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殄》 ☆、逃生 “嘎吱嘎吱……” 一辆马车,在宽阔的大道上行驶。 道路宽敞却凹凸不平,满地碎石砂砾,车轮压过去时就会发出这种怪声。 谭鸣鹊已经听得烦了,昏昏欲睡。 马车里有一排人,都是和她一般年纪,十几岁的小女孩,被绳子捆在一起。 她在最左边,脸贴在车厢壁上。 已经好几天了,一直是这个声音,没变过,自从上次出城,这辆马车一直在城外行驶,现在究竟到了什么地方,她不清楚。大约几十天前,她离开家去街上逛的时候,替一个外地人引路,结果引去了一条小巷,在小巷里,她被打晕,再醒来,就在这马车上,和一堆同样遭遇的女孩待一起。 一开始谭鸣鹊还想跟她们问问情况,不过她们不是哭就是沉默,她也没辙。 忽然,她听到马车轮转得慢了。 再过一会儿,她听见了喧闹声。 看来,又要入城。 隔着一道帘子,谭鸣鹊没动,她和其他人被绳子捆在一块儿,串成了一串,从手到脚,都被绑住,想在瞬息内冲出去,很难,不过,一旦瞬息时间冲不出去,就一定会被察觉,之后还可能遭到惩罚的殴打,所以她没动,只听外面两人谈话。 每次入城,那车夫都会出马跟人聊聊的,他两旁各自坐了两个大汉,是看守她们的。 果然没一会儿车停了。 她听到车夫开口:“钱爷,今天是您值班啊?” 那被称为“钱爷”的应该是城门校尉一类的人,他嗓子有些哑,笑着说:“好久没见你。” “这些天替主人家办事嘛。”车夫也陪着笑了一会儿,末了,小声说了句,“这是孝敬您的。” “真是客气!”钱爷扬声说,“放行!” 而后,车轮重新开始转动。 谭鸣鹊的眼睛突然放出光彩,虽然钱爷只说了三句话,但她觉得耳熟。 这是,京腔? 以前她父亲迎接过一个从京城来的客人,她记住了他的口音,与这钱爷的相似。 谭鸣鹊重新焕发精神,再次全神贯注地听起了外面的动静。 “臭豆腐,酱豆腐!臭豆腐绕香油,酱豆腐蘸窝头!” “葫芦,大糖葫芦,将蘸得!” “小葱儿那韭菜,小葱儿那 么憨的韭菜!” “哪位剃头,哪位剃头,哪位剃头,我手艺好,快刀热水,一秃噜一个!” 不错,全是那天那人的腔调,这里必定就是——京城! 车厢里都是拐卖来的女孩,就算路过,也不该挑天子脚下这地方穿过。 除非,京城是必须要去的地方。 比如说,终点? 谭鸣鹊一直等着这个时候,她没分心,仔细听车轮的每一次旋转,微微偏移的声音。 穿过城门口后,直行了大约两条街。到了折点,前方没有声音,左右两边都很嘈杂,这里应该是个三岔口,谭鸣鹊刚想到这,车轮就左转了。 再又向前行驶了一小段路,然后,车夫再停下了马,应该是到了 从入城开始,她一直在听声音,推测路线。 再逆推,就是逃生之路。 她大概知道接下来要迎接自己的是什么了。 所以谭鸣鹊没挣扎,有人过来叫人,她就乖乖跟着旁边的人一起走出去。 因为,稍微慢一点,这些人就可能动手。 谭鸣鹊估计这些人抓女孩就是为了做皮肉生意,所以,打人的时候一般不打脸,而打身子又需要道具,麻烦,所以一般的处置方法是扭耳朵。打她也就算了,扭耳朵谭鸣鹊忍不了,她缺点不少,但只有这一个优点很难有人能取代,就是耳力。 万一给人扭坏了,那也太冤枉,她还想着要逃走呢。 刚才进来叫她们出去的女人,给她们解开了连接绳,但手脚还是捆着的,只能小碎步走。 幸好马车外有个脚凳,她一阶阶跳下去了。 等下来之后,谭鸣鹊环顾四周,这里是后院,但也不知道连通的是哪里。 虽然她知道京城是皇帝世世代代住的地方,可是,她以前没来过啊。 仔细想想,在京城里也没什么亲戚,想求救都不知道要找谁。 “那个,叫她过来。” 本来安静的后院里突然响起一个女人的声音,谭鸣鹊还没回过神,突然就被两个人抓着,往前拖,她抬头一看,面前竟然是一个绝美的女人,看起来颇为妖艳,谭鸣鹊突然见到一个这样的大美人,顿时忘记情况,有些自惭形秽,不过,等她意识到这是哪里时,这个妖媚的女人突然就看着她点了点头:“不错,这个女孩比较有潜质,可惜,年纪太 大了。” 谭鸣鹊怒,你几岁?我才十三! 但看看妖媚女人旁边那两个壮汉护卫,她也只能将这句怒吼默默吞回去。 妖媚女人旁边的一个护卫小声说道:“她?你仔细看看,我觉得她没什么姿色啊……” “你是瞎子啊?”女人握拳在他头上敲了一记,“是我懂还是你懂?” 被敲头的护卫痛苦地咬牙,闭上嘴。 “哼。”女人转回头来,上下打量着谭鸣鹊,越看越是满意:“好,把她送去二楼那间,单独看守,我待会儿要过去。” “是!” 两护卫一个护送妖媚女人离开,另一个拎着谭鸣鹊从旁边的楼梯上二楼,将她关进了走道末间的屋子。 推进去以后,关门落锁,直接离开。 谭鸣鹊贴在门上听了一会儿,一楼仍是一直有声音。 如果想从正门走,必须经过一层那个后院,那些人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散场。 那妖媚女人说马上回来,也不知道是不是一抓来就要做那种腌臜事? 谭鸣鹊一点也不想知道自己要面对什么,要逃,就要趁着现在马上逃! 她抬头看了一眼,天还亮,外面有些喧闹。也许有人觉得趁着夜里逃跑好,但她请教过的护院说,有时候,白天的几点特质,反倒更能掩护人。 夜里寂静,有什么响动,马上就能听见; 白天则不同,外面有人争论的声音,叫卖的声音,与此种种,数不胜数,嘈杂不堪,她要做什么事情,免不了发出一点声音,但却会被外面那些喧闹声遮掩; 夜里人都睡了,有人飞檐走壁,穿的一身黑也就罢了,她可是穿着桃红绣花的小夹袄,刺眼得很; 白天少有人抬头看,她若从这里出去,一身小夹袄,要混入人群中,反倒容易。 念及此,谭鸣鹊就开始在房间里找东西。 这里有一个进来的入口,还有一个窗户,很高。 屋子里面只有一个石床,但也不知道是磨损还是怎么弄的,石床塌了一角,散落了几块砖石,她摆好砖石,背过身去倒着磨断了捆自己的绳子。 入口那个门是走不了了。 至于那高窗,太小,还有铁栏杆,好在,它悬在角落石床上方。 谭鸣鹊年纪小也敏捷,拿了一块刚才用来磨 断绳子的砖石揣怀里,然后攀上高窗,借着抓铁栏杆的力量一路爬上去,攀到房梁上。 房顶是木头,她先把瓦片拿开,拨到能让自己穿过去的程度,再拿砖石砸折房顶铺的那些木板,折断之后利落地扔掉,穿过去,就此逃出了房间。 她先趴在房顶上看了一会儿,找到来时的院子,逆推出路线后,沿着房顶下去,越过围墙,落地。 再走出小巷,就到了大街。 等听到那些叫卖的声音真实地落入她的耳中,谭鸣鹊才终于敢长长地吐一口气。 逃出来了。 现在这种情况下,她也很难顾及形象,就直接往路边一坐,然后将脸深深埋在了膝盖间。 等到这时,她才终于满满品出了一丝委屈。 真是飞来横祸,一时心软,竟被利用了好心。 那群混账,打晕她又不怎么管,只随随便便涂了一堆草药泥,然后拿布一裹,让她静等伤口自己凝结。直到现在,她还觉得自己的脑袋晕乎乎的,头,隐隐作痛。 而她的家,要经过十几座大城小城才能到,遥远得让她不知道要怎么才能回去了。 但头痛也没办法,她还得继续往前走,最起码得接近城门口。 虽然那里有个什么钱爷,但既然车夫不敢让“钱爷”看到车厢里的情况,显然他们还有顾忌。而这附近就是那些拐子的据点,如果继续在这里逗留,是下下之策,她是被单独关押的,谁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发现她已经跑了? 既然那妖媚女人能看中她,显然能记得她这张旁人看来平平无奇的脸。 虽然她不知道那妖媚女人是哪只眼睛瞎掉了,但那女人记得,她就不得不忌惮。 还是快跑吧。 所以谭鸣鹊扶着膝盖就准备站起身,很快她想到一件事,马上弯腰将地上的土捡起来往脸上擦,往身上扑,扑成个野人为止。脏归脏,像个小乞丐总比像个孤身女要好,起码不至于令人觉得好欺。 谭鸣鹊很有自知之明,虽然她逃出来了,却不得意。 她能逃走,是因为那群人没想到她竟敢逃,虽然她跟护院学了点手段,也只能逃跑,实在不足以对敌,如果真撞上要交手,那她也只能束手就擒。 谁知道这条街是怎么回事,搞不好,拐子们都住在这。 ☆、食为先 刚才,谭鸣鹊只在这里坐了一小会儿。 但小巷子里出出进进的,不是凶神恶煞的男人,就是姿态俗媚的女人,没见到小孩。 此地不宜久留。 谭鸣鹊扑完了灰,抬脚就走。 她只按照自己逆推的路线走,没一会儿,来到了一条极热闹的大街,街道很宽,还临着一条河。 谭鸣鹊低着头走,旁边好像有个新来京城的,被人带着,应该是地陪。那地陪一直很热情地介绍这里,她也趁机听了一耳朵。 此地是棠国皇都,分内城外城。 此处是外城的红榜大街,以往科举及第的进士们骑马游街肯定要走这条大路。而在不是放榜的季节里,京城的人把这里建设为一个热闹的景点,小贩们在人群中钻进钻出,来旅游的客人,打赏总是特别的大方。 地陪说完,就偷觑了那新来的一眼,这人也是脸皮薄,当即拿出了赏银。 接下来的事情,谭鸣鹊就不知道了,听到了该听到的,她马上恢复速度,谭鸣鹊走路一向是大步子,很快把那两人甩在后面。 但走了一会儿,她突然停下来。 饿了。 谭鸣鹊低头搜索口袋,这才想起,被拐的时候,钱袋呀,玉佩呀,全被搜走了。 没钱,那也只能饿着了。 她想接着去城门口,就忍,结果走了一路,闻了一路的菜香。又累、又困、又饿,精神受到严重折磨。 她十三年的岁月里,都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谭家是做生意的,虽然商人的地位比不上那些士人,可谭鸣鹊从未离开过家,她只需要享受,遇到的都是家里的下人,谁会给她脸色看?更不必说忍饥挨饿了。她是家中的小女儿,几位哥哥都很疼她。可以说,长到这么大,没吃过苦,也没吃过亏。 现在想想,的确倒霉。 以前出门都是跟着哥哥们,私自离开家头一回就遇到了传闻中的拐子。 正在谭鸣鹊心中懊恼时,她又嗅到了一股鲜肉的香味。 谭鸣鹊顺着气味寻过去,顿时就盯着那散发出无限香气的包子摊不动了。 平日看都懒得看,今日却打都打不走。 馋啊。 饿啊。 香啊。 谭鸣鹊悄悄地看了一眼,包子摊的小老板正在招呼客人,她就慢慢凑过去 。 她不是要偷包子,以她现在的体力,就算敢偷,跑不出几步就会被抓住。 而且偷是不好的。 可她忍不住,想着或许可以凑近一点,借着那香味画饼充饥。 谭鸣鹊向前走了一步,小老板没反应。 走两步,没反应。 走三……“咳咳!”小老板严厉地瞪了她一眼。 谭鸣鹊纠结地扭开了头。 瓜田李下,自当避讳,但她管不住脚啊。 虽然脸看着另一边,脚还是悄悄的往旁边挪。 “咳咳!” 雷劈一样的声音在谭鸣鹊耳边响起,她吓了一跳,抬头一看才发现小老板走到了她身边。 谭鸣鹊脸一红,无奈地走开了。 借个香味都不行,可凭空要怎么画饼? 谭鸣鹊快饿疯了,她重新蹲在路边低下头,把脸埋在膝盖里。 那是一种难以明言的感觉,浑身失力,但又不至于完全走不动路,有些发软,一股气不断地从胃里浮上来,从嘴巴里吐出去。还使人暴躁,要不是谭鸣鹊本来就脾气好,她现在很可能直接发疯什么后果都不顾直接抓走包子就啃。 饿啊。 那包子应该是肉馅的。 肉? 她以前喝过的肉汤也不少,最喜欢的就是蘑菇炖野鸡汤。 蘑菇和野鸡都是鲜味,厨娘精细,用高汤做底,小火来熬。 汤里还撒了一手左右的白萝卜,切成丝,又薄又嫩,带了一点春意清香。 其中有一种切碎的菜是谭鸣鹊不认得的,咬起来有种菠菜的口感,深绿色也像是菠菜叶子……那可能根本就是菠菜吧? 不行,越想越饿。 还是先去城门口吧,就算饿晕过去,也得去城门口晕啊。 至于接下来的事情,就还得再想想了。 谭鸣鹊暗暗打定主意,就站起身,她低头打量自己一眼,浑身都是土,灰扑扑的。 也怪不得那小老板不准她接近,她自己多看几眼,要不是太饿,简直要没了食欲。 罢了罢了,这种造型,实在让人望而却步,倒是安全了。 她往前踏出一步准备离开时,忽然,有一个包子来到了她眼前。 包子不长腿,当然是有 人拿着。 谭鸣鹊立刻抬头顺着手臂往上看,拿着包子的人是一个十余岁的少年,应该不满双十,但肯定比她年长。他见谭鸣鹊忽然仰起头来看向他,马上下意识地扭开了头。 谭鸣鹊顿时猜测道,莫非,他是被她这打扮吓着了? “我不吃人的。”谭鸣鹊看到这少年忍不住想到了哥哥们,便忍不住逗了一句。 少年的身板有些单薄,但高。 关于高这个特点,就更是让谭鸣鹊想起了哥哥们。 少年咳嗽一声,捧着包子的手又往前递了一分。 谭鸣鹊有些不能自控,忍不住低头看向包子,热腾腾,油滋滋,肯定是肉馅的! 他这是要干嘛,诱惑她吗?还是逗回来? 谁知少年开口说的是:“给你,吃吧。” 说得这么明白,再听不懂就是缺少智慧了,可是,为什么? ——管他为什么,她快饿死了! 谭鸣鹊没忍住,向前一步,两只黑乎乎的手,恶狼般夹住了这个雪白的包子。 她几乎像是抢一般从少年手中拿走它,她抓着它狼吞虎咽地吃完,等肚子里有了一丝饱足感,脑子里原本存在但之后躲起来的清明和理智,全回来了。此时,谭鸣鹊又想起自己究竟做了多么羞耻的事情,简直丢人现眼!这种丢脸,绝不亚于刚才被包子摊老板推倒与训斥时的感觉。 起码被推倒,被训斥,是她不可预知的,她起码还能有几分自怜; 可如今?她难道要怪这包子太香甜吗? “谢谢。”谭鸣鹊爬起来,恭敬地朝着少年鞠躬,顺便掩去脸上的霞红。 她忐忑不安地看着少年,十分羞愧地说:“我吃完了。” 连被涂了黑印子的包子皮,她也不嫌弃地吞下去。 无他,饿。 少年温润一笑,道:“这个包子原本就是拿来给你吃的。” “……谢谢。”谭鸣鹊无以为报,只得再三说这两个字。 虽然简单,不过,她心中是真的感激。 等谭鸣鹊直起腰,两人便面对面地站着,突然都不说话,于是,气氛一时凝滞。 谭鸣鹊实在无话可说,也没钱能偿,就继续学鹦鹉:“谢谢。” 她以为少年要走了,没想到,他竟然还站在原地,一直呆呆地看着她。 哦,这是要说包子的交换条件了吗? 于是谭鸣鹊就静静等待他的话,反正包子已经吃了,哪怕让她干点体力活也无妨。 谁知少年的嘴动了动,竟是吐出一句:“你会不会觉得在这世上活着……很难?” 那不然呢?要去死吗? 谭鸣鹊差点把心里话说出口,但打量一下少年的模样,又觉得这话不应该说。 他紧紧皱着眉,明明是年轻的面庞,看起来倒有种垂暮老人的感觉。 这少年不会真是断了生欲吧? 谭鸣鹊大字不识,除了一些故事,也自觉说不出什么能打动人心的典故,索性就抛却那些繁杂的答案,只简单答了一句:“我觉得还好。” “还好?” 少年的神情看起来就像是被雷劈了一样。 他难以置信地打量谭鸣鹊,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 光是被他这样盯着瞧,谭鸣鹊也忍不住有些羞惭感。 不过,仔细想想,她从那个鬼地方逃出来,现在得了自由,还填饱了肚子。 也算是好运了吧? “其实,我本来差点就死了。”谭鸣鹊想想自己所见,这一路上,好多次都是险死还生,其实还有许多更美貌的女孩,途中被看中,被截下来,也不知道落了什么下场。想想那种日子,不管是难过还是生气,都只能勉强挤出笑容,也许一生只能违心地生活,还要被人轻蔑。没有尊严,没有自由,挨毒打,受虐待……那不是一个好地方,她能逃出来,已经是得天之幸。 因此,谭鸣鹊越想便越是觉得自己实在太幸运。 “我还遇到了您这样的好人,给我吃的,让我饱肚子……” 没说完的余下话是,像我都觉得还好了,您还整天伤春悲秋,岂不是可惜了人生吗? “咕~” 说完,她肚子响了一声。 谭鸣鹊瞬间红了脸,她羞愧地将头深深地低下去,不敢看少年的表情。 没法子,肚子饿,就管不住这响,但到底丢脸。 谭鸣鹊想,她曾经也算是个淑女,现在怎么成了这个样子?实在丢人。 在一堆嘈杂的人声中,她听见脚步声,他好像走了。 她低着头,垂着手,咬着牙,正在内心自我折磨的时候,却又闻到了肉香味。 等到她抬头一看,顿时怔住。 少年不知何时又去而复返,这回是两只手捧着个纸包,纸包里有热气腾腾的四个大包子。 ☆、容婆 少年的笑容礼貌而克制。 “包子比其他的来得更快,你先吃,等填饱肚子再说。” 其实,真饿过,再受一次帮助,也不是那么难伸手了。 谭鸣鹊叹息一声,接过纸包。 这一次,她的语气郑重多了:“谢谢您。” “先吃了吧。” 少年看路上人来人往,还是拉着她到街边去。 也就是卖包子的地方。 显然少年那五个包子都是在这摊买的,一走过去,包子摊的小老板就对他们露出笑容。 不过,这笑容有些奇怪,谭鸣鹊多看了几眼,总觉得,这目光太卑微了。 有一种谄媚的感觉。 但少年视若无睹,只拉着谭鸣鹊在人少的地方站定。 这里就他们两人,他压低声音,问道:“你看见刚才那人了吗?他之前不准你接近,如今却如此卑躬屈膝。这世间总是不缺那种捧高踩低的人,当他欺负到你身上,你不会觉得生气吗?他羞辱你,可能只是因为看不顺眼,你不会觉得不甘心吗?这世间,总是坏人多,坏人横行于世,搅乱这世间规矩……天色已近黄昏,我看到的,只剩下黑夜。” 与其说是问她,不如说,是在自言自语。 那种激动的情绪,甚至已经慢慢走向极|端,也许他自己都没意识到。 谭鸣鹊已经吃到了第二个,直觉地回答道:“不啊,本来,我饿得要死,的确觉得这里的人挺坏的。可是,你却买了包子给我吃,你是好人,既然有你这个好人在,怎能说坏人是横行于世呢?一个好人传播的好,就能让无数人受益,我想,只要不放弃希望,总能看见曙光。” 就好像她,不甘心地在这条街上游走,终于等到了他送来的包子。 总算能不用饿着肚子上路了。 少年突然勾起嘴角,露出一抹谭鸣鹊看不懂的笑容。 “是吗?” 谭鸣鹊正在吃最后一个包子,正专心,听到他刻意放轻的声音,也没在意。 他耐心地等待谭鸣鹊把最后一个包子吃完,然后,往她的手里塞了一些散碎的银两。 “你找一家镖行,护送你回家去吧。”这少年竟然看出了她的来历似的,轻声说道。 留下这句话,他什么也没有说,转身离去,坐上一辆豪奢的马车,而后,消失在她 视野中。 谭鸣鹊呆,但还不至于笨到用双腿去追马车。 她发了会儿愣,等一回过神,马上转头去旁边的小摊上,买了几个包子,她好久没吃饭,吃了那么多,还是饿。虽然这包子摊的老板凶过她也推过她,不过包子真是最便宜的吃食了。 仔细算计着,这钱得撑到她回家,所以必须得省着花。 握着手心里的钱,谭鸣鹊充满了信心,只要计算得当,或许,再过一个月,她就到家了呢? 她的家,在遥远的南边,是温暖的水乡。 她有些想念在后院的池子里喂养的那一尾大鱼了。 从前是馋它,不过,这次若能安全返家,她定要将那食材给放生。 临走前,谭鸣鹊想到那少年给了她吃的,还给了她回家的银两,连恩人的姓名都不知道,回家告诉父母也是要被骂一顿的。 她见小老板一直偷看自己,眼珠一转,便走了过去。 “看你这样子,是不是认得刚才那位公子呀?”谭鸣鹊问道。 小老板飞速低下头:“不认得,不认得。” 他突然做这表现,反倒教谭鸣鹊起了疑心。 可不管她怎么问吧,他就是不肯说。 谭鸣鹊也没办法,眼看着太阳已经没有刚才那么刺眼了,显然过了午时,时间也耽搁不起。 “不说算了。”她摆摆手,直接走了。 反正,她记得那张脸,将来要报答,请父亲带着再入京城来找就是了。 刚刚那个少年出了个好主意,找镖行护送,肯定比自己雇佣马车,孤身上路要安全。 不过,就是不知道附近哪有镖行,她找人问了一声,问完,想不到最近一家也在三条街外。 好吧,那就慢慢找。 谭鸣鹊顺着那人指的方向走,到了中途时,突然被一个高挑的男人拦住。 他眼神阴冷,显然不太会掩饰自己的真实情绪,一脸的不怀好意。 谭鸣鹊提起精神,打量周围有不少人才暗暗放下心来。 她准备绕过这人,却被拉住。 “小姑娘,你怎么自己一个人在这街上走,不知道很不安全吗?你爸妈在哪?我送你回家啊?” 要是当初拐她那个大婶也是这么把着急写在脸上,或许她就不会受骗了。 对手就这点段数? 谭鸣鹊冷静下来,微笑着说:“我家就在前面呀,不用麻烦叔叔您啦。” 说完,直接奔着最近一户去,假装回家。 说是本地人,应该能让这男人忌惮一点吧? 谁知后脑勺猛然一痛,熟悉的眩晕感袭来,谭鸣鹊一脸难以置信。 这里是棠国京城,天子脚下,他竟敢在这么多人的大街上打晕她? 她还没彻底晕过去,依稀听到一个声音:“真是的,怎么走着走着就累了呢?好吧,我们现在回家去,呵呵。” 没人在意。 那个男人将她扛起来,颠了两步路,她才彻底失去意识。 …… 经过一片昏沉的迷雾后,谭鸣鹊慢慢睁开双眼。 她觉得背上有些凉,转头一看身侧,自己是躺在一个冰凉的石床上。 带铁栏杆的高窗,被砸破的屋顶,这一切,都很眼熟。 青楼! 她又回来了! 谭鸣鹊瞪大眼睛,一瞬间想起前事,浑身像过电一眼战栗,猛然弹起来。 那个男人打晕他以后,假装是长辈,直接把她扛走了。 竟是扛回来? 这时候她听见一个推开门的声音,窗外天色渐暗但不是完全黑下来。 所以借着日光,她看清楚了走进来的人,这是她初次从马车下来时见过的那个妖媚女人。 她见谭鸣鹊苏醒,一点没有意外,笑吟吟地摇摇手指头:“又见面了。” 谭鸣鹊悟了,原来那个抓她的男人,真是这妖媚女人派去的。 她服气了,至少,暂时也只能服气了。 “你有话,都写在眼睛里,连一点秘密都不会藏,这是缺点。”妖媚女人缓缓说道。 谭鸣鹊一呆,这是教训她,还是教育她,还是教她? 这人是想做先生吗? 妖媚女人走到了谭鸣鹊面前,仔细打量她,越看便越是满意:“你这张脸,很不错。” ——这是骂她,她听懂了。 谭鸣鹊懒得理她,直接扭开头。 但妖媚女人一点也不生气。 “你知道吗?你这张脸,平平无奇,却最适合易容了,我学易容术这么多年,从未见过像你这般可造的面容 。” 谭鸣鹊一听就气急,也不顾现在是什么情况了,抬头就喝问道:“你什么意思?” “夸你长得有天分呢。”妖媚女人却一点也不在意,“不过,你这双天生无辜的眼睛,楚楚可怜,倒是更有天赋。” 一会儿说她平平无奇,一会儿说她楚楚可怜,这态度简直转化得谭鸣鹊没脾气。 她决定暂时不发怒,她倒要看看,这女人究竟想做什么。 “你叫什么名字?”妖媚女人问。 谭鸣鹊绞尽脑汁决定编个能吓着人的。 妖媚女人看着她的眼睛,眉眼弯弯像是笑,语气却肃然:“说了假名字,以后我便也用假名字称呼你,万一哪天喊了你自己都不认得,我可就……” 这种不说全的威胁手段实在老套。 也实在是有用。 谭鸣鹊吓得咳嗽两三声,吐出三个字:“谭鸣鹊。” “我姓容,叫我容婆便是。”妖媚女人平静地说。 谭鸣鹊却再次被吓得咳嗽。 如此花容月貌一张脸,名字叫容婆?她取名比她更猎奇吧!这是真名? “你尽管这样叫我便是。”容婆随意地说道。 既然容婆这样要求,谭鸣鹊也没辙,只好点点头,道:“容婆。” “很好,那我就叫你……小鸟儿。”容婆道。 这人怎么这么喜欢戳人软肋? 谭鸣鹊的名字里有个“鹊”字,是因为出生那天有喜鹊飞过,却成了人家取外号的理由。 小鸟儿? 但不管谭鸣鹊怎么抗|议,容婆只统统驳|回。 等谭鸣鹊不得不接受的时候,容婆才开始说正事。 “小鸟儿,你知道今天帮你的人,是谁吗?” “谁?”这个问题,谭鸣鹊早就想知道了,没想到,第一个告诉她的,竟然是容婆。 容婆笑眯眯地说:“他是皇帝的第三子,如今已经封王出宫的魏王。” 皇子? 魏王? 就刚刚那个捧包子的? 谭鸣鹊甚为惊恐,末了,又忍不住想,吃了皇子买的肉包,会不会沾点福气啊? 不都说皇帝是天子吗?那皇子不就是天的孙子? 孙子一般都挺受宠诶。 谭鸣鹊的思路没一会儿就飞去了天外,枉容婆一双利眼也看不出谭鸣鹊这么能想象。 她以为谭鸣鹊愣着,是普通的呆住。 于是容婆就接着说了:“既然他对你另眼相看,想必,是你有过人之处。你帮我们一个忙,我许你荣华富贵,数不胜数。” ☆、魏王 谭鸣鹊耳朵里只注意到两个字。 我们。 莫非,这容婆背后,还有一个指使者? 她一边猜测,一边试探:“帮什么忙?要我怎么帮?” 容婆笑了:“想不到你还是个快人快语的。” “既然我跑了还能被你们抓回来,我认了,要我怎么做,才能放我走呢?”谭鸣鹊道。 容婆显然喜欢她这种态度,少费口水。 “要你做的事情不难,但是,你可能还要在京城中多留几年了。” “什么?”谭鸣鹊急得破音,“几年?” “对,反正你年纪还小,便是耽搁几年,也不要紧,等到事成时,甚至可以给你一个县主的封号,届时,你还怕自己嫁不出去吗?” “谁担心这个了!”谭鸣鹊怒,“我几年不回家,爹娘还以为我死了呢!” 容婆见她为这种小事着急,不由得抿了抿唇。 顾忌家人? 倒也好,有忌惮的人,总比什么都不在乎的人好控制。 容婆便笑着安慰她:“你放心,到时候,递信回去就好。” “说来说去,到底要我做什么事?” 哪怕是搬砖建大楼,也不必几年吧?莫非是让她一个人干? 谭鸣鹊忍不住担心起来,却听容婆说:“我要你……去魏王府当个细作,传些消息给我们。” “魏王府?那是王府!你以为是郊外,想踏青时就能去啊?”谭鸣鹊怒道。 还不如让她去搬砖建大楼呢,如果是两层的,让她一个人干倒也行。 容婆摆摆手,道:“试试嘛。” “怎么试?”谭鸣鹊问道。 容婆笑着说:“那你要不要答应呢?” 这显然是个有答案的问题。 谭鸣鹊还能说什么? “好,我试试,如果没办法……” “若没办法,那就可惜了。”容婆轻笑一声,“我还是很喜欢你这张脸的。” 如果不成,就更走不了了? 这岂不是逼她一定要成?但是,她又能说什么呢? 谭鸣鹊咬牙答应:“好!” …… “扣扣。” 房间里响起敲击声,只有两声,也足以唤 回神。 这是之前约定的暗号,意味着,已经把那位魏王沈凌嘉引到了附近。 谭鸣鹊便开始撞门,拿身子撞了半天觉得声音不够响,索性拿头来撞。 反正这几天她脑袋撞的次数够多了,也没什么好怕的。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谭鸣鹊撞起门来毫无节奏,纯凭体力,撑得住就狂撞,撑不住就撞一下然后歇歇。 这么来了几次,终于听到脚步声,想来,是那位魏王好奇,走过来了。 谭鸣鹊往旁边一滚免得被门打到头。 自己撞还能控制力气,被门打就是另一回事了。 “你得站在门边,被撞一下才显得真,才更可怜!”容婆不知道躲在哪里,憋着嗓子教她。 谭鸣鹊冷笑一声:“撞的又不是你的头。” 容婆大概没料到她敢顶嘴:“你!” “再大声点啊,让他知道你在附近,叫你们的阴谋诡计统统完蛋。”谭鸣鹊仗着她不敢戳破真相,得意洋洋地说道。 容婆怒:“你最好能成功!” 言下之意,万一失败,搓圆揉扁,就不是她能左右的了。 谭鸣鹊嗤笑一声,她好言好语,难道就能有好下场了吗? 自然该及时行乐。 况且,她自觉成功率得有九成,哪怕真不成,大不了豁出去说真话。 那群人敢杀了皇帝的儿子吗? 既然她们能忌惮到派自己去做卧底,显然,她们或不能,或不敢杀他。 否则,都能引诱到这里了,做什么不成呀? 不过,如果能成功,那么这时至少还不是撕破脸的好时机,谭鸣鹊自有主意。 没过一会儿门开了,魏王果然是没做过这种事的,把从外插上的门闩拿开以后,直接推开门,那速度,简直像是撞开门一样。 谭鸣鹊瞧一眼,庆幸自己闪开了,要不然,脑袋接二连三受撞击,必死无疑啊。 容婆亲自捆的她,说要显得真,绳子都勒紧了肉。 她早痛得要死,可惜嘴巴被一团破布堵住,只能瞎喊:“唔唔唔!” 沈凌嘉凑近,果然是白天帮她的少年。 可惜啊,得算计你一回了。 “唔唔唔!”谭鸣鹊继续瞎喊,这倒是容婆教 的,目的还是一个,显得真。 沈凌嘉先抽出那团破布,扔掉:“你认得本王?” 您是怎么想到那一点的? 谭鸣鹊没想到这世间居然有比自己还会想岔的人,她的意思分明是求救! 怎会被误认是认出熟人的表情? 但她也不管,只说自己该说的话。 “您还记得我吗?我是白天那个……您给我吃了包子,还送了我银子。”谭鸣鹊尝试唤醒他的记忆。 好在他不是个忘性大的,马上点头:“原来是你,你怎么在……这?” 谭鸣鹊早从容婆口中听说了,这里名叫风柳楼。 名字风雅,却是一家藏污纳垢的青楼。 也怪不得沈凌嘉会这么惊讶。 谭鸣鹊顿时泫然欲泣:“我是被人拐来的!您离开后不久,我又被……又被抓回来了!求求您,救救我吧,我不是京城的人,从南边被拐过来,我想回家,我,我爹娘要急死了呜呜呜……” 说着说着她真生出几分委屈,两行泪水从眼眶里流出来,更添几分诚意。 谭鸣鹊哭起来的时候,本就显得无辜的一双眼睛更是水汪汪的。 沈凌嘉听了,却没有马上给她回应,只低头沉吟起来。 谭鸣鹊哭了半天一点成效没有,也有些着急,偏偏又不敢催促,生怕弄巧成拙,可眼泪总有没了的时候,她哭了一会儿,就没眼泪了,干嚎太傻,只好红着眼睛抽噎。其实哭这么久也挺累的,一开始真情实感地哭,现在则大半是演的了,偏偏这抽噎吧,要断断续续,又不能停,简直像是钝刀子磨肉一样令她痛苦。 好在,她抽噎了一会儿后,终于等到沈凌嘉抬起头来打量她。 谭鸣鹊停了抽噎,可怜巴巴地望着沈凌嘉。 这一招,对父母哥哥们都用过,特别灵验,哪怕是曾经十分暴躁的表姐,见了她这神情,也难以发怒。 果然还是有用的。 沈凌嘉给谭鸣鹊解开绳子,道:“你先跟我来吧。” 谭鸣鹊一蹦就想跳起来,之后才想到,被捆了这么久还这么灵活,骗谁呢? 她跳起来一站直,马上自己把腿一弯,可怜巴巴地惨叫一声。 说是惨叫,只要让人感受到“我很惨”就够了,并不是真的要大吼大叫。 毕竟,她确实不痛 啊。 谭鸣鹊只表达了一下“我很惨,腿很酸,脚麻了”的感觉之后,马上恢复行动能力,跌跌撞撞地跟着沈凌嘉往外走——但绝不摔倒。 沈凌嘉怜悯地看了她一眼,先等着她休息了一会儿,见她实在难受,索性就近推开了一间空屋子,带她进去坐。 谭鸣鹊挪到凳子上坐下来,沈凌嘉坐在她对面:“你饿吗?” “……嗯。”谭鸣鹊点点头。 她吃完那几个包子以后,就被打晕拐回来,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容婆又不许她吃东西叫她饿着,显得真是被抓住虐待的样子。容婆这个人,反正是掐得很准,什么都要显得真,至于人家的想法,她显然是一点也不在乎的。不过,如今谭鸣鹊说那个字的时候,倒是一点也不害羞。 这不算说谎,她确实是饿啊。 结果,沈凌嘉居然出去,不知道怎么叫来了人,让他们布菜。 谭鸣鹊整个人都懵了。 他不是刚把她救出来吗?完了,在这儿请客? 万一容婆没有与她约好,岂不就发现她逃走了? 如果沈凌嘉一根筋,谭鸣鹊知道怎么对付; 如果沈凌嘉是聪明人,谭鸣鹊知道怎么招架。 可是,偏偏沈凌嘉表现出来的样子,简直是想到才做,那她要怎么唬弄他? 谭鸣鹊有些担心,她真能把沈凌嘉骗到,不用说明真相,就让他带她走? 说明真相是下下之策,虽然很大可能不必留在这风柳楼中,却也得准备好迎来报复,她可以不怕,毫无准备的谭家人该怎么办? 头疼啊。 谭鸣鹊还真有些头疼,可能是因为被打过又撞过,也可能是在她昏迷时被人灌了药,如今又大费头脑,自然头痛欲裂。 正思索间,菜已经端上来了,谭鸣鹊便拿筷子夹着吃。 饥饿当前,还是饱肚子为优先。 不过,等吃了两碗饭,谭鸣鹊动筷子的速度就不由得慢了下来。 不吃饭,还能说什么?她实在找不到什么好话题呀,是谈琴棋书画,还是谈诗词歌赋呢?她全不会啊。谭鸣鹊懒,看书看得头昏脑涨,早就没读书了,想不到坏处却在这时体现出来,她都不知道应该用什么话题勾起沈凌嘉的兴趣。她有些无奈地嚼着饭粒,只觉得难以下咽,该不会,她一吃完饭,就会被沈凌嘉送走吧? 她不能走啊,还要入魏王府啊,只是,如今这情况,怎么才能混进去呢? 突然,沈凌嘉搁了筷子,开口问她:“你会不会刺绣?” 这时候,怎么突然问这个? 谭鸣鹊心中不解,却还是点点头道:“我会。” ☆、聊不来 “听你的口音,你是从南方来的?”沈凌嘉问。 “嗯。” “听说江南的女子绣工都很不错,你呢?” 谭鸣鹊忍不住有些得意:“我的绣工的确很好。” 沈凌嘉问完了话,正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水,突然听到这一句,忍不住一笑。 他身份尊贵,也见识过不少勾心斗角的事,但到底是个少年,就笑着说了句直话:“哪有人自己夸自己‘很好’的?” 沈凌嘉在宫中见过的人,无一不是心思千回百转,开口讲句话也要九曲十八弯地绕。 绕得他头疼,而自卖自夸这种话,更没听人说过,便觉得有些新鲜。 谭鸣鹊道:“公子您救了我两回,我想,您问我绣工,肯定有事需要我做,既然如此,我当然得告诉您我能帮,否则,万一让公子您误解了我的本事,我岂不就没法帮忙了?” 沈凌嘉将茶杯放下,眉眼弯弯:“你倒是精明。” 谭鸣鹊却反驳道:“这并不是精明,是有恩必报。” “说得好,既然你是有恩必报的人,那我若不让你帮个忙,想来你也不能安心啰?”沈凌嘉笑着说道。 谭鸣鹊点点头。 “其实,我这里的确有一件事需要人做,可惜我身边的人,干这个不拿手。”沈凌嘉道。 谭鸣鹊这下没说话了,她心头揣测,莫非,此事是不能让其他人知道的? 否则,以魏王的能力,难道不能直接去找一个有名的绣女?何必来问她。 但谭鸣鹊不会把它挑破,或许,这就是一个能让她入魏王府的契机。 她也问过容婆,以她的身份,哪怕一时入府,接下来要长留,也难。 毕竟她是良家女,怎么都不可能自卖自身入府,这样的人,魏王肯定也不敢要,而若是不写卖身契,魏王或许更不放心。总之是左右为难,但容婆跟她担保过,只要她能够想办法入魏王府,容婆就可以想办法让她留下来,只是,不知道容婆她究竟有什么本事,这不就是一间青楼吗? 沈凌嘉想了想,严肃地说道:“不过,到时候我可能还得看看你手艺,我能带你离开,不过,你得跟我入府去,此事不能教旁人知道,你能做到吗?” 正如她所料,既然此事不可告人,自然放在身边才能安心。 于是谭鸣鹊点点头道:“能。” “魏王殿下去过南方吗?”谭鸣鹊低头喝了一口汤,又觉得太安静。 沈凌嘉显然也是个闲不下来的,她一问,他就搭话了:“没去过。” 搭话不如不搭,瞬间扼杀了这个话题。 谭鸣鹊百无聊赖地拿勺子轻轻搅了搅碗里那碗汤,虽然放了虫草,整只鸭,还有一些谭鸣鹊认不出来的,不过整碗汤看起来清澈见底,味道也十分情况,并不油腻,也没有草药的苦味。 她刚舀起一勺来,就听沈凌嘉说:“其实我没机会出城。” 谭鸣鹊便抬起头去看他。 沈凌嘉盯着面前的茶杯,道:“……如果有时间,我也想去南方看看的。” 谭鸣鹊本来以为他要说为什么不出城,为什么没机会,结果,他还是跳过了交心那一段。 毕竟,现在他们的关系就是见了两面,他救了她两次。 谭鸣鹊感觉到有人在注视自己,先看了沈凌嘉一眼,见他还盯着茶杯发呆,眼珠就微微往上转了一下,看向屋顶容婆躲藏的地方。容婆对她做了一个手势,这是事先约好的暗号。谭鸣鹊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仍旧看着沈凌嘉,见他不动,她才盯着他轻轻点了一下头。 当然是给容婆看的。 一直到余光瞥见容婆的身影悄无声息地消失,沈凌嘉才抬起头来。 “我听说江南有山有水,很美,是什么样子?”他问。 谭鸣鹊苦笑着说:“倒是有山,不过,我们那镇子没什么水,只能打井,倒是有一条江,却在镇子外面,不近。” “等到冬天,京城会下很大的雪,你们那也是吗?”沈凌嘉好奇地问道。 “虽然温暖,不过,南边也是会下雪的。”谭鸣鹊点点头。 既然沈凌嘉终于对这个话题有不砸场子的恶趣味,谭鸣鹊便顺着他的口风,接着说。 “我家门外有个编草的,他能把草编成昆虫,很漂亮,跟真的似的。尤其是蚱蜢做得最好,背后还拿一根蒲苇丝牵着,一跳一跳,就好像活的一样。” “草编啊,我们京城也有,跟你说的差不多。”沈凌嘉道。 “……” 这人是真的不会聊天。 谭鸣鹊两次吃瘪,终于确定了这一点。 沈凌嘉见她忽然不吱声了,先是笑呵呵的,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道:“我 说话是不是不太好听,让你聊不下去?” 不错不错,倒是很有自知之明。 谭鸣鹊看着他笑,心中点头,嘴上说道:“怎么会呢,您说的是实话嘛。” 沈凌嘉奇怪地打量她一眼,虽然只是一瞬间,但谭鸣鹊感觉到了。 她的笑容微微一敛,很快又重新恢复。 这样说话,当然很累,还要被探究疑惑,就更烦躁,可是,这种累与烦躁,却也只能忍。 即便她在家中再受宠爱,也难免会有令人不快的事情。 不是每一次都能真的发火,让人知道她真的不开心。 比如这次。 谭鸣鹊只差点露馅一次,然后马上恢复了从容的模样,嘴角微微翘起。 “对了,说了这么久,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沈凌嘉道。 谭鸣鹊连忙报了自己的名字。 “谭鸣鹊?”沈凌嘉倒了点茶水在桌上,蘸着茶水写下三个字,“是这三个字吗?” 他写的谭倒是对了。 名字却是,明缺。 沈凌嘉估计很有自信,问完之后也没等谭鸣鹊回答,喃喃自语道:“看来,你是书本网,为你取名的人俨然是希望你能够时时自省,虽然宠爱你却不放纵你,这样的人,实在少见,你有这样的长辈,很好。” 谭鸣鹊甚为羞愧:“不是这两个字。” 她虽然很没文化,但还是学过自己的名字要怎么写。 鸣鹊二字复杂,但她记得清楚。 明与缺字简单,偏偏她不认识。 “哦?”沈凌嘉脸一红,“那是哪两个字?” 谭鸣鹊道:“蝉鸣的鸣,喜鹊的鹊。” “喜鹊?那不是鸟吗?”沈凌嘉没忍住,噗地笑了一声。 但谭鸣鹊飞快地抬头,瞪了一眼容婆。 就在沈凌嘉笑的时候,容婆也笑了,幸好是被沈凌嘉的笑声掩过去。 可万一容婆露陷,她还怎么取得沈凌嘉的信任? 更何况,她早有打算,除非必要,不然绝不在这里交底的。 要是被容婆害得失败,何其冤枉? 好在沈凌嘉没听见,她瞪了一眼,马上收回目光,而沈凌嘉笑了一声,也马上捂住了嘴。 “抱歉,我刚才没忍住。” 这话真是更伤人心。 但谭鸣鹊还是无所谓地笑了笑,道:“无妨。” 沈凌嘉有些不好意思,捂着嘴停了笑声后,马上说:“等你帮我绣好那件衣服,我马上送你回去。” 这已经是沈凌嘉第二次提起那衣服了,到底要绣什么? 谭鸣鹊简直迫不及待想要去看看了。 沈凌嘉轻轻扣了扣桌面,道:“不过,你既然要来我府中,总要有个位置才行。” 谭鸣鹊点点头。 沈凌嘉想了想,道:“不如,你暂且做我身边的侍女吧。” 这可真是意外之喜,但也是意外之惊。 接近能够让她更容易打探沈凌嘉的事情,也容易让自己被人察觉。 尤其她背后还有一个推手容婆,容婆肯定会催着她去打探消息。 简直就是把她在油锅里煎,真是一群混账!把她拐卖来,又要玩她的命。 沈凌嘉突然说:“不过,我不会让你太劳碌的,你只要帮我绣那件衣服就行,不需要你做其他的事。” 他大概是想要安抚她的心,便又笑着说道:“或许,等你待久了,还会乐不思蜀,不想走了。” 谭鸣鹊下意识地摇摇头,肃然道:“我不是这儿的人,我迟早是要回到我家去的。” 沈凌嘉终于也被噎了一句。 但他怎么能被噎一句? 谭鸣鹊吓了一跳,慌忙抬头张口想要挽回,不过沈凌嘉却只是淡然地一笑置之。 “对了,你叫谭鸣鹊。”沈凌嘉的思路谭鸣鹊真是一点也跟不上,“鸣鹊,一听,就是个多嘴饶舌之人。” 方才不是还说她书本网吗? 这叫报复? 谭鸣鹊无语,道:“我娘亲生我的时候,外面有喜鹊叫,爹说兆头好,所以取了这个名字。” “鸣鹊。”沈凌嘉点点头,不知道在想什么,“这样说来,你父亲是秀才?” “我家是做买卖的。”谭鸣鹊道。 “生意人?那便是商户。”沈凌嘉只说了这一句,就没再继续。 倒教谭鸣鹊心痒痒,他是不是还有什么话要说? 可惜,沈凌嘉显然是没有要继续说的意思了。 谭鸣鹊看了门外一眼。 沈凌嘉见她张望 ,便也回头扫视,不过他当然是什么都看不到:“瞧什么呢?” 说了几句话,沈凌嘉也渐渐放松下来,开口也比较随意了。 ☆、再逃 谭鸣鹊凝滞片刻,脑筋飞快运转。 她哪敢说是瞧瞧容婆派的人怎么还没来,便露出担心之色:“我们一直待在这里,安全吗?” “为什么不安全?”沈凌嘉浑不在意。 他大爷是天不怕地不怕,堂堂皇子,无端端的谁敢杀他。 至于她就不一样了,要不是容婆有事要她做,她还能坐在这儿跟他谈笑风生? 谭鸣鹊劝说道:“万一他们发现我逃出来了,怎么办?” 沈凌嘉微微一笑:“我保你能安全离开这里。” 光是保证,听起来实在难安心。 谭鸣鹊叹了口气,道:“可……” 刚起了个头,外面响起喧闹声,都是些胡乱的喊叫,说着“快抓人”“找回来”之类的话。 谭鸣鹊松了口气,沈凌嘉听了,却是若有所思。 她咳嗽一声,道:“公子,我们如今总该走了吧?” 沈凌嘉瞪她一眼:“你不信我能护住你?” 谭鸣鹊抿唇微笑。 她怎会不信?但样子也是要做的,假如一点惊慌失措的情绪都没有,未免也太假了。 现在她只求能入府,不至于再受容婆监视。 沈凌嘉面上露出薄怒之色,显然是觉得谭鸣鹊在小觑他。 他毕竟是皇子,有皇子的尊严,也有王的尊严。 “坐这等我。” 说完,沈凌嘉居然转身要走出去了。 直接对谈?这法子还真是简单直接。 谭鸣鹊扫视桌上的菜,顿时觉得,没了胃口。 她怎么偏偏被缠进了这么麻烦的事情里?一开始觉得被拐卖到千里之外的地方,已经够倒霉了,如今竟然又有新花样。 尤其是,她心中还有一个那么荒唐的打算。 谭鸣鹊打定主意要那样做,只是,事到临头,还是忍不住担忧起来。 沈凌嘉走到门口,恰巧,门从外面被人敲响。 他一愣,本想要气势汹汹走出去,却被人堵在门口,那气焰顿时被打掉一截。 沈凌嘉隔着门,冷声道:“我说了,把菜送来就走,可不曾允许有人过来打扰。” 不说话还好,一开口,这门外的人竟然就自己把门打开了。 谭鸣鹊起身一看,门外 站着一个俊秀青年,笑眯眯的,对沈凌嘉点点头,道:“在下不是故意打扰,只是,想来领人。” 说完,他看向了谭鸣鹊,她顿时生出一种被蛇盯住的战栗感。 虽然知道这人应该是容婆派来,设计好的,但他目光中的毒辣,还是令她胆寒。 她不能留在风柳楼,一定要走! 沈凌嘉也注意到了这青年的眼神,他立刻皱紧了眉头:“要领谁?” 青年翘起一边嘴角,手抬起,指向他背后的谭鸣鹊。 “我不去!”谭鸣鹊恰到好处地哀鸣一声,蹲下来,缩到了桌子后面。 容婆蹲在房顶的暗格里,对谭鸣鹊完美的小白花演技赞赏地拍了拍手,无声的。 沈凌嘉看了一眼谭鸣鹊,回头时,语气十分坚决:“我要带这个小丫头回去。” 俊秀青年则道:“抱歉,这位客人,风柳楼中自有规矩,如果你需要伺候的人,我马上可以派……” “这些事情,你找我七弟去说!”沈凌嘉从怀中摸出一块牌子,在他面前晃了晃。 俊秀青年看到牌子,诧然地倒退一步,脸色大变:“魏王殿下?” “滚!” 沈凌嘉暴喝一声,而后,走到谭鸣鹊身边,将她拽起来。 那个青年愣在原地,没有阻拦。 于是定地拉着她往外走,出房间的时候,谭鸣鹊听见他轻声说了一句话。 两个字。 “有我。” 他的手牵住她,灼热的温暖透过皮肤传过来,让谭鸣鹊脸上发烫。 明明一切顺理成章的发展,都是算计好的,她明明知道,怎么还真像是无辜的人一样害羞了呢? 现在他保护她,是因为她害怕。 他眼睛全是担心。 可是,她是做戏啊。 …… 沈凌嘉抓着谭鸣鹊的手从房间里冲出去之后一路狂奔。 他步子大,谭鸣鹊是步速快,倒也勉强跟上了他的脚步。 毕竟沈凌嘉不是疯跑,不然,她真的得被甩在路上了。 谭鸣鹊气喘吁吁,边喘气边看周围。 她们已经跑出了风柳楼,而沈凌嘉还在往前跑。 要跑到哪里才行啊? 谭鸣鹊刚冒出这个想法, 没想到,一拐角她就看到了一辆奢华的马车,装饰极为眼熟,再看看马车上竖的旗子——这不就是之前沈凌嘉离开时坐的马车吗? 他果然停了下来,推她上车。 车外头坐了一个车夫,中年人,一身神色的袍子。 他呆呆地看了一眼沈凌嘉,又看看谭鸣鹊,末了,道:“七殿下变成女人了?” 沈凌嘉失笑:“你胡说什么呢,这不是七殿下。” “哦!”车夫做出恍然大悟之色,但又讶然,“那这是谁?” “你不用管,驾马回府便是。”沈凌嘉笑着说。 “是。”车夫点点头,把帘子放下,“驾!” 车轮又开始缓缓滚动起来。 谭鸣鹊有心听一听车行走的方向,路线,末了又想起现在她已经安全了。 只有一个车夫,容婆总不可能在车厢里。 上车前,她特意扫视过,车厢里没有能藏人的地方。 不过,谭鸣鹊张张嘴,却还是没有说话。 哪怕只有一个车夫,也要小心。 她今天第一次遇到沈凌嘉,转头就被容婆知道,她派去的人甚至没有打扰,等沈凌嘉走了,才抓人。这风柳楼里的人,不简单,容婆背后的势力,也不简单,她不认识这个车夫,哪能知道他有没有被收买?哪怕沈凌嘉信任这个车夫,反正她是不信的,因此,她并没有说什么会惹麻烦的话。 谭鸣鹊惊魂未定地拍了拍胸脯,然后露出思索之色,再又好奇地看了沈凌嘉一眼。 沈凌嘉一直盯着她,见她小动作颇多,看得好笑:“有什么话,不妨直说,瞒在心里可不痛快。” “是啊。”谭鸣鹊轻轻点了点头。 她便问道:“我们出来的时候,那个人好像喊了一声什么‘魏王殿下’?” 谭鸣鹊眼波流转,望向沈凌嘉:“难道,您是魏王?” “你倒是聪明,听一句话,就能猜出我的身份。”沈凌嘉赞许地点点头,道,“不错,我之前没透露我的名字,就想看看你何时能猜出来,如今你既然知道了,那我不妨告诉你,我的名字叫沈凌嘉。” 她怎么不知道他设置了这样的考验? 谭鸣鹊道:“您是想直接带我回府,看到您府邸的名字,吓一跳吧?” 她本是随便说的,没想到沈凌嘉顿时露出诧然之色: “你怎么知道?” 竟然还真是啊? 谭鸣鹊简直佩服,他可真是……无聊。 过了一会儿,沈凌嘉忽而喃喃自语道:“我就这么把七弟丢在那,说不定他现在出来都找不到车呢。” 想了想,沈凌嘉掀开帘子,对那车夫叮嘱,让他把两人送回来之后,再回一趟风柳楼。 车夫忙不迭答应。 谭鸣鹊坐在车厢里想,七弟?恐怕就是车夫口中的七殿下了,既然是沈凌嘉的七弟,又是殿下……莫非是七皇子?其实她也搞不清楚,谭鸣鹊从没想过自己竟然可以来到京城,她最多知道一句当今有个天子,皇帝管着她们。至于皇帝有几个皇子,又有几个王侯贵胄,那她便不清楚了。 也怪容婆,没说仔细,她只说了点沈凌嘉的事情,至于其他人,谁都没提。 谭鸣鹊暗暗揣测容婆背后的人恐怕就是一位王,只是不知道是沈凌嘉的兄长还是弟弟。 沈凌嘉叮嘱了车夫,回头对她笑道:“我找到你的时候,他说不定已经喝完了酒,要是出来找不到车,也不知道会不会生气,以他的个性,也许现在正跳着脚大骂呢。” 谭鸣鹊道:“不会的,我哥哥就从不计较我做错事,你们是亲兄弟,哪会有隔夜仇呢?” 沈凌嘉听完一愣,末了,笑着说道:“我们不一样的。” “您是说我的哥哥们照顾我,是因为我是妹妹吗?放心吧,我家哥哥们关系就很好。”谭鸣鹊道。 沈凌嘉叹息一声:“或许吧。” 他发了会儿愣,突然笑了出来。 谭鸣鹊也在发呆,乍一听到这个声音,还觉得突兀,然后才想起来,自己还坐着别人的车呢。 便转头问道:“您笑什么?” 沈凌嘉道:“我们能够在茫茫人海中遇见,还是两次,真是世事无常。” 谭鸣鹊的心里咯噔一下。 沈凌嘉犹然未觉,仍是自说自话:“简直好像天注定一样,你在南边,我在京城,你却到了我这里。” 谭鸣鹊无言以对,只好傻笑。 好在沈凌嘉也就是突然想到这句话,说完就没事了,并未深思。 唯有谭鸣鹊在黑暗的车厢中,呆呆地舒了一口气。 当她没有专心致志去听声音的时候,一放松,顿时就被马车颠簸得昏昏欲睡。 等谭鸣鹊几乎要睡着的时候,一道亮光突然刺中了她的双眼。 她赶紧闭上眼睛,低下头缓了缓神,耳中听到沈凌嘉的声音:“到了。” 她听见他跳下马车,但光芒还在。 谭鸣鹊缓缓睁开眼睛,这才发现沈凌嘉一直替她打着帘子。 “到了,跟我来吧。”他说完这句话却没走,一直等到谭鸣鹊下了马车才放下帘子。 ☆、绣娘 谭鸣鹊抬头,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块深色牌匾,周围画着暗金纹,中间是朱红色的三个大字:魏王府。 沈凌嘉道:“你先跟我去,试试你刺绣的本事。” 谭鸣鹊忙答应一声,跟上他的脚步,这次他没牵她走了。 快走到大门处时,有人打开门,迎接沈凌嘉与她进去,然后蹑手蹑脚在她们背后关门。 谭鸣鹊仔细思索刚才进来的时候,没听到声音,也没看到暗门,里面的人怎么知道沈凌嘉回来了? 但她很快没空思考了,沈凌嘉走得快,这府内的路又是九曲十八弯,她真怕自己慢一点就会被沈凌嘉甩掉,万一迷路,被这王府里的守卫误认为是刺客杀了,多冤枉? 所以谭鸣鹊只能先专心致志地跟着沈凌嘉走,一点不敢分心。 路边都是石凿的灯笼,灯笼里点了蜡烛,不过光还是太暗,幸好这魏王府里的地铺得平,她低头看了一眼,一路走来,踩的都是拼接起来的石板,几乎没有缝隙,恐怕,便是下雨,也不用担心踩到什么泥泞处。 谭鸣鹊暗暗赞叹,忍不住开始思考如果要这样做,得花费多少钱,等她回家以后,要不要在自己的院子里这么铺就一次?不对,她在魏王府里起码要蹉跎几年,等回到家,肯定得准备出嫁了,不如等到了夫家再这么布置?万一夫家不肯呢?拿嫁妆铺会不会教人说闲话呢? 她的心情十分复杂,东想西想的,已经想到了万一以后与婆家发生各种矛盾该如何应对了。 “谭姑娘?”沈凌嘉拍了拍门板,“进来吧。” 谭鸣鹊一惊,抬头一看原来已经走到了一间屋子前面,沈凌嘉敞开了门,先走进去。 等到谭鸣鹊跟着沈凌嘉的脚步走进房间之后,才发现这里面竟然还有一个人。 是一个女人,论颜值,与容婆不相上下,不过风格不同。 容婆的模样是妖艳魅惑,这个女人穿着打扮十分精致,更贵气些,二十余岁。 “她叫菊娘。”沈凌嘉转头给她介绍,然后看着那位菊娘道,“这是谭鸣鹊。” 菊娘疑惑地看了她一眼,问沈凌嘉:“殿下,这是谁?” “我找回来的绣娘。你拿针线和绷子来,让她绣个什么东西看看。”沈凌嘉说完,直接挑了个位置坐下,接着朝谭鸣鹊招招手,“你也坐。” 谭鸣鹊还有些恍惚,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 ,听他这样吩咐,便也赶紧走过去,围着桌子坐在他旁边,这里的布置既不像是见客人的地方,也不像是书房,说是卧室吧,却没有床。 那个菊娘刚才就一直呆在这个房间里?可这里面空空荡荡,除了家具,没有别的。 倒是不远处摆了个屏风,菊娘从屏风里钻出来,拿了个绷子,还有针线。 她走到谭鸣鹊面前,把三样东西放下,行了一礼,就在谭鸣鹊旁边待着了。 谭鸣鹊一愣:“她不坐下?” 其实她真正想问的是,既然不坐,那怎么不走呢? 她还有些话要对沈凌嘉说。 可惜沈凌嘉道:“我这侍女,不擅长刺绣,跟你学学。” “哦。”谭鸣鹊拉长音调,心中失望。 看来是真的不会走了。 在旁边的菊娘还以为她是怕自己不懂看,到时候把玉当成石头。 便温言说道:“请您放心,虽然我不懂刺绣,不过这些年也见识过不少,看还是会看的。” 说完又问沈凌嘉:“殿下,是让她绣……那个?” “对,那件衣服,不过还得看看她的本事。”沈凌嘉往桌上一伸手,什么都没抓到,皱了皱眉,便对菊娘道,“你去泡茶来,给这位谭姑娘也带一杯。” “是。”菊娘看谭鸣鹊还在穿线,略一屈膝,马上直起腰板走了出去。 谭鸣鹊霍然将针线一放:“魏王殿下,这里只有我们两人在吗?” 她面容严肃,声音却放得极轻。 沈凌嘉一愣,继而反问道:“怎么?你有话说?” “正是。”谭鸣鹊肃然道。 沈凌嘉点点头,道:“好。” 他没有马上答应让谭鸣鹊开口,而是先拍拍手,末了,这才道:“你说吧。” 谭鸣鹊悚然一惊,难道,刚才旁边有人? 但以她的耳力,竟然连一丁点声音也没听见,这委实太古怪了。 不过,她还是想到了正事,如果沈凌嘉身边有这等人,她做那样的抉择,反倒更正确了。 于是谭鸣鹊马上将凳子搬过去,轻声道:“殿下。” …… 等菊娘端着茶回来,房间里一片寂静。 她不觉得意外,既然沈凌嘉刚带回这个绣娘,显然不怎么熟悉,既然如 此,聊不来也是常事。 既然聊不来,索性不说话,反正又不是父皇母妃,皇兄皇弟,管他呢。 她轻轻将一杯茶放在谭鸣鹊面前,第二杯茶放在沈凌嘉面前。 沈凌嘉端起来先喝了一口,如果不是能入口的温度,菊娘不会端过来。 果然,一口下去,没了半杯,沈凌嘉也不觉得喉咙里烫。 “菊娘,你看看,谭姑娘绣的是一只孔雀,我觉得栩栩如生,你看呢?”沈凌嘉问。 菊娘暗自无语,您已经说了栩栩如生,我能说那是个木头? 但转眼瞧去,却又不得不承认沈凌嘉说得对。 桌上摆了十根针,都衔了不同的线,附近还有许多断线。 显然,谭鸣鹊用色不少,讲究自然,换线够勤快。 哪怕只是一种绿色,也换了柳绿、葱绿、油绿、青葱、葱青、青翠、草绿、松柏绿、松花绿、青碧……等等不同十几种。也正因为此,绷子上的孔雀羽色浑然天成,像是真有人捉了一只孔雀,封入这块布上。虽然这种绣法,很难有极为亮眼的绣品,但会令人看了舒服,而且,对于那件需要缝补的衣服而言,自然比刺眼要好得多。 菊娘揣测之后,朝沈凌嘉点点头,笑道:“殿下找来这位绣娘,真是好本事。” 这句好本事,既是夸谭鸣鹊手艺好,也是夸沈凌嘉眼光高。 沈凌嘉听出了她的赞许,笑吟吟地道:“你倒是聪明,晓得取悦我才能涨工钱。” 谭鸣鹊已经绣完了最后一步,末尾结了,拿剪子把多余的线头剪掉。 菊娘看她挽线结的花样十分娴熟,不由得佩服,继而苦笑一声:“我要是能学得谭姑娘的本事就好了。” 谭鸣鹊抿唇微笑,尽显单纯羞涩的闺中女子风采。 沈凌嘉看着好笑,把杯子里的茶一饮而尽后,站起身,道:“菊娘,你送谭姑娘回去歇息。” 谭鸣鹊把绷子放在桌上,跟着飘然而走的菊娘飘然而去。 沈凌嘉和她们一起走出房间,之后,自然有人收拾残局。 他与她们在一个岔口分开,菊娘道:“谭姑娘,请您跟我走,到客院去。” 谭鸣鹊收回看沈凌嘉背影的目光,嘴角翘起的弧度恰到好处:“好。” 菊娘带她又往前走过了三个院子,才到客院。 里 面有洒扫的小丫鬟,菊娘给她们介绍了一下谭鸣鹊,又点了一个来照顾谭鸣鹊起居。 谭鸣鹊连忙转头对菊娘道:“不必了,我能自己做好。” 菊娘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只是,谭鸣鹊也不好解释。 依她的想法,接下来要继续呆在魏王府,最可能的身份就是侍女。 哪有侍女还带个侍女来照顾起居的? 她在家中的时候,虽然也有侍奉的人,但许多事情,都能自己做好,不用侍女,也无妨。 “是。”菊娘只是奇怪地看她一眼,马上掩饰过去,没再说什么。 “那你继续做自己的事情吧,定时打扫,把院子里的花草侍奉好,如果这位谭姑娘要你们做什么事情,你们也不许推诿不干,明白吗?”菊娘转头去对那些小丫鬟说。 她们自然是一口答应。 谭鸣鹊到了房间里看了一眼,虽然是客院,但毕竟是皇家手笔,比她以前住的房间还好些。 菊娘问她:“谭姑娘可觉得还有哪里要改正吗?如果您有什么喜好,不妨告诉我。” 谭鸣鹊便摆摆手,道:“不用麻烦,我觉得这里挺好。” 菊娘看了一眼天色,道:“如今夜深了,那奴婢先行告退,明日再来叫醒您。” 谭鸣鹊点点头:“好,多谢你了。” 等菊娘离开后,不久有人送了中衣来,谭鸣鹊换上便安然入睡。 一夜好眠。 第二天,清晨时分谭鸣鹊就从床上爬起来了。 她躺上了床很快入睡,到如今实在是睡够了。 迷迷糊糊换了衣服,也没见菊娘的踪迹,想来现在还不是时候? 那先去院子里透透气。 谭鸣鹊打开门,吓了一跳,门外居然正好站了两个人,可能是打算进来。 这两个小丫鬟一人捧了热水,一人捧了托盘,盘子上是毛巾和漱口的空杯,水杯,牙刷,盐粒。 谭鸣鹊接过来用了,道了一声谢,问道:“昨夜送我来的菊娘,住在哪边?” 其中一个小丫鬟笑眯眯地说:“谭姑娘,我送您去见她吧?” “那就麻烦你了。”谭鸣鹊扫视一眼,这院子里没什么好逛的,与其瞎走,不如先找到菊娘,问一声魏王何在。 ☆、戒严 那个主动答应她的小丫鬟马上把手里捧的托盘搭在旁边那个小丫鬟拿的水盆上:“帮我送去。” 原来是为了趁机躲懒。 另一人倒也没说什么,端着那么多东西,马上就走了。 谭鸣鹊看得咋舌,问这小丫鬟:“她的力气怎么那么大?” 水盆和托盘都是铜的,铜皮很厚,加上那些水,两个杯子的瓷,已经很重了。 但那丫鬟从答应到转身,表情连一点改变也无。 这个一身轻松的小丫鬟当即笑道:“她天生力大,做这种活很了不起。” “她叫什么名字?”谭鸣鹊一时兴起,问了一句。 “她名叫赵柳,柳树的柳。”小丫鬟一边走一边说,讲完正好到了拐角,“这里要右转。” 谭鸣鹊暗暗记住路线,免得跟着来了,却不知道怎么回去。 小丫鬟带她到了一间院子里,对守门的丫鬟说:“这是王府的客人,你去请菊娘姐姐出来,她要见她。” 说完转头对谭鸣鹊道:“请您在这稍等片刻,菊娘很快就出来了。” 谭鸣鹊略一点头,这丫鬟一溜烟就跑了。 刚才守门的丫鬟进去跟人说了一声,出来以后就见到谭鸣鹊诧然地看着那丫鬟跑走的背影,便笑着解释道:“聂茶她一向是这种性子,风风火火的,并不是故意怠慢您。” 原来那个丫鬟叫聂茶。 谭鸣鹊收回目光,对这丫鬟一笑,也许将来她们能做个同事,因此,便温言说道:“我明白。” 她等了一会儿,果然,没多久看到院子里其中一个房间的门打开,菊娘已经打扮好了,从里面匆匆忙忙走出来,她先看到谭鸣鹊,于是一边捉着裙子小心翼翼下阶梯,一边远远就朝她打招呼:“抱歉抱歉,我原打算等天再亮些再来喊您,没想到倒劳动您先过来找我了。” “没关系。”谭鸣鹊瞧她打扮,忍不住赞叹。 菊娘是美人,妆扮也十分讲究,并未可惜她的容貌。 谭鸣鹊看她肌肤柔嫩,没画那白得刺眼的铅粉,只轻轻抹了点腮红,描眉画唇。 菊娘穿了一身杏黄色的长裙,纹路是用缃色与鹅黄色的线细细勾勒出来,想必是宫廷手笔,花纹繁复却不显杂乱。谭鸣鹊看了,赞赏却不羡慕,这种手艺,她也绣得出来。 菊娘见她打量自己,低头看了一眼, 疑惑问道:“哪儿有不对劲的地方吗?” “没有没有,见你裙子漂亮,就多看几眼。”谭鸣鹊随口打消菊娘的疑虑,接着问道,“请问,我什么时候能见魏王殿下?” 菊娘不好意思地说:“我还要去问殿下他的意思,请您在这里稍候。” 谭鸣鹊叹息一声,又是要等。 “好,那我就在这儿待着,如果能见了,就请您早些过来告诉我。”谭鸣鹊掩去心中无奈,面上不动声色。 菊娘连忙点头,道:“是,我明白。” 她领着谭鸣鹊进屋去坐,自己先出去了。 再过一会儿,菊娘返回,这回笑了:“殿下请您过去。” 菊娘没让谭鸣鹊再找人带路,亲自带着她往那里去。 远远的,谭鸣鹊听到一个属于少年的青涩嗓音,当然,同是少年,这人的年纪显然要比沈凌嘉还小一些。其实清晨有些微凉的风,又隔了一道门,那少年的声音显得很不清晰,估计是因为如此,菊娘才一直没停脚,带着她继续往前走,可谭鸣鹊耳力胜于常人,那少年的话,她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 “三哥,您昨夜怎么自己回来了?又不告诉我一声,还是别人跟我说,您早走了,怎么把我一个人丢在那风柳楼呢?我都喝醉了,万一给人打劫,我真是没处说理去……” “行了,谁不知道你的身份,谁敢动你?”沈凌嘉闷闷地笑,“是我看你玩得看心,只怕,喊你还败了你的兴致。” 那少年又道:“谁说的?我是为了陪三哥您才去的,那风柳楼有什么意思?早走还好呢。” 沈凌嘉嗤笑一声:“得了吧,那你还玩到今天早上?” 谭鸣鹊越走向前,那个声音就变得越来越清晰。 “我不是喝醉了么?” 菊娘犹豫了一下,但还是打开门让她进去。 “谁!” 那少年的声音陡然变得刺耳,如同一把利箭,刺入耳中。 谭鸣鹊被这声音震得抖了一下,还没回过神,就觉得眼前一花,身体一轻。 她竟是被人给拎起来了。 谭鸣鹊定睛一看,自己居然来到了半空中,一个陌生男人抓住她的衣领将她给提起来。 她在半空中飘飘荡荡,脚都够不着地。 她急了,沈凌嘉比她更急:“七弟!放下她!” 见沈凌宥稍有迟疑,沈凌嘉马上起身走了过来。 沈凌宥拎着谭鸣鹊,疑惑地回头看着他:“三哥,这人是?” 沈凌嘉摇摇头,一看沈凌宥的表情就知道他是误会了谭鸣鹊在府中的身份。未免自己小半辈子的英明被这个京城中的著名长舌男给败坏,沈凌嘉还是压下性子,耐心地解释了一下谭鸣鹊的身份,以及她的来历,连昨天晚上自己在风柳楼与那里的人发生的短暂冲|突也一口气说了出来。 “我带走她的时候,分明是让他去找你的,怎么,他没说?”沈凌嘉问。 彼时谭鸣鹊已经被沈凌宥放下来——直接松手,她摔在地上。 听到沈凌嘉的话,谭鸣鹊整个人凝固在原地,莫非,是容婆派去的人,忘了这个细节? 她不是说了不用担心吗?就这么个“不用”? 漏洞百出也想让她卧底?这是害人吧? 谭鸣鹊咬牙时,正好听到沈凌宥回答沈凌嘉的话:“哦,他是来找过我……不过,我没仔细听他说的话,那时候我头疼。” 说完,他又冷哼一声:“原来他找我是要说这个,哼,谅他也不敢在三哥您面前抖威风。” 沈凌宥回头看向谭鸣鹊的时候,忽然勾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歉意十足地朝着她说:“不好意思,刚才我以为你是细作,吓着了你,你没事吧?” 谭鸣鹊一抖,但还是摇摇头,自己从地上爬起来。 她拍了拍地上的尘土,与沈凌嘉对视,道:“魏王殿下,我什么时候能帮您做事?” 沈凌嘉道:“不用着急,你先好好休息,这段时间担惊受怕,正应该找个太医来仔细看看。” 沈凌宥在一旁笑嘻嘻地问道:“做事?三哥,你连这么个小丫头都要压榨?” “她非要报恩,说要在府中帮忙做点事情,我拗不过她,索性找些事情让她干,也让她安安心。”沈凌嘉不动声色地回答了这句话,但并没有提起那件衣服。 于是谭鸣鹊便也不再提那件事,仿佛真如沈凌嘉所说,只是为了报恩才想随便帮一点忙。 她笑着说:“左右都是该离开的,但总不能因为魏王殿下说不用,我就真的不报答他吧。” 沈凌宥笑着说:“你也知道他是魏王?他可不需要你的报答。” 谭鸣鹊笑容不减:“哪怕他是魏王,我也不能将他的恩德当作 理所应当呀。” “是吗?”沈凌宥一愣,继而看着沈凌嘉又笑了起来,“三哥,你倒是帮了一个知恩图报的好孩子。” 沈凌嘉的目光凝在谭鸣鹊身上,回答他的话:“你知道什么,她是巴不得早点做事,早点回家呢。” “回家?哦,对了,她是南边的人。”沈凌宥略一点头,又不由得思索起来。 沈凌嘉余光瞥见他的表情,便转过头去:“你想到什么事?” 沈凌宥道:“其实,刚才我从风柳楼回来的时候,好像看到城门口那里出了点事情。也不知道是为了谁那么大动干戈,现在想想,他们好像说正在追查一个人,是个十几岁的女子。当时我还想不明白,抓这个年级的小女孩做什么?若是风柳楼不肯放过她……那倒是说得通了。” 谭鸣鹊讶然。 她没想到,容婆所说的办法,竟然能闹这么大的动静。 沈凌嘉慢慢皱紧了眉头:“只是抓人而已吗?” “城内戒严了,现在,许进不许出,非得要出去,也得让他们仔细端详个十几遍才能放人。”沈凌宥一脸无语地道,“他们说了,是抓重犯,谁敢有异议,就是犯人的同伙。” 谭鸣鹊刚才只是讶然,现在则是骇然。 戒严? 这群人是疯了吧?就为了让她走不了,戒严一座皇城? 这里可是皇宫所在,天子脚下! ——不过,哪怕在天子脚下,不也照样拐了她捆了她? 沈凌宥道:“我想,他们怕是担心您想利用这个小姑娘去扳倒他们,风柳楼中涉及了太多人的利益,许多人不敢说,但若是有人揭发他们拐卖民女,或者翻出别的事情,恐怕有不少人都要倒霉,谁都不敢担这个责任。” 也正是因为相互忌惮,才成全了这次看似荒唐的戒严吧? 谭鸣鹊暗暗猜度,哪怕有了一种猜想,此刻也无法插嘴。 无妨,不管风柳楼闹出多少幺蛾子,魏王有多少应对方法,结局已经注定——她定会留下。 ☆、欲拼 沈凌嘉撑在圆桌上,手指轻轻地敲击着平坦的桌面。 叩。 叩。 叩。 他的声音十分迟缓:“如果我想要送她走,就没有别的办法了?” 沈凌宥交握着手,低下头,轻声说道:“或许,等风头过去……” 沈凌嘉横过去一眼。 然而沈凌宥并未看见,他接着说:“等他们相信您并没有要处置他们的意思时……” “我还要看他们的脸色?”沈凌嘉的声音冷冽地回响在房间中。 谭鸣鹊陡然觉得温度降了,浑身发冷,每一根骨头都在战栗。 也许沈凌宥不是第一回应对这种沈凌嘉,他沉声道:“三哥,现在还不是时候。” 等到沈凌宥不再用那种闹着玩的表情说话时,他是很严肃的。 两块冰。 谭鸣鹊想走偏又不能走,虽然此事本应该与她无关,可到底与她有了牵扯,她也无法装出毫不在乎,划清界限的样子。她叹了口气,接着忍。 沈凌嘉微微咬牙:“还不是时候?” 沈凌宥欲言又止,等看了谭鸣鹊一眼后,却闭上嘴。 谭鸣鹊看向沈凌嘉,适时地诧然:“他们,难道是想杀我?” 沈凌嘉没有说话,只缓缓点了一下头。 开口答话的人是沈凌宥,他安抚道:“其实,你也没必要太担心,这里是三哥的魏王府,这些人敢拦截你,却绝不敢入府来刺杀你。” 只要刺客敢入魏王府,他说他是杀谭鸣鹊,谁信? 到时候,是一场更大的风波,跟那比起来,拐卖民女,都要成了小事。 风柳楼背后的人,可能会胆小,会使昏招,但还不至于蠢到这种地步。 沈凌嘉的手收拢在袖子里,眼睛里闪烁着阴晴不定的光芒。 良久,他方才深深叹了口气:“七弟最近心软了不少。” “算是为刚才的无礼致歉。”沈凌宥笑眯眯地道,“看来,三哥也是打定主意了?” 沈凌嘉没理他,只看着谭鸣鹊: “你愿意……以侍女的身份,暂时留下来吗?” 终于引入正题了。 谭鸣鹊微微蹙眉,却口不对心地说道:“既然如此,也只好这样了。” 这 是答应的意思。 沈凌宥道:“也好,对了,三哥我还有事情要跟您讲。” “菊娘。”沈凌嘉扬声将外面的人叫进来,“那你先带谭姑娘去,熟悉一下各位侍女要做的事情。” 既然要以侍女的身份留下来,自然不能十指不沾阳春水。 哪怕是不怎么沾,起码也该学学人家是怎么做的,否则,岂不是一会儿就露馅。 谭鸣鹊也明白沈凌嘉的苦心,没说废话,直接告辞然后就跟着菊娘出去了。 不过,等到亲自体验后她才明白,哪怕是侍女,也不是容易做的。 …… 洗碗,坐着干活,仿佛轻松又简单。 菊娘先找了一盆子的碗来,有些油,但也不是脏得令人难以下手。 她也明白谭鸣鹊这双手还有用处,找来的都是饭碗,盆里全是温热的水,只消拿布一抹,再一冲水,就干干净净了。 “啪!” “第二十九个!”菊娘忍无可忍,这是一盆子里最后一个碗,还摔得粉碎,再看旁边,完完整整的碗就剩下十三个。 菊娘气得点了她一指头:“笨手笨脚!” 谭鸣鹊十分愧疚:“我先把这些碎片收拾了再试试……” “仔细你的手!”菊娘打断她的话,谨慎地打量着她,“不许拿这种锋利的东西,我叫别人去做。” “是。”谭鸣鹊温顺地答应。 菊娘想发脾气吧,偏偏谭鸣鹊又是这么配合,她再发火,倒不像样了。 “算了,跟我来。” 菊娘带着谭鸣鹊去了后院,正好赵柳拿着一把大扫帚在扫地。 “赵柳,把你的扫把给我。”菊娘朝她招招手。 赵柳听话地跑过来,但对于交出扫帚则有些犹豫:“菊娘,聂茶说,让我把这个院子扫了。” “她又?”菊娘看了一眼谭鸣鹊,本着家丑不外扬的想法,按捺下怒火。“你把扫帚给我,去告诉聂茶,过会子我要去找她说说话。” “哦!”既然上司给了新任务,赵柳便安顺地交出了这把竹笤帚,人跑了出去。 菊娘不好意思地看了谭鸣鹊一眼,道:“这些丫鬟里总有几个抖机灵的,多讲讲就能乖了。” “嗯。”谭鸣鹊附和地点点头。 光是菊娘晓得家丑不外扬 吗? 她也知道闲言不能听呀。 不过,谭鸣鹊也就懂得这点道理而已,等到扫地的时候,她刷刷两下就扫得满院子尘土飞扬。 “别甩了!”菊娘尖叫一声,冰山一般的面具瞬间裂了一条缝。 谭鸣鹊怯怯地停下动作,问:“我做错了吗?” “菊娘你在这?”沈凌宥走进院子。 “菊娘你待会儿来书房找我。”沈凌宥瞬间离场。 谭鸣鹊叹了口气,不用菊娘说,她便明白自己又搞砸了。 菊娘也叹了口气:“好,我们去洗衣服。” 这次菊娘乖了,不敢再拿公家的东西,只挑出一件自己的衣服来,给谭鸣鹊试。 她本想着谭鸣鹊只是小女娃一个,也不会有多大力气,谁知道,谭鸣鹊轻描淡写一搓一拽,直接“刺啦”地将这件短衣撕成了两半。 洗碗不成,扫地不成,洗衣服不成,就光端茶倒水? 想想那些茶具都是别人送来魏王府极珍贵的宝贝,菊娘还真不敢让谭鸣鹊试了。 于是她头痛起来,望着谭鸣鹊喃喃自语:“那你还能做什么呢?” 谭鸣鹊忐忑地揪着衣角,低着头,俨然是个乖乖听骂的孩子。 菊娘无奈了,她调|教过不少小丫头,但谭鸣鹊身份特殊,她的破坏力也异于常人,菊娘实在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招数能管用。 谭鸣鹊低着头想了想,光是让菊娘无奈,似乎也不太好。 她是来卧底的,临到了做个洗碗工,扫地丫鬟,洗衣婢女,在容婆那里能交待得过去? 所以她砸了碗,扫了漫天尘土,又撕烂了菊娘一件衣服。 怎么说都是她故意的,要是真惹急了菊娘弄巧成拙,着实糟糕。 但也不能真做个粗使婢女。 谭鸣鹊仔细想了想,决定拼了,到时候,不管对菊娘,还是沈凌嘉,或者容婆,都有交待。 “菊娘姐姐,我愿意努力,虽然我不会做,但我可以认真学!请您相信我,我能够学会的!” “我当然知道你能够学会。这么简单的事情,就算是个笨蛋,一直做,也该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可是,我要等你多久呢?”菊娘摇摇头,无奈中也有濒临放弃的犹豫。 谭鸣鹊坚定地说:“半个月!这半个月,让我试试,反正我也不要什 么工钱,我总不能在你们这里白吃白住呀!要不,让我来晒衣服,好不好?” 她将姿态摆得极低,菊娘看了看,也不好再拒绝。 “你小心一点。”菊娘叮嘱一声,才点点头道,“跟我去取衣服吧。” 谭鸣鹊松了口气。 菊娘领着谭鸣鹊四处穿梭,顺便给她介绍一下魏王府几个重要构成。 不用去的地方不必涉足,该去的地方一定要记得路。 有些院子分别是安置什么样的客人,以及哪些客院需要随时打扫。 哪怕谭鸣鹊不必做事,身为侍女总不能连这个都不晓得。 “你什么都得懂一点才行。”菊娘严肃告诫她。 比如沈凌宥在魏王府中有个别院,有时候跟沈凌嘉聊天到晚了,就干脆睡在府中,这间别院正是专程为沈凌宥留的。 谭鸣鹊仔仔细细地将菊娘所说的每一句话都记住。 她的记性其实很不错。 等穿过了半个魏王府,菊娘带着谭鸣鹊到专门晒衣服的院子里。 “等到了时候,会有人专门把洗完的衣服放来这个院子,你就在这儿晒。”菊娘道。 院子里横竖拉直交错的粗绳不少,她看了看,也够了,就严肃地警告道:“除了这里,其他地方都不能晾衣服,你不要图方便,顺手挂到别的地方,你对这里其实还不算熟悉,万一哪天有客人来被冒犯了,我都保不住你。” 谭鸣鹊当然不会做无用的事情,就点点头,道:“好,我记住了。” 看谭鸣鹊一直很乖,没有做过多余的事情,虽然笨手笨脚些,好在听话。 菊娘便温声安慰起了她:“你不要觉得我是在磨砺你,作为侍女,端茶倒水,洗衣叠被这些都是应该做的,洗衣,你也试过了,端茶倒水……你洗碗的后果还记得吧?我不是不想让你做,是不敢让你做,你得好好磨一磨本事,再来做这些,何况,如今马上让你做侍女,其他下人免不了说闲话,传出去,对你更不好。” “是,我明白您的苦心。”不管她说什么,谭鸣鹊都只一味地答应。 “其实你本来也是千金小姐,叫你做这样的事情,实在委屈你了。”菊娘忍不住说。 谭鸣鹊不以为然:“如果不是殿下救了我,还有更委屈的事情等着我做呢。” 听到她这样的话,菊娘越发怜爱:“你能 想到这些,可见,殿下不是白救了你。” 对于这话,谭鸣鹊只是低头微笑,一笑置之。 ☆、砍柴 菊娘没看出什么异状,指着院子角落里一个大桶:“那里都是干净的衣服,你先晒了吧。” “是。”谭鸣鹊屈膝送她离开,才转回身子去把那大桶拖到粗绳旁边。 …… 菊娘走出院子,却没走远,等谭鸣鹊转身做事,她也转身,躲在一个角落里悄悄观察。 “你这么喜欢躲起来看人吗?”有人在她耳边说话。 菊娘抖了一下,不过马上认出这声音。 她猛然转身,屈膝行礼之后便直起腰来,正色唤道:“七殿下。” “你还没回答我呢。”沈凌宥轻佻地凑近她。 菊娘谨慎地倒退一步。 沈凌宥笑着说:“真奇怪,怎么每一次我看到你,你都在悄悄地看别人?” 菊娘的眼中闪过一丝惊喜,却不是对他。 她朝沈凌宥背后喊了一声:“殿下!” “七弟,若是你喜欢美娇娘,还愁找不到?何必吓唬她?”沈凌嘉微微一笑,走上前来,讲菊娘推到一旁,“又何苦来为难我的下属呢?” “嘿嘿。”沈凌宥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沈凌嘉见状,便明白这是他要放过的意思,就转头对菊娘道:“好了,你先走吧。” 菊娘点点头,没忘记行礼,而后匆匆离开。 菊娘走了,沈凌宥没有转头去看,他只将目光凝在院子里那个辛苦工作的女孩身上,看了一会儿,他摇摇头:“笨手笨脚。” “反正不是真让她干活,暂且麻痹风柳楼的人罢了。”沈凌嘉道。 沈凌宥露出意外之色:“你这是替她开脱?” “倒不是。”沈凌嘉道,“不管怎么说,她从前也是个大小姐,能做到这样,已是尽力了。” 沈凌宥点点头,笑了:“说的也是,从前的菊娘也是这么笨手笨脚的。” “她与菊娘到底不同。”沈凌嘉没看他,只冷淡地丢出一句话。 “是,她们当然不一样。”沈凌宥仍是附和。 有人是一语双关,另一人又何尝不是? 沈凌宥等了一会儿,没听到沈凌嘉再说什么,就扭过头去问他:“三哥喜欢这个女孩子吗?” 沈凌嘉当没听见。 不过,沈凌宥却不肯放弃,等不到沈凌嘉的回答,他就接着问:“您难得 愿意帮一个人,恐怕,心里还是有点舍不得她吧?” 舍不得? 沈凌嘉突然想起了那天谭鸣鹊说过的话。 她说:“我不是这儿的人,我迟早是要回到我家去的。” “舍不得又如何?”沈凌嘉寒声道,“总不能将一生见过的人都留下。” “不是所有人,留一个还不成吗?”沈凌宥笑嘻嘻地说出一句话,“三哥可想过将她永远留在身边?” “永远这话太遥不可及,想又有什么用?终究是难做到。”沈凌嘉吐露出一句真心话。 这话有些苦涩,但沈凌宥仍是无所谓:“是吗?我却觉得,只要喜欢,那就留下。” “只因自己的好恶来决人去留,你想过这被操纵的人自己是否愿意吗?”沈凌嘉问。 沈凌宥听了,但油盐不进:“所以三哥是圣人,而我只是俗人。” “你……”沈凌嘉满腔无奈哽在喉头,想要继续敦敦教诲,终究说不出口。 皇子可以做俗人,却不应该做俗人,身为皇族,终究不能以庶民的处世来放松自己。 但他想了想,还是没说。 如果沈凌宥也是德妃的儿子,与他同母,告诫教诲,到底无妨。 然而,沈凌宥的母亲是楠嫔,他们血缘亲,走得近,却并不是一路人。 沈凌嘉最后只是付之一笑,冷静地看回了院中。 这时候,谭鸣鹊正在努力想要将被子挂在那根麻绳上,她想着应该先做最难的,正好衣服里混了一条被子,她就准备先晾这个,没想到被子比她设想的更重,她力气不小,也只能勉强把被子一角勾上去以后,扯着另一端,开始拖。 棉被像是在麻绳上刮痧一样被拖过去,划出刺耳的声音。 沈凌宥摇头:“连晒衣服都做不了,当初的菊娘再不会也不至于差到这种地步。” “愿意努力就行,哪怕她做一百次都失败,也会做第一百零一次。”沈凌嘉失笑,“如果她是我的下属,让她做些麻烦却不危险的事情就好了,我手下多是不怕危险却怕麻烦的人,她却相反。” “如果这种人做了三哥您的下属,菊娘一定会撞死在柱子上。”沈凌宥对他的设想不能苟同。 “我觉得她很有趣,菊娘应该会喜欢她。”沈凌嘉反驳道。 沈凌宥的嘴咧开了:“恐怕并不是她是 否有趣,而在于三哥您是否觉得她有趣吧?菊娘喜不喜欢倒无所谓,您若是喜欢,怎么不能留下她呢?” “你这小子倒改不了贫嘴的毛病。”沈凌嘉忍不住也翘起了嘴角。 沈凌宥刻意地怅然一叹:“唉……我要是再不肯多逗逗三哥,将来有了谭姑娘,我就要失宠啦!” “得了!”沈凌嘉笑着看向院子里。 刚刚沈凌宥感叹的声音不小,只要谭鸣鹊不是聋子,肯定能听见。 沈凌宥见状,飞快地逃开。 结果,等谭鸣鹊回头的时候,就只看到沈凌嘉一个人。 她有些意外,连忙把被子往上一翻,多余的暂时垂在大桶里不管了,颠颠儿地跑到了沈凌嘉身边。 等来到沈凌嘉面前,谭鸣鹊忽然又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好了。 “这个……你做得还不错。”沈凌嘉迟疑了一下,缓缓说。 您这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啊。 谭鸣鹊自己都说不出这种话,呆了片刻,根本接不上词。 等她回过神,忽然又想到自己一直没开口,这样不搭话,会不会太冒犯了? 她不是皇族,哪知道这些皇族人是什么想法,顿时想要开口挽回。 只是,没等她说话,沈凌嘉先说了:“你的字写得怎么样?” “啊?”谭鸣鹊正在心里面想着要怎么挽回呢,没料到沈凌嘉又冒出一个新话题来。 她支支吾吾,不知道该怎么说。 “我想着,要是你做不来这种体力活,不如替我整理文案吧。”沈凌嘉道。 他自觉十分体贴,出了个好主意。 只是谭鸣鹊惴惴不安半晌,抛出一句话:“殿下,我不会写字。” “是怕写得不好看吗?我倒是不在意那些。”沈凌嘉道。 “不,不是……我不会……”谭鸣鹊低着头勉强地吐出那句话,“我不识字。” 丢人啊。 以前光是贪图轻松,等如今要承认这一点谭鸣鹊才知道到底有多丢脸。 沈凌嘉呆住,好半天才吐出一个字:“啊? 他傻傻地看着谭鸣鹊,像是看见了漫天红雨。 他从小和兄弟姐妹一起读书,身边不是皇族就是贵胄,从未想过世上还有不会写字的人。 若是贩夫走卒也 就罢了,谭鸣鹊不是家中独女吗? 沈凌嘉觉得自己的人生观正在受到挑战。 “殿下?”谭鸣鹊一愣,沈凌嘉居然转身就走了,“殿下?” 只是沈凌嘉浑浑噩噩离开,正在重新建立人生观的他一点没听见她喊他的声音。 谭鸣鹊叹了口气,等到真的把话说出口,她才知道原来不识字是这么丢脸的事情。 可惜,说都说了,也不可能收回来。 她只是没料到,这么一件事对沈凌嘉的打击竟然那么大。 “哧。” 谭鸣鹊忽然听见了摩挲的声音,她循着声音回头,发现挂在麻绳上的被子正在晃晃悠悠地往下滑。 真是神奇的命运。 她不知道这附近有没有人看着自己,哪怕貌似空无一人,她也依旧做震惊状。 “等等!”她疾步冲过去,跑着肯定是来不及,快冲到的时候她索性猛然向前一扑。 果然没有扑中。 “啪!” 湿淋淋的棉被沾着草屑灰,它在地上,谭鸣鹊在棉被上。 …… 虽然一切都在考量之中,谭鸣鹊想到菊娘可能会有的表现,还是硬着头皮去找菊娘。 道歉,再领她过来看棉被“遗体”。 “你!”菊娘实在没想到,自己走开一会儿,谭鸣鹊就又能搞砸。 不过也是,当着她的面,她都敢砸碗呢。 “谭姑娘。”菊娘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慢慢冷静下来,“不然,你还是暂时休息吧。” “现在我是作为府中的侍女留下,怎么能什么都不干?”谭鸣鹊摇摇头,想了想说,“其实我力气还算大,要不,让我劈柴吧?” 其实菊娘说完也有些后悔,当然不能真让谭鸣鹊什么都不干,怎么都得给她找些事情,要不,谭鸣鹊以什么身份留下来?如果谭鸣鹊真的顺着她说的话,当台阶下了,她心中真会不悦。 现在这样,她倒高看谭鸣鹊一眼:“好。” 反正谭鸣鹊擅长破坏嘛,就让她做这种破坏东西的事情呗! 于是菊娘点点头,带着谭鸣鹊去了柴房,先找了砍柴的刀和树干。 谭鸣鹊接过刀,看了一眼。 菊娘以为她担心,便说:“你不用怕,只要劈准了,不会有事。” “是吗?”谭鸣鹊笑着点点头,“那我试试。” 挥起刀时,她默默咬牙。 菊娘犹然未觉,道:“你小心一点,向前劈,不要用错力就不会砍到自……” “啊!” “……己……救命啊!!!” ☆、休养 谭鸣鹊晕乎乎地倒在地上,手上是血,刀上是血,腿上是血。 菊娘喊完之后,大概是意识到求人不如求己,亲自把她背起来,带走。 后来谭鸣鹊晕了过去,苏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回想起白天做的事情,谭鸣鹊都觉得自己真是疯了,为彻底了结,差点豁出去一条腿。 她怕自己力气小连衣服都砍不烂,如今却是怕力气太大,要丢一条腿。 谭鸣鹊试着动了动脚趾头,有知觉,这才松了口气。 门外面传来声音,是菊娘与大夫说话,谈到她的伤势,只说需要好好休养,却没有残废之忧。 谭鸣鹊从床上坐起身,正好菊娘谈完,推开门回来看她。 “你怎么又坐起来了?”菊娘快步朝她走过去,把谭鸣鹊按着躺回去。 谭鸣鹊道:“我本是冲着那根树干的,也不知道怎么会把自己的腿给劈了。” 菊娘苦笑着摇摇头:“你别说了,好好躺着吧,大夫说过,让你一定要注意休养。” “但……” “这腿,你还要不要了?”菊娘吓她。 谭鸣鹊配合地哆嗦了一下,轻轻点头:“好,那我就不动了。” “对,你就躺着,乖乖地躺在这里,再好不过。”菊娘看自己说得话起了用处,这才安心。 菊娘说完,在床边坐下,盯着谭鸣鹊看了良久,方才缓缓摇头说道:“我真是服了你……” 谭鸣鹊自知理亏,虽然此事是她故意而为,却得瞒着面前这人。 话说回来,如果将此事隐瞒下来,她做的确实像是一件傻事。 丢人就丢人吧,如今总算是能厚着脸皮留下来了,所谓伤筋动骨一百天,她起码能磨四个月,之后再想留下,理由更多。 哪怕没有理由,就像今天做的事情一样,创造理由便是。 那不难的。 谭鸣鹊低着头嘀咕说:“可我连这种事情都做不好,怎么有脸留下呢?” “你应该知道自己走不了吧?”菊娘问她。 风柳楼做事极快,也够狠,连京城的大门都封了,这创造理由的水平不知道比谭鸣鹊高了几个档次。 她点点头,十分落寞地道:“只是对不起殿下还有菊娘姐姐您,我……” “打住。”菊娘严 肃地说,“你可休要再提什么报答的事。” 她是真怕了谭鸣鹊,被报答,有时候着实不算是好事。 谭鸣鹊心里暗笑,面上倒也乖巧点头,安了菊娘的心。 菊娘坐在床边,小声说道:“莫非,这王府妨你?” 说完又呸了几声,警惕地看了一眼谭鸣鹊,道:“你没听到我刚才说了什么吧?” 王府是魏王的居所,魏王是皇子,也是真龙天子之子,说王府妨她,岂不是说王府不吉? 万一这话传了出去,菊娘几条命都不够死,哪怕她是沈凌嘉的下属,但如果让沈凌嘉知道她说了这话,他也不会维护她。 但等她问的时候,谭鸣鹊只是茫然地抬起头,懵懂又诧异地反问道:“啊?什么?” “你没听见啊……”菊娘庆幸地笑了,道,“不必在意,我没说什么。” “哈哈哈……” 这时候,门外传来笑声。 谭鸣鹊竖耳一听,熟,果然是那位七皇子。 菊娘往门外看了一眼,脸一红,又咬咬牙:“你别管人家笑什么……我出去说说。” 然后起身走了出去。 谭鸣鹊慢悠悠躺着,看着门外,心思千回百转,倒没有一种是伤怀的。 菊娘出门之后,果然是去找沈凌宥说话了,她倒没骗她。 谭鸣鹊一边假寐,一边静静地听菊娘拉着沈凌宥说些维护她的话,心中不免有些愧疚。 到底是骗了她啊。 正这样想的时候,菊娘说完了,外面没了声音,她等了一会儿,听到门被打开。 “吱呀。” 谭鸣鹊漫无目的地望着床帐顶,心中考虑着是不是该给房间里这门轴上油了? 油从哪里弄来?厨房? 她想了半天,终于听到那人脚步声没停,开了门就直接往床这里走。 是菊娘回来了吧? 谭鸣鹊便继续闭着眼睛,宛如入睡的样子。 她本来以为菊娘是过来看看她,见她睡了就会走。 没想到她拖了个凳子过来,在床边坐下之后,谭鸣鹊一直没听到起身的动静。 谭鸣鹊忍不了了,就悄悄睁开一点眼睛偷看,等看清楚来人的脸,她吓得坐起来。 “魏王殿下!”谭鸣鹊呆呆地看着 沈凌嘉,一直以为是菊娘来,没想到竟然是他。 沈凌嘉坐在凳子上,倒没有直接坐在床沿,他自然地微微弓起身子,看着她,拿手撑着下巴。 就是姿势没选好,两只手摊开来以后,像叶子贴在花瓣上一样贴在了脸上。 谭鸣鹊忍着笑转过脸,扭头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呵呵了。 沈凌嘉犹然未觉:“你笑什么?” “没……呵呵……没什么。”谭鸣鹊捂着嘴,辛苦地忍住了笑,然后问他,“殿下,这么晚了,您怎么还过来看我?” 沈凌嘉依旧撑着脸,神情复杂地说道:“你都把腿砍伤了,我能不过来看看吗?” “大夫说没事,只要休养就好。”谭鸣鹊连忙说。 沈凌嘉没理睬,低头看了一会儿。 谭鸣鹊正琢磨他隔着被子又能看出来什么的时候,他开口了:“你去砍柴的?谁让你砍柴?” “其他事情我都做不来,想着,力气还行,就主动问了菊娘姐姐。”谭鸣鹊道,“是我求她。” 沈凌嘉道:“其实你不必做到这样。” “总得尽力啊。”谭鸣鹊道。 沈凌嘉摇摇头:“尽力不是这么回事的。” 这下,谭鸣鹊就想不明白了,不过她起码知道一件事,想不通?那就问。 “殿下,那我应该怎么做?” 沈凌嘉起身,指着自己:“你可以来问我。” “直接问您?” “既然你是要帮助我,自然应该先问问我需要什么帮助,这才叫帮忙。”沈凌嘉道。 谭鸣鹊仔细地思考了一会儿,缓缓点头:“我好像有点明白了。” 她忙问沈凌嘉:“那我应该做什么呢?” 沈凌嘉无奈地看了一眼她:“你应该好好休养,那是大夫说过的话。” “是哦。”谭鸣鹊想起这乌龙还是自己闹的,很不好意思。 “没关系,你好好休养一段时间,更好,如今你受了这么重的伤,更不好去做那些下人做的事情,魏王府里,养你一个还没问题,况且,你不是还想要帮我的忙吗?如果不好好休养,落下什么后遗症,怎么帮我?” 沈凌嘉教诲得很有道理,谭鸣鹊缓缓点头,很是信服。 但她又有些疑问:“可我之后还能做什么?” “你本就不是仆人,不必总做这种事情,万一等你回家的时候,你父母得知我将你教导成了一个奴才,哪怕我是魏王,也难交待。”沈凌嘉说着见她一脸难受,估计是坐得累,便让她躺下去,“你先躺着休养,不是刚答应我吗?” “他们不会生气,殿下您是我的救命恩人呢。”谭鸣鹊道。 沈凌嘉摆摆手:“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这种话不必再说了。” “是……”谭鸣鹊乖乖闷回被子里。 “不过,总要给你找些事情做,否则你无法交待是吧?”沈凌嘉问。 谭鸣鹊忙点头。 “其实我昨天有些惊讶,没想到你会不识字。” “您还没有忘了那件事啊?”果然,这话说出口就是丢脸!谭鸣鹊捂住脸十分羞惭。 丢人呐。 不过沈凌嘉确实不是特意来嘲笑她耳朵,这话说完,沈凌嘉停也不停地继续说道:“不过后来七弟和我说了,只有那些贵女才会被要求学经,写诗,琴棋书画,皇城外面大部分女人却从生来就只听见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大概是因为这样,你才没学字吧?” 谭鸣鹊没说话,但她不是默认。 见她没反应,沈凌嘉就当她是默认了,就接着说道:“但我不这样想,我的意思是……假如你对认字和读书感兴趣的话,我能教你。” 谭鸣鹊听完,诧异地半晌没声音。 是她听错了吗? 这回可不能当成是默认了,沈凌嘉严肃地问道:“你答应吗?” “嗯!” 怎么说都是魏王亲自教导,这样一来,不止对容婆那里能交待过去,也算是有了理由。 “等你腿伤好了,你就到书房来,我教你认字读书,如果你能学得一手好字,那就能帮我整理文案,也算是帮我的忙了,不必那么急切要做这种傻事了吧?” 谭鸣鹊脸一红,道:“是。” 答应之后,谭鸣鹊想起来正事:“这些天里,我有的是时间,索性把那件衣服交给我,我先做好,免得耽搁了您的事情,好吗?” 沈凌嘉道:“你还是好好休养吧,也许,短时间不一定有问题。” “万一呢?”虽然谭鸣鹊不知道那件衣服到底牵涉了什么事,不过,她知道此事暂时不做,是在冒险,虽然沈凌嘉说得含糊不清,不过,她能听懂那句话中的 深意。 谭鸣鹊叹了口气,道:“我只是腿不能动,手还是可以,只要将衣服和针线拿来给我就好,反正我的房间里面也不会有别人来。” ☆、绣蟒眼 “你考虑得倒是周到,好,那等明天,我让菊娘送过来。”沈凌嘉说完,准备起身离开。 谭鸣鹊喊住他:“昨天不是说过,去书房您就告诉我要绣哪件衣服吗?” “怎么了?” “为什么昨天您没有说?”谭鸣鹊问,“这件事,也不能让七殿下知道吗?” 沈凌嘉回头看了她一眼,目光深邃:“你说你能不能保住一个秘密?” “我能。” “但你好像做不到。” “如果是殿下的秘密,我一定不会告诉任何人。”谭鸣鹊肯定地说。 沈凌嘉笑了:“为什么?” “您是我的救命恩人。” “就这么简单?” 谭鸣鹊认真地说:“而且我会看相,像殿下您这样的人,做什么事,多半都会成功的。” 沈凌嘉无奈地说:“你这是押宝?” “我是啊!” “好,那我回答你之前那个问题。”沈凌嘉道,“我觉得,你应该可以说话算数。” “对您?当然。” “对。”说完,沈凌嘉转身就走。 谭鸣鹊半坐在床上,想了一会儿,正好沈凌嘉打开门,即将踏出去,她看向他的背影,喊道:“我知道了!” 沈凌嘉慢慢地关上门,不过,她想他一定听得见。 …… 谭鸣鹊好好睡了一夜,第二天睁开眼看到个人坐在床边,吓了一跳,往旁边一闪就拿头撞了墙。 她已经撞头撞得习惯了,除了头晕以外,倒没喊痛。 谭鸣鹊更震惊的是谁这么大清早地躺在床边,又逆着光,看不清脸。 “你是谁?” “我是你菊娘姐姐。”说完,她把手上拿的东西都砸给了谭鸣鹊。 谭鸣鹊连忙爬起来才免于被衣服闷住,仔细一看,盖在她身上这件衣服是暗金底色,上面绘制着一条金龙。 “这是龙袍?” 谭鸣鹊说完就挨了菊娘一个爆栗:“这是蟒袍!” “哦,我不知道嘛。”谭鸣鹊能知道龙袍这个词已经很了不起,她又不认字。 说完,她又接着问道:“蟒袍是什么?” “这是皇子祭祀时的服装,又称祭服。”菊娘耐心解释。 “绣这件……祭服?它是哪里有问题?”谭鸣鹊疑惑地问,一边低头仔细看它。 等认真地瞧了一会儿,她才发现,这条所谓的金龙,并非五爪,而是四爪。 它的爪子并无问题,但蟒的双眼却被抠了。 应该是拿剪刀剪的,本该是蟒眼珠的地方,却被剪掉。 谭鸣鹊对宫廷的事情不太了解,但也明白,挖这眼珠,是极严重的挑衅,又是祭服,更是罪加一等。 “殿下不是皇子吗?难道不能向皇帝陛下申诉?”谭鸣鹊疑惑地问道。 “申诉什么?做这件事的人,有备而来。” “再有备又如何?殿下是陛下的亲生子啊,况且,剪掉衣服上的眼睛这种事情,三岁小孩才干,殿下虽然年轻,却早就不是什么三岁小孩了。这显然是有人陷害。”谭鸣鹊道。 菊娘看了她一眼:“你懂得倒多。” 谭鸣鹊傻笑:“这不是简单的道理吗?” “虽是道理,天家终究不同。”菊娘摇摇头,“发现这件祭服有问题之前,皇帝曾经斥责过殿下。” 如果让人知道祭服衣蟒的双眼被毁,只会认为魏王年轻气盛,拿衣服出气。 但祭服又不同于普通的衣裳。 菊娘叹息一声:“此事不同寻常,你只要将这件衣服补回原来的样子,就行。” 谭鸣鹊点点头。 直接毁了衣服,连她都知道不可,一旦皇子祭服出了问题,一定会找人调查,既然陷害的人有本事毁了藏在魏王府的衣服,那么想插手调查一事,再添点料,不是更容易吗?光是揭发出毁掉祭服的事乃魏王授命,就够人喝一壶的。 不过房间里十分昏暗,谭鸣鹊请菊娘取来了三盏灯放在旁边,搭起凳子,凳子搭的三层中,在中层与上层各放置一盏,墙上有个可以打开的小格子,又安置一盏灯,床上便明亮多了。 菊娘站在一旁,凝神看着,问道:“想缝制好,需要多久?” “线不够。”谭鸣鹊翻检了一会儿,说道。 “啊?”菊娘没料到谭鸣鹊不仅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倒反问了一个。 谭鸣鹊喃喃道:“这里的线不够,菊娘姐姐,请你再替我找一些来。” 菊娘也知道要绣自然是绣得毫无破绽最好,她自己不懂,那就听懂的人怎么说。 “ 还要什么线?” “这里……这里,这些颜色,都是多余的。”谭鸣鹊取出一部分偏蓝色,紫色和绿色的拿出来,摇摇头,“我现在说,比较多,您能全记住吗?” 菊娘只点头道:“你说。” “黄栌、赤金、紫檀、栗色、赭色、姜黄、昏黄、棕红、琥珀、秋香色……” 等到谭鸣鹊说完,她让菊娘复述一遍,菊娘所说确实,她记性很好,果然重读得一字不差。 “那请您去绣坊也好,或者其他地方,找来这些颜色线,细线和坚韧的线,都要一些。”谭鸣鹊道。 如果说什么是谭鸣鹊最感兴趣的,那就唯有刺绣了。 条件允许的话,便是菊娘不用叮嘱,她自己也会强迫绣出最好的结果,各种颜色的线,都不怕用,虽然她不喜欢麻烦,但在这一点上,她绝不觉得麻烦。 菊娘的行动力比谭鸣鹊想的还要更快,有人送饭菜来,谭鸣鹊吃完,菊娘就带着一堆绕好的线回来了。 “这些线又细又坚韧,想必是你要的。”菊娘把装它们的盒子放在床上,道,“绣它,需要多久?” 谭鸣鹊微笑:“菊娘姐姐您晚上来拿吧。” “好。”虽然成品未出,菊娘的心不能完全放下,不过她还是舒了一口气。 这段时间她一直提心吊胆,如今,总算暂时有了一个希望。 谭鸣鹊目送菊娘离开,低头慢悠悠理线。 不过是两只眼睛罢了,能有多难?但她偏偏不能太快完成,哪怕这对于她而言,轻而易举。 菊娘送来了许多线,与线比,针更多。 谭鸣鹊算了算自己需要的颜色,将那些线全部穿过了针,比如一种秋香色,截取同样长度的几段,分别穿针,大约穿出了十条线,但没用到的针还有许多。“这是拆了个针板吗?”谭鸣鹊费解地自言自语,手上的动作,慢条斯理一点不乱。 等到把所有的线慢吞吞穿完了,她开始仔细检查祭服上那条四爪蟒的“脸”。 只有绣两只眼珠的事,说是简单,可是,如求整幅绣品仍显自然,当然不可以只顾着一双眼睛,也要看看绣这条蟒的人是什么心思,这条蟒的颜色如何,绣图的风格怎样,如此下针,才不会使整幅绣品的效果变得突兀。 谭鸣鹊一边在穿好的线堆里挑选,一边想到,这人抠蟒眼的人倒是挺会挑。 眼珠一向是绣品中最用心的,撇去挑衅之意不谈,眼珠有神,整幅绣品都有神了。 她要还原这个,是最不容易的。 幸好只有两只眼珠,其余的,倒没破坏,她根据空洞的破洞周围的颜色,线段,可以慢慢推测出这眼睛大概是什么样子的。眼白大概用水绿色和素色慢慢调节就好,还有剪去蟒眼的地方,旁边有许多断裂的线毛,也要梳理以及藏好。 谭鸣鹊慢慢摩挲着线,拣出一条,悠然扎进祭服中,下针如下笔,图的首先是果断。 她是真心喜欢做这件事,哪怕不是因为答应了沈凌嘉,也会认真做好。 如果成品不够完美,她自己都会不甘心的。 等到午时,谭鸣鹊已经差不多要收尾了,其实真不用等到晚上,她慢吞吞地拖延时间,仍然只消两个时辰就绣完了。 绣完,谭鸣鹊打了个哈欠,“罢了,睡个午觉,醒来再送去。” 想到这里,她转身先把旁边放在床上的灯盏给吹熄了。 “砰砰砰!” 有人砸门。 而且,一砸完,直接推开门闯进来了。 “谁?”谭鸣鹊往被子里一缩,她还以为是歹人,没想到,闯进来的是菊娘。 “菊娘姐姐!原来是你!怎么突然冲进来?吓了我一跳。”谭鸣鹊松了口气。 菊娘却没有慢吞吞说话的心思,直接掏出来一张纸,甩在她面前:“你有没有开始绣?先……” 话音未落,她已经看清楚了摆在谭鸣鹊面前的祭服。 祭服之上,一条四爪金蟒浑然天成,眼珠炯炯有神。 “你绣好了?”菊娘茫然地呆住。 谭鸣鹊不明白她怎会如此:“怎么了?” 一边问,一边伸手拿起那张纸来,一看,就明白菊娘怎会突然如此震惊。 又如此绝望。 这是一张图纸,是祭服的图纸,一套祭服上绘制着一条金蟒,图样与她面前的祭服相似,不止是形状,连颜色也几乎一致,唯一不同的是,蟒目处的“眼白”并非白色,而是赤色。 也或可成为“眼红”了。 红眼金瞳,与她绣的白眼金瞳可不一样。 拿这样的祭服交差,恐怕,很难能说得过去。 菊娘呆呆地看着那件祭服,露出惶然之色,像是傻了一 样,只能喃喃说道:“怎么办……怎么办……” ☆、上课 谭鸣鹊将图纸放下,呵呵一笑:“菊娘姐姐,你不要担忧,我有办法解决。” 菊娘回过神来,恐怕没听清楚她说了什么,只诘问道:“你怎么绣得这么快?” “哪怕是绣到一半,如果没法解决,那仍然是个烂摊子。”谭鸣鹊冷静地说道。 “是,不过……”菊娘的话,戛然而止,她呆呆地品了一下话中的意思,回过神来,道,“你的意思是,你有办法还原这双眼睛?” “哪怕是重新剪了,我都能绣回原样,何况是还原而已?”谭鸣鹊道。 说完,她浅笑不语,低头拿针来挑,慢悠悠拆了线,再拿剪刀,一并剪去。 祭服上,便又还原了刚才的样子,仿佛她还不曾下针过。 菊娘本来一脸忧容,见到这景象,顿时笑逐颜开:“原来你真的有办法!” 一边替她重新点亮了灯。 谭鸣鹊仍然没说话,只低头继续翻检那些线团,幸好,菊娘找来的挺多,这次倒不必麻烦她多跑一趟。 她选出石榴红和炎色的线,做红眼底,慢慢地一段段衔接之后,自然地串上丹色做轮廓。 至于金瞳,仍然使用亮眼的鹅黄色与鸭黄色穿插,亮点处主要采用金色,荼白色,铅色。 等到绣完,谭鸣鹊再用苍色和蟹壳青挑缝了几笔,以与金龙的暗鳞做互衬。 菊娘迫不及待地接过来一看,啧啧称奇:“果然与图样上的金蟒一致!” 谭鸣鹊这才得意地说了一句:“那当然!” “行了,行了,这下总算是行了!”一向冷静自持的菊娘,难得露出了欣喜庆幸之色。 她一边松了口气,一边小心翼翼将祭服再次检查。 不过,哪怕是一点线头,谭鸣鹊都藏得很好,绝不会有人看得出,这祭服曾经被毁坏过。 菊娘感慨地抱着祭服,半天没说话。 “你该先把它拿回去吧?好好藏起来?”谭鸣鹊提醒她。 “对!”菊娘点头,有些犹豫地欲走不走,突然转头说道,“既然已经绣好了这件祭服,也没有其他事情做,这几天,你好好休息。还有,殿下让我告诉你,他等你养好身体,之后还要教你呢。教什么来着?”菊娘费解地想了半天,“是我忘了吗?……他好像没说。” 教识字,八成是教识字。 谭鸣鹊连忙 笑道:“没关系,等我养好身体,去找殿下不就知道了?” “对,这些天你乖乖躺着,照时间吃饭,照时间睡觉,如果需要人帮忙,摇这个。” 菊娘拿出一柄摇铃给她,让她拿好,这才接着说道:“还有,按时吃药。” 谭鸣鹊抱怨过药苦,菊娘怕她悄悄倒了药不喝。 “我知道!”谭鸣鹊连忙点头,“我会的!” 菊娘这才离去,走的时候也没忘记带走针线盒。 谭鸣鹊舒了口气,何止菊娘安心?她也放下了一个重担。 睡觉睡觉,药和晚饭,还是等睡醒了再说吧。 …… 也许有目标的时候真的做什么都会更快些,就连康复的效率也比普通病人高。 谭鸣鹊一感觉到自己能下床了,隔日就去了书房。 菊娘守在门外。 谭鸣鹊一看到菊娘就发憷,连忙说:“是魏王殿下准我来的。” 菊娘看了她一眼,打开门:“进去吧。” “嗯。”谭鸣鹊点点头,连忙走进房间。 妨她的可能不是魏王府,是书房,她刚一进门,又听到一声厉喝:“谁?” 那一刹那猛然抬头的沈凌嘉,眼中聚集着令谭鸣鹊冻在原地的肃冷。 不过,他的神情很快就雨过天晴,恢复了平静:“原来是你啊。” 仿佛刚才她看到的只是幻觉。 但谭鸣鹊能肯定,那一定不是幻觉。 想起之前沈凌宥以为她是密探时的表现,谭鸣鹊心中嘀咕,莫非这是皇子们的共性? 谭鸣鹊轻轻抚了一下胸膛,闭着眼平下呼吸,定了定神,这才扶着门走进书房里。 等她走进去,缓缓转身,将门合上,因为腿还疼着,很难迅速地做完这些事。 她刚一关上门,突然听见背后传来了沈凌嘉的声音。 “怎么回事?” 他快步走到她身边,诘问道:“你的腿伤还没有好?” 谭鸣鹊不好意思地后退了一步:“没关系呀,我已经走得动了 空气中飘荡着隔了几层才飘出来的淡淡的药香,虽然不算刺鼻,但也跟书房里书香气有些冲。所以她才觉得很是抱歉,幸好,沈凌嘉没有责怪,只是对她招了招手,道:“你过来。” “是。”谭鸣鹊清脆地答应了一声,马上朝他走了过去。 只不过,谭鸣鹊走过去的时候,还有些跛着脚,沈凌嘉看了,只是皱眉。 她还以为他是对自己心生不悦,慌忙说道:“殿下,这不影响我走路,我还能继续做事的。” 沈凌嘉听了之后,没有放轻松,反而更是皱紧了眉头。 但他没说什么,只阴着脸点点前面:“在这坐下。” 谭鸣鹊走到的地方,正好有个凳子,她听命,也腿酸,赶紧过去坐下。 此时沈凌嘉才不悦地说道:“腿伤没有好,你下床做什么?” “不是,好了,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您好,我都能走路了,要是没痊愈,我哪还能自己走过来啊?最多就是有一点腿软而已,没关系的!”谭鸣鹊笑眯眯地仰起头,用好学的目光崇敬地望着沈凌嘉,“殿下,我该怎么学呢?” “讲课的时候,不必分什么贵族平民。”沈凌嘉听了只淡淡地说,“没旁人的时候,你就称我为先生吧。” “是,先生。”谭鸣鹊从善如流。 沈凌嘉对她的态度满意,见她已经坐下,也没面露痛苦之色,想来,也是无妨。 “今天在这里教书。”他点点桌子。 谭鸣鹊诧然地看着他,问道:“这里?这?” “是啊,你有什么不满吗?”等轻松下来以后,沈凌嘉倒是找到了调笑她的趣味。 谭鸣鹊还未察觉,只呆呆说道:“可是先生,这里是喝茶的地方。” 一个茶桌,一个凳子,怎么看都不像是学习之所,起码也该有个书桌书椅吧? 也不远,就在几步路以外。 “去那里做什么,你还走得了吗?”沈凌嘉一概否决。 然后,他走到书架上,抽了两本书,一本递给谭鸣鹊,一本自己拿着。 “你先翻开看第一页。”沈凌嘉给她翻到,轻轻点点,“你先瞧瞧。” 瞧什么?她不认字啊! 谭鸣鹊本来很严肃地将书捧到手中,但只一看,顿时觉得眼前全是星星。 这是什么?那又是什么啊?到底都是些什么啊? 她是知道,这书上写的叫做“字”,不过于她而言,也就真的只是“字”而已。 这一堆堆的蚊子泥,她一个都不认识! 正 在谭鸣鹊头疼的时候,沈凌嘉忽然从她背后冒了出来,伸手指着开口的三个字道:“我念给你听,你跟着我学,我说一遍,你说一遍,懂吗?” 谭鸣鹊点点头,却不小心撞了沈凌嘉的下巴。 沈凌嘉是一点动静也无,她却痛得要死,也不敢喊,只好小声说:“是,先生。” “人之初。” “人之初。” “性本善。” “性本善。” “性相近。” “性相近。” “习相远。” “习相远。” …… 沈凌嘉带着她念,将第一页上写的念了整整五遍。 然后,他又接着讲这些话里蕴含的故事,意思,巨细靡遗地给谭鸣鹊解释。 凡是谭鸣鹊有丝毫不懂,都能够提出来,沈凌嘉立刻能给她说个明明白白。 如果是枯燥地学习,谭鸣鹊也许很快就会烦躁,不过这样记故事,记道理,她却也在不知不觉间把第一页记在了脑海里。 沈凌嘉又带着她念了五遍。 她念了一共十遍,沈凌嘉陪着她也念了十遍。 虽然谭鸣鹊觉得嗓子这么长时间地说话,有些不习惯,可她也同样可以听得到,沈凌嘉连续说话后,他的嗓音也变得有些沙哑了。谭鸣鹊立刻愧疚起来,沈凌嘉身为魏王,却这么平易近人地帮助她识字,那么,她是不是该用成果来报答呢? 她总不能理所当然地享受沈凌嘉给她的一切呀。 谭鸣鹊无奈地想,她欠沈凌嘉的,似乎更多了。 “你走神了?”沈凌嘉神色不虞地看着她。 “没有没有……”谭鸣鹊赶紧摇头。 “你说谎?” “……” “行了手掌摊开吧,打手心。”沈凌嘉变戏法似的抽出了一根板尺,得意洋洋地道,“这还是我向师傅讨来的呢,他听说我也收了一位徒弟,可是教了我不少教学经验。你放心,既然你是我第一位学生,我就一定会对你认真负责。” 谭鸣鹊咽了口口水。 她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明天你来的时候,这一页我会再来考你,若有不会的地方,错一处……”沈凌嘉挥舞了一下手中的板尺。 谭鸣鹊的脸刷地 惨白:“我一定会记得!” “那就好。”沈凌嘉将板尺丢在了桌子上,将谭鸣鹊搀扶着站了起来。 “写字也一样重要。”说完带着谭鸣鹊走到了书桌前,手把手地教她握笔。 ☆、朽木难雕 谭鸣鹊笔走虫蛇一般把《三字经》第一页写了一遍,沈凌嘉看着这张难看得要死的字啧啧称奇。 “你这笔拿得挺稳,怎么字却不漂亮?” “我第一次写呀。”谭鸣鹊委屈地道。 “好吧,我重说。”沈凌嘉清了清嗓子,十分严肃地道,“这是我见过最难看的字。” “……” 也许谭鸣鹊吃瘪的样子真的很好看,要么就是沈凌嘉能够从她吃瘪的表情中看出一朵花。 否则谭鸣鹊实在不能明白,沈凌嘉怎么就那么喜欢欺负她呢? 正闷闷不乐地收回酸痛的手要走——谭鸣鹊一到睡前就要换药。她却忽然停下了脚步,一脸天崩地裂的表情。 “怎么了?”沈凌嘉疑惑。 “我忘了……” “忘了什么?” “性相近下一句是什么来着?” “……孺子不可教也!” 沈凌嘉是难得地失态了。 他真没见过这么败絮其中的学生,明明人还挺聪明的,怎么这点文章都记不住? 所谓朽木难雕,说的必定就是这种人! 谭鸣鹊只能傻笑地往后退两步,现在的沈凌嘉,太凶悍了。 她已经尽力了,可是那些话简直像是流星一样,在她的脑子里只能一闪而逝,然后便头也不回地奔向永恒的黑暗去了。 在她看来,她还能记得九个字,已经很厉害了。 不过在沈凌嘉面前,还不够看吧。 谭鸣鹊怯怯地缩着脖子,十分认真地听着沈凌嘉的教诲。 沈凌嘉慢慢冷静下来了,一味的凶吓解决不了问题。于是在他重新拥有理智以后,目光立刻恢复了往日的睿智与冷静:“好记性不如烂笔头,既然你记不住,那么就把今天学到的抄写十遍。我在这儿陪着你,你一边写,也要一边念,要是遇到了不会念的,就问我。” “是,先生。”谭鸣鹊蹒跚着挪回了桌子前面,用左手小心翼翼地扶着桌沿,另一只手则颤颤巍巍地捏着笔杆。 “这儿要抵住!”沈凌嘉注意到她握笔姿势的错误,立刻发出了严厉的声音。 谭鸣鹊有些惊惶地看向他,沈凌嘉无奈,伸出手帮助她纠正了握笔的姿势。 “才刚刚教过你的。”沈凌嘉状似埋怨一般自言自语。 谭鸣鹊的眼神有些黯然,但依旧努力地支撑她的动作:“人之初……” 抄写十遍果然还是有好处的,比如她现在总算不会犯太基本的错误,那些句子也背下了。 不过她那一手出神入化的“草书”,在阅尽大家笔法的沈凌嘉看来,还是太难满意:“这字怎么还是这么难看?” 谭鸣鹊委委屈屈地撇过头,嘟起嘴。 “不过你倒是挺努力的。”沈凌嘉看她可怜兮兮的样子忽然笑了起来,在她的背上拍了拍,“去吃饭吧。” “是,先生。”谭鸣鹊恭敬地向沈凌嘉告辞,然后慢悠悠地挪动着出了书房。 菊娘在门外候着,见谭鸣鹊从书房里走出来立刻搀扶住她。 谭鸣鹊谨记着沈凌嘉的教诲,不断吟哦着她今天记住的句子:“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她若有所思地咀嚼着这些简单句子的深刻含义,慢慢地,这些高深莫测的言语便融入了她的脑海中。 下回去见沈凌嘉的时候,应该能背给他听了吧。 …… 谭鸣鹊走出房间时,正好看见沈凌宥从对面走过来。 她赶紧行礼:“七殿下。” 菊娘还搀扶着她,看了沈凌宥一眼:“她腿伤还没痊愈。” “没痊愈就应该拄拐,空着手走来走去,这是巴不得自己再断一条腿吧?”沈凌宥冷眼朝菊娘说道,“你要是担心,还不如去找拐杖给她,还是你打算做根拐杖?” 他不怀好意地打量菊娘:“若说是拐杖,你好像……多了两条手臂啊?” “呵呵呵。”菊娘扶着谭鸣鹊突然笑了起来,末了,冷脸说道,“不过七殿下,削人棍这个故事,您早就说过了。” “是吗?说重啦?”沈凌宥立刻变了脸色,笑吟吟地说,“真可惜,那下次再说吧。” 然后推门进了书房。 谭鸣鹊听到他一进门就说:“三哥,听说您当了小先生?教谁啊?徒弟是她吗?” “不是!”她只听到沈凌嘉冷声吐出两个字。 走过拐角,之后的声音才听不清了。 菊娘把她送到了房间里,转身真去拿来了一条拐杖:“明天你要是自己去,记得拄着这个,七殿下说的不错,若是在没人的地方摔了,叫大夫都来不及。” “好。”等谭鸣鹊答应之后,菊 娘便走了。 不久,有人敲门。 谭鸣鹊正在床上坐着发呆,一听见这个声音,马上抬头说:“请进!” 不管是哪位都好。 她现在真想跟人说话,是谁都行。 等来人推开门,露脸她就认得了,是聂茶。 “聂茶。”谭鸣鹊笑吟吟地指着旁边,“你搬凳子来坐。” 这些天倒没有固定照顾她的人,都是谁有空谁来,聂茶小聪明多,总能想办法让别人帮自己做事,躲懒时就跑到谭鸣鹊这里。 谭鸣鹊倒也乐得她来,自己一个人待着太无聊,有两个人,总能说说话。 聂茶也驾轻就熟了,马上从桌子旁边搬走一个凳子,在床边坐下。 “我听说谭姑娘你的腿伤已经好了?怎么不出门啊?”聂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想了想,帮谭鸣鹊也倒了一杯。 “刚刚回来呢,谢谢。”谭鸣鹊接过茶杯。 聂茶好奇地问:“你去哪儿了?” “书房。”谭鸣鹊想了想,把茶杯暂时放下,只拿在手上,一点没喝,“你能不能帮我拿一本书?” 聂茶差点把嘴里的水吐出来:“去书房拿?” 她拼命摇头,道:“我可不敢去,要是我能去,还用……咳。” 聂茶把嘴里的水咽下去,若无其事地闭上嘴。 谭鸣鹊摇摇头,道:“不是让你去书房,我是希望你能帮我找来一本书。” “什么书?”聂茶把杯子里的水喝完了,转身放到桌上去,两只手轻轻交握,这才问道。 谭鸣鹊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就是……一本三字经。” “三字经?”聂茶诧异地看着谭鸣鹊,又说了一遍,“三字经?” 谭鸣鹊早知道说出这种请求一定会被惊讶地反问,她有预料,也就干脆厚着脸皮说:“对。” “你要那个干嘛?”聂茶疑惑地追问道。 谭鸣鹊扭过脸去调整自己尴尬的表情,缓缓说道:“你能不能拿到呢?” “那倒是不难,如果你非得要,好,我去拿一本来就是了。”聂茶一口答应。 谭鸣鹊连忙道谢。 聂茶把壶里的茶水都喝完了,才离开。 谭鸣鹊发呆好一会儿才发现茶杯还被自己拿在手上,满满一杯 ,赶紧一口饮尽然后放回了桌上。 “叩叩叩。” 等她放了杯子,坐回床上准备歇息一下的时候,又听见了敲门声。 明显比之前那个清脆许多。 她以为是聂茶送书来了,便说:“你下次直接进来吧。” 门外的人打开门,安静走进来。 谭鸣鹊往门口看了一眼,愣住:“赵柳?” “嗯。”赵柳傻傻地答应了一声,走到谭鸣鹊身边来,“她让我找这本书给你。” 赵柳把手上拿的东西放在床边,谭鸣鹊拿起来一看,“三……三字经?” “对。”赵柳点点头,而后道,“东西送到了,我先走了。” “……你帮我找的?” “聂茶没空。” “哦,谢谢。”谭鸣鹊忙露出笑容,“我不方便送你,待会儿帮我关上门吧。” “好。”赵柳果然还是更喜欢说单字,讲完之后,直接离开。 结果,这种事情也还是交给赵柳去做啊。 谭鸣鹊往床上一躺,先歇息,等吃晚饭的时候再看。 晚上来送饭的人,还是赵柳。 赵柳这人吧,一向都是行色匆匆,之前是放下书就要走,这次是放下饭盒就要走。 谭鸣鹊赶紧把她叫住:“你等等。” 好不容易有个能说话的人,谭鸣鹊才不肯放她走。 赵柳也听话,被叫住,就真的走回来:“要我做什么事情吗?” “呃,我不用你做什么事情呀?” “哦,那我还有事,先走了。” 谭鸣鹊干脆伸手抓住她的手腕,道:“你有什么急事要去做?” “她们常常需要我帮忙,我不能一直待在这儿。”赵柳道。 说完她又问:“您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做吗?” “我没有啊。”谭鸣鹊下意识说。 “那我先走了。”这次赵柳跑得快,说完就马上冲出了房间,谭鸣鹊想抓都抓不住。 没了说话的人,谭鸣鹊吃饭也没什么胃口,索性翻开书,看着好像有点熟悉的字,一边看,一边吃,当下饭菜。 吃完饭,谭鸣鹊找了水盆杯,洗漱后直接揭开被子睡去。 …… 第二天。 今日天色昏暗,有落雨的征兆。 这一回,谭鸣鹊是撑着拐杖进的书房。 这一次菊娘倒没有守在门外——好像,是沈凌宥刚来过。 “先把我昨天教你的背一遍。”沈凌嘉平静地道。 谭鸣鹊点点头,连忙绞尽脑汁地刮搜着飘荡在脑海四处的字眼:“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苟不教……” ☆、一首歪诗 虽然谭鸣鹊背得磕磕巴巴,可总算是完整地说出来了。 “我听说,你昨天找人要了一本三字经?”沈凌嘉没有评价,只问了这么一句话。 谭鸣鹊一怔,难道不能拿? “我怕背不出来,所以特意找人要来……” 沈凌嘉摆摆手,打断她自省的话:“我不是责怪你。” 不是责怪? 那便是赞许啰? 谭鸣鹊想到便问:“先生,您是不是夸我?” “不是责怪,就一定是夸赞吗?”沈凌嘉反问道。 谭鸣鹊无言以对。 然而,等她有些郁闷地低头看书时,却忽然听他说道:“但你课后还记得温书,不错。” 这不还是夸她嘛。 谭鸣鹊低头闷笑,吃了个便宜,也就不拆穿他了。 沈凌嘉把手握成拳头,放在嘴边,轻轻咳嗽一声,道:“我们今天学第二页,翻开。” “是,先生。”谭鸣鹊口中答应,一边将桌上的书翻开到第二页。 …… 讲课的途中,雨终于落下。 晴了七日的天空中,慢慢凝聚起一团团灰色的云,碰撞着淋下雨来。 一开始是毛毛细雨,之后,雨声渐快了。 雨珠落地,砸出滴答的响声,响亮却并不扰人。 今天只有雨,并不伴随着风和电闪雷鸣。 沈凌嘉悠然念着接下来的句子,谭鸣鹊不由自主地跟着吟哦起来,等沈凌嘉念完,便开始解释其中的意思。 他的声音很低沉,认真讲解的时候,那说话的声音便宛如秋野原中被敲响的战鼓。 沈凌嘉说话时偏又淡淡的,用这样的声音裹挟着无谓的语调,便如同一根从天鹅皮上新拔下的羽毛,羽亮光泽,软软地挠在她心上。 这时候,羽毛在空中画了四个字:“……能听懂吗?” 谭鸣鹊回过神来,不是羽毛真的画出了字,只是沈凌嘉说话了。 她答应一声,慢悠悠地复述了沈凌嘉刚才说过的话。 虽然她走神了,但这并不影响她做正事。 沈凌嘉满意地说:“虽然脑子不够聪明,但幸好还算认真。” “我脑子不笨!”谭鸣鹊不服气地说。 沈凌嘉笑 了:“昨天连十二个字都几乎背不下来的人是谁啊?” “……我只是刚开始学,有些不习惯而已,等我习惯之后就好了。” 脑子笨这种话,是她的哥哥常常用来揶揄她的词。 她每回都会顶嘴,这一次,也直觉地顶了回去。 可说完以后她就后悔了,面前的人不是她的哥哥,是魏王殿下啊。 谭鸣鹊忐忑地将头撇开,不敢和沈凌嘉对视。 沈凌嘉笑了:“刚才你不是还很有勇气吗?现在怎么又害怕了?” 害怕也是敏感词。 谭鸣鹊猛地抬起头,用不屈的眼神——不过,触及沈凌嘉的目光,她立刻又变得软弱起来。 这儿不是她的家,她是依附沈凌嘉而捡回一条性命的。 她不能无礼。 “不服气?” 谭鸣鹊摇摇头。 “抬头。” 谭鸣鹊听话地抬起头,看着沈凌嘉的……下巴。 “你看着我的眼睛。” 对视了一眼,谭鸣鹊很快扭开脸。 “呵呵。”一声轻笑,来自沈凌嘉。 谭鸣鹊可以感觉到一个什么东西轻轻地砸了她的头一下,猛然抬头,谭鸣鹊就看清楚了,是沈凌嘉用手中的书在砸她的脑袋。有些痛啊……不过谭鸣鹊可不敢讲,刚才实在冒犯了沈凌嘉太多次,要是现在继续顶嘴,也许真的要惹怒魏王殿下。 不行不行,她要忍着。 “继续念吧。”沈凌嘉终于放过了她。 滴滴答答的雨声好像逐渐消失了。 是雨停了吧。 这么快? 谭鸣鹊可以感觉到窗外那逐渐盛放的光芒,但沈凌嘉若有似无飘来的眼神还是让她十分谨慎地收回了目光。下一句是…… 时间流逝,从夏转到秋,从秋转到冬,日益寒冷。 每天出门,凉风呼啸,似乎很想把谭鸣鹊逼回房间里去。 自从谭鸣鹊被沈凌嘉正式收为弟子,她搬家了,去书房附近的院子里住。 她也对得起沈凌嘉的看重,一开始她真算是一个大字不识的文盲,如今,还能引经据典了。 谭鸣鹊本身刻苦有努力,加上沈凌嘉又正处于教学热情的最高阶段,所以无论谭鸣鹊问什么,沈凌嘉都恨不 得把自己脑子里面所有的知识都倒给她。在这样优秀的条件下,谭鸣鹊只要不是真正的笨蛋,都能做到日进千里。 成果是丰硕的,沈凌嘉是满意的,谭鸣鹊是快死的…… “经史子集你都略有涉猎过了,也该教你学诗了。”沈凌嘉严肃地抽出又一本新书,“你好好看看。” 谭鸣鹊连忙站了起来,双手从沈凌嘉手中接过那本书。 那是一本前朝名家的诗歌合集。 “我先给你讲一讲韵律。”沈凌嘉递给谭鸣鹊看的书,全是他当年读过无数次的,几乎只需要听到谭鸣鹊的翻书声,他就知道她看到了哪一页,应该在读那首诗。 谭鸣鹊一边看着手中的诗,耳朵也竖了起来,将沈凌嘉的教诲全部都记在了脑子里。 她最近学得颇为刻苦,沈凌嘉夸奖过她许多次。 她也很明白,沈凌嘉希望她能够学得像个小才女一样,为他好好争一口气。听闻才子之间的斗法,都是由诗词歌赋之间下手,偶尔也会比较琴棋书画。不过对于她而言,琴棋书画还太难了,现在么……仍是好好学学写诗吧! 在沈凌嘉的指导下,谭鸣鹊也慢慢学会了写诗的要义。 韵律虽然重要,在遇到了神来之笔一般的句子,也要暂且退让。 沈凌嘉忽然打开了窗户。 外面是飘飘扬扬的雪花。 指着这些飘雪,沈凌嘉十分欣悦地对谭鸣鹊道:“我考校你一下,今日就以雪为题,给我写一首诗吧。” “五言还是七言?”谭鸣鹊暗暗头痛,却不敢直接拒绝。 “随你。”沈凌嘉抱着胳膊,看好戏似的站在她身后。 窗外的风冷得要命,吹得谭鸣鹊直哆嗦。 哆嗦? 谭鸣鹊笑了,连忙提笔:“今日天飞雪。” 沈凌嘉不置可否。 “早梅尽凋零。” “倒是会用词藻来修饰了,不过还是平淡。”沈凌嘉评价道。 “冰风冻我衣。” “嗯?”以这般气氛来做第三句,通常下一句都是神来之笔,沈凌嘉感兴趣起来。 “先生惊我心。” 这韵调怎么怪怪的? 沈凌嘉仔细咀嚼了半晌,却发现谭鸣鹊趁着他发呆的时候已经从门缝里溜出去了。 回过味来了。 “站住!你敢消遣先生我?” 谭鸣鹊一边赔笑一边飞快地跑远了。 若是追上去,也不太君子。 沈凌嘉低头笑了笑,再抬头时,又板起脸。 …… 不久就要过年了,府中的人开始紧锣密鼓地准备起来。 不管是沈凌嘉还是菊娘,都十分忙碌,倒她显得无所事事,谭鸣鹊找菊娘领了一份差事,反正她刺绣拿手,便做刺绣。鉴于她入魏王府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为沈凌嘉绣祭服,菊娘便将沈凌嘉衣服上的一些小配件交给她来负责,比如玉佩的流苏,腰带上的纹饰。 沈凌嘉的衣服自有宫中的绣坊来做,哪怕谭鸣鹊想帮忙,也插不了手。 她也不想让其他侍女觉得自己好像没做事,每次都跑去找菊娘,在她身边穿线下针,时时刻刻表现出自己并没有偷懒过的努力。 菊娘拿她没辙,只好让她跟着,反正谭鸣鹊不说话,在菊娘算账的时候,安安静静呆在旁边,除了多一个人,并没有什么影响。 谭鸣鹊静静地在绷子上刺一条蟒,这回是青色的,眼白处,想了想还是用素色线。 她一边绣一边茫然地想,容婆派她来,怎么过了半年,一直没有联系她? 仿佛在风柳楼中那场谈话,只是她自己的一场幻觉。 还有那件祭服,当时在风柳楼,容婆应该听见了沈凌嘉说的话,哪怕她不知道那是祭服,总该知道沈凌嘉有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为什么不问呢?已经过了半年,不管绣什么,都已经时过境迁了,容婆千辛万苦将她留在魏王府,不惜连城门都封锁住,难道就为了送她进来?并无所求? “你在想什么呢?” 一个声音在她头顶响起,谭鸣鹊面前被影子遮蔽,抬头一看,原来是沈凌嘉站在旁边。 她连忙微笑着摇头说道:“没有啊,我在穿线呢。” 幸好她是左手捻着针,右手捻着线发呆,被发现也能说得过去。 沈凌嘉在她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来,菊娘已经放下账本,在旁边行礼:“殿下,您怎么过来了?” 谭鸣鹊想想自己再坐着也不像样,赶紧起身在菊娘身边站着陪礼。 沈凌嘉摆摆手:“既然忙,就先做自己的事情,我难得有空,过来坐坐。” 真没事? 菊娘不解,往常过年的时候,沈凌嘉不忙也不会过来,怎么偏今天有这种兴致? 她偷看了谭鸣鹊一眼,递了个眼神过去:你知道? 谭鸣鹊连忙摇头,回到自己的椅子上坐下来。 不过,她心事重重,接下来那根线就怎么都穿不过去了。 ☆、浇花 “手抖还是眼花?”沈凌嘉问。 “……啊?”谭鸣鹊呆呆地望过去。 沈凌嘉伸手:“给我,我来穿。” 说完直接拿走针线,他头回做,倒也做得好,很快穿过线,还给她:“你不是要穿这个吗?我帮你。” “谢谢。”谭鸣鹊低头将针扎进绷子,刺过轻滑的绸,慢悠悠地绣着。 “其实,我是专程来找你的。”沈凌嘉将一张叠好的纸放在谭鸣鹊身边的矮桌上。 谭鸣鹊转头看去:“这是什么?” “信。” “我的?” “给别人的。” “我没写过信。”谭鸣鹊慌忙说道。 沈凌嘉将纸摊开,正过来给她看,一边笑着说:“是替你写的,你看看这样写如何?” 谭鸣鹊接过来一看,愣住,这封信竟然是写去她家的。 沈凌嘉往后一仰,浑不在意地说道:“我想办法联络到了你父亲,当时他不知道要回复什么,也可能是还怀疑我派去的人,便只说让你安稳留下,我想,回信的时候总应该将情况说得明白一些,你看看,是不是这么一回事。” 信中说谭鸣鹊遇险,暂时无法回到家中,只是通知他们她还安好,不必担忧挂怀。 沈凌嘉没有提起谭鸣鹊被抓进风柳楼的事情,毕竟这信不止谭鸣鹊之父一个人看,他只说她遇到危险,顺手相救,但之后有人为了掩盖真相来抓谭鸣鹊这个知情人,让她上路赶回南边,太危险了,因此,只寄一封信去。 谭鸣鹊认真看完,字都认识,意思也明白,沈凌嘉这样写,也算是替她遮掩了。 “挺好的。” “不必改吗?”沈凌嘉迟疑问道。 “不用!”谭鸣鹊摇摇头,接着绣那条青蟒。 沈凌嘉重新将信纸折起来,道:“等你爹娘回信,我拿来给你看。” “嗯。”谭鸣鹊习惯性地说完又觉得不妥,连忙起身行礼,道,“多谢殿下。”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沈凌嘉咳嗽一声,将头凑过来,问道,“你绣的什么?” “腰带上的纹饰,我想着,先绣好了,再缝到腰带上。”谭鸣鹊一边回答,手上动作极快,勾完了眼珠,把线尾剪了。 “你喜欢这个?”沈凌嘉收起信纸,但又不走,坐在旁边问。 “我……” 谭鸣鹊只说了一个字,突然有个小丫鬟闯了进来。 “菊娘姐姐!” 等她看到沈凌嘉,吓了一跳,连忙拜倒在地:“殿下!” “起来吧,有事找菊娘?”沈凌嘉问。 “是!”丫鬟战战兢兢地起身,偷看了沈凌嘉一眼,点点头。 “什么事情?”菊娘放下账本,走过来。 “是采买说有事要问您……这……” 菊娘便转头对沈凌嘉道:“殿下,我先过去解决这事。” “去吧。”沈凌嘉摆摆手,菊娘便领着那个小丫鬟退出了房间。 谭鸣鹊低声道:“我这刺绣是跟我娘学的,她说便是女子也要有一技傍身。” 沈凌嘉笑道:“那你没让她失望,你做的恐怕比她原本希望的还更好。” 老有人在旁边说话,这心也静不下去,谭鸣鹊将绷子和针线都拿到矮桌上,索性认真跟沈凌嘉说起话来,“殿下,我爹怎么只传了那么一句话?” “我不是说了吗?他不信我派去的人。” “那这封信,写了又有什么用,也许他仍觉得是编造的。”谭鸣鹊看他一眼,缓缓说道。 “或许,你有什么只有家人才知道的秘密?一并写上去,他总该信了。”沈凌嘉道。 谭鸣鹊问:“若没有呢?” 沈凌嘉正色道:“你究竟想知道什么。” “风柳楼的人,会不会先找到了我家?”谭鸣鹊问。 “他们已经知道你家所在?”沈凌嘉诧然道。 谭鸣鹊脸一红,不是羞怯,是羞愧:“一不小心,就透露出去了。” “你还真是够不小心。”沈凌嘉疑惑地打量她几眼,道,“那你想让我做什么?” “我希望,您能派人悄悄潜入我家,打听此事,若有万一……” “罢了,就帮你一回,你我两不相欠。”沈凌嘉道。 谭鸣鹊这才笑了出来:“您是皇子,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沈凌嘉猛然一瞪眼:“别说那瞎话,能在这里说吗?” 谭鸣鹊噗嗤一笑:“我是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虽然这些都是陛下的,可您也是他儿子,他的不就是你的?” “你都十几岁了,还说 这种小孩子的话?”沈凌嘉抿唇一笑。 “虽如孩子话,可终究是一个道理。”谭鸣鹊道。 沈凌嘉摇摇头:“先是君臣,才是父子。那叫僭越,这样的话,以后你不要说了。” 谭鸣鹊轻轻梳理着线团,缓声应道:“是。” “这些天,你没遇到别人?”沈凌嘉又问。 谭鸣鹊摇摇头:“都是些熟面孔。” “哦。” 见沈凌嘉不动声色,谭鸣鹊便问道:“殿下您不想教教我如何应对吗?” “我信你。”沈凌嘉失笑,补了一句,“我信你的本事。” 谭鸣鹊无奈地转头看绷子,绸布上青蟒的蛇鳞,在门外照进来的阳光映衬下熠熠生辉:“我便当您是夸我好了。” “是夸你,谭姑娘,你比我想的更厉害一点。” 谭鸣鹊道:“我只怕您是高看我。” “不会的,第三次见面的时候,我就知道不会了。”沈凌嘉的声音重重地敲击在谭鸣鹊的心上。 她若无其事地扭开脸:“谢谢殿下如此看得起我。” “不是说了吗?没人的时候,唤我先生便是。”沈凌嘉道。 “是,先生。”谭鸣鹊笑了,突然听到了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声。 谭鸣鹊一怔,看向门外:“现在还不是年三十,为什么就放了鞭炮?” “小孩们爱玩嘛。” “哦。”谭鸣鹊也听出那声音是隔了墙的,墙外的事情,她再好奇也管不了。 这阵突如其来的鞭炮声,倒是打碎了刚刚凝滞的局面。 谭鸣鹊依旧看着门外,顺口说道:“说起过年,年三十时一家人都是要聚在一起吃饭的。” “是啊。”沈凌嘉看着她的后脑勺,缓缓说道,“等那天,我要入宫。” “年三十?” “当然,你说的,一家人要聚在一起吃饭。”沈凌嘉道。 他说完之后,便见谭鸣鹊露出迷茫之色,不免好奇:“怎么了?” 谭鸣鹊微微一笑:“不是,我以为先君臣,后父子,家宴都不吃了。” “刚才不是说过,别再说这种话吗?可不是时时刻刻旁边都一定没人的。”沈凌嘉道。 谭鸣鹊张张口,但看他微沉着脸,便抿唇一笑,只说了一个字:“是。” 看到谭鸣鹊一言不发,有些闷闷不乐似的,沈凌嘉便自作聪明地说道:“你是不是也想家了?” 谭鸣鹊微笑:“是。” 等到她承认,沈凌嘉却又有些不满似的皱起了眉:“是吗?你真是那样想的?” 谭鸣鹊笑道:“您真是皇子。” 没等沈凌嘉发问,她先答了:“您太多疑了。” 不在讲课的时候,沈凌嘉常常板着脸,谭鸣鹊看了一会儿,便无话可说。 其实并不是,谭鸣鹊在心中想,她也想家,方才却不是想那个。 她只是……另有虑事。 不久,沈凌嘉起身离开,谭鸣鹊看菊娘还没有回来,连忙也拿走自己的东西,跟着出去。 她倒不是去找沈凌嘉,这段时间沈凌嘉是没时间教学的,暂时停课。 谭鸣鹊想试试是不是因为这几天自己没有单独待着,容婆的人才没机会找到她? 她想了想,就先回自己的院子,院子里只有一个小丫鬟聂茶,正在给院子里的花浇水。 “聂茶!”谭鸣鹊直接从她手中接过水壶,“让我来吧。” “啊?”聂茶一愣,“您?” “对,让我来做,这又不是什么难事,给我。”谭鸣鹊说完挥挥手,道,“你去玩吧。” 聂茶在原地踮了踮脚,就是不走。 “没关系,不就是浇水吗?我会。”谭鸣鹊告诉她,“我看过,知道怎么做,你放心吧。” 要是往常,有人说要替聂茶做事,她想都不想就答应了。 今天却一直磨磨蹭蹭不肯走。 谭鸣鹊有些不解,但转念一想,或许是聂茶负责这一片,怕她浇坏了花,要担责任? “你放心,我负责。”谭鸣鹊拍了拍胸脯,对聂茶保证。 “可……” “哎呀,你有什么好担心的?”谭鸣鹊问她。 聂茶犹豫了一下,道:“那你每次浇水的时候,一倾倒,数五下就正过来别再浇了,每朵花都是这样。” 果然是担心她的花。 “好,你放心。”谭鸣鹊看了看,走到一株没有浇灌过的花前,倾倒水壶,“一、二、三、四、五,正过来……是不是?” 聂茶把两只小手捏成拳头,有些紧张地又踮了踮脚,笑着说:“是 ,麻烦你了。” “不麻烦,不麻烦,你走吧。”谭鸣鹊摆摆手,让她去。 她想了想,又叫住慢吞吞往外走的聂茶,道:“我想休息一会儿,待会儿别让其他人过来。” “好。”聂茶一口答应,走出院子。 ☆、朗月 谭鸣鹊就自己拎着水壶,慢悠悠地在院子里转悠着浇水。 突然有人从后面拍了一下她的肩膀,谭鸣鹊回头:“我记得,数了五声。” 她还以为来人是聂茶,没想到,是一个没见过的小丫鬟。 “对不起,我以为是聂茶,怎么了?”谭鸣鹊问,“是不是菊娘姐姐找我?” “您不认识我?”小丫鬟的脸蛋通红,带着得意的笑。 谭鸣鹊微微蹙眉,有些疑惑,但也点头说:“对不起,我忘了,你在哪里做事?” 小丫鬟的嗓音猛然变了:“这姑娘本来是在玉春园那里做事,离你这儿远,你当然没见过。” 这个小丫鬟的脸分明是十岁出头,跟谭鸣鹊差不多的年纪,可嗓音却突然变得沉稳。 更重要的是,这声音她记得! 谭鸣鹊震惊地打量面前的小丫鬟,怎么都不信地吐出两个字:“容婆?” “对,是我。”小丫鬟一抹脸,露出容婆的面庞来,她得意地笑,“怎么样,你认不出吧?” “我当然认不出!你,你怎么突然矮了一截?”谭鸣鹊惊讶地问道。 容婆低头看了一眼,仍旧嘚瑟脸:“你不知道,这叫缩骨功。” 她露了个脸,马上将面容重新妆扮回原来的样子,道:“小鸟儿,现在你知道我这本事厉害了吧?” 谭鸣鹊只能茫然地点点头。 她呆愣片刻,连忙问道:“容婆,这就是你说得易容术?” “不错,可惜我不想教你。”容婆笑了笑,道,“我挑了个离你院子远的,妆扮之后,过来找你,但也不能耽搁太久,别再说些废话,待会儿我问你,你只要回答就行。” “是。”谭鸣鹊抿住唇,紧张地捏着自己的手,点点头答应。 “那天魏王说过,让你绣一件衣服,绣的什么?”容婆问。 谭鸣鹊哀叹,她还以为事情过了半年,没人会再问,没想到容婆竟然一直记得。 她在心中暗叹一声,面上不动声色,道:“就是一件礼物。” “什么礼物?”容婆追问道。 “就是一件衣服。” “一件衣服不能找绣娘去做?怎么要你?” “不想让人知道而已。” “送给谁?” “我只负责刺绣 ,送给谁,我怎么知道?”谭鸣鹊一脸无奈。 “那件衣服长什么模样?”容婆忙不迭问道。 对于这个问题,谭鸣鹊也早有准备,先佯装思索,再缓缓答道:“那是一件松花绿的裙子,主要点缀松柏绿和青碧色的纹饰。” “裙子?女人的裙子?”容婆问道。 “嗯。” “这么说,是送给女人的?”容婆说完,又冷哼着补了一句,“别帮他遮掩,你觉得,究竟是不是送给女人的?” “对。”谭鸣鹊果断地说,一边在心里朝听不见的沈凌嘉说了一句,‘对不起。’ 容婆满意地笑了,但想想自己好不容易潜入魏王府,如果只问了这一个问题,太可惜了。 “这些天,府中还有没有出什么怪事?” “没有。” “真的没有?什么小事都好。” 谭鸣鹊不耐烦地回答她:“最近府中忙着过年的事情,谁有空闹幺蛾子?” 更重要的是,这种时候,谁敢闹幺蛾子,一定会被菊娘杀鸡儆猴。 “你总得想出来一件事!”要不然她来这里一趟,岂不是无功而返? 谭鸣鹊眼珠一转,忽然绽开一个灿烂的微笑:“容婆,您不说一个您想知道的事情,我怎么帮您?您背后那人,究竟是谁?” 容婆宛然笑了:“你想套我的话?” “随便问问,只是好奇,实在不行就算了。”谭鸣鹊说完,果然不再打听此事。 可她也说不出别的什么。 容婆想,虽然刚才谭鸣鹊后面说的话是不能答的,但前一句可以。 便说:“我见七皇子常常来魏王府?” “对。”这没什么好不承认的,沈凌宥每回都是大喇喇自正门走进来,根本不避着人。 谭鸣鹊也觉得不错,兄弟两个叙事会面有什么大不了?遮遮掩掩反而显得怪异,因此,在容婆问她的时候,她坦然地附和了一声。 “你倒答应得爽快。”容婆愣了片刻,说道。 谭鸣鹊仍旧维持着笑脸,道:“我当然知道我是哪边的人。” “算你识相。”容婆赞许一声,又暗叹自己何必试探? 不管怎么说,面前这个女孩,也不过十岁出头,再精明能精到哪去? 况且,如果真是一个聪明 人,更应该知道,上了她们这条船,想踏另一条,绝无可能。 “容婆,您有想知道的,就直接说出来问我吧,你我之间,何必遮遮掩掩?一点都不爽利。” 说完,谭鸣鹊指了一下正屋,问:“要不要进去喝杯茶?” “哪有那种时间!”容婆瞪了她一眼,目中仍然闪烁着不信任的光。 自己的思量是一回事,但也不能说绝没有意外。 见容婆不答应,谭鸣鹊笑吟吟地背起手,当自己没问过,也不催促,耐心地等。 还是容婆按捺不住,便问道:“你已经做到了书房中的侍女,想必也撞见过这位七皇子。” “是啊。”谭鸣鹊只一味承认。 “他来找魏王,究竟是说什么话?成日里上门拜访,总不能说是想念故而叙旧。”容婆道。 谭鸣鹊的眼珠骨碌一转,顿时绯红了脸:“这……” “你迟疑什么?”容婆见她情状古怪,便起了疑心,“莫非,此事不可告人?” “容婆好奇,我说也无妨。”谭鸣鹊点点头,伸手捂了口,小声说道,“其实,是有一日魏王出行,遇到个美貌女子,将其收服了才知道那竟然是个走失的良家女,不知道该如何安置,便置了一间宅院供她居住,买了仆役供她驱使。” “就这么回事?”容婆不信。 谭鸣鹊羞涩地说道:“我听魏王口气,对那女子极为满意,恨不得迎入府中,可惜端头不正,万一被人查出来,这又会是一桩麻烦事,所以他总要与那位七皇子议论,不过,至今没有拿出过一个章程。” 容婆呆住。 她想过魏王一定有把柄,没想到,居然是个桃色绯闻。 往常魏王看起来文质彬彬,风度翩翩,俨然是个君子,怎会? 该不会是谭鸣鹊胡说八道吧? “你不要胡说,如果说了假话,我还是有办法收拾你的!”容婆急切地说道。 谭鸣鹊暗想,要是不补后面那句话也就罢了,补了那句,显然是信了。 她浅笑不语。 容婆愣了片刻,缓缓问道:“你说的是真的?” 谭鸣鹊还是一脸高深莫测,不说话,只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这种消息有什么用……”容婆喃喃自语,末了,又问,“你说,那个女子是个良家女?” “他们是这样说的,所以魏王才觉得棘手啊。”谭鸣鹊一边说一边摇头,叹息道,“可惜我也只能打听出这种小事了。” 到得此时,容婆却笑了,道:“你是这样想的?我倒不觉得那是小事。” “是吗?”谭鸣鹊依旧作无奈状,“容婆,你还是不要安慰我了。” “你不信就算了。”容婆急忙问道,“那良家女住在什么地方?” “哎呀,这我就不知道了,那些话也只是我偷听到的,没什么用。”谭鸣鹊道。 容婆连忙警告她:“你别再说那话没什么用!你要仔细打听,那良家女究竟居在何处!” “好。”谭鸣鹊立刻答应。 不久,容婆便走出院子,谭鸣鹊老老实实将院子里的花都浇了,水壶放下,径直回屋子里去。 …… 一角,悄悄躲藏的容婆暗自放心,谭鸣鹊没离开报信,想来还是服管教的。 她对身边一人叮嘱:“你给我仔细看着她。” 那人忙不迭应承:“是。” 容婆摇头离去,好不容易混入魏王府,却只得知一条还算有用的线索。 但她不信魏王毫无把柄,她查不到,抓不住。 …… 谭鸣鹊脱下外衣,揭开被子上床。 冬天的被窝冷冰冰的,她咬咬牙直接睡进去。 左右翻滚了十几圈,一股股凉意才慢慢远离。 刚吃了午饭,本该是犯困的时候,天又冷,强撑着浇花,应付容婆,等到被子里开始慢慢温暖起来以后,谭鸣鹊眨眨眼,也睡过去。 反正这么多天,不睡过去,就是昏过去,那还是睡过去比较好。 往常谭鸣鹊都能一觉睡到自然醒,这回却是被人摇醒过来。 谭鸣鹊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看见一张熟脸,也就没惊讶,揉揉眼睛乖顺地坐起身:“赵柳,谁让你过来找我的?” “聂茶让我过来给你送饭。”赵柳把一个饭盒放在桌上,转身就走了。 谭鸣鹊想叫住她都来不及,刚张个口赵柳已经跑了。 跑得挺快,赵柳到底是习性如此,还是只怕了她? 疑惑也不影响她爬起来穿衣服,醒都醒了,强睡也难睡着,吃了饭,她取了点东西,就走出房间去遛食。 皓月当空,这 夜晚,静谧美好。 最重要的是安全,之前是白天也会被抓去青楼,如今到了夜里也能自在地走来走去。 不过,这里是京城啊。 谭鸣鹊不由得驻步,连京城都是如此…… ☆、粥 “大晚上怎么站在这里发呆?”有人朝她走来,“你也不怕着凉了。” “殿下。”谭鸣鹊毫不惊讶地回头致礼。 沈凌嘉温和地问道:“夜里也不睡?” “还早,况且我刚吃完饭,想睡也睡不好。”谭鸣鹊回头说,“请殿下收下这个。” 她拿出一个荷包,青色的底绸上绣着嫩绿色的小蛇。 “你是不是以为皇子的东西都得绣一条蟒?”沈凌嘉轻轻捏了捏荷包,然后露出笑容,“怎么出来走都带着这个?” “菊娘姐姐让我给您绣的,自然要早早赶工,绣出一件都带在身上,见了面要拿给您。”谭鸣鹊将手背在身后,额头沁出薄薄的汗。 沈凌嘉将荷包收起来:“你的手艺确实不错,宫中绣坊的绣娘们都比不上你。” “那是她们只求全。”谭鸣鹊微微笑着望向天空中的明月,皎洁的玉盘有澄澈的光,在一片纯黑只有星点的夜幕中熠熠生辉,但那是因为这是夜晚,不是白天。 “你十三岁?”沈凌嘉又问。 他不止一次提起谭鸣鹊的年纪,她并不生气,只点头承认。 “你真的只有十三岁?但我觉得,你比我见过的许多十三岁的人都更……机敏。” 谭鸣鹊反问道:“殿下又比我大几岁呢?” 沈凌嘉便无话可说了。 两人真要说起来,其实也算不上多熟,对着一轮明月说是欣赏,也太勉强。 谭鸣鹊站了一会儿觉得无聊,就准备告辞,没想到沈凌嘉比她快一步:“太晚了,你好好休息。” 末了,就背着手离开了。 谭鸣鹊看了一眼他离开的背影,忽然抿住唇,将笑意湮去。 她听到了碎裂声,很轻,就在沈凌嘉走的时候,有人踩中地下的枯枝。 在身后,但她若无其事看了一眼,却只看到一丛丛矮灌木,虽然没有叶子,但也都在角落里,是月光照不到的地方,到底哪里躲了人,她不确定。 故意去找,难免引起疑心。 “哎呀,总算走了。”谭鸣鹊突然捂着胸脯,长叹了一口气。 她哀叹之后,抬头看了一眼月亮,自言自语:“也不知道这大晚上撞见贵人,是好运还是……呸呸呸。” 谭鸣鹊从腰间的荷包里摸出一枚铜板来,喃喃说道:“若是字,保 我好运。” 说完,她准备弹起那枚铜钱,却失手弹错了方向,铜钱往前一跃,就扑进了灌木丛里。 “真是晦……呸呸呸!”谭鸣鹊一边埋怨一边走过去。 铜钱没找到,却提出来一个人。 她拎着衣后领,赵柳垂头丧气,或许是因为心虚,并不看她,只盯着石板地。 “大晚上不去睡觉,躲在这里干什么?”谭鸣鹊喝问道。 赵柳吓了一跳,瑟缩了一下,忙答道:“我,我不,不是……” “我看着你蹲在这里把你拎出来,你还要说你没躲?赵柳,你鬼鬼祟祟的,到底想要做什么?还不从实招来?”谭鸣鹊依旧厉然。 这些话都是她学的,家里的护院抓住小贼,一般都这么说。 赵柳颤抖着摇头道:“不,我不是……是聂茶让我来的!” “聂茶?”谭鸣鹊松开手,“她让你来看我?” “嗯。” 谭鸣鹊上下打量她,忽然笑了:“你跟聂茶关系不错嘛,她要你做什么你都答应?” “谁,谁让我帮忙,我都会做的。”赵柳慢慢冷静下来,说话也逐渐恢复成串了。 谭鸣鹊哼了一声,道:“那我要你瞒下今天晚上的事情,能不能做到?” “能。”赵柳连忙点头。 “好,说话算数。” “好!”赵柳垂着头答应了。 谭鸣鹊发现赵柳这个人脑子好像有点呆呆笨笨的,也不知道是天生的还是后来遇到什么意外造成的。 也可能是真的被谭鸣鹊吓住了。 “你家里人呢?”她本来想放赵柳走,等察觉这一点,就忍不住接着问。 赵柳不敢迟疑,马上说:“都没了。” “没了?怎么没了?”谭鸣鹊一时没懂这话的意思。 “……都死了……”赵柳压低声音,随时都是一副要哭的样子。 谭鸣鹊揪着赵柳问了好几句,赵柳都只来回咕哝这三个字。 是孤儿? 此事还得问问菊娘,她便又问别的:“既然你跟聂茶关系不错,那我问你,她的家人呢?” 问人先问全家这招也算是偷师于容婆,谭鸣鹊自忖没本事威胁人,至少也要靠近知己知彼那一阶段才行。 “聂茶?”赵 柳想了想,道,“她也没有爹娘,和我一样,是被人牙子送进来的。” 都是孤儿? 谭鸣鹊不由得倒退一步,借着月光,仔细打量赵柳。 赵柳呆呆地摸了摸自己的面庞,不禁问道:“谭姑娘,怎么啦?” “没事。”谭鸣鹊笑着问赵柳,“那你可还记得,你原本是哪里的人?” “全忘了。”赵柳说。 “那好吧,我问完了,你记住,今天晚上我问你的事情,不许告诉别人,哪怕是聂茶,或者你觉得亲近的人,都不可以。”谭鸣鹊恐吓道,“不然,我就去告诉菊娘姐姐你藏起来的事。” 赵柳整个人都打了个激灵,瞬间精神起来,她连忙答应,道:“好,我一定不说,谭姑娘,你也千万不要告诉菊娘姐姐。” 谭鸣鹊笑眯眯地看着赵柳:“如果你说话算数,我也会的。” 赵柳连忙再次答应,她也不会什么赌咒发誓的,只是一味请求谭鸣鹊别说,也保证自己不透露给旁人知晓。 约定之后,谭鸣鹊这才摆摆手,道:“夜深了,快去休息吧。” “是。”赵柳乖乖地点头,这才转头跑走。 谭鸣鹊站在原地,双臂抡起来甩了甩:“啧,我那枚铜钱呢?” 抻了筋骨以后,她重新在灌木丛里搜索起来,直到找着了铜钱,摊开手,铜钱表面是一串印花,却没有安宁通宝四个字。 谭鸣鹊咬咬牙,还是不愿意碰口上晦气,若无其事地合掌收回铜钱:“原来是字,不亏我专程找你。” 等到找回铜钱,月亮已经悬挂到夜正空了。 看了一眼天色,她转身便走。 走出几十步,她才听见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真是藏得深。 是没走远去而复返的赵柳,是聂茶,还是其他人? 总之这场戏没露马脚,想必演完,容婆也应该安心了。 除了容婆之外,谭鸣鹊实在想不到,自己区区一个小绣娘,还能劳动谁派出专人跟踪。 最好是容婆。 谭鸣鹊踏着平稳的步子走回小院里,再回屋子,也就只有在那一人天地中,她才能稍稍放下心来,她没有说梦话的习惯,母亲说过,每次她睡着,都是安安静静的。 其实母亲说过许多的话,都很有道理。 谭鸣鹊知道,母亲不会欺骗她。 虽然安然睡去,但到底入睡太晚,等到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了。 没人喊醒她,其实谭鸣鹊现在也不大清楚自己在魏王府中具体是个什么身份。 侍女? 哪家侍女睡到日上三竿的? 学生? 可人前还是要称呼殿下。 属下? 想想菊娘,谭鸣鹊打消了这个想法。 她穿好衣服,就着冷水泼脸,彻底醒过神来。 然后用摆好的东西刷牙,漱口,含了一口青盐水,再含口清水吐了。 反正没什么能比冰水泼脸更刺激,她换好衣服,打算往外走,却发现桌上有东西。 桌上摆了一个提篮,谭鸣鹊走过去将盖子揭开,里面有粥,剥好切好的鸡蛋,一盘拌青菜,应该是早饭所以现在都冷了。谭鸣鹊肚子咕咕叫,也不在意,拿起粥碗就着碗边喝了一口。 “……唔啊!”谭鸣鹊猛然将粥碗放下,好苦! 这什么玩意? 谭鸣鹊从提篮里找出筷子和勺,搅着碗里的粥,把一切可疑的固体碎片都夹出来。 她直接放进茶杯里,看了半天,嗅了半天,迷迷瞪瞪地想,这是药材吧? 谭鸣鹊试探地挑出一块金黄色的咬了咬:“……呕。” 人参。 作为一个身体健康的人,生嚼人参的味道实在是难以置信地恶心。 谭鸣鹊也说不出来那是什么味道,不过,她又没生病,往她的碗里煮人参干嘛? 其他的东西看起来也很奇怪,不像是平常吃的,恐怕也是药材,没病吃什么药? 她皱着眉头把东西收拾了一下,先把鸡蛋和青菜吃了。 至于这碗粥……这碗药粥,还是从哪儿来,送哪儿去吧。 把粥碗和装鸡蛋青菜的两盘空碟子并筷勺放回提篮里,合上竹盖子,谭鸣鹊拎起来直接往外走,出门以后遇到眼熟的就打声招呼,不记得名字的就点点头,那天容婆假扮的花园小丫鬟也在路上遇见过,谭鸣鹊朝她微笑,暗叹容婆确实很会易容。 她也确实对容婆的本事好奇,不过谭鸣鹊更清楚,这种吃饭家伙,自己是没机会学的了。 谭鸣鹊是往厨房走,等走进去,里头热气腾腾,又生了炉火, 显然是开始准备起午饭了。 “谭姑娘。”掌勺的厨娘姓蔡,人人都叫她蔡婆子。 ☆、绣虎眼 她长得像个弥勒佛,不说话的时候也眉开眼笑,天生长了一张和善脸,要不是在王府做事,出去了,恐怕也能混上去做夫人身边的侍从,谁不喜欢天天开一张开心的笑颜呢。 不过蔡婆子不仅擅长厨艺也爱好厨艺,在烟火里待着,她并不觉得委屈。 蔡婆子今次也是笑眯眯地走过来,见谭鸣鹊提了个篮子,以为她来送空碗。 “叫赵柳转交就行了,何必麻烦你跑这一趟。”蔡婆子说着就从她手里接过提篮。 谭鸣鹊一怔:“这种事情,也交给她?” “是啊,无妨,她有时间嘛,整天闲着。”蔡婆子打开了提篮,往里头看了一眼,抬头时很不解地问道,“你没喝粥?” 谭鸣鹊原以为是送错,没想到,这还是专程替她准备的? “我没喝,这是给我的?”谭鸣鹊问。 “是啊,殿下特意叮嘱,哎哟,这里用的可都是上好的……”蔡婆子看了谭鸣鹊一眼,讪笑着收回了余下的话,“……您是身子金贵,吃不吃都无妨。” “我起得晚了,粥都凉了,这才显得苦。”谭鸣鹊连忙说。 蔡婆子可是她以后吃的几乎所有饭菜的掌勺。得罪谁都不能得罪大厨啊、 哪怕蔡婆子说她不介意,可要是结了梁子,有了疙瘩,谭鸣鹊哪还敢吃蔡婆子做的菜? 听了谭鸣鹊的话,蔡婆子还是笑,反正不管她开心还是不开心,满脸都是笑,就没见过蔡婆子板着脸的模样,所以谭鸣鹊看了半天,也实在是看不出她现在到底高兴不高兴。 不过她该解释的话都说清楚了,如果蔡婆子再做多余的事,那便是她不对。 蔡婆子倒也不愧能做一个王府里的大厨,马上笑眯眯地让人拿走提篮把里面的碗碟筷勺都洗了,一边说:“其实谭姑娘你这话不该对我说,应该对殿下说。” 谭鸣鹊笑容不减,只是疑惑地问了一声:“哦?” “是他让我煮了药粥给你,让你好好养养精神。”蔡婆子说。 谭鸣鹊点点头:“谢谢。” 喝人参养精神,是想毒死她吧? 她笑着说谢,心里未免觉得沈凌嘉太不像样,但肯拿人参来毒她也算是一份心意了。 把这诡异早饭的事情解决了,谭鸣鹊决定去书房转转,问问这个药粥的事情。 药粥是头一份事。 拿这个当理由,总说得过去,没谁会再挑三拣四,问东问西了吧? 但愿。 谭鸣鹊把提篮留在厨房里,往外走,去找沈凌嘉,路很熟,直接左转直走就到了书房。 这次菊娘没守在外面,只有守卫,他们见了谭鸣鹊都眼熟,便将她放进去。 谭鸣鹊在外面喊了一声,这回她学乖了,就听见沈凌嘉让她进屋。 外面很亮,里面的光芒却十分黯淡,显得灰沉沉的。 沈凌嘉拿着一支笔,似乎在写些什么,谭鸣鹊走过去站到他身边才发现不是,沈凌嘉是在画画,笔下有一只栩栩如生的老虎。 “真像!”谭鸣鹊赞叹道。 沈凌嘉看她一眼,笑眯眯地停了笔,打趣道:“你见过老虎吗?” “没见过怎么说像”七个字已在嘴边。 却听到谭鸣鹊说:“见过。” “没……你见过?”沈凌嘉讶然。 她不就是个商人女吗? 商人有时候更重规矩,哪怕宠爱女儿,也会强用所谓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规矩约束她。 就算没有,总不会带她去山林,她怎么会见过老虎? “我舅舅曾经杀了一只老虎,带来给我看,虽然我只见过死的,但确实见过。”谭鸣鹊道。 沈凌嘉哑然。 谭鸣鹊打量着纸上的老虎,缓缓说道:“可惜这双眼睛不够明亮。” “你还挑刺?”沈凌嘉说完才意识到什么,闭上嘴,叹息道,“那该怎么画?” “这……”只是谭鸣鹊支支吾吾半天,又说不上来。 过了一会儿,她很是懊恼地吐出一口长气,摇头道:“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光会挑刺?”沈凌嘉瞪她一眼,他当然也是有脾气的。 谭鸣鹊赶紧补了一句:“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说明,但我知道错处在哪。” “好,你来改。”沈凌嘉把位置让给她,“或者,你来画。” 谭鸣鹊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迟疑地说:“我也不会画。” 沈凌嘉没说话了,虽然没开口,但显然已经在心中积累起狂风暴雨,只等发泄。 “殿下!”谭鸣鹊深恨自己干嘛要多嘴呢?忙问道,“能让我回去拿针线和绷子吗?虽然我哦不会说,也不会画,可 是,我会绣啊。” 沈凌嘉仍然没有说话,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笔,再看了一眼谭鸣鹊,这才轻启金口,道:“你说我这双虎眼画得不好,你能绣得比我画得还好看?” 等到沈凌嘉这样问,谭鸣鹊才自信起来,她笑吟吟地点头,道:“我能。” “你如此自信?” “是。” “好。”沈凌嘉轻轻拍了一下桌子,“那你去拿。” 他还就不信邪,虽然谭鸣鹊绣的东西不错,但能比他画的更好? 谭鸣鹊走了一步,回头问道:“殿下,如果我输了,您也不会罚我吧?” 沈凌嘉一愣,很快又想明白了她的意思,顿时勃然大怒。 刚刚是轻拍桌子,现在则是重重一拳砸着书案:“我会怕输给你就耍赖?去拿!如果我输了,绝不怪你!” 他倒要看看谭鸣鹊的本事。 谭鸣鹊抿唇一笑,没解释什么,直接走了出去。 她走出书房之后,马上回到自己的院子,慢慢细细地挑拣,这段时间,菊娘不断将她要的线,各种各样都拿几份来,已经堆得满满,总不能全部都带去书房。她闭上眼睛站着想了一会儿,在脑海中缓缓勾勒出线条,锦块。 “好。”她下定决心,低头拣选出自己需要的,一并装起来,提到了书房去。 等到了书房,谭鸣鹊把要用的东西一样样摆好。 沈凌嘉上回只见她随意绣了个样子,这是头一次见她认真。 他点选着线,啧啧称奇,半晌,选出两团来,疑惑地问谭鸣鹊:“这不是一样的颜色吗?” 谭鸣鹊噗嗤一笑:“这儿光线不好,看不清楚,您拿去外面就能看清了,一团是黯色,一团是墨色,看起来仿佛差不多,其实,如果有人乐意琢磨,也绝对能看出究竟来。” 她说着,一边指了指自己的眼睛:“这眼睛里的装的颜色,画再多都不能绘得一模一样,终究只是像。我用这几种颜色,其实是少了,不过,只求像一点,也就差不多。人与野兽不同,但道理一样,那老虎的双眼也是熠熠生辉的。” “果然,光听是听不明白的。”沈凌嘉点点头,道,“你说得对!” 谭鸣鹊一点也不骄傲,只低头继续拿线穿针,把该用的都拿出来放好,穿线。 沈凌嘉便坐下来,道:“让我看看你绣的眼睛。” 谭鸣鹊笑而不语。 等到一切准备工作都完成了,谭鸣鹊的手在排列整齐的银针上方轻轻游走,慢慢拿起一根穿了漆黑色线的针,自绷子上刺下。 她从前没拿过笔,如今没学过画,但她刺绣的时候只要在脑海中勾勒出一个形象,那么下针就不会错,也不必改,这漆黑色线是先画个形,之后再拿或深或浅的线色一点一点去填隙,去遮盖,并不会留下什么痕迹。 谭鸣鹊先勾勒出虎的眉眼,草草将皮毛纹理大致勾画后,便开始绣眼珠。 无论人还是野兽,究其神,都是一双眼睛,只要是活物,要活灵活现,便必然要有一双灵妙的眼睛,不然,怎会有“画龙点睛”这句成语? 眼珠活了,其余草草,也能勾人。 但话说回来,能让眼珠活了的画家,绣师,画绣其余的,也草率不到哪里去。 谭鸣鹊拿出樱草色。 虎的眼白处是金色,与她上回绣的蟒类似,但又不同。 蟒形龙,虎形猫,猫眼厉,龙眼骇;猫眼煞气十足,龙眼不怒自威。 有不同,自也有同。 这“同”是,金色眼白不能只拿一种颜色来铺就,这金处,谭鸣鹊选择了三种颜色,樱草色、鹅黄色、鸭黄色,慢慢延伸,相互浸染。 谭鸣鹊笔走龙蛇,缓缓绣下此处,她设想中,这金色边沿,泛了一些其他颜色,俱是受到旁边颜色的影响而合成,即松花色与水色,说是金生也行,但偏绿。 之后便是深色,将眼窝、虎皮影子纹、眼珠暗处,瞳绣起来。 亮眼的线是用绛紫和黛蓝色,鸦青。 其余深色也用各色的线,黯色、墨色、乌黑、淄色、漆黑。 最后用纯浓的墨黑做最终强调。 当然,世间万物相互对立,有阴即有阳,有黑即有白。 白受了浸染,是青白、水绿、缟色、霜色。 最凝结的近乎原始白,是精白,刺在瞳边沿,是最后几针。 谭鸣鹊的手上下翻飞,有如一只飞入花丛流连不知道该如何落的蝴蝶,半晌,她已经换了穿精白色线的针。 沈凌嘉看到谭鸣鹊绣其中一只眼的精白色,不由得叹道:“你这是点睛之笔。” 敢用点睛之笔四个字,已经是服气了。 ☆、步步高升 谭鸣鹊笑吟吟地绣另一只眼。 沈凌嘉发现她绣另一只虎眼时,亮处的白与这只虎眼的不同,就疑惑起来,问道:“怎么这两只眼睛画得有些不对称?” 谭鸣鹊笑道:“本就应该不对称的。” “为什么?”沈凌嘉不解。 但谭鸣鹊已经笑而不语了。 他便也懒得问,只叹一口气,道:“好,我服了,你画的虎眼,比我好。” “是殿下懒才对。”谭鸣鹊笑道,“如果您舍得像我换线一般多换笔,换颜色,画的定然比我的好。” 沈凌嘉刚要答,又觉得自己被她绕进去了,便道:“我画的本来就比你画得好。” 这人怎么听什么都要九曲十八弯? 谭鸣鹊懒得再辩,也就随他去。 “这绷子用的布是‘曲江绸’?”沈凌嘉喝了一口茶,问。 谭鸣鹊道:“不是,是‘显江绸’。” 沈凌嘉又喝了一口茶,关于布料,他就听过并记得曲江绸这一种名字。 今天算是听了第二种,就是不知道多久会忘。 他缓缓开口:“那你用这绸给我做一条方巾,留着这双虎眼。” 谭鸣鹊并未考虑,马上答应:“是。” 这绷子取的布料太大,但很简单,裁小就行了,反正边缘还要重新缝制,略大一点更好。 她暗暗计算了一下,把绷子拆开,取出这块显江绸。 她突然想起来,她来这里,并不是为了绣虎眼,也不是为了缝方巾的。 说起来,还是得怪她自己偏偏多了一句嘴。 “殿下,我有事要跟您说。”谭鸣鹊连忙转头看向沈凌嘉,他喝完了茶将书案上的画放到一旁,不知道是要再画一张还是要做别的。 他正在蘸笔,听见谭鸣鹊喊他,便抬起头,“什么事?” “您什么时候告诉厨房里的蔡婆子,让她给我熬药粥?”谭鸣鹊问。 也许这是蔡婆子听岔了。 但沈凌嘉在纸上轻轻落下一笔,口中说道:“我早上醒来让人去厨房递了一句话。” “哦对了。”他想起来,便问道,“你喝了药粥吗?味道如何?” 快过年了,谭鸣鹊实在无法说出“苦得要死”四个字。 她也不能昧着良心说药粥 好喝,便摇摇头,道:“我没有生病,不用喝药粥。” 直接避而不谈,但新起话题,便也不是默认。 也不知道沈凌嘉有没有听懂她话中的意思,他笑了笑,说:“没生病不是照样能喝药酒吗?那是补,不是治。” “过犹不及。”谭鸣鹊哭笑不得,“况且蔡婆子熬的不止人参,吃多了,虚不受补,没病也要吃出病。我感谢殿下您的好意,不过,以后请不要发下这种吩咐了。” “好。”没想到沈凌嘉是爽快地答应,他笑着说,“我只是怕你昨夜穿得单薄又散步,反倒着了凉,既然你没生病,不想吃就不吃吧,但如果你有什么不舒服,一定要吃药,对了,还有找大夫……我看你还是直接告诉菊娘吧,她最会安排这些了。” 有事找菊娘总没有错,这是魏王府的真理,谭鸣鹊进来没多久就知道了。 “是。”当然,最令她开心的是,那药粥总算不是什么必吃餐。 “这就是你要说的事情?”沈凌嘉愣了一下,问道。 谭鸣鹊不好意思地一笑:“虽然只是一碗粥的事情,不过蔡婆子说那是您吩咐过的,我也不好直接让她不送了,到时候她也难做。” 沈凌嘉的目光陡然往下移,看着桌上的白纸,缓缓说道:“就按照我刚才说的吧,你有事告诉菊娘,我不会硬送一些你不喜欢的……” “也不是不喜欢。”谭鸣鹊的眼神落在了沈凌嘉的脸上,“我感激您愿意考虑我的事情。” 沈凌嘉的头埋得更低了,唇抿成一条线,在谭鸣鹊看不到的地方,一边嘴角慢慢勾起。 他点点头,算是晃脑袋,忍住笑意才抬头说:“我准备写春联,你要不要也写一幅?” “我写?”谭鸣鹊脸一红,“我那歪七扭八的字……” “你过来。”沈凌嘉已经招招手,“试试。” 他不由分说的语气让谭鸣鹊下意识听从,走过去拿起笔,但脑袋一片空白,不知道要写什么。 “你是我的学生,学习这么久,连一幅春联都写不得吗?”沈凌嘉一边说一边看着谭鸣鹊。 俨然有点威胁的意思。 谭鸣鹊抖了一下,绞尽脑汁地想句子。 “有了。” 她终于想到一个,便提笔写了起来。 沈凌嘉抱着手臂站一旁看,谭鸣鹊新学写字不久,落笔还有些 拖沓,幸好她的手很稳。 字算不上漂亮,称不上大师,但说一声不丑还是配的。 谭鸣鹊把红纸铺就看了一眼,先写上联:迎新春事事如意。 末了,在砚台边缘轻轻顺了顺笔尖,接着写上七个字:接鸿福步步高升。 她好不容易想出来两句话,幸好写得不错,就转头看向沈凌嘉求表扬。 不过,等到她转头时,却发现沈凌嘉皱着眉,看起来似乎很不高兴。 谭鸣鹊马上看向自己写的字,是写得太差,让他不满吗? 但她实在看不出哪里不好,如果说因为没有大家之风,但沈凌嘉不是早就知道她学写字不久吗?便是强迫,她也没法马上蜕变为一位大师。 谭鸣鹊惴惴不安了一会儿,又觉得沈凌嘉这样光皱着眉令她压力太大,与其暗暗揣测,还不如直接询问他到底是觉得哪里不满意呢。 “先生。”谭鸣鹊想着这里没旁人,就这样叫他。 沈凌嘉过一会儿才回过神,转头看她:“怎么了?” “我是不是字没写好,或者,是写错字我不知道?”谭鸣鹊说完就抿着唇,紧张地等他回答。 沈凌嘉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也将嘴唇抿成一条线,不过很快就恢复自然,没事人一样地笑着摇头:“你哪有什么字是写错了?” 他看向对联。 谭鸣鹊暗道果然是对联有问题,但思忖半天,偏偏想不到是哪里有问题。 “把笔给我。”沈凌嘉若无其事地说。 “是。”谭鸣鹊点点头,将笔奉上。 沈凌嘉拿来一张新的纸,写下三个字,接鸿福。 谭鸣鹊连忙看了看自己写的,虽然字是写得不如沈凌嘉劲道,但这三个字不是一样吗? 哪里有错? 莫非,真的是字写得差?那怎么不从“迎新春”开始重新写起呢? 谭鸣鹊在心中不断自问,却怎么都究不出答案来。 不过,沈凌嘉并没有停笔,马上接着写下去,但这一次,起笔却并非一竖,而是一撇。 所谓横竖撇捺,字不同,起笔也不一样。 沈凌嘉接着写的是一横,果然,他所写并非谭鸣鹊意料之中“步步高升”四个字,而是写的“年年有余”。 谭鸣鹊若有所思地念道:“迎新春事事如意,接 鸿福年年有余?” “是啊。”沈凌嘉满意地看着自己重写的七个字,将笔搁下,“你觉得如何?” 谭鸣鹊没说话。 良久,她缓缓问道:“先生,是我的对联写得不好吗?” 既然是换了字,显然,不是对她的字不满意,是对她的下联不满意。 谭鸣鹊低着头道:“这不是我写的,是我曾经看过的,我实在不知道如何想对联……先生不喜欢这两句话?” 沈凌嘉也许久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才深深叹了口气:“我做的事,让你不开心了?” 谭鸣鹊慌忙抬起头,否则道:“不是!” 沈凌嘉笑了:“我知道你其实怕我,但当着我的面,实在不必说这些……违心的话。” 谭鸣鹊只是摇头。 沈凌嘉道:“不是你不好,是对联不好。” 说完,又猛然闭上嘴,脸上流露出一丝失言的懊恼。 不过谭鸣鹊根本灭注意到,她抬起头,问道:“步步高升四个字不好吗?书上说是好的寓意。” “以后别说了。”沈凌嘉劝诫一句,末了又有些懊恼地给自己收拾残局,“是好,但年年有余更好。” 谭鸣鹊又低下头不说话了。 难得写一幅春联,没想到四个字都是错的。 她不敢表现出自己的不解,也就只能以沉默抗|议。 沈凌嘉看着她,半天没说话,过了一会儿,道:“我真搞不懂你这人,到底是精明还是单纯。” 其实他后一个词本来是想说笨,想起谭鸣鹊不喜欢,就改了。 但谭鸣鹊还是不回答,而且,这种问题,她怎么答? 她根本不明白沈凌嘉的问题,人就不能既精明又单纯么? 沈凌嘉被谭鸣鹊看着,有些脸红,来源于面对这种目光,他依旧无言以对。 有些话,在家里也不能说。 至于心……起码心中知道,那四个字本来是没错的。 沈凌嘉有些狼狈地看向书案,只是书案上实在是没有什么好看的,他摇摇头,道:“今天也在这里做了不少事情,算了,我们出去走走吧。” “出去?” “只在府外,不会有什么事,你跟着我,没人能从我身边带走你。”沈凌嘉道。 谭鸣鹊看了 他一眼,她心知肚明,没人会真的真的从他身边把她抢走。 但她还是配合地点点头,道:“我相信先生。” 乖巧的声音让沈凌嘉不由得露出笑容:“只盼你说话算数,真的相信先生我就好。” “那先生相信我吗?”谭鸣鹊问。 沈凌嘉已经走到了书房外,听到这句话,不由得回过头。 他的眼中没有一丁点怀疑:“你心里清楚,我一直都是信你的。” 谭鸣鹊抬头看了一眼,什么都没有,但她并不能确定,这里是不是只有她和沈凌嘉两个人。 “我也相信您。”她走出去,来到沈凌嘉身边,和他一起走出书房,伴随着笑容,吐出口的却已经是另外两个字,“殿下。” ☆、喜欢就是喜欢 自己心中,与别人眼中,至少会有一点不同。 谁都一样。 遵从自己的心,做自己的事,说起来简单,可何其难也。 …… 沈凌嘉出行必然要带护卫,他只让他们在附近跟从,领着谭鸣鹊从正门溜达出去。 没乘马车。 谭鸣鹊刚要问,他扫了一眼就知道她好奇什么,摇摇头,道:“我们不用坐那个。” “不用?”谭鸣鹊欲言又止。 她记得自己第一次遇到沈凌嘉的时候,他明明是坐了马车回去的。 沈凌嘉还是摇头:“不用,我们就在附近走走。” 谭鸣鹊还想再说,他已经笑吟吟地回过头来:“跟我来吧。” 不由分说地拉着她的手就拖了出去。 等走出一条街外,他才放开手。 谭鸣鹊有些惊讶地看周围,但并没有人看着他们。 “这附近住的都是达官显贵,再走出这条街,谁知道我们是从魏王府里走出来的?”沈凌嘉与她并肩走着。 谭鸣鹊回头看了一眼:“那些护卫呢?” “都在附近。”他又拉住了谭鸣鹊的手,她一直很想找出那几个人,“别找,我们这是白龙鱼服,何必让人看出来呢?那些护卫能保护我们,绝不会有事,虽然你暂时看不见,但他们随时会冒出来的。” “随时会……冒出来?”谭鸣鹊觉得这个字很有意思。 冒? 沈凌嘉竟然懂了她的意思,点点头,道:“又回我遇到了刺客,旁边突然冒出来五个人把他围杀了,那时候我就知道,这些人一直躲着。说来好笑,当时我头一次出宫,特意让他们不许跟随,哪知道他们还是躲在附近,最后,又救了我。那次之后我就明白,我终究不可能自己一个人出来了。” “就算没有那些护卫,现在您也不是一个人啊。”谭鸣鹊指指自己,到底是没忍住笑,“还有我。” “是啊,如今又有了你。”沈凌嘉也笑了,“那些护卫,恐怕要更辛苦了。” 谭鸣鹊想问问那些刺客袭来的时候,有多惊险,但又觉得两人似乎并没有熟悉到那份上。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微笑着忽略了心中的疑问。 不过,等跟着走了一会儿,谭鸣鹊忽然觉得奇怪,这附近似乎变得荒僻了。 没什么声音。 这还是京城吗? 她看了看周围,两人居然走进了一个小巷子里,她这才回头看了一眼,已经看不到人了。 “别怕,他们还在,只是你看不见而已。”沈凌嘉笑眯眯地说完一句,立刻接着往前走。 谭鸣鹊还能说什么? 她只好跟着走过去。 一开始谭鸣鹊觉得很无聊,不过,等她跟着沈凌嘉走到尽头,忽然看见了一丛丛花。 她愣住,将心底疑问脱口而出:“这个时节,还有花?” 面前也有梅花与腊梅,但并不止这些,还有白色的花,甚至是红色的花。 “除了梅花之外,还有什么?”谭鸣鹊诧然。 “到了冬季,也不只有梅花会开,大花蕙兰、一品红、山茶花、瓜叶菊、西洋鹃、文心兰、风信子、蝴蝶兰、结香……”沈凌嘉说起来滔滔不绝,一朵一朵指给她看,前方是一座宅院,这些姹紫嫣红还只是栽种在院子外的,他带着谭鸣鹊走进去,里面俨然是一个花园,各种颜色花朵,在萧瑟的冷风中争奇斗艳。他笑吟吟地指着最后一朵,“还有水仙。” 谭鸣鹊立刻转头看向了他,满脸震惊:“水仙?” 她收回目光来,重新打量起这朵貌似娇弱的小白花,白玉一样的花瓣围绕着一朵嫩黄色的圆芯子,翠绿色的叶子自下而上越长越细,簇拥着小小的洁白花朵。 “我一直以为水仙是春天或者夏天的花朵,她竟然在冬季也开花?” “它长得娇弱,其实,坚强得很呢。”沈凌嘉在一旁亦然笑了。 每每来到这里,嗅着满院子的芬芳,他就会觉得心情很好。 “其实每一朵花都长得娇弱,轻轻一捏,就会挤出花汁,它们娇嫩,随时会死,便是在春天与夏天开放的花,也是难得的。”谭鸣鹊叹了口气,忍不住道。 沈凌嘉沉吟一会儿,笑了,点点头:“你说得是。” “对了,为什么府中的花园只剩下梅花了呢?其他花早就谢了。”谭鸣鹊疑惑地问道。 沈凌嘉替她补完:“你是想问我,为什么不将这些花移栽过去吧?” “嗯。”谭鸣鹊不好意思地点头,她原以为这问题是不能问的。 沈凌嘉道:“我喜欢放在这里,这间院子,距离魏王府并不遥远。” 这似 乎是没有回答,但又仿佛是答了,谭鸣鹊心中有说不上来的不解,不过沈凌嘉那么执着地沉浸在一片花海中,她想了想,也就不说什么了。 “殿下,我从来不知道……您很喜欢花?”谭鸣鹊说完又忍不住低头自省,她刚刚说的话总觉得哪里诡异。 “我只是觉得冬天盛开的花是自然的奇迹。”沈凌嘉脸红了一瞬,马上肃容,板着脸说道。 谭鸣鹊噗嗤一笑。 沈凌嘉并没有追问她在笑什么,事实上,他当然很清楚谭鸣鹊正在为什么而笑。 他难得羞涩地揉了揉鼻子,虽然平时真的像个小大人,可他终究只是一个有自己兴趣的少年,或许有很多人都会忘记,他只有十六岁。 “喜欢花有什么关系?”此时,两人已经走到了里间,这里有座椅,她便让沈凌嘉坐下,自己也坐下来,“我也喜欢花。” “这终归是女子……” “喜欢就是喜欢,哪还有分男人喜欢和女人喜欢的呢?”谭鸣鹊反问道,“也许有一样东西有许多女人喜欢,就因为这样,男人就必须要不喜欢它了吗?” 沈凌嘉呐呐,这才发现,他竟然无言以对。 “喜欢就是喜欢。”他细细咀嚼着这六个字,失笑道,“虽然道理是如此,但人生在世,自有一番人的规矩。” “孔子称儒,老子论道,春秋战国时代亦然有百家争鸣,他们只有一个人的规矩吗?只按照一个人的道理吗?人应该在不妨碍其他人的情况下,去追求自己喜欢的。假若,因为我喜欢花,便不允许旁人不喜欢花,这便是妨碍别人了,同样的,是谁说男人不能喜欢花?如果真有这样一个人,是个男人,他只能说自己作为男人不喜欢,却怎能代表其他人说男人全不准喜欢花?” 谭鸣鹊洋洋洒洒说了一通话,沈凌嘉岂止无言以对,连呐呐声都消湮了。 半晌,他才无奈地摇摇头:“真是诡辩。” “这不是诡辩,我说的也是道理。”谭鸣鹊道。 她正色看着沈凌嘉,这并非是为了纾解他的心结所说的话,这是她的心里话,亦算是她的规矩,给自己划的规矩。 沈凌嘉只是苦笑着摇头,但他不得不承认,面对谭鸣鹊的话,他无法反驳,亦无法用呵斥制止她继续维持这种想法,因为她没有错。 又过了一会儿,他才叹息着说道:“这话,你别在外人面前说。” “我不会说。我知道这样的话惊世骇俗,他们不会听,但我愿意告诉您。”谭鸣鹊道。 沈凌嘉猛然抬起头看了她一眼,他看看周围,这次他确认,只是进来歇息,附近没有什么能藏人的地方,这里,听见这句话的,只有他和谭鸣鹊两个人。 他紧紧地抿着唇,牙齿轻轻地咬合在一起。 将这番心神摇曳全吞下去,他勾起嘴角,露出了笑容:“连惊世骇俗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看样子,这些天我不教课,你却也记得好好看书,从哪里看的?” 谭鸣鹊顿时放松下来,她不好意思地回答道:“是一本奇闻故事。” “那你看了什么‘惊世骇俗’的故事?” “有一个我记得真切。” “你说说?” “主角是一个人,但遭了咒术,双腿变成了鱼尾,一生只能在大海中生活。” “噢。” “有一天,他入梦,梦见自己又成了鲲鹏……” …… 那个冬季也有花的院子,名字简单粗暴,叫做百花园。 谭鸣鹊走出去的时候,曾经回头悄悄看过牌匾,牌匾上正是这三个字。 问了沈凌嘉为何要叫这个名字,他也说了实话,就是随便想到的。 沈凌嘉又问谭鸣鹊要不要改个名字。 “改什么?”谭鸣鹊问。 “是你好奇,当然是你来想。”沈凌嘉道,“反正我是想不出了。” “我也想不出!”谭鸣鹊理直气壮地驳回,但声音有些沙。 刚才讲故事的时候光想着那个故事很震撼,忘了那个故事还很长,等她一口气讲完,回过神来嗓子都哑了。 沈凌嘉听了她的声音实在是刺耳,忍不住道:“你还是先别说话了,养嗓子吧。” “啊?我觉得还行啊。”谭鸣鹊根本听不出自己的声音有哪里不对劲。 沈凌嘉深深地皱起了眉头:“你别说话了。” 现在谭鸣鹊说话的声音就像是用生锈的铁笛吹出来的声音,不,更惨十倍。 谭鸣鹊仍然没有自知之明:“为什么?” ☆、记忆 “总之,我说了,你照做。”沈凌嘉懒得再解释。 万一费了半天口水她又问一句为什么,他会很郁闷。 果然,他还没开始解释,她马上问道:“为什么?” 沈凌嘉想驳斥的时候,看到她眼睛里疑惑的神情,那句话在嘴边转悠了半天,还是吞了回去。 她叹息一声,道:“等你的嗓子好了,我再给你解释,现在你就乖乖闭嘴。晚上喝汤。” 话题怎么突然跳跃到了晚饭? 谭鸣鹊十分疑惑,可惜沈凌嘉并没有要详细解释的意思,径直往回走。 “这是去哪里?” “回家!还有……”沈凌嘉转过头来,瞪了她一眼。 谭鸣鹊悟了,捂住嘴,这才换得沈凌嘉满意地一点头。 等回到了魏王府,谭鸣鹊远远地就看到了一个人,正站在门口,昂着头东张西望。 是菊娘。 看到了沈凌嘉,她松了口气之余,嗔怪地看了谭鸣鹊一眼,这才急匆匆朝两人走来。 “这就走到了,你干嘛着急先跑过来?”沈凌嘉饶有耐心地说道。 看沈凌嘉一副不甚在意的样子,菊娘叹息一声,却也无话可说。 于是又瞪了谭鸣鹊一眼:“你既然跟殿下在一起,就应该劝他早些回来。” “怪她作甚?她哪知道我去哪里,什么时候回来,再说了,我们出来又有多久?”沈凌嘉十分无谓地说道。 “您……唉!”菊娘说完又奇怪地看了谭鸣鹊一眼,“我跟你说话,你怎么不开口?” 听到菊娘这样说,谭鸣鹊连忙张口道:“我……” 才刚说出一个字,那声音就像是拿生锈的刀子去刮生锈的铁墙,难听又刺耳。 谭鸣鹊聪明地闭上嘴。 听到这个声音,菊娘也皱了一下眉,问沈凌嘉:“殿下,她这嗓子怎么了?” “说太多话,废了嗓子,晚上我们喝汤,你再让人给她熬一盅养喉咙的药。” “药?”谭鸣鹊大惊。 “嘘。”沈凌嘉不耐烦地竖起了一根手指头放在嘴上,“不准说话。” 谭鸣鹊委屈地咬着唇,再不敢吱声。 “走吧。”沈凌嘉准备回府,却发现菊娘没动,“怎么不进去?” “殿下,您还是 现在就出发吧。”菊娘道。 “……去哪儿?”沈凌嘉是这样说,但也回头看了一眼,马车已经准备好了,在不远处。 菊娘道:“德妃娘娘病了,请您入宫去见她。” “我马上去!”沈凌嘉变了脸色,立刻坐上了马车,车夫甩了缰绳,车轮转动,往皇宫的方向去了。 谭鸣鹊看了一眼,只一眼就收回目光,正好菊娘望了过来,便低头一笑。 菊娘摇摇头,道:“跟我来吧,我让人去炖药汤。” 还真要喝药啊? 谭鸣鹊扯了扯菊娘的袖子,她不准她说话,就试图用眼神使她看懂自己的意思。 可惜菊娘并不吃这一套,只看了一眼,就诘问道:“怎么还不走?” 看来是没法说了。 谭鸣鹊叹息一声,只好跟着菊娘一起入府。 她一边走一边想,德妃娘娘是谁?是魏王的娘亲吗? 她有心问一下菊娘,不过一开口说话才发现嗓子还真有点疼,只好暂且忍住这份好奇心,决定等养好了喉咙再说。 魏王府里当然有专门吃饭的地方,但一般坐的是沈凌嘉,偶尔有客人来,便在那里招待。 所以谭鸣鹊还是只能回到自己的房间里,想来待会儿会有人送饭。 是赵柳还是聂茶? 她一边胡思乱想,一边翻出之前用过的东西,把那个绣着虎眼的绷子拿来。 拆开绷子,这是一条很大的白色绸。 谭鸣鹊若有所思地看了一会儿,便拿来剪刀,细细剪出一块方巾的大小,让她绣的那双虎眼正好在方巾边缘处,毕竟,这是沈凌嘉亲口说过她得留下来的,谭鸣鹊还记得,便特意保留了这对虎眼。她穿了一条精白色的线,在尾端打结之后,慢悠悠地捋直,就这么一会儿,她听见了敲门声。 这么快? 谭鸣鹊惊讶地看向门口,但并没有呆坐着,听到这个声音,就马上起身走过去打开门。 门外果然站了一个提篮子的丫鬟,是聂茶。 她皱着眉,直到谭鸣鹊打开门,也仍然是一脸不悦,没有掩饰。 “谭姑娘。”她打了一声招呼,就走进来,气哼哼地把手中的提篮放下,她背对着谭鸣鹊,打开篮子的盖,将里面的东西拿出来。 谭鸣鹊走过去看了一眼,是一碗药汤,飘着 浓郁的药香,不过肯定是苦的。 其实她觉得过了一会儿嗓子似乎又舒服了一点,再说话的时候只会有点刺痛,而她的声音也并没有之前那种嘶哑了。 “你怎么板着脸不高兴,谁惹你了?”谭鸣鹊自己动手把篮子里另外一碗汤,还有一个小碟子拿出来,汤看起来有些稠,而碟子里装的是胭脂色的红糖块,应该是菊娘考虑到药会苦吧? 她正感念时,听到聂茶不悦地说:“这本来是赵柳要做的事情,她非逼着我替她来送东西。” 原来是因为这个才不高兴。 谭鸣鹊有些无言,忍不住替赵柳说话:“平时赵柳不也常常替你做事吗?” 她本以为自己说了这句话以后,聂茶会羞愧,谁知道她又哼了一声,道:“她在你们面前就是这个样子的?” 这话是什么意思? 谭鸣鹊是这样想,也将疑心摆在了脸上。 聂茶看了她一眼,摇摇头,郁闷地说:“算了,跟你这个小孩子也讲不明白。” “你等等。”谭鸣鹊拉住她的袖子,“要是你不说,我就当你是骗我。” “我骗你一个小孩子干什么?赵柳她就是会做面上功夫!”聂茶生气地吼道。 这么低级的激将法也能中计?谭鸣鹊甚为讶异,不过还是配合地问道:“她怎么了?” “平常我是总让她替我做事,但之后我也帮了她的忙啊!怎么,你们都以为我压榨她,欺负她?”没等谭鸣鹊说话,聂茶就气得一跺脚,“我就知道你们是这么想的!” 谭鸣鹊不得不开口道:“我还没说呢。” “你们都是一样的,这次也是,她有事不能过来,我也有事啊!可她不管,扔下东西就走,说我不送过来之后就告诉菊娘说……可恶!”聂茶气呼呼地向谭鸣鹊抱怨道,“你说她是不是很过分?” 谭鸣鹊迟疑了一会儿,道:“我很同情你,但这毕竟只是你的一面之词……” “我就知道!”聂茶暴怒地甩手离去,这次,谭鸣鹊连抓都没抓得住她。 抓不住就算了,她虽然好奇,但并没有好奇到必须追根究底的份上,既然聂茶气得跑了,她便暂且存下这个疑问,坐下来先吃东西。 聂茶说赵柳与表面上看起来不一样?便是背着人,她一样是这样想,既然没有凭据,便不能尽信,她还是更相信自己两只眼睛看见的,两只耳朵 听到的。 等到坐下来,谭鸣鹊又不得不开始选择了,是先吃药,还是先喝汤? 她瞄了一眼那几块红糖,终究是馋嘴,便先端起药碗,轻轻吹了吹,将口凑到了碗的边沿试了试温度,不算烫,就一口饮尽——但它苦啊!不烫,却很苦啊!谭鸣鹊急匆匆将红糖块扔进嘴里,虽然感觉到了甜,可那苦味也无法消散,甜味与苦味相互冲击,她顿时有一种很想呕的感觉。 谭鸣鹊猛然低头把糖块吐回碗里,咂咂嘴:“怎么这么苦?” 算了算了,良药苦口利于病,忍吧。 谭鸣鹊倒了一杯白开水,慢慢喝了,直到嘴巴里的苦味慢慢变淡。 她忽然想起更小时候的事情,她记性不错,常人对于三岁发生的事情可能只会有一个印象,不过,她却能记得很清晰,在她三岁的时候,有次曾经生了一场大病,病了五天,一开始是吃了脏东西,后来开始发热,烧得昏昏沉沉,娘一直在床边照顾她,她没有给她喂糖吃,那时候她总端了一杯水,等她喝完药,让她喝,或者漱。 谭鸣鹊闹着要吃糖,娘只告诉她吃了会更苦,谭鸣鹊不信,但娘也并没有为了给她一个教训,就真的去拿来糖,所以谭鸣鹊一直以为也许吃糖是能够压住苦涩感的。所以这次才会忍不住吃糖,不然,其实是应该先喝了那个汤,再吃药的。 其实,娘亲一直温柔,但也很决然,一旦做出决定,绝不会更改。 无论那是对的,还是错的。 可谭鸣鹊觉得,如果是错的,应该要改正吧?她不能明白母亲的执着,不过,她会努力让自己做得比娘亲做的更好。 生病那段时间里,没有见过父亲和兄长们,谭鸣鹊想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难道是做生意太忙?但她病了很多天,那时候,大夫甚至告诉她娘,可能要做好办后事的打算。 虽然之后那话被娘亲反驳了,不过,可见她病得有多糟糕。 为什么病成那样,父亲和兄长们,也不来见她呢? 自从被拐走之后,谭鸣鹊总是很怀念自己的家,怀念山清水秀的江南小镇,怀念慈和的父亲,宽容的母亲,宠爱她的兄长们。 ☆、初雪 她记忆里,只剩下好的,好像一切都是好的,但怎么可能一切都是好的?等到谭鸣鹊很想回忆那些时光的时候,却突然发现,她的记忆突然变得模糊。 但是,怎么会呢? 她连三岁时生病的记忆都那么清晰,有什么记忆,会变得模糊? 谭鸣鹊想不明白,突然又生出一种恐惧——她不想明白了。 她低头看向面前的汤碗,猛然端过来,拿起勺子开始吃。 也许吃东西能让她忘掉那些胡思乱想的事情。 这碗汤并不是往常那种清澈的汤,看起来十分粘稠,但绝不是粥,这里面肯定没有米。谭鸣鹊舀起一勺来,放进口里慢慢地津,连咀嚼都省了,她好像吃到了冬瓜,但并不是实在的冬瓜肉,而像是那种被熬得融化在汤中的口感。这碗汤是豆绿色偏黄的,熬了冬瓜,也说得过去,但肯定不止冬瓜,应该还有其他青菜,不过她尝不出来了。 谭鸣鹊琢磨起汤的成分,倒是真忘记了之前的烦恼。 等到吃喝完,聂茶还没有回来,谭鸣鹊决定待会儿再把这些空碗送回去。 她回到床上,把烛台拿来,叠起凳子,将烛台放在凳子上。 暗室里摇曳起火红色的光,亮是亮了,但谭鸣鹊想分辨其他颜色的线就变得困难。 罢了,按着显江绸上虎眼的颜色对照着分辨其他颜色也行。 谭鸣鹊安慰自己,她总不能让天空马上亮起来,也就只好认了,她想今晚赶工将这块方巾绣好,等明天沈凌嘉从宫中回来了,她直接把方巾送去。 谭鸣鹊当然不会在方巾一角绣个老虎,沈凌嘉要她留下一双虎眼,那就留着,不过,只需要留下这对眼睛就行了,连虎头都不必绣,话说回来,若是在方巾一角绣个虎头,就算是老虎的脑袋,那也是个脑袋,看起来太惊悚了,送这种东西简直是给沈凌嘉找不痛快,也是给自己找不痛快。 她仔细研究了一番,然后慢慢下针,将虎眼周围的颜色加深。 之前是浅浅的,这次却强调了颜色,使这对虎眼不会显得散,如果是绣一整只老虎,当然是之前的绣法更好,不过现在只保留一对凌厉的眼睛,那就要加强边缘了,她慢慢下针,做完之后又重新给虎眼附近那些虎的毛发加深了颜色,使它变得更加亮眼。 谭鸣鹊并非不会那种突出的绣法,她只是更喜欢自然的感觉,但此刻用意不一样,绣法也需要有所改 变。 绣完之后,谭鸣鹊满意地点点头,看了看,把几处细节再改改,便开始缝边了。 刚才剪这块绸布的时候,留下一些散碎的线从布的边缘凸出来,她慢慢缝合,将这块方巾的边缘缝合好,不露线头,最后打结,将最后一个线头也藏起来。全部做完之后,谭鸣鹊长出了一口气,缝方巾看起来似乎只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不过,这毕竟是魏王要用的,她不敢怠慢,十分仔细,直到全部完成之后,才能稍稍安心。 沈凌嘉看起来是个好说话的人,但这并不代表谁能轻慢他。 谭鸣鹊知道自己在魏王府中是什么身份,她在沈凌嘉心目中和在其他人眼中看来的地位不同,但其实,与菊娘是一样的。她不会妄自菲薄,但也不会得意忘形。 等缝好了方巾,谭鸣鹊把它收起来,准备明天见了沈凌嘉再给他。 等到做完了这条方巾,谭鸣鹊陡然生出一种无事可做的感觉,她无聊地看着前方,看了一会儿,越看越觉得没趣。不过,没多久她跳下了床,既然睡不着,呆在房间里又无聊,索性出去逛一下好了。先把空碗还到厨房,之后在府中散散步,谭鸣鹊并不担心自己会有危险,魏王府里的人对她没有恶意,她自问不曾得罪人,就算有,也不至于到暗害她的地步,至于风柳楼……本来就是做戏,容婆难道真会派人来杀她? 谭鸣鹊嗤笑一声,就从架子上取下来一件纯白的披风,这是用兔毛拼的,似乎某个等级的侍女人手发一件,可惜谭鸣鹊领到了披风,却仍然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属于哪个等级的侍女。她披上披风,戴上雪毡帽,拎着提篮便推开门走了出去。 外面狂风阵阵,确实很冷。 谭鸣鹊低着头走过一段段路,来到厨房,这里留了火,仍然有晚饭时的余温。 蔡婆子不在厨房里,这里有另外三个婆子守夜,谭鸣鹊跟她们说了一声,将提篮留下,让她们检查了提篮里面的东西之后,便离开了厨房。 等来到外间时,没多久,谭鸣鹊忽然看见一片片雪白的茸毛从天空中落下。 一开始,谭鸣鹊没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但等到那茸毛落到她脸上,留下一丝凉意,她才明白,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雪? 雪…… 谭鸣鹊呆呆地站在路中央,心口中陡然升起一股热气。 原来这就是雪? 在家时,有几个丫 鬟是从北方流落来的,她问起那些人北方有什么,听得最多的就是冬天的雪。 谭鸣鹊没见过。 只听那些人说的,她从不觉得雪是美丽,她只觉得那是一件稀奇事。 但是,今夜,此刻,当她第一次看见漫天大雪,她仰起头,任凭冰凉的雪花落在脸上,一点也不想走。这样仰起头,戴了帽子也没用,更冷了,但她却被这美景留住,怎么都迈不动步。 这就是雪啊! 她还未曾见到漫山遍野每一处都是白雪皑皑的景象,但她已经感觉到了震撼。 只是一朵小小的雪花,聚集在一起从天空中落下,竟然如此迷人! 谭鸣鹊呆呆地迎接这片雪,好一会儿,雪落在脸上,然后融化,幸好她身上还有正常人的温度,但帽沿也结了一点霜。 她满足地叹了一口气,准备走,却忽然听见从背后传来疑问声:“你怎么站在这里发呆?” 谭鸣鹊回过头,她以为自己听错了,没想到,站在她背后的人竟然真的是沈凌嘉。 他现在不是应该在皇宫里吗? 她正好奇,没想到沈凌嘉的脸上也露出诧然之色,不过他很快将那表情掩饰住,换做责问声:“我说过让你好好休息,怎么又跑出来?” “我把空碗还去厨房。”谭鸣鹊连忙解释道。 “你嗓子好了些吧?”沈凌嘉问。 谭鸣鹊点点头。 “那就好,回去睡觉吧。”沈凌嘉催促道,然后绕开她,准备走。 谭鸣鹊鬼使神差地问道:“殿下您为什么会回来?” 而且还一脸郁闷。 沈凌嘉回头看了她一眼:“这是我的府邸,我不能回来?” “德妃娘娘是您的母妃吗?”谭鸣鹊不管,接着问。 “……对。” “我以为您今夜会在宫里,不会回来。”谭鸣鹊此时才回答他刚刚的问题。 “没有。”沈凌嘉的眼神有些飘忽,“我又不是太医,她没事了,我留下有什么用?” “您很不高兴吗?”谭鸣鹊又问道。 她总觉得沈凌嘉提起“她”的时候显得很烦躁,但如果她没有猜错,这个人应该是沈凌嘉的亲生母亲,德妃吧? “你的好奇心真重。”沈凌嘉道。 这句话应该是警告,不 过,谭鸣鹊没听出那种语气,他似乎真是无心之言。 于是谭鸣鹊凑过去,道:“对啊,我的好奇心很重,可是,我也是一个守口如瓶的人。” “你?”沈凌嘉失笑。 但谭鸣鹊正色:“对,是我。” 沈凌嘉笑得更开怀了:“你这是自卖自夸?” “我能不能守住秘密,难道连殿下都不清楚吗?”谭鸣鹊反问道。 沈凌嘉停了笑容。 他看着谭鸣鹊,没有说话,谭鸣鹊也回望着,一言不发。 两人都沉默下来,只剩下雪花飘落,以及风声。 突然,不远处响起了脚步声。 “是巡逻的守卫。”沈凌嘉回过神来,轻轻推着她往声音来源相反的方向走,“别干站在这里了,找个能够躲雪的地方吧。” “这是雪,又不是雨。” “哪怕是雪,全落身上久了也要生病。”沈凌嘉是经验所谈,立刻催促道,“走吧,去那里坐。” 他看到一个凉亭,虽然四面透风,好歹不会有雪花落在头顶。 谭鸣鹊拗不过他,也只得听命,跟随而去。 两人走到凉亭里,沈凌嘉解开身上的玄色披风,只穿了一件大氅,但谭鸣鹊还是忍不住劝说道:“殿下,您还是披上披风吧,今夜这么冷,您也不能着凉啊。” “我不冷。”沈凌嘉说完这句话之后,固执地将披风扔在一旁。 他转头看向谭鸣鹊,毫无引入话题的句子,直入正题:“你觉得我很好欺吗?” “您若是好欺,就不会把我从风柳楼中带出来了。”谭鸣鹊摇头说道。 沈凌嘉没想到她否认的理由会是这个。 他沉默了一会儿,道:“为什么?” “真正好欺的人绝不会救我,他根本没有骨头,同情心是拥有勇气的人并发的情绪,麻木好欺的人,不会有同情心,更不会可怜我,只会觉得我受到欺辱和他一样,是应该的。”谭鸣鹊道。 ☆、明理 “这又是你的道理?”沈凌嘉笑着问道。 “这是道理,并非只是我的。”谭鸣鹊正色道。 沈凌嘉摇摇头,但对这句话,他确实无法反驳。 “原来,我还不算好欺。”沈凌嘉道。 谭鸣鹊不知道他到底想到了什么,便不自作聪明,只乖乖坐在他对面,不说话。 沈凌嘉忽然抬起头来,问道:“你家人是如何相处的?” “我家人?” “嗯。” “对我吗?” “嗯。”沈凌嘉以为这次谭鸣鹊还是会滔滔不绝。 但她少见地住了嘴。 之前,她听到这个问题,一定会炫耀她的家人有多么宠爱她,沈凌嘉承认,听到她的炫耀之词,他心中,确实有一分羡慕,仅此而已。 没想到,她竟然也会有无话可说的时候? 于是沈凌嘉催促起来:“怎么不说话?” 谭鸣鹊被催了,也仍然保持安静。 就在不久之前,她刚刚开始怀疑自己的家庭自己的温暖到底是不是真的。 她如何能理直气壮地说出从前毫不犹豫能吐出口的话? 我的家人关心我,我的父亲,母亲,哥哥们,全部都宠爱我——谭鸣鹊突然怀疑起这句话的真假,这明明是她曾经引以为豪的事情,在刚刚被拐走的时候,她满脑子都是家人两个字,但是,等到现在,她却忽然动摇了,忽然想起,自己从前以为的事情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 “和其他人一样,父慈子孝,如此而已。”谭鸣鹊回过神,若无其事地说道。 仿佛她刚才根本不曾走神。 沈凌嘉皱起眉打量她,之前,她并不是这番口吻。 不过他也听得出来,谭鸣鹊并没有想要继续说的意思,虽然不知道她怎么忽然生出这种感叹,不过,跟他无关。 沈凌嘉的脸上露出懊丧之色,看起来十分不悦,眉头深锁。 谭鸣鹊看了一会儿,鼓起勇气问道:“殿下,您为了什么事情为难?” “不要问了。”沈凌嘉的手撑在两旁,眼神茫然不知道在看什么。 谭鸣鹊大胆猜测道:“是宫中什么人给您气受吗?” “你竟敢猜测我的意思?”沈凌嘉难以置信地问道。 一般,等他说了 别问,旁人都会畏惧,但她竟然接着问下去,一点也不害怕。 “那就是宫里的人给您气受?”谭鸣鹊接着自说自话。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突然开始怀疑家人的爱,突然开始怀疑自己的人生,突然连魏王殿下也不怕了,她心里好奇,就直接说出口:“真的吗?” “你好大的胆子。”沈凌嘉说出这句话,但实在没什么气势。 “我没多大胆子,只是好奇。” 沈凌嘉瞪圆了眼睛,今天晚上,他第二次看错了谭鸣鹊。 不过谭鸣鹊也没有和他对视的意思,她低头想了想,问道:“殿下,您回来才敢发脾气,是因为不能对那个人发脾气吗?” “我没有发脾气!”沈凌嘉猛然站起来,但低头俯视着谭鸣鹊的时候,被她的目光惊住。 她的目光中没有一丁点指责的意思,可是,俨然有些失望。 他坐下来,看着谭鸣鹊的眼睛,缓缓说道:“在宫中,没人给我气受,便是齐王,也不会在父皇面前气我。” 无论是他还是齐王,都要在皇帝面前做出兄友弟恭的模样。 这是规矩。 无形的规矩。 “齐王?” “他是我大哥。”沈凌嘉道。 谭鸣鹊问道:“那您的二哥是什么王呢?” 沈凌嘉一时无语,好半天才问道:“对宫中的事情,你一点也不了解?” “不清楚。”谭鸣鹊摇摇头道。 “没人说过?” 谭鸣鹊明白他的意思,道:“没人教过。” “那以前,你每天在做什么?”沈凌嘉不明白这些皇家的大事,她怎么会一点也不清楚? 如果是那些世家大族,别说齐王魏王,贤妃德妃,哪怕是他们母妃娘亲的事情,也能够扒得干干净净,记得清清楚楚。 不过,等到问完以后,他才想起来,谭鸣鹊甚至不识字。 世家大族中,哪会有不识字的人? 便是奴仆,也要多读书。 他忍不住问道:“从前,你为什么不识字?” 虽然女子很难上学堂,但听她的说法,她家也是个大商贾,难道连请一个教书先生来家中上课的钱都出不起吗? 谭鸣鹊道:“我不喜欢。” 上 课是一件痛苦的事情。 沈凌嘉点点头,道:“是,刚开始学的时候,我也不喜欢,但我必须读书,这京城中,但凡有一点资本的人,都一定要让自己的孩子读书,哪怕他们不喜欢,逼着他们,也要去。” 如果说,她的父母亲宠爱她,那就更应该逼着她上学了。 上学读书,不止是为了识字,也是为了懂道理,也是为了不做睁眼瞎子。 谭鸣鹊低下头道:“我又不考功名。父亲说,我学一点也够了,如果我不喜欢,那就一点也不用学,他不会逼迫我。” 虽然是商人,但既然能够主持那么大的生意,想来也不是目光短浅之人。 因为是女子,所以不用读书吗?这是什么道理? 因为不用考功名,所以不用识字吗?这……这…… 沈凌嘉十六年岁月中,从未见过这么荒唐的人。 突然他想到,也许是自己见识少,不算长的十余年,他可曾见过京城外的世界? 他眼中只有朝堂的争权夺利,但,之后呢? 无论谁为主宰,都是要统治这片偌大土地的。 他深深叹了一口气,忽然觉得自己任重道远。 等回过神,却看到谭鸣鹊朝他伸出手,手心里还捧着什么东西。 “这是什么?” “方巾。”谭鸣鹊将方巾打开,再递给他。 她刚刚一想起来,马上拿出一直带在身上的方巾,递给沈凌嘉。 “我白天时让你做的那个?”沈凌嘉接过来,见方巾上果然留下了一个虎头,顿时无言以对。 好半天他才缓缓说道:“你绣得真快。” “晚上我也没什么事情做。” “哦……”沈凌嘉拉长了音调,最后,突然问出一个问题,“江南的风景如何?” 谭鸣鹊送了方巾,本来已经准备要走了,谁知道刚要起身,就听到这样一个问题。 她转头看着满天飞雪,道:“很好,可惜冬天没有这个。” “这个?”沈凌嘉顺着她的视线看了一眼,了然。 谭鸣鹊有些纠结地坐着,随时想起身,却又不知道沈凌嘉是否还有别的问题在等着她,只好乖乖坐下来,等待下一个问题降临。 她的预感并没有错,沈凌嘉果然又接着说了。 “江 南是没有雪,不过,却有更多的山川,风景秀美,是不是?” 谭鸣鹊实在不明白,沈凌嘉总执着于问这个干嘛? 不过,他既然问了,她也不能当着面假装自己没听见,何况这只是一个小问题。 便点点头道:“是。” 心中有些烦躁,她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离开?早知道就不出来了,可惜,现在后悔也来不及。 沈凌嘉又问了一个问题:“过年之后,我打算出去一趟,也许去江南,带你一起,你去不去?” 谭鸣鹊愣住。 “江南?我……” “哪怕是去江南,也不可能让你回家。”沈凌嘉打断了她的话。 谭鸣鹊愣了片刻,叹息一声,道:“没关系。” 虽然,说这三个字的时候,她总觉得口涩涩的,但是哪怕现在就让她回家,她也不知道应该如何面对自己的家人。 她不想再纠缠于这个话题,便主动问道:“那您打算去什么地方?” 沈凌嘉一愣,没想到她还能反问。 不过,他只是希望能够离开京城,去看看外面的人是怎么过的,具体去哪里,他却还没有想好,但首先要将谭家所在划去。他沉声道:“让我考虑一下,到时候再告诉你。” 原来此事是他临时想到的? 谭鸣鹊在心中暗暗揣测着,面上若无其事地点点头。 沈凌嘉静静地将方巾折起来,收好,起身说道:“说定了,你先回去休息吧,这几天都不要出去,等过年之后,我再带你出城。” 谭鸣鹊眼角看到一个人影,她不知道沈凌嘉有没有看见,也不明白他为什么不说,但还是按照他所做的,假装自己什么都没有看见。她恭敬地行了一礼,就走出凉亭,想了想,没有再看那个人影藏的地方,直接从另一个方向绕过去,回到自己的院子。没想到,她刚回到院子里,就看见有一个人站在屋子门口。 她心中疑惑,便放慢了脚步,等看清楚了在屋子前面站着的那个人,才慢悠悠走过去。 那人还没有察觉到,仍然背对着外面,不知道是偷看还是在发呆。 谭鸣鹊无声无息地走到那人身后,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肩膀:“你站在这里干嘛?” “啊!”被拍的人吓了一跳,露出脸来。 谭鸣鹊没有惊讶,虽然是背影,但她也认得出来 ,这人是聂茶。 聂茶吓了一跳,哪怕看清楚拍自己的人是谭鸣鹊,也惊魂未定地喘了好几口气。 等她回过神,马上吼道:“大晚上怎么从背后拍人,走过来也一点声音都没有?你吓死我了!” ☆、意外 “你做了什么亏心事,竟然吓成这样?”谭鸣鹊道。 她是一点愧疚感也无的,打量一会儿,嗤笑道:“我还没说你鬼鬼祟祟呢。” 不过一直站在雪花飘飞的门外,确实是冷,她便推开门,先自己走进去。 聂茶没有问她,直接跟着她走进了屋子里。 谭鸣鹊等她进了屋子关上门,才问她:“你刚才不是跑出去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我,我来拿食盒!”聂茶说完往桌子上看了一眼,但桌子上只有茶具。 “食盒呢?”她问。 谭鸣鹊瞥了她一眼,道:“莫非我还得等你来?我早就把它拿去厨房了。” 聂茶听她的口气不对,皱起了眉,不过很快又舒展开,自己拖来凳子坐下:“我知道你生我的气,可我刚才是说到赵柳,没忍住,不是对你发脾气。” “你气赵柳,让我受着?”谭鸣鹊嗤笑一声,道,“况且,这仍然只是你的一面之词。” 聂茶叹了口气,居然忍了,道:“没关系,我知道你不高兴,我不跟你计较。” “难道还要我感谢你?”谭鸣鹊哭笑不得。 聂茶给自己倒了一杯水,若无其事地说道:“那就不必了,我说了不会跟你计较。” 等她喝了一口,不悦地将杯子放下:“这水怎么这么冰?” “外头都下雪了,这壶里还能有热水备着?”谭鸣鹊道。 再说她出去了那么久,就算是夏天,这水也早就冷了。 她是根本不打算喝水,本来决定回来直接漱口洗脸了就睡,没想到门口守着个不速之客。 “食盒我送回去了,你没事了吧?也该走了吧?”谭鸣鹊催促道。 聂茶坐着不动。 她便随她自己去想,走到角落里拿出炭盆来,点燃,又拿来一个汤婆子,直接拎起来放在火上。 “那汤婆子不是这么烧的!”聂茶走过来,把汤婆子拿下来,摇摇头,“算了,待会儿我去拿一个来送给你。” “不用麻烦你了,等屋子热了,我烤烤被子也能睡。” “你笨手笨脚烧了被子怎么办?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有前科的!”聂茶烦躁地说。 谭鸣鹊把汤婆子拨开,看着她,道:“你来这到底是为了什么的?” “你别生我的气了好不 好?我难得有一个能说话的人,我是来找你道歉的,不过之前一直不好意思说。”聂茶忽然换作了可怜的口气,望着聂茶,十分难过地凝望着她。 谭鸣鹊看不下去。 不是太可怜,是演技太烂。 但她现在确实不想要再继续跟聂茶纠缠下去了,又困又冷,还要招呼人,烦。 于是谭鸣鹊便也露出怜悯之色,叹息一声,道:“这些话你怎么不早说呢?让我一直猜来猜去,真是没意思,好吧,既然你愿意先道歉,那么我就原谅你,只是以后别再这样了,好吗?” 一番精湛演技之后,终于成功送走了聂茶。 门一关,谭鸣鹊保持笑容回头,表情才塌下来。 装模作样地骗人,的确很有意思,也很累,有时候还会有些愧疚。 当然对聂茶她是没有丁点愧疚的,这人可疑,她很早就这么觉得了。 只是聂茶也的确多话,她有好奇的事情,都可以向她打听,如果是鸡毛蒜皮的小事,聂茶是愿意配合,也不会说谎的。而且谭鸣鹊觉得她没必要说谎,她试探过几次,聂茶都说了实话,于是谭鸣鹊便知道了聂茶的正确用法,至于不久之前她的突然发飙,只能说是意外。 这两人平时看起来不亲密,但也并非敌人,想不到却来她面前摆真心说什么鬼实话。 是随便挑了一个人表真情,还是有意为之?谭鸣鹊实在不清楚。 她也不想弄清楚,今天做了不少事情,已经够辛苦了。 她回转到床前,就着冷水泼了泼脸,随意漱了口,就直接钻进了冰凉的被窝。 真冷。 但她实在是太累了,便慢慢闭上眼睛,也顾不上身上到底凉不凉。 这一睡,就睡了一天一夜。 …… “我昏了一天一夜?”谭鸣鹊诧异地问道。 菊娘坐在床边,无奈地捧来一碗药汤让她喝:“是啊,你烧了炭盆怎么不打开窗户通风?” “我,我不知道。” “那你前几天怎么记得?”菊娘问道。 谭鸣鹊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我一直不清楚,不过前几天有热的汤婆子,我拿它烫了被窝,所以不用烧炭盆,可我昨天太困了,烧了炭盆直接睡觉。” “你这傻孩子!要不是我白天来叫你,你差点连命都没了!”菊娘白了她一 眼。 “是,谢谢菊娘姐姐。”谭鸣鹊不好意思地看了她一眼。 她慢慢啜饮了药汤,将空碗还给菊娘,菊娘拿走空碗,起身说道:“我还要把这里的情况报给殿下听,你要记得好好休息,这几天我让人来送饭,你要觉得哪里不舒服,需要人帮忙,就直接叫人,我会一直让人在外面守着,千万别自己逞强非得要爬起来走来走去,万一出了事,那就白白浪费了殿下的苦心,你,明白吗?” 谭鸣鹊入府的时间不长,但不是砍了自己的腿就是差点闷死自己,这种自残能力让自认为很有眼界的菊娘再一次眼界大开。 不过她也拿谭鸣鹊没办法,只能敦敦教诲,为了让她不要英年早逝。 谭鸣鹊心中羞愧。也只能厚着脸皮连连答应:“我明白了,谢谢菊娘姐姐。” “唉。”菊娘望了她一眼,摇摇头,走出屋子。 不久,有个小丫鬟走进来,谭鸣鹊想她多半就是菊娘留下来的人手了,便温柔地对她点点头,谁知道这小姑娘人不大,调子倒挺高:“你不会是后悔了,想死在这府里不再给我做事吧?” 这语气,谭鸣鹊一听就知道是谁。 她顿时冷了脸:“容婆。” “你这人可真有意思,难道,若我是个下人,你却给我好脸看了?别忘了,你一家都在我手上!”容婆道。 谭鸣鹊哼了一声,道:“如果我死了,还怎么管其他人?” “所以你想去死?”容婆往前踏出一步,“我劝你,死了这条心!” “我是要死心了。”谭鸣鹊道。 看样子,她不小心犯傻的事情传出去后,让容婆听着,误会了。 她心中暗笑,容婆的话是越说越心虚,显然她相信自己敢死,也即将准备死,才怕误事。 容婆唉声道:“我本以为你是假自杀,难道,你真有一颗要死的心?” “容婆若是天天见到我就只会提醒我爹娘在你手中,换作你,难道不会觉得日子过得了无生趣?”谭鸣鹊是打蛇随棍上的,当即接着说道,“既然如此,那我不如提前了断吧。” “你死之前,难道不会将我派你来这的事情告诉魏王?” 谭鸣鹊冷冰冰吐出四个字:“你多心了。” 她越是这样否认,容婆便越是不信。 容婆不信一个人会甘心赴死。 容婆有些纠结地想了一会儿,缓缓问道:“你想清楚,你才十三岁,大好年华……” “生不如死,算什么大好年华!”谭鸣鹊一脸决然的样子倒是真唬住了容婆。 容婆的眼珠滴溜溜地转,看到谭鸣鹊的目光看向自己背后,她转头一看,不由得惊了。 谭鸣鹊望着的,竟然是梳妆台上一把剪刀! 看着那银闪闪地锋锐刀尖,容婆摇摇头,道:“你何必这么极端?” “随便吧。”谭鸣鹊往后一倒,躺回了床上,一脸的看透生死,生无可恋。 容婆一开始没说什么,但等了一会儿还是按捺不住,就凑过来。 她没说话,只是看着谭鸣鹊,谭鸣鹊自己扭开脸,拒绝之意写在脸上。 “唉……你何必如此?别忘了,要不是我看中你,你可不能这么好运地躺在这里休息,现在,还不知道在……” “你闭嘴!”谭鸣鹊这回是真火了。 她扶着床沿起身,目光钉在容婆脸上:“难道要我感谢你们吗?我没忘是谁把我抓来这里!” “好了好了,那些都是陈年往事,有什么可说的。”容婆摆了摆手。 她看这个理由起不了作用,就不说,但谭鸣鹊余怒未消,还是瞪着她,这回可不是为了什么算计,谭鸣鹊心中本就忿然,她可以出于各种考量忍不住,不过现在她忍不住了。 谭鸣鹊与容婆对视了一会儿,重新躺下。 现在还不是时候,她告诫自己。 容婆道:“好,我不威胁你,反正你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 谭鸣鹊一动不动地背对着她。 容婆看了她一眼,见谭鸣鹊没有反应,有些失望,但很快收拾好心情,重新振作起来后,道:“这样吧,我教你一个有趣的技艺,我不是威胁你,而是与你交换,怎么样?” 她现在想后悔把这样一个情绪反复的人送进来,都来不及了,只好想办法挽回。 谭鸣鹊爬起来,回头问道:“你为什么要替你背后那人做事?” “……你问这个干什么?”容婆的眼神中闪过一丝讶异与惊惶,不过马上恢复平静,冷静地反问道。 ☆、期限 谭鸣鹊一脸无所谓:“随便问问,不想说就算了。” “那就算了。”容婆迅速结束了那个话题,接着问道,“我可以教你一点易|容|术,你想不想学?” 谭鸣鹊再次转身:“易|容|术?” 她没有亲眼见识过,但她听说过,如果容婆真的会,那她确实对那个感兴趣。 容婆却没有马上答应,她刚才是太着急想了结话题,以至于不小心说出了太夸张的报答。 她原本不打算教谭鸣鹊这个,坦白说,谭鸣鹊做的事情,不值这个。 毕竟至今为止,谭鸣鹊还不曾交给她什么有用的消息。 看到容婆露出犹豫的神情,谭鸣鹊没动,她并没有马上转身做出不在乎的样子。 她又不傻。 既然容婆舍不得,那她反倒非得要答应了,万一转身假作不在意,反而被借坡下驴了呢? 于是谭鸣鹊摆出跃跃欲试的样子,紧盯着容婆,目光之中还带了一点挑衅。 一脸“你是不是不敢教”的挑衅。 容婆皱了皱眉,虽然这种招数算是激将法,但管用。 她当即一拍桌子:“你不用这样看着我,我既然答应了,就不会反悔,你等着,我一定会教你!” 容婆暗暗安慰自己,她只答应要教,但是,教多少还是掌握在自己手中,有什么好担心的? 想到这里,容婆的脸上绽开笑容,她站起身,俯视着谭鸣鹊,不由得带上了一点打量的意思。 “你要走?”谭鸣鹊仰头看着她,问道。 容婆笑了笑,语气平静地回答道:“不是要走,只是去准备一些东西,我总不能空手白牙地说给你听,总要让你看看这手法。这几天你反正不用去其他地方,那就好好休息,我等晚上的时候再过来看你,到时候慢慢地教,我先跟你说,易|容|术并不是一步登天的技艺,别以为学几天就能会了。” “我当然明白!”谭鸣鹊点点头,这才微笑着看向她,“多谢。” “哼,这种客套话就不必说了!” 事已至此,已无可转圜,容婆拂袖而去。 不过,才刚刚走出几步,就看到屋子的门被人推开了,有人走了进来,容婆木着脸看向这人,悄悄打量几眼,心中不由得诧然。从门外走进来的这个,竟然就是魏王!她忍不住看了谭鸣鹊一眼,没想到,这 小姑娘比她原本设想的更厉害,入府才多久,竟然就到了出点事便能让魏王亲自来探望的地步? 容婆暗忖道,或许以前她太低估了谭鸣鹊。 她一边想着,一边恭敬地对沈凌嘉行礼:“魏王殿下。” 谭鸣鹊扶着床沿半坐起身,咳嗽着吐出两个字:“殿下。” 她脸色苍白,在黯淡的光芒下显得很病态,她看起来比她现在真实的身体情况更加糟糕。 “菊娘不是说你没事了吗?”沈凌嘉在容婆给他拖来的凳子上坐下。 他担心地端详着谭鸣鹊的脸色,怎么看都不觉得这像是“没事”。 “已经喝了药。”谭鸣鹊苦笑道,“要不是菊娘姐姐告诉我,我还不知道我居然昏了一整天。” “菊娘说,有人没及时送来汤婆子,你才去烧炭盆?是谁管你的院子?”沈凌嘉不悦地问道。 谭鸣鹊没回答,看了容婆一眼:“对了,谢谢你刚才过来照顾我,但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沈凌嘉回头笑道:“那就让人赏她。” 说完,直接对门外吩咐了一句,很快有人进来,将容婆半拉半拖地带了出去。 容婆很想留下来看看,又怕被人怀疑,只好跟着离开。 不过,即使走了她也还记得自己之前看到的那一幕。 她诧然想到,自己从前真是看错了谭鸣鹊,也看矮了谭鸣鹊。 容婆摇摇头,跟着那人去领了赏钱之后,马上折往某个方向,去找某个人。 …… 屋子里,谭鸣鹊淡淡说起昨天晚上的事情。 末了,用无所谓的语气说道:“……倒也不必去追究。” 沈凌嘉失笑:“亏得你当着她们的面还能冷冷淡淡,她们若是明白你心里面的想法,恐怕会吓着。” “我不会让她们明白的,否则,如何替殿下您做事?”谭鸣鹊的嘴唇抿成一条线,像个弯弯的月牙,两角向上翘起。 “不过你这脸色也太差了,真不用请太医来看看吗?”沈凌嘉转口问道。 谭鸣鹊笑了起来:“您误会了,我这脸色天生就这样,一生病,就更糟糕,其实没有那么差。” “是吗?”沈凌嘉不太相信,但既然患者自己都这样说,他也就不勉强了。 谭鸣鹊看他的表情有些担忧,便说起其他的 事情:“殿下,您现在有没有想好等年后去哪里?” “什么?”沈凌嘉脑筋转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忙笑了笑,道,“有点眉目了,不过,我还要问过父皇,他不同意,我就不能去。” “那我就静候佳音了。”谭鸣鹊笑嘻嘻地说道。 沈凌嘉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只要看一会儿她的笑容,很快就觉得十分精神,觉得做什么都有兴致了。 这不正常。 “殿下?”谭鸣鹊不懂他为什么要沉默地看着自己,便唤了一声。 “啪!” 沈凌嘉的大手猛然拍在了床沿,发出响亮的声音。 谭鸣鹊吓了一跳,无端端的他拍什么,难道是生气了?是她说错了话? “殿下,您怎么了?”她忍不住又问了一句,面上不由得带上了惊疑之色。 其实沈凌嘉拍完之后便意识到自己做得太明显了,他慌忙道:“没事。” 不过目光游移,显然说的并非什么真心话。 他再次凝视了她一会儿,便忽然转身,离开了屋子。 谭鸣鹊莫名其妙地看着他的背影,想知道他怎么了,却只是一头雾水。 过不了多久,又有人推开门。 今天的客人还真不少! 谭鸣鹊疑惑地看向门口,没想到,来人既不是容婆,也不是菊娘,更不是沈凌嘉,而是又一个陌生的小丫鬟。 莫非,她才是菊娘真正派来照顾自己的人。 谭鸣鹊不明情况,便只点点头,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是谁?” “这么快就不认得我了?”小丫鬟的面上勾起一抹令她觉得熟悉的笑容。 谭鸣鹊飞快地冷了脸:“原来是你啊。” 她重新躺下来,虽然冷淡但也好奇地问道:“你怎么又回来了?” “我若是不回来,又怎么能知道魏王殿下对你的一片深情呢?”容婆粲然一笑,轻车熟路来到床边坐下来,居高临下地打量她的脸,“我真想不到,魏王喜欢的是你这样的人,我真是看走了眼。” 谭鸣鹊估计她其实是想说魏王瞎了眼。 管她呢,她冷冰冰地问道:“容婆,你专程回来一趟,不会只是为了对我冷嘲热讽的吧?” 她心下不悦,便忍不住爬起来赶客: “你这么有空?” “我不比你,非得砸了自己的腿,烧了自己的屋才能得到自由。”容婆乐滋滋地翻了个白眼,道,“既然你笃定我背后有人,那我便告诉你,这些日子我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个,就是监督你。虽然我现在是好好跟你说话,但我警告你,十天之内若你不能给我一个满意的信息,那就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谭鸣鹊欲要反驳,却听她怒喝道:“收起你那些威胁的话,我能被你威胁,前提是你真的能做对我们有意义的事情,如果你没有用,我何必要受你的威胁?到时候,不止你,你谭家的人统统都要死!” 这是容婆第一次将威胁的话用最简单的语言摊开在谭鸣鹊面前。 也是真真正正第一次提到死。 谭鸣鹊看着容婆的眼睛,容婆能换千百种装扮,只有那双眼睛的神采毫无改变。 “你是要你们活,还是去死?”容婆狠辣地吐出这句话,谭鸣鹊无法不相信她。 她说的是真的,如果自己做不到,不管是她自己还是谭家的人…… 谭鸣鹊抿住唇,轻声道:“……好。” 她也是第一次承诺容婆,一定会在一个确定的期限内,完成她要自己做的事情。 十天。 一个信息。 似乎不难啊? 容婆抛下这句话后,冷笑了一声,施施然走了出去。 “十天……” 谭鸣鹊看着容婆离开屋子,关上门,轻轻抓紧了被子一角。 柔软的绸缎触手冰凉,让谭鸣鹊清醒了不少。 她慢慢俯下身,将额头抵在膝盖上,整个人蜷缩起来。 十天? 谭鸣鹊猛然往旁边扭头,喉头一甜,“哇”地吐出了一大口鲜血。 她猛然跳下床,空气中的冷风刮着每一片皮肤,侵入骨髓她也不在意,将衣服一件件穿好之后,直接冒着寒风走了出去。她不是去追离开的容婆,等到谭鸣鹊几乎能看到容婆的身影时,还特意放慢了脚步,然后折往另一个方向,向着她猜测的地方跑去。 来到书房,菊娘正在屋子外面守着,看到是她,忍不住诧然:“你怎么起床了?大夫说你要休养……” “殿下!”谭鸣鹊几步跨上台阶先喊了一声,继而朝菊娘点点头,表达歉意。 不多时沈凌嘉打开门,露出了和菊 娘一样的惊讶。 谭鸣鹊不管,直接迈步走进了书房:“殿下,我有话要问你。” ☆、羞愤 菊娘还茫然无措,按照规矩,她是应该要把谭鸣鹊拦住的,不过她现在还有些反应不过来,“殿下,她……我……”她先解释,不过沈凌嘉愣怔之后,只是不在意地按了按手,让她回去继续做事,这才返回书房。 谭鸣鹊已经自己在凳子上坐下来了。 “你专程过来,是为了什么事要见我?”沈凌嘉问。 他慢吞吞地走到谭鸣鹊身边坐下来,疑惑地道:“我走的时候你还好好的,莫非,是我离开以后,又有谁去找你了?” 谭鸣鹊突然疯狂地咳嗽起来。 她身体不好,又是因为闷在屋子里吸了太多炭气才得病,刚刚冒着寒风一路跑过来,是憋着一股火,不过等到找到了沈凌嘉,那些不舒服的感觉就在一瞬间全部爆|发。 “咳咳咳!!!”谭鸣鹊咳得惊天动地,过了好久才慢慢得了喘息的空当。 等到她重新抬起头,看到一杯茶。 沈凌嘉给她倒了一杯,拿给她,看她呆呆的不接,就直接放在她面前的桌上。 “既然你身体不舒服,就应该好好躺着歇息,非得要找我,让人通知菊娘啊。”沈凌嘉又准备给自己斟茶一杯,谭鸣鹊哪好意思干看着,觉得身上的感觉有些缓和了马上就伸手过去拿走茶壶茶杯,斟满,奉送到他面前。 沈凌嘉接过了茶杯,却没有喝,只是轻轻把它放在了身边的桌上。 他仍是疑惑地问道:“说吧,到底有什么事?” 谭鸣鹊坐正身子,谨慎地听了一会儿,不过没有听到其他声音,这才缓缓说道:“殿下,您之前决定要去的地方,究竟是哪里?” 沈凌嘉一直等不到她开口,端起茶杯要喝,听到她突然吐出来的问题,差点呛住:“你突然跑过来,就是为了问这?” “是!”谭鸣鹊理直气壮地承认了。 沈凌嘉不由得失笑:“你就那么想出去吗?” 谭鸣鹊一愣,当即放松了一点,免得自己的表情显得太紧张:“是啊,我一直不知道要去哪里,又很好奇,自己翻来覆去地琢磨了好几个地方,也不知道是不是,偏偏身边没有其他人,我想跟人说说也没办法,所以,所以我就专程跑过来问您了。” 说完,悄悄搬着凳子,往沈凌嘉的方向移动了一点点距离。 她用轻飘飘的气音问道:“殿下,这里还有旁人吗?” 小心翼 翼地问完之后,又连忙闭上嘴,仿佛没张过口一样。 沈凌嘉笑容不变,静悄悄用口型慢慢描摹出四个字:“等下解释。” 谭鸣鹊明白,便不再问了。 “本来,大夫是想让你好好休息的,但你既然专门跑过来,要是我不让你达成心愿,我看你回去也没法认真休养。好吧,这消息本来不能透露给别人,不过,告诉你也无妨,反正到时候我会带你一起去,免得让你一个人留在府中,没有我和菊娘的庇护,遭了暗害。”沈凌嘉一边说,右手一边在桌子上随意地摩挲着。除了食指之外,其余四根手指半弓起来,食指在四根手指与手掌的阴影中轻轻划动,不知何时,竟然蘸了茶水,在桌上划过一笔笔痕迹。 最终,成就一个字:谁。 谭鸣鹊扫了一眼,他看到她已经瞧清楚了,手掌便滑下去,轻轻一抹,便将那浅浅的水字擦得只剩下一些水渍。 “是去哪里呀?”谭鸣鹊配合地露出感兴趣的神色,有样学样,在桌上写了两个字。 不过沈凌嘉的功力比她深厚,她不用蘸茶水,只需要在虚空中暗划,他能认得出是什么字。 等她写完,他露出了然之色。 沈凌嘉面上连一丁点痕迹都没有显露,他笑吟吟说道:“渝州,你听说过这个地方吗?” “渝州?我知道在那里,可惜没有去过。”谭鸣鹊接口道。 “听说那里吃得很辣。”沈凌嘉道。 虽然京城附近不产什么辣椒,花椒,但有的是外地的商人拉来这里卖,蜀王上供的东西里也有些蜀国本地自产的辣椒,当然,都是精挑细选的,谭鸣鹊逛厨房的时候见过,一颗颗表皮光滑,没有虫眼,没有裂纹,都焕发惹人馋嘴的红。 沈凌嘉不是很喜欢,但她吃。 可惜最近常常受伤,单是为了休养也不能吃那些重|口|味的东西。 谭鸣鹊想,等自己去渝州的时候一定已经痊愈了,到时候多吃些辣椒也无妨。 她心里是这样想的,脸上就免不了带上笑容。 沈凌嘉露出不悦之色:“我还怕你不喜欢呢。” “谁说的,我很喜欢吃辣啊!”谭鸣鹊连忙说道。 “……是吗?我看你没怎么吃。” “我生病了,大夫写在医嘱里,不准我吃辣,厨房里怎么会做来给我吃?”谭鸣鹊说完,又茫然地看向沈凌 嘉,“殿下,您连我吃什么,不吃什么都知道吗?” “关心下属是每一个上位者的责任。”沈凌嘉冷冰冰拍着桌子站起身,扬声道,“菊娘!” 菊娘嗖地冲进了屋子里。 沈凌嘉指了指谭鸣鹊,道:“送她回去歇息。” “是。”菊娘领命,马上搀着谭鸣鹊往外走。 等谭鸣鹊走出了院子,福至心灵一般想到了一句话,猛然回头:“您是不是害羞?” “砰!” 回应她的是关门声。 “啊?什么害羞?”菊娘一头雾水。 谭鸣鹊看了她一眼:“咳咳咳咳咳!!!!!” 再次咳得不省人事。 …… 而菊娘的力气是很大的,即使谭鸣鹊晕在路上,她竟然也毫无压力地将她背起来送回了屋子。 谭鸣鹊没晕多久,是在菊娘的背上苏醒过来,她疑惑地扭头看着菊娘,问道:“你是谁?” 她真是第一次从这个角度看到菊娘的脸。 菊娘气得直接把她掼下去,幸好已经到了床边,不然她就要被砸在地上。 不过,没铺好被子的床板砸下去也是挺痛。 谭鸣鹊缩回被子里,有些冷,但总比被风吹要好,等躺好了,她脑子还有点浑噩,炭气有点烧坏了她的脑子,她一会儿觉得不清醒,一会儿想到什么马上就要做,还有断断续续地晕厥。 “菊娘姐姐?”过了一会儿,她才回过神,“是您把我背回来的?谢谢!” 瞬间从十三岁变三岁的谭鸣鹊搞得菊娘有火都发不出。 “是殿下让我把你送回来的,别再跑出去了。”菊娘告诫道。 谭鸣鹊回忆了一下,自己要做的事情,好像已经得到了答案,就马上乖乖地答应:“是!” 菊娘认真地打量她一会儿:“你要不要再看看大夫?” “我要喝药!” 菊娘决定再叫大夫过来看看:“别再跑出去!”最后警告一次,这才离开。 走出屋子之后,菊娘看了看附近,就地挑了两个丫鬟让她们站岗,绝不能让谭鸣鹊跑出屋子。 虽然在谭鸣鹊和许多侍女眼中,她是温柔的菊娘姐姐,不过在许多被菊娘亲自训练过的小丫鬟眼中,她是绝不能忤逆的对象。 两个 小丫鬟马上答应,一边一个守住了门。 这回总不能再跑了吧? 菊娘放心地离开。 …… 谭鸣鹊还是躺在床上,脑袋空空,躺了半天才慢慢回想起之前的事情。 她猛然抱住头。 刚才真!丢!脸! 她居然直接跑过去了?后来被拉走的时候还问了句什么?殿下您是不是害羞? 谭鸣鹊恨不得把自己脑子里的记忆抹得一干二净,可惜,就算她敢厚着脸皮装忘记,也情知沈凌嘉不会忘的,她胡咧咧的时候他干嘛了来着?“砰”地摔上了门,肯定是听见了。 她倒不怕沈凌嘉会生气,沈凌嘉最多只是会羞愤而已。 “你脑子里想什么呢?脸红成这样?”有人问她。 谭鸣鹊以为是菊娘去而复返,一边把自己埋在被子里一边回答:“刚才跑出去,吹了风,可能有点发热,才不是脸红!” “呵呵。”那人笑了起来,这声音不像是菊娘的。 谭鸣鹊抬起头,表情一时没接上,僵住,好半天才慢慢变冷:“是你啊。” “怎么了,看见我就不能给一点好脸色?”容婆似嗔似怨地问道,一边坐下来。 谭鸣鹊警惕地与她保持距离:“你怎么又回来了?” 容婆回来以后好像变了一个人,笑嘻嘻地看着她:“听说你又犯病了,就过来看看。” 她伸手来摸谭鸣鹊的脸,考虑到容婆一手出神入化的易|容技巧,谭鸣鹊猛然往后一躺,躲开。 谁知道容婆会在她脸上做什么手脚。 “你这么怕我,还怎么跟我学易|容|术?”容婆看着她,挑了挑眉。 谭鸣鹊面无表情地与她对视,依旧保持着向后躺的姿势,脑袋抵着身后的墙,几乎扭了脖子。 “啧,没意思,好啦,我不碰你,你过来。”容婆低头翻出一个盒子,“我说话算数,虽然你得在十天之内给我一个答案,但这十天我也不会什么都不教你。不过你要记住一件事,十天之后,你如果不能给我一个有用的消息,我教了你什么,就统统都拿回来。” ☆、画神 就算记住了又如何? 人死如灯灭,生前一切,都会灰飞烟灭,何况是小小一个易|容|术。 “渝州。”谭鸣鹊突然开口。 当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容婆正低头打开盒子的机关锁,从里面拿出一支细毛刷子。 容婆没反应过来,顿了顿才抬头疑惑道:“什么?” “过年之后,魏王要出行,目的地就是渝州。”谭鸣鹊看着她,一字一顿地问道,“这,是不是一个有用的消息?” 容婆的脸上慢慢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好!”她欢乐异常地狠狠拍着她的肩膀,“我果然没有看错你!” 谭鸣鹊不睬:“十天之约呢?” “你过关了!”容婆哈哈大笑。 她的眼睛里闪烁着紧张的光辉:“渝州……年后……出行……好!” 容婆头一次露出如此激动的样子,她将双手紧紧攥成拳头,指甲深深陷入肉里。 “易|容|术呢?”谭鸣鹊根本不照顾她的心情,很快打断了她的自言自语。 不过容婆一点也不生气,魏王一直躲在京城里,想不到终于有了要离开京城的意思! 恐怕,他更想不到的是,在他身边,竟然被安插了一个细作吧? “哈哈哈……”容婆哈哈大笑,看向谭鸣鹊的目光更是赞许,“这就教你!” 她之前确实已经打算要教了,之前离开,其实是为了去拿东西,也就是她手里面拿的这个小盒子。巴掌大,但十分精巧,她将盒子盖打开来,在盒盖内部,镶嵌着三十二个小粉盒,颜色不同,用半透明的琉璃片盖着,免得倒转过来的时候,让里面的粉掉出来。 “这只是简单的遮掩术,真要易容,用的不止这三十二种颜色,会更加精细。”容婆一边解释一边打开琉璃片。 谭鸣鹊明白,她绣东西的时候,也喜欢用更多只有细微颜色差别的线来使整幅绣品显得更加自然。当然,并不是江南绣娘真的一个个都像她那么厉害,她只是喜欢这个,所以更加用心琢磨,又有天赋。看到易容术跟自己的绣术似乎有共通的地方,她便更感兴趣了。 容婆转身从桌子上拿来了一个杯子,倒了些茶水:“其实真要易容,用的水也有不同,有时候用清水混粉,有时候用茶水混粉,要混出来的效果不同,哪怕是茶,铁观音和龙井的效果也不一样。但我现在先 从最基本,最简单的来教你,也就不需要用得如此精细了。” 谭鸣鹊点点头,她虽然不喜欢容婆,但也知道容婆说得有道理。 她当然明白,学任何东西都不可能一蹴而就,必然要循序渐进。 况且她现在躺在床上,光线不同,效果肯定更受到影响。 谭鸣鹊心中明白,但没有说,只是安静地看着容婆慢悠悠地调粉。 “对了,你在我这里待这么久,那被你易容的人不会过来吗?”谭鸣鹊问。 容婆低着头慢悠悠地用刷子将粉揉进茶水中,淡然笑道:“你放心吧,她不会来,这事不会穿帮。” “你打晕了她?还是收买了她?”谭鸣鹊说完又自己摇摇头否认了,“不,如果是打晕,她将此事报上去,你假扮成她过来的事情一定会被拆穿,又不是做一锤子买卖,这太冒险;如果你能收买她,那么上次你所假扮的人岂不是也能被收买?您又如何确定每次收买都能成功,每次派来我这里的都是你的人?除非,魏王府后院,属于你的人,数不胜数。如果你有本事在魏王府中安插这么多人,要对他不利,还需要找我吗?” “她们可都是下人,比不上你,能给我那么多线索。”容婆漫不经心地说道。 谭鸣鹊心中的想法本来只有六成把握,等看到容婆忙不迭地否认自己,那种把握瞬间升到了八成。她笑了:“人多口杂,人一多,消息就多。” 容婆猛然抬起头来,凝重地看了她一眼,马上又像是没事人一样淡然地低下了头,笑着说道:“看样子,你心里面已经有了猜测?” “我想,您肯定在魏王府中还是安插了一两个人的,谁被派来照顾我,这人就去阻挠谁,只要拖延时间,就给了您机会,混进来看我。没有人会去找一个照顾我的小丫头,次次问准她什么时候到,况且,还有我替她转圜呢。”谭鸣鹊道。 容婆噗嗤一笑:“小丫头?你以为你自己多少岁?” “她们是不是小丫头,我算不算小丫头,您心知肚明,我若真只不过是一个小丫头,您也不会看中我。”谭鸣鹊笑吟吟地说道。 容婆点点头:“对。” “我现在越来越觉得,当初的我,眼光实在是太好了!”容婆笑完,将已经在手背上调和好的几种颜色,慢慢涂在了脸上。 谭鸣鹊静静看着,只觉得她每一笔都落得恰到好处,纹丝不乱。 问题是:“你不需要照镜子吗?” “易容这么多年,我早就已经熟悉自己的脸了。”容婆突然叹了口气。 谭鸣鹊心中疑惑,但也看得出现在的容婆心情郁闷,便没有说话。 “你平时不是好奇心很重吗?怎么现在又不问我为什么了?”容婆问道。 谭鸣鹊反问道:“您想回答吗?” “哈哈。”容婆笑了笑,没有再继续说话了,便接着往脸上涂。 谭鸣鹊看了一会儿,又忍不住问道:“容婆,您这张脸是已经上过色的,直接往脸上涂新的颜色,难道,不会乱吗?” “我心里有数。”容婆想了想,伸手过来。 谭鸣鹊下意识又是往后一缩。 “你躲什么?”容婆不耐烦地拽了她一把,“我让你摸摸我的脸。” 现在容婆还只给半张脸上了颜色,另外一半,还是干的。 “哦。”谭鸣鹊还是躲开了容婆引导的手,轻轻伸手过去,摸了摸容婆的右脸:“咦?” 她本来以为伸手会摸到一手的粉,没想到,等到她碰到了容婆的脸之后,却并没有感觉到什么,这好像真的是一个普通的小丫头,还是素颜那种。 “咦!”她大惊小怪地摸了好几下,内心激动不已。 容婆的易容术,居然这么厉害? “容婆,你这脸……是怎么做到的?”她难得显露出了几分真实的情绪。 容婆本就为自己这一手技巧得意,从前舍不得教人,如今被迫教一个,幸好眼光还不错。 “这是进阶再进阶的版本,你先把基础学好,之后我会教你。”容婆笑着说。 ——如果谭鸣鹊能活下来,她一定会教的。 谭鸣鹊兴致勃勃地点头,心中十分激动。 她认真地看着容婆将颜色慢慢地往她自己的脸上涂,越看,眉头就越是皱紧。 这变化明明是一点一滴看在眼里的,但什么时候,容婆的脸忽然变得极为高傲? 容婆将手上的小笔刷放下来,看向谭鸣鹊,挑眉:“如何?” “这是您做出来的表情吗?”谭鸣鹊呆呆地问道。 她知道容婆的技巧出神入化,哪怕易容了,脸上也不显得僵。 “这是易容。”容婆露出得意的神情来,她很少在别人面前做这种演示,很 少有人知道她的技巧厉害到这种地步。 “易容?这……这……”谭鸣鹊呐然。 容婆假扮的小丫鬟明显是做粗活的那种,看起来呆呆愣愣的。 但她只是随意再脸上改动几笔,就使同样一张脸的气质变得截然不同。 现在的容婆要是顶着这张脸走出去,哪怕只是穿着普通的丫鬟衣服,但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易装出行大小姐。她也就是没见过公主,但仔细想想,公主的气度,也莫过于此吧! “易容,不止是为了让你的脸变成另外一个人的脸,这气度的不同,也会使对方的态度不同。”容婆心里开心,也就难得说得深了一些,“如果你想要让对方放松警惕,就将脸色化得更加柔弱;如果你想要让对方畏惧你,就要将脸色化得十分贵气。” “我明白。”谭鸣鹊连忙点头。 “这易容,不止要改变容貌,也要视情况改变这张脸的气质,也就是‘神’。” 谭鸣鹊已经彻底被容婆说服,不断点头,心中深觉有理。 “好了,今天就教到这里,再继续拖延时间,恐怕要耽误了。”说完,容婆开始收拾东西,一只手将笔刷放进茶杯里洗笔,另一只手拿出一个奇怪的杆子在脸上乱滚,更奇怪的是,等到盒子收好,脸上滚完,容婆刚刚画在脸上的那些粉竟然都不见了,她又变回了那畏畏缩缩的小丫鬟的样子。 谭鸣鹊讶然,但不发一言。 想来,她就算是真的问了,容婆也只会淡然回答她,这是“进阶再进阶的版本”,现在还不能学。 既然知道答案,何必再问? 不过,虽然她没有说话,静静看着容婆收拾好东西准备走,还是开口问了一句:“上回那个小丫鬟后来没再来找过我,又是怎么回事?” 容婆回头,笑吟吟说道:“即便你是我派来的人,也不代表我要回答你所有的问题吧?” 谭鸣鹊浅笑,点点头,不再追问。 ☆、揭露 送走容婆,谭鸣鹊也有些乏了,便躺下来睡了一觉。 梦中不知日夜,醒来的时候,隔着模糊的纱窗,她依稀看到了窗外星点。 怎么又是半夜才醒? 谭鸣鹊揉了揉眼睛,又躺了一会儿,但毕竟一直在睡,怎么也睡不着了。 “养成习惯可不行……”她暗暗告诫着自己,一边慢吞吞开始爬起来。 穿好衣服,免得夜里凉,又生病。 等她把披风也裹上了,这才推开窗户,一推开,外面的冷风就一股脑地灌了进来。 果然很冷! 谭鸣鹊一边庆幸自己裹了好几件衣服,一边悠然地欣赏起窗外的雪景。 雪花总是在夜里飘,今天晚上又下雪了。 整个院子里铺了一层层厚厚的雪,皑皑染了整个院子。 她把前半身扑在窗台上,看着漫天飞雪,脑子里想到了一个人。 这是在冒险。 她把年后要去渝州的消息告诉容婆,容婆与她背后指点的人一定会借机对沈凌嘉不利。 但是,他说,这个险值得冒。 “叩叩叩。” 在寂静的晚上,突然有人敲门,那种声音是很恐怖的。 谭鸣鹊打了个哆嗦,马上直起身,呆呆地看向门。 “……谁?” “我。” 声音是从窗户外传来。 谭鸣鹊吓了一跳,猛然转头看向窗外,这才发现,是沈凌嘉站在这里。 她低下头吐了一口气,慢慢安心:“殿下。” 想着隔着窗户说话有些不对劲,她就走到门口去,将门打开。 “殿下,您自己打开门进来就行了。”谭鸣鹊说完,又不免疑惑地抬头看了一眼天色,现在,不是深夜吗? “这么晚,您怎么还没有睡?”她假装没意识到情况诡异。 沈凌嘉慢悠悠走进来坐下,才悠然道:“我听说你醒了,就过来找你说说话。” “我……哦。”谭鸣鹊也坐下来。 她本来想问自己醒来没多久,他怎么马上就知道;又想问这里没有人看守,房间里的灯火也是一直都没有熄灭过,是谁告诉他她醒了。 后来想想,这里是魏王府,在府内,发生任何事情他怎么会不知道? 尤其是他想知道的。 于是她将疑问吞回去,只专心斟茶。 “水冷了。”等到倒了两杯茶,谭鸣鹊才想起这一点。 “没关系。”她准备出去找热水,沈凌嘉拉住她,“我是来找你,不是来喝茶的。” “哦。”谭鸣鹊连忙笑笑,坐了回去。 其实,外面那么冷,她也不是真心很想出去。 “今天,那个人过来找你了?” “嗯。” “你告诉她了吗?” “她都说过,我再给不出一个消息,十天之后就把我解决了,我自然要说。”谭鸣鹊道。 沈凌嘉笑了,下意识端起茶想起是冷了便又放下:“她信了?” “是她逼我说的。” “那便是信了。”沈凌嘉的手不由得打开,轻轻在桌上拍击起来,脸上的笑容越来越灿烂,最后,更是演变成了大笑,“哈哈哈……” 在寂静的夜晚中,这样的声音,实在太刺耳。 “殿下。”谭鸣鹊忍不住开口提醒他,又不敢劝说得太直接,便只喊了一声。 “你放心,这附近没有他的人。”沈凌嘉安慰他。 谭鸣鹊心中好奇,便趁机问道:“殿下,您心里面是不是已经有了猜测?” “什么?” “容婆背后那人。” “有一个。”沈凌嘉的双手本来是摊开着放在桌上,忽然慢慢攥紧,“只有一个。” 谭鸣鹊便不说话了。 但过了一会儿,她又憋不住说道:“殿下,您这是在冒险。” “是!那又如何?我难得有一个机会……他能主动将把柄递给我。”沈凌嘉转头看向她,“你放心,只要跟紧我,你不会有事。” “……是。”既然沈凌嘉已经自信到这种地步,她也只能相信。 况且,大戏还未开幕,他们已经站在上风。 “你做得不错。”沈凌嘉笑吟吟地点点头,自言自语道,“她们怎么能想得到,你一跟我来到魏王府,就将一切全部都告诉我了呢?这群人,自己活在阴沟里,便以为人家也只能畏畏缩缩地活着,把秘密憋在心里,真是……哼……” 这种得意的表现,更不久前的容婆,倒是很像。 谭鸣鹊刚萌发出这个想法,赶紧又 自己扑灭,要是让沈凌嘉知道自己曾经在内心暗暗把他跟容婆比过,他一定会勃然大怒。 沈凌嘉也没有笑太久,他毕竟明白,现在再多设想都是多余,还是要等到一起做好才行。 把正事暂且放下之后,沈凌嘉又想到了另一件事。 他看向谭鸣鹊,那目光,看得谭鸣鹊直哆嗦,本来就够冷,何况还是被魏王这样看着。 难道他是生气了? 为什么生气? 难道是想起上次她说他害羞? 正在谭鸣鹊天人交战,后悔不迭之际,沈凌嘉说话了:“你是不是很久没有来过书房了?” “不是啊,我昨天来过。” 啪。 谭鸣鹊恨不得打自己一巴掌,她怎么还提醒沈凌嘉想起昨天的事? 沈凌嘉若有所思,过了一会儿,表情有些变化,又很快湮去,谭鸣鹊低着头,什么都没看见。 “我是说,你很久没有来书房,跟我读书了。”沈凌嘉道。 “……咳咳。”谭鸣鹊松了口气,原来是为了这!但她很快又提心吊胆起来,读书? 她好久都没看书,也不知道忘记了多少,万一沈凌嘉突然考她怎么办? 谭鸣鹊呆滞半天,连忙说道:“等我痊愈之后,我一定会马上来书房跟随您学习的!” “真的?” “我能保证!”谭鸣鹊连忙补充道。 沈凌嘉看了一眼她,又看向桌上,不过她总觉得他望的地方空空如也,他在看什么? 正在思索时,便听到沈凌嘉用凝重的语气问道:“我曾经觉得你不喜欢读书。” “后来没有了啊。” “后来,我太忙,没空教你,再后来,你生病了。在我没空教你之前,一直觉得,你不喜欢读书。”沈凌嘉道。 他不觉得,短短数十天,一个人能这么快转变。 “我现在喜欢了啊。” “如果你真的不喜欢……” “我喜欢。”谭鸣鹊打断了他的话,“我很感激您教我认字,教我写字,教我读书,教我真正的道理。从前我根本不明白读书有什么用,也觉得辛苦,很累,但那时候我根本不认识字,我也不明白那有什么用,只记得以前学几天的辛苦和烦躁。但等我能读书写字时,我才明白,一个人有知识的意义和没有知 识的意义真的是截然不同的。” “我以前会一点小聪明,但知识能教我大智慧。”谭鸣鹊忍不住笑了一下,“我不是自夸我已经成为了智者,但是,比起愚昧无知,已经好太多了。不识字,不读书,也许也可以成为一个智者,但那需要多年的经历,多年的历练,即便那样,能够得到智慧的人,也屈指可数。我能从您这里学到智慧,已经是走了捷径。”谭鸣鹊说的话,都是诚心之言。 她心里,确确实实是这样想的。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必有一得。”沈凌嘉忽然说道。 谭鸣鹊忍不住笑了,这是简单的考验。 “智者千虑,唯有一失;愚者千虑,唯有一得。况且,愚者之得,智者只要用心也能虑得,但智者之得,却是愚者绞尽脑汁,也想不到的。” “哈哈哈……”沈凌嘉忽然起身,走到她的身边,用力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谭鸣鹊不明所以,但也只有坐着不动。 过了良久,沈凌嘉才感慨一声:“你真是我见过最聪明的弟子。” 他看了一眼还没关好的窗户,点点头,道:“今天是个好日子,我给你取一个字吧。” 字由先生来传授,这当然是十分荣耀的事情,何况她的先生是魏王。 谭鸣鹊连忙恭敬地答道:“是,先生。” 沈凌嘉说过,四下无人的时候,她应该称呼他先生,她一直记得。 此处也没有笔,但沈凌嘉不在乎,若是事事讲究,一个拜师礼就能拖三十天。 他仍是用手指蘸了茶水,反正早就冷了,根本不烫,蘸了以后,在桌上信手写出两个字。 昔寒。 谭鸣鹊暗暗记住,一边问道:“先生,这个‘昔’字是从我的名字里取出来的,这我知道,可是,这个‘寒’字又是怎么回事呢?” “昔”显然取自于“鹊”的一边,但她的名字里可没有这个“寒”字。 “你猜猜?”沈凌嘉笑着看向她。 又是一个考验吗? 谭鸣鹊用心地思索起来,寒这个字所蕴含的意思颇多,可能是寒冷,可能是害怕,可能是穷困。除此之外,它还有许多隐含意思,或是代指……仔细思考起来,套到任何一个词上,似乎都有特殊的意义。但真要用来回答沈凌嘉,好像又都有些不够…… 谭鸣鹊费心思 量却想不到答案,忍不住偷看沈凌嘉一眼,却发现他一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对了,她是弟子,他是先生,弟子有什么不懂的,大可以直接问呀! 他让她猜猜,难道是要她一定给一个答案吗? 谭鸣鹊便马上恭谨地望向沈凌嘉,道:“昔寒不知。” 这就改口了。 沈凌嘉得意地一笑:“因为我想给你取字的日子是今天,而今,是冬季啊!” 作者有话要说:突然想到再不揭露女主做的很多事情会显得十分可恨或者很蠢,或者直接导致整个剧情变得莫名其妙,还不如直接写出来呢。小鸟儿和魏王殿下之间并没有揭露什么,主要是身为作者的我把暗线揭露给各位看。 ☆、昔寒 听这个答案怎么有种被耍了的感觉? 可他说得好有道理! 谭鸣鹊只得起身一拱手:“学生明白了。” 现在她已经知道,对于即将到来的刺杀,沈凌嘉已经有了对抗的把握,也许他的把握是九成甚至是十成,但他毕竟只知道对方会设计一次刺杀,却不清楚那次刺杀何时到来,以何种方式到来,如果防范不到位,那可就玩脱了。 “殿下,我们去渝州,不论是到那里还是回来,都路途遥远,一旦……” 她更不明白的是,沈凌嘉为什么一定要以身犯险呢? “不如,让其他人代替您出发。”她反正是双面卧底,对方不一定会害她,她可以陪着那个假扮成沈凌嘉的人一起走。 “不行,我一定要亲自去。”沈凌嘉摇了摇头,坚定地说道,“如果我不在,岂不是说我早就知道他会派人来杀我,而且,我特意设了一个陷阱给他跳?” “这,这不行吗?不管怎么说,那个人是想要害你啊。” 虽然谭鸣鹊还不清楚这个人是谁,不过沈凌嘉是皇子,如果被人刺杀,皇帝会不管吗? 只要有人想要杀他,沈凌嘉事先防范,又有何妨? “不行。”沈凌嘉坚定地说,“必要的时候,我甚至可以亲自受伤,但我必须在队伍中。” 谭鸣鹊想不明白,她低下头思索半天,脑子里面忽然蹦出了一句话。 “莫非,那个试图谋害你,也是容婆背后指使之人的……也是一位皇子?”谭鸣鹊的脑筋飞速转动,情急之下,便将心中设想脱口而出,“难道,是您上次提到过的那位齐王?” 沈凌嘉曾经说过,哪怕是齐王也不敢在皇帝面前与他作对。 恐怕,是这两人都想要在皇帝面前做出兄弟友爱的样子,故此,沈凌嘉才只能亲自受伤,也不可以表现出早就知道,故意给齐王挖陷阱的样子吧? 毕竟皇帝又不是只有两个儿子,万一偷鸡不成蚀把米,恐怕有人要渔翁得利了。 谭鸣鹊越想就越是觉得心惊,她抬头看到沈凌嘉的眼神,连忙将那些没吐出口的话彻底吞下去,再也不敢说。 有些事情,心知肚明就好,如果说出口,就是截然不同的后果了。 “……抱歉,殿下,是我多嘴了。”谭鸣鹊低下头。 沈凌嘉看了她一会儿,却并没有像她担心的那 样训斥她。 坦白说,他什么都没讲,反而让她更加提心吊胆了,好像心上捆了一根绳子,而绳子的另一头坠了一个非常重的秤砣。哪怕沈凌嘉骂她了,那根绳子也会断掉,可他偏偏什么也没有说,于是这根绳子就继续安然地悬着。 “好了。”沈凌嘉忽然走到了门口,“现在已经很晚了。” 谭鸣鹊一直在等他说,以后,不要再提这件事之类的话。 但他什么也没有说,留下那句话,就推开门走了出去。 她紧张地坐下来,甚至忘记那是一杯冷茶,直接干了,可还是觉得浑身战栗。 是冷吗? 当然不是,哪怕她抱着十个汤婆子也不可能打消这种酷寒,那种冷,是从内往外散发的。 她并不是生病。 如果是以前,她一定会以为这是生病,但此刻她很清楚,她心中弥漫的那种冷,名为恐惧。 她怎么忘了,那是魏王。 …… 第二天,菊娘过来探望她,谭鸣鹊已经洗完澡,换了一件青色长裙,正在系腰带。 她还以为谭鸣鹊仍然躺在床上,直接推门走进来。 一股冷风杀进去,谭鸣鹊顿时打了个哆嗦。 这件裙子是用几层绸布缝制在一起制成的,很厚,但毕竟只是裙子。 她趁机看了一眼门外,雪果然停了。 “你怎么这么快就起床?大夫不是说过,让你好好休养?”菊娘疑惑地问道。 谭鸣鹊一边将腰带系紧一边笑吟吟地回答:“我已经好了。” “病好了?”菊娘还以为是自己听错。 “是啊。” 谭鸣鹊穿好了衣服,打开衣柜又拿出一件深色的披风。 菊娘越看越奇怪:“你穿这么多干嘛?” “我要出去啊,毕竟已经痊愈了,也不好继续躺在床上,也应该去看看书了。”谭鸣鹊答道。 “现在你打算做个好学生啦?”菊娘笑了笑,还是有点不放心,“不行,我待会儿还是要请一个大夫回来给你看看,光是你自己觉得痊愈了可不一定。” 她跟着谭鸣鹊走出来:“我以前听说有个老人也是大病一场,自己觉得没哪里不舒服了,就没再请大夫,没想到夜里便去世了。” “大过年的,不要讲这个吧?” 谭鸣鹊无语地回头看了她一眼。 “对了,说起过年,你这一身穿得也太素了,回头我找一些漂亮的衣服给你,你这年纪不用戴钗,但也应该配一块玉。”菊娘一边低头打量她一边品评,边说边摇头。 谭鸣鹊听了,也觉得有道理,她忙问道:“菊娘姐姐,如果我做了绣品,想要拿去卖,送到哪里去比较好呢?” “你怎么无端端要卖东西?”菊娘不解地问道。 “我总不能在这里什么都不做,白吃白喝。” “你又不是真的侍女……” “是啊,所以我更不能白吃白喝白拿了。”谭鸣鹊道,“我想,我的绣品技艺不错,如果拿去卖,应该也能卖出些好价钱,菊娘姐姐,求你了,我并不想什么都讨要,既然我能做到,还请您接受我的一点点报答。我打算等赚了钱以后,把之前的药钱结了,这段时间的饭钱也结了,我也只能做到这样,至于这些衣服,我想……嗯?” 她忽然想到,自己现在也算是给沈凌嘉做事,偏偏他又教她读书,她是不是还要给束脩呢? 救命之恩,做事报答,好像也算是公平,衣服还是得还,但以她眼光来看,这些衣服肯定不便宜。 “……嗯……还是等我爹来了再说吧。”或者,是等沈凌嘉让人把她送回家去。 “是有一家绣坊可以收绣品,不过谭姑娘,殿下说过你的花费由我负责,可以不用……” “菊娘姐姐!”谭鸣鹊走过去,撒了个娇,“您就告诉我那家绣坊在哪里吧?” “那家绣坊在两条街之外,不远。”菊娘道。 她心里想着,之后再去把此事报告给沈凌嘉,由他定夺就好,便不再说什么了。 “不知道,那家绣坊的绣品是什么风格的?” “风格?”菊娘一脸不解,“这是什么意思?” “嗯……大概就是说,平常是绣什么样的东西?” “还有什么东西,不就是些花花草草的。”菊娘对这个不擅长,了解也不深。 “唉……”谭鸣鹊叹息一声,光知道这一点,有什么用呢? 她想了想,不禁放低声音:“菊娘姐姐,您能不能告诉我那家绣坊的具体位置?” “啊?”菊娘也想了想,抬头一脸不悦,“你又要去做什么?” 这段时间,谭鸣鹊做的各种超越她想象的事情已 经太多了,想要卖绣品姑且可以说是有骨气,在这么危险又刚病愈的情况下还想要出门?忘记风柳楼正在追杀她吗?——这是在冒险! “不行,我不能让你去。”菊娘摇摇头,直接拒绝了。 “菊娘姐姐!您就通融通融吧!”谭鸣鹊恳求道。 “不行。”菊娘绝不改口。 但谭鸣鹊一直恳求,还是让她有些松动:“你去问殿下,如果他同意,我不拦着。” “好。”谭鸣鹊一口答应,但很快想到自己昨天才在沈凌嘉面前说了不应该说的话,今天再去,竟然是直接恳请?也许他不会答应。 不过,风柳楼所谓的追杀,她与沈凌嘉都心知肚明是怎么回事呀! 只希望他别在意一只小蚂蚁的妄言吧。 谭鸣鹊叹了口气,转身往书房的方向走去。 菊娘踏着慢慢的步子跟着她一起走,她长得比谭鸣鹊高得多,一步抵谭鸣鹊两步,稍微走快点就能把谭鸣鹊甩开,但她们目的地是相同的,自然不必特意分开走。菊娘平时都在书房外守着,因为沈凌嘉也在书房里,她既是沈凌嘉的手下也是魏王府的管家,自然是魏王在哪里她在哪里,只有沈凌嘉驱策她做其他事情的时候,她才会走开一会儿。 谭鸣鹊走在前面,一转弯就进了书房所在的院子。 她上次过来的时候一路小跑,什么也没看清,更之前来的时候还没入冬,今天一看,要从院子门口到书房的一片竹林上,撒了满地白,雪厚厚一层,绿色竹成了白色竹。 “昨天晚上一直在下雪吗?下了这么厚一层?”谭鸣鹊一边走一边问。 “是啊,成日里都这么下,前一日,白天也下雪了,可惜你没看见。” 日光下的雪花飘落之景想必与夜里的雪景大不相同吧,谭鸣鹊深觉可惜。 她走到门口,轻轻拍了拍门,喊道:“殿下,是我。” “昔寒,进来……”里面传出沈凌嘉的声音,他顿了顿,忽然又改口道,“你先等等,让菊娘带你去泡茶,三杯。” 隔着门说完,再无声音。 谭鸣鹊静静听了一下,里面并不止一个人的呼吸声。 她转头一看,菊娘的脸色有些发白,不过很快低下头,让谭鸣鹊几乎觉得刚才看到的是自己的幻觉。 ☆、参丝露 菊娘低着头说:“你跟我来吧。” “是。”等离开自己的屋子,到了外面,谭鸣鹊便正经多了,老老实实朝根本看不见的屋子里的人行了一个礼,就匆匆走下阶梯,跟着菊娘走到了书房旁边的一间小屋中。 菊娘本来是悠然地走,这回脚步却很快,她急急忙忙地推开了小屋的门,谭鸣鹊后来几乎是跑才追进去,菊娘一时恍惚,差点把门拍在她脸上。 “菊娘姐姐,你专心点呀!”谭鸣鹊连忙喊了一声,以免菊娘真以为自己成了风。 “啊?……啊,是你啊,哦,对,抱歉。”菊娘看了她一眼,结结巴巴地道歉,再走进去。 谭鸣鹊满腹疑惑地跟随她进屋,这间小屋子里应该是专门倒茶的地方,有滚烫的热水,还有一个温壶的小炉子,现在还没点火。她拿了三个茶碗,茶叶罐,抖抖索索地将茶叶一杯杯倒好。 过了这么一会儿,菊娘好像慢慢冷静下来了。 “既然你是殿下的学生,有时候出去,也该是你随行,这种倒茶的功夫必须学好。”菊娘耐心教导着,用开水一杯杯倒了一点,只够茶碗底的,再拿茶碗盖子挡着,一杯杯把这注水倒去,同样的动作一共做了三次,最后再倒满开水,盖好盖子,装入一个椭圆形的大瓷盘里。 “你有力气吗?手稳吗?”菊娘指了一下瓷盘,让她过来试试。 谭鸣鹊小心翼翼端起来,感觉还行,就点点头:“我端过去?” “嗯。”菊娘没动。 谭鸣鹊疑惑地看了她一眼:“菊娘姐姐,难道你不过去吗?” “我……我就在这里,你去吧。”菊娘挥了挥手,道。 谭鸣鹊不解,但也没有再继续劝说,直接端着瓷盘走了出去。 因为瓷盘里是三碗茶,所以她走得十分小心,慢吞吞来到门口,忽然想到一件事。 要端磁盘,双手刚刚好,但她腾不出手来开门啊。 谭鸣鹊无奈,只好用喊的了:“殿下,是我……可以请您过来一下,帮我开门吗?” “我来吧。”里面传出来一个声音。 这声音听着耳熟,好像有阵子没听过了。 谭鸣鹊偏着头想的时候,门已经被打开,她抬头一看,果然是熟人,开门的人是沈凌宥。 “七殿下。”她连忙行礼,但又端着瓷盘,便只稍微屈了屈膝。 “三哥,你这个学生好像不太懂道理啊,见到我行礼只随便对付过去?”沈凌宥回头对沈凌嘉说道。 谭鸣鹊微微一愣,她好久没见沈凌宥,什么时候惹怒他了? 但也不好当着他的面装没听见,况且,她觉得沈凌宥这话就是对她说的。 她往前一步,跨入房间,在桌子上放下瓷盘之后,来到沈凌宥面前,恭恭敬敬行一礼:“拜见七皇子殿下。” 身子也弯下去,膝盖没触到地,但有裙子遮掩,看起来就像是半跪着。 既不是祭祀祖宗,又不是见皇帝,还想让我真跪拜你么? 她面无表情地做完之后,没动。 沈凌嘉在桌子边坐着,看了一眼,朝沈凌宥道:“七弟,让她起来吧。” “是。”沈凌宥对他点点头,又傲慢地转向她,“你,起来吧。” “多谢七皇子殿下。”谭鸣鹊说完,走到桌子上,把茶碗放好。 看沈凌宥坐下来,将最后一碗茶放在他面前,做完,准备先离开一会儿。 怪不得菊娘不肯进来,换她也不想伺候沈凌宥这么阴晴不定的人呀,初见面的时候他还没有这么奇怪。 谭鸣鹊刚一转身,沈凌嘉忽然直起腰:“你去哪里?” “我?”谭鸣鹊回头看了一眼。 “过来坐下。”沈凌嘉的手本来在身旁的凳子上游移,但忽然又跨过一个位置,拍了另一个更远的,“说了三杯茶,你以为这里有几个人?” “我?”谭鸣鹊头转回去,身子再转回来,再次指了一下自己。 “你。”沈凌嘉像是跟她打哑谜一样,她说了一个,他直接答了。 谭鸣鹊只好认命地走过去坐下。 但沈凌宥又站起来了:“三哥,你让她坐在这里?” “如何?” “她……” “她是我的弟子,为什么不能在这里坐下?”沈凌嘉打断了他的话。 沈凌宥看了他一会儿,点点头,道:“既然三哥你同意,我当然不会反对,明白。” 他看向被他吓得重新站起身的谭鸣鹊:“坐下来吧。” 等各种琐事解决之后,茶已经没那么烫了。 谭鸣鹊悄悄喝了一口,不知道这茶叫什么名字,但味道确实不错。 可惜面前两人显 然都是无心品茶的,沈凌嘉道:“你今天怎么气呼呼的,出了什么事?” “本来可以说的,现在不好说了。”沈凌宥答完,就钉了谭鸣鹊一眼。 谭鸣鹊默默地把手收回桌子底下握紧,拿下巴去撞脖子,撞到,停止,僵住。 “在这里有什么不好说的?”沈凌嘉装听不懂。 沈凌宥哑然,沈凌嘉可以装听不懂,难道他要解释吗? 沈凌嘉说这句话,已经是给他台阶下了,再不下…… “昨天夜里大皇兄入宫,去见了父皇,说了好一会儿话,然后住下了,今早直接上朝。”沈凌宥还是顾忌,便只简单地讲了讲。 沈凌嘉浑不在意地点点头:“怪不得他今天和父皇一起出现。” “三哥!”沈凌宥看他一直回避重点,十分急躁。 “稍安勿躁。”沈凌嘉慢慢喝茶,心里活动开了。 他和齐王两人自从出宫别居之后,虽然可以返回宫中,但到了深夜,还是要回到自己的王府。除非,是皇帝挽留。 皇帝挽留? 沈凌嘉听了这样的话,心中也免不了有些担忧。 他心中忧虑,却不能表在面上,如果连他这个主心骨都慌了,其余人更不知如何是好。 “我知道了,今天,我会进宫一次,去见父皇,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呃,我见得多了。”沈凌宥赔笑,“我,我就不去了。” 见面也是训,他又不傻,难道要主动找骂?算了吧。 沈凌嘉不由得瞟了他一眼:“最近,你是不是又惹怒了父皇?” “没有啊。”沈凌宥猛然站起来,“呃,三哥,我忽然想起来还有点事,我先去做。” “好。”沈凌嘉失笑,摆了摆手,道,“得了,不要说那些话,你直接走吧。” “是。”沈凌宥看向谭鸣鹊,问,“这茶是你倒的?” “不是我,是菊娘。”谭鸣鹊起身答道,一点错不出。 “……”沈凌宥将茶碗盖子拿开,端起茶一饮而尽,“三哥,我走啦。” 说完,直接出了书房。 走出门口,他往左边看了一眼,又叹息一声,朝院子外走去。 “过去看看我七弟走了没有。”沈凌嘉道。 谭鸣鹊赶紧跑过去,只看到沈凌宥 的背影,等他转弯出了院子才回头报告:“走了。” “关门。” “是。”谭鸣鹊答应一声,将门关上,又忙不迭地跑回来。 这次沈凌嘉指了指对面的位子:“坐。” 谭鸣鹊安静地跑过去坐下,伸手把原本位子前的茶碗拿过来。 “你很渴?吃了早饭吗?怎么今天就过来?”沈凌嘉的问题一个接一个地砸过来,几乎让谭鸣鹊无法招架。 “我刚醒,觉得已经病愈了就过来读书,还没吃饭,也没喝水。”谭鸣鹊忙一个个答了。 “菊娘!”沈凌嘉喊了一声。 菊娘直接推开门走进来。 谭鸣鹊一直听着动静,在沈凌宥离开之后,菊娘马上就从小屋里走出来,站在门外。 莫非她是避着七皇子? “给她弄些吃的来,对了,再拿两壶‘参丝露’来。”沈凌嘉吩咐道。 沈凌宥一走,菊娘什么毛病也没有了,马上面容平静地答应了一身,出去传达沈凌嘉的命令。 谭鸣鹊压下心底疑惑,换了个应该能得到答案的:“殿下,参丝露是什么?” “是用人参须配一些补味酿制的水,味道十分清淡,有一种柔和醇厚的口感,而且是药饮,并不烈,也不冲,很适合你来喝,我之前没想起来,待会儿你记得把剩下的带回去慢慢喝,你总是生病,现在不好好养着,就会留下病根,将来的麻烦会越多。”沈凌嘉顿顿教诲着,“还有,不是你说病愈就病愈,等吃完饭,还是要让大夫看一看。” “是,我明白,多谢殿下。”谭鸣鹊在心中哀叹一声,又欠一笔。 过没多久,菊娘就回来了。 “灶上还留了些吃的,不管谭姑娘的病有没有好,如今都该先喝粥,等看了大夫,再问他你应该吃什么。”菊娘先回答沈凌嘉,又告诫谭鸣鹊,让跟着的人把粥端到谭鸣鹊面前,自己拎着两壶参丝露,也在桌上放下。 等菊娘和下人离开,谭鸣鹊马上拿了参丝露,先倒一杯准备给沈凌嘉,再想给自己倒一杯时,被拦住。 “你自己喝,我不用。”他拿走了一个空杯,道,“你先吃了这粥吧。” 谭鸣鹊有些好奇那水的味道,刚才倒出来的时候,她就闻着了。 有些像是酒,但又比酒香更清香些,没有那种醉人的感觉,她先端起之前倒的那杯灌 进喉咙里,初时觉得喉咙有些辣,没一会儿又觉得浑身发暖,她忍不住摸了摸自己半张脸,现在是不是烧得烫红了? ☆、参过敏 沈凌嘉惊疑地看了她一眼:“你喝不得吗?” “我……呃……唔!”谭鸣鹊猛然鼓起嘴,生出一种想要吐的感觉。 但比起吐,她觉得,头也开始发烫,好像着了火。 咦? 地怎么摇了? 谭鸣鹊猛然往后一栽,整个人往地上摔去。 “砰!” …… 迷迷糊糊间,谭鸣鹊听到几个声音。 “昔寒?” 有人推开门。 “殿下,怎么了?” …… “咦?躺在床上的这位姑娘,有点眼熟啊。” “是啊,前天我请您过来看过她。” “她怎么又?” “呵呵,还请您先看看她的情况吧。” “简单,酒喝多了。” “酒?” 一个熟悉的男声响起:“是了,参丝露里加了一点黄酒。”又变得迟疑,“只有一点点。” “看来这姑娘是喝不得酒。嗯?不对。” 有人抓起了她的手。 “不不不,不是酒,刚才她喝了什么?” 过了一会儿。 “这酒里有人参,这位姑娘恐怕是不能吃人参,我改一下药方。” …… 谭鸣鹊只断断续续地听了一下子,就又晕了过去。 再醒过来的时候,月朗星稀。 她已经习惯晕倒的感觉,醒来没多久,就想起了晕倒之前的事情。 也很快想起了迷迷糊糊间听到的那些话。 她这是什么体质? 喝点人参泡的水也能晕过去?她觉得浑身发烫,根本没力气爬起来,能睁开眼睛,也是因为实在睡得太久了。这次和往常不同,平常醒了就醒了,吃点药就好,但此刻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睁开眼睛,而且,她现在仍然觉得浑身滚烫,尤其是脸上,又烫,还有些痒。 她想伸手抓一下,都没法把手抬起来。 谭鸣鹊想喊人,但张开口只有嘶哑的声音,她忙闭着嘴咽了半天口水,休养一会儿才慢慢能吐出很沙哑的三个字:“有人吗?” 没回应。 “有人在吗?” 声音只在床附近回 荡。 谭鸣鹊看着门,外面的走廊上有两个石灯笼,光只能照清楚路,但也可以将门外站的人影映在门上。 门外肯定有人,但偏偏喊不过来的心情实在令人郁闷。 谭鸣鹊又喊了几声,不过,外面的人好像在说话,十分专注,没人听见。 她索性放弃,想了想,伸手往后,去抓脑袋枕的玉石枕头。 谭鸣鹊费心地把手挪过去,慢慢转了半个身,将枕头抽出来以后,缓缓推向床边。 “啪!” 然后,狠狠地推下去,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有没有碎,碎多少,她不清楚,但在夜里,这个声音已经足够吸引门外人的注意力了。 谭鸣鹊确切想要知道自己现在不能动是什么情况,又烧得时不时迷糊,便只遵从内心执念。 得把外面的人喊进来,不管用任何办法。 很快,她听到了一些嘈杂的声音,有人推开门,她慢慢地转回身子看向门口,来人已经走到了她面前,正低头看着她:“你醒了?正好。” “殿下。”谭鸣鹊虚弱地喊了他一声。 沈凌嘉对她点点头,马上回头喊道:“菊娘,之前煎的药呢?” “在院子里的火炉上,我去拿。”菊娘在外面喊了一声,匆匆走下阶梯。 沈凌嘉有些无奈地看回她:“你怎么又晕了?” 谭鸣鹊勉强地挤出一个笑容:“我不是又醒了吗?” “待会儿把药喝了。” “是。” “大夫说,有些人不能特定的食物,你记得,以后别吃人参,不管是药里还是酒里,都不能加。” “是。” “我真是不放心你,到时候,你真能跟我一起去渝州吗?” “是……我当然行。”谭鸣鹊清醒了一点,试图爬起来,“我会记得以后不要碰这种东西,我没事,殿下,渝州……我一定可以去,您别不带上我。” “可去了又怎么样呢?到时候我们不会路过你家,就算路过了,你也不能去。”沈凌嘉道。 “没关系。”谭鸣鹊摇摇头,“我只是想去渝州看看。” “你躺好。”沈凌嘉看她总是乱动,不得不把她按回去,“等你躺好了我们再继续说。” “是。”谭鸣鹊乖顺地重新躺下 去,看着沈凌嘉,嘴角微微翘起。 “为什么非要去渝州呢?” “因为您去渝州啊!”谭鸣鹊道。 “我?”沈凌嘉露出疑惑的神情。 “是因为……您最终选择的地方是渝州嘛,其实,去哪里都好,我只是想出去看看。”谭鸣鹊的目光慢慢变得平静,“棠国这么大,但我,从小只在家里长大,偶尔可以出去玩,也只是趁着爹和哥哥们想要去钓鱼或者打猎的时候跟着,但我没什么机会拿钓竿,也没什么机会拿弓箭,他们不让我玩。我只能看着,不过,那时候我觉得还行。” “直到我到了京城,我才知道,我所生活的国家是这么辽阔,可我却被囚禁在一个小小的马车里,一路上,我只偶尔能看看外面的样子,但那时候都是些偏僻的地方,我觉得,简直长得一模一样。虽然在魏王府中,你们将我照顾得很好,不过,当我读了书,学习了知识,真正意识到大棠盛景,我如何能甘心在一块小小的地方转悠呢?” “难得有机会,您去渝州,我想跟您一起去,我绝不会给您惹麻烦,我只是……想看看棠国更多的山水,更多的……” “好吧,我答应你。”沈凌嘉打断了她的话。 “啊?”谭鸣鹊一愣。 之前沈凌嘉一直没有说话,她还以为是因为自己没法打动他,还想着再说些,没想到他直接打断了她,而且,也答应了。 她差点以为自己去不成渝州。 “谢谢您,殿下!”谭鸣鹊坚持爬起来,不管沈凌嘉阻拦,恭敬地跪在床上拜谢。 等直起腰,谭鸣鹊往右一倒摔回床上,她苦笑道:“殿下,我倒是像做得更好一些,不过,我已经没办法爬下去了。” “不用啊。”沈凌嘉失笑,“别再想这件事情了,我答应你,不会反悔,刚才,我看你越说越伤心,简直像是要哭似的。” “要哭?我?”谭鸣鹊呆住,“我?” “你摸摸你的脸吧,全是眼泪。”沈凌嘉摇摇头,站起身,“过一会菊娘会过来看你,你吃了药,马上休息,不许再做其他事情,等你痊愈之后,养好身子,路途艰险劳累,万一再生病,可就难得好了,就算到了渝州,你也看不到什么,知道吗?” “知道了!”谭鸣鹊马上睡下去。 沈凌嘉点点头,但她立刻从背后又问道:“这些天,我想在房间里看书,行吗?” 他没有回头:“要是你想看书,就去找菊娘要,要是你想做买卖,刺了绣品拿去给菊娘,叫她找人帮你卖。” 说完,飒然离去。 谭鸣鹊躺在床上一呆,菊娘已经把她想卖绣品的事情告诉沈凌嘉了? 看样子,他算是同意了? 不过,她还是要先去那家绣坊看一看,这些天,先随意做一点好了,等病愈,再去绣坊瞧瞧。 她打定主意后,菊娘端着药碗进来,谭鸣鹊就赶紧爬起来把药喝了。 很苦。 不过菊娘拿糖给她的时候,她还是摆摆手不要,只喝了一杯水。 吃完药,菊娘让她先吃了点东西,才许她睡觉。 谭鸣鹊乖乖照做,喝了一碗粥,等菊娘离开以后,容婆曾经来过一次,但她当时实在是睁不开眼睛了,可能是喝了药的原因,十分犯困,迷迷糊糊的时候跟容婆到底说了什么话她也不知道,就睡着了。 …… 第二天,谭鸣鹊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光很黯淡。 不会又是夜里吧? 等她慢慢恢复意识才发现,是床边放了一个桌子,挡住了不少光。 她休息了一整个晚上,渐渐恢复了一点力气,便赶紧爬起来,桌子上放了不少东西,有一碗药,有一碗粥,有几本书,是讲风土人情的,还有一个篮子,里面是针线,剪刀,以及一些绸布。 菊娘真不愧是王府管家,什么都考虑到了。 白天的时候,屋子里的光线还是不错的,她坐起来,先喝了药,吃了粥,就把两个空碗叠起来放在一旁。 她没犹豫,先拿起书,这几本都是说南行的,谭鸣鹊拿在手里这一本整部书都是说渝州的风土人情。看来沈凌嘉已经吩咐过菊娘,要不然她怎么偏偏挑得这么好? 谭鸣鹊翻开默默看了一会儿,大概对渝州有了一点了解。 书里除了说渝州的天气,也讲了比较著名的山水风景,还有特色小吃,最后开始讲述本地的名人,谭鸣鹊一个个看下来,默默记住,她不是纯粹为了打发时间而看,既然她已经答应不给沈凌嘉拖后腿,自然不是指尽量不生病就好,也要对那里有一些了解,沈凌嘉去渝州肯定不会真的只是游玩,应该还有正事要做,那就没机会像她这样有空做功课。 到时候,如果他对渝州的事情感兴趣,她也可以说一些。 谭鸣鹊安静地看完了一整本,这本书上一半是字,一半是图,她看得很快,半天就看完了。 她放下书,有人进来送饭和定时要喝的药。 ☆、珍珠 进来的小姑娘又是一张陌生的脸。 谭鸣鹊谨慎地从这个小丫鬟手中接过食盒,将里面的药碗和粥碗拿出来。 “……多谢。” “谢什么?”小丫鬟抬起头,挑着眉,一脸得色。 谭鸣鹊顿时失去兴趣:“果然是你。” “你怎么又生病了?”容婆这次不是化妆,是戴的人皮面具,她伸手将面具揭下来,放在一旁,“小心去不了渝州。” 她说完这句话,眼角余光瞄到了刚才谭鸣鹊看的书,立刻伸手去拿。 “喂!”谭鸣鹊怒喝一声,想按住容婆的手。 但容婆毕竟比她年长,如果她们之间的差距是二十岁和三十岁的也就罢了,但如今却是十三岁和二十几岁,容婆随便一甩就将谭鸣鹊甩开,几本书都拿走,看了一会儿,笑吟吟地转回脸来:“你这是在读书?” 谭鸣鹊不耐烦地端起药喝了,闷闷答了一句:“嗯。” “唔。”容婆本来想凑过来,但突然捂住鼻子倒退了两步,“这是……黄连?这药里面有黄连?” “是啊,你跑那么远做什么,不能吃黄连吗?”谭鸣鹊道。 “加了黄连你还能一口干?佩服,佩服。”容婆上前一步,郑重说道。 谭鸣鹊发现容婆居然是说的真心话。 “你不吃苦?” “我又没病闲的,难道还自讨苦吃?” “黄连都吃不得。”谭鸣鹊嬉笑起来,一脸嘲笑。 容婆白了她一眼:“你倒是忠心耿耿,在这里读渝州的书,是想之后他有疑问,回答他吧?” 谭鸣鹊心里咯噔一下,难道被容婆怀疑了? 幸好她只说了这一句,就自言自语道:“也好,你这样做,能安他的心。” “是啊,要不然他何必留下我?”谭鸣鹊笑吟吟地与容婆对视。 容婆并未听出谭鸣鹊的言下之意,只是轻轻点了点头,道:“这样看来,当初我选中了你,倒是有好眼光。” “不错,是您眼光好。”谭鸣鹊笑着把篮子拨过来,挑选刺绣的绸布。 谭鸣鹊想绣一块手绢,挑了一块素白的,又挑选线,多是红与浅绿色,准备绣一朵含苞未放的荷花。 “没意思。”容婆把之前抢走的书放了回来。 谭鸣鹊分出一点精神 抬头看了她一眼,道:“你今天心情不错?” “你从哪里看出来我心情不错?”容婆佯怒。 “你往常十分正经,今天难得肯说笑几句。”谭鸣鹊选好了线,默默拿了一根针。 “我说笑?好吧,首先得谢谢你,给我的那个消息很不错。”容婆说着,又露出了笑容,“我先给你点甜头,说吧,想要什么奖励?” 谭鸣鹊看了她一眼,问道:“你不是要教我易容术吗?” “那个?随时都行,你是喜欢玉石,还是喜欢金银?” “你是说,送我珠宝,当做奖励?” “嗯。” “那我要一颗珍珠。”谭鸣鹊比划了一下。 容婆喝道:“你去抢吧!我都没有那么大颗。” “真的吗?”谭鸣鹊不信地看了她一眼。 容婆脸一红:“我倒是有,不过,就那一颗,要做传家宝的,而且那是我的,不能给你。” “我只要珍珠。”谭鸣鹊再次比划了一下,“要这么大一颗。” 她比划得大约有婴儿拳头那么大,要说价值,这么大一块玉都不一定有这么大一颗珍珠值钱,容婆说她不如去抢,倒也不是虚言。 但容婆想了想,还是点点头道:“好吧,那我回去以后,问他一下。” “他是谁?”谭鸣鹊猛然抬头。 容婆直接无视了谭鸣鹊的问题,自顾自地说道:“我要是老过来找你,久而久之,还是容易被人发现,下次我画一本易容术的册子来,你自己照着学,切记,别让人家发现。” “好。”谭鸣鹊一口答应。 虽然她很清楚容婆哪怕天天过来也会在沈凌嘉的安排下绝无风险,不过,她的确不想天天跟这个拐卖人口的二道贩子见面,既然容婆主动提出不见面,她开心还来不及呢,怎么会反对? 但谭鸣鹊没忘记正事:“你什么时候把珍珠拿过来?” “我说了我是去问!”容婆不耐烦地说道,“也不一定有。” “要是没有那么大一颗,给我几百颗小的也行。”谭鸣鹊再比划了一次。 容婆瞪了她一眼:“你是穷鬼下凡来历练的吗?” “一颗大珍珠都给不起还玩宫斗。”谭鸣鹊嘁了一声。 容婆白了她一眼,被气得转身就走。 谭鸣鹊 并不挽留,等确认容婆离开,心中大悦。 心情一好,做事的效率也快得多,谭鸣鹊很快在挑选出来的素白绸上绣了一朵荷花,有一滴露珠,荷叶青翠。 “也不知道那家绣坊喜不喜欢这种……”她还是有点担心。 她对自己的技术很有信心,但是,喜欢这种事情,不是绣得好就一定能被接受的。 有些人喜欢金碧辉煌,有些人喜欢素寡清淡,个人口味,就像萝卜白菜,各有所爱。 谭鸣鹊还是想先看看京城里的人喜欢什么样的风格,是植物,还是动物?然后才好照着做。 “不过一切还是要等我病愈了才行,咳咳……”谭鸣鹊捂着嘴咳嗽半天,好在只是咳嗽,没有吐血,想来,再休养几天,就能下地了吧?她的痊愈能力还是挺快的。 咳嗽完,事情要继续做,谭鸣鹊把已经绣好的绸布放在一边——缝了边以后,这就是一块手绢了,以她的刺绣水平,卖钱是没问题的,只看绣坊肯给多少。她接下来挑选了一块青色的绸布,这回先缝了边,然后选出银色的线,在手绢一角缝出细密的如同水波一般的清晰线条。 用银线绣好了水波之后,谭鸣鹊用暗金色的线绣了半条鱼,鱼头藏在水下,只露出一条鱼尾,微微摆动似的。 之后谭鸣鹊又绣了一条水仙花手绢和一条朱红色云纹手绢。 各种风格都考虑到,端看那家绣坊要哪一种,或者哪几种。 因为都是样品,想着要给那家绣坊的主人一个好印象,谭鸣鹊绣每一条都很专心,用时也比往常要久,在心中思量好才谨慎地下针,如此,做完四条手绢,天都快黑了。 有人过来送定时的药和粥,谭鸣鹊正好绣完最后一针,就抬头看了一眼。 想不到,是聂茶。 她很是不好意思地走过来把东西放下,然后怯生生说了一句:“抱歉。” “什么抱歉?”谭鸣鹊疑惑地反问道。 “就是,上回我没给你拿汤婆子直接走了……我听说你吸了炭气,中了毒,差点……总之,我以后不会再做这样的事情了。”聂茶小声说道。 “就这样啊?”谭鸣鹊倒是无所谓,“好啊。” “……我道歉,你就原谅我?” “那不然呢?你还想我骂你吗?但我懒得想词,要是你实在愧疚,找个清静的地方替我骂你自己吧,啊,多谢你送来药 和粥。”谭鸣鹊随便地挥挥手想打发她走。 聂茶不甘心地在她身边坐下来,悄悄地偷看她。 谭鸣鹊试着忍耐一下,不过,如果总是有个人在你吃东西的时候偷偷看你,你明知道却要装没看见,真的是一件很为难的事情。谭鸣鹊不为难,她把药喝了,直接转头问聂茶:“你到底是怎么回事?把东西放下来,你可以走了,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你果然是生气了,生我的气了!”聂茶一脸震惊地说道。 谭鸣鹊瞟了她一眼,无可奈何地摇摇头,道:“我说了我没有生气,再说,我现在哪有精力跟你生气?聂姑娘,要是你当真觉得愧疚,还不如马上离开,让我好好休息。” “哦。”聂茶低头答应了一声,却不肯走,自顾自地在边上坐下来。 谭鸣鹊实在想不通聂茶这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但她现在身心俱疲,所以也不打算去想聂茶到底是怎么回事了,她抬头看了她一眼,见聂茶铁了心要坐在这里,她便不说话,自己低头去把之前只喝了一半的药汤一口干了。 在她喝粥的时候,聂茶闷闷地问道:“你怎么病了这么久?” “这样说吧,你的事情已经过去了,现在,我是因为别的原因生病,跟你跟什么汤婆子,都没有关系,你就让我好好歇息,行吗?”谭鸣鹊一边喝粥一边说。 要是往常她倒是不介意好好将聂茶耍个团团转,不过她今天花费了太多精力在绣品上,又生病,实在没有什么精神再去跟聂茶打机锋。 聂茶瞥了她一眼:“别的原因?” “是啊,我当时已经痊愈了,不过后来又出了一点事,总之跟你没关系,你也不要问。”谭鸣鹊只想赶紧把聂茶打发了,说话的语速也免不了变快一些。 幸好聂茶听得清,也听得懂,面上露出喜色。 谭鸣鹊看她开心了,心里也松了口气,这下自己总算可以得到一份清静了吧? 果然,接下来她喝粥的时候聂茶一直没有说话,等到她喝完,只安静地把两个空碗收拾了。 谭鸣鹊叹了口气,心中安稳,决定送走她就休息。 不过,等谭鸣鹊将聂茶送到门口的时候,聂茶却忽然转身说道:“总之我还是欠你一次,不管你有没有放在心上,我会记住的。” “啊?” 谭鸣鹊心中疑惑,但聂茶却没有再理睬,说完那句话,她拎着食 盒飞快离开。 ☆、风花雪月 “聂茶?” 谭鸣鹊试着喊了一声,不过聂茶一转眼就跑过了弯,没了人影。 她无可奈何地在自己屋子前面站了一会儿,到底还是觉得太冷。 “莫名其妙。”她打了个哈欠,直接转身走回房间里关门,没将此事放在心上。 不久,和衣睡觉。 等到第二天吃了饭,容婆过来了,带着一本书,还有一张不甘心的冷脸。 谭鸣鹊正好换了一身衣服,看她进来,直接问道:“珍珠你带在身上了吗?” “你怎么知道我把珍珠带来了?”容婆一脸惊讶地脱口而出。 谭鸣鹊笑了,把手一张:“给我。” “……你蒙的?诈我?” “拿来。”谭鸣鹊催促道。 容婆没想到谭鸣鹊居然能猜中,一开始就露陷了,现在接着编倒也太不好意思,只好将一开始带在身上的一个盒子拿出来。 这个盒子也是机关锁构造,不大,但打开来,里面铺就的都是细沙和碎干草,一颗浑圆的明珠躺在盒子中央。 “我告诉你啊,这机关锁是这么打开的……”容婆准备扣上盖子再教一次。 “不用了,直接给我吧,盒子我不要了。”谭鸣鹊直接伸手从盒子里拿走那颗珍珠。 容婆呆住,半晌才回过神,喊道:“谭鸣鹊!” “怎么了?东西给我,就是我的,难道你还想拿回去?”谭鸣鹊笑眯眯地将珍珠放进那个装着绸布的篮子里,“要是你有那种胆量,从一开始你就不会把它拿来。容婆,你背后的人可比你要大方多了,像你这样,成天只想把东西捏在自己手里,什么都舍不得,可成不了大事。” “还大事呢……小小年纪,倒是天天摆出七老八十的模样,嘁。”容婆把盒子盖上。 谭鸣鹊舍得,她舍不得,既然谭鸣鹊不要这个盒子,她就自己留着。 “我真想不明白,他怎么那么看重你。”容婆低头说道。 “你说哪个‘他’?”谭鸣鹊反问道。 不过容婆没回答。 谭鸣鹊不在意,她不答,那么她就问其他问题:“把你手上那本书给我。” “你是来抢的吗?我身上什么东西你都要?” “拿来。” “哼。”容婆确实是来送这本书的,可被谭鸣 鹊直接要走,她还是不乐意。 谭鸣鹊低头把书拿起来一看,便笑了,书上没有写字,但翻开来写的都是一些简单的易容术基础,这应该就是昨日容婆提到的书。 看样子,接下来一段时间,可能,直到前往渝州为止,她都不用与容婆见面了。 “我警告你,给我记清楚,这本书非常重要,绝不能让人知道你手上有。”容婆道。 谭鸣鹊又翻了翻书后半部分,一般来说,那里写的内容会更重要,但她没看到什么特殊的。 这本书上,教的与其说是易容,不如说是妆扮。 “难道还有人会来跟我抢?”谭鸣鹊道。 容婆哼了一声:“我不管你有没有放在心上,但你要是弄丢这本书,我绝不会放过你。” 谭鸣鹊听得出来容婆说这句话的时候十分真心,并不是随口一句警告,因此,也正色道:“你放心,我不会弄丢它,也不会让人拿走。” “这还差不多。” 容婆说完,就没话说了,但又不走,只是在原地站着,脸上显得非常紧张。 谭鸣鹊看了她一眼,问道:“放下书就行了,你还有什么事?” “你现在可真是越来越拽了,真以为那魏王能护住你?” “反正,到渝州之前,你不能拿我怎么样。”谭鸣鹊笑眯眯地说。 “原来你还真是胸有成竹!”容婆顿了顿,换了个口气,问道,“但你要那颗珍珠做什么?” “关你什么事?” “你!”容婆踏前一步,“你别以为现在我们还用得着你,就如此大胆,你不要忘了,等魏王一死,没有我们帮忙,你说不定会死在大牢里!” 谭鸣鹊心中有数,但转念一想,要是自己显得太不在意,倒可能提前引起容婆背后那人的疑心。 那人,或许是齐王。 为了沈凌嘉的计划,她也不能一再逞强。 故而放软了语气,说道:“珍珠又轻,又值钱。同等价值的金银太重,我又拿不起,换作玉石吧,万一有个磕磕碰碰,那价值便急转直下。只有这种珍珠,没磕碰时能拿来欣赏,有所残缺也可以用作药用。光说药力,这可比那些小珍珠更足。” “就为了这种原因?”容婆一脸疑心,显然,她并不相信谭鸣鹊的说辞。 而谭鸣鹊也不在乎她是否相信,她笑了 笑,道:“容婆,您总跟我纠缠这些细枝末节,不怕有人觉得您进来得太久了,怀疑吗?现在距离去渝州的日子也不远了,如果出了什么岔子,坏了您背后那人的大计,您觉得您自己能不能承担得起?” 容婆的表情猛然一变,显然,对于齐王,她还是忌惮的。 “哼,爱说不说,随便你。”容婆扭腰走了。 谭鸣鹊默默地倒退到窗户旁边,把窗户打开一条缝,看着容婆一路气呼呼地冲出院子。 “行了。” 她马上冲到桌子边上先把珍珠换了个地方重新收起来,然后拿起书,直接离开了屋子。 谭鸣鹊走的时候没披斗篷,但也是因为今天难得回转温度,放晴了,没有下雪,也没有风。 她踏踏踏从另一个方向往书房跑,等到了书房,又看到门口没人。 这次谭鸣鹊轻车熟路地走到了旁边的小屋子里,果然,菊娘又躲在这里。 谭鸣鹊已经习惯了:“是七殿下来了?” 菊娘看到她就像看到了救星:“你怎么过来了?太好了,帮我把这个端进去。哦,对了,还有这个。” 她又给谭鸣鹊倒了一杯茶,和之前泡好的两杯茶放在一个托盘里,催促道:“拿进去。” “菊娘姐姐,你为什么要怕七皇子啊?”谭鸣鹊实在忍不住好奇心,便问道。 “送进去!”菊娘皱着眉头又说了一遍。 显然是逃避问题,不过菊娘难得露出这种生气的样子,谭鸣鹊也不敢再接着问了,只好点点头,端起托盘,转身准备走。 菊娘忽然在她背后说了一声:“上次,他为难你了吧?” 谭鸣鹊站着没动,没点头,也没摇头。 事情毕竟涉及一位皇子,所以,哪怕是菊娘问,她也没有主动去答这个可能是陷阱的问题。 她没有回头,所以看不到菊娘的表情。 “你是不是去找殿下有事?” “嗯。”这个可以说,谭鸣鹊就点了一下头。 “……待会儿你进去放下茶,就说我还有事找你,先出来,等七殿下你再进去。” 说完,走过来,拿走了一杯茶。 “是。”谭鸣鹊点点头,小心翼翼将托盘端进去。 等敲开门,里面果然是沈凌嘉和沈凌宥二人。 谭鸣鹊 不给沈凌宥找麻烦的机会,端着托盘行了一礼,将两个茶杯放下,马上说:“二位殿下,菊娘姐姐还有其他事情要找我,我先告退了。” 沈凌宥正准备说什么,听到这句话,不由得一愣。 沈凌嘉反应快得多,沈凌宥还没回过神他已经马上说道:“好,你先下去吧。” “是。”谭鸣鹊走的时候也没忘记,行了一礼,开门往旁边走。 等回到小屋子里,菊娘重新泡了两杯茶,拿到小桌上,桌上还有几碟子小点心。 “你坐在这里吧,平时要是找不到我,就到这里来,一般,这里是由我负责。”菊娘道。 她手里端的是茶杯,可谭鸣鹊看着,却总觉得她像是在喝酒一样,一脸愁绪。 谭鸣鹊摸了摸怀里的书,还放得好好的,应该不会有人发现,这才安静地在菊娘对面坐下。 既然菊娘不想谈她和沈凌宥的事情,她就不问,安静地吃点心,时不时喝一口茶。 菊娘看起来也是心事重重,两人都不说话,但也没有谁觉得太安静。 “……我觉得,我可能好一点了。”谭鸣鹊在心里酝酿了半天,突然说了一句话。 “什么好一点了?”菊娘懵懂地抬起头来看着她。 “我觉得,好像没有之前那么不舒服了,我可能病好了。”谭鸣鹊又坚持说了一次。 “……你才吃几天药啊就病好了?”菊娘不信。 “您请大夫过来,给我看看,好不好?我真的没事了。”谭鸣鹊道。 菊娘眼珠一转:“我看,你是想出去玩了吧?” “怎么会是出去玩呢?我是想去做正事。菊娘姐姐,上次,殿下已经答应让您带我去那间绣坊了,是不是?”谭鸣鹊连忙问道。 菊娘撇撇嘴,道:“这样说来,你记性还不错吗?” 尤其是中途还生着病,倒是去绣坊的事情没法忘。 谭鸣鹊听出来菊娘有些动摇了,自己多半能成功,便笑笑,没再抬杠。 她心情好,便免不了多说几句话:“菊娘姐姐,您为什么那么怕七殿下,他欺负过您吗?” “你……”菊娘又忍不住皱眉,但谭鸣鹊一脸无辜,好像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她怪责的话就说不出口了。 要是真骂她,岂不是好像自己心虚? 因此菊娘很快就恢复平 静的表情,道:“别说皇子的事情,要不然,人家还以为是殿下的意思呢。” ☆、孙大夫 “哦。”谭鸣鹊乖乖地答应了。 心下却暗笑,看样子,菊娘与七殿下,还真有点什么,只是她不清楚到底是什么程度的“那什么”。 如果真只是要欺负菊娘,沈凌宥身为皇子,想为难一个管家,还不是轻而易举? 尤其是他显然还是沈凌嘉这边的,如果是对手,沈凌嘉倒是可能出于颜面来维护菊娘。 现在菊娘根本没事,恐怕,是因为沈凌宥拿捏得准吧? 谭鸣鹊暗暗猜测着,可惜不敢问得太明显,要不菊娘一定会动怒。 她只是好奇,并不是跟菊娘有仇啊,试探不出来,就自己猜猜算了,不一定非得要追根究底才行。 又过了一会儿,她听到了告辞的声音。 往外面看了一眼,果然是沈凌宥从书房里走出来了。 菊娘关上了门,但是没合紧,还露了一点门缝。 谭鸣鹊正好坐在能看见外面的这一边,菊娘低着头喝茶,但她看得到菊娘的手在轻轻地抖。 还是在意的嘛。 “哎呀,七殿下好像要走了,那我可以过去了吧?”谭鸣鹊偷看了一眼菊娘,可惜,没从她脸上看出多少明显的波动。 菊娘冷冷喝下了茶,小声道:“哦,那你过去吧。” 真不在意吗? 谭鸣鹊笑了笑,不再逗她,开门走出去,没想到沈凌宥居然还没走,而且,正好看着这边。 她才懒得搀和,赶紧跑到沈凌嘉那边去,一走过去就小声说:“殿下,刚才她过来找我了。” 沈凌嘉表情一变,马上看向沈凌宥:“七弟,你还有事,就先走吧。” “哦……”沈凌宥嘴上答应着,步子却连一点都没挪动。 沈凌嘉有些不耐烦,就往小屋子里看了一眼,扬声道:“菊娘,去送他!” 沈凌宥的脸上顿时露出掩不住的喜意。 谭鸣鹊诧然,用更小的声音说道:“殿下,能让菊娘姐姐去送他?” “只是送到门口,能有什么事。”沈凌嘉只想赶紧让沈凌宥走,说完这句话以后,也没让谭鸣鹊有机会看到菊娘走出来的时候到底是什么表情,直接拖着她进书房了。 幸好,上了台阶沈凌嘉就松开她的手,谭鸣鹊跟着他匆匆跑进书房里,然后马上转身,恰好看到了菊娘走向沈凌宥的背影。她没看到菊娘 是什么表情,但看到沈凌宥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她心下疑惑,便悄悄关上了门。 再一转身,谭鸣鹊吓了一跳,沈凌嘉竟然已经坐下来,正用审视的目光看着她:“你对他们的事情这么感兴趣?” “没有没有。”谭鸣鹊下意识否认,赶紧走过去,但沈凌嘉还是盯着她,也只好勉强地笑了笑,“只是好奇。” “只是好奇吗?”沈凌嘉说了这句话以后,没有再追究,“容婆过来找你有什么事?” “是为了这个。” 谭鸣鹊连忙将怀中藏了很久的书拿出来,放在桌子上。 沈凌嘉就扭头看了一眼,书的封面是藏蓝色,一个字也没有。 “这是什么?” “昨天她来找我的时候说总是过来怕引起您怀疑,所以,特意写了一本这样的书,让我自己研究。她不是答应过要教我易容术吗?这本书写的就是这个。”谭鸣鹊邀功般笑了。 沈凌嘉听了,马上露出感兴趣的表情来:“易容术?” 他已经听说过容婆的本事,光是听谭鸣鹊的形容,此人的易容术很厉害。 如果事情真的像谭鸣鹊说的那样,容婆的易容术可谓是神乎其技,真正的作用也并不只是让人变一张脸而已。 “若不是有你告诉我,或许,他们早就可以装成我身边的人进行刺杀,到时候恐怕防不胜防。”沈凌嘉叹了口气,道,他是为了自己松了口气。 谭鸣鹊这时候才反应过来:“是呀,这样一来,您岂不是很危险?” 她当时还真的没有想到这么的深远,如今想来,才忍不住叹一口气,果然惊险! 幸好,她跟容婆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是容婆看中她的脸适合易容,不然,要是容婆故意隐藏这个技巧,那她也没法知道啊。想到这里谭鸣鹊越发好奇,自己的脸真的适合易容?也许到时候可以拿这本书仔细研究一下,虽然只是教导一些基础的知识,不过容婆说的有一句话还是有道理,如果基础没打好,那些进阶的也难学。 “对了。”说到这里,谭鸣鹊还想起来一件事,“殿下,我有话要告诉您。” “什么?”沈凌嘉并不是很在意,随意地点了点头,道,“你说吧。” “这本书里只是一些浅显的基础,就算全学了,也不一定能达成容婆那种神奇的效果,她让我先把这本书的内容学好了,再接着教之后的。”谭鸣 鹊道。 “原来如此。”不过,听了以后沈凌嘉也并不觉得失望。 他本来就有心理准备,那种好东西,容婆能没多久就全交出来? 她要是真的那么大方,这个容婆如今早就已经桃李满天下了,而易容术这种技能,如果有那么多人都会,都擅长,这世道早就乱了。 尤其还是写在一本书里,谁都可能看到,容婆敢冒那么大的险? 所以他不是很在意,能够看一看基础,他已经很满意了。 谭鸣鹊道:“殿下,我先把这本书放在这里,您想办法让人多抄录几本,到时候慢慢研究,毕竟,我也不知道容婆什么时候会过来找我要这本书看,未免引起她的怀疑,还请尽快完成。” “你就直接把这本书放在这里?”沈凌嘉愣了一下,他原本觉得,能够看看就行了。 因为谭鸣鹊并不算是他的下属。 谭鸣鹊笑道:“我本就应该将这本书献给您,如果不是因为怕容婆怀疑,我不介意将它留下。” 这可能只是一句好听的话,但哪怕只是图好听,沈凌嘉也不由得动容。 “这……真的给我?” “嗯!” “好,你放心,明天我就让人把它还给你。”沈凌嘉道。 谭鸣鹊便行了一礼,恭敬地退下。 沈凌嘉坐在凳子上,慢慢翻开那本书看了一会儿,马上又看向了那扇门。 但谭鸣鹊离开的时候已经废将门合上,门外的一切,他什么都看不见。 他只是听见谭鸣鹊和菊娘说话的声音,然后她们一起离去,留下一串清脆的笑声。 …… “菊娘姐姐!”谭鸣鹊一离开书房就看到菊娘回到院子里,连忙跑过去。 菊娘正低头思索着,被她的声音吓了一跳,连忙抬起头来,看到是她才安心。 “你怎么总是这么一惊一乍,大夫不是说了,让你静养,不要跑吗?”菊娘道。 谭鸣鹊得意地道:“我这不是没事了吗?” 她额头上十分光洁,只是稍微跑动一会儿,连一点汗珠都没有露。 “是吗?”菊娘不懂,就伸手试了试她额头的温度。 谭鸣鹊忍不住取笑道:“我又不是伤寒,您摸不出什么的。” “那还是要让大夫看看。”菊 娘不放心地说道。 谭鸣鹊立刻问道:“如果大夫说我没事,您能不能带我去绣坊?” “你就这么迫不及待?”菊娘问。 她抬头看了一眼天色,现在是不晚,但也不算早了,再加上还要请大夫过来,等全都结束,肯定已经过了午时,还要赶去绣坊,耽搁的可不是一两刻的工夫。 谭鸣鹊恳求地凝望着菊娘:“求您了!” 她两只眼珠是乌黑色的,盈光闪闪,看起来颇为可怜。 菊娘与她对视一会儿,终究还是败下阵来:“好吧。” 谭鸣鹊欢呼一声。 “但一定得是大夫说你没事,可以跟我出去走才行。”菊娘咳嗽一声,未免让谭鸣鹊觉得自己实在太好说话,特意正色说道。 谭鸣鹊配合地收起那撒娇般的表情,不过听到菊娘这话,怎么听都觉得是同意的意思,免不了发出高兴的笑声,捂着嘴跟着菊娘走了半天才忍住。 没等她回到院子,二人分道扬镳,谭鸣鹊去屋子里等医生,菊娘去找医生。 想不到菊娘的动作比谭鸣鹊的快得多,她刚回到院子里没多久,菊娘就领着一个老大夫过来了。这位大夫还拿着医箱,装备齐全。不过谭鸣鹊很快想通了,这里毕竟是王府,魏王虽是龙祂孙子,但也免不了会有头疼脑热,如果请不到大夫引起什么更糟糕的情况,那不就成大事了?所以王府里肯定有清养的大夫,需要的时候直接叫来,不必出府去找。 医馆中都可能出现大夫出急诊不在的情况,所以,王府里肯定有时刻在的大夫。 那大夫看起来十分苍老,但有一双极为清亮的眼珠,嗓音也并不沉重沙哑,而是十分沉稳。 “我们进屋子里去看吧。”菊娘在一旁说。 “不必,坐在这院子里也行。”大夫指了一下院子里的石桌。 石桌旁有五个石凳,坐她们三个人也足够了,既然这是大夫的意思,菊娘便没说什么,跟着他走过去,一边对谭鸣鹊招手:“快过来坐下,这位是太医院的孙太医。” 孙太医笑吟吟地捋了捋他白花花的蓬松长须,看着谭鸣鹊道:“不必客气,我早已经离开太医院,如今是孙大夫,你称呼我孙大夫就是。” ☆、年纪 谭鸣鹊在他对面落座,按照他要求的点点头,道:“是,孙大夫。” “让孙大夫把脉。”菊娘没有坐下,她绕到谭鸣鹊身后站着,眼睛盯着那位孙大夫,想琢磨琢磨他的表情,如果他皱眉,她就一定不许谭鸣鹊出去。 然后,孙大夫果然皱起了眉。 谭鸣鹊也皱眉,她觉得自己根本没事,可孙大夫却这样…… 莫非,是她有什么表面看不出的隐疾? 菊娘就没有想那么多了,反正得将谭鸣鹊留下来调养,不许出门。 她正要开门,便听孙大夫道:“谭姑娘已经没事了。” 上次谭鸣鹊昏厥,还有上上次谭鸣鹊晕迷,都是这位孙大夫去看的,他早从菊娘那里得知了谭鸣鹊的姓氏,只是二人没有正式见面过。 “没事?”菊娘迟疑了一下,虽然这个孙大夫十分谦虚,不过她很清楚他当初在太医院中也是非常厉害的人才,自己若是质疑他,会否被他当成不敬?但她想了想,自己只是问个问题,也不算质疑,“如果她没事……那您之前为什么要皱眉?” “哦,哈哈。”孙大夫忽然笑了起来,“怪不得你们两人突然都露出那种表情,原来是担心。尽管放心吧,这位谭姑娘确实没事,我皱眉,只是有点意外而已。” “意外?”菊娘一愣。 孙大夫点点头,看向谭鸣鹊:“这位姑娘,您的体质真是异于常人,我两次诊治你,你都是在两三天内完全康复,我以前……从没见过这样的病人。” 他认真地打量着谭鸣鹊,认真地说出这句话,当然也是认真地费解,并不是客套。 菊娘也觉得谭鸣鹊的体质异常的好,她本来以为所谓的痊愈只是错觉。 “是啊,也许这孩子天生这样。”菊娘点点头。 孙大夫的目光还是凝在谭鸣鹊身上,过了一会儿,忍不住说道:“那到时候能不能……” 停住。 “什么?什么能不能?”谭鸣鹊呆呆地问道。 “没什么,以后有机会再说吧。”孙大夫笑了笑,拿起医箱,“告辞。” “再会。”谭鸣鹊也忙送他,说完之后又忍不住笑了,“希望再会的时候,您不是为了来给我看病。” 孙大夫也笑了:“希望如此。” 等走到院子门口,孙大夫摆摆手,道:“好了,不必送了,到这 里吧,告辞。” 说完,便快步消失在谭鸣鹊视线中。 她忍不住回头走向菊娘:“孙大夫究竟是多大年纪?怎么……这么精神?” 岂止是精神,简直是健步如飞,让谭鸣鹊看了都自愧弗如。 “听说太医院的人都在练一种养生功夫,这是他们太医院的秘技,平常人比不得。”菊娘忍不住多看谭鸣鹊几眼,道,“话说回来,你也很厉害啊。” “我?” “体质不错,连孙大夫都夸你,看来,你也是寻常人比不得的体质。”菊娘说完也觉得有意思,有几个人能像谭鸣鹊这样,两三天内就能痊愈的呢? 她还见过有些人吸了炭气之后,几年都很难起床呢,哪比得了谭鸣鹊,一天就敢下床狂奔,还是冬天,还出来吹冷风。 “对了!”谭鸣鹊忽然拽住菊娘的袖子,“你还记得我们之前说好的事情吗?” 她心情大好。 菊娘想了想,便知道谭鸣鹊说的是什么了:“你是说,带你去绣坊的事情?” “嗯!” “好吧,既然殿下同意,孙大夫也说你没事了,那就……准备一下,走。”菊娘点点头。 谭鸣鹊当即转了个圈,笑道:“我已经准备好了!” 平常她一直穿着简单的衣服,但今天觉得身体不错,所以马上全副武装好,只等着时间到跟菊娘出门。她转悠了一圈以后忽然想起斗篷没披,马上说:“你先等等,我去加一件斗篷,马上回来。” “好不容易病愈,又快过年,别再穿那么素净的衣服了,你这年纪还不穿点鲜艳的,到了我这年纪……” “菊娘姐姐您这个年纪又怎么了?”谭鸣鹊不解地跑出来,她披了一件殷红色的斗篷,十分威风,看起来更加活泼。她仔细打量菊娘的脸,点点头,“您该穿嫩黄色的,这才衬您。” 她是真想不明白,菊娘二十出头,又生得美貌,怎么还扯到什么年纪上去了? “我终究是……” “女子的美好年华,难道,到了双十就算完了么?”谭鸣鹊摇摇头,不由得想起容婆。 虽然她不喜欢容婆,但容婆神色间的自信与顾盼生辉,都令她觉得快意羡慕。 菊娘这样的人,就应该像容婆那么灿烂,而不是为自己的年龄悲伤。 二十多岁,也叫年纪大?谭鸣鹊 不觉得。 菊娘凝视着谭鸣鹊的眸子,想从里面看出一点嘲讽,但失败了。 她叹息一声:“你不明白。” 她想起有一天,有个人也看着她说,他不明白。那又如何?偏偏她明白。 谭鸣鹊摇摇头,道:“我是不明白,可是,我觉得您也不明白。” 菊娘噗嗤一笑,道:“别想跟我打机锋,你还嫩着。” 她不想再执着于这样的话题,笑了笑,牵着谭鸣鹊的手往外走,结束了这次争论。 …… 谭鸣鹊原以为这次出去也会是大阵仗,但菊娘直接拎着她出了王府大门。 “就,就我们两个人?”谭鸣鹊不敢相信。 菊娘正色道:“又不去多远的地方,你以为呢?” “啊?”谭鸣鹊有些担心,虽然她知道自己不会有事,可做得这么明显,不会被齐王的人怀疑吗? 她现在已经彻底把容婆划分为齐王的手下了。 “呵呵。”菊娘见她一脸担忧,误会了她的意思,笑着安慰起了她,“你别担心,有人暗中保护,不会让风柳楼的人再把你抓回去。” “暗中保护?哦。”谭鸣鹊松了口气,能说得过去就行。 “走吧,往右边走。”菊娘指了一下方向,来到大路上,自然不好再一直牵着手,毕竟她二人还是有明显身高差的,拉手拉久了也挺累。 谭鸣鹊被放开以后,也没有到处乱跑,她记得正事,乖乖跟在菊娘身边,努力跟上她的脚步。 她刚才回去拿斗篷的时候,已经把前一天绣的四条手绢都带在了身上,只准备等到了那家绣坊,直接拿给老板看。 谭鸣鹊对自己的技术还是很有自信的,可她也不清楚这手绢能卖多少钱。 正如菊娘所说,那家绣坊的确离魏王府不远。 “快到了,你看。”菊娘提醒她,向前一指。 谭鸣鹊顺着菊娘指的方向望去,看到了一处极为精致的小楼,光是装潢就显得比其他店铺更花哨,牌匾上是烫金的四个大字。 “云霄绣坊?”谭鸣鹊一愣,一般绣坊的名字都是些蕙啊兰的,云霄? 这名字倒是新鲜。 “我跟这家绣坊的老板来往得多,加上它也是生意最好的,你要卖什么东西,在这里肯定最值。”菊娘领着她继续往前走。 果然,菊娘说得一点不错,两人刚走到门口,里面有几个女侍者就跑了出来,很显然是认出了菊娘的脸,一个个都喜笑颜开地来迎接她。 谭鸣鹊懵懂地跟着她们进去,这几个人都太热情了,以至于根本没看见水平线以下的谭鸣鹊。 “菊娘姐……姐姐?”那几人已经把菊娘簇拥到了里间,叽叽喳喳地说话,菊娘几次三番想转头,都被拦住。 “她们一向这样,难得见到菊姑娘,所以难免热情一些。”有人对谭鸣鹊说话。 谭鸣鹊有些愣怔地转头,看到一个和菊娘差不多高的女人,眉眼温婉,说话却很稳重,与柔弱的面容不符。 “您是菊娘姐姐的朋友?” “算是吧,我是这云霄绣坊的老板,我姓李。”李老板笑吟吟地看着她。 谭鸣鹊连忙致礼,道:“李,李老板。” 她很久没见过真正的外人了,说话免不了有些结巴。 “我叫,我,咳咳,我姓谭。”她也紧张地介绍了一下自己。 “既然你是和菊姑娘一起来的,不必这么生疏,我看你年纪比我小,那我就托大,让你叫一声姐姐。我叫你谭妹妹,可以吗?”李老板说话十分温柔,让人听了便宛如堕入梦乡一般。 谭鸣鹊十分受宠若惊,她还从未听人这样称呼过自己呢,便点点头,笑着唤了一声:“李姐姐。” “谭妹妹。” 二人改了一下称呼,那种生疏的气氛总算消散了一些。 李老板招招手,叫来一个女侍者,吩咐了一声,看向谭鸣鹊:“我让她们好好招待菊姑娘,你是第一次来,那么,就由我来招呼你,跟我到里面喝杯茶?” 谭鸣鹊不舍地看了一圈,大堂里有不少陈列的绣品,她很想研究研究。 于是便没有说话,连脚步都没挪动一丝。 李老板噗嗤一笑,道:“要是你想看,里间有更多,届时你大可以好好挑选。” “我不是想挑选……就是想看看。”谭鸣鹊红着脸,不知道应该什么时候提出自己的来意才好。 “没关系,先进去坐坐吧。”李老板仍然是盛情邀请。 谭鸣鹊犹豫了一下,轻轻点头,道:“好吧。” ☆、另楚寒巫 两人一前一后,从大堂角落里一个小门,跨入后院。 后院里的植物十分单调,除了竹子,还是竹子——根本就只有竹子。 连一点其他花丛花树的影子都看不见,全是一片枯绿。 “您喜欢竹子啊?”谭鸣鹊觉得太安静,忍不住没话找话。 “是啊。”李老板承认了,但没有细说。 李老板带着她穿过了两个院子,来到一间竹屋前,这屋子竟然也是竹子排的,屋顶是将削好的竹片捆扎又黏合在一起。竹片是将一根完整的粗竹砍成两半,谭鸣鹊凑近看才发现,这些竹片之间并非黏合,而是扎了排排小孔用细密的线条缝在一起。 真不愧是绣坊,连屋子也要用“绣”的。 谭鸣鹊进门的时候仔细看过,墙壁之间也有线的痕迹。 她忍不住问道:“等下雨的时候,这些线浸了水,会不会……” 话说到一半的时候,她正好转头看到了李老板的眼神,十分自信。 也对,要是一下雨这些屋子就会毁掉,也就不会有这样的建筑了,不然,这屋子里到处都是珍贵的藏品,再舍得败家也不是这样玩的,况且,云霄绣坊里都是生意人。 谭鸣鹊便笑了笑,自觉地把这个话题吞下去。 “你喜欢什么样的绣品?我让人拿来,给你看啊。”李老板请她在竹椅上坐下,自己随后落座。 这间屋子里很奇怪,有一个竹子打造的方桌,但竹椅只有两个,一般像这种方桌旁边应该围着四个椅子才对,如果是圆桌,那就一般围五六个凳子。不过,入乡随俗嘛,也许,这是李老板的喜好呢?谭鸣鹊微微向后一仰,也觉得这样的布置,使整间屋子不显得拥挤,而是变得很是清爽,或许她也可以借鉴一下。 谭鸣鹊并没有躺多久,她的后脑勺刚一碰到竹椅椅背,整个人清醒过来。 她来绣坊不是为了买东西,是为了卖东西的,如果生意做成,李老板才是客人。 “呃,咳咳。”谭鸣鹊干咳两声,非常尴尬地坐直了。 李老板看了一眼,也坐直,道:“莫非,你来这里,是为了别的东西?” 这才是生意人的样子啊。 谭鸣鹊甚是佩服,说来可笑,她的父亲也是商人,她却几次露怯。 不过这也不怪她,她的父亲是商人,却从未想过,让她也做一个女商人。 “对,我来这里,确实是为了另外的事。”谭鸣鹊紧张地把手放在膝盖上,呆滞地想了一会儿,才想到从怀中拿出那四块方巾。 当一个从来没有真正做过生意的人,陡然从客人的身份转成商人的身份,实在很难转过弯,不过谭鸣鹊想到自己对菊娘夸下的海口,便暂时将心中那种羞怯感掩去。做买卖有什么丢人的,说话不算数才丢人呢。她在心中不断地叨念着这些话用来安慰自己,鼓足勇气之后,将手中的方巾递过去。 她攥得死紧,等李老板伸手过来接才想到万一这方巾给自己捏烂了怎么办? 连忙一条条展开来看,幸好,结果不错,每一条方巾都是完好无缺的,之前绣出来的花样,也并没有出现断线和染色的情况。 “这是……绣品?”李老板终于露出诧然之色。 谭鸣鹊不好意思地看着她。 “嗯。”想想这也不是什么不好承认的事情,她点点头,悄悄观察着李老板的表情。 她有点担心自己会从李老板的脸上看出一些负面的情绪,比如疑惑,不感兴趣。 幸好,李老板并没有露出不喜欢的样子……但也看不出有多少喜欢的意思就是了。 “咳咳,李姐姐。”谭鸣鹊不是能一直等着的人,除非她不得不等,“您觉得这种绣品,能不能放在你们的绣坊里卖?或者,你们绣坊有自己专门做事的绣娘?如果是那样的话,我就不麻烦您了,您不用因为我是菊娘姐姐带来的人,就给我特殊待遇,我可以去其他家试试的……” “呵呵。”李老板突然笑了。 谭鸣鹊瞬间闭上了嘴,正襟危坐,如临大敌。 “不用那么紧张。”李老板摆摆手,仍然笑着,“幸好你不是一个商人,瑞国谁要是像你这样做生意,连一笔生意都谈不成。” 呃,这时候说这个干嘛? 谭鸣鹊有心问她,又不敢打断,只好憋在心里。 “一见面就把自己的缺点一股脑倒出来,好像不想做生意一样,如果你不是菊姑娘带来的人,我可能真的不会仔细看你送来的绣品,就算你去了其他地方,最后,恐怕也还是谈不成,就算谈成了,结果也不会很乐观,我想,你是菊姑娘带来的人还肯在我这里卖绣品,一定是需要钱,很需要赚钱吧?” 谭鸣鹊听得心砰砰地跳,这位李老板能够挑起一座大绣坊的大梁,果然不是什么寻常人。 她只觉得李老板说的每一句话都正好敲在了点上,忙连连点头:“是啊!” “其实你的手艺算不错……不,应该说,是很好。”李老板将其中一块方巾展开来,慢慢点头,“说是栩栩如生,也不为过。” 谭鸣鹊看她挑选的是绣荷花的那一条,连忙问道:“您喜欢这一种吗?我可以绣得更好!” 其实,她绣出来的荷花并不是自己最好的水平,但当时很怕谈生意的事情,一直没办法静下心来绣。 她本来以为自己这样说,李老板听了以后一定会很开心,没想到李老板虽然露出一丝意外之色,之后却马上摇了摇头,道:“不必了,绣到这种程度,已经极近完美。月满则亏,现在这样,已经足够。” 谭鸣鹊倒是觉得不够,但,买她东西的人说了算!想到不久前还多加了一笔的药钱,谭鸣鹊叹了口气,没有反驳这句话。 “好吧,我得问问,绣一条方巾,你需要多久?”李老板问。 谭鸣鹊仔细掰掰手指来算,听李老板的意思,现在生意算是快谈成了。 既然如此,她心理压力大减,速度倒是真能加快,之前一边绣又要一边担心绣坊的主人不喜欢,现在大可不必了。 “很快,我想,一天之内起码能绣出十几条方巾。”谭鸣鹊大概估计了一下时间。 毕竟她还要跟着沈凌嘉读书,有时候,他也会布置一些任务下来,她如果课后还要写字,能用来绣方巾的时间就更少了,所以,她特意往少了说,但她看李老板仍然很满意的表情就知道自己的速度肯定还是算快的。 “其实我们这里的绣娘不止要绣手绢,有些人要绣腰带上的花纹,或者……” “我知道!绣衣服!那个我也会。”谭鸣鹊连忙说。 她知道自己可能表现得太迫切,但她确实希望自己能够拓宽收入渠道。 毕竟,绣衣服赚的钱一定比绣手绢赚得多。 只是光绣衣服很难让李老板看出自己的水平,如果是那种有花纹的,需要的人工会更麻烦,而且很有可能她绣出来的老板会不喜欢。 不管东西有多好,人家不喜欢,那就没用。 “不止是绣衣服。”李老板又将那朵荷花仔细看了一遍,“你会不会绣画?” “绣画?”谭鸣鹊的脑筋一时没转过来,有些诧异地问道,“那是什么?” “你总知道什么叫‘画’吧?”李老板换了个说话。 “知道!”谭鸣鹊恍然大悟,“哦!画是用笔墨颜料来画,那么绣画就是……” “用针线。”李老板细细欣赏,末了,放下,“区区一条手绢终究卖不了什么钱,再贵也就是几两银子。” 谭鸣鹊暗暗咋舌,随便一条手绢就是几两银子? “绣画就不同了,来我们这里的客人多是闺房女子,见了用针线绣的画,都说喜欢,这绣画绣得好,卖得出去,比寻常士人的画,要贵得多,如果你绣的画有名气了,你的名字也会大大值钱,将来这价格可能会成倍地往上翻。”李老板说快了,又忙改口道,“当然,把女子的闺名绣在画上卖出去总不太好,你有字吗?若没有,我帮你取一个?” “我有!”谭鸣鹊道。 她的眼睛里装载着满满的笑容,此刻她不需要等待李老板临时随便想一个假名字,她有一个字,是先生为她取的。 “昔寒。”她在桌子上大概地写下这两个字。 “是‘抚今悼昔’的昔,‘另楚寒巫’的寒?” “嗯?嗯……嗯?”谭鸣鹊一会儿不解其意,明白过来之后点点头,然后又惊住。 这两个词可都不是什么好词,怎么李老板一张口就是说这? 不过,也许是凑巧吧,谭鸣鹊虽然觉得奇怪,却也并未多想。 “好,那等你绣好了画,就自己斟酌,在画上添上‘昔寒’这个名字吧。”李老板的声音不知何时忽然变得有些沙哑,她看了谭鸣鹊一眼,谭鸣鹊也恰好看向她,因为李老板很快避开,所以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从李老板的眼珠子里看到了淡淡的红色。 “你先回去试试,实在不行,就照着名画临摹,这样的绣画我这也收,可是,想要扬名,光有绣技还不够,还要有绣巧。” ☆、第一桶金 谭鸣鹊一直虚心受教状,听到这里还是不由得呆住,抬头问道:“什么是绣巧?” “巧思的意思你懂吧?” “明白了。”谭鸣鹊点头。 李老板招招手,让她起身:“看样子,菊姑娘是专程送你过来见我的?” 谭鸣鹊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头说道:“是啊。” “抬头。” “啊?”谭鸣鹊不明所以地看向她。 李老板正色道:“以后你来见我,抬着头,看着我的眼睛说话。” “是……”谭鸣鹊只把这个当成李老板的一个要求,自然从善如流。 李老板用她看不明白的眼神看着谭鸣鹊,让后者几乎有些心跳加速,不断怀疑自己又是哪里做错了。 “算了,你这个年纪……不懂也好。” 又是年纪,怎么菊娘和李老板,都爱跟年纪过不去? “好吧,我们去见菊姑娘,正好,我也准备一点东西给你,回去以后,画一幅绣画,什么时候送来都可以。” 谭鸣鹊暗暗叹了口气,幸好是菊娘带她来,要不然,也许没有这么多优惠。 李老板突然说:“你是不是觉得我是因为菊姑娘把你带来,我才对你好?” “啊?不是不是……”谭鸣鹊慌忙否认了。 “在我面前,你还说谎?你不用那样妄自菲薄,光凭你的绣技,我一定愿意给你优惠,除非你真是朽木不可雕。但即便你在绣画上毫无天分,可是,只要你绣出来的画足够漂亮,那么我就一定能收你的画。”李老板往前走了几步,忽然又忍不住一笑,回头说道,“当然,我收画的价格是真的会大打折扣。” 难怪李老板让她被说谎,李老板自己实在太诚实了。 谭鸣鹊忍不住捂着嘴一起笑了起来,两人很快原路返回,回到了大堂。 “菊娘姐姐!”谭鸣鹊看菊娘正背对着自己看什么东西,跟李老板打了个招呼,就赶紧跑过去。 等到了面前,她才发现是墙上挂了一幅画,菊娘看的就是这个。 “这是……绣画?”谭鸣鹊看了两眼就看出了线的痕迹,仔细一研究,果然是线,而不是笔拖过留下的颜料凸痕。 “哇。” 等谭鸣鹊发现这是一幅绣品而不是画,忍不住赞叹出声。 这种深浅自如的效果一 般是墨调了水才能有的,但这副绣品的绣者却用线达到了同样的效果,这需要极精妙的手法与极耐心的头脑才能完成。 “别看啦,这是非卖品,挂在这里,我第一次来就想买,可惜李老板不肯卖。”菊娘拍了拍谭鸣鹊的肩膀,让她回过神来,“绣画?真有意思。” “李姐姐也让我绣画来这里卖。”谭鸣鹊想到这件事,马上激动起来,“对了,菊娘姐姐我过来就是想告诉你,李姐姐肯收我的绣品了!” “李姐姐?谁……哦,你是说李老板?”菊娘意外地打量她一眼,“有意思,你叫她李姐姐?” “嗯,哪里不对吗?”谭鸣鹊忙问道。 “没有,没有,你不用总是这么紧张,你没做错。”菊娘笑了,“她肯让你叫她姐姐,显然她挺喜欢你。” “那就好,她说我的绣技不错……不过,等我看了这副绣品才知道,人外有人。”谭鸣鹊又忍不住欣赏起挂在墙上这副绣画。 “说了这是非卖品,你别妄自菲薄,我想,以后有一天你说不定能绣得比这更好。”菊娘见她有些颓丧似的,连忙安慰起她来。 “哈哈。”谭鸣鹊忍不住笑了。 “你笑什么?” “刚才,李姐姐也叫我别妄自菲薄,现在你也这样说,难道我看起来真的很不自信吗?” “……我觉得是啊。”菊娘仔细端详她一会儿,却说。 “啊?”谭鸣鹊一脸不可思议,“我?” “我不确定,可是,李老板是很会看人的。”菊娘迟疑地说道。 谭鸣鹊摆摆手,无所谓地道:“不会的,我觉得我挺好,也许是她看错了,人这一辈子哪会一点错都不犯?” 就算是她,不也偶尔会一时走神便下错针,串了线吗? 所以谭鸣鹊并没有将菊娘说的话放在心上,她也绝不认为自己是个自卑的人。 至少,谈起绣技,她是很信任自己的。 两人又将附近的绣品品评了一番,基本是菊娘说,谭鸣鹊听。谭鸣鹊自知短板,与其对人家的东西指手画脚,不如学学人家的精华,倒是菊娘根本不绣,反而可以从购买者的角度来评价,虽然是她一家之言,但谭鸣鹊也认真地听了,并且记住,铭记于心。 两人正谈到另外一幅挂在墙上的绣画时,李老板不知道什么时候飘了过来。 她手里拿了个东西 ,谭鸣鹊正猜测她手里面藏着什么的时候,李老板就把她手里攥的东西递过来了,用不由分说的语气坚决地命令道:“拿着。” “这是什么?”谭鸣鹊问了,等拿过来一看就闭嘴。 还用问?长了眼睛就认得,这是荷包。 而且荷包还挺重,里面肯定另有乾坤,谭鸣鹊默默地收下,看到李老板又招招手,两个壮汉过来了,一人抱着个巨大的箱子。 力气还挺大,这种大箱子一般都是四个人一起扛着的,想不到这两人居然一人抱着一个。 “我已经让她们把东西都准备好了,要不要打开来清点?” “不用了,我们做了这么久的生意,你还会坑我吗?”菊娘笑了。 况且,买东西的是魏王府,换言之,这是魏王或者魏王属下需要用到的东西,谁敢坑她? 菊娘就是仗着自己这个身份,连清点都不必,反而是李老板应该担心她趁机做手脚。 但正如菊娘所说,她们做了这么久的生意,菊娘还不至于眼皮浅到这地步,这种钱都赚。 两方在不得已的情况下,对对方拥有强烈的信任,这也算是一件奇事了。 谭鸣鹊仍然安静地把荷包揣进怀里,向李老板告辞,然后跟着菊娘走出去,另外两个抱着箱子的壮汉跟在她们后面。 等回到了魏王府,菊娘带那两个壮汉去仓库放东西,她自己回到房间里,这才小心翼翼打开荷包。 荷包不大,但居然扣了五个精巧的结布扣。 谭鸣鹊动用了指甲,才把这五个扣子解开,往外一倒,“夸夸夸”摔出来十几颗银色的小果子,全落在了桌上。 “银的?”谭鸣鹊呆呆地看了这堆果子半天。 这种银色的果子做得非常漂亮,虽然只是随时可能被熔化的东西,但能够拿这种算是艺术品的东西当酬劳,那位李老板真是不简单。 但说到正事,不管它好不好看,它首先得要是真的啊。 谭鸣鹊就从父亲那里听说过,市面上有一种铅银,害不少人被骗了钱。 对了,那些人是怎么分辨真假的来着? 谭鸣鹊猛然拿起一颗,放在嘴边去咬。 不多时,咬出一个痕迹来。 她无语地看着被咬出一道牙印的银果子,整个人无语,咬出印子了,那这是真的还是假的呢? 这就是只记得套路反而忘记核心数据的下场。 谭鸣鹊放弃,想来,李老板那种做大生意的人也不至于在十几颗银果子上耍赖。 “呃……呸。”她总觉得嘴巴里面的味道怪怪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吞了点咬下来的银粉,喉咙也有些发干,咽下半壶水才总算是清爽一点。 还不到吃饭的时间,谭鸣鹊便去找绷子,既然要绣画,自然要按照正常绣法来做。 不过,应该绣什么呢? 谭鸣鹊回忆了一下自己在云霄绣坊的所见所闻,墙上有不少绣画,多是风景。 那就绣景色。 她打开窗户,外面还有一层薄薄的雪,她这次选了一条绾色麻布,毕竟是第一次做绣画,谭鸣鹊希望下针能更准更稳。 谭鸣鹊默默将窗外院子里的景色端详一边,琢磨了一下光源,才开始下针,她直接把装着针线的篮子拖过来,身躯靠在窗框上,一针一线,慢慢地穿插在麻布间。 慢慢的,竹林成型,枯槁的矮灌木成型,皑皑白雪铺就的一层精白色石板地也跃然布上。 谭鸣鹊不得不承认,这样慢慢地不断完善自己的绣品,亲眼见证,亲自操控它的成长,竟然是一件如此令人自豪的事情。 她之前总喜欢绣方巾,因为简单,如今开始绣画,虽然也觉得难,但那种成就感却是很难与人分享的。 等她意识到饿了的时候,天已经彻底黑了,谭鸣鹊看看还没有人来送饭,就自己动腿准备去厨房自己拿,谁知道刚一打开门,外面站了个墩子,她开门往前一走直接撞上。 可惜谭鸣鹊还不能骂这人,连忙往后一退行礼道:“殿下,我……我没撞疼您吧?” 多新鲜啊,她一豆芽菜能撞疼个桩子? 可惜她人都住在魏王家,在自己房间门口撞了也只能先道歉。 “往常也没见你这么毛躁,怎么,心情不好?”沈凌嘉没生气,整了整自己的衣服,直接走进来了。 谭鸣鹊没辙,只好又回身去倒了一杯——冷茶。 也对,她今天基本不在房间里,谁会给她续茶啊? ☆、信任谈 也不知道端一杯冷茶给沈凌嘉,他会不会生气。 老实讲,相处日久,她反而觉得自己越来越看不明白他了。 “咕噜噜” 谭鸣鹊还是倒了一杯茶,看着毫无热气的茶水表面,她叹口气,还是准备端到旁边。 但刚一伸手,她忽然听到了一串“咕噜噜”的声音。 这可不是倒茶声。 谭鸣鹊整个人僵住,刚刚好像是她的肚子响了? 响声不是很大,沈凌嘉没听见,可是,她听见了,也感觉到了。 是啊,今天一整天几乎没呆在府中,就吃了些点心,饿是自然的。 但她看了一眼沈凌嘉,后者表面淡然,一点都不着急。 那她也只好一起不着急了。 “没热茶。”她把冷茶端过去放下,“您就,就摆着看看吧。” 沈凌嘉噗嗤一笑,看他心情不错,谭鸣鹊也就放心了。 有几个人乐意跟一个位高权重又心情不好的人呆在一起啊? 谭鸣鹊不觉得自己有那么大的本事,能够哄好一个生气的人。 “坐吧。”沈凌嘉往前一指,这次他指的是自己对面的座位。 谭鸣鹊怕他什么时候突然又改主意,赶紧坐下来。 “对了,刚才怎么魂不守舍的?在外面有人找你麻烦了?”沈凌嘉问。 谭鸣鹊刚才就想解释,一请他坐倒差点忘了:“不是,我今天心情挺好的,算是开心。菊娘姐姐带我去了绣坊,我把带去的方巾都卖了,那家绣坊的老板告诉我,我可以绣画,能卖得比方巾更多。” “就为了这种事情高兴?”沈凌嘉想不明白。 但他转念一想,她是绣娘,喜欢做这个,手上没有铺子田地,不可能像他这样坐在家里收钱,如今能亲手挣得,心中喜悦,也是情理之中的。况且她还是个小丫头,她开心,他泼什么冷水呢?便罢了。 “好吧,绣画……绣画是什么?” “就是像下笔一样用针线在布上‘作画’,针线就是笔墨。嗯,您等等,我这里恰好有一幅是刚绣的,没绣完,不过您可以看看。” 她有成就感,当然想找人炫耀一下使自己得到成就感的作品。 一提到绣画,谭鸣鹊马上忘了什么叫饿,当即转头去把刚才拿走的绷子又找回来,拿过来给沈凌 嘉看,“你看,殿下,这就是我绣的画。” “嗯?”沈凌嘉却突然抬起头,没有看画,是看着她。 他目光灼灼,让谭鸣鹊不禁开始回忆自己刚才有没有说什么大逆不道的话。 大逆不道当也不至于,否则沈凌嘉不会只盯她一眼。 说错话了吗?但她错在哪里呢?礼数不足?这…… 谭鸣鹊努力思考起来,但没有结果,只能结结巴巴地询问当事人:“殿下,怎,怎么了?” “怎么了?”沈凌嘉往外看了一眼,道,“昔寒,你觉得这里还有旁人吗?” 谭鸣鹊呆愣片刻,恍然大悟,连忙说道:“先生!我想起来了,对,先生。” 以前沈凌嘉已经跟她约好,有人在,她唤他殿下,没旁人,她便要唤他先生。 谭鸣鹊说完,心中也不由得无语,这位殿下的记性未免也太好了吧? “以后可要牢牢记着,别每次都让我提醒你。”沈凌嘉沉声道。 谭鸣鹊忙郑重地答应道:“是。” “你说到做到才行。”沈凌嘉告诫一声,低头看向手中那幅半成品绣画。 谭鸣鹊忐忑不安地侍立在一旁,想悄悄看一看他的表情。 沈凌嘉拧着眉,那究竟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她对他的画技还是服气的,所以,她也相信他的欣赏水平。 可现在沈凌嘉的表情却是如此纠结,于是她的心也纠结成了一个结。 “要不然您说句话,我这画到底是可以还是不行?不行我就算了,拿回去改,或者不要了。” ——她差点就憋不住这样说了。 沈凌嘉忽然放下了这幅画,看向她。 谭鸣鹊十分不安地等待他的评语。 “不错!” “不,不错?”谭鸣鹊的脑子忽然断了线,这是夸还是贬? “你这幅绣画绣得很好,像是用笔描出来的一样,确实很好看。”沈凌嘉笑了,“当初我的饿眼神怎么那么好,偏偏就看中了你呢?我可真是好眼力。” 他还不动声色地夸耀了一下他自己。 “哪里哪里。”谭鸣鹊只能看又不能绣,还等了那么久,顿时生出一种肚子饿扁了的错觉。 是扁成纸的扁。 她有些走神,努力将脑子里那些山 珍海味的图像气味记忆给消了。 她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是回到了半年前,当初在京城大街上饿得半死的时候。 “对,这幅绣画上你的考量很好,这种颜色用在这里,很不错。” “这雪很白,用的那种线?” “哦,你是考虑到雪的颜色,才挑这种布吧?但我觉得你若选……” “还有……” “那个……” “至于这里……” 沈凌嘉好像说了什么,她好像回答了,好像又没回答。 一开始她没想起来的时候还好,没想起来,当然就不会有感觉。可是,当她意识到自己一整天只吃了一点点东西,开始有一种饿的感觉了,顿时觉得天昏地暗,日月变色,连眼睛里看到的东西也突然变得朦胧了,耳朵里听到的声音都变得十分模糊。 她呆呆地自言自语:“饿……” “饿啦?”沈凌嘉挑眉,停下一直碎碎念的嘴,把那个绷子也放下来,他笑眯眯地看着谭鸣鹊,一脸深意,“我就想看看你到底要等什么时候才肯承认这件事。” 谭鸣鹊一愣,原来沈凌嘉早就看出来了。 那他刚才——是装着不知道? 她顿时面红耳赤,那刚才她咕噜噜叫的声音,他也听见了? 丢人啊,丢人丢大发了。 谭鸣鹊抹了一把脸,很想解释一下,但张张口,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好认命地低头听训。 “我是你的先生,在我面前,有什么话是你能说不出口的吗?” “没,没有。” “人要是不吃饭,那就会饿死,你现在都快死了竟然还想要瞒着我?” “……是。”谭鸣鹊怯生生地说,“以后不会了。” 沈凌嘉有种不怒自威的气质,所以,当他不笑的时候,就很容易让人感觉出压力。 “你说到要做到才行。” 沈凌嘉叹了口气,站起身道:“好了,你跟我一起去吃饭,之前菊娘说了让你到点过来,你怎么不来?” “啊?她说了吗?什么时候?” “你连听话都不专心,再用心也不能废寝忘食啊。”沈凌嘉摇摇头,推开门往外走。 谭鸣鹊连忙把绷子拿过来放到梳妆台上,然后马上跟随他的脚步跑了出去。 “是,我会的!”她追出门,马上缀上沈凌嘉的脚步,一边解释。 沈凌嘉停下来,转过身:“你很怕我?” “啊,我,咳咳,不是啊。”谭鸣鹊跑得太急,有点喘不过气,但也顾不上,只得马上解释。 沈凌嘉哼了一声,看向她,问道:“我又不是什么恶霸,你怕我做什么?” “对啊,您不是,所以我不怕啊!”这逻辑捋直了。 沈凌嘉哑然,大约也意识到是自己递了个台阶。 “你不用这么着急做绣画,我又不逼你还钱。” “我没有,我是真喜欢。”关于这点,谭鸣鹊说的千真万确。 可惜沈凌嘉越发不信了:“好了,我早告诉过你,在你先生我面前,不许说谎。” 谭鸣鹊甚是委屈:“我真没……” 沈凌嘉摆摆手,不想听,背过脸去。 谭鸣鹊撇撇嘴,跟上去。 又走了一会儿,沈凌嘉忽然问:“你没什么事情瞒着我吧?” 谭鸣鹊正低着头走路呢,陡然听到这么一句,吓了一跳,不过马上冷静下来,道:“没有啊。” “是吗?那天,你有话要对我说吧。” “一点小事,不重要。” “小事?” “不重要。”谭鸣鹊咬死了装没事。 沈凌嘉好像想要回头,但又接着看前方:“总之,你要记得,我是你先生,有什么话,在我面前是一定可以说的。” “嗯。” “听到了吗?” “嗯!” 沈凌嘉好像笑了一声,谭鸣鹊现在饿得有点不确定了。 幸好没多久就到了吃饭的地方,谭鸣鹊也不管,坐下来先吃,等吃了一碗饭,她忽然发现,这个饭桌上,好像就自己和沈凌嘉两个人坐着。 菊娘不在,有两个侍女侍立在一旁,一个站在沈凌嘉背后,一个站在她背后,幽灵似的。 也幸好谭鸣鹊不是一个太喜欢热闹的人,她就算是自己一个人吃饭也不觉得冷情,虽然这间屋子里面的气氛好像有些奇怪,不过,她很快就无视了。 先吃饱饭才是最要紧的,其余的,全部都是“其次”。 吃完饭之后,沈凌嘉还是没让她走,带她去了书房。 点了灯以后,谭鸣 鹊才明白,沈凌嘉是让她读书。 读书? 这么大晚上的读书? 她不是很想在这个时间学习,但是沈凌嘉显然很想在这个时间点教,她也不好马上翻脸说自己不想学,毕竟不久之前才刚答应他一病愈就要回到课堂。 但这也太晚了。 她闷闷不乐地打开书,自己默读,沈凌嘉正在研磨,没多久,铺开了纸。 ☆、鹊有诗焉 谭鸣鹊扫了一眼,又扫了一眼,再扫了一眼。 “这么好奇,别偷看了,过来瞧瞧吧。”沈凌嘉低着头说。 “您低着头也能看见我?” “我脖子断了吗?不能抬头也扫你一眼啊?” “哦!”谭鸣鹊恍然大悟。 “过来!” 谭鸣鹊就合上书屁颠颠地跑了过去。 看大字总比看小字舒服,她跑到沈凌嘉身边,低头看去,他刚才果然是在习字,写了一共十六个字。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咦?”谭鸣鹊琢磨起来。 沈凌嘉笑眯眯看着她:“眼熟?” “嗯!”不愧是先生,什么都能看出来。 “好像,在哪里见过?” “对!” “甚至还听到过?” “是啊!”谭鸣鹊简直要鼓掌了。 “这是十几天前我教过你的!全忘了?大学!” “是哦!”谭鸣鹊倒吸一口凉气。 她还真忘了。 不过沈凌嘉这样一说,她就想了起来,“对,对,大学之道,在明明德……我想起来了!” “非得我说你才能想的起来,这也叫记得?” “我也没说我记得啊……” “你顶嘴?” “不是。”谭鸣鹊支吾一会儿,还是闭上了嘴。 “看来,你是应该早点过来,恢复上课了,正好这几天我没事……” “啊?您不用回宫里去吗?”谭鸣鹊吓了一跳。 “……你盼着呢?” “不不不,不是。”谭鸣鹊差点给自己的口水噎着。 她想了想,看向沈凌嘉,道:“先生,这些天,你是不是心情不好?” 沈凌嘉已经换了一张纸,正要落笔,听到这句话就将笔搁下:“你怎么突然这么问?” “您这几天是心情不好吧?”谭鸣鹊说自己的。 “你可知道,随意揣测主上的想法,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沈凌嘉意味深长地望着她。 “但您不是我主上啊,您是我先生。”谭鸣鹊笑嘻嘻地说道,“您说过,我不能瞒着您……那您也不该这么拐弯抹角地跟我说话呀。” 沈凌嘉半晌没开口,像是呆住,其实是在思考。 等谭鸣鹊几乎维持不了脸上的笑容时,他终于开口道:“你说得对,我是先生,本来应该给你做个榜样的。” 谭鸣鹊笑得有点僵了,揉了揉脸只得继续赔笑道:“是。” 难得好奇一回,谁知道会这么恐怖。 怪不得人家说伴君如伴虎,她身边这位,还不是君呢。 她摇摇头。 “你过来,该你了。”沈凌嘉对她招招手。 “我?” “别指着自己发呆,说的就是你,过来。”沈凌嘉将笔拿起来,“写字。” “写字?” 谭鸣鹊直接把焦虑写在了脸上,她呆呆地接过笔,却不知道应该如何下笔。 有好一阵子没落笔了,她拿了一会儿,就觉得手腕有点抖,拿不稳了。 再等就更抖。 “先生,你说我应该……写什么好?”谭鸣鹊毫无头绪。 “你自己想吧。”沈凌嘉看她迟迟不敢下笔,道,“随便,要是写得太差我就撕了装没看见。” “先生!”谭鸣鹊佯怒,终究没忍住笑了。 有沈凌嘉难得放下身段插科打诨之后,她也没有那么紧张了,想了想,落笔写下一句诗。 “风飞柳絮十里远,雪埋枯竹三尺深。” 写完她转头看了沈凌嘉一眼。 沈凌嘉很想保持没表情,还是没忍住抽了抽嘴角:“我没听过这句诗,是你想的?” “嗯嗯嗯!”谭鸣鹊无声地狂点头。 沈凌嘉没落评价:“你接着写。” 没等到自己想听的,谭鸣鹊有些失落,但她之前酝酿了四句诗,当然得赶紧写出来。 “磅礴如是夜来雨……” 沈凌嘉看到这句,才慢慢点头,道:“不错,看来,你是写冬不见冬。” 风飞柳絮十里远,柳絮显然是暗喻着雪。之后说雪埋枯竹三尺深,自然还是说冬日大雪,这磅礴如是夜来雨,应该是说夜里下雪,雪花飘落太多,使门外声响如同下雨一般。 他暗暗点头,暗道,是有进步。 尤其谭鸣鹊真正开始读书才半年,可见她真有天赋。 不错。 之前写的是什么玩意? 冰风冻我衣,先生惊我心?如今这才叫句子呢。 “比起你上次做的诗,现在进步许多了……” 话音未落,谭鸣鹊写完了第四句。 沈凌嘉夸赞的话戛然而止,他就像陡然被人掐住脖子一样闭上了嘴。 “我醒却推不开门。” 风飞柳絮十里远,雪埋枯竹三尺深。磅礴如是夜来雨——我醒却推不开门。 我醒却推不开门。 推不开门? “雪把门堵住了嘛!”谭鸣鹊十分委屈地反驳,可她好歹是要脸的,不敢跟沈凌嘉对视。 “你醒来推不开门就推不开门,谁要你真的如实记述了!就算你真……你真想这样写,不能好听一点啊?风飞柳絮十里远不是很好吗?雪埋枯竹三尺深不是很好吗?磅礴如是夜来雨……不是很好吗?‘我醒却推不开门’?” 谭鸣鹊抱起书往外逃:“我回去再想想!” “你给我!——好,等明天你看看!”沈凌嘉往敞开的门外看了一眼,夜已深,再让她留下恐怕就真的推不开门了,万一再生病,这上课的事情真是要无限期延后。 他还就不信了! 这么精明一个人,偏偏学不会作诗? 世间若真有朽木,他也能妙手回春! …… 谭鸣鹊随便抱了一本书跑回来,等回到房间里坐下,点了灯才发现这是什么书。 真巧。 这书就是刚刚说过她忘了重要句子的《大学》。 要不今晚先看一看?也许明天沈凌嘉真会问她。 唉,只要别逼她作诗,什么都好商量,作诗实在是太难了。 谭鸣鹊是有一点困,然而想起第二天的事情,她就由衷紧张,困也不敢睡了。 要说学生吧,最怕就是先生考她,偏偏沈凌嘉还精益求精,就她这一个徒弟! 倒霉不倒霉啊? 这话,谭鸣鹊是绝不敢在沈凌嘉面前说的,于是只好在背后抱怨一下。 谭鸣鹊大概把整本书读了一遍,心里留了点印象,这才敢上床睡一觉。 再害怕也不能真挑灯夜读,明天没精神,或者甚至在上课的时候睡着,那她照样得挨训。 谭鸣鹊东想西想的,最后居然还真的睡着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感 觉到有一股暖暖的阳光洒在自己身上,有点暖和,又睡够了,就睁开眼睛。 “哇。”她下意识赞叹一声,温柔的阳光洒落在她身上,带来淡淡的暖意。 窗户全被打开了,外面的阳光这才能照进来。 “不会吧?我是怎么睡的,醒来就过冬了?”谭鸣鹊感慨道。 “美得你。”有个声音在床边响起。 谭鸣鹊没被吓住,这声音她认得,往旁边露个脑袋一看,果然,是菊娘坐在凳子上。 “菊娘姐姐,你怎么这么早来?”谭鸣鹊起床穿了衣服,漱口洗脸,回头看她,忍不住问道,“怎么今天这么热?” “这也算热?我看你是冻糊涂了。”菊娘看看周围,解释道,“今天难得放晴,我给你的屋子透透气,你看你天天关着窗户关着门,整个屋子里都是浊气。” “我房间里也不至于脏成这样吧?”谭鸣鹊深觉委屈。 菊娘无语地看了她一眼,道:“不是说你这个房间脏,是说……浊……唉,算了,解释不清楚,反正让屋子里透透气,等冷了,你再把窗户关上。” “是。”谭鸣鹊赶紧答应。 她呆了一下,忽然跑向了梳妆台,在里面搜罗半天,找出来一个荷包。 谭鸣鹊把荷包打开看了一眼,点点头,是这个,赶紧拿回来交给菊娘。 菊娘坐在凳子上正喝着茶呢,看她突然跑掉,又跑回来,有些纳闷:“你在干嘛?” “没干什么。”谭鸣鹊笑嘻嘻地把荷包奉上。 菊娘拿着了,感觉一下还挺重,打开来把里面的东西往外倒,全是银果子。 她扫一眼就知道这里一共十七个银果子:“哪来的?” “李老板给的。” “给的?” “我卖了方巾,她拿给我的。”谭鸣鹊连忙补了一句。 “怪不得她那天突然不见人……你全给我?” “是,是啊……”谭鸣鹊想了想,一愣,“少了?” “……多了。”菊娘懒得贪这钱,拨出其中十一颗银果子,“这些就行了。” “不会吧?”谭鸣鹊十分茫然,“就这么点?” “这么点?你知道一颗银果子多重,值多少钱吗?”菊娘反问道。 谭鸣鹊懵懵懂懂地摇头。 “… …我该知道你不知道。”菊娘仍是无语,半天才道,“行了,余下六颗,你自己留着花吧。” “那不行,您当我不识货呢?我身上这身衣服恐怕就差不多要这么多银子了。”谭鸣鹊道。 “你不信我说的?我还推钱帮你垫?说了不用那么多,况且你穿的衣服本就是定例,殿下说了,你帮他做一件事,难道连几件衣服都值不得?这些天你吃过最值钱的东西就是参丝露,偏偏你还吃不得人参,生病了怪那酒不怪你,殿下也说了,算他的。” ☆、碎嘴 谭鸣鹊并没动摇,听了反而更是不好意思了,道:“怎么能都算他的?他还救了我呢。” “殿下救过的人多了。”菊娘耸耸肩,有些无奈,“可是,懂得要知恩图报的人就只有你一个。而且,你以为他还缺你这点银子?要是你真的觉得不好意思,这样吧,万一以后再有什么事情需要你来帮忙,那你不要推辞,马上答应,怎么样?” “我本来就不会推辞,殿下救了我,我帮他做多少事情都是应该的!”谭鸣鹊说完,还是固执地抓住了菊娘的手,把那六颗银果子推回去,“菊娘姐姐,您别再跟我推辞了才是。唉,您就拿着吧,要不然,我的心里面实在是过意不去。我又不出门玩,要什么零花钱?拿来也没用。反正我接下来还是在府里住,还在这里吃饭,唔……这样吧,您就当这是我提前给的房钱和饭钱,咳咳,还有药钱,好吧?” “你连药钱都准备好了?”菊娘这回是无语了,看着她老半天都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才好。她这是生盼着自己得病不能好吗?她摇了摇头,过了一会儿才哭笑不得地说道,“我还真是没见过像你这么爱咒自己的人,都快过年了,你也不怕这话说了不吉利。” “这算是什么咒什么不吉利呀?唉,菊娘姐姐,请您拿着吧。” 她直接把银果子塞进菊娘的手里,松手,把双袖拢起来背在身后:“嘿嘿。” “嘿什么嘿,你几岁?” “我十三岁了!”谭鸣鹊得意地说。 菊娘拿她没辙,便收起银果子,把它们一块儿塞回刚才那个荷包里,点点头道:“好,待会儿我便将这些钱记到账房上去,算是你提前给的房钱和饭钱,怎么样?你就别说什么过意不去这样的话了。” “嗯嗯嗯!”谭鸣鹊叠声答应,不忘补充道,“还有药钱。” “好!……这你就别提醒我了。”菊娘无奈,她这是非咒死她自己不可吗? “有备无患嘛。”谭鸣鹊去了一个心事,顿时笑嘻嘻的。 “难道账上你不给我就不给你找大夫了?”菊娘委屈脸。 “嗯……倒也是。”谭鸣鹊郑重地点点头。 “什么倒也是,你耍嘴皮子还耍上瘾了是吧?”菊娘一句接着一句没有停,马上看向其他地方,“咦?那是什么?” 谭鸣鹊的脑子还停留在这个话题里,听了有些懵,疑惑地问道:“啊?” “那个啊。”菊娘指了指 ,“你往后面看,你后面那里摆了个筐子,筐子里面是什么?” “哦!”谭鸣鹊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回头看了一眼又扭回来,恢复茫然状,“你说哪个?” “就那个啊,唉,算了,我自己拿。” 菊娘走过去,手直接从筐子里面捞起来一个绷子,这就是昨天谭鸣鹊绣的那一幅。 这个绷子比平常她用来绣方巾的大一些,因为毕竟是绣的画,如果绣得太小,那就太小家子气,也不好看了。所以谭鸣鹊特意换了一个大一些的绷子,到时候缝边出来,比不上清明上河图,但肯定也是一副不错的风景画大小。 “这绣得不错。”菊娘看了一眼,又看了看窗外,“咦?” 她又看一眼绷子,又看一眼窗外,懂了:“这就是你昨天说的,李老板她让你绣的绣画?” “是啊!”谭鸣鹊用心想了想,也不知道这个半成品到底做得怎么样。 如果让她自己看,她反正是觉得,好。 但这绣画不可能只是她自己欣赏,也要看看别人是不是喜欢。 昨天已经问了一个,但光是问一个人似乎有点不够。 所以她决定问问菊娘:“您觉得我绣得怎么样?别想这是我绣的啊,单说您要是在那家云霄绣坊看到这个,如果你想要摆一幅绣画在屋子里,您想不想带走这个?” “我?你问我喜不喜欢啊?”菊娘倒也配合,很是用心地看了一会儿,点点头。 谭鸣鹊暗暗高兴。 谁料菊娘张口却是:“不喜欢。” 谭鸣鹊气急:“您还说我爱耍嘴皮子,我看您才是呢!” “哈哈哈……”菊娘笑了笑,“看你还在我面前做淡泊的模样,想让我夸你就说呗。” 她再又认真看了一会儿,这才正色道:“不过,你的绣技确实很好,我不会绣,但看这幅画却觉得不错。真是好看,难怪,平常她都不喜欢主动出来谈生意,昨天却特意让你绣绣画来卖给她,看来,她是看出你的水平来了。” “哪里哪里。”谭鸣鹊红着脸推辞,心里又高兴起来。 现在,问了两个人,一个是王府管家,另一个是魏王本人,都说她的绣画不错。 虽然这两人都不懂绣,但起码懂画吧?欣赏水平还是不错的,现在两人都夸她,可见这幅画的确是好,到时候拿去交给李老板,那也算不上丢人。 她笑归笑,只是开心,却并非得意忘形,连忙又补充道:“当然,李姐姐肯跟我做生意,也是因为我是您带去的人啊。” 菊娘忍不住笑了,道:“哈哈,我还以为你会说都是因为你绣技高呢。” “当然,这是实话。”谭鸣鹊点点头。 “……你今天脸皮是不是加厚了?” “没有啊。”谭鸣鹊还自己摸了摸,“挺薄的。” “跟你入府时比起来,你真是厚脸皮多了。”菊娘回忆了一下过去,忍不住感叹一声。 “当然,光是绣技高,没有用,不是您引荐我,我也见不到李老板,那到现在也就只能接着卖方巾,哪能卖绣画呢?”谭鸣鹊笑了笑,还是认真地感激了一番。 那家云霄绣坊,显然菊娘是常去的,她作为王府管家常常到的地方,肯定不是什么小店子。况且,那云霄绣坊上挂的绣画,她也一件件看了,都很漂亮,美轮美奂,不以她的水平而论,单说那些绣画给人的感觉,足以配得上一个“好”字,甚至可以说是“极好”。 这么大一家绣坊的老板,怎么可能谁都肯见? 若不是菊娘领着她去,她这话没说错,如今恐怕也只能卖方巾,也肯定拿不了这么多银子。 所以,她当然要谢谢菊娘。 不过,谭鸣鹊有时候想起这件事,也忍不住咋舌。仔细想想这位李老板也是挺舍得银子的,十七颗银果子,眼睛都不眨就扔出来了,那她这家云霄绣坊一年里究竟得赚多少银子啊?天子脚下,这便是京城——直到这时候,谭鸣鹊才终于有了切身的体会。 这便是京城啊。 谭鸣鹊会这样想,也是因为她低估了自己的本事。 如果是一般的绣娘,在家简单学的,卖方巾是不可能卖出这么高的价钱。就算是好的绣娘,那些找了师父,认认真真,老老实实学过的,又有天赋,来云霄绣坊也不可能把方巾的钱卖这么高,云霄绣坊的方巾是贵,可是,方巾又能赚多少钱?京城里有多少大家闺秀?绣画可以一件件买,方巾能一条条揣?那穿的衣服得有多厚多大? 也正是因为此,李老板才劝谭鸣鹊卖绣画呢,那才是真赚钱,要是谭鸣鹊真绣个百八十条拿来卖,那就拿不到四颗银果子一条方巾这种价了,一颗银果子指不定都没有。 李老板毕竟是做生意的不是做慈善的。 所以,谭鸣鹊答 应做绣画,其实也是与人方便自己方便。 再者说,谭鸣鹊的绣技确实是好,那些找了师父学的,有一般天赋的,都比不上她。 她跟的师父就不同,是舅舅找来的,而且她在刺绣方面也确实有极高的天赋,两相结合,才有了这种水准,谭鸣鹊自己没仔细比过,但她的绣技其实早已经直逼宫廷里那些绣娘了。那不是普通绣娘,是精挑细选,再精挑细选的,入宫之后,还要继续学习,这才能给宫廷里那些贵人们做衣服,各种零碎的小东西。 李老板虽然有钱,却也不可能买得到宫廷里绣娘手中出的东西。 如今有一个本事差不多的人来卖绣品,她当然得舍得钱。所谓有舍才有得,这京城中又不只有她一个是明眼人,万一有其他人也看到了谭鸣鹊的厉害,找谭鸣鹊通通气,那么,假如她选择欺骗谭鸣鹊,占便宜,那么事后肯定再难合作。 她不求眼前利,求的是财源广进,如流水潺潺。 最重要的是,这姑娘又是菊娘带去的。 这才有了李老板的一掷“千金”,谭鸣鹊的意气风发。 “看样子,你已经绣好了?”菊娘把绷子还给她。 谭鸣鹊接过来,重新放回筐子里,摇摇头,道:“还没有。” “没有?那不是已经挺好的了吗?”菊娘想了想,道,“哦,是不是还要缝边啊?” “不是,是画没绣完。”谭鸣鹊道。 谈起刺绣的事情,菊娘能聊这么多也就差不多了,她想了想,虽然还是有点好奇,不过也没有问,摇摇头,道:“算了,那等你绣好以后再告诉我,让我瞧瞧,然后我和你一起去云霄绣坊。” ☆、落毒(上) 谭鸣鹊正好看到一把剪刀在旁边,赶紧收起来,就有点走神。 所以听了菊娘的话,她没觉得不对,下意识说道:“不用啦,我自己去就可以。” “什么你自己去,不怕风柳楼的人来抓你啊?”菊娘道。 谭鸣鹊心里打了个突,回过头来,已经平静下来:“没事,就几步路。” “那怎么行?我不放心,还是我们一起去吧。”菊娘连忙说。 谭鸣鹊挠了挠脑袋,这才道:“好吧。” 她刚才有些紧张,差点说忘了,其实是她心里明白不会有事。 可是,风柳楼根本不会真的再来抓她这件事,只有她,沈凌嘉和容婆知道。这件事情牵涉很深,连菊娘都要瞒着,她刚才差点露馅。外人都以为风柳楼会抓她,这可是牵涉身家性命的事情,她要是说忘了,菊娘肯定得怀疑。 所以她还不如摆出不在乎的样子,等菊娘告诫了才明白利害,这也符合她这个年纪。 果然菊娘没有怀疑,她却得暗暗自我提醒。 此事极为重要,她可不能再总是因为没事就什么都不怕了,要是坏了沈凌嘉的事情…… 她心里明白,她已经彻底跟容婆那边割裂,只是容婆不知道而已; 如今她选择了沈凌嘉这边,就一定要维护到底,只有他能护住她了。 “对了,我得先去吃点东西,然后到书房去上课。”谭鸣鹊急匆匆说完,准备出去。 菊娘扯住她袖子:“你去哪儿?” 谭鸣鹊站住,菊娘抓得还挺紧,她要是接着跑这袖子肯定撕烂。 “我要上课啊。” “算了吧,今天清晨殿下就已经出去了,他现在不在书房里,你去了也找不到人,怎么上课?”菊娘道。 “清晨?出去了?殿下去哪里了?” “这个我就不知道,你也别问。”菊娘慢慢悠悠扯着她的袖子往外走,“好了,我们一起去吃早饭吧。” 谭鸣鹊纳闷地跟着她走了出去,仍是昨天晚上吃饭的地方,吃了饭,她就自己回了房间。 菊娘还有别的事情做,这几天也是腾出时间来陪她了。 也因为这,谭鸣鹊才提出自己去那间云霄绣坊,没想到菊娘还非得陪着她去。 那好吧,先做绣画,多绣几幅带去,免得一副一趟,一趟一趟地跑, 那不是费精神吗? 也费时间。 谭鸣鹊想着现在有活计了,也免不了变得有些紧张,回到房间里想着吃了饭暂时也读不进书,便连忙拿出了绷子来,先绣几下。 绣几下就跟吃几口一个意思,说是吃几口,一碗得吃完;说是绣几下,她就从早上绣到了晚上。 等她终于将注意力离开绷子,抬头一看,天都黑了。 还有点冷。 当然,没关窗户嘛。 谭鸣鹊赶紧几步往前走,关上了窗户,门,想想肚子又饿扁了,连忙出门去找饭吃。 她往前走了一会儿,忽然听见有两人说话的声音。 本来,她不应该听见的,听这响,说话的两人肯定在一个院子开外,但谭鸣鹊的耳力实在是太好,而且魏王府中一向清静,于是声音便随着风飘到了她的耳朵里。 “是吗?真的?你确定没被人看见?” “你放心吧!我做得很好,当时,我找人把那个蔡婆子给支开了。” “不是你亲自去的吧?” “说了你得放心,我做事情什么时候出过纰漏?” “也对,也对……” 这话听起来不对劲,支走蔡婆子,害怕出纰漏? 谭鸣鹊悄悄地挪步,慢慢往那边走,越走近,那声音就越是清晰。 “好吧!”过了一会儿,还是那个持疑虑态度的女人说话,“你放心,等回去以后,我就把这件事情报上去,到时候,无论此事是成是败,说好了要给你的银子,是一定会给的,你准备一下,及时出府,免得教人察觉。” “是。”回话的也是个女人,谭鸣鹊心下越发不解了,便接着绕,等来到一墙之隔的地方,便站定了。 不过这两人还没说完,仍是那个回话的人,她想了想又问道:“你们真的能保住我吧?这回我做的可是一件不得了的事情!万一让人发现,我全家都死定了,你们一定要保住我的命!” “知道,你也不想想,若是那魏王真的吃了那菜,哼哼,我上头那人,会护不住你?当今天下,除了魏王之外,就只有我上头那位了。……你明白吧?” “是是是,呼……这下我放心了。” 谭鸣鹊隔着一道墙,只能听见并记住这两个声音,但真要说是谁,实在是说不上来。 可是,不管她有多么好 奇,也不敢绕路到墙的另一头去看看那边说话的人到底是谁。 菜? 支开蔡婆子? 魏王? 谭鸣鹊用头发丝想都知道这是一个阴谋。 坏了,她们说她们已经在菜里做了手脚?莫非是……下毒? 如果沈凌嘉吃了那菜,万一……那岂不是…… 谭鸣鹊急了,拔腿就走。 她来到厨房里,果然,正如那两人说的,这一路走过来都没有看到什么人。 这蔡婆子也是,她难道不知道自己负责的是沈凌嘉的菜?她也不怕沈凌嘉吃错东西死了! 一旦是一名皇子被毒死,事情可就大了。 若说是在渝州遇到刺客,倒是好推诿,但堂堂魏王,在京城,在王府,在自己的家里吃了东西被毒死,那么此人若是想对皇帝下手呢?到时候,岂止是一个厨娘,整座魏王府里的人都跑不掉!那个答应给魏王下毒的人,可真是猪油蒙了心,财宝迷了眼,卖命钱也敢赚。 谭鸣鹊摇摇头,踱步进了厨房。 厨房里放了许多菜,都是做好的。 她一道道看过去,一眼就相中了其中一道菜。 不是她对毒有多么了解,是这太显眼了!一道炒青菜上,居然洒了几撮粉末,精白色的,就这水平也敢下毒?是生怕自己不会被抓吗?谭鸣鹊无语地看了一眼,突然,福至心灵般,脑子里划过一道闪电。 等等。 谭鸣鹊瞪大眼睛,看向那道菜,忽然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她猛然朝那道菜走过去,拿起筷子拌了拌,将那精白色的粉末搅得看不见了,扭头就走。 ☆、落毒(下) 谭鸣鹊沉默着走出厨房,没说话,直接回了自己房间。 关门的时候,她对着院子外露了张脸,脸上闪过一抹笑意,似是开怀。 合门。 等她确认房间里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才暗暗吐了一口气。 差点就中计了。 …… 齐王府。 府中,有一处角门,内通一个单独的院子,这是齐王单独接见某些人的地方。 他的属下有不少,有些是门客,能见人的;有些是暗哨,不能教人瞧见。 容婆算是后者。 此刻,她便恭恭敬敬站在一人身后,再没有往常那种狐媚的模样。 因为齐王不喜欢。 她面前,是一个冷峻男人,高高瘦瘦十分阴郁。 这便是当今皇帝的长子,齐王,沈凌岳。 还有一人,将魏王府中的事情报告过来,说得活灵活现。 他已经讲到了最后:“……后来,这谭鸣鹊就回了房间里,没去见其他人。” 说完,退下。 等他走了,容婆得意地一笑,看向沈凌岳,温婉言道:“您看,我早说过,这小姑娘年纪不大,却识时务,当然看得出谁才是未来之主。” “你倒是看好她?怎么,你觉得,她也能为我所用吗?”沈凌岳开口了。 他的嗓音很衬他的气质,也是冷冷冰冰的,带点郁然。 “是啊,反正,在她那个年纪,我是做不到她那么好。”容婆道。 “光是做得好,没有用,她若是魏王的人,越好,就越是不好。”沈凌岳冷淡地说道。 容婆叹了口气,道:“殿下,您已经试探过了,看,她要是真的是魏王的人,现在,早就想办法通知他了。可是,她不仅没说,反而还帮忙遮掩……” “只是一次试探而已,算不得什么,你不用替她说情,如果真能为我所用,我也不是用不得。”沈凌岳摆了摆手,仍是不感兴趣地说道。 “唉……”容婆叹了口气。 她转念一想,又冒出个问题,道:“殿下,既然您能驱策那些个人,为什么不索性将那魏王……” 容婆做了个划脖子的手势。 沈凌岳哼了一声,道:“如今是我和他势大,但若是我们两败俱伤,你真以为其他人都 是废物,不知道占些便宜?稍微冒点险,就能登上那个位置,他们什么不敢做?渝州不一样,我们可以早早做好准备,到时候,没有证据他们不能拿我如何。在这京城里,还是别闹出太大的动静,否则,父皇也不会容我。” “是,是我思虑不周。”容婆忙道。 沈凌岳看了她一眼,露出淡淡的笑容,道:“没关系,你也是替我考虑,才会关心则乱。” 容婆脸一红,低下头去。 “况且,你以为厨房里的菜,做好了就真能马上端到我那三弟面前?”沈凌岳嗤笑一声。 容婆一愣,她基本住在风柳楼,很少能喝沈凌岳一起吃饭,所以并不清楚规矩。 “从厨房送菜到他餐桌上的途中,一定会有人试菜,先试过了,没有毒,才会端进去,否则,若是真有不怕死的拼了一命要换皇子的命,就算真把那人抓出来又有什么用?人都死了。若是下毒这么容易,我三弟能死,我也能死。” 容婆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殿下,原来这一切都在您的掌握之中!”容婆赞叹道。 沈凌岳冷笑一声,但眼底也不由得闪过了一丝得意。 …… 魏王府。 虽然早晨沈凌嘉出门了,但还是踩着晚饭的点回来了。 谭鸣鹊仍是和他在一桌吃饭,筷子连那盘青菜附近的都没碰过。 餐桌上,一边是荤,一边是素。 沈凌嘉看她一眼:“光吃肉,一点菜也不吃?” 他看她平常挺喜欢青菜的。 谭鸣鹊笑呵呵的:“好几天没正经吃饭了,得多吃点肉,补补,而且我也更想喝汤。” 说着就自己给自己舀了一碗汤,汤看起来十分清淡,喝一口,有鸡汤味又有高汤味,不知道里面加过多少东西,反正汤渣子显然都捞出来了,谭鸣鹊就底一看,干干净净。 “喝汤跟不吃素有什么关系?肉要吃,菜也要吃才行。”沈凌嘉道。 谭鸣鹊笑容不变,想了想,也就夹了一筷子笋:“好吧,那我吃一点。” 沈凌嘉点点头,吃了一口青菜。 谭鸣鹊看了他一眼,问:“味道如何?” “蔡婆子的手艺真是……千年不变,老味道。”沈凌嘉琢磨着得多请个厨娘换换口味了。 当然,只是换换口味 ,所以不换厨子,毕竟蔡婆子的厨艺还是很不错的,便是比皇宫里的御厨,也不遑多让——因为她本来就是御厨,出宫的时候,德妃特意央求皇上将蔡婆子送他,理由是惯他胃口。 皇帝允了,这便让德妃风光了好几个月。 沈凌嘉想起往事,不由得有些走神,多吃了几口。 谭鸣鹊不动声色地埋下头,假装没看见。 她安静地吃完了饭,抬头一看,沈凌嘉已经起身了:“来吧。” “啊?” “上课。” “这么晚了!”谭鸣鹊往外一指,外面的天空中,弦月高悬。 “上课不分早晚,昨天你有没有读书啊?”沈凌嘉招招手,“过来。” 说完拔腿就走。 这就是不想聊的意思了,谭鸣鹊只好唉声叹气地跟上去,嘴里嘀咕:“怎么没事呢?” 小声的,但足以让该听见的人听见了。 等进了书房,沈凌嘉在门口守着,谭鸣鹊进门,他关门。 “这里没有旁人,待会儿也不会有人接近,说吧,今天出什么事了?” 谭鸣鹊赞叹一声:“真不愧是先生,就是比一般人机灵。” “合着今天我要是看不懂你的意思,我就是一般人了,对吧?”沈凌嘉冷声说。 谭鸣鹊一点不怕,她知道现在他根本不是生气,是逗她呢:“怎么会呢?我知道先生您一定看得懂我的意思。” 沈凌嘉想自己到底要不要再吓唬一下她,但看她一脸成竹在胸,估计没用。 罢了。 他摆摆手,坐下来,道:“行了,你说吧。” 谈起之前的事情,谭鸣鹊也不由得有些得意,便从白天听见两个侍女暗议之事说起。 ☆、七虫七花膏 沈凌嘉点了蜡烛,又不许旁人接近,外人看来,恐怕还以为他们真是在上课。 谭鸣鹊放心了,这才缓缓道来。 她在厨房看到了那个漏洞百出的陷阱,而后,便起了疑心。 将菜搅拌的时候,她悄悄藏了一片青菜,之后马上回了房间。 等了一会儿,她才出门去找孙大夫,反正她成日里不是受伤就是生病,找大夫也没人起疑。 孙大夫看了她带去的青菜,马上说那不是毒药。 谭鸣鹊当时还不信,反驳了几句。 “你见过毒药是甜的啊?”孙大夫骂她。 谭鸣鹊尝了一口,果然是甜的,她吃了既没七窍流血,也没有肚腹疼痛。 那行,看来真是没毒。 于是谭鸣鹊便连忙走了,没事人一样,看着沈凌嘉吃菜没半点反应。 这肯定是齐王的试探,就为了试探她是不是魏王这边的人,给他的魏王要去渝州的信息有几分可信度。 这一说,就说到了深夜。 听着她说话的时候,沈凌嘉一直死死地皱着眉,害她还以为自己哪里说错了。 末了,他眉头忽然松开,笑道:“原来如此。” ——废话,你当然说原来如此,这可是我辛辛苦苦想出来的呀。 谭鸣鹊在心中暗暗腹诽,这也算是功劳一件,可沈凌嘉肯不肯算呢? 她正想着呢,沈凌嘉就看了她一眼:“别瞎动心思,我知道你的功劳,不过,现在可不是你邀功的时候。” “我知道,只要能为先生做事,就是应该的!”谭鸣鹊当即正色道。 “得了吧,这话骗骗菊娘也就够了。”沈凌嘉不以为然。 谭鸣鹊深深觉得自己委屈,她难得想说句好话,怎么沈凌嘉偏不能配合地好好听着呢? 沈凌嘉看她有点不服气,道:“其实,若他们真用下毒的方法来害我,那就是主动给我送把柄。” “咦?”谭鸣鹊讶然,“此话怎讲呢?” 沈凌嘉笑了:“别这么神叨叨地说话,我教你说话文雅,没叫你文绉绉。” “可文绉绉不就是文雅吗?”谭鸣鹊不解。 沈凌嘉笑得愈发开怀:“你过头了,有时候,有人说你讲话文绉绉,不一定是在夸你。” “哦……”谭鸣鹊 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其实心里一点也没听懂。 沈凌嘉已经说起了其他事情,道:“昔寒,既然他们开始试探你……” “那就是对我起了疑心?”谭鸣鹊插嘴道。 “不是。”沈凌嘉摆摆手,道,“不一定,或许,反倒是他们打算重用你了。” “真的吗?”谭鸣鹊想不明白,决定索性听沈凌嘉的,“好吧。” 不得不说,沈凌嘉确实有未来之主的模样,任何时候都不激动。 他最激动的时候,也就是那天听说她居然是个文盲,大受打击的样子。 “我想,过不了多久,那个容婆就会来找你了,你好好准备一下,见了她,别露怯,也别露破绽。”沈凌嘉叮嘱道。 谭鸣鹊见他神情郑重,也连忙正色答道:“是。” “行,正事说完了。”沈凌嘉从书架里拿出来一本书,“现在应该做常事了。” “……常事?”谭鸣鹊一脸茫然。 沈凌嘉翻开给她看,这是一本《大学》。 “……上课啊?”谭鸣鹊悟了。 “书在这里。”他指了一下桌子。 谭鸣鹊看了一眼觉得眼熟,等等,这不就是她之前看的那一本吗?她明明是收起来了! “我让人拿了这本书来,今天晚上照样上课。”沈凌嘉平静地说。 谭鸣鹊一脸无语地看着他,他不在意地回望过来。 “……先生,您明天不用上朝吗?” “用,但我睡几个时辰就足够了。”沈凌嘉一边说,一边翻开了书,“既然你忘得差不多了,那我们就从头开始学。打开书。” “是……”谭鸣鹊懊恼地坐下,就着烛光,翻开了第一页。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 “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 上课实实在在是一件苦差事,谭鸣鹊苦着脸抱着书,从书房里走出来。 沈凌嘉送她到门口,还不忘叮嘱道:“回去以后,你接着读书,等我上朝回来,接着上课。” “啊?” “要不你想晚上学?也不怕眼睛瞎了?”沈凌嘉会错意。 谭鸣鹊连忙摆手,哭 丧着脸道:“好,白天学就白天学。” 总比晚上就着烛光看书要清楚,而且晚上困得要死,一读书,就更困。 没错,她是很感激沈凌嘉教她读书写字,但这并不代表她就不觉得读书苦,读书累了。只不过,就算苦又累,也只能忍着,因为能读书确实要比不会读书好得多。沈凌嘉自小在宫中学习,先生都是大儒,她能得到这样一位先生的教导,比在外面请先生好得多。她自然十分珍惜,痛苦归痛苦,也不会主动说不想学了。 沈凌嘉点点头,挥挥手让她回去。 谭鸣鹊抱着书往回走,她在心里估计自己回到了房间里可能也不能休息,还得接着读书。 当然要读啦,今天沈凌嘉是放过她了,谁知道第二天他会不会抽出哪一段来让她背。 正走在路上,突然,有人从旁边拽了她一把,直接把她拽到了路边上。 “来人……”谭鸣鹊吓了一跳,下意识就是要喊。 “别出声!是我!”那人捂住了她的嘴。 谭鸣鹊扭头一看,这声音她记得牢——容婆? “认出我了没?”容婆果然又换了一张脸,看着她问。 谭鸣鹊点点头,容婆这才松开手。 “容婆?你怎么这时候过来?”谭鸣鹊着急地说,“要见我怎么不能等我回去再说?在这里你也不怕被人发现!” 心里却哀叹一声,本以为容婆起码得明天才能来,谁知道她竟然会这么快就过来找她。 要不是沈凌嘉打定主意把网设在渝州,容婆这就是自投罗网啊。 “回去才容易被人发现呢!”容婆道,说完,又满意地打量了谭鸣鹊几眼。 谭鸣鹊瞥了她一眼,道:“你们怎么想到要派人下毒?不是说等到了渝州再动手吗?” “放松他的警惕嘛!”容婆没说这是试探,“就算真被察觉,他现在开始提防总好过等出行再开始,越早开始防范,就越容易疲惫。唉,我给你解释这个干嘛?总之你知道我自有主张就行了。” “你自有主张?”谭鸣鹊冷笑一声,“倒教我白开心了呢!” 说完,挤出一脸懊恼的表情。 容婆笑了:“你就这么盼着魏王去死?” “他早死才好,非给我找事情做。”谭鸣鹊撇撇嘴,她怀里还抱着书,没藏着,让容婆能看得清清楚楚。 “就为了这?你倒比我还狠。”容婆道。 谭鸣鹊低头酝酿一会儿,抬头恢复了冷漠的表情:“那你要我手软吗?” “哼,那倒不必,你这心狠是对他,我何必管他死活?但你得注意一点,别露出破绽,一定不要让其他人知道你是替我们做事的。”容婆走近一步,低声道,“你可别放松警惕,如今我们是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若是你被揭发,魏王不会给你活路,也不会让你好死。” “你才不得好死呢。”谭鸣鹊不屑地道,“你特意赶来,就为了说这个?” “当然不止是为了那一件事。”容婆说完,从怀中拿出来一个盒子,“给你。” 谭鸣鹊纳闷地接过来,这个盒子很小,比巴掌还小,也不重,但肯定不是空的。 她轻轻晃了晃:“这里面是什么?” “别摇!”容婆哭笑不得,“你这傻孩子,也不怕毒死你。” 谭鸣鹊的动作僵住:“毒?” “嗯。” 这下谭鸣鹊整个人都凝固了。 过了半晌,她缓缓又重复了一次:“毒?” “对,这里面是七虫七花膏,你小心点,真中毒了,我不一定能救你。” 谭鸣鹊马上开始思考自己现在把盒子扔回到容婆身上究竟来不来得及。 “你别动,小心洒你自己身上。”容婆一眼就勘破了她的意图,马上警告道,“按照我说的做,可能会安全一点,你要是自己肆意妄为,那我不会保证你……” “我不动。”谭鸣鹊马上听话地说。 开玩笑,她又不傻,这东西显然有问题,虽然,有一成可能,容婆是在说谎骗她,可是,哪怕只有一成她也不敢赌啊。 容婆笑眯眯地看着她,问道:“你就不好奇,这七虫七花膏是什么东西?” “是毒。”她只想知道容婆到底想干嘛。 “对,是毒,是用七种毒虫与七种毒花提炼而成的毒药。”容婆点点头。 谭鸣鹊似懂非懂。 毒死人,用砒霜不就完了吗?何必这么麻烦,还用什么七种毒虫,七种毒花? “你恐怕在心里想,不用这么麻烦,下毒,用什么毒都行,是吧?”容婆问。 谭鸣鹊吓了一跳:“你什么时候学会读心术了?” 容婆轻笑一声:“这不是 读心术,我第一次听说这种毒药时,也是像你这样想的。” 她眸中闪过一丝怀念。 当初,她与谭鸣鹊不同,谭鸣鹊只是好奇,她却直接问出口了。 ☆、连环计(上) 她还记得那时候齐王只是大皇子,年纪轻轻,却有一双睿智的眼睛。 他没有如今这般阴鸷,仍有淡淡笑容。 那时沈凌岳告诉她,砒霜好用,但却危险,七虫七花膏虽然麻烦,但却也有匹配的一份解药,不至于没有退路。 容婆对沈凌岳忠心耿耿,也对他崇拜异常。 那时候,二皇子早逝,朝中只有大皇子,人人视他为未来之主。 即使如今他变了,她依旧觉得,是世道将他逼迫成如今这样。 若是他的最大竞争对手没了,沈凌岳一定会变回原来的模样。 所以沈凌嘉——非死不可。 “这七虫七花膏是有解药的,所以你不用担心。”容婆道。 谭鸣鹊拧起眉,道:“那你刚才为什么要说你不一定能救我?” “因为解药珍贵啊,我不一定舍得用来救你。”容婆笑了笑,“别生气,我只是跟你开玩笑,如果你真的中了毒,我一定能救你。” “你在风柳楼,又不是在我身边,如果我真的不小心中了这什么七虫七花膏的毒,你怎么救我?”谭鸣鹊却不是能随随便便被搪塞的人,她有些生气地看着容婆,难道,她是用她的命在玩? 谭鸣鹊摇了摇头,想将手中的小盒子送回去:“你不说清楚,我不会帮你的。” “你这人,年纪不大,心眼倒多,怎么如此多疑?”容婆问道。 “少跟我用什么激将法,我不吃那一套,还你。”她往前递出了那个盒子。 “哎,你!” “拿着,要不然,我随便扔了,总之不会帮你。” 容婆没伸手,道:“好吧,那我说清楚,说明白了,你就帮我,对不对?” “嗯。” 谭鸣鹊油盐不进,容婆也没办法,只好换了温柔的语气,婉转劝说起来。 “其实,这七虫七花膏真的没有你想的那么危险。”容婆耐心说道。 “少来那一套,你到底说不说?”谭鸣鹊冷声问她。 又不是她拿着这个装毒药的盒子,她当然有耐心了,要是换过来,那谭鸣鹊也可以很有耐心地听。 “你没搞清楚,这七虫七花膏中毒之后,会昏迷七天,如果没吃解药,便药石无灵,会在梦中死去,就算再拿来解药也没用了。所以,就算你真的不小心中毒了,等我 拿来解药,还是能救你。”容婆摇摇头,“你这人,怎么玩笑也开不起?” “你开得起你就拿着这个盒子。”谭鸣鹊想了想,问道,“若我中毒了,能自己吃解药吗?” “若是你中毒了,便会慢慢昏迷,如果你能拿到解药马上吃了,也能解毒。”容婆低头又拿出一个小瓶子,“喏,你好好收着,里面只有一颗,别弄丢了。” 谭鸣鹊身子不动,只伸手接过了那个瓶子。 这回她还是没改,轻轻摇了摇瓶子,的确里面应该是有一颗且只有一颗丹药。 “嗯。”她没说话,自己把东西收下来。 “你被拿得那么僵硬,这个盒子我已经收好了,只要不掉在地上,撞来撞去,是不会损坏的。”容婆劝她,“你要是一直这样板着脸,被其他人看到,一定会怀疑你。” “呼……”谭鸣鹊吐出一口气,勉强放松了一点,但还是不肯将盒子揣进怀中。 “怕成这样。”容婆咕哝了一声。 谭鸣鹊问她:“没事给我一盒毒药做什么?” 不会也是让她下毒吧? 试探这种事情,来一次也就算了,还来? 谭鸣鹊忍着,又觉得不能马上下定论,还是先听听容婆怎么说。 “你说呢?”容婆反问她。 “……给魏王下毒?”谭鸣鹊道。 “你还真是什么事情都肯说得明白,是啊。”容婆点点头。 “你疯了吧?”谭鸣鹊这回直接把盒子送回去,她一手抓着容婆的手,把她手掌心打开了,放下盒子,撤手,“我不干,你自己留着。” 容婆也战战兢兢抓着盒子,要么是她演技太好,要么…… 把这种危险东西放在她这儿,她的命不叫命吗? 谭鸣鹊冷冷看了一眼,直接将双手背在了身后。 不拿。 “你为什么不干?难道,你真的反水,去替魏王做事了吗?”容婆喝道。 这点威慑对谭鸣鹊根本不可能起一点作用,她冷笑一声,道:“你自己都说明白了,不能在京城中下毒,你还把这个给我,不是故意害我是做什么?我才不傻,你们有本事就自己去下毒吧!别拉上我,再会。” 两手空空的谭鸣鹊一身轻松,十分淡然地一拱手,转身便要离开。 “你站住!”容婆噔噔 噔跑过来,“谁说让你在京城中……那个?” 她到底比谭鸣鹊有更多顾忌,压低了声音,又道:“你喊什么?生怕别人听不见?” “莫非你是说,在渝州动手?”谭鸣鹊想了想,问道。 “嗯。”容婆马上承认了。 不承认也不行,谭鸣鹊不见兔子不撒鹰,她不说那她就真走。 反正有求于人的又不是谭鸣鹊。 容婆恨恨地瞪了她一眼:“到时候,一方面我们会派出刺客,另一方面你找机会给他下毒,届时,只要刺客伤了他,便是伤势不至于死,你给他下毒他就醒不过来,哪怕队伍回到京城,也没人能救他。” “那我呢?”谭鸣鹊马上问道。 听她立刻问自己的安危,容婆心中更是安心,马上回答道:“你放心,到时候我们一定会派人来接你走。” “这件事情太危险了……你要再教我进阶的易容术,否则,我不帮你。”谭鸣鹊道。 容婆看了她一会儿,点头答应:“好。” “我还要十颗那天我要的那种珍珠。” “你……” “不想给就算了,反正又不是我求你们。”谭鸣鹊道。 “你是不是担心事成之后我许诺的没法算数?不用,你放心,一旦你给魏王……” “我不相信你,要我说几次?”谭鸣鹊打断了她的话。 容婆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来。 谭鸣鹊嗤笑道:“得了吧,我不信你,你今天才知道?” “好吧,过几天,我会让人把那些东西送过来。”容婆点点头。 谭鸣鹊这才伸出手。 她这么果断倒让容婆愣了:“干嘛?” ☆、连环计(下) “把东西给我吧。”谭鸣鹊朝她手里拿的那个盒子努努嘴。 容婆顿时笑了:“我就喜欢你这种爽快!” 忙不迭将盒子给她。 谭鸣鹊收下,接着问道:“那到时候,我要怎么打开这个盒子?” 容婆连忙教了她。 “……你藏的机关盒子倒挺多。” “还好吧。”容婆头也不抬,打开来让她看一眼,“这毒只能是吃下去的,混在菜里也好,放在茶里也好,水里也行,但一定要是进口的。” “我知道。”谭鸣鹊答应一声,照她教的关上并锁住盒子。 那七虫七花膏看起来是一块玉色的膏团,白中带了点黄。 “一次要放多少?” “一半就行,多点少点也所谓。” 那么盒子里的毒是两份的量。 谭鸣鹊心里冒出来一个想法,但也只是雏形,甚至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能做到,便只暂且将那个想法存起来。 “容婆,我们也算合作好几回了,你成天在我这里答应这,答应那,都是虚的,不如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解了我心里的疑惑,行吗?”谭鸣鹊看着容婆,笑眯眯地问道。 容婆十分警惕地看着她,慎重地吐出一个字:“说。” “指使你的人,就是齐王吧?” 容婆哑然,过了一会儿,缓缓说道:“你何必说指使?那……” “是齐王吧。” “你先等等,我说……” “是齐王。”谭鸣鹊点点头,“好,我问完了,你先走吧,早点将我要的东西送来。” 说完扭头就走。 容婆在背后喊她,不过谭鸣鹊已经把想问的都问过了,没搭理,快走几步直接甩开了她。 要是容婆真的想拦住她,还是能拦住的,既然还是放她走了,显然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她回到房间里,先将盒子收起来,再把装解药的瓶子拿出来。 谭鸣鹊用绒布抱住这个瓷瓶,缝起来,再将它收进荷包里。 幸好这个瓶子不大,非常小,矮矮胖胖一个瓶子,收入荷包中,也不会显眼。 做完这些,她才放下心来。 等放下心来,谭鸣鹊开始思考今天的事情。 容婆本来可以隔一天,甚 至是隔几天再来的,却偏偏选择今天,也许是因为过几天来不了。 马上要过年了,过年之后,宫中要祭祀祖先,祭祀之后,沈凌嘉就要去渝州,这段时间府中恐怕不仅是忙,而且看守会更加严密,她若想混入府中,恐怕会很难。 而且,虽然容婆已经说得明白,但她不能偏听偏信。 她不懂毒药,也许容婆给她的不是什么七虫七花膏,也许解药也并不是真正的解药。 谭鸣鹊越是想,就越是觉得乱。 就像脑子里面装了一个大线团,理得出这一头也理不出那一头。 可惜她脑子里只有线团没有剪刀,不然,若能一刀剪了,也算痛快。 她想了一会儿,忽然转头看向桌上的书。 那本《大学》。 明天,如果她把这些猜想拿去告知先生…… 他会原谅她背不出句子吗? 但谭鸣鹊仔细用逻辑推断半天,只能断出一种可能。 不会。 如果要加上一种表示程度的副词,这个副词多半是:肯定。 也可以是绝对。 要么肯定不会,要么,绝对不会。 所以她最好还是先认真读书吧。 再者说,今天才刚跟容婆分手,大晚上马上出去,那也太显眼了,不管怎么样,还得等明天才能去证实。 就明天。 谭鸣鹊无奈地翻开书,有她这么憋屈的细作吗?又要刺探,又要做双面间谍,还得读书! 烛光亮到子时。 …… 翌日。 谭鸣鹊在床上翻来覆去滚了三十回才不甘心地睁开眼睛。 困啊。 昨日一直在看书,一会儿读,一会儿翻过书背,她都不记得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才过来睡的觉。 她如今正在贪睡的年纪,何况又不是玩到夜里,是读书读到入夜,更费脑筋。 不过,她醒来马上想起今天还有事情要做,虽然不甘心,打了个哈欠还是从床上坐起身。 这回窗户关得死紧,但也依稀能看到窗外透进来的光。 够亮的,别是快中午了吧? 谭鸣鹊心里一紧,赶紧下床穿衣服,穿好了,就着床边铜盆里的冷水直接扑了扑脸。 “嘶~!”她打了个激灵,彻底清醒了。 等她找出了披风,系上以后,拿了书,带上荷包,盒子,全揣好了准备出门。 出门。 出——出不了门。 “咦?” 谭鸣鹊用力地按住门两边,往外推,可死活推不开。 她房间里的门是比较奇怪的,一般的房间是拉开门,但她这个房间却不一样,是从里面推开门,从外面拉,是倒过来的。 往常她直接挤开门出去,觉得挺方便,就不觉得怎么样,可现在推不开门她就烦了。 如果这门是拉开的,那她现在不就出去了吗? 可抱怨也没有用,抱怨这门也不会变成拉开的。 她心中不解,无端端为什么推不开门?推可比拉要容易,除非,是有人从外面把门堵上了。 谁那么无聊? 这不是没事找事吗? 谭鸣鹊照着门撞了半天,还是打不开,想了想福至心灵,恍然大悟。 她为什么要撞门啊?旁边不是有一扇大窗户吗? 于是谭鸣鹊又赶紧跑回来打开窗户,把脑袋探出去一看,愣了。 雪把门堵住了。 再看窗外,干干净净。 合着雪就下在她门口? 谭鸣鹊找到了原因,直接从窗户这里爬了出去。 反正门是不可能推得开了。 “谁那么无聊?有本事堵我门,你有本事出来啊?”谭鸣鹊愤怒地站在门口,抱着手臂等了半天,也没有等到有人来。 搞完破坏,就不回来看看?这恐怕不是恶作剧,是专程给她找麻烦吧? 可惜,她也只能生生气,那人既然能做到用雪把她房间的门给堵住,想来,是算计好的,就算她出去问,也不会知道有谁来过。 可是,她在府中又得罪了谁?得罪到,宁肯花那么大工夫,把她的门给堵住的程度? 谭鸣鹊疑惑想了半天,也没头绪,便暂且放弃,她今天还有正事,得先干。 之后又要吃饭,又要绣画,又要读书,忙得很,这种无聊人士的把戏,她还真没空管。 ☆、独享者 谭鸣鹊的正事,便是手中这七虫七花膏,以及它的解药。 询问人,想都不用想,自然是早早就拜访过的孙大夫。 身为太医,他恐怕知道不少的秘密,也更清楚保密的珍贵,找他问,谭鸣鹊很放心。 她到孙大夫住的院子,轻车熟路,这已经是第二回来了。 来到院子门口,她也懂规矩,有求于人嘛,当然要很有礼貌。 谭鸣鹊站在院子门口,恭敬地一拱手,对门口俩守卫道:“我有事,想求见孙大夫。” 巧了,话音未落,里面传出个声音来。 “你来找我,何必说什么‘求’字?”孙大夫来到院子门口,招招手,笑着道,“有什么事你进来说吧。” “嗯!”谭鸣鹊点点头,迈步走进了院子里。 孙大夫先走进了房间里,坐下来,让她也坐下,笑道:“今天又有什么事?” 来到孙大夫面前,谭鸣鹊也不说空话。 她将荷包打开,拿出解药,拿出七虫七花膏来,两件都放在了桌子上。 孙大夫没问这是什么,先拆开装解药那个布套,把瓶子口打开,往里头看。 “是什么的丹药?” “是这里面装的东西的解药。”谭鸣鹊指了指机关盒。 孙大夫嗯了一声,便低头摆弄,准备打开那个机关盒。 谭鸣鹊一愣,想起自己忘了把盒子的机关锁解开,忙开口道:“孙大夫,我……” 话音刚落,“咔哒”一声,盒子开了。 孙大夫诧然望着她,道:“怎么了?” “……这是个机关锁。” “哦。”孙大夫点点头,直接无视了这句提醒,认真琢磨起了里面装的东西。 谭鸣鹊半天说不出话,他随随便便就把机关锁打开了? 那她之前学了那么半天是怎么回事啊? “这又是什么?”孙大夫指着机关盒里的七虫七花膏,问道。 谭鸣鹊咳嗽一声,决定说实话。 “这叫七虫七花膏……但我不知道这究竟是不是真货。”谭鸣鹊道。 “那就是让我帮你看看真假呗,简单。”孙大夫点点头。 这下换成谭鸣鹊诧然了:“您认得七虫七花膏?” “有幸听说过,如果这 是真的,亲见,那这是头一回。”孙大夫将机关盒拿到面前,那瓷瓶也拿过来。 谭鸣鹊十分紧张地等待他验证,坐在旁边,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孙大夫虽然能保密,但她对他其实也不算了解,除了知道他以前是个太医以外就没了。 不过,孙大夫也是她唯二一个能求证的对象,如果他真不知道这是什么,她也只能去问沈凌嘉了。其实,如果她可以自己把这件事情给解决了,能不麻烦沈凌嘉,她当然想自己做,不然她凭什么留在这魏王府里呢?就因为她是沈凌嘉唯一一个学生吗? 谭鸣鹊并不这样想。 她也得有一个能够留在府中的理由,才能够安然地留下,也为着安自己的心。 只见孙大夫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个小瓶子,不是装解药这种细颈瓷瓶,就一个牙签盒子,打开来,里面全是银针,大头朝上。 孙大夫捻起一根来,盖上,拿到机关盒这,轻轻一挑。 “这是几份□□?” “您一看就知道这是毒?”谭鸣鹊甚为钦佩地说道。 孙大夫嗤了一声,道:“废话,你都说那瓶子里是解药了,这不是毒是什么?” 也对。 “……两份。”谭鸣鹊懊恼地答了。 “行。”孙大夫挑了一点看了一会儿,颤颤巍巍拿到了鼻子下面闻,末了,露出明了之色。 “您闻出来了?”谭鸣鹊连忙问道。 “你当我这是狗鼻子吗?”孙大夫摇摇头,“七虫七花膏,顾名思义,这里头有十四种材料,我还只闻出三种,得再试试。” 谭鸣鹊看他皱着眉也很凝重的样子,便连忙闭上了嘴巴,不敢再问了。 孙大夫起身,又拿来一堆东西,一个瓷盘子,一堆瓶瓶罐罐,还有一个碗,都拿来。 他先把挑的那一点放在盘子里,拿一个瓶子来,倒出一点鲜红色的水,接下来又倒了三种透明的,一种偏蓝色的水,盘子里没一会儿滋滋作响,像做菜似的。 谭鸣鹊是一点都看不懂,但倒是越看越佩服:“孙大夫,这是要做什么?” 她也好问,看孙大夫的表情慢慢舒展开来,便忙不迭又开口了。 孙大夫也心情很好地抬起头来,笑眯眯地吐出两个字:“秘密。” 谭鸣鹊无言以对。 孙大夫摆弄 半天,桌子上的东西全部都用上了,什么都没落下,全做完,点点头,一脸的感慨,道:“真没想到,我这一生竟然还有机会见到真正的七虫七花膏。” “还有假的?” “当然有,这么大名气的□□,能不缺假货?”孙大夫看了谭鸣鹊一眼,“也不知道你这是好运还是倒霉。” “为什么还倒霉呢?”谭鸣鹊不解地问道。 孙大夫微微一笑,道:“你说呢?要是真好运,就该一辈子跟这□□扯不上关系。” 这话听起来怪怪的,但好像又是那么一回事。 谭鸣鹊也就没反驳,道:“听说这七虫七花膏,中毒之后,会昏迷七天?” “对,昏迷七天之后,如果没吃解药,便药石无灵,会在梦中死去,就算再拿来解药也没用了。”孙大夫道。 谭鸣鹊暗暗回忆了一下,一惊,这话好像跟容婆告诉她的一样,几乎一字不差。 她下意识问道:“孙大夫,那这七虫七花膏,您是什么时候听说过的?” “我看你是想问,我是何地从何人处听说的吧?”孙大夫一脸了然。 被直接揭露谜底,谭鸣鹊只能讪笑着点头,道:“嗯。” “还‘嗯’呢。”孙大夫摇摇头,道,“那我恐怕不能告诉你。” 谭鸣鹊原以为问这个容易,没想到孙大夫会这样说,顿时急了:“为什么?” “你猜?” “……我猜不着。”谭鸣鹊现在可没心思开玩笑。 孙大夫坚定地摇头,道:“当初我承诺过,绝不告诉别人,所以,我没法告诉你。” “好吧。”谭鸣鹊想了想,道,“那我想再问一个问题,可以吗?” “你且先说。”孙大夫没有将话说死。 “这七虫七花膏……是不是某人,或者某个家族独有的毒物?”谭鸣鹊一边说一边紧紧盯着孙大夫的眼睛,无论他眼神如何改变,她全都盯住了。 孙大夫的神情一会儿诧然一会儿无奈,末了,叹息一声,道:“你倒挺会问。” “这个问题,您又能不能答呢?”谭鸣鹊笑眯眯地问道。 难得能够让孙大夫吃瘪一回,她当然高兴。 孙大夫道:“好吧,既然你肯问我,那我就告诉你这个问题的答案。” 之前谭鸣鹊是觉得孙大夫 会说,但这次她不觉得孙大夫会答。 没想到孙大夫总选和她心里预判相反的答案。 她愣了片刻,不过这倒也算是意外之喜吧,没有往外推的道理,她便立刻摆出一副尽在掌控的样子,笑道:“请说。” “我不能告诉你具体是谁,不过,据我所知,在我听说这七虫七花膏的时候,它的主人,只有一个。也许此人教给了自己的徒弟,也许此人教给了自己的后代,之后我与那人断了联系,因此后来的事情便不清楚了。”孙大夫道。 其实他说得是挺含糊的,不过其中内涵,却也颇深。 谭鸣鹊又想了想,沉声道:“这七虫七花膏,是此人家传,还是此人创造的?” 这种毒物显然不像什么□□啊,断肠草啊,那么天生天养,一听就知道是新创的。 就是不清楚这个“新”有多么新。 孙大夫抬头看了她一眼:“你问题不少呀?” “呵呵。”谭鸣鹊傻笑着糊弄过去。 孙大夫想了想,点头道:“好吧,反正你也不晓得那人是谁,说说也无妨,对,这七虫七花膏便是此人亲自制作的。” “厉害呀!”谭鸣鹊忍不住赞道。 能想出一种□□,不算厉害,但这□□还能将人的死亡调配得如此精确,便很了不得。 除此之外,这毒物竟然还有解药,配制的难度更是翻两倍不止。 谭鸣鹊忍不住嘴贱:“这人配毒如此厉害,莫非是个毒师?这毒师可曾在朝廷的通缉名单里?” “你脑子怎么转的,这又关通缉名单什么事情啊?”孙大夫突然大怒。 谭鸣鹊诧然:“那人是您的朋友吗?” “……算不上。” “可您这生气的样子,俨然是替朋友出头。” “你哪来那么多事!”孙大夫猛然拍桌子。 谭鸣鹊也猛然站起身,弯腰鞠躬:“抱歉,是我一时失言!” 说完直接捞起桌上的东西,收拾一下,立刻告辞。 孙大夫目送她离开,仍是气难消。 过了半天,他忽然吐了口气:“坏了。” 他又看了一眼门口,忍不住磨牙:“这小丫头,真是蔫坏蔫坏的。” …… 谭鸣鹊飞快地跑出了孙大夫的院子,首先奔回自己的 房间。 七虫七花膏藏好,解药收起,也长叹一口气,却是舒然:“哈哈。” ☆、冷眼 她刚才想了想,反正是没可能从孙大夫这里掏出什么了,不如最后诈一把。 谭鸣鹊说的那些话,都是故意的,专往人痛处戳。 孙大夫约是没想到她个十三岁的小姑娘这么多心眼,还敢算计她,便没多想。 等他回过神,便来不及了。 谭鸣鹊细细拼凑了几块,倒也知晓了片段的事。 想来,孙大夫与那配制出七虫七花膏这毒物的毒师,曾经是朋友,后来决裂了,否则也不至于搞到如今各为其主这么难看。 他肯定知道那人是谁,而此人,现在多半是在给齐王做事。 真奇怪,孙大夫领着沈凌嘉的工钱,怎么却还死死给那齐王手下守秘密呢? 这里边肯定有事。 谭鸣鹊在心里琢磨半天,决定再等等,也许以后能套更多的料,攒齐了再告诉沈凌嘉才好呢。 “我怎么成专业告状的了?”谭鸣鹊忍不住嘀咕起来。 但她又能怎么样? 困在府中,也见不着什么人,能做什么大事? 她把解药照样塞兜里,书是没动过,出门。 吃饭,再找沈凌嘉。 谭鸣鹊一边走一边奇怪,怎么今天没见到菊娘,往常她都会来叫醒她的。 莫非是今天太忙了? 有可能。 那沈凌嘉在不在府中呢?谭鸣鹊想想,还是收回了往厨房迈的步子,决定先去一趟书房。 要是沈凌嘉不在,她吃了饭直接回房间绣画去,也免得老提心吊胆地想了。 打定主意以后,谭鸣鹊就马上改道,往书房走,这路都不知道走过多少趟,早就熟了。 她步子也快,虽然个头小,可不用多久就看到了书房所在的那间院子。 两个守卫站在院门口两边,谭鸣鹊过去,跟他们打了个招呼,忙进去。 走进院子里,谭鸣鹊疑惑地停下来。 她刚才进来的时候,余光似乎瞟见了这两个守卫的眼神,有点诡异,不大对劲呀。 不过,就算她回去问,这两人恐怕也是不会承认的。 谭鸣鹊便暂且存下这份疑惑,接着往里走。 书房门口,站着菊娘。 她远远看见,便笑吟吟喊了一声:“菊娘姐姐!” 不过这次却很奇怪,菊娘明明往这里看了一眼,却没吱声,像是没看见她一样。 可能是没看清楚? 谭鸣鹊连忙跑过去,上了台阶到了菊娘面前:“菊娘姐姐!” 菊娘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道:“来啦。” 这笑容和语气仿佛和往常一样,但谭鸣鹊总觉得有些奇怪。 就好像刚才进这院子里的时候那两个守卫的眼神一样,看着寻常,但总觉得说不上来的诡异。 可偏偏这种诡异也只不过是她觉得的而已,真要说诡异在何处,就是说不上来。 “菊娘姐姐,我,我进去了。”谭鸣鹊小心翼翼地说。 菊娘的笑容连一丝改变都无,简直完美无缺,她点点头,道:“好,你进去吧。” 谭鸣鹊忽然觉得有些紧张,菊娘是不是生她的气啊? 可昨天好像也没发生什么事情,分手的时候也挺愉快的呀。 莫非有谁在菊娘面前说了什么? 谭鸣鹊犹豫了一会儿,没马上进门,道:“菊娘姐姐,您是不是不高兴?” 也说不定是菊娘今天的心情本来就不好,并不是故意冲着她来。 至于那两个守卫……说不定就是这么巧呢?可能之前有人让菊娘生气了?让那两个守卫看见了?都有可能的,也不一定就是因为她。 谭鸣鹊正在心里默默安慰着自己呢,就听菊娘说:“我挺开心的,你先进去吧。” ——但这脸色可不像是高兴啊。 她正想着呢,菊娘像是能听懂她的心声似的,扯了扯嘴角,道:“正好,殿下就在书房里,你要是有事,先去找他吧。” “我下午想去一趟云霄绣坊。”谭鸣鹊估计自己那幅绣画快绣好了,等见了沈凌嘉,回到房间一赶工,肯定马上就能完成。 她之前是想多绣几幅再拿去送给李老板看,可如今她觉得菊娘有些奇怪,便决定先绣一副送过去,也试试菊娘。 菊娘小声说道:“你应该记得路吧?有空可以自己去。” “啊?” “咳咳。”菊娘装作自己没嘀咕过那句话,“好,那我下午带你去。” 谭鸣鹊更觉得奇怪了,之前她还可以说是自己多心,现在她能肯定,绝对不是多心。 菊娘是确实在针对她,可是,为什么呢? 她可以无视院子门口那两个守卫,但菊娘表现得这么奇怪,那她就不能不在意了。她来到这府中也有半年,最照顾她的人,除了沈凌嘉以外就是菊娘。 谭鸣鹊觉得,如果是对菊娘,那就没有必要玩心眼。 “菊娘姐姐,您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会?”谭鸣鹊没有进书房,而是停在了菊娘面前。 她难得这么直白地跟自己并不讨厌的人说话,也免不了有些不好意思。 但不管有多么的不好意思,该说的话还是要说。 她盯着菊娘的眼睛,只要菊娘的眼神再有什么奇怪的表现,她一定能察觉。 可是菊娘这次再没有任何漏洞,她用完美无辜的笑容看着她,道:“是你对我有什么误会吧?你怎么会这么想呢?我对你既没有误会,也不生气,嗯,其实我今天的心情不错,你也不用觉得我是针对你。” “……我不是。”其实谭鸣鹊想说的是,是。 然而菊娘已经把话说成了这样,如果她再追根究底,那岂不就是她咄咄逼人了? 谭鸣鹊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也只好没事人一样道:“那想来,是我多心了。” 她真不想这样跟菊娘说话,不止是菊娘奇怪,连她也变得奇怪了。 菊娘挥了挥手,表情十分平静,道:“你进去吧,待会儿我倒茶过来。” 她正要转身,忽然问道:“对了,你还没有吃早饭吧?” “嗯。”谭鸣鹊点点头。 菊娘笑了,眉眼弯弯,道:“好,待会儿我也把早饭送过来,你先吃点心,垫垫肚子。” 这样的关怀,似乎与往日并无分别。 谭鸣鹊几乎要以为,自己之前感觉到的不对劲,全部都是幻觉了。 “谢谢。” 但她的记性,偶尔还是不错的。 说完之后,谭鸣鹊面无表情地推开门,走进了书房。 打开门的时候,沈凌嘉正在书案前写字,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见她跟菊娘说的话。 不过刚才她和菊娘的声音都很小,也许沈凌嘉没发现呢? 谭鸣鹊抹了抹眼睛,一脸平静地走进去,来到书案前,才带着笑说道:“先生,我过来了。” 一边把自己带来的书放下。 沈凌嘉写完了字,抬起头来,道:“你们刚才吵架了?” 原来他还是听见了一点, “没有。”不过谭鸣鹊不欲与沈凌嘉谈此事,她转口道,“昨天晚上,容婆来找我了。” “这么快?我还以为她今天才会来。”沈凌嘉搁下了笔,道,“她找你说了什么事?” “倒真的有一件正经事。”谭鸣鹊正打算拿出七虫七花膏,才想起自己把它留在了房间里,也就罢手,道,“东西我没带,放在了房间里。” “是什么东西?”沈凌嘉走出来,指了指桌椅,“去那边坐。” “是。”谭鸣鹊忙也走过去,坐下来。 她正要开口,却首先听见了脚步声。 应该是菊娘,从旁边那间耳房里走出来,她脚步轻缓,也许是端了托盘。 谭鸣鹊走过去把门打开。 过了一会儿,菊娘从外面走进来。 沈凌嘉诧然,道:“你怎么知道菊娘会过来?” 谭鸣鹊得意地指了指耳朵,道:“我听见了。” 说完又邀功地看了一眼菊娘,但后者只是抿着唇,依旧摆着完美的笑容。 但真正的笑意哪会摆得如此完美无缺呢? 往常她也不是没见过菊娘的笑,她不是这样的。 恐怕,她还在生气。 谭鸣鹊有些懊恼地回到了座位上坐下来,菊娘把托盘上两盏茶放下,还有一盘小点心,应该是糕,乳白色的,就不知道是什么口味了。 菊娘看向谭鸣鹊,道:“你先吃点心,我到厨房去催一催,待会儿粥来了,我直接端过来。” 沈凌嘉听了,也看向了谭鸣鹊,看了一眼,又转而看向了菊娘,道:“她还没吃饭?” “没关系。”谭鸣鹊忙道,“我起得晚。” “我不是让你催着人把早饭给她送去房间吗?”沈凌嘉拧着眉说道。 谭鸣鹊意外地转头看了一眼他,忍不住问道:“先生,往常都是您让人把早饭送过来的?” “唔。”沈凌嘉答应一声,只盯着菊娘。 菊娘的表情仍然没有多大变化,她平静地答道:“是啊,我这就去催。” “好吧,快点送过来。”其实沈凌嘉对这种事情也不是很了解,看菊娘的表情平静,也就当是正常现象了。 “是。”菊娘答应一声,快步走出了房间。 沈凌嘉看向谭鸣鹊,安慰道:“你先忍忍。” “没关系,这不是还有吃的吗?”谭鸣鹊捻起一块点心来,默默吃了。 有些甜香味,但她吃不出是什么做的。 ☆、小太医 “你饿成这样,我就不跟你抢了。”沈凌嘉笑了笑,道,“行了,先说正事。” 谭鸣鹊咽下点心,连忙道:“昨天容婆过来,给我一件毒物,让我到了渝州之后,想办法给您下毒。她们会让刺客来刺杀您,一旦成功,无论您是重伤还是轻伤,我再给您下毒,让您无声无息地死了,人人都只会觉得这是重伤不治。” 沈凌嘉静静地听了,嗤笑一声,道:“他们想得倒是美。” “对,我也觉得。”谭鸣鹊想了想,道,“可是,如果我没有与殿下您通气呢?” 如果她真的对风柳楼忠心耿耿,这一毒计,说不定,还真可能会成功。 沈凌嘉面无表情地喝了一口茶。 “如果当初你没有将那些事情告诉我,我想,你也不会是现在的你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 谭鸣鹊难得有听不懂的时候。 但沈凌嘉并没有要解释的意思,他指了指她面前的碟子,笑着说:“吃吧。” “殿下。”谭鸣鹊没有动点心碟子,反正她也只是一餐没吃,还没有饿得受不了。 “怎么?” “我见过孙大夫几次……您对他熟悉吗?”谭鸣鹊若无其事地问道。 “你对他感兴趣?” “算是吧,他挺厉害的,知道的东西不少。”谭鸣鹊并不打算说出自己的目的。 好在,沈凌嘉没往另一个方面想,反倒误会了。 他笑了笑,道:“孙大夫恐怕不会收徒弟了。” “收徒弟?”谭鸣鹊听进耳朵里,一时没品出这话的意思,慢慢咀嚼了一会儿才恍然大悟。她有心解释,但转念一想,要是沈凌嘉误会了,也算是好事,便笑笑,道,“难道他已经有徒弟了?” “倒不是,不过,以前在太医院的时候也有其他太医想要拜师,他不答应。” “哦,那真可惜。”谭鸣鹊说完,安安静静地喝茶。 倒是沈凌嘉有些坐不住,道:“你怎么突然对学医感兴趣?若你真想要学,我倒是能想办法给你找一个师父。” “那就不必麻烦您了,我只是随便想想,现在还有别的事情要做呢。”谭鸣鹊慌忙摆摆手。 她敬佩孙大夫,可是,她对医术并不感兴趣。 谭鸣鹊心里知道自己没兴趣也没心思学,又没有基础,就算 真请来一个师父,也是浪费,耽误自己也耽误别人。 所以谭鸣鹊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沈凌嘉的好意。 她知道他是好意,可惜她无福消受。 “对了,刚才不是想问收徒弟的事情,我是想问问您对他有多了解。”谭鸣鹊赶紧说。 沈凌嘉只当她是给自己找回一点点面子,没说什么,点点头道:“你想问什么?” “他以前不是太医吗?怎么不干了?”谭鸣鹊问道。 不管怎么说,虽然都是大夫,在宫里的地位肯定不同寻常一些,这位孙大夫什么都能治,什么都认得出,有这么厉害的本事,难道不能在宫中驻足吗?她不信。 孙大夫离开宫廷,肯定有一个理由,就是不晓得沈凌嘉他是不是清楚了。 谭鸣鹊说完以后,半天都不曾听见有人说话。 当然,这个书房里面就两个人,一个人是她,另一个人就是沈凌嘉,她听不见回话,也就是沈凌嘉没吱声。谭鸣鹊说话的时候也没看沈凌嘉,忍了忍,还是忍不下去,便转头看了他一眼,沈凌嘉恰好也看着她,她一愣,便假装没事一样讪笑道:“殿下您不知道吗?那就算了。” “我倒是清楚,可是,你问这个干嘛?”沈凌嘉玩味地打量她。 “呃,就是好奇。”谭鸣鹊被问得有些措手不及,但又不能不说话,只得结结巴巴吐出这么一句。 “好奇?”沈凌嘉呵呵地笑了,“那你好奇的人与事,不少嘛。” “我好奇心重。”说都说了,谭鸣鹊索性厚着脸皮就此圆。 沈凌嘉想说什么,没忍住噗嗤一笑,顿时什么气氛都没了。 “哈哈哈……好吧。”沈凌嘉点点头。 谭鸣鹊既不懂他为什么要笑,也不懂他这欲语还休到底藏了什么,不过她好歹是明白了一点,他点点头,总算愿意谈谈孙大夫的事情了。 她总觉得孙大夫有不少秘密,但是,也不知道沈凌嘉又知道多少。 “你再好奇也得好好坐着。”沈凌嘉看她有点坐得不稳,便点点桌子。 谭鸣鹊赶紧安静地不动了,手规规矩矩地放在了膝盖上。 应该算是规矩吧? 也没人教过她。 “对了,我好像还不曾教过你这规矩。”沈凌嘉忽然抚掌道,一脸很可惜的样子。 谭鸣鹊不由 得抖了一下,还要学什么? “对,得教你规矩,光会读书写字还不够。”沈凌嘉点点头,自言自语道。 他自顾自地说着,于是,就这么敲定了。 谭鸣鹊一脸茫然,还不知道他到底在说什么,沈凌嘉就抬头聊起了其他事。 “好吧,那我们先说说那位孙大夫。”沈凌嘉一脸淡然地说,仿佛刚才走神的不是他。 谭鸣鹊也不敢追问,反正,总会轮到她头上的,她只能乐观地想,自己迟早能知道。 “嗯,孙大夫。”那就先满足这份好奇心吧。 沈凌嘉道:“他以前在太医院中确实德高望重,不止进太医院早,医术也是最强。” 医术是最强? 谭鸣鹊下意识问道:“他是太医院提点吗?” 这是沈凌嘉跟她讲课的时候曾经提到的官职,如果她没有记错,这是太医院的最高官职,接下来是下设使,副使与判官等。 既然是医术最强,那么,应该可以服众吧? 若说不是太医院提点,那反倒是奇怪了,谭鸣鹊问完就觉得自己问了一句废话。 没想到沈凌嘉却摇摇头,道:“他不是。” “那他是下设使?副使?判官?”谭鸣鹊胡乱猜测起来。 沈凌嘉还是摇头:“不是。” “那他担任什么?” “他压根儿就没有官职。”沈凌嘉苦笑一声,道。 “没有官职?”谭鸣鹊愣了一下,想了想,道,“怎么会呢?” 没错,明明是太医院里最厉害的太医,怎么可能没有官职? 那有官职的怎么服众? 医术还不如一个普通太医? 谭鸣鹊想了半天也想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又看沈凌嘉,他一脸气定神闲。 好吧,她琢磨不明白,这里不是有一个明白人吗? “殿下,他这么厉害,没有官职,其他人能服气吗?” 也许有人会觉得这种厉害的人被打压才叫现实,可是,仔细想想,一个有能力的人,和一个没有能力,或者说能力不是那么厉害的人,谁压在头上才能教人心服口服呢? 我不如他,这个“他”,当然是越强越好。 沈凌嘉点点头,道:“一开始,当然有人是不服气的。” “他?”谭鸣鹊忍不住这样想。 作为没官职的当事人,孙大夫他自己才最应该是不甘心的吧? 他要是觉得没关系,像无关者一样,那才真是奇怪呢。 “他?”沈凌嘉立刻明白她是指谁。 他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道:“他没什么不服气,也没什么不甘心,他恐怕最清楚内情了。从进太医院到离开太医院,他从来没有一官半职,在太医院中,没人知道是谁将他举荐过来,也没有人知道是谁在打压他,但他自己没什么不服气的,我想,他恐怕很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吧?” “他自己清楚?”谭鸣鹊想不通,为什么有人受了这么大,这么多年委屈能不介意? 除非,他自己很清楚自己为什么不能,也明白他是真的不能。 再不服气,再不甘心,那也只能服气,只能甘心了。 但谭鸣鹊回想起自己几次见到孙大夫时,他的样子,看起来却并不像是一个充满委屈的人,他好像什么都不在意,什么都不介意,什么都不放在心上似的。古人云,道法自然,也许孙大夫就是这样一个道家式的人? 沈凌嘉笑了笑,没细说,道:“总之当初,最不委屈的人就是他。” “他真的不委屈吗?”谭鸣鹊不相信,有几个人心里真能一点火气都没有啊? 难道世间那么几位圣人,就一个人,恰好被她撞见了? 沈凌嘉道:“别管他心里是怎么想的,只要他脸上不委屈,就当他是不委屈吧。” 谭鸣鹊还是一脸懵懂。 沈凌嘉看了她一眼,便笑道:“好吧,先生我今日就再教你一句话。‘百善孝为先,原心不原迹,原迹贫家无孝子。万恶淫为首,论迹不论心,论心世上少完人’。” 他轻轻叩着桌面,这是他难改的小动作,边瞧着边说:“你自己慢慢想吧。” 于是谭鸣鹊便自己乖乖去琢磨了。 她想了一会儿,忽然觉得有些地方说不上来的奇怪,再细细想了一会儿,就“咦”了一声。 沈凌嘉的耳力没她这么好,但在这么近的地方,也不至于听不见。 他听到就抬头看了她一眼,沉声道:“怎么了?” “奇怪啊……”谭鸣鹊喃喃自语。 ☆、关系 沈凌嘉耐心地问道:“哪里奇怪?” 这回换作谭鸣鹊看了他一眼,带了点小小的打量的意思。 沈凌嘉没谭鸣鹊这么胆子小,笑眯眯看着她,与她对视。 谭鸣鹊也看着他,不过终归没有他这种修行,还是率先败下阵来,无奈地道:“我是说你奇怪。” “我?”沈凌嘉露出意外之色,不信似的,又问了一声,“我?哪儿怪了?” 谭鸣鹊若有所思地再仔细瞧了他半天,道:“我今年十三岁。” “嗯……多新鲜啊,我以前没听说过吗?”沈凌嘉笑了。 在谭鸣鹊入府没多久,他就问了她家里的事情,年龄之类的,当然也早早说过。 “那您今年是……十六岁。”谭鸣鹊呆呆地说。 “嗯,你也是刚听说?”沈凌嘉笑道。 谭鸣鹊摆了摆手,一脸无奈地说道:“您别跟我闹,我是跟您说认真的。” “好吧,那我就认真听。”沈凌嘉还把茶杯拿远了去,正襟危坐。 “您才十六岁,怎么知道这么多事情?” 要说跟德妃有关系的,跟他自己有关系的,那也就罢了。 孙大夫跟沈凌嘉有什么关系? 最多就是退休之后来这里做事的关系罢了。 所以谭鸣鹊想不通,孙大夫多少岁?沈凌嘉多少岁?怎么沈凌嘉这日子像是替孙大夫过的一样? 沈凌嘉把刚拿远的茶杯又拿回来了,喝了一口,才叹道:“你说的认真的话,就是这个啊?” “嗯。”谭鸣鹊直接点头,这也没什么好不承认的,她是真好奇。 沈凌嘉又喝了一口茶。 谭鸣鹊照样没忍住,问他:“您很渴吗?” 沈凌嘉差点把茶吐出来。 “不渴。”他放下茶杯。 谭鸣鹊一脸不信,他这咕咚咕咚不是渴是什么? 沈凌嘉看着她解释:“喝茶可能是渴也可能是……嗯算了我跟你说那个干嘛?” 他自言自语了一会儿,点点头道:“对,我渴了。” “我还记得那个问题呢。”谭鸣鹊忽然一想,他这不会就是传闻中的转移话题吧?连忙道,“您怎么那么了解孙大夫的事情?” “因为我们熟啊,多好理解。”沈凌嘉一脸平静地 说道。 谭鸣鹊懵了,这两人直接有什么关系,还称得上熟? 一个姓沈,一个姓孙……哦,不对,那还有一人呢。 谭鸣鹊好奇地问道:“德妃娘娘姓什么?” 沈凌嘉无奈地答道:“总之不姓孙。” “那你们怎么会熟起来?”谭鸣鹊十分费解地问道。 “这是另外一个故事。”沈凌嘉道。 “不能说的?” “我倒是可以说,可你听吗?” “我想……”谭鸣鹊刚吐出两个字就见沈凌嘉的眼睛里放出威胁的光芒,顿了顿,立马改口道,“呃,那还是算了吧,我想过了,听那个也没意思。” “有意思得很呢。”听她说不想听了,沈凌嘉反倒又来勾她。 谭鸣鹊气鼓鼓地摇头,越发坚决地道:“我不听了。” “嗯。”沈凌嘉突然伸手,在她的脑袋上揉了揉,“乖。” 谭鸣鹊直接成了鸟窝头。 “先生!”她气呼呼地整理,好在她的发型也简单,就是梳顺了直接在尾端绑一个结。 这就完了。 她找来梳子,仔仔细细梳顺了,发尾重新绑起来,一条马尾巴似的黑发,顺溜地落下来,默默垂下去,尾端成了一个笔头。 沈凌嘉看了一眼,忍不住伸手抓一把,道:“这头发能做成笔吗?” “殿下!”谭鸣鹊瞪了他一眼,“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您可别揪我的!” “我有那么幼稚嘛……”沈凌嘉说完,顿了顿,忽然道,“咦?” 拉长音调,倒带了三分威胁的感觉。 谭鸣鹊一愣,哦,对了,刚才她好像瞪了他一眼。 “殿下,我不是故意……” “之前不是警告过你,下回没人得叫我先生吗?知不知道尊师重道?”沈凌嘉气呼呼地又伸手揪住了她的头发。 谭鸣鹊想了想,没那么害怕了,忽然又剜了他一眼,道:“先生。” “哎,对。”沈凌嘉的手还是没松开。 “您干嘛?” “这叫惩罚。”沈凌嘉开始比划。 谭鸣鹊坐着不动,冷冷道:“先生,您是故意找我麻烦,趁机捋我头发吧?” 沈凌嘉的双手冻住,缩回来,惊疑道:“咦? 你怎么知道的?” 谭鸣鹊没忍住,噗嗤一笑,道:“您还真好意思说您一点都不幼稚呢。” “我说我不幼稚,但没说过一点都不啊。”沈凌嘉看着她,一脸理直气壮的样子。 谭鸣鹊半晌吱不了声。 沈凌嘉看她发现了,就很可惜地把手缩着,另一只手端着茶,抿一口,摇头道:“冷了。” “这不应该吧?大冬天,茶在这儿放了这么久,能不冷吗?”谭鸣鹊笑道。 “是啊,这也放了蛮久……”沈凌嘉一边说着,一边往门那看了一眼。 谭鸣鹊顺着他目光望去,就是一道门,也没什么,便问他:“您这是看什么呢?” “看门。” “不会吧,您改工作啦?”谭鸣鹊一脸震惊。 沈凌嘉转回头来:“我看着……门!替你考虑呢你还挤兑我?” “我没挤兑……咦?您替我考虑什么呀?”谭鸣鹊一头雾水。 “看看菊娘她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肯回来呀,你这么久了,什么都没吃,不饿吗?”沈凌嘉道。 谭鸣鹊细想想,这果然是替她考虑着呢。 她想想自己这样好像是也太没心没肺了,就讪笑一会儿,道:“其实倒也不是很饿。” 只有一餐不吃,又饿过了点,她现在没什么感觉。 “等你饿了就知道不痛快了。”沈凌嘉看了她一眼,接着看门外,“不对呀,菊娘平时一直很快,怎么今天偏偏就磨磨蹭蹭的?” 菊娘今天可不就是很奇怪么?谭鸣鹊默默地想了一会儿,又觉得自己有点魔怔了。 她跟菊娘没吵架,平时菊娘一直对她挺好的。 可能,可能是今天菊娘心情不好又不愿意告诉别人,所以才不小心波及到了她吧? 对了,是谁会让菊娘心情不好呢? 谭鸣鹊再仔细思考了半天,倒是当真想到了一个人。 “先生,我问您一件事。”谭鸣鹊扯了扯沈凌嘉的袖子,让他转过了头,这才小声问道,“今天,那位七殿下有没有来过呀?” 每一次沈凌宥来,菊娘都冷着脸,若说他来过,肯定是因为他。 “七殿下?……你问我七弟?”沈凌嘉想了想,道,“是啊,他来过,本来有事找过,结果没多久又匆匆走了。” “哦!” 谭鸣鹊恍然大悟,心情顿时变得特别好。 对嘛,都怪沈凌宥! 过一会儿,菊娘的心情肯定能振作起来,这样看来,真是不关她的事! 谭鸣鹊一高兴,就免不了逗逗沈凌嘉,反正无聊嘛,也没什么事情好做。 “哎,先生。”她又扯扯他的袖子。 因为不跟她说话的时候,沈凌嘉他总是转头去看门那边,整个人显得特别的游离。 她又是很难安安静静的人,尤其身边还坐了一个愿意跟她说话的人时,她就更难不说话。 “你总拉我的袖子干嘛?”沈凌嘉问她。 “那您总看那扇门干嘛?”谭鸣鹊反问道。 沈凌嘉道:“我这不是替你考虑吗?” 他点了点头,道:“我当然饿过。” 谭鸣鹊呆住,想了一会儿,便又是不信,她摇摇头,道:“怎么可能,您是诓我的吧?” “啊。”这下又是一个没想到,沈凌嘉居然厚着脸皮承认了。 谭鸣鹊半天说不出话。 “哈哈哈……好啦,不逗你。”沈凌嘉说着说着,就忽然站起了身,“走吧,我们出去逛逛。” “外面那么冷,有什么好逛的?”谭鸣鹊不敢坐着不动,但虽然站起来了,也不肯往外迈步。 他的双脚就仿佛是被钉子钉在了原地一样,挪都不挪。 “走吧,我们去厨房,要是菊娘一直不来,我们难道就一直在这里等着吗?”沈凌嘉笑了笑,说道。 他都已经把话说到了这样,谭鸣鹊也只好挪步,一边走一边不甘愿:“可外面好冷啊……” “冷,还有饿,你挑哪个?” “饿。”谭鸣鹊马上说。 沈凌嘉道:“对,我就是问你不要哪个。” 谭鸣鹊想了半天脑筋都快轴了才懂。 “先生!”她无奈,偏偏他是魏王,又是她老师,她除了跺跺脚,什么也不能做。 沈凌嘉哈哈一笑,打开了门,道:“行了,我们走吧,就当是散步了。” “……有谁家是清早散步的吗?”谭鸣鹊嘀咕一声,也只好跟了上去。 沈凌嘉精神振奋地走在前,谭鸣鹊有气无力地跟再后面,人还缩着。 他回头看了一眼,便不满意了,道:“你这样缩起来, 岂不是一点活气都没有?” “那叫活力。”谭鸣鹊纠正一句,接着缩。 沈凌嘉摇摇头,道:“不行。” 说完这句话,他直接疯了。 “喂!”谭鸣鹊差点骂出声。 沈凌嘉刚一说完,直接伸手解开她披风的结,扔到了旁边。 ☆、怪事 凉飕飕的风直接扑她脸上,身上。 “哈哈哈。”沈凌嘉自己还挺开心,也解开了披风,扔掉,直接牵着谭鸣鹊的手往外走。 谭鸣鹊的双手没一会儿就冻红了,但还挺温暖,再感觉一下他的,冰冰凉。 “您冷成这样还脱披风,也不怕得风寒?”谭鸣鹊急了,想跑过去把两条披风捡起来。 但沈凌嘉力气太大,直接拽着她往外走,她甩都甩不脱。 “呜呜”的风声吹过来,全灌进她耳朵里,她几乎以为自己马上就要聋了。 “走吧走吧,我不冷。” “我冷!” “多吹吹风就不冷了,你看你,一身毛茸茸的,都不知道穿了几层,丢开一件披风怎么了?扔了扔了。”沈凌嘉还走过去把两件披风全挑起来,踢飞了,都被踢到了假山那里去。 做完这些事情,他还很满意地点点头,道:“行了。” “什么行了?”谭鸣鹊心中勃然大怒,偏又存着理智,知道不能跟这位主生气,实在憋得慌。 “走吧,吃点东西,垫了肚子以后你肯定就饱了。”沈凌嘉笑道。 谭鸣鹊看他一脸笑容,十分和煦的模样,也实在是说不出什么了,只得认命地点点头,道:“行。” 好吧,最起码他只是扒了她一件披风。 未免她再嘀咕他再叫她穿得更“清爽”,她还是什么都别说了。 “那走,我们去厨房。”谭鸣鹊想想也是,现在这个时候,喝一碗热粥,岂不是最舒服不过了? 这种时候,与其光想些坏事,还不如想些好的,反正也不能逆转了。 她走了几步,仰头对沈凌嘉道:“殿下,您也应该放开我的手了吧?” 就在刚才,她们才刚刚走出院子,门口还站了两个守卫呢,就在后面,这也算是外人了。 所以她便唤了一声殿下而不是先生。 沈凌嘉也懂,他意外的是另一件事,低头看一眼他跟谭鸣鹊交握的手,他脸一红,就飞快地甩开了她的手,匆匆忙忙将握过她的手背在背后,一脸正色地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转头对谭鸣鹊道,“我这不是怕你冻着吗?” “怕我冻着手啊?”谭鸣鹊无语地回望他。 沈凌嘉无话能答,叹了口气,便抬头遥望前方道:“这厨房在什么地方?远不远?” “还远得很呢,您这么抬头看是什么都不可能看得到的。”谭鸣鹊说完又忍不住一笑,道,“严谨地说,这里是您家,结果我还比您更认得路。” “长这么大我还没去过几次厨房呢,不认路不是应该的吗?”沈凌嘉回过神来之后,顿时变得理直气壮了。 谭鸣鹊看了他半天,无言以对,便只好收回目光:“得。” “好吧,那你知道,你带路,你走前面。”沈凌嘉往前一指。 谭鸣鹊又不傻,讪笑一声,装没听懂,还是乖乖走在沈凌嘉身边。 没一会儿,沈凌嘉道:“就这么干走,有些没趣,哎,你有什么好玩的故事要说吗?” “我听过的故事都是您说给我的。”谭鸣鹊不得不提醒他,她们可是师徒。 “哦,对。”沈凌嘉想起来了,点点头,不再开口。 但有了他这么一句,谭鸣鹊也确实觉得现在有些孤清的意思,想了想,道:“不如我们说说话。” 这也算不上什么好主意,但至少是个主意。 “说什么?”沈凌嘉眼珠子滴溜溜一转,霍然说道,“你不会又有问题想问我吧?” 谭鸣鹊“啪”地一拍掌,点点头:“嗯!” “你哪来那么多问题?”偏偏沈凌嘉也确实是无聊,便同意了,“行,你先问吧。” 毕竟,要不要回答这个权力,还是掌握在他自己手中。 他都那么不客气,谭鸣鹊自己还客气什么呀? 她便直接问了:“之前您怎么非说我没尝过饿的感觉,是您尝过饿的苦头吗?” “啊?” 那都是在书房里才说过的事情了,沈凌嘉一时没反应过来,反问道:“是我说的?” “对,就是您说的。”谭鸣鹊自觉抓住了个小痛脚,要不他怎么不承认呢? 就怕那又是一个“不能说的秘密”了。 沈凌嘉仔细回忆了一下,之前是没反应过来,但出过他口的话他也不至于马上就忘。 “……哦,是。”那时候他怕谭鸣鹊没吃饭会不舒服,所以才这样劝说她。 “胡编的吧?” “对我用激将法?别忘了这三个字还是我教你的。”沈凌嘉微笑着看她。 谭鸣鹊背着手与他对视,没一会儿又败下阵来,真不是她弱,只是沈凌嘉这 双眼睛,不知怎么回事,看久了,总让她有些畏惧的感觉。 “咳咳。”她扭过头去,调整了一下心情,这才道,“那好吧,只是,先生您究竟愿意说吗?” 沈凌嘉笑而不语,这不还是一个激将法吗? “……您真的饿过肚子?”谭鸣鹊索性自言自语,一边说,一边悄悄观察沈凌嘉的表情。 沈凌嘉骤然看向了她,眼睛里装的东西,教她几乎冻住。 过了一会儿,他的目光重新恢复柔和的光彩,笑吟吟说道:“你这好奇心是改不了了吧?” “要是先生觉得我这好奇心不好,那我就尽量改了吧。”谭鸣鹊无话可说,小声道。 刚刚沈凌嘉明明是微笑着,却还是让她心底发凉。 她下意识就说出了自保的话,要是他不喜欢,那她改了就是,大不了发掘一个其他爱好。 “不用,不过这种好奇心只要在我面前说说就行。”沈凌嘉笑容不变,“其他人不一定容得了你。” 谭鸣鹊一抖,连忙点点头。 接下来她不曾接着问,不过心里还是很好奇,听沈凌嘉这话,恐怕她是说中了? 可只消一句话就能问明白的事情,她却不敢开口了,只好憋在心里,于是接下来在两人走向厨房的路上,她就一直很憋屈,幸好,这条路终究有走到尽头的时候,她看到熟悉的景色,心里顿时松了口气,忙喊了沈凌嘉一声,道:“殿下,前方就是厨房了。” “哦?”沈凌嘉挑眉。 谭鸣鹊观察了一下,忍不住问道:“殿下,您其实是没来过厨房吧?” “……来过几次。” “您这瞧新鲜的眼神看起来可实在不像是‘来过几次’的样子啊。”谭鸣鹊甚为无奈地说道。 沈凌嘉横了她一眼。 谭鸣鹊蓦然想起之前他的警告,慌忙道:“哦,对了,既然到了,我们快过去吧。” “别以为这么说我就忘了你之前的话。”沈凌嘉说完恐吓的话以后,却突然又用温柔的语气从背后喊她,“行了,你何必要蹿得那么远?我不是刚说过,能容你吗?” 那也算是好话吗? 谭鸣鹊慢慢走回来,咳嗽一声,道:“嗯,那我们先进去吧。” “我本来也没停下。”沈凌嘉背着手顺着路往里走。 没一会儿谭鸣鹊已 经闻到了烟火气,带着淡淡的饭菜香,不是那种呛鼻的,像是汤。 “这就开始煮汤了?”谭鸣鹊疑惑地想。 沈凌嘉笑道:“看来菊娘考虑得十分周全,还考虑到你吃饭吃得晚,对,先喝汤垫垫肚子,这才对身体好呢。” 看来他也闻到了那个味道。 谭鸣鹊听了他的说法,更觉得果然是自己多心了,菊娘对她不是挺好的吗? “行了,进去吧。”沈凌嘉走在前面,先叩开了门。 开门的是个小丫头,看到沈凌嘉,整个人都呆住了,揉揉眼睛,不敢相信地喊道:“殿下?” 两个字,把厨房里的人全引过来了。 “殿下?” “魏王殿下?” “不会吧!” “他来厨房了?” 一群人叽叽喳喳地边跑边聊,等跑到门口看到沈凌嘉,整个人都呆住了。 谭鸣鹊小心翼翼地尽量让自己没有存在感地走过去。 但有人不放过她,沈凌嘉回头,看了她一眼,然后指着她,问在场的人:“之前菊娘是不是来过?应该让你们给她准备了饭菜吧?怎么这么久还没送来?” 众人这才明白,沈凌嘉是过来兴师问罪的。 可怎么会亲自来厨房呢?还是替一个小侍女? 而且跑出来看热闹的人也几乎都是打下手的,真负责人都觉得殿下不可能来,没一个来看热闹,全都在厨房里接着干活。 直到沈凌嘉的声音响起,里头才呼啦啦又跑出来一串人,蔡婆子就缀在最后面。 她一抬头看到沈凌嘉的脸,整个人都傻住了:“殿下?” 蔡婆子噔噔噔跑过来,诧然问道:“您怎么会来这里?” 沈凌嘉没说话,不过这整个厨房里都是给蔡婆子打下手的,当然马上有人将之前他说的话又转告给了她。 蔡婆子也机敏,马上道:“对,她是来过,但她只说让我们记得准备这位谭姑娘的饭菜,殿下,您看看现在这个时辰,眼看着快中午了,我们当然认为她是让我们给她做午饭。” 沈凌嘉的眉头慢慢皱起来:“她是这样说的?” “大概意思是这样,具体的话我也不能一字不差地告诉您,但若她说不是,我愿意与她对质。”蔡婆子道。 ☆、不知 “对质?”沈凌嘉若有所思。 “是。”蔡婆子毫不犹豫地看着沈凌嘉的眼睛,她确实没有说谎,何必要心虚? 沈凌嘉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蔡婆子的眼神中,满是坚决,连一丝一毫的动摇也没有。 他的眉头死死地锁紧,忽然,又慢慢松开。 沈凌嘉突然笑了,看着蔡婆子,目光平静,说道:“这么看来,是菊娘说错了话,好吧,那你们先快点准备吃的,马上送过来,就当是今天的午饭我们早点吃,连我的也一起做,不必等到齐全了再端上来,有什么就送什么。对了,若是炖汤,切记不要搀人参。” 蔡婆子连忙行礼,一口答应道:“是!” “好了,赶紧去做事吧。”沈凌嘉挥了挥手,让众人各归其位。 谭鸣鹊小心翼翼地凑过去,刚才她看到了他的眼神,有一瞬间,特别诡异。 她慢慢问道:“殿下,那我们呢?” “我们就先走吧,也免得站在这里倒给她们惹麻烦。”沈凌嘉说完,就先往外走。 谭鸣鹊慌忙跟了上去,缀在他身后,他的脚步特别快,她最后几乎还跑起来了。 沈凌嘉领着她,转了两个弯,谭鸣鹊一愣,这可不是回书房的路啊。 “殿下!” 怕也得问,她慌忙快跑过去,来到沈凌嘉身边了,低声问道:“我们刚才是不是还没告诉她们那些饭菜要送到哪里呢。” 沈凌嘉道:“她们知道的。” 这算是什么答案? 谭鸣鹊懵住,只能乖乖接着跟着他跑,万一他心情好突然又说了目的地呢? 只是,他后来一直安静地快步走,谭鸣鹊着实吃了一段路的苦头。 好在沈凌嘉最后还是停下了脚步,他再转了个弯,就领着谭鸣鹊走进了一间小院子里。 这里头别有洞天,有一座极为逼真的假山,引入泉水,造了一条院内小河,谭鸣鹊凑到近前看了一眼,很是惊讶,这里居然还有小鱼呢。 她扫视一圈,不由得赞道:“此处真是一个流觞曲水的好地方。” 说完,还自得其乐地点点头。 沈凌嘉本是板着脸,闻听此言,噗嗤一笑:“流觞曲水?你喝酒吗?学会什么词就往上加?” “还不都是您教给我的?”谭鸣鹊有些闷闷不乐。 她原以为这话说的是对的,对,她是希望沈凌嘉听了她的话能开心点,但不是这种开心。 沈凌嘉领着她接着走,这间院子不小,谭鸣鹊都有些意外,她甚至不知道魏王府里还有这样一个地方。 她问沈凌嘉:“这里怎么没有守卫?” “有,围绕这间院子,附近都有守卫,只是不过来罢了,反正,只要把人拦在外面一圈了,这里面究竟有没有守卫,也不重要了。”沈凌嘉摆摆手,浑然不在意的样子。 这时候,他们已经顺着小河走了一段路,然后上了桥,过桥之后,是一座亭子,亭子里是一个圆桌,奇怪的,这里只有两个凳子,相对着坐。 沈凌嘉在其中一个凳子上坐下来,指着对面:“你也坐。” 反正这儿没有旁人,谭鸣鹊便不扭捏了,直接坐下来,问道:“这凳子怎么只有两个?” “两个也算是多的了。”沈凌嘉笑了笑,道,“我原本打算只置一个凳子。” 谭鸣鹊听明白了:“这是您自己待的地方。” “对,现在么……勉勉强强,又多了一个你。”沈凌嘉亦有些无奈。 其实,他是想过,万一有一天,他能遇到一位心仪的女子,便与她携手来此,饮茶也好,弹琴也好,甚至是对诗也不错,能在这里,相对而坐,便是幸事。 没想到这第一次就落到谭鸣鹊身上了。 他方才实在是心里不高兴,就来了这里,一不小心忘了他还带了个不应该带的人,但既然来到这里,也不好再把她赶回去,认真想一想,她也算是受了委屈,他索性让她也来这里了。 “你看看,这一片是青山绿水,虽然你不能出门,但也就当作是踏青了吧。”沈凌嘉温和地说。 谭鸣鹊有些感动:“您还记得我不能出门的事情呢?” 其实她现在已经可以出府了,但离城,肯定是不行。 “真没想到,一座府邸里,还能有这样的美景。”她由衷地赞叹道。 在河道两旁,栽种着一棵棵树,有些她认得,有些她不认得。 “您好像真喜欢这些花草树木之类的。”谭鸣鹊问,“您真喜欢?” 沈凌嘉定定地望着那边,忽然道:“我为什么要不喜欢呢?” 他转头看了谭鸣鹊一眼,谭鸣鹊也看着他,二人忽而同时露出笑容。 相视 一笑,他明白她,她也瞬间懂了他。 当然,只是懂此刻的他而已。 “这里是很美……不过,也真是很冷啊。”谭鸣鹊打了个哆嗦,忍不住抱怨道。 “又怪我扔了你披风?”沈凌嘉问她。 “呵呵呵……不是。”谭鸣鹊一脸的言不由衷。 沈凌嘉嗤了一声,忽然又叹了口气,道:“不过,你怪我是对的。” 谭鸣鹊猛然扭头,眼珠都快跌出来:“啊?” 这是沈凌嘉给她认错?不会是打算找机会来寻她麻烦吧? “咳咳,其实我也没什么好怪你的,不对,嗯……我不怪你。”谭鸣鹊一句话改俩口。 “昔寒。” “嗯。” “我是真的想不明白,你为什么会如此畏惧我啊?”沈凌嘉不解道,“难道,是我对你还不够好吗?” 谭鸣鹊慌忙摆摆手,道:“不,您对我……您对我已经很好了,再好不过了。” “那你为什么……” “殿下。”谭鸣鹊也叹了口气,道,“您也该讲道理,您是魏王,而我呢?我只是区区一个民女。是,如今您对我很好,教导我,包容我,但我也免不了担心,若是有一天您觉得厌倦了,不想再对我好了,怎么办?那时候,我如今的错便都成了未来的罪。” 沈凌嘉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好一会儿,才感叹道:“你小小年纪,能想到这些?” 谭鸣鹊苦笑道:“只求您别觉得我心思深就好。” “不。”沈凌嘉摆摆手,“人还是心思深更好一点。” 谭鸣鹊扫了一眼桌上,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要是平时觉得尴尬只需要伸手拿起一杯茶来喝就行了。 现在缺了一杯茶,结果她也无所适从,再看看沈凌嘉的表情,也有点尴尬。 不过他到底比她更有休息,很快,表情又变得没事人一样了,谭鸣鹊简直佩服。 “你也不必说不怪我,仔细说起来,是我管教无方。”沈凌嘉突然说。 谭鸣鹊听得茫然,什么管教无方? “你怎么还没明白?”沈凌嘉一脸无奈,“我说的是……菊娘。” “菊娘?” 谭鸣鹊懵懵懂懂好像明白一点。 其实她今天经历的事情不少了,先是去找孙大夫,问完了 去找沈凌嘉,被菊娘冷待后好不容易想办法给她找了个理由,又饿了大半天肚子,去厨房的路上被沈凌嘉吓了两回,她现在还没穿披风,冷飕飕的,脑子想转过弯来,都难。 “蔡婆子的话,你听见了吧?” “嗯,菊娘姐姐传错话了嘛。”谭鸣鹊道。 是菊娘传错总比是菊娘讨厌她更让她觉得心里舒服一些。 “你还真觉得是菊娘传错了话?”沈凌嘉看她的眼神更诡异了。 “……是吧。”谭鸣鹊自己都底气不足。 因为若不是菊娘传错话,她就是故意的,故意给谭鸣鹊找各种小麻烦。但是她实在不明白,菊娘为什么要讨厌她。 她们昨天还相处得不错,明明菊娘对她一直都很好。 谭鸣鹊想不通,索性想开点。 沈凌嘉摇摇头,道:“但菊娘不可能犯这种错误。” “她是自小受皇室培育的,来到我这边,一直规规矩矩,只要是她能做的事情,绝不会出错,更何况是这种小事,她不可能连怎么传话都不知道。” 谭鸣鹊迟疑地开口:“那她……” “她是故意的。”沈凌嘉道。 谭鸣鹊犹豫一下,道:“也许这其中还另有隐情也说不定。” “……你为什么一定要替她解释?她做的事情很明白了,正是在针对你。”沈凌嘉道,“虽然这只是一件小事,但这却并非我的命令,她竟敢自作主张……” 谭鸣鹊明白了,真正让沈凌嘉动怒的是,菊娘竟然自作主张做他并未下令的事情吧。 也对,换做是她,得知身边的侍女竟然悄悄替自己得罪人,而她若不是恰好在,得知此事,恐怕连得罪了人都不知道。今日是对付她,来日也可以对付其他人。 谭鸣鹊便不再劝。 她想了想,道:“要不,等吃了饭以后,请菊娘姐姐过来,问问她。” “嗯,我也正有此意。” “那您为什么一定要来这里呢?”谭鸣鹊问。 沈凌嘉疑惑地看了她一眼,问道:“你为什么忽然问这个?” “既然您早有此意,我们不是应该先去吃饭,怎么来了这里?”谭鸣鹊道。 刚才,他说这里不允许其他人踏足,若是厨房的人送吃的来,岂不就“踏足”了? ☆、承诺 “你就好奇这个?”沈凌嘉看向远方,“我心情不好,就喜欢来这里罢了。” “也是,这里风景优美,最适合陶冶情操。”谭鸣鹊也忍不住附和。 “那你……好吧,反正你已经来过一回,在你住这的时候,如果你喜欢,大可以随时过来。”沈凌嘉难得在这片领域中大方。 谭鸣鹊又惊又喜:“真的?” “我可从未说过做不到的承诺。” “那我便却之不恭了。”谭鸣鹊欣喜地说。 她心中当然开心,来这里简直像踏青一样,她不能出城,也少能出府,偶尔觉得无聊了,还可以带着刺绣来这里做,岂不是赏心悦目? 又坐了一会儿,沈凌嘉从座位上起身。 谭鸣鹊也连忙站起来:“要走了吗?” “嗯,回去。”沈凌嘉点点头,走出亭子。 谭鸣鹊从台阶上蹦下去,赶紧跟住了沈凌嘉的脚步,她原以为他会跑得很快,没想到走了几步才发现,他竟然是慢悠悠地走着,倒挺悠闲。 看来,他已经不像刚刚来这里时那么郁闷了。 这间院子的魔力,有那么厉害吗? 离开之前,谭鸣鹊回头仔细地将整间院子都摄入眼中,若有所思。 “想什么呢?走了!”沈凌嘉在前方喊。 “是!” 谭鸣鹊赶紧跑过去。 “怎么样,你现在还冷不冷了?”沈凌嘉问她。 谭鸣鹊一愣,问这个干嘛? 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好像,是很久没抱怨过了。 “你看看,就是要出来多走走才能感觉到温暖,要不然,当然冷啦!”沈凌嘉一脸得意地说。 谭鸣鹊也没办法反驳,毕竟她现在确实感觉不到什么冷了。 但她也不服气,道:“可是,既然有披风,为什么非不肯穿呢?” “难道说,有披风就一定要穿吗?”沈凌嘉道,“强身健体,好处可不止一点。” 谭鸣鹊还是无法理解,可一时找不到回击的话,只得闷闷不乐地点点头,姑且算服了。 不过走了一会儿,她又发现沈凌嘉不是带她回书房。 既不是回书房,那应该就是去餐堂了,若下午还要接着上课,那便没必要如此舍近求远,难道说,吃完饭就直接放过她 了? 但沈凌嘉又说了,等到吃了饭以后,还要问问菊娘到底为什么要那么做,这种话自然不能在餐堂那种大大方方,毫无间隙的地方问,不然,若菊娘真是有理由,或者真犯了错,那这不就是让府中的人都知道菊娘被训了?那也太冤枉。 就算谭家只是一介商户,但谭老爷在训斥下人时,也会选择书房之类的地方,真有错,才会推出去惩罚,让众人都看见,若无错,那也不会有旁人知道曾有这一桩公案。 沈凌嘉在这方面总不会比一个商人还差。 谭鸣鹊自己苦苦思索了老半天也着实想不出缘由,无奈半晌,还是忍不住走过去问沈凌嘉。 “殿下,我们为什么要去餐堂,而不是回书房呢?” “餐堂?”沈凌嘉一愣,“这是去餐堂?” 谭鸣鹊亦一愣:“嗯!” “哦,那我走错了。”沈凌嘉“腾”地改步转了个方向。 谭鸣鹊郁闷不已地跟上去,心下叹息不止,原来理由就这么简单,那她刚才想那么复杂是做什么? “你怎么又站在原地磨磨蹭蹭的?快过来呀!”沈凌嘉无可奈何地招了招手。 谭鸣鹊只得又匆匆忙忙地缀上去。 不久,沈凌嘉终于走上了她最熟悉的道路,这回是去书房了。 她们来到院子门口,谭鸣鹊远远看到一个人,呆住,原来是菊娘,就站在书房门口,也看着她们。 谭鸣鹊与菊娘对视一眼,这回终于明显地瞧出了菊娘眼中的厌恶。 她的脑子里顿时“腾”一下,跟炸了似的,她终于不得不正视一个事实,恐怕,她的菊娘姐姐……是当真厌恶着她。这并不是谭鸣鹊的错觉了,这是真相,菊娘是确确实实地讨厌她。 谭鸣鹊忽然觉得自己的两条腿像是灌了铅一样,走不动步。 她根本不知道理由,所以才更加抗拒去了解。 “过来。”沈凌嘉沉声说着,突然,伸手抓住了谭鸣鹊的手,用不由分说的态度直接拉着她往前走。 “殿下……” 沈凌嘉这回没说话了,直接拉着她来到书房前。 菊娘看了一眼他们交握的手,看向沈凌嘉,目光中带了一些怜悯。 于是谭鸣鹊便更为费解了,无端端的,菊娘为何如此? 菊娘也没说话,三个人都安安静静 的,于是气氛便突然古怪起来。 “殿下,谭姑娘。”菊娘忽然走到了书房前面,打开门,恭敬地说,“请进。” 沈凌嘉先将谭鸣鹊推了进去,自己走进去之前,忽然问道:“刚才,你去哪里了?” “我去厨房吩咐以后,账房又来找我问些事,我去了一趟,刚刚才回来。”菊娘回望着他,眼睛里连一丝一毫的动摇与心虚都没有。 沈凌嘉定定地望了她一眼,走进去。 菊娘等门关上了,才缓缓地,吐出一口气,悄无声息。 很长一段时间里,门里面没声音,没外面没动静。 谭鸣鹊安安静静地坐在凳子上,桌子上的茶已经倒上了新的,但她也没心思喝茶。 她悄悄看着沈凌嘉,他不知道在看什么,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打破平静的是突然走进院子里的一个人。 谭鸣鹊首先听到脚步声,她没动,过了一会儿,那人走上了台阶,于是连沈凌嘉也听见了那个脚步声。 菊娘笑着问那人:“蔡婆,今日怎么是您亲自来送饭菜?” 原来,今天送食盒来的人不是什么小丫鬟,而是蔡婆子本人。 谭鸣鹊不由得想,原来沈凌嘉去一趟厨房的威慑力是这么大。 蔡婆子嗤笑一声,道:“我这不是怕让别人送饭菜来,又出错吗?” 菊娘噎住,显然不明白蔡婆子的语气怎么忽然变成这样,带了点怨气。 沈凌嘉终于开口:“送进来吧!” “是。”菊娘忙推开了门。 蔡婆子马上走进了书房里,书房里也有吃饭的地方,分两个区域,一个区域写字读书,一个区域喝茶或者吃饭,沈凌嘉没有一些酸腐文人那种计较,况且书房里摆的书都是副本,也不用担心坏了珍品。 谭鸣鹊看一眼就明白为什么蔡婆子没法开门了,她左右手各拎了一个食盒。 ☆、询问 蔡婆子走过来,先将两个食盒放在了桌上。 这两个食盒都是处理过的,底下干干净净,不可能留下印子,更不可能有油滋菜汤之类,不然她也不敢把两个食盒就这么直接往吃饭的桌子上放。 菊娘看了一眼,还是不安,忙走过来,道:“我帮你提着。” “你提得起?”蔡婆子冷眼问道。 菊娘道:“你尽管放心就是了。” 一直被蔡婆子挑衅,她也终于有些动怒。 她伸手想要去拿桌上的食盒,但蔡婆子突然伸出手,按住了:“不劳你动手。” 两人的眼神在空中交汇,谭鸣鹊站旁边看都觉得看出了火。 僵持了一会儿,沈凌嘉猛然拍响了桌子:“够了!” 蔡婆子这才放开手。 菊娘瞪了蔡婆子一眼,将两个食盒都拿起来。 “拿起来,你这样拎着,我怎么好端碗盘?”蔡婆子道。 菊娘没说话,倒也乖乖将食盒举起来了,食盒本来就不轻,里面装了各种碗碟,她把手臂伸得笔直,这样举着食盒当然很累,但菊娘只是咬着牙,一脸不在乎的样子,让人想同情她都很难同情起来。 可是,她毕竟是一手一个食盒,单手举着,就更不易了。 谭鸣鹊想了想,站起来,和蔡婆子一起把碗碟往外拿。 沈凌嘉看了她一眼,道:“坐下。” “您是我师父,我伺候您不是应该的吗?”谭鸣鹊笑了笑,飞快地将食盒里的碗碟往外拿。 先是几碗米饭,然后是其他菜。 蔡婆子故意慢吞吞的,拿了半天,也才拿出几碗饭而已。 谭鸣鹊手脚麻利,很快将一个食盒里的碗碟都端出来了,今天蔡婆子准备的菜不少,估计是想将功赎罪,光是这一个食盒,就分好几层,食盒本身就大,装了不少东西,虽然都是小碟子,但种类多,一眼看过去,估计有几十碟,连小碟子,蔡婆子也认真装饰过,一个个看起来都是赏心悦目。 她扫了一眼也觉得胃口大开,忙对菊娘道:“把另一个食盒拿过来吧。” 说完,愣了一下。 刚才她一直低着头,什么都没看见,结果一抬头跟菊娘说话,她才发现菊娘居然也看着她,而且并没有要掩饰自己表情的意思。如果说早上菊娘还有一丝要遮掩的心态,那么到了现在, 她算是彻底露出自己的真面目了。 她现在一点也不在乎谭鸣鹊知道她讨厌她。 谭鸣鹊愣了一下,也没说什么,仍然手脚麻利地迅速将另一个食盒里的碗碟拿出来。 等她拿空了,菊娘把两个空的食盒往蔡婆子怀里一塞:“还你。” “吭。”蔡婆子不悦地看了她一眼,但也察觉到了书房里的诡异气氛,没说话,对沈凌嘉行了一礼之后,马上离开,临走的时候也没忘记将书房的门关上。 菊娘想了想,没有出去,只是慢慢退到了门口,眼睛还是盯着桌子这边。 谭鸣鹊实在不明白,她为什么非得要盯着自己?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她看着面前的桌子,各种美味佳肴,摆了满满一大桌,几十碟,可她忽然就没了胃口。 “我看你喜欢吃这个。” 沈凌嘉忽然将一个碟子端到她面前。 谭鸣鹊看了一眼,忍不住说了实话:“我不喜欢吃这个。” 沈凌嘉脸一红:“啊?你不是喜欢吃辣的?” “但这碟拌海带丝里有我不喜欢吃的。”谭鸣鹊实在郁闷,实话一句接着一句,“您看,大蒜……还有葱,我都不喜欢吃。” “是吗?”沈凌嘉不解,“你以前怎么不告诉我呢?” 谭鸣鹊的表情突然变得尴尬,她低头苦笑了一下,道:“这都是些琐碎的事。” “还有别的吗?” “……啊?”谭鸣鹊一脸茫然地看向沈凌嘉。 沈凌嘉耐心地问道:“除了这两样,你还有什么不爱吃的吗?” “倒也没了。” “嗯。”沈凌嘉点点头,“我记得了,下次,我会让厨房给你准备没有这两样的东西。” “谢谢。”谭鸣鹊站起身,鞠了一躬。 这对于沈凌嘉来说只是举手之劳,但对于她而言,却是有如解救一般的大恩大德。 她是真不喜欢吃葱和蒜,偏偏寄人篱下,看见也只能假装没看见,要么避开,如果是避不开的葱末蒜蓉,她就干脆默默吃干饭。也幸好这里煮粥和煲汤的时候一般不放葱和蒜,怕坏了味道,要不然她可能真的很难活到现在。 ——要是一直吃不了东西,谁都会饿死吧。 谭鸣鹊也没办法,她也不是没试着吃过,一吃就吐,全是自然反应。 “行了,赶紧坐下。”沈凌嘉把刚刚端给谭鸣鹊的碟子又拿回来,笑了笑,道,“你总站着,还站我对面,我想吃都没胃口了。” “是。”谭鸣鹊也扯了扯嘴角,坐下来,拿起筷子。 这算是正式开饭。 两人各有心思,虽然一开始说笑,但很快谁也没说话了,都安静地吃饭,书房里便只剩下了十分不起眼的咀嚼声,谭鸣鹊只专心地夹菜,一口饭,并着菜入口,这么吃完了两碗饭。 吃完她才发现自己的胃口好像比往常好,但也许真是饿了吧。 她把两个空碗拿到一旁,吃完了,结果一抬眼,沈凌嘉竟然还在吃第一碗饭。 一边吃,还一边皱着眉,一脸心事重重的样子。 吃饭也不至于吃得这么不开心吧? 不过谭鸣鹊很快想到,或许,是为了站在门边上的那个人。 她已经受过打击了,自觉已经有了抗压力,便又扭头去看菊娘,菊娘背靠在门上,双手拢在袖子里,卷在身前,两只眼睛如同鹰的眼睛一样,像绳子把她整个人都捆住。不,也或许可以说是像鹰的嘴,那眼神要是可化为尖利如刀的鹰喙,一定能啄死她。 谭鸣鹊看了一眼就觉得心灵再次受到了伤害,便又转回头来,看沈凌嘉。 她简直迫不及待想要让沈凌嘉把菊娘叫过来问问,问问菊娘的性情大变究竟是什么缘故了。 沈凌嘉忽然把筷子放下。 谭鸣鹊看他碗里还剩下一些饭,不由得想莫非是自己的怨气真影响到了他? 忙道:“殿下,我没关系,您接着吃啊。” “不。”沈凌嘉摆了摆手,道,“不用了。” 他也像谭鸣鹊一样,将碗和筷子搭起来,推到了桌子一角。 菊娘忽然走到了两人身边,她看着沈凌嘉,道:“殿下,那我先收拾这桌上的东西?” “不用了!”沈凌嘉摇摇头,看了菊娘一眼,“你就站在这里。” 菊娘瞪大了眼睛,沈凌嘉的眼底有一股煞气,她尽收眼底——是冲她来的? 她忽然将眼神投向了谭鸣鹊,眼中一股说不明白的怒意。 谭鸣鹊也怒了——关她什么事? “你为什么总是针对我?”谭鸣鹊终于忍不住将这句话问出口。 “昔寒!”沈凌嘉看了她一眼 ,伸手压了压,轻声道,“稍安勿躁。” 谭鸣鹊不甘心地看了一眼他,又看了一眼菊娘,哀叹一声,闭上了嘴。 菊娘疑惑又不安地看向沈凌嘉。 谭鸣鹊不说话,没想到沈凌嘉也半天没开口。 唯一忍不住的是菊娘,她开口道:“殿下,我……” “我何时允许你插嘴了?”沈凌嘉冷冷说道。 谭鸣鹊反正已经把自己想要问的事情问出了口,安安静静坐在凳子上,默默看着。 菊娘突然问:“殿下,是不是她对您说了些什么?” 她指着谭鸣鹊。 “你隐瞒我,自作主张,如今竟然还敢嫁祸他人?”沈凌嘉猛然锤响了桌子。 一个放在边缘的碟子弹起来,又摔在了地上。 “啪!”跌了个粉碎。 谭鸣鹊吓了一跳,转头看了一眼,不敢吱声了。 她突然觉得,坐在一旁看人审问,也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菊娘心里咯噔一下,她终于明白自己错在何处。 她也不再啰嗦,爽快地跪下来,道:“属下知罪!” 虽然她并不清楚沈凌嘉到底知道了什么,知道了多少,但既然他能说出自作主张这四个字,她的罪过便大了! 身为属下,她心中当然清楚,身为主上最忌讳的究竟是什么! 菊娘有些后悔,自己做这点小动作根本没有意义,也不一定能赶走谭鸣鹊,真正的掌握权,还是在沈凌嘉手中。 也许她早就应该把所有的话告诉沈凌嘉。 如今她偏偏就不知道沈凌嘉到底知道多少,更不清楚他心中究竟给她判了多大罪名…… 菊娘想了想,道:“殿下,我可以将一切和盘托出,可是,请先让她出去!” 她指向谭鸣鹊。 谭鸣鹊赶紧站起来:“好吧,那我先出去……” “你坐下。”沈凌嘉冷冷看了一眼菊娘,话却是对谭鸣鹊说的。 菊娘不甘心地道:“殿下!我说的话,都是机密,怎么能让她听加?” “我没关系,我先出去,殿下您帮我搞清楚是怎么回事就好。”谭鸣鹊直接往外走。 沈凌嘉站起身,将她按回了原位。 他冷声道:“我这是替你伸张,你怎么能不在这 ?” ☆、真相大白 “呃……”谭鸣鹊两边肩膀都被沈凌嘉按着,老实说,有点疼。 她连忙点头道:“好,那我坐下,您接着问。” 沈凌嘉这才放开她,回位子坐下来,看着菊娘,道:“你肯说就说,不肯说,我叫别人来问。” “别人?”菊娘瞪大眼睛,眼底闪过一丝恐慌。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沈凌嘉,道:“您要让……别人……莫非是……” “你知道你的罪过有多大,说更严重一点,你是背叛我。”沈凌嘉淡然说道。 菊娘的身子摇晃了一下,没多久,认命地道:“我明白了。” 谭鸣鹊听得恍惚,但依稀明白了一件事,这个“别人”一定很可怕。 菊娘走到沈凌嘉面前,她看了谭鸣鹊一眼,眼睛里仍然带了几分不满。 谭鸣鹊到现在也不知道自己被讨厌的缘故,便低着头乖乖的不说话,免得又遭了骂。 “殿下……”菊娘弯下腰,想小声在沈凌嘉耳边说话。 沈凌嘉瞪了她一眼,道:“我不是说过,她可以听见吗!” “呃,殿下,其实让她小声点说也没关系。”谭鸣鹊摆摆手,很真诚地说。 她心里是真不在意,不管菊娘说得有多么小声,她反正是肯定能听见的。 沈凌嘉却不允,他严厉地看着菊娘吐出一个字:“说!” 菊娘扭扭捏捏地交握着手,好一会儿,慢慢说出一句话。 “……她是细作。” 她还是站在沈凌嘉面前,仍然不管他的命令,很小声地说出这四个字。 “我猜就是为了这个。”沈凌嘉忽然冷笑一声。 一时间,谭鸣鹊和菊娘都露出惊讶之色。 谭鸣鹊是惊讶他居然早就猜出来了,菊娘是惊讶,他竟然不在乎? “她是齐王的人!”菊娘有些激动地指向了谭鸣鹊。 沈凌嘉并不管她说的什么,只顾着自说自话,轻声道:“你应该知道,我生气,是气你竟敢自作主张。无论她是不是齐王的人,如何对待她,应该由我决定,而不是你……你什么都不清楚,只为了一面之词自作主张,只会给我惹来麻烦。” 菊娘被沈凌嘉眼睛里泛的怒意吓得噤声。 谭鸣鹊也噤声,却是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好。 好半天她终 于挤出来一个字:“我……” 沈凌嘉接口:“你可以先回房间去休息了。” “啊?”谭鸣鹊懵住。 沈凌嘉道:“如今,你应该已经明白她为何要那样对待你了吧?” “……是。” “所以你可以先回房间去休息了,接下来的事情,让我来处理。”沈凌嘉道。 见谭鸣鹊还不动,他宽慰道:“你放心,我会让她向你道歉,不过,现在我要好好跟她谈谈。” “是。”谭鸣鹊终于把整件事梳理齐了。 解决了是吧? 她松了口气,没有犹豫,马上从座位上站起身,笑着点了点头,道:“是这样啊,那好,我走了。” 爽快地走出书房,出门还没忘记把门关上。 刚才书房里面的气氛实在是太压抑了,她受不了,如今也算是解脱,虽然好奇,但比起不明所以的难受,还是呆在书房里的难受,更痛苦些。 谭鸣鹊神清气爽地往自己的房间走,一边走,一边慢慢想这件事。 等她走回了房间,终于想明白一些事。 菊娘认为她是细作,所以才做那些奇怪的事,就为了整治她? 莫非,她听见了昨夜自己跟容婆的谈话? 呃,早晨起床推不开门,门被雪堆给堵了该不会也有她一份功劳? ——那她该有多幼稚啊? 谭鸣鹊不禁觉得,在内心中臆想的菊娘姐姐的形象,瞬间崩塌了。 不过现在她总算把事情搞得明白了,原来菊娘是将她当成了齐王的细作,这么说,她的想法也没错,容婆果然是齐王——也就是大皇子的人。这皇家的事情,复杂归复杂,但要想也容易想得明白。 但想得明白,也不能说,尤其让人明白她明白。 “无所事事也不是事……”谭鸣鹊也不想翻书,就拿绷子来,接着绣。 整幅图已经绣好了,就差一点细节,她慢慢悠悠地下针,也没多久,绣完了,只是每次谭鸣鹊想起当时在云霄绣坊中看见的那幅绣画,就忍不住觉得自己这副绣图还不够好。说是差,当然不像话,可要说好,每当她想起当初看见的那幅绣画,就觉得心里不舒服。 她还是有一点竞争心的。 可惜这副绣画已经下足了线,再下针,就不是改,是毁了。 谭鸣鹊将绷子拆开,绣画的边缘倒不用绣,可以先送去给李老板看过,如何绣边,当然还要看李老板的意思,她重新拿了一张空的绷子,重新绣起来。 这回她绣的是不久之前在那间院子里看到的景,流水两旁,山石林立。 谭鸣鹊飞快地挑选好了线,穿好针,先将流水在画中的位置勾勒出来,有了形,意可以自由发挥,正绣到中途,假山成形了,她听见了一些声音。 有人走上台阶。 那人顿步一会儿,才轻轻敲响了门。 谭鸣鹊心里有数,将绷子放下来,走过去将门推开。 果然,门外站着的人正如她所想,是菊娘,正讪讪笑着。 菊娘不知道说什么好,谭鸣鹊表情平静其实心里也有些紧张,就后退一步,道:“先进来坐吧。” 谭鸣鹊没事人一样,仿佛今天的事情没有发生过。 菊娘露出松了口气的样子,但很快又露出无奈之色,谭鸣鹊坐下了,她没坐,在谭鸣鹊面前站了一会儿,忽然弯下腰,深深地鞠了一躬:“抱歉,我今天……误会了你,做了一些令你不快的事。” 谭鸣鹊冷静地问:“比如?” 她不会真的那么幼稚吧? 等菊娘缓缓开口说明情况,谭鸣鹊才知道,菊娘竟然真的那么幼稚。 为了不被人察觉,不命人动手,而是亲自起早跑到她房间门口,拿铲子铲雪堆她的门,之后又故意不吩咐人做谭鸣鹊的早饭,再去的时候依旧将话说的模糊,就为了让谭鸣鹊饿个肚子…… 谭鸣鹊感慨万千:“……你几岁啊?” ☆、解心结 菊娘局促地将双手交握着,一会儿左手握右手,一会儿右手握左手,紧张得要命。 “我只是怕,被人发现,所以才……” “我不是说那个。”谭鸣鹊有些无奈,“你怀疑我是细作,就这么整治我?” “……嗯。” “能起什么用?” “我本来想,你要是过得不开心,可能就会走了……” 谭鸣鹊真想问问菊娘究竟是怎么做到沈凌嘉身边人的,那么被沈凌嘉看重的人,要整治她,就只会这一点手段? 哪怕是谭鸣鹊也知道菊娘那点手段不靠谱,根本不可能将人整走啊! 也幸好沈凌嘉讲道理,否则,被赶走的人恐怕是菊娘。 “如果我真是细作,就为了一点不舒服,我会走吗?”谭鸣鹊问。 菊娘无言以对。 谭鸣鹊接着问她:“你为什么会怀疑我是细作?” “昨天晚上,我听见你和齐王的人说话……” “你还真听见啦。”谭鸣鹊点点头,光是听见那些,怀疑她倒也有理由。 可是菊娘的所作所为也太奇怪了,尤其是沈凌嘉说她“懂事”。 一个明白怎么说话的人,会不明白怎么做事? 她想不通,便道:“你怎么不把这些事情告诉殿下?” “他?”菊娘无奈地咬了一下嘴唇,也有些后悔,若是早告诉沈凌嘉,当然不会有这些乌龙了,她叹了口气,道,“但我想试试自己解决。” 试试? 自己解决? 谭鸣鹊越听越懵,脑海里那个菊娘塑像,不仅崩塌了,还又碎了一遍。 在她印象里,菊娘一直是一个很厉害的女人,不仅为人处世,连处事也井井有条,是沈凌嘉的左膀右臂,可现在菊娘的表现却彻底刷新了谭鸣鹊对她的固有看法。 菊娘好像……比她想的……幼稚得多呀。 “可我觉得你平时做什么事情都很厉害,为什么偏偏这事……” “其实,我虽是管事,却只是按照规矩来办事,这种细作的事情……我还不曾亲自处理过。”菊娘看了谭鸣鹊一眼,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藏下了什么话。 谭鸣鹊觉得,这并不是真正的理由,但菊娘显然不愿意说。 “好吧,既然一切都是误会,那就 算了。”谭鸣鹊爽快地说。 菊娘呆住,她愣愣地问道:“我给你找了那么多麻烦,你不生气?” “……”怎么可能不生气?但谭鸣鹊还真觉得那些都是小事,只是烦人,却不算过分。 谭鸣鹊只意外菊娘竟然只会给她找些堵门,吃不到正餐这类小麻烦,简直无聊透顶。 “没关系,我不计较。”谭鸣鹊大方地说。 况且,菊娘到底也是这魏王府里的管事,不论她的实际水平如何,沈凌嘉到底还算是倚重她的,他肯放菊娘过来对她道歉,何尝不是一种暗示? 她笑吟吟地说不放在心上,也是只能不放在心上而已。 谭鸣鹊说这些话的时候一脸坦然,最终,倒是菊娘显得茫然失措了。 “这……你……当真?”她结结巴巴的,话也说不完整。 “无妨,我想你应该还有事情要忙吧?你先去忙,如果你实在觉得抱歉……这样吧,等下午的时候,你送我去一趟云霄绣坊,行吗?”谭鸣鹊顿了顿,陡然问道,“既然你过来道歉,殿下应该把事情跟你解释清楚了。” 她本是存着疑问,但说出口的时候,已经换了笃定的语气。 正如她所料,菊娘忙点头,这时候菊娘心中有愧,可不会推诿或说谎。 “是,我已经知道全是我误会了你,你也替殿下做事……嗯,好,反正这事也需要人遮掩过去,到时候我就陪你去云霄绣坊,不管什么时候,只要你想出门,跟我说,我就陪你去。”菊娘爽快地答应下来。 商定了行程,谭鸣鹊才算是松了口气,想着还有第二幅绣画要赶着绣,忙赶菊娘去做她自己的事。 谭鸣鹊心里着急,菊娘是一点不急,还很不放心地在门口踯躅:“您是真的不生气了吗?” 尊称都冒出来了。 “我不气,但我有事,你再不走,我才真会生气了!”谭鸣鹊着急起来语气也急促了些。 菊娘不好意思地一笑,眼角余光瞄到了绷子,一愣:“咦?那不是你绣的那幅画吧?” 她倒也还记得之前那一幅画。 谭鸣鹊摆摆手,道:“不是,这是新绣的。” “之前那幅已经绣完了?”菊娘露出佩服的表情,“你绣得挺快啊。” “毕竟光送一幅画去,不够。”谭鸣鹊随口解释道。 菊娘一听 ,犹豫了一下,问道:“可是,您既然替殿下做事,殿下一定不会委屈您,您又何必再卖自己的绣品呢?” 她还是打心眼里觉得那不算是正经事。 谭鸣鹊笑道:“那有什么关系?这也算是我的事业啦。” “事业?”菊娘不解,“替殿下做事,不也算活计吗?” “替他做事,是我欠他的,不算。这才是我的活计。”谭鸣鹊明白她的意思,耐心地解释。 菊娘这才算朦胧明白了一点,可明白归明白,不理解还是不理解。 她叹了口气,道:“可我觉得他不会在乎的。” “他不在乎归不在乎……诶,这话我说过了吧?”谭鸣鹊可不想把讲过的道理又翻出来再讲一遍,说着说着又要成车轱辘了,赶紧道,“那你快去忙吧。” “嗯!”菊娘只好答应。 她走的时候还是很不痛快,一直扶着门框,谭鸣鹊也懒得管她了,坚决地表达完自己送客的意思以后,回去接着绣,菊娘看了一会儿,终究看得无趣,十分无奈地关上门离开了。 谭鸣鹊释然了一个心头之结,心情好了不少,就连穿针都快得多,等日头从顶上慢慢倾斜,她已经将第二幅绣品完成了。绣画上的流水丝纹细密,湖蓝碧蓝色中,青白线水绿线勾勒的波纹悠然荡漾。 “真是不错。”她沾沾自喜地欣赏了一会儿,甚为喜欢,倒觉得这幅迅速绣出来的水景图,比第一幅精雕细琢的雪景图还好看些。 ☆、雪色皮 她正欣然赏着这幅绣品时,听见叩门声。 多半是菊娘,开门一看,果然就是,菊娘见谭鸣鹊把门打开了,飞快地走进来,也不问,直接探头去看谭鸣鹊放下的水景图。 “真漂亮,是你刚刚绣的?”菊娘记性不错,还记得之前谭鸣鹊绣的那幅简绣样子。 “是。”谭鸣鹊没关门,直接走回来,问她,“你的事情全都处理好了?” “不难。”菊娘往门外看了一眼,笑道,“现在还不算晚,出不出门?” “云霄绣坊?” “嗯。” “走吧。”谭鸣鹊将两幅绣品都包起来,招呼菊娘出门。 两人出了魏王府,径直往云霄绣坊去,天色还有余亮,不到太阳落山时。 上台阶,这次绣坊里生意不错,十几个客人在里面挑看。 菊娘找人问了几句,就直接领着谭鸣鹊往里走。 她轻车熟路,带谭鸣鹊去了上回和李老板喝茶并谈定生意的屋子里。 门口有两个青衣少女侍立,看到菊娘,齐声唤了一声后,其中一人进屋去通报。 不久,李老板的声音从屋子里传出来:“菊姑娘,请进来吧。” 菊娘回头递了个眼色,进屋,谭鸣鹊也连忙跟上去。 她悄悄走进去,只见一人背对着门口,斜倚在一副竹椅上,她有些诧然,上回来可没见屋子里有这个。 “菊姑娘,坐吧。”坐在竹椅上的人影回头看了一眼,瞄到谭鸣鹊,神情微怔,马上恢复淡然之色,笑着连她一块儿招呼,“来,谭妹妹,在这儿坐下。” 想不到李老板还记得那个称呼,谭鸣鹊便也怯生生道一句李姐姐,和菊娘各自围绕着竹椅前的木桌坐下来,木桌周围绕着四副座椅,都是精细拼接的,谭鸣鹊坐下之前小心回头看了一眼,竹椅上还雕刻了细碎精致的花纹,她好像看见了一只鸟的尾羽,但没细看,不知道属于哪种鸟。 “怎么这么早就来看我?”李老板笑吟吟看向谭鸣鹊,显然她也马上察觉到这次拜访谁是主角。 谭鸣鹊连忙将一直提着的白布包裹放在桌上。 她正要打开,李老板忽然问道:“这里面,是我上回提过……让你绣的绣画?” “是啊。”谭鸣鹊不意外她能猜到,将包裹打开。 李老板的双眼陡然闪过一丝惊讶之 色,道:“……两幅?” “对。”谈起这件事,谭鸣鹊也甚为得意。 李老板没再问,马上将两幅绣画拿到手中,巧的是,她看的第一幅是雪景图,跟谭鸣鹊开始绣的顺序一样。 她看了许久,久到谭鸣鹊几乎以为她是走神了。 突然,李老板猛地拍响了桌子:“好!” 谭鸣鹊正觉得无聊,没料到横来一声巨响,吓了一跳,浑身一抖。 “……谢谢。”她反应过来,也只能憋着气致谢。 李老板只盯着手中的雪景图,眉眼弯弯,道:“想不到,你第一次绣这种绣画,就能……” 一边说,一边拿起另一幅水景图,刚拿起来看了一眼,她的话戛然而止。 谭鸣鹊听到一半就没了,心里像是被猫爪子挠,不悦得紧。 “……就能什么?”她憋了半天,还是没忍住地问了。 但她没听到回音,抬头一看,李老板的双眼已经锁在了水景图上,根本听不见她的话。 “李姐姐,您……唉……”谭鸣鹊转念一想,还是让李老板看吧,看这模样,她很喜欢,也许这副绣品能卖出令自己惊喜不已的好价钱呢? 那自然是让李老板越喜欢越好。 她索性闭嘴,不再打扰李老板的品鉴。 过了好一阵,李老板猛然拍响了桌子:“好!” 怎么又这么一惊一乍的! 谭鸣鹊抖了一下,回过神来,只见李老板已经看向了她,目光灼灼。 “李姐姐,您觉得我这幅画……怎么样?” “好!”李老板将水景图拿在手中,刚才称赞的雪景图已经不管了,她十分赞许地凝望着谭鸣鹊,道,“我当初真是没看错你!” 谭鸣鹊不好意思地一笑,这时候,就不必自夸了。 李老板想了想,道:“谭妹妹,我想,这水景图并不是你的平常水准吧。” 谭鸣鹊点点头:“是,今日我有感而发,所以才绣出这么一幅。” “果然。”李老板看向雪景图,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道,“不过,这幅绣画实在太好……你真的愿意将它卖给我吗?” 她一边问,一边爱不释手地凝视着手中的水景图,一点也不怕被谭鸣鹊察觉出她的喜爱。 换做有些人,看到这种情况就明白, 敲一大笔的时候到了。 不过谭鸣鹊只觉得自己的作品能够得到她这么大的喜爱,是自己的荣幸。 她笑道:“当然肯,要不然,我就不会把它带来了。” “倒也是。”李老板想了想,忽然起身,“我去拿一样东西。” 说完这句话,她就迫不及待地站起身,直接往外走。 谭鸣鹊朦朦胧胧看了一眼,只来得及看到她的背影,听脚步声,竟然真是走远了。 就这么把她和菊娘留在房间里? 她茫然无措了半天,想到可能菊娘跟李老板认识得久些,能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就看向菊娘,一脸期待的表情。 但菊娘也看着她,一脸无能无力之色。 两人呆呆地对坐半晌,菊娘倒还好,耐得住,谭鸣鹊就很快感觉到无聊了。 要是她手中有针线布,倒能缝着玩,可现在手上什么都没有,只能干等,实在是枯燥。 谭鸣鹊不断地回头看门口,希冀有人突然出现,是李老板就更好了,但是,她的耳朵里连一点脚步声都没听见,这人又怎么可能会突然出现呢?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等谭鸣鹊几乎要放弃的时候,她却又听见了和缓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听来向,应该是往这间房里来的。 她迫不及待地回头,没多久,李老板的身影走入了房内。 谭鸣鹊松了口气,连忙笑吟吟跟她打招呼:“李姐姐,你总算回来了。” “李老板。”一直冷静的菊娘也忍不住欣然地致意。 可李老板为什么要忽然离开,莫名其妙地将两人扔在这里? 李老板顾不上说什么,直接将手中拿的东西放下。 放下之前,她扫了一眼桌子,看到一杯茶,马上端起来,唤了一声,很快有侍女走进来将她手中的茶杯端走,把桌子抹干净。 谭鸣鹊注意到那侍女看了李老板拿的东西一眼,有些诧然,但很快掩饰住,匆匆离开,不过这侍女看的那眼神,她记住了。 这么看来,李老板手中拿的那叠东西,不简单啊。 如果她没有看错,这是一块皮子,不大,应该对折过两次,目测是比人的手掌大些,更确切地说,把一个正常人类的面皮揭下来,也就差不多这么大了。是皮的质感,但并不是常见的褐色皮或者墨色皮,而是雪白的皮。若说是兔皮,雪狐皮, 应该有一层软毛,这块皮子却没有。 但李老板既然是看完了她的绣品,才拿来了,那么她想……这东西应该不简单。 谭鸣鹊心里好奇,就自然地问了:“李老板,这是什么?” 李老板看着那块皮子,放它在桌上,没答,缓声道:“我想用这买你这幅绣品。” 说完,她指向了桌上的水景图。 ☆、南族金蚕蛊 谭鸣鹊一愣,但马上恢复理智,道:“我想先知道您拿来的……究竟是什么。” “嘿。”说起那块皮子,李老板忍不住露出得意的神色,“你们且看看。” 说完,突然拔出一把匕首,猛然朝着桌上的皮子扎去。 皮子摊开以后,显然是软塌塌的模样,谁知道匕首刺下去,连一道划痕都没留下。 菊娘露出惊色:“这真是……金蚕皮?” “只有小小一块,可惜了。”李老板嘴上说可惜,眼睛里全是炫耀。 菊娘摇头道:“是可惜,要是这块皮子能大一点,就能织金蚕甲,这么小一块……” 李老板的得意之色戛然凝固,谭鸣鹊笑也不敢笑,只好低着头。 幸好菊娘还是有点眼力见的,没听到李老板的声音,就看了一眼,见李老板的表情不对劲,马上改口道:“咳咳,当然,据闻金蚕早已不见踪影,这金蚕皮,也只有宫中才藏了几块……您竟然能得到一块金蚕皮,虽然小是小点,唔……哎呀,也,也是难得一见!” 她忙赔笑着挤出最后几个字。 李老板瞪了她一眼,居然也没真生气,道:“罢了,我不跟你计较。” 菊娘苦笑道:“诶。” 她对李老板有些抱歉,便转头来对谭鸣鹊解释道:“你恐怕还不清楚什么叫金蚕皮,不过,若你真跟李老板做成了这笔生意,算你大赚了。” 谭鸣鹊想了想,仍是一头雾水,还想着菊娘之前说的事,便问道:“您之前不是说这片金蚕皮小了点?” 李老板看菊娘的目光便愈怒。 “这,咳咳,你先听我说完。”菊娘忙道,“是,这块金蚕皮小是小了点,但要看跟谁比了。跟宫里收藏的那几块皮比起来小,但你得知道,这世间,还有许多想要金蚕皮却求而不得的呢!” “您早该这样说,那我就理解了。”谭鸣鹊恍然大悟,道,“可是,这金蚕皮究竟是什么东西呀?皮?可……是什么皮,竟然连匕首都刺不穿?” 说到这一点,李老板露出得意之色,道:“你不清楚,便是换了稀世宝剑,照样穿不透这金蚕皮!” 反正就是特别能挡的意思呗,谭鸣鹊了然。 菊娘道:“金蚕皮嘛,顾名思义,就是金蚕的皮。” 谭鸣鹊无语地看了菊娘一眼,她倒是知道什么是蚕,可……金蚕?莫 非,是金色的蚕? 她正想的时候,还好旁边有一个李老板。 李老板马上替菊娘圆了这句解释:“金蚕是一些南族人炼制蛊用的虫子,并非常见那种春蚕。南族人在西南一片瘴气中立国,一直守护着金蚕,流出来的金蚕皮,这么多年,也只有少许,大部分人得到都拿去敬献给皇帝……皇帝陛下了。” 谭鸣鹊点点头,又看向桌上那块金蚕皮:“那这……” 李老板苦笑道:“这么点大一块,怎么献得出手?” “倒也是。”菊娘在旁说道。 谭鸣鹊和李老板默契地同时看向她。 菊娘讪笑一会儿,自觉地不说话了。 两人这才接着谈。 “我也知道这块金蚕皮太小了,便是珍贵,跟你交换也给不出手,可是我实在太喜欢这幅绣画,我想,这样的绣品,便是你,也很难再绣一幅吧?”李老板道。 谭鸣鹊不好意思地点点头,不过,这也没什么不能承认的。 她一天之内经历了许多事,心情郁闷时,见到那般美景后也不由得心旷神怡,这样的情绪,一直留在她的心中,等之后一切释然,心中快活,便不自觉地“下针如有神”了。 怎么绣出那幅水景图的,她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算她想照着这幅绣品再绣一幅,恐怕,也不会有那种神韵了。形似终究只是皮相,骨子里的才最要紧。 “嗯。” “那你……是怎么考虑的?”李老板紧张地看着她,小心翼翼地问。 她眼睛里熠熠生辉,显然,对这幅水景图是真心喜欢。 谭鸣鹊点点头,道:“可以。” 李老板赞叹一声,将这副水景图拿起来,迫不及待地走了出去。 又将谭鸣鹊和菊娘两人留在了屋中。 二人面面相觑,又等了一阵,李老板才姗姗归来。 “不好意思,我,我有些太激动了,只想着先将那幅绣品收好……”李老板进了屋子,连忙解释。 谭鸣鹊摆摆手,道:“没关系。” 走都走了,再追究那一时半刻也没意义,等李老板回来了,她才将桌上的金蚕皮收起来。 李老板很是羞怯地说道:“抱歉,我这没有完整的金蚕皮。” “哪有,若是完整的金蚕皮,区区一幅绣品恐怕也换不到。” 谭鸣鹊想了想,又疑惑地问道,“可是,这么大一块金蚕皮,也不是完整的,那金蚕该有多大?那不是虫子吗?” 李老板道:“那我就不清楚了,只知道那些南族人都说这是虫子的皮。” 虫子的皮……还真是简单的解释。 谭鸣鹊请李老板坐下,反正她也不急着走:“您怎么会想到要送我这个?” “我善于欣赏却不擅刺绣,这些年来,你是我见过手艺最巧的绣娘,又有天分,年纪小,日后说不定还有更高的造化。反正我拿这块金蚕皮也翻不出什么花,不如赠给你。” 这还真是赠,李老板马上说,那幅雪景图她也要,除了金蚕皮以外,再送一匣子金珠。 虽然那匣子算不上大,但那金珠可装得够满满当当,李老板命人装来,摆在谭鸣鹊面前,她试着拿了一下,挺重。 菊娘自告奋勇:“待会儿回去的时候,我帮你拿着。” 谭鸣鹊倒不怕她中饱私囊,也知道她这是想将功补过,便点点头,道:“麻烦你了。” 说完又忍不住问李老板:“那天我在大堂看见过比我这幅水景图更厉害的绣品,那人……” “有缘无分。”李老板简单地说。 但她眼底蕴含着一股说不明道不清的情愫,谭鸣鹊难得看不懂一个人的情绪,十分疑惑。 “哦,对了。”李老板不欲多说,马上自己岔开话题,道,“这金蚕皮质地坚硬,用普通的针可戳不破。” “对啊!”谭鸣鹊差点忘了,刚才李老板可是用匕首划这块皮都划不破,那针怎么刺? 刺不下针,如何成线,不缝纫,这块皮还有什么用? “你可以将它与同色布匹绣在一起,这块皮能够保护死穴,比如……”李老板指了指自己的心脏,“跟护心镜差不多,但是,穿这个可比挂护心镜舒服得多。” 谭鸣鹊疑惑问道:“您……挂过护心镜?” “咳咳。”李老板的脸上忽然浮现出尴尬的神情来,“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蚕壳针 “对了对了,我真是……”李老板猛然一锤桌子,懊恼道,“说了一堆废话,还是忘了教你如何绣这金蚕皮,你等等。” 她突然起身,谭鸣鹊真怕她又出房间一去不回头,幸好只是吩咐一下门口的侍女。 还是刚才那个去拿金匣的,匆匆离去,又匆匆返回,又捧了一个精致的匣子。 李老板打开匣子,从里面取出一支金钗,钗头是简单的花样,这不重要,让谭鸣鹊惊讶的是,小小一只钗上,竟然有暗格,也不知道这打造金钗的工匠是怎样的巧手。李老板取出一根针,轻轻戳在了金蚕皮上,用的力不大,挪开时,雪白色的皮上终于留下了一道痕迹。 而这针是金色。 谭鸣鹊恍然想到一件事,道:“李姐姐,这……这不是金蚕皮吗?为什么是雪白色的?” 她之前不知道那块皮子是什么,兔皮也有白色,狐皮也有白色,哪怕是虎皮,也有白色,所以她没觉得不对劲,可等到现在想起那个名字,她才想起来,那东西叫“金蚕”,金蚕哪来的白皮? 李老板笑道:“对,第一次看见金蚕皮的人,都难免有这种疑问。” 菊娘插嘴道:“还是我来解释吧。” 李老板努努嘴,意思是,让她说明。 “南族将那种虫子称为金蚕,出生不久,第一次成长时,便是金色的壳,等到它蜕皮的时候,金壳褪去,新的皮便是白色,但南族人还是更喜欢金蚕这个称呼,既因为它们崇尚金色,也因为这金蚕算是他们的宝物,宝物配一个珍贵的名字,他们觉得匹配,我们这些外人自然就沿袭了他们给这虫子取的名字,所以这块雪白的皮子还是称为金蚕皮。” “……听起来挺曲折。” “能理解就行了。”菊娘道,“反正我们又不会去南族,知道得差不多就好。” “也是。”谭鸣鹊便不再关注,倒重新仔细打量起李老板手中捻的这根金针。 “怎么这根针就能扎穿金蚕皮?莫非,这是真正的金针?”谭鸣鹊问道。 金针不一定是纯金,也有镀金与鎏金,跟真正的金的硬度自不可以比拟。 “你说对了一半。”李老板高深莫测地笑道。 谭鸣鹊越听越糊涂:“一半?” 是金,还是针啊? 好在李老板就随便吊了一下胃口,马上给她解释:“这是用金蚕褪下的壳所做 的针。” “金蚕的……壳?真的?”谭鸣鹊难以置信地伸出手,想摸摸这针。 李老板十分大方地给了她,谭鸣鹊仔细摩挲一会儿,不得不承认,这手感不像是金。 但……壳?虫子的壳,能硬到这种地步? 她只觉得眼界大开,要不是亲眼所见,光是听说,她绝不可能相信。 “嗯,等金蚕将壳褪下后,它会慢慢变得坚硬,要趁着它完全凝化之前这一段时间,马上将它磨成针的形状,否则等它在太阳下晒了一段时间后,会马上凝化,很难再有什么东西能磨它了,更别说去利用金蚕的皮。” 也是,没有针线,光一块皮管什么用,难道直接裹在身上?不仅难看,也麻烦。 谭鸣鹊赞叹道:“当初到底是什么人想出这样神奇的手法,竟能用它的壳来攻它的皮,换了我,是怎么也想不到的。” “任凭谁得到金蚕皮那样的宝贝,都会忍不住想利用,况且,当初第一个得到这宝贝的人,可是先帝。他要用这东西,谁不拼命想主意?”李老板说的并非“先帝”,不过是一个泛指,毕竟这金蚕皮流落出来,已经是好几代皇帝的事了。 谭鸣鹊了然,越发觉得自己确实做了一个好决定,当然,也亏得李老板大方。 这块皮子再怎么小,也是那么珍贵的金蚕皮。 三人接着说下去。 谭鸣鹊道:“不过,看来这金蚕皮还是有弱点的,如果有人用金蚕壳做武器,那就算身上披了金蚕甲,恐怕也没什么用。” “金蚕壳这东西跟金蚕皮一样难得一见,又贵又稀少,谁舍得拿它做武器?便是做一把匕首,也需要不少材料。”李老板摇摇头,不以为然。 “也是。”谭鸣鹊不以为忤,她听了反倒高兴。 说完了这些事情之后,菊娘提出告辞,天色开始变暗了。 李老板也知道留客到夜里不好,便送她们出去,将那金钗并里面一共三根金针都送给谭鸣鹊,按她的说法,反正她也不会针线,既然没了金蚕皮,留下金蚕壳也没用。 她送二人到云霄绣坊门口,笑吟吟看她们走出一条街外,这才回去。 路上,谭鸣鹊问菊娘:“她不会针线,怎么偏开一间绣坊?” 有钱随便做生意不出奇,可李老板却是这家绣坊的掌柜,如果光是投资,根本没必要守在店里。 “我看她挺喜欢刺绣的,虽然不会针线,或许是心中向往呢?”菊娘猜测。 谭鸣鹊也想不出别的原因,便默默同意。 这次菊娘还是依样将她送回了她住的院子里,门口,菊娘很不好意思地再次对谭鸣鹊道歉。 “我不是说了我不计较吗?”谭鸣鹊不在乎地说。 菊娘讪笑一番,心道,你不在乎,可我却难过。 想了想,提醒道:“过不久要到年关,马上会祭天,许多地方要戒|严。我们魏王府又格外不同,所以,这段时间你最好就不要出门了,过一阵……等去了渝州,你可以慢慢游玩。” 谭鸣鹊明白,沈凌嘉跟齐王可不对付:“好。” 她难得萌生出一个想法,反正要关在府中,索性好好读书几天。 吃了饭,谭鸣鹊便熄灯安歇。 翌日。 有人敲门。 谭鸣鹊起床了,喊了一声,却没听见回应,她想了想,猛地翻身坐起,下床去开门。 果然,打开门之后,地上放了一个包裹。 “齐王的人做事就这么马虎?”她暗暗嘀咕,不禁觉得这不像是容婆的做派。 可是,送个东西也这么鬼鬼祟祟,除了容婆,她想不出还能是谁了。 她小心关上门,在桌上拆开包裹,果然,一本书,一个盒子,听那骨碌碌打滚的声音,盒子里装的肯定是她要的珍珠。 盒子里码了整整十颗,等谭鸣鹊将之前那一颗大珍珠拿来,放在一起,就是十一颗。 “这可太够用了……”谭鸣鹊暗暗开心。 以前在家里,虽然谭家算是有钱,但她上头还有许多哥哥,想得到一颗这么大,这么浑圆的珍珠,简直就是痴心妄想,没想到,来京城不久,竟然就达成了心愿。 她满意地藏起盒子,那方子只说了珍珠最重要,但还有许多辅料,她没弄到手呢。 另一本书就是更加详尽的易容术秘籍,字迹娟秀,说不定是容婆亲手下笔。 ——那她得多累啊? 怪不得听到要求以后脸色那么难看,合着没有代笔。 不过,对于谭鸣鹊来说,容婆越是不高兴,那她就越是高兴。 一高兴,就免不了多看几页,这易容术,她是真有兴趣。 要不是打了个喷嚏,她都差点没觉 出冷,赶紧穿上衣服,想想也是时候去读书了,把东西收拾一下,赶紧出门。 可是,等谭鸣鹊来到书房,却没有见到沈凌嘉,他去上朝,还没回府。 但往日都是天不亮就走,天亮就回来,难道出了大事?不然,怎么议论这么长时间? 谭鸣鹊有些好奇,但也不可能问那些守卫,便悻悻然回了房间,吃了饭,自觉读书,累了,就绣画。 沈凌嘉晚上没回来,过了好几天,一直未曾回府。 ☆、覃公公 清晨。 窗外传来噼里啪啦的声音,这响动几天前就有了,叫炮竹,时不时响一串声。 谭鸣鹊迷迷瞪瞪地在床上揉了揉眼睛,寒风吹着,她有些不想起。 但今天是除夕,虽然不是在家,可到了别人家做客,这种大节日当然更不可能赖在床上。 不做事是一回事,不参与是另一回事。 …… 起床之后,正梳洗时,她听到脚步声,抹了脸,来人已经推开了门。 谁这么鲁莽? 等谭鸣鹊回头一看,直接推门进来的人居然是聂茶。 仔细想想,也算是好久没见了。 聂茶往常一向爱躲懒,也有些没规矩,但不至于没等谭鸣鹊答应就推门进来。 于是谭鸣鹊好奇地问:“出事了吗?” “呸呸呸,大过年的,你说什么混话?”聂茶皱紧眉头,“多不吉利!” 谭鸣鹊慢条斯理地转身挂毛巾:“既然没出事,你怎么直接闯进来。” “呃。”聂茶的气焰顿时被打掉一截,虽然她有点厚脸皮,但并非不要脸,谭鸣鹊直接把话点明了,她无法装听不懂,“好吧,真要说的话,倒确实有一件事。” “怎么了?”这答案在谭鸣鹊意料之中,既然聂茶还能慢悠悠掖着讲,显然不是大事。 她不着急。 聂茶看她一脸平静,倒有些急了:“这事情跟你还有点关系。” “哦。”谭鸣鹊点点头,倒两杯水,坐下,“你说吧。” “我说这事跟你有关系……你还有心思喝茶?”聂茶责问道。 “我连是什么事情都不知道,担心什么,你说吧。”爱说不说呢。 谭鸣鹊喝了一口水,耳听得聂茶道:“宫里来人了,叫你入宫!” “噗!”漫天水雾。 “你干嘛!”聂茶尖叫一声。 “入宫?”谭鸣鹊顾不得道歉,于她而言,这入宫可算不上什么好事! 聂茶只顾着低头整理自己的裙子。 “你拍也拍不干,先看看我!……宫里来的人,还在等着吗?”谭鸣鹊道。 聂茶呆呆地点点头。 “是啊,菊娘正招呼着那位公公呢……” “那你还这么磨磨蹭蹭!”谭鸣鹊 打断她的话,忍不住吼了一声。 看聂茶那慢吞吞的样子,她还真以为不是什么大事! 谭鸣鹊低头看看自己的衣服,行,一身的红,不算晦气。 “他们在哪里?” “谁?”聂茶懵懵懂懂,无知无觉。 “那位公公,还有菊娘!我去见他!”谭鸣鹊真快要被聂茶给急死。 “哦!”聂茶还想端茶杯喝一口。 “走!”谭鸣鹊直接拽着她出门。 她真服了她,这么不知轻重,也不晓得是如何在一座王府里好好工作到如今的。 …… 虽然聂茶不靠谱,起码认路,到底还是给谭鸣鹊指路到了地方。 菊娘也多嘱咐了一句,说是覃公公来了,让聂茶转告。 “呐,就在这儿。”聂茶在院子门口停下脚步,她还是晓得一点怕的。 宫里来的人,都不好伺候,她坚决不肯更往前一步。 谭鸣鹊无奈地看她一眼,问:“你就让我自己进去啊?” “啊。”聂茶没丁点不好意思的感觉。 谭鸣鹊道:“你上回不是还说,欠我一次,你就这么欠着?” “嗯,先欠着吧,有机会报答你。”聂茶十分平静地说了这句话,一点也不觉得这叫厚脸皮。 那谭鸣鹊还能说什么,剜她一眼,独个儿进了小院子,刚走几步她听到后面传来一阵声音,等回头一看,聂茶转身就走,没会儿就没影了。 跑得也忒快了! 现在那位覃公公就在里头,谭鸣鹊不敢再说什么,叹了口气,无奈地往里走。 正屋里传出说话的声音,一个温柔婉转,一个尖细而徐徐然。 后一个声音,应该就是覃公公了。 都是聊些家常,谭鸣鹊有些意外,没想到,菊娘偶尔也能靠得住,那位覃公公一直没追问她怎么还没到。 但他也应该讲道理,这么冷,这么早——又或许,宫里的人都起得早,所以不觉得自己来得突兀? 谭鸣鹊对宫里的事不怎么了解,最多知道有个皇帝,沈凌嘉的敌人是齐王,这俩一个是德妃的儿子,一个是贤妃的儿子,然后就没了。 至于什么覃公公,她没听说过,传闻中公公这样的人都性情古怪,也不知道这位覃公公是不是好伺候的人? 临到这,她才突然觉出一点怕,也突然明白了聂茶因何畏之如虎。 心里面有了一点变化,这变化就不由得展现在她身上,谭鸣鹊的脚步放得更轻了,来到门前,竟然犹犹豫豫,不敢敲开。 突然,她听到了覃公公的声音,他用尖细的嗓音轻声道一句:“外面是什么人?进来吧。” 菊娘疾步跑到门口,打开门。 “谁……”她大约以为是哪个小厮好奇,没想到真是谭鸣鹊来了,便马上回头说了一句,“覃公公,是您要找的人。” 转回头时,给谭鸣鹊递了个眼色,这才回屋去。 谭鸣鹊脑袋嗡嗡的,那眼色什么意思,她看不懂呀! 但看不懂也得硬着头皮上,谭鸣鹊很是无奈又不敢磨蹭,门也开了,只好走进去。 传闻中的公公,就坐在椅子上,她一进门就能看见,之前没有过这种经历,想了想尴尬地拜下去,又不知道要说什么,就傻傻吐出一句:“民女谭姑娘,拜见覃公公。” 这是从话本里学来的,她确实傻了。 “呵呵。”覃公公伸出苍白的手,捂着嘴笑了一声,道,“行了,起来吧,我不是来颁旨的,你不必跪下。” 旁边到底还有个王府管事站着,覃公公并未为难她。 谭鸣鹊赶紧站起来,低着头往前走,来到覃公公身边,道:“民女,民女不知您找我……有什么事?” “当然有事,那人没说吗?我是来请您进宫的。”覃公公吐出这句话后,从椅子上站起身。 “她说了!”谭鸣鹊不欲给聂茶找麻烦,连忙解释了一声。 其实她心里面还有许多疑问,无端端,为什么要她进宫? 可一看到覃公公那笑脸,不知道为什么,有许多话,就连吐出口都不敢了。 ☆、初入宫闱 从前,哪怕是在沈凌嘉面前,她也没怕成这个样子。 谭鸣鹊拘谨地交握着手,脑袋深深地埋着,要不是身体素质使然,她简直能把脑袋扎进脖子里。 菊娘扫了她一眼,转头笑吟吟对覃公公道:“她有些害羞,见了生人就这样。” “见生人?”覃公公的语气有些沙哑,“呵呵。” 那笑声像是把琴弦绷紧了,拿菜刀在弦上磨来磨去。 “行,既然你来了,那就别耽搁,跟我走吧。”覃公公语气温和,但话里的意思却不容置疑。 “啊?”谭鸣鹊呆住,这就走? “鸣鹊!”菊娘咳嗽一声,瞪了她一眼。 谭鸣鹊这才惊觉覃公公说完那句话之后拔腿就走,已经出了房门。 “跟上去!”菊娘轻轻推了她一把,在她耳边飞快地叮嘱道,“放心,若是要降罪于你,就不是这位覃公公来了!” 有了菊娘这句话打底,谭鸣鹊的心里面才算是终于有了点主心骨的意思。 她犹豫了一下,小声问菊娘:“那他有没有说要我进宫做什么?” “他怎么会说这个!”菊娘催促道,“反正,等进了宫你就明白了。” “可是,可是我不知道进宫有什么规矩啊!”谭鸣鹊差点急哭了。 覃公公根本没有等她的意思,接着向前走,已经快走到院子门口了。 菊娘也急,是跟谭鸣鹊不同的着急,她盯着覃公公的背影,口中急切地安慰着:“行了!你放心吧,等进了宫,真要遇到贵人,这位覃公公一定会教你如何应对,否则若是你出了错,冲撞了贵人,他也是要守责罚的!” 虽说语气不怎么样,但确实起了一点作用。 谭鸣鹊觉得腿有些软,但还是强撑着追上去,与菊娘道别,马上朝覃公公奔去。 幸好,在覃公公转过弯的时候,她总算缀到了他身后。 她跑得有些着急,忍不住喘了口气,突然听到熟悉的尖细声音:“等入宫之后,你就像刚才看到我时做的一样,拜下身,说句叩见陛下或娘娘就行,要是你不知道怎么喊,先听我问候,再跟着说,就没有错了。” 谭鸣鹊忙点点头,道:“是。” 她还是有些紧张,好在这位覃公公并不像她想的那样难接触,果然,正如菊娘所说,他是会提点她的。 既 然旁边有个能照应的人,她心里有了底气,也就不像是心虚时那么担忧了。 当然,最主要的是,这个能照应的人暂时跟她绑在一根绳上。 覃公公好像对魏王府的路很熟,直接往门口走,谭鸣鹊跟着他,老觉得后面还有一个人,等来到大门,回头一看才发现,菊娘居然也一直跟在后面。 她不解,凑过去轻声问:“菊娘姐姐,你怎么也来?” 莫非,不止是她一人入宫? 谭鸣鹊是这样想,也把这种庆幸写在脸上。 “别乱说。”菊娘警告了一句,道,“我是来送覃公公的。” 跟谭鸣鹊嘀咕了一句,她马上走到覃公公身边,谭鸣鹊站不远处,听了一耳朵,并不是什么要紧事,都是些家常话。 可一个是宫里人,一个是府里人,有什么家常话好絮叨? 谭鸣鹊悄悄观察覃公公的脸,这人倒像是叔伯辈的,莫非,是菊娘的长辈? 但听两人说的话,又亲不到那份上——谭鸣鹊现在还没学过什么叫客套话。 在魏王府外,停了两辆轿子。 覃公公跟菊娘说了几句话,就沉默地钻进了领头的小轿子里。 谭鸣鹊这回就不用菊娘提醒了,自觉地去了第二辆轿子里坐下,掀开帘子,心情有些沉重地朝着菊娘笑了笑。 但愿前路平安。 …… 轿子十分平稳地前进,与谭鸣鹊来京城时的感觉完全不同。 心情倒是差不多,当时是前路迷茫,如今是心情忐忑,反正都挺糟糕的。 谭鸣鹊也没兴致去听路了,左右都是去皇宫,谁不知道怎么走? 至于宫里的路,她不打算再来,也没兴趣去记住。 她只是期盼快点到目的地,快点把事情解决,但问题是,让她入宫,究竟是为什么? 如今表面上唯一与她有交集的人,只有一个,沈凌嘉。 虽然容婆可能会以为她是齐王那边的,但她心知肚明是怎么回事,再说,就算对于齐王而言,她也是被埋在了魏王这边的暗子。 进宫肯定跟魏王有关系,可究竟为了什么,她暂时想不明白。 一颗小棋子,也能让天颜感兴趣?既然宣她入宫,必然是皇帝的谕旨,但她…… 她…… 莫非…… 谭鸣鹊的心里咯噔一下,脑子里也陡然亮了起来,她冒出一个猜想,或许,是那么回事。 那天,她之所以能入魏王府,是因为沈凌嘉有事让她做。 难道,那件祭服还是出问题了? 但她相信的水平一定不会有问题,那件祭服,不该被人识破才对! 又或者,是那破坏祭服的人看不下去,主动站出来将此事挑明? 本觉得被拐走已经够倒霉,看来,她还能纠缠到水更深的事情里,这上哪说理去! 谭鸣鹊越想越纠结,突然,轿子停了。 她将手保持在抱头的姿势上,没动,小心地听着轿子外面的动静。 过了一会儿,有人朝轿子走过来,把轿帘揭开,果然是覃公公。 “谭姑娘,请跟我来。” 说完这句话,他的动作没变,替谭鸣鹊打着轿帘直到她走出来。 “您请。”谭鸣鹊十分谨慎,字是一点舍不得多用。 覃公公扫了她一眼,那眼底的锐然让谭鸣鹊的心里更是狂跳,不过他倒是一句话都没说,只是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便笑吟吟收回目光,道:“谭姑娘您这样,许多事情,就好说多了。” 进宫之后,他的脚步变得更慢,谭鸣鹊也照样放慢脚步,跟着他。 宽阔的大道两旁,是高耸的朱红色墙,墙外是什么,是新的院子,还是宫外,她也不清楚,看了一眼,她就收回目光,她是进宫一趟,也不是永不能回,不必依依不舍。 穿过三道门之后,覃公公终于转了个弯,其间,她们是一直前行,再转弯之后,又是一片新景色。 之前那条大道,两旁只有朱红色墙,等转过弯来,便见一片姹紫嫣红,柳绿青翠。 谭鸣鹊不由得咋舌,不过,这样的美景,她见识过两回了,看第三回,便不那么稀奇。 但到底是宫中,一棵树的每一根枝条,每一朵花,仿佛都伸展得恰到好处,看不出人工雕琢的痕迹,但光是看枝杈走向,谭鸣鹊能断言,这绝不会是天然形成的仪态。 又穿过三道门,守卫越发严密,谭鸣鹊时不时也能看到小公公,还有一些美貌的少女,有几人,甚至比她的年纪还小,每个人都低着头,这偌大豪奢的宫廷中,人人穿着喜气,却平白生出一种肃穆的感觉,教人心寒。 越是往里走,谭鸣鹊的心就 越是沉重,明明没人对她冷眼相加,她就是觉得心里不舒服。 可是来到这地方,也不是她想走就能走的,除了忍耐,也没别的办法。 这时候,就显出覃公公真是走得慢了,她都忍不住嘀咕,他是不是巴不得撞到人啊? 谭鸣鹊有点担心,万一遇到哪位瞧沈凌嘉不顺眼的人,误伤了她怎么办? 幸好,这一路走来,没遇到什么娘娘,也没遇到什么殿下,算是好运。 等来到一座宫殿前,覃公公停下来。 谭鸣鹊有些意外,她看覃公公的方向像是路过一样,没想到,停了一下,直接转弯折进去。 她探头一看,里头可没有其他出入的门了,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是没有了。 按照这段路上覃公公非大敞门不走的原则,这座宫殿,应该就是最后的目的地。 而这里的守卫也最为森严,每一个守卫都身披金甲,神色冷漠,几百人不自觉地形成了一种威严的气氛,像是一块大石头,压住了心。 谭鸣鹊这回连砰砰跳都跳不起来了。 来到这里,覃公公转过身,她发现连一直肃然的他,面上都忍不住闪过一丝无奈。 他看着谭鸣鹊,叮嘱道:“进去之后,若是见到陛下,便跪下叩首,你只是民间女子,不必繁琐,说一声‘民女叩见陛下’便可。” 谭鸣鹊看看周围,旁边有好几个站得很近的守卫,估计全听了个满耳。 她提心吊胆地说了一声:“是。” 没人说话,看来,她没说错话。 “好了,你进去吧。”覃公公做了一个让的姿势。 谭鸣鹊一怔,不由得问道:“您不跟我一块儿……” “陛下只宣召你一人入殿。”覃公公轻声道,虽然语气温和,但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决。 谭鸣鹊了然,看来,接下来也只能由她一人面对了。 她朝覃公公感激地道谢一声,快步踏入院中,顺着台阶,迈入这座宫殿。 走上台阶的时候,她忽然想到一个问题,覃公公没说皇帝长什么样,她到时候该对谁行礼啊? 可现在回头,好像也不太好,罢了,既来之则安之,那人是皇帝,想必与常人不同吧? 她心里这样想着,上了台阶之后,宫前守候两位守卫,一人一边,将门拉开。 厚重的大门被打开,连一丝声响都没有。 ……就这样吧。 她踏着沉重的脚步,走了进去。 ☆、面见天颜 等谭鸣鹊跨入宫殿之中,背后传来轻轻的关门声。 她回头一看,果然是那两人把门又关上了。 她只能接着往前看,这座宫殿四四方方,前面,站着一个身着明黄色龙袍的身影。 得了,她都不用去问覃公公,看那五爪金龙,此人还能是谁? 谭鸣鹊麻利地按照覃公公所教授着,立刻跪下,叩首道:“民女叩见陛下!” 在宽敞的殿内,这声音不断盘旋着。 她有些尴尬,刚刚她好像太紧张了,喊出来的声音有些哑,一听就是正害怕着。 谭鸣鹊本来以为自己会被为难一下,比如,跪一个钟头之类的,没想到那身影马上有了动静,她低着头,只能看到那身影的下半部分——从膝盖往下的部分,转了半圈,面对着她,开口了:“平身。” 这是要她站起来的意思,这她还是懂的。 谭鸣鹊同样麻利地爬起来,不敢看皇帝的脸,有点好奇地猜,他和沈凌嘉该有几分像? “夺、夺、夺。” 她低着头只能看见一双鞋,引领着那人慢慢地向她走来。 脚步声清脆。 而她现在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站在这里,更不清楚接下来要迎接她的会是什么。 他说话了:“你是谭鸣鹊?” “正是民女!”谭鸣鹊咽了口口水,她一直怀着心思,回答的时候免不了急促些,她的声音是不是显得太激动了? 就在她惴惴不安的时候,皇帝接着说话了。 “三殿下那件祭服,是你给缝好的?”他问。 果然是那件蟒袍! 也许是因为一直担忧着这件事,当皇帝真正说出口,她忽然生出一种安心的感觉。 “是民女所绣。”谭鸣鹊坦率地承认了。 既然皇帝问她,自然已经知道这件事,也许还是沈凌嘉说的,她若否认,既对不起沈凌嘉,恐怕也害了自己。 就算皇帝不知道,最好也别想骗他,历读史册,欺上瞒下的人,很少有谁真的能瞒一辈子。 虽然对于皇帝来说,她只是小蚂蚁,但小蚂蚁想骗自己,换谁都不会开心。 况且,如果皇帝不高兴,那就是龙颜不悦,她宁肯相信,自己是一个并不重要的小蚂蚁,并不值得皇帝专程来惩戒一番。 但是,他专程把她宣进宫中,究竟是出于什么心态? 如果只是为了问这个,明明有专门负责此事的官员。 “你难道不知道,祭服有专门的人负责,其他人不能插手?”皇帝接着问道。 这明明是训斥一般的话,但他娓娓道来,竟然一点凶煞之气都没有。 这一刻,谭鸣鹊忽然生出一种错觉,面前的人,似乎只是一个普通的长辈。 但这错觉一闪即逝,她打了个激灵,清醒过来,无论任何时候可都不能忘记,这个人,是皇帝。 她不觉得自己有错,因此没有跪下,只是直直地站着,低头说道:“民女是王府中的绣娘,我不清楚这些规矩,只知道是衣服破了,便缝好。” 皇帝半天没说话。 谭鸣鹊硬着头皮说完,其实心中也是不安的。 她根本没有跟沈凌嘉通过气,只是凭自己的本能来回答,她并不敢肯定这个回答是对的。 “……” 皇帝沉默了很久,她看到他将双手背在身后,似乎在思量,但她不知道他究竟是用什么神情在思考。 她更不敢催,只好站着等,反正就两种结果,等生,或者等死。 突然,背后传来了声音。 隔着门,门外响起了脚步声,不久,宫殿的大门被人打开了。 谁这么大胆,竟然在皇帝不允许的情况下,直接打开门? 这时,那人在她身边跪下,口中发出清脆的声音:“儿臣叩见父皇。” 沈凌嘉! 谭鸣鹊往左边瞄了一眼,差点叫出声来。 她没想到,这时候突然过来的人,竟然是沈凌嘉,他也是被皇帝叫过来的吗? “起来吧。”面对自己孩子,皇帝的声音悦耳多了。 说来,刚才沈凌嘉的声音,也够稚嫩的,往常在她面前,他十分沉稳,如今却突然像个孩子了。 皇帝好像并不在乎沈凌嘉直接进来,他的语气十分和煦,道:“你来了。” “是。” 这父子二人的对话教谭鸣鹊听得迷迷糊糊,甚为不解。 明明叫他起来的时候,还很温和,一正式对话,立刻有一种不熟悉的感觉。 但她只是个外人,也不好发表感想,就默默站着,皇帝没让她走,想来,也不会说什么不 能说的话。 “这人是你府中的绣娘?” “嗯。” “她何时来的?” “半年前。” “你把祭服交给她,想必对她很信任?” “我信任她的手艺。” 二人对答如流,最重要的是第一句,沈凌嘉承认了她绣娘的身份,也间接与她通了口供。 谭鸣鹊的心中更是平静,虽然还噗通噗通地跳,但已经舒坦多了。 沈凌嘉回答完皇帝的话,忽然转头看了她一眼,她低着头,但她余光能看见,刚才他偏过头来,眼神一闪而逝,有点担心。 不论这是真情还是什么心术,她觉得自己当初的选择总算是对的。 “谭鸣鹊!” 皇帝忽然叫了她的名字。 “是!”谭鸣鹊下意识答应一声,忙又补了一句,“民女在。” “你……抬起头来。”皇帝说。 她慢慢抬起头,终于看到了这偌大棠国的皇帝的面容。 这是一位中年人,头发如黑芝麻一般纯,连一根银丝都没有,纹丝不乱地束着,双眉如剑,双目含星,并不算大的眼睛里闪烁着熠熠的光辉,很有精神,脸色微微红润,显然他身体健康。 沈清辉……谭鸣鹊想,当初先帝给这位皇帝的名字,果真取得很准确。 这些观察,都是靠回忆想起来的,她看了他一眼,就马上移开了目光。 她连这一眼,也只是悄悄记住的,沈清辉命令她抬头,可不意味着允许她与他平视。 “嗯。”沈清辉点点头,忽然将手握成拳头,咳嗽了一声,“咳咳。” 嗯? 谭鸣鹊刚在心里感叹沈清辉身体好,他忽然来这么一折腾,让她有些压抑。 沈凌嘉不假思索地走上前,关切地问:“父皇,您怎么样?” 沈清辉轻轻做了一个打住的手势,沈凌嘉便马上停下来。 “那件祭服的事情……”沈清辉看了谭鸣鹊一眼,含住余下的话,顿了顿,才接着说道,“罢了,想来,只是一个误会吧。” 沈凌嘉的双手藏在袖子里,看不出什么。 但从谭鸣鹊这个角度,能够看到袖子后有微微的褶皱,像是握住了拳头。 她抿住嘴,决定当没看见。 “是。”沈凌嘉沉声附和。 “那件祭服……”沈清辉突然想到什么,走到了谭鸣鹊面前,轻轻点头,笑道,“你的绣技很好,根本看不出那是补上的。” 这算是夸吗? 谭鸣鹊十分不安地道:“多谢陛下赞赏。” 她总觉得沈清辉看她的眼神很奇怪,十分满意,刚才她一抬头,他眼神立刻放松了。 莫非是觉得她的长相……很安全? 这可不像是什么好话! “父皇,那么儿臣便先告退了。”沈凌嘉在一旁说道。 沈清辉看了他一眼,谭鸣鹊瞬间低头,虽然他们没说话,她是连一丁点眼神都不敢仔细看的。 过了一会儿,沈清辉转头看向她,这话亦是对她说,亦是对沈凌嘉说:“退下吧。” 谭鸣鹊安静地退出宫殿,沈凌嘉很快和她一起走了出去。 当二人一离开这座大殿,门外的侍卫马上将门合上。 即便已经远离了沈清辉,谭鸣鹊的心中依旧忐忑不安,她连叹气都不敢。 “殿下,那我们现在要去哪里?”她小心地问道。 如果沈凌嘉的眼神有一丝不对劲,她随时都准备好住口,幸好,沈凌嘉看起来和往常没有两样,刚才笼罩一身的阴郁之气,仿佛只是她的幻觉。 “没事了,先出宫吧。” 说完,领着她离开,谭鸣鹊跟着走了一会儿,诧异地问道:“您跟我一起走?” “对。” “您不用去看望一下德妃娘娘吗?”谭鸣鹊现在终于能好好称呼那位了。 向菊娘求证之后,她总算明白,那位让沈凌嘉叹息不已的德妃,的确是他的生母。 “已经见过,然后才来。” “那出宫的时候,总需要去告别一下吧?”谭鸣鹊觉得那是理所当然的。 沈凌嘉顿步,想了想,摇摇头道:“没什么好说的,我们先回去。” “没什么好说的?”谭鸣鹊满腹疑问,但也明白这事不能细琢磨。 ……她就不该多那个嘴! 她无奈地追上去,果然,沈凌嘉走没多久,就回到了之前来过的地方,是她下那座小轿子的门。 她认路难,但记景容易。 没想到,这里还有两辆轿子等着,他们一来,直 接就乘了。 坐进轿子里,谭鸣鹊才敢捂着嘴轻轻喘了口气,等到这时,她放下心来,才想到,自己刚才竟然见到了皇帝!那可是皇帝! 从前,京城里来一个官,她父亲都要仔细接待,不敢怠慢,谁料想,她进京一趟,竟然有荣幸能够见到皇帝!不过她有点想不明白,沈清辉命人把她带入宫中,似乎也没问什么奇怪的问题,她本来以为自己会被为难一下,没想到这么简单就过去了,莫非之后还有事情等着? 还有,沈清辉和沈凌嘉说那是一个误会,但显然沈凌嘉并不觉得那是误会,她不管这谜团是什么,就着急一件事,这谜团到底跟她有没有关系? ☆、菊娘的苦恼 她想啊想啊,又是感叹,又是不安,连轿子停了也没发现。 “到了!” 有人掀开帘子,突然钻进一个脑袋,把谭鸣鹊吓了一跳。 定睛一看才发现,这个鲁莽的人竟然是沈凌嘉。 “哦,是!”她慌忙从轿子里钻出去,果然,已经到了魏王府的正门口。 上台阶,沈凌嘉说的第一句话是:“这几天我不在家,你温书了吗?” 好不容易出了皇宫,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谭鸣鹊瞠目结舌无言以对。 “没?” “……” “跟我来书房,我要考一考你。”丢下这句话,沈凌嘉率先进门。 谭鸣鹊在门口愣了片刻,才无奈地跟上去。 考就考呗,反正她读了。 刚才她其实是有点紧张,没想到沈凌嘉突然问这个问题,可是这几天她除了刺绣,研究那块金蚕皮以外,做过最多的事情,就是读书了。 沈凌嘉说过有空就要问她,她可都记着的。 只是没想到会这么急,才刚回来,就要考试。 不过她胸有成竹,倒生出几分给沈凌嘉一点颜色瞧瞧的心态,他方才凭什么那么笃定地断言她一定没温书呢?这让她颇有一种被小看了的感觉,当然不高兴了。 谭鸣鹊马上跟着沈凌嘉去了书房,守卫还在,菊娘不见了。 沈凌嘉没在意,直接进了书房,谭鸣鹊也赶紧跟上去,一关门,就听他在她身后说:“坐。” “坐?” 她马上就追上沈凌嘉了,这么一会儿工夫,他就拿到书? 如果没有,没拿书,怎么考?或者,沈凌嘉现在已经把四书五经倒背如流了? 她没犹豫,坐下来,准备迎接考验。 沈凌嘉张口道:“自从那天之后,齐王的人,有没有再来找你?” “……啊?”谭鸣鹊刚要回答,忽然发现,这句话好像跟四书五经没有关系。 沈凌嘉又问了一遍,她恍然大悟。 原来温书只是个幌子,他真正的目的,是悄悄与她议论祭服的事情! 也是,刚一离开就询问她,这事如果传到了沈清辉的耳朵里,恐怕要疑心沈凌嘉对他不满。 即使这是事实,也不能摆出来呀。 谭鸣鹊自觉已经窥破了沈凌嘉的心思,便也立刻进入状态,她想了想,说:“应该来过一次,容婆答应送我一些东西,有天我起床在门口发现这些,不过不知道有谁来过,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的。” “我父皇找你说了什么?” 谭鸣鹊原原本本地将那些对话都供出来,她记性不错,复述得丝毫不差。 沈凌嘉听完,陷入了沉思,过了一会儿,他点点头说:“我明白了。” 其实谭鸣鹊心里也有许多疑问,可是,这种涉及皇族的秘密,沈凌嘉问她也还罢了,让她问沈凌嘉?她不敢。 沈凌嘉道:“进宫的事情,别再跟其他人提起。” “是,可是……今天那位覃公公来府中,动静挺大的,应该有不少人知道,要隐瞒也不容易吧?”谭鸣鹊觉得,起码,那个聂茶就不像是个能守口如瓶的。 或许沈凌嘉自信能管住手下人,不过,聂茶恐怕并非他的手下。 “你不用担心,这种事情,知道的人都不会来问你。”沈凌嘉道。 “如果有呢?”谭鸣鹊还是不放心,想到聂茶,她就觉得不安。 沈凌嘉摆摆手道:“没什么如果……不过,假如你不放心,就让问你的人来找我吧。” 这就算是沈凌嘉给她的一个承诺与帮助了。 谭鸣鹊马上躬身致谢:“多谢先生。” 如今四下无人,她可是很能长记性的。 果然沈凌嘉满意地笑了,谭鸣鹊正得意,听到他接下来说的话,又忍不住后悔起来。 “好,正事说完了,我该接着考你了。” “真考啊!”谭鸣鹊讶然。 刚才她以为自己猜对了沈凌嘉的心思,没想到,他还是要考试。 虽然本来说了要考又没考的时候,她有点失望,但现在,失望则马上发酵成了后悔。 该不会是她那句自作聪明的先生惹的事?那她可真是多了嘴! 谭鸣懊恼了一会儿,也还是坐下来:“……您问吧。” 沈凌嘉笑了笑,却没有放过她,果然转身去书架那拿来了书,翻开来,慢悠悠与她问答起来。 这一问一答,就到了夜里。 有人敲门,沈凌嘉允许,那人才进来,是菊娘,带来了食盒,在桌上布置晚饭。 沈凌 嘉没问她去了哪里,仍旧不疾不徐地询问谭鸣鹊书上的内容。 谭鸣鹊察觉到气氛有些奇怪,等沈凌嘉让她去吃饭,就乖乖走过去坐下。 沈凌嘉放下书,忽然说:“这几天,你过得很辛苦吧?” 谭鸣鹊竖起耳朵,慌忙回头,才发现他是看着菊娘,不是问她。 她便又默默将脑袋转回去,但还是竖着耳朵,悄悄听他们说话。 沈凌嘉没避着她,不然,他不会选择她在的时候问菊娘。 菊娘忽然跪下,道:“属下知错。” 沈凌嘉叹了口气,道:“我不在府里,你无法可想,我明白。” 怎么这几天沈凌宥来过?谭鸣鹊懵懂地感觉到沈凌宥与菊娘之间有些古怪,并不像她一开始想的那种关系不好,但究竟是什么古怪,她又说不上来,便接着听。 反正沈凌嘉没赶她走,她就赖着呗。 菊娘道:“殿下,我明白了,我会和他认真地谈一谈。” “谈谈?”沈凌嘉好像笑了,十分颓然,“算了,这几天,先别说这件事。” “是。”菊娘说什么都温顺答应。 沈凌嘉来到谭鸣鹊面前,笑道:“今日是除夕,本来是个好日子,倒教你担惊受怕一整天。” 这算是道歉? 可是谭鸣鹊倒觉得这事跟沈凌嘉没什么关系,她笑笑,道:“没事。” “对了,大过年,作为长辈,我也应该送你一件礼物。”沈凌嘉看向菊娘。 菊娘领会精神,马上跑出去,没多久拿了一个盒子进来。 “我听说你得了一件宝贝,那我也送你个用得上的东西,当是新年礼物好了。”沈凌嘉一挥手,让菊娘把盒子打开。 盒子里是一块雪白色的皮子,毛丝十分润泽。 谭鸣鹊诧然地拿起皮子看了一会儿,顿时想到,这跟金蚕皮很是匹配! 她看向菊娘,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说什么。 看来,菊娘还是把去云霄绣坊的事情禀告给了沈凌嘉。 “别跟她计较,是我让她说的。”沈凌嘉道。 谭鸣鹊怯然道:“可我还没准备什么东西……” “你倒是实诚。”沈凌嘉失笑,“罢了,我是你先生,送你一件礼物无可厚非。” 谭鸣鹊猛然想起刚才沈凌嘉 说是作为长辈送她礼物,有些无奈,他才多大年纪,就自称长辈了? 不过,非要较真,先生倒确实比学生大一辈,她无话可说。 沈凌嘉看她明明很开心,忽然又变得闷闷不乐,不解问道:“怎么还不开心?” “先生,您才比我大几岁啊!”谭鸣鹊下意识说了心里话。 难为沈凌嘉还能听懂她的意思。 他噗嗤一笑,道:“原来你是计较这个,不过,我确实比你大,对不对?” 她能说不对吗? “对了,我还不知道你究竟是多少岁。”沈凌嘉自说自话,忽然谈到了这个话题。 谭鸣鹊有气无力道:“早就满十三了。” “看起来不像,你这骨骼……”沈凌嘉连连摇头,“像是十岁出头的。” “那我也太体弱了。”谭鸣鹊摇头,道,“我眼看着都要十四岁了。” “十四岁?”沈凌嘉想了半天,道,“你何时到生辰?” “呃……”谭鸣鹊突然哑了。 沈凌嘉越看她越觉得奇怪,不免追问:“就这几天?是什么时候?这种事情,我迟早要知道的,帮你过个生辰嘛。” “不用了。”谭鸣鹊连忙摆手,“哪有给绣娘过生辰的?您忘了在宫里是怎么说的吗?” 欺君可是大罪。 虽然她现在是介于绣娘和学生之间的身份,却也希望尽量和麻烦划开界限。 “你就担心这个?放心吧,父皇不会计较这点小事。”沈凌嘉不在意地说道。 可是,他不在意,她却不能不多心。 谭鸣鹊想了想,道:“您明天还要觐见陛下去吧?” “当然。” “那,等您回来再说。”谭鸣鹊若无其事地道,“您先处理正事。” 沈凌嘉等了一会儿,见她并没有改口的意思,便摇了摇头,道:“好。” 谭鸣鹊想不明白他摇头做什么,松了口气之余,仍有些失落感。 但她很快振作起精神,正好,饭也吃得算饱,便起身道:“殿下,我先回去了。” 有菊娘在,她便又改口。 “嗯。”沈凌嘉挥挥手,并未让菊娘相送。 谭鸣鹊也忙不迭走了出去,临走没忘记抱上盒子,出到门外,忽然觉得风更寒了一些,原来 又下雪了。 “瑞雪兆丰年,是个好兆头啊。”冷归冷,谭鸣鹊没什么不开心的,她在江南少能见雪,来到京城里算是开了眼,虽然有些寒冷,但她并不觉得苦,毕竟也围了一身的皮。 回去以后,也该想想盒子里的纯白色皮子该怎么跟金蚕皮并起来了,这皮子颜色跟金蚕皮的颜色极为接近,用作金蚕皮的大“边角料”是再合适不过。 这样说来,其实先生挺费心思的。 谭鸣鹊有些感慨地迈步出了院子。 ☆、初一 等回到房间里,打开门,谭鸣鹊只觉得屋子里极为温暖。 当中拜着一个暖炉,看这样子,烧了挺久,谁这么贴心? 谭鸣鹊换好轻便的衣服,将今天的收获都整理好,一件白色毛皮,一件金蚕皮,还有一支钗,这钗是李老板送她的,里面藏着几根金蚕壳做的金蚕针,她先倒出一根来,放在桌上,那支钗则珍而重之地藏好。 也许紧急时候,那支钗能派上用场,对于谭鸣鹊来说,这支钗可能比金蚕皮都重要。 虽然已经到了晚上,不过一整天提心吊胆的她是一点都不困。 谭鸣鹊默默将两块皮子理好,拿毛刷子慢慢将皮上的毛一缕缕梳理好,思忖一会儿,拿出剪刀来,坚定地将那块白色毛皮剪成不同大小,不同形状的料子。 这毛的质料就注定它很难做裙子,裙子讲究飘逸,一块带着毛的皮是很难飘逸得起来的。 至于做斗篷,这料子太少,而且这块白色的毛皮主要是为金蚕皮服务,它们之间的颜色再像,单穿在外面终究刺眼。 所以谭鸣鹊打算把这两块料子结合,做一件坎肩。 坎肩无袖,可以搭在外面,也能穿在里头,怎么都好看。 她也不打算在坎肩上绣太多东西了,自腰间这部分往上绣一支蔓延向上生长的腊梅就好。 雪白色衬着嫩黄,俏丽。 谭鸣鹊先在脑子里构想了一下坎肩的样式,越想越满意,下剪刀一点也不迟疑。 她不光是会刺绣缝补,也能做衣裳,做的最多的就是裙子和坎肩,因此下剪十分熟练,没一会儿,将那块白色皮子整整齐齐地分割好,码在桌上。 把料子都分好了,谭鸣鹊慢条斯理地选线。 左右是睡不着了,干脆先把坎肩样式缝好,其余细节,可以慢慢来。 眼看着明天就过年了,要是手艺快点,或许明天就能穿上新衣裳,虽然让她绣件大衣是来不及了,不过绣件坎肩还是容易的。 “不过,还有一件事……” 谭鸣鹊挑好线,一边穿针,一边暗自思量。 关于她生辰的事情,倒是可以放一边,主要还是这读书的事。 她现在真明白了,这读书,尤其是四书五经,没有先生不断指点,想读懂还真不容易。 虽然沈凌嘉算一个好老师,讲学很好,可是他常常不在,她现 在难得对读书有了点兴致,如果荒废了,连她自己都觉得可惜,因此,便萌生出请教其他学究的想法。但一来,她与沈凌嘉有了师徒名分,令找师父也许会让他不悦;二来,这是沈凌嘉的家,请外人入府,肯定要经过他的同意;三来,她毕竟已经十三岁,男女七岁不同席,要找读过四书五经还肯出来教学的女先生,有些难度。 她在京中人生地不熟,真想成事,仍要请沈凌嘉帮助。 但光凭着第一点,她就觉得自己恐怕很难达成心愿,沈凌嘉多半不会同意。 谭鸣鹊一边绣一边想该怎么说这件事。 至于出去找先生上课,上完课回来,她是从没想过的。 首先,另请师父肯定要让这位先生知道,尤其他身份特殊,还得看看他是否愿意让另一个人与他在某个层面上平起平坐; 其次,还是人生地不熟,上课肯定要出去不少时间,怎么都得请菊娘帮忙,这请菊娘帮忙……不也就是间接通知沈凌嘉了吗? 这样说起来,她的心愿似乎变成了一个死结。 正在她惆怅的时候,她突然觉得指尖一痛,刚刚一走神,针戳中了手指头。 “嘶!”谭鸣鹊赶紧把手上的东西放下,做的第一件事是拿干净的布将金蚕针上的血抹掉。 干完这,她才有闲心擦拭指尖的血。 心头的苦恼还没了结呢,又遇到这样的事,她都不知道多久没戳过手了,顿时有些郁闷,看着桌上的料子,也没心思接着绣了,便将其都收拾起来,准备睡觉。 躺在床上,她翻来覆去睡不着,老时不时看一眼门外。 她知道这算是自己作的,可她还是希望,人生中能发生一点意外惊喜。 可是并没有,她翻了一个时辰,终于睡着,也并没有人来看望她。 好眠一夜。 …… 翌日。 天蒙蒙亮,谭鸣鹊已经起床,夜里炭火狂烧,把屋子烤得灼然,她受不了,一醒过来,马上爬起来穿衣服带着书走出房间。 来到院子里,神清气爽。 “嘶,呼。” 谭鸣鹊快快地呼吸了一口气,满意地在院子里石凳上坐下来,看书。 手刚扎了针,还有点不舒服,这种手感,不适合做缝纫。 她没读出声,只是默默地看,看就比读要快得多 了,她很快看完了半本。 这时候,天色已经更加明亮,可以出院子去吃东西了,谭鸣鹊没有直接离开,而是先回房间,将这本书收起来。这并非四书五经中的某一本,而是容婆亲手所绘易容秘技的画本,自然不能随随便便地丢在这石桌上,收好了东西,她才返身去厨房。 厨房里也有吃东西的地方,谭鸣鹊闲极无聊,跟人道贺,说了新年好,索性留下来一起用餐,吃完了早饭,她照旧先去书房,要是沈凌嘉在,她便拜见一番。 但等到了书房却发现沈凌嘉已经走了,天还没亮,就已经去宫中。 为了守卫才知道,他走的时候,菊娘也跟了去。 谭鸣鹊无功而返,府中最熟悉的人除了沈凌嘉之外就是菊娘,跟其他人,哪怕是赵柳聂茶,也并不算熟稔,她们之间的关系甚至可以说是相互提防,就算现在是新年,去打招呼恐怕也有相互怀疑对方不怀好意,她转悠了一圈,干脆还是回到了房间里。 怎么感觉自己跟被豢养的似的…… 谭鸣鹊闷闷不乐地坐在屋子里翻书,闲极无聊还拿出了墨来研。 混水研了墨,铺好纸,拿笔一蘸,谭鸣鹊提起笔来,郁闷得停住。 她不知该怎么下笔。 虽然她每次去拜见沈凌嘉的时候,很多次都看到他在下笔写字,但都言之有物,有时是感怀而发,有时是一句诗词,有时是兴致盎然写下喜欢的前人绝句。 她也就不自觉地养出这个习惯,闲极无聊,不知道做什么好,就磨墨准备写字,尤其是她不能或无心刺绣的时候。但问题是,墨倒磨好了,可写什么呢? 她既没有感怀,也写不出好诗,前人绝句……她就怕自己这一手字,糟蹋了那些好词。 沈凌嘉倒是能写得出潇洒俊逸的字来,她却还是如同蹒跚学步的孩子,勉强写到不难看吧,风骨之类的,暂时不用幻想了。 谭鸣鹊琢磨了一会儿,只好暂且将笔搁下。 出去吧,没熟人,撞见谁还得寒暄太尴尬,谭鸣鹊几次起来,最后都只是坐下,无所事事,做缝纫炸了手,想写字无从下笔,可谓只能郁闷。 郁闷半天,门外传来声音。 “噼里啪啦……” 魏王府里的人当然不敢在王府中烧炮竹,这还是从墙外传进来的,伴随着一群孩子欢欣的笑声。谭鸣鹊想象了一下那种景象,又觉得无从想象, 书里都说孩子天真,她却无缘得见,在家的时候,仆人们也有小孩,可他们玩耍嬉闹都会避开她,瞧见她,远远地都散个干净,她也不出门,过年的时候,便温柔笑着,乖乖做一个小家碧玉的模样,手都要放在膝盖上。 想到这里,谭鸣鹊突然觉得,自己来到王府中,似乎比在家的时候还要痛快一点。 也就是一点吧,现在还不是只能关在房里。在家时,好歹有几个婢女陪着说会儿话。 谭鸣鹊找出容婆写的书又开始翻阅,明明是她感兴趣的内容,却看不下去。 到得寂寞时才明白耳力好的苦,人人都在笑,她多好奇那群人究竟在笑些什么。 偏偏不得而知,满耳朵里灌的全都是“哈哈哈”,可究竟是哈哈什么! “噼里啪啦……” 又有人烧起炮竹来了,谭鸣鹊无奈地捂住耳朵,这回的近,听着都觉得耳朵疼。 忍耐好久,炮竹声终于停了,日近午时,到了吃饭的时候。 谭鸣鹊暗叹一口气,这群人,总算是散了! 这回去厨房,她干脆又要了一篮子水果,打算晚上干脆就在房间里待着,免得晚上再跑一趟。 至于晚饭,就拿这一篮子水果对付过去得了。 虽然如今是冬天,但在魏王府也有几种冬季的水果,有些是早早准备好,用特殊方式处理过储藏的,有些是冬季本身存在的水果,谭鸣鹊不怎么挑食,选了几样,吃完中饭,马上带着这一篮子水果,回到了房间。 院子里没有其他人来过的踪迹,她有些庆幸也有些失望。 庆幸的是,走的时候有点马虎,快到院子里才想起她忘了把容婆那本书收好; 失望的是……这都大年初一了,竟然连一个拜年的人都没来啊。 也许是京城里不在意这个? 谭鸣鹊想了想,终究觉得这种说法根本不能说服她自己。 还是因为根本没有谁熟悉到可以相互拜年吧? 她决定等沈凌嘉和菊娘从宫中回来,去拜个年,再休息,这尴尬的初一就算是对付过去了。 ☆、长寿面 过新年人人都很忙,谭鸣鹊便没麻烦别人,自己打了一桶水回来。 洗水果的倒一盆,洗手的倒一盆。 她这院子里别的不说,就是容器最多。 全做完了,她再坐下来,只觉得腰酸背痛,别说刺绣或握笔了,她简直连举起书本的力气都没有,便先去床上躺着,虽然现在并非春夏,但不耽误她困。 小睡了一会儿,精神振作些许,谭鸣鹊拿冷水泼了把脸,忽然听到一阵尖叫声。 有女人尖叫,伴随着小孩的苦恼声,这是京城,王府之外,难道拐子敢在这里作乱? 谭鸣鹊连忙跑出房间,没出院子,那尖叫声和哭闹声又熄了。 一个温柔女声似是在告诫她的孩子:“我不是早就说过,不许凑到那些炮竹旁边吗?” 有种后怕之意。 小女孩只是哭。 那人应该是她的母亲,接着道:“快让我仔细看看,还有哪里痛?” “这。”那小女孩小心翼翼吐出一个字。 女声哭笑不得地说道:“这是你方才吓得转身跑时撞的!看你还不小心!罢了,娘先带你去看看大夫,万一还有什么事,那就不好了。” “呜呜呜……嗯!呜呜呜……” 这对母女的声音越来越远。 谭鸣鹊站在原地,忽然想起,自己小时候也曾经调皮过,看人烧炮竹,也凑过去看热闹,但她比这个小女孩倒霉,炮竹飞了一片,正好弹在她脸上,当时就血流如注,把母亲吓得半死。 虽然现在脸上只留下极淡的一道红印子,当初,却勾得母亲日夜流泪。 在她养伤的时候,母亲一直在床边陪着,她依稀记得,每每睁开眼,床边母亲便会关切地说几句话,像是从未睡着过一样,这种安心感,伴随着她,让当时被伤势也吓着的她,慢慢消去了心中的恐惧。 她忽然想念母亲了。 谭鸣鹊踯躅了一会儿,猛然转身,回到房间,再一次研墨。 她想给母亲写一封信。 等她洋洋洒洒写了一大摞,忽然想到,家里还有父亲和哥哥们,光给母亲写信,似乎有几分冷落他们的意思,便也给每人都补了几句问候,行云流水写下来,十几张纸才写够这份感怀。 “女儿昔寒拜启。” 这本应该是最后一句,谭鸣鹊正要搁笔, 忽然想起昔寒二字未曾交待过,忙又在最末尾添了一句,昔寒乃是从师先生为我取的字。 至于先生是谁,没注明。 我拜了个老师,他是魏王,这样写,家人多半觉得她是胡说八道了。 况且,这种事情也不好大肆宣扬,谭鸣鹊怕,万一让人知道沈凌嘉收下的第一位弟子是商人之女,抑或是绣娘,都会影响到别人对他的看法。 棠国虽然开放,架不住卫道士人多。 尤其,她心里明白,沈凌嘉本人一点也不淡泊,他需要极纯粹的声望。 谭鸣鹊是这样想,便自觉替他考虑地隐瞒下此事。 写完这封家书,谭鸣鹊将它放在桌上,拿砚台边缘压着,又走出房间。 天色已经来到傍晚,她想去问问沈凌嘉有没有从宫中回来,但去书房一打听,还在宫里,还是那个守卫看她老来问,又认得她的脸,便多说了几句,沈凌嘉要在宫中参加晚宴,肯定要夜里回来,说不定,留宿一夜,明天才会回到府中。 言下之意,今天是不必等了。 谭鸣鹊无功而返,写完家书,刺绣不能做,好在手臂恢复了一点力气,现在可以捧起书了。 她把容婆之后送来那本书,没看完的一半赶紧看完了,虽然跃跃欲试,但也知道手上没有那么多东西,容婆教授的易容术,哪怕想学到七成,也需要许多种颜色的粉,还有调和用的油,调和用的水,对于新手入门而言,越复杂,成品才越好,像容婆那种一个盒子搞定的,已经是出神入化的水平了。 这就跟刺绣一样,谭鸣鹊很容易理解,也能接受。 不过这些东西太多,想要准备,也不是容易的事情,尤其她现在不能单独出府,最起码得等到菊娘回来,可她还跟着沈凌嘉在宫中准备参加晚宴。 所以说,还是安安心心吃饱睡觉吧。 谭鸣鹊默默选了几个水果,在盆子里洗好吃了,马上洗漱去床边换衣服。 只是,大年初一这样度过,说心里一点没不舒服,也是骗人的。 盖着被子,谭鸣鹊仰头看着床帐,密密麻麻的纱层层叠叠,漂亮是漂亮,却无法像往常那样起令人心悦的效果。 所谓赏心悦目,其实多半还是本来就心情不错。 窗外,传来风声。 天渐渐黑,她一直没睡着,房间里的灯熄灭了,所以能够清楚地看到窗 户外,有星星点点的光一颗颗亮起。 大街小巷喧灯彩,炮竹响连天。 想起这一句,窗外便响起了炮竹声,这回不是伴随哭声了,是伴随着笑声,笑声与炮竹响声,此起彼伏。 “唉……”谭鸣鹊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要是早知道沈凌嘉今天根本不会回来,何必为那点不好意思而隐瞒? 要是早知道……她一定会很诚恳地告诉沈凌嘉,很不巧,大年初一这一天,正好是她的生辰。 这日子不错,倒霉的是,太不错了。 过去的十三年中,她从来都不曾过生辰,因为大年初一这个日子实在太好,好到不能为了她的生辰而让路。 但她每到这一天,还会有一碗长寿面,是娘为她亲手煮的。 汤上飘着翠绿的青菜,卧着一个荷包蛋,鲜红色的茱萸,小小的,一整个也浮在面上,搭配出非常勾人食欲的画面。 谭鸣鹊想象了一下,生生饿了。 但纠结的是,当她躺在了床上,就不想再爬起来。 况且她也不会煮面条,去厨房请厨娘煮一碗面,那也不是娘亲的手艺了。 “算了。”谭鸣鹊咕哝一句,自我暗示,她其实对长寿面也不是很感兴趣。 再过两三个时辰,她的生辰就过去了,再吃什么长寿面,也没有意义。 她闷闷不乐地看着那片床帐,一会儿觉得自己矫情,一会儿又忍不住地哀怨,最后,还是诅咒起风柳楼齐王容婆那些人了。 要不是那群丧尽天良的拐子到处抓人,她何至于背井离乡,离开娘亲? 到了生辰,连一碗长寿面都吃不到。 风声更大了。 “呜……呜……呜……” 窗外的声音化为凝重的拍打声,将门窗撞得哐哐作响,让谭鸣鹊不禁吓了一跳,翻身坐起来,定定地听了一会儿,简直怀疑今夜的风势活要掀了这间屋子。 今天的风怎么这么大? 谭鸣鹊坐了一会儿又不敢出去,她渐渐听到了一些嘈杂的声音,不是什么好情绪,也没有欢欣雀跃。 不会真出事了吧? 她先爬起来,把衣服穿好,还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情况,但换了足够厚实的衣服坐在这里等,肯定比一身单薄的中衣躺在床上要好。 自从被抓过一次后, 谭鸣鹊觉得自己机灵了很多,不得不开始学习随机应变了。 早晨天气不错,没想到到了晚上,突然变成这个样子,她仔细地听着外面的声音,连一丝动静也不放过,忽然,她听见了一声尖叫。 这声尖叫就像是一颗点燃引子的火种,噗地一声,大火陡然开始燃烧。 外面像是炸了锅似的,越来越多人发出慌乱的声音。 有人惨叫,有人开始叫救命。 这种声音,不止是府内的,还有墙外面的,大街上似乎也乱了。 乱了! 谭鸣鹊开始紧张起来,她有些揪心地犹豫着自己究竟要不要打开这扇门,她想看看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是今夜的风这么大,直到现在,它还在拼命地拍击着 她既好奇,也担心打开门会更加危险。 但最终还是好奇心占了上风,谭鸣鹊在心里自己纠结了一下,很快就用这个好奇心压倒了一切,不过她并不是鲁莽的人,并未马上打开门,而且先来到窗户边,将窗户其中一边的木锁挪开,缓缓地旋转,然后将窗户打开一条缝…… 她本来只想打开一条缝的。 可是谭鸣鹊才刚刚把窗户打开一点,一股强大的力量从外向内猛然一击,直接把这一半窗户整个撞开! “砰!” 谭鸣鹊躲闪不及,整个人也被打中,额头首先就挨了一下。 她捂着额头连忙往门那边的方向闪开,也幸亏她本能地做出这个动作,那一半窗户在猛然打开之后,还虎视眈眈地不断来回撞击着,如果她没有闪开,脑袋可就不止是挨一下了。 “痛……” 谭鸣鹊咬牙切齿半天只吐出一个字,她被砸中的那一刻,眼泪都差点滴下来。 她先仔细摸了摸额头,没血,转身去找一张白色的绢子再揉了揉,幸好,只是撞上,估计是肿起来了,但是没有被刮破,这算是一件好事,毕竟,在这么乱的时候,流血可很难去找大夫来治,但肿起来,忍忍能熬过去。 谭鸣鹊站在旁边谨慎地看了一会儿,风是很大,但并没有她一开始幻想的那么恐怖。 在谭鸣鹊原本的设想中,外面的风应该是可怕到能把人刮起来的程度。 ☆、卷残云 幸好,不至于,这种风力也就撞撞门和窗户了,一块碎砖头都刮不起来。 谭鸣鹊实在不是一个能安心等待救援的人,再说她觉得以自己的身份,也轮不到被人专门寻找保护。 她还是更相信自己,深吸一口气,将门打开。 “呼!” 迎面而来的狂风裹挟着要把门粉身碎骨的势头冲了过来,谭鸣鹊往后一退,躲开这双鬼拍门。 等门往回退准备第二次撞击的时候,她抓紧机会飞快地跑了出去,暂时逃出了这间危险的屋子。 等离开屋子以后,谭鸣鹊直接往院子外面走。 院子里种的多是花,出了院子之后,是一条左右都是树的石板路,那里能够遮挡大部分的风。虽然屋子外面的狂风比在屋子里听的响动小得多,但是,在四面灌风的院子中央站着,肯定不是什么好主意。况且她出来就是为了打听外面到底出了什么情况,所以,自然不能接着逗留,不然,她还真不如在屋子里待着呢。 谭鸣鹊刚走到院子口,突然,从天空中传来一声巨响。 “轰隆!” 是雷声,响彻云霄。 谭鸣鹊吓了一跳,她并不至于被这种巨响吓哭,但也忍不住生出胆怯之意。 但没等她犹豫要不要回去,忽然又听到一声“噼啪”,一道有形的光芒从天而降,嗖地降落在府外某处。 陡然,一声凄厉的尖叫划破长空,这尖叫刺耳得让谭鸣鹊几乎以为自己听到的是野兽的声音。 伴随着那声尖叫声,更多人开始疯狂叫喊起来:“救人啊!救人啊!” 一道耀眼的火光,冲天而起! 谭鸣鹊呆住,莫非,刚才她看到的那亮光是雷电,劈中了哪间屋子? 骤然,天降大雨,将那火焰的气势打压不少,可谭鸣鹊还是浑身发凉。 怪事。 最重要的是,这怪事发生在京城!发生在祭天的时候…… 谭鸣鹊的身子更冷了,即便她在某方面的嗅觉不算灵敏,也能察觉到,在天子脚下,天降罚雷,该掀起多大的波浪!更别说,方才还有一阵狂风! 她站在院子口这,心脏砰砰狂跳,只觉得眼前发黑。 凡是被卷入这种事情里,谁都很难得到好下场,她,她实在不敢说自己一定能置身事外。 谭鸣鹊担心得要 命,她怎么能料想,帮个人,竟然会被拐,为了脱身自以为做了个正确决定,却又阴差阳错让自己陷入了更糟糕的局面中。 朝中齐王魏王虽称不上势成水火,但私下实是不死不休,也许当初她应该在痛陈利害后,恳求沈凌嘉将她送走?她那时怕他表里不一,但其实,他人还算不错,如果她非要回家,他或许会想办法保护她的,再说,齐王也不一定真会对她这个小卒子动手,只要将事情挑明,他找刺客杀她全家这简直就是给魏王递把柄…… 一步错,步步错…… 谭鸣鹊越想就越是烦躁,只觉得自己什么都做得不对,这也不该,那也不该。 正懊丧时,有人猛然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谭鸣鹊吓得大叫一声,倒退一步。 来人也被她吓了一跳,瞪大眼睛问道:“你怎么了?” 谭鸣鹊定睛一看,这个出现在她面前的人,并非别人,正是理应在宫中参加晚宴的魏王。 她呆呆地看着他,这时候,他不是应该在宫中维持秩序吗? 怎么会出宫? “你发什么呆,被雨淋傻了?”沈凌嘉看起来心情极佳,“走吧,进去烤烤火,别生病了。” 直接推她回房间里。 谭鸣鹊被逼得往回走,等到坐下来,才恍然惊觉,想起发问。 “殿下。” 刚一张口,沈凌嘉瞪了她一眼。 谭鸣鹊如梦初醒,慌忙改口:“先生,我有一个问题问您。” 沈凌嘉将束在脑后的头发一捋,捋出满地水来,笑吟吟道:“说。” 谭鸣鹊呆呆坐着,道:“您怎么不留在宫中?” “父皇大怒,把我们都赶出来了。”沈凌嘉无所谓地说道。 沈清辉发怒? 谭鸣鹊脑子里顿时萌生出“天子一怒,血流百里”诸如此类的句子。 “又该死多少人啊……”她忍不住道。 也忍不住庆幸,谭家只是个江南小商户,真是好事,起码免于波及。 沈凌嘉看向她,道:“你还替别人担心?” 谭鸣鹊忙道:“我也担心我呢!” 沈凌嘉半晌没说话。 气的。 “你就不担心我?”他问。 谭鸣鹊已经慢慢回过味来了,道 :“您这么开心,恐怕,此事没牵扯到您?” 亏得她之前左思右想差点把自己给吓死! 但她也好奇,天降罚雷这种大事,沈凌嘉也能脱身? 出了这种事,事后,连皇帝都要下罪己诏! 沈凌嘉笑道:“算你机灵。” 他确实高兴,便没等谭鸣鹊问,自己叨叨叨全说了。 原来,正午祭天的时候,沈清辉让皇长子齐王列位在前。往常,祭天时本该齐王与魏王并排而跪,于是当时人人都觉得,这是皇帝有封太子的意思了,虽然没挑明。 但到了傍晚,忽然开始起风,之后小风变大风,大风变飓风,站在皇宫里都能听得见宫外一片片的惨叫。当时齐王脸都绿了。沈清辉没怪责他,却也勃然大怒,又不好直接指明这是谁谁谁的错,只能自己生闷气,把所有人都赶出来,沈凌嘉一出门就瞧见天降罚雷,差点当时就大笑三声。 这风卷残云,天打雷劈,可跟他这个祭天时离祭品几十米远的三殿下没半点关系! 上头本该是沈清辉顶着,但今年刚换一个沈凌岳在前,老天爷就如此暴怒…… 沈凌嘉说得一脸幸灾乐祸。 谭鸣鹊也忍不住想笑,齐王这运气,实在太糟糕了。 她不信天降罚雷,她想沈凌嘉恐怕也不信。 架不住有人信,更架不住有许多人信。 谭鸣鹊内心的阴谋论开始运作,忍不住问道:“先生,这不会是您的手笔吧?” “呼风唤雨?有这本事,我就去做神仙。”沈凌嘉的心情实在太好,这种玩笑也乐意开了。 “您做神仙?您要是做神仙那……”谭鸣鹊笑了一会儿,忽然一愣。 她猛然一凉,怎么沈凌嘉一点也不隐瞒,什么都告诉她? 就连这点心路历程,都全交待出来,他这么信任她?她自己都不信。 谭鸣鹊不说话了。 沈凌嘉状若无意地看了她一眼,无谓地说道:“人要是老憋着,容易心里不痛快,若是不痛快久了,就容易生病,病久了,就容易死。再说,我告诉你,你还能告诉谁?” 确切地说,是根本不敢告诉谁吧。 无凭无据的,拿这威胁人,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怪不得沈凌嘉拿她当人体树洞呢。 “……您说第一句就够了,不必全解释给我听 的。”谭鸣鹊忍不住说。 沈凌嘉冷冷丢出一句话:“我怕你听不懂我的言下之意。” “我是您的学生!” 言下之意对言下之意,谭鸣鹊略胜一筹。 沈凌嘉仍然没跟她计较,这时,外头又打了一个炸雷,雨声变得更加迅猛了。 他的笑容越来越灿烂。 忽然,他看向谭鸣鹊,道:“我要不来找你,你就不跟我说是吗?” 谭鸣鹊满脑子混混沌沌。 “啊?” 他的思维太广泛,跳来跳去她根本抓不住。 她甚至根本不知道他现在到底说的哪方面。 “你生辰就是今天吧?再过一会儿,可就过了,我不问,你就不说?”沈凌嘉道。 劈头盖脸一句话,稳准狠,将谭鸣鹊打懵了。 她好半天才呆呆反问一句:“您是怎么知道的?” 沈凌嘉见她呆呆的,不免有些得意:“我什么事不知道?” “您又恢复年龄了吗?”谭鸣鹊忍不住笑道。 “啊?”这回换沈凌嘉听不懂了。 “没什么。”谭鸣鹊摆摆手,“那您过来找我,就为了说这么一句?” “不止。”沈凌嘉往后看了一眼。 谭鸣鹊也跟着往他身后看,可是,他一进门,就关了门,隔着门能看见什么? “你等着。”沈凌嘉看向她,提醒一声。 过了一会儿,他得意地转过头:“好了,你开始数吧,数五声,有人要来了。” 谭鸣鹊简直无语,十几息前她就已经听见了脚步声,由远及近,明显是朝这边来的,过了这么一会儿他才听见,还得意呢。 不过她也犯不着这时候跟他拗,便乖乖数数:“一、二、三、四、五。” “咚咚。”来人敲门。 “进来。”沈凌嘉非常有地主之谊。 谭鸣鹊相当配合地做出期待脸,维持这个表情很难,尤其是来人打开门露脸之后她发现此人是——完全在意料之中的菊娘时。 “哇。”惊喜声略不走心。 菊娘手里还提着一个食盒,放在桌上,从里面拿出来一个碗。 这是一碗面。 汤上飘着翠绿的青菜,卧着一个荷包蛋,鲜红色的茱萸, 小小的,一整个也浮在面上。 谭鸣鹊呆呆地看着,半天说不出话。 “怎么样?”菊娘不无得意地问道,可惜,看了一眼沈凌嘉,他盯着谭鸣鹊,再看一眼谭鸣鹊,她盯着面,都不说话。 “怎么没一个夸夸我的?”菊娘嘀咕。 ☆、偏心 谭鸣鹊勉强憋出两个字:“这是……” “这是我让她做的。”沈凌嘉不动声色吹嘘了一下自己,“我听说你的生辰在初一这天,也不知道应该怎么跟你庆祝,就命人去江南问了你的家人。据你的母亲说,你过生辰必须吃这样一碗面,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啊,就试了试。” “……是……”谭鸣鹊本以为,不过是一碗面。 等她看到这碗与记忆中一模一样的面,却还是忍不住激动。 “诶,你不是要哭吧?看到一碗面,不至于要哭吧?”沈凌嘉看着她的脸,忽然吓了一跳。 菊娘猛然往外走去:“外面好乱,我去处理一下。” 沈凌嘉没叫住她,不知所措地看着谭鸣鹊,手忙脚乱不知道该做什么。 谭鸣鹊倒不是哭,眼眶含着泪,一直没滴落。 她的嗓音有些颤抖,同样惶然地说:“先生,谢……谢谢您……” 慢慢的,她把眼泪眨回去,没哭,也没嚎,默默坐下来吃面。 沈凌嘉有些尴尬地离座:“你也不至于这样谢我,面又不是我煮的……” 他不怕冷眼,也不怕肃穆,最怕就是这种全心全意的谢意。 “咳咳。”他强咳了几声,满屋子乱转,带着一路水迹。 “诶?你练字啦?”沈凌嘉看到桌上叠起的纸,好奇地打开来看。 谭鸣鹊猛然跳起来:“那不是练的字!” 她十分苦恼,难得感怀一回,沈凌嘉就不能让她多做片刻安静的女子吗? 沈凌嘉这人就是激不得,她一说不准他看,他马上打开信纸仔细阅览起来。 等谭鸣鹊跑到他面前,他已经看完了。 “哦,家书啊。”他一脸无辜的笑容,“快吃面吧,耽搁这么久,再不吃就没那味道了。” “……讲究。”谭鸣鹊闷闷地坐回凳子上吃完面。 等她吃完了面,沈凌嘉才慢慢走回来:“你真有意思,吃面也至于哭吗?” 谭鸣鹊看了他一眼,动动嘴,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 真要跟他辩,那就是长篇大论了,才吃了人家的东西,她正嘴软,辩不动口。 “好啦,再过一会儿,你便十四岁了,是大人了。”沈凌嘉郑重地说道。 “……没听说过!” “十四岁都能 成亲了。” “有几个人十四岁成亲?便是陛下,也是十八岁才大婚,至于先帝,更是二十余岁才迎娶先后。”自从读史之后,谭鸣鹊辩起来更有底气,“再说,您不也没成亲吗?” 沈凌嘉笑得心虚:“我还早着呢。” “那我也早着呢。”谭鸣鹊洋洋得意,又占上风可不是容易的事。 “来都来了,也别闲着。”沈凌嘉很有师德地表示,“拿书来,考考你。” “考我……”谭鸣鹊敢赌他之前根本没有这个打算,是临时起意。 在吃瘪之后临时起意。 “张望什么呢!”沈凌嘉一本正经地敲桌子,“我要问了!” “菊娘回来了!”谭鸣鹊腾地站起来。 沈凌嘉不以为然:“我怎么没听……咦?” 他过了一会儿才听到脚步声,诧然道:“你的耳力这么好?” 谭鸣鹊笑而不语。 菊娘推开门,急匆匆地对沈凌嘉道:“殿下,宫中来了消息,让您即刻入宫!” 沈凌嘉皱了皱眉,放下书道:“好,你快去备一身衣服。” 他总不能这么湿淋淋地回宫去。 谭鸣鹊松了口气之余,又忍不住提起心脏,传闻中陛下喜怒无常,她那时入宫还不觉得,如今看来,有这种传言倒也在情理之中。才刚因暴怒将人都赶走,又不说理由地将人宣召回去,这样反复,谁都吃不消。 幸好这倒霉事不轮到她头上。 谭鸣鹊恭敬地将他送到院子外,不久,有人送来热水,她匆匆洗了个澡,等续热水的侍女来了,打听一声才知道,被雷劈的,是齐王王府一角。 她差点没笑了,赶紧将人请走。 齐王可真是雪上加霜,惹来狂风骤雨已经够倒霉,没想到府邸都被雷劈。 这要是不惹那群言官口诛笔伐,那才怪了。 她便没再烦心,收拾了一下,匆忙睡去。 折腾了半夜,她也确实太困,直到日上三竿才醒过来。 早晨照样去书房请安,这次菊娘倒是在了,却拧着眉。 见到她过来,菊娘松了口气,远远看见便开始招手。 谭鸣鹊便赶紧跑过去,看她一脸忧愁,十分担心地问道:“出什么事了?” “嘘。”菊娘把她拖到茶房里,递给 她托盘,托盘上两杯茶,“七殿下来了,你送进去。” 谭鸣鹊恍然大悟,原来菊娘是为了避开沈凌宥才会如此忧虑。 她放下心,十分平静地打开书房的门才发现……这里的气氛,仍然很糟糕。 沈凌嘉和沈凌宥相对而坐,两人看起来都很不高兴,谭鸣鹊断不出缘由,他们不会是吵架了吧? 想到沈凌宥的古怪脾气,她没敢说话,开门进去以后,轻轻将茶杯放下,便蹑手蹑脚要走出去。 “站住。”沈凌宥抬头看了她一眼,“菊娘呢?” “……”谭鸣鹊又不想回答又不敢说谎,只好沉默。 但沈凌宥没放过她:“菊娘人呢?” “七弟。”沈凌嘉沉声道,“先接着说刚才的事情吧。” 挥了挥手,让谭鸣鹊出去。 谭鸣鹊松了口气,没犹豫马上走出房间将门关上。 她来到茶房想问问菊娘怎么回事,谁知道等她进了茶房却没看到菊娘。 这里头一眼就能看完每个位置,没什么犄角旮旯,没看到人,菊娘应该是出了院子。 她便去问那两个守卫,果然都往右边一指说菊娘离开了。 谭鸣鹊顺着这条路飞快地往前走,幸好,这条路够长,她又是跑过去的,居然真的撵到了菊娘的背影。 “菊娘姐姐!”她忙喊了一声。 菊娘浑身一震,回过头来见到是她,也没放心,还往她背后看了一眼。 谭鸣鹊恍然,忙解释道:“没有别人,也不是其他人叫我来,是我有事过来找你。” 菊娘这才放轻松,道:“什么事?” “找个清静的地方再说吧。” 菊娘带路,找了一间没人的院子,昨夜新雨,院子里石凳上的水还没干,二人便索性站着说话。 “刚才七殿下是问起你去哪了,我没说。”谭鸣鹊非常自然地邀功。 菊娘挤出个笑容:“多谢。” 每次沈凌宥一来,菊娘就要死不活的,谭鸣鹊习惯了。 “刚才我进书房的,他们看起来很生气,是……吵架了吗?”她问。 菊娘回忆了一下,摇摇头,道:“没有。” “可我觉得他们好像……” “你刚醒吧,又没出府,想来还没收到消息。”菊娘 打断了她的话。 谭鸣鹊觉得菊娘的表情好像有点奇怪,有些烦躁,有些郁闷,有些不甘心的样子。 就好像刚才在书房里,从沈凌嘉和沈凌宥脸上看到的那样。 “是啊。”谭鸣鹊附和一句,莫非昨夜宫里又出了事? 菊娘哂笑一声,道:“今早,陛下发出罪己诏,将狂风骤雨一事,归咎于自己主持失当,祭天时不够恭谨,这才引发天之震怒。” 谭鸣鹊瞪圆了眼睛。 虽然她早料到此事之后,皇帝一定会下罪己诏,可没想到沈清辉竟然将大半责任归咎于自己。 沈凌岳呢? “罪己诏中,没提到齐王?” “只在早朝时骂他一句不知道管教下人,罚俸三年,命他闭门思过一个月。” 对于一位刚被雷劈了府邸一角的皇子而言,这也算是惩罚吗? 谭鸣鹊不由得喃喃自语:“陛下对齐王未免也太好……” “今天你先做自己的事情,我想殿下和七殿下应该想安静一会儿,别去打扰。”菊娘提醒道。 “……是……”谭鸣鹊连忙答应。 只是她的心还是不断地沉下去,她想起昨天晚上沈凌嘉形于色的喜意,又想想方才所见那张阴沉的面孔,唏嘘不已。 “对了,云霄绣坊怎么样?昨天那么乱,李老板有没有事?”谭鸣鹊想起来忙问了一句。 “我会出去一趟,到时候,替你问问,你好好休息。” “好。” 谭鸣鹊向菊娘告辞之后,便回了自己的屋子。 她将昨夜被风卷乱的屋子仔细整理一下,觉得手伤好多了,便接着做那件白坎肩。 衔接的部分先用银丝和金丝扎紧,然后用不同颜色的丝线把金色和银色遮掩住,加上绣腊梅,这件白坎肩用两天的时间便完成了。 途中她没怎么出门,除了送饭的人,就只有菊娘来过一次。 据说云霄绣坊关门了,菊娘没进得去。 白坎肩绣好的时候,菊娘又来了,这次再带来一个新消息,她见到了李老板,却是与她告别。 “她今天已经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京城了。”毕竟是认识很久的人,谈起她要走,菊娘也有些感慨。 谭鸣鹊诧然,下意识想到绣坊的归属问题:“那云霄绣坊怎么办?” “她只关了门,似乎没有卖掉,不过,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才会回到京城来。”菊娘感慨道,“可能不会回来了。” ☆、入渝州 “她怎么忽然要走了?” “我也这样问了,不过她说,早就打算要走,只是京城出了事,催发了她的决心。”菊娘更佩服的是另一件事,“没想到,她一准备走,马上就能收拾好家当,云霄绣坊那么多,竟然一天之内就收拾妥当,可以上路。” “全带上了?” “应该吧,我也不知道她有多少家当,不过,那是一条车队,她还请了一家大镖行保驾。”菊娘谈起这些离别的事情,虽然难过,却也看得开。 说完云霄绣坊的事情,菊娘又催促道:“对了,你也赶紧收拾一下。” “收拾什么……要去渝州了?”谭鸣鹊反应过来。 “嗯,挺巧,据说渝州闹了点事,报入京中,陛下正好想派人到那儿主持一下,殿下便自荐了。反正这段时间齐王被关在府中,他一个人在朝里也不好跟谁说话,跟谁说话都免不了被陛下疑心。”菊娘有几分抱怨的意思。 谭鸣鹊无奈,这主仆两人都把她当成人形树洞了吗?怎么什么话都不遮掩地抱怨给她听? 吃准了她会保守秘密?——她还真不敢不保守。 菊娘提醒她这件事后,便走了,谭鸣鹊只好默默收拾要带的东西。 当然,衣食住行都有专人准备,她真正要带在身上的行李,也就是什么针线布之类的东西罢了。 当然,还有容婆给她的那些,也不能落下。 这次有菊娘一起替她掩护,许多东西要私藏就更方便,不怕被人察觉。 魏王出行,要准备的东西多得多。 从菊娘来通知她,到成行,已经是第三天。 虽然是新年,但其实沈凌嘉真正必须参加的事情,只有祭天。 谭鸣鹊拎着包裹来到府邸正门,准备登上马车时,却看见一张意外的面孔。 沈凌宥笑嘻嘻看着她身边的人,道:“我三哥呢?” 谭鸣鹊转头看向身边的菊娘,她笑容已经僵硬:“七殿下,您来跟殿下告别吗?” “谁说的?我跟你们一起去!渝州有我母妃的娘家,这大过年,我也去走走亲戚。”沈凌宥半点没有不速之客的自觉,问明沈凌嘉的马车所在,跟着谭鸣鹊和菊娘一块儿过去。 最后,等车队出城,第一辆马车里一共坐了四个人。 谭鸣鹊和菊娘坐在沈凌嘉两边,菊娘左边是沈凌宥。 菊娘不说话,沈凌宥看着菊娘笑嘻嘻的不说话,谭鸣鹊和沈凌嘉都一脸不自在。 幸好这车厢够大,不然,气氛会更尴尬。 “菊娘,我让你带的那副棋呢?” “要不我们下棋吧,带了没?” 沈凌嘉和谭鸣鹊先后开口,尴尬地对视了一眼,都尽皆沉默。 沈凌宥噗嗤一笑:“三哥,你带了棋?” 又问谭鸣鹊:“你会下?” “下棋吗?”沈凌嘉实在想摆脱着尴尬的气氛,连忙问道。 “我不了,你们下吧,我看看三哥你的学生棋艺如何。”沈凌宥往后一倒,慵懒地说道。 “随便教的。”沈凌嘉忙说。 “没学多久。”谭鸣鹊谦虚。 沈凌宥不动:“我就看看。” 菊娘已经转身去翻行李了。 车厢角落里有个格子,打开来放着各种东西,谭鸣鹊瞄了一眼,连精致的碗盘筷勺都不缺,什么都装了一点。 菊娘拿出棋盘和两个木碗,木碗里装着深色和浅色的玉棋子。 谭鸣鹊说自己没学多久只是听起来像谦词,其实真是实话,沈凌嘉让她执黑子,她战战兢兢犹豫半天才在棋盘正中央落下第一步。 结局不出所料,是她输了。 沈凌宥看得啧啧称奇,拍手道:“其实我三哥棋艺不错,不过,这是我看过他赢得最快的一次。” “再学学吧。”沈凌嘉看了他一眼,“她还是个新手,又不是天才,能下成这样,已经很好了。” “是。”沈凌宥不反驳,接着往后靠,转头看菊娘一眼,“有什么点心吗?” “备着,我去拿。”菊娘僵硬地往外走准备下车。 沈凌宥猛然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赖在原位上一动不动,“不用了,让人送过来吧。” “七弟。”沈凌嘉喊了一声。 菊娘趁机甩开,叫停马车下去。 沈凌宥往外横了一眼,倒也没说话,收回手来一脸笑容:“三哥有何吩咐?” “楠嫔娘娘怎么忽然想到让你替她去渝州的娘家?”沈凌嘉一颗颗收着棋子,看着棋盘问。 “还不就是临时起意。”沈凌宥笑容不减。 沈凌嘉收完了自己的棋子又给谭鸣鹊收黑子,一脸漫 不经心却接着问道:“我找父皇的时候,没听说你要去渝州。” “大哥不在,您也不在,我自己留在朝中算是怎么回事?”沈凌宥忽然正经地坐直了,十分严肃地说,“三哥,几天之前的事情,我听说了,您可不要为了别人几句话怀疑你的亲弟弟我呀。” 沈凌嘉停了手中的动作,定定地看过去。 但沈凌宥的表情无懈可击,他笑容平和,毫不心虚。 “当然,你是我七弟,我当然信你。”沈凌嘉也笑了,看向谭鸣鹊,“接着下吧。” 这次,他仍然将黑子让给谭鸣鹊。 …… 时间如同车轮的辙印,不断向前。 头几天,谭鸣鹊还有兴致数数过了多久,但很快她就没了兴趣。 这座车厢非常宽阔,甚至设置了不同的房间,但坐久了还是晕乎乎的。 后来,谭鸣鹊一天有十个时辰都是躺着度过,不知日,也不知了夜。 许多天后的一个夜晚,菊娘突然将她从矮床上叫醒。 谭鸣鹊爬起来,掀开帘子往外一看,月亮高高地悬挂在天空。 “这不是晚上吗?”她打了个哈欠,还想再睡。 “别睡了,车队马上要进城,快梳洗一下,待会儿有晚宴,你得跟我一起陪着殿下去。”菊娘匆匆说完,又离开不知道去做什么。 谭鸣鹊也无法抱怨,只得换好衣服,就着一盆凉水泼了把脸,才清醒些。 来到南边,温度明显回升了不少,但毕竟还入冬,天也暖不到哪去。 这种拿哆嗦换清醒的事,做几回就得了,谭鸣鹊飞快地找干布巾抹了把脸才舒服点。 做完这些,她在原地等,不久菊娘果然回来,一回来就是叫她跟着她出去。 回到入口的车厢里,沈凌宥依然有气无力似的往后靠着,沈凌嘉换了一身华贵的衣服,戴了一个紫金冠,神色郑重,看着入口的帘子,依稀可见,车队已经进了渝州城,远方灯火通明,有人迎接。 谭鸣鹊跟着菊娘在沈凌嘉身边坐下,沈凌宥忽然说:“对了,三哥,我来的时候身边可没带人,待会儿进去的时候孤身一个多可怜吧,你也给我个随从,威风威风。” 一边说一边看着菊娘。 谭鸣鹊就闹不明白了,他怎么偏偏要跟菊娘过不去? 她不知道现在菊 娘是什么想法,菊娘只是低着头,将脸深深地埋下去。 “也好。”沈凌嘉口中答应,转头看向菊娘,“菊娘,待会儿你下去找两人陪着七弟。” 菊娘猛然抬起头来,飞快地答应:“是!” 她也不管马车还在前进,立刻跳下去找人。 谭鸣鹊偷觑了一眼,深觉佩服,她听说菊娘是会武功的,看来不是虚言。 再看看沈凌宥,笑容难得有些僵硬,她便也学着刚才的菊娘一样低下头,免得被沈凌宥寻晦气。 她还不知道沈凌嘉来渝州究竟是做什么,渝州出了什么事,她也没打听出来。 总不会真是来看风景的。 而沈凌宥也是谜团重重,她觉得,这次来渝州,恐怕很难安安稳稳地回去了。 最重要的是,还有一个人,齐王。 现在表面上他是被禁足在府中了,但他多的是眼睛,也多的是手脚,对于这种人,要做某件事并不需要自己亲自出马。况且,在离开京城之前,容婆与她已经有了约定,谭鸣鹊不得不承认,这种有一把刀悬在头顶的感觉,实在恐怖。最可怕的是,她只知道刀一定会落下来,却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走吧。”马车停下来,沈凌嘉吩咐一声。 “是。” 谭鸣鹊心事重重地跟着沈凌嘉下了马车,缀在他身后不久,菊娘也跟了过来。 她回头看了一眼,沈凌宥正气呼呼地看着这边,身边跟着一男一女都是陌生面孔,想来这就是菊娘给他找的随从。 “别看了,快过去。”菊娘低声提醒她,快步走到沈凌嘉身边,略退后一点的距离跟随着。 谭鸣鹊走在另一边,保持着不快不慢的速度,反正,只要不越过沈凌嘉就好了。 至于其他的事情,自然有菊娘应对,她只需要给撑撑场面,不至于显得沈凌嘉没“气派”。 ——其实她觉得有身后那两列沉默的甲衣卫兵,就够气派了,只是菊娘非要求她一块儿跟着。 那就跟着吧。 车队停在一座府邸前,一个着红色官服的人带领着大小官员拱手迎着。 沈凌嘉快步走过去,谭鸣鹊下意识也要加快脚步跟过去,但菊娘飞快地抓住了她,摇摇头。 ☆、刺杀 “您就是赵大人吧?”沈凌嘉笑吟吟和那红色官服的人打招呼。 菊娘低声道:“他与人应酬的时候,就不用跟得太紧了。” 谭鸣鹊恍然大悟,连忙记住。 “那位是正式官员,不可能亲自做刺客的。”菊娘打趣。 谭鸣鹊这才明白菊娘为什么跟得那么紧,原来是要保护他。 便问:“菊娘姐姐,您会武功?” “会。”菊娘瞄了她一眼,补充道,“但我不能教你,你这身子学武功,首先就要玩死自己。” 谭鸣鹊气急,她说了请她教吗? 但沈凌嘉已经和那位赵大人亲密无间地走入府中,菊娘快步跟在后面,她也只好把怨气吞下去。 这并不是办案的地方,而是住宅,可能就是这位赵大人的宅子。 此处已经张灯结彩,布置完毕,入内,装修并不奢华,但很精致,谭鸣鹊走进去一看,就算心怀不满的人也很难挑出错来。 赵大人将沈凌嘉请在上首坐下,谭鸣鹊与菊娘一左一右在沈凌嘉身边侍立。 谭鸣鹊有些无聊,伺候人最无聊的事在于,他们坐着她站着,他们吃着她看着。 最重要的还是看着,尤其是她晕得没怎么吃饭。开宴以后,一道道美味佳肴摆上来勾她馋虫,她简直快饿死了。 “咕噜噜。”她肚子里小声地响了一串,幸好这屋子里够嘈杂,完全把那声音压过去,不然她真要给沈凌嘉丢个大脸。 沈凌嘉正端起酒杯遥遥与赵大人相敬,喝完放下来,转头对菊娘一本正经地说道:“菊娘,你们去车上帮我拿个东西。” 菊娘也一脸平静地答应了一声:“是。” 行了一礼,拉着谭鸣鹊的手出去。 谭鸣鹊十分费解,走出门到了没人的地方才敢问:“菊娘姐姐,拿什么东西啊?” 菊娘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吐出两个字:“……傻子。” 傻子? 谭鸣鹊又郁闷又茫然,刚才沈凌嘉明明没有说清楚,怎么成了她傻? 菊娘把她拉到车上,左翻右翻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几碟子点心,“喏,吃吧。” “吃?” “你也是,饿了就告诉我,早做准备嘛,又不是没吃的。”菊娘一边说一边拿了块点心进嘴。 谭鸣鹊呆呆 地看了她吃了两三块才反应过来:“……殿下其实不是真叫我们来拿东西吧?” “你刚想明白啊?傻子。”菊娘又嘲了一句,“快吃吧,我们离开也不能离开得太久,下回饿了早告诉我,吃饱了再去。” “嗯。”谭鸣鹊也赶紧拿起来吃。 这回是来饱肚子的不是来享受美食的,谭鸣鹊咕咚咕咚吃一口嚼一口就咽一口。 吃完点心,两人回到宴会场上。 宴会场上该吃的人也都吃饱了,开始推杯换盏。 就喝呗。 谭鸣鹊吃的都是点心,太腻味,看到满桌的美味再也没了胃口,便乖乖抱着手站在沈凌嘉身后,估摸着结束时间。 不时有人上前来对沈凌嘉敬酒,他也喝了不少,不久,面色泛红。 沈凌嘉无力地撑着头倚在桌上,口中呢喃了几句,听不清声音。 谭鸣鹊在背后站了一会儿有些担心,凑过去低声问道:“殿下,您要不要喝醒酒汤?” “不必。”沈凌嘉摆了摆手,小声道,“去把赵大人请过来。” 谭鸣鹊慢了一步,菊娘已经答应,朝不远处的那位赵大人走去。 她犹豫了一下,微微躬身问道:“先生,你是不是没醉?” 刚才沈凌嘉一说话,语气十分清晰,半点没有喝醉酒的人的样子。 沈凌嘉微微侧头,用余光看了她一眼,很明显是在笑:“别戳穿我,装得像点。” 还真是在装! 谭鸣鹊瞪大眼睛,但赵大人已经走过来了,她只好直起腰。 “怎么,殿下已经喝醉了?”赵大人喃喃一句只有谭鸣鹊听见了的话,“酒量不行啊。” 沈凌嘉猛然抬起头来:“赵大人,我……” 一张口就是口齿不清的四个字,典型的醉鬼口音。 赵大人忙赔笑道:“殿下,那我叫人先送您到房间去休息。” 他又往外看一眼,十分苦恼地说:“只是那车队还没有安置……” “没关系,我来解决。”菊娘站出来,回头叮嘱谭鸣鹊,“你送殿下回去。” “是。”谭鸣鹊刚一答应,菊娘便马上离开。 赵大人点点头,说:“对了,下官还得跟七殿下说一声……” 说完环顾大堂一周,怔住:“咦?七殿下人呢? 明明刚才还在这里。” “算了。”赵大人很快又自己打消寻找的想法,“好吧,我让人给你带路,这里还有些人要招呼,我走不开。” 最后一句话是对谭鸣鹊说的。 她还是头一回跟外人打交道,不免有些紧张,怯生生道:“好,麻烦您了。” 不过她很快想到自己毕竟代表了沈凌嘉,若是表现得太小家子气,就让沈凌嘉丢人了,便还是试着多说了一点话。 也不知道赵大人有没有上心,他笑了笑,便走开,叫来了几个守卫搀扶沈凌嘉,还有一个侍女来带路。 谭鸣鹊走在沈凌嘉身边,跟着那名侍女来到后院。 她尝试搭话:“这段时间里,我们是住在赵大人府中吗?” 这侍女一身绯红色,回头露出俏丽的面庞来:“不是,渝州是有行宫的,不过三殿下喝醉了,就近在府中住一夜比较好,若是去城外行宫,舟车劳顿,可能也会不舒服。” “原来如此。”谭鸣鹊笑吟吟点头,心中暗自嘀咕,这个侍女一张口便知道什么行宫的事情,看来在赵大人府里也算是个身份够重的人。 不过她们既然只在这里住一个晚上,看来也没什么机会能再见面。 谭鸣鹊不算擅交际的人,能够勉强挤出几句对话,已经非常为难了,接下来便一直没说话,幸好那侍女也并非啰嗦的人,回答了一句就马上转过头,接着往前走。 到了住的地方,守卫们将沈凌嘉搀扶到床上,谭鸣鹊回头问那侍女:“我和另一个管事住在哪里?那位管事也是女人。” “院子里还有其他房间,已经布置好了,您和那位管事可以自己挑选一间入住。” 谭鸣鹊回头看了一眼,她本来犹豫沈凌嘉躺着休息肯定要把外衣除掉,但她实在不方便动手,幸好那两个守卫帮忙把沈凌嘉的外衣和靴子脱了,倒也服务周到。 “好,那就麻烦你们了。”谭鸣鹊忙感谢那两个守卫与带路的侍女,准备送人离开。 但侍女往床上看了一眼,忽然皱起眉,嗔怪地对那两守卫道:“你们怎么选了那个枕头,枕着一点也不舒服,万一让三殿下睡得不好,可就是大人的罪过了。” 两守卫虽然服务周到看来也不是惯于伺候人的,被侍女批评也都说不出反驳的话。 其中一个看起来面皮薄年纪小的想了想倒是争辩一句:“床上就那一个枕头。 ” “不知道就问我呀。”侍女摇摇头,转身在衣箱里找了找,翻出一个新的枕头来,走向床铺那边,“换一个吧。” 谭鸣鹊突然听见轻微的碰撞声。 是从那个侍女身上发出来的! 当她拿出新的枕头时,玉石枕头撞在自己的衣服上,发出非常轻微的金石碰击声。 非常小,就算在寂静的室内,也很难有人能听清,可她的耳力却不同于常人,马上听见并分辨出来,只是一个侍女身上藏着什么能发出这种声音? “这位姐姐,还是让我来吧,不好太辛苦你!”谭鸣鹊快步走去。 “不必了,让我来吧。”侍女的语气变冷,带着一点不自觉地急切。 她猛然加快脚步向床上的沈凌嘉扑过去,谭鸣鹊慌忙喊道:“殿下小心!她是刺客!” 就算有五成可能是误会,她也必须警醒沈凌嘉。 “什么?”从她背后传来诧异声,那两个守卫还在房中,闻听此语嗖地将腰间宝刀拔了出来,两人极为默契地朝着那侍女斩去。 侍女既没有停,也没有躲,将手伸进怀中拿出一把匕首,出鞘后猛地朝沈凌嘉刺去! 沈凌嘉在床上仿佛躲无可躲,但他猛然打了个滚,朝床里一闪,双手抱着枕头挡住侍女的第二刀。 这下,那侍女刺客的身份已经无法隐藏了。 两守卫再无迟疑,一左一右两刀劈下。 这女刺客就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一样,猛然一蹲,闪开了这两刀,同时向前一扑,竟是不顾逃走,要将杀死沈凌嘉作为第一目的! 沈凌嘉抡起玉枕头再次甩开这一刀。 谭鸣鹊手里也找不到什么武器,只能先跑到门口,朝着门外大喊:“快来人啊!有刺客!” 喊了三声,再回头看时,沈凌嘉已经踹开女刺客,朝外奔来。 他还挺能闪! 这一跑,飞快地甩开那女刺客,她还没来得及转身,又被踢倒,刚爬起来,面前便是两侍卫落下的刀。谭鸣鹊暗暗松了口气,心中有种庆幸感,这是头一次遇到刺客,没想到这么快就结束了—— ☆、愧疚心 刚冒出这个念头,只见那女刺客横起匕首把两刀挡开,飞快地踢出两脚将两名侍卫踢倒,踩过他们,疾奔而来。 “快走!”沈凌嘉抓住谭鸣鹊的手往外跑去。 谭鸣鹊特别想提醒他他要是把她往门外扔那女刺客是不会追她的! 可没来得及说,已经被动地被沈凌嘉拽了出去,没跑几步,女刺客已经追了上来,不知道那匕首上有什么机关,她摆弄几下,匕首成了短剑。 沈凌嘉只能回击,推开谭鸣鹊,双手拿着枕头接着格挡,倒是每一刀都挡住了。 谭鸣鹊在原地踯躅一会儿,忽然想起一事,忙跑回房间里,那女刺客不知道踢到了他们何处,这两人还抱着不知名部位跪在地上爬不起来。 “二位大哥,借刀一用。”谭鸣鹊解释一句,取下一把长刀,直接奔了出去。 来到院子里,沈凌嘉与女刺客还在你劈我挡。 谭鸣鹊简直怀疑她不把刀给沈凌嘉,他也能挡到来人。 要不把刀还了吧? 她看了一会儿觉得自己好像绕不过去,决定转身把刀送回去,但沈凌嘉突然大喊了一声:“你快把刀扔过来!” 至于喊得这么大声嘛! 谭鸣鹊吓了一跳,这声音同样惊住了那女刺客,那人回头看了一眼,目放精光。 “拿来!”女刺客猛然朝谭鸣鹊扑来,竟是想趁机夺了这柄刀。 方才她急着追沈凌嘉,怕他跑了,但此刻谭鸣鹊简直是主动将刀送上门,她自然不会放过。 谭鸣鹊后悔不迭,早知道还不如冒险一把将刀送过去呢,沈凌嘉猛然喊这一声,反倒提醒了女刺客,她自家人知自家事,光是看刚才女刺客那凌厉的身手,她估计自己根本不可能护得住这柄刀。 但也不能真的松手把刀送上,谁知道这女刺客拿了刀会不会随便砍个人试试。 沈凌嘉至少还有一个玉枕头,她可就只有这一把刀了。 谭鸣鹊双手握住长刀刀把,飞快地挥舞起来,只祈求能挡一阵是一阵。 但这女刺客的身手比她想的更厉害,仍是用手中短剑随意一挡,就制住了她挥刀的势头,顺着刀刃将短剑往下滑,左手执剑,右手夺刀,行云流水一般就从谭鸣鹊手中接管了这柄长刀。 “哼哼。”女刺客冷笑一声,笑容才刚露,便猛然僵住,倒在地上。 “砰!” 女刺客背后,现出一个双手举着玉枕头的人影,枕头上满是鲜血。 “呼。”沈凌嘉喘了口气,将枕头扔到远处,弯腰将短剑和长刀一起拿走。 谭鸣鹊这才意识到,刚才沈凌嘉拿枕头敲晕了女刺客,就她转身那一瞬? 刚刚看似发生了许多事情,其实,不过是一眨眼的时间而已,他怎么马上想到反击? 还是说,设计引开女刺客的注意力并趁机反制,都在他的考虑之中? 谭鸣鹊呆住,说不出话来。 是一阵匆忙的脚步声惊醒她,从院子外传来的,她正不安时,赵大人和菊娘的身影率先出现在院子入口处,看到地上倒下的人影,都松了口气,再看沈凌嘉狼狈的模样,又都同时露出惶然之色。 菊娘先冲过来,急切地问道:“殿下,您有没有受伤?” 赵大人已经惊慌地跪下,连声喊道:“是下官护卫不力,让贼子混了进来!” 他已经认出女刺客的面容,她正是刚才他推荐给沈凌嘉去指路的侍女。 他喊完,便惴惴不安地低下头,等待判决。 沈凌嘉在台阶上直接坐下来,朝赵大人招招手:“您过来。” 语气还算温和。 赵大人连忙跑过来,也不敢说话,更不敢看那个躺着的刺客。 “刚才我打晕了她,你找人审一审,是谁指使。” “是!”赵大人一边答应一边惊讶地看了那女刺客一眼,她躺的地方流了不少血,他还以为她是死了,居然还活着? 比他更惊讶的是谭鸣鹊,刚才沈凌嘉拿枕头砸这女刺客的时候响动可不小,她听得清清楚楚,“砰”的一声,就这还活着?是她生命力太旺盛,还是沈凌嘉真的那么明白怎么才能把人砸到半死不活? “还有,今夜你好好休息,明天我们要好好谈谈这件事。”沈凌嘉十分严肃地说。 “当然,当然。”赵大人明白这是轻轻放过的意思了,自然他说什么都答应,“请殿下放心,明天我就将那份资料送到您面前来。” “嘘。”沈凌嘉笑吟吟点头,道,“那您先去忙吧,我就不送了。” 赵大人拱手行了一礼,带着人押送那女刺客迅速离开了这间院子。 “里面还有两个人!”菊娘听到奇怪的响动进屋去看,出来的时候一脸尴 尬地对沈凌嘉说。 沈凌嘉摆了摆手,笑道:“让人将他们送走吧,我看他们是很难自己走出来了。” “是。”菊娘自觉太过大意,保护不周,正惭愧着,只想赶紧做点什么让沈凌嘉能满意的事,便赶紧带人去处理首尾。 沈凌嘉没有起身的意思,也没人来招呼谭鸣鹊要做什么,她只好接着在他身边站着。 忽然他说:“你也坐下来吧。” 指指身边的台阶,这房前的台阶足够宽阔,别说让两个人坐,容纳五个人都不在话下。 谭鸣鹊坐下来,突然觉得腿有些酸,恍然惊觉这是腿软,此时回想之前发生的事,才品出几分后怕来。 如果那个女刺客真的得手,杀了沈凌嘉,那么,她恐怕也不会有活路; 如果刚才女刺客成功夺走了刀,那她一样凶多吉少。 虽然逃过一劫,她还是,有些胆战心惊。 事到如今,谭鸣鹊除了庆幸沈凌嘉没事,就是庆幸自己选定魏王而非齐王,她若是真的鬼迷心窍听从容婆的话来对付魏王,那她才真是万劫不复。 谭鸣鹊想了许多,从各种情绪中挣扎过来后,突然发现身边好久没有声音。 她转过头去看沈凌嘉,他正盯着前方,看起来有点懵。 “殿下?……先生?”她喊了两三声,才唤回沈凌嘉的注意力。 院子里已经重新布置好从京城中带来的守卫,她喊先生时也是冒了点风险的,将声音压得奇低。 “我没事。”沈凌嘉一抬头就说。 谭鸣鹊噗嗤一笑:“我还没问您呢。” “没事。”沈凌嘉接着说。 “这话您不是已经说过了吗?”谭鸣鹊奇怪地问。 沈凌嘉又发了会儿怔才说:“……哦,对。” 谭鸣鹊哭笑不得,忽然一股凉风吹过,现在还是冬天,虽然已经来到南边,但一身大衣照样掩不住冷。 “先生,我看,今晚您还是先休息吧,坐在这里吹风会冻病的。”谭鸣鹊说完,打算把沈凌嘉拉起来。 可是沈凌嘉没动,反而转手抓住了她,说:“坐着。” 可谭鸣鹊没坐一会儿就还是挨不住冷,提议休息,然后被驳回。 这么反复了两三次,谭鸣鹊忍不住问:“您是不是没力气站起来啊?” 沈凌嘉张张嘴,一个字没说出口,哑然。 谭鸣鹊恍然大悟:“您也腿软了吗?” 沈凌嘉剜了她一眼:“不是!” 说完像是要证明给她看似的,猛然从台阶上站起,只是刚一起身,就摇摇晃晃要摔倒。 谭鸣鹊连忙起身扶住他。 等沈凌嘉站定了,她忍不住无奈地说:“别逞强。” 沈凌嘉又剜了她一眼,但这回终究无言以对了。 谭鸣鹊既无奈又觉得好笑,偏偏沈凌嘉拧着眉,她再好笑也只能忍着,搀扶沈凌嘉进了屋子里以后,连忙送他到床上歇息,在菊娘的指挥下,房间里已经被重新布置过了,每一处都检查过,免得那刺客还做了什么手脚,谭鸣鹊注意到连床单都换了。 “先生,您好好歇息,我先走了。”谭鸣鹊行了一礼,便要离开。 “等等。” 沈凌嘉喊住她,她只好停下来,回头问道:“先生还有什么事吗?” 沈凌嘉坐在床沿,表情纠结,半天才挤出一句话:“你不生气?” 谭鸣鹊一头雾水,但也没有忽略这个问题:“我为什么要生气?”她反问。 沈凌嘉仔细端详她的神情,她不是在装不知道,眼睛里全是真诚。要么是演技一流,要么……是真的不把之前发生的事情放在心上,或者,根本没有察觉。 按理来说,他应该趁机轻轻放过,将之前的事情抹去。 但当他看到谭鸣鹊那双疑惑的眼睛,便忍不住将一切脱口而出。 虽然是皇子,也绝非真正的天,做不到真正没有情绪,他一样有愧疚心。 “你过来坐下。”他指着对面的凳子。 “嗯。”谭鸣鹊乖乖走回来坐着。 沈凌嘉看着她,等她先开口,可谭鸣鹊半天没说话,便忍不住问道:“你没什么话想说吗?” “没。” “你真没什么话想说吗?” “真没。”谭鸣鹊一脸真诚,让沈凌嘉看不出半点缺漏。 他叹了口气,道:“你难道没发现,刚才我是特意引导那个女刺客抢刀?” “哦!”谭鸣鹊恍然大悟。 “……你真没发现?” ☆、礼物 “有点想法,不确定,没想到真是。”谭鸣鹊不在意地说道。 沈凌嘉没法从她的脸上看出丁点气愤之色,她不在乎到古井无波的程度。 “如果我救之不及,你可能会受伤,也可能会死。”沈凌嘉忍不住说。 谭鸣鹊笑笑:“是挺危险,但过去的都过去了。” “你真的不生气?”沈凌嘉一头雾水。 “先生您叫我留下来,就为了说这?”谭鸣鹊没回答,反问了一句。 这跟沈凌嘉原本构想的不同,他本来以为谭鸣鹊是忍着,但就算真的不知道,在他解释得这么清楚以后,怎么还是不在乎呢? 他思量半晌,才缓缓吐出一句:“……嗯。” “就这样?说完啦?那我先走了,您好好休息,刚才那刺客的事情……哎,明天再说吧。”谭鸣鹊一边说一边从凳子上起身。 沈凌嘉呆呆地叫了她一声:“哎!” “啊?”谭鸣鹊回头看他,等下一句。 但他哪有下一句? “没事。”沈凌嘉懊恼地摆摆手,“你也去休息吧。” “是。”谭鸣鹊淡然行了一礼,脚步沉稳地出了房间,关上门。 她到底生气不生气? 沈凌嘉仍是闷着头费解,好久都没睡着。 …… 谭鸣鹊找菊娘问了自己的房间,进去换了身衣服,忍不住笑着摇摇头。 不在意? 命都差点没了,有多少人能真不在意? 可是她能怎么说,跟沈凌嘉计较?她倒是真想,但有时候,也就只能想想。 正如她糊弄沈凌嘉说的,过去的就过去了,莫非还质问他?一开始或许他抱有愧疚心,但她只要流露出不满的心思,这样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忽然翻脸了。 心里再多不甘心也无法写在脸上,这并不是别人教她的。 谭鸣鹊慢条斯理甩开被子,躺进了被窝。 管他什么苦恼,睡一觉就好了。 …… 等到第二天醒来,谭鸣鹊倒是睡得香,洗脸之后精神满满出了屋子。 打开门她就看到沈凌嘉,侧对着她的房间,看起来一脸郁闷。 “昨天没睡好吗?您怎么没什么精神?”谭鸣鹊好奇地问。 沈凌嘉郁闷地看了她一眼,没说话,罪魁祸首就在面前居然还问他怎么会没睡好。 要不是想她的事,他何至于睡不好? 但这话自己想想就算了,说出口太小家子气,沈凌嘉不想丢脸,便转过头道:“是睡得不太舒服,可能是因为……” 新房间吧。 他正打算拿这个搪塞,就听谭鸣鹊一脸震惊地说:“为了那点小事,你郁闷得睡不好?” 太敏锐了! 但他可不需要她在这种小事上敏锐,顿时反驳道:“不是!” “那不是就不是吧。”谭鸣鹊不跟他争。 “……”沈凌嘉出于先见之明在肚子里酝酿的几十句对白统统没了用武之地。 “对了,这么晚,怎么还没早饭?还是您已经用过了?”谭鸣鹊揭过去,发起另一个话题。 沈凌嘉冷冷瞟了她一眼,谭鸣鹊一点不觉得自己问错话,毫无畏惧地看回来。 他算是拿她没辙了,无奈答道:“正准备着,待会儿送过来就在院子里吃。” “这里?”谭鸣鹊不解,“这么小的桌子?” 她是一碗粥能打发的人,但见识过沈凌嘉用餐,几十道小碟算是开胃。 “将就着吃吧。”沈凌嘉嫌她挑嘴,“等到了行宫自然有正式的宴会,总不会再饿着你。” “我可没说我不喜欢,是怕您不喜欢。”谭鸣鹊坚决不背这黑锅,见他指了指身边,便知道这是允她坐下。 沈凌嘉向来不喜欢吃饭的时候身边有人,宴会时是不得已,像上次她跟他一起吃饭身后还站着侍女也是偶尔的事,等菊娘来,便不会再有人打扰。 不久,一群娇娆侍女上了餐,马上又如潮水一般飞速退去。 谭鸣鹊从在家到去了魏王府,一直都是这样吃饭,因此并不觉得这有多么奇怪,她对声音敏锐,但对目光迟钝,也并没发现那群侍女离去时都不解地看了她一眼。 如果她穿着打扮非比寻常,也就罢了,但她一身妆扮十分简单俨然也是侍女却在桌边坐着,便令这府邸中的侍女们都好奇不已。 沈凌嘉忽然说:“别管她们,你好好吃饭。” “啊?”彼时谭鸣鹊已经喝了一口粥,费解地抬起头来看他一眼,“什么?” “你没?没……没事。”沈凌嘉闷闷不乐地道。 他还真是多嘴了。 谭鸣鹊有点吃饱了才发觉沈凌嘉面前那碗粥没动过,不免关切一句:“您没有胃口吗?” “吃你的吧。”沈凌嘉甚是不悦。 谭鸣鹊撇撇嘴,也甚是听话地真不问了。 沈凌嘉越发郁闷,转头剜了她一眼,这才拿起勺子开始吃。 等到两人都用过餐,一直消失不见的菊娘忽然回来了,一来便道:“都已经打点好,可以出发了。” 谭鸣鹊只关心别的:“您吃了饭吗?” “我吃过了。”菊娘回答完,催促道,“回去把你的东西也收拾一下,该走了。” “哦。”谭鸣鹊答应一声,正要进屋,忽然想起一件事。 她犹豫一阵,转头对沈凌嘉道:“殿下,您先在这里等等我,等一下。” 再三叮嘱之后,谭鸣鹊跑回房间。 沈凌嘉与菊娘面面相觑。 “她怎么了?”沈凌嘉问菊娘。 “属下不知……”菊娘没说出口的疑问是难道不是你跟她相处时间更久?怎么还问起她了? 沈凌嘉挥挥手,道:“行了,你先去监督着吧。” 菊娘眼珠一转,马上答应道:“好!” 从另一边离开。 沈凌嘉还真就乖乖站在院子里等,没一会儿谭鸣鹊果然出来,手里还拿着一件衣服。 她气喘吁吁跑回来,把衣服展开:“先生,您先穿上。” 一看到菊娘不在她马上改口,免得又被沈凌嘉挑刺。 但沈凌嘉现在顾不上挑刺,他仔细研究着坎肩上那朵腊梅,眉头深锁:“穿这?” “这可是防刺客必备!”谭鸣鹊道,“您看,这块皮是金蚕皮,正好能挡住要害位置。” 给出这件衣服,她当然也很心痛,不过,只有沈凌嘉活着,她才能活着。 而且,刺客们的目标,肯定不会是她这个小侍女,交出这件坎肩,她就能远离沈凌嘉啦。 对于谭鸣鹊的小九九,沈凌嘉一无所知,令他不爽的只有那朵腊梅。 太娇艳了! “金蚕皮?”他想到另一个问题,“哪儿来的?” “买来的,这事情说来话长。”谭鸣鹊提醒道,“我觉得,那个刺客肯定不会是最后一个,您身娇肉贵的,还是穿着这个,保 险。” 沈凌嘉拿着坎肩活像是拿着一条长虫,眼睛里满满都是嫌弃。 谭鸣鹊心有不爽,但还是觉得大局要紧,劝说道:“您先穿上吧,反正这坎肩可以穿在里头,又没人看见。” 他眼神一点都不遮掩,谁都看得出他厌恶的就是那朵娇艳的腊梅。 ——虽然她不能理解这么漂亮的腊梅怎么就值得被嫌弃了。 “好吧。”沈凌嘉咬咬牙,点头,算是收下它。 不过他很快又问:“可你呢?” “我?”谭鸣鹊笑嘻嘻的,“我只是一介侍女,谁会针对我呀?” “话别说得太满。”沈凌嘉折回屋子。 谭鸣鹊没把这话放在心上,也赶紧回去整理东西。 不久,菊娘再次回来便是通知他们可以上马车了。 那位赵大人也与菊娘一起过来请,谭鸣鹊机智地闪躲到菊娘那边去,眼见得沈凌嘉马上又恢复笑脸和赵大人说说笑笑,有些佩服,她是没有那种跟人谈笑风生的本事的。 “你没有吗?”菊娘和她走在后面,跟沈凌嘉赵大人两人拉开距离,“我倒觉得你挺能说话。” “哪里哪里。”谭鸣鹊不好意思地笑笑。 “我是说你挺能说话。” “……”谭鸣鹊品味半天才明白这句话并非夸赞。 菊娘看她板起脸,哈哈一笑,不过这笑容并未维持多久,等上了马车看见沈凌宥,菊娘便又笑不出来了。 谭鸣鹊倒是有所准备,两位殿下肯定是坐同一辆马车,一来这马车够大,二来,保护也方便,可以集中人手。 在经历过一次刺杀后,赵大人也意识到那群刺客的胆大包天。 不过谭鸣鹊不太清楚,这刺客究竟是从京城来的,还是本地的,这次沈凌嘉来渝州好像也不简单。 赵大人只把他们送上马车,和来渝州时一样,车厢里一共只有四个人。 谭鸣鹊觉得,菊娘和沈凌宥之间的气氛变得越发奇怪了。 她有些好奇,但想要问的话,这环境又显得太逼仄。 如果她问了,沈凌宥是一定能听得见的,难得他对找她麻烦失去兴趣,谭鸣鹊是绝不可能自己往上凑的。 她有些无聊地靠在车厢上,默默感觉着动静。 现在她已经练就了靠耳力听路线的本 事,这也是被逼着学会的。 马车出了城,上了大路后不久,开始过桥,拐弯,上了山路,道路微微倾斜,应该是上山。 想到这里她把帘子掀开往外面一看,果然是上山。 “行宫在山上?”她总算有了一个能问的问题。 在有沈凌宥存在的场合能问的问题。 ☆、连击 “嗯。”她本是问菊娘的,回答她的人却是沈凌嘉。 “这座山挺高,等上了山,可就没这么温暖了。”沈凌宥似乎心情很好,难得说了句动听的话。 谭鸣鹊不以为然,今天出了太阳,她还裹了三层,不觉得会冷到哪去。 等马车来到行宫,她出了车厢才发现,她还真低估了山上的冷。 寒风瑟瑟,吹得她直打哆嗦。 沈凌宥得意洋洋地看了她一眼,走到菊娘身边,手里还拿着什么,原来是一件披风。 “你也没上过山吧,穿得太少,拿这个挡挡风。”他不管菊娘是什么表情,把披风塞到了她手里。 菊娘犹豫一下,还是架不住冷,把披风披上。 这就很尴尬了。 谭鸣鹊环顾四周,她的行李可不知道被装去哪辆马车里了…… 忽然,身上一重。 背后传来沈凌嘉的声音:“车厢角落里就塞着披风,你也没看见?” 他慢条斯理地说着,手一动,把披风上的系绳拿到她面前。 “系上。” “哦。”谭鸣鹊低头把绳子系紧,那种刺骨的感觉消去不少。 把披风穿上以后,谭鸣鹊就剩下脸觉得冷,但也能挨得住,她好奇地看看左右,悄悄凑到沈凌嘉身边,踮起脚耳语道:“先生,您觉不觉得,我们现在有些束手束脚啊?” “束手束脚?”沈凌嘉忽然整个人往旁边弹开,躲开了才觉得不对劲,又不好意思走过来,便站在不远处,接着问,“你要干嘛啊?” 现在就真的很尴尬了。 谭鸣鹊怀疑旁边的人都在看自己,她可真没对沈凌嘉做什么…… 也不打算做什么! “我是跟您说正经事呢!”谭鸣鹊咬牙切齿地说。 沈凌嘉这才缓缓走回来,大概也觉得自己刚才一扬声有些丢人。 “好,我正经听。” 谭鸣鹊决定正事优先,低头道:“先生,这里这么冷,您看旁边的人都穿上了披风……” “啊,怎么了?” “您觉不觉得这东西有些束手束脚啊?况且,现在正是刚刚到达目的地的时候,我看大家都很松懈。” 说到这里,以沈凌嘉的敏锐,已经明白她的意思了。 “你是说, 如果刺客要动手,会在此时?” “呃……”谭鸣鹊本来是这样想的,但她跟沈凌嘉说了好一会儿,却一直没有刺客出现,如果点头同意,不免有些杞人忧天。 “你不用避讳什么,担心我的安全嘛,这种话可以说。”沈凌嘉安抚她一句,仔细打量一下周围,笑道,“不过,你大可不必这么担心。” “为什么?”他就那么自信? “你仔细看看旁边。” 谭鸣鹊若有所思地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他着重点了几个地方,有沈凌嘉这么一提点,她终于看出了一点门道。 周围确实有许多人,但这些人,都跟沈凌嘉保持了一定距离。 而且,有十几个人时不时要往这里看一眼,目光都十分谨慎。 “这就是那些暗中保护您的人?”谭鸣鹊似乎明白了一点。 “算是吧。”沈凌嘉道。 “算是?难道他们不是您的人?” “你能看得出来的人,只能称得上算是,还有你看不出来的人呢。”沈凌嘉得意地笑道。 还有其他暗卫? 谭鸣鹊这次又仔细地观察了一下周围的人,这回却怎么都看不出古怪了。 她恍然大悟,笑道:“有这些人在,您的确可以放心,但是……” 但是如果有这么厉害的人,昨天又是怎么回事? 谭鸣鹊没说完话,见沈凌嘉表情尴尬,便明白另有内情,没再多说。 沈凌嘉也没有要解释的意思,咳嗽一声稍微解开点尴尬的气氛,便道:“总之,像昨天晚上那样的事情,是不会发生了,你也不用疑神疑鬼,如果出来一趟,什么人都能杀到我身边,那么父皇就不是派我来做事,是派我来死的。” 这话说起来,不免有些大不敬的意思,谭鸣鹊有些紧张地扯了扯他的袖子。 “无妨,我说得这么小声,他们不会听见。”沈凌嘉神秘兮兮地说,“倒是你的耳力,好像比我想的还更好一点,我说得这么小声,你也能听见?” 谭鸣鹊哑然,又讶然。 刚才他的声音慢慢放轻,她只注意到他的声音变小,却不能察觉到变得有多小。 因为,不管变得多小声,她都能听得清晰,哪还能分辨什么旁人听得见和听不见的? 原来是试探她的耳力…… 人生真 是处处是坑。 谭鸣鹊撇撇嘴,亏得她还担心他的安危,献出那件坎肩,来到这里也是立马报告不对,他倒有闲心,还试探这试探那。 “好吧,既然先生觉得无妨,我想一定不会有事。”她挥挥袖子,想凑到菊娘那边去。 “等等。”沈凌嘉一把抓住她,“你生气了?” 谭鸣鹊回过头,直视他的时候眼睛里连一丁点多余情绪都没有,她笑吟吟道:“没有啊。” “没?” “没有。”谭鸣鹊轻轻一挣,挣脱之后往前走了几步,却发现根本看不到菊娘的踪影,一时踌躇。 在魏王府中,她亲近的人只有两个,如今菊娘不见了,倒是除了回到沈凌嘉身边以外,就没了其他选项。 尴尬的是,她还真有点生沈凌嘉的气。 “你找谁去?先等等吧,往那边走。”沈凌嘉已经追了过来,拉住她往另一个方向走。 谭鸣鹊只好下了这个台阶,问道:“菊娘姐姐怎么不在?” “她是王府管事,这一列车队的事情都由她来负责,你有闲心管她去哪里,还不如……对了,这些天你一直没空读书吧?”沈凌嘉忽然想起来。 谭鸣鹊心里咯噔一下,甚是郁闷,早知道还不如不问呢。 “没有。”她黯然跟着沈凌嘉走,忽然想到一个人,转头再找,果然也没瞧见,“先生,七殿下也不见了!” “他?”沈凌嘉终于肯回头仔细用眼神找找,没找见却不惊讶,招手叫来一个守卫,嘀嘀咕咕说了几句,那守卫便领命离开。 “我觉得他说不定是跟着……走了。”谭鸣鹊听了一耳朵,沈凌嘉是让那个守卫去找沈凌宥,不过,她觉得那人多半是跟菊娘在一起。 “随便吧。”沈凌嘉却说。 “您不管啦?”谭鸣鹊十分惊讶,之前沈凌嘉对沈凌宥和菊娘的态度可不是现在这样,在府里,他可是一直帮着菊娘赶苍蝇的。 谭鸣鹊没真说那句话,毕竟形容成苍蝇可能有点逾矩,沈凌嘉跟苍蝇可是血亲。 “我总插手人家的事情干嘛呢,况且,光是渝州的事情,就够我烦的了。”沈凌嘉难得一见地流露出无可奈何的情绪。 谭鸣鹊意识到渝州的事情可能比她设想的严重得多,但,到底是什么事? 她现在可还是一头雾水呢,想帮忙出个脑子都无从 下手。 话说回来,这种事情,恐怕没人会让她帮忙的。但问题是,她偏偏牵涉其中,这种头上悬着一把刀,却又只能随波逐流的感觉,真是不快。 谭鸣鹊闷闷不乐地跟着沈凌嘉走,他也有心事,这才没察觉到她的表情不对。 她走了一会儿,忽然发现已经走了挺远,沈凌嘉一直很自然地前进,轻车熟路像是在逛自家后花园。 “您来过渝州?” “没来过。”沈凌嘉想也没想,“我连京城都没出过,怎么会来渝州。” “哦……那您对这里的路挺熟啊。”谭鸣鹊旁敲侧击。 她觉得自己问得若无其事,沈凌嘉却敏锐,转头教训道:“你想多了,我只是提前看过行宫的地图而已。” “我又没想什么,正常问问呢。”谭鸣鹊嘴快地了结话题。 不过她暗暗钦佩,只看了地图来到实景就能马上会走?她倒是没这个本事。 谭鸣鹊又忍不住萌生要学会这个技能的想法了,反正这种想法向来是片刻一闪念的。” “到时候,你和菊娘一样,住我院子里,行宫跟王府不同,保护的人手少得多,安全也……总之,到了夜里,就乖乖呆在房间里,别再轻易出来。”沈凌嘉难得板着脸对她说话,态度相当之严肃。 “好。”谭鸣鹊一口答应下来。 涉及到安危时,她也会相当之配合的。 况且,最近不出门也无所谓,除了例行的上课读书刺绣之外,她还要学习容婆的易容术,再加上研究地图。 想到这里,谭鸣鹊问:“行宫的地图,算机密吗?” “你怎么对什么都感兴趣?” “我还没说您怎么就知道我要问什么?” “上课的时候,到我办公的书房来看吧,地图不能拿出去。”沈凌嘉宽容一步。 谭鸣鹊没想到试着问问居然真能达成,这也算是意外之喜了。 “那等到了白天,你还是照样来上课。” “是!”谭鸣鹊答应之后,又替他担心,“可是,您的事怎么办?” “我的公务?唔,再说。”沈凌嘉倒是显得不在意的样子。 谭鸣鹊忍不住嘀咕,刚才他分明还那么严肃,这渝州的事情,究竟是严重还是不严重? “快到了吗?”她没话找话。 “嗖!” 沈凌嘉没说话。 回答她的是一道风声,下一刻,光芒一闪,一柄剑来到眼前。 她本能地喊出三个字。 ☆、主事 “有刺客!” 剑风划破长空,如同白日的影子般,突如其来。 一股大力将她推到路边,她坐在地上才反应过来,推她的人是沈凌嘉。 他也借着反作用力,往另一边倒,但他有所准备,便没有摔倒在地上。 那剑本来也不是冲着她来的,一击不中,马上往旁边一扫。 “来人啊!”沈凌嘉一边呼救,一边继续躲避。 这次跟昨夜可不同,这次,沈凌嘉在至少十几个暗卫的保护下,他们虽然没有察觉到刺客,但等刺客已经现身,还不马上挡住,那就说不过去了。 谭鸣鹊这次机智了,坐在地上看那刺客跟沈凌嘉越打越远,就乖乖坐在路边一动不动。 昨天晚上那是躲都躲不开,现在好不容易在战圈外,当然不能主动上去当靶子。 躲得好好的,她本以为这回应该能涉险过关,那刺客虽然出现得突兀,但看发展应该是不能得手了。 她正看着呢,突然觉得手上被人握住。 “谁?”她正要问,那瞬间的感觉已经消失。 并不是有人握住她的手,是……有人在她的手里塞了一张纸条。 她转头看了一眼,那人把纸条塞了便直接离开,那身影十分消瘦,有点眼熟。 谭鸣鹊不动声色地把手攥成拳头缩回来,没看,收起来,先赶紧从地上爬起来。 那刺客已经被制伏了。 一群人包围了沈凌嘉,突然有人惊呼:“殿下,您受伤了!” 受伤? 谭鸣鹊的脑子里续起一根线,但只是迷迷糊糊一个想法,她赶紧跑过去:“哪里受伤了?” “没什么。”沈凌嘉的声音中气十足,朝外面招招手,“让她过来。” 他都说了这句话,那群暗卫也不啰嗦,给谭鸣鹊让开一条路。 她走近了才发现,沈凌嘉的肩膀上捱了一剑,伤口看起来十分狰狞,好在不是致命位置。 “还有哪里受伤吗?”她连忙问。 “只有这。”沈凌嘉道。 他皱了皱眉,虽然这不是致命伤,但他也流了不少血,昏昏沉沉,几乎晕厥。 趁着意识稍微有些清醒,他吩咐道:“听她的。” 只来得及说完这句话,他便晕了过去,谭鸣鹊忙叫几个暗卫 搀住他。 现在菊娘不在,沈凌嘉又失去意识,她想想好像自己也得说几句话了,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便按部就班地下达指令:“殿下休息的院子,离这里远不远?” 这群暗卫显然都是看过地图或者踩过点的,马上有人达到:“过了这个路口就是。” “你们先搀扶殿下去那里休息,派一个人去找菊娘,再派一个人去请孙大夫。”谭鸣鹊记得孙大夫也随行,只是跟了这么多人,倒不知道在哪一个队伍里,“去请孙大夫的时候,不必着急,先告诉他殿下受了伤,孙大夫要准备什么草药,什么工具,都让他备好,免得需要用到的时候还要回头去拿。” 暗卫的执行效率可高得多,稍微商议一下,马上有两人领命而去。 “走吧。”她不认路,便只往前一指,“除了你们之外,让其余人先暂时让开路。” 这是为了防止还有刺客伺机而动,趁着人多,再下手第二次。 之前她就发现那些人都刻意跟沈凌嘉保持距离,显然就是为了防范这个,现在沈凌嘉虽然受伤了,却并不致命,若是一时惊慌,没人主持,倒是真有可能被人抓住机会。但她既然想起来,自不会给暗地里的刺客任何漏洞。 不怕没人让路,这不算什么秘密,等一个暗卫发布这条命令时,所有人都往旁边闪开,自觉地相互监督。 在沈凌嘉已经受刺后,只要是清白的人,都知道该怎么做。 谁也不会嫌自己嫌弃小,故意惹麻烦的,这种时候,谁要反对,那才显得突兀呢。 谭鸣鹊几句话将事情安排得井井有条,她自己都觉得惊讶,头回担当这种责任,她居然一点也不紧张。不过,既然已经担负了这个责任,就最好担负到底,万一露怯,那就丢脸了。因此,不管其余人用疑惑还是佩服的眼神看她,她都板着脸,神情平静地一起护送沈凌嘉回到他居住的院子里。 等她将床铺安置好,让沈凌嘉躺下,孙大夫提着药箱来了。 “孙大夫,麻烦你了。” 如果沈凌嘉身上只有肩膀这一道伤痕,那么的确不算严重。 这话她也就心里想想,面上还是担心地叮嘱孙大夫仔细瞧瞧,之后便暂时走到门口,这里迎着风,吹着脑子清醒点。 “不知道哪位是主事之人?”她问几位暗卫。 虽然都是暗卫,但肯定有一个首领,就像魏王府里那么多下人,也 都只听从一个管事,菊娘的统率。 谭鸣鹊觉得魏王府里和其他地方好像有些不同,沈凌嘉亲近的除了菊娘就是他七弟,除此之外,似乎没有幕僚之类的人,也可能是她不知道。 但表面上来看,府内只有一个菊娘,不然,现在菊娘不在也不会只能由她这个入府半年有余的外人来暂时主持了。也幸好平常她会常常去书房上课,这些暗卫和其他守卫都明白她算得信重,否则,刚才那局面恐怕真会有点尴尬。毕竟,守卫可不一定认暗卫,而暗卫,也不一定能放心守卫。 这一点也得找机会问问沈凌嘉,她正思考时,一个浑厚的声音响起:“是我。” 说话的男人站在门边,跟其他暗卫一样,作寻常打扮,唯一的区别是,仔细一看,这个男人的脸上有一道浅浅的疤痕,从眼角划到嘴角。这疤痕的颜色很浅,并不是十分狰狞的那种,属于乍一看不会瞧见,可一旦发现便让人一直忍不住打量那种。 谭鸣鹊就忍不住盯久了一点,不过很快察觉到自己这样看人有些不礼貌,歉疚地点点头,接着问道:“方才派去找菊娘管事的人,有没有将消息递过去?” 疤男的声音十分沉稳,一点也不拖泥带水:“派去的人没有回来。” 乍一听还以为是不信了呢。 不过谭鸣鹊仔细琢磨一下语境,估计他的意思是说那人还没回禀,可能是没找到菊娘,也可能是找到人但跑远了,还来不及回来。 “好,如果找到菊娘管事,就请她赶快过来。” 这时,床边的孙大夫忽然发出疑惑的声音:“咦?” 谭鸣鹊神色一动,连忙对疤男道:“您先等等。” 说完,赶紧走到床边去问孙大夫:“孙大夫,您发现了什么?” “这伤口,血里……”孙大夫回头看了一眼,门口乌泱泱站了十几个人,想无视都难。 他恳求道:“你能不能让他们先离开房间?” 谭鸣鹊没动:“恐怕不能。” 她能看得出孙大夫好像顾忌什么,但她对孙大夫也不能全盘相信,如果把暗卫叫出去,出了事情,责任是她承担。 “孙大夫,如果您不介意,可以告诉我您想做什么吗?”她蹲下身,压低声音问道。 “我怀疑,他中毒了,但我得拿针刺进伤口里……我怕那些人以为我要害殿下……”孙大夫倒是坦荡地回答了。 谭鸣鹊直接回头把话转告给疤男。 二人商议一下,疤男过来检查了一下银针,将针还给孙大夫,点点头算是同意。 能就能,不能就不能,现在确实不是拖拖拉拉的时候,好在疤男比谭鸣鹊设想的更好说话。 孙大夫拿回银针,轻轻将它刺入沈凌嘉肩膀。 三寸长的银针,九成都没入肉里,昏迷中的沈凌嘉闷哼一声,却没有清醒的意思。 等孙大夫把银针收回,谭鸣鹊才敢说话:“殿下怎么没有苏醒?是……” “是失血过多,睡一觉应该就能苏醒,除了喝药,再熬些补血的汤。”孙大夫一边说,一边疑惑地看着手中的银针。 “不是中毒?”谭鸣鹊问。 如果是,孙大夫一定很笃定地说出来了,这样迟疑,显然是结果有异。 孙大夫一脸无奈:“这应该不是毒,但我看不明白这是什么。” 他的眼睛没移开过针,谭鸣鹊就任他思索,转头与疤男说道:“在殿下苏醒前,附近就只留下暗卫吧?” “当然。”对她的建议,疤男相当支持,他想了想,补充道,“待会儿,我再派出两人,一个跟着大夫去拿药,一个去厨房拿汤。” 谭鸣鹊本来也担心普通的侍女或随从做这种事会被人抓漏洞,但来自宫中的暗卫应该能妥帖许多。 “那就交给你了,我先在这守着殿下,一旦菊娘管事回来……” “我马上让她来找你。”疤男续道。 “还有七殿下那边,也要禀告。” “好。”疤男眼中有疑虑,但也没有反对。 谭鸣鹊更加庆幸沈凌嘉昏迷之前强调要令她主事,否则,一个暗卫首领真没这么容易说话。 孙大夫很快起身,决定回去再接着琢磨,并带走了一位暗卫。 其余人,也很快遵循医嘱,离开房间,给沈凌嘉留下一个清静的环境休养。 等人都走了,谭鸣鹊低头看着床上的沈凌嘉,不免好奇,他怎么偏偏那么信任她呢? 他还真不怕她把事情搞砸啊。 ☆、独战 谭鸣鹊在房间里翻找半天,找出个矮凳,搬到了床边。 她要守着病人,如果困了,自然只能趴在床边睡觉,坐高凳可没法睡,坐矮凳上靠着刚好。 从昨夜到今天,连续发生两次刺杀,第一回还好,她最多算是旁观; 第二回她却不得不担任收拾残局的角色,这才明白平常的菊娘有多辛苦。 沈凌嘉也很厉害,平时她什么都看不见,等亲身涉入其中,就这一会儿工夫便觉得麻烦,可是,这却是沈凌嘉每一天都必须要面对的。 难得,他现在可以躺在床上,放心把事情交给别人。 亏得他放心把事情交给她。 谭鸣鹊有些无奈地托着腮,肘靠在床沿,盯着沈凌嘉的脸发呆。 “真希望你能早点醒过来。”突然担当这么大摊子,她心里除了觉得麻烦,更深一层的还是担忧。 她真能好好担当这么大的摊子吗?要么他快点醒,要么菊娘快点回来,她好卸任。 “……对了,还有这个。”她想到不久之前拿到手的纸条,连忙翻出来。 刚才只顾着藏好,不敢看,现在房间里就她一个清醒的,无事可做,看看也无妨。 她展开纸条,眉头拧成川字。 虽然谭鸣鹊估计会给自己递纸条的,只会是某人,但等她心中料想实现时,她却只觉得心头压了一块巨石。 “麻烦真是越来越多了……” 纸条上只有五个字。 ——立刻下毒,容。 “天衣无缝啊……”这张纸条上的字数不多,却足以令她明白这话的意思,也明白这纸条是谁给她的,她甚至能马上想到毒药应该用什么,自然是之前容婆给她的七虫七花膏。问题是,落款只有一个容字,不是岳,也不是齐。这分明是齐王的指令,但齐王却干干净净地从这道指令中消失,光是看到这张纸条,谁能联想到沈凌岳? 这还没动手,后路都找好了,可是,她的后路呢? 谭鸣鹊想都不用想,自己就是个废子,齐王的人简直是把手下棋子当傻子糊弄。 幸好,她一开始就没想过与虎谋皮。 只是现在又不是马上与齐王的人翻脸的好时机,沈凌嘉可等着她这颗棋子,就算反水,也要闹出惊涛骇浪,轻轻一颗石子落入死湖,那不叫事,与容婆之间的各种交易,欺骗,安抚也全都 失去了意义。 但是,如果不下毒,齐王的人还会信任她吗? 谭鸣鹊下意识想问问沈凌嘉该怎么办,但等她看向床铺,却又无奈想起,他昏过去了。 这昏厥的时机真是刚刚好。 谭鸣鹊拧着眉犹豫了一下,低声问道:“先生,您是不是装晕啊?” 她问了好几声,床上的人没反应。 “那我就得罪了。”她小心翼翼伸手揪起沈凌嘉脸上一块肉,拿指甲盖猛地掐下去—— 鸦雀无声。 “看来是真晕了。”谭鸣鹊失望地收回手。 谭鸣鹊这回是真希望沈凌嘉又耍她玩呢,只要能让她甩掉这烂摊子就行,她有一种预感,今天不是那么容易对付过去的。谁知道,肉都快掐出淤血了,沈凌嘉打死不醒。 “您要就为了耍我,能忍着疼,那我也佩服您。”谭鸣鹊咬咬牙,扶着床边先站起身。 她觉得自己好像已经在房间里呆了很久,不过,等来到门口打开门看一眼外面,才发现天还是亮的。 门口站着四个暗卫,再往外,才是守卫。 那个疤男不在,谭鸣鹊看了看便问:“你们队长呢?” 她对暗卫的规矩不太清楚,便按照守卫分队的方法来称呼那位疤男。 这几人也没有纠正她的意思,其中一人答道:“队长收到了一个消息,暂时离开了。” “他有没有留下话?” “队长说过,马上就会回来。”那人迟疑了一下,补了一句,“传消息的人,是被派去找叶管事的。” “叶管事?”谭鸣鹊有些诧异。 “叶菊娘。”那人对她的无知并未表示意外,可能是知道她入府时间不长,也可能是菊娘并不常用这个姓。 谭鸣鹊还是今天才知道,原来菊娘姓叶。 “那就是菊,咳咳,叶管事那有事?”谭鸣鹊还是头回用叶管事这样的称呼,自己都觉得别扭。 “是。”回答她的人仍旧有板有眼,“如果您有什么吩咐,跟我们四人说便是。” “那好,麻烦诸位,不过我现在没什么需要劳动你们的,请好好守住这里,要是药熬好了,不必跟我打招呼,马上送进房间里来。”谭鸣鹊恨不得他们能把门封起来,才不会自绝于人,主动帮敌人减员。 那四人显然也对她的识 趣很满意,都郑重应诺。 如果待会儿真的要动手,四个人当然比三个人甚至两个人,一个人要好。 谭鸣鹊点点头,便重新将门关上。 她返回床边,忽然想到一事,忍不住笑了。 容婆要她下毒,多半就是要她用七虫七花膏,只有用那种毒药,才能让沈凌嘉死得安详。 可是,她并没有将七虫七花膏带在身上,解药倒是在手,毒药却留在行李中。 如今,为了沈凌嘉的安全她得留在房间里,可没人能替她把七虫七花膏拿来。 这样一来,倒是能拖延一段时间,往好的方面想,或许可以拖延到沈凌嘉苏醒。 行了,这下总能交待过去,一个麻烦,暂时算是了解。 不过,还有其他的…… 谭鸣鹊看向门口,心中暗暗担心,为什么菊娘不马上回来,反而要让疤男为了一个反馈消息离开这房间?疤男应该清楚,这房间需要人看守,除非,那个消息值得他去——但还能比沈凌嘉的安危更值得关注吗? 还有一种可能,是只有他亲自去才能放心。 一个沈凌嘉已经在房间里休息,有四个暗卫,几队守卫保护着,如果他只离开一下,倒是无所谓。 不过,对于皇家教育出的暗卫而言,有什么能比一个皇子的安全更加重要? 谭鸣鹊的心里咯噔一下,她只稍微揣摩,就给出了答案。 比如,另一个皇子的安全。 沈凌宥!菊娘和沈凌宥……对,下车不久,这两人就一起消失了。 当时沈凌嘉说无所谓,可现在还能无所谓吗? 这行宫是大,却也不至于大到无边无际的地步!菊娘最多是管辖一下后勤队伍,还能跑到哪里去?如果菊娘和沈凌宥在这里双双失踪,就算之后沈凌嘉醒来,此事恐怕也无法交代。其实这种事情本来是很好交代的,可是,沈姓皇族中,还有一个齐王虎视眈眈,沈凌嘉来此本是为了给齐王挖坑,莫不是反而自掘坟墓了? 谭鸣鹊的脑子里冒出一个又一个猜想,越来越偏移轨道也越来越走向极端。 当一切想法都显得合情合理时,她便免不了往最悲观的方向去考虑。 难道这回真是弄巧成拙? 谭鸣鹊越想越是激动,她现在迫不及待想要找人商量这件事,但等她看向沈凌嘉,便又无奈 起来。 她唯二敢信任,敢坦白商议的人,一个躺在床上昏迷不醒,一个失踪,不知下落。 那么,事情又回到了原点。 这回,不是又只能靠自己了吗? 而这一次,她得势,有人,处境却仍比在京城风柳楼后院中时更加危险。 “真麻烦……”谭鸣鹊哀叹一声。 一个齐王,一个沈凌宥,一个渝州暗藏的势力。 这么大的局,却阴差阳错,要由她来面对了。 这岂止是个麻烦啊。 时间缓缓流逝,关在房间里,什么也不能干,就更是觉得时间走得太慢。 这间屋子里布置得不错,却缺了个书架,她又不可能一边守着病人沈凌嘉一边刺绣,没法看书,也就只能憋着等了,人一闲,就容易胡思乱想,她苦苦思考半天,只觉得往左是绝路,往右也是绝路,陷入自己幻想出来的恐怖中无法自拔。 门突然被人推开,正陷入思索中的谭鸣鹊顿时就吓了一跳。 “谁!?”她惊呼道。 开门进来的人端着一碗药汤,她喊声突兀,此人依旧端得稳稳当当,十分平静地笑道:“谭姑娘,刚才是我跟着孙大夫一起去煎药,这是殿下的汤药,端来的时候,兄弟们说,您让我直接端进来。我敲了门,可能是声音太小,您没听见吧。” “哦,请放在桌上吧,现在还烫,不好喂下去。”谭鸣鹊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说道。 “是。”这是一个清瘦的青年,一身劲装,她看了一会儿才敢确定刚才跟着孙大夫离开的是他,不过,此人跟其他暗卫比起来,话多不少,也乐得解释,还会转圜。 这暗卫放下了碗,没有立刻离开,笑吟吟问道:“您还有什么吩咐吗?” 谭鸣鹊忍不住问:“去厨房拿饭的人,怎么还没有来?” 不管怎么说,煮饭总不会比煎药的时间还长吧? “后勤还在安置,厨房里烧起火也要一段时间,可能这样才会耽误了。”青年似乎很懂,“不然这样,我去问问。” “不必了!您先别走,和另外四位一起守着吧。”谭鸣鹊赶紧制止。 ☆、妄匪 在她想来,守门的暗卫是越多越好,即便外面有守卫,她还是更信任这些暗卫。 毕竟,昨夜两个守卫遇到刺客直接被打倒,今天这群暗卫却将刺客制伏,如此说来,还是暗卫稍微靠谱一点。 “还有,要是你们队长回来,一定要请他马上进来,我有事相询。” “嗯。”青年答应一声,正要开门出去,往门外一看,忽然笑了,转头喊了谭鸣鹊一声,“谭姑娘,我们队长已经回来了。” “他是……算了,我自己看吧。”谭鸣鹊起身走到门口往外看。 一看,高高悬起的心慢慢沉下去。 疤男只带了一个暗卫回来,身边既不见菊娘,也不见沈凌宥。 谭鸣鹊抱着一丝希望问道:“叶……七殿下和叶管事呢?” 疤男看了她一眼,示意她噤声,低声道:“我们进去说。” 谭鸣鹊的心彻底沉寂,她叹息道:“好,请进来吧。” 一边转身,把沈凌嘉的药碗暂且拿开。 疤男带的那个暗卫,正是被他派去寻找菊娘和沈凌宥的人。 此时,他亦紧紧皱眉,回头嘱咐那人道:“你跟他们一块儿守着。” 进了房间,把门关上。 疤男首先抽了抽鼻子,马上注意到放在不远处,还飘着热气的药碗:“这是殿下的汤药?” “还烫,他晕了,也不好马上喂,你先说事,过会儿再喂药。”谭鸣鹊急切地请他坐下来,“是不是……没找到她们?” “没见到人,但不是没有消息。”疤男说。 “有消息?”谭鸣鹊刚露出一丝庆幸之色,便发现疤男的神情仍然严肃。 她忙正色问道:“是什么消息?” 有消息总比彻底失踪的好。 疤男轻声道:“谭姑娘,请看。” 他取出一张纸条,放在桌上。 谭鸣鹊将纸条拿起来,下意识摩挲了一下纸张,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这张纸好像就是容婆写给她的那一张。但这只是一种感觉,她并不是专业的,也不敢轻易下结论,虽然冒出这个想法,也没法深思,便暂且放下,先看纸条上写的内容。 这张纸条上的话也十分简单,只有一句。 ——七殿下在妄匪处。 没有提到菊娘。 谭鸣鹊只能期待那些人掳走沈凌宥的时候,也顺便带走了菊娘,或许是觉得一个管事不值得做与皇子并列的筹码。 她只能往好处想。 但再怎么往好处想,谭鸣鹊的心中还是砰砰狂跳,她紧张地将纸条重新折起,也一样用轻微的声音说话:“没找到人,只找到这张纸条?” “如果只有这张纸条,我也不敢轻易相信,马上拿给您看。”疤男马上把纸条重新收起来,收好了,才接着说下去,“我派去那暗卫,是被人引去的,到了一处无人的院落,看到了一支金钗,一块玉佩,压在这纸条上。他展开看了内容,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便送过来,我想问问,您认不认得这两样东西?” 说完,将一支金钗,一块玉佩拿出来,和刚才一样,也放在桌上。 谭鸣鹊一眼认出那金钗:“这是叶管事今天戴的。” 但等看到那块玉佩,还有些犹豫,她对沈凌宥一向是能躲则躲,多看一眼都嫌多余,如今看到这块玉佩,竟不认识。 也许,她应该说自己认识,这是沈凌宥的东西,让疤男马上想法子去救出菊娘。 不过…… “这块玉佩,我不确定,我跟七殿下没什么来往。”谭鸣鹊只能这样说。 “不能确定吗?好吧,那就等殿下醒来,再问问他。”疤男无奈地将玉佩放下。 “可是,这位……唔,我该如何称呼您?” “在下名叫景唐。”疤男立刻说道。 “好,景先生……” “不必,您直接叫我景唐就行了。”疤男却似乎对此事十分介意,马上打断她道。 谭鸣鹊虽然觉得奇怪,但想到或许这是人家的癖好,便也没说什么。 “景唐,现在事情紧急,我也就不说什么客套话了。”谭鸣鹊忙不迭道,“无论这玉佩是不是七殿下的东西,之前他一直跟叶管事在一起,如今一起失踪,我们怎么都不能置之不理。我对这种事情并不拿手,景唐,可否由你主管营救他们的事情?” “那是当然,这是我分内之事。”景唐一口答应。 “您先去安排吧。”谭鸣鹊也只能想到这里,余下的事情,她就真的爱莫能助了。 谁知道,景唐并没有动。 他迟疑说道:“可我们并不知道他们下落,除了金钗玉佩,一张纸条以外,什么线索也没有,甚至不 知道他们是从哪个方向下山,派人去找,我怀疑只会是水滴入海,根本起不到作用。” “那您觉得呢?”谭鸣鹊没法帮忙,只能将这个问题重新抛回去。 景唐苦笑一声:“恕我直言,我们现在只能期待那张纸条就是带走七殿下的人留下的,也许他们另有目的,只要能够交易,应该会再来找我们。” “那就……只能……等?”谭鸣鹊缓缓问道。 景唐脸色发苦,勉强点点头,道:“是。” “我们就一点办法也没有吗?”谭鸣鹊仔细回想刚才看到的那张纸条上写的内容。 ——七殿下在妄匪处。 “七殿下在……七殿下……在妄匪处……妄匪处……妄匪?”谭鸣鹊细细咀嚼着这个陌生的词语,露出疑虑之色,“这妄匪是什么东西?” “是一伙人。”没想到景唐还真能答她。 “谁?” “不清楚,只知道是一股大胆包天的势力。陛下为了这些人勃然大怒,称他们是狂妄匪徒,故而,我们便用妄匪来称呼他们。”景唐似乎知道不少内情,娓娓道来,没有迟疑。 他能说。 那么,这是可以问的? 谭鸣鹊不经意地移开眼神,掩去眼底异色:“令陛下也勃然大怒?这些妄匪,做了什么事?” “你可听说过虞王?”景唐避而不答,却挑起了另一个话题。 “渝王?”谭鸣鹊对魏王齐王之外的势力都很陌生,误会成渝州之主。 景唐一看她的表情就明白她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不是渝州王,是……”景唐倒了点茶水出来,蘸着冷茶在桌上慢慢写就。 “原来是这个虞。”谭鸣鹊恍然大悟状,然后摇头,“我不了解。” 她语气中并无轻蔑之色,有些人可能会误答成“不知道”“没听说过”,其实也是不了解的意思,却教有心人听着刺耳,进而产生厌恶。可她已经听得清楚,这景唐的语气中俨然对这位虞王有着推崇之意,她仔细斟酌才小心翼翼抛出这四个字。 景唐对她的答案并不赞许,但也并非不满意。 这就算是好了。 谭鸣鹊接着问道:“看来,景唐你对虞王十分了解,可否介绍一二?” “当然。”景唐仍然沉着脸,但并非针对谭鸣鹊,“虞王曾是一位将军, 是在边疆退敌,赢了不少仗……” 虽然只是简简单单一句话,谭鸣鹊总觉得从景唐的脸上看到了光。 看样子,他崇拜的是作为统帅的虞王。 谭鸣鹊点点头,自以为懂了:“所以便被封为了虞王?” “不,他本来就是虞王。”景唐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虞王是陛下的叔叔。” “哦!”这是闹了个乌龙,谭鸣鹊脸一红,连忙扯开话题,“后来呢?” “后来,没了战事,他便回到了封地。”景唐感慨道,“他行善积德,做了不少好事,陛下也常常嘉许他。” “哦……”谭鸣鹊若有所思,仍是没懂这位虞王跟妄匪有什么关系,随口说道,“这位虞王真是心善。” “是啊。”景唐哑声道,“可是……如此心善的虞王,却被那群妄匪杀了。” 谭鸣鹊下意识点点头,但猛然回过神,仔细回想半天,还以为自己听错。 “……啊?” “那群狂妄匪徒,绑走虞王,还杀了他。”景唐愤恨地猛然一拍桌子,“胆大包天!” “啊?”谭鸣鹊耳力挺好,这回可以确认不是她听错,但正是如此,她才更加震惊。 虞王可是陛下的叔叔,也就是先帝的兄弟! 一个皇室的王在自己的封地被匪徒绑走杀死,这是什么奇闻? 如果是真的,那么,妄匪二字,的确贴切。 怪不得龙颜大怒! “他们是疯了吧?”谭鸣鹊喃喃说完,又想到更是奇闻的一件,“等等,这群妄匪,还没被抓住?” 景唐静静地摇摇头:“他们神出鬼没,想抓人,无从下手。” 谭鸣鹊紧张地问道:“这次殿下……我是说三殿下,他来这,是不是就为了调查虞王之死?” 景唐神色平静,显然,她说的话不算冒犯天威。 “嗯。”他轻轻点了一下头。 那么,来刺杀沈凌嘉的刺客或许也不是齐王的人,而是这些妄匪派来的。 他们连一个有战功名望在身的王都敢杀,何况是一个皇子? “只是,虞王有什么让这些妄匪忌惮的?竟然非得要杀了他……他们难道不怕事情闹大吗?”谭鸣鹊十分不解地问道。 ☆、大逆不道 其实,现在根本不算闹大。 虽然死了一个虞王,倒了一个皇子,还有一个皇子失踪,但是,影响极小。 现在,上面显然是有意识地将此事的影响压下去,否则,直接动用军队,杀到渝州来,一批匪徒真找不出?抓不住?但因为用的人手不够多,所以才会陷入这样尴尬的局面。至于为什么用的人少,恐怕并非没人可用,而是沈清辉不肯人用吧? 或许,是虞王之死还牵涉一些事,让人不敢教真相大白。 景唐果然迟疑起来。 谭鸣鹊等了片刻,没等到他回答,估计是逼不出了,便作大度之状,笑道:“算了,要是这话不方便说,就不要说了。” “不,倒不是什么不方便。”景唐摇摇头,缓缓说道,“其实,我也不知道。” “连你也不知道?”谭鸣鹊惊讶地问道。 景唐被派来跟随保护沈凌嘉,让她以为他应该是深受器重的,最起码,不应该一点都说不出来。 “那我们在妄匪方面,岂不是很被动?”谭鸣鹊呐呐道。 “不过,我相信殿下还是知道一些事情的,否则陛下不会派他来。”景唐倒是挺有信心。 谭鸣鹊微微抿唇,竭力挤出一个笑容:“嗯,嗯。” 现在这个时候,还是少说丧气话吧。 如果是初一那天,她恐怕也会像景唐这样自信,只是,在沈清辉发下罪己诏后,这种自信已经烟消云散。 就连沈凌嘉自己,也不会像景唐这样乐观。 不过…… 糟糕的局面她无法挽回,至少能用简单的掩饰照顾一下战友们的心态。 相对于魏王府,她是独战,但相对于齐王和妄匪,景唐与她,自是战友。 “等殿下苏醒吧。”谭鸣鹊只能这样说。 景唐起身,道:“我还是派人去调查一下,也不能真的一味等待那些妄匪联系,他们胆大包天,或许什么事情都敢做。” “是。”谭鸣鹊深以为然。 “那我先去处理一下。如果谭姑娘还有别的要求,直接跟外面的人说,如果殿下苏醒过来,请您一定要马上告诉他们,他们知道要如何联系我。”景唐起身,仔细叮咛道。 谭鸣鹊自然一口答应,如今她与外界的联系就剩下这些暗卫,再好不过。 倘若容婆怪罪她, 她也有解释的余地。 可是,谭鸣鹊实在无法安心地消极抵抗,如果让这一切平平稳稳度过,或许,沈凌嘉就白挨了那伤。 齐王织就一张天罗地网,无懈可击。 现在她手里有匕首,或许,就能划出一条缝隙。 沈清辉是偏心,但他也是皇帝,再不要脸,也不能不要民心。 否则,单是虞王的事情,他大可以宣扬出去,大胆处置,但一个皇帝的顾忌太多。 如果沈凌嘉得到足够与这偏心抵抗的砝码呢? 想到这,谭鸣鹊叫住他:“景唐,你先别走。” “哦?谭姑娘想怎么做?” “我有一句话大胆的话要问您。”谭鸣鹊攥紧拳头,这是奋力一搏的机会,也可能是唯一的机会。 她这是自找麻烦,是替人受过,若是一步走错,或许也会成为被牺牲的棋子。 可是,谭鸣鹊总忍不住想起他昏迷之前决然的命令。 ——“听她的。” 他都敢赌,她怎么不敢一搏? 也许是她眼睛里装载的情绪太明显,也许是景唐真的悟性惊人。 “谭姑娘,有话,请直说吧。” “在渝州,您是陛下的人,还是殿下的人?”这样的话,是大逆不道。 但如果真要实行那个想法,景唐的配合度,至关重要。 而决定他配合度的,正是他的忠心。 谭鸣鹊不敢大胆妄想景唐对沈凌嘉臣服到五体投地,可是,她必须听到在她面前,他的回答。 人的内心可以完全违背自己所做的。 但是,一个暗卫首领的应诺,绝不可能,也绝不可以是随口之言。 景唐的目光变得幽深,也有一丝不解。 谭鸣鹊忽然说这句话,简直像是忽然失心疯了。 但他似乎也对这个问题很有兴致,他并未迟疑,用与谭鸣鹊一样坚定的语气问道:“这是殿下请您问的吗?” “不是。”谭鸣鹊坚决否认,“这是我自己一个人的疑问。” 景唐的回答像是在脑子里过了一百遍,毫不犹豫地抛出来:“谭姑娘想让我做什么?” “你还没有回答我之前的问题。” 景唐微微一笑:“在渝州,我听从殿下的一切命令。” “好,那么我这里马上就有一件事要麻烦您。”谭鸣鹊舒了口气。 …… 她可能是热血上头了。 人生的际遇说来真是奇怪,她来京城的时候,总幻想自己就算逃走或许也要变成乞丐。 反正不可能跟魏王扯上关系。 谁知道,陌生人变成师徒,到如今,又沾上了知遇之恩这种奇妙的缘分。 不,她还够不上这四个字。 谭鸣鹊的胸膛中涌动着一股难以明言的气息,随时都像是要沸腾。 她第一次明白权势二字的伟大,以及与之并重的责任之可怕。 送走景唐,坐在这里她仔细思索着,忽然觉得自己考虑不周,一时又担心这所谓的陷阱漏洞百出。 她静不下心来,总觉得自己是被蒙了心,搅乱了脑子,竟突然想要牵涉到算计里。 但她脑子里还有另外一种说法,一个熟悉的声音告诫她自己,或许此刻就是回报沈凌嘉的机会。 她连那样大逆不道的话都敢说出口,算计又有什么了不起? 除了神出鬼没的妄匪之外,她便是这局中最清醒的人,起码,离开京城之前的最后一场演出足够精彩,她成功骗到了容婆一次。来到渝州,她仍然肯将纸条送来,可见,作为棋子,她仍有被齐王重用的可能。虽说她从未萌生过倒戈的想法,但她与齐王一派已经站在了不同高度上,双方都戴着面具,她的却有两层。 对,那熟悉的声音就是她自己的,一方面她怕得要死,另一方面她自信心也暴涨到极点。 “好吧,先解决肚子问题。” 景唐离开之后,饭菜也送到了,但谭鸣鹊心绪不宁,一口都吃不进。 等到左思右想将烦心了结,她才想到了饿。 咕。 肚子叫了一声,她马上扫视周围。 没人。 也对,人都在门外呢。 谭鸣鹊舀起一碗汤,正要端起来喝的时候,脑子里开始旋转起来。 看到这熟悉的景象,她觉得自己似乎忘了一件重要的事。 汤。 碗。 勺。 药! 谭鸣鹊飞快回头,在另一个桌子上找见药碗,跑过去拿起来一看,早都凉了。 凉了的药,苦到难以置信。 谭鸣鹊尝试半口,差点没呕出来。 她心虚地端着药碗来到床边坐下,看着睡得香甜的沈凌嘉,自言自语:“反正你也尝不到味道嘛……” 要是这药汤真的恶心到把沈凌嘉恶心醒,也算是功劳一件。 谭鸣鹊一边自欺,一边将沈凌嘉搀扶起来,无所依靠,索性拿来抱在自己怀里。 沈凌嘉十六岁的身躯精瘦却无力,软绵绵地倚靠在她身上,双眼密集的睫毛乖顺地垂下。 谭鸣鹊还是头回从这个角度看沈凌嘉,有些新鲜。 “殿下?”她摇晃了几下,沈凌嘉一点声音也没有。 她低头舀了一勺药汤,光是搅动药碗,碗里都散发出一股强烈的恶臭。 真恶心。 沈凌嘉喝了这个估计会吐醒。 谭鸣鹊仔细观察他的嘴巴,小心翼翼撬开,把勺子往里一塞,倒。 为了防止被沈凌嘉吐一身,她喂了药就马上握紧沈凌嘉的肩膀,以确保他绝对没法回头。 可是这个准备动作做了半天,都没得到回应,再看沈凌嘉,他居然还没醒。 喝下这么恶心的东西,却毫不动摇? 谭鸣鹊简直要敬佩他了。 沈凌嘉的意志力要远远比谭鸣鹊预料的更了不起,她喂完一整碗药汤,沈凌嘉根本连一点声音都懒得出,双眼闭紧,嘴唇微微打开——但这不是苏醒的征兆,只是谭鸣鹊为了喂药方便给掰的。 喂完了药,谭鸣鹊一手搂着沈凌嘉,一手拿着空碗,甚是苦恼。 喂了药,他也还是没反应,那他究竟要什么时候才能醒? 真要等一夜? 如果一夜过去以后,他还是不醒呢? 现在情势危急,也影响了谭鸣鹊的心态,她想任何事情,都容易想到最糟糕的局面。 有时候,这招能起奇效,但在多数情况下,都只是自寻烦恼。 “唉……”谭鸣鹊无奈地把沈凌嘉放回去躺下,回身将空碗拿到桌上。 她扶着桌沿,慢慢回头,床上的人毫无动静。 忽然她恶向胆边生,猛然走回去,双手掐住——沈凌嘉的人中,拼了命的往下按。 没用。 她唯一了解的医疗知识,只有这个,这个也没用,那她 就没办法了。 谭鸣鹊也想得开,虽然她容易想到糟糕的局面,但她更容易放下那些杂念,尤其在她饿的时候。 她回到桌边坐下来,默默把饭菜吃了,打开门请暗卫进来收拾。 事急从权,虽然让暗卫来处理这些事有些大材小用,不过,暗卫们也更不敢把外人放进来。 ☆、有心算无心 正合她意。 谭鸣鹊张望一下,见门外果然没有景唐,虽然是意料之中,却也暗自佩服。 她倚在门边,抱着手臂,眼睛看着收拾东西的暗卫,再往前看,就瞄到了一个东西。 这个院子里的正屋,背后有一个湖。 在门这一侧,有窗户,通向院落。 另一侧,向湖的那一边,也有一扇窗户,往常都是关紧的,从里面锁死,只留下通气的小缝隙,和一个内窗台。如果打开,窗下就是湖。 这是房间的构造。 之所以忽然提起这件事,是因为她瞄到那内窗台上,卡了一根非常细的木棍,夹在窗扇和窗台之间的缝隙里,如果她不是从这个方向往里看,或者有别的事情打扰她的注意力,她根本不会看见它。 谭鸣鹊心中一动,直起腰来,漫步走过去,轻轻扯了扯窗户。 没打开。 这好像不是关紧,是锁死,但不知道是怎么封住的。 她悄悄将木棍扯出来,这木棍只有一根指头的长度,刻着一竖行字。 ——我在湖中。 这次的没有落款,但与容婆所写那张纸条的笔迹一模一样。 容婆亲自来了? 谭鸣鹊多想马上撬开窗户,回头大喊,湖里有条大鱼啊! 但她不能。 她不清楚窗户外究竟是什么情况,也许这只是诈她,开了窗户,外面什么都没有。 一次机会。 就一次。 不能让容婆怀疑,不能让容婆察觉,不能让容婆离开。 她一直等着一个机会,当机会来得这么快,还是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幸好,她从一开始,就已经着手准备。 她一定能抓住。 谭鸣鹊收好木棍,回到门口,一个个主意一股脑涌上来,她都不知道先做哪个。 “刚才,是你跟着孙大夫拿药,煎药吗?”谭鸣鹊抓住一个眼熟的,慌忙问道。 这人正是刚才把药碗端进来的清瘦青年:“是我。” 谭鸣鹊把空碗递还给他,道:“还请你跑一趟。” “怎么?” “虽然我已经让殿下喝下药,不过,他没有苏醒的迹象。”谭鸣鹊皱着眉,十分不悦,“我觉得,这药可能有 点还有点问题,你仔细跟孙大夫说说,或许该换一种药。” “才喝一次吧?”清瘦青年的笑容渐敛,小声嘀咕一句,但还是讲空碗接过,“好,我去问问。” “嗯,一定要说清楚,如果可以的话,马上再煎一碗药来。”谭鸣鹊叮咛道。 怎么这么多事? 清瘦青年没把话说出口,只是口型抱怨着,埋怨了一句,还是听话地转身离开院子。 反正门口还剩下这么多暗卫,他并没什么好担心的。 等到清瘦青年离开之后,进房间里清理的暗卫也提着一个食盒出来了。 “哎,这位小兄弟,我有事要麻烦你。”谭鸣鹊拉住他。 这暗卫是负责去厨房拿饭菜的,因为饭菜中可能被人做手脚,出于安全的考虑,他是亲自接送。不过,如果只是送这种剩菜碟子,那就不必劳动他的大架,他只需要提着食盒出门,随便将这些碗交给仆役。 但是,她需要他去一趟厨房,而且,需要一个能理直气壮指使的理由。 “谭姑娘有何吩咐?”这个暗卫是个大眼睛,难得的,蒙着面,却只从眼睛里流露出一种纯良的感觉,像个好人。 倒不是说暗卫有多坏,但都看起来很不简单,只有这个暗卫,水汪汪一双大眼睛,瞧起来十分天真。 但话说回来,做暗卫,谁还会真天真呢? 所以谭鸣鹊仍是摆出如临大敌的样子,十分谨慎地说道:“这些饭菜,都是些汤汤水水,你想,要是有人做手脚,太容易了,往里头一拌,就看不出来。虽然我相信您的水平,但架不住防不胜防啊!” “……队长说让我们听您的,您不必解释,只需要告诉我,让我做什么事就好。”大眼睛毫不犹豫地说道。 “好吧。”谭鸣鹊红了脸,“我想请你去厨房拿些干粮过来,这种东西,要搀起来麻烦,要搀完看不出,更难,我想,今天先忍忍,不必吃得太好,吃些干粮,先顶过去就行。” 大眼睛的眼珠咕噜噜一转,笑道:“您说得有道理,真难为,您不嫌弃干粮。” “能吃饱就行,有什么好嫌弃的。”谭鸣鹊道。 “可是,殿下吃不得这些粗糙的东西吧?”大眼睛道。 “不用管他,他根本没醒,什么都不能吃,你去拿干粮吧,我不在乎吃这个,还是……你在乎?”谭鸣鹊挑衅似的说道。 “我?”大眼睛嗤笑一声,“好吧,那我去取。” 说完,也步了那清瘦青年的后尘,离开院子。 就这么几段话,已经减员两人。 谭鸣鹊的脸上,微微露出喜色。 不过,她很快便察觉到自己的笑容表露得太过明确,当即捂住半张脸把笑容憋回去,再看看其他暗卫,低声道:“接下来,还得麻烦诸位好好看守了。” 比起之前,他们的回应显得深沉许多,都只有单调的一个字:“是。” 其中,有个死人脸,尤甚。 他是负责去找菊娘的人,带回妄匪的消息,金钗,玉佩的就是这个死人脸。 之前走在板着脸的景唐身边,还不显眼,如今景唐不在了,在渐渐走向暮色的阴冷光芒下,衬着他的脸色十分阴鸷。他面色单薄,虽然眉清目秀,但眉宇之间却有一种淡淡的死气,而他的声音也如同他的气质一样,死气沉沉,跟其他几人拉开了极大的距离:“是。” 说这个字的时候,蓦然有种刺耳的感觉。 谭鸣鹊立刻注意到他,仔细一想,便想起来这是跟着景唐一起回来,去找菊娘的暗卫。 不过她还是又问了一次:“刚才,是不是你将那张纸条带给景唐的?” 这话说得非常简单,但知道内情的人一定明白是怎么回事。 死人脸木然地点点头,道:“是我。” 他的语气非常奇妙,每回答一句话,不管说的是什么,都有种要强行结束对话的意思。 谭鸣鹊也没料到死人脸能这么不配合,拧着眉,接下来的话倒全憋回了肚子里。 其余暗卫只是窃笑,她估计,这群人大约知道死人脸的脾性,只乐意看热闹,也只能由她自己解决这种尴尬的局面了。 不过跟这种人说话真是麻烦又累。 她仔细将想说的话在肚子里滚了三遍,才接着说下去:“我想问你一些细节,可以吗?” “可以。”死人脸的回答仍然是果断,快速,而且教人无话可说。 “好,能不能麻烦你进来一下?这种大事,我们到里面谈。”谭鸣鹊请他进屋。 死人脸没动,道:“不能。” “难道站在门口说吗?”谭鸣鹊终于忍不住发怒了。 十几步外就是守卫,难道要当着那些人的面谈起沈凌宥失踪 一事? 这回他那群同事可不能置身事外了,纷纷劝说起她:“你就进去吧,谭姑娘又不能吃了你!” “对,这些话哪有在外面谈的!”这是稍微知道点内情的。 “少废话,队长是叫我们守在这里,可你进去又不算失职,在屋里更能保护殿下!” 谭鸣鹊静静听着他们七嘴八舌的话,终于明白死人脸的担忧是什么。 她插嘴道:“我能保证,是我允许你到屋里去保护我们的,你不用担心,你们队长一定不会怪罪你。” 死人脸一直没动,听到她的话,才有了点动作,走进屋去。 谭鸣鹊还站在门口,呆呆看着他一句话不说沉默地进门,有些诧然。 刚才最后一个说话的暗卫笑道:“谭姑娘,您进去问他吧,他就是这样,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咳咳,总之,他已经把您的话听进去了,有什么就问,他一定会如实回答的。” 谭鸣鹊点点头,朝他露出个笑容,慢悠悠进了房间,先关上门。 死人脸为人古板,虽然先进了屋,但也只是站在门口面,凳子就在腿边,却没有坐下的意思。 谭鸣鹊温和说道:“请坐。” 死人脸“扑通”就坐下来了,她没允许,他绝不违反,但她一下命令,他就马上配合。 虽然这人说话总给人一种讨厌的感觉,但却不失为一个妙人。 换了旁人,现在应该主动问问谭鸣鹊想要知道什么事情了,但他闭着嘴,简直像是个被抓住的俘虏,坚决抵抗她的拷问。 可她既不打算拷,也不打算问呢。 “唔,你先来这边坐。”她指了指里间。 这个桌子的摆放并非正对着门,半截靠里,如果不把门打得大开,不会有人看见那半截的动静。 之前死人脸坐在靠外的位置,她随口一说,叫他起身换座。 死人脸确实是个妙人,换了旁人,一定会问一句,但他少言寡语,便不说话,乖乖走到了她指定的位置,坐下。 谭鸣鹊坐在他身边。 死人脸看向她的时候,面朝着里,侧对着门,背对着窗户——靠湖的窗户。 谭鸣鹊坐下来,迟迟没进入正题,让他有些疑虑,但他又不问,只用疑惑的眼神盯着她。 ☆、钓大鱼 “你别着急,我仔细想想,要先问哪一个。”谭鸣鹊做苦恼状,静静等着。 她侧对着靠湖那面的窗户,余光不断悄悄地往那看。 终于,从窗棂的缝隙中伸进了一支竹管,竹管中有银光一闪。 陷阱已布,猎物上门。 “嗖!” 竹管不动,一道细如牛毛的银光,倏忽袭来! …… 门内,安安静静。 突然,脚步声响起,不久,谭鸣鹊打开门,面带忧色。 守在门外的几个暗卫训练有素,虽然看到她的表情有些惊讶,但都安静地等待她主动说起。 “对了,景唐有没有告诉你们,七殿下其实是被妄匪抓走了?”她不怕这些暗卫透露消息,就算景唐没有说过,她说了,但她不允许这几人传播,这些暗卫就会守口如瓶。 四人相互看了一眼,交换目光,都只从对方眼中看到茫然,于是乎齐齐摇头。 “你们还不知道?景唐应该是去调查这件事了。”谭鸣鹊唉声叹气,“我原以为我们真的没有线索,没想到,还是有一个,只是此事,交给旁人,我不放心啊!” 说完,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院门方向。 那里有许多守卫,站得足够远,她还是压低声音:“你们能保守秘密,他们就不一定了。” 有许多事情,暗卫之间,可以商榷,但守卫却不能。 他们执行规条,不偏不倚,但训练度终究不够,要说渗入…… 太简单了。 谭鸣鹊绝不怀疑,这些守卫里,还藏着某人,以及某些人的眼线。 当这些守卫集结在一起的时候,是必须拼尽全力保护沈凌嘉的,但驱使他们,就别妄想了。 就算能,她也得承认,不敢用。 “是啊。”对于谭鸣鹊的看法,四个暗卫都是极认同的。 他们对自己的职业有着极为强烈的自信心,甚至有些自大。 谭鸣鹊这话,无异于扣进了心脏最柔软的地方,让他们不得不点头。 她笑了笑,接着说下去:“景唐应该说过,你们可以听从我的指令吧?” 守在这里的暗卫只有四个人,加上被她驱走的,在房间里的,再算上景唐,一共也就八个人,并不是说从京城跟来这里的暗卫才八人,之前沈凌嘉给她指 出来的时候,她数了就不止八人,但是其余人并不在这里,或许是被景唐驱策,去做其他事情了。比如,调查妄匪,追踪迹象,去寻觅沈凌宥下落之类的。 毕竟,景唐不知道妄匪踪迹归不知道,但他很不像是一个能甘心坐以待毙之人。 剩下只有四人,也仍然被推选出一个主持者,看长相,这应该是四人中年纪最大的一个,十分沉稳,右肩上也跟另外三人不同,纹着一个浅色羽翼的痕迹。 他点头,道:“是,队长说过,无论您让我们做什么事,我们都要照做。” 谭鸣鹊暗暗感慨景唐考虑周到,这句话给她的权力可不是一般的大。 指使得动和服从命令有时候并不一定是一码事。 但景唐的简单运作,让这变成了一码事。 “好,我想我已经有些眉目,现在七殿下非常危险,即便妄匪可能会利用他来跟我们谈判,但我们不能全指望妄匪心慈手软。毕竟,你们应该大概知道一点风声,妄匪这个名字,是怎么来的。” “是,您已经有眉目了?”他面露喜色。 如果真的能够将七殿下救回来,这肯定是大功一件! “嗯,跟他谈了一下,我觉得,他们应该是往西北方向下山。你想,无论殿下有没有出事,这时候守卫们都在一起,他们如果想要往这边来,还要带走两个大活人,根本不可能混入。所以,如果他们要下山离开,一定是往另一边去,只要知道方向,以各位的能力,肯定能够调查处一些迹象,顺着那些线索,应该能找到七殿下。”谭鸣鹊说到这里,又转口道,“当然,这一切都只是我的判断,我不敢说十拿九稳,或许只有七成,甚至只有六成的可能找到七殿下,并救回来。” 她要是说十成十能救走七殿下,这话就太不可思议了。 当谭鸣鹊给出六七成这个数字时,便显得可信得多。 四人商议一下,也觉得可行,暗卫训练有素,可不就是为了在这种时候报效?报效还在其次,能立功才是优先。 “好吧,那我便拨出两人……” “不行。”谭鸣鹊斩钉截铁地摆摆手,“不够。” “不够?两人还不够?” “你仔细看看,这座山的地域这么大,光是两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万一真的找到了七殿下,对方人比较多,就两个人,能救人的法子都少些。”谭鸣鹊自己是没尝试过,但她 看过书,救人有许多种办法,混入放人、直接攻击、制造混乱……有种种手段。 人少有人少的手段,人多有人多的手段。 比如制造混乱,图的是声东击西,一个人去救,一个人去闹,也许对方人多,很快能解决麻烦,那还不如不做。如果去四个人,一个人负责救人,那么另外三个人就能一起闹事,比如一个人在东边点火,一个人去西边点火,一个人跑去吸引注意力…… 谭鸣鹊是这样想,也是这样说的,言之凿凿,表情很有说服力。 那小队长仔细思考了一会儿,深以为然,正要点头首肯,突然一愣,道:“可是,如果我们派四个人,那这里岂不是没人看守了?” “怎么会呢?外面有守卫,房间里还有那个死人脸,咳!总之,有人在。”谭鸣鹊不好意思地咳嗽一声。 不过这四人明显不介意死人脸这个称呼,都笑出声。 看样子死人脸在同事之间的名声……也就那样。 “不过人还是太少了吧?”小队长仍然担心。 谭鸣鹊温声劝说道:“你不必担心,快去快回就是了,七殿下才是危在旦夕。你说,这里刚出了事,正是防卫最严密的时候,谁会在这时候上来碰钉子?再说,他们又怎么能想得到你们离开了?你们是暗卫,就算你们不在门口,他们也只会提防你们是隐蔽起来埋伏他们,至于殿下晕倒的事情,就只有我们几个人知道。对于外人来说,他是生死未卜,妄匪又不是疯子,难道要屠尽皇室子弟,非得赶尽杀绝吗?若真那么疯狂,来这里的就不是殿下,不是你们,而是那些将军了!” 她据理力争,却并不含激烈的语气,只在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稍微慷慨激昂了点。 更何况,她不只有语气上循序渐进,她的话说得极有道理,像是全部都考虑到了,让人不得不信服。 景唐的命令,是这些堆好的柴上,最后一把火。 “景唐不是说过,让你们听从我的一切命令吗?” 还是景唐的话管用,最终让他们下定决心的,终究是景唐离去前一句命令。 “……好。”迟疑半晌,小队长还是答应了。 “那就快去吧,晚了就不好了。”谭鸣鹊马上开始往外赶人,“对了,走的时候小心点,别教人发现你们是要下山。” “嗯。”听谭鸣鹊这样说,小队长更加安心,离去前笑道,“我还以为你 是想支开我们呢。” 说得谭鸣鹊一背的冷汗。 幸亏他只是随口一说,马上就离开了。 谭鸣鹊站在门口,定定看着他们四人的背影,耐心地看着他们消失在走廊深处,从另一个出口离开,这才缓缓倒退回房间,若无其事地关上门。 关上门她也没说话,沉默地走到了窗台那边,对另一头,轻轻敲响。 过了一会儿,另一边也有人敲响了窗户。 “我已经把他们都支开了,要是你有办法,就打开窗户进来吧。”谭鸣鹊说完,倒退几步。 “夺!” 一把匕首,猛然破开窗户,然后慢慢移动,渐渐沿着窗户的轮廓,像拆信般把这个窗户开封。 其实这声音不算大,就是刚破开窗框的那一声有点动静。 守卫们肯定是听不见的,不过,假如刚才那四个暗卫没走,就绝不可能忽略这个声音了。 那人直接将窗户的缝隙都重新切断,推开窗户,爬进了房间里。 房间一角,那死人脸已经晕倒在地上,双眸紧闭,被谭鸣鹊拖到了墙边坐着。 容婆爬起来,奇妙的是,外面明明是湖,她身上却没什么水。 “你坐吗?”谭鸣鹊指着凳子。 容婆往里头看了一眼,坐下来之后便迫不及待地问道:“你动手了吗?” 谭鸣鹊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指着死人脸道:“你杀了他?” 方才容婆趴在窗外,通过窗台的缝隙发射了一根针,死人脸中招,立刻闷哼一声,倒在地上。 “要是他死了,我怎么交代?等其余暗卫回来,会要了我的命。”谭鸣鹊面上十分不悦,但依旧很冷静地与容婆讲道理。 容婆笑道:“你怕什么呢?他又没有死,我会不替你考虑吗?这是麻药。” “等他醒来,会有些浑浑噩噩,你就说他是太专心看守,累了,不就打发过去了?” 容婆讲道理的时候,跟谭鸣鹊有异曲同工之妙,就是那种天赋般的说服力。 ☆、收网 谭鸣鹊哼了一声,倒也接受了这个建议:“好吧。” “把他们支开,不是容易的事情吧?亏你想得出来,居然连妄匪的势都敢借。”容婆道。 谭鸣鹊忽略了她冷嘲热讽的语气,但也不是泥菩萨,亦然用同样的语气回敬道:“我不如你们,连妄匪的刺客都敢借。” 容婆沉声道:“你说的什么,我听不明白。” “呵呵。” 谭鸣鹊只是冷笑。 容婆耐心说道:“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听你这意思,你们没有联络妄匪?”谭鸣鹊诧然道,“那不是妄匪的刺客吗?” “我疯了吧,跟那群疯子打交道?他们连虞王都杀了,谁知道会不会咬住我们殿下不肯松口。”容婆咬牙呵斥道,“一群恶狗。” 她口中的殿下,自然是齐王。 虽然言语之中显得对妄匪颇看不上,但谭鸣鹊怎么听都觉得这语气更像是求之不得,才恼羞成怒。 或许,齐王并不是真的没跟妄匪接触过,恐怕是失败了。 “这么说来,那刺客,真是你们的人?”谭鸣鹊不解,“你们倒也心大,现在那个刺客已经落到了景唐手中,这些暗卫,恐怕很擅长拷问。” “那就拷问去吧!”容婆不无得意,“你放心,不会牵扯到你,如果那人这么容易屈服,那殿下也不会派此人来。” “你怎么不在京城待着?”谭鸣鹊若无其事地接着询问。 也许是一切太顺利了,容婆正处于想分享的阶段,炫耀道:“自然是殿下信重我,才把渝州这边的事情全交给我,叫我负责。” “万一出岔子,以后也会是你负责。”谭鸣鹊对齐王没有那种诡异的忠诚,忍不住讥笑。 “殿下跟三殿下可不同!”容婆怒道。 她对齐王的维护,已经入微至此? 谭鸣鹊暗暗思忖,也深觉棘手。 “对了,别扯那些废话,那些暗卫随时会回来。”容婆往床上看了一眼,不悦地责问道,“你怎么还没动手?” “我有没有喂药,你远远地看一眼就知道啊?”谭鸣鹊嗤笑一声。 “我看你根本就不明白什么是七虫七花膏。”容婆冷笑,“你还没喂药呢!” 谭鸣鹊撇撇嘴,道:“你好歹讲讲道理,他们封住门,我能离开吗?我这里什 么都没有,毒药,解药,统统都在外面,还得慢慢找,在他们监视下,我连房间都出不去,难道要叫他们把毒药给我拿来?” 容婆只是皱着眉。 谭鸣鹊戳她一下:“怎么了,还要赖我吗?” “不,不对,不对劲……” “你组词玩吗?” “从我进来到现在,你说话一直很不对劲。”容婆定定地看着她,“你没有出卖我吧?” 谭鸣鹊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心道,莫非你觉得我俩真是同一边? 可惜面上还是要说不同的话:“你是不是天天算计把脑子给算傻了?” 她说得理直气壮:“你要嫌我的语气不好听,那也随你,可你的态度又何尝好了?一进来便催促我动手,可我倒要问问,我的退路在哪里?” 谭鸣鹊一问到这个,便令容婆哑然。 她迟疑一会儿,缓缓说道:“你放心,我们当然给你想好了退路……” “说来听听。”谭鸣鹊打断她的话,优哉游哉抱着手臂,冷笑道。 容婆往门外看了一眼,低声道:“之后我会告诉你的。他们很快要回来,如果……” “不会。”谭鸣鹊不给她一点扯闲篇的时间,“你我说几句话罢了,他们片刻钟回不来的。现在就告诉我,你们给我安排的退路,究竟是什么?” 容婆想起身,身子微微朝向床上的沈凌嘉,似乎是想走过去。 谭鸣鹊直接拉住她:“先谈了再说!否则,我只要喊一声,外面的守卫可就听见了。” “你!” “叫我也没用,谁都知道沈凌嘉身边只有我一人,若他没事还好,假如死了,我便要陪葬。” “难道你不怕……” “你拿谭家堵我也没用,这是皇子,他死了,我谭家也没有幸存之理,你能查得到我家,皇室的人更查得到。” “你……”容婆呐呐半晌,终于还是无话可说了。 谭鸣鹊拽住她的袖子,拉着她坐回原位。 容婆怅然道:“你能肯定,他们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如果没那保证,我又岂会请你进来?如果让你被人发现,我也落不着好。”谭鸣鹊眼眨也不眨地说。 “倒也是。”容婆却觉得她说得极有道理。 在容婆看来,谭鸣鹊理所当然 与自己是同一边的。 无论谭鸣鹊心里究竟是什么想法,她与齐王这派已经有了勾连,她绝不敢教人察觉到此事,因为,若是被人揭发了,她的下场,一定会非常糟糕。 “好吧,既然你都不怕,我也没什么好怕的。”容婆点点头。 谭鸣鹊只静静听着,脸上没有丝毫的动摇。 也没有催促。 她很有耐心,也让容婆意识到她非常有耐心。 如果容婆想要用拖延的方式,欺骗的方式,只能是无功而返。 “你还真是思虑深重。”容婆讥讽地说道。 谭鸣鹊的双眼笑成月牙状:“我这个人就是不见兔子不撒鹰,何况,这不是兔子,是我的命。” “好吧,看来,不让你知道,你是决计不肯帮忙的。”容婆缓缓说道。 虽然容婆已经露出一个破绽,但谭鸣鹊却并不趁胜追击。 “说来听听。”她一脸不在意地说道。 “你应该知道,七虫七花膏这毒,下在水中也是无色无味的,给沈凌嘉喝下去,他没有解药,便会在梦中逝世。天底下,知道七虫七花膏的人不多,有,但除了你我之外,都在京中。现在虽是冬天,但从渝州到京城之间的距离何其遥远?等到了京城,还查得出什么?”容婆道。 谭鸣鹊微微颔首:“此是其一。” “怎么,你知道后面还有二和三?”容婆面上在笑,语气却是诧异。 “你们思虑周到,应该不会想不到,这次跟在队伍中的,还有一个御医吧?”谭鸣鹊似笑非笑地问道,“别人看不出沈凌嘉的死因,但有那位孙大夫,就不一定了。” “我们可以杀了他。”容婆毫不犹豫地说道。 “那就是主动递上把柄!孙大夫好好的,突然死了,谁不会怀疑?这次跟在队伍中的,还有暗卫,你以为,他们全部都是不懂做事的人吗?”谭鸣鹊讥嘲地摇摇头,“如果你的招数只是那个,那我就得改主意了!” 容婆没说话。 “当然。”谭鸣鹊转口道,“我相信,这不是你们的第二招。” “对。”容婆微微一笑,“我们相处也算久了,如果你还以为我的水平只有这样,那我便免不了怀疑,你是不是不堪大用。” “那你也演得挺像的。”谭鸣鹊说完,笑而不语。 容婆道:“就算被人 察觉,我也早安排人代替你,你知道我的易容术,我能将另一个人易容成你的模样,让此人暂且代替你,然后,我会让其他人马上将你送走。” “那余下的事情,就跟我无关了?”谭鸣鹊疑惑地想了想,又问道,“那我还有一个问题,如果你的易容术这么厉害,为什么你不干脆打晕我,让其他人换走我,替我做这件事?” 容婆轻轻将手放在桌上,无意识地划了一圈,语气难得滞涩起来:“我……自然有我的考量。” “你的易容术,也不是那么天衣无缝嘛。”谭鸣鹊笑道。 她并非嘲讽,不过,这话还是激怒了容婆。 “区区一个孩子知道什么?我的易容术的厉害,可不是你们这些……这些人……能懂的!” “像人终究只是像而已,容婆,我觉得,你的便宜占在人家不知道这世上真有人会易容术。” “你能看破我?”容婆嗤笑一声。 “换一个跟您水平差不多的人,总能看出破绽吧?” 其实她还想说,她能看得出。不过,仔细思量后,她还是把余下那句话吞下去。 之所以忽然想到这个问题,就是因为多看几次容婆易容之后的脸,她觉得自己好像能渐渐分辨出这种人造面具与真正的人脸的区别了。但一来,这话肯定会让容婆翻脸;二来,她还不敢确认是否只是自己的感觉出了问题,也许有一天再看次易容的脸,就能认出来。 如果还有机会的话。 对于她内心这样长篇大论的胡思乱想,容婆本人一无所知。 她只大笑几声,道:“像我这样的人?你把这世间看得太大了,易容秘技,唯有我擅长。” “您不是还给了我两本书吗?” “靠两本书能学会易容术,那这天下,就遍地是英才了。”容婆自信地笑道,“我说过了,你这人,将天下看得太大。” “总好过你将天下看得太小。”谭鸣鹊嘀咕一声。 “天下?”容婆喃喃道,“我眼中唯有一人。” 谭鸣鹊知道她在说谁,也忍不住道一句:“可是,你应该多开开眼界,而不是坐井观天。” “我?”容婆冷笑一声,倒没反驳。 不是不能,是不屑。 谭鸣鹊手托着腮,一脸无奈,忽然说道:“跟你说话,真是费劲,讲了半天,也掏不出几句有用 的事,除了遮遮掩掩,就是自卖自夸,好没意思。罢了,你身上还有那劳什子膏吗?” “是七虫七花膏。”容婆翻了个白眼,“幸好我带在身上。” 她低下头去拿,突然,一道白影袭来,重重击在她的后颈处。 容婆低吟一声,趴在桌上,晕倒过去。 ☆、小节 “晕了吗?” “嗯。”死人脸漫不经心地倒退一步,谭鸣鹊方才命令他装晕,再把这人打晕,他只做自己收到命令该做的事情,其余的话,一个字也不肯多说。 谭鸣鹊也翻了个白眼,死人脸动手这么迅速,她觉得,是值得好好夸奖的。 谁知道,还没开口,先吃一瘪。 他看起来倒一点也不满意。 亦或者,可以说不在乎。 “随你的便,到时候,是夸赞你还是奖励你,都是你们队长的事情……景唐!”谭鸣鹊也不敢动那个趴着没动静的女人,只仰头喊了一声。 下一刻,一个人影从天而降。 正是本该离开的景唐。 他神情复杂地看了谭鸣鹊一眼,他与什么都不在乎,只知道遵守命令的死人脸不同,他明白刚才谭鸣鹊与容婆说的那些话代表了什么。 景唐走向容婆,忽然在她面前驻步,道:“我不会说的。” “那都是小节。”谭鸣鹊并不在意。 就算说出去,齐王的人曾经与她有接触,又怎么样? 沈凌嘉信重她至此,她无所畏惧,也不必畏惧。 也许在景唐这样的人看来,她有机会背叛过,便是一个危险的人。 可是,面对她这种危险的人,沈凌嘉晕倒前,却立刻将他的安危托付于她,甚至,给予她主事的权力,这不是无奈之举。如果真是无奈之举,他不会说那三个字。 “小节?”景唐是一个多心的人,仔细将这两个字咀嚼几遍,倏忽一笑,似乎想明白了什么。 谭鸣鹊才不管她想明白了什么,问死人脸:“之前她那一针,你躲过去了吧?虽然她说那只是麻药,可我觉得,从她嘴里说出来的话,很难保证是真的。” 她根本不相信容婆说一定会有后路来救她。 虽然容婆说得话很有道理,可谭鸣鹊不相信齐王肯费那工夫,她估计,到时候估计也就是给自己来一针,不过,那针蘸的可不一定是麻药了。 “嗯。”死人脸惜字如金,摸了摸脖子,仍然只是轻轻点头。 景唐道:“你放心,他虽然寡言,却也是惜命的。” “其他人呢?”谭鸣鹊问。 其余暗卫还来不及叮嘱,但等他们回过头,说不定就能察觉到不对劲了。 不过, 过了这么久还没回来,她也免不了担心外面出了岔子。 “交给我就是,解释的事情,也由我来,让你去说,他们免不了迁怒你。”景唐说。 谭鸣鹊忍不住一笑:“没想到你还是个挺能替人着想的。” 别看景唐长得很凶狠,但这些细节,却全考虑到,甚至连她的心情,也考虑了。 景唐倒是不肯居功,道:“这只是我职责所在,您做的,已经足够多了。” “不用这样说,我自己知道自己的事,跟你们比起来,还远远不如呢。”谭鸣鹊说着说着又忍不住笑了,“我们还要这样相互吹捧多久?” 景唐也笑,对死人脸招招手:“过来,带她走。” 他指的是晕厥过去的容婆。 “你们千万小心,如果我没猜错,她算是个重要人物,也有些……嗯……”谭鸣鹊难以形容,轻轻戳了戳自己的脑子。 景唐点点头:“我知道。” “你先送她去看守起来,别让她苏醒,也不用问她,等我过去再说。”他嘱咐着死人脸,说得十分细致,“在附近找一个房间,要清静的,不能距这里太远免得扰乱了殿下的清静,也别关得太远,到时候我们两方都要顾全,远了,就容易被人趁虚而入。” 说得也过于细致了。 死人脸跟随景唐这么久,难道还不知道这些规矩? 谭鸣鹊心下了然,这话不是对死人脸说的,其实就是对她解释的。 她忙摆摆手,道:“好了,别说了,不用耽搁,先趁着接应她的人没反应过来,赶紧把她送走,对了,她是从湖里来的,你们再去看看,说不定,接应她的人,根本没走。” “好,我知道了,我会派人去湖边驻扎,免得再有人从这里进来。”景唐看了一眼通向湖的窗户,回头来仔细叮咛谭鸣鹊,“其他事,您都别再管,最重要的是照顾殿下,孙大夫说,最早今晚,最迟明天,殿下一定会苏醒,如果没有,那您一定要快点通知我,让我去将孙大夫请来。” “这些我都知道,你们先去处理正事吧。”谭鸣鹊郑重地答应。 “……好。”景唐认真看了她一眼,便毫不犹豫地转身出了房间。 死人脸扛着容婆,跟在他身后跑得飞快。 “砰。” 门关了。 谭鸣鹊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等她听见声音渐渐 变小,才缓缓地吐出一口气。 从发现那张纸条到现在,她一直绷着根弦,如今…… 总算能安心了。 她慢慢地走回到床边,拖着那个矮凳坐下来,猛然往前一扑,倒在床边,只觉得整颗心都憔悴不已。 脑子也疼,筋骨也疼,绷紧之后猛然放松下来,只觉得哪哪都不对劲。 这肯定是错觉。——即使这样想,也无法将那些不愉的感觉压下去。 她趴在床边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 等她发觉屋子里的光芒黯淡才意识到,天黑了,她隔着朦胧的窗纱向窗外看去,只依稀看得到一个光点,那应该是爬升来到夜幕中的月亮。 到夜里了。 谭鸣鹊没一回过神,下意识的工作就是看向沈凌嘉,他也仍旧闭着眼睛,从未教她有过惊喜。 不久,有人敲门。 之前被她支着去找孙大夫的清瘦青年,捧着药碗,站在门外。 其余几个暗卫或多或少有点脸色不好,但没人说什么怪话,虽然她欺瞒他们一次,但也算是景唐的命令,跟她说难听话基本就等于说给景唐听,那可没人肯出这个头。 清瘦青年也是,表情平静没有一开始那种和煦的感觉,但还是稳稳捧着药碗,没做无聊的小动作。 “多谢。”谭鸣鹊也小心翼翼将药碗捧在手里,也许是拿过来的路上吹了风,它并没有那么烫,又或许他是晾凉了才端进来,总之,省却了谭鸣鹊不少事。 “无妨。”清瘦青年憋了半天,只憋出一句,“如果您还有吩咐,再说吧。” 谭鸣鹊叫住他:“等等。” “干嘛?”清瘦青年嘴上不满意地反问,可还是站住了。 谭鸣鹊转身将药碗放下,拘谨地交握着手,走到门边,低声道:“方才的事,虽然是事急从权,我也该对你们说一声抱歉,无论如何,你们是相信我的话,才会离开的。” “可不是相信你的话,我们不过是听从队长的命令而已。”大眼睛说。 清瘦青年仍然是憋了半天才开口,开口也只有一个字:“嗯。” 看起来大家仿佛还在计较,但眉间那股郁气,早不见了。 谭鸣鹊笑了笑,关上门。 道理归道理,情理归情理。 景唐替她圆场,她也不能视之为理所应当 啊。 心情不错,谭鸣鹊决定现在就赶紧把药喂了,端着碗来到床边,她已经非常习惯沈凌嘉躺在那里一动不动了。反正,喊也没用,掐也没用,看来,除了等待他自己慢慢苏醒,她也没有别的法子了。 这是第二次喂药,谭鸣鹊轻车熟路,先把沈凌嘉搀扶起来,让他靠在自己身上,一手端着碗,一手拿着勺子,她还是试了试才敢喂,毕竟,隔着碗的温度不一定准,也许喝下去还是很烫。就算真能把他烫醒,烫哑了也不行呀。 谭鸣鹊让他靠在自己身上,还是忍不住感叹他身躯的单薄。 无论往常他表现得有多么可靠,也只是一个十六岁的人。 偶尔连内心都是。 “喝药药,睡觉觉……噗。”谭鸣鹊忍不住唱起一些奇怪的歌谣,都是小时候听来的。不过,这种歌谣多是用来哄三四岁小孩的,唱出来软软糯糯,但也够幼稚的,用在沈凌嘉身上,怎么那么有意思? 她笑着笑着,把药喂了半碗也还是忍不住笑。 难得沈凌嘉昏过去什么都不知道,拿这个取笑他一下,也不错嘛。 可惜等他醒来就不行了,而且,在他昏迷这段时间里唱的歌,一句也不能让他知道。 再有趣也只有自己知道,想到此处,谭鸣鹊不免觉得可惜。 她正哼得开心,却冷不丁听到一个声音:“你在唱什么?” “咳咳咳……”谭鸣鹊给吓得呛着了,半天也不敢说话。 她听错了? “昔寒?” 真是沈凌嘉的声音!虽然听起来很轻,十分虚弱,但确实是从她怀抱中响起的。 谭鸣鹊浑身一颤,差点把剩下半碗药汤泼出去,但有一只手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腕。 “这是什么?” “是孙大夫给您开的药……”谭鸣鹊默默地想把手撤回来,但沈凌嘉并不放开,她不得不开口提醒,“殿下,既然您醒了,就自己喝吧……” “嗯。”沈凌嘉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都醒了还能无视那个味道,这也不像是什么正常的十六岁孩子。 谭鸣鹊为自己之前竟有一瞬的怜爱感到羞愧。 ☆、景唐 她红着脸放开沈凌嘉,默然地移动到床沿,收拾碗勺,走开把碗勺放在桌上。 扶着桌子往门外看了一眼,门外人影憧憧。 但等谭鸣鹊看向床那边的时候,沈凌嘉却向她招招手。 景唐说过如果沈凌嘉苏醒,她一定要马上告诉他的。 ——话虽如此,她还是默然地走回到了床边,低着头,不敢说话。 “怎么了,把事情办砸了?”沈凌嘉的声音悠扬而飘忽。 不知道是因为伤,还是因为心情。 谭鸣鹊低着头惴惴不安,也不敢抬头偷看他的表情,只能凭借本能来回答这个问题。 “没有。” “那你怎么低着头,不敢看我?” “刚才……” “刚才怎么了?”沈凌嘉的声音十分愉悦。 “没什么。”谭鸣鹊忐忑地抬起头,终于能够与沈凌嘉面对面,他的脸上果然挂着笑容。 小狐狸。 奸诈又得意。 “之前你是不是抱着我呢?”沈凌嘉直接点破这件事,没有半点不好意思。 也许只有她觉得尴尬。 被个小姑娘搂着当小孩喂药,那么得意吗? 谭鸣鹊心下不服,但也无法像他这样大喇喇什么都说,只能闷声不吭地点点头。 “行吧,你力气挺大的。”沈凌嘉道。 “其实也用不到多少力气,您不重,挺轻的。”谭鸣鹊说完就后悔了。 “我挺轻的?”沈凌嘉飘飘忽忽地说着这句话,咳嗽一声,笑道,“头回听人这样夸我。” 谭鸣鹊没说话,他愿意理解成夸也行。 “那你刚才究竟在唱什么?”沈凌嘉又把话题给拗回来了。 “也不是什么,是我们那的歌谣,没什么意思,喂药的时候唱的。”谭鸣鹊估摸着他大概也没怎么听清楚,便若无其事地把话题划过去,“对了,之前保护您的暗卫队长说过,如果您苏醒过来,一定要告诉他,要不要……” “先等等,让我缓一缓你再去。”沈凌嘉皱了一下眉头,身体有些摇晃。 谭鸣鹊赶紧扶住他。 沈凌嘉便拍了拍身边:“你先坐在这儿,把我昏过去之后发生的事情说说。” “是。” 谭 鸣鹊小心地搀住了他,从沈凌嘉遭遇刺客,她收到一张纸条开始说起,一直到后来种种意外,菊娘和沈凌宥双双失踪,妄匪留下的信物,金钗,玉佩。还有容婆的亲自拜访,陷阱,落网。 ——立刻下毒,容。 ——七殿下在妄匪处。 ——我在湖中。 第二张纸条被景唐带走,另外两张来自容婆的手笔,则是在她这里。 谭鸣鹊把纸条和木棍拿出来给沈凌嘉一观,一边形容那块玉佩。 沈凌嘉点点头,眉头仍然深锁:“对,那是七弟的东西,是当初他过生辰,父皇所赠。” “想必是楠嫔深受宠爱的时候?”谭鸣鹊随口说道。 楠嫔便是沈凌宥的母亲,沈凌嘉曾提起过。 “楠嫔什么时候失宠过?”沈凌嘉道,“这种揣测上意的话,以后不要再说。” “……嗯。”谭鸣鹊点点头。 其实刚才那句随口说的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 但话就像是泼出去的水,说了,就不可能收回来。 谁知道沈凌嘉竟然并没有生气,看起来,竟俨然有种不在意她谈起的感觉。 她能感觉到,他警告她,是为了她好。 怎么搞的? 谭鸣鹊都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沈凌嘉遇到刺客之后,好像完全变了一个人,让她简直忍不住生出一种名为受宠若惊的感觉。 但这种感觉,本应当与她无关的。 与她和他,更不应该扯上任何关系。 谭鸣鹊的心里砰砰跳,只说了一个字,就没法接着说下去。 沈凌嘉捂着伤口,叹了口气,道:“对了,你给我那件礼物,还挺不错。” “啊?”谭鸣鹊没来由听他说这么一句,还有些惊讶,仔细想了想,才明白他说的应该是那件坎肩,“您喜欢就好。” “之前那个刺客是冲着这里来的。”沈凌嘉指了指自己的胸膛,他指的位置,是心脏处。 谭鸣鹊后怕起来:“那……” “虽然有点痛,不过,那刺客没穿透这件坎肩。昔寒,你这礼物,可救了我的命。”沈凌嘉笑道。 谭鸣鹊恍然大悟。 她想,或许沈凌嘉态度的转变就在于此吧? 总不会是其他原因。 “这算什么救命,能得到那块金蚕皮,还是多亏了菊娘姐姐。” 如果不是菊娘,她不会去云霄绣坊,更不可能认识李老板。 “对了,菊娘姐姐如今也是凶多吉少,可……”谭鸣鹊抬头想说,但看到沈凌嘉的脸,又说不下去。 她想说,就算景唐要救人,也一定是以沈凌宥为优先。 如果需要冒险,那么第一个被牺牲的,也肯定是菊娘。 她希望沈凌嘉能够对景唐多吩咐一句话,让菊娘能够多一分被保护的机会。 可是…… 可是沈凌宥是沈凌嘉的弟弟。 而菊娘只是属下。 当她看到沈凌嘉的脸,她依稀也能看到沈凌宥,想起这一切,她便觉得,自己的希望,或许对于眼前的人而言根本无足轻重。 “你想什么呢?”沈凌嘉忽然问她,他扶着床沿,身体微微前倾,“怎么又皱眉头?” “没什么。”谭鸣鹊鼓足勇气,“不,其实,其实我是有一句话想恳求您。” “何至于说恳求?”沈凌嘉挑眉,“有什么话,值得教你难以启齿?” 然而这确实不是能轻易说出口的恳求。 谭鸣鹊咽了好几口口水,才大胆说出来,“您能不能吩咐景唐一声……如果他真的找到了菊娘姐姐和七殿下,可否设法将两人一起搭救下来?” 沈凌嘉深深地皱紧眉。 虽然他总喜欢追问谭鸣鹊皱眉是为何故,其实他自己皱眉的时候比谭鸣鹊更明显,效果也更惊人。 比如现在谭鸣鹊整个人又恢复了畏惧的状态。 即使经历了短暂和平的相处,谭鸣鹊还是马上意识到,这位是三皇子,是天生具有威严也有足以匹配这威严权势的……魏王。 “你怎么又怕起我来?”沈凌嘉哭笑不得。 谭鸣鹊不说话,默默抿着唇,低着头。 “行了,我会跟他说,我知道你的担忧。菊娘虽然只是我的属下,但也是跟随我多年的精英,用一个不要一个,也会教底下人寒心的。”沈凌嘉道。 谭鸣鹊惊讶地看了他一眼,他竟然这么爽快地答应了? 而且,他怎么又跟她说这种交心的话? 他敢说,她也不是很敢听啊。 一方面她的确很感谢沈凌嘉这么尊重她,另一方面 ,知道他越多的心思,她就越发担心…… 他到底想做什么? 沈凌嘉一边笑一边咳嗽,不知道是不是伤口还在痛,他皱着眉将一阵疼忍过去,才接着开口:“不过,这就算是对你救命之恩的回报了。那么大的恩情,就换这个,你后悔不后悔?” 他醒来以后显然不是马上痊愈的状态,但心情肯定很好。 这不是他第一次跟谭鸣鹊打趣。 “不后悔。”谭鸣鹊马上说,她甚至有一种安心感。 如果沈凌嘉说没有原因,她会恐惧,当他说这是交换,她就放心了。 沈凌嘉一边说,一边盯着谭鸣鹊的脸,当他从她的面容中找到一丝释然,他的心情又忍不住变得糟糕。 “景唐?他什么时候把他的名字告诉你的?”沈凌嘉突然用咄咄逼人的语气问道。 谭鸣鹊的心才刚放下便又提起。 她心里爆开一阵无语,他怎么又不高兴了? 从苏醒到现在,沈凌嘉的脾气一会儿变,简直是个六岁的小孩,别说是不是能招架得住,她简直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每回都是勉勉强强扛过去,可这回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接招。 她想了想决定说实话:“您昏迷的时候。” “你们之前不是在谈公事?说这个干嘛?他一向不说废话。”沈凌嘉这回一连抛出三个问题。 “顺口提到……我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我又不是暗卫,总不能跟他们一样叫他队长。”谭鸣鹊结结巴巴地回答,心里也有些郁闷。 还是昏过去的沈凌嘉比较可爱,她真不应该盼着他醒。 “这算什么理由?”沈凌嘉一脸不接受,却没有再咄咄逼人。 说到这里的时候,沈凌嘉终于意识到自己开始丢脸了。 他闭着眼睛仔细咂摸半天,朝谭鸣鹊招招手:“你过来。” 谭鸣鹊不敢迟疑,连忙走过去,停在床边站着。 “过来。”沈凌嘉这次拍了拍床沿,意思很明白,是叫她坐下。 谭鸣鹊呆呆地想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走到床边,慢慢坐着,只敢挨个边。 下一刻,沈凌嘉猛然将她抱住。 谭鸣鹊瞬间战栗起来,第一反应就是要推开他,但他的怀抱却像是铁圈,将她整个套在里面,根本挣脱不得。 之前她也抱过他两 次,只是那两次时他都晕过去,她要喂药,是不得已而为之。 可如今他们都是清醒的,他再主动这样抱她,就有些不对味了。 谭鸣鹊想指出这一点,却又不敢说。 仿佛,只要说了,有些事情就会变得更加不一样。 挣扎没用,她只好一动不动,希冀拥抱自己的人能够自觉地放开她。 可是他抱住她好久,而且,拥抱的力气,变得越来越大。 ☆、阎罗 沈凌嘉的面庞就贴在她耳边,她能够敏锐地察觉到有一团团热气不断地喷在自己的耳廓边沿。 她脸红得无以复加。 行了,不会再有比这更加尴尬的事情了。 “殿,殿下……” “呼哧……” “先生?” “呼……呼……” 等沈凌嘉喘了十几口气,谭鸣鹊才突然觉得,这呼吸的频率,不大对劲。 她忍不住再次用力,这回能把沈凌嘉推开了,方才他面色苍白,如今却突然变成浅红色,尤其是两颊,耳廓,都熏得通红。 沈凌嘉眼神迷离地看着她,却没有什么旖旎的感觉。 这更像是……生病!风寒!但他被裹得严严实实,怎么会着凉? “先生?您哪里不舒服?我去喊景唐!”谭鸣鹊说着就打算下床。 “不要!”沈凌嘉狠狠地握住谭鸣鹊的手腕,虽然竭力抓紧,但他现在显然是脱力的架势。 可谭鸣鹊不敢动,她有种预感,如果她不听完他说的话,一定会后悔。 “先去找孙大夫……告诉他……我知道这是什么了……这是阎罗……告诉他……呼……” “阎罗……” 沈凌嘉猛然喊出最后两个字,便往后一倒,没有晕厥过去,仍然睁着眼睛,但目光并不复方才的清澈,看起来像是醉了的模样,他咬着牙,口中喃喃说些含糊的话:“你……真敢赌啊……” 这个“你”,当然不会是谭鸣鹊。 她的脑子里闪过一些猜测,不过现在并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谭鸣鹊慌忙地下了床,跑到门口将门扯得大开:“快去将孙大夫请过来!” …… 暗卫的效率是惊人的,谭鸣鹊喊完,回屋紧张了没多久,再想问问什么时候能回来,孙大夫已经到了。 被扛来的。 当然,这种效率惊人的前提是,谭鸣鹊喊人的表情实在是太惊慌了。 他们还以为沈凌嘉病情加重,谁知道进去一看,除了脸色不太对,人还醒了,也没什么,不见流血,不见新伤。 把孙大夫扛进房间里的大眼睛翻了个白眼,又出去了。 “你们先不要进来,让孙大夫能安静地治疗。”谭鸣鹊站在门口小声提醒。 最重要的 是,她觉得,沈凌嘉恐怕不会希望有多余的人再听到“阎罗”这个名字。 大眼睛问:“那队长呢?” “景唐?呃,如果他回来,你也请他稍等一下。”谭鸣鹊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果断地否决了和稀泥的行为。 “什么?可是……” 大眼睛的话和本人一起被关在门外。 谭鸣鹊返回床边,孙大夫才刚打开针包。 越是这种时候,他的表情越是冷静。 “殿下已经醒了,怎么会忽然变成这样?”他不免带了些责问的语气。 谭鸣鹊连忙在他身边坐下来,将声音压到最低:“殿下让我一定要转告您,他知道这是什么……这是……阎罗。” 她说完这句话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 孙大夫停下手里的动作:“阎罗?” “……应该是吧?”他忽然反问她,倒教谭鸣鹊有些不确定了。 好在,沈凌嘉还是清醒的。 “对,阎罗。”他缓了一会儿,不再像刚刚发病时那么狰狞,不过声音变得更加虚弱,他断断续续地说着话,随时像是要断气,“孙大夫,我相信您知道。其他御医可能不清楚,您不会不清楚……您就照着这个给我治,一定能治好我。” “但我也……被搀和进去了,不是吗?”孙大夫苦笑道,“殿下,我原以为来您府中,可以养老的。” “不是我,不是我逼您……”沈凌嘉笑着说,“逼迫您入局的,另有其人……” “对,另有其人。”孙大夫叹了口气,“只是他恐怕也料不到,你知道。” “更料不到,您能治。” “如果我治好了,他就该知道了。” “那您也只好替我做个证,这是阎罗……一群妄匪,怎么可能弄得到?” “唯独他……” “对。” “天衣无缝,终究是抵不过贪字。”孙大夫摇摇头,那个人,太贪图一步到位了。 只是,这也不怪那人,谁知道沈凌嘉能想到阎罗,谁知道他偏偏能治阎罗? 孙大夫重新整理他的针包,一边转头看了谭鸣鹊一眼。 谭鸣鹊正襟危坐,猛然被瞪一眼,也不敢说话,她还在震惊着。 令她震惊的是,他们说的话,信息量太大了。 ——而沈凌嘉竟然任她听,也不赶她走? 可他不赶走她,她却很想走。 知道越多,担子越多,麻烦也会随之水涨船高。 谁还记得,她现在的正式职务,只不过是魏王府中一个小绣娘啊?她自己都差点忘了。 谭鸣鹊抖抖索索地站起身,道:“对了,我出去一下,免得景唐不明情况,闯进来打扰孙大夫您治病。” 沈凌嘉横她一眼:“景什么景,唐什么唐?给我坐着。” 他指着小矮凳的手一动不动,谭鸣鹊刚起身便只能重新坐下:“可是……” “既然之前已经说过,他就不会闯进来。”沈凌嘉轻轻吸了口气,“他懂规矩。” “哦。”谭鸣鹊颓唐地坐着。 孙大夫全程假装没听见这两人拌什么嘴,挑出了针,点燃了灯,慢慢在药箱里翻找起来,不多时,拿出三个长颈瓶,直接塞到谭鸣鹊手里,“拿稳。” 这也算是个事吧,手里有了工作,谭鸣鹊才稍微缓解了一点紧张。 孙大夫拿剪子把沈凌嘉肩上那块衣服索性全剪开了,又沿着伤痕处,慢慢悠悠地刺进一根根针,没一会儿,沈凌嘉的肩膀上便竖起了一片针林。 谭鸣鹊已经听到了一点声音,是从门外传进来的。 “队长,殿下醒了,可是谭姑娘又叫了孙大夫进去。” “我知道了,我进去看看。” “她说,让您先稍等一会儿,暂时不要进去打扰。” “是吗?好吧。” 景唐果然没有敲门,如果不是她耳力好,她可能根本不知道景唐已经回来。 她有心提醒,但孙大夫看起来专心致志,沈凌嘉也咬着牙忍耐着痛楚,只得闭口不言。 孙大夫用了几乎半个针包里的针,回头从她手里的三个瓶子中选了一个。 “殿下,您还能抬得起左手吗?”孙大夫一边问,忽然朝谭鸣鹊递了个眼神,“扶他起来。” 谭鸣鹊再把沈凌嘉搀扶起来,已经是轻车熟路,这么抱起他,是第三回。 但前两次的时候,他身上的温度,并没有这么烫。 她终于忍不住问了:“孙大夫,殿下他怎么会忽然这样?” “你听了半天,还不明白吗?”孙大夫将瓶子打开,递给沈凌嘉,“全喝下去。” 瓶塞子还塞着的时候倒好,孙大夫一开启瓶子,便从里面透出一股恶臭。 谭鸣鹊只是抱着沈凌嘉,远远闻着,便差点吐了。 沈凌嘉却只是拧着眉,坚定地举起瓶子,将里面浑黑的液体一饮而尽。 他一口喝完,忍不住低下头喘了口气,瓶子还堵着嘴,咕嘟咕嘟半晌,像是随时都要吐。 谭鸣鹊以为他会忍住,就像之前那样,但沈凌嘉却忽然向右一倒,半个身躯都伏下去,张开口,大口地呕吐起来。 孙大夫不知道从哪里翻出了一个盆子接着,沈凌嘉哗啦啦全吐在盆子里。 谭鸣鹊原以为他是被恶心得呕了,听响动不对,忍不住看了一眼,便发出一声惊呼。 “这!” 沈凌嘉吐进盆子里的,竟然是一团团发黑的血。 “他中毒了?什么时候?”谭鸣鹊惊慌不已,忍不住问沈凌嘉,“是容婆下的毒?” 在沈凌嘉昏迷期间,只有容婆,有可能,也有手段做那些。 莫非她一直在扯开她的注意力,她自以为得计,其实得计的人是容婆? 谭鸣鹊被这小半盆子的黑血给吓得六神无主,否则她早该察觉到自己思路里的漏洞。 反倒是沈凌嘉来安慰她:“你不用自责,下毒的人并非容婆。这毒,我早就中了。” “嗯。”孙大夫附和一声,把盆子拿到一边。 谭鸣鹊浑浑噩噩,半天才醒过神来,见孙大夫与沈凌嘉二人都十分从容,情知他们心中必有主意,这才慢慢安神。 只是现在显然不是问话的好时候,孙大夫打开第二个瓶子,递给沈凌嘉之后,便低头调药。 第二个瓶子里的液体,比之第一个瓶子里装的,缺了几分臭味,但有着浓浓的黄连味。 “又要催吐?”谭鸣鹊心里想着,赶紧把之前那个盆子拿到沈凌嘉面前。 “不用。”沈凌嘉摆摆手,将瓶子里的药一口喝下,慢慢靠在她身上,仰着头。 “这次可吐不得。”孙大夫漫不经心地叮咛一声,用小棍挑着调和好的浅红色药泥,慢慢敷在沈凌嘉的肩伤处。 谭鸣鹊心思一动:“莫非,是那妄匪派来的刺客在剑上淬了毒?” 说不定,就是沈凌嘉口中的阎罗。 但之前沈凌嘉偏偏又说这阎罗是妄匪不可能弄得到手的 …… 这种形容,听起来十分耳熟。 之前容婆夸口那七虫七花膏的时候,不就说过,那是一种秘药?孙大夫也说过,七虫七花膏失传多年,知道配方的人不多。 难道这阎罗,比七虫七花膏还少见? ☆、倾诉欲 “行了,让他躺下吧。”孙大夫指着她手里拿的最后一个瓶子,“让殿下好好休息,针和药都留着,过一阵,再取一杯水,合着瓶子里的药丸服下。” “是。”谭鸣鹊紧张兮兮地将瓶子握在手里,“我送您?” “不用。”孙大夫慢吞吞地收拾东西,回头看了沈凌嘉一眼,“殿下,我没法帮您什么忙,我也不想再进宫,届时,最多为您写一封手书。” “我明白。”沈凌嘉勾勾嘴角,“但我也无法做更多,如果父皇还是要请您去……” “总之,我只说实话便是。” “那便多谢了。” “老实说,我还真希望殿下您赢。” “怎么?” “谁叫他打搅我养老呢。”孙大夫扯扯嘴角,算是微笑,提着关得严严实实的药箱大踏步走出房间。 谭鸣鹊回头看向沈凌嘉,他正无声地笑着:“赌啊……赌得教人血本无归……” 他语气虚弱,却偏偏说出了咬牙切齿的痛恨之色。 谭鸣鹊怕把瓶子摔了,小心拉开一个抽屉把瓶子放进去,这才回到床边坐下来。 “怎么,你不出去叫景唐进来?”沈凌嘉偏头问她。 谭鸣鹊学精了,他这样说,就一定不是允她去的意思。 她抿着唇拘谨的笑:“不用,得教您先好好休息。” “哼。”沈凌嘉冷笑一声,却掩饰不住不断翘起的嘴角。 谭鸣鹊靠在床边的长柱上,想了想,忍不住提醒他:“之前我们把容婆给逮住了,说不定,她知道一些重要内幕,可我就怕她不肯说。” 这时候她还不太能明白一个人心仪另一个人能有多么可怕,她只是单纯觉得,容婆对齐王的忠诚,会是一个很大的麻烦。 “无妨,景唐很擅长处理这种事。”沈凌嘉淡漠地说。 况且,现在他手中已经握有其他筹码。 “你不好奇吗?”他问? “我好奇什么?”谭鸣鹊反问。 “往常,你一直都问题多多。” “我并不曾问题多多,我最多是……多问了几个问题。”谭鸣鹊仔细琢磨半天,道,“先生,其实是您很想透露一些事给我吧?” 这个叫倾诉欲,她虽不太懂这个词,但很懂其中含义。 “是您想说吧?还 非得说我想听……”谭鸣鹊的洋洋得意在看清楚沈凌嘉脸上的表情以后戛然而止。 沈凌嘉冷冷看着她:“不好奇就算了。” “我好奇什么啊?”谭鸣鹊撇撇嘴,却偏偏被勾了起来,“您是说,阎罗?” “我还以为你不想知道。” “嘁,我本来就不想知道,是您很想说才对。”谭鸣鹊忍不住顶嘴。 “我不想说。”沈凌嘉幼稚地撇开脸。 谭鸣鹊被带得也减龄十岁:“那我也不想听!” 两人都深觉委屈,一人看着一边。 这种尴尬的状态维持良久,先打破的人是谭鸣鹊。 她推了沈凌嘉一把。 “怎么?”他冷冰问了一句,还是转过头来。 “该吃药了。”谭鸣鹊去倒了一杯水,把瓶子打开,里头是一颗揉好的药丸,只有一颗,半个小拇指指节大小。 “吃了这一颗,就能好了吗?”谭鸣鹊喃喃自语,但还是遵循医嘱,把水和药丸都送去。 沈凌嘉接过药丸,喝了水,一饮而尽。 “怎么样?”谭鸣鹊问。 “跟之前那两瓶比起来,味道好多了。”沈凌嘉道。 谭鸣鹊忍不住笑:“原来您也不是真的没感觉啊。” “不然呢?你以为我真的尝不出药有多恶心?但不喝下去我就必死无疑。”沈凌嘉平静地说。 气氛刚振作没多久,又有几分要变低落的意思。 “先生,那阎罗,真的是毒药?您是什么时候中毒的?”谭鸣鹊有心跟他说说话。 “你看了半天,还不明白?”沈凌嘉想指自己的肩膀,但刚抬起另外一条手臂,就痛得倒抽一口冷气。 “好了,您别动,我明白了。”谭鸣鹊赶紧按下他的手,“真是刺客那一剑?” “嗯。” “阎罗跟七虫七花膏一样吗?” “差不多,但是……阎罗是更加珍稀的毒。七虫七花膏,尚且有解药,但阎罗……只有会治的人,才能治好。否则,我便会像是寻常那些感染了风寒,转为急病的人一样,不治身亡。”沈凌嘉说起自己可能会死,却像是谈论旁人的事一样淡然。 谭鸣鹊这才明白方才有多么凶险。 “这阎罗……莫非是……” “那刺客 多半是妄匪的人,可是,阎罗却绝对不是区区妄匪能弄到手的,他们只是狂妄,却并非无所不能。”沈凌嘉冷笑一声,“是齐王。” “我猜也是。”除了那人,还有谁,跟沈凌嘉不死不休呢? 谭鸣鹊仔细想了想,慢慢凝聚出一个想法来,“莫非,这阎罗是皇宫里的……” “我可弄不到手。” “齐王?” “他太想达成目的,不惜一搏,可这次却将把柄送到了我的手中。”沈凌嘉不免得意,“这也算是天助我吧。” 说到天助,谭鸣鹊却立刻想到了初一那天的狂风与雷劈。 天打雷劈都劈不掉齐王的声望,一个阎罗,能有用吗? 谭鸣鹊将担忧写在了脸上。 “那不一样。”沈凌嘉只看她一眼,就明白她在想些什么,道,“初一的意外,或许真是巧合,但那最多说明齐王不够分量。可这一次,他要杀我,父皇再宠溺他,也不会宠溺到容忍一个毫无手足之情的人。” 再是帝皇,也希望自己的儿子们,能相亲相爱吧? 就像寻常人家的兄弟般。 “但他不应该不知道,怎么会……”谭鸣鹊想不明白。 齐王已经得到了沈清辉的庇护,他连那么大的过失都能原谅,齐王还怕什么? 他拥有的,可比其他兄弟多太多了! “你只是不明白他。”沈凌嘉笑笑,“你跟他不熟,可我知道,他忍不了,等不得,如今总算能抓住一个机会,他肯定不会放过,他非得要杀了我。只是我没想到,他连片刻都等不起,京城距离渝州这么遥远,他自然不可能马上指挥,这只能说明……” 从一开始,齐王就下了绝杀之心。 “七虫七花膏是计,阎罗便是藏在背后的杀招,他甚至连妄匪也敢联络,恐怕,是要将我和七弟,斩草除根。他是要赌,毒杀了我,再杀了沈凌宥,余下兄弟不是弱小,便是稚嫩,不谈优秀,唯一一个合格的继承人,就只剩下他。父皇无法可选,就算他心中有所怀疑,也不会再追查。”沈凌嘉说这话的时候,只有冰冷,却听不出自怜,“我死了,他不会管,但我活着,他就不能坐视不理。” “是他赌,我却赢了。” 最终,吐出这七个字,沈凌嘉长长地舒出一口气,有种强烈的痛快与释然。 自在京城中,便有所预备的惨烈, 终于来临,也终于熬过去。 谭鸣鹊最是明白,沈凌嘉是皇子,却只能,也终归是…… 以命搏命。 但也只是换取到一个筹码。 这真算是赢吗? 谭鸣鹊忍不住流露出一丝怜悯之色,却也马上掩去。 恐怕,沈凌嘉最不想要的,就是怜悯了,他自己都不可怜他自己,怎么需要旁人的可怜呢? 他只是需要一个人听着。 她静静地坐在床沿,静静地听,一句话也不说,只是从沈凌嘉的手中,接过空空如也的水杯。 谭鸣鹊将空杯放回桌上,再走回来,仔细看沈凌嘉的面容,他脸上的红潮,已经褪去不少。 “还烫吗?”她伸手探了探沈凌嘉的额头,比之刚才,也变得温吞。 沈凌嘉轻轻握住她的手,往下扯,点点头道:“已经不烫了。” “嗯……您是要休息,还是要见景唐?” “去把他叫进来吧。”沈凌嘉思量一番,轻轻点头。 “是。”谭鸣鹊答应一声,重新转身,却忽然听到背后传来一句话。 “你为什么总不肯说些更好听的话呢?” 谭鸣鹊没转身,竭力笑道:“我会想办法学几句来,说给您听。” 背后传来笑声,只几声,便止住:“去吧。” “是。”谭鸣鹊古板地答应了一声,忽然觉得自己现在的语气有些像某人。 她脑子里浮现出的第一张脸就是那死人脸的。 有些晦气,可能她真的得学点好听话。 起码,不要太像死人脸了。 谭鸣鹊走到门口,拉开门,景唐的大脸豁然出现在她面前。 她没防备,差点吓一跳:“您一直在这等着?” “嗯。”景唐抱着手臂,问,“情况怎么样?” 他虽然十分好奇,却没有探头探脑,倒的确是首领风范。 “待会儿还要请孙大夫来一次,他肩膀上扎了针,不要太动气,您自己拿捏吧。”谭鸣鹊先往外走,出了房间,才说,“他请您进去。” 景唐刚踏出一步,不免好奇地问她:“你呢?” “我?你们谈事情吧,我不进去了,我……”谭鸣鹊现在不太想面对沈凌嘉,“对了,容婆呢?” 难为她说个名字,景唐就知道她是指谁:“你要见她?” “问几句话。” “我已经你已经问够了。” “之前只能叫旁敲侧击,现在才叫问。” 答不答的掌握权,便只在容婆手中了。 ☆、无逻辑的牺牲 “好。”景唐拍了拍那个大眼睛暗卫的肩,“送她过去。” “很远?” “不,近,但需要人带路。”景唐简单解释了一声,便进了房间,关上门。 谭鸣鹊对大眼睛点点头:“麻烦您了。” 她马上明白需要人带路是什么意思,刚说完话,大眼睛就拿块黑布蒙了她的眼睛。 谭鸣鹊只是有些诧异,却没挣扎。 保护容婆所在的位置嘛,她能接受,就算真的不幸容婆被救走了,她也能撇清关系。 她总喜欢想一些最糟糕的后果,因此,总能痛快接受一部分事。 就像永远无法痛快接受另一部分事般。 一半一半。 …… 除了被蒙住眼睛之外,谭鸣鹊没再受到更加严格的监管。 不过,并非出于本意,她还是很快搞清楚这是右转两次后的另一个院子。 在被拐走的马车上那段经历,还是给她增加了一个被动技能。 指不定什么时候又能用得上,但她总希望自己最好永远别用上就是了。 “到了。”大眼睛暗卫开门,把她推进去,又关上门,“可以取下来了。” 谭鸣鹊想解开系在脑后的结,但大眼睛系了个死结实在解不开,她索性直接扯下来,慢慢拿在手里解,估计待会儿走的时候,还得用一次。 这院子被简单处理过,黑漆漆的,窗户上都钉了一层黑布,估计是为了挡住光,屋子中间的家具都被搬到了旁边,桌上点了一盏灯,容婆被捆在椅子上,椅子周围,什么都没有。 她手脚都被捆在了椅子上,双眼被蒙住,嘴巴也被一块布拧的绳子绑住,脑袋偏向一边,像是晕着。 死人脸抱着一把剑,沉默地站在旁边,大眼睛送她进来以后,也没有出去,只走到门边上站定。 谭鸣鹊看向死人脸,问:“你们还没开始问她?” 死人脸点点头,道:“队长说,等见过了殿下再问。” “就这么绑着,不会跑掉?” “有我看着。”死人脸道。 谭鸣鹊听他的语气十分自信,估摸着既然死人脸性格如此还能被一再容忍,或许真是本事大,也就放心。 “你来看她干嘛?你们认识?”大眼睛就不比死人脸了,他的话多得多。 也有普通人的好奇心。 “我当然认识她,要不,她来找我干嘛?”谭鸣鹊反问。 死人脸斜觑了大眼睛一眼。 “干嘛?我也好奇,问问不成?”大眼睛吼他。 死人脸不搭理他,只是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也不在意大眼睛吼自己。 大眼睛说了一句也觉得无聊,便问谭鸣鹊:“难道,你想替队长问她几句?” “我以为她醒了。”谭鸣鹊说。 “她是醒了。”死人脸忽然说。 谭鸣鹊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容婆的脑袋可还偏着呢。 死人脸没看她,看着容婆,道:“你不想跟她说几句话?” 容婆没有反应。 “要是老那么耷拉着,会落枕。”从死人脸的嘴巴里吐出最后那个词,还挺有意思。 谭鸣鹊品过味来——容婆在装晕? “你早看出来了?”本偏着头的容婆猛然直起腰,被蒙着眼睛,都能让谭鸣鹊立刻想起那张天生的嘚瑟脸。 那块绑住容婆嘴巴的布绳,只是防止她咬舌自尽,但并非不让她说话。 就是听起来含糊了点。 “嗯。”死人脸没多说几句话,又恢复了平常的状态。 容婆抻了抻脖子,晃悠一圈,忽而噗嗤一笑:“看人装晕,挺有意思吧?” 死人脸不说话,看向谭鸣鹊。 “对,她说我呢。”谭鸣鹊点点头,“我能跟她说几句话吗?” 大眼睛捂住耳朵往外走:“那小子不介意,我介意,你等等让我先出去再说。” 开门走人,谭鸣鹊听着脚步声,他居然真是往外走,没一会儿,走远了。 死人脸仍然抱着剑,没有避讳的意思,但还是解释了一句:“队长让我看守她,我不能走。” “放心,也不是说什么不能让人听见的话。”谭鸣鹊宽慰他。 容婆发出怪笑:“你可真敢说自己坦坦荡荡?” “你大概以为手里有我的把柄。”谭鸣鹊平静地道,“我只能说,你误会了。” 容婆哑然,末了,还是微笑:“这些天,我在你眼中一定可笑极了吧?” “我觉得你可能想得太多了,比起可笑,我倒更怕被你看破。”谭鸣鹊这些天一直活在担心被齐王 派提前发现的担忧中。 那次试探,让她差一点露馅。 看容婆的笑话?她还真没那闲工夫。 只是容婆的思路总是与谭鸣鹊想的不太一样,她低着头思虑良久,忽然问道:“我有一个问题。” 谭鸣鹊哭笑不得:“我来这里,是问你的。” “你让他把绑我嘴这根布绳解开,我要认真问你一件事。”容婆像是故意听不懂她说的话。 死人脸微微动了一下,投来警告的目光。 “我不傻,我知道这根布绳用来干什么。”谭鸣鹊看了死人脸一眼,示意他她明白情况,然后才对容婆道,“我来这里,是想问你一些事情,不是来被你问的。” “我只有一个问题。”容婆补充道,“不解开这个绳子,也行。” “那我先问。” “交换?” “算是。” “好。”容婆稍微放松一点,点点头,“你先说吧。” “你怎么会来渝州?” 容婆懵住,老半天才不敢置信地问:“你专程过来,只是为了问这个问题?” “当然不止,但我不明白你怎么会不在京城。”谭鸣鹊道。 她很清楚齐王一定会派人来与自己交涉,可容婆在风柳楼中显然很重要,看她对齐王的忠心,显然是他身边的要人,但他怎么会让一个这么重要的人以身犯险?无论沈凌嘉生还是死,容婆都是投身险境。 她明白容婆对齐王十分忠诚,但她不明白,这种忠诚,怎会让容婆连命都不要。 齐王肯将全部计划交给容婆,那也不该只是一颗随时能够丢弃的废棋。 她想不通,所以来找容婆。 容婆的选择与她的选择还更不同些,当时沈凌嘉即将陷入昏迷,身边最得力的属下,刚刚失踪,自己算是被赶鸭子上架。 但齐王幕僚众多,难道连一个主事的人都挑不出来吗? 居然需要让容婆亲自泅水而来,这对谭鸣鹊而言,着实是个谜团。 “我来这里,能帮得上忙,所以我来了。”容婆平静地说。 这个答案很快便交托出来,像是没怎么仔细想。 她没有提到齐王,没有提到大殿下,更遑论沈凌岳三个字。 就连回答一个这么简单的问题,容婆也绝不肯将齐王 牵涉其中。 谭鸣鹊心里的谜团没有被解开,反而变得更大了。 她本来有另一个问题,但说出口的变成了一个没有事先揣摩过的:“你为什么愿意为了他做到这种地步?” 对于谭鸣鹊来说,这实在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 什么牺牲与奉献,都应该能得到解释。 包括她对沈凌嘉的忠心,也有一个理由,因为沈凌嘉做到了一个主上的责任,所以她便要完成身为从属的职责,这是报答。 沈凌嘉信任她,是因为她献上的坎肩保护了他的要害,这是奖赏。 但容婆是为了什么? “他救过你的命?”这是谭鸣鹊绞尽脑汁能够想到的唯一一个解释。 “他收留我,如果这算救命,那就是吧。”容婆的笑容中似乎潜藏了一个故事。 谭鸣鹊想知道她的眼睛里装着怎样的神情,她好不容易才按捺住令死人脸取下蒙住容婆那双眼睛的布条的心思。 “就这?” “那你呢?你的问题,就是这个?”容婆反问道。 谭鸣鹊陷入沉思,她想搞懂容婆的想法,却又觉得,太复杂,她还是……想不通。 “你真奇怪。”她只能说。 “该轮到我了吧?”容婆问。 谭鸣鹊自不会占这种小便宜:“你说吧。” “你告诉我,你明明答应过,为什么要背叛我?我们是一样的,我们也好,魏王也好,都是一样的人,为什么你选择相信他,不选择接着……” “才不是。”谭鸣鹊打断她的话,“我可不是你们的人,我从一开始就不是。” 还在风柳楼时,她便已经下定决心,绝不会替容婆与她背后的人做事。 她记得清清楚楚,是谁抡一棍子,把她从家中拐走,带来京城,是谁第二次带走她,是谁用她的全家安危来威胁她。 这样的人自比魏王,说他们一样,她简直懒得多嘴。 “你们才不是一样的人,连像也不像。你们拐走我两回,将天下各处的孩子从她们的家人身边夺走,包括我。你们拐走我,他却救了我,我当然信他。我为什么要相信一个用我家人性命来威胁我作恶的人?你也是,那人也是,我是谭家的人,可不是你们的人,背叛?谈不上的。” 上京城时那日日夜夜的恐惧,再一次袭来, 让谭鸣鹊摇摇欲坠。 她还有几个问题,却忽然觉得,没有必要问,也没必要知道答案了。 “我想劝诫你一句,等暗卫来审问时,你最好老老实实将一切和盘托出,也许那人对你有恩情,但我觉得,并不值得你真把命豁出去。” 如果真是那人心存好意,怎么会让容婆亲自来渝州? 谭鸣鹊觉得,这是很容易想明白的道理。 留下这句话,她转身便走。 但身后传来容婆的声音。 “不能解释的初衷,毫无理由的奉献,一句指示,就能从命。你一定把我当成了傻子吧?” ☆、新虞王 谭鸣鹊放慢脚步。 “那不是恩情。”容婆摇头,“我愿意为他做任何事,像你这样的年纪,又怎么会明白?” “我的年纪?”谭鸣鹊慢慢转回身子,看看容婆,又看了一眼死人脸。 光看面容,这两人倒是年岁相近。 “你明白吗?”她问他。 死人脸想了想,说:“或许是……天生的忠诚?” 容婆发出一声嗤笑。 她冷笑着,用什么都看不见的面容,精准地面对着谭鸣鹊,道:“你们都不明白,这既不是报恩,也不是忠诚。” 难得的,连死人脸的脸上,也浮现出茫然之色。 谭鸣鹊也想不明白,容婆的话,听起来毫无逻辑。 不能解释的初衷? 毫无理由的奉献? 怎么会有初衷不能解释,怎么会有奉献毫无理由?一定有的。 她拥有自己的准则,便是,对自己的信念毫无疑心。 “也许真的都不是吧,可是,那也不值得。”她笃定地说。 “哈哈。”容婆只是讽刺地笑了笑。 那样的笑声,格外刺耳。 谭鸣鹊的眼底再一次闪过了疑惑,可这听起来太奇怪了,也许她需要更长的时间来思考。 不是在这。 “你自己好好想想吧。”说完这句话,谭鸣鹊自己都觉得有点像是示弱的意思,但还是强撑着气势,背着手往外走,想了想,走到门前,还是自动将双眼蒙住,这才打开门。 等她走出去,反手关上门,有人慢慢走过来。 “问完了?”是大眼睛的声音。 “嗯。”谭鸣鹊点点头,“送我回去吧。” “走吧。”大眼睛说完,便在前头领路。 这一路走来,一直是走的平地,遇到台阶,他会提醒一声,并放慢脚步,所以并不需要搀扶她,谭鸣鹊慢吞吞走着,很快,回到了院子里。 院子里,似乎有外人在。 “请让我见见殿下……”这个声音,听起来耳熟,好像是那位赵大人? 谭鸣鹊低声问了大眼睛有没有到地方,他首肯,才取下蒙眼布。 果然,在院子另一个出入口苦苦央求的,正是赵大人。 谭鸣鹊问大眼睛:“景唐出 来了吗?” “应该还在里面。” “哦。”谭鸣鹊决定还是得把这里的事情报告一番,便转身要进屋子。 但赵大人一眼就看到了她,慌张地喊道:“谭管事!” 这里好像没有其他姓谭的人,况且,他正看着她。 谭鸣鹊无奈地朝他走去,道:“赵大人,我并非管事。” “我以为您……那您能不能替我转告叶管事一声?这,这,我办身不力,也得向殿下请罪,还请您通报一声,或是让叶管事……”赵大人恳求地看着她。 谭鸣鹊能明白他的恐惧。 他也是挺倒霉的,沈凌嘉下榻第一天,就在赵大人的府中遇到刺客,第二天来行宫,又遇见刺客。 若不是还有一个背锅的妄匪,就凭沈凌嘉两次遇险,便能治他一罪。 “好,我先去禀告殿下一声。” 赵大人大约也没料到她这么好说话,面上闪过一丝诧然,但很快又露出喜色。 “没事了吧?那我先进去。” “那个,谭,谭姑娘!”赵大人喊了她一声。 谭鸣鹊站住。 “我还有一件事情想要禀告。”赵大人小心翼翼凑过来,道,“我,我的人在虞王府外看到一些鬼祟之人,像是妄匪,不知道是不是又要……” “虞王府?虞王不是薨了吗?妄匪去那干嘛?”谭鸣鹊不解地问。 赵大人一愣,但还是回答了她的问题:“从前的虞王确实遇刺身亡,不过,他还有一位世子,如今已然继承了王位,仍是虞王。” “这样啊,好,我会告诉殿下。”谭鸣鹊点点头,仍走向屋子。 这次,赵大人没再叫她。 谭鸣鹊敲门的时候还在想赵大人说的话,暂时没空想容婆的事。 不是说妄匪神出鬼没? 怎么突然又这么显眼了?是不是钩子,等着钓鱼呢? 她一边敲着门,一边对此事念念不忘。 门从里面打开,景唐的大脸再次给了她一个突然袭|击。 不过这已经是第二回,没法给她造成更大伤害了。 她冷静地进了屋子,才问:“殿下如何?” “正在休息。” “睡了吗?” “还没有。” “你们谈完了吗?” “已经……”景唐没说完,从里间传出沈凌嘉的声音。 “昔寒,过来说。” “是!”谭鸣鹊清脆地答应一声,往里走,却发现景唐径直打开门出去了。 沈凌嘉的下一句也随之而来:“不用叫他,你过来就行。” “是。”谭鸣鹊关上门,叹了口气,这才慢吞吞往里走。 来到床边,沈凌嘉已经躺下来,肩膀上还扎着针,像是盘了一只刺猬。 这场景显得好笑,可沈凌嘉总拧着眉,十分痛苦,便让她笑不出来了。 “先生,还是很痛?不然,我先让景唐去把孙大夫请来吧?”谭鸣鹊跟他商量。 “不必,这是药起了作用,忍忍就过去了,喊孙大夫来也没用。”沈凌嘉倒是闭上眼睛,仿佛无所谓地说。 如果他说这话的时候不沁着满额头的汗珠,也许谭鸣鹊就真的以为他能忍住不在乎。 “那您好好休息。” “你不是去看那个容婆了吗?”沈凌嘉却不肯休息,“你们说了什么?” “都是些混话。”谭鸣鹊想了想,决定不把那些奇怪的话放到沈凌嘉的面前,道,“她还生我的气,自不会说什么有用的,不过没关系,想来景唐有办法。” 她跟容婆算不上有什么交情,最多就是,认识,够熟悉,如此而已。 “你不用替我做决定,如果有事,就告诉我,我还不至于只能躺着。”沈凌嘉道。 正如谭鸣鹊一眼看破了他的忍耐,他也一眼看破了她有心事。 谭鸣鹊轻轻将乱风拂散的碎发拨到耳后,想了想,点头说道:“倒真有一件事。” “说吧。”沈凌嘉的声音轻飘飘的。 他以为谭鸣鹊要说容婆,但谭鸣鹊要说的并非是她。 “是那位赵大人,他想求见您。” 沈凌嘉不怎么费劲就在脑子里回忆起一张脸。 “他?怎么现在才来?” “您要见他?”谭鸣鹊连忙往外走,“那我去……” “先等等。”沈凌嘉拍了拍床沿,“我暂时不能见他,你先让人安排他在行宫中休息,或是让他明天再来,如果他还有公务,那么公务为重。” “您不是想见他吗?”谭鸣鹊不解。 沈凌 嘉苦笑着指了指自己肩膀上扎的针:“我现在这个样子,怎么谈事情?” “阎罗”对他还是产生了不少坏影响的,像这样躺着,不时觉得头疼,也没法费心思考。 谭鸣鹊道:“好吧,可他有一件事要禀告您,您愿不愿意听?” 沈凌嘉愣了片刻,才问道:“有什么事?” “跟虞王有关系。”谭鸣鹊说完,忽然想到也许沈凌嘉会有跟自己一样的误解,连忙补充了一句,“是从前的虞王府世子,现在的虞王殿下。” 沈凌嘉忽然朝她伸出一只手。 谭鸣鹊下意识扶住,却不明白他要干嘛,只好僵在那里。 沈凌嘉不得不开口指示她做下一步:“扶我起来。” “是。”谭鸣鹊尴尬地笑笑,来到床沿坐下,不然没有借力的地方,想直接把沈凌嘉扶起来根本不可能。相对于他的年纪,他很瘦削,但那体重也够看的了,尤其对于她来说。 谭鸣鹊把沈凌嘉扶起来,又按照他要求的,搬来了被子,跪跪整整叠好,放在他背后,让他能够靠住。 做完之后她才后知后觉问道:“您要见他。” “你都说了虞王,我能不见吗?”沈凌嘉苦笑,“景唐把虞王的事情告诉你了吧?我来这里是为了什么,你也知道吧?” “我只知道一点,是为了虞王之薨。”谭鸣鹊顿了顿,再次补充,“之前那位。” “对。”沈凌嘉咬着牙,将额头上的汗水拂去。 谭鸣鹊不落忍,掏出一块布绢帮他抹了汗:“其实,也就说几句话的时间,大不了我把这床的帘子放下来。” “不用。”沈凌嘉斩钉截铁地否决了这个提议。 他说得太坚决,让谭鸣鹊不禁吓到,还以为自己说错了话。 “我不是生气,但如果放下帘子,以赵大人的性格,也许会以为我是生了重病,我得让他看见我的脸,看见我是清醒的,否则,难免乱了人心。”说这几句话,就让沈凌嘉的呼吸变得有些不畅,但他还是坚持要说完,“现在的渝州,太乱了,我不能让事态变得更加恶化。” “我知道了。”谭鸣鹊小心地提醒他,“您少说点话,不然,这帘子放不放可是一样的。” 沈凌嘉白了她一眼。 谭鸣鹊忍不住微笑。 “是了,忘记问你,他有没有说,要禀告什么事?” “说了,他的人在虞王府附近看到了一些鬼祟之人,像是妄匪,不知道是不是又要……反正他只说到这里,余下的话,没有再提,也许是想等见到您再说。”谭鸣鹊说完,便慢慢放开沈凌嘉,他靠在那团被子上,倒是能坐得住,没有歪倒。 ☆、能耐人 见状,她退后一步,问:“用我去把他叫进来吗?” 沈凌嘉轻轻挥了挥手。 谭鸣鹊刚走出几步,他说:“你和他一起进来,不用叫景唐,让他先去审问容婆。” 谭鸣鹊有些诧异,但此时不是反驳的时机,便只好答应一声。 沈凌嘉这才恢复缄默。 今天光是从床到门口,谭鸣鹊就折返走了十几回,开门关门都顺手极了。 “景唐呢?”她开门没见到人,有些疑惑。 大眼睛看向她,才答道:“去那边了。” 谭鸣鹊了然,道:“你过去提醒他一声,别光是看着,殿下说,可以审了。” “嗯。”大眼睛点点头,出了院子。 谭鸣鹊拉着那个清瘦的暗卫,指着院子另一个出入口外,正紧张兮兮看着这边的赵大人:“去将那位请来,殿下要见他。” “是。”清瘦青年沉静地应了一边,迈步过去,说了几句,便将赵大人领来。 他一听到清瘦青年说的话,便露出惊喜之色,再见到谭鸣鹊,也是一脸喜色,连连道谢。 “不必谢我,我只是转告殿下的话而已,他需要静养,你禀告的时候,挑挑话再说。”谭鸣鹊拉开门,让他先进去,随口关门跟上。 回到床边,沈凌嘉将双手放在身前,微微转过脸来,给谭鸣鹊递了个眼色,拍拍自己身边,便不再看她。 谭鸣鹊无奈地加快脚步,越过了赵大人,给他搬了一个凳子,在床前放下,自己坐到了床沿处那个几近固定的位置。 沈凌嘉从身后轻轻揪住了她的袖口,这里正好是赵大人看不见的地方。 他狠狠用力,拽住了,整个人直起腰,稍微振作了一点,才挤出一个浅浅的笑容:“赵大人,请坐。” 他要不说这句话,赵大人根本连看都不敢看那个凳子。 但即便他这样说了,赵大人也还是忙不迭想要跪下:“下官不敢,下官有罪。” “有没有罪,以后再谈,你先坐……咳咳。”沈凌嘉竭力想表现出正常的情绪,但越是努力,反倒越是容易出意外。 谭鸣鹊着急地看了他一眼,见他面色又开始发红,忍不住生气,又不知道该气谁。 “您先坐下吧!现在不是客气的时候!”她只能朝赵大人吼一句。 “是!”赵大人 也顾不上这话是谭鸣鹊说的了,慌忙坐下,再抬起头时,沈凌嘉那瞬间因咳嗽造成的红潮再次消退,他什么也没看见。 沈凌嘉将左手攒成拳,放在嘴边又咳嗽了几声,声音掩不住沙哑:“赵大人,你先说你收到的消息,是怎么回事,你怎么知道虞王府门口那些人一定是妄匪的?” 屋子里都是药味,除非没嗅觉,赵大人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因此,看到了沈凌嘉肩膀扎得跟刺猬一样,也能做出完全无视的模样。 “回禀殿下,此事,是虞王告知的。”赵大人觉得,虞王总不会说谎。 前一个虞王,可就是死在妄匪手中,没有谁会比现在的虞王更想报仇。 “是虞王告诉你,他府邸外,有妄匪?” “不不不,是我的手下发现这个情况,正打算前去抓捕时,虞王说早已经悄悄监视这些人多日,让我先放过这些人……”赵大人连忙说。 “放长线,钓大鱼?”沈凌嘉笑着点点头,“也是,想必虞王更想知道妄匪首领的下落。” 找到老巢,一网打尽,这才叫给虞王报仇呢。 “对,下官也是这样想的。” “那他自有主意,你来禀报我做什么?”沈凌嘉似笑非笑地看着赵大人。 后者的额头微微沁出汗珠,他当然没病,也没伤,只是纯粹紧张:“可是,就算虞王自有主意,下官也觉得……是该禀告您一声。毕竟,您是奉了陛下的昭令来到渝州,无论下官有任何情报,都理应先告知您。” 沈凌嘉听着这表忠心的话,不置可否。 “呃,其实,下官还有一件事。”赵大人当然不是光来请罪的。 沈凌嘉受了两次刺杀,不是道歉就能解决事情,他要请罪,当然不止是光嘴上说说。 唯有将功赎罪,才是真正的解决办法,他一个文臣,又不能抓人,怎么将功赎罪? 当然是,提供足够的情报。 他毕竟是渝州的地头蛇,这样打比方可能不够准确,但在渝州做官这么多年,他不会只有表面上那几个衙役。私下里,他还有一条日臻完善的线人链。 妄匪看似猖獗,无法无天,不过是他不肯做这个首当其冲的人罢了。 谁都知道,谁第一个抓住妄匪首领,是大功劳一件,但知道归知道,难道真没人晓得妄匪的下落,没动心思去抓?妄匪毕竟不是一个人,只要有组织, 就一定有线索,任何组织,永远不会是铁板一块,水泼不进。可是,大功劳的背后,是大报复,他的家,他的一切,都在渝州,他无法扛住妄匪的报复,这群人什么都敢做。 可现在有一个需要大功劳,也不怕被报复的人。 解决完这里的事,沈凌嘉马上就回京城了,他不会畏惧什么。 赵大人想到这里,心下一定,马上从袖子里取出一幅卷轴。 谭鸣鹊紧张地看着他,她新近学的一个词叫图穷匕见,莫不是这卷轴有古怪? 沈凌嘉看了她一眼,勾起嘴角,最近谭鸣鹊的书都是他挑选的,他哪不知道她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他用勉强能动的右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等她转过头来,无声地用口型描摹出一句话:没事,不是。 ——她就随便一想,他也知道她在想什么? 等反应过来,她也明白自己是多心了,而且,是太多心了。 谭鸣鹊忍不住尴尬地红了脸,扭过头来,简直不敢让赵大人看到自己脸上的表情。 要是连赵大人都看出她刚才在想些什么,岂不是要笑掉大牙? 沈凌嘉看着她的笑容却不觉得可笑,只觉得心神摇曳,心中只浮现出四个字,关心则乱。 那她是不是呢? “殿下。”赵大人呈上卷轴,也打断了两人之间隐秘的小交流。 “唔。”沈凌嘉飞速地恢复了从容之色,对谭鸣鹊点点头,“去拿来。” 谭鸣鹊不敢迟疑,连忙接过卷轴,问沈凌嘉:“现在打开吗?” 他右手抬不起来,想要看卷轴里的内容,自然只能由她来代劳。 赵大人自呈上卷轴以后,整个人就放松下来,接下里的事,他左右不了,但这两次预防刺杀不力之罪,应该可以抵消。 “打开吧。”沈凌嘉轻轻颔首,谭鸣鹊这才把卷轴上缠的绸带解了,将卷轴慢慢展开。 卷轴做过处理,从背面看,只能看得朦朦胧胧,谭鸣鹊依稀只见到浅浅的画,还有一行行字。 她默不作声,卷轴看起来不大,其实内容挺长,扯开两尺了,卷轴还剩下许多。 画应该是地图,但字是写的内容,她就实在琢磨不出了。是名字? 谭鸣鹊又忍不住胡思乱想时,耳听得沈凌嘉说:“停下。” 她僵住,停得太 快,两只手便只能尴尬地举着这幅卷轴。 沈凌嘉却没有察觉到,他定定地看着卷轴,又看向赵大人,嘴角绽开一个真正属于满意的笑容:“赵大人对朝廷忠心耿耿,等我回京,一定会禀告父皇!” 赵大人开心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他原本只想拿这个做交换,没想到,能得蒙天子听到他的名字! “多谢殿下!多谢殿下!” 沈凌嘉微微抬手,道:“好,你先退下,让我仔细想想,暂且不要打草惊蛇,还有,告诉虞王,不多时,我会去拜访他。” “是!下官遵命!”赵大人兴高采烈地出得门去。 沈凌嘉让谭鸣鹊把卷轴放下,笑道:“真是个能耐人。” 谭鸣鹊很少听见沈凌嘉这么明确地夸赞一个人,不由得更好奇起卷轴上的内容。 不过,看样子跟妄匪有些关系。 那她可就不敢感兴趣了,只默默走到旁边去倒了一杯水来,给沈凌嘉喝。 “怎么没茶叶?”沈凌嘉瞧了一眼,便不满意。 “您还喝着药呢,喝什么茶?等好了再说。”谭鸣鹊用不容置疑的态度把他的话堵回去。 “呵呵,行。”沈凌嘉发出一声轻笑。 谭鸣鹊看着他心情好的样子,也不由得觉得自己的心情好,是嘛,成天板着脸,或是调笑人,有什么意思?发自内心地高兴,才真正能让人心情愉悦呢。 不过,想到某事,她的心情又振奋不起来了。 “七殿下和菊娘姐姐那,有没有消息传回来?”谭鸣鹊小心翼翼地询问。 “哪有那么快?” “那您和景唐确实谈了吧?” “谈到了。”沈凌嘉又忍不住不悦地皱起眉,“你怎么总提起他?” 谭鸣鹊的思路跟他不在同一条线上,以为是不让她提起“她”。 “……我以后少问。”但绝对不会不问菊娘的消息。 “我不是说叶管事。”沈凌嘉立刻说,但又觉得,真说破了,好像也没什么意思。 谭鸣鹊不解:“不是说菊娘姐姐?那是谁?七殿下?” ☆、污染源 不可能吧?她心道。 至少表面上,他们兄弟两可没什么矛盾。 如果可以将沈凌宥全须全尾地带回去,对齐王也算是个打击。 “也不是他。”沈凌嘉不想说破,但也不能让谭鸣鹊想歪处去。 “那就是景唐?”谭鸣鹊偏偏总在这种时候特别敏锐,“为什么?” “你哪来那么多为什么?”沈凌嘉语气不好地责问,“对了,我给你挑选了书,全看完了吗?” “……看了一点……” “那么几大本书,只看一点?你是这么读书的吗?” “我错了。”谭鸣鹊道歉也道得快。 沈凌嘉满腔怒火又只能憋住,颇有几分灼死自己的郁闷。 “……罢了,你让人把书找来,今天我也没什么事,给你上上课。” 他打开墙上一个暗格,将卷轴放进去,板着脸说。 沈凌嘉连忙出去让人赶快把自己的行李送进来。 不久,行李被一股脑送进房间里,谭鸣鹊从厚厚书籍中挑选出几本,拿到沈凌嘉面前。 他要教课,多半是讲经史子集,不会是其他的。 好在如今沈凌嘉提不起笔,也只能讲讲道理,她正高兴呢,便见沈凌嘉翻开一页,指着上面密密麻麻的小字:“把这一节,抄写十遍。” “啊?” “啊什么啊?” “您不是说,要上课吗?” “练字不是上课?你都多久没提笔了!”沈凌嘉理直气壮,“快去!” 谭鸣鹊气鼓鼓抱着书册走开,重新到小山堆似的行李中翻起了笔墨纸砚。 沈凌嘉看她背影,忍俊不禁,但等她不甘心地投来目光时,又恢复从容之色,神情平静地重新将那卷轴拿出来,放在膝盖上,慢慢地看。 在床顶端,星罗密布般安置着十几颗夜明珠,将床帐内映照得熠熠生辉。 这卷轴里的内容十分重要,他可不敢点灯,烧着一点,都是大事。 至于这头顶的光亮,也不是麻烦,如果困了,只需要打开一个机关,便会将明珠遮蔽,不再发出光芒,自然能入睡。 这张卷轴上,首先是一张图,画着简单的线条来做比山水。 这当然不是一张风景图,虽然没有标明,但从随后内容来看,这是一张通 往妄匪营地的地图。 那位赵大人,居然想办法找到了妄匪营地? 沈凌嘉不管赵大人自己怎么不去,他能猜到一二,但他不介意,无论赵大人的理由是什么,如果这张地图属实,那么,将前往妄匪营地的人,就必然是他。 之后是一串名单,全是赵大人那些线人的名字,身份,简单介绍,各行各业的人都有,擅长什么,平时负责调查什么,甚至连用人时给的赏金都写得明明白白。 正是看到了这里,他才坚定地收下了这个好处,也明白地告诉赵大人,他将给予怎样的反馈。 沈凌嘉要一个大功劳,但他还不至于一人吃肉,连汤都喝得干干净净。 他并不是要做官,不需要方方面面都照顾得到,皇帝派他来,最想要的还是那个主谋刺杀虞王的人,妄匪首领。最好,是搞清楚他们究竟为何要杀虞王,那个人偏安一隅,又是皇室,怎会无端端染上杀身之祸?沈凌嘉不明白,皇帝也想不透,有可能知道的,就只剩下妄匪首领了。 他这次来渝州,带的都是皇帝拨给他的人,但毕竟都是从京城带来的,加上他现在还没完全拔出阎罗的毒素,无法掌兵,交托他人,他不放心。 只好等养好了伤,去见过新虞王,商议之后,再往此地。 沈凌嘉轻轻摩挲着卷轴雪白的纸张,在那幅地图右上角,用正楷写下三个字: 两芒山。 …… 天色渐渐沉到纯粹,只余下浅浅的月光,与无尽的黑夜。 谭鸣鹊羡慕地看了一眼大放光明的床,撇撇嘴,轻轻拨弄一下油灯的光,这才让桌上不再昏暗。 她抄满了十张纸,但废弃的更多。 沈凌嘉让她抄写十遍,绝不是指随便交差,这十遍字,定然得工工整整,漂漂亮亮,连一滴墨点都无。 其实她早就应该抄写完毕,只是有时候手一抖,滴了墨在纸上,就得重新再来。 好不容易写完了,她都不敢动,非得等墨干了,轻轻拿纸往上一贴,没沾住墨,这才敢整理在一起,小心翼翼捧在手中,拿去给沈凌嘉看。 沈凌嘉已经把卷轴看到了末尾,默默诵记之后,正慢吞吞地把它重新卷起来。 “写完了?”卷到一半,抬头见谭鸣鹊站在五步之外不敢过来,低头看一眼卷轴便了然,笑道,“过来帮我把这个卷好,抄写的十张,也放这。” 两人交换了东西,一个低头仔细检查,一个不敢多看卷轴的内容只默默地卷。 谭鸣鹊是真好奇,也是真不敢关心卷轴里的秘密。 不过,卷到最后,还是不小心看到了三个字:两芒山?是个地名? 谭鸣鹊不敢深思,卷好了卷轴就赶紧递还给沈凌嘉。 “你还怕这个?”沈凌嘉讥笑一声,将卷轴收回墙上的暗格里。 谭鸣鹊装没听见,被讥笑也不在意。 晚饭送来之后,孙大夫也来了,终于将那些银针一根根取下,谭鸣鹊悄悄凑过去看,每一根针的针头处,都已经被染成了黑色,瞧起来触目惊心。 孙大夫见她总是偷看,问:“你想学?” “不想。”谭鸣鹊脱口而出。 “那你总看什么?” “好奇。” “你倒是不怕?”孙大夫把针收拢作一堆,随口说道。 谭鸣鹊也有些惊讶,她以为自己看到这些东西会下意识拒绝,没想到,她并不像自己以为的那么胆小。 “我不怕。”她说。 “那你想不想跟我学?”孙大夫忽然笑嘻嘻地问。 谭鸣鹊一愣,没想到孙大夫会又问一次,虽然之前她立刻拒绝了,但现在却忍不住开始深思其中的可能性。 孙大夫的医术高明,这个毋庸置疑,如果真能跟他学习医术,便是只学到一点皮毛,也都够用。 谭鸣鹊忙道:“想学,行吗?” “不行。”孙大夫斩钉截铁道。 “嗤。”沈凌嘉没忍住,笑了一声。 “那您问我干嘛?”谭鸣鹊愤然道。 孙大夫笑嘻嘻地把收拢的针放进医箱,“随口问问,叫你刚才想都不想就拒绝我。” 合着纯粹是报复。 想明白了,谭鸣鹊都懒得跟他生气:“……幼稚。” 下回说准了就是说准了,多诱惑都不改口,她下定决心。 “去送送孙大夫。”沈凌嘉还嫌火上浇油不够,推她一把。 谭鸣鹊面无表情将孙大夫送到门口,礼貌恭敬绝对不让人能挑得出错。 孙大夫走时回头看她一眼:“人精啊你!” 谭鸣鹊接着装没听见,她就这个最拿手。 “行了 ,逗你玩呢,待会儿我让人把药送过来,你督促着让殿下喝了,千万不能吐,再恶心也不能吐。”孙大夫再三提醒之后才走。 谭鸣鹊没放在心上,能有多恶心? 她下午已经见识过了。 但等半个时辰之后,药送到,她终于明白,孙大夫不是诓她。 …… “这一段说的是江东王劝诫属下。”沈凌嘉讲完了经史子集,决定给谭鸣鹊说几个历史故事玩玩,谁知道刚讲了一个开头就停下,鼻子微动,“什么东西这么难闻?” 谭鸣鹊疑惑地看着两面墙,门是关的,窗户也是关的。 虽然说屋子里烧了火炉,但有什么味道也早都顺着烟囱排出去了,再者说,那是烟味,也不是这种恶心的臭味。 谭鸣鹊顺着味道去寻找,来到门前,停下。 “好像是外面。”她不敢确定地转头对沈凌嘉说。 沈凌嘉点点头,让她开门:“看看是怎么回事。” 这气味来得莫名其妙,他非得搞清楚不可。 谭鸣鹊有点抵触那个味道,也不得不将门打开,开门那一瞬间,强烈的臭味便杀到了她的面前。 门外站着那个清瘦的暗卫,他难得地表情扭曲地捧着一个用盖子盖得严严实实的茶碗,看到她打开门时,整个人焕发出灿烂之极的笑容:“真巧!” “这是孙大夫让我送来的药,你一定得让殿下把这个喝了,不能吐啰!”清瘦暗卫紧张地叮嘱之后,不由分说地把药碗往她手里一塞,双手合十鞠了个躬,再一抓门外两个拉环—— “砰!”门被重重地砸上。 谭鸣鹊浑身一震,这不是错觉,刚刚还在门外盘旋的臭气,传达到了她的手中。 令沈凌嘉警惕,令她厌恶的臭味,是从手里这个茶碗中发出的,即便它被盖得严严实实。 这是药? 还不能吐? 拿什么熬的? 谭鸣鹊深深怀疑,不喝可能没事,喝了这个,才会死吧! “这真不是催吐的?”她小声抱怨着,也不敢把孙大夫的叮嘱当成耳旁风,憋着气将茶碗捧到了床前。 “站住!”沈凌嘉手一指,他急得下意识抬起右臂,满脸都是拒绝,“你端的什么?” “药。”谭鸣鹊停在距离床五步之外,一脸沉重,“孙大夫说, 非喝不可。” 沈凌嘉瞬间变了脸色:“喝这个?” “喝这个。”虽然捧着它,得一直忍受着气味扑鼻的痛苦,但当谭鸣鹊想到要喝这个的不是自己,就只剩下庆幸。 “拿盆子来。”沈凌嘉误解了意思,指着之前用来装秽物的盆,它已经被洗干净,放在角落。 “得喝下去,不能吐出来。”谭鸣鹊转告了孙大夫的要求。 沈凌嘉的表情变得更加难看。 ☆、咬人的梦 甚至有一点难堪。 谭鸣鹊纠结半天,道:“不然,我再去问问孙大夫,看他愿不愿意换一种药材?” 搞不好,造成这种恶心气味的,只是某一种药物,去除就行了,换掉也无妨? “不。”沈凌嘉立刻否决,他犹豫了一下,招招手,“拿过来吧。” 谭鸣鹊看他的表情是真扭曲,也是真心疼,真打算去找孙大夫谈谈。 谁知道,沈凌嘉自己却飞快地改变主意。 她一愣,还是端过去。 谁都知道换药材是退而求其次之策,如果可以,当然还是遵循最基础的医嘱,用最稳妥的方子,既然这是孙大夫的首选,当然是最好的药。 沈凌嘉抖着手把药碗接过去,往常一直坚强脸的他,难得维持不住脸上的面具。 谭鸣鹊不得不出言提醒:“小心把药碗打了。” 就算打碎了也没用,要是药材当真珍贵得熬不出第二碗,孙大夫不会不说。 所以就算打碎了药碗,也逃避不了多久,真打算喝,还是现在就喝了好。 ——反正不是她喝。 谭鸣鹊坐在沈凌嘉边上,时刻准备着替他捧药碗,双手紧张地悬在空中,用意念来接住它。 沈凌嘉小心翼翼拿稳了盖子,心一横,慢慢将碗盖打开。 “呕!” 他倒没事,谭鸣鹊凑得近,盖子揭开的一瞬间,一股浓郁并带有极强感染力的味道疯狂地翻涌出来,就好像一个人吃了隔夜的臭豆腐煮蛋,吐了,沤了三天,再吃再吐……就算是那种东西,也比不上这药碗里装的仿佛只是普通墨汁的药。 她瞬间扑到了盆子前,哇哇大吐,才吃不久的晚饭,一瞬间清空。 房间里弥漫着汹涌的臭气,熏得她根本爬不起来。 她吐得干干净净,才想起沈凌嘉,他还捧得起碗吗? 谭鸣鹊回头看去,见沈凌嘉正呆呆地捧着碗,还以为他是给熏傻了。 “算了吧。”她刚吐完,正无比虚弱,勉强爬起来,摇摇晃晃走过去,“还是换一碗……” 没说完的话,等来到床边,就全部消失。 沈凌嘉的手中,那碗墨汁不见了,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药碗。 药呢? 倒哪儿了? 倒床下那今天晚上简 直不用睡了!谭鸣鹊正担忧时,便在沈凌嘉嘴角边看到了一丝可疑的墨色。 她愣愣地看了一会儿,才不敢置信地问:“您喝了?” 喝了那碗沤三天的臭豆腐煮蛋? “嘘。”沈凌嘉比她更虚弱,“让我缓缓。” 真喝啦! 谭鸣鹊油然而生出一股敬佩之意。 她能确信这一点的理由是,那恶心的味道再不是满屋子窜,而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 …… 事后谭鸣鹊表示,她要搬出房间睡觉。 沈凌嘉表示,师徒俩必须共甘苦,共患难,再恶心也要一起扛。 如果光是他自己闻到那股能熏死人的苦涩味道,他可不甘心! 谭鸣鹊胳膊拧不过大腿,只得认命。 今夜还是注定只能在床沿趴着过一晚,但在她原本的预想里,是绝不应该伴着臭豆腐蛋味入睡的。 更不应该是一碗,被吐掉,沤了三天后再被吃再被吐的隔夜臭豆腐蛋。 她连梦里,都在被一只巨大的蛇鳞蛋追杀。 …… 梦里,蛇鳞蛋长着腿,挥舞着两条章鱼手,她和蛇鳞蛋一前一后,一个跑,一个追。 蛇鳞蛋的味道永远都在她背后,她没被抓住,却也跑不掉。 突然! 它一个前滚翻扑到了她的身上,咬住了她的后脖颈。 且不管一枚蛋是怎么长出的嘴,它的牙齿又小又尖,像玉米粒一样在她的后脖颈上研磨。 吭哧吭哧,仿佛被蝙蝠挠,被老鼠啃。 “啊啊啊啊啊!!!”谭鸣鹊尖叫着挥舞着手臂挣扎起来。 不久,她眼前出现一道刺目的光,如同银针,扎在了她眼皮上。 “好痛!”她狠狠闭住了眼睛,半天才缓缓松开,那光芒由盛转衰,仍然明亮,却不像一开始那么令她难以接受了。 睁开眼的瞬间,眼前一阵花色,她什么都看不清楚,眼前像是蒙了一层雾。 等到雾气渐渐散去,眼中的画面渐渐变得清晰,沈凌嘉呆愣的脸,映入她的眼里。 后脖上还停着那枚蛇鳞蛋,谭鸣鹊下意识地伸手拨开,才发现,拨开的是面前这人的手。 沈凌嘉脸一红,说:“我看你怎么不醒,想推推你……我吓着你了? ” 很是吓着了。 谭鸣鹊慢慢回过神,将几条线索一拼,估计是沈凌嘉把她叫醒时,手放在她脖子上,才让她产生那些可怕的幻觉。 更重要的是,昨夜的腥臭味,还在。 谭鸣鹊再三犹豫,不敢提醒,只能尴尬地站起身:“我去洗漱。” 但摇摇晃晃,差点摔倒。 她一直趴在床边睡的,腿蜷缩了一夜,早就麻了。 “小心!”沈凌嘉托住她,给谭鸣鹊借了个力。 谭鸣鹊索性在床边坐下来,缓缓腿,不然她根本就走不动。 “麻了?”沈凌嘉的声音小心翼翼地响起来。 真奇怪,这种语气从他的嘴巴里说出来,就是那么不对劲。 谭鸣鹊回头看了他一眼,确认是他,才转回头,道:“也没什么。” “路都走不了了,还没什么?”沈凌嘉撇撇嘴,但谭鸣鹊不说话,不反驳,不搭理,也令他觉得无趣,“是不是蜷了一夜,蜷麻的?” “还好。”谭鸣鹊什么都搪塞过去。 不错,可以,还行,还好,没事,无妨…… 沈凌嘉听都听烦了。 “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路都走不了了,还硬撑着?”沈凌嘉不悦地说。 “谁说我走不了了?”谭鸣鹊还爱逞强,当即决定走给他看。 但身体,有时候真不是有意志就一定能配合的。 没走几步,她就自动退回来,整个人无法控制自己地砸在床上。 要不是选择后退,就那腿软的样子,又没有支撑物,她可能直接就跪地上了。 “很严重?我让孙大夫给你看看?”沈凌嘉担心地跟她商量。 谭鸣鹊仍然不回头:“没关系,我休息一下就好了。” 要是以往,沈凌嘉可能就真随便她了,但今天他心中却没来由涌起一股烦心感。 他往后一靠,突然问:“你怎么总是不肯说实话?我们不是师徒吗?学生在先生面前,还有支支吾吾撒谎的?” “说撒谎也太严重了吧?”谭鸣鹊终于舍得回头抛他一眼,“不可以是我能忍?” “何必要忍?舒服就是舒服,不舒服就是不舒服……你去睡床。” “不去。” 这房间里哪有床,要睡 床,就得去别的房间。 “我命令你去。”沈凌嘉道。 “等您痊愈再说吧。”谭鸣鹊背对着他,说话就稍微大胆一点。 “你知道我什么时候痊愈?” “反正孙大夫知道。” “……我可以让其他人来陪我。”沈凌嘉明白她担心什么。 但他并不是太明白。 “我不放心其他人。”谭鸣鹊可是亲眼看见一个贴身侍女以刺客身份刺杀他的。 那一幕还在眼前,她随时能想起来,那是生死一瞬间。 除了她自己,她都谁都不相信,如果一定要一个人陪着他,那只能是她。 在这一点上,谭鸣鹊是绝不会更改心意的。 ——我愿意为他做任何事。 她想起容婆那句话。 她想的是,她也可以,容婆甚至不能解释,而她是为了报偿沈凌嘉,听起来,可比容婆的逻辑好得多。 有了这样的前提,就更应该把事情做好。 所以,谭鸣鹊的心意就如同磐石一般,绝无转移。 沈凌嘉劝说半天,她连一丁点动摇的意思都没有。 “冥顽不灵!”沈凌嘉气得骂她。 谭鸣鹊摇了摇双腿,感觉自己也休息得差不多了,便不生气,跳下床,笑嘻嘻地说:“我去洗漱,再给您送早饭来……还有药。” 谈起药,沈凌嘉和她的表情皆是一变。 一想起那个味道,她也好,他也好,突然就没了食欲。 “我病了,清心寡欲比较好,你让他们煮一碗米粥,不用肉,也不用菜。”沈凌嘉吩咐一声。 “……那我也是好了。”谭鸣鹊暗暗嘀咕。 开门,这次暗卫的数量减了一半,大眼睛暗卫倒是在。 “其他人呢?”谭鸣鹊好奇地问他,那个清瘦青年不在,她就跟这个说得多些。 “去睡觉了,暗卫也要休息啊。”大眼睛道。 “那你呢?你不困?” 大眼睛一脸看到傻子的表情:“我们会换班啊。” “哦。”谭鸣鹊心虚地装作明白,道,“今天殿下没什么胃口,待会儿不用带多少东西,只要煮两碗米粥来,肉和菜都不用放,味道太重,吃得不爽。” 她说话的时候,却看到大眼 睛的鼻子总抽抽。 他怀疑地看着周围,最后,将目光锁定在她身上。 但他什么也没说,只道:“好,我去办。” 门外是已经准备好的洗漱工具,她漱了口,洗了脸,才给沈凌嘉把一盆新水和茶杯端进去,伺候他也洗漱了,沈凌嘉尴尬地看着颜色发沉的茶盅,甚是脸红。 谭鸣鹊深谙无视之道,将盆子和茶盅端出去,回来时绝口不提。 ☆、民间杂闻录 沈凌嘉也心虚,因此,谭鸣鹊得到了难得的平静。 不过,去厨房的大眼睛迟迟未归,谭鸣鹊也无事可做,又没人说话,不禁困了。 “啊……”她张开口,打了个哈欠。 昨天蜷着腿睡觉,不止是腿麻了,其实也没睡得安稳。 再说,又做了一个连环噩梦。 被蛇鳞蛋追杀,被蛋牙啃,这种噩梦,实在丢人到难以启齿。 “你去躺会儿。”沈凌嘉道。 “不用,我都醒了,还睡什么?”谭鸣鹊拒不肯走。 不管沈凌嘉怎么说,她都不理睬,最后索性背对着他,挑选一本书,拿到桌边坐下来看。 他总不能唠叨个一天。 至于命令和威胁,是不是真心话,她还是听得出的。 “行,还是你厉害。”沈凌嘉认栽。 谭鸣鹊这才笑嘻嘻地回头看他一眼:“您先躺下休息吧,待会儿,多半还要喝一次药。” 沈凌嘉咕咚就倒下去了。 “我不想吃早饭了。”他抱怨。 谭鸣鹊觉得挺有意思,自从生病中毒的事情接二连三发生以后,沈凌嘉在床上才躺了一天,就有种变回小孩子的趋势。 也许这只是一时的虚弱带来的脆弱,也许很快就会恢复,不过,这一刻的他还是很有意思的。 当沈凌嘉停止唠叨,她才肯搬回去坐,这次就不用坐在矮凳上了,她挑了一个高的凳子,挪动到床边去,靠在床柱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沈凌嘉那张俊秀的面容,想了想,道:“先生,要不然,我给你讲故事吧。” 沈凌嘉脸色变青:“不用!” “您肯定没听过。”谭鸣鹊翻回到书的封面,这是一本民间杂闻录,说的都是些民间传说,古代神话,虽然她是为了躲避沈凌嘉的唠叨随手选择的,不过看了一个故事以后,还是觉得挺有意思,于是决定跟沈凌嘉分享,“那我说了。” “少自说自话!我又不是小孩,还听你讲故事?” “昔年,有一位大将军,能征善战……”谭鸣鹊只顾着讲自己的。 这个故事,说的是前朝奇闻。 有个将军,回到京城将要被封为侯爷的前夜,遭人告发,说她竟是女扮男装,替父从军。 皇帝仁慈,不计前嫌,为了嘉奖这位将军,决定立她为后。 前朝风气开放,但以这位皇帝当时的举止,也略显得离经叛道了,只是没想到那位皇后娘娘竟然比他更加夸张,虽然被封为皇后,却不安于室…… 谭鸣鹊念着念着觉得不对劲,怎么后面都是些皇后抓假太监,搞小侍卫,再上沙场与敌军首领大战三天三夜的故事?还写得特别详细,让她想跳都跳不过去!谭鸣鹊红着脸往后翻,越翻越诧然,她嘴上才说到皇后察觉身边的近侍竟非真正的太监,仍旧有…… “没什么意思!我给您换一个!”谭鸣鹊不敢再看,更不敢继续念。 这是本什么书啊! 沈凌嘉却疑惑,道:“这不是很有意思吗?皇宫中怎么会有假太监?莫非是细作?” “不,不,不好玩,换一个吧!”谭鸣鹊连忙说。 “为什么?”沈凌嘉把书抢走,索性自己翻着看,看着看着,涨红着脸,把书猛地扔了,“胡说八道!” “对,对!胡说八道!”谭鸣鹊也赶紧附和。 沈凌嘉看向她:“你怎么会有这种书?” “我怎么知道?我的书,可都是您给我的呀!”谭鸣鹊喊冤。 虽然她对这种东西一知半解,不算通晓,可她并非完全懵懂,若说她主动藏这样的书,首先她得有渠道能拿,可她与外界唯一的联系,不就是沈凌嘉吗? “也是。”沈凌嘉哑然。 两人呆呆地互看一眼,又十分默契地同时扭开脸。 房间里的气氛变得十分古怪。 以前,谭鸣鹊和沈凌嘉也曾经有过说不了话的时候,但与这次不同。 很不一样,可她说不上来,究竟是什么不同。 她脑子里忽然闪过那本书上的放浪语言,面色更是羞红不已。 怎么会有人…… 写那种东西…… 那种难以启齿的话,竟能化为文字,落在纸上?谭鸣鹊越想便越是觉得面庞发烫。 她不敢看沈凌嘉的表情,如果他在看她,岂不就知道,她能懂一点? 殊不知沈凌嘉的表情更加尴尬,她是一知半解,他却是十分精通。 身为皇子,他早早就接受了相关教育,只是心里那关过不去,一直不曾真正付诸实践。 现在突然被勾起火,他想消都没法消。 旁边倒是有个女孩,可在 他眼里,这就是个小丫头,他连一点古怪心思都没动过。 当然,她最好别回头就是了,不然他真怕自己要改主意。 “昔寒。”他突然说话了,声音沙哑得像是吞了炭。 谭鸣鹊咕咚咽了口口水,小声答应:“是。” “你先出去一下,看看粥什么时候做好,药什么时候端来。” “……嗯。”谭鸣鹊没有拒绝,她也觉得自己实在是没法再跟沈凌嘉独处。 “我不叫你,你别回来。” “嗯。”谭鸣鹊答应得更加爽快,然后,一溜烟跑出了房间。 活像是被一只蛇鳞蛋撵着。 …… 谭鸣鹊匆匆跑出门,把门关上,正好与大眼睛撞上。 “你干嘛了,怎么跑得气喘吁吁的?”大眼睛的表情先是疑惑,继而严肃,“是不是殿下的病情有所转变?” 他不敢说“恶化”二字。 “不是,没什么。”谭鸣鹊赶紧说。 “是吗?”大眼睛的尾音微微挑起,显然并不相信她说的话。 谭鸣鹊只得接着编:“现在他的心情不太好,你不要打扰他。” 这也不算全都是编的,沈凌嘉赶她出来的时候,肯定是非常郁闷的。 至于大眼睛怎么想,那就是他自己的事情了。 等谭鸣鹊这样说了,他才露出恍然之色,打量她一眼,露出同情的神色来:“那就辛苦你了。” “不辛苦不辛苦,没什么。”谭鸣鹊看他手里还提着一个食盒,想起之前请他去厨房拿粥,“这里头是早饭?” “嗯,你不是要粥吗?”大眼睛打开盖子给她看了一眼。 里头是两碗粥,还有一叠小菜。 “光喝粥也不好,我想着还是让她们添了点,你要不吃,就留在里面。”大眼睛关切地说。 谭鸣鹊松了口气,道:“多谢你。” 她从他手中接过食盒,往外走。 大眼睛赶紧拦住她:“你去哪?” “我能去哪?”谭鸣鹊指着院子中央的石桌,“我到那里先把粥喝了。” 大眼睛惊异无比,道:“可殿下还……” “他?”谭鸣鹊讪笑道,“我看他现在可没胃口,反正盖着盖子,也不会冷多少,对吧?我很快就喝完了 ,再把粥送进去。” 现在的她,是打死也不会进屋的。 大眼睛仍是懵懵懂懂,他今天看到的一切,跟他接受的教导完全不同。 “得了,我都不怕,你怕什么?”谭鸣鹊也实在是饿了,昨天有点犯恶心,早晨又担惊受怕,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特别的饿。 她一边往那走,一边提醒大眼睛:“你自己看着点,别让人进去打扰,殿下的心情,是真的很差。” 虽然这话非常有夸大的嫌疑,但除了她和沈凌嘉以外,谁知道? 大眼睛果然不敢再动,也不敢再问了。 谭鸣鹊坐下来,拿出一碗粥和那叠小菜,默默吃光。 阳光逐渐盛放,山上的风还是很冷,但洒下阳光的院子里,能感觉到确实的温暖。 谭鸣鹊吃饱喝足,慢吞吞端出了粥和勺子,走到屋子门口,鼓足勇气敲响门。 “谁?”里头传出沈凌嘉非常不耐烦的回应。 大眼睛这才算是相信了谭鸣鹊的话,谭鸣鹊顶着他怜悯的眼神,喊道:“殿下,是我,粥送到了,我能进来吗?” 里头半天没有声音,她几乎以为沈凌嘉还在调整自己的情绪时,里头又有响动了。 “……好,你进来吧。” 谭鸣鹊这才开门进屋。 房间里仍然有着浓郁的药味,沈凌嘉不悦地撑着坐起来。 谭鸣鹊吓了一跳:“您还没完全痊愈,就别硬撑了!” 沈凌嘉不喜欢听这种话,道:“我倒觉得好得差不多了,你去叫人准备水。” 他出了一整天的汗,黏黏腻腻又没法擦,能忍到现在,已经很为难。 谭鸣鹊忙答应一声。 “把粥给我。” “是。” 谭鸣鹊把粥端给沈凌嘉,出门让大眼睛去准备沐浴的水。 回来的时候,沈凌嘉已经把粥喝了一大半,只是还板着脸。 她站在旁边,看着沈凌嘉一勺一勺把剩下的粥喝完,接过空碗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劝说一句:“先生,您别在意啦,那不过是一本民间小说,您何必这样生气呢?气坏了身子,那也是您的身子啊。” 沈凌嘉往某个方向看了一眼:“你不懂。” “是啦。”谭鸣鹊把空碗拿出去,回来看刚才书被扔开的地方, 果然,已经不见那本《民间杂闻录》了。 估计是沈凌嘉气不过,还是把书扔了,可她管那闲事干嘛,扔了就扔了,烧了都无所谓。 扔了才好呢,又不只有沈凌嘉觉得尴尬。 ☆、憔悴损 “先生,冒犯了。”谭鸣鹊提醒一声,就伸手去探沈凌嘉的额头。 已经没有那么烫,虽然仍然发热,但比起刚中毒的时候,已经好得太多。 他的脸色也渐渐恢复正常,不再是不自然的绯红色。 可能愤怒也算是一味药吧,但是,谭鸣鹊更希望沈凌嘉能少用这种伤身子的药。 沈凌嘉不动,随便她抚过自己的额头,一瞬间,内心的倾诉欲就又一次翻涌上来。 “那位将军皇后……是确有其人。” 谭鸣鹊才刚刚撤回手,正好听清楚这句话,有些诧异:“真的?我还以为那是杜撰。” 她还是太孤陋寡闻了。 女人也能当兵? 皇后也可以上战场? 那么,难不成那本书上写的都是真的? 回想起自己看到的内容,谭鸣鹊顿时觉得脸红心跳,同样伴随而生的是偶像崩塌的烦躁。 刚看到的时候,她真是挺喜欢那位卢将军——也就是后来的卢皇后。 谁知道,随着故事展开,那位卢皇后竟是一个只顾私利与享乐,彻底放弃原本宏愿之人。 “可是,这样的丑闻,怎么会传到民间?”她想不明白,下意识问了,却突然觉得额头一痛。 是沈凌嘉气不过,伸手弹了她的脑门。 “你个傻子!一个故事罢了,因为有一部分是真的,于是其他的也都是真的了?这种故事,不过是几分真,几分假,拿真的糊弄人,拿假的骗人,真真假假诋毁卢皇后的声誉……真是……真是……罪大恶极!”沈凌嘉气得狠狠拍响了床板。 那位卢皇后,可是他心目中的伟人,怎容得污言秽语来亵渎! 谭鸣鹊揉着额头,越看沈凌嘉的表情越是不对劲:“先生,您……您也喜欢那位卢将军?” “也?”沈凌嘉神情一变,不过是由阴转晴,“你也崇敬她?” “我不知道。”谭鸣鹊摇摇头,“书上是那样说,您却说不是,可我不知道卢将军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是不是,她一开始佩服的那个。 谈起卢皇后,沈凌嘉便滔滔不绝。 据史官记载,卢将军乃是大棠名将,祖上便随高祖打江山,有爵位传承,代代递减,到了卢将军这一代,本该是庶人。但正逢军中征兵,她便女扮男装,替父从军,还是少女时便加入军中, 与众人打成一片,没人怀疑,这个小伙子竟然是女人。她从一个小卒子,慢慢加官进爵,等手下有了人,便屡屡奇袭,屡立奇功,成功将手下的人编制为一支军队,就是之后扬名大棠的卢家军。 逢新皇登基,边疆作乱,卢将军前往镇|压,凯旋归来。 只是,在庆功宴上,与卢将军有隙的官员戳穿了她的女儿家身份。 新皇不计前嫌,竟娶卢将军为妻,之后成全了一段佳话。 “卢将军的赫赫功绩,真是半天都说不完,至于书上那些内容,纯粹是胡说八道,移花接木,她确实曾在宫中抓过假太监,先祖确是知道的,可不是为了……那些淫乱之事!”沈凌嘉谈起那本书还是气愤不已,“拿出去给我查查,是谁这么胆大包天,竟敢诋毁卢皇后?” 谭鸣鹊只得接着劝他别气坏了身子,但也没怎么用心劝。 这种为了赚人眼球不惜污蔑英烈的行为,着实令她不齿。 沈凌嘉还真是言出必行,发完脾气叫来景唐,还真把此事交给他办了。 谭鸣鹊推他一把,他才不甘心地道:“当然,先拷问那个刺客。”他指容婆。 “不是!”谭鸣鹊气呼呼的,“是叶管事!……和七殿下。” 她说完才觉得自己的顺序搞错了,虽然这是实话,可以她如今的身份,并不适合这样说。 幸好,景唐的表情没有异常。 “您问叶管事?”在沈凌嘉面前,景唐对她说话越发尊重,“有点眉目了。” “真有?”谭鸣鹊诧然,“不是说这群妄匪神出鬼没吗?” “一个人神出鬼没罢了,一群巴不得出风头的人,怎么会不留下痕迹?”沈凌嘉嗤笑一声,“只是看找的人用不用心,敢不敢用心罢了。” 景唐忙低头道:“属下自然是用心的。” “我不是说你。”沈凌嘉决定露个底,“去查查两芒山。” “这?” “去。”沈凌嘉不耐烦解释,只挥挥手,这不会是古名,他对渝州附近的山川了如指望,就在行宫附近,便有一座两芒山,他并不觉得那只是一个巧合。 景唐露出思索之色,但并未多言,只抱拳拱手,领命而去。 大眼睛在门口探头探脑。 谭鸣鹊哄着沈凌嘉先躺下来休息,出去问他:“准备好了?” 正问着 ,走到门口看清楚门外的东西,整个人哑了。 门外放着一个浴盆,齐胸高,满满当当的水,飘着热气,澡豆,浴巾,水盆齐全。 但这么重的东西是怎么安安静静扛过来的? 大眼睛十分得意:“是我亲自扛来的!” 谭鸣鹊退后一步,仔细打量他的身板,敬佩不已:“你厉害。” 她这才算是明白了暗卫二字的可怕。 “哦,对了,还有这个。”大眼睛皱着眉头把手里捧得一个药碗端到她手里。 熟悉的味道…… “孙大夫送来的,说还得喝一次。” “……嗯。”谭鸣鹊默默地端进房间,递给沈凌嘉,“先生,沐浴的水送来了,还有,孙大夫的药也送来了。您是先沐浴,还是先喝药?” 如果选项是喝药与不喝药,反倒比较好抉择。 但对于沈凌嘉来说,只有先喝还是后喝,没有什么喝不喝。 “给我吧。”沈凌嘉皱着眉,“让他们把浴桶扛进来。” 合着他都习惯了。 谭鸣鹊正要答应,忽然想到一件事,以前她没问过,但以自己的经验来说,沐浴的时候是必定有人在一旁服侍的,菊娘不在,岂不就是她? 她试探着问:“先生,这侍奉的人不太适合找其他陌生侍女,要不,我让暗卫来?” 有刺客先例在前,她是宁肯自己上也不会让陌生人插手这种贴身之事的。 但沈凌嘉只是不在意地摇头,道:“我沐浴时不习惯有旁人在,让他们把东西送来就行。” “就这么简单?”谭鸣鹊实在不敢相信。 沈凌嘉点点头:“照我的话吩咐,正好,你也趁着这段时间,去好好睡一觉。” “我都说我不困了。”怎么又是老调重弹?谭鸣鹊都觉得没意思了,赶紧起身离开。 沈凌嘉无心劝了,他的一切注意力都集中在面前这碗药上。 “唉。” 郁闷归郁闷,沈凌嘉打开盖子,一饮而尽。 …… 谭鸣鹊跑出房间,指挥着大眼睛把浴桶搬进去。 她正打算搀扶沈凌嘉,便见他自己从床上翻身坐起,虽然缓慢,却很稳地走到了浴桶边。 谭鸣鹊看着空了的药碗一脸佩服,这佩服是给孙大夫的: “这药如此厉害?” “我是肩膀受伤,没有力气,又不是伤了腿,走几步路怎么了?”沈凌嘉白她一眼,又脸红地挥挥手,“赶紧出去!” “是!”谭鸣鹊笑吟吟一拱手,跟着大眼睛一块儿出了房间。 屋里另一个通往湖的窗户又被重新封住,她自不担心沈凌嘉的安危。 大眼睛请她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坐下,她刚一坐,便见大眼睛也在对面坐下来。 虽然他与她保持了足够的距离,但也令她不禁警惕。 这可是最适合讲道理的位置,怎么热爱谈心的人这么多? “有事?”谭鸣鹊把提防写在脸上。 大眼睛无奈地撇嘴,不过他天生有一张微笑的嘴,就算勉强做出这种表情,看起来也不像是真的不高兴。 “问你点事,殿下怎么不开心?”大眼睛撇嘴归撇嘴,还是没管住嘴问了出来。 “暗卫不是只需要保护好他就行了吗?”谭鸣鹊不答,反问道。 “替殿下排忧解难,也是我们的职责嘛!”大眼睛理直气壮地说。 但等谭鸣鹊抛出她的问题,他就理不直气不壮了:“这话,景唐知道吗?” “……他不知道……”大眼睛终究不敢说谎。 即便景唐不在,他的威慑力也仍然在暗卫中流传。 “那就得了,人啊,有好奇心是避免不了的,但你能控制啊。”谭鸣鹊循循善诱,“比如,适时地闭嘴。” 这些日子,一直是她的好奇心爆棚到被教育,如今能教育他人,让谭鸣鹊油然而生出一种特殊的情绪,名为成就感。 大眼睛飞了个大白眼,小声嘀咕:“我不是好心想帮你忙吗?我看你精神不好,是不是殿下骂你了?” “他?那倒没有。”谭鸣鹊连忙替沈凌嘉说好话,“他可不是会迁怒的人。” “也对。”大眼睛说完就后悔了,谭鸣鹊给他找了个台阶,让他感激不已,“我当然知道殿下不是那样的人。” “……那你还说?” “您就别不依不饶啦,我说错话了。”大眼睛往后撤了一点,仔细看她的脸,忍不住伸手在自己的眼睛底下比划,“那你这……” 谭鸣鹊看一眼就知道他说的什么,她照了镜子,心知自己眼底发着青,看起来颇为憔悴。 ☆、小醋坛子 “这算什么大事?不过是没睡好而已。”谭鸣鹊不在意地说。 大眼睛一脸“我懂”。 可惜他没说出口,不然谭鸣鹊可以明确地回答他,他根本不懂。 她真是没睡好,怎么非往沈凌嘉虐待她的方向想? 可能在这些人心中,皇室基本跟难相处挂钩吧。 或许皇帝是,齐王尤其是,不过,沈凌嘉却不是那样的人。 ——谭鸣鹊刚一萌生这样的想法,突然觉得心里涌动着一种奇妙的心绪。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心里下意识便觉得沈凌嘉与众不同了。 即使同为皇子的齐王,即使是皇帝,也万万比不上他。 但那样的想法实在是大逆不道,她连稍微想到,都觉得自己罪大恶极。 却又暗暗觉得,那想法必定是对的。 “好吧,我信。”大眼睛悄悄观察她的表情,暗卫是什么人呀,察言观色叫基本功。 “说得那么勉强就算了。”谭鸣鹊笑笑。 反正她现在也不能进屋子里,如果大眼睛肯不一直追问,她还是挺乐意有人聊天的。 “哎,老实讲,你怎么没睡好?”暗卫全接触过相关锻炼,就算不换班,也有自成体系的休养手段,所以实在想不通谭鸣鹊这憔悴的样子是怎么回事,不然,他也不会特意问她了。 他也曾经侍奉过其他皇族子弟,那些人都有侍女按班准时交替的服侍,那些侍女也接受过偷懒的小提点,不像谭鸣鹊这个彻底的菜鸟,既不能换班,也不懂休息,只能傻乎乎在床沿老实地趴一夜,能睡得好才怪了! 谭鸣鹊也就顺口说了说自己的烦心事。 “那你可以去休息呀。”大眼睛指了指旁边一间屋子。 “算了吧,殿下只是去洗个澡,过会儿我还得醒,与其中途被叫醒,还不如不睡。”谭鸣鹊坚决地摆手。 “你就非得在房间里待着?”大眼睛仔细想想,“趴着睡你睡不惯,那不如睡床吧。” 谭鸣鹊的脸“腾”地红了,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你胡说什么!” “我没……你想到哪里去了!”大眼睛一脸无辜,“谁让你睡殿下的床了?” “嘘!”谭鸣鹊深觉丢脸,“你不是那个意思?” “真想不到你小小年纪还挺见过世面。”大眼睛啧啧称 奇,“吃过见过啊?” 谭鸣鹊估计那不是什么好话,无视之:“那你是什么意思?” “怎么,叶管事没教过你?”大眼睛不解,“不应该呀,你不是管事?” “我本来就不是管事。” “那你总是贴身侍女吧,不然,殿下怎么那么信重你?”大眼睛问。 谭鸣鹊摇摇头:“此事说起来很复杂,不过,我确实没学过这些。” 她露出虚心求教之色。 虽然谭鸣鹊一直拒绝跟沈凌嘉倒班歇息,也不愿意去隔壁房间睡觉,但如果大眼睛能给一个合理的解决办法,她还是乐意实践的。 她实在是……困顿极了。 大眼睛真给支了一个主意。 他的法子很简单,支一张床,反正那间屋子够大,摆张一人睡的小床,是绝对足够的。 谭鸣鹊恨不得一巴掌把自己拍晕过去,就这么简单的事,她居然要用人提醒才想得到? 她扑倒在石桌上,脑袋埋进手臂间,自觉丢脸,没法见人。 “哎,你觉得我这个主意怎么样?给个准话。”大眼睛看她一脸怅然,还以为自己出了个馊主意。 谭鸣鹊仰天大叹,竖起拇指:“多谢。” “行吧,我帮你去拆个床出来,回头,搬到屋子里去。”大眼睛叮嘱,“不过此事还是需要殿下同意才行。” “我知道,等他沐浴之后,我会问他。”谭鸣鹊点点头。 二人又说了会儿闲话,不知过了多久,终于从房间里面传出了一个声音:“来人。” “是!”谭鸣鹊和大眼睛异口同声地答应。 大眼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谭鸣鹊不意外,沈凌嘉的声音不大,按说暗卫受过训练,能听见是正常的,可她也能听见,就实在显得诡异了。 这算是谭鸣鹊的特长,无端端的,她也不打算解释通透,便推了他一把,一脸自然地说着:“去看看殿下换了衣服没有。” 要是还光着,她自然不方便进屋。 大眼睛只好放下疑惑,来到门前小心敲了门,得到应答,才探头进去看了一眼,回头对谭鸣鹊招手道:“过来吧,殿下让你进去。” 谭鸣鹊匆匆忙忙进了屋,大眼睛把满满当当的浴桶抬出去,她进了里间。 沈凌嘉换了衣服,头上裹着毛巾,湿淋淋 的长发乱糟糟披在头上。 “您小心着了凉。”谭鸣鹊督促他睡到被窝里,拿大棉被把自己裹起来,才在床边落座,帮他把头发上的大部分水擦干,然后拿来梳子,缓缓将一头长发梳得整整齐齐,纹丝不乱,末了,用一块大毛巾再将头发裹起来,免得沾湿了棉被。 “要是觉得闷,我就给您换一条。”谭鸣鹊下意识叮咛。 沈凌嘉轻轻抚过温热的毛巾,忽然道:“刚才你们在聊什么?” 谭鸣鹊正在尝试把那条毛巾扎起来,突然听到这话,动作也没停:“什么聊什么?” “你,还有刚才那个……就那个单手扛浴桶的。”沈凌嘉最后一句说得非常小声。 “哦,他。” “他?” “他,怎么了?” “为什么你会喊‘他’?”沈凌嘉真心疑惑。 “为什么我不能喊‘他’?”谭鸣鹊真心不解。 “你得讲道理,就算是景唐,你也叫了他的名字。”沈凌嘉忽然纠结起来。 可谭鸣鹊着实觉得这是一个非常无聊的纠结点:“可我一直没机会问,除了喊‘他’,还能喊什么?” 她实在想不明白,更想不明白的是,抱怨之后,沈凌嘉的脸上却突然露出恍然大悟之色。 以及笑容。 “是这样啊!”沈凌嘉抿着唇撇开脸,一脸很想憋住笑却根本憋不住的样子。 “是啊。”谭鸣鹊彻底糊涂了。 这些天,沈凌嘉一会儿不高兴,一会儿突然开心,情绪改变跟翻书一样快,也毫无来由。 谭鸣鹊实在想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罢了,想不明白就放弃想,谭鸣鹊倒也挺喜欢他笑起来的样子,比噘着嘴可好看得多。 “我可没噘着嘴。”沈凌嘉嘀咕。 “我说出来了?” “你再大声点,外面也能听见。”沈凌嘉白她一眼,“你们刚才说什么来着?” 谭鸣鹊有些无奈,怎么话题又绕回到了她和大眼睛身上? “没什么。”大眼睛出去还没归,大约是帮她找能拼的床去了。 谭鸣鹊正打算下意识地把这个话题搅和掉,才想起自己得先得到沈凌嘉的同意。 这房间可是他休息的地方,如果他不准,那床就摆不进来。 “不对,我还真有一件事想请求您。”谭鸣鹊换上笑脸,求人总不能阴着脸求嘛。 谭鸣鹊想得通,转得快,也肯放下脸,有什么比能不闹矛盾地解决问题更加重要? “说吧。”听着谭鸣鹊故意放软的语调,即使知道这是有求于他,沈凌嘉也听得高兴。 “我想在房间里放一张床。” 沈凌嘉的脖子嘎吱扭过来,转得太快险些扭伤:“啊?” “我想在房间里摆一张床。”谭鸣鹊补了一句,“行吗?” “可以!”沈凌嘉的尾音陡然扬起来,几乎变调,与他往日的声音毫不相同。 谭鸣鹊突然觉得尴尬:“如果太勉强,倒是……” “我说了,可以!咳咳。”沈凌嘉蜷着拳头,用力地咳嗽了两声,把各种多余的情绪一块儿咳掉。 “好吧,过会儿他去搬床进来拼,等晚上的时候,也不必倒着班歇息了,行吗?”谭鸣鹊想着反正已经商量了一个问题,索性全摊出来。 “门口有暗卫保护,也用不上你来值夜,好好休息就是了,白天有的是让你忙的事情。”沈凌嘉笑道,“在叶管事回来之前,你得替她做。” “叶管事……菊娘姐姐?”谭鸣鹊一脸懵状。 菊娘可是魏王府的总管事,可不只是光打理沈凌嘉的饮食起居。 如今,她得替菊娘做菊娘一直在做的事情?谭鸣鹊觉得,光是看账本,就得头疼。 谭鸣鹊顿时一脸生无可恋,连大眼睛把床扛起来,也没了半点兴致。 于是,等大眼睛扛着床进来,便只见到谭鸣鹊一脸懊恼之色。 莫非,没说通? 他悄悄凑过去:“谭姑娘,这个床,还摆是不摆?” “咳咳!”有人咳嗽。 大眼睛四处张望,才终于确认,那咳嗽的声音是从里间传来的。 沈凌嘉正恶狠狠瞪着他。 ——我什么时候得罪魏王殿下了? 大眼睛深觉冤枉。 “摆到那。”沈凌嘉语气不善,却也给大眼睛指了个位置。 大眼睛松了口气,不敢吱声,连忙干正事。 情人眼里出西施实在是坑死旁人,沈凌嘉总觉得人人都觊觎他的小鸟儿,殊不知,这群大人真是对个黄毛丫头生不起半点兴致。 装好了床,大眼睛抹着汗赶紧出去了。 任谁被沈凌嘉盯着,都会有种心虚感,哪怕,他怎么都想不通自己究竟是何时开罪了魏王殿下。 ☆、叶管事的消息 “多谢你了!”大眼睛走了,谭鸣鹊才回过神,回头看一眼已经装好的床,忙追出去感谢,“刚才我在想别的事情,忘了回答你,对了,你跟我说什么来着?” “没什么事,你赶紧关门吧!”大眼睛总觉得隔着门也能感觉到一股煞气,实在恐怖。 “哦。”谭鸣鹊懵懵懂懂把门合上。 至于沈凌嘉本人,是一点羞愧也没有的。 把大眼睛吓跑之后,他只在面对缓缓走来的谭鸣鹊时,有点尴尬。 她正为菊娘的事情出神,他却想到了另一件事。 “我可不是吃醋!”说完就后悔,这话听起来怎么像是不打自招? 他吃个小鸟儿的醋作甚? 沈凌嘉开蒙得早,对于情事,并非一知半解,可他总未曾将谭鸣鹊与那些联系到一起。 谭鸣鹊就更是茫然了:“吃醋?什么?您想吃酸口?但那个解药性啊,且忍忍吧。” 在沈凌嘉生病之后,孙大夫给她教了一点小知识,比如吃药不久,最好别喝茶,少食酸。 沈凌嘉终于也感受到了无法交流的苦痛,不过与谭鸣鹊的无奈不同的是,他比较庆幸。 幸亏谭鸣鹊没听懂。 “是吗?那好吧,不吃了。”沈凌嘉从善如流地接受了谭鸣鹊的建议。 虽然谭鸣鹊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不过,她也懒得想,床铺在那,她现在只想赶快倒下来休息,睡个午觉。 跟沈凌嘉打了个招呼,谭鸣鹊就直接甩开被子窝进去睡了一觉。 等躺下来,她才不得不承认,对付着趴一夜跟躺在床上睡的感觉,实在是不能比。 她心里对大眼睛更是感激,决定醒来之后要好好谢他。 不过,等她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没看见大眼睛了,据说,是去帮死人脸看守容婆。 谭鸣鹊实在想不通,容婆都已经被捆成那个样子,一个死人脸守不住? 回来替班的清瘦暗卫解释,那边也要换班休息,谭鸣鹊才算是明白过来。 “是这样啊,那你替我再谢谢他。”谭鸣鹊忙说。 清瘦青年可比大眼睛机灵得多,忙不迭送谭鸣鹊回她屋子里去。 夜里,孙大夫又来给沈凌嘉看了一次,换了药,吃了饭,又是一夜。 这一天,谭鸣鹊终于感受到了一夜好眠 的滋味。 淡淡的檀香味,在空气中流播。 咦? 哪里来的檀香味? …… 谭鸣鹊抱着脑袋坐起来。 明明睡觉的时候睡得很香,可醒来的时候头却很痛。 这通常是没睡好,或者生病才会有的症状。 着凉了? 谭鸣鹊连忙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却没摸出什么异常的温度,面颊倒是发烫。 “先生?”谭鸣鹊开口喊了一声,才发现自己的嗓音听起来很哑,十分干涩。 真是病了。 “咳咳。”不过还有点力气,谭鸣鹊便先下床,她昨天只脱了一件外衣,直接穿上,就能下地行走,可是,等她走到床前,却不见沈凌嘉的踪影。 出事了! 谭鸣鹊的心“咯噔”一震,然后开始疯狂跳动。 有人把沈凌嘉抓走了!就像带走沈凌宥,带走菊娘一样! 谭鸣鹊惶恐不安,慌忙往外跑:“来,来人啊!” 她一边喊一边推开门,却正正地撞到了一个坚实的胸膛上,硬邦邦的,面门发痛。 “快去找景唐来,殿下不见了!” 谭鸣鹊顾不上了,慌忙抬头想看看这个能求助的人是谁,但等她看清楚此人的脸,却不由得生出一种荒谬之感。 竟然是沈凌嘉。 她居然想让沈凌嘉去通知景唐找沈凌嘉? 谭鸣鹊重新蹲下去,既是痛得不用忍,也是臊得难以面对沈凌嘉本人。 “谁不见了?”沈凌嘉一点都不掩饰自己的笑容,把她搀扶起来,“要找谁?” 明知故问! 谭鸣鹊羞愤之余,也有种安心感,沈凌嘉没有失踪,实在是好事一桩。 “我起床时没看到您,以为您不见了……”谭鸣鹊虚弱地解释。 “我可好得很呢。”沈凌嘉笑着说,但见她面上仍带着担忧之色,笑容便渐渐收敛,换作和煦安抚之色,“昔寒,你先好好休息,昨天出了点事。” 谭鸣鹊听了他这话哪还能好好休息? “昨天?出了什么事?” “看样子,不说明白,你是没法心安了。”沈凌嘉拉着她让她去床上坐下,自己搬来凳子,坐在床边。 这有些 像是不久之前的他们,但生病的人与照顾的人掉了个。 “你先躺下,我再说。”沈凌嘉一脸不容置疑。 但谭鸣鹊的回话虽然温和,却也一样坚定:“我不能……” 沈凌嘉坐着,她躺着,除非真是像之前几次那样实在病重得意识不清,不然,她还不敢答应。 “这……好吧,那你起码也盖好被子,山上风冷,孙大夫说,你可不能再着凉了。”沈凌嘉把之前被谭鸣鹊推开的被卷拿回来,给她披上。 这次谭鸣鹊没拒绝,下床一会儿,她就觉得自己浑身发冷。 裹上被子以后,果然好了许多。 沈凌嘉等她卷好了,这才将昨夜的事情,娓娓道来。 原来她昨天嗅到的檀香味真不是错觉,只不过,那是一种类似檀香的迷香,普通人闻了之后,便会像她这样晕厥过去,体质再差一点的,还有可能留下后遗症,像她,只是头晕眼花,没有力气之类的,已经算是万幸了。 但暗卫并非寻常人,一嗅到诡异的檀香味,便马上察觉到有人偷袭。 他们自有抵抗的办法,却不知道这迷香究竟是为了什么局而布置,首先以保护沈凌嘉为优先,直到死人脸和大眼睛传出消息,容婆被劫,他们才明白是怎么回事。可惜,明白归明白,人手还是不够,只能排遣撑得住的守卫寻找接走容婆的人的下落,他们还是要恪尽职责,守在沈凌嘉这里。 果然,在容婆失踪后不久,马上有人来刺杀沈凌嘉,但暗卫齐全的院落中固若金汤,并未再让刺客得手,等到白天,他们就立刻接来孙大夫,首先叫醒沈凌嘉,再来治疗谭鸣鹊。沈凌嘉倒是接受过相关的预防,除了意识不清外,扎一针就清醒了,比较倒霉的是谭鸣鹊,吸了那诡异迷香,直到日上三竿才苏醒过来,还落了个病。 “这几天,你可能会有类似风寒之症的感受,熬过去就好。”沈凌嘉道。 碍于谭鸣鹊对部分药材过敏的体质,本该一天解决的病情不得不拖延几天,这话他想了想,还是没告诉她。 谭鸣鹊裹着被子咳嗽两声,缓缓答应。 “可,容婆……”这算是一个人证,就这么丢了?“景唐有没有问出点什么?” 回想起自己去看望容婆时,她坚决的样子,谭鸣鹊问了,也不抱什么希望。 沈凌嘉果然摇头,道:“还来不及,此人骨头太硬,本来,以景唐的手段, 倒不是完全没可能,可惜这么快就被人带走。” 见谭鸣鹊露出失望之色,他马上又道:“不过,我这里已经另有准备,丢了一个容婆,也不是被动的局面。” 谭鸣鹊点点头,既然沈凌嘉有所准备,她的愧疚心便消去了些。 本来还想帮忙,可惜现在,却只听到一个个搞砸的消息,实在让人郁闷。 “抱歉。”谭鸣鹊小声嘀咕一句。 沈凌嘉哭笑不得:“为什么?” “容婆丢了。” “看守的人又不是你。” “帮不上忙。” “你还打算扛着刀跟一群刺客拼命呀?” “不是,我是说,昨天您才让我接替叶管事的职务,可我现在爬不起来,就只能让您再找别人……”但这种杂事,说是杂事,其实也够麻烦的,而且,肯定不是随便抓个人就能做,谭鸣鹊估计,其中肯定也有许多需要极其信任的人才能做的重要工作。她不能干,这就意味着,沈凌嘉需要从其他地方抽调人来,也就等于自动减员。 “要是我能够快点病好,就能帮您的忙了。”虽然沈凌嘉不提,但谭鸣鹊觉得,一个风寒根本不用拖延那么久,之所以要休养几天,恐怕,还是因为有些管用的药材,没法吃吧?单是一个人参过敏,就砍掉了大部分药方的使用可能。 沈凌嘉看着她,半天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又弹了她脑门一下,谭鸣鹊“啪嗒”就往后一倒。 “你真是想得多。”沈凌嘉无奈地说。 他简直觉得自己够多心了,谁知道谭鸣鹊比他还多心。 谭鸣鹊倒下了也保持着郁闷脸。 “……行了,跟你说个好消息。”沈凌嘉本来还打算等谭鸣鹊情况好转再说,过几天可能好消息能发酵成更好的消息。 不过,现在看来,要再不说,谭鸣鹊简直随时要抑郁而终。 虽然不至于那么夸张,架不住沈凌嘉有一颗特别容易往歪里想的心。 “什么好消息?”谭鸣鹊总算给了回应,声音还是闷闷的。 沈凌嘉摸出一张纸条,“是叶管事。” “找到了?” “你自己看。” 谭鸣鹊迫不及待翻开来看,她原以为这是暗卫手笔,仔细一瞧才察觉不对。 这似乎,根本是菊娘 的亲笔手术。 只有简单的四个字。 ——万事俱备。 ☆、意外连连 谭鸣鹊手一抖,差点没把纸条撕了。 万事俱备? “这是菊娘姐姐写的?”她怀疑是自己看错,不信地问了一句。 她本没想过自己能得到回应,但沈凌嘉守在一旁,马上答了一声:“是她。” 一个被妄匪掳走的人,居然能够传一张纸条回来? 传什么回来都挺不可思议的,这种“一切尽在我掌握中”的自信又是怎么回事? 谭鸣鹊在这担心菊娘,可菊娘的日子好像比她设想中过得潇洒得多啊! “……她真的被人抓走了吗?” “是啊。” “那这……” “我之前也想不通呢,以她的本事,怎么会被人无声无息地掳走。”沈凌嘉却笑了,“看来,她一开始就有心立功。” 不惜把自己赔进局中? 谭鸣鹊真搞不懂菊娘的思路了,不过,从这张纸条上肆意的笔法上看,菊娘的日子,过得一点也不憋屈。 谭鸣鹊暗暗思忖,菊娘不惜把自己赔进局中倒没什么,也许她颇为自信,看沈凌嘉的样子,显然也相信她有这种本事,能够自己逃出来,事实证明,菊娘的确做到了。但她将自己赔进去的同时,却也让沈凌宥一块儿落入局中,一旦没弄好,或许这便是兄弟阋墙之祸……难道,菊娘也没想过? 能够做好叶管事一职,菊娘不应该是一个冒进之人才是。 可谭鸣鹊实在没法将这猜测说出口,只能暗暗揣测沈凌嘉与菊娘都另有主意。 又或许,当时局势险恶,菊娘也是为了保护沈凌宥才选择束手就擒也说不准。 谜团并未完全解开时,谭鸣鹊宁肯往好的方面去想。 “别的事情,你暂且不用担心,我先将行宫的事情解决,余下的,慢慢来吧。”沈凌嘉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倒是你,真觉得抱歉,就更应该好好休养,早日痊愈,才好来帮我呀。” 他的声音含着七分的温柔与三分的坚决,况且谭鸣鹊确实是病了,晕乎乎地点头。 “好。” 余下的话,便在懵懵懂懂时,消散成风。 这样缠绵病榻,又是几天过去,谭鸣鹊只记得每一天沈凌嘉都会来看望她,跟她说许久的话,其实每次说了什么她都不怎么记得了,但他每次都心满意足地离开。 大约他也只是想诉 诉苦吧,得一个安安静静的听众,便足以令他满意? 谭鸣鹊现在的脑子也真不适合思考,每每试着多想一些,就觉得头痛,痛一会儿就又困,困了就睡过去,这么睡了聊,聊了吃,吃了睡,终于,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早上,孙大夫给了她一个大好消息。 她已经病愈,可以下床了。 谭鸣鹊乐滋滋在房间里泡了个澡,换衣服就马上想出门。 来帮忙的小侍女在旁边急得转悠:“孙大夫只说您可以下床,却没说您可以吹风,外面还冷着呢!” “我穿多点不就没事了?”谭鸣鹊不以为然。 凡是大病初愈的人,往往都有种错觉——全天下我最强壮。 她正跟小侍女角力时,沈凌嘉开门进来。 “殿下,谭管事非要换衣服出去,可孙大夫只说她能下床,却没说她能出去吹风!”小侍女回头见到是沈凌嘉,当即放弃谭鸣鹊,转头跟他告状。 沈凌嘉点点头:“我知道了,辛苦你,你先去休息吧。” “是。”小侍女已经习惯每天沈凌嘉定时来看望谭鸣鹊了,也见怪不怪,当即退出房间。 等房间里只剩下谭鸣鹊和沈凌嘉两人,她便忽然有种心虚的感觉,明明觉得自己应该理直气壮的,却不好意思说什么。 “我想出去。”她鼓足勇气说。 “嗯。” 沈凌嘉就说了一个字,是“听见了”还是“可以”的意思? 谭鸣鹊琢磨了一下,默默地加衣服,之前她本打算系一件披风就出去,见沈凌嘉在一旁虎视眈眈,还是多裹了一件貂皮。 沈凌嘉不置可否,没说这样对,却也没说这样不对。 只是当谭鸣鹊走到门口的时候,他轻轻挪动脚步,长腿一迈,就挡住了她的去路。 彻底封死了去路。 谭鸣鹊默默嘀咕:“我已经穿得够严实了。” “我知道。”沈凌嘉笑眯眯地说,“可你在床上歇了好几天,有多久没动笔了呢?” “先生,我想要帮您的忙!”谭鸣鹊忙道,“可是,不出去看看,我哪知道什么事是我可以插手的?” “动笔就不算帮忙吗?”沈凌嘉指着她的手,“好不容易写惯了,再不动笔,你这手可就冻住了。” 谭鸣鹊觉得这笑话十分没劲,架不住沈凌嘉爱说:“可是 ……” “先抄一篇文章吧,你应该润润笔。”沈凌嘉替她做了决定。 他也没说准不准她出去,只是另外给她找了一件只能在屋子里干的事。 谭鸣鹊都多久没抄书了?可她也不敢忤逆先生的话,只得不甘心地挪到书案前,满脸萧瑟,郁郁寡欢。 沈凌嘉倒是心情极好,背着手在她身后转悠。 在她研墨的时候,他从书架上翻出一本来,选了一篇,让她照着誊写。 谭鸣鹊的心早在研墨的时候便静下来,虽然是在沈凌嘉鞭策下养成的习惯,但这种憋性子的形式,却也挺养性子。 沈凌嘉从一开始就是打的教她习惯成自然的主意,没想到她入门挺快,十分欣慰。 谭鸣鹊静静誊写完一整篇,放下笔,竟不觉得疲惫。 左手处不知何时放下了一个信封,还烫着朱漆,沈凌嘉狐狸似的撺掇她拆了漆封,打开来看,竟然是自谭府来的家书。 “先生?” “你慢慢看吧。”沈凌嘉对她微微一笑,走开去给自己沏茶,默默坐下来饮。 信很长,有谭父的手笔,更多是谭母所书,字字句句,皆是想念。 从京城到渝州,她这个做女儿的,竟没有想到过她们,谭鸣鹊念及此事,不由得羞愧不已,但沈凌嘉竟然还记得替她收信,这就更让谭鸣鹊感激。 她心情激昂,只觉得信中所言,皆是点在心上。 情切之下,其余小节,都未曾上心,字字句句都只看作是父母对她苦心孤诣的关切。除此之外,便只对沈凌嘉的苦心感慨不已。 之前沈凌嘉默许她不能出门的事情,更是不放在心上。 但心中也更是愧疚,自京城到渝州,她对沈凌嘉的亏欠,似乎越来越多。 谭鸣鹊自觉有几分明了容婆的心境,只是她却不知,其实是三分形似,七分神似。 “……先生……”谭鸣鹊喉头发干,有心感谢,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沈凌嘉笑意吟吟地摆手,道:“得了,哭唧唧的做什么,不知道还以为我又欺负你。” 谭鸣鹊本红了眼眶,便赶紧抹眼睛,生怕掉泪害沈凌嘉受冤枉。 “你可别,我真怕了你这样。”沈凌嘉愁坏了。 怎么转交家书好像还成了坏事?他想逗她开心,却不是想看她哭。 茶也喝不下去了,沈凌嘉赶忙想过来,不过谭鸣鹊站着动得可比他快,嗖地就窜到他面前:“先生,谢谢您把这个给我,我……要不我都忘了!” “……你真实诚。”沈凌嘉真心实意地夸她。 “谢谢。”谭鸣鹊决定以后在沈凌嘉面前绝对要有一说一,再不拐弯抹角了。 沈凌嘉给突然变成直愣子的谭鸣鹊吓大发了,半天都无言以对。 谭鸣鹊接着说实话:“可是我还是想出门。” “……”沈凌嘉感觉自己白给信了。 “您看起来心情不错。”谭鸣鹊忽然说。 “啊?”沈凌嘉尚未搞懂谭鸣鹊突然转换话题的原因。 “是不是有好事?” “算是吧?” “是妄匪那边,还是菊娘姐姐那边?” “二者都有。” “菊娘姐姐又传回消息了?” “诶,对……诶?”沈凌嘉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正被谭鸣鹊牵着鼻子走。 谭鸣鹊一脸无辜:“要是不能说,那我就不问了。” “……不算是秘密。”沈凌嘉脑子刚清醒一点又忍不住被她看得糊涂。 沈凌嘉委实不是个会被一个眼神攻击得节节败退之人。 只是,他总拿谭鸣鹊的目光没辙。 “我已经查清楚妄匪的下落,不过,还需要纠集足够的人马,才能动身。”沈凌嘉道。 这确实是个好消息,怪不得沈凌嘉会如此欢欣。 谭鸣鹊也替他高兴,这更意味着,菊娘和沈凌宥,也快回来了。 之所以不马上出发,恐怕也是为了找机会先将那两人救出来吧? 谭鸣鹊这样想,也是这样问的,她刚打定主意不再隐瞒沈凌嘉,自然有什么就问什么。 “找机会?不用啊。” 谭鸣鹊懵住。 “她们已经离开两芒山,恐怕,快回到行宫了。” 嗯? 谭鸣鹊觉得,自己可能还没病愈。 是她听错,还是沈凌嘉说错?都不太可能,多半是仍在做梦。 谭鸣鹊赶紧掐了自己一把,痛得要死,可惜没醒。 “你怎么了?”沈凌嘉又被咋咋呼呼的谭鸣鹊吓了一跳。 听得 谭鸣鹊委屈地道明心声,沈凌嘉着实哭笑不得。 “你没做梦,菊娘已经找到七弟,返回行宫。其中细节,等她回来你再慢慢问吧。” ☆、渝州事变 等沈凌嘉再次离去,谭鸣鹊还是回到了床上,躺倒。 掐不醒,可能是梦里力量不够,睡一觉就好了。 只是谭鸣鹊真睡了一觉后,醒来一张大脸摆在面前,差点将她再次吓得昏过去。 阔别多日的菊娘,笑意吟吟,小狐狸似的,活脱脱翻版沈凌嘉,凑在她眼前。 “哇啊!”谭鸣鹊尖叫一声。 “菊娘姐姐!”第二声尖叫后,谭鸣鹊猛然抱住了她,再松开,仔细端详。 真是菊娘?真是! 谭鸣鹊支支吾吾半天,想不出该说什么,憋屈好久,挤出一句话:“你姓叶?” 菊娘笑容微敛,点点头,沉声道:“嗯。” 谭鸣鹊从她的神情看出这里头恐怕有一个秘密,而且,是菊娘不乐意说的那种。 “那以后我还能叫你菊娘姐姐,或是叶管事吗?” “想叫哪个都行。”菊娘笑道。 谭鸣鹊便仍是唤她菊娘。 等她冷静下来,想起之前沈凌嘉留下的话,便迫不及待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景唐说你和七殿下一起被人掳走,怎么你好像一点事情都没有?殿下说你找到了七殿下,带他返回,这又是怎么回事?难道,你们并非被关在一起?” “别慌别忙,我给你慢慢地说。”菊娘温和地端来一碗粥,“边吃边听我说。” “嗯。”睡了这么久,谭鸣鹊也饿了,捧过来只觉得小小一碗白粥也颇香甜,当即舀起来吃。 但等菊娘娓娓道来,她听得入神,这白粥就忘了动。 原来,之前她与景唐所猜,全是错的。 实在是她们都不了解菊娘,并不知道菊娘会武艺,而且,绝非什么三脚猫功夫。 沈凌嘉倒是很清楚身边这下属的本事,但正逢重伤中毒,被景唐和谭鸣鹊的猜测误导,还真以为妄匪胆大又有能耐,把菊娘绑走,之后想通时,菊娘的信也到了。 其实,从一开始,妄匪的目标就只有一个沈凌宥。 虽说沈凌宥是去找菊娘了,架不住菊娘能躲,他只找到附近,却没找到她人,就在菊娘以为自己能甩开他的时候,妄匪出现了,带走沈凌宥。菊娘思索之后,还是决定设法将沈凌宥救出,便主动现身。妄匪暂时不愿惊动旁人,便也将她一起抓走。金钗,玉佩,纸条,却并非妄匪手笔,而是菊娘所留。 谭鸣鹊听完,懵懵懂懂地点头:“你还随身带着纸笔呀?” 菊娘无语半晌,才道:“嗯。” 她摸出一套工具给谭鸣鹊瞧了个新鲜,纸倒不算什么,那笔是一种特制的,平时看起来像根木棍子,需要用到的时候,按下一个机关,就会流出墨汁,写在纸上,迅速风干,不会有多余墨渍。 谭鸣鹊看得无比羡慕,不过她估计自己也没什么能用到的机会。 “这是谁发明的?怎么这么厉害?”谭鸣鹊顺口问道。 菊娘笑道:“是卢皇后。” 那位将军皇后? 谭鸣鹊赞叹不已,道:“原以为她会行军打仗,很了不得,没想到,这种精巧的玩意,她也会做。” “是,所以殿下很钦佩她。”菊娘道。 谭鸣鹊诧然,道:“哦?殿下钦佩这位卢皇后?” 她从身边的人来看,一直以为这些男人只会佩服男人呢。 “是,他说天下之人,凡有能者,皆值得钦佩。”菊娘倒不知道谭鸣鹊在想什么,简单答了,便接着说在妄匪处时的事情。 一开始,她和沈凌宥不被关押在一起,沈凌宥更被看重,单独押解,她则被扔到一群女奴的营地。那些女人都是妄匪从四处掳劫来的,多半都疯了,她混在人群中,倒是不显眼。没多久,她找到了脱身的机会,虽然不愿意打草惊蛇,但碍于妄匪有杀虞王的前科,因此,她还是率先去寻找沈凌宥,一边想办法与在两芒山附近搜寻的暗卫联系。 不久,她便找到沈凌宥,将他带回来。 谭鸣鹊越听越茫:“……就这么简单?” “你以为有多难?”菊娘不以为然。 她还以为,此事应该说得山崩地裂,荡气回肠才是! 可是从菊娘的嘴里说出来,却好像在谈今天的汤放少了盐一样轻描淡写。 谭鸣鹊抱着被子想了一会儿,突然觉得自己的经历也谈不上惊心动魄了,本还打算跟菊娘说一说好炫耀一下她那些机智应对,可连菊娘都觉得自己的经历不算什么,那她的岂非也是一般两般?还是不要班门弄斧吧。 于是谭鸣鹊改变主意,决定跟菊娘聊点其他的事。 “对了,这几天我听说一个消息,妄匪派人去了虞王府,不知道是不是又要找新虞王的麻烦。”她说。 其实这消息也过期了好 几天,至于究竟是几天,端看她病了多久,可惜她病得浑浑噩噩,日子都不记得算了。 菊娘原本是笑吟吟的,听见这一句,笑容却微微收敛几分。 谭鸣鹊察言观色,马上察觉到她表情的变化,连忙问道:“怎么了?莫非虞王府又出了事?” 说完,见菊娘的表情更加不好看,顿时咯噔一下。 难道是她乌鸦嘴,说中了? “那位刚做虞王的世子,该不会……也步了老虞王的后尘吧?”在菊娘面前,谭鸣鹊说话就有点没顾忌,要是站在这里的人是景唐,她绝不会这样问。 “不。”菊娘回答得十分笃定,但这个字之后显然还有一大堆话,却欲言又止。 谭鸣鹊像是被人挠心抓肝一样,好奇得不行:“又有什么隐情?” “你先耐心等等吧。”菊娘安抚地摸了摸她的头,“现在还不能确定,等查清楚,那人究竟是黑是白,就见分晓了,现在还不适合说。” 谭鸣鹊听了这话更是好奇,但菊娘这人一向如此,她真不想说,那谭鸣鹊就真问不出。 “算了,我们说点别的。”谭鸣鹊努努嘴,“那位殿下,他怎么样?” 她不知道沈凌宥如今在哪里休息,只能大致指个方向,示意是外面的某人。 难为菊娘还能想通她在问谁,微微一笑,道:“他啊?很好。” “现在您也算是他的救命恩人了,他不能再难为你了吧?”谭鸣鹊道。 菊娘的笑容一闪即逝,化为茫然。 她似乎在思索,怀念,不久,像是想到了一件有趣的事,露出笑容,叫谭鸣鹊看得迷迷糊糊。 最后,菊娘忽然一点头,道:“嗯。” “他不难为你了?”谭鸣鹊替她开心。 菊娘笑容不减:“他本来……也并不曾难为过我。” 谭鸣鹊总觉得菊娘对沈凌宥的态度好像发生了改变,只是,究竟是哪种改变,以她的思维,还真推导不出。 “好吧,你觉得没事就好。”谭鸣鹊说完,便打算掀开被子坐起来。 但菊娘马上将她拦住:“谭姑娘,你先好好躺着。” 谭鸣鹊倒是想挣扎一下,不过菊娘的力气可比她的大得多,愿不愿意,都只能被按回去。 “为什么?”她琢磨了一下,就明白是怎么回事,委屈地嘟着嘴 ,“我病好了。” “不行。”菊娘不理睬她的反驳。 谭鸣鹊道:“可是,孙大夫说我病好了。” “天都黑了,你知道外面有多冷?病好了,也不能吹风。”菊娘决绝地说。 谭鸣鹊跟她撒娇,讨饶,都没有用。 菊娘也不讲什么道理,把她按在床上,谭鸣鹊根本动弹不得。 “可我觉得,整天整天地在房间里呆着,都快要发霉了。”谭鸣鹊猛然想起一件事,“再说了,我还要给殿下帮忙呢!我都答应他啦!” 说完,看了一眼菊娘,可菊娘都回来了,有了叶管事,沈凌嘉还用得上她吗? 于是谭鸣鹊又有些郁闷了。 菊娘不知道她内心这些小九九,道:“殿下另有要事,至于其他的,我已经打点好了,你好好养病,就是给殿下帮忙。” “怎么您也是这样说……”谭鸣鹊仍是嘟着嘴,不乐意听。 菊娘轻轻拍着她的脑袋,软绵绵的头发手感很好,她多挠了一把,决定漏点消息,也让谭鸣鹊有点底,能乖乖听话:“你可别觉得我在唬你,如果事情顺利,很快就要回京,若是你病怏怏的,怎么赶路?只会教殿下发愁。” 谭鸣鹊不气了,翻身坐起,这次菊娘知道她不会下床,倒没压着她。 她十分惊讶:“不是才来渝州吗?怎么又要回京了?” 这是大事,谭鸣鹊小心翼翼把声音压住,稍微大声点都不敢。 菊娘浅浅一笑:“这下,还急着出去吗?” 谭鸣鹊不用多想,当即发愿道:“我不出去了!您别卖关子,快说吧!” 她轻轻拽了拽菊娘的袖子,一脸渴求。 “那你可要说话算数,这种事情,绝对不可以让其他人知道,如果我告诉了你,那么,你就一定不能离开这个屋子了。”菊娘告诫道。 谭鸣鹊认真地点头,当即答应:“我说话算数!” “好。”菊娘这才道,“殿下来渝州,就是为了处理虞王之死的事,处理完毕,可不就要回去了吗?” 这话在理。 但…… “那妄匪的事情呢?”谭鸣鹊担忧地问,难道,沈凌嘉已经召集人马,要去两芒山了? 菊娘的眼底闪过一丝亮色,道:“至于妄匪,其实很好解决。” ☆、渝州事了 妄匪的事情,反而简单? 谭鸣鹊越听越觉得糊涂,可是菊娘言尽于此,并不想再多说。 “说到这里,就差不多了,事情也就在这两天,你马上就能知道。”菊娘笑道,“不如,到时候你自己去问殿下?他一定会告诉你。” “可我现在也见不到殿下,再说,他有那么多事情要忙,一定没空闲吧?”谭鸣鹊摇摇头,“我还是别打扰他了。” 菊娘无奈地摇摇头,道:“说你懂事吧,你偏不懂;说你不懂事吧,你偏又懂事。” 谭鸣鹊听得懵懵懂懂,懂事不就是懂事?还有懂事又不懂事的? 她笑嘻嘻地问道:“您这是夸我吗?” “得,这时候又变厚脸皮了。”菊娘无奈地摇摇头,实在拿她没辙。 这时,门外传来一个声音。 “叶管事!” “你先等等,我出去看看是怎么回事。”菊娘对谭鸣鹊叮嘱一句后,便来到门口,打开门与门外的人说话。 谭鸣鹊听了一耳朵,似乎是说沈凌宥醒了,要见菊娘。 要是往日,菊娘大概只会绞尽脑汁想要打发别人过去,但这次犹豫了一下,却答应了。 “好,我待会儿就过去,你们先告诉他,我随后就来。” 菊娘回到谭鸣鹊这,道:“我有事要出去一趟,谭姑娘,你好好休息。” “哎!”谭鸣鹊下意识地伸出手,拽住了菊娘的袖子。 菊娘不解地看了她一眼,疑惑地问道:“还有什么事?” “我想问问,你真的觉得七殿下没再欺负你?”谭鸣鹊很是担心地问。 她觉得菊娘的情况有些不寻常,反正……就是不寻常,和失踪之前相比,总笼罩着一种奇怪的感觉。 听到“七殿下”三个字,菊娘的脸上马上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 于是那种诡异的感觉就更加强烈了,谭鸣鹊觉得,这样的菊娘,竟然有些像是不久前的容婆。实在是太奇怪了!可谭鸣鹊更不敢说,有些事情,混混沌沌的时候反而好解决,可是,一旦说明白了,好像就给人定性了。所以,谭鸣鹊根本不敢直接问她在两芒山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不过,菊娘对沈凌宥的看法,似乎真的改变了。 “他啊?”菊娘笑着说,“他很好。” 可谭鸣鹊想听的,实在 不是这种答案! “这……可……” “你到底想说什么?”菊娘终于疑惑起来。 谭鸣鹊支支吾吾,不敢直言,想了想,扯开到另一个话题:“我想说,您能不能别老叫我谭姑娘,咱们都认识这么久了!” “呃,这倒也是。”菊娘从善如流,“总是唤你谭姑娘,倒显得生疏,不过……鸣鹊?这也不太合适。” “为什么不合适?我也唤您菊娘啊!”谭鸣鹊懵懂地问道。 “总之就是不合适,我这名字和你那名字,不同的。”菊娘摇摇头,十分坚定。 她想了想,莞尔一笑:“不如,我唤你谭管事?在外人面前,你也可以唤我一声叶管事,咱们相互尊称,在旁人看来,也显得正式。” “那私底下呢?” “私底下,你可以唤我菊娘,我也唤你鸣鹊,好不好?”菊娘笑道。 谭鸣鹊无奈,怎么菊娘跟沈凌嘉一样,也喜欢在外面和私底下用两套称呼? 可真费脑子! 但这算是她提议的,若再反驳,倒有些找事的嫌疑,只好认命地点点头:“好吧,菊娘。” 这样唤她,倒有些像是称呼朋友,之前那种称呼,总有几分辈分不同的感觉。 谭鸣鹊喊完,也不觉得改了奇怪,认命之余,没什么不满。 “嗯,那我先走了,鸣鹊,你可答应过我,要好好呆在房间里休息,绝对不可以出去,知道吗?” 谭鸣鹊自然是点头应允:“我说话算数的,您就放心吧。” 菊娘这才安然离去。 不过,谭鸣鹊只是答应菊娘不出门,却没说过不下床,菊娘一走,她就换了衣服翻身坐起。 睡了那么久,再瞌睡,可就说不过去了。 现在没人监督,谭鸣鹊反倒手痒,想练练字来活泛筋骨。 屋子里已经摆设好书架,虽然只是暂住,也摆满了书,谭鸣鹊挑了一本诗集,摊开在桌面上临摹,写到一半时,听见脚步声由远及近。 是从走廊上响起的。 谭鸣鹊停了笔,转头看向右边,窗户上映了一道人影,慢慢走向门口。 是菊娘回来了? 谭鸣鹊疑惑地搁下笔,正要走过去看,门已经被打开。 走进屋子里的人,是沈凌嘉。 “昔寒?我来看看你。” 他的心情看起来特别好,脸上挂着大大的笑容,不过进门来率先看向床铺,等发现床上空无一人时,稍微皱了一下眉。 谭鸣鹊赶紧发声:“先生,我在这里!” 她站在书案后面招招手,沈凌嘉瞧见她,又笑了,等看见她面前的东西,便更显得开怀。 “现在知道要主动练字了?”他走到书案前,仔细看了一会儿,满意地点点头,“不错。” 谭鸣鹊心情平缓,又是主动落笔,所以这次发挥得比往常好得多,写出来的字称不上大家风范,但娟秀工整。 “你喜欢写诗?那我以后……”沈凌嘉瞥见谭鸣鹊瞬间垮了的脸,笑吟吟改了口,“算了,今天高兴,不说那些,你能主动做就很好,想写什么,还是自己决定。” 谭鸣鹊这才松了口气。 自己主动想做和被人赶着去做的心情,实在是不同,她还真怕沈凌嘉从逼她抄文集改成逼她抄诗集,二者实在没有多大不同。 “先生,您今天很高兴啊。”谭鸣鹊想起菊娘说过的事情,忙从书案后面走出来,拉着沈凌嘉到桌边坐下,给他倒了茶,才打听起来,“我听说过几天就要回京了?” “哈,我就知道菊娘什么事都不瞒着你。”沈凌嘉笑道,倒没生气。 谭鸣鹊赶紧说了一句:“她也就提了一嘴,具体是怎么回事,倒没说。” 沈凌嘉端着茶咂摸一口,吊她胃口:“这么说,是等着让我来讲呢?” “对。”谭鸣鹊大方地承认。 “……你倒老实。”沈凌嘉差点把茶吐出来。 谭鸣鹊听这意思,有门,赶紧问:“虞王的事情解决了?您知道怎么抓妄匪了?” “妄匪?简单。”谈起妄匪,沈凌嘉的语气和菊娘一样轻描淡写。 谭鸣鹊越听越糊涂,一开始听景唐说起妄匪,好像连皇帝都觉得棘手难对付,怎么才过几天,就成了书上长成的果子,人人能摘了? “简单?”她有点不信,可沈凌嘉说得那么信誓旦旦。 “抓妄匪那些人,交给景唐就行,我要做的,是另一件事。”沈凌嘉的眼中闪过一丝笑意,是一切尽在掌握的得色,“等解决了他,我们即刻便能返京。” 谭鸣鹊越听越好奇,只觉得浑身痒痒。 沈凌嘉说的事情似乎 比她原本料想的还深,可是,究竟是怎么回事,她到现在仍是一头雾水,他仿佛说了许多,却一点关键没提。 “先生,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呀!”她忍不住问。 “想知道吗?” “想!” “等我明天解决了,回来再告诉你。” 沈凌嘉抛下这话,又叮咛她好好练字,便又走了。 正如他进屋时说的,果然只是来“看看她”。 谭鸣鹊哪拦得住他?又顾忌对菊娘的承诺,只能趴在门边,哀怨地看着沈凌嘉越走越远。 从她生病以后,沈凌嘉仍旧让她留在房间里,自己搬去了另一间院子。 她糊涂地想着渝州这些天的事,明明是从一团乱麻开始,怎么一夕之间,什么麻烦都解决了? 她也就病了几天,这些天里,沈凌嘉到底又查出了什么事? 他说得如此自信,想必是真的握住了极大的线索,可她却是无处入手。 谭鸣鹊懊恼地坐在房间里,决定等菊娘回来,再问问她。 只是,直到深夜,直到她再次睡去,菊娘一直都没有回来过。 …… 谭鸣鹊是被摇醒的。 菊娘用欢快无比的声音叫她:“鸣鹊,该起床啦!” 她睁开眼睛,刺眼的阳光正好照在她眼睛上,她眨眨眼,赶紧躲开阳光,但也彻底醒了。 “唔,怎么回事?”她闭着眼休养一会儿才敢重新睁开,但看着面前的一切还有些发花。 菊娘在她耳边说:“你不是想出去吗?现在可以走了。” 谭鸣鹊迷迷糊糊地洗漱过,换了一身衣服,等被菊娘拉着出了门才发现自己到了屋子外面。 “我怎么出来了?” “不好吗?这不是你想要的吗?”菊娘问她。 “那倒也是。”谭鸣鹊很好糊弄,马上高兴起来。 但是,菊娘并不止拉着她来到院子里,院子外已经没有暗卫守护,守卫也只是零星可见,菊娘带着谭鸣鹊一路往外走,一直拉着她走了很远,直到上了一间马车。 车厢宽阔,正中央摆了围炉,围炉上放着一盅茶壶,围炉旁坐着两人,一个沈凌嘉,一个沈凌宥。 谭鸣鹊回过神来,想起前事。 “全解决了?要回京了?” 沈凌嘉微微一笑,纤细的手拿着一根玉签子搅着正沸腾的茶壶里的叶子。 “渝州事了,可不就是要回去了吗?” ☆、逆转 谭鸣鹊一脸茫然之色,过了一会儿,才琢磨过来。 “渝州事了?” 妄匪解决了? 虞王的事,也解决了? 菊娘可真是说到做到。 不,确切地说,是沈凌嘉说到做到! 谭鸣鹊觉得自己的脑子好像一团浆糊,而且,是一团沸腾的浆糊。 难道,只有她一人被蒙在鼓里? 她下意识看向一角的沈凌宥,后者一脸病容,有气无力地往后倒着。 来的时候沈凌宥也时常显得慵懒,可这回,他却并非慵懒,显然是真生病过。 也可能是受惊过度,看向菊娘时,再没有从前那种玩味的感觉。 想起菊娘谈到沈凌宥时的表情,谭鸣鹊顿时明白她为什么突然对沈凌宥态度大变。 一只常年纠缠自己的老虎忽然变成了猫,换谁都会忍不住心生怜爱的。 想必菊娘也是这样怜爱着沈凌宥吧,谭鸣鹊同情地看了他一眼。 猫朝她龇牙,谭鸣鹊转开脸,哎,变了病猫,还是那虎样。 “你们……都知道是怎么回事?”谭鸣鹊还是不敢相信,昨天听到的时候,就如同听见天方夜谭,现在也是如此,即便已经登上了回程的马车,她也还是十分糊涂。 “没有我。”沈凌宥摇了摇手,目光锁在菊娘身上,“你知道?” 菊娘神秘地一笑,不予回答,却看向沈凌嘉。 沈凌嘉将玉签子放下,笑道:“看来,不给你们说清楚,回京这一路上都不安宁。” “那可不一定,我现在哪有心思想那么多事。”沈凌宥说是这么说,却并未直接阻拦沈凌嘉,让他别回答。 可见,他还是想听的。 至于谭鸣鹊,就更加不会阻拦了。 她赶紧坐好,把已经变了颜色的茶壶端起来,将茶水倒出来。 桌上有四个已经摆好的杯子,正好放在四个方位上,一人能坐一边。 菊娘掀开帘子往外看了一眼,回转身来,对沈凌宥点点头:“都准备好了。” “通知他们,出发吧。” “是。”菊娘再次掀开帘子,替沈凌嘉发出命令,不久,车轮转动,车队开始往山下去。 谭鸣鹊也恰好将四杯茶倒满。 她重新倒好 了水,将茶壶放回炉子上,恭恭敬敬捧起一杯茶,端给沈凌嘉,谄媚地笑:“殿下,请喝茶。” 沈凌嘉接过茶杯,却只嗅了嗅,就放下:“趁着茶还要冷一会儿,我便说说。” 谭鸣鹊立刻正襟危坐,沈凌宥没说话,却也直起了腰。 “这件事,还得从菊娘入妄匪的营寨开始说起……” 仔细说来,这次妄匪被连根拔起,也怪他们贪心不足,胆量太大。 刺杀一个沈凌嘉,还嫌不够,为了震慑朝廷,竟然对顺道来的沈凌宥,也起了贼心。 若不是他们欲绑架沈凌宥,也不会勾得菊娘舍身潜入他们的营寨; 若不是菊娘潜入了他们的营寨,也不会发现妄匪原本隐藏得很好的秘密; 若不是发现了那个秘密,或许沈凌嘉等人至今还被蒙在鼓里,搞不懂妄匪怎会对虞王起杀意。 “其实,妄匪也不过是棋子,做了几件大事,便开始人心不足……” 而真正勾出这吞象之蛇的人,便是一直被众人忽略的新虞王。 曾经的虞王府世子。 其实一切很简单,虞王世子不甘心只做一个世子,勾结妄匪,加速了虞王的死。 无他,身为一个曾经的将军,虞王的身体,实在太好了,而虞王多活一天,就意味着他要多做一天世子。他不知道自己要熬到什么时候,索性勾结一伙匪徒,袭杀了虞王。妄匪刚动手的时候,并不知道自己下手的对象是虞王,但等动手之后,大局已定,上了贼船,也不可能让虞王起死回生,便只能认命,接着与新的虞王结盟。 不过令新虞王没想到的是,妄匪狡兔三窟,实在太会隐藏,加上这里的地头蛇们又各有忌讳,就算知道妄匪营寨的位置,也不敢出手,因此,新虞王原本想要过河拆桥的计划,也就成了笑话,二者成了被绑在同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他虽夺得了父亲的一切,却又给自己拴上了新的链子。 “怪不得妄匪的人会出现在虞王府外!”谭鸣鹊脱口而出,“他们不是要杀这个虞王!” 恐怕,只是要进行下一步合作。 没想到后院失火,被菊娘发现了他们联络的线索,再一推导,便能顺理成章地得出结论。 菊娘插嘴道:“可惜你睡得太香,清晨的时候,我们分了两路人马,一路去抓妄匪,一路去抓虞王。” 谭鸣鹊懊恼地叹了口气, 这么说,要是她醒着,起码有机会见识一下。 “休想吧,你就算醒了,我也不许你出门,你可答应她了。”沈凌嘉凉凉地说。 谭鸣鹊不以为然,事情都过去了,就算沈凌嘉准她去,她也去不了。 他这样说,一点也不能打击她,倒给了她一点安慰——反正,就算早醒了,也没用不是? “没想到……整件事只是虞王世子丧心病狂。”谭鸣鹊无奈地说。 “亏得我还以为有多复杂,原来还是这么一个故事。”沈凌宥立刻失去兴趣,抓了个枕头垫在脑后,重新倒下去。 “你也觉得没意思?”沈凌嘉推了一杯茶到谭鸣鹊面前。 其实四杯茶的位置都摆得非常明白,可他就非得推一下。 谭鸣鹊也只好端起来象征性地喝一口,即便是冬天,滚烫的茶水也没有这么快能冷,还是冒着热气,她抿了一口,就赶紧放下来。 “倒不是没意思……不过,是有点没意思。”谭鸣鹊说得好像十分矛盾。 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才清楚。 “不是没意思又是没意思,到底什么意思?”沈凌宥倒下去了也还是多嘴饶舌。 沈凌嘉笑道:“就是听起来有兴趣,却想不到虞王世子只是为了这么一个初衷吧。” “还是殿下明白我!”谭鸣鹊欣喜道。 “搞半天这里头没我什么事啊。”沈凌宥酸了一句,“算了,你们接着聊吧,我不打扰你们……” 话被飞起来的被子打断。 菊娘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一套棉被,往沈凌宥身上一砸。 他怒气冲冲坐起身,她笑眯眯看着他:“您困了,也先盖着被子,冻着凉了可不好。” “……嘁。”沈凌宥气呼呼又躺下去,却还是非常听话地蜷缩起来,抱紧了被子。 谭鸣鹊瞧着新鲜。 以前老见着沈凌宥撩拨菊娘,如今却是反过来,这场面着实好笑。 突然,她觉得浑身一重。 原来,是沈凌嘉不知道从哪里也翻出来一条毯子,往她脑袋上一扔:“你也差不多。” “我跟七殿下可不同,我病好了。”谭鸣鹊不服气地说。 “你才有病。”沈凌宥白她一眼。 菊娘拽了他一把,沈凌宥哼了一声,不说话了。 谭鸣鹊也懒得搭理沈凌宥,裹紧了身上的毯子,不服气归不服气,但沈凌宥看不爽她倒偏要倒着来。 二人相当幼稚地角力几回合,殊不知,落在沈凌嘉和菊娘眼中,也实在是够好笑的笑话了。 从京城来渝州,只觉得时间过得慢。 从渝州回京城,却好似搭了大鹏,谭鸣鹊虽然病愈却也虚弱,时时刻刻要昏睡一会儿,这么昏昏沉沉地过日子,没反应过来,就回到了皇都。 沈凌嘉与沈凌宥要先回宫去见皇帝,谭鸣鹊便跟着菊娘先回魏王府。 她这一路上休息得可足够,便跟着菊娘学习打点一些杂事,因为感兴趣,倒不觉得辛苦。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魏王府中轻松,去见皇帝的两人,却心事重重。 虽然简单地说,是俩儿子拜见父亲,可这俩儿子是皇子,父亲却是皇帝。 他们是父子,也是君臣。 尤其是,君臣。 沈凌宥从马车里刚出来的时候还病怏怏的模样,可一想到即将要去见皇帝,发了一身冷汗,倒是挤出了三分精神。 沈凌嘉扫了他一眼,十分无奈:“你先去见楠嫔吧。” “我没事。”沈凌宥硬着头皮说。 “没关系,别硬撑着,再说你舅舅不也让你给楠嫔送些东西吗?” 从两芒山回来之后,沈凌宥还是强撑着下山过一次,回了趟楠嫔的娘家。 他毕竟是打着走亲戚的名义混上沈凌嘉的车队,如果不去一趟,便师出无名了。 “行,那你替我解释一下,我承你的情。”沈凌宥松了口气。 如果真能不去,那他还真不乐意往沈清辉跟前凑。 沈凌嘉挥挥手,沈凌宥跐溜往另一个方向跑了。 看着沈凌宥离去的背影,沈凌嘉苦笑一声。 沈凌宥的事情简单,可是,另一个人却难对付。 即使他准备了那么多东西,仍旧不敢肯定,自己能否动摇那人一丁点。 他握紧了手中的册子,缓慢却坚定地朝着御书房迈去。 …… 沈清辉很清楚沈凌嘉何时回京,他也很清楚沈凌嘉已经入宫。 他城府深,却不喜欢对儿子玩那些幼稚的招数。 不是 说不玩招数,只是,幼稚的不玩。 所以,当沈凌嘉来到御书房,沈清辉并未假装办公,也没低头找事做假装没看见他。 ☆、禀君 御书房的大门朝外敞开,沈凌嘉一到,就被请了进去。 沈清辉显然已经在书房里坐了不少时间,沈凌嘉进门的时候,可以从敞开的大门看到沈清辉的手里正捧着一本书,不知道是打发时间还是什么。 来请他的小太监附耳在沈清辉身旁低声说了几句。 “好,那就让他过来。”沈清辉放下书,一抬头,就与沈凌嘉的目光撞到。 他笑了,对沈凌嘉招招手,笑吟吟说:“快进来。” 在沈清辉所坐的书案对面,已经摆好了一把椅子,正对着书案。 沈清辉往沈凌嘉背后看了一眼,没见到沈凌宥,并不惊讶。 沈凌宥会找理由不来,也在沈清辉意料之中,七皇子怕他,总抗拒见他,他很清楚。 几个皇子,都对他有一种天然的敬畏,唯一不那么怕的,只有两人。 一个齐王沈凌岳,一个魏王沈凌嘉,都是封了王的皇子。 并非因为他们胆大,所以被封了王,但巧合的是,确实只有这两人有足够的胆量。 沈清辉早有预料,所以只在书案对面,命人摆下一把椅子,他确信沈凌宥不会来的,他常常能找到合理的理由,这回多半也一样。 他很了解这些儿子,至少,他觉得自己相当了解。 不过沈清辉着实料想不到,今日,他将会大开眼界。 …… 在沈清辉说话以后,沈凌嘉便迈步走进了御书房中,走到椅子前乖乖坐下来。 路上,他一直握着那本册子,用了太多力气,手心的汗水都几乎把头几页染湿。 看到这里只有一把椅子,沈凌嘉便替沈凌宥松了口气。 如果沈清辉期待沈凌宥来,那沈凌宥这回可要倒大霉。 幸也是不幸,沈清辉根本不期待。 “父皇,七弟他暂时没法过来,在渝州的时候,出了些事情,他受了惊,害了病,现在身体还十分虚弱。”沈凌嘉一坐下来,便马上替沈凌宥的不在做了解释。 这话也不算错,沈凌宥确实受惊,确实生病,身体也的确仍然虚弱。 只不过,是否真的虚弱到连来御书房一趟都不能,那就见仁见智了。 端看沈清辉是不是愿意给他脸,好在,沈清辉并未揭穿。 “嗯,我听说了,那群妄匪的确胆大包天 。”沈清辉点点头。 谈到妄匪,他面上仍旧闪过一丝薄怒。 哪怕这群妄匪已经被抓住了,一想到他们做过的事,沈清辉就忍不了火。 “父皇不必为了这种人置气,现如今他们已然伏法,不日便将问斩,定能告慰虞王叔。”沈凌嘉劝道。 沈清辉跟虞王又不熟,哪是为虞王生气。 只是这话又不方便直接付诸于口,他只好点点头道:“不错。” “对了,你在渝州,有什么收获?”沈清辉想起景唐的禀报,露出感兴趣的表情来,“我听说,虞王之死还另有隐情?” 他听说了一点,但也只是一知半解。 景唐又说沈凌嘉最为清楚是怎么回事,他便一直记着,如今拿来问他。 “是。”沈凌嘉便将自己到渝州后不久发生的种种意外一件件道来。 他说得不徐不疾,即便谈到自己遭遇的两次刺杀,也如同在谈论别人的事情一样。 倒是沈清辉忍不住问他可有留下什么病根或者隐患,沈凌嘉轻描淡写否了,接着说下去。 两次刺杀,妄匪踪迹,沈凌宥失踪…… 一桩桩都凶险无比,虽然他说得轻巧,可沈清辉怎会是因语气就分不出轻重的人? 沈清辉的笑容,渐渐消失在脸上,他越听下去,脸色越是难看。 那毕竟是他的两个儿子,原以为只是一次历练,却差点推他们去死。 “他们真是……百死也难赎其罪!”沈清辉暗暗咬牙,非要将那些妄匪都千刀万剐示众不可。 沈凌嘉已经说到了自身中毒的事。 沈清辉终于忍不住,打断了他的话。 “中毒?” 沈凌嘉扯扯嘴角:“已经没事了。” “这可不一样!”中毒与受伤的严峻程度,是大不相同的,后者可以慢慢将养,但前者却有可能留下后患,便是沈清辉最担心的病根。 前朝常有这种事,好端端的人,中毒之后,看似治愈了,其实还留下了余毒,余毒不清,便一直给人造成影响,轻的使人痛苦,重的使人短命。 “我……已经没事了,随行带着一位不错的太医,他的医术十分高明。”沈凌嘉低着头说。 他的语气并不低沉,但对于沈清辉的关切,也并不振奋,只是平静地诉说,仍然像是在说旁 人的事。 沈清辉也是习惯了沈凌嘉在自己面前这冷情的样子,只能无奈地道:“好,既然你觉得无妨……那就行吧。不过,那人是谁?得要重赏才行。” “是,儿臣明白,已经重赏过了。”沈凌嘉依旧淡然地把此事轻易略过去。 沈清辉也只能赞许一句:“你处理得不错。” “多谢父皇。” “好,你……咦?”沈清辉正要接着多夸赞几句,却忽然发现书案上多了个东西。 一本册子。 在差一点就用双手把它揉碎之前,沈凌嘉终于还是将一直纠结在手中的这本册子拿出来,放到了书案上,送到沈清辉面前。 但沈清辉只看了一眼,并未伸手去拿。 他静静盯着纯色的封面看了一会儿,没有说话,过了半天方才开口问道:“这是什么?” “父皇一看便知。”沈凌嘉的语气和他一样平静。 甚至,比刚才更加冷漠。 他面上没有多少表情,但缩在袖子里的双手,却情不自禁地握紧。 沈凌嘉知道册子里写的什么,但他也不知道沈清辉看到那些以后,会是什么反应。 如果在年前,他或许会自信无比。 但在祭天之后,他便再也不敢揣测皇帝的心思了。 沈清辉是他的父皇,也是皇帝,对齐王更是另眼相看。 有那份罪己诏后,沈凌嘉做许多事时,便开始忍不住束手束脚。 但他不乐意这样。 其实这本册子可以不给,其实他应该积攒更多证据,以便一鼓作气扳倒对方。但沈凌嘉实在受不了被捆住手脚的自己,做任何事情都要考虑皇帝会怎么想。那倒不如,直接摊开来问,这是迟早要面对的事,他们都知道的,既然如此,何必遮掩,何必拖延?他究竟还有没有前途与未来,有没有一丁点机会,他宁肯奋力一搏,去试探一次。 所以,他终究还是交出了这本册子。 沈清辉又沉默了一会儿,才轻声道:“好,那我就……看看。” 沈凌嘉没说话,但明显绷紧了身子,十分紧张。 他伸出一只手,将那本册子拿起来,明明只是薄薄一本,却仿佛有千钧重,沈清辉说是答应要拿过来,但也只是拿在手中,一直没翻开。 看着封面,沈清辉若无其事地问 :“里面写的是什么?” 沈凌嘉握紧拳头,学着沈清辉的态度,面上仍旧平和无比:“是一些证据。” “证据?什么证据?” 沈凌嘉稍微放松了点,说了一句好像跟这些没什么关系的话。 “是虞王叔之死的事。” “我听说,他的死跟世子还有点关系?” “……是,虞王世子与妄匪勾结……”沈凌嘉言尽于此。 策划的人是虞王之子,这种关系,让他来说,还是有些敏感的。 “虞王他……真是冤枉啊。”沈清辉感慨一句,这才将册子缓缓翻开。 沈清辉一边看,心中却翻涌着一丝苦涩。 其实,大概有很多人无法相信,他是真的不希望自己的儿子们自相残杀。 不是权术,不是帝王心术,只是出于一颗纯粹的父亲的心。 但是,魏王不会相信,就连齐王,恐怕也很难相信。 他想要保住每一个人,他想给每一个儿子都留下余地与后路,他已经没有亲生的兄弟,实在不希望自己的儿子,将来也成为跟他一样的孤家寡人。 可是,沈清辉着实想不通,他的方法,早就错了。 他想给绝对的公平,把每一个人尽量拉到同一个水平线上,谁做的不好,他就补偿一些,但在其他儿子看来,这就是不公,就是偏心。可没人告诉沈清辉,他做错了,谁都不会知道,也不会相信他的想法,许多人就算想要劝说也无从下手。 何况,面对他的身份,他是皇帝,有几个人敢劝说他,又有几人,是真心劝他呢? 沈清辉看着看着,眉头慢慢皱起,脸色越来越难看。 按说呈上这本册子的人是沈凌嘉,让皇帝不悦的罪过挺大,但沈凌嘉的心里却连一点心慌都没有。 从看到沈清辉翻开这本册子以后,他便有种豁出去的感觉。 反正预想的最糟糕的结果,也在他的意料之中,还能坏到哪里去? 虽然他不信父子之情,却信沈清辉对皇族尊严的执念,自己就算做错了,也不会到万劫不复的地步,只要他不是造|反,那么,做什么,左不过是拘禁一生。 现在一试,至少,试的是年华正盛的沈清辉,这种试,宜早不宜迟。 沈凌嘉有种大彻大悟的感觉,他早就已经这样决定的。 ☆、偏心 沈清辉的神情越来越凝重,翻动书页的声音,越来越清晰。 渐渐的,连呼吸声都浅了,房间里只剩下一个单调的声音。 “哗啦。” “哗啦。” “哗啦。” 薄薄一本记事簿,在沈清辉的手里,愣是被翻出了史册的动静。 不过,不管他看得多慢,这都只是一本很薄的册子,没多久,他还是看到了最后一页。 沈清辉不甘心地又翻了一页,又看到熟悉的纯色。 他直接翻到了封底。 沈凌嘉不得不开口戳穿他:“后面没了。” 不管他想看到什么,都没了,肯定没了。 沈清辉肯定看到了夹在中间有关齐王那洋洋洒洒一大段内容,沈凌嘉是来试探的,可不会给沈清辉迂回的机会,他也没有迂回,册子里全是齐王与虞王世子勾结,并派人来刺杀他的证据,沈凌嘉亲自誊写,绝不打码,绝不含糊,绝对让沈清辉想糊弄过去都找不到理由。 沈凌嘉只想要一个答案。 在他受到生死威胁的时候,沈清辉是不是还要站在沈凌岳那边,帮他压下此事? 他也是皇子,也是他的孩子! 沈清辉放下册子,抬起头的时候,正好看到了沈凌嘉的眼神。 他怔住。 往常的沈凌嘉,总是老成持重,无论有什么情绪,都压在心底,就像刚才一样,总是一脸平静,这回还是头一次,沈凌嘉难得地露出了与往常不一样的情绪,带着三分控诉,七分不甘。 “父皇。”见沈清辉迟迟没有说话,沈凌嘉并未放弃,他问,“您难道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沈清辉一时哑然。 或许他本会答没有,但在看到刚才沈凌嘉那个表情以后,那样决然的话就突然说不出口了。 “你们是兄弟。”他脑子里有些乱,头一回有人将这种事摆在他面前,让他直面。 说来好笑,沈清辉原本真是这样想的。 虽是天家,但他是父亲,他的儿子们也都是兄弟。 那是事实,却又并非全部的事实。 他突然发现,自己一直想相信的事情,可能只是幻想。 “我知道。”沈凌嘉的眼底闪过一丝失望,“我知道我们是兄弟,他也知道,可他……” 还是毫不犹豫地动了杀机。 “父皇,有些话,我没全告诉你,第二次刺杀时,那刺客在利刃上抹了毒。” “我知道……”沈清辉下意识答道,这是当然的,利刃不一定能杀人,如果要做双重准备,自然是再抹毒更好。 但这话不应该由他来说。 理性是一回事,逻辑是一回事,推测是一回事,但一个父亲哪能在儿子死里逃生时,那么理性地做逻辑推测?沈清辉说完就后悔了,他再一次从沈凌嘉脸上看到失落之色。 可沈凌嘉仍然接着说下去:“我中的毒,是阎罗。” 沈清辉原打算说出口的话就再也说不下去了。 “……什么?那毒叫什么?”他怀疑自己听错。 “阎罗。”沈凌嘉突然没了耐心,他把外衣解开,露出肩膀上的痕迹。 所有中了阎罗之毒的人,就算活下来,肩上也会留下青紫色的痕迹,像是胎记一样,无知无觉,但谁都看得见。 沈清辉应该对这种毒特别眼熟,他更应该清楚,阎罗只有一家人能拿到。 他再也说不出什么替他开解的话了,这个痕迹,比册子上呈交的证据更加可靠。 但沈清辉的心里更乱了。 沈凌岳是他眼睁睁看着长大的孩子,他怎会……怎能,对自己的兄弟用……阎罗? 沈清辉的手微微发抖,他闭上眼睛,仔细思索着整件事。 沈凌嘉也忽然有了耐心,并不催促,他回头看了一眼,书房的门仍是开的,但这样能更加清楚地看到外面,走廊两旁没有人影,守卫在最远的庭院入口处守卫,连太监都站得远远的。 他便更有耐心,双手从容地叠在一块儿,只目光灼灼地看着沈清辉。 当他发现沈清辉被他的话逼到无话可说时,失望之色尽消,他笑眯眯地看着沈清辉,突然觉得,自己的试探好像也不是纯粹来作死的。 如果沈清辉不悦,或是只看好沈凌岳,这就是作死; 但既然沈清辉有所动摇,那么,这便是成功的试探。 年后那次没收拾得了沈凌岳,无妨,或许沈清辉真的觉得那是天灾,沈凌岳运气不好呢? 但这回是人祸,与人勾结刺杀兄弟,甚至下毒,用了阎罗,桩桩件件可都是戳沈清辉心窝子令他忌讳的事。 ——大哥,您的贪心 ,真的彻底毁了您的局呀。 …… 话分两头。 谭鸣鹊或许真的与沈凌嘉犯冲。 她轻松的时候,沈凌嘉情况严峻; 等沈凌嘉高兴了,她又不爽了。 一开始跟着菊娘学做事,看着她管理杂事,谭鸣鹊又精神奕奕,是挺轻松的。 可她没想到,菊娘压根儿不休息,连吃饭的时候,都要看账册,清点东西。 谭鸣鹊也只好陪着,毕竟,她现在名义上已经升官了,从谭绣娘突然成了谭管事,再不学,又得下去。 在很可能长期呆在魏王府的情况下,做管事当然比做一个名不正言不顺偶尔干活的绣娘好。 尤其她的手指头还没养好,这手指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比她身子还娇贵,指头留下了疤,还在换新皮,就算想要动针线,手感不好的谭鸣鹊绣了两针也实在刺不下去,只好乖乖跟着菊娘接着学。 于是菊娘看账簿,她也跟着看,看不懂不要紧,菊娘边看边解释; 菊娘清点东西,她也跟着清,王府出行一趟,大小用品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什么足金、金质、金丝、烫金、鎏金,谭鸣鹊以前实在不知道,随手用的一个碗,都有它自己的名字,她还得记住! 名字不同,材质不同,价格也不同,包括这些用品若是皇帝所赐,那就有更高价值。 一个账簿的数字,一个用物的名字,光是这两样,就令谭鸣鹊眼花缭乱,脑袋空空。 尤其如今是冬天,菊娘连午觉也不睡,她这个真做事的人都不睡,谭鸣鹊这个跟着学的人就更不好意思去睡,等到了下午,她早就困顿不堪,偏偏菊娘还神采飞扬,教她只能暗暗佩服。 学吧,菊娘不休息,那她也不休息,都别休息了!大家一起学无止境! 魏王府上上下下也真没人敢打瞌睡,大批财物没入库,谁管着都要战战兢兢,哪样东西都盖着御赐或者宫廷的戳,什么都丢不起,丢哪样都是大事。 菊娘连轴转,她也连轴转,于是谭鸣鹊就跟勤劳的小蜜蜂一样,从这里跑到那里,那里跑到这里。 等到了晚上,谭鸣鹊彻底累瘫了。 菊娘只是伸了个懒腰,感叹道:“总算把东西都清点入库了。” 接下来还要安排人事归位的问题,这次跟着沈凌嘉去渝州的人,肯定要补奖金,但因为沈凌 嘉连续遇到刺杀,甚至受伤,那些守卫也必定要被惩罚,这个惩罚的力度也是需要拿捏的点,她得做个章程,然后交给沈凌嘉决定。 好在魏王府中有相应的处罚规定,她照着拟就行,菊娘跟那些守卫也不是很熟悉,平时不经常来往,无仇无怨,也就不偏不倚。 至于要是真有谁心眼跟针尖那么小,怀恨在心…… 那就怀着吧,憋死他,菊娘在沈凌嘉身边做事这么久,可从不怕这些。 “你也来看看,下回,要是再出事,你也得帮忙拟个章程。”菊娘叫谭鸣鹊过来,“这些都是管事的职责。” 谭鸣鹊感叹:“他也不怕累死你。” 菊娘看她一眼,考虑到这种不过脑的话是谭鸣鹊说的,也就算了。 “你小心点,这里到处是人,谁要是把这当大事捅到殿下面前,遇到他不高兴,你可能也要倒霉。”菊娘劝说道。 谭鸣鹊笑道:“不会的。” 她对自己声音的把握相当精准,虽然只是随口一句抱怨,也确保只有身边的人能听清。 至于旁边那些走来走去的侍女,哪个都不一定能听得见,就算听见了也只不过听见一些含糊如同梦中呓语的碎话而已。 在魏王府呆了这么久,又去过渝州一趟,谭鸣鹊再不小心,也不会真的像从前那么大大咧咧。 菊娘见她一脸很有把握的样子,便点点头,笑道:“你心中有数就再好不过了。” 这两人只是随口闲谈,却不知道正好戳准了此刻沈凌嘉的心态。 他真的,很不高兴。 从天上摔下来有多痛,他不知道,但他知道愿望即将达成时被硬生生掐灭的痛苦。 而这希望还是沈清辉给他的,掐灭这希望的人,也是沈清辉。 “劈啪!” 天空响了一道雷,然后,恰到好处地下起了雨。 沈凌嘉正从府邸门口走向自己的院子,途中正好走到一片没有遮挡的地方,于是被这突然起来的暴雨淋成了落汤鸡,他连躲都躲不开。 他痛苦地握紧拳头在空中无意义地挥动,整个人站在院子中央暴躁地跳来跳去。 踩了半天水,憋着一肚子气,回到了书房。 书房里居然有灯。 “谁在里面?”他咬着牙问守卫。 两个守卫呆呆地对视 一眼,不明白一直冷静自持的魏王怎么会如此狼狈,更不明白他这邪火从何而来。 ☆、哭唧唧 “说!” “是,是叶管事还有……”谭管事。 听见是菊娘在,沈凌嘉已经推门进去,便错过了后面那句话。 不过他有眼睛,沈凌嘉一进门就看到了谭鸣鹊。 谭鸣鹊耳力好,早听到了沈凌嘉暴躁的声音,她正要起身跟他打招呼,没想到沈凌嘉猛然闯入书房,脸上还挂着没来得及隐藏的怒容。 两人都是头回撞见这么尴尬的景象,都呆住。 菊娘看了一眼,她最机灵,连收拾都懒得,直接跳起来往外走:“你们聊,殿下我去准备姜汤。” 出门之前还不忘记去找一块干毛巾来塞给谭鸣鹊。 收尾顺毛,就交给效率高的人来做吧。 谭鸣鹊呆呆地接住毛巾,等菊娘出了门,被关门声一吓,回过神来便赶紧往前迈出一步,伸手先把沈凌嘉脸上的水珠抹去,“先生,您先擦擦,要是又生病,就不好了。” 这话直接戳到了沈凌嘉的心坎里。 “不用。”他有些赌气地说,“病死算了。” 连中毒,被刺杀,都不要紧,那么生病又有什么所谓?难道他真的要死了才管用? “您这是说的什么话!”谭鸣鹊却不知道沈凌嘉那些脆弱的小心思,“您别任性,要是您有什么三长两短,那……” 沈凌嘉听得烦躁,抢走毛巾自己擦,“我知道了!” 谭鸣鹊看他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不过,好歹乐意擦干,她也就不再刺激他。 可是,书房里没有衣柜,他一身湿淋淋的,根本没法穿了。 她出门朝外面招手,很快,刚才回答沈凌嘉话的守卫马上前来。 “去外面寻个侍女,让她送一套干衣服来,殿下这一身得换掉。”她低声道。 那守卫匆匆忙忙去了。 谭鸣鹊在门外等,却听见里头那位不耐烦地吼道:“人呢!” 得,这是喊她呢。 她只得折返回去,解释情况:“我让人去拿新衣服……” “不用!”沈凌嘉又开始闹脾气,“我说了,病死算了!” “我会担心呀!”谭鸣鹊脱口而出。 下一刻,沈凌嘉猛然抱住了她。 谭鸣鹊吓了一跳,正要推,却摸到了沈凌嘉的脸。 滚烫的,带着水渍 。 她小心翼翼偷看了一眼,沈凌嘉埋在她肩上,半张脸上全是眼泪。 他在……哭? 谭鸣鹊吓得再也不敢动了。 面对刺杀无所畏惧,面对孙大夫的药能闭着眼睛喝掉,被她死掐也不动容的沈凌嘉……正在……哭? 见鬼了吧! 是她见鬼了,还是沈凌嘉在外面撞了邪? 谭鸣鹊的眼睛滴溜溜地转,看到用完晚餐剩下还没收的碗筷,不由得揣测起来。 那副筷子好像是木头做的,不知道,是不是桃木? 要是沈凌嘉真的中了邪,拿这副筷子戳他,能不能把邪祟赶走? 哎呀,她也没抓过鬼,实在没经验…… 谭鸣鹊的思绪越飘越远。 沈凌嘉突然狠狠在她肩膀上蹭了一把,把满脸的眼泪全擦在她衣服上,若无其事地抬起头来,又是那个魏王。 看来不是见了鬼,可,在她衣服上蹭干净眼泪就想假装没哭过? 谭鸣鹊气急:“先生!”她努努嘴,他想装模作样,也别拿她当傻子。 沈凌嘉脸一红,咳嗽两声,道:“我赔你一身衣服就是了。” “……行。”谭鸣鹊没得意多久又想起自己穿的衣服本来就是他的,得,他爱拿自己的衣服干嘛就干嘛吧。 不过谭鸣鹊可不会给他留面子,她可刚刚发誓过在他面前绝不隐瞒。 “您怎么还哭了,谁让您气成这样?” 沈凌嘉的脸色顿时变得很好看:“我何时哭了!?” “呀,您这是打算来个红口白牙,死不认账?”谭鸣鹊笑眯眯地说,“我可全看见了。” 沈凌嘉噗嗤一笑:“你都说我死不认账了,那光你看见,有什么用?” 他竟然不要脸地承认了! 谭鸣鹊还真拿他没辙,瞠目之后,唯有结舌。 沈凌嘉瞧着她窘迫的样子觉得好笑,刚要说什么,门口传来敲门声。 一个娇滴滴的声音响起:“殿下,奴婢是奉了命令,来送衣服的。” 沈凌嘉朝谭鸣鹊点点头,她便赶紧过去开门。 把门一打开,她就笑了,来书房的人是好久不见的聂茶,这次,没跟着车队去渝州。 聂茶见到是她,讶然一会儿,便恢复平静,仍是笑着 将衣服奉上,唤了一声:“谭管事。” 谭鸣鹊接过衣服,也很惊讶:“你倒是收风得快。” “我平素挺会交朋友,她们都说您成了管事,我还有些不解,没想到几天不见,您还多了几分威严。”聂茶难得用这种语气跟她说话。 谭鸣鹊听她说这些,只觉得哪儿都不舒服,忙道:“得了,你我也算熟稔,不用这样说话,你先等等,我把衣服送进去,还有几句话问你。” “是。”聂茶屈膝行了个礼,便在门边站定。 谭鸣鹊回书房去,把衣服交给沈凌嘉,便打算往外走。 沈凌嘉一愣,叫住她:“你干嘛去?” “您要更衣了,我哪能还在这里站着?”她理直气壮地说,一点没有要替魏王更衣的意思。 于是沈凌嘉也懵住,往常他不必吩咐,就有侍女伺候,可这回把人都支出去,旁边就剩下一个谭鸣鹊,却没一丁点自觉。于是他也有些惊讶,难道,这衣服还真得自己穿? 他没想明白,谭鸣鹊便接着往外走,还把门关上。 沈凌嘉只得认命地走到角落屏风处,乖乖换衣服。 …… 谭鸣鹊将沈凌嘉留在书房里,也没人觉得奇怪。 虽然她出来了,聂茶也只当是书房里还有其他伺候的侍女,这种事也不必非得要管事来做。 她就问谭鸣鹊:“你有什么话要问我?” 谭鸣鹊笑嘻嘻问:“看样子,你朋友不少啊?” “还行吧,你要干嘛?” “赵柳呢?” “谁?哦,她。”聂茶更加警惕,“你想干嘛?” “我可不是什么无聊的人,问你正事,她这回也没去渝州吧?”谭鸣鹊记得车队里没有这两人。 “嗯,我们都留在府中。” 谭鸣鹊暗暗想着,要不干脆开门见山地说,这么含含糊糊的,实在不爽。 尤其是在渝州感受过跟容婆摊牌讲话的痛快之后,她就更不喜欢这么猜来猜去的了。 “聂茶,你跟赵柳,也算是朋友吧?”谭鸣鹊背着手,一脸一切在我掌握的神秘状。 聂茶无语地点点头。 “好,明天你带赵柳来我院子一趟,我有话,要单独问你们二人。” “你疯了吧?我们都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聂茶却不愿意。 “那我可不管,你还说欠我一次呢,就拿这还吧。” “这?谭鸣鹊,你知不知道……罢了,你要乐意拿这个换,也随你。”聂茶欲言又止。 谭鸣鹊不当一回事,正好书房里已经传出沈凌嘉喊她的声音,便挥挥手:“你先走吧。” “那就约好,明天我带赵柳来,咱俩之间,一笔勾销!” “一言为定。” “嗯。”聂茶突然开心起来,撑起小伞迈入雨中。 谭鸣鹊转身开门,进了书房,往右一看,沈凌嘉还站在屏风那,湿透的衣服已经脱下来挂在屏风上,背对着门口。 “先生,有什么事?”她走过去,绕到正面一看,无话可说。 沈凌嘉倒是把衣服穿好了,但腰带系成一个死结,憋红了脸,是又急又气。 “您怎么连衣服也不会穿?” “就你能!” “好吧好吧……”谭鸣鹊不跟他计较,低下头来耐心地给他解这扣。 沈凌嘉习惯性地张开双臂摆出让人伺候的样子,可谭鸣鹊实在不是这块料,他打结又太狠,她解了半天也没法把衣带从结里扯出来,他双臂一直悬在半空,不久便觉得双臂酸痛不止,便又悻悻然地放下来。 他庆幸她没注意到他这多此一举的行为,殊不知,谭鸣鹊埋着头正在窃笑。 沈凌嘉抬起手臂和放下来动静都不小,她哪能真的无知无觉?不过是装没看见而已。 谭鸣鹊好不容易将死结解开,舒了口气,就听到头顶也传来呼的一声。 她失笑,道:“先生,这腰带是这么绑的。” 一边替他系好。 沈凌嘉红着脸,倒没有顶嘴,默默看了一会儿,点头道:“我知道怎么系了,下回自不会再……弄错。” “是,先生聪慧。”谭鸣鹊连忙赞许。 “你这时候说这话可就是揶揄我。”沈凌嘉笑了起来,再没有刚回来时那种郁气。 谭鸣鹊现在也想明白了,沈凌嘉的气,多半就是在宫里受的,自不会再问,来触他眉头,见他恢复笑颜,她也不禁笑了。 此时门外的雨声渐小,谭鸣鹊听到熟悉的脚步声,便收拾起屏风上的湿衣服。 “先生,是菊娘回来了。”她话音刚落,门口便被敲响,也传来菊娘的声音。 “殿下。” “你去给她开门。”沈凌嘉依旧低头研究着腰带上那个结,谭鸣鹊打了个花样,他还想研究一下是怎么结成的。 谭鸣鹊便不打扰他,来到门口帮菊娘开门。 菊娘提着食盒,身后跟着两个年轻侍女,她解释道:“之前没想到殿下回来得这么早,待会儿晚上还要人伺候,你就先回去好好歇着吧。” 作者有话要说:魏王:只有哭……没有唧唧! 小鸟:先生,哭唧唧可比没唧唧好听啊。 猫宥:这么污的台词按角色设定该由我来说啊。 菊娘:你都变猫了就别凑热闹了。 ☆、空落落的心 如果沈凌嘉没有回来,这书房里,是不可以让其他人进的。 菊娘去拿姜汤的时候才想起书房没有侍女伺候,便选了两人带来。 说是伺候,并无歧义,就是字面意义上的伺候。 谭鸣鹊忙行了一个礼,道声是,把湿衣服交给其中一人,便退出书房。 沈凌嘉走出来的时候,已经不见谭鸣鹊。 她问菊娘:“昔寒呢?” “她辛苦了一天,属下便让她先回去休息了。”菊娘低头将食盒里的姜汤拿出来放在桌上,便没有看到沈凌嘉复杂的神情。 “哦。”沈凌嘉郁然地坐下来,端起姜汤,慢慢啜饮。 两位侍女一个去送湿衣服,一个打扫书房,菊娘到他身边站定,将声音放轻,问道:“殿下,如何了?” 虽然沈凌嘉神色难看,多半是没有成功,她也不得不多嘴这一句。 沈凌嘉沉声道:“他说,他知道了。” 菊娘细细品着这句话,只觉得太难琢磨。 沈凌嘉笑道:“也没什么,他希望兄弟友爱,我做到就是了,以后你也记得这一点,别给我添乱子。” 菊娘连忙答应:“是。” 沈凌嘉喝了姜汤,仍是郁结于心,烦闷之余,便将人都赶了出去,想单独在书房里静静。 他一个人的时候,便很喜欢写字静心,只是这回拿起笔来,半天都静不下来。 沈凌嘉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眼前总有一副画面,是他抱着某人哭。 想起来就丢脸。 沉着了那么多年,怎么就这一刻忍不了? 沈凌嘉越想越烦,抱着脑袋趴在桌上,那幅画面却总是忘不掉。 她关切的目光,隐忍的笑意,全都在脑海中,翻涌着,无法消失。 …… 谭鸣鹊回到院子里的时候,困意一下子袭来了。 忙碌的时候一直提着劲,整天像绷紧的弦,现在一放松下来,疲惫立马找上门。 她匆匆洗漱之后便上床睡觉,第二天没人叫醒自己就起床了。 天蒙蒙亮。 谭鸣鹊去厨房吃了早饭,回到院子里的时候,又撞见有两人鬼鬼祟祟地站在她房间门口。 昨天的事情全想起来,哦,不是来找事的,这两人本就是她叫来的。 一个聂茶,一个被拖过来的赵柳。 谭鸣鹊实在不知道聂茶对赵柳说了什么,她满脸不愉,却还是跟着来了。 她开了房门,请二人进去。 “坐。” 聂茶大大咧咧在谭鸣鹊对面找了个位置,赵柳左右张望一眼,选择了中间的。 谭鸣鹊摇摇茶壶,已经空了,好在热水还有,就倒了三杯白水。 “你这儿怎么连茶叶也没有?”聂茶笑她。 “有也没滚水,泡不开茶,但你要是不介意,我可以给你放点茶叶。”谭鸣鹊问她,“你要吗?” “不必了。”聂茶仍是笑吟吟拒绝。 赵柳喝着水,问:“谭姑娘,您叫我们来这有什么事?” 竟是一点弯也不拐。 聂茶推她一把,赵柳装没感觉。 她再闹,赵柳索性把杯子端起来喝了,聂茶要是再推她,可就把这一杯子水推洒了。 “……装的!”聂茶瞪她一眼,她就知道,赵柳哪有平时表现出来的那么傻老实,全是装的! 她又瞪一眼谭鸣鹊,这也是个装傻的!从渝州回来就大变样。 于是聂茶便不免担忧,莫非这两人其实是做戏,诓她过来,是要算总账? 便提起精神,随时准备跑路。 谭鸣鹊不知道她的心思,知道也要嘲笑。 “聂茶,赵柳,这里没有其他人,只有我们三个,索性开门见山吧——” 她将茶壶推到一旁,目光灼灼:“你们是受人指使,来这当细作的,对不对?” 聂茶“砰”地打翻了茶杯,却瞪大眼睛一脸无辜:“你胡说八道什么!” 这时候可不能装听不懂,在魏王府里当细作,这事打死都不能承认! 但赵柳却不然,她耐心地喝着水仿佛喝着珍品的茶,小口慢品,眼神沉静。 谭鸣鹊也不由得同意聂茶那句话,赵柳从前,真是装的,而且,装得挺好。 不过,现在怎么又懒得装了呢? 谭鸣鹊看赵柳这模样眼熟,仔细想想,心里就咯噔一下—— 可不是眼熟,这不就是在渝州时,面对容婆的她自己吗? 聊完就要撕破脸,还有什么必要装呢? 那么在赵柳面前,她就像是当时自己 眼中的容婆一样,是秋后的蚂蚱吗? 她心里紧张了片刻,又突然想到,她何必紧张,沈凌嘉知道她的身份,她清清白白,又没出手害人,又不是真的细作,根本没有把柄,何必要怕? 胸有成竹,不一定是准备翻脸,也可能是后台够硬。 从聂茶和赵柳二人的表现来看,往日看起来呆傻单纯的赵柳,恐怕比聂茶难对付得多,背景,也更加复杂。 二人不同的表现,也让谭鸣鹊觉得棘手。 老实说,在她们做出这种表现以前,她已经悄悄给她们盖了章。 谭鸣鹊以为,聂茶赵柳,都是齐王的人。 如今看来,二人说不准是各为其主,甚至有可能,都不是给齐王效力,不然她们的表现不会如此。 看似铁桶一般的魏王府中,到底潜藏了多少股势力的眼线啊? 谭鸣鹊不禁替沈凌嘉心累,他自己知不知道,悄悄盯着他的,不止是齐王的人? 赵柳安静地喝着水,如同饮琼浆玉露。 聂茶并不知道谭鸣鹊只从她和赵柳的表现就推断出那么多,见她和身边的人都不说话,有些忐忑。 她被这气氛吓着,想要自辩,却又怕弄巧成拙,于是暗暗决定,先看赵柳怎么做,若是赵柳自辩,她便附和,若是赵柳认了——谁会认啊! 聂茶把茶杯摆正,自己倒了一杯水,也默默喝起来。 但她实在没有赵柳那种从容,喝得再小口,没多久还是见了底,只好又倒了一杯,不知不觉倒把一整个茶壶的水都喝光了。 “嗝。”聂茶喝水喝得饱了,把空杯子放下,苦恼不已,深恨不该来这鸿门宴。 这鸿门宴还连茶酒也没有,就一壶白开水! 谭鸣鹊是等,聂茶是走神,赵柳是不说话,房间里顿时变得无比寂静。 于是,突然响起“砰”的一声,便显得十分刺耳。 是赵柳猛然把杯子放下,敲在了桌上,荡起回音。 “谭管事,不如我们单独谈谈?”赵柳的脸上,挤出一个笑容。 她显然不擅长笑,狰狞得连谭鸣鹊都看不过去。 谭鸣鹊瞄了聂茶一眼,实在有些不舍得,难得把两个都拘在这,她还真想一网打尽。 赵柳顺着她的目光转头看了看身边的人,笑着说道:“谭管事,你从她身上挖不出什么 的,她胆子颇大,收了来路不明的东西,却并非什么专业人士,虽然鬼鬼祟祟探听了不少府中的事,但对于她身后之人,其实她一点也不了解。” 非专业? 谭鸣鹊听得心虚,非专业细作,她可也客串过,幸好进门就找沈凌嘉坦白了,不然在沈凌嘉眼中,她大概也是很容易被看透的棋。 聂茶瞪大眼睛,赵柳从哪知道这些的?她说得还一点不错,绝非妄言! “好吧。”谭鸣鹊将二人脸上的瞬间表情都收落心底,点点头,对聂茶道,“那就算了,聂茶,你回去休息吧。” 还真没了兴致,连让她再回来的邀约都懒得说。 原本提心吊胆,却突然成了零用处的弃子,人生的大起大落把聂茶砸得混混沌沌。 她有些不满想挣扎一下自己的价值还算是有,但转念一想,这也是谭鸣鹊肯放她一马,倒是赵柳,主动跳出来炫耀自己的能力,冒头这么高,死得也肯定快。不满立马换作笑脸,道:“好,那你们慢聊,我先走了。” 说完,马上起身离开,半点迟疑都没有。 赵柳盯着她关上门,没说话,谭鸣鹊也没说话,只是无奈地捂住脸。 她扬声道:“聂茶,你要是不想走,就回来坐吧!” 不提她耳力好,光看影子,就知道聂茶根本没走远,人影还映在门上。 她彻底相信了赵柳的话,谁家专业细作,派手段这么业余的,连偷听的技巧也不会? 聂茶讪讪地答应一声,这才离开。 谭鸣鹊听着那脚步声逐渐远去,方才转头问赵柳:“你有什么话想要单独跟我说?” 她警惕地看着赵柳。 一开始,她总不自觉对赵柳放松警惕,如果不是今天赵柳忽然主动露出真面目,她恐怕很久都不会想起要提防此人。 她不明白赵柳为什么要这样做,但她知道,赵柳远比她想的要难对付得多。 可赵柳还是笑着,虽然笑得相当之勉强,却不是因为心虚,纯粹是不习惯而已。 “谭姑娘,你没有必要这样防备我,我跟你并非对立。” “哦。”谭鸣鹊点点头,不过只是示意她听进去了,信不信的,再说。 赵柳并不着急,慢吞吞地解释:“我的确是受人吩咐,进入魏王府,可是我绝非齐王的人,无论你是否相信,都没关系,我在这里 待着,从不曾威胁到魏王殿下。” “这都是你的一面之词。”谭鸣鹊静静听着,并不打断,但也毫不动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