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軼傳》 第一章 初識 「呼呼,哈呼」按着胸口那不知何时,会迸裂而出的心跳,少年强忍着剧烈的鼻息,瑟缩在不知名的低矮灌木丛里。 「……于正,于正你出来,我们有话好好说嘛!」 那摩擦草皮与枝桠的脚步声,正在步步逼近,他温言软语地像条色彩斑斓的毒蛇,要不是在朦胧的月光下,映出那把冷冽的刀身,少年可能真的傻不隆冬地就走了出去。 「该死的…」两日前,因车祸翻下山坡,少年右腿那撕裂见骨的疼楚,让他光是站立就已经相当勉强。 「于正!你他妈给我出来!我知道你在这里」 刘建斌已不似先前般软语,他胡乱地舞着手中的水果刀,怒不可遏的咆啸着。 是了,小卉已经死了!就在几小时以前;银白的刀身此起彼落,血水像是喷泉一样,一道又一道鲜红的液体泊泊而出,静谧的夜色满是腥锈的气味,于正拽着那只不中用的右腿,连滚带爬地逃了出来。 连一点赶到悲恸的时间,都没有。 刘建斌从口袋里掏出了打火机,「啪擦」一声,黑暗中燃起了火苗。 「死瘸子,信不信老子一把火烧了这里?」 长时间地蹲坐,令于正的肌腱越发难以负荷,徐徐的山风,吹不干那自掌心和背脊不断渗出的冷汗,在这生死一瞬之际,他全身的神经紧绷到了极致,仿佛只要任何一丝风吹草动,便会硬生生将它扯断。 「于正,给老子滚出来!」刘建斌的咆啸声回荡着山谷。 突然间,于正颈子传出一阵挠痒,这压死骆驼地最后一根稻草,让他一个激灵地失声大叫,跌坐在身后的山壁。 刘建斌啐了一口道:「妈的,原来在那儿」 于正的声音早已泄漏了他的藏身之所,远方那逐步迫近的脚步声,「嚓跶」地狠狠踩在于正的胸口上,他像是哮喘发作的患者,尽管张大了口鼻,仍汲取不到一丝氧气。 「这,这是?」慌乱间,于正摸到了身后的窟窿。 说也奇怪,一个人形的窟窿,就这样矗立在他面前,这里边黑呼呼的,不知有几十,不,几百尺那么深!在这僻壤的山林里,究竟是谁凿了这么个玩意儿? 「浑小子,我看你往哪儿跑!」刘建斌晃了晃手中的刀械,似是在欣赏一头待宰羔羊,最后的奋力演出。 「别,别过来!」 于正一步、一步地向山壁退去,这时他不知打哪来的想法,头也不回地朝洞口钻了进去。 「(横竖不过一个死,只能一切交给上天了!)」于正默祷着。 黑幕低垂,反而使得这疙瘩土石和黑洞洞的窟窿色调相仿,加上于正方才身形与月映下的身影,巧妙地形成了天然的保护色;刘建斌一个迟疑,便给他溜了过去。 「我操!哪来的山洞!」 四周的砂石刮得于正每一处隐隐生疼,那僵直的右腿,活像个倔脾气的死孩子,但危机却还没有结束… 「跑,再跑啊!」刘建斌的声音越来越靠近,好似一伸手便能拽着他的胳膊,于正像企鹅走路似的,只能拼命地,朝着不知通往何处的山口前进;这洞口越发前行,却越益狭窄,坚硬的土石更甚刀械地撕咬着每一寸肌肤,又像是嗜血的怪客,每每见血,却越发猖狂。 于正使足了吃奶的力气,不停向前,那伤口的脓血混杂着砂石,他的身体感到热烫烫的,不知何时开始,刘建斌的怒斥声,已然随着意识,逐渐模糊了起来。 「就,就差一点了」求生的意志,驱策着他挪动那已毫无知觉的双脚,于正想也没想过,为了生存,他能做到这种地步。 恍惚间,一道强光直逼得无法睁开双眼,当缓缓睁开眼廉的刹那,一棵棵桃树洒下如少女脂粉的花瓣,空气中充斥着甜腻、又沁人心脾的香气;树林间,一个穿着黑袖长服,镶着金丝纹案的少女,穿梭在落英缤纷间,朵朵红花霎时相形失色,少女一举手、一投足,环绕着气旋花舞,宛若是花间的精灵。 「呀!你,你是谁?」 少女似乎被陡然窜出的人影吓了一跳,于正还没来得及开口,一阵血气上涌,便「咚」的一声,什么也记不清了。 「喂,喂!你醒醒,爷爷,爷爷快来帮忙,有人晕倒了!」 ------------------------------------------------------------------------------------------------- 「是梦吧?我们压根儿没有计画去山里露营,没有从山崖上翻车,而小卉,小卉也还…等,等等,露营?翻车?小卉?这些是什么?我怎么,怎么一点也想不起来,那,那个桃花仙子呢?)」 「唔…呃,这里,这里是哪里?」于正扶着肿胀的脑袋说着 「躺着吧!你的伤可还没痊愈呢!」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 一股清甜的香气令于正的眼皮渐渐沉重,就这样不知道昏沉了多久,直到他的咽喉,像火团一样,从里烧到外。 「水,水…」于正气若游丝地说着。 一女子焦急地说道:「…好像烧得更厉害了!」 于正使尽了全身的力气,勉强睁开一丝眼缝,他好像看见了桃花仙子,只是,他已无力再去多想了。就这样昏沉沉地,不知道睡了多久,他梦见和三人一同开车旅行,不知怎地刹车失灵,整台车翻下了山崖,这内一阵天悬地转,「磅」的一声,他看见了好多好多的血水,从车门内流了出来;场景突然急转直下,他不知像在躲避什么,拼命的在林子里奔窜,那到底是什么?「嚓跶嚓跶」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啊!」 「怎,怎么了?」一双细白的足踝,将三步并作两步地奔到了床榻前,黑色袖袍卷至手肘,露出了雪白无瑕的肌肤,右手半握着一条沾着污渍的湿毛巾,还在答答地滴着水珠子。 「桃、桃花仙子?」于正瞪大了眼睛叫道。 只见那乌黑的长发,轻抚着姣好的面庞,溽气使得少女的两颊泛起了粉嫩的晕红,柳叶细眉下的杏眼,水灵灵的眸子秋波微转,玲珑小巧的鼻子下,薄翼的朱唇贝齿,像极了匠人的艺品。 少女咯咯地娇笑,如葱般的手指微掩说道:「胡说什么呢你!」 「(这,这就是死后的世界吗?)」于正怔怔地想着。 少女见于正傻楞楞地看着自己,便说道:「瞧着我作什?我脸上有什么吗?」 「呃不,不是」 「怎么脸这么红?该不是烧还没退吧?」少女说着便将额头凑了上来,于正赶忙将背脊向后一缩,躲了开来,慌忙地说道:「呃,不,没有,没什么!」 「是么?」少女狐疑地看着他。 少女的发丝依偎着面庞,他和她不到十来公分的距离,那慑人心魄的是花香?脂粉香?抑或是少女的体香?于正撇开了眼神,心脏无预警的砰砰作响,一阵炙热便从颈子烧上了面庞。 「呀!还没问你叫什么呢,我是墨蝶」 「于正」 「你是天上人吧?怎地晕倒在那种地方?没有同行的伙伴吗?」 「天上人?」于正疑惑地问着。 「对呀!从岛外来地,我们都唤作天上人」少女歪着头,好像于正摔着脑袋似的看着他。 「(岛外?哪个岛?她到底在说什么?)」 「嗯…那你的同伴呢?」 「同伴…」 「对呀」 「(好像有那么几个人,是三个?不,是四个吗?该死的,那模糊的记忆到底是什么?我到底是从哪来的?)」于正脑袋闪过片片断断的画面,那片段的空白处,几乎要胀破了他的脑袋。 「嘶啊!」 「呀!人家不问了,快些躺下休息,我这便去叫爷爷来,爷爷,爷爷!」她将被褥给他盖上,便转身叫唤。 不一会儿,一个面庞清瞿、鹤发斑白的老者,便蹒跚地踱了进来,他搭着于正的手,眯缝的黄眼白转了几圈,随后便转身嘱咐道:「西萝菊一把,松甘油一升,麴子…」 第二章 天上人 当于正下次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然向晚。 「咦?醒了吗?要不,先用膳好吗?」少女卷着发丝玩着,一面说道。 「不,没关…」于正话还没说完,肚子便不争气的「咕噜咕噜」地嚷着。 少女抿嘴娇笑,转身便捧了个木盘,四五个小碟子载着馒头,和些他从未见过的野蔬、果子一类的清淡小馔,这时他也顾不得丑态,一个劲儿地狼吞虎咽了起来。 「慢点儿吃」少女撩起黑袖,斟着热茶,斗室瞬间满是花果香。 「嗅,嗅,这是什么茶?」 少女将杯子递过来说道:「这是碧螺仙魁,来」 藏绿色的杯具,衬着黄澄清彻的茶水,一杯下肚,先苦而后甘甜、清腻而又沁脾,于正只觉茶水所到之处,如一股暖流窜动,将体内所阻所塞之地,全然一扫而空。 「对了,你是从岛外来的吧?岛外有些什么好玩呢?」 「啊?」于正睁着眼睛看着他,停下手中塞到一半的馒头。 「说嘛!爷爷总不和我说岛外的事,以前他总说,这世上就咱们一个岛,后来拗不过我,才说漏了嘴」墨蝶吐了吐舌头, 又继续说道:「你是天上人吧!一定知道岛外有什么好玩的?天上人平常都做些什么?」她一个劲儿的说着,眼中绽着异样的色彩。 「(怎么和她说才好呢?我根本不是什么天上人,真要住在天上,那是神、是仙;若真有,我还真想见见呢!)」于正思忖了一会儿,才吞吞吐吐地说道:「我…」 「恩,恩」少女连声点头,竖起了耳朵听着。 「我不是,什么天上人」于正说完便低下了头,将筷子和在蔬食中,其实也不是真要镊夹来吃,只是不忍看少女失落的表情。 「你就是嘛!」 少女柳眉倒竖,气嘟嘟地将碟子一把端走,看来她真的生气了。 于正慌忙地解释道:「我,我不知道怎么和妳說,但,但我…」 她股着腮帮子审视着他,气氛一下子尴尬了起来,就在这个时候,墨老伯走了进来。 「小蝶啊!他才大病初愈,别老扰着人家」他陡然板起面孔说道。 「可,可是,哼!算了,你们都欺负我,人家会自己找着答案的!」少女吐了吐舌头,扮了个鬼脸,故意将脚步踱得踏踏作响地离去。 老伯缓缓踱到了床边,于正正想起身相迎,却被他冷冷地开口制止道:「躺着吧!你的右腿还不便下床行走呢!」 「呃…老伯」 「行了,别乱动」只见墨老伯从一金色小盒里,挖出了紫褐色的凝土,敷在于正的右腿上;于正只觉一阵冰凉,旋即开始有些刺痒,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墨老伯那厚老茧的手掌,传来一股热能,伤口如同万蚁钻动般奇痒无比。 「耐着点」 于正咬紧了牙关,额头上黄豆大的汗珠不断落下,一条条如蚯蚓般的青筋暴起,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那感觉才逐渐消停。 「结,结痂了?谢,谢谢你啊,老伯」于正不可思议地看着,那原本撕裂见骨的疮口。 「你要真感谢我这老头子,便早早养好伤,回你的天上国去」墨老伯说完,便转身离去。 「就说了我不是什么天上人嘛!」于正无奈地笑着。 于正瘫倒在床上,望着天花板,怔怔地出神;就在他辗转反侧了千百次,眼皮稍有沉重的时候,屋外嘈杂的争吵声,夺去了他的睡意,他将左耳附在墙板上听着。 「……妳该知道,几百年来司命间的斗争不断,偏巧妳却捡了个天上人回来,这不是又要兴起一阵血雨吗?」 「爷爷您平日不是常说与人为善吗?既然救了,怎能半途而废呢?」 「傻ㄚ头,这俩事能混为一谈吗?」 「我不管,天上人和我们同样是人,岂能见死不救呢?」 于正只听得两人争执不下,不知「司命」是谁?又怎会引起腥风血雨?而他们口中的天上人,只怕正是自己吧? 「罢了、罢了!那便待他伤势痊愈,即刻送他出岛便是」 「谢谢爷爷」少女撒娇地说着 「这之间,莫要让他在岛上露面,还有,妳也莫要缠着他给妳講天上国的事」 「是,是,小蝶明白」 于正只是默默在墙上刻下了两笔,这夜晚,只怕是得漫长了。 隔日一早,待墨老伯换过药后,墨蝶便蹑手蹑脚地溜了进来。 「爷爷都和你说些什么?」 「什么说什么?」 「就是,就是…算了算了!你和爷爷总拿人家当孩子看,人家都已经十六岁了!」少女敲了敲头上那只银簪,嵌红眼珠的凤簪子说道。 「是是是(十六岁?大约也就是个高中生吧?)」于正一面想着,一边敷衍地回答。 「瞧你这口气,那你又多大岁数了?」 于正抠了抠鼻尖,骄傲地说道:「嘿嘿,二十!」 「呿,不过长人家四岁,有什么了不起的」 于正突然想到了什么,赶忙地问道:「对了,妳說我是什么天上人,那天上人为什么叫做天上人?」 「嘻,什么为什么呀!这没头没尾的」 「哎呀,就是,这总该有个理由吧?比方说,是有个地方叫做天上,还是因为住在天上?」 「你这个天上人,怎么反倒问起我来了?」 「啧啧,答案嘛!我当然是知道的,只是…该不是妳年纪太小,所以只有妳不知道?」于正问没三句,见她憨傻可爱,便想出言调侃她。 「我,我当然知道」 「那便说来听听啊!」 「那可不能白白便宜你,我若说了,你也要告诉我天上国的事」 「说这么多,该不是不知道吧?」 「说便说,嗯,我听爷爷说,天上人是乘大鸟从天而降的,至于,至于是不是住在天上…」 「原来妳真不知道啊?」于正一脸坏笑地说着。 「那,那自然是住在天上的,你说,如果不住在天上,又怎么能成大鹏鸟而来,想必,想必是如此的」 墨蝶下巴微扬,装出一副信誓旦旦的模样,他哪里知道,于正其实根本也不知道答案。 「这样啊!那既然我是天上来的贵客,又长了你四岁,理所当然地该叫我声于正哥是吧?」 「那便如何呢?」墨蝶似懂非懂地听着。 「既然同时身为贵客又是兄长,我们天上人最最讲求的就是,呃这个长幼…长幼有序,对!长幼有序该听过吧?」 墨蝶傻傻地点点头。 「所谓长幼有序呢,就是,就是兄长说什么,就要做什么,所以我说,妳先出去吧!妳于正哥还想再睡一会儿呢!」 于正伸了个懒腰说道。 「嗯」墨蝶傻呼呼地就要转身出去,但她隐约听见于正传来窃笑声,才恍然地嗔道:「不对,你、你想抵赖!」 「欸?我怎么抵赖了?刚才妳也点头同意了,故事嘛!我是会说的,只是不是现在」 「那是什么时候呢?」 「等我想说得时候吧!」 「你,你就知道欺负人!好呀!看一会儿谁给你送午饭」墨蝶说完便跺脚转身离去。 「该不是真生气了吧?」 于正大字型地躺着,一边想着早晨换药时,墨老伯说得话。 「昨儿个夜里,你都听见了吧?」他一边换药,一边说着。 「啊?什么?」 「行了,老夫行医了大半辈子,人在清醒和睡梦中,呼吸地匀称和节律自是大不相同。」 「喔…」于正半信半疑地听着。 「那么你该知道,老夫本不打算救你」墨老伯顿了一顿,接着说道:「小蝶这孩子,打小便被我惯坏了;你若是真感激他,便莫要在她面前提起天上国一事」 他收拾了药箱,捋了捋银须,一面走、一面说道:「你们天上人哪!终归是要回去的,老夫希望,你什么别带走,什么也别留下」说道后面,他不知是在对谁说着:「…是离不开这岛的,要是琴儿、正儿能早些明白便好了」 于正想着想着,很快地,便到了中午了。 「怎么回事,啊?出了什么事?」 「于正,于正哥他,他刚才吃了马黛和蕀皮果,就一直嚷着胃疼、头疼的,我,我不是,不是故意的!只是,人家只是想作弄他一下,可是...可是怎么知道...」墨蝶抽抽噎噎个没完,这下于正可觉得自己玩得过火了,但事态都发展到这个 分上,只好待墨老伯诊完了脉,再吃个几帖药,便也就罢了! 墨老伯见他面色红润,并无病虚之兆,再一搭上他的脉搏,只觉稳健而略促,又听得他呼吸急快,早猜得十之八九,便假意将手指轻压于肚脐眼下三指处,然后轻叹了一声:「没救了!」 「(什...什么?)」瞧他一副医术高深的模样,于正起先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小蝶,别难过了,一会儿爷爷给他买口棺,咱俩给他埋了吧!」 墨蝶唤了声爷爷,又嘤嘤地哭了起来。 「(该死的庸医,不是真想埋了我吧?)」于正暗骂道 「爷爷这就去请妳白叔叔,给他造一口棺」他说着便要转身离去 好好一个大活人,被诊成了死人,这下于正真要火烧屁股了! 「不,不劳你费心了」于正一骨碌地坐了起来。 「于,于正你!」墨蝶不可置信地望着他。 「哼!这下子又活过来了?老大也不小了,行事还如此乖张,要是真惊动了村民,这责任你担得起吗?」墨老伯说着便将墨蝶拉了出去。 他一出房门,便扣下了机关,只听得齿轮转动,门外便「喀拉」一声,上了六道木锁。 「爷爷,你这是干嘛呢!」 「要不如此,保不定又要出什么乱子!」 「可,可是这样,这样于正哥不是太可怜了吗?」 「可怜?他本就该命丧芳华林,要不是妳多事,爷爷犯得着多此一举吗?」 「这,这根本是强词夺理,爷爷最讨厌了!」墨蝶气鼓鼓地便跑了出去。 「喂!喂!这不是开玩笑的吧?老伯?老伯你还在吗?」 于正又敲又撞的,木制的旧门,开关时,还常传出刺耳的腐朽声响,想不到现在却是坚若磐石!怎么推也纹丝不动,他颓然地靠在门上,看来他真的闯大祸了。 第三章 囚拘 这几日,墨蝶便挨着小窗子和他说话,木窗间还隔了两条木条,于正看起来就像是牢里的囚犯;墨蝶将馒头割了三道,放了些脯醢,或是将肉末、蔬食卷入团子中,才勉强能穿过窗缝中。 「爷爷这次真得太过了!怎么说也不该将一个大活人关在房里,可、可他平时可不是这样的!」墨蝶小心翼翼地说着。 于正将右腿挪下床,扶着床缘说道:「算了吧!」 「你不生气啦?」 于正扶着墙面,一面试着走路、一面冷冷地说着:「我哪那么??小心眼」 「欸,欸你当心点儿啊!」 一日、两日他还受得了,但随着十天半月地过了,于正腿伤亦逐渐痊愈,对一个二十岁的大男孩来说,这种圈禁,无异于是一种酷刑。 「小蝶姑娘,拜托行行好吧?」 「不行的,爷爷房里的机关那么复杂,再者,人家对机关术是一窍不通的」 于正突然一股无名的怒火袭上心头,踹着门厉声喝道:「他妈的,这什么鬼地方?早说了老子不是什么鬼天上人,一开始把别人当成天上人也就算了,没来由的又把人关在这五、六坪左右的鸟地方,这叫软禁、非法居留妳知不知道?对,我是很感谢你们救了我,但如果要在这里关上一辈子,还不如当初放着我死掉算了!我也有亲人、有朋友,我的父母都还在等我回去,可是现在可好了,生不生、死不死的,这地方连只电话也没有,只有他妈的这扇踹不破的烂门!」 「父母吗….....?」墨蝶背对着墙面,坐了下来。 于正气吁吁的怒气未平,恨不得将内里的家具全杂个稀巴烂,但他忽然发现,来到这里这么久,他也从未见过墨蝶的父母。 「妳,妳干嘛不说话?说,说我忘恩负义、不知好歹的烂人什么的啊?欸,妳还在吧?」 「你,你知道回去的方法了吗?」 「怎么突然说这个」于正挠了挠头,才说道:「我想,我想只要回去晕倒的那个地方,一定就能回去吧?」 「这样啊」 「嗯…」 两个人隔着一道墙,却看不到彼此的表情,墨蝶揉了揉眼睛说道:「于正哥,明儿个回去以前,能不能陪我去个地方」她顿了一顿,续说道:「你说过要听我的话的,好嘛?」 「你真的要放我出去吗?别说一个地方,一百个都可以」于正抓着木窗喜出望外地说道,但他还是礼貌性地问:「可,可是你爷爷」 「放心吧!明天便是予能祭,爷爷一早定会去一趟神农圃,届时本姑娘自有办法!」 待墨蝶离开后,于正喜孜孜地在木墙上刻下一笔,这些记号,代表着他来到这儿的天数,而这将是他最后一笔了。 果真翌日清晨,墨老伯便出门去了,墨蝶蹑手蹑脚地溜了出去,不消多时,她便拽了个少年过来;只见他发长齐耳,玻璃珠般褐色的眸子仍睡眼惺忪,约莫十四五岁的年纪。 「就他?」于正轻蔑地上下打量,就连宿舍外一般的锁匠,也都三四十左右的年纪,眼前这连个吃饭的家伙也没带,两手空空、乳臭未干的孩子,能有多大本事? 「少瞧不起人了!他可是村里第一神匠,白世常,白叔叔的儿子,是吧?」墨蝶说完,便转头看着少年。 「唔」少年羞赧的挠了挠头。 「那我们快点开始吧!」 「瞧你急得咧!」墨蝶咯咯地笑着,接着便转头对少年说道:「昊天,咱么快些开始吧,要是一会儿爷爷回来可就糟了」 「等,等会儿,里面关的可是谁啊?」白昊天怯生生地问。 「你管他是谁,只管开门便是了」 「妳,妳是说,妳没经过墨爷爷同意?」 「这要是他同意了,叫他来开便是,人家干麻还要拜托你帮忙?」 「啊?那、那不成的」 「为什么?」 「你爷爷和我父亲感情历来不睦,要是,要是被他知道,那可就糟了」 「你不说,我不说,他更不会说,又有谁会知道呢?要是爷爷真怪罪下来,就说是我一人做的,爷爷最疼我了!」 「还是别罢!这,这不妥的」 墨蝶气急败坏地顿足说道:「你,你这不是摆明要我失信于人吗?」 「我没这个意思」白昊天的声音,几乎小到连他自己都快要听不见。 「我知道了!其实你是不会对吧?」 「才,才没这回事」 「那便撬开来看看便是?」 「不行的,这…」 「算了算了,早知道你不会,我一早便拜托白叔叔便是,也不至于在外人面前颜面尽失」 「谁说我不会了!」 于正见他傻楞楞地上了钩,暗暗觉得好笑,这年纪的男孩果然是激不得的!只见白昊天右掌抚着木锁,不到一眨眼的工夫,六道木锁便「喀」地一齐打了开来! 「挖塞,真有你的!」 白昊天虽然内心感到几分神气,但仍不忘怯生生地叮嘱道:「我可提醒过你们了,到时候可别把我给供出来」说完便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了回去。 「挪!换上吧!」墨蝶递了一身黑衫白衬底的袍子说道 于正看了看自己这身破烂的牛仔裤、t恤,也是该汰旧换新了!便顺手地脱下上衣,正当他要解开裤子的时候,才发现墨蝶仍晾在一旁。 「妳…我在换衣服」 「可是,你会穿我们的绣繻吗?」 「我,我,我当然会,而且、而且那不是重点吧!」 墨蝶耸了耸肩,才转身出去。 但她可真的说得对极了!这袍子究竟该长得什么样儿?他平时看墨爷爷穿得稀松平常,想不到这内衬有三条带子,外衫又有两条,谁和谁该凑成一对,于正 上比下比、左拼右凑的,可仍是一点头绪也没有!无可奈何之下,他只好又将墨蝶唤了回来。 墨蝶嗔怪道:「早说了吧!」 她的手无意地处碰到他的肌肤,这感觉甚是奇妙,有那么一瞬,于正感觉就像是妻子为丈夫系上领带似的。 「嘻,好了,果然合身」她全身上下审视了一遍,才满意地点头说道。 于正见她穿了一袭桃红间白的料子,衬得她的肌肤格外地白里透红,本来脂粉未施的她,淡妆罗黛后,别有一番美态。 「快些走吧!」墨蝶拉着他的手说着。 于正只觉她的手掌好小,细滑如凝脂,起先本有些迟疑,但见她毫不介意地份上,便不自主地握得更紧了。 这是他半个多月以来,第一次出了这木屋。只见屋外土地平旷、屋舍俨然,良田、美池,桑、竹一类映入眼帘,田间小道、阡陌交通,村人往来种作,各执其份。再望远,对街熙熙攘攘地好不热闹!墨蝶抓着于正的手,便赶了过去。 街上林立的摊贩都还在准备工作,架棚地架棚、炊米的炊米、搭戏台的搭戏台,似乎一切都还未准备就绪,只是庆典的心情早已感染了两人;墨蝶拉着他的手,告诉他哪家的馅儿好、哪家的手艺好,古玩珍奇在小方台上一一展示,待于正回过神来,大街上早已挤得水泄不通了。 「你在这儿等会,我去前面买些麦饼,沾白糖,挺好吃的!」 「唔」于正应诺了一声 就在这个时候,锣钹管乐之声四起,像是庙会还是古装片里娶亲一样,原本摩肩接踵的道路,行人纷纷侧于两旁,于正还没来得及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便被簇拥着向前挤。 「咦?于正哥呢?」 第四章 吻 两旁的乐手震得于正耳膜欲裂,他就这样半推半就地,到了一个似是乡下婚宴办桌搭建的戏台,大红的戏台上坐了六人,穿着黑与白的纱袍,各个审官模样,有男亦有女。 「开始了,开始了!」商贩、村客纷纷放下手中的动作,全围了过来,一时间人声鼎沸,只听得他们嚷嚷着什么要开始了,于正只见台上的,大都是十四、五岁的少男少女,一个个神色肃穆,又带着藏不住的紧张。 「(该不是要表演什么吧?相声?杂耍?魔术还是歌仔戏?)」于正胡乱地想着,有些手足无措;就在这个时候,远远地便看见了两坛像是帝王宫游的步辇,一黑一白地朝这儿过来,所到之处,无分老幼,全数下跪叩首,一时间偌大的市集,顿然鸦雀无声,只剩下八个抬轿人的脚步声。 「挖赛!这真的太扯了」于正瞠目结舌地看傻了眼。 待步辇稍近一些,于正才看清两人的面貌,黑的那人五六十岁模样,灰黑的头发盘起,戴了一头黑色的高纱帽,高纱帽的顶端镶着太极图示,两条细绳的组缨,系在棱棱角角的面庞,面庞是藏不住的皱纹满布,紫棠色的面容看起来一板一眼,一副不怒而自威的神态;另一侧的白步辇上,一个头戴缟白纱冠,面前垂着至颈的素纱,将五官遮得滴水不漏的,一身地白袍子透着仙风道骨的气息,显得格外神神秘秘的。 只听得前方的轿夫喝斥道:「什么人!见到司命大人还不速速跪下!」 墨蝶赶忙地拽着他的衣袖,示意要他低头跪下,一面小声地责怪道:「跑哪去了你!」 当白步辇经过于正身畔时,缓缓地将珠帘微揭,不一会儿又放了下来;待那两人坐定位后,八名黑白的轿夫,纷纷垂手而立于后方,宛如寺庙中,主神陪侍的护法一般。六位审官模样的男女,看了看紫棠面容的那人,待他一点头,整出表演,才得以开始。 少男少女一个个井然有序地上前,六名审官口中喃喃地道:「皇天在上,后土在下,予尔之民,质能俱现!」,接着便从袋里握了一把紫色的粉末,轻轻一吹,紫雾弥漫,奇怪的事便随之而来!少男少女们身上散发着奇特的光芒,虽然只有短短一秒,但于正清清楚楚地看到了红橙绿蓝的光芒。 「他们在变什么魔术啊?」于正问道 「什么?」 「那个奇怪的粉和光啊!」 「嘘,小声点,那是克罗埃的种子」 「克罗埃?」 「就是一种朝生暮萎的花朵,七年只开这么一次花的」墨蝶顿了顿便接着说:「那个光便是予能的颜色」 「予能?」 「就是上天赐给我的天赋啊,予能祭便是鉴定人们的天赋,再依其予能而发展所学」 台上戴高纱帽的那人轻唤了一声,后方的轿夫旋即欠身附耳过去。 「方才那个男的,是什么来历?」 「这,禀司大司命大人,小的从未见过此人」 「行了」他摆了摆手,轿夫又退了回去。 「(方才那不规律,却又若有似无的气,莫不是…)」他一面思忖,一面偷偷望着戴白纱那人。 「所以就是依照体内的,什么什么能?」 「予能」 「予能区分宗派是吧?这也太玄了」于正左右地看了自己一圈,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此时只听得六名审官模样的男女,一一像报数似地喊着「红」「橙」「绿」「蓝」的颜色。 「什么名字?」 「刘政!」「秦于霜!」几名少年男女报着自己的名字,六人则拿起毛笔一一记下。 就在这个时候,墨蝶在人群中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爷,爷爷?」她赶忙地拉着于正的手,拨开了人群,一个劲儿的向村外奔去。 「等,等等啊!」 两人奔了几里路,终于出了村口,村外的桃红花开了满树,墨蝶说过,那不是桃树,而唤作「芳华」;于正远远地便望见了那团像是红云的芳华林,陡然一阵强风,吹得枝干颤动,远看似是降下了绯红大雪,道不尽地诗情画意;路上卷曲似蕨类的杂草遍布,墨蝶小心地搀着他快步走着,使得于正没在半路跌个狗吃屎。 「干麻、干麻走得这么急啊!」于正喘吁吁地说道 「方才在人群中,我好像看到了爷爷,再不走,可就真的走不了啦!」墨蝶甩了甩长袖,抖落了衣衫上的花瓣。 「真美呢!」 「嘻,怎地突然说这个了」墨蝶一时红云欺上了双颊。 「我是说这芳华树」于正抚着这粗皮纹理的枝干说着。 「我,我当然知道!」墨蝶恼羞地转头不再搭理他。 芳华的树干很粗,即便三个成年男子张开双臂,都未必能围住树干,墨蝶将麦饼递给了他,两人就这样蹭着芳华树坐着。 「你是不是真要回去了?」 「怎么,舍不得啊?」 「才不呢!只是你答应要说天上国的故事给我听得嘛!而且,而且还说过要听人家的话…」 「小蝶…」 这蘸着白糖霜的麦饼,理应是甜的才对,怎地于正吃起来,却一点味儿也没有呢? 「呀,不谈这个了。定是爷爷不准你说天上国的事,那说说你的事吧?」 「对呀」 「该怎么说呢?…」 于正拇指托着下巴思忖着,仔细想想,好像活了二十载,扣掉八岁以前那模糊得像是打了马赛克的记忆,生活不外乎就是补习和学校,父母是个双薪的上班族,他们忙、于正也忙,连吃顿饭的时间,大都在讨论公事,或者更多,是他的课业。真的好不容易,于正挨到了十八岁,瞒着父母,偷偷填了个北部的学校,开始过着五光十色的夜生活,在那里他认识了那个女孩,她的名字叫,叫…… 「啊!怎么,怎么想不起来」于正用力地槌打着脑袋,她很清楚这个女孩一定很重要,和他为什么会到这个鬼地方一定有着什么关联。 「于正哥?」 「嘶啊,别…别管我,一定,一定要想起来」于正的脑袋像是正在被撕裂开一般,额上如蚯蚓大的青筋暴起,每每他好像靠近了记忆中的女孩一步,脑中就像泼墨一样地淋上了血红色的染料,在宣纸上缓缓晕开。 「于,于正哥,你,你没事吧?」墨蝶扶着他,于正就这样瘫倒在她的肩上。 「没,就、就这样,别动,一会,一会儿就好」于正气吁吁地说道。 女孩的发丝拂着于正的面庞,他就要回去了,尽管他一点也想不起记忆中的那个女孩,不过那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不属于这里,就像墨老伯说过的,「 天上人,终有一天是要回去的」,尽管他从来都不是什么天上人。 「小蝶」于正缓缓将她推开,扶着她的肩膀说道:「我该走了」 「我…我送你吧?」 「别了吧!没完没了的,再不会去,妳又要挨爷爷的骂了!」 临走前,他冷不防地吻了她。 他无暇去体会是否真如小说笔下那般如云如泥的柔软,只觉得那短短几秒钟,他的心脏几乎随时要迸出了胸口,这不是于正的初吻,但却比初吻更来得铭心刻骨。 于正转身朝着洞口跑去,墨蝶没有拦他,于正内心一阵酸溜溜地,「能回去了,不是该开心吗?」,于正反反覆覆地对自己说着,他一步步地迈向那漆黑的洞口,光源渐渐在余光内消失,他在黑暗中摸索着来时的去路,就像是做了一场, 很美、很美的梦吧?他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