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亲女之那年寂寞星空》 前言:星光伴我同行 当人生走向黑夜之时,只有满天的星光,能伴我一路同行! 一 这是我写的第一部长篇小说。 满纸寂寞言,一把辛酸泪。 我在写一种青春,一种无奈彷徨而又充满激情挣扎的青春。我在塑造一个灵魂,一个异常矛盾犹豫的灵魂。在这个日渐浮躁的现实社会,面对着千千万万的网络小说,我不祈求有多少读者能够静下心来阅读这篇作品,也不祈求读者是否能够真正读懂这颗孤独的灵魂,我只是我写我心,只想无愧于心,倘若真能引得一二位读者的共鸣,我知足。 人生在世,朋友难寻,知音更难寻,能有一二知己,便是有福之人了! 倘无知己,那一个人也可以面对着寂寞的人生。 二 多年来,一直都在生活的底层中挣扎,好久好久,久得让我痛彻心扉,久得让我对人生产生了怀疑,我不止一次地询问自己:我这样活着究竟有什么意思?我的生命之根在哪里生根展叶?为什么我一再努力面对的依然是失败?这是不是上天对我的考验?它究竟在考验我多久?是不是我终其一生都无法到达人生的理想彼岸? 我所谓的理想人生其实很简单,它并不是世俗中所称的财产、地位与名声,而是一种心灵的安宁,传统如我,并不认为标新立异是一种时尚的行为,在更多的时候,我宁愿默默地站在一边,在静静地观赏着周围来来去去的人群。 我渴求灵魂的安宁,只因我明白这是一件多么难以做到的事情。 三 因为心灵无法宁静,我并不快乐,我常常感到孤独! 也许人生的本质就是孤独的,即使在多少热闹的地方,依然可以感受那深入骨髓的孤独,当然,对于一些智者而言,会觉得孤独妙不可言,他们可以享受孤独,可以在孤独中寻回自我。 但我现在还没有学会享受孤独! 我常常因为孤独而对人生产生深刻的迷茫,从而感到深刻的痛苦。 诗人说:痛苦,上升为同情别人的泪。如果真的可以达到那种境界,倒是非常值得钦佩的行为,问题是又有几个人可以达到呢?我们这些凡夫俗女,容易钻牛角尖,如果长久生活潦倒,坐困愁城,又如何才能感受到生命的美丽呢?我一直都在追问着自己。 四 不知道何时真正喜欢上文学的! 或许是因为灵魂深处的渴求吧! 灵魂始终记着它无从漂洗的底色,拒绝泯灭它强烈的感受生命的激情,在生活海洋的底层,没有晶莹的水花和七彩的泡沫,然而洋流的冷暖是分明的,海沟的底质是分明的。有谁能比底层的生命,更能深切地感受到海水的压力,感受地球的自转和生活的倾斜呢?当肉体和心灵饱浸了生活的滋味,而灵魂的质地依然纯朴,青春的激情依然燃烧的时候,对世界以及自身的严肃思考就开始了,严肃的创造就开始了,创造并不仅仅是为诗为文,这都是微不足道的,那是灵魂痛苦的质问、剧烈的挣扎与随之而来的升华。 所有一切都注定是艰辛的生活,挣扎或奋斗,搏击或沉沦,汗水或泪水以至诗歌散文小说,以至梦中的飞翔和梦醒的叹息,全都是因为青春——青春的骚动,青春的追寻! 五 那夜我搭不上回宿舍的车。 已是晚上九点十分,我决定步行回去。 为什么不步行呢?难道要害怕路上可能出现的魑魅吗?我不怕,当我的人生步入黑夜的时候,我什么都不怕。 何况这是一个极美的星夜,满天的繁星,恬静地散布于巨大的苍穹中,无月,我一向都对月夜有种爱恨交加的心理,爱是因为我非常喜欢月夜,恨是因为我常常会在月夜中深感自己的孤独,既而悲从中来,不可断绝。而那点点的星光,却让我有种温暖的感觉,即使它也是孤寂的,可总让我想起那飘在远方的灯光。 我喜欢灯,我希望能有一盏心灯,能照亮我前进的方向。 我相信: 命运在生活的底层渐次展开之时,夜色总是深浓,只有点燃自己,作照路的灯。 我也明白: 当生命走向黑夜之时,只有满天的星光,能伴我一路同行。 第一章 失业 连日来,天色阴晴不定,那天下午没有下雨,天空呈灰白色,就像一张无边无际的灰色的幔,没有一点点漏洞,也没有动一动,空气憋闷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夏凡昕恹恹地坐在沙发上,她的内心就像天色一样阴郁,沉重的乌云累积在心头,她抬头望天,感到异乎寻常的茫然与困惑,最近几个月,每当遇到这种天气,她的心情就会趋向低迷,有一种昏昏欲睡、麻木倦怠的感觉侵蚀她日渐迷惘的灵魂。 房中静悄悄的,家人都出去了,只有她一人,寂寞就像无声的蜘蛛,在她心底结网,又像是深不可测的无底洞,使人往下沉、往下沉…… “风吹云,云在动,不下雨就出太阳吧……”她开始唱歌了,一个人在房中高声歌唱,不为别的,只是想打破这种沉闷至极的气氛。 她失业了,已经满一百天了! 其实,第一次是她主动辞职的,她不喜欢以前那份工作,对它也没有什么留恋之心。酒店连年亏损,资不抵债,欠工人工资达半年之久,员工纷纷跳槽,在这种情况下,继续呆下去还有什么意思?于是,像夏凡昕这样乖的女孩子,也无法呆下去了,她决定辞职。临走之时,她回望自己工作了近六年的酒店落了泪。无论在内心是多么的渴望离开它,到更加广阔的世界去增长见识,开阔眼界,到真的要离开,她仍然舍不得。她十八岁高中毕业后不久便到这家集体制的酒店打工,几乎什么活儿都做过,可她总觉得,除了每月机械般地领工资外,她几乎什么都没有学到,她只不过是为了谋生而去工作。 六年呵!人生最宝贵最辉煌最灿烂最富幻想最富诗意的六年,她却大半在无边的寂寞、无穷的忍耐、无以名状的悲哀与心烦意乱中消耗掉。曾经有过的理想,在平淡无聊的现实中化为泡影。而到头来,几乎两手空空地离去,细思之下,怎么不伤感呢? 她从来没有后悔自己的选择,即使她再度失业,母亲在她耳边嚷:“叫你不要辞职,你偏要辞,现在怎么样?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她也毫无悔恨之心。呆在原来的酒店又有什么意思呢?那简直是浪费青春,浪费生命。而上一辈人则不那么想,比如母亲,她总认为那里工作悠闲,离家又近,可以照应。再干上一两年,便可以在家乡结婚了,又何必东奔西跑四处流浪呢?两代人的代沟也许永远也无法逾越。 她离开酒店后,暂时没找到工作,也曾经茫然。但那时,年轻的心依旧充满着幻想,它就像一匹脱缰的野马,在广阔的天地中奔腾、欢撒,幻想自己流浪的足迹能走遍海角天涯;它又像是一股奔腾的激流,冲荡着内心曾经有过的怯懦与迷茫;它更像是一只逃脱笼子的白鸽,扑腾扑腾地展翅飞翔,飞向那蔚蓝的天空,飞向那美好的明天…… 她走了,她去了南方最繁华的城市:广州。寻寻觅觅,冷冷清清,除了失望,还是失望。在农历七八月的酷暑天气中,她马不停蹄地奔走了大半个广州,好不容易找到一份工作。在那个全广州都有名的超级商场中,她每天工作十多个小时,就像佗螺一样转个不停。她充分感受到打工的艰辛与时间的紧迫性。终于熬过了试用期,并且因为她替总经理写了三份报告而得到总经理的赏识,正当她想继续努力工作在此立稳脚跟时,却发生了一件事,使她不得不再次回到家乡。 在她成为正式员工的前两天,也许是因为两个多月的超负荷奔波超过以往的承受能力吧?上班时,她头晕目眩,栽倒在地上。刚好总经理从旁经过。 第二章 明天我要做什么? 医生对她说:“你体质差,应该多去休息,不宜干过于繁重的工作。”她脸色苍白,眼睛一眨一眨的。 第二天,她便被客气的辞退了。 她只有走人,一个人茫然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走着,不知自己到哪里去,又能做什么,如同失去方向的孤帆,在茫茫的大海中毫无目的的飘着、飘着……在异乡的大路上,头顶着火辣辣的毒阳,大颗大颗的泪水从她的脸上滚落下来,耳边似乎响起那首悲凉的歌: “离开亲人和朋友,眼含热泪挥挥手,风吹雨打不停留,长长路上我默默地走。 多少冬夏与春秋,面对车流和高楼,茫茫人海去寻找,想要的幸福真难求……” 她终于明白,她并不是一个强者,在充满竞争的现代大都市,她既没有关系户,又没有较高的文凭、过硬的本领,缺乏谋生能力,加上身体素质也不太好,连简单的体力活儿都无法胜任,失业也是在所难免了。她就像关在笼中的白鸽,在毫无压力毫无竞争的“笼”中关得太久了,也许已经失去了飞翔的能力。它展翅飞啊飞,飞向那美丽的蓝天,可飞到半空就疲倦了,就开始留恋笼中的精美食品了,这种想法让夏凡昕很伤心。 她两手空空的回家,母亲又心疼又忍不住责备:“我一再跟你说,外面很苦,你偏不信,现在怎么样?” 她垂下头,觉得非常羞愧,好想哭。 “你就在家里休息一段日子,以后找户人家好好过日子了,别想外面的世界了。” 她没有回答,不过这并不意味着她默认了母亲的看法。 失业后开头那段日子,她感觉特别难熬。 那时她的失眠症又发作了。有时整晚整晚地睡不着,在黑暗中睁着眼睛,翻来覆去,辗转反侧,被子绞得乱翻翻,由于彻夜未眠,弄得腰酸背痛、眼皮肿胀、耳朵发烫。这种痛苦的休息简直是活受罪(她宁愿做最苦最累最脏最重的工作,也不想遭这份罪。)有时,她睡着了,半夜里也会蓦地醒来,好像有人在她的耳边猛地敲了一钟,使她在昏昏沉沉中突然惊醒,于是有一种模糊的思想,在黑夜里渐渐变得明朗,一点一滴地刺痛着她的神经。 “明天,我要做什么?“ 她在漆黑的夜里一次又一次地问自己:“明天,我要做什么?”可是没有答案,一种无以名状的忧伤与难以忍受的空虚感开始笼罩她整个心胸。 有一夜她爬起来,打开窗户,静静地欣赏窗外的夜空和夜空下的城镇:一轮冰盘般的素月恬静地倚在那深邃的苍穹中,倾泻着淡淡的光芒,对面阳台的玉兰花盛开了,一阵阵沁人心脾的花香随风飘来,路灯黄而有晕,星星点点,偶尔有一两辆车子飞驰而过,打破了夜的岑静……家人都沉睡了,只有她则痴痴地立在窗前,如同一棵枯树,也不知站了多久,才缓缓地爬上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就这样,她渐渐熟悉了这个小城镇特有的夜空,直至她后来渐渐适应环境,恢复睡眠为止。 若非特别事情的触动,她真的不愿意回忆这段往事。 第三章 终身大事 门开了,母亲的脚步声传进来,夏凡昕不再唱歌。外面传来水笼头哗哗的水声,母亲好像在洗菜。 夏凡昕忽然感到很羞愧,她一天到晚无所事事,靠家人养活,跟米虫有何区别?她应该多帮家人干家务活儿。于是她走出卧室,对母亲说:“让我洗吧!”母亲说:“不用了。”她又关心地问:“小凡,你今天出去走走了吗?” “没有。”夏凡昕声音带着连她自己都感觉出的来消沉。 “你这样下去怎么得了。”母亲担忧而又焦急地说:“看你颓丧成啥样子了,你要是有个小家庭,就不会这样子了。忙孩子都来不及了。” “像我这种人,文不文,武不武,上不成,下不就,要找对像难啦!”夏凡昕跟母亲开玩笑:“总不能在街上随便拉一个来凑数。” “我在路上碰见许阿姨,她说给你介绍个对像,这人是她的表侄子。听她讲,条件不错,在县城里有房,现在在深圳一家电子厂当监管,每个月收入两三千元。他自己还开了一个网吧,一个人忙不过来……他家人说要找一个二十四五岁的姑娘,因为这样与他的生肖相合,许阿姨向他介绍了你,说你文文静静的,又曾在酒楼当收银。他表示要见你,只要你愿意,他今晚就来我们家。许阿姨说他不会嫌你没工作。”母亲说话就像滚珠子一样快速流畅,不容人插一句话,她显得相当激动。 “我不要!”夏凡昕听得头皮发麻,一个连谈恋爱都说要看生肖的人,有什么好看的。 一提到相亲,夏凡昕就感到无奈,她曾听过一位朋友说起相亲的经过,越听越不是味儿。相亲,无非是两个从未见过面的陌生人,为了婚姻的需要,由介绍人牵线,于某处见面。见面时介绍人会喋喋不休地说一些话来活跃现场,讲得差不多时便借故退出。之后是两个陌生人面面相觑,说一些今天天气如何你做什么工作之类的话,谈话时有中断,在令人难堪的沉默中,连时钟嘀嘀嗒嗒的声音都听得清。当时恨不得快点离开。不久介绍人进来,两人如蒙大赦,说话也活跃不少。事后,介绍人会问男女双方,对对方的印象如何,若是印象不错,则可继续发展,若是没有意思,便分道扬镳,之后见面也故作不相识。 母亲有点生气了,提高声音:“人家的条件那么好,你为什么不去?” “人家条件好是他的事,”凡昕望着母亲静静地说:“总之我不想去,没意思。” “婚姻是人生的大事,怎会没意思?你都满二十五了,别人到你这种年龄,早就有男朋友或者当妈妈了,可你连男朋友的影子都没有。本地有句俗话:‘姑娘十八一朵花,姑娘廿五豆腐渣,姑娘三十烂茶渣’你二十五,就是一朵鲜花,也要向逐渐褪色逐渐凋零的过程中去。你还不抓紧?隔壁家的小丁,今年二十七,只是单位中的一名小职员,别人给他介绍对像,他说:‘超过二十五岁的别看。’二十五岁是门槛,一旦跨过这个门槛,你就是被人挑而不是挑人了,不是妈催你,你确实要面对现实了。”母亲心情一激动,话就特别多。 “妈,你可以不烦我吗?” “我还要说下去,不说你不会清楚。这些年来,别人介绍的你一个都不见,你自己又不能找一个给我看看,就是因为你找不到才叫人心焦啊!眼下,本地有大量的待嫁姑娘,还有不少外来妹,她们在这里无依无靠,孤孤单单的,一看到有合适的本地郎就靠上去,就像藤儿缠住了大树。她们有的人老家穷得叮当响,来到广东,无异是看到了天堂,你再不抓紧就晚了。有人说:‘看你挑挑挑,挑个烂壶勺''”母亲更年期的毛病犯了,一说话就喋喋不休。 “好,我去。”夏凡昕无可奈何地回答,母亲说的现实她岂会不知,只是……望着母亲头上的丝丝银发与眼中的焦虑,她心中如同坠了一块大石头。 “这才是我的乖女儿。”母亲笑了:“现在妈还年轻,等将来有了外孙,我还会帮你带呢。” “妈,你不要想那么远好不好?”夏凡昕心情焦燥地说,这事八字还没一撇呢?母亲就…… 唉! 天空依然是阴郁的,既不下雨也不出太阳。 但不知为何,自从答应母亲后,夏凡昕的心情轻松不少。她待业在家太久了,在几个月无尽的空虚中,寂寞得太久太久的她,如同一条枯辙之鱼。如今,她似乎看到了丝丝甘霖,感到一点点近于渴望的心情,她不想去追究自己心情变化的缘由。 第四章 相亲(一) 晚上八点,许阿姨将带个小伙子来和夏凡昕过目。母亲下午苦口婆心地劝那么多话,夏凡昕就不好执拗了。她觉得别扭,同时有一种莫名的感受。母亲说:“你现在应该学会面对生活,着手建立生活了。”她听了心头一震,新生活突然之间这么具体起来,她有点措手不及,难以接受。可是,她再想,以她目前的处境,确实也想不出究竟还有什么更远更重要的新生活,也许结婚成家,生儿育女……这就是了。她摇摇头苦笑了一下,那种空空落落的感觉又涌上心头。 在嫂子的劝说下,夏凡昕穿上她从广州带回的米色连衣短裙,将柔软的黑发结成辫子折成三叠后用大发夹夹住盘在脑后。站在镜子前的她,身杆笔直,椭圆形的脸盘,皮肤光洁而富有光泽,镶着浅紫色的眼镜框的眼镜端端正正地架在高高的鼻梁上,给人一种不俗气的感觉。 八点光景,许阿姨先上来了,看到母亲询问的目光,便笑说:“小叶在下面的小店买水果,等一下上来。” “啊!他太客气了。”母亲带着笑说:“其实在我家是很随意的。” “必要的礼节还是应该做的。”许阿姨很直爽地说。她是母亲的老同事,长得胖胖的,一向爱说爱笑,此时她就笑逐颜开地说:“小叶这孩子不错,在深圳电子厂当监管,老板很器重他,工资三四千元。他自己又开了个网吧,两头奔走很辛苦的。他说,他不在意女方是否有工作,只要人品好,性格好,模样看得上去就行了……他在外面有八年了,到底是吃过苦的,不像那些学校刚出来的小青年骨头轻。” “在外面八年,很不容易呵!”母亲也笑着答:“希望我家的小凡与他有缘份。”母亲和许阿姨聊天,眼角却瞟向女儿,她的意思夏凡昕很清楚:你可要抓住这个好机会啊!凡昕觉得很无奈,看样子,还没见面,母亲就给这位小叶打了高分。 外面传来敲门声,母亲示意凡昕去开门。 夏凡昕走到门前,拉开弹簧门,外面黑乎乎的,只看得见一个轮廓:中等的个子,短短的平头,手上提着一袋东西。她不及细看,很别扭地说一句:“你好。”便走入大厅。 等夏凡昕坐好,那个小叶也进来了,在明亮的灯光下,清晰地勾勒出他的相貌,模样普通,长得比她想象的年龄要老一些,想必是过于劳碌的缘故吧?她看了一眼,便默默地垂下头。 “不好意思,我刚才在下面遇见了一个熟人,多聊了几句,让你们久等了。“这个小叶将一袋葡萄放在桌面上。立即笑呵呵地说。他从怀中掏出一包普通三五递给阿叔,阿叔摆手笑着说:“我已经戒烟了,你喝茶。”他示意夏凡昕过来斟茶。 夏凡昕走过去,坐在椅子上,静静地给大家斟茶。 大家开始聊天,阿叔与小叶聊些时事与发生在日常生活的某些事情,有时就当前发生的新闻进行评价,大部分是阿叔在说,小叶在听。小叶显得相当持重,说的话不多,不会口若悬河,却平实自然。母亲时而与许阿姨谈起她们以前同厂的趣事,开怀大笑,偶尔也会插入两个男人之间的谈话,巧妙地问及他的家庭情况,兴趣爱好等等。嫂子见大家谈得不错,便说:“我去煮豆浆。”走入厨房中去了。 第五章 相亲(二) 夏凡昕默默地望着这一幕,气氛是友好的,令人满意的,可她却有不真实的感觉,所有的人都在议论关心她的事,她却像个置身事外的陌生人。她有时不由自主的发呆,心思飘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外面的夜空温馨柔和,一轮皎月终古常新,丝丝白云如同飘带一般流荡,极轻极柔,她的心也如一片飘来飘去的云彩,有时候她会回过神来,带着淡淡的笑容。开始漫不经心的斟茶,“铁观音”茶香缕缕,茶雾袅袅,飘浮在空中,给人以一种梦幻般的感觉,她大部分时间都静静地听别人聊天,偶尔自己也说一两句,她有时可以感觉到小叶的目光在她脸上流连,她既不开心也未反感,只是心里越来越寂寞了。 夏凡昕很少想到自己有一天可能会嫁为人妇,她还没有那么充分的准备,她甚至不去想将来,只是一天天平平淡淡地过着,结果,最宝贵的青春在怅惘与迷茫中消逝,而适婚年龄终于无可避免的来了。这时,她再也不能用年纪尚轻作为借口逃避了。她不是安娜,也不是林道静,她只是一个平凡的女孩,也只能做一些平凡人必须做的事,她无法逃避,也没有逃避的打算,于是开始亦步亦趋地走着千百年来大部分中国女人必须走的路,既然大家都如此,又有什么可以害怕,又何必叹息呢? 为什么依然如此怅惘呢?你还没有将问题想清楚吗? 小叶,从她的观察中,他应该是一个很现实的人,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肯定与他无缘…… 嫂子将烧好的大窝豆浆送进来,笑着说:“来,大家喝豆浆。” 豆浆冒着热气,夏凡昕盛了六碗,她正想给坐在最远的许阿姨,那个小叶却站起来,笑着说:“我来。” 夏凡昕惊讶地望着他,有点手足无措,在场的人似乎都怔了一下,之后全都会意的笑了,小叶递一碗豆浆给许阿姨,许阿姨笑眯眯地接过,喝了一口,夸奖说:“又香又甜,味道很好!” 喝完豆浆,小叶用纸巾擦了擦嘴,从衣袋中取出一支笔。许阿姨用手轻轻碰了母亲一下,母亲心领神会,立即拿出一本便笺纸递给小叶,他迅速地将他的姓名、手机号码写在纸上,递给夏凡昕说:“希望我们以后能多联系。”夏凡昕接过纸,她觉得怪难为情的。 他叫叶绍翔。 叶绍翔起身告辞,大家也不留他,母亲亲切地说:“小叶,以后多来玩啊!”他笑笑点点头,然后全家起立,送他到门口便止步,母亲曾私下用肘部撞了夏凡昕一下,夏凡昕一动不动,还是许阿姨一个人送他下楼,这似乎已经成了一套仪式,每个人都自觉遵守着。母亲瞅空,问夏凡昕:“小凡,你看怎么样?” 夏凡昕没有说话,脸上露出寂寞的笑容,她早就从母亲的神情中,看出母亲的心思,她想说一句否决的话,话到嘴边又咽下来。只是轻轻地摇头。 母亲叹气说:“你这孩子,究竟喜欢什么样的人?你说呀?像小叶这种条件的人,有什么不好?” 夏凡昕立即回答:“是啊,像他这种条件的人,也许还看不上我呢?” 第六章 关系你一生的幸福 嫂子在旁应答:“我看他的神情,对你倒是蛮有意思的。” 夏凡昕烦恼地说:“等会儿再说。” 交流到此为止,许阿姨回来了,笑着对夏凡昕说:“人家说,看你的意思如何,小叶看样子蛮喜欢你的。” 夏凡昕笑着,不回答。 许阿姨似乎会意一点什么,说:“小叶是我看着长大的,人品不错,既精明又厚道,这次,他是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回家的,他想找一个本地姑娘和他一起做生意……好了,你们再商量商量,最好早点给我回音。小凡,阿姨是不会骗你的,你放心。” 全家人把许阿姨送出楼梯口,才回来。 “小凡,你究竟对他的印象怎么样?”母亲又问。 “一般。没有感觉。”夏凡昕直截了当地说。 “感觉,感觉可以当饭吃吗?”母亲性急,提高声音。 嫂子在旁说:“你可以跟他接触接触嘛!也许你在接触中,发现他就是你心目的白马王子,觉得不好的话,也可以分手,反正自己不亏什么?” “形象究竟是次要的,男人靠的是本事。”阿叔啜一杯茶,加入谈话。 “靠介绍谈对像,若是第一次见面都没有感觉,我凭什么跟他交往下去,谈什么恋爱呢?”夏凡昕有她的道理。 阿叔喝完茶,然后慢条斯理地说:“你们年轻人,最讲究感觉,动不动就要求‘一见钟情‘什么的,殊不知一见钟情包含着内在的危机。” “什么危机?”嫂子适时的接口。 “一见钟情,以对方的相貌为基础,在对方的光芒中无法保持自我,只看到对方的优点,看不到对方的缺点,甚至把对方的缺点也当成优点。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一旦结婚,蜜月过后,对方的缺点暴露无遗,那时矛盾就大了,倒不如平平淡淡,细水源长的恋爱婚姻,从我与小叶交谈中看来,他应该是一个踏实厚道之人。” “是啊,”母亲接口说:“你叔看人一向都是很准的,你年纪也不小了,应该了解自己应该配哪种人,多跟小叶接触接触,不去接触怎能了解他呢?” “他过几天便去深圳,也许过年才回来,谈什么了解,接触?”夏凡昕无奈地说。 “你们可以打电话,通信,发电子邮件啊!”嫂子说:“只要他喜欢你,是可以做到的。” “现代青年人有几个人喜欢写信?他也一再说他忙,至于打电话发电子邮件,又能了解什么?”夏凡昕几乎绝望地说。像叶绍翔这种人,娶妻只不过是完成人生的一件大事而已,并不完全是为了感情。因为社会、家庭与个人的原因,大多数人都会走入婚姻围城,会结婚生子,不完全是因为爱,只是在想:已经到了一定的年龄,也有了养家的能力,应该去找一个对像了。之后结婚生子,完成大部分中国人所遵循的传统责任。夏凡昕认识一位大姐,与她的丈夫从相爱、恋爱到结婚,所有的时间,加起来不到一个星期。一个星期解决人生大事,这对于夏凡昕不可思议的事,在不少人眼中却不足为奇。 “小凡,我看这个小叶为人确实不错。”嫂子说:“再说条件也好,有钱,在县城也有房子,生意做得好,你可以当老板娘,以后我跟你哥有什么事,也可以照应。即使做不下去了,回老家也有本,至少你一生是衣食无忧了,这样的人到哪里去找?” 众人一边倒,你一言我一语的,夏凡昕听得心烦意乱,不由脱口而出:“我是嫁人,不是嫁给金钱,嫁给房子。” 她的话给嫂子弄个大红脸,她不再说话了。 “你怎么可以这么说话?”母亲不快地说:“她也是为你好。小凡,你年纪已经不小了,怎么还这么不懂事?跟小叶接触一下没什么不好,拒绝了他,以后会找个更好的吗?女人的青春就是那么短,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你可要想清楚啊!” “妈,你别说了,让我想想,让我想想……”夏凡昕听得头都炸了,她内心烦燥到了极点,可她又无法辩驳家人的话,她感到异常的疲惫与无奈。 “好,今晚你一定得考虑清楚啊!”母亲苦口婆心地说:“这事可关系到你一生的幸福啊!” 第七章 现代淑女 关系到我一生的幸福,可真正的幸福在哪里?夏凡昕不住的询问自己。夜色已深,她无法入睡。她又倚在窗前,静静地望着窗外的星空,在这不见天日的岑寂时刻里,大地散发出各种气息,攀援在楼下窗口的一株紫藤在轻柔的春风中摇曳,吐出淡淡的馨香。 但夏凡昕无法放开胸怀,痛痛快快地呼吸。 夏凡昕自幼爱好文学,骨子里确实有一点浪漫的气息。她也曾在心里梦想着和自己心爱的人在一起的情景:她把手放在他的手里,让他拉着,在春天的田野里,在夏天的绿荫下,在秋天的果林中,在冬天的灯光下……她无法想像自己从未恋爱过便匆匆地走入婚姻的殿堂,直奔柴米油盐。那人生中巨大的空缺,也许用一生也补偿不了。 但在现实中,由于性格内向,不善交际,除了亲戚朋友,她跟别的异性几乎没有任何深谈。在酒店上班几年,也曾有男孩向她传达爱的信息,她始终漠然以对。她所接触的男子大多是青工,他们一天到晚嘻嘻哈哈,对女性开一些无关大雅的玩笑,献一些似真似假的殷勤。却极少付出真心的。(夏凡昕在酒店打工多年,还未看过一对在酒店中谈恋爱的打工仔打工妹结为连理。)她很少跟他们打交道。喜欢看书的她一直呆在自己的世界中,孤独而又倔强的生活着。 日子一天天流逝,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单调平板,枯燥无味。转眼间适婚年龄无可避免地来了,而她依然那么的孤独。去年的某天,一位大姐用开玩笑的语气对她说:“你真是一个淑女。”她不由发怔,几年前,也有同事说过类似的话,甚至有人说她像都市中的小尼姑。无论是淑女还是尼姑,都决非溢美之词,这年头,在大部分人眼中,保守、固执、清高甚至嫁不出去的女人就是淑女。淑女在现代社会中越来越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而她依然固守淑女本色:足不出户、目不斜视(倒不是她真的想这样,她只是喜欢沉浸于幻想之中,目光迷惘,加上眼睛近视,有时遇到熟人也不知道打招呼)因为她是现代的淑女,结识的人又太少,所以也就无她心目中的君子来“好逑“。现代人好像更喜欢活泼可爱的“小燕子”野蛮女友,要不,“小燕子”与野蛮女友怎能风靡全国,成为亿万青少年的偶像? 随着年龄的增长,她的内心越来越孤独。她觉得,自己原本正常的感情需求似乎也变成不实现的奢求。她这种年龄,在广州深圳等大城市中应该算是年轻的,而在本地却是个危险的年龄。如今,十七八岁的女孩如同雨后春韭,一拨一拨地长起来,她们长得鲜嫩、水灵,皮肤就像一颗皮奶葡萄,一弹即破。不少女孩早熟、漂亮。以背叛传统为乐。眼下,中学生谈恋爱已非个别现象,而婚前同居更是让人们见怪不怪你若是大惊小怪反而会被人认为是怪物。眼见一个个年纪比自己小得多的女孩,幸福地偎依在男友身边,她便觉得羡慕,羡慕她们那么早就可以付出真心,那么容易就找到心上人,而她为什么那么难?为什么无法轻抛一片心。正如歌词所唱:“孤孤单单一个人,走在俪影双双的街头,忘了我在找什么,等待明天还是往回走?”加上家人的催促,社会的目光,让她觉得自己已经成为囤积在仓库底的滞销货了。唉,本地阴盛阳衰,皇帝的女儿不愁嫁的现象早成为历史,不用家人催促,她也紧张啊! 可在感情上,她依然坚守自己的信念:宁缺勿滥。 而她在今夜,信念却有些动摇了,她扪心自问:自己能做什么? 第八章 只有结婚才能摆脱苦恼 记得刚失业时,她也像现在这样迷惘。在极端的烦恼中,她也是在失眠的夜里不住地问自己:明天,我要做什么?她曾写信给在外工作的朋友,请求她们留意一下,帮她找个工作,自己也曾跑到广州的人才市场中四处自荐。可除了失望还是失望。平心而论,她还不想当个工人,在流水线中,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重复同一动作,她又能学到什么?加上打工的时间特别长,工资又低,她不愿意。何况即使她愿意,带着深度眼镜,从未在工厂干活的她又怎能那些惯手相比?受人白眼被人嘲笑让人斥骂乃是在所难免了。最主要的是,她觉得这样做无法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以前她毅然辞去酒店办公人员的职位,不也是因为她觉得那里是一洼死水坑,太过平淡无聊吗?出外找工作,她从未想过要到酒店再从服务生熬起,她不想重复自己的人生,从一个牢笼再跳入另一个牢笼。可除了这种工作她有可能再就业之外,其余的又怎会轮到她呢?她找工作以失败告终,伤口尚未结疤,疼痛深入骨髓。记得几年前,曾有报载,某名牌大学应届本科生去看厕所,一个好的工作岗位有多少人去竞争啊!只是自考大专生的她是不是瞎子照镜——无望? 她从广州回来,又决定读书了。她要自考本科。不消说,又遭到家人的反对(她以前自考大专是在母亲的反对声中完成学业的。)他们一再跟她说:读本科对她毫无作用,在目前应届本科生满街跑的情况下,一个自考生又算得了什么?目前她最重要的人生任务是:结婚。只有结婚才能摆脱苦恼,才能心灵宁静,母亲曾对她嚷: “该播种的时候播种,该收获的时候收获,人的一生是分季节的,若是秋行春令,那岂不是贻误时机,颗粒无收?你在应该读书的时候不用功读书,没考上大学,你就应该对读书死了心,现在你却想重新去学,这事容易吗?有这种精力和时间吗?你要花比少年时期多十倍的精力才能完成学业。那时你快三十岁了,若是那时还找不到工作怎么办?耽误的婚姻又将如何补偿?你现在最大的任务是:结婚。如果你误了这段青春年华,以后要找好的男子就难了!” 母亲有时非常擅于用形象的比喻来讲理,让人无可辩驳。跟她讲“活到老,学到老”的道理她是不会听的,她认为这种道理不合凡昕目前的特殊情况,她努力让自己的女儿去听从她的意见。 夏凡昕终于放弃了读书。 可是她内心的烦恼却一天天地加重。看看她现在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平淡枯燥,无聊沉闷。她的空间狭窄,她的内心孤独,她的行为简单。每天都是吃、喝、睡、想。有时她骑着自行车到各处闲逛,看到的也都是熟悉的人们,熟悉的风景和建筑,不由得乏味之极。她多想飞、飞,不停地飞,飞出这个小镇。倒不是她对生养她的这方故土缺乏感情,而是她真的不想一辈子这样下去,过着吃不饱饿不死靠亲人养活的寄生生活。可是她却无力改变这种状况,她就像掉入一口枯井中,四周都是坚硬的井壁,抬头也只能见到井口大的狭小空间,一切都是如此的空洞、窄小、沉闷、枯燥。她想爬出井去,却缺乏力量和信心。她的心情苦闷到极点,觉得自己已经失望得难以承受,可她又不能不忍受着。 也许,嫁人是一条出路吧?她含着泪水自我安慰: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而珍珠也是隐藏在深深的海底,你若是偏纨于第一印象,岂不是使可能有的幸福又眼睁睁地从指溜走? 第二天,母亲打了个电话给许阿姨,许阿姨不久便和叶绍翔来拜访她家了,他还带了一箱富士苹果。见叶绍翔对女儿有意,母亲非常高兴,吩咐嫂子去煮本地的风味小吃。 夏凡昕反应很平淡,既不高兴也没有讨厌。她与叶绍翔坐在客厅中,眼睛平视对方,并不显出拘束的样子。两人不咸不淡不高不低的聊着一些生活小事,没多久便陷入沉默。幸好阿叔回来了,他们一块聊天,倒也投合。 有了开头,之后的事也就顺水推舟,顺理成章了。当晚,叶绍翔约夏凡昕吃夜宵,买单时两人都争着付钱。第三天,叶绍翔的假期结束了,他赶回深圳。 之后,便是靠电话联系了。叶绍翔没时间也没兴趣写信。他只写了一封,一张纸,很简单的叙述他到深圳后的情况。开头电话比较多,后来也少了,夏凡昕一点也不在意。母亲却很着急,常常责备凡昕,说是因为她的冷漠才让叶绍翔望而止步。“别这山望着那山高了,忘了自己姓啥?不就自考了一张大专文凭,多看看几本书吗?人家可是实干家呢?”母亲曾对她嚷,又说他不给你电话你就不能给他打电话吗? 不久,叶绍翔托人捎给夏凡昕一件非常漂亮的连衣裙。可惜夏凡昕并不喜欢那颜色。 第九章 你要实际点 夜色柔和,天上繁星满天,县城灯光点点,在这个凉爽的夏夜,骑着摩托车在宽敞的公路上飞驰,本应是多么惬意的事。但夏凡昕一点热情都没有。她望着坐在她前面载着她的叶绍翔,心里想:我怎么会坐在这辆车上?我怎么不能逃开?是不是冥冥中有根命运之线在牵着,叫我无法动弹? 她的苦恼是家人旁人都不能了解的。论学历,两人都是大专毕业,他是函授大专,你是自考大专;论家庭,他父亲中学教师,母亲以前在银行当出纳,两人退休后都有退休金安享晚年,他的两个姐姐已经嫁人,而你只是一般家庭出身;论工资,他月收入三四千块,你是个待业女青年;论长相,虽说叶绍翔长相普通,可你也不是一个特别出色的人。论人品,人家看上去也不是一个吃喝嫖赌的败家子,而是颇有能力的人。照一般人看来,叶绍翔比你强多了,是你高攀了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你若说不满意,别人可能会认为你得了神经病。 叶绍翔是个非常讲究实际的人。他上次请了五天假期匆匆回家,主要目前就是找个结婚对像,如果能有缩短时间的“速食爱情”就更好了。他坦言说他非常忙,在电子厂当监管,自己又开了一家网吧,两头奔走非常辛苦,因此他希望有个坚实的后方,帮他看店,让他在外面更加游刃有余的应付各种生意场上的问题。他看中夏凡昕,可能便是认为她合乎“妻子”人选吧?在他眼中,夏凡昕是个温柔乖顺、文雅安静、不慕虚荣、甘于寂寞的女子,他需要这类女子,他与夏凡昕通电话时,也曾隐约透露出这种意思。她当时很伤心,她想:你若是真的嫁给他,他也只是想着让你为柴米油盐伤神累心,满足你正常的物质需求,或者出手大方让你穿金戴银任你挥霍,那种生活又有什么意思呢?你只是希望做一个让丈夫倾心的好妻子,即使糟糠之妻也无妨,只要能守着小木屋与他执手相望。但夏凡昕知道这是不切实际的幻想,在物质横流的现代社会,到哪里才能找到一份真爱呢? 夏凡昕有一次曾试着与他谈比较深的东西,但他压根儿对这没兴趣,他的人生目标无非是积累财富,养家糊口。他又劝夏凡昕要正视现实,不要一天到晚胡思乱想,谈话就此打住。之后的电话夏凡昕再也不跟他谈这类问题了。她知道他不会认真倾听的,而她内心有那么多的寂寞与忧伤,竟不知向谁倾吐?她的心越来越冷。 不久前她听说他要函授本科,便表示自己也想读,问他是否能弄到书。 “得了吧,”他在电话那头说:“我读书是为了保住现在的饭碗,你读那么多书干啥?你现在是大专生,不也是找不到工作吗?你还是实际一点吧?” 对,实际,这个世界人人都讲实际,理想越来越像渺茫不可及的星辰,叶绍翔只不过讲了一句大实话而已,你有什么好怅惘的? 第十章 到叶绍翔家做客 “五一”黄金假期来了,叶绍翔搭车回家。第二天他打电话给夏凡昕,他说不用怕羞,他父母前几天去广州探望二姐,二姐生了一个白胖小子,他只是让她会会他的朋友,夏凡昕不想去,说她没车。叶绍翔说他会骑摩托车来接她的。夏凡昕犹豫了一会,母亲在旁边拼命做点头状,她心软了,便同意了。她本来不想让叶绍翔载她的,她还不想在大街上跟叶绍翔共乘一辆车,但她的自行车前两天被贼“光顾”了,她又没有买新的,只好让叶绍翔来载她。 “我觉得会是兔子,上面不是写''小巧玲珑’吗?” “小巧玲珑‘的动物不止是兔子,还有老鼠。” “要不两个生肖一起买?” “我爱你一万年……”客厅里还传来刘德华声嘶力竭的歌声。 夏凡昕真的不想跨进门去,她知道屋里的人在谈码(六合彩)。 六合彩是一种流行数年的地下私彩,由香港传入大陆。自从有了六合彩,全粤东人民都“疯狂”了。一见面,不是问“吃了吗?”而是问:“你买码了吗?买几号?”虽说政府明令禁止买码,码纸仍像雪花一样漫天飞,上至八十老人,下至童稚小儿,几乎个个都谈码。六合彩成为“大众情人”,不过,这个情人是带着邪恶微笑的。 在本地,普通百姓不把买码当作是赌博,因为差不多“全民皆码”了,从不买码的人反而成为“珍稀动物。” 对于这种爱好,夏凡昕无论如何也培养不出感情和兴趣来,至今她还未买过一次码。她真不明白,大家为何会把大好的时光,花费在这似是而非、让人如坠五里雾中的码诗里,不住的讨论争辩,将自己辛辛苦苦嫌来的血汗钱,非常大方的投入这场输多赢少的赌博中。十赌九输,夏凡昕至今还未看到有人买码赚大钱的,关于码的传闻倒是听了不少。她对其中的可信程度颇为怀疑。 叶绍翔在前面走着,夏凡昕默默地跟着入厅,里面有三个人围在一起,犹自对着一张码报争论不休。 “啊,阿翔回来了。这位,这位是你的好朋友吧?哈哈,介绍给大家认识一下。”一个四十左右的男人首先恭恭敬敬的站起来,他长得又黑又胖,头顶都秃了,四周的头发围成一个黑圈,他的脸不自然地笑着。 “她叫夏凡昕,”叶绍翔笑呵呵地说:“小凡,来,给你介绍一下,这位阿叔姓黄,大家都叫他黄牛叔,我的邻居,以前在局里当司机。这位是我的高中同学,县财政局的小李股长,外号四眼龙,他爸爸是县工商局局长。”叶绍翔接着介绍坐在黄牛叔左边椅子上的一位男士。夏凡昕看到一张白而微胖的脸,一副小而精巧的金边眼镜里,是一双漫不经心的眼睛。 四眼龙坐在转椅上,笑着说:“我跟阿翔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铁哥儿,他叫我四眼龙,我叫他大番薯(在座的人都笑了)。最要好不过了。至于这位小姐么——?”他指着坐在不远处的一个女孩似笑非笑地说:“你叫她模特就得了。” 夏凡昕朝大家有礼貌的点点头,微笑着坐在靠窗口的一把软椅上。她旁边坐的就是那个被四眼龙称为模特的女孩。模特大约二十岁,上身穿一件开口很大的方领纯棉紧身无袖黑短衫,下身裹条发白打洞黑色牛仔喇叭裤。染成红色的头发剪成当前最流行的中长发式,青春的脸上有着美丽的红晕,两条修饰过的弯弯细眉像两个平卧着的纤纤括号,十分逗人。 第十一章 平常人生 她站起来,咯咯笑道:“我还是自我介绍算了,我叫叶晓琰,他(指叶绍翔)是我三哥。他们喜欢叫我模特,凡姐你叫我阿琰就得了。我昨天听三哥讲过你了,他说你喜欢看书,你能帮我解这首码诗吗?”说罢她递给夏凡昕那张《曾道人》码报。 夏凡昕发现她长得很高,腰细腿长,身材极为标准,确实有点模特的架式。初次见面她就对自己一见如故,夏凡昕对她顿生好感,虽说她对码报一点兴趣都没有,她还是接着,并且认真看起来。 “对不起,我也看不懂。”夏凡昕将码报还给模特,带着抱歉的笑容。 “你也看不出啊!”模特目露失望之色,接着又用请求的语气说:“那么,你知道比鸡矮的动物是什么吗?” “比鸡矮的动物……”夏凡昕沉吟着说:“是老鼠……和蛇。” “哇,我怎么没有想到''蛇’,码报说‘小巧玲珑’,应该是‘小蛇’''吧?我去补码。”模特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她扑到电话机前拨起号码来。 “模特,也给我补码吧!”黄牛叔在旁边说。 他们围在电话机前,继续热烈地谈起码来。 夏凡昕坐在那儿,她对猜码兴趣不大,又不便走开,便将目光投向客厅。 这是三室两厅的套房,吊天花板,贴白瓷墙,打水磨地。一扇茶色的玻璃屏风将大厅分为客厅和饭厅。屏风里画的是八匹骏马,昂首向天,矫健如风。客厅很大,各式家用电器一应俱全,给人以一种相当富足的感觉。 眼下,超级dvd正放着香港红星刘德华的唱碟。 屏幕上,染着黄头发的刘德华在舞台上像兔子一样蹦蹦跳跳,紧绷着脸尖着嘴唇声嘶力竭地唱道:“男人哭吧哭吧不是罪,再坚强的人也有权利流泪……”舞台下是黑压压的一群如痴如狂的歌迷,不少人嘴角里不知在喊着什么。 夏凡昕转过头去,不知为何,她感到非常失望,其实她是很喜欢听刘德华唱歌的,可她不喜欢他现在这种“酷”样。 曾经,她听着刘德华唱歌时,竟然泪流满面。 那年她十八岁,刚刚高中毕业,在本地一家新开的酒店当服务生。她第一天上班是夹着书本去的,她的苍白,消瘦和高度近视眼睛在一群精力充沛的青年打工妹中间如同一条绿色蜥蜴那样触目。她随身带的书本逐渐出卖她,她毫不知情,像所有女孩子子一样,第一眼她先寻找熟人,很失望,都是陌生的脸孔。于是她坐在窗前,掏出了书,旁若无人的看起来。 有人走过来,说上班不能看书,又指着她的眼镜说:服务员不可以带眼镜。 一摘下眼镜,她的面前就一片模糊。在餐厅部当服务员,她就像湿木柴一样不经烧,深度近视的她不是将客人尚未吃完的一笼排骨端下去,就是在倒酒时让宝贵的白酒四溢横流,甚至客人走单后她还到处找单。第三天她就被赶到开水房中去打开水。后来又把她调到卡拉ok部工作。在卡拉ok部,她带上了眼镜。但同样干得很不开心。(因荐头情面较大,她工作又特别勤奋,经理不便辞退。) 第十二章 谁在意我的命运去何处? 第一印象给人的傲慢与孤僻,第二印象在工作上给人的茬弱与笨拙,立刻像油与水一样把她从人群中分离出来。人们远远地用猜忌、讥嘲的目光螫她,有一次,她的眼镜竟连续两次被人偷了,害得她又花几百块钱去重新配。自此,她常常一个人呆着。 夜班使时间错乱,她的失眠症变本加厉,书籍原是她的信仰,但它也不能拯救她于这场精神危机中,她对自身的存在价值产生了怀疑,她不知道一天到晚拖地扫地送茶水对她的人生有什么帮助,这种活儿连小学生都会做,她好歹也是个高中生呵!不仅如此,因为工作能力较差性格又太内向,她好几次还无缘无故的被上级当出气筒痛骂。她天天都想要辞职,却鼓不起勇气,因为她父亲早逝,母亲和哥哥都下岗了,她只好一天天咬着牙根硬撑下去。常常地,房外的服务员在一起嘻嘻哈哈地开玩笑,她却独自一人面对一盏孤灯,她感到异乎寻常的孤独,失落感像潮水一样向她涌来。 有个雨夜,快要下班了,劳累了半夜的同事因件趣事在外面哈哈大笑。她一个人站在窗前,惆怅地听着外面的淅淅沥沥的雨声。笑声很响,雨声很响,而她却被隔离在外,如同隔着一道无形的墙,她的心在哭泣,在颤栗……此时,她又发现自己新买的《青年文摘》卷首页有封所谓的“情书”,写了一些乱七八糟肉麻透顶的字。她哭了,出去问谁来捉弄她,没有一个人承认,看着别人略带怜悯或幸灾乐祸的目光,她的心不由得缩成一团,她强忍住那将夺眶而出的泪水,默默地走回开水房。 打扫卫生了,她毫无意识疲惫不堪的拖着地板,那时,整个餐厅响彻着一个男中音质朴深情、伤感沉郁的歌声: “谁在乎我的心里有多苦?谁在意我的命运去何处?这条路究竟多少崎岖多少坎坷途?我和你早已没有回头路……” 她不由自主地低声跟唱起来:“……我不怕痛不怕输,只怕是再多努力也无助。如果说一切都是天意一切都是命运,终究已注定……”当唱到这一段时,她泪水涮涮地流下来,用手帕揩也不揩不住。她一遍遍地唱着,唱着,直至哽咽无法出声。她那时真不知自己前途在哪里,命运在何方? 自此她开始喜欢听刘德华唱歌,他的不少歌她闭着眼睛也能一字不差地唱完。可现在……她望着在台上跳来跳去的刘德华,却再也没有当年的感动了,即使现在的心情与六年前有惊人的相似之处。 “凡昕,你在想什么?”叶绍翔走到她身旁,关心地问。 “没,没什么,我在听歌……”她回过神来,随意问:“今晚的码开了吗?” “还没,快了……”叶绍翔说。 夏凡昕这才注意到大厅中的人,他们个个都好像非常紧张,模特在厅中走来走去,嘴里不知嘟囔着什么。四眼龙手指轻敲着椅背,黄牛叔死死地盯着电话机。八点三十五分,模特立即跑到电话前拨通号码:“刘叔,开码了吗?啊……38,哦,明白了……小码是……” 第十三章 出名后财源滚滚来 模特放下电话筒,一脸的沮丧,叹口气说:“是38,大蛇,不是小的,小码也一个没有猜对。”她转头对夏凡昕嚷道:“凡姐,你真行,真的是蛇,可惜我买错了码。要不……” “他妈的,投出的钱又泡汤,只中了一个小码,赚的还不如买码的钱!”黄牛叔唉声叹气:“早知不买了。 ” “你这话不知说了多少次了。”模特有点嘲笑地说。 而四眼龙则将眼镜略抬高一点,并未显出特别在意的样子,说:“幸好,买得不多,算了。” 他们又加入讨论中,说某某人买码赚了大钱,建了新房,某某人又买得倾家荡产连孩子的学费都交不起啊!叶绍翔也加入谈话说:“买码时一定要看准之后才能买,看准后就不要被别人的议论左右……这样中彩的机会反而会更高一些。” 夏凡昕不由记起第一次与叶绍翔去饮冰的情景,当时旁边有一桌人就在议论六合彩,声音很高,她便问叶绍翔:“你有没有买码?”她想,他可能不买吧,他以深圳,又那么忙。 叶绍翔抬头望了她一眼,由于灯光较暗,她看不清他的眼神,他似乎在观察她,过了一会,他才说:“买是买一些,但并不多。我回家后听朋友讲过一个笑话,说两个人去相亲,女方问男方说:‘你有没有买码?’男方其实有买,但他怕女方认为他不误正业,便说没买。谁知女的反而跟他吹了。事后有人问她为何这样,她说:‘这人连码都不买,证明他是个死心眼的人,脑子不活,肯定不会赚钱养家。’多么可笑!你有没有买?” “我……没买,我对这个没兴趣。”夏凡昕神情落寞。这个笑话她听说过了。 “凡姐,你还要听刘德华的歌吗?”模特忽对夏凡昕说话,打断了她的沉思。 “不用了”夏凡昕温和地说:“你要听什么就听什么吧?” “好哇,那我们来听王菲、任贤齐的歌怎么样?他们唱得才带劲呢!”模特一洗刚才的愁容,蹦蹦跳跳地想去换碟。 “我这里没有他们的歌。”叶绍翔说。 “那看电视吧?”模特蹦地坐在沙发上,按了一下放在沙发上的遥控,关掉dvd,打开电视机。 “……哎呀!你们瞧瞧,她的身段多好,跳得多美啊……”模特入迷地瞪圆眼睛,啧啧不已:“这样的人,真不知多少人追她哩?” “她已经结婚了。”四眼龙冷冷地打断她话:“她是中国最有名的舞蹈演员。” “名气,现在的人只要有名了,财源也就滚滚而来。”叶绍翔递给夏凡昕一颗咖啡糖。“那当然,象这种名演员,别说演出费,就是排练也要给钱,给好多的津贴,要不,能这么卖力?”四眼龙揿着一只发亮的打火机。 “是呵,我听说,小燕子赵薇已经有千万身家了。”模特羡慕地说。 “人家又是演戏又是唱歌又是拍广告的,不赚才怪。”四眼龙神情很是不以为然。 “能生出这样的女儿,她的父母会乐死。”黄牛叔接口。 “你没必要眼红,人家就有这本事赚钱。”四眼龙摇了摇腿,拿出一盒双喜烟,取出三支,各给黄牛叔与叶绍翔扔一支,自已叼支含在嘴里,点亮打火机。 黄牛叔接过烟,叶绍翔则摆摆手。转头对他似笑非笑地说:“黄牛叔,你也有三个女儿呵!将来就有三个女婿,只要一个有出息,就够你乐了。” “我的女儿……乖倒是很乖,什么家务都肯干,可就是读书不行,大女儿初中毕业就出去打工,前一阵子回来,找不到工作……”黄牛叔叹了一口气:“她今年二十二岁,也可以找对像了,可条件……,唉!” 第十四章 奥迪宝马少女心 “听说你最近收养了一个儿子……”模特好像要说什么,叶绍翔忽地咳嗽一声,模特顿时住口,黄牛叔好像有点尴尬。 “阿琰,”叶绍翔对模特说:“你今天怎么没去市场摆摊?” “城管最近管得很严,一天三番五次地赶人,谁还敢去摆啊!我倒乐得清闲。”模特满不在乎:“再说一天到晚被太阳晒,皮肤都黑了不少。” “什么摆不摆的,还是找个老公算了,现成的终身饭票。”四眼龙打趣地说,他翘起两郎腿,嘴角边吐出一口烟。 模特脸色微红,不说话。 “阿琰,你跟那个网友谈得怎么样了?”叶绍翔关心地问。 “他?我早就不理他,把他拉到黑名单了。什么大学生,骗人的,他现在还死皮癞脸地缠着我,早知道这样,不跟他见面。”模特嚷道,她的神情却带着一丝得意。 “你大伯母这次给介绍的,就是货真价实的大学生,你看怎么样?”叶绍翔笑呵呵地说:”我妈可是特的叮嘱我问你的。“ “他,人好像太死板了,工资也不高,只不过八九百块而已……”模特心直口快地说。 “现在的公务员的工资一年比一年高哩!”叶绍翔好像在劝模特。 “高也高不到哪儿去。要是他有一部车子,一天到晚载着我去兜风,多爽!”模特目光朦胧,一脸幻想。 “你是中言情小说的毒了,又要靓仔又要靓车,这种人即算有,也不一定看上你阿琰小姐,别做梦了。”叶绍翔不以为然地说。 “那倒未必是做梦,长相美丽本是人生的一大资本,何况,中国已经加入世贸,国产轿车将在一两年内有所降价,要不怎能与洋鬼子竞争?到那时,十万块钱就可以买一辆中等国产轿车了。大家都知道,国产彩电曾经有过一场价格大战,价格降得低得不能再低了,结果守住了阵地。目前,彩电除了索尼、松下、东芝等,还有中国的康佳、长虹、创维、tcl王牌。我想,汽车也一样,有车族将越来越多了。”四眼龙侃侃而谈。 “太爽了!”模特惊呼一声,瞪圆了眼睛:“这么说来,以后买洋车也可以很便宜了?” “当然,你若是攀个深圳广州的阔佬,买辆名牌汽车也不是难事。”四眼龙似笑非笑地说。 “那我要奥迪,那车功能好,又漂亮。” “四眼龙,你就别跟我妹妹开玩笑了,让她在歧途中越陷越深。阿琰连欧洲在哪里都不知道,英语也只会读那二十六个字母。什么奥迪什么宝马,拥有这类车的人会看上阿琰?除非……”叶绍翔对好友说,他没有说完,但言下之意大家都明白。 “你呀,怎么这么实际?就不允许我幻想一下吗?”模特噘着嘴说。 夏凡昕猛地记起好友宋雅群 今年春天的某个上午,一缕阳光透过窗口射入屋内,皮肤白皙的宋雅群沐浴在阳光下,她扶了扶眼镜,说了一段夏凡昕至今记忆犹新的话: 第十五章 我就是那个等车的女子 “有人说,女人和婚姻的关系,好比女人在等车。朝霞满天、红日初升的早晨,便有一群女孩站在公路边等车。她们那时就像早晨的蓓蕾,青春美丽,充满幻想,认为前程一片光明,世界就在脚下,白马王子将开着‘宝马’载着她飞驰到天涯海角。也确实有这么幸运的女孩,刚出门,就等到一辆宝马,奥迪,她们风风光光兴高采烈地上车走了。运气差一点或随便一点的,也等到属于自己的车子。只有一位女孩,她一直站在路口,等了好久好久,几乎成为一座望夫石,也没有等到自己想上的车子。开始来来往往的车子很多,有轿车、卡车、摩托车、自行车……这些车子有的停下来了,女孩却不想上,有的已经载满了客,女孩上不了。还有的干脆呼啸而过……女孩等啊等,从早晨一直等到黄昏,也没等到一辆属于她的车子,女孩变成了老姑娘。这时,夕阳下,一辆破旧的老牛车披着一层金纱,慢慢吞吞咿咿哑哑地来了,老姑娘究竟要不要上这辆牛车?……上吧,是多么的不甘情愿;不上吧,一个人独自面对人生的黄昏,又是何等的凄惶与寂寞!” 你会上这辆牛车吗?你扪心自问。是呵,正因为你不想上,你害怕自己成为那个等车的可怜的老姑娘,所以你才会坐在这儿,听他们在讲这些毫无意义的废话呵!这里的人都热衷于谈金钱,谈实际,而对于人生理想的追求,则根本不会去想。也许,他们认为这不值得思考。大家都那么讲究实惠,大学生比不上腰缠万贯的阔佬。 把目光转向电视吧,电视上不正播放着你最喜欢的节目吗? “一定有些什么 是我所不能了解的……” 朗诵员正在抑扬顿挫、声情并茂地朗读着席慕容的《如歌的行板》。 “一看这就头大。”谁知模特拿起遥控,立即把频道转走了,她打了个哈欠,皱着眉头。 “这年头,还有谁会去欣赏诗歌?”叶绍翔也漫不经心地说:“都是些梦游患者在胡言胡语。” “对极了,这个问题我最有研究了。”四眼龙一拍大腿,滔滔不绝地说:“诗人要么在梦游,要么根本就是疯子,再不就是穷得叮当响,哪有一个是正常的?李白恃才傲物,疯疯颠颠,最后疯得以为水中的月亮是真的,成为江中的水鬼,他的儿子还是个白痴。杜甫不会做官,一辈子穷困潦倒,害得小儿子活活饿死,而他自己死时连副棺材也没有。象征派的那位大诗人顾城更离谱,把他的老婆都给砍了,他老婆以前还跟他出过一本诗集呢。应该说还是珠联璧合,结果怎样?他写了一首有名的诗:黑夜……”好像一时想不出来,轻敲一下桌子。 “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夏凡昕不大情愿地说。 “对,”叶绍翔接口说:“什么光明,诗人的光明便是杀人和自杀,四眼龙,还记得我们读高中的那位诗人吗?我前些日子在深圳看到他,他开家小店卖水果,他的老婆长得又黑又胖。” 第十六章 实用价值 “诗人,我当然记得。”四眼龙兴致勃勃地说:“他以前还是我的偶像呢,我对他羡慕得要死,因为他在省报发表了一首诗。他那时好像喜欢我们班的班花,几乎每天都给她写情诗……” “他写的诗我曾经看过,好像是现代派的,很隐涩,简直不像是情诗,我相信没几个人看得懂。” “那是因为你水平不高,”四眼龙冷冷地说:“凭心而论,这小子确实有点水平,他如果不因为早恋,大学是有望了。” “他考上名牌大学又怎样,他没有有钱老爸,最后还不是分配回家乡,最好结果是当个中学语文教师。” 夏凡昕真想捂住耳朵,她觉得刺耳,同时也感到深深地悲哀,她相信,四眼龙以前一定是个诗歌爱好者,否则他说不出那么多跟诗人有关的事,然而一旦面对现实,觉得诗歌无用,便成为最起劲的嘲笑者。叶绍翔就更不用说了,他从来就不曾喜欢过诗歌。可即使他们觉得艺术无用,也不应该用这种语气来讥笑诗人与诗歌爱好者,或许他们都说这都是现实。可现实,除了金钱与饭碗,难道就不能有精神上的追求吗?“ “你在宣传知识无用论,但你到广州深圳去看看,没有知识没有文凭,可以找个好工作吗?”夏凡昕终于忍不住说。 “那要看你学的是什么知识,是老化的知识还是有用的知识?比如古代汉语,那都是几千年前的死人写的,跟现代的节拍与观念相合吗?除非你去当语言文学研究者,那就跟饭碗挂勾了,成为谋生的方式之一。我想,要学,就一定去学有用的知识,比如电子计算机、外语、法律、建筑、医学、物流,这些才是最吃香的,保证你的生活过得优裕自足,也许还有钱去买车呢。至于纯文学,闲暇时玩玩还可以,千万别当真,把它当成正式职业。”叶绍翔望着夏凡昕说。 “你们有完没完。”模特不耐烦地说:“什么文学什么人生,跟我们的现实有什么相干?我不懂文学,也对它不感兴趣,谈谈别的吧!” “哎,凡昕,刚才我在电话听到你妈说你的自行车被偷了,是吗?”叶绍翔见夏凡在发愣,便转换话题,主动问她。 “是的。“夏凡昕回答:“昨天下午我去寄信,车子放在邮局的外边,我上两楼看了一会邮票,下来便发现车子不见了。” 黄牛叔打了个哈欠,慢吞吞地说:“唉,小偷,真够他妈缺德的。准又是个待业青年,可没有工作,你叫他咋办?也不是生来想当''三只手’的,一年年待业,总不能老靠父母养活……这年头,人见到钱就像疯了一样,大家都去买码,有的人买输红了眼,便去偷、抢……” “那你现在没有自行车了?”叶绍翔对夏凡昕说。 “再买一辆呗。”夏凡昕很无奈。 “依我看,你不用买了,”四眼龙吐出一口烟,笑嘻嘻地说:“阿翔家有好几辆自行车哩,有一辆还特新,让他给你一辆不就得了。” 第十七章 甭五十步笑一百步 “不用了,”夏凡昕客气地说:“我想买一辆崭新的。”她生怕四眼龙又说出什么话来,便问他:“现在公务员也要竞争上岗了,你们究竟要考什么呢?单单笔试吗?” “多着呢,笔试只是必需的。若以百分比而言,笔试占40﹪,自由答辩20﹪,民主评论20﹪,领导考核20﹪。这就说明,在机关工作,不仅仅要有文凭,更应该有人缘。现在,乡镇企业局,工业局,外贸局都要合并到财政局中,以便应付全国正在进行的单位普查,这样下来,起码有一半下岗。” “我觉得领导评论至关重要,其余的可有可无,领导叫谁下岗谁就下岗,你只须多去拍领导的马屁就行了。”叶绍翔满不在乎地说:“考核只是幌子而已。” “你说得太绝对了,考核也要有水平才通过,不是领导说谁下岗谁就下的。现在做公务员可不像以前那么自由,考这考那的,那像你在外面混,好自在。” “做生意风险更大,做得不好,老本亏了,要喝西北风的。”叶绍翔直言相告:“我现在呀,一天到晚谋算的,无非就是处心积虑地从顾客的腰包中掏出更多的钱来。” 说罢他自个儿都呵呵地笑起来。 夏凡昕听得很不顺耳,可他说的是实情,她无言以对。 “钱这玩艺儿,太多了心慌,太少了也不行,不多不少正好。”四眼龙侃侃而谈:“我在机关工作,好几次想跳出来,后来想,算了吧,这里虽沉闷,但稳定,跑出去下海,不一定能成为一个披风斩浪的弄潮儿,倒不如安安稳稳地领一份工资,每个星期跟朋友出去撮一顿,或到水库去钓钓鱼,快活快活,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嘛。” “你刚才说的公务员考核,是不是谁都可以考的?”夏凡昕对四眼龙说。 叶绍翔与四眼龙都用奇怪的目光望着她。 “你想考公务员吗?”叶绍翔问。 “没用的,”没等夏凡昕回答,四眼龙就先摆摆手:“在本地,人才早就趋饱和状态,即使有本科文凭,没有人际关系,没有这个(他做了个钱的手势,)也是寸步难行。除非你到广州深圳去,或许有一点机会。” 模特坐在那儿,一直插不上嘴,她眼珠一转,对夏凡昕说:“凡姐,你这套衣服很漂亮,多少钱?” “一百二十块。”夏凡昕如实回答。 模特抿嘴笑了:“我朋友买一套才一百块。” 夏凡昕脸色微红,她确实不大会“砍”价。 模特产生了兴致,咯咯笑着说:“说真的,我若是开了服装店,遇到像你这类人,我一定会将价钱抬高一点,能赚多少是多少。还有两类人,我更要狠狠地‘宰’的。” “什么人?”夏凡昕好奇地问。 “一类是谈恋爱的,一类是小姐。前者很少会讲价,因为一般都是男方买单,后者则一定要‘宰''的,”模特一脸的不屑:“这种死鸡婆,只须住傍个大款当个二奶三奶什么的,就有大把大把的钞票。不宰白不宰。” “甭五十步笑一百步。”四眼龙说:“你也差不了多少,忍痛割了双眼皮,还不是为了嫁个大款,好当阔太太。我不久前带老婆孩子去湖南探望丈母娘。她邻居有个女孩,才十多岁,就打扮得胡里花哨的。前些日子听说被香港的什么大老板包了,回家来大包小包的,她老爸还引以为荣呢!女儿卖了做爸爸的不以为耻,不为钱为什么?” “你就了不起吗?”模特抢白说:“你自己也说过。在机关上班,走后门,送礼品,互相交换,两不吃亏。这年头,我就不相信有人会不爱钱?……凡姐,你说是不是?”她转身向夏凡昕“搬救兵”。 夏凡昕“啊”了一声,她在想什么,没听清楚他们的争论。 第十八章 现实人生 叶绍翔插进来说:“你甭问她,她的世界只有她自己认识。还是我来回答吧。对这问题我最有研究了,一句话:人生下来就只知道把糖送进自己的嘴巴,而不会送给别人。这就是人自私的本性,本能你懂吗?就是比本性更加……” “对对对,“四眼龙的腿不住晃动:”我觉得这问题根本就不值得讨论。事实就摆在面前嘛,什么诚信无欺,什么大公无私,都是骗人的,能做到先公后私,先己后人便算不错了。最好是公私兼顾,主客双赢。” “这年头,不害人的人就是好人。”模特也嚷道:“我本本份份地赚钱,也不碍着谁,而某些人啊……” “照你们这么说,世上没有真正的好人了。”夏凡昕忍不住说。她不由记起她的表嫂,一位普通的农家妇女,三年前,她有六个多月的身孕了,却奋不顾身地跳入粪缸里救一名四岁的小女孩。 “中国这么大,不出些优秀的典型人物行吗?”叶绍翔重重地坐在沙发上:“不说别人,就说我们,我本来也是吃公家饭的,有一年发大水灾,我还去冒雨抢救物资。结果领导连吭都未吭一声。干了三年,说下岗就把我下岗了,……十年前,我所在的那个局里生意还挺红火,供不应求,这才过几年,就成为一个烂摊子,领导如今靠卖地皮过日子。公家亏了,私人肥了。前不久我还遇见以前的局长,他现在有一幢四层楼的花园别墅……他对外说是他儿子赚了钱,……你会相信他的话吗?” “唉,”愁眉苦脸的黄牛叔似有所感,叹了一口气。 “再说黄牛叔,”叶绍翔接着说:“他在文化大革命期间完成学业,根本就没学到什么。好不容易到局里当个司机,偏偏局里经营不善,大幅裁人。他跟新领导不是亲戚,被裁掉了。如今就靠三轮车载客度日,家里有三个女儿,不去买码写单弄些钱,还真不知怎么过日子?模特老妹,前几年,受社会某些不良风气影响,初中没毕业就出来了,英语就记得那二十六个字母,打字时总是遇到''拦路虎’。天天关心吃喝打扮,哪个精品店的衣服很靓,哪个女人的头发扎得很美,哪里的小吃店的小食很好吃,问她是最清楚了。除此以外,似乎没有别的乐趣。对了,她还希望能嫁个有钱的老公。……” “呸。”模特向他啐了一口:“我想嫁位有钱老公,也不是件见不得人的事。碍你什么了?” “我有个有钱妹丈,说不定还有好帮衬,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会觉得碍事?”叶绍翔开玩笑地说。他回头又说:“还有你,凡昕,哦,你自己的情况自己最清楚。”叶绍翔的话使凡昕红着脸,她有点想哭:“我……” “在座的只有四眼龙最顺,因为他老爸是工商局局长,他本人又是个大学生。” “别扯我行不行?”四眼龙摆摆手:“你看我很好,我看你更不赖。你不吃公家饭,闯出去干一番事业,月收入可比我高得多。而我,坐办公室真的坐厌了,每天对着相同的脸孔,相似的话语,相同的举止,有多乏味就有多乏味!人生,人生难道就是这样子吗?上班下班,找房子打家具,谈恋爱结婚,计划生育,退休。人生还有什么呢?,现在我买码打发日子,只不过想揣摩两种截然不同的心态而已,得则狂喜失则忧,这总比天天平淡无味的强。” “李股长,”叶绍翔笑呵呵地对四眼龙说:“甭在大家面前叹苦经,谁不知道你年少有为,春风得意?看你一脸的官相,将来准在仕途中大放异彩。你朝着那目标奋斗吧!希望你得势的时候别忘了我们这些老朋友。” “承你美言。”四眼龙拱拱手做表演状:“我现在正朝着这方面挺进。其实,眼下我最关心的还是环保问题,一天到晚说保护环境,保护环境,可垃圾照样随便倒,塑料袋依旧满天飞,我们小时候可以游泳抓鱼虾的小溪成为臭水沟。……你也知道,我以前特喜欢钓鱼,我怕这样污染下去,以后我们连条小鱼苗也钓不上来,要不,咱们明天去水库钓鱼,怎样?” 夏凡昕脑间迅速闪过一句广告词:“别让我们的后代在虚拟的空间寻找我们失去的家园。”她不由得怆然。 “哈哈哈,好!”叶绍翔却大声笑起来:“这主意不错,我很久没去水库玩了。明天一定去。” 他们哈哈大笑,乐不可支。 夏凡昕差点捂住耳朵,这有什么好笑的,他们是真的开心,还是在找乐子。 叶绍翔走过来,递给她一杯热气腾腾的白叶单丛茶:“凡昕,你明天去不去水库?” “明天,明天我的朋友从广州回来,只怕我没空。你们去吧!” 夏凡昕说。她其实根本就不想去,不过她并没有因此而撒谎。她还没有学会撒谎。明天,她高中时代最要好的同学刘运美回家。刘运美过不久要结婚了。 她看了看表,已经十点了,她准备起身告辞。 第十九章 胆大心细脸皮厚 此时,四眼龙却笑嘻嘻地说:“你们都买码吧?我说一句话给你们猜,只要猜对了,下期码包中。” “什么话?”黄牛叔立即问道,他一个晚上都闷闷不乐地坐在那儿,好几次欲言又止。 “胆大心细脸皮厚。” 四眼龙笑嘻嘻地看着叶绍翔,叶绍翔目光飞快地瞥向夏凡昕,夏凡昕若无其事地坐着看电视,模特则盯着四眼龙,说:“再说一遍。”只有黄牛叔在苦苦思索。 “胆大心细脸皮厚”四眼龙又重复一次。 “阉鸡。”黄牛叔猛地迸出一句。 “哈哈哈……”四眼龙大声笑起来,“嘻嘻嘻……”,模特尖声尖气地笑着,“呵呵呵……”叶绍翔也不自觉地笑了。就连愁眉苦脸的黄牛叔也嘿嘿地笑个不停。 夏凡昕也笑了,可是笑后,她更加感觉到内心的寂寞。浊流,到处都是一股浊流,她现在所接触的环境就是这样,一天到晚都可以听到买码的声音。一谈到码,一定人人都就得生动活泼而又神采奕奕。一句丝毫没有幽默感的笑话会逗得人人眉开眼笑,低级的插科打诨脍炙人口,而真正讨论问题呢?则根本没有人感兴趣。 生活,难道就是这个样子吗?她不知道,她想象的生活应该是什么样子的呢?她想象过了吗?好像没有。未来是虚无飘渺的,很像四眼龙指缝里的香烟冒出来的烟雾,不容易看清楚,但是无论她以前在酒店中打工,还是后来去广州找工作,直到现在待业在家,她都从未真正对人生丧失了信心。岁月流逝,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尽管单调平板,枯燥无味,她总觉得这只是一种暂时的过渡,是一顶桥,或是一只渡船,正由此岸驶向彼岸。那平缓的水波里时而闪过希望的微光,漫长的等待中夹杂着虽然可能转瞬即逝却是由衷的欢悦。生活总是可以改变的,既不是凡昕几年前在酒店中过着重复单调的日子,也不是孤单一人头顶烈日在广州大道上伤心的落泪,更不是现在这种极端枯燥无味,空虚无聊的生活……那是什么呢?是在夏日的沙堤上弹吉它,是在有空调的房间中看家庭影院?不,她从来没有设想过这样一种生活,她要的好像远远不是这些,或者根本不是这些……那是什么呢?她一时又说不出来,是连她自己也不清楚还是难以表述?单丛茶在冒热气,周围的人影在晃动,她越发觉得自己心烦意乱。 “你们聊聊吧!我先走了。”夏凡昕起身告辞。 “才十点,这么早就走?”叶绍翔诧异地说。 “要不,咱们现在到外面去炒田螺,怎么样?”模特笑盈盈地说。 “不用了,我一般都是十点左右回家的。你们去吧!”夏凡昕客气地说。 “那我送你回去,你没骑车。”叶绍翔站起来,又对他们说:“你们在这里聊聊,我先送凡昕回家。” 但他们纷纷表示要告辞,夏凡昕很过意不去,说:“你们多玩一会啊!” 一行人走到大门边,“唉!”夏凡昕听到旁边的黄牛叔叹了一口气,便忍不住问:“黄牛叔,你有什么心事吗?” “哦,你真细心。”黄牛叔脸上堆着不自然的笑容,对叶绍翔说:“阿翔,我家的小玉,今年二十二岁,眼下也没啥工作,你在深圳不是开个店吗?可以叫小玉帮着看吗?要不,看看有没有别的工作?小玉确实很行的,在家里什么活都干。” 叶绍翔沉吟了一下:“小玉的人倒是极好的……” 夏凡昕知道他想的是什么,便说:“你不是很需要一个帮手吗?” “好吧!”叶绍翔下定决心:“我那里确实忙。” “谢谢。”黄牛叔喜不自禁。 叶绍翔望了一眼夏凡昕,目光复杂,夏凡昕知道他本打算让她去深圳帮他的。 第二十章 幸福只是一种传说 回到家后,母亲关心地问这问那,夏凡昕随口应付两句,便到自己的房间,关上门。 “你今晚到小叶家,怎么不穿上他给你买的那套连衣裙?”母亲在门外说。 “不合身。”夏凡昕在屋里没好气地说,其实她不合那套裙子的色调。只试了一次,之后就把它塞在衣橱里,连看都没看。 “不合身明天就叫裁缝改改。” “不用了,妈,我要睡了。”夏凡昕关了灯,躺在床上,其实她一点睡意都没有。 “你这孩子啊,怎么就这么不了解做妈的心情呢?叶绍翔有哪一点不如你?你倒是说呀?”母女连心,母亲其实早就听出夏凡昕在敷衍她。 “我不如他,高攀了他,好不好?妈,你就别说了,我真的要睡了。”夏凡昕钻进被子,蒙住了脸。 母亲叹了一口气,走了。 等母亲的脚步声走远,夏凡昕立即从被窝中出来,一个人静静地坐在椅子上,她感到非常的烦恼,而这种烦恼,竟没有一个人可以倾诉。 母亲给她安排一条每个女人必经的路:嫁人。可她总觉得没劲,没有合心合意的,为什么要嫁人?难道她要跟一个自己一点都不爱的人过一生吗?可她现在失业在家,一无所成,她该怎么办?她每天面对的,除了寂寞和苦闷,还有什么呢? 这二个多月来,夏凡昕几乎每天都要听到家人善意的劝说。家人喜欢当军师,总说她应该这样,不应该那样,好像要谈恋爱的不是凡昕本人,而是整个家人在谈。尤其是母亲,天天在她耳边“疲劳轰炸”:“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男人百技好随身”、“女人有第二条命,你一定要珍惜”、“我这样做是为你好,你错过了他,将来会后悔的……”诸如此类的话,她几乎每天都听得到。总说她应该谈了,说女孩子到了二十五六岁就成为乏人问津的姑娘了,到了二十七八岁简直不会有介绍人上门了,到了三十岁以后只能降价处理委屈一辈子也没法子了。又说如果不嫁人,老了没人养,病了没人管,饿了没人理,没个贴心贴肺的,晚年该是多么的彷徨无助。趁着自己青春年少,尽早将自己嫁了,也不管是否合心合意,只要品性好,有经济能力就可以了。“你有什么地方值得别人贪图的?”母亲曾在她面前嚷:“如今漂亮的女孩遍地是。二十岁左右的女孩水灵、可爱,像一只鲜红的蜜桃儿,你比得上她们吗?你还在等什么?等你的白马王子,等他出现时,你已经老了,就像一只皱皱的核桃仁,谁还会理你?现实点吧。” 家人的过度关心让她无所适从,对未来的恐惧又让她心烦意乱,她不知怎么办好。她曾试着与叶绍翔培养感情,但根本没有一点交集,交往越深入,她就越痛苦,越想逃。而实际上她却一天天地和叶绍翔接近,她觉得自己口是心非,自欺欺人,心里憋得慌。可她又无法痛下决心跟家人说:“我的事你们不要管,找得到心上人是我的福气,找不到我也可以一辈子。”她失业了,怎么自己过日子?如果不是失业,对于这类事,她大都一笑置之,不加理睬。可现在,她的心特别的脆弱,她觉得自己就像一株柔弱的小草,无力与家人争辩,与社会的舆论对抗。去年她回乡,阿姨问她是否有男朋友,她摇头,阿姨说:“你的目光太高了,我的女儿比你小二岁,儿子都二岁半了。”社会的舆论在推着她不由自主地前进,她能跟那些关心她的人说自己的追求吗?说了也不会有人理睬。 夜色深深,夏凡昕仍然睁大眼睛,毫无睡意,对于现实,她感到异乎寻常的困惑和无能为力。 也许人生于世上,本来便是受苦的,幸福只是一种传说。快乐王子一看到人间的情景,不也依然变得不快乐吗?既然人不能处于真空地带,既然痛苦与寂寞无可避免,那又何必如此劳神去思考呢? 夏凡昕再次逃避。她睡着了。梦中,依然是无边的寂寞、寂寞…… 第二十一章 我是海中一块小卵石 生活就像潮水一样,日夜冲击着海边的礁石,将原来锋利的棱角冲刷而去,使其变得圆滑平整。但起码礁石还傲立海边,如同艾青诗中所写的那样坚忍不拔。最让人痛心的是那些被冲刷到海里的石棱,它们有的化为沙子,大浪淘沙,一去不返;有的沦为岸边光滑无用的小卵石。卵石若是有点漂亮,还有机会被摆上案头,供人欣赏;倘若一无可取,或者终古寂寞,或者与沙俱化。因为卵石太小太不引人注目,不可雕刻成精美的工艺品,更不能像海边礁石那样傲视大海,成为人们景仰的对像。 夏凡昕觉得自己就是海中一块小小的卵石,连出水看一下的机会都微乎其微。也许有一天侥幸被水冲到岸边,别人也会漠然而去——谁会在乎一块无用的卵石呢?可谁又曾想过,谁又会明白:这块卵石以前也曾有棱有角呢? 又一个夜晚,夏凡昕躺在床上,心情沉重而无奈,今天与好友刘运美见面的情景又浮现在眼前—— “运美,你真的去登记了?”夏凡昕惊喜地望着好友刘运美中指的结婚戒指,这未免太快了吧?一月前,刘运美在电话还说她与朋友小钟认识没几天。 “是呵,先去登记,过门的日子定在下月初一。”刘运美的脸色很平静,没有通常待嫁少女那种特别的幸福光彩,也看不出有什么勉强的痕迹。她还亲热地挽着夏凡昕的手说:“凡昕,你来做我的伴娘啊!” “当然好了,能说说你的罗曼史吗?”夏凡昕好奇地问。 “什么罗曼史?无非是相看恋爱结婚。”刘运美的语调不起一丝波动。 “这么快啊?!”夏凡昕真的想不到,她的好友会如此闪电式的完成人生大事,这并不像她以前的作风。 “他新开了店,急须人手。” “你……你喜欢他吗?”夏凡昕小心地问。 “不喜欢他能嫁给他吗?”刘运美反问,她绞绞手指说:“当我第一次见到他时,我便知道他是我想要的人。谈恋爱,不在于时间的长短,而在于是否有感觉,是否有经济基础。“ “你了解他吗?” “不是有位明星说:‘我们因不了解而结合,因了解而分开’么?有时,某些事不必太执着,看得太清楚,这样会很痛苦的。就比如我以前……你是知道的。”刘运美的声音带着些微的伤感。 “你变了。”夏凡昕虽然知道下面的话会使刘运美伤心,但她仍直言不讳地说:“去年你曾经说过‘我真怕有一天会变得连自己都不认识。’也许,你现在就不大认识自己了。” “我确实变了,但我更加认识自己。”刘运美的声调稍微有点提高:“每个人在每个年龄段都有自己的想法,以前的想法过于天真浪漫,不切实际。” “天真浪漫,不切实际。”夏凡昕喃喃地说,失落感像潮水一样涌上来。 “在去年,我也许想不到今年会变成这样,但你要相信,人是会变的,真的会变。我现在已经想得很清楚了:我只是一名普通的青年女工,如何才能找到自己真正的爱人呢?而厂里的工作是那么的累,那么的苦……我不想长久这样下去……我真的不想。”刘运美的眼中噙着泪水:“除了选择女人的第两条命,我还能做什么?” “运美,对不起,我不该让你伤心……” 第二十二章 改变观念,问题迎刃而解 刘运美擦干眼泪,展现出一丝笑容:“我并不伤心……,这样很好,人只要改变了观念,所有的问题都迎刃而解。这种事若是发生在去年,我还没有完全抛弃过去的观念,那么我会痛苦。婚后也许会因为自己勉强而痛不欲生。若发生一些不合心意的鸡毛蒜皮的小事,更会耿耿于怀。但我现在不会了。我已有心理准备,将坦然而对婚姻中的一切。因为我必须对自己的选择负责。” “你变成熟了。”夏凡昕由衷地说。然而,她内心的寂寞感却越来越深了。她忍不住又问:“他对你很好吧?” “他对我很好,这是我考虑嫁给他的原因之一。” “这样就好。在现代社会,要找一个真正关心自己的异性朋友,实在太难了,祝福你,祝你们相亲相爱,白头到老。”夏凡昕诚心诚意地说。 “谢谢,你的情况怎样?找到‘他’了吗?” 夏凡昕摇摇头,她不是诚心欺骗。叶绍翔并不是她真正喜欢的“他”——一年前她与运美在河边相互倾吐心事时所说的他。她正想说—— “运美,从广州回来了啊!”母亲开门进来,笑着对刘运美说。 “是呵,阿姨。”刘运美站起来,也笑着。 “你坐。”母亲坐在藤椅上,说:“回来找对像吗?”她本来就对这类事特别热心,何况运美是夏家的常客,大家都很熟络。 刘运美红着脸。夏凡昕说:“妈,她不用找了,她下个月就要结婚了。” “你要结婚。”母亲也惊奇地叫了一声:“好,女人长大了就要结婚。这样日子才会过得滋润。小凡你看,运美比去年更加漂亮了……” “小凡找到一个好对像后,也会更加漂亮的。”刘运美笑着说。 “眼下就有一个好主家,可我这个傻女儿,偏偏没意思,你是她的好朋友,帮我劝劝她。”母亲激动地说。 “他是什么条件的?” “小叶在深圳电子厂当监管,月收入三四千元,上个月自己又开了一家网吧。经济上是没得提的,他的人品看上也不错,对小凡蛮好的……你说,这样的好主家哪儿去找?” “小凡,有这种好事,也不跟我说说。”刘运美假装生气地把脸转向夏凡昕。 “我刚才正想跟你说哩。”她望了一眼母亲,声音稍为放低:“妈妈认为是好主家,可我对他没意思。” “运美,你看你看……要什么人才有意思?” “阿姨,要不,今晚我带我朋友来,帮小凡相相那个小叶,然后再下结论,怎么样?“刘运美又笑着对夏凡昕说:“小凡,你也可以见我的朋友啊!” “好。”夏家母女异口同声地说。 黄昏时,叶绍翔提着两尾鲜活的鲢鱼过来,得意地说这是他在水库中钓的,母亲叫他在这里吃饭,叶绍翔说他大姐已经备他一份饭了,谈了一会便告辞而去。 当晚,刘运美果然带着她的未婚夫小钟来了,凡昕给叶绍翔一个电话,不久他提着一袋荔枝到夏家,由于同是作生意的,叶绍翔跟小钟谈得很投缘。 夏凡昕总觉得这位小钟有点像刘运美以前心仪的对像,她用目光示意刘运美,刘运美淡然一笑,没有回音,夏凡昕有点明白了。 事后,刘运美对夏凡昕说:“我觉得叶绍翔这人还不错,起码人比较踏实。找丈夫就应该找这类人……当然,这事还须你自己去决定,我的意见仅供参考。” 想起这一幕,夏凡昕心情更加苦闷了。她本来是想在刘运美那儿寻找支持与安慰的,结果却…… 为什么周围就没有一个人支持我?难道真的是我过于天真?可是,什么可以勉强,唯独婚姻不可以,它关系到我一生的幸福啊! 我该怎么办,怎么办呢?“ 第二十三章 你要去送小叶 多么寂寞啊,无边无际的寂寞!夏凡昕觉得自己是个在大雨之夜在泥泞中独自行走的过客,前面是巨大的黑暗,没有一丝光亮,只有狂风暴雨在扑打她的身躯;她觉得自己是茫茫荒漠中的独行者,眼前只有无边无际的黄沙,没有人声,没有清泉,甚至连野兽的足迹都没有,生命之源日渐干涸,内心的苦闷彷徨又向谁诉说呢?她的生命绿洲又在哪里呢?她觉得自己像一只折翅的鸟儿,眼望着蓝天,想飞却飞不起来。哦,其实她更像是笼中一只日渐绝望的鸟儿,一心祈求自己能更加的温顺麻木,也许它已失去了搏击风雨、面向蓝天的勇气。她几乎无法正视自己的处境,她多么希望自己能逃,可她又能逃到哪里?难道她真的要“无可奈何花落去”吗? 难道你就要如此孤独地走下去吗?本应是生命中最灿烂最辉煌是最富朝气的青春时光,你居然一半像白开水一样平淡无味中度过,另一半在彷徨无助的挣扎中度过,那么以后的日子就不堪设想了。 一个星期的假期眨眼间就过去了,中午,叶绍翔将搭车回深圳工作。 两天前,叶绍翔的父母从广州回家,他们表示要见见夏凡昕,因此,在母亲的劝说下,昨天叶绍翔便载她去见他们。叶母信佛,慈眉善目,和蔼可亲,因女儿生了个外孙而兴奋异常。她边包饺子边在凡昕面前说外孙有何可爱的动作,长得像谁等等。夏凡昕一边帮着包饺子一边认真地倾听着,她其实相当喜欢小孩子,所以与叶母同桌包饺子时并无勉强与不适之感。加上她包饺子又快又好,博得叶母的赞许。叶父以前是中学语文教师,对文学很有造诣,眼下正写回忆录,两人谈谈文学,讲讲时事,很是相投,因而,虽说她失业在家,叶父叶母对她的第一印象还不错。她也觉得二老是对和蔼可亲的人。她更加迷惘了。 夏凡昕就这样一步一步地走着,走向一条她根本不想走的路。她无法支配自己的行为,就好像一个受人摆布的木偶,被人抽一下就动一下,母亲在摆布她,命运在摆布她,性格更在摆布她。她又像一根摇晃不定的小草,在与母亲的爱心与自身的决定的抗争中,她屡屡以妥协告终,她无法抗衡母亲用亲情包围下的爱心,因为她知道母亲是为她好,如果她惹母亲生气,不管行为对否,都会加深她的愧疚感,天啊,她应该怎么做才好? 吃过早饭后不久,母亲就对她说:“小凡,今天中午小叶要去深圳了,你送送他。” 夏凡昕一动不动地坐在藤椅上。 “我说的话你倒是听到没有?小叶有什么不好?为人踏实肯干,出手又大方,你看这些日子他送多少吃的东西来?就是普通朋友,你也应该送送他。”母亲提高声音。 “他送的又不是我想要的。”夏凡昕嘀咕。 “你究竟想要什么?你说呀,说呀!一天到晚就像丢了魂似的发呆,倒像别人欠你似的?” “我什么都不想要,除了自由。我只要自由,心灵上的自由,行动上的自由!”夏凡昕叫起来,当她看到母亲胀红的脸时,感到一丝丝的愧疚,但更多的是发泄后的快感。她不想与母亲发生口角,便走出门去。 “什么自由?你的死党刘运美都结婚了,你还想什么自由?……”母亲在后面唠叨,凡昕真想捂住耳朵,她越走越快了。 “你到哪里去?看样子天快要下雨了。”母亲赶出门去。 “出去走走。”夏凡昕转回屋中,拿了一把折伞又向外赶。 “你中午究竟要不要送小叶?” “我会的。”夏凡昕没好气地说。 第二十四章 代沟 夏凡昕茫然地在大街上走着。 母亲呵母亲!我知道您关心我,我也知道在这世上不可能有谁像你这样爱我!可是你的爱为什么让我这么烦恼,这么痛苦?您这样做究竟是爱我还是害我?你哪怕懂得我一丁点儿心思,我也会源源本本地讲给您听。三十年前你进入了父亲的家门,经历了聚少离多、牛郎织女式的生活;经历过中年丧夫、悲痛欲绝的日子;更有十余年独力支撑家庭,抚育儿女成人的人生,直至阿叔走入我们的家庭,您的生活才真正地好起来。我敬重您,疼爱您,我视您为世界上最好的母亲。所以我想方设法让您开心,尽量做得使您满意,不想加重您心灵的负担。(结果往往适得其反,我对此也愧疚不已。)我知道您更加疼爱我,不想让女儿重复您艰难困苦的大半生,这些我都能理解,可是您也不能将您自以为幸福的人生观念强加在女儿身上呵!最可悲就是这点,你以为孩子们也可以像您们那一辈人那样生活,除了美满的家庭外别无所求。“你心里究竟有什么痛苦?”母亲常常对凡昕嚷嚷,“你吃好穿好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好心的父母们往往这样因循着他们自以为的幸福的人生模式,亲手制造出她那个时代悲剧的复制品,反却煞有其事地指责年轻人不安分守己,无事生非。穿梭在山谷中平原使柳条发轫的春风,为什么这么难把他们的心吹醒呢?如今有不少这样的家庭,两代人之间难以互相理解,他们除了知识的悬殊以外,还有时间的鸿沟和对人生意义认识的差异。凡昕并不认为这种鸿沟总是年长的一辈不对,不是有些父母要比自己的孩子们的心境更乐观明朗,更加富于生命力吗?但是凡昕的家人不是这样,她所接触的家庭大多也不是这样,假如她有一个姐姐可以倾听心事,或许就不会这么痛苦了,但她没有姐姐。她高中时最要好的朋友,一个打工,一个嫁人,一个在山乡教书,一星期只回来一次,她们都很忙,有自己的工作或家庭。又有谁可以倾诉呢?她以前的同事,大部分的都离开酒店,留在本县的也基本上没有什么来往,何况她们动辄就说吃喝打扮,各自夸耀自己的男朋友(或老公)多么帅多么有钱对她们好(或坏),她与她们又有什么好说呢? 山区县城是个相当枯燥的地方。电影院因无人光顾而早早关门(如今几乎家家都有电视,一关上门,就成为一个不闻窗外事的小世界,除了恋人,又有谁会去看要花钱的电影呢?)公园也是今年刚建好而已。去年夏凡昕与刘运美出去逛街,走了两个小时,连一张可以坐的石凳都没有。今年江滨边开了一家游乐场,每至假日,生意爆棚:溜冰的,打桌球的,开气垫船的,坐山车的……要有多热闹就有多热闹。由此可知现代的青少年的业余生活是多么的寂寞与空虚。而精神生活呢?几乎等于零,书店的书品种少价格贵,令真正想买书的人望价兴叹,不知要犹豫徘徊多久才咬牙买一本书;租书店倒不少,可出租的都是一些武侠小说言情小说;还有网吧,小小一个山区县竟开了几十家网吧,多少年轻人沉湎于虚拟的世界而不可自拔?他们上网不是去咨询知识,开拓视野,而是去聊天室聊天,玩电子游戏,甚至进入se情网站。偶尔县城也有组织书画展举行卡拉ok比赛,但这些都离夏凡昕很远很远,她的业余生活一片空白,连转移苦闷的场所都没有。真正的生活应该是怎么样呢?她不知道,也从没有真正体验过,她的青春时光,一部分是在学校的书海中度过,另一部分在难以忍受的极端枯燥的苦闷空虚中虚掷。而她心目中理想生活,有点像暗夜里隔着一条河对岸的火光,可望而不可及;也像对面山头悬挂的一道晶亮的瀑布,远水解不了近渴。她觉得自己就像一片失去方向的孤帆,在茫茫大海中到处飘流,不知道自己的目标在哪里,也不知自己的前途在何方?苦闷彷徨又向谁去诉说呢? 第二十五章 内心风暴 “下雨了。”有人喊。夏凡昕双目迷茫地抬头望天:滚滚的乌云似潮水般涌来,又像是巨大的墨水瓶倒置,迅速地染黑半边天。霎那间,狂风大作,灰尘扬起,昏天黑地。三轮车越骑越疾,行人不缓不急的脚步加快。有人开玩笑说:“妖怪来了,快躲开。”夏凡昕仔细一看,那滚滚而来的黑云,果然有点像一头狰狞的巨兽。 一颗颗黄豆般的雨点砸向大地,越来越急。风飕飕地响着,如同千万支利箭在耳边射过,被狂风一吹,便似失了准头的箭般乱撞,一时间风雨大作,雷声怒吼,好像天就要塌下来。 夏凡昕打开折伞,但只撑了一会,便被大风吹得反过来,她将伞面翻回原位,在大街上慢慢走着。 雨,尽情地倾泻吧!风,尽情地咆哮吧!我张开双臂欢迎你。假如能把我内心所有的苦闷忧伤全都冲刷干净,我将感谢你!感谢你!内心的风暴啊,何时才能真正刮起?何时才能洗刷我内心沉淀多时的尘埃? 多想将折伞抛开,在大雨中独自行走,仰天大笑一声或大哭一场,这将是何等的痛快淋漓!自由酣畅!但凡昕不敢,如果这样标新立异的话,只怕会被人当成疯子。在那里,她完全可以了解《雷雨》中的繁漪的痛苦,明白她为何会跑到雨中“赏雨”了。对于一位长相美丽、外冷内热的少妇来说,在那种虚伪沉闷得让人窒息的环境中,怎不感到绝望呢?追求爱是每个人的权利,可真正能得到爱的人有几个呢?夏凡昕觉得她是个被爱情遗忘的人。 雨越下越大,夏凡昕的眼镜片被斜雨淋湿了,她抹镜片时,一阵狂风吹来,手中的“老爷伞”又反了,断了两根伞筋。她加快脚步,走向距离她最近的县图书馆。 久违了,县图书馆,我已经很久没有与你亲近了,书曾经是我的宗教我的神祉我的救生圈,可在这个时候,你能帮我摆脱这场心灵危机吗? 夏凡昕有点惊诧地望着面前的大红横幅:全市书画展览。前两天好像在县新闻中得知这个消息,她怎么没在意呢? 夏凡昕步入图书馆,馆内共有三个大厅,每个厅中都挂满了书画。 展览厅静悄悄地,只有一名管理员百无聊赖地坐在左侧大厅的门口。她好奇地盯着夏凡昕,毕竟,在这种天气中跑来欣赏书画的人确实不多。夏凡昕对她的目光置之不理,她以前常去图书馆借书,不过这个中年妇女她却不识。 偌大的展厅,就只有夏凡昕一个观众,不过这样也好,她可以尽情地在艺术的世界遨翔。 起先她的心情依然十分焦躁,无法平心静气地欣赏。渐渐地、渐渐地,她沉迷于书画的世界中,忘怀了世间所有的得失。 第二十六章 似水流年 夏凡昕在一幅书法作品站住了,她久久地贮立着,激动地望着面前的四个横写行草: 似水流年 虽说她对书法作品的鉴赏能力并不高,却仍可看出这是一幅出色的作品:每个字都有手帕之大,线条圆滑流畅,有些龙飞凤舞的架势。“似”字的末笔甩得很远,像是突然会一跃而起,就要飞走的样子;“水”字好像化成一只翩翩起舞的水鸟;“流”字尤如一股涓涓细流,极富清远淡泊的情致;而“年”字最后一竖便是书法中很难学的枯笔,犹如冬季的瀑布,起势磅礴宏大,落势潇洒飘逸。整幅作品似信手写来,实则用笔清疏流畅,意境深远,孕神采于笔墨之中,使行笔具在法度之内。题款是一行清秀的小行书:壬午初春陆品轩书於羊城。“羊城”后面盖了一个印章,字体为小篆。 “似水流年!似水流年!”她喃喃地念着。“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争答儿闲寻遍。”她感觉到一种深深的震撼,在短时间内她的身体似乎腾空而起,被飞速吸进时空隧道,逆向地旋转、飘摇,幽幽地坠落在往昔之地,二十多年来最深刻的往事迅速地在她脑中展现… 还记得那个夏夜吗?那是一个很美很美的夜晚,你跟好友刘运美闲着无聊,决定到中学校园走走,每至这种夜晚,你便会涌起一丝无以名状的温馨的感觉。然而在那个夜晚,你却无法快乐,一点都不快乐。 夜色中的县中真的好静谧,站在操场边沿的石阶上,宜人的晚风轻轻吹来,面对着空旷的操场,唱着略带伤感的流行小曲,你的心开始也是一片安静祥和:树影婆娑,花香扑鼻,散步在林荫小道上,迎面吹来一阵凉爽的风。心里带着一丝丝恬适,更带着一丝丝凄凉——时光不再少年时,良辰美景如虚设!踏着高高的观球石阶,走入操场中,柔软的略带潮湿的沙地,是你中学时跳远的场所。那时,体质孱弱的你为了使自己的体育成绩达标,曾经在这里一次又一次地练习、练习。平坦的篮球场在朦朦夜色中略微发白,一切都显得那么的安宁静谧,使人无法想象到学校体育赛事的盛况。风很大,你抬头望天,天上布满着不薄不厚的黑云,稀朗的星星在云边忽隐忽现,却没有月光,你倒有点庆幸那晚无月,因为月色总给人一种凄清之感,在近于梦幻的月光下散步,有时会悲从中来,不可断绝。而那晚正好,不冷不热,不热闹也不寂寞。 你跟运美一直静静地走着,什么话也没说。 走出操场,你们拾级而上,一直走到最高的那级石阶,站在石阶上向对面看,是一排教学楼:窗内,灯光明亮,一群学生正在晚自习,一人一桌,书本摊放着,双眼专注,嘴唇轻动,似乎在默读课文,没有琅琅书声,给人一种相当安静之感,这是激情下的安静,此时正是她们攻读的大好年华,倘若自己以前……罢了,往事已不堪回首,怀想只让人徒增伤悲而已。 “凡昕,你还记得建在校中的那座烈士纪念碑吗?”刘运美忽然打破沉默。 “当然记得,那里的环境特别的幽雅,我有一次还上去看书呢!” “你不怕?小学时,每年清明节,学校都会组织去烈士纪念碑前扫墓。有一次我掉队了,我好怕啊!但不知为何,却有一种奇妙的感觉,好像希望自己掉队,一个人呆着。” 第二十七章 似水流年(二) 哦,你也记起来了,小学时去扫墓,从未注意到县中就建立在这座有着纪念碑的山上。那时,你们一班人排队去扫墓。途中经过一排校舍,那里正值下课,有许多长得高高的哥哥姐姐倚着学校栏杆看着你们。当时,你的心中便产生一种希望,希望自己有一天也站在那里,望着下面鱼贯而上的小学生……终于,你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县中。未来和理想五光十色地闪烁在遥远的地平线上,仿佛只要不断朝前走去,就能把天边的彩霞搂在怀中。可你不久却疯狂地迷上了文学,和书谈起了“恋爱”,你完全沉浸在文学作品所展开的另一个世界里,以惊人的速度看完了即使现在大学中文系本科生也无法看全的书籍。你读课外书纯粹是吸毒,眼睛一离开文字就像迷失了方向的鸟,一抓住书本就熟门熟路,像水沿着河道只管流去而不问灌溉或洗涤。为此你荒废了学业,老师的劝告你不听,母亲的唠叨成为耳边风,与书的缘分是越遭到砍伐杀戮,越是生长得疯狂热烈。结果可想而知,在万人过独木桥的时候,你被无情地刷下来。你今生再也无缘在正式的大学课堂中上课,它将成为你今生中最大的遗憾。如果你在那时知道读书是你最佳的人生机会,你还会如痴如醉地迷上课外书籍吗?你不知道。 那夜,你与运美站在石阶上,望着那些莘莘学子。悲哉!你已长大成人,当年被大姐姐大哥哥观看的小学生,变成了一个羡慕地看着小弟弟小妹妹读书的大姐姐!时光就像水一样静静地流淌而去,没有什么痕迹,也永远也不会再流回来了。假如说人一生的年华是条长河,那么,你就是沿着长河在岸边走的人,你所经历的所有悲欢离合,就是长河两岸的风景。那些快乐的温馨的往事,无论当时留下多么深刻的印象,现在看来,不过像是天上飘浮的白云与岸上摇曳的翠竹,倒映在长河平静的水面上,或是星光满湖摇荡,你可以将这一切看得很清楚,但永远也抓不到它了。即使将来的日子里,同样是天光云彩或星光满湖,心情也不完全一样,因为随着童真的逝去,你不可能拥有跟以前同样澄净纯真的心河,而那些痛苦伤心的往事,即使当时像虫子一样咬噬你的心,现在看来,也不过是当时阴沉的天空雷电交加,下着滂沱大雨,黄豆般的雨点击破河水的平静,泛起了愤怒的雪浪,雨若是越下越大,长河则越激荡不安,翻滚的巨浪伴着风暴咆哮。然而回忆起来,雨过天晴,云影徘徊,依然是一条平静的河。你那夜的感触便是如此,你深深地知道:随着时光的流逝,倒映在长河中的花影云影也随之而去,你永远也不可能在那样澄澈的心河中拥有那么美丽的天光云影了。回忆是如此的美丽而忧伤! 第二十八章 你只是一株柔弱的小草 落榜给你很大的打击,你那年才十八岁,就曾经想到了“死”字。那段日子,你心事重重,满怀愁绪,常常独居一隅,伤心落泪。然而,血气方刚的年轻生命,却似春草一样透过泪水,透过愁绪一一有时由一句激奋人心的名言,有时由铿锵悦耳的诗句,有时由清晨时分的那墙充满生机的飘逸的紫藤花所勾起的愉悦之感油然而生,你终于从低落的情绪中摆脱出来,对自己的前途曾产生梦幻般的向往。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很无奈。”你很想到外面去闯闯,就像一只紫燕在蓝天上自由自在的遨翔,也许有狂风暴雨,也许弄得遍体鳞伤,但你当时不怕,你反而渴望它的到来,你那时太年轻,太爱幻想,你不明白:在人生的道路上,单靠年轻、热情与幻想,是不一定能应付那么多风风雨雨的。 你自由遨翔的梦想很快便黯淡下来,母亲不希望你在外面打工,她东奔西走,托熟人介绍你到一家新开的集体制的酒楼去当一名服务生。你听从了母亲的意见,你知道母亲是真心爱你的,何况,父亲早逝,兄长一直在外面打工,即使单单为了责任,你也应该在家陪陪母亲。 这一待就将近六年。 你至今都不想回忆你这五年多的日子是怎么度过的,它对于你而言,就像一场噩梦。你这个书呆子,刚报道的第一天,就被人下了个马威。你在酒楼的餐厅部当服务员就像一堆糊不上墙的烂泥,最后被赶到开水房打开水。但你不敢离开,你曾在母亲面前哭着说要辞职,母亲说:“别人能做得下去你怎么做不了?你有哪一点不如她们?你知道我是多么不容易才帮你找到这份工作吗?”结果你呆下去了。你不怪母亲,你知道母亲也很辛苦,她常常因为自己对儿女前途的无能为力而自责,转而愤怒,恼恨儿女不争气。从秉性中,你们母女都是尘世中的脆弱女子。 你在自己不适合也根本不喜欢的工作苦苦挣扎,即使后来熬到了当收银员与在办公室中上班,也无法掩饰你内心的创伤。你是那种非常传统的女孩,不喜欢追赶时髦,标新立异;你崇尚的是自然美,是本色的、不加粉饰的自己;但你的骨子里却流动着极不安分的血液:你渴望着一种超越与激情,一种更为尊贵的人生。她的内涵应该在于摒弃红尘中的浮华物欲而纯粹地寻求一种精神上的朴素与灵性的圣洁。 但你在现实中看到的是什么啊!它是那样的光怪陆离、污泥浊流!在酒楼,你亲眼目睹了一个企业由盛到衰的过程,见到不少舞私营弊的行为:在觥筹交错之际,有人在慷公家之慨,作酒肉之乐;在灯红酒绿之中,有人作着龌龊肮脏的交易。多少人沉湎酒色,纸醉金迷?多少人一掷千金,醉生梦死?多少人损公利己,中饱私囊?多少人贪图虚荣,轻易失足?你对此感到愤慨却无能为力。在你的天性中,有一股纯朴的力量一直支撑着你前进的方向,但这种个性却与社会中某些污流格格不入。你对企业内部复杂的人事关系感到力不从心;对一些堕落腐败、舞私营弊的行为从愤慨到厌倦;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重复生活更让你腻烦。外表平静的你在内心从未真正平静过。你渴望能跳出这洼死水坑,可由于家庭原因与你自身性格缺陷,你迟迟不敢辞职,你充分感受到为稻粱谋的悲哀,从而对人生产生了深刻的迷茫:你只想努力为心灵而活,活出自己的人格与尊严,可为什么那么难?你觉得自己没有前途没有希望,只有无尽的苦闷、彷徨、寂寞、伤心与挣扎。有时还要忍受一些势利者的白眼与欺凌,深切地感受到人世间的辛酸,体会到一些人生况味,这些都是那些一帆风顺、春风得意的人所不能体会到的。 几年的打工生涯,使你终于明白:要想在社会上要求真正的绝对的公平是痴人说梦!世界如此之大,人心如此复杂,又怎可能对某个个体公平呢?它只须维持整体上的大致平衡即可。有的人靠能力靠学历或靠关系靠嘴皮很快便找个好职位;有的人却苦苦挣扎,就像汪洋中的一叶扁舟,随着波涛跌荡起伏,随时有被社会巨浪吞噬的危险;有的人人见人爱,一帆风顺,有的人却孤苦伶仃,无依无靠,流泪的时候不会有人替你擦干泪水,寂寞的时候也不会有人来安慰,唯有自己勇敢地面对人生,活出自己的尊严,活出自己的价值。须知世上并无救世主,一切只能靠自己。 可你自己,只是一株柔弱的小草呵! 第二十九章 找一张长期饭票 于是你希望能找到一位好朋友,一位有心灵力量的朋友,但没有,一直都没有。在酒楼工作是可以接触很多人的,在来来往往的人流中,或许也会有这类人,但他们都离你很远很远。不管有没有,反正你从来没有见过这类人,你想你可能一生一世都找不到这类人,虽然他们是存在的。 这几年,有一些热心的人给介绍对像,但你大都避而不见,而在酒楼中打工又无法找到意中人,你一直都很孤独。 母亲急了,她知道女儿一直没有喜欢那份工作,也知道女儿这几年活得很累,依她的想法,只要找个男朋友,就不会那么孤独忧郁了,因而多年来一直为你的婚事操心,但无功而返。母亲心急啊!急了就有点口不择言,就要发火。是啊,她一个人辛辛苦苦拉扯孩子成人容易吗?而儿女成人后却在工作婚姻上毫无进展,她能不心急能不委屈吗? 有一天,母亲又跟你谈出一番道理来: “小凡啊,满山的竹子,你怎么就没一根看上眼呢?别的人怎么一上山,便挑选出自己中意的竹子挑回家呢?你究竟想要什么样的人呢?” 一连串的询问使你无法回答。 母亲呵母亲,并不是我不想结婚,一个二十多岁的适婚女子说不想结婚是自欺欺人。可是爱情是确实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我怎么可以为了结婚而随便找一个,贻误终身呢? 至于我喜欢什么人,连我也无法具体描述,一个从未谈过恋爱的人是不可能知道未来爱人的模样的,就像一个从未吃过雪梨的人是无法说出雪梨究竟是什么滋味的,我也是一直在寻找啊!我从来没有在财产、相貌、身份、地位上什么要求,我只是希望……哦,我也说不出来。 然而,你总不能让母亲为你的婚事担心,也不能总去忽视你内心真正的感受:多年来,你很孤独,一直都很孤独,在你狭小的人际圈子中,你根本找不到那种人,而社会的舆论,家人的催促……你将承受多么沉重的压力啊! “小凡,”你对自己说:可以供你浪漫的年龄已经过去,你应该面对现实,必须面对现实。 现实?就是找一张“长期饭票”吗? 你不由记起不久前刘运美说过的那句话:人只要改变了观念,所有的问题都迎刃而解。是的,每个人都应该面对现实,改变不切实际的观念。平心而论,你跟运美又有什么区别呢?跟运美走同一条路又有什么奇怪呢?“你凭什么条件去赢得别人的心?有人对你好你就应该知足了,还谈什么理想爱好?”是的,理想是云彩,现实是沼泽,你的人生毫无支撑点,你内心的力量差不多荡然无存了。 叶绍翔就是你要面对的“现实”。 第三十章 做一个贤妻良母 你真的已经决定认命,虽然你明知你们会在一起是因为你们都想结婚了。为婚姻而婚姻,没有什么不对,多少人不也是这样度过一生吗?你还有什么想不通的呢?也许今生最大的错误就是迷上了文学,它使你沉湎幻想,脱离实际。叶绍翔不久前便曾在你面前嘲笑所谓的艺术家。他对你说: “我有个亲戚花了十几万,培养了一个画家。这位画家头发留得比你还长。三十多岁了仍一天到晚无所事事。脾气很坏,时常发火,大家都把他看作疯子,偶尔画画,一个月画两三幅,就算每幅以三百元卖出去,一月最多也只能卖九百元。何况他也没有那么多的灵感,有时几个月也画不出一幅来。前不久,他向他妈妈要了五千元,说去做小本生意,其实他跑去买六合彩,输个精光,他妈妈都气病了……你看看,这就是所谓的艺术家?”他敲了敲桌子。 “你说的那个亲戚根本就不算是真正的艺术家!”你忍不住说。 “什么才是真正的艺术家?”叶绍翔反问:“四眼龙说,出名的就是艺术家,不出名的便是可怜虫。现在什么都要有名气,有名气了,即使在白纸上划两条曲线,描一个黑色的正方形,在别人眼中便会成为新现代派象征派抽象派的经典著作。出名气了,将诗歌写得不知所云使人如坠五里雾中也会让一般人奉为楷模。而你若是无名小卒,谁会欣赏你的作品?你在没出名之前,难道去喝西北风不成?” “那些未出名的人以前也是无名小卒啊!”你失望地说。 “现代是什么社会?市场经济社会,搞市场经济,凡事都看是否产生经济效益,说白了就是金钱。我在业大读书时,有位教授写了一本美学专著,投稿给编辑部。编辑觉得不错,建议他找个出版社出版。可出版社的人说,现在出版社是自负盈亏的,你先拿出五万块钱,我们帮你出版。那位教授心想,五万块尚在自己的财力范围内,便答应了。谁知出版社的人随即加了一句:‘书印出之后,你自己推销。’老教授打了个寒噤,靠自己推销,又能推出多少?思前想后,倒不如自个儿拿五万块安度晚年实用。这就是现实,现在什么都要钱,没有钱,即使你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也寸步难行。” 你凄然地望着他,你知道他说的都是实情,即使真的这样子,你仍希望能在他的眼光中看到哪怕是一点点的鼓励与支持。 但叶绍翔看你的目光是那么的古怪,有点温和,有点惊异,更多的却是怜悯,之后,他好像无法承受你凄凉的眼神,终于说:“哦,中国这么大,总有一些痴人去追求精神上的丰盈而不管物质上的贫穷,但我不在其中。我是一个现实主义者,我想,人最起码应该先有饭吃,才可以去发展其它。” “那你能告诉我,我应该怎么办吗?”你痛苦地说。 他望着你,没有说话。 “做一个贤妻良母。”在旁边打毛衣的母亲头也不抬地说。 做贤妻良母!做谁的贤妻良母,叶绍翔的?可你又了解他多少呢?在与他交往的过程中,你发现你们常常各说各话,很难与对方交心,你所感兴趣的,正是他所唾弃的。而他所喜欢的,你也一无所知。奇怪,他对艺术不屑一顾,却找上喜欢文学的你作朋友,是喜欢你感情上的单纯、性格中的沉静,还是他根本就没有真正了解你?你不知道! 但有一点你是非常明白的:你从来没有真正地爱上他。 第三十一章 到哪里找那么好的人? 去年的那个夏夜,你和刘运美踏着银白色的月光,走了十几步的菜地小径,又来到了你们的避暑谈心宝地:河边沙堆上。 那座沙堆地处的条件极妙:后面是你们走的那一小片菜地,左边是香蕉林,约有十几棵香蕉树,一株株蓬蓬勃勃,亭亭玉立,就像身穿戎衣的士兵。聚于蕉干顶部的叶子向四周呈伞状张开,又肥又大,在明亮的月色下反射出淡淡的绿光。蕉叶下时见萤虫飞舞,显示出夏夜特有的情致。右边是一座露天饮冰场,从沙堆向右望,灯光连成一线,十分温暖。而在前方,就是那条从县城中间穿过的小河了。 铺一张报纸,坐在沙堆上,蕉叶之下,就可以静静地欣赏县城的江景:天上一轮明月,江中一轮水月,交相辉映。对面黑黝黝的青山将模糊的影子倒映在水中,显示一种朦胧的美丽。再远处,便是县城大桥,桥上时有汽车来往,车灯闪烁,与桥头连成一线的灯光,在水面上投下了长长的桔红色的光芒,随着粼粼波光,像是一团一团的火焰在水中燃烧。 你们以沙为枕,平躺在沙堆上。白天遭太阳曝晒的沙堆在充满露水的夜晚,变得毫无热气,如同凉席。你们默不作声,静静地欣赏天空特有的景观:天如深湖,云似白莲,月如明珠,湖中生白莲,白莲吐明珠,真正的美丽绝纶!不一会,月亮钻出白云,孤悬于天上,它呈椭圆形,周围似环着一层淡淡的紫红色的光圈,就像一个椭圆形的紫环。你忽地记起了“光圈”,不由一阵惘然。 刘运美向你倾吐她内心的忧伤:她暗恋一名男子。可他对她多情的目光视若无睹,使她不敢表白。不久前,她听到他跟别的女孩成婚的消息。在那个酷热的下午,她恍恍惚惚,几乎失去了感觉,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家的。 她说:“小凡,像我这样长相平凡性格又内向的女孩,难道一生一世都找不到一个真正的爱人吗?” 你去安慰她,但你知道,你的安慰是无力的。因为她的问题也是你的问题,你无法解释。你见安慰不了她,便怅然地说:“其实你比我还强一点,起码你有''恍恍惚惚,热天下午’的经历,而我什么都没有,我甚至不知道爱上一个人的滋味究竟怎么样?我的感情经历完全空白。” 对,空白。你从来不曾真正地对一个男子刻骨铭心地思念过,即使在十七八岁少女情怀总是诗的浪漫年代也不曾如此。倒不是你的心理有什么问题,而是你所处的闭塞环境与你内向性格决定的。十七八岁时,多么美丽浪漫的年龄,你好像喜欢一个男子。你把他叫做“光圈”。你很早就认识他了,但从未与他交谈过,即使在路上相遇,你也是目不斜视,擦肩而过。你与他的性格都很内向,这就决定了你们无法成为知心朋友。他三十岁才结婚,那是前年的事了。不知为何,你听到他结婚的消息,也不会怎么难受,只有一股淡淡的怅惘之情。过不久你便不会去挂念他了。便为何在那个晚上,他会如此清晰地出现在你的脑海间? 之后,你再也遇不到一个让你心动的男子了,酒店中来来往往的人倒是不少,可谁会注意一个平凡的女孩?而所接触的男同事,他们不是已婚便是用情不专,举止轻浮。见了几对玩感情游戏,之后劳燕分飞的打工仔打工妹的爱情之后,你简直不敢相信这个世上是否还存在着真爱。 如今你面对好友忧伤的眼睛,你能说什么呢?说什么都是苍白无力的,你们也许一生都是被爱情遗忘的可怜的女孩。 你与运美沉默了。你们好像就在梦中,可偏偏是醒着的。 忽然,一支清亮而忧伤的歌从远处传入你们的耳际,这歌声使你们离开沉默,你们像受惊吓一样侧着耳朵: “到哪里找那么好的人,配得上我明明白白的青春? 到哪里找那么暖的手,可以勾引我暗藏的喜悦? 到哪里找那么好的人,陪得起我千山万水的旅程? 到哪里找那么真的唇,可以安抚我多年的疑问?” 两颗热泪滚在你的腮上,身边也传来运美哽咽的哭声,你望着面前幽暗的河水,它正象征着你已经一去不复返的充满悔恨忧伤的青春时光,你幽幽地问: “到哪里找那么好的人?” 第三十二章 女人有两条命? 夏凡昕垂下头,从口袋中掏出一块小方帕,轻轻揩去了腮边的一串串泪珠,她不想在这个空旷的展览厅哭泣,可越不想哭,越是泪如泉涌。她的心里为什么有那么多的忧伤?眼见青春像水一样流淌而去,一事无成的她依然在人生的歧路中彷徨,她的前路在何方?难道是嫁给叶绍翔吗?照一般人的标准,她若是能嫁给叶绍翔,应该心满意足了,以她的条件,还可以嫁给更好的人吗?不能了,真的不能了。可是将自己一生的命运赌在一个自己根本不爱的男人身上,值得吗?母亲与一些已婚的朋友都劝她说:女人有第两条命,第一条命是父母所赐,无可改变。而第二条命却可以供自己选择。这条命就是选择一个好的丈夫,选择一条衣食无忧的人生之路,这本是人之常情,谁不希望自己有个美满幸福的婚姻?谁又喜欢过着贫穷困顿,三餐无着的生活?但是……你明明知道真正的爱情可遇而不可求,婚姻不是强扭的瓜;你明明知道“第二条命”不是自己所挣,一旦委身于人,便成为分享别人幸福的人,一旦放弃自己的命,便只能充当男人的附属品;你明明知道成为男人附属品的女人缺乏个性,往往也就缺乏魅力,就像卧室中的小摆设,久了便失去新鲜感,也就失去了感情(何况你与叶绍翔又有什么感情基础呢?)这些你都知道,你全都知道,可你却依然一步一步地走下去,不停地走下去。没有人在背后用刀枪逼着你,你却无法逃避。归根结底,是因为你只是一株柔弱的小草呵!这么多年来,你好像一直都在随波逐流,心儿如同无根之浮萍,飘飘荡荡无所依附。你总是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能做什么?你从来不曾有过什么主见,做事也总是前怕狼后怕虎,优柔寡断,拖泥带水。理想在远方引诱召唤着你,可你又怕走近之后会比现在更加空虚丑陋。故不敢向前,人生的矛盾尽皆于此。你最大的敌人就是你自己:你画地为牢,作茧自缚,坐困愁城,自我压抑,却无法冲破自设的心灵篱笆。你用种种动听的借口来替自己怯懦行为辩解,将造成目前处境的所有原因推之外因:比如失业在家,比如家人的压力,似乎将一切责任推到亲人头上自己的心态也就比较平衡。其实你内心更加明白:若是你能坚定的话,母亲这么爱你,又怎么真正地干涉你的婚姻呢?正因为你犹豫不决,对前途充满恐惧之心,才导致现在这种模样啊!在与命运决战的过程中,你就像一个不战而逃的败兵,你无法摆脱命运的安排,无法战胜另一个怯懦的自我,所以你选择了逃避与屈服……难道你的一生都是这样吗? 夏凡昕把脸埋在方帕中,低声抽泣起来。蓦地,她似乎听到一声咳嗽,便很快地收敛了哭声。默默地望着面前的这幅引起她无限伤感的书法作品: 似水流年 又一声咳嗽。 她吓了一跳,抬起了头,这才发现不远处站着一个人,她竟不知道他是几时进来的。 第三十三章 你真是一个单纯的女孩 暴风雨停了,一缕阳光透过浅蓝色的玻璃窗,清晰地勾勒出他的身影:穿着藏青色衬衫,下摆扎进咖啡色长西裤裤腰,束着一条黑宽皮带。他的皮肤呈燕麦色,五官谈不上漂亮,但给人以一种相当协调的感觉。挺直的鼻梁上架着一副厚厚的眼镜片,那厚得简直像啤酒瓶底的镜片里面、微陷的眼窝中有一双斜睨的藐视一切的眼睛,嘴唇绷成一线,下颌微微上扬,毫不掩饰地显示出知识分子内在的自负。他显然刚来不久,头发紧贴着额头,裤脚湿了一大片,没带雨具,想必也是为了避雨而进来的。 他似乎在默默地注视着她,他在嘲笑她吗?嘲笑她刚才的眼泪?或者是想询问她什么…… 眼镜片在阳光下闪烁,他的嘴唇微微动了一动,却没有声音,他什么都没问,好像世上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夏凡昕垂下了头,刚才的哭泣,竟被一个陌生人听见,她感到慌乱和难为情。她决定悄悄地走开,最好谁也不认识谁。 伞筋断了两根,伞面垂下来,收不拢也张不开,她提着这把破伞,笔直地朝展览厅大门口走去。 “外面下着太阳雨。”经过他身边时,他忽然说:“你的伞坏了。” “哦!太阳雨。我……”她犹豫地放慢脚步,不知是留在这里还是赶紧离开。 “其实你完全没有必要离开,对于你而言,我只不过是个陌生人。你就站在这里,没有人会妨碍你的。”他的眼睛直盯着一幅狂草,自顾自地说。 “其实我来很久了。”夏凡昕走又不是留又不是。她想了想,鼓起勇气问他:“你来多久了?” “有半个多小时了。”他转过头来,原本斜睨的目光变得温和了,他的目光带着询问,好像想问她刚才为什么哭得那么伤心,最后还是没有讲出口,只是指着他面前的那幅书法作品,轻声问:“你看这幅作品怎样?” 夏凡昕脸红了,她喃喃地说:“我……看不太懂。” “哦。”他好像有点失望。 该幅书法作品龙飞凤舞,夏凡昕刚开始甚至不知道里面写的是什么字。幸好,她连猜带想,认出是两首唐诗。她轻声念道: “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 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生处有人家,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两月花。” 他的目光一闪,说:“你倒认出这些字来,不过书法不是认字,书法是无声的乐谱,是天生的舞蹈。它要看内在的结构、运势。关于这些,你能说出什么来吗?”他偏着头,很像是一位教师在考核他的学生。 该说什么呢?她踌躇了。看样子他对书法很有研究,她怕自己会贻笑大方。忽地她灵光一闪,想起了张旭的狂草与公孙大娘的剑术之间的渊源。于是她背出两句赞美公孙大娘弟子舞剑器的杜甫诗来搪塞:“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之后她歪着头问:“你认为呢?” “你把这幅作品抬高了。”他微微一笑,但目光露出欣赏之色: “这幅作品气势较为大度,落笔潇洒,字与字之间有俯仰映带,整幅作品疏密处理得当,给人以浑然一体之感。不过你仔细地观看整幅作品,不足之处还是不少的。首先是作者的毛笔功底还不够扎实,如第一首诗的‘鹂’、‘窗’、‘万’字重心不稳,第两首诗的‘有’、‘车’等字的收笔转折处显得生硬、做作。‘霜’字向背处理不当,整幅作品行笔过快,有笔力外露,虚实不分等缺点。我想,这应该是学生摹仿名家的参赛作品。”他侃侃而谈,一针见血。 “你是书法家吗?”夏凡昕羡慕地问他。 “不是。”他自嘲地摇摇头:“我曾经是书法爱好者,但现在什么都不是。你应该是吧?” “我……”夏凡昕不好意思地说:“我喜欢欣赏书法,但不大会鉴赏。” “欣赏是感性的,鉴赏是理性的。怪不得了……”他深思一下,望着她说:“你真的是一个单纯的,多愁善感的女孩。” 第三十四章 丰富多彩的大学生活? “我,我前几天丢了一辆自行车,所以……”她冒出这样一句话,其实这根本不是她内心真正的想法,难道她是想掩饰刚才的泪水吗?多么可笑! “自行车?”他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可敬的小偷把你的自行车偷走了,你很伤心?” “什么?你说小偷可敬?”夏凡昕倒吸一口凉气。 他摆摆手:“诚然,小偷是个极端的个人主义者,损人利己,甚至谋财害命。我们且不谈造成这些社会渣滓的社会原因。但更可恶的是我们的生活中的那么一些冠冕堂皇的江洋大盗,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侵吞着人民的劳动成果,却逍遥法外。或者是严重的官僚主义,可以在几分钟内,一个轻轻松松的签字仪式上,把几百万,几千万,几亿人民币扔进大海。” 夏凡昕啊的一声,惊讶至极地望着他,刚才还在和他谈论艺术,一转眼,他就将话题转换,她有点不知所措。 “不少事实,你没见过也听说过了。如今,虚假的东西大行其道,假烟假药假名牌假结婚假感情,真实反而成为一个见不得光明的地下情人,你只能偷偷地跟它待在一起……” 他好像想到什么,声音急促地停顿了一下:“我跟你说这些干什么?正因为我不认识你,才对你说这些话,你以为我很喜欢说话吗?哈哈……以前我在中大读书时,可以在十个人同我聊天时看报纸……” “中大!”夏凡昕怯怯地问:“是中山大学吗?” 他望着她点点头,问:“你呢?” “我是自考的,”她红着脸:“你们大学生的生活应该是丰富多彩吧?” “丰富多彩,确实丰富多彩!你不也是大学生吗?只不过是自考的,而他们比你多一个校徽而已。大学校堂,一个五花八门的大拼盘,一个填鸭场,一支变幻不定的温度计,一个具体而微的小型社会。设想得无比美妙,结果大失所望。”他嘲讽地微笑着:“同学们,要么随波逐流,混张毕业文凭便了事;要么干谒有方,进行出国留学的秘密外交;要么谈一场或几场没有结果的所谓浪漫恋情。读书用功的,无非是为了毕业后有张名教授的推荐表,以后找工作容易一些;读书不用功的,其实父母早就替他安排好一份工作。毕业前一年大家更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大开广交会,拉关系找门子。” 夏凡昕笑了起来:“你也是大学生哩!” “我倒忘了这一点。”他的声音有点疲惫:“哦,今天我说得太多了,我要走了,你继续研究书法吧!没人妨碍你。人在不发生利益冲突时总是友好的。” 他好像没有看见凡昕似的向门口走去。 “哎……”夏凡昕不知为什么觉得很怕他就这样消失在自己眼前。她突然产生了一种很想结识他的愿望。她叫住他,却不知说什么才好。 “你,你是公务员吗?”不知为何,她想起了四眼龙,两人在某些方面很有相似之处,但他似乎比四眼龙更加深刻。 “不算了。我以前是停薪留职的。” “那你现在做什么呢?”她好奇地问。 “给公司客户进行广告设计,或者维修电脑之类的。”他似乎漫不经心的说。 “你真行,文理双全!”夏凡昕不胜钦佩。 他望着她,没有说话,眼神中却无谦虚之意。 “我……可以请教你一些电脑方面的问题吗?”她几乎不抱希望地说。 “可以,不过我的时间不多。”他迅速地从身边掏出一张制作精美的名片,递给夏凡昕,似乎漫不经心地说:“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没有了……”夏凡昕觉得挺不好意思。她红着脸接过名片。她本想不说什么了,看了名片后,还是不由自主地惊呼一声: 第三十五章 美丽的心情 “你,你就是陆品轩?那幅《似水流年》是你的作品?” “是的,我就叫陆品轩,《似水流年》也是拙作。”他脸色淡淡地,并未显出得意的样子。他好像想到什么,镜片闪了闪,问:“你叫什么?做什么工作?你……很单纯,多愁善感的” “我叫夏凡昕,是,是一名自由职业者。”夏凡昕自嘲地说,失业后无事可做,不是最自由吗? “夏繁星,你的名字很美,夏夜的繁星。” “不,是平凡的凡,昕的意思是太阳将要升起的时候。” “哦,自由职业者。再见。快吃午饭了,你也应该回家了。”他甩了甩头发,就走了出去。夏凡昕望着他的背影,发现他个子很高,偏扬着脑袋,走起路来,显得颇为潇洒又点傲慢。 她垂下头,欣赏手中的名片,与其说是名片,不如说是一张精美雅致的艺术品:在澄澈明亮的蓝天中,飘着一片旋转的火红的枫叶。上面有两行字:野枫广告公司广告策划员。广东省书法协会会员。 陆品轩(这三字是清秀的行书) 下面是地址、电话、手机、传真。 “他是一个才子,”夏凡昕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对于这类异性,若在平时,她很可以会客气地躲在远处欣赏他们,而从来没有上前结识的打算,她以前几乎从来没有见过这类人,当然也就没有跟这类人谈过话。她在理论上对漂亮、文雅、高傲、冷静的男性魅力十分推崇,然而一旦真的遇见了在男性身上体现出的这种品质,她又会本能地懂得,他们和她身上的一切丝毫没有也不可能有交集之处,她会躲开他们,就像躲开大火、雷电一样。 可在这天,她却有一股不可抑制的渴望,很想跟人谈一谈,哪怕仅仅是问候一声,也心满意足了。记得以前,她对“光圈”很欣赏,当时最大的愿望就是倒一杯茶,亲自递给他,可连这么简单的愿望,她都因为羞怯而未予实际。她对自己今天的出格心理感到不解,以前她可从来不是这样子的。 她无心再去欣赏书画,慢慢地踱出图书馆。雨过天晴,墨云变淡变浅以至于无,天空出现一抹浅蓝,太阳出来了,四面八方明亮一片,一股清新湿润的空气扑面而来,使人精神为之一振。 夏凡昕经过江边,展眼望去,但见江水泛黄,滚滚而流,两岸翠竹纤尘尽洗,亭亭玉立,愈加清新,远处浅色的隐隐山峰如同一线横亘天空,如带萦绕的白云似纱轻柔,如河微荡,十分温柔清秀。夏凡昕忽然记起王维的诗句:白云回望合,青霭入看无。 穿过江滨公园,走到公路边。公路湿漉漉的,地势较低的地方还蓄了一些雨水,发出潺潺的水流声。两边的树木的叶子绿得发亮,它们正愉悦地舒展着枝条,似乎向行人招手。而来来往往的人呢,好像个个都精神奕奕,喜气洋洋。 夏凡昕漫无目的地走着,每当独自一人时,她就会联想翩翩,无数往事就像手卷一样迅速轻快地展开来。她开始哼着小曲儿,想起那个愉快温暖的下午,她独自一人在乡间的竹林中漫步。从竹梢上可以看到一抹浅蓝澄澈的天空,淡淡的阳光透过竹林照在她身上,阵阵竹子清香沁人心脾。“荷风送香气,竹露滴清响。”她低吟着。穿着绿裙子的她就像小精灵一样无忧无虑,又好像溶入竹林当中,随着一根根竹子舞蹈……这是很多年前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