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换花轿嫁对郎 卷三》 第1章 【正文开始】 客院最西边的厢房里,陆氏正背对大门立在屋子中间的圆桌前。她的贴身丫鬟紫荷守在门外,屋里没有旁人。 「娘,我们回来了。」 贺兰玦率先迎上前,陆湛也跟着上前见礼:「见过夫人。」 两人一起出门的事,陆氏早就从下人口中得知。闻言她身形一顿,慢慢转过了身。 「不必多礼。」目光在陆湛脸上停住,陆氏深吸口气,忍着心中翻滚的情绪问道,「你们出去这么久才回来,可是查到了什么?」 贺兰玦被她问得整个人都沉默了一下,脸色也再次变得难看。他动了动唇,有些不知该怎么开口。 不管怎么说,陆成安都是他娘的亲弟弟,陆英也是他娘的亲姑姑,他不想叫他娘伤心为难。 但他也知道,这事是瞒不住的,所以最终,他还是心头发闷,语气艰难地把自己听到的真相说了出来:「我和陆兄去找了白虎帮的老大,从他口中得知花钱雇那些人去杀瑶妹妹的……是姑姥姥。」 他本以为他娘会跟他一样不敢置信,谁知陆氏听完这话后,只是眼神一变,沉下脸,用一种虽然愤怒但并没有太意外的语气道:「她这么做,是为了陆成安吧?」 贺兰玦顿时愣住:「娘,您……早就猜到了?」 陆氏确实早有猜测。 不过此前她猜的是陆成安,因为桑瑶进京这么久只得罪过他。 虽然那只是一件小事,对常人来说根本不至于闹到买凶杀人的地步,可她比贺兰玦更了解自己这弟弟的性子,也深知他对贺兰玦的心结,所以心里多少有几分准备。 她倒没想到真正出手的人是陆英。 换做以前,她也会和儿子一样觉得不敢置信,毕竟她这姑姑虽对陆成安多有溺爱,可平日里行事还算正常,在人前也向来是温柔和善的。 可如今,她心里却只有一种「果然如此」的震怒。 这会儿陆氏没有马上回答儿子的话,而是闭上眼用力平复了一下心情,而后偏头对守在门口的紫荷道:「去院子里守着,谁都不许放进来。」 「是!」紫荷立即领命照做。 贺兰玦见母亲神色不对,眼皮不知怎么跳了跳。陆湛也是眉头微拧,抬起了头。 这一抬头,他就对上了陆氏虽然染上了些许岁月痕迹,但依然美丽且睿智清明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似乎涌动着许多东西,陆湛被它们注视着,心里不知为何,突然掀起了几许无法言说的波澜。 陆氏看着他,心情也是说不出的激荡复杂。好一会儿,她才带着两人坐下,缓慢开口道:「我确实早有猜测这事与陆成安有关,但我也没想到是姑姑让人下的手……」 贺兰玦又是一愣:「那您听见我说是姑姥姥让人干的,怎么一点也不惊讶?」 陆氏握紧身下的太师椅扶手:「因为我刚得到一个消息,陆成安,他根本不是父王母妃的血脉,而是我那好姑姑陆英的儿子!」 这话简直是平地一声惊雷,贺兰玦顿时被炸得眼睛大瞪,倒抽了一口凉气:「什、什么?!」 就连陆湛这个外人,也被这惊天大秘密惊得愕然了一瞬。 「你外祖母生下你舅舅之前,王府里曾有过一个婴孩。那婴孩是陆英的遗腹子,陆英怀孕六个月时,她丈夫获罪而死,你外祖父便派人将她从夫家接回了王府。她腹中那孩子比你舅舅早两天出生,但你舅舅出生第二天,那孩子就突发疾病夭折了。陆英痛失爱子,此后将满腔母爱都转移到了陆成安身上,对他极其重视宠爱。」 「这也算是人之常事,所以这么多年来,从未有人怀疑过陆成安的身世。可陆成安,他实在越来越不像话了!父王母妃皆是性情刚正,品行端正之人,怎么会生出这样一个完全不像他们的儿子来?他竟还对自己的妻子动手,将她生生打至流产!这般暴戾残忍,哪有半点我陆家人的风骨!正好这之前刚出了换嫁之事,我便心生怀疑,这陆成安,会不会也是个被人恶意调换了的假货……」 陆氏把大概情况说了一遍,而后终于忍不住面露恨怒,「我命人暗地里打探多日,终于在刚刚得到确切消息。陆成安,他确实不是你舅舅,他是陆英那个传说中已经早夭的儿子。陆英,她竟买通母妃的贴身丫鬟,偷换了你舅舅和她自己的儿子!」 贺兰玦听得整个人都懵了,过了不知多久,他才脑子嗡嗡地回过神,惊怒交加道:「姑姥姥她!她怎么能这么做?!外祖父可是她嫡亲的亲兄长——」 第2章 「嫡亲的兄长又如何?」陆氏面色森冷道,「她夫君早逝,夫家无人,便是回了娘家也不过是个客居的姑奶奶,儿子也只能在镇北王府做个什么都家产都得不了的表少爷。可你舅舅却是你外祖父外祖母膝下唯一的男丁,是王府未来的主人……两者地位,天壤之别,她会心生贪念也不奇怪。我只恨没有早些发现这事,叫父王母妃白白为那混账东西操心了那么多年。」 想起平日里没少因陆成安伤心伤身的外祖父外祖母,贺兰玦也很愤怒。但这会儿他更在意另外一件事:「那我真正的舅舅怎么样了?他可……可还在人世?」 「大概是多少还惦记着兄妹之情,陆英没让人对你舅舅下杀手,而是命人将他悄悄扔在京郊一处河岸边,另寻了具婴儿的尸体充做自己的儿子下葬。」 陆氏说到这深吸口气,目光朝陆湛看去,「负责处理那个孩子的丫鬟已不在人世,我不知道那孩子后来去了哪里,又经历了些什么,但我知道,他还活着。」 她的眼神太有指向性,再一想她大晚上着急前来寻陆湛,且一直等在这里的异常举动,贺兰玦顿时愕然张嘴,下巴都要惊掉了:「娘!您的意思是陆、陆兄就是——」 陆湛也难得地懵住了。 「你没发现他与你外祖父生的很像么?」陆氏眼里却泛起了水光,她想笑又忍不住心疼难过,片刻从手边的红木案桌上拿起一副画卷,递给了陆湛,「这是我父王年轻时的画像,你打开看看。」 陆湛:「……」 绕是陆湛性子再沉稳,这会儿也心神纷乱地怔在了那。 他从未想过自己会有找到亲生父母的一天。年幼时倒是好奇过也暗中猜测过,但义父对他很好,他对自己的生活也很满意,渐渐就不再去想了。 如今他只觉得突然。 很突然。 当然也很震惊。 声名显赫,铁骨铮铮,在战场上所向披靡,被誉为大越战神的镇北王陆靖,那是一个距离他无比遥远的人,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和他扯上关系。 可陆氏也不是会信口开河的人,且事关王府血脉和她的亲弟弟,她不可能在没有把握的情况下随意向外人泄露。 那么…… 陆湛面容微绷,双手无意识紧了紧。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稳住心神接过那副画卷打开。 这是一张出自西洋画家之手,看起来十分逼真的画像。画像上的年轻将军骑着骏马,手握银枪,面容刚毅冷硬,看起来极有气势。 他有一张与陆湛足有七八分相似的脸,且身材体型,眼神气势,都让陆湛感到无比熟悉。 恍惚中,他有种自己是在照镜子的错觉。 贺兰玦探头一看,也傻了。 他从来不知道自家外祖父年轻时长得跟陆湛这么像。但想起自己初见陆湛时也曾感觉到熟悉,除夕夜那晚在陆家时,他也曾因为陆湛莫名想起自家外祖父,便终是渐渐从震惊和不敢置信中回过了神。 「所以陆兄你……你就是我亲舅舅?!」贺兰玦心情震荡之余忍不住脱口而出,「那往后我岂不是要叫瑶妹妹舅母?!」 一下被「舅母」两个字震回神的陆湛:「……」 陆氏也被儿子一言难尽,似有崩溃的表情看得忍不住笑了出来。 这感觉她懂。 不过这不是什么大事,只要这俩孩子能过得幸福就行。这么想着,她就轻轻抬手拭去眼中的湿意,目光温柔慈爱地看向了陆湛:「阿湛,我能叫你阿湛吗?若无意外,我便是你的长姐……」 陆湛有种做梦似的不真实感,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去面对这突如其来的一切。听见这话,他沉默片刻,终是开了口:「夫人,虽然在下的长相与王爷有几分相像,但就此断定我就是您亲弟弟,怕是过于草率,毕竟这世上也常有没有血缘关系却长得相似的人……所以,不知您手上,可还有其他能证明我身份的证据?」 换做寻常人,得知自己的真实身份竟是镇北王府世子,怕是早就高兴疯了。可眼前的青年却是面色严肃,语气镇静,并无多少兴奋,反而在震惊过后,比先前更加沉稳谨慎了几分。 陆氏看得欢喜又欣慰,这才是她陆家儿郎该有的模样啊! 再一想自己初见他时心中油然生出的亲近感,她就越发笃定自己的猜测了。 第3章 「我来找你,就是想看看有没有别的证据。」陆氏说着顿了一下,摇头叹道,「实不相瞒,当年参与了换子之事的人,都已经被处理干净了。这件事的真相,是我从我母妃身边那个被陆英收买的丫鬟留下的一封秘密遗书中得知。所以如今我虽知道了真相,手上却并无除了那封信之外的实证。但我听阿瑶说过,你是自幼被你义父捡到,抚养长大的,所以我想着,也许你义父会知道些什么……这也是我大晚上的着急来见你的原因。」 事发突然,陆氏还没来得及差人去查陆湛的出身和来历,只知他是个乡下猎户,险些和桑玉妍成了亲。又听桑瑶提过一句,他是自幼被义父养大,家中还有一双弟妹。 陆湛听完他说的话,终于彻底回了神。他顿了片刻,拧眉答道:「义父失踪多年了,我一直在找他。在这之前,我从没听他说起过与我身世有关的事。」 他义父是个比他还闷的闷葫芦,唯一跟他说过的关于他身世的话,就是「你是我从河边捡来的」。至于是哪里的河边,当时是什么情况,他一概不曾提过。 陆氏听罢一怔,心中难掩失望。她想赶紧把陆湛的身份确定下来,带他去镇北王府揭露真相。但就如陆湛所说,这世上不是没有没有血缘关系却长得相似的人,仅凭他的长相是无法彻底说服众人的。 至于她手里那封秘密遗书,陆英也完全可以说是她请人伪造的,毕竟写遗书的人已经死了,如今不管怎么说,都是死无对证。 她蹙眉沉默了下来。 一旁的贺兰玦也在消化完心中的震惊后,有些迟疑地开了口:「这么大的事,没有证据肯定是不行的……」 他自然是相信自家母亲的,可外人却未必会信。他姑姥姥,也就是陆英那边也不可能乖乖承认。 「为今之计,只能先想法子找到你义父了。」陆氏思索片刻后,看向陆湛说道,「你跟我说说他是什么时候,在哪里失踪的,我马上就派人去找。」 陆湛也正有此意。 他虽对找到亲生父母一事没有执念,可也不会明知真相就在眼前还无动于衷。那是与他血脉相连的亲人,就算双方不曾见面没有感情,他也该把欠他母亲的生恩还上。 想到这,他低头从怀里拿出了随身携带的义父画像放到了陆氏面前:「这是我义父的画像,他名叫陆行,当年是……」 话还没说完,拿起那画像看了一眼的陆氏就整个人一怔,神色愕然至极地说了句:「怎么会是他?!」 陆湛也很惊愕:「您认识我义父?」 「是……」陆氏惊讶了好一会儿才回答,「我与他是旧识。」 这真是大大出乎了陆湛的意料。又想到自家义父此前曾来过京城,没准这会儿也还在这里,他眼神微变,一惯沉稳的语气也忍不住变得急促:「那夫人近来可曾见过我义父?我得到消息,他三个月前来了京城……」 「见过,不仅见过,如今他人就在我位于城南的一处别院里。」 陆湛:「……?!」 贺兰玦也在呆滞了一会儿后忍不住喃喃:「陆兄找了他义父这么久,结果人竟然就在我们身边?这、这也太巧了!」 从没想过事情会这样顺利的陆氏心情也不平静。 因为陆湛方才的话,她本已经做好了长时间寻人的准备,甚至想到了最坏的,比如陆湛的义父已经不在人世之类的结果,却不想一眨眼,突然就柳暗花明又一村了。 她回神笑了起来,语气也变得轻松:「许是老天爷不忍我们一家人继续骨肉分离,这才特地将他义父送到了我身边来。不过眼下天色已晚,也快到宵禁时间了,明早吧,明早一起床,我就带你去见他。」 最后那句话,自然是对陆湛说的。 陆湛的心情也从未像今日这般一波三折过。他回神看着陆氏,心里忽然也有种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的感觉。也是这一刻,他才终于对自己有可能是镇北王之子这件事有了点真实的感觉。 再一想眼前雍容华贵的妇人极有可能是自己血脉相连的亲姐姐,陆湛面上不显,心里却陡然不自在了起来。他没有跟女性长辈相处的经验——虽然陆氏从辈分上来说与他是同辈,但年龄上比他大了将近二十岁,他很难不把她当长辈看待。 他顿时就有些不知该怎么跟她相处了,这会儿只能默然点头,语气越发客气地转移话题问道:「不知我义父情况如何,夫人……可知道他为什么一直不回家?」 第4章 「有人在追杀他,他应该是怕连累你们兄妹,才不敢回去见你们。」陆氏显然知道什么又心有顾忌,她压着声音,没有多说,只眸子微深地看着陆湛,意有所指道,「具体的,明日让他自己跟你说吧。」 陆湛听见这答案并没有太意外,找了他义父这么多年却一直没有消息,他多少也猜到了义父是遇到了什么麻烦,不得不刻意躲着自己。闻言他沉默了一下,点头,而后又问了句:「义父如今身体可好?」 这个问题可以先回答,陆氏点头道:「我是三个月前意外捡到他的,那时他受了重伤,昏迷不醒,我便就近将他带去了那处别院。如今他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只是……」 见她说到这,突然顿住不说了,一旁自觉经过今晚后,就没什么事能再震惊道自己了的贺兰玦忍不住接话:「只是什么?」 只是他怕连累她,总想着逃走,于是她不得不将他锁在了房间里,不许他出门。陆氏想到这暗咳一声,咽下了险些顺口说出的话:「没什么,总之他目前状况挺好的,你不必担心。」 陆湛这才心下一松,默然点头。 ☆☆☆ 这天晚上陆湛一夜未眠,对他的身世一所无知的桑瑶倒是睡得很不错。 「小姐你醒了?我来伺候你洗漱!」 一睁眼就看见了林秀秀包着纱布的脑袋,桑瑶残留的睡意一散,柳眉蹙了起来:「伤得重不重?过来我瞧瞧。」 她已经听银珠说了林秀秀受伤的经过,所以没问她是怎么伤的。 「不重不重,就是破了点皮,我脑袋结实着呢,摔不坏的!」林秀秀听话地凑过脑袋憨笑。 桑瑶见她确实精神不错,脸色也没有很差,才放下心来:「让银珠伺候吧,你回屋歇几日再来。」 林秀秀一愣,忙说:「可是小姐,我真的已经没事了!」 桑瑶挑起眼尾斜她:「不听话?」 林秀秀怂了:「……听。」 「那就快去。」 桑瑶正说着,银珠进来了,闻言也是推推林秀秀:「别惹姑娘生气,快去吧,若是忙不过来我再叫你。」 林秀秀这才听话地走了。 桑瑶伤了腿,短时间内不能下地,银珠端来装着温水的铜盆和一干洗漱用品放在床边的案几上,小心地扶起桑瑶半靠在床上:「陆公子先前来看过姑娘,见姑娘还在睡觉,便让我跟姑娘说,他有事要出门一趟,晚些时候再来陪姑娘说话。」 正看着门口的方向想陆湛怎么还不来的桑瑶一愣,顿觉失望:「他有说他去办什么事了吗?」 银珠点头:「说是与他义父有关的事,具体的要等他回来再与你细说。」 听这意思是有他义父的消息了? 桑瑶眼睛一亮,心里的失望顿时就变成了惊喜。她是知道寻找义父这件事对陆湛来说有多重要的,要真是有了他义父的消息,那可就太好了! 这么想着她也没再多问,调整姿势坐好之后说道:「那就等他回来再说吧。」 她说起陆湛时眼眸晶亮,神色飞扬,语气也比往日更加亲昵,显然是与他有了实质性的进展。银珠看在眼中,忍不住就生出了一种自家精心种出来的大白菜被猪给拱了的郁闷。 「姑娘,你真的想好了要与陆公子在一起吗?」其实这话银珠昨晚就想问,但昨晚桑瑶精神还不大好,她就忍住了。 桑瑶正在刷牙漱口,闻言她吐出漱口水,接过银珠递来的帕子擦了擦嘴,嘿嘿笑了起来:「当然,我们已经彼此表明心意了。等下个月琼姨生辰一过,我们就启程回云水,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三个月后成亲。嘻嘻,你姑娘我呀,这也算是因祸得福啦。」 虽然已经猜到了一些,但银珠还是愣了一下。她看了看桑瑶,终是忍不住小声道:「可是陆公子的家世出身……其实我看三公子也挺好的,伯夫人对姑娘也好,姑娘真的不再考虑考虑吗?」 「不考虑。」知道她是关心自己,桑瑶没有生气,只放下擦嘴的帕子,另拿起净脸的帕子一边擦脸一边与她解释,「一个原因是我和贺兰三哥性格迥异,并不是一类人,就算真的成了亲也很难生活到一起去。另一个原因是,我无法接受他曾经和桑玉妍在一起过。虽然这件事怪不得他,但我还是会觉得膈应。这就好比一块看起来香甜可口的桂花糕,你正准备吃呢,突然冒出一只刚从粪坑里爬出来的老鼠,抢在你前面咬了那桂花糕一口,还顺势在上面打了个滚……」 第5章 素有洁癖的银珠顿时小脸一绿:「呕!」 快别说了,她懂了! 桑瑶哈哈笑了起来,笑完之后才又说道:「这当然不是桂花糕的错,只是桑玉妍对我来说就是那只老鼠,我实在过不了自己心里那关。不过对别的姑娘来说,桑玉妍可能只是一只很小的蚂蚁或者一阵轻风,就算贺兰三哥被她糟蹋过也不是什么大事,所以,希望他也能快些找到真正属于他的幸福吧。」 银珠听到这说不出话了。好半晌她才又道:「那就算不是三公子,姑娘也可以再看看别人啊,京城里那么多有才有貌出身又好的男子……」 「他们再好也不是陆湛啊,」桑瑶理直气壮又不掩甜蜜地说,「没办法,你家姑娘我就喜欢陆湛那样的,所以别撺掇我移情别恋了,你成功不了的。」 银珠:「……」 「而且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陆湛长得好,人品好,对我也很好,若是因为那些身外之物错过这么好的人,那才是吃了大亏呢。」 看着这一脸「我这么聪明的人才不会做那么笨的事」的姑娘,银珠彻底败下了阵来。 ……算了,只要能让她家姑娘开心,这陆公子,家世差些就差些吧,至少他确实是个品德出众的人,对她家姑娘也很上心。 「瑶姐姐,你醒了吗?」 两人正说着,贺兰蓉来了。 她昨日受了不小的惊吓,所以没有第一时间来看望桑瑶。不过一晚上过去后,她已经彻底缓过神了,所以一起床就赶紧跑来找桑瑶了。 桑瑶闻言笑眯眯地应了声:「醒了,你进来吧。」 「快让我看看你伤得怎么样,我娘说你伤得不轻……」 贺兰蓉从门外跑进来,桑瑶把擦好的帕子递给银珠,与她说起了话。 与此同时,陆氏位于城南的别院里,陆湛也终于见到了自己寻找多年的义父陆行。 陆行是个身材高高瘦瘦,长相极其俊秀,甚至于有几分雌雄莫辨的男人。 他有一双斯文细长的凤眼,鼻子高挺,皮肤极白,脸型很显年轻。加上没有留须,眼神清澈,一点也看不出年纪,当然他今年不到四十,本来也算不上很老。 不过虽然容貌过人,可他身上有一种十分低调独特的气质,会让人不自觉就忽略他的存在。就像高山上的幽兰,生得美,却无法被人轻易窥见。 陆湛见到他的时候,他正穿着一身常穿的玄色衣裳坐在窗前小榻上认真地纳着鞋底——是的,纳鞋底,并且他的手艺看起来非常娴熟。 陆湛:「……」 陆湛倒没觉得意外,因为他义父向来心灵手巧,什么都会,比村里许多妇人都要贤惠。只是,他纳的鞋底上为什么还绣了艳丽的芍药花? 陆湛看到的东西,陆氏自然也看到了。她嘴角一抽,率先抬步迈进了房门:「不是让你好好休息,别做这种费神的事吗,怎么又开始了?」 听见她的声音,正在专心纳鞋底的陆行没有马上抬头,而是声音清冷简洁但不失温和地说了句:「稍等,马上就好。」 陆氏:「……别稍等了,你赶紧抬头看看谁来了。」 陆行这才有些意外停下手中的动作,偏头看过来。 这一看他就愣住了:「阿湛?」 寻了一千多个日夜,终于寻到了活生生的人,陆湛喉咙发胀,好半晌才霍然上前冲他跪下,哑声叫了声:「义父。」 「快起来!」陆行从惊愕中回过神,连忙放下手里的东西扶起他,难得失去冷静地连问了两句,「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还有你怎么会认识郡主?」 他口中的郡主指的就是陆氏。陆氏是镇北王长女,身上是有郡主封号的。但镇北王府行事低调,她也从不在外面强调自己郡主的身份,所以嫁人之后,众人便习惯性地称呼她为广安伯夫人了。 陆湛心潮汹涌没有回答,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深吸口气稳住心神道:「此事说来话长,倒是义父,当年为什么失踪,这些年又为什么不回家?」 三年多未见,这孩子个子更高,面容也更加成熟坚毅了。陆行看得百感交集,好一会儿才不知从何说起地张了张嘴:「我……有苦衷。」 陆湛看着他没有动。 陆行见他嘴角紧抿,面容紧绷,就知道他是生气了——这孩子从小就这样,生气了不像别的孩子一样会大哭大闹,而是一言不发,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直到他想法子把他哄好。 第6章 不过长大之后,他就很少这样了。 陆行有些怀念也很是愧疚,像小时候一样抬手摸了摸他的头,歉意地说道:「有人追杀义父,义父怕连累你们。」 猝不及防被摸了个正着的陆湛:「……」 「对方是谁?为什么要追杀你?便是怕连累我们,暗中留个消息与我们说一声也不行么?」陆湛忍着被陆氏看到的不自在面无表情道,「你可知这些年我一直在找你?」 屋里只有陆氏和陆湛——原本满心好奇的贺兰玦也起了个大早想跟来,但他刚要出门就遇上太子传召,只能先去东宫办差了。所以这会儿陆行也没再隐瞒实情,迟疑片刻后轻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但追杀我的人,是当今皇上。」 「……什么?」 这个答案太出乎陆湛意料,他整个人都怔了一下。 「这事说来话长……」陆行想说,但他寡言惯了,不太擅长表达,刚起个头就顿住了。 一旁的陆氏见此接过了他的话:「还是我来说吧。」 她显然与陆行相识已久,且对陆行知之甚深。陆湛眉眼微动片刻,终是在她的示意下,跟着她和陆行在小榻上坐下。 「事情是这样的……」 这个别院里都是陆氏的心腹,三人所在的门外也有侍卫把手,陆氏还安排了暗卫在周围守着,所以这会儿说话并不怕被人听去。 从她的口中,陆湛终于知道了陆行从前的身份和他失踪多年的原因。 ☆☆☆ 原来,陆行曾是当今皇上的心腹暗卫。 他无父无母,无名无姓,自幼被皇帝手下的暗卫首领银峰收养,编号三七。 ——是的,编号,皇帝手下的暗卫都是没有姓名,只有编号的。 陆行是陆氏给他起的名字。 至于陆氏为什么会给他起名,两人又是什么关系,就要从二十三年前说起了。 二十三年前,陆行十七岁,陆氏十六岁,当今皇上也才二十六岁。那时他还没继承皇位,只是先帝众多儿子中不太起眼的燕王。 燕王的母妃只是个小官之女,家族并不显赫,但身为皇子,他并不甘心居于人下,很早就想方设法地培养了一批死忠于自己的暗卫。 三七就是其中之一。 那年燕王的原配王妃得病过世,空出了王妃之位,镇北王长女陆氏又正好到了可以婚嫁的年纪,他心里就动起了心思,想娶陆氏为继妃,以此把向来只忠于国家,从不掺和夺嫡之事的镇北王府拉上自己的贼船。 但陆氏早早就与当时的广安伯世子贺兰泰定了亲。且就算陆氏没有定亲,镇北王也绝对不可能把女儿嫁给他。毕竟他不仅是皇子,还比陆氏大了足足十岁,怎么看都不是镇北王会属意的女婿。 所以这事儿不能做的太明显。若是太明显了,容易适得其反,还有可能直接得罪镇北王。 想要娶到陆氏,只能先暗中摸透她的性格喜好,再对症下药地引诱她喜欢上他,如此才能有成功的机会。 于是,燕王派出了虽然年纪不大,但根骨绝佳,身手极好,尤其一身轻功称得上出神入化的三七,让他一天到晚地跟着陆氏,暗中观察她的脾气喜好,再上报给自己,以此来创造与陆氏见面、讨陆氏欢心的机会。 三七领命照做。 但陆氏实在太难追了,燕王想尽办法地追了她一年多的时间,她都不曾对他动心。加上朝中局势越来越紧迫,燕王终于没了耐心,趁陆氏出城祈福之际对陆氏设下阴谋,想直接把生米做成熟饭,以此来逼迫陆氏。 陆氏不慎中计,可她宁死不屈。走投无路之际,她毅然跳了河。 最终是一直暗中跟着她,还没收到撤离命令的三七现身救了她。 那日下着大雨,两人被湍急的河流冲到了一个不知名的小河滩,共度了一晚。 起初陆氏并不知道三七的身份,但她太过聪慧敏锐,很快就从三七异于常人的反应中猜到了他的来历,并想办法从他嘴里诈出了实话。 三七见瞒不过她,只能承认,但承认之后,从小就被燕王洗脑要忠诚的他就准备回燕王府禀明一切,以死谢罪。 陆氏:「……」 陆氏见不得他傻成这样,又感激他救了自己,就设法弄晕了他,并在第二日被家人找到时,让人把他也带回了王府。 第7章 三七醒来后想跑,陆氏见说不动他,直接把他软禁在了自家密室里。 这一软禁就是大半年,期间她没事就跑过去帮他清洗三观,给他灌输正常的思想。三七终于渐渐从一件没有自我思想的杀人武器变回成正常人。 而这个时候,失踪许久的他已经上了燕王的背叛者名单,燕王派了很多人四处搜捕他,因为他知道很多燕王的秘密。 为了摆脱燕王,陆氏设计帮三七诈死,而后给他起名为陆行,希望他往后可以光明正大地走在阳光下,去行自己的道。 但陆行没有选择去行自己的道,而是留在陆氏身边做了一道暗中保护她的影子。直到后来,陆氏按照早已定下的婚约嫁给贺兰泰成了广安伯夫人,陆行不好再时时跟着她,这才选择悄悄离开京城。 他离开京城那天,在京郊一处河岸边捡到了一个刚出生没几日的孩子。 那个孩子就是陆湛。 他带着陆湛一路往南,最终在山清水秀的云水村定居下来。 一晃十七年过去,陆湛从一个只会哇哇大哭的婴儿变成了一个高大挺拔的少年,还在外头捡回来两个孩子。 一家四口的日子过得平静而安宁,然而就在这时,意外发生了——陆行在上山打猎时突然遇到了一个熟人。 那人名叫银峰,正是当年养大他的那个暗卫首领,早就已登基多年的皇帝派他来淮扬办事。 两人意外撞上,银峰一下认出了陆行的身份,当即便要杀了他清理门户。陆行为了自保也为了保护陆湛兄妹三人,只能选择将他反杀。 「……他是皇帝最为看重的心腹,不明不白死在淮扬,皇帝一定会派人去追查,也一定不会轻易让这事过去。且当日与他一同去淮扬的,还有他好几位手下,所以你义父只能立即带着他的尸体远离云水村,以免祸及你们。事后他不敢回去找你们,不敢给你们送信,也是怕一个不慎牵连你们,毕竟皇帝手下那群暗卫不是吃素的。」 陆氏说到这了陆行一眼,语气变得没好气,「后面的事让他自己跟你说吧,他为什么会受伤,又为什么会被我捡到。」 本来一直在默默点头的陆行:「……」 陆湛一看他似有心虚的表情,眉头就拧了起来。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你该不会是去刺杀皇帝了吧?」 没想到他一下就猜到了,陆氏嘴角一抽,心说这儿子没白当。 不过想到陆湛十有八九就是她弟弟,而陆行只比她大一岁,却是她弟弟的义父,她就更想揉额了。 这辈分可真乱。 当然陆行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见陆湛面色难看地盯着自己,他忍不住轻咳一声,越发心虚地移开了视线:「我就是不想再东奔西跑了……而且皇帝昏庸,不是好人,杀了他也能为民除害。」 为了甩掉身后穷追不舍的追兵们,这几年他一直在外四处游历。这期间他看见了太多人间疾苦,知道了皇帝有多昏庸无能。再加上他也厌倦了头上悬着一把刀,有家不能回的日子,所以才想着豁出命去拼上一拼。 若是赢了,他可以从此放下心来,回家去找三个孩子。若是输了,也不过是一条命罢了。他已经留好书信,他死后会有人送去云水村给陆湛,告诉他事情的原委。 当然这话现在是不能说了,陆行张了张嘴,心下有点发愁——阿湛看起来好生气,这回怕是轻易哄不好了,这可怎么办? 陆湛确实心中气怒,不想说话,因为若不是幸运地遇上了陆氏,他义父这会儿很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了。 虽然多了个义字,可陆行在他心里与亲生父亲无异,所以哪怕已经知道他有苦衷,陆湛还是垂目静坐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压下心中情绪,再次开口问道:「那现在呢?情况怎么样了?」 他语气冷硬,面无表情,显然还气得很,陆行想哄又嘴笨不知该怎么哄,只能求助地看向陆氏。 陆氏:「……」 陆氏没想到这父子俩竟是这样相处的,新奇之余险些笑出来。她轻咳了一声,帮着解释道:「宫里的人还在四处搜捕当日的刺客,但我已经暗中差人打听过,那日你义父并未在那些人面前露脸,也没留下什么证据,所以这件事对他影响不大。麻烦的还是当年那件事,皇帝已经知道银峰是死在你义父手里,也知道你义父没死,你义父如今还在他的通缉名单上,所以就算刺杀一事过去,他也还不能跟你回家。」 …… 注:免费连载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