什么,只是笑了笑,目光重又落回袁守诚身后的那道大幡上,这次他念了出来,“铁口直断,算定阴阳。好字。” 袁守诚也回身看去,口中道,“好在哪里?” “铁口直断断天机,算定阴阳定阴阳。不曾想先生的修行居然已经到了这般地步了吗?” 李青看着眼眉低垂,正皱着眉头,手指不断在指节间游走的袁守诚,开口赞了一句,心中也不由感慨,果然天下之大,奇人无数。 西游释厄传中有载,其人知凶定吉,断死言生。开谈风雨迅,下笔鬼神惊,名扬大国,术冠长安。过去未来,观如月镜,几家兴败,鉴若神明。 李青只是看着这几个字,便知所言非虚。 因为那字里行间所浸yin着的阴阳玄变的味道,便已经可以管中窥豹,可见得一斑了。 再想起袁守诚和那泾河龙王之间的斗法,只怕这道士已然修行到了金口玉言,一言成真的地步了。 换句话说,只要他开了口,这个天地便要应他的话。 这着实是一种可怕的境界。 不过李青也只是笑了笑,因为此时若是两人对上,袁守诚顷刻即亡。 袁守诚的法,虽可一言成劫,但却如同蜘蛛织网,需要引子,需要时间。除非他的修行再进上一步,跳出阴阳,不拘五行,不然的话,直面大神通者,也与凡夫俗子无甚差别。 袁守诚看着李青,虽然面色逐渐平复下来,但心中却有一股沉沉的感觉,就仿佛被什么压在胸口喘不过气来。 他之前确实窥视了一番李青的命数,但却如同一片乱麻,每每到了关键处,便会被混沌遮掩,但他的修行本就是观天机,察阴阳,又到了他这般境界,到底还是窥视到了一丝端倪。 不过,也正是这一丝端倪,让他的心情稍稍沉重起来,因为他看到了李青的神魂居然是与天地间的法理勾连在一起的。 天道居然注意到了我这只小蚂蚁了吗?袁守诚心中有些苦涩,面上却仍然一副淡然之色,笑道,“还不知小师傅来寻我是为了何事?” 李青笑道,“我只是听人说,这长安城里有一位术冠长安,卦算无双的奇人,我心中正有疑惑难解,所以慕名而来,想请着先生帮忙算一算,不知可否?” 袁守诚捋着长须,笑道,“我的卦可是要收酬金的。” 李青眉头皱了起来,苦笑道,“我孑然一身,身无长物,不知先生酬金几许,我看能不能想些办法凑上一凑。” 袁守诚道,“我这卦金因人而异,若是小师傅想要算的话,只需答应我一件事便可。” 李青闻言眉头一挑,问道,“什么事?” 袁守诚摇头道,“时机未到,不过一定不会是什么难事,小师傅不妨先应下来。” 李青也摇摇头,笑道,“我最烦这些个机锋,藏头露尾,忒不爽利,自然应不得你。” 话锋一转,李青又道,“你不妨先听我为你算上一卦,你看看准是不准,值不值你的卦金,你觉得如何?” 袁守诚笑起来,“哦,小师傅也会算卦?那我倒是要听上一听。” 李青面色一肃,沉声道,“先生,你的祸事来了……” 第四十章 问卦 泾河之上,忽然无风起浪。片片阴沉浓厚的乌云渐渐遮住了半边天空,颇有些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意思。 “好胆!” 泾河之下,一道咆哮声如雷鸣般响起,在深水之中不断回荡,激得怒涛翻滚,大浪不息。 “若以他此等算准,岂不是将我这泾河的水族尽情打了?何以壮观水府?更可恨这帮凡夫俗子敢食我龙子龙孙,简直欺我太甚,吾誓杀汝!” 一座雕栏玉砌,金碧辉煌的水晶宫中,一道人身龙首,雄伟高大的身影忽然拍案而起,一把锋利无比的宝剑被其握在手中,映射出冷到极致的寒光。 正当他站起来的同时,龙子、龙孙,虾臣、蟹士,龟丞相,鲤太宰等已然齐齐凑上前来,奏道,“大王息怒,常言道,过耳之言,不可轻信。大王此去,必有云从,必有雨助,若是惊了长安黎庶,恐怕天庭见责啊。” “嘿嘿!天庭?”泾河龙王眼神无比阴沉,头顶龙角微微颤抖,胸中杀意翻滚,冷声道,“天庭无主,连一只猴子都能打上凌霄,又能奈我何?” “大王慎言!慎言!” “嗯?”泾河龙王看着这些跪了一地,诚惶诚恐的麾下臣子,怒道,“都给本王滚开!一群没用的东西!” 他袖袍挥动,身旁的玉盘瓜果被纷纷扫落,价值连城的玉盏裂成了碎片。 龙威之下,震慑得这些水族连大气也不敢出上一声。 还是龟丞相凑上前来,低声道,“大王忘了天庭的那位星君了吗?那可是一位大煞星,天庭有他坐镇,我们还是要守些规矩的好。” 泾河龙王闻得此言,面色微变,握着宝剑的手青筋突起,低声咆哮道,“真当本王怕了他不成?真个斗起法来,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龟丞相拱手道,“大王息怒。非是大王怕了那位星君,但我们何必为了这点儿小事去捋其虎须呢?不值呀,大王。” “哼!”泾河龙王怒哼一声,将手中宝剑顺手一丢,正插在殿内金砖之上,嗡嗡直颤,开口道,“既是如此,你且教教本王,该如何是好?” 龟丞相松了一口气,笑道,“大王隐显莫测,变化无方,但只化一秀士,到那长安城内访问一番,若真有那卦算无双,谋我水族之辈,也算得师出有名,那时候再加诛灭不迟,若无此辈,我们也不会妄害他人也。” “好!”泾河龙王道了声好,摇身一变,化作了一个白衣秀士,问道,“此般如何?” 龟丞相笑道,“大王丰姿英伟,自是非同凡俗,不过那人间天色已晚,就算真有那算卦的,只怕也已经收了摊子,大王不妨等上一等,且待明日。” “好!便是明日!” …… 长安城,西门大街上的一处铺子里。 李青面色肃然,身子微微前倾,沉声道,“先生,你的祸事来了!” 袁守诚哑然失笑,目视李青,笑道,“哦?不知是什么祸事?可有法子解吗?” 李青摇头道,“道长何必与我装糊涂,你既然敢算计那身为八河都总管的泾河龙王,便当真不怕那条龙来寻你吗?” 李青说着,目光紧紧落在袁守诚的身上,见其面色丝毫不改,继续道,“要知道,天庭的凌霄宝殿可是空了很久了。” 这也是李青心生疑惑的关节所在,天庭无主,无了天条律例辖制转圜,这袁守诚是哪里来的胆子敢去算计泾河龙王? 阴阳术算到了袁守诚那般境界,只怕这天地间没多少隐秘能瞒得过他,李青不相信他会不知道此事。 但是袁守诚神色仍然不起波澜,一双眼睛变成了阴阳两色,显得愈发幽深难测,整个人都透着一股神秘的味道。 李青只觉得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软绵绵轻飘飘毫不受力,憋得他好生难受,不由苦笑道,“罢了罢了,看来先生早有应对之策,倒是我在关公面前耍大刀了。你的卦金我应下了,还请先生为我卜上一卦,以解我心头之惑。” 袁守诚捋须长笑,“正该如此,我这饭碗自然不是那般容易抢的。小师傅且说说,想要算些什么?” 李青道,“我如今宛如飘萍,迷雾障目,不知何往,请先生帮我算一算,我的前路如何?” 袁守诚闻言不由得身形一僵,一根胡须被其拽了下来,苦笑道,“看来你这卦金我也收不得了。” “哦?这是如何说法?” “我算不出。”袁守诚双手一摊,语声晦涩。 “……” 四目相对,半晌,李青叹了口气,道,“无妨,只要先生为我解惑,卦金照付。” 袁守诚神色一敛,肃声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此方天地仙之上的大能为者有几个?” “四个。” 李青怔了怔,问道,“哪四个?” 袁守诚道,“说不得。提到他们的名字,他们便生感应。” 李青点头,在地府时,他为冥王,谛听自然无须讳言,而这里是人间,自然不能提起他们的名讳。 但是谛听告诉他的只有三个,为什么会多了一个? 他不由问道,“天庭地府灵山各占其一,还有一位呢?” 袁守诚道,“长安西去数百里,两界山下。” 李青闻言,身形一震,两界山? “一只猴子?” “一只猴子。” 李青愣怔了半晌,心中滋味莫名,这方天地里居然真的有那只猴子? 可是,怎么会呢?他应该已然证了大罗才对,这方世界里不该有他,也不能有他才是。 “仙庭无天帝,地府无冥王,灵山无佛陀,他既然已经证了太乙,谁又能压得住他?” 袁守诚伸出一只手指,指了指天。 李青了然,沉吟了一会儿,又问道,“他们既然已经证了太乙,为何还要留在这方天地里呢?” 袁守诚顿了顿,摇头道,“说不得。我若说了,风雨成灾,雷也来打我,天地都容不得我。” 李青挥袖,一道幽光闪过,二人已然身处地府之中。 “现在,你可以说了。” 第四十一章 天将倾 袁守诚眉头挑了挑,缩在袖中的手指不断在指节间游走,身上阴阳玄变的意味愈发浓郁了起来,片刻后方才呼出一口长气,看着李青道,“冥王?” 李青不置可否,只道,“还请先生为我解惑。” 袁守诚稍稍沉吟,终于开口道,“他们在等一个机缘。” 李青疑问道,“机缘?什么机缘?” 袁守诚叹了口气道,“对他们来说是机缘,对这天下苍生来说却是一场灭顶之灾。只怕除了那几位已然证得太乙之境的大能为者,此方天地的亿万生灵一个都活不下来。” 李青闻得此言,不由神色一变,瞬间只觉得胸口仿佛压了一块沉甸甸的大石,莫名生出一种压抑的感觉来。 他有冥王权能加身,此般感觉自然不会无因。当下额上法眼一开,只见得无边无际的灰蒙蒙混沌之气不断翻腾着向他扑过来。 他正要施法,袁守诚开口道,“不用做那些无用工夫,这些乃是劫气,一般的法子自然奈何不得的。” 李青目光落在袁守诚身上,只觉胸中生出一股无名之火,双眼微微眯起,冷笑道,“我不管你为何要算计那泾河龙王,那与我无关,但是不要把主意打到我的头上来,否则不要怪我言之不预。” 袁守诚摆手道,“我并无恶意,你本就是这场大劫的主角,如何能脱得身去?我不过是将那劫气提前引动,若不然真等它一朝爆发,那个时候只怕你的处境还要更为凶恶些。” 李青自然不会尽信这道士之言。 说起来这道士本就不是什么纯良之辈,仔细思量,按那西游释厄传中所载,那泾河龙王完全就是死于这道士的算计之下,而这道士却手不沾血。 最关键的是,两者无冤无仇,甚至那泾河龙王立下的赌注也只是要砸了这道士的招牌,把其赶出长安城去,而不是要诛杀了他。但那泾河龙王却完全没有想到这道士就是奔着他的那条龙命去的。 想到这里,李青神色愈发阴沉下来,冷声道,“将此事说个清楚明白,否则的话,我这便送你往那轮回走上一遭。” 袁守诚也不动怒,只是面有忧色,叹道,“大劫将至矣!” 李青面色更加冷峻,道,“休要故弄玄虚!什么大劫?我要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那些大能者到底在等什么?统统给我说个……” “天将倾!”话音未落,袁守诚已然开口。 李青闻言身形巨震,一双眼睛紧紧盯着袁守诚,“你说什么?” “天柱折,地维绝,天倾西北,故日月星辰移焉;地不满东南,故水潦尘埃归焉。”袁守诚道,“传说中共工怒触不周山,曾使天倾。这次的大劫犹有过之。” “劫从何来?”李青的声音无比干涩,他能够想象得到,若是真的是一场天倾之灾,那么袁守诚有一句话确实没有说错,此方天地的亿万生灵没有一个能活得下来。 要知道,此方天地里可没有道祖,自然不会再有其道身出来补天。 除非,自己能够习得天罡三十六变之中的补天浴日之法,甚至若是这场大劫真的比曾经的那场还要惨烈的话,只怕非得有三十六变之中的顶尖法门斡旋造化来重定地火水风才能平息此难。 但是这些法门李青连皮毛都未曾掌握,谈何容易? 袁守诚也是心有戚戚,面上忧色重重,开口道,“劫因我也不知。道行不够,徒呼奈何!” 李青问道,“那几位呢?他们既然选择留下来,难道就没有什么后手吗?” 袁守诚道,“涉及到那几位大能,我又哪里知道那么多?” 李青问道,“你之前所言的机缘又是什么?” “世界崩毁总会留下些本源来,我想他们想要的,也不外乎这个了。” 世界本源?李青心头一动,旁人不知,但是他却心知肚明,此方世界本就是定海珠借着愿力演化,即便是崩毁了,又能留下些什么呢? 李青心中不解,但他心知自己的道行未到,那个层面的东西也着实不是自己能去揣摩的。 “你说我是这场大劫的主角,那么我究竟要在其中扮演个什么角色?” 袁守诚伸出手指指了指上方,无奈道,“天知道。” 李青面色一冷。 袁守诚忙道,“我是真的不知,不过我之前掐算你的根脚,看到你的神魂与天地间的法理互相勾连,但你却不曾证得太乙,想来你是天道所衷之人,那这场大劫自然少不得你的参与。” 李青只觉心乱如麻,只想好好梳理心绪,也不再多言,当下提了袁守诚,幽光一闪,便已然回了长安。 李青跨步出门,只见得夜幕之下,灯火通明,好一座不夜之城。 苍穹之上,今夜无月,只有寥寥几颗星辰高挂,更添几分寂寥,一时间倒不知该向何往。 “李青,李青……” 清脆的声音响起来,李青稍稍回神,手指摸了摸衣领上的琼草,问道,“怎么了?” “帮我问问那个算卦的,我将来能不能成为神仙?” 袁守诚正在收拾着铺子里的东西,猛然转过身来,笑道,“仙子仙业可期,贫道在此为仙子贺!” 看来这老小子虽然在装模作样地收拾着自己的家伙什,但心神却一直放在了自己的身上。李青不由回头瞪了袁守诚一眼,若是天都倾了,神仙有个屁用? 长生易得,不死难求啊! 李青看着袁守诚脸上那稍显谄媚的笑,不由摇头,说起来这老小子一身艺业不浅,连那泾河龙王也逃不得他的算计,如今却对自己这般上心,只怕其中另有计较。 不过看着琼草高兴地在僧衣上不断游走,李青心中生出些暖意来。 “道士,我无处可去,便在你这里落脚了。” 袁守诚笑道,“求之不得。” 李青进了铺子的里间,正有一方蒲团,当下盘膝而坐,片刻间已然入了定中。 天塌下来,自然由高个子去顶。他们若是顶不住,只怕自己要去试上一试。 第四十二章 势不可使尽 阳光照射在青石板上,长安城又热闹起来。 “你本命属龙,但你夫人属虎,龙虎相冲,寅辰巳亥,虽然似乎勉强维持和局,但不免日犯岁君,若是你和尊夫人谁也不知退让,家中鸡飞狗跳,不得安宁是小,反目成仇,妻离子散是大。”袁守诚捋须端坐,侃侃而谈,“是和是分,但问君本心,且去吧。” 那得了卦的汉子千恩万谢,留下一篮子鸡子出了铺子。 袁守诚面无表情,一手捋着长须,一手轻轻一挥,口中道,“下一位。” …… 铺子里人来人往,络绎不绝,袁守诚只是拿眼一扫,连指节不用掐动,便能将问卦者的所求说个清楚明白,甚至若是问卦者有了劫数,也只是三言两语间便道出了化劫之法。 铺子的正堂和里间仅仅隔着一卷竹帘,对李青来说自然形同虚设,挡不住他的视线。他安坐在里间的蒲团上,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天罡三十六变之中有六甲奇门和逆知未来之法,论起精妙玄微之处自然还要在袁守诚的阴阳术算之上。但李青对这两种法门却完全是两眼一抹黑,别说皮毛,就连修行的门径都找不到。 如今看着外间那个面目舒朗,颇有风采的道士,倒是让李青不由得心头一动。 六甲奇门,所谓六甲,乃是五行方术之一。 五行有驿马之言,六甲有官鬼之说。官鬼正是卜筮术语,卜筮者以纳甲之法,把干支分配于六爻,把五行分配于八卦,以六爻干支与八卦五行的生克,定父母,子孙,官鬼,妻财,兄弟之位,以生我者为父母爻,我生者为子孙爻,克我者为官鬼爻,我克者为妻财爻,比和者为兄弟爻,据之以卜吉凶祸福。 而奇门,也是以易经八卦为基,涉及到星相历法,天文地理,八门九星,阴阳五行,三奇六仪等要素。术字门,流字门,静字门,动字门,等等皆包含其中。 所以这六甲奇门之法说难也难,说易也易,说它易,是因为它乃是三十六般大神通之中最易入门,也是最接地气的一门神通。说它难,是因为它太广太杂,易学难精。 李青眉头皱起,心中思索着,若是有一个引路人,帮着梳理线条,循序渐进,待得自己心中道种化开,只怕修行进境便能一日千里了吧。 至于那逆知未来之法,就是真的连门径都摸不到,更不用谈修行了。只怕是要等到修行的境界到了,才能触摸到这门大神通的皮毛了。 “袁先生,知道你卦算无双,你可要救救我!这劫数可有化解之法吗?” 一道声音传过来,打断了李青的思绪,他循声看过去,只见那是一个樵夫,肩头扛着一捆木柴,腰间系着一把柴刀,此时面色惶急,似是想要伸手去抓袁守诚的袖子,但是看到袁守诚那以金丝银线纹边的道袍,又将手缩了回去。 袁守诚仍是那副淡定模样,捋着长须,笑道,“且放宽心,虽有血光之灾,但遇到我也算是你的造化,劫数可化矣。” 樵夫正稍显焦灼地踱着步子,闻言道,“怎么……” 话音未落,樵夫肩头捆缚着木柴的绳子突然崩断开来,肩头的柴火毫无征兆地四散滚落。 樵夫本就心神不宁,失措之下,一只脚踩在了木柴之上,当下身形不稳,一个踉跄跌了出去。 “李兄小心!” 正在他身形前倾之时,腰间柴刀已然顺势飞出,竟然鬼使神差地刀刃朝上抢先落在了地上。 那樵夫挣扎不及,眼见着脑袋就要朝着刀刃撞上去,一条人命似乎危在旦夕。 李青目睹此景,不由眉头一皱,眼角余光瞥过仍然淡定如初的袁守诚,须臾间眉宇又舒展开来。 “嘭!” 柴刀静静横卧在樵夫眼前,离他的脑袋只有毫厘之差,一阵清风拂过,将其额前几缕散乱的发丝卷起,不经意间撞在刀刃上,断成了两截。 袁守诚算卦的铺子周边总是围着好多人,挤挤杂杂,闹闹哄哄,本来被这惊险的一幕所慑,难得的安静下来,此时尘埃落定,哄的一声音潮爆开,个个脸涨的通红,叽叽喳喳地述说着之前的一幕,宣泄着胸中的波澜。 他们自然不知道究竟是不是袁守诚化解了樵夫的劫数,但不妨碍他们将其算在袁守诚的头上。所以这铺子外面排队的人更多了些。 李青目光正落在袁守诚的身上,那些普通的百姓自然发现不了端倪,但在他的法眼之下,自然能看出那樵夫身上的死气已然逐渐散尽,一缕白色的气运正在缓缓生发。 这道士居然无声无息之间已然改了这樵夫的命数,无异于在冥王手底下抢人头,果然是好手段! “李兄,你没事吧?”一道李青略感耳熟的声音传过来,那是一个渔夫,此时一手提着一尾金鲤,一手将那樵夫扶了起来,正是张稍。 “没事没事!”樵夫惊魂未定,稍稍回过神来,拉着张稍的胳膊,话语间尚带着颤音,“张兄,亏得你带我来寻袁先生,我才能逃过此劫……” 张稍笑道,“我可不敢居功,这都是袁先生的本事,你要谢袁先生才是。” “对,对!”樵夫紧走两步,对着袁守诚一个长躬拜了下去,“袁先生,您的大恩……” 话音未落,袁守诚已然摆手道,“也算你命不该绝,日后且多行善事便好,且归去吧!” “是,是~”樵夫忙不迭点头应着,俯身捡起柴火来。 张稍见此方才凑上前来,将那尾金鲤奉上,笑道,“袁先生,托您的福,今日里收获颇丰,老规矩,这尾金鲤是孝敬您的!” “拿回去吧!” “您的卦术当真出神入化……”张稍正陪着笑脸,拍着马屁,待得反应过来,笑脸一僵,抬头一看,正见到袁守诚满面冷肃,不由愕然,“袁先生,您这是?……可是我哪里怠慢了您,您……” 袁守诚摇头道,“势不可使尽,事不可做尽。且回吧!” 第四十三章 夺运 “袁先生……”张稍满脸的茫然和无措,他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变故,导致袁守诚不愿意再为他算卦。 但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这一月下来,每天只要按着袁道士给他的时辰和方位,一网下去便是无尽鱼虾,满载而归。省时,省力,省心。 现在忽然求卦被拒,他心中稍稍生怨,但却不敢表现出来,只是小声哀求着,“袁先生,内子有孕,一大家子全靠着我那一张渔网讨生活,您就帮着给卜上一卦吧……” 袁守诚看了看天色,细碎的阳光已然填满了整条街道,算着那条龙也快来了。 他瞥了一眼仍在絮叨着的张稍,目光在张稍手中的那尾金鲤上微微顿了顿,拂袖打断了张稍的话,沉声道,“我曾告诉过你,卜卦之事你知我知,不得外传,如今却传到了那泾河的主家里去,人家马上就要找上门来,你还不快快离了去,可是不想活了吗?” “袁先生,您这说的是哪里话来?”张稍脸色愈发愁苦,艰涩道,“我没懂您的意思啊!” 袁守诚道,“泾河里的水族一类皆是有主之物,似你这般凡俗之辈平日里捕获一些无智蠢物,人家自然不会与你计较,但你在我这求了卦,那自然又有不同,现在主家要来寻我晦气,你还是早些离去的好,不然殃及到你,只怕就生死不由人了。” “有主之物?”张稍愈发迷惑了。 袁守诚捋须道,“这泾河里,可是有龙王的。” “龙王!”张稍愣了愣,忽然想起昨日里摆渡遇到的那个和尚。 “那金鲤虽然未曾褪得凡躯,但到底有着几分龙族血脉,也算是那龙王的龙子龙孙,偶尔为之尚不打紧,若是长此以往,只怕会有大祸临头。” 张稍一念至此,不由两眼发直地看了一眼手中的金鲤,脸色猛然苍白起来,出了一身的冷汗,“袁先生,这金鲤是您要的卦金,您可要救救我啊!” 袁守诚哼了一声,“拿着你的鱼,出去!离得越远越好!” …… 一道高大雄伟的身影拨开耀眼的阳光,悠然进了铺子里。 一身白色的襕服,白色的头巾,白色的鞋子,手里还拿着一把白色的扇子。皮肤白皙,面目英挺,好一个丰姿英伟的白衣秀士。 “铁口直断,算定阴阳。”白衣秀士拿扇子敲了敲虎口,笑道,“有点儿意思,就是不知道有没有那么厉害。” 袁守诚捋须端坐,问道,“公欲算何事?” 白衣秀士轻轻吐出一口气,生出一团云雾来,他坐了上去,笑问道,“你能算些什么?” 袁守诚道,“天上地下,无所不知,过去未来,无所不晓。” “呵~”白衣秀士闻言,眉头一挑,仿佛听到了一个大笑话,他摇头轻笑,片刻间笑意敛去,剑眉一竖,自有一股威严和傲气,声音冷冽,“那就给我算上一卦。” “你要算什么?” “那就算一算天上的阴晴之事如何?” 袁守诚指节掐动,片刻后出声道,“云迷山顶,雾罩林梢,若要算云泽之事,必在明朝。” 白衣秀士扯动嘴角,隐隐带着些嘲弄,开口道,“哦?那不知明日间何时下雨,又有多少尺寸呢?” 袁守诚道,“明日辰时乌云漫天,巳时发雷,午时下雨,未时雨足,共得水三尺三寸零四十八点。” 白衣秀士哈哈笑起来,“先生此言可真?” “当真。” “好好好!”白衣秀士道,“若是明日有雨,依你断的时辰数目,我送课金五十两奉谢。若无雨,或不按时辰数目,我与你实说,定要打坏你的门面,扯碎你的招牌,即时赶出长安城,不许在此惑众!” 袁守诚捋须笑道,“这个一定任你。请了,请了,待明日雨后再会。” …… “你跟那条龙可是有仇?” “无仇。” “有怨?” “无怨。” “既然无仇无怨,你为什么想置他于死地呢?”李青看着眼前的道士,只觉得他的身上确实有着一股神秘的味道。 袁守诚道,“此话从何说起?他来寻我算卦,我可是连卦金都不曾收的。” 李青冷笑了一声,对这老小子的话是半点都不信的。以一个渔夫作饵,四两拨千斤,钓上一条龙,而且还是愿者上钩,不得不说这道士果然是好手段。 “明人不说暗话。”李青看着袁守诚,开口道,“为什么?” “因为这是我的修行。”袁守诚面色如常,颔下的胡须轻轻飘动着。 “修行?你的修行跟那条龙有什么关系?” “斩了这条龙,我的修行自然能更进一步。” “这是个什么说法?” “一命二运,我在夺运。” 李青稍稍了然,只觉得这道士果然不是什么纯良之辈,白瞎了一副仙风道骨好皮囊,内里却是一副阴险毒辣的蛇蝎心肠。 “只怕这条龙不是你的第一个目标吧!还不知之前有多少人死于你手。”李青讽刺了一句。 袁守诚笑道,“能入我法眼的,都不是凡俗。这么多年下来,这头蠢龙是第二个。” 李青笑道,“合着他们还应该感到骄傲?” 袁守诚摆手道,“我虽夺运,却不夺命。之前的那个也是一头龙,却并没有死。” “哦?也是一条龙?” “正是。”袁守诚道,“世间气运之盛,无过龙者。” “那条龙是哪里的龙王?” “他却不是龙王。”袁守诚道,“不过说来身份也是尊贵无双,正是那西海的龙太子。” 李青心头一动,居然是小白龙? 袁守诚未曾注意到李青神色,继续自顾自道,“不过说来他们都只能算是业龙,与真龙相比宛如云泥。倒是可惜了。” 李青冷笑道,“你倒是好大的口气。若真有真龙存世,一口气便能抹杀了你,还能容得你动这些阴暗心思?” 袁守诚沉默了一会儿,抬起头来,眼神闪烁不定,“世上虽无真龙之气,但却有相差仿佛的东西。” 李青面色一变,“你是说,王朝龙气?” 第四十四章 无题 铺子里安静下来。 李青一双眼睛微微眯起,看着捋着长须的袁守诚,冷声道,“果然好胆!你是要祸祸了这大唐天下吗?” “言重了!”袁守诚摆手道,“最多就是改了国号,换个头脸,称一声亡国还可,哪里敢称祸乱天下?” 李青眼中寒光一闪,一股锐气逼人,“如今正值贞观盛世,你是想要逆天而行,夺了王朝气运吗?你可曾想过,百姓何辜?王朝兴亡,皆苦百姓。我还是劝你一句,莫要作死才是!” 袁守诚身形一僵,看着自己手中整齐断掉的一撮胡须,不由心疼难耐,苦笑道,“你说的哪里话来?像我们这般修行人观天机察阴阳,又哪里可能会去做什么逆天之事?那些所谓的逆天改命,从古至今又有几个成功的?大道五十,天衍四十九,我们这些算命的,最多也就是钻钻天道的空子罢了。说起来,似那西海的龙太子,还有这泾河的龙王,都不过是命中当有此劫,我不过是天道的棋子,在其中推了一把而已。” “那王朝龙气呢?那可是万民心念所衷,也是你能觊觎的吗?” “天发杀机,龙蛇起陆。”袁守诚抬手想要捋一把胡须,却摸了个空,看了一眼被自己放在宣纸上的胡子,无奈道,“你有所不知,甲子之后这大唐当有天变之患,届时当有女皇称帝,龙气蛰伏,此乃天意,我不过是想揩些油水罢了。” 袁守诚说着拿眼去瞧李青,这女皇称帝前无古人,无异于牝鸡司晨,若不是卦象着实无误,自己也是不会信的。即便如此,自己也是拼着大耗元气卜了两次,寿元都被削了一个甲子,才信了此事,也不知李青信了没信。 李青自然信了。 他皱起的眉头舒展开来,胸中的那腔子杀意稍稍散去,刚才听了那袁守诚妄图夺了王朝气运修行之语,他是当真动了杀机的,却不想原来是此般关节。 袁守诚见着李青杀意收敛,也不由得悄悄松了一口气,苦笑道,“你以为我会是那般视凡人如草芥之人吗?我常年在这红尘里打滚儿,虽说是为了修行,但我又不是什么铁石心肠之人,凡人多艰,见得多了,我也想略尽些绵薄之力,让他们少受些劫难。又怎么可能为了一己之私欲,做那祸乱天下的妖孽呢?” 李青嗤笑一声,“我倒没看出来,你还有这般仁慈心肠!” 袁守诚顿时仿佛受了莫大的冤屈,拍着胸脯道,“我所说的可完全是发自肺腑,无有半句虚言。修行至今,三千善功还是积得的!” “我也不论其他,虽然不知你之前的算计,但那西海的龙太子却差点被你送上刮龙台,如今被镇压在鹰愁涧那等苦寒之地,天之骄子一朝被打落云泥。还有日间那泾河龙王,却也是无妄之灾,只怕少不得往那天庭的刮龙台上走一遭了。”李青说到这里,眉头一皱,问道,“说起来如今天庭无主,天条律例还能管的住那泾河龙王吗?你就真的不怕那条蠢龙来找你算账吗?” 袁守诚笑道,“虽说天庭无主,但只要有那位星君在,天条便仍然是天条。要不然,这天下早就乱了!” 李青闻言,好奇道,“说起来,除了那只猴子,另外的三位,谁更厉害些?” 袁守诚摸着下巴的胡茬,稍稍有些幽怨,沉吟道,“他们那般境界,未曾交过手鬼才知道他们谁更厉害些!不过目前来看还是天庭为尊,那么应该就是那位星君厉害些吧。” 话音刚落,袁守诚又摇头道,“不过也不一定。南主生,北主死,加上那位星君本就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主儿,所以在这世间名声更响些也说得通。唉,不成太乙,皆是蝼蚁,我们现在不过是坐井观天,又哪里能知道他们的层次呢?” 铺子里安静了半晌,袁守诚才猛地反应过来,旁边还有一个难惹的主儿呢,当下扭头看去,正对上李青那双幽深难测的眸子,其中意味难测,只觉得冷汗唰地一下就下来了。 你才是蝼蚁!你全家都是蝼蚁! 我入仙庭可为天帝,入地府可为冥王,入灵山可为佛陀。这些东西我会告诉你吗?啊? 李青平复着心绪,半晌呼出一口长气来,叹道,“是啊,太乙!” 李青已然入了天地之境,自然能够感觉到,心中的那颗道种已然成熟,化作了一方世界,不过那是虚幻的世界,现在就差一个契机,只要这方世界化虚为实,就能步入那个层次,成就太乙。 何谓太乙?那是世界之主!那是生命层次的一个跃迁,完全可以称一声与日月同辉,与天地同寿! ps:心里边好烦。我把大纲给砍了,决定还是让李青快点儿跳出这个珠子吧!但是这是一段情节的终结,也是一次新生,所以真的很难写。而且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总是莫名烦躁,觉得胸中郁气难解,我都怀疑我是不是得了抑郁症。今天着实写不出来了,就这些吧。不过大家放心,无论这本书成绩怎么样,我都绝不会太监的。 第四十五章 龙怒 泾河之下,龙王宫内,笙箫满殿。 王座之上泾河龙王一袭龙袍,看着座下蚌精起舞,听着丝竹靡音,品着琼浆玉液,不由心情大畅。 座下水神察言观色,凑上前来,问道,“不知大王日间访那卖卦的如何?” 龙王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笑道,“什么算卦先生,不过是一个妖言惑众的骗子罢了。我问他几时下雨,他就说明日下雨,问他什么时辰,什么雨数,他就说辰时布云,巳时发雷,午时落雨,未时雨足,得水三尺三寸零四十八点。还敢与本王赌赛,当真是笑煞本王也。” “哈哈哈哈……”众水神也捧腹大笑,“大王乃八河都总管,司雨大龙神,有雨无雨,惟大王知之,那卖卦的这般胡言,当真是个大骗子,此番赌赛,他定是输了。定是输了!” 龙子龙孙,鱼鲫蟹士,正言谈欢笑,泾河水浪也与之相合,汹涌澎湃。 “泾河龙王接旨!” 突然间一声高喝传来,丝竹笑语顿止。 泾河龙王不由得皱起眉头,向着头顶看去。 水晶殿顶上方,一个金甲力士正手擎敕旨,面无表情地看向身下龙宫。 “呼哧~呼哧~” 十六位虾兵蟹将已然扛着一根巨大的香烛从内殿走了出来。 泾河龙王仍然手捧玉杯,端坐在王座之上,看着这一幕,面无表情,但心中怒意却止不住地翻腾起来。 巨大的香烛被点燃,安静地燃烧着,浓郁的香火气在水晶宫中弥漫着。 这香烛乃是这泾河水域无数的水族的愿力所化,也只有泾河龙王这般境界的神袛才能将其化作香烛实物,显化于人前,实乃不可多得的珍宝。 那金甲力士沉浸其中,如饮美酒,但看到那泾河龙王无动于衷,眼睛中泛起冷意来,嘴角轻挑,带出些嘲讽来,“龙王~接旨吧!” 泾河龙王听着金甲力士那有意拉长的语调,猛然抬头,一双龙目正对上金甲力士的眼睛。 力士身形微倾,手中玉旨正散发着金光,衬得力士的身形愈发高大而宏伟,一股淡淡的威势无声地朝着泾河龙王压了过去,“龙王接旨!” 天庭无主又如何?只要那位星君在,天条便仍然是天条,玉旨便仍然是玉旨,自己代表的也不是天庭,而是那位星君,这些个神怪妖魔若是安安分分还好,要是想兴风作浪,哼哼! 那位星君眼里可揉不得沙子,天上的那些星宿都少了几个,还在乎你这条蠢龙吗? 金甲力士嘴角翘起,脸上的笑意愈发的灿烂起来,只有眼睛中的寒芒快要积聚成水,满溢出来。 泾河龙王的龙首之上青筋暴起,手中玉杯无声无息化作齑粉。 小小力士,不过一狐假虎威之辈,居然敢在本王头上撒野! 齑粉缓缓从手掌中洒落,一把水晶长剑在手中凝聚成形,有感主人心绪,不由发出一声长吟! 水晶宫中,龙子龙孙,无数的水神都早已经趴伏在地,这接旨的流程他们都已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但此时剑器长吟,所有的水神,包括那金甲力士都不由得身形一僵,殿宇之内安静得可怕,仿若一潭死水,但所有人都知道,此时局势正暗流汹涌,一触即发。 金甲力士喉头微动,他想要严词呵斥,问一声,你可是要造反吗? 但是他不过是一小小力士,而那泾河龙王乃是八河都总管,司雨大龙神,期间差距如同云泥,此时被那气魄一冲,居然被压得说不出话来,只悄悄咽了口口水。 泾河龙王此时虎踞龙盘于王座之上,低目垂眉,连看都未看那金甲力士一眼,手掌轻轻抚着剑柄,水晶长剑有形无色,一道光正映入其龙目之中,寒意蓦地高涨,身形将动! “星君永存,天庭不朽!”一道稍显沧桑的声音在这一刻忽然响起,打破了这久违的寂静。 正是那可称一声九千岁的龟丞相! 所有的水神只觉得出了一身的冷汗,当下呼出一口长气来,跟着那龟丞相拜了下去,口中呼道,“星君永存,天庭不朽!” 星君在前,天庭在后。 泾河龙王轻轻地站起身,手中剑器散去,整肃衣袍,谦卑地低下龙首,“臣~接旨!星君永存,天庭不朽!” 玉旨送出,泾河龙王瞬间染上了一层金霞。 金甲力士不敢再发一言,化作一道金光,冲出泾河,遥遥去了。 水晶宫中,龙王俯首。 其麾下水神也趴伏在地,不敢回头。 许久,龙王终于抬起头来,拆封看去。 “敕命八河总,驱雷掣电行。明朝施雨泽,普济长安城。” 泾河龙王眼中瞬间寒芒大盛,宽大的手掌一把握住玉旨,五根指节嘎吱作响。 那玉旨却不曾有损,化作了一簇金芒,在其掌中如水波般荡漾着,以至柔驰骋天下至坚。 “哈哈哈哈……”泾河龙王忽然仰天大笑,笑声传遍泾河的每一处角落,整条泾河的河水滔滔而起,大浪拍岸,汹涌而暴躁。 不过是留下了一道印鉴,真当我毁不得吗? “大王!”龟丞相俯身道,“大王息怒!” 群臣俯首,“大王息怒!” “息怒?”泾河龙王冷笑起来,“本王刚刚就该扭断那个力士的脖子,区区一个狗仗人势之辈,敢在本王头上撒野,当真该死!该死!” “大王息怒!”群臣再拜。 “呜呀呀,气煞我也!气煞我也!”泾河龙王咆哮着,一条白龙倏忽而显,云从雨济,见首不见尾,轻轻一个摆动,整个水晶宫连绵殿宇塌下一片。 泾河之上,乌云密布,雷霆炸响,涛涛河水不断翻滚汹涌。 “大王!”龟丞相不由急呼出声,还待再言,猛然间缩头缩尾,整个缩进了龟壳之中,龙尾抽了过来,啪嗒一声,撞破殿宇禁制,落进河浪之中。 长安城内,无数人惊醒,“变天了啊!” “嘿,说不定是哪个不开眼的惹了龙王爷发怒呢!” “收衣服,收衣服!” 第四十六章 魏征之死 一场好雨把长安城浇了个外湿里透。暴雨之下,水雾氤氲,城内城外,一片朦胧。 那泾河龙王巳时布云,午时发雷,未时落雨,申时雨止,得水三尺零四十点,改了他一个时辰,克了他三寸八点。 长安城西大街的铺子里,袁守诚端坐其中。 此时骄阳已然探出头来,碧空如洗,就连空气都焕然一新。 一道身影缓缓走来,白色的襕服,白色的头巾,白色的靴子,手中提着白色的折扇。 一路行来,不染尘埃,丰姿英伟,耸壑昂霄。 他是生来神圣的龙,乃是八河都总管,司雨大龙神。天庭无主,当年一只猴子都能打上天庭,踏碎凌霄,如今若是惹恼了本王,不妨效当年故事,风水轮转,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一念至此,泾河龙王大步而行,撞入袁守诚卦铺,不容分说,将那招牌,笔墨纸砚,一并打碎。 袁守诚坐在椅上,面上一派淡然,倒是颇有些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风范。 泾河龙王伸手轻招,已然拆了门板,抡起来便打,骂道,“你这妄言祸福的妖人,善惑众心的泼汉,你卦又不灵,言又狂谬,说今日下雨的时辰点数俱不相对,还敢危然高坐,你现在早早卷了铺盖滚出这长安城,便饶你一命!” 袁守诚不惧分毫,仰面朝天,冷笑道,“嘿嘿,你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我。你便是这泾河里的龙王,司雨的龙神。你如今违了敕旨,改了时辰,克了点数,犯了天条,只怕那剐龙台上难免你一刀,你还敢在此骂我?” 泾河龙王闻言一愣,眼中闪过一道寒芒,当下丢了门板,手中折扇拍打着虎口,冷声道,“你到底是谁?” 袁守诚笑道,“我不过是一个算卦的罢了。” “哼!装神弄鬼!”泾河龙王嗤了一声,“天庭无主,什么狗屁的天条敢来拿我?” “有那位星君在,天条便在!”袁守诚站起身子,整肃了衣冠,朝着北方拱了拱手,又看向泾河龙王,笑问道,“你说是不是?龙王!” 泾河龙王哈哈大笑,摘下腰间一枚白龙佩,递给袁守诚,“罢罢罢!你倒是个有些本事的,上一卦你有你的张良计,我有我的过墙梯,且不与你论输赢。你不妨再于我算上一卦如何?” 袁守诚接过玉佩,想要捋一捋长须,却摸了个空,当下摸着下巴的胡茬,笑问道,“不知龙王这一次想算些什么?” 泾河龙王道,“便算一算,我心中所思之事有几分成算如何?” 袁守诚微微颔首,也不去问龙王心中所思之事是什么,指节掐动,一双眼睛再次化作阴阳双色,整个人都透出一股神秘难测的味道。 “怎么样?可算出来了吗?”泾河龙王问道。 “呵呵。”袁守诚笑了声,将玉佩递还回去,“这一卦不收你的卦金。” “哦?”泾河龙王负手而立,没有去接,问道,“为什么?” “龙王将行之事十死无生。”袁守诚道。 “哈哈哈哈……”泾河龙王笑起来,“本王送出去的东西,哪有收回来的道理?我且再与你打个赌赛,如何?” 袁守诚道,“怎么赌?” 龙王道,“若你此卦算准,自然万事皆休,你想要什么且尽管拿了去。” 袁守诚颔首道,“可。” 龙王接着道,“若你此卦未中,我也实话与你言说,本王要来摘了你的脑袋,拿去做个酒器!” 袁守诚身形一僵,抬头看去,对上白衣秀士那一双龙目,笑道,“我既然算出来了,便不会错。你来不了。” “如果我来了呢?” “项上人头,双手奉上!” “哈哈哈哈……” 泾河龙王不由一阵畅快大笑,转身而行,待得出了铺子,天地间忽然起了风,又有雨落下,风雨之中一条白龙腾空而起,直入云霄。 长安城中百姓目睹此景,倒是一番热闹。 袁守诚轻笑一声,将手中白龙佩随手一扔,也不知丢在了何处。 内间的竹帘卷动,李青迈步走了出来,开口道,“好歹是一件不可多得的宝贝,你倒好,弃之如敝履。” “嘿,再怎么宝贝,也是死人的东西,晦气!”袁守诚俯身收拾着铺子,随口应了一声。 李青思量着原本那泾河龙王乃是上课剐龙台,被人曹官魏征梦中所斩,但那是借了天庭威势,不由道,“这泾河龙王本就是个桀骜不驯之辈,如今天庭无主,只怕更甚。他又贵为司雨龙神,八河总管,一般人只怕拿不得他。” 袁守诚摇头道,“十死无生,必死无疑。” “哦?你可算出了他的劫吗?”李青问道,“死于何人之手?” “天机不可泄露。”袁守诚摇头晃脑,笑道,“说不得,说不得也。” 李青眉头直跳。 …… 长安城内的一座大宅内,一位身着朱袍,威仪端肃,颔下三尺美髯的文官正手捧一道金旨,默然静立。 片刻后回过神来,斋戒沐浴,焚香净衣,闭目养起神来。 他是这大唐宰相魏征,也是刑官下凡,那金旨正是那位星君所下,着他明日间午时三刻,梦斩泾河龙王。 这一年,乃是贞观十七年。 魏征卒于丞相府,唐王李世民废朝五日,追赠魏征为司空,谥文贞。 …… 第四十七章 点卯 “龙王有令,后至者死!” 泾河之下水晶宫中,泾河龙王虎踞龙盘于王座之上,人身龙首,身披龙袍,腰间挎着那柄水晶宝剑,一双眼睛平静如死水。 这方天地自那只猴子大闹天宫以来,已然平静了太久。 小小人曹官居然妄想屠龙,当真是好大的狗胆! 天庭的那位星君镇压当世五百年,难不成真以为自己便是天帝不成? 太乙!太乙! 泾河龙王一双手猛地拍向王座旁边的一根白玉短柱,一圈圈波纹自白玉短柱上扩散,顺着泾河之水传了开来。 本王乃是八河都总管,司雨大龙神,岂能死于一区区小吏之手?即便你是证了太乙的星君,那也不成! 安敢辱我至此! 泾河龙王一双龙目寒光烁烁,几欲溢出水来,“传令下去,八河水神,悉数来见,后至者,斩!” “诺!” 天地依然平静,泾河之水也不起波澜,但那无人知的深处却暗流涌动。 …… 长安城西大街的小铺子里。 李青和袁守诚相对而坐,烹茶浅饮。 “魏征死了。”李青道。 大唐废朝五日,唐王李世民留下“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魏征殂逝,遂亡一镜矣”之语,甚至亲自扶棺,其身后之事也算得上风光了。 袁守诚摸着下巴上的胡茬,心中腹诽着也不知要多久才能再蓄出一捧美须来,漫不经心道,“外面这么大的动静,我这铺子都没了生意,我自然知道魏征死了。”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李青喝了一口茶,冲和之气馥郁,神朗气清,着实是好茶,口中道,“魏征乃是天庭刑官下凡,那泾河龙王着了你的算计,本该死于魏征之手,但是现在,魏征死了。” “死了就死了。”袁守诚笑了笑,少了那捧美髯,这道士身上的那股子仙风道骨顿时打了折扣,但到底是通了阴阳玄变的人物,腹中有锦绣,气度自生,笑道,“该是他的劫,他便逃不掉。一命二运,个个想着逆天改命,也不想一想,头顶着天,脚踏着地,生存所需的一切资粮都是天道化生,那天是那么好逆的吗?呵!可笑!” 李青瞥了袁守诚一眼,这段日子处下来,才发现这道士面上一派仙风,骨子里居然是个愤世嫉俗之辈,也不知这道士是被天道坑了多少次。心中想着,又喝了一口茶,倒是更有滋味了些,口中问道,“劫从何来?” “天条律例是那位星君在撑着,那条蠢龙害了魏征,便是打了那位星君的脸,那位星君可是杀性极重,他不死谁死?”袁守诚眉峰一挑,眼中满是轻蔑,“我说过,该是他的劫,他便逃不掉。” 李青闻言不由心头一动,问道,“这么说,这次那位星君会出手?” 袁守诚摇头道,“我也不知,那等人物不是我能窥视的。” 李青眉头一挑,笑道,“观天机察阴阳可是你吃饭的本事,即便那位证了太乙,想来你也总能算出些什么才对。” 袁守诚道,“非是不能,而是不敢。” 李青愕然,“不敢?” 袁守诚叹了口气,点头道,“天道至公无私,我即便是算出些什么,但只要不往外泄,自然无事。但那位星君可是出了名的杀星,我此时若念他名,他便知之,更遑论去算他,谁知道什么时候我脖子上的脑袋便没了。” 李青不由失笑,饮了口茶,望了眼天外,云卷云舒。 …… 河浪滔滔,无休无止。 倏忽月余,泾河龙王点卯,麾下诸神齐聚。 泾河龙王可不仅仅是泾河水神而已,其为八河都总管。 所谓八河,便是泾河,渭河,沣河,涝河,潏河,浐河,滈河,灞河,均属黄河水系,素有八水绕长安之语。 最关键的是,此方天地之中少了一位大神,黄河河伯。 那位龙君可是天地间数一数二的大神,此方天地自然承载不下,倒是让那泾河龙王捡了个便宜,虽无河伯神敕,但这么多年下来,其法力之雄浑,又有几人能摸到他的根底? 此时群神俯首,龙王高坐,三通鼓响,点卯已毕,黄河水域八万水神悉数在此,可见其威势。 “在座诸位谁还记得五百年前的那只猴子?”泾河龙王手捧玉盏浅酌,麾下诸神垂首,谁也不曾想到难得一次点卯龙王却提起了不相干之事。 五百年,对凡人来说,足够几代人走过一生,便是人间王朝能享五百年国祚也可称一声绵长了。但是对这些神袛来说,不过是打个盹儿的功夫罢了。 泾河龙王话音刚落,便有一位水神道,“龙王说的可是那位大闹天宫的大圣吗?” “不错。”泾河龙王道,“当年那只猴子曾经打上凌霄,想坐一坐那天帝的位子,可惜到底还是差了点儿运道。” “逆天地势者,即使法力通天也可能死于天地大势之下。”一道声音响起,语调平静无波澜,但落在这寂静的大殿之中,却如同珠落玉盘,清晰入耳。 诸水神循声看去,发声者一身青袍,面目英挺,正坐在泾河龙王左侧首位,此时低眉垂目,盯着手中玉盏之中的琼浆,对周围的目光仿若未觉,继续道,“龙王前些时候克了雨数,违了玉旨,犯了天条,此时唤我等前来,总不会是为了和我等谈天说地,忆古思今吧?” 随着此人话音落下,诸水神有那早已知道此事的正襟危坐,垂眉低目,真个是眼观鼻,鼻观心。 而那些不知此事的,闻听此言之后脸色霎时间一片煞白,拿眼去看那上座泾河龙王面色,见其一片阴沉,也是将那惊呼闷进肚去。 一时间这座大殿之中一片死寂。 泾河龙王仰首将杯中琼浆一口饮尽,将那玉盏拿在手中细细盘玩,一双龙目微微眯起,看向那青袍水神,笑道,“夷吾,你既然已知此事,本王若是问计于你,计将安出?” 那水神昂起头来,目射神光,语声铿锵,“龙王可是要反?” 第四十八章 反 这叫作夷吾的青袍男子乃是渭河水神,人间曾有泾渭分明之语,其与泾河龙王之间自然也不会和睦。 黄河河伯乃是天生地养的先天神袛,而非是天庭敕封。黄河河伯神位无主,因此而生的龌龊、争斗自然不胜枚举。除去外海之中的那些龙王,唯一能与泾河龙王争锋的便是这位渭水水神夷吾。 夷吾本是人身,死后承了人间香火化作水神,但毕竟失了肉壳,先天不足,与泾河龙王一番争斗败下阵来,这才认了君臣名分,但之后千载以来,其在渭河水域静心修行,不理外事,颇有些二郎显圣真君听调不听宣的意味。 这次乃是其与泾河龙王千年来第一次王见王,又做了这出头鸟,一时间大殿之中的气氛颇为微妙,寂静的落针可闻。 “龙王可是要反?”夷吾一双眼睛紧紧盯着泾河龙王,又问了一句。 大殿之内无数水神只觉得一颗心仿佛跳到了嗓子眼,纷纷拿眼睛去看那坐在主位上的龙王。 泾河龙王手中盘玩着玉盏,眼皮轻轻垂下,没有去答此问,反而说起了另一件事,“本王曾经做了个梦。梦里边,本王也是违了玉旨,克了雨数,犯了天条,最后被天帝拿上剐龙台,死于一小小刑官之手。” “哄~”整个大殿仿佛一个压抑了太久的皮球,泾河龙王此语仿若一道导火线,一时间整座大殿之内,沸反盈天。 要知道,似泾河龙王这般境界的神袛,往往神清气朗,自然无梦。那么若是泾河龙王所言不虚,这梦自然便是一种征兆,而对他们来说,龙王死了便死了,但身为龙王麾下水神,是否会殃及池鱼那便不得而知了。 “吼!”大殿内一声龙吟蓦地炸响,杂音统统被其盖了过去,“肃静!” “刑官已经死了。”泾河龙王漠然道,“仙庭无主,五百年前一只猴子都能踏上凌霄,想坐一坐那天帝的位子。五百年后,本王也想试一试!” 仿若平地起惊雷,无数水神尽数目瞪狗呆,一双双眼睛纷纷朝着那主座上看过去,张嘴无言,一个个垂下头去,拿余光看向夷吾。 “夷吾,本王正是要反!”泾河龙王身形微倾,自有一股彪炳气焰俯压而下,“无尽水域,本王乃第一人,本王倒要看一看,那北斗星君的本事有没有传闻中那么大,杀性是不是有传闻中那么重!本王麾下生灵何止亿万,且看一看,他杀不杀得绝! 尔等皆为本王麾下水神,一条绳上的蚂蚱,本王若是死了,尔等也休想活的下来!不妨随本王去挣上一条命来,此行若是成了,必在尔等之中挑一个争先者为这泾河龙王!便是此行不成,本王也要在尔等之中杀一个坠后者!本王的话可听得清楚明白?” “明白……”只要想到那位传闻中的杀星,诸水神便两股颤颤,更遑论此时要与那位星君对上,但是后天神袛一道,皆受敕符限制,此时性命操于人手,他们自然不得不从。 泾河龙王也不去理会他们,即便是北斗星君证了太乙,但是他毕竟不是天帝,所以他虽然名义上担着天庭大义,但是却不能如真正的天帝一般,口含天宪,随时剥了受天庭辖制之神的神位。 所以这些水神乃是真真切切地受泾河龙王节制,若是他愿意,虽时都能把他们打落神位,收了其一身修为。 这些水神之中唯有渭河水神夷吾不受其辖制,其乃是承了人间香火,受过人王敕封,这也是当年其能与泾河龙王争斗的根底所在。 所以泾河龙王看向夷吾,心中杀意滋生,大战在即,不妨杀一个祭旗! 夷吾却忽然翻身而起,面朝泾河龙王,躬身道,“此战夷吾愿为大王效死!” 大殿内蓦地安静下来,泾河龙王看着这位以前的老对手,忽然仰首大笑起来。 泾河之水滔滔滚滚,一如往昔。 …… 黄风滚滚遮天暗,紫雾腾腾罩地昏。 九曜星官,十二元辰,诸天星相,率十万天兵,布一十八架天罗地网,降临凡间。 黄河水域忽然间大浪涛涛,肆虐咆哮,一条白龙腾空而起,呼风唤雨,乌云密布,雷霆炸响,麾下八万水神神光隐隐,更有无尽虾兵蟹将列阵,肃杀之气直冲云霄! …… 长安城内,家家闭户,人人难安。 虚空之中,乌云隐隐遮去两道身影。 李青负手而立,面色肃然,冷声道,“他们居然于此处开战,整个大唐只怕都会被抹了去!道士,你早知此事?” 他独来独往惯了,本以为那泾河龙王犯了天条,即便有人来捉,也不过是一场斗法罢了,却不曾想到,居然会是这般大的场面。 这可不是凡间的战争,这些神仙若是杀的兴起,打得天崩地裂绝对不是虚言。 袁守诚此时面色黑如锅底,苦涩道,“我不过是想借刀杀龙而已,怎会想到是这样,大唐若是真的毁了,这杀孽也有我一分,我怎么背得起?” ps:现在才知道一本小说只靠一个脑洞、一条主线是撑不起来的,还需要无数的小细节堆砌丰满,当时一时冲动开书,让这本书的根基不稳,所以我才会越写越艰难。 而且,古典仙侠这个题材太吃笔力,那种味道是必须浸到字里行间才行的,而我的笔力差得太多了,所以行文越写越飘,越飘越难写,让我现在打开助手就头疼。 还有最关键的一点是心境变了,最近这段时间事太多,心烦意乱的,这让我想写一个轻松点儿的故事,但是那样的话又会让行文风格割裂,所以我耐着性子尽量写出与前文一致的文字,但是付诸于笔下,总是少了那种味道,干巴巴的。 说实话,这是小道的第一本书,对一个新人来讲,成绩其实是很不错了。能有这么多朋友喜欢和支持,还有责编游龙大大也给了很多推荐和指点,小道都心怀感恩,所以这本书是不会太监的,不过应该不会写的很长,大概在七八十万就完结了吧。现在也说不准,我这更新速度,2000字要三四个小时,真的头疼,只能说尽力而为吧。 第四十九章 北斗 一声惊天长啸,天地间灵气席卷,化风成云。 “起!” 万里黄河滔滔奔流,无尽支流大河如丝如网,此时在八万水神,无数河怪的驱使之下,无尽河水倒卷而起,化作一条何止万丈的巨龙,腾云乘风,扶摇直上! “吼!”龙吟炸响,霹雳雷鸣,云雨相随,朝着苍穹之上那无数的天兵天将碾压而去。 “天罗地网,起!” “诺!”十万天兵以十二元辰,九曜星君为阵眼,意动身移,阵成! 只见无尽虚空之中,灵气凝聚,雷霆交织,如锁如链,十万天兵身形在虚空之中不断穿梭跳跃,相互交织,无尽的锁链化作一张遮天盖地的大网,神光隐隐,朝着那扑来的巨龙笼罩而去。 但是此时的泾河龙王不仅仅是那八河都总管,司雨之龙神,最关键的是,黄河神位无主,被他鹊占鸩巢,借之修行千载,虽然不曾登临太乙之境,但其一身法力之雄浑在此方天地之中能与之相匹者不超过一掌之数。 要知道天地广大,水域无尽,水神之中第一人非黄河河伯莫属,就连那长江龙君都要稍逊一筹,也就是此方天地承载不下黄河河伯之伟力,这才让泾河龙王钻了空子。也正因如此,此方天地之中的泾河龙王与那西游中死于人曹官之手的龙王相比,差距几若云泥,不可以道里记。 苍穹之上,神龙见首不见尾,无边广大的身躯含着无边伟力朝着那张大网不管不顾地撞了上去。 天罗地网显形而出,十万天兵不停穿梭挪移。又有雷公电母现身,雷霆霹雳不断,自九天之上不断劈落,还有风婆雨师,收了那相随神龙的风雨,降其威势。 哧~ 神龙探爪,仿若天幕撕裂,天罗地网被那神龙撕了个四分五裂。无数的天兵持不住力道,一时间纷纷如饺子般从高空不断坠落。 “吼!”一声龙吟,神龙张口,一口吞尽十万天兵! 诸天星相,十二元辰,九曜星君,雷公电母,风婆雨师,等等成名已久的大神见其凶威若斯,当下纷纷划破虚空,想要遁逃而去。 神龙那庞大无比的龙首之上,蓦地显化出一道身影来,白袍挺立,人身龙首,正是那泾河龙王,此时仰天长笑,宏大的声音震彻天地,“既然来了,便留下来吧!” 神龙生而神圣,能大能小,能升能隐,大则吞云吐雾,小则隐介藏形,升则飞腾于宇宙之间,隐则潜藏于波涛之内。 此时,神龙摆尾,打碎虚空,禁锢混沌,这些大神各施手段,神通法宝打在那神龙之身,却伤不得其分毫。 可怜这些成名已久的大神本为降龙而来,如今却不曾想纷纷落得个阶下囚的下场。 。。。。。。。。 实在磨不出来了,灵感枯竭,我完全想象不出来这种斗法场面该怎么写。还有接下来的北斗星君,脑子里没有画面感,笔尖就没有文字,想了想,写这么多就先传这么多,等我在梦里去与他们交流一番再说吧。明天再改成两千字的章节。还有,我看到各位的本章说了,谢谢你们,真的,谢谢。 第五十章 杀星 南斗主生,北斗主死。 人人都道这位星君乃是出了名的杀星,但这位星君身上却没有丝毫的煞气,一身神光内敛,若不是其踩着虹桥,表面上与普通的凡人并无二致。 “星君,本王已经在此恭候多时了。”神龙张口,一双龙目紧紧盯着北斗星君,战意高涨。 北斗星君冲着神龙微微颔首,开口道,“龙王是想做天帝的位子?” “仙庭无主,天帝之位有能者居之。你自己不做,又何必做拦路之虎呢?” 北斗轻轻摇头,又看向立于虚空的夷吾,问道,“你呢?你又是为了什么?” 夷吾微微躬身,“我想向星君刺上一剑。” 北斗轻笑起来,“原来如此,我给你这个机会,跨得过去可活,跨不过去便死。” “虽死无憾!” 话音刚落,虚空之中已经失去了夷吾的身影,漫天皆是剑鸣,倏忽间又变得一片死寂,无声息间,一柄三尺长剑于虚空显形。 只有剑,而没有执剑的人。 剑柄微微摇摆,如同锦鲤摆尾,朝着北斗星君刺了过去。 夷吾随着泾河龙王造反,便是为了这一刻。 他不在乎什么天帝的位子,他在这个境界卡得太久,剑锋都有些钝了。 所以他想要刺上一剑,剑磨得利了,他自然便能更进一步,剑若是折了,不过一死。 朝闻道,夕死可矣。 用剑之人,必是刚烈果决之辈,此刻他便是剑,剑便是他,一往无前。 剑气没有丝毫外泄,这柄三尺长剑仿若被拿在一个蹩脚剑客的手里一般,摇摇晃晃,慢慢悠悠来到了北斗面前,剑尖一颤。 刺! 虚空破碎,混沌之气弥漫,这不是剑气外溢,而是一种势。 之前的一番争斗虽然耗去了夷吾不少法力,但挟着一剑斩电母之威,反而让其锐气更盛。 此时锐气内敛,剑器藏锋,只会在刺到了北斗星君之时才会如汪洋之势倾泻而出。 面对这至强一剑,北斗星君却只是伸出了一根手指。 剑尖与指尖轻轻相触,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吟! 北斗星君收回手指,才有一声剑鸣响彻虚空,但那柄三尺长剑却片片碎裂,化作齑粉随风而逝。 渭河之水汹涌澎湃,大浪滔滔。 凡间渭水神庙所在之处,所有神像统统消亡。 北斗星君转头看向那条神龙,轻声道,“好好活着不好吗?” 神龙咆哮,席卷而去。 北斗星君伸出一只手掌,倏忽间迎风而涨,变得无边广大。 那神龙之躯何止万丈,见首不见尾,但这只手掌却更加广大,遮天蔽日,朝着神龙罩了过去。 神龙可大可小,倏忽间化作芥子,想要穿梭虚空而走,但在这一掌之下,所有的一切都被牢牢禁锢,令那神龙逃脱不得。 北斗星君收回手来,只见掌心之中一条小蛇不断游走,鳞爪分明,不时张开巨口咆哮,外间却没有丝毫声音传出来,仿佛那是另一个世界。 “一条蠢物,也妄想坐那天帝的位子,呵,可笑。” 北斗星君手掌轻轻握起,片刻间松了开来,无尽河水自其掌中倾泻而出,飞流直下,朝着地上河域之中奔腾而去。 只是那河水鲜红一片,浓厚无比的血腥气升腾而起。 整片黄河水域,八万水神,无尽河怪在这一掌之下尽数死绝。 血腥气和死气笼罩着整片河域,若是任其酝酿积聚,只怕整片河域都要成了死地。 这便是太乙! 李青远远观望,除了那位天道化身的雷声普化天尊,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太乙境界的存在出手,不由倒抽一口凉气,叹道,“果然是杀星,好重的杀性。” 半晌不见袁守诚回应,不由转头看去,只见这道士鬓角苍白,面色一片死灰,身形颤颤巍巍,不由奇道,“道士,你怎么了?” 袁守诚嘴唇不断哆嗦,却说不出话来。 李青正要再问,忽然一阵心悸,浓重无比的危机感突如其来,一身汗毛炸起。 天,再次黑了下来。 苍穹之上仿若铺了一层锦缎,其上纹理细腻,勾勒出无比玄妙的符文。 那是一只手掌。 李青脸色一变,身形蓦地暴涨,长安城墙崩塌,地面塌陷。 两条柱子打破空间,自人间而入九幽,牢牢钉在地府之中,幽冥之地瞬间一片鬼哭神嚎。 传说当中盘古开天,头顶天,脚踏地,乃是一个万万丈的巨人。 此时,巨人在人间。 虽说头不曾顶天,但一双脚却深入幽冥,踩在地府之中。 一股无边伟力自脚底源源不断涌过来,李青的身形不断高涨,身高万万丈,朝着那只压下来的手掌顶了上去。 “咦?”一道温和的声音响了起来,“居然能够借得幽冥之力,有趣。” 巨掌和巨掌相撞,无声息间,整片虚空破碎开来,方圆千里无数的生灵耳窍溢血,晕了过去。 大音希声。 大唐乃是交战之地,虽有王朝龙气庇护,但在这等存在交手之下,大唐境内百姓也是死伤无算。 北斗星君收回手掌,在苍穹之上负手而立,朝着巨人看了过来。 李青面色无比阴沉,北斗星君方才明明是想将大唐整个从人间抹去! “星君这是何意?”李青所化的巨人开口,声如雷鸣。 北斗星君面上带着温和的笑,“原来是你。” 李青眉头挑起,当初他在江州一剑劈了黑山老妖,白日间星辰现世,那是星君将目光投下凡间,不过当时被其躲了过去。 “星君寻我,是也想坐那天帝的位子吗?” “天帝?”北斗星君轻笑摇头,“我只是好奇罢了,我想看看天道选中的人是个什么模样。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 李青道,“星君是想与我斗上一场吗?” “我对你没什么兴趣。不过有一只蚂蚁轻轻地咬了我一口,所以我想把这蚂蚁窝给掀了。” 李青面色一黑,果然,似北斗星君这般人物岂是袁守诚能够算计的? 李青此时扎根幽冥,能有冥王权柄伟力加身,自然不惧与北斗星君斗上一场,但是毕竟身在凡间,此时移动不得,便相当于一个靶子,而且若是真的交起手来,仅仅是余波便能毁了大唐。 “不过你既然身在此地,不妨将你一起毁了。”北斗星君的声音再次响起,手指伸出,无尽星辉聚于指尖,勾勒出一条璀璨的华带来,朝着巨人的脖颈缠去。 “我想看看,要是你死了,天道会作何反应。” 第五十一章 天地即我意 修行之道有天地人神鬼五仙,食气,凝法,炼心,于心中成就一颗道种,这颗种子随着己身修行,不断打磨,萌芽、成长,然后渐渐圆满圆融,变成一方世界,此为见天地。 修行人修行至此,便已然到了一个极致,此时仙道圆满,可长生住世。 李青此时便已然到了这一步,要想再进一步,需要无尽资粮补益,使心中天地化作一方真实的世界,成为世界之主,那个时候才能称一声太乙。 当年地府之中八位天仙老怪合力演化出一方使李青都辨不出真假,道不出幻真的世界,可算得上是李青第一次对太乙之境有了一丝认知。 也是借着那次炼心之旅,李青由出世到入世,使一颗道心圆满,在心中种下一颗道种。 当时李青境界未到,本以为所谓的冥王权能是一股力,可借之上九天揽月,但是现在的李青距离太乙之境只差了一层膜,迷障遮路,如同雾里观花。 此时再借其权能,便仿若是将花切实拿在了手里。 他看着缠在脖子上的华带,伸手一抓,张口一吸便已然将其吞进了肚里,化作一份补益己身的资粮。 “何必玩这些小把戏?”李青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此处太小,我在九天之上等你。” 李青终于明白天道给予自己的是什么,那不是所谓的天帝冥王之位格,而是这一整方世界! 巨大无比的身形瞬间小如芥子,一道青光划过,直上九天。 李青立于九天之上,有无边雷潮滚滚,无数的雷霆聚在一起,成就人形,分立左右,又有雷霆化雷龙,须发鳞甲鲜明,龙吟炸响,遮天蔽日,绕着李青不住游走,最终垂首。 李青身披雷霆织就的雷袍,眉心一道雷纹,立于雷潮中心,手按雷龙,目含神光,这一刻的他与那代天行罚的雷神如出一辙。 北斗笑了笑,跟了上去。修行到了他这般地步,自然万事由心,做事全凭喜好,既然碰到了更有趣的事,袁守城转眼便被他抛到了脑后。 北斗伸手轻招,摘拿星辰,撞破九天罡风,朝着李青打了下去。 无尽雷潮涌动,雷龙跃起,不断涨大,身长万里,神龙吐息,这雷龙乃是雷霆所化,雷主生灭,含着一股阴阳异力,化作一方阴阳太极图,将那星辰托起,龙身盘绕,如同神龙戏珠,不住炼化。 李青借此方天地之助,终于摸到了太乙之境。 斥为雷霆,嘘为云雨。无尽雷潮朝着北斗席卷而去,淹没了他的身形。 漫天星斗摇曳,无尽星辉洒落,北斗身披一层星辉,立于雷潮中心,却未损分毫。 李青吹出一口气,气化成云,无边无尽,整个天地尽数黑了下来,一丝星光也透不出来,地煞术之遮天。 北斗手中忽然多了一把剑,没有人知道他也是用剑的,也没有人知道他的剑道如何,因为自他成道以来已经不需要剑,而见过他出剑的都已经死了。 李青看着那把剑,那仅仅是一束星辉,但握在北斗的手里,那便是一把绝世无双的好剑。 李青也用剑,但此时他却不敢拿出来,因为那把跟了他几百年曾经劈了两尊天仙老怪的剑,与这一束星辉相比变成了一把破铜烂铁。 “好剑。”李青赞了一声,他身怀天罡秘法,又有地煞术傍身,但到了此刻,面对一位真正的顶尖高手,他才发现这些东西自己都不曾练到家。 因为那些法挡不住。 北斗星君在雷潮之中如同闲庭信步,一层星辉罩体,越行越快,越行越快,剑出! 所经之处无边雷潮自中间分成两片,虚空破碎,混沌之气四溢,被剑光裹挟,使剑势越来越雄浑,无论是什么法,在这剑势之下统统崩散。 我剑出时天地衰。 李青的身形再次变得无比高大,无边雷潮、云雨被其一口吸进肚去,他眉心雷纹闪烁荧光,仿佛生出了第三只眼睛。 他没有提剑,没有施法,因为他是这方天地的主人,天地当即其心意。 面对这绝世无双的一剑,李青蓦地张口,一个音节炸响。 “吒!” 传说当中,吒字乃是天地间第一个声音,至坚至刚,可克万邪,含有着无可匹敌的力量。 以至坚对至坚,以至锐对至锐,以至强对至强! 剑尖距离李青只有三尺,却再也寸进不得。 北斗手中星辉蓦地崩散,不是李青比北斗强,而是北斗与此方天地成道,又身处此方天地之中,而李青此时便相当于此方天地的世界之主,此消彼长,非战之罪。 “缚!” 李青又是一个音节吐出,言出法随,无数的法则之链密密麻麻朝着北斗缠了上去。 北斗身周星辉暴涨,使法则之链近身不得,但却被困于这方寸之地。 一只手掌从天而降,仿若一座巍峨雄伟的山岳,遮天蔽日,朝着北斗压了下去。 倏忽之间,形势逆转。 北斗脸色一变,身后现出一道无边宏伟的法象,那是星光铸成的一尊光人,面上无鼻无口,只有一双眼睛,生有千条手臂,朝着身周的法则之链抓了过去。 与此同时,双目射出两道神光,向着那只大手打去。 大手所化的巨山底部有无尽的符文游动,阴阳之气蕴生,化作一方太极图,将那两道神光吞没,继续朝着北斗压下。 星光所化的巨人被这一掌压下,寸寸崩毁。 北斗目眦欲裂,但此时仿若整个天地都在与他为敌,将他牢牢禁锢于那方寸之地,根本走脱不得。 正值此时,一颗珠子蓦地打在李青所化的巨人额头,打得李青一个踉跄,头昏目眩。 再睁眼看去,北斗已然脱得神来。 珠子一击得手,飞回主人手里。 宝相庄严,形如童子,五髻冠其项,身下是一头狮子。 这是一尊菩萨,自西方灵山来。 李青身形缩小,额头隐隐作痛,心中怒火不断翻腾。 他看了看那头狮子,又看了看那位菩萨,一双眼睛微微眯起,杀意如潮。 第五十二章 斗法 “谢过菩萨援手。”北斗星君朝着文殊拱了拱手。 “道友有礼了。”文殊端坐于青狮之上,手捧一株青莲花,微微颔首,又看向李青道,“文殊见过天尊。” 李青眼中寒意森森,冷声道,“不敢受菩萨的礼,既然来了,索性便一起上吧。” 文殊手中青莲摇曳,“天尊乃是此方主人,我等客居于此,哪有客人跟主人动手的道理?贫僧在此向天尊讨个人情,做个和事佬,也免得二位道友伤了和气。” “我没有人情予你。”李青看着那宝相庄严的菩萨,只觉得额头更痛了些,这厚脸皮的功夫确实是登峰造极,摇头道,“顺便说一句,你这副面孔可当真令人恶心!” 话音刚落,李青伸手一招,天地五方,各有一座大山飞来,每座大山皆是巍峨雄伟,连绵成岭,其重何止万万钧,朝着文殊和北斗当头落了下去。 文殊闻言本来庄严的宝相猛地一僵,待见得大山压来,那种镇压法意已然将万里之内的空间禁锢,脱身不得。 文殊也不慌张,将手中青莲花往空中一抛,青莲迎风变化,在空中涨大,又一生二,二生三,三生无穷,入目所见,朵朵莲花绽放,连成一片,往那大山底部一托,大山再也落不下去。 北斗在李青动手的那一刻身影便已无声无息间消散。 一束星辉成剑,穿过无尽罡风,朝着李青的天灵盖刺了下去。 李青从未感到这般强大过,心神沉浸在无尽的法则符文和无数的大道真意之中,天地传法,他忽然便知道了如何去成就太乙,也明白了天道究竟想要做什么。 不过那一切都尚需要一个契机。 一剑刺穿了李青的脑袋,虚空之中现出北斗的身形来。 没有鲜血洒落,一缕发丝在星辉中消散。 李青身入五行,自一朵青莲花中遁出,对着那坐在青狮身上的菩萨一个大巴掌抽了上去。 “啪!” 文殊已然炼得金身,被这一巴掌落在脸上,虽然未曾受伤,但整个身体却飞出三千丈外。 “吼!” 一声震天狮吼,文殊的坐骑青狮已然变化法象,化作一头体达千丈的巨狮,张开巨口,一股强大的牵扯之力朝着李青缠了过去,想要把他吞进腹中。 同时又有无尽的星辉朝着李青刷来,浓郁的毁灭气息弥漫,杀机隐隐。 李青心念一动,身形已然朝着巨狮口中投去。 巨狮发出一声桀骜咆哮,合上巨口,身形变化缩小,正要迎着文殊跑去。 “”吟!” 一道璀璨无比的剑光自青狮背脊透出,巨狮发出一声悲鸣,自首至尾沿着脊梁骨整个被切成两半,一抹青泓跃出,现出李青的身形,手持剑器,大笑道,“好畜牲,你的报应到了,合该丧于我手!” 青狮发出阵阵悲鸣,李青想到当年的那座栖云城,手中剑光一划,切下好大一颗狮头,身首分离,青狮再发不出一丝声音,自九天之上坠落。 “好邪魔!好重的杀性,贫僧今日当施金刚手段除了你这魔头。”文殊再也保持不住庄严宝相,面色无比阴沉,看到李青落在自己脸上的目光,不由得嘴角抽搐了两下。 一只手掌伸出,向着李青罩了过来。 “当真是好厚的面皮。”李青不慌不忙,负手而立,“菩萨,我的手都打得疼了,你的脸上居然连个印子都没有,果然是得道高僧。佩服佩服……” “废话太多!受死!”眼见得文殊面色黑的快要滴出水来,北斗一声怒喝,脚下踏罡步斗,无尽的星辉做墨,勾勒出无数密密麻麻的符文来,符文在虚空中灵动地游走起来,朝着李青身上落去。 李青再次遁入五行,躲过文殊的巨掌,那是沙门的一大神通,唤作掌中佛国,若是落入其中,少不得一番纠缠。 忽然李青只觉得仿若身上背了一座大山,心神透出一种深深的疲惫来。 只见李青的形貌正在迅速变得苍老,李青凝神看去,只见身上无数若隐若现的符文不住游走,正不断在汲取着自己的生命力,寿数不住被削去。 天罡秘法五行大遁居然也没能躲过北斗的咒法! 南斗注生,北斗注死。 这道咒法与那钉头七箭书颇为相似,只需要取一缕神意,自然便能落在敌人的身上,如同附骨之蛆,直至敌人消亡。 李青张口一吸,无边无尽的灵气裹携着旺盛的生机朝着腹中落去,但却治标不治本,整个人仍在步向死亡。 文殊抬手,一道灵光射出,那是一颗宝珠,再次朝着李青额头打过去。 北斗身边的无尽星辉不住流动,凝成无数把剑器朝着李青刺了过去。 快速流逝的生命力并没有让李青变得佝偻,他的身形挺得笔直,眉心的雷纹不断闪烁,无数的雷霆在身上游走,与那咒法符文不住地纠缠。 他身形一动,双手如怀抱一球,其内充盈着黑白二色的阴阳之气,轻轻一推,阴阳二气如同两尾小鱼,不住游走。 无论是文殊菩萨的宝珠还是北斗星君的光剑,撞在这阴阳太极球上,被牵引进其中,顿时失了感应。 只见那两尾阴阳小鱼越游越快,李青的身上也越发散出一种阴阳玄变的道韵来,眉心一道神光射出,落在那阴阳太极球上。 只听得轰隆一阵巨响,阴阳太极球由外至内整个塌陷了进去,化作一方黑洞,无尽的混沌之气弥漫出来,一股强大无比的牵引之力从中传来。 李青身上那密密麻麻的咒法符文被这黑洞之力尽数牵引进去,不必再受此咒法所困。 少顷又有汩汩生机自那黑洞之中反哺而出,被李青尽数吞下,面貌迅速恢复青春。 此正是天罡三十六变中颠倒阴阳之法,可神牢天劫,逆转生死,到得高深处,可倒转乾坤,使天地失序,日月失常。 李青挥袖一拂,那黑洞猛然涨大,牵引之力越发强大,那正托着山岳的青莲被黑洞不住吸进去,失了这件法宝承托,大山终于落了下去。 第五十三章 待时而动 战力从不以境界论,有的天赋异禀神通超群的天仙,其战力还会在太乙之上。 就如李青,他身怀天罡秘法,又有此方世界之助,天地间无时无刻不在运转的法则对他来说便是洞若观火,这些道理在不断地化作补益其身的资粮,充实着他的底蕴的同时,也让他的战力暴涨。 甚至那些以前不得其门而入的大神通,李青也隐隐摸到了些许门径,也是这个时候李青才知道,天罡三十六神通,只有到了太乙之境才能发挥出它的威力来。 而在这种天人合一,水乳交融的情况下,此方天地对于李青自然再没有什么秘密可言,他所有的疑惑都瞬间变得通透起来。 他明白了天道为何缕缕向他表达善意,也知道了修行的前路所在。 他随时能够迈进太乙之境,但他却迟迟没有踏出那一步,因为此时还不是最好的时机。 …… 五座大山以阴阳为基,五行为骨,无尽地气为血肉,镇压法意不住地酝酿,此时失去了青莲的承托,以雷霆万钧之势,朝着文殊和北斗镇压而下,无论二人什么手段神通都抵挡不得。 因为他们的路子走错了。 西游记中曾言,太乙非正门,三清称大罗。 李青也是到了此时方才明白此言真意。 想要成就太乙,自然并不是非要衍化出一方天地,成就世界之主才行。 但是想要再往上走,想要成就大罗,便非要如此不可。因为大罗之境的第一层境界,唤作与世同存。 无尽的岁月长河,无数的世界,但是成就大罗的存在,却不超过大衍之数。 而这些人中,几乎全都是出自三清门下,除了佛陀成就道主,演沙门为释门,真正意义上出身旁门的大罗修士,不超过三个。 因为成就了太乙之后,便是根基已定,除非以大毅力散去一身修为,一缕真灵投入轮回,彻底回炉再造才行。 但是真的重修一次,且不去说能不能证得大罗,便是这太乙之境能不能重新证一次都不敢保证。 何况证了太乙本就是天地间的绝顶存在,长生万万年,又有几个舍得放下? 真传一句话,假传万卷书,不外如是。 …… 李青从没有想着能够彻底杀死这两位太乙之境的存在,因为成就太乙之后,其会有一点性灵寄托在无人知的虚空,只要这一点性灵不灭,其便永远不会死,只要给他时间,总会有卷土重来的机会。 这也正是太乙之境的可怖之处。 不过李青不在乎这些,因为他只是需要一些时间而已。 借着天地之助,无论是斩灭了他们的肉身,还是将他们镇压起来,都已经足够达到自己的目的了。 袁守诚的阴阳术算确实没有算错,这方天地即将走向尽头。 李青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这是这方天地告诉他的,他自然不会怀疑。 不过当李青触碰到太乙这个层次的时候,很多的疑惑也自然而然地迎刃而解。 比如这几位成就了太乙的存在,并不是不想遁破虚空而去,虽然他们也确实有着自己的心思考量,但是最关键的因素还是天道在禁锢着他们。 因为他们乃是自此方天地成道,一身法力全都来自于此方天地,一旦他们超脱而去,自然会对此方天地造成伤害。 而同时他们积蓄的法力越多,天道对他们的限制就越大。 除非他们抛弃这一身修行,只余那一点性灵超脱,或者他们要足够强,强大到能够打破一切规则,自然能顿开金锁,逆天而行,超脱而去。 此方天地成就了四位太乙,无不是天资绝顶,心志坚毅之辈,但没有谁有把握逆天。 前车之鉴未远,他们自然不会忘记,那只猴子至今还被压在五行山下。所以这几位也在等一个契机,一个超脱的可能。 …… 地脉之气不住起伏,地势不断变化,很久之后终于渐渐平静下来。 只见那本来平整的荒原之地此刻峰峦起伏,五座大山静静屹立,其下镇压着两位太乙之境的存在。 李青静静地站在九天之上,罡风还未及身便已散去。 他的目光停在一处虚空,一道身影浮现而出。 一身黑衣,高冠博带,面目冷峻,正是地府的那位崔府君。 “我还以为你也会出手。”李青的神色没有丝毫变化,因为这位府君早早便已经隐匿在此,却目睹着那两位被镇压而无动于衷。 此刻尘埃落定,李青更不会放在心上。 崔府君鼻翼边沿的法令纹很深,让他看起来古板而冷漠,“我与他们没什么交情。” 李青眉头挑了挑,自那只猴子被天道镇压之后,这三位隐隐间同气连枝,与天道保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和默契,此时闻得此言,倒让他稍显意外。 “我只是没有想到,你居然能够镇压两位太乙境的存在。”崔府君眉头皱起,直视李青,“生死簿上没有你的名字,你是变数。” 李青笑了笑,“那又如何?” “我不管天道想要借你的手做什么,天地破灭之时就是我超脱而去的契机,我也对这方世界的本源没有兴趣。”崔府君认真道,“所以,你不要拦我。” 李青沉吟片刻,点头道,“好。” 崔府君闻言打了个道揖,转身正要穿梭虚空而去,身后又传来李青的声音,“你若是现在想走,我也不会挡你的道。” 崔府君转头看向李青,思索了片刻,开口道,“我还有要做的事。” 李青点点头,看着崔府君的身影没入虚空,穿梭而去。忽然心头一动,朝着两界山所在吹了一口气。 片刻之后,一声震彻天地的巨响传入耳中,有金光射斗牛,鬼哭神仙嚎,天地间风云席卷。 片刻后,天倾西北,星辰移,水倒流。 有人超脱而去。 李青法天象地,化作一无限高大的巨人,脚踏地,头顶天,仿若一道天柱,天罡三十六变补天之法,下全地维,上补天缺。 第五十四章 青 修行是生命层次的升华,一个人的修行极致便是仙。 因为仙的本质还是人,而再往上行,迈入太乙之境,本质上来说已经不再是人,而是规则的具现,或者说是一方世界。 就像是袁守诚算计泾河龙王而牵扯到了北斗星君,北斗便要将整个长安城彻底抹去一样,在他的眼里,凡人确实是如同蝼蚁般的存在,这是他的修行层次决定了他的心境。 但是修行人的意志并不以修行层次而改变,这也是太乙境修行人与那些世界自然诞生的天道意志的不同之处。 天道无亲无私,而修行人却有自己的喜怒哀乐。 …… 李青沉浸在无尽的法则道理之中,如同一块海绵,不断地汲取,将这些道理统统化作自身的资粮和底蕴,这种快感让他越发沉迷,欲罢不能。 他的层次在无限拔高,身上幽远深邃的道韵越来越浓厚,身周千里遍布着无尽的道纹。 他明白天道想要什么,而天道也赠予了他一份丰厚的大礼。 这份礼物便是这方世界,尽管这方世界仅仅是定海珠借着愿力衍化,尽管它有着无数的限制,但是这毕竟是一方成熟的世界,甚至已经诞生了四位太乙境的大能为者。 这几乎就相当于得了一位顶尖太乙境的传承,而且是完完整整的传承。 最重要的是,他将会走在正确的道路上,大罗之境可期。 不过,此方天地即将走向尽头了。李青想着,也正是因此,他才放出了那只猴子,既然末日将至,不妨推上一把。 果然,那只猴子迫不及待地超脱而去,甚至将天撕了个窟窿,不过,也无所谓了,那样这方世界的规则也好看得更清楚一些。 …… 李青发现,虽然自己并未真正成就太乙,但是在此时天人合一的状态下,他却拥有了太乙之境的大部分特质。 最关键的是,他的心境层次在不断超拔。 如果放在以前,得知了这方世界即将崩毁,他应该会尽一切努力去补救,补天、救人,而不是选择去推上一把,放出那只猴子,任他捅破天阙,在这将要被压死的骆驼上再添一根稻草。 以前的李青会为二十万亡于狮口的百姓痛哭失声,立誓报仇,也会为了一句承诺孤身赴死。 而现在,自从陷入那种天人合一的状态之后,他的理性被无限拔升,所有的感性思绪仿佛被剔除在外。 他镇压了北斗和文殊,甚至他怕这两位太乙境的存在自绝而亡,因为他不确定这方天地还能存在多久,一方天地即便快要步入死亡,但这个快也有可能是以百年甚至千年为单位的。 万一北斗和文殊自绝而亡,又借着那寄托虚空的性灵重生,千年时光足够他们将以前走过的路再走一遍了。 所以他放走了那只猴子,借着猴子的手捅破天阙,那不仅是因为破损的天地能让他更容易看清规则道理,也是因为他确实想要将末日提前一些。 他在不断地抹除变数,汲取资粮,甚至这方天地间无数生灵的命运他也已经为其安排好了结局。 …… 整个天地间的所有生灵都能看到那位上顶天,下踏地的巨人,那仿佛是一位亘古永存的神灵。 “天不兼覆,地不周载,天欲倾,水倒流,神人化天柱,正四极,全地维,补天缺。” 岁月不断流逝,一代代人逐渐老去,这则传说在人世间不断流传,没有人会去怀疑真假,因为所有人都能看到那尊屹立如磐石的神人,凡人生老病死,而那尊巨人依然屹立。 但是没有人能看到那尊巨人的形貌,即便是有修行人穿过九天之上的罡风,也看不清他的脸,因为在那巨人身周方圆五千里已经遍布了无尽密密麻麻,玄奥精微的道纹,没有人能够靠近。 以前的居民百姓也早已经搬离了此地,倒是有着无数的修行人穿过大洲,越过海洋,向着这里汇聚而来,因为那些道纹对他们来说便是无上的瑰宝。 …… “师父,这尊神人应该是太乙境的存在了吧!”一个两鬓斑白,面目英挺的中年剑客正跟在一位坤道的身后,遥遥望向那身高万万丈的巨人,口中不由发出一声惊叹。 被剑客称作师父的坤道剑眉琼鼻,看起来要比徒弟年轻的多,唯有那一双眼睛深邃沧桑,仿若一汪不见底的深潭,透着神秘的味道。 坤道没有理会剑客,剑客也仿佛早已经习惯了师父的冷漠寡言,他看着那些修行人贩卖的新奇古怪的宝药,法器,仿若一个初出茅庐的孩子般一个人自言自语,嘀嘀咕咕。 因为无数的修行人聚拢在此,这里甚至比凡人的市井处还要热闹,虽然失去了些清静,但对常年潜隐深山,服饵纳气的修行人来说却也算得上新奇之景。 “小哥,可要算上一卦?” 一道声音传过来,剑客身形一滞,扭头看向声音的主人,只见那是一个蓄着三尺长髯的道士,胡须打理得很精细,一身道袍金丝描边,银线勾图,少了些出家人的出尘之气。 “我吗?”剑客看向道士,手指着自己的鼻子问道。 道士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只是用手指了指自己摊子上的招牌。 “算定阴阳,铁口直断。”剑客看着招牌,念了出来,脚迈出了一步,又顿下身形,拿眼角余光看向自己的师父,口中笑道,“你倒是好大的口气!” “是不是口气大,要看我的本事,算得准了是我的修行,若是算不准那才叫作口气大。”袁守诚笑道,“那个时候你不妨扯掉我的招牌,砸了我的摊子,与人无尤。” “嘿嘿,有点儿意思。”剑客笑着虽然未曾朝着那算卦摊子去,但身形却仿若扎了根般立在原地不动,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卜筮算卦的修行人,心头满满的好奇。 坤道迈着步子走到了卦摊跟前,剑客连忙跟了上去。 坤道看了一眼摊子上的招牌,清冷的声音传出来,“你是冲着我来的,那就给我算上一卦,算得准了不管你有何求,我都应你,若是算不准,我也不扯你的招牌,只拿你的脖子磨一磨剑锋。” 道士面色一僵,鄂下一疼,却是扯断了一根胡子。 他顾不得心疼,看向面前的桌子。 坤道用剑气在上面刻了一个字,铁划银钩,自有一股不让须眉之气。 那是一个青字。 第五十五章 众生相 时光对于已然长生的修行人来说,某种程度上已经失去了意义。 不知道已经过去了多久,李青沉浸在那种法则道理之中,当他睁开眼的时候,其中仿佛已经失去了所有属于人的感情。 那种超脱众生之上的漠然让他如同无亲无私的天道化身,这方世界仿若他延展而出的躯体。 唐王朝的尸骸上又重立了一个新的王朝,无数的百姓不知灾难将至,仍然日复一日地重复着单调而平静的生活。黄河流域本来被鲜血染红的河流又恢复了它以往的暗黄浑浊。那些所谓的道德高真们还在红尘中打着滚儿,不时折腾一下凡人,看到称心顺眼的会给个红枣,想来他们就是那些在人间流传的话本当中的传说故事的原型。 东胜神洲上的神灵与此方天地的联系与感应要强烈的多,此时终于放下了他们高贵的身段,正于人间显圣。呵,天生地养的他们在天地大劫将至的时候才想起人间的愿力香火吗?看来他们还是低估了这次劫数,或者说是他们不敢朝这个方向想,这次的劫数可不是起于人间啊,而是天地彻底崩毁,这些凡人们恐怕一个都活不下来,当然,也包括这些已经有所感应的,神灵。 嗯,看来那尊菩萨并没有将劫数告诉灵山的那些和尚,所以他们才会如此平静地敲着木鱼,念着佛经。哦,不对,少了那尊菩萨的镇压,还是有人忍不住下山窃取香火了。啧,手段可真拙劣,自导自演的把戏玩了这么多年居然还是这一套,看来他们那光秃秃的脑袋就跟木鱼一样,也是木头做的。嗯,也不对,即便人人心知肚明,他们还是能够得到他们想要的香火,谁让他们掌握着力量呢?力量啊!咦,那是?原来是这只小狐狸,看来她并没有遇到那头野鹿,木头把她照顾得不错。不过,这场劫数里,他们还是逃不掉,会死。嗯,会死…… 哦,我看到了什么?一只羊剥下了一头狼的皮,这是一只羊妖,修行可真是一件奇妙的事,羊能够吃掉一头狼,兔子能把山林之王猛虎吓得抱头鼠窜,啧啧啧,真是奇妙的生物链,但在这片多妖多怪的大洲上却又如此和谐。 看看这些潜隐四海中的小泥鳅,哦,真是一座璀璨生辉的水晶宫,大劫将至却丝毫不觉,载歌载舞,夜夜旌歌,或许他们真的只是泥鳅罢了,他们只学会了老祖宗的骄傲,却没了老祖宗的精神,那种腾飞九天,桀骜不屈的精神,是的,这些只是泥鳅,尽管他们有着鳞爪,但那些只是装饰品罢了。 嗯,远在九天之上的星辰,还有潜于深渊的幽冥,你们准备好了吗?准备好,走向死亡…… 不对,不对,我是谁? …… “你是说,这尊顶天立地,补天缺,全地维,被世间传颂了近千年的神人,就是被比丘国传说中的那位国师,就是我的师祖,李青?” 道士捋着胡须,抬头仰望着那尊看不清形貌的神人,没人比他更清楚这位神人的底细。 他亲眼见到那颗永远挂在极天、永不坠落的星辰,还有灵山那位象征着智慧、被誉为七佛之师的菩萨,两位天地间真正绝顶的存在,被这尊神人翻手镇压,甚至还放出了那只被天道压在两界山的猴子。 袁守诚叹了口气,没有理会一惊一乍的剑客,一双仿佛蕴藏了无数神秘的眼睛幽幽看向坐在卦摊上,沉静闭目的坤道,“我这一辈子都在与老天爷打交道,它也待我不薄,只要是我想知道的事,它从来不会瞒我。我唯一需要做的仅仅是把自己的嘴巴紧紧的封上,天知,我知,埋进肚子里,说不得。因为说出来了,它就会不高兴,我这一把老骨头可经不起它折腾。所以做我这行的,一句话总是挂在嘴边上,天机不可泄露。” 袁守诚话音刚落,剑客已经满是惊奇地开口道,“那你现在怎么说出来了,难道不怕天雷雷劈你?” 坤道忽然睁开一双眼睛,仿若一汪平静的深潭,但对师父知之甚深的剑客知道,深潭深处的暗流正在不住翻滚沸腾着,因为他感受到自己怀中的剑正在雀跃着,想要蹦出这把掩盖它锋芒太久的鞘。 “所以呢?你想要什么?你在强调着你付出的代价,你想要我给予你什么?”坤道的声音响起来,一如既往的清冷,不过那缕潜藏着的激动并没有很好地掩盖下去。 若是此时拿着剑,她一定不是一个很好的剑客。剑客看着师父按在膝上微微颤抖的手,心中腹诽着。 袁守诚并没有去看坤道的眼睛,在坤道睁眼之前,他已经把目光挪到了剑客的身上,他甚至没有理会这个想要用他的脖子磨剑的坤道的话,他的神色有些复杂,“比起死在那不可知的天地大劫之中,我倒宁愿在那之前被天雷劈死。” 剑客挠了挠脑袋,“你在说什么?什么大劫?” “天崩地裂,重归混沌。”袁守诚咬着字眼,稍稍缩了缩脑袋,发现天地间一片安静,呼出一口长气来,叹道,“无知的蠢货才是最幸福的,因为无知,所以无畏。不像我,每日里活在恐惧之中,随着时光流逝这种恐惧越积越浓,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剑客磨着牙,将手搭在了剑柄上,在他的心里,别人可以侮辱他的剑术,但绝对不允许侮辱他的智商。他小时候还是很机灵的,只是听师父说可能是伤了脑袋而已。嗯?我脑袋受过伤吗? 袁守诚看着仍安静坐在摊前的坤道,“现在终于有人能帮我分担这种恐惧了。” 坤道眉头终于皱起,“天崩地裂?” “是的,此方天地,即将死亡,走向寂灭。”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件事?”坤道的眉头拧得更紧了些,她看了一眼顶天立地的神人,“还有,我师父知不知道这件事?” “这只是试探。”袁守诚点头道,“你师父当然知道,我第一个告诉的人就是他。” “试探?”坤道眉峰一挑,剑眉舒展。 “我试探的不是你,而是我们头顶的天,赐了我一碗饭吃的老天爷。” 第五十六章 我是李青 袁守诚的眼睛里满是忧虑,“我只是想看看,当我把这件事说出来的时候,老天爷会不会拿天雷来劈我。” “那你现在知道了。”剑客磨着牙,耸了耸肩,“真可惜,你还安稳地坐在这里。” “是啊,真可惜。”袁守诚也叹了口气。 剑客闻言有些错愕,“你脑袋没出毛病吧?” 袁守诚暼了剑客一眼,摇了摇头,没有理会他,将目光转向安静坐在那里但是满面凝重的坤道,“这并不是一件好事。无论是天道已经放弃了这方世界,还是这方世界已经步入了末日,以至于天道已经自顾不暇,这都不是一件好事。” “天道怎么可能放弃这方世界?”坤道眉头拧得更紧了,“它本来就是这方世界的意志,它与这方世界是一体的。” “不,它是这方世界的意志没错。”袁守诚摇头道,“虽然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我冥冥中还是有种感觉,它正在有意识地努力地把自己从这方天地剥离出去,以至于它现在已经没办法再来折腾我这个窃取它的秘密的小贼了。” 三人沉默下来。 周围略显喧嚣的人群就像忽然间成了这方小摊子的背景板,将这片小小的所在衬得死寂而落寞。 剑客自然不会轻信一个陌生道士莫名其妙的话,但是师父信了,他不得不信。 他悄悄咽下一口口水,此时的他终于感受到了那种惶恐,不断地积聚、酝酿,他想要说些什么,但那种氛围压得他什么也说不出来。 那不是什么众人皆醉我独醒的超然,而是茫然,焦虑,惊惶,恐惧,所有的负面情绪像潮水般不断打来,让他只能握紧自己的剑,就像溺水的人抓住一棵稻草。 他看向仍然安静坐在那里的师父,那道背影坚定如磐石,就像一把藏锋已久的宝剑,他终于稍稍安定下来。 “我感到困惑的是,你的师父,这尊在人间传说中补天补了千年的神人,他究竟扮演的是什么角色?”袁守诚想到千年前镇压了两位太乙的李青,继续道,“而且,你感觉到了吗?有一双眼睛正在注视着我们,这种感觉就像是曾经和我打过无数次交道的老天爷,无亲,无私,但却没有那么小气,至少在我告诉你这件事的时候,他没有拿天雷劈我。” 话音刚落,九天之上一道雷霆落了下来,正中这位道士,他脑袋上的所有毛发都在这道雷霆下蒸发了个干净,无论是头发,胡须,还是眉毛。 “好吧。”袁守诚吐出一口气,这道雷并没有伤害他,他看着面前眼神闪烁的坤道,“他只是跟我开了个玩笑。” “唳~” 一声清越的啼鸣,一只白喙红脚的小鸟御风而起,扶摇直上,穿过九天之上的罡风,越过那些挡住了无数修行人的道纹,她离着那尊身高万万丈的巨人越来越近,渐渐地能够看清神人的形貌。 …… “一只精卫啊……”袁守诚摸着光秃秃的下巴,轻声道。 “你到底有什么目的?”剑客的手握在剑柄上,眼神纯粹、沉静,坚定,只有这个时候他才真的像一个剑客。 “你知道吗?”声音很轻,袁守诚一双眼睛失去了焦距,仿佛梦呓般开了口。 剑客扣着剑柄,没有说话。 “我看到了,看到了那一幕,天塌地陷,火爁焱而不灭,水浩洋而不息,天不兼复,地不周载,四极废,九州裂,而这仅仅只是开端。”袁守诚的声音近乎于一种咏叹调般的挽歌,压抑而绝望。 剑客握剑的手指因用力而发白,然后他听到了自己干涩无比的声音,“开端?” “是的,开端。接下来,没有什么顶天立地的神人,没有什么救世主,无数的生灵,无论是数以亿计的凡人,还是神、仙、妖、魔,统统灭绝殆尽,应该是吧!”袁守诚道,“因为接下来我所能看到的,只有一片黑暗,死寂的、永恒的黑暗。” “或许那是因为你死了,死的太早了些,没看到呢。”剑客的脸上挤出一丝笑。 “哈,或许吧。”袁守诚仿佛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那你找上我……不对,是找上我师父,到底有什么目的?” 袁守诚摇摇头,没有说话。 剑客坐下来,坐在他师父刚刚坐过的位置上,一双眼睛紧紧盯着道士,“告诉我,你的目的。你要相信,我的剑一定比我的脑袋好使。” 袁守诚转过头看向剑客,他的眼睛里没有了那种一切尽在掌握的神秘,只有满满的虚弱感,“我只是,想要活下去而已。” “活下去?” “是的,活下去。”袁守诚看向那尊顶天立地的神人。 …… 精卫鸟绕着巨人的脑袋飞舞着,雀跃着,终于落在了巨人的肩头。 “精卫?”巨人的神念早已经遍布在此方天地的每一个角落,他感受着乌飞兔走,阴阳晦暗,感受着春夏秋冬,五行轮转,感受着生灭,运动,平衡,感受着世间一切的一切,某种意义上来说,此时的他才是真正的天道。 精卫鸟亲昵地在巨人的脖颈上蹭了蹭,相对于这尊身高万万丈,顶天立地的巨人来说,小小的她仿佛是一粒微尘,不过她知道,当她穿过那些道纹的时候就知道,这尊巨人就是那个教会她剑术,赐予了她新生的先生。 浩荡而磅礴的神念此时如同奔流入海般不断被神人收敛起来,他仿佛又沉浸在那无数的法则道理之中。 不知过去了多久,巨人终于睁开一双巨大的眸子,内里深沉如渊海,他伸出一只手掌,将精卫鸟捧在手心里,“梧桐!” 精卫鸟现出人形,穿着一袭道袍,她仰头看着眼前的巨人,唤出那个久违的称呼,就像当年那个倔强无比的小女孩儿,但这次泪水却止不住地滚落,落在巨人那巨大的手掌心里,“先生!” 巨人眼中终于泛起微微的波动,之前的那一刻他还是一尊无亲无私,由神性主宰的神灵,这一刻,他的身上终于多出了一丝人的味道。 “我是李青。” 第五十七章 当李青的神性褪去,天地间蓦然静止了一瞬,一道惊雷凭空炸响。 天火自天而降,爁焱不灭。 洪水浩浩荡荡,汪洋不息。 罡风席卷天地,肆虐不止。 …… 在这等天灾之下,生命脆弱得仿佛一张薄纸。 无数的生灵在恐惧和痛苦中死去,他们祈求着那尊站在天地中央的神人,希望那位神人能够消灾去难,庇护众生。 “先生,为什么会这样?”梧桐稍稍有些错愕,她想到了那个道士对她说的话,一颗道心瞬间泛起层层波澜,“难道这方天地真的即将毁灭了吗?” 李青没有说话,他只是看着那些生灵在天灾中不断地挣扎着,哀嚎着,最终死去。 他听着那些在耳边响起的祈愿祷告声,那双蕴含着无尽道韵的眸子里泛起一抹深沉无比的悲哀。 “先生,我们应该做些什么。” 李青看向手心里的梧桐,没有开口,却自有声音在其心中响起,“不,我们什么都做不了。” 梧桐闻言仰头看着李青那双巨大的眼睛,心中泛起复杂难明的滋味。她看着面前的这尊被世间传颂了千年的神人,忽然生出一种陌生感。 “这方天地已经走到了尽头,这些灾难仅仅只是开始,日月星辰都会坠落,天幕会撕裂,大地会塌陷,所有的生灵都会死去。最后,这方天地会变成一片混沌,没有光,只有死寂的黑暗。” “为什么?”梧桐只觉得一阵心悸,渐渐酝酿出恐惧,“为什么会这样?” 李青没有答,他的目光投向无尽的虚空,仿佛在看着另一个世界,他的心中已经隐隐有了答案。 这方世界本就是定海珠借着愿力衍化,愿力无尽,世界不灭。 而如今,这方世界即将走向寂灭,是那方世界出了变故了吗? “先生,真的没有办法了吗?”即便梧桐心志坚毅,想到李青所描述的那一番景象,也不由得心生绝望。 “这等大劫,即便是到了我如今的境界,也不过勉强自保罢了。我救不了他们。” …… 世间终于陷入无边的黑暗,只有风声肆虐,大地上到处都是裂纹。 李青能够感受到还有着星星点点的生灵在灾难之下苟延残喘,但是却注定挣扎不了多久了。 就像是气泡破灭的声音~ 一股毁灭一切的气息倏忽间弥漫了整个天地。 李青本以为世界崩毁,会像一个气球炸裂一样,闹出惊天动地的大动静。 但是事实上,世界崩毁只是给人一种润物细无声的感觉。无尽的毁灭气息在天地间汇聚,生出一个黑色的奇点,渐渐地生出一股强大的吞噬之力,世间所有的一切都正在不断被其吞噬,随着时间流逝,奇点渐渐变成一方黑洞,那股吞噬之力也正在不断的变得强大。 李青默默地站在那里,那种若有若无的危机感正在逐渐变得强烈起来,他知道,即便是他,一旦落入这方黑洞里,也会被其吞噬磨灭,什么都不会剩下来。甚至,包括那一点最重要的性灵。 李青明白,自己应该做些什么了,他有一句话说得没有错,他救不了那无数的生灵,但他可以留下他们的性灵来,说不定有朝一日他们还能够再入轮回。 尽管这些生灵的身上都有着此方世界的烙印,想要在其他世界重入轮回的可能很小,但是,至少有希望,不是吗? 巨人的眉心射出一道神光来,无尽的雷纹交织,给这方黑暗而死寂的天地带来了一丝光明。 …… 九幽之中,崔府君漠然而立。 他猛然间抬起头来,向着上方看去,那里本是人间,到如今却跟这昏暗死寂的幽冥差不了多少了。 “崔珏见过天尊。”崔府君朝着虚空施了一礼。 “我来助你一臂之力。”李青的声音在幽冥中响起。 第五十八章 修行人心中一颗道种,衍化世界,但那却是虚幻的世界,要想踏入太乙之境,便要将心中的世界化虚为实,成就世界之主。 李青迟迟未曾跨出那一步,便是为了等待一个契机。 此时随着黑洞炸开,整个世界彻底崩毁,随着那股毁灭一切的力量朝着李青打来,李青等待已久的时机也终于到了,化虚为实,需要破而后立。 李青心神一动,心中那方世界也倏忽间崩毁,如同重演了一遍末日,心中的世界也逐渐化作一方黑洞,显化于世,在那股毁灭之力淹没李青之前,将李青的身形吞了进去。 黑洞显世,强大的吞噬之力传出,那股让李青也感到心悸的毁灭之力被黑洞吞噬,没有泛起丝毫波澜。吞噬之力越来越强大,将西游世界崩毁之后所留下的一切统统吞噬。 不知过了多久,此方黑洞却并没有像西游世界崩毁之后所化的那个黑洞一般炸毁,反而渐渐缩小,化作一个小小的奇点,仿如一颗种子,其上沾染着深沉无比的道韵。 死寂黑暗的虚空之中,李青的身形显现而出,那颗种子朝着李青飞来,渐渐没入眉心,化作一道紫痕。 阴阳未分,天地未辟,是谓混沌,世界崩毁自然会回归本来。 但是李青真正谋求的却并不是那无穷无尽的混沌之气,而是世界的本源,那一道太初之气。 那是比混沌更原始的先天之炁,或者可以换一个广为人知的称呼,大道之基,鸿蒙紫气。 …… 此时李青却没有去查看这颗世界种子,因为他的心神恍惚间到了一个广大无垠的原始虚空,这里无形无象,也没有光,但是心神到了此处却如同鱼儿到了水里,没有束缚,没有枷锁,仿佛这里才是自己的归宿。 这里没有时间的概念,也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心悸感让李青从那种迷醉的感觉中挣脱出来,心念一动,李青睁开眼来,他正站在死寂灰暗的虚空中。 直到此时,一阵后怕的感觉方才爬上心头。 太乙之境的存在能够将性灵寄托在虚空之中,李青是知道此事的,但却不知道会有那般危险。 他刚刚心神所至的那处空间便是“虚空”所在,乃是诸天万界一切时空当中的一处超然所在,它没有一个统一的名字,有的记载为“太虚”,还有的叫作“混沌”,但大多数修行人会称作“虚空”,当然,与普通意义上的虚空不同,只有到了太乙之境的修行人才有接触到那里的资格。 凡是修行到了太乙境的修者便能将性灵寄托于此,但若是心神在这处所在待得久了,便会被周围的虚无同化。 第一章 烈山 山岳雄浑巍峨,山脉绵延八千里,其中古树参天,枝丫如虬龙。手臂粗的藤蔓依树攀爬,缠绕虬结。 山脚下,一座寨子依山而建,寨门高大而结实,透过寨门能看到不少人正在走动。 这些人的身量很高,有的人甚至身高十丈,即便是最低的人个头也足有一丈之高。 他们并不是住在木头所建的屋子里,而是将大山挖空,住在山洞里,也有的会用一块块巨石搭成高大的石屋,虽然不甚美观,但却自有一种粗犷大气的美感。 …… 夜幕降临,满天繁星,洒下璀璨的星辉。 夜风不时带来鹰唳虎啸的声音,寨子里燃着篝火,四处有人值守。 一个身高丈许的孩子正坐在一堆篝火边上,安静地托着腮仰望着星空。 忽然间他揉了揉眼睛,又睁大了双眼,神色间有些惊奇。 “小猴子,你坐在这干什么呢?你阿姆到处找你都没找到,正着急呢,我看你回去少不得挨揍。”一个手里提着一杆三丈长短的大矛的巨人朝着小猴子走了过来。 小猴子翻了个白眼儿,“高岩,我已经有名字了,我叫烈山!以后不要再叫我小猴子了。” “嘿,你个熊孩子!”高岩俯身揉了揉烈山的脑袋,“你阿姆唤你回家呢,快回去,别让你阿姆着急。” “嘘!你看!”烈山对高岩的话充耳不闻,伸手指着夜空之上的繁星道,“我刚刚看到了,那里忽然多了一颗星星!” 高岩直起身来,他虽然身高十丈,但是与那无限高远的苍穹相比,却渺小如微尘。 他仰起头随意地扫了眼夜空,又俯身伸手将烈山提了起来,粗大的胳膊肌肉虬结,将烈山放到了自己的脖颈上,朝着烈山的家里大步走去,口中大笑道,“你个臭小子,不去睡觉跑这里看什么星星,回去看你阿姆不打得你屁股开花!” 烈山抱着高岩的脑袋,两手抓着高岩的耳朵,丝毫不把高岩的话放在心上,对他来说,挨揍是家常便饭,“高岩,我已经快八岁了!” “我知道啊,怎么了?”高岩随口应付着。 “巫曾经说过,他的力量便是来自于天地,悟天道,通天理,悟得透了便能生神通,有无穷之力!” 高岩听到烈山的话,眼睛里生出一层敬畏,嗓门稍稍压得低了些,“你是想要成为我们连山氏的第二位巫吗?” “当然!我做梦都想成为巫,明年我就八岁了,我阿姆跟我说过,每一个八岁的孩子都能见到巫,听说有天赋的人便能得到巫的传承,成为我们连山氏的第二位巫。” 烈山拽了拽高岩的耳朵,“高岩,这是真的吧?” “是真的。”高岩脸上挂着温和的笑,他没有告诉烈山的是,每一个连山氏的人都想要成为巫,包括自己,但是数百年下来,连山氏也只有一位巫。 因为,巫啊,那可是能解病去灾,使凶兽俯首,令精怪退避的大神通、大觉悟者啊。 烈山得到了肯定的答案,高兴地快要在高岩的脖子蹦起来,忽然又想到了另一个问题,开口道,“高岩,我阿姆说,我阿爹曾经是部落里最强大的战士,你现在也成了我们部落最强大的战士,要是你们两个打起来,你能打得过我阿爹吗?” 高岩身子一僵,步子顿了顿,“你阿爹才是最强的战士,我可打不过他!” “哈哈,我就知道!”烈山笑起来,“我就知道我阿爹是最强的!” “高岩,我阿姆说,你们曾经去过很多地方,是真的吗?” “嗯,我们啊,曾经走出了这座大山。”高岩轻快的步子变得沉重起来。 烈山好奇道,“高岩高岩,你跟我说说,山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很危险。”高岩道。 当年从部落里走出的一队人,只有自己和公良活了下来,其他的都已经死了,那其中也包括烈山的父亲。 烈山并没有对高岩简短的回答感到不满,他只是稍显忐忑地提出了另一个问题,“高岩,你听说过神洲吗?” “神洲?”高岩身形再次顿了顿,眼神微动,不动声色道,“你从哪里知道这个词的?” “哎呀,这个你就别管了!”烈山拽着高岩的耳朵,“你能跟我说说神洲的事吗?” “神洲啊,那是一个传说。”高岩眼中闪烁着向往,“传说中神洲有很多巫,他们个个都有着大神通,可以降龙伏虎,移山填海,甚至还有起死回生的秘法,不过可惜的是,后来发生了一场大战,很多巫都在那场大战中死去,据说连神洲也在那场大战中崩碎,再没有了消息。” “啊?巫为什么会死?”烈山满脸的不可思议,“那场大战神洲赢了吗?” “输了。”一道苍老的声音传过来。 高岩闻声顿住身形,将烈山放下来,对着声音的主人恭敬地施了一礼,“大巫安好。” 烈山好奇地看过去,只见那是一个身高跟自己差不多的老头,一身黑色的长袍,那袍子跟自己穿的麻衣不一样,纹理细密精致,没有胡须,眉毛是白色的,长有三尺,脸上有着如同刀刻般的皱纹,但却并不显得恐怖,因为他有着一双引人注目的眼睛。 深邃,沧桑,里面蕴含着无数的智慧和神秘。 烈山转了转眼珠子,学着高岩的样子对着老人施了一礼,“大巫安好。” 老人冲着两人微微颔首,苍老的声音再次响起,落在两人的耳朵里,却仿佛温润的麻油,“神洲上的人,大觉悟者并不叫作巫,他们自称为神或者仙。” “神?仙?”烈山愈发好奇起来,正待发问,却见到老人朝着他们摆了摆手,转身朝着远处的一处孤零零的石屋走去,石屋旁边种着一棵高大无比的树,枝繁叶茂,枝丫虬结,几欲参天。 那里常年没有阳光,稍稍显得有些阴森。 “小猴子!”高岩戳了戳烈山的小脑袋。 “都说了,我有名字,我叫烈山!”烈山拨开高岩的手,抬头不满道。 高岩指了指烈山的身后。 烈山身形一僵,没有转身,篝火的余光下,他看到一道高大的阴影将他的身形整个笼罩了起来。 第二章 观想法 烈山睁着一双大眼睛,脸上还挂着泪躺在床上,他终究还是没有逃过一顿揍。 夜渐渐深了,部落里篝火不灭,反而衬出一种幽远的宁静来。 烈山侧耳听了听,阿姆的呼噜声已经很有节奏地响了起来。 他侧身从石床下翻出一个小小的木盒子,木盒没有配锁,采用的是榫卯结构,在他的大手中,这盒子显得小巧而精致。 烈山小心翼翼地按了下盒身上的某个机关,揭开盒盖,借着透窗而过的星光,能够看到那里面放着一块硝制过的兽皮。 烈山将这块兽皮拿出来,兽皮上是一个个象形的文字,还有一些勾勒出的符文,图画,甚至还有着稀稀散散的汉字。 这块兽皮是他的父亲唯一留给他的东西,上面记载着他父亲自走出大山之后的琐碎见闻,还有一些修行的经验。 星光下他将目光凝聚在那几个汉字上。 这几年来他每日里都会缠着部落里的木相老头学认字,木相是巫身边的老人了,听部落里的人说,木相也已经活了两百多岁了,甚至说不定他早就已经成为巫了。 烈山晃了晃脑袋,回过神来,他想到了刚刚碰到的那位老人,原来那就是我们连山氏的巫吗? 还有神洲,神洲到底是一处什么所在? 神洲上还有那么多的巫!不对,他们自称为神或者仙。 神仙?那究竟是什么?谁能够打败那么多的巫? 凶兽异种?山精野怪?还是传说中的妖? 烈山眼中有着无限的好奇和向往,他看着兽皮上的那几个汉字,伸出手指轻轻摸了摸,“这就是神洲的文字吗?” 高大粗犷的石屋里,阿姆的呼噜声越来越响,但烈山丝毫不觉得烦,反而感到心安。 他将兽皮收了起来,轻轻地放进盒子里,又将盒子仔细收好。 他看了一眼窗外的夜空,虽然繁星漫天,但是他却还是一眼就能认出那颗多出来的星星。 那颗星并没有多璀璨,又与此间相隔亿万里,与旁边的星辰比起来并没有什么特殊的。 但是哪怕他闭上眼睛,也还是能够感觉到那颗星星的存在,甚至当星辉落在身上的时候,他会有一种泡在温水里的感觉,不热、不寒,很舒服。 烈山在床上翻了个身,惬意地睡了过去,“观想法……” …… “木老头!我昨天见到巫了。” 木相身高八丈,比巫要高大的多,他脸上的皱纹几乎要跟巫一样多,不过他是一个大光头,没有白眉毛,反而留着一把长长的胡子。 此时木相躺在一棵参天大树粗壮的枝丫上,懒懒地打着盹儿,听到烈山的话,眼皮子都没抬起来一下。 烈山站在树底下,也不管木相听没听见,自顾自地道,“木老头,你知道神洲吗?” 木相的耳朵动了动,还是没有理会他。 “据说神洲经历过一场大战,整个神洲都被打得崩碎了!”烈山兴奋地说着,脸上充满了向往,“那该是多么强大的力量才能将整个神洲都打碎了!” “木老头,你说,我将来能够成为巫吗?”烈山不等木老头回答,也可能是已经习惯了木相的冷淡,马上就自己接口道,“能的,一定能!” “我马上就八岁了!” “要是我成了巫,我一定要去外面看看!说不定我还能找到传说中的神洲呢!” “木老头,你听说过观想法吗?” 烈山说着自己摇了摇头,“你一定也没听过,那是神洲的……” “嘭!” 一声重物坠地的声音打断了烈山的絮叨,他抬眼看过去,只见木老头居然从树上掉了下来。 “你从哪里知道观想法的?”木相站起身来,轻轻弹了弹身上的衣裳。 “木老头,你这衣裳还是件宝贝哎,人砸地上都不带沾灰的啊!”烈山啧啧称奇。 木相摆手道,“你先告诉我,你是从哪里知道观想法的?” 烈山的眼珠子转了转,呃呃啊啊半天没答。 木相伸出大手狠狠揉了揉烈山的脑袋,没好气道,“行了!小鬼头,让你说,你就说。我还能占你的便宜吗?” 烈山嘿嘿笑起来,“我听人说过,除了巫,咱们部落里就数你的本事最大,你手里边一定有不少的好东西。” 木相嘴角微微翘起来,捋了捋胡须,明显是被这马屁拍得很舒服,嘴里还是骂道,“好你个臭小子,我就知道你惦记我那些宝贝,待会儿我送你一件,行了吧!” “我要自己挑!” “行行行……” 烈山小跑回家,从屋子里拿出那个小盒子,又风一般跑了回去。 “木老头,这可是我阿爹留给我的!” 木相眼神动了动,“原来是巫阳留下来的东西。” “巫阳?木老头,你的意思是?” 木相捧着兽皮,目光看着上面留下的东西,口中应着,“没错,你阿爹曾经也是一位巫,是我们连山氏的第三位巫。” 烈山一时间心神有些恍惚,既惊又喜,却又有些酸涩和难过,好一会儿,他终于回过神来,愣了一下,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木相,猛然发出一声惊呼,“第三位!木老头,第二位巫是你吗?你也是巫?!” 木相将兽皮放下,看向烈山,“小鬼头,这个东西我要再看一段时间,你看上了我的哪件宝贝,你待会儿跟我一块去取。” “我不要宝贝。”烈山摇头道,“你能不能跟我说说,这观想法究竟是什么?” 木相愣了愣,笑起来,“好你个臭小子!鬼机灵!” …… 木老头带着兽皮回了他的石屋,烈山一个人独自坐在大树底下。 透过枝叶,隐隐约约能看到天空,尽管现在还是白日,太阳正烈,但烈山还是能遥遥感受到那颗星星的存在。 “观想法门,是一种炼神之法,世间万物,无不有道理。当你能做到心如明镜映天地,能把一件物事映照在你的心里的时候,这观想法便算是入门了……” 烈山忽然想到了那颗星星,昨日夜间,好像曾有一颗星星入得梦来。 自己好像看到了一个人,只能看到背影,青衣佩剑。 第三章 蛟龙 烈山穿着一袭黑色的长袍,纹理细致而精密。 十多年过去,他已经成为了连山氏内的第三位巫,神通玄妙,地位尊崇。 此时的烈山脸色无比阴沉,他看着这些静静地躺在地上的战士的尸体,一双眼睛里悲痛和怒火交杂。 “高岩呢?他怎么没有回来?”此时的烈山身高八丈,却并不显得粗犷,而是透着一股安静神秘的味道。 没有人答他的话。 过了半晌,烈山心头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来,他猛然转过身,看向那位唯一活下来的战士。 此人身高十丈有余,面目稍显愁苦,只有四十余岁却已然满头白发,一只胳膊无力地耷拉着,鲜血顺着手臂不断地往下淌着。 “全都死了。”战士声音漠然,“高岩也死了。” 烈山心头一痛,瞬间红了眼眶,怒火淹没了他的理智,“那你呢?你为什么还活着?为什么只有你活着?” “够了!”一位身高丈许的老人走了过来,木相跟在老人的身后。 即使出了如此大事,这两位老人依然面如平湖,波澜不惊。 活的够久,见多了死亡,他们的心早已经足够坚硬,这是用岁月和阅历打磨出来的。 部落里的人见到老人纷纷行礼,那种发自内心的敬畏,即便是如今已然成就巫的烈山也远远不能与之相比。 老人脸上的皱纹与十多年前相比更多了些,他看了看那些战士的尸体,蹲下去轻轻地为他们合上眼皮。 那双手干枯苍老,生着老人斑,但却没有丝毫的颤抖,依然坚定沉稳,良久,苍老的声音响起来,“生火。葬了吧!” 听到老人的吩咐,部落里的人抑制着悲痛,纷纷去准备木柴和火油。 在大荒,是没有土葬的,因为谁也不知道尸体会不会被那些饿疯了的野兽翻出来吞进肚去。反倒不如一把火烧个干净,尘归尘,土归土。 老人没有理会烈山,但却轻轻地说了一句,“有的时候,活着的人比赴死的人更需要勇气。” 烈山闻言抬头看向那个唯一活着的战士,只见他满脸的漠然,一双眼睛中空空洞洞的,没有一丝生气。 “阿良。”老人唤了一声。 公良没有一丝反应,他静静地看着那些战士被抬起来放到木柴搭成的架子上,浇上火油,一点火星溅上去,在风中熊熊燃烧起来。 他的眼睛深处终于泛起一抹深深的痛苦,让他的心抽搐起来,嗓子眼一甜,一大口血喷出来。 二十年前自己做了一次逃兵,苟活下来,今日,应该让我去死才对! 公良想起那连尸体都被吞进肚去的高岩,不由攥紧了拳头。 鲜血滴滴答答。 他只找到这么多尸体,还有很多人并没有找到,他是用藤蔓把这些尸体拖回来的。 他废了一只手,另一只手此时已经被藤蔓勒出血,皮肉外翻,隐隐能看到白森森的骨头。 “阿良,你们碰到了什么东西?”老人眉头稍稍一皱,脸色严峻。 公良身子一颤,一双眼变得血红无比,咬牙切齿道,“龙!蛟龙!” 整个部落蓦地安静下来,只有火光和不时响起的木柴炸裂的声音。 …… “迁徙?”烈山蓦地惊呼出声,“为什么要迁徙?部落里有老人,还有孩子,出了寨子,我们怎么应付那些无穷无尽的凶兽异种,山精野怪?” 这是一座石屋,屋子里只有四个人,大巫,木相,烈山,还有公良。 “烈山,你是我们连山氏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巫,你带着他们走。”大巫闭着眼睛,对烈山的话仿若未闻,声音沉凝,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什么意思?”烈山脸色变得难看起来,“你们要留下来?” “嗯。”木相见大巫没有回话,应声道,“蛟龙很记仇,既然部落的人已经碰上了,它一定能循着味儿找过来的。” 一直沉默的公良眼神动了动,“我不应该回来的,死在外面它就找不过来了。” “不。”木相摆摆手,“与你无关。既然这里出了蛟龙,迟早会找到我们头上。现在无意间打了照面,而且它既然没有追来,那就一定是受了伤,这段时间好歹能让我们做些准备。” 木相说着,不由得叹了口气,“我们连山氏所在,山脉蔓延八千里,聚风藏气,没想到居然真的孕育出一条蛟龙来!” “龙又怎么样?”烈山道,“它敢来便宰了它,正好尝一尝龙肉的味道!” 木相失笑道,“臭小子,那是龙啊!即便它只是一条蛟龙,也不是我们能对付得了的。” “我们三个,再加上部落里的战士,难道还奈何不了一条蛟龙吗?” “相!”大巫终于开口道,“烈山将成为我们连山氏保留下来的火种,有些事也该告诉他了,免得他不知天高地厚,断了我连山氏的根!” 木相点了点头,看着一头雾水的烈山,不由得又摇了摇头,这些年来,烈山整日里在部落里修行,不闻窗外之事,未经磨练,也不知把部落交给他是对是错。 “烈山,你要知道,天地很大很大,与之比起来,不要说我们连山氏,便是这八千里大山也不过是沧海之一粟罢了。”木相说着心里也生出些怅惘,“天地广大,生灵不可计数,与那些凶兽异种比起来,我们人族要弱小得多,没有锋利的爪子和牙齿,也没有敏捷的……” “等等!”烈山忽然打断木相的话,“人族?我们不是巫族吗?” 木相愣了一下,有些哑然,顿了顿笑道,“所谓巫,从工从人,能够上通天意,下达地旨的人,就是巫。因为巫往往有着强大的力量,所以普通的人心生崇拜,自称作巫族。” 见到烈山陷入沉思,没再说话,木相继续道,“其实在很久以前,我们大荒的人族远比现在还要凄惨得多,几近于亡族灭种。” 烈山又是一惊,“亡族灭种?” “是啊。那个时候,大神通者很多,鱼龙混杂,我们人族一直是在夹缝中挣扎求生的。那是我们人族最黑暗的一段血泪史。甚至有大妖圈养人族当作食物,而且这种事不胜枚举……” “后来呢?” “后来,发生了一场大战……” 烈山闻言心头一动,再次打断道,“神洲?” “是的,正是神洲!” 第四章 巫 “在那个年代到底发生了什么?神洲又是什么地方?那些所谓的神和仙究竟扮演的是什么角色?还有那场大战,参战的另一方是谁?” 烈山的心脏忽然砰砰跳了起来,一股莫名的情绪让他有些亢奋,他感觉得到,这方广大的天地即将在自己面前揭开那层神秘的面纱。 而自己,一个来自八千里大山中小部落,连山氏有史以来最有天赋,最年轻的巫,马上便要知道那些被隐藏在岁月长河中的秘密,甚至自己将会背负起保存连山氏火种的责任,带着连山氏走向外面的广阔天地! 那种亢奋、好奇、期待的感觉一时间冲淡了伤痛和前路未知的迷惘,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向往过大山外面的世界。 他将心中的疑惑一股脑问了出来,目光在大巫和木相的身上打着转,他不知道大巫活了多久,连部落里的人也不知道。但是即便是侍候大巫的木相也已经活了两百多年。 大荒的部落里大多数的传承就是靠着这些老人口耳相传方才能够薪火不绝。 他们的智慧和阅历就是大荒的史书! 木相对上烈山那双仿佛燃起了火焰的眼睛,将目光挪开,落在那位正自闭目养神的老人身上,谦卑地低下头,“巫,这些事还是您来告诉他吧!” 老人睁开眼睛,冲着木相摆摆手,“相,你在我身边多久了?” “两百三十二年了。”木相有些感慨,他摸着自己的光头,“我已经这般老了,您的模样还是没变啊!” “两百多年了啊!”老人的目光不知看向了何处,半晌方才落在木相的身上,他看着木相那爬满了皱纹的脸,叹了口气,“我都差点忘了,你还是一个两百岁的小家伙。当年的那些老伙计现在只剩下我一个了啊!” 小家伙? 烈山的目光在这两个老头子的身上不停地打着转,甚至余光不时瞥过旁边的公良,但却发现大惊小怪的只有自己一个。 “相,到时候你也跟着他们一起走吧。” 木相猛然抬起头,“巫,我不会走的。” 老人没再劝,只是摆了摆手,他的目光又变得飘渺起来,仿佛在翻找着那些已经被埋在岁月长河里的很久远的记忆。 半晌,老人的声音终于在石屋里响了起来,“传说当中天地未开时混沌如鸡子,后来混沌分阴阳,阴阳交融演化天地,天地又孕生出万物生灵。 其中一些机缘巧合下得了道的强大生灵便自称为神,还有一些自凡胎化生而出得了神通的自称为妖,至于那些异种凶兽更是数不胜数。 万类生灵当中除了那些蒙昧未脱,浑浑噩噩的生灵之外,有灵智的生灵中我们人类是最弱小的,没有之一。” “大巫,这个‘神’是神洲上的神吗?”烈山问了句。 “不。”老人摇了摇头,“神洲上的神与我们巫族一些部落**奉的图腾有些相通之处,而大荒中的神才是真正的神。” “真正的神?” “是的,那些真神才是天地的宠儿,与其说他们是生灵,倒不如说他们就是道!”老人淡漠的脸上终于有了表情,有些复杂和微妙,“他们是道之显化,乃是道的化身。他们,不死不灭!” 此言一出,无论是烈山,木相,还是心灰若死的公良都被惊得睁大了眼睛,眼神中有震惊,好奇,还有向往! “无论是神、妖,或者是凶兽异种,甚至就算是山精野怪,都远远比我们强大得多。 对我们人类来说,不仅仅要面对这些强大生灵的威胁,在这广袤无垠的天地间,还有着无数的危险,洪水、罡风、瘴气、疾病,等等等等,对我们来说都是一场灭顶之灾。 后来,人类开始有意识地聚合在一起,互相帮扶,共同面对那些灾祸,我们一起打猎,采集,捕鱼,每天都有人死去,但是我们还是挣扎着,咬着牙,攥紧了拳头,挣扎着活了下来!” 老人闭上了眼,或许是想掩盖情绪,也或许只是因为太累了。 “后来呢?”烈山轻声问了句,仿佛怕惊扰了老人。 “后来?”老人呵呵笑了声,满是苦涩,“后来人类慢慢地汇聚地多了,便成了部落。” 烈山道,“那不是很好吗?人多了我们就有足够的力量自保了。” “不!这是又一个噩梦的开始。我们与天挣命,方才艰难地活下来。来不及庆幸,因为我们都不知道第二天还能不能活下来。 果然,灾难再一次降临到我们的头上。在这苍莽的大荒里,那些天赋异禀的凶兽异种还有那些妖和怪才是主角,当人类越来越多地聚合在一起的时候,自然就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老人的声音沉重而压抑,“对它们来说,我们只是食物而已。那个时代里,每一天都有人在死去,成百上千,成千上万,甚至以十万,百万计!” “那部落里的巫呢?战士呢?” “你没有见识过真正的凶兽,真正的异种,也没有见识过那些妖,所以,你不会知道它们所拥有的是怎样强大的力量!” 公良牙关紧咬,拳头紧紧攥了起来。 “而且,”老人的声音顿了顿,“那个时代,没有巫。” “没有巫?”三人很惊讶。 “是的,没有。”老人道,“我们在天灾兽口之下不断地挣扎,只是为了活下去。相没有说错,在那段时日里,人族已经濒临亡族灭种的绝境。” “直到有一天,我们无意间发现了一头凶兽异种的尸体,我们想要吃掉它,却发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 “什么东西?” “纹。那是天地赐予它们的东西,那是道韵的显化,我们开始观察,摸索,渐渐的我们发现,不只是这些凶兽异种,天地万物都有着一种独属于自己的纹,那是道的语言,我们通过这些东西与道沟通,与天地共鸣,我们开始能够借用天地的力量!” “那些人就是这个天地间的第一群巫!” “他们是巫的源头所在,所以后来的人把他们称作祖巫,我们人族也自称巫族!” 第五章 神洲 “祖巫!” 烈山三人都曾听过祖巫的传说,但这却是第一次知道这些秘闻。 即便是已经活了两百多年的木相对这些事也不甚了了,两百年放到人族从古至今的岁月长河里,连零头都算不上。 烈山心头忽然有一线灵光闪过,他看着陷入缅怀中的老人,脱口问道,“大巫,您……您也是那个时代的人吗?” 木相和公良闻言也朝着老人看过去,心中有一股莫名的情绪在涌动着。 老人稍稍回神,看着面前的三个小家伙,心中怅惘的情绪渐渐收敛起来,轻轻点头,自嘲道,“算是吧。在那段岁月里,我不过是一个庸庸碌碌的小人物罢了。不过可能也正是因为这样,那些老伙计一个个死去,反倒是我这最不成器的反而活了下来。” 烈山三人目光变得火热起来,心潮澎湃,那该是一个怎样波澜壮阔的大时代啊! 即便无比的黑暗,但那些祖辈们却永远不曾放弃希望,与天斗,与妖斗,自强不息,虽死不悔! 他们对那个英雄辈出的时代心生向往的同时,又庆幸着自己不曾生在那个黑暗血腥的大世,所以他们才更想见一见那个时代的人物。 烈山问道,“那后来呢?有了巫,我们人族的处境总该有所变化了吧?” “哪有那么容易?即便是成就了巫,和那些生来便能呼风唤雨、移山倒海的异类相比,其间的差距还是不可以道里记。” “但是即便如此,跨过这道门槛之后,还是让我们看到了方向,我们没有锋利的牙齿和爪子,也没有敏捷如风的速度,更没有那些异种们与生俱来的天赋,但是我们有智慧,我们团结在一起,不断地摸索着,在天地间汲取力量。” “那些凶兽异种在残害着人族的同时,我们也在猎杀着它们。这也是我们摸索出来的第二条路。” 烈山见老人仿佛又沉浸进回忆里,不由得再次问出声,“第二条路?” “我们人族毕竟不比那些天赋异禀的异类,有些人拥有成为巫的天赋,但还有很多人没有。但是我们却发现,将那些异种凶兽的血脉抽出来,可以炼化为己用,即便没有那些异种们本身强大,但是我们人族还有最强大的一点也是它们远远不能相比的。繁衍!这不仅仅是我们人族未曾灭绝的原因之一,更重要的是,当数量达到了一定程度之后,一种大势也正在逐渐的凝聚,酝酿。” “终于,当大势成就的时候,大荒之上在人族和妖族之间爆发了一场大战。” “巫妖大战。”烈山的声音有些低沉,他没有去问谁赢了。 因为这场大战所有人都知道结果,人族败了。 那些纵横天地的大妖和异种已经在天地间活了无数年,那种底蕴自然远远不是人族短短数千年能够匹敌的。 “是啊,巫妖大战!”老人叹了口气,“那些放肆桀骜,横行无忌的大妖独来独往惯了,开始的时候在人道大势之下,自然势如破竹。但是当它们也学会合纵连横,我们人族终于陷入了一场苦战。 这场大战持续了一千多年,人族还是败了,这场旷日持久的大战几乎耗尽了人族的元气。而且那些大妖终于意识到了人族的威胁,想要将人族从大荒彻底抹去!” “祖巫呢?”烈山问道,“连他们也不是那些大妖的对手吗?” “祖巫?”老人脸上堆满了苦涩,“都死了,死了个干净。” “都死了?”烈山惊呼道,他无法想象那该是怎样的一场大战才能够将所有的祖巫尽数埋葬。 “眼见得形势已然不可挽回,十一位祖巫们设下一方大阵,那一战中大妖死了无数,但是十一位祖巫也尽数战死。” “十一位?”烈山惊疑道,“传说中应该是十二位吧?还有一位祖巫呢?” “我不知道。那一战中参战的只有十一位。”老人道,“不过最后的那位祖巫你们一定也知道他的名字。” “共工!”一个名字脱口而出,十二位祖巫其他十一位的名字都已经淹没在岁月长河之中,只有这一位祖巫的名字和他的事迹,即便是经过无数年岁月依然不曾褪色,流传至今。 “是啊,共工。”老人叹了口气,“没有人知道共工在那一战中为什么没有出现,但是面对着来势汹汹的妖族,共工怒撞不周山,使天柱折断,这一场大难虽然使天塌地陷,但也确实为我们人族保留了最后一口元气。” “那后来呢?天地是怎么修补好的?那些异类为什么会任由着我们人族休养生息?” 老人轻轻吐出两个字,“神洲。” 烈山眼神一亮,居然跟神洲有关? “神洲不属于大荒。”老人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神情有些复杂。 但是旁边三人却满头雾水,烈山开口问道,“大巫,这是什么意思?” “以前的大荒并不是如今这般模样。” “我们现在所处的世界其实是大荒和神洲互相融合衍化的世界。” 老人没有理会三人的惊愕,继续道,“正是因为神洲的出现,不仅补全了天地,也帮着我们分散了大部分的目光和注意力。” 神洲居然是另一个世界! 烈山的心脏砰砰跳了起来,“那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那上面的神仙跟巫又有什么区别?还有,您说过,神洲曾经也发生过一场大战,参战的另一方是大荒吗?” 老人眯着眼,他活的太久了,久到想要把那些记忆翻出来都需要半晌,他终于叹了一口气,“神洲啊,那方世界才应该是我们人族所向往的世界。” “因为,那里人族才是世界的主角,在那里那些神仙谈玄论道,悠游度日,人道大昌。这些几乎全是我们所想要追求的东西。 我们无时无刻不在向往着人道昌盛,而那方世界所展现出来的一切也让我们看到了蓝图。 但是,与此同时,神洲也引起了大荒中无数生灵的觊觎。 接触,试探,碰撞,一场大战终究还是爆发了。 而且,这一场大战的背后,隐隐有着大荒那些神灵的影子。” 第七章 背影 一只巨大的青黑色龙爪撕裂空间,从虚空之中探出,朝着巫所在之地拍了过去。 巫苍老浑浊的眸子中忽然有精光闪过,心念一动,周边的所有参天巨树瞬间统统化作一个个高大无比的树人。这些树人伸出无数双手臂朝着身长千丈的蛟龙捉拿而去。 一时间空气爆鸣,气浪滔天,无数的树人被整个掀倒,甚至连根拔起,失去动静,但那蛟龙也被掀去一片片大块的鳞片,龙血不住流淌而出。 “嗷!” 一声铿锵龙吟传出,乌云不住积聚,遮天蔽日,席卷而来,淹没蛟龙那巨大无比的身形,顷刻间狂风呼啸,大雨倾盆而落。 方圆百里之内的高大林木统统被狂风连根拔起,在暴雨之中消融。 老人面不改色,神态自若地迈开步子,身形一分二,二分三,一时间漫山遍野皆是老人的身影。狂风暴雨落在这些身影身上,却纷纷从中穿透而过,仿如这些身影都是幻象,或者是处在不同的时空。 虚空之中仿佛蔓延出无数道阶梯,这些身影纷纷拾阶而上,片刻间立于苍穹之上,面对着满天乌云,狂风暴雨,所有的身影忽然间异口同声,一声大喝,仿若雷鸣,“散!” 仿若是金口玉言,言出有法,倏忽间乌云散去,风住雨歇,蛟龙正盘旋飞腾在苍穹之上。 “定!” 又是一道声音炸起,压过嘹亮的龙吟之声,蛟龙于苍穹之上瞬间静止不动,仿若雕塑。 无数道身影于虚空中奔腾飞跃,朝着蛟龙越奔越快,越奔越快,终于在某一刻合而为一,化作一道刺目之极的白光。 “诛!” 八千里绵延山脉这一刻遍布白光,所有的声音在这一道仿若天罚般的字节所掩藏的伟力下尽皆消泯。 待得白光消散,只见那原本被定在高空之上的蛟龙仿若被这道白光整个汽化,消失的无影无踪。 白光在天地间留下的痕迹却久久未散,一道身影显化而出,正是连山氏的大巫,那位活了无数岁月的老人。 …… “那是……”烈山缓缓睁开被那白光刺到的双眼,他的注意力本就聚焦在百里之外的那场战斗,猝不及防之下倒是吃了个大亏,他不顾正被强光刺激得不断流泪的眼睛,急于确定究竟谁才是胜者。 “是大巫!”一道高大无比的身形借着林木和藤蔓在山林间不断地奔走跃进,如同一只灵巧无比的猿猴。 “这才是巫的力量吗?”烈山看着高空中的那道身影,心中生出无限的向往,当那些如同雷鸣般的字节炸响的时候,他能够感觉到那其中所蕴含的无边伟力,仿佛那一刻那位老人就是天地间的主人,言出法随! 忽然间烈山脸色大变,那一刻他只感觉心仿若跳到了嗓子眼,将他想要大喊出声的话整个噎了回去。 苍穹之上,风流云动,仿若幕布画笔,倏忽间便是一幅栩栩如生的精致工笔画成型。 那是一条龙,鳞甲分明,自虚空中无声无息间显化而出,高贵冰冷的龙眸泛着如同刀锋般的寒光,紧紧盯着静立虚空当中的老人。 “大巫!”一尊身高十丈的巨人一声厉吼,身形晃动间以一棵巨木作弓,虬结如龙的藤蔓作弦,一蹬一纵,整个人瞬间化作一道利箭,直冲云霄,手中一把漆黑的长钎,没有泛起丝毫光芒,尖端锐利,朝着蛟龙直刺而去,“孽畜安敢!” 身高十丈的公良与那体长千丈有余,见首不见尾的蛟龙相比渺小如蝼蚁,蛟龙自然不会放在心上。龙尾轻轻一摆,猛地窜出,看不清轨迹,只听“哧”的一声,龙尾已然穿透了大巫的身体。 “啊!孽畜找死!”公良只觉得满腔怒火直烧得他凌空的身子都在颤抖,此时的他虽然身在虚空无处借力,但若是细看便会发现他身体的每一处部位包括他手中的那根钎子都在不停地震颤着,他在这空气中如同游鱼般不住窜动,朝着那蛟龙的逆鳞狠狠地扎了下去! 一只龙爪朝着公良拍过来,尖锐的音爆响起,后发先至,朝着公良的半边身子落去。 公良手中的钎子与那龙爪不断交击碰撞,不住卸力,但是他身处高空之上本就无处借力,更何况蛟龙即便是随意一击,对他来说也足有万钧之力,当下只见公良如同折了翼的鸟,朝着地面坠落而下。 此时他身处百丈高空之上,坠落下去顷刻间便是粉身碎骨。 只见一棵大树瞬间高长,层层枝叶不断生出,又有藤蔓自主编制,片刻间如同蜘蛛织出了好大一张网来,公良坠落其上,好歹不曾落得个粉身碎骨的下场。 只是他的一只胳臂呈现出一个诡异的角度,显然是已经折了。半边身子也是鲜血淋漓,眼见得已是活不得了。 这却正是烈山出了手,只见此刻的他双目通红一片,身子僵直,如同受伤的小兽般发出阵阵呜咽声,一时间居然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只见大巫被那蛟龙摆尾穿透的身体中没有流出一丝血来,脸上也是一片安详,渐渐化作白光消散。 原来巫早就死了。 烈山心中茫然一片,忽然间蹦出这个念头来。 烈山又看了一眼嘴中不断吐血,苟延残喘的公良,心想着,他也快死了。 此时的烈山陷入一种奇妙无比的状态之中,他感觉自己的所有感情仿佛在这一瞬间被剥离了出去,但是他的思维却在这瞬间被拉得很长,就好像外间的时间正变得无限的慢。 他知道自己是谁,他能看到那条蛟龙身上那细腻的鳞甲,灵动的长须,即便是折断了也依然显得精致无比的龙角,甚至他看到那蛟龙的龙爪已经撕裂了虚空朝着自己落了下来。 “我也要死了吗?”烈山这一瞬间没有感到恐惧,也没有感到后悔,甚至他连愤怒的感觉也没有。 他只是轻轻的闭上了眼睛。 他的灵台深处忽然亮起了一颗无比璀璨的星辰,一道背影静谧地沐浴在无尽的星光下。 他认得这道背影,一如往昔十多年一般的安静,青衣佩剑,看不清形貌。 这一刻,他忽然想让这道背影转过身来,或许自己就能看清这位青衣的脸了。 第八章 屠龙 十多年时间过去,烈山能够感觉到,这道莫名出现在自己脑袋中的身影正在越来越凝实,甚至就连苍穹之上的那颗星辰也正在变得越来越亮。 闭着眼睛的烈山自然不知道在他心生此念的时候,身后忽然现出一道法相来,身高百丈,青衣佩剑,温润如玉。 蛟龙巨大的爪子撕破虚空,落了下来。 与此同时,那道身影终于转过身来,周身仿佛笼罩着一层朦胧的青泓,面目看不真切,只有一双眼睛,深邃如一汪寒潭,透出一股古老神秘的气息。 “嗷!” 蛟龙一双巨大的龙眸中闪过一道惊疑的寒光,蓦地发出一声长吟,收起闪着寒光的利爪,瞬间云腾雨聚,千丈的身形伴着风雨扶摇直上,便要逃离此地。 “吟!” 一声剑器长吟,只见青衣拔剑,屠龙。 “吼!” 一道冷艳精致的寒光瞬间照彻八千里,剑光直直剖开蛟龙坚硬的青墨色鳞甲,由首至尾被干脆整齐地分成了两半。 蛟龙之血瞬间如同江河溃堤般喷涌而出,千里之内如同下了一场瓢泼大雨,浸透大地。 整条八千里山脉也被这一剑劈出一道宽大无比的沟壑来,血水不断涌入,倒是一幕难得的奇景。 身长千丈有余的蛟龙也终于从苍穹之上坠落而下,落在这片大峡谷之内,尸身盘旋蜿蜒,鲜血仍在不住流出,渐渐形成一条血色的小溪来。 …… 烈山睁开眼睛看到的便是这一幕,一时间有些怔怔地出神。 苍穹之上的星辰逐渐隐没,但那道青衣法相却并没有消失,周边灵气席卷,渐渐形成一道灵潮,最终被青衣一口吞进肚去。 青衣的身形也越来越凝实,慢慢恢复至常人大小。 “你是谁?”烈山终于问出这个在心头萦绕了十数年的疑问。 青衣笑了笑,没有答。 他的神念却在这一瞬间已然神游万里,他抬起头来,这方圆数百里之内的生灵早已经被这场大战惊动,四散奔逃个干净,就连那些参天的巨木也成片成片地倒塌,失去林木的枝叶遮掩,反倒让这常年阴森森的深山老林终于见了太阳,他的视线也变得无比开阔起来。 “我回来了。”青衣深深吸了一口气,轻声喃喃了一句。 李青终于回到了这方天地,尽管这里早已经是沧海桑田,但他还是能隐隐嗅到一些熟悉的味道。 他在虚空中已然飘荡了很久,终于有人能够看到他的世界,他正是借着这一丝微妙的牵绊方才隐隐找到了方向。 那是一种类似于信徒和神灵之间的微妙联系,却又有所不同,这些人的存在更类似一个坐标。 “你救不了他。”李青看着烈山正在施法掠夺着周边万物的生机,想要将其灌输进公良体内,不由得开口说了一句。 “总要试一试才知道!”烈山看着公良的伤口逐渐止了血,苍白的脸色也逐渐变得红润起来,心中正涌起一阵狂喜来,听到李青的话不由得哼了一声。 “他的生机早就断了,你如今所为治标不治本,没用的。” 烈山没有说话,只是咬着牙不间断施着法,但公良的意识却丝毫没有醒转的迹象。 时间不断地流逝着,李青也不再说话,轻轻闭上眼睛,神念融入这片天地,他正在认识这方世界,他想要找到一些曾经熟悉的东西。 但他发现,他如今所处的世界绝对不再是那颗曾经的星球,不仅仅因为这方天地无边无垠,纵横何止百万里,而且这片天地有着不属于那颗星球的烙印。 那是一种微妙的感觉,即便是岁月的变迁,即便是灵气复苏,那颗星球有着属于它自己的烙印和味道,那种感觉说不清道不明,无法用文字准确地概括出来,如果非要形容的话,或许正好与此方世界现在给他的感觉相反,如今的世界仿若初生,草木蒙昧,而那颗星球却已然文明鼎盛,人道主宰。 他能够感应到属于自己的世界正驻留在万万里外的苍穹之上,他也能感觉到有着无数的强大古老而又神秘的气息正蛰伏在这广阔无垠的天地间,甚至他已经与几道气息的主人打了交道。 “你是谁?”声音再次在耳边响起。 李青睁开眼,只见烈山已然放下了公良,也并没有盯着他打量,正转身朝着蛟龙的尸身所在跋涉而去。 虎死威犹在,何况是一条蛟龙? 离近了看,蛟龙身上的鳞甲狰狞而精致,栉比而列,身上那股子处在食物链顶层的威势凝而不散,震慑人心。 即便是身高数丈的烈山到了这庞然大物面前也如同蝼蚁大小。 “你要做什么?”李青问。 “龙生而神圣,乃是天地的宠儿,听说龙肉的滋味不错,我想尝一尝。”烈山说着在蛟龙的身边停了下来,驻足观望,仿佛在打量着该从何处下手才好。 李青不由哑然失笑,“龙确实是天地间的精灵,无论是它的鳞甲,爪牙,龙须,龙筋,龙角,龙珠,都是难得的宝物,但是唯有龙血,和龙肉这些东西碰不得,更遑论要去尝一尝滋味了。” 烈山惊疑地转过头,问道,“什么意思?” 李青道,“龙若是死了,它的血肉便成了天地间一等一的毒物,吃不得的。” 烈山半信半疑,咬牙道,“这条畜牲害了我连山氏这么多条人命,我恨不得吃它的肉,喝它的血!” 李青淡淡道,“所以你想尝尝它的滋味?” “你有办法?” “当然。龙肝凤髓乃是天地间一等一的美味,你若真的想吃便把它的肝给剖出来便是。” “龙肝?” 李青点头道,“龙活着的时候它的血肉确实能算得上宝药,但是龙若死了,它的肝便把毒素排了个干净,血肉便成了至毒之物,但肝脏却成了最好的食材。” 烈山沉默了一会儿,远远看向李青,“你是巫吗?” “巫?”李青沉吟着,“算是吧。” “这么多年一直只能看到你的背影。”烈山心头滋味莫名,“我不知道你是谁,也不知道你从哪里来,更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找上我,不过我觉得你很亲切。” 第九章 “不是我找上了你,而是你看到了我。”李青笑了笑。 烈山眉头皱起来,没明白什么意思,不过片刻后便将此事抛在脑后,眉宇舒展,试探道,“你的本事一定不小?” “呵!”李青莞尔,沉吟道,“还行。” “那你能不能救救他?”烈山踏前一步,“你救了他,我给你当牛做马。” “咳咳……咳……”一阵咳嗽声响起来,“你……你在胡说些什么?烈山……” “你醒了?”烈山惊喜地看过去,身形腾跃而起,落在公良身边,轻手轻脚地将公良扶起来。 “咳……烈山,大巫和木相都已经死了,你是我连山氏的最后一位巫,整个部落的将来都要靠你庇护,何况我这条命二十多年前就该死了,不值得。”此时的公良虽然脸色红润,身体外表的伤口早已愈合,但一说话却不断从口中涌出血来。 “你不会死。”烈山咬牙道,他的目光落在李青身上,隐隐带着些祈求,此人来历玄奇,见识广博,而且能一剑屠龙,必然不是凡俗。 “我可以救他。”李青对着张口欲言的烈山摆摆手,“不需要你当牛做马,只要你能答我几个问题便好。” 烈山喜道,“莫说几个,只要是我知道的,知无不言。” 李青点点头,手指轻轻一弹,一道清濛的泓光朝着蛟龙的尸体落了上去,这泓光仿佛一粒种子,片刻间在那蛟龙的尸身上生根萌芽,不断夺取吞噬其血气精华,虽然这蛟龙已然死去,但毕竟是天生地养的精灵,若是将其精华萃取而出,用来救一个凡人还是轻而易举。 蛟龙的尸身逐渐干瘪,狰狞而精致的鳞甲也失去了光泽,不过几个呼吸的工夫蛟龙的身上生出一朵青翠欲滴的青莲花来,仿若玉雕而成,脉络纹理清晰,清清冷冷,婷然而立。 李青一招手,青莲花落入手中,蛟龙那庞大的尸身随风飘散,彻底失去踪影,只在原地留下一道蜿蜒数千里的沟渠来,待得一场大雨落下,便是一条长河。 “将这青莲花吞服,可保你一命。” 烈山和公良两人都盯着飘落眼前的青莲花,仿若天造,不似人为,但那种仿似青玉般的质感让公良吞了口血,有点儿怀疑这东西真的能吞下去吗? 迟疑了片刻,公良还是伸手拿住青莲,一把塞进嘴里,本以为要狠狠嚼上几下,却不想这青莲花入口即化,一股清凉的感觉顺喉而下,滋润着体内破损的脏腑,他能够感觉到一股勃勃的生机正随着心脏的跃动不住的涌生着,扩散着。 烈山身为巫,自然能够隐隐察觉到这种微妙的变化,他念头一动,公良身下一颗颗青草的种子,迅速萌芽成长,片刻间织出一张蓬软的草床来,将睡过去的公良托了起来。 烈山这才朝着正负手而立的李青走过去,“这是传说中的起死回生的法门吗?” “不是。”李青摇头道,“他一口气未绝,生机未断,我不过是帮他续了几年寿元罢了。” “几年?”烈山刚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李青轻笑,“放心,只要他无灾无难,保他活个百八十年。” 烈山这才呼出一口气,“那还好。你想知道什么,问吧。” 李青仔细打量了烈山几眼,看着他迥异无常人的身高,开口道,“你们应该不是纯粹的人族吧?” 烈山脸色一黑,尽管知道李青不是在骂人,但还是有些别扭,声音稍稍有些僵硬,“我当然是人族。” 李青摇摇头略过这个话题,有些索然无味,“你年纪还小,想必还没见识过外面的天地,那就说说你们连山氏部落的事吧。” 李青说着,心神已然不知飘向了何处,他蓦然想到那条蛟龙,曾经的那个星球上想来再孕育不出这等神物了。不过当年倒是差点儿出了一条真龙,最终却未曾化尽劫波,飞腾而去。 当然,那也算不得可惜,应该是幸事,若是那条真龙当真出世,对天下人来说都是一场灾难,只怕连那颗星球说不定也会一道毁了。 第十章 “若是星星陨落了,那便代表我死了。”李青没有告诉烈山的是,星陨了,烈山也会失去力量之源。 烈山点点头,“能不能告诉我,你救人所用的是什么法门?” “天罡法,花开顷刻。” “花开顷刻?”烈山轻声念叨着,想到了那朵青莲花,“你不是巫。” 李青笑笑,没有说话。 “你应该是传说中的神仙。”烈山郑重其事道,“你来自神洲?” “神洲?”李青念头一动,不置可否,“或许吧。” 烈山抬头看了看天空,尽管他看不到那颗星星,不过他能够感受到,那颗星星仍然挂在天上,“你确实就是神仙,不过你应该离开好久了。不然以你的本事不会不知道神洲的存在。或许那个地方在以前不叫神洲,神洲毕竟只是我们对它的称呼罢了。” 李青忽然来了些兴趣,笑道,“你还知道些什么?说说看。” 烈山眉眼间闪过一丝狡黠,“或许,你可以留下来,部落里的老人知道的事情更多一些。” 李青笑了笑,到了他如今的境界,天地间何处不可去得,也只有到了现在,方能称一声逍遥,何谓逍遥,不过是随心而已。 他没有计较烈山的小心思,笑道,“好啊,我也好久不曾见过人间了。部落,蛮荒,神洲,有意思!” 连山氏的寨子并没有什么大的变化,石屋错落有致,掩映在深林高木之中,颇得幽静之意趣,不时有升起的炊烟倒是给这个小部落添了些烟火气。 部落里的人每日间采集,捕猎,蚕桑纺织,甚至还圈起了一块地,种植着粟谷果物,自给自足。 青壮们个个身高数丈,血气旺盛,行走起来龙行虎步,筋肉虬结,甚至內壮至虎豹雷音之境,都是顶尖的战士。 李青漫步其中,不时会有人顿首示意,即便他们的身形比李青高大许多,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对李青的敬重。 李青一剑屠龙的故事经过烈山之口颇具传奇意味,尤其是部落里的小孩子,这些小家伙们尽管比李青还高,但心智却跟寻常人类的小孩子没什么差别。他们的好奇心很旺盛,向往着成为巫,向往着外面的世界。 李青感受着那种勃勃的生机和朝气,心中被一种莫名的情绪所填满,无论是什么样的灾难都会过去,人类在这蒙昧的洪荒之中挣扎求生,却从不曾放弃过希望,无论敌人有多么强大,只要这种精神的火种不灭,人类总会顽强的活下去,总有一天还是会爬上食物链的顶端,成为万灵的主宰。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李青任由着这种情绪在心中流淌着。 “先生先生!”几个小家伙朝着李青跑了过来,隔着老远都能听到他们的大嗓门。 这些小家伙虽然只有五六岁,但身高却比李青还要高,此时跑到李青的身前方才顿住步子,一个个睁着大眼睛盯着李青看,那种好奇的欲望几乎要喷薄而出。 李青身形一纵,坐到一棵大树的枝丫上,方才比这些小家伙高了一些,心中有些无奈,“怎么了,小家伙们?” “我们听巫说,你是传说中的神仙,先生是你的名字吗?” 李青知道,他们所说的巫指的是烈山,但还是有些啼笑皆非,摇头道,“当然不是。先生是一个称呼,因为我比你们先出生,年龄比你们大,所以你们要叫我先生。” “哦,原来是这样。”小家伙们似懂非懂地点着小脑袋。 这些小家伙们个子最高的是一个女孩儿,此时眼珠子打着转,对着身边的小伙伴们道,“听到了吗,我的年龄比你们都大,所以以后你们也要叫我作先生。” 一个小胖子撇了撇嘴,没理她,对着李青道,“先生,巫说你是神仙,神仙是什么?” “神仙?”李青沉吟着,还是没有答,反问道,“你们觉得神仙是什么?” “我知道,听说,神仙都能长生不死!” 第十一章 “若是有缘,自会再见。” “先生可想好要去哪里了吗?” 李青远远看着一个方向,声音中有些怅惘,但却透着一种坚定,“太阳升起的地方,神洲。” 烈山沉默片刻,呼出一口长气,心中生出一股豪情来,“总有一日,我会带着连山氏走出这座大山,也去见一见神洲,见一见那外面的天地!” 李青扭头看向烈山,悠然道,“那你要好好修行。” “我会的!”烈山重重地点头,“我有一种预感,我们终有一日还会再见的!” 李青颔首,“我该走了。” 烈山躬身施礼道,“恭送先生。” “好好活着。” 一道声音落在耳里,烈山抬起头,眼前已经不见了李青踪影,他忽然扬声大喊道,“还未请教先生名讳!” “李青。”飘渺的声音随风远远飘过来,但落在耳里却很是清晰,烈山记在心里,仰头看了看天空,能够感受到那颗仿若亘古永存的星辰,叹了口气,迈步向着来处走去。 大荒之中到处都是深林高木,草木蒙昧,自有一种原始的粗犷风貌。 这方天地无边辽阔,纵横亿万里,若是没有神通傍身,即便不去管那无数的凶兽之害,想要横穿大荒也是一个奢望。 李青没有动用遁术神通,也没有驾雾腾云,离开了连山氏部落之后,他便只是迈开步子,仿若一个凡人一般穿梭在无边的葳蕤草木之中。 流逝的岁月在他身上留不下任何痕迹,凶兽异种对他来说也只是疥癞之患,不足为道。 他双脚踏在大地之上,目光朝着那太阳曾经升起的地方遥遥看去,那里是曾经的神洲所在,是他的家,是他的根。 而如今,他已经感受不到那方熟悉的天地,因为数千年之前,一场大战使神洲崩毁,不复存在。 天罡三十六法乃是天下间一等一的法门,也只有到了太乙境之后才算是勉强能够发挥出威力来。 李青得益于西游世界的一番造化,三十六般变化之中大多数已然无声息间了然于胸。 天罡法门中本就有六甲奇门和逆知未来之法,虽说他不甚精通,道行也尚浅,但借着连山氏族人所述的信息再加上自己的推衍,被深埋在岁月长河之中的那些故事和秘闻倒也了解了个七七八八。 万载之前,大荒世界人族祖巫共工怒撞不周山,天不兼复,地不周载,天欲倾,水倒流。 其时大荒世界便需要另一方世界来补全它,而这方世界便是神洲。 神洲的天道意志于此刻觉醒,于是这场灾难也成了灵气复苏的契机。 说两句 这几天天天加班,回到家打开作家助手脑子里一片空白,一个字都挤不出来那种,发会儿呆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我也仔细琢磨过,写不动还是我自己的错,越来越飘,主角身上的人味儿越来越少,换句话说,没有欲望,所以剧情推进不动,我也蛮难受的。 不过不会太监的。 作为一个新人,责编游龙大佬真的对我很好,吃了那么多推荐,不说出成绩了,最少不能太监,也算给大佬一个交代。 而且还有因为这本书结缘的这么多朋友,我肯定得写下去,也是给你们的交代。 嗯,今天周五,洗漱完毕不知不觉十一点了,明天更新吧。 今天还多了一位舵主-廖蓉儿老公,谢谢你的万赏! 我自己都不知道欠了多少更了,尽量补吧。 谢谢诸位海涵。 第十二章 圈养 “我去吧!”许久的沉默之后,终于有一道声音响了起来。 所有的人目光尽数向着声音的来处看去。 那是一个看起来只有八九岁的小孩子。 他的个头不高,虎目浓眉,虽然衣衫褴褛,但却挡不住眼中的那股子神采。 “不要胡闹!”族长的脸色阴沉下来,怒斥了一声。 “族长,我也是部落的人,为什么不能去?” “你还小,根本就不懂得震山鼓响到底代表了什么?” “我懂!不就是去送给那个妖怪吃吗?” “哗~” 此言一出仿佛一石激起千层浪,死寂的部落里掀起来一阵声浪。 “小孩子乱说什么!” “山君老爷神通广大,给他听到会有灾祸的!” “阿爹,妖怪是什么?” “嘘!别瞎说!” “阿姆,山君老爷会吃掉族长他们吗?” “安静!”族长扯着嗓子叫了一声。 但是此时的族人们仿佛在恐慌中终于找到了一个突破口,他们甚至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只是一个个脸色潮红,歇斯底里地吼着,叫着,哪里还会顾及其他。 “铛!” 铜锣声在高大的林木围起的部落里震耳欲聋,瞬间将声浪压了下去。 “安静!”族长将手中铜锣递还回去,再次喝了一声。 待得躁动停歇,族长看向那个七八岁的小孩子,沉声道,“你知不知道,今日里只要我们走出部落,便代表着我们再也回不来了!” “我知道。”小孩儿的声音很平静,“我没有父亲,也没有阿姆,死了就死了。我不怕。” “好!好!”族长连赞了两声好,他看向手持铜锣的族人,压低了声音,“风,你知道该怎么做的。” 小孩子的目光一直放在族长的身上,此时随着族长的动作转向了那个手持铜锣的族人,正对上对方的眼睛。 他说不清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不过这个人确实就像他的名字一样,当风吹过山林的时候,你才能感受到他的存在。而平时的他几乎没有存在感,至少要不是听到了族长的低语,他甚至不知道这个人的名字。 小孩儿眼睛转动着,思绪纷飞起来,突然只感到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族长他们呢?” 小孩儿早就醒了过来,林木再怎么高深也遮不住苍穹,他看着漫天的星辰和迅速掠过的巨树,压低了嗓音,轻声道。 “走了。”风本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但是此时他却忽然想要说说话。 他将所有的声音都裹在风里,不让它飘散,只送进耳里。 小孩儿沉默了一会儿,“我们现在去哪儿?” “不知道。” “不知道?” “嗯,逃出这座山。” “为什么是我?” 说两句 这几天天天加班,回到家打开作家助手脑子里一片空白,一个字都挤不出来那种,发会儿呆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我也仔细琢磨过,写不动还是我自己的错,越来越飘,主角身上的人味儿越来越少,换句话说,没有欲望,所以剧情推进不动,我也蛮难受的。 不过不会太监的。 作为一个新人,责编游龙大佬真的对我很好,吃了那么多推荐,不说出成绩了,最少不能太监,也算给大佬一个交代。 而且还有因为这本书结缘的这么多朋友,我肯定得写下去,也是给你们的交代。 嗯,今天周五,洗漱完毕不知不觉十一点了,明天更新吧。 今天还多了一位舵主-廖蓉儿老公,谢谢你的万赏! 我自己都不知道欠了多少更了,尽量补吧。 谢谢诸位海涵。 第十二章 圈养 “我去吧!”许久的沉默之后,终于有一道声音响了起来。 所有的人目光尽数向着声音的来处看去。 那是一个看起来只有八九岁的小孩子。 他的个头不高,虎目浓眉,虽然衣衫褴褛,但却挡不住眼中的那股子神采。 “不要胡闹!”族长的脸色阴沉下来,怒斥了一声。 “族长,我也是部落的人,为什么不能去?” “你还小,根本就不懂得震山鼓响到底代表了什么?” “我懂!不就是去送给那个妖怪吃吗?” “哗~” 此言一出仿佛一石激起千层浪,死寂的部落里掀起来一阵声浪。 “小孩子乱说什么!” “山君老爷神通广大,给他听到会有灾祸的!” “阿爹,妖怪是什么?” “嘘!别瞎说!” “阿姆,山君老爷会吃掉族长他们吗?” …… “安静!”族长扯着嗓子叫了一声。 但是此时的族人们仿佛在恐慌中终于找到了一个突破口,他们甚至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只是一个个脸色潮红,歇斯底里地吼着,叫着,哪里还会顾及其他。 “铛!” 铜锣声在高大的林木围起的部落里震耳欲聋,瞬间将声浪压了下去。 “安静!”族长将手中铜锣递还回去,再次喝了一声。 待得躁动停歇,族长看向那个七八岁的小孩子,沉声道,“你知不知道,今日里只要我们走出部落,便代表着我们再也回不来了!” “我知道。”小孩儿的声音很平静,“我没有父亲,也没有阿姆,死了就死了。我不怕。” “好!好!”族长连赞了两声好,他看向手持铜锣的族人,压低了声音,“风,你知道该怎么做的。” 小孩子的目光一直放在族长的身上,此时随着族长的动作转向了那个手持铜锣的族人,正对上对方的眼睛。 他说不清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不过这个人确实就像他的名字一样,当风吹过山林的时候,你才能感受到他的存在。而平时的他几乎没有存在感,至少要不是听到了族长的低语,他甚至不知道这个人的名字。 小孩儿眼睛转动着,思绪纷飞起来,突然只感到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 “族长他们呢?” 小孩儿早就醒了过来,林木再怎么高深也遮不住苍穹,他看着漫天的星辰和迅速掠过的巨树,压低了嗓音,轻声道。 “走了。”风本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但是此时他却忽然想要说说话。 他将所有的声音都裹在风里,不让它飘散,只送进耳里。 小孩儿沉默了一会儿,“我们现在去哪儿?” “不知道。” “不知道?” “嗯,逃出这座山。” “为什么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