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弦之月》 橛子 最灿烂的季节就盛放在天空,而你却蹲在阴霾的角落。 你可曾一直瞩目那半轮月亮,上弦,下弦,永远的只能出现一半的光芒,另一半永远的浸泡在黑暗里。 就这样,光明与黑暗,永无休止的重复。 越来越压抑的世界,遮盖着的是永远扒不开的尘埃。惨白的月光不停的侵蚀着每一张笑脸,用它温柔的面具掩盖着张开血盆大口啃噬了那些曾经闪着灵光的生命。 夏天那么近,你却再也找寻不到温暖。 幸福早已被尘土卷走了,再也找不到了,再也不知去向了。 那么。 如果青春里什么都不剩了,可否就让我们再一起梦一回沧海桑田,许下此生不换,以祭祀那些死去的一切? 第一章,枫林小区,a 1 周围都是如探针般的目光。 不用转身也知道后面拖着什么。 长长的悲伤像是一条尾巴。 留下是累赘,可切断了青春就失去了平衡。 你有看到了吗? 覆盖着城市的浓郁的法国梧桐,把天空压得很低很低,似乎一蹙眉间就能碰到那些零散的天幕的碎片。 就是这样的世界,上演着这样的青春。于是故事就从高远的天空抛下来。像是陨落的星辰,直直掉进一片被高楼大厦的繁华所排挤出去的屋棚与平房组成的阴森森林。 2 午后的碎云里一束束孤单光线穿梭在城市上空,交错纠结成一张偌大的网。下面的建筑工地上,发出各种机械的声音和工头指挥的哨声。 在城市的另一端。 夏天已经走得很远,满街满树的法国梧桐开始掉落叶子。 夏默走下车的时候正好撞见枫林小区甬道口走进去几个女人,似乎在热火朝天地聊着什么,只听到“这地儿,蛇虫鼠蚁,赶快迁了……”,然后女人们附和的声音就被秋季的风吹散在空气中。 甬道深处,从一间残破平顶板房飘出来一股让人作呕的药味,路过板房后面的人不停的用手煽动着鼻息。 川颜三中。 秦芳语从一辆崭新的君威里出来,掏出手机来拨通了一个电话。 “姑姑,表哥来学校了吗?” “恩,我刚刚送他去的。怎么啦小语?” “你送表哥来的学校吗?” “是啊小语,怎么了?小语啊,你在学校帮我看着默一点啊,那孩子,太让人不省心很。” “嗯,姑姑放心吧!” “嗯,那好了,挂了。”电话里又说道:“不过刚刚送默到枫林小区他就下车了,也不知道他怎么总是从那下车。这样也好,省得我跑那么远。那这样咯!你姑姑我今晚约了你妈妈他们一起搓牌呢!” “嗯,呵呵,那姑姑再见!” 秦芳语挂断电话,脸上的嫩肉被咬紧的牙关鼓出分明的轮廓。 枫林小区,枫林小区,又是枫林小区。 将手机塞进手包里。 夏默,夏默,我到底哪里比不上那个梁青颜了? 她又掏出手机,重新整理了下表情,拨通另外一个号码。 风云变幻,像是电影的幕布,硬生生在天空扯出一块区域如同跟硕大尖锐的矛刺。 青颜将药从土制的砂锅里倒出,砂锅的锅底被烧得凸起,斑白的一块。暴露在空气中的中药汤立马使已经充满了药味的屋子味道更加浓烈。 说不清楚的味道,也许是习惯了,已无法用语言形容。 母亲的病总是不见好转,家里大部分的收入都用在她治病上面。 而母亲,始终不愿意再去医院。 开始本来是住院治疗。在医生们信誓旦旦的担保下治疗持续了两三年,高额的费用打水漂了不说,病情却没有一丝好转,最后医生也开始以各种借口搪塞。 总之就是一句话:病人没有按照医生说的疗养方法去做。 之后病发再重她也不再去医院,对医院彻底失去信任。 青颜端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绕过横在屋子中央的沾满油腻的老式小八仙桌。 “妈,你该喝药了。” 昏暗的屋子。 虽不是阴天,由于房子的墙壁没有开窗,从门框缝隙漏进的光线只能照得隐隐见一些东西。 “叫什么?我自己会起来。” 母亲病怏怏的声音,如同个垂暮的老人。 她斜斜地靠起来,接过汤药时手抖了两下。 喝了一小口,将碗递回给青颜。 极其缓慢的动作。 反手理开厚重的棉被,想坐直,试了两次,没力气。 “扶我一下。”她说。 青颜把药碗放回床头的小桌子上。 小桌子是用铁钉与几块废弃的压缩合成木板钉成,也许是铁钉松动的缘故,她将碗放上去时轻微的晃了晃。 将母亲扶正,理过被子来给她掖在腰际。 “妈这样舒服些没?” “恩。” “你喝完药先休息着,我去给爸盛饭,一会儿可能要迟到了。”青颜说。 “不是都七点半上课吗?之哈几点了?”母亲的话里还偶尔的夹杂着些许乡音,听起来很别扭。 听得青颜想笑,却没笑出来。 端起药碗递到母亲手里,“今天老师通知早些去学校!” 转身向厨房走。 高中新学期开学不久,各种检测考试频繁得让人有些不适应。学校为了节省时间,都会安排在晚自习或者是周末进行。 今天是周日,下午虽然没课,但晚自习要月测,提前平时上课半小时,七点开始。 看看时间,六点整,跑快些顶多迟到几分钟。 母亲一仰头将剩下的大半碗药喝完,冲着厨房里的青颜说:“别忘记给你爸爸送晚饭去。”摸索着缩下身躯将头埋进厚重的棉被。 “恩。知道了。在装。”青颜答应着将饭盒塞进书包,收拾着锅瓢碗筷厨具餐具。 屋子里安静了大约三分钟。 “你说谁再装啊?死丫头,你是不是说我在装病?”母亲杜梅突然没头没脑的吼起来。 青颜没再接话,楞在原地,表面平静的身体内部早已纠结成一团。缠绕的纠结,如乱麻般,还有些粘稠感。然后将书包搭在肩上,走出厨房拉开门,外面白茫茫的光线瞬间涌进昏暗的屋子。 有些刺眼。 回头看向母亲的房间,依旧昏蒙蒙一团。 模糊的区域里散发着满屋子的潮湿味道,母亲安静的躺在那里,时而传来几许急促呼吸夹杂着轻微的呻吟声。 这种气氛让青颜感觉什么东西在心窝上捏了一把,再看一眼,又捏一把。即使再熟悉的情节,每次还是不免揪心。 她转身出去。 第一章,枫林小区,b 3 出门来正好迎上隔壁的张大妈,张着四方形的大嘴巴边往自家屋子走边回头和邻居的另外一个女人说话。 她说:“对呀,这次听说是政府下了正规文件了,顶多明年大伙就能住上新房。” 她是这一带出了名的百事通,有个儿子在市政府做文员,市里面有什么动向她总能第一个知道。只是所有的话在她嘴里说出来都变味了。 用女人们的话说,像猪食盆一样的嘴。 在女人们的对话中,提到关于她的话题都是围绕着那几句惯用台词。 “那只老乌鸦。” “吃到摇头丸。” “一张嘴就熏死一大群人。” “就一弥勒神,一天念白眼经。” “到处嚼舌根,迟早一天舌头要嚼烂掉。” 两个月前奥运会在北京圆满结束,中国新一轮发展策略便在全国拉开序幕,特别是针对西部贫困地区的投资更是盛大惊人。这座坐落在西南地界的小城也在几年前的西部大开发工程中轰轰烈烈掀开了发展热潮,奥运的即将到来更是加剧了这座城市的成长,如同得了巨人症并且正处于青春期生长阶段的孩子吃了催化剂般的疯狂扩张着。 用小区人的话说就是:眨个眼睛就找不到回来的路了。 原先分居在市区周围的几十个居民点。 似乎一夜间被耸立的高楼大厦所覆盖。 农田牧场统统消声秘迹。 如同潮水般,不留痕迹的吞噬。 住在低矮逼仄平房里的人们也乐意这样的发展,大部分人用祖祖辈辈守候的肥沃农田换来了开发商分配的他们自认为宽敞明亮的高楼套房。传说的漂亮房子当然惹眼,看到一个个平房区的人们都说搬进了漂亮新家。那些没有开发到的小区,居民开始蠢蠢欲动了。有关系的四处跑关系找人,希望让自家那点微薄的家产也可以换来一套漂亮的楼房。没有关系的,伸长了脖子盼星星盼月亮的翘首祈望开发商快点慧眼识宝。 比如枫林小区。 这块十年前最繁华的集市混杂居民区,现在也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一次次传说要拆迁了,但也只是说说,纵然是说说。 人性如此,越是这样的只是说说,越让人心痒难耐。 因此这又给张大妈带来了新的炫耀资本。 邻居女人将大盆里捞出来的衣服挂好,回过头来唉声叹气地说:“哎。这什么时候才盼到个头啊。你说这开发商也真是的,咱们小区这么好的地段,怎么就没有人来要呢!” “哎呀,不久了不久了。大概几个月拆迁通知就会下来了。我儿子早上刚带他女朋友回来过。哟,那姑娘,标致的,水灵灵的,都不习惯这地方,赶快拆了好了。”张大妈摇头晃脑地说着,扭头时正好看见关了门往外走的青颜,把话头转到青颜来:“青颜,上学去了啊?好好读书,啊,这房子要不了多久就能拆了,拆了就能有个好环境学习了。将来有个好工作,也别有我们这苦命,一辈子困在这臭气熏天的平房下。这人这一辈子算是白活了,今儿个才知道什么是人间齐福。你们这一代人啊,这是好命啊!” “嗯。张大妈好。”青颜点点头,打声招呼便赶紧往前走。走出几步又回头看了看,张大妈又转过去和邻居的女人滔滔不绝喷洒唾沫。话头还围绕着拆迁进行。 难怪人称高音喇叭,不止话多得让人费解,而且声音也是高得出奇。 青颜曾经用她的声音和母亲的比较了一下,两人竟然可以不分雌雄。只是母亲没有这么多话,也没有这么灵通的消息。 都是属于这个区域的声音。 大概是被这低矮的平房的屋檐压抑久了吧?青颜想。 再往前走,便是末秋午后的天光。 今天有夕阳,那种属于深秋的只有光线没有热度的浅红。 出来甬道口的时候也不见夏默。按理说此时他应在已经来了,青颜四处看了看,确定没有夏默的影子,才快步往凤凰山的方向走去。 其实没有更好,反正今天要给父亲送饭,免得让她再编那些不着边际的理由。 第一章,枫林小区,c 4 父亲是下岗工人,现在在凤凰山一家建筑公司做苦力。近几年来地产事业的飞速发展,也使得失业后的父亲能有个糊口的活,虽然累也再所难免,但是比起在工厂里像领救济金一样的工资,相比之下还是好了不少。因为距离较远,每天的下午饭都不回来吃,周末的时候青颜去上学的间隙有时间就顺路带过去,青颜没空的时候就在工地对面的快餐店吃。他不想因为回家吃饭的时间耽误了加班,工地是按照计时计量来给工人开工资的,多做一会就多有一分钱。 家里的开销总是很大,常常入不敷出。母亲治病,还债,还有其他生活开销。 青颜经常听见母亲在黑夜里抱怨,父亲则是一声声无奈的叹息,像丝丝缕缕缠绕着的线,捆缚着冗长的岁月。母亲的脾气越来越大,父亲也变得越来越沉默。大概这就是生活吧,青颜常常这样想,她以后一定要让父母过上好日子。 每当听见父亲在半夜里传出来的劳累的呻吟声,青颜只能紧咬着嘴唇,努力的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来,眼泪啪嗒啪嗒的从床边打落进枕头里。 到工地的时候,有工人冲着父亲喊。 “老梁,你女儿给你送饭来了。” 然后父亲从一辆装满混凝土的手推车前抬起头来,脸上全是沙土灰尘,身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白。笑呵呵的朝青颜走过来,那些沙尘就纷纷的落在风里。他接过青颜手里的袋子,坐在一块稍微突出来的石头上打开饭盒的盖子,兴奋的嗅了一番,“丫头的手艺精进了不少了啊!”笑呵呵的像个小孩拿到期待已久的糖果般迫不及待的吃了起来。 路过的工人们总是先看青颜一眼,再对梁松投过一些或是羡慕或是不屑的眼光,笑着招招手或者点点头,很亲切却又很遥远的样子。 青颜也会点头回应着。 站在一边,突然从父亲扒饭的间隙里,看见父亲手背上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多出来一条伤口,上面掩着白色的粉末,分不清楚是药粉还是沙尘,还有少许的淡血水从药粉中间寖出来,显得有些湿润的黄。 笑容还勉强撑在脸上,她抬起头,努力的让自己的眼睛里的液体流回去,紧紧的咬着嘴唇。 天空的云朵如瓦片一般,鳞次栉比的从天边排列过来。 周围是蔓延的沙尘,将空气的密度放大成模糊的浓雾般。 青颜用手扇动着眼前的灰尘,让鼻息能清净些,掏出手机来看时间,七点一十五分。 青颜想寻找个话题和父亲说说话,她说:“爸,听说咱们家要不了几个月就会拆迁了。”“嗯,是吗?”父亲边嚼饭边说:“这世道,拆什么迁,那住着不是好好的。” 青颜被父亲说得不知道怎么接话下去,她能理解父亲的辛苦,那些看似风光豪华的大楼别墅,都是这些整日整日长满老茧长满伤口的双手搭建起来的。拆了迁,还得重新建,重新建不久,也还会拆。这样反反复复,就是所谓城市发展的节奏。 父亲埋下头去继续往嘴里扒着饭。被汗水侵湿的灰尘,紧紧的将头发黏在头皮上。 突然抬起头来,“丫头,最近学校有什么趣事啊?给我说说来。” “爸,你坐远一点吃吧!”青颜说。 父亲笑了笑,“没事,这每天在工地上这么做,也不缺这点的。”埋头扒了两口,用拿筷子的手遮着碗的边沿,“说吧闺女,爸这阵子都没好好听你说学校的事了。看看我闺女的口才能不能有主持人的潜质了。”一边说着一边嚼着饭,似乎吃到了砂子,听到“哽珍”的声音,牙齿微微的发苏起来,用舌头剔了剔,吐出来继续嚼着。然后期待的看向青颜。 青颜勉强笑了笑,说:“今天早上老师来教室发作业的时候,不小心把高跟鞋的鞋跟都扭坏了,你知道她一紧张当着全班的面说了什么吗?” “哈哈,她说‘吓死我了吓死我了,还好及时的悬崖勒马了!’于是她便强调昨天讲过古文里悬崖勒马的成语,我后面有个同学憋不住笑起来,他说‘老师,是马失前蹄了’。全班爆笑。” “结果呢?”父亲问。 “结果啊,那个同学被扫了这一周的卫生区呢。呵呵呵……” “你那同学真够背的。”父亲嘴里还含着一口没有吞下的饭粒,打了个隔哈哈大笑了起来。饭粒从他嘴巴里喷出来。他连忙收拢嘴,却没还是没有保留住嘴里的饭。 回头间看到青颜不自然的表情,止住了笑和嚼饭的动着,问道,“闺女,有心事啊?”正说着一个没注意,被嘴里的饭噎个正着。 青颜忙上前去拍了俩下父亲的后背,给他疏通了下,“爸,没呢!慢点吃,时间还早的。” “哈哈,没事。没有就好。”父亲笑着说,“今天我们工地的李华明也是,把老邓前几天剩下的盛在碗里的洗衣粉当盐巴放在午饭里,拉了,还一个下午都在吹气泡,像那个小孩子玩的那个什么东西一样一吹气泡泡到处飞。”父亲说着脸上再也收敛不了那种孩子一样搞笑的兴奋。 不知怎么的,父亲的笑让青颜的眼睛有些发酸。 “对了,不是要考试了吗?你快先去学校了,这些碗筷的晚上我自己带回去就好。”父亲说。 对面安全架上的工人大声的催道,“梁松呐,吃好了没啦嘎?泥浆快用完了。”那人点燃支烟,坐在上面吐着烟圈。 “就好了。”梁松大声回答着。 父亲转过头来对青颜说,“丫头,快你先去吧,可别耽搁了考试!” “爸。”青颜见父亲搁下了还没吃到一半的饭盒,想叫父亲先吃完了再去做,话到喉咙又被噎了回去,“那您小心点了爸,我先走了。” “恩。”梁松点点头。 看着女儿的背影,脸上泛起了一股欣慰的笑。 青颜走出工地,回头看到父亲蹒跚着走向搅拌机的身体,眼泪再也克制不住的掉落了下来。 她用手抹了抹,转身向学校的方向跑去。 第一章,枫林小区,d 5 沿路都是浓密的法国梧桐,这种树在这座西南小城里似乎长得非常快,还没种上几年就已经将接到覆盖成一条狭长的长廊。这样的天然伞,在艳阳天里行人不用打伞也凉爽得更吹空调似的,小雨的天气依然可以不用淋雨在雨天里惬意的散步。 而沿着这条街道再往前走两公里。 小城中心穿流而过的小河被间隔的拦堵起来,水位升高,从远处看上去,整座城市包围在山清水秀之间,但它的实质,靠近的每个人都知道。青颜从跨河的桥上跑过,河水的腥臭扑打着鼻息。 再过一条街,就是直灌学校的街道。 十字路口又断电了,红绿指示灯像是武侠里被点穴了的守护者,看到眼前混乱的交通次序爱莫能助。 青颜正了正书包的肩带,窜入人车混杂的斑马线。 再把视线扩宽拉长,东南西北四条马路上,车流堵到了下一个红绿灯,然后那个红绿灯也失去了作用,大车小车的喇叭声和行人的难腾声,刺探着城市的每一个神经。 这个城市就是这样,像个叛逆而善良的孩子。总是容易出现这么多恶作剧。然而又是这些恶作剧将它的发展速度激发出最大的潜能。 6 青颜到学校时正好上课,如果考试,迟到了二十分钟。原本预算迟到不超过三分钟的,但在父亲那里耽搁了不少时间。她掏出那部在二手手机铺买来的廉价旧手机看了看,整理着因为破了口而使书往外翻的破旧书包里的书,走进教室。 不是要考试吗?看来学校又临时改变了。 总是这样。 “哟!才女到了啊!已经点过名了。”秦芳语把点名册放在讲台上,不冷不热的语气。 青颜径直走到自己的座位上。掉转头来。 “好像才敲响预备铃吧!” 几只眼睛像是在黑夜里捕捉阳光般虫子,斜斜的投向青颜。 秦芳语在讲台上宣布道,“同学们,老师说了,因为学校工作调动的缘故,月考推迟到下周末。老师特别交代我来通知大家,请大家做好各科复习,争取这次考个好成绩出来。” 教室里隐隐的引起了一些骚乱,此起彼伏的拖长了的舒张气息的声音;那些盼望早日解脱的学生,未免对这则消息有些不满,接下来又是低低的抱怨声,却也不敢喧哗出来;敢大声放肆的那些座位,此时基本没人,有人了也是在和周公对话。 青颜翻开书包拿出书来看。 斜过眼睛去看夏默,白色柔和的灯光下,他低着头在做题。一只手拖着下巴在思考,另外一只手握着笔放在头发上,偶尔的点一下头,又放下手在纸上写着,纸上是满满的公式和计算的草题。 看了一会,发现夏默并没有看到她,青颜笑笑,又低下头继续看书。 其实刚刚的举动完全被夏默收进眼角余光。调转头去。 手衬着侧脸,偷偷的将眼睛往这边上瞟来,青颜安静的伏在桌子上不停的在纸上画出沙沙的声音,长长的头发在教室灯光下的剪影,像是电影里不停回放的离别的人消失在逆流的光芒里那一瞬间的美轮美奂。 这个校区是学校临时租用的。 由于原来的老财校没落,川颜三中发展迅猛,才临时调过来给高一新生用。很久没有维修,有些残旧了。窗檐颓废,墙壁斑驳灰暗。 晚风从破碎了一半的玻璃里漏进来,不停的扬起青颜的用一条丝巾松松的束在后面的黑发。 夏默把笔换了一只手贴在脸上,索性侧过身来看着青颜侧脸分明的轮廓路出浅浅的表情,恬淡而安静。 静的灯光下看着你,你被风吹在光线里秀发的剪影。像看见神话里不停的放慢放慢再放慢的美丽画面,你恬静的面孔,让我看到了那些浮华的逆方向的一处不曾存留的悠静。 我曾经想这才是真正的你,只是当时光无法放慢的时候,我们都被渐渐的改变,有时候甚至变得几许陌生。 渐渐延伸的距离,像是无止境拉长的弹簧,当作用力大于最大弹性限度的回复力后,就再也无法回到原来的样子。但是现在,我们的距离还在引力范围,不知道引力什么时候会减弱,然后排斥力不断加强。 物理老师说了,当物体处于某一距离后,斥力将大于引力,然后两物体即将无止境的分离,再分离。 如果可以,我愿意永远用这样的姿势看着你这样的表情,动作,和神态。 第一章,枫林小区,e 7 教室的最前面。 老师已经在某个时候来到教室,爬在讲桌上,低着头翻着手里的杂志。 教室的最后面。 天花板上的日光灯不知疲倦,一直散发着苍白色的光,偶尔的听见某个同学发出一两声苦闷的牢骚,“妈逼的,这什么时间,走得这么慢都快成植物人了。”每次都有这样一个声音附和着,“头发都等白了还没有等到下课。”比先前的更加郁闷。 每当这时老师都会抬一下头,声音立马消失了,他又底下头去继续翻着手里的书,看到合心的地方不时的会意的点点头。 仿佛这样让他很有成就感。 离下课还有十几分钟,便不断的有同学陆陆续续的请假上厕所。 其实老师也知道,这些人都是一去不复返的,反正在教室里也是扰乱其他静心的同学,索性随他们去了。 下课铃声响起时,后几排几乎都走光了,老师从讲桌后面直起身体来,拍了拍手里的书,笑着迈着阔步走出去。 夏默收好书放进书包,走到还在埋头计算的青颜面前。 “放学了。” “哦,那走了。”青颜抬起头来,顺手把书合上,套上笔套,“今晚你妈又不来接你?” “她?算了吧,现在还不知道在哪家会所里打麻将呢。”夏默耸耸肩,开玩笑说:“无所谓了,我到希望她永远不要来,反正有你陪不是更好。” “身在福中不知福。”青颜白了他一眼,“你是被水淹不知道干旱的滋味。”青颜丢下一个冷淡的眼神,摔上书包就往教室门走去。 夏默追着青颜走出了教室,里面只剩下部分住校滞留学习的学生。 出校门。 “哦。对了,你头发该理了。要不再被主任看到又得被写检讨了。”夏默站在路灯下,笑着说。 “写就写,又不是没被罚过。有什么好稀奇的。”青颜白他一眼。 “嗯。”夏默弄了弄鼻子,朝着路灯外走。 “嗯?你怎么突然关注这个了?” “没什么,就是看你太长了像个小妇人。难看。”夏默说。 “你的好看的很?”青颜被夏默这句有些不称道的话说得有些生气。 夏默没回答,往前走出校门口路灯的光区,进入黑暗。 “我今天有去等你的,小语说你已经到学校了。”穿梭在路灯斑驳的光点中,男生回头说。 “嗯。” “也不短信通知我一下。下次提前来告诉我。” “你以后不用再等我了,直接来学校了吧。” “为什么?”男生问。 “我不喜欢这样。” “小气。” 女生没接话。 又是一段沉默,再往前走,便是沃尔玛门口。初冬的天气还不算太寒冷,人流涌动拥挤,这样的热闹一般能持续到深夜十二点前夕。 再往前走两公里路,便到了枫林小区路口。宽敞的马路边沿割出一个缺口,狭窄昏暗的一条巷道逼仄的探进低矮的平房深处。 男生站在马路口,看着女生的背影渐渐的模糊在昏暗到近乎黑暗的涌道。心底深处的某一个角落,似乎隐藏着什么不知名的东西,蠢蠢欲动。 女生站在黑暗里,转过头去,正好迎上男生的转身,她捏了捏书包的肩带,继续往平房的深处走。 “她说我到学校了你就相信吗?那为什么不问问我为什么晚到。当时你也可以发个短信问问我啊。即便我今天不和你一起走。如果考试,我不是也迟到了吗。” 第一章,枫林小区,f 8 青颜每晚到家时都将近十一点了。 推门进去的时候看见医生将针尖斜斜的插i进母亲的手背,贴上胶带,手在塑胶管的阀门上上下调动。 天花板上的白炽灯敷满了灰尘,微弱的光线变得更灰暗,看不清那些冰凉的液滴。 “一会儿输完了没有什么异样的话,你拔了就好了,碟子里有酒精棉。”医生起身来对梁松说,“如果有什么不良反应立马给我打电话来。不过我建议还是去医院比较好。”边说着边扛上他游医的药箱子,父亲笑着恭敬的付了钱送他出门去。 杜梅斜斜的躺在床上,液体随着她微弱的呻吟声缓缓的穿过冰凉的针管进入她的血液。 “妈,还是去医院看看吧。”青颜端着开水走到床前,倒一杯凉在桌几上,“你这样下去并不是办法,都躺了快一星期,要好它早好了。” “去医院去医院,这又不是一次两次了,这么多年都这样了,隔几天隔几天又犯。去医院,要的是钱。”冰凉的液体或许能使身体麻痹,减轻了不少痛苦,呻吟渐渐的消失了些,声音也变得有些力气,“你是嫌我们家欠的债不够多是不是?你爷爷那笔医药费还只还了一半呢,要死了进医院也没用。”杜梅说到最后似乎有些恼怒,但由于身体虚弱,发作不起来。 “可是你这样病越来越重,多的都会花掉的。”青颜说。 母亲斜过身体瞟了她一眼,换了个平躺的姿势,“你拿钱来开?还是你认识什么人可以给我免费进医院了啦?去去去,你懂个屁啊。哎哟。”扭动身体的时候碰到了扎在学管里针尖,手背上立刻肿起来一个疙瘩,有些胀痛。 “你别乱动了。”青颜伸手去想扶她。 “我自己来,还死不了。”杜梅甩开女儿的手,这一甩正好又将针管校正了,那个小疙瘩缓缓的缩细下去。“哎哟——”杜梅呻吟着,“这是造了哪根孽啊,要得这些鬼病。” 青颜突然找不到什么话回答,抬起头来,看了看挂在墙壁上几件旧衣服,在这地光线的屋子里显得有些凄楚感,低下头不再说话。 9 “这是怎么啦?丫头,怎么又惹你妈生气了?”梁松送走医生回来,带进来一股初冬深夜的凉意。 青颜再一次抬起头,努力的将头抬得高高的,眼珠子狠狠的转了几圈,“没有。爸,你先休息吧,我守着就行了。一会我会拔的,顺便也能看看书。” 梁松打了个呵呵,坐在床边上,“我就睡这了,你去睡吧,赶明早还上学呢,要迟到了不好。不迟到也没精神听老实讲。”“说什么呢,我要死了不成啊?”杜梅惯性的白了丈夫一眼,“上凉床了啊我这是,还要个人来守夜。”又将目光聚在一边看书的青颜身上,“你装什么装啊?平时怎么只见你考那么点分。还不死去睡觉了。” “说什么呢?”梁松给她把被子掖下去一些。 “不喜欢就直说。还绕山绕水的。没我这么装,你拿什么来炫耀?”青颜收起书来,转身走了出去。 关上门了又回过头来,“连我也一起撵出去算了。” 所谓的亲情,大概就是可以随意贱踩,蹂躏,满不在乎。却还是深深的烙在心里最重要的地方。 即使从来都不懂得表达。 青颜走出房间,里面就沉默了下来。 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明明早就原谅了,可就是无法接受母亲那些尖利语言。 就像隔着一条河,有船只却没有靠岸的渡口。 通过板壁的缝隙里看进去,父亲点燃了一袋旱烟,大口大口的抽着。 母亲别过了身子去,看不到脸,头发有些凌乱的盘在后脑勺,因为躺床上过久的缘故,虽然扎得紧,已经快要散了。他们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些什么,声音很小,青颜听不清楚。 裤兜里的手机呜呜的震动了起来,青颜擦了下眼角,拿出来看,是夏默的短信,“今天我去办公室时看到你上次的成绩了,数学全校就十多人及格,你是我们班唯独的两个之一哦。还有一个是萧伦。不过你是第一。” “哦。”青颜笑笑,迅速的打过两个字,“你呢?”按下了发送键,然后屏幕上的短信标签闪了两下,手机就像突然断电般黑了下去。 “少你很多。明天可记得来早些,老师早自习公布了呢。” 青颜没回复,把手机放进裤兜。刚放进去又震动起来,“对了,我们班下个月冬令营,你去不?” 拿出来,打开短信,看了许久。打下“我不去。”又删除重新打了几个字,“我有些事,暂时还不知道。”犹豫着按下发送键。 然后看了看灰黑的天花板,关掉灯,手机屏幕上已经显示到了周一,凌晨一点三十。 按下了关机键。 其实不是没时间,不是不想去,说白了,就是因为没有钱去。 去一次要花很多钱,还记得上次去的时候是老师带领着的,来回花下来差不多用了一百多。 那时还是小学。 她在风景区的摊贩前看着一件纪念品久久的伫立,呆呆的看着,然后老师尴尬的陪笑着把她带走了。 有一处山洞,洞口是盘根错节的藤蔓树木,星星点点的从外面漏进来几点光,打在潮湿冰凉的岩石上,里面传来水滴的声音,很孤单的声音。站在里面的人,透过某一缝隙看见外面的灿烂的天,好像和别人一样一起在阳光下欢快。 可是,她无法跻身出来,因为她生长在了那里。 就像曾经在梦里看到过一片美丽的雪海,可是在记忆里水城这地方的雪只是稀稀疏疏的在山上和地上又一点白色的斑点。雪海,这样的遥不可及。 青颜反手按亮白炽灯,又关闭,用被子把身体紧紧裹住。有些黏腻的闷热,然后又拉开被窝。一股初冬的冰凉瞬间传遍全身。 隔壁还偶尔的传来父亲和母亲小声的谈话,深夜太过于安静,青颜能听到一两句,是关于拆迁的话题,然后隔壁也熄了灯,世界就这么黑暗下去,再也找不到一丝光线。 第一章,枫林小区,g 10 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尽头? 青平,我的哥哥,你在哪呢?青颜躺在床上,看着房间的黑暗发呆。 思绪从那个离家十几年的哥哥顺着时间拉回来。这么多年过去了,生命里没有出现那些所谓的柳暗花明的转折,平房区依然每天流窜着那些日益骄固的对话。 这家又不讲道德在公共厕所里养鸡。 那家的物品摆放又多占了多少地面积一直忍耐着。 这家的水又莫名其妙的多出来几顿。 哪家的孩子听话哪家的孩子成绩好,每当说到这时,青颜总能听到母亲的欲拒还迎的口吻大声说:“哪里了那里了,黄家的儿子都上北京读书了……” 从小青颜成绩都好,在同龄人中,她也只能和成绩较劲了。童年的生活越来越苦,唯一能骄傲的,也只有成绩。不止她自己,父母也如此。 最后的话头落到了动静比较大的人家。 李家的女儿嫁人了,丈夫是个赌鬼,日子过得那个苦啊,真让人同情,说话的人怕博不到别人的喝彩或者认可,绘声绘色的都想把心都摆在外面来给大家看。 赵家的儿子娶亲了,女孩儿是个大学生,并且生了个白白胖胖的孩子,取了名字,几个女人争论着名字的好与坏,然后羡慕几句又是一阵诅咒。 刘家的男人做生意发财了,某天即将搬离平房区,女人们都异口同声的一致赞同那男人准不是好东西,以后他家的女人肯定有着更苦的日子过,说不定要被抛弃了。但这样隐晦的话语大多时候是某人有头无序的提出来,大家便心照不宣的会意下去。想要多远就能想多远。 近来的话题都是从刘家搬离平房区这里转移到拆迁的话题上,每到这个时候,听到的最多的还是张大妈的声音。这个年过半百的老太太,在儿子市政府工作的光环下,渐渐的感觉高人一等起来。因为其他人家都是卖菜卖小吃或者是做苦力为生的。有一部分人家还在城市周围没有开发的大马路两边有些田地。 女人们每次聊天都在一阵埋怨中结束。 最后的思绪锁定在宽敞的马路口那张干净白皙的男生的脸上。 夏默。 这个突然闯进青颜生活中来的人,不清楚他是什么家世,但从几次来接送的轿车的名贵程度来看。应该不是什么普通人家的孩子。 相识还不到三个月。第一次接触是在开学前的军训结束举行军训会操的那天。 那天青颜走正步的时候不小心踩到遗落在操场的碎砖头上扭了脚,他蹲下来小心的帮她揉。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接触一个男生,不免让她面红赤耳,坐在操场边上的花池边沿上,在紧张的状态下硬生生倒在花池的草丛里。 求救的本能让她伸出手爪,将夏默t恤衣领处扯脱线。 这次特别是相识在她心里产生了深厚的映像,开学典礼那天又得知他们都被分配在了同一个班级。 接下来的相处里,面对每一个问题都有一种心有灵犀的共识。 然后便是每天早晨大马路出口处的那一张干净的男生脸,偶尔带着淡淡的浅笑。话不多,但每一次谈论都很投机。 开始的时候青颜猜测他是不是也住在枫林小区。 有一天她故意出来很早,想看看他从那个路口出来。可是夏默并没有从枫林小区出来,而是从前面不远处一辆蓝色的宝马车。让她有些犯傻了。 班主任再次要求填学生资料表的时候青颜看到“凤凰城”几个字时终于才确认了夏默的身份。 凤凰城,就是凤凰贵族小区,住在那里的人不是大亨就是暴发户。再说直了就是有钱人住的地方。一色的阁楼式别墅小区。 青颜再将事情前前后后的联想了一遍。 就是夏默是某个有钱人家的公子,为了与她一起上学下学,每天只让家人送他到枫林小区。 枫林小区。 横贯城市东西几十公里的宽敞马路再延伸出市区一公里,立在马路边沿的一块斑驳颓败的碑牌。还有准时出现在的出口处那个少年,每天都是淡绿色或者紫色的t恤配上天蓝色的牛仔裤,还有干净的球鞋或者是板鞋。和电影里面浪漫的剧情多么相似。 看见青颜出来总会轻微的挥挥手,有时候是浅浅都是微笑,然后两人并肩走向高楼密布的市区。融进晴朗秋天的晨光中。 青颜再一次睁开眼睛,父母房里已经安静,能看见闪动的充电器的指示灯,父母的也都没有直充,都是从二手手机铺里买来的几十块钱的廉价手机,打电话常常会说到一半便没了声音了。但生活的需要,不用有时候找个人都找不着。 将眼睛重重的闭上,邻居家养在公共厕所里的那只肥胖到舍不得杀的公鸡已经发出盾重的夜鸣声。 第二章,川颜三中,a 11 清晨出来夏默已经等在红绿灯的路口了。 看见青颜从巷子里走出来,初冬早晨的光芒把她的身影笼罩在逆光里。 有些宽大的校服把她瘦小的身体衬托的更小,校服的后摆被风吹得鼓鼓的。那些被吹起来乱舞的碎发,和着她有些淡漠的神情,这样无比熟悉的镜头。 再走近一点,便看见青颜微微有些发肿的眼睛。 “昨晚没睡好吗?”夏默说。 “恩。” “以后注意点。”男生的声音有些惯性的随意,但语气却极其温暖。 “没事。”青颜说,“走了。”绿灯闪动,人流迅速窜到马路中央。 “对了,青颜,奥数竞赛报名了。”把歪在一边的书包拉上,掌正在肩上。 “是吗?” “嗯,上周班主任说的,让我昨晚转告大家,我给忘记了。” “你记性真好。” “你要报吗?” 青颜顿了顿,看向他。 初冬早晨的背光,一张清秀的面孔,轮廓分明,有车喇叭声急速响起来,“不报。” “恩?”夏默回过头来,“快走了。老师说你是最好的人选了。” “我可能不去了。”青颜跨斑马线走入人行道,不用再左顾右盼的看车子,眼睛自由轻松了许多。 “为什么?” 为什么? 报名费,试卷费,还有往返的各种费用。 还有为什么吗? 辜负你们的好意了。青颜没说话,继续朝前走。 夏默突然转过头来看她,追问道,“为什么?你去一定能得奖。” “我不想去。”青颜加快脚步。 愿意说不,因为是你说出来的。可是我还是接二连三的说不。你知道吗?我很想和你们一起做任何事的,就像你宁愿和我一起走路也不要家里的车来接送一样。不是我不去,更不是不想去,是不确定能不能去。说白了,是我不知道有没有钱去。 夏默看着她在晨光里背影,突然就有些萧条。 眼睛里扩散着淡淡的光,像这末秋初冬早晨的天光。整个城市就这样白寥寥的干燥,青春游荡在里面总会显得飘渺起来。 眼前就已经冬天了,这个季节,似乎突然蒙上了一层戳不破的东西。淡淡的,闷闷的,像一层薄雾,在青颜的身边流淌,有种忧伤的感觉。 后面的男生走走停停,不时的抬头去看前面单薄的影子,似乎想从她的背影里看出什么来。直到撞上了第三个人,才收回视线。还用看吗?没有比这更明了的了。 原因我早知道了,只是为什么我每向你靠近一步,你就会变得更冷漠。也许只能藏进你的梦里,才能看清你。可是,你的梦里会有我吗? 这样的青春,像你说那样,有种使人透析的感觉,那么压抑。 第二章,川颜三中,b 12 如果你梦里有我,那会是什么样子呢? 每个不下雨的周一学校都要举行升旗仪式,这已经是每一个学校不用任何文件的死规定了。说是增强学生的爱国意识和报国热情,同时也作为一个冉冉上升的奋斗标志,在新的周期里,好好学习努力上进。 走进教室时里面的人正往外赶,去大操场参加升旗仪式。青颜放好书包,在黑板角落贴出来的成绩单上瞭了一眼,第一名是梁青颜,第二名萧伦,第三名秦芳语,她还想看往下看去,便被夏默催促着往外走了。 “你的多少?” “差你很多啊。排到第五了。” 政教主任在扩音器里的声音震得地皮都开始摇晃颤抖。不过就算他的声音再怎么大,依然有那么多迟到的学生。 升旗仪式结束后大部早自习也接近下课,没有再去上早自习的必要。这个校区都是高一的新生,有的只是新环境的兴奋和那个向往好奇的心,没有高三那种繁忙压抑与高二的惆怅。所以升旗仪式过后的早自习大家心照不宣的取消了,大部分学生依然在操场逗留。 部分学生到校园小卖部去买早餐,或者买些临时来打发接下来无聊的课程。 秦芳语和几个女生推推嚷嚷的往小卖部里走,差点撞上从里面出来的夏默。 “咦,这不是夏默大才子吗?” 靠近夏默的女生抬起头说。 这样暧昧的动作,让夏默有些不自在,挪往一边让开一条路,“是啊,你们也没吃早餐?” 前面的女生很识趣的溜进去,后面的两个女生也紧跟着往店里走。 “是啊!表哥你也没吃吗?”秦芳语笑盈盈的迎上来,指着夏默手里的面包说:“表哥你怎么吃这个了?” “哦。我吃了的。” “那你这个——” “呵呵,青颜没吃早餐,这时间也早,我来买笔芯给她顺便带去。” “嗯。”女生的笑脸变得勉强起来。 接下来是两节语文连堂课。上连堂课已经成为学校一种新的节约时间最直接的模式。纵然每一次都是换来学生们的怨声载道,老师们依然乐此不疲。因为在他们看来,能多多传授知识给辛辛苦苦坐在教室里来的学生,是对职业对自己对学生的负责。 语文课下了又是早操。 中国大学以下的每一个学校都要安排早操,这已经成为了学生作息表的明文规定。直到深冬后天气很冷了才能取消。 早操的广播像个生病的人,发出沙哑的低沉的节奏声。 这是一种令人讨厌、令人烦躁的声音。 “我操,他妈逼的这是什么学校,连个播音器都还不如敲垃圾桶的声音来得快活。”每天都会有学生这样小声的怒骂,压低的声音似乎又故意张扬开来。然后引来这一圈周围的视线迅速向声源处聚拢过来。在学生的交流中,百分之八十的学生都以糟蹋诋毁学校为最理想的交流方式。不仅能得到别人的赞同,更多的是那种此起彼伏的附和,让人趣味相投的同学很快能达成共识。 每当这时如果带队老师没发现的话,说话的学生总是得意洋洋的笑着。如果被带队老师听到些风声,便鼠窜到别的地方逃之夭夭。 青颜按照节奏做着,身侧的一名别班男生像逃犯似的串到远处去。 不一会儿,带队老师气匆匆的走过来,指着青颜左侧后面正在弯腰的夏默,一脸生气的样子训斥道:“刚刚是你骂的吗?” “什么啊老师?”夏默说。 夏默停下来,有些摸不着头脑。 “我说刚刚说不文明话的是你吗?这里是学校,不是你家。”带队老师看到夏默一脸莫名其妙的表情,这样的表情通常会被认为是不尊重老师,他有些愤怒了起来,“这年头,都是些什么学生的这是。” 青颜回过头来,幸灾乐祸的冲夏默笑笑,“你真幸运。” “切。”夏默苦笑着摇摇头,“这都是些什么老师的这是。” “你说什么?”刚刚走出几步的老师突然回过头来。 夏默忙赔笑着,说,“哦,没什么老师。” “大家都认真点,啊,要不接下来的两节课容易没精神的。孔子说了——” “说什么了老师?”见老师接不下话来,一个同学马上见缝插针。 “做操做操,哪来那么多废话。”带队老师有些尴尬,但随即把腰挺得更直了,很威严的样子,引来周围同学的一阵骚笑。 带队老师走过去了,人群里才冒出几句不屑的咒骂声:“我做你妈,你怎么不跳啊。” “就是啊!还那么装,狗屁不懂,让我来做老师都比他合格了。” “你合格?那你怎么不去?就爱放冷跑。”女生的声音带着嘲笑腔调。 “切。”男生把大男子的大肚能容用一个字加上脸上不屑的表情表现得淋漓尽致。 “你。” 男生得意的笑起来。 第二章,川颜三中,c 13 长长的人流由操场径直的分向几个教学楼方向去,好像钻进洞的长蛇,缓慢的扭动着肢体,左右摆动着尾巴。 青颜被人群推着往前走。 夏默想叫她等等,刚打算开口,走在前面的人再向前挪了几步,她便被涌动的人潮所吞噬。 第三四节是化学课。 上课的铃声很快响起,将吵闹的校园一瞬间扑灭下去。从小卖部出来的学生奋力往教室跑。 青颜在桌箱里找了一会,也不见她的化学资料。老师马上来了,她有些着急的抬起头来问后侧面的夏默,“夏默,你见到我的化学资料了吗?” 夏默正从桌箱里抽书,听见青颜的声音,抬起头来:“怎么啦?” “我化资料不见了。” “你再仔细找找看,怎么会不见呢。” 青颜又躬身找了一会。 “找到没?”夏默问。 “没有。怎么会无缘无故丢了?早上我明明记得放进书包里的。算了。” “要不先拿我的去看,我都做过一遍了,看教材就行。” “算了,一会再找找看。” 老师走进教室,放下书,在饮水机前接满水正要转身的时候,瞅见饮水机下面泡着一本书。“谁的书?”他问。 “谁的书?”没有人回答,老师指着饮水机的方向提高声音重复说。 教室里一下安静了下来。 所有的眼光顺着老师的手指一齐向饮水机下盛满废水的玻璃盆投过来。 青颜清楚的看到,夏默前两天送她的那张明信片漂在水面,淡蓝色的图案被水侵蚀了进去,现出浅浅的水紫色。 那张明信片上没有署名,是夏默题的一句诗,“你眉梢深处,映照了谁的忧伤。睫毛下的秋色,牵动了谁的惆怅。” 这本来只是那天随意写下的一句玩笑话,但青颜渐渐的莫名其妙的珍惜起来。 一直夹在那本化学资料里,并且用透明胶粘住一只角。 青颜没回答,胸脯一圈一圈的胀大,鼻孔越来越空。 ‘嗖’的起身来,径直的走到饮水机前,捞出湿淋淋的书,走回自己的座位上,一路滴下一条长长的水滴线,在教室的水泥地板上,深浅分明。 坐在前排的秦芳语铺开课本,回头对青颜说,“是你的啊?我还以为是谁的呢。刚刚本来我想捞出来,可又怕是谁故意撂丢了不要的。”她提高声音说:“我们班怎么会有这种人啊?这是谁干的?” “不知道。” 青颜坐回座位。一边甩着手里湿嗒嗒的书,用衣袖小心的擦着手里的明信片。 第二章,川颜三中,d 14 我很像看风景,或者说看戏,这一切似乎都无能为力。 可是看到你的影子,我又该做什么呢? 中午的食堂永远那么挤。 很多走读生都会在学校吃午饭,因为离家较远,中午来回的路程会占居太多时间,在学校吃了,想玩的可以自由支配余下的时间,不想玩的或者回教室去学习或者去午休。 长长的学生队伍从食堂里排出来。 这么多人,夏默不太愿意去挤,走回教室,青颜还在配平刚刚老师留下来的化学方程式。 “好啦!终于配出来了。”青颜兴奋的放下笔。 有人说爱学习的人或者成绩好的人,每完成一道相对较难的题目都有一种忍不住的兴奋或者欣喜。正因为具备了这样的乐趣,才使得他们的成绩能那么出类拔萃。 青颜就是这样的人。 见夏默走进来,青颜问:“你不是打饭去了吗?今天可是到你排队了。” 每天都要去食堂排队打饭并不是每个人都愿意的事,何况那本来就是浪费时间也浪费精力。对于这点,许多同学都是分工明确,三三两两的商量好了轮流排。青颜和夏默也不例外。轮流制,每人一天。今天正好换到夏默。 “人太挤了,等一会再去。” “不是吧,一会可能没菜了。”青颜边说边收拾着算术纸和笔,触碰到刚刚落水的书,皱了皱眉,讲书凉在破口的玻璃上去。 “这到底谁弄的?这人还真无聊。”夏默没头没脑的自言自语着。 “算了。” 青颜收拾好一切,站起来。 “饭卡来。走吧。一起去了。要让你去可能我中午又别想吃饭了。”对夏默这个人青颜还真有些琢磨不了,有时候发现他挺随意的,有时候又倔到不行。受了几次教训,青颜也不敢轻易尝试了,他说人多就是不想去了,若是等人没了,那午餐大概也没了。 走出教室,阳光路出云头来。 下楼来,走在冬天的太阳下,那种软绵绵的温度,让身体轻松了许多。 “天气真好。”夏默伸了个懒腰,“好久没这么轻松的日光了。” “你是被冬天的风吹憨了吧!这样的阳光也能让你轻松。昨天的天气可比今天要好得多。”这两天一直是持续晴朗,不过看这天色,这样的天气大概也维持不了几天了。早晨的时候天边还蒙着一沉青灰沉重的白云,这是被风吹散,已然没有了前几天的清朗。 “昨天我没注意到它。” “搞不懂你。” “什么?”“我还是喜欢春天的阳光,那种明媚的灿烂,比这大冬天像是挣脱束缚的般精疲力竭的日光好得多了。” “好像有点道理,继续。” “春天的阳光是朝气的明媚。冬天的阳光是疲惫的温柔。” “你说得我都想睡觉了。” “呵呵。” 两人谈笑着穿过教学楼前面的花池,再过一个小型的水池,便到了食堂门口。 “人还真挺多的。”青颜站到最后一个人的后面去,让夏默进大厅去找个位置。 打饭的速度挺快,十分钟不到,青颜已经站在队伍前面,正招手叫夏默去端餐盘。 排在后面打饭速度快是有原因的,好一点的菜色已经扫荡而空,没有选择了学生也不会挑三拣四的叫打饭的大姐要这个菜不要这个菜,省去了这些过程的麻烦,速度快上一倍也是理所当然的。 “这都是些什么?”夏默看着餐盘里几片叫不出名字的菜叶直皱眉。 “知足了吧你,有的吃就不错了。”青颜边说边指着餐厅出菜的窗口,“看那!”顺着青颜的手指看过去,排着队等候在窗口的学生们正垂头丧气的掉头走出食堂。 “再晚了连菜都没了。” “好吧。”夏默撇撇嘴,鼓足了气大口的吃起来,看得青颜忍不住想笑。 第二章,川颜三中,e 15 吃完饭从食堂出来,整个校园显得安静。 看楼的大爷躺在他那间小办公室里小憩。 此时正是正午,是午休的最佳时机,往来的人也少。 食堂后面的草坪上坐着几个晒太阳的人,顺着草坪过去,则是一条静怡的林荫小道,这个时候也基本没人。 夏默和青颜过去的时候有两个女生抱着一两本书携手跑过,带起一缕微风。 走出林荫小道,便是学校的运动场,有篮球拍地的声音。 足球场在左边,是一块常年不用修剪的草坪,和其他老式学校的设计没多大差异,周围一圈是跑道。这并不是一个爱好足球的学校,每天来踢球的人从来就是那么几个,大部分的学生不喜欢足球的原因很简单,衣服太脏了。整个球场长满了各种杂草。枯萎的杂草被踢足球的学生践踏过后,在冬天的阳光下泛出一层毛茸茸的灰黄色的光彩,场边耸立着一圈干枯的艾蒿,在球场和田径跑道之间形成天然界限现,三三两两散步的学生慢悠悠的沿着跑道转。 右边是分隔开的六块篮球场,一色的水泥地面,划线的瓷砖在阳光下白得似乎要反光。篮球场的周围间隔的种植着一圈香樟和桂树,上个月整个校园里弥漫了浓郁的桂香。这些树在冬天依然那么茂密,似乎季节变迁并没有对它们造成多大的影响。 打篮球的人倒是不少。 只要不下雨,每天吃完饭夏默都会来这里打上半小时的篮球,然后和再和青颜回教室或者做其他事。 青颜也不太想这么早就回教室宅着,离上课时间还长,困在教室久了下午课也容易没精神。于是夏默去打球的时候她就坐在香樟下学习,不想学习的时候就到高一点的台阶上去看夏默打球或者眺望远方。 她喜欢眺望,开阔的视野能驱散聚集在眼眸的倦怠和心底的郁积。有种天地容纳入胸怀的感觉,能使人神气清爽,青颜向往这种感觉。 可以简单的用两个字来形容:舒畅。 夏默刚到球场便被在那里组队的学生拉入伙,几个男生相互捶了捶肩膀算是见面的招呼礼,然后各自做些预备动作酝酿底气。待上一组输球下场,便接着上去替换。 上场的时候回头看看树下的女生,她朝这边做了个加油的微笑。 然后发球,剧烈的球赛紧张的拉开了序幕。 16 一上场便持续打了半小时球,三人配合得还算好,稳坐了一周庄家。 夏默打完求和一起打球的同学招呼了声便往青颜的方向走去,青颜正在背古文。一张一合的嘴唇没有发出一丝声音。他将要出口的话收了回去,从侧面看着她。 有树叶掉下来,从额头的高度,缓慢的往下落。 汗水下落的速度比树叶快,追逐着下降打落在树叶上,溅开分散成无数晶亮的小液珠。 我曾经做个这样一个梦,阳光明媚的天空下青春安静的在树荫下绚丽,那种无法附在实物上形容出来的梦境,在这个冬天的午间这么突兀显现出来。似曾相识的场景,认真的样子都让人不忍心将她打扰。 如果青春就能这么安静的美丽下去,该多好? 可是,这样的时光,又能驻足多久。 额头上的汗水将头发浸湿后顺着脸颊往下流,齐眉的刘海紧紧的贴在皮肤上,衣领处也湿了一片。汗滴从下巴上滴下去,打在女生前面的草丛里。 “打完了?”女生抬起头来,树叶与树叶间隔的缝隙楼下来的点点白色日光打在她脸颊上,如同夏天的花园争相绽放的花瓣。 “嗯?你没事吧?”不见男生反应,女生疑惑的将递给他纸巾的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啊?”男生急忙收敛了表情:“打完了。” “累傻了!” 男生接过纸巾随便擦了把汗,两人并排往教室走。 “看你今天特别累啊?” “是啊,难得打这么激烈。” “打球别那么卖命,又不是正规比赛。” “可输了就被换下来了。” “也是。不过还是别打这么累,会影响下午课的状态的。” 夏默笑笑,“怎么会,有你在,每天都不是准时回教室休息的吗?” “这和休息不休息不一样。” “好,听你的。对了,你刚刚读的全是岳飞的作品。” “呃!有什么不对的?” “不是,我觉得女孩子看那个有点点那个了。” “每个人都应该有一颗热爱家国的满腔热血。不是吗?” “嗯!好像是这样。” “呵呵。”青颜轻笑。 “笑什么?” “没什么啊。” “不过我觉得你好像更适合李商隐李清照这些柔软一点的。这个太死板僵硬了。”夏默半开玩笑的说。 “诗词还能有柔软之分?我只听说婉约和豪放的。这个更不能用死板来形容。” “我习惯那么表达。又不是考试,搞这么严肃做什么?” “你还真有个奇怪的习惯。” “我去买水。” “嗯。” 走到食堂门口,夏默到食堂去买水。青颜往前走几步,过了花池便是教学楼的甬道。 走上楼梯的时候她通过转角的花窗往下看,夏默提着两瓶农夫山泉往这边走来。她想起前几天夏默的话。 本来青颜每天都有给夏默买水的,但是有一天小卖部里的农夫山泉卖完了,青颜就给他买了瓶康师傅,结果夏默喝完了才说他从来都是喝农夫山泉。把青颜说得有点小委屈,从此再不买水。 她问夏默:“你为什么总喜欢喝农夫山泉?” 夏默突然换了个滑稽的动作,学着电视里广告的语气说:“喝农夫山泉,支持边区建设。我这不是喝水,是献爱心。” 想到这里,青颜莫名其妙的的笑了笑,这一笑不要紧,弄得她自己的心也跟着莫名其妙的蹦蹦跳起来。然后耳根发热,脸颊潮红,赶紧转身往教室走。 第二章,川颜三中,f 17 青颜正准备从后门推门进去时,里面的声音下了她一跳。 “他来了,做不做?” “好。我知道了。” 夏默跟上来,看到站在门口的青颜,“怎么不进去?” “啊?”青颜还在楞发愣的时候,夏默已经推开门。 里面的男生合上手机,夏默正打算和他打招呼,他站起来,转身从前门往教室外走。青颜大汗,敢情是误会了,刚刚他是在打电话,她把那句‘他来了’理解成自己‘她来了’。 “萧伦。”夏默叫住他。 “什么事。”叫萧伦的男生依旧往外走,并没停下也没回头。 “奥数要报名了。班主任要我转告你一声。” “知道了。” 萧伦走出教室。夏默说:“真是个冷酷的家伙。” 青颜没接话,显然刚刚那个惊吓还真不小。听口气,大概是打架或者干其他什么事,总之不是什么让人理解的事。 教室离陆陆续续的进来几个同学,聚在一起聊天。话题都是围绕着校花校草们进行。这些勾不起夏默的兴趣,更勾不起青颜的兴趣。 军训会操那天的篮球赛结束后夏默便收到了不少情书,在这个年纪,帅气的篮球好手总是女生们的最爱。何况夏默不止是体委组的老师当众钦点的校队队长候选人,如果要是用帅气来形容的话,在这个学校也不会输给任何人,而且成绩也是一流,学校直接从初中部免试入学的十分之一人,要知道,这所在全省都排得上首席的学校,多少人就差那么一分撞得头破血流也只能望而却步。 加上隐藏的深厚背景,连主任见他都还得主动微笑点头,但这是青颜观察猜测的。很多次在学校碰见,都是主任主动给他打招呼。 这样光鲜灿烂的男生,却并没有预料中那么多骄纵,连这个词的一丝丝再一丝丝影子都沾不上,更别说痕迹了。有时候甚至还发现他温和得可爱,但这只限于和青颜。在别人看来,夏默还是个沉默的男孩。 学校里的评价是:成绩好,性格好,球技好,长相好,背景好。学生们暗地里流传的五好男生,在他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偶尔有窗外路过的女生探头往教室里看。青颜能感受都他们看到夏默时那种开心的心情。很多时候和夏默一起走路,都让青颜有种被眼光射击的感觉,像长芒刺一般,还有那种被人当作眼中钉肉中刺的仇恨。 除了成绩不比他差,青颜还真拿不出什么可以与他相比了。 回头看到夏默趴在课桌上似乎睡着了,青颜将笔收好,也趴在桌上开始午休。 18 事情的开端大概是这样的。 下午上课的时候天空突然堆满了乌云,然后开始淅淅沥沥的下起小雨来。从破缺的玻璃飘进来的冬风雨点将青颜淋了一个激灵。从课桌里抽出课本来试图将那个缺口堵上。 试了几次依然没有成功。 夏默丢透明胶来给她,依然没能补严实。 早上天气还好好的,预料这两天会天阴了,可没想到会是这个下午。本来就穿得单薄的身体,被雨雾淋成潮湿状后,再这么被风吹,那种冰凉感瞬间传遍全身。 又重复试了几次依然没能减少雨雾往里飘。 “算了。”青颜干脆把搭稳在窗沿上的书本也扯了下来。 就在青颜即将放弃的时候,坐在夏默前面的秦芳语从桌箱里抽出一张硬纸板,递给青颜:“嘿,用这个吧!给。” 像是早就准备好了的,多么完美的剧情。 给。多么施舍的语气。多么善良的女孩。 如果你是路过的人或者看热闹,你一定猜不到,那些美丽的花海下面埋葬着的是什么。看似肥沃的土地里,是白骨还是尖刀?或者地雷? 看到他那张笑脸,青颜想到中午夏默在打球的时候从后面路过的两个女生的对话: “听说他们是表亲。” “好像是,不过我觉得她这么做是不是过分了点。不就是送了一张明信片,那也代表不了什么,何况我觉得他俩本来就挺相配的。” “哎,这些事与咱们无关。” “也是,不过我听说那个梁青颜家里十分贫困,大概可能会辍学都说不定。” “我跟你说啊……” 对话依旧是无忌惮的进行,并没有发现坐在树下的青颜。不过青颜对这些话早已烂熟于心了,初中的时候甚至还有人传成‘她爸爸妈妈都是捡垃圾的,听说她是她爸爸妈妈捡垃圾的时候捡回来,野孩子。’ 本来青颜早已经对流言免疫,此时再被这张笑脸如同倒带的电影般将那些对话清晰的在脑海里回放一遍,心里就莫名其妙的生出一股恶心来。 “那倒是要谢谢你了。” “不客气。” 青颜接过纸板,用力往窗框上贴去。 用力过度,纸板从中间折成两段,再用力些,掉出窗外,飘到楼下。 “哦,那个,不好意思,请问还有吗?我不小心弄坏了。” “那个啊,只有那一块了。” “我看你不是有讲义夹吗?那个大概正好适合,那个也是不浸水的,可以借给我堵一节课吗?也是最后一节课了,放学我帮你擦干净就好了。” 讲义夹,那可是去年生日的时候她表哥夏默送给她唯一的礼物。 女生微笑的表情瞬间变得有些不自在起来,回头看夏默,依旧在埋头算代数题。 青颜站起来,说:“为难就算了,我知道那对你可能很珍贵。我淋一下也没什么,反正只有一节课就要放学了。” 第二章,川颜三中,g 19 放学的时候班主任叫夏默、青颜还有萧伦到办公室去。说是有事安排。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就是说学校要选拔学生去省里参加下个月的奥数比赛。其实这个消息教育局上个月都已经下来了,只是考虑到对学生的基础掌握得不够,为了确保获奖率,参赛的名额一直迟迟定不下来。 通过几次的考试下来,对学生的程度也了解得差不多了,决定每个班抽出三人来参加初选,最终确定前十名去省里。 从办公室出来就看见不少人聚集在学校的公示栏前。 夏默挤过去看。 公示栏的正中央贴着一张通知,说是走读生可以不用上晚自习。 内容是这样的:由于学校推行素质教育,考虑到学生自由支配时间有限,经商榷决定走读生的晚自习取消,周末补课取消与否待定,另行通知。 看到这则通知的同学都按耐不住兴奋,相互奔走相告。才贴出来不到一小时,整个学校里已经闹得沸沸扬扬。 不上晚自习,留在学校也无聊,三人回教室取书包出来,空荡荡的校园里播放着古老青春歌曲。夏默问萧伦:“萧伦,不上晚自习你怎么安排剩下的时间?” “有事吗?”萧伦抛给他简单的三个字,在他说出“没事就是问问”时,萧伦头也不回的向校门走去。 夏默叹了口气,叫上青颜,也跟着往校门走。 一路上夏默都发现青颜有些闷闷不乐。 出校门的时候驻足在门口逗留的学生几乎都在谈论学校取消晚自习。 “传得还真快。”夏默说。 “知道什么叫做舆论了吧!” “不知道,请赐教。” 青颜白了他一眼,说:“无语。” 夏默撇嘴笑笑。其实学校说要取消晚自修已经传闻很久了,只是迟迟等不到学校的正式文件下来。于是这则消息便被悄无声息熄灭下去。学校里每天蜚短流长的流言那么多,都是这个年龄的孩子们,这也在理解范围。 “要不带你去一个地方?” “去哪?” “到了你就知道了。” “和我还搞神秘。” “呵呵……” 不上晚自修,夏默说不出是该开心还是失落。严格来说晚自修上与不上于他来说都没有多大的损失,只不过对于一部分人来说,那就不同了。 比如青颜。 “是不是还在对学校取消晚自习郁闷啊?” “学校怎么莫名其妙的又取消晚自习了。”青颜边往外面走边自言自语。“我怎么知道。” “哎!”撇撇嘴,叹了口气,“算了,多点自由时间也不是什么坏事。” “以后不上晚自习,你放学时间怎么安排。” “不知道啊!回家就没有这么多时间学习了。” “住校生不都还上的吗?你可以和他们一起上。” “太晚了落单不安全。” “也是。” 夏默领着青颜穿过城市商业中心,这个城市的发展速度让青颜有些难以置信。她已经一年没到这条街逛了,每天低着头来来回回的往返与上学下学的路上。如今的中心商业街和一年前相比,就如同乞丐与千万富翁的差别。 穿过商业街,再绕过最新开发的彩虹小区。 “咱们这是要去哪?”青颜有些当心的问道,出来这么远,再往前走,就到郊区了。这个刚刚成长起来的城市,治安并不是很好,混混痞子盛行,警察城管们伸首缩脚,各安其身。 “一会你就知道了。” 转过一幢刚刚封顶的大楼拐角,视线一下开阔起来。此时已经是傍晚,天地一片灰茫茫的,冬天的雨后并没有夏天的清朗,依然是一层浅淡的云混合在空气里。似有似无浑浊。以至于突然开阔的视野让青颜不禁一阵舒畅,她喜欢的就是这种感觉,在这个压抑的城市,每个人似乎都被快速的节奏敲乱了生命原有的旋律。 再往前走几步,停在大楼一侧的平台边缘,这里可以俯视到大半个城市。 “你不问我来干妈啦?”夏默问。 青颜舒张着双臂,闭上眼,任微凉的晚风吹拂着她的秀发和脸颊,“我大概已经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 “你领我来这,无非就是让我来看看青春。不是吗?” “是呀!” 再待十几分钟,傍晚的灰色天空彻底变成漆黑。城市的街灯在一瞬间闪亮起来。万家灯火与街灯相照映,五光十色的世界在眼前有序的昏开。 “啊!好美!”看着这色彩斑斓的城市夜景,青颜忍不住发出感叹。 夏默掏出手机来拍照,大楼那盏施工用的镁光灯从对面照过来,可以清晰的看到青颜的脸。欣慰恬淡的微笑,微微闭紧的眼睛,微风浮动着秀发,在光线里散出一圈白光。张开的双手如同天使的羽翼。 ‘咔嚓’。 按动快门的声音惊动了青颜,睁开眼睛,“你干嘛?” “呵呵-”夏默笑而不语,还要继续拍。 “不要了。”青颜别过头去。 又是一声‘咔嚓’。 拍完照,夏默从书包里拿出两张废报纸来铺开,俩人并肩坐在台阶上。 这样的景色,青颜大概是第一次见到。一直生活的城市,没想到有一天俯视到她的时候,居然如此华美壮观。和那个逼仄压抑的平房区相比起来,好像突然不认识这个世界了。 那种和这个世界不相称的日益骄固的对话,每天都在重复。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尽头。 夏默偏过头去看着凝视城市夜光的青颜。 “青颜,其实你不用那么累。” “其实我也不想。” 第三章,弱水流溪,a 20 其实我也不想,可是却不能不想。 青颜仍然驻足在黑暗里,回头时依旧是男生转身的背影。 也许多年后在回忆里依然存在着这样的场景,光明和阴暗在一驻足和一转之间,划开鲜明的界限。 每天都准时走出这段逼仄压抑的甬道,然后去到光线的出口,看到你干净的脸孔,然后世界在那一瞬光明。 也是每天在这个地方,回头时看到那道在路灯下清晰的转身,然后世界便从这里灰暗下去。 青颜到家时才九点。母亲杜梅昨晚和今早都在输液,再休息一下午,病也好了许多,能在厨房里忙活了。 听到开门声,她以为是梁松回来了。 探头出来看到是青颜,脸立马拉扯下来,问道:“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你是不是缺课了?”不等青颜回答,她继续说:“你怎么能随便缺课?是不是和谁在外面去鬼混了?死丫头你还学会缺旷课了,啊?”询问声变成了责骂声。 “没有了。”青颜有些不想回答,却又不得不回答,“学校通知不上晚自习了。” “怎么会不上?你是在忽悠老娘啊?” “取消了。” “取消了?你当我小屁孩啊?屁事不懂的?高中的课程怎么会取消晚自习?老娘辛辛苦苦养你给你钱供你上学,你倒还好了,啊?说,你到底为什么缺课了?”杜梅已经说上火了。 母亲蛮不讲理不依不饶让青颜有些恼怒,强行压制住心中的不快,“我们真的取消晚自习了。” “你还不承认啊你?学校怎么可能不上晚自习。”母亲的火气也越来越大,掖上衣袖从厨房里冲出来,作势要去打青颜,“你是不是真当老娘猴耍的?” 看着她装腔作势的样子青颜的情绪也忍不住激动起来,放大声音:“学校要取消我怎么知道,你自己去学校问去啊!”说完回到自己的房间砸上门板。 屋子里一瞬间恢复平静。 吸涨压缩的起伏胸脯,在昏沉的灯光下把岁月的线条拉扯成千丝万缕,缠绕住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心乱如麻。 21 不上晚自习了,青颜只能匍匐在四十五瓦的白炽灯下一个个数字的画在挤得满满的草纸上,翻来复去的计算纸上的划痕,在苍白的灯光下如同绵延的江山版图。 写完了今天老师发下来的试题,收拾起试卷,安静注视着那些起伏的痕迹,然后提笔在草稿纸上写到:“我希望你们永远好好的,可是你们真的能好好的吗?很想有一天快点让我来抗下你们肩上的担子,让你们好好的看夕阳。” 让你们好好的看夕阳。 抬头的瞬间,月光从板壁的缝隙里射进来。 雨后的水城还能有月亮,这是它独一无二的别致之处吧。 可是却只照进来这么一点点,窗口顶端飞过一群看不清楚的鸟儿,叫了几声后,无影无踪。 无影无踪,只看到那些零散的冰冷空间碎片。 遗落在繁华的尾巴上,如同悲伤的图画。 早晨刚走出甬道的路口就看见夏默在对面挥手。 “你怎么啦?最近总是迟到,约好六点半的,现在六点五十了。”夏默小跑过来,“坐公车吧,要迟到了。” “好。”青颜看了看时间,说,“真的要迟到了。” 突然反应过来,她摸摸校服宽大的裤兜,空荡荡的。 正在她尴尬的要开口说话时,夏默亮了亮右手,“我刚好退剩两块零钱,你的就先别退零了。”分一张递过来。 沉默着接住。然后公交进站,上车。 抓稳扶手,将书包往前挪了挪,盖住磨破了线的肩膀。 破碎的布绒毛露在书包带子外面,夏默伸出手,顿在她耳朵水平的地方,静静的注视着青颜松散的头发下露出的布绒,心里感觉到某些东西梗着血管,隐隐堵塞的感觉,酸酸的。 也许记不清楚是不是有这样一个梦,看见一种表面长得平滑而内质坚实的树。可是当她长大以前,似乎不停的被一把小刀从不间断的削,幼嫩的皮一层层的从它的枝干上掉落,它依然坚毅的生长。 但如果有谁怜悯的走近,给她蒙上一层保护膜薄膜或者是添加额外的营养的话,她就会死去。 那种独立而悲伤,像是一道看见了却遥远而不可触及的梦境里出现的漩涡。 青颜换一只手抓扶手,回过头来。 “其实你该让你家人接送你多好。” “恩。”夏默说,“可今天他们还是没空。” 将眼睛转向窗外的风景,冬季里白寥寥的天光从玻璃外透进来一股微凉,街边的房子树木广告像长了后眼,不停的往后退却不相撞。 像是在逃离冬天。如同逃出战火的难民。 青颜“哦”了一声,不再说话。 他们天天没空吗?其实我很感激可以认识你,可如果是同情,我不需要。 第三章,弱水流溪,b 22 昨天的取消晚自习已经让整个学校炸了锅,中午学校又贴出一条没人性的通知来,说是食堂的饭菜每人只能打一份。这也就是说以后那些轮流着减免等待救济似的队伍还得加长一倍,所有学生都得每天忍受排队的摧残。 一大堆学生聚在食堂门口小声咒骂食堂惨无人道。 更让青颜可恨的是食堂的饭菜统统涨价,原来数字的小数点后面的零一律改成五。不过大部分学生并不在意这个更改,只要质量能相应提升一分一厘一毫就可以了。 “咱们又要并肩作战了。”夏默站在后面无奈的耸着肩膀。 “很兴奋啊。” “算是吧!说不定这样食堂就不会闹菜荒了。” “都提价了。” 看不见前面女生表情,但从她语气里,明显的听出不快,“怎么啦?”夏默问。 “你说学校怎么又提价了?”青颜回头说。 “可能金融危机来了,物价涨了,学校也怕没糖了吧!” “还糖,学校本来就是一棵葱。” “对,一定是食堂的老板在他家门口踩到牛屎了,认为这是一个不祥的预兆,要多搜刮民脂民膏来买纸钱。” “没象牙就是没象牙。”青颜走到队伍的最后面。 今天没太阳,厚而不重的白云覆盖住天空。 午饭,夏默依然要去球场打球。 到球场上,球场还很湿润,凹陷处积着一点点的污水。这样的场地,打下一场球来全身绝对找不到一块干净的区域。脏不脏青颜到不想管,只是今天的天气,湿了衣服是不太好过的。 看着场上在溅起的污水中卖命的人,青颜实在不好想象夏默一会打完是什么样子,“你今天还是别打了吧?”青颜说。 “没事,我命相好着呢!呵呵……” “我发现你最近怎么学会贫嘴了?” “对啊。”夏默说着冲青颜笑笑,将外套丢给青颜便往球场跑。 “注意点。” 草坪上全是露水,台阶上又太过冰凉。 在球场实在找不到一块可以栖身的地方,青颜只得往小树林走,在那边也能看见夏默,他打完了叫一声就可以了。 走入小树林边的亭子,里面坐着一个女生,双手端着下巴看着远处的球场。很专注的样子,以至于青颜坐在她身边的时候像被吓着般扭头过来愤怒的看着青颜。 青颜朝笑笑算是歉意的招呼,然后坐在一边开始看书,读完一段内容会把眼睛转向在打球的夏默。 和夏默组队的是两个高个子的男生,俩人都比夏默高出——恩,估计大概是五六厘米左右,夏默一米七三左右,其他俩人应该就一米八。不过说是球技和弹跳,似乎要逊夏末一筹。不过技术和海拔协调组合起来,其他组的同学也只能鱼肉的份。 半小时过去,场上所有组依然对他们构不成任何威胁。 身边的女生突然转头过来,打量了下青颜,然后问道:“你,就是梁青颜?” “?”靑颜带着疑问的讶异。 “在等男朋友打球?” “啊?” 男朋友?誓不惊人语不出。青颜这个惊吓还不小。 “你男朋友打得不错。”女生顿了顿又说:“他叫夏默对吧,成绩又好球又打得好,你挺幸运的!还有我看她性格也不错,在学校女生里,像传奇一样的存在。” “不是。那个——”青颜反应过来,连忙辩驳:“我们只是朋友。” “哎!”女生叹口气,“你们这些高才生,矜持个什么。”这才仔细上下打量了青颜一遍,看得青颜一脸的不自在,然后说:“我也在看我男朋友,就是和你男朋友组队的第二高的那个,黑色的坎肩的男生。” “啊?” “你惊讶个什么?” 青颜这才用心注意着身边这个便面看上去小乖小乖的女生,淡蓝色的校服里套着紫色高领羊毛衫,校裤换成一条牛仔,双腿修长,盘绕着石桌的圆柱,脚上是一双四厘米的高跟鞋。 “哦,对了,我叫薛若曦,弱水流溪。”女生并没将青颜那双睁得老大的眼睛当回事,淡淡的说。 青颜更是讶异,弱水流溪,不就是学校和夏默一样面试入学的十分之一个人吗,那个所谓的天才少女作家,在学校才是如同神话般存在的人。十七岁,苗族,初中连续三局校园十佳歌手冠军,初中成绩从未掉下学年前二十,初二一举出版了两部长篇校园小说,更是全国畅销,以细腻的笔法和真挚的情感,感染了无数少男少女。 她知道学校面试录取了这么一个人,只知道笔名是弱水流溪,真人是谁没有谁知道。事实上她真名叫什么,依然没有人知道,甚至很多人质疑她是真的还是假的。 “有那么惊讶吗?” “那个……”青颜结巴半天没说出话来。 “好了,知道就算了。不用这么惊讶。”女生终于笑了笑,“我关注你很久了,决定告诉你,是我的直觉告诉我,我们有缘。记得保密啊,我的这个身份,除了招生办领导,你是第一个知道。” 女生说完站起来拍拍屁股,朝那边下场来的男生走去,然后俩人手牵手,消失在对面的林荫小道。 第三章,弱水流溪,c 23 弱水流溪,一整个下午青颜满脑子都是这个打扮得奇形怪状的女孩,以至于老师提问的时候把前后两道题的顺序都答颠倒,惹得全班捧腹大笑。小腹下面穿牛仔还可以理解,但牛子下面不是运动鞋而是高跟鞋,并且和她整个人完全不相称的高跟鞋。而这个人居然是学校流传的比夏默神秘的传奇少女。 一向不具备好奇心的女孩,震惊讶异的同时好奇心也渐渐升腾起来。 “薛若曦。” “弱水流溪。” 放学的路上青颜一直不断的小声嘀咕着这两个名字。 “你在说什么?”夏默纳闷的问,“你今天,没事吧?” “啊?”青颜的思绪还在思索着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怎么今天突然对她说那些话,要把她自己的身份说出来,并且确信青颜不会说穿,被夏默沉默许久的发问扯了一下,“那个,没事。” “没事?我看你一下午都心神不宁的,是不是碰到什么事了?” “还能有什么事?” 青颜的语气让夏默更加肯定,一定有事了,“说吧!” “说什么?” “今天对你的所见所闻啊?我还好奇着呢,很少见你这么不得安宁的。”夏默略作思考状,然后说:“薛若曦?” “啊?”青颜有些不可置信的望着夏默,难道他也知道?那可是连薛若曦的男朋友都不知道的事啊。 夏默被青颜这种像见恐龙一样的眼神弄得有些不自在,“你看我干嘛?” “你知道薛若曦?” “是啊!” “你怎么知道的?” “校长说的啊!她是咱们学校十大天才榜首。这奇怪吗?” “啊?” “校长说的啊,我排老十,有点不可思议吗?” “是十分不可思议。”话说穿了,青颜反而没有了刚刚的讶异,如释重负般的感觉。 “恩,那你知道萧轮排第七的事吗?” “你怎么知道这么清楚?” “校长说的啊!” “那是不是你们十个人都知道彼此?”青颜恢复往常的语气问。 “不是啊,比如萧轮就不知道薛若曦是天才少女作家。” “我大概懂了。” “你今天走神纳闷就是因为这个?”夏默问。 “嗯。”转头看见夏默像是看一件稀奇宝贝一样盯着她,今天是怎么回事,怎么老是这种眼神,上下打量了下自己,并没发现什么不妥,没好气的问道:“你今天干嘛总是这种眼神?”问完突然想到中午的女生说的那句“男朋友——”,脸上不自觉的滚烫起来,边走边偷偷朝夏默瞟过去,并没发现什么不对,于是才稍稍安心下来。 青颜不那么说夏默还没注意自己今天什么眼神,奇怪了,这也只能算是自然的对视吧,即便有什么不妥之处青颜也没这么多话,再一次仔细打量青颜,只见她面颊微红,举止明显的很不自然,手指不停的捏着书包的肩带下摆。 “不是吧?你今天怎么了?你脸红怎么这么红?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要不要去看大夫啊?”夏默一下子发出一连窜问号。 弄得青颜不知道怎么回答好了,刚刚整理下来的思绪一下子又被夏默这一连串的问号套乱了,头脑里的嗡嗡声越来越放肆。保持清醒的头脑,她这么提醒着自己,然后再一次整理了下表情,说:“对薛若曦,你都还知道什么?” “真的想知道?” “恩。” “很少见你有这么强的好奇心。” “你说不说。”青颜恢复正常,白眼过来。 “好,挺好了。”夏默故意咳嗽下清了清嗓子,继续说:“薛若曦。民族,苗;年龄,十七;身高,一米六五;身材,修长纤细,标准的s型曲线黄金比例身材;笔名,弱水流溪;婚恋状况,第三个男朋友正在交往中;历程,成绩优秀,初中时年部前茅,大致不详,出版两部校园长篇小说,全国畅销,连续三年校园十佳歌手冠军;号称川颜三中天才少女作家,校园论坛上的十大笑花花魁,最神秘稀奇的女儿神话。家境富裕,父亲的省政领导,母亲是市局重要骨干。老家水城。父母分居,有一姐姐,据说在上海某名牌大学就读硕士。” 夏默一口气说完,撑着双腿在原地喘气。 青颜听得目瞪口呆,愣在云霄。 第三章,弱水流溪,d 24 即便是不上晚自习,到枫林小区时白天也已消失在了天边,冬天的夜幕早早的扑向天空。 从学校到家的距离似乎在冬天里变得比较遥远。 近日来靑颜都习惯性的停在黑暗里注视转身离去的背影。 他走到马路上等了一会,然后出租车来,招手,车停,打开车门,又掉头回来看一眼黑暗的甬道,然后上车,车尾的红灯闪过甬道的出口,消失。这一连窜的动作,在靑颜的眼睛里回放了一遍,之后她也转身,继续走进黑暗的深处。 往前走一段距离,从路边的围墙内传出女人和男人的吵闹。 再往前,便听见后面打碎东西的声音。 接着有女人的哭声。 再接下来是一声摔门的声音。 最后是女人高嗓门带着哭腔的咒骂声,“你个塞大路的,你个秃尾巴的,你个倒岩的,你个没良心的,去死吧,死了永远不要再回来了。” 又是一声砸门的重音。 一切恢复平静。 时而嘈杂的琐碎声音,夹卷着冬天寒风吹过树木枯枝和电线的呼啸,偶尔还有小孩叫唤大人或者是大人呼唤小孩的声音…… 到自家院子里,平时的喧哗都关进了屋子里,每个窗户里都晃动着嬉闹的小孩或者大人忙碌家务的影子,没将水管牵进厨房的人家有女人匆匆出来接水,然后嘀咕着细碎的话语端着水盆往回走,过台阶是时候晃了一下。进屋,关门。 在门口停了三分钟,然后掏出钥匙开门。 家里的潮湿似乎比外面的冰冷更令人窒息,靑颜长长舒口气,跨进门槛反身关门。客厅没开灯,里外一片昏黑。 厨房里传来了拨水声。 “回来了。”杜梅从水斗里抬头来,“把门关好。” 逐声望去,母亲似乎在洗菜,青菜的叶片立在水斗里。 “医生不是说了你不能碰冷水吗?”看到母亲总是不听歉,让靑颜有些恼怒:“你不要总是这么倔好不好?” “唉。”杜梅撑起腰来,“我怎么倔了我?我说死丫头你没病吧你?我这好好的你在那里皮皮方方的瞎啰嗦什么?嗳。我说你怎么教训起老娘来了?” “算了。”靑颜不想再和她多费口舌,知道说再多也没用。 伸手打开客灯,走去自己的房间。 依然是苍白的白炽灯和窗外枯萎的青苔,灯光打在上面,映出一层浅浅的白。 靑颜拿出今天老师发下来的试卷做,无意中扯出那张明信片。 落水后风干的浅痕被灯光照出很好看的图案。分明的轮廓配上粉色的花纹,活脱脱如同一段刺绣的锦帕。翻过反面,那行字被水印出一圈圈扩散的蓝,顺次渐渐的浅,像是一幅泼墨的画。 25 “在等男朋友打球?” “你男朋友打得不错。” “他叫夏默。” 女生轻描淡写的话,如同凿子一般,在靑颜冗长的青春里凿一个洞,透进一束光,光亮处,浮现出夏默的脸。 男朋友吗?每一次想到都会脸红心跳的男生。 每天在光源的出口,将自己带向光明的男生。 而自己和他,生活在世界的两端。一半光明一半黑暗。 呵呵,男朋友?可能吗?多么奢侈的想法。 恋爱吗?还早着呢!两个世界的男女,是不可能走到一起的。她还要给父母将来,给父母幸福的晚年,而这些,唯一的途径就是好好学习。身上背负着父母太多的期望。 好好学习。 青颜将明信片夹回书里,又取出来,打开抽屉,小心的放进去。给自己鼓足了勇气,笑笑,然后将试卷铺开,匍匐在白炽灯下开始演算试题。 她唯一能让父母骄傲的,就是学习了。 哥哥离家出走大概好几年了吧!有几年了呢?初一,高一,算了算时间,已经第四年了。都四年了,梁青平,我的哥哥,你还好吗? 她还记得当年哥哥的话。 他说:“梁青颜,你一定要坚强的像春天的小草,破土萌芽。” 他说:“因为,只有你的萌芽,我才知道春天来了。” 因为只有我萌芽了,你才知道春天来了,哥哥,其实你很自私,你把我一个人孤单的丢在冬天里,寒风刺骨。不过我不恨你,我记住你的话,我会努力的,破土萌芽。 有滚烫的液体从脸颊滑落,打在试卷上,青颜写字的速度过快,划过打湿的纸面,墨水就那么势不可挡的浑开,模糊了一片椭圆。青颜赶忙伸手擦去下一滴即将滑落的液体。抽出面纸来试图擦拭被泪水浸湿的试卷,丝毫没用,并且纸巾触及过的地方滚出一条条淡墨色的纸疙瘩,那一小块试卷区域变得更薄,加上湿润作用,呼之欲破。 正如这样的青春,浮浮沉沉的游离在长满了无数疙瘩的岁月。而那张每天将自己从黑暗逼仄的甬道带到天光下的男生脸,有时候在梦里遥远得如同水中的明月。 这道题的答案是没法填上去了,青颜将答案写在一页干净的草稿纸上,撕下来用透明胶条黏在题尾,揉了揉眼睛,继续往下做。 第三章,弱水流溪,e 26 依然是那张干净的带着浅淡的脸,薛若曦所说的男朋友的男生。 每一天早晨都按时出现在光源的接口。 每一天放学都从这里消失。 然后是学校里如同芒刺的目光。 天晴的时候夏默中午仍然还去球场打球,靑颜抱着他厚而暖和的浅白色羽绒服或者坐在树下看书或者到足球场上散步,然后站在一边看。 每投进一个球,夏默会将视线在周围搜索一圈,如果看到靑颜,不管靑颜有没有在看他,都会冲靑颜笑笑。 对面的亭子里偶尔也会出现那个叫薛若曦的所谓天才女生。从那天以后靑颜在没有看见她那么畸形的妆扮。和夏默比较相似,淡蓝色的牛仔配上浅白色的羽绒服,脚上一双白色网纱远动鞋,头发柔顺亮滑,散披在肩上,这些都可以远远的看见。远远的看,像是素净花朵。让靑颜没法将她与那天那个小太妹似的打扮结合在一起。 不过靑颜不敢再走进亭子里,靠近她就有种不安。 那种不安随着她的出现次数渐多而逐渐减淡。 考试依然是从不间断的频繁。 27 水城的冬天终于下起了绵长的雨水。 早上青颜打开门时院子里堆满了严寒的晨雾,雨水就那样缠绵雾里。 浓重的大雾甚至模糊了三米以外的视线,青颜走出去才发现雨并不只是平时的细小的雾珠。于是连忙反身回屋去拿雨伞。 母亲在厨房兼卫生间的隔间里洗脸。 见到出去又回来的青颜,翘起头来说:“你不去上课又死回来做什么?” “下雨了。”青颜没准备理她,在屋里找雨伞。 母亲张了张嘴,最后说:“雨伞在壁柜最上隔。” 青颜从壁柜里拿出雨伞来,打开试了试。 被正在洗头的母亲睹见,她连忙放下毛巾跳起来指着青颜骂:“你个逼毛丫头你有病啊你?在屋檐下谁叫你打伞的?要打你滚出去打啊!在屋檐下打伞是不吉利的跟你说过多少遍了?嫌家里还不够倒霉是不是啊你?” “你疯了。”青颜喉咙里滚动着这三个字。回头看看母亲忿怒的样子,一声不响的开门走出去。在涌进大雾和苍白光线的门口顿了顿,关上门。 撑开伞,在雨雾里的雨滴打击下,青颜感觉到有细微的毛毛雨洒在脸上。她以为是雨太大的缘故,伸手出去试试,并不是那么大,打在伞顶的声音也不是那么大。 她抬起头,伞盘周围有一圈针眼大的小孔。 “伞又漏雨了。”青颜叹口气,继续向前走。 向前几步,又听见一个母亲责备她孩子的声音:“我的祖宗,在屋子里不能打伞不能打伞,要说几遍你才能……” 青颜加快脚步,后面的话早已经烂熟于心。 在屋里打伞是不吉利的呢!这是母亲从小教导她的话。还有许多。 比如不能从女人裤子的胯下走过。 比如穿被月光晒过的衣物。 比如挂衣物的顺序是由上而下不能颠倒。 比如别人家生小孩的房间不能走进去。 比如十字路口的东西不能捡。 比如…… 很多很多,青颜都已经无法记全有多少了。 在这座小城低矮的屋檐下,每个孩子从小都受到过这样的教育。 “想不想吟诗呢,扬州小姐?”准时出现的熟悉的脸孔和熟悉的声音,遮在一把浅白色的雨伞下。 青颜被他这么一句话从思绪里拉回来,疑惑的看着他,“嗯?” “你现在好像烟雨三月的扬州佳人。” “你不无聊不行吗?” “我刚刚看见你从雨中走来,都有股吟诗作画的冲动了。” 依然是男生干净的浅笑。 再怎么不好的心情,都被这张浅淡的笑容逼退回那条逼仄而冗长的甬道。 夏默继续说:“你想嘛,古诗词里不都是这么吟诵的吗?比如什么梨花一枝春带雨呀什么——” “得了。我认输,别恶心了。”青颜扭头嗔笑,然后白了夏默一眼。 “对。梨花姑娘更贴切些。以后就这么叫你了。”夏默似乎对他这句赞美的称呼很得意。 “夏默。” “好,不说了。梨花姑娘!”夏默笑着与青颜的嗔怒对峙。 “无聊。”青颜最终认输。 梨花雨,呵呵,用来形容这个笑容,应该更适合不过了吧!对了,梨花雨?青颜不明明打伞的吗?怎么额头还有雨滴?这个微小的细节并没有跳过夏默的眼睛,再仔细注意,青颜的伞撑正有小滴的雨水顺着往下滑。 他瞬间明白了怎么回事。 “嘿,梨花姑娘,把你伞借我一下。” “别无聊了。” “快嘛!” “干嘛?” “给我就好。快。”不容辩驳的语气。 “嗯?”青颜疑惑的将伞递给夏默,“给。” “这才对嘛。”夏默一只手接过伞,另一只手在青颜的伞移开之前撑在她头上,“拿着。” 青颜脸上的疑惑更深,满眼睛装着问号:“???”看看夏默,接过伞。 “好啦!走了。” “——” 原来是换伞。青颜额了额首,冬天的光线透过浅白色的雨伞,柔和笼罩住她上半身。快走几步超在夏默前面。嘴角腼出清浅的笑容。这个冬天,因为有你而不再寒冷。 这样的笑,才是真正烟雨梨花的娇媚。 两人肩并肩,继续朝前走。 融进冬天寒冷的雨雾。 第三章,弱水流溪,f 28 “冷吗?” “不冷。” “为什么不冷?” “因为这个冬天有你呀!” 某天夜里,青颜做着这样一个梦。 是呀!因为这个冬天有你。 走到最后一个十字路口。 “小心!”夏默将踏入斑马线的青颜扯回来,一辆车从前面飞驰过去,溅了他一身污水,“你没事吧?” “对不起。” “你有没有事?”夏默问。 “你有没有事?”青颜不答反问。 两人对视了五秒钟,同时笑起来。 绿灯闪动。夏默拍拍被污水溅湿的裤子,撇撇嘴,苦笑着跟在青颜后面走过马路,再穿进那条贯通校门的马路,进入校园。 到教学楼前,青颜叫夏默等在外面,独自跑进楼管的小办公室。 一会儿从里面探出头来向夏默招手,叫他进去。 “干嘛?”夏默还站在雨里,冷得有点发抖。 “你不但学会了贫嘴,废话也不少。”青颜没好气的说:“叫你来你就来啊,那么多废话干嘛!” “哦!”夏默像个听话的小孩,收起伞朝青颜走去。 青颜将夏默推到炉火边坐下,然后问:“冷吗?” “不冷。” “为什么不冷呢?”问出来后连青颜自己都吓了一跳,这是一种从小到大都未曾有过的语气。看见坐在一边笑的楼管,耳朵根‘嗖’的一下又发烫起来。 夏默楞了三秒钟,然后说:“因为这个冬天有你呀!”他背对着楼管,并没有看到楼管大叔的笑脸。 因为这个冬天有你呀,多熟悉的情节,已经无数次的在梦里演绎过。 也或许我们谁也不知道,这个冬天以来,我们都在做着相同的梦。相同的只存在对方的梦。 “好了,你自己在这里烤干了,第一节课我去向老师给你请假。”青颜恢复了往常的语气。 “可是我——” 青颜打断夏默的话,说:“如果想感冒,那你就去上课。”说完转身出去,关上门。 “好吧!” 第二节课夏默进教室的时候全班同学晃眼晃眼的看着他,他像做贼一样灰溜溜的回到自己座位上。再瞟青颜,匍匐在课本上做题,似乎没发现他进来一般。 “嘿!”同桌碰了碰他,笑着说:“你真聪明,不交作业就请假。”说完埋头下去笑得直不起肩,一副狐狸碰到乌鸦的奸诈样,“刚刚青颜给你请假,被老师——” “你闲得没事做吗?”夏默不想理他。同桌也觉得无趣,讪讪地坐回去。 得为中午的惩罚做准备了。 29 夏默的心绪,只能懊恼来形容了,再深一点,或者是悔恨。干嘛平时都那么积极交作业,偏偏就昨天不交。 好好的感觉,就被这一次作业弄得乱七八糟。 下课铃声敲响很久,所有人都出了教室。 青颜收拾起书本一声不响的往教室门外走。 夏默暗叫不妙,还是第一次见青颜这么生气,连忙追上去:“青颜,等等了。你去哪?” “吃饭。” “嘿嘿,走吧,一起去。” “我以为你连吃饭都忘记了呢!” “上天作证。我绝对绝对不是故意不交作业的。” “关我什么事。”青颜停在门口。 夏默跑到青颜面前,“你知道为什么雪莲的花期为什么那么长吗?” “什么?” “因为她们一身洁净,出旖旎而不染的那般静雅冰洁。” “这有关系吗?” “有啊!” “解释下,为什么?” “因为。”夏默一时编不出好的解释,青颜打算绕过他继续向外走。 夏默连忙堵住她的去路:“因为有你所以冬天不冷。” 青颜翻了个白眼,嗔笑着说:“还有呢?” “嘴角再上弯一点。再一点。再一点。”夏默掏出手机来,拍下青颜的笑脸,得意的说:“这就是雪莲花期长的秘密。因为有你,冬天不冷。” “呵呵。” 水城的雨雾依然没有开,整个校园整个城市都笼罩在一片朦胧里。 但心的季节早已天晴。 吃完午饭,青颜打算去学校门口的书店去看书。 夏默本来打算去学生宿舍找个同学的床铺补一觉,昨晚一夜没睡好,早上的课差点开小车了。但看青颜兴致那么浓,也只得尾随着她往书店走。 第三章,弱水流溪,g 30 看了大概半小时书。 青颜从书页里抬起头来,正好迎上捂嘴巴打哈欠的夏默。 “你没事吧?很累吗?有没有感冒?”青颜问。 “没事。”夏默拍拍烘干了的一上午都硬邦邦的裤管,抖擞精神,对青颜说:“你要给我推荐一部小说吗?我现在突然想读小说了。” “确定没事吗?” 夏默点点头,“确定没事。” “那好吧!”青颜在书架上扫了一圈,从里上面抽出一本来丢给夏默,“给。” “要说谢谢吗?” “想说就说吧!” “谢谢!” 两人相视而笑,各自埋头去看书。 31 这阵雨整整下了两星期。 交换雨伞的情节从不间断。 早上在甬道的街口碰面,相视而笑,一起走入大雾堆积的城市中心。晚上从那里走出来,依然是相视而笑,挥手道别。 在一伸手和一接手间,冬天不再寒冷。 只是随着冬天越来越深,能来这边的出租车越来越少。没有哪个司机会大冷天的转出城郊来拉客,除非是载客回来。因此夏默在那里等车的时间也越来越长。有时候青颜在黑暗伫立了近半小时才能看见夏默招到车。 但这些丝毫不影响夏默上车前的回眸微笑。 对,回眸时那张脸是微笑的表情。那是某一天晚上大雾暂停时夏默回眸正好对上驶过的车灯,在强光下最为清晰不过的微笑。 学校,从来都是流言滋生的沃土。 青颜的成绩从原来的年部三十多上升到前十名,快速进步的成绩惹得越来越多的眼光由先前的羡慕渐渐转向嫉妒,然后升级为厌恶和仇恨。 于是关于青颜贫穷和那些无中生有蜚短流长的言论,像潮水般的蔓延覆盖了学校里每一双耳膜。 而这些,青颜从不去刻意在意,也没必要在意。 两周后的周一,雨过天晴。 冬天的日光像是母亲的怀抱,温暖柔和得让人迷醉。 这是青颜走出甬道张开双臂对夏默说的第一句话。 “是吗?那是谁说的‘春天的阳光是朝气的明媚。冬天的阳光是疲惫的温柔’啊?疲惫也能让你迷醉吗?梨花姑娘?”夏默笑着说。 “嗯?”梨花姑娘?最近夏默怎么变得让青颜有些摸不着头脑。 “喜欢春天阳光的,不就是梨花吗?”夏默作了个偏僻的解释。 “懒得理你。” “走吧!”夏默说。 青颜向前走几步,说:“呀!天儿还真美!” “啊!都快被压抑得喘不过气了。” 两人自说自话,走入冬季早晨的阳光。 早上第一节课时老师通知今天下午举行冬令营,地点就是南站后面的草坪。集资制度,每人五十块钱,包括车费和午餐费。其他额外费用自理。 这个消息让青颜有些困扰甚至是难堪。 她并没有带钱来,中午回去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和母亲说。 正在踌躇不知道怎么应对的时候,老师统计名额已经到她面前来。 她也只能硬着头皮说家里有事不能去。 老师还想说什么的时候,夏默站来提问,才将他的注意引过去。回答了夏默的问题后继续往下统计。 青颜能感觉到那些从后面直射或折射过来的目光,带着嘲笑愚弄或者是鄙视。 转头看向夏默,夏默对她投过来一个微笑,并肯定的点点头。 这样便以足够了吧,被关注的焦点就是注定被焦灼的。无论别人怎么认为,只要那张干净的脸得以浅淡的微笑,那么这一切又有什么关系呢! 第三章,弱水流溪,h 32 因为要去南站后面冬令营,下午课自然没能够再上。 中午一下课,青颜便匆匆收拾好书包准备回家。 要出校门时夏默叫住了她:“青颜。等等。” “做什么?对不起了,我不参加冬令营了。”青颜的声音低得几乎自己都听不清楚。 “为什么不参加?高中课程这么紧,难得这么放松一次机会。” “不为什么。”青颜本来就不怎么好的心情被夏默问得莫名其妙的不高兴起来。 夏默站到青颜前面,与她面对面思索了半分钟,然后问道:“今天的天气好吗?” “做什么?”青颜并不知道她问这句话有什么用意。 “篮球场是不是已经完全晒干了呢?” “大概吧!”青颜回答。 “那是不是今天去打篮球衣服就不用那么脏了呢?” “你到底要说什么?” “梨花姑娘,你不要陪我去球场打球吗?” “嗯?” “打完球后难道不要我们一起回家吗?” “你不去冬令营吗?” “当然不去啦!” “为什么?” “因为春天没到,梨花没开。” 青颜愣了一分钟,然后点点头。 在青颜绽出阳光下的笑容那一秒,她清楚的看到夏默长长的舒了口气。 对这一切,只能用“感动”这两个字来形容吧。如果还不够,那我只能加上“谢谢”了。 两人沉默着一前一后往球场方向走。 走过食堂前,夏默提议去吃饭。 青颜犹豫了下,点点头跟着她往食堂走。 “怎么今天人还这么多?”夏默皱着眉,停在长长的队伍后面。 “每天不都是这么多人的吗?” “今天冬令营啊!多数同学应该回家为游玩准备去了。”夏默说。 “是冬令营没错啊,可是只有咱们班去。偌大的学校,就算再多几个班对这个队伍依然没什么影响吧!” “那也是。我犯糊涂了。”夏默笑笑。 吃完饭,来到球场。 难得的雨过天晴,打球的同学异常多,那些憋在屋檐下快要发霉的学生,兴奋得恨不得将球场跳出几个坑来,以弥补这些天的损失。但再多的人对于夏默的组队来说无关所以。 青颜抱着夏默的外套在足球场绕了一圈,回来站在台阶上看他打球。 每当夏默进一个球,看向她,她便暗暗的在一边拍手。 本来日子应该就这样安好的往前推移吧,每一天在黑与白之间辗转。即便是走完一条街后各自回到两个世界,如同一个球的存在,黑白一体的两个面的世界。这已经让青颜十分满足了。 然而在老天的安排中,早就注定了,弱水流溪的出现并不是个偶然。还有三年前离家出走的哥哥。 在夏默进了n个球和青颜第n次对视会意而笑的时候,她看见对面亭子里的薛若曦向她走过来。径直走到她前面,然后说:“嘿,我打算和你做朋友。” 33 回家路上,薛若曦那段话如拍不死的蚊子,不停地在耳边嗡嗡搅动。 “你一定很喜欢夏默吧!” “——” “夏默真的是个很好的男生。” “那是。”青颜接话。 “我失恋了哦!”薛若曦继续说。 “——” “我甩了他。” “——” “我不喜欢他。” “——” “我接触他是为了写作。” “——” “我是早恋的孩子。” “——” “我曾经喜欢过一个男孩。” “——” “很喜欢很喜欢他。他比夏默还高,比夏默还帅,比夏默还优秀。” “什么?”青颜又接一句。 “他叫梁青平。” “啊?” 薛若曦并没有发现青颜的惊异。 “可是却在三年前,无缘无故的消声灭迹了……” 他叫梁青平,可是他却在三年前无缘无故的消声灭迹了。 却在三年前无缘无故的消声灭迹了。 第三章,弱水流溪,i 34 晴了一天的水城迎来了一场小雪。 而南方,则迎来了五十年不遇的特大冰灾。造成了若干人口伤亡,直接经济损失高达一千一百一十一亿人民币。 这座小城也被席卷进这场冰雪漩涡。 电力故障,交通阻塞,市场物资供不应求,导致物价上涨。 晚上电视里一直播放着冰雪的灾情。 青颜做完作业出来时母亲窝在那张破旧的沙发里不耐烦的选台。父亲则在一边捣弄着白天从工地上带回来的一块四方形的铁质东西,大概是不小心被尖锐的铁丝扎了手,放在嘴里吸了吸,接着继续捣弄,估计他是想破开了重新组合成一个铁桶的形式。 看到母亲的样子,便知这里不是久留之地。 上完洗手间出来,径直往自己房间走。 “梁青颜。”母亲叫住她,“我是瘟神啊你急匆匆的躲什么躲?这电视里正播放着冰雪的灾情你不看,你一天塞在房间里,也就不怕发霉生菌吗?” 早已习惯了的语气。 母亲继续说:“好歹你也看看这些冰啊雪啊的是怎么回事啊!” 父亲停下手里的动作,抬头看母亲一眼,对青颜说:“丫头,作业做完了吗?做完了的话陪你妈看会电视,啊,好吧。” “是。” 青颜只得折身回去,坐到母亲杜梅身边。 母亲大概是不知道看哪个台好,这些新闻播报的灾情大同小异,于是唠叨着便将遥控器递过来。 她愣了愣,接在手里,转到市新闻综合频道。 水城的灾情并不是太严重,除了电力故障严重,偶尔发生的交通事故和一部分农作物受损外,其他并没有什么重大损失。城市生活次序井然,商贸有条不紊,即便物价有所变动。 播报员把这些归咎于“党委政府的正确领导决断和一系列正确抗灾救灾措施完善无误”的功劳。 看完两段新闻,母亲又开始唠叨她回去写作业。 尽管青颜说作业练习都已经做完了,还是被母亲一贯尖酸的语调刺激到受不了,逃也似的跑进房间。 青颜打开苍白的台灯,一个人坐在那张破旧的书桌前看着窗外对面墙壁上的干枯青苔发呆。突然就觉得屋里格外冷清起来。 那天在球场上和薛若曦的对白又一次浮现在脑海。 莫名其妙的消声灭迹了。 “哥哥到底为什么离家出走了?” 她不止一次问过父母,都未曾有任何结果。 正如薛若曦说的,莫名其妙的消声灭迹了。不知道为什么,青颜突然有种想见薛若曦的冲动。或许可以从她那里知道一些关于哥哥梁青平的其他消息。 掏出手机来,屏幕一片漆黑。按了下,没反应。 “又自动关机了,看来真的快作废了。”叹口气,按下开机键。这是今天的第三次自动关机,看来这部旧手机的寿命已经快到尽头。这些对青颜来说到不是太在意,现在她只想看看能不能从夏默那里再了解到关于薛若曦的其他真正有用的信息。 写下短信,最终还是犹豫着没能发出去。 关于这些烦恼的事,她不想牵扯到夏默。 第三章,弱水流溪,j 35 气候越来越冷。 学校的早操已经取消。 因此在第二节课后学生的休闲时间扩长了两倍。 有更多的学生在这一段时间里更加无所事事起来。 那些如同碎冰蜚短流长的八卦,肆无忌惮的开始在那些闲的发毛的嘴巴里疯狂滋长。 而薛若曦那只拍不死的蚊子,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的繁殖,形成无数只,嗡嗡嗡的盘旋在耳边。那种将全身的血肉绞和成黏稠的声音。 随着雨雪天气的频繁,操场上总是积满了水,午间的放学时间几乎在书店度过。 夏默对书店不是太感冒,很多时候都是靠在书店里打盹。 让青颜一直怀疑他那么好的成绩是从哪来的? “青颜,时间到了叫我。” 夏默翻开书盖在脸上。 “你知道虫的定义是什么?”青颜问。 “嗯?” “喜欢冬眠的东西,比如,书堆里的,呵呵。” “我是一只聪明的虫。”从书本下冒出来的声音。 懒洋洋的拿开书,眯着眼睛冲青颜笑,然后盖上继续休眠。 青颜无语。 在双腿上摊开书,一页页往下翻阅。 正看得入迷时,耳边传来细碎的女生对话: “听说她家穷得吓人。你知道吗?冬令营她为了掩饰没钱参加的尴尬,借口说家里有事,结果下午上课时还有人看见她在球场和一男生在一起。” “难怪会有人说她使尽浑身解数,都要套牢咱们学校的小太子夏默。” “听说因此都还和夏默的表妹闹开了。不是听说前两天他们班的冬令营吗?那个小太子没去,听说她就没钱去了。” “哎,难怪!别看她表面一副纯情样,骨子里不知道贱成啥样。” “哎,这年头” …… 如果不是被用力掐捏的大腿传来剧烈疼痛,青颜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恶梦了。 再次用力,指间发白,腿上的肉大概已经产生了淤青。其实噩梦和现实又有什么分别? 在青一阵白一阵的脸上,大腿的疼痛远远没能压制住内心的愤怒。 嘴唇被咬出两道深深的齿痕,冒出血丝。 书架后面的对话还在继续。 青颜努力使自己的表情恢复正常,转身走去夏默身边,推了推他。 “走了,要上课了。” 夏默依然是未睡醒的懒洋洋样子,放下书。看到青颜已经走去很远,腾地站起来往转角急匆匆离开的女生追过去。下午的教室像滩浑水,整个人就如一条泡在浑水里的鱼,几乎到窒息。 太阳在云雾里打了个照面,便被埋进冬季的天空深处。像是一只落水的旱鸭,露一下头就被沉进浑浊的河水,冲到不知名的地方。 从学校一路走出来,城市的布景在夹卷着薄雾的暮色里迅速退后。 暮色四合。 “你以后真的不要来等我了。”女生停在枫林小区四个残颓的刻字前面。 “为什么?” “因为,因为——”女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喉咙堵着黏稠的痰液。 “青颜,我想说,其实我在很多年前就认识你了。”夏默定定的说:“知道吗?我最开心的事,就是可以和你一起,哪怕只是这么简单的走一段路。” “可是——” “快回家吧。”男生打断了她的话,“等路面干了,咱们再一起去吹冬天的风,看冬天的花。好吗?” 女生沉默,然后点点头。 转身走往甬道深处。 36 站在甬道出口的男生,看着那个瘦弱的背影一点点的被逼仄的甬道所吞噬。里面传来低矮的生活声。 再将视线原路折回来。 甬道两边的墙根沿路堆满了各种垃圾,一侧的水沟边上长着各种杂草,在冬天里垂死挣扎着。斑驳的墙壁纵横分割着深浅的裂缝。黄昏的日光从平房的顶端斜斜飘过去,似乎它也不愿再次驻足多久。 天色逐渐变暗,再变暗。 心底深处一直纠结的不明物体,渐渐让人感觉压抑到几乎窒息。 你身边是否也存在这样一个女孩?在你的生命里开出灿烂的花朵。而你明显的知道她背后流淌着的是什么,每一次看到她受委屈,你都想去给她安慰去呵护她,可是到头来你依然发现自己无能为力。 你是不是一直一直的想多给她关爱多给她温暖,而每一天,都是你亲自将她从黑暗带到光明再送回黑暗。看着她拖着的长长尾巴,沾了灰尘沾了泥土,都只能眼睁睁的看着。 而她对你,除了感激就是感动。 这一切,一点迂回的余地都没有。 你可曾想过,假如某一天你消失在她的世界,那她的生活即将又会是个什么样子。想呵护她守候他一辈子吗?这样的谎言连自己都没法说服,又怎么能忍心去欺骗自己欺骗她,因为结局就在前面的光亮处,可以看得清清楚楚的地方。 华灯初上,前面的甬道已经完全陷入黑暗中。 甬道深处某家屋檐上挂着一颗电灯,不死心的拼命的想照亮更大的区域。然后转身,招车,回眸,上车。 车尾灯扫过,消失在马路口。 第四章,逆流年华,a 37 昏黑的屋子里,向板壁的缝隙看过去,外面的夜色依然漆黑一片。要比黑吗?屋内与屋外,哪里更黑? 从客厅漏透进的光点,打落在一本翻开的书上,上面放着一个挂件猫。 是夏默买给她配在手机上的。 夏默,现在要该怎样去形容这张干净的男生脸?如同薛若曦所说的那样吗?你一定很喜欢夏默对吧?对吗? 喜欢吗?灰姑娘和王子的爱情,那是故事里演的。 开灯,那颗染满灰尘的灯泡,拼命地散发出苍白的光线想将昏黑驱逐出去,那一瞬间照得青颜眼睛生疼,于是一切更加黑暗。 拿过小熊放在心手里,握紧,毛茸茸的温柔。然后小心的放进一个装鞋的纸盒。这个纸盒如同青颜的私人百宝箱,里面放着许多看不清楚的小物件。放进挂件熊的时候从里面取出来一张塔罗牌卡片。 这是哥哥留下的唯一一件有纪念意义的东西了吧! 梁青平,薛若曦,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故事? 为什么会无缘无故离家出走? 客厅里传来了父母细碎的对话。 家里的什么什么坏了,工地上一件件辛酸事,亲戚吃酒,最后说到青颜上学,再到母亲治病。最后是母亲一阵埋怨的叹息说:“钱钱钱,哪里都要钱,现在出去大街上找个方便的地儿都是钱,还让不让人活了。” 被生活碾碎了的语言,长年累月的风化,最终传到青颜耳朵里,再有耳朵叙说给心脏听。 心脏似乎在反抗,突然被一只手在一个不安分的地方用里揪了一下,所有的血液都受到刺激般迅速回流到心脏,身体渐渐的虚无了起来。 开门出去时父亲已经笑呵呵的端上饭菜来,母亲坐在白炽灯下,脸色看不出是灯光还是皮肤,但她知道那个底色是什么。手里的遥控器嘟嘟一直按着。 “最近学习怎么样了,都还好吧?”吃饭到一半的时父亲突然问。 “恩,都还好。”青颜紧低着头,伸手夹菜的时候不小心曾了一下桌子,油腻腻的黑色在校服袖口出开出一抹痕迹。 “闺女,有什么趣事也向我们说说啊,我和你妈好久都没和你一起好好聊聊天了。”父亲笑着看着她。 顿了顿,扒进一口饭,看着父亲的笑容,那是张沧桑后挣扎的脸,母亲埋着头吃饭,一言不发。青颜努力的把鼻涕往鼻孔深处吸,“最近学校都比较忙碌了,没呢,不过蛮好的。” “那就好,那就好。”父亲依然是笑呵呵的脸,嘴唇扬起的余角处,又多出了一条伤痕。笑得青颜鼻子眼睛喉咙发酸。 “我吃好了。”青颜放下碗,转身朝房间走去。 一直忍在眼眶里的泪,最终化成了僵直的眼皮,直到疲惫了,再也撑不起来了,才重重的闭了下去。然后滚出冰凉的液体。 听说眼泪本来有五百三十摄氏度,只因为外面的世界太寒冷,所以流出来后才只有五十三摄氏度。 有这样一部戏,把一个人从很小的时候写到很老,一直老到白发苍苍后,才从悲剧转换到了喜剧,人却也上了天堂。 听说天堂里不但是景色绝美,生活在那里的人也是快乐无比? 可是他们为什么而快乐呢?这是青颜一直想不明白的问题。 青颜记得那时候这部戏红遍了大江南北,十几年前全国经济已发展到热火朝天的地步。但这座小城却脸电视机都还只是相对富裕人家私有品。小区里十七英寸的黑白电视前每晚都坐着许多人聚在一起看。 可是父母的剧本是悲剧还是喜剧?她无从知晓。 这是个疯狂的世界,在你一睡一醒间,它早已经翻天覆地。 而上演在她生命里的,几乎完全被悲剧所占据,她说不出口的梗在心里的悲剧。也或许是自己内心在作祟呢,青颜这么想着。如果真有翻天覆地的到来,她希望是现在,让这些处在边沿的人们,不再忍受痛苦的煎熬。 白炽灯下,青颜一遍一遍的在纸上写着,“其实我也希望自己有个幸福美满的世界可以栖息。夏默,我多渴望像你一样无忧无虑的生活。那样面对你我就可以不用这么自卑了。” 苍白灯光和苍白的纸,还有沧桑的岁月,要比一下吗?哪个更忧伤? “远去的童年,逝去的少年,青春是什么样子,是不是就要伤痕累累才能彰显出它的价值吗?那我情愿一文不值。父亲,母亲。以及这些快被覆盖的群体。大概剩下的,也就只有童年了吧!” 童年,代替了欢笑的岁月。 是啊,就只剩童年了。那个名字又不免隐隐的从心底深处生出来,“梁青平,我的哥哥,你去哪里了?” 第四章,逆流年华,b 38 记忆被拖回了那些稚嫩时光。 “青平,你说我长大了是不是也会考取大都市的大学呢?听说大都市里有很美丽的房子和树木,街道上都是美丽的装饰。”青颜回过头来,十一岁的脸蛋在夏天的午后红扑扑的,天真的笑容,可爱的样子让人忍不住想伸手去摸一下。 那时候的梦想,只是简简单单的漂亮城市。 那个夏天微风撩动着她细碎的发丝,透过晚霞,有些嫩黄的柔光扩散开来。 夏天的颜色就那样定格在十一岁的黄昏里,“当然啦!”青平微笑着说,“颜颜这么优秀,一定能考上很好很好的大学,去到很美丽的城市。”男生的嘴角拉开一个很好看的角度,斜斜的刘海露出一边的额头,白色的t恤,浅蓝的牛仔裤上有些细微的刻痕。 “真的吗?你怎么知道?”青颜带着十一岁女孩的目光,昂转头来看青平。 “恩。”青平肯定的点着头,“颜颜一定会像鸟儿般,飞向蓝天,成为你哥哥我的骄傲。” “呵呵呵……”女孩的笑声如同银铃般清脆,夏天的黄昏留下一道温暖的剪影,一直延伸到岔路的尽头,然后消失在棱角模糊的城市边沿—— “如花的年龄,无论在那一道风景里,都是那般灿烂。”青颜这么想着—— 再度被时光拖回三年前。 青平卷着行李,悲伤一个大得可以将青颜整个装进去的背包,站在黄昏里说: 他说:“梁青颜,你一定要像春天的小草,破土萌芽。” 他说:“因为,只有你的萌芽,我才知道春天来了。” 然后转身,头也不回走向远方,最后消失在悲伤的地平线。 突如其来的悲伤让青颜有些措手不及。 “梁青平,你要去哪里?”十四岁的青颜突然朝消失在灰色天空下的梁青平大喊,“你别走啊!” 你别走啊!你为什么要走? 再也不见任何回音。 霞光终时的浅色光芒消失在夜色后,灰蒙蒙的天空就下起了雨来。青颜抹了把脸,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泪水,脸上有些粘稠的感觉,天空突然闪起雷电,路口的大白花梧桐应声坍塌,压垮了墙壁的声音远远传来。 青颜湿淋淋的走进屋子里来,母亲杜梅坐在那台沙哑的电视机前,一言不发。青颜有想冲上去抢过她手里的遥控器摔在地上的冲动,几次抖动着手指却没有足够的勇气。 最后独自冲进房间去,抱着自己和哥哥那张唯一的照片把头蒙在被子里大哭起来。 接下来是逐渐冗长而且杂乱的世界。如平房区的过道一般,丢弃在两边墙根的垃圾越来越多,每一户人家都在极力的想多将自家的院子延伸出来一厘米,横旦在头顶的天线和无人修剪的树木枝桠,像是在天空割出一道道深浅不一的疼痛伤痕。 第四章,逆流年华,c 39 冬季已经深到不行,锋利高远的天空,穿刺着透肤的寒冷。 青颜那套轻薄的校服,即使里面套了保暖衣和毛衣,依然没能抵御寒冬临近终结的冷光回放。曾经在某一个演讲里看到这样的发言:今天很残酷,明天更残酷,但成功舒适幸福就在后天,只可惜许多人都夭折在了明晚上。现在青颜就有种身处明天晚上的感觉。 晚上的厚重棉被已经虚若无物,单盖棉被的话即便被那份沉重压得喘不过气。对锐利的寒冷丝毫没有起到任何防御,必须把所有衣物等能保暖的东西塞进棉被里建立统一战线,才勉强能与寒冷对峙。流窜在平板房里的寒冷就如同蹦出石头的孙猴子,不止要在五指山下覆压五百年,还要跟随唐和尚跋山涉水历尽磨难沧桑,才能熬到鸡鸣天青。纵使部分早上能见到温柔的日光,长夜的鏖战还是让青颜有些体力透支,每天晚上刚睡下不久就感觉早晨的光线已经刺穿眼皮。 然后是白寥寥的天光照得世界楚楚可怜地卷缩在角落。 今天没有太阳。估计中午下午都不会有。 看着青颜有些微微发红眼睛,夏默几次想开口问都难以启齿。 早上的行人走得很匆忙,或裹紧大衣或抱紧皮包等,所有人都竭尽力气缩紧身体。脸上都是一样的表情,眼睛能不张大就不张大,嘴巴能不张开就不张开,似乎一张开身体的能量就会从那里流散消失。 急匆匆地从一家早餐店奔向公交车的女人差一点撞上青颜。“走路侃天侃天的,看着点走啦!撞到人你负责啊?”错开身后她边骂骂咧咧的边朝前走,前面的车子已经启动,即将离站,虽然她跑得不慢,并且使劲地挥动着那只紧紧抓住一张武大郎炊饼的手,最终还是错过这一班车。 “嗨。我说,”夏默扭过头笑着说:“你昨晚没休息好吗?” “我说,睡好了你相信吗?”青颜略微调皮的语气。 “不相信。” “走吧!” “走吧!冬天就快过去,春天要来了。” 最近的天都没有放晴的迹象,每天都有霜雨夹杂的细细的毛毛雪,打不湿衣服,却会在头发上形成晶莹露珠,迎锋利的寒冷灿灿发光。 “你头发真好看,像长了精灵。”青颜回头,正好看到夏默头发上的露珠,闪耀在早晨逆光的天空下。 “彼此彼此!”夏默嘿嘿笑着,像是得到老师表扬的小学生,突然有些拘谨。 “对了,”夏默像是突然想到什么,“咱们学校参加奥数的名额定了。” “是吗?”女生的脸色隐隐沉下来。 “嗯,上次奥数模拟你是学校第三,所以也有你。” “是吗?” “也有我。”夏默说,“不过我是排名下来尾巴龙,名额比预算翻了一倍多,坎到我那里,正好十人。” “是吗?” “你怎么啦?” “没事呀!”青颜回答。 “奥数获奖的话,高考能加分的。” “嗯。” “大概能加二十分吧!这对高考来说,可是庞大的诱i惑哦!” “是吗?” “那你参加吗?”远去的男生终于忍不住问。 “不知道呢!”女生走在他左边,回答。 冬天的风开始吹起来,落在地上的被露湿的树叶,被突然刮起的风吹起来四处打转转,绕了几圈又停在了原地。后面的风再也吹不起沉重的它们,树枝上残留的断枝枯叶,这时才从枝桠间落下来,发出左后的呻吟。 再刮过一阵风,女生飞扬的头发便消失在地平线,然后男生头发也跟着消失。最后什么都不剩。寒风依旧,落木依旧。 不知道呢! 其实我也想去的,但是去一趟会花去不少钱。家里的负担已经越来越重,我不想再增加父母的经济压力,沧桑落魄的父母,他们已经再不能承受太多。 薛若曦在书店里逛了一圈,突然看到摊开书在膝盖上发呆的青颜,旁边是缩在书页下打盹的夏默。 “嗨,真巧,你们也在这里。” “啊?哦!嗯。”青颜被她突然发声吓了一跳。 夏默从书下抽出头来,看到是她,又缩回去,瓮声瓮气的说:“怎么是你啊!” “是我有什么好奇怪的吗?”薛若曦带着和夏默相似的干净的浅笑,打量着夏默,“哟,你这倒是一个好的冬眠方式,不止能吸收书的精华,还可以呵柳护花。” 夏默转向愣在一边的青颜,说:“所以说呀,我是只聪明的虫,对吧?” “你们认识?”青颜呐呐地问。 “嗯?”薛若曦先是一愣,转而笑着说:“他没告诉你我们是邻居吗?” “嗯?”青颜在眼睛里画上个大大的问号。 夏默拿开书点点头。 薛若曦说:“我们两家对门开的。花园是共用。” 薛若曦看到青颜算是明白了的表情,继续说:“我们俩小时候在枫林小区也是邻居,现在在凤凰城也是对门开,青梅竹马了哦!” 薛若曦开玩笑的话说得青颜心里不是滋味,像是拿到一包好吃的糕点,突然被别人夺过去,并说:“是我的。” “那可不一样,青颜也是枫林小区的,那时候你家在公社,我家在民政。按理说咱们两家是枫林小区里最远的,不能算是邻居,哪能说青梅竹马。”夏默说完又把书盖回去。 “你想说什么?”薛若曦的眼睛像颗高瓦斯的灯泡,看着夏默。 “没什么。”看得夏默有些心虚。 “你是想说,青颜家和你家更近一些,对吗?” “你怎么知道?” “重色轻姐啊,呵呵,咱们的小哭神长大了哦。” “你说什么。”夏默扯开书瞪着薛若曦。 “好好好,不说了,弄得这副吃人的表情。” 夏默小时候特别爱哭,也不太爱说话,受人欺负了就只会哭,也不懂得反抗,酷爱篮球,只是身体海拔限制了他的发展写了一首好文章,偏好古典婉约派诗词,音乐天分也很好,多次在文艺演出中拿过大小不均等的各类奖项,学习偏理,可谓是个综合性极强的人,若论综合,薛若曦自认为不如夏默,关于这些,薛若曦一直牢记于心。而梁青平的出现,也是因为夏默,这个秘密,只有夏默和她了然于心。于薛若曦来说,像是一个长在血管里的疤痕,每次血液流过,都会微微突兀触动。 而这一切,是青颜所不知的。 正如她不知道哥哥为什么会离家出走。 其实在夏默与薛若曦之间,他自己都不知道。 第四章,逆流年华,d 40 我很喜欢很喜欢过一个男生,可是只是喜欢,仅仅是喜欢而已。我一直爱着一个男生。一个曾经不高曾经不帅曾经不优秀曾经爱哭的男生。所以对那个喜欢的男生,我除了负罪就是愧疚。而我所爱的那生,在他眼里的只不过是个姐姐的存在,亲姐姐的存在。而自己,只不过大他十多天而已。 薛若曦反手扭开灯,鹅黄色的灯光让整个房间里暖融融一片。 坐起来抓过遥控,关掉空调和空气加湿器,躺回去。 辗转无眠。 索性爬起来。 有点冷,再一次打开空调和空气加湿器。 关了灯,趴在书桌上对着草稿纸乱画一气。打开电脑,看来两篇稿子,都是明天寄给杂志社的。还有一篇专题不过那是后天的事了。上qq,信息像是豆瓣般涌进来。都是些无聊的信息,她边看边删,一条也不想错过,害怕错过了他简短的一个符号,即便他的头像一片灰暗。看完信息,打开分组,在第一个分组里,叫默的头像灰暗一片,忧郁的表情极相似那张每天出现在门口窗里的没有微笑没有喜悦淡漠神情,偶尔会浮现出淡淡忧伤。她静静的注视了那个头像许久,然后在自己私密日记里写下一段话,下线,关机。 拉开窗帘。 二十米外的窗内亮出来同样鹅暖色的灯光,夏默还匍匐在玻璃内做习题。她从抽屉里拿出一个远视筒,窃笑着瞅向对面。 玻璃外已经上了薄薄一层会,“好吧,天晴再叫清洁工。” 玻璃内壁凝满了蒸气珠,成股地往下淌,“真懒,都不擦一下,不知道这样很影响别人视线吗?” 往内,写字台上放着一堆资料,一侧的书架上排满了各种书籍,首先是教材,然后是读本,再到各类工程设计之类,最后面一排是小说。书架上贴着许多照片,看不清楚,但隐隐能见一些轮廓,有他小时候和长大的。把视线移回书桌上来,笔尖不停地在纸上写着,边写边作思索状,大概是在做数学或者物理,“难怪那么偏科,每天都在做数理化。” 往前推,能看到浅白色的床尾铺得整齐的粉紫色被子,又是一阵窃笑,“还是小时候的装备,也不让你妈妈换一下,还是拗不过她。也是他们总是什么都给你安排了。不过你也可以适当争一下。”转而又换成欣慰,“不过乖点好!” 再往内,是白净的墙壁,衣柜门半开,里面放着几件凌乱的衣物。 在屋内扫视一周,没什么变动。又把视线放回书桌来,写字台上的手忙碌不停。 时钟已经跳过深夜零点。她安静趴在那里一动不动,如同进森林看到金画眉的小孩,脸上挂着虔诚的微笑注视着他,纹丝不动,似乎一挪动就会惊飞了他。 时钟的刻度再跳过一点。 终于,对面的男生站起来伸个懒腰。她像受惊吓一般,连忙让自己的姿势显得更隐蔽。 然后看见男生掏出手机,像是在发短信。发完短信后收拾好书,顺势倒到床上。最后灯灭。 薛若曦收拾好远视筒。 爬回床上去盯着手机看。 漆黑一片的屏幕,始终没有亮起来,失望握着,注视着,那片黑暗,比这个寒冷漆黑的夜晚更黑暗。 最在乎的,最不敢触碰的,怕一不小心就回不来了。 可是,这样的遥遥无期。 这样的遥遥无期。 “梁青平,对不起,薛若曦不是故意的。”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即便你要我把你看成是无缘无故消声灭迹。 可是,心底里的愧疚,它已经足够将我寝食不安。 我最在乎的,最舍不得的,我依然不敢去触碰,真的害怕,不小心改变了坐标,就再也回不来。我看到你刻在枫林小区后面的那行字了。你说:春天到了,小草萌芽了,你就回来了。 多少个春天了?三个?还是四个? 我们的青春,有几个春天? 第四章,逆流年华,e 41 “真的要离开吗?” “是。明年春天到了,小草萌芽了,或许我就会回来。” “我们的青春,有几个春天?” “小曦,对不起。我必须离开。” “梁青平,你这算是报复我,让我愧疚一辈子吗?”十四岁的薛若曦眼角蓄满了泪水。 “小曦,我喜欢你,我知道我们都还年幼,即便是我,成年这些遥远的话题还要在明年后,可是,我知道,我们都早已脱离了年幼的概念。无论是在我们自己心里,还是在别人看来,我们已经都是成人了,或者说他们所谓的天才,因为我们做了就算成人都难以办到的事。你的小说畅销,我们的画集也热卖。但是,我要你记住,我的画笔是为你而握,现在,以后,我再也不会画画,因为,他已经没有了灵魂。” “可是,我的笔,不是为你而握,我只是喜欢你,并不属于爱。我们都还小,现在都还不是想那些遥远的问题的时候。你不要冲动好不好?”蓄积已久的眼泪,终于滚落下来,在脸上划出深深的痕迹。 “再见。”梁青平转身,头也不回融进车站拥挤的人流。 “梁青平,我恨你。” 42 我恨你,恨你让我背负了这么深重的愧疚。 薛若曦从家里出来的时候正好对上夏默那张忧郁的脸。相互打个招呼,然后各自走向自家的车。 关上车门,从同一个院子里驶出来,各自开往相反的方向。 驶过第一个弯道后,薛若曦叫住司机。然后掉转头,跟在夏默后面。 我每天都这么走在你后面,也许你永远都不会知道有一个女生一直一直这么关注着你,也许你更不知道这么多年来那些所谓的男朋友,也只不过是为了有个借口可以守在一边看着你。在每一年的每个季节里的每一天。很多时候我都在想,如果你一辈子都不明白我的心意,那么,只要能一直这么默默看着你,我亦是知足了,只怪我太坏,坏到你不喜欢了。 夏默靠在背椅上,反手去找安全带系上打算睡觉。 “别找了,”母亲秦晴跑过话来,“昨晚你那酒鬼爸爸去时代接见一个什么领导来着,人家喝醉酒了,因为经常在市区跑,车里的安全带被拆了,你爸爸做好人,连忙把我车里的安全带解过去了。” “哦。” “我说默,就十分钟的路程,你再困也不至于这会还睡觉吧?你这样怎么能学习啊?”母亲甜腻的话,停在夏默的耳膜上,耳膜受迫震动。物理上说了,当一个物体受外力影响作受迫震动,在外力撤消以前,它会不停地趋向外力的频率,直到最后与外力一致。 母亲又开始絮絮叨叨地说话了,从她买了多少化妆品到买了多少股票,从最近的房价上涨说到麻将的底牌起码,短短几分钟,就把古今中外天文地理有关她接触的东西说了一遍,最后叹气说:“默,你可得给妈争口气,现在妈妈什么都没有了,就只有你了,你爸爸那死鬼不知道怎么在外面鬼混,我被他欺骗了这么多年,要不是你,我死的心都有了。”如往常,母亲最后说得泪流满面。 震动的频率越来越混杂,最后形成球体震荡,将所身体周围的所有空气排开,让夏默越来越窒息。 “还是只到枫林小区吗?”母亲擦干眼泪,问。 “嗯。”夏默点点头。 刹住车,母亲说:“到了。你早点回来,我还要去你舅舅家和你舅妈凑角子,三缺一。” “妈,这么早,可能她们都还没起床呢!”夏默说。 “哎哟,你知道什么,我一到她们就会起来了,说不定都已经等在那里,因为我说早上要送你上学,才没催我。” “嗯。那妈你小心开车。” “我知道啦,就你啰嗦。” 车尾消失在前面的拐弯后,夏默抬起头来。 今天的早晨没有锋利高远的天空,覆盖在头上的是沉重的云,还有流动的在末冬季节不肯消散的大雾。是舍不得消散不肯消散还是不能消散无法消散,总之渐渐的越来越浓重。似乎冬天的存在,就是为了让人知道低矮云雾的威严,世界都在它的鼓掌间,如此地耀武扬威。 “如此地耀武扬威。”青颜从甬道里走来,身后是深不见底的迷雾。 熟悉的轿车影子从马路口甩过,再往外走,便是那张带着浅淡笑容的脸。 “我昨晚做了一个梦。”夏默笑着说。 “什么?” “我梦到你化成蝴蝶了。” “嗯?”青颜疑惑地看着他。 “是那种很美很美的蝴蝶,蓝色的底,彩色包裹点缀。” “我看你是现在还在做梦吧!”青颜不想理他这么无聊的话题。 “我是说真的。” “快走吧,迟到了说不定会化作木鸟。”青颜回头笑着说。 女孩的笑脸,朦胧在薄雾中。 中国的诗词文学作品都以朦胧为一种美,那么你这也是一种美了,一种让人倾醉的美。也许跨在成年门槛的我们,与这些概念也是朦胧的吧,按照数学平方运算定律,如果我们的朦胧值都大于一,那么这算不算是锦上添花。 因为你快乐,所以我快乐。 当我突然想到这句话,我想,你大概也是这么想的吧! 如果可以,能不能让我就这样陪着你走,一直走,走到世界的尽头,走到地老天荒。梁青颜,如果有一天我们分开了,那么所有的悲伤,可否就让我一个人承担?即便是万劫不复。 第四章,逆流年华,f 43 学校的流言没有因为气候变冷而减少,由最初的窃窃私语变成了逐渐显露的笑谈。 秦芳语依旧每天灿烂美丽地穿梭于校园,那张笑脸似乎要把整个学校的所有容光收尽,像极了电影里使劲抱着花树摇晃,然后对着漫天花雨得意的女子,再问自己与花谁美,最后恶狠狠地践踏一脚满地的花瓣,扬长而去。 事情的发展大概是这样。 体育课刚集合完毕,几个女生便相邀去外面喝饮料。现在离下课还有三十分钟,也就是说离下节课还有四十五分钟。学校的体育课都是这样,点个名,随便交代几句解散下课,要不怎么说中国的体育老师只要有手有脚有嘴巴都能胜任。 路过青颜身边的时候她扬着眉毛说:“才女,想出去喝点东西去吗?” 她身边的女生接话说:“对呀!这里又冷又无聊,真不是人待的地方。” “你们去吧,不是人的本来就呆不惯这个地方。”挺熟悉的声音。 青颜转过头去,薛若曦站在她身后。依然是相似于夏默的打扮,简洁清爽,浅白色的羽绒服扩散着一层毛茸茸的白光,头发很规矩地扎在后面,白色的运动鞋一尘不染。 “你说什么?”秦芳语身边的女生跳起来。 “这么直白,还不够吗?”薛若曦把眼睛瞟到她脸上,小丑一个,这里也是你撒野的地方,真是好笑。 “你。小语——”她将目光投向秦芳语。 “你好!我叫秦芳语!”依旧是灿烂美好的笑容,并没有理会身边半张着嘴憋紧了愤怒不敢发作的脸上扭曲的表情。 “小默的小表妹?” “嗯,你是表哥的邻居对吧?”步步为营的对白。 “算是吧!” 女生脸上的微笑由恭谦开始变成得意,邻居吗?局外人,你有什么资格参与? 薛若曦继续说:“不过我们现在相当于亲姐弟了。小默叫我薛姐。结拜义姐,加上从小一起长大,和亲姐应该分别不大了吧?” “哦!这样,怎么没听表哥说过?” “那是因为小默很久没和你说什么了吧?” 美好的笑容突然变得有些僵硬扭曲,“不是呀,只是表哥没说到这个话题来,所以我就不知道咯!” “怎么会呢?” “怎么不会呢?” “好吧!”薛若曦不打算和她多浪费时间,青颜和她之间的事早已了然于心,同是女孩子,有时候她甚至还会有些同情她,只不过有些手法过于卑劣,玩权术吗,爱情掺杂不得杂质,连这个道理都不懂。薛若曦说:“你们走吧。”指向秦芳语身边的女生,“你。以后说话注意点。你不是人就算了,不要让别人也和你一样不是人。” “你。”女生几乎被气绝,奈何秦芳语恭恭敬敬地说了声“再见”,转身离开,只得恨恨地跟在后面,心里再多不爽,理智告诉她还是有点自知之明。 44 学校对面奶茶厅里。 “小语,我就不明白了,刚刚那女的那么嚣张——” “以后你会知道的。” “可是——” “没事啦,呐,大杯的,我请客,算是对你今天的委屈补偿,行了吧!” “真恨不得把她大卸八块。”女生咬紧了牙关,恶狠狠地说。 “你脑子有毛病啊?”秦芳语盯着她:“我跟你说,要是你敢瞎惹什么事,你爸妈哥哥就等着下岗了。好像金融危机正在高峰期吧?你姐姐不是还要做手术吗?” “——”女生被说得愣愣地说不出话。 “好了,快点喝完上课去了,我还不想对那个懒蛤蟆一般的男人点头哈腰喊报告。” 第四章,逆流年华,g 45 下体育课,夏默从球场下来,四周看看,并不见青颜。 衣服还在青颜那里。冬天的风里没羽绒服,在球场上运动还不觉得什么,但停下来就不同了,瞬间蔓延的寒冷,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大概提前回教室了,这么大冷天的一个女生在等男生打球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夏默正想着要往教室走时,看到青颜和薛若曦从足球场那边走过来。 青颜抬头看见夏默在等她,连忙挥挥手,抱着衣服朝夏默跑过来。 把衣服递给夏默。 夏默看看自己脏兮兮的手,再去看看手肘上白得发亮的衣服。犹豫着不舍得就这么给弄脏了,考虑着要不要先去洗个手再穿上。又把衣服递还青颜。 “你干嘛?”青颜看着他递过来的衣服,没有伸手去接,“不冷吗?” 夏默摊开手,手掌和手指上全是控球时沾上的污泥,“这么干净,舍得弄脏了吗?” 青颜白了他一眼,“无语你,手来。” “哦。”夏默像个小孩子般乖乖把手伸出来,捏紧拳头,青颜小心的把衣袖理开,等夏默穿上肩膀,换到另一只手,再把他的拳头从袖口里掖出来,然后拉上拉链。 “好了。”青颜昂着头呼口气,并没注意到前面就是夏默。 暖暖的口气直直地吹再夏默脸上,吹得他耳朵一阵发烫,眼睛眯成一条线打量着青颜。 有些不规整的刘海覆盖在额头上,像其他女生一样将后面的头发扎起一个零散发束,眉毛微微下弯,不作任何修饰的深浅分明,睫毛随着眼皮而眨动,皮肤不算细嫩,但却光洁无暇,鼻梁上是细微到近乎没有的油珠,嘴唇微张,如樱桃般。 青颜呼完气,感觉有什么不妥,猛地张开眼睛,看到正打量得她出神的夏默。 “你干嘛?”青颜连忙退了两步。 “我,没,没干嘛!”夏默一阵脸红。 薛若曦在一边,看得想笑,心底里却早已经翻江倒海。 一个暧昧动作就能使他们脸红心跳的一对可爱的人,单纯而聪慧的男女,总是让人忍不住想去保护他们,正如从小到大一直想去保护的夏默,但现在变成了一双人儿了。该怎么去形容自己和他们的关系?其实有时候想想,假若真是姐弟,亲姐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只是,总是心有不甘。 不甘心,那又能怎样? 转身,朝教学楼走去。 跨进楼道的时候,后面传来夏默的声音。 “喂。” 薛若曦感到是在叫自己,停下,回头。“你是去哪?”夏默远远地说。 “回教室,怎么?”故作轻松的语气。其实不是故作,早就成为了习惯,心底里那份爱,已经慢慢沉淀,沉淀到浮不起来的地方,变成了一种习惯,自认为自然而淡然的习惯。 “你们教室不是在第二教学楼吗?” “是啊。” “你看看你头上,那是什么?”夏默指着薛若曦头上的牌匾说。 川颜三中第一综合教学大楼。 晕了。薛若曦底下头来,弄得一阵脸红。不过脸红也好白也好,隔这么远,都无所谓了,反正他掖看不到。不过走错教学楼倒是一件值得丢脸的事了。走错班级都还可以理解。 “我去语文老师那里领作业本来发。”薛若曦说着连忙跑进楼道。 “哦!” 夏默还以为可以抓住她一点把柄了,要不每次碰在一起都会被她奚落几句。从小就这样。 不过有些事是挡也挡不住的。 夏默和青颜同班,正巧教室就在语文组老师办公室傍边。 即将要进教室的夏默又在教室转角的过道里碰到在原地徘徊的薛若曦。 “你怎么在这里?”夏默退出来问。 “那个,你班级不是三班吗?”冤家路窄,薛若曦语气有点惊慌。 “对呀,这就是三班。”夏默说,“嗯?你没事吧?” “没有事啊!” “嗯?” “因为老师还差两三个同学没改好,所以——”所以叫我在这里等等的话还没说完,对面办公室里走出来一个老师,朝这边叫道:“嗳。薛若曦,都上课了你怎么还不去教室,还在这里做什么?” 天,天无绝人之路这句古话看来得改写了。 此老师不是别人,正是语文老师。此老师不但教的她班,也叫夏默所在的班。最要命的还是她班的班主任。 薛若曦有些无措,脸刷地一阵红了起来,一直烫到耳朵根脖颈窝。 看到这里,夏默已经知道大概。走错了就将错就错,刚刚怎么忽略了她的一贯作风。 意味深长地看了眼薛若曦,老师还要开口说什么之前,夏默连忙说:“老师,我姐资料忘记带来了,来给我接资料的。” “是这样吗?”老师看向薛若曦。 “是,是的。” “那快拿上去上课了,高中生了怎么还能这样拖拖拉拉。”老师说着走进夏默班的教室。 “喂。”夏默撇出个得意的笑来,“薛姐,你要什么资料?” “我。”薛若曦大窘。 “说吧,这次你作业本领不成,还真得领着我一破资料回去了。” 薛若曦这次真找不到话说了。丢人丢大了,这是人生奇耻啊,更何况还是赤,裸,裸地暴露在他面前。真想找个地缝钻了得了。 第四章,逆流年华,h 46 一想到今天薛若曦那副狼狈,夏默就忍不住想笑,从小到大,总算见到她出一次洋相,以至于青颜一连问了他三遍为什么这么钟爱白色他都没反应。 “喂。”青颜再一次提高声音。 “啊?怎么啦?” “你衣服着火了。” 夏默刚刚太专注于享受看到薛若曦洋相的喜悦,还真连忙回头打量自己衣服,同时傻不溜秋地说:“哪儿?不见啊!” 看得青颜忍不住捂着肚子大笑起来。 “哎!”夏默叹口气,说了句“奸诈之徒。”便不再理会。 “你说谁奸诈之徒?”青颜追问。 “说——那个,美丽的可爱的温柔的贤淑的——”夏默停了三秒,故作思索状,然后说:“善良的女生。”然后自认为得意地扬着眉毛笑。 “看来你真的是一只虫。”青颜也跟着笑着说:“并且是一只聪明的虫。” “梨花姑娘,何解?” “美丽的可爱的温柔的贤淑的善良的女生,还有奸诈之徒之说?” “我这是运用了佛家的‘空即是色色即是空’的经典之说,也就是奸诈即是不奸诈。”夏默振振有词地解说着,“所以说,那句话的意思就是,你当然不是奸诈之徒。” “那,按你这么说,我也是不美丽不可爱不温柔不贤淑不善良的女生咯!” 青颜边说着边眨巴着眼睛看着夏默,看的夏默一阵心虚,看来和聪明女生瞎搬并不是件好事。心虚过后,还是得振作起来,肯定地说:“是的。” 模棱两可的答案。 不过青颜这次可是打破砂锅问到底了,“是什么?” “呃。”夏默勉强地笑着说:“是美丽的可爱的温柔的贤淑的善良的女生。” “嗯?” “就是说,你是美丽的可爱的温柔的贤淑的善良的女生。” “嗯。你也是只聪明的虫。”青颜笑着往前跑几步,转过来边退边说:“你真是一只聪明的虫哦!还是帅气的善良的虫。” “那是。” “呵呵呵——” 夏默连忙掏出手机,对着青颜拍照。 薛若曦坐在副驾驶上,看着另一边人行道上欢笑的男女,空手抹了把脸,对司机说:“李叔,走吧!” “小姐,不是李叔多话。你做这一切,有必要吗?”这个固执的孩子,从小看着她长大,见她为一个男孩如此,实在是不忍心了。 “对了,我爸这周末回来吗?”薛若曦叉开话题。 李叔握了握方向盘,有些事也不是他过问的,既然小姐不愿意提及,那他又何必,只是先生把她交给自己教,若是小姐总是这般的郁郁寡欢,他觉得对不起先生,先生对他的恩情,恐怕这辈子都难以报答。于是说:“先生没有说,先生只说如果小姐有空的话,让我载小姐去省城。” “那我妈呢?” “夫人也是这么说的。” “你说我没空。周末我还要去找教授看稿。” 第四章,逆流年华,i 47 拍完照,青颜若有所思地站在原地看着夏默在那里存照片。 夏默存完照片,抬头,正好对上青颜的目光。 如同一片晶莹的海,里面容纳了多少沧桑,却依然这么明亮这么灵性动人。 这样的对视,第几次?该用一个什么样的比喻才能最好的诠释这样的青涩悸动? 再往前走,便是枫林小区的碑牌,四个斑颓的大字裸露在天光下。 青颜停在前面,转过身。 “喂!”青颜笑起来,“你一直在看什么?” 夏默愣了一下,停在原地,然后也笑起来,说:“我在看花开。” “哪儿有花开呢?”青颜作疑问状。 “我看到我眼睛了吗?这里有花开的海洋。”夏默把手揣进羽绒服的荷包,斜斜地站在枫林小区碑牌前,斑颓的石碑和光洁的浅白羽绒服形成鲜明的对比,像是一幅美丽而明媚忧伤的青春图画。 在多年后青颜还能清晰的听见这样的声音:你看到我的眼睛吗?这里有花开的海洋。 无比清晰的记忆。 “看到了。”青颜嘴角继续上扬,微笑得更甜。 我看到了,那里面是一张微笑的脸。因为我看到了,所以微笑让那张花的海洋的脸微笑得更甜。 青颜,谢谢你,在这寒冷的冬天还能看到这么美丽的花海。 “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夏默说。 “记得啊!十二月二十四号了,期末前倒数第十九天,奥数倒数第四天。”青颜问:“怎么啦?” “据说,”夏默顿了顿:“上帝有个孩子,一个很好很伟大的孩子的生日,是在某一天夜晚!还记得是哪天吗?” 青颜才明白过来,“记得呀!” 夏默倒退几步,然后站在十几米外的地方说:“梁青颜,祝你一生都平平安安,快乐幸福!” “那请问现在路面干了吗?”青颜问。 “嗯,干了。”夏默会意地笑起来。 青颜,又要谢谢你了,还记得我说过的,等路面干了,我们就一起去吹冬天的风,看冬天的花。 “那我们要干嘛呢?”青颜问。 “去看冬天的花,吹冬天的风。” “不对,是先吹冬天的风再看冬天的花。”青颜顽皮地纠正。 “嗯。”夏默重重的点着头。 转身朝来时的方向跑回去,跑了一段又停下来,回头向青颜招手。青颜把书包放下来抱在怀里,朝夏默跑去。 “夏默,这是做什么?”两人一前一后奔跑在钢铁森林的边缘,然后一起消失在冬天白色的地平线,只剩下少男少女的对话声萦绕在白色天幕下。 “吹冬天的风呀!”男生说:“吹到了吗?” “吹到了。” “是什么颜色?” “冬风也有颜色吗?”女声反问。 “说嘛!”男声说。 “白色。” “为什么是白色?” “因为我看到了白色的海洋。” “海洋怎么是白色的呢?” “自己猜呀。” “是花开的海洋吗?” “不是,是快乐的海洋。”女生的声音带着一层浅色的波痕,绞和着周围浅白的天光,一片柔和暮光降落到世界。 是快乐的海洋,夏默,因为有你,让我终于能在这一刹那彻彻底底脱离黑暗的纠葛,感受冬天的光明,白色的光线,白色的云和白色的楼房,还有所有白色聚焦的浅白色羽绒服。 “我们这是要去哪?” 夜幕下,俩人依旧是一前一后往前走。 夏默回头来,“我说保密,你要生气吗?” “我有那么小气吗?呵呵!”路灯的光线,正好在这个时候亮起,照得青颜的眼睛眯成一条线,笑得更娇美。 “那我保密。” “不行。”青颜追上来。 “呃!” 气势汹汹的脸上突然又换成微笑,“我们是去看冬天的花吗?” “嗯。”夏默又一次重重地点点头,点完头又连忙摇头,“不是不是。” “啊?”女生疑惑的表情。 “冬天的花已经看过了,冬天的风也已经吹过了。” “冬天的花已经看过了?” “对呀,忘记了吗?我叫你看的我眼睛里的花海。” “嗯,那我们要来梅花山做什么?”青颜找了一个台阶站上去。 “选美。” “选美?” “嗯。”夏默第三次重重地点头,说:“你看那边。”说着指着青颜所站的反方向路灯最亮的地方看过去,只见一条笔直的街上明亮的灯火延伸到黑暗尽头,街道两边没有楼房,在黑夜里是一望无际的田野,在人行道上的绿化区,两排盛放的梅花,红白的斑点在灯光下如同钻石般闪闪发亮。 “好美!”青颜忍不住惊叹。 跑过去,旋转在梅花树下。 白色的校服衣摆随风飘动,如同一朵盛大的飘飞梅花,解开束缚的黑发,随风舞动,闪光的乌黑亮泽的黑发与飘落的梅花旋舞在灯光下的晚风中。有晶莹的光点浮漂在夜空里。“夏默,你什么时候发现这么美的地方?” 夏默看得有些发呆,听到青颜的问话才回过神来,掏出手机又是一阵疯狂的拍摄,边拍边说:“梦里发现的。” “梦里?” “嗯,有天晚上我做了个梦,梦到梨花忧郁,便问之为何?” “为何?”青颜说。 “她说,城外有梅花,堪与梨花媲美,恐不过之,所以忧甚。” “嗯?”青颜会意过来,笑着问:“熟美?” “梨花美甚。” “夏默。”青颜停下来,“也祝你一生都平平安安,快乐幸福!''” “谢谢!我们都一生都平平安安,快乐幸福!” “夏默。” “怎么啦?”夏默问。 “你今晚好白。” “啊?” “是帅气的可爱的白。”青颜又一次绽放笑容。 “谢谢!” “呵呵,白白的可爱的聪明的虫。” “咦?为什么你老是说我虫?”夏默问。 “那为什么梨花要在春天开?”青颜笑着反问。 “因为,”夏默想了想,然后说:“因为有你,冬天不冷。” “真是只聪明的虫哟!”两人相视而笑。 “梁青颜,其实我很久就认识你了。”夏默跑到相反方向去,又拍了一通。 “是吗?”一阵风刮过来,梅花纷飞,青颜又开始旋转起来。 “是呀!”夏默说:“可以给我唱首歌吗?” “你想听什么歌?”青颜接下一片花瓣在手里,轻轻吹落。从校服腰际的影子里,缓慢地飘入灯光中,再飘到夏默的脚下。 夏默拾起来,放在鼻息前,一股芬芳熏入心脾。 “今晚有月亮吗?”夏默说。 “不是要唱歌吗?难道你想让我与月亮来个大合唱吗?” “当但啦!这首歌要是你在圆月下唱出来,会更加锦上添花。” “那这一定是一首好歌,很好很好的歌。” “当然啦!” “好歌由我唱出来,有没有圆月不都可以锦上添花了吗?”青颜眨着闪亮的眼睛。 “所以才说要是有圆月的话就更加锦上添花了。” “是什么歌?” “月圆夜。” “好,你给我起头。”青颜倚在一棵梅花树下,头顶是灵灵闪闪的梅花。 “嗯!”夏默点点头,张开嘴,吐出音符:“长路长,短亭短——” “长路长,短亭短/ 你挑担来我打伞/ 花非花,树非树/ 西城江枫莺儿露/ 长虹落烟息山头/ 善男信女把歌收/ 把歌收,还家去/ 倚门回首,笑眉盈盈处/……” 第四章,逆流年华,j 48 十一年前,夏天。 枫林小区,云淡风轻阳光明媚夏花灿烂。 “……/青天青,圆月圆/ 你抛莲子我含羞/ 心连心,手牵手/ 云淡风轻圆月走/ 鱼有情兮水含笑/ 君有意兮侬自了/ 君有意,侬自了/ 顾望连连,盼君音讯早——” 歌声唱歇,幼儿园的教室内响起一片稚嫩的掌声。 青颜踩着砖头趴在教室外的窗台上,老师回头时看到她,心里一慌一不小心就从窗台上滑下来,胳膊在台阶边沿擦破了皮。 老师从教室出来,看见坐在地上捂着胳膊的青颜,有血从她指间流出来,慌忙地过来问她是哪班,班主任是谁,叫什么。 青颜捂着胳膊忍着痛站起来朝幼儿园外面走,也不回答。 她不是哪班的,爷爷刚刚过世,家里欠了很多债,连吃饭都是借种田的邻居的谷物,母亲还没准备让她上学。早上她和母亲说要去上学,母亲说上学上学我怕你是想上天堂。 那时候的青颜只知道天堂是死人去的地方,还不能理解过来说上天堂是骂人去死的意思。 于是她说:“邻居的所有小朋友都去上学了,李叔叔家的大宝和我一样大,他都上二年级了为什么我还不能上幼儿园。” “我说你啰嗦什么?老娘又不是不让你去读书,晚个年把两年的你还会死了不成啊!”杜梅边在厨房里打扫边吼着。 “你懒就给我学费我自己去报名,几个院子里的小朋友都说我有娘生没娘管,我都快七岁了,你从来没有领我去过一次游乐园,逛过一次公园,甚至是上街买件新衣服都没有——” “你个贱逼丫头的你还了得了你,毛都还不干翅膀想硬了是吗?”杜梅恼怒地从房间里,挥舞着手里的鸡毛掸子,重重地落在青颜肩的膀上,挥动时带着划破空气的声音。 青颜大大地瞪着眼睛,使劲不让疼痛把眼泪推出眼眶。 一下一下……十岁以前的青颜,几乎是在母亲的掸子下过来。 后面是追过来的幼儿园老师,青颜拔腿就跑,眼泪一下子唰唰地挤出眼眶,暴露在风中,在脸上滑出两行冰凉。视线在眼泪夺眶而出的一瞬间变得模糊,青颜想伸手去擦拭掉眼睛的模糊,举起来的手遮挡住所有视线,快速向前的脚绊在凸起来的地砖上,身体前倾,重重地摔在地上,膝盖开出一朵绯红的花。 “喂,”七岁的夏默从老师后面走出来,“你怎么像一只倔强的猫,人家不叫你你不跑,一叫你就跑。” 青颜没看他,也没说话。 然后爬起来挣脱老师伸过来拉她的手,一瘸一拐地走出狭小的校门。 那天晚上下起了大雨,夏天的雨水汹涌而急促。 青颜被母亲杜梅关在外面罚跪,瞬间倾泻而来的大雨把她全身淋了个湿透。 母亲出来把她像拎一只落水的鸭子般拎进屋子,扔在客厅里,白天受伤的胳膊和膝盖被被雨水浸泡,再被磕在水泥地面上,火辣辣地生疼,于是胳膊上就渗出淡淡的血水来,掖上裤腿,膝盖上的还没扯下来的那层死皮黏糊糊地敷在伤口上,那块区域随着血脉的跳动疼痛越来越清晰。 咬紧牙关,用力扯掉那块血肉模糊的死皮。 “啊!” 剧烈疼痛的短促呻吟惊动了在一边收拾家具的母亲,她才看到青颜胳膊和膝盖处的伤口。丢下手里的东西冲过来,翻着青颜的胳膊和膝盖大骂短命儿,然后找出酒精棉和纱布等来给青颜清洗伤口。 哥哥梁青平躲在门后直流眼泪,青颜还清晰地听到隐隐的啜泣声。 扭头过去的时候看到他浸泡在眼泪里的眼睛。 49 “喂!”夏默叫住走入甬道的青颜,“你怎么啦?回来时突然变得沉默了。” “呵呵,没有呀!”青颜才回过神来,是呀,一路上自己都是怎么了,明明该开心的,怎么就翻起那些就快死去了记忆。 “嗯,”夏默说,“这么晚了,回去确定不会被你爸妈说吗?” “大概吧!以前放学都是这么晚才回去的,应该没事吧!”说实话,连青颜也摸不准回去会不会被母亲责骂。 “那,再见!” “嗯。” 青颜转身往黑暗里走。突然又想到什么,转回来,“夏默。” “怎么啦?” “圣诞快乐!” “圣诞快乐!” 青颜腼着嘴角望着站在路灯下微笑着的夏默,他说:“梁青颜,你唱歌很好听。” “不是。”青颜说。 “那是什么?”夏默疑问。 “梨花姑娘。”青颜微笑着说。 “嗯!” “春天就要到了。” “那是不是梨花就要开了呢?”夏默远远地问。 “是呀!梨花就要开了。呵呵——” 第四章,逆流年华,k 50 春天就要到了,梨花就要开了。 可是这样压抑的世界里,梨花能绽放吗? 外屋又是父母可以压得很低的争论。即便听不见青颜也知道是什么,最后依然是母亲克制不住的一句“钱钱钱,这还让不让人活了。”抱怨结束了对话。 然后四十五瓦的白炽灯啪地一下被拉灭,仅有的漏进来的几点光斑瞬间消失,寒冷的黑暗充斥了世界的角角落落。 青颜突然想到刚刚进门时母亲的面容。 零零碎碎的头发随着开门的风在额头飘了下,黄黑而憔悴的皮肤。 脸上的神色将她的病情写得满满当当。 黑暗里门被打开,门口的影子静静地站立着朝屋子里注视了半分钟,以为青颜已经睡着,然后轻轻地关上。吱呀的木门声,在黑暗里带起一痕微波,握着被子的手无意识地捏紧,再捏紧,像是拿到一件即将滑落的东西,直到手开始发酸。 外面传来一声拖长的猫叫。 青颜翻个身,手机震动起来,是夏默的短信。 薛若曦很准是地拿出远视筒,讨厌,今天对面的窗户里被帘幕遮挡得严严实实,只能看到玻璃上暖黄色的光晕里一个阴暗的轮廓坐在书桌前,是发呆呢还是在思考什么,或者是正在用心看书。她胡乱猜测着。 “本来要睡着的,被刚刚的一声猫叫惊醒了。”夏默对着手机屏幕发呆了三分钟,然后按出回复档,打下“春天果然要来了。”按下发送,一个颜字配着几个好看的符号在手机屏幕上闪了闪,发送成功。 不一会,对方回复了信息。 “猫咪叫和春天有什么关系?” “呵呵,所谓叫春叫春嘛,它那么叫,不就是说明春天要来了吗?”写完了看一遍,再在后面附上一个可爱的微笑符号。 又过了一会,夏默迫不及待地翻开瑟瑟发抖的手机,两个如同带着表情似的字:“无聊。” 夏默冲着手机嘿嘿地笑起来。 薛若曦一直看着夏默躺到床上然后关掉灯,才回到被子里,呼呼发抖。 终于缓过冷意,关掉灯,外面的路灯光透过窗帘来,形成浅淡柔黄的光影,她换了个姿势躺平,然后开始看着天花板发呆。 脑海里闪过一堆人的面孔,像电影的快尽头般,一闪而逝,然后只剩下两张干净的脸,在心底的两端。 “凭什么叫你姐?”十岁的夏默边流泪边桀骜地说。脸上是刚刚被那几个小男生抓伤的痕迹。 “就凭我给你赶跑了那些坏蛋。”一张更骄傲的脸,似乎做别人的姐是天经地义的事。 “——”夏默动了动嘴角,不屑地离开。 “谢谢你!”夏默身后的女孩很礼貌地说。 “喂,你叫什么名字?”薛若曦冲着走出三米以外的夏默说。 “你不是早知道了吗?”夏默头也不回地走过拐角。 “那你呢?” 青颜犹豫着最后还是说出了自己的名字,“梁青颜。” 正在十岁的青颜回答完薛若曦的问题时,从侧面的巷子里跑出来一名十二三岁的男生,瘦高的身材,青黑发亮的碎发,瓜子脸,高鼻梁,再配上一张很匀称的嘴唇,白色t恤,牛仔裤似乎故意在大腿上抠破一个洞。 “颜颜,怎么啦?”跑到青颜面前便弯腰来问,眼光里是几乎溢出来的心疼。 “哥哥——”青颜一下扑到他怀里便放声大哭起来。 “怎么啦颜颜?”他一边擦干青颜的眼泪一边扫视站在远处的几个男孩女孩,“是不是他们又欺负你了?” “喂,你凭什么欺负人了?别占着你家有几个臭钱。我跟你说别把握惹毛了,惹毛了我砍了你家,我才不怕你们这些拿着家里那几块死人脸来这里显摆,欺负我可以你欺负颜颜就是不行……”梁青平站起来愤怒地指着站在最前面薛若曦说。 看到梁青平似乎误会了,青颜连忙阻止说道:“哥哥,不是她,是她帮了我的。” “啊?”青平有些尴尬,想说句什么歉意之类话的时候,薛若曦已经转身离开。 “谢谢你啊!”梁青平远远地说:“我叫梁青平,你叫什么?” “不知道。” 不知道,若是一直不知道,永远不知道,那该多好。对面夏默的灯突然被按亮,薛若曦腾地一下坐起来,扒开窗帘,看到夏默大概是上厕所,才又安心下来。倒回去,便听见远处夜半的钟声。 51 浓雾终于消散,早晨的空气带着清淡的味道。 青颜走到甬道口的时候深深地呼了口气。 然后走出去,前面的天光下是夏默浅笑的脸,再肩并肩走向太阳升起的方向。 “后天就奥数了哦?” “嗯。” “准备得如何?” “嗯。” “喂,”夏默突然提高声音,指着远处山头的太阳说:“梨花姑娘,春天要到了哦!” “知道呀!说过很次了。” “那么你不要展露一个微笑吗?你看太阳笑得那么圆。” 是呀,太阳都笑得那么圆。“呵呵,”青颜举头向那轮温柔晶亮的太阳,眼睛眯成一条缝。青颜,在你在朝阳里的嘴角弯出最好看弧度那一秒,我突然在想,若是我可以让你一辈子都保持着这样的姿态,那会是很幸福的事吧,这样的幸福里,由你的幸福,也有我的。 “你没事吧?” 夏默回过神来的时候青颜正伸着小手掌在他眼前挥舞。 “青颜,你要是多笑,那春天会迫不及待地提前到来。” “嗯,”青颜走到前面去,“关于奥数,你准备好了吗?” “正装待发。” “那,”青颜回过头来,嘴唇和眼眸依然是刚才那条美丽的弧线,“加油哦!” “呵呵,加油!” 第五章,微世春寒,a 52 奥数回来那天凉城的冻雨在路面结成了冰,酝酿了这么久的天气,终于把世界的表面凝固成一片坚硬,寒冷的坚硬,如桐油般。回来时还好是坐火车,如果坐班车的话,可能就被堵在半路了。 下火车后满大街都在撒盐,冰层上是大型汽车轮子上的铁链痕迹,一连串的花白。 买火车票时是老师统一买的,分发给青颜和夏默的车票间隔了好几个位置,所以从省城下来的路上夏默和青颜几乎没有得到对话的机会,一行几十个人倒还算热闹。 一下车,夏默连忙挤过去走在青颜后面。 从车站出来时有不少人滑倒在冰面上,连滚带爬地勉强走到公交站,就坐在那里开始长吁短叹。公车上人挤到不行,几乎所有小型机车都安分停入车场,所以人流全部涌到公车。 夏默使劲拱起胳膊,才勉强挪开后面比猪还肥的男人,给青颜撑开一点空间。她抓紧扶手,扭头来冲夏默笑笑,哈出口的白色薄雾由自己鼻梁缓慢上升到夏默夏默的鼻息。 鼻息带着浅淡的温暖,俯下目光去看青颜,嘴角微微眠起,眼睛被寒冷逼得略微眯起来,脸蛋被冻得乌红,鬓发依然是零零碎碎,头顶着几点晶亮的水珠,大概是刚刚在哪儿被树上掉下的冰点落在上面融化了。 “冷吗?”青颜对着夏默伸在他前面的抓着扶手的冻得红红的手边哈气边说:“我还是摘一只手套给你吧?”夏默的手套在省城下车时就给了青颜戴,一直说重新去买双的,一直也没抽出时间。 “不冷啊!”夏默歪了下嘴角,做了个很痞的表情,似乎在戏谑冬寒而毫不畏惧一般,然后说:“马上就可以到家咯!钟山大道估计早就清理过了,能行车的,倒是你,这里也没车过去。” “你觉得我会没车回家吗?”青颜笑着说。 “这班车又不过枫林小区。” “喂,那么不能到钟山大道的公交车站转车坐去枫林小区吗?” “对哦!”夏默也笑起来,“看来我得多跟你学学了,思维那么爱短路。” “呵呵,”青颜笑而不语,其实,真是委屈你了,假如不是因为我,说不定你大概你以前还不知道坐公交车是什么滋味的呢。青颜记得第一次坐公车的时候夏默给投进了五块钱,去问那司机找零,被司机不冷不热的话刮得他很是尴尬,然后青颜问他是不是没有坐过公车,他也只是挠头傻笑,后来傻里傻气地说了一句:原来现在的公车是不定价的哦! 后面有陪考的老师,车里还有十多个去省城参赛的学生,夏默也不好和青颜说太多,在别人面前聊天总有种不自觉的感觉。在全市的二十个名额中,川颜三中就站了正好一半,可见川颜三中在教育界的位置是何等甚重。 过了四五个站,陆陆续续地下了不少人,车里的嘈杂声逐渐减小,空间也逐渐宽松起来,夏默伸了下胳膊,正好车子启动,松开手把的夏默被汽车的启动惯了个踉跄,差点扑到青颜身上去,鼻子触碰到青颜冰凉柔软的额头,他连忙抓稳直起来,做贼似地朝周围看去,好几双眼睛滴溜溜地盯着他眨着奇怪的眼神,弄得他一阵脸红,青颜也被弄得耳朵热辣辣地,两人的头脑被那些异样的目光射得晕乎乎的,于是更加拘谨起来,不再说话。 在公交报站系统报出一个站名的时候,俩人不约而同地走下车。 后面是老师的叮嘱,然后汽车发动,冒着尾气带出一条白色的尾巴驶向寒冷深处。 远处的行人小心翼翼地走着,车站里就剩下两个年少的身影,灰白的棉布外套和浅白的羽绒服在车站的广告牌前烙下青春里矜持的剪辑。 “那个,”在第二班车驶过后,夏默终于打破了沉默,“那个,刚刚我,不是故意的。” “嗯。”青颜的脸色由刚刚的绯红转变成浅红,在变成现在被冷冻的乌红,伸手摸摸自己的脸,冰冰凉凉的,恢复了平静后,她说:“夏默,我们是下车来感受冬天的寒冷的吗?” “啊?哦,当然不是呢!”夏默会意过来,暗暗捏了捏指关节。 青颜终于向他看过来,脸上虽然没有明显的笑意,但眼睛却格外明亮,像是看着水晶球发光的样子,不说话。 夏默笑起来。 终于打破了尴尬的气氛,俩人同时暗自舒口气。 青颜说:“今天可打不了车哦!你还是叫你家人来接你吧!” “怎样?考得还好吧?”之前夏默一直没有机会问,现在正好叉开话题。 青颜正要回答时,公交已经进站,她连忙去摸自己的口袋,怕再一次忘记带钱的尴尬,还好。上车,投币,抓稳扶手,“我还好啦,就是最后那个毫无逻辑的推理题,才答完第一问就不知道从哪里入手了。”说完嘟着嘴,做了个半笑半无所谓的表情。 再往前驶一段路程,青颜听到身后的夏默说出一句愣头愣脑的话:“今天真的很冷哎!” “嗯?”青颜回过头来,看到夏默的样子,差点忍不住笑出来,她说:“夏默,你现在可不是一只聪明的虫了哟!”说完了看着夏默笑。 “什么?”夏默这才发觉自己失态。也许青颜没看见,路过时代门口的时候,夏默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搂着一个陌生女人从他家那辆加长的黑色奥迪里出来,然后迈入时代的大厅,并径直走上楼去。其实就算是青颜看到了,也可能不知道那是谁。那是谁?有时候夏默一直在问自己,那是谁?那么,那是谁? 那是一个,几个月不用回家的人。 “很冷吗?” “不冷呀!”夏默笑起来。 “那你为什么发出那样的感叹?” “因为,”这句发问还真让夏默一时语塞,然后把目光聚到青颜微微皱起的眉梢上,他说:“因为,因为有你,冬天不冷。” “你可又变成聪明的虫了哦!”青颜眠嘴轻笑。 夏默,虽然我猜不透你的心事,可是我知道你有你的忧伤。我们都有着自己的忧伤。我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能为你做些什么。每一次看到你从眼睛竟翻出来的深浅不一的忧伤,就会让我有种恐慌。 我们认识多久了?是几个月,还是几年?十几年?无论多久,你都已经变成了我生命中的重要角色,虽然现在还不能将你定位在哪里。 表面上你是一个优秀得发着光的人,可实际上,我总是能看到你眼眸深处的那些复杂的光芒,看得我心疼,那样的感觉,就好像站在繁荣的马路口,看着枫林小区幽深的甬道。现在我在想,以前没有你的时候每天早上我是怎么过来的,而以后的某一天出来没有你的影子,我又会怎么过去? 我知道这是个悲伤的问题。也或者,我们都生长在了这个事与愿违的悲伤世界吧!我们本来可以不悲伤的。 窗外折射进来后面的后面工地上的照明灯的苍白光线,青颜在昏暗里闭上眼睛,像是被乌云遮住的星星。世界失去灰暗的颜色灰暗的光,只剩下午颤巍巍地站在冬天里等车的夏默的影子,然后耳朵里传来了公厕里那只不怕冷的鸡鸣声。 “真是勇敢呢!”青颜自言自语说:“我也可以这么不惧严寒就好了。” 快睡着的时候青颜反手摸过夏默的手套,闭着眼睛躺在床上握在手里反复拿捏着,然后手指冰凉,缩回去,便睡着了。 仿佛整个夜里青颜都在做梦,梦里都是夏默探在甬道出口的笑脸,他说:“梨花姑娘,冬天就要过去了哦!” 他说:“梨花姑娘,早上好!” 他说:“梨花姑娘,再见!明天见!” 然后又是浅浅的微笑,太阳出来了,青颜看到了一望无际的梨花林,自己融化在飘飞的梨花光晕和芳香中,夏默站在前面一直一直的微笑,微笑,最后笑出了眼泪来。 青颜伸手想去给他拂去泪光,可就是触摸不到夏默的脸,青颜每上前一步,他也相对青颜退出相同的距离,永远这么近,永远那么远,最后青颜也急得掉出了眼泪,然后梨花凋谢,满地沧桑的凄美。 青颜流着泪说:“你真不是一只聪明的虫。” 青颜猛地睁开眼睛,虽然窗户的透光不是很好,但冬天早晨白寥寥的光线还是将她惺松的睡眼刺得很不舒服,与此同时是站在房间门口端着菜篓的母亲泼皮泼嘴的声音将耳膜震得火辣辣地:“我说你大早上神经了是不是?什么聪不聪明的虫?啊?老娘叫你起床吃早饭你还不满足了是不是?你以为你是千金小姐大家闺秀了是不是?不上课了你就赖床?死丫头,我看将来会有谁敢要你这个好吃懒做的主儿。也不看看现在已经几点了?老娘都怕把你瞌睡虫弄醒了不舒服才冷锅冷炉地给你做好饭热好水才来叫你,你反到好了,老娘不叫你还好,一叫你就虫了,还说老娘不是什么一只聪明的虫?你聪明啊?你聪明怎么还是这个毛样?” 母亲的话语说得青颜一阵脸红,后背直冒冷刺,似乎是自己说梦话了。等声音停了再偷偷看过去,看到母亲蹲在门口那小心地将滚落在地上的马铃薯捡在菜篓里。原来母亲刚才骂的太投入,以至于手里端着的半篓子马铃薯恐慌乱蹦,滚了一地。 青颜探头出来,看明白了一切,再加上母亲荒不择的动作,忍不住缩回被子里笑起来。 杜梅最后白了可以压抑的颤抖被子,丢了一句“快起来吃饭了。”就关上门出去了。然后厨房里又传来一阵洗涤声音,菜刀切在栈板上最后一下起落时,青颜才把自己整个身体从被子里抽出来,蹑手蹑脚地换好衣服,走出去,饭已经盛好,父亲见她出来,连忙起身叫她过去坐在火炉边,一家人开吃起来。 火炉还算是暖和,青颜打量了下,是前几天父亲到弄的那个铁皮箱做的。铁皮被从两端切开,再栏腰锯断,凿出一连串小孔,用铁丝网上,再敲敲打打,边做成了一个小煤炉。 吃完饭,还算早,但由于结冻的缘故,父亲也不能上班,青颜想出去走走,想想也不知道去哪里,再说今天出去肯定又得挨母亲的唠叨,索性在和父亲闲聊了一会之后便回房写作业去了。 父母今天格外安静地坐在客厅里看电视,声音开到最低,但青颜还是隐隐听到节目里播报的冰雪灾害。日益渐深的灾情,原先主持人那一大堆鼓励的信心十足的话,转变成不确定的带着隐隐感叹的同情。 53 奥数回来便是元旦假期,不长不短的,正好三天,再加上正好迎上周日,多加一天,四天。本来周日学校是安排补周五的课程的,但是由于结冻,这样恶劣的天气再额外安排课程也只能惹来师生众人的怨声载道,索性也一并放假了。 夏默还没起床来便听到薛若曦叫门的声音。 “秦姨早!”薛若曦向夏默母亲打了个招呼边一溜烟窜进屋内,扫视一周问道:“咦?夏默呢?” “还早呢,这都正午了。”夏默母亲秦晴笑着说。 “对了秦姨,夏默呢?”薛若曦坐在沙发上随手抓起电视遥控来换台。 “小默,他呀,还在赖床呢!刚刚他舅母打电话来说让我领着他一道出去吃饭也叫不起他。真是赶根赶种,和以前他爸一个模子导出来的,”说道夏勇,秦晴的话语顿了顿,脸上是一阵黯然或者说是哀伤,不过也只是一闪即逝,关于夏默家,薛若曦也知道,所以并没多说什么,秦晴继续说:“要不我去叫他下来。” “不用了秦姨,”看到秦晴转身就要往楼上去,薛若曦连忙叫住了她,夏默昨天刚刚从省城贵阳回来,想必已是舟车劳顿,再说还是去参加奥数比赛,薛若曦知道那需要花费多少精力,会有多累,本来她是来找夏默不假,不过既然夏默还没起来,她可不想夏默被累垮了,于是说:“我就是一个人呆家里无聊了,来找秦姨聊聊天而已。” “找我?”秦晴似乎有些意外,继而笑笑夸赞道:“我们小曦长大懂事了哦,都还想得到过来陪陪秦姨。” 第五章,微世春寒,b 54 薛若曦和秦晴的话题一直落在夏默身上,正聊得开心时,门铃被按响了。秦晴神秘兮兮地对薛若曦做了个手势,然后起身去打开门。 一大堆衣服鞋子化妆品等包装完好的礼物随着打开的门探进来,接着是一声女孩笑着的问候声:“姑姑早安!”接着秦芳语走进来,随手在鞋架上抽出双拖鞋就准备换。 秦晴连忙制止了她,说道:“小语先别忙,你的鞋在这里。”说着从另一边的鞋柜里拿出双鹅黄色毛茸茸的拖鞋,递给她。 “姑姑我随便就行了,又不是什么外人呢!” “知道不是外人了吧!来就来了,还带什么礼物。”秦晴笑呵呵地说。 “那是应该的呀!孝敬姑姑。”一个比一个笑得甜。 走回客厅,秦晴随手将那些大包小包的东西往侧面一个房间一丢,便转身来给薛若曦介绍:“这是小语。小默的表妹。这是——” 秦芳语连忙接过她的话,说:“这是薛姐,我认识的,是表哥的结义姐姐,也是我的姐姐哟!”让你亲密到甜腻的语气,一不小心就会溺死在里面。好比山海经里美女蛇的故事。此时面前的脸孔,美丽而纯真的笑容背后,埋伏着深不可测的陷阱。 不知情的夏母一脸惊讶地问道:“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没听小默提起过?” 薛若曦隔着夏默母亲的脸看过去,美好的笑脸,如同一张张开血盆大口的花盘,依着美丽的外面,肆无忌惮地吞噬着一切还可以耀武扬威地显摆着她的美丽善良。然后抛过来一个得意的笑,似乎在说:跟我斗?哼! 秦晴以为薛若曦并没有听清楚她的话,于是又一次加长了些语气问道:“小曦?问你呢!什么时候的事,就是你和小默什么时候义结金兰,也不通知我们大人,好给你们庆祝庆祝。” “是呀薛姐,我这个做表妹的难道不该喝一杯表哥结义的喜酒吗?”依然是得意的微笑,如同看一件专属品一般,那种不可一世的目光,让人忍不住想扔在地上去狠狠地跺上几脚。 “那个,”薛若曦正不知道怎么说的时候,夏默从楼梯口探出头来朝下面叫道:“薛姐,我电脑总死机,你帮我看看吧!” “表哥!”秦芳语脆生生地叫唤了一声,只可惜夏默的人早已消失在楼梯口。 “别理他。”秦晴说。 “可能小默忙用电脑呢!我先上去看看呀!”薛若曦碰到猫儿的老鼠般,一溜烟窜上楼梯,说实话,她真不好在秦晴面前扯什么,早晚都要穿帮,那可是夏默的母亲,又不是别人。更何况,若真要成为夏默的义姐,那不是自己给自己和夏默无形地拉出一条隔阂吗?这不是聪明的她所做的事。只是在青颜面前,她总是那么地不忍心。对青颜,她总是有些说不明白的情绪。 总有些说不明白的情绪,青颜一下午都趴在那张吱吱呀呀地写字台上,把夏默那双从贵阳一直给她戴回来的手套翻来覆去地看,似乎想从里面看出什么宝贝来一般。窗外的墙壁间隙间跑过一只猫,跑到她前面的时候停下来望着里面使劲叫了两声,吓了她一跳。 “真可怜,这么冷了。”青颜看到那只猫的样子似乎有些可怜起来,站起来想打开窗放它进来,在青颜把手伸向前玻璃框要扭开窗械的时候,那只猫受惊似地跳下去一溜烟跑掉了。在远处发出一两声让人不觉凄凉的叫声,便无声无息。 被它这么一绞和,青颜那些纠结的情绪不攻自破,对着那双手套傻呼呼地笑了笑,然后收起来继续做题。 第五章,微世春寒,c 55 在城市边沿还没住进去人的开发区,凛冽的寒冷将平时的机械声音冻结在冰层下面,从高空看去,那些耸立的房屋如同电影里那些穿戴邋遢的活尸,各种支架张牙舞爪地伸向天空,而整片工地却死一般寂静,一点生气也没有。 一拨人由远而近。 四五个黄毛追着前面一双男女,顺着架着起重机的大楼行道里绕着过两幢大楼,进入荒乱的正在打地井的工地上。男生紧紧抓着女孩的手,不时地回头,生怕女孩跟丢的样子,更怕后面的人伤到了他。 “锦年,快,抓紧我,快点。”男生边跑边说。 “萧伦,你快先走吧!别,管我了,我跑,跑不动了。”女孩气喘吁吁,奔跑在冬风中,虽然身体不冷,但刮在脸上寒风和过度的奔跑,小脸被冻得通红一片,眼睛几乎都张不开了,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快点,到前面就好了。”男生并没有理会后面锦年快要瘫软的双腿,依然紧紧地牵着她往前奔。 “前面,左转。”女孩说。 又一次回头看时,后面因为追赶不及的其中一个黄毛操起地上的施工遗落下的竹签,随手便砸过来。 眼看就会砸到后面的女孩,而前面便是工人的工棚,只要到了棚子里就安全了。萧伦足下稍微一顿,手肘使劲将女孩往前扯,与此同时环过胳膊去,将女孩顺势拉到自己面前,那块尖利的竹签边角正好插i进他胳膊,然后掉落地上。手一麻,松开女孩,女孩顺势跑出去好几米才停下来,他咬紧牙关,强忍着麻木和疼痛,再次加速,上前去牵着女孩,冲进工棚。 一瞬间引起了工棚里工人的骚动,工棚里的一个男人立刻认出了锦年,还没有过任何语言,男人也大概明白了什么意思。他走出工棚,冲着气势汹汹地跑进来的几个毛头毛脑的黄毛吼道:“什么事什么事?你们这是要干什么?” 随着他的吼声,工棚里随即走出三四个工人来,都是三十老几的壮汉,黄毛们还有些自知之明,看到眼前的扳手钢钎等钝器,再打量了下自己的手里的这两把水果刀,一言不发地退出工地。 退出去才冲着里面叫道:“小子,有本事报上你名字,爷们等着你,迟早会要你好看。” “小短命,你他妈还在墨迹什么?”提前出来的男人拎着扳手冲到门边,黄毛们也不再敢叫嚣,一溜烟跑了。 “小杂种,社会渣子。”男人走回来对几名伙伴招招手,几人跟随着走进工棚。 “谢谢强叔。”见男人进来,叫锦年的女孩立马站起来说道,但并不是那种卑微的感恩语气,平平淡淡地,如同刚刚做的一切是理所应当一般。 “哪里,锦年小,”男人被这么一声谢谢,说得有点不自在,几乎‘锦年小姐’这四个字脱口而出,发现自己口误,连忙改过来:“小锦你客气了。” “强叔,这是我初中同学萧伦。”锦年指着一边紧紧捂着胳膊的萧伦,屋子里有些昏昏地,看不清楚表情,吊灯落在另一边的一张铺着麻将的桌子上,也射不见光线过来。 “萧伦?”叫强叔的男人的语气略微惊讶,继续说:“就是那位,报纸上说的数学奇才?哈哈,小兄弟,我可是没少听说我们家那小子提起你呀!” “嗯,”锦年笑笑,“强叔你也看报纸?那都是乱扯的。”语气中带着少有的谦卑,似乎那份荣誉是她自己的一般。 “哈哈……”男人干笑了声。 锦年这才想起还没给萧伦介绍,于是说:“萧伦,这是强叔,我父亲的朋友。”说着伸手去碰了下萧伦,这一碰不要紧,萧伦的胳膊湿嗒嗒一片,同时萧伦忍不住压抑地呻吟出来。她被吓了跳,第一个反应是,萧伦受伤了,第二个反应是,萧伦刚刚伸胳膊来护她的时候受伤了,于是那股血腥味一下子窜上鼻息,差点晕过去。 “萧伦你没事吧?”几乎是尖叫出来的话,让眼前几个人突然有点傻愣傻愣地。 傍晚的时候青颜正好写完去奥数时老师提前留的元旦试卷最后一道化学题,母亲便在厨房里唠叨着酱油用完了,让父亲快点出去买包回来。青颜走出房间来,父亲坐在火炉边整理着一堆铜丝,似乎很忙碌。 “爸,我去吧!”青颜制止了放下夹钳正要站起来的父亲。 “作业做完了吗?”父亲问。 “嗯。完了。” 打开门,一股刺骨的寒冷逼得青颜忍不住退后了两步,回头去看父亲,佝偻着背坐在那里,像个上了年纪的老头般。父亲的确是上了年纪了吧?这么重的生活担子,全部压在了他肩膀上。 曾几何时,她还坐在父亲巍峨的肩膀上,参加六一儿童节,参加民族艺术节,去民政门口的小广场看政府组织观看的免费电影。很多次被母亲教训,父亲都会及时赶到,将她随手撂在肩膀上,扬长而去,留下在原地直跺脚的愤怒的母亲。 而母亲,那个曾经骄傲的,美丽的,利索的人,现在在厨房里忙碌的样子,何曾不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太般,伸进水里去洗菜的手会被冰冷的水冻得全身一个激灵,然后试探性地伸去几次,最后还是看见她腮帮鼓起来,缓慢地搓洗着水斗里的菜叶。 关上门的时候母亲从厨房里追出来大喊道:“喂,你还没带钱呢!” “我身上有的。” “你哪来的钱?啊?钱都不带你买个什——”杜梅买个什么的话还没说完,便被青颜门外的一句“你给我去贵阳的钱还没用完呢!”梗回了喉咙。还没用完吗?杜梅还清晰地记得那晚青颜算给她的消费已经是最低最低的了,在如数给她之后,还塞回来四十多快,怎么算都只会不够不能剩余,除非她连饭都没吃。 “钱都没有你买什么?”杜梅笑声嘀咕着走回厨房。 梁松依旧坐在那里捣弄那些铜丝,不去上班他也不能闲着,虽然这卖不了一天的工价,但能有一分收入是一分了。抬头去看走回厨房的妻子,一种说不出的心酸,从喉咙窜到鼻梁,然后再在眼睛里打几个圈,眼睛里反着炉火燃烧的火光。 萧伦在工地上包扎好伤口出来的时候已经将近傍晚。这一带在这个时候根本不可能打到车,何况马路还被冰封了,公交也要走去前面的枫林小区才能有。一路无人,冷飕飕的寒风把锦年吹得缩紧胳膊发抖。不缩胳膊到不要紧,这么滑的路上,一缩紧胳膊便使在冰面上行走的身体失去了平衡,开始走泥土路时还行,一进入水泥路段便一跤接着一跤摔,还得她差点忍不了哭出来。 “喂,穿上。”萧伦脱下羽绒服和围巾,裹在她羽绒服外面,语气变成一贯的冷淡。 锦年伸手去拉衣服,右边的袖子因为沾血的缘故已经被剪掉了大半截,她伸去的手抓了个空,还好萧伦的手并没松开。 “你穿什么?”看着萧伦单薄的灰色毛衣,小心地问道。对于萧伦,她也算是了解了,如果你想从他语气里看到什么,就不说什么痴心妄想了,纯粹是拿自己的智商来开玩笑。 “穿不穿?”不可辩驳的语气。 “哦!”锦年好伸手套进去,然后把围巾绕在脖颈上。乖巧地动作如同个听话的小孩。没有任何人能想到,堂堂君悦天下地产的千金,不可一世的骄傲女子,也会有这么一面。 再往前走,便是枫林小区。 “喂,你怎么得罪那些人的?”萧伦停在碑牌前,回过头问道。 “就是他们欺负人被我撞见咯?”锦年若无其事地回答。 “然后你就见义勇为?” “怎样?像不像你的风格?”锦年把嘴巴缩在围巾里笑。 “有病。” “什么啊!”锦年说。 “你以后没事别瞎管闲事。” “看到小学生被收保护费也不过问一下吗?” 萧伦不再说话,抬起头,暮色已经拉出浅色的帷幕,看着天,沉重而高远的浅白色云层有浅变深。 青颜从逼仄的甬道走出来,所有的小店都几乎关门,只有甬道口那家在窗台内摆卖的铺子还开着,此时屋内已经亮起了等,苍白色的白炽灯,属于这个地方的光线。说明货品,递钱进去,然后丢出来一包袋装的黄豆酱油和一些零钱。 回头时看到两个影子站在前面的公交车站。 本来青颜并不是什么好奇心强的女孩,但此时前面的俩人像是在等车,看看表,这个时候这里已经没有车,最后一班车已经在十分钟前开过。这么冷的天,在这里站着可不是一件好事。 于是走过去,想告诉他们最后一班车已经走了。 “萧伦?”回头的男生让青颜有些惊讶。一只胳膊的袖子被剪掉,胳膊上裹着粗大的纱布包。纱布的边角沾着少许血迹。 第五章,微世春寒,d 56 吃过晚饭。 电视台里依旧播报着冰灾,有邻居的女人来借东西,母亲有些不乐意地去拿给她,回来坐在椅子上发牢骚,她说:“借借借,自己舍不得花钱去买。” 这句话说得青颜心里像梗塞了什么东西似的,她可以理解父母的辛苦,但是平时母亲也借别人家的炊具锄具等。 父亲说:“有来有回嘛!都说了你几次了,别计较这么多,让人听多不好。” 杜梅本来就窝闷的情绪被他这么一说,似乎自己犯了错似的要给教训,不乐意地说:“用烂了还不得花钱去买。” “那你平时不也是借别人家用吗?”青颜实在有些看不下去,其实平时不管母亲对她怎么样,可那毕竟是邻居。 杜梅把眼睛斜向青颜看了一分钟,然后转身过来,说:“我说你死丫头是不是吃错药了?心怎么都向着外人去了你?我说两句怎么了我?”强行压低的声音,有点扭曲的语气。 青颜看看母亲,不想和她继续辩驳。 不见青颜回话,杜梅磨了磨嘴角,说了句“吃里爬外。”然后坐回去抓过遥控来开始换台,习惯性地按了一遍,把遥控往一边一丢,起身去了卧室。 父亲还在捣弄那团铜丝,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从哪里抱出一捆来,杂乱地放在地上,耐心地理着,绕城一个球或者是铺顺了叠在一起。 青颜也没心情看。 起身去厨房洗碗,才扭开水龙头,一股寒气便随水流的下浸迎面袭来。正要伸手进去拿碗,母亲的声音:“你有病是不是?”她从房间里跑出来,一边披上外套一边说:“你闲心好得很是不是?你洗什么碗你?还不死回去看书去。” “——”青颜伸去拿碗的手停在水斗前,水滴从水斗里反弹上来,打在手上,没有冰凉,而是火辣辣的感觉,就像是用一根很细很细的烧烫的铁丝触碰着皮肤,就那样顿在那里。 “老师布置的作业我做完了。”青颜说。 “做完了就没事了吗?做完了就来做这些没用的事了是吗?你闲得紧是不是?闲得紧你去背一背挑一担来。”母亲指着她横着嘴说。 “是。”青颜不想再继续和她争论,只得缩回手走出来。 “你和自己闺女说话就不能悠着点吗?这样大呼小叫,都不知道要怎么说你。”父亲放下手里的活,昂头说。 “你悠和你怎么不说?你悠和也给她个好的学习环境,一天到晚像瘟猪一样,你悠和你怎么也让她去什么什么舞蹈钢琴的什么培训班学习点特长什么的回来。”说着说着,杜梅也觉得自己的话说得越来越不靠谱,兀自闭上嘴,站在原地。 青颜回房去的时候,还看见父亲的手僵在那一个铜丝球上,像木偶般,目瞪口呆。父亲隐忍的样子让青颜有种想哭的冲动,眼泪在眼眶里打了几个转,然后看见母亲伸手去抚她自己的脸颊。 回到房间。 外面的父母便不再说话,然后是母亲在厨房里洗涤的声音。在黑暗里站了足足五分钟,走到墙边打开灯,昏沉沉的,再到书桌前按亮台灯,苍白的光线,如同甬道口的铺子里亮出来的一样,属于这个小区的苍白。 从抽屉里拿出手机,黑屏,“又是自动关机了。”青颜边按下开机键边说。 开机便是夏默的短信,时间是下午六点,青颜退出程序,现在已经是八点,再次打开短信,一行像是能发出声音的字体:“吃饭了吗?有没有听广播?零下五度了,没事别出门哦!天气太冷,女孩太美,可别惹得花残冰雪人间可恨哦!” 青颜一连读了三遍,“都是些什么跟什么?” 然后收敛表情的表情慢慢展开,看着短信傻笑起来。 又进来一条,她连忙打开,“笑了吗?呵呵,梨花姑娘,春天就要到了,不要悲伤不要忧愁哦!如果忧伤,春天来后梨花就开得不灿烂了。” “知道呀!聪明的虫,呵呵!” 第五章,微世春寒,e 57 这四天假期青颜都没出门。 白天除了看书就是做题,吃完晚饭会准时看见看见夏默的短信。 元旦后便迎来了期末考试,这些对青颜来说构不成任何威胁,很顺利地考完,接着是寒假补课,时间在甬道出口的微笑中逆着寒流向前走,不急不慢往前推移,忙碌的笔尖在纸上写上每一天的痕迹。 只是自从那天在甬道口遇见萧伦,这件事在青颜心头形成了一团不大不小的浮云,偶尔看向那个角落,他依然是低着头冷漠地坐在那里,长久不变的姿势。有时候老师提问会叫到他的名字,如同空气般,既不回答,甚至都不会应一声,不过每科考试他的名字都是列在前茅,这样老师也就不再去注意他怎么样。 倒是夏默,期末成绩落到十名以后,对此青颜有些隐隐地当心起来,至于当心什么她自己也说不明白。他总觉得以夏默的成绩,一定会考得比那个分数高很多。 再有两天补课就结束了,然后是长达三个星期的寒假。 天气预报说明天气温会升高了,中午的时候树上的冰点开始唏哩哗啦地往下掉,昨天夜里下来的如同白纸般的薄薄一层雪现在已经看不到踪影。打开手机看时间,下午两点整,退出的时候不小心按到短信收件箱快捷,几个字在屏幕上跳动着,看得青颜莫名其妙的想笑,索性按下读取,是夏默昨晚发给她的,内容是:“据说雪花是春天是使者,雪花飘零的时候,春天就要来了。” 青颜记得当时的回信是:“雪花是我的坐骑。” “嗯,没错。” “什么没错?” “雪花是你的坐骑啊!” “你也这么认为?” “对呀,雪花的到来是为了提醒我梨花就要开放了。”夏默笑呵呵地说。 青颜看向窗外,那个缺口的玻璃不知道什么时候补上了,上面结满了液体。难怪这个冬天这么温暖。原来那个漏风的缺口,在不知不觉间已经被补上。 回头去看夏默,他已经趴在课桌上开始小憩。 教室门口走来一名女生,青颜抬头的时候正好对上她的视线。 是锦年。 那天在甬道口的时候青颜便认识了她,此时正在门口对青颜招手。青颜四处看看,教室里只有少许几个同学分布在各个角落,萧伦似乎也午休了,她在确定性地指着自己,锦年点点头。 青颜走出去,锦年立刻把她拉到楼道里去,还没等开口问什么事,锦年从包包里拿出份汉堡来,递给她。 “我已经吃过饭了。”青颜把汉堡推回去。“哎呀,帮我把这个给他。”锦年示意性地指指教室的后门说。 “萧伦?” “嗯。”锦年点点头,“难怪夏默老说你聪明伶俐,果然智慧超群。” 锦年的话说得青颜面红耳赤,“什么呀?”青颜嗔怒着说,无比青涩的表情。 “好了啦!快给我送进去吧!我回去赶作业去了。拜拜。”锦年说着转身跑下楼去。 青颜拿着汉堡走回教室,有点不自在地走向萧伦的方向,走了几步又回来,到自己的座位上,犹豫着怎么给他,老实说这种事青颜还是第一次,总觉得别扭甚至还会尴尬。毕竟自己和他也不熟。 在那里思忖着不知道怎么办。 “怎么啦?”夏默的声音,在安静的教室里显得格外清晰,属于男生带着淡淡磁性的声音。 青颜回过头去,他脸上的睡痕从眼角横到耳朵根去,长长的几条交错的线条,眼睛有一圈略微的睡松,“你果然去和周公理论了?” “什么?”夏默没听懂青颜的话,挠挠耳朵,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说,你果然去和周公理论了吗?” “不懂。” “就是你满脸的条理,你们一定经过了一场精彩的辩论。”青颜看着看着便想笑,那些痕迹把夏默的脸分割成几块区域,看上去如同摆出个小丑般表情似的。 “搞不懂你。”夏默摆摆手,还想趴下去再休眠一会,刚刚本想换个舒服的姿势,一睁眼便看见青颜似乎窘困样,在那里琢磨什么,现在看来多想了,便不再理会。 “喂!”夏默正要趴下去时候,“这个……”青颜说着举举手里的汉堡。 “??”夏默的眼睛打了个问号。 青颜也同样地用眼光射向夏默后面,“呐!” 夏默回头去,“给萧伦?” “嗯!”青颜点头,似乎松了口气的样子,把汉堡递给夏默。 夏默接过去,冲青颜撇撇嘴,然后笑着摇着头走向萧伦。 第五章,微世春寒,f 58 “喂,”放学的路上,夏默说:“你是怎么认识锦年的?” “咦?”青颜对夏默突兀问出口的话有点惊讶,于是说:“怎么似乎你认识的女孩子真多。我认识的谁你都认识。” “这叫冤家路窄。”夏默振振有词的样子。 “你认识的女孩子还真多。”青颜喃喃自语。 “喂,梨花姑娘,吃醋了吗?” “谁吃你醋,真是的。”青颜被说得有点不自在。 “那你刚刚说什么?”夏默凑头来问。 “冤家路窄不是你那么形容的。”青颜说。 “那该叫什么?” “叫……”一时之间青颜也不好怎么具体解释出来,若按照词典的大意说,又觉得有点生硬,按自己的思路,还真不能很好的表达出意思,正思索着已经来到广场,德克士店里正播放着悦耳的歌,机灵一动,她说:“叫庐州月。”说完冲着夏默做了个调皮的表情。 “庐州月?” “你没听到吗?”青颜说。 “听到什么?”夏默还真被青颜说得迷糊了。 “这家老外店里正在播放的歌曲。” “听到了。”夏默这才会意过来,这也扯得太远了,不过这的确是扯谈的好方式。 “真好听,这谁写的真是太有才了。”青颜做出聆听入神的样子。 “嗯!”夏默说:“果然很好听。” “你真的也认为这是首好听的歌吗?” “对呀!这的确是首好听的歌。” “不过,”青颜顿了顿,“老外店里播放这首歌,我觉得有点不搭调。” “怎么不搭调了?” “你想,”青颜说:“到这些地方来的人不是虚荣心作怪就是自以为有品位,有品味的人听的应该是莫扎特贝多芬我爱和平我爱祖国之类的。” “有道理,那这属于不伦不类了吗?”夏默看着她。 “当然不是呀,这叫商业与艺术结合。” “果然有道理。” 青颜白了他一眼,说:“喂,你不附和我会怎样?” “我没有附和的意思呀,就是觉得有道理。”夏默笑呵呵地往前走。 青颜,其实我真的没有附和你的意思,我只想多看到你笑,你笑了,有没有道理又会怎样呢?这本来就是一个没有道理的世界,大概你不知道吧,锦年是我的亲妹妹,和我同父异母的妹妹,而现在我们共同的父亲,已经变成了她的父亲。以前我很恨她们母子,可她是个很好的女孩,好到我都不忍心恨她们了。来到这个世界,注定了很多身不由己。 不管是不是冤家路窄,只要有你的笑容,都能够走通一条阳光大道。 已经到了枫林小区的路口,夏默依然低着头往前走。从广场过来夏默就莫名其妙的沉默了,青颜几次开口和他说话,他都似乎没听见,表情时而黯然,时而会浮出一些青颜看不懂的笑意。 青颜看着他往前走了一段路,跑过去拦住他,“你在想什么?” “啊?”夏默的思绪被青颜截断,“没,没什么。”心虚到没底没壁的话。似乎在冬天的傍晚随时都会被吹散。 “真的吗?”青颜并不是个喜欢追根究底的人,更何况夏默如果想说的,不用问他也会自己说出来,看到夏默突然黯淡的目光,于是忙笑着转换了话题:“咱们这是要去哪里呢?” “回家呀!”夏默有点惘然,“难不成你打算去什么地方?” 青颜在前面站定,然后说:“那请问我们回家的路走错了吗?”说完盯着夏默看。 看得夏默一脸茫然,看的青颜自己都想笑出来,然后夏默才猛然觉察到什么,抬起眼光四处看,郁闷,怎么走错过了枫林小区都不知道,回头去,枫林小区的碑牌如同个守望的老人,并展露出她慈祥的容颜。再回头,依然是青颜盯着他看的目光,看得他背后直全身毛发都快立起来。 “咱们超过了五十步,你说这笔损失我该去找谁算呢?”青颜的笑让夏默更加觉得后面凉飕飕的。 “嗯?”青颜用鼻子嗯出一个大大的问号。 “找,”夏默思索一会,说:“找春天算去。” “干嘛要找春天?” “因为春天来得那么慢,害得我们都走超过路程了,错过路口再倒回去这笔损失,当然要找春天算去呀!”夏默说,“难道不是吗?梨花姑娘!” “呵呵,没错。”青颜展开灿烂的微笑。 夏默也笑起来。青颜,春天来了,其实于我来说,你每微笑一次,就是我的一个春天,即便再短促再匆忙,我也真实地感受到了。 第五章,微世春寒,g 59 是呢!夏默,春天来得那么慢,害我们都走超过了。 我们一直叨念的春天,她迷路了吗? 青颜躺在厚重的棉被里,白炽灯苍白的浮光牵着寒冷一圈一圈地在房间里飘荡。 躺了十几分钟,睡不着,便伸手去书桌上摸过小册子来被古文,读了两篇,没什么记忆,又撩在一边,脑袋里混混沌沌的,又把这段时间的事情走马观花般想了一遍,最后的记忆依然是拖长似的停在甬道出口那张干净的浅笑着的男生脸上。然后是那天傍晚穿着单薄毛衣胳膊裹着纱布的萧伦。 简短到不能再短的对话,但青颜总觉得有些什么不对劲在里面,一直梗在心里,若有若无般的存在,却无法消失。 他看到青颜第一眼时说:“你没事跑出来做什么?” “买酱油啊!” “买酱油不会让大人来买?不知道这段时间这一地段都很乱吗?” “那个——”青颜还想说什么,萧伦拉上锦年的手,头也不回地匆匆离开,不止没感谢青颜的提醒,反而灌了几句冰刺般的话,说得青颜傻愣傻愣的。倒是锦年,走出去老远了还不忘记对青颜说她叫锦年。 真实奇怪的人。青颜也不想太理会,明天就是月考,考完这次试,就是名副其实的寒假了,不长不短,正好一个月,虽然以前寒假都是两个月,但相对高中生来说,一个月已经是极尽奢侈的了,很多学校也不过两个星期多一两天。 整理好思绪正打算入睡,手机放在桌上的手机振动起来。 抓过来,是夏默的短信。 “睡了吗?” “没有呢!”一般夏默很少发这类口水话给她,青颜犹豫着又加上三个字:“怎么啦,”再附上好几个问号。 “开心吗?” 不答反问的短信,三个简短的字让青颜似乎在一瞬间看到夏默忧伤的表情,嘴角略微下弯,脸兜子随着嘴角的下弯垮下去。 又进来一条:“我没事呢!呵呵!!!” 这次青颜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握着手机迟迟打不下一个字。继续问她怎么了吗?还是说有什么事和我说可以吗?或者是不要忧伤好吗? 许久,夏默又发过来一条:“给你才个谜语,一朵白玫瑰和一朵红玫瑰,打四个字,是什么?” “两朵玫瑰!”青颜迅速打下发出去。 “还是这个谜语,打八个字呢?” 青颜想了半天,依然凑不出句顺口的话。 不多时手机又一次振动:“笨蛋,还是两朵玫瑰。” 青颜先是一愣,然后明白过来,数了数,果然是八个字,嗔笑起来。 “哪有这种问法?” “呵呵……” “真是只聪明到奇怪的虫!” “晚安!”夏默打下这两个字,按下发送键,然后深深呼口气,如释重负般的感觉。自己真实脑袋进水了,居然会把那条信发给了青颜,还好补救得及时。抬头看向对面,窗内还亮着灯,和自己房间一样的光线,在透过窗帘射出毛茸茸的黄晕。 她也在烦恼吗?或者在学习?还是别的什么? 夏默拉上窗帘的同时,对面的窗帘同时也微弱地晃动。 薛若曦收拾起远视筒,看来偷窥的确是一件耗费精神的事,刚刚夏默对窗望过来时她还以为自己这一不齿行为被暴光了,后来看夏默并没有什么异样举动,才暗自侥幸。 关电脑,关空调,关灯,再躺上c床去,反手按下床头灯开关。世界一下子黑暗下去。然后渐渐昏黄,毛茸茸的会扑扑的昏黄,透过窗帘的路灯在房间里漂浮着。 是谁动了我的冬天吗? 那些漂浮着的光线,如同那些缥缈的心事。 第五章,微世春寒,h 60 “如同这些飘渺的心事一般。”青颜自言自语着走向甬道出口。 冰封的水城终于浮出热头,日光在早晨浅薄的雾气撒出松散的光芒,想看远,却是墙壁合拢挡住了视线。 走出甬道,便是夏默的声音:“梨花姑娘,这属于明媚的灿烂,还是温柔的疲惫呢?” 听到夏默的话,青颜的脚步一时间顿在原地,张开正要说话的嘴吸进一缕日光的温暖,然后满足的闭合。看着前面浮光里的男生。夏默,谢谢你还记得我在初冬时说过的那些话。 我们已经走过了一个季节,一个冗长而锋利的季节。 可是却因为你的存在而不再寒冷。 因为要考试,青颜没背书包。 夏默也是空着肩膀去学校,手里拿着笔具尺子等考试必须的东西。没有了那些沉重的东西,整个人显得格外清闲送爽,再去看走在前面的青颜,微微鼓起来的校服,飘逸的长发,每走一步,在柔软的晨光里如同要飘扬起来起来。 “你还没回答我呢!”夏默说。 “回答什么呀?” “这轮咧着嘴角眯着眼睛的老太阳,是明媚的灿烂还是疲惫的温柔呢?” “是,……”青颜故意把话音拖长。 “是什么?”夏默迫不及待的追问。 “是,”青颜作拖长语气的样子,在夏默正要张开嘴问的时候,她说:“是不能说的秘密。”然后回头冲着夏默摆出一个调皮的笑容。 “——”夏默一时语塞,跟着青颜笑起来。 继续往城市中心走,太阳渐渐升高,水汽的蒸腾量越来越大,雾也越来越浓,日光渐渐黯淡,最后完全消失。扑面而来的风也变得冰凉起来。 “这天气抽风了。”进入校门的时候听到男女同学们这样小声的抱怨。 接下来是这样的对话: “这太阳,好好的回娘家干嘛躲在帐篷里。” “你说什么?” “我说刚才还晴得好好的,现在怎么说没就没了呢!” “都怪你,说什么此时不穿更待何时。” “这水城的鬼气候真是神经病。” “你冷吗?” “这不废话吗。你呢?” “我也有点冷。” “就裹这么一层尸皮,不冷才怪。” “你不也只裹这么一层尸皮吗?” “彼此彼此!” “同是天涯裹尸人。” “有病。” 走到教学楼门口的时候,青颜回过头来,问夏默:“你冷吗?”“当然不冷啦!”夏默说。 “果然是聪明的虫。”青颜说。 “那是,我是要风度但更在乎温度的人。” “为什么温度的成分要比风度的成分高呢?” “因为,风度在表,可以给人眼前一亮没错,但是温度在内,可以让人冬天不冷哦!” “夏默。”青颜再次看回来。 “梨花姑娘!”夏默说:“请问什么事?” “没事不能叫你吗?” “可以呀!叫到春暖花开都无所谓。” “春已经暖了,花已经开了。” “嗯?” “你看那边?” 夏默随着青颜的手指看过去,教学楼前面,一簇洁白的水仙,将放未放,狭长的叶子和花i茎村托下,在荒芜的水塘边靠近水塘的花池边亭亭玉立。 夏默不由自主的走过去,围绕着花池转了半圈,然后情不自禁的说道:“水仙花真是一种值得尊敬的花。” “嗯?”青颜说:“何以见得?” “你看这花葶中空,扁筒状,花粉为黄c色,花蕊近似三角形,再加上花瓣的乳白颜色,中部发绿,而且叶姿秀美,花香浓郁,亭亭玉立水中,这和传说中的凌波仙子,何止是相似。再之,花粉为黄,黄代表了忠义,花蕊为三角形,代表了稳定性,再有白色相衬,不是说明了水仙不止有凌波仙子的凤仪,还具备了赤胆忠心美好精神。这样的存在,难道还不是值得尊敬的花吗?” 夏默的一番解说说得青颜有点不可思议,带着惊讶是的语气说:“夏默,你对水仙有过研究的吗?” “当然不呀!” “那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因为,” 青颜猜到夏默要说什么,连忙抢了他的台词:“因为有你,冬天不冷。”说完眠着嘴看着夏默笑。 开始三三两两成群结对地走进校园,安静的校园渐渐变得吵闹起来。 “梨花姑娘!”夏默说,“要开考了哦!” “嗯,走吧!” 两人一前一后走上楼,考场在同一个楼层,学校的考场号是按成绩来排座位的,因为夏默期末考试考砸了的缘故,所以落后了青颜一个考场。到考场门口的时候,夏默看着青颜走到门边,然后她回过头来,两人不约而同地做了个加油的表情,点点头各自走向自己的教室。 月考比期末考轻松得多,就算两天考完出来青颜也不会有期末考时那种劳累感,即便是每天考四个单科。 下午考完出来的时候浓雾已经散得差不多,很久不见阳光,突兀地照射下来光线烤得头皮有些发痒。裹在厚厚的羽绒服里,刚走出校门不远便被汗水湿透了背心。 出考场的时候薛若曦来问夏默傍晚有没有安排,没有的话一起去郊外散步。夏默问青颜,青颜想想回家也还真没什么事,于是便顺口答应下来。刚答应完就后悔了,这么热的天,夏默穿那么厚,再去折腾一下哪里还能是他受得了的。 开学时夏默就说过,他是那种不怕冷只怕热的男生。 “好热。”夏默边走边解开自己的衣襟。 “喂,你俩考得如何?”到百合高架桥的时候,薛若曦问。 “还好。”面对薛若曦,青颜总觉得有那么点拘谨,第一次接触薛若曦时都把她当做小太妹对待了,这个所谓的第一天才少女,报纸杂志穿得神乎其神,初一便有作品在市面上畅销,初二更是一举出炉两部让人叹而观止的佳作甚称绝作。而现在,青颜发现她和其他那些平凡的女生却也相差无几,不过是多了份细腻和善良。是的,在青颜看来,她是善良的,顺着那些零零碎碎的记忆,青颜似乎已经能看到她一路走来的痕迹,以前关于这些问题青颜也没什么特定的概念,即便是现在也没有,只是从她对自己对夏默,还有那天与秦芳语发生的那些事来看,让青颜潜意识里早已经这么认为。 “我一般般咯!”夏默说:“你们不热吗?裹得像个小绵羊。” “你说谁呢?”薛若曦回头过来,笑着说。 这个笑让青颜心底里咯噔了一下,很轻微是起伏,说不明白的感觉,近似于不安,却又不想往那边去想。 “这里除了你们俩,难道还有别人吗?”夏默一脸的不以为然。 “似乎我们这个着装都不能用小绵羊来形容吧!”薛若曦说:“你觉得像吗?” 夏默故意打量了一下,“的确不像。”他说。 过了百合高架桥,沿着这条街一直走,快要到尽头的时候,前面浮现出来一个水库,周围种植了柳杉杨柳等观光植物,还有杨树梧桐香樟等,小树林里修建几台亭阁,挨大门进去有一段水泥路,再往前走便是一色的石板路。三人在亭阁里歇息了一会,夏默要脱衣服,被青颜说制止了。然后各怀心事地沉默着沿着水岸绕着水库走,不大不小的水域,呈鱼状,鱼尾处灌进来几条小溪。 踏上第三座石桥,夏默停在桥中央的石柱处,伸手搭在石栏的狮子形柱头上,“传说中的鱼人水库就是这里了吗?” “难不成还会是什么样?别告诉我你还是第一次来?”薛若曦说。 此时已是黄昏,夕阳泛着浅红的光线打在水面,随着水波的波动摇晃出星星点点晶灿灿的光芒。 “虽然不是第一次来,但是第一次来这里看到这么美丽的景色。” “很美吗?”青颜站在后面,忍不住接了一句。 “当然啦!”夏默说:“夕阳黄昏佳人美景,这还不美吗?” “就会贫嘴。” 青颜不再理会,独自一个走下石桥去,到另一边去看水光。对面的葡萄架上葡萄藤枯死后缠绕在上面,远远地能看到一片灰色。几只鸭子从水里游出去。对岸港湾停泊着一叶小船。几个男女在对面嬉戏,那欢笑声顺着水波传过来。身边偶尔会走过两三个游人,悠闲地讨论者各种问题。 目光围着岸边绕了个圈,最后落回石桥上。 两个男女的洁白影子,在夕阳的光晕中缠绕着一圈粉色。视线下意识地变得清晰,是两张微笑欢快的脸。男生斜斜地靠在石栏上,女生的手不时地指指点点,于是男生的眼光便随着女生的手指方向不停移动,然后有一句没一句地讨论着什么,最后再一起传过来如风铃般男女混杂的笑声。 “还有这种说法?”夏默收敛起笑容。 “这有什么稀奇?”薛若曦看着他的侧脸,看得近乎出神。 “我只听过美人桥,还没听说过有美男桥这回事。” “想要听一个故事吗?” “那看薛姐你可否愿不吝叙来?”夏默边说着边把目光投向青颜来,只见她淡然地站在那里,眼光飘向对岸那片枯死的葡萄林。于是他在心里说:那有什么好看,真想在这样的氛围里看到你微笑的脸,哪怕只是一个照面,可你此时的侧脸,我该怎么来了解? “那听好了。”薛若曦整理了下表情和嗓子,很认真地说:“据说夜郎王国内,有一女子,在一次出访归来时路过水城……” 第五章,微世春寒,i 61 据说夜郎王国内,有一女子,在一次出访归来时路过水城,遇见山妖,山妖看上了她的美丽,将她抓回洞府,相逼与之结为百年之好,女子誓死不从,山妖使尽了各种手段心机都未曾如意。 后来女子被当地上山打柴的樵夫所救,历经磨难,终于送回了夜郎国都。 原来此女子是夜郎王第九个女儿九公主。 为了答谢樵夫,夜郎王答应满足樵夫三个请求。 樵夫只提出了一个,娶九公主做妻子。 这让夜郎王为难了,且不说樵夫出身低微,再看他五官,更是丑陋无比。其实他出身低微到可以赐金赐封,使之达官显贵,可是那身长相,这要是传出去,对王国的形象也是不小的影响。 最终樵夫被赐金还乡,虽然从此富贵了,可对九公主的思念日益渐深,每日抑郁寡欢,最后思念成疾,他把所有钱财都分发给了穷苦人民,不久病逝。 樵夫从小待人宽厚,为人谦和,赐金归乡后更是扶贫济世,施若行善。 他死后,后人为了纪念他,便修建了这座美男桥。 “真是个聪明的樵夫,这才是真美男。” 夏默伸手打开灯,白天里鱼人水库青颜的表情在不时浮现在脑海。 这几天父母的事弄得他有点心烦。 翻了个身,依然一点睡意也没有。躺了一会,爬起来,打算去洗手间洗把脸再回来睡。傍晚回家的时候正碰上父母在客厅对峙,就直接回房间了。摸一把,油腻腻的感觉。 打开门,楼下的客厅里还亮着灯,飘上来一缕缕的烟雾。 然后传来男人小声的对话。 “到目前为止真的一点线索都还没有吗?” “是的,据目前各大医院的情况,都没有找到匹配的血型,就只有——” “说。” 夏默关上洗手间的门,刻意压低的谈话就被阻隔在门外。扭开水龙头,像是突然扭开身体里某一个不知名的阀门,然后就有物质往外泄。水柱冲击着水斗在镜子上蒸腾出一片模糊,倒影在镜子里的自己的脸也跟着一片模糊。 说不清楚的心情,堵在喉咙里,咽不下去,吐不出来。随着呼吸上下滚动。 随着呼吸上下滚动在喉咙里,隐隐的酸楚。 青颜再一次看手机,依然什么也没有。 黑暗里手机的光线有些刺眼,半夜的寒冷让青颜放在棉被外面的手不多时便冰凉难受,缩回去捂一会又伸出来抓着手机发呆。最后实在没法捂热乎,便换成单手。 手机终于振动起来,像只惊吓了的小鸟,青颜被谁敲了一下神经似的弹起来。然后如同突然断线的木偶,所有关节松弛下去。 服务短信。 本来想直接删除了,最后还是按下读取。 “您的本月账户预存话费余额不足十元……” 62 早上醒来夏默抓过手机来看时间,写字板上是昨晚写好了忘记发出去的短信,他犹豫了下,删除那行字重新写下“昨晚不小心睡着了。”正要发出又觉不妥,然后删除了,丢在枕头上。 出门经过客厅的时候茶几上的烟灰缸周围是一堆烟头,空气里还隐隐夹杂着淡淡的烟味和酒味,一只茅台的空酒瓶和几只酒杯横在大盘子里,旁边放着半瓶红酒。 母亲已经在外面不耐烦按着喇叭。 夏默打开门,天还不亮,还好就要放假了,末冬的天气就是这样,每天都要到枫林小区才能天亮,还好到那里就天亮了。夏默走出来,对面的薛若曦也正好在那里关门,然后一起走向车库方向,车库门口停着各自的车。 “你昨晚没睡好?”薛若曦问。 “没有啊,挺好。”夏默伸出手在空气里试了一下,“今早也没雨。” “嗯,天气变好了。” “是呀,这春天还真让人等得累。”夏默抬起头,天边灰暗一片,路灯撑开的光亮把所有物体和路面都染上一沉浅浅的紫黄。 “嗯!今天考完就是寒假了哦!寒假有什么打算?”薛若曦岔开话题。其实,冬天真让人等得好累呢! “不知道呢!”夏默径直走向自家的车,拉开门,“薛姐,走咯!” “嗯!学校见!” 今天的秦晴变得格外沉默,这让夏默多少有些意外。昨晚回来看父亲和母亲对峙的样子也让夏默有些意外。再将今早和昨晚的情形对比。那一段对话又浮上心头。 “非得这样吗?”父亲说。 “是。”母亲决绝的语气。 “好,这是你说的。” “至于默——” “你要先想想默的前途。”父亲打断母亲的话。 然后俩人就那么僵持在客厅里,大客厅的另一边坐着几个夏默不认识的人。他走上楼时母亲走回了房间,父亲继续去和那几个人谈话。 “默,今天就直接去学校了吧,天这么冷。”秦晴突然说。 “额,那个……”这么一句突兀的话说得夏默有些不适应,他没想过母亲会突然说出这么句话,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的好。 “到了。” “哦!” 夏默下车,再转回去给母亲打了个招呼,关上门。每天的这个熟悉的动作,今天让夏默有些堵。一股隐隐作祟荒闷。 “夏默。”青颜站在碑牌前冲着这边的夏默招手。 一连叫了两三声他才反应过来,连忙跑过去,“你今天真是早呢,这么早就到了。” “没有了啦,我出来时你就到了,我看你在那里站了老半天,还以为你在做什么呢!”青颜说。 “是吗?” “你没事吧?”今早的笑容让青颜觉得很别扭。 “没事呢!” “你是在等人吗?” “是呀!” “等谁哦?” “当然是等你了!”夏默说:“梨花姑娘,难道这么好的天气,不该说一声早安吗?” “呵呵,”青颜笑起来,“早安,聪明帅气的虫。” 63 鱼人水库的情景随着枫林小区路口那一双人儿的背影如同浮云般遮住了视线,再遮住了思绪。 “薛姐,那真是个聪明的樵夫呢!” “我要是那公主就好了!” “薛姐本来就是位小公主了,做我的姐姐不是公主,那可不行哦!” “好吧!那我就勉为其难自命高贵一次吧!小王子!” “叫我吗?”夏默问。 “公主的弟弟不是叫王子吗?” “按照童话的理解呢,王子应该是公主的心上人。” “哪管那么多呢!” “我是将军,骑着高头大马披红挂绿走向春天的将军。”夏默说得近乎陶醉的表情,在夕阳的光晕里泛着暖融融的光圈。 “这还是第一次看你这么话多哎!”薛若曦说。 “是吗?”靠在夕阳里的夏默说:“我怎么不觉得。” 站在那里眺望着对岸的青颜始终没有笑,这让夏默温暖的笑意逐渐被夕阳褪去的光线所带走,三个各怀心事的男女,一同消融在霞光最后一抹余晖中,然后一起走出鱼人水库。 暮色四合。 “小姐,小姐,”李叔一连叫唤了薛若曦好几声,她才回过神来,“小姐,你在想什么,到学校了。”李叔说。 “哦!” “小姐,你下午几点考完?我好准时来接你。免得来晚了让你的等。” “李叔,今天不用接我了,我还有些事,晚上我自己打车回去就好。”薛若曦说着关上车门。 “小——”李叔还想说什么,薛若曦已经快步走去了老远。然后摇摇头,调转车,驶出学校。 第五章,微世春寒,j 64 中山大道,李叔送完薛若曦后返回的路上。 “小李,小曦考完试了吗?”电话里稳重清晰的男音,“我这几天一直打她电话不通。” “还没有。”李叔恭敬地说,“我刚刚送完小姐去学校回来,先生,有什么事?” “也没什么大事,柯编都打电话找我好几次了,说是在市里电视台给小曦做个专访,这对她的作品销量会有很大帮助。” “先生,是这样的,这个柯编给我打过电话了,我和小姐说,小姐说最近都要去教授那里看稿,抽不出时间。您看——”李叔拖出请示的语气。 “胡扯,上次让她来省城都说是看稿了,有那么多稿要看吗?” “先生,您不是一直支持小姐走保密路线吗?这样曝光太早可能小姐她本身会不太愿意。您看是不是——” “这也是为了她好,都高中了,也不小了。” “是。先生。” “一会她考试完了你跟她说让她开机或者给我打个电话。” “小姐说今天不用我去接她了,她说有些事晚一些再回家。” “那就晚上回去再打。” “是。” 凤凰城,中午。 “夏哥,找到了,今早刚得到的消息,一名叫梁松的男子,详细资料还在调查中。秦医生刚刚打电话来说,这可真是稀有的血型,还调侃我说这次可真让他找得好苦。”一名西装革履的男人毕恭毕敬地对夏勇说道。 “真的?” “千真万确。” “太好了。人呐,果然要讲究风水问题,承蒙列祖列宗保佑,这一回家来,做什么事都顺利多来了。”夏勇说。 “是,是,夏哥您是吉人自有天相。” “继续调查去,弄清楚。可以的话尽量多给些安抚费。” “是,夏哥。” “对了,夏哥,男人走到门口,似乎又想到什么,回头说:“关于小默转学去省城一中的事,我已经给薛书记说了。” “这事得再缓一缓,可能还得做做默的思想工作,这孩子,太不争气。” “是夏哥,那我先走了。” 下午,枫林小区。 区管处贴出来一份安全拆迁通知。 终于有开发商肯来开发这一片逼仄荒乱的土地了。 这份消息半小时不到便传遍了每户人家,盼星星盼月亮地盼开发商快一点慧眼识宝的人人们僵硬的脖子总算是可以安心的扭动活络一下来了,大部分人一片欢天喜地喜气洋洋到处嚷嚷着终于盼到个头了。只有少许人依旧一脸漠然,质疑着冷眼旁观。 “是呀是呀,我就说了嘛,”张大妈急匆匆地从房里跑出来,回答对门女人的问话,边下台阶边继续说:“要不了几个月就能下拆迁通知来的,你看这不,哟,大大的一张,把公示栏大半边地都占了。那画,照得漂亮,一看就知道不是人写的,肯定是那啥,电脑那玩意儿做的。你看,这以后咱们这地儿也光彩了,走出去也不用整天低眉低眼了。连正眼看人一眼就觉得似乎有人刮自己大耳瓜子。” “是哟,这以后出门,脸上也有些光彩了。” “对是。你看要不这邋里邋遢的地方,你是不知道了,上周黄家那大小伙,带个女朋友回来,人家小姑娘可是小家碧玉娇惯着的呢,这不,来看到这地儿,没两天,就见他垂头丧气的,一问才知道,人家小姑不愿意和他交往了。”张大妈自个儿呱嗒呱嗒地说。 “原来是为这事儿啊!我还以为是怎么着了呢,难怪这两天看他吃到耗子药死的要死不死的。”女人说。 “就是啦,我那表侄子说过年来家里,我都打发了,明年风风光光地搬家了再让他来,这小伙子的,玩着也上心。” “是吗?那张大妈您可真会打算。”女人说着哈哈大笑起来。 “我听说呀,咱们小区的房屋,都安排好了,在前面的的开发区里,集合了一个大院呢。” “哎哟,还是张大妈消息灵通,真不愧是我们小区里的百事通,凡事都是您老说中了。”女人边说边笑。 “哪里啦,小意思啦,也是我们家那个小崽子了啦。”张大妈说着不自觉的在院子周围绕了半周,看见又一个女人走进来,连忙过去说道:“大喜事大喜事儿呀!” 几个女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大声说着关于拆迁的话题,让窝在家里缝补着衣物的杜梅也来了兴致,放下手里的针线活就出来。 “小梅啊,这大喜事儿呀!” “大嫂,这是什么事呀这么热闹?” “咱们小区都拆迁了,哟,这消息都传开来了就你不知道。” 说到兴致处就几个女人一起捧腹大笑。女人们的谈话总是越扯越没谱,正如同西偏的太阳将院子里的梧桐树影子逐渐拉长拉宽,最后变淡变模糊,才各自散回自家的屋里。 第五章,微世春寒,k 在街边夕阳的影子与地平线趋近零度的时候,青颜和夏默终于走出了吵杂的市区。 “清爽的空气,安静的风景,粉色的霞光,夏默,我闻到春天的味道了。”青颜张开双臂,闭上眼睛享受这考完试后挣脱束缚般的轻松惬意。 “是呀!这样的日子真是难得呢!” “你闻到了吗?”青颜回过头,微微眯起的眼睛像是一条美丽的弧线。 夏默看了三秒钟,然后点头说:“是呀!闻到了。” “确定闻到了吗?” “是呀!难道这个还能质疑吗?” “嗯!”青颜张开眼睛,“考得还好吗?” “试卷没发,分数没出,我可不敢胡乱妄猜,再说猜对了没奖品,猜错了还不知道会不会扣分的。”夏默做出个顽固的表情。 “咱们这是玩猜猜游戏吗?”青颜问。 “当然不是啊!” “那是讨论什么?” “讨论我这次考试考得好不好,能不能继续拿奖学金。”夏默说。 “那是你衍生的意思。”青颜说。 “什么我衍生的?” “能不能拿奖学金。” “难道不对我抱这个期望吗?”夏默问。 “当然不是啦!是你一定能拿到。不过这是月考,是不含奖学金的。” “谢谢!” “你以前经常拿奖学金吗?”青颜问。 “也不是呢,”夏默故作不好意思的样子,挠挠头发,待青颜正要接话的时候抢在她前面笑着说:“就是一个学期就拿那么一次了。” “讨人厌。一个学期不都只发放一次的么。”青颜走上前去不再理她。 “傻瓜!”夏默兀自嘿嘿地笑着。 “无聊。” “那你呢?”夏默问。 “我没你幸运啊!初中是三年一次发放的,高中的好像也是呢!呵呵……”青颜皎洁地笑起来。 “不是吧?”夏默惊讶! “嗯!”青颜肯定地点点头。 “一次性奖励?” “嗯。”青颜再点点头。 “全额的?” “嗯。” “那可是比学期发放的高档得很多啊!”夏默说。 “哦?”夏默像是明白了什么,“原来川颜三中三大奇才之一就是你哦!” “你不是什么都知道的吗?” “这个我之前的确不知道。”就只知道薛姐排第一。 “呵呵呵……” “那,梨花姑娘,请问你是排在第二吗?还是第三?”“这,重要吗?”青颜反问。 “当然不重要啦!”夏默说:“我估计一定是学校排错了,否则你一定是第一。” “为什么?” “因为,” 青颜抢过他的话,说:“别说是因为有你冬天不冷哦!” “当然不是啦!”夏默依然笑着。 “那是什么?” “是不能说的秘密!” 冻雨冰凝浸封久了的马路被太阳晒干后,在傍晚的灯光下卷起一层浅浅的灰黄,两道少男少女的影子在灰黄地面上由短而长由短而长,再到下一个路灯下时又一次由长到短再变长,如此长短交替,穿梭在小段小段的法国梧桐的树荫中。 像是一首歌的旋律般有节奏地变化着。 或者是一首诗,一首平仄押韵的古诗。 走到最后一个十字路口的时候,空荡荡的路口没车也没人,夏默连红灯都没看就直接朝对面马路上走,青颜连忙揪住他。 “喂,遵守交通次序,不准闯红灯。” “哦!” 夏默傻不拉基的语气,让青想笑。 “现在可以走了吗?”人行绿灯终于闪亮,夏默说。 “嗯。” 走过马路,快到甬道口。夏默放慢脚步,让青颜走上前。 “夏默。”走入甬道的青烟突然回过头来。 “嗯?什么事?” “你没事吧?最近都发现你总是心神不宁的。” “没有事啊!” “确定没有事吗?” “确定没有。”夏默肯定地点点头。 确定没事呢,青颜,与你走在一起我怎么会有事呢!都走过一个季节了。这是件值得开心的事。 回到家的时候母亲秦晴一个人坐在客厅里看电视,两眼红肿,很明显是刚刚流泪过的样子。 夏默给她打招呼,她也只是鼻子随便应了一下。 像是棉絮般的存在,把吸进身体的空气堵在胸腔里,越来越涨的感觉,却无法释放。其实昨晚的话夏默完全听得明明白白。尤其是母亲的那句:“我们离婚吧!” 只是潜意识里不想把那句话记在心里。一直想把它扫除,想扫雪一般,不留痕迹地扫除,扫不掉地就把它化作水或者凝成冰。 可是却像是尘埃一般的存在,散步在空气里,走到哪里都能把全身包裹起来。 我们离婚吧,离婚吧! 那就离吧! 关谁屁事。 第五章,微世春寒,m 65 “我爸怎么还不回来?” 考试回来到现在,都还没进任何东西,青颜的肚子饿得咕噜咕噜直叫。看着前面摆放着的饭菜,碗筷很安分地等候着。夜深菜凉了依然还不见父亲的踪影。 “我怎么知道,你问我我问谁去,真是的,好好的身体体什么检,这建筑公司是借着名的捞人家血汗钱。唉。不回来你不会打个电话去问问啊?”母亲坐在对面撇着眼角说:“读书都读傻了。” “傻了还不是你让读的。” “你死丫头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杜梅横眉怒眼地吼过来。 青颜不打算再理她,转身去房间拿手机打电话。也不顾母亲说“拿我的”的话。依然是自动关机了。开机,拨通电话。 “喂,爸,你到哪了?” “到小区路口了,马上到家了。” “哦,那您快点啊,我们等着你吃饭呢!” 青颜刚挂完电话,整间屋子随着她挂电话的时手机黑屏的瞬间一下黑暗下去。电视里播放着的电视剧在一场车祸时戛然而止,荧屏上留下一条白色亮斑,灰色一片。 停电了。 “这死电。”杜梅正看得津津有味,突然这么停电,真是扫兴。她把遥控器丢在一边,叫青颜去关电视再去她房间拿蜡烛来点。 瞬间昏黑下去的屋子,只剩电视的荧屏还见得着一些颜色,如同坐在深邃的洞里,看着遥不可及的洞口射进来的照不亮任何物体的光。 借着手机的亮光走进房间,在桌椅上抽屉里找了一遍,不见。 “妈,蜡烛在哪?” “在床头桌上,杉合板订的那张。” 青颜凑过去,在用手机在上面照了一遍,在最右边的角落里,一小包红色的蜡烛横躺在那里,几乎要掉下地上。青颜将它挪进来一些,揪起一根蜡芯正要转身出来。 突然扫过的手机光芒照到一个反光的东西。青颜顿了一下,还是决定看个究竟。把枕头挪开一点。 是一张黑白照片。 两张纯净的笑脸,稚嫩的眉宇间不乏秀气,白皙的皮肤。那些早已甩到身后的时光,从照片里升腾出来,嬉戏,笑声,草皮,田野,山花等等一切,走马观花般从青颜眼眸漂浮而过。 “颜颜一定会像鸟儿般飞向蓝天,成为你哥哥我的骄傲。” “梁青颜,你一定要像春天的小草,破土萌芽” “因为,只有的你萌芽,我才知道春天来了。” “找到没有?”母亲在客厅不耐烦地大声嚷道,“你裹小脚包手啊,找个蜡烛要这么半天。” “是,就好了。” 一阵阵的酸楚感。 青颜努力使自己恢复平静。 走出房间时不小心撞在椅子角上,膝盖处立刻传来尖利的疼,手机差一点脱手落在地上。 点亮蜡烛,比白炽灯的光线更加昏暗了不少,但相比停电的漆黑,也不知好了多少。至少有光了,虽然在这间所有物体几乎不具备明显反射功能的客厅里微弱到不能再微弱。 门口传来放下工具和到家的喘息声,然后门被推开。 “爸,回来了。” 梁松将手里的铁锹等工具放在门后面,“这黑黑的,怎么也不开灯?” “哦,停电了。”青颜答应着。 青颜觉得父亲的额头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再定睛仔细看,微弱的光里,父亲额头上一条破皮的口子在光线下明晃晃的。心里咯噔了一下,愣了愣,似乎看到了从高空落下下来的某一物体,狠狠的从正在作业的父亲的额头擦下去。 血已经凝成了黑色,但却没有完全覆盖住破裂的肉皮。 为什么这么安分的人,总还会有这么多伤害。 父亲洗完手来到桌前坐下来,脸上是敦实的笑容,似乎额头上的伤口根本不存在或者存在一个无关紧要的别人身上一般,他说:“怎么啦丫头?” 青颜仍然不回话。就那么看着他。 这才摸摸自己的额头,又笑呵呵的说,“没有事,这是不小心擦破了皮,已经上药的了。” 母亲把脸别在背光里,看不到表情,许久,她说:“这饭菜都凉了,我去热一下再吃。”转过身站起来,端着盘子往厨房走去。 一行冰凉的液体,在起身的瞬间从眼角滑出来,滚烫地流过冰凉的脸颊,在黑暗里打落到无尽的深渊,没人看到,没人知道。 她在厨房里说:“梁青颜,把那两碟端来。” 66 曾经有这么个故事说:有一种鱼,它们为了自己的孩子能够成长,让自己的孩子吞噬了自己的躯体。 她记得刚上学时有一天在的百科课上,一个女生听见了这则故事后,老师说这种鱼是真的存在,于是她再也控制不住的在教室里放声大哭起来。因为是科教课,后来那个女生被老师赶了出去,并且让她请家长,说是扰乱课堂纪律。 “好像是鲶鱼吧?” 早就已经忘记了的那种鱼的名字,现在想起来,她突然发现,自己就好像那条没有长大的小鱼,每一分成长,都吮吸着父亲的鲜血和汗水。 “可能真的存在呢!电视里都说存在的。”67 青颜翻个身,换了一个比较舒服的姿势。这么早睡觉,对她来说的确是个挑战。数完绵羊数星星,反复试了几次还是睡不着,她抽出手去桌面上摸过手机来。 黑暗里突然亮起的光线,把青颜眼睛眯得很小很小,几乎快成了一条线。 “我家停电了。”青颜。 “那很好啊!” “还好,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这么早睡觉也睡不着。” “呵呵,那你知道为什么飞机飞那么高都不会撞到星星呢?”夏默。 青颜思考了十秒钟,“不知道呢!为什么?” “因为星星会闪呀!” “这有关系吗”青颜写完了准备发出去,又退出输入号码,在后面补上一大窜问号。 “当然有啦!” “什么关系?”青颜把嘴巴腼出个大问号来。 “这个嘛,本来是不打算告诉你的,天机不可显露,但是看你这么有诚意的急切知道,就冒险一次吧!” “为什么是天机?你怎么知道我这么有诚意?那我洗目恭看。” “因为有天上的飞机的呀!如果说有十份诚意,一个问号代表一份诚意,你总共打了九个问号,就是九份诚意,所有诚意你自己都只留一份给我九份,不算是有诚意么!咦?怎么不是洗耳恭听?” “因为这是短信呀,又听不见。” “你可以想象是我在说话呀!” “没错!说吧,本小姐洗耳恭听。为什么呢!” “那听本公子细细道来。因为星星会闪呀!”夏默。 “就这样吗?”青颜。 “当然啦!星星在什么时候最闪烁呢?” “当然是漆黑的夜晚咯!” “对呀!梨花姑娘,难道你没发现你的眼睛在黑夜里比星星还明亮吗?”夏默。 “呵呵,真是只聪明的虫哦!”青颜。 “那黑夜停电了是不是不用烦恼了呢?” “嗯嗯!呵呵!” “梨花姑娘,寒假愉快!” “夏默,你也是。”青颜。 “是什么?”夏默 “寒假愉快呀!” “嗯,一起愉快吧!” “晚安!”青颜。 青颜发出去“晚安”后握着手机半天不见回应,才去看手机。怎么没法出去。屏幕上闪动着个顽皮的问号。底边显示一行字:发送失败。 重新试发了两次,依然如此。 这时进来一条短信。移动公司的客服短信。青颜打开内容。 郁闷,欠费了。 “早知道下午该交话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