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画风有毒》 第一章 沉河 夜色苍茫,无星无月。 孟湘刚刚恢复意识,却不想一头撞在了石头上,直把她撞得是眼冒金星。 她被撞这么一下还没反应过来,却又感觉背部像是磨在砂纸上一样,丝丝缕缕的刺痛简直要钻进骨子里去了,耳朵里还听见似乎有人在呼喊着什么,却总像是蒙了一层纱布似的听不真切。 孟湘小小的啜了一口气,这才缓了过来,周身的知觉也慢慢恢复了,好嘛,这磨在砂纸上也是有原因的,可不就是她被人兜在一张网里拖着走嘛,这网也不知是什么做的,粗糙的像是大粒的砂纸,空隙也漏的大了些,拖着她走了一路,这一路的沟沟坎坎里的砂石就像是锉刀似的在搓肉,后背定然都磕破皮了。 不过这点疼痛还是能忍的,全然比不上练舞时千日万日在地板上磨出来的苦……想到此处,孟湘忍不住苦笑,自己哪里还能练舞了,自从双腿失去知觉后,她早就被断了这条路,也几乎断了她的命,如今活的简直如行尸走肉一般,这下子被人绑了去,不知这些绑匪只是图财,还是想要害命,也怪这帮绑匪没有挑到好时候,若她还是当年那个舞台上的女王,她倒是愿意舍得倾家荡产,只图自己能好好的,然而,如今死与不死又有什么区别呢? “这小娘皮皮肤还真嫩啊。”身边一个破锣嗓子突然低声嘟囔了一句,“白白就浸了也可惜,何不先让爷们儿几个先乐呵乐呵……” “吴大哥莫不是瞧上这个啦?”旁边一尖嘴猴腮的男人低声促狭道,却因为林子里没有人说话,声音反倒清楚的很。 火把上突然爆出一个火花,把这两人唬了一跳,接着火光映出一张绷紧的黑脸,那黑脸威严地扫视两人一眼,“咳——噤声!” 两个汉子敛眉缩肩膀,唯唯诺诺地不敢说话。 那黑脸却眉头不展,往那渔网里困住的黑影觑了一眼,此时,一阵邪风从背后刮过,只扫的他背后凉飕飕的,那黑脸猛地就往后蹿了一大步,却差点崴了脚滚下山坡去。 “族长!”最开始说话的那个破锣嗓子殷切地就要去扶他,“您小心着。” 那黑脸面露惊慌,见四周几个汉子都在看着自己,便强压着心头的恐惧,拍了拍衣角,硬是装作一副平静的样子,绷劲了声线骂着:“呸,果然是个妖妇!亏我桃源村好心收留,竟如此不知好歹,恩将仇报!” “您消消气,消消气,呵呵,这妖妇不值得您气出个好歹。”破锣嗓子眯的眼睛都看 不见了,蒲扇似的巴掌就要殷勤地往他背上招呼。 族长文仁义眼睛一瞪,吹的胡子一翘一翘的,怒道:“放开你那儿手,你这厮手底下也不知枉送了多少生灵性命,我尊了一辈子仁义,可不能叫你那怨障给败坏了德行。” 吴屠户的手像是被烫了一下,立马收了回来,摸着脑袋陪着笑。 “知道你们都舍不得这妖妇,可我今儿个把话撂这儿了,这妖妇全身上下透着一股子邪性,不知道哪里的山精野鬼修炼来着,先人云‘不妖于身,必妖于人’,你们有哪儿个不怕死的尽管去试试。” 周边一群汉子都不断地说道:“不敢,不敢。”可那眼光却没少往她那腻白的皮肤上溜,而一旦放了上去便舍不得收回了。 “走!”族长一抬手,举着火把当先走在了前头,剩下的汉子便扯着渔网继续拖着。 谁也没有看到那位网兜里的娘子翘了翘唇角,露出一个嘲讽的笑意。 刚刚那火花一响,她的脑海里也像是放起了烟花,脑仁儿一疼,这具身体的记忆便也水落石出—— 桃源村里的人只知道她在家中排行第九,便称她为九娘,又因为她夫君姓孟,所以就叫她孟九娘,而她原本的姓氏无一人知晓,此中缘由说起来也难免让人想到腌臜的地方去,她居然也姓孟,自古同姓不通婚,也不知道她跟她夫君孟朗是怎么一回事儿,脑海中之前的记忆都被那块石头一道磕没了,不见了踪影。 不知当初什么缘故,她夫君与她投奔到了青州西渠县,后来便在桃源村定居了下来。她夫君孟朗整日里说要头悬梁上进读书,给她挣个夫人当当,结果,一转头却是在村子里头闲逛,肚子里没有多少墨水,却把学子的傲气学个十足十,说什么“君子远庖厨”“视金钱如粪土”,什么出力的活计都不愿意做。 桃源村村人几乎都姓文,文氏族长实乃一村之长,族长看着两人可怜,又思及两人已落户村里,便分了他们半亩薄田,可那孟朗半点都不愿下田,而孟九娘连灶间这点事都弄不明白,更别提去耕种了。 不久,两人便将带着的金银花光了,却也没有什么生财的本事,更不愿出力,日子过得便一日窘迫过一日,生了两个孩子,可他们两个连自己都养不活了,又怎么养的好孩子,一家人不过都是在勒紧裤带喝西北风罢了。 后来大秦跟北凉打了起来,上面要征兵,孟朗虽然是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文弱书生一个,却也好手好脚好年华 ,便也上了花名册。只是这男人被吓破了胆,说死了也不去,便想了一个昏招,撺掇孟九娘说他上山打猎被熊瞎子叼了去,死无全尸便也不必去服军役了,而他则趁着每夜天黑偷偷砌墙,在墙上弄出了一个夹层出来,白天孟朗就躲在里面无人得见。前头说了他除了读书什么也不会,那墙自然也砌的歪七扭八,来捉人的兵士又不是瞎子,不就一眼撞破了,逮了他上战场。孟朗这算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不但要上战场,还在村子里留下了一个不是汉子、贪生怕死的坏名声,连累孟九娘和那两个孩子也一起被村人戳着脊梁骨,嚼舌根。 要说这人啊,什么性子就一辈子也变不了,单说那孟朗被捉去军营后挨不得苦,这才几日便寻摸着要逃,结果没长眼逃错了方向,一头撞进了北凉的营地,可被这帮狼似的北凉人耍弄着玩,五马分尸,拨皮去骨,死的好不凄惨,留下了家中年华正好的娘子。 那孟九娘生的一副好皮肉、好相貌,就像是沉甸甸地挂在枝头熟透了的果子,红滟滟,水灵灵,那勾人的香气就算是她整日里披头散发、布衣荆钗都挡不住的。饱满的果子熟的都要裂开了,闻着味的狗儿都蹲在树下排排坐,即便不能叼回窝里去,也恨不能多舔几下。早在孟氏夫妇两人搬来的时候,就有不少人惦记上了孟九娘这块好羊肉,平日里趁孟朗不在,那帮闲汉泼皮就堵在她门口言语不清不楚地调戏她,孟九娘每日都把门锁的紧紧的,生怕被*害了去,好在孟朗虽然文弱却也看护着她紧,倒也没有让她出过什么岔子。可惜孟朗这么一死,孟九娘就成了乡村小寡妇,貌美寡妇这是多少话本里写的靡靡之色啊,此一层便让这个本来就勾人的小娘子更添了禁忌的旖旎。如此一来,她的门口简直成了集市,眼馋流口水的汉子都快在她门口安了家,孟九娘性子本来就软,整日里也只能闭门不出以减是非。 老话说得好: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着,偷不着人的汉子们憋得脸红眼睛绿,恨不得直接冲进那栋破草房里抢人,得,也怪孟九娘命里有这么一劫,泼皮是闯进去了,可是在院子里的时候不知怎么的脚下突然塌陷,当先的人摔了进去,直接咽了气。既然出了人命,这件事肯定不可能善了,更何况河渠村这些妇人早就看她不顺眼了,整日里勾的自家的汉子不着家,那些妇人整日里对着她不知道咬坏了多少张帕子,好不容易逮到这一点错处,还不往死里整治这个小娘皮。 结果,哄泱泱的一大波人便闹到了族长面前,婆娘们坚决说孟九娘是狐狸精变的,再留她不知道会害死多少人,留着 她村里将永无宁人。汉子们则护着她,说那是文丢子自己不小心摔的,跟孟九娘一丁点关系都没有,她个弱女子能做出什么事儿来,这些婆娘不过是嫉妒人家貌美罢了。这下子是捅了马蜂窝了,嫉妒孟九娘貌美是事实,可这话不能讲出来,这下子婆娘们可更恨孟九娘了,三个女人一百只鸭子,整日里围在族长门口骂,族长文仁义被吵的烦不胜烦,更有孟朗留下的糟糕印象,心下也觉得那孟九娘不是个省油的灯,正巧这文仁义一扭头便撞见自家大儿子呆呆地望着孟九娘在拉扯中撕开的衣襟,那副恨不得把眼珠子都扔进去那馋样直把他爹气得直哆嗦。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文仁义跺着脚恨声道,再一瞅孟九娘那副妖妖娆娆的模样,心道:这九娘果真是个祸害,身为寡妇不为夫君守节也就罢了,居然还出来勾汉子。 于是乎,他大手一挥,按族规处置,就沉了河吧。 趁着天黑,文仁义便带着几个身强力壮的汉子扯着孟九娘就往河边走,虽然这些人中也有人有心想要救她,可一瞧族长那张铁面无私的黑脸,便谁也不敢做声了。 第二章 生变 一群人默默无声地走着,晃动的火把就像山林里的鬼火,被风吹的乱飘。晃动着树影,飒飒的风声,就连黑峻峻的树丛里就像是藏着什么野兽,无端的令人背脊生凉。 孟湘仰头看着这不知什么年月的夜空,挣了挣手腕上被绑的麻绳,那粗糙的绳子却死死地勒进肉里,一活动就像是在手上的伤口上撒了一把盐沫,疼得她一哆嗦,这也越发证明了她现在所经历的一切并不是在做梦。 可是说出来谁又会相信呢,她居然借尸还魂在了另一个身体上,而且……她手指哆嗦着抚摸着布裙下的双腿,脚踝处也绑着一圈圈麻绳,因为挣扎蹭破了一层皮,鲜血浸在经纬稀疏的布裙上分外刺眼,火辣辣的疼痛感直逼的她眼睛里蒙上了一层水雾。 她的腿还好着,还好着! 虽然原身留下了一大堆烂摊子,可就凭着这条让她能重新站起来,可以继续舞蹈的双腿,她也心甘情愿为这位孟九娘处理这些破烂事儿。只要有双腿在,她的梦想就还在,她的骨气也仍在,她引以为傲的一切终究会回到她的手上! 一阵刺目的光亮袭来,她下意识地闭上双眼,却晚了片刻,受到刺激的眼睛不住地流着泪。 苍白若雪的面容,乌黑鸦羽般的头发散落在她脸颊旁,越发显得脸蛋小小的一捧了,勾人的睫毛上还沾着晶莹的泪珠,就像是草叶尖上的露水,娇弱无力的模样让男人恨不得将其搂在怀里好好安慰一番。 “咕咚” 谁狠狠吞咽了一口口水,惹得文仁义狠狠地跺脚,“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文仁义做了这个族长也有二十多年了,正所谓积威甚重,那几个赤膊汉子不论心里怎么瞎嘀咕,面子上都作出一副老实模样。 文仁义重重哼了一声,背过了身子,不去看那个糟心的祸水,众人不知道啊,其实这族长心里也在突突,当时决定要把孟九娘沉河的时候也是因为被那帮子不懂事儿的婆娘闹的烦不胜烦,让他一股火顶到了脑门上,又看见自己赋予众望的长子那副像是几辈子没有见过女人的不争气样子,便草率下了这样一个决定。可是,人命关天的,做这样的事儿他自己也害怕啊,据说屈死的寡妇怨气最重了,可别给自己召了灾,而且,她破屋子里还留有两名幼子,要是真把这九娘溺死了,那剩下的这两个孩子又给谁来养?这要是那两个孩子有样学样为母报仇,他岂不是就当了这个冤大头?更重要的是,虽然族里有族规,可这儿沉河啊、架火烧啊都已经是老 皇历了,当今圣上一贯不喜,甚至曾在微服时公开斥责此种陈规陋俗简直把人命当做儿戏,动摇国之根本。他只是一个小小的河渠村族长难道还敢冒犯天威不成? 想到这儿,他不禁埋怨起那些瞎闹腾的长舌婆娘们,女人们果然都是头发长见识短的,古来圣贤诚不欺我,诚不欺我啊! 文仁义越想越后怕,简直连肠子都悔青了,可正跨在这不上不下的当口,也拉不下脸说自己一时昏了头定下了这么个主意,况且他身为文氏一族的族长,定下的决定也不能朝令夕改,否则,以后他在村子里哪里还有什么威严。 进退维谷间,他恨不得打自己几巴掌才解气,当时真叫猪油蒙了心,可也怨孟九娘投错了胎,要是托生在高门大户里,做那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官家娘子,哪里又会有这么多糟心事儿,果然“小姐的身子丫鬟的命”,即便来日到了阴曹地府也休得怨谁。 他猛拍了自己大腿一把,哼次哼次地喘着粗气,步子却越来越慢,连带着身后的人都慢了下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磨蹭到河边去。 后面几个汉子互相捅捅,又背地里暗使眼色,不知怎么地竟推举吴屠户上了前。 “族长……”吴屠户磨蹭到文仁义面前,低声下气道:“这小娘子身子骨着实弱了些,瞧这儿模样估计坚持不了多久,可别在路上蹬蹄儿了,那可就是我们的罪过了。” 也不知这吴屠户都从哪里听来的话,前面文绉绉的,中间就开始说杀猪一行的行话了,最后居然提到佛家之语,乌泱泱合在一处说,简直沐猴而冠,徒惹耻笑。 文仁义面露鄙夷地瞧了他一眼,没好气道:“那你说怎么办?” “要不先歇歇?”吴屠户腆着脸笑道。 “哼,你这厮安得什么心别以为我不知道。”文仁义拿着混浊的眼睛上上下下扫视着他,吴屠户胖乎乎的身子瑟缩了一下,露出了一个讨好的笑容。 文仁义挥了挥手,“先歇息一下。” “哎!”吴屠户应了一声,就往孟九娘那里蹿,“我去看看那小娘子怎么样了。” 火烧房子都没他动作快,只见他庞大的身躯辗转腾挪,挤掉了好几个也想拥过去的汉子,等到了那破渔网跟前,四处瞅了瞅,便劈手夺过了旁边一高大汉子的火把,半蹲下身子,故意掐着嗓子细声细语道:“九娘,你感觉如何?” 火把噼啪作响,暖色的火光映照在她瓷白的肌肤上,越发 显得那肌肤滑不留手,诱的人想要去摸摸,看看这肌肤是不是真如暖玉一般温滑,吴屠户豆大的眼里满是淫邪与痴迷,他痴笑着用油腻腻的褂袖蹭了蹭嘴角亮晶晶的垂涎,一边唤着“九娘……”,一边朝这个没法儿反抗的女人伸出手去。 “啊——” 一声破碎的惨叫炸响在林子里,一大群倦鸟扑棱棱地扇动着翅膀一股脑儿地冲向天际黑幕。 旁边的那个高大汉子刚往前迈了一步,又舒缓了眉,停在了那里。 “怎么了?啊?”尖嘴猴腮的文狗子颤巍巍地询问,自己却在一步步倒退,差点被他自己拖拖拉拉长出来的裤腿绊了一跤,又被吓得尖叫出声,引得不知真相的众人一片慌乱。 “你个臭婊子!”吴屠户单手捂着自己的右眼,鲜血沿着他粗黑的手腕流淌,满脸的横肉因愤怒而狰狞,抡起拳头就要朝孟湘砸下去,在剧烈的疼痛下,他也顾不得什么吃豆腐了,恨不得立刻撕烂这个臭婆娘,对待她简直像是在对待无数经过他的手而送了命的肥猪。 孟湘冷笑一声,双脚一蹬地面一个翻滚就从他的拳头底下滚到一边去,正巧滚到了刚刚那个突然停止动作的汉子脚下。然而,那真的是巧合吗? 其实,早在孟湘搞懂自己现在处境的时候,她就已经不动声色地观察过身边几人—— 当她咬着牙将视线瞟过那几个汉子的时候,可能因为做的是亏心事儿,又在这样的漆黑夜晚里,他们一个个都胆战心惊的,走的越来越慢,对别人视线特别敏感,让她不敢久看。 而这些人落在她身上的视线无一例外都是那种她惯常看见的,不是欣赏艺术与美的,而是妄图侵占、玷污的神色,唯有一个人例外——这个站的离孟湘最近的汉子也经常把视线落在她的身上,神色却很忧伤,他整个人又矛盾又焦虑,从他杂乱的呼吸和时快时慢的步伐可以觉察出来,他甚至在经过一棵树的时候,狠狠砸了那树身一拳。 孟湘眼睛微眯,心里猜测这个人可能是真心关心孟九娘的,这样想着,她手腕翻转,将整个手指、手腕折成了不可思议的角度,十指连心啊,因为剧烈的疼痛她的额头布满了冷汗,粘着草屑的头发一缕一缕地弯弯曲曲粘在她的脸颊上,但是,她的目光却满是坚定,在“咔咔”骨头的响声中,神色带着疯狂看着那双弯折到极限的双手。 不行,不够柔软! 这具身体已经发育完全,即便她抓紧时间训练,成就也定然比不 上她上辈子,可是,奇迹不就是让人来创造的吗?本来已经与舞台无缘的她能够重新获得完好的双腿,这难道不是奇迹吗?既然,她能够创造一个奇迹,那一定也能创造下一个奇迹。 她几乎要把那双手拗断了,才将软绵绵的手掌从绳子里挣脱出来,被草绳磨蹭的发红的双手颤了好一会儿才缓了过来,她倒抽着凉气,以强人的意志忍受着疼痛,解开了脚上的麻绳,将双脚也挣脱了出来。 她小心活动着身体,幸好众人都被夜晚凄厉的氛围分散了注意力,她四处瞅了瞅,却见那高大汉子正瞪圆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她仔细瞧了一眼,那人生的周正,浓眉大眼的模样若按照某个时期的审美来看也算的上是美男子了,只可惜,她身边从来没有缺少过美人,便也渐渐地对人的美貌失去了感觉,或者说,在他人看来,孟湘已经失去了所有感知,除了在舞蹈方面。她对这点是很满意的,人一生精力有限,能专注于一方面就很好了,所以她实在不明白身边的人为何总是对她流露出那样小心翼翼像是对待名贵花瓶,又怜惜和自得的神情。 在她名声最为鼎盛的时候,无数美貌的少男少女簇拥在她的脚下,一口一个“老师”,目光中满是痴迷与憧憬,妄图得到她的垂青,而她就像是高坐于云端的神祗,冷冷蔑视世人,她表现的越是冷漠,这些人就越是疯狂。直至她因为意外双腿失去知觉,神从云端坠落,那些人也像是疯了一样,狂喊着:“既然老师已经失去了美,那就让我送老师上路吧。” 开玩笑,她是钟爱舞蹈,是可以为了舞蹈废寝忘食,可这并不意味着她失去了舞蹈能力就可以任由他们当公益警察弄死她了,再说了,她爱跳就跳,不爱跳就不跳,跟这些人有一毛钱关系。 这浓眉大眼的汉子看到她挣脱出来后,脸上立刻露出喜悦的笑容,接着他便扭头到处看了看,发现没有人关注这里后,他盯着孟湘想要说什么,却半天憋不出来一个字,只冲着她笑,露出白花花的牙齿。 随后,突然传来了一声“我去看看那小娘子怎么样了。”那高大汉子便背过身子故意站在她前面,替她挡住众人或许会投来的视线。 孟湘翘了翘嘴角,自己果然没有看错人。 她顺手从地上拾了一块锐角锋利的石块,用石块磨割着身下的渔网,虽然能费些时候,可也聊胜于无了,好在渔网的绳并不怎么粗,等那人接近的时候,她便已经割出一个可以逃出去的缝隙了。 第三章 装神 孟湘滚到那个帮了她的汉子脚下,紧追不舍的吴屠户饿虎扑羊一般猛地扑了上去,那汉子便立刻挡在孟湘身前拦住了吴屠户气急败坏的攻势。 “吴屠户,你冷静下。”那汉子声音低沉,透着一丝不常言谈的涩意。 “呸!”吴屠户撸了撸袖子,一口啐在了文松的胸口,指着他大骂道:“寡妇裤裆里爬出来的能会是什么好东西,你就跟你娘那条老母狗一样,净挡着爷们儿的路!” 吴屠户那是气得顾不得什么该说,什么不能说了,一看见这长得俊的高大汉子护着孟九娘,而那孟九娘就像是柔软的菟丝花一样依附着他,就眼红心热,火气直顶头。 文松的脸色也阴沉下来,因为他比吴屠户要高大半个头,看上去气势便也更盛一些,“你说什么!”他咬着牙,捏着拳头,脖子上蹦出了青筋。 火把拉长了文松的影子正好盖住了吴屠户,吴屠户气势顿时矮了半截,这时旁边几人都冲了过来要拉开两人,吴屠户便顺势让人拉走,还一边后退,一边做出要往前蹿的模样,大喊道:“别拦我,你们都别拦我!一看这厮就是跟这婆娘有奸情,一双掉底儿的破鞋,你还真把自己当成香饽饽啦!孟九娘,你个贱……” “住嘴!”尖利的声响突然炸响在耳边,把众人震在了原地。 “让开——”威严的女生自文松身后传来,文松立刻扭头看去,后退了几步,将身后的人显露出来。 孟湘披头散发,垂着双手,身上的衫啊裙啊都被磨的破破烂烂,上面还沾着零星血迹,却昂首立在一摊破渔网中,好像身上穿的不是破布衫裙而是锦衣玉服,身处的不是这幽暗林子,而是瑶池琼楼,端的是风姿屹立,仙人体态,转盼流光间不怒自威。 众人都被她这气势惊住了,文仁义还算是经过大风大浪的,很快便拨开众人,走上前来,对着孟湘当头便喝道:“孟九娘你在做甚!可是被魇了不成!” 孟湘瞪目怒道:“大胆!本座乃桃花神母,尔等凡人竟敢逆天行事,该当何罪!” 哎? 眼前众人全都懵了,不知该如何作答,文仁义皱紧了眉,虽然他不相信这个妖行妖状的孟九娘会一下子变成整个西渠县都尊崇祭拜的桃花神母,可这九娘的前后变化实在太大了,往日在村子里她都是唯唯诺诺的,说话也小声小气的,何曾像今日一般,而且九娘此刻周身的气势确实是做不得假的,鬼神之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 文仁义放低了姿态,语气略微温和了些,“你该如何证明自己是桃花神母?” “大胆!”孟湘一挥手,似乎想将长袖扫到身后去,却因此时她仅着布衫,所以看上去只是空空做了这样一个傻乎乎的动作,可是,却无人敢笑。 “尔等蝼蚁凡人竟感让本尊证明,这是何等狂妄!你必会为此今日不敬招来恶果!”孟湘说的郑重其事,目光坦荡,仿佛她说的就是必然要发生的。 孟湘这般神情简直与算命的神棍无异,算命的会说有什么血光之灾啊,最近会有坏事发生啊,这种事情只要神棍装作确有其事,坚定不移的模样,他们越是说的坦荡自然,那些人便越会信以为真,即便不相信,也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试探心态,结果不需要神棍们再做什么,他们自己便会穿凿附会,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都会自动自发联想到算命算的真准上。 文仁义神色有些惶恐,又忆起她之前说的一番话,便试探性问道:“你……您为何要说我们是逆天行事?” “你们桃源村东边有一处灵气充足之地,本尊在此修炼,可却有胆大包天的凡人意欲来闯,如此不敬神之人必然遭祸,而你们竟然连累无辜之人,实乃荒唐至极!” 文仁义刚想开口说什么,却听面前这个威严的女人冷笑一声,“此女乃本座有缘人,此乃本座掐算天道得知,然而,竟遭你们如此迫害,尔等实乃不敬本尊,实乃逆天!” 孟九娘此刻声音威严,语气高傲,听起来到真像是桃花神母本人,文仁义到此已然信了七分,便神色尴尬,呐呐道:“神母勿怪……都是村民有眼无珠,冒犯了您,还请您不要降罪。” 孟湘上上下下扫视着他,文仁义顶着她逼人的视线,额头上冒了一层的汗。 “也罢,望尔等以后好自为之!” 话音刚落,孟湘便立刻身子一软倒了下去,文松猛地上前就要去接,却在半道停住了手,孟湘便软绵绵地倒在了地上,文松脸色大变,忙上前两步去查看。 “怎么样了啊?”文仁义的腿发颤,手发颤,连声音都在发颤,却还是出声问道。 “好像只是晕厥,我……我不便去扶……”文松半跪在孟湘身边,低低地垂下头,只露出通红的耳尖。 文仁义长长叹了口气,朝文松摆了摆手。 “族长!您该不会真的信了这婆娘的话了吧!”吴屠户惊疑不定地扫了一眼正躺 在地上看上去柔弱可欺的孟湘,他的脸上被孟湘用尖锐石头划出一道狰狞的伤口,让他看上去格外凶恶了。 文仁义挺直了腰板,斜睨了他一眼,冷淡道:“我还不想造杀孽,更何况她还是神母娘娘的有缘人。” 吴屠户的脸色更加阴沉了,不怀好意道:“我倒觉得那只是这婆娘的一个借口罢了,如果族长下不了手,我就……” “吴屠户!”文松的声音硬邦邦的,高大的身躯绷得紧紧的,“你是要报复她吧,可你脸上这道疤也不过是自作自受,要不是你动了不该有的心思,也不会遭到她的反抗了。” “放你娘的狗屁!”吴屠户歪着嘴,吐了他一脸吐沫,“爷爷我威风的时候,你这厮也不知道在那个男人的子孙袋里晃荡着呢,居然还轮到你来教训我!”他说着便往蒲扇似的大手上吐了两口吐沫,撸了撸袖子,恶狠狠地就要跟文松拼命。 文松微微弯下身子,一腿后撤,做出了防备的姿势,狼一样狠厉的眼神在他身上致命点不断逡巡着。 “够了!你们两个都给我住手!”文仁义被气得脸通红,他跺着脚道:“你们两个还嫌不够丢人嘛!” 他的视线率先对上吴屠户,毫不客气指责道:“吴屠户你把你那些个小心眼收一收。”接着便又对文松放缓了语气道:“文松你也是……你也多该为你娘想一想嘛,她一个寡妇拉扯两个孩子多么不容易。” 吴屠户与文松对视了一眼,双双扭过了头,吴屠户哼哧了一声,往地上吐了一口浓痰,文松则默默攥紧了拳头。 见这两人听进去了自己的话,文仁义这才松了口气,威严地环视了众人一圈,淡淡道:“今日之事就此作罢,明日大家还都要下农活,就不要都杵在这里了,散了,散了。” 众人面面相觑,却因为族长一向在村子里德高望重,故而不敢说出什么反对意见,便三三两两朝着不远处灯火朦胧村子回去了,只有文松还留在原地没动,仍旧是以一副保护者的姿态立在孟湘身前,警惕地瞪着吴屠户。 吴屠户不忿地啐道:“呸,一块烂肉而已,你以为爷爷我还稀罕啊!”说罢,便抱着胸佝偻着腰小步快趋往村里跑去,还时不时回头看看,生怕文松在背后偷袭他似的。 等无关的人都散光了,文仁义的视线在孟湘身上停留了一下,才道:“还是文松你护着九娘回去吧,村里小辈就属你最守礼数,唉,十七娘生了个好儿子啊。” 初 听到十七娘的称呼文松还愣了一下,而后才反应过来他叫的是自己的娘亲,可是村里面的人大多称呼他娘为“文寡妇”和“文松娘”,哪里还有人记得娘刚从别村嫁来时的名字。 文松恭顺地垂着眉眼,没有说话,不过因为他一贯是一副噘嘴葫芦样,所以文仁义也并未有什么不满,他越看文松越满意,眼中透着一股子慈祥劲儿,直恨自己没生个姑娘,也不知道这出色的小伙子将来要便宜了哪儿家的姑娘,再一想到自家那几个糟心儿子,他便忍不住叹气,一步一摇头地往村子里走去了。 文松等了一会儿,才怅然地叹了口气,蹲下身子就要去背孟湘,可刚刚背过身子就被人从背后按住了肩膀,他身上的肌肉陡然僵住,单薄的粗布贴在身上,勾勒出他的宽肩窄腰,看上去别有一番雄性魅力。 “谢谢你啦。”她娇美的声音伴随着香风吹进了他的耳朵里,只让他半边身子都酥麻了。 “你……你刚刚是怎么回事儿?”他磕磕巴巴地询问。 身后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背后的美人儿带着笑意轻声道:“我才不告诉你呢。” 那又娇又嗔的话语激的他心里一股火就往外冒,原来的孟九娘虽生的一副妖娆样子,可整个人就像是面团一样,由得人揉搓,而今日的九娘仿佛换了一个芯子,更像是山妖狐狸精变成的,由里到外都熟透了。 孟湘看了一眼那个老实巴交的男人,对自己已经脱离险境而松了一口气,可这具身体上还有很多问题没有解决。之前,她从孟九娘的记忆找到了西渠县的人都尊奉祭拜桃花神母这个风俗,又见那位族长对要将她沉河这件事有所反悔,便设下此计,让族长有借口放了她,又将文丢子摔死一事的锅甩掉。什么桃花神母,什么有缘人不过是她信口胡诌罢了,她之前在舞台上表演的时候往往要揣摩所要表演人物的心境,这样才能跳出打动人心的舞蹈,此番做戏便顺手用了之前表演时的经验,看来效果还不错。 孟湘用这具身体跳了跳,虽然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可是能够重新拥有双腿自由走动,已经让她足够兴奋了,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等文松一抬眼,就见到她正以一种轻盈的步态朝前走去,双臂弯曲成不同角度,他虽然看不懂,却感觉她好美,天上的乌云散了,月光洒落在她的身上,她就像从天上而来,整个人都在微微发光。 她就像个仙女一样……这么一想,文松就越发的自惭形愧了,要怎么才能留住她啊,难道真像话 本中说的那样,趁仙女沐浴之时偷偷拿走她的衣服? “啪——”响亮的巴掌声从背后传来,孟湘却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一样,边走边用上了各种舞蹈步。此前,被渔网拖着走的时候,她的鞋袜都被蹭掉了,*的双脚被石子划出一道道或长或短的伤口,可是她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一样,用*的双脚踩过带着露水的草叶、柔软湿润的泥土。 对于舞者来说双脚是最容易受伤的,每一个出色的舞者都有一双伤痕累累的脚,舞台上一小时的美丽,是舞台下数十年的磨砺,观众看不到美丽外衣下流血流脓的伤口,在舞台上,即便伤口疼的像是站在刀尖上起舞,她们依旧能让自己身体做出最柔软的动作。依旧绽放如花。 “你……你受伤了,慢着些。”文松从她背后赶了上来,脸上还带着一个好笑的巴掌印,他伸出手却又顿住了,眉头紧锁,苦恼着到底应不应该去扶她,可视线一接触到她伤痕累累的脚,脸立刻涨得通红,放轻了手脚扶住了她的胳膊,死死低着头道:“你这样不方便,要不然我……我……背你吧……”他的声音越说越小,通红的耳尖动了动。 孟湘露出坏笑,爱调戏人的坏习惯又开始冒头了,她轻声道:“你这样低着头,是在偷看我的脚吗?” 文松就像是做了坏事被戳穿了一样,惊的要跳起来了,磕磕巴巴道:“我……我……”最终下定了决心,凝视着她眼尾上挑雾蒙蒙的水眸,老实巴交的认错,“对不起。” 孟湘用手指抵着下巴,歪着脑袋看他,“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文松盯着她的笑颜,脸越发燥热了。 第四章 胡诌 孟湘转过身子,双手背后,小跳步地倒退着,身体明明是成熟的风致,神情却偏偏如天真少女般烂漫,她如月光一般的眸子专注地看着他,就好像在看自己最为重视的珍宝,让文松完全抵抗不了。 “你是不是觉得我不一样了?” 文松“嗯”了一下,却不抬头瞧她一眼。 孟湘仔细打量着他的神色,掂量着自己出口的话,“我是不是更加坚强了,也更加锋利了?” 前一个形容文松倒还能理解,可后一个形容……他抬头偷看了一眼,视线却没抬到位,不小心放在了她的胸口处,文松立刻受了惊吓似的,大力撇开了头,可他脑海里仍是情不自禁地浮现出九娘的容貌,又混着不知曾在县上哪儿家勾栏外听得的曲儿—— 她鸦羽一般发髻歪在一边散落了大半,平添了风流韵致,柳叶眉下桃花眸,嗔视时也恍若含情,香腮粉嫩却被石子压出了红点,却像是桃花瓣合着香腮雪,光是看着便觉得香喷喷的、粉嫩嫩的,就像那刚出笼的粉果子,窄袖衫儿遮不住酥玉胸,破布裙偏露着白玉足,从头到脚真是一个美娇娥,偏是个忒煞风月的俏冤家。 孟湘就看着原本撇过头的文松连脖子都红了,接着,他猛地抬起了头,捏住自己的鼻子。 她挑了挑眉,笑道:“你该不是上火了吧?” 文松手足无措,眼睛里既愧疚又自厌,喃喃道:“我……我……不是有意的,对不起……” 孟湘扬着一张笑脸,柔声道:“我怎么会怪你呢。”这话说的又柔又软,直让他缴了械,可他一贯讷于言,讪讪地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我变成这样也是被逼无奈……”孟湘低声叹息,用还粘着血的手掌将散落的头发撩到耳后,“我如果再不立起来的话真就被人欺负到死了。”她姿态柔弱,茕茕孑立,那一拈儿的杨柳腰肢仿佛下一刻就会被风折弯一般。 文松像是被刺痛了,猛然上前道:“我……虽然我娘……我来照顾……” 孟湘将手指蜷缩在脸颊边,摇了摇头,却仿佛急切地想要得到认同一般,用眼眶微红的眸子凝视着他,轻声问:“我这样做可以吧?” 既然是保护自己又有什么不可以的,文松的心就像是被水泡过的炊饼,软成了一片,“这怎么能怪你呢,九娘你放心,以后如果有谁还敢欺负你,你就来找我。”他认真地冲她保证道:“我不知你那桃花神母的事情是真是假,但只要真的能保护你, 我就一定向着你这边。” 孟湘破涕而笑,就像是含露的蔷薇,挂在眼角的泪水闪闪发亮。 文松却像是被蛊惑了一般,缓缓朝她弯下了腰,谁料孟湘转眼便收回了笑容,就仿佛梦境被一瞬间打破,在她的身上再也找不到那股子堪怜的气息了,反倒是她即便受到这样一番伤害,仍然坚持光着脚自己走回去。那副理所应当的态度,很难在村里女人身上看到的自信姿态,都在证明着现在走在她面前的这个女人是如此的与众不同。 是自己的孟浪惹她不高兴了吗?还是像她说的那样……她变了? 文松惴惴不安地跟在她的身后,一个高大的汉子却像是小媳妇儿似的不断偷看她的脸色。 而此时的孟湘绝不是像文松想象的那样生气了,反倒带着一种表演结束后的餍足与喜悦,没错,刚刚在文松面前的表现,不过是她一出舞蹈,她用身体的每一个部位诉说着她的可怜,获取着他的信任。 她相信只有舞蹈才是世界上共通的语言,她可以用舞蹈传递喜怒哀乐,而且,舞蹈不仅仅是舞台上的艺术,即便在现实中它也是无处不在的——当人们试图用身体表达什么意图的时候,那也是一种舞蹈。人们相对于言语来说,反倒更加相信肢体语言,他们认为肢体语言是不会骗人的,认为肢体语言表达了人真正的欲求,所以出现了很多微表情解读专家、肢体语言解读专家。 然而,对于孟湘来说,身体是她的武器,如果不能掌握身体上每一个细微的动作,又怎么能舞出真正能够打动人心的美呢? 她是舞台上的女王,更是能够完全掌控住自己身体的女王,她的肢体语言要比言语更加会骗人。 等到文松照顾着孟湘的步子走到村口的时候,只见一帮婆子坐在村口的石墩上,拿着蒲扇在那里唠嗑。 文松的脚步顿了一下,可那帮婆子却眼尖,隔老远儿就望见了两人,便嚷嚷道:“哎哟,可是我老眼昏花看不真亮了,你们快来瞅瞅,这是不是文寡妇家的大郎和她隔壁那个孟寡妇啊!” “可不是咋地,这黑灯瞎火的两个人搁那野树林里刚钻出来,这是去做什么啦?” 这帮碎嘴的婆子净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嚷嚷着,文松脸色尴尬,却还是走到前方,将孟湘挡在了身后。 “文松!”婆子堆里突然一声暴呵,一个脸色蜡黄的婆子从人群里挤了出来,她被气的脸颊有些发红,厉声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文松一见这婆子顿时就缩手缩脚起来,脚划拉着地面,又将身后的孟湘挡的严实了些,嘴唇碰了碰嗫嗫道:“娘……” 文松娘面色缓了一瞬,就听旁边一个圆滚滚的婆子阴阳怪气道:“哟,你家文松就是厉害,田里是把好手,读书也是把好手,就连勾这雌儿也是一把好手。” 只见文松娘反手就掴在了那婆子脸上,那婆子就像个大肚陀螺滴溜溜地转了一圈后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这下子可算是捅了马蜂窝了,那婆子直接在地上撒起了泼,双手胡乱挥舞着打开了想要扶她的人,脚在地上乱刨,大叫道:“打人啦!打了人!啊啊,我不能活了啊,你这寡妇还不让人说实话了,啊——啊——” 书上说但凡世上妇人哭有三样:有泪有声谓之哭,有泪无声谓之泣,无泪有声谓之号,所以那婆子竟在这地上干号了半晌。 文松娘却不是什么好欺负的,她一手掐着腰,一手指着那陀螺,先啐了一口,才厉声道:“我家大郎可不是你这个老贱货能所以编排的,你若再放泼我就到你家门口泼粪去,你一勺,你家那汉子一勺,还有你家那兔崽子一勺,一起尝尝这粪雨的滋味儿!” 那文松娘掐腰瞪眼的模样,简直就是头活生生的母老虎,唬的那陀螺婆子憋红了脸却不敢再号一声。这正所谓: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 “文虎娘快起来,大晚上坐在地上算什么。”周边几个好心婆子扶起抹了满身泥土的陀螺婆子。 文松娘就像是斗胜的公鸡似的,雄赳赳气昂昂地招呼着文松回家去。 而文虎娘见自己身边围了一大群人,便像是重新找回了胆子似的,捂着红肿的脸哀嚎道:“这还有没有天理了啊……” 话音未落,只听外圈突然响起一个严肃男声,“你们在这里做什么呢!” 村里的人无不熟悉这个声音,孟湘从文松身后探头看了一眼,果然是那个黑脸的族长走了过来,他身后还跟着几个汉子,看上去似乎刚刚聚在一起讨论过什么,听到这里闹出了动静儿便赶了过来。 孟湘眯起妩媚的眼睛,却看那族长仿佛并未注意到她似的,径直走到文松娘跟前,语气既无奈又疲惫,“文松娘又是你在惹事?” “呵!”文松娘抱着手,斜睨了他一眼,“族长您说什么就是什么了呗。” 这种不尊敬的态度却没让文仁义生气,他负着手又走到了文虎娘跟前,这文虎娘的胆子就针尖那点大 ,见着虎着脸的族长就跟见着庙里的威严天神一般,一副两股战战、唯唯诺诺的模样。 “都散了,这么黑灯瞎火的都杵在外头做什么!” 然而,人群里突然有人冒出一句:“这孟九娘真的桃花神母上身了?” 这句话就像是往油锅里泼了一勺凉水似的,霎时,就炸开了锅,切切索索的交谈声像苍蝇似的萦绕在孟湘身边,即便文松挺直腰板挡在她身前,可那些婆娘的眼神却像是能拐弯儿的箭似的,凉飕飕地往孟湘身上射去。 文松觉得他一个顶天立地汉子都有些抵抗不住这种眼神,更合论九娘那样一个娇滴滴的水做的的人儿呢。 “九娘是真的吗?” “九娘你说话啊!” “该不会是你害怕被沉了河而瞎编的吧。” 那些婆子喋喋不休地询问,不论有心还是无心,每一个都像是不怀好意。 甚少言辞的文松提了一口气,准备为孟九娘辩解辩解,她这么美好的人儿,不应该受到这样的待遇,谁料,众人嘈杂的声音停了一瞬,文松感觉不妙地回头去看,孟湘居然压着布裙,低垂着头,怯生生地从他的背后走了出来。 那月光下露出的伶仃的脖子看上去宛若玉雕雪堆的一般,让那帮汉子看的眼睛发直,就像是被下了降头似的,你说怎么能不让这些婆娘嫉妒的眼睛发红。 “九娘,你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哼,可别想着撒谎,老天可看着呢,居然敢冒充神母,赶明儿天老爷一个雷劈死你。”文虎娘当先跳出来,口头威胁着孟九娘。 “文虎娘。”族长口气冷淡,接着就将视线放在了孟湘的身上,神色颇为惊异,现在在她的身上竟然完全找不到在林子里时那股压人的气势,她好像又变成了原先那个懦弱的孟九娘了,难道真的是桃花神母上了她的身? 文仁义感觉胳膊有些发冷,便不动声色地后移了一步。 “我……我也不知道……”孟湘就像是受了惊地松鼠,飞快地抬头扫了众人一眼,又将头埋得更深了,身子在月光里颤抖,“我……我被渔网拖住的时候不小心撞在了一块石头上。”她边说着边抬头摸了摸脑袋,在抬头看向文仁义的时候眸子里一片茫然,“再等我醒过来就只剩我和文大郎两人,文大郎也曾问我记得不,可是我脑海里一点印象都没有。” 她小心地观察了一圈众人的表情,便接着道:“但是……” 众人一下子竖起了耳朵,有忍不住发问的,“但是什么?” 孟湘微微直起身子,月光如练缠绕在她的身上,而此时她给人的感觉却好像铅华洗净,透着一股子高冷,可是她脸上的表情依旧是孟九娘常有的自怜自哀,她的眼睛渐渐放空,好像抓住记忆的尾巴在回忆着什么,声音恬淡道:“我好像迷迷糊糊地跟着一位高贵的夫人到了一座洞府里,那里面白玉为床,金砖铺地,顶上嵌满了拳头大的宝珠,实在美不胜收,就在我几乎被那富贵美景眯了眼的时候,那位高贵的夫人唤了一声‘痴儿’,并递给我一卷书让我好好研习,可是我翻开一瞧里面竟然没有一个字……” 说到这里的时候,突然有人神情激动叫了一声“无字天书!” 孟湘眼里透着神秘的色彩,没有理会那人继续道:“那位高贵的夫人便又说你再看看,结果,我低下头一瞧,书上突然出现了字,却绕的人云里雾里的,不知道过了多久,那夫人突然扯过我手里的书道已过500年,你且看这些罢了,后来,她袖子一扬,我就迷迷糊糊地好像从云彩、星星间飘落,途中还听到有人在说今晚要布的雨准备好了吗?还有人说这人怎么会是从桃花神母洞府中飘出?接着,我就回到了地面。” 她说完便停了一段时间,给人时间消化完,才无辜地望向文仁义,“族长……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文仁义心下也嘀咕:难道是桃花神母收了这九娘做了弟子不成?这事问他,他哪里知道啊,就只能随意打着马虎眼,“嗯,此事真假且看今晚有没有雨便可辨明了,诸位还是早些散了吧。” 众人面面相觑,却也只能等明天了,文松似乎还想跟孟湘交代些什么,却被她娘紧拽着离开,文松娘瞪着孟湘,活像她是勾引她儿子的妖精似的。 可是,孟九娘家与这文寡妇家正好是挨着的,所以三人不得不走上了同一条路。 文松一边被他娘拽着,一边还不住回头去望孟湘。 “这路难走些,你小心着。” “用你来说!她自个儿都走了千八百遍了!”文松娘没好气道。 孟湘却仿佛缺少这方面的感知似的,丝毫没有将他们两个的话听进去,她想着孟九娘曾在白天看到日晕的天候,这说明今晚确实会有雨,希望没有搞错。 “大郎……你说她真的是桃花神母的弟子吗?” 孟湘刚回过神来,就见文松娘拉着文松神神秘秘地问着,可这问话的 声音也不小,她心下明白这是她在故意向自己询问呢,不过居然用这种方式,总感觉这位文十七娘倒是挺傲娇的嘛。 孟湘职业病发作,首先看了看她的身体,这具身体可能因为操劳过度处处透着不健康的症状,而且脊柱明显存在问题,想来连下腰都成问题,更别提身体的柔软度了。她这样想着便捏了捏自己的手臂,又努力勾着后背摸了摸,紧接着又开始摸腿。 她这番出人意料的举动,直把这文寡妇和文大郎看得是面红耳赤。 “九娘你也忒不知羞了。”文寡妇的脸颊上多了丝红晕,虽然脸上还是蜡黄蜡黄的,却依稀能从中看出她年轻时定也是个俏娘子。 第五章 女神【经】 孟湘保持着原本的动作,无辜地望向她。 “你、你不知羞!” “娘——”文松小心翼翼地窥视着孟湘有没有生气,可这副怕老婆的模样气死文寡妇了。 “你快点给我滚回家去,你妹妹正一个人在家呢!”文寡妇一脚就往他腿弯里踹去,文松却伸手矫健地躲过了。 他摸了摸脑袋,一脸无辜,“娘你莫生气,莫生气啊!” 文寡妇像赶鸡似的驱赶着他,“你脚程快,你快回去,要不莺姐好害怕了。” “好咧。”文松走之前又不舍地看了看孟湘。 文寡妇恨恨道:“再看眼珠子就掉下来了。” 文松那张周正的脸一红,便大步朝前面跑去了,只能见到月夜下他渐渐远去的背影,一拐弯便消失在一株桃树后,此时正值早春,桃花开得热闹极了,虽然在夜里看不真切,可远远的便闻到一股香气。 “我家大郎不错吧。”文寡妇一谈起自家出色的儿子,眼中就像是在发光,脸上满是自豪。 孟湘的视线呆呆地落向桃花,脚尖绷紧,身体情不自禁地想要舞动,身体也可以表达自然的物什,她的舞蹈里也可以有桃花,她的舞蹈里也可以有香气。 “九娘!”文寡妇突然一声大叫,把孟湘从那种玄妙的境界里拖了出来。 “哎?”孟湘一脸懵懂地眨了眨眼睛。 文寡妇看着她那副无辜无知无觉的模样,牙花就开始疼,真是可惜了自家大郎,怎么就不长眼看上了这么个东西。 “哦——”孟湘却仿佛明白了什么,淡淡道:“我不会跟他好的。” “什么?你说我家大郎哪点配不上你了,你不过是带着两个拖油瓶的寡妇而已!”文寡妇顿时像是被点着了炮仗似的,蹦高指着孟湘恶狠狠地发问。 文寡妇心里想:好呀,她不同意两人在一起是她的事,可她就不允许别人看不上她儿子,再说你孟九娘是什么东西,竟然敢看不上我家大郎。 护短的女人一向没有理智可讲,文寡妇那高亢的声音吵醒了旁边人家的狗,只见一条土狗扒在篱笆边冲着文寡妇直汪汪,而文寡妇也正冲着她直“汪汪”。 孟湘歪着头看了一会儿,突然觉得这幕很有意思,其肢体语言之丰富简直都可以编一出独幕舞剧了,她忍不住露出满足的笑容,探出手将文寡妇耳边的碎发撩到耳后去。 “孟九娘!在做什么!”文寡妇像是受了一惊,一把打开了她的手,眼神却带着惶惶不安和压抑的痛处,就好像这个动作里面藏了什么秘密在里面。 孟湘的笑容越发艳丽了,简直不可逼视,她收回手指,含进嘴里,眼中璀璨如明星,她最喜欢探索肢体里蕴含的秘密了。 文寡妇看着她的眼神简直像是在看一个正裸奔在集市上的人,要是文寡妇能够上现代溜一圈,一定知道怎么形容——这特么是个神经病吧! “你趁早离我家大郎远一点,你可配不上我家大郎,要是让我知道了你硬是勾着我家大郎不学好,我就敢给你那儿两个崽子挨个儿放血!”文寡妇恶狠狠地威胁她,还伸出两根手指在脖子上比量了下。 “哦……”孟湘淡淡应了一声,却将双手负在身后,踮着脚尖踏在夹杂着落花的泥土上。 文寡妇站在原地望着她掩在桃枝后婷婷袅袅的背影,脸上蒙上一层阴影,她也曾有过美丽如昔的时候,也曾像话本说的那样在桃花树下邂逅了一个人。 “十七娘?”孟湘微笑着回身,可在文寡妇的眼中她的脸似乎跟某张脸重合在一处。 看着文寡妇带愣住的模样,孟湘心下叹了声果然有秘密,便重新恢复到冷淡的样子,文寡妇却仿佛被她戳破了什么秘密一样,脸色有些惊慌,却还是强自压抑着,她拍着自己的胸口,抱怨道:“大晚上的钻这树丛里做什么,吓死个人了。” 孟湘低着头,怯怯地道歉,见孟九娘恢复到原来的懦弱态度,文寡妇这才放下了心,却也将刚刚那事揭过。 两人走了一会儿,文寡妇还是忍不住道:“哎,你那个跟桃花神母学无字天书是不是真的啊?” 孟湘抬头朝她微笑,“自然是真的。” 越是闭塞的地方越是对鬼神之说敬畏,越是生活困难、心有缝隙的人就越是相信神的存在。她还记得当年她们舞团去一个遭了灾的村子慰问演出的时候,她扮演的是神女,可村里所有人好像都以为她就是那个神女下凡,临走的时候,村人拦住了她的车子,当时车外乌压压跪满了人,满头银发的村长颤声问她,“我们村子还会好起来吧?”把她的回答当作了真正的神谕。 直到那个时候孟湘才真正明白舞蹈的力量到底有多大,怪不得古代常说舞蹈能通天地,能酬神敬神,而最初的舞蹈也不过是从对神的祭祀开始的。 祭神舞蹈表现出的威严,人们认为是神的威严;祭 神舞蹈表现出的美,他们认为是神的美,这样看来,精通舞蹈这门艺术的自己,不就是神的意思传达者嘛,所以她说自己是桃花神母的弟子也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文寡妇还是目露怀疑上上下下逡巡了她一番,却又贴近她低声问:“你既然是桃花神母的弟子,自然也会算命吧?” 孟湘凉凉地看了她一眼,她只会跳舞和胡说八道来着,要想在村子里过得更好,不被乱七八糟的人来打扰,她自然也只能借助神的威名了。 她露出神秘的微笑,说出了一句万古不变的借口——“天机不可泄露。” 可她这样说,便让文寡妇更加好奇了,文寡妇低头扫了一眼道:“哎呀,你怎么鞋都不见了,啧,回头也定然找不到了,那帮子泼皮就会偷你的贴身物件,以后可要注意着些,不过,你的脚和我的差不多大,我家里还有我新做的,送你得了。” 无事献殷情,非奸即盗。孟湘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文寡妇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不知怎么的在任何人面前都敢耍泼的自己,却对着九娘总是红脸,大概是她容貌太盛的缘故?实在是妖孽啊…… 文寡妇正胡思乱想着,却突然注意到孟湘的容貌似乎比以往越发美了,不,容貌还是原来的容貌,可是因为神态的不同,效果却像是蒙了尘的明珠洗净了尘土,那灼人耀眼的光泽是再怎么也掩藏不住的。难道这真是那本天书的功劳? 这样想着,她便对孟湘是桃花神母弟子这事儿信了七~八分。她便抽着嘴角露出一个温和的笑来,“我自是知道这点东西是不够用的,别人家请人算命都是给金的银的红的,我这不是没有嘛,都是寡妇带孩子,你也知道的,可我家大郎是个有才华的,先生都直夸呢,以后说不得就能做个官大人,邻里邻居的我也不会忘了九娘你的。” 孟湘从九娘的记忆里搜刮了一下,终于知道这村子里也是有学堂的,学堂里只有一位上了岁数的老先生,只是孟九娘对这位老先生的感官并不是太好。 而文寡妇说了这么多,无非是想让她算个命,其实孟湘一直觉得古代算命的行业就像是现在的心理医生,哦,还比不上心理医生,算命的不过是用自己的口才让人求个心安,或者让他们用钱来换心安。 孟湘笑眯眯地抱住了文寡妇的一只胳膊,被贴身的文寡妇整个人都僵硬住了。 她柔声道:“瞧大娘说的,你我何必算的如此清楚,都是邻里邻居的,以后有事都是要互相帮助的,也罢 ,即便泄露天机的惩罚降落在我身上,我也定为你算上这一卦……” 见文寡妇立刻面露喜色,她便拉长声音道:“但是——” “但是什么?是还需要准备些什么吗?”文寡妇急切地询问。 她却温柔笑道:“但是呀今天已经太晚了,还是早点休息吧。” “哦,对,对的,那明天,我下定下了啊!”文寡妇匆匆说道,孟湘自然无不可地点头。 两人又随意聊了几句,孟湘侧面打听了一下这具身体留下的两个孩子的情况。 其实对于这个身体有孩子这件事,孟湘还是很惊喜的,她上辈子因为要保证身体轻盈,所以几乎一辈子都在节食中,要想生孩子必须要增加身体脂肪量,这简直无异于谋杀她自己的舞蹈事业,想要一辈子都奉献给舞蹈事业的孟湘原以为自己必然与孩子无缘了,谁料上天竟然给了她这样一个礼物。 而且,生过孩子的孟九娘可能因为生活水平的问题,身体实在瘦弱的过分,孟湘又摸了摸自己的胸和屁股,可奇怪的是她不该瘦的地方竟然一点都没瘦。 “九娘,你又在做什么!”看着她又做出自己理解不了的令人脸红的举动,文寡妇立刻慌张地喊了起来。 孟湘眨了眨眼睛,又露出那副无辜懵懂的模样,就像是刚出世的妖精,明明有美艳成熟的外表,却偏偏天真懵懂,让人也不忍苛责什么。 文寡妇低声嘀咕了两句,孟湘笑了笑便转移话题,打探起了她自己与两个儿子的关系。 文寡妇露出了奇怪的表情,“哎,你这人自己都像是个孩子,又怎么能照顾好他们呢,你家大郎老成阴沉的就像是个小老头,你家二郎就活生生的是只野猴子。”说着她便目露惋惜地盯着她,却无意间流露出自得,即便两人都是寡妇,可她的孩子比孟九娘家的懂事就足以令她在同样艰难生活中找到了慰藉和满足。 不过,这些都不是孟湘所在乎的,她与记忆里两个孩子的面容对上了号,一个小老头,一个野猴子,还真是让她好奇,原身孟九娘与她两个孩子的关系并不怎么好,应该说孟九娘已经把所有的生命力与注意力都投入到爱情当中去了,她关注着自己的夫君,仰慕、爱恋着孟朗,在孟朗死后她就像是一株无木可依的菟丝花,迅速枯萎下去,整日里沉浸在夫君去世的悲苦心境中,不关心家里的生活活计,也不在意她自己孩子的状况。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如此不负责的母亲 也不知道会给孩子的童年留下多么大的阴影。 “哎,我到家了,那明天我就去找你。”文寡妇刚刚说完,好像又想到了什么,立刻道:“你先等一下!”说罢,她就一扭身跑进了院里,惊动狗也大叫起来。 孟湘等在门外,慢慢调节着自己的呼吸,脚尖点着地面,慢慢探出一只脚,然后身子下弯,双臂尽可能地去勾脚尖,却发现这身体虽然没有关节上的毛病,却也实在太弱了,刚刚才做了几个基本动作就开始呼呼喘气,甚至连她设定的底线标准都打不到,看来还有的练习。 就在孟湘靠着山墙休息的时候,就见文松拎着一个桶两三步就跨到她跟前。 “九娘……我……” 还没等文松把话说完,文寡妇就一下子将他挤到一边去,将几个用苞米叶包着的炊饼塞进孟湘的怀里,“被折腾这么一番你定然饿了,也不知你家那两个小崽子吃没,这炊饼被我栽在锅里,还是温着呢,你回去凑合吃了。” 孟湘一摸那炊饼果然还是热的,面的香味顺着风飘到鼻端,肚子里一酸就唱起了空城计,孟湘感激一笑,文寡妇却立刻去夺文松手里的水桶道:“现在烧水也来不及了,我给你些热水你好好梳洗一番吧。” 文松躲开他娘身来的手,神色紧张道:“娘……这么晚了,还是我送吧!” “你还知道这么晚了啊,你是我生的,你有什么小心思我会不知道?”文寡妇瞪了他一眼,一把夺过水桶,“你好好在家看家就好了。” 文松无精打采地“哦”了一声。 “谢谢文大娘。”孟湘笑得越发动人了,眼中是真心实意的感激。 文寡妇提着水桶走在她身边,忙道:“别别别,我这也是有求于你,叫什么文大娘,我这么大的年纪了,就叫我文婆子就好。” 孟湘无奈,却也把她的善意放进心里。 刚走到自家门口,孟湘就发现自家的墙砌的要高些,却仍旧是歪七扭八的模样,看上去就是这么原身的夫君孟朗的手笔。 说起来,他唯一做的有用的事情就是非要砌这高墙了吧,看似歪歪扭扭随时都会倒下的山墙,却不知阻挡了多少孟浪子弟,多少泼皮闲汉。 厚厚的木头院门关得紧紧的,院子里安静无声,透过门缝望去,院子里只有一栋孤零零的小草房,屋内却黑漆漆的好像没有人的模样。 文寡妇推了推门,发现里面好像被上了锁, 便不满道:“你家大郎心也够大的,自己娘被捉了去沉河,他倒是不着急不上火,紧锁院门在家蒙头睡大觉。” 说着,她猛地拍了拍门,大喊道:“哎,孟大郎在嘛!” 叫完门她又转头跟孟湘抱怨道:“你家二郎肯定又不在家,这都什么时候啦,他还漫山遍野乱跑,可怜你一个寡妇养着这样两个孩子。” 孟湘却笑道:“苏哥儿身体不好,没法儿走太远,若是期哥儿能多跑跑跳跳,多替他兄长看看,我心里也好受些。” 文寡妇咂咂嘴道:“要我说九娘你一定是从某高门大户里跑出来的小姐,瞧这说的话就跟我们不一样。” 孟九娘记忆里这一块是缺失的,所以她也不知道孟九娘的身世到底如何,面对着文寡妇的猜测,孟湘只是笑了笑。 “哟!有人出来了!”文寡妇突然就被来人转移了视线,孟湘也好奇地看过去,不知真人与她记忆中的有什么不一样。 “咳咳”虚弱的咳嗽声从门缝里传出来,“谁呀?” 于是,孟湘对自己这位大儿子的第一印象就是声音很好听,即便他正处于变声期,却不像是一般男孩子那种公鸭嗓子,虽然也低沉却带着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温软。 第六章 大郎 “我是你隔壁的文婆子,还有你娘,你快开门。”文寡妇大声喊道。 门里的人似乎动作格外的缓慢,等了好一会儿才听见“吱呦”一声,门扉被打开了一条缝隙,一只手握着门边轻轻拉开了门,水银月光下搭在门扉上的细长手指显得格外苍白。 职业病发作的孟湘一向看人先看身体,那双手虽然苍白消瘦若是捻起兰花指来定是很美的。 门扉被拉开半扇,门后的人也显露出来,最先映入孟湘眼中的是一截细腰,他身上的布衣似乎是小了些,穿在身上行走间腰肢都能露出来,但是那窄小的衣服穿在身上却也似乎太大了些,夜风鼓起衣衫却越发显得他身形消瘦了。 这是营养不良吧?孟湘皱了皱眉。 “娘,你回来了。”平淡的话语却比井水还要冷。 “文婆,麻烦您了。”虽然说是道谢,态度却依旧冷冰冰的。 这孩子…… 孟湘视线终于朝上移去,却正撞进那双黑洞洞的几乎照不出一个人影的眼眸里,脸色苍白如纸,连唇上也没了血色。 她这才了解到孟九娘记忆里一个简简单单的病弱两个字所概括的全部含义,以及文寡妇说他像个小老头的真正用意,明明在孟九娘的印象里他还是那个冰雪聪明的小孩子,但是,如今站在她面前的这个男孩子虽然还未成年却已然暮气沉沉,看上去像是半只脚要迈进棺材里似的,也不知道孟九娘这个当娘的已经多久没有认真瞧过她自己儿子了。 孟湘神色温柔,朝他抬起手,孟扶苏却猛然躲开。 “哎哟,你这孩子……”文寡妇刚想说什么却被孟湘拦住了。 “你这孩子。”孟湘的声音既柔软又亲切,“出来的这么急做什么,外面这么凉,你该多穿件衣服才是。” 而孟扶苏就像是一滩死水的眼眸中泛起了一丝嘲意,“儿子可不敢动爹的遗物。” “孟大郎,你这是怎么说话呢!明知道你娘一直过不去这坎,还一直这么戳你娘的心窝子,有你这么为人子的嘛!”文寡妇为孟湘打抱不平,孟扶苏则扶着门站着,脸上重新恢复了那副油盐不进的死态。 孟湘在心中叹了一声,看来这成见还真的挺深的,转头便对文寡妇道:“麻烦你了,明日我一定好好为你卜算。” 文寡妇慌忙摆手,连声道:“这算什么,我听人说得以窥视天机之人都……九娘你这样已经很令我感激了。 ” 寄托天命,是无法掌控自己命运之人的悲哀。 她温柔一笑,伸手握住了文寡妇那双沟沟坎坎满是老茧的手,“看你面相我便知道,你前半生艰难困顿,总是被命运玩弄,因而阴差阳错失去许多,老天总会补偿你,文十七娘,你这一生越老越有福。” 月光蒙在她脸颊上,透着一股子圣洁,孟湘虽然身着破衫布裙却恍若披着月色白练从月宫中走来,她神色悲悯,是泥塑的神仙脸上惯常的神色。 文寡妇彻底呆住了,她哆嗦着嘴,似乎想要抒发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却生生的咽下去了,莫名的,她神色突然一慌,急切道:“错了!可错了!” 难道自己说错了?不能啊,从她的神情以及之前的试探,孟湘能推断出她的一些经历,艰难困苦,阴差阳错,哪里有错?再看文松那副孝顺模样,不论将来如何,他都会待他娘极好的,这不就是越老越有福嘛,究竟是哪里说错了? 孟湘虽然心里疑惑,脸上却没有表现出来,依旧挂着那抹圣洁慈悲的笑容。 “我要算的不是我啊!我要算的是我家大郎,我怎么样都没有关系,我只想知道我家大郎会怎么样啊?这可怎么办,是我用掉了这次机会吗?以后不灵了可怎么办?”文寡妇急的不行,汗从鬓角流了下来。 孟湘握着她的手紧了紧,柔声道:“你放心,我一天只算一卦,这一卦是必然是准的,今天这卦是给你的,明天那卦我会留给文松的。” 文寡妇这才舒了一口气,又有些过意不起道:“那也太麻烦你了,那……我帮你把水拎进去吧?” “不用了,你早些回去歇着吧,我自己拎进去就行了,实在不行……”孟湘抬头笑着看了孟扶苏一眼,“我家大郎不是还在这儿嘛。” 文寡妇颇为怀疑地看了一眼孟扶苏虚弱的身体,而孟扶苏则一直凝视着孟湘,仿佛遇上了一件令他困惑不已的事情。 等送走了文寡妇,孟湘一回头正撞见孟扶苏眉头皱出了“川”字纹。 “别老是麻烦文婆,这些事情你自己也该学着干些,老想着那个人是没用的。”他用一副老成的口吻像是训孩子似的教训着她。 孟湘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孟扶苏的眉头皱的更紧了,却听她温柔唤了一声“哎,别动”紧接着一只还沾着血迹的手掌就伸到了眼前,孟扶苏的身子下意识的僵住了,那双温热的手轻 轻点在了他的眉心。 他只听耳边传来一声“好孩子。”而后那双温柔的手便轻柔地抚平了他紧皱的眉头。 “不要总是皱眉啊,这样久了会有皱纹的。”孟湘眼睛弯出一道新月的弧度,似乎因为他的不排斥而感到开心。 开心?为什么? 既然当初已经选择漠不关心,如今又来示什么好。 孟扶苏下一刻便后退了一步,正巧这时孟湘也把手收回来,就好像他不是要躲开她的手,而是她收回了手,他才后退一步似的。 他用牙咬着并无半点血色的唇,冷冷地横了她一眼,孟湘却半点没放在心上。 她笑了笑将怀里的炊饼塞到他的手上,“不知你吃了没,饿了就吃这个吧。”说罢,她便弯下腰费力地提起了那桶水,而后扶着门,一步一摇晃地将那桶水提了进去。 孟扶苏脸色复杂地看着她踉踉跄跄的背影,手里的炊饼却仿佛烫手一般,他捏紧炊饼重新插上了大门。 院子里并不大,却杂草丛生,看上去并未有人费心整理似的,院中地上还有一个大洞,月光一晃洞里面似有血迹,孟湘好奇地探着脑袋看了看——这就是那个文丢儿不小心摔进去的洞吧? 孟扶苏抱着炊饼跟在她的身后,那双黑不见光的眼睛审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孟湘曾经活跃在舞台上的时候,比这更加热切的目光她都体会过,而且早就学会了针对这种目光的被动技能——无视之。 绕过那个大坑,就是草屋的门口了,孟湘又回头望了一眼那个大坑心中略有计较,便回头推门进屋,一进屋就是灶火间,却是冷锅冷灶的,连烧火的柴火都没有,孟湘放下水桶,在这外间一扒拉,却只找到一个空瘪瘪的米袋,她抖了抖,打开一看,里面就只剩了一捧米。 孟湘心里叹息,看来这家眼瞅着就要揭不开锅了,或者说从来都是揭不开锅,记忆里孟九娘一贯是不管这些家里活儿的,她和孟朗初来的时候都是央求着别人给他们做顿饭,后来便是孟朗学会了做饭,可不是将饭做的还是生的,就是一不小心煮糊了,而且他每煮一顿饭便伴随着意外发生,不是烧了衣服就是烫了手,每次煮完饭后他都能一下子休养好几天,就这样还没有把这一家子饿死也算是奇迹了。 孟湘翻完之后又往里面走,往右一拐便是住的地方,一张小炕中间还用粗布帘子隔开了,估计这里就是他们娘儿三儿睡觉的地方,再一看那被褥简 直是补丁摞补丁的,唯一好的地方就是看上去还算干净。 家里连点亮的都没有,她借着月光再四处一看,白花花的一片,这简直就是家徒四壁嘛。 “咳咳,看完了?”孟扶苏倚着炕沿边,小小年纪却摆出一张老成的神情,“你今儿个是怎么了?难道被吓的开了窍?” 孟湘却摇了摇手,“我这身上全是土啊血的,等我收拾完了咱们再聊。”她的视线落在他的身上,不赞成地摇了摇头,“你还是赶紧上床上躺着,地上这么凉,你又穿的这么单薄,小心着凉了。” 十几年来从未体会过自己娘亲关心的孟扶苏直接楞在了那里,就见她从自己炕上扒拉出几件衣裳,便往外走了去,路过他的时候还往他脸上摸了一把,又自顾自地伸手摸了摸他的腰,自言自语道:“嗯,太弱了。”而后便大摇大摆地去了外间。 简直……简直是耻辱! 红着脸的孟扶苏死死咬着牙,猛地掀起了被子一头拱了进去,可一不小心将那炊饼也带了进去,那热度直接暖进了他的心里。 孟扶苏闭上眼睛,死死抿着唇,却还是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孟湘站在门口,偷偷望着正趴在被窝里哭泣的孟扶苏,笑了笑,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然后找了一个木盆和一块素布,随便擦了擦,然后套上了找出来的衫裙,好在这农家的衣服穿起来也简单,可是她还是被早春的寒气激得打了个颤。 等孟湘带着湿漉漉的热气走进屋子里的时候,孟扶苏正坐在炕上倚着墙,一小口一小口啃着炊饼,眉眼低垂的模样就像是个小松鼠,倒是少了些刚见他时的阴沉感,多了一丝生气。 孟湘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察觉到手底下的身体又僵住了,她笑容未变,“热水还有,你去洗洗?” 孟扶苏放下了炊饼,抬头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就从炕上慢悠悠地磨蹭了下来,走去外间了。 她望了望炕沿边的炊饼,又摸了摸自己咕咕作响的肚子,自言自语道:“虽然肚子是饿的,可我实在不想吃啊。”常年要保持轻盈身形的她早已经习惯了过午不食,虽然身体发出了饥饿的指令,但她却绝不愿意破坏自己的习惯,毕竟她还是要跳舞的。 借着明亮的月光她又从自己的炕上找出了几件布衫长袍和一件石青色的褶子,都是成人的身量估计应该是孟朗的,明明有衣服可以改改给自家儿子穿,却偏偏留着悼念死人也不顾及活人,这孟九娘着实傻的可怜可 恨。 她又找到了自己的几双鞋子,有绣花缎面的,也有绣花布面的,缎面的比较旧,有些地方都开始泛黄了,而这绣花布面的却稍微新一点,看来这具身体也过过好日子,是在来桃源村之前吗? 孟湘用布巾揩干净脚就往鞋子里套,不巧孟扶苏这时正走了进来,他顿时涨红了脸,僵在了那里,立刻背过身子道:“你……你也太……太……不顾廉耻了!” 这话说的活脱脱像个老学究。 孟湘套上鞋子后随意在地上蹦跶了两下,不在意道:“我穿好了。” 孟扶苏这才猛地回过身来,那双眼睛被火气点燃,似在闪闪发光。 孟湘特别不要脸的想:哦,我这大儿子还是生气的时候漂亮,以后该故意逗逗他才是。 “对了,我发现一件事,你在没有外人的时候怎么从来不叫我娘?”她率先开口,却换来了孟扶苏眼中更浓的火气,以及更黑的脸色。 “想要让我叫你娘的话你到首先有个当娘的样子啊!”他寒声道,本来那张小脸就苍白的如雪堆的,如今就更冷了,“你说你这么多年来,做的哪一件事像些样子,你……咳咳——咳咳——”许是气急了,话说到一半他猛地咳嗽起来,咳得上气不接下气,也因为呼吸艰难,脸上涨出了薄薄的一层红霞。 孟湘伸手想要帮他拍拍后背,却被他一把打开了,“你别碰我!”说罢,他又爆发出一阵声嘶力竭的咳嗽声。 她神情并未有太大的变化,只是摊着手道:“你如今也看到我的变化了,我只想去做自己想做的,也想照顾好你们兄弟两个,说起来……你弟呢?” 他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脸上却还带着未消散的红晕,他嘴角带着嘲意,“你会改?十几年了你会改?” 只见孟湘转身就出了门,孟扶苏瞪大了眼睛,原本以为她还会跟自己辩解两句,结果竟这么头也不回的走了,所以她说的定然都是骗他的。 他气急,眼角泛红,一扭身便倒进了被褥里,狠狠地锤了一下炕,却捶地自己的手指痛的不行。 走吧,都走吧!他才不稀罕呢! 孟扶苏正陷入深深的痛苦中,撞红的的手指却被一双温暖细腻的手包裹住了,那是…… “你还来做什么,你不是走了吗?我就知道你想抛掉我们这两个拖油瓶,你多好啊,成了寡妇还有那么多人等着跳你的墙头,说不得能嫁个比那人更好的…… ”他的声音闷在被子里,却也不管不顾什么都往外说,活像个口无遮拦的小孩子,他不也确实是个小孩子嘛。 “我不会走的。”孟湘摊开他的手掌,低下头往他红肿的部位轻轻吹了吹,“你是我儿子呀。”她说着却用与温柔语气相反的力气敲在了他的脑袋上。 孟扶苏绷紧了脊背,看上去想要一跃而起似的,孟湘则优哉游哉道:“我劝你不要跳起来反抗我,毕竟你身子可没你想象的那么好。” 他在被里僵了一会儿,又慢慢放松下来,冷哼一声道:“你真是我娘吗?” 结果是又挨了一下。 “你这孩子连你娘都不认得了?” 孟扶苏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可那孟湘却不饶他,她抓着他的肩膀,硬是想要将他提溜起来,“我看看,你怎么拱在被窝里就不出来啊,难道是掉金豆豆了?乖乖,这是要让娘亲我心疼心疼你吧。” “你!”孟扶苏愤恨地抬头瞪她,却见她一脸戏谑,这让他越发愤怒了。 孟湘笑嘻嘻地摸了摸他的脑袋,把他整齐的头发揉搓成了鸟窝后,便将另外一只手一直端着的一碗水递给他,“刚刚又是咳嗽,又是说话的,哦,还哭了一阵,嗓子定然冒烟了,喝点热水吧。” 孟扶苏瞪着她却像是一拳头打进了棉花里,全身上下充满了一种无力感,却又油然而生一种被骗愤懑。 “所以你刚刚骗我以为你走了,却只是去倒了一碗水!”他不可置信地大叫起来。 孟湘歪着头,一脸莫名地看着他,似乎不明白他为何这么生气。 他被她气得胸闷不已,可这口气怎么也吐不出来。 “所以……你还喝不喝水了?” “喝!”孟扶苏闷闷地夺过她手中瓷碗,咕咚咕咚地就把并不是太烫的热水往肚子里灌。 孟湘微笑着看着他,还伸手帮他拍了拍后背,轻声道:“慢着点喝,又没人跟你抢。” 他眨了眨眼睛,眼前像是蒙了一层雾气,让他难受地睁不开眼,一定是水汽,他才不会流泪呢……真希望眼前的一切不是做梦啊。 等他喝完了水,孟湘便接过碗放到灶间去,回来的时候见孟扶苏还只是穿着那件露腰的衣服呆呆地坐在炕上,她顺势将手探到褥子下面摸了一把,果然冰凉的,看来这一天都没有烧过。 “今儿个炕没烧可能有些冷,要不然你 把你弟的被子铺到身下,这样还能暖和些。” 孟扶苏扭过头愣愣地看着她,孟湘又拿起找出来的那件布衫轻轻一抖便披在了他的身上,“你爹的衣服你就拿来穿好了,我现在也想开了,死人哪里有活人重要,不过,他的衣服都有些大,要等我改一改才适合。” 这个身体自带刺绣、缝纫技能真是好极了。 他低垂着头,伸手拽了拽衣襟,那截从衣袖中探出的伶仃手腕看上去别是一番风流,孟湘忍不住多看几眼,又上手摸了摸。 他这回没有反抗,只是头低得更低了。 “你愿意学跳舞吗?” “啊?”孟扶苏抬起头一脸懵地瞅着她,他这才第一次发现他跟他娘的脑回路根本对不上啊! 第七章 漏雨 “呃……” “好了,你也不用为难了,我也看不上你。”孟湘双手抱胸上上下下扫视着他,“你还是先养好身子吧。” 孟扶苏的胸口更闷了,他盯着他娘的侧脸,不知出于什么心理突然出声道:“你不恨我吗?” 孟湘脱了鞋,直接盘腿坐在炕上,摆出一副洗耳恭听、彻夜长谈的架势,“为什么这么说?” 他无措地垂下了头。 “你是在愧疚吧?就为了今天他们要把我投河的事情?” 孟扶苏头垂的更深了,却没有说话。 “好吧!”孟湘突然一拍手,把他吓了一跳,她却一脸认真地盯着他问道:“那我问你,你有能力救我吗?” 他的双手捏在一起,摇了摇头。 “那如果你有能力救我的话,会眼睁睁看着我被弄死吗?” “怎么可能……”即便他再讨厌他娘的懦弱,再恨他娘出了那个男人外几乎什么都不在乎,而那个男人去世之后就一直是一副等死的模样,可她毕竟是他娘啊,他表现的再冷漠,他的心却不是石头做的,他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她去死。 “这不就结了。”孟湘一脸轻松地按着大腿将这件事盖棺定论,“这件事并不是你的错,你只是做了一个最好的选择罢了,虽然这个选择对你来说是有些残忍,可你也无能为力不是。而且,就算是我,当时也不可能将被救的希望放在你一个孩子身上,更何况……” 她露出一个温柔的微笑,“这个世界既然有大人在,你们这些孩子就只需要玩就好了。” 他一时间有些失神,却在她的目光下慢慢涨红了脸,头低的更低了,孟湘又趁机将他的头发揉乱。 虽然她原谅了他,可他却无法原谅自己,他默默看着自己的手掌慢慢攥紧,无能为力,只被当作一个孩子的感觉真是太糟糕了。 “对了,期哥儿呢?” “又跟人打架去了吧。”孟扶苏不在意道。 “嗯?”孟湘发出一声疑问,下一刻他就见她娘趴在炕上朝他看去。 “你……你在干嘛!”他猛地往后蹿了一下,却“嘭”的一声一头撞在了墙上。 她却一脸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模样,重新直起身子,笑道:“果然,大郎你长大了哟。” “那是因为从来就没有好好注意到我吧!” “呀,原 来大郎还是这么执着地想要取得娘的注意哟。” 孟扶苏捂住额角,头痛极了,虽然娘不像以前那样唯唯诺诺了,但是,却好像比以前更棘手了。 “你弟弟整日不着家,也不知道这次又要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孟湘随意说着,试图打探一下孟子期的情况,而她刚才趴在炕上打量孟扶苏,就是想要透过他来看看他的弟弟是什么模样,虽然说两个人是双生子,可孟湘实在想象不出一个病弱的猴儿精,还到处跟人打架会是个什么模样,而孟九娘自己记忆里的孟子期就更不用提了,那是比孟扶苏还要朦胧的一片身影,既然是双生子长得也该是一样的,可不知道为什么这孟九娘偏偏就是对他不喜。 “你以前可从不问他的情况,也使得他与你的关系越来越差,到底还是你太任性了,活脱脱跟他是……”孟扶苏又摆出那副说教的架势来,这次没有等他说完,孟湘便伸出手指一弹,弹在了他的额头上。 “你再这么絮叨的话可真就成了小老头了。” 孟扶苏瞪她,她却是一贯的有恃无恐,“我是你娘,别老是你呀你的,来,叫声娘听听。” 孟扶苏冷淡地撇过了头,“你也不用着急,他一向能把自己照顾的挺好,家里的米呀盐啊什么的不都一向是他弄回来的嘛,算算家里的东西吃光了他自己便会回来的。” 原来孟子期竟然是这样一个孩子。 “以前你一向不在意,所以也不知道这些。”他的话说的是淡淡的,可孟湘还是从中听到了他的抱怨。 她无奈地笑了笑,有些事情总是说是没用的,关键还是要靠做。 “那你早些睡吧,等我带你去找个郎中看看你的身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尽量把你的身体调养好。”她一面说着一面钻进布帘中,又探出脸道:“你也不要忧思过重,像个小老头似的就不好玩了嘛。”说罢,她便刺溜一下重新钻进了帘幔内。 孟扶苏盯着那帘幔重新恢复平静,才轻声自语道:“好玩……那是什么啊……” 夜风钻过着脱落的窗纸缝隙呼呼地往屋子里灌,也将他的话吹散了,屋子里重归于宁静,却比以往多了一丝人气。 然而,隔在帘幔两端的人都没有睡着,却都尽量放缓呼吸装作已经睡着的样子,毕竟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了。 孟扶苏觉得眼前的一切说不得都是他在做梦,等他一觉睡醒可能一切又都恢复到了原来的模样,如果是梦的话, 那他不睡是不是就不会醒来了? 孟湘到希望眼前的一切都不是梦,虽然日子是困难了些,又有两个儿子要养,可是她有一双健康的能跑能走能跳的腿,只要她的梦想还在又有什么做不到的呢? 而想起那两个儿子,孟湘就要好好规划了,像现在这样,一个病怏怏地躺在家里,一个在外面疯跑,说是能弄到米面之类的,但谁知道他是不是做了什么危险的事情才换来这些东西的,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这才是无尽的辛酸,既然她已经来到这里,必然不需要自己的孩子来承受这种被社会过早催熟的痛苦,小孩子就应该多看看多玩玩,找到自己喜欢的东西、喜欢的领域,她不会为他们选择未来的道路,兴趣才是最好的老师。 一想到自家大儿子那副老成事故的模样,她就忍不住叹息,他才是十几岁的孩子啊,要不是他娘太不着调了,他又何苦以一家之长的姿态来操持家里,并不断提点他娘,瞧他教训她的样子,就知道这样的事情发生过也不止一回两回了。 然而,再怎么成熟也终归是个孩子,会用冷漠来掩盖被自己的娘伤害的千疮百孔的心,也会用别扭来表达不安;他如此敏感的,甚至不愿意让自己的眼泪被别人看到;他要强,在她说到他能力不足的时候,她看到了他那双攥的发红的手…… 她一直想着这些,却迷迷糊糊陷入了香甜的睡梦中,在梦中她梦见河渠村的雨下了三天三夜,河水泛滥成灾,她被一个大浪卷入了河水中,苦苦挣扎着,却被呛了一口又一口的水,孟扶苏在河面上飞速地朝她游了过来,她伸出手想要抓住他,他却避开了她的手,转到了她的背后推着她的后背,不断喊着:“娘!娘!” 他把她推得难受极了,孟湘忍不住大喊:“娘什么娘啊,叫我女王大人!” 下一刻,孟湘便猛地睁开了眼,眼前却漆黑一片,只听得“沙拉沙拉”和“吧嗒吧嗒”的声响。 “吧嗒”一声,好像有什么掉在脸上,孟湘迷迷瞪瞪地抹了一把脸,却抹了一手的水。 “哎?”她一下跳了起来,却“嘶——”的一声又坐了下去,光脚走山路的苦果终于咽进了肚子里,可她却仍然很高兴,虽然疼,但有知觉可比没知觉强太多了,还没等她高兴多久,一扭头就见炕沿边模模糊糊站个人影,孟湘下意识地就操起炕上放的鞋子砸了过去。 “哎呦!”一个并不陌生的声音响了起来。 “大郎?你站在这儿干什么!” 他无奈又郁闷道:“你难道没听到下雨声吗?你难道没有感觉到房子漏雨都漏到你脸上了吗?我一直试图叫醒你,结果你醒了却用鞋子砸我。” “哦……抱歉。”她挠了挠脸颊,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我睡糊涂了。” 外面没有月亮照明,这房子里便黑的有些吓人,孟扶苏此时又不说话,她也看不见他是个什么样的表情,便抱着被子坐在炕上看着那一方向。 等了好久,他那边才终于失去耐心道:“你还在等什么啊?下地啊,再等一会儿就水漫金山了。” 孟湘这才磨磨蹭蹭地爬了下来,她刚下地,孟扶苏便像是做过好多次那样手一伸,正好将碗放在了漏雨那处。 听着雨点砸在碗底清脆的声响,她懒洋洋地打了一个哈欠,“要一直这么看着?话说也看不到啊,哦,听声音可以知道水满没满……还真是聪明……” 他也没听清她嘀嘀咕咕究竟说了些什么,开口道:“你继续睡吧,我看着倒水,反正我也睡不着。” 孟湘朝声音的方向伸出手去,正好落在了他的脑袋上就使劲搓揉了两下,柔声道:“我家大郎最懂事了。” 孟扶苏推开她的手,不满道:“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你睡不着是因为身体不舒服吗?”她又将手往下移了移,贴在他的额头上试了试,这下子他可算是没有动作了,他并不能够拒绝她的关心,因为那是曾是他做梦也在期待着的。 “不是。”他身体有些僵硬,声音有些拘谨,“我就是睡不着罢了。” “那我也不能让自己身体不好的儿子来守一夜啊,你去睡吧,我来看着。” “……你能够在这么黑的环境中准确找到位置吗?” “呃,反正试试看就知道了。” 孟扶苏板着声音道:“然后毁了唯一的被褥?” “好吧。”她立刻举手投降,“那我陪你说说话总行了吧?” 他没有吭声,想必就是默认了。 孟湘笑了笑,“我听你说话的语气好像是读过书的。” “因为我是上过学堂的,而且以前那个人在的时候,赶上心情好便教我几个字。” “后来身体不好在家就自己学,说起来,那书也是期哥儿拿回来的。” 所以,那孟二郎究竟做了什么啊…… 而且,她发现孟 扶苏提到孟朗总是用“那个人”来代替,似乎跟他的爹的隔阂不小。 “我家大郎一向聪明,想必自己学也是极快的。”孟湘表扬他,他却没有半点不好意思,颇有些洋洋得意道:“我也曾找那些上学堂的人比过,我比他们懂得还要多些。” “哇,好厉害。” “也没什么了,我要不是身体不好想必还能多学一些。”虽然谦虚了一句,可他那骄傲劲儿简直要透过那简短的话语扑过来了。 “大郎你既聪明又稳重,想必你一定决定以后要走什么样的路,将来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了吧?”孟湘这次的提问有些郑重,身体也朝他的方向倾了倾。 而孟扶苏沉吟了良久,才轻轻“嗯”了一声。 这便是不方便跟她说了,孟湘也不失落,真诚地冲着他道:“我相信你所求终究会实现,因为你的努力老天都看得见。” “说起老天,我之前好像听你跟文婆提起算命的事情?”他试探地问道,刚刚问完又立刻加上一句,“我并非……算了。” 他等了好一会儿也没听见她的回答,便低声说道:“我怎么不知道你竟然还会算命了。” 她依旧没有说话,这让他心里有些不安,便咬着唇试探性地问了声:“娘?” 依旧没有回答,他摸索过去,才发现他娘坐在炕上抱着被,居然倚着墙睡了过去。 可惜那声她总是想要让他叫的“娘”她是没有听到了。 孟扶苏重新融进黑夜里,就像之前无数个黑漆漆的雨夜一样,但是这次不同了,这次他知道他娘一直在陪伴着他。 孟湘再次醒来是被“哐哐”的砸门声吵醒了,间或伴随着文寡妇中气十足的叫唤声,她一醒便发现自己正好好地躺在炕上,碗已经被收走了。 她简单地拾掇了一下便下了地,往帘幔那边一瞧,被子下面鼓起一个包,显然是孟扶苏正趴在被窝里睡觉。 没想到他睡觉的姿势是这样的,孟湘凑近了些,却发现那隆起的包在不住的颤抖,心下突然感觉一阵不好,她猛地就掀开了他的被子,只见孟扶苏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全身汗津津的,他闭着眼,眼睛下面还发青,嘴逼得紧紧的,嘴唇却干裂的起皮,脸颊红红的,像是烧熟了一样,他双手抱胸蜷缩着身子,身体却止不住的一阵阵发抖。 孟湘立刻将手掌贴在他的额头上,却烫的烧手,似是察觉到她的靠近,他沙哑着 声音道:“我没事儿,发发汗就好了。” “这可不是发汗就能好的事儿,你身体本来就虚弱,再一发热可不知会有什么结果,要去找个郎中看看才行。”说罢,她便跳下炕,浸了一条布巾,先是润了润他的唇,又将那条布巾搭在了他的额头上,还没等她收回手,却被拉住了手腕。 “没、没钱,不……不去找郎中……”说罢,他的手就有些乏力地滑了下来。 第八章 借药 看着他因为难受而紧蹙的双眉,孟湘心里叹息不已,这孟扶苏就是太懂事了,却也懂事的令人心疼。 “大郎,这世上的金银不过是身外之物,你觉得在我眼里这些会比你更重要吗?你放心,我有方法能弄到钱。”她将他额头上打湿的布巾重新摆正,又将他的手放进被子里,便急匆匆往外跑。 “九娘——九娘——”文寡妇还在门外一遍遍呼喊着,孟湘拉开门一把攥住了她的胳膊,一脸急的快要哭出来的模样,“大娘——我……我家大郎他发热了,你知道郎中在哪吗?” “你这是急糊涂了?咱们这村子里怎么会有郎中,要找郎中的话可要去县里,再说了只是发热而已,要看什么郎中啊。”文寡妇不紧不慢道,似乎还觉得孟湘有些大惊小怪了,不过一想到九娘一直以来的性子,便知道她定然是被孟大郎生病吓到了,文寡妇便拍了拍孟湘的后背道:“家里谁没有个头痛脑热的,蒙头睡一觉不就好了嘛!” 孟湘的眼泪一下子变流了下来,她摇摇晃晃地扶住门,一副六神无主的模样,“可是我家大郎体弱,这下子……可……” “唉——” 子女都是上辈子的债啊。 “你若实在担心的话,我那里还有我家莺姐上回发热剩下的药,不如你拿回去给你大郎熬着喝了,发了汗就好了。”文寡妇说着便拉着她望家走去。 “那就麻烦大娘了。”她仿佛这才定下神来,又不好意思道:“跟大娘约的今天要卜算一卦的,但我实在……” 文寡妇拍了拍她的手,“我不着急,还是照顾你家大郎要紧。” 孟湘朝她露出一个感激的微笑。 “再说了,昨儿个那雨不就证明了九娘你确有神通嘛,那我多等等又怎的。” 她扭头看了文寡妇一眼,只见她脸颊微红,倒是有些兴奋的模样,活像自己捡了一个金疙瘩似的。 两人刚携手走进院内,就见文松正赤~裸着上身在劈柴,鼓鼓囊囊肌肉一张一缩,汗水顺着绷紧的身体缓慢的流下,像是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焦糖,整个人甜的都要化了。 他一抬头正撞见孟湘那双毫不掩饰的双眸,蜜色的肌肤蒙上一层粉红,他猛地丢掉手里的斧子,飞快地钻进了屋子里。 虽然礼教常在,但在这种乡下村落里,男人光着上半身种地耕田,女人赤着脚下地插秧或者荷着箪食都是常态,连吃都吃不饱了,哪里还有那 么多余地去讲究太多。 文松自然也经常因为热而打着赤膊,裸着上身,一贯少言寡语冷着脸的他面对那些不住偷看他的小娘子,也能够脸不红气不喘的继续耕作,即便是那个勾惯了汉子的宋寡妇也对他是素手无策。可不知道怎么地,但凡他见到隔壁的孟九娘这心就跳的厉害,脸也红的厉害,就想跟她多说说话,即便她家中还有两个孩子,自家娘也看不惯她,他就是没法儿控制自己不往她的身上瞧,真是苦煞他也。 他如此关注她,自然也不希望自己在她面前留下坏印象,可她刚刚那眼睛简直煞的他从内到外都要烤焦了,更羞人的是那杆子枪也威风凛凛的立了起来。 正趴在炕上描绣样子的文莺见他哥一头扎进屋里来,就直奔着里屋而去,她喊他也不停,正纳闷着就见自家娘领着一青布衫的俏娘子走了进来,这人文莺又如何不认得,这下她可明白了为何自家兄长赤着脸直往里屋钻了。 文莺还未开口脸上就先堆起了笑,“孟嫂子来了哈,快到炕上坐。” 还未等孟湘开口,那文莺就像是只小黄莺似的,叽叽喳喳不停地说着什么,等文寡妇将一包用黄纸包的药塞进孟湘怀里的时候,那文莺像哑了似的,神色焦虑,反应过来后便抓着孟湘的衣袖急切地问:“这是怎么了?是孟大哥病了吗?” 文寡妇却不理会自己女儿的问话,径自推着孟湘道:“看你急的一头的汗,小心被风闪着了,你定然不放心你家大郎,快点回家去吧!” “大娘,谢谢……”还没等孟湘说完就被文寡妇给拦下了。 “都说了不用跟我客气了,这生分了不是。”文寡妇简直是催着她赶快走。 孟湘露出一丝笑来,“等大郎好些,我就给你算。” 文寡妇脸上的笑容越发盛了。 说罢,孟湘便抱着那包药往外走去,转身的功夫眼风便扫过里屋与外屋隔断的布帘子,而那帘子就像被惊扰的湖水似的泛起了波纹。 “哎,孟嫂子等等,我也去,我也去!我去看看孟大哥。”文莺一边说着一边着急忙慌地就去趿鞋。 在孟湘看来文莺这小姑娘眉目清秀,又百伶百俐的,若是孟扶苏也有跟她同样的心思,那也不失为一段好姻缘,可是,目前看来孟扶苏的心思似乎并未放在这些事儿上,但这也不妨她看这双小儿女有趣。 可文寡妇却不乐意了,她还指望这文松当了大官能给他妹子找个齐整富裕的 人家,让他妹子也做个官家娘子,说不得以后还能被人称一声“夫人”呢。她本就看不上孟扶苏那一副弱柳扶风的样子,病怏怏的像个瘟鸡,田间地头半点忙也帮不上,活像他那个软骨头的爹,光长的好有什么用,小白脸一个,将来连自家婆娘都保护不了。 “去什么去!你还要在家给我描绣样子呢,好好在家呆着,老是疯跑像个什么样子,要是嫁不出去有你哭的时候!”文寡妇扯着文英脸色颇难看。 孟湘心下了然,却只是淡淡一笑,转身就朝门外走去。 “九娘……你家定然没有烧火的木柴了,刚好我劈了些,给你送去吧。”套上一件小褂的文松一边说着一边急急忙忙地就去追,路过他娘身前的时候,将头垂的低了些。 “哎……”文寡妇刚刚张口,文松却加快了脚步,抢在她说出话前跑了出去,气得她是直跺脚,指着文英低声骂道:“我上辈子就是欠了他们孟家的是不是?结果这辈子你们两个就吊死在他家上了,有我在的一天你俩就给我死了这条心,我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文英被她骂的一张脸由红变白,却咬着牙道:“我就是喜欢孟大哥,他一点都不像村里的男孩子那么粗鲁。” “嫁汉,嫁汉,穿衣吃饭,找个温柔的都顶不起这个家来!”文寡妇恨恨道,又探头到门外张望了一眼,见孟湘已经离开了,才转身回来继续道:“你看孟九娘他家那位倒是温柔啊,结果呢?啥也不会不说,连点男人的骨气都没有,活该她被人戳着脊梁骨骂,谁让她当初眼瞎呢!” 见文英还不死心,文寡妇便口不择言道:“那个孟扶苏定然也是个逃兵的货,说不得以后也得被人五马分尸!” “哇——”文英猛地大哭起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到底是自己身上掉下的肉,看着莺姐那副悲戚的模样,文寡妇这个做娘的心里也心疼,她在心里便越发恼恨上孟扶苏了,而且,毫无道理地将所有的错都一股脑地推到了孟家那三个讨债鬼身上。 然而,这边的孟湘并不知道,可能即便知道了也不会怎么放在心上,毕竟对于被人爱与被人恨这件事她早已无感了,有人爱她可以为她死,有人恨不得她死,可是,她的人生是属于自己,又怎么会被这些无关紧要的人拖累呢? 文松抱着稻草和柴火眼巴巴地跟在孟湘身后,他本想借机跟她多说几句话的,结果,孟湘着急往家赶,两家又离得近,以至于一直送她到门口也没搭上一句话。 他整个人都无精打采了,却猛然听到草丛里传来的哗啦哗啦声响,时常上山打猎的文松反应迅速地将孟湘挡在身后,然而草丛里的声响却越来越远,还传来“哎呀”一声,这时再追也来不及了。 孟湘探头看了看,便转身去推院子的门。 “太危险了,也不知道那人偷偷趴在你门口的草丛里是要做什么?”文松不安道:“要不然我回去跟我娘说说,你搬来我家住吧,人多也能稳妥些。” 孟湘回头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她可不认为文寡妇能同意这个建议,文寡妇这种人可能会因为同情而帮你一把,但若触及她的利益,她便能立刻翻脸将你推下深渊。 文松却不知怎么误解了她的眼神,那张严肃的脸慢慢涨红,甚至不敢跟她对视,只低头跟在她的屁股后面。 孟湘将他放进院子后,笑道:“你可小心着些,院子里的坑还在呢。” 他的脸更红了,期期艾艾道:“我知道九娘你心里……” “你们在做什么!”突然传来一声暴呵,将孟湘与文松两人都吓了一跳。 风鼓起他空空荡荡的外衣,孟扶苏依靠着门扉,双手抱胸,阴沉着一张脸,用那双黑洞洞的眼睛瞪着来人。 “哎,你出来做什么,赶快回去躺着。”孟湘却丝毫没被他的神色吓到,反倒是像驱赶小鸡一般直把他往屋里撵。 “既然有客人来了,我自然要招待的。”年纪小小身量不足的孟扶苏却努力做出一副一家之主的姿态来,可看在孟湘的眼中真是倔强要强的可爱。 她揉了揉他的脑袋,“好啦,既然你生病了自然要先照顾你才对,乖乖上炕躺着好不好?” 显然,他对她这副哄小孩的姿态不是满意。 孟湘却直接上手,将他的脑袋夹在胳膊底下就往屋子里面走,“哎哟,我家大宝贝怎么就这么可爱呢?你是嫉妒了吧?嫉妒娘没有将目光放在你的身上。” “才不是呢!”他拼命地挣扎着。 孟湘却是一副自顾自认定的模样,到最后他也懒得争辩了,无力道:“随你怎么想吧。” 其实,面对着她温柔的笑脸和关心的话语,他脑子里早就成了一团浆糊,只依稀记得他娘的身上有一种特别令人安心的味道,让他生病的身子也好受了许多。 嗯,娘的怀抱也很温暖呢…… 第九章 断桃花 孟湘将孟扶苏带进屋里去,还敲了他的头,“生病的人就要好好养病。” 孟扶苏摸着脑袋,仰头看她,那双总是透着不符合一个孩子目光的眼睛忍不住弯起。 “咦?这个表情不错哟!” “什、什么呀!”他的脸更红了,猛地掀起了被子将自己埋了进去。 她笑眯眯道:“那我去熬药,你好好休息。” 孟扶苏闷在被子里也不吭声。 孟湘却觉得很开心,自己总算将他孩子气的一面挖掘出来了,小小年纪的就不要总是露出那样死气沉沉的模样。 等到她回到灶间的时候,发现文松好像又跑回家了一趟,拿回来了一套煮药用的炉子和砂锅,他正满头大汗地蹲在地上往小炉子里添着柴点起了火,见孟湘从屋里走出来,便有些手脚无处安放地站了起来。 “我……我看你忙,就像帮帮你……”他越说越小声,便低下头去,露出通红的耳尖。 对于别人献殷勤,尤其是异性的献殷勤,孟湘早已经非常习惯了,即便她对待那人没有任何感觉,或者说她对任何人都没有感觉,她所有的热情和爱都一心扑在了舞蹈事业上。所以,对待文松的心思,她知道却没有当回事儿,也没那心去揣摩,但是,这并不妨碍她毫无愧疚地享受他的殷勤,毕竟接受异性的殷勤也是一种礼貌。 她笑了笑,轻声道:“你看我太着急了竟然忘了家里没有砂锅,还好有你。” 他那张小麦色的脸越发红了。 孟湘将药抖进锅里的水中,又盖上了盖子,却用一种笔直的姿态站在文松身边,文松虽觉得她古怪却不敢问。 不久,屋里又传来了孟扶苏的声音,“文大哥还在吗?” 文松看着孟湘,“啊”了一声。 孟扶苏顿了一下,“还真是麻烦文大哥了,隔三差五就往我家跑。” 他这话说的,让本就心思不纯洁的文松越发尴尬了。 “孟……孟……”他盯着孟湘,神色猛地坚定起来,“扶苏,你娘一个人也挺辛苦的,你就不想……”他话都还没说完,孟扶苏就抢着道:“呵呵,不想。” 文松被噎了一跟头,又不死心接着道:“但是你弟弟……” “我弟弟也不想。” 文松脸都憋红了,想了好久,才又憋出一句,“那你娘也……” “那 就不劳文大哥费心了,我娘自有我们兄弟两个照顾。”这话说出口可彻彻底底让文松的一腔子热血都倒流回去了,孟扶苏已经表达了自己不欢迎他的态度了,这个真是让他心都凉了,眼神万般不舍地瞟向一旁站着的孟湘,可这她却又不知正沉迷在什么奥妙的境界里,绷紧脚尖点着地面,脸上肃然,仿佛什么都没有听见。 文松不知道她是装作没听见还是真的没听见,可这颗爱慕的心痛的厉害。 得,这回各位看官可瞧见了吧,这孟扶苏可是个顶精明的,轻巧地便将他娘的爱慕者给噎了回去,这是对文松这等脸皮薄的人所采取的办法,而那帮脸皮厚的堪比城墙,又对他娘有非分之想的男人,他跟二郎也不知道私下里偷偷摸摸处理了多少。说到底,这个家里有对懦弱又嘛事儿都不管的爹娘,这两兄弟也比别家的孩子早熟些,可要是他们两个不硬气、不机灵,可早就被周围这些别有用心的人生吞活剥了,也不会有勉强安稳的日子了。而且,大郎孟扶苏自从他爹死后就承担了一家之主的责任,可以说他上能阴泼皮,下能撕泼妇,心黑手黑的一面只是孟湘不知道罢了。 所以说这村子里的人不待见他们姓孟的也是有原因的,一个美艳的即便只是立在那里也能把汉子魂勾跑了的婆娘,一个阴测测病怏怏的一看就是一肚子坏水的大儿子,以及一个本身就是流氓泼皮又带着一群小泼皮到处撒泼的小儿子,真是一家子的极品。 其实,那日当族长支使人网住孟九娘的时候,孟扶苏便立刻用能联系上的方式通知了孟子期,孟子期当时带了一群小兄弟操着家伙偷偷埋伏在河边的草丛里,等着时机去救她,他们两个甚至做好了不小心杀了人就带着娘往别处跑,实在不行就往北边乱的地方落草为寇的打算,好在家里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他们的娘又什么都不管,这家里唯有的钱财也都在孟扶苏的身上。他那日晚上怀里揣着钱,坐在黑洞洞的屋子里,冰凉凉的炕上,等着孟子期给他信号,谁知道他们的娘竟然自己回来了,性子也变了。 本来见够了他娘懦弱的模样,虽然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打心里恨她,可也并不想让她死,她对他们不关心,他们却不能不顾她的死活,好在打小就不亲近,实在不行就把他娘当个活物养的得了。但是,说实话,又有哪个孩子不想跟自己娘亲近呢?饶是孟扶苏曾在他弟面前说:已经对他们这个娘死了心,可心里哪里不存点微末的希望,只是这希望太过渺茫了。 谁料,老天还真的开了眼了,让他们的娘真的 开了窍,从未被如此温柔以待的孟扶苏的脑袋简直炸了锅了,看着水碗里自己的倒影——眉眼舒展、眸光放亮,他这才终于明白有娘疼和没娘疼的区别,可当她问起孟子期的情况的时候,他心里有些发酸,觉着娘说不定也像有些人家似的,更心疼幺儿,却也出于她这么多年不闻不问的报复心理,并没有跟他娘说实话。 可居然有人敢抢娘,那是绝对不行的,好不容易得到的温暖岂能轻易放手,孟扶苏毫不犹豫地便要掐断那个男人的念头,又暗恨他娘是个迟钝的,连这么明显都感觉不到吗? 正在暗自生闷气的孟扶苏却没有发现,对孟湘的感情越来越深了,撒娇、耍小性种种只能在亲近的人身上表现出来的都展示了出来,要是换上了现代的术语,那就简直像是觉醒了熊熊的母控之魂。 自家儿子生着闷气,身边的男人尴尬不已,可一贯拥有自己一方小世界的孟湘并未注意到这些,即便是在等药煮好的功夫,她也在做形体方面的训练,这个身体太不够了,若是不抓紧时间训练,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赶得上上辈子一半的水平。 等锅上冒出了热气,孟湘才回过神来,对着文松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你看我刚刚胡思乱想的,忘记招呼你了,真是不好意思。” 他还能说什么呢,只能苦巴巴道:“没什么,我没关系的。”可心里却实在憋闷,很想知道她到底是怎么想的,刚刚他儿子的话她是真的没有听到吗? 孟湘用布巾垫着手将锅端了的起来,小心翼翼地将药倒进碗里,文松在她身后绕来绕去的,似乎想要说什么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结果她根本没有注意到他,一转身还差点撞到他,孟湘赶紧端好药碗,嗔道:“你可吓死我了,这要是把药碰洒了可怎么办啊!” 文松忙后退了好几步,又低声道:“九娘……你很在乎你儿子?” 孟湘正小心着碗里的药别洒出来,哪里有功夫跟他废话,便随口应了一声。 然而,等她好不容易将药送到炕边,孟扶苏又扣着被子闷声说不喝,也不知在怄什么气。 她便跳上了炕,扯掉了他的被子,也不说话只是哀哀切切地看着他,那双本就盈满了水光的眸子像是下一刻便能落泪一般。 孟扶苏无奈举手投降,却端起药碗迟疑着。 “难道你还怕苦不成?”她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好奇又好笑地看着他。 “胡、胡 说!” “那你怎么不喝呢?” “我等凉一凉再喝。”他虽是这样说着,却直直的伸着胳膊捧着药碗,还把脸转到一边,似乎连这药味都受不了。 “这样啊……”孟湘微微一笑,便对着药碗吹了吹,将白汽吹到了他的脸上,水汽带来了扑面的温暖,就像是她的手轻轻拂过。 孟扶苏鼻子一酸,便口气不好道:“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傻啊,隔壁那……” “啊,九娘,我收拾完了,就拿这药炉先走了啊!”文松的声音突然响起,似乎还有些急切。 “哎,慢着些,要不我送送你吧。” “不用了。”接着就是响亮的关门声。 而孟湘从始至终都安安稳稳地坐在炕沿边,一点都没有要起身送一送的意思。 孟扶苏挑了一下眉毛,她却扭过头一脸无辜地问:“你要说什么?” 他这次可真的发现自己娘手段高端啊。 然而,他的亲娘却敲上了他的额头,“小小年纪心思怎么那么多。” 他有些理亏地虚着眼觑她,见她脸上仍然含着笑,便放下了一半心。 “我也没干什么啊。” 孟湘笑吟吟地看他。 孟扶苏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强行转移话题,“那个……咱家的钱都在我这儿,要是娘你……” “在你这儿,你怎么拿去看病呢?”她这才有些生气。 然而,因为她的生气,他却越发快活了,连心都像是浸在了热水里。 “我这是娘胎里带来的不足之症,赤脚郎中给看过,说是治不好的,只能靠养着。”他嘴里有些发苦,却还是笑着道:“我往日也是好好的,大概是临着换季身子才不爽利。” 孟湘看着自己这大儿子,最近笑容是多了,却格外让人心疼,那清癯俊秀的模样将来必然是要迷倒一大片小姑娘的,可他一直带着这病真能活到成人吗? 她知道这个大儿子心眼多,又活泛,也不知道他心里有什么样的计较,可这种听天由命的样子真让她不爽啊。 这样想着,孟湘便揪着他的耳朵道:“赤脚郎中能看出个什么来,我带你去县上,实在不行去青州城,再不行就去梁京,总会治好你的,你也别老是拿出那副死气沉沉的模样来,我可不爱看!” “可是钱……” “总会 有办法的。”孟湘斩钉截铁道。 孟扶苏嘴角忍不住勾起。 “不过,你先把这碗药给喝了。” “啊!娘!” “哟,终于叫娘了?不过,你叫爹都不好用,快点喝了。” “唔——” 屋子里传来母子两人的声音,透着一股温馨,然而,窗根底下却蹲着一少年,那少年头上戴着个鹦哥绿头巾,披着一方猩红披风,活脱脱个山大王的扮相,却一脸的咬牙切齿,等听到屋子里有笑声传出,他便愤愤地一脚踢开了脚边的小石子。 “切——” 第十章 调戏 他这碗药灌了下去,又蒙头睡了片刻,身上出了一身大汗,却轻松多了,头也不那么昏昏沉沉的了。 孟扶苏一睁开眼便四下寻着孟湘,可这屋子里就这么丁大点儿地方,随便扫一下就看全了,他娘确确实实没在屋子里,平常也不觉得他独自一人在屋子里有什么,可如今却空空落落的,好像更冷了些。 他支起身子就要下炕,却突然听到外间传来一声严肃的声音,那声音有些熟,不对,那就是他娘的声音,就听他娘说道—— “所谓否极泰来说的正是大娘你啊,我虽不善相面之术,但观文松面相天庭饱满,这分明是大富大贵的面相……” 孟扶苏忍不住将脸贴近墙,竖着耳朵继续听着。 “而且,你看这块卜算骨头上的裂纹,仔细瞧,你瞧出什么来了吗?”孟湘声音低下来,带着循循善诱的味道。 “唔……九娘,你可别难为我了,这我哪里看得出来啊。”文寡妇声音局促道。 孟湘便长长叹息一声,文寡妇立刻紧张地问:“怎么了?可是我家大郎有什么?” 她迟迟不说话,文寡妇却越发紧张了,一叠声地催促着她,催了几回,孟湘才端着声音缓缓道:“非是不好,是大大的好啊。” “啊呀,这不是好事儿嘛,九娘你可吓死我了。” 过了一会儿,文寡妇又不解地问:“这……难道还暗藏着什么玄机?并不是像我想的那样?” 吊足了胃口,孟湘才道:“你看这骨裂的形状这是按照天上北斗七星的排列来的,星斗参差,文松必有大才华,将来也必有大机遇。” 这次文寡妇不抢话了,而是安安静静地听着孟湘继续讲下去。 “只是——”她拉长了音调,引得孟扶苏又往声音传来的方向凑近了些,她却低声笑了起来,“只是这世间又哪里是有才华的人便能够轻松越居众人之上的啊,不知道大娘你可曾了解如今天下的局势?” “这我一个老婆子哪里会知道啊,只依稀听村头有说古的人讲着当今圣上好声色歌舞,皇子众多,可……”文寡妇压低了声音,“皇城根下的事情,咱们哪里清楚,只是听说这龙子们争的厉害,文松的先生还道天下有可能大乱啊。” “这就是了。”孟湘语气轻松,仿佛文寡妇说的话她早就知道了,还比她知道的更多,“你家大郎虽然有天命在身,可是如今龙气肆意,又哪里是升斗小民可以逞威风 的时候,而且,大郎天性质朴,怕以后进入官场就……唉——”孟湘又装模作样的长吁短叹。 “那……这些够不够?虽然没有金和银,但有铜钱和红的压一压也是好的,你看有没有什么化解之法?” 孟扶苏“噗”了一声,又连忙忍住笑声,他一向离经叛道,哪里会信这些神棍们的算命看相之说,而且,人天生本性又哪里是这般施法就能够解决的,虽然他这样想,却又有些好奇自己娘会如何办? “倒也不是不可能。” “那……” “自有贵人来相助,你……”后面的声音越发低了,孟扶苏根本一点都听不见,他却越发好奇了,还有自家那个懦弱娘是怎么变成现在这副样子的?居然还会给人算命了。 好像问题终于得到解决了,文寡妇声音都带着喜气,不断感谢着孟湘,两人又随意唠了几句,他发觉没什么意思,便也没有听,只是盯着窗纸上的破窟窿想着什么。 不大一会儿,孟湘便走了进来,手里还拿着一匹红布。 “醒来了?”孟湘笑眯眯地问。 孟扶苏看着她那双妩媚至极的眼睛,笑起来后微微上挑的样子就更媚了,心下不禁暗叹一声以后这张脸不知道要招来多少祸事呢。 “你娘我长的不错吧?” 孟扶苏撇过脸去,明显的嫌弃,却冷不防被敲了一下脑壳。 “喂,要记得夸自己娘知不知道,要不然就是不孝。”她笑着又敲了他一下。 他真不想讨论这个问题,便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学会算命的?” “嗯……大概是在睡着了时候吧,桃花神母托梦……” 她还没有忽悠完,孟扶苏便瞪着那双比黑曜石还要黑亮的眸子,看样子有些生气。 孟湘将手指抵在下巴处,微微一笑,“我的儿子还是很聪明的嘛,看出来了?” “我才不是傻子。” 她一歪头,“我倒觉得这说明你是一个不信命的人,这很好啊,我的大郎以后一定会有大出息的。” 他娘的目光满是信任,好像即便现在住在破屋子里,甚至穿的衣物也难以蔽体,可她就是毫无理由的相信他将来会有一番大作为。 他只觉得脸颊都快要烧起来了。 “所以,你想要做什么呢?无论想做什么娘都不会阻止的哟。”孟湘趴在炕上,认真地看着 他,语气甜美的像是蜜糖,诱哄他说出自己一直以来埋藏在心底的话。 “因为我相信孟扶苏是一个会提前计划好自己一生的人,他不会满足现在的生活的,而确实他也值得更好的。” 她的话就像就像在他牢固如河堤的心房上钻了一个小孔,藏在心里很久的心事终于忍不住从那个小孔中流淌了出来。 他仰起头,因为长期缺乏营养的头发略微有些发黄,却在夕阳余晖里像是流淌的金子一般,就如同他这个人,是金子总会发光的。 他的脸上一片坦然,像一个成年人一样与孟湘平等对视着,郑重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孟扶苏仔细搜寻着她每一丝神态变化,而出乎他意料的,面对如此大胆狂妄的痴语她却只是微笑,仿佛她相信他终归会达成所愿一样。 他眸光波动的厉害,就像原本死水一滩的黑潭突然搅动起了漩涡,他一字一顿道:“我欲称王拜相,万人之上。” 虽然年纪尚小,身体瘦弱,可他说出此话的气势却不亚于任何人高马大的成年人。 “只是如此?”她非但没有说他在做梦,反倒因为他说的梦想还不够高似的露出了困惑的神色。 孟扶苏看着她,突然扬起了一个笑容,那笑容宛若清夜朗月,明亮动人。 “是的,我仅止于此。” “不错哟。”孟湘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那你现在有更细致的计划吗?要是停留在口头上可是谁都会说的呀。” 孟扶苏的神色一动,失笑道:“你真的是我娘吗?” 面对着那双尖锐的黑眸,孟湘扬了扬拳头,却笑眯眯道:“你说呢?” 他哑口无言,低下头的时候忍不住嘀咕道:“老幺真不愧是你生的。” “嗯?” 孟扶苏重新抬起头,朝她微笑道:“当然是要先考科举了,如今科举分为三级——解试、省试和殿试,靠我自学定是不成事的,可是这学堂里先生的学问实在糟糕,我也不耐跟着他学那些看书就知道的东西。” 从短短时日的接触中,孟湘便发现自己的大儿子是个特别有主意的,这方面她自己也不懂,便询问道:“那你的打算呢?” 孟扶苏盯着她小心斟酌道:“我跟子期都觉得桃源村并非久居之地。” 见他如此小心,孟湘忍不住笑了起来,“为何这般看着我?我还能因为舍不得和 你爹共同居住过的地方,而难为你上进吗?” 他这才松了一口气,“是以前娘太过沉浸过往了,能开看自然是好的。” 孟湘“噗嗤”笑了起来,用指尖点了点他的额头,“你这个样子倒像你是我爹似的。” “呃……”孟扶苏哑了火,眸子一转便又试探道:“可是我一直不知道娘的家是在哪里?我们可还有亲戚?” 她轻声叹气,他便立刻道:“若是不方便跟我说,娘就不必为难了。” 孟湘摊着手道:“不是我不想说啊,只是我也不记得了,当时被人用网拖着走的时候,脑袋不小心撞在石头上了,我便忘了前尘往事,除了你和期哥儿,我记得的就再也没有别的亲人了。” 这话听进孟扶苏的耳中,却让他的心忍不住热了起来,他不也是只有娘和弟弟两个亲人,他只有他们了。 “好了,天也快黑了,收拾收拾睡觉吧,好在文大娘今天又送了些饼来,吃完便睡吧。” 结果,孟湘将饼递给孟扶苏后自己却在地上蹦蹦跳跳的,甚至还将一条腿架在炕沿边,身子往下压,本来她的裙子就短,这么一抻,直接露出白皙纤细的小腿来。 孟扶苏的脸黑沉如墨,觉得自己刚刚吃下的饼都梗在了喉咙那儿,却只“你……你……”了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她却轻飘飘道:“既然你都有想要去做的事儿,我自然也有啊。” 他勉强镇定了神色,“你想要做什么?” 她明亮的水眸凝视着他,扬声道:“自然是做大秦的第一舞者。” 这一刻的她艳光四射,那是他从不曾见过的样子,连那副艳丽的皮囊都遮不住灵魂的光亮,她自信、张扬,就好像她天生就是这个领域的王者,毫无疑问,无可争辩。 他呆了一瞬,回过神来张张嘴刚想说什么,却被她用一根手指堵了回去,“不行哟,既然我都对你的梦想表示支持了,最为回报,你也必须要支持我。” “但是……” “嗯?”她眉毛微蹙,眸中水光潋滟,“你想让娘不开心吗?哭给你看哟!” 孟扶苏捂住了脸,无可奈何地朝他的妖孽娘亲投了降,却感觉自己好像被她偷偷地攻城略地,一点点沦陷疆土,最后不得不按照她的意思来,虽然,这种感觉也不讨厌就是了。 他在这个时候想起了自己的兄弟,虽然两个人是双生子,可是却越 长越不像,性子更是南辕北辙,要是子期的话,他面对着现在这个样子的娘又会怎么样呢? 却在此时—— “九娘,九娘,深闺寂寞冷的,要不要让爷们儿来陪陪你啊!”大门口突然传来粗噶的调戏声。 “对呀,你不会还想着那个死鬼吧,哈哈,会不会一想下面就水流不止啊?” 孟扶苏攥紧了手指,刚要起身却被她伸手压了回去。 又听外面叫嚷着:“啊哈,瞧她的模样就是个耐不住寂寞的,想必旷的狠了什么都能往里捅啊。” 说的话也越来越下流了。 “那些个死物又有什么意思,九妹妹你快来,哥哥这里可是有驴样儿大的东西呢!” “娘!”孟扶苏额角的青筋都快蹦出来了,却被她轻飘飘的一眼又给压制了回去。 孟湘冷笑一声道:“你好好在家呆着,我倒是要会会他们去。” 她一扭身就往外走去,经过灶间的时候,顺手就操起了一把菜刀,拿起文寡妇送来的布撕了一条在水里浸了浸,那布掉色将水染了个通红,她直接将那血红的水扑了自己一脸,趁着那水还稀里哗啦地往下淌,就一边抓乱自己的头发,一边挂着狞笑,而后大喊地冲了出去。 孟扶苏本来还不放心偷偷跟在后面,结果看到她这副模样,直接就是一脸懵。 第十一章 二郎 夕阳西下,天边却像是燃烧起来一样,蔓延着血色,风卷着地上的草叶,偶尔从草堆缝隙中穿过,发出呜呜的声响。 这样的情形已经足够诡异了,正懒散蹲在院门外大声调戏着孟湘的几人却突然听到院子里传来一声尖锐的嘶吼,这几个泼皮吓得抖了一下。 “狗、狗子哥,你、你听见了吗?”文狗子身边一个矮瘦的男人吓得都磕巴了。 “怕、怕什么!”文狗子硬挺着道。 “听说这孟九娘有通天彻地之能,咱们还是不要招惹了吧,你看文丢子都折在里面了。”一个头顶生着烂疮的歪嘴汉子小心翼翼道。 “对、对啊!我早就说别来了,别来了,结果你们非来,这可怎么办啊!”这个矮瘦的男人都快吓哭了。 “闭嘴,墩子,你再给我说一句话,老子就先把你干掉。” 文墩子整张脸都耷拉下来,磨磨蹭蹭地就往后倒退几步,一准备旦不好就第一个溜。 “还有喜哥,不你老是嚷嚷着要来尝尝这个小娘子的鲜儿嘛,怎么事到临头你倒先孬了!” 文喜眼睛一转,往地上吐了一口浓痰,又撸了撸袖子,狠声道:“每次看着这娘儿们在我面前扭来扭去,就是一副等着人来操的模样,哼哼,我看她浪的只要看见男人那白花花的大腿就合不拢了哟。”他一边说着,似乎一边想到了孟九娘的模样,嘴角流下发黄的口涎,又随意用胳膊抹了一把,那双浑浊的眼里满是不怀好意。 文狗子提了提胆子,低声嘟囔着:“看了那个小娘子那么多年,她能有什么神通啊!” 他靠着院墙嘿嘿淫笑着,“这次可一定要把那小娘们搞到手,家里就孤儿寡母的,没什么可怕的,到时候还不就任由咱们兄弟几个搓弄,哈哈——”他笑着笑着,却发现面前的两人脸色有些诡异。 “怎么了啊?你们脸色怎么都发白啊,哈哈,不会是见鬼了吧?哈……啊……”他的笑声渐渐难以为继,整个人都僵在了墙上,眼睁睁地看着文墩子和文喜露出惊恐的神色,一步步倒退。 “吧嗒——吧嗒——”似乎有什么湿乎乎的东西直接从墙上掉到他的肩膀上。 文狗子两股战战,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摸了摸,却摸到湿漉漉的一片,等拿到眼前一看,满手的血红。 “啊!血啊!”他猛地大叫一声,拔腿就要跑,可那两人比他跑的更快,转眼就像兔子一样一头钻进了林子里, 不见了踪影。 文狗子越想快点跑,腿就越使不上力气,就像是踩在棉花里一样,结果一个不小心绊在了石头上,摔了个狗啃泥,他想要爬起来,可是脚软手软的就是使不上力气。 “啊啊!饶命啊!大仙饶命啊!”文狗子抱头大叫。 “沧——”一把菜刀正贴着他的耳朵插进了地上。 “啊——”文狗子疯了似的一阵大叫,裤裆里湿了一片。 “嘿嘿嘿。”身后传来了狞笑声,含含糊糊道:“狗子,我文丢子来找你索命啦,你还我命来——” 说着就有一股大力从头发处袭来,有什么踩着他的后背,一把拽起了他的头发,让他脆弱的脖颈暴露在寒气凛凛的刀口下,来人将菜刀贴近,那尖锐处的冰凉让他白眼一翻,顿时被吓晕了过去。 “哎?”他身后的人发出了一声疑问,又拽着他的头发提溜了几下,结果他就像是一条死狗似的。 “切,真没意思。”那人好像还嫌没意思似的踹了文狗子一脚,那文狗子哼了一声,却依旧没有醒来。 “娘!”孟扶苏好像这时才反应过来,猛地奔到了他娘跟前。 原来刚刚拎着菜刀装鬼爬上墙头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孟湘,她一个人单枪匹马的就吓晕了一个泼皮、吓跑了两个流氓,这等战绩让孟扶苏看得是目瞪口呆。 孟湘回过头来,将披散的头发都梳理到身后去,才拍了拍手道:“不用担心了,都搞定了。” 孟扶苏跑到近前,才变成缓步,脸色一阵青一阵黑,等站在她娘身前,虽然还不及她高,可板着脸的模样却足显老成,“你不要再这样了。”他心累地说道。 孟湘无辜地眨了眨眼睛。 孟扶苏仰天长叹,一巴掌拍在了自己的脑门上,无奈道:“算了,这人我来处理,你先回去梳洗一下吧。” “果然我家大郎懂得心疼娘。”孟湘笑着就要去摸他的脑袋,他却避开了,嫌弃地看了一眼她脏兮兮的手掌。 “好啦好啦,你别这样看着我了,我这就去……”她满脸轻松笑意,可是话还没说完,墙角突然传来—— “你可真行啊。”明显带着讽意的低沉的声音响起。 孟湘皱着眉,戒备的看去。 孟扶苏却仿佛松了一口气,也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结果那人却像是被什么气到了,猛地就从藏 身的地方蹿了出来,瞪着孟湘凶狠道:“你戒备什么啊!” 孟湘一愣,却借着依稀天光看清了他的面容,古铜色的肌肤配上他那双生机勃勃的像是要冒火的眼睛,越发像个小太阳了。 “哎?”她突然发出奇怪的声音,往孟子期的方向走了几步,仔细打量了一下他的眉眼,直把孟子期看得不耐烦,冲着她吼道:“你看什么看啊!” 孟湘便又回头去瞧孟扶苏的模样。 “喂!你什么意思!看他做什么啊!”孟子期像个狂躁的小豹子似的,在她背后跳着脚。 孟扶苏觉得自己的头更痛了,却猜到了她在想什么,“你是不是觉得我跟二郎不像啊?” 伴随着“二郎什么啊,我可从来没有承认过你这个病秧子是我哥。”的背景音,孟湘笑道:“也不是啦,仔细一看,你们的眉眼却是一样,只是我没想到只是皮肤的颜色不同,就有这么大的差别呢。” 他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那娘是喜欢什么样的?” 背后的孟子期沉默了一瞬,又猛地叫道:“喂!谁愿意被她选啊!” “哎?我呀,我可是很贪心呢。”孟湘张开双臂,虽然脸上还挂着红通通的颜色,却又显得可亲可爱,“你们一个像小太阳,一个像小月亮,都在闪闪发光,两个儿子都是我的宝贝哟。”说着她做了一个拥抱的动作,这个动作明明很傻,不知道为什么偏偏她做起来却极富感染力。 孟扶苏与孟子期两个人都沉默了,孟扶苏倒是先笑起来,轻声道:“娘,你……”话未尽,就被孟子期迫不及待地打断了,“切,这里交给我处理,滚开,滚开,别挡路!” 明明是好意,他却总会做的不让人那么喜欢。 孟扶苏牵住孟湘的衣角,轻声道:“既然他爱干,就交给他吧,娘,我们回去。” 孟湘却不住扭头去看孟子期,孟子期颇不耐烦地朝着她挥了挥拳头,“你再挡路的话,即便你是我娘我也照样揍!” “哟,这是在威胁你娘我?”孟湘温柔一笑。 孟子期沉着脸,动手挥了挥,像驱赶小鸡似的,谁料,孟湘竟突然发难,突然冲了出去,一脚踹在了孟子期的小腿处,他一个踤趔就半跪在了地上。 “你!”他的眼睛里几乎射出了火苗,扭头就要朝她冲过去,结果,孟湘一个轻盈旋身,就把他给过了去,还伸手将他那个鹦鹉绿的头巾给剥了下来。 这下子孟子期可算得上是肺都要气炸了,却见他那个一贯唯唯诺诺,心从来就没有放在他身上过的娘亲,拿着那个头巾抖了抖,可是,等他冲过去,她却总能迅速躲开,即便他故意做假动作,她也总像是能够读心似的,猜个正着,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个傻子似的,被她拿着一块布逗得四处乱转。 “你……哈,你给我等哈,等着!我……呼,我非要你好看!”他气喘吁吁道。 孟湘却立在他不近不远的地方露出一个迷人温暖的微笑来,“二郎,你回来了。”活生生地把刚刚那一幕当作没有发生,而她则是一个等待着儿子回来的慈爱娘亲。 在孟子期狰狞嘶吼着:“你说晚了!”的声音中,她不紧不慢道:“你要是再对娘不尊重的话,我就揍你了哟。” 孟子期梗着脖子,像头倔驴,“你当我怕你不成。” “可是我怕你呀。” 他冷笑一声,刚要接口,就听孟湘慢悠悠道:“我怕把你揍了,我又好心疼了,唉,我就是这样一个心疼孩子的娘亲啊。” “喝——”孟子期倒吸一口凉气,觉得自己的娘真是忒不要脸了,他几乎一字一顿恶狠狠道:“你居然还好意思说!” 一想起自己过得有娘却不如没娘的日子,他自己都心疼自己,如今想来跟他搞好关系,晚了,他才不像那个病秧子一样好骗呢! 孟湘看着他激愤的神色,慢慢收敛了笑容,认真道:“对不起,虽然现在说这些也晚了,可是我希望期哥儿你能露出幸福的笑容来,我想那一定比阳光更灿烂吧。” 孟子期冷哼了一声,用背后的披风蹭了蹭脸,“别以为你说什么我都会信,骗鬼去吧!” “可是……”孟湘扶住心口,朝着他温柔地笑了起来,“我很想多看看你。” 孟子期将背后的披风一把扯下,烦躁地团成一个团随手扔了出去,“哼”的一声,侧过脸。 孟扶苏扶着腰道:“哎呀,这个人是不是醒了?” 孟子期挑了一下眉,带着些挑衅瞪着孟湘,一拳头下去,又把文狗子打晕了过去,而后拽着他的一条腿,就往林子里走。 “期哥儿,我们还等你吃饭哟,早些回来啊。”孟湘就像每个温柔的母亲一样,站在门口招呼着。 听见她的声音,他一个踉跄,扭头怒道:“你看你把我嘴摔的,吃什么吃啊。” “咦?那不是 你总是用那张嘴抢地的结果吗?” 合着这是我自己愿意的吗? 孟子期闷了一肚子气,他突然发现自己这个娘变得妖孽起来了,自己是打也打不过,还老是被她四两拨千斤地弄到地上去;说也说不过,还差总是被她气得不吃饭就饱了。 “所以说,她到底是打哪里蹦出来的啊,难道真是把脑袋摔坏了?切,就不能好好等着我去救嘛。”虽然他嘴上絮絮叨叨着,一副不乐意的样子,可是比起以往那个视他如无物的娘,他到希望她的脑袋永远坏下去。 不过,就是一想到现在的娘就牙疼,嘶—— 第十二章 血脉 等三个人坐在炕上抹黑吃了饼,孟湘便开口道:“正好二郎你也回来了,就不要走了,明天看着家,我带大郎去县里寻郎中去。” 她的一双眼睛瞬也不瞬地直瞅着孟子期,就冲他刚刚在外面那副叛逆样子,孟湘怕他又要闹幺蛾子。 然而,孟子期只是撩了撩眼皮,看了孟扶苏一样,直哼哼,却不说话。 孟扶苏放下了饼,似笑非笑地瞅着他。 “怎么了?”孟湘笑眯眯地看着他,却让孟子期背后一阵发冷。 “哼嗯……”他艰难地嚼着口中的饼,避开她的视线道:“我嘴疼,我牙也疼。” 见孟湘不接话,他便偷偷瞄了她一眼,捂着嘴道:“哎呀,我也难受啊,怎么没人给我找个郎中看看,哎呀——哎呀——” 他这副样子,却让孟湘暗觉好笑,她直接伸手扯了扯孟子期的脸皮。 “哇!你干嘛!”孟子期故意惨叫一声,满炕打滚哀嚎:“哎妈呀,疼死我了,好疼啊!” 孟扶苏趁机在被子底下踹了他一下。 “啊,孟扶苏踹人啦,你看啊!”他骨碌骨碌滚到孟湘身边来,明明刚才还对她爱答不理的,现在就扯着她来对付他哥了。 孟扶苏对着他微微一笑,“二郎,你想好再说。” 就孟湘来看,也不知他拿捏了孟子期的什么把柄,孟子期虽然额角蹦出青筋,看上去恼火异常,却硬生生地压下了火气,爬了起来,挨着墙坐着,瞪他一眼,狠狠咬一口饼,就好像嘴里嚼着的实际上是他的肉一样。 孟扶苏见制住了他,便转头冲孟湘低声道:“家里不是没钱吗?” 孟湘放柔神色,还未开口—— “哼,我可有钱。” “你的钱又是哪里来的?”孟湘一直想问这个问题,但是一直没有机会,今日可是好不容易问出口了。 孟子期一噎,“咳咳咳”猛烈地咳嗽了起来,简直是一副要把肺都咳嗽出来的节奏。 孟湘好无奈地凑到他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慢着些吃,急什么啊,又没有人跟你抢。 “或者说……”她凑到他的脸颊边,轻声问道:“你挣钱的方式是不可见人的,嗯?” 孟子期一把甩开她的手,“咳咳——我就知道……”声音听上去怪气愤的。 孟湘检讨了一下自己的语气,万般无奈, “那你想我用什么语气,我这是在担心你啊。” 他闷不吭声,待孟湘摸上他的脑袋的时候,他突然反应很大地一高从炕上跳了起来,“关心!关心!”他焦躁地在炕上跳来跳去,“你懂什么啊!你就知道哭哭哭,什么都不知道!现在,好嘛,又不知道哪块儿石头砸了脑袋非得说什么担心,现在知道担心了,那早干嘛去了啊!” 孟湘看着他发飙的模样,单手抵着下巴,眼睛亮闪闪地看着他,就像是看着什么很重要的东西,他突兀地撇过脑袋,用脚去踢孟扶苏的小腿,“还有你也是!你就是个傻子!你的聪明劲儿都被你吃了吗?惯来会欺负我,你怎么不去欺负她啊!她是骗你的!骗你的!她心里除了那个死人,没有其他人啦!” 屋子里倏忽一静,即便是迟钝的孟子期也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说了错话,他有些难受地咬住下唇,瞪着眼睛横了孟湘一眼,却像是不敢与其对视似的,又立刻收回了视线,死死盯着被子上的补丁。 屋子里本来就没有照亮的,这下没人说话,就越发显得寂寥了。 许久,孟湘才长长叹息一声,她伸出手,又被他避开了,可他虽然避开了,却露出越发烦躁的表情来。 孟湘脸上的表情越发柔和了,她执着地就要去捉他的手腕,他耐不过只得让她抓着,却冷着眼觑她。 “不是的,虽然我心里想着你们的爹,但是,我也同样想着你们,你们毕竟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我怎么会不关心你们?”她一边说着脚尖却在被子底下绷直,就像要上舞台演出一样,她要用自己每一丝神态,每一个动作来表达她的情感,她身上没有一处是无用的,由骨到皮,由发丝到脚尖,她想要说的话蕴含在她的身体里、她的动作里、她的神态里。 “为什么这么看着我?你还认为我说的是假话,是吗?”她嘴角虽然挂着笑,眼中却满是伤感。 孟子期最讨厌下雨天了,一下雨就让他想起自己娘那总也流不完的泪水,惹得他心烦气躁的,如今她未流泪,天也未下雨,他却越发的躁动了。 她握着他的手腕,轻轻放在耳边,那双浸透了水汽的眼睛望向他,她另外一只手正捂着自己的肚子,声音如轻烟一般,“你知道吗?当你还在我肚子里的时候,我就能够听到你心脏跳动的声音了,与我的心脏挨得那样近,你怀在我的肚子里,却生在我心上,我们曾经共血脉,你是我身体的一部分,我怎么可能不关心你?” 他将他自己 的嘴唇咬的血迹斑驳,却不说话,可那双黑珍珠似的眼睛却有些失神。 她贴着他手腕处的脉搏轻轻笑了起来,“我曾经被儿女之情蒙蔽了双眼,可是,我走出来了,我知道我不对,可难道连改的机会也不给我吗?子期……”她凑近了他,凝视着他的双眸,认真道:“无论如何有一点永远也改变不了,我是你娘,那是我即便因为夫君死去悲伤至极,也不曾忘记的;那是你痛恨却也不能抹掉的,我们两个流着一样的血。” 孟湘慢慢松开他的手,而他恍若失神,手指微张,手臂无力地垂在身边。 孟扶苏原本只是安静地看着,此时,却一脚踹在他的小腿上,完全没有察觉到的孟子期猛地被他踹倒在被子上。 “呆子,你又犯傻了。” 摔了一下他似乎才清醒过来,又重新恢复了活力,猛地压向了孟扶苏,“靠,你又欺负我!你欺负个没完是不是!” 孟子期正像个小牛犊要跟他角力的时候,一双温暖的手盖在了他的脑袋上,他的背脊陡然僵住了。 孟扶苏则笑嘻嘻地欣赏着他傻了的模样。 “不行哟,好孩子不能说脏话。” “我……”他刚想说什么,却死死闭上了嘴。 “好吗?”她离得近了些。 “啊!好啦,好啦!”孟子期一把推开他哥,自己却缩到墙角去了,脸上还挂着不耐的神情,“麻烦死了。” 孟湘、孟扶苏两人对视一眼,一同笑了起来。 后来,孟子期还是闭紧嘴巴,不肯说自己的财物是从何处得来的,孟湘看了一眼一脸若无其事的大儿子,总觉得是他们两个一同瞒着自己,虽然孟子期莽撞又易怒,做事情可能会不经大脑,可是孟扶苏一向冷静又心思活泛,而孟子期虽然跟他哥吵吵闹闹的,可大事上似乎更愿意听他哥的,既然有孟扶苏把控着,他也不可能做出太出格的事情吧? “子期刚才那样果然是因为嫉妒了吧?嫉妒我关心你哥哥,而不关心你?” “胡、胡说!谁嫉妒那个啦!”孟子期反应很大地反驳着。 孟湘却露出包容的笑容来,“好好好,我的期哥儿没有嫉妒,那你是寂寞了?想要跟我们一起去县里?” “哼!我才不要去。”他直接将自己卷进被子里,只留下头发露在外面,凶巴巴道:“你们不要吵我,我要睡了。” 她轻轻拍着他的后 背,柔声哄道:“好,想必你也累了一天了,睡吧……” “娘。”不知出于什么缘故,孟扶苏突然低低唤了她一声。 “啊?”她压低了声音回应着,视线却放在孟子期的脸上。 孟扶苏苍白的手指握住她的衣角,轻轻拽了拽,又落到褥子上,孟湘的视线自然那双白的过分的手吸引了注意,她抬头朝他望去,“怎么了?” “娘……钱……”他从褥子下面摸出了块碎布,布里面却包裹了几串铜钱,“我这里有钱。” 孟湘握着他的手将那些钱重新塞在了他的怀中,“娘有钱,这些钱既然在你手上,那你就拿着,你攒这些钱也不容易。” 她没有再问这些钱的来源,即便问想必他也不会说的,一旦撒了谎那会更加令她生气,她允许他们不告诉她实情,但是不希望他们跟她撒谎。 “我给文婆子算命后她给了我一些钱,我还从我褥子底下找了个玉佩,准备去县里把它给当了。”说着,孟湘摊开了手,掌心正躺着一块纯白如雪的玉佩,上面镂空雕刻清水芙蓉。 孟扶苏看见那屋猛然瞪大了眼睛,虽然他从未见过,但这也不妨他推测出此物的贵重。 “娘,使不得!”他猛地喊出了声,“这……这可能是娘以前的东西。”他的眸子幽深幽深的,不知在想着什么。 “可是,既然我不记得了,那留着也没什么用处,还不如给你看病。” 孟扶苏猛地摇头,“娘,不要……这东西以后可能会带来更大的好处……” 孟湘握紧了他的手指,“可是在我心里没有什么比我孩儿的安危更重要的了。” 他苍白的面容上突然像是喝了酒似的蒙上了一层红晕,那双眼中墨色像是要滴落出来,他张了张嘴,“可……” 孟湘微笑着,将那枚玉佩放进他的掌中,“既然你这样说,那这枚玉佩你就收着吧。” 他猛地就要缩回手,却被她死死按住,她露出一个调皮的笑容,“就当做是咱们家的传家宝,你是长子自然由你拿着了。” 还没等他再说什么,孟湘便接着道:“明日咱们就早点赶路吧,文松明早帮人赶骡车去县里,刚好可以将咱们稍一程。” 孟扶苏刚张开嘴,就听卷在被子里的孟子期发出呼噜声,他低头看自己的蠢弟弟。 孟湘翘了翘嘴角,“那早些休息吧。” 见 娘消失在那扇布帘后,孟扶苏望着正在打呼噜的孟子期笑的温柔极了,要是孟子期醒着,一定知道露出这种表情的孟扶苏是又要开始折腾他了。 “唔……好冷……”孟子期的动物本能让他抖了抖,却卷走了更多的被子。 第十三章 事故 第二天,天色刚一擦亮,孟湘便翻身坐了起来,朦胧的天光从窗纸的破洞里散落下来,在被面上形成一个个微朦的光斑,就像是星子一般,她借着天光穿好衣服,好在平常人家的衣物并没有那么繁琐,几根衣带简单系上便好。 孟湘探头朝旁边一看,炕上只剩下孟子期一个,他正用被子蒙着头呼呼大睡,衣服都翻卷起来露出小腹了,在昏暗的光线里显出一块块腹肌。 孟湘嘴角一勾,放轻了动作,正帮把他的被子盖好,却发现他的肚脐眼与别人不同,竟然像是一朵微旋的桃花。 她替他将被子盖好,又将被子往下拉了拉,露出了他的鼻子,她还故意地捏着,让孟子期在梦里直哼哼,才放了手。 自己的儿子还是很可爱的嘛。 这样想着的孟湘伸了一个懒腰,然后一边做着拉伸运动一边朝外走去,突然停住了脚步。 灶间,孟扶苏正坐在一块石头上,手不断往灶下添着柴火,眼睛却盯着膝盖上的书看,灶台下溢出的微暖火光舔舐着他的侧脸,也让他一惯苍白的脸色多了一丝生气。 孟湘嘴角的笑意根本忍不住,她偷偷走了过去。 孟扶苏正在专心读书,却突然感觉到头上的温度,能这样做的除了他娘还会有谁呢? 他压住书页,抬起头,望着她微笑道:“娘。” 孟湘突然被他这一声柔软的娘煞到了,心便更软了些,手指一伸便把他膝盖上的那本书拿了过来,她打眼一看,却没看懂,满篇之乎者也的看一眼就头疼。 “好用功啊,可是这样看书会把眼睛累坏的。”孟湘将这本书揣进了怀里,笑眯眯道:“我先帮你保管着,等天亮了再给你。” 孟扶苏一直都是这样做的,以前他娘什么事情也不管,孟子期又不知跑到哪里撒野的时候,他都是一个人早起,一边看火烧饭,一边读书,家里也没钱买蜡,他早已经习惯在幽暗的光亮下读书了,古有囊萤映雪,今有灶火借光,贫寒学子哪个不是这样做的,不过……有人关心的感觉真的很好。 他嘴角上扬,没有反驳他娘的话。 看着他这副乖巧懂事的模样,孟湘既心疼又喜欢。 “你这孩子……”她亲昵地点了他的眉心一下,“怎么总是这么让人心疼。” 孟扶苏仍旧露出乖巧的微笑,不说话。 她的手指却往下摸了摸他的脸,皱着眉道:“ 怎么这么凉啊?” 他扶住他娘的手,“没事,我一直这样。” 见她还要发问,孟扶苏忙指着锅道:“我早上烧了粥,现在已经好了。” 孟湘心里一阵叹息,却突然发问道:“咱们要是搬去县里的话,你觉得怎么样?” 他漆黑的眼眸闪过一道光,“那孩儿就可以试着去读猗兰书院了。” 她没有继续问,可心里却有了计划。 两人盛了稀粥,草草吃了一顿早饭,本来孟湘想要收拾碗筷,却被孟扶苏抢了先,她想要去洗碗,他却立即转身挡着她,直说要让娘做这些便是自己不孝,接着他便笑着道:“难道娘是要让我有个不孝的名声吗?” 孟湘看到他这个无害的笑容,却下意识觉得还是不要与他争为好,便也只能任由他去了,可也站在他身边,帮他打打下手。 孟扶苏虽身形瘦弱却手脚麻利的收拾好了一切。 “好了,粥在锅里,等他醒了直接吃就好了。” 孟湘正站在他身边等着他关好门,“可是,会不会等他醒过来就凉了。” 孟扶苏嗤笑一声,摇了摇头,转头看她,他这个眼神却让孟湘很不舒服。 “怎么了?我说错什么了吗?”孟湘笑着就去扯他的耳朵。 孟扶苏往后退了一步,摇了摇头。 “哎?你的神情可不是这么说的哟。”孟湘小跳步倒退着,却走的很稳,仿佛有一种独特的韵律。 等走了一段距离,孟扶苏才开口道:“那小子小聪明也是有的,他早就醒了。” 孟湘瞪大眼睛,突然想起那刚刚自己捏他鼻子的时候,他不是全都知道,“这小子真是太坏了。” 听见自家娘这样说,孟扶苏忍不住翘起嘴角,却冷不防对上孟湘的视线,在她审视的目光下,他忍不住挺直了背脊。 她的眼睛弯出一道新月弧度,“你这样跟我说,是为了什么呢?还有你说他是小聪明,那我的大郎岂不是有大聪明?” 虽然,他的话是这个目的,可让孟湘挑明之后,他的脸却红了大片。 “咦?”她还不依不饶地探着头去看他,直把他逼得狼狈不堪。 “我发现你羞涩的样子格外好看呢。” “娘!”孟扶苏恼羞成怒地小吼着,连耳尖都是红的。 孟湘却哈哈大笑着跑开了 ,惊得旁边家的狗都在狂吠。 看着她渐渐像要融化在清晨浓雾里的身影,孟扶苏捂着脸无奈地叹息了一声。 他加快脚步赶上他娘。 虽然天色尚早,可因为天气渐渐变暖,不久前又下过一场雨,不少村人都荷锄下田,等把地翻的松软就可以播种了。 衣角擦过桃花枝儿,叶片轻微抖动,圆润如珍珠一般的露珠便钻进了他的衣领里,脚底下碾过被雨打落的花瓣,残红新绿与奶白雾气缭绕在了一起。 走在前头的孟湘突然回头去看他,就像在梦境里,最终消失在雾气里。 他心里一阵害怕,忍不住握紧了她的手,孟湘一愣,此时却没有开什么玩笑,只是安慰地拍了拍他的手背,而后,她牵着他往村东头走去。 两人刚走过东头的石桥,就见文松有些焦虑地迎了上来。 “我……我还准备去接接你呢。”他早上去借别人家的骡车,跟孟湘说好了在村东头等着,可等着等着就等不住了。 “我……”孟湘刚刚说了一个字就低下了头,看上去有些不好意思。 文松心里软的不行,哪里还会抱怨什么,忙道:“赶紧上车吧……”可等他的视线落到孟扶苏的身上,尾音忍不住打了颤儿。 孟扶苏牵着孟湘的手,有些阴沉地盯着他,嘴角带出一丝笑,可这笑却怎么看怎么渗人,“麻烦文大哥了,这么照顾我娘这个长辈。” 这句话一出口,直接让文松成了孟湘的晚辈,这让原本就抱着不纯心思的文松更加尴尬了。 等三人上了路,孟扶苏更是变本加厉,凡是文松想要跟他娘说话,他都会横插一杠子,话里话外的挤兑之意让文松的脸一阵青一阵白的,最后只能闷不吭声,狠狠甩着鞭子驱赶着骡子。 明白他心思的孟湘多么无奈,却只是轻轻在他的脑门上敲了一下。 孟扶苏捂着脑袋朝她露出羞涩的笑容,那笑容像冰雪融化后的一抹桃红,驱散了冷漠和阴沉之后,也是个足风流的少年郎。 桃源村与河渠县之间有十几里的路,等太阳升到头顶,骡车才摇摇晃晃地穿过了河渠县的城门,孟湘忍不住仰头好好看了看这城墙,却忍不住黑线,这城墙破破烂烂的,要是攻城的话简直就是一推就倒的节奏。 县城里倒是很热闹,人群熙熙攘攘的,文松好不容易贴着城墙根找了一块空地,将他们两个放了下来。 “我办完事儿后就在这城门口等你。”他低着头道。 “嗯,我一定早些来,麻烦你了。” “不不不,这没什么!”他挠着头,又忍不住抬眼偷看她,而后露出一个略带傻气的笑容。 “咳咳——”孟扶苏捂着胸口倚着墙,有气无力道:“人好多……我好像有些传不过气来。” 孟湘一脸紧张地扶住他,“那咱们快些去找郎中吧。”随后她送给文松一个不好意思的笑容,便扶着孟扶苏往街上走了。 等两人走出一些距离,孟湘便拉长声音道:“我家大郎果然越来越可爱了,都学会跟娘撒娇了。” 孟扶苏耳根有些发热,可刚刚那番举动又做的那么明显,实在无可辩驳,可他还是羞恼地抽回了被她扶着的手。 孟湘却因为他孩子气的举动绽开了笑容,水眸隐约含笑,面如桃花,色如春晓,甜美的风情像是开封的美酒香气一样四散开。 “大郎你害羞的模样像个大姑娘。”她的话让他越发羞恼了,他刚想发作,却见她已经朝后退了一步,“哎,小心!”他神情紧张,伸手就要去拉,可已经晚了—— 她一往后退,就一不小心撞上了一个人,好在她平衡感不错,轻轻跳了几下,便减缓了歪倒的力道,可是刚刚撞上的时候不知道她的衣服跟那人身上的什么东西纠缠在了一处,她刚稳住身形,那人却飞快地后退,又带着她朝他的胸口扑了过去。 “唔——”她正撞上那个全身黑漆漆男人坚硬的胸部,鼻子一酸就要流泪了。 那个人闷哼了一声,头上黑色的幕笠轻轻晃动一下,孟湘仰起头,那人修长的手指夹起幕笠的黑绉重新整理好。 “抱歉。”孟湘重新低下头,面露愧疚。 “无碍。”他声音冷淡,低头一看,只见他腰间悬挂的一组佩玉正与她的衣带纠缠在了一起,这一组佩玉足有七块玉组成,珩玉、瑀、冲牙与璜玉之间都用珍珠缀连,看上去便华贵非常 孟湘刚刚从那幕笠缝隙间看到了什么,可转眼就被这奢华的佩玉吸引了注意力,即便那人的样貌长得跟天仙似的也被她毫不在意丢掉进了爪哇国里头。 真是打瞌睡就有人来送枕头了,既然他这么有钱,而她又刚好需要钱,不如救济一下? 她眸子一转,就动了歪心思,思量着自己立即就地打滚的话,碰瓷的概率不知会有多大。 第十四章 官人 可还没有等她做出什么来,那人便轻声道:“别动。”而后,他的一双修长的手指如穿花蝴蝶般飞舞在佩玉上,手指一缠一绕,很快就将她的衣带解了下来,两根手指顺着衣带滑落下来,在玉笋般的手指映衬下好像她穿的不是粗布衣衫,而是丝滑的绫罗绸缎。 “官人妙手著文章,笔下丹青曼妙,若能得之一观必是此生幸事。”孟湘睁着眼睛说瞎话,眼神却死死地黏在他的手指上。 他有一双艺术家的手,她即便是不用眼睛也能嗅到的。 谁料—— “可是,这双手惯会做的事不过是杀人而已。”他故意压低声音。 孟湘抬头看他,却因幕笠的遮挡,她无法再看到那双乍看上去如夜色却隐约透着一丝墨绿的眼眸,她浅浅一笑,“那还真是暴殄天物了。” 说罢,她便与他擦身而过,似乎觉得他还算有趣,她便也不打算对他敲诈勒索了。 “这位娘子。”而他却叫住了她。 孟湘不动声色地挑了一下眉,回头朝他看去,那人则从袖子中掏出一锭银子朝她抛了过去,她抬手握住。 “虽然不知道为何你打消了原本的主意,然而,我却不忍见明珠蒙尘。”说罢,他便一扫袖子,转身有些匆忙地朝城门的方向去了。 阳光拉长了他的背影,却越发显得他身形孤傲,宁折不弯。 “明珠蒙尘?说的是你自己吧。”孟湘轻笑一声,便将那锭银子收到了袖子里。 这时候,站在一旁充当路人的孟扶苏才一脸若有所思地靠近。 “你又在想什么鬼主意呢?” 孟扶苏看着她露出一个“心领神会”的笑容,“我想……娘跟我想到一处去了。” 孟湘无奈,“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多心眼儿啊。” 刚刚那人的身份非富即贵,他们娘儿俩都在想着要如何利用好人家呢,结果那人倒是先看透了。 他故作不懂地朝她傻笑,得到了他娘大力揉头的待遇。 阳光铺就在刚撒过水的石板路上,亮晶晶的像是珠翠全都被踩在脚底。 两人在一条河渠边的的柳树下碰见一个正在垂钓的长者,询问过后,孟湘便带着他去养春堂寻这个县里最好的郎中。 期间,他欲言又止,孟湘却假装不知道,他想说的她都知道,无非就是最好的郎中必然最贵,劝着她不要去了, 可是既然已经来了,如何不去找最好的,钱财都是身外之物,世上所有也不及人重要。 察觉到她的心意,孟扶苏心里忍不住又暖又疼,却也被家里的贫困刺激的难受,狠狠捏着拳头下定了决心。 等两人终于走到了养春堂门口,看着眼前的朱门玉阶,连匾额都在锃锃发亮,孟湘心里便先有了个猜测,果不其然,他们刚刚迈上一层台阶就被斜着眼觑人的伙计拦了下来。 “哎哎,看看这牌匾。”他伸出一根手指往上指了指,“这里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进来的,快滚!”他就像是轰狗似的,特不耐地轰着他们。 孟湘抬起头,大声道:“所谓医者父母心,你们就是如此对待前来问诊之人吗?况且,你怎知我们无钱问诊?”她昂首挺胸,又容貌昳丽,猛地就煞了那伙计一下,再等他们擦过他身边往里走的时候,那伙计才突然醒悟过来,忙去拦他们。 “还用说嘛,瞧瞧你们两个的衣物就知道你们定然连我们养春堂最便宜的消暑丹都买不了。”说到这儿,那嚣张的伙计又狠狠地看了孟湘几眼,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来,“若是这位小娘子去那窠子里转一圈,那你看病的钱指定是有的。” 孟扶苏虽一直在村子里,可那些闲汉地痞总是堵在门口什么姐姐妹妹,什么淫词浪曲,什么窠子勾栏的乱说,他又如何不知那是个什么地方,见这人如此羞辱孟湘,他不由得捏紧了拳头,眼神在他身上遛了一圈,又往旁边扫去。 “哟,还不服气怎么?”那伙计的眼神在她的身上滑动了一下,难捱地吞咽了一口吐沫,伸手就要去拍她的肩膀,孟湘眼神发冷,绷紧了身子,正蓄着力准备等他再靠近一些就发难,这时候,突然探出了一把扇子,带着冰凉的气息掠过她的脸颊,正好挡住了那伙计的手。 那伙计见着那扇儿,脸色便是一白,颤着声音硬着头皮道:“东……东家。” 来人正是这间养春堂的主人,河渠县大户庾家的幺子庾兰舟,他家中惯来做生药材和医馆的生意,从要死的人身上挣钱,那可真是泼天的富贵,连这河渠县的县令都不敢轻易得罪,这般人物出则奴仆成群,入则婢子无数,在这座城里又惯来横行无忌,便人人都称他一声庾大官人。 今日,他正在这养春堂里跟掌柜的对账,谁料外面正传来吵嚷声,不知是哪个胆大包天的小子竟敢在他的地头捣乱,正被这帐搅得昏头昏脑的庾大官人便背着手出门探看,谁料,这可真是“金丹玉露一相逢, 便胜却人间无数。” 但见那庾大官人第一眼见着孟湘便像是丢了魂儿一般,两只眼睛直直地盯着人家看,那扇子不住在两手间搓弄,就好像搓的是人家小娘子的小手儿一样,眼瞅着自家这伙计居然也想染指天仙儿似的娘子,这哪里能行!庾大官人扯了扯衣服,便雄赳赳气昂昂地跑去英雄救美了。 救了她以后这位美人儿会不会以身相许呢? 一想到此处,他整个人都酥了,连手上那把洒金川扇儿都快拿不住了。 孟湘看了看这人不断发抖的手,还从养春堂里面跑出来,该不会是犯了什么病吧?她小心翼翼地往边上了移了几步,这才打量起眼前这位东家—— 脸儿嫩,却满是浮浪,削肩窄腰,着石榴红的褶儿,拿着把洒金川扇儿晃啊晃的,直刺得人眼睛疼。 庾兰舟一扇子拍到那伙计的脸上,头也不回道:“快滚。” “哎!”那伙计应了一声,就低着头往里跑,却不防与破衣烂衫的孟扶苏撞作一堆。 那庾兰舟还是头也没回,可那伙计却吓得瑟瑟发抖,也顾不得挡路的孟扶苏,连滚带爬地就往养春堂里钻。 孟扶苏则不动声色地将什么揣进了袖子里。 见碍事儿的的人走了,庾兰舟便笑吟吟地捏着扇子向孟湘施了一礼,文绉绉道:“店里伙计孟浪,可吓到了娘子?” 这货安得什么心思孟湘岂能不知? 她侧身躲过他这一礼,低头凄苦道:“本就是贫苦人,怨不得别人可以随意欺辱。” 那欲泣未泣的软语,那如芙蓉含露的妖媚脸庞,看得他是越来越心痒难耐,她一皱眉,他的心都随之揪疼起来,忍不住拍着胸脯保证说:“看娘子似有什么难言之隐,你说,但凡我能做到的便都给你做到。” 孟湘还未说话,孟扶苏却先插入两人之间,虽身量尚小,却仍是努力将她挡在身后,“这位官人,我跟我娘前来问诊,看这养春堂的贵气,怕是付不起啊。” 这一声“娘”却像是晴空一道霹雳,直直地劈在了他的脑门上,庾大官人脸色一阵青白,整个人都被气得抖个不停。 “你!”他捏着扇子“吱吱”作响,一双带着火气的眸子直直地瞪向孟扶苏背后的她。 孟湘半捂着脸,却遮不住那旖旎艳光,她素手轻翻将耳边的碎发撩到了耳后,直把他满腔的怒火撩的无影无踪了。 她 拉住自家儿子的手,扭头道:“咱们走吧。” “等等!”庾兰舟忙张口喊道,可喊完了嘴里又一阵泛苦,虽然他做惯了那采花的蝴蝶,什么勾栏院里,什么窠子楼上,即便是谁家养在闺阁里的娘子他哪个弄不到手里面,可是也没生冷不忌到非要个有个这么大孩子的婆娘吧。 他又忍不住将那小娘子仔细看了看,她的背后正是一株后庭花,因为他惯来喜欢,而养春堂的后院又没处儿栽,便安放在了这里,红花妖娆,白花清雅,可放在她的背后却只能沦为她美貌的陪衬,可真是个“妖姬脸似花含露,玉树流光照后庭。”让人怎么也撒不开手的妖孽。 “咳咳,这位娘子……”他摇摇晃晃地往她跟前凑,却仍旧被孟扶苏拦下,他先瞥了一眼孟扶苏,一想到如此美娇娘竟有个这么大的儿子,便是一阵心塞,但再瞥到那婷婷袅袅的倩影,整个魂儿飞了,心也颤儿了。 “我可以……” “这位官人请勿再言。”孟扶苏扶住孟湘,微扬下巴颇具风骨道:“我虽穷,可也不是能接受嗟来之食之人,切莫看轻了我与家慈。” 哎呦,庾兰舟简直要跺脚狂骂呀,你一个人受苦可就得了,怎么能那么一个娇花儿似的人跟着你受苦啊,可怜了那么个美娇娘,要是我养着,一定好生用绫罗裹着,用龙肝凤髓供着,哪里舍得她受这些苦哟,可怜那一身好皮肉,也不知受了多少的苦。 他越发下定决心了,即便是动粗也要将这位小娘子给拦下来,便伸着胳膊拦在了路中央,行人一看是庾大官人,再看那边有个美貌的小娘子,妥了,这县里的人又有哪一个不知道这庾大官人的德行,便都默不作声绕着走,装作看不见。 可这世间的事儿又哪里有这么简单,正所谓:路不平有人铲,事不平有人管,这不,出头的椽子来了。 第十五章 做戏 正待庾兰舟伸出手要扒拉开挡路的孟扶苏,去抓孟湘的时候,人群中突然传来一声—— “住手!” 可是一贯横行霸道的庾大官人哪里管这个,停都没有停就去推孟扶苏,刚接触到孟扶苏,他自觉自己还没有使什么力气,孟扶苏就“啊”的一声踉踉跄跄地后退,紧接着便脚一软,整个人仰躺在了地上,一动不动了。 庾兰舟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盯着自己的手,自己这是吃了大力丸吗? “大郎!”孟湘痛呼一声,便扑到孟扶苏的身前,跪在了地上,大哭道:“我苦命的儿啊——,我们本是来求医却被如此欺凌,这世上还有没有王法了啊!” 她的身子微微颤抖着,就像是寒风里停留在树尖的最后一片叶子,似乎下一刻就能落入土中碾作尘,茕茕孑立的脆弱身姿伏在那具动也不动的身体上,就像是从天空落入花心的蝴蝶,那是一种残忍的美丽,却让每一个看到的人都不忍心了,即便强权当道,但人还是会因为一些事激发起他们麻木的善恶心,此时便是如此,无数道指责的视线落于庾兰舟的身上。 他一时也慌了神,匆忙倒退着,摆手辩解:“不关我的事儿啊,是他,都怨他身体不好,我轻轻一碰他就倒了。” 庾兰舟还要再为自己开脱几句,却见一个白色身影突破人群抢上前来,那人瞧都没瞧艳丽美貌的孟湘一眼,反倒把她推到一边,自己飞快地将手指搭在孟扶苏的手腕处。 见这人过来,庾兰舟这才放下了心,指着孟扶苏道:“于廉兄,你好好看看,看看这人怎么样了?” 孟湘眼睛一眨,忙暗示地拍了拍孟扶苏的肩膀,一双眼睛装作担忧地看着他,却不断偷溜去瞧那人。 这不过是因为遇见庾兰舟的纠缠,孟扶苏与孟湘便临时演了这样一出戏,原本孟扶苏的身体就不好,这样讹上这个医馆东家的冤大头,说不得孟扶苏的病便能被好好诊治了,即便给一笔钱也行,若是这人实在没良心将人就这么抛下不管,那也能吓他一吓,让他几日吃不下饭也算是报了仇了,可谁能想到中途竟然杀出这样一个程咬金来。 若说来人是程咬金,那还真是瞎了眼,这明明就是一只小白兔嘛。但见他长了一双实在招人的眼角微红美人眸,里面清清澈澈满是无辜,打眼看上去就像一只无害的兔子,却又像是兔子成了精,那清雅纯净之中带着一丝妖气,他穿着素锦褶儿,玉簪束发,这周身的精贵气可是这座小县城里养不 出来的。 可在孟湘的眼中,这个男子左脸写着“涉世未深”,右脸刻着“良善可欺”,简直就是在额头贴了一张明晃晃的字条——快来骗我吧。而刚刚那个冤大头见这人又是一副放松下来的模样,显然这人是个杏林妙手。 这样想着,孟湘便用袖子半遮着脸露出一双盈满泪水的眸子,声音发虚地询问:“这位郎中,我儿如何了?” “是啊,于廉兄,怎么样了啊?”似乎有了底气,色心不死的庾大官人又蹭了回来,还故意站在孟湘身后,探着头去瞧孟扶苏。 孟湘一个扭头,狠狠瞪他,庾兰舟却止不住打了一个哆嗦,就好像有一股热乎乎、麻酥酥的电流从前额一直蹿到了尾骨上,怎一个“爽”字了得。 “啪嗒”他手里的洒金川扇儿失手落到了地上,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看。 人命当前,他居然还这样一副浮浪子弟模样,真让于廉失望透顶。 “庾兰舟!”他吼他。 庾大官人好像这才恍恍惚惚反应过来,“啊……啊?” 孟湘盯着于廉,“我儿如何了?”接着又露出一副多疑的神色来,“既然你们两个熟悉,该不会要故意谋害我儿吧!” 对于于廉这样的人,必须要先让他产生愧疚,这样他方能予取予求。 “我是一个医者,学医一途是为了救人而不是杀人。”于廉正色道:“这位小哥身体不好,乃是先天不足之状,如此更要好好调养……我先把他弄醒再说。” 他说着便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牛皮卷儿,他随手一抖,将那牛皮卷儿展开,里面是层层白色的细绢,中间似乎还缝了一层什么药包,而细绢上则插着大大小小的银针,他手指修长,随手一抹,指尖便捏着一根银针,正准备去扎孟扶苏的时候,他竟然自己幽幽转醒了。 “大郎——”孟湘喜极而泣,不由得掩面大哭。 孟扶苏呆呆地看着,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眨了一下眼睛,神色依旧懵懂,却伸出手轻轻拽了拽她的袖子,轻声唤道:“娘——” “嗯,我在。”孟湘微阖双眸,珍珠似的泪儿顺着脸颊滚落下来,正挂在下巴尖儿上,摇摇欲坠。 他眸子一沉,就好像忘了两个人正在做戏一般,伸手就要去接,却在半路上被她拦了下来,她捏了捏他的手。 孟扶苏缩回手,垂着眸,神色凄苦道:“娘别哭,我一定会照顾好娘,不 让娘你受委屈的,我们孤儿寡母的更要相互支撑,你这般……让儿怎么受得了啊。”他虽然声音放低,却透着一股子悲拗。 几乎坐在路中央的两人,寡母艳丽无依,孤儿病体孱弱,又怎么不让人可怜。 本就有一颗医者仁心的于廉越发不忍了,看着庾兰舟便也越发不顺眼了,他蹲在这对孤儿寡母身前,低声道:“快起来吧,我们找个地方来说说这位小哥的病。” 孟湘激动地拉住了他的胳膊,“这位……这位恩公……” 于廉慌张地后撤,却差点摔倒在地上,红着脸道:“别、别这么说,小人于廉当不得娘子如此……如此……”他薄红的嘴唇哆嗦着,却在她的目光下再也说不出话来。 孟湘搀着孟扶苏起来,庾兰舟却愣是要横插一脚,要去扶她,却被孟湘一个闪身躲过了。 “这位娘子,是我做错了,我给娘子赔不是了,要不……请娘子到我府上,我必然好好招待娘子你……”他说着便用眼睛去勾她。 孟湘却不看他,只是将求救的目光落在了于廉的身上。 于廉拉扯住庾兰舟,口气不好道:“你今日着实做了错事,要是让你堂兄知道了你今日的所作所为,你可有好果子吃?” 这庾大官人一听到堂兄的名号便是一哆嗦,就像老鼠遇见了猫似的,战战兢兢地试探:“哈哈,于兄你该不会真的……” 于廉这人是惯来不会与人为难的,看见庾兰舟这副担惊受怕的模样心便软了下来,可眼角余光一扫到似乎还因为刚才的事儿而后怕发颤的孟湘,心便又硬了下来。 “医者仁心,你这位医馆的东家却是丁点也没学会,我以后也不会来养春堂坐诊了,还望你好自为之。”他一板一眼道。 本来,被他堵在这大街上训斥,已经够叫庾兰舟难堪了,却不知因为什么缘故,活活忍了下来,可乍一听见于廉不再坐诊的决定,他这下可是整个人都慌了。 “于兄,不能啊,这养春堂可缺不了你啊,若是我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我给你摆宴道歉,可你千万不能……”庾兰舟急忙挽留。 于廉淡淡摇头,“我本就是为了增长见闻、磨练医术才四处云游的,这养春堂在我没来之前不是经营的也不错嘛,少我一个也无妨的。” 可这养春堂的神医走了,又怎么吸引周边郡县的显贵来呢?庾兰舟简直愁死了,脸都垮了下来,甚至都没心思再去调戏孟湘了。 “告辞。”于廉只是朝他拱了拱手,便两袖清风的走了。 庾兰舟皱着眉将扇儿咬在嘴里,“咯吱咯吱”作响,好不容易调整好了心情,想要寻刚才那位貌美小娘子说些什么,可只是一转头的功夫,那小娘子竟然不见了。 他简直都要哭了,这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的真实写照。 再一听养春堂里“哐次”一声,似乎有什么砸在了地上,庾兰舟走进一看,就是刚刚那个意图调戏小娘子的伙计不知怎的腰间的袋子竟然破了一个洞,把本来要送去给范大户家的阳春丹漏出来,瓶子碎了,养春丹滚落一地,这可是十两一粒的只有养春堂能制出来的药啊,就这么给糟践了,那个伙计脸都白了,真是卖了他都赔不起。 本就火气旺盛的庾大官人当先一个窝心脚就踹了过去。 那孟湘跟孟扶苏又去了哪里呢? 河渠边,三月柳丝吐新蕊,当先的白衣男子正扶着柳丝而过,引着身后的母子二人,过了石桥,走到河渠边的一座宅院前,几枝桃花正从院墙上探了出来。 “这是我暂住之地,寒舍简陋。”于廉一直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看,不敢抬头看孟湘一眼。 “官人多礼了。”她的声音就像柳丝一样,拂在他的脸上又热又痒的。 当时于廉跟庾兰舟提出要离开的时候,孟湘便与孟扶苏对视了一眼,暗地里抽身,直跟着这位医术不凡的于郎中离去,好在他本就有意为孟扶苏诊治,便也不怪二人尾随,可这一路上,孟湘想要对他多多打探的时候,他却一点不复为孟扶苏诊脉时的自信模样,总是怯生生的不敢说话。 真像兔子啊。 她看着他想着。 于廉顶着她的视线,眼角更红了,就像是下一刻便能哭出来一样 第十六章 诊治 风从天边来,吹皱了河渠水,吹落了桃花瓣,那零星的粉色落在他的头发、肩膀上,于廉低垂着头,手指发颤,捅错好几次,才用钥匙打开了门锁。 “两位请。”他推开门,立在门口,身姿挺拔,却仍是不敢与孟湘对视。 孟湘正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被身边的孟扶苏猛拉了一把,她转头一看,只见他脸色沉沉如墨,孟湘颇觉好笑地握紧了他的手。 孟扶苏的脚步顿了一下,转头看了她一眼,转头轻轻呼出一口气,无奈道:“娘,你可真是……”尾音被他吞进肚子里,渐不可闻。 “这边。”于廉这时已经阖上门扉,引着两人往屋子里走。 他这栋院落庭院很浅,墙角栽着几株桃花,而院子里大半的地方都搭着架子晾晒着各种草药,阳光把草药的气味全都蒸发了出来,浓稠地挤在这间小小的院落里。 三人没走几步路便是房门,房门上亦落着锁,可于廉翻遍了身上,急的满头大汗也没有找到另外一把钥匙。 于廉抬起头,欲哭无泪地望着她,“那个……那个……” 孟湘故意道:“于郎中是否记错了,这里真是府上吗?” 他的眼角更红了,脸上羞愧的神色也越发浓了,那副局促不安的模样,活像地上要是有个裂缝他就会跳进去似的,“这位娘子,我……” “娘,不要打趣于郎中了。”孟扶苏板着小脸,上前来,朝于廉行了一礼,低声道:“这位郎中切勿责怪,我娘一向言语无忌,见那养春堂的东家都对您推崇备至,想来您的医术定是极为高明的,扶苏能得您的诊治,实在感激不尽,我无以为报……”他说到此处故意慢了下来,而于廉果然如他所料,打断了他要报恩的话。 “这……这是我应该做的,这位……”他局促地挠了挠耳朵。 孟扶苏微微笑道:“在下孟扶苏,这位乃家慈。” 于廉忙道:“孟娘子,孟郎君。” “不知您……” 于廉更加慌张了,磕磕绊绊道:“在下于廉。”他侧了侧身子避开了孟湘的视线,只是对着孟扶苏他倒是沉稳多了,“院子里也有坐的地方,刚刚察看的并不细致,过于你的病症我还要好好看看。” 孟扶苏年纪尚小,一举一动却颇有礼法,虽衣着破旧,可这言行之中却透着机敏,料知定是念过书的,只是这样贫寒之家能养出这样的孩子,他娘一定付出了不少心 力吧。 这样想着的于廉便偷偷将目光放在了她的身上,谁料孟湘的目光竟正好移来,与他撞了个正着。 于廉身子一歪,昏头昏脑地便撞上了晾药的架子,走在他身边的孟扶苏反应极快地扶住了药架,却转过头来瞪了孟湘一眼。 “啊,我……” 孟湘先一步开口道:“于郎中何必这么怕我,我又不是吃人的老虎。” “不不不……”他就只重复这一个字,整个人都快团了起来,脸红的像是煮熟的虾子。 孟扶苏又瞪了她一眼,孟湘做了一个将嘴巴封住的动作,他这才转过身子,哄着于廉来替自己诊治。 在墙角的桃花树下果真有一个小石桌,石桌边围着三个石凳,三人分别坐下,于廉坐了石凳的一半,整个身子都向孟扶苏的方向靠去,离得孟湘远远的。 “麻烦了。”孟扶苏摸了摸自己的手腕,轻声道。 于廉从宽大的袖子里掏出一个脉枕放在了石桌上,为孟扶苏细细诊脉,两只手都摸了脉,又看了看他的面色、眼睛和舌头,最后询问了他几句,于廉沉吟了一会儿,才道:“没有错了,你这是身体里带的不足之症,这病要治好也不麻烦,只需按时吃药,好好调养。” 孟扶苏忍不住苦笑道:“若是富贵人家的郎君必然是能调养好的,只是我这寒门子弟连饭都吃不上了,又哪里来的闲钱去买药吃呢,唉,我这等天生天养的人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配合着孟扶苏的话,孟湘便捂着脸,趴在桌子上轻声抽噎起来。 于廉背脊一僵,神色慌张,忙转身想要安慰,却不知该说些什么,直涨红了一张脸。 “我儿怎么这么命苦啊,难道真要让我眼睁睁的看着他……他……呜——”她哭泣的声音听得人心都要碎了。 于廉刚探出手,却被孟湘一把握住了,她满怀期待地抬头,眼睛就像是一夜雨后涨满的秋池,那粼粼水光似乎下一刻便能溢出来,淹没了他。 “救救我家大郎……”她看着他,睁大眼睛,透明的泪水划过脸颊,“救救我吧。” 这样一个美貌艳丽的娇娘请求帮助,又有哪个男人能够拒绝的了呢? 于廉都来不及思考,便朝她点了点头,就像月光撕破了乌云,她眼睛里还盈满了水光,脸上却露出了一个极美的笑容,随即,她整个人像是受惊了一样,缩回了拉住他的手,低头道:“麻烦恩 人了。” “恩人”这两个字他已然听过无数次了,可从她嘴里说出来却无端端地让他心里一堵。 他“嗯”了一声,手指互相磨蹭着,眼神凝视着自己的指尖道:“不需要这样叫我。”似乎觉得自己说话的语气不够友善,他便又放软了声音道:“能帮到你就好了。” “我一会儿给孟郎君配些药,以后每月月旬来我这儿,我配合着药施以针灸会好的快一些。”他依旧是那副神色不属的模样,可是说话倒是还有条有理的。 “可是……”孟湘的手臂挨着他放在桌面上,“刚刚听您说要离开这里了?” 于廉一僵,从耳根开始红了起来,他似乎早已经忘了这件事。 “呃……呃……我收拾东西还需要时间呢。” 难道一收拾还要收拾几个月? 孟湘与孟扶苏对视一眼,谁都没有说话。 “郎君,您怎么在这儿坐着?”门口处突然传来一声。 “门怎么叫你锁了,偏生我钥匙又找不到了,既然来了,还不快着些去开门。” 来人应了一声,便跑着去开门了。 于廉回身道:“这是我小厮,常在身边伺候,名唤宝珠,以后二位若是常来,便可随意使唤。” 不大一会儿,那个小厮就捧着什么跑了过来,“郎君,大郎君来信给您。” 于廉也不避讳二人,直接拆开信来看,却越看眉头皱的越深,最终长长叹息一声,神色恍惚也不言语。 孟湘转头去看孟扶苏,只见他也是一副紧锁眉头的模样。 “既然恩人还有事,那我们就不叨扰了。”孟湘就势起身,一张俏脸含笑,却比头上灼灼桃花更娇艳三分。 “不……”于廉脱口而出,说完才仿佛意识到什么似的,吃惊地捂住自己的嘴,闷闷道:“那我给你们配药,稍等一下就好。” 说罢,他便转身朝着屋子走去。 等于廉离开,孟扶苏立刻唤了一声“娘”,神色却说不上好看。 “怎么了?难道他刚刚拿的那封信有问题?”孟湘低声道。 孟扶苏猛地直起了身子,吃惊地看了孟湘一眼,“你是怎么知道的?” “笨蛋。”她轻轻敲了他的脑门一下,“你若不想人知道,就不要在脸上表现的那么明显嘛。” 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下 一刻便立刻抬头往周边瞅了瞅,见周围无人,这才探身低声道:“他刚刚读信的时候我趁机偷看了几眼,因我读字一向很快,所以即便是几眼便也算的上是看得七七八八了……”他刚刚讲了个开头,就见孟湘捧着脸笑嘻嘻地看着他,她的眼中像是有着星星。 孟扶苏挠了挠自己的脸颊,却像是被烫着了似的,立刻收回了手,“你可知这于廉是哪里人?” 孟湘笑吟吟道:“我虽不知,可我家大郎一定是知道的。” 他不好意思地咳嗽了几声,才继续道:“他是梁京人,而且状似是官宦世家,信中提及当今四皇子趁圣上重病之时,杀了他几位皇兄,自封太子摄政,剩下的皇子有被他害的,也有逃走的。”说道此处,孟扶苏若有所悟道:“这天是要变了。” “可是无论天如何,日子可还要过的。” 孟扶苏被她一句话点醒过来,“娘说的是。” 二人虽知道这于廉身份不凡却谁都没表现出来,就这样看着他为二人跑前跑后将药包好。 “一天一副,三碗水煎成一碗服用。”于廉不住叮嘱着,却只看着地面不看她。 虽然他在孟湘面前总是又羞又局促,却还是执意要送二人出门,却在开门的时候撞见一娇滴滴的娘子正准备敲门,但见那娘子梳着一个发髻,桂花香气从她的头发上往人鼻子里钻,斜簪着一朵纱堆的牡丹,眉似远山,面如桃花,酥玉胸儿大半来露,石榴裙下露出一双精致的绣花鞋儿。 第十七章 舞伎 那娇滴滴的娘子打头撞见于廉,还未说话便先陪笑,一张芙蓉面卖弄着俏,那双眸子直溜溜地在他的身上滚了个来回。 “官人……”声音像是浸了糖水,甜的人耳朵发麻。 孟湘与孟扶苏一听来人对于廉的称呼,便更确定了于廉的身份非富即贵。 于廉一见来人,立刻垂着头,猛地就往后缩了一步,便将身后的孟湘显露了出来。 那位娘子一见孟湘,初来不以为意,可越看眉头皱的越紧,眼中神色也越来越阴沉,再看她身着的衣物,嘴角轻轻一挑,眼底流露出一丝不屑,转而对于廉道:“官人,奴家今儿个身体不适,故而来找你看看。” 她边说着边用衣角轻轻拂了拂额头,又装作热得不行的样子拉了拉衣襟,故意引他来看,可是于廉就是垂着头不看她。 “花娘子去养春堂诊脉便好,我马上就要离开河渠县了,恐怕以后没有办法为娘子诊脉了。”面对着这样一个大美人,于廉居然毫不犹豫的拒绝了。 孟湘眨了眨眼睛,自觉里面有戏。 那花娘子一听他要走,果然就急了,上前一步就要去拉于廉的袖子,可是于廉的动作更快,她上前一步,于廉“蹭蹭蹭”退了三步。 花娘子的动作有些僵硬,脸色也有些难看,可还是硬撑起一个娇媚笑脸,嗔道:“官人这是在做什么?奴家只是……只是……”她死死盯着于廉,语气婉转,“只是舍不得官人你。” 孟湘原以为在这位娘子的攻势下,小白兔似的于廉恐怕会羞怯的说不出话来,谁料,他竟然厉声道:“花娘子,请勿失礼于人前。” 他那副水泼不进的模样,真是气得花娘子咬碎了一口银牙,本来性子就不好的花娘子都要上去挠他了,可一想到什么,便又硬生生忍了下来,抽噎道:“官人如此狠心,难道真的是奴家有梦,而官人无心吗?难道官人心中真的没有一丝往日的情分吗?” 于廉朝她恭恭敬敬行了一礼道:“往日不过是娘子来问诊,而我诊脉而已,实在并无瓜葛,恐是我的不对,惹得娘子误会了。” 他这样文绉绉的道歉,却硬生生地堵住了花娘子卖弄风月的手段,让她无计可施。 “你……你……”她的瓠齿轻咬下唇,眼睛一眨一眨地,手里的帕子都快被她给撕烂了。 “花娘子还是尽早去养春堂问诊吧。”于廉从始至终都低垂着头,没有看她一眼。 “哼,你这个狠心的贼!”花娘子娇嗔地骂了他一句,说是骂倒不如说是娇嗔,又顺势将手里香喷喷的帕子狠狠地掷向了他的胸口,而后提起了裙角,脚步轻快地跑开了。 然而,于廉却没有接那块帕子,只是任由那块还带着她嫣红口脂的帕子落在地上,染上尘土。 这时,他的小厮宝珠跑了过来,拾掇起那块帕子,一脸的厌烦,抱怨道:“这花春娘还真以为自己是什么天香国色了,还想要得您的青睐,我看她可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于廉死命咳嗽了一声,宝珠这才讪讪地住了嘴,可他捏着那帕子活像要了他的命似的,“我去把这块臭帕子烧了。”说着,就飞快地跑远了。 于廉尴尬地立在那里,小心翼翼地觑了孟湘一眼,就见她摸着下巴,望着那花娘子消失的巷子发呆,他重新垂下头,低声道:“抱歉。” 孟扶苏接口道:“您又何需道歉……”还没等他说完,孟湘突然道:“这位娘子是跳舞的?” 于廉愣了一下,似乎不知该作何表情,他望着她的侧脸,轻声道:“她是勾栏的舞伎……”说道此处他焦虑地用鞋底蹭了蹭地面,脸色不大好看。 见他久久不往下说,孟湘这才转过脸来看他,于廉微微垂眸,“她本姓花,因舞姿妖娆似春波,人们便唤她一声春娘。” “舞姿妖娆似春波?”孟湘不禁有些好奇,于廉的面色却明显冷淡了下来,好像小白兔也有了脾气,红着眼睛不愿意理他。 既然人家不愿意说,孟湘自然也不再追问,可不能把他给得罪了,毕竟以后还要有求于他。 “适才听说您要离开……”孟扶苏态度谦和地询问。 “嗯,我兄长说的没错,我这种性子还是不应过多在市井中……”他状似自言自语,又突然反应过来二人正在眼前,脸便红了大片,“我会在城外结庐而居的,对了,不知两位住在何处?” 孟扶苏笑道:“我们正是桃源村的,村西头第一家便是了。” 于廉勾起唇角,“我若是寻了新的住处,一定派人通知二位一声,以免二位与我错过。”这般说着,他不知又想到了什么,脸色越发红了。 孟湘与孟扶苏二人都不能理解,不过也于他们并无妨碍,便没有挂在心头,与于廉告别后,两人拎着药站在柳树下商量着。 “家里的窗纸碎了,总往里面灌风,该买了。” “这次出来也该买米面了。” “还有……” 孟湘瞪着眼睛看着孟扶苏掰着指头数着要买的东西,真觉得他才是在这儿又当爹又当妈地照顾着孟九娘和孟子期。 “我家大郎好能干啊。”她不禁笑眯眯地夸奖道。 孟扶苏的脸腾地一下全红了,却硬要装出不放在心上的样子,漫不经心道:“啊,不要说了,我知道了,你是要买布了吧,也是,你出门都没有什么好衣裳,刚刚还被那个女人鄙视,呵——”他说着说着脸色便阴沉下来,也不知道在心底里打着什么鬼主意,不过,被人一心向着还是令孟湘感觉美滋滋的。 毫无征兆的,她突然微微弯腰一下抱住了他。 孟扶苏猛地楞在了那里,即便总是装出一副成熟模样,像个小老头似的,可到底还是个孩子,还是个几乎没有体会过自家娘亲温柔的孩子,突然被孟湘抱住的时候,他整个人都僵硬在了那里,脑袋里木木的,连思考一下都费劲儿,等他好不容易适应了,又手忙脚乱的不知道该如何做是好。 他张开胳膊也想要抱住她,可抬起又放下,想要推开她,那就更不舍得伸手,他最后只能捂住自己已经红的没法儿见人的脸,呐呐喊道:“娘——” 孟湘这才笑眯眯地放开他,抓住他捂着脸的手,“为什么要捂着脸呢?有什么不能给娘看的吗?” 孟扶苏偏偏不放开,都有些急了,又喊道:“娘,你别戏弄我了。” “这哪里是戏弄。”孟湘松开了手,可孟扶苏却有些惶惶不安,心中不住猜测是不是自己的态度惹恼了娘,让娘伤心了? 这样想着他便越发担心了,手也慢慢放了下来。 “我是在心疼你啊。”孟湘反手握住他的手,将其摊开,这双手明明很好看,可是掌心和指腹却布满老茧,虎口处甚至有伤口的痕迹,不知道当初伤口有多深,才会至今都没有完全消除。 她抬起头,温声道:“辛苦你了。” 孟扶苏只觉胸口涨得发疼,好像有千言万语却说不出来,他心底一直有个声音在说:足够了,有娘和弟弟在就已经足够了。 “你想着为我买布,怎么不想着为自己买呢?”孟湘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我家大郎长得这般俊,也应该好好打扮打扮。” 孟扶苏无奈扶额,明明刚才还将他感动的不行,一转头既又开始胡说八道了。 而 下一刻孟湘又捧着脸叹气道:“自己裁衣好麻烦。”她一扭头,就见孟扶苏用奇怪的眼神来看她。 见她还是一脸迷惘,他才一脸复杂道:“我算是相信你真的被石头撞坏脑子了,咱们家我跟二郎的衣服不都是我裁的嘛。” 孟湘简直惊喜,“这……还有你不会干的事吗?” 孟扶苏眼神一飘,红着脸小吼道:“啰、啰嗦!” “嗯,瞧你这副样子,一定是想到歪地方去了,小孩子家家的心思可太重了。”孟湘大力揉搓着他的脑袋,又把他的头发搞得跟鸡窝一样。 听着她的话,孟扶苏抬头小心察看她的神色,发现她并无责怪之意这才松了一口气。 “话说,你在养春堂拦住我们的那个伙计身上搞了什么鬼?” “不,我什么都没干。”孟扶苏一脸正经。 孟湘眯着眼睛看他,两人对视良久,孟扶苏实在抵不过,败退下来,他揉搓着柳叶,道:“不就是用小刀割破了他腰间的鹿皮口袋嘛,他们伙计腰间这个口袋一向是用来放药的,所以顶多就是让他摔几瓶药而已。” 绿叶揉搓出的绿色汁液沾在他的手指上,他好像并未察觉到,还未等孟湘表态,他便急忙道:“我知道你会说什么,我是小小年纪心术不正,可是,我偏偏就靠着心术不正好好活着。” 孟湘拉着他的手,顺着台阶往下走,带他去河渠里洗手。 她不知道该如何评价他,因为这个社会不是法治社会,而是人吃人的封建社会,是个“窃钩者诛,窃国者为诸侯。”的社会,她的观念与这个社会并不匹配,她自己也在慢慢磨合融入这个社会中。 柳丝飘荡在水中,像是水中的藻荇,孟湘捏着他的手慢慢在水中揉搓着,淡淡道:“我没有办法评价你,因为我的德行显然也不够好,可是我心中一直有一句话,那是我期望达到的高度。” 她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我希望你无论被生活逼到哪一步,心中都要有个底线,也要有个高线。” 当年,她双腿瘫痪后没法儿在舞台上继续演出,她虽然灰心丧气自觉人生了无希望,却还是希望能够留下些什么,便整理了那些年的舞蹈笔记和舞台记录,只可惜在来这儿之前没有写完,而今日遇到的那名舞伎让她突然想到自己这本书也许可以继续准备起来了,而她也可以亲身 去实践一下了。 第十八章 金莲 早春时令,河渠里的水还有些寒凉,孟扶苏呆呆地望着自己苍白的手指在水中揉搓,绿色的汁液融入水中,不见了踪影。 河渠水泛起一层层波纹,又慢慢恢复平静,他娘的神情清晰地倒映在水中,温柔又坚定,像是丝绸里裹着尖刀。 “嗯。”他轻轻应了一声。 孟湘露出笑颜,将他耳边的碎发撩到耳后,手指不小心触及他的耳朵,他反应很大地躲开了,还好她拉了他一把,要不然他非得一头栽进水里去。 “好啦,咱们去问问路,然后把这些都置办好。” 孟扶苏这时却像是哑了火的炮仗,一声也不吭了。 两人刚刚从台阶上来就见一头戴幕笠的男子路过,孟湘当先便拦了上去,心里却忍不住想:这河渠县的人难道都喜欢这样藏头露面的吗? 这人身材看上去有些熟悉…… “请问卖……”孟湘话还未说完,便被这人打断了。 “是你?” 她眨了眨眼睛,这才反应过来这人不是适才在城门口遇见的嘛,明明见他出城了,怎么又转悠到这里来了? 那人上前一步,腰间佩玉发出叮咚的声响,他的动作顿了一下,“啊,请问这位娘子,这里是何处?” 孟湘眼皮一跳,失笑道:“我与官人适才才在东门见过,这里正是河渠县城。” 那人整个动作都僵住了,良久才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随后颇为苦恼地摸了摸头上的幕笠。 “不知官人欲往何处去?”她浅浅一笑,状似不经意地问道。 他藏在幕笠后发出一声轻笑,淡淡道:“不过是闲人一个,四处走走逛逛,并无想去的地方。” 闲人一个?四处逛逛?骗谁呢,孟湘看得出来这人很明显是迷路了,而且从县城东门迷路到县城西门这里,居然还以为自己是到了别的城中,这到底是多么强大的寻路能力才能做到的啊。而且,这般路痴居然还隐瞒行踪,这让孟湘忍不住往深处想了想。 却也不知她的神情泄露了什么,那人突然冷笑一声,又随手将一锭银子抛到她的怀里。 “想必娘子是个聪明人,适才听说娘子住在桃源村东头第一家,我想你是不想我上门打扰的吧?”冷淡的声音恍若刀锋上的寒光,直接就威胁上了孟湘。 他既然听到了他们与于廉的对话,也就是说他并非无意到这里,而是盯 上他们母子两个才跟踪而来的,可是费了这么一番力气就只是问路吗?而且,问路的话用得着如此威胁吗? 心思百转,孟湘绷紧身子,似乎一点都没有将他的威胁放在心上,平静道:“不知官人所求为何?” 他哼笑一声,从刻银丝的袖口伸出一只修长如玉的手,手指一挑将绉纱掀出一丝缝隙,她这才看清他的面容,当初那一眼果然没有看错,他有一双动人的眸子,那双眸子盈盈楚楚,未曾开言便先含情,更妙的是那墨色深处却包裹着一丝绿,就像被夜色珍藏枝叶,只可惜这双漂亮的眸子却如此冷漠,似乎什么都难以入眼。 怨不得他目下无尘,一副孤高冷漠的模样,实在是他的样子太过出众了,从那幕笠上沾染的尘土便可知他必是一路奔波,可他虽神色疲倦,尘满面,却依旧遮不住明珠光彩,让人看了便忍不住赞叹:这世间怎会有人生成这般模样。 孟湘也是见过美人的,但见了这般光彩照人的面庞也忍不住赞叹,她也曾读过古代品评人物的形容,什么玉山玉树,什么日光耀人,原来真的有人能配得上。 然而,她却不知道,这天下也流传着对他的评价—— “如玉山上行,光映照人,风姿卓然,遗世而独立。” 越美丽的花越有毒,此人无端端在她面前显出真容,恐怕有什么阴谋。 孟湘面上不动声色,只是安安静静地看着他,不带痴迷,不带艳羡,更不带嫉妒,就好像他就是这样一个平平常常的人,与别人并无什么不同。 他对她的反应看上去有些吃惊,眉毛不动声色地挑了一下,“既然认得了门,以后必然有所求,娘子勿急。”这话说的倒像是她求着他来似的,而此人说完便放下手指,四处看了看,随意挑了个方向就离开了。 等孟湘一回身,就见孟扶苏皱紧眉头,不知道在想着什么,察觉到她的目光,才回过神来。 “此人……恐怕没有那么简单,我担心他会给咱们家带来祸事。”孟扶苏的眉头都皱红了,可对这个神秘人却素手无策。 孟湘倒是心大,安慰地拍了拍他的后背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就这人的认路能力,等找到咱们家去也不知道猴年马月了。” 孟扶苏摇头,自责道:“到底是我不谨慎,哪里知道他竟然将咱们家的地址偷听了去。” “哪里有千日防贼的道理,你也不要过多自责了,唉——”她状似叹息一声, 惹得他不断探头察看,才笑靥如花道:“你这个将所有责任都一揽子挑在肩上性子怎么不改改啊,我都替你心疼。” 每每说三句话不到,她娘总会脱口而出让他局促不安、羞怯不已的话语,到底还是娘亲更厉害啊。 两人也没有再在此地耽搁,又寻了个人问路,买好东西后便往回走,路过一间勾栏时,正巧里面爆发出一片叫好声、鼓掌声,孟湘踮着脚往里望去,只见不大的一间勾栏里却是人挨人、人挤人,场面火爆的不行,而远处高台上正立着一小娘子,正是好年纪,个子高挑,腰肢纤细柔软却不堪一握,容貌清秀却眉宇含愁,着实可怜可爱,但见她水袖一抛,容貌在水袖纱绸间若隐若现,腰肢一扭,那薄纱便越发贴身了,台下的一帮看客陡然叫好,大把的铜钱便往台子上撒去。 台上舞伎将身子扭到极限就突然回转,裙摆飞扬,水袖飞舞,宛若一朵娇艳花朵正徐徐绽放,然而,那朵花却在不住轻颤。 孟湘盯着她的裙下,一下子皱紧了眉。 原来她裙摆飞起正露出双脚,却小小的一捧,几乎和那小腿分不清了,便因了这小脚,她旋转起来便多有不便,轻轻颤颤的,却让那些看客兴奋的打着呼哨。 可这双小脚一看便知是后来缠的,这期间要不断忍受断趾积压的疼痛,然而,无知的看客却将这种痛苦当作是美,实在令人作呕。 这名舞伎定也是被迫的,舞蹈传递舞者的心意,孟湘能看到她每一个旋转都在传达着痛苦,她每一次抛袖都在诉说着她的苦难,然而,她的苦难竟然成就了别人的兴奋。 “娘!”孟扶苏突然喊了一声,慌慌张张地便用袖子抹她流下的泪,“这好端端的怎么哭了?” 饶是孟扶苏再聪慧也猜不到他娘现在的心思,不过看她即便流着眼泪,眼神也不肯离开台上那位小娘子,他便把自己刚刚打听到的消息跟他娘说道:“台上这位舞伎名唤金莲儿,说是她脚小如新月,步步可生莲,是这里的台柱子,也是这西渠县最出名的舞伎之一,有看客说她这双小脚是这勾栏的主人活生生缠出来的。” 孟湘冷笑一声,声音冷得都快要结冰了,“三寸金莲?缠足?这是在活生生毁了这样一个舞者。” 泪珠还沾在她的睫毛上,随着她的动作微微颤动着,孟扶苏安静地看着,她却扭过头来,瞪着他道:“我实在气愤,却不知如何是好。” 这是在有求于自己? 孟扶 苏心口一跳,不忍让娘亲失望,便计上心来,“这些舞伎大多是从牙婆子手里买来的,从小便开始调~教,要说她跟这勾栏里的人反倒更亲一些,若是帮她,少不得被她不识好人心啊。” “而且,每日如此她也已经习惯了,若是离开这里又该做什么呢?” 在她的目光下,孟扶苏越说越从容,脸上挂着抹极淡的笑意,眼中宛若黑色的漩涡。 “所以,还不如只是教训一下这勾栏院主。” 孟湘低垂着眼,轻轻呼出一口气,“是我想的太过简单了,我要救的不是她一个人,而是万千受此风气影响的舞者。” 孟扶苏愣了一下,却在屋檐投下的光影间温柔地笑了起来,“若想此风气不生,必要盛行另外一种风气才是,娘是要引起这种风气吗?” 他笑的一片坦然,之前孟湘有意无意总是提起舞蹈,也总是用各种方法训练她自己,饶是不懂她的训练方式,可事到如今站在这里,他再怎么也猜到了他娘的心思,若是别人认为跳舞乃是下九流的,他若是孝子就应该是拼了命不要,也要阻止他娘这样做。 可他却不忍让他娘失望,她谈起舞蹈的时候整个人就像是焕发了新的光彩,那是一种自信坚忍的美,那是他从未在她身上见过的对于钟爱之物的执着,面对着这样闪闪发光的她,他又如何能忍心阻止? 更何况他惯来不走寻常路,灯下黑敲闷棍使阴招做了也不知凡几,若说下九流孟子期是第一个,他便是第二个,就算是他们一家都下九流了,那又怎么样呢?昔日商人排名最末,如今不也鹊起,榜下捉婿,金榜题名的士子们不知有多少都成了富家翁的女婿,难道舞蹈就不会成为下一个了吗? “我确实要做的。”孟湘语气平静,仿佛掀起一股新的风气对她而言是如此简单,不值一提。 “那为了支持娘,我就先为娘出出气。”孟扶苏说着便笑了起来,这样一个看上去清俊弱质的少年郎,谁知竟一肚子坏水。 “娘……”他扒着孟湘的耳朵切切索索地说了自己的计策。 第十九章 坏招 那么,孟扶苏的计策又是什么呢? 原来适才在孟湘专心看舞蹈的时候,孟扶苏偷偷在门口溜了一圈,又凑近正蹲在门口看门的两个人身边听了会儿墙角,这才得到一个消息——这间勾栏的主人今儿个竟不小心吃坏了东西,一直蹲在茅厕里,骂骂咧咧地要叫人去揍对面卖汤饼的。 他将这个消息告诉孟湘后,便带着胸有成竹的微笑跑到街尾买了几串鞭炮,而后,又偷偷摸摸地带着孟湘绕进了勾栏的后院。 孟湘捂着鼻子,蹲在草丛里,深深觉得自己的底线都掉光了。 孟扶苏仿佛知道她所想似的,朝她微微一笑,露出白色的牙齿,那双黑潭似的眼眸闪烁着星星光芒,就好像与她蹲在草丛里,被茅厕里传来的恶臭熏着,为了她一时的不忿去想法儿报复是世界上最快乐的事情一样。 她被他这样明晃晃的笑容刺得眼晕,他露出这样明亮的笑容便的确有些像孟子期了,她不禁在心里叹道:这两人果然是双生子啊。只是,即便是双生子,后天的成长也会让他们养成不一样的性格,一个阴郁城府,一个傲娇易怒,不过,两个人的确都非常可爱。 孟湘忍不住翘了翘嘴角。 孟扶苏的眼尾向下微弯,目光里满是温情,他低声道:“我去了,等会儿一定要快点跑,别被人抓住了。” 孟湘赶紧点头。 他便拎着那几串鞭炮躲躲藏藏地靠近了那个茅厕,他小心翼翼的模样让她忍不住紧张起来,她按着自己的心脏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虽瘦弱却能一肩挑起重担的脊背。 只见孟扶苏从另一边的草丛里拖出一根他小臂粗的树枝,轻轻抵在了茅厕的门上,而后他蹑手蹑脚地转到茅厕后的粪池处,点着了鞭炮,使劲儿一扔,便扔进了那人茅坑下的粪池里,随即转身便朝着她的方向飞奔而来。 孟湘一下子蹿了起来,等他到了近前的时候,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腕,拉着他便飞奔而去,背后响起了噼里啪啦鞭炮爆炸的声响,以及那人无比凄厉的惨叫,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那股粪味也越发浓了。 真汉子从不回头看爆炸。 他们两人撒丫子就跑,拼着一股劲儿在胡同里钻来钻去,跑过河渠上的拱桥,一头钻入了热闹的大街,两人便再也坚持不住,一人扶着柳树的树干,一人虚脱的半蹲在地上,两个人都红着脸,满头大汗,呼哧呼哧地喘着气。 “呼——呼——妙极了,我还以为你 一贯稳重,呼——怎么能想出这样一个鬼主意。”孟湘扶着树干觉得自己全身都要虚脱了,却越发恼恨这具身体不顶事儿了,这么弱的体质哪里能跳下一台舞,估计转几个圈就要手脚发软晕过去了,果然还是要加大训练啊。 孟扶苏扶着膝盖,哈着腰,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却觉得这空气灼烧着他的肺都难受了,大滴大滴的汗从脸颊流淌下来,由鼻尖、下巴滴落下来,砸进土里。 孟湘又看看自己手里的药包,笑道:“好在没有将这些药掉落,你呀……”她从袖子里掏出一块帕子,贴上他的额头,拂过他的脸颊,为他擦干汗水。 孟扶苏闭上双眼,睫毛就像是合欢花的绒毛微微颤动,他脸颊红的厉害,好像难以喘息似的,大口吞咽着空气。 “你的身子到底还是有些虚,看来不仅仅是吃药,以后饮食也要注意了。”她温柔的声音响在耳边,不知为何却让他陡然生出了心火,明明他是那么渴望娘的关怀,可是她越是温柔,他就越是烦躁,甚至连她抚过他脸颊时袖口带来的香气也让他受不了了。 “你熏了什么香?”他拧着眉毛问道。 孟湘一愣,“没有啊,咱们家里哪里来的熏香啊,你是不是太累了,所以出现了幻觉?”她刚想笑,却从他僵硬排斥的肢体中看出了什么。 她默默收回了手,轻声道:“好些了吗?” 孟扶苏缓缓直起腰,却用手捂着脸,淡淡道:“我是不是跟期哥儿比差远了?” 她诧异地挑眉,却笑嘻嘻道:“这哪里能放在一起比较。” 也不知道她的话又戳中了他的哪根敏感的神经,孟扶苏垂着头,神情又恢复了之前的阴郁,就好像刚刚那个拉着她的手,同她一起在阳光下奔跑大笑的少年郎是个幻觉。 “咱们回去吧。”孟扶苏自顾自拎着自己手里的东西,往与文松约好的城门处走去。 孟湘脚步轻快地跟在他的身后,好像他刚刚的表现并没有给她带来一丝影响,孟扶苏心里就像是被糕堵住了一样,闷的厉害。 却在此时,那熟悉的温柔又覆盖在他的脑袋上。 “不要多想,你和期哥儿都是娘的珍宝,你的稳重聪慧是他不具备的,你因为身体不好,常常卧病在床,却比他花了更多的时间在书本、谋算上,这难道不是神母娘娘给你的补偿吗?”她的声音永远是这样坚定又温柔,一如既往的相信他。 “对不起。”他 回过身来,愧疚道:“我不该对娘发脾气的。”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孟湘笑嘻嘻地揪了揪他的鼻子,实在忍不下的孟扶苏抬头瞪了她一眼,那张小脸板起来的模样越发可爱了,孟湘扭头哈哈大笑起来,却笑得他莫名其妙。 等到路人因为笑声看来,又因为她的美貌而停留的时候,孟扶苏的脸彻底黑了,他拉着她的手加快了脚步往前走。 孟湘含着笑低头看着他们两个握紧的双手,轻轻握了握,孟扶苏敏感一抖,而后低下头,越发加快了步伐,而他那红通通的耳尖就像是要烧起来了一样。 孟湘真心觉得她这两个儿子一个是心眼多的没处使儿,一个则缺心眼缺的像个二愣子。 日头偏晌,河渠县里来赶集的人们也渐渐散了,城门口却越发拥挤了,很多人都等待出城。 两人刚刚走到约定好的地方,一个高大的身影便迫不及待地穿过拥挤的人群。 “九娘——”他紧张地叫她,“你怎么这么晚才过来,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你没事吧?” 他不停的询问让孟扶苏不耐地皱起了眉,脸上随即挂上了一个阴冷的假笑,“文大哥真是太关心我娘了啊,不知道的人肯定还以为我们孟家有三个儿郎呢。” 他这番话可真说得毫不留情,让一贯温吞好脾气的文松也忍不住怒气上涌。 孟湘拉了他一把,孟扶苏看了她一眼,而后垂下眼乖乖站到了一边去。 “麻烦你等我了,这让我心里怎么过意的去呀。”她抬眼看了他一眼,随即垂下眸子,可她妥帖的话语却熏的文松心里热乎乎的,被孟大郎撩起来的怒气也不知不觉散了大半。 “没事儿。”他猛摇手,“其实我也没有来多久。” 她启唇一笑,从手里提着的一提溜东西里掏出一张用树叶裹着的饼,柔声道:“你忙了这一晌,怕是没吃饭吧,我给你带了张饼,你要是不嫌弃就吃了吧,总是饿着对身子不好。” 三月的春风软不过她的眼波,新绿的柳丝也柔不过她的话语,若说身子是她的武器,那语言便是她的防器,就好像她生来便能够将这两器运用的无比灵活,台上台下击溃无数人的心房。 孟扶苏觑了文松一眼,见他没出息地红了脸,接过饼的手掌还在发颤,便从鼻子里喷出了一声“哼”。 她却不动声色地拍了拍他的后背,安抚着他。 孟扶苏 偏转了视线,摸了摸因为吃了面疙瘩而有些发胀的肚子,不再做声。 文松一面狼吞虎咽大口大口往嘴里塞着饼,一面含糊道:“你买的米和布料都送来了,其实,你可以来我家吃饭的,我家又不少你这一双筷子。” 孟湘面色不动,笑道:“可我放心不下我那两个孩儿。” 他面色一暗,只嚼咽着饼不再说什么了。 等他驾着骡车带着孟湘跟孟扶苏离开城门的时候,突然来了一队兵马堵在门口,领头的将官手里拿着一张纸按个儿对着出城和进城的人看。 “怎么突然变严了啊。”文松随口嘟囔着,扬手一抽骡子,车轮扬起沙尘,骨碌骨碌转了起来。 是啊,为什么城门的兵力突然严了起来? 孟湘心中也疑惑不已,孟扶苏却在路过那将官身边的时候,猛地向后一仰,一副因为贪玩而要不小心摔下去的模样。 她忙去拉他,却一点也不费力地将他拉了上来,她低头一看,只见他牢牢握着骡车边缘,脚尖也勾着出头的椽子,做好了一切不会摔下去的准备,而刚刚那副样子只不过是故意做出来罢了。 孟湘一想便明白了他这样做的目的,在离那将官有些距离的时候,才没好气地点着他的眉心,“你抖这机灵,小心命都没了。” 孟扶苏摸着额头,朝她讨好的笑着,眼中却闪烁着得意的光芒,她知道他在得意什么,因为她真的很想知道他从那张纸上都看到了什么。 第二十章 坑儿 土路上,一头骡子正拉着车摇头摆尾地前进着,道路两边栽种着柳树,细长柔软的枝条飘飘荡荡地拂了过来。 文松僵硬地挺直背脊,手里紧紧抓着的缰绳和鞭子,强忍着想要转头的*,憋着憋着就默默红了的脸。 然而他身后的两人却谁都没有注意到他这点小心思,他们二人对视着,终究还是孟扶苏抵不过他娘那双楚楚水眸,败下阵来。 他挠着脸,耳尖微红,却嘴硬道:“故意用这样的眼神看我,还老是这样,有意思嘛。” 孟湘笑眯眯地单手支着下巴,“有呀,能见到我家大郎因为不忍我伤心而让步,我可是很愉悦呢,果然有儿子宠的感觉真好,我可是一辈子也看不腻。” “你……”他那双黑夜似的双眸湿漉漉地看了她一眼,又飞速移开了,嘴里却嘟囔着,“你就是故意要让我……” “嗯?”孟湘没有听清,身子便往前倾了倾想要听得清楚一些,孟扶苏却像是被吓到了一样,猛地就将身子往后仰了一大截,重新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啊,你不就是想要知道嘛,我都告诉你,告诉你好吗?”孟扶苏又退了一步。 她这才满意地点点头,笑着重新挺直背脊,他也将探出骡车外的大半截身子收了回来,却还是不敢看她,眼神四处游走,只用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低声道:“娘是想知道那张纸上有什么吧?” 孟湘眼睛一眯,尽是威胁之意。 孟扶苏嘴角勾了勾,忍不住露出一个温柔的微笑,“既然娘这么想知道,我又怎么会让娘失望呢?只不过,我也只是看了那么一眼。”见他娘露出不耐烦的神情来,他这才无奈道:“好好好,我就不卖关子了,他手里的纸上是一副画像。” 她换了一个姿势做洗耳恭听状,结果两人又大眼瞪小眼起来。 “你倒是说呀。”孟湘咬牙切齿地就去揪他的耳朵,“好呀,大郎你如今可真是胆子大了,居然这样戏弄我。” “哎哟——哎呦——”孟扶苏一叠声地呼着痛,脸上的表情却笑盈盈的,还这样笑着求饶道:“娘,娘,饶了我吧,我知道错了。” “才怪呢,你这个人一向有主意,自己定下的决定无论别人怎么说也不会改变你的心意的。”她又敲了他额头一下。 孟扶苏一时有些失神,呆呆地摸着额头,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随即露出了一个傻傻的笑容来。 孟 湘伸着指头戳了戳他的额头,他这才回过神来。 “继续说啊。” “我只依稀看到画像里的人是个男的,就是那双眼睛有些奇怪……” 不知为何,她的心里猛然跳了一下,忙道:“怎么奇怪?” 孟扶苏摸着下巴,似乎陷入回忆里,“不知道是不是我看错了,画像上的眼睛不是黑的。” “还看到别的了吗?” “画像上的人戴着一顶白玉冠,似乎是个非富即贵的人。”他满脸不解,“可是为什么会有人要这般耗费人力的找一个身份不低的人呢?” “大概是哪家的郎君偷溜出去,家里的人来寻吧。”孟湘随口提供了一种可能。 对于这种可能孟扶苏未置可否,只是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虽然,孟湘是这样说的,但不知为何她的心一直慌的厉害,好像要有什么出人意料的事情要发生似的。 仿佛心有灵犀,正默默思考的两人眼神一下子对上了,而后一齐笑了起来。 他们两个倒是开心了,可连累了文松,他一听背后孟九娘居然和那孟大郎一起笑出声,脑子里就免不了胡思乱想,身体也越发僵硬了,整个手指都木掉了,都快拉不住缰绳了,差点把骡车赶进沟里。 等这辆骡车摇摇晃晃地好不容易到了村西头的桥头,正坐在桥头唠嗑的婆娘们各个伸长了脖子探看,一见居然是孟九娘跟文松两个,就像是一大帮苍蝇似的涌了过来,七嘴八舌地嚼起了舌根。 “哟,这孟家寡妇又跟那文大郎搅合在一起了啊,呵呵……我就说嘛,哪有猫儿不偷腥啊!”那文虎娘的声音格外响亮。 “就是啊,啧啧,真是世风日下。” “亏了我还以为那文家大郎是个好的呢。” “呵呵,王八看绿豆看对眼了呗。” 文松猛地直起了腰,勒紧了缰绳,那头骡子原地踏了几下,那些婆娘的声音陡然停住,可还没过一刻,又哄泱泱的响了起来。 “呀,文大郎你这么凶狠地看着我作甚,难道你还要打我不成?”许是知道文松虽然寡言,但是个本分的人,文虎娘就越发泼辣起来,她两手掐腰,挺着肥硕的胸,一副“你敢碰我你试试”的模样。 文松攥紧拳头,皱着眉,冷冷地瞪着她。 文虎娘猛拍胸口,大声喊道:“哎呀,吓死个人啦!大家伙都看看哈,文 松可要打人了,文松可要打我这个老婆子了。” 他已经极力忍耐,她却还是不知死活地挑衅着,文松猛地抽出了手,却在这时,一只白皙柔软的手搭在他的胳膊上,文松一愣,立刻扭头去看。 孟湘却没有看他一眼,只是皱紧眉,一脸忧虑地看着文虎娘,欲言又止,最终叹息一声。 她这一声叹息,可让那一撮的婆娘都慌了,文寡妇本就是个碎嘴,在孟湘那里算了一卦后,知道自己的儿子将来必有大成就,又怎能不绕着村里显摆一番,结果,短短一个上午,孟九娘的神通就传遍了整个桃源村。 站在骡车上的孟湘居高临下,一瞅众人的表情,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便越发装出一副神神叨叨的模样,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文虎娘,双目却失去了焦距。 “啊……这可真是……”孟湘偏头,又叹息了一声,而后从车子上跳了下来,却不知道她用上了什么技巧,整个人就像飘了了下来一样,而后脚步一滑,继续在地上飘着靠近文虎娘。 文虎娘僵硬着身体,整张脸都有些发白了。 孟湘却负着手,慢悠悠地绕着她转了一圈,最后停在了她身边,伸出了手,文虎娘身体猛地一颤,却感觉到孟湘的手并没有触到她,就只是在她的头顶上拂了一下,而后将那只手伸到她的面前,慢慢张开,一朵桃花正安放在孟湘的掌心。 “怎……怎么回事?”她的声音发颤地询问。 孟湘凝眸睥睨,那文虎娘却在她锋利的目光下坚持不住,磕磕巴巴道:“你、你究竟要、要做什么……” 她的神情却越发冷漠了,这副目下无尘的模样好像越发证明了她的确能看到别人看不见的,能知道别人不知道的,总之就是个神棍模样。 她站在文虎娘的身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声道:“看到没,如今你的脑袋上有一片桃红云彩,正是应了桃花劫难……”说到此处她顿了一下,见着文虎娘不知怎么想入非非,黄褐色的脸上往外透着红晕,便厉声道:“这劫难并非因你而来,却会应在你的身上,恐怕……你会家宅不宁啊!” 孟湘掷地有声地将论断抛在文虎娘的脸上,只见她原本泛红的脸瞬间白了下来,神色犹豫又慌张。 孟湘哼笑一声,便懒洋洋地迈着步子,那双媚气十足的眼睛此刻却含着利光扫过围观诸人,这帮子婆娘整天围绕着锅台和地里转,哪里见得气势这么强的人,又见一贯泼辣的文虎娘在听了她 几句话后立刻一副神色不属的模样,又有哪个敢去掠起锋芒,见她来了,都四散避开,她则大摇大摆的离开了。 孟扶苏眼睛一转,立刻跟了上去,路过这些婆娘的时候,却听见她们的讨论内容已经换成今早赤身*躺在渠子里的文狗子,那文狗子醒来后就像是丧了魂魄一般,浑浑噩噩的,脸色发青发白发黑,整个人蹲在墙角就瑟瑟发抖,口里不住念叨着:“鬼啊!鬼啊!”。这些婆娘便认定了是桃花神母惩治了这个泼皮,听到这里孟扶苏便走远了,听不清了。 而接下来,这个话题兜兜转转的却又转回了孟九娘的身上,文墩子这个无赖一贯胆小又藏不住事情,便将文狗子怎么遇到鬼的事情说了一遍又一遍—— 在孟九娘家遇鬼?这必然是桃花神母啊,看来这个孟九娘是确实有了大造化啊。 如此一来,个人心中便都有了计较。 走在回家的路上,孟扶苏不再跟在她的身后,而是快趋至她的身边,与她的步子保持一致,又不住地歪头去看她。 孟扶苏只觉得自己的眼睛都快看热了,她居然还是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果然,先投降的还是自己。 “娘……”他轻轻唤了一声,孟湘应了一声,笑道:“你说吧,我听着呢。” 孟扶苏的眼睛中闪烁着微光,“娘怎么就能保证他家一定能闹起来呢?” 孟湘信口开河说文虎娘家将家宅不宁,虽然也是在胡说八道,可这是有根据的胡说八道,那文虎娘的夫君不是别人,正是一直对她色心不死的吴屠户,而这吴屠户当初因家乡遭了灾,一路逃难到桃源村的,别看他现在这副痴态,当年他也是浓眉大眼的汉子,又有一身好力气,文虎娘的爹就看上了他,因为家中只有一个独女,便让他入赘来,又学了岳父家祖传的庖丁技,感恩着岳父,他第一个儿子便跟着姓了文,小名虎子。 本来一家人也是和和美美的,谁料,天有不测风云,文老汉酒醉后一不小心摔进了沟里,就一命呜呼了,没有了拘束吴屠户的狼子野心也渐渐显露了出来,嫌弃文虎娘圆肥难看,又埋怨她只生了一个外姓的白眼狼儿子,于是,跟文虎娘两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 不知是不是因着心境的变化,吴屠户便也越来越难看,满脸横肉,挤得那双眼睛越来越小,蛮横凶相,浑浊的眼睛里尽是淫邪,文虎娘也从一个秀气的农家娘子变成了一个泼辣刁蛮的婆娘。村子里一户挨着一户比较近,村人总说:前村打个喷嚏, 后村都能感冒,所以,他们两人每次打架都会闹得全村不得安宁,而他们家里那点破事儿又有谁不知道——吴屠户去窠子里颠鸾倒凤,又勾搭风流寡妇,故而,孟湘说吴屠户有桃花劫也没有错,会因为此闹得家宅不宁也没有错,只是没料到后来发生了一件更加巧的事情,如此便奠定了孟湘这桃源村第一神婆的地位。 孟湘低头朝他微微一笑,柔声道:“那是因为啊……” 孟扶苏聚精会神。 结果—— “嘭”的一声,他一头撞在树干上。 故意的,这绝对是故意的! 孟扶苏既委屈又无奈地揉着额头上碰出来的大包,而他那没良心的娘居然捧着肚子在那里哈哈大笑个不停。 第二十一章 和好 孟湘笑的后果便是孟扶苏生气了,不理她了,任由她跟在他的身后道歉,他却仍旧仰着头不肯看她。 跟在他们两人身后的文松看着孟湘,心中泛疼,忍不住开口劝道:“扶苏,你娘也不容易。” 孟湘扭头看了文松一眼,心里暗自嘀咕他说这话不知道是真心想要劝,还是要挑拨她跟她大儿子的关系。 孟扶苏也跟她反应相同,先是扭头瞪了文松一眼,然而扭过头“哼”了一声。 他这副傲娇的模样却取悦了孟湘,让她弯了弯眉眼,回头朝文松笑了笑,文松得了她这一笑,简直能高兴地跳起来,颠了几下肩膀上的米袋,又紧了紧手里的布料,咧着嘴跟在她的身后。 等到三个人进了院门,好嘛,人家孟子期正盘腿坐在院子里一块磨盘大的石头上,手里握着一根树枝,树枝上串着一只烤的金黄的鸟~儿,那诱人的烧烤香气直往刚进院里三人的鼻子里钻。 “呃……”孟子期顶着这三人的目光,这一口是怎么也咬不下去,最终叹了口气,随意挠了挠头发,有气无力道:“看什么啊,我都要饿死了。” “锅里不是给你留饭了。”孟扶苏一边往屋子里走一边道。 “啧!”孟子期的表情越发烦躁了,他拧着眉,伸出脚随意踹了踹身前那一堆烧过的树枝,不耐道:“那一丁点狗食猫食的哪里够吃啊!” “合着你还要吃猪食是吗?”孟扶苏冷冷淡淡地问道,孟子期被气的脖子上冒青筋,脸憋的通红,却只“你……你……你……”的说不出话来。 等他再用眼角一扫,正好扫到捂着嘴偷笑的孟湘,以及像个傻子似的直挺挺立在那里的文松,眉毛立即扭成了一个疙瘩。 “我说,你这人是怎么回事儿啊,还真当我们孟家没人了是吧!”孟子期边说着边撩起了袖子,朝文松露出胳膊上鼓鼓囊囊的腱子肉来,却不知人家的肌肉能摔他几条街去,“总是往我家院子里瞎钻什么啊!你那点见不得人的心思谁不知道啊,看上了她是吧,我说……哎哟!”孟子期猛地一高就蹿了起来,瞪着孟湘,就像头气势汹汹的小老虎,“你、你敢打我?” 孟湘嘴角一翘,哈下腰,正面对着他,两人之间的距离不到一指。 孟子期下意识憋住了呼吸,那张脸也就越发红了。 “我是你娘啊,你总是她她她的叫我……”她的睫毛微微扇动一下便垂了下来,那张美丽过分的脸上流露出 伤心的表情来,她的手指按在胸口处,轻声道:“我会伤心的。” 孟子期顿时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猛地就往后退了一步,却忘了他身后便是那块大石头,便一个倒栽葱摔了过去,一头扎进了土里。 “二郎!”孟湘惊呼一声便奔过去要扶他,可那孟子期却仿佛是见了鬼似的,自己骨碌骨碌在地上滚了一圈又一圈,直至远离了她一些距离,才飞快地爬了起来,见孟湘还要过来,忙指着她大喊:“别过来!” 孟湘疑惑地停住了,不解道:“你怎么了?” 见她真的没有再过来,孟子期才拍了拍自己的衣服,却不去看她,硬挺着脖子道:“我爱叫你什么就叫你什么,你管不着。” 他本以为那个女人会接着絮叨她是他娘什么的,他也早就准备好了直接将“还说是我娘,既然你前十几年没有个娘的样子,那我这后几十年也不认你这个娘。”甩在她的脸上,没错,就是这样,这个家里总要有个说话硬气,掷地有声的人,他绝对要用自己的气势压倒他们两个,这个家要是指望这两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人就完了。 孟子期他是想的好,准备的也充分,但是,孟湘她根本就不按照套路来啊。 孟湘听了他的话后,只是轻轻一笑,“这样啊……”而后居然直接转身进屋了。 孟子期瞪圆了眼睛,直愣愣地瞅着她的背影一脸的不可置信。 “咳咳,那个……”偏偏文松还在此时出声。 “你还在这里干什么啊!”他没好气地吼道。 人家文松也不跟他这个小孩子置气,只是因为对孟湘有好感,便自顾自觉得也应该负担起她这两个儿子,看孟二郎与孟湘不太对付的样子,便想着开口劝劝,却还没说得上话,那孟二郎便拎着手里的烤鸟“吧嗒吧嗒”朝屋子冲了过去,文松担心出什么事情,便也三步跨作两步闯了进去。 却没料到啊,孟湘居然又从里面迎了出来,孟子期冲的太快,一不小心便一头扎进了她又香又软的怀抱里。 孟湘先是愣了一下,而后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二郎你……”话刚说了三个字却又停住了,她按着他的肩膀,半蹲下来,将自己的脸颊贴在他的脸颊上,亲密的蹭了蹭,而后笑眯眯地直起身子,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发。 孟子期张着嘴,傻傻地看着她,却不防背后一冰凉的手探到他的脖颈处,把他冰的一哆嗦,紧接着这双手便扯着他的 衣领,将他从孟湘的怀抱里给揪了出来。 孟子期咔咔咔地扭头去看,只见他哥正笑的温柔,目光温和地扫过他的脸颊,却让他背脊发冷。 “你都多大小了呀,总是赖在娘的怀里哪行?你不是一直要做个响当当的汉子吗?如今怎么倒成了个奶娃子了。”若言语是利箭,那孟扶苏就是最厉害的射手了。 孟子期一听他的话,立刻挣扎起来,嚷嚷道:“胡、胡说!谁是奶娃子啊!” 孟扶苏眼睛一眯,随即放开了手,“哦?那难道刚刚是我眼花了不成?” 他刚刚恢复的脸色,又腾地一下红了,原本健康的小麦色肌肤泛着红潮,就像是在大太阳地里晒伤了似的,“哼”他重重地喷出一口气,手指却不断搓弄着正穿着烤鸟的树枝,嘴硬道:“那是我不小心,你没见我一脸不乐意啊,你要喜欢你去啊。” 孟扶苏顿了一下,深深觉得自己被那二愣子无意识地刺了一下,便道:“还真没瞧见你不乐意,我倒是见你脸红通通的,看样子享受的不行。” 孟子期一下子就被他的话点炸了,挥舞着手臂大叫道:“你放……” 孟扶苏趁机夺了他手上正挥舞的烤鸟,笑得一脸良善,“哎?你这是要给我吃的吗?啊,我家二郎可真关心兄长啊,那我就不客气了。” “你……你……我哪里……”他简直要被自己兄长气疯了,虽然从小就阴不过孟扶苏,一直被欺负是被欺负的命,可如今也太委屈了啊。 “你们两个啊……”孟湘一人一下轻轻弹了弹两人的额头,神情又温和又无奈,“真是两个捣蛋鬼。”她的声音甜美,语气不似怒,倒似裹着蜜糖的嗔,孟扶苏跟孟子期从小到大哪里被他们的娘这样对待过啊,都局促地低下了头。 孟湘掐腰站在两人面前,见这两人一个身形瘦弱,一个身形健壮,一个肤色苍白若雪,一个肤色如田间麦浪,一个阴测测的总出坏主意,一个却桀骜不驯身子比脑子动的快,可这两人确确实实是一对双生子,是她的孩子,是她两辈子才得到的珍宝。 她眉眼一弯,在两人身前蹲了下来,这样一来,她反倒成了最矮的那个了,孟湘两手蜷缩着支在两颊处,捧着自己的脸,抬头看着两人,柔声道:“咱们是一家人,这是不知几辈子才能修来的缘分,可也只有这一世而已,不好好珍惜怎么能行,如此一想,又有什么矛盾是解不开的呢?” 孟扶苏左右转了一下头,而后视线 落在她的脸上,轻轻“嗯”了一声,又随即笑了起来,“娘说的是。” 而孟子期则一直拿脚蹭着地面,一副随时准备逃跑的模样。 “期哥儿这是讨厌我了吗?”孟湘可怜兮兮地望着他。 这下子,孟子期就更加局促了,他挠了挠大腿,又挠了挠脖子,眼睛朝斜上方看,就是不敢与她对视。 孟扶苏趁机道:“就是,老二你就这样对娘的吗?真是太不应该了……”也不知道是在帮腔,还是在故意拉低他在孟湘眼前的形象。 孟子期是迟钝,可听了孟扶苏的话还是下意识地皱起了眉。 孟湘叹息一声,语气失落地喃喃:“子期……”这一声叫得是婉转低回,即便是孟子期这个神经粗过大腿的人,也觉得自己的心好像突然就被人揉的皱皱巴巴了。 孟湘看着他,孟扶苏看着他。 孟子期嘟着嘴,皱着眉,眼睛一闭,“啊——”的一声蹲了下去,双手死命地抓挠着头发,“不知道了,我不知道啦,你们随便吧,随便吧!” 这副傲娇认命的模样,让孟湘与孟扶苏一同笑了起来,孟子期却越发羞恼了,红着脖子喊:“笑什么啦,有什么好笑的!” 两人接着笑,孟子期也不理他们两个,自己一屁股坐在了一捆稻草上,双手抱胸一副气鼓鼓的模样。 孟扶苏笑了一会儿就停了下来,他看着美目盼兮,眼波荡漾的自家美貌娘亲,轻声问:“那娘呢?娘可会抛下我们令嫁他人?” 原本正生着闷气的孟子期听见这话,也把头转了回来,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孟湘看着他们,两人明明长一样的脸,却因为身材及肤色的不同而造就了不同的气质,随即轻松地弯起嘴角,淡淡道:“不会的,至少在我心里,你们是重要的人。” 孟子期似乎松了一口气,孟扶苏却皱紧眉,抓着她的言语漏洞追问;“那如果娘遇到了更重要的人呢?” 孟子期又提心吊胆起来。 “那也不会。” “可是……”孟扶苏似乎还想要追问什么,这次孟湘却打断了他。 “我不想嫁人,也不愿成亲,因为在我心里远有比这些更值得我耗费精力的事情。”她张开双臂,脚尖点地,轻盈的一个旋身,裙子便像花一样绽放,而她正立于花心,眼睛明亮而坚定,“舞蹈才是我的人生,我的命。” 第二十二章 有嫌猜 原本想让孟子期在家里好好呆着,跟着他哥学学字,结果就趁着孟湘早上晨练的功夫,他居然就跑的一溜烟儿,不见了踪影。 等孟湘询问孟扶苏的时候,他脸上虽然笑得温和,眼睛里却明明白白写着“娘你是不是关心老二不关心我”,害的她再也问不下去了。 孟扶苏却凑近她的身边,拿了块她的帕子踮着脚要为她擦汗,孟湘微微一笑,配合地弯下腰,任由他拿着那块帕子在她的脸上轻轻滑动着,却擦的她痒极了,孟湘笑着拦住了他的手,“我来吧。” 孟扶苏眉眼低垂,失落道:“我居然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那声音怪让人心疼的。 孟湘无可奈何地松了手,他便绽开了笑颜,继续擦拭着,小心翼翼的样子就像是在给什么古董抹灰一样。 “娘出去干什么了?居然出了这么多汗。” 她眨了眨眼睛,而他手中的帕子正巧抹了过来,她便闭上了眼睛,温柔道:“我想让身体更柔软一些。” 他的动作陡然停了下来,手指还抖了抖。 “怎么了?”孟湘睁开眼睛,担忧地望向他,却见孟扶苏两颊涨得通红,那张冰雪样的面容染上了浓重的胭脂,他避开她望来的视线,紧张道:“没、没怎么。” 孟湘将她刚刚说的话翻过来又想了一下,这才明白他为何害羞了,真是又无奈又好笑地捏着他的鼻子晃了晃,“你整天瞎想什么呢,小小年纪的从哪里得来的这些知识,嗯?” “我才没有想什么呢,娘你误会了。”他慌慌张张地便要解释。 孟湘却狡猾地笑了起来,“你若是不明白我说的是什么,又为何说我误会了呢?” 这下子他可算没话说了,可就算他娘把他的鼻子揪了下来,他也绝不承认自己刚刚的想法,于是,孟扶苏便垂着双手,一副任由她捉弄的认命模样。 他摆出这种样子反倒没意思了,孟湘笑嘻嘻地揉了揉他的脑袋,“你这副样子是要让我多心疼心疼你吗?” 孟扶苏侧过头,也不说话。 孟湘也不打扰他,只是自顾自地在他身边蹦跶几下,做一些基本动作,并想着在那边的小树林里做个扶杆,以后每天早上可以去做一些扶杆训练,想着想着她便入了神—— 从那日那个舞伎的舞蹈来看,如今这时代的舞蹈主流是“古、悠、慢、妙”,要优雅内敛,要古朴曼妙,于无声处有声,于空白处有 话,舞蹈的含蓄意味着内涵的深远,一切舞蹈语言都需要观众自己去琢磨,可这些都必须需要有一定修养的人才能领略到的,所以,这市井的舞蹈便在这“古、悠、慢、妙”的基础上,加上了为审美情趣并不高的看客所喜爱的情~色暗示。 她这样想着便轻声叹了口气,舞蹈中的情~色暗示让许多人把舞伎同窠子里的妓等价了,舞伎这一流也被人认为是卑贱的,干这一行的多半是自小被卖于勾栏的,或者爹娘都是贱籍便不得不走这条路,可是,如果对舞蹈没有爱,又谈何用自己的舞姿去打动别人呢? 舞蹈一门原就奥妙非常,起源于祭祀酬神和求偶繁衍,远古的人早就认为舞蹈能通感天地,交流鬼神,威慑人心,这世间又有哪一门艺术能有此功能呢?也只有舞蹈罢了。 “娘!”孟扶苏突然的一声,将神游天外的孟湘一把拽了回来,她扭头看着他,神情还有些没有反应过来的呆滞。 孟扶苏的手指微微勾了勾,手臂刚想举起,就见她的眼中重新恢复了神采,他便有些失望地换了个姿势,掩饰起自己刚刚的动作,以一副老成持重的神情道:“二郎他就喜欢在外面到处瞎跑,学着人家任侠仗义,这么久了便也聚集了一些人在身边,他的心毕竟野着呢,不像我总守在家里。”他说着便抬起了头,虽然努力抑制着,可眼睛里还是泄露出渴望的神情。 孟湘闻弦歌知雅意,微笑道:“是呀,好在有扶苏你陪着娘,不过,任侠?”她这还是头一回知道孟子期在外都干了什么。 孟扶苏点点头,“他自己在外面还拜了个师父,当初他师父掉到河里淹死的时他都哭成个泪人儿了……你也不用担心太多,他也不是个小孩子了……” 说到这里,孟湘却不乐意了,“在我眼中,你们两个永远都是我的孩子。” 孟扶苏用“真拿你没办法”的神情看她,一本正经道:“总有一天你会认清现实的。”说着还肯定地点了点头。 两人正说着话,却听门外突然响起一声—— “哎呀,吓我一跳!” 听声音是个女孩子,孟湘的视线落在了孟扶苏的身上,他却恼了,“你看着我做什么,难道还能是我勾来的?”他话音未落,就听那个清脆的女声接着响起—— “扶苏哥哥,你好些了吗?我来看你了。” 孟湘露出打趣的笑容,朝他摊了摊手,虽然什么也没说,可这副“你看吧,我就说嘛”的姿态让他眼 皮直跳,孟扶苏低下了头,双手捂住了脸。 “噗嗤——咳咳——”她忙捂着快要笑出来的嘴往外走,生怕她的大儿子又羞恼了起来,等她推开门,就见隔壁的文英正俏生生地立在那个还未填上的大坑前,便声音带笑道:“原来是莺姐儿来了,可离那坑远着些,前几日下雨,这坑边的土有些软,可别把你摔了进去。” 文英一听这话,立刻朝后退了好几步,脸上露出后怕的神情,边拍着胸口边道:“呀,吓死个人啊,听说这大坑摔死了人,还闹鬼,这多吓人啊,也不知道我孟大哥怎么样?” 孟湘笑着眨眨眼,“你自己去问问他不就知道了。” 文英白净的脸上抹上了艳丽的晚霞,她手里不断搓弄着辫子,低着头看着绣鞋尖儿,羞答答道:“我……我……只是看看,并没有别的意思。” 孟湘心里暗道:就算是你有什么心思,若是扶苏也有,那她也不会反对什么,儿女之情的事情自然要他们自己对自己负责,她才不会做那出力不讨好的事情,谁又不能跟着他们一辈子,更何况这儿女之情的事情永远是个算不清的事儿。 “孟嫂子,我……”文莺抬头望了他一眼,又立刻垂下了头,“孟大哥有没有提到过我啊。” 孟湘依旧笑吟吟,“你去问问他不都知道了。”说着,她便朝院门走去,文莺却立刻拦了上来,紧张地攥住了她的袖子,见孟湘的视线瞅过来,又立刻松了手,后退了几步,又用绣鞋底儿蹭了蹭地面,往前挪了挪,期期艾艾道:“孟大哥近来对孟嫂子十分的好,我……”她又红了脸,像蚊子叫似的哼出了两句,“我记得您曾经说过的话。” 可是她不记得了啊。 “那些话不过是随口说的玩笑话,谁还当真啊。”孟扶苏双手抱胸,倚着门框冷冷地看向文莺,一副明明白白不喜的模样。 文莺的眼圈顿时红了,连声音里都带了哽咽,“扶苏哥哥……我……你……” 孟扶苏皱紧了眉,却放下了手走了过来。 文莺那张清秀的脸蛋立刻焕发出神采,她眼睛里含着一丝希望,他越来越近,她便越来越紧张,食指与大拇指不断摩挲着衣角,见他来到了眼前,张张嘴刚要说什么—— 孟扶苏居然直直地走过了她,来到了孟湘的面前。 孟湘也觉得有些奇怪,便也不说话,只是看着他。 他皱紧了眉,“你怎么又要出门?” “我家大郎这是舍不得娘了吗?” 孟扶苏瞪了她一眼,又道:“村子里人来人往的,又多是对你不怀好意的,你出去谁都不会放心的。” 孟湘一贯一个人自由自在惯了,如今有个人来关心她,反倒让她颇感新鲜。 “可是……”孟湘抬头看了脸色苍白的文英,“莺姐儿是想要跟你单独呆一会儿吧。” 孟扶苏连头都没回,“当然是娘的安危比较重要。” 她简直无奈了,这孟大郎的话活生生地将文莺那小姑娘的仇恨引到了她的身上,虽说她不在意这些,可孟扶苏这个祸水东引的做法还真是让她不舒服。 孟湘呵呵一笑,转头便往外走,还边走边摇了摇手,“不用送了,你好好招待客人,我就不打扰了。” 孟扶苏望着她的背影气结,真是世上怎么又这么不识好人心的娘啊,他为她好,她还不在意。 孟扶苏正生着闷气,文莺却在他背后一步步靠近,终于站在他背后只有一拳的地方。 而这边孟湘刚从家里出来,过了一座溪上的石板桥,便瞅见一帮婆娘正匆匆忙忙地从她身边跑过,路过她的时候,还用一种敬畏的眼神瞅着她。 孟湘便也跟在她们的后面,从她们的聊天中得知,原来是文虎娘抓到吴屠户捱光了,那女的正是村西头的浪荡货宋寡妇,这下子可真要应了孟湘的预言——家宅不宁了。 第二十三章 打架 孟湘刚要转身离开,却被一个婆子抓住了胳膊。 “哎,孟娘子你也在呢,走走走,去看看!”她也不待孟湘答复,便急匆匆地拉着她往那里跑去,活像戏班子来了去看戏一样,生怕去晚了就抢不到好位置了。 孟湘被她拉扯了过去,远远的便听见文虎娘破口大骂:“你这个老腌货,没有我爹哪有你今天,啊,现在翅膀硬了哈,居然还敢去捱光,给你胆儿肥的!” 吴屠户哼哼了两声,“你少说几句吧,这么多人你不嫌丢人啊。” “呸,不要脸的老狗,你自己做下这丢人的事儿,怎么?我就不能说啊!你个老贱货,就那样软如鼻涕的一样破东西掏出裤来也不嫌丢人。”文虎娘说的越发大声了,口无遮拦的什么都往外说,但见吴屠户的脸色又青又红又黑,本来心里那一丁点的愧疚也丢掉到爪哇里去了。 “你个臭婆娘,不好好在家看家净出来丢人,不瞅瞅你自己长的,我这么多年没休了你你就烧高香吧,竟然还敢管你爷爷我。”吴屠户撸了撸袖子,脸上被孟湘划过的伤口越发狰狞了。 他脸上伤口这事儿本就是他的色心惹出来的,说出去也丢人,他一个人高马大的汉子竟然还被个娇滴滴的小娘子伤了,便在文虎娘问起来的时候说是不小心摔了一跤,磕在石头上划的,如今才过了几日,伤口才起了红红的皮,还没有愈合。 孟湘被这些婆娘挤来挤去,却不小心被挤到了前几排,她探头一看,文虎娘正双手叉腰对吴屠户怒目而视,而吴屠户的裤子竟然还没提上,露着半个白花花的屁股在外面,此时他正忙着提裤子系裤带,却不防备文虎娘一把抢了过来,又咬又撕的,将那条本就不结实的裤带被撕成一块块的,根本就不成样子了。 吴屠户双手提着裤子,抬脚就要去踹她,也不知道是不是被这样踹多了,文虎娘以完全不符合她身体重量的速度躲了过去,还边躲边叫嚷着:“提什么裤子啊,你让大伙瞅瞅,瞅瞅你这个老腌货那二两肉,你既然都不要脸了,还提什么裤子啊!呸!” 而这群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看客还真都往他那裤裆里瞅。 吴屠户的手抖啊抖的,“你个疯婆子,我今儿个非得揍死你。”说着就用单手揪着裤子,另一只手就去抓文虎娘的头发。 文虎娘被她薅住了头发,两只手就拼了命挥舞着要去挠他,吴屠户一面后仰着脸,一面抓着她的头发往后拖,她却突然改变了策略,一头就顶了过去,正 好顶在他的胸前,把没有准备的吴屠户顶翻在地,就像个翻个儿王八似的,在地上扑腾着,手里却死死攥着她的头发不肯放松,结果把她也带倒在地。两个人便又在这泥地上扭打起来,滚来滚去的,嘴里还骂来骂去的,你骂我八代祖宗,我呸你生~殖~器~官,真是让周围的人看了一出好戏。 那些个看客恨不得嗑着瓜子,拍着手给这儿两口子叫好。 然而,这场上却不仅仅只有这两个人,就在那门边还有个衣衫不整的婆娘坐在地上,小衣被扯破,胸前的两团绵软呼之欲出,裙子也被文虎娘扯掉了,她只能抱着破烂的裙子挡在大腿根上,那两条直溜溜白腻腻的长腿并在一处贴在地面上。 那些个汉子净把眼睛往那里瞅,那丰盈艳丽的宋寡妇却像是不怕人看似的,虽然脸上装那可怜模样,眼睛却时不时地扫向人群,见汉子们眼睛快要掉出来的模样,她别提多得意了,便不动声色地移开了手,又将胸挺了挺,两腿稍稍磨蹭一下,那些瞧着她的目光便越发滚烫了。 这宋寡妇本就是县里大户家的使女,生的一副好模样,还未及笄便让贪花好色的大户收用了,等她大了,那大户便越发不得事儿了,每做那事儿极不爽利,她便在府中勾三搭四,什么小厮马夫,什么厨子轿夫,便使几个钱便能温存一场,得意久了,她便把那心思打在了府中大户的独子身上,可惜那大户的正头娘子绝不让这等腌臜货带坏了她的宝贝儿子,便找了牙婆来,将她卖了出去。 那牙婆便将这位宋娘子带到了这桃源村,卖给了一个老鳏夫,那老鳏夫年纪大了也不顶用,她就天天倚着那门对着来来往往的汉子抛媚眼,那老鳏夫也是个心狠的,便抽出马鞭把她打的满地打滚。说来也蹊跷,那老鳏夫抽了她之后不过三五日便一病不起,拖了半旬就一命呜呼了。自打那鳏夫死后,她行事便越发没有顾忌了,村子里就从未短过她的流言蜚语。 奇怪的是,虽然孟九娘要比她漂亮一些,可这宋寡妇要比孟九娘好勾搭多了,而村子里那些闲汉流氓却只堵孟九娘的门口,从来就没有找过宋寡妇的麻烦,而且,这宋寡妇整日里涂脂抹粉,衣裙鲜艳,没有耕过一次地,也没见有什么挣钱的来源,手里却像是有使不完的钱。 更不公平的是,孟九娘差点就被沉了湖,那是各种忽悠好不容易捡回了一条命,可这宋寡妇名声更坏,却还是好端端的,而且活得比这村子里大多女人都要滋润,也怨不得这些婆娘愤愤不平,在背后戳她脊梁骨。 而今,这宋寡妇总算栽了一回,这些婆娘没有哈哈大笑便已经够给她面子了,心里却还是不解恨,恨不得那文虎娘赶快反应过来,把这个狐媚子的脸给挠花了,看她还拿什么来勾汉子。 跟所有人的关注点都不一样,孟湘则是完完全全被宋寡妇这条大长腿给吸引住了,那条腿纤秾合度,又很直,真是漂亮极了,可是,有这样一双长腿,看来宋寡妇的个头也高啊,若是跟舞伴合作怕是不容易啊。 孟湘正想着,却觉察到一道灼热的目光迎向她,她抬头看去,就只见宋寡妇埋首进裙子里,肩膀一颤一颤的似乎在哭泣,她又四处看了看,也没有见什么人在看她。 她皱了皱眉,目光又重新落在了宋寡妇的身上,看了一会儿,也没有琢磨出什么来,便悄悄地后退了,就在这时,她觉察到有人在她的后背上摸了一把,孟湘还未回身,便将手掌后探,死死地扣住了那只手,另一只手就要去拔头上的木笄,还没等她拔到,手腕就被一只大手牢牢地握住了。 “可不能让九娘拔了笄,我可还不想破相呢。”身后传来一个带着笑意的温和男声,却因为离的她太近了,嘴里的热气都喷到了她的脖颈上,让她蹿出了鸡皮疙瘩。 “那你放开。”孟湘冷淡道,“躲在身后鬼鬼祟祟的,我还当是什么奸险小人呢。” 那人磨磨蹭蹭地松了手,孟湘回头一看,只见这人头戴逍遥巾,眼睛笑眯眯的,两颊红润,身着青布衫儿,腰间别着一把素骨竹片扇儿,是村里少见的仪表堂堂人物,他此时正笑眯眯地看着孟湘,摊着手给她看,他手里正放着一根草杆,便解释道:“只是见九娘身后有草杆,便想着拿了去,倒是让你受惊了。” 孟湘还未说话,有嘴快的便当先喊道:“少族长来了,快都让让,让出个道来!” 这个笑眯眯的汉子正是文氏族长文仁义的长子文抱珏,因为仪表堂堂,处理村里矛盾又不紧不慢很有威仪,村人都很信服他,便也自发的认定他定要接任他爹的族长之位,就尊他一声“少族长”。 这些围观的人见了他,便在他身边闪出一条道来,可他却不忙着走,伸手将腰间的折扇抽了出来,抵在另一只手的掌心,笑眯眯道:“九娘近来还好?那日我听闻沉河一事,便急忙动身追赶,却被族长拦下,言明已然放了你。我本想去探望你,可这几日又有些事情不得闲,我……” 孟湘打断道:“少族长还是赶紧去解决事情吧,再晚可别出人命了。” 文抱珏捏紧了扇柄,“呵呵”笑了两声,却仍然拦在她的面前不肯动。 孟湘仰起头微微一笑,“若是你有心,什么时候来看我也不晚啊。”这话的语气倒是软极了,文抱珏这才点点头,敲了敲扇骨,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柔声道:“你没事儿,我便放心了。” 她却觉得一道极为刺骨的视线正落在她的后背上,让她极为难受,孟湘直接绕过文抱珏离开,这次他并没有拦,她也没有回头,就听文抱珏喊着几个汉子去拉开吴屠户跟文松娘,文松娘还大声喊道:“那孟九娘说咱家有桃花之难,导致家宅不宁,还真没说错啊!” 孟湘猛地加快了脚步,走到草垛边要拐弯的时候,她回头看了一眼,就见文抱珏不知从哪里拿了一件衣裳,温柔地披在了宋寡妇的身上,笑着说了几句话,而那宋寡妇一抬头却直接跟远处的孟湘对上了视线,接着围观的人就挡住了这道视线。 她一边往家走一边想着宋寡妇那道视线,却没有想几下就扔到一边去了,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哪里能被这些小事儿占据了心神。 第二十四章 打赌 等她回到家的时候,就见自家大儿子负着手站在院子里,那件改过的衣服还是略显宽大,风一吹便鼓了起来。 “在院子里站着做什么,多冷啊,要是病了可怎么办?”孟湘边说着边探出手去握他的手掌,果然冰凉,她皱着眉,有些生气,“你倒是多多爱惜一下自己的身体啊。” 孟扶苏没有说话,只是小心地觑着她的脸色,似乎在害怕什么,又像是在担心什么。 孟湘露出疑惑的神情,“怎么……” 孟扶苏低头苦笑,“我还以为娘你生我的气了呢。” 等孟湘出门后,他仔细思量了一下自己说的话,好像会给人造成误会,不知自家娘亲会不会因为这个生自己的气,好不容易关系好一点,孟扶苏不想让他娘与他产生隔阂。 望着他敛眉低头的乖巧模样,孟湘心里万般妥帖,无奈地弹了一下他的额头,又伸手轻轻揉了揉,“你呀……”见他仍是执着地探究她到底生没生气,孟湘只得道:“我当时是有点生气,毕竟我一向自我惯了,不过后来我一想我的苏哥儿不是这样的人啊。” “那在娘的心里我是什么样的?”他虽然努力抑制着,可从那黑亮的眸中依稀透出期待的神色来。 孟湘微微一笑,手指抚上他的衣襟,为他整理了一下,柔声道:“你如此聪慧,不用我为你担心,我会担心你把自己聪明才智都用在了歪道上,不过,你是永远不伤害家人的,不是吗?” 她温柔如春水的声音抚平了他所有的焦躁不安,就像她说的那样,孟扶苏自己也知道自己并不算得上是个好人,常常被人说:这么小,心眼就这么多,真是个从根里坏的。别人怎么说他不管,他只知道自己是在用自己的方式保护这个家。 “好啦,这样说你开心一些了吧?”孟湘笑眯眯地搂住了他瘦弱的肩膀,把他往屋子里带。 “娘是在哄我吗?” “嗯。”她对着他笑得既漂亮又温暖,“我就是在哄我的大宝贝啊。” 他的心里顿时像是吃了蜜似的泛着甜,整个人晕晕乎乎的,脚就像踩在五彩祥云上,有一种从脚底涌上头顶的热气,这阵热气熏得他眼睛发热。 “不过,你偷偷告诉娘好不好?”孟湘露出个八卦的表情来,“儿子,你对隔壁的文莺有没有什么想法啊?” 一听这个名字,孟扶苏立刻从那种舒服的境界里苏醒了过来,一脸正色,警惕地看着他娘, “没有,她太聒噪了。” “哦——”孟湘露出奇怪的神色,还没等孟扶苏炸毛,她却自顾自地低下了头,自己嘀咕着:“苏哥儿这么早熟,我还以为他早就给自己挑选好了娘子,等着养成呢。” 孟扶苏怒目而视。 “啊!”孟湘双手捂住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眼睛弯出一道弧度,“我居然说出来啊。” “你是故意的。”他咬着牙一字一顿道。 孟湘挠了挠鬓角,故意转移话题,“我还没做饭呢。”说着便要起身,孟扶苏却上前一步拉住了她的袖子。 “我真的对这些没什么想法。”他似乎有些咬牙切齿,眼神四处乱飘,却不知想到了什么,脸颊都泛起了一层薄红,“而且我还……还……没加冠,你不觉得讨论这些太早了嘛!” 孟扶苏这副又害羞又恼怒的模样别提多可爱了,看得孟湘又想逗逗他了。 “咳咳。”她努力抑制住自己蠢蠢欲动的手指。 他还是扬着一张红红的小脸看她,孟湘终究是忍不住,伸手揉了揉他的脸蛋,笑道:“你还真的当真了啊,我在跟你开玩笑呢。” 孟扶苏简直心累,不想再理她了,结果他刚刚扭过身子,孟湘便跨了一步又站在了他的面前,居然还笑嘻嘻问他是不是生气了。 “还是我去做饭吧,可不能指望着你。”他板着脸说了一句,便忙不迭地往灶间钻。 “我来就好。”她追在他的后面,谁料,孟扶苏将突然回过身双手一张,挡在了门框处。 “你来灶间反倒耽误事儿,男子汉大丈夫的,这事就该我来做。”他露出嫌弃的神色,孟湘却知道他是在心疼自己,就又忍不住逗他,“那圣人不还说君子远庖厨的嘛。” 孟扶苏无意识地嘟了一下嘴,恼道:“那是圣人没有饿过肚皮!”刚说完他就意识到这事她故意说来逗他的,便抿了抿唇,神色不太自然。 孟湘柔和地看着他,温声道:“是啊,圣人没有饿过肚子,可是我的大郎却饿肚子了,以后不会了。” 孟扶苏转身就往灶间走,一副没有将他的话当真的模样。 她跟他的身后,“我跟你打个赌好不好?” 见他没回应,孟湘便拉长了声音叫他“扶苏——”。 他揉了揉耳朵,闷声道:“赌什么啊?” 孟湘拎起墙角放的一捆稻草——不 知道孟子期从那里弄回来的,放到灶台边,笑道:“马上就有人送钱来了。” 孟扶苏瞪着她,神色是显然不信,嘴上却道:“哦,娘你这么厉害……”话说到一半,他才反应过来,立刻扭身盯着她,眼睛一眯,仔细考量了一番,“你刚刚出门发生了什么?” “是发生了一些事情。”孟湘抻了抻裙子,坐在那捆稻草上,背脊挺得笔直,下巴微微扬起,双手抬起,傲然道:“我已成神了。” 孟扶苏深深举得自己的牙又开始疼了。 “若我说的不对的话,你要答应我一件事;若我说的对,我说的一件事你就必须要做到。” 孟扶苏难耐地揉着额角,“你把我当成笨蛋了吗?这哪有区别啊!” “哈,居然没有骗到你。” “骗到了才怪吧。”他一面将稻草塞进灶台下,一面嘀咕着:“要是老二那个笨蛋说不定真的会骗到。” “好吧,那谁赢了就答应对方一件事,你赌不赌?”孟湘手里搓弄着两块火石,都快把手磨红了也没有点燃稻草,他便一把抢了过来,“早说我来弄了,赌就赌。” “你输定了哟!” “尚未可知。” 等他好不容易将灶台下的稻草点燃了,大门外却来了人。 “你看,送钱的来了。”孟湘边说着,边从稻草上跳了起来,仔细拍打了一下裙子就往外走,“别忘了赌注哟。” 望着自家娘亲欢快的背影,即便被坑,他也是心甘情愿的。 孟扶苏将着着火星的稻草又往里塞了塞,锅里有早上吃剩的菜粥,两人热一热吃了就好,他盯着灶台里的火,火光染红了他的眼眸,即便整张脸都沐浴在温暖的火光里,在孟湘不在的时候,他依然满脸阴沉,满身冰寒,让人难以接近。 “这只是暂时的。”他一把一把往灶台下压着稻草,却自言自语道:“会好的……会好的,我要给他们好的。”火舌舔上他的手背,他却恍若未觉,还是回来的孟湘一把拖出了他的手,怒道:“你在做什么!” 孟扶苏这才反应过来,见娘这次是真的生气了,便不免有些胆怯,可是心里却是极为欢喜的。 他想要对她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嘴角刚刚弯起,视线却扫过跟在他娘背后的这个笑眯眯的男人。 孟扶苏反射性地要皱眉,可是意识到眼前这个男人的身份后,便露出个虚弱的笑容, “少族长……” 他这副全无攻击性的病弱样子让孟湘愣了一下,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腕,他的手腕一抖,低下头,带着喘道:“娘,不要担心。”他用小拇指勾了勾孟湘的手指。 “你这副逞强的模样我怎么能不担心啊,你爹去世的又早,若是我把你照顾不好,我死了都没脸去见他啊……”她边说着眼睛里便飞快地蒙上了一层水雾,侧着身体,抬头望了文抱珏一眼,又急忙遮掩着眼睛,“让少族长见笑了。” 文抱珏的视线一眼都没落在孟扶苏的身上,眼睛上上下下打量着孟湘,好像在欣赏着她这副梨花带雨的模样,等他欣赏够了,才温声安慰道:“不用担心,正好我担心你那日会有伤在身,便拿了药过来,这个药镇痛生肌,对烧伤也有疗效,快给大郎涂涂吧。你放心这药是极好的,都是养春堂配的。” 孟湘从手掌上方朝他看去,她的手掌遮着面容只露出一双媚气十足的水眸,端的是“犹抱琵琶半遮面”,文抱珏小小啜吸了一口气,却掩下心中的惊艳,从袖子里掏出一方锦盒,递给了她,她忙伸手去拿,却刚刚触及就顿了下来。 “多谢少族长了。”她捏着那方锦盒,慢慢收回了手。 文抱珏盯着她那双纤纤玉手,那手就像是一朵盛开的玉兰花,连手指自然摆放的姿势都是那么的美。他打心眼里觉得孟九娘变得不一样了,可究竟要说哪里不一样了,一时半会儿还真说不出来,不过,之前的孟九娘就像是熟透了的果子,而如今这个孟九娘却像是果子酿成的酒,愈沉,愈香,愈绵,愈辣,也愈有味道了。 第二十五章 少族长 “咳咳——咳咳——”孟扶苏突然猛烈地咳嗽起来,他苍白的手指死死抓着衣襟,手背上甚至爆出了青筋,脸上则咳得通红,见文抱珏的眼神还死死黏在他娘的身上,孟扶苏便突然捂住额头,身体也随之摇晃了两下,一副病体缠身、有气无力的模样。 孟湘惊呼一声,拿起那个锦盒就慌慌张张地扑上去扶住了他,“大郎!大郎!没事吧?” 孟扶苏歪在她的身上,虚弱的摇了摇头。 文抱珏因为孟湘突然的离开皱了一下眉,听见她的问话后,才终于将视线转到了孟扶苏的身上。 孟湘扶着他在那捆草上坐了下来,手指却忙不迭地打开锦盒,将锦盒里碧绿色的药膏往他手背烫伤的地方涂抹,一边涂还一边柔声道:“疼就告诉娘。” 孟扶苏拉扯住她的袖子,摇了摇头,轻声道:“我没事。” 站在门口的文抱珏皱眉看着这一幕,从腰间重新抽出那把扇子,敲了敲手心,才露出一个温和的微笑道:“这大郎的病是有些年头了吧,唉,你们孤儿寡母的也不容易,你们虽然是后来迁居到桃源村的,你那夫君又给我们村子蒙了那么大的羞辱……”见这母子两人脸色瞬间白了下来,他才又不紧不慢道:“可是我们桃源村也不是那等无情无义的村子。” 文抱珏说罢,便探手进袖子里,掏出了一小块银子。 “少族长,这……” 文抱珏捏着那枚银子探到她的眼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笑道:“你也不容易,如果有能力的话我也想帮帮你。” 孟湘羞愧地低下了头,他却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接着道:“你的大儿子常年多病,你的二儿子又总是惹是生非不着家,至于九娘你……也不擅长农活吧?” 孟湘飞快地思考着他的来意,某种突如其来的猜测在脑海中划过,她却没有抓住。 文抱珏则抬着下巴,温柔地笑了笑,“不接着吗?拿着钱带你家大郎去看病吧。” 他勾起嘴角,心满意足地欣赏着这个艳明远播的小寡妇局促不安的模样,又将那枚银子往前递了递,几乎探到了她的眼皮底下。 他满以为她会收下,毕竟她已经那么窘困了,为何不接受他的好意?而只要习惯了这种好意,以后不就任他予取予求了嘛。文抱珏越想着越意气风发起来,眼神也不老实地上上下下打量起她来,虽然说金钗布裙也掩盖不了她的美貌,但也太暴殄天物了,那双漂亮的手就该不 沾阳春水,只应该老老实实放在他的手里;这具漂亮的身体也应该羞怯地躲在他的怀里,然后在他的手段下,在他的床上,绽放着芬芳,给他一个人看。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孟湘居然推开了他的手,拒绝了那块银子。 文抱珏眉头一皱,下一刻又松开,温声道:“是不够吗?那……” “不是的。”孟湘低着头,怯生生道:“可是,毕竟夫君也曾读书之人,虽然我们家破落至此,但文人到底要有文人的风骨。”她满怀爱怜地摸了摸孟扶苏的脑袋,柔声道:“我不想给我家大郎做一个坏榜样。” 文抱珏脸色顿时阴沉下来,目光扫过孟扶苏时还带着凉飕飕的寒气,孟湘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忙将孟扶苏藏在身后,抬起头对着他露出一丝浅笑,“实在是辜负了少族长的好意。” 文抱珏“呵呵”笑了两声,将那银子握在掌心里,死死攥着,脸上却轻松自如道:“那也没什么,只是九娘你的日子要过得艰苦一些了。”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这样的话……”他拎着扇子,突然道:“不如我给你介绍个活计吧,靠着自己挣钱,这下你总不会拒绝我了吧?”文抱珏虽是笑眯眯的,可落在她身上的视线却隐隐带着逼迫。 孟湘似乎思考了一下,却并未忙着拒绝,“不知是什么活计?” 文抱珏微微一笑,而后用手中的扇子遮住了自己的嘴,温声道:“也不是什么难做的事情,我家里还缺少个帮忙的,反正也是要雇人的,不如找个知根知底的。” 孟湘装作神色犹豫的模样,孟扶苏立刻配合地抓住了她的衣袖,满是依恋地唤了一声“娘”。 她看了看他,又转头对文抱珏道:“我……实在是不放心我家大郎啊。” 文抱珏的眉心皱着了一个川字,还未开口,孟湘便又松口道:“不过,少族长也确实是好意,而且对于我来说,这也是个妥当的取出。” 他脸上的不渝之色渐渐放缓。 “您容我思量几日可否?” 文抱珏笑了一声,幽暗的视线路过孟扶苏那张脸,最终落在了她的芙蓉面上,“希望九娘你能做出正确的选择,九娘你毕竟是个女人,也该找个遮风挡雨的地方了。”他带着暗示将视线凝在她的双唇上,柔声道:“毕竟九娘你还如此的年轻貌美。” “少族长在说笑吧,我一个生了两个孩子的老婆子哪里说得 上年轻啊。”孟湘的脸上露出一丝苦涩,文抱珏便立即领会到了她的意思,手里的扇子一甩,声音低沉道:“九娘你的风华从未褪色,且如美酒越酿越香啊……” 他说的话已然过界,孟湘立刻露出薄怒之色,他却稍稍退了一步,眼中流露出追忆的神色,“我还清楚地记着九娘你刚来村子的那天……” 文抱珏留下这样一句未尽的话语,便拍拍屁股走人了。 两人站在灶间,看着灶台下的火慢慢收缩成零星的火星。 “你跟我打的赌是这个?”孟扶苏看着她,表情奇怪。 “不、不是。”孟湘忙摇头。 孟扶苏咬着唇,试探道:“他的意思你也看出来了吧?” “啊,简直太明显了。”孟湘摸着下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有些紧张地问:“心动了?” 孟湘视线下移,看着孟扶苏那张明明很关心很担心,却硬是要装作无所谓的脸,“噗嗤”一声笑了起来,直接上手揉搓,“不会啊,因为我的儿子更重要啊。” 孟扶苏努力想要阻挡她娘的禄山之爪,可惜以失败告终,只能顶着被揉红的脸颊,板着脸道:“他那时狼子野心,偏偏披个正人君子的皮子,自以为是什么风流贵公子,整日里拿着把扇子,连大冬天也别在腰上显摆,真是不伦不类,你可不要被他给骗了。” 她刚刚的话说的他心里美滋滋的,他却努力不让她看出来,甚至故意转移话题,可孟湘却偏偏不随着他转,反而笑得甜美道:“我家大郎真关心我呀。” 总是被他娘这么说,孟扶苏也是会反抗的,于是他便也露出一个柔和的笑,“毕竟你是我娘啊,我不关心自己娘难道去关心阡陌上那些陌生人吗?” 孟湘的眼睛亮闪闪的,认真道:“谢谢你。” 孟扶苏一呆,却被她这种郑重的语气弄得有些手足无措,也不知道她为何要向自己道歉,他的心里滚烫烫的,嘴唇动了动,有千言万语想要跟她说,却像是茶壶煮饺子,一个也倒不出来。 她拍了拍他的肩膀,便蹲下身往灶台里添了一把草,而后便不断往门外望。 他也不知道她在望什么,却也没有问,只是专心致志地看着灶台生火。 温暖的火光总是熏得人昏昏欲睡,就在孟扶苏差点要倒在锅台上睡一觉的时候,只听她突然道:“来了。” 他一个惊醒,就见 他娘一条腿支着地面,一条腿压在门框上,两条腿几乎组成了一个“一”字,这也是为了跳舞做准备的吧,跳舞真的那么有意思吗?虽然他觉得舞伎的地位低,也不明白她为何做舞伎的工作,但这并不妨碍,他全心全意支持着他娘。毕竟他这个人从来就是帮亲不帮礼的,说起来也惭愧,简直像是将那么多年的圣贤书都读到了狗肚子里,可他还是觉得如果他娘想要杀人,他绝对是那个义无反顾地递刀子的。 说起来,明明两人的关系并不好,这才过了多少时日,他们就变得如此亲近了,难道真是血缘的作用? 孟扶苏正胡思乱着,孟湘却将腿从门框上放了下来,又小心地整理了一番衣裙,才婷婷袅袅地朝外走去,走到门口还不忘跟他道:“记好赌注哟。”紧接着,她便走了出去。 孟扶苏好奇地看去,只见村里的两个婆娘搀扶着披头散发的文虎娘走来,她的衣服被撕扯蹂躏的像块抹布,鞋子都少了一直,文虎娘白着脸红着眼一瘸一拐地被人扶着走了过来,见着孟湘她激动地抖个不停,而后膝盖一弯,就要朝孟湘跪下。 第二十六章 红线 “仙师……仙师……”文虎娘几乎趴在了地上,语音带泣地哀求道:“求仙师帮我化解。” 孟湘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得脚步顿了一下,而后立刻掩饰了过去,脸上也随即露出高深莫测的笑容来,声音冷淡道:“我可不敢当,我不过是跟着桃花神母学习过一段时日,经由神母点播,哪里能称得上什么仙师啊。” 文虎娘却以为她这是推辞之语,心里说不得正在埋怨、痛恨她之前的所作所为,她心里便有些烦躁起来,忍不住想:凭什么啊,凭什么孟九娘就能要什么有什么,凭什么孟九娘即便生了两个孩子也不减半分美貌,还越来越让人移不开眼睛,真是老天不公。 文虎娘心里甚至阴暗地猜测着,孟九娘能清楚地说出桃花劫和家宅不宁一事,是不是她本来就跟自己家那个丧尽天良的早有一腿。这样想着文虎娘看她的神情也不免带上了戒备。 孟湘突然冷笑一声,“你若是信不到我何必再次惺惺作态,我也不愿泄露天机,请回吧!”说着,她便做了一个“请”的动作,那副高高在上、目下无尘的模样却是震住了文虎娘。 “九娘别这样无情啊,乡里乡亲的能帮一把就帮一把呗。”文虎娘左边那个绿袄婆子陪着笑道。 “是呀,想当初你家日子过不下去的时候,还是文虎娘给了你米呢,九娘即便你现在受神母器重了,有本事了,可是,这人啊不能忘了恩情,老天可都看着呢!”文虎娘右边那个红袄婆子则板起了脸,直瞪着孟湘。 这两个婆子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文虎娘还时不时哭号几声,似乎都在逼迫她就范,孟湘在心底里冷笑一声—— 是啊,当年文虎娘是给了米,可她是端着一碗生米直接泼了过来,还掐着腰刻薄道:“我可是给了你米了,不过要劳烦你自己动动手,哎哟,我可没有像那谁生生的一副好模样,将来实在过不下去了,还有那么多汉子等着照顾你呢。”那话里的酸气和嫉妒简直冲天了。 ——虽然本来就是信口开河、胡说八道,顺带着坑你一把,不过,既然是你们上赶着逼迫着我来坑,呵呵,那可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孟湘想罢,脸上便露出一丝无奈,摊着手道:“要化解这种桃花是阴损的,毕竟姻缘天注定,那是月老的红线牵着的,想要……”她话还未说完,文虎娘便一高跳了起来,哪里还有刚进门时的落魄样子,她两手掐着自己的蝉蛹腰,一口啐在了地上,张口骂道:“那个老腌货!狗屁的姻缘!那 是那只不要脸的狐狸精勾引的,宋寡妇那双破鞋上辈子定然是没睡过男人的,这辈子才这么骚,她是离了男人就不能活了怎么的!不要脸的贱货!” 见着她那副泼辣模样,那一红一绿两个婆子也不敢顶风上,便不住埋怨着孟湘。 “你提这个干什么啊。” “宋寡妇那个浪蹄子怎么可能有月老红线啊。” 那个绿袄的婆子眼珠子一转,像是想明白了,突然道:“九娘是有办法了?” 孟湘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一本正经道:“自然是有的,不过……唉——”她不住地摇头,“此事做起来太损阴德,怕是……” 又是绿袄的婆子率先听出她的画外音,便不动声色地拉扯了一下文虎娘的袖子,而红袄的婆子却没反应过来,仍然自顾自地念叨着:“九娘你该回报恩情啊,即便……这也是没有法儿子的事儿啊。” 绿袄婆子抢在那红袄婆子又要说话前道:“我听说隔壁村请一次大神是要用红绸压鬼魅的,还需要有金器,九娘是想用什么?” 文虎娘这一听瞪大了眼睛看着孟湘,手指却搅在了一起。 孟湘侧身而立,风扬起了她的裙角,虽容貌昳丽,此刻却偏偏有一种冰清玉洁的仙人姿态,她凭空挥了挥手,做剑指似乎凭空斩下了什么,然后手指做兰花指状捏了捏,在外人看来她的动作正好像从空中捻了条他们看不见的线。虽然人人都看不见,却因着她的动作极为细致,那副用力绷紧手指手腕的姿态又极为真切,明显确确实实扯住了什么,那三人便也卸下了怀疑。 “这难道就是红线,九娘你能看见!”那个红袄婆子大喊一声,整个人吃惊极了。 “你刚刚是斩掉了吗?”文虎娘急切地询问。 孟湘苦笑道:“哪里那么容易啊,我只是将这道红线周边的一些牵扯给斩断,可这道不好办啊。” “呸,我就知道那老货没说实话。”文虎娘似乎联想到什么,脸色隐隐有些发黑。 “这不是正求仙师解决嘛,文虎娘,你也不要太伤心。”绿袄婆子不住地安慰着她。 “那究竟要需要什么才能完完全全地斩断,只要能断了……”文虎娘狠狠地咬了咬牙,“只要你说,我都能做到。” 孟湘淡淡地扫了她一眼,心下却明白对于文虎娘这种女人不骗白不骗,她此时能为了解决事情而求她,将姿态放得很低,可心里指不定在怎么骂 她呢。要是自己好心为她省些什么,她还会在背后骂自己傻,这么个好机会都不知道利用;以后若是自己步入险境,有能够落井下石的时候,她也是绝对不会手软的。 既然清楚地知道这点,那孟湘必然也不会跟她客气,“我需要三瓦锅生米,三根线香,三匹红,三贯铜钱和一把剪刀。” 她几乎倒吸了一口凉气,迟疑了一下又狠狠咬着牙道:“没问题。”文虎娘这是下定决心要断了吴屠户跟宋寡妇的捱光之事,便狠着心满口答应了下来。 定好明天的事宜后,孟湘便送走了三人,只是那绿袄婆子不住地回头看她,不知在思量着什么。 “娘,你真的有把握?”孟扶苏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她身后,低声询问道。 “当然……没有。”孟湘笑吟吟道。 “可是,如果没有什么用的话,以文虎他娘的性子岂不能把咱家的房子给拆了?” “所以,山人自有妙计。” 孟湘双手背后,迈着脚往屋里走,可看上去脚步轻悄,落地无声,就像猫一样,孟扶苏颇觉神奇,死死地盯着看个不停。 她刚刚迈过门槛,孟扶苏突然在背后抚掌感叹道:“差点被娘给骗了。” 孟湘眉眼一弯,回头道:“你终于想明白了。” “要不是你故意诱导我,我早就知道了。”孟扶苏心里有所猜测,却不明确,便试探道。 “所以说你还有的磨呢,要好好地跟你娘我学习呀。”她眉眼间尽是戏谑的笑意,还故意拍了拍他的肩膀,孟扶苏却一时怔住了,只是呆呆地看着她。 他娘真的很美,孟扶苏一直都知道这点。自从懂事以来,家门口就从未少过留恋他娘美色的男人。可是,对于孟扶苏来说,即便再美他也看得够多了,再艳丽的皮囊配上那样一副性子,又有这般对自己孩子的凉薄心肠,他就是想喜欢也喜欢不起来,以后,反倒是对这样皮囊昳丽的女子更多了一份警惕。 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娘不一样了,就好像原本是花骨朵,现在终于盛开了;就好像原本就是块美玉,得到更加精细的雕琢了;就好像是蒙尘的明珠,终于抹去了灰尘,璀璨夺目起来。过去,孟扶苏已经习惯于她的美貌,如今却每每都会被煞到。 果然娘的魅力无穷呢。 他怀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心情,忍不住在心里感叹。 孟扶苏有些无力地捂 住了脸,有气无力道:“好好好,你说的都对,娘最厉害了。” “果然,大郎也甘拜下风了吗?那就跪下叫女王吧。” 他一脸懵地瞅着她,眼皮一跳一跳的,“啊……” 结果,孟湘这种诡异的画风还未持续三刻,就被一本正经的神情取代了,“说实在的,这件事我有把握,是因为这功夫不是要用在文虎娘或者吴屠户身上的。” 孟扶苏本就聪慧过人,听他娘这样一说,便立刻明白过来,却纳闷道:“可那宋寡妇可不是个好相与的。” 孟湘按着他的肩膀眨了一下眼睛,提示道:“所以说,这恶人还有恶人磨,你的确很聪明,不过有些东西年纪不到是无法领会的。”她嘴角随之勾起一抹坏笑。 “你真的够了!”孟扶苏涨红了脸,结巴道:“谁、谁要跟你讨论那些东西啊!” 孟湘随之哈哈大笑起来,他看着他娘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笑容,深深觉得自己这辈子恐怕都无法翻身了……唔,还好有子期在,他从未如此感谢过自己那个双生弟弟的存在。 而孟湘笑声未停,就有两个人在门口探头探脑,正撞见孟九娘大笑的模样,却因为角度的关系她并未发现那两人。 孟扶苏单手扶额,拉了拉她娘的袖子,却看见她娘神乎其技的表现—— 孟湘笑容未收,稍微偏着头对孟扶苏身边的空气微微点头,语气带笑道:“你说的对,神母座下果然都非凡物啊。” 第二十七章 铜钱 “呃……”孟扶苏斜眼瞟了一眼正立在门边偷看的两人,见那两人都露出震惊和“果然如此”的崇敬神色,才放下心来。 孟湘此时也终于和那个“看不见的东西”寒暄完毕,脸上挂着一丝淡淡的笑意,转头朝门口望来,神色没有一丝变化,好像她们两个的存在她早已经知晓了。 “九娘。”倒是文寡妇有些过意不起,带着忐忑不安的神情道:“是打扰你了吗?” 孟湘也不说话,轻轻摇了摇头。 文寡妇身边那个白胖的婆子带着殷勤的笑,一溜小跑跑到孟湘的身边,挤眉弄眼地打听:“刚刚那是仙人吧?” 孟湘收紧下巴,只留给她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那白胖的婆子瞪大了眼睛,还想要问些什么却被文寡妇用胳膊肘拐了一下。 “咳咳……”文寡妇给了她一个眼色,转脸便一脸殷勤地对着孟湘道:“九娘你可真神了,哈哈,让那文虎娘不信你,还一直欺负你,这下遭了报应了!” 那个白胖的婆娘立刻毫不犹豫地帮腔道:“就是,就是,我们九娘那可是桃花神母的弟子,其实啊,我早就看出来了,就九娘这模样、这周身的气度,那可并非人间人物啊!”她白胖胖的脸因为过于谄媚的微笑而挤出了几道皱纹,就像是白面包子上的褶儿。 文寡妇立刻接口道:“可不是嘛,我早就说九娘你这乔模乔样的,是凡间留不住的啊。” 自她登台以来受到的夸赞从未少过,她可不会被这些糖衣炮弹冲昏头脑。 “两位是有求而来吧。”孟湘当先朝屋里走,边走边道:“先到屋里再说吧。” 文寡妇与那白胖的婆娘对视一眼,便亦步亦趋地跟在孟湘的身后,带着些恭敬和小心,神情有些紧张。 走到屋里的时候,只见孟扶苏正站在炕沿边练大字,因为家里没有桌子,他便把黄色的草纸铺在炕头,用一只笔杆开裂的毛笔,用一块中间凹陷的石头做砚台,可他的姿势极为标准,手腕悬空,落笔处笔锋尖利,以至那字似有铮铮铁骨,又似寒芒出鞘的利剑,少年人的狂与傲尽诉笔端。 孟湘站在他身边看了一会儿,却没有说什么。 文寡妇笑着凑上前来,“哎,我虽不认得这些字,可打眼一看就就觉得漂亮,就跟我家大郎似的,字写得那般好看。”她说着便要去摸孟扶苏的脑袋,却被他不动声色地躲过了。 她尴尬地将手缩了回去,呵呵地 笑着,“你家苏哥儿若是对这些感兴趣的话,尽可以去找我家大郎请教,我家大郎呀就是心术好,老是爱帮这个,爱帮那个的,他学问做的也好,先生常常夸奖呢,若是苏哥儿没事可以去请教请教呀。” 孟扶苏眉梢一挑,略带戏谑地扫了她一眼,却低着头将那几张草纸卷了起来,不开腔回话。 文寡妇的心思谁不知道,她这番言辞看上去像是好心让孟扶苏去请教文松,可是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却是:我家大郎是优秀的,你们都配不上的,别仗着他好心就故意勾搭他,我可都看着呢。 结果,孟湘跟孟扶苏谁都没搭腔,文寡妇自觉无趣,便倚着炕沿边没再开口。 “哈哈,孟大郎一晃都长这么大了啊,我都没有注意到,真是长了个俊模样……”白胖的破产干笑着,看着孟扶苏那副病弱瘦削的模样,干巴巴地夸了几句。 孟湘这才露出一丝笑意,朝他点头道:“我家大郎确实长得不错。” “呃……”本就是客套的婆娘没想到会得到孟湘这么一番脸大的回答,便有些接不下去了。 孟扶苏抱着那卷草纸,手里拿着笔、墨、砚台,状似不经意地看了他娘一眼,眼睛弯了弯。 待他出门后,那两个婆娘便自觉地的拖鞋上炕,话匣子拉开了就再也停不上了,孟湘靠着炕沿边,盯着窗上的破洞,听着她们两人从家里的孩子抱怨到男人,从牲畜抱怨到今年的收成,间或拉扯几句什么东家长李家短的,最后不知怎么的竟然聊到县里进出城都紧了许多。 孟湘不动声色地换了一个姿势,探着耳朵仔细去听。 “你们居然不知道!”文寡妇狠狠拍了一把大腿,夸张地展露出吃惊的模样,又低下声音神神秘秘道:“听说是一个江洋大盗跑到咱们青州的地盘了。”说罢,她打了个冷颤,就好像只是提起就被吓得不行似的。 “哎?不能吧,咱们青州离京城也挺近的,虽然居然有人敢跑到这来犯事儿?” “那些个亡命之徒哪里会管这个啊。”听见有反驳意见,文寡妇有些不舒服,便立刻回嘴。 那个婆子也不是个坚持己见的,听着文寡妇这般斩钉截铁,便已然确定这件事情是真的了,那张白胖的脸一瞬间变得更加白了。 孟湘的眼神沉了沉,她倒是不相信扶苏瞧见的那张画像上打扮的颇为贵气的男子会是什么江洋大盗、亡命之徒。 “也不知晚上会不会很 危险啊,真是一想起来我的后背就凉凉的。”两人越说便越渗人了,就好像那个杀人如麻的江洋大盗就藏在村子里,准备随时出来杀人放火似的。 “还是该去问问陆婆子,陆婆子认识的人多,她定然知道的也多。”两人商量好后就准备下炕走人,可那白胖的婆子刚下了一半,就猛地拍了一把脑门,“啪”的一声把文寡妇吓了一跳。 “差点忘了,我来这儿是求九娘给我算一卦的,可不能忘了正事儿啊。”那个白胖的婆子立刻看向孟湘,孟湘依旧是以一种看上去颇为累人的紧绷姿势立在炕沿边,她神色未变,淡淡道:“你想算什么?” 那个婆子从兜里掏出几枚铜板,一枚枚小心翼翼地排在炕沿边,脸也难看了起来,她唉声叹气道:“也不是为了我自己,唉,说起来我跟文喜的婆娘是同一村的,只叹她命不好居然嫁了那样一个人。” “谁说不是呢,这人啊……就是命。”文寡妇看上去也有很深的感触。 孟湘想了想,才记忆起这个文喜,他不就是那晚堵在她门口,嘴里不干净的三人里的一人嘛,文喜是个鳏夫,他娘子自然也早早的去世了,他这个人名声极不好,又嫖又赌,输了钱就打老婆打孩子,村人私下里都传他那婆娘就是被他活生生打死的,后来,没有婆娘了,他便越发没法没天了,把他自己的亲生闺女领到陆婆子那里卖了,回身就拿着钱跑到县里去赌,去找相好了。 再说,村子里的人谁不知道这陆婆子是个什么腌臜货色,惯来接着拉纤做媒的名头,给人牵线做那皮肉生意。她也是牙婆,可她手里的丫头不是卖给人家做妾、做家妓,就是被卖进私~娼窠子里,多少清白人家的小娘子都毁在了这人手上,不过因着她人脉极广,又在衙门里有相识的,便谁也拿她没办法,还得时时陪着笑脸,恭维着她。 既然孟九娘如此貌美,陆婆子不可能没有替她拉过线,好在孟九娘这人的确对待自己的夫君忠贞不二,也不受她金银绸缎的打动,陆婆子好的坏的手段都用上了,却仍然说不动她,那陆婆子甚至都想到了直接下药,可还没动手,那孟九娘就不肯迈出家门一步了,甚至不愿别人来她家做客,陆婆子可算得上是狗咬刺猬无从下口了,而坏了她好财路的孟九娘自然就得到陆婆子的百般仇恨,以后会发生什么也就难料了。 不过,文喜把自己闺女卖给陆婆子也是个心狠的。 “……我也可怜着桃姐儿,就怨她那狠心的爹啊,可这就是命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只求桃姐儿来世投个好胎,别再遇上这么一个铁石心肠的爹了。”那婆子仍旧絮絮叨叨着,手指却死死地压在那八枚铜钱上不肯松开,“也就我心善,还肯出钱让人算算那可怜的桃姐儿,不过,我家也没什么闲钱,哪里有什么红啊,就把这八枚铜钱当作……唉——” 文寡妇贴在她身边道:“你就是个心善的。” 听见这话,孟湘都快被气笑了,心善?不过是为了给自己赚个好名声罢了,那桃姐儿被卖到县里,离村子里也不远,这么一个人又不能凭空消失,心善不去找找?再说了,她之前可听这个婆子在村西头嚷嚷着自己新买了两匹红绸,在儿子成亲的时候做身衣服喜庆喜庆,而这钱是她把自己的二女儿卖进了大宅子里做使女得的,这又与文喜的做法有什么区别? 哦,区别就是文喜是卖了女儿让爹嫖赌,她是卖了女儿让儿子成亲,合着男子多了那二两肉就成了神了,活该让女子献祭? 呸! 孟湘冷笑一下,冷着声音道:“这些恐怕不够啊,与求卦人越远的人事算起来就越难,这些不是给我的,是给桃花神母的,若是献祭不够,小心神母降下神罚。” “啊!怎么还有这样的说法!”那婆娘被吓了一跳,攥着那些铜板就往回缩,脸上露出反悔的神色,她死死盯着孟湘的神情,而孟湘正经端庄又认真的神情让她又有些迟疑。 “怎么了?”文寡妇在她身边不解地开口询问。 她咬着牙笑了笑,攥着铜钱的手往前探了探,狠狠道:“那需要多少?” 孟湘甚至都没低头看一眼那些铜钱,一副清高自持的模样,似乎无论多少金钱都不能入眼的仙人姿态,她视线下视,盯着她的眼睛,低声蛊惑道:“那看你是想要准一点,还是马马虎虎一点了?” 第二十八章 锣声 那婆子下意识地往后缩了一下,盯着手里的铜钱,顶着身边文寡妇的视线,头上冒了冷汗,她干巴巴道:“哈,大概知道就行了……” “哦。”孟湘重新挺直腰板,意味深长地笑道:“那就是要不怎么准的。” “哈哈……九娘这般神通广大怕是简单的测算也能算得出啊。” 孟湘视线往旁边一偏,正好看见文寡妇反应了过来,露出一个明显嫌弃的神色,不出声地嘀咕了一句。 “好。”孟湘点点头,“可这点也是不够的,最起码也要六六三十六个铜板,如此才能祭告天地,通四方神明。” “啊!这么多……”那婆子刚刚惊呼一声便立刻掩了口,眼神瞥向身边的文寡妇。 “给神明的,毕竟不能太过小气。”文寡妇捅捅她,蹙眉道。 那婆子眉头皱的都能夹死苍蝇了,反复思量了一番,最终拉下脸,将那几枚铜板塞进了怀里,忙不迭地往外走,“算了算了,反正桃姐儿就在这县城里,说不上那天就撞见了……”她就好像怕孟湘会上来抢她钱似的,捂着那几枚铜板就走,将这样的人带来,文寡妇面上也不免有些尴尬。 孟湘却突然开口,“你可不要后悔。”这话轻飘飘的,可落在那婆子的心上却似有千金重量。 那婆子一回头刚要说什么,就见她冷冷地望着她,从窗户破洞里射进的天光映在她的眼底,凝成冰霜,屋子里骤然一暗,她的眸子也沉进暗色里,越发摄人了。 那婆子倒退了几步,差点一跤摔在了地上,紧接着她就像遇见了鬼似的,青白着脸色撒丫子就跑了。 文寡妇似乎也有些被吓到的模样,许久才声音微颤地呼唤:“九娘……” “嗯?”她轻轻一哼,抬起了头。 “我、我也先走了。”她等不及孟湘地回答便也跑了。 空荡荡昏暗的屋子里就只剩下她一人,孟湘缓缓起身,像是符合着某种韵律,一腿伸出绷直,而后整个身体像是柔软的白玉兰一般舒展着,朝前弯折下去,柔若无骨的双手如春草水藻,轻翻合手指尖努力去勾紧绷的脚尖,在整个身体的柔韧度到达极限,岌岌可危的时候她终于放下了手,直起身子轻轻呼出了一口气。 她的身体极会说谎,当年她享誉海内外的《迷幻之夜》的舞蹈可以说是她事业的顶峰,她扮演神,观众就会相信她是神;她扮演妖,人们就会认为她是世上最艳最美的妖,在她 的领域里,所有人都会被她掌控。 孟湘冷笑一声,忍不住捂住了脸,掌心却有些湿润。可是,现在呢?一些需要身体柔韧性的动作做起来困难,又难以持久,更别提高难度的动作了…… “这样还真是难看啊。”她自言自语着,等调整好心情,放下手抬头,正撞上一人视线。 “抱歉。”孟扶苏站在门口,双手自然垂下,不知道在那里站了有多久,“我刚刚把窗纸重新糊了一下。” “我说这屋子里的光线怎么变暗了。”她语声带笑,就好像刚刚藏在黑暗中伤感的人不是她一样。 他似乎也并不打算提起这件事,这是压低声音道:“你……刚刚很美。” 孟湘愣了一下,孟扶苏又立刻道:“虽然我没去过勾栏,除了上回那个舞伎再也没有见过别人的舞蹈,不过……”他顿了一下,随即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道:“我娘自然是最好的。” 她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虽然当年为了事业巅峰能持续长一些,她没有打算为了生育而增肥、浪费时间,但是如今看来,有一个跟自己血脉相通的亲人,有一个关心自己的孩子的感觉还真不错。 孟湘走到他的身边,狠狠地揉搓了一把他的头发,“原来我家大郎这么支持我啊。” 借着从灶间透进来的光线,她看见孟扶苏狠狠翻了个白眼,却没有离开,任由她搓弄自己的头发,而后他低声道:“我不支持你,还会支持谁啊。” “好孩子会有奖励的哟。”孟湘笑眯眯地凑近了他,谁料他竟然像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猛地蹿了起来,飞快地后退了几步,脸颊嫣红,结巴道:“啊,你、你可别、别……” “咦?”孟湘双手抱胸,露出一个纯真懵懂的笑容,“大郎是在期待着什么吗?” 孟扶苏知道自己又被他娘给骗了,无力地扶住门框,虚弱道:“娘,你可饶了我吧。” 孟湘笑得更加好看了。 半日的光景消磨掉了,两人傍晚的时候坐在院子里各捧着一碗粥,边聊天边吃晚饭,晚霞绚烂如锦绣一般铺展在天际,烂漫的香气从墙外吹来,邻居烟囱上炊烟袅袅升起,依稀飘来好闻的味道,门口突然跑过一只野鸡,它咕咕叫了几声便一头钻进了林子里,一切美好的像一幅画。 可这幅画却被突然的锣声惊碎。 孟湘跟孟扶苏立刻跳了起来,跑到门外去看发生了什么事情,一 般族长有重要事情通知的时候,就会让人敲着锣挨家挨户告诉一声,这时候会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两人对视一眼,却谁也猜不到。 这时,隔壁的文寡妇家也打开了院门,“哎?发什么了什么事情啊!”文寡妇叫嚷着探身出来,她身后则是文莺的抱怨:“啊,娘,慢点啊,我也要看,快让让,我也要看。”接着是文松无奈沉稳的声音,“那你也先把鞋穿好啊。” 文寡妇一转头看见他们二人,笑道:“九娘跟孟大郎这么快便出来了啊,知道发生了什么吗?” “我们也正纳闷,这不出来看看嘛。”孟湘笑着作答。 “哎?孟大哥也来了?”文莺的声音顿时欢快起来,忙从她娘身后探出个小脑袋,一眼扫到孟扶苏便“嗖”的一声缩回了脑袋。 “啊,哥,你别拽我啊!哥!”在文莺不满地抱怨声中文松将她拉了回去,自己则从门里钻了出来,等看见婷婷袅袅立在那里的孟湘,双手便放在一起不停搓着,既不安又期待地不住偷看她。 他这副样子下显露出来的心意又有谁不知道,文寡妇蹙眉,看着孟湘的视线里也不免带着些不满,孟扶苏则跨前几步,挡在他娘的身前,冷淡道:“嘘——你们听,好像在喊什么?” 他们几人便都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侧了侧耳朵,也没人讲话,可是那声音离的太远听不清,等锣声越来越近,才听到—— “郡里新来一伙江洋大盗,诸位村人关好门窗,小心防盗,遇见可疑之人立刻通知族长。” “啊!”文莺惊叫一声,往后倒退了一大步,正好被文松扶住了,文松拍了拍她的肩膀,沉稳道:“没事,咱们桃源村一向太平,你先回屋去。” 到底是小孩子,文莺的眼里亮闪闪的,已经含满恐惧的泪水了,文松没法儿,只能带着她先回屋子里去。 孟湘担忧的目光不由得落在了孟扶苏的身上,怎么说他也是孩子,出人意料的是他竟然主动抓住了她的手,她的心更软了,不由得柔声道:“别害怕。” 孟扶苏抬头看了她一眼,他的眼神太过平静了,不似一个孩子该有的,孟湘这才意识到孟扶苏一贯老成,把自己当成一家之主,说不得他还会认为是自己应该挑起重担的时候,而他接下来的做法也证明她想的果然没错。 他握紧他娘的手掌,坚定道:“我会保护娘的。” 孟扶苏以为他娘又会跟之前一样和他开 玩笑,故意逗弄他,甚至心理都做好准备了,而她却将手放在他的肩膀上,低下头认真地看着身高还没有她高的他,余晖撒进了她的眼眸中,映着她的眸子越发璀璨,那里面有温柔,有信任,还有令他眼睛发热的心疼。 “我相信啊,毕竟,扶苏你是一家之主嘛。” 在她开口的那一刻,孟扶苏的耳中嗡嗡作响,除了她的话再也听不到其他。 “啊,小孩子这时候捣什么乱啊!”文寡妇看上去焦躁不安,不断探头朝前方看去,想从通知的人身上问出些什么,听着孟湘跟他儿子不知天高地厚的话便越发烦躁了,忍不住开口刺了一下。 孟湘抬眼瞥了她一眼,也不说话,可这一眼却带给人沉重的压力,让文寡妇的神经绷到了极点,几乎下一刻便能断裂,她却收回了目光,微微曲腿轻轻抱了一下她的大儿子。 就在这时,一声清脆的锣声炸响在前方,孟湘抬头看去,前面的栽着一棵桃树的拐弯处,探出一块黄色的铜锣,紧接着桃花树枝后走出一道黑色的身影。 第二十九章 表与内 来人器宇轩昂,身上穿的是深色短褐,却因长着一副长腿宽肩的好身材,腹部的肌肉都能通过紧紧箍在身上的短褐勾勒出来,可是,他脸色黑沉,不苟言笑,活似个阎罗王。让他来通知消息,还没被他说的消息吓一跳,到先被他这个人吓了一跳。 孟湘盯着他的肌肉看了许久,才断定这人像是个练家子,在现代这样的大胸八块腹肌可以在健身房里锻炼出来,可是在古代就只有练武这一条路了吧? 等她的目光再往上移却发现这人的头发好像刚刚长出来的模样,新长出来的头发不太长,更显得他的脸棱角分明了,而这样看上去整个人也越发显得凶狠了。 不对啊,这古代讲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怎么会有人剃头呢? 孟湘在记忆里搜罗了一圈,这才知道文族长有三个儿子,而二子便是眼前这位凶人的汉子,名唤文抱璧。因为他刚出生的时侯,天上有一道闪电直接将他院子里的桃树劈成了两半,这河渠县的桃花相当出名,而家家户户又都供奉桃花神母,把桃树当作宝贝一样,雷劈桃树如此不吉利的事情当即便让文仁义认为文抱璧命里不详,便将他挂名寺里,后来更是直接让他出家做了和尚。如今,又听说这文抱璧文武双全,颇得知县赏识,霍知县称他出家实为可惜,无论文武,文抱璧都有青云直上的本事,因这,那文仁义便动了心思,硬是用他娘病重的幌子把文抱璧骗下了山,又软硬兼施硬是让他还俗,并催促他好好做学问,在两年后的春闱中一举中的。 孟湘偷偷觑了他一眼,却怎么看他都不像出家之人,那黑着脸凶巴巴的模样简直连佛祖也会吓一跳的。 “二郎君,这……这是发生了什么啊?”文寡妇扶着门,颤悠悠地询问。 文抱璧一手提着铜锣,一手负后,声音沉稳道:“官府说有一伙江洋大盗溜进了青州界内,奔着我们西渠县而来,恐怕也会路过咱们村子,这伙贼人……”他奇怪地顿了一下,避开他们的视线,眼睛望着远处渐渐暗下来的天空,继续道:“他们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你们还是要注意些。” 文寡妇脚一软立时就要跪在了地上,孟湘忙上前两步扶住了她。 “天、天啊……”文寡妇嘴唇发白不断颤动着,发出一声惊恐的呼声,不住地喃喃:“我们孤儿寡母的,贼人那般凶恶,怎么……怎么……”她无力地靠在孟湘的怀里,身体在不断地发抖。 文抱璧拧着眉,看上去却越发凶狠了,“不会。” “什么?”孟湘猛地望向了他。 文抱璧“啧”了一声,避开了她咄咄逼人的视线,“应该不会来的,你们只需注意一下村子里有没有进来可疑的人。” “郎君说的可是真的?”文寡妇挣扎着询问,虽然身子还在发抖,可偏偏想问个明白。 文抱珏长身而立,像是崖边不倒的青松,他微微颔首。 文寡妇这才放下心来,她感激地握了握及时扶住她的孟湘的手,而后扶着门慢慢挪进了院子里。 “娘。”孟扶苏努力挺直背脊,站在孟湘的身边,冷淡地面对着这位族长家的二郎君,就像是一头正在守卫着自己领地的狮子,然而他面前的这位却更像是雄赳赳气昂昂的狮王,甚至没有将他的抵抗放在眼里。 “是否还有什么事情?”见他久久未动,孟湘便面上含笑,温声询问道。 “嗯。”他低沉地应了一声,却又许久没说话,久到孟湘的脸都快笑僵了,他才干巴巴道:“你还是离我兄长远一些。” 这样的话,再配上他黑沉的脸色,难免不会让人认为他是为了他哥哥来警告她的,甚至可能认为她是故意来勾引文抱珏的,孟扶苏便这样误会了。 “呵,您这话说的还真有意思。”孟扶苏扬着下巴,毫不客气道:“请你将这话跟你的好兄长再说一遍吧。” 文抱璧的眉毛皱的更紧了,嘴角抿平,刚要开口,却被孟湘抢先了——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孟湘似责怪又似暗示地拍了拍他后背,扭头便对文抱珏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二郎君别见怪,小孩子就是喜欢胡说八道,不过——”她拉长了声音,眼神如有实质地从他的剑眉滑到他坚毅的下颌,柔声道:“我自然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也必然不是这个意思。” 是的,孟湘就是相信他不是是非不分的人,虽然他跟他哥哥比,文抱珏一眼看上去就温文尔雅像个好人,而他一眼望去便凶恶的很,可是她倒是觉得比起文抱珏对她的百般试探与暗示,这文抱璧倒像个有什么说什么的老实人。 文抱璧继续盯着远处,像是看那个鸭蛋黄儿似的夕阳看上了瘾,继续干巴巴道:“我不知道你们误会了什么,我只是……”他皱了皱眉,狠狠地将头转过来,对着孟湘低下了他永远不弯的脊背,依旧是那种干巴巴的语气道:“对不起。” “哎?”孟湘猛摇手道:“你这是到哪门子的歉啊,再说了,并不是你替别 人道歉就能得到原谅的。” 文抱璧直起了腰,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又道:“我很抱歉,你还是离我兄长远一些。” 孟扶苏站在一边露出越发愤怒的神色了,孟湘忙将他往院子里推了推,这才对文抱璧道:“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夕阳的余晖铺展在她的眼湖里,就像是在湖面上绽放的烟火,那绚丽的美一瞬间让人窒息,孟湘眨了一下眼睛,露出浅浅的笑意,“不方便吗?” 文抱璧重新将视线投向远方,低低应了一声“是。” 他以为她会生气,或者会纠缠不放要问出结果,就像是村子里所有的女人一样,因为只能见到眼前这一片井上天空,便越发抓住这逼仄空间里的每一件小事,翻来覆去,大做文章。 “既然这样啊……那等你什么时候能告诉我再来告诉我,再来跟我道歉吧。”孟湘将被风吹到唇上的发丝撩到耳后,笑道:“说不定那个时候我便会原谅你了。” 他深深看了她一眼,便直接转身离开了,没有留下一个字。 孟湘在门外站了一会儿,直至他在拐角处回了一下头,她还朝他挥了挥手,等她再进门,就见孟扶苏正站在院子当中气鼓鼓地盯着她。 “这是生气啦?” 孟扶苏瞪她。 孟湘无奈叹息,“你还是太嫩了,你难道没有听出他话里的意思吗?” 孟扶苏垂下眼睛,似在思索,却还是恼火地说了一句,“反正他们文家没个好东西。” “不是哟,扶苏你千万不要以貌取人。”孟湘拣了块石头在他身边坐下,双手捧着脸颊,笑眯眯地看着他道:“文抱璧这人就像张白纸一样。” 孟扶苏“哈”了一声,分明不信。 “也许语言会说谎,神情会说谎,有些人的眼睛也会说谎,但是身体是永远不会说谎的。”孟湘耐着性子教导他,“身体的记忆要比头脑的记忆更深,你有什么心思你的动作就会下意识表现出来,并成为习惯。所以,我识别一个人不是通过语言和外貌,而是通过身体的语言。” 孟扶苏似懂非懂,眼神迷蒙似乎在思量着什么。 “有些人道貌岸然,披着温文尔雅的皮却有一颗豺狼虎豹的心;有些人外表凶恶,却有一颗柔软的总是被伤害的心,扶苏,你要知道这世上多得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可千万别被骗了,勿信了恶人,却伤害了真正的好人。”她娓娓诉 说,温柔的目光如月光如清泉,安静地缠绕在他的身上。 “那……娘是通过跳舞才知道身体的语言?” 孟湘露出一个明朗的笑容,“是呀。” 孟扶苏半跪在她身边,最后一抹天光映在他的脸上,他扬起头,那双黑沉的眼眸此时却柔软的像乌金化成的水,他软软地哀求着:“那娘也教教我好不好?” “咦?”孟湘露出吃惊的神色,故意误解他的意思,“你是要跟我学跳舞?” “不要。”他立刻飞快地拒绝,“我要跟娘学的是识人的本事。” 孟湘浅浅一笑,轻声应了一声,“好啊。” 最后一缕天光也消失在山墙下,夜幕渐渐拉开,今夜月黑风高,就好像要发生些什么似的。 做完晚课的孟湘拍了拍枕头,正准备躺下好好睡上一觉,最近她一直在不停地锻炼自己,拓展自己的柔软性,因为处在与这具身体的磨合期,便常常因为做的动作超过限度而搞得腰酸背痛,孟湘深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便倒在了炕上,可这脑袋刚刚沾上枕头,却听门外“咚”的一声,她立刻警觉地坐了起来,将耳朵贴近窗户。 窗外传来“呜——呜——”风声,还伴随着什么东西拖在地上“沙沙”的声响。 总觉得有些不安啊。 第三十章 无双 “该不会是上回那些泼皮无赖吧?”孟湘自言自语着。 她留着院子里那个摔死过文丢儿的大坑没填,一个是为了装神弄鬼,一个便是为了弄成陷阱,院子里晚上黑灯瞎火的,敢翻墙进来的宵小就要让他们有来无回。 孟湘披了件衣服下炕,刚走出帐子外,就见孟扶苏正趴在窗口向外张望,听到背后传来声音,他“嘘”了一声提醒。 没有烛火的屋子里太暗了,更何况今晚的月亮都藏在了云彩后面,破洞的窗纸也重新裱好了,虽然两人之间仅有半边炕的距离,可仍孟湘再如何睁大双眼也只能依稀看到一个轮廓,她摸索着炕沿边朝外地走去,孟扶苏那边却传来细碎的声响,等她走到里屋门口,一只冰凉的手拉住了她的手腕。 那只手滑过她半只袖子,最终按在了她的肩膀上,微微用了力气,孟湘无可奈何只能顺着他的力道凑近他,孟扶苏则贴在她的耳边低声道:“外面可是那些人?”唯恐声音太大被外边的人听了去,从而打草惊蛇。 孟湘摇了摇头,又反应过来他看不清楚,便用气音道:“我一开始也这样猜测,可是,这些泼皮若是翻进了院子里不可能什么都嚷嚷,我怕是……” 孟扶苏的手下越发用力了,笃定道:“我去看看。” 孟湘却将他的手拂了下来,低声训斥道:“你身体又不好,这还病着,要是受了风可怎么好,你娘我这般机灵,还是我去。” 见她就要甩开他独自一个人去面对危险,孟扶苏一急,两只手猛地一捞,拽到了她的衣角,便两手合围狠狠地抱住了她的腰,气息不稳道:“这怎么行,要真是贼人怎么办?我毕竟是个汉子,怎么能让娘挡在我前面。” 孟湘仍然挣扎,按着他的手臂,耐心道:“你白日里也听见了文抱璧的话,没事的,我只是看看。” 孟扶苏大力摇头,将她抱得更紧了,就像是稚子一般不愿离开他娘,拉扯间他半个身子都悬在了炕外,他咬着牙道:“娘你心疼我,难道我就不心疼娘了吗?” 两人争执来争执去,最后没有办法,只能各退一步,想了一个折中的办法——便是两个人一同到门边去看看。 孟扶苏一脸勉强,却仍然拉着她的手,好像他一松手,孟湘便会直接跑出去似的,等他穿好鞋,两人便肩并着肩小心翼翼地朝外间走去。 刚刚走到门边,孟湘抢先上前一步,刚要附耳于门上,结果门却突然“咚”的一声,颤 了颤。 孟湘回头与孟扶苏对视一眼,两个人便脸对脸都将耳朵贴在了门扉上,外面依旧是呜咽的风声,其中间或夹杂一声低低的呻吟,可这声音却好像刚刚出口便被人给吞了下去,若不是两人都将全部心神放在上面,恐怕就错过了。 孟湘正疑惑着,孟扶苏却猛地拉开了门,自己先一步跨了出去,外面的大风瞬间灌了进来,撩起他的衣角,冰凉地掠过她的脸颊,孟湘紧跟着走了出去。 外面月黑风高,昏暗一片,院子里黑漆漆的根本看不清。 她却见她儿子站在门外,眼睛看着前方,眨都不眨一下,孟湘记得那里是那个大坑,难道来人也掉进坑里了?她眯着眼睛仔细打量着那里。 却在这时,头上的一块云彩实在抵不过这大风,被吹走了,月亮从后面探了出来,水一样的银色月光倾泻而下,落在一双修长的手上,又轻轻溅落于地。 她发现这双手她是认得的。 黑暗在这方逼仄的小院里一寸寸退却,水一样的月光慢慢逼近,爬上泛着冷光的袖口,沾上腰间佩玉,幕笠上的纱被吹的瑟瑟发抖,飞扬而起,一双含着抹幽绿的双眸凝着寒光看向两人,月光如水,眸如冷翠。 “你是何人?” “我见过你。” 孟扶苏跟孟湘两人同时开口。 正蹲在坑边的男人轻哼一声,伸手一拂衣摆便站了起来,腰间的组玉互相撞击着,叮叮作响,掩藏在夜色里那道身影终于无可隐瞒,可他一举一动都优雅从容,即便刚才不知为何蹲在坑边却也无损他的气质。 然而,他的行装却泄露出他已经多日跋涉,又因迷路在林子里转了好几圈。 孟湘的目光扫过他开线抽丝的袖口,沾着泥的褶儿边角、鞋儿面,以及那腰间的佩玉都已经掉的七七八八了,便开口道:“你还是趁早离开吧,我们这个小庙可供不起你这尊大佛。” 那人却闻若未闻,借着月光绕过了那个大炕,走至近前,视线扫过二人,淡淡道:“麻烦二位了……” 他话未说完就被孟扶苏打断了,“且慢,我们可并未答应你什么。” 那人不紧不慢地整理了一下衣袖,看着抽丝那处皱了一下眉,道:“我认识个名医,这位小兄弟的身体还是要好好调养,我这里又恰好也有些银两。” 孟湘看着他的目光中不免带了丝惊奇。 “不需要。 ”孟扶苏眼睛黑沉一片,声音冰冷。 那人轻笑一声,目光流转,潋滟碧透,眼尾微微上挑,每一抬眉便惊艳十足,若是细看,他右眼的眼尾上挑处还有一粒米粒大小的痣,万般风流都尽诉于此。 孟扶苏的声音越是冰冷,态度越是严肃,他的声音就越是舒缓了,“那猗兰书院如何?” 孟扶苏身子一动,却仍是努力按捺着,硬邦邦道:“凭我自己也能上。” 他这副样子却让孟湘知道此番交锋孟扶苏已然输了。 “那这位孟娘子觉得如何?”这人直接掉头道:“听说这河渠县要办桃花神母祭,这祭舞人选可还没确定呢,孟娘子不想去试一试?以后若是想跟教坊的某位学习我也可以安排。” 孟湘嘴角一扬,“虽然不知道郎君是何人,可此般所作所为……” 那人露出一抹惬意的笑来,“我并无恶意,当初在河渠县相遇之时,孟娘子便应该知道。” 她在心里叹息一声,虽然不知道他从哪里得知她的姓氏,不过她想要跳舞的事情可是除了自己儿子谁都没告诉,这样的都能知道,实在是不能再用观察细致入微来形容了。 孟扶苏也像是担心在他面前多说多错,便拧紧了眉头瞪着他,也不吭声。 孟湘盯着他的双眸,无奈道:“我不是不想帮你,可是……”她指了指他的袖口、腰间和鞋子,“你这样的衣服,又带着这般贵重的佩玉……我又不是傻子,而且这一路上必然留下不少痕迹,而且,最近官府在抓江洋大盗。”她狠狠咬着“江洋大盗”这四个字想要试探他,他却面色平静,甚至反问她,“这又与我何关呢?” “更何况……”他微微仰头,带这些骨子里的骄傲缓缓道:“我这样子是故意做出来。”说着他还微微叹了口气,“我还以为你们这种人都是乐善好施的,见我如此狼狈又怎么忍心拒于门外。” “呵呵,对不起啊,我既没见你狼狈,也没有什么好心。”孟湘双手抱在胸前带着明显的嘲意,可这副尖锐模样因着她这副艳丽逼人的美貌,看上去便也如画中美人活了一般。 “我在林子里行走的时候,便听两个樵夫谈论桃源村孟娘子的美貌了,今日一见,果然是山野之中也并非尽是呕哑嘲哳。”他虽然嘴上是在恭维着她,可脸上却有些不以为然。 孟湘眉眼一弯,笑得越发天真可爱了,“我还没答应你呢。” “你我都明白的 ,即便是不说也没什么。”他那副骄傲自信的模样看得她手心痒痒的,好想拍拍他的脸,告诉他别做你的春秋大梦了,然后将之关在门外,可是,他的条件打动人,他的存在也同样威胁人。 “那日与郎君在县里分别,这桃源村离县里也并不远,你为何这么久才到这里?”孟湘扶着门,笑眯眯地上下扫了他一眼,“莫不是在深山老林里迷了路?” 天知道,她只是看他不爽,出言讽刺几句而已,这由头也是随意找的,谁料这人好像被戳到了痛处,脸上那矜持温雅的面具几乎带不住了,他轻哼一声,下巴扬起,“孟娘子说笑了,小小的一片林子又怎么会迷路。”话还未说完—— “咕——咕——” 孟湘笑得越发撩人了,她的食指卷着耳边的一缕碎发,娇笑道:“莫不是迷路久了,才饿成这副样子?” “我不……” “咕——咕——” “哈哈——郎君的回答我已经听到了。”孟湘笑得花枝乱颤,即便是清冷的月光也难掩她的娇媚艳丽。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心里把忍字诀反反复复念了几十遍,不过是“龙游浅水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而已。 第三十一章 夜晚 月光如清涧溪水静静地撞击在地面上,溅起一地流光,他站在流光里,宛若月神。 孟湘却笑嘻嘻地朝月神伸出了一只手,眉梢一挑,“你懂的。” 月神“呵”了一声,从袖子里掏出一锭银子递给了她,另外一只手却借机偷偷地按在了肚子上。 “麻烦孟娘子了。”他态度良好。 孟湘握着那锭银子不在意地挥了挥手,“知道麻烦就好好报答呀。” 他的手指狠狠抓住了肚子上的衣服,脸上却露出月朗风清的淡淡笑容。 “那我该如何称呼你呢?” 这下子他知道了她完全是故意的,明明知道他多日未进水米,却偏偏拦在门口扯些有的没的。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不咸不淡地吐出一个名字——“景郢。” 孟湘歪着头看了他一会儿,轻声道:“一会儿你收拾一下,你现在的样子太引人注意了。” 他一抬眸,眼底却像蓄着冰水,在月辉下泛着粼粼的波光,景郢抿唇轻轻一笑,“我知道了。” 孟湘却看都没看他一眼,就走到门边拉好了门,淡淡道:“锅里还剩一碗菜粥,你凑合着吃了吧,夜里开伙难免让周围的村人注意到。”她虽然这样说着,却半点掀开锅盖给他盛粥的意思都没有。 插好门后,两个人就当景郢是空气,直接路过他走进了里屋,他看着两人的模糊的背影,摇了摇头,又盯着那口大锅看了会儿,肚子里不大一会儿又“咕咕”的叫了起来,想他当初也算是风头大盛,如今却落得这般田地,真可谓是世事无常。 景郢正想着,肚子里却越发像打雷了,见四处无人,他便捂着肚子蹲了下来,苦兮兮地哀声叹气,又狠狠地将两只袖子撸了上去,可是这衣服的材质太好太滑,总是往下掉,根本挽不住,无奈之下,他只好一只手拎着袖子,一只手去找碗、掀锅盖、盛粥,等一碗半热不凉的粥下了肚,他才方觉自己终于活了过来。 “你看看,你看看,想当初多少珍馐摆在你面前你却不屑一顾,如今,这碗菜粥你倒是不嫌弃了。”景郢将碗轻轻地放在灶台边,忍不住自言自语,原本他没这个坏毛病的,只是这几个月一直忙着赶路,甚至怕泄露行踪不敢与人搭话,可久不说话总会憋出毛病来的,渐渐地他便开始自己跟自己说话。 “说来也是巧,我就问了两次路还都问到一个人头上了,如今更是投到她的家里来了。”一 次两次还能是巧合,可这已经是第三次了,景郢不由得猜测这个孟娘子会不会是故意的?如果说是故意的,她又有什么目的呢? 一边想着,他一边下意识地舔了一下唇,却觉得唇上一阵刺痛,景郢伸出手摸了摸,湿湿的,他对着从门缝透出来的月光看了看,只见手上沾上一丝血迹,他又探出舌头舔了舔,果然一股铁的味道。 他正觉得莫名却一扭头看见了那个碗,一道月光正好照在那只孤零零的粗碗上,碗口缺了一小块,缺口处还沾着一点嫣红。 景郢懵了一瞬,没想到自己躲过了多少暗箭,终究被一只缺了口的碗给伤着了,他悲愤地捂着嘴,一步一步挪进了里屋。 里屋更黑了,害的他差点被门槛绊了一跤,等他急忙向旁边摸索着想要扶自己一把的时候,却一下子摸到一双又软又滑的手,景郢忙缩回了手,却只听这个方向传来一个冷冷的少年声,“你摸我手做什么?” 景郢只尴尬了一下,便立刻反口道:“怕不是这位小兄弟的吧,毕竟年岁尚小啊……” 孟湘轻轻笑了一声,打断了这一场冲突,她往孟扶苏的方向扫了一眼,虽然看不清楚,她想他现在应该充满了愤怒,眼睛应该更加黑沉了。 “孟娘子,你的碗……” 他话还没有说完,孟湘却好似已经明白了他要说什么似的,笑道:“抱歉了,景哥儿,我们家的碗就没个完整的,几乎个个缺口呢,没有伤到你吧?”她马上接着道:“哦,即便伤了你那也没办法,我们毕竟没钱啊。” “你叫我什么!” “哎?”孟湘拍了拍孟扶苏腿上的被子,轻声道:“我的儿子可都这么大了,我想我是比你大的吧?” 他张了张嘴,又合上了,淡淡地甩出了一句:“算了。” 虽然听见了那个少年郎喊她娘,可因为她的容貌太盛,却让他一时忘记了这件事情,景郢一口气闷在了胸里,气自己本就见过无数美人,却因为一个乡野村妇大意了,许久才闷闷道:“这屋子里黑……” 她飞快地解释道:“没钱买蜡烛啊。” 他扯了扯自己的袖子,难受道:“有没有水?” “没有哟。”她语气轻快的很。 景郢瞪她,可他的视线再冰寒锋利却因为昏暗的环境而传达不过去。 “忍一忍吧,要不然你去投别人家试试,这村子里条件最好的就是后村族长家 了,或者你去村西头儿的宋寡妇那里,她家条件好,她也最喜欢你这样的大官人了。” “孟娘子!”他压低了声线,带着丝冰冷。 孟湘口气一下子又温柔了起来,“别生气啊,你看我把你要睡的地方暖好了,我也不问你从哪里来,明天一早你就赶快走吧。“ 本来听她前面的话他心里还暖了一下,结果她竟然要赶他走? “孟娘子,你错了。”景郢在炕沿边拣了一处地方,勉勉强强地坐了下去,“我的决定你没有办法改变的。”他的语气又在不知不觉中带上了那种高高在上的矜持。 “呵,你自己身上带了多大麻烦难道你自己不知道?我看你还是别到有人的地方了,躲进林子里算了吧。”孟扶苏冷冷道。 景郢有些头疼地捂住额头,即便这样的姿势让他做起来也有一种潇洒风流的姿态,可惜无人欣赏。 “你躲在我家里也不是个好办法。”孟湘语气温柔,就像是在哄孩子一样。 “我怎么了?” “你被人捉……”孟扶苏脱口而出的话没说完就被他娘拽了一下,可是已经晚了。 “哦?”景郢一扫衣袖,冷淡的声音中带着上位者的威严,“你是怎么知道的?就我所知道的,即便他们要找我,也不敢将我的画像张榜贴出来,顶多是让信任的人拿着,那么,你又从何得知的!”他面色严肃,眼神寒霜,咄咄质问朝孟扶苏扑面而来。 “我……”孟扶苏有些慌了神。 虽然他是少年老成,可跟真正的城府还差的远。 孟湘缓缓吐了一口气,语气柔软无奈中又带着些亲昵,“景哥儿,你就不要吓唬我的大郎了。”她移动到他的身边,跟他用相似的姿势肩并肩坐着。 景郢没有说话,视线却落到了她的身上,她的身上没有一丝那些小娘子们用惯的香气,干干净净的如溪水,如月光。 “我们知道这件事,还要从我们第一次相遇时说起。”她朝他侧了侧身子,不动神色地试探着他对她的安全距离。 景郢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她,那双眼眸如夜里的林子,夜色慢慢将碧色掩盖。 她则在夜色的遮掩下,娓娓道来。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他的眼睛发干发涩,他才阖上双眸,撇过了头。 “嗯。”他声音依旧不带温度,“这里面关系重大,知道太多对你并无 好处。” “我知道的。”她音色柔和,像是柔软的春风,吹拂过他的耳朵。 “你也累了不少时日了,今晚就好好休息吧。”她又转头拍了拍孟扶苏的肩膀,“不要任性。”她暗示性地往下按了按,“说起来,你也该多跟景郢学着些。” 这时,景郢的眉毛皱了一下。 孟扶苏温柔道:“我知道的,娘你不用担心。”他抓住她的手腕,轻轻摇了摇。 明月高悬夜空,屋外的风也渐渐停歇了。 景郢因为没有沐浴,又因为这炕硌人,便像是摊饼似的在那小小的一方炕上轱辘来轱辘去,孟扶苏本来就睡的浅,被他这样一影响便越发睡不着了。 等到了后半夜,也许是真的累了,景郢的呼吸渐渐平稳,也陷入了深眠,孟扶苏便趁机踹了他两脚解恨,后来也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可不管两人如何,孟湘反倒是睡的最安稳的那个,似乎就真的到了“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的没心没肺高境界。这样一来,她反倒是醒的最早的那个。 孟湘抱着胸,看着正并头谁在炕上的两人,“咔嚓咔嚓”两声活动了一下手。 第三十二章 早安 曙光微朦,窗上那层薄薄的白纸就像蒙在了夜明珠上,从稀疏纤维里溢出半丝半缕的微薄光线,就像老天都爱慕他的颜色,即便是那熹微的光亮也落在他的侧脸上。 孟湘微微一笑,伸出手,揪着他的脸颊狠狠一扭。 “嘶——”正睡得迷迷糊糊的景郢皱了皱眉,像蒲公英冠毛似的睫毛微微扇动着,下一刻那双上挑的眼睛便睁开了,清凉如水的眼眸漂浮过藻荇,那清醒的神色一点都不像刚刚睡醒的模样。 孟湘笑得温柔,“你醒来了?” 他抬起一只手,手背搭在额头上,微微阖眸,“啊……” 旁边传来孟扶苏切切索索爬起来叠被子的声响。 孟湘笑眯眯地朝他看了一眼,便背着手微微前倾身子,“那大官人你什么时候起来呢?” “唔……”景郢应了一声,却翻了个身继续睡了。 “快点醒来了,难道你想被发现吗?”孟湘慢吞吞道,却使他一下子坐了起来,那双清冷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眼中却无神。 她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许久,他才皱着眉道:“你在做什么?” 她笑了笑,退回原处,老老实实道:“没干什么啊,你快去吃饭,一会儿家里就要来人了。” 景郢紧锁眉头,孟湘摊手笑道:“这可没办法啊,我也是要挣钱的。” 他嗤笑一声,反问道:“难道我给你还不够吗?足够你将挣钱的活计停一停了吧。”他的眼里似乎凝成了坚冰,冰面下冻住了翠绿的颜色。 孟湘没有被他的态度伤到,反倒好心地指了指他的衣领,原来他正穿着一身雪白的亵衣,这亵衣也不知是用什么丝织就的,他虽然一晚上睡的老实,可一起身,这轻如云薄如雾的衣服便敞开了大半,以至于他大半个肩膀都露在了外面。 “你这……”他得了她的提醒,忙去拉衣服,却见她一点害羞躲闪的意思都没有,眉宇间的不郁之色就更深了。 这时候孟扶苏已经收拾完了,刚迈进灶间又倒退了回来,“娘?”他有些不满道:“不是说好了我做饭吗?” 孟湘笑眯眯地点了一下他的脑门,“哪里说好了啊,我先起来就我做了。” 景郢看了两人一眼,低头仔细整理好领口,然后坐在炕上,抬起双手。 孟湘跟孟扶苏两人诧异地望着他的奇怪姿势。 “哈?你以 为这里有什么使女来给你更衣吗?”孟扶苏的语气充斥着讽意。 景郢轻咳一声,双手缩了回来,嫌弃地看了一眼昨晚他脱下来,现在却不知为何在墙角卷成了球的褶儿,便看着孟湘好声好气道:“那我穿什么?” “呃……”被他那双幽暗中却含着一丝翠色的眼睛充满期待的望着,孟湘却不得不打破他的期望,“你知道的,我们家的情况,所以你要换的话只能穿我亡夫的衣服了。” 景郢轻声哼了一下,那微微上挑的尾音带着软绵绵的不满,可是他没有开口说什么,他在这里停留便已经知道了这座房子里居住之人的情况了,这是他自己做出的选择。 孟湘给他找出一件白布袍,他拈着那件袍子,慢吞吞地往身上穿,明明是一副极为诱人的更衣图,她却头都没回,径直往灶间去了。 “娘。”孟扶苏轻声唤了她一声,脸上流露出担忧的神色。 虽然知道此人就像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便会爆开的炮竹,可毕竟他们有求于人,而且这人可怎么看怎么都不像江洋大盗,虽然孟湘并不迷信赌博,但是,真遇到了好机会,她却并不在意试一试,毕竟在这个阶级分明的时代,若不是做些出格的事情那么便永远无法脱离这个阶级。 孟湘摸了摸他的头,轻声安抚道:“别担心,我有分寸,此人不凡,你也该好好学着些。” 孟扶苏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低头握住了她的手,沉沉地“嗯”了一声,“我不会再让娘吃苦的。” 她露出浅浅的笑容,像是拂过花瓣的清风,没有留痕,却带走一片幽香。 “奇怪了,为何我会腰酸背痛的?”景郢一脸奇怪地摸着自己的肩膀,走路的姿势也有些奇怪。 孟扶苏马上侧过身子轻咳了几声,“我先去打几桶水。”说罢,他便拎着木桶跑了,好在门口不远处便是一条水渠,往常用水都是从渠子里提的。 景郢看着他跑的飞快的身影,沉吟道:“该不会是这小子使的坏吧。” “胡说。”孟湘侧着身子挎了一眼他,埋怨道:“我家大郎跟你无仇无怨的,为什么要对你使坏?你可别没凭没据的冤枉人。” 她那一眼蓄满了风情,景郢却不满地撸起了袖子,将胳膊探到了她的眼皮底下,就像个得不到糖的小孩子似的,“你看,你看,我这胳膊还有腿可都青了。” 可不是嘛,景郢自幼锦衣玉食供养着,多少婢子伺候着, 一向身娇肉贵,可眼前那片白皙的胳膊上却青青紫紫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遭受了什么虐待了呢,而他望着她的眼睛水润清亮,眼中藏着的那枚翠玉也越发晶亮了。 说起来,他从小到大不知道用了这招多少次,但凡是被他这样看着,无论男女无不对他退让,任他予取予求,他虽然厌恶过自己的面容,后来却也想开了,这也是老天赐予他的才能。 但是,孟湘却冷冷哼了一声,即便盯着他的眼睛看,也没有一丝退让和倾慕,她眼睛澄澈,倒映着他的影子。 “你可别信口开河了,说不定是你在林子里跋涉的时候磕在哪里了,啧啧,你这种人啊……”她轻轻摇了摇头,可她这未尽之语却比直接说他还令他恼火。 还没等他说什么,孟湘却直接转过身子,掀开锅盖准备盛粥了。 “你这个小娘子还真是伶牙俐齿。” “我的年纪比你大哟,景哥儿。” 景郢噎了一下,转过脸,盯着墙上一块黑乎乎的痕迹,语气却重归于平淡,“我知道你不愉,你也在怀疑,你不用用话激我了,我是不会走的。” “行啊。”孟湘的语气轻飘飘的,“那你可不能什么都不干,而且你兜里那点银子又能坚持多久呢?” “不是已经都让你拿走了吗?”景郢扭过头来,笑了笑,就连眼角那颗小痣也勾人起来。 他的钱袋就在昨晚褪下来的衣物内,他今儿早摸了一把,却发现钱袋不翼而飞,不是她干的又会是谁呢? “谁晓得你那钱袋去了哪里,说不定是被耗子抗走了。”孟湘随口道。 “哦,那就麻烦小耗子了。”他笑得越发开心了,语气低沉中带着一丝软,就像是那些个外酥里糯的糕饼,听得哪个少女不怀春,只可惜襄王无意,还冷情冷性惯了的,甚至因为曾经发生的某事而厌恶这风月之事,故而,他倒是一贯踩着一地小娘子们的破碎芳心往前走。 偏偏这世上,恶人自有恶人磨,冷情之人也有那无心之人来应付,孟湘理都没有理他,直把他当作那些无理取闹的小孩子了。 不大一会儿,孟扶苏也提着两个半桶水回来了,景郢探头过去似要取点水梳洗,可对着水面一照,这两颊红的实在吓人,像是被人掐过似的。 “照什么照啊,快来吃饭了。”孟湘招呼着,景郢却猛地抬头,瞪着她道:“我这是怎么了?”那神情几乎就差明明白白告诉她“我知道发生 了什么,你可得给我说真话。” 孟扶苏抱着碗低着头,记着上次的教训,他这次倒是不言不语了。 孟湘不耐烦道:“谁知道发生了什么啊?你这人真奇怪,你的事来问我?我可是昨日才跟大官人你产生交集的啊。” 等她弄好,见景郢竟然还是一副颇为震惊又难以置信的模样,便轻声笑了起来,“可能是村子里晚上有虫子,不小心叮了你,好啦,快来吃饭了,吃完了早上路啊。”又在赶他走。 景郢眯起眼睛,语气严肃,“孟娘子——,咱们不都说好了吗?” 他越生气,她越笑容满面,“好了好了,别说这个,现在不吃饭,一会儿你可要饿肚子了。” 景郢发现若论胡搅蛮缠和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事,还真是谁都赢不了这位孟娘子。 早饭也简单,三碗白粥,一碗用野菜腌的咸菜,家里的桌子早就劈了当柴火烧了,三个人只能挨挨挤挤的坐在一捆稻草上,对着锅台,一人捧着一碗。 等文虎娘着急忙慌跑进来的时候,就见着锅台上挨着三个碗,孟湘跟他家大郎正坐在一捆稻草上唠嗑。 “九娘,你说的我都准备好了,咱们快点开始吧!”文虎娘也不管她吃没吃完饭,说没说完话,径直催促着,将臂弯上挎着的一个篮子死死地往她怀里塞。 孟湘抱住那个沉甸甸的柳枝儿编就的篮子,扫了一眼文虎娘和她身后跟着那两个小尾巴,笑呵呵道:“好啊,咱们这就开始吧。” 裙子下,她的双脚早已经按耐不住了,舞蹈最初叫做傩,扮演神,展现神的威严,如今不正好用上了嘛,若论作法,谁又能比得上神亲自来呢?正好她也要试验试验自己舞蹈对观众的代入感还剩了几成,还有…… 她不动声色地望了一眼景郢藏身的夹墙,这堵墙正是她这具身体之前的夫君砌来躲避兵役的,结果他自己没有躲成,倒是便宜了这人。 景郢?呵,不是真名吧,可这人如何又跟她有什么关系。 第三十三章 请神 孟湘捧着那个竹篮,三个婆娘则各自捧了一匹红布跟在她的身后,也不知她用的是什么步子,足下轻缓,却恍若踏在云朵上,说不出的好看。 她先接过三匹红布交叉着摊在炕上,而后在红布交叉的那一处恭恭敬敬地摆上了三个瓦锅,然后将线香插进瓦锅的米中。 “为什么要用瓦锅……嘶——”红袄婆子刚问了一句就被绿袄婆子掐了一下,再抬头就只见孟湘冷冷地望了她一眼,这一眼却有雷霆万钧之力,她不知怎的背后竟吓出了一身冷汗。 孟湘重新将自己的脸掩藏进昏暗的光线里,双手合十对着点着的线香拜了拜,口中念念有词。 那三个婆子站在一边战战兢兢地看着她。 突然,孟湘猛地一声大叫:“啊——”手里操起那把剪刀就随意乱挥舞,就好像魔障了似的,吓得这三个婆子撒腿就往外跑。 “站住!”冰冷威严的女声自背后炸响,她们回头一看,有胆小的已经腿一软跪到了地上,即便胆大的也是两股战战,勉强扶着墙才站着。 “呵呵,有本事麻烦神母娘娘,却没本事看吗?”孟湘手里拎着剪刀直直指着三人,这周身的气势却让她看上去不是提着一把剪刀,而是提着一把利剑,她一边说着,一边歪着头,伸出舌头绕着唇舔了一圈,而后,却做出令人惊奇的举动来,她居然做出了猫一样动作,手指微蜷在掌心,用手背抹了一下脸,像足了一只正在擦脸的猫咪。 传说桃花神母的坐骑是一只碧眼白额虎,而这只碧眼白额虎每每下凡间,便最爱幻化成病弱的猫咪蜷缩在墙角,凡是给予它食物,用心照顾它的好心人,都会得到它的报答的。如今,孟湘她不就是像身体里进了一个猫的灵魂了吗? 那三个婆娘真是大开了眼界,“噗通噗通”地都跪在了地面上,拜倒在地大声道:“求神君保佑,求神君开恩啊!”没错,饶是桃花神母座下的一只老虎也是被尊为白虎神君的。 孟湘盯着他们三人看了看,直将她们看得满头都是汗,才颇为傲慢道:“你们的心意我收到了,仔细看着此女作法便好。”话音一落,孟湘便呆呆地立在原地,就好像失了魂魄一般。 文虎娘三个人根本不敢碰她,只远远地看着,却见她突然一抖,而后身体便一软向后栽倒。 “哎!”那红袄的婆子惊呼出神,可孟湘却在堪堪倒下的时候晃了晃,重新站直了身子,眼睛也睁开了,此时她目光清明,哪里有方才的 样子。 果然是被神君上了身吧? 三个婆子正猜测着,孟湘却双手捧着那把剪刀高高举起,脚尖点地一个旋身,裙身如花一般绽开,而她脚下不停,身体却缓慢又富有韵律地动了起来,像是波涛荡开,又像是花开蝶舞,那波心、花心的剪刀尖锐一点却是直直朝上一丝未颤。 这三人这才发现,原来她虽然做了许多动作,可握在她手里的那柄剪刀却动都未动,就好像虚空中有什么她们看不到的东西把那只剪刀牢牢的固定住了,任她如何动作就是不动。她单手持着那把剪刀,尖处朝上,猛地往后一退,甚至一只脚已经抬起,几乎要用尽全身的力气将那柄剪刀拽离,可那柄剪刀仍旧一动未动。 若不是这把剪刀是文虎娘亲自带来的,她都要怀疑这是不是桃花神母赐下的什么神物了。 孟湘那条悬空的腿越抬越高,几乎跟另外一条腿成一条线了,浑身透着一种令人心惊肉跳的张力,就像弓弦已经拉开,且越拉越满……突然松了手,弓弦弹回,那条悬空的腿便朝后抡去,紧接着,她宛若踹燕而飞,一个大跳步,两腿猛地张开,又如灵鹿跃涧,凌空之姿映月照溪。 在观看的几人眼中,这简直就是神乎其技,却令人言辞堪拙,不知要要怎样形容才好。 那一瞬,她几乎凌空吊在了那柄剪刀上,最终,那柄剪刀也落于她的掌心,只见她动作迅速地操持着剪刀在空中剪来剪去,另外一只手还轻抹细捻,似在将别的线隔开,过了一会儿,孟湘双手合十将那柄剪刀夹在掌心,在青烟缭缭的线香上晃了几圈。 她抻着一块红布狠狠一剪,扯下来的红布迅速包裹在剪刀之上,最后,手掌探进竹篮里掏出一把铜钱压在了红布上。 “呼——”孟湘呼出了一口气,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一副精力耗尽的模样,却说着似是而非的话,“果然……” “仙师!”文虎娘几乎扑了过去,“仙师这是成功了?” 孟湘闭着眼睛,一副仙风道骨模样,许久才微微颔首,指了指被红布包裹着的剪刀道:“回家将剪刀用红布包着,放在你夫君的枕头底下,他跟宋寡妇的桃花自然就断了。” 文虎娘这才松了一口气,便站直了身子,一副过河便要拆桥的模样。 “可是……”她拉长了声音。 文虎娘的心猛地一跳,“可是什么?” 孟湘眉心皱起,可文虎娘的心也跟着皱 了起来。 “可是,你夫君的阳气太足,桃花太盛,恐怕以后还会有。” “什么!我给了你这么多……”文虎娘叉着腰大叫,可还没等说两句就被绿袄婆娘拉住了。 “仙师可有办法?”绿袄婆子好声好气地问。 “倒也不难,只要泄了他的阳气就好。” 此话一出,听到的人都尴尬起来。 “这……这是让我……你看我都这么一大把年纪了……”文虎娘说着说着脸上便飞起了桃花。 孟湘瞥了她一眼,摇了摇头,“你想的只是一种办法,殊不知,饱暖思淫欲,安逸催淫心,多多劳作才是正道。”简而言之,让吴屠户累的没力气、没心情想那事便妥了。 文虎娘被她哄得五迷三道的,最后乐颠颠地抱着那把剪刀跑回家去了。 等人都走光了,孟湘便懒洋洋地坐在炕上,随手将那几根线香碾灭在炕沿边,准备好好收起来,说不定下回就又能用上了,那三瓦锅的米便让她都倒进了灶间的米袋子里,一转身却见自己的大儿子一脸复杂的看着自己。 她笑眯眯地道:“怎么了?看呆了不成?” 孟扶苏抹了一把脸,“我怕是以后再也不会相信这些了。” “哎?”她故意将脸凑了过来,“难道你不夸夸娘吗?” 孟扶苏撇过了头,垂眸道:“娘是很厉害,我也会赶上的。” 明明只是跟他玩笑,却激励起他越发上进的心了,这也算好事儿。 她浅浅一笑,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温柔道:“我当然知道我家大郎是最棒了。” 他娘又开始给他灌*汤了,可他该死的每次都会上当。 孟扶苏觑了她一眼,而她微笑的样子好像会发光。 “啪啦——”那道夹墙的下面的砖块被人推开,景郢黑着一张脸爬了出来,可这母子两人就站在一边看着,半点帮他的意思都没有。 等景郢爬了出来,孟扶苏已经拎着一本书到外面去背了,孟湘则走进里屋去收拾摊在炕上的红布。 “阿嚏——”景郢被灰尘一呛,狠狠打了个喷嚏,孤零零地抖了抖袖子,便跟着她进了里屋。 里屋封闭,光线暗淡,几乎能看见细小的灰尘飞舞在零星的几道光柱里,景郢在门边顿住了脚步,手指缩紧松开,又缩紧又松开,才攥着袖子走了进去,等看到炕上的 景象,他冷静的眼眸深处压抑的翠色湖面突然剧烈的荡漾起来,虽然只有那么一瞬。 炕上,大红的布料随意摊开,孟湘双手张开仰面躺在上面,宛若新雪盖红梅,又如白玉滚胭脂,色香俱全,他右手的食指不自觉地动了动。 他慢慢靠近,却发现她眼睛正睁着,仿佛看什么看入了神,如此,他便居高临下毫不客气地端详起她来,虽然他见过不少美人,不过这般……奇特的倒也少有,也不是说她不美,只不顾如今世人偏好的不是牡丹芙蓉的妖冶,而是莲与兰的清雅曼妙,她这般灼人的颜色反倒落入了下成,只能被人看轻了。 “官人,你欣赏够了吗?”孟湘突然出声,只是这声音妖娆的很,她看着他抿唇一笑,芙蓉初绽、牡丹生发也不过如此,这般任君采撷的模样简直是利器,是让这世间所有道貌岸然的所谓君子现出原形的锋刃。 景郢不进反退,淡淡道:“原来孟娘子竟然有如此舞技,只是疏于练习,又颇为……”他想了想,白玉脸庞染上了浅浅红晕,“无礼了些,咳咳,不顾礼义廉耻……” 他本以为听了这些不中意的话,她定要生气的,他苦恼了一瞬该怎么办,他可从来没有试过安慰一个女子。 可孟湘的反应却出人意料,她一脸惊喜地按住了他的肩膀,笑容灿烂,像是遇到了知己,“你看出来了?你对舞技有所涉猎?” 景郢下意识地皱起了眉,这屋子里也太亮了吧。 第三十四章 争执 景郢捂着嘴,点了点头。 孟湘便越发兴奋了,她按着他的肩膀直起身子,凑近他道:“那现在的名家有哪些?她们擅长的都是什么舞种?” 景郢抬头看她,微微后退一步,正好后退到她在炕上够不到他的地方。 孟湘依旧笑盈盈的,脸颊甚至因为激动而泛红,宛若含春之花,娇艳无边,她歪着头盯着景郢看,轻声道:“难道不能说吗?” 她这话说的轻柔无比,景郢却仔细思考了一下,才道:“名家繁多数不胜数,但大多都在官家的教坊里,属于记录在册的官伎。”他皱了一下眉,侧着脸盯着炕沿边看个不停。 孟湘眨了眨眼睛,“教坊?” “每个州都有一个属于官府的教坊,青州的话……现任教坊使崔九旋的九旋舞值得一看。”景郢缓缓道。 “那你是看过了?”她急迫地询问。 景郢回头看了她一眼,淡淡道:“只是听说罢了,虽然我有些富贵,但的确没有见过。”说罢,他便紧紧盯着她看,只见孟湘颇为失落地用手指扣着炕沿边,无精打采地“哦”了一声,没有丝毫起疑,仿佛已经信了他说的话。 许久,孟湘好像才反过劲儿来,轻轻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看来还要我自己去看看……” “最好打消你的念头。”景郢微扬下巴,绷紧了脸,冷淡道。 孟湘疑惑地看向他,在微弱的光线里她的眼睛湿漉漉的,好像杏花上的露水。 “你是想进入青州教坊吧。”他低下头冷冷地看着她,就像是在看着一个自甘堕落的人,“你难道不知道进入教坊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你这一辈子都是贱籍,摆脱不掉,抹消不掉,就算你生下孩子也一样是贱籍!” “可是,如果我是在入贱籍之前生下孩子,等我自愿成为舞伎,我的孩子是不是就不用入了?”她眼巴巴地看着他,景郢噎了一下,喉结上下移动,眼神越发失望了。 “即便是,那又如何。” 孟湘好像放下了一块心病,轻轻吐出一口气,送给他一张如花的笑靥,语调轻快道:“那我就放心多了。” 景郢瞪着她,感觉自己喉咙里就像是塞进了什么东西,噎得他难受,却又吐不出来,而始作俑者居然还这么一副无辜放松的表情看着他。 孟湘摊着手笑道:“我不能因为我自己的梦想而毁掉了自己儿子的前程不是?” 他收紧下巴,越发觉得眼前这个明媚的女人也跟这村子里其他无知的妇孺一样,他眼中的翠色渐渐融进墨色里,“呵,可你是在毁掉自己,你喜欢琢磨舞技何必非得入教坊,可以作为闺房乐趣……”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她打断了,孟湘站在炕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气势也越发强烈了。 “也许你认为我感兴趣的不过是奇淫巧技,是上不了台面的,最多以后给夫君增添闺房乐趣。”孟湘眯着眼睛打量他,他却一点反驳的意思都没有,显然他就是这么认为的,她“呵呵”冷笑一声,心里气得要炸了,脸色却越发温柔了,一字一顿道:“庖丁解牛之技就不算奇淫巧技了吗?就算是奇淫巧技,可也让梁惠王赞叹不已,你又算得上什么,如今却来看不上我努力了一辈子,为之生,为之死的梦想?” 景郢也不知被她那句话捅进了心窝里,猛地后撤一步,脸色顿时白了下来,他眼神晦暗地看着她,不言不语。 她柔柔一笑,眼睛里凝着冰,脸上却如春暖花开,“我清楚的知道我所选择的路,你虽然好心,但我不想让别人来诋毁我的梦想。”她靠近他,手指温柔地搭上了他的肩膀,感觉到手下的身躯僵住了,却没有甩开她的手。 “所以呀……”她慢吞吞地替他抚平肩膀上的褶皱,头抵着快要靠上了他的肩膀,声音轻的像是荡在空中的羽毛,“你不要惹我不悦,好吗?” 他的脸藏在阴影中,久久没有回答。 孟湘猛地抬头看向他,却正与他望着她的视线相对,他的眼眸此时宛如墨玉一般,沉沉地压向她。 “那是你的选择,与我何干。” 她莞尔一笑,用胳膊肘捅他,却捅了个空,景郢好像察觉到了她的动作,并飞快做出了反应。 “好啦,我们讲和啦,毕竟不知道你还要在这里住多久,我们还是关系好一点为妙。”孟湘笑着说完,却见景郢恍若未闻,光盯着炕上隔开的帐帘看,似乎要在上面盯出一朵花来。 孟湘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也懒得理会,便没有出声,甚至脚下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地退了出去。 可心思纷乱的景郢根本没有意识到她已经离开了,他生了会儿气,才突然意识到自己究竟在干什么啊,明明两个人只是之前见过两面的陌生人,在一起相处也不过一晚而已,他何必跟这个没有什么见识,整天疯疯癫癫的女人一般见识呢? 猛然想明白的景郢双手放 在一起攥了攥,没有扭头,淡淡道:“我们两个不过是互相利用,你放心,我答应你的事会完成,我也不会再提这些令你不愉的话了。”他停了一下,等她回话,却久久没有声响,景郢抿紧唇,心下拱起一阵怒火,想他何曾如此低三下四过。 “你这时到没话说了,不是一向伶牙俐齿吗?”他的声音放软了些,又想了想,才黑着脸憋出一句:“我也没有别的意思。” 却还是等不到她的回应,景郢气势汹汹地回身,屋中只孤零零的站着他一个人。 “孟九娘。”他咬着牙吐出这个刚才在夹墙中听到的名字,便大步朝外走去。 院子里,孟扶苏搬了一块石头在墙根底下阴影里读书,一篇文章只看一眼,诵读时便句读分明;看了几眼,便可以全篇背出而不错一个字。 对待有天分的少年郎,景郢的脸色放缓了些,点头道:“你倒是个有天分的,可考了县试?” 孟扶苏双手捧着书看都没看他一眼。 景郢自然不会跟个小孩子计较太多,他在院子里转了几圈,又负着手站在门边小心张望。 “喂!” 景郢诧异他竟然会主动叫住自己,便冲着他颔首道:“孟大郎。” 孟扶苏苍白的面容隐在阴影里,也蔓延上了几分阴霾,他轻笑一声,伸手指了指他头顶上,“你要是想将自己的身份隐瞒住,就不要在头上挽着个这么明显的簪子。” 景郢摸了摸头顶上的碧玉簪子,点头道:“多谢提醒。” 孟扶苏的脸上浮起一丝笑,低着头敲了敲他脚边的一个东西,柔声道:“乖,别在脑袋上顶这么难看的东西。” 景郢定睛一看,只见孟扶苏脚边正趴着一个王八,此时正探头探脑地跟着他的手指转动着脑袋,而那王八的脑袋上正顶着一片绿油油的水藻。 景郢真心觉得自己出门的时候忘了看风水了,才碰上对母子,可谁逃跑的时候还会看风水啊。 “咳咳,你娘呢?” 孟扶苏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这一眼让他的心越发堵得慌了,他便一甩衣袖,逃也似的快步走进了屋子里。 那么孟湘此时又在何处呢? 却见她胳膊上挎了个柳条篮子,在族长文仁义的门前来来回回走了两遍,惹得门里的大黑狗狗“汪汪”叫个不停,她则躲在墙垛边探着头,从门缝往里望去,就见文抱珏手里挥着一把扇 子,慢悠悠地走了出来。 “不知是何人敲门?所为何事?”文抱珏文绉绉地询问道。 孟湘捏了捏嗓子,柔声道:“是我……” 她话还未说完,那边文抱珏便急切道:“可是九娘?” 她正想婉转低回的答应一声,可他那边已经“哗啦哗啦”打开门了,文抱珏急匆匆地从门里钻了出来,站在她的面前,胸膛剧烈的起伏着,他睁大眼睛,既惊喜又慌张道:“你……你……怎么来了?” 孟湘侧过身子轻声道:“不是少族长你让我来的吗?” “我还想……”他笑眯眯地用扇子挡住了嘴。 孟湘依旧保持着羞答答的模样。 “这里人多眼杂,我们找个安静的地方。”文抱珏用扇尖在唇上一抹,刚朝她迈出一步,只听“嘶——”的一声。 文抱珏觉察不对,忙回头看,就见他的白布袍的后摆正挂在门上的木刺上,又因为他过于着急没有仔细查看,往前走的时候,便让那木刺越挂越深,撕出一道口子。在佳人面前出了丑,他慌里慌张地便往下扯衣摆,手忙脚乱的,越扯那口子便越大了,好不容易等他将衣摆从门上弄下来,却已经满头大汗,满脸通红了。 “唐突了九娘……”他硬着头皮笑眯眯道。 孟湘努力憋笑,死死埋着头,等听见他的话又拼命摇头。 文抱珏捏着破破烂烂的衣摆,故作文雅地扇了扇扇子,领着孟湘便往后面的林子里钻。 第三十五章 挑拨 走进林子几步,孟湘便谨慎地不动了,文抱珏走了些距离才意识到她根本没有跟上来,回头一看,她正站在一棵树下,笑盈盈地看着他,眉眼间的春色已经烂熟。 文抱珏捏紧扇柄,努力使自己摆出波澜不惊的面孔,“你考虑的结果……应该不会让我担心吧?”说罢,他便“哗啦哗啦”地拿着扇子扇了起来。 孟湘安静的看着他,贝齿轻咬红唇,觑了他一眼便低垂了头,可这一眼便也足以让他见识了什么叫星眸流波,*入骨。 文抱珏忍不住全身一颤,极为舒爽地叹了口气道:“九娘你也没别的去处了,你放心,我定会待你极好的。”他越说便越不像话了,甚至伸手要去握她的柔荑,却被她一个闪身躲过了。 他的脸顿时拉了下来,面色不渝道:“九娘,你是在戏弄我吗?” “少族长多虑了。”孟湘扶着树干像是被吓到了一般,怯怯地看了他一眼,一转身躲到了树后,“不是说只是去族长家做使女吗?少族长又如何做这般勾当,许是听信了村里人的闲言碎语,轻看了我。” 见此事还有转机,文抱珏便先舒了一口气,按捺着淫心,好声好气道:“九娘切莫误会了我,我可是这样的人?” 躲在树后的孟湘脸上露出了讽意,声音却柔媚天真道:“那少族长只是让我去做使女的?” 文抱珏眼睛一转,心里暗道:要是到了我家,要怎么折腾收用可不任着自己的心意来,如今得先将她哄到家里才是主要的。 他便道:“自然是的。” 孟湘半遮半掩地从树后探出脸来,这“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模样着实爱煞了文抱珏,他猛地蹿上前来,她却娇斥一声——“站住!” 他也不知自己怎么就听了她的话,真的停在了那里。 “少族长,这瓜田李下的难免遭人非议,咱们两人还是……”她说的就像是只小狐狸似的又缩回了树干后。 文抱珏听了这话,脑筋一转,便柔声试探道:“九娘你说出这样的话,可是听到了什么?” 孟湘没有应声,可这也证明了她确实听见了什么流言蜚语。 “九娘……”他的声音更加软了,熨帖道:“你可是受了什么委屈?” 孟湘慢慢走出树干后,站在他的面前,这下子他却不敢做出什么唐突的举动了,便温声安慰着,说了些温柔的话后,她突然抬起了的眼睛,那双眼睛红红的,像 是哭过了,眸子里还含着盈盈水光,可怜又可爱。 “这怎么又哭上了?”文抱珏掏了掏,终于从袖子里掏出一张帕子递了过去。 孟湘却直接捂着脸,低声道:“我是在为少族长你委屈。” 文抱珏诧异极了,不由得好笑问:“我怎么委屈了?” “我不知该不该说。” 文抱珏不动神色地靠近几步,低声诱哄道:“你对我哪里有什么不能说的,你知道的,我一向是向着你的。” 他又开始暗示她了,可她就是装作不知,让他的媚眼全抛给瞎子看。 等着文抱珏伸出手想要按住她的肩膀的时候,孟湘突然道:“他们说你跟那宋寡妇不清不楚……” 他的动作陡然僵在了那里,然后,才极不自然地笑了一下,“都是闲言碎语的,九娘怎么能信这些。” 孟湘后退了一步,“所以我便不能接受少族长的好意了。” 文抱珏一惊,拔高声音道:“这两者又有什么关系,莫不是九娘故意找借口来搪塞我?” “少族长!”她跺了一下脚,脸上蒙着薄红,像是被气得不行,“他们诋毁的是你的声誉,而我本就出于风口浪尖之上,什么脏的臭的都往我身上泼,少族长一块美玉可别跟我这摊烂泥牵扯上关系。” 文抱珏望着她一心为他着想的模样,不自觉地咬上了扇儿尖,心想这孟九娘着实是难得一见的尤物,身怀倾国色,却有玲珑心,这般自轻自贱的模样也惑人的很。 孟湘演了好久,却不见他回话,便借着侧身捂脸,偷偷扫去,却正见他的目光望来。 “九娘在我心里自是像那神女一般……”他的甜言蜜语一箩筐一箩筐的往外倒,见她不为所动的模样,便一时热血上头,捏着扇子指天发誓,“九娘也不信我?我要是与那宋寡妇有半点牵扯,就让我……就让我……”他的眼神寻来寻去,最终狠心道:“便让我生那三年五年的病,死于路旁无人收!” 孟湘惊讶地看着他,这人真可谓是色胆包天,如今为了讨好他,连这么重的誓都敢发,可要说这文抱珏跟宋寡妇没有什么不清不楚,她可是半点都不信的,她对人的微动作极为敏感,观察过的人不计其数,这两人的互动她可都看在眼里。 “你这可信了?”文抱珏露出一丝笑。 孟湘摇了摇头,“少族长何必发如此重的事,若是真的应验了又该怎么办?” 文抱珏好说歹说她却仍是不识趣,心下便也厌烦起她的啰嗦,声音便也带出几分不耐烦,“我说跟她没有关系,便是没有关系,宋寡妇是哪样的人谁不知?” 孟湘作势叹了口气,欲言又止道:“上回吴屠户和宋寡妇的事情……近来,吴婆也常来我家,听说那吴屠户是常来往那些挂红灯笼的地方的……”说罢,她便隐晦地看了他一眼。 文抱珏这下子可气大了,整张脸都黑成了锅底,“孟九娘!”他咬着牙,手里握着扇子“吱吱”作响。 孟湘自知失言,忙捂住嘴,最后竟然慌里慌张地跑了。 文抱珏此刻却也没有什么心情顾及她了,他可是要找宋寡妇好好谈谈,可别把什么香的臭的都往被窝里拉,她不嫌弃,他还膈应呢。 孟湘所料没错,果然要解决吴屠户和宋寡妇断了的事情要从文抱珏这里入手,想那宋寡妇在吴屠户和文抱珏之间,必然是会选择文抱珏的,否则以后还有谁来替她遮掩那些丑事。 不过,这次还一举两得,文抱珏可连孟湘也厌恶上了,便也对勾搭她失了几分兴致,更何况有个美艳又好弄到手,床上也爽利的宋寡妇的珠玉在前,若不是孟湘还尚有几分令人抛不下手的美色,文抱珏这回可是能彻底将她抛诸脑后去。 孟湘看人极准,文抱珏此人可非良人,等他厌烦了与宋寡妇的关系了,他非得不会顾及往日情分,更会落井下石一把,即使宋寡妇一向曲意逢迎,可这骈头是个狠心的,男人要是无情起来那可比刽子手还要狠。 她正随意思量着,正好又拐到族长门前的路上,却打头撞见一黑脸的汉子立在路中央,肩头扛着两个扁担,背脊挺直,目不斜视,如巍峨之山耸于眼前。 孟湘脚步一顿,见他没有看来过,便知道他不想与她寒暄,正想着从他身边偷偷溜过去。 “哥!二哥!”门里传出小孩子带笑的声音,紧接着便是几个灰扑扑的木桶从门口滚了出来,孟湘数了数一共是六个木桶,后面还跟着一个长着包子脸的小孩子,他伸着小短腿,时不时就踹那桶一脚,让那些桶都滚到文抱璧的身边去。 文抱璧则哈着腰,将那些个木桶一个个扶了起来,大手一抓便一手抓了三个,又将两个扁担分别夹在腋下,大步朝着河渠的方向去了,那个包子脸的小男孩边拍着手,边像个小尾巴似的缀在他身后道:“哦,二哥要大发神威了!大发神威了!” 也不知道他从哪 里学到这么个词,一直反反复复念叨个不停。 “璋哥儿,他去汲水你跟着干嘛!”呵斥声从背后传来,原来是文抱珏赶了上来。 一听见他大哥的声音,文族长的小儿子文抱璋便缩头缩脑地一言不发,文抱璧也停了下里,回头朝他点点头,道了声“兄长。”视线扫过孟湘后便收了回来。 “我去汲水了。”文二郎说完便自顾自地拎着桶走了。 文抱珏的脸色却难看极了,他瞪着文三郎像是要吃了他似的,厉声道:“天天就知道戏耍,有什么出息,今儿个大字写了几个?书都读了吗?你要是没出息的话,将来也给你剃了头让你上山做和尚去。” 文抱璧并未走远,可听了他的话也没有吭声,倒是文三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好不可怜。 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这族长的家里谁知道又有什么阴私。 孟湘见文抱珏拎着文三郎进了院子,便加快了脚步正跟在文抱璧的身后,因为她家距离河渠较近,故而两个人也算顺路,可这一路上文抱璧一言也不发,活似个闷葫芦。 等到两个人要在路口分开的时候,他却憋出了一句—— “你小心……” 要小心什么? 孟湘一脸迷惘,他却长叹一声拎着桶走了。 第三十六章 日常 日子一天天过去了,只不过宋寡妇跟吴屠户断的时候又闹的整个村子都知道了,吴屠户就站在她家大门外,拎着把菜刀,叫嚣着要劈了这个水性杨花的女人,好不容易让几个村人给劝走了。 隔天,文虎娘便拐着一篮子鸡蛋,歪着嘴来寻孟湘,说是来感谢孟湘的,可话说不到两句就指责孟湘做的过分了些,让她家吴屠户丢脸了,这让她和文虎以后还怎么在村里抬得起头来。 合着她不怨给自己戴了绿帽子的夫君,居然来责怪替她解决问题的孟湘。 孟湘脸上含着笑,收下了她的一篮子鸡蛋,权当是听病人抱怨的心理医生,听着她念叨了半晌,才终于将心满意足的文虎娘送走。 而自此事后,孟湘的神通便在村子里越传越大,婆娘们也常来找她,孟湘却越发谨慎地挑选客人了,凡是要听好话的,想从她这里得到心理安慰的,只是想跟她抱怨问题的,她才给她们算,其他一概不接,毕竟这种事情也是骗人的,她不想别人攸关性命的事情真叫她用三言两语给耽误了。 屋子里来来往往的人多了,景郢却仍是赖在这里不肯走,明明是个对衣食住行都很讲究的大官人,却被她整日整日藏在夹墙中也未曾抱怨过。 孟湘也曾试探他,让他适应不了就立刻离开,可他虽说百般不适应,倒也坚持了下来,渐渐的融入了这个环境里。 然而,孟湘对他身份的怀疑却从未少过。 “所以,大官人你今儿个还是不走?” 借着早晨去采野菜的借口,实际是去锻炼用林子里她绑好的扶杆做训练的孟湘拎着篮子笑着问。 景郢坐在屋檐下的一捆稻草上,手里拿着一本书,修长白皙的手指滑过书页,指尖仿佛凝聚着光晕,他早已经习惯了她的每日一问,便淡淡道:“你该放弃的。” 孟湘眼眸一转,笑道:“明明你回去就有锦衣玉食享受不尽,何必跟我们挤茅草屋呢?” 他又翻了一页书,“你又怎知等着我的会是锦衣玉食,而非刀枪剑戟?” 孟湘上上下下打量着他,直接将手中的篮子朝他的怀里扔去,谁料他虽未抬头,却仿佛觉察到了一样,直接伸手将握住了篮子边,继续用另外一只手翻了一页,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即便穿着布衣,坐在稻草上,依旧掩藏不了他光彩照人的风姿,连周遭的一切都像被镀就了金箔。 他不慌不忙地将那个篮子放在身边的地上,拉长声 音唤道:“文章写完了?” 孟扶苏捏着一张纸,从屋里走了出来,眼中闪过一道暗芒,却恭恭敬敬地将那张纸用双手捧着送至他的面前。 孟湘见景郢谈吐不凡,又问过孟扶苏他的学问如何,饶是孟扶苏与他不对付,却也不得不承认景郢此人所见格局并非乡野小民所见,而且谈古论今也极有深度,甚至对周边的国家也知之甚详,这简直是上天给孟扶苏掉下来一个老师。既然冒着危险救了他,自然要榨干他的价值,孟湘便让孟扶苏多多向他请教。 刚开始的时候,她总是见到孟扶苏故意刺他几句,然而,这种状态持续不到几日,两个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孟扶苏居然对他执师礼,态度毕恭毕敬,这实在让孟湘对景郢此人的评价又上了一个等级。 此刻,景郢只抬头朝孟扶苏捧着的文章看了一眼,轻嗤一声,“一手破字。” 孟扶苏的脸猛地涨红,垂在身边的手也攥了起来。 孟湘此时也有些尴尬,当初她看到孟扶苏的字的时候还觉得漂亮极了,谁料这样的字在景郢的眼里是根本上不了台面的,不过,如此不留情面,未免也太让人难堪了。 她刚想说几句,景郢却一眼扫来,而后转头盯着孟扶苏似笑非笑道:“你心中一定不忿,但,你觉得我说的不对吗?有自尊心是好的,也该用对地方,既然有心要去考科举,为何还不下苦工?可要知道即便是到了殿试,圣上高坐,可认不得下面的学子,能让陛下记住的不过是阅卷时的一笔好字。” 孟扶苏若有所思,孟湘却开口道:“难道你考过?” 景郢笑着看了她一眼,眼中像是荡漾着湖水,仿佛早已看透了她的心思,“我确实考过。” 既然考过了殿试那大小也会是个官啊,又怎么会落到这般田地?朝廷命官消失这么久又为何没有人来找呢? 哦,也不是没有,可这些找人的手段在孟湘看来也太过隐秘,仿佛不能大张旗鼓。 “我知道了,我会好好练字的,也劳烦先生为我写些字,我好多多学习。”孟扶苏点头道。 景郢勾了一下唇角,告诫道:“你学是可以,可千万别临摹了我的字,看我不顺眼的人多,小心连累了你。” 孟扶苏一愣,眼中多了几丝诚意,低声道:“先生放心。” “你之前为了考试准备了诗赋、帖经和墨义,已经没有多大用了。”他说着状似讥讽的笑了一下,语 气冷淡道:“你怕是不知,当今深受监国太子殿下重用的顾相可是极为厌恶科考考这些华而无用的东西,最晚下次考试的时候便会变动,你若信我,不如多多重视经义、论策。”景郢说完倒也没有太过在意,便接着翻看手中的书。 孟扶苏的眼中或沉或暗,不知道想些什么,最终应了一声,便又捧着那张纸,方才景郢一边说话,一边用烧过的树枝在那纸上随意涂抹,并写上评价。 等孟扶苏进屋好久,景郢才终于忍不住了,无奈地抬头看她,“九娘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此时孟湘正抱膝蹲在地上,一双水眸盈盈目不转睛地瞧着他,见他终于破功,才“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歪着脑袋柔声道:“你看什么看的这般入迷?总是不理人。”却直接略过了他从什么时候开始直接叫自己的九娘的问题。 景郢露出了奇怪的神色,冷淡道:“九娘还在意这个?” 孟湘一点都不在意他的冷淡,反而笑得越发甜了,就像枝上汁液饱满的果子,“你要知道,我可在意你多了。” 他愣了一下,眼底的碧色湖面荡开涟漪,但紧接着他深深皱起了眉,厌弃道:“我不知道。” 这下换成孟湘愣住了,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颊,笑眯眯道:“你怎么知道我是要问你要舞图的?”她只当是她先前的甜言蜜语让景郢知晓了她的意图,而后率先拒绝了她。 景郢没有说话,只是用手捂住了嘴,眉眼低垂,眼角的那滴痣都可怜兮兮地像是要流淌下来一样。 这样子可有些尴尬,不论字面义还是内涵义都可以称得上“长袖善舞”的孟湘便笑吟吟地转了话题,“既然你现在也算是我孟家人了……” “咳!”他猛地望向了她,一本正经道:“切勿开这般玩笑。” “哈,我说着玩呢,你这么认真做什么?”孟湘毫不在意道。 景郢异常心累,甚至已经不顾形象,用双手捂住了脸,想了想又觉得自己不能就这么算了,凭什么自己老是要被一个小娘子说的脸红心慌的,他便咬着牙放软了声音道:“九娘你……”他猛地放下了手,学着她的模样,看进她的眼里,“让我这般我可奈何。” 他的眼睛是清澈碧透的湖水,当他认真看着人的时候,那湖水便会溺毙了人,然而,谁让孟湘是“会水”的,他的道行太浅了,根本压不住她这个千年的妖精。 “噗——”孟湘捂着嘴,侧过了头,还不住 朝他摆手,“你不要介意,哈哈,我可并未笑你。” 景郢的脸色又青又黑又红,简直要在脸上开起了染料房,羞愤之下,他猛地一甩袖子就要往屋里走,却被蹲在地上的她拽住了袖子。 “别走,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呢。” 他微扬下巴,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极为冷淡道:“可我不想跟你说什么了。” “这是又生气了?”孟湘瞪圆了眼睛,仿佛觉得极不可思议,转而冲着他讨好地笑了笑,“我真的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 他的衣角随着风荡开一个弧度,心也荡了一下,见她不像是撒谎的模样,便重新在草堆上坐了下来,甚至还空出一点地方,孟湘也不客气,直接挤在他身边,歪着头看他。 景郢撇过头,“有事说事。” “你知道的,我们其实在这桃源村是待不长远的,你有何打算?” “我自有主张。” “那我们会分道扬镳?” 他转头见她一脸喜色、期待不已的模样,皱了皱眉。 “不过……”孟湘露出些不满的神色,“你答应的事情还成不成了,我本想借着桃花神母祭舞这一事搬到县里。” “我只替你引荐,成不成都靠你自己。”景郢修长的手指摆弄着一根稻草,又带着些嘲意道:“你真的以为自己能够选上吗?” 她眼中的光亮黯淡了一下,“人贵自知,我自然是知道自己现在的水平如何,不过,为什么不试试看呢?”她低头望着绷紧的脚尖,微微一笑,“我不怕羞辱,也不怕失败,我只想知道自己还能跳多久,还能在这条路上走多远。” 说实在的,景郢至今都不理解她一个寡妇为何对舞蹈这般狂热,虽然不理解,但他从未小瞧过她,古有闻鸡起舞,今朝他则见她闻鸡鸣到院子里练她说的“基本功”,之后又借着采野菜的名头躲到林子里练习,甚至晚上也在练,除了基本生活需求,她的生活里好像就只有舞蹈了,若是能喜爱、专注于一件事情到这样的状态,如何不能成功? 他尊重她的努力,敬佩她的专注,虽然他依旧觉得舞蹈只是用来给宴饮点缀气氛的,但他却不会看低她的梦想,毕竟这世上还有许多活着却犹如死掉,半点梦想也没有的庸人,这样一对比,她简直就像是在散发着光亮的夜明珠。 景郢这样想着,却又不禁问自己:那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呢?虽然一出生便有了能够一 争的资格,但他却从未想过要占据那个位置,所以当他的哥哥们争斗的时候,他远远地退到一边,看着手足相残,看着父子相杀。直到四哥成为赢家要对其他人赶尽杀绝的时候,他才急匆匆地逃了出去,途中他赶走了侍卫和门客,一方面是他不相信里面不会有细作,一方面是他实在厌倦了,他想着自己这么明显的一个人,一个人出门又有明显的不认路的缺陷,不知会死在哪里,而这种“死便埋”的豁达,正是他自看过书后就想要试一试的。 可也不知道是他运气太好,还是他四哥所有的运气用都在了斗争上了,他随便选的方向,居然也能找到归宿。 景郢这般想着,便将视线投注在她的身上,眼底流露出的葱茏就像是柔软的藤蔓,试探着缠绕上她的躯体,触摸上她的肌肤。 孟湘也微笑着看着他,眼睛水润的像是下过雨似的,她张了张嘴,“你再看,信不信我把你的眼睛挖出来啊?”她笑得温柔极了。 景郢蓦然打了个颤,耳边却传来一声大喊—— “你们两个在做什么!” 两个人刚刚那副样子,在别人看来就像是在深情对视,这可让刚进院子就见了这么一副糟心画面的孟子期伤透了心,他就像个小炮仗一样猛地就炸了,朝着他娘身边的小白脸就是一记窝心脚踹去。 然而,却不料这小白脸也是练过的,人家轻飘飘地旋身躲开,他就一脚踹上了墙,人也撞了上去。 第三十七章 让步 “唔……”孟子期的呼痛声刚到嘴边就被他咽了下去,一双黑亮有神的双眸恶狠狠地盯着景郢,小小吸了口凉气,才厉声道:“你是什么人!来我家是为了什么!”说罢,他便对着来扶他的孟湘恨铁不成钢道:“我本以为你会有些长进,怎么还是像团面似的!是不是他威胁你了?你说!”他边说着,边不顾伤势地撸了撸袖子,一副抓狂猛兽的模样。 孟湘又心疼又无奈,蹲在他身边小心地查看他的膝盖,只见他裤子膝盖处的部位因为撞到墙而磨破了,肌肤也有些红肿,她的手又顺着他的小腿摸到了他的脚踝处,却被他一巴掌拍开了。 “你干什么,我没事!”孟子期紧紧抿着唇,直接站了起来,脸色顿时一白,身子就往一边歪,孟湘忙靠近些,用自己的身体支撑起他的重量,孟子期这个做弟弟的倒是比孟扶苏长得高些,也壮一些。 “都说了我没事,你……像什么样子。”他偏过了头,不耐烦地抱怨着。 孟湘却直接一手揽着他的腰,一手按着他的侧脸,直接将他的头按在了她的肩膀上,“不要总是这么坚强,偶尔对你娘我撒撒娇不好吗?” 孟子期全身僵硬着,极为磕磕巴巴道:“你、你在做什么啊!谁要撒娇啊,恶心死了……”话还未说完,就被孟湘弹了一下脑壳。 “喂!”他火冒三丈地就要跳起来,却被孟湘死死按着脑袋,便不满地哼哼着,“我可是受伤了,为你受的伤,你……你就这么对我……”虽然还是大呼小叫,尾音却带着满满的委屈,就像是雄赳赳的狮子蜷缩成了一团,还像猫咪似的撒娇。 孟湘微微一笑,低头在刚刚敲过的地方“波”的一声吻了一下,语气轻快道:“都是我的错,我扶你进屋。” 孟子期简直傻了眼,一副连路都不会走的模样,僵硬地被孟湘扶进屋里。 景郢沉默地跟在两人背后,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在光线昏暗的屋子里,他眸中的翠色也被染上了墨痕。 “咦?”孟扶苏见自己弟弟被他娘扶了进来,面露紧张,而视线扫过他受伤的部位后又瞬间放松了下来,还用一种嘲讽的语气道:“你该不会又打输了吧?这次怎么不在乎自己的面子舍得回来了?” “你闭嘴吧!”孟子期没好气地撅了回去,“让你在家看着,合着你就这样看着,那人是谁!”他指着站在门口看似淡然的景郢,怒道:“你可不要告诉我那是你给自己找的爹!” “咳咳 ——咳咳——”景郢捂着嘴不停地咳嗽起来,脸都咳红了。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饭都吃进脑袋里去了吗?”孟扶苏的脸色也不好看,他按了按孟子期的头,在孟子期不断呼喊声中才放开了手。 “他只是借住而已。”孟扶苏面无表情地瞥了景郢一眼。 “切,早说不就好了嘛,不对,这家里就巴掌大的一块地方,他借住?怎么住啊?”孟子期迷迷糊糊地挠挠头。 孟扶苏朝他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你今天晚上就知道了,弟弟。” 孟子期一抖,不禁往后退了退,却靠上了一具温热柔软还带着馨香的身体,他反射性地就要跳起来,却被孟湘率先伸出手,缠住了他的肩膀。 “期哥儿又要到哪里去?”她将下巴抵在他的肩膀上,语气低落道:“你老是躲着我,让为娘很伤心啊。” “谁、谁躲着你了。”孟子期结巴着,屁股却在炕沿边慢吞吞地移动着,好离他娘远一点。 “不行哟,子期可不能再走了,我和你哥哥都很想你呢。” “他想我才有鬼呢。”他立刻反驳。 “那你不想娘吗?”孟湘笑眯眯地歪着脑袋去看他,孟子期别扭地侧着脸,却没有像以往那样可以轻而易举地说出“谁想你了”的话。 孟扶苏叹了口气,转身在墙角一个破箱子里翻了翻,找出一小坛什么,无奈道:“每次就只有受伤了才想到回家。”他脱掉孟子期的鞋子,又将他都已经露出脚趾的袜子脱了下来,往上撸了撸他的裤腿,随即“啪”的一声拍到他因为扭伤而红肿的脚踝上。 孟子期吃痛一缩,大声嚷嚷着:“喂!你是在报复吧!” 孟扶苏打开那个小坛子上的封口,一股苦涩的酒气弥漫开来,他往手上到了些,便搓起他的脚踝,笑眯眯地望着他道:“哦?你又知道了,那你说说看,我为何要报复你?” 孟子期被他笑得后背凉飕飕的,可一往后便是他娘,便只得僵硬着背脊。 孟扶苏一直用话在激孟子期,在孟子期终于要爆发的时候,突然手掰着他的脚踝“咔嚓”一声,便复归原位了。 孟子期这才反应过来“啊”的一声在炕上打起了滚,却不小心又将那条擦伤的膝盖撞上了炕边,便捂着那条腿越发痛苦的哀号了。 “这……”孟湘刚张开嘴,孟扶苏却一脸不以为意道:“这小子总是逞英雄,要多感受一下 疼痛以后才会谨慎些,多照顾自己不要受伤。” 见她仍然一脸担忧,孟扶苏便又道:“他这样受伤也不是一回两回了,我也处理顺手了,你放心。” “我发现……”孟湘目光柔和的像月夜下的清潭,“扶苏你果然是个靠得住的好男人呢。” 孟扶苏抿了抿唇,故作成熟地不去理会她,只是低头将小坛子口重新封住,可是弄了几次都没弄上,他不满地抬头瞪着孟湘。 孟湘自然知道他这是害羞了,便摆手道:“好好好,我不看了,那你先照顾弟弟,我出去看看。” 孟扶苏闷不吭声,孟湘便笑着走了出去,见灶间也没有景郢的人影,便又走向院子,谁料院子里也没有。 他这是走了?可是他身上的麻烦不是还没解决嘛。 孟湘一边推测着,一边绕着围墙边走了一圈,仍是没有发现景郢的任何线索,就在她犹豫要不要出去找找的时候,头上却掉下来了一枚小石子,正落在她的脚前尖,她低头看了看,又抬头朝房顶看去。 就见房子的茅草顶上正半坐着一白衣男子,他一腿曲起,一腿伸直,胳膊随意搭在腿上,若玉山将崩,阳光尽情地亲吻着他容颜,若明珠映辉,他那双眼底带着抹幽绿的眸子在阳光下像是最为贵重的宝石,可这方名贵宝石映入了她的身影。 她笑着朝他招了招手。 景郢的手背搭在眼睛上,猛然朝后一倒,整个人都躺在了上面,唇微动,好像在说什么,等他放下手重新坐起来,有意无意地往她之前站的地方看了一眼,却见她仍然仰着头,对他微笑着,似乎一直在等着他。 春风拂过她的发丝,发丝的尾端像是隔空划过他的心,景郢弓起身子,手掌按上心口处,那双宝石星空一样的眼眸充满了迷惘,然而,她却站在迷雾那端朝他招了招手。 景郢脑袋一片空白,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他不知怎么已经站在了她的面前。 “你……” 孟湘抬手狠狠地压住他的肩膀,但因为他的个头太高,这番动作便怎么看怎么奇怪。 “景哥儿,我有个艰巨的任务要交给你。” 景郢懵了一下,呆呆地眨了一下眼睛,眼角的那颗泪痣就像跳跃了一下似的。 “好的,不说话,就当你同意了,那么——”她拉长了声音,又狠狠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修补屋顶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也不等他说话,孟湘便收敛了刚才那温柔至极的微笑,板着脸道:“衣服你也自己洗,你难道不知道白衣服不耐脏吗?还往屋顶坐。”过河拆桥后,她便头也不回地往外边走。 “你也太会……” “嘘——”孟湘的神色极为严肃,她朝景郢挥了挥手,景郢眼睛一眯,便了然地退进了屋子里,孟湘也一步步小心地倒退着,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院门。 院门的缝隙间的光时有时无,似乎有人在门口晃来晃去,最终那个黑影停了下来,小心翼翼地要从门缝往里望。 孟湘迅速站在了那个没有填上的坑边,大声道:“文丢儿,你要这样说我也没办法,但是人力毕竟有限,有些事情我是没有办法帮,也不能帮啊!”一边信口胡诌,一边小心地望着门口,只见那个黑影的动作顿了顿,似乎往后退了退,不大一会儿又凑了过来,她便接着用更大的声音道:“什么?你要去找文狗子?啊?他做了对不起你的事儿?所以你死不瞑目?” “哗啦哗啦”门突然一声大响,好像有什么不小心撞在了上面,接着门口那个黑影便迅速消失掉了。 然而等孟湘刚走进灶间,却见景郢正肃然立在门口,手中拎着一把菜刀。 “呃……”孟湘无奈地摇了摇头,“你这是在干什么?不是让你藏好的吗?” 景郢抬头看了她一眼,他眼中的湖水直接淹没了她,“我不是一个让女人顶在前面,而自己却偷偷藏起来的男人。” “我知道的……先把刀放下行吗?”她嫣然一笑,伸手就要去夺他手中的刀。 景郢打量着她,神色莫名,“你害怕什么?” 孟湘柔声道:“我这不是怕你伤到嘛。”她的手握住了刀柄连同他的手,手掌接触的地方似乎冒出极为细小的电流,酥酥麻麻地一头扎进心里去。 孟湘挣了挣,却像是蚍蜉撼大树,没有起到一丝作用。 “我们两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不是就告诉你了,我这一双手惯常杀人,又怎么会被区区利器伤到。”他盯着她,眼底的那方深绿渐渐浓了,声音冰冷道:“你究竟在担忧什么?” 他手发冷,身体也渐渐变冷,可仍瞬也不瞬地凝视着她。 孟湘也不理会他,双手抱着他的手,然后伸着脖子,张嘴就要去咬他的手,景郢猛地一惊,手下意识地就松开了,她却如获至宝地捧着那把菜刀小心翼翼地放在了案板上,回头 瞪他,没好气道:“还能担忧什么,当然是担心你把菜刀给弄坏了,咱们家可就这一把刀,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的大官人。” 景郢被她训了一脸,却失去了刚刚那种莫名的紧张和悲愤。 然而,刚刚走到门口的孟湘却脚步轻盈地又倒退了回来,“你刚才好像说了什么……” 景郢笑了一下,故意道:“我可是说了很多。” “那算了。”她又要往前走,景郢的手却不受控制地要去抓她,她却倏尔转头,粲然一笑,“你会武吧?” 他的脸一黑,“我不会跳舞。” 孟湘轻笑一声,“我当然知道,我说的是武功。” 景郢谨慎地点头,却防着自己别被她坑到了,说起来也奇怪,论城府、论阅历、论学识他无不胜过她,却不知为何总会五迷三道地被她骗了去,做了许多自己平日里根本不可能做的事情,真是有违常理,难道……她还真是妖精化形的不成? 她是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却又巧笑倩兮地替他安排了新的活儿,“既然你闲的也是闲的,有空就指导指导子期练武吧。” 可恶,他堂堂……怎么能做村里儿郎的武学教渝,这次一定要狠下心,绝对不会同意了。 “嗯?难道不行吗?”她水眸楚楚。 “咳,并无不可。” 第三十八章 捉蛇 那日在门外窥测的人是谁她并没看清,心里也在暗暗揣测着,如此思量了几日,孟湘一直小心关注着门外的情况,可并未再遇见什么奇怪的人。 这天早上,天刚一擦亮,隔壁的文寡妇便敲响了大门,要与她一起上山摘野菜去,孟湘摘野菜不过是个幌子,却因为文寡妇的态度太过热切,推脱不掉,便说回去拿篮子,扭身就往屋里走。 走进里屋就见景郢一脸憔悴地端坐在炕上,见她进来,便颇为冷淡地看了她一眼,就移开了视线。 炕上,孟扶苏跟孟子期两个几乎横在了炕上,没有给他留一点地方,显然他们两个在用一种孩子气的方式排斥他。 孟湘面露无奈和歉意,对他柔柔的笑了一下,景郢捂着额头闭上了眼睛,头发贴在他的脸颊上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 孟扶苏简单收拾了一下,便拎着篮子跑出去。 林子里蒙着浅浅的晨雾,偶尔传来一声鸟叫,衣裳擦过叶片便是湿漉漉的。 两人在林子里走了一会儿,文寡妇便东拉西扯的,“九娘啊……”她伸着头四处望了望,才继续道:“你说,我家莺姐儿将来的姻缘会落在哪里?” 文莺喜欢孟扶苏,孟扶苏却一直对她爱答不理,可她还常常趁着她娘不在家的时候跑来。文寡妇现在说这样的话是何意?是在试探她的态度吗? 见孟湘久未答话,文寡妇便有些急切道:“我就这么跟九娘你说了吧,这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的,谁家的女儿不想给她许个好人家呢?” 孟湘轻轻一笑,“谁说不是呢,之前你不还说要找个大官人给莺姐儿嘛,如今可又变了卦?莫不是已经看上了什么好人家?” “咳咳,这话说的,毕竟女孩子该是早早嫁人的。” 孟湘冷漠地勾了一下嘴角。 文寡妇扫了她一眼,便装模作样道:“我觉得那族长家的三郎就挺不错,看上去将来就是个有大本事的人,或者族长家二郎,虽然脸黑了些,也严肃了些,可看着就本分,是个汉子,将来一定能保护好我家莺姐儿的。” “可这年龄有点大吧……” “这算什么啊!”文寡妇的语气越发激烈了,“年纪大才会心疼人,我觉得这门亲挺好。” 孟湘笑吟吟道:“您觉得好就成了呗,为何还来问我?” 文寡妇一顿,随即笑着拍了拍她的胳膊,“九娘你多心了不是,我说 这些没有任何意思,就是想跟你参谋参谋,唉,我家的莺姐儿啊心也野,可千万别跟谁学坏了,要是真跟人无媒无聘的奔了去,我这要上哪儿哭去啊。”说着,她便越发亲密地挽上了孟湘的胳膊,“九娘你便是吃过这个亏的,我的难处你也是明白的。” 村里有人猜测孟九娘跟他夫君是私奔来的,故而,两人遮遮掩掩,将家里的围墙修的这般严实,况且孟九娘又一直不愿意说自己的姓氏。 孟湘“呵呵”笑了两声,文寡妇话里的意思不过是在敲打她——孟扶苏是配不上她家文莺的,这简直要将她给气笑了,她还觉得文莺配不上自己的大儿子呢,在他这个娘眼里,除了舞蹈,这世上就没什么比自己儿子更好的了。 “我说的在理吧。”文寡妇偏偏还要再踩一脚,孟扶苏一下子抽开了自己的手,眼神冰冷地盯着她,直把文寡妇吓了一跳。 “这……这是……”她眼神闪烁,还想要再说些什么,谁料孟湘竟然出人意料地伸手一把攥紧了她的手腕。 “啊!你要做什么!孟九娘,我可警告你啊,我家大郎可不是好惹的!”文寡妇以为她要报复,便被吓得身子发颤,却还是挺着脖子威胁着她。 孟九娘手上狠狠一握,然后用力一甩,就将她甩到了另一边,直直地撞上树干,文寡妇吃痛地呜咽一声,便不顾脸面地大吼道:“孟九娘,你这个疯婆娘!活该你夫君去得早,你会遭报应的。” 孟湘却理都没理,只是盯着前方一点,弓着身子缓步上前,随即出手如闪电,再看去,她白皙的手掌中正抓着一条蛇,纤细不堪一折地手指却如勾,死死地掐住那条灰扑扑蛇的蛇头,压着那条蛇没办法嚣张吐信子。 她回头朝文寡妇温柔一笑,柔声道:“你真的误会了,我只是来不及提醒你,所以先将你推开。”只不过是故意看准了树干的位置,让你狠狠撞上去的。 “这……这……”文寡妇尴尬不已,恨不得将自己埋进土里。 而孟湘却像个真正的圣人似的,非但没有指责她,还不断出声安慰她,便也让文寡妇越发愧疚了。 她拎着那条蛇,走近文寡妇,还故意抖了抖,蛇尾便跟着颤了颤,文寡妇膝盖一软,便又要跪了下去。 “哎?不用怕的,它在我手里牢牢抓着呢。”孟湘无辜地眨了眨眼睛,又拎着蛇伸到了文寡妇面前,“不信你看啊……” “快拿开!快拿开!”文寡妇脚不断瞪着地面,迅 速后退着。 孟湘傻笑着,便将没有拿蛇的那只手伸了出去,“别老是在地上坐着,我扶你。” 文寡妇猛摇头,自己扶着树爬了起来,看着孟湘的眼神就像看见了恶鬼似的,退后了好几步,等她喘了几口气,才压着心口,白着脸颤巍巍道:“九娘啊……你……你就不怕吗?” 孟湘会怕?她天生就跟别的女生喜欢养的宠物不一样,别的女生喜欢养猫啊狗啊,或者是什么可爱的仓鼠、兔子,可她却爱养蛇,养蜥蜴,养青蛙,要不是人拦着她还想在客厅养一条鳄鱼呢,拿追求了她好久,为了她做些许多事,却最终被孟湘连名字都没记住名字的男人的话来说,“什么样的人养什么样的宠物,孟湘你就是个冷血动物!” 所以,徒手抓蛇头这样的事对她来说太简单不过了。 “不会呀,这蛇抓起来很简单的,白虎神君可是传授给了我压蛇*,只是没想到真能用上。” 文寡妇瞪大了眼睛,眼珠子都快掉出来,见孟湘还真要将那条蛇塞进她的手里,让她来试试,三魂七魄机会都吓散了,慌张地摇着手道:“使不得,使不得啊,我可做不得这个。” “好吧……”孟湘看似有些遗憾。 文寡妇伸手摸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捡起刚刚扔到一边的篮子,一走路腿还有些发软,“我们还是早些回去吧。” 孟湘并不反对,她便一手拎着篮子,一手拎着条蛇,明明是个娇滴滴香软软甜腻腻的美人,现在的模样可像个胆大的汉子,让堵在路口的男人直接就愣在那里。 “文狗子?你在这里干嘛!”文寡妇在孟湘面前失了脸面,便要在他这里找回来,便当头喝骂道。 “我……”他的视线划过那条被孟湘握在手里的蛇,有些害怕地咽了口吐沫,挠了挠屁股,又用挠过屁股的手抓了抓头发,“哈哈,我只是路过,路过!” 他态度软了,文寡妇的态度倒是硬了起来,便一手叉腰一手指着他道:“瞧你那副软蛋样,还不快把路给让开。” 被个婆子指着鼻子骂,是个男人也忍不了,更何况文狗子也是做惯泼皮无赖的,他是有点怵孟湘,可并不意味着她文寡妇也可以蹲在他脑袋上拉屎。 “嘿!”文狗子呲着一口黄牙,摸了一把鼻涕,对着文寡妇吊儿郎当道:“虽然说你年纪大了脸也难看了,可是这骚气……嗯,闻着还是一样。嘻嘻,你急着走做什么啊,莫不是十七娘你屋子里藏 了人?” 这十七娘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叫的,文寡妇一听这话,立刻气红了眼,“你个不要脸的贼,说哪个藏人了?我行的端做的正,我这么清清白白二十几年,可不是你就能诋毁的。”说着,她便将篮子往地上一灌,一头便朝文狗子撞了去,文狗子躲闪了一下,却不防备她抓住了衣襟。 “不行,今儿个咱们必须在族长面前理论理论,我可不能任由你这么编排我!”说着,文寡妇便一边挠他,一边撕扯着他往族长家去。 文狗子穿衣服一向邋里邋遢掉裤裆,再被文寡妇这么一拉扯,裤子掉了一半,白花花的屁股露在外面,衣服也被扯的破破烂烂的,他一面被文寡妇拽着,一面抻着脖子去看正作壁上观的孟湘。 他今儿个目的可不是这个文寡妇啊,可但凡他停了下来,文寡妇便又挠了上来,还大声哭号,恨不得全村都来看看。 孟湘待在原地,看着文狗子极不情愿地被越扯越远,心里却觉得他此番起来定然不安好心,今儿个没成功,以后也不知道会有什么在等着她,可是,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她便也只能见招拆招了。 她随手捡起又被文寡妇抛弃的篮子,一个臂弯挎着两个篮子,一手拎着那条蛇走上了回家的路。 嗯……不如熬蛇汤好了,一定会很鲜美的。 第三十九章 过敏 晌午,孟湘用那条蛇做了蛇肉汤,结果,谁能料到就是这么一条小蛇惹了祸事。 景郢蹙眉,像喝药似的将那碗蛇汤喝下去后,便站在一旁,闷声不语。 孟湘用眼神示意孟扶苏跟孟子期——“你们是不是又惹先生生气了?” 孟子期哼了一声,端着碗侧过了身子,用后背对着她,孟扶苏则朝孟湘笑了笑,像是在说“并没有发生什么。”随即便用双手捧着碗,一小口一小口,慢吞吞地喝着。 孟湘无奈,便放下了碗,凑到他身边温声询问:“最近可还习惯?” 景郢盯着门口,眼睛就像是雨后*的叶片,淡淡道:“不习惯,可是,我是不会走的。” “呃……”孟湘弯着眼睛,笑道:“我也不是整天都在赶着你走。” “你不必再说了。”他有些失礼地突然出声,孟湘无辜地眨了眨眼睛,然而他的侧脸更显冷漠了。 “一切都有落幕的时候,我会给你足够的补偿。”他凝视着门上的一点,偏偏不扭头看她。 孟湘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他却反映极大地后退了一步,冷冷地盯着她,“你要做什么?” 她微微一笑,“咱们也算得上是患难朋友了,不要这么见外嘛。” 他眸子一转,流光似水,手指挠了挠手腕,神情却越发冷淡了,“你还是不要跟我车上关系为好,更何况……”他勾了勾嘴角,露出一个略带嘲意的笑容,“你现在这般恐怕是为了什么目的吧……” 孟湘装傻地笑着,景郢扬起下巴,“我猜还是关于舞蹈的。”他说着,却越发焦躁地用手指抠着手腕。 她微笑以对,他的脸色越发难看了,“……我想也是。”说罢,他挠手臂的动作越发大了,一副恨不得将皮肤都挠破的模样,孟湘意识到不对,伸手就要去握他的手腕,却被他避开了。 “我没事。”他抿抿唇,撇过了脸,“你离我远一点。” 若是其他玻璃心的女孩子可能早就被他冷淡的话语弄的不敢接近了,但孟湘是谁啊,作为一个整天活跃在舞台上的表演者,她可从来没有被别人的态度吓怕过。 她猛地扑到了他的后背上,死死地抱住了他的腰肢,顺势摸了一下,眼睛顿时就亮了,外表上这人倒是面若好女、文文弱弱,没想到居然还有腹肌呢,而这腰肢一定又蛮,又有力,若是扭动起来定然动人。 “你给我放开! ”景郢又气又羞,脸涨得通红,却越发显得色如春晓了,他低头就去拉扯她的手臂,“像什么样子。” “娘!”孟扶苏差点把碗给砸了,明明是孟湘抱着景郢,她却大声道:“你快放开我娘!” 真是偏心没边儿了。 孟子期扭身回来看见这一幕,就高高举起碗,准备砸在地上壮声势,可孟湘却一边抱着景郢的腰肢,一边道:“你要是摔了碗的话,以后就蹲在锅边喝吧。” 孟子期偏着头看了一眼那口大锅,又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碗,咳了一声,就将碗稳稳当当地放在了一边,倒是一脚踩上一捆稻草,大声道:“我就知道你这个老男人没安好心,看你爷爷我不揍得你满脸开花。”他边说着,边拉开了架势。 景郢被他们这一家子帮亲不帮理的态度弄得无语极了,只得抬了抬手,扭头去看她,“好了,你要做什么便做吧。”说的无力极了。 孟湘这才满意地笑起来,“早这样不就好了嘛”。 早不知道你这么无赖。 他气也气过了,脸上的嫣红还未消退,却低垂眉眼轻声叹了口气。 孟湘则拉过他的手,撸起了他的袖子,景郢往后缩了一下,却得到了她那双媚人水眸的盈盈一瞪,然而,当她低下头,只见他的手臂上凸起来一个个红色的疙瘩和一道道被他自己挠过的伤痕,她伸出手指,轻轻蹭过那一个个红色的疙瘩,微凉的手指捧上他发热的皮肤,就像是雪球扔进了火堆里,“嗞”的一声,蒸腾成朦胧的水蒸气温柔地蒙在火堆上。 “你……”景郢牢牢地盯着她,可她却突然伸手掀开他的衣领,他一把握住了她纤细圆润的手腕,蹙眉道:“你够了。” “你没有发现吗?”她用另外一只手在他的脖子上轻轻点了点,“你这里也起了红色的包。” 他缩紧下巴,像是在隐忍着什么,眼底湖光骤然翻滚,孟湘抬头毫不畏惧地与他对视着,“你以前没有吃过蛇肉吗?” “我怎么会去吃这些东西。”他仍然凝视着她。 “那你可能是对蛇肉过敏,过敏这事可大可小,我还是去郎中那里给你拿些药好了。” “你为什么这么关心我?” “唔?”孟湘不解地望着他,眼中有迷惑有茫然,却半点没有他以为的那种情感。 他翘了翘唇角,笑意里满是自嘲,低沉的声音缓缓流淌在她的耳边,“我以为……” 她仰起头,似乎想听的更加清楚一些,景郢却伸出手极为暧昧地贴着她的脸颊蹭过,而后温柔地摆弄了一下她的头发,然而他的声音却比他的动作更加温柔,那是一种让骨头都酥掉的痒,“我该对你好一点。” “嗯,还算你有良心。”孟湘爽快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在才是晌午,路上说不定会有骡车载我一程,我会尽快回来的。” 她准备就这样将他突如其来的改变混过去,而且她下意识觉得景郢之前想说的并不是这句话,不过,无论他原本想说什么,既然没说那自然就不用应对。 景郢低头看了看她拍过的地方,浅浅一笑,像是清风拂过睡莲花瓣,送来渺茫的淡香,他修长好看的手掌压在她的头顶,“好,我在家等着你。” 门扉大敞,斜斜闯入的阳光舔上他的面容,他看着她,朝她微笑,顾盼间是说不尽的风流写意,眼波深处是幽绿的漩涡。 面对着未知的危险,孟湘巧笑嫣然,朝他伸出手了手,掌心向上,几乎融进阳光中。 即便他从来没有试过与女子如此亲密,可是生在那温柔富贵乡里就算没做过,也耳濡目染不少。 景郢目光闪烁,慢慢将自己的手放进了她的掌心,握住了她小了一圈的手掌,柔声道:“你这是在临走前向我……”撒娇吗? 话未说出口,孟湘却将手抽了出来,“啪”的一声拍开了他的手。 “喂,大官人,你在做什么啊!”孟湘嗔了一声,右手叉腰瞪他,“买药是要钱的啊,钱呢?” 景郢只觉得心像是破了个大洞,凉飕飕地往里灌风,从来没有类似体验的他也不知道那究竟意味着什么,便黑了脸,“明明是你把我弄过敏的。”他压低了声音。 孟湘一挑眉,“谁让你没告诉我啊。” 既愤怒又莫名有点落寞的景郢恨恨地瞪着她道:“我的钱不全在你手上!” “我知道。”她笑得像是偷到灯油的小老鼠,“只是做个样子,总不能无缘无故的花你的金银吧?” 合着她还颇有道理了?景郢一口气闷在了心口,简直不想再看见她了。 孟湘便稍微收拾了一下就准备出门,临到门口的时候,回头道:“不要挠了,小心以后破相就没人肯嫁你了。” 景郢气呼呼地在地上走了几圈,突然停住了脚步,叹了口气,将手背搭在额头上,目光沉沉浮浮,最后一丝幽绿 也被眸中的深黑扯碎,他低声笑了起来。 “嬴景啊嬴景,莫不是在这里住久了,你就真以为自己是景郢了不成?”他喃喃着,身姿笔直,宛如出鞘的利剑,扭头朝西面望去,远在那崇山峻岭、树林河流的那边才是他应该在的地方。 院子里,孟扶苏跟孟子期正蹲在墙根底下偷偷望着那边,当时孟子期要冲过去的时候,孟扶苏意识到了不对,便将他拽了出来,于是两个人便蹲在墙角偷偷观察着那两个人,只见得那个奇怪的男人变得更加奇怪了。 “喂,你知道这小白脸刚刚说了什么吗?”孟子期急吼吼地衣服按捺不住的模样。 孟扶苏斜了他一眼,“我是你兄长,我不叫喂。” “切——”孟子期不忿。 “哦,看来你是想让娘知道你背后的伤……” “喂!”孟子期迅速炸毛,“这是我的事,你跟那个女人说什么!” “啧,哭哭啼啼的烦死了。”他看似不耐烦道。 孟扶苏仔细打量着自己的弟弟,仿佛明白了什么,便朝他笑了笑。 “你再朝我这样笑,我就揍你了!”孟子期挥了挥胳膊。 明明是一模一样的脸,可就因为两人的性格不同,所以两人常常意外自己的脸居然还能做出这样的表情来,孟扶苏的视线扫过他的眉宇,轻声道:“她是咱们的娘,而且,别告诉我你没觉察到她的变化?” 从来藏不住心事的孟子期沉默了,他低着头用手指却挡地上的大蚂蚁,嘀咕道:“那又如何,反正她变没变都最喜欢你这个乖巧的儿子了……” 孟扶苏想笑却见他自己的脸作出这么一副无精打采的蠢样子,手心就有些发痒。 “那是你没有见到她跟我在一起的时候,说的几乎尽是你的事儿。” 孟子期猛地抬起了头,眼睛似乎在发光。 “而且,她让你跟着这个男人学武,你就没考虑过她对你的期待吗?” 孟子期那一脸懵的样子显然说明他根本没有考虑过。 “你这个样子不是长久之事,她希望你能考武举,在自己喜欢的事情上出人头地……” 风吹过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孟扶苏也在跟他娓娓道来他臆测的他娘对他的期待。 然而,谁也不知道孟湘这边竟然遭遇了危机。 第四十章 拦路 孟湘急匆匆地赶路,两旁新翻的土地被阳光蒸发出厚重的味道,闻到这味便不由得让人想到秋天满地金黄的场景,似被这种情绪感染,她嘴角含着微笑,路过一颗柳树的时候,一个人突然从树后跳了出来。 “九娘,可想煞我了!” 孟湘定睛一看,只见来人穿着件看不出本来颜色的短褐,裤子肥肥大大,裤裆垂着,活像动一下那条裤子便会掉下来似的,他长着尖嘴猴腮绿豆眼,眼里净是淫邪,可不就是整日里堵在她家门口的文狗子嘛。 她不动声色地后退几步,眼神一瞟,却见此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正值晌午耕地的人也多回家吃饭了,此番可真是落入了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地步。 了解了眼前的情况,她便半眯半笑道:“狗子你是寻我来的?” 文狗子傻笑着,手指挠了挠大腿,口里的唾液都快流了三尺长了,“九娘不但长得水灵,连这心也是玲珑的。”他说着便毛手毛脚地要去碰她,却被孟湘一个旋身躲开了。 她站在稍远一点的地方,拧着眉瞪他,“你可离我远一点,你身上不干不净的,我可不愿意沾了什么晦气。” “什么不干不净的,九娘可是嫌我了?”他笑嘻嘻地舔了一下唇,“我这就去河里洗洗,不过嘛,可是要跟九娘你洗鸳鸯浴!”他张开双臂一个熊抱就朝她扑了过去。 孟湘蹲下身子,正从他的胳膊下钻了过去,两次失利让文狗子越发急躁了,他跳着脚半黑着脸啐了一口,骂骂咧咧着:“你个破鞋装什么装啊,谁不知道这十里八乡的男人都被你睡过了,还装什么黄花大闺女啊!呸,还真当老子稀罕你这个贱货啊!” 这样红口白牙的污蔑是个女人都忍受不了,不是扑上去跟他拼命,就是被他气的泪水涟涟了,而他也必然有了可乘之机,只可惜,孟湘却从来不走寻常路,她还噙着笑双手抱在胸前看着他,活像在看大戏。 文狗子眼皮一跳,“贱货,难道老子说的不对,呵呵,你下面都湿了吧,还不让老子爽快爽快,说不得老子一个高兴就给你个痛快。” 孟湘不气不怒,不慌不满道:“你……怕是不行吧。”语气之鄙视,神情之不屑直接激得他一口气顶到了嗓子头,热血冲上了脑子。 “你说什么!你个贱人!”文狗子一边高声叫骂着,一边开始动手解当作腰带用的麻绳,还不怀好意地往她衣襟里看去,“老子就让你见识见识老子的大物金枪!” 饶是身前站了一个暴露狂硬要将自己的物件展示给孟湘她看,她却仍旧没有失却冷静,反倒越发轻松了,眼睛盯着他两腿中间,似乎正安安分分地等着观摩一番。 这种冷静地姿态却让文狗子心里没底儿了,以前他要是做出这番动作来,哪个小娘子不是尖叫着捂脸就跑,他则提着裤子笑嘻嘻地追赶着,边欣赏着她们羞怯的神情,边不住地用言语戏弄轻薄着她们,而这孟九娘着实古怪了些。 他想着手指便忍不住抖了抖,裤裆里凉凉的,可都进行到这里了,他要是退却了那可真是没法儿混了。 不过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寡妇而已。 他一咬牙,一把扯下了裤子,双手掐在腰间朝着孟湘的方向顶了顶胯,大声笑道:“哈哈,好好看着,是不是比你家那死鬼要大啊,以前真是委屈你了,还不快过来,老子今儿个就用这件大物什让你舒服舒服。” “哦?”孟湘手指微微曲起抵在下巴处,歪着头看着他那里,淡淡道:“并没有什么可观的啊。” 文狗子心里本就没底儿,听了她的话更加忍不住要用暴戾和愤怒来掩藏自己害怕的神情了,“你个贱……”话说到一半,与他正面面相对的孟湘抬眸看向了他的身后,眼睛大睁,眼波剧烈晃动着,像是被吓住了,文狗子整个人都僵住了,却不敢扭头,正能努力瞪大眼睛,想从她清澈如水的眼眸中看清楚他背后的是什么。 “怎……怎么会……”她状似难以置信,不断后退着。 他看到了! 他从她的眼中看到了他后背正有什么在飞舞,就像……人的头发! “啊!”孟湘猛地惨叫一声,却将他的心几乎吓得骤停。 “不要过来!不要过来!”她白着脸飞快地后退着。 文狗子则一动不动,不是他胆子大不怕,而是他的腿已经软了,根本迈不开步子了。 “什……什么……” 正在这时,他后背一凉,似有什么湿湿滑滑的东西摸上了他的脖子。 “啊——”文狗子惨叫一声,甚至破了音,他拔腿就要跑,却忘了自己把裤子褪到腿弯了,刚迈了一步,就被绊了一跤,整个人面朝下摔在了地上,他又发出了一声惨叫,好像是刚刚在她面前展露的物什撞在了什么上,疼的他泪都出来了,捂着那里就满地打滚,像是被宰杀的猪似的惨烈嚎叫着。 孟湘看着他指缝里渗出的血, 虽然没有那物什却也隐隐觉得痛,终究是自己造的孽要自己受着…… 她的眼神扫过了路边那棵柳树,柳丝儿随风舞动,就像是人的发丝似的。 远处依稀传来轱辘碾压在泥土上的声响,还有“啪”的一声,车夫甩鞭子的声响。 土路延伸的远处一辆骡车摇摇晃晃地驶了过来,那骡车上用蓝布搭了个棚子,干干净净的,与村子里平常拉粮食的平板骡车一比就知道在村子里拥有这样一辆骡车意味着什么,恰好在孟九娘的记忆里,整个桃源村就只有一个人敢这样招摇过市,这个人也同样人人喊打。 蓝布车棚的骡车停在了孟湘的身边,赶车的是个半大的男孩子,他眼睛木木的盯着前方,简直不像个活物。 “这不是九娘嘛,是也要去县里?快点上来我捎你一程。”一张慈眉善目的白脸从蓝布帘子后探了出来,颇为热切地招呼着孟湘。 她脸上淡淡的,“原来是陆大娘,你莫不是也要去县里?我也就不打扰大娘你做生意了。” 这陆婆子做的可不是平常的生意,而是整个村子都有名的惯来做皮肉生意,常将卖身的小姑娘们代入那私~娼窠子的地狱里的牙婆。 她坐的这辆骡车也不知道拉了多少好人家的姑娘到那火坑里,孟湘见着这辆马车自然是以为她又要拉着什么人卖去了。 “哪里有什么生意啊,近来没祸没灾的我这生意也快黄了。”她笑眯眯的模样怎么看也不像个恶人,可听听她的话,她可就望着老天给这桃源村降下什么旱涝灾祸、蝗虫过境,好让那些有好女儿的人家吃不上饭,将那些姑娘都卖于她。 “九娘快上来,这荒郊野地的,若是遇上了歹人可怎么办啊,毕竟——”她意味深长地在孟湘的脸上溜了一圈,又顺着她的窄肩细腰滑了下去,就像是在评价一件货物的成色,“九娘你可是个绝色尤物啊!”说着,她便瞧了一眼远处不断呻~吟的文狗子,却只当看不见,踩着麻溜跪在地上的那个少年的脊背走了下来,亲亲热热地拉着孟湘的手。 “九娘你就随我上去吧,我又不能把你给吃掉了,你还在顾念什么呢?” 孟湘也着急赶路找郎中,便半推半就地随她上了车,只是她实在不忍去踩这么一个半大的孩子,便自己跳上了车,裙摆一荡,露出了圆润的脚踝和一双脚,陆婆子又活像个色鬼似的狠狠看了几眼。 骡车重新被赶了起来,陆婆子则紧挨着她,一张嘴嘚啵嘚啵不 停地说着,说来说去无非是说自己的日子过得多么富裕,别人多么羡慕,似乎为了引起孟湘的共鸣,陆婆子又说自己也曾是个寡妇,如今却活得比那些有汉子的还要好,可越说这话就越不对了…… “九娘,你既然也是个寡妇,想必也知道咱们的心里苦,每每深夜,身边又无人,就是那炕也觉得凉透了。”陆婆子摸着她的手,摸来摸去怎么也摸不够,“就像这田地总要有牛来耕种,女人啊也少不了男人,这阴阳和合说的从来不错,想我家那冤家刚去的时候,我也像你一般正是年华正好的时候,这十里八村的汉子哪个不爱慕我的好颜色。” 孟湘撩了撩眼皮,看了一眼陆婆子脑袋上顶着的那个格外厚实油亮的发髻,上面插了一根银簪,又密密实实地插了不少绢花,活像要把自己的头发弄成百宝箱,她又仔细看了两眼,这才发现这些油亮的头发并非是陆婆子自己的,也不知她从哪里弄来的假发,在绾发髻的时候塞了进去。 似乎觉察到了她的视线,陆婆子有意无意地扶了一下头顶上的银簪子,胳膊上的银镯子金链子玉珠子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她还故意拿这些饰物在孟湘的眼皮子底下晃了晃。 第四十一章 买药 孟湘心里透亮的,自是知道这个陆婆子如此施为是为了什么,这些金银玉器若是拿给村里的小娘子看,说不好会动心,可是,且不论孟湘在现代的时候见着这些东西不知凡几,比那些更珍贵的也不是没见过,单说这孟九娘她原本的家世,也不是见了这些黄的白的就会直了眼的。 她扭过头,呆呆地看着窗外,陆婆子明里暗里地暗示,手都快举酸了,却见这孟九娘仍像是块臭石头一样冥顽不灵,心里便有些恼,眼瞅的能攥进手里的钱飞走了,她便急吼吼道:“九娘,你也该为自己考虑考虑,你就想这么一辈子了?” “刚刚那文狗子对你干了什么我也就不问了,可你屋里但凡有个顶梁柱的,你看那个泼皮敢这样动你!”她一副愤愤不平的样子,孟湘却暗里皱起了眉。 明明她都看到了吃亏的是文狗子,而不是她,可这陆婆子说的话的意思明显是说她吃了亏,这要是宣扬出去,她倒是不在意名声什么的,可她那两个儿子还怎么在村子里抬起头做人? “大娘——”孟湘嘴角翘起,弯起一道弧度,眼神却锋利如刃,“我可没有吃亏,你这样说可是颇让人误会啊。” 陆婆子一愣,立刻不满道:“九娘你可太多心了,我只是说说而已,啧啧,瞧你那百转千回的心思……” 孟湘点点头,轻声道:“最好是这样,大娘你最近恐有劫数,还是小心些为妙。” 陆婆子倒吸了一口冷气,也不知是被她说的吓到了,还是恼了她,便不再搭理孟湘了,孟湘则颇为高兴她还给自己安宁。 骡车骨碌骨碌地碾过地面,在城门口停了下来。 “行了,你就在这儿下巴,我还有事儿。”陆婆子掀了嫌眼皮,爱答不理地往下轰她。 孟湘朝她点点头,“麻烦你了。”也不再多说,便钻出了骡车,见那个少年仍然打算跪在地上充当车凳,孟湘便率先拍了拍他的肩膀,动作轻巧地跃下了骡车。 “快走!”车里的陆婆子都没有再看她一眼,便冷声催着,像个木头人的少年便一鞭子挥出打上了骡子,孟湘被骡子蹄子下的灰尘扬了一脸。 她抹了一把脸,心里也没在意,眼下最要紧的事情是给家里供着的那个买药,还要孟扶苏的药也快吃完了。 孟湘看了看城门口,发现之前看到的那队说是要通缉江洋大盗的人马已经不见了,果然说是抓江洋大盗不过是个借口吧,要不然为什么悄无声息地就将人马撤 离了? 这样想着,她便越发谨慎地打量周围了,果然有些人虽然穿着粗布短褐却行动古怪地在城门附近转来转去,一个个打量来往的行人,孟湘面露古怪,喃喃了几句,便闷头朝城门走去。 “孟娘子——孟娘子——” 孟湘虽然听到了却没想到是在叫自己,便仍自顾自地往前走,直到带着喘息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 “孟娘子停下!” 她疑惑地回头看去,只见于廉身边的小厮宝珠正双手扶着膝盖,呼呼地喘息着,额头上滴落了大片大片的汗珠,像是一直追赶着她跑了不短的路程。 “宝珠?你这是……” “孟娘子……”他都快哭了,“我家郎君正吩咐我去你们村子里通知你他新搬的地方,谁知道我刚走了一段距离便眼见着你乘着骡车驶了过来,怕你找错了地方,便跟着车跑,喊你,可你没听见……幸好赶上了。” 听到宝珠似抱怨又似解释的嘟囔一通,孟湘眉眼弯弯,柔声道:“辛苦你了,正好我也找于郎中有事。” 听着她的称呼,宝珠张着嘴似乎要反驳什么,却最终只是动了动,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来。 两个人都着急要去见于廉,宝珠是急着要回去复命,孟湘则是急着要给人抓药,故而这两人便行色匆匆地奔着西面去了,却越走地势越高,走到沿着大路走到半路,宝珠便领着她插入了一条人迹罕至的小路,那小路越行越窄,后来竟然没了痕迹,但见脚下绿草茵茵,头上树影摇动,一副幽林美景。 “到了。” 孟湘这才将视线从周围的景物扯到眼前,一座小茅草屋正掩映在一株半盛的桃花旁,满地的绯红落英正与翠色的篱笆互相掩映。 “二郎君,孟娘子已经被小的带来了!”宝珠风风火火地闯进院子里去,果然被于廉训斥了。 “我都跟你说了多少次了,稳重些,院子里这么多晾药架子,要是碰倒了可怎么办。” 这于廉果然是一副兔子模样,饶是训人也软绵绵的。 孟湘抿唇一笑,便退着篱笆门走了进去,“于郎中又来打扰你了。” “啊。”他似乎被吓了一跳,猛地就站了起来,“九娘?”那惊讶的神色转而为喜悦,“你……你怎么会来的。”他左看看,右看看,又不断搓弄着手掌,似乎一刻也停不下来的模样。 孟湘朝他走近,他便越发手足无 措了,往后退了一步却差点被凳子腿绊倒。 “你怎么来了啊……”似乎因为自己又干了蠢事,他便涨红了双颊,低着头小声问。 孟湘嫣然一笑,蹲下了身子,捡起了他脚边的一本书,刚才他正捧着书坐在凳子上翻着,被吓起来后,这本书便掉到了地上,能被他捧在手里认真阅览的怕是什么医术吧。 她用手掸了掸了书面的尘土,低头扫了一眼,嘴角的笑容却咧的更大了,只见那封面上书——“孟九娘慕色还魂记”八个大字。 “呃……”孟湘一时失了言语,便抬头看他,本来弱气的于廉一见她手上捏着的那本书,便飞快地一把夺了过来,卷了卷就往袖子里塞,“这是我……我路过……便买了,并没有什么意思的。”他信誓旦旦地说道,可偏偏不敢去看她,这边让他言语的真实度打了一个问号。 她的视线在他的脸上打了个转,惹得他瑟缩了一下,她才慢吞吞道:“这倒也没什么,话本嘛……嗯,只是没想到于郎中你也喜欢,早知道我应该买几本献给你。” 他的脸更红了,就像那满树的桃花都开在了他的脸上,“也不经常,这是第一次。” “嗯,同名同姓也没什么,巧合嘛。”孟湘笑眯眯地递给他台阶,可一向与人交往笨拙的于廉闷不吭声了,对于他来说,便是死也不能告诉孟湘,他就是因为在那书上看到了她的名字才买的。 不论于廉是如何考虑的,孟湘却半点深究的意思都没有,一个是因为她实在没有时间来考虑这些,一个便是因为这种事情一旦处理不好带来的麻烦那是层出不穷的,她没那个精力去考虑这些,若是能依着孟湘的心思来,她到希望自己跟所有异性的关系都止步于好友,只可惜这种事情完全不是她一个人说的算的。 “于郎中,是这样的,我此番前来是求药的……”话还没说完,于廉便跨前一步,急匆匆地去掏自己的袖子,急切道:“是你生病了?感觉怎么样?很难受吗?”他将脉枕掏了出来,却不小心将那本书又带落到地上,可他看都没看一眼,一心扑在了她的身体可能有的疾病上。 “不,不是我,是我亲戚。”孟湘马上解释,又将景郢的症状形容了一下,他又问了几个问题,便了然于胸。 “我大概了解了,你等一下,我去取药。”于廉不慌不忙地往屋子里走,跟刚刚的急切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孟湘站在院子里,不大一会儿肩膀上便落上桃花瓣,她捻了一 片呆呆地望着。 “九……” “这是好了?”孟湘笑吟吟地扭头看她。 于廉一手拿着一样东西,呆呆地瞧着她,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禁不住眼角微红,“嗯,这里是解毒丹,每日服用一粒,三日便可痊愈,然后,这是养颜膏,若是挠破了皮,或者以后留了伤疤,都可以用的。” 孟湘瞧了瞧,他一手拿着一个红色的小瓶,想必那里面便是解毒丹,另外一只手上的盒子看上去好像有些眼熟,跟文抱珏给她的很像。 “还有……”他扬了扬嘴角,那笑容宛若清风拂面,“既然已经来了,我把你家大郎的药也给配好了。” 宝珠拎着几包药走了过来,恭敬道:“二郎君,已经准备好了。” 于廉办事体贴温柔,她还未说出口他便已经考虑到了,孟湘低声道谢,又问价钱,于廉却一力推辞。 “于郎中这般,下次可不敢来找你看病抓药了。”孟湘笑着道。 两人僵持,于廉无奈只得说了,却远远小于那些药真正的价钱,她心里也明白,便将这份恩情埋进心里,依照他说的钱数付了钱。 孟湘提着药出门,于廉一直跟在她身后一步远的位置送她,一直送到门口的桃花树下。 “你这里的桃花开得可真好。”她随口道。 “这整个河渠县的桃花都是在青州赫赫有名的,更何况那一年一度的盛会桃花神母祭也要开始了。”于廉伸出手,不大一会儿,便有一瓣落入他的掌心,“据说每年都要从各村的祭舞人选中选出最出色的一人,为桃花神母跳祭舞。” 见孟湘听得认真,于廉便忍不住多卖弄了两句,“听说你们村桃源村已经好几年都没有属于自己村的祭舞人选了,总是请别的村子里的神婆来跳,恐怕花费不少。” “若是被选上在桃花神母祭上跳了祭舞又有什么好处?” “好像说会有一百两银子,还会有机会被选进青州教坊,从此便是官家的人了。” 孟湘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灼灼桃花映入其中。 第四十二章 跟踪 纵使于廉一送再送,却也不能将她直接送回家去,孟湘一再推辞,他便也只有恋恋不舍地停在路口的一棵郁郁葱葱的大树下,眼瞅着她离开。 孟湘拎着药往下走,到了山脚一处歇脚的凉棚处停了停,便继续走。 刚走了两步,她突然觉得不对劲儿,好像有人从那凉棚处一直跟在她身后,她决心试探一下,便假装鞋子里进了沙子,扶着一棵树准备脱鞋,并借机朝身后望了一眼,她身后果然跟着一个男人,那男人停在一棵树下,装作看风景的样子瞅来瞅去。 她暗道不好,却又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跟何人生了仇怨,而且,只有她孤身一人,甩掉这人不简单。 没法儿子,孟湘只得往城门的方向去,正好里出外进的人还不少,她便脚步轻盈地在人群里辗转挪移,最后借着一辆马车挡住身形,偷偷望着那个跟踪她的男人抓耳挠腮,最终无可奈何地离开了城门。 她刚刚舒了一口气,谁料脑袋上便“啪”的一声被人用扇子打了一下,她恼怒地瞪了过去,正与一双眼角上挑的含情眸相对,而这双眼睛的主人则不讲究地仰面躺在马车里,正好脑袋露在外面,此时,正笑意满满地看着她。 他虽然长得好,但孟湘的怒气却没有减少一分,她冷冷道:“阁下真是好儿郎,净欺负到我等妇孺的身上来了,亏你还是个读书人,也不知道书都读到哪里去了。” 那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小娘子莫怪,我影影忽忽看到有个人,便以为是哪个偷儿,便想当头棒喝一下,谁料竟然误伤了小娘子,实在惶恐。”他说话的时候便有淡淡的酒气飘了过来。 孟湘一皱眉,怪不得他说影影忽忽呢,原来竟是个醉鬼,要计较也是要跟清醒的人计较,这人醉醺醺的恐怕都不知道自己说的是什么吧,她立时转身便要离开。 “娘子且慢。”那人在背后喊了一声,可孟湘理都没有理会就径直出城了,行了一段距离,便有一辆青布马车赶了上来。 那人掀开车帘,先是朝孟湘拜了一拜,才道:“先前是我莽撞了,娘子休怪。” 孟湘未看他一眼。 那人失笑地摇了摇头,却也不回车厢里,只坐在车沿边,一脚曲起,一脚随意地垂下,手里捏着个水囊仰头便灌了一口,风带来淡淡的酒香,孟湘又忍不住皱了皱眉。 那人也不说话,只是半眯着那双含情眸,低垂着头,似乎要随着马车的晃动睡死过去。 马车跟着孟湘行了一段距离,孟湘实在忍不住道:“你要往哪里行?” 那人捏着眉宇间的方寸之地,声音带着些似醒非醒的沙哑,“我无来处,无去处,自然想去哪里便去哪里。” 孟湘翻了个白眼,心里倒也明白他这是跟定自己,原本以为自己骗走了狼,谁知道又招来了老虎。 “你还想跟多久?”她毫不客气地问。 那人摸了摸鼻子,却只陪着笑,不说话。 看来这人不是轻易能甩开的,可是孟湘不明白他为何要跟着自己,又想要从自己身上得到什么呢? 她停在路上,马车也停了下来,她看着他,他半眯着眼睛,一副熏熏然的样子。 孟湘笑了,“之前我觉得你是个醉鬼,现在却觉得恐怕你是一只清醒着的,所谓认作偷儿也是借口吧?” 他睁开了眼睛,看了她一眼,笑道:“娘子聪慧,怪不得……”他的话在舌尖上打了个转儿便又咽了下去,“然而,我醉了的时候才是最清醒的时候,如今我便是醉着的。” 他好像在暗示着什么,可孟湘却猜不透,便道:“那你载我一程吧,既然你非得要跟着我。” 他将折扇在手中转了转,笑道:“要是娘子你早作决定,我们可能早就到目的地了。” 孟湘“呵呵”冷笑两声,“我一个寡妇自然要注意些。” 那人沉默了一瞬,而后真诚道:“我很抱歉。” 孟湘摆了摆手,提着裙摆就要蹦上马车,那人退后一步,伸出手去,“我拉你一把。” 孟湘看了看他,便将手伸了出去,那人先说了声“失礼了。”便握着她的手一个用力,将她拽上了马车,他为她掀开车帘,“你进去坐吧,我坐在外面。” 好像知道她是个寡妇之后,他就褪掉了那层轻浮,整个人便多了几分可以信赖的气质。 “我能知道你是谁吗?”在钻进车子里的时候,她问道。 那人想了想,又摇头笑了笑,“告诉你也无妨,我想我那糟糕的名声应该还没有传到这里来的。”他看着她,那双含情眸里像是蓄满了故事,看上去颇为苍凉,“我名为秦藻。” 孟湘果然听都没听说过这个名字,“我家在桃源村,沿着这条路往前走,有块大石头上写着‘桃源村’三个字。”说罢,她便没有再看他一眼,扭身进了马车里。 那人长长叹息 一声,拍了拍车夫的肩膀,“你都听到了。” 车夫是个膀大腰粗的敦厚汉子,他点了点头,便甩起马鞭催促着马快些跑。 马车跑的毕竟比骡车快,没过多久,便远远地望见了那块石头。 “到了,虽然这样很对起娘子你,不过实在抱歉,我要跟着你一同去。” 这人是认错态度良好,可惜就是不改,明知是错,我道歉,可我还是要做,孟湘真不知究竟该说他固执好,还是坚定呢?不过,为什么偏偏就盯上她了。 孟湘无奈道:“就随你心意来吧,反正我也不会在这个村子里久待。” 那人这才像是找到了可以补偿的地方一样舒了一口气,诚恳道:“一定有用得上我的地方,还请你到时候不要客气,毕竟我实在心中有愧,可是因为事关友人,我不得不如此。” 孟湘没有说话,可这辆马车行到村口,便让闲来无事坐在这儿的一堆婆娘炸开了锅,嘁嘁喳喳地讨论个不停,一会儿说这是村里那个嫁出去的女儿回来了,一会儿又说这是那个做行脚商的在外挣了大钱回来,还有的说这是官老爷下来找文家二郎的。 她没有露头,在车里小声指挥着马车往她家门口驶去,后面跟着一堆婆娘想来看看究竟是哪个坐着高头大马的马车回来了。 结果还没到门口,就听到文虎娘熟悉的叫骂声—— “你的娘就是个生儿子没□□儿的贱货,只有她那样的女人才养出你们这两个小白眼狼,两个不要脸的贼,两个混账玩意儿!” “老子我今天撕烂你那张臭嘴!” 孟湘只听孟子期一声怒吼,便急忙出声道:“期哥儿!” 等她下车一看,孟扶苏正死死地拽着像头斗红了眼的小牛一样的孟子期,而孟子期则冷冷地盯着文虎娘,寒声道:“你骂我们可以,可是骂我娘就是不行,你自己干过什么缺德事儿,你自己清楚,要是不清楚,我也可以帮你说说。”他狞笑了一下,“争取让每家每户都知道。” 跟着马车过来的婆娘们没有想到竟然会赶上这么一出好戏,便七嘴八舌地讨论开文虎娘究竟做了什么缺德的事儿,结果,这么一数,她做的孽好像还挺多。 “你,你小孩子家家的懂个什么,竟会胡说八道。”文虎娘神色惶然,却提高嗓门大声吼了回去。 孟扶苏却只是对着她冷笑,看的人心里凉凉的。 “这是怎么了 ?” 文虎娘猛地扭头,看见孟湘来了,就一把扑了过去,嘴上还叫嚷着,“你个杀千刀的死寡妇!” 却不妨突然钻出个男人来,还是从未见过的,只见他拎着把扇子,在她的手臂上轻轻一敲,她的双臂就一酸,抬也抬不起来了。 “妖怪!妖怪啊!”文虎娘张狂地大叫着,恨不得将所有的脏水都泼到孟湘的身上,把她给烧死最好,一点都不顾念孟湘的恩情。 秦藻摇了摇头,打开扇子轻轻摇了摇,“我可不是什么妖怪,若是不信的话,你不如去问问知县,你们的知县大人是知晓我的。” 这些人不过是村里的小民,看来人坐着马车,又认识知县,知县在这些人眼里便是顶大的官了,故而,没有人敢造次,连切切索索的声音都小了好多。 “老二,他说他认识知县,你可见过他?”众人的安静便突显出一道声音来,众人都朝他的方向看去,就见少族长文抱珏不知道何时尽管也在人群中,拿着扇子摇摇晃晃的,而他口中说的老二,自然就是文抱璧,可他这番话是要坑孟湘,还是要坑文抱璧啊。 孟湘盯着文抱珏摇扇子的手看了看,又扭头看同样是在摇扇子的秦藻,这才发现怪不得她一直觉得文抱珏摇扇子别扭。 第四十三章 友人 文抱璧冷冽的视线落在秦藻的身上,语气却很是有礼,“敢问阁下是?” 秦藻将扇子一甩,那柄扇儿就沿着他的手腕飞舞了一圈,最终回到了他的手中,他稍微认真了些,道:“我乃秦藻。” “秦学士?” 秦藻惊诧地挑了一下眉,苦笑道:“没想到居然还有人称我为学士。” 文抱璧立刻整理衣衫朝他拜了一拜,“让学士您受惊了,学生仰慕学士文采风流已久,今日一见如耳听仙乐。” 见此人果然有不凡的出身,那文虎娘吓了一跳,眼神扫来扫去不知想些什么,嘴里却嘟囔着,“合着就欺负我们无权无势的百姓啊,孟子期那个小兔崽子打了我家文虎就算白打了?我呸,都是一丘之貉!” 孟湘板起了脸,原本的美艳变成了冷艳,“子期,这是怎么一回事?” 孟扶苏回头看了孟子期一样,慢慢松开了牵制他的手,淡淡道:“好好说。”并暗示性地拍了拍他的胳膊。 孟子期猛吸了一口气,似乎努力要将一腔怒火压制下去,绷紧声音道:“一人做事一人当,不必牵扯到我的家人。”他挡在孟扶苏身前,扬着下巴张狂道:“我揍他我道歉,但他辱骂我家人,他也必须要给我道歉。” “放你个狗屁!”文虎娘一口吐沫差点啐到他的脸上,“就你那个破鞋娘怎的,还骂不得了吗?只是骂了两句而已,瞧你们一个个吊死鬼的样子,把我家文虎打成那个样子,他可是我们文家的独苗,我们文家的宝贝疙瘩,是你这个杂种能比的吗?”她满嘴的污言秽语,实在让周围看热闹的相亲都听不去了。 秦藻皱了皱眉,似乎要说些什么,就只见孟湘飞快地蹿了出来,“啪——”的一声狠狠地掌掴了文虎娘,瞅着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孟湘又一个反手掴了她一巴掌,周围非但没有人拦着,还看得颇为痛快,在这个村子里就没有几个人是不讨厌她的。 孟湘掐腰道:“嘴巴放干净些,不要以为我们孤儿寡母是好欺负的,这只是给你个警告。”说着,她的目光透着一种凶狠和暴戾,隐隐有血色在她眼底翻滚,她狠狠地揪住了文虎娘的衣襟,用另外一只手拍了拍她已经红肿起来的脸颊,居然开心的笑了起来,怎么看怎么诡异,“呵呵,你要知道我想要让你倒霉的话,可是有很多方式的,毕竟……”她挑起嘴角,露出一个邪魅的笑,“毕竟有很多你是看不见的哟。” 孟湘语气轻快,手一松,文虎娘蓦 然往后倒了一下,却又被她亲热地扶住了,白皙的手指温柔地整理着她的衣襟,却让文虎娘觉得惊悚极了。整理完了衣襟,她便懒洋洋地唤了一声,“子期,过来道歉。” 孟子期有些不乐意,看见文虎娘像是被吓的丢了魂魄的样子又暗暗高兴,便磨磨蹭蹭地走了过来,扭过脸,拜了一下,“我很抱歉,咳,给文虎陪个不是。” 说完,孟湘便将他拉到身后,自顾自从袖子里掏出一串铜钱来按在了她手心里,“医药费我也给了,也希望大娘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麻烦了。” 恐吓完人,又来卖好,文虎娘却不得不受着,文抱珏也指责她,“大娘你就多多在家相夫教子不好吗?你简直就是我们村里的一大祸害,回去好好想想吧。”再配合着文抱璧在一旁抱着手,像是怒目金刚一样瞪着她,她腿一颤便攥着钱深一脚浅一脚地跑掉了。 “哼——”孟子期刚想要说什么就见自己娘亲死死瞪着自己,莫名的心里一怵,就说不出话来了,孟扶苏叹了口气,拉了拉他的袖子,而后作出一副体弱多病的模样道:“大家还是散了吧,这也到傍晚了,田里的耕种的人也该回来了。” 虽然这帮闲人都很好奇孟寡妇身边的男人是谁,不过连少族长和那个黑面和尚都来驱赶了,便也只能颇为不甘心地散了。 “麻烦诸位了。”孟湘微微低头,身体还在微微发颤,看得人于心不忍。 秦藻没有说什么,只是仰头又灌了一口酒。 “九娘你太客气了,他们这些泼妇就欺负你软弱,唉——”文抱珏走到她的身旁一副深情款款、感同身受的模样,“不要怕,以后再有这样的事情你就来找我,我替你出头。” 话虽然这么说,可是吃人的最短,拿人的手短,若是她真找了这位对孟九娘别有用心的男人帮忙,那等待她的就不知道是什么了。而对待少族长的“好心”她又不能当面拒绝打他的脸,孟湘便装作害怕的模样,往后退了一步,用袖子捂住了脸,肩膀还一颤一颤的。 文抱珏脸上露出心疼的神色,顺势举起手要去揽住她的肩,却听到背后文抱璧狠狠咳了几声,他这才讪讪地收回了手,转而对秦藻执学生礼,“学士若是不嫌弃可到寒舍歇歇脚。” 秦藻耸耸肩,一副洒脱的模样,“不必了,我这就要走了。” 文抱珏一听便向文抱璧猛使眼色,文抱璧沉吟片刻,才道:“学士是要在河渠县暂居?” 秦藻一 摊手,面露苦恼:“我也不知道啊,大概哪里有好酒、好女人,哪里就是我暂居之地吧。” 一向严肃克己的文抱璧被他不着调弄的话失了言语,神情几经变换,朝他行了礼,便要拉着文抱珏离开,可文抱珏那副样子明显是不死心,想要试着抱抱他这根大腿,结果没拗得过文抱璧,看文抱珏那副气恼的模样,回去后还指不定要怎么训斥他的二弟呢。 门口终于清静下来,秦藻斜倚着马车,笑道:“这黑面郎君倒是良善的人。” “为何会有此言?”孟湘好奇地询问。 秦藻淡淡看了她一眼,平静道:“他明明知道我的不堪却不忍说出,明明知道我的过去又不拆穿,如此妥帖的心意,我只见过两人具备……” 孟湘眨了眨眼睛,秦藻低头一笑,“所以,娘子真的不知道我为何而来吗?” 原本是不知道,可是这位原来是这样贵重的身份,孟湘便也猜到这是因为谁招惹来的了。她撇了撇嘴,“我不知道你是怎么知道他在我这里的,不过,你能带走他就赶快带走吧,这人可是个烫手的。” 头一次见到有人如此嫌弃嬴景,还是个女人,秦藻便用一副神奇的表情上上下下地打量她,孟湘哼了一声,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他便立刻重新回归老实的神态。 “大郎!”孟湘扭头叫了一声将弟弟拉进屋里的孟扶苏,没一会儿,孟扶苏就走了出来,颇为乖巧地对着她笑。 “那个人还在吗?” “先生出门去了。” “哈?” “什么?” 孟湘与秦藻两人几乎同时发出不可置信的声音,两人对视一眼,便立即明白对方是知道嬴景路痴属性的战友。 “啧!”秦藻弹了一下舌头,“这要放他出门去可就回不来了。” 他的话音刚落,只听有人道:“呵呵,还真谢谢你担心我了。” 秦藻蓦然瞪大了眼睛,立刻回身将酒囊抛给了来人。 景郢或者应该称呼嬴景,一手背后,一手微微一扬,便接住了他抛过来的酒囊,“哟,你居然舍得把你的命根子给我。” 秦藻无可奈何道:“我如今再跟你接触可是连身家性命都赔上了,小九,你可一定要好好报答我啊。”他虽然这样说着,神色却半点没有身家性命快要不保的慌张。 但嬴景还是面露愧疚之色,眉眼低垂道:“对不起, 连累你了。” 秦藻笑嘻嘻地摇了摇手,“你在说什么啊,我平淡的日子过够了,想要多些刺激不行吗?你这田园小日子过得也颇为得意呀,还有红颜知己相伴……” 嬴景下意识地就看向孟湘,孟湘则微微一笑,拉着孟扶苏进了屋里,一点也没有怀春少女的娇羞样子。 秦藻看了看孟湘的背影,又打量了一番嬴景的神情,打趣道:“这世上居然真有女子不为你容颜形貌所动,小九你这算是得偿所愿了吧?” 哪壶不开提哪壶,嬴景觉得自己像是被秦藻无意识地戳了一刀,这人莫不是被情伤伤透了,所以喜欢上了专门揭人痛处吧? 似乎觉察到他的不对劲,秦藻立刻正色道:“如今你打算怎么办?不会是想要隐姓埋名躲一辈子吧?” 嬴景眉头紧锁,若说山是眉峰聚,水是眼波横,那他如今便是浓雾锁青山,暮云垂碧湖了,他仔细思量着,最后一扬手,直接将那水囊里的酒朝口中灌了一大口,嘴角流下一丝酒液,沿着他的下巴、脖颈、锁骨,最终流进他的衣服里,晕开一片深色痕迹。 “若不想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那就必须要奋起反抗了。”他眼睛明亮,竟像那夜里散发幽绿光芒的夜明珠一般,而那里面则有着藏不住的野心。 第四十四章 试探 树影婆娑,在他皎然如明月的脸颊上投上了阴影,他郑重地望着秦藻,正因为两人是朋友,所以他才毫不掩饰,胆敢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秦藻刚开始也被他的发言惊到了,而后却点点头,略带叹息道:“你的选择是对的。” “因为你逃离了梁京所以并不知道,你七哥已经身染重病离世了,而你五哥则因为意图魇镇圣上已经被押入大牢,一切都在你四哥的掌控之中,若是不拼一把,只怕以后连翻身的机会都没有。” 嬴景微微仰头看向天际,耳边的碎发被风吹拂着,许久才低声道:“我知道了。” 个人有个人的难处,即便是那高高在上的人也不得不用尽全力拼杀,因为一时的后退,换来的会是屠戮与不宁。 看着这位天之骄子,秦藻的心中也替他难过,母早逝,父不慈,兄长则一心要杀他,饶是他身份贵重,貌若神人,却也免不了颠沛流离,更是因为他的容貌太过出色,便不得不藏头露尾,无法现身于人前。 他在心里叹息一声,便轻声问:“有什么我能帮的上忙的地方吗?” 嬴景摇了摇头,“你还是做你的逍遥散人好了,如今你记得我,特意来寻我,我便很感激了……你究竟是怎么找到我的?” 被好友用怀疑的视线打量着,秦藻无奈扶额,故意误解他玩笑道:“不要把我想的那样龌蹉啊,我可不是用美□□惑的。” 嬴景“呵呵”干笑了两声。 秦藻这才反应过来在他的面前提自己的美色简直跟自己打自己脸一样,便立刻补救道:“咳,我也是偶然猜到的,毕竟这河渠县的桃花曾是你……”他顿了一下,又接着道:“是娘娘的最爱,所以我断定你会往这里来。在县里的时候偶然碰上了这位娘子,你知道的,我鼻子特别灵,虽说味道已经淡了,我还是能闻到她的身上沾着你惯用的熏香味道。” “幸好四哥那里没有像你鼻子这么灵的人,如若不然,我不就因为自己一时的大意而枉送了性命?”他虽是笑着,眼中却满是痛意。 秦藻走到他的身边,举起手,想要安慰安慰他,却突然停住了,然后摊着手,无奈苦笑:“你瞧,这么久没有与你相见,我都差点忘了你最不耐别人碰你了。” 嬴景愣了一下,好像这才反应过来,眼神就不由得往屋子门口看去,轻声道:“也许是这里的生活□□逸了,你不说我倒忘了。” 秦藻神色复杂地顺 着他的视线看去,扇儿尖抵在自己的唇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说起来,我倒真有一件事需要你的帮助。”嬴景似是想到了什么,绷紧了脸,侧过了头,神色涩然道:“这位孟九娘想要在桃花神母祭上跳祭舞,我记得这河渠县的县令霍如琢曾在殿试,陛下向他问话时,说这世上他最推崇的人莫过于你了,你若是向他推荐祭舞人选,他必然不会拒绝。” “我突然发现……” “嗯?”嬴景回身。 秦藻将扇子轻轻敲了敲自己的额头,眯着眼睛笑道:“你现在很危险啊。” 嬴景却像是被他冒犯了一般,猛地缩紧了下颌,眼中的翠色凝成一滴。 “啊,我跟你说笑,你可切勿当真。”秦藻自己曾被情伤过,至今不愈,以至于放纵自我,一辈子都不想再踏入梁京一步,不想再看到那个人了。所以,他真心希望嬴景还是那位恍若“玉山上行”,风姿迷倒梁京无数男男女女,而自己却无心无情的九皇子,毕竟,情之一字太过伤人。 “若是这件事儿办成了,恐怕她就不想再在这个地方呆了。”嬴景摩挲着手掌虎口处,“她的大儿子要去猗兰书院读书,正好我也要去猗兰书院。”似乎想到了什么,他轻轻一笑,眼中的碧湖水纹轻轻荡漾,他低声道:“这世上最好用的利刃莫过于学子和士兵了,前者空有一腔热血,稍微引导一下就可以为我造势;后者,听命行事,令行禁止,呵呵,简直再好用不过了……”他眼睛稍稍眯起,眼角的泪痣像是被溅上的一滴血,艳的人心尖都在发颤。 看到嬴景这副模样,秦藻才真正放下了一颗心,虽说龙生九子,九子不同,可毕竟都是皇家贵胄,久居上位,已经习惯了拿天下人作棋子,来博弈天下。他在这桃源村刚刚见着九皇子时,嬴景将一身气势尽数收敛,好像除了外貌出众些,与这乡野并无什么格格不入的地方,秦藻担心他磨平了自己,消磨了斗志,最终只能混迹在这些村人中,如此潦草过罢了一生。 好在嬴景的反应告诉了他,他有心东山再起,甚至有心去夺这江山社稷。可是…… 他不动声色地望了一眼门口处,那里影影忽忽露出一个青色衣衫的身影,人仿佛在灶间忙碌着什么,秦藻又偷偷去瞧嬴景,只见嬴景也注意到了那里,可他只是看了一眼,并无异状地移开了视线。秦藻惟愿这两人并无瓜葛,否则,将来必然两人都痛苦,这位孟寡妇与嬴景他不同的可不只是所处的地位啊。 秦藻打开扇子遮住了自己半张脸,轻声道:“我也会在河渠县盘旋些时日,书院那里我也替你打点好……很快你那些侍卫、门客也会找来的。” “你也不该在这里多呆,既然你能想到这里,自然也会有其他人想到。”嬴景蹙眉道:“你不必担心我,还是多去隔壁郡走走吧。” 秦藻眼睛一弯,“我是要走,不过我是要去寻六皇子殿下和八皇子殿下,毕竟,敌人的敌人是朋友。” 嬴景充满感激地看了他一眼,点点头。 秦藻那双仿佛历经沧桑却已然含情的双眸瞧着他,突然道:“你知道我在碰上那位娘子的时候发现了什么吗?” 嬴景不予理会,他却探头笑道:“有人跟着她,幸好她机灵给甩开了。” “可是四哥的人?”他的声音到底还是泄露了他的心急。 秦藻撩了撩眼皮,反倒不紧不慢道:“看样子不像。” 见他这副讲一句能喘三口气的模样,嬴景心里也知道他是在试探自己,可是,这种事情连他自己都弄不明白,又如何能与他说?嬴景垂眼,不再应声了。 秦藻这时反倒痛快地都说了出来:“我找周边的人问了一下,还真有人认得跟在她后面的这人,好像是这河渠县庾大户家里的小厮,听说这庾大官人惯来会使那风月手段,不知撩拨了多少娘子……小九,你在想什么呢?” 嬴景脸色不大好看,哼笑了一下,道:“我在想,你什么时候竟然变得这么啰嗦了。” 他用扇子挡住了自己的嘴,无辜地眨了眨眼睛。 嬴景摇了摇头,便负着手转身便往屋里走,秦藻也一边玩着手里的扇子一边跟着他,走近灶间,就见地上放着煮药的锅和炉子,上面正冒着热气,嬴景低头看得入了神,嘴角分明向上扬了扬。 “我不认为自己做错了!”孟子期倔强的声音传了出来。 嬴景这才抬起头,往里屋的门边凑了凑,站在门边仔细听着,秦藻一脸惊奇地觑着他,却也贴着门站着,侧着耳朵也想要听听看这位孟寡妇怎么说。 所以现在这情景是两位人中龙凤偷偷趴在门口偷听,这要是让梁京的人知道了,肯定眼珠子都得掉下来。 孟湘酥酥软软的声音传来,像是海上的清风,山间的薄雾,“我又没要把你怎么样,你自己倒先委屈上了。” 过了会儿,她又道:“这下好了吧?在娘的怀里撒娇的 感觉很好吧?” “哼!” “你这呆子!”孟湘也不知做了什么,就听见孟子期的呼痛声。 “知道痛了?我只是轻轻敲了一下你就觉得痛,那被你打破脑袋的文虎岂不是更痛?” “他活该!”孟子期愤愤不平道:“谁让他骂我了,还有……算了,主要是因为他骂了我。” “是不是他还骂了我和你哥哥?” 孟子期没有说话,孟湘便长叹一声,“虽然,我应该对你说打人是不对的,也许有很多爹娘教导孩子会说‘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可大人们都知道,这只是美好的希望罢了。真正成人的世界里,忍一下会让别人变本加厉,退一步则会有人得寸进尺,常说以德报怨,可是何以报德?” 偷听的两人对视一眼,似乎都很吃惊这位乡村寡妇居然能说出这么一番有道理的话来。 “身为你娘,我不希望你作奸犯科,走上邪路,当然,更不希望你是个懦弱的不敢反抗,只能任别人欺负的人,下一次在遇见欺负你、辱骂你的人,学聪明些,不要留下痕迹,要不然你娘我也很难办啊。” “娘?”连孟子期的声音都透着些不可置信。 “也许我不是个好娘亲,但是,我想让你知道,我是一直向着你的,即便你把天捅个篓子我也与你一同承担,不过,呵呵……不会有那一天的是不是?” 也没看见孟湘究竟做出了什么样的表情,孟子期居然声音发着颤道:“呃……啊,我、我知道了。” 第四十五章 流言 等两人听完了墙角,嬴景一扭头就见秦藻正以一副奇怪的表情盯着他看,嬴景皱了皱眉,大概猜到了好友心里的想法,却也不想解释什么。 秦藻只在这待了片刻,就借口告辞了。 “所以说,你为什么不跟他一起走呢?”她的眼睛水盈盈、亮闪闪的,若不是里面充斥着快点离开的意思,他恐怕会更高兴。 “他还有其他的事情。”嬴景的脸色不大好看,孟湘却像是没看到似的,一个劲儿的笑。 “你笑的太多了。”说罢,他似乎觉得自己的语气不大对,便又补充道:“祭舞的事情,我已经拜托他去向知县推荐你了,到时候可别丢了我们两个的面子才好。” 孟湘低头一笑,轻声道:“我会珍惜这次机会的,谢谢你……”声音娇软像是含了糖在嘴里,听得他身上无一毛孔不舒畅。 她也看出来他的心情转好了,嬴景却避开了她准备出门。 “咦?你这又要出门?” 嬴景在门口顿住了脚,沉默地等待着她将话说完。 不过,她没有问他为什么出门,也没有问他出门都干了些什么,而是以一种微妙的语气问:“你……是怎么回来的啊?” 嬴景闷声道:“我又不是瞎子。” 孟湘还是没有理解,他却当先出了门,好在孟湘家是村东边第一家,天色又渐渐暗了下来,他在村子里小心行走又有武艺傍身身形很快,便无人察觉地办完了要办的事情。 至于他为何能找回来,孟湘好奇地抓耳挠腮,直到她站在院子里往房顶看了一眼—— 屋顶的稻草被人重新翻过,新草明黄,旧草灰黑,互相交错,屋顶上斑斑驳驳的,一看上去就知道修房顶的并不是个熟手的,而且那新插入的稻草中还夹着一块红布,风一吹来,便招摇地飘荡着。 桃源村的春天别有一番风情,就像是白银盘中盛着青螺、琥珀和胭脂,河水愈白,树林愈青,春花橙黄,桃花灼灼,饶是见识不凡的嬴景也不得不承认,这里确实是一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也正是这般艳丽的景色才能养出那样标致妩媚的人儿来。 想着想着,嬴景便不自禁地合上了手中的书,眼眸半阖,靠着墙似乎沉睡了过去。 “你想要做什么?”嬴景突然出声,将正蹑手蹑脚偷溜过来的孟子期吓了一跳。 “啊,我看先生你脸上落了花瓣,想帮你拂拂呢。”孟子 期呲着牙朝他笑。 “你那心思如何能瞒得住我?如今你做的可都是我玩儿剩下的,回去,今天的马步再加一个时辰。”他肃着脸道。 孟子期顿时腿肚子发抖,哀嚎道:“我可冤枉啊。”然而,在嬴景的逼视下,他还是一边嘟嘟囔囔的,一边到院子中央去蹲马步了。 “吱呦”一声大门被推开了,孟湘拎着一个篮子当先一步走了进来,孟扶苏也拎着一个篮子跟在她的身后,走一步,便扭头看看她。 嬴景皱了一下眉,“这是怎么了?” 见孟湘一副不想说话的模样,孟扶苏便低声道:“村子里一些人又在嚼舌根。” 正站在院子里屈着腿蹲马步的孟子期“嗤”了一声,不屑道:“那帮婆娘就只长了根舌头,天天东家长李家短的搬弄是非。” 嬴景的视线落在孟湘的身上,一路跟着她,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口。 “她们又说了什么?”嬴景语气沉稳,眼睛却沉了下来。 孟扶苏苍白的脸上露出阴沉神色,压低声音道:“他们说娘亲跟那文狗子……”他难以启齿,紧紧咬着牙,黝黑的眼睛里似有阴火在烧。 “这话是谁先传的?”嬴景盯着孟扶苏问。 孟扶苏盯着门扉,语气又轻又缓,身体里就像是有一根弦绷紧了,“听说,是文狗子自己说的。” 嬴景的嘴角往上挑了一下,不慌不忙地翻开了手中的书,伸展了一下,悠闲地靠在了墙壁上,“哦,那就没事儿了。” 孟扶苏眼睛瞬间锋利,孟子期鄙视的目光投向了嬴景,即便被他揍怕了,可桀骜的性子又让他忍不住骂道:“你看他就是个怂蛋。” 可无论孟子期说了什么,嬴景直接充耳不闻,视线落在书面上,就好像沉迷在那些“之乎者也”里面了。 孟子期的眼睛瞪得溜圆,正准备再说些什么,却被站在他身边的孟扶苏照着小腿踹了一脚,孟子期身子一歪,好在他瞬间就调整好了,却狠狠地瞪了他哥一眼,牙齿咬着唇,却没有再说话。 孟扶苏这才转过头,朝嬴景露出了一个虚假的微笑,“先生这么说恐怕是有原因的吧?” 嬴景没有说话,手下又翻了一页,正在两人对峙的时候,孟湘又从屋子里走了出来,她换了一身短褐,头发盘在脑袋上,整个人显得干净利落,他们已经不是第一次看见她打扮成这副模样了,按照她的话来说,这种 服饰练舞时会方便很多,而那时,伴随着她这句话,便是三个男人一同尴尬地扭过头去的样子。 “娘。”孟扶苏有些担忧地唤了一声,得到了孟湘疑惑的一瞥。 孟子期嫌弃他哥太腻腻乎乎了,便大大咧咧道:“娘你没事儿吧?啊——”结果,又被孟扶苏踹了一脚。 “我会有什么事情?”孟湘笑眯眯地走到墙角放得一个架子前,这个架子是她拜托孟子期给她造的,她的二儿子在自己闯荡的时候居然还学了一段时间木工,这让孟湘觉得惊喜,自觉了解了孟子期更多了些,原来他并不是像表面上看上去那样一直莽莽撞撞,他居然会喜欢并肯下功夫去学习这么精细的手艺活。 “娘,你真的没事?有什么可以说出来的。”孟扶苏眼睛里像是藏着一缕炊烟,袅袅,温情。 “或者,娘你不想跟我说……也可以找别人的,我不在意,真的。”说罢,他便失落地垂下了头,却用眼角小心翼翼偷瞄着孟湘。 嬴景此时才抬起了头,视线落在她的身上,就不曾移开了。 孟湘见这三人都盯着自己,却只有一脸的无奈,她用一种颇为赞赏的目光看着孟扶苏,知道这孩子学聪明了,竟会用这种方式来让她心疼,这方法究竟跟谁学的?她怀疑的视线落在了嬴景的身上,他觉察到她的视线便暗暗挺直了背脊,手指不住地摩挲着书脊。 “你们想多了,我并不在意这些流言蜚语,也没有功夫去在意,我现在可有更要紧的事儿要做呢。”孟湘笑吟吟地拍了拍孟扶苏的肩膀,孟扶苏抬头,与她视线一相交便明白了自己的小花招已经被他娘给看穿了。 “说起来那个文狗子已经好久没见到了。”孟子期蹲着马步又被他哥踹了两脚,现在整个腿肚子都在抽搐,可他又不想在这三人面前认怂,便咬着牙硬挺着,顺便说点什么转移注意力。 听了他的话,孟扶苏立刻就将视线投向屋檐下坐着的男人,嬴景毫不在意他的打量的视线,还悠然的将手指微微曲起,轻轻弹了弹落到肩膀上的花瓣。 “装模作样。”孟扶苏心里暗道,却半点不相信这文狗子失踪的事情与会他一点关系都没有,跟在他身边学习的这些时日,他已经发现,这个人可并没有表面看上去那样无害。若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是上天对待所有人都一视同仁的公正的话,那么,这个男人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态度,便明显说明了这天可并不是公平的,有人是天之骄子,高高在上, 即便混迹于俗人间,也只是把这些人当棋子而已。 孟扶苏厌恶死嬴景遮遮掩掩的这种态度,心里却明白若是他想要往上走,就非得顺着嬴景垂下来的这根绳子往上爬不可,毕竟士族门第在那里摆着,即便有州试、省试和殿试也不过是笼络寒门学子的一种手段,然而,寒门学子真正通过殿试能得到一官半职的少之又少。 孟湘不知道她儿子是如何对嬴景表面逢迎,暗里提防的,她如今的重点可都放在了祭舞上面,世界、观众、舞者与舞蹈这四者本来就不可或缺,她跳舞不仅仅是为了自我的满足,她是要展现自己的情感和世界给观众看的,站在越闪亮的舞台上,有越多的人看,才越能传播她要给这个时代看的东西。 “唉。”孟湘倒呆在杆上轻声叹了口气,她现在只担心自己并未亲眼见过这里的人跳的祭舞是什么模样,只听他们叙述到底还是不足的。 “你是在担心吗?”嬴景靠在她身边的墙上,低头望着她,眼睛里的色彩被墙下的阴影所淹没,却隐隐有什么夺了她的视线。 “若是你担忧,我这里倒是有个办法。”他抿唇一笑,正巧这时风送来了一瓣桃花黏在了他的唇上。 第四十六章 丑事 风从林子里钻出,从树尖滑过,最终,将浅淡的沉沉浮浮的香气带到她的鼻端,她倒着看他,嬴景则走出山墙下的阴影,眼底的阴影也仿佛流岚一般,打着卷儿消散了。 “什么?” 嬴景浅浅一笑,“这个村子里的桃花神母祭先拿来试手,你觉得如何?” 孟湘眨了一下眼睛,整个人就像是灵巧的猫儿一样从架子上翻了下来,正与他面对面,距离近的,呼吸相闻。 “我知道了。”她眼睛弯起,声音略带涩,“可是,我现在的名声,真的可以吗?”她俏生生的仰望着他,就像仰望着星空,而细碎的星光就在她的眼中。 嬴景看着她,却在那一瞬间感觉自己像是被谁扼住了喉咙,喘不过气来,“……当然。”他艰难地发出声音,“你不用担心,我可以……” 结果,他话都没说出口,孟湘就笑眯眯地背着手走掉了,似乎已经打定了主意。 莫名其妙的,孟湘觉察到他好像生了一上午的闷气,却不知道他即使能在为什么生闷气,也不想过多去探究人家的私密。于是,晌午吃过饭便往族长家里去了,一路上村人对她指指点点,交头接耳,也不知在搬弄什么样的是非,孟湘却权当风声过耳,充耳不闻。 正走到族长家院前的路口处,后面传来脚步声,孟湘下意识地回头一望,只见文抱璧挑着拎着六桶水走了来,很是英勇。 原先她还在纳闷,不知他提着六个水桶去河渠边是怎么挑水回来的,这次见着了,心中却佩服这黑脸汉子的孔武有力,只见他一肩一个扁担,扁担下挂着两桶水,两根扁担颇为平衡地搭在他的肩膀上,因为水沉,甚至弯成了弓状,文抱璧肩上挂了四桶水,又伸直胳膊,一手拎着一个桶,行进间水桶不摇不晃,他脸不红气不喘,一脸平淡,只是那鼓鼓囊囊的肌肉几乎撑破了衣衫。 “二郎君果真孔武不凡。”孟湘退到一边,笑眯眯道。 文抱璧淡淡地扫了她一眼,微微点头,便从她身前走了过去,谁料刚从这路口走过去,他竟然又退了回来,也不把桶放下,也不跟孟湘说话,只是在那里呆呆地站着。 孟湘好奇地探出头去,文抱璧的脚动了动,似乎想要拦她,最终还是停了动作。 她仔细一瞧,好嘛,就在那路口拐角,文族长家的山墙外,桃花树后,文抱珏正和那宋寡妇拉拉扯扯。文族长威严甚重,平常村人无事也不敢从他家门前过,又值晌午最热的 时候,这条路口竟空空荡荡的没个人,于是这两人就在这光天化日之下抱与一处,就着口吐丁香,偏来舌融甜唾,胡闹鬼混了一番。 这般伤风败俗的景象,文抱璧只看了一眼便立即退避三舍,而孟湘却偏生看的是津津有味,趴在墙边,探头张望,见文抱珏与宋寡妇渐入佳境,而那宋寡妇竟拉扯着他的手往她怀里探去,又摸到他的腰带处,此情此景难道两人就要立刻…… 她眼前瞬间一黑,像是一座山突然移到了眼前似的,孟湘抬头一望,就见那文抱璧黑着一张脸堵在她身前,直瞪她,孟湘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往后退了几步,文抱璧却如临大敌一般挡在她身前,纹丝不动。 孟湘撩了撩眼皮,颇觉好笑地看着他,文抱璧撇过了头,桶里的水洒出了些。 “二弟?”文抱珏低哑的声音自他身后响起,带着些厌弃,“你在哪里鬼鬼祟祟的做什么?” 文抱璧看了孟湘一眼,转过身来,叫了声“大哥。” 文抱珏“哼”了一声,训斥道:“天天就会使那个把力气,把自己当小厮使唤,都不嫌丢人。” 文抱璧垂了眼,闷不吭声,一副你爱说什么就说什么的模样,却让刚才明明箭在弦上却不得发的他气得够呛,心里一股火也越燎越旺。 “亏得爹还想让你去书院学点东西,就你这么一副闷葫芦、傻大个的死样子,哪里会有书院收你!” 孟湘被他藏在身后,死死地盯着他的背脊,然而面对着文抱珏的连番训斥羞辱,他依然背脊挺直,身体放松舒展,显然他哥的言语没有给他带来一丝半点的伤害。 然而,他的退让、他的无动于衷越发让文抱珏心火燎旺了。 “哑巴了?该你回话你的舌头丢了?” 文抱璧不紧不慢,低声道:“兄长,方才……” “方才什么方才,什么人也没有,你知不知道!”文抱珏逼近一步,孟湘却一看要槽,她却已然没有时间避开了,刚刚退开两步,便让文抱珏越过文抱璧的肩膀瞧见了她。 “九娘!”文抱珏瞪大了眼睛,一把就要将文抱璧扒拉到旁边去,结果他用了大力气,那文抱璧却纹丝不动。 他那张原本笑时还带着些温雅的脸顿时拉了下来,对着他的二弟怒目。 “少族长。”觉察到文抱珏是觉得在孟湘面前失了面子,所以要迁怒他弟,孟湘便抢先唤了一声,手捏着衣角,身子微微 前倾,怯生生地望着他。 大太阳下,文抱珏忍不住打了个颤,沐浴在她的目光下身上竟无一处不舒坦。 文抱珏从袖子里掏出那把从不离手的扇儿,给了文抱璧一个眼色,让他快走。等视线转到孟湘的身上,他的脸上就立刻浮现出温和的笑意,柔声道:“九娘怎么来了?是有什么要帮忙的吗?” 孟湘眨了眨眼睛,觉得今日的文抱珏好像格外的热切,似乎就等着她上门似的,于是,她便将原本央他帮忙的话咽了下去,侧身而立,那双在阳光下越发纯粹的眼眸定定地瞧着他,暗里心思百转,面上却是一脉无辜。 “啧,那些长舌的婆娘居然这么诋毁九娘你的名声。”他脸上露出愤怒的神色,似与她站在统一战线,同仇敌忾。 孟湘低下头,文抱珏嘴角一挑,嘴中依旧忿忿道:“她们都是在嫉妒你年轻貌美,你放心,她们说的我可是一个字都不相信。”说着,他便又朝她走近几步,压低声音道:“九娘,你该知道的,我的心意……” 孟湘的头垂得更低了,碎发遮住了她的眼睛,这伪君子总算是露出狐狸尾巴了。 “你这般娇滴滴水做的人儿又有谁能舍得让你吃苦呢?你应该过更好的生活,穿的是绫罗绸缎……”他边说着,手里的扇儿却在她的衣袖上慢慢滑动,没有触及她的肌肤,却蹭着衣衫滑动,一寸寸向上,最终将那把扇子伸到她的下巴处,准备挑起她的下巴,然而,刚刚有所动作那扇子尖却被她用手捏住了。 “少族长……你、你不要戏弄我这个寡妇了。”她捏着他扇尖儿的手指白皙诱人,望着他的双眸又水光微颤,无论怎么看都是个尤物。 文抱珏喉结一动,笑道:“怎么会是戏弄呢?我对你的心可昭日月,你捏着这把扇子是喜欢吗?喜欢便送你了,我也会帮助你的,要知道一个寡妇带两个孩子可并不容易。” 孟湘重新垂下头,身体发颤。 觉得她这是在动摇的文抱珏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手掌便不老实地要往她袖子里探。 “不!”她猛地摇头,急速后退了几步,手指拢着袖口侧身道:“我都看见了。” 文抱珏心里一颤,可等他问她都看到了什么,孟湘却又闷不吭声了,哄了几次,他的耐心也告罄了,这准备开口威胁她的时候,孟湘的态度却又突然软了,好像又给了他希望。 两人言谈的一推一拉间,原本在文抱珏手中的主动权就这么 不知不觉地移到了孟湘的手中,在文抱珏自己还没有觉察到的时候,他便已经被她牵着鼻子走了。 “我今日还有事,少族长不如给我行个方便。” “九娘这样说,可是让我的心都疼了。”文抱珏原本挂在脸上的温雅面具也渐渐被摘下,语气油滑地调戏着孟湘。 可他这种调戏在孟湘看来简直不痛不痒,她在现代见识的*手段可比他用过的都多,两者一相比,何止是小巫见大巫,简直就像是幼稚园的小朋友学着大人的模样。 孟湘忍耐着笑意,绕开文抱珏就往院子里走。 “哎,九娘!”文抱珏却有些急了,目光带这些怀疑,“你这么急做什么,找我爹到底是为了什么,不能跟我说吗?” “该不会……你想要跟我爹提我和你说的那些吧?九娘,你要知道,你可什么都没答应我呢,即便想要从我爹这里得到什么允诺也是不可能的。”他伸手就去拉孟湘,却被孟湘躲开了,他的神色也变得难看起来了。 第四十七章 三更合一 “我是你隔壁的文婆子,还有你娘,你快开门。”文寡妇大声喊道。 门里的人似乎动作格外的缓慢,等了好一会儿才听见“吱呦”一声,门扉被打开了一条缝隙,一只手握着门边轻轻拉开了门,水银月光下搭在门扉上的细长手指显得格外苍白。 职业病发作的孟湘一向看人先看身体,那双手虽然苍白消瘦若是捻起兰花指来定是很美的。 门扉被拉开半扇,门后的人也显露出来,最先映入孟湘眼中的是一截细腰,他身上的布衣似乎是小了些,穿在身上行走间腰肢都能露出来,但是那窄小的衣服穿在身上却也似乎太大了些,夜风鼓起衣衫却越发显得他身形消瘦了。 这是营养不良吧?孟湘皱了皱眉。 “娘,你回来了。”平淡的话语却比井水还要冷。 “文婆,麻烦您了。”虽然说是道谢,态度却依旧冷冰冰的。 这孩子…… 孟湘视线终于朝上移去,却正撞进那双黑洞洞的几乎照不出一个人影的眼眸里,脸色苍白如纸,连唇上也没了血色。 她这才了解到孟九娘记忆里一个简简单单的病弱两个字所概括的全部含义,以及文寡妇说他像个小老头的真正用意,明明在孟九娘的印象里他还是那个冰雪聪明的小孩子,但是,如今站在她面前的这个男孩子虽然还未成年却已然暮气沉沉,看上去像是半只脚要迈进棺材里似的,也不知道孟九娘这个当娘的已经多久没有认真瞧过她自己儿子了。 孟湘神色温柔,朝他抬起手,孟扶苏却猛然躲开。 “哎哟,你这孩子……”文寡妇刚想说什么却被孟湘拦住了。 “你这孩子。”孟湘的声音既柔软又亲切,“出来的这么急做什么,外面这么凉,你该多穿件衣服才是。” 而孟扶苏就像是一滩死水的眼眸中泛起了一丝嘲意,“儿子可不敢动爹的遗物。” “孟大郎,你这是怎么说话呢!明知道你娘一直过不去这坎,还一直这么戳你娘的心窝子,有你这么为人子的嘛!”文寡妇为孟湘打抱不平,孟扶苏则扶着门站着,脸上重新恢复了那副油盐不进的死态。 孟湘在心中叹了一声,看来这成见还真的挺深的,转头便对文寡妇道:“麻烦你了,明日我一定好好为你卜算。” 文寡妇慌忙摆手,连声道:“这算什么,我听人说得以窥视天机之人都……九娘你这样已经很令我感激了。 ” 寄托天命,是无法掌控自己命运之人的悲哀。 她温柔一笑,伸手握住了文寡妇那双沟沟坎坎满是老茧的手,“看你面相我便知道,你前半生艰难困顿,总是被命运玩弄,因而阴差阳错失去许多,老天总会补偿你,文十七娘,你这一生越老越有福。” 月光蒙在她脸颊上,透着一股子圣洁,孟湘虽然身着破衫布裙却恍若披着月色白练从月宫中走来,她神色悲悯,是泥塑的神仙脸上惯常的神色。 文寡妇彻底呆住了,她哆嗦着嘴,似乎想要抒发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却生生的咽下去了,莫名的,她神色突然一慌,急切道:“错了!可错了!” 难道自己说错了?不能啊,从她的神情以及之前的试探,孟湘能推断出她的一些经历,艰难困苦,阴差阳错,哪里有错?再看文松那副孝顺模样,不论将来如何,他都会待他娘极好的,这不就是越老越有福嘛,究竟是哪里说错了? 孟湘虽然心里疑惑,脸上却没有表现出来,依旧挂着那抹圣洁慈悲的笑容。 “我要算的不是我啊!我要算的是我家大郎,我怎么样都没有关系,我只想知道我家大郎会怎么样啊?这可怎么办,是我用掉了这次机会吗?以后不灵了可怎么办?”文寡妇急的不行,汗从鬓角流了下来。 孟湘握着她的手紧了紧,柔声道:“你放心,我一天只算一卦,这一卦是必然是准的,今天这卦是给你的,明天那卦我会留给文松的。” 文寡妇这才舒了一口气,又有些过意不起道:“那也太麻烦你了,那……我帮你把水拎进去吧?” “不用了,你早些回去歇着吧,我自己拎进去就行了,实在不行……”孟湘抬头笑着看了孟扶苏一眼,“我家大郎不是还在这儿嘛。” 文寡妇颇为怀疑地看了一眼孟扶苏虚弱的身体,而孟扶苏则一直凝视着孟湘,仿佛遇上了一件令他困惑不已的事情。 等送走了文寡妇,孟湘一回头正撞见孟扶苏眉头皱出了“川”字纹。 “别老是麻烦文婆,这些事情你自己也该学着干些,老想着那个人是没用的。”他用一副老成的口吻像是训孩子似的教训着她。 孟湘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孟扶苏的眉头皱的更紧了,却听她温柔唤了一声“哎,别动”紧接着一只还沾着血迹的手掌就伸到了眼前,孟扶苏的身子下意识的僵住了,那双温热的手轻 轻点在了他的眉心。 他只听耳边传来一声“好孩子。”而后那双温柔的手便轻柔地抚平了他紧皱的眉头。 “不要总是皱眉啊,这样久了会有皱纹的。”孟湘眼睛弯出一道新月的弧度,似乎因为他的不排斥而感到开心。 开心?为什么? 既然当初已经选择漠不关心,如今又来示什么好。 孟扶苏下一刻便后退了一步,正巧这时孟湘也把手收回来,就好像他不是要躲开她的手,而是她收回了手,他才后退一步似的。 他用牙咬着并无半点血色的唇,冷冷地横了她一眼,孟湘却半点没放在心上。 她笑了笑将怀里的炊饼塞到他的手上,“不知你吃了没,饿了就吃这个吧。”说罢,她便弯下腰费力地提起了那桶水,而后扶着门,一步一摇晃地将那桶水提了进去。 孟扶苏脸色复杂地看着她踉踉跄跄的背影,手里的炊饼却仿佛烫手一般,他捏紧炊饼重新插上了大门。 院子里并不大,却杂草丛生,看上去并未有人费心整理似的,院中地上还有一个大洞,月光一晃洞里面似有血迹,孟湘好奇地探着脑袋看了看——这就是那个文丢儿不小心摔进去的洞吧? 孟扶苏抱着炊饼跟在她的身后,那双黑不见光的眼睛审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孟湘曾经活跃在舞台上的时候,比这更加热切的目光她都体会过,而且早就学会了针对这种目光的被动技能——无视之。 绕过那个大坑,就是草屋的门口了,孟湘又回头望了一眼那个大坑心中略有计较,便回头推门进屋,一进屋就是灶火间,却是冷锅冷灶的,连烧火的柴火都没有,孟湘放下水桶,在这外间一扒拉,却只找到一个空瘪瘪的米袋,她抖了抖,打开一看,里面就只剩了一捧米。 孟湘心里叹息,看来这家眼瞅着就要揭不开锅了,或者说从来都是揭不开锅,记忆里孟九娘一贯是不管这些家里活儿的,她和孟朗初来的时候都是央求着别人给他们做顿饭,后来便是孟朗学会了做饭,可不是将饭做的还是生的,就是一不小心煮糊了,而且他每煮一顿饭便伴随着意外发生,不是烧了衣服就是烫了手,每次煮完饭后他都能一下子休养好几天,就这样还没有把这一家子饿死也算是奇迹了。 孟湘翻完之后又往里面走,往右一拐便是住的地方,一张小炕中间还用粗布帘子隔开了,估计这里就是他们娘儿三儿睡觉的地方,再一看那被褥简 直是补丁摞补丁的,唯一好的地方就是看上去还算干净。 家里连点亮的都没有,她借着月光再四处一看,白花花的一片,这简直就是家徒四壁嘛。 “咳咳,看完了?”孟扶苏倚着炕沿边,小小年纪却摆出一张老成的神情,“你今儿个是怎么了?难道被吓的开了窍?” 孟湘却摇了摇手,“我这身上全是土啊血的,等我收拾完了咱们再聊。”她的视线落在他的身上,不赞成地摇了摇头,“你还是赶紧上床上躺着,地上这么凉,你又穿的这么单薄,小心着凉了。” 十几年来从未体会过自己娘亲关心的孟扶苏直接楞在了那里,就见她从自己炕上扒拉出几件衣裳,便往外走了去,路过他的时候还往他脸上摸了一把,又自顾自地伸手摸了摸他的腰,自言自语道:“嗯,太弱了。”而后便大摇大摆地去了外间。 简直……简直是耻辱! 红着脸的孟扶苏死死咬着牙,猛地掀起了被子一头拱了进去,可一不小心将那炊饼也带了进去,那热度直接暖进了他的心里。 孟扶苏闭上眼睛,死死抿着唇,却还是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孟湘站在门口,偷偷望着正趴在被窝里哭泣的孟扶苏,笑了笑,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然后找了一个木盆和一块素布,随便擦了擦,然后套上了找出来的衫裙,好在这农家的衣服穿起来也简单,可是她还是被早春的寒气激得打了个颤。 等孟湘带着湿漉漉的热气走进屋子里的时候,孟扶苏正坐在炕上倚着墙,一小口一小口啃着炊饼,眉眼低垂的模样就像是个小松鼠,倒是少了些刚见他时的阴沉感,多了一丝生气。 孟湘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察觉到手底下的身体又僵住了,她笑容未变,“热水还有,你去洗洗?” 孟扶苏放下了炊饼,抬头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就从炕上慢悠悠地磨蹭了下来,走去外间了。 她望了望炕沿边的炊饼,又摸了摸自己咕咕作响的肚子,自言自语道:“虽然肚子是饿的,可我实在不想吃啊。”常年要保持轻盈身形的她早已经习惯了过午不食,虽然身体发出了饥饿的指令,但她却绝不愿意破坏自己的习惯,毕竟她还是要跳舞的。 借着明亮的月光她又从自己的炕上找出了几件布衫长袍和一件石青色的褶子,都是成人的身量估计应该是孟朗的,明明有衣服可以改改给自家儿子穿,却偏偏留着悼念死人也不顾及活人,这孟九娘着实傻的可怜可 恨。 她又找到了自己的几双鞋子,有绣花缎面的,也有绣花布面的,缎面的比较旧,有些地方都开始泛黄了,而这绣花布面的却稍微新一点,看来这具身体也过过好日子,是在来桃源村之前吗? 孟湘用布巾揩干净脚就往鞋子里套,不巧孟扶苏这时正走了进来,他顿时涨红了脸,僵在了那里,立刻背过身子道:“你……你也太……太……不顾廉耻了!” 这话说的活脱脱像个老学究。 孟湘套上鞋子后随意在地上蹦跶了两下,不在意道:“我穿好了。” 孟扶苏这才猛地回过身来,那双眼睛被火气点燃,似在闪闪发光。 孟湘特别不要脸的想:哦,我这大儿子还是生气的时候漂亮,以后该故意逗逗他才是。 “对了,我发现一件事,你在没有外人的时候怎么从来不叫我娘?”她率先开口,却换来了孟扶苏眼中更浓的火气,以及更黑的脸色。 “想要让我叫你娘的话你到首先有个当娘的样子啊!”他寒声道,本来那张小脸就苍白的如雪堆的,如今就更冷了,“你说你这么多年来,做的哪一件事像些样子,你……咳咳——咳咳——”许是气急了,话说到一半他猛地咳嗽起来,咳得上气不接下气,也因为呼吸艰难,脸上涨出了薄薄的一层红霞。 孟湘伸手想要帮他拍拍后背,却被他一把打开了,“你别碰我!”说罢,他又爆发出一阵声嘶力竭的咳嗽声。 她神情并未有太大的变化,只是摊着手道:“你如今也看到我的变化了,我只想去做自己想做的,也想照顾好你们兄弟两个,说起来……你弟呢?” 他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脸上却还带着未消散的红晕,他嘴角带着嘲意,“你会改?十几年了你会改?” 只见孟湘转身就出了门,孟扶苏瞪大了眼睛,原本以为她还会跟自己辩解两句,结果竟这么头也不回的走了,所以她说的定然都是骗他的。 他气急,眼角泛红,一扭身便倒进了被褥里,狠狠地锤了一下炕,却捶地自己的手指痛的不行。 走吧,都走吧!他才不稀罕呢! 孟扶苏正陷入深深的痛苦中,撞红的的手指却被一双温暖细腻的手包裹住了,那是…… “你还来做什么,你不是走了吗?我就知道你想抛掉我们这两个拖油瓶,你多好啊,成了寡妇还有那么多人等着跳你的墙头,说不得能嫁个比那人更好的…… ”他的声音闷在被子里,却也不管不顾什么都往外说,活像个口无遮拦的小孩子,他不也确实是个小孩子嘛。 “我不会走的。”孟湘摊开他的手掌,低下头往他红肿的部位轻轻吹了吹,“你是我儿子呀。”她说着却用与温柔语气相反的力气敲在了他的脑袋上。 孟扶苏绷紧了脊背,看上去想要一跃而起似的,孟湘则优哉游哉道:“我劝你不要跳起来反抗我,毕竟你身子可没你想象的那么好。” 他在被里僵了一会儿,又慢慢放松下来,冷哼一声道:“你真是我娘吗?” 结果是又挨了一下。 “你这孩子连你娘都不认得了?” 孟扶苏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可那孟湘却不饶他,她抓着他的肩膀,硬是想要将他提溜起来,“我看看,你怎么拱在被窝里就不出来啊,难道是掉金豆豆了?乖乖,这是要让娘亲我心疼心疼你吧。” “你!”孟扶苏愤恨地抬头瞪她,却见她一脸戏谑,这让他越发愤怒了。 孟湘笑嘻嘻地摸了摸他的脑袋,把他整齐的头发揉搓成了鸟窝后,便将另外一只手一直端着的一碗水递给他,“刚刚又是咳嗽,又是说话的,哦,还哭了一阵,嗓子定然冒烟了,喝点热水吧。” 孟扶苏瞪着她却像是一拳头打进了棉花里,全身上下充满了一种无力感,却又油然而生一种被骗愤懑。 “所以你刚刚骗我以为你走了,却只是去倒了一碗水!”他不可置信地大叫起来。 孟湘歪着头,一脸莫名地看着他,似乎不明白他为何这么生气。 他被她气得胸闷不已,可这口气怎么也吐不出来。 “所以……你还喝不喝水了?” “喝!”孟扶苏闷闷地夺过她手中瓷碗,咕咚咕咚地就把并不是太烫的热水往肚子里灌。 孟湘微笑着看着他,还伸手帮他拍了拍后背,轻声道:“慢着点喝,又没人跟你抢。” 他眨了眨眼睛,眼前像是蒙了一层雾气,让他难受地睁不开眼,一定是水汽,他才不会流泪呢……真希望眼前的一切不是做梦啊。 等他喝完了水,孟湘便接过碗放到灶间去,回来的时候见孟扶苏还只是穿着那件露腰的衣服呆呆地坐在炕上,她顺势将手探到褥子下面摸了一把,果然冰凉的,看来这一天都没有烧过。 “今儿个炕没烧可能有些冷,要不然你 把你弟的被子铺到身下,这样还能暖和些。” 孟扶苏扭过头愣愣地看着她,孟湘又拿起找出来的那件布衫轻轻一抖便披在了他的身上,“你爹的衣服你就拿来穿好了,我现在也想开了,死人哪里有活人重要,不过,他的衣服都有些大,要等我改一改才适合。” 这个身体自带刺绣、缝纫技能真是好极了。 他低垂着头,伸手拽了拽衣襟,那截从衣袖中探出的伶仃手腕看上去别是一番风流,孟湘忍不住多看几眼,又上手摸了摸。 他这回没有反抗,只是头低得更低了。 “你愿意学跳舞吗?” “啊?”孟扶苏抬起头一脸懵地瞅着她,他这才第一次发现他跟他娘的脑回路根本对不上啊! 第二天,天色刚一擦亮,孟湘便翻身坐了起来,朦胧的天光从窗纸的破洞里散落下来,在被面上形成一个个微朦的光斑,就像是星子一般,她借着天光穿好衣服,好在平常人家的衣物并没有那么繁琐,几根衣带简单系上便好。 孟湘探头朝旁边一看,炕上只剩下孟子期一个,他正用被子蒙着头呼呼大睡,衣服都翻卷起来露出小腹了,在昏暗的光线里显出一块块腹肌。 孟湘嘴角一勾,放轻了动作,正帮把他的被子盖好,却发现他的肚脐眼与别人不同,竟然像是一朵微旋的桃花。 她替他将被子盖好,又将被子往下拉了拉,露出了他的鼻子,她还故意地捏着,让孟子期在梦里直哼哼,才放了手。 自己的儿子还是很可爱的嘛。 这样想着的孟湘伸了一个懒腰,然后一边做着拉伸运动一边朝外走去,突然停住了脚步。 灶间,孟扶苏正坐在一块石头上,手不断往灶下添着柴火,眼睛却盯着膝盖上的书看,灶台下溢出的微暖火光舔舐着他的侧脸,也让他一惯苍白的脸色多了一丝生气。 孟湘嘴角的笑意根本忍不住,她偷偷走了过去。 孟扶苏正在专心读书,却突然感觉到头上的温度,能这样做的除了他娘还会有谁呢? 他压住书页,抬起头,望着她微笑道:“娘。” 孟湘突然被他这一声柔软的娘煞到了,心便更软了些,手指一伸便把他膝盖上的那本书拿了过来,她打眼一看,却没看懂,满篇之乎者也的看一眼就头疼。 “好用功啊,可是这样看书会把眼睛累坏的。”孟湘将这本书揣进了怀里 ,笑眯眯道:“我先帮你保管着,等天亮了再给你。” 孟扶苏一直都是这样做的,以前他娘什么事情也不管,孟子期又不知跑到哪里撒野的时候,他都是一个人早起,一边看火烧饭,一边读书,家里也没钱买蜡,他早已经习惯在幽暗的光亮下读书了,古有囊萤映雪,今有灶火借光,贫寒学子哪个不是这样做的,不过……有人关心的感觉真的很好。 他嘴角上扬,没有反驳他娘的话。 看着他这副乖巧懂事的模样,孟湘既心疼又喜欢。 “你这孩子……”她亲昵地点了他的眉心一下,“怎么总是这么让人心疼。” 孟扶苏仍旧露出乖巧的微笑,不说话。 她的手指却往下摸了摸他的脸,皱着眉道:“怎么这么凉啊?” 他扶住他娘的手,“没事,我一直这样。” 见她还要发问,孟扶苏忙指着锅道:“我早上烧了粥,现在已经好了。” 孟湘心里一阵叹息,却突然发问道:“咱们要是搬去县里的话,你觉得怎么样?” 他漆黑的眼眸闪过一道光,“那孩儿就可以试着去读猗兰书院了。” 她没有继续问,可心里却有了计划。 两人盛了稀粥,草草吃了一顿早饭,本来孟湘想要收拾碗筷,却被孟扶苏抢了先,她想要去洗碗,他却立即转身挡着她,直说要让娘做这些便是自己不孝,接着他便笑着道:“难道娘是要让我有个不孝的名声吗?” 孟湘看到他这个无害的笑容,却下意识觉得还是不要与他争为好,便也只能任由他去了,可也站在他身边,帮他打打下手。 孟扶苏虽身形瘦弱却手脚麻利的收拾好了一切。 “好了,粥在锅里,等他醒了直接吃就好了。” 孟湘正站在他身边等着他关好门,“可是,会不会等他醒过来就凉了。” 孟扶苏嗤笑一声,摇了摇头,转头看她,他这个眼神却让孟湘很不舒服。 “怎么了?我说错什么了吗?”孟湘笑着就去扯他的耳朵。 孟扶苏往后退了一步,摇了摇头。 “哎?你的神情可不是这么说的哟。”孟湘小跳步倒退着,却走的很稳,仿佛有一种独特的韵律。 等走了一段距离,孟扶苏才开口道:“那小子小聪明也是有的,他早就醒了。” 孟湘瞪大眼 睛,突然想起那刚刚自己捏他鼻子的时候,他不是全都知道,“这小子真是太坏了。” 听见自家娘这样说,孟扶苏忍不住翘起嘴角,却冷不防对上孟湘的视线,在她审视的目光下,他忍不住挺直了背脊。 她的眼睛弯出一道新月弧度,“你这样跟我说,是为了什么呢?还有你说他是小聪明,那我的大郎岂不是有大聪明?” 虽然,他的话是这个目的,可让孟湘挑明之后,他的脸却红了大片。 “咦?”她还不依不饶地探着头去看他,直把他逼得狼狈不堪。 “我发现你羞涩的样子格外好看呢。” “娘!”孟扶苏恼羞成怒地小吼着,连耳尖都是红的。 孟湘却哈哈大笑着跑开了,惊得旁边家的狗都在狂吠。 看着她渐渐像要融化在清晨浓雾里的身影,孟扶苏捂着脸无奈地叹息了一声。 他加快脚步赶上他娘。 虽然天色尚早,可因为天气渐渐变暖,不久前又下过一场雨,不少村人都荷锄下田,等把地翻的松软就可以播种了。 衣角擦过桃花枝儿,叶片轻微抖动,圆润如珍珠一般的露珠便钻进了他的衣领里,脚底下碾过被雨打落的花瓣,残红新绿与奶白雾气缭绕在了一起。 走在前头的孟湘突然回头去看他,就像在梦境里,最终消失在雾气里。 他心里一阵害怕,忍不住握紧了她的手,孟湘一愣,此时却没有开什么玩笑,只是安慰地拍了拍他的手背,而后,她牵着他往村东头走去。 两人刚走过东头的石桥,就见文松有些焦虑地迎了上来。 “我……我还准备去接接你呢。”他早上去借别人家的骡车,跟孟湘说好了在村东头等着,可等着等着就等不住了。 “我……”孟湘刚刚说了一个字就低下了头,看上去有些不好意思。 文松心里软的不行,哪里还会抱怨什么,忙道:“赶紧上车吧……”可等他的视线落到孟扶苏的身上,尾音忍不住打了颤儿。 孟扶苏牵着孟湘的手,有些阴沉地盯着他,嘴角带出一丝笑,可这笑却怎么看怎么渗人,“麻烦文大哥了,这么照顾我娘这个长辈。” 这句话一出口,直接让文松成了孟湘的晚辈,这让原本就抱着不纯心思的文松更加尴尬了。 等三人上了路,孟扶苏更是变本加厉,凡是文松想要跟 第四十八章 露馅 假的吧……是眼花了吧…… 如若不然为什么人的眼睛会变成猫的眼睛?难道真的是神迹?神仙显灵了? 在场之人也唯有文仁义和文抱璧能维持着脸上原本的表情,剩下的人脸上无不露出既怕且敬的神色,一向信这些神神叨叨东西的文婆子膝盖一软,“噗通”一声直接跪在了地面上,双手合十在胸前,嘴里嘀嘀咕咕地似在念着什么求“大仙保佑”、“信女之前多有不敬”之类的话。 然而,再一抬眼,孟湘已经从桌子上跃了下来,脚尖点地轻快地朝众人走来,那步伐如同猫步。 “怎、怎么了?”文抱珏一哆嗦,哑着嗓子问。 文三郎甚至被吓得哭了出来,一头扎进了身旁文抱璧的怀抱里,文抱璧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安慰他,眼睛却瞬也不瞬地盯着她。文婆子则跪在地上越发不敢抬头睁眼了。 孟湘笑了一下,可这笑却让人头皮发麻,她的手指轻轻蹭过鼻子下方,就好像抹了一下胡须,可是,她那里根本什么也没有啊! 她收敛了笑容,一步步走到文仁义的面前,饶是文仁义努力装出镇定的模样,可在她咄咄逼人的视线下,又忍不住联想到她之前的诡异举动,腿肚子就有些抽筋,就在他要忍不住斥责她的时候,她却突然抬头望向他身后的一点,他背后的冷汗瞬间就流了下来,他可以确定他的背后没有任何人,那她又在看什么? 文仁义不敢去追问这个答案,孟湘却在此时歪歪头,踮着脚尖跳到文抱珏那里,文抱珏的脸色瞬间就变了,他用扇子挡住两人的视线,不大一会儿,孟湘又离开了,他这才松了一口气。 可这到的下一个人便是文抱璧了,他怀里还抱着文抱璋,面无表情地与孟湘对视着。 文抱珏一把将文抱璋从他的怀里夺了过来,活像他二弟是什么吃人的野兽似的,拖着文抱璋避开老远,而文抱璧默默看着他的动作,没有反抗。 也许是孟湘在他眼前站的有些久了,所有人的目光都移了过来,眼里的打量、惊恐与嫌弃是他见过无数次的。 “外物于我何加焉”他与她对视的眼眸里似乎在说这句话,孟湘不动声色勾了勾唇角,摇了摇头,似乎在表示邪祟并非出自他的身上。 “怎么会!”文抱珏瞪大眼睛,忍不住道。 然而,孟湘却没有理会她,而是依次走过文抱璋和文婆子,最终在一副怯生生表情的碧娘面前停了下来,一动不动。 碧娘僵着身子,白着脸道:“孟娘子这是在做什么,许是看我不顺眼故意作弄我?”接着,她求助的视线便投向了文抱珏身上。 被这样娇弱可怜的小娘子用求助的目光看着,文抱珏的周身的勇气都涌了上来,不由得不满道:“九娘,你这是在做什么!” 出乎意料,孟湘突然一爪子挠向了碧娘,碧娘尖叫一声,飞快地退后,孟湘却抢先一步,死死抓住了她的肩膀。 “放开我!放开我!你要做什么!”碧娘拼命的挣扎着,文抱珏正要抢过去,却被孟湘回眸一笑定在了原地,那个笑容并不是以往妩媚的笑,而是诡异十足的从来不曾出现在她面容上的笑容,她甚至伸出舌头舔了舔唇,呲着牙张狂的笑着。 现在这个身体里呆的真的是孟九娘吗? 现在却没时间考虑这些了,只见孟湘一把将碧娘拉近,两人脸对脸,中间几乎没有距离,而碧娘不知从她眼中见了什么猛地瞪大了双眼,双唇抖得厉害。 “嘭——” 众人一惊,忙定睛看去,却见碧娘的脑袋后爆出了一片鲜血。 “啊——”文婆子尖叫了一声就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娘!”文抱璋吓得脸都白了,除了叫娘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文抱珏连退几步,似乎要撇开众人逃开,就连文仁义也被吓得没有回过神来。 唯有文抱璧还维持着镇定,从地上扶起他娘,巡视众人一圈,才蹙眉道:“都慌什么,你们仔细看看。” 什么?仔细看…… 好嘛,原来碧娘脑袋后爆出的不是鲜血,而是孟湘甩出去的红布,也不知怎么的,刚才那一刻众人好像集体产生了幻觉。但是,谁也不怀疑孟湘确实对碧娘做了什么,因为当她松开手,碧娘直接瘫软在地上,嘴里不住求饶道:“是我错了,都是我的错……” “我不敢勾引少族长了,晚上闹鬼都、都是我搞的鬼……呜呜——”她一副精神崩溃的模样,边哭边说,说出来的真相却让文仁义怒不可遏。 他们一家为何对邪祟一说如此忌惮,那是因为他们家几乎每晚都在闹鬼,外面总是传来女人的笑声、尖叫声夹杂着男人的说话声,查了一圈也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因为怕撞见鬼,所以一家人晚上都不敢出门,还以为是文抱璧身上不干净带回来了什么东西,原来竟然是文仁义最为看重的儿子跟家里使唤的女人鬼搞出来的,这让人 迂腐的文仁义怎么受得了,他操起门边的笤帚,大喊一声“逆子”就朝文抱珏拍了过去。 文抱珏跳着躲了过去,奔到门边叫嚷道:“小棒则受,大棒则走,爹我先出去避避,你消消气啊。”说罢,他整个人便蹿的比兔子还快,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你给我回来!逆子啊!逆子!”文仁义气得直打哆嗦,跺着脚痛呼狂骂,可惜他骂的那个人可听不见。 “你!”他哆哆嗦嗦地指着碧娘,“给我滚出去。” 碧娘只嘤嘤地哭泣,她本就是无父无母的孤儿,被文家收养来使唤的,滚出去又能到哪里去,可是族长的怒火又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消得,于是,她便灰溜溜地从门口跑了出去,转过路口,又爬上文家墙边的桃花树,攀着墙头又跳进了院子里,偷偷躲进屋子边的偏厦里。 文抱璧则深深看了孟湘一眼,而后扶着他娘,唤着文抱璋一同扶着进了屋子里。 于是,院子里就只剩下了文仁义同孟湘两人,文仁义气喘吁吁地瞪着她,刚张开嘴,孟湘却整个身子一颤,瞬间软倒在地。 这个场景很是熟悉啊! 文仁义揉着太阳穴头疼的想着。 果然,没过一会儿,孟湘又自己从地上爬了起来,朝他虚弱浅笑,颤着声道:“族长可信了?”活像是因为刚刚施法而去了半条命。 文仁义点点头,脸色却不好看,“这种事情就不能私下……” 孟湘一脸诧异,“什么事情?刚刚天神有做过什么吗?我……我一点印象也没有。”她脸上的表情是如白纸一般纯洁无辜。 文仁义怀疑地打量着她,最终只得道:“孟娘子你确有神通,桃源村跳祭舞的人选非你莫属。” 孟湘淡淡一笑,“那我就先走了。” 文仁义随意挥了挥手,似乎不想再看见她了,可是,管他想不想再见她,她的目的已经达成了。 孟湘走在回家的路上,因为目的达成,心里也愉悦极了,连看着周边景色也明亮很多。 “九娘你害的我好苦啊。”一个突如其来的男声炸响在耳边,孟湘扭头一看,文抱珏正靠在稻草堆上,攥紧手掌,脸色黑沉如墨,狠狠地瞪着她。 这也不能怨她,她只是随便找人试一下,谁知道竟然能牵扯出这么一大摊事情来,她做了这样的事不但讨不了好,还结了跟碧娘仇怨,这世道,小人最是招惹不得的,谁知道她会在什 么时候突然捅你一刀呢? 孟湘见着文抱珏这副前来报仇的模样,心里便是一突,然而转眼间,她却做出更加愤怒的模样,斥道:“好呀,你这个花言巧语的狠心贼!居然还敢出现在我面前,也不知道你有了多少个相好的,却还来哄骗我,好在桃花神母娘娘长眼,让我看清了你的为人。” 文抱珏还没报复她坏了自己的好事,还让他在他爹面前留下了坏印象,却先被她的指责砸了一脸。 “但是,九娘你……”他刚说了几个字,便见孟湘的眼里盈满了泪水,那珍珠似的泪珠儿沿着脸庞滚落,文抱珏立马慌了手脚,“啊,我也没……别、别哭啊。” 被她这么一搅和,他都忘了自己拦住他是想要做什么了,孟湘见他脸色稍霁便抽抽搭搭道:“你还凶我,行,你是少族长你想做什么又有谁敢置一言。” 文抱珏呐呐道:“被你今儿个做的这一出,也不知他老人家还会不会选我了,好姐姐,算我错了还不成嘛,我心里可只有你一个,那碧娘只是闲来无事逗乐的玩意儿。” 看着孟湘捂着脸装作抽泣的模样,男人犯起贱来九头牛也拉不住,文抱珏便围绕着他好声好气地劝着,指天发誓心里只有她一个。 “呵,我可再也不信少族长你了,有了那碧娘,说不定还有什么红娘粉娘的。” 文抱珏眼神游移,却信誓旦旦道:“没有啦,就只有她一个。” 若不是不能轻易得罪这位少族长,孟湘也不愿跟他这般虚以委蛇,不过,他说的话她可一个字都不信。 也没有等他掰扯清楚,孟湘便作出心碎的样子跑开了,徒留他在背后直挠手,然而,一道黑影突然从他身后笼罩住了他,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脖子一痛,没了意识。 孟湘跑了两步,见文抱珏没有追来便放下了心,慢悠悠地往家里走去。眼前这件事解决后,她便又想起之前对于景郢身份的猜测。 一晃而过的想法重新浮现在脑海中,可……他的身份不会那么贵重吧?要不然试他一试?试试看也没什么坏处,还可以早做准备。打定主意的孟湘一抬头,就正撞见桃花树下的景郢。 “你在想什么?竟现在才看到我。”他似有不满又带着些关心,低声询问。桃花枝自他脸侧探出,灼灼桃花几乎要挨上他的玉面,人面桃花交相辉映,说不尽的风华。 然而,在嬴景看来,正立在他面前的孟湘脸颊因为舞蹈后泛着潮 红,眼角似是哭过也有浅浅红痕,都说桃源□□好,却不如她面上颜色一分。 第四十九章 撩 见到他第一眼,孟湘就立刻扭过头四处看了看,嬴景满脸无奈道:“别看了,这周边没有人。” 她这才含着笑,脚步轻悄地走到他的身边,仰着脸看他,“你怎么会在这儿?难道……”她的眼神在他身上打了个转儿,眸光流眄间尽是风情,“是特地在这里等着我?” 嬴景侧着脸,轻声道:“自作多情。” “哦?”她的脸凑得越发近了,“你在说什么啊,我没听清。” 她的气息越发清晰了,嬴景抿紧双唇,使劲儿往后仰,嘴唇抖了抖,轻声道:“太近了……” “哎?我说……”她的呼吸都喷在了他的脖颈上,他就像是被火焰灼了似的迅速后退,却退无可退,被她和树挤压在一个小小的空间里,他抬头便是烂熟透了的桃花甜香,一低头便是她更诱人的芳香,嬴景将头靠在树干上,望着枝头的花朵,“你不能这样。” 然而,他的抵抗微乎其微。 “你讨厌吗?”她娇声问道,将他的袖口绕在食指上缠了一圈又一圈。 他没有低头看她,而是抿紧了唇。 “自我第一眼见到你,心底里的愉悦与满足就不停地往外溢,那种情感就像决堤了一样,是我无论如何也压制不住的,你知道吗?”她凑的越发近了,将下巴搭在他的胳膊上,那双雾气蒙蒙的双眸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我心悦君,君可知……” 一瞬间,浓郁的花香像潮水一样淹没了他,他觉得天地都在打着旋儿,脚虽然踩在地上,却软绵绵的没了实感,耳边则回响着犹如擂鼓一般自己的心跳声,怎么会这样! 这种陌生又霸道的情感,让他既惊恐又害怕,明明他是不能跟人有如此亲密距离的,明明他是绝不可能青睐这样一个农门寡妇的……他这是出了什么毛病? 他想挣脱开她的手,明明感觉到自己已经用了极大的力气,却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手臂微微晃了晃,在这晃动间,他的手与她小拇指轻轻挨了一下,可就是这一下,就像有一股极小的闪电,瞬间从接触的那一点蹿进了他的体内,电的他的五脏六腑都麻酥酥的。 到底为什么会这样? 他的四肢像是被人用绳子捆住动弹不得,而他整个人都像是被卷进了一张看不见的蛛网上,被缠紧、套牢,越挣扎越被紧紧纠缠,这种禁锢让他惊恐不已,甚至勾起了他以为自己早已经忘记的那些恐怖的画面。 不能这样下去,他 不是一个任由女人摆布的人,他是大秦九皇子,他……与她是不可能的。 正在他为自己寻找着借口的时候,孟湘却发现他的脸色越来越白,就好像被什么吓到了一样,不由得感到奇怪。 嬴景猛地睁开了眼,目光强硬,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然而,面前却一个人也没有,他瞪大了眼,那一瞬间还真以为自己是做了一场梦。 “你醒来了,真是抱歉,我不知道你一点经验都没有。” 嬴景一回身,就见孟湘趴在树干分叉的缝隙间,朝他不好意思地笑着,“我想猜一下你的身份,就做出了试探的举动,想着怎么吃亏的也是我,谁知道你竟然那样怕……” “你说什么!”他死死咬着牙,几乎从牙缝间挤出这句话,他脸色黑沉,似乎被她的话激起了怒火,那双沉淀着翠绿颜色的眼眸中燃起了一簇火光。 “对不起,请原谅我吧。”孟湘立刻合掌道,那双湿漉漉微红的眼眸像头无辜的小鹿。 他所有的怒火都憋在胸口,在她这种可怜巴巴的眼神下败退、消散。无辜?可怜巴巴?打从他第一眼见着她起,他就知道这个女人绝不同于他以往所见的那些世家娘子,她是蟒蛇,是豹子,是狐狸,是极度危险的。 可是,虽然头脑中一直这样在不停地告诉他,别被她的外表骗了,可到底情绪是不由得他头脑控制的,他无奈的垂眼看她,眉心微微皱起,“你是想试探什么?” 孟湘用手支着脸颊,胳膊肘抵在树干上,笑眯眯道:“我若说了你可不要笑话我。”没有等他答应,她便接着道:“我之前猜想你可能是九皇子,毕竟你长得这般好。” 嬴景的背脊骤然一僵。 “哈哈,我太异想天开了是不是?我想你也不像嘛,若是九皇子长得比你还要貌美,那真不知是什么模样……”她双手捧着脸,眼睛亮闪闪的,不知想到了什么。 嬴景的心情有些复杂,闷声问:“你怎么知道我不是?” 孟湘收回放空的眼神,与他对视一眼,嬴景移开了视线。 “民间有很多关于九皇子的风流韵事,所以我稍微试探一下,结果……”她笑眯眯道:“就我试探的结果来看……”他不但没有经验,而且恐惧厌恶此事,此中又不知道有何缘故。 “我想啊,既然贵为皇子,即便民间传言有误,也不可能一点都没有。” 所以他因为过于笨拙被她排除了? 所以她刚才全都是做戏? 他明明愤怒,心口却口荡荡。嬴景的眉毛扭作一处,嘴角抿紧,脸上的表情也有些奇怪,一副要笑不笑,要哭不哭的模样,两人对视良久,终究是他先忍不住败下阵来,他单手捂脸,无力道:“请不要再说下去了。” 孟湘挑了挑眉,果然没有再说什么让他受不了的话了。 嬴景轻声叹了口气,又低声笑了起来,直笑得孟湘不明就里,终于他停下了笑声,沉声道:“民间传言哪里做的真,这宫廷秘史也不是平民可以随便议论的,你还是不要胡言乱语为好。不过,九皇子此人到底长的好不好,不如等你到梁京亲眼见上一见。” 孟湘的眼睛骤然一亮,期待道:“梁京啊……那里一定会有很多出色的舞伎。” 他伸手握住了一枝桃花,不知想到什么用力一折,略含深意道:“会有那么一天的。” 她想跟儿子一同去梁京看看,可是计划中却从来没有景郢这个人同行;而嬴景此时却没有注意到,虽然他一直努力按捺着自己的心情,可是他的重返梁京的计划中已然带上了孟湘。 这一天经历的事情对于孟湘来说足够疯狂,然而,傍晚的时候,院门外又来了一个出人意料的人。 “宋娘子?”打开院门的孟湘怀疑地问了一声。 那院门外,伴随着霞光而至的不是别人正是宋寡妇,她身着艳服婷婷袅袅立在那里,从头到脚尽是风流,该丰盈的地方无不丰盈,该纤细的地方无不纤细,恰似墙头红杏一朵,孟湘怎么看都不解为何勾搭着这样一个尤物,文抱珏还整日绕着她转,明明两人的外表类型差不多,难道真的是偷不如偷不着? 不论孟湘怎么想,这宋寡妇拿处求神问卦的姿态来,又把真金白银摆在她的眼皮底下,她便将宋寡妇请了进来,又恐进屋让她撞破墙内藏人,便拉着她在院子里叙话。 孟湘的料想果然不错,宋寡妇的用意并非在求神问卦上,她旁敲侧击打听着文抱珏的消息。 孟湘眼睛一眯,笑嘻嘻地跟她打起太极来,终于,宋寡妇忍不住了,她扶了扶发髻,颐指气使道:“我明人也就不说暗话了,这抱珏跟我是什么关系想必你也猜到了。” 还没有等孟湘反驳,她便噼里啪啦说起她跟文抱珏的往事,孟湘这才大开眼界,合着她家那位还没死的时候两人便搅合在一处了,中间分分合合,让文寡妇来说两人简直是那巫山*枉断肠,牛郎织女难把手来牵 。可在孟湘听来,不过是这两人渣到一处去了,各玩各的,闷了又胡乱搅和一通。饶是孟湘见惯了圈子里乱搞男女关系的人,听了这些事情也不尽咋舌。 “你也趁早歇了那点心思,你玩过的手段可都是我玩剩下的,我的男人你可不要肖想,否则……”宋寡妇美艳一笑,眼里却没有半点好意,声音放低恐吓道:“我可让你没那好果子吃。” 说罢,她便拂了拂裙角,就像是踏足这块地就会脏了脚似的,一脸不屑地扭身摆胯慢悠悠地离开,走到门边时还伸出脚将门边竖起的农具全都踹到,而她自己则“咯咯”笑的好不猖狂。 孟湘走到门边想把那些农具扶起来,却瞅见孟子期沉着一张小脸,弓着身子准备跟踪宋寡妇,她上前一把薅住了他的衣领,“你要做什么?” 孟子期扭身怒道:“我倒要看看到底谁没有好果子吃,快放开我,看我收拾他。” 孟湘满脸无奈地瞪着他,他是比之前进步了些,没有在宋寡妇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就直接冲上去揍她一顿,可这躲在背后敲闷棍也不是什么好习惯。 “咳咳。”孟扶苏捂着嘴轻咳了几声,柔声道:“娘,放心,不会让人看出来是我们干的,我看着呢。” 孟湘无语地瞪着他,合着这还是两个人共谋? 结果,这两个小的她还没有教训完,那边嬴景已经踱步走了出去。 “喂,大官人,你又出去做什么啊?” 嬴景回头看了她一眼,又扫视了孟扶苏和孟子期,淡淡道:“出去走走。” 孟湘一脸怀疑,被她拦住的孟子期立刻告状,“娘你可别信他,他心眼可比我和我哥加起来都要坏。” 孟扶苏无力扶额,咬牙低声斥道:“我求你闭嘴吧。” 孟子期眼睛一瞪,扭头又道:“就是他,他老跟那个男人窃窃私语不知道在商量什么,我听着好像要把文抱珏怎么怎么的。” 嬴景跟孟扶苏两人的表情顿时一变,几乎同时在心里骂了声:这二货! 孟湘包含同情地摸了摸孟子期的脑袋,虽然她很高兴他把什么都告诉自己,可这种舍己为人的大无畏精神真是让人为他的未来担忧啊。 “你们可不准打击报复啊。”孟湘立刻决定保护孟子期。 “娘,我怎么会那样做啊。”孟扶苏表现出不被信任的失落。 “我可不是那样的人。”嬴景笑如清风 朗月。 然而,两人的目光一同落在了孟子期的身上,孟子期打了个冷颤,还在暗自嘀咕这天怎么突然变冷了。 第五十章 心疾 …… 孟湘将孟扶苏带进屋里去,还敲了他的头,“生病的人就要好好养病。” 孟扶苏摸着脑袋,仰头看她,那双总是透着不符合一个孩子目光的眼睛忍不住弯起。 “咦?这个表情不错哟!” “什、什么呀!”他的脸更红了,猛地掀起了被子将自己埋了进去。 她笑眯眯道:“那我去熬药,你好好休息。” 孟扶苏闷在被子里也不吭声。 孟湘却觉得很开心,自己总算将他孩子气的一面挖掘出来了,小小年纪的就不要总是露出那样死气沉沉的模样。 等到她回到灶间的时候,发现文松好像又跑回家了一趟,拿回来了一套煮药用的炉子和砂锅,他正满头大汗地蹲在地上往小炉子里添着柴点起了火,见孟湘从屋里走出来,便有些手脚无处安放地站了起来。 “我……我看你忙,就像帮帮你……”他越说越小声,便低下头去,露出通红的耳尖。 对于别人献殷勤,尤其是异性的献殷勤,孟湘早已经非常习惯了,即便她对待那人没有任何感觉,或者说她对任何人都没有感觉,她所有的热情和爱都一心扑在了舞蹈事业上。所以,对待文松的心思,她知道却没有当回事儿,也没那心去揣摩,但是,这并不妨碍她毫无愧疚地享受他的殷勤,毕竟接受异性的殷勤也是一种礼貌。 她笑了笑,轻声道:“你看我太着急了竟然忘了家里没有砂锅,还好有你。” 他那张小麦色的脸越发红了。 孟湘将药抖进锅里的水中,又盖上了盖子,却用一种笔直的姿态站在文松身边,文松虽觉得她古怪却不敢问。 不久,屋里又传来了孟扶苏的声音,“文大哥还在吗?” 文松看着孟湘,“啊”了一声。 孟扶苏顿了一下,“还真是麻烦文大哥了,隔三差五就往我家跑。” 他这话说的,让本就心思不纯洁的文松越发尴尬了。 “孟……孟……”他盯着孟湘,神色猛地坚定起来,“扶苏,你娘一个人也挺辛苦的,你就不想……”他话都还没说完,孟扶苏就抢着道:“呵呵,不想。” 文松被噎了一跟头,又不死心接着道:“但是你弟弟……” “我弟弟也不想。” 文松脸都憋红了,想了好久,才又憋出一句,“那你娘也……” “那就不劳文大哥费心了,我娘自有我们兄弟两个照顾。”这话说出口可彻彻底底让文松的一腔子热血都倒流回去了,孟扶苏已经表达了自己不欢迎他的态度了,这个真是让他心都凉了,眼神万般不舍地瞟向一旁站着的孟湘,可这她却又不知正沉迷在什么奥妙的境界里,绷紧脚尖点着地面,脸上肃然,仿佛什么都没有听见。 文松不知道她是装作没听见还是真的没听见,可这颗爱慕的心痛的厉害。 得,这回各位看官可瞧见了吧,这孟扶苏可是个顶精明的,轻巧地便将他娘的爱慕者给噎了回去,这是对文松这等脸皮薄的人所采取的办法,而那帮脸皮厚的堪比城墙,又对他娘有非分之想的男人,他跟二郎也不知道私下里偷偷摸摸处理了多少。说到底,这个家里有对懦弱又嘛事儿都不管的爹娘,这两兄弟也比别家的孩子早熟些,可要是他们两个不硬气、不机灵,可早就被周围这些别有用心的人生吞活剥了,也不会有勉强安稳的日子了。而且,大郎孟扶苏自从他爹死后就承担了一家之主的责任,可以说他上能阴泼皮,下能撕泼妇,心黑手黑的一面只是孟湘不知道罢了。 所以说这村子里的人不待见他们姓孟的也是有原因的,一个美艳的即便只是立在那里也能把汉子魂勾跑了的婆娘,一个阴测测病怏怏的一看就是一肚子坏水的大儿子,以及一个本身就是流氓泼皮又带着一群小泼皮到处撒泼的小儿子,真是一家子的极品。 其实,那日当族长支使人网住孟九娘的时候,孟扶苏便立刻用能联系上的方式通知了孟子期,孟子期当时带了一群小兄弟操着家伙偷偷埋伏在河边的草丛里,等着时机去救她,他们两个甚至做好了不小心杀了人就带着娘往别处跑,实在不行就往北边乱的地方落草为寇的打算,好在家里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他们的娘又什么都不管,这家里唯有的钱财也都在孟扶苏的身上。他那日晚上怀里揣着钱,坐在黑洞洞的屋子里,冰凉凉的炕上,等着孟子期给他信号,谁知道他们的娘竟然自己回来了,性子也变了。 本来见够了他娘懦弱的模样,虽然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打心里恨她,可也并不想让她死,她对他们不关心,他们却不能不顾她的死活,好在打小就不亲近,实在不行就把他娘当个活物养的得了。但是,说实话,又有哪个孩子不想跟自己娘亲近呢?饶是孟扶苏曾在他弟面前说:已经对他们这个娘死了心,可心里哪里不存点微末的希望,只是这希望太过渺茫了。 谁料,老天还真的 开了眼了,让他们的娘真的开了窍,从未被如此温柔以待的孟扶苏的脑袋简直炸了锅了,看着水碗里自己的倒影——眉眼舒展、眸光放亮,他这才终于明白有娘疼和没娘疼的区别,可当她问起孟子期的情况的时候,他心里有些发酸,觉着娘说不定也像有些人家似的,更心疼幺儿,却也出于她这么多年不闻不问的报复心理,并没有跟他娘说实话。 可居然有人敢抢娘,那是绝对不行的,好不容易得到的温暖岂能轻易放手,孟扶苏毫不犹豫地便要掐断那个男人的念头,又暗恨他娘是个迟钝的,连这么明显都感觉不到吗? 正在暗自生闷气的孟扶苏却没有发现,对孟湘的感情越来越深了,撒娇、耍小性种种只能在亲近的人身上表现出来的都展示了出来,要是换上了现代的术语,那就简直像是觉醒了熊熊的母控之魂。 自家儿子生着闷气,身边的男人尴尬不已,可一贯拥有自己一方小世界的孟湘并未注意到这些,即便是在等药煮好的功夫,她也在做形体方面的训练,这个身体太不够了,若是不抓紧时间训练,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赶得上上辈子一半的水平。 等锅上冒出了热气,孟湘才回过神来,对着文松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你看我刚刚胡思乱想的,忘记招呼你了,真是不好意思。” 他还能说什么呢,只能苦巴巴道:“没什么,我没关系的。”可心里却实在憋闷,很想知道她到底是怎么想的,刚刚他儿子的话她是真的没有听到吗? 孟湘用布巾垫着手将锅端了的起来,小心翼翼地将药倒进碗里,文松在她身后绕来绕去的,似乎想要说什么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结果她根本没有注意到他,一转身还差点撞到他,孟湘赶紧端好药碗,嗔道:“你可吓死我了,这要是把药碰洒了可怎么办啊!” 文松忙后退了好几步,又低声道:“九娘……你很在乎你儿子?” 孟湘正小心着碗里的药别洒出来,哪里有功夫跟他废话,便随口应了一声。 然而,等她好不容易将药送到炕边,孟扶苏又扣着被子闷声说不喝,也不知在怄什么气。 她便跳上了炕,扯掉了他的被子,也不说话只是哀哀切切地看着他,那双本就盈满了水光的眸子像是下一刻便能落泪一般。 孟扶苏无奈举手投降,却端起药碗迟疑着。 “难道你还怕苦不成?”她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好奇又好笑地看着他。 “胡、胡说!” “那你怎么不喝呢?” “我等凉一凉再喝。”他虽是这样说着,却直直的伸着胳膊捧着药碗,还把脸转到一边,似乎连这药味都受不了。 “这样啊……”孟湘微微一笑,便对着药碗吹了吹,将白汽吹到了他的脸上,水汽带来了扑面的温暖,就像是她的手轻轻拂过。 孟扶苏鼻子一酸,便口气不好道:“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傻啊,隔壁那……” “啊,九娘,我收拾完了,就拿这药炉先走了啊!”文松的声音突然响起,似乎还有些急切。 “哎,慢着些,要不我送送你吧。” “不用了。”接着就是响亮的关门声。 而孟湘从始至终都安安稳稳地坐在炕沿边,一点都没有要起身送一送的意思。 孟扶苏挑了一下眉毛,她却扭过头一脸无辜地问:“你要说什么?” 他这次可真的发现自己娘手段高端啊。 然而,他的亲娘却敲上了他的额头,“小小年纪心思怎么那么多。” 他有些理亏地虚着眼觑她,见她脸上仍然含着笑,便放下了一半心。 “我也没干什么啊。” 孟湘笑吟吟地看他。 孟扶苏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强行转移话题,“那个……咱家的钱都在我这儿,要是娘你……” “在你这儿,你怎么拿去看病呢?”她这才有些生气。 然而,因为她的生气,他却越发快活了,连心都像是浸在了热水里。 第五十一章 失控 ~~ 孟湘正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被身边的孟扶苏猛拉了一把,她转头一看,只见他脸色沉沉如墨,孟湘颇觉好笑地握紧了他的手。 孟扶苏的脚步顿了一下,转头看了她一眼,转头轻轻呼出一口气,无奈道:“娘,你可真是……”尾音被他吞进肚子里,渐不可闻。 “这边。”于廉这时已经阖上门扉,引着两人往屋子里走。 他这栋院落庭院很浅,墙角栽着几株桃花,而院子里大半的地方都搭着架子晾晒着各种草药,阳光把草药的气味全都蒸发了出来,浓稠地挤在这间小小的院落里。 三人没走几步路便是房门,房门上亦落着锁,可于廉翻遍了身上,急的满头大汗也没有找到另外一把钥匙。 于廉抬起头,欲哭无泪地望着她,“那个……那个……” 孟湘故意道:“于郎中是否记错了,这里真是府上吗?” 他的眼角更红了,脸上羞愧的神色也越发浓了,那副局促不安的模样,活像地上要是有个裂缝他就会跳进去似的,“这位娘子,我……” “娘,不要打趣于郎中了。”孟扶苏板着小脸,上前来,朝于廉行了一礼,低声道:“这位郎中切勿责怪,我娘一向言语无忌,见那养春堂的东家都对您推崇备至,想来您的医术定是极为高明的,扶苏能得您的诊治,实在感激不尽,我无以为报……”他说到此处故意慢了下来,而于廉果然如他所料,打断了他要报恩的话。 “这……这是我应该做的,这位……”他局促地挠了挠耳朵。 孟扶苏微微笑道:“在下孟扶苏,这位乃家慈。” 于廉忙道:“孟娘子,孟郎君。” “不知您……” 于廉更加慌张了,磕磕绊绊道:“在下于廉。”他侧了侧身子避开了孟湘的视线,只是对着孟扶苏他倒是沉稳多了,“院子里也有坐的地方,刚刚察看的并不细致,过于你的病症我还要好好看看。” 孟扶苏年纪尚小,一举一动却颇有礼法,虽衣着破旧,可这言行之中却透着机敏,料知定是念过书的,只是这样贫寒之家能养出这样的孩子,他娘一定付出了不少心力吧。 这样想着的于廉便偷偷将目光放在了她的身上,谁料孟湘的目光竟正好移来,与他撞了个正着。 于廉身子一歪,昏头昏脑地便撞上了晾药的架子,走在他身边的孟扶苏反应极快地扶住了药 架,却转过头来瞪了孟湘一眼。 “啊,我……” 孟湘先一步开口道:“于郎中何必这么怕我,我又不是吃人的老虎。” “不不不……”他就只重复这一个字,整个人都快团了起来,脸红的像是煮熟的虾子。 孟扶苏又瞪了她一眼,孟湘做了一个将嘴巴封住的动作,他这才转过身子,哄着于廉来替自己诊治。 在墙角的桃花树下果真有一个小石桌,石桌边围着三个石凳,三人分别坐下,于廉坐了石凳的一半,整个身子都向孟扶苏的方向靠去,离得孟湘远远的。 “麻烦了。”孟扶苏摸了摸自己的手腕,轻声道。 于廉从宽大的袖子里掏出一个脉枕放在了石桌上,为孟扶苏细细诊脉,两只手都摸了脉,又看了看他的面色、眼睛和舌头,最后询问了他几句,于廉沉吟了一会儿,才道:“没有错了,你这是身体里带的不足之症,这病要治好也不麻烦,只需按时吃药,好好调养。” 孟扶苏忍不住苦笑道:“若是富贵人家的郎君必然是能调养好的,只是我这寒门子弟连饭都吃不上了,又哪里来的闲钱去买药吃呢,唉,我这等天生天养的人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配合着孟扶苏的话,孟湘便捂着脸,趴在桌子上轻声抽噎起来。 于廉背脊一僵,神色慌张,忙转身想要安慰,却不知该说些什么,直涨红了一张脸。 “我儿怎么这么命苦啊,难道真要让我眼睁睁的看着他……他……呜——”她哭泣的声音听得人心都要碎了。 于廉刚探出手,却被孟湘一把握住了,她满怀期待地抬头,眼睛就像是一夜雨后涨满的秋池,那粼粼水光似乎下一刻便能溢出来,淹没了他。 “救救我家大郎……”她看着他,睁大眼睛,透明的泪水划过脸颊,“救救我吧。” 这样一个美貌艳丽的娇娘请求帮助,又有哪个男人能够拒绝的了呢? 于廉都来不及思考,便朝她点了点头,就像月光撕破了乌云,她眼睛里还盈满了水光,脸上却露出了一个极美的笑容,随即,她整个人像是受惊了一样,缩回了拉住他的手,低头道:“麻烦恩人了。” “恩人”这两个字他已然听过无数次了,可从她嘴里说出来却无端端地让他心里一堵。 他“嗯”了一声,手指互相磨蹭着,眼神凝视着自己的指尖道:“不需要这样叫我。”似乎觉得自 己说话的语气不够友善,他便又放软了声音道:“能帮到你就好了。” “我一会儿给孟郎君配些药,以后每月月旬来我这儿,我配合着药施以针灸会好的快一些。”他依旧是那副神色不属的模样,可是说话倒是还有条有理的。 “可是……”孟湘的手臂挨着他放在桌面上,“刚刚听您说要离开这里了?” 于廉一僵,从耳根开始红了起来,他似乎早已经忘了这件事。 “呃……呃……我收拾东西还需要时间呢。” 难道一收拾还要收拾几个月? 孟湘与孟扶苏对视一眼,谁都没有说话。 “郎君,您怎么在这儿坐着?”门口处突然传来一声。 “门怎么叫你锁了,偏生我钥匙又找不到了,既然来了,还不快着些去开门。” 来人应了一声,便跑着去开门了。 于廉回身道:“这是我小厮,常在身边伺候,名唤宝珠,以后二位若是常来,便可随意使唤。” 不大一会儿,那个小厮就捧着什么跑了过来,“郎君,大郎君来信给您。” 于廉也不避讳二人,直接拆开信来看,却越看眉头皱的越深,最终长长叹息一声,神色恍惚也不言语。 孟湘转头去看孟扶苏,只见他也是一副紧锁眉头的模样。 “既然恩人还有事,那我们就不叨扰了。”孟湘就势起身,一张俏脸含笑,却比头上灼灼桃花更娇艳三分。 “不……”于廉脱口而出,说完才仿佛意识到什么似的,吃惊地捂住自己的嘴,闷闷道:“那我给你们配药,稍等一下就好。” 说罢,他便转身朝着屋子走去。 等于廉离开,孟扶苏立刻唤了一声“娘”,神色却说不上好看。 “怎么了?难道他刚刚拿的那封信有问题?”孟湘低声道。 孟扶苏猛地直起了身子,吃惊地看了孟湘一眼,“你是怎么知道的?” “笨蛋。”她轻轻敲了他的脑门一下,“你若不想人知道,就不要在脸上表现的那么明显嘛。” 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下一刻便立刻抬头往周边瞅了瞅,见周围无人,这才探身低声道:“他刚刚读信的时候我趁机偷看了几眼,因我读字一向很快,所以即便是几眼便也算的上是看得七七八八了……”他刚刚讲了个开头,就见孟湘捧着脸笑嘻嘻地看着他,她的眼 中像是有着星星。 孟扶苏挠了挠自己的脸颊,却像是被烫着了似的,立刻收回了手,“你可知这于廉是哪里人?” 孟湘笑吟吟道:“我虽不知,可我家大郎一定是知道的。” 他不好意思地咳嗽了几声,才继续道:“他是梁京人,而且状似是官宦世家,信中提及当今四皇子趁圣上重病之时,杀了他几位皇兄,自封太子摄政,剩下的皇子有被他害的,也有逃走的。”说道此处,孟扶苏若有所悟道:“这天是要变了。” “可是无论天如何,日子可还要过的。” 孟扶苏被她一句话点醒过来,“娘说的是。” 二人虽知道这于廉身份不凡却谁都没表现出来,就这样看着他为二人跑前跑后将药包好。 “一天一副,三碗水煎成一碗服用。”于廉不住叮嘱着,却只看着地面不看她。 虽然他在孟湘面前总是又羞又局促,却还是执意要送二人出门,却在开门的时候撞见一娇滴滴的娘子正准备敲门,但见那娘子梳着一个发髻,桂花香气从她的头发上往人鼻子里钻,斜簪着一朵纱堆的牡丹,眉似远山,面如桃花,酥玉胸儿大半来露,石榴裙下露出一双精致的绣花鞋儿。 第五十二章 争宠 …… “你这孩子。”孟湘的声音既柔软又亲切,“出来的这么急做什么,外面这么凉,你该多穿件衣服才是。” 而孟扶苏就像是一滩死水的眼眸中泛起了一丝嘲意,“儿子可不敢动爹的遗物。” “孟大郎,你这是怎么说话呢!明知道你娘一直过不去这坎,还一直这么戳你娘的心窝子,有你这么为人子的嘛!”文寡妇为孟湘打抱不平,孟扶苏则扶着门站着,脸上重新恢复了那副油盐不进的死态。 孟湘在心中叹了一声,看来这成见还真的挺深的,转头便对文寡妇道:“麻烦你了,明日我一定好好为你卜算。” 文寡妇慌忙摆手,连声道:“这算什么,我听人说得以窥视天机之人都……九娘你这样已经很令我感激了。” 寄托天命,是无法掌控自己命运之人的悲哀。 她温柔一笑,伸手握住了文寡妇那双沟沟坎坎满是老茧的手,“看你面相我便知道,你前半生艰难困顿,总是被命运玩弄,因而阴差阳错失去许多,老天总会补偿你,文十七娘,你这一生越老越有福。” 月光蒙在她脸颊上,透着一股子圣洁,孟湘虽然身着破衫布裙却恍若披着月色白练从月宫中走来,她神色悲悯,是泥塑的神仙脸上惯常的神色。 文寡妇彻底呆住了,她哆嗦着嘴,似乎想要抒发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却生生的咽下去了,莫名的,她神色突然一慌,急切道:“错了!可错了!” 难道自己说错了?不能啊,从她的神情以及之前的试探,孟湘能推断出她的一些经历,艰难困苦,阴差阳错,哪里有错?再看文松那副孝顺模样,不论将来如何,他都会待他娘极好的,这不就是越老越有福嘛,究竟是哪里说错了? 孟湘虽然心里疑惑,脸上却没有表现出来,依旧挂着那抹圣洁慈悲的笑容。 “我要算的不是我啊!我要算的是我家大郎,我怎么样都没有关系,我只想知道我家大郎会怎么样啊?这可怎么办,是我用掉了这次机会吗?以后不灵了可怎么办?”文寡妇急的不行,汗从鬓角流了下来。 孟湘握着她的手紧了紧,柔声道:“你放心,我一天只算一卦,这一卦是必然是准的,今天这卦是给你的,明天那卦我会留给文松的。” 文寡妇这才舒了一口气,又有些过意不起道:“那也太麻烦你了,那……我帮你把水拎进去吧?” “不用了,你早些回去歇 着吧,我自己拎进去就行了,实在不行……”孟湘抬头笑着看了孟扶苏一眼,“我家大郎不是还在这儿嘛。” 文寡妇颇为怀疑地看了一眼孟扶苏虚弱的身体,而孟扶苏则一直凝视着孟湘,仿佛遇上了一件令他困惑不已的事情。 等送走了文寡妇,孟湘一回头正撞见孟扶苏眉头皱出了“川”字纹。 “别老是麻烦文婆,这些事情你自己也该学着干些,老想着那个人是没用的。”他用一副老成的口吻像是训孩子似的教训着她。 孟湘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孟扶苏的眉头皱的更紧了,却听她温柔唤了一声“哎,别动”紧接着一只还沾着血迹的手掌就伸到了眼前,孟扶苏的身子下意识的僵住了,那双温热的手轻轻点在了他的眉心。 他只听耳边传来一声“好孩子。”而后那双温柔的手便轻柔地抚平了他紧皱的眉头。 “不要总是皱眉啊,这样久了会有皱纹的。”孟湘眼睛弯出一道新月的弧度,似乎因为他的不排斥而感到开心。 开心?为什么? 既然当初已经选择漠不关心,如今又来示什么好。 孟湘用布巾揩干净脚就往鞋子里套,不巧孟扶苏这时正走了进来,他顿时涨红了脸,僵在了那里,立刻背过身子道:“你……你也太……太……不顾廉耻了!” 这话说的活脱脱像个老学究。 孟湘套上鞋子后随意在地上蹦跶了两下,不在意道:“我穿好了。” 孟扶苏这才猛地回过身来,那双眼睛被火气点燃,似在闪闪发光。 孟湘特别不要脸的想:哦,我这大儿子还是生气的时候漂亮,以后该故意逗逗他才是。 “对了,我发现一件事,你在没有外人的时候怎么从来不叫我娘?”她率先开口,却换来了孟扶苏眼中更浓的火气,以及更黑的脸色。 “想要让我叫你娘的话你到首先有个当娘的样子啊!”他寒声道,本来那张小脸就苍白的如雪堆的,如今就更冷了,“你说你这么多年来,做的哪一件事像些样子,你……咳咳——咳咳——”许是气急了,话说到一半他猛地咳嗽起来,咳得上气不接下气,也因为呼吸艰难,脸上涨出了薄薄的一层红霞。 孟湘伸手想要帮他拍拍后背,却被他一把打开了,“你别碰我!”说罢,他又爆发出一阵声嘶力竭的咳嗽声。 她 神情并未有太大的变化,只是摊着手道:“你如今也看到我的变化了,我只想去做自己想做的,也想照顾好你们兄弟两个,说起来……你弟呢?” 他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脸上却还带着未消散的红晕,他嘴角带着嘲意,“你会改?十几年了你会改?” 只见孟湘转身就出了门,孟扶苏瞪大了眼睛,原本以为她还会跟自己辩解两句,结果竟这么头也不回的走了,所以她说的定然都是骗他的。 他气急,眼角泛红,一扭身便倒进了被褥里,狠狠地锤了一下炕,却捶地自己的手指痛的不行。 走吧,都走吧!他才不稀罕呢! 孟扶苏正陷入深深的痛苦中,撞红的的手指却被一双温暖细腻的手包裹住了,那是…… “你还来做什么,你不是走了吗?我就知道你想抛掉我们这两个拖油瓶,你多好啊,成了寡妇还有那么多人等着跳你的墙头,说不得能嫁个比那人更好的……”他的声音闷在被子里,却也不管不顾什么都往外说,活像个口无遮拦的小孩子,他不也确实是个小孩子嘛。 “我不会走的。”孟湘摊开他的手掌,低下头往他红肿的部位轻轻吹了吹,“你是我儿子呀。”她说着却用与温柔语气相反的力气敲在了他的脑袋上。 孟扶苏绷紧了脊背,看上去想要一跃而起似的,孟湘则优哉游哉道:“我劝你不要跳起来反抗我,毕竟你身子可没你想象的那么好。” 他在被里僵了一会儿,又慢慢放松下来,冷哼一声道:“你真是我娘吗?” 结果是又挨了一下。 “你这孩子连你娘都不认得了?” 孟扶苏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可那孟湘却不饶他,她抓着他的肩膀,硬是想要将他提溜起来,“我看看,你怎么拱在被窝里就不出来啊,难道是掉金豆豆了?乖乖,这是要让娘亲我心疼心疼你吧。” “你!”孟扶苏愤恨地抬头瞪她,却见她一脸戏谑,这让他越发愤怒了。 孟湘笑嘻嘻地摸了摸他的脑袋,把他整齐的头发揉搓成了鸟窝后,便将另外一只手一直端着的一碗水递给他,“刚刚又是咳嗽,又是说话的,哦,还哭了一阵,嗓子定然冒烟了,喝点热水吧。” 孟扶苏瞪着她却像是一拳头打进了棉花里,全身上下充满了一种无力感,却又油然而生一种被骗愤懑。 “所以你刚刚骗我以为你走了,却只是去 倒了一碗水!”他不可置信地大叫起来。 孟湘歪着头,一脸莫名地看着他,似乎不明白他为何这么生气。 他被她气得胸闷不已,可这口气怎么也吐不出来。 “所以……你还喝不喝水了?” “喝!”孟扶苏闷闷地夺过她手中瓷碗,咕咚咕咚地就把并不是太烫的热水往肚子里灌。 孟湘微笑着看着他,还伸手帮他拍了拍后背,轻声道:“慢着点喝,又没人跟你抢。” 他眨了眨眼睛,眼前像是蒙了一层雾气,让他难受地睁不开眼,一定是水汽,他才不会流泪呢……真希望眼前的一切不是做梦啊。 等他喝完了水,孟湘便接过碗放到灶间去,回来的时候见孟扶苏还只是穿着那件露腰的衣服呆呆地坐在炕上,她顺势将手探到褥子下面摸了一把,果然冰凉的,看来这一天都没有烧过。 “今儿个炕没烧可能有些冷,要不然你把你弟的被子铺到身下,这样还能暖和些。” 孟扶苏扭过头愣愣地看着她,孟湘又拿起找出来的那件布衫轻轻一抖便披在了他的身上,“你爹的衣服你就拿来穿好了,我现在也想开了,死人哪里有活人重要,不过,他的衣服都有些大,要等我改一改才适合。” 这个身体自带刺绣、缝纫技能真是好极了。 他低垂着头,伸手拽了拽衣襟,那截从衣袖中探出的伶仃手腕看上去别是一番风流,孟湘忍不住多看几眼,又上手摸了摸。 他这回没有反抗,只是头低得更低了。 “你愿意学跳舞吗?” “啊?”孟扶苏抬起头一脸懵地瞅着她,他这才第一次发现他跟他娘的脑回路根本对不上啊! 第五十三章 拒绝 “咳咳——咳咳——”孟扶苏突然猛烈地咳嗽起来,他苍白的手指死死抓着衣襟,手背上甚至爆出了青筋,脸上则咳得通红,见文抱珏的眼神还死死黏在他娘的身上,孟扶苏便突然捂住额头,身体也随之摇晃了两下,一副病体缠身、有气无力的模样。 孟湘惊呼一声,拿起那个锦盒就慌慌张张地扑上去扶住了他,“大郎!大郎!没事吧?” 孟扶苏歪在她的身上,虚弱的摇了摇头。 文抱珏因为孟湘突然的离开皱了一下眉,听见她的问话后,才终于将视线转到了孟扶苏的身上。 孟湘扶着他在那捆草上坐了下来,手指却忙不迭地打开锦盒,将锦盒里碧绿色的药膏往他手背烫伤的地方涂抹,一边涂还一边柔声道:“疼就告诉娘。” 孟扶苏拉扯住她的袖子,摇了摇头,轻声道:“我没事。” 站在门口的文抱珏皱眉看着这一幕,从腰间重新抽出那把扇子,敲了敲手心,才露出一个温和的微笑道:“这大郎的病是有些年头了吧,唉,你们孤儿寡母的也不容易,你们虽然是后来迁居到桃源村的,你那夫君又给我们村子蒙了那么大的羞辱……”见这母子两人脸色瞬间白了下来,他才又不紧不慢道:“可是我们桃源村也不是那等无情无义的村子。” 文抱珏说罢,便探手进袖子里,掏出了一小块银子。 “少族长,这……” 文抱珏捏着那枚银子探到她的眼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笑道:“你也不容易,如果有能力的话我也想帮帮你。” 孟湘羞愧地低下了头,他却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接着道:“你的大儿子常年多病,你的二儿子又总是惹是生非不着家,至于九娘你……也不擅长农活吧?” 孟湘飞快地思考着他的来意,某种突如其来的猜测在脑海中划过,她却没有抓住。 文抱珏则抬着下巴,温柔地笑了笑,“不接着吗?拿着钱带你家大郎去看病吧。” 他勾起嘴角,心满意足地欣赏着这个艳明远播的小寡妇局促不安的模样,又将那枚银子往前递了递,几乎探到了她的眼皮底下。 他满以为她会收下,毕竟她已经那么窘困了,为何不接受他的好意?而只要习惯了这种好意,以后不就任他予取予求了嘛。文抱珏越想着越意气风发起来,眼神也不老实地上上下下打量起她来,虽然说金钗布裙也掩盖不了她的美貌,但也太暴殄天物了,那双漂亮的手就该不 沾阳春水,只应该老老实实放在他的手里;这具漂亮的身体也应该羞怯地躲在他的怀里,然后在他的手段下,在他的床上,绽放着芬芳,给他一个人看。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孟湘居然推开了他的手,拒绝了那块银子。 文抱珏眉头一皱,下一刻又松开,温声道:“是不够吗?那……” “不是的。”孟湘低着头,怯生生道:“可是,毕竟夫君也曾读书之人,虽然我们家破落至此,但文人到底要有文人的风骨。”她满怀爱怜地摸了摸孟扶苏的脑袋,柔声道:“我不想给我家大郎做一个坏榜样。” 文抱珏脸色顿时阴沉下来,目光扫过孟扶苏时还带着凉飕飕的寒气,孟湘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忙将孟扶苏藏在身后,抬起头对着他露出一丝浅笑,“实在是辜负了少族长的好意。” 文抱珏“呵呵”笑了两声,将那银子握在掌心里,死死攥着,脸上却轻松自如道:“那也没什么,只是九娘你的日子要过得艰苦一些了。”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这样的话……”他拎着扇子,突然道:“不如我给你介绍个活计吧,靠着自己挣钱,这下你总不会拒绝我了吧?”文抱珏虽是笑眯眯的,可落在她身上的视线却隐隐带着逼迫。 孟湘似乎思考了一下,却并未忙着拒绝,“不知是什么活计?” 文抱珏微微一笑,而后用手中的扇子遮住了自己的嘴,温声道:“也不是什么难做的事情,我家里还缺少个帮忙的,反正也是要雇人的,不如找个知根知底的。” 孟湘装作神色犹豫的模样,孟扶苏立刻配合地抓住了她的衣袖,满是依恋地唤了一声“娘”。 她看了看他,又转头对文抱珏道:“我……实在是不放心我家大郎啊。” 文抱珏的眉心皱着了一个川字,还未开口,孟湘便又松口道:“不过,少族长也确实是好意,而且对于我来说,这也是个妥当的取出。” 他脸上的不渝之色渐渐放缓。 “您容我思量几日可否?” 文抱珏笑了一声,幽暗的视线路过孟扶苏那张脸,最终落在了她的芙蓉面上,“希望九娘你能做出正确的选择,九娘你毕竟是个女人,也该找个遮风挡雨的地方了。”他带着暗示将视线凝在她的双唇上,柔声道:“毕竟九娘你还如此的年轻貌美。” “少族长在说笑吧,我一个生了两个孩子的老婆子哪里说得 上年轻啊。”孟湘的脸上露出一丝苦涩,文抱珏便立即领会到了她的意思,手里的扇子一甩,声音低沉道:“九娘你的风华从未褪色,且如美酒越酿越香啊……” 他说的话已然过界,孟湘立刻露出薄怒之色,他却稍稍退了一步,眼中流露出追忆的神色,“我还清楚地记着九娘你刚来村子的那天……” 文抱珏留下这样一句未尽的话语,便拍拍屁股走人了。 两人站在灶间,看着灶台下的火慢慢收缩成零星的火星。 “你跟我打的赌是这个?”孟扶苏看着她,表情奇怪。 “不、不是。”孟湘忙摇头。 孟扶苏咬着唇,试探道:“他的意思你也看出来了吧?” “啊,简直太明显了。”孟湘摸着下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有些紧张地问:“心动了?” 孟湘视线下移,看着孟扶苏那张明明很关心很担心,却硬是要装作无所谓的脸,“噗嗤”一声笑了起来,直接上手揉搓,“不会啊,因为我的儿子更重要啊。” 孟扶苏努力想要阻挡她娘的禄山之爪,可惜以失败告终,只能顶着被揉红的脸颊,板着脸道:“他那时狼子野心,偏偏披个正人君子的皮子,自以为是什么风流贵公子,整日里拿着把扇子,连大冬天也别在腰上显摆,真是不伦不类,你可不要被他给骗了。” 她刚刚的话说的他心里美滋滋的,他却努力不让她看出来,甚至故意转移话题,可孟湘却偏偏不随着他转,反而笑得甜美道:“我家大郎真关心我呀。” 总是被他娘这么说,孟扶苏也是会反抗的,于是他便也露出一个柔和的笑,“毕竟你是我娘啊,我不关心自己娘难道去关心阡陌上那些陌生人吗?” 孟湘的眼睛亮闪闪的,认真道:“谢谢你。” 孟扶苏一呆,却被她这种郑重的语气弄得有些手足无措,也不知道她为何要向自己道歉,他的心里滚烫烫的,嘴唇动了动,有千言万语想要跟她说,却像是茶壶煮饺子,一个也倒不出来。 她拍了拍他的肩膀,便蹲下身往灶台里添了一把草,而后便不断往门外望。 他也不知道她在望什么,却也没有问,只是专心致志地看着灶台生火。 温暖的火光总是熏得人昏昏欲睡,就在孟扶苏差点要倒在锅台上睡一觉的时候,只听她突然道:“来了。” 他一个惊醒,就见 他娘一条腿支着地面,一条腿压在门框上,两条腿几乎组成了一个“一”字,这也是为了跳舞做准备的吧,跳舞真的那么有意思吗?虽然他觉得舞伎的地位低,也不明白她为何做舞伎的工作,但这并不妨碍,他全心全意支持着他娘。毕竟他这个人从来就是帮亲不帮礼的,说起来也惭愧,简直像是将那么多年的圣贤书都读到了狗肚子里,可他还是觉得如果他娘想要杀人,他绝对是那个义无反顾地递刀子的。 说起来,明明两人的关系并不好,这才过了多少时日,他们就变得如此亲近了,难道真是血缘的作用? 孟扶苏正胡思乱着,孟湘却将腿从门框上放了下来,又小心地整理了一番衣裙,才婷婷袅袅地朝外走去,走到门口还不忘跟他道:“记好赌注哟。”紧接着,她便走了出去。 孟扶苏好奇地看去,只见村里的两个婆娘搀扶着披头散发的文虎娘走来,她的衣服被撕扯□□的像块抹布,鞋子都少了一直,文虎娘白着脸红着眼一瘸一拐地被人扶着走了过来,见着孟湘她激动地抖个不停,而后膝盖一弯,就要朝孟湘跪下。 第五十四章 蜚语 “是谁!”他咬牙低声问道,原本偏黑的脸庞因为阴沉的脸色而越发狰狞了,他逼近她,将她死死地按在微湿的树干上。 微风撩过树枝,将枝叶抚在她的额头上,枝叶的露水滴在上面,越发显得她的肌肤晶莹如玉。 “是一个好人……”她露出一个羞涩的笑容,笑靥里酿着花蜜。 “不是文抱珏?” 孟湘吃惊道:“你怎么会想到他?” 文松压低声线接着问:“也不是文抱璧?” 她的眼神转而冷淡,疏离道:“你怕是也信了那些流言蜚语了吧,不是,都不是,是我偶然搭救的一个落难书生。” “你!”他微微向后一仰,立刻凶狠道:“怪不得我总听你院子里传来男人的声音,你是把他藏在了家里?你!不知廉耻!” 孟湘心里一抖,原本以为景郢在家里的事情瞒的极好,却没料到居然被他听到了,这也难怪,两家挨的那样近,有些风吹草动如何能不晓得? 她稳了稳心神,点头道:“是,就是他,他在我家中盘旋了几日便离开了,不过,他说会来娶我的。”她这样说着,脸上便显露出羞涩又情深的模样。 文松却突然冷笑一声,松开了手,退后一步,看着她的眼神充满了怜悯,“呵——”他故意道:“你被骗了,这样的男人只是想玩弄你而已。” 孟湘一把攥住自己的领口,立刻反驳道:“你胡说!你怕是因为我拒绝了你而心生嫉妒。” “我嫉妒?”文松先是反驳,而在她疏离冷漠的目光下,突然猛地一点头,“对,我是嫉妒!但是我说的也不是假话!” “我不要听,我相信他。”她露出一心相信恋人的小女儿形态。 “九娘!”他突然大吼一声,双手一伸就要去攥紧她的双臂,却冷不防背后传来文寡妇的呵斥声:“文松!你在做什么!” 他手一抖,便无力地贴着她的衣袖滑落下去,猛地扭过身子,吃惊道:“娘?你怎么在这儿?” “我若是不在这里,还不知道你是要硬生生气死你娘我啊。”文寡妇的脸拉的老长。 “不是的,娘,你听我解释。”文松慌里慌张地摇着手,想要向他娘解释些什么,可文寡妇却不听他的解释,怒骂道:“你瞅瞅你自己像个什么样子?我生你养你,这么艰难地拉扯你长大成人难道就是让你为了跟个寡妇牵扯不清的吗?” 他哆嗦着双唇,嗫嗫地说不出话来。 孟湘想跟文寡妇说:你自己也是个寡妇,何必张口闭口的看不起寡妇,既羞辱了我,又羞辱了你自己呢? 文寡妇斜睨了孟湘一样,却不欲与她说话,而是拎着手臂上的柳枝儿篮子猛地就朝文松的后背砸了过去,力气用的极大,饶是文松壮硕如山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下砸的朝前一个踤趔,可是他却咬紧牙关,闷不吭声,生生地受下了她这一下。 文寡妇见他这副样子,心里既是气愤,又是心疼,手里却抡着篮子又朝着他砸了几下,只是力气少了许多。 “娘,别生气了。”他抿着嘴挤出一句,却不肯松嘴说一声“我错了”,文寡妇气极,正要骂他,却转眼瞅见孟湘正眼睁睁地看着两人,她心里恨极了这个不守妇道的孟九娘,可她又心气高,不想在孟九娘面前失了面子,可是,这个不争气的逆子几乎被孟寡妇迷了心神。 “咳,要我不生气,也要你不惹我生气才行,你瞧瞧你那副鬼样子!” 文松垂下了头,文寡妇无奈地叹了口气,瞪他一眼,“滚回家去,等我回去再给你说。” 可是这回一贯听他娘的文松却迟疑了,他抬头看了看正努力按捺着怒火的娘,又看了看一脸无辜却乖巧地垂手而立的孟九娘,喉结动了一下,有些紧张地用舌尖润了润双唇,低声道:“娘,都是我的错,能不要难为九娘吗?” “九娘!九娘!你叫的好亲热啊!”文寡妇顿时被她激得是火冒三丈,啐道:“还让我不要生气,我看你是想要气死我,哎哟!老头子死得早啊,就留我一人还被自己累死累活养大的儿子活活气死!”她一边拍着大腿哭号着,一边用眼睛夹了文松一眼,转脸便抹着眼泪,作势要往树上撞去,“啊——既然这样我就不要活了。” 孟湘冷眼瞧着文寡妇,虽然她做出要往树上撞的的架势,可她一眼就撞破她脚下并未使力的把戏,不过是用来吓唬文松罢了。 而文松果然被吓到了,他猛地朝前扑了过去,一把抱住他娘的腰,膝盖顿时就跪在了地上,闷声道:“娘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不再看她了,我、我这就回去!” 见儿子终于听话了,文寡妇放松了些,撩了撩眼皮,仍绷着脸问:“你是认真的?” 文松猛地点头,一脸后怕地看着文寡妇。文寡妇勉强应了一声,转脸就颇为得意地朝孟湘瞧了一眼,活像在说“你看,他到底还是听我的。” 孟湘在心里摇头,嘴上却道:“孟嫂子还是原谅松哥儿吧,他只是不懂事,心里其实还是向着你的。”她这话说的极为妥帖,还站在文松长辈的角度降低了文寡妇的敌意。 文寡妇颇为诧异的愣了一下,而后才点头,“你说的对,文松啊,你瞧,你孟嫂子都在为你说话呢。” 文松凝视着孟湘,那双深黑的眼眸深处凝聚着不尽的痛苦,越痛苦越痛恨,他的眼神也失去了原本面对她的温柔,而像是一块嶙峋的岩石,布满了尖锐的棱角,狠狠地朝她划去,然而下一刻,他便垂下了头,落下的碎发遮住了眼中的神色。 “我晓得了,娘你放心,我会好好感激孟嫂子的。”他在“好好”这两个字上故意加重了语气,这种变化甚至让文寡妇都注意到了,不过,对于文寡妇而言,自己的儿子恨着孟寡妇要远比爱上孟寡妇要来的让她放心。 文松这种由爱到恨的转变对孟湘来说早已经习惯了,但是,她一样不在乎,在她看来,无论是爱她还是恨她,都只是那个人的事情,但若是影响到了她的生活和事业,那么她绝对会毫不留情。 孟湘对着文松露出亲切而慈祥的笑容,“文嫂子你看,我就说这松哥儿是个懂事的。”转眼她便对文松柔声道:“松哥儿,你娘将你拉扯大不容易啊,我是寡妇,我也知道,你可要好好孝顺你娘,否则你就是不孝,会被戳脊梁骨的。” 她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把刀狠狠地捅向了他的心脏,文松垂着眼,疏离道:“孟嫂子放心,我一定听我娘的话。” 她随之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来,转身便拍了拍文寡妇的手臂,笑道:“好啦,这下子你算是放心了。” 文寡妇被她的态度弄得一愣一愣的,但见文松已经回心转意、改邪归正便松了口气,可心底里还是对孟湘的态度感到疑惑,便支开了文松,故意装作亲密的模样,挎着孟湘的胳膊,脸上面前浮现出一个友好的笑容来,“九娘你说的可是真的?” 孟湘面露疑惑,文寡妇立刻迫不及待道:“就是你爱上了一个书生。” 她的脸颊腾地一下红了,嗫声道:“文嫂子,你、你在说什么啊。” 文寡妇扒着她的手臂,笑呵呵道:“我可都听到啦,害臊什么啊,我们这些当寡妇的就不许心里有人了啊。” 孟湘在心里呵呵,就像之前说寡妇本分的人不是她一样,面上却腼腆的笑了起来,“我……还不知道他的想法。” “哪里会有汉子看不上九娘你啊,九娘你可是咱们村里一枝花,这乔模乔样的……啧啧。”她这话看似称赞孟湘,语气却十足的阴阳怪气。 孟湘装作羞涩的样子低头不说话,文寡妇却不断问着:“是哪里的人?长的什么样?还会回来吗?” 对于这些问题孟湘都是在骗文松的说辞上又随意发挥了几句,文寡妇似是得到了满意的答案,才终于放下心来。 翌日,孟九娘钦慕一个书生,被书生既骗身又骗心的消息便传满了整个桃源村,而之前关于她跟文抱珏和文抱璧的传言则慢慢被取代了。 对于这回的传言,既然受害者只有孟九娘,又是那些老少爷们儿最爱听的风流寡妇的艳事,又兼上回文抱璧为她出头,便没有人在面上为难她,只是背地里风言风语地传瞎话。 文寡妇则早早地跑到孟湘家求她原谅,因为她不小心对文虎娘说了她的事情,而文虎娘却转身就将这件事传的整个村子都知道了。 孟湘白着脸,摇了摇头,柔弱的像朵挨着树木开放的白色小花,心中却知道这件事必然是文寡妇有意透漏,文虎娘有意传出去的,说不定背后还有谁在特意推动。 而文寡妇走后,嬴景便问她,“这次的流言该不会是你故意透漏出去的吧?” 孟湘将食指竖在唇前,朝他眨了一下眼睛。 “果然……”他好生无奈,声音轻软,一个不小心便会忽略掉,“就是你想将流言蜚语把握在自己的手里,这样也有损你名声。” “若是此时不损,让某些人得意满意,那我的祭舞恐怕就很有可能被她们弄砸了。”孟湘拂了拂胸前的发丝,语气淡漠的解释,然而,他却觉得自己似乎触摸到了她的某种真实,在以癫狂和舞痴为面具背后的冷静与理智。 “你想知道这个被我爱慕的书生是谁吗?”她突如其来的一句话,令他顿时慌了手脚,简直比父皇第一次考他背书的时候还要紧张。 “是谁?”他的声音压得极低。 第五十五章 祭舞 月光如清涧溪水静静地撞击在地面上,溅起一地流光,他站在流光里,宛若月神。 孟湘却笑嘻嘻地朝月神伸出了一只手,眉梢一挑,“你懂的。” 月神“呵”了一声,从袖子里掏出一锭银子递给了她,另外一只手却借机偷偷地按在了肚子上。 “麻烦孟娘子了。”他态度良好。 孟湘握着那锭银子不在意地挥了挥手,“知道麻烦就好好报答呀。” 他的手指狠狠抓住了肚子上的衣服,脸上却露出月朗风清的淡淡笑容。 “那我该如何称呼你呢?” 这下子他知道了她完全是故意的,明明知道他多日未进水米,却偏偏拦在门口扯些有的没的。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不咸不淡地吐出一个名字——“景郢。” 孟湘歪着头看了他一会儿,轻声道:“一会儿你收拾一下,你现在的样子太引人注意了。” 他一抬眸,眼底却像蓄着冰水,在月辉下泛着粼粼的波光,景郢抿唇轻轻一笑,“我知道了。” 孟湘却看都没看他一眼,就走到门边拉好了门,淡淡道:“锅里还剩一碗菜粥,你凑合着吃了吧,夜里开伙难免让周围的村人注意到。”她虽然这样说着,却半点掀开锅盖给他盛粥的意思都没有。 插好门后,两个人就当景郢是空气,直接路过他走进了里屋,他看着两人的模糊的背影,摇了摇头,又盯着那口大锅看了会儿,肚子里不大一会儿又“咕咕”的叫了起来,想他当初也算是风头大盛,如今却落得这般田地,真可谓是世事无常。 景郢正想着,肚子里却越发像打雷了,见四处无人,他便捂着肚子蹲了下来,苦兮兮地哀声叹气,又狠狠地将两只袖子撸了上去,可是这衣服的材质太好太滑,总是往下掉,根本挽不住,无奈之下,他只好一只手拎着袖子,一只手去找碗、掀锅盖、盛粥,等一碗半热不凉的粥下了肚,他才方觉自己终于活了过来。 “你看看,你看看,想当初多少珍馐摆在你面前你却不屑一顾,如今,这碗菜粥你倒是不嫌弃了。”景郢将碗轻轻地放在灶台边,忍不住自言自语,原本他没这个坏毛病的,只是这几个月一直忙着赶路,甚至怕泄露行踪不敢与人搭话,可久不说话总会憋出毛病来的,渐渐地他便开始自己跟自己说话。 “说来也是巧,我就问了两次路还都问到一个人头上了,如今更是投到她的家里来了。”一 次两次还能是巧合,可这已经是第三次了,景郢不由得猜测这个孟娘子会不会是故意的?如果说是故意的,她又有什么目的呢? 一边想着,他一边下意识地舔了一下唇,却觉得唇上一阵刺痛,景郢伸出手摸了摸,湿湿的,他对着从门缝透出来的月光看了看,只见手上沾上一丝血迹,他又探出舌头舔了舔,果然一股铁的味道。 他正觉得莫名却一扭头看见了那个碗,一道月光正好照在那只孤零零的粗碗上,碗口缺了一小块,缺口处还沾着一点嫣红。 景郢懵了一瞬,没想到自己躲过了多少暗箭,终究被一只缺了口的碗给伤着了,他悲愤地捂着嘴,一步一步挪进了里屋。 里屋更黑了,害的他差点被门槛绊了一跤,等他急忙向旁边摸索着想要扶自己一把的时候,却一下子摸到一双又软又滑的手,景郢忙缩回了手,却只听这个方向传来一个冷冷的少年声,“你摸我手做什么?” 景郢只尴尬了一下,便立刻反口道:“怕不是这位小兄弟的吧,毕竟年岁尚小啊……” 孟湘轻轻笑了一声,打断了这一场冲突,她往孟扶苏的方向扫了一眼,虽然看不清楚,她想他现在应该充满了愤怒,眼睛应该更加黑沉了。 “孟娘子,你的碗……” 他话还没有说完,孟湘却好似已经明白了他要说什么似的,笑道:“抱歉了,景哥儿,我们家的碗就没个完整的,几乎个个缺口呢,没有伤到你吧?”她马上接着道:“哦,即便伤了你那也没办法,我们毕竟没钱啊。” “你叫我什么!” “哎?”孟湘拍了拍孟扶苏腿上的被子,轻声道:“我的儿子可都这么大了,我想我是比你大的吧?” 他张了张嘴,又合上了,淡淡地甩出了一句:“算了。” 虽然听见了那个少年郎喊她娘,可因为她的容貌太盛,却让他一时忘记了这件事情,景郢一口气闷在了胸里,气自己本就见过无数美人,却因为一个乡野村妇大意了,许久才闷闷道:“这屋子里黑……” 她飞快地解释道:“没钱买蜡烛啊。” 他扯了扯自己的袖子,难受道:“有没有水?” “没有哟。”她语气轻快的很。 景郢瞪她,可他的视线再冰寒锋利却因为昏暗的环境而传达不过去。 “忍一忍吧,要不然你去投别人家试试,这村子里条件最好的就是后村族长家 了,或者你去村西头儿的宋寡妇那里,她家条件好,她也最喜欢你这样的大官人了。” “孟娘子!”他压低了声线,带着丝冰冷。 孟湘口气一下子又温柔了起来,“别生气啊,你看我把你要睡的地方暖好了,我也不问你从哪里来,明天一早你就赶快走吧。“ 本来听她前面的话他心里还暖了一下,结果她竟然要赶他走? “孟娘子,你错了。”景郢在炕沿边拣了一处地方,勉勉强强地坐了下去,“我的决定你没有办法改变的。”他的语气又在不知不觉中带上了那种高高在上的矜持。 “呵,你自己身上带了多□□烦难道你自己不知道?我看你还是别到有人的地方了,躲进林子里算了吧。”孟扶苏冷冷道。 景郢有些头疼地捂住额头,即便这样的姿势让他做起来也有一种潇洒风流的姿态,可惜无人欣赏。 “你躲在我家里也不是个好办法。”孟湘语气温柔,就像是在哄孩子一样。 “我怎么了?” “你被人捉……”孟扶苏脱口而出的话没说完就被他娘拽了一下,可是已经晚了。 “哦?”景郢一扫衣袖,冷淡的声音中带着上位者的威严,“你是怎么知道的?就我所知道的,即便他们要找我,也不敢将我的画像张榜贴出来,顶多是让信任的人拿着,那么,你又从何得知的!”他面色严肃,眼神寒霜,咄咄质问朝孟扶苏扑面而来。 “我……”孟扶苏有些慌了神。 虽然他是少年老成,可跟真正的城府还差的远。 孟湘缓缓吐了一口气,语气柔软无奈中又带着些亲昵,“景哥儿,你就不要吓唬我的大郎了。”她移动到他的身边,跟他用相似的姿势肩并肩坐着。 景郢没有说话,视线却落到了她的身上,她的身上没有一丝那些小娘子们用惯的香气,干干净净的如溪水,如月光。 “我们知道这件事,还要从我们第一次相遇时说起。”她朝他侧了侧身子,不动神色地试探着他对她的安全距离。 景郢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她,那双眼眸如夜里的林子,夜色慢慢将碧色掩盖。 她则在夜色的遮掩下,娓娓道来。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他的眼睛发干发涩,他才阖上双眸,撇过了头。 “嗯。”他声音依旧不带温度,“这里面关系重大,知道太多对你并无 好处。” “我知道的。”她音色柔和,像是柔软的春风,吹拂过他的耳朵。 “你也累了不少时日了,今晚就好好休息吧。”她又转头拍了拍孟扶苏的肩膀,“不要任性。”她暗示性地往下按了按,“说起来,你也该多跟景郢学着些。” 这时,景郢的眉毛皱了一下。 孟扶苏温柔道:“我知道的,娘你不用担心。”他抓住她的手腕,轻轻摇了摇。 明月高悬夜空,屋外的风也渐渐停歇了。 景郢因为没有沐浴,又因为这炕硌人,便像是摊饼似的在那小小的一方炕上轱辘来轱辘去,孟扶苏本来就睡的浅,被他这样一影响便越发睡不着了。 等到了后半夜,也许是真的累了,景郢的呼吸渐渐平稳,也陷入了深眠,孟扶苏便趁机踹了他两脚解恨,后来也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可不管两人如何,孟湘反倒是睡的最安稳的那个,似乎就真的到了“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的没心没肺高境界。这样一来,她反倒是醒的最早的那个。 孟湘抱着胸,看着正并头谁在炕上的两人,“咔嚓咔嚓”两声活动了一下手。 第五十六章 报复 来人器宇轩昂,身上穿的是深色短褐,却因长着一副长腿宽肩的好身材,腹部的肌肉都能通过紧紧箍在身上的短褐勾勒出来,可是,他脸色黑沉,不苟言笑,活似个阎罗王。让他来通知消息,还没被他说的消息吓一跳,到先被他这个人吓了一跳。 孟湘盯着他的肌肉看了许久,才断定这人像是个练家子,在现代这样的大胸八块腹肌可以在健身房里锻炼出来,可是在古代就只有练武这一条路了吧? 等她的目光再往上移却发现这人的头发好像刚刚长出来的模样,新长出来的头发不太长,更显得他的脸棱角分明了,而这样看上去整个人也越发显得凶狠了。 不对啊,这古代讲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怎么会有人剃头呢? 孟湘在记忆里搜罗了一圈,这才知道文族长有三个儿子,而二子便是眼前这位凶人的汉子,名唤文抱璧。因为他刚出生的时侯,天上有一道闪电直接将他院子里的桃树劈成了两半,这河渠县的桃花相当出名,而家家户户又都供奉桃花神母,把桃树当作宝贝一样,雷劈桃树如此不吉利的事情当即便让文仁义认为文抱璧命里不详,便将他挂名寺里,后来更是直接让他出家做了和尚。如今,又听说这文抱璧文武双全,颇得知县赏识,霍知县称他出家实为可惜,无论文武,文抱璧都有青云直上的本事,因这,那文仁义便动了心思,硬是用他娘病重的幌子把文抱璧骗下了山,又软硬兼施硬是让他还俗,并催促他好好做学问,在两年后的春闱中一举中的。 孟湘偷偷觑了他一眼,却怎么看他都不像出家之人,那黑着脸凶巴巴的模样简直连佛祖也会吓一跳的。 “二郎君,这……这是发生了什么啊?”文寡妇扶着门,颤悠悠地询问。 文抱璧一手提着铜锣,一手负后,声音沉稳道:“官府说有一伙江洋大盗溜进了青州界内,奔着我们西渠县而来,恐怕也会路过咱们村子,这伙贼人……”他奇怪地顿了一下,避开他们的视线,眼睛望着远处渐渐暗下来的天空,继续道:“他们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你们还是要注意些。” 文寡妇脚一软立时就要跪在了地上,孟湘忙上前两步扶住了她。 “天、天啊……”文寡妇嘴唇发白不断颤动着,发出一声惊恐的呼声,不住地喃喃:“我们孤儿寡母的,贼人那般凶恶,怎么……怎么……”她无力地靠在孟湘的怀里,身体在不断地发抖。 文抱璧拧着眉,看上去却越发凶狠了,“不会。” “什么?”孟湘猛地望向了他。 文抱璧“啧”了一声,避开了她咄咄逼人的视线,“应该不会来的,你们只需注意一下村子里有没有进来可疑的人。” “郎君说的可是真的?”文寡妇挣扎着询问,虽然身子还在发抖,可偏偏想问个明白。 文抱珏长身而立,像是崖边不倒的青松,他微微颔首。 文寡妇这才放下心来,她感激地握了握及时扶住她的孟湘的手,而后扶着门慢慢挪进了院子里。 “娘。”孟扶苏努力挺直背脊,站在孟湘的身边,冷淡地面对着这位族长家的二郎君,就像是一头正在守卫着自己领地的狮子,然而他面前的这位却更像是雄赳赳气昂昂的狮王,甚至没有将他的抵抗放在眼里。 “是否还有什么事情?”见他久久未动,孟湘便面上含笑,温声询问道。 “嗯。”他低沉地应了一声,却又许久没说话,久到孟湘的脸都快笑僵了,他才干巴巴道:“你还是离我兄长远一些。” 这样的话,再配上他黑沉的脸色,难免不会让人认为他是为了他哥哥来警告她的,甚至可能认为她是故意来勾引文抱珏的,孟扶苏便这样误会了。 “呵,您这话说的还真有意思。”孟扶苏扬着下巴,毫不客气道:“请你将这话跟你的好兄长再说一遍吧。” 文抱璧的眉毛皱的更紧了,嘴角抿平,刚要开口,却被孟湘抢先了——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孟湘似责怪又似暗示地拍了拍他后背,扭头便对文抱珏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二郎君别见怪,小孩子就是喜欢胡说八道,不过——”她拉长了声音,眼神如有实质地从他的剑眉滑到他坚毅的下颌,柔声道:“我自然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也必然不是这个意思。” 是的,孟湘就是相信他不是是非不分的人,虽然他跟他哥哥比,文抱珏一眼看上去就温文尔雅像个好人,而他一眼望去便凶恶的很,可是她倒是觉得比起文抱珏对她的百般试探与暗示,这文抱璧倒像个有什么说什么的老实人。 文抱璧继续盯着远处,像是看那个鸭蛋黄儿似的夕阳看上了瘾,继续干巴巴道:“我不知道你们误会了什么,我只是……”他皱了皱眉,狠狠地将头转过来,对着孟湘低下了他永远不弯的脊背,依旧是那种干巴巴的语气道:“对不起。” “哎?”孟湘猛摇手道:“你这是到哪门子的歉啊,再说了,并不是你替别 人道歉就能得到原谅的。” 文抱璧直起了腰,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又道:“我很抱歉,你还是离我兄长远一些。” 孟扶苏站在一边露出越发愤怒的神色了,孟湘忙将他往院子里推了推,这才对文抱璧道:“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夕阳的余晖铺展在她的眼湖里,就像是在湖面上绽放的烟火,那绚丽的美一瞬间让人窒息,孟湘眨了一下眼睛,露出浅浅的笑意,“不方便吗?” 文抱璧重新将视线投向远方,低低应了一声“是。” 他以为她会生气,或者会纠缠不放要问出结果,就像是村子里所有的女人一样,因为只能见到眼前这一片井上天空,便越发抓住这逼仄空间里的每一件小事,翻来覆去,大做文章。 “既然这样啊……那等你什么时候能告诉我再来告诉我,再来跟我道歉吧。”孟湘将被风吹到唇上的发丝撩到耳后,笑道:“说不定那个时候我便会原谅你了。” 他深深看了她一眼,便直接转身离开了,没有留下一个字。 孟湘在门外站了一会儿,直至他在拐角处回了一下头,她还朝他挥了挥手,等她再进门,就见孟扶苏正站在院子当中气鼓鼓地盯着她。 “这是生气啦?” 孟扶苏瞪她。 孟湘无奈叹息,“你还是太嫩了,你难道没有听出他话里的意思吗?” 孟扶苏垂下眼睛,似在思索,却还是恼火地说了一句,“反正他们文家没个好东西。” “不是哟,扶苏你千万不要以貌取人。”孟湘拣了块石头在他身边坐下,双手捧着脸颊,笑眯眯地看着他道:“文抱璧这人就像张白纸一样。” 孟扶苏“哈”了一声,分明不信。 “也许语言会说谎,神情会说谎,有些人的眼睛也会说谎,但是身体是永远不会说谎的。”孟湘耐着性子教导他,“身体的记忆要比头脑的记忆更深,你有什么心思你的动作就会下意识表现出来,并成为习惯。所以,我识别一个人不是通过语言和外貌,而是通过身体的语言。” 孟扶苏似懂非懂,眼神迷蒙似乎在思量着什么。 “有些人道貌岸然,披着温文尔雅的皮却有一颗豺狼虎豹的心;有些人外表凶恶,却有一颗柔软的总是被伤害的心,扶苏,你要知道这世上多得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可千万别被骗了,勿信了恶人,却伤害了真正的好人。”她娓娓诉 说,温柔的目光如月光如清泉,安静地缠绕在他的身上。 “那……娘是通过跳舞才知道身体的语言?” 孟湘露出一个明朗的笑容,“是呀。” 孟扶苏半跪在她身边,最后一抹天光映在他的脸上,他扬起头,那双黑沉的眼眸此时却柔软的像乌金化成的水,他软软地哀求着:“那娘也教教我好不好?” “咦?”孟湘露出吃惊的神色,故意误解他的意思,“你是要跟我学跳舞?” “不要。”他立刻飞快地拒绝,“我要跟娘学的是识人的本事。” 孟湘浅浅一笑,轻声应了一声,“好啊。” 最后一缕天光也消失在山墙下,夜幕渐渐拉开,今夜月黑风高,就好像要发生些什么似的。 做完晚课的孟湘拍了拍枕头,正准备躺下好好睡上一觉,最近她一直在不停地锻炼自己,拓展自己的柔软性,因为处在与这具身体的磨合期,便常常因为做的动作超过限度而搞得腰酸背痛,孟湘深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便倒在了炕上,可这脑袋刚刚沾上枕头,却听门外“咚”的一声,她立刻警觉地坐了起来,将耳朵贴近窗户。 窗外传来“呜——呜——”风声,还伴随着什么东西拖在地上“沙沙”的声响。 总觉得有些不安啊。 第五十七章 真假 嬴景发现了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他没有再理会孟湘,转身便走,颇有一种落荒而逃的架势,就在门口的时候他们二人却被秦藻喊住了。 等回头一看,却发现不止秦藻一人,他身边还站着一位白净书生模样的雪青绸衣男子,孟湘第一反应就是去看嬴景。 嬴景蹙了一下眉,随即恢复如常,脸上还挂上了一个亲切的笑容,“这位便是鼎鼎大名的霍如琢霍状元吧,久仰久仰。” 一直盯着秦藻看的霍如琢这才转过头来,脸上不由露出惊讶的神色来,“你……”他猛地咽回了刚要出口的话,眼睛瞪得极大,像是撞了鬼一样。 “秦学士……你……”他甩头去瞧秦藻,用力之大几乎要闪了脖子。 秦藻却眯着那双含情桃花眼,笑眯眯道:“霍兄,为何如此惊讶?” 霍如琢流露出一丝悔意,却在转脸的瞬间变了脸色,先是四处打量了一圈,接着用审视的目光盯着孟湘看。 “她信得过。”嬴景突然出声,这让已经认清形势正准备溜走的孟湘成了三人的焦点。 她摸了摸长长的袖摆,温柔地笑道:“我回家换身衣服,诸位慢聊。” 说罢,便朝三人一笑,毫不留恋,毫不好奇地离开了。 在她身影消失在门口的那一瞬,霍如琢猛地就朝嬴景跪了下去,语声带泣,“九皇子殿下,让您受苦了,都是微臣的错……您、您没事真是太好了。” 嬴景与秦藻对视一眼,秦藻用扇子敲了敲他的后背,笑道:“收起来你那副假惺惺的嘴脸吧,也亏了九皇子在圣上面前极力替你周旋,才没让当今的太子害你这个状元连个官位也没有。” 霍如琢用袖子擦了擦脸,点头哈腰道:“惭愧惭愧,都怨我在琼林宴上醉酒冒犯了四皇子殿下,殿下是龙子,哪里是我这等小民能够冒犯的,该罚该罚。”然而,他口气间浓浓的不满可不是这样说的。 嬴景微微一笑,上前扶起了他,“霍先生这说的是哪里的话,先生有大才,这等才华不应被这区区小事所埋没的。” “而且,我一直认为霍先生不应埋没在这乡野间,朝堂之上,才是您应该在的位置。” 霍如琢抖了一下,抬眼觑他,嬴景目光真诚,扶着他胳膊的手也坚定有力,即便他故意将手上的泥往他身上蹭,他也依旧笑得温和,仁慈贤明又礼贤下士的九皇子,虽与四皇子嬴晏同样貌美, 比之嬴晏的阴柔,他倒显得光明磊落。 “圣上称赞您为玉山朝日果然不错,不仅形貌像,这心胸,这气度更像。”霍如琢满口称赞,却马屁不小心拍在了马腿上,嬴景非得没露出高兴的神色,反倒像是受到了什么侮辱,脸色阴沉,暗暗隐忍。 善于察言观色的霍如琢立刻注意到了这点,马上转移了话题,三人打着哈哈随意将此间尴尬掩了过去,等这三人转移到院中,话题不知怎的又落到了孟湘的身上。 “自去自来梁上燕,相亲相近水中鸥,晚来自有红袖添香,冷了又有美人暖被温床,殿下也不失士子本色啊。”霍如琢摸了摸下巴,一边观察着嬴景的神色一边道:“殿下这位红颜知己的舞技也着实不赖,就在下看来,可比得上梁京教坊里的了……” 秦藻咳了一声,用胳膊碰了碰霍如琢,霍如琢一个激灵,这才又意识到自己又不小心触怒了九皇子,本来士子、官僚私下里谈论谈论舞伎也没什么,这本是风流之事,却不知怎么犯了嬴景的忌讳。霍如琢觉得自己简直冤死,本来好不容易下定决心站队,想要捧一捧这位人中龙凤的九皇子,谁料奉承话全都变成了忌讳,这龙生九子,却是一样的令人捉摸不透。一想到这个,他就忍不住恨得牙根痒痒,他就是恨嬴晏轻飘飘就将他这个状元赶出了梁京,遭到了天下人的耻笑,士可杀不可辱,他就算是拼上了身家性命也非要这位四皇子也体会体会此中滋味。 “殿下行事须得小心,这太子可是正到处秘密搜捕您呢,派出的都是亲信之人,下官也不好阻拦。” 嬴景轻轻点头,“四哥一贯多疑心狠,他是不会放过我的,我近日要去西渠县,到时候要麻烦如琢你了。” 霍如琢眼皮一跳,却恭恭敬敬地应了下来,“正好我也要选这位孟九娘去跳祭舞,到时候西渠县来往的人众多,殿下进城也不会被注意到的。” “不过……”他小心翼翼道:“孟九娘最后到底能不能选上就不一定了,您也知道我这里每年还会选出三人进行舞比,只有胜者才能赢得机会。” 嬴景勾了勾唇角,轻声道:“你放心。” 霍如琢像是突然领略到了他的意思,便将原先提出的想要暗箱操作的提议重新咽回了肚子里去。 三人又针对当前的形势做了一番谋划后,霍如琢便先回县里了。 “这霍如琢倒是个真小人。”嬴景嗤笑一声。 “且不论是不是小人,但他对 当今太子的恨心可是真的,用的好了,这种人也能起到重要作用。”秦藻又恢复了那副惫懒没精神的模样。 “你对那孟九娘到底是个什么打算?”秦藻突然张口问道。 嬴景知道他从来不是个喜欢打听什么无聊风月事的人,既然他都这样问了,那说明他的异常已经到了怎么也掩藏不住的地步了。 他低头叹气,手指捏着眉宇间,又揉了揉。 秦藻担忧地看着他,然而,这种事情不是外人可以插言的,甚至不是打消就能打消掉的,否则,他也不会至今都不回梁京那个地方,也不会一想起那个人心便隐隐作痛。 “若是假装跟她在一起,也能掩藏我的身份。”他底气不足道。 秦藻那双眼睛里满是同情,“你觉得能就去做吧。” 他不再吭声了,神色却烦恼极了。 龙困浅滩危难时,却遇上了恋慕之人,直恨显赫时未曾相遇,如何许卿富贵,与卿长相厮守? 隔日,知县霍如琢便派人来桃源村说自己已来过桃源村看祭舞,虽然瑕疵,可孟九娘的舞技可动天地,惊鬼神,命孟九娘择日去县里筹备桃花神母祭。 这下子,孟湘算是真正意义上的出名了,在县里的桃花神母祭上跳舞那是十里八乡也不一定会出来一个的,按照村人的话来说,这人一定是有福之人,故而,她可称得上是“炙手可热”了,所有人都想靠近她沾沾福气。 有崇敬她的,自然也有恨她的,恨她的不知道都摔碎了多少面镜子,砸了多少茶盅碗筷。 可是无论是崇敬她、恨她的如今都找不到门道了,孟家的大门紧锁,叫人也没有人应门,高高的山墙看着就让人想到倒霉丢了性命的文丢儿,便背后生寒气,不敢再爬了。 而房子里,灶间还算明亮的地方,四个人各自坐在一捆稻草上,准备开一个家庭会议。 孟湘清了清嗓子,手里拎着一根柴火棍敲了敲门槛,“我准备去县里了,大家有什么异议?” 三个男人都是一副“你高兴就好”的样子。 “我这次不是暂时的,是打算在县里定居的,看能不能送苏哥儿去猗兰书院读书。”她又将柴火棍捅在孟子期的脚上,将正在打哈气的快要睡过去的二郎吓醒。 “娘,我会自己去打听的,你不用为我太过担心。”孟扶苏浮现出一个腼腆温柔的笑容,看着就让人欣喜。 孟子期扭过头,不满地嘀咕:“假模假样。” “倒是给期哥儿找个师傅是件紧要的事。”孟扶苏微笑着对孟子期插了一刀,却让人说不出半个不好来。 “喂!”孟子期扭着脖子瞪他。 “嗯,你哥哥说的对,你是要好好学习学习,毕竟景先生也不是武学教渝,教你的东西并不适合武举应试。” 本来心不在焉把玩着稻草的嬴景觉得自己被小看了,还是被自己看好的女人小看了,他闷声道:“我若是教不了他,那就真没别人可以教了。” 孟湘嗔怪地看了他一眼,熟练地给他顺毛道:“你事情多,哪里有时间,再说了,杀鸡焉用宰牛刀。” 被比作牛刀的嬴景虽然觉得不对劲儿,对于她的奉承话,他心里还是受用的紧,然而,自觉被比作鸡的孟子期却不乐意了,结果还是在孟扶苏和孟湘的联手镇压下乖乖接受了他即将到来的命运。 “至于景哥儿你嘛……” 嬴景坐正,一双宛若湖面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 孟湘语笑嫣然,“你是要做大事情的,所以继续努力吧,所以,到了县里,就不用跟我们挤在一处吧?” 他觉得身体里的血瞬间冻结住了,连身体也僵住了,他动也不动地哑着嗓子道:“你是有多么不想跟我在一起?” “你的话很奇怪。”她挥了挥手,让孟扶苏跟孟子期先出去,自己则面对着沉着一张脸,神色古怪的他,“你不是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吗?我看你总是会对着我露出苦恼的声色,我想是不是我的存在影响到了你?” “你!”他双手攥在一起,一字一顿道:“……你知道?” “你表现的那么明显我怎么会看不出来?”孟湘低下头用烧火棍划拉着地面。 嬴景看着她头顶上的朴素木簪,喉结上下移动,手掌抓紧裤子,将布料抓的褶皱起来,正准备说明他的心意。 “一直以来以为是你在靠着我们,实际上如何不是我们在依靠你呢?”孟湘头也不抬缓缓叙述着,“你太好心了,所以我们不能再拖累你了。” “好心?” “是啊,你只是在同情我们孤儿寡母。”孟湘抬起头,明亮如星子的眼眸倒映在他的眼湖里。 “同情?呵——”他自嘲地笑了起来,然而,他却看不透这个假话说的跟真话一样的孟九娘究竟真的是这样想的,还是在故意激 他。 不论是哪一个,他也是时候做出选择了。 第五十八章 激怒 “哦。”孟湘重新挺直腰板,意味深长地笑道:“那就是要不怎么准的。” “哈哈……九娘这般神通广大怕是简单的测算也能算得出啊。” 孟湘视线往旁边一偏,正好看见文寡妇反应了过来,露出一个明显嫌弃的神色,不出声地嘀咕了一句。 “好。”孟湘点点头,“可这点也是不够的,最起码也要六六三十六个铜板,如此才能祭告天地,通四方神明。” “啊!这么多……”那婆子刚刚惊呼一声便立刻掩了口,眼神瞥向身边的文寡妇。 “给神明的,毕竟不能太过小气。”文寡妇捅捅她,蹙眉道。 那婆子眉头皱的都能夹死苍蝇了,反复思量了一番,最终拉下脸,将那几枚铜板塞进了怀里,忙不迭地往外走,“算了算了,反正桃姐儿就在这县城里,说不上那天就撞见了……”她就好像怕孟湘会上来抢她钱似的,捂着那几枚铜板就走,将这样的人带来,文寡妇面上也不免有些尴尬。 孟湘却突然开口,“你可不要后悔。”这话轻飘飘的,可落在那婆子的心上却似有千金重量。 那婆子一回头刚要说什么,就见她冷冷地望着她,从窗户破洞里射进的天光映在她的眼底,凝成冰霜,屋子里骤然一暗,她的眸子也沉进暗色里,越发摄人了。 那婆子倒退了几步,差点一跤摔在了地上,紧接着她就像遇见了鬼似的,青白着脸色撒丫子就跑了。 文寡妇似乎也有些被吓到的模样,许久才声音微颤地呼唤:“九娘……” “嗯?”她轻轻一哼,抬起了头。 “我、我也先走了。”她等不及孟湘地回答便也跑了。 空荡荡昏暗的屋子里就只剩下她一人,孟湘缓缓起身,像是符合着某种韵律,一腿伸出绷直,而后整个身体像是柔软的白玉兰一般舒展着,朝前弯折下去,柔若无骨的双手如春草水藻,轻翻合手指尖努力去勾紧绷的脚尖,在整个身体的柔韧度到达极限,岌岌可危的时候她终于放下了手,直起身子轻轻呼出了一口气。 她的身体极会说谎,当年她享誉海内外的《迷幻之夜》的舞蹈可以说是她事业的顶峰,她扮演神,观众就会相信她是神;她扮演妖,人们就会认为她是世上最艳最美的妖,在她的领域里,所有人都会被她掌控。 孟湘冷笑一声,忍不住捂住了脸,掌心却有些湿润。可是,现在呢?一些需要身体柔韧性的动作做起 来困难,又难以持久,更别提高难度的动作了…… “这样还真是难看啊。”她自言自语着,等调整好心情,放下手抬头,正撞上一人视线。 “抱歉。”孟扶苏站在门口,双手自然垂下,不知道在那里站了有多久,“我刚刚把窗纸重新糊了一下。” “我说这屋子里的光线怎么变暗了。”她语声带笑,就好像刚刚藏在黑暗中伤感的人不是她一样。 他似乎也并不打算提起这件事,这是压低声音道:“你……刚刚很美。” 孟湘愣了一下,孟扶苏又立刻道:“虽然我没去过勾栏,除了上回那个舞伎再也没有见过别人的舞蹈,不过……”他顿了一下,随即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道:“我娘自然是最好的。” 她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虽然当年为了事业巅峰能持续长一些,她没有打算为了生育而增肥、浪费时间,但是如今看来,有一个跟自己血脉相通的亲人,有一个关心自己的孩子的感觉还真不错。 孟湘走到他的身边,狠狠地揉搓了一把他的头发,“原来我家大郎这么支持我啊。” 借着从灶间透进来的光线,她看见孟扶苏狠狠翻了个白眼,却没有离开,任由她搓弄自己的头发,而后他低声道:“我不支持你,还会支持谁啊。” “好孩子会有奖励的哟。”孟湘笑眯眯地凑近了他,谁料他竟然像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猛地蹿了起来,飞快地后退了几步,脸颊嫣红,结巴道:“啊,你、你可别、别……” “咦?”孟湘双手抱胸,露出一个纯真懵懂的笑容,“大郎是在期待着什么吗?” 孟扶苏知道自己又被他娘给骗了,无力地扶住门框,虚弱道:“娘,你可饶了我吧。” 孟湘笑得更加好看了。 半日的光景消磨掉了,两人傍晚的时候坐在院子里各捧着一碗粥,边聊天边吃晚饭,晚霞绚烂如锦绣一般铺展在天际,烂漫的香气从墙外吹来,邻居烟囱上炊烟袅袅升起,依稀飘来好闻的味道,门口突然跑过一只野鸡,它咕咕叫了几声便一头钻进了林子里,一切美好的像一幅画。 可这幅画却被突然的锣声惊碎。 孟湘跟孟扶苏立刻跳了起来,跑到门外去看发生了什么事情,一般族长有重要事情通知的时候,就会让人敲着锣挨家挨户告诉一声,这时候会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两人对视一眼,却谁也猜不到。 这时,隔壁的文寡妇家也打开了院门,“哎?发什么了什么事情啊!”文寡妇叫嚷着探身出来,她身后则是文莺的抱怨:“啊,娘,慢点啊,我也要看,快让让,我也要看。”接着是文松无奈沉稳的声音,“那你也先把鞋穿好啊。” 文寡妇一转头看见他们二人,笑道:“九娘跟孟大郎这么快便出来了啊,知道发生了什么吗?” “我们也正纳闷,这不出来看看嘛。”孟湘笑着作答。 “哎?孟大哥也来了?”文莺的声音顿时欢快起来,忙从她娘身后探出个小脑袋,一眼扫到孟扶苏便“嗖”的一声缩回了脑袋。 “啊,哥,你别拽我啊!哥!”在文莺不满地抱怨声中文松将她拉了回去,自己则从门里钻了出来,等看见婷婷袅袅立在那里的孟湘,双手便放在一起不停搓着,既不安又期待地不住偷看她。 他这副样子下显露出来的心意又有谁不知道,文寡妇蹙眉,看着孟湘的视线里也不免带着些不满,孟扶苏则跨前几步,挡在他娘的身前,冷淡道:“嘘——你们听,好像在喊什么?” 他们几人便都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侧了侧耳朵,也没人讲话,可是那声音离的太远听不清,等锣声越来越近,才听到—— “郡里新来一伙江洋大盗,诸位村人关好门窗,小心防盗,遇见可疑之人立刻通知族长。” “啊!”文莺惊叫一声,往后倒退了一大步,正好被文松扶住了,文松拍了拍她的肩膀,沉稳道:“没事,咱们桃源村一向太平,你先回屋去。” 到底是小孩子,文莺的眼里亮闪闪的,已经含满恐惧的泪水了,文松没法儿,只能带着她先回屋子里去。 孟湘担忧的目光不由得落在了孟扶苏的身上,怎么说他也是孩子,出人意料的是他竟然主动抓住了她的手,她的心更软了,不由得柔声道:“别害怕。” 孟扶苏抬头看了她一眼,他的眼神太过平静了,不似一个孩子该有的,孟湘这才意识到孟扶苏一贯老成,把自己当成一家之主,说不得他还会认为是自己应该挑起重担的时候,而他接下来的做法也证明她想的果然没错。 他握紧他娘的手掌,坚定道:“我会保护娘的。” 孟扶苏以为他娘又会跟之前一样和他开玩笑,故意逗弄他,甚至心理都做好准备了,而她却将手放在他的肩膀上,低下头认真地看着身高还没有她高的他,余晖撒进了她的眼眸中,映着她的眸子越 发璀璨,那里面有温柔,有信任,还有令他眼睛发热的心疼。 “我相信啊,毕竟,扶苏你是一家之主嘛。” 在她开口的那一刻,孟扶苏的耳中嗡嗡作响,除了她的话再也听不到其他。 “啊,小孩子这时候捣什么乱啊!”文寡妇看上去焦躁不安,不断探头朝前方看去,想从通知的人身上问出些什么,听着孟湘跟他儿子不知天高地厚的话便越发烦躁了,忍不住开口刺了一下。 孟湘抬眼瞥了她一眼,也不说话,可这一眼却带给人沉重的压力,让文寡妇的神经绷到了极点,几乎下一刻便能断裂,她却收回了目光,微微曲腿轻轻抱了一下她的大儿子。 就在这时,一声清脆的锣声炸响在前方,孟湘抬头看去,前面的栽着一棵桃树的拐弯处,探出一块黄色的铜锣,紧接着桃花树枝后走出一道黑色的身影。 第五十九章 离村 孟扶苏跟孟子期生怕她难受,不停地安慰她,说话逗她,希望她能重新笑起来。 见两个人孩子着急又担忧的模样,孟湘捂着嘴“噗嗤”一声笑了起来,“你们也太担心我了,难道你娘我连这点风浪都没有见过吗?” 孟扶苏跟孟子期脸上露出一模一样的忧伤,这样的默契也确实是双生子才会用的。他们两个正是知道自己的娘亲见过比这更伤心的事情——他们的爹去世,也看到了她那时行尸走肉的样子,才担心她又付出了整颗心却收不回来。 孟湘嘴角翘起,双臂一揽就将两人抱住,她蹭了蹭孟扶苏的脸颊,又碰了碰孟子期的脸颊,轻声笑了起来,“我真的没事,可是,我很开心你们担心我,真乖……”声音轻柔绵软,听上去让人的心都化掉了。 “我才没担心你,你只是觉得你太笨了,又被人骗!”孟子期撅着嘴,偏着脸。 “口不对心。”孟湘笑盈盈地歪头看他,等她回过头来却见大儿子孟扶苏正认真地盯着她看,眼睛一眨不眨。 “娘,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例如……”孟扶苏试探道:“景郢这个人真实身份。” 孟湘笑容未变,轻轻抚摸着孟扶苏的头,“苏哥儿想说什么?” 孟扶苏摇了摇头,“他的一言一行都如此与众不同,和我们不一样,他身份贵重我早已猜到,再结合我看到的图……他的身份大概只能往上猜。”他面对着孟湘真诚道:“我相信娘不告诉我是有原因的,所以我不问。” 两人对视着,孟扶苏如黑珍珠般的眼睛内蕴光芒,孟湘再也不敢将他当作是个孩子了。 一头雾水的孟子期一会儿看看他哥,一会儿扭头去瞧他娘,愤恨道:“你们又在打什么哑谜啊!啊——”他烦躁地抓挠着头发,“就不能说得明白点吗?我不懂啊——” 孟扶苏扫了他一眼,嫌弃道:“你就不能多用用你的脑袋,难道那长的是摆设?” “呵!”孟子期反口讥讽道:“那你就不能多用用你的身体,你那身材就像瘟鸡似的。” 二人对视火花四溅。 孟湘忍不住笑了起来,眼神扫过锅台边的柴火堆,却发现里面藏着什么白花花的东西,她将柴火推开,掏出了一个白纸团,打开一看上面涂了几个墨疙瘩,似乎原本有人想在上面留下什么字,又心思纷乱的涂抹掉了,甚至烦躁地将这张纸团了团塞进了柴火堆里。 她细心地 将那团纸一点点摊开,将每个褶皱伸展开,等到纸张重新变得平整她才发现那张纸的右下角竟随意写了一个九,像是书写之人信笔写就的,甚至在涂抹自己的时候忘记了这里。 风送来一瓣花瓣,正落在上面。 孟湘准备去县里,到族长家去说的时候,文仁义竟松了口气,露出“你总算是走了”的表情,因为她家的地和房子本就是她跟她夫君来时为了帮衬两人才分的,她既然要走这些便也要重新收回去,所以,他们一家这可谓是光溜溜的来,又光溜溜的走,好在近来孟湘也攒了些积蓄,要不然日子也太艰难了。 文仁义将请她跳祭舞的银子和一匹红都交给了她,便双手抱胸道:“这帐可都已经算清了,我们两不相欠,九娘你呀好歹也是个寡妇,多注意影响,别说我们桃源村出来的人,竟都是这副放荡模样。” 孟湘淡漠一笑,因为再也不见,所以便毫无顾忌道:“您这话该对您自己和您的大儿子说。” 文仁义骤然变了脸色,严肃斥道:“胡说八道!我看孟九娘你是不想要你的名声了!” 孟湘眯着眼睛笑了起来,“桃花树下,十七娘十七娘叫的倒是亲热。” 文仁义的脸色一僵。 她继续道:“你还真以为当年的事情没有人知道吗?” 孟湘只是那日寻到了些蛛丝马迹,又听了些传言,便随意哐他,谁料竟然还是真的。 文仁义面露怒色,却硬生生压了下去,转身就从箱子里掏出十两银子,脸上抽搐几下,努力挤出了个笑来,“你们这孤儿寡母的也不容易,来我再赠你些盘缠,想必你心里也明白。” 孟湘做出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一脚踩在凳上,一手夺过那锭银子掂量了几下,流里流气道:“哟,族长你真是上道,行了,道上也有规矩,我虽是女流之辈却不会不守的,你就收了担忧吧,这桃源村我是不会再回来了。” 文仁义眼角跳了几下,却不接她的话。 “行了,我走了,不用送了!”说罢,孟湘便小跳步出去了,那嚣张的背影让文仁义恨得牙根痒痒,只望这祸害妖女死在外头。 孟湘就在院子里被文抱珏给拦住了,望着这块狗皮膏药,孟湘板起了脸,直接照脸给了他一巴掌,大骂一声“负心汉!”便哭唧唧地从懵了的文抱珏身边跑了出去。 文抱珏委屈地捂着脸,却不知道自己哪件“负心”事惹得她动怒,可看着她摇 曳的背影,他心里就麻酥酥的,果然没得手的女人就是不一样,若是将孟九娘搂上炕…… 他正想入非非着,却冷不防被掀帘子出来的文仁义撞了个正着,他不知道他爹的今儿个的火气怎么这么大,大骂“逆子”就抡了个扫帚满院子追着他打,任他说烂了嘴,他爹的气也没有消了半点。而唯一能上来拦的文抱璧,却因为最近犯倔非要再回去出家被一怒之下的文仁义关进了拆房,已经三日没给饭吃了。 这正所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无论你是乡野村人,市井小民,还是世家子弟,龙子皇孙。 “我……” 孟湘都快要到家的时候被人第二次拦住了,这人就是传了她流言蜚语,跑到她墙下调戏她的文墩子,虽然是个泼皮,可论耍狠比不上文狗子,论没良心比不上文喜,在这泼皮三人组中最没存在感,若是别人她还会担心一些,可若是胆小怕事的文墩子,她倒是有的是办法应对。 然而,文墩子却搓着双手,弓着腰缩着肩膀,贼眉鼠眼地四处瞅了瞅,压低声音道:“狗子到底别呢整到哪里去了?” 孟湘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坦然道:“我并不知道。” “不可能。”他的个子比孟湘还要矮些,却仰着头执拗道:“他绝不会一个人出村子的,一定是你给他藏起来了。” “既然你都要离开这个村子了,你就放了他呗,他也没伤害你什么。” “呵,我没被他弄死就不叫伤害了?”孟湘冷着脸道:“我并不知道他在哪里。” 可是这文墩子就是不听她的,一门心思地问她要文狗子,两人争执起来,孟湘拾起路边的一块大石头就要冲他砸去,作出一副比文虎娘还要凶悍的样子,“你给我滚!老娘不发威你还真当我好欺负?我都说了不知道,谁知道他到哪里去了,你自己不会去窠子找找?” 文墩子到底胆子小,孟湘一咋呼,他就被吓了一跳,猛地倒退了几步,撒丫子便跑。 然而,他虽然走了,却把文狗子这个疑问丢给了她,孟湘边皱着眉思量着,边走回去。 说起来文狗子的失踪还是在她与他见面之后,就像有人故意为了给她出气,莫不是…… 她的后背爬上一阵寒气,心里却揣测那文狗子恐怕已经凶多吉少了。 因着今日的遭遇,孟湘便定好一个日子,准备一大清早就偷溜出村子,以免遇上了不想遇见的人,三人也商量好也不借谁家的 骡车了,就走一走,当着一路游玩去县里了。 可谁知,人算竟不如天算,他们竟遇上了上回给孟湘拉皮条不成而翻脸的陆婆子,她一见孟湘脸上简直笑开了花,又惊又喜地拉住了孟湘的胳膊,“哟,九娘,还是这么一副好模样,啧啧,这样灵秀的人儿若是一辈子在乡野岂不是埋没了,你去县里绝对是个好主意。” 她如此热情却让孟湘如芒在背,心里顿觉不安,不知道这个陆婆子又在心里打她什么主意。 陆婆子一大清早就往县里赶,似乎想赶着城门刚开的时候进去,也不知道为了事情什么竟这样着急,可等她见了孟湘又似乎不急了,拉着孟湘说来说去,红茶是还是离不开要给孟湘寻个大官人,说是让她有个知心人还能知冷知热的。 陆婆子拉扯着孟湘硬要让她上车去坐着,要一路把她捎去县里,孟湘不信她会如此好心,便推脱自己的两个儿子也要一起,这车子太小了坐不下。 “坐下了!坐下了!”她聒噪着,就将孟扶苏孟子期往车上推拉着。 孟湘见为她赶车的换了个男孩,便知道上回那个已经被她给卖了出去,这就越发不敢让扶苏和子期上她的车了,两人僵持着,每每到陆婆子快要发怒甩袖而走的时候,她便会强忍着,似乎不把孟湘搞上车就绝不放弃的样子。 孟湘躲开陆婆子的手,拉着两个儿子飞快地奔上了土路,陆婆子却舍了车不坐,应是一步不离地跟在三人身后,还时不时将她的那一套歪理邪说灌给孟湘。 于是这条在熹微晨光下的土路竟出现了个这样的场景,一辆骡车晃悠晃悠地缓慢行者,前方四人却一会儿拖拉,一会儿追逐,简直像是一场闹剧。 “要不我揍她一顿吧。”被陆婆子烦透的孟子期提议道。 “不行,你等着她去报官啊,还不如使一计将她调走。”孟扶苏沉吟道,可那紧皱的眉头显示,他也被她搞得烦不胜烦。 孟湘和孟子期都充满期待地盯着他,可他却道:“不过,我还没想到是什么计。” 三人正一面避着陆婆子,一面商量着,这件是麻烦在陆婆子年纪大,人还精明,给她来硬的,她受不了;给她来软了,却一点用都没有。 正在这时,这条路上突然出来铃铛的声音,前方的拐角似乎有什么过来了。 第六十章 路上 “哦。”孟湘重新挺直腰板,意味深长地笑道:“那就是要不怎么准的。” “哈哈……九娘这般神通广大怕是简单的测算也能算得出啊。” 孟湘视线往旁边一偏,正好看见文寡妇反应了过来,露出一个明显嫌弃的神色,不出声地嘀咕了一句。 “好。”孟湘点点头,“可这点也是不够的,最起码也要六六三十六个铜板,如此才能祭告天地,通四方神明。” “啊!这么多……”那婆子刚刚惊呼一声便立刻掩了口,眼神瞥向身边的文寡妇。 “给神明的,毕竟不能太过小气。”文寡妇捅捅她,蹙眉道。 那婆子眉头皱的都能夹死苍蝇了,反复思量了一番,最终拉下脸,将那几枚铜板塞进了怀里,忙不迭地往外走,“算了算了,反正桃姐儿就在这县城里,说不上那天就撞见了……”她就好像怕孟湘会上来抢她钱似的,捂着那几枚铜板就走,将这样的人带来,文寡妇面上也不免有些尴尬。 孟湘却突然开口,“你可不要后悔。”这话轻飘飘的,可落在那婆子的心上却似有千金重量。 那婆子一回头刚要说什么,就见她冷冷地望着她,从窗户破洞里射进的天光映在她的眼底,凝成冰霜,屋子里骤然一暗,她的眸子也沉进暗色里,越发摄人了。 那婆子倒退了几步,差点一跤摔在了地上,紧接着她就像遇见了鬼似的,青白着脸色撒丫子就跑了。 文寡妇似乎也有些被吓到的模样,许久才声音微颤地呼唤:“九娘……” “嗯?”她轻轻一哼,抬起了头。 “我、我也先走了。”她等不及孟湘地回答便也跑了。 空荡荡昏暗的屋子里就只剩下她一人,孟湘缓缓起身,像是符合着某种韵律,一腿伸出绷直,而后整个身体像是柔软的白玉兰一般舒展着,朝前弯折下去,柔若无骨的双手如春草水藻,轻翻合手指尖努力去勾紧绷的脚尖,在整个身体的柔韧度到达极限,岌岌可危的时候她终于放下了手,直起身子轻轻呼出了一口气。 她的身体极会说谎,当年她享誉海内外的《迷幻之夜》的舞蹈可以说是她事业的顶峰,她扮演神,观众就会相信她是神;她扮演妖,人们就会认为她是世上最艳最美的妖,在她的领域里,所有人都会被她掌控。 孟湘冷笑一声,忍不住捂住了脸,掌心却有些湿润。可是,现在呢?一些需要身体柔韧性的动作做起 来困难,又难以持久,更别提高难度的动作了…… 文寡妇似乎也有些被吓到的模样,许久才声音微颤地呼唤:“九娘……” “嗯?”她轻轻一哼,抬起了头。 “我、我也先走了。”她等不及孟湘地回答便也跑了。 “这样还真是难看啊。”她自言自语着,等调整好心情,放下手抬头,正撞上一人视线。 “抱歉。”孟扶苏站在门口,双手自然垂下,不知道在那里站了有多久,“我刚刚把窗纸重新糊了一下。” “我说这屋子里的光线怎么变暗了。”她语声带笑,就好像刚刚藏在黑暗中伤感的人不是她一样。 他似乎也并不打算提起这件事,这是压低声音道:“你……刚刚很美。” 孟湘愣了一下,孟扶苏又立刻道:“虽然我没去过勾栏,除了上回那个舞伎再也没有见过别人的舞蹈,不过……”他顿了一下,随即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道:“我娘自然是最好的。” 她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虽然当年为了事业巅峰能持续长一些,她没有打算为了生育而增肥、浪费时间,但是如今看来,有一个跟自己血脉相通的亲人,有一个关心自己的孩子的感觉还真不错。 孟湘走到他的身边,狠狠地揉搓了一把他的头发,“原来我家大郎这么支持我啊。” 借着从灶间透进来的光线,她看见孟扶苏狠狠翻了个白眼,却没有离开,任由她搓弄自己的头发,而后他低声道:“我不支持你,还会支持谁啊。” “好孩子会有奖励的哟。”孟湘笑眯眯地凑近了他,谁料他竟然像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猛地蹿了起来,飞快地后退了几步,脸颊嫣红,结巴道:“啊,你、你可别、别……” “咦?”孟湘双手抱胸,露出一个纯真懵懂的笑容,“大郎是在期待着什么吗?” 孟扶苏知道自己又被他娘给骗了,无力地扶住门框,虚弱道:“娘,你可饶了我吧。” 孟湘笑得更加好看了。 半日的光景消磨掉了,两人傍晚的时候坐在院子里各捧着一碗粥,边聊天边吃晚饭,晚霞绚烂如锦绣一般铺展在天际,烂漫的香气从墙外吹来,邻居烟囱上炊烟袅袅升起,依稀飘来好闻的味道,门口突然跑过一只野鸡,它咕咕叫了几声便一头钻进了林子里,一切美好的像一幅画。 可这幅画却被突然的锣声惊碎。 孟湘跟孟扶苏立刻跳了起来,跑到门外去看发生了什么事情,一般族长有重要事情通知的时候,就会让人敲着锣挨家挨户告诉一声,这时候会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两人对视一眼,却谁也猜不到。 这时,隔壁的文寡妇家也打开了院门,“哎?发什么了什么事情啊!”文寡妇叫嚷着探身出来,她身后则是文莺的抱怨:“啊,娘,慢点啊,我也要看,快让让,我也要看。”接着是文松无奈沉稳的声音,“那你也先把鞋穿好啊。” 文寡妇一转头看见他们二人,笑道:“九娘跟孟大郎这么快便出来了啊,知道发生了什么吗?” “我们也正纳闷,这不出来看看嘛。”孟湘笑着作答。 “哎?孟大哥也来了?”文莺的声音顿时欢快起来,忙从她娘身后探出个小脑袋,一眼扫到孟扶苏便“嗖”的一声缩回了脑袋。 “啊,哥,你别拽我啊!哥!”在文莺不满地抱怨声中文松将她拉了回去,自己则从门里钻了出来,等看见婷婷袅袅立在那里的孟湘,双手便放在一起不停搓着,既不安又期待地不住偷看她。 他这副样子下显露出来的心意又有谁不知道,文寡妇蹙眉,看着孟湘的视线里也不免带着些不满,孟扶苏则跨前几步,挡在他娘的身前,冷淡道:“嘘——你们听,好像在喊什么?” 他们几人便都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侧了侧耳朵,也没人讲话,可是那声音离的太远听不清,等锣声越来越近,才听到—— “郡里新来一伙江洋大盗,诸位村人关好门窗,小心防盗,遇见可疑之人立刻通知族长。” “啊!”文莺惊叫一声,往后倒退了一大步,正好被文松扶住了,文松拍了拍她的肩膀,沉稳道:“没事,咱们桃源村一向太平,你先回屋去。” 到底是小孩子,文莺的眼里亮闪闪的,已经含满恐惧的泪水了,文松没法儿,只能带着她先回屋子里去。 孟湘担忧的目光不由得落在了孟扶苏的身上,怎么说他也是孩子,出人意料的是他竟然主动抓住了她的手,她的心更软了,不由得柔声道:“别害怕。” 孟扶苏抬头看了她一眼,他的眼神太过平静了,不似一个孩子该有的,孟湘这才意识到孟扶苏一贯老成,把自己当成一家之主,说不得他还会认为是自己应该挑起重担的时候,而他接下来的做法也证明她想的果然没错。 他握紧他娘的手掌,坚定道:“我会保 护娘的。” 孟扶苏以为他娘又会跟之前一样和他开玩笑,故意逗弄他,甚至心理都做好准备了,而她却将手放在他的肩膀上,低下头认真地看着身高还没有她高的他,余晖撒进了她的眼眸中,映着她的眸子越发璀璨,那里面有温柔,有信任,还有令他眼睛发热的心疼。 “我相信啊,毕竟,扶苏你是一家之主嘛。” 在她开口的那一刻,孟扶苏的耳中嗡嗡作响,除了她的话再也听不到其他。 “啊,小孩子这时候捣什么乱啊!”文寡妇看上去焦躁不安,不断探头朝前方看去,想从通知的人身上问出些什么,听着孟湘跟他儿子不知天高地厚的话便越发烦躁了,忍不住开口刺了一下。 孟湘抬眼瞥了她一眼,也不说话,可这一眼却带给人沉重的压力,让文寡妇的神经绷到了极点,几乎下一刻便能断裂,她却收回了目光,微微曲腿轻轻抱了一下她的大儿子。 就在这时,一声清脆的锣声炸响在前方,孟湘抬头看去,前面的栽着一棵桃树的拐弯处,探出一块黄色的铜锣,紧接着桃花树枝后走出一道黑色的身影。 第六十一章 .逃脱 孟湘母子三人和王诗微一进了县城里,便冲上来一个人一把薅住驴子的缰绳,急切地盯着王诗微,“先生您总算是回来了,我家官人又不好了,您快去看看吧。 那人一看样子便不知是哪个大户家里的小厮,他一脑门子的汗,恨不得直接带着王诗微飞回去,而那王诗微却不慌不忙道:“不急,不急,我先前看你家大官人相过面,他可不是什么短命的人。” “可……” “啧——”王诗微拍了拍驴子的头,“要是病了就去请郎中,那于御……咳,于廉不是在县里嘛,有了这人在,还怕救不回来?” 那小厮双手一揽,直接抱住了驴子的脖子,哭号道:“于郎中已经不在养春堂看诊了,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王先生你就跟小的走吧!” 他说着也不等王诗微回答,直接喊了一大帮人三四个人伺候着一匹毛驴,拥着他就往城里走。孟湘眼见要生是非,便当先拉扯着孟扶苏跟孟子期挨着墙站着,这些人吵吵嚷嚷的谁也没注意到。 可是,也算孟湘点儿背,那小厮扭头在前面带路的时候也不知怎么惹了那头驴子,那倔驴脑袋往前一拱,小厮便一个踉跄扑在了地上,等他摇摇晃晃爬起来,无意一回头,却正瞅见孟湘的样貌。 只见这小厮指着孟湘便是一声大喊:“抓住她!咱家官人寻得便是她!” 初时,孟湘还四处看了看,以为他指的是别人,好在孟子期反应快,他一把扯过两人,便往人群密集的地方一头扎进去,可见他对于别人的围追堵截是多么经验丰富。 “这是怎么回事儿啊!”孟子期拽着两个累赘蹿进小巷,满头雾水。 “定然是你惹出来的祸事。”孟扶苏气喘吁吁,却毫不犹豫的甩锅。 “你放——你胡说!”他将不雅的词重新憋了回去,“那人指的可是咱娘!” 说到这里,孟扶苏简直恨得要咬他了,狠狠瞪了他一眼,孟子期这才反应过来这件事是应该瞒着娘,不该让她过于操心的,便立刻开口道:“哦,对,肯定是我哪次不小心惹的乱子。” 孟湘憋不住笑出声来,可这一笑却气息不稳了,“你们两个也不要想着瞒我了,他就是冲我来的。” 孟扶苏和孟子期同时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眼中则是一模一样的柔软。 孟子期回头望了一眼,见那些人还跟着,便啐道:“还真是没完没了了。”说着,便□□了更窄的 胡同里,左拐右拐地竟跑到了一堵墙前面。 “这就是你说的认路?”孟扶苏目露鄙视。 “那也总比你强,没跑几步腿先软。”孟子期一面不停地跟他哥呛声,一面蹲在地上,指了指那墙道:“快踩着我翻上去。” 孟湘看了看孟子期的身量,又瞧了瞧孟扶苏的,摇了摇头,却不小心让心细的孟扶苏瞧了个正着,他心里发狠等此间稳定下来一定要习武强身。 她拍了拍孟子期的肩膀,笑道:“你让开,我来。” 孟子期像是受到了嘲笑,憋红了脸,拍了拍自己的胸肌道:“我有的是力气,踩我就行。” “这不是力气不力气的问题,而是你年纪还小,骨子软,乖,他们快追来了,你先踩着我上去,再去拉你哥,这样还快些,我最后有办法上去的。” 孟湘虽然是站在为他们两个考虑的立场,这样的安排也的确是最为妥帖的,可这话却像是一巴掌狠狠抽在了孟扶苏跟孟子期的脸上,他们本以为自己已经足够支撑起这个家,保护好自己的娘亲,结果现实就狠狠掴了他们一巴掌。 自觉拖后腿的孟扶苏咬着牙道:“他们的目标是娘你,我最后上,即便被他们留下也不能把我怎么样。” 还觉得自己不够强壮的孟子期狠狠地锤了一下墙面,“你身体不好,还是我来,我身体好,对地形熟,即便抓到我也能在这里跟他们周旋一阵。” “我来。” “我来!” 对于他们抢着殿后的举动,孟湘是既满足又无奈,能被自己的孩子放在心上,为人母的又有何求呢? 孟湘脸上挂着轻松自如的笑,在他们兄弟两人的脑袋上磕了一下,掐着腰道:“你们两个也太瞧不起你们的娘了吧,我的神通难道你们不知道?让你们放心就放心,我保证没事儿,来吧!”她说着便在墙根处蹲了下来,一腿曲起大腿与地面平行,一腿跪在地面上,侧身紧紧挨着墙面,用这种最安全的方式来做人梯。 孟扶苏看了看孟湘,眼神微沉,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他拍了拍孟子期的肩膀道:“你先上去,然后来拉我,小心些。” 孟子期点了一下头,也没有废话,率先踩着孟湘的曲起的那条大腿,又踩着她的肩膀,似乎怕将他娘给踩坏了,他手指使劲儿抠着墙面,指甲都劈了,就为了能给他娘减少些重量,而后他往上一跃,抓着顶部,双臂用力,将自己送了上去。 见他骑上了墙头,孟湘才松了口气,“扶苏来。” 孟扶苏眨了几下眼睛,仰着头,牙齿咬着下唇,便也按照孟子期的方式爬了上去,孟子期伸手拉着他,因着孟子期的体重较轻便不算太费力地将他给拉了上来。 兄弟二人骑在墙头,皆是一脸担忧地望着唯独剩下的孟湘了,正在这时,这条巷子口传来了七零八落的脚步声,夹杂着“在这里”的人声。 “快些!”孟子期皱着眉催促。 孟湘揉了揉大腿,又揉了揉膝盖,衣服上被踩的狼藉一片,虽然两个人都身量未足,可加一块的体重还是让她难以消受,虽然身体酸疼的厉害,可她却一脸轻松道:“放心。” 看着她的笑脸,孟扶苏跟孟子期的内疚与紧张也少了些。 孟湘活动了一下手脚,往后退了几步,正准备起步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大喝:“在这里!我看到她了!” 孟湘头回都没回,直接往这道墙与旁边房子的后墙夹角处跑去,只见她像是一只猫似的蹿了一下,又像是壁虎似的,利用夹角的两面墙撑住身子,而后纵身一跃,可手掌好像不小心按在了墙面生的青苔上了,一滑,角度便有些偏差。 孟子期吓得脸色一白,拼命地探出身子去拉她,好在正握住了她的胳膊,孟扶苏也帮着将她给拉了上来,三人来不及细说,就见那些人已经追到了墙根下。 “走!”孟湘率先从墙上跳下去,突然腿一软跪了下去,孟扶苏跟孟子期立刻慌了手脚,大喊一声“娘”,便都跳下去了。 孟湘白着脸,用袖子抹了一把额头上疼出的冷汗,笑道:“没事,就是有些崴脚了,咱们快走。” 孟扶苏跟孟子期对视一眼,便都钻进她的胳膊下,一左一右,扶着孟湘走出了那条巷子,却依稀听到后面有人道:“继续追,就不信追不上,只要他们还在这县城里就逃不了咱们庾大官人的手掌心。” 庾大官人? 孟扶苏将这条讯息在脑子里打了个转,便对应上了号,心里却恨上了这位罪魁祸首。 “这庾大官人在城里的势力不小,咱们还是找个地方藏藏为好。”孟子期常出门在外,自然也知道这人是谁,心里发愁三人要藏在何处,然而,一抬眼便见着毛三儿站在巷子口朝三人招手。 孟子期一喜,直接道:“三儿,快给我找个地方藏藏。” “我早瞧见了,阵势够大啊, 不愧是我哥!”毛三儿笑嘻嘻地走在前头,“跟着我就行了。” 孟扶苏、孟湘齐齐扭头去看他,合着他们两个是认识的,刚刚在路上碰见的时候,他倒是装的挺像。 被他们两个这样看着,孟子期也不好意思起来,他挠了挠头,“啊,这不是怕那个古里古怪的人瞎攀扯嘛。” “是啊,兄弟们干什么的都有,不就是为了混口饭嘛,再说了我通常都是偷那种看上去就不在意丢几个钱的大人物,这叫……劫富济贫!”毛三儿一边脚步轻快地带着路一边回头道。 孟子期哈哈大笑,“跟你兄弟这么久,却不知道你是女的,哈哈,可笑死我了,你毛三儿居然是个女的。” “哥是瞧不起女的呗?”毛三儿脸上笑嘻嘻的,但话音明显带了一丝试探。 孟扶苏跟孟湘都听出来了,唯有孟子期傻乎乎道:“我嫌弃什么,你要是女的我还高兴呢,我兄弟总算不整天像个兔爷儿了。” 毛三儿听了他的话非但没怒,反倒露出更加欣喜的笑容来,“近来孟哥也不常出来了,我还以为孟哥要好好相夫教子了呢。” “哈,那是最近有事儿,不过以后我就会定居在县里了。”孟子期看上挺高兴的。 孟湘则与孟扶苏无奈对视,不知道该如何告诉孟子期一件事——傻孩子,人家是在对你说人家是兔爷儿的事情生气讽刺你呢,偏你听不出来。 毛三儿似乎也已经习惯了孟子期的这种听不出话里有话的样子,她带领着几人在纵横交错的小巷里绕了一圈又一圈,才进了一处正面对着河渠的大院。 第六十二章 大院 大院当中种着一棵合欢树,树下坐着一个彤衣妇人,她手里擎着个玉嘴长烟杆,时不时放进嘴里吹云吐雾一番,这妇人虽穿着艳色衣物,却也压得住,虽然头生了几根白发,身材却与双十年华的小娘子们差不了多少,看上去颇有风韵,只可惜她的一双眼睛不知出了什么变故,竟蒙着一层看上去就贵的白绸。 他们几人还未开口,那妇人便微微一笑,“三儿,带了什么朋友回来?” 毛三儿笑嘻嘻地冲她撒娇:“玉娘,我这几个朋友惹了事,借这儿藏藏。” “藏呗。”玉娘不在意地吧嗒一口烟,“不过,你这朋友腿脚不便是不是要找个人来看看?” 还没等几人回话,她就只见嚷着:“书呆子,书呆子!” “咦?”毛三儿口中刚发出疑问声,大院偏房的门一开,走出个手里拿着书卷,头上戴着书生巾的男子,只见那人头未抬眼未睁,冷冰冰道:“叫我为了何事?我一不看病,二不抓药,三不奏乐,我是来游学的,是赁屋,又不是赁佣于你。” “顾哥!”毛三儿脸颊是婴儿肥,笑起来的模样甜极了,她亲亲热热地唤了他一声。 顾紫玉侧了侧身子,“免了,你一叫我我就破财。” “谁让顾哥你是那种看上去就不在乎钱财的人呢,我帮顾哥花。”毛三儿笑眯眯的,虽然说出来的话让人气闷,可那副笑模样却让人舍不得责备,再说了,顾紫玉也确实不在意那几个钱。 “你就帮这位姑娘看看怎么了?有那么一手医术不善加利用真是暴殄天物。再说了,你是出来游学,整天蹲在屋子里算什么。” 顾紫玉冷笑一声,“我倒是想出去,我那匹马不是让你借给王娘子拉车了吗?我的鞋不是让你借给明星河了吗?” 他说这么一通下来,若是别人早就羞得不敢出言了,可那玉娘是个混不吝的,她慢腾腾道:“反正你也不用,我借的时候你也没反对啊。” 顾紫玉翻了一页书不说话了,毛三儿跳出来调停,“哈哈,云梦姐只是回家看一眼,会回来的;至于明大哥,他也不容易,整日傻乎乎的就知道出力气,被人欺负死了,我说……” 她话未说完,就听外面纷纷攘攘—— “快!再来看这有没有!” 本来觉得这院子里的人关系恐怕不怎么好的孟湘,却见三人听到声音后,行动一致起来。 “这声音……又是庾 府的狗!”玉娘极为厌恶道。 顾紫玉撇了书,终于抬头看了一眼来的几人,视线在孟湘的脸上顿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便打起帘子催促道:“快躲进来!” 毛三儿则拎着扫帚随意划拉了两下,把脚印什么的痕迹扫灭干净。 在需要一致对外的时候,整个大院里的人出乎意料的团结。 三人走进顾紫玉的干净透着丝冷气的屋子里,他生的高冷如山上积雪,这屋子也像是个雪窟窿,窗上糊着素色薄纱,即便有日光照进来也是冷冷的白。 顾紫玉指着窗前的竹榻,孟扶苏跟孟子期就扶着孟湘坐上去,他自己则一掀衣摆,半蹲在她的面前,手指探出,又顿了一下,仰头冷淡道:“我现在就是个郎中,碰你是不得已,不要事后来找我说什么以身相许的。” 许是他被这样坑过,说的时候还面露不满,紧紧皱着眉,孟湘扬眉一笑,“这个你放心,我倒还不至于想男人想到这个份儿上。” 顾紫玉这才小心翼翼地脱下她的鞋袜,虽然提前跟她说过,手指却仍旧避免与她的肌肤接触,他将她白净秀气的脚放在膝盖处,手指毫不留恋地摸了摸她肿起来的脚踝。 背后的窗外突然传来嘈杂的声音。 “给我搜!” “哟,这个哪个来搜我家的院子。”玉娘半笑半怒道。 “庾大官人在搜个小偷,你……”领头的人突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 “原来是庾大官人家的,我已不常在大人们前走动,竟不知庾家的竟可以越过知县大人随意搜查民宅了。” 那人越发迟疑了,“您……看上去似乎……” 玉娘咯咯笑了起来,“你若认得我,那还真是庾府的老人了,我昔年也曾应庾大户之邀,在他的寿宴上舞过一曲。” “你是玉奴!” “唉,物是人非,如今想来我竟然已经离了青州教坊这么久了。” “想当年……” 孟湘听到“青州教坊”这几个字越发凝视细听,却在这时“嘎嘣”一下,一股刺骨的疼痛直蹿上背脊。原来,顾紫玉竟趁着她凝神听外面讲话的功夫,突然用力正了她的脚踝。 孟湘死死咬着牙不肯呼痛,孟扶苏和孟子期皆是一脸担忧地望着她,孟扶苏甚至坐到她身边,攥住了她的手,似乎想要给她以安慰,孟子期则急的乱蹿,压低声音斥道:“你就不能 下手轻一点。” 顾紫玉眼皮都没有撩一下,冷淡地从旁边拿出个小瓷瓶,将瓷瓶里有些刺鼻的液体倒在手上,而后大力揉搓起她肿的像馒头一样的脚踝。 “子期。”孟湘低声唤了他一声,孟扶苏也递给他一个眼神,孟子期才面前按捺住火气。 然而,再等孟湘去听院子里的动静的时候,就只能听到沙拉沙拉的脚步声,那些人似乎退了出去。 可是他们之后说了些什么,她却没有听到,孟湘不由得有些失落,却又意识到自己身边竟然有个舞蹈名家,有些忍不住想要与她攀谈。 “你可好些了?”送走了那帮瘟神,玉娘便站在门口轻声询问着。 “多亏了这位顾郎君。” “没事儿,你别看他嘴上这样说着,其实心可软了。”玉娘笑着掀帘子走了进来,她虽然目盲行动间却和正常人一样,不,因为练舞的关系她的步履甚至更为轻快。 “这是我的房间。”顾紫玉将孟湘的脚放下,重新为她穿好鞋袜,抿着唇道。 “咦?是有什么我看不得的吗?你可是在房里偷偷藏了什么小娘子?”玉娘笑嘻嘻地调侃他:“可我是个瞎子,看不到。” 顾紫玉皱紧眉头,却闷不吭声地退出了房间。 “这人虽然说话不好听,但是还是个不错的人,他虽然不怎么提及,但我们都知道他一定有个好的出身,说不定是世家什么的。”玉娘摇曳地走到孟湘身边,在榻的另一边坐下,笑道:“你看就为了我偶尔进来能方便一些就从未变过这里的布置。” 玉娘跟孟湘絮叨着,说了这个大院里的情况,住的几个人有出门游学的顾紫玉,小偷小摸的毛三儿,出苦力干活的明星河,以及离家出走的王云梦,一样水养百种人,这个大院里也聚集了各种身份地位、不同性格的人。 “不知玉娘这里可还有地方,我也想在大院里赁屋。” “有倒是有,不过,来我这里住倒是要守我的规矩。”玉娘拉住孟湘的手细细抚摸,“你来这西渠县是做什么的?” 孟湘微微一笑,期待地看着她,“今年,我是桃花神母祭舞人选。” 玉娘的脸上瞬间露出欣喜的表情,“你会舞?” “不敢说精通,但也粗通。” “那可好,我同意了,你就在这里住好了,正好我那正屋还空着几间房,正好有机会咱们两个也可以切磋一二 ,我虽然瞎了,却不是瘸了,哪里跳不得舞了。”似乎想到了自己就因为眼瞎而被赶出教坊的事,玉娘的脸上露出了明显的愤恨。而她提到的“瘸”也正好戳到了孟湘上辈子的痛处,两个人便都沉默下来。 “娘。”孟扶苏不赞同道:“你的脚这个样子了如何还能跳舞,伤上加伤可怎么办?” 孟湘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的脚腕,顾紫玉不知道是用了什么神奇的药,那肿起来的部位竟迅速消下去了。 “没事,很快就会好的。” 玉娘似乎明白她这种心情,便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道:“庾大官人也不知又犯了什么毛病,正满街搜你呢,你恐怕不便去跟知县大人知会一声,不如,我找个人替你告诉大人吧。” “麻烦玉娘了。” 定下来之后,玉娘便带着孟扶苏和孟子期去收拾正房西间的两个屋子,孟湘则被这两兄弟禁止干活儿,她只好坐在凳子上看着她们收拾。 然而,临近傍晚,这个院子里却来了两位出人意料的人。 秦藻……和王诗微? 这两个人怎么凑到一起了? 原本听见脚步声就躲进屋子里的孟湘,终于体会到了景郢那时候的悲催生活了,然而当这两个人走进院内的时候,孟湘突然有一种感觉,躲是没有用的,也许那个不告而别的人比她自己还清楚她待在哪里—— 他们这些人总是比她想的还要神通广大些。 “所以,一位带来梁京香料的贵客,和一位这是驴子的味道……来我这座小院就为了来找个女人?”玉娘笑呵呵地排挤着两人,“难道是两位的红颜知己?” 孟湘捂住了自己的嘴,防止自己笑出声来。 第六十三章 巧合 番美事,毕竟美人如花隔云端。” 话虽然说得漂亮,实际上却在婉转地让孟湘出来,听出来话中音的孟扶苏难免气愤,见身旁愣头愣脑还没有摸清楚情况的孟子期,便敲了他一下,却被反应极快的孟子期拦住了,他呲着牙,却是满头雾水。 孟湘轻声叹了口气,像是拂过水面的微风,“非我不肯出门去瞧先生,只是我有伤在身,行走多有不便。” 秦藻急切地前行几步,站在窗边皱眉道:“你伤到了?可是庾府那些人做的?” 正屋西间糊的纱是水色的,日头晃在上面,像是荡起了一层波光粼粼的水纹,他站在窗这边看她竟像是隔着水面看她模糊的倒影。 孟湘在里面发出一声轻笑,不答反问道:“不知你这话是自己要问的?还是替别人问的?” 秦藻自然是个聪明人,闻弦歌知雅意,低头浅浅一笑,“孟娘子既然知道他的心意,便该让着他些。” “他一向被人这么让惯了?” 秦藻一讪,心想:这天下之人谁敢不让着他,即便他现在流落在外,手中的势力也不敢让任何一方势力小瞧了,也就你这个孟娘子竟敢当着他的面将他撅了出去,若不是近来殿下烦躁异常,偶尔透露了两句,他竟不知这小小的乡间寡妇竟有这胆识。 “孟娘子难道真不知他是谁吗?” 孟湘眯了眯眼睛,语气却更加气定神闲了,“这也是我想问的,他究竟是何人?” 秦藻掏出扇子苦恼地扇动了两下,丝丝缕缕的风便也从水色纱间钻了进来,撩起了她的发丝,飞起发丝的影儿映在窗纱上就像是妖娆的蛛丝。 他屏息一阵,随即掩饰的低声道:“既然孟娘子不知道,那我还是劝你离他远一些。”过了会儿,他又宛如叹息一般轻喃:“这世道,无论男子是薄情寡性,还是情深义重,那些规矩也难免总是让女子受伤……” 孟湘就在天光下,水似的纱窗旁感触到了一颗柔软的心,明明他看上去就像是被情、被女人狠狠的伤过,却能说出这样温柔熨帖的话语来,她不忍对他随意干涉的做法过多呵斥,便只轻轻道:“这样说来,那为什么不是由我来自己选择呢?若我不愿,若我无心,天下又有什么能伤我?” 她的话未免有些幼稚的可笑,作为一个寡妇,就像那无根的浮萍,这世上又有什么不能伤害她? 可秦藻却没笑,他听出了她话里意思——她想自己掌握自 !”毛三儿跳出来喊了一声。 明星河看着她“啊?”了一声,手却不由得松了,王诗微“哎哟”一声磕到了地面上。 明星河越发内疚无措了,“都是我的错,可摔坏了?”说着,便急急忙忙地又要去扶他,这下子王诗微可不敢由他扶了,忙站了起来,摆手道:“我没事,我没事!” 毛三儿蹦蹦跳跳地过来,一把揽住明星河的胳膊,见明星河呆愣的像块木头,便不由得“咯咯”笑了起来。 “哎哟,哎呦,我这腰让你给摔的啊——”王诗微故意扶着腰唉声叹气,“你说说,我就只想在这大院里暂居一段时间,怎么就这么难呢?”他便说着,便撩着眼皮观察两人的反应。 毛三儿倒是不在意,还拖着明星河往屋子里去,而明星河却挠着头,朝他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虽然肤色发黑,可他一笑起来便露出白牙,颇具侠气和正气,“若你实在没地方住,也不嫌弃的话,就跟我挤一张炕?” 王诗微眼睛骤然一亮,拍着他的肩膀笑嘻嘻道:“还是小兄弟心善。” “咳咳。”玉娘故意站在门口假咳一声,王诗微便立刻扭头用满含深情的声音道:“当然,玉娘在我心里是最好的,就是那桃花神母娘娘的化身。” “你说,我怎么就不爱听你说话呢,连你恭维的话我也不想听。”玉娘虽是这样说的,却对王诗微挥了挥手,“行了,去吧,不过丑话说在前头,进了这个院子可就要听我的了。” “应该的。” “我说什么就是什么。” “必须的。” 孟湘打开窗看着王诗微那副疯疯癫癫的模样,忍不住想笑,却又垂下眉眼,她真的很想知道他非要住进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也许是她自恋,但她总觉得,这位号称鬼谷传人的家伙是在她的身上打什么鬼主意。 还有,她看向虽然因在外出力扛大包而晒黑,却轮廓英朗的明星河,心中起了一丝怀疑。 等到第二天见到回来的另一位大院里的住客,明显是大家闺秀做派的王云梦,她心里的怀疑便更加深了,这么些不一般的人都住在这一个大院里,真的是巧合吗? …… 女主:细思恐极。 第六十四章 舔 这天,天还刚蒙蒙亮,好闻的饭菜香气便从窗纱的缝隙间钻了进来,孟湘刚在炕上翻了个身,眼前有些亮,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正撞见孟子期趴在窗上的笑脸。 “你……醒的这么早啊。”孟湘含糊道。 “太阳都照屁股了,娘你还睡呢!”他刚说完,头上顶着的窗子就被人压了下来,正把他的脑袋挤在里面,害的孟子期直呼:“别压了!别压了!” 孟扶苏不咸不淡道:“哎?你在这儿那,我怎么没看见啊。” 孟子期往下一缩,气呼呼地就朝他哥扑了过去,“我这么大个人,你没瞧见?骗鬼吧你!”谁知道他扑到一半就停住了,原来窗子里竟伸出一双手揪住了他的后领。 “咳咳,松手啊!”孟子期蹦跶几下,气鼓鼓道:“就知道你向着他!” 孟扶苏露出温柔的微笑,对他娘柔声道:“大概是昨儿个太累了,娘就睡了好久,脚踝还疼吗?” 听着孟扶苏的问话,孟子期便也急切地回过身子,“你可别装相啊,不好要赶紧说。” 孟湘低头一笑,却跪在炕上,朝窗外探出大半个身子,死死地搂住了孟子期,只将他往怀里按,“哎呀,我家期哥儿总是这么口不对心,明明那么温柔地关心娘,为什么总是不坦率地说出来呢?” 孟子期在他怀里挣扎着,“谁关心啦!” 孟扶苏看着孟子期的样子,便凑近两步拉住了孟湘的手腕,黑漆漆的眼眸里漾着浅浅的笑意,“娘,你别逗他了,他没轻没重的别又伤到你,我服侍娘梳洗一下吧。”他说着便端了盆要去院子角落里的井边打水。 在正房与西厢房的夹角处有一处极小的花园,说是花园不过就是种着两三棵桃花树,挨着墙面的地方攀爬着开着细小白花的藤,那个花园里有一处水井,虽然院子里的住家洗衣服什么的都在门口河渠里,不过做饭的水还是从这里挑。 孟子期盯着孟扶苏殷勤的背影,歪了歪嘴,突然道:“娘还不打算告诉我吗?你和他都知道,就我不知道?我跟他也没差几岁啊,别总把我当小孩子。” 孟湘摸摸他的脑袋,却被他一偏头躲开了。 “你总是小瞧我!你等着!”说罢,也不等孟湘再说什么,他便自顾自地跑了出去。 “哎,子期!”孟湘再他背后叫他,他也不理会。 毛三儿见孟子期一阵风似的从他身旁刮过,又见孟湘那副着急 的样子,便立刻道:“孟娘子别担心,我去跟着他!”说罢,便将手里端着的一摞碗都塞进了明星河的手中,跟着跑了出去。 “所以,让我说,这男人啊就是个麻烦,不论是大的还是小的。”玉娘不知什么时候靠着孟湘窗边的墙站着,吧嗒了一口烟,状似过来人的样子说道。 “说起来,听孟娘子你的声音年龄并不算大,却有了两个这么大的孩子,唉,若是我的孩子活着,可能也有这般大了。”玉娘脸上的神情虽无什么变化,语气却明显低落下来。 这种忌讳的事情,虽然她主动提起,孟湘却不能主动去问,然而,接下来,她便又转移了话题,“好像从未听过你说起过这两个孩子的生父呢。” 孟湘心里一抖,却努力放缓了呼吸,装作一副毫不知情的模样,轻声道:“我也不记得了……” “哦?” 孟湘知道自己的说辞听起来可疑,便又不得不补充道:“我之前在乡里摔坏了脑子,记不得许多事情了。” 玉娘笑了笑,也不知是不是相信了她的话,过了会儿,玉娘道:“其实,我也知道,就你这两个孩子的相貌来看,你家那位……” “娘?你怎么还趴在这里,早上天寒别被冻着。”孟扶苏温柔而强势的将窗重新放了下来,转过头看了玉娘一眼,嘴角一勾,“麻烦玉嫂子没事多陪陪我娘说话,以免她胡思乱想。”他的眼睛黑沉的厉害。 “你弟弟刚跑出,你娘可正担心的紧,没事的话,你也该多跟你弟弟沟通。”玉娘将手里的烟杆往墙上磕了磕,将烟灰都磕到了地上。 “我记得了。”孟扶苏恭恭敬敬地应答着,便端着一盆水走了进去。 玉娘站在屋外,听孟湘还用微沙哑的嗓子道:“我自己来就成,我是脚崴了,又不是手断了。” “娘!你胡说些什么!”他的声音听上去又怒又怕。 而后孟扶苏似乎又说了些什么,终于说服了孟湘,屋子里传来哗哗的水声。 玉娘重新填好烟丝,却并未点着,只是用手擎着烟杆抵在嘴边,低声自语:“九娘啊,你这养孩子的方式,可是会出大事的。” 等到一院子的人聚到一起用过了膳,便上工的去上工,读书的去读书,玉娘则拉着王云梦找孟湘聊天,孟扶苏不知何时跟顾紫玉搭上了话,顾紫玉似乎将他看进了眼里,便教他读书。 太阳越悬越高,院子里空无一人, 白晃晃的天光照得地面都暖洋洋的,就在这时一个风尘仆仆背个药箱的男子闯了进来。 他有些局促地站在合欢树下,稍微抬高了些声音问道:“有人在家吗?” 孟扶苏最先出来察看,他一见此人便惊呼一声“于郎中。”脸上便带了热切的笑容贴了过去,“您怎么会在这里?” 于廉见着他也愣住了,眼神情不禁地向他出来的屋子扫去,“你住在这里?那……九……你娘莫不是也在?” 孟扶苏眼睛一眯,脸上笑容未变,“是啊,我跟弟弟和娘亲都暂住在此处,您来是为了……” 于廉眼睛直盯盯地看着那座房子,初时没有反应过来,直到他又问了一遍,于廉才红着脸,口吃道:“是、是有人求我来、来这里诊治一人的。” 见孟扶苏没吭声,于廉也不知道为何硬生生的从这个少年郎身上感受到了一股压力,便继续说道:“说是受伤了,是哪一个?”他突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按住了孟扶苏的肩膀急切道:“是九娘吗?是她受了伤?” 孟扶苏的眼神飘忽一阵,看样子,似乎很不想告诉他。 “原来是于郎中。”孟湘一手扶着窗子,一手按着窗台,窗纱被光照着在她的脸上投下缕缕水纹,她对着他笑,“我的脚不小心崴到了,已经都好的差不多了,没想到他竟请了你来。” 于廉迅速上前几步,走到窗边,伸出手去,伸到一半才意识到不妥,又把手缩了回去,“没想到九娘竟认识秦学士。” 孟湘微微一笑,好在他也没有在这件事上多问,只是怯生生地询问:“你怎么会到县里来?” “我是桃花神母祭舞的人选,没想到竟然不小心崴了脚,我心里也急,不知道会不会影响跳舞。”她眉眼低垂,看上忧心不已,他也将郎中本该训斥患者的话默默吞进了肚子里,想让她高兴起来,便低声道:“你放心,我一定会让你无碍的。” “那就拜托您了。”她探出手,轻轻握了他一下,眉眼盈盈。 于廉抖了一下,惊吓地往后跳了一下,又因为自己的失礼而涨红了脸,便捂着药箱慌里慌张地便往屋子里跑,却不防见着屋中还坐着两个女人。 “于郎中居然还在西渠县内。”玉娘看上去有些吃惊,虽然看不见,又不自禁地扭头朝着孟湘的方向道:“还是九娘你有本事。” 王云梦则盯着于廉看了会儿,接着,盈盈一礼,未语先笑,“久仰先 生大名。” 于廉皱了下眉,似是不喜这些礼节,王云梦心下了然,便拉着玉娘道:“我和玉娘出去说些体己的话,先生……若是有闲,不如等给九娘治疗后也来替奴家诊断一二。” “娘子放心。”他低下头,虽然应下了,脸上不喜的表情却越来越明显。 然而,等到他摸到她的脚踝,要替她看看骨头有没有不正的时候,他简直就像是熟透了的虾子,孟湘甚至都能感觉到他触及她肌肤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我都没有害怕,于郎中你担心什么?”孟湘开玩笑地说了一句。 于廉却低着头红着耳朵,给自己找借口,“为医者要常怀恐惧之心,敬畏生死。” 孟湘不想笑,可是他的手太轻了,似乎怕加重一点她都会痛的不行一样,小心翼翼地对待着她脆弱的脚踝,当他柔软的指腹扫过她的螺狮骨的时候,她忍不住颤抖一下,随之轻笑起来,“哈哈,好痒!我又不是瓷做的,你用力大一些也不会坏的。” 于廉抬头看了她一眼,闷声道:“你……就不在乎嘛,虽说我是医者,可这……”结果他越说越小声,孟湘为了不使两人尴尬也权当听不见。 她盯着他的脸,于廉开始的慌张与羞涩也渐渐的被沉稳所取代,似乎已经专心到手上的病痛上去,无心再想些别的了,他皱了眉头,露出疑惑的神色,脸上的表情也越来越奇怪。 “我的伤很严重吗?”孟湘惶惶地问。 然而,于廉却正在沉思,没有听到她的问话,突然,他抬起了她的脚踝,竟低下头舔了一口。 湿漉漉的舌尖从脚踝抹过药的地方扫过,让孟湘顿时汗毛倒竖,没有受伤的那只脚便一下踏在了他的脸上,直接将他踹了个倒仰。 “于廉!”孟湘还是顾及他的颜面,便压低声音怒道。 于廉坐在地上,眨了眨眼,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等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他的脸腾地红了,眼角像是涂抹了艳丽的朱砂,他眼睛里泛着水光,着急忙慌地解释:“不,不是的,不是这样的,九娘你、你听解释!” 他越急脸便越红,色便越艳。 孟湘坐在炕上,双手抱胸,像个女王一样威严地瞪着他,于廉垂了手,又乖又委屈又急切地看着她。 “好,你解释,我听着。”孟湘扬了扬下巴,即便美艳成了冷艳,也像是刀尖上映出的夕阳余晖。 他口发干,嗓 发哑,心发紧。 第六十五章 吃醋 “我……”他下意识地摸了一下唇,脸却越发红润了,于廉慌张地垂下头,可怜道:“我闻着你涂得药味有些熟悉,一时想弄清楚便……便……”他白皙的指尖压在自己的唇上,羞得说不出话来。 简直比小娘子还要害羞。 孟湘盯着他的神情看了许久,见他不像说谎的模样,便微微颔首,却冷冰冰道:“那你弄清楚了吗?” “弄、弄清楚了。”他抬眼觑她,见她还盯着自己,便慌张地放下了手,死死攥住了自己的衣摆。 “是什么?” 于廉此人清浅的像是一泓溪水,他因为心里愧疚,又不想对她撒谎,自然一五一十和盘托出—— “这药是我家独有的,便是……”他顿了顿,“便是梁京的世家也不是都能得到的,不知孟娘子你是从何处得来这药?”他好不容易鼓起勇气看了她一眼,见她眼睛微眯,妩媚又慵懒,便又立刻低下了头,“我认得的,这种跌打药独我们于家带着丝清甜。” “你们于家……” 于廉却不说话了,他宁愿不说,也不愿骗她。 “若这药是别人给你的,那……”他猛然问:“可是秦学士给的?” 觉得这里还有门道的孟湘挑了一下眉,冷淡道:“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他被她冷冰冰的态度刺到,低声喃喃道:“无事……” 而那瓶据说是出自他们于家的药,实际上是这个院里顾紫玉拿出来的,那就是说,他的背景不一般,问题又回到了孟湘之前所纳闷的,玉娘为什么能碰到这么多不一般的人,又都能将这些人搜罗到身边呢? 见孟湘已经陷入自己的思维里去,于廉颇觉失落地叹了口气,从药箱里摸出两瓶药放在炕沿边,又拿出了牛皮卷的银针,为她下针活血。 偷偷溜进来的天光落在他的银针上,反射出一片寒光,闪了孟湘的眼睛,她这才反应过来,见于廉一副小媳妇样子默默蹲在她的脚下,轻轻为她施针,气也散了。 可是,看来看去他那副乖兔子的模样却越发想让人欺负了,得了理不饶人的孟湘便用好的那只脚轻轻踹了踹他的膝盖,可他却反映极大的哆嗦了一下,连针都拿不稳了,差点将她捅出血来。 “啊,抱歉!抱歉!”于廉立刻道歉,眼角红红的像抹了胭脂似的。 孟湘低头看了一眼,笑了一下,“你别太紧张,搞得像是我要怎么着 你似的。” “不过嘛,我想要问你些东西,又不希望别人知道,你能保密吗?”她莞尔一笑,眼睫轻颤,就像匍匐在花蜜间的蝴蝶翅膀。 于廉忙点头,可心里也在纳闷,怎么就变成现在这种情况了?明明当初刚见面的时候,孟九娘怎么看怎么可怜可爱,现在也不是说不好了,而是仿佛高高在上的女王,看他一眼,都像施舍,可他却更加欢喜了。 他自知自己的状态诡异,面对着她的时候,软的不像个男人,却又没有什么办法,就好像在她面前他已经不是他了。 孟湘手指抵在下巴处,轻声道:“你与秦藻关系极好?” 于廉收好银针,起身坐在她的身边,却直挺挺地不敢扭头看她,“也不算是极好,秦学士为人极好,于家也受过他的恩惠,他所求我自是应下。” “那他究竟是何人?” 于廉一瞬间屏息,手里摆弄着那套银针,“秦学士是内阁学士,他的妙手文章,梁京学子无不追捧,至于他为什么离了梁京,我虽然知道却不能说。” 孟湘捂着嘴轻声道:“那你能告诉我什么呢?天下大势?” 他一脸惊慌地看向她,孟湘这才像是没说完似的,慢吞吞地加上,“亦或者舞伎教坊?” 这两个选择一个天一个地,于廉深深看了她一眼,低声道:“如今这世道可论不得,不过,对于舞者来说却也是个好时候,当今圣上与当今太子……”他捂着嘴轻咳几声,便又放低声音道:“尤好歌舞,上有所好,下必从之。” 于廉从新直起身子,放下了手,脸上带了浅浅的笑意,那双无辜的眼睛立刻泛起水光,一脉温柔,“如果九娘你想见识见识何必舍近求远,在这青州的地界内,除了青州教坊的教坊使孙九旋,便只有猗兰书院的姜夫子可称一绝了。” “猗兰书院?”孟湘可是第一次听说书院里居然还有善于跳舞的夫子。 “这人也是个怪人,他放着姜家的嫡子不当,沉迷声色歌舞,偏偏书又念的极好,可又无心向学,若不是实在无法割舍心爱之物,便也不至于躲到这青州的猗兰书院当个普普通通的夫子了。” 那位不告而别先生要去猗兰书院,孟扶苏要去猗兰书院,如今这猗兰书院又出了个善于跳舞的,真不知这书院究竟是个什么样的神仙宝地。 于廉见她心向往之,不忍打击,却又不得不道:“书院重地,一般是禁止女子出入的。” 她的眼神瞟来,他禁不住又使劲儿挺了挺背脊,“若是你真的想去我可以为你去拜托……”一瞬间,他的脑袋又失落地耷拉下来,苦笑道:“你看我,又忘记了,既然秦学士能为了你的伤来请我,若是你想偷偷看看,他也是有办法解决的。” “他居然有办法?”孟湘动了心思,虽然那位不告而别先生答应了要帮助她送孟扶苏上猗兰书院,可是她连他人都找不到,又如何能相信他的话?许是那位早就忘记了吧。 “秦学士的才名天下皆知,饶是猗兰书院这等地方也不……” “孟娘子!孟娘子!完了!完了!”窗外传来毛三儿火急火燎的声音,孟湘一直挂着孟子期跑出去这件事,见着毛三儿这副着急的模样,她哪里还能忍得住,便一时忘了自己的腿还伤着就要站起来。 “别,你还伤着!”于廉按着她的肩膀,又将她重新压了回去,抿了抿唇道:“我不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可你的身体最重要。” “大哥撞到硬茬子了,他……他……”毛三儿“呼呼”猛喘。 “娘,你别担心,安心的坐着,我去看看。”孟扶苏声音平稳地安抚着孟湘,又问:“他人在哪里?” “扶苏!”孟湘唤了一声,孟扶苏却立刻打住动作,回头去看,孟湘已经被于廉扶着一瘸一拐地走了出来。 “你扶她出来做什么!”孟扶苏的一股气全都冲着于廉发了,可于廉除了在孟湘面前,也并不是那么绵软无力。 “孟扶苏,你在决定做什么之前也该多考虑一下你自己的情况,和你娘的心情。”于廉扶着孟湘,努力板起自己杀伤力并不大的脸,然而,他认真说教的样子倒也挺让人发憷的。 “你以为自己能够处理一切了,你真的可以了吗?人贵自知,而不是自以为是。” 孟扶苏的上牙死死咬着唇,眼睛瞪的大大的,双拳攥紧,身子瑟瑟发抖。 孟湘心里一阵心疼,将自己的手从于廉的手中扯了出来,淡淡道:“你说的也太严重了。” 见识过这娘儿俩感情好,于廉没有说什么,却显而易见地有些失落。 孟湘又朝情绪明显更加激烈的孟扶苏走去,却脚下一歪,孟扶苏赶紧上前扶住她,又忍不住对于廉道:“你怎么不好好扶着她。” 她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朝于廉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于廉摆摆手示意自己不会跟个孩子计较。 “不要给自己背负那么多负担,我和孟子期并不是你的负担。”她轻轻摸了摸他的脸,温柔的像是夏日的水,“我会担心你,担心你背负那么多,终会有压垮的一天,我相信你会成长为一个优秀的人,所以不想让你背着沉重的负担上路。” 孟扶苏漆黑如夜的眼眸里似有星子闪烁,“我明白了。”他点点头。 “那我们一起去吧,快!” 孟扶苏刚准备做些什么,却见于廉背对着孟湘蹲了下来,他红着脸轻声道:“我背你去吧,你的脚不能再伤到了。” 孟扶苏盯着他的表情一时有些奇怪。 玉娘同王云梦这时也走了过来,“九娘,需要帮忙的话尽管说。” 孟湘微一点头,低声朝于廉道:“麻烦你了。”说罢,便覆了了他的后背,于廉先是一僵,而后轻快道:“这、这没什么……”说着,声音又低下来,“这样……就已经很好了。” 可是,孟湘并未听到,她忙着问毛三儿地点,毛三儿一时说不清楚,便道:“我来带路吧。” 四个人便急切地跑了出去,一边跑,毛三儿一边将此事的来龙去脉说清楚了——孟子期气呼呼的出去,一时撞上了人,口气可能不太好,两个人便起了冲突。 在孟湘的记忆里孟朗的性子和孟九娘的性子都没有那么急,也不知这孟子期究竟是怎么养成了这么一副桀骜性子,若是有能力,这种性子可以说是高傲;可若是没有与之匹配的能力,那等待他的便是欺辱了。 她现在心里满心满眼的都是孟子期,却不知道,她经过的身旁茶楼上一人见她匍匐在另一个男人的背上时,差点把栏杆给捏断了。 “小九,你要做什么!” 嬴景倏地回身,那双透着碧色的眼眸却像是啐了孔雀胆的尖刃,而尖刃正死死地抵在秦藻的身上。 “放手。”他咬着字道。 秦藻眼中透着无奈,“你冷静些。” “我很冷静。”眼睛里凝成了冰。 “可能是你误会了,她不是刚刚才受过伤吗?”秦藻轻声提点他。 嬴景刚从紧绷的状态里恢复出来,突然又死死瞪向他,“刚刚那人我看着熟悉。” “自然是熟悉,那可是养了你好长一段日子的女人。”秦藻眼神温和。 “我说的是背她的人,啊,是于家的人!你去找了谁?” 秦藻看着他十足像个被妻子背叛的妒夫,觉得他可怜,又觉得他可亲,毕竟他以前就像是生活在一副画中一样,美则美矣,没有半点生气,现在这副样子可总算像个活人了。 “你知道的,我只是找于廉去医治她的脚伤,我并未让他去勾引她,而且,于家二郎是怎么个痴样你我都知,天下间除了医术和疑难杂症,再没有什么能让他看进眼里去了。”秦藻耐心地解释着,却觉得他忽紧忽松的神情十分有趣。 嬴景刚重新落座,又将目光刺向他,口气冷淡道:“秦藻,你让于廉去的意图真的只是让他看病吗?” 秦藻抽出扇子微微扇动,笑道:“难道我还能给他们拉红线吗?” “真真假假,只有你心里清楚。”嬴景端起面前的茶,轻轻抿了一口,云淡风轻道:“我却知道你一紧张就喜欢捏着扇柄。” 秦藻不在意道:“你说的我怎么不知?”却装作不经意地低头,自己果真死死捏紧着扇柄。 “你若是真的不相信的话,不如我们追上去看看发生了何事?”跟也没了人影,秦藻故意以退为进道。 嬴景勾了勾嘴角,“还有正事。”手指死死捏紧了杯壁。 这时,他们所在的茶楼独间儿的门也被敲响了。 第六十六章 双子 日头当空,这条街道上却挤满了人,于廉、孟扶苏二人一面小心护着孟湘,一面往里头挤,这些看热闹的人还不乐意,胳膊肘故意往后甩,二人因为护着孟湘都受了不少伤。 等三人好不容易挤到圈子里面,就见一个虽精瘦却很健壮的胡须大汉,他胡子上方红扑扑的,一看就像是喝酒喝出来的。 “你这小子还敢这么横不?”他用一只手牢牢地攥紧孟子期双手手腕,使劲儿一拎,将他拎了起来,另外一只手还握着一个酒葫芦,嘲讽孟子期几句,便仰头酣畅大饮起来。 孟子期则默默咬着牙,一声也不吭,脸色灰败。 那人将葫芦里的最后一口酒喝干,粗鲁地用袖子擦了擦,却自有一番潇洒气度,他轻笑一声,逗弄地将孟子期上下晃动了一下,“怎么了?这下子蔫儿了?可是直到了这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孟子期的脸气得涨红了,他咬着牙发出“科科”的声响,“士可杀不可辱。” “哟!”那人颇觉好笑地将手里空酒葫芦重新挂回腰间,伸出手想要做些什么,就只听一声娇斥—— “住手!” 他便立即停住了手,好像等待着什么,好整以暇地望去,听声音就知道是个佳人,看见那张美艳动人的面庞,他一时有些失神,怪不得…… 他偷偷挑了挑嘴角,却板着一张脸道:“怎么的?难道你这个小娘子是看不过眼要做些什么?” 孟湘深吸一口气,拍了拍于廉的肩膀,“放我下来。” 谁知道于廉竟在看着那人发呆,等孟湘又叫了他一声,他才反应过来,小心意意地将她放下,又不放心地不停询问:“你一个人可以吗?” 孟扶苏默不出声地挤了过去,直接动手扶住了孟湘,孟湘就这样一跛一跛地走到那人跟前,那人低头看着她不敢落地的脚,手不自觉松了松。 “如果子期有做的不对的地方就由我这个做娘的来道歉,都是我教导无方。”她说着就撤下搭在孟扶苏手里的手,深深一礼朝他拜了下去。 那人手顿时一松,便将孟子期放了下来,手里拎着酒葫芦随意甩了几圈,打了个酒嗝,笑道:“放了他也没关系啊,不过嘛,他要给我道歉,这可是好酒啊,就这样被他撞潵了。”他便说着视线便落在了脚边一滩湿漉漉的痕迹上,颇觉可惜地摇晃了一下酒葫芦。 “这些我都会赔偿给你的。”孟湘说罢,便将视线落到孟子 期的身上,意思不言而喻。 见孟子期久久没有反应,本就怪他让娘亲丢脸的孟扶苏便越发没了好脸色,他严肃道:“孟子期,你自己做的事不敢当吗?” 孟子期的唇都快咬烂了,可仍旧像头倔驴一样,梗着脖子不肯低头。 “孟子期。”孟湘声音平静,不带喜怒,“他说的都是真的吗?” 孟子期偏过了头,不敢看她,这也说明了他的确是不占理的一方,若不然他定要跳着高反驳。 “既然是真的,你连认下自己做的错事的勇气都没有吗?” 他攥紧了拳头,掌心发白。 “若你真觉得失了面子,便应该好好记住这一刻的感觉,懂得以后不要再莽撞行事,这才是真的长大。” 她的话轻轻拨动着他的心里的一根弦,孟子期僵硬着脊背,一寸寸地低下头。 那人仰头哈哈大笑,却不防,站在他身边的孟子期突然暴起,一拳就朝着他的面目回去,那人目露精光,手臂一展,那拳头虽是后至,却伴随着潇潇风声,硬碰硬的两拳相击,“嘭”的一声闷响,孟子期手指一阵剧痛,一条手臂都麻了,无力地垂落到身旁。 “住手!黄庠你给我住手!”于廉的声音炸响,却已然晚了,他立即冲上前去,却见孟湘已经□□两人中间,冷冰冰地看着黄庠。 “他不该动手的,这是他的错。” “我也不该动手的……”他话未说完,于廉便拉住孟湘警惕地看向黄庠,“九娘,他是前武学教渝黄庠。” 黄庠看了于廉一眼,无奈地耸肩,“我是,没想到在这么一个小小的县城里还能撞见认识的人,不过于郎中这样说,就实在让我难堪了,我真的不是故意欺负这孩子的。”他揉了揉鼻子,讪讪地说道。 孟湘的眼神落在这半张脸都被胡须覆盖的人身上,这大秦既有文试,又有武试,放眼整个大秦教授武技的人不少,却独有梁京官办的武学中教导武技者才能被称为教渝。 这人来自梁京? 许是被她看着有些不自在,黄庠抖了抖肩膀,捂着嘴轻咳了一声,“算了,算了,我也不追究什么了。” 孟湘眼神打了个转儿,回头按住了孟子期的肩膀,柔声询问:“你为何要打他?” 孟扶苏就好像他娘的贴身小棉袄,只要孟湘的眼神在那一处过多停留,他便能即刻猜到他娘又起了什么心思,于是,他 踱到孟子期的身边,偷偷攥了一把孟子期的手,孟子期小动作的甩,却怎么也甩不开,他虽然有时候直肠子,可他并不是傻子,孟扶苏都表现的这般明显了,他自然猜到了他哥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我不想看到娘给他低头。”他抿抿唇,却感觉到床上的伤口一阵刺痛,手指也痛,可那都比不上当时的心痛,他不是懦夫,他不想让她娘给任何人低头。 孟湘轻轻叹息一声,还是忍不住弯腰抱住了他,“可这本就是你不占理,你这样鲁莽的出手只会让人看轻了你娘我,更看轻了你。” 对于围观诸人的视线她视而不见,只对着她的小儿子认真道:“我不想你被人轻看,因为我的孟子期是如此优秀。” 明明自认为是一个响当当汉子的孟子期却忍不住红了眼圈,他的唇上结了红色的血痂,却喃喃着:“娘——是我错了。” 孟湘微微一笑,那笑容柔软的让人心都化了,她没有训斥孟子期,也没有再让他给黄庠道歉,而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脑袋,既像是喜爱又像是警告。 这次,他既没有红着脸扭过头,也没有不满地躲开,而是垂下眉眼,安安静静的不像孟子期,倒像是他哥哥。 孟湘直起身子,对着黄庠刚要开口,孟子期却已然挡在了她的面前,“对不起!”他大声喊着,朝他深深施了一礼。 黄庠感兴趣地挑了挑眉,笑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我见你出招也挺有板眼的,不知师从何人啊?” 孟湘跟孟扶苏二人皆屏住了呼吸,就怕孟子期一不小心说了什么错话。 孟子期抬眼看他,黑白分明的眼中淡漠一片,“之前在山里遇见了一个猎户,他说跟我投缘,我便跟着他学了几招。” 黄庠点了点头,也不知道是信了还是没信,“你快找个大夫看看,你的手指恐怕是折了,哎哟!你看,这于大夫不是正在这嘛。”他回头似乎对着于廉笑了一下,只是胡子太过茂密谁也看不清楚。 他正说着的时候,于廉早已经开始为孟子期治疗了。 “说起来,我跟于大夫是在花州相遇的,没想到来了这青州还能碰上。” 怪不得他虽然曾住在梁京却一副对于廉家世不熟的模样,原来他竟然也不知道于廉的身份。 “我四处行医,大概是跟黄教渝有缘。” 黄庠呲咧着嘴,揉着脖子道:“可饶了我吧,别再叫我黄教渝了,当初不是 在花州就说好了吗?我可是好不容易逃离了这个称呼,让我再放松一段时日……” 他一扭头见孟湘正打量着自己,便挠了挠胡子,“这位娘子,我真的不是欺负你家孩子,你……”就不要再用这种眼神来看我了。 孟湘无辜一笑,便转头问:“怎么样了?严重吗?” 于廉摇了摇头,“幸好他收了些力气,不算太严重,等用我调的膏药敷个十几日便也好的差不多了。” 她送了一口气,揉了揉孟子期的头发,“你可都听到了?看你以后还逞能不?” 孟子期这次乖巧地不说话了,可沉沉的眼神投在黄庠的身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哈哈,小子你还是不服吗?”黄庠笑道。 孟子期“哼”了一声,“我差的只是年纪。” “嗯,这样说来,也并非毫无道理。”他的手指摩挲着下巴上的胡须,“你的天分的确很高,若是好好教导……嗯?你现在是没有人教导?” 他眯着眼睛,突然提议:“那不如我来教导你,我可是等着你来打败我呢。” 真是瞌睡赶上送枕头,孟湘与孟扶苏刚听到他是武学教渝的时候便做了这个打算,谁知道两人还未下套,他竟然就这样提议了。 其中该不会有诈吧? 孟扶苏看向她。 那也不能拒绝啊。 孟湘回视。 不如走一步看一步。 两人目光相接,又迅速收回,孟湘没有替孟子期立即答应,而是笑着问:“子期,你觉得呢?娘,这次听你的。” 孟子期低头看着自己的脚面,许久才突然仰头,目光炯炯地盯着他,“我要当武状元。” 黄庠装出一副惫懒模样,用小指抠了抠耳朵,“那就看你了,我又不是没教出来武状元。” 他的眼睛顿时一亮,响亮地应答:“好!” 没想到这样一场闹剧,居然会以孟子期得到一个武学老师为结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看客们,满脸失望地走掉了,因为人群的疏散,视野范围也更大了些。 孟湘偶然转头,见到一个头戴幕笠的熟悉的背影,那背影很快就消失在人群的掩映之中。 黄庠同意做孟子期的老师后,每天天不亮就站在院门口,揪着他去习武,直到月满中天,才将他给送回来,疲惫不堪的孟子期连话都懒得说,就一头拱 进了被子里,他话少了,也显得越发沉稳了。 相反,许是那日在院子里孟湘对孟扶苏说的话起了作用,他便渐渐露出些小孩子的霸道,磨蹭在他娘身边,也不总是将自己当做一家之主,时常跟孟湘撒娇,也会在孟湘对他好的时候,口不对心的傲娇一下。 要不是两个人的肤色差别能将两人分开,孟湘还真以为这两个孩子是想跟她玩什么双生子的互换身份的游戏呢。 于廉每天都来为她施针、敷药,不过三日,她便觉得脚踝好了许多,也能稍稍做些舞蹈动作,可会施压于脚踝的跳跃都不能做了。受伤的地方一日好过一日,若是可以她也想多有几日能将脚踝彻底养好,可是县衙的已经派人来,让她明日一早去县衙,见见另外两个祭舞人选,并告之他们选拔的方法。 大院里的人都很为她紧张,然而,在舞蹈方面,孟湘从来没有怕过任何人,舞台便是她的江山,她是舞台上的女王。 第六十七章 窥视 “你们真的不必为我担心。”孟湘捧着碗,却发现桌子旁的人,都时不时地望向她,目露担忧之色。 “要不然我陪九娘你去?”玉娘皱着眉头道。 孟湘笑眯眯地摇了摇头,“不用啦,有扶苏陪着我就够了,反正现在街上不是已经没有再来找我的嘛。” 既然于廉都被秦藻找了来为她看病,那极有可能庾大官人的事情也是他解决的。 孟湘在心里感激着,却没有跟这些人说明缘由,他们还以为那庾大官人是又有了新欢而不找了呢,毕竟这样的事情也不是没有发生过。 “我就在离县衙不远的米店上工,你如果有事情可以直接来喊我。”明星河摸着头傻笑,却傻不冷丁地将筷子杵在了自己的头上,毛三儿一边笑着骂他,一边收了他的筷子给他换了一双。 “你这傻子,每次吃饭都这样,我可真是上辈子欠了你的。” 明星河不答话,直是冲着她笑。 孟湘默默地低头扒饭,原来以为这毛三儿是跟孟子期关系比较好,青梅竹马的说不定就能成了一段姻缘,却不防,原来人家早就有了心仪之人,虽然明星河比毛三儿大个五六岁,不过,看着两人好成这副模样,大概谁也不会否认他们就等着毛三儿年岁到了就成亲,而且,毛三儿现在这副样子明显就已经将自己当做他的娘子了,而明星河一直木讷,也不知道是不是知道了她的心思。 “九娘,若是需要帮助……”王云梦浅浅一笑。 所谓吃人的最短,拿人的手短,孟湘并不想给别人添麻烦,便谢绝了诸人的好意。 顾紫玉拿筷子戳了戳碗里的饭,冷淡道:“我只想知道,咱们家什么时候多了这么多人吃饭。” “咱们家?”王云梦拿帕子捂着嘴偷笑,顾紫玉淡淡地扫了她一眼,却闷不吭声,一副没有被她取笑影响到的模样。 “抱、抱歉。”于廉涨红了脸,连忙将筷子放好,却差点将碗碰到地上去,“是我失礼了。” “你别理他,他只是心情不好冲着你发他大官人的脾气呢。”玉娘用筷子敲了一下碗边。 “哈哈,就是说啊,小毛娘子这么好的手艺不吃多浪费啊。”黄庠边说着,边大嚼着饭菜,那胡子上沾满了饭粒,看上去邋遢的不像样子,孟子期抱着碗,默默扭转了身子,根本都没脸认这个师者。 “谁是小毛娘子啊,听起来好奇怪。”毛三儿不满地嘟 囔着。 孟湘拉住了黄庠的衣袖,轻声道:“你先将饭粒收拾好再继续吃。”又转过头向诸人道歉,“抱歉,都是我请他来的,饭钱我会多出的。”说着便又向顾紫玉露出不好意思的温柔笑意,简直像是在照顾自己没有长大的孩子似的。 “嘿!”黄庠刚出了一声,孟湘就在矮桌下一脚踩上了他的脚面,黄庠脸颊因为疼痛而抽搐,猛瞪她,孟湘朝他露出一个温婉无辜的笑容,似乎在问“怎么了?” 黄庠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自己的脚,眼角一抽,瞬间明白了自己现在的处境,默默地摸了摸胡子,“咳,我去剃个胡子,多谢款待。”说罢,他便一溜烟跑的不见了踪影,连孟子期都忘在了脑后。 孟子期撮着牙花,捂住了额头,一副头痛的表情。 孟扶苏早已经吃饭,盛了碗热水,轻轻吹着浮在水面上的油花,朝他说着风凉话,“这没心没肺的人啊还是要更没心没肺的人来磨才能长些心眼。” 孟子期看了一眼他娘,默默咽下了这口气,放下了饭碗,沉稳地对他哥道:“你好好照顾娘,我去追先生了。” “你放心。”孟扶苏朝他露出洋洋得意的笑容,气得他手心直痒,可一接触到孟湘那“我的期哥儿终于长大了”的眼神,他又将手背到了身后,点点头,用左手握着右手的手腕匆匆跑了出去。 “一个小孩子毕竟不便啊,不如让书呆子跟你走一趟?”玉娘手指抚在脸颊上,突然想到了一个主意。 “咳!”正吃着饭的顾紫玉差点被呛到。 “这是个好主意。”毛三儿笑眯眯地捧着脸,盯着顾紫玉看,“那就麻烦顾哥了。” “这样不好吧。”王云梦用帕子拂了拂嘴角,眼神从孟湘的身上扫过,“多失礼啊。” 毛三儿嘟起了嘴巴,闷不吭声,谁料明星河竟突然举起筷子夹了一下她嘟起的嘴巴。 “啊。”她惊讶了一瞬,明白过来后眼睛弯起,笑骂道:“明哥你真是太坏了。” “咳,我去上工了。” “现在知道逃了?我才不放过你呢。” 两个人便这样打打闹闹地出门去了。 桌子上剩下的人都沉默了。 “有点寂寞了呢。”孟湘突然笑着说了一声,顾紫玉忽然扭头瞪了她一眼,便撸起了袖子道:“轮到我刷碗了。” 王云梦试探道:“不如我来帮顾 哥……搁哪儿,碗搁哪儿?” “不用了。”顾紫玉冷冰冰地说道,王云梦有些尴尬。 玉娘则坐在板凳上点起了烟杆,笑看着两人。 “苏哥儿,咱们也出门。” “等我一下。”顾紫玉将碗收拾到井沿儿边,大步跟了上去。 孟湘一脸疑惑地看向他,他则仰头看天,冷漠地问:“怎么?你是不满?” “没有没有。”孟湘笑得比花还要甜,“那真是麻烦你了。”眼角却偷瞄到王云梦露出失落的神色,临出门的时候好像还看到玉娘还在安慰她。 三人沿着河渠走着,从树上吹落的桃花瓣几乎盖满了整个河面,顾紫玉走在二人的前面,就好像不认识两人似的,他盯着灼艳的河面看了许久,才突然出声:“桃花神母祭再晚,这桃花可就掉光了。” “若是这人间的芳菲尽了,不是还有山上的吗?” 顾紫玉好像十分诧异她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可也只看了她一眼,便将视线落到,从城里望去正好能看到山身的一座小山,轻声道:“那山上便是桃花寺了。”说到这里他的眼睛一亮,就像是看到了绝世美人一般,神魂颠倒道:“那寺里可是有一卷慧心大师亲笔写就的《菩提坛经》。” 孟湘眨了眨眼睛,却完全不明白这书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慧心大师佛法高深,又写的一手好字,昔日曾被请入皇宫内为皇帝和诸位皇子说禅,后来云游四方,因桃花寺的方丈不断挽留,他只得留下一卷自己所作的《菩提坛经》,往西而去了,后听人说,慧心大师走至一棵菩提树下,倏尔幻化成一阵微风,不见了踪影。”孟扶苏微笑着娓娓道出这样一个故事,自然是得到了顾紫玉的青睐。 “既然你对此感兴趣,若以后有机会的话,我可以将我的藏书借你一阅。”两人说着说着便不知怎的定下了约定,而顾紫玉对待他也是一反常态的热切,简直恨不得结成忘年交。而孟湘却简直要对自己的大儿子刮目相看了。 谈到感兴趣的话题时间自然就过得快了些,等三人回过神来却已经到了县衙的门口,孟扶苏扶着孟湘在门口等待衙役进去通报,却觉得周边的氛围有些奇怪。 “你们有没有觉得……”顾紫玉扯了扯衣袖,皱着眉。 “有人正看着我们。”虽然被人看着久了,但是孟湘对于这样□□裸的视线还是很敏感的。 “果然。”顾紫玉低 下了头,又突然抬头不耐烦道:“这还要等多久啊,我先走了!”说罢,他便真的将袖子往背后一甩,自顾自离去了。 孟湘和孟扶苏两人看着他大摇大摆的背影,默契地一同笑了起来。 “你想的跟我一样?” “我想的跟娘一样。” 没一会儿,县衙的大门一开,霍如琢竟亲自来迎接二人,看着他被戴歪的长翅帽,孟湘颇有一种被倒履相迎的荣幸感。 然而,霍如琢见了她的面第一句话便是问:“那位贵人可安好?” 孟湘眼神一斜,她能说她把那位贵人赶出去了吗? 原来霍如琢这般郑重迎接她,说到底不过是因为以为她背后有那个人撑腰,这霍如琢也是会逢迎的,孟湘心想:她若真的是景郢的什么人,说不定就因为他的殷勤而吹枕头风了。 但同时心里也不免产生了些不满,霍如琢只见了她一面,便断定了她是依附景郢的,即便两个人没有什么关系也被绑在了一起,说到底这个时代的女人也不过一直被当做男人的附属品而已。 她心中纵使有万般不满,却也都藏下了,暗暗警示自己以后要是再遇见了景郢这样的人,相处之时一定要万般小心,她不想被当成什么人的附属品,她是她自己的。 “知县大人,另外两位可曾来了?”孟湘直接绕开了这个话题。 “哦,还没来,到底是九……嗯,咳,身边的人。” 孟湘脸色一绷,那霍如琢惯来会使见风使舵的,见她面色不渝,就不再提起这个话题,可心里自然是在暗自揣测九皇子跟这位孟九娘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快进,快进。”霍如琢小心的试探都被孟湘一一化解。 “听闻知县大人当年是状元!”孟扶苏突然插言道。 霍如琢夹了他一眼,身为状元却只是当了一个小小的知县,这是他心中最不痛快的事情了,如今被这个少年戳破,心中自然是带着些恼火,自是不愿意搭理他。 孟扶苏却恍若未觉,笑盈盈地指着县衙大堂的白墙上悬挂的一副字赞叹道:“好字!左端如龙入云端,气象恢宏;右端如虎跃山涧,进退有度,这恐怕就是闻名天下的,状元书吧?” 霍如琢白净的脸上绽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猛地拍了一把孟扶苏的后背,喜滋滋道:“还是你这小子有眼光,果然是自古英才出少年啊。” “大人的气度是 掩藏不住,这才被小子窥得一二。”孟扶苏吹捧着他,而他越发地喜不自胜了,拉着孟扶苏就说起了自己当初的事迹,越说越入神,直到衙役来通报说曲婆子和潘娘子来了,他才咂了咂舌停住了嘴。 孟湘也好奇地朝门口看去,只见从逆光处走来了两人。 …… 男主:怎么突然觉得我得到女主芳心的难道调高了? 第六十八章 你在明 两人一跨进门口的那道金线,便都将目光放在了正立在一旁的孟湘身上。 霍如琢一改两人单独相处时的逢迎,肃着脸,冷淡道:“你们三个报上名来。”明明是他自己选的,偏偏要整这样一副上堂的架势。 三人依次在堂下站好,那年纪大了些,穿着酡红衣衫的,在脸上涂脂抹粉的婆子率先站了出来,将脸上的褶子挤出一朵花来,谄媚道:“大人,我是咱们西渠县的曲婆子,前几年这桃花神母祭的祭舞可都是由我来主持的。” 孟湘不由得将视线落在她看上去就绵软无力的腿脚上,心里纳闷,这样还能够跳舞吗?不过,从记忆里搜寻了一圈,她这才知道,所谓桃花神母祭的祭舞不一定都是跟舞蹈有关,也有可能是由神婆巫女作出神之威严、恐怖的样子来威慑民众,这也跟平常的跳大神差不了多少。 霍如琢随意“嗯”了一声,连看都没看她一眼,视线就落到了孟湘身边那位伶俐娇俏的娘子身上,那位娘子看上去比孟湘还要年轻的一些,正是少女如花一样的年纪,乌黑的发辫,粉嫩的双唇,柔软而白皙的四肢,正像那清晨阳光下,还带着露水的含苞待放的蔷薇。 少女轻扶罗袖,霜色湘裙微动,她不慌不忙走上前来,再等她抬眼,面色依旧冷冷淡淡,像那天上的女仙,月宫里的婵娟,可那柔软的身子又如白茅包裹的小鹿,楚楚堪怜,就连霍如琢的目光也不忍移开。 “奴家乃是猗兰村的潘小媛,会些巫术。”她说罢便敛了眉眼,那副冷冰冰的样子却格外吸引人。 说起这猗兰村,孟湘倒是有些印象,这村子原来直叫兰村,后来山上的猗兰书院名声越来越大,有许多上不了猗兰书院的书生学子便在村里或山里结庐而居,渐渐的这个村子便也被称作猗兰村了,说起来,有这么漂亮的娘子在村子里,这些学子还会有心学习吗? 霍如琢的目光在她身上徘徊了好久,才吭声:“嗯,好好好。”连说了三个好字,却再没了言语,脸上也流露出惋惜的神色,活像是他不得不在比试开始之前就要将她给刷下去似的。 这样明显的神情自然引起了曲婆子的注意,见她望了过来,孟湘低头摸了摸自己的腿,一瘸一拐地走上前来,盈盈行了一礼,“奴家桃源村孟九娘,在村子里替人驱邪避灾请神。”说罢,便退了回去,眉眼低垂,因着外貌美艳风流,这般示弱的神情便让人心疼到骨子里了。 结果,霍如琢还未说话,曲婆子倒抢先道:“孟九 娘?这是诨名吧?怎么连真名都不敢报出来。” 不是孟湘不想报真名,可是该如何解释她跟他夫君是同姓这个问题?更何况孟九娘一直在村子里用这个名字,也未必没有自己的考量,毕竟对于孟九娘之前的事情她全然不记得了。 不过,霍如琢坐在大堂之上,冷冷地瞥了曲婆子一样,懒洋洋地斥责了一句,“噤声。” 曲婆子闭上了嘴,却毫无顾忌地恶狠狠剜了孟湘一眼。 “你们三个中将有一人被选出来,为西渠县今年的桃花神母祭跳祭舞。”他的视线依次扫过三人。 “要选择自然是有标准的。”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长翅帽,板着脸道:“祭舞祭舞,自然是要祭祀神明的,不如你们明日前来,都拿出自己的看家本事,我来从中挑选。” 说罢,他递给孟湘一个“你放心的眼神”,孟湘心里闷闷的,当初不是说好只是给她一个机会嘛,也不知他是回错了意,还是那景郢给了他这种暗示,他居然一力要将她推上这个位置。然而,暗箱操作也就罢了,以前她也不是没有经历,或者被经历过,只是,他做的如此明显,就好像害怕别人不知道她会是他暗箱选出来的一样,究竟有什么深仇大怨,他要给她招这样的仇怨。 况且,经过她的打量,她自是有信心能胜过这两人,可霍如琢这样一做,不仅使她成为众矢之的,还让她即便真的有实力,也给人留下了话柄。 这真的是在帮她,而不是害她? “好了,今日你们可以先回去了,明日还是这个时候,在县衙的后院我会看你们真正的实力。” 三人口中称是,刚说完,潘小媛便当先转身,冷着脸离开了,孟湘走在中间,当她跨过门口,偶一回头,正瞧见曲婆子一脸谄媚逢迎的笑,佝偻着腰走到霍如琢身边,从怀里掏出个荷包要递给他。 孟湘猛地扭身,大步离开。 据说,前几年都是这个曲婆子来主持祭舞,也不知道是不是有这个缘故在里面。 结果,孟湘还没走几步远,就听到身后有人一叠声地叫她,“孟九娘!孟九娘!” 听声音像是曲婆子,孟湘不想跟她说话,便装作没有听见,步子迈的更大了,却听到后面噼里啪啦的脚步声,以及沉重的喘气声,紧接着,她的袖子一沉,曲婆子那张笑纹颇深,却有些凶的脸从她手臂边探了过来,不满道:“怎么的?孟九娘你是听见我的声音,就越走越快啊,是不想 见到我这个老婆子怎么的?” 孟湘将她的手从自己的袖子上拂掉,浅笑道:“怎么会呢?我是真没听到你在叫我,这是……有事情?” 曲婆子上气不接下气,却努力挺了挺腰板,双手抱胸,探究且不屑的眼神就像是苍蝇似的在她身边飞了好几圈。 “咳咳。”她努力的收敛起自己打探的神色,脸上浮出一丝笑,“九娘啊,你跟咱们知县大人是……”曲婆子凑近孟湘挤眉弄眼道。 孟湘盯着她的眼睛一眨不眨,直到曲婆子有些发毛地往后仰了仰头,她才道:“只是在村里桃花神母祭的时候与知县大人见过一面。”说着,孟湘含着笑摇了摇头,“说起来,当时并不知道他就是知县大人,失了礼数。” 曲婆子眨了眨眼睛,脸上浮现出一丝猜透的鄙夷,也不知道她自己都偷偷添加了些什么想象。 “只是……”孟湘失落地低下头,欲言又止。 “只是什么?” 孟湘递给她一个钩子,她果然就乖乖地咬钩了。 “唉,说起来,也是我的劫数。”孟湘指着自己的脚踝道:“你也见到了我走路一瘸一拐的样子,我最近不小心将脚给崴了,连走路都费劲儿,哪里还能跳舞啊,说不定就真的错过这次机会了。” “那可真就太可惜了。”曲婆子虽然嘴上这么说的,眼里却全然是惊喜。 这样的人她时不时地便遇上,毕竟没有才华又不肯努力只知道嫉妒别人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似乎总有人想将她拉下神坛。 曲婆子又和她聊了两句,孟湘一直谨慎小心地说话,见从她这里实在打听不出什么来,曲婆子这才放弃了,也将她当作没有利用价值的废物丢在一旁,连个招呼都没打,就自顾自地离开了。 “娘。”孟扶苏这时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里钻了出来,重新扶住了孟湘。 “你刚刚去了何处?” “随意在院子里走走,倒是听人说了不少有趣的事。”孟扶苏抿唇一笑,眼睛里的黑色波涛起起伏伏的,看不清也看不透。 孟湘也只是深深看了他一眼,并没有细问。 出了门就见找借口离开的顾紫玉正等在门口,孟湘笑吟吟道:“麻烦你了。” 顾紫玉诧异地扫了她一眼,点点头道:“之前窥视的人我看到了,是一伙儿地痞,然后,我坐在拐角的茶铺喝了一碗茶,便打听出他们那一伙人是什 么来历了。” “是不是跟这县里的神婆曲婆子有关?” 顾紫玉看着她的眼神越发神奇了,“没错,那伙儿地痞的头头便是曲朔曲大郎,他娘就是这西渠县里赫赫有名的神婆曲婆子了。” 孟湘“呵呵”一笑,神情并无惊异。 “你可知这几年的桃花神母祭的祭舞人选都是这个名声并不怎么好的曲婆子吗?” 孟湘抬头,看着他寒星般的双眸,浅笑道:“不外乎被知县大人钦点,以及与她一同的人选都事到临头出了什么茬子。” 他看她的神情简直像是在看一个怪物,“你可真是神了!”面上冰雪渐消,忍不住惊讶赞叹。 孟湘摇了摇头,“这些我刚刚都是通过观察猜测出来的,倒是你……”她用手指轻轻蹭了蹭额角,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这事本与你无关,你却费心思来替我打听,我心里真的很感激。” “呵,我这只是闲的无聊,又不是只为了帮你,只是觉得……”他背过了身子,大步走在了前面,紧着嗓子道:“读万卷书,果然还是要行万里路。” “是是是,顾大官人你说的对。”孟湘带着一脸温柔的笑意跟在他的身后,低声附和着他。 “不要这样叫,我才不想做什么大官人的,听上去就像是酒囊饭袋。”他不满地反驳。 “好好好。” “喂!你……”他气恼地扭身,突然猛地一拍额头,恶声恶气道:“你难道是傻子吗?就不知道让我等等你,我……一时忘记你还……” 金光灿灿的河渠旁,她一脸苦恼地笑看他,对着河渠的侧脸像是在发光。 然而,角落里…… “喂!喂喂!不是说好的,我给你带路的话,你就要听我的吗?” “呵!” 秦藻尽量不触碰他地拦在他面前,“要冷静啊,两个人只是在说话而已,并未有什么出格的地方。” 嬴景往下压了一下幕笠,将自己的目光重新遮住。 “我发现……” “嗯?” 嬴景唇角一勾,“自己想要的还是要牢牢握在自己的手里为妙,否则,我此时此地也不会如丧家之犬一般。” 秦藻无奈,“你若是丧家之犬那我又成了什么?你只是在蛰伏,四皇子是一直冷静的,但如今他也开始渐渐疯狂了,越疯狂越灭亡。” 见三人重新上路,他才终于收回了目光,转身就走。 秦藻无奈地跟在他的身后,“路又错了,那里是死胡同。” “啰嗦!”他按着幕笠重新换了一个方向。 “你这又是要去做什么?” 嬴景轻轻一笑,墨绿色的眸子在绉纱后一闪而逝的寒光,“去完成自己的承诺。” 风吹起漆黑如夜幕的绉纱,他却忍不住在巷角停住,又回头望了一眼。 —— 男主:总是见情敌,心塞嘤~qaq 第六十九章 也不知道是走了什么运,第二天到县衙集合的人就只有孟湘一人,霍如琢还在后院喝着肉糜粥,还招呼她也来一碗,紧接着,便有衙役来说,说是潘小媛昨晚不小心掉进了河渠里染了风寒,全身无力,病的下不来床了。正在这时,另外一个衙役来说,曲婆子的儿子曲大郎不知道惹了什么仇家上门揍了他一顿,他娘要上去拉,结果被不小心推了一下,从台阶上滚下去摔断了胳膊腿,躺在床上直哼哼。 孟湘正狐疑着,就见霍如琢用一副奇怪且惊异的表情看着她,活像她是什么吃人的猛兽似的。 “咳咳,知道了,那就当她们都放弃这次机会了。”霍如琢随意挥了挥手,便将他们都赶出去了,等后院就剩下他们两个人,霍如琢一高从凳子上跳了起来,谄媚地冲着孟湘笑:“孟娘子,请上坐,那里是风口,坐着多不舒服啊。” 被他这样眼巴巴地看着,孟湘讪笑,“大人,莫不是以为是我做的吧?我哪里有这本事。” “哎——孟娘子不要妄自菲薄啊,以我所见孟娘子的舞技那真乃当世第一,纵使昔日那大秦第一舞伎顾北柔在世也抵不上娘子你的一二啊。” 这人的奉承话都快把牛皮吹爆了,人贵自知,她有几斤几两的能力她自己还是知道的。 孟湘并没有因为他的大力奉承而骄傲起来,依然挂着淡淡的笑,“大人快别这么说,我已羞愧难当了。” 霍如琢“嘿嘿”笑了两声,“再说,有些事情用不着娘子你出手,贵人自会出手相助。”说着,他便朝孟湘挤眉弄眼道:“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孟娘子放心,我懂的。” 孟湘却是不懂了,他该不会以为是景郢那家伙替她做的吧?这想的真够多的,她都多久没有见着那人人影了,再说,人家有大事情要去做,哪里是会关注这些的。 她依旧不信地摇了摇头。 “孟娘子你可真是……”见怎么说,孟湘都是那副冥顽不灵的模样,霍如琢越发红眼了,“你可得珍惜机会啊,贵人身边是常有人惦记的,一定要……”他说着,手指一用劲儿,像是在虚空狠狠地抓住了什么,“这男人的心可要好好的抓住喽,我呀可是把赌注都下在了您身上,有事儿您吩咐着。” 孟湘强忍着笑,虽然觉得他说的都是无稽之谈,她跟那位不告而别先生也没有什么深入的交流,怎么就给人留下了这种印象。却因为她怎么解释霍如琢都听不进去,已经自动自发地进入了宠妃身旁佞臣的状态 ,她只得低低应了一声。 霍如琢又一一指点她男人的心思,让她好好抓牢了那位贵人,可她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就出了,讲的他是口干舌燥,听的她是困的睁不开眼。 “……那你就回去准备准备,七日之后便是桃花神母祭,祭祀的流程是这样的,我大清早去那座山上去摘一枝桃花回来,焚香之后再将桃花交给你,你需手持着这一枝桃花在肩舆上跳祭舞,他们会抬着你在这县里走一圈,而后到达西渠桥的祭坛,到那里你把桃花供上,你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等她溜了一圈的号,意识终于回归,才听到他说了桃花神母祭上的流程,孟湘便向前倾着身子。 霍如琢见她那副认真的模样,抚掌笑道:“无需那么认真,放轻松就好,每年都是这么办的,想那些年曲婆子又没你的颜色、身段,她都能马马虎虎地做下来,想来也不是多难。” 他这副嘲讽曲婆子的姿态做出来,就好像那人不是他选的一样。 孟湘心里想着什么,面上却全然不露,“我晓得了。”她敛眉一笑,明明是娇媚的样子看上去却娴静的很,“若是有什么做错的地方大人一定要多多担待。” “哈哈,那是自然的,自然的!”霍如琢眯着眼睛,摸着下巴,笑着说道,可心底里却不知又在打着什么主意。 “对了。”霍如琢手指按着桌面,突然问道:“今日怎么没见你的大儿子。”似乎对于她还有儿子这件事颇觉难以置信,他的眉梢情不自禁挑了挑。 提到自己的儿子,孟湘的表情就越发柔软了,“他去买笔墨了,说是在县衙门口等着我。” “瞧着令郎聪慧过人,是否进书院了?” 孟湘抿唇一笑,带着些许骄傲,“他说要去试试猗兰书院。” “哦,那可感情好,我正好认识猗兰书院的一个夫子,若是有需要,我可以为令郎写信推荐。” 孟湘眼睛一亮,比天光下的溪水还要动人。 霍如琢愣了一下,脸上浮夸的笑意便收敛了些,低声道:“当然,若是有秦学士的推荐,那令郎是必然能入猗兰书院就读的,也就不需要……” “大人。”孟湘温柔一笑,感激道:“多谢大人照顾,我会回家与我家大郎商量的,他自有他的主意,我这个当娘的有时候还要听他的呢。” “哦,无妨,是该自己决定。” 见他露出疲态,孟湘便直 接起身告辞,即便她再三推辞,霍如琢还是一直将她送到县衙门口,而孟扶苏正抱着笔墨立在门口,花瓣落了一身也不知道拂一拂,似是看地面看入了迷。 “苏哥儿。” 孟扶苏猛地抬起头,朝她露出一个欣喜的笑容,白皙的面庞似乎要融化在蜜糖般的阳光里,他眉梢眼角满满的皆是满足。 “等了很久?”孟湘脚步轻快地走到他面前,伸手为他拂了拂头上的花瓣。 孟扶苏摇了摇头,温声道:“我也是刚来。” 如果是刚来怎么可能落了这么多花瓣在身上,孟湘温柔的笑了笑,也不去戳破他这个小小的谎言。 “孟大郎可真是个孝子。”霍如琢翘了翘嘴角,感慨道。 孟扶苏好像这时才发现他娘身后还站着一个人,这才将一直落在孟湘身上的目光转过去,他浅浅一笑,“见过知县大人。” 霍如琢负手点头,“温润雅致,俊逸藏身,此子不可限量啊。” 这话虽然是说给孟湘听得,却是对孟扶苏进行品评,霍如琢总归是一介状元郎,妙笔丹青颇有吴带当风之范,又兼文采风流,故而,他的点评是让天下士子趋之如骛的,如今他竟对这样一个少年郎做出这般大胆的评价,饶是一脸淡漠的孟扶苏此时也惊喜不已。 “多谢大人。”孟湘朝他盈盈一礼,孟扶苏也一脸恭敬地朝他行礼。 霍如琢面色平静,“这是你该得的评价,有了我这句品评,你若是进了猗兰书院也能容易些,须知书院之中卧虎藏龙,千万莫骄傲自满。” 孟扶苏垂手立于阶下,恭敬道:“学生知晓了。” 这番姿态是已然敬他为师,这也难怪,毕竟霍如琢作出的每一个品评都是要用自己的名声作保的,即便真小人如霍如琢也爱惜自己这方面的名声,所以他这般做来,不仅仅是为了巴结嬴景,反而更多的是真的见到了孟扶苏的才华,不忍他埋没罢了。 孟湘同孟扶苏走在回家的路上的时候还在讨论霍如琢此人。 “若是做真小人做到这等地步也算是个妙人了。”孟湘抿唇一笑,一个旋身挡在孟扶苏的身前,面朝着他倒着走,“扶苏你觉得呢?” 孟扶苏伸着手,虚虚地扶着她,生怕她不小心摔倒,因为专注于她的举动,所以在她提出问题后反而愣了一会儿,才意识到是在询问自己,“我?我倒是觉得他是真不想在这个小地方待了,媚上,结党, 营私,他倒是一个个都做全了。” 孟湘露出疑惑的神色,孟扶苏却浅浅一笑,伸手一拉将她拽到自己身边,“娘你的脚刚好,还是看着些路吧。”他小心地扶着她的手臂,低头温柔一笑,“若是不懂这些就不懂吧,娘你只要尽情的喜欢自己想喜欢的就好了,剩下的都有我来为娘考虑。” 他这番温柔无比的言辞,却换来了孟湘的敲头待遇,“你这是在炫耀吧?哼,我都瞧见你偷笑了。” 孟扶苏眨了眨眼睛,温顺地垂下眉眼,“才没有,噗——” “好啊,你是越大越把娘放在眼里,你娘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你喂大了容易嘛。”她笑嘻嘻地佯装发怒。 “我才没吃过那些呢,许是子期吃过了。”孟扶苏越说越忍不住笑,漆黑的眼睛里漾满了柔和。 “不过,你长得好快。”孟湘比量了一下,感概道。 孟扶苏认真地看着她,“因为想要尽快的照顾娘。” 可是,他这番郑重的回话却没被孟湘听见,只见她朝他身旁望去,皱了皱眉,低声道:“那里是毛三儿和明星河?” 孟扶苏便也扭身望去。 小巷口,毛三儿正一手掐腰一手指着明星河,好像在数落他,而明星河虽然比毛三儿高壮,年纪也比她大,可在她面前却像个做错事情的小孩子似的,垂着手,耷拉着脑袋,闷不吭声地听她的教诲。 二人走近了些,就听见—— “你这个闷葫芦,有本事把工钱全给了人家,怎么没本事说话啊!” 都没等明星河插话,毛三儿又不停道:“哦,合着就你好心,人家怎么说你就怎么信,人家少什么你就给人家买什么,人家要是说少男人的话,你是不是还要将自己送上去啊!” 气势汹汹的毛三儿就要去揪他的耳朵,可两人身高差太多,毛三儿跳起来揪了一把也没揪到,这下子可让她更加气愤了。 这时候,明星河却乖乖蹲下了身子,将耳朵送到毛三儿的手边,她毫不客气地一把揪住,“你记没记住,人家是骗你的,你个傻子别再被骗了!” “嘿!我都说了这么多,你怎么还是一声都不吭?你是不满意我喽?听明白你就给我吱一声!” 明星河苦着脸,“吱!” “哎!”毛三儿瞪圆了眼睛,抬手就去拍他,“你可气死我了。” 孟湘旁观着两人,被秀了一脸, 却转头故意逗弄大儿子,“扶苏,你怎么看?” 孟扶苏“呵呵”笑了两下,默默扭过了头。 孟湘刚想说什么却闻到一股熟悉的香料味,这种味道就像是那个人带给她的感觉一样,冷清中的色气,冰川里的火焰,以及永远也望不到头的神秘绿野。 她猛地扭头,想要逮住那个总是在暗中窥视她的人。 第七十章 孟湘放轻脚步缓步走到那个小巷墙边,深吸了一口气,那股香气仍在,缭绕在纷纷扬扬的花瓣里,她依靠在墙上,低头看着自己的袖子随着风一荡一荡,时不时触及石墙,就像是在不断轻吻坚冰的蝴蝶。 她扬起唇,柔声道:“我发现你了。” 她的耳朵贴在墙面,几乎听到了他一瞬间混乱的呼吸声,以及衣服蹭在墙面上的声响。 她的发丝拂过墙面,甚至在墙角处微微露头,孟湘微微一笑,伸手将发丝撩到耳后,从石墙的遮挡处走了出来。 那条小巷又窄又深,若是不仔细看很容易就会忽略正靠墙站在阴影里的黑衣男子。他垂着头,幕笠遮住了面容。 “又见面了。”孟湘轻轻点了点鼻子,嫣然一笑,“我嗅到你的味道了。” 他顿时自暴自弃地甩了一把袖子,直接将幕笠从头上扯了下来,脸隐藏在阴影里,眼底的墨绿浓的近似黑。 “你想怎么样?”嬴景有些愤怒又有些无奈,也不知是在气她,还是在气自己。 孟湘的手指捻起肩膀上的一片花瓣,目光从那抹绯红落到他的身上,她笑得温婉,“谢谢你。” “谢我什么,我可什么都没有为你做。”嬴景的脸色越发难看了,手指似在惩罚自己似的死死抠在手心处。 孟湘却是一副“你说是什么,便是什么”的表情,这就越发让他烦躁了。 “你……”他迟疑了,她等了好久都没见他说话,便笑了笑,随即转身,准备离开。 “等等!”他慌张地喊住了她。 孟湘背对着他,勾了一下嘴角,等回过身来的时候,却是一副疑惑的神情,“有什么事情吗?” 她纯然的如新雪一般,那双雾蒙蒙的眼睛像是熏笼上方的袅袅青烟。 嬴景捂住自己的心口,痛苦的弯下腰来,这可吓了孟湘一跳,以为他是犯了什么心疾,忙三五步赶了过去,扶住了他的胳膊,然而,他却反应极大的一把甩开了她的手,似乎甩到一半才意识到,又收了力气,将自己狠狠地摔到墙面上。 他的依靠着墙面,从凹处射进的一道光正劈在他的侧脸上,那一侧的眼睛绿的像是饿了好几天的狼,看着她就像是看着一头肥硕的羔羊,眼中明晃晃的情感都快要破出来了。 然而,最该察觉到这一切的人却正抬头向上看,看墙面上的青苔在阳光的映衬下就像是一块斑驳的碧玉, 而他正靠在那方碧玉上,看着她…… “嗯?你没事了吗?”孟湘刚想上前,却被他如临大敌地喊住了:“你别过来!” 她无辜地眨了眨眼,看着他紧紧挨在墙壁上,几乎把自己挂了上去,明明是有洁癖的人,此刻却好像忘记了一样,衣服上、头发上,甚至脸颊上都粘上了青苔,可他都没有注意到。他侧脸对着她,眼睛半眯半合,似在压抑着什么,眼角的泪痣轻轻抖动,喉结上下移动,手指抓紧胸口的衣服。 这场面怎么这么想某个大官人在调戏谁家的小娘子似的,孟大官人无奈地摊手,“是我吓到你了吗?我很抱歉。” “如果你不想看到我的话,我这就离开。”她这样说着,却靠近了他,嬴景的身体颤抖的越发厉害了,他撇过脸,视线凌厉地瞪向她。 孟湘抿唇一笑,柔软白皙的手指像是白茅的嫩芽,从袖子里探出来,伶仃的手腕正悬在他的眼前。 嬴景脸颊微热,像是被什么轻轻碰触过了,等她的手指缓慢地缩回来,他才明白过来刚刚落在脸上的究竟是什么,“你这个……”他竖着眉想要发怒,却发现她的目光并没有落在他的身上,而是看着手指的指腹,并将指腹上的那点青苔放在鼻子前嗅了嗅。 他的脸顿时热了起来,就好像在熏炉前烤的太久,肌肤都要融化了。 “好香啊。”她眼睛一弯,笑得纯真无暇。 他却欲念丛生,那是被他所厌恶的,他极力排斥的**,他的身体里禁锢着一只艳兽,他苦苦压抑着,不想将它放出来,然而,有一双轻如鸿毛,白若云岚的手轻轻地……轻轻地一拨,打开了闸门。 “给你提个醒儿,若是想要泯然众人,藏在人群里,还是不要用这么明显的香料为好。”她从袖子中掏出一方帕子,将指腹上的苔痕摸到白帕上。 “既然你我相识一场,我并不想再相见的时候只能做个陌路人,至少可以打个招呼啊。”她朝他笑得那样好看,简直让他无法移开视线。 嬴景的手微微抬起,又猛地攥紧缩了回去。 为什么会有这种心情,想要触碰,想要亲吻,想要看到她更多的不一样的神情,明明……明明关于阴阳和合之事他早就通过秘戏图掌握了,宫里教导皇子的秘戏泥塑人偶,他也看了不少,只是因为那件事之后而十分厌恶罢了,如若不然,他也不会到如今都没有真身上阵过。虽然如此,可凭借着过目不忘的本事,他早就已经领悟了,他 原以为自己已经是个中高手了,可如今这心情又是为何?为什么没有一本书曾经提到过? 不同于看那些东西时,下腹处的热,而是连心口处都在微微发烫,只要她的一个眼神,便会从背脊处涌起一阵酥麻,直蹿而下到达承扶穴处,这种刺激是一种既甜蜜又痛苦的折磨。 “多谢提醒。”他咬着牙说道。 孟湘微笑着摊开了手,之前从肩膀上捻起的那枚花瓣竟还黏在她的手心里,她对准它,轻轻一吹,那片花瓣便飘飘荡荡地朝他飞去。 她终究转身走了,重新走回巷口,似是要融化在那灿烂的阳光里。 在嬴景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身体就一下子蹿起,将那片花瓣握住,然后,像是一只被放出牢笼的猛兽一般,一下子从背后袭击了毫无防范的她。 他压着她的肩膀,从背后将她压在了墙上,他只能听到自己快速的心跳声,以及像是渴了很久的行者发出呼呼地喘息声。 他贴近她,脸颊挨着她的脖子,手指□□她的指缝里,他又往前挤了挤,直到将她彻底挤压在墙上,直到两人并无缝隙,他的肌肤像是龟裂的大地,而只有她才是雨露。 明明两人生活在一起的那段时间并没有这样感觉,可分开的时候,这种感觉却越来越强烈,直到压倒一切,简直像是中了蛊。 嬴景突然想到:她在桃源村离就一直神神叨叨,饶是他不信这些,可发生在他自己身上的变化实在是太大了,该不是她真的给自己种了什么蛊,下了什么咒,服了什么毒吧? 她冰凉的发丝钻进他的领子里,让他忍不住抖了一下,他贴着她的耳朵,压低声音道:“你是给我下了什么药?” “嗯?”她轻轻哼了一声,尾音像是带着小钩子,轻轻勾住了他的心,线在她的手里,她可以随意拉扯着他的心。 嬴景舔了舔发干的双唇,几乎要吻上了她的耳朵,“承认吧,你一定是对我做了什么。”他声音带着诱哄,可那嗓子已经沙哑的不像话了。 孟湘撩了撩眼皮,轻声笑了起来,连他都能感觉到她笑起来时身体的发颤,她越笑,他心里越没底,他将脸埋进她的青丝里,大口大口吸着气,几乎要溺死在她甜美的气息里了。 “嗯……”她的声音甜美的像是烂漫的鲜花,“对,你说的对,我是做了什么,哈哈……”她终于忍不住大笑出声。 他伏在她的身上,却觉得自己像是大海 里漂泊的一艘孤零零的小舟。 “别笑了。”他收回了一只手,紧紧箍住她的腰肢,那腰肢软的像是蛇一样。 该不会她真是什么山野里的蛇精吧? 他正胡思乱想着,却没料到孟湘突然猛地一推墙,用尽全身的力气朝后倒去,嬴景想要迅速跳开,可是又舍不得肌肤相贴的触感,更不想让她受伤,便保持着这个姿势,被她顶在了另一面墙上。 她的手肘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正好拐了一下他的小腹,嬴景闷哼一声,却动也未动,反而将她抱得更紧了。 “你该被火烧死的。”他的额头抵在她的脖子处,整个人都弓了起来,却将她牢牢地镶嵌在怀里,声音却微弱的像是吹灭烛火时的一缕青烟。 “是吗?”孟湘声音愉悦,却透着一股寒意,“我本来是要被沉河的,你不知道吗?” 嬴景缩紧了手臂,勒的她几乎喘不上气来,她却张狂地笑了起来,“我劝你尽早放手,否则,别怪我,你不想我们连朋友都没得做吧?” 他沉默着,气息却一阵阵打在她的脖颈上。 “好!”孟湘冷淡道:“我可是给了你机会,我最讨厌的就是像你这样的男人,凭借着自己的外貌地位就以为能够得到一切了?呵呵,笑话。” “我不……”他话都没说完,却被她一把攥住短处,狠狠的一扭。 嬴景顿时痛的眼泪都出来了,他咬着牙,颤颤巍巍地捂着那里,顺着墙面滑了下去。 孟湘回身,用帕子将身上脸上沾到的青苔清理干净,那双媚态的眼睛却冷冰冰地看着他,他的心也沉了下去。 “毛的没长齐还学人调戏女人?”她笑眯眯地撩了撩头发,眼睛里却没有一丝暖意,“姐姐我今天就教你重新做人!”说罢,她便将手里的帕子狠狠地灌在了他的脸上。 虽然不是很重,可他却觉得自己的脸火辣辣的疼。 这是得了什么毛病?明明他才是高高在上的那一个,明明他的威严不容侵犯,可…… 他吸了吸鼻子,拼命地吸取着她留在帕子上的香气。 “哦,对了,你也不想将这么丢脸的事情说出去对吧?那咱们就当做今日什么都没发生过,以后就是陌路人了。” 他从盖在脸上的帕子缝隙间,看到她的裙摆飘过,手指一动就想要去抓,幸好被另外一只手死死按住了。 他听着她的脚 步声渐渐远去,心蜷缩成了一团,紧巴巴的疼痛。 他这是疯了吗? 这么难堪,这么令人恶心……真的还是他吗? 他简直想杀了自己。 “啊——” 小巷子里传来男人痛苦的哀嚎,却隐隐带着些啜泣的呻~吟。 第七十一章 相思病 “咦?你一直在巷子口等我。” “我帮娘守着。” 孟湘露出温暖的笑意,眼睛里暖融融的。 “娘,是发生了什么吗?”孟扶苏迟疑地询问。 孟湘却毫不迟疑道:“没有啊,只是教训了一只小虫子而已。”说罢,她便和孟扶苏叫上另外一条巷子的两个人,毫无留恋地离开。 秦藻这才从临街商铺的幡子后走了出来,盯着孟湘的背影看了好久,见她没有丝毫担心还躺在巷子里面九殿下的样子,他心里忍不住为嬴景抱不平,虽然明知道这并非她的错,可人对待亲疏不同的人,自然会有不一样的态度。 他有些苦恼地用扇子敲了敲额头,叹息了一声,便双手抱胸依靠在巷口的墙面上,默默等待着嬴景自行出来,毕竟这么丢脸的事情,他也不想被别人看见的吧? 说起来,他低头盯着脚前尖,眸子里溢满了苦涩与伤感,情爱这种东西果然是沾不得的。 不知等了多长时间,等到他回忆完自己同缪汀兰的往事,嬴景便白着脸,动作僵硬地走了出来。 秦藻不动声色地将视线往他受伤的地方溜了一圈,面色与平常不无二致,“要回去了吗?” 嬴景扭头瞪着他,却因为他的态度及神情都无什么不妥之处,他甚至都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倏尔,他撇过了脸,大步迈开,却猛地僵在了原地,像是不小心扯到了什么痛处,冷汗直往外冒。 “噗——” “喂,你!” “咳咳。”秦藻“唰”的一声打开折扇,半遮在唇前,挡住了自己止不住上翘的嘴角,“我早就提醒过你了。” 嬴景好像终于支撑不住了,伸手扶住了墙面,头垂下来,那副失落的样子仿佛全身的力气都流失尽了。 秦藻的大拇指抹过扇面,“身处在殿下这个位置上,最好还是不要太过沉迷什么,虽然我不认同那句话本里的话,但是,如今想来也是有几分道理的。” 掉落的碎发黏在他的脸颊边,被汗水沾染的湿漉漉的,让他整个人就像是从水中打捞上来的一样,那是真正的风流之姿,春晓之色。 嬴景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容,“什么话?” 秦藻绕至他的身前,认真地看着他的神色,轻声道:“大凡天之所命尤物也,不妖其身,必妖于人。” 嬴景挺直背脊,冷冽的眼神融进他的视线里,两 人对视着,像是在用视线交流,又好像在默默交锋。 “纯属无稽之谈。”他嗤笑一声,将扶在墙上的手收了回来,负于身后,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慢悠悠地朝前走去,可是那总是往外撇的脚尖可并未说明他已无碍了。 秦藻觉得这位殿下的心思越发的难猜了,尤其在涉及到那位孟寡妇的事情上,堂堂的九皇子居然对一个寡妇起了不得了的心思,而那个寡妇又有两个挺大的孩子,这简直就像是月老开的玩笑。 他手指尖玩弄着那把扇子,微微垂眸,“为你分忧是我的本分,需要我将那位孟娘子掳来吗?” 嬴景扭头瞟了他一眼,那眼神分明是“你在说什么胡话”。 秦藻挠了挠唇角,莞尔一笑,“她拒绝了您没有关系,我会让她答应的,殿下,难道不想要吗?” 嬴景非但没有露出愉悦欣喜的神色,眼眸的深绿反而更深了,戒备道:“你想要做什么?” 试探出想要的结果,秦藻没有放下心,反而更加忧心了,出于他好友的立场,忍不住献计道:“若是假意与她结为夫妻,也有利于您掩藏身份。” 他思量了一下,却没有给他回答。 秦藻也没有再说什么,等两个人终于用龟速走到胡同里的一座房子门口,嬴景却突然开口道:“你将于廉请来。” 秦藻眼皮一跳,“你哪里不舒服,是……她伤到你了吗?”他终于问出了埋藏在心底的疑问。 嬴景一瞬间缩紧了下巴,面色明显不渝,“笑话,她怎么会伤到我,我是有别的事情。” 他“哦”了一声,没有拆穿嬴景打肿脸充胖子的行为,“那我现在就去请了。” 等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嬴景才终于卸下所有的伪装,双手抵住大门,低着头难耐地喘了几口气,那丝丝缕缕的疼痛仍旧忍不住传来。然而,更让他觉得耻辱的是,他居然在疼痛的时候仿佛闻到了她身上的味道,这样一来疼痛也变成了肿胀的甜蜜。 他啜吸了几口气,才勉强将一切汹涌的感觉重新压回小腹处,可他心底的疑惑却怎么也压不下去—— 为什么她会拒绝他? 她明明猜到了他的身份,她明明知道他是有多渴望跟她接触。 为什么呢? 他迷迷瞪瞪地开门直奔正屋东间的炕上,一蹬鞋,胡乱地将自己卷在被子里,忍耐片刻,这才手指微颤地从胸口掏出 一方帕子,上面沾染了墨绿的苔痕和浅粉色的花瓣汁液,最重要的是那上面还残留有她的气息。 嬴景盯着那方帕子,神情是厌恶嫌弃的,可双手却将它当作宝贝似的捧着。 他想要将那方脏兮兮的侮辱过他的帕子狠狠地甩出去,然而,他却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手将那方帕子盖在了脸上,呼吸间全都是她的味道,就好像她正支在他的头顶上方,只要他一拿下那方薄薄的帕子便能看见她含笑的温柔妩媚的眼眸,那双水汪汪、雾蒙蒙的眼睛里只映着他一个人。 她的气息贴在他的额头、鼻尖、脸颊,就好像她慵懒地吻过这些地方,唇上一阵湿热,那大概是她在亲吻他。 脑中一片空白,整个人就像是漂浮在溪水中,随波逐流,那甜香的是桃花花瓣,那潮湿清香的是水中藻荇,那温柔的烂熟的醉人的……是她。 等神志慢慢恢复,嬴景猛地坐了起来,目露惊恐,猛地就将滑落下来的帕子甩到炕的那一端,他自己怎紧紧挨着墙壁,如临大敌地盯着那里。 他双手捂住脸,苦涩的笑声从指缝间溢出。 原来他也一样吗?一样令人作呕。 他永远也忘不了那年不小心在湖边假山处看到的景象—— 他的母妃,那位色艺双绝的异国美人,因为一双少见的绿蓝异色双眸而被陛下宠爱非常,那个时候,她跪在那个男人面前做出种种丑态,甚至自甘下贱地像是一条野狗一般与那人在光天化日之下敦伦,丑陋,肮脏,卑贱,这是他初识阴阳时得到的印象。 那个男人挑衅而含有兴趣地朝他望过来,那是明明知道他在暗中,故意展示给他看的,那男人眼中丑陋的**令他终于忍不住吐了出来。 嬴景碧色的眼眸中染上一层阴霾,难道真的因为是她和他的儿子,所以摆脱不掉这丑陋的**吗? 他刚刚的丑态像极了他母妃曾经做过的样子,她就靠着那人的一方锦帕得到极致的欢愉,她满足又兴奋的面容渐渐与他刚刚的感受重合。 “啊——”他痛苦地大叫一声,狠狠地掴了自己一巴掌,白玉肌肤瞬间红肿,而他则像一只受伤的野兽一般将自己缩成一团。 直到秦藻在门外请示是否要让于郎中进来看看,他才将自己重新裹进被子里,装作生病的样子,让于廉进来,而秦藻则负责在门口守着。 于廉低垂着头,走至炕沿边就要向他行礼,却被嬴景拦住了—— “我是谁想必于郎中已然知道了,此番我避难于此,你也不必在意什么礼数。” 于廉仍然低垂着头坚持将那一礼行完,他镇定自若道:“礼数是礼数,殿下贵为皇子,无论是在哪里都是一样的。”此时的他却与孟湘面前纯洁无辜易害羞的模样相去甚远,虽然脸还嫩,不过这沉静的模样也足以让人信任托付了。 嬴景哑着嗓子感叹道:“看来于家又出了名神医,我在京中也曾听闻过你,你放弃官爵厚禄,四处云□□医,医者仁心四字,非君莫属。” 饶是被这样一顿夸奖,于廉仍旧不骄不躁,低头恭敬道:“这是于某该做的,当不起殿下您如此夸奖。” 像是害怕他又说出什么过分夸耀的话来,于廉忙问:“秦学士急忙将我寻来,不知殿下是哪里不适?” 嬴景哼笑一声,“你愿意为我诊断?要知道我现在可是个罪人,小心连累了你和你们于家。” 于廉摇头,神色认真,“你有病,我便医,与他人无关。” 嬴景低声笑了起来,“那便好,于廉你可真是……好极了。” 于廉听不懂他话里的含义,却也知道谨言慎行,便闷在一旁不说话了。 “我是有些病症要请教你。”嬴景躺在炕上,仰头朝上看去,目光微微失神。 于廉则跪在炕沿边,放下脉枕,替他诊脉。 “我好像中了毒。”他的声音有些发虚,于廉却觉得手指下的脉搏跳的厉害,都有些弹到他的手指了,哪里有半点中毒的迹象。 “或者是中了蛊?或者被下了降头?”他的声音带着些不确定,“我只知道我变了,我的身体背叛了我的头脑。” “我看到她心口就发热,心脏也跳动的飞快,我的头脑想不到任何东西,身体却仿佛有自己的意识,我想要接近她,触摸她,亲吻她,让我的每一寸肌肤都贴上她的肌肤,让她的呼吸都被我吸入肺腑,我疯了似的想要她,这种渴望像是一种火烧火燎的干渴,我的身体告诉我,我缺她。”嬴景缓缓的用一种近乎冷漠的语调说着自己狂热的感受,他墨绿的眼眸中燃起了一簇火光,那是火种,等待着终有一日燎原。 “当她望着我微笑,我……”他屏息了一瞬,忍不住浮现出一抹笑意,“我的身体里就像有一只虫子,往骨子里钻,往心里钻,往阳锋上钻。” “当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经做出了些我绝对不会做的事 情,我觉得我被人取代了,我不是我了,我疯了。” 于廉终于忍不住抬起了头,可对这位九皇子的第一印象便是他脸上那红红的手指印。 第七十二章 桃花祭 就像是撞破了什么丑事,于廉猛地低下了头,努力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说实话,于家世代为医,三代人为御医却依旧繁盛到现在,这已经不仅仅是医术的问题了,谨慎与出色的政治远见都不可少,即便不喜欢当御医而远远跑开的于廉也知道这个时候是应该装聋作哑。 “嘶——”嬴景捂着脸,淡淡道:“还有脸上的伤。” 于廉忙从随身带的药箱里找到活血化瘀的药膏,想要为他涂上,却被他凌厉的眼神制止住了,“放在那里,我自己来。” 早就听兄长无意间说起过诸,位皇子都有不为人知的怪癖,所以无论他们提出什么要求都不要太过惊讶。于是,于廉低低应了一声,便将那药膏恭恭敬敬地放在一边。 “于郎中,你还没有说,我这是得了什么病?”嬴景冷淡地看着他,语气却有些迫切。 于廉眨了一下眼睛,背脊有些发凉,九皇子嬴敏可谓是高高在上的贵人,即便有一张妖异美貌的脸,受京中无数世家娘子的追捧,但他从来对人不假辞色,那样的一个人,竟然用冷漠的表情,清淡的声音说着如此炙热的情感,若不是他亲眼所见,亲耳所听,他是绝对无法相信的。 于廉不知自己不经意间究竟作出了什么样的表情,就见嬴景那副冷静自持的神情有一瞬崩碎,他按着炕,探身盯着他,“莫非真的是什么很严重的病?” 他一时想笑,却知道若是自己真的笑了出来,一定会惹得九皇子不快。 “殿下。”他将头垂的更低了。 “你何必吞吞吐吐。”嬴景越发逼近了,“难道真的是什么不治之症?” 于廉无法只得道:“您并非是生病。” “什么毒?” 他一噎,却耐着性子道:“也不是中毒。” 嬴景坐直,了然道:“果然是中了蛊。” “殿下,您这也不是中了蛊,若说是生病还有些相似,不过……”于廉小心查探着他的脸色。 嬴景一挑眉,眼尾痣欲滴,眸中水含翠,他按着炕,朝他更近一步,饶是嬴景强行压制,可语气中还是泄露了些许急躁,“不过什么?” 于廉轻声道:“不过是相思成疾,一场相思病而已。” “相思病?”他身体微微朝后仰,双手抱胸,明显不信于廉所说的。 于廉无奈,想那九皇子自小便生就一副好相貌,文采风流,武艺 高强,自有人品评他为“如玉山上行,光映照人,风姿卓然,遗世而独立”后,便人人称赞他为“玉山”,就连当今圣上也是“玉儿”的称呼他,而京中的世家娘子无不梦寐以求能嫁于他为妻,可这“玉山”却真像极了那冰冷物件儿,拒人于千里之外,也不知道害了多少娘子相思成疾,如今可得落到他自己身上了。 想那也是因为宫里教导的是房中术,而非爱与情。于廉在心底里叹息一声,如今四皇子杀兄逼父,何尝又不是因为皇宫内寡情薄爱的结果? 等到他想了一圈回来,却发现嬴景正愣愣地坐在那里,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忽然一阵喜,一阵忧,一阵怒,一阵怖。于廉倒是觉得那个被九皇子“心悦之”的娘子既幸运,又不幸。 “于郎中,你当真没有骗我?”他极其威严地盯着于廉看。 “不敢。”于廉回应道。 “可是,我怎么会……会……”他半捂着脸,既有些想要发笑,又有些心虚,声音却轻的不能再轻了,“我怎么会喜欢这样的女人。” 这种私密的事情于廉自是不便再继续听下去,便立即道:“殿下,可还有什么别的吩咐?” 嬴景失魂落魄地摇了摇头。 他的目光在九皇子的下体处溜达了一圈,仔细关照了一下被秦学士提到的要重点关注的地方,但因为九皇子的拒绝,他也只能告辞离开。 “怎么样?” 于廉一出屋子,正懒懒散散依靠着墙壁喝酒的秦藻便立刻迫不及待地凑上前来。 于廉深吸了一口气,沉着脸道:“秦学士,若以后再是这种情况,你只要为殿下找他心悦的女人来就行了,我手中的病患无不比他病得严重。” “哎?”秦学士眨了一下眼睛,眼角向下瞥,眼中沉郁的痛被酒气熏染的似乎淡薄了不少,他用扇子遮着嘴,“殿下都跟你说了?” 于廉深深看了他一眼,“殿下问我的病状正是相思病,还有,秦学士你……” “我?”他微微一笑,仰头又灌了自己一大口酒,从唇边流下的酒水,顺着脖子,流过他嶙峋的锁骨。 “距离我在梁京里见到你的时候,你已经清减了太多,若还不戒了酒,恐怕你的身子会坏掉。”他绷紧的面容和严肃的神色无不在说他所说的并非妄言。 秦藻却将他警告的话语像是玩笑一般略过,“怎么可能戒呢?”他垂着头,发丝从肩头滑落下来, 甚至有几缕掉进酒坛里面,他却像是没有看见一样,“有了酒,我才觉得自己还活着啊。” 为医者怎能眼见别人这么白白损耗自己的身体?可他也知道导致秦藻到这般田地的缘由,正因为知道,他便再也说不出一句话了。 于廉气呼呼地转身离开,秦藻却在他的身后扬了扬酒坛,用他听不见的声音说道:“谢谢了。” 秦藻盯着门口看了一会儿,等回过头来正见着嬴景站在负手门口,他一口酒呛进了气嗓里,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 “你……咳咳——咳咳——”他扶着墙,咳得上气不接下气,“怎么样了?” 嬴景嫌弃地用手指弹了弹袖子,“你连喝酒都不会?” 秦藻抱着坛子,咳嗽着,“我那是被你吓的,你还不是连个女人都没碰过。” 嬴景冷笑一声,秦藻立刻闭上了嘴。 “等桃花神母祭后,咱们便去猗兰书院,我今日好像见到一张熟面孔。” 秦藻将扇尖抵在掌心,而后一把攥住,沉声道:“听你的,那人是谁?” 嬴景翘了翘嘴角,“李珏。” “他不是山长的好友?你若去猗兰书院恐怕……”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秦藻顿时惊讶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 嬴景颔首。 “可你要入书院,山长如何才能不认出你来?” “你的计策便派上了用场。”他忍不住笑了起来,这种笑容带着丝甜,像是秦藻见到的,他只有见到那个孟娘子才会展现出来的笑容。 “莫非……”秦藻捂住了自己的额头,仰头看着天几乎要叫出声来,两个人假扮夫妻什么的他只是说说而已,“你是认真的?” 嬴景蹙眉,又忍不住笑了起来,“你不要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她和廖汀兰不一样。” 即便他们两人关系好,可以不分贵贱的开玩笑,可自己真心爱慕过却背叛了的女人的名字从别的男人口中听到,还是令秦藻露出不渝的神色,脸上的表情甚至有些僵硬。 嬴景只能打住这个话题,却打心眼里厌恶这个女人,廖汀兰几乎是毁了这个本该有大好前途的男人。 秦藻心里不好受,便也不自觉地刺激他,“可是,孟九娘她只是个寡妇,你只是玩玩吧?不是真心的吧?” 嬴景撩了撩贴在脸颊上的发丝,眼底的墨绿渐渐沉入黑暗,就 像是他自己也找不到出路一般。 “嗯……”他敷衍的答应了一声,然而秦藻却觉得他现在正处在一个危险的境地。 时至桃花神母祭当日,两个人站在桥边的一棵柳树下,等待着抬着孟九娘的肩舆经过时,秦藻依旧死死地盯着他,生怕他做出一些失去控制的事情。 虽然他一直觉得嬴景此人很压抑自己的情绪,但是,作为臣下,他不希望嬴景将孟九娘这个寡妇作为情绪爆发的出口;然而,作为他的好友,秦藻却很感激孟九娘的出现,正是因为她才将嬴景从岌岌可危的悬崖边拖了回来,可谁也不知道她拖向的那一边是否是更深的悬崖。 远处隐隐有爆竹声传来,而后是动地而来的鼓声,似乎连地面都在颤动,渐近渐清晰,鼓声里伴着丝竹声,演奏了古老的祭祀之乐。 嬴景同秦藻朝远处望去,只见四人抬的肩舆之上,绯衣高髻的孟九娘一手擎着桃花枝高高举起,令一只手向后伸展,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她看上去像是要被那枝桃花带的要飞离地面似的,脚甚至在肩舆底面上打滑,表演的像是真的一样。 脚底打滑? 秦藻猛地反应过来,仔细观察了一下,果然,那并非是孟九娘故意舞成那样的,而是她无法着力,脚下一直打滑,就只能勉强动作,以防自己不小心出了丑,可在外行只知道看热闹的人眼中,这简直是神乎其技了。 秦藻刚扭头要告知嬴景,却发现嬴景早已经不见了踪影,他立刻四处张望地要去寻,后背却被人猛地拍了一下。 “别找了,你的殿下心里可是有更重要的人。”王诗微也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仍旧穿着那身四不像的衣帽,手里却捧着一块用黄纸包裹的胡饼,大口大口地咀嚼着,含含糊糊地冲着他说着。 第七十三章 爱宠 “你都知道些什么!”秦藻沉着脸,上前欲揪住他,谁知王诗微竟料敌于先机,稳稳当当退后了两步,躲开了他。 “咦?奇怪了?”王诗微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你为何如此忧虑紧张呢?” 秦藻深知,王诗微此人看似不着调,却是有真材实料的。他曾与之交谈,竟发现他竟真的精于传说中鬼谷弟子所善的“数学、兵学、游说学、出世学”,这般人物当以天下为盘,以万物为筹,入世为利,顺势而动,只可与之结交,不可与之为敌。 虽然知道这些,不过秦藻还是很不满王诗微来随意揣摩他的心思,便道:“我忧心谁,担忧谁,你会不知?你出世不正是为了他而来?如今拦我,难道是存了什么不轨的私心?” 王诗微顿时扔掉手中的胡饼,嬉皮笑脸地举着手道:“你可千万不要这样说,哎呀,真是吓死我了。” 秦藻懒得理会,便从他身边走过,王诗微弯了弯嘴角,用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你还是不要去找九殿下为妙,毕竟不论原来你们两个是有多亲密,也抵不过枕边人的笑颜。” 秦藻脸色骤然变化,猛地扭身就朝孟湘的方向望去。 就在此时,突然人群中一个男人猛地就朝桃花神母祭祭舞队伍扑了过去,然而,等秦藻仔细观察那个男人,却发现他也是一脸的惊恐和意外。 秦藻立刻朝那男子原本所在的地方望去,黑色的幕笠隐在人群中,他却知道嬴景就在那儿。 那男人一扑进祭舞队伍中,便撞散了队伍,众人皆惊而逃,孟湘也借机从那肩舆上下来,她盯着那个男人看了一眼,视线便落在了不远处嬴景那里。 让秦藻意外的是,嬴景瞄了她一眼,就慌里慌张地避开了,他竟从未见过九皇子这般不从容的时候,然而,等孟娘子收回了目光,他又偷偷地看她。 “是不是觉得很神奇啊?”王诗微“咔嚓”一声咬上了果子,笑眯眯道:“没想到九殿下会变成这副模样吧?所以,人才是最有意思的了。” 这话说的好像他已然不是人了一样,秦藻冷冷地瞥了他一眼,王诗微却毫不介意,他还朝孟九娘的方向努了努嘴,“快去吧,殿下还等着呢。” “什么?” 王诗微偷笑道:“还有什么啊,九殿下想要英雄救美可是又不能露面,只能由你代劳了呗!” 秦藻刚想嘲笑他,既然嬴景已经解决了这件事就不会再 插手了,九皇子殿下可不是什么救苦救难的观世音,性子反而凉薄的很。 可是当他的目光不经意扫过嬴景所在方向的时候,正见着嬴景朝他的方向望了过来,并朝他微微颔首,示意孟湘的方向。 秦藻微微抿唇,眼睛朝下弯,眸中星星水光。 王诗微却故意道:“自己一直担忧的事情终于发生了,心里不好受吧?” 秦藻恍若未闻,径直将身上因为清晨寒凉而披上的直缀脱了下来,用双手捧着,随之,深深吸了一口气。 “这么紧张做什么?”王诗微偏偏来撩拨他,“不过是个九殿下爱慕的寡妇,噗——”他捂着嘴发出的笑声却十足惹人厌恶。 “你是在故意让我厌恶你,我可不会上你的当,不过,你说的这些难道会让你不站在九殿下这边了吗?” 王诗微将咬过一口的果子放在指尖把玩,“我当然是更欣赏有情有义的九殿下了,毕竟这样才有意思。”他翘了翘嘴角,“比起无情无义的四殿下,九殿下可是好的太多了。” 他说的这番话完全是将自己当做了局外人,甚至将皇子、皇上也当做了给他演戏,供他取乐的戏子…… 秦藻未置可否地哼了一声,视线放在孟湘的身上,提了一口气,立刻奔了出去。 “神母娘娘!桃花神母娘娘!”秦藻一脸癫狂地奔了过去,刚刚按住那个男人的衙役们立即防备地围了过来,他却猛地双膝一跪,将那件衣服擎到与脸齐平的位置,遮着自己的脸大声道:“桃花神母娘娘请您踏在我的衣服上舞蹈,让我也感受到您的福祉。” 他生怕孟九娘露出什么不适当的表情,以至于他这场戏无法演下去。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秦藻遮掩着望去,见孟湘拦住了要将他带走的衙役,她浅浅一笑,眉宇间画成的一朵桃花越发显得她妩媚多娇,她红唇微张:“桃花神母娘娘也是不愿你们如此对待她的信徒的。”说着,她的眼神便若蜻蜓点水一般拂过他。 衙役们互相看了看,在她娇媚可人的祈求神情下实在说不出什么拒绝的话,而且这支祭舞队伍已经在这里耽搁够久了,若再不启程错过了吉时,这责任是谁也担不起的,他们也只好同意了。 孟湘道谢后,莲步款款地走向他,秦藻将头埋的更低了,却见绯红的裙摆下一双如玉一般的赤足,他的头皮一麻,眼前有些晕。 她醉人的芬芳扑面 而来,在接过直缀的时候,手指无意间蹭过他的手心,然而她却像采过蜜的蝴蝶一般,裙角一转,就从他的视野中逃离,秦藻抬眸,她正回首朝他嫣然一笑,那一刻他几乎真信了桃花神母,若是真有桃花神母那应该是她的模样。 怪不得……怪不得…… 秦藻的脑海中一直回荡着这三个字,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祭舞队伍已经从他身旁经过,而人们只当他过于激动,所以才长跪不起,并未引起什么怀疑。 他站了起来,没来得及掸掉裤腿上的泥土,便抬眼看向肩舆上拿着桃花跳舞的她。 她将他的直缀铺在肩舆底部,赤足踩在他的直缀上摆动身体,或如蝶恋花,或如燕子飞,当真是身段柔软媚态近妖,神情威严如神。 “可恨竟为他人做嫁衣。”王诗微笑嘻嘻地凑到他的跟前,拍了拍他的肩膀,“秦学士可别又不小心掉进这个深渊啊。” 秦藻眼中骤然凝结成冰,脸色发黑,寒声道:“你先管好自己吧。” 他与表妹廖汀兰的事情是他的命门,一旦有人触及必然翻脸,偏偏王诗微非不怕死地要来刺激他,也不知安得是什么心。 “抱歉。”王诗微的神情倒是认真了些,可在正经了两个字后又道:“不过,这件事你还是早些忘记为好,毕竟你上了这条船,迟早是要回梁京的,将来若是跟顾相对上你也要冷静些,不要因为廖娘子的事情失了理智,哦,不对,现在应该叫顾夫人才是。” “这些不用你提醒我。”秦藻冷漠地扭过头。 王诗微用手指轻轻点了点眉梢,转移话题道:“你也认得今日要给孟湘捣乱的人吧?” 还未及秦藻回话,嬴景已然走了过来,他看了秦藻一眼,秦藻便知道这是他无声的责备,毕竟当初他是将这件事情交给自己来办,结果竟还出了差错。 秦藻低下头,嬴景却先出声:“你也无需责怪自己,毕竟这事是我的一点私心,却让你大材小用了。” 秦藻不确定他只是单纯的说这件事,还是话里面有敲打的意思,便低声道:“一国之主的私事也是国事。” 这既是提醒嬴景,也是在提醒自己。 “不如这件事交给我来办?”王诗微笑着摸了摸鼻子,“毕竟我还未给殿下您送上什么投名状。” 嬴景审视他片刻,露出和善的笑容,“先生何需什么投名状?”话虽然这么说的,可他却并未拒绝王诗 微。 对于孟湘来说,这种陷害她已经见惯不怪了。原本她也是怀有警惕心的,担忧沿路会不会有人故意朝她扔一些臭鸡蛋、烂菜叶子什么的,也怀疑肩舆会出什么问题。然而,出手害人之人终究还是太小心了,只是将肩舆上抹了水,底面的板子打磨的又光滑,如此一来就令她很难维持动作了,若是被追查,他们可能也会用那是沾上了露水的借口推脱罪行。 现在这两人果然也是这样说的。 “大人,他们可不能这么空口白牙地诬陷我,我好歹也是为西渠县跳了好几年祭舞之人,如何不知此次祭舞的重要?又怎敢蓄意破坏?大人,冤枉啊!”曲婆子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哭诉着,她的儿子曲朔还被衙役死死压在堂下不断叫嚣着,“松点!松点!该死的,你们可知道我谁,我要你们好看!” 突然扑进祭舞队伍中的人正是曲朔,衙役还在他的身上搜出了一个弹弓和一袋子小石子,想要做什么不言而喻。孟湘又向霍如琢提出肩舆上故意被人撒了水的事情,他当下拍案而起,毕竟他现在正努力逢迎着九皇子,此次桃花神母祭他就是要用来讨好九殿下爱宠的,出了这档子事简直是在打他自己的脸,饶是这曲家母子给了他不少好处,他这回也公正无私了一把。 霍如琢这样做让曲婆子是傻了眼,毕竟这事儿做的也不是多么隐蔽,多么天衣无缝,要是霍如琢还跟以前一样稍微抬抬手,她就一点事儿也不会有。然而,霍如琢突如其来的铁面无私让曲婆子也束手无措,只能一口咬定这事儿与他们无关了。 霍如琢都快把惊堂木拍烂了,那曲婆子就是不松口,就在他考虑是不是先揍几下的时候,一名衙役突然跌跌撞撞地跑到堂前跪下,曲婆子一见这人脸色顿时白了。 第七十四章 “大人,小人知错了,都是曲婆子那财物来诱惑小人,我一时鬼迷心窍,便……便……” 霍如琢“哐”的一声砸了下桌子,威严道:“事到临头你还不将此事真相速速说来?” 那个衙役一抖,扭头朝他背后看了一眼,哆哆嗦嗦道:“小人按照曲婆子所说将水泼到肩舆底部,曲婆子还曾嘱咐过小人,若是此事东窗事发,便推脱到保管之人的身上,都是保管之人监管不力,才让肩舆沾上了露水。” “大人,小人冤枉。”站在一边的一个衙役猛地就跪了下来,不断朝霍如琢磕头,他就是那个本来要背黑锅的倒霉鬼,若不是那个衙役说出来,这次的事情也只能拿他开刀了。 奇怪的是这个衙役为何会自己说出来呢? 孟湘满是疑惑,等视线落到那衙役的身上,他又是一脸恐惧慌张地朝身后看去,这已经不是第一回了,他身后到底有什么? “大胆刁妇曲氏,你可认罪?” “大人……我……” 霍如琢没等听她的解释,便砸着惊堂木大声喝道:“你还敢有所隐瞒?看来是不知悔改了?来人啊——”他拖长了声音,等着曲婆子出声。 而曲婆子果然正如他所言,脸色惨白,哆嗦着嘴飞快道:“我认了,我认了,都是我一人做的,与我儿无关,大人,要罚就罚我这个老婆子吧!” “娘——娘——”曲朔太阳穴上糊着的一块膏药都被他蹭了下来,却不管不顾道:“这狗官收了你那么多钱还不为你办事,我告诉你霍如琢,我一定会告你,我就去青州州府去告你,我要扒下你这身狗皮,你这个狗娘养的……” 曲婆子一个劲儿地给他使眼色,连忙喊住他,可那曲朔就像是条疯狗一样逮到谁就咬谁,还骂孟湘是个惯会爬床的贱娘们,嘴里不干不净,到底是将霍如琢得罪狠了。 “来人啊,给我掌嘴!”霍如琢气得直跳脚,一面让人去教训曲朔,一面偷眼去瞧孟湘,生怕她露出丝毫不满意,再吹吹什么枕头风。 “大人,我儿真不是故意的,您息怒,就看在我这么多年……的份儿上,就饶了他吧。” 噼里啪啦的掌嘴声响在大堂之中,让人听着就一阵肉疼。 霍如琢这才重新落座,清了清嗓子,板着脸道:“这曲大郎真该好好教导了,本官的名声可是尔等刁民可以随意诬陷的?” “是是是,都是我家大郎一时昏了 头。”曲婆子看着自己儿子嘴里吐血的模样,心里都在流血,可脸上还不得不陪着笑附和着霍如琢。 霍如琢朝上方微微拱手,朗声道:“下官上敬鬼神,下恤平民,更是忠君……”说着,他给了孟湘一个暗示性的眼色,“因而,我无愧于天地,更无愧于大秦!” 他说的是振振有词,神采飞扬,而曲婆子都快哭了,却只能抱着儿子不断点头。 孟湘看着眼前宛若闹剧一般的场景,心里累的很,对眼前这个世界的印象便又黑暗了几分。果然,一流的演员都是政治家,只有二流的演员才活跃在摄像机前和舞台上。 等霍如琢命人将曲家母子两人押入大牢后,他自己则飞快地从上位跑到下面来,一脸的体贴和歉疚,“真是让孟娘子你受苦了。”他抬抬手想要扶住孟湘,却只是虚虚做了个动作,根本碰都没碰上她。 孟湘轻轻摇了摇头,虚以委蛇道:“大人您多虑了。” 霍如琢眉眼弯了弯,轻声道:“若是和贵人说起这件事儿,孟娘子该知道如何回话,唉,你我都是小人物,都不容易的。”他一边说着一边从袖子里掏出个锦盒,将这个锦盒往孟湘的怀里塞去。 孟湘连忙退后几步,霍如琢却直接将那个锦盒扔到她的脚前,孟湘怕他再说出什么让她推拒不了的话来,便急匆匆地转身离开,绯红的裙角拂过那个锦盒,没有丝毫留恋。 “啧。”霍如琢望着她的背影咂了下舌,自言自语道:“还真是没有一个是傻的。”他蹲下身子重新将那个盒子拾了起来,脸上满是心疼,“真是可惜这么好的东西了。” 当霍如琢正为孟湘有眼不识金镶玉而惋惜的时候,孟湘则在庆幸甩掉了一块烫手山芋。得人恩惠可并不是一件好事,尤其是这个人随时需要拿你换些什么的时候。 孟湘沉沉舒了一口气,耳边却传来一个耳熟的声音—— “孟娘子何事烦心,不如说出来让我为你算上一卦。” 她扭头一看,王诗微正懒洋洋地倚在一棵树上,一腿微屈蹬在树干处,她四处打量了一番,这是在县衙里竟然没有人拦他? “不用看了,有钱可通鬼神,我已经打点好了。”王诗微笑着上上下下打量着她,“快拿出来给我瞅瞅。” 孟湘疑惑道:“你在说什么?” “不会吧?”王诗微猛然瞪大了眼睛,绕着孟湘走了好几圈,“我可不信霍如琢什么都没给你。” 孟湘脸色顿时一边,似笑非笑道:“是给了,你想知道是什么吗?” 王诗微眨眨眼。 “呵呵,我不告诉你。”孟湘裙角飞起,气势汹汹地就朝门口方向走去。 王诗微扁嘴跟在她身后,“你这人真小气,不过,也挺坏心的。” 她没有出声询问,他便自己接了下去,“要问为什么坏心嘛,那当然是你既然没拿就直说好了,偏偏又来骗我,这样一瞬间就能猜到的真相,骗我有意思吗?”他笑嘻嘻地喋喋不休。 “既然你一瞬间就能猜到,那又问我做什么?”孟湘顿住了脚,扭头看了他一眼,王诗微立刻停在了原地,朝她讨好的笑了笑,又疯疯癫癫地蹦跶到她身前,“不过,孟娘子你就行行好,跟我去见一个人吧。” 孟湘绷紧下巴,戒备地看着他,“不去!” 王诗微苦着一张佳人脸,“你猜到那个身份尊贵的人是谁了吧,你就去吧,我保证对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她冷笑一声,“怕是对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吧。” 他的眼珠子一转,眯着狭长的眼睛,笑道:“龙困浅滩,这可是孟娘子你的机遇。” 孟湘嗤笑一声,毫不客气地朝地面啐了一声,“你从哪里看出来我是个红了眼想要找这样机遇的?他怎么样那是他的事情,又与我有何干系?”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县衙外,而孟子期同孟扶苏两人都站在门口等着她,见到她正与人说话,便乖巧地没有再靠近。 王诗微探究的视线落在她的身上,好像在查探她所说的到底是不是真心话,针对他的视线,孟湘则高高扬起下巴,骄傲地像个女王,“别说我不喜欢他,就是我喜欢他,我还不至于卑贱到丢掉自己的人生和尊严靠着男人过活,他纵使能许我天下江山,可这若不是我想要的,又于我有何用呢?” 这下,王诗微看她的目光是既惊且喜了,却还压着不羁的性子,故意道:“可是为女子就是要以夫为天,只有夫君出人头地才,才能有自己的荣华富贵,孟九娘你是要逆这世道而行,是要不容于世吗?” 孟湘笑了,她将脸颊边的发丝撩到耳后,此时天色阴沉,她的面容却好像在闪闪发光,许是因为她的神情太过特别了,就像是不需要借它物发光的夜明珠一般,珍贵而动人。 “她们是她们,我是我。”孟湘看着他,压低声音道:“既然不是真心想要劝我,就不 要惺惺作态了,当你听到我不容于世的想法的时候,眼睛可是在放光呢。” 王诗微眼角下弯,嘴角上弯,那是一个略带忧郁的笑容,随即,他又像掩饰一般仰头哈哈大笑起来,笑声越发张狂而无所顾忌。 她相信他也是个有故事的人。 “娘?”孟扶苏试探地出声。 孟子期则挠着脑袋道:“快点啦,再晚就赶不上饭了。” 孟湘将王诗微撇到身后,一手挽着一只胳膊,笑眯眯地带着两个儿子回家。 “错过了,娘就请你们吃好的。” “娘……”孟扶苏迟疑。 孟子期则毫无顾忌道:“你兜里还有钱吗?” “有啊,这次跳祭舞的报酬可还没有给我呢……” 母子三人渐渐远处,只留下温馨的话语,等三个人的声音再也听不到了,王诗微才停下笑声,他轻轻拂过自己的肩膀,沉静的立在那里。 不久,天空竟落下了牛毛细雨,湿漉漉的扬起了一层纱一样的白雾。 他站在雨雾里,伸手捂住眼睛,凝在睫毛上的雨珠沾湿了手心。有人说他神奇,有人说他疯癫,他出格的行为则被大多人认为是为了给自己增加名声而故意做来,却不知道他这个一出生就意味着丑事、违背伦常、不容于世的人,只能用这种方式做着微弱的反抗。 说起来,他还是将别人所定的伦常看进了眼里,并没有像别人以为的那样不在乎,听了孟九娘的一番话,他才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虚伪,为什么他不能说一声“别人是别人,我是我”,而放过自己,不再用别人的错误来折磨自己呢? 举世誉之而不加劝,举世非之而不加沮……嬴景倒还真是个有运道的,否则又如何能在最落魄的时候遇上这么一个宝贝。 王诗微扬眉一笑,他双手插在袖子里,坦坦荡荡,从容自若地走在细雨中。 细雨夹裹着桃花瓣落在了素色伞面上,伞下青衣男子正垂眸立在门前,眼尾的泪痣也仿佛要随着伞边的雨滴一同滴落。 孟家母子三人举着一件衣服踏过青石板上的水凼,飞快地跑到家门口,然而,门口却站着一个朦朦胧胧快要在烟雨中晕开的人影。 孟湘见他堵在门口惊讶不已,她原本以为自己当初那样落了他的面子,他即便不记恨,也一定不想再看见她了。 第七十五章 细细的雨丝打在伞面上发出唰唰的声响,嬴景微微抬起伞面,露出了整张脸,那双润透了的眼睛像极了雨中湿漉漉的柳叶,他不说话,只是这样望着她,便像将整座青山都呈现在了她的眼前。 “这人还真是阴魂不散啊!”孟子期哼哼唧唧地吐出了一句,却被孟扶苏狠狠拽了拽袖子,差点将毫无防备的孟子期拽到泥地里。 “你!”孟子期怒瞪他,孟扶苏却朝他摇了摇头,孟子期抿紧嘴,扭头看了看自己的娘亲,又看了看嬴景,轻轻哼了一声。 孟扶苏却体贴地笑了起来,“娘,我跟子期先进去。” “喂,我不……”孟子期抵抗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孟扶苏硬生生地拖拉硬拽进可雨里,雨水灌了他一嘴巴。 两人将那件遮雨的直缀让给了孟湘,孟湘想拦住他们两个,可是转眼两个人便跑的不见了踪影。 她无奈一笑,双手举着那件衣服隔着雨帘望向他。 嬴景踩过水坑,溅起的水花沾染到他皂靴、青衫上,他则将视线牢牢钉在她的身上,不肯离开片刻。 素色的伞面挡住了孟湘头顶上的天空,他擎着那把素面纸伞,路过她,像是无意一般替她遮住了细雨。 难道他等在这里只是为了一次路过,孟湘疑惑地想要转回头,嬴景却停在她身后阻止了她。 “不要回身。” 孟湘僵在了原地,口气却冷淡道:“为什么?难道你想要做些什么?” “你放心,我不会再对你做什么。”他深吸一口气,“除非能够得到你的允许。” 孟湘轻笑一声,摆明了不相信他说的话,嬴景却没有什么反应,反倒又接着自己的话,柔声说道:“很抱歉之前对你做了那样失礼的事。” 他的气息带着水汽的湿冷,然而从身体传来的热气却不断炙烤着她的后背。 “我之所以不让你转过来,是因为我现在还不想看到你的脸。” 孟湘简直要被他这番话气笑了,不想看见她的脸便不要来见她啊,这样突如其来的站在她的面前,却又对她说出这样一番话,是在故意挑衅她吗? 她正胡乱想着,嬴景叹息的声音便和雨声一起落下,“我只是……在做了那样的事之后,还没有办法面对你,我害怕你对我露出讨厌的神情。”他一向冷淡的声音里竟出人意料的带了丝彷徨和忧虑,那种低沉的像是风带动山谷中雾气缓缓流动 的声音此刻听来竟如此醉人。 他的气息碰到她的而后,就如他所言,他并未做什么,可他的气息无一不包裹着她。 “你究竟是什么意思?”孟湘背对着他皱起了眉,“你的行为可越来越让我糊涂了。” 嬴景贴在她身后的气息骤然一乱,呼吸声渐渐变得沉重,雨水是如此沉重,让他时时有窒息的感觉,他只能拼命呼吸着,呼吸着夹杂着她甜美气息的空气。 “我心悦你。” 雨声骤停,孟湘的耳朵却被他宛若惊雷的一句话炸的有些耳鸣,直到她愣了好久,雨声才缓缓传来,去总好像跟她隔了一层薄纱似的,朦朦胧胧听不真切。 “你说什么?”孟湘攥紧手中的直缀,笑道:“现在的你怎么会有这等春花秋月的心思,是有什么要有求于我吧?” 嬴景站在她的背后,微微俯下身子,唇几乎要挨上了她的耳朵,炙热的呼吸包裹着那只越来越红的耳朵,而他眼睛里的颜色也越来越深,里面有什么在蠢蠢欲动,他难耐地舔了舔双唇。 “你即便站在我的面前,可我思念你的心情却不会减少半分,我并非会胡言乱语之人,也正像你所说此时是我一生最落魄的时候。” “可是……”他有些难耐地用手掌遮住自己的眼睛,轻轻发出一声尾音微颤的叹息,那声叹息几乎要融化春日,驱走春雨,“我却想要宠爱你。” 宠爱? 孟湘在心底冷笑一声,若是她只是目光短浅只看得到情爱的女人,这时候说不得已然欢欢喜喜地答应了,从而等待着一个男人的宠爱。可惜,那并非是她。 话又说回来了,若她真是这样的人,此刻怕早已经嫁做人妇了,此时的种种便都无可能发生了。 “我可以抱抱你吗?”他出声请求道,“我保证只是抱一下,什么都不做。” “不行。”孟湘冷酷地拒绝了他,“我不乐意。” 即便她没有回头,她也敏感地感觉到身后的那人撒发着悲伤的气息。 “你是在拒绝我?”嬴景的声音重归于冷淡,孟湘头顶上的伞也朝着她的方向不断倾斜,就好像身后的人已经连握伞的力气都没有了。 “你难道是想说从你出生以来就从来没有人拒绝你吗?”孟湘语声带笑,却像是把带着血槽的利刃,不仅直接捅进他的心里,还让他的一腔热血不断流逝。 孟湘撸了一把胸前湿 漉漉的头发,淡然道:“也许在你看了,宠爱是对一个女人最高的赞赏,以及心意的最好表达,可是在我看来那确实你将我没有当作一个人而是当作一件物件的证明。” 她抬头冷冷地看着门前的渠水,声音带了丝冷冽,“我是女人,但首先我是个人。” “我……”嬴景简直百口莫辩了,他想说他没有那个意思,只是周围的人都在这么对待最受自己宠幸的妻妾,他便也这样说了,可他着实冤枉,他何曾将她当成了一个物件?又或,他嬴敏能为了一个物件儿一再违背自己的初衷? “哎呀,我又惹你生气了吧?您就大人有大量原谅我吧。”孟湘笑嘻嘻地说道,却擎着那件衣服离开了他的伞下,“而且,这里也不是你这位贵人该来的地方。” 嬴景从来没有想过一个人,尤其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之力的女人能仅仅用语言将他伤城这样。他隐隐有种预感,或许在世俗身份上他是高高在上,可在另一个他不擅长的领域,他永远匍匐在她的脚下。她轻悄的脚步踏着他的心,他的血铺成了红锦,引领着她在他的心里加冕称帝。 就在孟湘扶着门要推开的时候,一阵脚步声猛然从背后响起,那时难堪的遭遇顿时涌入孟湘的脑海,她立刻加快了动作,可是那人的动作更快,他劈手便夺过了她手里那件直缀。 孟湘一懵,从后背伸来的一只手直接将伞柄塞进了她的手中,孟湘不顾他的警告即刻转身,眼前出现的却是嬴景的背影。 他背对着她,手里死死攥着秦藻身上的直缀,声音如雨水一般冰冷,“伞给你,这件我带走了。” 孟湘脑子里一转,便朝他柔声道:“谢谢你。” 嬴景的脚步一顿。 孟湘即刻道:“当然谢谢只是谢谢,我不会收回我之前的话。” 嬴景怒气冲冲地闯进了雨地里,消失在桃花树下的雨雾里。 等孟湘擎着伞回到院里,就见玉娘正支着窗户对着院子里的雨吹云吐雾,看上去好不惬意。 “是九娘回来了?”玉娘笑着问。 孟湘点了点头,而后才突然反应过来,她是看不见的,便低低应了一声,可正在她准备跨进门的时候,玉娘却突然开口了—— “我都听到了。” 孟湘停下了脚步,屋檐下的春雨如线,她的视线突破重重雨线扫向她。 “九娘你果然是个明白了。”玉娘用烟杆敲 了敲窗棱,嘴角勾起了一个凉薄的笑意,“男人可都是这样,没得到的时候百般诱哄,许下无数承诺,可等真得到手里又会弃之如敝履,郎心似铁啊……” 孟湘敷衍了一声,玉娘却又说起一个跟刚刚的话题不相干的,“整个西渠县的人都在称赞你跳的那场祭舞呢,说的就像是桃花神母娘娘真的下凡了一般,让我好奇的紧,只有在这个时候我才最为可惜我的双目已然失明。” 说实话,孟湘对自己在这场祭舞中的表现并不满意,而欣赏过足够多舞蹈的秦藻等人也明白她是受了人陷害,才导致舞技有了瑕疵,然而内行看门道的人太少,外行看热闹的人却极多,孟湘的舞蹈就因为与之前好不想同,又兼天色很快就改变下雨,人们便认为是她的舞蹈足以出色,打动了神母娘娘,才让神母娘娘降下雨来。 “这也没什么好看的,我的动作还有些生涩。”孟湘低头道,说实话,这并非是她的动作生涩,而应是这具身体没有在很小的时候就做过相关训练,以至于身体一直不够柔软。 “九娘何须自谦,我也曾当作青州教坊的舞伎,只是从他们的形容中我便难以想象你的动作了,足见九娘你的本事。” “说起来……”玉娘趴在窗台上,声音沙哑,那股子懵懂劲儿,似乎下一刻便能睡着了,“我与九娘你还挺像的,只是当那个男人对我示好的时候,我答应了他。” “你想知道结局吗?”玉娘将半张脸藏进了伏在窗台上的手臂里。 第七十六章 细如牛毛的小雨冲刷着斑驳朱色的窗棱,而流经下的雨水就像是落下的血泪,玉娘宽大的袖摆从窗台上坠下,雨水洇痕不断往上攀沿。 玉娘嗤笑一声,“我原来也是有个孩子的。”她的手抚在自己的小腹处,脸上露出温柔至极的笑容,“怀他的时候我每天都能感觉到他的动作,他的心跳,可是——”她的脸上骤然滑过狠厉的神色,“都是那个人,他这个杀人凶手,是他亲手杀死了我们两个的孩子,我永远也忘不了,我恨他一辈子。” 恐怕不仅仅是是恨吧。 孟湘从她的神情中读出了什么,却没有多言。 玉娘收敛了神情,手掌支着脸颊,手指敲击在窗棱上,又低声笑了起来,“我昔年以玉腰舞冠绝青州教坊,九娘可想要见识见识?” 孟湘眼睛里骤然一亮,她能够拒绝嬴景的示爱,却绝对拒绝不了这样的诱惑。 “真的可以吗?” “有什么不可以的,难道你觉得我真就如她们所说,只是瞎了眼睛就是个废人了吗?”玉娘微微一笑,“你等着。” 雨还在下着,低沉的乌黑云彩渐渐迫近树尖,孟湘举着那把犹带着嬴景体温的伞,踩着积水朝院子当中走去,那棵合欢树下玉娘身着红色的舞衣,上衣短小露出一截柔韧的白皙腰肢,明明玉娘早已经过了最容易保持身材的年纪,可她的腰肢上却没有一点赘肉,好像被人特意保持着,腰上用白绸系着一个小鼓,鼓身上嵌着玉叶子,她手上则拿着两个精致的小鼓槌。从叶片间落下的雨打在她的身上,打在她的鼓上。 玉娘微微一笑,曲腿转身跳,青丝与红裙齐飞,鼓声与雨声共落,白玉腰肢与碎玉叶子同辉,孟湘这才晓得她为何被称作玉娘,而她所跳的腰鼓舞被称为玉腰舞。 那既蛮又韧的腰肢如蛇一般扭动着,合乎鼓点,曼妙而诱人,渐渐的,鼓声越来越急促,她旋转的越来越快,红色的裙角旋开一朵花,整棵树在旋转,整个雨幕在旋转,整个天都在旋转。 孟湘猛然一阵晕眩,眨了一下眼睛,而鼓声却骤停,玉娘将鼓锤投掷到天上,猛地一个空翻而后稳稳停在原地,接到了落下的鼓锤,她仰着头,将两只鼓锤放在头顶敲击了两下,而后便停在了这个动作上。 一阵风来,凝聚在叶片上雨露哗啦啦全都落了下来,孟湘走至她的面前,用手中的伞遮住她,玉娘若有所感地抬起头,却因为方才剧烈的运动,她抬头的时候,眼睛上遮的白绸一 松,滑落了下来。 看到她总是遮住的眼睛,孟湘强自忍住了倒吸一口凉气的冲动,伸手接住那条湿漉漉又带着些温热的白绸。 “怎么样?”玉娘上挑着唇角大笑,那张扬的样子依稀可以看出她当初的美艳与狂傲,只可惜那双眼睛一个只留下空荡荡的洞,眼边还有些翻起的深红肉芽,另外一只眼睛倒是完好无损,只是灰扑扑的没有一点神采。 “好。”孟湘嗓子有些哑,顿了顿才继续若无其事道:“果然不愧为青州教坊的第一舞伎。” 内行人的夸奖自然与其他人的夸奖不一样,玉娘脸上的笑意越发的大了,“我虽然年纪大了,可一直努力保持着状态,不过……”她抿了抿唇,唇角不自觉地向下撇了一下,“青州教坊里比我厉害的还是有的,九娘你就不想去见识见识吗?我可以将我所学尽数教给你,我也会为你引荐……我的好姐妹啊。”她的尾音无端令人发冷,脸上的表情也很奇怪。 孟湘对于别人的恶意是极为敏感的,毕竟她能一步步走到高处是避过无数暗箭明枪的,她一直小心小心再小心,因为她曾亲眼看见过一个极具天赋、才华横溢的前辈是怎样被与舞蹈无关的迫害排挤,最终以一种不名誉的方式退出了这个她挚爱的领域。 然而,看着玉娘那双眼睛,孟湘任何拒绝的话都说不出来了。看着她,孟湘会联想到若是自己有一天也不小心着了别人的道,会不会也变成这副模样?现代人一直自信的以为自己比古代人要聪明,然而,无论什么环境唯有适者方能生存,若是自己一直和这个社会格格不入,恐怕会被这种异常反噬自身。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若她真是那样甘于混入这个时代,泯于众人之中,她也就不会拒绝那个人了。 无论考虑了多少,说到底,她心中唯一的声音便是答应玉娘,她也想去见识见识在这个时代舞蹈这一行当的环境,无论是黑暗,还是光明。 孟湘伸出手,拉住了玉娘的袖子,轻轻提起了她的手,玉娘一脸的莫名。 “我也想去看看,若是玉娘你也要回去,不如我们一起?”她声音柔软,像是软绵的果肉,甜的让人心尖儿发颤。 然而,更让人心里发甜发酸的是她的动作。 孟湘将手中的伞柄放进玉娘的手中,玉娘疑惑地接过来,纳闷道:“怎么了?这伞不是那人……”话还未说完,她便觉得眼睛上微热,而那触感已非她早已经习惯的。 玉娘脸色一白,迅速抬手 想要去摸,孟湘却径直抱住了她,阻拦了她的动作。 “不要动。”孟湘的声音和动作一样温柔,将自己袖子中干爽的帕子垫在玉娘的眼睛上,而后用玉娘原本的白绸系住,当孟湘双手环过她的头在她后系带的时候,玉娘全身都僵硬的厉害。 “好了。”孟湘带着笑意收回手,接过她手中的伞,轻声道:“咱们两个还是早些进屋吧,春雨寒凉要是不小心生了病,那就不妙了。” 玉娘咬着下唇,伸手摸了摸眼睛上的白绸,又徒然地放下了手,语气尖刻道:“不要装出那副样子来了,要笑就笑,要惊讶就惊讶好了,也不缺你这一个。” 孟湘没有笑,也没有惊讶,只是用淡漠的近乎凉薄的语气道:“你怎么样和我无关,我不会随便分心给别的什么。” 玉娘偏头,作出一副观察孟湘的样子,实际上她什么也看不见,可就因为孟湘这副凉薄的口吻,莫名让她松了一口气,直到两人一个进了东间,一个进了西间,孟湘也没有像其他人一般假借关心,随意刺探她的**。 门帘晃动一下,孟湘刚进门,就见孟子期正蹲在门口抬头盯着她。 “哟,吓我一跳!”孟湘拍着胸口道。 孟子期仍旧是用一种奇怪的表情看着她,孟湘疑惑扭头朝正坐在炕沿边正读书的孟扶苏问,“期哥儿这是怎么了?魔怔了不成?” 孟扶苏笑眯眯地将书抵在嘴上,低声道:“许是被娘惊吓到了。” 孟湘一脸疑惑。 孟扶苏却自顾自地嗤嗤笑了起来,眉眼弯起,怎么看怎么像是一条狡猾的小狐狸。 这苏哥儿也不知是跟谁学的,倒是越来越狡黠了。 孟湘摇了摇头,食指轻轻点住孟子期的额头,笑眯眯道:“乖,告诉娘,你在想些什么?” 孟子期砸吧砸吧嘴,意味深长道:“娘你……你简直……” 一向有什么说什么的孟子期竟然还有这么吞吞吐吐的时候,孟湘倒是稀奇的紧,“简直怎么了?” 孟子期鼓了一下两颊,像只气鼓鼓的小松鼠,“简直像是话本里说的……” “嗯?你居然还认字啊。” 孟湘那一脸惊讶的表情顿时激怒了孟子期,他一边嚷嚷着:“那些也是有图的好嘛!”一边准备起身,却起不来了,他盯着他娘按在他眉心的那根手指,两只眼几乎成了斗鸡眼。 “ 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当然是你娘我会些妖法,孟子期你怕不怕?”孟湘故意沉下脸,阴测测地吓唬他。 孟子期非但没有被吓到,还一脸无奈道:“娘,你别玩了。” 孟湘没有达到目的,疑惑地眨眨眼睛,孟子期却嘟囔道:“反正即便娘你是妖怪山精变得也一定不会伤害我的。”他沉甸甸的信任让孟湘愣住了,心口沉沉的,也暖暖的。 “啪——”孟扶苏将书本扔到一边,脸上虽然带着笑,却以一种不容拒绝的姿态牵过他娘的手,将孟湘往里屋带,“娘,你都没有注意到你身上都湿了吗?若是着凉了又要找那个假惺惺的郎中来了。” “人家有名有姓的,而且你不是喝了他给你的药才好些了吗?” “可是他看着娘的表情,着实令人讨厌。”孟扶苏软着声音,像是在向她撒娇。 孟子期越长开便越显得面貌清俊,笑起来像是个温润君子,而他此刻露出的软糯的神情让孟湘欢喜到心里。 “你娘我大概因为行事奇怪,才总是引得人用异样的表情看。” “娘才不奇怪。”孟子期撇开头,淡淡道:“奇怪的明明是他们。” “我大概明白你说的意思了。”孟湘轻轻摸了摸他的头,笑眯眯道:“可是喜欢才没有那么简单,因为与众不同产生的错觉,迟早都是会消散的,你不需要在意他们。” 孟扶苏看着有些时候过于精明敏感,有些时候又太过迟钝懵懂的娘亲,无声地叹了口气,他们可并不像娘说的那样,也罢,这些事情也用不着她来操心,还是让他来为她解决吧。 他暗暗下了决定后,朝孟湘露出无邪的笑容,“我知道了,我这就去烧水,喝点热水还能驱驱寒气。”成功赚取娘感激和欣慰的眼神后,他便乖巧地去了外间。 孟子期恶狠狠地盯着他,孟扶苏只当看不见。 “喂!”他出声喊他哥。 孟扶苏脸上则挂着在他口中“假了吧唧”的笑容,用他最讨厌的温柔口气恶心他,“期哥儿,出了什么事吗?” 孟子期忍不住抖了一下,抖落了一地的鸡皮疙瘩,“啧啧。”他摸着自己的胳膊绕着孟扶苏转了一圈。 “你心里不痛快,也别冲着我撒气。”孟扶苏收敛了笑容淡淡道。 “哼,我才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是吗?”孟扶苏露出 恶劣的笑,“那天早上你怎么自己去洗亵裤了?” 孟子期顿时涨红了脸,“我,我都这么大了会洗自己衣服的!” “哦——”孟扶苏怪声怪气道:“别以为你藏着的那些什么绘着图的话本我不知道是什么。” 孟子期的脸更红了,“那、那又有什么问题,男人、男人都看!” “男人是都看……” 孟子期舒了一口气,谁料—— “可你敢说,你对着那些话本都想到了谁吗?” 遮掩的薄纱被孟扶苏毫不留情的挑开,孟子期顿时白了脸。 —— 曙光微朦,窗上那层薄薄的白纸就像蒙在了夜明珠上,从稀疏纤维里溢出半丝半缕的微薄光线,就像老天都爱慕他的颜色,即便是那熹微的光亮也落在他的侧脸上。 孟湘微微一笑,伸出手,揪着他的脸颊狠狠一扭。 “嘶——”正睡得迷迷糊糊的景郢皱了皱眉,像蒲公英冠毛似的睫毛微微扇动着,下一刻那双上挑的眼睛便睁开了,清凉如水的眼眸漂浮过藻荇,那清醒的神色一点都不像刚刚睡醒的模样。 孟湘笑得温柔,“你醒来了?” 他抬起一只手,手背搭在额头上,微微阖眸,“啊……” 旁边传来孟扶苏切切索索爬起来叠被子的声响。 孟湘笑眯眯地朝他看了一眼,便背着手微微前倾身子,“那大官人你什么时候起来呢?” “唔……”景郢应了一声,却翻了个身继续睡了。 “快点醒来了,难道你想被发现吗?”孟湘慢吞吞道,却使他一下子坐了起来,那双清冷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眼中却无神。 她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许久,他才皱着眉道:“你在做什么?” 她笑了笑,退回原处,老老实实道:“没干什么啊,你快去吃饭,一会儿家里就要来人了。” 景郢紧锁眉头,孟湘摊手笑道:“这可没办法啊,我也是要挣钱的。” 他嗤笑一声,反问道:“难道我给你还不够吗?足够你将挣钱的活计停一停了吧。”他的眼里似乎凝成了坚冰,冰面下冻住了翠绿的颜色。 孟湘没有被他的态度伤到,反倒好心地指了指他的衣领,原来他正穿着一身雪白的亵衣,这亵衣也不知是用什么丝织就的,他虽然一晚上睡的老实,可一起身,这轻 如云薄如雾的衣服便敞开了大半,以至于他大半个肩膀都露在了外面。 “你这……”他得了她的提醒,忙去拉衣服,却见她一点害羞躲闪的意思都没有,眉宇间的不郁之色就更深了。 这时候孟扶苏已经收拾完了,刚迈进灶间又倒退了回来,“娘?”他有些不满道:“不是说好了我做饭吗?” 孟湘笑眯眯地点了一下他的脑门,“哪里说好了啊,我先起来就我做了。” 景郢看了两人一眼,低头仔细整理好领口,然后坐在炕上,抬起双手。 孟湘跟孟扶苏两人诧异地望着他的奇怪姿势。 “哈?你以为这里有什么使女来给你更衣吗?”孟扶苏的语气充斥着讽意。 景郢轻咳一声,双手缩了回来,嫌弃地看了一眼昨晚他脱下来,现在却不知为何在墙角卷成了球的褶儿,便看着孟湘好声好气道:“那我穿什么?” “呃……”被他那双幽暗中却含着一丝翠色的眼睛充满期待的望着,孟湘却不得不打破他的期望,“你知道的,我们家的情况,所以你要换的话只能穿我亡夫的衣服了。” 景郢轻声哼了一下,那微微上挑的尾音带着软绵绵的不满,可是他没有开口说什么,他在这里停留便已经知道了这座房子里居住之人的情况了,这是他自己做出的选择。 孟湘给他找出一件白布袍,他拈着那件袍子,慢吞吞地往身上穿,明明是一副极为诱人的更衣图,她却头都没回,径直往灶间去了。 “娘。”孟扶苏轻声唤了她一声,脸上流露出担忧的神色。 虽然知道此人就像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便会爆开的炮竹,可毕竟他们有求于人,而且这人可怎么看怎么都不像江洋大盗,虽然孟湘并不迷信赌博,但是,真遇到了好机会,她却并不在意试一试,毕竟在这个阶级分明的时代,若不是做些出格的事情那么便永远无法脱离这个阶级。 孟湘摸了摸他的头,轻声安抚道:“别担心,我有分寸,此人不凡,你也该好好学着些。” 孟扶苏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低头握住了她的手,沉沉地“嗯”了一声,“我不会再让娘吃苦的。” 她露出浅浅的笑容,像是拂过花瓣的清风,没有留痕,却带走一片幽香。 “奇怪了,为何我会腰酸背痛的?”景郢一脸奇怪地摸着自己的肩膀,走路的姿势也有些奇怪。 孟扶苏马上侧过身 子轻咳了几声,“我先去打几桶水。”说罢,他便拎着木桶跑了,好在门口不远处便是一条水渠,往常用水都是从渠子里提的。 景郢看着他跑的飞快的身影,沉吟道:“该不会是这小子使的坏吧。” “胡说。”孟湘侧着身子挎了一眼他,埋怨道:“我家大郎跟你无仇无怨的,为什么要对你使坏?你可别没凭没据的冤枉人。” 她那一眼蓄满了风情,景郢却不满地撸起了袖子,将胳膊探到了她的眼皮底下,就像个得不到糖的小孩子似的,“你看,你看,我这胳膊还有腿可都青了。” 可不是嘛,景郢自幼锦衣玉食供养着,多少婢子伺候着,一向身娇肉贵,可眼前那片白皙的胳膊上却青青紫紫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遭受了什么虐待了呢,而他望着她的眼睛水润清亮,眼中藏着的那枚翠玉也越发晶亮了。 说起来,他从小到大不知道用了这招多少次,但凡是被他这样看着,无论男女无不对他退让,任他予取予求,他虽然厌恶过自己的面容,后来却也想开了,这也是老天赐予他的才能。 但是,孟湘却冷冷哼了一声,即便盯着他的眼睛看,也没有一丝退让和倾慕,她眼睛澄澈,倒映着他的影子。 “你可别信口开河了,说不定是你在林子里跋涉的时候磕在哪里了,啧啧,你这种人啊……”她轻轻摇了摇头,可她这未尽之语却比直接说他还令他恼火。 还没等他说什么,孟湘却直接转过身子,掀开锅盖准备盛粥了。 “你这个小娘子还真是伶牙俐齿。” “我的年纪比你大哟,景哥儿。” 景郢噎了一下,转过脸,盯着墙上一块黑乎乎的痕迹,语气却重归于平淡,“我知道你不愉,你也在怀疑,你不用用话激我了,我是不会走的。” “行啊。”孟湘的语气轻飘飘的,“那你可不能什么都不干,而且你兜里那点银子又能坚持多久呢?” “不是已经都让你拿走了吗?”景郢扭过头来,笑了笑,就连眼角那颗小痣也勾人起来。 他的钱袋就在昨晚褪下来的衣物内,他今儿早摸了一把,却发现钱袋不翼而飞,不是她干的又会是谁呢? “谁晓得你那钱袋去了哪里,说不定是被耗子抗走了。”孟湘随口道。 “哦,那就麻烦小耗子了。”他笑得越发开心了,语气低沉中带着一丝软,就像是那些个外酥里糯的糕饼,听得哪个 少女不怀春,只可惜襄王无意,还冷情冷性惯了的,甚至因为曾经发生的某事而厌恶这风月之事,故而,他倒是一贯踩着一地小娘子们的破碎芳心往前走。 偏偏这世上,恶人自有恶人磨,冷情之人也有那无心之人来应付,孟湘理都没有理他,直把他当作那些无理取闹的小孩子了。 不大一会儿,孟扶苏也提着两个半桶水回来了,景郢探头过去似要取点水梳洗,可对着水面一照,这两颊红的实在吓人,像是被人掐过似的。 “照什么照啊,快来吃饭了。”孟湘招呼着,景郢却猛地抬头,瞪着她道:“我这是怎么了?”那神情几乎就差明明白白告诉她“我知道发生了什么,你可得给我说真话。” 孟扶苏抱着碗低着头,记着上次的教训,他这次倒是不言不语了。 孟湘不耐烦道:“谁知道发生了什么啊?你这人真奇怪,你的事来问我?我可是昨日才跟大官人你产生交集的啊。” 等她弄好,见景郢竟然还是一副颇为震惊又难以置信的模样,便轻声笑了起来,“可能是村子里晚上有虫子,不小心叮了你,好啦,快来吃饭了,吃完了早上路啊。”又在赶他走。 景郢眯起眼睛,语气严肃,“孟娘子——,咱们不都说好了吗?” 他越生气,她越笑容满面,“好了好了,别说这个,现在不吃饭,一会儿你可要饿肚子了。” 景郢发现若论胡搅蛮缠和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事,还真是谁都赢不了这位孟娘子。 早饭也简单,三碗白粥,一碗用野菜腌的咸菜,家里的桌子早就劈了当柴火烧了,三个人只能挨挨挤挤的坐在一捆稻草上,对着锅台,一人捧着一碗。 等文虎娘着急忙慌跑进来的时候,就见着锅台上挨着三个碗,孟湘跟他家大郎正坐在一捆稻草上唠嗑。 “九娘,你说的我都准备好了,咱们快点开始吧!”文虎娘也不管她吃没吃完饭,说没说完话,径直催促着,将臂弯上挎着的一个篮子死死地往她怀里塞。 孟湘抱住那个沉甸甸的柳枝儿编就的篮子,扫了一眼文虎娘和她身后跟着那两个小尾巴,笑呵呵道:“好啊,咱们这就开始吧。” 裙子下,她的双脚早已经按耐不住了,舞蹈最初叫做傩,扮演神,展现神的威严,如今不正好用上了嘛,若论作法,谁又能比得上神亲自来呢?正好她也要试验试验自己舞蹈对观众的代入感还剩了几成,还有…… 她不动声色地望了一眼景郢藏身的夹墙,这堵墙正是她这具身体之前的夫君砌来躲避兵役的,结果他自己没有躲成,倒是便宜了这人。 景郢?呵,不是真名吧,可这人如何又跟她有什么关系。 第七十七章 故人 这几日,孟湘觉察自己的小儿子有些奇怪,做事时神思不属的,还总是会慌里慌张地避开她,活像她是什么吃人的老虎。孟湘偷偷向孟扶苏询问,孟扶苏却一脸“你放心”的表情,“他整天精力没处发泄,就想东想西的,娘你别担心,这件事就由我来解决。” 孟湘也担心自己跟孟子期别有了什么代沟,他一直努力避开自己,自己还硬要跟他说什么,可能会引起孟子期的逆反情绪,便将这件事交给孟扶苏了,心里也为有这样一个懂事的大儿子感到欣慰。 没曾想教导孟子期武学的黄庠倒是先找了来,而那个时候孟湘正在井沿儿边洗脸,她刚掬了一捧水扑到脸上,一个爽朗的声音便在背后响起。 孟湘眯着眼睛,扭头去看,就见一个脸生的精瘦汉子正立在拐角处,她惊得睁开眼,脸上的水却不小心流到眼里,难受的她连忙闭上眼睛,口中却问道:“你是?” “不会吧,不会这么快孟娘子你就不记得我了吧。”那人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也不知避讳,大步朝孟湘走来,孟湘刚想避开,鼻端却闻到一丝酒香。 “黄庠?”她试探道。 黄庠的声音满是无奈,“是啊,我只是剃了胡子就那么难认吗?”他说着便用手指摩挲着自己的下巴,口中却道:“你可伤了我的心,不如请我吃个酒当赔礼道歉?” 与他相熟后,才发现黄庠这人爽快、好酒,说的话几乎句句不离开酒,找个什么理由就想去吃顿酒。 “还喝啊?再喝下去你还能拿起刀枪了吗?”孟湘调侃着,闭着眼睛去摸方才放到一边的布巾。 黄庠上前两步,将那布巾塞进她的手中,孟湘道了声谢,擦了擦脸。 “怎么会拿不动……”黄庠趁她不注意用惊异的目光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随口道:“即便我天天溺在酒坛里,那些个花拳绣腿的也绝对打不过我,哼,现在的武状元可都是些绣花枕头。” 孟湘放下布巾,黄庠立刻收回视线,仰头看着天际,“我今儿个找你是为了孟子期的最近的表现。” 孟湘脑里的一根线立刻绷紧了,顿时有了孩子在学校惹了事儿,老师来找家长的即视感。她肃了脸色,摆出郑重的姿态,“您说。” “最近孟子期总是在走神儿,学武一途最忌分心,所以我想弄明白他是出了什么事情?”他的视线落在孟湘的身上,孟湘却作出思索的神色来。 “你这个为娘的 也太不……”黄庠想要斥责她,却猛地醒悟过来,忙按捺下太过关心孟子期的语气,孟湘却乖乖地点头,“我本发现了这个问题,可他一直躲着我,我便没有追着他问,想让我的大儿子旁敲侧击,这不,昨晚刚跟他说完,您今儿个就来了。” 黄庠舒了一口气,“嗯,也怪我最近没有喝酒,脾气暴躁了些,你是孟子期的娘亲,天天与他朝夕相处的,自然是最了解他的。” 孟湘淡淡一笑,神情温柔下来,“也许我这个为娘是不合格的,毕竟我也没什么经验,但是,我想我至少不能压抑他们的天性,只在他们快要过界的时候止住他们。”她朝他弯了弯眼睛,“期哥儿能有你这样认真负责的武学先生,是他的荣幸。” 黄庠觉得脸有些疼,只能讪讪地笑了笑。 孟湘泼了水,拎着盆同黄庠边走边聊,走在院子里就见毛三儿堵在门口正跟一人吵吵嚷嚷的争执。 黄庠皱了皱眉,袖子里掏出一个小小的银酒壶,他轻轻晃了晃,吮了吮酒壶口,眼睛极为享受的眯起,咂咂嘴无限感慨道:“女人啊……” 孟湘走到毛三儿的身后,轻声问:“这是怎么了?” “九娘!”毛三儿忙回头。 “孟九娘!”两个声音汇聚到一处,一声极为厌恶,一声带着些惊喜。 孟湘绕过毛三儿,看清了站在门外的两个人是谁,孟湘顿了一下,脸上浮现出浅薄的笑意,“我当是谁?原来是宋娘子和陆大娘。” 宋寡妇脸上的伤口长好了,可还是留下来一道半红半黑的伤痕,美艳的脸上被破了相,上面即便是覆盖了一层厚厚的□□也还是遮掩不住。见到孟湘,她的伤痕急速抽搐几下,愈发显得她的面容刻薄可怖。 “呵,你这个□□竟然躲在这里!”宋寡妇猛地就朝孟湘扑了过去,活像孟湘是她的杀父仇人一般。 孟湘反应极快,拉扯着毛三儿急速后退,一旁的黄庠一见情况不好立刻揉身上前,拦在了宋寡妇的面前。 “宋娘子,冷静些!”陆婆子拦腰抱住了宋寡妇,屁股向下使劲儿,似乎比孟湘自己还要怕她受到伤害,“那件事也并不怨孟九娘啊,宋娘子,你忘了?你别……你且看看眼前的形势啊!”陆婆子边拦着,边嗷嗷直叫,宋寡妇长长的指甲在她的胳膊上留下一道道红痕。 “放开我!我今儿个非得撕了这贱蹄子!”宋寡妇大声叫嚷着,手指作抓状就要去挠她。 “你认识她?”毛三儿扭头去瞧孟湘。 “嗯,以前是同一个村子的。” “不过,关系并不好?” 孟湘低头看了看她,浅浅一笑。 毛三儿明白似的点了点头,紧接着就转过身子,一手掐着腰,一手指着宋寡妇骂道:“呸!你这条老狗,竟然敢在姑奶奶我家门前撒野,我还没找你算账呢,快把骗明星河的钱给我拿出来。” 宋寡妇僵了一瞬,陆婆子忙趁机将她拉至一边,跟她咬耳朵也不知道说些什么,而后她竟放弃了行动,只是落在孟湘身上的目光还是狠毒非常。 毛三儿却猛地冲了上去,跳着脚攥住了她的衣领,恶狠狠道:“钱!钱!” 宋寡妇的视线左瞟右瞟,一脸鄙夷,“你这个丫头片子,快放开你脏手,这可是上好的云锦。” “云锦!”毛三儿咬着牙齿科科作响,“你就拿明哥辛辛苦苦挣来的要命钱买这些?” 宋寡妇颇不在意地扶了扶发髻,“那是他愿意给的,呵呵,我看那个傻小子怕是喜欢上我了呢,啧啧,一看就是个没尝过女人滋味的。”她说着,便捂着嘴娇笑。 “呸!”毛三儿啐道:“他那是见你可怜!你忘了自己一把鼻涕一把泪扮可怜的时候了?还喜欢上你,也不撒泼尿照照!” 宋寡妇的脸色骤然阴沉下来,冷哼一声,“反正他的钱既然给了我,那就是我的了。” “你个不要脸的!”毛三儿一拳揍上了她的粉脸,将毫无准备的宋寡妇揍了个倒仰,发髻上的绢花掉落在地上,那上好的云锦也沾上了泥土,毛三儿可不顾那些,她直接欺身上前,跨坐在宋寡妇身上,虽然身量不及宋寡妇,可凭借着一股虎劲儿直接将她压在身底下揍。 “哎哟!这都是误会!误会啊!这可怎么是好……”陆婆子想上去拉架,又怕再伤到自己,便缩手缩脚地在这两个地上打滚的人跟前转来转去,口中念道着“别打了,别打了。”可一点都不上前。 “是啊,别打了。”孟湘上前来,挽住陆婆子的手臂,脚底下却正好踩住好不容易将毛三儿扯开正要逃出生天的宋寡妇的裙摆,宋寡妇手脚并用的往外爬却怎么也爬不动了,这么一耽搁她散落的青丝便被毛三儿一把薅住了,毛三儿拖着她又是一顿胖揍。 “哎呦!啊——”宋寡妇呼痛声不绝于耳,许是肉疼的厉害,她忙道:“我还,我还不成嘛!快,快停手吧!” “哎哟,她都说要还了,就别揍……”陆婆子刚要上前搀起宋寡妇,孟湘便横跨一步到她的面前,“陆大娘你怎么会在这儿?” 陆婆子的注意力顿时就被转移了,她拍了一把大腿,露出谄媚的笑,“这不就是赶巧了嘛,要是早知道九娘在你在这儿落脚,我早就来看看了。” 孟湘挑了一下眉,笑道:“是吗?” “自然是,咱们乡里乡亲的,即便是到了县里可也不能忘记了啊,呵呵……”陆婆子湿涔涔的手掌覆在孟湘的手背上摸了几把,啧啧称赞:“还是这西渠县的水养人啊,瞧九娘你来了这儿以后,整个人水灵灵的,那娇模样简直能让男人的心都吊在你身上了。” 陆婆子三句话不离自己的老本行,不知她又想将孟湘跟谁牵线,不过,这个无利不起早的婆子若不是为了大赚一笔也不至于一直围着她打转儿。 “你怕是不知道吧。”陆婆子扒着孟湘的肩膀笑容满面道:“宋寡妇现在可是又许了人家,那男人你也认识,就是咱们村的文墩子。” 文墩子那矮瘦怕事儿的模样顿时浮现在孟湘脑海里,就算是宋寡妇此时容貌被毁也比那文墩子要生的好。 “啧啧,谁能想到那一针下去刺不出一个屁的文墩子什么时候跟她搭上了,那宋寡妇也是个有手腕的,就凭着那张脸也能哄得文墩子带她来了县里居住。也是,就宋寡妇那些个破事儿又有谁不知道啊,桃源村可算是待不下去了。” 孟湘的视线在宋寡妇,不,现在应该叫文娘子身上打了个转,毛三儿正提溜着她找黄庠帮她们两个写欠条,她刚到手的钱都花出去了,就剩下身上几锭碎银子,毛三儿便让她写下来以便以后去讨债。可她见着了黄庠,又听毛三儿提了一句他是前武学教渝,她的目光顿时就变了,就像是黄鼠狼见到了鸡。 “那文墩子也不知从哪里弄来的钱,居然干了个卖炊饼的买卖,九娘,你看……女人家还是该找个汉子过日子啊。”她兜兜转转的,最终还是将自己的目的说了出来。 第七十八章 碰瓷 孟湘浅笑着,却不应她的话。陆婆子心急道:“九娘,我这也是为了你好!” “那就不劳您费心了,我自己好不好我心里清楚。”孟湘语气淡漠,而陆婆子则被她的话噎了一跟头。 “好啊,我可真是一番好心全都做了驴干吠!”陆婆子见软的不行,便耍起了泼。 “她不是一向是那白眼儿狼,在文族长家的大郎二郎之中左右逢源,啧啧,最后没了用处还不是都一朝给撇了。”宋寡妇怪声怪气地说着,看似在责备孟湘,可这语气怎么听怎么酸溜溜的。 毛三儿在她后面冷冰冰道:“你还是先把自己身上的债还清,再说什么有的没的吧。” 宋娘子抿紧了嘴,阴测测地瞪着孟湘,居然将这所有的恨与不满都加在了她的身上,而孟湘却不痛不痒。 “这天有些阴,说不定还会下雨,你们还是趁着天晴赶快走吧。” 陆婆子眼睛一转,立刻捂着胳膊“哎呀!哎呀!”叫唤个不停,见孟湘望了过来,陆婆子便闭着眼睛直喊疼,唉声叹气地装可怜,“哎哟喂,刚刚为了拉架我可把胳膊给伤了,幸好九娘你没事,我可都挡在你前头了,我那么拼命,就怕九娘你受伤啊。” 这口口声声的邀功让孟湘无奈,若是那顾紫玉在倒是可以让他帮忙看看,来打她的脸,可顾紫玉在桃花寺寻了个清静的住处读书去了。 孟湘柔声道:“那陆大娘你……” 陆婆子眼睛一亮,又掩饰地扭过头去,“哎呦喂,我想我定然是流年不利啊……” “我认识个算命的,不如介绍给您?”孟湘立刻想到了王诗微,准备推给她。 可那陆婆子白眼一翻,直哼哼,显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孟湘低头看了一眼她被挠破的手臂,伤口处还在往外渗血珠子,也不擦一擦,做到这个地步还真挺拼的。孟湘无奈笑道:“好吧,那你说想要我做些什么?” 陆婆子咧嘴一笑,抱着胳膊腆着脸凑近了些,“我呀就听说那山上的桃花寺挺灵验的,这不也没人陪,要不九娘你就行行好,陪着我这个既受了伤又孤苦伶仃的婆子走一遭呗?”她说着便将那只受伤的胳膊往孟湘眼皮子底下探了探。 她要是没鬼,孟湘就敢把自己的名字倒过来写。但她也着实好奇陆婆子一直不死心纠缠着她究竟是为了什么?若是这件事情能够一次性解决,以后也会消停些。 她微颔首 ,“那您就定个时间。” “那就今儿……今儿个是不可能的了,哎呦,我的胳膊肘哟——”陆婆子抱着胳膊时不时觑她,可怜兮兮地试探,“要不就明儿,对,就明儿了!” 还没有等孟湘回复,陆婆子就生怕她反悔似的,忙拉扯着宋娘子走了,毛三儿一脸愤愤不平地朝宋娘子挥了挥拳头,最后恐吓道:“我可告诉你,你要是不按时还钱可有你的好果子吃!” 宋娘子张着嘴正要反驳,却被陆婆子连扯带拽地将她弄出了院子。 等两人离开后,毛三儿一脸担忧道:“那个婆子也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九娘你该不会吃亏吧?要不我跟你一起?” 孟湘笑了笑,“不用了。” “你放心,我很能打的。”毛三儿拍拍胸脯,身后的黄庠却“噗嗤”一声笑了起来,毛三儿回头看了他一眼,才反应过来,拍了拍自己的后脑勺道:“对,既然有黄教渝在这里,那就不需要我了,黄教渝武艺高强,一个能揍趴他们五个!” 可人家也不一定愿意趟这浑水。 孟湘摇了摇头,“还是不必了,她也不可能把我怎么样的,况且……我心里有数。” 毛三儿视线带着怀疑,恳求地盯着黄庠看。 “三娘你也不必为难他了。” “我并不是……”黄庠出言解释,孟湘却将手指竖在唇前朝他浅笑示意,这种“我明白你有苦衷”的神情越发让黄庠心里愧疚了。 “好了,我还有一件事要拜托给你了。”孟湘拉过毛三儿的手,柔声说道。 毛三儿忙点头,“你说你说。” “今天的事情就不必告诉苏哥儿和期哥儿了。” 毛三儿的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贝齿咬着下唇轻轻点了点头,又紧张地拉着孟湘,“真的不会有事吧?你要是有了什么三长两短,我、我可是会被孟哥撕掉的!” “放心,不会有事的。”孟湘笑得温柔极了,可在毛三儿听来,那语气敷衍极了,她苦着脸道:“你可别不信啊,孟哥可紧张你了,要我说,就他那副紧张你的样子将来就别想娶媳妇了。” 虽然她说的有些夸张,不过听别人说儿子对自己十分在意,孟湘心里还是美滋滋的,脸上自然而然地也展现出来,一想到还有人看着,她便用袖子半遮住了脸。 毛三儿嘀嘀咕咕着,“孟大哥也可关心您了,真的,周围常和我一起玩的小 伙伴有瞧上孟大哥的,可孟大哥除了对您以外都是不假辞色,他还找我,让我将那些小伙伴赶远着些,别打扰你休息。” 孟湘并未将她讲的放在心上,只当那是儿子们的趣事,听过笑笑也就忘了。 晚上,她坐在炕沿边洗脚的时候,还将这件事当做笑话说给两个儿子听,然而,孟扶苏和孟子期的神情都很奇怪。 “娘,你……”孟子期的脸不知道是不是被烛光晃得,竟有些发白,打眼看去,还当是孟扶苏坐在那里。 “怎么了?”孟湘这几日一直担忧着他,见他肯主动开口跟她说话,脸上的神情越发温和,声音也软的不行。 孟子期舔了舔自己的唇,声音发颤,“如果……我说如果……” “娘,水凉了吧?”孟扶苏突然打断了他的话,扯过擦脚的布巾,半蹲在木盆边,仰头朝她笑。 孟湘忙道:“别,别!这像什么样子,我可不用你伺候我洗脚,你快站起来。” 孟扶苏却没有听她的,“就让我伺候伺候娘尽尽孝道吧,毕竟娘也不容易,整日里烦心事儿也不少。”他神情温柔,言语温和,恰到好处的话语听进她的耳朵里,却暖进了心里。 孟扶苏一腿跪在地上,一腿曲起,将布巾摊平放在膝盖处,伸手捧起她的脚轻轻放在布巾上,而后用布巾包裹着她的脚温柔的擦拭。 “都是我没有能待,让娘你受苦了。” 孟湘笑眯眯地摸了摸他的脑袋,“你还小,不要做那揠苗助长的事情,我也挺好的,这笔跳祭舞的报酬来了后,咱们的日子也宽裕不少,以后会更好的。” 孟扶苏垂下头,睫毛的影子投进眼底,轻轻“嗯”了一声。 “娘也早点休息,明日我还是去外面读书,子期也去学武,就剩娘一个人在家。” “没事儿,我习惯了。”孟湘笑着说,孟扶苏的脸色却出些难受的样子,随即恢复如常。 等孟湘钻进被子里,孟扶苏跟孟子期都退出了里屋,她才突然反应过来自己竟然被苏哥儿转移了话题。 “真是狡猾呀……”她又嗔又爱怜的嘀咕了一句,便沉沉睡了过去。 第二天早上,等她拉伸早训结束,院子里除了正坐在树底下的玉娘再没有旁人了。 “你醒啦?”玉娘靠着树干懒洋洋道:“你的儿子说不让打扰你,饭给你栽在锅里,还热的。”说着,她的嘴角下撇, 侧着头拿脸颊蹭着树干,落寞道:“你的儿子还真是孝顺啊……” 往她伤口上撒盐这样的行为,孟湘一直在努力避免,但因为儿子的体贴她还是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那我先去吃饭了。” “嗯。”听着孟湘轻盈的脚步声,玉娘抬起头望着头顶的合欢树冠,手指抚摸着手中的烟杆,自言自语着:“别着急……再等等,就快了……” “九娘!”门口一声大嗓门打断了玉娘的回忆。 孟湘听见了声音叼着块饼就跑了出来,正撞见穿的花枝招展的陆婆子笑嘻嘻地冲她招手。 “九娘,咱们走啊!” 孟湘嚼着饼子没有回话,陆婆子却立刻慌了神,“你该不会是反悔了吧?九娘,我告诉你……”她的声音刚刚扬起,眼睛一转便又立刻低了下去,语重心长道:“咳咳,九娘啊,咱们不是说好了嘛。” 孟湘伸手轻轻点了点落在嘴角边的渣滓,朝她眨了下眼睛。 误会了她意思的陆婆子脸色顿时难看起来,她撸起了海棠色的袖子,露出包裹着层层布的胳膊,指着那胳膊干号:“啊,这伤口可是今儿个还疼呢,怕是要留疤了,唉,我怎么就这么倒霉呢。” “九娘?”玉娘叼着烟杆出声。 孟湘走到她身旁拍了拍她的肩膀,“没事儿,我今儿个要出去走走而已。” 玉娘皱起了眉,“去哪儿?” 孟湘盯着陆婆子笑了起来,“桃花寺。” 玉娘想到顾紫玉现今还在寺里,心便放下去了些,却还是叮嘱道:“那你自己小心着些,现在这世道,可是什么魑魅魍魉都出来了。” 陆婆子眼睛一瞪,眉毛倒竖,可因害怕孟湘又临时反悔,到底没回嘴,只是在扶孟湘上马车的时候,偷偷骂了句“瞎了眼的老狗”。 等她再扭头看到孟湘穿的衣服,便拍着大腿道:“九娘啊,你就不能换一身,这……这……” 孟湘低头看了看自己朴素的素布衫裙,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至少也穿身鲜艳些的啊。” 孟湘抬头意味深长地笑起来,陆婆子偏过脸,小声道:“这里又没人知道你是不是个寡妇。” “那我就不去了。” “哎!别别别,这身也好,也好。九娘你天生丽质,用不着那些。”陆婆子立马反口。 早已看透她的孟湘没有说话,只是盯着前方的布帘发呆,从骡车换成了马车,她也不知道究竟做了多少亏心的买卖。 马车奔驰在山路上,路不平,车厢里也跌跌碰碰的,时不时孟湘的脑袋便会撞上车顶,惹得陆婆子一阵大呼小叫,活像她是陆婆子要卖出的宝物似的,生怕在运输过程中磕碰到,有了什么破损之处卖不出好价钱。 孟湘拉开车帘朝外看去,马车身后远远的拐角探出了一个马头,又迅速缩了回去。 果然,她的身边一直有人跟着。 第七十九章 孟浪 等马车终于在桃花寺门前停了下来,孟湘几乎被折腾的半条命都没了,从车上下来两条腿都在发软,陆婆子就更夸张了,下车的时候差点从上面掉下来,以头抢地。 驾车的小男孩慌慌张张地去扶她,陆婆子却轮圆了手臂,一巴掌掴了过去,“滚!驾车都不会你还会做什么,呸,卖不出好价钱的破烂货!” 孟湘见过无数次她乘骡车、马车,只是驾车的男孩都不一样,大概都是她从贫苦人家手中买来,再准备卖出去的。 陆婆子划拉着裙子,正准备一脚踹过去,孟湘却抱住了她的胳膊,笑道:“大娘好些了吗?咱们进去?” 陆婆子顿时记起了眼前要紧的正事,忙腆着笑脸道:“对对,要进去,九娘你也陪我走走,我啊身子骨弱,身边可不能离了人。”说着,她便握住孟湘的手腕,像是怕她扭头就跑一样。 “赔钱的东西,看好了车!”陆婆子没好气地冲他斥道,那个男孩忙点头,却趁着陆婆子转身的时候偷偷递给孟湘一个感激的眼神。 孟湘一愣,若无其事的笑了笑,心里却想着那个男孩的眼睛可漂亮的紧,那是一双大大的猫眼儿,而那双眸子则像是倒映在冰蓝色海面上的月牙。 “那个孩子叫什么名字?”孟湘出声问。 陆婆子毫不在意道:“叫什么猫儿狗儿的吧,也没人在乎,再说了,记这个有什么用,等卖了人家指定是要改名字的。”说着,她扭头笑道:“九娘你该不会是要买了这个孩子吧?” 孟湘垂下眉眼,陆婆子却摇了摇手,“哎呀,既然是我的物件儿,我本不该这么说来毁了这笔买卖,可是这个赔钱货是我之前去前河村买个孩子时又饶了一个,这孩子你也看到了吧……”她指了指自己的眼睛,“那流着是泊蕤人的血,按理来说,现在咱们大秦跟泊蕤交往多了,异色眼睛的人也见了不少,可这孩子却是身上带煞,他去了哪里,哪里便有那血光之灾。” 她痛心疾首道:“也怪我财迷了心窍,谁料到这人竟砸在了我的手里,唉,也许九娘你受桃花神母娘娘的宠爱能解了这煞?”陆婆子脸上笑开了花,希冀地盯着孟湘看。 “也不贵的,看在咱们两人相识一场的份儿上,我就收点饭钱就行了,五两……四两!”她原本伸出五根手指,见孟湘没有太在意的样子就立刻收回了一根手指。 孟湘松了扶着她的手,反倒是陆婆子来搀着她,还谄媚道:“要不三两,哎哟,三两我 就已经是亏了。” 孟湘看着寺中刚刚开放的桃花,感慨道:“果然还是这山上的桃花开得晚些。” 陆婆子还哪里有心情看什么桃花啊,她苦着脸伸出两根手指,“九娘你也太会买东西了,这可真是要了我的命。” 因为来的早,寺中除了洒扫的僧人和虔诚的居士再无旁人,陆婆子说是要拜拜佛祖,转转运,却带着孟湘拐进了桃花寺的后院。 “那一两银子总行了吧?我这手里还有他的卖身契呢,买了他,他便能服侍你一辈子,还接着服侍你的儿子,看他这么小,给你的儿子做个玩儿伴也成啊。”陆婆子还是在孜孜不倦地推销着那个男孩。 孟湘勾唇一笑,凉薄道:“我可从未没说过要买。” 陆婆子顿时傻了眼,孟湘嗤笑一声,“再说了,官府不是说禁止贩卖人口,卖身契什么的还有什么用处。” “哎——”陆婆子发出不赞同的声音,“大家都是这么做的,回头你就认他做个干儿子什么的,即便是官府查也查不出什么的。” 孟湘眯起眼睛,陆婆子猛地一抖,挥着手道:“好了好了,算我白送你了,你可趁早把他给我拎走,而且——”她扒着孟湘的手臂,“这回你可得听我的。” 孟湘扬着下巴笑了,“大娘你还真敢说啊。” 陆婆子嬉皮笑脸道:“你也知道的,我做这门生意也不容易,就行行好帮我一把,回头我一定念着你的好。” 陆婆子净许些她自己都不一定记得住的空头支票。 “那你可得告诉我,此番邀我出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陆婆子挤眉弄眼,“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孟湘下意识回头,手臂却一空,那陆婆子趁机松开手撒丫子跑了,她没有在意,而是盯着前方池塘边的树下的人影看。 那人背对着她,面朝着一片桃花绯雪海,头上戴着玉貔貅冠儿,金玲珑簪儿,身上着石榴红的绫罗褶儿,几乎与那灼灼的桃花花海融为一处。 孟湘盯着他的玉腰带勒出的一截细腰看,看到这腰才她便想到了那人是谁,便未开口。 过了些时候,那人突然极为惊慌的调转过身子,似乎是因为没有听见任何动静而误以为孟湘已然离开了,结果,正撞见孟湘蹙眉瞧着他。 庾兰舟想要潇洒地打开扇儿,却手一抖,直接将撒金扇儿掉到了地上,他又低头去捡,长袖落在 了地上沾上了灰,他手忙脚乱地一边捞袖子一边捡扇儿,果真是个离不开奴仆小厮环绕的大官人。 庾兰舟觉察到了什么,抬头朝站在他身边的孟湘露出一个讨好的笑,“九……九娘……” 孟湘挑了一下眉,那双滟滟的眸子带着些凌厉,“我可不敢让庾大官人你行此大礼。” 庾兰舟猛地站了起来,手指死死捏着扇柄,眯了眯眼睛,笑得面胜桃花,“让九娘你见笑了,我是见了九娘你的美貌,才一时失了手。” “是你拜托给陆大娘的?” 庾兰舟一双眼睛痴迷地看着她,也没听见她的问话,等孟湘的手在他面前挥了挥,他才因视线被阻隔回过神来,却依旧是一副被迷怔的模样,黏黏糊糊唤着她,支支吾吾说道:“听闻九娘一人生活多艰,我自是想为你分担分担。” 话说的倒是好听,可他一边这样说着,一边装作拂袖子故意碰了碰她的指尖,忒急色了。 孟湘冷笑一下,后撤了一步。 “哎?”庾兰舟近前一步,扇儿在手上打了个旋儿,撩了一下她的衣袖,“九娘避我如蛇蝎,怕是对我有什么误解。” “难道你要说满大街追铺我的不是你们庾府的人?” 庾兰舟立刻两指指天狠声道:“小人若是真做了那事,便教这老天降下轰雷给劈个粉身碎骨。” 这人还真敢说瞎话,还不怕死的在佛寺里赌咒发誓,孟湘都被他的不要脸惊呆了。 庾兰舟一抹脸,涎瞪瞪的眼睛盯着她猛瞧,手指拉扯住她的衣袖,笑得孟浪,“好姐姐,真的不是我啊,都怨院子里那些个狗东西,听我念叨过几句,又因我为姐姐你害了相思,他们便自作主张了。等我回府就为姐姐你出气,将他们全都发落了。” 孟湘可不是什么十□□岁不谙世事的小姑娘,能被他轻易哄骗了去,她虎着一张脸不去理会他。 那庾兰舟却以为她是害羞,便更近一步殷切道:“我听说你还因此崴了脚,我都心疼坏了,不信你摸摸看……”话说着,他便要捉着孟湘的手往他怀里头探,被孟湘“啪”的一巴掌扇开了。 他却笑嘻嘻地摸着那发红的手背,调笑着,“打是亲骂是爱,姐姐你定然是爱煞我了,才发落的这般重,可是,怎么办?我就是爱煞姐姐这股泼辣劲儿了。”庾兰舟双臂一摊就要去扑她,却被孟湘一个大耳刮子打的转了一个提溜儿。 “嘶——”他 难捱地碰了碰红肿的脸颊,痴痴笑着,“姐姐可真够味儿的,我第一眼见到姐姐的时候就觉得不对劲儿,这般美艳的皮囊就该配上这副泼辣的性子,那样才能在……”他的眼神在她鼓鼓囊囊的胸脯处扫过,垂涎道:“在炕上够味道啊。” 孟湘双手抱胸,冷笑一声道:“你再说我可就下手不留情了。” 庾兰舟捂着脸猛地朝后退了一步,却道:“我可不是怕了,我只是为姐姐你担心,那细嫩的小手别揍我揍疼了。” 孟湘脸上带着笑,面色却越发冷了,那副冷冽无情,高高在上如神仙的姿态,直让庾兰舟兴奋的膝盖发软。 “好姐姐,你就可怜可怜小人吧,我给你赔不是了。”他说着便真的跪了下去,就在孟湘一愣神儿的功夫,他如饿虎扑羊一般一把抱住了孟湘的双腿,双手胡乱地朝上摸着,口中不住道:“好姐姐,好姐姐,就赏弟弟一个吧,弟弟定然什么都听姐姐的,什么都给姐姐……”他自己越说越难耐,连声音都带着喘。 孟湘一把抓住他的发髻,脚探进他的两腿间,正要狠狠踩下去,那庾兰舟却猛地被人拖了出去,远远一丢,正头朝下掉进了池子里去。她低头瞧了瞧手中不小心薅掉的一大把头发,深深觉得庾兰舟这次非得斑秃了不可。 “小心着些,没有人跟着就随便跟什么男的单独相处,你也忒……” 孟湘猛地抬头,他那张冷漠的脸上少见的呈现出深深压抑的怒火,狠狠抿紧唇,才缓缓挤出了四个字——“不守礼数。” “文二郎。”孟湘却一脸惊喜地跟他打招呼,“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你,真是太好了。” 文抱璧突然别过了头,盯着池子里拼命挣扎的庾兰舟道:“那池子浅的很,阿弥陀佛,施主站起身便会无碍。” 庾兰舟骂骂咧咧地挣扎站起,那池塘里的水原来只到他的腿弯处,见没了危险,他便啐了一口骂道:“死秃驴,你信不信我拆了这座破庙。” “阿弥陀佛,施主息怒。”文抱璧板着张冷脸,一板一眼道:“佛渡有缘人,若是施主执意如此,那便随施主的意。” “嘿!”庾兰舟撸了撸袖子,就要攀着池塘边的石头上岸,却一脚踩在了石面青苔上,脚底一跐溜,又重新跌进了池水里。 “我非要拆了这个池塘!”庾兰舟狠狠地击打了水面一掌,溅起来的水扬了他一脸,等他愤怒地朝岸上看去要找那个和尚算账的时候,那里一个人影儿都没有 了。 第八十章 六根不净 未知幕笠男:这一切我都会报告给九殿下的。 “真的没有关系吗?”孟湘跟在他身后,穿过寺中一处桃花林。 文抱璧闷不吭声,大脚碾过石子路上的桃花瓣。 “你这样带着我一个女客在寺院后面随意穿梭,真的没有关系吗?” 文抱璧猛地停住了,孟湘却因为小跳步跟在后方,差点撞了上去,幸好她一扭身子,从他身边擦过,才免除了这场事故,可也因此站的与他极近,近的孟湘可以闻到他衣上沾染到的佛前檀香味。 “有关系。”他一双黑沉又冰冷的眸子盯着她。 孟湘讪讪一笑,“其实你放我一人离开也是可以的。” 他的脸色更加难看了,身上的肌肉也绷紧了,许久才沉声道:“不能放你一人离开。” 孟湘莞尔一笑,“也是,若是我不小心迷了路,再冲撞了什么就不好了。” 她自发地将话题绕开危险的境地,文抱璧也随她,只是那样一双仿佛沁在冰水里的黑珍珠的眸子还是注视着她,瞬也不瞬。 孟湘承受不住他的目光,垂下头轻声道:“都怪我连累了你,也连累了桃花寺。” “他不敢。”文抱璧凝视着她青丝上的一枚桃花瓣,低声道:“这座桃花寺是青州知州萧大人的夫人出资所建。”原来这座寺庙的来头可比庾兰舟大的多,就算是寺里刚刚淹过他的小池塘,他也是动不起的。 “可我还是给你添了麻烦。”孟湘一脸愧疚,一双眸子雾濛濛地看着他,“让我报答你吧。” “虽然见到你很开心,可我并不想给你添负担。” “不是负担。”他突然憋出一句,扭身就走,步子迈的极大,害的孟湘都有些追不上了。 孟湘提着裙子,追在他身后问:“你怎么会在这里?是在此为僧吗?” “并未。” “咦?我一直觉得你最适合了,况且你不是也一直想入寺里吗?” 文抱璧又停住了脚步,回眸道:“你真的那么认为?” 孟湘看着他眼底黑压压一片,顿了顿,才轻松地笑了起来,“是呀,你想要的就是适合你的。” “是啊,这是我一直所求的……”不知为何,一贯冰冷不近人情的他脸上竟流露出一丝迷惘,“可是,这里的主持却说我六根不净,我只能在这里修行,却不能出家。” 孟湘发出疑惑声,“这是为什么?” “我也想问,这是为什么……”他目光漫无目的地四处游荡,落在孟湘的脸上时,瞳孔骤然一缩。 “我明白了……”他似乎被吓到了,唇发白,低声喃喃着。 孟湘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过也为他能想明白而开心,可是,看见她的笑容,他的脸色反而愈发奇怪了。 一阵风来,漫天都是飞舞的花瓣,蒙蔽了天日。 “谁!”文抱璧霍然转身,目光如刃,冷冷地劈向了桃花树林里。 “再不出来,可别怨我不客气了!”文抱璧寒声警告着。 而那远远的林子里,从一棵树后跳出了一个头戴黑色幕笠的男子,他一身劲装,朝两人行了一礼,声音朗朗,竟不像是鼠辈宵小。 “烦请两位原谅介个,小人也是有不得已的原因才在此处,但请二位放心,我绝无歹意。” 文抱璧的视线紧紧粘着他,生怕他做出什么出人意料的攻击来,却微微侧身对孟湘道:“这人一直在偷偷跟着你。” 孟湘蓦然瞪大双眼,原来那个人是他。 “来者不善,虽然他说的好,不过,你还是要提防着些。”文抱璧边说着,边上前一步,拦在了孟湘身前,孟湘眯着眼睛笑起来,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 文抱璧却突然反应极大地哆嗦了一下,怒道:“你在做什么!” 孟湘敲了敲自己的手掌,不知道是怎么得罪了他,难道是因为他不喜欢别人碰他? “抱歉,我只是知道了他是谁派来的了。” “不用道歉。”他咬着牙,脸色黑沉,看样子有些生气,可不知道是在生她的气,还是在生自己的气了。 孟湘从他背后走出,朝对面那个包裹的密不透风的人道:“你们既然已经来到了他的身边,他也能安全些了。” 谁知那人却不上当,朗声道:“孟娘子您还是别试探了,您是问不出结果的。” 孟湘一点也没有被撞破的尴尬,点点头道:“我知道,之前在马车里的时候我就已经注意到你了,其实,他能关心我,我真的很开心。”说着,她脸颊上就飞起了两朵红晕,像是个怀春的小娘子,期期艾艾道:“我可以托你给他捎句话吗?” 那人似乎苦恼了一下,却即刻反应到这又是她的试探,可是已然完了,刚刚她脸上少女怀春的神情就像从未出现 过一般,她浅浅一笑,成竹在胸,“果然是他。” 那人索性不再说话了,无论孟湘怎么说,他都只是客客气气地朝她行礼,孟湘暗地里一笑准备朝他回礼,那人却慌张道:“万万使不得,万万使不得!” “我这一礼不是给你的,而是给他的,我很感激他,可是,他懂的。”孟湘两手握在一处,眉眼低垂道。 那人闷声道:“小人一定带到。”而后,竟将目光放在了一旁做背景的文抱璧身上,手指攥紧腰间的刀。 孟湘拦在了文抱璧的身前,朝他微笑,“我既然没有说出他的名字,就是希望你不要误伤。” “可是……” “你放心,他信任我,我也信任他。”最后一眼她瞟向文抱璧,而文抱璧则以一种神奇的眼光直盯着她看,生生要将她看化了一般。 直到男个人重新消失,他也没有再施舍一点目光。 “你在看什么?”孟湘勉强笑着,摸着自己的脸道:“难道是我脸上沾了什么东西不成?” 文抱璧的神情越发奇怪了,就好像他原本是海边伫立的礁石,任由风浪拍打,可突然有一天这块顽固的礁石竟突然崩坏一角,被海浪打磨着,那崩坏的地方越来越深,直至露出柔软的芯儿。 “有需要帮忙的地方你可以来找我。”文抱璧并不擅长说这些话,口气便有些生硬和笨拙,“我一直在这里。” “那不会打扰到你的修行吗?”孟湘似是开玩笑道。 文抱璧的回话却像是自暴自弃—— “反正我都六根不净了。”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好像觉得他在故意逗她发笑似的,于是,孟湘便捂着嘴笑了起来,露出的眉眼笑得弯起,而他的嘴角也弯出一道若有若无的弧度。 等两人沿着石子路走出桃花林,迎面便是一座假山挡住了去路,有趣的是那石子路一直蔓延至假山之下,看上去好像这座山不知从何处移来正好压在上面一样。 “这……”孟湘四处看了看,却发现没有了去路。 “这边。”文抱璧走至假山一侧,扶着山石,孟湘快走两步,原来有一块凸起的地方正好挡住了假山上的一处洞口。 “小心些,这洞口有些低矮。”文抱璧将洞口指给她看,却动也不动,等待着她先进去。 孟湘道了声谢,提起裙,弓着身子从洞口中钻了进去,进去才发现 里面竟然没有透光的地方,只能慢慢摸索着侧壁不断往前走,这隧道里也阻绝了声响,静谧的仿佛自成一派空间。 “我在你身后。”文抱璧沉稳的声音自背后传来,仿佛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无法动摇他的冷静,有这样可靠的同行者,孟湘提起的心也重新放了下去。 隧道里只能听到两人的脚步声,只能闻到彼此的气息,在这样幽暗的环境下,看不见彼此的神情,有什么可以不必再隐藏,可以光明正大的袒露出来。 “我看见光了。”孟湘欣喜的声音响在耳边,她加快了脚步,可无论她或快或慢,文抱璧都跟在她一步远的地方,手臂微微向前探着,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作出保护的姿势。等到孟湘奔着已然近在咫尺的洞口而去的时候,文抱璧则慢慢收回了手。 孟湘抓着洞壁凸起的岩石,正要出去,他却在她身后喊住了她。 临近洞口的地方开阔了些,可以供人转身,孟湘便一手按着裙子,一手扶着石壁转身,从洞□□进来的光线打在她的脸上,她就像降临在黑暗中的天女一般,在天光里朝他微笑。 文抱璧藏身在隧道的黑暗里,声音沉沉却带着满满雄性的气息,“我可以不叫你孟娘子吗?”他小心翼翼地问。 孟湘迷糊地眨了下眼,“我不介意的。” “那……你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你不是知道吗?” 他仿佛叹了口气,这声音听得她耳朵发痒。 “我想知道你真正的名字,而不是人人都知道的孟九娘。”他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藏在她看不见的深处。 她真实的名字啊…… 孟湘抿唇一笑,正要开口。 “你们两个到底说够了没有。” 孟湘一扭头,逆着光她只见着洞口堵着一个模糊的身影,那身影俯下腰,光晕在他的身上流淌过,就像映在终年积雪上的流光,他的面容从冷光里浮现。 “顾紫玉?” 他极淡地瞥了她一眼,移开眼,“这条路这么狭窄,只能允许一人同行,你们堵在这里别人怎么办。” 孟湘扒着洞口就蹿了出去,顾紫玉猛地往后仰,可她身上甜美的香气近在咫尺,差一点点,差一点点她就吻上他了。 “你在做什么!”顾紫玉脸皮涨得通红,猛地朝她怒吼。 第八十一章 借花献佛 孟湘腿一伸,轻轻一个滑步便从他面前滑了出去,似乎一点都没有将方才尴尬的场面放在心里,这也让顾紫玉越发羞恼了。 “你这个……不知礼法的……”他气得直打哆嗦,话还未说完,假山里的文抱璧便走到洞口,冷声冷气道:“让一下。” 顾紫玉恶狠狠地瞪着他,等看清他的模样,极为嘲讽的扬起了嘴角,“哈,和尚?” 文抱璧比他心情更不好,“我还未出家。” 顾紫玉嗤笑一声,根本没有将他的解释听进去,脸上还带着些许红晕,却眉梢往上挑,嘴角往下抿,露出个不屑的神情。 文抱璧也不管他,直接就往外面蹿,他的大身板要是跟顾紫玉这副书生身子撞上,那可真就是石头碰鸡蛋了,顾紫玉飞快地往后退了几步,拧着眉,怒火一直往上蹿,“你在做什么!” 文抱璧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从他身边擦过,“出去。” 顾紫玉一噎,猛地掉转身子,要喊住那个无礼的假和尚,然而假和尚却在四下张望,他张张嘴,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忙抢上前一步,“她呢?” 文抱璧快步上前,在假山前的白石子路上走了一圈,而后对着一棵树停了下来。 “怎么了?这棵树有什么不对劲儿的?”顾紫玉也走了过来。 文抱璧没有接他的话,仰头朝上看。 “你在看什么?”顾紫玉一边问着,一边也仰头朝上看去。 那是一棵高大的树,叶片绿油油的一片挨着一片,风吹过叶片,树叶波浪似的抖动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风停了,树叶却抖动的更加厉害了。从那碧玉般的叶片间探出一张白玉般的面容,百般风流,千般美艳,妩媚从上流到下,又从下流到上,那张面容微微一笑,突然,整个人往下一坠,下面的两人忙伸手要去接她,却只见她倒挂在树上,脸部正与两人相对,美貌如此之近,两人竟不约而同的产生了晕眩感。 “下来,像什么样子!”文抱璧板着一张脸斥责她。 顾紫玉也蹙眉道:“你也太……” 孟湘皱了皱鼻子,盯着两个人如同一致的神情,笑眯眯道:“你们两个不吵了?” “吵?”顾紫玉口气透着难以置信。 文抱璧则黑着脸,不赞同地看着她。 孟湘腰部一用力,立刻翻身上去,双手抓住了树干,身子灵巧的如鹞子一般翻身而下,将自己 挂在了那根树干上,一松手,便轻盈地落在了地面上。 “你们……” “咳——” “嗯。” 两人都一副不自在的样子移开了盯着她腰部的视线。 孟湘手里擎着一枝桃花,抱怨道:“我等你们太无聊了,就随便逛了逛。” “太危险了。”文抱璧一板一眼地斥责,孟湘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抱歉,让你担心了。” 他突然消了声。 顾紫玉却接过她手中的那枝桃花,放在眼前仔细打量了一番,点评道:“这株桃花的品相不是太好,直处无风骨,弯处也无韵……说起来这桃花寺里种了这么多桃花也是够奇怪的。” 文抱璧不看他冷冷道:“这里本是一大片桃花林,可这林子却透着邪门儿,后来建了寺庙便压住了。” 顾紫玉撇撇嘴,文抱璧虽然这么说的也没见他对这个传说有多推崇。 “听说寺里有本《菩提坛经》是吗?”孟湘面带好奇。 顾紫玉深深看了她一眼,视线便放在了文抱璧的身上。 “是有一本,现在是桃花寺的镇寺之宝。”文抱璧想了想,才问道:“是你要看吗?” 孟湘迅速地扫了顾紫玉一眼,笑呵呵道:“之前听顾官人说过,我便也有些感兴趣,若是让你为难也就算了。” 文抱璧审视的目光落在顾紫玉的身上,口中却对孟湘道:“没什么为难的,往日来观摩这书的人也不少,我可以去跟藏经阁的了然大师说上一说,你们可以在阁里翻阅。” “那真的是太好了。”孟湘双手合十,眼睛亮闪闪地朝他作了一揖。 顾紫玉知道她求他是为了自己,脸颊忍不住一阵阵发热。 文抱璧在寺中修行,顾紫玉在寺中读书,饭菜都是在寺里用的。午时,孟湘便也跟着蹭了一顿斋饭。同席而坐,两人都有些别扭,孟湘却言行坦荡,语笑自然,两相一对比,倒显得他们两个心里有鬼了。 许是孟湘身上就带着这么一种气场,总是会将常人认为反常不合理的行为做的坦坦荡荡,常常带动周围的人也进去了这种状态。 用完了素斋,文抱璧和顾紫玉一直将她送到了寺门前,等站在门前孟湘才恍然大悟地拍着额头道:“我好像忘记了什么?”她的视线落在文抱璧的身上,“不是说好了去看经书的吗?” “ 你本就不感兴趣这些,也就不必看了。”文抱璧一贯冷脸,让孟湘摸不清他说这话到底是不是因为生气,她的唇张了张,刚想要开口解释些什么,顾紫玉却叹息一声,拦住了她,“可别丢人了,赶紧麻溜儿下山去。” 孟湘瞪他一眼,简直觉得自己是被狗咬了的吕洞宾。顾紫玉不知她腹诽了什么,神情明明不耐,却还是耐着性子道:“用素斋的时候你恐怕没有注意到墙吧?” 孟湘眼睛向上,思索了一番,“好像挂着什么吧?” 顾紫玉看着她,无可奈何,“你知道挂的是什么吗?” 孟湘摇头。 “都些佛经,而且在最显眼的地方挂着斗大的四个字,你想必也没看见吧?”顾紫玉抬起手想要点她,用摔了袖子放下,“那四个字正是‘菩提坛经’!” “咦?” “所以,你既然不感兴趣,也不必强求。”文抱璧深深看了她一眼,转向了顾紫玉的方向,“是这位想看你才来求我的吧,我既然应下了就不会食言。” 孟湘挠了挠脸颊,虽然文抱璧没有说别的,语气也一如往常,可她就是觉得他好像很委屈的样子。 “总之……”顾紫玉深深吸了一口气,露出一个真挚却并不热情的笑,“谢谢你,我记下了。” “要谢的可不是我。”孟湘连忙摆手。 顾紫玉瞟了文抱璧一眼,淡淡道:“我自然知道。” “九娘!你怎么在这里?庾大官人可找你找的几乎掘地三尺了!” 孟湘还未回身,手腕便被人死死抓住了,那力气用的定然在皮肤上留下了青紫。 “喂!你做什么?还不快些放手!”顾紫玉当即喊了起来,面沉如墨,身上沁染的气质与高高在上的蔑视,让陆婆子的手抖了一下,就缩了回去。 “这位官人,您怕是误会了,我与这孟九娘本就交好。”陆婆子陪着笑脸,一脸谄媚。 文抱璧默不作声地将孟湘拉至身后,冷漠的视线戳在陆婆子的身上,陆婆子擦了擦头上的汗,脸上的假笑都快要维持不住了,“没想到文二郎你也在这里呢?哈哈——”她干巴巴笑了几声,声音越来越小。 孟湘却在此时开口道:“陆大娘你还找我作何?我答应你的可都做到了,如此一来,你我便再无干系了。” “这话可不能这么说啊!”陆婆子退后了几步,抻着脖子去望两尊门神身后的孟湘 ,“我这也是为了你好,人家庾大官人有家有业的,你个寡妇,还带着两个孩子,若是入了他们家的门,那可真够你烧高香了,人家云英未嫁的小娘子都未必能找得到这么气派的人家,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再瞧瞧你干的这叫什么事儿,人家庾大官人心仪你,这才找我来牵牵线,结果你倒好,居然还将人家庾大官人弄进水里去了,你可真是被猪油蒙了心,认不清谁好谁歹了。”陆婆子巴巴地数落着她。 孟湘翘起一边嘴角,却听身前顾紫玉冷笑一声,“气派人家?那是你没见过真正的气派人家,怎么?野鸡后面吊了个扫帚就能装凤凰了?”顾紫玉这毒舌扎得人是真真见血,偏偏陆婆子见他也气派的很,不知是哪个大户人家的郎君,生怕冲撞了,便低着头,没有了方才训斥孟湘的那股气势,嗫嗫道:“不管怎么说,这庾大官人可都是咱们西渠县显赫的大户。” 顾紫玉身子前倾刚要说什么,却觉得衣袖被人拉了一拉,扭头一看,孟湘却借机挤到前头来,直面着陆婆子。 她面色渐冷,淡淡道:“你说什么也没有用,不愿就是不愿,这人花心浪荡,非良人,也非我心仪之人。” 陆婆子嘴一翘,讥讽道:“哟,你还嫌弃人家,你都不瞅瞅自己是个什么模样的吗?就你这样还要找什么良人,什么心仪之人,可趁早歇了那个心吧,我陆婆子话说的虽然不好听,可句句都在理,九娘你自己的年岁自己心里清楚,不趁着自己容颜未老找个可傍身的地方,等到年老色衰,呵呵……”她动手撩了撩耳边戴的花,“说句难听,到那个时候你可是连窠子里的妓子都不如啊!” “啪——”一声脆响。 陆婆子捂着被掴红了的脸,难以置信地瞪着她,胸脯不断起伏着,看样子是气得不行。 第八十二章 中邪 孟湘打了人? 无论是一贯严肃公正的文抱璧,还是大家出身熟识君子之道的顾紫玉,此刻都当自己是眼瞎了,心长偏了,准备挡在孟湘面前,防止陆婆子的反击。 然而,孟湘却整个人气势一变,突然扬起了下巴,接着就像利箭一般,直挺挺地朝陆婆子戳了去,在陆婆子还没有来得及反应的时候,她一下子将陆婆子撂倒在地,骑在陆婆子的身上,双手左右开弓,“啪啪啪”的打的陆婆子是满脸开花,就像是掀翻了染布坊,红的紫的青的黑的染在了她的脸上。 陆婆子更懵了,只能不住干嚎着,呼痛着,咒骂着。 可身边站着的两个大男人互相看了一眼,各自撇过了头,对眼前那让人肉疼的场面视而不见。 “啊——啊——”孟湘突然仰头大喊,比她的声音更响亮,幸好今日来寺里的人并不是很多,可还是引起了寺中僧人的注意,而孟湘这副样子也实在太诡异了些,就像是中了邪一样。 等等,中了邪? 文抱璧和顾紫玉立刻上前,一左一右地架起了孟湘,而孟湘双目赤红一边蹦跶着,吼叫着,一边趁机踹了陆婆子好几脚,上来解救的二人也没注意,忙乱间也不小心踩了陆婆子几下。可怜那陆婆子,等二人将孟湘扯下后,那陆婆子抱着腿满地打滚。 “这是魇住了吧!”顾紫玉用陆婆子都能听到的声音道:“真可怕啊,据说被魇住了的人杀人都有可能,而官吏却不能判人有罪,毕竟是妖孽作祟啊。” “啧啧。”感受到手下的身躯不紧绷了,顾紫玉不动声色翘了翘嘴角继续道:“也不知道谁的身上不干净,竟然招惹上了这些东西。”说着,他的目光便在陆婆子的身上溜了一圈,陆婆子本来就被揍了一顿,吓破了胆,又听他这样说,也算是平日里亏心事做多了,竟然白眼一翻晕了过去,却不过片刻就又清醒过来。 陆婆子眼神一扫,正见之前替她赶车的那个赔钱货,便虚着胆子,骂骂咧咧:“要死啦!还不知道过来扶我一把,你个没颜色的赔钱货,等我回去赏你一顿鞭子。” 那个生着双漂亮眼睛的孩子躲在朱柱后,冷静地凝视着她,被看的陆婆子背脊生凉,随手操起自己脚上的绣鞋便朝着他砸了过去,“你看什么看,还不快过来扶着老娘!” “啪”的一声,绣鞋砸在了朱柱上,那孩子却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我的卖身契不在你手里了,我不必听你的。”与 他冷静的神情相反,他的声音软的很,又甜又糯。 陆婆子瞪大眼睛,以一副见鬼的神情瞪着他。 孟湘见那个孩子无事,便放心地身子往后一仰就要晕过去,腰间却贴上了两个人的胳膊,耳边却响起了那个令她作呕的声音。 “大娘,这……这是发生了什么?九娘!” 陆婆子刚想让庾大官人帮忙扶她起来,结果庾兰舟径直路过她,直奔着完完好好,一点伤都没有受到,只是额上沾着汗珠的孟湘而去。 “这是怎么了?刚刚不还好好的?”庾兰舟作出忧心忡忡的模样,却毛手毛脚地就要去蹭她的额头,“这满头大汗的,该不是被风闪到了吧?” 结果,他的手指还没有碰到,孟湘就被文抱璧揽在了怀里,往后退了一大步。 庾兰舟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正要发作,顾紫玉却慢悠悠地开口了,“要知道发生了什么,还是问问你脚边的陆婆子。” 庾兰舟视线扫过他,眉毛深蹙,颐指气使道:“陆婆子这是怎么一回事?”再等回头一看,着陆婆子一张脸肿的两个大,简直就认不出她原来的模样了。 庾兰舟唬了一跳,“这是谁干的……咳咳。”一联想到正晕着的孟湘,他立刻转了话锋,“定然是陆婆子你的不是啦,来人啊,把这陆婆子送回去,再找个郎中看看。” 陆婆子打着哆嗦,含含糊糊地道了声谢。 “在说什么呢,唔唔的听不清……”庾兰舟不满。 不是她不想说清楚,只是她的嘴肿的已经无法说清楚话了,不过,这看到刚才场面的人,甚至知道她为人的,都认为这是她自己这张嘴做的孽,活该。 庾兰舟马车后走出个小厮,那小厮半拉办拖着陆婆子,走过马车,也不知道是要怎样将陆婆子给弄下山去。 孟湘这时在揉着太阳穴悠悠醒了过来,一睁眼就见到一白一黑两张脸,这两人飞快地缩回了手,一个看天,一个看地,就是不看她。 “九娘,不如我送你下山?”庾兰舟许是属鱼的,换了一件衣服就忘了之前的尴尬,见着了孟湘,就像那闻到了花蜜味道的蝴蝶,围着她直打转。 见孟湘面色古怪,庾兰舟立刻笑嘻嘻地摆手,“你放心,我并未因之前的事儿厌恶你。” 她倒是希望他厌恶呢。 “我知道这都不是你的原意,九娘你只是没想通。”他笑眯眯地用扇 子蹭过自己的唇,声音放轻放缓,“我对待美人儿一向有耐心,我会等到你答应的那天的,不过嘛……” 庾兰舟咬着金川扇儿尖,眼神直白白地盯着她,“九娘你可别要我等焦急了呀。”那一对不安分的眼珠子在她身上起起伏伏地滚了一圈。 “你这……”顾紫玉刚开口,庾兰舟便往旁边跨了一步,自顾自地将顾紫玉视而不见,从怀中掏出一张纸递给孟湘,“听陆婆子说,你看上了她手里的一个小厮?我便替你买下了,你一个人合该多些仆婢伺候着,我再为你寻个婢子如何?住的还习惯吗?我庾府空着也是空着,若不不想到我府上,我外边也有个整齐的宅子……” 庾兰舟看似温柔体贴、柔情满满,可他肚子里面的花花肠子谁又不知道? 孟湘盯着那张薄薄的却意味着一个人命运的纸,扭头去看朱柱后的那个孩子,他的眼中平静无波,感受到她的视线,便也抬头望向她,可那眼中既无渴求,也无希望,仿佛他已然对自己的命运有了最坏的打算。 可正是这种神情,却让她手指微微提起。 “没关系的。”文抱璧突然在她身后出声,好像他知道她会做出怎样的选择,而这语气又是“你去做,剩下交给我”的态度。 孟湘探出手,用两指夹着那张卖身契。 庾兰舟志得意满地笑了起来,“你在担忧什么啊,放心都是这么做的,虽然官府不允许,不过私下里都是这样做的,即便他跑了,你也可以大张旗鼓地捉拿他,只要使够了钱官府非但不阻拦,还会帮着捉的。” 他明知道孟湘的现状,却非得说出这样一番话,不过是为了孟湘过惯了有奴仆伺候的富贵日子后,就离不了他了。 “你是自愿给我的?没有什么做交换?”孟湘挑眉道。 庾兰舟嗤笑一声,“你有什么……哦,不……”他眯起眼睛,手指顺势就往她的手背上摸去,“我要交换的……九娘可以给我吗?我想你想的心疼的紧。” 孟湘冷笑一声,瞬间松开手,眼看着那张薄纸飘飘荡荡地就往地上落,她却双手负后,对此不屑一顾,“之前陆大娘可是说要将他直接送给我,结果蹦出个你来冲着我讨什么人情。” 再多的热情也因她这般接二连三的冷遇而受挫,庾兰舟眼角往下耷拉着,那张浮浪的脸上透出一丝狠厉,可那狠厉在她的脸上转了一圈,便打了折扣,全都朝着陆婆子而去了。 他一脚踩上 地上的卖身契,狠狠地碾了几脚。 “娘!” “你在做什么!” 孟湘才抬起头,就被两个热乎乎、汗涔涔的怀抱揽住了,她无奈道:“都让她不要告诉你们两个了。” “娘。”孟扶苏不赞同地皱着眉,孟湘看着他,脑海里依稀闪过一个同样皱着眉的人,虽然她未看清那人相貌,但她知道那人就是她传说中的夫君。 “你!你气死我了,为什么不告诉我……我们?”孟子期紧紧揪着她的衣服,看着她的眼睛是一片深海。 孟湘笑的既慈爱又温柔,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发,“毕竟你们是我的儿子,我珍视你们,这种小事说到底都是我惹出来的,我不想让你们受伤,也不想让你们担忧。” 孟子期的眸子里有什么在快速翻绞着,有什么破灭成海面上白色的泡沫。 “儿子……珍宝……”他用一种快要哭了的表情喃喃着。 “是啊,你可是我生的,我这一声最伟大的杰作。”孟湘俯下身子,指尖轻轻蹭过他脸颊上指甲盖大小的泥土。 “可我……可我……不想……”他声音哆嗦着,像是要戳破一个隐瞒依旧的秘密。 孟湘掏出一方帕子拭了拭他头上的汗水,那方帕子正好覆在他的眼睛上,遮住了他的视线。 孟子期眼前一片黑暗,只能听到她柔软的声音响在耳旁,“能作为母子和你们相遇真的太好了,都说是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可能万年才能修得为血亲,我一直很感激上天安排的我与你们的缘分。” 孟子期的心就像是被泡进了沸水中,烫得他一阵阵刺痛,又忍不住温暖,这温暖是他前十五年都没有得到过的,他要守护。 他突然双手一伸紧紧地搂住了孟湘,头抵在她的锁骨处,声音沙哑低沉道:“娘,我知道了,你永远都是我娘。” 孟湘猛地敲了他一下,笑着斥责:“傻孩子,我不是你娘还有谁是啊!” 孟子期从她的怀抱中抬起头,裂开嘴,露出百花花的牙齿,朝她露出了一个傻透了的笑来。 一直站在旁边静静看着的孟扶苏眼眸里沉了沉,突然出声,语声带笑,“娘你也太惯着子期了,他都这么大了,总不能一直赖在娘的怀里。” 孟子期不满地哼了一声,“别说的就好像你比我大很多似的。” 孟扶苏微微一笑,“可我比你早 见到娘啊。” 活脱脱地气死人不偿命。 “娘你没觉得子期身上有股怪味儿吗?” 孟湘本来没这么觉得,可让孟扶苏这么一说,好像真有股熟悉的怪味儿。 孟扶苏捂着嘴“呵呵”一笑,“子期他可是在驴身上打了个滚儿呢。” 孟子期扭过头就朝他哥龇牙咧嘴地恐吓,可孟扶苏若是能被他恐吓到了,也就不至于这么多年将他吃的死死的。 “驴?”孟湘的视线移到树下的驴子身上,那驴子似是觉察到了她的视线,害羞地“昂”了一声,叫得怪恶心人的。 孟湘的视线从驴子身上收回来,却发现庾大官人连同他的马车都不见了踪影。 第八十三章 尴尬 “人呢?” 顾紫玉嗤笑一声,“你难道还想要见到他?” “你两个孩子来了后,他便黑着脸走了。”文抱璧坦率地说。 顾紫玉瞟了他一眼,脸色一下子难看起来。 孟湘慢慢蹭了蹭自己的唇角,冷笑一声,没有说话却已然对庾兰舟这种爱慕好颜色的浮浪子弟了鄙视万分。 “阿弥陀佛,文施主,这里发生了何事?”一个白眉白须的老和尚双手合十从寺门内走了出来。 文抱璧也朝他行了一礼,恭恭敬敬道:“住持,方才吵嚷是这位女施主和庾兰舟庾施主发生了一场误会。” 他这一句话可满含着私心,提出庾兰舟的名号,就是借着庾兰舟往日为非作歹太多的坏名声,将孟湘给摘了出去,而他的良苦用心也被孟湘所领会到,她低头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 住持方丈摇了摇头,也不知是不是信了。 文抱璧也低下了头。 “文施主,你一直想要出嫁,但老衲未曾应允,如今老衲再问你,你还要出家吗?” 文抱璧扭头看了孟湘一眼,而后看着住持方丈的眼睛,认真道:“我佛在我身边。” “阿弥陀佛。”住持方丈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愿施主终得善终。” 文抱璧抿紧唇,用力地点头。 而后,这住持方丈转向孟湘道:“种甚因,得甚果,施主该多多留意周遭才是。” 孟湘将这句话记下,朝他谢道:“多谢大师指点。” 住持方丈口中念着佛号,也没有再过计较方才的事情便回到寺里去了。 顾紫玉看着文抱璧的目光更加肆无忌惮,而面对顾紫玉复杂的目光,文抱璧则一派坦然。 “方才我说的你可曾听懂了?” 孟湘一脸无辜又迷惘。 “那你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文抱璧神色郑重,如临大敌。 “你居然……”顾紫玉发出不可置信的声音,却说到一半捂住了自己的嘴。 孟湘浅浅一笑,“既然你这么执着,告诉你也无妨……其实这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不过,我希望你不要问我问题。” 文抱璧虽疑惑,还是点头。 “我名为……”她上前一步,脸往前探,几乎挨着他的耳朵轻声道:“孟湘,潇湘之湘。” 她告诉了他自己真正的名字,可能是因为怕真正的自己被遗忘,也可能实在不想辜负他的真诚。 “我记住了。”文抱璧每个字都含着千金重。 顾紫玉的表情更加奇怪了。 两人之后都要送孟湘下山,孟湘则推辞,一来二去,到底说不过孟湘,两人只能看着她离开。 孟湘临离开前将庾兰舟不要的卖身契拣了起来,招呼那个孩子过来,要把卖身契给他,那孩子接过后,竟直接塞进自己的嘴里,狠狠地嚼着,一口咽进了肚子里。 可是,虽然卖身契给了他,他却成了孟湘的小尾巴,孟湘母子三人牵着驴下山的时候,他就缀在三人身后,视线黏在孟湘的后背上,好像只能看见孟湘一个人一般。 “所以说,他干嘛老是跟着我们啊!”孟子期烦躁地挠了挠头发抱怨。 孟扶苏则认真地问:“要不要我把他给赶走?” 孟湘笑着摇了一下头,转身朝那个孩子招手,那个孩子愣了一下,立刻加快了脚步,猛地蹿到了她的眼前,他仰头看着她,“呼哧呼哧”喘着粗气,额头上的一滴汗顺着额角流了下来,他眨了一下眼睛,那滴汗正流进他的眼里,他狠狠地眨了一下,可那只眼睛疼的睁不开。 孟湘半蹲下身子,掏出手帕温柔地擦拭着他的眼角,又拭了拭他的额头,柔声道:“你为什么要跟着我呢?” 那个孩子咬着唇,执着地盯着她,眼中的冰蓝像是随时都会流出来。 “谢谢。”他低声道:“我没有亲人,没有去处,我想跟着你。” 孟湘见他即便到此时都很冷静,便将他当作成人对待,耐心解释:“可是,你看我没有太多的钱,过得也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的苦日子,而且在西渠县也待不长远,你真的愿意跟在我身边?” 那孩子狠狠点头,有些急切道:“我能过,比这更苦的日子我都过过,而且,我没有家,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这孩子说话有逻辑,倒是比同龄的孩子强得多,许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孟湘心底叹息一声,心想已经养了两个孩子,再多养一个也不算什么,也算是给两人多了个玩伴儿,便点点头,“好,那你就跟着我吧。” “娘!”孟子期立刻惊讶出声,孟扶苏也皱了皱眉头。 孟湘回头望着他们两个,眉眼盈盈带着恳求,孟扶苏跟孟子期还能说什么?还舍得说什么? 只能齐声叹了口气,一齐露出“娘你开心就好”的表情。 孟湘拍了拍那孩子的头,那个孩子则微微眯起眼睛,一贯冷静无表情的脸上露出了享受的表情,就像一只享受着主人爱抚的猫儿,看得孟湘整颗心都化成水了。 “你叫什么名字?”孟湘缩回了手,那孩子虽然没说什么,那双漂亮的眼睛却隐隐透着委屈。 “我之前姓戴,之后卖给过几户人家,都叫我猫儿。” “戴猫儿?这名字……”孟湘微微皱眉。 戴猫儿伸出手偷偷捏住她的衣角,“我想跟你姓。” 孟湘一愣,孟子期却不满了,“那可不行!” 还没等孟湘说什么,戴猫儿低下头,轻声道:“那你给我起一个,好吗?” 孟湘却眯着眼睛反问她,“你喜欢什么名字呢?” 戴猫儿踌躇了片刻,便捏着自己的手腕,抬头道:“我想叫孟潇。” “喂!”孟子期怒气不断上涨,戴猫儿的视线却全程只放在孟湘一人身上,他唇角上扬,露出了一个小小的,却甜死了的笑容,“我叫戴孟潇。” 孟湘无奈,只能揉搓了他的脑袋一把,“你这个鬼机灵。” 戴孟潇抿唇一笑,安静地垂下眉眼,他很满意现在的情形,他整个人都被打上了恩人的标签,他一生都不会忘记,天光花雨中,恩人将他从泥淖中拉出,带着他走在阳光下。 “为什么用潇字呢?”四个人慢悠悠地走在路上,孟子期生着闷气一个人走在前面,孟湘则拉着戴孟潇的手走在中间,孟扶苏一人走在两人身后,时不时向新上任的弟弟指指周围好看的风景。 “因为我看见了。”他捏着孟湘的手,仰头道:“我看见你对那位叔叔说自己名字。” “看到?你会唇语?”孟湘瞪大眼睛。 戴孟潇腼腆地点了一下头,“我看到你说潇湘,既然你叫孟湘,我想我便一定要叫孟潇,这样就好像能跟你挨得更加紧密一些。”他又露出小小的像是幼猫一样可爱的笑容来,整个人挨在孟湘身边,时不时便用自己的脸颊去蹭孟湘的裙子。 不仅人长得好看,声音也软糯,说出的话更是让人心都软的不行,孟湘在心里感慨:这孩子的情商也太高了吧。 孟湘想要抱抱他,孟扶苏却在身后拉住了他娘,若无其事地指着前面道:“有车来了。” 孟湘的注意力 被转移,孟扶苏则低着头冲着戴孟潇皮笑肉不笑,戴孟潇对着他脸上却没有一丝表情,就像个好看却没有丝毫生气的娃娃。 然而,孟湘突然轻哼了一声,却将三个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 从远处渐渐接近的两辆马车也算普通,只是赶车的人用黑纱幕笠挡着脸,马车越来越近,在孟湘身边停了下来。 孟湘眯着眼睛打量,“该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 “请上车。”赶车的人跳下马车,直接在她面前跪了下来,恭恭敬敬地请孟湘上车。 孟湘低头看了一眼他膝盖下面布满大大小小石子的地面,皱了皱眉。 幕笠男子就跪在她面前,似乎她不上车就不罢休。 “我家主人您也认识,他也是为了感谢你。” 孟湘叹了口气,只能借着车凳上了马车。 “娘!” 孟湘回头一看,只见孟扶苏、孟子期和戴孟潇都被幕笠男子拦住了。 “几位,后面还有一辆马车,请上车。”那个男子并没有因为他们年少而轻视,反而也毕恭毕敬地为三人指了指后面跟着的一模一样的马车。 孟湘心里隐隐有种预感,眼下也不得不暂时与他们分开,但是,虽然她烦躁于他的纠缠,却相信他的人品,不会因为两人的问题而伤害她的孩子。 这样想着,她便朝他们点点头。 孟扶苏担忧道:“娘,你小心。” “可千万别被骗了。”虽然在跟她生闷气,孟子期还是不忘叮嘱她。 戴孟潇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面无表情,学着孟湘的样子点了一下头,眼睛却死死盯着她看。 孟湘望着三人上了后面的马车,才掀开车帘,车厢内果然坐着一个面如冠玉的美男子,自她掀开车帘,他便一眼没错紧紧凝视着她。 孟湘正低头往里钻,马车却猛然动起来,轱辘磕在石头上,车子猛地颠簸了一下,她脚下不稳,便一头栽了进去。嬴景忙伸手去扶她,然而,只抓住了她的胳膊,孟湘半跪在他身前,身子却因为惯性继续往前扑,这下可尴尬了。 嬴景本来是双腿岔开,大马金刀颇具威势的坐姿,可她这么一扑,直接将脑袋抵进了他两腿中间,差一点点就废了他,然而,现在这个姿势对于嬴景来说也无异于酷刑。 她的头枕在他大腿处,嘴里呼出热腾腾的气息蒸腾在他那里, 他全都能感受的到,一股一股热流汇聚到那里,裤子越来越紧…… 第八十四章 求亲 “我说……”孟湘刚刚出声,嬴景便下意识地夹了一下腿,却被她一巴掌拍在了大腿上,“喂!” “你做什么?”他努力保持着冷静平常的口吻,脸色却一点点涨红,就像是偷偷抹了胭脂。 “能做什么啊,张开腿。” 嬴景为这诡异的话沉默了一瞬,而后撇过脸,放松了腿,然而他那鼓胀起的地方也显露无疑,他感觉到孟湘双手按在他的大腿处起身,视线却往那里扫了几眼。等她爬了起来,他便迅速一掸直缀,收拾好自己失礼之处。 两人坐在车厢内,相顾无言,尴尬的气氛酝酿着。 孟湘却突然笑了一下,还边笑边摇头。 嬴景摸摸腰带,淡淡道:“你许是怀疑我为何出现在这里。” 孟湘抬眼一笑,轻声道:“我现在发现你这个人可真有趣。” 嬴景皱了皱眉,紧紧凝视着她。 孟湘却换了个姿势,身子前倾,手掌搭在他的腿上,笑容艳丽,诱哄道:“你到底是想要在我身上得到什么呢?你有大事要办,又哪里有这些闲暇在我身边打转?” 嬴景猛地绷紧下颚,冷笑一声,“你在怀疑我?” 她的神色更加温柔了,简直化作了一滩春水却无孔不入,口中却道:“没有呀,我只是在为你担心。” 他哼了一声,显然不信她这些花言巧语,她现在的所作所为简直是打了他一巴掌,又给了他一颗枣吃,偏偏他还就吃这套。 嬴景的神色带着明显的自厌,闷声道:“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他扭头看向车窗,从缝隙间投进的一道光斑正落在他的脸上,他的脸颊边还落下一缕碎发,看样子有些狼狈,那是他即便落魄到茅草屋的岁月也不曾有过的失态。 “不过,你讨厌我也是对的,我确实挺恶心的。” 他的话让孟湘微微蹙眉。 嬴景现在无法面对她的神情,面对兄弟倪墙的宫变他未曾怕过,可他在怕她。 “我还是希望你在遇见危险的时候能够第一个想起我。” 孟湘不动声色地挑了一下眉。 也许害怕被拒绝,他在说完这句话后,就立刻转了话题,“我的人手都在到位中,我……” “不用。”似乎知道他想要说什么,孟湘当先提出了拒绝。 庾大官人的事情不能由他出面。 嬴景却攥紧衣袖,轻笑一声,“这是我自己的决定,与任何人无关。” 孟湘眨了眨眼睛,轻声道:“你……太奇怪了。” 嬴景背脊一僵,伸手摸了摸眼角的泪痣,低声道:“还有一件事。” “你到底如何才能跟景郢成亲?” “啊!”孟湘惊呼一声,用袖子遮住了自己的嘴。 嬴景低着头,仿佛口中谈论的景郢不是他似的,“你需要我,我也需要你,这样不是很好嘛。” “这是……假成亲?” 嬴景哆嗦着嘴,眼中的翠色融进黑暗中,“对,假的。” 孟湘发出一声奇怪的声音,手指轻轻抚摸着自己的下巴,作出思考的神色。 “怎样?你同意吗?”他嘴唇发干发白,眼神极力避开她。 孟湘笑道:“你不看着我,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诓我?” 嬴景猛地扭过头,狠狠瞪向她,却接触到她目光的那一瞬,眼中的碧玉陡然化为一滩碧水,他几次张嘴,才找到自己的声音。 “我可以让你生活稳定,可以帮你不入贱籍混入教坊,我也能为你找到当世赫赫有名的舞伎教导你。” 不可否认,他的提议真的让她心动了,孟湘身子朝后仰,与他拉开了距离,“如果,你在做了那些事之前提出来,我还有可能答应,可现在,我有些信不过你。” 嬴景低垂眉眼,不动声色继续道:“我会为你两个孩子请最好的老师,想进哪个书院都能够得到推荐,以后他们想走什么样的路我都会为他们铺路。” “可你现在不也自身难保?” 嬴景挑眉一笑,“可我也并非一无所有,我是大秦的九皇子,这是谁也无法改变的事实,而这个身份所带来的便利那可真是数不胜数了。” 他居然就这样说出来了。 孟湘又惊讶又无奈,他这样将自己的秘密坦坦荡荡泄露给她,这无异于将她也拉上了这艘半沉不沉的大船。窗户纸戳破,他没有了退路,也将她的退路堵住。 “你可真是……”孟湘又好气又好笑。 “你嫁的会是景郢,而非嬴景。”他凝视着她的双眸,眼中是一片碧海青天,“你可以借我的财力,我的身份,我可以用这个身份藏身,很合算不是吗?” 孟湘一歪头,“那我是属于你的盟友?” 嬴景靠 近她,一只手撑着她背后的车壁,慢慢逼近,“你是我的。” 孟湘似笑非笑地瞟了一眼他禁锢住她的手臂,扬眉道:“你说过除非我同意。” 嬴景露出一个得意的笑,“我并未碰到你,不是吗?” “将来一旦你反悔,我人生可得不到保障。” “你在害怕?”嬴景嘴角上扬,带着丝挑衅,没有触碰到他,可他的呼吸却蹭遍了她的脸,“你是不敢吗?” 孟湘嘟着嘴,轻轻往他脸上吹了一口,“这世上还没有我不敢的。” “那你不想追求你的舞技了?” 孟湘眼睛一沉,眸中微光星星点点,怎么不想,做梦都在想。 “那你还犹豫什么,毕竟景郢是不存在的,也许并不是嬴景,可能什么人也不是呢。”嬴景温柔地引导她,诱哄着她,像是在引诱小狐狸掉入陷阱的老猎人。 然而,究竟谁会是猎人,尚未可知。 孟湘将脸庞的碎发撩到耳后,柔声道:“这么重要的事情,不许我想想?” 嬴景深吸一口气,终于抛下了最后一个玛法—— “只要你同意,我便即刻带你入猗兰书院,当然还有你的儿子。” 果然是朝中有人好办事吗? 已然对这个时代有所了解的孟湘自然知道背后有靠山能少走些冤枉路,也能避免一些麻烦,再说,他的条件实在是太诱人。可与之相对,若是他的真是身份被发现,等待她和她儿子的便是株连了。 嬴景就像是看透了她,温和地笑了笑,“即便我不幸……”他眼眸一转,眼中幽绿兰草朝她扑来,“我也一定会安排好你的。” 虽然,他说是交易,可这未免也太偏向她了。 孟湘躲闪开他灼热的目光,推脱说要跟孟子期和孟扶苏商量商量。 马车停在门口太过显眼,嬴景也不太适合入城,孟湘几人便在城门口下了车,等三人闲言拉扯时,孟湘疑惑道:“我总觉得好像忘了什么?” “我也是这样想的。”孟扶苏无奈地笑起来。 “巧了哈!我也觉得忘了什么。”孟子期拍着脑袋。 戴孟潇望了他们一圈,面无表情道:“那头驴子。” 孟家三母子对视,一齐狠狠拍上了自己的脑门。 “你们在哪里弄到驴子的?”孟湘好奇问。 “正好那个算命的路过,我们借的。”孟子期大大咧咧道。 孟扶苏沉吟道:“我倒是觉得不会那么巧,可能他是故意等在那里的。” 三人就王诗微作了一番讨论,面无表情的戴孟潇冷淡问:“所以,驴子呢?” “呃……” “嗯……” “哈,找找就找到了。”孟子期依旧是一副万事不挂心上的样子。 “还是赔钱吧。” “娘说的是。” 孟湘与孟扶苏二人一边说着,一边路过孟子期离开了,孟子期则在背后“喂喂喂”喊个不停,丝毫没有想到这两个人是来逗他的。 戴孟潇一个人跟在后面,看着三人欢乐的模样,歪歪头,笑了起来。 等到晚上准备睡觉的时候,孟子期死死拉着戴孟潇,跳着高怒斥他—— “你还要不要脸啊,这么大的人了还要跟娘一起睡,咱们哥三儿挤一挤就行了。” 孟扶苏站在一旁,装作不偏不倚的样子道:“是啊,娘每天都很累,你要是影响了娘的睡眠该如何办?反正咱们三个也睡开了。” “对!对!对!”孟子期这下可成了他哥哥的应声虫。 两个人合起伙儿来阻止,孟湘便也得顾忌,便微微哈腰,笑眯眯地摸了摸戴孟潇的头,“跟我一起睡多没意思,和小哥哥们一起好不好?” 孟子期简直嫉妒死她对那什么猫猫狗狗的温柔了,不知不觉捏着戴孟潇的手臂便用上了力气,戴孟潇却一声也不吭,只是仰着头,眨着自己水汪汪的大眼睛渴望地看着孟湘。 孟湘努力抑制同意她的冲动,温声解释:“男孩子要跟男孩子睡在一块儿。” 戴孟潇淡淡道:“那女孩子要跟女孩子睡一块儿?” 这话没有什么错的。孟湘点了一下头。 谁料一直乖巧的戴孟潇竟突然猛地甩孟子期抓住她的手,见甩不开就直接动牙咬,孟子期“啊”的一声,一把甩开了她,怒骂道:“你是疯狗啊!” 戴孟潇却借力扑到了孟湘身上,双手死死攥住她的裙子,看得孟湘好无奈。 “我要跟你睡。” “这……”孟湘正在考虑。 戴孟潇,原名戴猫儿的可怜少年,竟放下了一个巨雷—— “女孩子和女孩子一起睡,我是女孩子。” “咦?” “哎?” “什么!” 第八十五章 单相思 孟湘忍不住惊讶一声,借着荧荧烛火,仔细端详着她。 她散发于身后,脸显得更小了,而且仔细看来也带着些女孩家的柔软弧度,整张脸算得上清秀,但那双出色的眼睛却如画龙点睛一般给她整个人带来了不一样的神采。 她身上却穿着麻布袋似的粗衣短褐,皮包骨头瘦瘦小小,赶起车来又手脚麻利,说话办事沉静的很,就像个能够独当一面的少年,谁能想到她居然还是个女孩子?就连陆婆子不都看走了眼。 “那为何陆大娘她会说你是男孩子?” 戴孟潇认真地看着她,“要是她知道我是个女孩子,我还能遇上恩人你吗?” 她要是个女的,只要长得能看,陆婆子那个黑心肝的绝对能将她买到最下九流的地方,更有可能是窠子私娼,这样的地方还能活吗? 孟湘叹息一声,低声道:“你说的对。” “不行!你不会真要跟她睡一处吧!”孟子期反应极大,他恶狠狠地对着戴孟潇磨牙,“你说是女的就是女的了啊?” 他还是对她抱有怀疑,而戴孟潇则极为冷漠地看着他,“难道你要看看?” “看……” 孟扶苏一把捂住了孟子期的嘴,生怕他说出什么不得了的话,他看向孟湘,声音柔软像是在撒娇,“小孩子无论男女睡在一处总没事的,我担心娘你睡不好。” 孟湘捂着嘴笑,之前孟扶苏还一直反感她把他当作小孩子,如今又认为自己是了? 孟扶苏也意识到了这点,露出不好意思的笑。 戴孟潇一抿嘴,握着孟湘的手就往她自己的下面探去,孟湘被吓了一跳,忙缩回了手,她却执拗地看着孟湘,伸手去拉自己的衣襟,如果孟湘还是不相信的话,她甚至不在乎当中脱衣。 孟湘突然意识到这个女孩子是个特别固执的人,她的眼中只有她认定的人,就像从桃花寺回来到现在,她只看着自己一样。猫一样的外表,却像是犬一样的忠贞,孟湘不知道她怎么会养成这副性子,也不知道这副性子会让她受到多少信任者的伤害。 然而,面对捧着一颗真心献给自己的戴猫儿,孟湘虽然有一副算是凉薄的心肠,却想对她再好一些。 “我并没有不相信你。”孟湘耐着性子,温柔地吻了一下她的脸颊,而后捧起她的脸颊,轻声细语道:“那你就跟我睡在一起好了。” 戴孟潇露出一个小小的 笑容,歪着头,用自己的脸颊轻轻蹭了蹭她的掌心,“嗯!” “切!”孟子期踢了地面一脚,简直不满极了,孟扶苏狠狠扯了他一把,扬眉笑道:“娘开心就好。” 他们两个对于戴孟潇的反感在不断增加,孟湘心里一阵叹息,是太小了吗?所以对这么可爱的小姑娘毫无反应,啧,这两个是一辈子打光棍的命啊。 孟湘正腹诽着,戴孟潇却扯了扯她的衣袖,轻声道:“还有……” “嗯?”孟湘向她的方向靠近。 戴孟潇突然捧住她的脸,“波”的一声吻了一口,那张被阳光晒得有些发红的脸颊更红了。 “我能叫你九娘吗?” 孟湘愣了一下,笑眯眯道:“可以啊。” “九娘!”戴孟潇眯着眼睛,极为愉悦地笑了起来。 孟子期则快要气炸了,好在孟扶苏还有理智,拼命地拦住了他,伏在他耳边轻声道:“要做什么记得背着娘。” 孟子期眼睛一沉,扭头看他,孟扶苏温柔一笑,替他的弟弟撩了撩耳边的头发,简直是个极好的哥哥,孟子期却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将戴孟潇介绍给大院里的各位后,又为她办置好衣装后,孟湘的日子便又步入了正轨。每日跟着玉娘学习她的玉腰舞,玉娘连连称赞她天分高,总能举一反三,加入些新奇的舞步,效果却比原来的玉腰舞要好得多。 让孟湘觉得惊喜的是,戴孟潇不过跟在她身边看了些日子,后来竟也能在旁边像模像样地跳了出来,而且戴孟潇骨头软,她说那是她小时候卖给一个杂耍老板,老板训练她装进一个盒子里,练出来的。有这样的舞蹈天分,又要这样柔软的身体,简直就像是一块璞玉,孟湘见才欣喜,可就对她学跳舞这件事很犹豫,那孩子却对孟湘说她想要跳舞。 孟湘知道这个时代的舞者要走的是一条什么样的路,她也做好了准备,可并不是希望每一个人都做出一样的选择,当初和孟扶苏提起不过是逗他,如今对于戴孟潇自己的选择,她也很谨慎。 “我想离九娘你更近一点。” “我想体会九娘的心情。” “我也想知道能让九娘痴迷的舞蹈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我才十二,若是九娘以后跳不动了,我跳给九娘看。” 怪不得都说女儿是娘的贴心小棉袄,虽然她不是自己的女儿,可孟湘一颗心都快被她给 捂化了。 然而,孟湘却对着戴孟潇摇头,“如果不是真的喜欢,不要走上这条路。” “这条路是台上一炷香,台下十年功的磨练。” 玉娘听着也感概道:“舞伎是贱籍,若非走投无路谁会来跳,更别提下苦工琢磨了。” “虽然,现在贵人皆好歌舞……” 玉娘接口道:“然而,贵人只见眼前舞蹈的美丽,却依旧认为舞蹈的人肮脏不堪。” “所以,你的选择呢?”孟湘按着她的脑袋,笑道:“不要看着我,看着你自己的心,不要因为顺从我而毁了你自己,我只是因为……”她的眼眸水光点点,却仰头笑了起来,“太爱了。” 直至变为张狂的大笑,“舞台上我能称王。” “嘭——”的一声骤响,来人吸引了三人的注意,那人似乎被孟湘张狂的话语吓了一跳,而后才尴尬一笑,将不小心掉在地上的锦盒拾了起来。 “玉大娘,王娘子在吗?”来人温文尔雅,一身青杉,头戴逍遥巾,朝玉娘三人施了一礼。 玉娘光听声音便知道他是谁了,便笑呵呵道:“原来是范官人。” 玉娘一边同他随意寒暄,一边对孟湘道:“这位是范栋范大户的独子,是猗兰书院的学子。” 孟湘眼睛一亮,就在她想要攀谈两句,打听一下书院的时候,王云梦从外面走了进来,大户人家出身就是不一样,即便王云梦一身布裙,拎着一个竹篮子,那轻盈的莲步,端庄的姿容还是令范栋看直了眼。 “王娘子……”他低低呼唤着,将刚刚不小心掉到地上的锦盒十分仔细地拍了拍,递了过去,“今日刚好是可以出书院的日子,我一大清早就往县里赶,就想……就想……把这个给你。” 王云梦低眉浅笑,“蒙官人抬爱,可奴家家教森严,实在是不能接。” “王娘!”范栋急呼一声,便将手里的锦盒使劲儿往她怀里塞,王云梦却一退老远,可能范栋也没有料到,结果那个多灾多难的锦盒又“嘭”的一声摔在了地上。 王云梦看都没看一眼就避过身子,范栋那张清秀的脸上流露出失落的神色,却又好像下定了某种决心,猛地将手往前一伸,想要抓住她,结果—— “你们在干什么?”顾紫玉背着一个书箱站在门口,冷冷地看着两人,显然是被两人不小心拦住了去路。 见他归来,王云梦瞬间展露 一个羞涩的笑容,手指探向自己的鬓角,柔声道:“你回来了。” 面对佳人的示好,顾紫玉依旧高冷,他看都没看那边男人一眼,就自顾自地往里走,范栋却突然叫了一声,“顾……顾……顾……”磕巴的硬是喊不出他的名字来。 顾紫玉扭头蹙眉,“猗兰书院的学子现在是连话都不会说了吗?还真是越来越糟糕了。” 范栋被他的毒舌气红了脸,半天只憋出来一句,“你不是也在猗兰书院过。” “是啊。”顾紫玉冷笑道:“我就是觉得学不到什么才走的。” 顾紫玉也算得上是猗兰书院这么多年少见的一个奇葩了,只在里面呆了个把儿月,就宣称看遍了猗兰书院藏书楼里所有的书,而后便头也不回的下山了。 “你……那是你不守规矩!” “那守规矩的你怎么样了?” 这两个人对上,站在一边的王云梦却觉得尴尬,她求助的目光落在了孟湘的身上,孟湘讪笑一下,无能为力的摆了摆手。 毕竟这两个人是在为她争风吃醋,孟湘觉得自己还是不要没事儿多管闲事了。 也不知道孟湘是怎么看出来顾紫玉是在为王云梦争风吃醋的,这话要是让他知道了,他非得气得怼死她不可。 “顾郎。”王云梦叫顾紫玉可比叫范栋亲热的多,“不要跟他计较了。”她伸手要去握他袖子,顾紫玉却冷着一张脸挥开了。 王云梦顿时倒退一步,面色惨白,一心爱慕王云梦的范栋这可不干了,指着顾紫玉大声道:“你太过分了,别以为你身份高贵,我就不敢对你怎么样?” 他说着就要去扶王云梦,王云梦却一脸愤恨地推开了他,将顾紫玉的对她的冷淡全都怪罪到范栋的头上去了,她用袖子遮面,发出细碎的哭泣声,跑进了屋子里。 王云梦的哭泣都由顾紫玉而起,然而他却像个没事人似的,还冲着范栋道:“你瞪我有什么用,又不是我破坏了你的姻缘,相思这种东西可并不是总心意相通的。” 第八十六章 暗算 即便顾紫玉平日里有些毒舌,却也没有不客气到这种地步,对着一个单恋还刚刚被拒绝的人说这样的话,他真不怕走路被套麻袋吗? 而且,他在说这番话的时候似乎也在发泄自己不满的心情。 范栋被他三言两语所挑动,瞬间一腔怒火就往上涌,大喝一声就朝他扑了过去。 “你在做什么!太过分了!”王云梦站在门口大喊,挡在了顾紫玉身前,冲着范栋毫不客气道:“你走,这里不欢迎你!” “你……护着他?” 王云梦抿了抿唇,却扬起了下巴。 范栋脸色瞬间灰败下来,就像是烧过的香烬,他垂头丧气地捡起了原本要送给王云梦的锦盒,狠狠捏着,转身朝大门外走去。 王云梦朝前追了一步,又停下脚,回过头,谁知道原本在她身后的顾紫玉竟然先转身离开了,就当她不存在一样。 孟湘看着亲眼看着一朵娇嫩的鲜花是如何从枝头坠落地面的,坠地一瞬间,花瓣摔的七零八落。 “你究竟是因为什么心情不好啊?”孟湘站在他的窗边,手里还拿着一个果子正吃着。 顾紫玉坐在窗内的榻上,随意翻了一叶手中的书,冷淡道:“你太烦人了。” 孟湘愁眉苦脸道:“我也不想烦你啊,可是我想向那位范官人问问书院的情况,人却被你气走了。” 顾紫玉冷笑一声,直接扭转了身子不理她。 孟湘却扒在他的窗口,低声软语,“那你告诉我好不好?” “哈,我不是才呆了几个月,不是书院的异类嘛。” 孟湘笑着道:“可是你居然能将整个书院的书都看完,猗兰书院的藏书据说是除了宫内最多的,简直浩如烟海。” 顾紫玉不动声色地挺了挺背脊。 “所以,你真的很厉害。” 顾紫玉扭了扭,似乎坐不出了,转过身子,瞪着她没好气道:“有问题你就问,我知道我就说。不过,就我待的那几个月几乎都睡在了天一阁,啊,就是书院的藏书楼了,所以我知道的的确不如范栋多。”他自己说着说着,脸色又不好起来。 孟湘却没有被吓怕,反倒往窗子里探了探,吓得顾紫玉忙用手压着她的头,惊慌道:“你在做什么啊!” “你不要那么紧张,我又不是母老虎。” 她不是母老虎,不能连骨带 皮的吃了他,可要是她再做出这样危险的举动,那可真就不知道是谁吃掉谁了,毕竟,梁京的顾家玉树出身世家,并不是吃素的。 顾紫玉用手里的书,拍了拍她的脑袋,她无可奈何地退了回去,却眼巴巴地看着他道:“进入猗兰书院真就这么难?” 顾紫玉嗤笑一声,伸出两根手指,“这么说吧,要进入这猗兰书院,不外乎两个条件,一是有钱,二是有权。” “它可并没有看上去那么美好。”顾紫玉看着她,慢悠悠道:“而且,这个地方是有先皇亲笔题的六个字。” 他不紧不慢地叙述却勾的孟湘心痒,忍不住问:“哪六个字?” “书为尊,学为上。” “这有什么特别吗?” 顾紫玉看她又朝他的方向探了探,便又用书去拍她,却不敢使大劲儿,孟湘灵巧地躲了过去,他侧着身子道:“不过就是是一句话而已,看起来是没什么,不过就是因为这句话,猗兰书院成为了一个兵不可入,官不可威的地方,所以……” 顾紫玉捏紧书脊轻声道:“这才成为四皇子威势下,唯一可以避难的地方。” 孟湘不动声色地眯了眯眼睛,然而,顾紫玉对她说这些却只是好心提醒她,“你一直磨练舞技,说不定将来想要去梁京看看,那里可并没有表面上看到的那样平静,在梁京跳舞可是在朝堂党派的刀刃上起舞。” 顾紫玉眨了一下眼,有些犹豫,却听孟湘轻飘飘地说:“不是有你吗?” 他的心尖猛然被敲了一下,等他扭头去看她时,她却笑得一脸无辜,就像她一直表现的那样。 “你在说什么?”他冷着脸,看上去要为她无礼的言语发怒,然而声音却沙哑着。 孟湘眼睛一弯,“我当你是友人,你呢?” 顾紫玉嗤笑一声,孟湘却猛然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道:“喂喂!不会吧,我都帮了你那么多,你都没有把我当朋友。” “你要看的《菩提坛经》不是已经看过了吗?还有,你偷偷喜欢毛三儿的事情我都没有跟别人说过。”她枕在胳膊上,微微抬眸仰视着他。 “你在胡说什么!我怎么可能跟她……”顾紫玉几乎要从榻上跳起来了。 “是吗?”孟湘微笑着,神情却写满了“不信”。 顾紫玉一阵心累,扫了一下袖子,冷冰冰道:“我只是当她是妹妹。” “那可不是看妹妹的神情。” 他一阵语塞,确实,因为他从未见过像毛三儿一样的女子,便忍不住上了心,言行可能也有些失当,可是,这个可恶的女人更加神秘,更加吸引了他的注意,到如今居然还敢站在他面前说他喜欢别人?是看他性子太好了吧! 顾紫玉整张脸黑了下来,“那样瘦瘦小小的,我能想什么?孟九娘不要将我想的那样下三滥。”虽然表面义正言辞,可他的心底却一阵阵发虚,他当初是对毛三儿没什么,只是新奇,可如今面对着她,他却不敢保证自己真的没有什么了。 “本来我还想说你若是去梁京可以提前传信于我,我能为你安排一二,现在,呵呵,算了吧。”顾紫玉冷笑。 “啊!”孟湘慌张地双手合十,不断朝他鞠躬,口中念道:“顾大官人,原谅则个,原谅则个。” 顾紫玉本就高冷又毒舌,虽俊朗却总是话语带着嘲讽,即便他说的是正确的也拉满了别人的仇恨值,不搭理人的时候更是有些吓人,可孟湘却一点不怕他这个外冷内热的纸老虎,一直不停给他道歉。 孟湘心里却知道他不会真的跟她生气,只是需要个台阶而已,可孟湘这面台阶还没有搭完,大门外就传来娇滴滴呼喊,孟湘忙应了一声,朝顾紫玉不好意思笑了一下,便去接待来的人。 还未见面先是一阵香风飘来,孟湘不小心打了个喷嚏,轻轻揉了揉鼻子。 来人见到孟湘,先是挑高眉冷笑一声,才双手抱胸道:“我当是谁在勾引于郎整日不着家呢,原来是你啊……” 听到“于郎”这两个字,孟湘还想了一下,这才意识到她可能说的是于廉,因为她与孟湘只在于廉那里见过一面,而来人正是那妖娆的舞伎花春娘。 “于郎中只是来替我诊治,也已经有日子没来了。”孟湘耐心地解释道。 然而,这花春娘则露出嘲讽的神色来,一副“我已经看透你了”的模样,“哟,你这骚婆娘想的是什么我难道不知道?跟老娘抢……”她说话顿了一下,立刻露出娇媚的笑容,朝孟湘身后微微施了一礼,与方才判若两人。 孟湘回头一看,不知什么时候顾紫玉走出了屋子,他手里拿着一本书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像是在读书,孟湘抬头看了一眼天上的大日头,佩服他能在这么刺眼的阳光下看进去。 花春娘脸上还带着笑,却阴阳怪气地对着孟湘道:“跟我来,咱们找个地方好好说道说道。” 孟湘瞟了她一眼,不知道她心里打了什么鬼主意,便道:“就在巷口好了。” 花春娘嘲讽一笑,随即一扭身妖妖娆娆地走了出去。 孟湘眯着眼睛跟在她的身后,河渠旁便有一条小巷,花春娘站在山墙的阴影下,扬着下巴道:“这次找你是给你教训,不要以为跳了桃花神母祭上的舞蹈,就以为你是什么桃花神母娘娘了,你还嫩的很呢。” 孟湘顿觉不好,却见花春娘突然朝她的脸上撒了一把粉末,孟湘屏息,虽然稍稍吸入了一些,却并无大碍,她扶着墙壁准备先逃掉再说。 饶是孟湘有了心理准备,也没料到她竟然在这大庭广众之下给自己使绊子,究竟是谁给她这么大的胆子? 然而,还未及孟湘转身,她的脖子一痛,像是某跟神经被切断了一样,一股酥麻的疼痛蹿上头顶,紧接着便是眼前一黑,失去了神志。 多少大风大浪都经历了,居然在一条臭水沟里翻了船,她最近的日子是过得□□逸了吧,居然就这样着了道,以及,这个仇她可是记下了! 孟湘只来得及想了这些,脑子就不停使唤了。 等她再次恢复神志的时候,只觉得从脖子到脑袋没有一处不痛,思维更是搅乱成了一滩浆糊,只依稀觉得有一双手从她的脸颊一直摩挲到她的脖颈,她的鸡皮疙瘩都要蹿起来了。 她想要清醒过来,身体却沉重的很,不听她使唤,孟湘拼命挣扎着,终于在湿漉漉热乎乎的气息快要贴上她脖颈的时候,睁开了眼睛,眼前却像是蒙了一层白纱,依稀瞧见眼前黑乎乎的东西晃了晃,她手指动了动,举起了沉重的手臂,用尽吃奶的力气一把攥住了几乎要拱进她肩窝里的发髻,狠狠一拉—— 那人“嗷”的一声叫,大声哀嚎着:“头皮要掉了!要掉了!” 第八十七章 救美 刚刚那一下,已经是用了最后的力气了,孟湘手指无力一松,正在挣扎的庾兰舟一下子摔在了地上,下巴正好磕在了脚踏上,上下牙一闭合,直接咬到了自己的舌头,一嘴巴都是血,还在不断从嘴角往外冒。 庾兰舟抹了一把,吓了一跳,大着舌头惊恐道:“呃完了,要屎了!”咋咋呼呼地在铺就的软毯上蹦跶个不停。 孟湘好不容易恢复了些力气,便操起头下面的枕头朝庾兰舟的脑袋砸了过去。 庾兰舟摸了摸脑袋,咬着帕子将嘴里的血弄干净,便凑到她的身边来,恬不知耻地笑着,说的话也算能听清了,可在孟湘看来,还不如不听,“好姐姐,既然都到了这个地步,你就从了我吧。”他一面说着一面去摸孟湘的脸,眼睛里净是痴迷,“我保证,我一定会对姐姐好的,你说,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弄过来!” 许是在西渠县这个小地方将他养的不知天高地厚了,以为自己就是这一小方天地里的土皇帝,呵呵,孟湘连真正有可能当皇帝的人都不会多瞧上一眼,更别提他这井洼洼里的土皇帝了, 孟湘没有了笑模样,面色冷凝,“你过来,我跟你说。” 庾兰舟忙乐颠颠地凑了上去,闻到她身上的香气,还忍不住撅起了嘴,想偷一个吻。 孟湘的腿却偷偷曲起,一脚踹在了他那里,庾兰舟一个没防备,往床下一栽,骨碌骨碌一直从床上滚到脚踏上,又滚到了地毯上,脸色疼得煞白,整个人都打着哆嗦,说不出一句话来了。 孟湘手臂向上伸着,看着动作舒展,整个人慵懒眉眼,实际上她全身都难受,好不容易拉着帐帘从床上坐了起来。 “你……你……”庾兰舟□□发颤,中气不足,“你有什么可不满的,给脸不要脸,你这个……”他好不容易从地上爬起来,却因为疼痛而蹲在地上捂着那方寸之地,说一句话得要喘上三口气, 孟湘微微底下头,眼睛暗沉沉的盯着他,看他到底要对自己说出什么样不客气的话来。 然而,庾兰舟刚艰难地说出一句话来,只听“哐当”一声,屋子大门就被踹破了,庾兰舟一高跳了起来,可是步子太大扯到了蛋,又捂着那里嗷嗷直叫。 从外面闯进来的人却毫不客气的又一脚踹破了第二道房门,也就是里屋的门,可能用力过猛,镂空精美的门竟被一脚踹掉,被踹飞的门又碰倒了屏风,卧室里的情形毫无保留的展现在来人面前。 “你是 何人!来人!来人啊!”庾兰舟挣着命嚷嚷着,然而原本奴仆众多的院落里竟然没有一个人响应,庾兰舟一时有了不好的猜想,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却勉强挺立着,大声喝道:“你知不知道我是何人!竟然擅闯我宅!”然而他那两股战战的模样却怎么看怎么没有底气。 孟湘伸手撩了一下遮住视线的帐纱,来人她却不认识,可这气势却让人熟悉的很。 “为什么不敢闯?”来人拉直嘴角,明明是一张不惊人的脸,却有一双动人的眼睛,冷漠无情的像是一团坚冰,却不知为何,她总觉得那双眼睛不该是黑色的,应该是更冷的,更醉人的幽翠,像是一块冷翡翠。 “实话告诉你,我们就是那山上的山匪!” 庾兰舟像是缺氧的鱼似的张张嘴,却没有注意到有人绕路到他身后,而后一个手刀将他劈晕了过去。 孟湘这才知道原来自己竟然是这样晕过去的,怪不得脖子这样疼,她伸手揉了揉脖子,就见将庾兰舟劈晕的那个身形有些熟悉的男人,拽着他的一只脚将庾兰舟拖了出去,只是出去的路上磕磕绊绊的,她就看着庾兰舟的脑袋这碰下一下,那磕一下,不知道醒来的时候脑袋还好不好用了。 那人将庾兰舟拖下去后,便顺手合上了房门,光线退却的那一霎,孟湘的背脊猛然僵住了。 那面生的人却双手负后,不紧不慢地走到她的眼前,然而,他稍微靠近一点便暴露了,她闻到了那股淡淡的冷香,说起来也奇怪,这股香气似乎只有她能闻得到,无论是问她两个儿子,还是去问秦藻,他们都会一脸疑惑地回答不知道。 孟湘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可因为熟识的人出现还是不免松了一口气。 却见那人伸出了手,探向她的脖颈,孟湘往后避了避,有气无力道:“你不是说,没有我的允许不动我的吗?” 他的指尖被她的气息吹拂着,酥麻了一瞬,唇角微微一勾,淡淡道:“我不知道你将我错认为谁了?不过,我可不是你认为的那个人。” 孟湘斜眼睨着他,“你先将自己身上熏得香洗干净了再说这话吧。” 那人疑惑地拉着自己的袖摆,凑到鼻尖嗅了嗅,一脸莫名所以,“什么熏香?我可有日子没用了。” 孟湘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扶着床架道:“你别玩了,我可难受死了。” 那人蹙眉半蹲在她身边,仰头看着她,“哪里不舒服?” 身 体不好,心情更不好的孟湘瞪了他一眼,“哪里都不舒服,尤其是你挡住我的风了。” 他一噎,抬头一望,但见四面门窗紧闭,哪里来的风啊,他起身坐在她身边,却得到孟湘嫌弃的一眼。 “你挡到我的阳光了。” 他黑着脸,抱怨道:“我看你是对我不满。” 孟湘也不看他一眼,拽着床帐摇摇晃晃地就要起身,他连忙上去扶,却被她小吼:“别碰我。” 沉沉幽暗在他的眼底翻滚,他攥紧手指,突然笑了起来,“为什么啊,我是土匪凭什么听你的?” 孟湘勾起唇角,微微冷笑,“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把那第二张脸弄上去的,不过,你难道不觉得脸皮太厚了吗?”她眨了一下眼睛,“别装了,我早就认出你来了。” 他不动声色地挑了一下唇角,又用那副吊儿郎当的语气道:“哦?我可从未见过你。” “没见过,来救我?” “只是凑巧而已,我们是来打劫的。” 光天化日之下打劫? 孟湘直接伸出手按在他的脸上,似乎想将他这张不属于他的脸皮给揭下来,可是入手细腻温热,并非是那种面具,她掐了掐,直到将他的脸上掐出了红印,也没有找到一丝不贴合的褶皱处。 难道是真的?怎么可能,这种香气、这种感觉,以及这种体形…… 孟湘想到什么就直接去做了,她扑进他的怀里,双手抱住他的劲腰。 没错,就是这种感觉。 孟湘可能是因为职业病的缘故,对身材上的数据极为敏感,有一点变动都瞒不住她的眼睛和她的双手,毕竟跳双人舞的时候,同伴身材及气力上的变化是极为影响她发挥的。 那人双手举在头上,笑道:“说不让我碰你,你却来碰我,那你碰够了没有?” 孟湘从他怀里抬起头,直瞪着他,“我知道你是谁,你非要我泄露你的名字吗?”说到这里,她的唇角忍不住勾起,露出一个极具魅惑的笑容,低声道:“你身上的每一处线条,每一丝变化我可都知道,你瞒不住我的。” 他原本带着笑意的目光顿时沉静下来,就像是暴风雨欲来的海面,她则沉在那方大海里,低沉又沙哑的声音像是一**白浪打来,“我可以碰你吗?” 她看着那方蠢蠢欲动的大海,狡猾地笑了起来,将食指竖在唇前轻轻吻了一眼,“不可以 哟。” 他的眼角一瞬间泛红,却抬起头,用手背挡住眼睛,不让她看到自己难堪的模样。 “真奇怪,你是怎么猜到的?连我自己都快不认识自己了。” “我都说了是因为你身上的香气。” 嬴景放下了手,无奈地看着她,“你真是个小骗子。” 这爱极嗔怪的话语把她的身上电的酥酥麻麻,却让她生气,“我骗你这个做什么。” “那你说我的身上是什么样的香气?” 孟湘看进他的眼里,那双不知道用什么方法藏起来的幽绿,“是你看着我时眼眸的颜色。” 这分明扭头不对马嘴的话,却让他那双眼睛像是融化的黑糖,蠢蠢欲动的**已经压抑不住了。 孟湘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大模大样的将一只手伸出,像是等着人搀扶的老佛爷,“真没眼色,不知道我站不起来了嘛,快扶我出去。” 嬴景低下头,温柔一笑,“好,这可是你说的。” 当他柔软温暖的手掌从下方□□她的指缝间,用指腹的肌肤轻轻摩挲着她的手指的时候,她整个人都不好了,可她实在状态不好,非得有人扶着不可。 他另外一只手,从她的肩部轻轻滑下,顺着她的脊背,在腰窝处慢悠悠打了一个圈,而后才握住她的纤腰,可还嫌不够,他的手指在她的腰侧温柔地滑动了两下,指尖就像有什么魔力一样,一种酥麻胀痛的感觉丝丝缕缕的从那里散发至全身。 他狠狠的一揽,几乎将她整个人都嵌在了他的怀抱里,那股熟悉的气息几乎要淹没了她。 第八十八章 吻 孟湘挑眉一笑,“你这人还真是得寸进尺。”虽然笑着,手下却暗暗拧了他一把。 嬴景硬挺着,就这样半揽半抱地带着她往外走。 “你这张脸究竟是怎么变的?”孟湘还是对这个好奇的紧。 嬴景低沉的笑声响起,“不过是往脸上涂抹了些东西,稍微遮掩住一些显眼的特征。” 孟湘轻轻点了点他的眼角,“泪痣没有了,真可惜,还有眼睛的颜色……” 嬴景低声道:“有一种植物的汁液滴进眼睛里,可以将眼睛的颜色遮掩,泊蕤的密探不少都用这种方式来掩藏眼睛的颜色。” 她发现:他好像总是这样信任她,和她说这些明明应该当作秘密的东西,面对着这种信任,孟湘有些手足无措。别人对她的不好,她可以坦然接受;男性对她带有**的好,她也能够游刃有余的处理,她唯独处理不好的就是这种不带目的的单纯的好。 孟湘眉眼低垂,轻声问:“那现在我应该叫你什么?” “景郢。”他毫不犹豫,“我就是被你救下的书生景郢。” 走到门口的时候,孟湘发现就连外间的门也被他踹的扭曲变形了,断裂的木头呲出来,就像是可怜的尸骨。 他抱着她走到院里的阳光下,孟湘却打了个寒颤,背脊生凉。院子里安静无声,石阶上却洒落了一滩血迹,她扭头,却从回廊拐角处的地面上看到一只软绵绵无力的手臂,眼前骤然一黑。 “不要看了。”他贴着她的耳朵柔声道,就像是这人间地狱里的唯一一束阳光。 然而,孟湘根本没有立场质问什么。这个时代,他要称王,必须要流血,这不是简单的对错可以衡量的,杀一人者有罪,杀万人者称王,道德永远不属于他们这一阶层的人。更何况,他做这些未必与自己无关。 她深深吸入一口气,却觉得浓厚的血腥味都积压在她的肺间,她想要咳嗽,又死死忍住了。 “不要害怕。”他的气息吹拂着她鬓角,“我在这里。” 孟湘伸出手,握住他的手腕,指甲几乎抠进了他的皮肉里。 “你是谁?你想要做什么?”她问出的问题明明是她都知道的,可她仿佛像在印证着什么,又像在提醒着自己。 他低头看着她,眼睛里浓浓的爱意被重新压了下去,他的声音平稳淡定,低沉诱人—— “我是大秦九皇子嬴景,是被 孟九娘捡回去的书生景郢。”趁着她一瞬间失神,他轻轻吻了吻她的耳垂,“我想要做的有很多,无论是对你,还是对那个位置。” 感觉到她整个人往下沉,嬴景便将她抱的更紧了,“我的提议你同意了吗?” 说罢,他也不顾孟湘的意愿,直接将她打横抱起,大步朝门外走去,等从后门出来,有人向他请示,嬴景淡淡应了一声,她莫名所以,可当坐在马车里慢悠悠往前走的时候,她的鼻端萦绕着呛人的烟味,她挣脱开他的怀抱,掀开车帘往后一看,庾家那座精美的府邸已经被大火所吞噬,火越烧越大,显然是加了什么助燃物,整片天空都被烧的火红。 火光映在她的眼底,将那如水的眸光映出七分艳色,眸光回转间似有流光滚动。嬴景侧倚着车壁,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的侧颜,忍不住从心底发出一声喟叹,只有这样的美人才会让君王忍不住点燃烽火,只想看那火光燎在她眼底的那一抹艳光。 “真美啊……” 听到他的赞叹声,孟湘扭头去瞧他,见他半眯着眼睛,脸上的神情云蒸雾绕,像是一种享受,又像是赞美,而他盯着她看的眼睛似乎要将她连骨带皮吃进腹中。 太可怕了,像是被野兽盯上了一样,她寒毛倒竖,血液几乎停止流动了,嘴角却上挑,勾起一道弧度,她慢慢闭上双眼,在他岌岌可危的目光中越发兴奋了。 不要和她比危险,她甚至敢为了跳出狂乱疯癫的舞蹈把自己关进精神病院里,她是舞台上的女王,但是她的竞争对手通常都称她为“舞疯子”。 糟糕……忍不住了呢。 孟湘猛地睁开双眼,一把攥住了他的领口,将他拽到自己的眼前,呲着牙微笑道:“这双眼睛真漂亮啊,尤其是看着我的时候。” 这也正是嬴景想说的,然而,她却没有给他几乎,手臂狠狠一拉,堪称凶狠地吻上了他的双唇。 嬴景背脊一僵,又慢慢舒缓下来。 她的吻就像是方才的大火,带着不可阻挡的气势和火星燎进了他的嘴里,烫的他双唇发疼,舌头发烫,心口发紧,火星却还在迸溅着,在他的血管里燃烧,他只是烧了栋房子,她却烧着了他。 他想紧紧地抱住她,将她的骨头捏碎,将她永远嵌进自己的肌肤里,可他刚刚伸出胳膊,就被她一掌拍开了,她按着他的肩膀,用尽力气“咚”的一声,将他按在了马车的后壁上,而她也顺势贴近上去,整个马车骤然一晃。赶马车的 人在车帘外请示了一声,嬴景好不容易得空说了一声“无事。”就立即被她堵住了嘴。 她是最优秀的将军,攻无不胜,战无不克,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将他逼在方寸间,他想反攻,可他的欢乐和**却被她牢牢把握着,使他无法摆脱。 她一脚抵进他的两腿间,踩着车座,半弓着身子,一手捏着他的下巴,一手细细描绘着他的唇线。 嬴景眉眼上挑,眼中的炙热如流火一般肆意倾泻,他的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沙哑,“你还在等什么?” 孟湘眯了眯眼睛,却将自己的脸颊挨近他的脖子,却只是沾了一下就立即离开,而后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她发出恶劣的笑声,“你呀,是忍不住了吧?你好想饥渴的不行,这么渴望着我吗?” 渴望! 他渴的快要疯了,他的心里需要她的爱,他的肌肤需要她的抚摸,然而,她却像是玩弄着线球的猫咪一样,轻而易举地玩弄他,即便他是那个刚刚置人于死地、高高在上的九皇子,也不过是她手里的线球,她从右手倒进左手,翻来覆去,随意逗弄。 “真是……不要露出这样的表情啊。”孟湘笑得越发畅快了,饱满的双唇贴着他的唇角慢慢舔舐着,“就好像我把你怎么样了似的,你说呀,我把你怎么样了……嗯?”微微上扬的尾音像是鱼钩,一下子勾出了他的心,将他的心从他的身体里提了出来,融化在两人交缠的唇舌间,被妖精似的她吸入,从此,他的心落在了她的身上。 不能总是这样…… 他双手握住她的腰肢,正要将她压在身下,谁料她突然往前一压,胸前的柔软正挤压在他的胸膛上,柔软的利剑将他钉在了车座上,她一手插~进他的发丝中,一手捧着他的脸,越发凶猛了。 嬴景有些失神,她怎么那么会吻,吻得他从脚趾间到头发丝都酥酥麻麻的,那瘙痒刻进了骨头里,连骨头缝都在等待着她的亲吻;他怎么那么会吸,他的心啊,他的肝啊,他的肺啊一股脑儿全都被她吸走了,他整个人剩下的部分便化成了一滩水,被她一吸一吸,吃了个干净;她怎么那么会咬,咬着他舌尖,他的双唇,他的脸颊,他的眼角,他的耳垂,他的喉结……他凡是露在外面的地方都被她打下了烙印,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他好像真的成了她的奴隶。 可怕……太可怕了……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情感?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人? 感觉到他 的抵触,孟湘慢吞吞地退了出来,挤在他身边坐下,头靠在车壁上,半眯着眼睛,餍足地舔了舔自己的唇,就像是一只吃饱了的老虎在懒洋洋地打着盹。 嬴景想笑,可嘴角舌头都疼的厉害,原本以为自己是猛兽,可她竟是只披着羊皮的百兽之王。 孟湘轻呼一口气,手掌作梳将因为刚刚剧烈动作而垂下来的头发全都拢到脑后,声音既慵懒又沙哑,“怎么样?害怕了?” 嬴景唇角还没有完成的笑僵住了。 孟湘吹了声口哨,活像两人的角色颠倒了,甚至,她更像是个万花丛中过的花花公子,非但不羞涩,还调戏的朝他眨了眨眼睛,“满意了吗?我的相公?” 是男人怎么会不在意自己被女方压制住,而且女方还看上去经验十足,可嬴景还没有来的及为这件事伤心,就被她后一句话所带来的惊喜吸引了全部注意力。 “你同意了?” “为什么不呢?”孟湘贝齿咬着自己的下唇,紧紧凝视着他的双眸,“虽然有些风险,但是你会规避的吧?” 嬴景狠狠地点头,努力按捺着自己的兴奋,“你放心,我总归不会让你……和你的孩子处在危险里的。” 孟湘淡淡一笑,又不正经地调戏道:“只是帮你演一出戏,你又不露出真面目,又能帮我这么多……况且,你不是已经预付了报酬吗?”她说着便轻轻舔了一圈唇。 嬴景脸色一红,低着头轻声道:“你不用担心,猗兰书院这个地方并不是所有人都能随便进的。”他知道她实际上实在用调戏来隐藏自己的担心,更知道她这样一口应下来,不过是因为偿还他的救命之恩。 虽然,他不喜欢她这样将两个人分的清清楚楚的态度,不过因为能够跟她更亲近一些,他还是没有对此发言,他有时候觉得自己就像个小偷一样,一点点偷偷地偷来她的好感。 可是,怎么办?真的是好喜欢。 第八十九章 夜闯 庾家的烧起让整条街都嘈杂纷乱起来,好在嬴景手下的人够快,等到那条街的人行动起来的时候,马车早已经离开了那条街。 孟湘坐在他身边,将手覆盖在他的手背上,歪着头轻声问:“你是怎么知道我在庾家的?” 嬴景皱了一下眉,“我的人暂时离开一下,就发现你不见了,问了一下你院里的人,说你跟一个女人出去了,我找到了那个女人,好好问了问,她就都说出来了。” 孟湘才不会相信他能好好询问呢,说不定那位花春娘现在在不在也是问题。 “而且,我发现一件有趣的事情。”他单手捂唇,眼睛盯着面前一点,“你知道你院子里的顾紫玉是谁吗?” 孟湘轻声叹息,头部微微靠近他,“你这样问我,不就是想要引起我的注意吗?你如此优秀,又在担心什么啊。” 嬴景的视线落在她的身上,满满的尽是无奈,“你都在想些什么。”他的手指轻轻点了一下她的额头,那声音软的不能再软。 孟湘握住他的指尖,微微一笑,那种色气满满又进攻力十足的笑容让嬴景又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双唇。 “景郎,你要怎么将我带进猗兰书院?”她的手指划过车壁。 嬴景的视线落在她的指尖,白皙的指尖落在车壁上,就像是盛开的白玉兰,好像轻轻捧住,一点一点慢慢地啃噬亲吻。 虽然脑中被乱七八糟的想法搅个纷乱,他的脸上却不露分毫,“我马上要去猗兰书院教书,你想要的都会得到的。”他说着便不动声色地捧住了她的双手,凑近她的指尖轻轻吻了吻。 孟湘没有动,她只是笑着看着他,任由他动作,这让嬴景的动作更为大胆起来,当他的手掌探进她的袖子里握上她的手腕,孟湘柔声道:“可是,即便是家属也不准随便进入猗兰书院吧?” 嬴景心有成竹地笑了起来,“你可不一定是以女人的性别进去。” 孟湘眨了一下眼睛,嘴角勾起一个神秘的笑容,“那可真有意思。” 马车停了下来,孟湘正要钻出去,却被嬴景从身后握住了手腕,她不明所以地回身看他。 他抿了抿唇,看上去有些尴尬和羞涩,两人僵持了一会儿,他才终于忍无可忍,压低声音气恼道:“你……是故意的。” 孟湘一脸无辜,眼睛里纯洁的像是刚刚出生的小鹿,嬴景眉眼低垂,冷淡道:“你没有骗我?” 见孟湘不回答,他拉着她的手用了更大的力气,“你真的是在骗我?” 孟湘皱眉轻轻“嘶”了一声,嬴景则像被烫到了一样,猛地缩回了手,眼中重归于冷淡。孟湘的嘴角偷偷往上翘了翘,向他伸出手去,他却躲了一下,孟湘坚持伸手,手指按在了他的眼角处,“我的相公大人,你在瞎说什么呢。”说罢,她往前探了探,吻上了他的眼角,声音甜美如蜜糖—— “谢谢你。” 吻完,她就像是一只不为一朵花停驻留恋的蝴蝶,悠悠然掀开车帘钻了出去,裙摆一扫,只留下淡淡馨香。 嬴景虚空抓了一下,车帘飘动着缓缓落回原处,他却从车帘的缝隙间看到那个名为顾紫玉的男人站在大院外,像是在看着门口的河渠,可谁都知道他只是故作姿态,真正要做的是等待这个人。 他发现她是一块闪闪发光的宝石,即便隐藏在山野砂砾中,也会被人找到,被发现,被珍之重之。她太闪耀了,也太吸引人了。他狠狠地捏住车帘,汇聚在顾紫玉身上的视线越来越冰冷。 顾紫玉似乎觉察到这股视线,他的目光也移了过来,可马上就被跳下马车的孟湘吸引住,看她安稳地站住便将举起一半的手重新收了回去,目光中的坚冰碰到她就自动融化。 “太莽撞了。”他没好气地训斥她,没等她回答又迫不及待地询问:“你没事吧?” 孟湘朝他扬起了一个笑脸,“你放心,我好得很。” 顾紫玉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视线却停留在她的唇上,眼睛一瞬间冷凝,隐隐有黑气在眸中盘旋。 孟湘也意识到了什么,露出一抹羞涩的笑容,却没有遮挡自己红润诱人微微有些肿胀的双唇,而顾紫玉的神色更加难看了。 孟湘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却被他一扭身躲开了,孟湘笑眯眯地摊着手,顾紫玉“呵呵”了两声,孟湘往院子里面走,他则回头瞪了那辆马车一眼。孟湘离他有些距离,见他没有跟上便回眸招呼他,顾紫玉一副高冷的模样大步赶了上去。 “没有人知道我消失了一段时间吧?”孟湘仰头看他。 顾紫玉摇头,“那些人来找你的时候,我就知道他们会救下你的,所以,我只跟他们说你出门逛逛,不过……” 孟湘扭头看他,他却别过了头,冷冰冰道:“不过你这副样子出现在他们眼前,就像是被人欺负了一样。” 她摸了摸自己的 唇,微微一笑。 顾紫玉却阴阳怪气道:“你看上去很高兴啊。” “可是,为什么你看上去好像很生气?” 顾紫玉瞪着她,气呼呼地转身离开。 到底还是让顾紫玉说对了,孟湘虽然找了一个借口说自己是不小心将唇给撞伤了,可是长眼睛的人都不相信,哦,除了傻乎乎的孟子期。孟扶苏则用一种受伤的神情看着她,让她总是忍不住想说出真相,戴孟潇却寸步不离她,即便她年纪最小,却好像明白着这些代表着什么,她像是贪财的巨龙一样守护着自己唯一的珍宝。 然而,等孟湘筋疲力尽地躺在炕上,因为白天的惊魂事件而睡不着的时候,戴孟潇偷偷挨近她的身边,伸着瘦弱的胳膊艰难地抱住孟湘的脖子,在她的背上轻轻拍了拍,口中轻声喃喃:“狗儿惊,猫儿惊,孟湘不惊……孟湘不惊……” “嗯。”她将自己的头埋进戴孟潇的头发里,柔声安慰道:“我不惊,你不要担心。” 戴孟潇没有说话,反而将她搂的更加紧了,就像是抱住了救命稻草。 孟湘一下又一下地抚摸着她的背脊,戴孟潇发出猫一样的哼声,两个人互相依靠着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睡了过去。 半夜时分,院子里突然嘈杂起来,戴孟潇猛地跳了起来,谨慎地扒着窗往外望,就好像她睡着的时候也一直保持着警醒的状态。 “怎么回事?”孟湘也起身往外看,隔壁屋的孟扶苏跟孟子期也担心地询问她。 “给我搜!” “慢着!”玉娘站在门外,只披了件薄衫,却冷冰冰道:“你们是何人要在我院子里撒野!” 领头的那名男子冷笑一声,“奉皇命行事,敢阻拦者杀。” 玉娘本以为是庾兰舟的人来,没想到是奉皇命之人,知道此事不简单她倒是不敢阻拦了,只是寄希望于这个院子里的人能够解决此事。 “奉哪里的皇命,可有证明?”王云梦合衣走了出来,脸色黑沉如墨,毕竟这些莽汉闯进独身女子的闺房有伤她的声誉,“我乃清水县知县之女。” 那人直接从袖子里掏出一方金牌,板着脸道:“王娘子还是要认清情况为好。” “呵,也不知道你奉的究竟是皇命,还是太子之命了。”顾紫玉却在此时出声,王云梦一见他,立刻扑上前,泪涟涟地躲在他的身后。 那人笑了一声,“太子即是未来 的皇帝,无论是奉谁的命都是皇命。” 说到这里孟湘便清楚了,这些人是来搜查嬴景的,可是为什么会找上她?究竟是何人告的密? 还有,这人究竟是来找嬴景的,还是怀疑上了她,猜测她跟嬴景有关系才来找她的? “娘。”孟扶苏担忧地唤了一声,跪到炕上,探身抱住了孟湘,贴着她的耳朵轻声道:“无凭无据,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孟湘轻轻点了点头,拍了拍他的后背。 顾紫玉在外面阻拦那人的搜查,可那人不是一个人来的,身后的兵士一拥而上,一间一间踹破房门,四处搜查。 孟湘提起一口气,轻声道:“我出门看看。” 戴孟潇捏紧她的衣角,“我跟着你。” 孟扶苏摇了摇头,“不,还是我来,我和娘出门看看。” “还是我来好了!我还能保护娘!”孟子期忙道。 孟扶苏贴近他的耳边说了些什么,孟子期才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可担忧的目光仍旧落在她的身上。 “你们这副样子像是真要发生什么一样。”孟湘笑着,看上去并没有他们那样紧张。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孟湘做出的决定自然要面对,她不信没有转圜的余地。 “一起出去吧。”戴孟潇穿好鞋,坐在炕沿边一脸平静道。 看着这三个孩子都紧张地望着自己,孟湘无奈地点点头。 “这是怎么了?”孟湘带着三个孩子走出去的时候,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怎么了?”领头的人笑了一声,冰冷的视线落在了孟湘的身上,“这下子人可都到齐了。”他转头看着顾紫玉道:“我们搜查的时候,即便是顾大人也不敢多做阻拦,顾郎君倒是在外面行走的越发大胆了。” 顾紫玉面沉如水,声音冷硬,“你倒也是越发威严了。” 那人嗤笑一声,没有多言,只是微微一抬手,身后的几名黑衣兵士便团团围住了顾紫玉。他则负着双手,不紧不慢地从顾紫玉身前走过,就好像故意嘲笑他的无能为力一样。 等他走到孟湘身前,孟湘站在高一点的台阶上,毫不畏惧地与他对视。 他眸光阴鸷,露出残忍的笑容,“倒是个标志的美人儿,只可惜……”他猛地一挥手,兵士立即涌进她的房中。 他在她面前露出得意洋洋的神情,可涌进 屋子的兵士却出来报告说:“并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之物。” “嗯?”他不可置信地扭头瞪着那名兵士,那名兵士在他的目光下忍不瑟缩了一下,就被他一脚踹在了膝盖上,腿接着一软,就半跪在了地上。 “废物!”他大骂道,又朝挡在门口的兵士踢了一脚,那兵士自动自发滚开了些距离,他自己则大步往屋内走去,欲亲手搜查。 第九十章 娘子 正待庾兰舟伸出手要扒拉开挡路的孟扶苏,去抓孟湘的时候,人群中突然传来一声—— “住手!” 可是一贯横行霸道的庾大官人哪里管这个,停都没有停就去推孟扶苏,刚接触到孟扶苏,他自觉自己还没有使什么力气,孟扶苏就“啊”的一声踉踉跄跄地后退,紧接着便脚一软,整个人仰躺在了地上,一动不动了。 庾兰舟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盯着自己的手,自己这是吃了大力丸吗? “大郎!”孟湘痛呼一声,便扑到孟扶苏的身前,跪在了地上,大哭道:“我苦命的儿啊——,我们本是来求医却被如此欺凌,这世上还有没有王法了啊!” 她的身子微微颤抖着,就像是寒风里停留在树尖的最后一片叶子,似乎下一刻就能落入土中碾作尘,茕茕孑立的脆弱身姿伏在那具动也不动的身体上,就像是从天空落入花心的蝴蝶,那是一种残忍的美丽,却让每一个看到的人都不忍心了,即便强权当道,但人还是会因为一些事激发起他们麻木的善恶心,此时便是如此,无数道指责的视线落于庾兰舟的身上。 他一时也慌了神,匆忙倒退着,摆手辩解:“不关我的事儿啊,是他,都怨他身体不好,我轻轻一碰他就倒了。” 庾兰舟还要再为自己开脱几句,却见一个白色身影突破人群抢上前来,那人瞧都没瞧艳丽美貌的孟湘一眼,反倒把她推到一边,自己飞快地将手指搭在孟扶苏的手腕处。 见这人过来,庾兰舟这才放下了心,指着孟扶苏道:“于廉兄,你好好看看,看看这人怎么样了?” 孟湘眼睛一眨,忙暗示地拍了拍孟扶苏的肩膀,一双眼睛装作担忧地看着他,却不断偷溜去瞧那人。 这不过是因为遇见庾兰舟的纠缠,孟扶苏与孟湘便临时演了这样一出戏,原本孟扶苏的身体就不好,这样讹上这个医馆东家的冤大头,说不得孟扶苏的病便能被好好诊治了,即便给一笔钱也行,若是这人实在没良心将人就这么抛下不管,那也能吓他一吓,让他几日吃不下饭也算是报了仇了,可谁能想到中途竟然杀出这样一个程咬金来。 若说来人是程咬金,那还真是瞎了眼,这明明就是一只小白兔嘛。但见他长了一双实在招人的眼角微红美人眸,里面清清澈澈满是无辜,打眼看上去就像一只无害的兔子,却又像是兔子成了精,那清雅纯净之中带着一丝妖气,他穿着素锦褶儿,玉簪束发,这周身的精贵气可是这座小县城里养不 出来的。 可在孟湘的眼中,这个男子左脸写着“涉世未深”,右脸刻着“良善可欺”,简直就是在额头贴了一张明晃晃的字条——快来骗我吧。而刚刚那个冤大头见这人又是一副放松下来的模样,显然这人是个杏林妙手。 这样想着,孟湘便用袖子半遮着脸露出一双盈满泪水的眸子,声音发虚地询问:“这位郎中,我儿如何了?” “是啊,于廉兄,怎么样了啊?”似乎有了底气,色心不死的庾大官人又蹭了回来,还故意站在孟湘身后,探着头去瞧孟扶苏。 孟湘一个扭头,狠狠瞪他,庾兰舟却止不住打了一个哆嗦,就好像有一股热乎乎、麻酥酥的电流从前额一直蹿到了尾骨上,怎一个“爽”字了得。 “啪嗒”他手里的洒金川扇儿失手落到了地上,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看。 人命当前,他居然还这样一副浮浪子弟模样,真让于廉失望透顶。 “庾兰舟!”他吼他。 庾大官人好像这才恍恍惚惚反应过来,“啊……啊?” 孟湘盯着于廉,“我儿如何了?”接着又露出一副多疑的神色来,“既然你们两个熟悉,该不会要故意谋害我儿吧!” 对于于廉这样的人,必须要先让他产生愧疚,这样他方能予取予求。 “我是一个医者,学医一途是为了救人而不是杀人。”于廉正色道:“这位小哥身体不好,乃是先天不足之状,如此更要好好调养……我先把他弄醒再说。” 他说着便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牛皮卷儿,他随手一抖,将那牛皮卷儿展开,里面是层层白色的细绢,中间似乎还缝了一层什么药包,而细绢上则插着大大小小的银针,他手指修长,随手一抹,指尖便捏着一根银针,正准备去扎孟扶苏的时候,他竟然自己幽幽转醒了。 “大郎——”孟湘喜极而泣,不由得掩面大哭。 孟扶苏呆呆地看着,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眨了一下眼睛,神色依旧懵懂,却伸出手轻轻拽了拽她的袖子,轻声唤道:“娘——” “嗯,我在。”孟湘微阖双眸,珍珠似的泪儿顺着脸颊滚落下来,正挂在下巴尖儿上,摇摇欲坠。 他眸子一沉,就好像忘了两个人正在做戏一般,伸手就要去接,却在半路上被她拦了下来,她捏了捏他的手。 孟扶苏缩回手,垂着眸,神色凄苦道:“娘别哭,我一定会照顾好娘,不 让娘你受委屈的,我们孤儿寡母的更要相互支撑,你这般……让儿怎么受得了啊。”他虽然声音放低,却透着一股子悲拗。 几乎坐在路中央的两人,寡母艳丽无依,孤儿病体孱弱,又怎么不让人可怜? 本就有一颗医者仁心的于廉越发不忍了,看着庾兰舟便也越发不顺眼了,他蹲在这对孤儿寡母身前,低声道:“快起来吧,我们找个地方来说说这位小哥的病。” 孟湘激动地拉住了他的胳膊,“这位……这位恩公……” 于廉慌张地后撤,却差点摔倒在地上,红着脸道:“别、别这么说,小人于廉当不得娘子如此……如此……”他薄红的嘴唇哆嗦着,却在她的目光下再也说不出话来。 孟湘搀着孟扶苏起来,庾兰舟却愣是要横插一脚,要去扶她,却被孟湘一个闪身躲过了。 “这位娘子,是我做错了,我给娘子赔不是了,要不……请娘子到我府上,我必然好好招待娘子你……”他说着便用眼睛去勾她。 孟湘却不看他,只是将求救的目光落在了于廉的身上。 于廉拉扯住庾兰舟,口气不好道:“你今日着实做了错事,要是让你堂兄知道了你今日的所作所为,你可有好果子吃?” 这庾大官人一听到堂兄的名号便是一哆嗦,就像老鼠遇见了猫似的,战战兢兢地试探:“哈哈,于兄你该不会真的……” 于廉这人是惯来不会与人为难的,看见庾兰舟这副担惊受怕的模样心便软了下来,可眼角余光一扫到似乎还因为刚才的事儿而后怕发颤的孟湘,心又硬了起来。 “医者仁心,你这位医馆的东家却是丁点也没学会,我以后也不会来养春堂坐诊了,还望你好自为之。”他一板一眼道。 本来,被他堵在这大街上训斥,已经够叫庾兰舟难堪了,却不知因为什么缘故,活活忍了下来,可乍一听见于廉不再坐诊的决定,他这下可是整个人都慌了。 “于兄,不能啊,这养春堂可缺不了你啊,若是我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我给你摆宴道歉,可你千万不能……”庾兰舟急忙挽留。 于廉淡淡摇头,“我本就是为了增长见闻、磨练医术才四处云游的,这养春堂在我没来之前不是经营的也不错,少我一个也无妨的。” 可这养春堂的神医走了,又怎么吸引周边县的显贵来呢?庾兰舟简直愁死了,脸都垮了下来,甚至都没心思再去调戏孟湘了。 “告辞。”于廉只是朝他拱了拱手,便两袖清风的走了。 庾兰舟皱着眉将扇儿咬在嘴里,“咯吱咯吱”作响,好不容易调整好了心情,想要寻刚才那位貌美小娘子说些什么,可只是一转头的功夫,那小娘子竟然不见了。 他简直都要哭了,这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的真实写照。 再一听养春堂里“哐次”一声,似乎有什么砸在了地上,庾兰舟走进一看,就是刚刚那个意图调戏小娘子的伙计不知怎的腰间的袋子竟然破了一个洞,把本来要送去给范大户家的阳春丹漏出来,瓶子碎了,养春丹滚落一地,这可是十两一粒的只有养春堂能制出来的药啊,就这么给糟践了,那个伙计脸都白了,这是卖了他都赔不起的。 本就火气旺盛的庾大官人当先一个窝心脚就踹了过去。 那孟湘跟孟扶苏又去了哪里呢? 河渠边,三月柳丝吐新蕊,当先的白衣男子正拂着柳丝而过,引着身后的母子二人,过了石桥,走到河渠边的一座宅院前,几枝桃花正从院墙上探了出来。 “这是我暂住之地,寒舍简陋。”于廉一直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看,不敢抬头看孟湘一眼。 “官人多礼了。”她的声音就像柳丝一样,拂在他的脸上又热又痒的。 当时于廉跟庾兰舟提出要离开的时候,孟湘便与孟扶苏对视了一眼,暗地里抽身,直跟着这位医术不凡的于郎中离去,好在他本就有意为孟扶苏诊治,便也不怪二人尾随,可这一路上,孟湘想要对他多多打探的时候,他却一点不复为孟扶苏诊脉时的自信模样,总是怯生生的不敢说话。 真像兔子啊。 她看着他想着。 于廉顶着她的视线,眼角更红了,就像是下一刻便能哭出来一样 第九十一章 要糖 “娘,你跟他……”孟扶苏坐在孟湘身后的位置,上半身向她倾斜,手臂撑在孟湘身旁,营造出一种亲密无间的氛围,“是达成什么了吗?” 孟湘既赞叹又疑惑地扭头瞧他,孟扶苏浅笑,“毕竟娘你一直很少出门,这个人与我们几乎从未见过面。” 孟湘打量着嬴景的新面庞,探出一根手指轻轻挠了挠他的下巴,嬴景带着笑意,满是无奈地任由她。 “不,他,你们是见过的。” “不可能!”孟子期指着他大叫,“我根本就没有见过他。” 孟扶苏则皱了皱眉,上上下下扫视嬴景,沉吟良久才道:“好像有些熟悉。” “这位,嗯……”孟湘停顿了一下,嬴景立刻紧张地注视着她,生怕她到紧要关头后悔,她垂下眸,“他叫景郢,在林中迷路的时候被我所救,日久生情,我便决定跟他在一起了,以后在外人面前你们的称呼和言谈要注意一些。” 这番话里有话的表达使得孟扶苏明白了,孟子期却被搅得一头雾水,孟扶苏拍了拍孟子期的肩膀,低声道:“一会儿我跟你解释。”不断安抚他,孟子期死死咬住双唇,眼睛里水光晃动,像是被丢弃的小狗一样,看了看他哥,又看了看他娘。 “你们随便。”孟子期反手甩开他哥的手,推门跑进了院子里,孟扶苏跟了出去,不大一会儿又走了回来。 “娘你不必担心,他只是一时想不开,跑到天井那里瞎捉摸,并没有跑出院子。” 孟湘这才松了一口气,孟扶苏艰难地笑了笑,认真地看着她,“娘,你是认真的吗?” 嬴景双手按在孟湘的肩膀上,看向孟扶苏,“你该知道我是谁,现在这种情形是我们都需要的。”他没有隐瞒,反倒向孟扶苏解释清楚。 孟扶苏的脸色却不大好看,“既然他现在是猗兰书院的夫子,那娘是为了我?” 孟湘摇了摇头,“是我要去猗兰书院。”虽然,他们两个的原因也在里面,可她实在不想给孟扶苏加重负担,他本就是容易多想的人。 孟扶苏勉强笑了笑,低声喃喃:“这样啊……” 他这副模样定然还是起了怀疑,孟湘大力揉搓了一下他的头发,“不要瞎想,我可不是那种无私奉献的人,你如果心里过意不去的话,就对你娘我更好一些。” 饶是他现在心里疼惜她,可也忍不住笑了起来,“难道我对娘还不够好吗?” 孟湘笑眯眯地撩了撩他脸庞边的碎发,理所当然道:“有谁会觉得别人对自己的好能够呢?” “娘你好贪心……” 孟湘坦然地点头,孟扶苏嘴角上翘,伸手去握她的手,可嬴景率先伸出手,将孟湘带到自己身边来。 孟扶苏脸色骤然一变,死死攥紧了拳头。 嬴景却对孟湘低声道:“事不宜迟,咱们还是早早上山去猗兰书院那里为好,毕竟他们能来一次便能够来第二次。” “他们为什么会找到这里?” 嬴景冷笑一声,“有些不省事的人随口告的密,也是赶巧让她给蒙对了,不过,这人我已经解决了。” “你可真厉害。”孟湘淡淡一笑,反倒让嬴景换了一个坐姿,认真地打量着她的神色。 孟湘看着窗外,突然道:“我还是很担心期哥儿,我去看看。” 嬴景的视线一直跟着她,直到她消失在门外,孟扶苏这才露出嘲讽的嘴脸,“呵……” “你们两个还是不要吵起来,孟湘要是不高兴了怎么办?”一直存在感微薄的戴孟潇从墙角走了出来,小心翼翼地提着孟湘为她准备的裙子跑了出去,似乎孟湘只要一时不在,她就难以忍耐。 戴孟潇跑出门外,踩着如积水的月光往后院天井处走去,等绕过遮挡视线的树丛,她却猛然停住了脚步,眼睛大睁,双手捂住了嘴。 花影下,孟子期抱住孟湘似在急切地说着什么,说着说着,突然往前一探头,却被孟湘冷着脸抵住了额头,无法寸进。 “娘……娘……” “孟子期,我现在很生气。”孟湘脸上没了笑模样,紧紧凝视着他的双眸,淡淡道:“记住你当初所说的每一句话,要做一个被人信赖的男人就不要言而无信。” 孟子期的眼波就像是被搅乱的湖波,在月光下破成一片一片的碎缕,他狠狠地闭上了眼睛,大声吼着:“我才不会认同他!” 额头突然一痛,孟子期捂着额头莫名所以地看着她娘,委屈极了,“你居然为了他打我?” “谁说是为了他,我是为了自己成不?你娘我想要揍你。”孟湘捏着他的脸颊扯了又扯。 孟子期眉头夹紧一个“川”字,口吃不清地嚷嚷着:“我才不信呢,你就是为了他。” “你这孩子,怎么总讨糖吃呢?”孟湘甩了甩手,捧起了他的脸,在他愣 住的时候轻轻吹了吹他额头上被敲出来的红印,柔声哄道:“满意了吧?这下子不疼了吧?” 孟子期涨红脸,却嘴硬道:“我才没让你做这个。” “哟,口是心非的模样。”她笑着用指关节刮了刮他的鼻子,“你要是再这么墨迹,娘就不理你了。” 孟子期气鼓鼓地吹了一口气,狠狠地抱住了他娘,脑袋在她怀里蹭来蹭去,声音软绵绵的没有以往的倔强,“我并不是要惹娘生气,我只是讨厌有人来抢娘,娘只要有我……好吧,勉强再算上孟扶苏就好了。” “所以,我跟你解释了这么一大堆你还是没听进去?”孟湘是又好气又好笑,提着他的耳朵就将他提溜了起来。 “哎哟——哎哟——”孟子期踮着脚尖,侧着脑袋,捂着耳朵大声呼痛。 “你听到了吗?” “我听到了听到了!”孟子期的眼泪都快下来了,连声求饶,“娘你最好了,求求你,快放开我,耳朵……耳朵要掉下来了啊!” “那你重复一遍。” 孟子期被吓的打了一个嗝,可是让他重复他是真的做不来,刚刚净忙着生气去了,哪里知道她娘说了些什么,可又不能这么坦白对他娘说。孟子期的眼珠子溜溜一转,顿时想到了一个好答案,“娘,我都听你的,我都听你的。” 孟湘歪着脑袋对着他笑了一眼,孟子期面露激动,这是逃出生天了? “不可以转移话题。” “啊?”他顿时委顿下去,“那我……那我……” “我再说一遍,你可听好了。”孟湘微笑,凑近他的耳朵,轻声道:“孟子期和孟扶苏都是我最重要的人,无论到了何种境地我都是不会抛弃你们的,我们是一家人,要永远在一起。” 她看孟子期像是根呆木头似的耸立在那里,便放开了手,皱着眉不满道:“你该不会又没听见吧?” 孟子期死死低着头,不肯回答。 孟湘揉了揉他的头,“你该不会不相信我吧?”她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一脸无辜,“我在你这里的信用没有这么低吧?” “我相信娘,我不该对娘使性子,娘都是为了我好。”他闷声说道。 孟湘倒是一脸稀奇,“你今天倒是乖巧。” “那个,天不晚了,我去睡了……”说罢,孟子期就急匆匆往屋子里冲去,孟湘跟在后面喊他,他还是头也不回地钻 进了门里,正好与正往外走的孟扶苏打了个照面。 孟子期冲他哥凶巴巴吼道:“你看什么看!” 孟扶苏面无表情,“看有人哭的稀里哗啦,看有人哭成了花猫。” “胡、胡说八道!”孟子期捂着脸遁逃。 孟扶苏扫了一眼他一眼就立即撇开,而后眼睛就一眨不眨地盯着孟湘,面上没有一丝表情,略显苍白的脸色看上去倒比平日少了丝人气。 “你这又是怎么了?”孟湘逡巡着他的面容,猜测道:“难道是景郢他欺负你了?” 他仍旧不说话,孟湘立刻作势撸袖子,“你看我怎么好好教训他!” 然而,孟扶苏却对着她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会哭的孩子有糖吃?” 孟湘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见孟扶苏凝视着她,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般,一颗颗溢出,滚落下来打湿了衣襟。 “这……这……”一贯冷静自持,从不让孟湘过于操心的孟扶苏居然也哭了,这简直让她麻了手掌,她掏了好几遍都没有从袖子里找到手帕,只能捏着袖角小心翼翼地去蹭他的泪水,声音又柔又软又糯又温存,“你都这么大了还哭什么?我一向最依靠你了,你若是哭了,我又该怎么办?” 孟湘的眼泪说来就来,盈在眼眶里就像是夜雨涨满的秋池,清澈见底,凌凌波痕可醉人。 “娘!”孟扶苏顿时慌了手脚,忙去捂她的眼睛,“不……不要哭,我只是想……想让娘你多疼疼我……”他越说声音越小。 孟湘吸了吸鼻子,“嗯?” 孟扶苏嗫嗫道:“因为娘一直都顾着子期的心情,都在安慰子期,都在处理子期惹出来的事,难道就是因为我太懂事,所以娘才不将视线放在我身上吗?”他缓缓放下手,手指哆嗦着攥住了他娘的衣袖,“可是,我好像让娘看看,看看我现在的样子。” 孟湘认真地看着他,看着他日渐清俊的面庞,皎白如月的脸庞,还有那双收起了所有锋芒与阴郁变得波澜不惊的眸子,柔声道:“我一直都在看着,看着我家大郎越来越好看,越来越有才华,也越来越光芒四射。”她反手握住了他的手掌,察觉到他手心里汗涔涔,她也不介意,“我的目光从未离开过你,我知道是你每次拦住冲动的期哥儿,也知道你每次都会赞成我主意,更知道你时时刻刻都在为我担心,孟扶苏……你真的长大了。” 孟扶苏呆呆看着她,嘴角忍不住往上勾了 一个小小的弧度,却展现了一个足够温柔的笑容,“原来娘你一直都知道。” “傻孩子。”她抬起手贴在他的脸上,“因为你是我重要的人。” 这样一句话足以让孟扶苏每个晚上都拿出来咀嚼,也让他惶惶不安的心回归原位,这就是他的娘亲,他的天光…… 孟扶苏伸出双手使劲儿揉了揉脸,再放下手的时候就回归到以往的神情,眼角还在发红,却笑眯眯道:“娘你被吓到了吧,哈哈,我只是在跟娘你开玩笑呢。” 孟湘随之弯了弯嘴角,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扶苏,谢谢你。” 孟扶苏心底苦笑,他是不舍得给他娘增加更多的压力,所以无论她想做什么,他都会义无反顾地站在她的身边。更何况,他是她最懂事的大儿子,他若是带头反对,她又该如何自处?其实,娘她都是为了他这个不成器的儿子…… “事情我都已经听……”孟扶苏顿了顿,这才皱紧眉头极不情愿道:“爹……说了,我都明白了,娘你要多注意,与此人相谋,无异于与虎谋皮。” 他酝酿好久才说出这么一番妥帖的话来,谁知道孟湘竟捂着嘴“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孟扶苏懵了。 第九十二章 调情 孟湘见他这副样子,笑得越发开怀了,眼角还带着闪烁的泪光,却捂着肚子笑个不停。 孟扶苏虚虚圈住她,“要笑就笑吧,可你这副样子实在太吓人了。” 孟湘捂着嘴眉眼弯弯,“你也太……”她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了,你不用非得称呼他,我们这不是假的嘛,不用在意的。” 孟扶苏脸一僵,“那你刚刚在屋里说……” 孟湘一摊手,“至少不要没大没小,把他当个长辈,私下里就随意了。”她随意甩了甩手,“谁知道你还真实诚……” 孟扶苏脸色一青,看样子很想揍刚刚那个自己一顿,没办法,他太把他娘的嘱咐当回事了,即便百般不愿意,到底不忍娘伤心,才这样叫了,早知道…… 孟扶苏侧过身子,无可奈何地瞪了她一眼,见她又要笑,忙快走了两步。 孟湘心思百转,眼下却被这两个活宝儿子逗的不行,她正要追上去再取笑孟扶苏两句,能让大郎露出这样的神色真是太不容易,然而,她刚刚向前走了一步,就觉察到衣摆被人从背后拉住了。 她疑惑的回头,却没有见到一个人,顿时一股阴风扫过,孟湘摸了摸胳膊,低头一看,就见戴孟潇蜷缩成小小一团蹲在她的身后,手指却攥着她的裙摆贴在自己的脸上。 “潇潇?” 戴孟潇的眼睛骤然一亮,急切地扒着她的裙子,“你……你叫我什么?” 孟湘笑容暖暖,“潇潇。” 戴孟潇眼角向下,眼睛弯出了个小小的月牙儿,冰蓝色的光辉是月牙湖里的湖水,“好。”她甜甜道:“你以后就这样叫我,虽然他们都在你眼前哭,可是我只想在你眼前笑,从今以后我只在你面前笑。” 孟湘几乎被她的发狠吓了一跳,忙捂住了她的嘴,“可不要说这样的话,若是你以后遇上了心爱的人会自心底里笑起来的。” “才不会。”她蹲着抱住了孟湘的大腿,“我最心爱的人就只有孟湘一个。” 孟湘不知道该对她说些什么好,戴孟潇什么都好就是太过依赖她了,可没有等她再开口,戴孟潇就站了起来,小心翼翼地看着她,孟湘舒了一口气,只得对她浅浅一笑。 好不容易将一个个安慰好了,结果临到睡觉的时候几个人又对峙了起来。 “所以说你一定要和我睡在一张炕上?”孟湘瞪他。 嬴景从炕上起 身,咳嗽了两声,又换了个位置坐下,侧着头嘀咕:“明明就是夫妻……” “喂!”孟子期撸了撸袖子,“不揍你,你就不舒服是不是!” 孟扶苏“呵呵”一笑,“先生你还真是会开玩笑。” 戴孟潇捏着孟湘的裙角,一脸戒备地盯着嬴景,活像他是什么十恶不赦的敌人。 被他们这样敌对着,嬴景反倒一副如鱼得水的样子,低头浅笑,施施然地理了理衣摆,看向了孟湘。 “不可能哟。”她的手指微曲,轻轻扣了扣他的额头。 “好吧,既然你坚持。”嬴景垂着头站了起来,“那我今晚就随意找个地方,唉,要是他们再来发现你我居然不睡在一个屋子里不知道会怎么想……” “这……”孟子期立即被他骗住了,不由得担忧起来,孟扶苏鄙视了他一眼。 “一间屋子就一间屋子,这里就让给你了。”孟湘作了一个“请”的手势,“我跟潇潇去玉娘那里挤挤。” 谁料,嬴景旋身堵在门口,半倚着门框朝她微笑,“你若是想要出去的话,得要答应我一件事。”烛光撒下的橘黄光晕在他的脸上勾勒出暧昧的颜色,他凝视着她,目光水盈盈,满含情。 孟湘妖娆地走到他的身边,手指在他的脸颊上一扫而过,“收敛收敛你这副想要做坏事的表情吧,难道你也想要糖吃?”她促狭一笑。 嬴景用舌尖舔了舔唇,笑容邪气,伸手按住另一边的门框,将她禁锢在自己眼前的一小方空间里,脸往前探了探,好像要吻上她一般。 孟湘依靠着门框,与他面面相对,既不畏惧,也不羞涩,这不禁让他有些挫败,甚至反省自己是不是做的不够好?果然,话本上写的那些放在现实中不一定好用。可见到美艳诱人的孟湘这么乖巧地依附在他的身影下,他的喉咙上下滚动了一下,“只要你允许我触碰你……我就……” 孟湘的眼睛弯出一道妖媚的弧度,手指点上他的嘴唇,“你还真敢说啊。” 嬴景垂眸凝视着她白皙的指尖,一张嘴,她却飞速地将手指收了回去,她的神情却越发妩媚了,故意逗弄道:“你说的触碰,是指这样?”她的手贴近他的手背。 “还是这样?”手指爬到他的胳膊上抹了一把。 “还是要这个样子呢?”孟湘发出“吃吃”的笑声,用自己的手背贴上了他滚烫的脸颊。 他的目光像是要食 人一般,声音沙哑,“我都要。” 孟湘嘟着嘴皱眉,“真是好贪心的人,你啊……”她烟视媚行,拽着他的衣襟慢慢往自己的方向拉。 嬴景神情紧张,眼角依稀渗出三分□□,眼中却是十分期待。 “做梦去吧!”孟湘突然用了力气一拉,他的脑袋“嘭”的一声撞上了门框,自己则顺势一矮身从他胳膊下面钻了出去。 嬴景摸着自己红肿了的额头怅然若失地看着她,孟湘则笑眯眯地朝他吐了吐舌头,便招呼着戴孟潇往玉娘所在的东间去。 等嬴景回过神来,一扭身,就见孟扶苏和孟子期两个脑袋挤在西间里外间隔着的帘幔那里,对他露出一模一样的嘲讽神色。 “你说,我将他们三个人放在一间屋子里会不会有问题?”孟湘低头问戴孟潇,孟潇眨了眨抬头看着她,“你说的都对。” 孟湘满脸无奈,可刚走到玉娘门口就见她穿着一身水红色的亵衣掀起了门帘,“你们站在门口说完了没?” 孟湘的脸上露出讨好的笑容,伸手扶住了玉娘,“玉娘——”她的声音甜软,赖洋洋地冲她撒娇。 玉娘笑道:“你可别朝我娇嗔,我可怕被你家那位揍一顿。” 孟湘捂着嘴呵呵笑了起来。 “你不陪着你家那位,来我这里是做什么?”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朝屋里走去,玉娘的屋子十分旖旎,红绡帐,软酥枕,地上铺着泊蕤羊绒毯子,墙上挂着大秦十舞者的画像。 “我来多陪陪玉娘你还不成吗?” 玉娘哼了一声,假作嗔怒:“我看你是来跟我讨饶吧?是不是有了高枝儿就忘了和我的约定。” “玉娘,我是那样的人嘛!”两人亲亲热热地挤在玉娘的架子床上,“我只是……”孟湘露出羞怯的笑容,等做完了这番表情她才突然意识到玉娘是看不见的,孟湘低头一笑,伸手握住了玉娘的手。 “我不知道玉娘你是想要我做什么,不过,玉娘你倾囊相授,我必然以诚待君。” 玉娘一愣,脸上露出复杂的神色,“九娘你还真是……” 孟湘微笑着倒进了她的怀中,温声道:“我什么?” 玉娘摸了摸自己的眼睛,嘴角勾起一丝暖意,“真是一朵善解人意的解语花,怪不得他们都爱煞你了。”她说着便用手指轻轻一勾孟湘的脸颊。 “唔? ” 玉娘露出神秘兮兮的神色,“尤其是你们家那位,虽然看不见他是个什么样子,不过,我未曾感觉到他的视线落在我身上过,想必对其他人也是一样,这样的话,九娘你还不懂吗?” 孟湘没有说话,露出深思的表情。 “他的眼里只有你,只看着你一个人。” 孟湘抿紧唇。 “听他说话的语气可不止是个书生的样子。”玉娘思量道:“我去过的贵人宴席不知凡几,他这身久居上位者的气势可不是一般的贵人能有的。” 孟湘突然一扭头,将脸埋在她的小腹处,双臂紧紧抱住了她的腰肢,轻声念叨:“好温暖啊……” 玉娘骤然一僵,她的手捂住自己的小腹处,脸上忍不住流露出伤心的神色。 孟湘喃喃道:“玉娘你不要伤心,我会一直想着你的。” “你还真打算跟他在一起?他这样贵重的身份能有你几时的好?”玉娘的声音变得尖利,“九娘,你可不要犯糊涂,男人说的话可都是信不得的。” “嗯,我不信他。”孟湘语声带笑,听在玉娘的耳中就像是她在哄着自己故意说出来似的。 玉娘便忍不住放重了语气,“九娘!” “我知道玉娘你一涉及到这样的事情便什么也顾不得了,顾不得自己的恩怨,顾不得哄着我去青州,也顾不得你的计划了,果然,玉娘你是个好人。” 玉娘低头看她,眼前确实一片黑暗,她的手有些发抖地抚在她的头上,双唇紧紧抿成一道直线,哽咽着嗔怒道:“傻瓜!我是在利用你啊,傻瓜……” 孟湘笑呵呵地侧过脸,看着她眼睛上蒙的那条白绢,“还是第一次有人称我为傻瓜呢,感觉还不赖。”她举起手,轻轻拭了拭玉娘脸上的泪水,“我呀,从来就不是什么好心的人,负心,薄幸,凉薄,是他们常用来称呼我的词,可能这一辈子,或者不止一辈子,最令我长情的就是舞蹈了。” 她一把抓住了玉娘那双拿惯了鼓锤的玉手,“而玉娘你的玉腰舞让我看到了一种特别的东西,我去青州教坊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给你的玉腰舞正名,青州教坊招牌舞蹈中怎可没有它的一席之地?” 同样是热爱跳舞的人,同样在舞蹈中融入自己的情感,玉娘舞蹈中的情感太过强烈了,她都快被灼伤了。 “我这次跟去猗兰书院也不过是想要见识见识姜南的一舞,青州,我 是一定要去的,青州教坊,我也是定然要闯上一闯的。” 即便玉娘此刻看不见孟九娘的神情,她也知道此时的孟九娘一定死异常的耀眼,只有这样内外通透的人儿才会吸引到那些天之骄子,这也许就是两人的不同之处吧,只希望九娘要比她来得幸运,能够得一良人。 第九十三章 心上 孟湘走的那天天上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地敲打在马车车棚上,孟湘几乎半个身子都探在了窗外与玉娘叙话,孟扶苏一手捂着脸,胳膊肘支在车壁上,手里攥着她的袖子,柔声道:“不要再探出去了,你看看头发都淋湿了。” “我一定会常常来看你的。”孟扶苏伸着双臂抱住了玉娘的脖子,玉娘娇笑着将手中的伞往她的方向移了移,“我知道了,我会等着你的,你还是快钻回去吧,再这样下去,那几个男人会疯掉的。”玉娘故意取笑她,孟湘却故作不解地摇晃着脑袋,“我才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呢。” 玉娘露出妖娆的笑容,直接按着她的脑袋,将孟湘塞进了车厢里,“好啦好啦,快点出发吧,再晚可就要到天黑才能到了。” “玉娘,是不想见到我了吗?”孟湘笑眯眯地撒娇,玉娘摇头道:“也不知道是哪个不肯来见你,你在这里磨蹭着,不就是希望他能出来看你一眼吗?” 孟湘只是笑却不说话,不过,确实如玉娘所说,知道孟湘嫁给景郢并要随他离开以后,顾紫玉整个人就恢复到两人刚刚见面时浑身都是刺的状态,就连孟湘要离开也不肯从屋子里出来看她最后一眼。 她扒着车窗,最后望了一眼顾紫玉的屋子,释然呼出一口气,“我真的要走了,我希望玉娘你能帮我给他带句话。”孟湘眼睫低垂,倏尔扇动一下,足以动人,“谢谢你,我会永远记得的。” “哦,我会告诉他的,你放心。”玉娘虽然这么说着,嘴角却露出一个调皮的笑容。 马车帘幔慢慢放下,在斜风细雨里荡起波浪似的纹路,车轮碾过水坑,溅起了一地晶莹的碎片。 绵绵密密的小雨汇集在瓦片的凹凼,如银丝珠帘一般从檐角倾斜而下,玉娘站在屋檐下,将手中的素伞收拢起来,随意甩了几下便搁在了墙角,而后从腰间抽出烟杆,手里捂着两个打火石,“哒哒”打着火,可能是因为太潮的缘故怎么也打不着。 “哒哒——哒哒——” 顾紫玉终于忍无可忍,推开窗冷冰冰地斥责:“你想要抽烟就不能到屋子里去吗?我的屋檐底下就是什么琼楼玉宇不成?” 玉娘却不怒不躁,继续“哒哒”敲击着火石。 “喂!”顾紫玉皱紧眉头,越发没好气了,“你又想做什么!” “应该是书呆子你想做什么吧?”玉娘随手将怎么也打不着的火石重新塞进了锦囊里,吧唧吧唧嘴,哼笑一声将烟杆儿 塞进嘴里,咬着烟杆嘲道:“耗子扛枪窝里横。” “呵呵。”顾紫玉冷笑一声,“随你的便吧。”他刚想摔上窗,玉娘的一句话却猛地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孟九娘让我带一句话给你。” 然而,他随即反应过来,板着脸道:“我为什么要听。”手却将窗又往上擎了擎。 玉娘的耳朵动了动,没有拆穿他,反而面对着雨帘吸了吸烟嘴,“你最近可不对啊,从未见过你这样急躁。” 顾紫玉拂了拂被迎面而来的雨沫打湿了的发丝,垂眸看着地上的一个小水坑,从屋檐上落下的雨水砸进小水坑里,溅起了细碎的光,就好像某人的双眸,这让他忍不住将头往外探了探。 “而且……”玉娘翘了翘嘴角,“真的有这么喜欢吗?” “你在胡说些什么!”顾紫玉猛然叫了起来,头往上一顶,正好撞上了窗户,疼的他“嘶”了一声。 玉娘哼笑一声,“她让我告诉你……” 顾紫玉侧着耳朵等了好久都没见她继续往下说,忍不住拍了拍窗棱,玉娘则歪着脑袋,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想要听?” 顾紫玉不说话,意思已经很明了了,他若真是不想听就该直接摔窗走人,而不会举着窗户,面露焦急地等待着。 玉娘微微一笑,慢悠悠道:“她说……谢谢你,我其实是喜欢你的。” “哐——” 顾紫玉又失手让窗砸了下来,这次拍到了他的脸上,可他整个人都木了,完全感觉不到一丝疼痛。 玉娘将烟杆在手上转了个圈儿,拎起墙角的伞重新打开,朝着正屋走去,边走边小声地自言自语,“九娘啊九娘,你要知道这男人只有面临对手的争抢才会更在乎自己已有的,不要太感谢我哟。”她停在了院子里,伞面微抬,蒙着白绸的眼睛朝天上望去。 “娘,你到底在看什么啊?”孟子期歪在座位上有气无力地问。 孟湘收回了望向天际的视线,回过头来,笑眯眯道:“总觉得下雨天很有意思啊。” “有什么意思啊,到处湿漉漉的,哪里也不能去,没意思透了。”孟子期就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精神,歪歪扭扭地依靠着车壁。 “咦?那里发生了什么?”孟湘探了探头,肩膀却突然被人按住了,一双干燥的手掌蒙住了她的眼睛。 “不要看。”嬴景语气平淡,“不过 是河里淹死了个人。” 还没有等孟湘说什么,只听车外响起一个男人凄厉的喊声—— “丽娘!” 那声音听上去有些熟悉,孟湘轻轻皱眉,孟扶苏眼神富含深意地落在了嬴景的身上,涩涩道:“正在外面喊的那个男人好像是文墩子。” 孟湘突然记起,依稀有人同她说过,宋寡妇的闺名就是丽娘,所以,河里死的人是宋寡妇? 嬴景安抚地抚摸着她的后背,却扭头对着孟扶苏冷淡道:“不,那是你看错了。” 二人对视一眼,孟扶苏率先扭开了头,口中却道:“啊,好像真的看错了,这个人看上去要比文墩子老一些。” “不要多想。”嬴景抱住孟湘轻轻晃了晃,孟湘却抓住了他的胳膊甩开。 “你自己说过的话,发过的誓又忘了?” “啊,没办法。”嬴景没有再试图抱住她,而是将自己的额头抵在她的后心处,声音低沉极富磁性,“看到你我便什么都忘记了。” “呕——”孟子期吊着眼角,故意作呕,恶心的嬴景再也没有办法说下去了。 他盯着孟湘的后脖颈看了几眼,舔了舔唇,最后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拉了拉衣襟。 等孟湘再往外看去时,马车已经摇摇晃晃出了西渠县城门,也远离了刚才聚在河边的人群,孟湘回头看了看,突然有个猜测,会不会宋寡妇就是那个去向虎卫报告来搜查她的人? 只是一场报复,最终却害了自己的命。 孟湘的指尖敲击在车窗上。 “哒哒——哒哒——” 不,声音不对,她如有所感朝后方的路望去,朦胧的烟雨中一匹黑色的骏马宛如闪电一般破开缭绕的云雾,眨眼间便奔到近前。 “先生?”赶车的人突然朝嬴景请示。 嬴景的目光落在孟湘的身上,孟湘的脸上明显露出惊喜的神色,他颇为冷淡回复:“静观其变。” 马蹄敲在路面积水上,骏马上的黑衣男子几乎和那匹马融为一体,他捋了一把缰绳,大黑马打了个响鼻便在窗口的位置慢慢停了下来,它用蹄子刨了刨地面,却刨了一蹄子的泥水。 “你怎么来了?也不带件雨具?”孟湘笑弯了眼睛。 文抱璧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却在空气中变成了白雾,那层白雾正笼罩着他的脸,让她看不清他的神色。 “我在知县大人那里听说了你……”他不欲说下去,只是从胸口掏出一个用油纸包好折子,递给孟湘,“这是他让我给那位贵人的。”他极淡极冷地扫视了嬴景一眼。 嬴景勾唇一笑,抢在孟湘之前伸手接过,温声道:“真是麻烦你了,我娘子在桃源村的时候也受到了你不少照顾……”话还未说完,孟湘的手肘就往后一捅,疼的嬴景一个踤趔,就被孟扶苏半扶半拦地拽住了。 看到这一场景,文抱璧才终于露出了细小的微笑,他认真地看着孟湘,“如果你真的能够得到幸福,真的过得很好,我会为你高兴。” 白色的雨丝钻进他黑亮的发丝里,他的双眸像是熠熠生辉的寒星,即便隔着一层雨雾看他,也能感受到他的眸光。 “可是,我并没有在你的脸上看到幸福和美好。” 孟湘一愣,下一刻她就感觉到似乎有什么湿漉漉的东西碰了碰她的脸颊,而她的身后则爆发出一股惊人的杀气。 文抱璧收回了手,重新在怀里掏了淘,似乎从贴身的位置掏出了一把银质刀鞘的匕首递给了孟湘,“好好拿着,等我。”说罢,他再也没有看几人一眼,双手一拉缰绳便调转了马头,狠狠一夹马腹,没有多说一句告别的话,黑色的身影就消失在越来越厚重的雨雾中。 嬴景双手抱胸,扬着下巴冷哼一声,“他这是在教你谋杀亲夫吗?” 孟湘低头看着那方匕首,一拔刀,刀刃泛着森冷寒光,饶是嬴景此刻心中被醋味填满,还是不由自主地赞了一声,“好刀!” 她将刀收回刀鞘里,手指贴着刀鞘轻轻摩挲,上面温温热热的,似乎还带着他肌肤的热气。 “别说的好像是真的一样。”孟湘不忘警告他。 嬴景眯了眯眼睛,明明她之前不是这个态度的,在那个该死的男人到来之后全变了。 第九十四章 爱煞 雨下个不停,缠缠绵绵雨帘地将天光也尽数遮蔽,天色越来越暗,在天色将近全暗的时候,马车终于行到了猗兰书院山下的猗兰村。 “我已经在这里寻了一个住处,咱们先在这儿歇歇脚,明日再上山。”嬴景一面说着,一面睃这孟湘的脸色。 孟湘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 马车停下后,孟子期撑着伞先跳下了马车,孟扶苏随后也下了马车,两个人都朝孟湘伸出了手。 “我扶娘下车。”两人异口同声。 嬴景微微一笑,“我带你下去可以让你的鞋子不湿。” 孟湘看了看积水,又看了看扬着脸正期待地望着自己的两个儿子,正准备摇头,嬴景却直接打横抱起了她,还笑着道:“你不说我就当你同意了。” 嬴景一踏马车,整个人轻飘飘地就越过孟扶苏跟孟子期的头顶,正好踏在门前的石阶上,那是一座很规矩的房子,青瓦白墙,大门上悬着“景府”匾额,两人站在匾额下面身上没有沾到一丝雨水。 大门“吱呦”一声被打开了,一个看上去很清爽的男子提着灯笼站在门口,笑着道:“先生,您回来了。” 嬴景一伸手准备拉孟湘一起走,却拉了个空,他一扭身,就见孟湘招呼着孟扶苏跟孟子期过来。 他劈手夺过那个男子手中的灯笼,将那个男子吓了好大一跳。 “你带那两位少年找个地方住下,哦,车厢里还有个女孩子。”嬴景一伸手死死扣住孟湘的手腕,拉着她大步从右手边的游廊走去正屋。 “哎,娘!”孟子期正要去拦,那个男人却站在必经的路上笑着道:“两位随我来。” 连从车厢里小心探出脑袋察看的戴孟潇也被堵了个正着,她一路上没怎么说话,没想到还是被那个男人给注意到了。 廊子外的雨丝,像是密密撒下的银针。 他跫跫足音似是敲在她的心上,孟湘歪着头看了看他,突然笑道:“你这也太心急了吧?” 嬴景加快了脚步,一把推开大门,将孟湘拖了进来,狠狠地将她压在了门上,那门不堪负重发出“吱呦吱呦”的声响。 孟湘安稳地看着他,一只脚微微提起,用脚背蹭过他的小腿,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这口气便泄掉了,嬴景无可奈何地瞪着她,磨了磨牙。 孟湘笑眯眯地拍着他的脸颊,“你这是一时吃了肉就香了嘴,还想要 再吃?”她妖娆地扭了扭腰,下巴微抬,粉嫩的舌尖从檀口探出。 嬴景喉结微动,眼神幽暗,他的双手狠狠压在门上,头朝她的方向低下,谁料,孟湘“噗嗤”一笑,矮下了半截身子,嗔道:“男人都好色,果然说的不错。” 虽是斥责,可她这话说的又香又软,就像是她的丁香小舌,让他爱煞了。他揪着胸口的衣裳,反问道:“可人们也常说女儿家怀春,我怎么就没见过你对我怀春过?” 孟湘的眼珠子骨碌一转,捂着嘴偷笑道:“少女怀春,可惜我不是少女。” “我知道你不是。”嬴景眼睛往下弯,弯出一个温柔的弧度,“但是,我就喜欢你这副样子,什么样的少女都不及你。”他也随她蹲下来,张开双臂将她纳入怀中。 “我的年纪可是比你还大啊。”孟湘将下巴搭在他的肩膀上。 “我很开心。”他按着她的后脑勺,吻了吻她的青丝,“因为比你小一些,我以后可以多多照顾你了。” 孟湘猛然愣住了,她这才突然意识到他说喜欢她的事情并非是一时被美色迷昏了头,也不是在跟她开个暧昧的玩笑,而是想好了以后的路才下定决心的坦白,面对着这般真挚的心意倒是让她缩手缩脚,不敢再拿出之前一直戏弄于他的态度了。 她垂着头,轻轻蹭了蹭他的肩膀,绸衣摩擦发出“沙沙”的声响,就像外面的雨声,这雨下进了他的心里,他的心有些发痒。 “我能称呼你的名字吗?”嬴景的双唇轻轻磨蹭着她的耳朵,热气熏红了她的耳垂。 孟湘突然笑了起来,“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但是没有你的允许……” “我也没有允许你碰我啊。” 嬴景一声不吭,默默收紧了双臂,倒是有些耍赖的模样,似乎不太满意地张开嘴,轻轻咬了她的耳朵一口。 孟湘拍了拍他的脑袋,就像哄孩子似的,柔声道:“你喜欢便叫吧。” 他放开她,看进她诱人的双眸,“湘娘……娘子……” 低沉的声音简直能让人耳朵怀孕,孟湘正准备站起来,却被他拉住了手,“那你呢?”他的目光充满了期待。 太赖皮了。 孟湘温柔一笑,倾身啾了他脸颊一口,再他愣住的时候,她却趁机拍拍屁股溜走了。 “真是磨人……”他口气柔软,全然不像是九皇子的殿 下的语气,他有些失神地捂着被她亲过的脸颊,只觉得全身上下充满了力气,恨不得立刻到门外去翻几个跟头,然而回过神来才发现居然就这样让她给糊弄过去了。 他的……娘子真是比狐狸还要狡猾。 也许是坐了一天的马车实在是累伐了,孟湘倒在香喷喷柔软的床上转眼就睡了过去,一觉好眠。 当温暖的阳光从纱帐边缘溜进,爬上她的锦被,孟湘懒洋洋地翻了一个身,伸展着四肢,掀开了被子,一个鱼跃跳了起来。 “你可终于醒了。”温柔的男声同光线一同闯进她的床帐,嬴景一手负后,一手掀起床帐,微笑着看着她,那双墨绿的眼眸就像是柔软的春波,春风袭来荡起层层波纹。 孟湘看着他的笑颜,这次他没有上妆,整个人在阳光的包裹中就像是一块闪闪发光的玉石,这种贵不可言的模样让孟湘的手有些发痒。 哪有女人不喜欢亮闪闪的珠宝,不过,她更喜欢将她的东西染上她的颜色。 孟湘突然捧住了他的脸,柔软的吻落在了他的唇峰上,一触即离,她缓缓松开了手,拉远了距离,带着晨间特有的沙哑嗓音轻声道:“早啊。” 他白玉般的脸颊上透出一丝粉红,衬着那双绿的快要滴水的双眸,简直就是块上好的翡翠,这翡翠可是她亲手打磨的,孟湘简直不能再满意了。 “你还留在这里做什么?难道要看我换衣服吗?”孟湘微微掀起了衣襟。 嬴景撇开了头,却一掀衣摆在她床边坐了下来,扬着下巴道:“未尝不可。” “咦?这么坦然啊,那你究竟看过了多少女人的酮体?” 嬴景立刻扭头瞪她,孟湘故意发出惊讶的声音,“该不会我是第一个吧?” “我还没看。”他恶狠狠磨牙。 孟湘弯弯唇,挨着他坐了下来,因为过于轻薄的衣物,他几乎能感觉到她身上的温度,那使他渐渐升温,紧紧挨着她的手臂也瘙痒难耐。 又来了。 嬴景攥住瘙痒的地方,手指几乎抠了进去,他知道他自己有些不对劲儿,在见到她,喜欢上她之后这种现象就越发常见了,他简直是生了病,可于廉却坚持他没病。 一想到自己居然有这样的暗疾,如此不堪,他便有些狼狈地避开了她的靠近,低声道:“衣柜里都是为你准备的衣服,这里的人都是我的人你放心使唤,我先走了。”说罢,他便逃也 似的离开了。 孟湘眯起眼睛看着他离开的方向。 衣柜里绫罗锦缎无所不有,梳妆台上彩绘贴金箔的双层九子漆奁具中装着玉梳金簪银篦,各式花样的头饰朱钗,简直让人挑花了眼,旁边与梳妆台齐高的百宝箱里装满了各种宝石饰物,孟湘真的很难想象,几乎可以说是身无分文逃难在此地躲藏的他又哪里来的这些钱财?还将这些钱全都倒贴在了她的身上。 她对着猫眼石金丝手链叹了口气,这下子,她倒是真觉得自己是那倾了国倾了城的祸水妖姬了。 然而,这些全都用不上。 孟湘对着镜子将自己的头发利索地绾了起来,从奁具里扒拉出一根朱红色的木簪将头发固定住,又用白色素带包裹住胸部,虽然勒的有些难受喘不上气,不过为了混进书院里还是可以忍一忍的,她从柜子里挑出一件青白直缀,又挑了一把竹骨折扇。因她一直习舞,行进间自然而然流露出一种气质,看上去竟如傲然松柏,犹如自在闲云,集士子的风骨与隐士的潇洒于一身。 当嬴景一回身见到她的模样立刻看直了眼,女装时千般妩媚,万般风情;男装时又满是风骨,从头到脚的风流,真让人惊讶到底是什么样的水才能养出这样的人,到底是怎样的爹娘才能生出这样一个妖孽来,直让他……让他…… 嬴景攥紧手掌,快走了两步,结果临到眼前又期期艾艾道:“你怎么穿成这样?” “我倒是也想穿的好看些,可是……”她“啪”的一声打开了折扇,“不是说好了今日去猗兰书院嘛,我若是穿上女装又如何能进得去?” 嬴景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一时忘记了,忍不住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看着孟湘用扇子遮住了半张脸,只拿双媚极了的眼睛扫视他,他又忍不住涨红了脸,心里却恨死了自己这副窝囊样子。 他不得不承认,这世上果然是一物降一物,想来,孟湘生来便是要克他的。 “给我买了这么多珠宝,你哪里来的钱?”她紧挨着嬴景,悄声询问。 他平淡道:“都说了我们是强盗土匪。” 孟湘突然意识到在庾家见到的那一幕,忍不住用扇子捂住了口,“你堂堂一个……”她四处看了看,见没有人才继续道:“居然沦落到这个地步。” 嬴景摸了摸脖子,一脚踩进了还没有蒸发干净的积水中,“□□起事的时候也没见得比我干净多少,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更何况这庾家的银 子也不过是勾结官府,盘剥百姓得来的。” “你的良心可是大大的坏。” 嬴景扭头看了她一眼,正色道:“□□留下祖训你知道是什么吗?” 孟湘心想:我又不是你们嬴家的人,我哪里知道是什么。 他的脸上露出一个极淡的笑容,“无心者得天下,我早就没有心了。” 大概猜到他话里隐含的意思莫过于心狠手辣、六亲不认的意思,可孟湘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那你的心呢?” 嬴景抿唇一笑,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眼睛里溢满了蜜糖似的阳光—— “不是落在了你的身上吗?” 第九十五章 书院 雨后晴空如洗,山林净透,脚底的青石板路还有些湿滑,若是不小心定要滑上一跤。 孟湘带着孟扶苏和孟子期小心翼翼地往上走,嬴景则跟在她身后,寸步不离,小心翼翼地注视着她的脚,生怕她不小心滑倒,他好第一时间扶住她。 可孟湘的心神全都放在了一旁闷闷不乐的孟扶苏跟孟子期身上,两人也换了一身绸衣,虽然颜色一样,可站在一处,越发显出孟扶苏的清俊和孟子期的俊朗,只是两人眼眶下都带着浅浅的乌青,像是一晚上没有睡。 真不愧是双生子。 孟湘一边一个捏着他们两个的脸颊,“你们两个昨晚去做贼了?怎么无精打采的?” 他们两个怎么可能会对他们的娘说:他们两个昨晚寻思了一晚上的主意,想要让嬴景在娘面前出丑。 孟子期打了个哈欠,随口扯了一个借口,“啊,我太想黄庠了。” 孟扶苏则朝他娘露出疲惫的神色,柔声道:“我有些紧张,怕山长不会收我。”说着便又奉上了一个羞涩的笑容。 他这副样子正让孟湘想起来自己当年艺考时的情形来,忍不住心疼道:“不要给自己太大的压力,在我心中你可是最棒的。” “咳咳——”孟子期故意咳嗽着,还给孟湘使眼色,孟湘翘起嘴角,轻轻扣了他的脑门,“当然还有子期了。” “这还差不多。”孟子期抱着胸扭过了头,嘴角却情不自禁地往上翘了翘。 “你们两个可千万不要忘记了,我现在可是男人,还是你们的娘舅。”孟湘又忍不住叮嘱了一遍。 孟子期摸了摸耳朵,满口答应:“知道了,我记得了。” 孟扶苏则朝她笑了笑。 孟湘吐出一口气,肩膀放松下来,猗兰书院不是可以允许人随意进出的地方,一个月只有一次下山的机会,可是当天傍晚就要赶回来,也就只有在过年的时候,书院才会放一段时间的长假,其他的时候学子都要在里面苦读,而且里面没有一个女人,孟湘这次也是借了嬴景的面子才能乔庄进来,实在没有办法再带上戴孟潇了。 她跟戴孟潇解释后,一向很粘他的戴孟潇竟然很淡定地答应了,见到孟湘奇怪的神色,她则柔声道:“因为不想看见孟湘你为难。” 她有时候觉得戴孟潇简直成了精,明明年纪比孟子期还要小,却从来没有在她面前耍过小孩子的脾气,一言一行已如成人一般稳 妥。 孟湘胡思乱想着,便将又湿又滑的石阶上到了一半,她轻轻捶了几下腿,刚要迈步却听背后有人道:“累了?我来背你好了。” 孟湘回头掐着腰瞪他,故意粗着嗓子道:“我堂堂男子汉大丈夫,哪里会被这小小的台阶吓到,兄台还是莫要说这般羞辱我的话了。” 嬴景从她腰间抽出了那把竹骨折扇,替她扇了扇,“你怕是热糊涂了。” 孟湘要去夺扇子,嬴景却将其举的高高。 “你这人真无聊。”她满是鄙视地瞪了他一眼。 嬴景笑着摇了摇头,却亦步亦趋地跟在她的身后,一手微微向前作出保护的姿态,另外一只手则为孟湘打着扇子,他的视线落在她束起头发后露出的白皙后颈,久久留恋。 孟湘莫名打了个哆嗦,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脖颈。 “我看到大门了。”孟子期大喊了一声,随之加快了脚步。 孟湘抬起头,果然从快要通天的台阶尽头露出牌坊的一角,等孟湘上了几等台阶,那个牌坊山门便恢弘地出现在眼前,上面挂着一块匾额,铁画银钩上书“猗兰书院”四个大字。 四人还未及出现,就听到上面有扫帚划过地面的声响。 “汤涯,你这般傲气迟早会吃亏的。”一个温柔低沉的声音不住劝说着。 被劝说的人冷哼一声,“你也见到了周夫子是个什么样的人,整天只会对着那些权贵之子谄媚讨好,我汤涯即便有顶天的才华,也会被他随意叱骂,只为了给那白所安一行逗乐。” “可你这般当众给周夫子难堪,今日受罚扫山门倒是轻的,就怕他以后会给你穿小鞋,汤涯,你是有大才的,但是,这个世道要入仕为官还需要大儒们的品评,你得罪了周夫子这样的小人,我怕你……” 那人的声音越发激昂了,“所谓下品无士族,上品无寒门,我倒是看透这个世道了,倒不如就此隐世耕读,只是……读了这么多年的圣贤书,空有才华抱负却最终无人赏识,呵——” 那个温柔敦厚的声音还是不放弃劝说,“此言差矣,君不见如今的顾相就是出身寒门。” “土土啊,你可知顾相是凭什么才能得到当今太子的赏识吗?不是才华,不是谋略,而是弹得一手好琴,要知道,他在成为顾相之前首先可是顾七绝。” 被那人称为土土的男子低声叹了一口气,“汤涯……” “再说了人不可有傲气,但不可无傲骨,我汤涯既没有高的出身,又没有好的门第,有的只是一根铮铮傲骨,宁折也不弯,尤其是对着白所安!” 嬴景默默地听着两人的对话,忍不住道:“若是顾千树知道自己被这样小看,定然愤怒不已。”他边说边摇了摇头。 “这是何意?”孟扶苏突然出声。 “谁在那里!”被称为汤涯的男子厉声道,“这里是猗兰书院,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嬴景扇动着扇子,缓步从台阶下走了上来,故作高深道:“我并非是闲人杂人,陶山长聘我为猗兰书院的夫子,不知这位学子可否带我去山长那里?” 汤涯怀疑的视线落在他的身上,见他衣着华贵,脸色越发难看了,汤涯身边那位温柔敦厚的男子便抢先道:“不如我带您前去?” “不知这位该如何称呼?” 他朝嬴景作揖,神色端正,“学生季行不敢。” 孟湘就在此时走了上来,孟扶苏看了一眼孟子期,两人便也跟了上去,本来大大咧咧的孟子期在壮观的山门前倒是收敛了很多。 汤涯的视线依次扫过三人,神色越发不好了,季行偷偷拽了拽他的袖子,脸上露出和善的神情,低声询问道:“不知道这几位是?” 嬴景先介绍孟湘,“这位是我的妻兄,对猗兰书院慕名已久……”他又示意孟扶苏跟孟子期二人,“他们两个便是最近要入学的。” 汤涯嗤笑一声,黑着脸道:“想必两位是才高八斗了。” 孟扶苏抿唇一笑,“来书院不过是学习的,真的才高八斗为何还要在这儿?” 被嘲讽的汤涯非但没有生气,反而认真地看了他一眼,孟扶苏便接着道:“我并非出身世家高门,难道寒门子弟就不能进入猗兰书院读书了吗?” 汤涯原本紧绷的神色骤然放缓,坚定道:“当然不。” 孟扶苏浅浅一笑,眼中的神色真诚了许多,拱手道:“学生孟扶苏。” 孟子期眼珠子一转,也有样学样,一拱手,“学生孟子期。” 汤涯还礼,“学生汤涯。” 季行小心察看着汤涯的脸色,见他这般行径便终于放下心来,拱手笑道:“学生季行,猗兰书院欢迎两位到来。” 汤涯与季行而后将目光落在孟湘的身上,虽然是最后与她对话,可并不意味着孟湘不起眼,相反是 太耀眼了,竟让两人不知该如何叙话,此时正好有了契机,他们便可光明正大的打量起孟湘来。在他们看来,这位士子实在太过貌美,艳丽与清癯完美交织在一处,简直比山下红灯笼寮里的姑娘还要让人来的脸红心跳。 而孟湘仿佛也对少年男子对自己羞涩打量的视线早已习以为常,她不慌不忙地学着他们的样子行礼,眼睛里溢满了柔和的笑意,“在下孟湘。” 两人同时垂下了头,朝几人作了一个“请”的动作。 跟在汤涯和季行的身后,从山门后的一块方地行过,方地一左一右安放里两座大石头,一座上书“书为尊,学为上”的先皇御笔,另外一座字数较多,上面写道:“君子有三乐,而王天下不与存焉。父母俱存,兄弟无故,一乐也;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二乐也;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三乐也。” 这两座大石头上的文字一个是写给学子看的,一个是写给夫子看的,如此观之,这猗兰书院不愧为天下学院之首,让无数学子争先向往的圣地。 细心的季行见孟湘的视线久久放在这两座石头上,便笑着解释:“这两座石头上的话是要学子、夫子都谨记于心的,只是世人盛传且推崇先皇御笔,却忘记了与它成双子对应的第一任山长的墨宝。” 汤涯忍不住有感而发,“真能做到的又能有几人?” 大石头后是一条小溪,溪水上架了一座桥,取的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之意。下了小桥,眼前的风景就骤然明亮起来,芳草萋萋,百花烂漫,不过行了数十步,双眼便见到了无数风景,拐过一座竹林,依稀可以看见一座八角凉亭,几位青衫学子席地而坐,围着正在下棋的两人。 “哎,这不是我们的汤大才子和他的小跟班嘛,地面扫完了吗?这带着一大帮不三不四的人想要做什么?该不会要去揍周夫子吧?”一个高颧骨长脸的学子眼尖地先发现几人,便趴在栏杆上对着汤涯和季行冷嘲热讽。 这一出声,顿时吸引了亭子里诸位学子的全部注意力,他们一面交头接耳,一面不时将视线扫向汤涯一行人。 孟湘观察着汤涯,只见他攥起双手,额角蹦出了青筋,眼看下一刻就要忍不住了。 亭中突然传来一声低沉磁性的笑声,即便众人嘈杂,他的声音却如此清晰,听见他笑出了声,亭子里其他人都将视线落在了他的身上,声音也越来越小。 那人背对着孟湘他们,仰起了头,双手 懒洋洋地搭在栏杆上,“哎呀呀,庾兄你就是太过心急了。”他一只手向上举起,袖子顺势滑下露出一截既白又有力的小臂。 孟湘却被一道反射的光晃花了眼睛,她用手作凉棚搭在眼睛上,仔细看去,原来是那人手中拿着的一把洒金川扇儿太过晃眼,上面镶玉嵌琉璃,看上去要比庾兰舟之前拿在手里的还要华贵许多。 他头上乌黑的青丝用鎏金嵌玉银海棠簪绾住,虽然这人与周围的人一样着青衫,可这么多人中唯独他看上去要“贵”上许多。 笑过之后,他的扇子在手中一转,缓缓回过头来,那是一张容易被女孩子喜欢上的面容,未及好好看清他的眉目,孟湘就被他身上浓浓的荷尔蒙扑了一脸。 第九十六章 断袖? “咦?”那人发出惊奇的声音,双手按着栏杆直接从亭子里翻了出来,一脸稀奇地绕着几人转了一圈。 汤涯挡在他的面前,严厉道:“南金棠,不得在夫子面前无礼。” “夫子?”南金棠眉梢一挑,笑着用扇儿尖蹭了蹭鼻翼,“那不知是哪位?” 嬴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我见你面熟,原来是南家的啊……” 南金棠微微一笑,拱手行礼,“见过夫子。”而后又朝孟湘作揖,调笑道:“大秦的美男子我倒是见了不少,不过如阁下这般红脸青腰倒真是少见,不愧是佳郎君。” 孟扶苏在身边轻笑一声,“‘红脸青腰,旧识凌波女’的典故我倒是碰巧知道,真不知阁下是在夸人还是在损人了。” 孟湘盯着南金棠,不怒不恼,嘴角反而微微上翘。 南金棠后退一步,一手持扇儿微微扇动,一手敲了敲头,笑嘻嘻道:“哎呀呀,许是我记错了,书院里的人知道的嘛,我的课业一向不好,可没有别的意思。” 孟湘微微点头,“我相信你不是故意的,不过,我虚长你几岁,还是受不住这样的口误。” 南金棠更惊讶了,他用扇儿捂着嘴,眨了眨眼睛,眼泛桃花,春意盎然,“学生南金棠见过兄长了。” 孟湘挑了挑眉,没有追究他近似调戏的话语,反而声音温和道:“你是个聪明人,他们都很喜欢你不是吗?南——金棠。” “请这边走。”汤涯站出来瞪了南金棠一眼,领着几人向前走去。 “他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孟子期走着走着突然发问。 “他最特别的大概就是姓南了。”汤涯冷冰冰道。 季行却回过头认真地解释道:“大秦的首富便是南家,皇宫大内不少物品都是由他们家负责采买提供的。” “说南家富可敌国可从来不是假话,他们家特别会站队,这么多年来,就从未因为朝堂上的变动而影响到他们家的地位,商人能做到这个份上倒是强过许多名门望族。”嬴景也说了几句,他说的话倒是让汤涯认真地看了他好几眼。 “这样说来,夫子倒是站在寒门这里了?”季行低声询问。 嬴景站在孟湘身旁,扭头看她,像是对季行说,又像是在对孟湘说,“我就站在这里。” 季行一脸迷茫,汤涯却诚恳道:“希望夫子能记住今日所说的话,若是夫子真 能做到不偏不倚,倒是我们这些寒门学子的福气了。” “说起来我们竟不知夫子名讳。” “在下景郢。” “景……”季行一惊便捂住了嘴,“莫非夫子和书院的景清华……” 汤涯的目光也幽深起来。 嬴景却抬头望向了湖对岸的水阁,“那里便是山长的住处吧?我便先行一步了。”说罢,他果然大步朝着那里去了。 孟湘跟在他的身后,朝着两人浅浅一笑,“他的为人我清楚,你们就放心好了。” 二人勉强一笑,心中却揣测不安。 “想必你也见到了,书院里简直是朝堂的缩影,分为白党和汤党两派。”清瘦如鹤一般的山长陶潜渊,坐在临湖的窗前,慢悠悠地撇着茶叶,抬着下巴示意下面的汤涯,“汤党多是寒门学子,以他为首。” “白党多是世家子弟,以白所安马首是瞻。”陶潜渊咳嗽了一声,“这并非是我想要看见的,也不是这所书院想要见到的。” 嬴景轻笑一声,“朝堂都这样,更何况书院?” “这本该很好平衡的,结果却弄得一团糟。”陶潜渊啜了一口茶,皱着眉道:“连为相者都是只懂奇淫巧技的,啧,我大秦危矣。”他暗示性地给了嬴景一个眼色。 嬴景抿了一口茶,“那就多谢山长抬爱了。” “不过,你何时有了妻子,还有了妻兄?掩人耳目做到这个地步,殿下的确是滴水不漏。”陶潜渊赞赏地点头,“既然书院已经成了这副模样,多一个人少一个人也就不算什么了。” 嬴景带着和善的笑意从山长的水阁中出来,嘴角的笑容立刻落了下来。 “真不容易呢,虚以委蛇。”孟湘突然从背后抱住了他,“要不要我给你力量呢?” 嬴景嘴角顿时扬起,只要在她身边,只要看着她,他周身的疲倦便像潮水一样散去,忍不住从心底愉悦起来。 真可怕啊,自己的全部心情都系在别人的身上。 “你今儿个怎么这么好,肯亲近我了?”他柔情似水。 “因为见到你好像很低沉的样子,毕竟你现在可是我衣食父母。”孟湘松开手,从他背后跳了出来。 嬴景凝视着孟湘的双眸,双手捧起她的脸,大拇指轻轻磨蹭了一下她粉嫩的脸颊,“若是你能一直这样该有多好,你就像是滑不溜手的鱼一样,让我怎么也 抓不到你。” “如果你是我的那片海的话,即便你不抓,我也会停留的。”孟湘眉眼弯弯,红唇娇艳,嬴景抿了一下唇,捧着她的脸颊垂下了头,就在两人的双唇快要碰上的时候,只听“嘭”的一声在耳边炸响。 嬴景瞬间将孟湘拉到身后,皱眉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湖边正站着一个白衣男子,正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 被人用异样的眼神看着,尤其这种眼神还对着孟湘,嬴景顿生恼怒,寒声道:“不知有何见教?” 孟湘在他背后捂唇一笑,低声道:“他怕是将你当作断袖了,让你总是孟浪。” 嬴景顿生尴尬,手掌虚握放在嘴前轻轻咳嗽了几声,却也提醒了那位白衣男子回过神来,这位朗目疏眉的清隽男子的眼神还有些发飘,落在嬴景身上就立刻移开,嬴景往前一步,他便被吓着了般急忙后退两步。 孟湘拍了拍嬴景的肩膀,从他身后转了出来,指了指正在湖里随波荡漾的两件青衫,和善道:“这样真的没有关系吗?” 那男子的眼神顺着她指尖的方向看去,懊恼地叹了口气,淡淡道:“无妨,这两件衣服本就是取来给新来的两位学子的暂时用的,我再取两件就好,倒是这位……”他的视线落在嬴景的身上,又迅速撇开了头,“是新来的景夫子吧?” 嬴景微一颔首,“抱歉,刚刚似乎吓到你了。” “呃……”那人眼皮跳了跳,似乎想说什么又咽了下去,他看了孟湘一眼便低下了头,“在下姜南。” 孟湘朝嬴景眨了一下眼睛,用口型作出“你看我说对了。” 不过…… “姜南?”孟湘上下打量着他,传闻他擅长剑舞,姜南的剑舞犹如惊鸿,宛若游龙,那是连当今圣上都赞叹不已的,她倒是真有些好奇。 面对着她□□裸的眼神,姜南倒像是面对着猎人的幼鹿,脸色有些发白,磨磨蹭蹭地后退一步。 孟湘朝他拱手,“久仰夫子大名,我猗兰书院此行正是为了向您讨教。” “我?”姜南有些难以置信,苦笑道:“我又有什么能够指教别人的,虽然我是猗兰书院的夫子,不过文不成,武不就,比起其他夫子来实在差的远了。” 树影婆娑,风从湖面吹来,撩起了他的发丝,姜南看上去有些失落。 “在我看来整个猗兰书院就只有您最让我敬佩了。” 姜南 的视线终于定在了她的身上,即便孟湘上前一步,他也没有再后退,没有再躲她。 “为什么?”他满是不解。 孟湘拿着那把竹骨扇抵在下巴上,双眸比湖光还要润,“因为您的剑舞实在让我仰慕已久,不论怎样我都想要见识见识。” 姜南嘴角抿平,脸上竟露出羞恼,愤声道:“你不用如此羞辱我。”说罢,他便甩袖而走,直让孟湘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我说错了什么吗?” “这并非你的过错。”嬴景朝她伸出一只手,“大概是他不相信这世上会有人对他喜欢舞蹈这件事表示敬佩和赞同的。” 孟湘朝他单薄的背影望去,神色愤然,可是她愤怒的并非是他,而是这个世道。 天高云淡,清风如徐,她站在湖边,脚尖点地一个扭身,面朝着他张开了双臂。 “我想……”她扬起下巴,风从身后来,衣袂飘飘竟似羽化登仙,“我想要让天下人都为我的舞姿倾倒,世间万物,唯有美才能长存。” 嬴景没有反驳她的话,而是将自己的手指交叉进她的指缝间,十指相扣,他上前一步,几乎将她逼入湖中,孟湘后退一步便是湖,所以她只能站在危险边缘,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的靠近。 “我发现你有时候的眼神真是危险啊。”他眼色沉郁,干燥的双唇轻轻磨蹭着她的下巴,他张开嘴咬了一口,却没有太用力,只是她的肌肤太过娇嫩,还是留下发白的牙印。 “什么呀。”孟湘笑眯眯的样子,“你看上去对我有很多不满。” 嬴景从喉咙里挤出一丝笑声,他顺着下巴往上,啜了啜她的唇角,声音低沉听得人浑身□□,“那可都怨你,实在是太招人了。” “你要知道。”他的唇挨着她柔软饱满的双唇,慢吞吞道:“男人都是些耐心不好的动物,你那样直勾勾的眼神,那样熨帖的话语,会让他们忍不住将你吞吃入腹。” 孟湘眼睛里漾满了笑意,“所以呢?你也是这样吗?” 他喉结抖动,声音岌岌可危,“我可是为了你发了疯。” 她似笑非笑,终于让他忍不住狠狠地进攻,将她的甜美吞噬入腹。 第九十七章 好梦 树影下,湖水旁,她被人压在树上,慢腾腾的碾磨,一点点地被享用,他的大手从她肌肤上滑过,让她忍不住颤栗,他像山一样压下,她再多的花招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到底不够看,如今的她就像是被压入五指山下的孙猴子。 “嗯……”她难耐地哼唧了一声,一只胳膊搭在额头上,仰头望着从叶片间透下的细碎光芒。 他的吻慢慢往下,像是温泉水一样贴在她的肌肤上,她浑身都在发热,像是糖一样在他滚烫的眼神,热情的手指下融化了。 “哈——”孟湘咬住唇,却让他的吻阻隔,他就像是潮水,潮水不断上涌,从她的脚尖往上淹没。 他太热了。 孟湘轻轻呼出一口气,头顶的碎芒晃得她眼晕。 等她在睁开眼睛,便是在阳光下像湖水一样拂动的青纱帐子,孟湘双手捂住了脸,嗓音沙哑道:“什么啊,原来是一场梦。” “你是做了什么好梦了吗?” 孟湘猛地扭过头,就见嬴景正趴在她的枕边看她,阳光下金色的睫毛微微抖动,眼睛里是森林的神秘颜色。她这才想起来,山长给两人安排的房子是在一处的,可这人竟然一大清早就趴在她的床边看她,真是让她不爽,更何况刚刚在梦里还被他给欺负了。 孟湘伸出食指,点着嬴景的眉心将他给推了出去,“堂堂一个皇子,你怎么就混的越发没脸没皮了。” 嬴景抓住她香香软软的手,放到嘴边吻了吻,迷人一笑,“我听到你在叫我的名字,是梦到我了吗?” 少见的,孟湘的脸颊一红,将自己的脸埋进了被子里,嗔怒地瞪着他,可这一眼简直像是在勾引,他的心痒得不行,整个人蠢蠢欲动。 “敢过来的话,呵呵……” 在她威胁的目光下,嬴景有些失落地抓了抓头发,笑道:“好吧,这次就先饶了你,我去收拾收拾就要给他们上课了,你可不要乱跑,尤其是……”他一下子贴近了孟湘,两人四目相对,“我的娘子,可千万不要背着我勾搭别人啊。” 刚说完,他就飞快地后蹿,孟湘抬起的腿蹬了个空,嬴景拍了拍大腿,笑眯眯地调戏道:“我现在可是对你的行为都有了充分的准备,可不能再被你踹到,如果没有办法给你幸福那就不好了。” “你这是学坏了。” 嬴景整理了一下衣襟,眼神温柔,原本距离遥远的冷淡玉山成了可以放在手中随意 把玩温暖手握玉,他低头摸了摸自己的双唇,“不是跟你学的吗?” 等嬴景彻底离开,孟湘“啊”的一声将自己埋进了被子里,又猛地掀开了被子坐了起来。 “为什么我会那么饥渴啊!”孟湘烦躁地抓挠着头发。 不过这也难怪,孟九娘本身就是吃过肉的,她的夫君孟朗没死的时候两人鱼水之欢也算是和谐,她现今又是少妇的年纪,旷久了,难免会觉得难以忍耐。 孟湘近来也觉得身体有些不对,阴阳协调本就是人生大事,这个年纪又久久没有男人,身体和心里上难免会受不住。 她揽镜自照,抿唇一笑,风情美艳在眉梢眼角晕开,按理说这样的美人是不缺男人的,不过,既然已经有人成为了她的夫君,是不是也该尽一些夫君的义务了。 孟湘心里打定主意便松快了许多,收拾后自己之后便慢悠悠地朝书院饭堂的方向走去,她来的晚了些,饭堂里几乎没了人,饭菜也没剩多少,她便打了一碗粥,跪坐于案边小口慢吞吞呷着。 她对面的案边正跪坐着一个看上去极其清冷的男子,头发用乌木簪子绾住,背脊挺直,舀起一勺粥,递进嘴中,在这一期间,他仍旧腰板笔直,头也不低,双目平视前方,一副好教养的模样。 孟湘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他,可他即便觉察到了她的视线,也没有抬眼看她一眼,只是文文静静喝着他自己碗里的粥。 不大一会儿,从饭堂外边“吧嗒吧嗒”跑来了两个人,只是一个人脚步重些,一个人脚步轻些。脚步重的那人率先跑了进来,竟是庾庆,他打头一见那个清冷男子,顿时刹住了脚,他身后跟着的男子,则半揽着他的肩膀,笑嘻嘻道:“怎么突然停下来了?” 庾庆咳嗽了两声,赶紧将南金棠的胳膊抹了下来,放轻脚步,弓着腰,谄媚笑着走至那人身边,“您不去看看?外面可有热闹瞧。” 清冷男子充耳不闻,就像是牵丝人偶似的一口一口吞着粥。 南金棠用胳膊肘给了庾庆一下,直接坐在了案上,手支着下巴,笑眯眯道:“外面可真热闹。”他一面对着那个男子说着,一面毫不假掩饰地看着孟湘,“就是新来的那两个小孩子,白所安可正带着人堵着他们两个,要给他们讲讲何为尊卑呢。” 孟湘“腾”的一声站了起来,将碗往案上狠狠一摔,便冲了出去。 那个冷冷清清的男子仍旧老僧坐定,舀着南金棠臀边放的粥。 南金棠无趣地鼓了鼓脸颊,“清华,你可太无趣了,说真的,新来的景夫子真的是你的亲戚?” 景清华没有回答,庾庆则不住地拉扯着南金棠的袖子,“怎么能对着楚王失礼呢?” 南金棠媚眼轻抛,“这又如何?反正清华又不在意。”他说着就像是要故意恶心人似的去抱景清华,景清华推了粥碗,看都没看他一眼朝饭堂外走了去。 “你看,这不就说动了他。”南金棠朝庾庆露出得意的笑容,庾庆给他伸了个大拇指。 “楚王殿下,您等等我啊。”庾庆提起碍事的衣摆,急吼吼地追赶着景清华。 南金棠用大拇指抹过腰间垂着的一块白玉,对着孟湘刚刚坐过的位置低头一笑,“我倒是要看看能不能抓住你的小辫子。” 等他自己慢吞吞跟过去的时候,围在那里的人群几乎已经散干净了,这样一出大戏怎么能这么快散场呢? 南金棠四处看了看,转过一个拐角却见到景清华甩开众人,独自站在一面花墙后,低头凝视着地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从花墙后影影忽忽地可以看到两个人在谈话。 南金棠顺着另一边的花丛里摸了过去,探头一看,没想到居然是孟湘拉着姜南叙话。 对于姜南这位出身世家的夫子,虽然白所安一派表面上对他尊敬,但是私下里却不以为然,甚至觉得他就是个玩物丧志的典范,简直堕了世家之名,世家子弟皆以他为耻。寒门子弟看不惯他,世家子弟又排挤他,姜南在这个书院里的日子并不好过,这种事情问个人就知道了。却不曾想,这位新来游学却满身神秘的孟湘居然会对此人感兴趣。奇哉!怪也! “想跟我学舞?”姜南的声音大了些,仿佛有些不可置信,又冷笑道:“除非你的坚持能够打动我。” 孟湘轻声问:“那要如何才能打动你呢?” 姜南冷冷的一瞥她,“若是你能在大庭广众下跳上一舞,且得到我的满意我就同意。” 孟湘刚要答应,就听姜南冷冰冰地警告道:“若你将舞技当作玩乐之事还是趁早去找别人学为好,我既然能为了舞技放弃世家地位,眼里自然是揉不得沙子。” “恰好我对待舞蹈的态度也是这样。”孟湘扬眉一笑,姜南一愣,丢下一句“最好是这样。”便匆匆离去。 孟湘从花墙后走出,迎面撞上了景清华,南金棠便将身子爬的更低了些,透过花叶的缝 隙望去—— 她朝他笑了一下,并没有特意打招呼,而当她经过景清华的身边的时候,没想到他居然先开口了。 “你是谁?” 孟湘回过头来,景清华皱眉道:“不必拿搪塞别人的言辞来对我说,我知道景郢的真实身份,自然也知道他尚未娶妻。” “我是谁你不妨去问问他。” 景清华淡淡道:“你若是不愿说便也作罢,不过,你还是不要好心办了错事,如今的姜南并不值得拉拢,而且你也用错了招数,在姜南面前提起舞蹈,只会更让他厌恶。” 南金棠简直惊奇极了,想不到一向清冷,简直可以遁入空门的景清华居然能对一个不过见过几面的人说出这样一番告诫的话来,他不尽对景郢的真实身份产生了好奇,更是对神奇的孟湘越发感兴趣了。 真是太有意思了,很久没有找到这么让他能打起精神来的事情了。 “你倒是跟我认识的一个人很像,同样心地善良……” 听着孟湘的话,南金棠几乎要笑出声来,景清华那人可不吃这套。 果然,景清华听了她的话反而蹙眉,孟湘却接着道:“也一样喜欢礼佛,他几乎都遁入空门,只是住持说他六根不净……”她的声音越发轻快了,“这样也好,在我这个俗人看来还是俗世更有乐趣些。” 景清华冷淡地瞥了她一眼,孟湘则继续笑道:“我是真心喜欢舞蹈,也真的想向姜夫子请教,可能在旁人看来有些傻透了,可是,不疯魔不成活。” 景清华和藏在暗处的南金棠听了这句话,都好似痴了一般,神情呆滞。 等景清华回过神来的时候,那位宛若好女的孟湘早已不在眼前,他低着头看着手腕上的佛珠,痴痴地念叨着:“好一个不疯魔不成活。” 花丛里的枝叶动了动。 第九十八章 沉溺 “一二三四,二二三四……” 嬴景一进院门,就听见孟湘为自己喊拍子的声音,他探头一看,她果然正擎着那把竹骨折扇踩着拍子练习。 他没有说话,安静地坐在一边的石凳上,认真地看着她舞蹈,虽然平日里她也是风情万种,可在她跳舞的时候最容易吸引旁人的视线,那个时候她简直像是变了一个人,认真的眼神能够打动任何一个铁石心肠的人,凛然不可侵的气质让她骄傲的像个女王。 孟湘突然将扇子往天上一抛,接着就是一个凌空侧翻,手负在身后,一个旋身便从背后接住了那只扇子,扇子在她手中就像是只乖巧的蝴蝶,上上下下翻动飞舞,却只能停留在她的指尖,她兰花指一翘,扇子自上而下遮住了她的面容,最后露出了一双令人惊艳的眸子,她看到了他,抛给了他一个媚眼。 他的心就被电了一下,酥酥麻麻的。 “你今天怎么回来的这么早?”孟湘合上扇子,凑了过来。 嬴景单手捂着心脏的位置,“我听说孟扶苏和孟子期与书院的其他学子闹的不愉快……这件事需要我插手吗?” “这倒是不必了。” 嬴景皱了一下眉,“这个时候你还要和我见外?” 孟湘笑眯眯地将扇子在眼前晃荡了两下,“我可不是见外的人,只是这件事他们两个告诉我要自己解决,毕竟他们两个也大了,我相信他们。” 嬴景深沉的眼中滑过艳羡,却淡淡道:“倒是没有见过你这样当娘的。” “那还能怎么样呢?”她自在地坐到石凳上,拎起石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也给他倒了一杯,她吹着杯口上方袅袅热气道:“有些当爹娘的,当孩子调皮的时候就希望孩子能更乖一些,但是要是孩子太乖了,又嫌弃他没有朝气,不像个孩子,说到底,自私的爹娘不都是在凭借着自己的喜好来培养孩子,何曾考虑过孩子们的意见?” 嬴景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竟出神地将手直接伸向被热水烫热的茶杯。 “你傻了!”孟湘一把攥住了他的手,小吼着他。 他目光失神,等眼中重新恢复神采便抿唇一笑,“他们可真让人羡慕啊……” 孟湘眨了眨眼睛,歪着头朝他微笑,缓缓张开了双臂,“那你也要感受一下吗?” 嬴景低下头,“你真是……” 在她以为这是他的拒绝就要收回手的时候 ,嬴景竟突然一头扎进她的怀里,他半跪在地上,头深深地埋进她的胸前。 孟湘笑着摸了摸他的头。 “你知道吗?”他声音低缓同树梢还绿的叶片一同飘落,“我的母亲可是泊蕤有名的美人,我的长相大部分像她。” 孟湘的声音柔软,“那一定是个很漂亮人。” “再漂亮也不过是被人当做玩物。”他顺着她的腰身往下滑,跪坐在地面上,头则枕着她的大腿,声音发紧发涩,“她对我也不过是像个对待一个可以让她得到更多宠爱的物件儿,所有人都说:娘亲是什么模样,孩子就会变成什么模样……”他搂住她的纤腰,狠狠地勒住。 “我可不信这个。”孟湘低头温柔地吻了吻他的额角,“你的能力我可都瞧见了,你绝对会干出一番大事业的。” 嬴景睁开眼,眼前是她垂下的青丝,他忍不住伸手去抓,那一缕青丝凉凉滑过他的掌心,“你还真会说啊……” “嬴景,你在害怕什么呢?” “是啊,我在怕什么。”他全身都在发抖,他几乎要抑制不了这种冲动,这个症状不就是他像极了那个女人的证明吗? “你在发抖呢。”更可怕的是她居然毫无顾忌地就这样说了出来。 “我已经发现了。” 嬴景一惊,猛地抬头看她,孟湘微微一笑,用手指轻轻挠了挠他的下巴,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你为什么会对我的触碰反应这么大呢?” 他羞愧地几乎要找个地缝藏进去,然而,她却毫无顾忌地贴着他的脸颊轻轻磨蹭着,恍若呢喃:“可是你这副样子很诱人哟。” “你在胡说什么!” 他面色红润,恍若三月桃花,孟湘眉眼弯弯,就凑上去,啾了一口。 嬴景捂着脸,难耐地看着她,随即眯起眼睛,“你怎么这么主动?” 孟湘则挺直背脊,举起杯子抿了一口,那双水汪汪的眸子正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还边看着他边发出啜饮声,水渍自她唇边流下,流经她的下巴、脖颈、最终洇透衣衫。 他嗓子发干发紧,喉结上下移动着。 她却朝他背后看去,“咦?这不是景清华吗?” 嬴景猛地扭身,就见景清华站在院外,脸色发青,像是见到了什么恐怖的事情,他突然意识到刚刚和孟湘的行为又被人误会了。 他 简直想要扶额叹息,这孟湘果然是来克他的,来到猗兰书院不过几日,他断袖的名声怕是要洗不掉了。 “咳……”景清华低着头硬着头皮走了进来,虽然脸上还是淡淡的,可明显眼中透着些不赞同。 “那我就先进屋了。”罪魁祸首还拍拍屁股走人了。 “九殿下。”景清华冷淡道:“你对我说的话我可都记得呢。” 嬴景摸着鼻子苦笑,“清华,这真的只是一场误会。” 景清华状似了然地点点头,“只要不影响我景家的未来,九殿下有什么喜好我都没有异议。” “总归,要比荒唐的话是比不上现在的太子殿下。” 嬴景蹙眉,“嬴晏他又做了什么?” 景清华望着院子一角的合欢树,淡淡道:“大概是被美色迷了心志,对几个舞伎宠爱的紧,那些舞伎的家里可都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了。” 嬴景却对他这话不置可否,“你要是说他沉迷于其他的,我信;沉迷美色,那我是万万不信的。” 景清华回过头来看他,“说的也是,他若是喜欢美色就不妨揽镜自照,这么多年,走过这么多地方,我就没见过比他还要貌美的。” 说起来,嬴景这几个兄弟长得都极为俊美,不过大多都被四皇子嬴晏给杀死了,不满嬴晏的人便在暗地里编排他,说他是嫉妒诸位皇子的美貌才这般心狠手辣。然而,凡是见过四皇子的人都知道,这简直就是一句笑话。当年颇受皇上喜爱的三位皇子——四皇子嬴晏可是个美娇娥,貌美到来朝拜的使臣竟以为他是女扮男装的公主而想要向皇上求娶他;八皇子嬴曜,自小多病,却宛若画中人,极有风骨;九皇子嬴景,因异色双瞳,即便冷淡卓然,宛若玉山,却总透着股昳丽。 当然,这三位皇子没有哪一个会因为自己生了这般样貌而沾沾自喜,反而皆是痛恨异常。嬴景有时候不免猜测:阴狠的嬴晏能够放他和嬴曜一码,许是觉得同是天涯沦落人,还是要给条活路的。 嬴景嗤笑一声,“你可要小心着些,他的招数多,或许是要我们故意放松警惕。” 景清华微微颔首,“你要我帮你联络八殿下,我已经在做,不过,要在梁京太子的眼皮子底下做点事却极为不易。” 嬴景双手负手,毫不担心他反水,他景清华,或者说,他们景家对嬴晏的仇恨更深。 日子一不在意就过得格外的快。这几日, 孟湘见到孟扶苏和孟子期身上总是青青紫紫,心疼的紧,可却因为有言在先,不能妄动,可是她心里可把白党那几个小混蛋都记了一笔,准备慢慢报复过来。 她才不是在为儿子出头,她只是对那几个人看不顺眼,尤其是那个南金棠! 孟湘狠狠地撸了一把柳树叶子,回过头冷声斥道:“你跟着我做什么?” 南金棠穿的依旧华贵,他用扇子轻轻敲了敲额角,笑道:“我看见了。” 孟湘才不是被他这么一诈就会乖乖和盘托出的人,更何况这招她早就对别人用了千八百次了——在祖师爷面前卖弄,真是不知死活。 孟湘冷笑两声扭身就走,南金棠偏偏笑嘻嘻地凑过来要拿热脸贴着冷屁股。 “这是生气啦?好姐姐……” “你叫我什么?”她猛地停住了。 南金棠捂着嘴装出失言的模样,腆着脸笑道:“好哥哥,好兄长,我这几日看到过你在院子里跳舞,那身段可真好,我从姜南、孙九旋的身上都没见到过。”他暗示性地眨了一下眼睛,“那可真不像男子的身段。” 原来他是在怀疑她是女人,孟湘暗里冷笑,脸上却作出无趣的神情,“你这人可真无聊。” “哎!”南金棠反应极大,就像是被侮辱了似的猛地上前一步,用力挥了挥扇子,“我文不成武不就的,可就指着自己是个有趣的人自诩了,孟兄还是把这句话收回去为妙。”他脸上失了笑模样,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生气了。 孟湘端详了他一会儿,爽快道:“好,我收回去,你是个有趣的人。” 然而,等孟湘前行,南金棠却像刚才的事情没有发生一样,仍然没脸没皮,像个牛皮糖似的黏在她的身后,孟湘就没见过这么不识趣的男人。 不,或许他是识趣的,只是要故意惹怒孟湘,这还真够恶趣味的。 “好哥哥,这又是去做什么?” 孟湘翻了个白眼儿,“这条路不是去饭堂的嘛。” 南金棠眯眼一笑,“我猜你不是去用膳的。” “算你猜对了。”孟湘走神地随口答着。 “那有没有奖励呢?”见她走神,南金棠可不会放弃这个机会,故意蹿前一步,看上去竟然像是要吻上她。 按理说,但凡世间女主遇见这般轻薄必然要作出极大的反应,而孟湘却眼都没有多眨一下,只是冷冷地盯着他只 有一寸之隔的双唇道:“把你的臭嘴拿开,否则我就切了作下酒菜。” 第九十九章 欣赏 先不说南金棠是不是被吓到了,可他确实作出极大的惊吓反应,连忙捂着自己的嘴连声求饶:“误会……好哥哥,这都是误会啊!” 孟湘将他丢到脑后,加快了脚步,然而,这个狗不理包子又自动自发地跟了上来,叼着扇子笑道:“你的性子可真好,我这样闹你,你都没有来揍我。” 这个发贱到没边儿的南金棠看上去真是皮痒了,居然还提醒别人去揍他? 孟湘斜睨了他一眼,决心不与蠢货计较。 “而且,我身上可不臭,这熏得可都是上好的香料,一斤金子一两的。” 可是任他磨烂了嘴皮,孟湘都没有跟他搭一句话。 到了饭堂所在,里面正是人最多的时候,人群熙熙攘攘,却都秉着“食不言”,雅雀无声。 孟湘停在饭堂外的院子当中,深深吸了一口气,南金棠慢慢后退,视线却黏在了她的身上。 “哒”她将扇子敲在手心里,“刷”的一声,扇面打开—— 白扇,白衣。 鹤飞,云起。 明明她的身高并不足,明明她的腰极细,明明她面若好女,可即便让心怀恶意的人看来,此时也不能昧着良心像骂其他人一样,骂她一句小白脸。 然而,这个潇洒似闲云野鹤的舞者的的确确是个女人。 她跳舞时,风姿优雅,风骨顿生,逡巡于饭堂的院子里却胜似闲庭信步,一头手一顿足,风流洒脱又磊落,就好像她手中拿的并非是一把扇子,而是一把剑,一把君子剑。 剑锋所至,衣袂即来,硬与软结合的如此相得益彰。 南金棠依靠着一垛石灯,颇为享受地眯起眼睛,从嗓子里发出一声慵懒的喟叹。 孟湘没有说一句话,也没有人给他配乐,可那简简单单直白的美却直击人心,原本在饭堂中用膳的学子都走了出来,默默地围看着。 然而,世间并不少对艺术之美毫无感觉的牛—— “这是什么玩意儿,哗众取宠,雕虫小技!”庾庆双手抱胸,身子微微后仰,满脸的不耐烦。 他正要上前哄散人群,便从人群缝隙后飘来一阵悠扬的笛声,笛声清澈,恰似霜寒冷月,说不尽的清雅,道不尽的孤高,而孟湘此时的舞蹈也正像月下湖中的天鹅,轻轻抖动翅膀,将白云与清雪从身上抖落,不染一片尘埃地拍翅离开…… 这简直就 是在跟他抬杠,庾庆撸了撸袖子,要去找吹笛子的人算账,然而,等他扒拉开众人见到了那位吹笛子的,两腿顿时一软,差点跪了下去。 “楚……” 景清华冷淡的一眼瞥来,逼着庾庆将剩下的字重新咽回了肚子里。 南金棠却在这时走了过来,“啪”的一声将扇子扇在了庾庆的后脑勺上,南大官人就是仗着庾庆在景清华面前不敢造次才故意欺负他的。 庾庆摸了摸后脑勺,趁着景清华的视线不在这儿挥了挥拳头。 “你在做什么!”威严的声音自背后传来,庾庆弓着腰,回过身朝白所安讨好笑着:“我们只是在闹着玩,是吧?金棠……”他要去寻南金棠的认同,南金棠的视线却落在原中央跳舞的那人身上,双手狠狠拍了几下,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孟湘的一舞已毕,围观诸人,无论是白党的世家子弟,还是汤党的寒门学子都在为她鼓掌。 孟湘笑着欠了欠身子,视线穿过人墙落在姜南的身上,嘴角一勾,眉眼艳若骄阳,姜南抿唇,矜持地拍了拍手,她则突然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就像是“啪”的一声,昙花突然绽开了,芳香满园。 “是个有趣的人吧?”南金棠将金川扇儿抵在脸颊边,低头浅笑。 白所安长身玉立,他板着一张脸,声音中辨不出情感,“不过是奇淫巧技。” 南金棠的笑意越发大了,“可是所安你刚刚也看呆了吧?” 白所安斥责:“无稽之谈。” “哎呀,别生气嘛,我总觉得所安你过得太无趣了些,不要将自己弄成个老叟。” 白所安无意跟他打嘴上的官司,用眼神示意身后的庾庆和另外一个高大的男子跟上。 南金棠却一边笑着,一边三两步挤到他的身边,用扇子挡住头上的阳光,状似无意道:“你刚刚是在透过孟湘看小媛吧?” 白所安逼人的视线刺在他的身上,南金棠歪着头,“看在潘小媛的份儿上,你也不要再去找他侄子的麻烦了。” 白所安冷笑一声,“南金棠,你可真是越来越爱管闲事了。” 南金棠没有反驳,反倒露出饶有兴致的表情,“谁让我好不容易才碰上一个有趣的人呢……” “随便你,孟扶苏此人我倒是有些欣赏。”他冷淡地睨了汤涯一眼,一下子让汤涯捕捉到便瞪了回去,白所安阴沉着脸,“倒是比那些个粗鄙之人要好的多。”他一甩 袖子,大步离开。 南金棠则留在原地,朝汤涯呲着牙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姓南的在挑衅我。”汤涯压低声音道。 季行探着头看了看,摇头劝阻:“你怕是看错了,他一向那个表情。” “我们不能再这样被他们压着了,我想……不过,这些日子真是苦了扶苏你。”汤涯安抚着孟扶苏。 孟扶苏从孟湘的身上收回视线,看着两人轻轻摇头,露出温柔的笑意。实际上,他刚刚心神都放在他娘身上了,根本就没有听清这两个人说了什么,但是他知道做出温柔儒雅君子的模样一定是没错的。 果然,汤涯和季行看到孟扶苏这般神情就越发愧疚了。 “都是我们连累了你。”季行忍不住老实道。 孟扶苏笑着摇了摇头,谁知道你们在说连累什么啊!他的视线复又放在正与孟湘对话的姜南身上,微微蹙眉。 “子期,他们在说什么?”见孟子期从孟湘身边走来,孟扶苏按捺了一下,可在他自己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便开口了。 孟子期斜眼看了姜南一眼,“好像娘……”在孟扶苏杀人的视线下,孟子期一哆嗦,转了口型:“郎……昂……娘舅在向他请教什么。” 孟扶苏垂眸思索。 “哟,这不是南大官人嘛。”汤涯看不过南金棠富贵公子的做派,语带嘲讽。 季行虽然一贯温柔老实此时却站在汤涯一边,目露警惕的盯着他。 南金棠摇着扇子,笑道:“你们这样子可吓死我了,我可不是什么虎狼,我来这里不过是找孟扶苏说几句话。”他含笑的视线扫过孟扶苏。 听到他的解释,汤涯和季行的神色却越发紧张了,孟扶苏却厌恶这些人耽误他关注他娘那里的情况,虽然心中烦躁,脸上却不喜不怒,“不知道南兄有何见教?” “见教可不敢。”他用扇子蹭了蹭鼻翼,“只是……白所安他很欣赏你,之前的事情只是一场误会,他很抱歉。” “那这抱歉也说的太轻而易举了。”一个柔和的声音插了进来,那人眼睛狭长,脸上总是带笑,眼睛则因为笑眯成一道细线,看上去倒像是欢喜罗汉。 南金棠扬了扬眉,懒洋洋地拖长声音,“原来是萧陵啊,你不是被罚到三省洞了吗?如今这是思过回来了?” “你!”汤涯目露怒色,好在被季行一把拖住。 萧陵却眯着眼睛不紧不慢道:“拖了你的福,我可是好好思过了。” 南金棠仰头大笑,“哈哈,我可一定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所安。” “还有……”他冲着孟扶苏眨了一下眼睛,“你跟着他们是没有前途的,我可是很看好扶苏你啊。” 他越发张狂地大笑,大摇大摆地离开了,周围的学子们无不对他侧目。 “疯子。”汤涯恨得咬牙,然而他怀疑的视线到底还是落在了孟扶苏的身上。 能够被这么简单的离间计骗到,这位汤党的领袖也就仅限于此了,孟扶苏在心底里感叹了一句,视线却落在了这位早已久闻大名却未曾见过的汤党中另一位重要人物。 萧陵对孟扶苏的笑意加深了些,“初次相见,我乃萧陵,你便是常常被范栋、季行他们夸起的孟扶苏吧?”他上上下下打量着他,赞叹道:“小小年纪果然不同凡响。” 孟扶苏虚以委蛇,不过几句言谈,他便彻底看明白了——这里汤党的幕后真正领袖该是这位萧陵吧,不过,比起萧陵,他还是更喜欢虽然傲气却真诚的汤涯。 几人交谈着却有意无意将孟子期遗忘了,孟子期则低着头,无趣地踹了一脚地面上的叶子。 风卷起叶子在地上打了几个滚,长长的一段滑翔,最终落在了孟湘的脚尖前。 “我不得不承认你的确很出色。”姜南舒展眉毛,坦然道:“是我太过偏激,如此想来竟与那些讨厌我人并无不同,实在惭愧。”他此时毫无世家子弟的傲慢,也无夫子的骄傲,只是像个做错的学子一般,朝他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虽然很抱歉,还是希望你能原谅我。”姜南低头的时候,看到了她脚尖的那片叶子,又注意到她对平常男子来说有些娇小脚,心里滑过一道疑问,却没有深究。 他重新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就像是守财奴看见了金山,野心家看到了皇位,“因为我还是想要看见更多……你的舞蹈。” “那我之前所说……” 姜南苦笑,“我只擅长剑舞,你若是看上眼我便教给你,你我只是以舞论交,并不用什么师徒名分,若此舞能在你的手中发扬光大倒是免了我一块心病。” 孟湘忍不住露出喜悦的笑容,“既然是以舞论交我可不能白学……” 第一百章 没脸没皮 然而,姜南却摇头拒绝,这让孟湘蹙起了眉。 怕她误会,姜南便一五一十解释道:“你的舞只有你跳的时候才会有感情,才会有这般动人心弦的感觉,我若是学了,只能学个空壳而已。” 他清隽的脸上露出柔和的笑容,朗目中藏着星子,“所以,孟湘你是特别的,你的舞蹈里有你独特的情感,那是任何人也无法取代的,也无法真正学到手的。” 即便被夸奖多了,孟湘的脸上还是浮起一朵小小的红晕,却努力保持着神色的镇定,“可是……我的舞蹈与他们不太一样。” “这既是你的长处,也是你的短处。”姜南抬手拂了一把袖子,“世间的舞技过于追求曼妙反而落了俗套,你的舞技虽然不同于他人,却并不粗糙,反而很有新意,可是对于有些人来说就有些太过了,过犹不及,你不妨两相结合。” 这话是说进了孟湘的心里,她笑眯眯地朝姜南施了一礼,“麻烦先生了。” 姜南一愣,两手揉搓着,却忍不住笑了起来,“你能给我这个可以留名青史的机会,我倒是求之不得。” “还可以留名青史?” “谁知道……反正,依着现在太子的样子,举国尚舞也并非没有可能。” 天一日比一日热,白花花的太阳就像是美人脸上的香腮粉,能让整个书院的男人都融化了去。 孟湘要去天一阁看看有没有关于舞蹈的书籍,一路上但见树荫下、凉亭里有不少掀起衣摆的青衫学子,甚至还有人光着膀子藏在树丛里,拿着书朗声读着。 这些学子白花花的皮肉比天上的日头还要晃人眼睛,孟湘不动声色地偷偷打量,猗兰书院中教导“君子六艺”,这可并非都是伏案才能学的,其中的射、御训练更是严格,所以这里的学子皆是文武双全、腹肌公狗腰之辈…… 孟湘将自己的胡思乱想重新揪回到正轨上,天一阁看管的人正满头大汗地蹲在屋檐的阴凉处猛扇蒲扇,她朝他微微点头示意,跨进了门槛。 手指划过干燥温热的书页,孟湘刚路过一个书架,突然感觉有些奇怪。 “噗——” 孟湘猛地看去,南金棠正双手趴在一层空的书架上,下巴抵在胳膊上朝她咧嘴一笑,“你居然现在才发现我。” 孟湘无力地垂下手,“你又要做什么?” 南金棠在自己的胳膊上左蹭蹭,右蹭蹭,“我都说过了, 我对你很感兴趣。” 他凝视着眼前的一本书,就像是凝视着他的情人,柔声道:“可是,我这次是来向你讨好的。” “我只觉得你越来越让我厌烦了。”孟湘毫不客气。 南金棠捧着脸,转过头来,他难耐地舔了舔唇,“你可真残忍……我可是帮了你的侄子啊。” 孟湘蹙眉,“你什么意思?你做了什么?” “以后你可以放心了,你的侄子们不会再被白所安他们针对了。” 孟湘抽了一下嘴角,“说的就好像你不是白党的人似的。” “哎?”南金棠的头一下子从书架那头伸了过来,孟湘往后仰了仰,鄙视地瞪着他,他却一点都不觉得这个眼神是给自己的,仍旧带着一脸甜腻腻的笑,“我可真不是哟。” 孟湘目露怀疑,却莞尔一笑,“不过,还是谢谢你了。” 南金棠立刻打蛇随棒上,腆着脸道:“那你不好好感谢感谢我?我要的不多,你只需老老实实告诉我一个答案就成。” “这样啊。”孟湘嘴角上翘,奉上一个温柔的笑容,而后按着他的脑门,将他狠狠地从书架中按了回去。 “啊,嗯……轻……轻点儿,嘶——” 他却叫得淫~荡无比,将众人的视线都吸引了过来。 “喂!”孟湘捏着拳头朝他示意。 南金棠倚着背后的书架,咬着下唇,欲言又止地递给了她一个风骚的媚眼,孟湘立刻捂着嘴作呕状。 “你这是犯了什么毛病?”突然一个声音插了进来。 孟湘抬头看了一眼,眼睛顿时瞪大,双手捂着嘴就蹲了下去。来的人居然是她曾经见过的人,正是那位追求王云梦而不得的范栋, 孟湘躲在书架后,轻轻地敲了敲自己的脑袋,直恨自己怎么就忘记了这一茬,要是一不小心被他认了出来,她自己倒是无所谓,若是连累到孟扶苏和孟子期没有办法在这间书院再待下去可怎么办? “哦,原来是你啊,听说你痴情的女人不理会你,所以你就一直偷偷趴在被子里哭,是不是真的啊,居然能一连哭这么多天?”南金棠言语如刀,狠狠地捅进了范栋的心里。 范栋眼角发红,恶狠狠地瞪着他,活像要把他剥了皮吃掉一样。 南金棠咂了咂嘴,走向了孟湘正躲着的那个书架,还使劲儿用手拍了拍。 “ 管我的事情之前,先把你自己的事情处理好吧。” “我会有什么事情?”南金棠反身靠在了书架上,伸手撩了撩头发,一脸的不正经。 范栋阴沉着脸,冷笑了两声,毫不客气道:“你的事情可多了去了,我可是看到了,在猗兰村你和一位小娘子……” 南金棠满脸的不在乎,“这不是很正常嘛。” “正不正常我可不知道,我只知道和你在一起的那位小娘子我也看见她和你们的王在一起。”范栋斜着眼睨他,语调微嘲,他所说的王并不是指有封号的景清华,而是指白党的领袖白所安。 南金棠却撇了撇嘴,不在意地挥着手,“你去告诉他吧,还真就以为眼见即是真了吗?呵呵……” 然而,他背在身后的手却死死地捏住了书架。 两人互相嘲讽了几句,又放了些狠话,范栋到底比他脸皮薄,直接甩袖离开了。 南金棠喘了口粗气,双臂搭在书架上,仰着头瞪着高高的房梁,突然道:“如果我把秘密告诉你的话,你也把你的秘密告诉我好不好?” 说完之后久久不见孟湘回应,南金棠揉了揉几乎笑僵的脸颊,声音无力—— “你居然对秘密不感兴趣,难道只有我好奇吗?你就告诉我呗……说实话,你到底是不是……嘿嘿……”南金棠捂着脸笑着回头,然而,身后没有一个人影。 “咦?哥哥?孟兄?”南金棠绕着书架转了几圈都没有找到孟湘。 “我跟你说,以后遇见这些奇奇怪怪的人要赶快跑。”孟子期拉着孟湘左拐右拐,嘴里还不停叨叨。 孟湘用手指对着他的后脑勺戳戳戳,孟子期回过头,一脸无奈。 “好好好,我不说了,不过你这种性子可是会吃亏的,好在有我在!”孟子期挺了挺胸膛,“我看你以后就跟在我身边好了,我罩着你。” “来了才不过几日,你倒是很快就混熟了嘛。” “那是,也不看看我是谁,哼。” 瞧着孟湘那副小骄傲的模样,孟湘笑着划了划他的鼻子,故意拆他的台,“可我怎么听说你最近一直在被人欺负,还偷偷哭呢!” “胡说!”他脖子一梗,生机勃勃地瞪大了眼睛,“一定是那个男人故意诬陷我,我就说……” “不是他哟。” “那就是孟扶苏了?我就说他最近怎么就不来欺负我 了,呵呵,娘,我跟你说啊……”他拉了拉孟湘的袖子,手掌挡在嘴前,用告状专用姿势道:“孟扶苏最近可学坏了。” 孟湘惊讶的一仰头,差点忍不住笑,便强忍着点了点头,“嗯嗯,咳,你继续说。” “他现在简直就跟故意给我们使坏的那些什么白的人一样,假惺惺,满嘴听不到一句真话,竟偷偷跟他们躲在一边说话,不知道在策划什么。” 孟子期整张脸皱成了一颗酸梅,低着头自顾自地絮叨着,恨不得他娘气恼了他哥,只将注意力放在他一个人身上。 “哦——这样啊,那扶苏也太过分了。”孟湘一边响应着他,一边看向他身后的孟扶苏,偷偷眨了眨眼睛。 听到孟湘信了他的话,孟子期就越发高兴了,嘚啵嘚地什么都往外秃噜—— “……他们还说等猗兰书院这个月允许下山的时候,就带我们去挂红灯笼的寮子里见识见识,我说……” 孟子期再一抬头,就见孟湘抱着胸,笑着看向他,可这明明温柔的笑却莫名让他哆嗦了一下。 这一个激灵让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究竟干了什么蠢事。 “不是啊!娘,你听我解释!”孟子期慌里慌张地摆着手。 “解释什么?难道你说的不是真的?” 在娘面前不想撒谎的他耷拉下脑袋,慢声慢气嘀咕了一句:“是真的。” “哦?那你和孟扶苏都会去?” “是……” “你这个蠢货。”趴在暗处的孟扶苏气得咬牙跳了出来,朝孟子期的后脑勺扇一巴掌,然而,身体的下意识反应让孟子期还没有明白过了是怎么一回事儿就矮身躲过了攻击。 “你做什么啊!”孟子期皱着眉朝他小吼了一声。 孟扶苏抬起手,又放下,又抬起了手指着他,恨恨道:“你给我等着。” 等他回过脸来,则用那双暗夜一般黑漆漆的双眸认真地凝视着孟湘,声音柔得滴水,“娘,不是你想的那样的。” 从未见过这两个孩子这般局促,就好像他们现在正面对着人生最大困境一般,孟湘心里一乐,面上却不显露分毫,反而两手抓着自己的胳膊,冷淡地看向孟扶苏。 “你说,我听着。” 然而,这话听到孟扶苏的耳中,却让他的心都皱巴巴地揪成了一团,出了一手的汗。 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