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鸢青茕》 楔子 君若扬路尘 南崎国。 已入寒冬时节,风霜如刃,草木俱凋。天地间是一片朦胧的寒意。院内的清潭变成一片清冽的冰潭,泛着些许涟漪。再冷些,就怕要凝结成冰了。 而天空,竟也应景的下起了细碎的小雪。像是冰晶一般透明的细雪,纷纷扬扬,许久也盖不住这天地间刺骨的凉意。 在南崎国这温暖而山川秀丽的国家,这真是少有的寒天。 这是,离鸢来到南崎国之后的,第三次下雪。雪花窸窣,仿佛飘入了她的身体,然后在融化的一瞬间凝结成了冰。 她曾气宇轩昂的立誓——她是北城之子,她的血液是北城之雪融化而成,她的皮肤是北城之风雕琢而成,她的灵魂,她的一切,都将归属于北城国。 而今。而今。 她踏在异国的土地上。悠然的看着快要从记忆里淡化泯灭的雪景。 她一身华服,层叠的锦衣快要掩盖住她有些苍白的面容,她显得璀璨而耀目,披着一件白熊衣裘,那柔软的皮毛像雪花一样干净透白,一样没有温度。 她头上那凤凰金钗,夺目的映着冰雪,闪着明亮的金光。好似在深深讥讽着,她过往的痴傻与不返的光阴。 时光荏苒。岁月似是流水向东,流去了水天相接的海角,涌入苍穹,冲淡了原本烂漫的星芒。 雪势渐大。 望着渐渐迷失的苍凉旧景,离鸢无声伸出白皙的手,落在手上的雪渐渐化成雪水,透明而冰冷。 真是,像极了北城国的雪景啊。 她曾以为,凭借惊世容颜,终究会有人忘却生死地爱她。 刹那间,她竟似回到了过往,那如轻烟般淡远的往事,那如镜般明净的笑靥,还有,那一袭白衣青衫,在万物皆白的世间笑然伫立。那如深潭一般的双眸,却闪着那时她还未及看懂的光芒。 她仿佛又悄然记起,她曾说过的话,一字一句,到今皆成情殇。 她也曾笑得明媚安地然,说,皇兄,待到这天下太平,我们就摒弃荣华,隐居天下一隅,不谙世事,纺布吟诗,相随至死,可好? 她清楚的记得,他的碎发遮住了他深邃的眸,他的嘴角扬起,温和的点头,笑意似清风流水般明朗。 只是如今,你我天各一方。两国对立,我亦与君相背。 倏然,子君推开门走了进来,她的笑容还是和以前一样清丽,她浅笑着,拂去了肩上的积雪,朝着离鸢行礼,道:“娘娘,皇上冬猎归来,邀您去坤明殿。” “这么快。”她回过头来,虚扶起子君,脸上已然挂起淡淡的笑:“那都猎到些什么?” “还不是那些飞禽走兽?”子君见离鸢笑着,便有些不顾礼节的笑着说道:“不过,算来还是娘娘您身上那白熊皮最稀罕了,皇上听闻您畏寒,去年特意围捕的吧。今年皇上好似猎到了一只雪狼。” 雪狼。离鸢微微怔了一下。她不料当初的戏言,经会真被他当了真。那时她是气急,才会冷心说道—— 若是有白熊雪狼之皮,兴许就能暖了离鸢的心。 那是寒天才会出没的属寒之物,她记得,皇兄以前在北城国就时不时见着那凶悍的畜生,但是,即使有二十大汉也不敢贸然前行追捕。 不料,在这少寒的南方,倒是让他捕到了白熊雪狼,真是稀罕的事。 她的笑意有些僵硬。忽的,她又见到子君的手上捏着一只十分漂亮的锦布,于是问道:“这是什么?” “这个啊?”子君笑吟吟的摊开手说道:“这是一支尾翎,据说是在山崖下,捡到了一只断翅的漂亮的鸢鸟。皇上却不肯差人带回来,说是与您的名儿撞了字,不吉利。这是我从一个跟随狩猎的侍卫高价讨来的。” “断翅的鸢?”离鸢的眼中闪过了一丝疑惑,又拿过那支漂亮的尾翎,竟是像锦布一般的绚丽,映着雪色,十分可观。 “是啊,这鸟儿也够蹩脚的,竟然会被摔死。据说,这鸟的覆羽是冰雪一样的白,真是可惜了,偏偏皇上不然拾回……”子君说道,倒了一杯热茶,馥郁茶香立刻散布了整个屋子。 离鸢细细的打量着这斑斓的羽毛。很长,很美,竟如孔雀翎毛一般绚烂。 顿时,离鸢的眼神凝固了。 这是。 “覆羽皆白,尾羽似锦。”离鸢的没有微微皱了起来,她望着眼前的尾翎羽毛,眼神中竟是充满了怜爱之意: “这是,锦尾离鸢。” 啪—— 子君不免一下烫到了嘴,古瓷杯碎了一地,还腾着热气的茶水溅了一些到离鸢的裙尾上。子君惊呼。 “不要慌,清理干净了就是。”离鸢的笑意敛起,一张脸竟然比刚才还要苍白,她微微的蹙眉,竟似在生气。 “是……是。”子君半跪下去,清理碎片。离鸢转身进了内阁,大约是去换衣了。 离鸢走进了内房,推开木窗,雪就随着风灌了进来,带着丝丝冰冷的寒气直钻袖领。她的青丝被风雪掠起,凌而不乱的颤舞。 雪飘到了她的青发上,衣裙上。她恍若不知。 世有一鸟,覆羽皆白,尾羽似锦。其鸣哀哉,其性哀哉。其鸢留后而死,配鸢必然自断双翼,越巢而赴崖随其坠亡。 降世离母,诞子离偶,随偶离子。故名离鸢。 她不禁想到了本书上看到的这篇话,不经潸然。她过往始终不明母后为何为她娶一个这样风花雪月的名字,还透着浅浅茕伤。 离鸢,离别之鸢。 她却始终没有泪落。那眼眶中的晶莹好似在眼中就凝结成了霜,来不及落下。 这个名字,仿佛就禁锢了她一生的命运,扼住了她细弱的脖颈。 只是。卿墨。 即使与卿异存于两对立之国。即使是生死再难与君相见。 誓愿如烟消散,过往如尘般泯然。记不清你如斯的面容,记不起你似夜的青丝。 即使在与你相背而走的一刹那,就已然决定两两相忘。即使,我已是他人之妻,他国之后。 君若扬路尘。我亦是,不负君。 顷刻间,纷扬绒雪乱舞于天下。枯木枝也不由得晃了晃,落下下一片纯净的白雪。天地间,即将被罕见的大雪覆盖,一片苍茫的白由天至地。 在此乱世中,花因有意而凋零碾尘,水因有情而如逝东去,月因念而缺,镜因念而碎。守得住无情,才能生生不灭。 那冰雪总是凭借如刃般的寒冷刺入人心。冷冽至深处,至尽头,终是成痴。 寒鸢似锦,青空无痕,但留浅殇深茕,未泯犹在。 第一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 时光,浅退回两年多之前。 那时候,她还是北城国享尽荣华的十三公主,城离鸢。作为北城之国唯一的皇女,她的名字,仿佛用锐利的冰刀刻进了所有臣民的心中。 还是微微有些发暖的夏日时节啊。 不久前才及笄的离鸢,此刻就已得到三宫六院,还有陛下所赏赐的数十只贵重簪子。有的是纯金打造,有的是白玉雕琢,有的镶了一颗深海明珠,有的却是垂坠着一颗漂亮翠绿的小夜明珠。 然而,她却吩咐夏荷与子君把那些华美的簪子都收起来。 在此同时,她却十分生疏的,为自己梳着发髻,然后小心翼翼的插上那支精致的千年栈香制成的古木簪。 夏荷有些不解,与子君对视一眼,见公主心境大好,便俯身问道:“公主,为何总是要戴这个木簪子?而且,奴婢完全可以替公主梳髻啊,您这样……奴婢……” “那不是普通的木簪子。”子君眼神明丽,闻着空气中馥郁清新的香气,微笑着说道:“这是栈香木雕成的。奴婢猜对了吗,公主?” “错。”离远望着镜中的自己 ,柳眉明眸,眼中竟是像真的要沁出光来:“这是千年的栈香雕成的。” 她的眼底有着淡淡的笑意:“今日起了一个大早,若是你们还困着,就去睡个回笼觉吧。” “奴婢不敢。”夏荷和子君同时行了一个虚礼,夏荷嘴巴灵巧的说道:“本是有些困的,可是公主这钗有异香,奴婢闻着,就没有睡意了,反而觉得爽朗不少。” “尽会贫嘴。”她的眼底一片了然的神色,嘴角却还是不由得微微扬起。 “哦,对了,公主,九皇子要奴婢给您带句话。”子君忽的说道,见离鸢的眼眸望向了她,便继续说道:“九皇子说他今日不能来教您作画了。再过几日就是舒妃娘娘的生辰,他要……” 子君忽然住嘴,因为她看见离原原本的笑意顿时凝固在了脸上。 “公主……”夏荷见她这个样子,不由得有些着急的安慰道:“毕竟是他生母的生辰,您也不需气这个呀,九皇子他违约也是不得已……” “再过几日是舒妃娘娘的生辰?”离鸢忽然神情有些僵硬的问道,随后即冷冷一笑:“再过一次生辰也不过是再老一岁罢了,她又何必自讽如此!” “公主!”子君见她说话快要没分寸了,几乎快要伸手堵住她的嘴:“有些话想想可以,但说不得。” 离鸢有些不甘的哼了哼,表示轻蔑:“舒妃娘娘生辰是吧,夏荷,陪我去舒心苑走一趟好了。堂堂贵妃的生辰,我不去的话不是有失礼节吗?” 说罢,她起身,见后面的两个人竟然没有一人冲到前面为她开门,不由得薄怒,前行两步,自己拉开了门。 “公主,舒妃娘娘的生辰还要过几日,您何必……”夏荷有些着急的扬声道,却听见门外已经传来了已有些赌气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话: “贵妃娘娘的生日是何等重要,提前几日去看看不也应该?!” 夏荷与子君再次对视,眼中充满了无奈。却也别无他法,只得加快步伐跟了上去,临走前,子君还不忘拿起床边的锦布外衫,虽然是夏至时节,可是北城国位北偏寒,风还是有些凉意的。 当离鸢快步走到舒心苑面前时,她发现伫立的侍卫比过往要多上好多。不禁再次露出鄙夷的表情,兴许舒妃真当自己是一国之后了,办事竟是如此张扬。 可是,当她踏进院中,看着百花盛开的美景中,在竹影间,还能隐约看到几个依稀的人影在座谈。 她一步一步走过去,今日的舒心苑,确实人比较多。有些奇怪。 “公主。”夏荷见她的脚步忽然放慢,不禁疑惑的喊她。 “不要说话。”离鸢的眼神锐利的透过竹子,终于看清了石桌前那个衣着华丽的人。那并不是意料中的九皇子,而是当今陛下。 他的胡子看起来比几年前更要长上几分,也多了几丝花白。鬓间略显斑白。半百未过,竟然已经苍老成这副模样,他的神情依旧淡然,他望着舒妃娘娘的眼神是带着浅浅笑意的,没有一点儿当初看自己母后的那份锐利与愤恨。 离鸢的脚步顿时停住。 她的眼神也不再是赌气一般的恼怒,而像是初融的冰雪,静谧而冰冷。她的眼眸忽然变得很深很深,表情也顿时平静下来。 是那个人啊。 离鸢忽然转身,加快脚步,毫不迟疑的离开了这个地方。她眼眸中暗色流转,轻抿着嘴唇,像是在隐忍着什么。 从院子里踏出一个颀长的身影,刚刚替舒妃抄完祝词的九皇子一袭白衣,腰带是明亮的银色,衣外松散的披着一件青衣薄衫。风一吹就不由得飘动起来。 他的顺长的青丝像是夜色一样的披散着,有些凌乱的被他捋在身后。而束发的发带也是编着银丝的。他平时衣着并不似其他皇子一般明艳灼人,除了正式场面也很少穿明黄色的华袍,戴镶明珠的紫金冠。 他就像他身着的那件青衫一般,让人觉得安然舒心。 他在踏出门的一瞬间,敏锐的发现了消失在竹影后的一缕赤色衣袂。细细一闻,还隐约感觉得到残留在风中的,淡淡的香馨。 他的眼微微一眯,快步追了出去。他知道,是她来了。 果不其然,出了门后,还能看见不远处疾步回去的那抹红色身影。他微微蹙眉,加快步伐,赶上了她。 “你怎么来了?”他的眉头没来得及舒展开,不巧竟然被回头的她敏感的发现,她不禁心一沉,说道:“明明是你不守约,你而今在这里质问我是做什么?我来此,自然是给尊贵的贵妃娘娘贺寿,难不成是来看你的吗?” 夏荷见状,又有些急了。想要冒犯地说上什么却被子君一手扯住,她疑惑的看着子君,却见她脸上是一片淡淡的笑意。 简直是不打自招。 他忍俊不禁。望着她头上那有些凌乱的发髻和那支他赠予的古木簪子,眼中有一片柔和的神采。微微笑然道:“是啊,可你怎么贺寿贺到门外来了。” 离鸢别过脸去,她不喜欢他明知故问:“陛下,你,还有尊贵的舒妃在里头尽享天伦之乐,我怎么会这么不识趣,进去打扰呢?”她特意加重了尊贵二字,以表示她的鄙视。 而她的眼底也是一片冷然的光芒。 他却保持着一脸笑意,但神情却已十分慎重:“离鸢,你该唤他父皇……” 离鸢回过头,眼神似是雪鹰般凌厉尖锐:“休想。”衣袖内,她的手早已紧握成拳,指甲几乎快要镶入皮肉中,指节泛白: “离鸢自小认母不识父。” 曾几何时,她几乎都快要忘了。那个男人也曾用那种安和温暖的眼神凝望过她的母后,那眼中似是有深深的眷恋。他也曾握着她母后的手,执笔作画。他也曾,在窗前悠然的为母后吟诗笑谈。 那些东西,她早就已经忘得似是风淡云轻一般。 她只记得,他眼中那份暴虐的无情,他抽出冰冷的匕首,抵着母后的脖颈,眼中像是阎罗一般的仇恨不断相逼。 当初,他用那样冰冷无情的口吻下旨废了母后,用那样狰狞的表情冲着抱着他的腿不停抽泣的自己大声喝道——给朕滚开,从今后朕不是你父皇。 当初的生死契阔到了后来竟是演变成母后的投湖自尽。离鸢她不能忘,那样冰冷的初冬,那样凛冽的湖水,是怎样吞没了母后的生命。她尝试过,她知道那种寒冷是多么的刺骨,犹如针扎。 她的母后,她所挚爱的娘亲。就此深埋湖底,再不复返。 “离鸢,那些事都过去了,忘了吧。“他见她这副模样,不由得又皱起了眉头,他温柔的为她捋起几缕凌乱的发丝,缓缓说道。 “皇兄,你不是我,你不懂。”她的眼微微发红,脸色却苍白:“我就是堵得慌,我看着他在里面还可以这样和别的人谈笑风生我就恨不得——” ——杀了他。 最后三个字,她生生的咽了回去。她不明白,为什么死去的只有她母后,为什么受罪的只有她母后。为什么背负一切的,只有她深爱的母后。 “你们先退下,待会我会送公主回去。”他见离鸢这个样子,于是遣退了别人,拉起她的手,走远了几步,才说道:“离鸢,丢掉那些沉重的怨念,这些年父皇对你如何,难道你真的感觉不到吗?” 他不相信她看不到,父皇这八年来是多么尽力的在宠她,多么尽力的满足她,纵容她。她所要的一切,即使是荒唐的他也会点头应允。 真是微妙的变化啊,母死子贵。 可是,离鸢知道,那一切多是因为他愧对于她。是因为内疚,才会想要用那种虚华的方式弥补。 “他弥补不了。”离鸢抬头凝视着他:“你猜需要多久,那个女人就会摘下凤冠,从此,真正的代替我母后?” 她的嘴角有莫名的冷笑。 “她是我的母妃。离鸢。”他微微皱眉,似乎是为她不敬的称呼有些不满,声音微微低了一分。 不料离鸢却忽的为他的口气而震怒,她猛地回过头来冷冷望着他: “她是你的母妃,是你的娘亲。你敬她,爱她。可是你所敬所爱之人却与天子连手逼死我的母后!” “离鸢!!”他原本打算搭到她肩上的手顿时有些薄怒的收回:“你要是这么放不开,又何必来给舒妃贺寿,自讨没趣?!” 自讨没趣,他竟然这样说她。他明明知道她来这里是为了什么,他还这样讽刺她。 离鸢几欲张口,竟又给噎了回去。 “没错,我真是自讨没趣。”沉默了一阵,她才毫无神气的说道。然后疾步离开了。 他几乎是毫不犹豫的伸手扣住她的胳膊,却又被她狠狠甩开。 在她和舒妃之间,他看起来还是偏向后者多些。她果真是自讨没趣。 他没有再追过去,只是眼神暗然的望着那一抹红色的声音很快的消失在了绿意中。 第二章 流水无情落花意 离鸢在房中,已经有七天没有出过门了。 她的头发只是随意的挽起几缕,其余的全都松散的倾泻而下。她在玩弄着手中的那支古木簪。 而他,居然一连七天都没有再来找过她,没有和她解释,更谈不上道歉。或许,真是她在无理取闹。或许,他真的生气了呢。 离鸢的眼中不免有丝丝悔意。 她果然不该和他吵。可是她怎么知道向来脾气好得惊人的皇兄也会生闷气呢,居然一连七天都不来找她。 她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她的九皇兄。 忽然,门外叩响了敲门声。她心中正烦着,不免扬声喝道:“全部拿去倒掉,我不想吃。” “公主。”不料外面却传来一个较为陌生的声音。她一愣,转过脸去,听见那声音恭敬道:“奴才是九皇子差来给您送琴的。” 吱嘎—— 门在一瞬间被拉开。离鸢脸上有掩盖不住的喜色:“当真?” “奴才不敢欺瞒。” 离鸢闻了闻,发现这琴竟然也有那淡雅的香气,与她此刻手中紧捏的木簪一样的香气。 清新而馥郁的味道。 离鸢顺手把那做工精致的七弦琴接了过来,还不忘带笑的说道: “下去领赏吧,叫子君拿五金给你。辛苦了。” 那奴才的脸上立刻有了丝丝窃喜。九皇子说得果然不错,只要来送一趟琴,果真能得到大赏。 他连声说道:“是,是,奴才谢恩。” 离鸢一寸一寸,细细的打量着这把琴,果真是那千年栈香制成,那花纹还新得很,看起来就是近几天完成的。她轻轻地拨动琴弦,悦耳轻灵的声响一听就知晓音色纯正,音调精准。 笑意不由得更深了,原来他这几天,竟是在为自己制琴。 琴便是情。向来皇兄必然早就不生气了。 她坐在铜镜前,把夏荷喊了进来。叫她为自己整理发髻,她要出门。 她的外裙,依旧是一身明艳的红衣,还有流苏顺着腰带部分直垂及地。夏荷已经不再问她要插什么珠花,什么簪子,直接拿起桌上的古木簪,挽成了简约而清丽的发式,多数头发柔顺的披下,过腰的青丝如墨般漆黑。 她笑靥如花。 待到她来到他的苑中,一眼就看到了背对着她,负手而立的皇兄。那模样,竟像是等了她很久似的。 听见了她的脚步声,他回过头来,俊美的脸上扬起一抹浅浅的笑意。 “离鸢,你来了。” 她点点头。 “还在生气?”见她有些发愣的样子,与她过分安静的神色,他望着她问道。 她又慎重的摇摇头。 “今儿是怎么了,舌头被猫叼了?”他有些好笑的看着她。倒了一杯茶,茶香浓郁,连离了十多步远离鸢都立马闻到了香味。 “我不会生皇兄的气。永远不会。”她走近两步,趁着他发愣之际,一个巧妙动作夺走了他手中的茶杯:“好香啊。” 他见势,抓住她似蛇一样灵巧的手,反手一变,从下又抽去了有些光滑的竹杯,离鸢一笑,作势要在他手腕处一劈,趁他缩手之际,却转了个方向扣着他的手往后一拧,他的一瞬间失了力,杯子落了下来,离鸢的另一只手却好似料到一般,迅速的捉住了半空中急落的杯子。 “呵呵,皇兄就不要抢茶喝了,我可是真的渴了。”她笑着,不容分说地喝下了那一杯香醇的清茶。 忽的,她停住了。她嗅了嗅茶里的味道,狐疑的问道:“你往里面加了什么?” “哦,大概是刚刚摸到杯子的时候,不小心落了些石斛药粉。”他一脸有些诧异的样子,作势闻了闻茶香,才缓缓说道。然而,他眼底的那一片隐笑却出卖了他。 “你是故意的,你要毒死我?”她瞪大了眼睛望着他:“石斛是什么?” 他满含着笑意看着她,那眼神还带着几分玩笑的意味:“石斛是一种慢性药物,它的功效是能让人遗忘过去。我只是想让你过得没有负担而已。” 离远望着他愈加深邃的笑颜,不禁摆出一副了然的神色,好笑的说道:“装得真不像,一看就知道在说谎。” 他缓缓地敛起了笑意,凝视着她,一脸淡然却透着严肃—— “是真的。” 离鸢的笑意顿时僵硬。 “解药!把解药给我。”立即的,离鸢站起,手往他面前一伸,眼中竟然像是有些慌张。 “解药?”他的笑容显得有些为难:“这个,我只是记得这药的功效,没记解药。要不,我带你去找找。” 说罢,他领着她去了书房。但是如果离鸢想象得到他竟然摆了一整个房间的书,而且管了五个木书柜里摆的是药书,她决计不会跟着他去走这一趟。 离鸢竟然会傻到真的一本一本去找。 于是找了好几个时辰,她都没有找到那本书。她的额头上沁出了细汗。 而他,倒是也不走。半躺半坐的倚在小榻上,慵懒的望着她找书,看起来像是很困,快要睡着的样子,可是眼眸里却是一片深沉的清明。 “皇兄,你莫不是在骗我?”许久之后,离鸢才再次抬起头颇为疑虑的望着他问道。 “我怎么会骗你呢。”话音未落,她看见一本书朝着自己扔来,她一顺手接住。“第一百三十七页,第九竖上记着呢。” 离鸢翻到,心里却纳闷这书明明是在榻上,怎么叫她来书柜里找。只见那上面果然记着,只是,上面分明写道,石斛是清补之药。 她抬起头,疑惑的看向他:“皇兄,你不是说……” “一连七天都不愿用膳,只是胡乱的吃些粥米,你就当真这么恼我?”却见他半躺着,斜睨她,眼神里竟然有种责怪的意味。 “不是的,我……”她知道,他是在怪她这样糟蹋自己的身体。 他微微叹口气。看着她说道:“离鸢,你还小,以后该敛敛性子了。” “我不小,我已经及笄了。”离鸢抬起头望着他:“我知道我在做什么,我也能够分清是非。” 她看见他的眉头再次蹙起,有千句辩解之词也只得生生吞咽下去。 “以后多看看书,不要连最基本的毒药与补药都分不清。”他站了起来,顺了顺衣物,就踏步走了出去,忽的,他脚步又顿了顿,依旧是一脸浅浅的笑意,那笑容却有些冷: “要是再这么胡来,下次往茶里加的就是炽菡花种。” 离鸢一愣。炽菡花,是母后最喜欢的花种。花开于严寒时节,花色妖娆赤红,属于菡萏的一种。而这种花在母后死去之后就不许再种了。 据说,炽菡花的种子具毒性,吃了能让人失忆甚至疯癫,而误食了炽萏花瓣的,会心力交瘁而死。 她却不把他的话放在心中。只是在心里冷哼——今后,你以为我还会敢轻易地喝经你的手碰过的茶吗? 那个时候,离鸢还不知道,有一种巧合叫一语成谶。 第三章 山有木兮木有枝 离鸢的琴艺愈加精湛了。 夏荷和子君时常都听见从那后院林间的深处传来的琴声悠然,她不止一次地吩咐过,弹琴时候,决不准人打扰。 天气愈加温暖起来,对于北城国来说,深夏应该是最为舒适的时节,不受冰雪之扰,严寒之苦。 而离鸢依旧是一袭轻纱红衣,飘渺而妖娆的色彩,将她的笑意衬得分外明媚。九皇子时不时的回来探望她,一如从前。不久之前的不和之音随着时间流逝渐渐淡远而去了。 她还是她。依旧喜欢跟着她的九皇兄,在他安然抚琴时随乐而起舞,她一身旖旎的流苏长裙随着风扬起几缕轻纱,翩然如蝶。 他青衣黛色的颀长身影,衬着她略显娆色的赤色衣裙,竟似碧水清潭中开出一支艳色氤氲,随风轻舞的炽菡。 似是微妙的浓墨淡彩,一笔一笔晕开了记忆。 对于多年后的离鸢来说,令她刻骨的记忆并不都是美好的,但是,她所拥有的一切美美好的却似是只有记忆。 她自然也不会忘记,第一次见着映雪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那一日,她抱着她所珍爱的古木琴,打算给九皇兄一个惊喜,便悄悄浅退了侍卫,独自来到别苑中。刚刚踏进院子,她就听见了十分悦耳的琴声。 细细一听,她便分辨出是曲调悠然的《流水》。不由得一笑。她过去性子颇为懒惰,只学得上曲《高山》,就不愿再学下去。现今听到这曲子,觉得真是十分精湛耐听。 她在门外听了许久,终是推门而入,她笑吟吟的迅速扑捉到了不远处坐在毯子上的九皇兄的眼神,只是那眼神,却有几分慌乱。 再一看,今日他竟是袭一身素白色的长衣,披着的也是一件似雪的长衫。她恍然发觉,这样白衣翩翩的模样竟然比平时更多了几分质朴与淡远的气息。 只是,这一切似乎都没有什么不对,知道离鸢微微侧目,发现了窗前那一抹耀目的雪色。 离鸢一直都不知道,还有人可以将白色霓裳穿出这样的韵味,好似不谙尘世的静雅,又似画中神女一般的温柔,她蹁跹地起舞,像是雪崖边上的一株白梅,让人远远遥望就足够惊叹。 一瞥惊鸿,一笑倾城,不过如此。 离鸢忽的愣了。 她还从来不知道,还有这样一个出尘的女子,曾这样随着皇兄的乐声起舞。 琴声戛然而止。停得有些仓促。 “离鸢,你怎么来了?”他将琴放好,站起身来问道,装作没有看到她苍白发愣的面容。 那侧对着自己的女子也别过脸来,抬袖子半遮着面容凝望着离鸢,在听到他的称呼以后眼中闪过一丝惊讶的光芒,然后前行两步,十分得体的行礼道: “映雪见过公主。” 离鸢回过神来,垂下眼眸,扯出一抹笑意说道:“映……雪?” “她是慕丞相的次女,慕映雪。”说完,他转过头去与映雪对视一眼,那眼中有安抚的意味:“这是十三公主。” “是,方才映雪不知,如有冒犯,还望公主见谅。”映雪向她行了一个虚礼,说道。她的举手投足之间皆是大方得体,言语也十分恭敬,简直教人说不出哪里有她的不是。 可是离鸢心中一梗,便直觉得闷人。 “丞相家的女儿,怎么跑进宫来了?”她语气清冷的说道,但是脸上却还挂着那抹过冷浅笑。 映雪的背脊顿时僵冷下来。她许是也在纳闷,不知是何处得罪了这位公主。只得再次低下头去道:“这,映雪是受九皇子之邀……” 离鸢将目光缓缓地移向他。那眼中有分明的探究意味。他也平静的承接着她打探的目光,只是,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离鸢又虚扶起了映雪,说道:“既是这样,那姐姐日后要多来这边走动走动,这宫里也是有些闷人,弹琴作画,吟诗写对,给皇兄解解闷也好啊。” 她语气轻浅。映雪微微一笑,说道:“不敢。让公主见笑了。” “这有什么敢不敢的,不定将来还能促成美满姻缘呢。”说到这里,离鸢也能明显感觉到这话说得有些过了,话中隐隐有刺。 “离鸢。”他笑着,身影一动走到了映雪的身侧,望着离鸢道:“今日就先说到这吧。天色不早,人家该回去了。” “那皇兄要不要去送送呢?”她笑得有些凉意,斜睨着他说道。 “不敢劳烦,宫外自有人接应。映雪先行告退。”见形势有些不对,映雪默默地走开了,踏出房门后,不免得回过头来一看,见两人还是这样僵持着,有些担忧的走开了。 “皇兄好雅兴啊。”离鸢终是敛起了笑意,说道。 “离鸢,你性子太锐了。你方才这样说话,就不怕被笑话?”他转过身去,负手而立,望着窗外明朗的绿意,低沉的说道。 她欲言又止,望着他漠然的背影,顿时怒上心头,尖声回到:“我怎么说话了?你是看我把人家吓走了所以心里不舒坦吧!” “离鸢,不要胡闹……”花还没有说完,他忽然听到一声巨响,他迅速回过头来,就见方才他为映雪所弹的那一把琴被掼到了地上,数根琴弦应声而断裂,惨不忍睹。 而离鸢,因为用力过去,手指竟然不小心被琴弦划破,有血顺着指甲落下。 “你这是在做什么?离鸢,每一次你都非要闹成这样吗?”他疾步走到她面前,俯身心疼的摸着这把琴,眼中有暗色翻涌,薄唇紧紧的抿着。这琴虽然不似离鸢那把千年栈香做成的琴来得珍贵,但也是耗了他一番心血的,他不由得有些心疼。 离鸢一怔,还是倔强的扬起了头:“怎样?” 她表情僵硬,可是眼中却渐渐地凝结出了泪水,她拿着袖子狠狠一擦,眼睛却红了起来。 他听见她有些颤抖的吸气声,抬眸看见了她微红的眼睛,心中的怒气竟然一下又消散了不少,他站起身来,拥她入怀柔声说道:“你这是怎么了?” “我这性子没法敛,这都是你惯的不成吗?”离鸢僵冷的推开他,说道。 他又叹了口气,说道:“离鸢,你自幼丧母,又不认父皇,你所熟识的亲人大概也就只有我了,我不惯你宠你,还有谁能呢?” 原本在眼眶中打转,执意不肯落下的眼泪,忽然就似几颗断线珠子一般落了下来。她转过头去,不让他看见她哭得凄惨的模样。 是啊,皇兄似父似母的照顾自己长大,想来也是自己最为亲近的人。他待人和善,却也有分寸。但是惟独对她,就算是表面严肃,她也知道,他是宠她的。 他现在,是离鸢唯一的亲人了。她害怕,他终有一天会远离她。 自他八年前,把打算自尽于镜湖的离鸢从冰冷的湖水中捞起的一刹那,他就成了离鸢至亲之人。 他救了她的命,她便只为他活。 忽然,她的手指一痛。一看,竟是他撕下了衣角布帛,默不作声的为她缠紧了手指。 “对不起……”她忽然低声说道,声音有些哽咽。 他的手一顿,却又好似没有听到似的,继续包扎。 “离鸢。”她站着,他坐在榻上为她缠绕着伤口,动作十分小心,却又像是漫不经心一般的说道: “皇兄以后会娶妻生子,这些事情,是没有办法改变的。但是离鸢,你永远都会是皇兄至爱之人。” 他明白她对他过度的依赖,并没有怪她的无心之举。 她微微一愣,别过脸去说道:“离鸢……明白了。” “这几天,手指不能碰水,记住了吗?如果实在很痛,就去向太医要止痛膏好了。”缠好了以后,他嘱咐道:“这一双精通乐律书画的手,可别毁于一旦。” 离鸢转过身去,匆匆离开了。 - 待到她回到自己的苑子力的时候,她发现门口站了过多的侍卫。心里一疑,快步走入。 “公主,皇上他在等您。已经很久了。”子君在门外的时候上前一步说道:“奴婢领您进去。” 离鸢前行的脚步顿时停住。她额前的碎发被风吹乱了些许,眼中闪烁着一片冰冷的光芒。 忽然,她转过身。竟然打算就此离开!! 一个身影忽的挡住了她的去路,一看竟是皇上身边的侍卫,他十分恭敬的弓腰说道:“公主,您这样奴才实在难交差。” 第四章 月似当时否 一个身影忽的挡住了她的去路,一看竟是皇上身边的侍卫,他十分恭敬的弓腰说道:“公主,您这样奴才实在难交差。” 她瞪视着那侍卫:“给本公主滚开!” “恕奴才不能。”他的头低得更下了。 子君走到她的身旁,说道:“公主息怒,都到这份上了,何不进去与皇上一谈呢?为难些奴才又抵何用?” 离鸢似是低头思索了一下,又回过身去,子君立刻为她推开了门。然后,她就看到了背对着他的那个人明黄色身影。上面娟刺着金龙熠熠,十分耀目,刺得离鸢的眼眸仿佛有些发疼。 他回过头来,对旁边的侍卫说道:“朕要与公主长谈。” 于是满屋子的侍卫都退了出去,门外的声响也渐渐消失。 她望着皇上,许久才微微低下头施礼道:“见过陛下。” 如她所料,他的背脊顿时僵硬了一下。 他似是深深地叹了口气说道:“离鸢,你还在怨父皇?” “离鸢不敢。”她低眉,说话倒是十分的得体,只是语气僵冷到了骨子里。 皇上蹙眉,端详着离鸢,缓缓说道:“你已经有三年都没有和朕这样见上一面了。为何,要这样避开朕呢。” “离鸢不敢。”她原本想要扯出一个笑意,却发现,她的嘴角竟然像是凝固成冰了一般难以动弹。 “朕是你的父皇。”他伸出手去,想要触摸到离鸢的肩头,却被她悄然躲开,她张口,却还是那句清冷入骨的话—— “离鸢不敢。” 他蹙眉,那份气势还真是像极了九皇子城卿墨。只是却依旧压制不住离鸢身上冰冷的执念。 他还想要说些什么,离鸢却已经先开了口:“早在八年前,陛下就说过,不再是离鸢的父皇。” 他一怔,眼中竟然浮出了深深地悔意:“朕……朕说过这样的话?” 当年怒极的他竟然也曾说过那样的话,面对曾经爱如明珠的离鸢,他竟然也曾这样无情的对她? 他难以想象。 离鸢抬头,平静的凝视着他有些颤动的眼眸。岁月在他的脸上刻下了深刻的印记,她几乎都快忘了,当年与母后执手的他,是何模样。 只是现今,已是沧桑容颜。 看到离鸢的面容,竟和当年的嫣然像极,真是造化弄人。他似乎是一生都逃不开这张倾城惊世的面容。 只是现在,怕是没有人会相信,当今君皇也曾那样痴情的深爱过一个女子,那个名为嫣然的和亲公主。不为她似月般姣好的面容,只因那眼底的一片深沉如湖的孤寂与倔强。 那种眼神,而今又在离鸢的眸中重现。 皇上只觉得一片胸闷气乏,不由得有些仓惶的别开视线,不再看她。只能够说道:“离鸢,当年的事情都是朕的错,追悔莫及,而你,恨朕也恨了八年,够了……” “追悔,陛下也曾追悔么?”离鸢嗤笑一声,终于扯开了一个笑容,冰冷似雪:“离鸢与母后都是福薄之人,难蒙圣恩。亦或者说,早在陛下立母后为后时,就早已为母后框定了必死的结局?” 皇上顿时踉跄了一下,顺手扶住桌椅才能站稳,他似是有些发怒:“是谁和你嚼了舌根,朕去割了他舌头!” “陛下又何必自欺欺人。”她看着他的模样,顿时只觉的讽刺无比:“您以社稷为重,一条人命又算什么?只是,利用一个弱女子来巩固你所谓的江山,陛下就不觉得可耻吗……” “你放肆!!”他震怒的喝道。 “离鸢自小没有爹娘管教,本就放肆!”她昂起头来接过他的话,冷语扬声道。 他明白她什么意思。 当年,荣登皇后宝座的苏嫣然,正是沣国的公主,嫁于北城国只为和亲免战。却不料,她在嫁过来的第九年,北城国与沣国交战,沣国战败就此被灭。而同时,作为和亲公主的苏嫣然,被逼跳湖自杀。 那一年,离鸢还只有七岁。 谁能够料到,得宠失宠之间,就是一夕之事。谁又能料到,当年风华绝代,宠冠后宫的苏嫣然,在一夜之间选择跳湖,在冰冷刺骨的湖水中泯灭此生。 离鸢对母后的情愫中,也曾有过同情。但现在,不然。因为这就是,乱世中痴情的悲惨——被利用,被欺瞒,被抛弃,被遗忘,却仍旧甘之如饴。 皇上脸色有些苍白,忽的剧烈咳嗽起来。离鸢看着他,却没有上前哪怕一步。离鸢对他始终是无情。 第五章 月似当时否 (2) 离鸢对母后的情愫中,也曾有过同情。但现在,不然。因为这就是,乱世中痴情的悲惨——被利用,被欺瞒,被抛弃,被遗忘,却仍旧甘之如饴。 皇上脸色有些苍白,忽的剧烈咳嗽起来。离鸢看着他,却没有上前哪怕一步。离鸢对他始终是无情。 “离儿,不要用这种口气和朕说话。”皇上皱着眉头,许久才缓过气来,眼神黯淡了一阵后摇摇头,说道:“罢了罢了,上一辈的事情,朕不希望将你也扯进来。” 他的眼中隐隐的闪过一丝孤寂。 离鸢望着他,只是在想若是她再无知一些,那么现在她必然会为他此刻神伤的表情而感到心疼,后悔这样刺激他。 她别过头去,不再对视他的眼。 只是,经过生命中那一场骇人的变故,她开始变得乖张而尖锐,敏感而坚强。如若不是有他的存在,如若不是,这个世上还有九皇兄,她早已一蹶不振。她兴许是该庆幸,还是有这么一个人,给她理由要她活下去。 “只不过,作为一个皇家之女,你应该明白你的身份与存在的意义。”皇上长叹一口气,缓缓坐下,变成了一如既往的高高在上的神情,他轻抿着嘴,凝视着眼光浅浅落在别处的离鸢,眼神变得复杂而深邃: “这么说,你能明白吗?” 离鸢的眼光又落在他身上,眼中带着些许疑惑与猜测的意味。 “无论如何,不管你有多恨,有多怨,在面对整个天下,甚至整个江上社稷的时候,你的那些个人恩怨都会显得微不足道。毕竟,你是我北城国唯一的皇女,是北城国的十三公主。你因该知道,你的存在,不会是为你自己。而是为了整个北城国。”皇上一字一句的说道,字字铿锵有力,仿佛要把这些话揉进了骨子里: “这么说,你能明白吗?” 离鸢的脸色忽然变得有些苍白。她微微蹙眉:“我不明白。陛下这样说,到底是为了什么事情?” 离鸢凭借她精锐的眼神,仿佛从皇上那复杂的神情中看出了什么。她的心里竟然也开始没有底起来。 她至今从未想过,作为一个皇女,作为,北城国唯一的十三公主,注定要背负怎样的命运,扣上怎样的枷锁。 “离鸢,你已经及笄了。”皇上颇有深意的看着她。 离鸢全身骤然一冷,随即嘴角竟勾起了一抹讽刺的笑意,那眼中隐隐的压抑着某种不知名的冰冷。 窗外的树叶儿随着风飒飒作响,一片浓郁的夏意啊。 - 离鸢走出来的时候,眼眸里面尽是一片揣测的光芒。皇上见气氛僵了下来,竟然没有再继续原来那个话题,而是简单的问她一些家常转移注意力。 但是离鸢并非没有意识到皇上的用意。她亦是知道,那无声的试探,同样也是在给自己敲响的警钟。 “哦——” 她忽然听到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声音,抬起头看,看见了打扮得有些过于华美的舒贵妃。她正笑吟吟的望着自己,只是那眼中似乎也隐含了几分试探:“是离鸢啊,你父皇是不是在你苑中啊?” 离鸢毫不掩饰自己鄙夷的眼神,嘴上却还是淡淡的笑道:“娘娘真是天资聪颖。” 望见离鸢的眼神,她的瞳孔顿时缩了几分,吸了口气说道:“是这样啊,那么公主怎么会在这里呢。不进去伺候陛下吗?” “要说的都说完了,陛下想要在苑中走走,我已经吩咐子君伺候了。”说罢,离鸢走下台阶去,没有再正眼瞧舒妃一次。 “说完了?”舒妃稍事思索了一下,然后回过头去掩面而笑:“那么那喜事,公主必然也知道咯?” 她的脚步止住,回过头去疑惑的问她:“什么喜事?” “哦,陛下没说吗?那必然是陛下不想说,本宫在此也不好多嘴,公主早晚会知道的,毕竟是自个的事啊。”舒妃笑吟吟地说道,回头朝着自己苑内走去。离鸢只是觉得好笑,她这苑子向来清净,不料此时宫女侍卫倒是把门口都围得怪闷人的。 她回过头去打算离开,可是这双脚又像是被定住了一般挪不动。她自己心里想必也是清楚的,她有多想知道,皇上的欲言又止,舒妃的笑中带讽,究竟所为何事。 于是,她又有些犹豫的微微侧头。然后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快步走到一处柳荫墙角,翻身跃了进去。她倒是不曾想过,有一天还会要这样进自己的苑子。 她安静的趴在屋檐上,不敢做声。生怕惊动了侍卫。 她想要知道,到底有什么事情。 她还可以听见舒妃疾步赶过来的声音,然后那句端庄的请安声。然后,她遣退了侍卫与宫女。 “陛下啊,公主像是有些不悦,你们谈的不好吗?”听起来是舒妃明知故问。 “那丫头……”皇上像是感叹:“长得越发像她娘亲了。” “是啊,公主和前皇后确实是长得十分相像。只是,陛下好像没有和公主提到有关和亲的事情。”舒妃好像是故意的在皇后的字眼上加了那么个“前”字。 和亲。 离鸢的心陡然一沉。 陛下说过的话历历在目。她顿时明白了他的良苦用心。不禁一阵自讽的苦笑,只是…… 那个人,在无情的逼死了她挚爱的母后之后,有想要将她推入同样的深渊吗。而他所说的,存在的意义,就是指这个? “舒妃,离鸢会恨朕的。”皇上忽然叹息道。 “恕臣妾直言,公主已经在恨陛下了。”舒妃笑道,离鸢听见了折花的声音:“那个孩子,从很久以前就不再认陛下为父了,事实上也是这样。但是,皇上看在苏皇后的面子上宅心仁厚的将她抚养至今,图的,不就是和亲吗?这也是那孩子的命。” 离鸢的心头忽然一哽。拳头已经不由得仅仅攥住。 “她,是嫣然仅留的血脉。是朕亏欠了她。”离鸢甚至都能够想象到他此刻黯然的神色。那稳坐江山,泰然处理国事的君主,也只有在提到苏皇后时,才会这样暗自神伤。 想必,他兴许是真的动了情。而今才会如此伤情。 “可那孩子,即使是苏皇后嫡亲之女,毕竟不是真正的龙女。皇上又何必如此挂念伤身。您能够如此宽容的待她,也是那孩子的福分。” 离鸢的心陡然颤抖了一下。 使是苏皇后嫡亲之女,毕竟不是真正的龙女。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她……不是真正的龙女。那么,她是什么? 离鸢的眼底一片愕然。她的嘴唇煞白一片。一不小心,触动几片瓦片,只听一声尖锐的碎裂之声,门外的侍卫听见声响立刻冲了进来,当刀架在她脖子上的时候,她的眼底还是一片犹然的错愕。 许久,当侍卫认出她是公主的时候,她用手轻轻地推开刀,跳下房屋,将所有的情绪深埋在一片寂静的眼波中,她有些理亏而调皮的说道: “你退下去罢,本公主在和父皇闹着玩呢。你们都下去啊。” 侍卫一脸尴尬,却也当做她贪玩,只得恭恭敬敬告退了。 当侍卫都退了以后,在皇上深沉的眼神中,她自房上越下,望着皇上,眼神换做一片难耐焦虑与惊讶,却又被她强力压制着。 然后,她涣然开口:“舒妃娘娘,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离鸢不懂,还望陛下指点迷津。” 她的语气有些过分的清冷,但是却带着几丝不容忽视的颤抖。 舒妃像是有些惊讶,声音略带的惊叫到:“天哪,天哪,成何体统,堂堂公主正门不走居然跳梁而下?!” 她没有看她,好像没有听到她受到惊吓的抱怨一般。 “你听到了多少?”皇上眼眸深谙,陡然表情微怒的问道。 “该听的听了,不该听的倒是也听了。”离鸢望着他:“离鸢只是想要知道,舒妃娘娘说的话,是什么意思?离鸢虽是苏皇后的嫡女,却毕竟不是龙女。为何,为何不是龙女?” 她的眼深如大海,暗自藏下一片隐痛。 “这……公主啊,你不要往歪处想……”舒妃见这事情是自己的话挑起的,不禁有些尴尬的说道。可话还没有说完就被离鸢薄怒而冰冷的声音打断了: “离鸢要的不是敷衍。所以还请舒贵妃切莫兀自开口。” “大胆,你这是什么语气?你跟本宫犟些什么?!”舒妃似是被她的语气激怒,不由扬声道:“没规矩的丫头,不是龙女,那自然便是孽种……” “给朕闭嘴!”皇上回过头去,那震怒的眼神让舒妃乖乖的禁了声。 这么多年了,自从苏皇后死去,仅次于皇后的舒贵妃就成了高高在上之人,也难怪给骄纵了这性子,说话竟是不分轻重。 离鸢的脸色更苍白了。此刻的脸色竟然像是一张苍白的素纸。 她咬唇望着皇上,陡然跪下,她的背脊有些颤抖。她从未想过,她身上流的血,不是城氏血脉。她从未想过,她是一个孽种。 她从来都是任性而尖锐的认为,是这世上的人亏欠了她。那都终将一件一件偿还。她认为,九皇子对她的忍让,是他替母赎罪;皇上对她的纵容,亦是一种偿还。她把一切都想得那么理所应当,她把一切的受害人都认定是自己和母后。 她从未想过,是她的母后先行背叛。 “离鸢,忘了吧,没有人会在乎。无论你身上是否流着朕的血,朕都会待你如亲子。”皇上故作柔声的说道,想要扶起她。不料她重重的磕了头,说道:“陛下,臣女想要一个交代。” 皇上的手陡然僵硬。他抬起头望了望刺目的日光,又垂下眼眸低声说道:“交代,朕哪里有什么交代。” “陛下请勿听信小人之言,离鸢……离鸢的身上,流的定然是皇室血脉……”她侧过头,怒瞪着舒贵妃,以表示她所说的小人指的是谁。 却听舒贵妃嗤笑一声,笑意无比讽刺。 “离鸢,你确实……不是朕的女儿。这一点,是当年你母后亲口承认的。”他忽然淡淡的出声说道,好似是不愿提起这段往事。 “母……母后。陛下的意思是……臣女的母后,先行与人私通……”离鸢倏然喃喃道,忽的又坚决的摇摇头,眼中闪烁着倔强而坚定的光芒:“请陛下明察,此等之事绝不可能。母后一定有不得以的苦衷……” 皇上的表情却始终淡然。 “请给皇上务必明察,莫要污蔑了母后,让母后在九泉之下不得安生,依依落泪。”她慎重的朝着地下重重的磕头。 皇上却阻止了她磕头,而是轻轻扶起了她,抓起了她的右手食指,触摸着那手指上的一道浅浅刀疤,说道:“这个问题,已经不需要再查证了。早在八年前,就已经滴血认亲。” “朕不在意,你又何苦再深究。”皇上缓缓地说道:“只要你是嫣然的女儿,朕必待你如亲子。这……是你母后用命换来的承诺,朕又怎么敢不遵从。”说罢,他又像是忌口一般的一愣,望向离鸢失神的眼眸,眼中闪过一丝后悔,最后只得叹息了一声。 仿佛落入了冰窟一样寒冷。离鸢的眼中渐渐溢出晶莹的泪水,一滴一滴,炙热的泪水没入泥土,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声响。她惊愕的问道:“用命换来的……承诺……” 她全身似是瘫软了。她没有再做声,直觉的脑海中一片空洞,里面隐隐还有飓风呼啸,吵得她的头几乎快要裂开一般,却只能感受到麻木的疼痛。 第六章 梦靥难避 --- 暗香馥郁,檀香幽然弥漫着。 偌大的房屋内,竟然只有一盏微光的油灯被点燃,在这无星的夜晚,这房间显得有些昏暗。离鸢站在这里,只是觉得一片熟悉,却又似浑浑噩噩,云里雾里。 这里……是…… 不由得向前走两步,陡然,她瞪大了双眸。 在衣柜前,赫然站立着一个熟悉的红色身影,衣袂飞扬,青丝似缎,没有丝毫妆容的脸却是倾城绝色,眉目间隐着一片淡淡的忧愁。她的眼眸是湖水一样的深沉而空洞,泛起丝丝涟漪有些绝望的冰冷。 母后!! 离鸢惊叫,她想要扑过去,却发现此情此景意外熟悉。 门被小心翼翼的推开,一个稚嫩幼小的身影小心翼翼的潜了进来。那小女孩似是发现了她母后的衣发有些凌乱,说道:“母后,你惹父皇生气了吗?父皇方才对离鸢发了好大的脾气,好可怕……” 那女人好似忽然惊醒,空洞的眼眸找到了那抹幼小的身影,她扑过去,紧紧地抱住了小女孩,眼中不断地涌出了泪水,像是冰雪融化一样,泪水源源不断的滴落下来,那泪,竟是冷的。 那时,罪孽已被捅破,苏嫣然带着离鸢想要逃离皇宫,不料却在出城不到十里的时候被御林军拦回。她是注定爬不出皇宫这深渊,却不想要她的女儿随着她一起受苦。 “离儿不怕,离儿乖。离儿,我的离儿……有母后在,没有人会伤害你的……”她紧紧地抱住她,有些无神的反复叨念着,她温柔的吻着小女孩的头发,吻着她的额头,说道: “离儿,没有人可以害我们……会没事的,一切会过去的……” 小女孩像是被吓着了,她说:“可是父皇不要离儿,父皇不认离鸢作女儿了……” “那是他吓唬你呢。你的父皇……他不会不要你的。”女人泪水涟漪,眼睛红肿而脸色苍白得说道,脸上竟然还挂着那一抹有些暖意的微笑。 在这样的怀抱中,小女孩像是渐渐被安抚下来了。 此情此景,是这样的熟悉。离鸢愕然的看着过去眼前的一幕一幕,心忽然那就疼了起来。那是……八年前…… 离鸢别过脸去,不忍再看,可是眼眸却还是不自主的望向哭得凄凉的母后。她走近几步,伸出手去,想要触摸母后苍白的脸庞,想要替她拭去泪水。手指却在即将触到女人的一刹那停住。离鸢看着眼前的女子紧紧地抱着小女孩,逐渐沉寂下来的脸色,感觉到了自己有泪滑落脸庞,缩回手一触摸,脸上却又没有沾湿的痕迹。 果然是……臆想吗?是梦吧…… “母后,好疼啊……”怀中的小女孩由于被抱得太紧,不禁呻吟出声。那女人立刻放手,却见小女孩的左手紧紧地捂住右手臂。她一惊,撸起她的袖子,却见女孩的右手臂上一片骇人的青紫色,还隐隐渗着血丝。 “离儿!”她惊呼。眼中有不可置信的神色。 “是父皇狠心踢离儿,离儿的手好疼啊,母后……”小女孩依偎进那怔愣的女人怀中,蜷缩了一下,闭上眼:“离儿冷……” 女人扯下她身上唯一有些御寒效果的锦衣,盖在了小女孩身上,眼中满是疼惜与慈爱,而她的衣物显得过分的单薄起来。她抚摸着离鸢的头发,一下一下,很轻。她害怕惊醒了她,却又像是不舍一般,轻轻地,用指尖划过她细腻的脸颊。 待到确定她熟睡以后,她才哑然哽咽,悲戚的说道:“天下之大,从此,竟再没有我苏嫣然的容身之所……离儿,母后该……拿你怎么办……” 沣国已经被灭,皇上背弃约定,袭人不备,一战便夺都,沣国数千皇亲,凡是有裙带之系者,数天之内,均被灭门。就此,这乱世天下天下再也容不得贵胄苏姓者分羹。皇室苏氏,就此归天匿迹。 弱国之悲,在此乱世中显露无疑。强盛便是一切,所有不循缛节之为皆为称作小节,而要成就大业,便不能顾全此等小节。 曾经沧雄过的沣国就此消泯。而失去了唯一退路的母后,终是无路可逃。 不知过了多久,在这房间里面只剩下均匀的呼吸声,那风华的女子小心翼翼的将小女孩抱到床上,轻轻了吻着她的额头:“离儿,娘亲只要你好好活。其余一切都不重要,不重要。” 她没有自称母后,而是非常质朴的自称娘亲。好似摒弃了荣华,温婉无比的轻声呼唤,眸似静水,呵气如兰: “离儿,记着,一定要记着,娘亲永远爱你。” 她将锦布盖在了女孩身上。深深地,深深地凝望着女孩的睡容,她似乎睡得特别香甜。 然后,她决绝的回过头去。轻轻的拉开了门,夹杂着雪的风就呼啸着涌进来。吹乱了她早已披散而下的长发。她走出去以后,还悉心的掩好了门。 离鸢一惊。难道说……这是…… 她惊讶间,脚已经不由自主地已经跟了过去,离鸢还不忘回头看了眼那个睡的香甜的女孩,眼中有一抹深深的哀愁。 仿佛可以感觉到风雪的冰冷,离鸢微眯着眼,抬起袖子,惊讶的看见了那开满了炽菡花的镜湖。寒风凛冽,湖中盛开的赤萏妖娆如火,似是一群飘然起舞的红蝶,在冷风中翩翩然,又似轻灵的妖精,摄人魂魄的在冰晶中摇曳。 是久违的赤色,十分妖娆刺目的赤色。 离鸢有些惊了。那炽菡花,映着漆黑的夜色与耀目的绒雪,更似来自九泉之下的一片艳红,奇美,却也凄美。 而更令她震惊的是,在那镜湖边上。一个风华绝代的红衣女子翩然起舞。 天上正下着密密的绒雪,一片一片似鹅毛般覆盖地面。忽的,一片雪花轻盈的落在了一片如蝶翼的睫毛上。那女子轻轻的闭上眼,然后睁开,雪花却始终不肯落下,似是恋上了那双空灵而深邃的浅如湖水的瞳眸,然后融化成了水,潜入那眼里欲落的泪水中。 透过密密的大雪,离鸢隐约间能够看见一袭如花般艳丽的红,在漫天飞雪见,悠然起舞。万物皆白,唯独随风摇曳的赤萏为她伴舞,依稀可见她眉中的悲愤与无神。 她的脚浸入了冰冷的湖水,起舞旋转时还可以瞧见那冻得煞白的脚踝。她竟是在这严冬赤足起舞! 曾经的光华,霎时化作雨雪芬扬,徒增冰冷。 她的每一次仰首,每一次举足,都温柔而美丽,生怕舞碎了风雪,划破了清水。 到了最终,终是背叛,然而为了这一次可笑的尝试,苏嫣然付出的则是生命乃至整个人生。从此,没有人,会再愿意付出如此大的赌注,在这乱世纷扰中再去奢望真情。 离鸢几乎疯狂的惊叫,她的眼眸中充满了绝望与无助,可是说声音竟然像猫一样轻微:“不要……求你不要……” 离鸢用力的摇着头,想要上前,可是那抹身影却是愈加远去。 然后,离鸢看着那一抹身影越舞越深,那是一支绝望的舞蹈,最终舞尽了苏嫣然的生命。 离鸢看见,那身影最终消匿在了漫漫湖水中,泛起些许涟漪,然后一切回归平静。 苏嫣然竟是不惜以性命相赌,也要让离鸢活在这个世上。然而,在这场这惨烈的赌局中,她虽死,尤赢。 离鸢没有想到,她的生命竟然是这样用母后的命换来的。顿时喉头似有腥甜,心如刀绞的疼起来。 原来,她才是罪孽深重的那个。 她一直以为,当年父皇灭了沣国之后,便觉得作为和亲公主的母后再无利用价值,才会狠心的“斩草除根”。 然而,事实却是她的到来,让母后被冠上私通的罪名,让父皇震怒,而母后却凭借着父皇不可一世的宠爱,誓死护着自己,甚至不惜以命相搏。 她太低估了当今君王的情意,亦是太高估了自己的身价。 既然她不是龙女,她没有继承着皇室的血脉。那么,她到底是谁? 望着眼前似是非是的景色,炽菡花在风中摇曳着,舞动着,悲吟着。离鸢感觉自己简直不能呼吸。 她希望自己可以快些醒来,不再触此旧景,不再痛苦。 - 如她所愿,在她濒临崩溃的时候—— 她终于睁开了那双清澈而迷茫的双眼。 意识到自己已经醒来,她猛然间大口的喘气,抬手一摸,不只是汗水还是泪水,脸上竟然湿了一片,连枕头都被沾湿了一大片。 梦靥。简直是没有办法逃脱的梦靥。 自从三天以前,她得知了这个骇人的内幕,她便是只要一闭眼,就可以看见母后投湖自尽的情景,每次竟然是做一样的梦。每次,竟然都是遮掩被困梦中,难以自拔,痛苦到窒息。 倏然,离鸢又看到了被整整齐齐的叠在床边的红色流苏长裙。她最喜欢穿红色流苏长裙,外层轻纱随风飘扬的模样,像极了当年苏皇后起舞的身影。她以为这样,就像是母后日日伴在左右,不会再孤单。 可是现今,只是一眼,离鸢的心就战栗起来。她将红色衣裙迅速埋入被子中,图得清净。 没有想到,现在她每看一眼,竟然是剜骨般的疼痛。 咚咚—— 门忽然被扣响。离鸢瞬间抬起头,声音有些受惊般的喝道:“谁!!” 门外似乎为离鸢的语气稍稍惊讶了一下,才说道:“公主,九皇子来了。” 离鸢眼神忽然变得柔软下来。但是她却沉默了许久,知道外面再次问道:“公主,不去见殿下吗?” 离鸢摇摇头,像是摇给自己的看,轻然说道:“说我还在睡,要他先回去吧。” 门外的脚步渐渐远去以后,外面就是一片寂静了。明明是夏末了,连鸟叫声也没有。 - 第七章 往事知多少 “还在睡?” 九皇子城卿墨眼眸忽然变深,像是在思索着什么,已经巳时了,怎么会还在睡觉。然后又抬眸问夏荷道:“是不是病了。” 夏荷摇摇头。 “那么,她这两天见过什么人吗?”他的嘴角还有一抹浅浅的笑意,慢条斯理的端起一杯热茶,喝完一口后问道。 “没有,公主这两天都呆在苑子里,没有出去。”夏荷一边仔细回忆一边说道:“除了几天前,陛下来找过……公主……” 陡然,他的杯子略重的放在了桌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叮——”的声音。 “哦?父皇来找过离鸢。”他的笑容渐渐淡去,垂下眼眸说:“那我要去看看她。” 说罢起身,却被夏荷一个情急拦住了,夏荷急忙行了个礼说道:“不行,九殿下,公主说她已经睡下了——” 说完,夏荷隐约觉得有些不妥,抬头就见九皇子柳眉一挑,扬起一抹戏谑的笑意说道:“哦?既是‘睡下了’,怎么又会‘说’呢?” “九皇子……您,您别为难奴婢啊……”夏荷在心底里直骂自己的嘴烂,一变又苦苦的哀求道。 “夏荷,让九皇子进去吧。”子君端来一盘新鲜的葡萄,放置在桌上,然后走到城卿墨面前恭敬地行了一礼,说道:“有劳九殿下。” “不行,公主说过……”夏荷不明所以,看着子君说道。却见子君微微一笑,拍了拍夏荷的肩膀说:“让九皇子进去劝劝公主不是更好。公主任性的话你怎么可以这么当真呢?” 夏荷拦在他面前的手还来不及收回,他就已经绕了过去。 在房间里思绪正乱的离鸢忽然又听见了敲门声,不仅心烦意乱的说道:“说过了先把皇兄唬回去。不要总来烦我。” 外面的敲门声停了一会,离鸢却没有听见离开的脚步声。 离鸢觉得事有蹊跷,不禁怒颜打开门来,这门才开些许,她就望见了一双修长的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再细细一看,透过门缝她见着了一张温和微笑的面容,不禁觉得有些尴尬,手挣扎了几下,他却没有要放开的意思,他只是淡淡的说: “开门。” 离鸢拉开了门,那人便小步踏了进来。望着离鸢有些红肿的眼睛,不禁问道:“怎么,你哭了。” 离鸢没有回答。只是淡淡的转过身去说道:“离鸢只盼一个人能清净一下,不料皇兄竟然不解风情前来搅和。” “父皇和你说了些什么?”城卿墨眼光如炬,即使背对着他也可以感觉到那略带犀利的感觉。 “没有说什么,只是闹的他有些不开心罢了。”离鸢不以为然的敷衍道。 “你撒谎。”城卿墨走到她的面前,捋了捋她凌乱的头发说道:“到底说了什么?” 见她不打算回答,城卿墨的眼神陡然深邃,他的笑容依旧,却有些不自然。他绕到她面前,望着她,问道:“他是不是告诉你了?他是不是……告诉了你一些关于苏皇后,或者说关于你的事情?” 离鸢斜睨着他,许久,那目光才渐渐变冷。离鸢没有想过有一天她也会用这种漠然的目光望着城卿墨。她开口语气似冰霜: “你早就知道。是不是。是舒妃告诉你的?” 见城卿墨没有否认,离鸢忽然自嘲的尖锐的笑了一声,说道:“原来只有我不知道,原来只是我是傻子……” 说完,她的声音竟然有些哽咽起来。 “离鸢,你何必自缚如此……”他皱皱眉头,眼如深潭却又夹杂着一丝无奈。 离鸢本性不坏。在城卿墨面前,她总是笑得稳如春风三月,眼波似月半清透皎洁,可是任她的笑靥温暖,城卿墨却十分明白,那笑能暖得世人七分,却暖不了自己丝毫。 她的心,从八年前妄欲投湖随母而去之时,早已被湖水浸得冰冷。 “离鸢从不自缚。”她笑颜楚楚,眼中却还有一丝几不可见的晶莹:“九皇兄难道忘了,离鸢向来将自己看得轻薄,无图无欲,怎么还会自缚呢。” 这话里面,竟然还有几分流转深沉的语气。她抬起头,如花笑靥面对着他,眼眸似湖般静谧,又似漫天飞雪的冰冷与狂舞:“作茧自缚者,不是皇兄吗?” 卿墨望入她的眼眸。 “不知皇兄和慕小姐处得怎么样。上次离鸢那一闹,没有影响到什么吧?”她忽然语气有些古怪地说道。 “我与慕映雪没有再见过面了。”他淡然回答,眼睛却一瞬不瞬的盯着她,细细打量着。 “离鸢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皇兄想要和丞相大人交好,没必要用这么极端的方式。”她眼波微转,继续说道:“我只是不愿看到花容月貌的慕小姐,就这么葬送在她爹和你的手里罢了。” 他暗自惊讶了一下,过往他都认为她是任性,不谙世事,甚至做事不加考虑,却不知她什么时候也懂得了这些人情世故。 “自古以来女人都这样。特别是高官与皇族之女,只能够作为利益的枢纽,没有丝毫幸福可言。男人们的千秋之业,自古便少不了女人的功劳,偏偏却又将好处自己揽了去,有了祸事就尽是往女人身上推……” 她说着,不禁又想到了自己即将和亲一事,倏然在心中暗暗斟酌了一下,好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忽然回过头去说道:“皇兄,你与丞相早已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你又何必如此担心背叛。但是……” 她故意将话顿了顿,让他在心里先捣鼓一下自己要说什么,她眼神忽然隐忍下去,似蝶翼的羽睫轻轻垂下,掩下一片锐利的光,才徐徐说道:“皇兄想要当太子,陛下恐怕不会答应。” 是的,九皇兄城卿墨,能文善武,各方面都很优秀,母妃又是舒贵妃,但是要陛将皇位传给他却是很难。 舒贵妃是越将军的次女,她同样是方尚书的表妹,是太子妃的姑姑,叶多枝繁,越家和慕家是朝堂的两位得势显贵,陛下绝对不会轻易冒险将太子之位传给九皇兄的。 给越家一位准皇后和皇妃是最大的底线,再予一个准太后的位子,立其外孙为皇储,那与交诸半壁江山有什么分别。 他的柳眉轻蹙,她便嫣然一笑。明眸皓齿,她的笑靥还像从前一样清丽。只是多了几分狡黠的意味。 “皇妹虽然本事不大,头脑也甚拙,但是皇妹愿意略尽微薄之力帮助皇兄。”她眼睛紧紧地盯着他,观察他的脸色,在他想要开口的时候又说道:“不过,可能也帮不上什么忙,若是皇兄嫌弃,那也就算了。” “我只是不想你卷进来。”他叹口气,说道:“你虽然不是我亲妹妹,但是,以你我的情分,将来无论如何,皇兄也不会抛下你。” 望着他安慰的神情,她顿时有了千言万语都哽在了喉咙间。他……他竟然是以为,她知道了自己与他没有半分血缘关系,害怕会失去他这棵赖以生存的大树,所以才急着以利益攀附他。 她哑然失笑。 “皇兄又想多了,离鸢只是觉得平白欠了皇兄许多,才想要还个人情的。不知皇兄……”她勉强扯出一抹笑意说道。 他走到桌子旁边,坐了下去,倒了一杯茶,她连忙说那茶是冷的,可是他却好似没有听到,面色不改的喝了一口。 “皇兄若是想要喝茶,离鸢可以叫夏荷沏一壶来,是上好的碧螺春……” 他一脸淡然,不做声。 顿时陷入了寂静中。离鸢甚至都还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哪里惹怒了他,竟给她这般脸色看。但又只能够细细琢磨,斟酌该怎么开口。 “你到底怎么了?”许久后,他才目光略带犀利的盯着她恭敬地脸庞,缓缓说道: “你刚刚,到底在试探我什么?” 她的脸色微微一凝,他的目光便愈加深沉起来。 一抬眼,望着他深邃如潭的眼眸,她的不安竟然生生消退了,她给自己壮了壮胆,又低下眼眸,眼光稍稍流转,朝着九皇兄行了一礼,才语气平缓而肃穆地说道:“皇兄聪慧,离鸢佩服。那离鸢便不绕弯子,与皇兄直说。” 见他神色稍缓,离鸢便知道这种语气的交谈十分得心,说不定事半功倍,能够帮自己脱困,心中一喜,面色却丝毫不改。 “离鸢想要和皇兄交易。不知皇兄是否看得起离鸢。”她说道,目光如炬般闪烁。 “交易?”他有些好笑的看着她,一副了然的神色,只当她又看上了什么奇珍异宝,要他给她弄来,不禁暗笑她竟然绕了这么大个弯子。 “皇兄想要什么,只要力所能及,离鸢都会尽力给予。”她看着他脸色变得和平时一样温和,还带着浅浅的笑意,语气有些急促的说道。 “那你能给我什么?”他浅笑着,又喝了一口冷茶,语气中特意带了几分低看的意味。 “冷茶伤身,皇兄不要多喝。”她倏然拿去他手中的杯子说道,听见了他的话,好似细细琢磨了一下。 他凝视着她深思的脸庞,刚刚的动作像是习惯,却还是给了他莫名的温暖。想到他刚刚问她的话,他的笑意里多了几分深邃的意味。 “好了好了,别闹了。”他笑着接过她手中的杯子,可是她却一个蹙眉将杯子放到一旁,确认他拿不到才说道:“离鸢没有闹。” “说罢,你要什么。皇兄给你弄来就,也别做什么交易了。”他站起身来,眼神温柔的望着她,揉了揉她的头发说道:“这种白手交易你也不是第一次做,就当我吃了哑巴亏吧。” “可是……”离鸢苦笑着说道:“就怕,皇兄听了之后就不愿帮离鸢了。” 他一挑眉,说道:“那你先说是什么事,也好吓吓你皇兄啊。” “陛下要离鸢到南崎国去联姻。”她的眉头紧蹙,脸上有着分明的不甘愿,咬牙说道:“希望皇兄能劝劝陛下,离鸢不想要踏上母后的旧路。” “什么?联姻?”他忽然站了起来,脸色微变,他望着她的背影,沉声问道:“什么时候的事情?” “几天前,父皇告诉我的。”她的嘴角想要勉强扬起,却始终徒劳:“只怕已成定局。所以,离鸢想要九皇兄想办法,上书谏父皇也好,私下交涉也罢,帮离鸢推掉这门和亲。” 望着他紧蹙的眉头和阴郁的神情,心中一惊,以为他要推脱,急忙拉着他的袖子说道:“九皇兄莫要推辞,离鸢说过,这是交易。” 他转眸望向她,她抿了抿嘴说道:“皇妹虽然本事不大,但是给皇兄想要的已经足矣,也请皇兄不要低估离鸢。” “那你倒是说说,我想要什么?”他陡然说道,眼中尽是她看不懂的神色:“如果你真的能给我,那我就帮你。” 她的眼神渐渐沉寂了下去。她的手缓缓地放开了他的袖子,背过身去,眼如寂月般冷凝儿平静:“皇兄想要那个位子,不是吗?” 他的眼神一锐,挑眉安然说道:“不错。” 她好似早就料到一般,陡然回过身来,衣袂飘悠,她笑靥似月,眼眸静谧如湖,她凝望着他,一字一句说道: “好,那离鸢就用太子之位,换取自由之身。” 他的心不由得暗自惊讶了一番。心中多了一抹好奇与赞扬的意味。 “皇妹这口气好大啊。”他悠然说道,表情似是有些慵懒,扬起一抹好看的笑意,眼中有分明的不信意味。以他对她的了解,怕是她断然没有这本事的。 她虽然心思缜密,善于查探人心,但是计谋却浅。但是不知道为何,望向她的眼眸,他就不由得惊叹于她的胆色。也许,时间真的可以铸就一个人也不一定。 他的心中已然有底,早已决意要帮她,但是看到她这分神情后,决意了看她如何收场。 再看向她的眼眸,他倏然笑了。那几分深邃而为难的神色,颇得他意。 离鸢虽然有些苦恼于一时的口快,但是也觉得别无他法,只好冒险一试。 况且。况且。 城卿墨恰好移开了视线,没有发现她眼中闪过的一瞬间的狡黠与欣喜—— 她的十二皇兄,也快要回来了。 想到这里,她的嘴角微微扬起。十二皇兄去年随越将军去打仗,年少有为,能文擅武,是皇上最喜欢的儿子之一,加上近一年的战功赫赫,若能够劝得十二皇兄开口,那…… 离鸢倏然想到了那张俊逸的面容,想到了他自诩国之栋梁时候的傲气,想到了她为他偷来两谭酒喝的时候那分豪爽与窃喜。 一幕幕的过往瞬时出现在她面前。不知不觉,他竟然也已经离开一年了。而且,在她最需要他的时候回来了。 是天意? 是的吧,是天意让她嫁不去南崎国吧。 第八章。十二君归 二十三日后。越将军凯旋而归,举国同庆,四海欢腾。 听说他们不仅屡屡打了胜仗,还把敌国那副将给生擒了来。 将士们受赏,士气大鼓,越将军豪气万千,深受帝宠,而作为副将的十二皇子城卿玦大受封赏,还新赐了一座府邸,几日以来,登门祝贺拉拢关系的人快要把府中门槛给踏破了。 而离鸢此时正苦于见不到她的十二皇兄。登门拜访的均是大官贵族,推辞不得,而宴酒不断,她有几次特意登门,竟然都无功而归。 他忙着梳理他的关系,忙着享受被人追捧的滋味,只怕是早已把那离丫头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这一次,离鸢干脆呆在他那王府里不出来了,任凭奴才们怎样谄媚的劝说,她丝毫没有回去的意思。 这一次,她一定要等到十二皇兄。这个月末有个庆功会,会在皇宫内大摆筵席,陛下如果要宣布,一定会选择在那个时候。所以,在那之前,她一定要见到十二皇兄。 只要多一个人反对,她留下的机会便大一分。 在她斟酌着该怎样开口的时候,她忽然听见门外灯火亮了几分,还有些许嘈杂的脚步声。心中一喜,她快步走了出去。 没有她想象中的身披铠甲的英雄气派,他依旧是一身明黄色的长衣,脸上平白多了几分英气。他的剑眉一挑,好似看见了走栏内步伐有些过快的离鸢。 他回过头去,遣退了身后跟随的一批宫女侍卫,迈开大步也朝着离鸢走去。 “十二哥。”她朝着他盈盈弯膝道。语气中没有丝毫生分的味道,她没有喊他皇兄,而是十分质朴的唤他十二哥。城卿玦的脸上有一抹十分好看的笑意。 “你怎么来了?”他语气中也有些许欣喜。 “我怎么不能来看看你的新府邸?倒是你那一批批的奴才,尽是一副巴不得我走的模样……”她的语气中竟然像是有几分责怪。 “谁那么胡闹?!我去卸他两条胳膊!”他听了,脸色由喜渐渐转怒,不由得急着说道。 “这倒是不用,不过皇妹我等你可是等得辛苦呐。”她一脸幽怨,语气也渐渐轻浅下去:“果然还是人望高处,大将军莫不是连离鸢的模样也快忘了吧。” “好妹妹。”他笑着绕到她面前,一脸赔笑说道:“我怎么敢呢?你对我的好啊,本殿下可一直记着呢。” 话还没说两句,离远看到一个侍卫急匆匆的赶来,对着他说了两句话,他的脸色顿时有些不好看。 “什么事?”离鸢问道。 那侍卫一脸有些为难的样子,眼睛却望向城卿玦,见他微微点头,他才说道:“禀公主,是将军擎来的那名敌寇,生死不肯招露。” 她望着城卿玦,见他又是一脸赔笑的模样,只得撇撇嘴说道:“知道你忙,不敢耽误将军大人的正事。不过反正宫门关了,我也回不了宫,在这也无聊得紧,你就带我去见见新鲜吧。” “这……怕是你见了作恶梦……”他皱着眉头说道。 “不会的。”她故作不耐烦说道:“还不走吗?” 今夜的月光十分皎洁,是一轮十分漂亮的圆月。在去刑室的路上,离鸢不止一次把目光投向月亮,赞叹那种寂静的光芒。 在此同时,城卿墨坐在屋内,望着半开的窗外那轮姣好的美月,淡淡的开口道:“所以说,公主至今未归吗?” 那名侍女低下头去,说道:“是的。” 他垂下眼眸去,叹了口气,似是有些无奈地说道:“真是随性。那十二皇子回府了没有?” “回了,但是……又去探访刑室的那名重犯去了。”她毕恭毕敬的说道。 他的嘴角扬起一抹淡淡的笑意,如夜的眼眸愈加深了几分:“你先回去罢,记得熬一碗姜汤,等到公主回来给她喝。依她的性子不等到人回府,道明来意是不会回宫了,下次如果她还去,你就跟着她好了。” 那侍女轻轻地应答一声后,退步走出房门,轻手掩上了门,才悄然离去。 -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离鸢绝对难以想象,那传说中英武无比的敌国俘虏,竟然会是这样瘦弱的弱冠少年。 她看着他的头发凌乱,却是墨一般的黑,他的脸上有些许污血,一件单薄的长衫已经有些破烂。上面尽是鞭打的痕迹。但是即使如此,离鸢在看到他的第一眼的时候,就发现了他只是一个二十岁上下的青年。 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吗。离鸢的心里不免多出几分敬佩。 那人好像感觉到了有人进来,勉强睁开了双眼,那是一双是分漂亮的眸子,一睁眼就像是满天繁星一样璀璨,是很好看的湛蓝色的眼眸。只是现在看来光芒有些过于黯淡。 “他还是什么都没说?”她听见城卿玦的声音压抑的响起。顿时有种迫人的气息弥漫开来。 “这……”那行刑的人有些惶恐的说道:“这人太倔强,鞭子都像打在棉花上,连哼都不哼一句……“ “倒是个硬汉子!”离鸢赞叹道,语气中多出的那份欣赏让人不由得望向她,也包括那被锁链紧紧捆在墙上的俘虏。 他似乎是有些惊讶,会有一名女子出现在这种地方,眼里布满了猜测,打量着她。眼睛有些朦胧,只见一袭红衣屹立在一道明黄色的身影旁边,逆着光,发丝如瀑倾泻而下。 渐渐地,适应了光亮,再看向她的时候微微一愣。心中有一份莫名的熟悉的感觉,他顿时显得有些不安。 她削瘦的脸庞,淡定的眼眸,眉目间透着一分淡淡的孤傲。嘴唇轻抿,安然挑眉的模样,眼间流转的那分柔和的光彩,竟然给了他莫名的震撼! 陡然,他手上的锁链被自己的动作扯动,一阵清脆的声响响过后,他的手上伤口又被勒痛,那份疼痛令他又清醒了几分。 “你,到底是什么人?”离鸢忽然走到他面前,抬起头来,目光清澈的问道。 他望着她,抿着嘴,没有做声。心中那份熟悉感又渐渐淡了下去。只是多了几分疑惑。 她……究竟是谁…… “大丈夫要懂得屈伸,如若你愿意归属我们北城国,是不会受亏待的。”离鸢的笑意陡然变得有些冰冷,然后走远一步,斜睨着他说道:“但是如果一直这么倔强下去,难保我们失去爱才之心,你便命归西天。” 听着她冰冷的威胁,他的目光也渐渐冷淡下去。一双湛蓝色的眼眸望着她,离鸢只觉得十分漂亮,便说道:“好漂亮的眼睛,好特别的颜色。” “南崎国有一部分人是这种异色眼眸,不过大多数都是西域贩卖过来的女人,不知怎么……”城卿玦话说到一半,也陷入了思索中。 “西域人?” 离鸢眼中闪过一丝疑惑,西域人的后代在南崎国向来遭人唾弃,其母多数是娼妓,怎么眼前这位倒是当上了副将。 不过,不管如何,眼前这个人若是不归属北城国,那必然会是一代祸害。 “这样来说,你也算不得忠义仁孝了。你体内既然流淌的是西域的血,那么南崎国便是与你有着国仇家恨,你这般死心塌地的为南崎国,岂不是不忠不孝?”离鸢皱着眉头说道。 “败者为寇,你们不必多说什么,要杀便杀。如若杀不了我,来日必然灭你北城!”在离鸢的迫视中,他终于抬着头,一字一句的咬牙说道,声音有些沙哑,一听便知几日来油米未进。 城卿玦的眼神顿时暗了下去,他剑眉一皱,整张脸都因气愤而有些难看:“你这不是好歹的东西,那本殿下今天就了解了你,看你到地下成了鬼,舌头是不是还这么利害!” 一边说,他就抽出随身的佩刀,一怒之下竟然真的要朝着那囚犯劈去,离鸢一个抽气,立刻抽出身侧的侍卫的腰刀,在危机时刻为那俘虏挡下一刀。 “你疯了?”她望着城卿玦说道,平日里只听九皇兄总是要她敛性子,不料这还有一个性子更冲的。 “这是朝廷重犯,你杀了他自己也难逃斥责。”她皱着眉头瞪着城卿玦说道。 “反正他也不归属我们,留下来只是祸害,倒不如杀了来得痛快!”说完,他又想要举起刀来,离鸢想要抢掉他的刀,却不料被他躲过,那刀刃一时没停住划破了离鸢的衣袖,有血迹渐渐渗出来。 哐啷—— 刀瞬间落下,城卿玦愣了一下,一脸后悔的说道:“离鸢……你……” 话没说完,他急急的叹了口气,然后从衣上撕下一块长布条,小心翼翼的替离鸢包扎好,然后望着离鸢担心的问道:“疼吗?” 离鸢摇摇头:“不疼,只是,十二哥,这个人真的不能杀。” “好,听你的,都听你的。”城卿玦点点头说道,然后转头对身后的侍卫说:“蠢货,还不快去宣太医!” 那伤口不算深,却还是流了不少血。离鸢的脸色有些虚弱的苍白。但是在随城卿玦出去的时候,却像是别有深意的瞥了一眼那锁在墙上的人。 然后,她眼中一抹淡淡的复杂神情消隐在了她深邃的眼底。 这个人,确实杀不得。离鸢抿了抿嘴,又想起了她答应过九皇兄的话—— 好,那离鸢就用太子之位,换取自由之身。 城卿玦扶着她回去的时候,她还感觉到那双手微微的僵硬,八成还在为不能了解了那败寇而不甘。只听得他叹息道:“怎么你和太子一个样。只懂得维护那些敌国败寇……” 离鸢倏然笑了:“十二哥,这不一样。” 在他疑惑的眼眸中,她却只是微笑,没有再多说什么。 不一样,自然不一样啊。 太子是为了取悦皇上,皇上颇爱仁义之士,他自然是要成为仁义的标榜,博得天下的好映像,好稳住他那摇摇欲坠的太子之位,留住他虚华的权利富贵。 而她,却是将计就计。 她只是希望,她不要失约。她答应过的事情,也一定会做到。 那东宫之位,很快便要空闲出来了。离鸢微微一笑,嘴角却有些苦涩。那位子空出来以后,兴许坐上去的不会是九皇兄。 而是她身旁这位战功赫赫的少年。 那么,如若到了那个时候,她又该怎么办。 一轮明月渐渐被乌云遮住。是夜,无月之夜。已经是初秋了,风中带着丝丝的寒意,直扣人心。 第九章。太子殿下 离鸢回来的时候,已经是破晓时分了。 她一脸疲惫的踏进屋子,蓦然发现子君早已在那里等候,手上还端了一碗热气腾腾的姜汤。 她心中一阵感动,端来趁热喝下,倏然好似想到了什么,望着子君说道:“昨天有人来找我吗?” “没有。”子君笑吟吟的说道:“没有人找过公主。但是……” “哦?”离鸢眉头一挑,眼光超四处望了一眼,确认无人之后又喝了一口姜汤,然后慢条斯理的问道:“这么说,九皇兄来找你了?” “是的。”子君的声音微微压低了些,说道:“奴婢把大致情况都和九皇兄回禀了。但没有说您跟着十二皇子去了监牢,见到了那名囚犯。” “很好。”离鸢不由得扬起笑意,眼如璧湖。九皇兄将子君安插在她身旁,不管出于何目的,都是一种监视。 而他,大抵也想不到,他安插的眼线却是向着她。 “昨天你走之后,蝶衣偷偷来找过我,告诉我慕丞相又去见了九殿下。”子君斟酌了一下,还是觉得有必要说才说道:“这一次,谈了整整两个时辰才出来。” “两个时辰?”离鸢有些惊讶,目光中多了几分警惕:“有没有听到他们谈了些什么?” “蝶衣说没有听见,慕丞相撤走了所有贴身宫人,自然也包括她,九殿下也撤走了。”子君顿了顿,颇为狐疑的说道:“怕是有鬼。” “看来三皇兄有难了。”离鸢忽然站起身来,望着子君说道:“这么快就等不及了,看不出来,九皇兄还真是贪恋权位。他们定然是在商量对付三皇兄的大计。” “公主是想要管这闲事?”子君皱着眉头,语气有些急的说道:“太子殿下与公主渊源并不算深,虽然余妃对您过往照顾有加,但是,子君仍提议公主应当明哲保身,一如既往。” 离鸢也像是犹豫了一下。要象往常一样装作不谙世事的模样,远离那朝堂淤泥之地吗? 离鸢深思过后,轻轻地摇了摇头,咬唇说道:“子君,一旦三皇兄失去太子的头衔,只怕性命不保。三皇子的母妃余妃娘娘曾经力保过我母后,也对我算是照顾有加……” “公主,你若步了这滩浑水,只怕是再难洁身自保。”子君不甘的劝说道:“况且您一人力薄,难敌众矢啊。丞相与九殿下一心要逼太子殿下下位,那也是必然之事,若您力保太子,便是公然与九殿下作对。” 离远微微一震,望向子君深切的眸子,像是思索了一阵:“我不会力保太子,我也保不住太子,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公主,朝堂之事又哪里有我说话的份。况且……我曾答应过九皇兄——要给他太子之位,自然不会阻拦他。” “那您……”子君疑惑了,公主的话竟似有些颠倒不分,一时之间她竟分辨不清离鸢要帮的究竟是谁。 “迫不及待的与丞相联手,凭借越家卫国的根基,九皇兄韬光养晦了这么多年,终于也……”不知觉间,离鸢的眉头渐渐蹙起,薄唇一抿,她的眼中暗光一闪。 她闻着发间栈香的气味,不知觉间一阵心宁,走了两步,伸出手去扯下发簪,发丝瞬间如瀑倾泻而下,一阵风吹过,青丝间暗香宜人,头发凌而不乱的随风扬起数丝。 她的目光深隐,眉头微蹙,眼眸中闪烁着如空的寂静,却又似湖水一般微起波澜,泛着丝丝涟漪。 她深深地望着手中的木簪,开口语气轻浅而凝重:“子君,我们就来帮九皇兄夺东宫之位吧。” 子君一愣,眼中不安的光芒渐渐隐忍下去,表情肃穆而安宁,她认真的点了点头。 清风园中。 一个面容雍贵的女人在湖边中悠然散布,她的肚子已经隆起,显然是有了身子。湖边微风徐徐,令人心旷神怡。 不久后,一个男人大步跨来,见着了湖边的女子,顿时笑意浮上俊秀的脸庞,他脱下身上明黄色的长衣,小心翼翼的从后面给那女人披上。 其乐融融之景,倒是令人好生敬佩。 离鸢见着,也不由得心里一暖。这世间的女子,大抵所盼望的也就是此情此景,与伊人共待白头,携手相偎。 离鸢走过去,故作惊讶的说道:“这不是太子哥哥吗?咦——,三皇嫂也在啊。真是巧了。” 离鸢走到太子面前行了个虚礼,笑然道:“三皇兄好兴致,皇嫂的肚子都已经这么大了,难怪三皇兄心疼得紧。” 那语气里多了几分调侃,却又立刻绕到太子妃面前,亲昵地摸了摸她隆起的肚子,不料里面的孩子竟然踢了她一脚,她惊道:“呀,会动!” “都已经八个月了,自然会动啊。”太子妃温文尔雅的笑着,说到:“皇妹还小,等再大些啊,就会明白其中事故了。” 离鸢倒是没有害羞,只是新奇的摸着太子妃的肚子问道:“嗨,小家伙,我是你姑姑,认得我吗?你是我侄子,我是你姑姑,懂吗……” 太子妃的笑意愈加浓了些,显然对离鸢所说的“侄子”十分满意,若是她说出的是“侄女”,只怕脸色就不是这么好看了。 “咦,皇嫂怎么不叫几个侍女陪着,一个人在这散步呐?”离鸢终于把注意力从她的肚子上移开,问道。 “恩,一个人清静些。”太子妃笑道。 “这湖边虽然风大,舒服,但是也要注意点啊,万一不小心摔湖里去了……”她说得一派认真的模样,也没有管忌口的问题,可是话还没有说完,陡然脚下一滑,竟然生生的跌进了湖里去。 扑通—— 太子妃一惊,已经忍不住尖叫起来。离鸢在水里用力的挣扎着,几欲呼喊出的“救命”二字,却又没有说完就像是被灌进了水,堵了话。 “快……快救人啊……”太子妃一惊,望向离鸢带来的两名侍女惊吼道。 那两名侍女同样也是吓傻了眼,只得跪下不停磕头道:“奴婢……奴婢不会水性啊……” “混账东西……”三皇子一怒,见四下没人,一咬牙只得纵身跳了下去。离鸢几乎快要沉下去的时候,他用手托起她的脑袋,缓缓地游向岸边。 —— 本章未完。。。。。 第十章。风云顿起 (1) 东宫。 是夜,天空漆黑漆黑,昔日的月轮儿此时只剩下一丝小小的月牙,似是天气原因,月色朦胧,星辰不现。 几个太监伫立在门口,彻夜守门。 还有些许侍卫在来回巡视。细细观察了一下他们,发现不过是泛泛之辈后,她轻然抿嘴而笑。 屋顶上,默不作声的仿佛潜伏着一个身影。子君微微一个眨眼,望向夜空,月亮几乎已经升到正中间,而且快要没入云层了。 似乎还没有人发现屋顶上的不速之客。 子君的脸被黑布蒙住,公主凝重的话语缭绕在耳边,她仿佛又看到了她那张轻浅却又略显傲气的脸。 ——“这第一件事,你今晚夜探东宫,惊动些侍卫。东宫闹了刺客,必然会调动部分御林军加强防守。那么,城北的防守自然就薄弱些许。那样,我要把那败寇放走就会更容易些。” 她说话时候的那种雍容表情历历在目,子君想到这里,便伸手迅速掠起一块瓦片,朝楼下抛去。 哐啷—— 碎瓦之声顿时划破夜空,也惊起了几只栖息的鸟儿,侍卫们立刻抬头惊吼:“谁?!有刺客!!” 子君一笑,卿然起身落地,俯身拾起那几片碎片,侍卫抽刀欲砍她,她一个侧身躲过,又跳上屋顶,手中的碎片便锐利的朝着那些侍卫划去,几声惨叫,他们的手顿时血涌如泉,一道较深的口子在夜空中看起来分外可怖。 她没有袭击要害,而是避重就轻的打残了他们的胳膊。 她一个跃身跳上另一个屋顶,不料突闻耳边风声起,几乎是反射的一个侧头,一块锐利的碎瓦就隔着遮脸黑布擦过去。她的几根头发瞬断,缓缓飘落。 她惊异的朝着身后望去,却见一个身穿巡卫甲衣的男人已经跃上屋檐的另一端,冷冷的凝视着她:“你是谁?!” 子君暗叹不好,一个钩脚挑起几片瓦片,徒手一捏成碎片便朝着那人飞去,那巡卫却一个跃身轻易地躲了过去,又是一片碎瓦飞来,那人却也不躲,伸手一摄,又将碎片反挥过去。 子君没来得及躲避,被割破了手臂,顿时有血汩汩流出。 她皱眉,想着脱身之法,那人却已经疾步走近,子君一惊,立刻施展轻功在房檐上略去,速度之快,令人目不暇顾。 离鸢还在房中打量着那块金符,倏然门被推开,一个黑衣人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离鸢一惊,发现是子君,再一看,她的手臂被割破,还在流着血。 “我已经惊动了东宫,但是不知哪里冒出一个武功高强的巡卫,竟然将我打伤,事情闹大了,我甩不脱他,估计他也快跟到这来了……”子君语气急促的说道:“公主,是子君办事不利,现今该当……” “莫慌。”离鸢蹙眉,望着子君的伤口说道:“你快将那黑衣脱下来。” 子君脱下黑衣,离鸢便将那衣物藏在了床单之下。子君便是一袭紫衫,只是左臂那血迹太过刺目。离鸢的眉头蹙得更紧了,那样的伤口,就算包扎止血也来不及了。 果然,不久后门口传来了争执的声音。 “刺客就在附近,为了保障公主殿下的安全,我们务必要进去搜查!”那男声听起来尤为强硬。 “不行。公主已经睡了。你若是擅自打扰……” “睡了灯怎么还亮着?!”那语气竟似有几分怀疑。 “大胆,难道你是怀疑公主私藏刺客吗?公主就是有燃灯而卧的习性怎么了?容得了你多嘴?!”夏荷的声音也是强硬无比,凭着公主平时对她的宠爱,她倒是也懂了几分人情世故,便是大胆的怒斥道。 离鸢蹙眉。望着地上的血迹斑斑,又望了望子君,心中一横,与子君对换了一个眼神。 凭着多年的默契,子君一望便是一片了然,她点点头,眼中满是一片如夜的坚定。 离鸢向前两步,取来了柜子里的一条马鞭,那是十二皇兄上战场之前送给她的,她没有想到,这鞭子第一次抽到的竟然不会是马,而是楚楚然的子君。 她心一狠,毫不犹豫的拿着马鞭超子君身上抽去。 随着清晰的声响,门外的争吵声渐渐停下。那巡卫硬是推开了夏荷就要冲进院子里来,谁知以进院子就听见了隐约的鞭子声。还有尖锐的怒骂声。 “你这不要脸的死丫头,对你好点你便不把本公主放在眼里了是吧?!你这贱人,忘恩负义的东西……” 巡卫大惊,但又很快镇静下来,他恭敬地在门口行礼,说道:“公主万安,卑职搜寻到附近有刺客,为了保障公主殿下的安危,请允许进屋搜查。” 门被瞬间拉开,巡卫一走进去便是大大的吃了一惊。他倒抽一口气,望着离鸢手中带血的马鞭,目光一转,便看见了已经被打趴在地上的子君。 她显然已经快要咽气的模样,一张脸惨白,身上遍体鳞伤,地上有斑斑血迹,而她的目光浑浊,巡卫上前一步,探了探她的鼻息,她故意敛了敛气息,巡卫顿时瞪大了眼眸,心有不忍。 “要搜便快些,本公主还有事情要处理。”离鸢慢条斯理的说道,目光还若有若无的瞥向子君。 巡卫暗叹着小侍女的命苦,同时又惊讶于公主的狠心。早闻十三公主备受陛下的宠爱,心中明知她难免恃宠成娇,却还是不免有些不忍。那马鞭是用来抽马的,那鞭子若是打在人的身上该是如何难受,她竟然也做得出这种事…… 想归想,巡卫还是没有多说什么话,只是带着侍卫进屋视察了一番,没有发现什么东西便行礼告退。 他不由得望向那个瘫在地上的可怜侍女,那侍女竟然也抬头,满目楚楚的望着他,那目光中充满了惊恐与求助,显然是想要他为她求情。他一怔,行完礼后却是没有再多看那侍女一眼,害怕自己真的会心软求情,而得罪了这位公主殿下。 在这皇宫之中,明哲保身,充耳不闻才是上上之策。 他走出门去后,还听见了刺耳的鞭声和凄厉而虚弱的呼救。 他当做没有听到,只是僵硬着背脊对那几个侍卫说:“继续往别处搜。” - 次日,帝闻昨夜东宫遭贼之事,不禁勃然大怒。立即下令加强东宫的巡视,将部分御林军调到了东宫保护太子殿下与太子妃。 群臣都认为,那武功高强之辈必然会是敌国派来的探子,是冲着太子与太子妃腹中的长孙而来。 陛下略一思索,默认了这种说法。他的声音威严无比: “今夜是大宴,遇刺之事绝对不能发生第二次。” 当离鸢听见今日早朝陛下的做法之后,她却只是微微一笑,没有别的表情。依旧小心翼翼的替子君擦着药膏。 那是上好的止血化瘀膏,她小心翼翼的替子君涂上厚厚的一层。 而在一旁的夏荷却依依的落了泪,声音都哽咽无比:“公主,夏荷知道您是疼子君姐和我的,可是,昨夜子君姐倒是犯了什么错,要这样责罚她……” “夏荷,闭嘴。”子君嘴唇有些苍白,眼神却有些斥责的凝望着夏荷,道:“是子君的错。子君以后不会再犯。” 离鸢的眼眸陡然变深,甚至带着些许歉意,良久却只能够化作长长地一声叹息。 第十一章。风云顿起 (2) 转眼,日落天黑。皇宫里却还是一片歌舞升华,灯火通明。 这是庆功大宴。 越将军受了重赏,成了众臣羡慕巴结的对象,越家向来是贵胄之族,屡屡功赫使他们坐上了更是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交椅。 慕丞相却默不作声的在一旁观赏歌舞,并没有加入敬酒的行列,只是礼仪性的恭贺了一番。 而在高殿金銮之上的舒贵妃却是喜笑颜开的替陛下不停敬酒。 对于城卿玦,陛下倒也是十分得心的夸赞了一番,而越将军更是豪气扬言:“生儿便要如此,能够披甲上阵,精忠报国。这是陛下的福气,亦是北城子民的福分呐。” 城卿玦或许是因为酒喝多了,脸有些微微泛红,神态也不太自然。他只想要体会杀敌的兴奋与豪壮,却对这功名利禄丝毫不感兴趣,甚至厌烦。 而他却时不时的感到一种略寒的目光。四下望望,却又找寻不到源头。他只叹自己喝酒喝得高了些,却没有细心的发现对面的城卿墨隐含着复杂意义的目光正若有若无的落在他身上。 城卿玦看向一旁一张空着的红木桌。那是离鸢的位子,可是她却因为昨日落水受寒而病,不能前来。 注意到城卿玦丝毫不遮掩的担忧神情,对面那道目光却是更加深沉了些。城卿玦只觉得一凉,便反射的望向对面那个幽然的身影。却看见他九皇兄端起铜杯正如同饮茶一般细细的喝着酒,目光根本就没有看到自己,又叹得自己多心。 “越将军说得真是十分在理。可这天下的卫国之法,并不仅仅是打仗啊。”陛下倏然语气淡然的叹息道。 这一句话说下来,气氛立刻有些僵冷下来。所有人都望向了殿上的陛下,眼中有些疑惑而猜测的神情。 “我北城国是仁义立天下,越将军卫国功不可没,可,朕也不愿看到黎民百姓平白受苦遭罪。”陛下叹息道。 “那,陛下的意思难道是姑息缄口吗?”越将军像是有些不悦,语气却还是十分恭敬而有些僵硬的问道。 “我们北城国,向来子多女少。十三龙儿,只得一女。而今,离儿也大了,冬末时分便已及笄。”陛下缓缓地说道,语气中有遮掩不住的宠溺。 明眼人已然明白了陛下的用意。 城卿墨捻住杯子的修长手指陡然顿住。 “那么,陛下是打算……”慕丞相起身,作揖问道。 “南边的崧国野心勃勃,凭借几年积累的实力就想夺天下。扰得数国民不聊生。而南崎国却不动声色,显然不愿与它同流合污。朕有意与南崎国结盟,故,决定令十三公主与南崎国贵胄和亲。不知众卿家认为如何?” 啪—— 倏然酒杯被打翻的声音惊动了有些安静的气氛。 大家都望向声音来源处。却见城卿玦一脸错愕而惊讶的望着那殿上之人。他,没有听错吗?父皇的意思,是要把离丫头嫁到南崎国去? 这绝对不可以。 “不可以。”城卿玦蹙眉起身,听见了些许人抽气的声响,却仍旧视若无睹的说道:“父皇,南崎国身处南方,与崧国联盟与否还未定。照着形势看来。他们多半会是敌人,将来兴许要兵刃相见。还望父皇三思为上。” “殿下说笑了。”在陛下开口之前,丞相就已经笑然捏须说道:“正因为敌友未定,陛下才要将十三公主嫁过去和亲以示诚心啊。” “那南崎国向来狡诈。若是他虚和假反,那离丫头的处境与我们擒来的那败寇又有何异?”城卿玦眉头快要拧在了一起,他的眼中戾气满存,语气中已经有了几分不能压抑的怒气。 “放肆!”陛下压低声音怒喝道。 城卿玦却好似被这声音喝醒了几分,深吸了几口气,几欲开口都给咽了回去,许久才拜行了一个大礼,然后作揖,一字一句铿锵有力: “父皇看重江山,体恤苍生。儿臣佩服不已。然而,若是北城有难,儿臣定然会操兵练刃,披甲上阵,用性命为父皇守住江山。然则,不需要一个区区弱女子牺牲如此。” 越将军眼底一片欣赏。而陛下的眼眸却是愈加暗沉。 “父皇。” 气氛僵冷之时,城卿墨温润的声音陡然打破寂静。替皇上摇扇的舒贵妃的手倏然顿住。舒贵妃立刻望向城卿墨,眉头微皱,眼中有制止的意思,告诉城卿墨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 城卿墨却好似没有看见,浮出一抹淡淡的笑意,悠然的说:“儿臣恳请父皇将此事容后再议。现今,是我北城国大捷,何必闹得不开心。十二皇子年轻,过些时日便会明白您的苦心。” 附和声由细微渐渐变大,最后,越将军跨出一步说道:“陛下英明,确如九皇子所说,此时当容后再议。” 陛下的脸有些阴郁。显然是对城卿玦的鲁莽任性感到十分不满。而又见城卿墨与越将军为自己铺了个台阶,便顺理成章了应下来,只得叹道:“罢了罢了,容后再议吧。” 城卿玦还余愤然,但也只得坐回位子上,看着歌舞依旧,好似刚刚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一般。再望向对面,城卿墨的眼眸也变得格外暗沉,却还是若无其事的喝着酒。 离丫头过往最爱和自己玩闹,可是,最亲最近的却还是城卿墨啊。可是那家伙,在她即将被推入火坑的时候,还能够如此镇静的饮酒观舞。城卿玦皱眉,替离鸢感到不值。 - 地牢内。 厚重的门被陡然推开。空气里一股腐臭湿咸的味道扑面而来。离鸢微微皱眉,不由得掩起袖子遮鼻。 地牢内的人抬起头来,身上还有新鲜的血痕。他的嘴角有一痕刺目的污血,离鸢看着他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面无表情的走到他的面前,她听见他轻轻地说道:“是你……” 离鸢笑然:“对,是我。我带你出去。” 那人似乎愣了一下。讥讽也蔓延上了嘴角:“怎么,你到底是什么人?竟说要……咳咳……救我出去……” 他一阵咳嗽,嘴角竟然又有新的血迹溢出。 离鸢见势,悄然掐住他的下颚,他被迫张嘴,只觉得一颗什么东西顺着喉咙滑了下去。见着他惊怒的眼眸,离鸢斜睨他道:“倒像是浪费了一颗千年雪莲制成的调伤之药。” 难怪,他只觉得喉间一片浓郁的寒香。 离鸢从袖中拿出钥匙,解了他的手铐脚链,然后走到门口,丢了一套太监衣服给他,说道:“快换。” 见着她有些不耐烦的神情,他陡然轻笑:“你要在这里看?” 离鸢有些不自然的别过脸去。 “你到底是谁?”他忽然问道,声音些怀疑:“难道你就是崧国派来的奸细?” “不然呢。”离鸢垂下眼眸,语气竟似嘲笑一般。 他的眼底一片了然的神色,郑重的说道:“姑娘委屈了。待到来日我南崎国与崧国联手,必灭北城。那时姑娘自然功不可没。” 离鸢听着他的话,陡然愣了一下,心底一片难耐的惊讶。他竟是南崎国的人。 这么说来,南崎国果然与崧国暗自联盟了? 她微微皱眉,尽量掩饰住语气中那一分试探的意味,问道:“你,怎么会当上副将的,竟然还被北城擒住。” “呵。”他语气中竟似有几分不屑:“兵不厌诈,我璩晔自然也没什么好说的,只是来日,我一定要手刃那城卿玦。” 璩晔! 她的背脊陡然僵硬。但是又怕他看出异端,只得压抑住心底的那份难耐的惊异。他姓璩,这么说,他是南崎国的皇族,是贝子?是王爷?还是皇子。 他竟然是南崎国的皇亲。 那么她今日这样放走他,若是真被他成功逃走,岂不是落下了一个更大的祸端?! 她眼底闪过一丝犹疑,但是想到宫内戒备森严,他未必就能逃得出去,况且。 况且她方才喂他吃的根本就不是雪莲药丹,而是追莲香。追莲香,吃了的人半盏茶的时间就会通体散发出一种淡淡的香气。这种香味很容易让人适应,所以一般服用者不会发现。 然而,这种香却容易让人全身无力,一种昏昏欲睡的状态。 最重要的,如同它的名字。 追莲香。留下化不开的味道,让人无法逃离追踪者。而子君,便正在城外三里处候着他。 这个人,即使逃得出皇宫,也定然逃不过子君的毒手。他永远无法回到南崎国,在他以为看到了黎明曙光的同时,却不知,那只是日落的归晚。 暗自思索间,那人已然换好了衣服,离鸢目光略带柔意的望着他,那人朝她作揖道:“若是我今日得以逃过一劫,来日定然万死不辞报答姑娘。” “万死倒是不必了。”离鸢望着他一帮正经的模样,浅笑了一声,淡淡的问道:“只是,小女子如今身处水火之地,来日难保就能全身而退。若是将来缺了胳膊少了腿,还望您不要嫌弃,给小女子一个安生之所即可。” 她这句话里分明有歧义,那人听了,竟然眉头也不皱就应答下来:“姑娘言重了,姑娘是我的救命恩人。日后若是在能相见,只要姑娘愿意,在下定然保证姑娘荣华一生。” 他回答得字字诚恳,离鸢却只能在心里无声的叹息。只怕是日后再难相见吧。 “罢了,你去吧。”离鸢转过身去,又好似想起了什么,两步走到他的面前:“等等。” 那人疑惑的转过身来,却见离鸢从宽大的腰带里抽出了一块金牌,他定睛一看,细细打量了一阵,陡然吸口气:“这……这是北城太子的金符,你竟然……” “拿着这个,不要偷偷出宫,这宫里高手如云,你大伤未愈。定然逃不出去。拿着这块腰牌,机灵些,说是替太子办事,他们会放你出去的。”离鸢目光卓然的望着他,慎重的叮嘱道。 他细想觉得十分有理。便抱拳道:“多谢姑娘。” 说完,疾步走了出去。 离鸢望着他,眼底露出一片冰冷的笑意。 第十二章。风云顿起(3) 御书房内。 金鼎内紫烟滕然,一股檀木香气弥漫在整个房间。太子还维持着行礼的姿势,已经有半柱香的时间了。 陛下却好似没有要他起来的意思。 他的额头已经微微渗出了汗。一旁,舒贵妃替陛下摇着扇子,眼中有几分幸灾乐祸的神色。 “昨个晚上,你在宴席上吃得可好?”陛下倏然开口,语气竟似在话叨家常。 太子不由得抬起头望着陛下,眼中闪过疑惑的光芒。 陛下却还在悠然的批阅着奏章。语气平淡的继续问他,眼睛却是若有若无的瞥向太子,好似在观察着他的反应:“昨夜,帝国的那囚房出逃之事,你可知道?” 太子点点头。心中却暗叫不好,难道他不知觉得与这件事情扯上关系? “烨儿啊。”陛下陡然放下奏折,望向他的腰间,却如心中所想的,并没有瞥见那抹金黄的符牌。他表情没有任何异样,只是语气又低了几分:“身为太子,入宫为何不佩戴金符呢?” 太子身形一僵,不由得低下头去,诚恳的请罪道:“父皇开恩,是儿臣鲁莽。” “鲁莽吗?”陛下的眼神陡然一暗,有些凌厉的扫视向他:“朕看你是精明得很啊。” “儿臣不知父皇何意,儿臣的确是有苦衷。昨日儿臣为救十三皇妹跳入湖中,兴许就是在那时候……丢了金符……”太子不明何意,只得急口解释道。 “又想拿你皇妹做挡箭牌,你还真是好大的派头!”舒贵妃在一旁见他抵死不认的模样,不禁冷笑道。 “儿臣,儿臣实在不知所为何事,还恳请父皇明说。”太子眉头一折,冷然的撇向舒妃:“但若是朝堂之事,妇人之家恐怕不便多言。” 舒贵妃打扇的手陡然顿住,有些尴尬的停在空中,她的眼中渐渐消隐一片怒意。 “你之前为何,要力保那崧国的败寇。为何,东宫会在前夜闹刺客,为何,安明亲自出面擒拿那刺客,事情也会不了了之。”陛下的眼眸愈加深沉了些,像是雪崖前际翔的苍鹰之瞳,闪着丝丝寒冷的光:“安明同朕说,这宫内恐怕有私通之人。可是直到今日早晨也未曾怀疑过你。可是,烨儿,为何,北门的侍卫会说,可疑之人在子时曾拿着你的令牌畅通无阻的扬袖而去?!” 一句句听来,只见太子的脸色愈加苍白,最后竟然如同一张白纸一般,血色全褪。他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蹙眉喊道:“冤枉,父皇,儿臣为东宫太子,又有何心做出对北城不利之事。定然是有人谋害儿臣,定然是那倭寇陷害,想要置儿臣于不义之地,还请……” “你竟是还在此狡辩。你日日与朕讲说仁义道德,朕还以为你真记着黎民百姓安危,不料你真能做出如此这般不义之事。你是放着我皇家尊严不顾,想要投敌卖国吗?!” 陛下蹙眉厉声道,胡须因为气愤而有些颤抖,在一旁的舒妃见了,立刻为陛下打着扇,说道: “陛下莫气,莫气。太子只怕也是一时糊涂……” “哼。”却听陛下一阵冷哼:“先是力保延时。再是东宫闹刺。尔后调遣御林军,而今又是从御膳房下手,下毒害人,劫走囚犯。好缜的心思,好大的胆子!” “父皇,请明察。”太子的目光有些颤抖,却竭力要自己镇定下来,他连磕几个头,说道:“父皇请细想,儿臣位于东宫,是储君之贵,又怎么会投敌卖国,若儿臣想要这天下,也该是为北城国而夺天下啊!” “好大的口气!”陛下冷冷的斜睨着他说道。 不过沿着他的话去想,却也不错。他为东宫之主,是储君,是未来的皇帝。这等投敌卖国之事,他又怎么回去做。 然而。 陛下倏然望了一眼舒妃。现今形式,乃是越家与慕家平分朝野。越家外看质朴忠诚,颇得悦赞,却也难免是一派狼子野心。而慕家,更是金玉其表,败絮其中。只怕早已窥伺着这金銮之座。 他以为,让越家的长孙女坐上太子妃的宝座,就能够暂且平息那蠢蠢欲动的野心。看来否然。 慕丞相与九皇子愈走愈近,而十二皇子与越家却也是有带挈之恩。 他们将皇室中最为有才者紧紧攀住,只等待一个合适的契机。 当今的东宫太子之位,城卿烨是空有其名啊。他根本坐不稳那位子,他早在很久前就摇摇欲坠,只是一摔下来必然是粉骨碎身。 不错,他是有动机的。为了保命保权,投敌之事不算肮脏。而在这纷纭乱世之争里,也没有孰对孰错。只有孰强孰弱。 而他在这权利的巅峰,非生即死。 “你暂且……先下去吧……”陛下似是有些疲倦的揉了揉头,对舒妃说道:“朕累了。” “是,请容臣妾扶您前去歇息。”舒妃搀扶陛下起身,投给跪在地上的城卿烨一个复杂的眼神,那眼神中有怜悯,有窃喜,有深沉。而后,她便听见陛下低沉而冷淡的声音缓缓传来,声音不大不小,敲好能够让这室内的人听得清楚: “传旨下去,太子禁闭东宫,除了母妃余氏,任何人不准探视。” “你是说。” 屋内有馥郁的栈香的香气,离鸢的眼眸像是冰雪初化一样,好似松了口气:“陛下惩戒太子殿下禁闭,无限期?” “好象是的。”夏荷蹙眉点点头说道:“好像是因为太子殿下私自放崧国的败寇出宫,有通敌之嫌。陛下很生气,就关了太子殿下禁闭,除了余妃谁都不准探视。” 只是禁闭,只是禁闭而已。离鸢眼中似有些许眼光浅浅流转。 “陛下没有相信太子殿下通敌。”离鸢倏然静静地说道,眼睛似琉璃一般轻灵却不转动分毫。 “公主。您在说什么?如果陛下不相信的话,为什么还要关太子殿下呢?”夏荷皱眉,眼中满是浓浓的疑惑。她总感觉,现在的公主并不像公主,她的眼中有着自己所不熟知的犀利与深邃。 “那是为了保护太子殿下。”离鸢的笑意轻浅而冷漠,她的眼眸微微起了些波澜:“他之所以要禁闭太子,说明陛下并不完全相信眼前的证据。他关起太子来也是权宜之计,事实上却也有几分保护太子的意思。” 夏荷似懂非懂,皱着眉头轻然地点了点头。 离鸢喝了一口热茶,却见夏荷又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不禁问道:“怎么,还有话要对我说?” “公主,子君姐……她到底到哪里去了?”夏荷小心翼翼的问道,经过了上次,她错愕的发现向来得宠的子君竟然被公主打得遍体鳞伤,她便不敢再向往常一样多嘴放肆。 离鸢放下杯子,却发出了一声细细的声响。夏荷立刻惊道:“是奴婢多嘴……奴婢……” “我要她出去办了点事,她很快就会回来,你不用担心。”离鸢笑着扶起夏荷的身子,说道。 而她的眼底却是一片深深地担忧。 是啊,子君,她昨天一夜都没有回来。她明明派她去杀了那余孽,难道说她出事了?难道说,武艺精湛的子君,竟然会打不过一个被关押受刑数日,还被自己下了追莲香的男人? 不,不可能。 离鸢摇摇头。子君一定是出了别的事情。到底还有什么事情,能够缠住子君,让她一夜未归,甚至音讯全无呢。 正思索间,倏然一个脚步声传来,听起来却陌生得很,子君走路向来安静,并不会像这样发出如此突兀的声响。她听见门外的奴婢说:“殿下,九皇子来了。” 离鸢一愣,推开门,就看见远远地一袭青衫徐步而来,无论何时,他似乎总是那么从容不迫,一如既往。 他走进来后,掩起门窗,直切入题。他的目光深谙,却又像是有一丝打量猜测的意味:“是你做的?” 离鸢望向他:“你是问什么事情呢?偷太子金符,夜探东宫,毒害狱卒,还是劫狱放寇?” 他的目光灼然,薄唇微启:“移祸东宫。” 离鸢笑了:“这不是你希望的吗?我不是盼着东宫出事,好顶替上去吗?” 他的目光陡然深邃,眼中有几分惊异的神情:“真的是你。” “是我。”离鸢笑靥如花,眸子静谧似湖:“我说过。愿以东宫之位,换取自由之身。” “你以为东宫之位,会那么轻易让出来?”他斜睨着她,眼中有浅浅的不悦之色:“你为什么要卷入其中?万一露出破绽……” “没有万一。”离鸢望向他,摇头说道:“不会有万一的。” “是吗?”他冷笑道,如墨的青丝映衬着他深邃的瞳眸:“你以为,陛下就当真信了那些证据吗?” 离远微微一怔,才笑道:“我知道,即使是铁证如山,陛下也不会片面的信这些虚假的东西。” 他没有眨眼,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我这不过是惊弓之术。”她凝视着他的眸,眼底有些许压抑的傲气:“用的是你们越家的功,惊的却不是当今圣上。” “只是,三皇兄与余妃娘娘早已注定是败鸟,是伤鸟。所以只要我一拉弓,即使不出箭,也能够令他们遍体鳞伤。”离鸢抬眸望向缄默的城卿墨,眼光稍稍的柔软下去,似是有几分沉溺的味道: “离鸢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情,更加不会做对九皇兄不利之事。因为,离鸢这一条命,早已是九皇兄的了。” 他一怔仲,眼底那不化的深沉也逐渐坠了下去,离鸢从他的眸中,看到了一丝她从未见过的光亮。 在他们之间,替而代之的是一阵难以打破的沉默。 “离鸢。”他陡然开口,语气却变了,像是在压抑着什么,又像有些不确定,但却低沉而有力:“离鸢,在你知道,你并不是我亲妹妹之后,除了惊讶,埋怨,难道,就没有一点点其他念想。” 离鸢摇摇头,显然有些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离鸢不知,自己还可以念想些什么。” 他眼中的光芒渐渐隐忍,他开口却还是温润如风:“是吗?离鸢,你为什么不愿嫁去南崎国呢?” “因为,我不想要踏上我母后的旧路。”离鸢蹙眉道,显然不愿意提起这一段往事。 他凝望着她,目光中多了几分坚定,他淡淡的说道,语气已经平静如初: “放心吧,你不愿意做的事情,没有谁可以勉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