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福不浅》 楔子(必看) 帛衣铠甲压压覆覆的散了一地。 女人按捺不下的娇咛和男人粗重的喘息声混杂在一起,令黑暗的石室热意熏人。 他急促的呼吸随着他一次次深深的抵入,喷拂着她的耳鬓,滚烫炙人。 她避开他向她唇上覆下来的唇,身子更紧的贴覆上他。 室中无光,看不清对方,身体的感触就越加的敏税。 十指相扣,肌肤相亲,汗湿的身体紧紧厮磨。 短促的喘息和销魂的呻吟时起时伏,抵死的缠绵,久久方熄…… 她在他怀中低喘。 他抱紧她,闻着她肌肤的寒梅冷香,这女人象极了她! 然她又怎么可能是她…… “我想看看你。” 她身体一僵,毅然推开他,翻身坐起,摸索着穿了衣衫走向门口,推开石门,月光从外面照入,撒在靠坐在石床上年轻男子俊逸绝尘的面颊上。 男子看着门口浸在月光下一身戎装娇俏背影,“你真打算到死也不看我一眼?” 她身形在门口顿了一下,只要回头望一眼,就能看见他的长相,她轻抿了唇,执拗的不肯回头,毅然离开…… 他们出门就是对头,不知道彼此长得什么样子,去了面具起码还能擦肩而过,不用拼得你死我活。 或许真的就算死了也不知道对方的样子,更好…… 或许那样才不会心痛…… (此文纯属yy,图个开心,要求证历史的童鞋请绕道!) 001 春光无限 风吹红烛,明明暗暗,不时‘噼啪’一声炸开几个火星子,一明即暗。 秋季将过,天已甚凉,宫中别处已换上保暖的厚床幔,这里却还挂着夏季所用的半旧烟纱薄帐。 帐角鼓了风,翻翻卷卷,更让这寝宫清冷得寻不到一点暖意。 无忧窝在子言的怀里,白白嫩嫩的手臂搂着他的脖子,昏昏欲睡,“子言哥哥,为什么只有到了晚上,你才肯抱着我,不对我冷冰冰的?” 子言垂眸看着怀里粉妆玉琢般的小人儿,极低的叹了口气,只有在夜晚,看不见外面的世界,对皇家的恨,才会略为淡去,“我是你的夫君,不是你的哥哥。” 不管他告诉她多少次,她还是一如既往的唤他哥哥。 小人儿笑了笑,全不在意他无奈的纠正,却将他的脖子搂得更紧些,小脸蹭着他的肩窝,“为什么只有姨娘会来看我,而我母皇却从来不来看我?” 子言暗里冷笑,皇家的人岂能理会不能用作棋子的儿女。 然对上无忧可怜巴巴等着他给她解惑的大眼睛,心里一软,柔声哄着,“或许是皇上太忙,没有时间来。”抬手拂开她粘在额上柔软的长发,“还冷吗?” 小人儿点了点头,又懂事的摇了摇头,“别的小公主也是这样吗?” 子言心里微酸,“或许吧。” 小人儿满足的闭上了眼,过了一会儿又睁了开来,“姨娘说她有一个跟我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儿,也有我这么大,真想看看。” 说完竟叹了口气,“可惜我是出不去的了,子言哥哥如果有机会,代我去看看她。姨娘说也没有人陪她玩,好可怜。如果子言哥哥见了她,就代我陪她玩吧。” 这么小的孩子已经知道世间苍凉,禁不住叫人心酸。 “好。”子言将手臂收紧,将软呼呼的小身子抱得更紧,下颚紧贴着她的额头。 这么贴着她,鼻息间除了她身上未去尽的奶味,还有一股淡淡的冷香,象梅…… 没一会儿功夫,无忧已然发出均匀平缓的呼吸声。 他低头看着她粉嘟嘟的小脸蛋,又叹了口气,心里止不住的焦虑。 平阳公主出使齐国,这末央宫便无人理会,现在还是夏季的薄被,他到是不怕冷,可是无忧年纪太小,却哪里抵得,任他每夜抱了她睡,仍是受了凉。 今天御医来开了些药,叫给她捂些汗水出来,可是这么薄的被子如何捂得出汗来。 这会儿,又有些发烧,叫他好不担心。 她明明是不舒服的,却咬着牙懂事的一声不哼,叫他更是心疼。 按理他不该可怜她,不该管她,由着她自生自灭。 下巴轻磨着她滚烫的额头,她和自己一样是被皇家抛弃的孩子。 看见她,便象看见当年的自己,叫他如何忍得下心…… 深吸了口气,将她发烫的小身子抱得更紧,下巴紧紧抵了她的头顶。 无忧,别怕,无论如何有我陪着你,不会让别人欺负你! “子言!”无忧一个激灵翻身坐起,灯影朦胧,身边空无一人,哪里有什么子言。 恍恍然间才发现又是一个梦,一个曾经亲身经历过的梦,汗湿了一背,望着天花板上的吊灯,半天回缓不过神。 十八年了,以为可以忘了,这时竟又梦见。 墙上的壁钟敲过四点,叹了口气,这是二十一世纪,再也回不去了,忘了吧。 伸长手脚,纳闷的在床上躺了个四仰八叉,手中提着个圆形玉佩在眼前晃悠着自我催眠,最好一觉睡过去,死掉算了,省得明天还得去丢回脸。 以医大建校一百多年来,最高分成绩光荣毕业的优秀生,半年来被十八间医院炒鱿鱼,天上人间只怕是只得她一人。 掏干净口袋也只得七块八毛八,除了堵自己这张嘴,还得养活一个废物。 他自称冥王,在她这儿白吃白住十八年。 除了一张可男可女,倾国倾城,极致妖孽的脸能卖给整型医院当个模版,一无用处。 那家伙宽肩,窄腰,紧臀,长腿,拼凑在一起,足有一米八好几,身材固然如同他的脸蛋一样好得无可挑剔。 在别的女人看来,绝对是一道积善十八世也难求的美味。 但无忧一想到这半年来的失业全拜他所赐,口袋里剩下的七块八毛八还得分他一份,就恨得牙痒痒。 正在磨牙,人影一晃,废物从天而降,直接跌趴在她身上。 他今天不知抽了什么疯,脱得光不溜秋,只剩一条黄色小三角。 她一脚将他踹开,一眼睨过去,牙冷得直抽抽。 他身上唯一的那点遮羞布还滑了一角下去,露出小腹上的一点毛毛,叫人看了包喷鼻血。 无忧翻了个白眼,这是勾引谁啊? 将手中玉佩往床角一丢,扯了被子滑躺下去,睡觉…… 他忙将玉佩捞了回来,讨好的塞回给她,“这可是宝贝,丢不得。” 宝贝?无忧连眼皮都懒得抬一抬。 玉佩由好几片小玉片组成,小玉片中间固定,可以随意转动,能拼出六个不同的图形,如果那六个图形凑合的顺序对了,还能出一个由那六个图形组合起来的图腾,非常漂亮。 玉色晶莹剔透,上面拢了一层柔润的光泽,入手冬暖夏凉,照冥王所说,十分值钱。 今天实在是山穷水尽,拿了去当铺,指着它能换上几个钱,把这没有生活费的日子缓过去。 偏偏这东西到了人家手中,硬是乌秋秋,死沉沉,别说光泽了,就是拿手电筒都照不出一丁点反光来,结果人家直接从柜台里给她飞了出来。 死活说她拿地摊货来忽悠,诈骗,差点没揪了她去公安局。 值钱?值它鬼的钱! 炒鱿鱼加挨骂,她今天是生生窝了一肚子火,还没找到地方泄。 他却硬是没看见她捂在被子里的黑脸,不知死活的往她身上爬,将她连人带被的抱了,“无忧,我们好歹同居十八年,就从我一次吧。” 无忧想也没想,直接手脚并用将他摔下床,河东狮吼,“滚。” 他是冥界的人,不能见阳光,又不能常和外生人多打交道,自然没办法挣钱养她。 她六岁被他卖给人家当童星,挣的钱混到她上医大就山穷水尽,害得她只能去打零工养活二人。 在她这里蹭吃、蹭住了十八年,没把他头下脚上的丢出去,已经是客气。 还想占便宜,能一个平底锅,将他的脸扣成扁的。 他贴趴在墙角,一声闷哼,“再有一会儿你就得回去了,难道就当真狠心一次机会也不肯给我?” 回去?无忧整个人愣了,死死的盯着慢慢从墙上滑下来的男人,过了好一会儿才出得了声,“你说什么?回去?回哪儿去?” 他翻坐起来,揉着乱蓬蓬的刺猬银发,这丫头被他雇佣的隐退的一流杀手特训了十八年,当真不是白训的,心狠手辣,下手全不留情,“自然是哪来,哪去。” 无忧无语的望了回天花板,一时间心里五味杂陈,分不清是什么滋味,最后涌上一股怒气,抄了枕头兜头兜脸的向他砸了过去,“你这浑蛋,玩我呢?” 她六岁时,他把她弄来这里。 这十八年,工作功课之余,迫她学这学那,累得象狗,无一日好过,好不容易淡忘了过去,适应了这个世界,现在居然又说要回去? 他傻傻的接了枕头抱在怀里,便听头顶壁钟‘咚’的一声,脸色一变,“时间提前了,无忧,下面的话,你可要认真听好。我们虽然在这儿生活了十八年,但你的家乡只过了八年。你现在不再是越国宫中的常乐公主,而是靖王府中的常乐郡主。还有一年,你将大婚。” 无忧失望的望了回天,原来还是回不去了啊。 冥王手腕一转,不知从哪儿变了叠画像出来,“这些人,你可要记好了,他们全是你的夫侍和家仆。你离乡八年,人事全非,露了马脚,被人弄死了,可别怪我。” “当初你把我弄死,带来这儿,现在又要我回去自生自灭。”无忧一张脸黑得更是没法看,捞了床上什么都往他身上砸,“去-你-娘的,姑娘我不去。” 无忧有一流的箭术,砸东西是一砸一个准,冥王被她砸得抱了头东躲西闪,好不狼狈,“你有六夫,三十二侍。个个国色天香,天上少有,人间无……” 从指缝里看着对面差点飞出来的水果刀,长吁了口,好在报得及时,算是逃过一劫。 刚要缓口气,脑门上一痛,眼前一把明晃晃的水果刀,刀柄正砸在自己脑门上。 水果刀一顿跌落下去,吓得他两腿一分,刀刃正好擦着他的小三角竖在地板上。 无忧两眼的红心,喜笑颜开,只看他手里那叠东西,没想绝路逢生,还能有这种好命。 一阵风吹过,腿间凉幽幽的,他低头一看,小三角正中破了条缝,小/弟/弟正爬出来晃悠。 美人脸瞬间涨得通红,正要伸手捂了,无忧伸手过来一把夺了他手中画像,顺手拨走水果刀。 刀刃划过,彻底的一/柱/冲/天了。 无忧一眼睨过,正色点评,“当初就该拿你这玩意去当模版,没准能得高些版权费。” 美人红脸瞬间转紫!快速将怀中枕头压住要害。 脸上阴晴不定,什么社会,什么风气,将一个好好的小姑娘腐蚀成这模样。 无忧往画像上一看,气得差点死过去,一张张往后抛,口中念念有词:“张飞,李逵,钟馗,武大郎……” 两眼一翻,直接昏死过去,塞一堆这样的货色给她,日子怎么过?不醒算了,也不要回去了。 冥王凑脸上前,拍着她的脸,“喂,你这一世的阳寿到了,再不走,只能嫁我当鬼妻了。” 鬼妻?做梦! 无忧一骨碌爬了起来,一改常态,给他捏肩锤腿,百般巴结。 “打个商量,用国色天香的六夫三十二侍换一人,成不? ” 冥王甚享受,哼哼唧唧,“这个我做不了主,以后到底怎么样,还得看你自己的表现……” 手腕一转,手上多了个球,轻轻一掂抛给了她。 无忧下意识的抱住,‘嘣’的一声响,眼前一片红光! ☆☆☆☆☆☆☆☆☆☆ 无忧晃晃悠悠的立在床边,看看自己变得透明的双手,再看床上的那堆勉强能看出是人形的焦炭,怒气冲冠。 瞪向一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穿了衣裳,正为自己的绝作沾沾自喜的冥王,咬牙切齿,“这是第二次,账我记下了。” 冥王嘴角微僵,老爷子的忘魂丹渗水造假? 望望窗外天色,实在没时间追究忘魂丹的事,抬手打了个响指,地面裂开一条裂缝,拧了无忧过来,一指裂缝,“没时间了,跳吧。” 无忧往下一瞄,黑洞洞的深不见底,摔下去铁定粉身碎骨,哪里敢跳,拽了冥王宽大的衣袖,死活不肯下去。 壁钟又是‘咚’的一声,冥王一惊,时辰到了,不敢再耽搁,用力将她一推。 无忧身体顿时失了平衡,拽着他的袖子又不肯放。 冥王用力一挣。 衣袖裂开,无忧连人带袖惨叫着跌进身下无底深渊。 002 无意窥视 “娘,给我草纸。” 无忧跌趴在地上,眼冒金星,顺着声音,抬起头,入眼是一双白花花的发酵大馒头。 愣忡中,头顶传来一声尖叫,“娘,有变态……” 左右望望,并不见有什么变态的人在身边,仰着脖子,对上一双睁圆了的绿豆小眼。 一个大约五六岁的小男孩,正以一种非难艰难的姿势扭着身子将她瞪着,张口又叫,“有变态啊,偷看人家……” 无忧这才反应过来,变态说的是自己,忙捂了他的嘴,“别叫,别叫,我是给你送草纸来的。” 说着将手中那块断袖塞给他。 不理会小男孩什么反应,跃起身鼠窜逃开。 没跑出两步,慌乱间一头撞上一个算不上太硬的胸脯,捂了发酸的鼻子一路望上,竟是冥王。 十八年来,见他一次,头疼一次,但这次真是打心眼里高兴,一把将他拽了,扭股糖一样往他身上缠,说什么也不让他再摔她一次,“还没到地方吗?” 冥王耸了耸肩膀,一脸的歉意,“地方是到了,不过有点小失误,本来你该落进送你回府的辇车里的……” 无忧一愣,脸黑了下去,她敢发誓,他是故意的,眼角刺痛,死死的瞪着他,恨不得用眼神将他戳几个洞出来,一咬牙,忍…… “那我现在该怎么办?” 冥王眼里笑意更浓,往前面一指,“你一直往前跑,追上前面的辇车就对了,那是送你回府的护卫队。” 无忧往前望了望,眼球差点没扭成内伤。 前面烟尘滚滚,已在一公里以外,人家是马队,她是甩火腿,怎么追?根本就是有意捉弄她。 回身一脚踹在冥王小腿上,“这账,我记下了。” 扭身要走,回眸间见他手上提着一个巴掌大小的乌金小弩,‘咦’了一声。 这小弩是二十一世纪武器走私商的镇馆之宝。 十二年前她和冥王随教她本事的师傅去参观古代各种神兵利器,得幸见过一次。 她对那小弩是一见钟情,爱不释手,可惜那是人家拿来显摆的,而不是卖的。 对方被冥王一阵胡砍,落不下面子,开出一个天价,让他们望了回天,只得讪讪的退了出来。 这时竟出现在他手中,当真神奇得很,不问自取,从他手上夺了过来,翻来覆去的看,“山寨的?” “正版的。”冥王抱着被她踢痛的腿直蹦跶。 “你哪来这么多钱?”那个走私商除了卖古代神兵利器,还卖军火,里里外外上百号人把守,戒备森严,要想偷这东西,可能性为零,要得这东西,唯一的可能就是交那笔走私商认为没人肯出的天价。 “洗碗挣的。”冥王望了望天色,已是不早,“我也该回去了,你自己保重。” 无忧鼻子一酸,差点落了泪,自那次看过这小弩以后,一到晚上便再也看不见他的影子。 后来她才发现,他每天夜里都躲在人少的阴暗角落给人洗盘子。 因为他见不得阳气,只能寻人少的地方干活,夜晚给人洗盘子的人虽然少,时间长了,就算那三几个人一起工作仍令他不大吃得消。 于是他一个人包下了整个夜场的工作,那几个同事每天只需到了点来打一转,便能在他手上拿一半的工钱,自然是乐滋滋的甩手走了。 而他也就越加累得象狗一样。 无忧以为他这么拼命,是为了贴补家用,哪知他一干十二年,愣是没拿出来一分钱。 送了他一堆白眼外加‘铁公鸡’的名号,便不再指望他。 回想往事,再抚着手中小弩,心里便再分不清是何种滋味,眸子里蒙上水雾。 冥王‘嘿嘿’的笑了两声,“你这次回来,我是帮不上你什么了,这个送你防个身,省得你总说我白吃白住了你十八年,我们也算是两不相欠了。” 抬手抹了她眼角的泪,“我的衣袖呢,那东西可不能留在这世上。” 衣袖…… 无忧心里顿时一阵发寒,抽身回走,奔向仍蹲在树下的小男孩,从他身下扯出那片衣袖,上面一片金黄,脸上有些不自在,瞥眼前面巴巴等着的冥王,顾不了这许多,将那衣袖一卷,奔了回来,塞到他手中,“你的衣袖。” 陪了个笑,转身开溜。 冥王吸了吸鼻子,闻到一股臭味,摊开一看,差点晕了过去,脸顿时黑了,睨向前方缩手缩脚巴不得隐形的纤细背影,怒吼出声,“该死的丫头,你给我站住。” 无忧回头一瞅那张黑脸,跑得更快,这时被他捉到,保证是吃不完兜着走。 “你再不站住,我让你再后挪十公里,叫你走到天黑也进不了府。” 无忧牙根一抽,猛的刹住脚,慢慢转身,挤了一脸的笑,“失误,失误。”对上冥王一脸的锅灰,心里发虚,不由自主的往后一退。 脚下踩上一物,脚边一声闷哼,翻身坐起一人,从无忧脚底下拔出手掌,捧了直吹,“痛死我了。” 无忧低头看去,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面白唇红,细长的双眸滴溜乱转,一副机灵模样。 冥王睨视过去,纳闷的揉了额头,“三包,你不是应该在郡主府,怎么在这儿?是不是又在玩什么花样?” 被叫做三包的小姑娘,向冥王抬头一望,也吃了一惊,顾不得手痛,双手乱摇,“这次真不关我的事啊,我是照着该去的地方去的,只不过路上被一个女人拽了一把,就跌到这儿来了。” 无忧大眼转了半圈,赫然想起什么,心虚的捂了半张脸。 方才自高处落下,慌乱间手舞足蹈,摸到什么拽什么,只求下坠之势能缓上一缓,不用象上次一样摔得手折脚断,足足瘸了大半年。 黑暗中感到有东西从身边飞过,本能的一把揪住。 在她的惨叫声中又夹杂了另一个女人的惨叫,一惊之下忙撒了手。 两种全然不同的惨叫声夹杂在一起下坠。 难道那个人就是……她眼角下斜,瞄向坐在地上,一张小脸苦得皱成包子的少女。 三包转头看来,目光在无忧身上一溜,眯了眼,将她一指,“啊……就是你……” 无忧心里突地一跳,“不是我。”拔腿要逃。 三包哪能让她跑掉,扑上来一把抱了她的小腿,朝冥王叫道:“就是她,就是她把我拽下来的,真不关我的事啊,要罚就罚她。” 冥王额头跳痛不已,一事未平,又来一事。 嫌恶的瞅了眼手里提着的衣袖,捂了鼻子,再看偷偷向他望来的无忧,真是个惹事精,恨不得将手中上东西朝她脸上摔过去。 瞪了她半晌,无可奈何的长叹一声,一指三包,“她叫千千,该去郡主府当丫头的,你带了她一同去吧。” 说完又自深看了无忧一眼,眼里终露出了一些不舍,一旋身失了身影。 003 三包 “这算是永别吗?” 无忧将视线从冥王消失的地方挪向天空,十八年的情份,就这么到了头。 “永别就永别吧,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她唇色勾起一道阳光般的笑,眸色里却没有一丝暖意,来来去去都经历着个‘离’字,也不知自己‘无忧’这个名字是从何得来。 盈盈转身,一拂褶了的衣角,朝车队远去的方向大步而去。 千千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向她追了上去,“喂,他叫你带我回府,我人生地不熟,你可不能这么丢下我。” 无忧转脸过来撇嘴一笑,“我同样不认得路。” 千千即时愣住,那人居然把她交给了一个路白痴?加快步子转悠到她面前,“你不开玩笑吗?” “我跟你一块掉下来的,你说我能开玩笑吗?”无忧斜瞥着她,方才胡乱拽了那么一下,多个倒霉蛋陪着走这一程,倒也不错,“你为什么叫三包?” “因为我有三个了不得的本事,所以他们叫我三包。”千千一眨眼,背了手,有些小得意。 “哪三包?”无忧深吸了口气,甚是惬意,这儿的空气比饱受污染的二十一世纪清新了许多。 “包跑腿,包打听,包……”千千说到这儿,干咳了一声,停了下来。 “包什么?”无忧没打算放过她。 “包坏事……”千千的脸红了红,朝着向她飞快望来的无忧挤了个笑脸,甚是尴尬。 无忧盯了她一阵,忍不住‘哧’的一声笑,“那你怎么会来这儿?” 千千扁着嘴,一脚踢飞脚边的一块小石子,“反正你也是和我一样掉下来的,也不用瞒你。坏就坏在我这个包坏事的名号上,上头一个有头有脸的人物,叫我去给他办事,结果好事被我办成了坏事,他硬说我是故意的,死活要贬我下来任个苦差,受些活罪,于是就这么被丢下来了。” “你是说去郡主府当差,是苦差?”无忧记忆中给人当下人,虽然算不上是好差,但只要规矩些,混个三餐也不算什么难事。 起码在她小时候和子言就从来没有欺负过任何一个下人。 子言……一起想这个名字,心里便一阵揪痛,一汪苦水在心尖上慢慢淌过,望向天边:子言……我回来了,如果你还活着,我一定会找到你! “当然是苦差,难道你不知道?”千千‘啧啧’两声,同情的将无忧从上看到下,“原来你还不知道,看在我们是一起掉下来的份上,我就告诉你,免得你进门没两天就被人……”她抬手在脖子上做了个‘咔嚓’的作动。无忧不言,由着她自个絮絮叨叨的说下去。 “那个常乐郡主,简直就是个魔鬼,将那院子里的人折磨得生不如死,无人不恨,如果不是她的二夫不凡从中周旋着,只怕那硕大的郡主府能将白骨堆成山。一院子的人,敢怒不敢言,成天战战兢兢的过日子,免得脑袋搬家还是轻的,就怕被弄得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你说在这样的地方当下人,不是苦差,是什么?” 无忧皱了皱眉头,也不知她口中这些话是真是假,口中默念着‘不凡’二字,这个人看来倒是个有些本事的。 千千见她发愣,神色间便有些为自己的神通得意,一拍无忧的肩膀,“所以啊,你进了府,能离魔鬼郡主多远,便多远,千万别去招惹了她。还有啊,听说她对她的那些个夫侍可是爱如珍宝。你千万别去打她那些夫侍的主意,听说看多几眼的,轻则杖击,重则抽筋剥皮,反正见了就绕道,万一绕不过,就两眼望地。切记,切记!” 无忧‘哈’的笑出了声,就那些个张飞,李逵,钟馗,武大郎,还打主意呢…… 回了府第一件事,便是先将他们怎么处理掉才是正事。 千千见她不以为然,耸了耸鼻尖,“我可是好心提点了你的,到时惹了祸可别怨我不够义气。” 无忧横眼过来瞅了她一眼,这丫头到是有点意思,“你这些是在哪儿听说的?” 千千向左右两边望了望,不见有人注意她们,抬手挡了嘴,凑到她耳边,“我在上头听说要将我丢到人间,便偷偷去查了查民间野史,没想到淫/色排在第一的竟是年方十岁的常乐郡主……” 无忧愣了愣,这位常乐郡主正是她的姨娘平阳公主所说的和她一般大小,长得又是一般模样的女儿。 自己是被皇上赐死的公主,按理她的名字和封号便成为禁忌。 不知为何姨娘的女儿竟改成了自己的名字无忧,又用了自己的封号常乐,实在叫人费解。 冥王说过她到二十一世纪虽然是十八年,但这儿却只过了八年,这么说来,她现在该回到十四岁。 她无语的望了回天,感情后面的十年全活在了狗身上,如今倒回来重新活过,“常乐不是十四岁吗,怎么才十一?” 004 淫色榜首 “这就是这位常乐公主的厉害之处了,她十岁时便占了淫/色榜首,后来据说是得了麻疹,好好的一张脸毁的不成样子,于是乎在十一岁便送进山中一位名医处治疗,一去三年,居然没有人超越她,仍然位居榜首……” 千千一说起这些八卦,就津津乐道。 至于什么淫/色榜首,无忧不关心,忧心重重的一摸脸,“她的麻疹好了吗?” 千千一耸肩膀,“她今天下山回府,我还没看见她的人,不知好了没好。” 路边几个妇人朝着车队远去的方向指指点点—— “常乐公主这三年是白治,方才一撩窗帘,差点没把我家娃吓得哭起来。”一个妇人朝前方望了一眼,一脸的嫌恶。 话刚落,另一个青衫妇人便接了过去,“恶人有恶报,我看是好不了了。” 有怕事的,忙压了下来,“嘘,快别说了,万一被哪条狗听见了,那可就是大祸事了。” 无忧立在道上傻了眼,直到千千拱了拱她,才回过神,径直伸了手往千千胸前衣襟里摸。 千千吓得脸色大变,死活抱了胸,拦了无忧在她胸前乱摸的手,嚷了起来,“你……你有百合之好啊?别说我不好这一口,就是好这一口,也不能在光天化日之下,大庭广众之上供人观赏啊。” 周围的人一起向无忧望来,无忧扫视了一眼四周,也甚尴尬,眉头一皱, “嚷什么嚷,我只是想借镜子一用。” 千千一愕之下收了声,仍捂着胸口,不放心的追问了一句,“当真只是借镜子?” 无忧视线一溜,“平得跟搓衣板一样,摸你不如摸男人。” 她话是说的露骨,到是注意了影响,放低了声音,只得她和千千二人听得见。 千千低头在自己胸前看过,愤愤不平的把小铜镜摸出来,丢了给她,小声嘀咕,“我平,你又好到哪儿去……” 放眼看去,对方虽然不至于巍然屹立,却也是波澜起伏,后面的话在嘴里打了个转,咽了回去。 无忧举了小铜镜在脸上一照,手一抖,铜镜从手里滚落下去。 摸着脸,呆若木鸡……原本好好的一张美人脸,变得凹凸不平,生生毁得不成样子。 千千慌忙将小铜镜接了,长松了口气,小心收入怀里,推了推无忧,不知时务的开起了玩笑,“你该不会是方才落下来时,脸朝着下,被地上的石子搓成了这般好模样。” 无忧在整容医院呆过,对美丑也是看惯了的,承受能力远比别人强了许多,但突然间天鹅变癞蛤蟆的转变仍叫她难以接受,心里正在难过,被她以此打趣,自是没好脸色,冷眼瞥去,“我记得方才你掉下来时,脸可是扣在地里的。” 千千陡然一惊,忙掏了镜子出来看过,暗松了口气,安好!再看无忧那张脸,便有些于心不忍,好心安慰,“丑是丑了点,不过我们做下人的,丑一点倒可以避开不少麻烦,未必不是福。” 福吗?无忧苦笑,心下凄然,如果他还活着,自己这副样子,他还能认得出来吗?怕是不能了…… 抬头望着天空飘着的那几缕雪白轻云,冥王啊冥王,两不相欠么?怕是难了,这笔账,我也得记下。 望向前方马队卷起的烟尘,早去的没了踪影,一张脸苦得能挤出汁。 回眸间见方才说常乐郡三年白治,吓到她家的娃儿的那个妇人直定定的望着她愣了半晌,脸色惨变,跌跌撞撞的仓促逃走。 另外几个迷惑的向无忧望来,下一瞬也是惊慌失措的滚爬着去了。 无忧眉稍轻扬,这些个妇人怕是回去收拾包裹准备跑路。 她们说常乐郡主的坏话被捉了个现场,既然认出了她,照常理该求饶才是。 可是这些人竟连求饶的念头都没动上一动,只顾逃命,可见‘求饶’二字在常乐这儿全无用处。 这个常乐郡主小小年纪能活出这么个‘魄力’来,也委实是个人才。 这些人搬不搬家,逃不逃命,无忧理会不得,但也实在不愿顶着这张丑脸到处招摇扰乱民序,索性撕了宽大的裙幅下来,当作大披风将头脸一并蒙了,只露了一双眼,活脱脱的一个阿拉伯妇人。 千千见她装扮古怪,但没了凹凸不平的那张脸做陪衬,这双眼竟如同秋水静潭,顾盼生辉。 她身为女子,望了进去,也再挪不开眼光去。 过了好一会儿,才‘咦’了一声,口气中尽是惋惜,“我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眼睛,当真可惜了。” 无忧嘴角一抽,自然知道她可惜什么,可惜了这双眼长在了一堆牛粪一样的脸上。 然此时心情欠佳,实在没精神与她驳嘴,眉头一皱,“你对常乐府中的事还知道些什么?” 千千双眼顿时放了光,“据说上天心血来潮,造了一双天地间最美的手。自从造出那双手后,他便迷恋上那双手上,每天除了看着那双手,什么事也不愿再做。他为了让自己断了对那双手的迷恋,不再这么沉迷下去,决定再做一双更美的手出来。没多久他果然又做了一双手出来,那双手果然美得无可挑剔。但却没有比先前那双更美,只是不相上下。他想了许久,明白了,他再也做不出更美的手了,要想断了对那手的沉迷,只能舍。于是他将那两双手都抛下了凡间,如今那两双手都落在了常乐府。” 无忧听完,直接翻了个白眼,神话传说也信得? 005 六岁小夫郎 直到日落西山,无忧才算望见前面依山而建的硕大庭院,正中酱红色五开大门,两侧一色水磨群墙,上面顶着琉璃泥鳅脊桶瓦,下面一溜的虎皮石砌边,连绵展开化进两侧山峦。 大门前人来马往,均是神色慌张,忐忑不安,如同大难临头。 而另一侧又另有门户,却是一队人马拥着数十个年轻貌美的女子打小门进入,个个盈盈笑脸。 两边一比,倒象是一边办喜事,一边办丧事。 一个约五六岁粉妆玉琢般的小男孩,皱着小眉头,坐在门槛上,托了下巴百无聊赖的将无忧看着。 无忧和千千面面相觑,也不急着进门,蹭到门边,凑向坐在门槛上的小男孩,“这府上喜事丧事一起办吗?” 小男孩年纪小,也没觉得无忧这话说的不妥,先望了眼远处鱼贯而入的那队人,嘴角一撇,有些不屑,“是我娘子快要大婚,皇上送了三十二个侍郎给她做陪嫁。于是我娘子就有六夫三十二侍,太子觉得自己吃亏,也要带三十二个妾侍过来,那些女人就是他将将选进门的妾侍。” 无忧笑了笑,这些有大户人家还当真有趣,就是娶妻嫁夫也要讲个公平。 “大婚是好事啊,你怎么跟家里死了人一样?” “你家才死了人呢。”小男孩啐了她一口,神色间却有些讪讪的,“太子带了三十二侍过来,我娘子回来见了,多半也会不高兴,定然也会死宠着那三十二个男侍,以后一定会很忙,是不会理我了。” 无忧‘哈’的一声笑,原来是小孩子吃母亲的夫侍们的醋,不过他这么大了,还把娘叫成娘子,实在有些好笑。 念头一转,惊大了眼,“常乐郡主是你娘?” 要大婚的是常乐郡主,也就是现在的自己,算下来也只不过十四岁,哪能就有这么大一个儿子? 难不成她哪个夫郎还带了拖斗过来让她当后娘? 呃,这个常乐还真是百无禁忌,十四岁的后娘委实年轻了些。 “郡主是我娘子。”小男孩一本正经的纠正。 就在这时,一个管事嬷嬷打扮的中年妇人出来,恰好听见小男孩的一席话,‘哎哟’一声,奔了过来,蹲下身将小男孩抱了,低声哄着,“小公子啊,都跟你说了多少遍了,要叫郡主夫人,不能叫娘子。娘子只有峻安太子能叫,如果被太子听见了,那还得了。” 小男孩不服气的嘟了嘴,“都是夫,为什么他能叫得,我就叫不得。” 妇人吓得脸色一变,忙捂了他的嘴,不安地扫了无忧一眼,“小祖宗,别嚷,那可是郡主的正夫,就连不凡公子见了也要退让三尺,你可就更离得远了……” 小男孩还想辩,见一个副官打扮的人从里面出来,一脸的煞气,皱了皱小眉头,扁了嘴不再多说。 副官照着刚刚回来一队人披头盖脸地骂,“一个大活人能凭空在车里飞了,说到天王老子那儿,也没人能信。王爷传令下来,如果再寻不到郡主,这府里上上下下,一个也别想活命。” 妇人脸色煞白,忙将小男孩牵了从门角往里走。 小男孩转了头看向目瞪口呆杵在一边的无忧,觉得与她说话,挺有意思,不理会一边骂人的副官,对无忧道:“我叫十一郎,是常乐郡主的七郎,你有难处,可以叫下人给我传话,我能帮你的,自会帮你。” 无忧一脸黑线,原来方才不是人家口误,是自己理解有误,他不是常乐的儿子,而是夫郎。 望着那还有些圆滚的小身体,脸上红红绿绿很是好看,这才几岁啊? 难不成这就是画中的武大郎? 这个常乐的口味实在重了些。 一旁的千千重重得‘呸’了一声,在她耳边低声骂道:“这个常乐,真不是东西,小孩子也不放过,怪不得三年隐居也能高居榜首。” 无忧脸上神情越发的僵硬难堪,耳根子发烫,干咳了一声,“或许另有隐情。” “隐情就是没有最变态的,只有更变态的,这府里还不知道藏了多少见不得光的狗屁事情……哎哟,好痛……我的耳朵……” 无忧侧脸看去,不知哪儿窜出来一个肥胖妇人死死揪了千千一边耳朵,生生地拧了半转,朝着一侧的小门方向边拽边骂,“你这该死的丫头,就知道偷懒,叫你去给我送点东西,就整天不见人影,东西却也没给我送去到,看我不打死你……” 千千痛得脸色发红,一手护着被拧得通红的耳朵,一手攥着无忧不放,哭丧着脸,“当真是苦差啊,还没进门,便先要遭罪……那个十一郎不是说有事可以去求他吗,你快去寻人求个情,保我小命啊……” “呸,你是什么东西,敢去招惹小公子,不用等郡主回来拨你的皮,我先打烂你这张臭嘴。”妇人手中提着的烧火棍,没轻没重的往千千身上招呼。 ‘嗡’的一下,一股怒火直窜无忧脑门,常乐霸道也就罢了,连下面的奴才也这么狗仗人势,粗暴蛮横。 上前一步,正要夺她手中烧火棍。 已有一人抢先一步抓住肥婆手腕,冷哼一声,“当真公子不在府中两年,你们就可以无法无天,随便破他定下的规矩了吗?” 来人二十岁上下,黑发随意用了条帛布在脑后一束,一身黑色劲装,单手握着把长剑,刀刻般的五官野气张扬,面容刚毅清冷,深褐色的眸子闪着锐利的光芒,相貌是少有得俊美。 无忧见有人出手,便顺势退过一边,冷眼旁观。 006 美手墨梅 胖妇人听了那话也是陡然一惊,回头看清来人,肥胖的脸上露出不屑的冷笑,“我说是谁这么大胆,原来是洪凌,洪侍卫啊。” 她有意提高声量,声调更显讥讽,“先不说凭我的身份,就是王妃也得给三分薄面,更别说公子了。倒是你去接个郡主居然把人给弄丢了,王爷正在发脾气呢,你有管别人闲事的功夫,倒不如去想想办法,寻着王妃求求情,看能不能活过明天。” 无忧眉头微皱,不知这胖女人是什么来头,仗势到了这地步。 那叫洪凌的年青男子听了那通威胁加嘲讽的话,面不改色,眸色却冷了三分,夺了她手中烧火棍,就地一丢,“不见了郡主,我自会向王爷领罪,这与你的恶行无关。” 一拉一拽间,妇人身体即时失了平衡。 无忧也看不得这种狗仗人势的人,不着痕迹的向前伸了半只脚出来,将她一绊,妇人越加的站立不住,顿时扑倒在地,好不狼狈。 门口进出的人见到动静,纷纷向这边围了过来,有被妇人欺负过的自是暗暗窃喜,只是怕引火烧身,强行憋着。 妇人横行惯了的,几时当着这么多人出过这洋相,怒火冲天,跳了起来,向洪凌扑上去,要揪他的衣襟。 洪凌侧身往旁边一让。 妇人眼前一花,失了人影,脚下即时有些趔趄。 千千在她身后很合时宜的轻轻一推,妇人又自脸朝下的扑倒在地,地上的尘扬了她一头一脸,更是狼狈不堪。 无忧和千千交换了个眼色,做着鬼脸,继续看戏。 洪凌将二人所行看在眼里,向无忧看来。 无忧朝他眨了眨眼。 他不禁又朝她看多一眼,才将脸别开,并不揭发她们二人。 副官不知出了什么事,挤进人群一眼便看见立在场中的洪凌。 皱了眉,“还没寻到郡主?” 洪凌将脸别开,“没有。” 副官脸色越加的黑沉下去,看清地上披头散发的妇人,微微一愣,“端妈妈,怎么回事?”吆喝着两侧属下,“还不快扶起来。” 无忧嘴角一撇,看样子在府中还真是有地位的。 端妈妈被人扶起,见有人撑腰,越加地使横,扑上前去揪洪凌。 她以为有副官在,这小子不敢再造次。 哪知洪凌竟是个不怕死的,硬是寒着脸又侧身让开,让她扑了个空。 四周的人顿时哄笑起来。 副官怕事情闹大,低喝了一声:“洪凌,不得放肆。” 洪凌正要避,睨了副官一眼,只得站定。“你这该死的小子,居然敢……”端妈妈脸上更挂不住,怒羞成怒,上前扑打洪凌。 无忧再也看不下去,正要上前阻止。 身边有马车路过,车里传出一个沉静低哑的声音,“停。” 声音不大,然只是这么一声,所有嘻笑声即时停下,连端妈妈打向洪凌的手也停在了半空中,脸色一变,慢慢垂了下来。 刹时间,四周竟变得清风雅静。 无忧细品那声音,极是好听,但温和淡然,感觉不到什么杀伤力。 抬眼望去,是辆很朴实的马车,看不出这辆车的主人有什么显赫身份能让这些人惧怕成这模样。 马车停稳,车帘轻揭,车帘后伸出一只手。 那只手骨节分明,又不突出,白皙修长,与半掩在他手掌上的白色衣袖融于一体,竟叫人生出一种远山柏松的傲然之气。 只是一眼,无忧便迷上了那只手,第一次知道,一个人的手也是能长出气质的。 不知这只手的主人会是什么模样。 然而这时,那毫无瑕疵的手指中,却夹着一只黑色的梅花,黑白分明,说不出的诡异。 墨梅…… 无忧惊讶的差点叫出声,只在传说中听过的墨梅,竟在这里看见。 正在发愣,已有小厮从他手中接了那枝墨梅。 场中人除了洪凌,脸色均是一变。 四周更是静得象是一片叶子落在地上也能听见。 小厮走到端妈妈面前,将墨梅递了给她,“公子给你的。” 端妈妈脸色瞬间煞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直勾勾的看着那枝墨梅,浑身颤如筛豆,牙齿咯咯作响,半晌才回过神,将小厮伸在面前的墨梅一拂,墨色花瓣撒了开来,让这诡异的气氛更添了一抹死亡的气息。 “不可能,不可能,我是什么人?他敢这么对我……等郡主回来,定禀报皇上,有他好看……” “杖击三十。”车内那好听的声音又起,声音温和,全然不带愠意,然话中之意却冷情得叫人心尖都颤了一颤,又叫人不能抗拒。 即刻有人上来,当着副官的面,将端妈妈按了,不理会她杀猪般的叫,就地一五一十的打了起来。 杖击三十,体弱些的女子已经能去了命,在他口中说出却轻描淡写,简单的如同吩咐人去摘枝花束。 马车缓缓启动,向侧门驶去,这里发生的事竟象与他无关一般。 副官方才还对端妈妈客气非常,这时竟不敢上前讨半句情,慢慢后退,让出道来。 小厮看了地上挨打的妇人,丢下一句,“晚些衙门自会过来提人,处决该是明日午时。公子说了,你不服,还有时间去向王妃申辩。” 也不等端妈妈回应,追着马车去了。 无忧也死过一次的人,自不是什么善心圣母,这时脚底也升上一股寒意。 紧盯着那遮得严严实实的车帘,心里砰然乱跳。 这个妇人虽然可恶,但转眼间,就被判了死罪。 在她还是公主的时候,便知道这世间‘人命’是最轻薄的东西,但到了二十一世纪,过了那些年,思想已有些转变,可是这才将将回来,便经历了一次人命薄如纸的经历。 倒抽了口气,以后得万事小心啊…… 端妈妈挨完打,连嚎的力气都没了,被人象死狗一样拖拽着进门去了,围观的人也各自散开。 副官抹了把额头上渗出的汗,对洪凌说话也客气了几分,“王爷……” “我这就去向王爷请罪。”洪凌声音仍然冰冷不带波澜,回头朝无忧睨了一眼,便自向门口大步迈去。 无忧望着洪凌笔挺的背影,呼吸有些紧促,自己才将将回来,便累人为自己受罚,心里紧巴巴的难受。 然自己现在对府中之事一无所知,冒然出头,只怕反而适得其反,张了张嘴,欲喊,又没敢喊出声,一时间踌躇不定。 007 初见丑夫 千千见洪凌就这么走了,这一去,生死难料,眼眶发烫,追了一步,“喂,谢谢你救我。” 他脚下丝毫不停,更不回头望她一眼。 千千想着刚刚挨过打的端妈妈,打了个寒战,扁了嘴,竟象是要哭,担心地向无忧问道:“他丢了郡主,是不是会被打死?” 虽然不知那个端妈妈的底细,但转眼间一脚就迈进了鬼门关,可见这府中手腕是极强硬的。 而他丢了常乐郡主,罪自是小不了,这么进去,怕是难得周全。 无忧自然明白,常乐的失踪与自己回归脱不了关系。 初来乍到固然要自保,但怎么能忍心脚将将触地,便淌着别的人鲜血而过,何况还是如此血性的一个少年男子。 深吸了口气,反正早晚要见人,倒不如赌上一把,或许能救他一救。 扯了将头脸蒙得实实的裙幅,扬声叫道:“洪凌,你是不是在寻我?” 洪凌转过身,向她望来,尚没反应,身边来往下人已跪了一堆下去,口中战战兢兢的唤着,“郡主。” 无忧六岁前虽然身处冷宫,但终究是公主,这些排场司空见惯,全没有不自在,神色淡然,不看跪了一地的下人,只看洪凌。 洪凌看过两侧跪着的下人,才望向无忧,“你就是郡主?” 无忧轻额了额首,淡淡道:“我是。” 副官听这边又闹腾起来,不耐烦的转头看来,一看之下惊出了一冷汗,慌乱奔了回来,毫不犹豫的跪了下去,“末将恭迎郡主回府。” 洪凌这才不再怀疑,略一整衣衫,单膝着地跪下,垂头,“侍卫队长洪凌见过郡主。” 他固然恭敬,神色间却全无奴相。 无忧不看副官,心里却是暗暗吃惊,这副官看盔缨,官职也不算小,竟给她这么小小一个郡主下跪,实在猜不出这八年来是什么样的一副政局。 她默着不出声,下面的人也不敢动弹,个个身体僵直,大气不敢出一口。 副官终于憋不住了,“端妈妈……” “你是想代她求请,还是想给自己脱身?”无忧眉头一皱,眼里多了一抹不屑,不再搭理他,对洪凌微微一笑,“你起来吧。” 洪凌并不犹豫,也不多话,径直起了身,立于一侧。 副官弄不明白她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怪他方才没给端妈妈求情?又急又屈,额头上冷汗津津。 府中上下无人不知,那位以墨梅传令,是可以先杀后奏,绝不容人反抗。这是女皇的亲准,就算到了王妃面前,王妃也得口软,说不得不是。他不过是王爷身边的一个参将,岂敢多嘴? 再说方才郡主可是自个在一旁立着的,也不见出面干涉。 不过郡主惯来喜怒无常,行为荒诞,不是他所能揣摩的。 就算她方才只图看戏开心,这时回过味牵怒于他,去上头告上一状,将他逐了,他也只能缩到墙角,独自抹泪。 一颗心七上八下,正寻不到落处,听头上声音传来,“你也起来,都散了吧,我想自个进府,都别跟着。”顿时长松了口气,这官算是保住了。 无忧到了这门口,自没人敢动她一根毫毛,安全不必担心。 洪凌见叫散,转身就走,连眼稍都不向无忧瞄一眼。 无忧嘴角一抽,这态度…… 眼角斜飞,伸臂一把捞过呆若木鸡,愣杵在一边的千千,挑眉,皮笑肉不笑的将她睨着,“三包……” “你……你……你是冒牌的吧?你……你可是和我一块掉下来的……”千千白着脸,两眼发愣,唇直哆嗦,苦差,真真的苦差…… 如果是正牌的,就凭她这一路下来的八卦和方才的那句‘不是东西’,就够她剐上千层皮。 无忧堆出一脸的笑,甚阴沉,千千一哆嗦,扯了嘴角陪笑,模样甚傻。 “郡主……大人大量,不计小人过……” 无忧无语望天,当真是见风使舵啊,啐了她一口。 千千抹把脸,即时住了嘴,脸上假笑时间久了,有些发僵,模样越加的憨。 无忧手臂收紧,将她的脖子箍得更紧些,脸上笑意更浓, “你想不想少受遭些罪?” 千千懵懵的点头。 “想不想日子过得舒服些,少受些打骂?” 千千又点头,现在想的可是保命啊……她说啥,是啥…… 无忧眼里笑即时一敛,“那就把从上头掉下来的事烂在肚子里。” 千千忙连连点头,这话不用她吩咐,也是要烂在肚子里的,要不然定会被人当成失疯症,胡言乱语,不烧死也得打死。 “另外,去打听方才车里那位的底细。”无忧望着马车消失的方向,眸色微敛,那人怕是不好糊弄,在他面前露出马脚,闹不好当真要死无全尸。 千千脸一苦,皱成了包子,“奴婢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 见无忧沉了脸,忙改了口,“我去,我去,这就去。”恨不得改名‘不包打听’。 无忧满意的放开她,为她理了理歪过一边的衣领,笑了笑,“我知道,你不会让我失望的。” 千千脚底生寒,跌跌撞撞的寻着角门,扶着门框,苦闷的朝无忧望了望,侧身溜了进去。 无忧略整衣襟,慢慢走到大门前站定,抬头望着大门上高悬着的‘常乐府’三个镶金大字。 浅浅一笑,子言,我回来了。 继而抬手捂上凹凸不平的脸,神色黯了下去。 大门洞开,出来一人,朝她一揖,“严申恭迎郡主回府。” 无忧回脸下来,对上一张酷似钟馗的脸,眼一眨,“夫君?” 那人身体一僵,抬起脸愣看着她,即时呆住了,连拱着的手也忘了放下。 这时门里又出来一个人,“怎么还愣在门口,不赶紧着请郡主进府?” 无忧看向来人,正是那些画像里的张飞,牙根一抽,后悔当初没问多一句,这谁大谁小,现在简直糊得象一锅粥。 千千说过常乐对她那些夫郎可是宝贝得紧的,那么口气温和些想必不会错。 干巴巴的打含糊,“我一时贪恋途中美景,自行去游玩了一番,回来晚了些,让夫君担心了。” 008 绝色少年 将将出来这人小眼瞬间大睁,也愕住了,半晌才干咳出声,“陆毅恭迎郡主回府。” 无忧见身边众人神色不对,隐隐感到哪儿出了错,不过这时实在不是能细究的时候,刚要抬腿迈进门槛。 身后又有马车停下。 与方才那位一样,也是套的两匹马,不同的是,方才那辆朴华无实;而这辆,马匹披金挂银,车顶四角飞着浮云雕花角,车帘上坠着琳琅佩玉,珠佩相击,叮当轻响,从头到尾可用‘奢华’二字形容。 方才那位,覆手间判人生死,走的却是侧门入内;而这位径直停在了大门口,可见身份又自不同。 车刚停稳,便有家人上前搭脚凳的搭脚凳,打帘子的打帘子,一阵忙乱,越加显得这位身份不凡。 车帘一撩,下来一位四十来岁,大腹便便的黑面人,模样依稀便是画像中的李逵。 无忧苦笑,常乐这张脸虽丑了些,但这么些个夫君,也着实叫人郁闷了些。 再扫过身边二位,年纪也都在三十以上。 瘪了嘴,都能当自己现在年龄的爹了,怎么宝贝得起来?日后逢场作戏的难度也委实大了些。 李逵瞧见门口杵着的无忧,面露喜色,迎了上来,“郡主回来了?” 无忧勉强挤了个笑,“不凡?”按他的排场和二夫的身份倒是登对。 李逵顿时如雷击的鸭子般怔在了那儿。 周围终于有人忍俊不禁笑出了声,又忙自垂首强行憋住,气氛变得极是古怪。 无忧一眼瞥过去。 那些人打了个哆嗦,头埋得更低,肩膀却止不住的轻轻耸动,忍笑忍得好不辛苦。 无忧一撇嘴角,“想笑就笑出来好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下人们脸色惨变,齐齐跪倒下去,气都不敢再喘一口,别说笑了。 无忧眉头微敛,不再理会他们,自顾进了大门,“你们都别跟着了,我自己走走。”说多错多,跟着的人越来,露出的马脚也越多,倒不如自己独自去摸索。 愣杵在那儿的李逵直到看不见无忧的身影,才缓缓回神,“这是怎么一回事?” 门口那两位面面相觑,一起摇头。 片刻后便有话传开,郡主离府三年,脸没治好,却又添了失疯症,性情大变,要保性命,一定要慎言,慎行。 一时间人心恍恍,府中上下都算计着郡主可能去的地方,能避就避,只求不被她瞅见,以免惹祸上身。 ☆☆☆☆☆☆☆☆☆☆☆☆☆☆ 无忧顺着一处满种睡莲的渔塘拂柳漫行。初进这间硕大的宅府,路不识得一条,本指望着进了门,摆脱那些人,随便捉上一个来问问路。 哪知一路走来,凡是见到的人,都是大老远的就绕了道,连唤人的机会都不给她。 走了半天,硬是寻不到个人带带,偏又在这院子里迷了路,曲曲拐拐就是走不到头。 烦闷的用力扯下身边一片柳叶在手中把玩,拂开眼前挡了视线的柳条,呼吸一窒,定定的望着前方,目光再挪不去别处。 池塘边一个白衣少年缓缓转过身,他的模样算不上有多惊艳绝美,然他一顾一盼间,如清风拂柳,沉香漫袭,又象是能将世间一切洗涤一空的清旷绝秀之气却比任何的美艳更叫人心醉。 墨黑如缎的长发整齐的束着,没束冠,只是用了条三指宽的白色帛带束着,帛带与他鬓边发束一同随风轻扬,如远山幽谷般沉静出尘。 身上只是穿着一件普普通通的白麻帛衣,但那种温文儒秀的清雅高贵之气却已非世上任何锦衣玉带的美貌公子能比。 就连在整形医院泡了不少日子,自认阅人造美女俊男无数的无忧见了,也不觉心神皆荡,瞧得呆了。 他朝她望来,漆黑不见底的眸子里象是撒了一把碎星,清亮照人,仿佛世间再找不到比这双眼更干净纯洁的东西。 对上她的目光微微一笑,那双眼嗔视含情,淡淡的笑能直接暖入人心。 无忧望着他那双眼,越加看不去别处,‘子言’二字差点从口中溢出,好在即时忍住,方没能失言。 少年视线微错,看向她紧攥着柳条的手上,轻摇了摇头,唇边浅笑中带了丝无奈。 向她走近,抬手扳开她的手指,视线落在她被细茬刺破的手指上,手上微微用力,挤去她指上一滴被枝条污了的鲜血,放到唇边轻吮。 无忧怔怔的看着他的动作,竟忘了缩手,甚至没想到问他是谁。 他从唇边移开她的手指,如小扇子一样的浓密长睫微微一颤,唇上沾了她指上鲜血,凭添了一抹妖娆。 无忧喉间莫名的干涩,呼吸愈发不顺畅。 轻风吹过,带了他耳边一缕发丝拂上他的唇,搔得她心尖都痒,忍不住伸了手指去缠上那缕发丝。 他抬起头,对着她的视线不回不避,又是微微一笑,“还是这么不小心。” 声音极温柔低婉带着溺爱,如同雪藏了千年的女儿红,叫人一闻即醉。 然这好听的声音落在无忧耳中,却象一把锤子敲进她心里,心脏猛的一跳,视线飞快飘向仍捏着她的手指伤口,助她止血的手。雪白的衣袖半拢,只露了几根白净得如同温玉般的指,修剪得整齐的指甲泛着柔光,指节细致,如同他的人一般带着股旷阔广傲之气。 难道是他…… 心顿时沉了下去,重新仰头看向他的脸,依然温文从容,这般静静的将她看着,让人如沐春风。 心跳瞬间失了频率,这张清雅绝秀,温柔无害的脸,怎么看也只得十七八岁,当真会是那覆手间便取人性命的车中人? 如果是那车中人,就更加不可能是连小兔子也不忍心伤害的子言,自己被赐死时,他方十岁,虽然也是这般恬静宜雅,然子言朴实无华,也并非绝色之人,如何能有他这般绝世的风华。 再说子言是自己的夫君,被赐死的公主的夫君,如果不能逃走,只有殉葬一条路,又怎么可能在姨娘的女儿府中,大摇大摆的招摇过市。 009 温柔美夫 他对她眼里的惊诧,迷惑并无表示,只慢慢挪开压在她伤口处的手指,见不再流血,方放了开去,顺手握了无忧缠着他耳边发束的手,神色越加的温柔,漫声道:“王妃和王爷该等急了,走吧。” 他牵了她朝着前方走去。 无忧胸口一下一下的起伏,强抵着内心的波动,平静的看着他秀美的侧脸,“你是在等我?” “嗯。”他微侧脸过来,睨看向她,“郡主从小就不大记路,不时走错方向。这院子两年前又大修了一回,许多地方有所改动,我怕郡主迷路,所以过来看看,果然……”说着话,眉宇间又柔和了几分。 无忧轻睨着他,虽不知他是谁,心尖上却暖了暖。 他引着她出了花园,穿过垂花厅,才放开她的手,走在她右手边落后半步,在她眼角范围内不紧不慢的走着,到了有岔路之处,便会略先行半步,让无忧就算不认得路,也能随意的跟着他不着痕迹的引导前行,免了乱闯的尴尬。 二人绕着抄手回廊进入正院。 正屋大院里…… 彩亭里坐着一个三十岁上下的美妇人,云髻华服,美艳不可方物,正是无忧的母亲越国的平阳公主,靖王的王妃。 她手里端了个白玉茶盅,纤纤玉指拈了茶盅盖慢慢拨着浮在水面上的茶叶。 眼角却睨着在身前背着手焦燥的来回踱步的中年男子,忍了又忍,终是没忍住,“王爷,不是说已经回府了吗,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男子三十四五岁光景,回眸间不怒自威,少有的英武,正是无忧的父亲,齐国名将靖王,“说回府,都这半天了,怎么还不见人影?” 王妃低笑一笑,为他换过热茶,“你又不是不知道无忧的性子,多半又在哪儿被绊住了,既然回来了,还能出什么意外不成。丫头不是说不凡去寻了吗?有不凡出马,一会儿便能带了人来,你就把心放宽吧。” 她支出去打探的丫头匆匆奔了过来,神色慌乱,立在王妃面前行过礼,没敢出声。 王妃不禁微微一愣,“出了什么事?” 丫头吱唔了一阵,听王爷不耐烦的重咳了一声,忙道:“王妃,府里全传疯了,说……” 王妃也是将眉头一皱,“有话,你就直说,别吞吞吐吐的。” 丫头凑上前些,压低了声音,“说郡主脸没治好,还得了失疯症回来……”话说了口,丫头心里七上八下的不敢上看。 王妃端着茶盅的手一僵,尚未作表示,王爷崩不住了,转了回来,声音透了怒,“怎么会传出这种疯言疯语?”丫头身子一抖,不敢不回,“郡主到了门口,管严管事和陆管家叫夫……夫君……” 王妃手一抖,茶泼了半杯,王爷更是目瞪口呆,张了嘴,半晌没能合拢。 丫头心里害怕,怕再停上一停便不敢再说,索性毛了肚子,一口气说完,“管叫宋太傅叫不凡……” 她话说完看见从无忧和白衣少年花丛后绕出,脸色大变,身子一矮跪了下去,头能有多低埋多低,再不敢抬起来。 无忧脸上一阵白一阵红,该死的冥王不是说那些图是夫侍和家仆……家仆…… 她喉咙一噎,真想一头撞死去,自己当初一看那些丑男,便径直抛了,脑子也没多去转个弯,怎么就没想到他居然把家仆的放在前面呢。 眼角余光,白少衣年淡定从容的面颊上闪过一抹异样神情,微低了头,抬手握拳放到唇边,轻咳了一声。 王妃朝这边看来,目露喜色,“忧忧。”即时起了身,抬手挥退跪在地上的丫头。 王爷脸上郁色一扫而空,即时放了光,大步朝无忧走去,双手握了她的肩膀,上上下下的细看了一阵,一把将她搂进结实的臂弯,轻拍着她的后背,“我的宝贝女儿,终于回来了。” 无忧过去没出过宫,没见过王爷,但站在那头的平阳公主却是她极爱的。 过去她和子言在宫中受尽冷落,唯一对她关爱的便是立在那头的这位姨娘,对她而言,这位姨娘更亲过她做女皇的亲娘。 越过王爷的手臂,定定的看着十八年……在这里该是八年未见的姨娘,鼻子一酸,落下了泪。 王妃也是把握不住,眼里蒙了泪,取了丝帕拭了眼角的泪,才对王爷道:“忧儿路上累了这半天了,你别再让她这么站着了。” 王爷这才‘哎’了一声,不舍的放开无忧,“快去你娘那儿,这三年可没把你娘想死。” 无忧离了王爷怀抱,款款走到平阳公主面前,拜了下去,“娘。”这声娘并非为了这身份而叫,她打心里当着平阳公主是自己的娘,只是过去不能叫,也不敢叫,现在可以全无顾虑的叫,心里喜忧兼半,一时间反而没了更多的话说。 王妃上前把她拽了起来,“又没外人,何必行这些大礼,回来就好。”握了她的手不再放开,拉了她依了自己坐下,才看向站在一侧的白衣少年,面色温柔,“你也别站着了,坐下吧。” “谢王妃。”白衣少年又向王爷一揖,唤了声“王爷。”等王爷也坐定,才在下首方坐下。 丫头忙给无忧和少年送了茶来。 无忧越加的好奇,他穿着打扮,都是极普通的,然言谈举止却得体得叫人寻不到丝毫错处,就算皇家王子也不见得及得了他。 而且还能在贵为平阳公主的姨娘前面得个座,实在想不出他是何许人。 王妃将白衣少年看了一阵,满心欢喜,“王爷,我就说了,有不凡去寻,不会要你久等。” 王爷点头笑道:“还是不凡有办法,忧儿小时候就只听不凡的话,看来三年不见,还是如此。” 白衣少年只是浅浅一笑,既无轻狂之意,也无卑微之态,坦坦然,“王爷,王妃抬举不凡了。”说罢端了桌上茶来饮,并无拘束。 无忧眸子瞬间大睁,看向那温润如玉的少年,不敢相信这个身穿麻布衣衫的少年就是这府中的管事人,也是常乐的二夫不凡…… 010 美男有刺 她眼一眨不眨的看着不凡,他眸子黑而深,一眼望不到底,只在几乎深不可及的地方,闪过一抹若有所思。 他侧脸过来平视着她,四眸相对,无忧的心猛的一跳,他平和的目光竟象是能将她的心看穿。 无忧忙将视线转开,不敢再让他望进自己的眼。 他与常乐自小便与这个人一起,对常乐一定是极熟的,行事又如此莫测高深,在他面前稍有不慎,就会露出马脚,被他所察觉,以后见了他,还是远远避开才是正道。 她不看他,他却一直泰然的看着她,象是要将她每根头发都剥开来。 无忧被他看得浑身象针扎一样难受,坐立不安,索性一抬头朝他做了个鬼脸。 他舒眉一笑,将脸别开了。 无忧暗吁了口气,方才居然会把这么个人看成子言,自己真是瞎了眼了。 门外一阵吵嚷,夹杂着端妈妈的声音。 无忧挑眉,有好戏看了。 睨眼看向一侧的不凡,眼里闪着一些幸灾乐祸。 后者只是稳端着茶盅,轻吹开浮在水面上的茶叶,细啜了一口,神色从容淡然,好象门外的事与他无关,对无忧不怀好意的审视,也是直接过滤无视了。 无忧眸子忽闪,这个人倒有些意思。 “什么事这么吵?”王爷和王妃三年不见女儿,这才将将见到,便被人打扰,有些不悦。 “是端妈妈,说有急事求见王妃。”下人回禀。 王爷更加不高兴,低骂了声,不识事务的东西,这时候不拦着,还往里面报,大袖一挥,“叫她有事明天再来。” 无忧意味深长的看了不凡一眼,明天来就成鬼进门了。 不凡只是淡然与她对视,仍无表示。 这下人虽然是王妃跟前的人,但平时没少得端妈妈好处,也算得上是端妈妈的心腹之一,如果端妈妈倒了,免不得要查到自己头上,虽然惹了王爷不高兴,但人命关天的事,也少不得拼了没脸,也得让端妈妈在衙门过来提人之前见到王妃。 只要见了王妃,这个不凡也就处决不了端妈妈,保了端妈妈的命,凡事就另有转机。 王妃冷眼看着,这人虽然与端妈妈走得极近,但平时也不是个有胆的人,这时惹了王爷生气,还敢杵着不动,怕是当真有事,蹙了眉,“什么事?” 下人低头偷看了不凡一眼,小心道:“端妈妈接了公子的墨梅令,一会儿衙门就要来提人,端妈妈说:她奶大郡主,是打心坎上疼着郡主的,虽然这三年没能在郡主身边服侍,但没一日不巴巴的盼着,好不容易盼回来了,这一走却再无相见之日。与郡主主仆一场,说什么也要再看郡主一眼,说什么也得跟王妃道个别。” 王妃吃了一惊,和王爷对视了一眼,才看向不凡,“端妈妈可是当年皇上亲挑给无忧的,你当真下了墨梅令给她?” 无忧赫然明了,原来是常乐的奶妈子,还是皇上亲挑送来的,这么说来这个端妈妈还另有作用,那便是皇上安插在常乐身边的人,怪不得这么大的势呢。 将嘴一扁,这个端妈妈果然是个有心眼的,明明是想求见姨娘保命,却不象普通人那样,大叫冤枉,而是拿忠心和情分说事。 弄清了这个来龙去脉,越加的有兴趣看不凡怎么演这出戏。 不凡平静的搁下茶盅,站了起身,淡声反问:“难道王妃认为不凡处置的不妥?” 王妃面露难色,“不是不妥,只是她是无忧的奶娘,关键还是我皇姐那儿……” 不凡早料到她有此一说,微微一笑, “端妈妈这些年来,在府中横行,暗中迫死多少奴婢下人,不凡就不一一例举。 就说在府外,借皇上和郡主之名欺压百姓,助人欺男霸女,收录钱财,逼得人家倾家荡产,跳河悬梁的自不在少数。 多次训示无果,本以为郡主离府,她能有所收敛。 不凡受王爷之令去陪公子在前线呆了一阵,而王爷和王妃事务繁多,也不来常乐府中走动。 她便认定府中无人,连本加利,甚至与官人勾结,截取宫中分派给郡主的奉用和赏赐,占为私有。 郡主不在府中,不凡也不能私下处置于她。 如今郡主回府,这件事,自不能再拖。 如果府中有些资历的下人,都有样学样,这府里不凡也管不下来了。” 从袖中取出事先备好的一页叠得整整齐齐的纸张,上前双手平伸,恭恭敬敬的递给王妃,“这些全是端妈妈这些年来的所作所为的罪证,请王妃过目。” 他一席话将无忧的脸一起打了,明摆着端妈妈以前是依着常乐纵容,才敢这么放肆。 按理常乐离开,她少了一个靠山,该老实的,却风头不减,也就怪不得他下手无情了。 如果王妃要拦着不让他管,那么他也就不管这府中的事了。 无忧暗中‘呃’了一声,他说话的口气是不愠不燥,温和得紧,可话中之意却是刀刀见血,锋利得很。 无忧两眼望天,原来人家是提前算计好的,一早撒了网,就等她回来收网。 王妃听了这一席针针见血的话,默了下去。 端妈妈曾是皇上身边的红人,配了夫家,怀上孩子,后来自己怀上了,皇上有意将端妈妈送给她。 至于皇上为什么要给她的孩子亲自指配奶娘,她是包了一口的黄连,有苦不能说,生生的受了这份‘爱心’。 这事定下以后,端妈妈的孩子生了,硬是天天挤了奶倒去,也硬没喂自己的孩子吃一口,照着宫里的说法,就是皇族的孩子岂能吃人家的剩食,别人家的孩子吃过的奶/头,皇家的小公主,小皇子自然是不能再吃的。 端妈妈的地位也就越加的不同寻常。 王妃虽然知道端妈妈有些这样那样的破事,也睁只眼,闭只眼的过,主要是看在她背后皇上的份上。 现在手中白纸黑字,一条一条例举着端妈妈的罪证,数据庞大的叫她大吃了一惊,惊诧的望向不凡,“这……全是真的?” 011 美人不好惹 “王妃认为不凡的话,可有假?”不凡目如止水,清亮照人,任谁看了他这双眼,也不会认为他的话不可信。 无忧一边看着,对这个人越加好奇,在这世上,敢和皇上较劲的人,实在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偏头看向姨娘,倒要看看她怎么反应。 王妃看了他一阵,拧着眉头,轻叹了口气,转着手茶盅,“你的话自然不会有错,但是忧儿终究是端妈妈奶大的,处以极刑……似乎不尽人情了些……”将手中罪证交给无忧,“忧儿,这件事,你怎么看?” 无忧初来,不想参于任何事,不过球踢了过来,也只能装模作样的看上一看。 然一看之下,也是倒吸了口冷气,光是能杀头的大恶便有十来条之多,小的更不能细算,这端妈妈确实当杀。 照她看,还真不能让她活。 然她初初回府,闹不明这里面的人际关系,而姨娘对这个端妈妈都有所顾虑,既然这个人涉及到皇上,便不能随性而为。 顺杆上枝,就该放。 可是这样的人放了,以后还不知要祸害多少人,良心又过不去。 一时间倒也不知如何决定是好,只是望着不凡发愣。 这个人长了一副机灵相,又能掌管府中要务,说明不是缺心眼,没事拿脑袋来玩。 他既然敢去碰这钉子,就该有他的道理。 不凡刚才递了罪证,便退开来,仍立在一侧,只是不再落座。 听了王妃的话,也没有顺坡而下的打算,只是平和的看着王妃,“这件事,郡主也是认可的。” 无忧一直当是看戏,没想到一把火竟烧到了自己身上,刹时圆睁了眼,直望向他,嘟了嘴,“我……我什么时候认可了?” 她这才第一次见他,什么时候认可他了?这人说谎简直不脸红。 不凡依旧温和淡定,眸色清宁,“我下墨梅令的时候,郡主在场中看得有滋有味,如果不认同,当时便会阻止,既然不阻止,自是认同。” 无忧双目更是大睁,张大嘴,“啊!”了一声,原来在门外,他认出了自己的啊…… 不凡又朝着她微微一笑,“不凡说的对吗?郡主。” 无忧方才吃喝进嘴里的茶,觉得幽香宜人,这转眼功夫,便觉得嘴里不是味道了。 还没进府,便已经被人摆上一道,利用了一回,这滋味实在叫人有些郁闷。 既然认出了她,也不理睬她,害她在门口出了那一阵的丑,良心大大的不好。 王妃见二人僵着,皱了眉,低唤,“忧儿,如果觉得不妥,可以叫他们改判,罚得重些,保个性命,以后你将她约束在身边,不许她再出去胡作非为……” 常乐郡主儿时有痴傻之症,后来为她招了不凡,才渐渐好转。 虽然长到后来,已完全正常,但王妃心里总存着个阴影,这时见无忧只是望着不凡发愣,不禁担心她听说要处置自己娘奶受到刺激又再发病。 无忧目光一直没离开不凡的眼,后者气淡神定的看着她,与其说二人是对视,倒不如说是做了一场无形的心理交战。 过了会儿,无忧突然冲着他一笑,打断王妃的话,“娘,照他说的办。” 他回了她一笑,二人之间的硝烟味,即时淡去。 无忧望着他唇边的笑,身子微僵,这笑真象子言啊,在她记忆中,子言的微笑是最好看的。 王妃微微一愣,没想到无忧会同意,不过既然无忧这么决定了,她自也不会再多说,“那就这么办法,至于皇上那儿,我会去如实禀报。” 候在那儿的下人,即时惨白了脸,但事情到了这一步,他也不敢再多嘴,弓着身子慢慢退了出去。 “谢谢王妃。”不凡朝王妃拱手一揖,这一仗他算是打了个漂亮的大胜仗,可是他赢了却看不出有任何喜悦,连眸子里都不见有波澜涌一涌,就象方才只不过是拉了个家常。 无忧静看着他的眼,他有一双水墨氤氲的眼眸,晃眼看象是浸在清泉中的黑宝石,清澈透亮,极美。但仔细一看,却又深不见底,叫人轻易迷失进去。 突然间觉得他就是这样一个人,就应该如此,温文柔弱的外表下拢着一颗强势冷情的心。 如果他不是这样的人,也不能如千千所说,如果不是他约束着常乐,这府中怕是早就尸骨堆成了山。 虽然他的存在对自己处境不利,但他是对的。 方才的那些不快,转眼而逝,起身向王爷和姨娘告辞,“爹爹,娘亲,女儿回府便过来了,还不曾换过衣裳,想回去沐浴更衣。” “也好,你也累了,回屋歇歇,晚些爹娘给你接风洗尘。”王妃握着她的手,有些不舍。 “好。”无忧笑笑然的应了。 “不凡送郡主回园子。”不凡上前一步,侧身微让。 “也好。”王妃轻晲了他一眼,“一会儿给忧儿接风,你也一起来过来。” “好。”不凡应了,漫步随在无忧身后出了大门。 端妈妈挨了三十板子,自己走不得路,被两个老妈子架着来的,等了半天,听说王妃不见她,即时面色灰白,拼了命的挣着要想往里撞,死活要见王妃。 恰巧见无忧出来,如见救命稻草一般往上扑,被老妈子牢牢摁住,“郡主,他们要老奴的命呢……”她虽然恨不凡,这时却也不敢直言不凡的名字,转头看见跟在无忧身后的不凡,神色一僵,眼里透出一抹绝望,却又不甘心,“郡主,快救救老奴……” 无忧打她身边走过,微瞥了她一眼。 端妈妈此时鬓发散乱,面色青惨,衣衫散乱,狼狈不堪,完全没了初见时的嚣张,倒显出些可怜。 外面有人领了护院过来,立到不凡面前,“公子,衙门的人到了。” 不凡目无表情的轻点了点头,护院便上来拽端妈妈。 端妈妈即时眼瞳泛了红,完全慌了神,“郡主……” 不凡在无忧身边轻声道:“走吧。” 无忧不忍再看,顺了不凡的意,向前走了。 012 彼此揣摩 端妈妈绝望和愤怒掺和在一起,面上有些狰狞,冲着不凡的背影,歇嘶底里的喊,“不凡,你这个来历不明的野种,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那些破事,你和赫连虞熙窜通诓着皇上……” 无忧听着她竟将姨娘的名号也叫了出来,不由的停了下来,转身向她看去。 护院忙捂带扯的将她拖了往外走,手上力道大的让她直翻白眼。 不知何时王妃出现在门口,脸色铁青指着骂道:“这儿是什么地方,竟由着她胡言乱语,还不赶紧着叫她闭嘴。” 左右忙另有老妈子闪出,将她按住,不知往她口中倒了什么东西,端妈妈变声的调子即时哑了下去,一个字也喊不出来了,只剩下痛苦的闷哼声。 护院加快了步子,象拖死尸一样将她拽了出去。 这么看来,处死她,明着是为了除恶,但往深些,隐隐觉得这里面另有文章。 这样的事在宫里本是极常见的,然无忧离开十八年,将这些过往早就淡忘。这时再见,身上冷飕飕的,阴风阵阵。 回头见不凡静静的将她看着,忙收敛思绪,朝前急走。 出了垂花门,听身后不凡轻声问道:“怪我吗?” 无忧深吸了口气,眼眶有些发烫,不愿回头被他看见,放慢了步子,淡淡道:“怪你什么?” “离别三年,头回见,便处置了你最亲近的奶娘。” “处置就处置了吧,这事不要再提。”无忧蹙眉,她可没吃过端妈妈的奶,不过是离开这许多年,已经不再习惯人命如草的社会,“你不顾虑我也罢了,你就不怕皇上?” 不凡朝她眨了眨眼,竟带了几分俏皮,“处置端妈妈的是郡主啊,不凡只是按郡主的意思,按规矩办事。” “啥?”无忧一口气憋在心里,半天透不出来,不带这么害人的,她还想活久些,转头瞪他,“你成心害我?万一皇上一怒,把我咔嚓了,怎么办?” 不凡笑了,“皇上对郡主爱如珍宝,就算会有点生气,大不了埋怨几句,不会把郡主怎么样的。” 无忧望天,将脸一板,“感情你全是算计好的,摆我上台来当挡箭牌。” “如果不是有郡主顶着,不凡如何敢任性妄为?”他坦坦然,丝毫不掩饰自己利用她的动机,“再说郡主以前不是很喜欢不凡如此?如果不凡对郡主全无所求,郡主又怎么能得到自己想要的?” 无忧一脸黑线,人脸无耻到这程度也算是个人才,至于那个常乐愿意当傻瓜被他利用,是她的事,而自己对他可没想到有什么可用的地方,这傻瓜是不当的,“以后别拿我说事。” 说完冲着向前急走,他那张脸,一说一个笑,温和好看得紧,但说出的话,每一句都能气炸了她的肺,感觉在他面前,自己就象是被人卖了,还在帮他数钱的傻瓜。 自己从小被母皇冷落,一年到头也见不着母皇几面,连母皇的模样都几乎记不起,实在不知这个常乐用什么办法讨得母皇欢心,这么受宠。 既然不知道方法,就只有避,少到母皇面前晃悠,所以这些背黑锅的破事,能省就省。 他眉头微蹙,望着无忧的背影若有所思。 无忧冲出几步,又退了回来,“端妈妈在府里自己处置就可以,为什么要交衙门,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端妈妈是皇上的人,在郡主府里私下处置了,死的不明不白,皇上难免会有别的想法。送交衙门,有百姓讨伐,条条罪证俱在,既解了民恨,也为郡主争了美名,而皇上也说不了什么,何乐而不为?” 不凡拂开身边垂柳,漫步而行。 无忧停下,横睨向他,为她挣美名?怕是拿她来当杀人的刀,挡箭的盾牌。 他坦然瞅了她一眼,望向前方,“进去吧,我也要回去换件衣裳,就不陪郡主进去了。” 无忧回头才发现已到了一座精巧的院子前,门匾书着‘末央’两个大字。 她瞧了一阵,眉稍一挑,“把这门匾换了。” “换成什么?”他抬头望了眼那门匾,这门匾还是她小时候进宫玩了回来,便死活要人写了来挂上的。 “慕言轩。”无忧迈步进院,没看见不凡眼里一闪而逝的复杂神色。 “不凡会尽快将门匾换来。”不凡转身要走。 无忧进了门,见院内丫头们身影晃动,又转过身叫住不凡,“对了,还忘了件事。” “何事?” “帮我调个丫头过来。” “今天和郡主一起在门口的那丫头?” “嗯。”无忧与他每多说一句话,心里便悬上三分,这个人的心思实在太过敏锐,好象任何细微的东西只要在他眼前出现过,便一尘不漏的全装进了他的脑子。 “好,郡主还有什么要吩咐的?” 无忧摇了摇头,刚要转身进园,传来一道极为温柔,温柔得直暖进人心的声音,“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无忧。”无忧不假思索的脱口而言,话说了口,才悚然醒悟过来,问自己这句话的人是谁,突然问这话目的何在也一目了然,他对她已经起疑。 心头凛然,眸子森冷下来,这个人果然不好对付,转身狠狠的剜了他一眼,他只是微微一笑,“郡主好好休息。” 无忧冷哼了一声,转身就走。 他突然追上两步,蓦然握了她纤细的手臂,将她一把拽了回来,避到身旁树后。 无忧陡然一惊,本能的想要还手,手刚动,想起常乐不会功夫,忙垂了手,一停一顿间已被他用身体抵在了树杆上,动弹不得,抬头见他脸上温文之态荡然无存,眸子里反而透了些森冷,禁不住打了个冷战,“你要做什么?” 他高她许多,向她俯低身,更近的审视着她,突然问道:“你是谁?” 无忧的心一下悬了起来,冥王将她弄成这副丑相,自然是和常乐一个模样,既然长得一样,她何需过于的心虚,害怕? 013 别样的暧昧 再说三年不见,性格变化也不是没有可能,他就算怀疑又能拿她如何? 心头一定,面无表情的向他直视回去,冷声反问,“你这话,是问本郡主?你以为你是什么人?” 不凡听了她的话全不为所动,既不惧怕,也不慌乱,只是紧锁了她的眼,浅然而笑,他越是淡定无惧,无忧反而越是心慌,心跳不由的加速,他眼角的笑意更浓,将身体向她胸前贴紧些,“心跳很快呢。” 低了头向她慢慢俯近,面庞直到离她只有半寸之遥,能感到彼此的呼吸,垂眼看着她颈项上浮起一层小小的粟粒,才回转眸子,锁了她的眼,慢慢的道:“在害怕?”声音低哑磁软,极是好听,落入无忧耳中,却是从头寒到了脚。 就在这时,听见身边围墙内有丫头的声音传来,“好象是郡主回来了,快去看看。” 无忧暗松口气,正在张嘴唤人,突然腰上一紧,被他一拉一拽间向前扑倒,他下她上的跌进身下草丛,手腕一紧,也被他扣住。 他手法巧妙,并不弄痛她,却让她动弹不得。 她也是精通搏击之术的,对他的手法也不由的暗暗惊叹,再看他这时,与在姨娘面前的儒雅辩若两人,幽黑不见底的眸子闪着诱人的光华。 无忧冷眼看着,或许这才是他的真面目。 听丫头的脚步声已出了院门,忙要爬起身,他手臂缠来,捂了她的嘴,她张口要向他手掌上咬下。 突然听见被她压下身下的他发出一个叫人浮想翩翩的低喘,“郡主,不可以这样,你就快大婚了,失不得身……” 丫头恰好到门口,一眼睨见草丛中的二人,听了那声音,即时一怔,满面通红的逃窜回去。 无忧的脑子‘嗡’的一下,浑身血液涌了上来,面红耳赤,他在胡说些什么鬼话。 低头,见自己跨坐在他腰间,在别人看来确实象是她在对他做什么不轨之事,而他纯粹一副被动受虐的小受模样,反倒笑了出来,很想去他脸上摸上两把,当真虐他一虐。 弄明白了现在处境,人也就冷静下来,不再惧怕,俯低身趴在他胸脯上,撅了嘴轻吹他性感的薄唇,直接看向他的眼,“你到底要做什么?” 挑了眉轻笑,我是丑女,我怕谁?就算咬了他,也是他吃亏。 他眸子幽黑清亮,微微一笑,“郡主可还记得我们之间的约定?” 无忧哑然,她知道个鬼约定,冷看着他不出声,她清楚的明白,有些事越抹越黑,倒不如不抹,由着他去画。 “是不记得,还是根本就不知道?”不凡含笑的眼带了一抹凛冽,一瞬不瞬的望着她的眼。 无忧身体微僵。 “果然是不知道。”他眼里笑意慢慢敛去,在眼角笑意将完全消失之际,又是一笑,蓦然翻身,将她压在身下,俯下身,唇轻贴了她的耳鬓,气息如风送鹅毛一般轻拂着她,温温软软,吹得她耳朵瞬间烫下耳根,他的声音越加的磁软诱人, “别怕,就算你不是无忧也没关系,我不会伤害你。但你得告诉我,她在哪里。只要我寻到她,就带她离开,你仍做你的郡主,可好?” 无忧冷笑,眼里的讥诮之色尽数给了他,这种鬼话三岁的小孩也骗不过。再说她哪知道那个常乐在哪里,“我就是无忧。” 他神色越加的温柔,声音更加诱惑,“我不会骗你,我留在府里是为了她,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所以只要你将她完完本本的还给我,我可以帮你做很多事。” 无忧明知这个人不可信,却情不自禁的心里一动,呼吸不由的屏住。 自己要在府中立足就得过他这关,他对自己已经怀疑,以后想蒙混过去,已经不可能。 信他,还是不信他? 告诉他,自己是从别处送来的,至于常乐在哪里,天知道? 她眼一眨不眨的将他看着。 他眉目分明,五官精致细腻,容貌秀美,略一看远不如那些酷哥帅男晃眼,但他与身俱有的秀雅,如同世间最温润柔美的暖玉,但叫人看上一眼,便想再看第二眼,第三眼,最终再难看去别处,那双眼更是纯粹的黑,黑的不掺任何杂质,叫人看不透。然越看不透,就越想去看透,一路路看到深处,最终迷失的却是自己。 她看着他,他也看着她,四目相对,他不急不燥,静静的等着。 无忧视线下移,落在他橘色泛着柔光的唇上。 他的唇形端正薄削,唇纹细腻如同花瓣,这般看着,没来由的叫人喉咙发干。 薄唇轻动,“相信我,无忧对我很重要,我不能失去她。” 她重看向他的眼。 他眼眸真诚。 无忧蓦然一笑,盘旋在宫廷周边的人,能有真情? 她不信他,她凭什么信他? 将将才见他将她用做杀人的刀,挡箭的盾牌来除了一个隐患。 如果常乐身上没了这些权势的光环,她对他还能如此重要? 信他?搞笑! 再说如果让他知道,那个对他‘很重要’的无忧因她而消失,不知会不会恨不得将她剁成肉酱。 无忧眼里的讥诮变成了嘲弄,“你爱她什么?这张丑脸,还是地位?” 以前常见一些美貌女子吊了个丑男人,被人戏说是鲜花插在牛粪上。这句话现在用在他身上就正好倒了过来,现在他是鲜花,插在了常乐这堆牛粪上。 摸了摸脸,触手便是凹凸不平,眸子黯了下去。 呃,自己现在就是那堆牛粪。 不凡默然,这些全不是原因,真正的原因却不能道于人知。 无忧眼里的嘲讽之意更浓,在他略为失神中,蓦然挣开他的束缚,抬起一只手缠了他脖子,一手顺他领口衣襟慢慢抚下,直至胸脯,留连恋不去,动作极是煽情,眼角带媚,笑口盈盈的道:“我就是无忧,既然我对你这么重要,也就别理什么大婚了,不如就此……” 他眼里没有无忧预想的慌乱,只是勾唇淡笑,“如果不凡依了你,一旦东窗事发,不凡可得被太子乱杖打死。” 014 看谁压谁 无忧眸色微闪,“原来,你是怕死的。” “谁不怕死?不凡自然也是怕的。”不凡嘴里说着怕,脸上却全无怕的模样,“比起用这招来除去不凡,倒不如我们做笔交易,让不凡为你所用,条件是你告诉我无忧在哪里。” 无忧‘哧’的撇头一笑,一闪间的念头也能被他看穿,回头看着他胜算在握的散漫笑意,气闷的想咬他一口,突然问道:“你是不是处的?”停了停,怕他不懂什么叫处,又补充了一句,“就是童子鸡。” 他唇角习惯性的笑意一僵,一直淡然从容的神情终于起了变化,沉静似水的眼眸闪过诧异。 无忧在他惊怔中,满不在乎的将他从身上推了开去,起身俯视着他,“别紧张,你是不是,我都不在意。” 就算是自己的老公,在认识之前的事都管不了,何况是别人的男人。 转身走出树丛,听身后他的声音传来,“我会让你说实话。” 无忧回头一笑,那就看你的本事,不过这句话只是在心里说说,“我就是无忧,你死活要说我不是,我也没办法。” 她没骗他,她本来就是无忧,只不过不是这个常乐府中的常乐郡主,而是在八年前便被毒死宫中的常乐公主。 不凡翻身站起,轻理衣衫,一拂身上落叶,又恢复了初时所见的淡然从容,施施然的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去。 无忧望着慢慢走远,逸雅的欣长背影,崩得紧紧的神经,顿时松了下来,长嘘了口气。 这个人比想象中更难应付。 与他闹了这么一场,不知他还会不会把千千给她指派过来。 院里丫头见她进来,忙迎了上来,将她接下,其中一个看见她,脸上便是一红,想必是方才见到她‘强迫’不凡的那个丫头。 无忧眉头一皱,对那个人也当真头痛。 苦笑了笑。 常乐的名声本来就不好,离开三年回来,又顺顺当当的把那淫/荡的名头坐正了,这样也好,省得前后落差太大,引人怀疑。 沐浴出来,果然见千千被人引了过来。 无忧看着缩手缩脚的千千,挑眉一笑,那个人如果抛开院门外的恶行,还真得体的叫人寻不到他的错处。 她要人,他便立马送人来,至于原因,半个字也不问,无需让她再动脑子去想怎么应对。 千千一见无忧,心里就直犯迷糊,两边嘴角上勾,陪了个假笑,“郡……郡主找我?” 无忧退去左右服侍的丫头,朝着她也是夸张的挤了个笑,笑纹在脸上一现便收,“笑得这么难看,收了吧。” 千千‘嘿嘿’的当真一笑,向门口望了望,蹭到她面前,“你还真是郡主啊,那我以后真不用再回端妈妈那里,就留这儿了?” 无忧白了她一眼,端妈妈过了明天,就没了,还有什么可去的,将手中玉梳往台案上一搁,“看你表现了。” 千千忙拿了玉梳给无忧梳着那一头墨黑长发,吁嘘不已,这个郡主要身段有身段,要好发有好发,偏这张开门见人的脸着实难看,“那个车里的人,咳……说是郡主的二夫,就是我说的那个不凡,不过这两年不在府里,今天才回来。” 无忧嘴角一抽,这消息来的晚了些,不过足见千千还是上了心的,“这个人是什么背景?”就算是仗着常乐的势,如果没有了不得家世背景,怎么也不可能敢动皇上的人。 千千搔了搔头,“不知道。” 无忧回头,似笑非笑的将她看着,慢悠悠的道:“三包……你就这点能耐啊?你还是回端妈妈那儿吧。” 千千手一抖,苦了脸,扑跪下去,抱了无忧的腿,开始嚎,“郡主,明天端妈妈就要被处决了,现在她手下的那些人,听说等公子忙过了,要挨个的审。 现在全被关在柴房里,一个个的吓得死了一半去了,说铁定一个也跑不了的,都得给办了。 我也是将将从那儿提出来,也不知以前到底帮端妈妈干了些什么,你让我回去,指不定明天就要跟端妈妈一块处决了。 你也知道我是被上头丢下来的,转眼功夫,就回去了,他们非得冤我不肯好好在这儿呆着,做手脚解脱,没准又给我扣上一条不服管教,屡教不改的罪名,到时指不定要将我摔去哪儿呢。 万一是青楼卖笑的,那可就真真生不如死了。 好歹看在我们是一路……” 她见无忧脸一黑,忙把后面的话给咽了回去,小声絮叨,甚委屈,“我一回去就被揪着送进了柴房,能问到这些就算不错了。郡主让我在您身边呆着,我保证,以后把我那三包的本事发挥到最大,给郡主分忧解难。” 无忧一扁嘴,“你那包坏事,还是算了。” 千千一抹眼泪,手上却是干的,哪有什么泪水,见无忧无语望天,干笑道:“这么说,我不用回去了?” 无忧刚回来,身边也得培养自己的人,千千与她一起过来,自是最佳人选,叫她回去,也不过是吓吓她,“快梳头吧,一会儿那边来传宴了。” 千千长松了口气,爬了起来,握着无忧的墨黑长发,又犯了愁,偷看了一眼无忧,心一横,梳了起来。 无忧不再理她,陷入沉思,慢慢回想着被封存了十八年的记忆,希望从过去与姨娘的对话中知道些关于常乐的事。 过了良久,听千千说了声,“好了。” 抬头往铜镜中一照,微微一愣,脸黑了下去,头上顶着两个包子,和千千头上的那两包子头一模一样,只不过她头发较千千长密了许多,那两包子就大得出奇,几乎堆满了头顶,怪模怪样跟蜻蜓脑袋差不多。 难不成要她顶着这么个蜻蜓头去赴宴? 那个不凡可是眼定定的寻她的把柄,不用闭眼也能想到他看到她这副模样是什么神情。 大吼出声,“千千。” 千千捏着梳子,愁眉苦脸的将脸皱成一堆,“奴婢只会这个。” 无忧哭笑不得,“你怎么不早说?” “郡主叫我梳头,我不敢不梳……” 无忧捂了捂额头,好在她是遇上了自己,要不然就她这样子,就算没有端妈妈这事,她也得自个栽进去。 015 美夫不好吃 无忧对千千的能耐感到很无力,又不愿另叫下人进来服侍,自己打散了头上顶着的两个包子,顺手挽了个偏向一侧的小坠马髻。 这个发型无需过多装饰,只要随便加上一朵珠花或者绢花便能俏丽得体。 望着镜中挽起的发束,黑亮的瞳仁暗了下去,这发型是在她六岁前常挽的,不过挽发的那双手却不是她,而是子言。 别的公主都是由宫女服侍着挽发,而她这个无人问津的小公主,宫女们自然能懒就懒,从早到晚也难见个人影,于是给她梳头的活便由子言包了下来。 有时她会问子言,“为什么总是子言哥哥帮我梳头?” 他总是对着镜子里的她温柔的笑笑,“因为我是你夫君。” 那时她不懂他眼里的怜惜和无奈,觉得很开心。 后来她去了二十一世纪,年龄渐长,才懂得这里面的那些酸楚,不过那时,他已不在,也无需再挽那样的发髻…… 她会在无人之时,自己反复的梳着那几个他为她常梳的发型,然后愣愣的看着镜子,就好象是他为自己挽起的发束。 对着铜镜看了一阵,手慢慢垂下,任发束自行散开。 “郡主挽得很好看,为什么要打散?”千千正从梳妆盒中捡了一样珠花捧在手中。 “不喜欢。”无忧说了句违心话,重新梳了一束长发斜拢到脑后束高,松松挽了个小髻,在发圈处压上珠花,发稍与余下的长发随意用玉结扣住,简简单单,也算是得体大方。 “郡主的手真巧。”千千在一旁看着,羡慕不已,瞅向铜镜中的那张脸,这漂亮的发型也就大打折扣了,微扁了扁嘴,老天爷还是公平的,给她一个显贵的身份,便给了她一张丑脸。 无忧对这张脸也还不习惯,不愿多看,匆匆收拾妥当便离开梳妆台更换衣衫。 没一会儿功夫便有人来请她过去王妃的侧厅用膳。 出了院门,梨花树下已有一个人在等待,他负手而立,目如止水,静看着她。 俊美的面颊上寻不到先前与她发生过的那些让人不愉快的痕迹,风吹衣袂,花瓣飘扬,却越觉得他清宁绝尘。 如果不是亲眼见他弄权,真会被他这纯清的外表蒙骗过去。 无忧大大方方的朝他走过去,“等我?” 他笑了笑,不经意的看过她古今结合的发髻式样,“能让不凡等的,唯有郡主。” 无忧肚子里骂了声,虚伪,没句真话,嘴角却略略勾起,露出一个在这张脸上怎么看都难漂亮的笑,“我也正怕路上会无聊,有你陪着,当然最好。”怕迷路才是真的。 不凡只是嘴角微微翘起,似笑非笑,,漆黑幽深的眸子闪如碎星,象是带了些玩味和嘲弄,“可以走了吗?” 无忧也不理会他是不是看穿自己害怕不认得路的心思,眼角瞥向身后愣看着不凡眼也不眨一眨的千千,眉头连皱了几下。 “他是不是长得很好看?”敢这么盯着人家夫君看,真是个不怕死的丫头。 千千仍不转眼,随口道:“是啊,我还从来没见过这么迷人的男人。” 话出了口,见对方浓眉一皱,又听身前无忧轻咳了一声,才回过神,想起方才这男人口中自称‘不凡’二字,脸即时白了下去,膝盖一软,再也站不住。 无忧将她一把拽住,提了起来,笑嘻嘻的问,“他这般模样配不配得上我?” 千千瞟了无忧一眼,再偷偷瞅了不凡一眼,喉间便干巴巴的,涩得说不出话来,一个秀美绝世无双,一个丑得虽然谈不上绝世无双,却也不是一般二般了,怎么配?乱配…… 嘴唇翕合了一下,‘配’字在嘴里绕来绕去,就是出不了口,那张脸慢慢苦了下去。 不凡偏头一笑,“怪不得郡主点名将这丫头从端妈妈那边要过来,果然有点意思。” 千千一听‘端妈妈’三个字,脚下又是一软,愣杵在那儿,一张脸更是苦得可以拧出汁,看美男看出问题了,这下怕是小命不保了。 无忧白了她一眼,暗呸她一口,没出息,“既然有不凡陪着,你也不必跟着我过去了。”就她这花痴德性,去了包露马脚,还是少在人前丢人现眼的好。 千千应了一声,连看不凡一眼的胆子都没了,一溜烟的跑了,唯恐慢上一些,他看自己不顺眼,便又得回端妈妈那边的柴房等着处置。 无忧知道除非不凡有足够的证据,或者寻到真的常乐郡主,证明自己是冒牌的,否则就算与过去再怎么不同,他也不能把自己怎么着,也不怕他,自然不担心千千在他面前露出的洋相,转身往前走。 “你很在意那个丫头?”身后传来不凡的声音,没有别人在面前,他连郡主都不称了。 “谈不上在意,只觉得她挺有意思,留在身边解解闷,很是不错。”无忧不以为然,身为郡主想要个丫头,还能有谁敢说三道四? “不凡在郡主面前,不能把她怎么样,但换成别人,就不见得了。”他漫步走在无忧身侧,口气也是漫不经心。 无忧陡然一惊,随即便恢复冷静,他如果想她出事的话,大可不必提点她,千千闹出的事情越多,对她越不利。 这么看来,在他没寻到真常乐之前,与她暂时是一条船上的人,斜眸睨向他,半真半假的道:“如果我有什么事,不正合你心意吗?” “如果你出了什么事,我去哪里寻无忧?”他也是悠悠一笑,眼眸极亮,看到深处却是冰雪般冷冽,全然寻不到情意,“我之前便告诉过你,这府中,我在乎的,只得无忧一人罢了。” 无忧嘴角轻撇,她敢说他对常乐是无情的,在乎她的地位吧,“我就是无忧,你还去哪儿寻?不过你在不在乎我,我却是不在意的。” 他轻笑出声,“除了不凡还有五夫,三十二侍,自是不必在意我的。” 无忧嘴里干巴着越加不是味道,这一个都吃不消,还另有三十七个,得乘早处理了,才是正理。 016 感觉不靠谱 无忧支走了千千,与不凡单独相处,心里远不如表面那么淡定从容,想着他之前的恶行,心里不免忐忑。 眼角一直没离的将他挂着,打定主意,如果他再敢胡来,便设法给他些苦头吃,下下他的威风。 有他引着,在这硕大的院子里走得甚轻松。 偏头看着他,他发稍还带了些未干去的水珠,也是刚刚沐过沐,仍然是一身极普通的白衣,被他穿得很是优雅。 她看他,他也偏了头来看她,被水浸过的瞳眸越加的清亮照人,眼底深处,竟也隐着一丝让人难以发觉的好奇。 他美好的身影叫无忧打心眼里感到可惜,这么个看似无害的美少年,一来便被归在了自己对头方。 又忍不住逗他,“你为什么认定我不是无忧?” “感觉。”他先行一步转到右边的一个岔道,等无忧过去。 “感觉是最不靠谱的东西。”无忧扬眉,“你是不是觉得我对你与过去不同?” “确实不同。”他睨了眼她毁得不成样子的脸,自从这张脸毁了,她根本不正脸看他一眼。 如果他多看了她一眼,她便少不得的要大发脾气,之后便总有下人倒霉。 而眼前这位看向他的眼神却是坦坦然,不避不让,甚至可以说是大胆之极。 初初回府,在塘边等她,以为是三年不见,她一时间忘了顾虑,才那般直看着他。 接下来,她总是在好奇的打量他,他向她望去,她也全然不加以回避,这与过去的她全然不同。 不过初时,他对她只是怀疑,认定她不是无忧,却是因为那真块门匾,“你可知‘末央’二字从何而来?” 无忧挑眉笑了,别的不知,这个却是再清楚不过,“过去宫里的常乐公主所住的地方就叫‘末央宫’。” 不凡笑了笑,‘末央宫’虽然已经闲置,但并非无人知道,她能来代替无忧,难免会提前做下些功课,知道‘末央’的由来,也不足为奇,这说明不了什么。 他问这么一句,也不过是存个侥幸。 无忧以为他还会再问些什么来试探于她。 结果一直走到姨娘的叠秀苑,也不见他再有什么动静,安静得象只猫一样,只是不着痕迹的给她引路,得体的叫无忧挑不出他一丁点毛病。 到了院门,他便不再因引路走到她前面,一直尾随在落后她半步的右手边,垂眉敛眸,较在外面时,又多了几分恭敬。 以他在这院子里的地位,丝毫没有娇纵之气,实在是难得,“我爹和我娘对你是极偏爱的,你何需如此?”他就算到了里面,也能得个座的人,完全不必要这么拘礼。 “该守的规矩,还是要守。”他转眸向她望来,她这双眼看似和三年前一样,但仔细看去,却又黑了许多,也亮了许多,纯净的如同孩童的瞳仁,这也是与过去的不同。 但说话的声音,笑起来的模样却又与她一般无二,着实叫人迷惑。 “我娘知不知道你这温文而雅背后的另一张脸孔?”无忧似笑非笑,嘴角挂着讥诮。 “无论什么人,都有千面,在王妃面前,不凡只要做到该做的便好。”不凡眼角含笑,仍然不愠不燥。 “是吗?”无忧眉稍上扬,皮笑肉不笑,真想咬他一口。 二人各怀心事,四目相对,就这么僵持着。 “王爷,王妃请郡主和公子进去呢。”从殿内出来的丫头打破僵局。 席间,无忧总觉得脸上瘙痒难忍,好不难受,免不得总用手去搔脸。 王妃将她的手按了下来,蹙眉埋怨,“方才宋太傅过来说了,你本该在山上多呆上半个月,山里清凉,脸上也不会发痒,等脸上结痂脱了再回来,偏偏你听说不凡要回来,便死活不肯再多呆,现在知道难过了?” 无忧‘啊’了一声,瞪向坐在身边的美少年,原来遭这罪还是因为他。 不凡只是陪着王爷说话,对她不满的宣泄眼神,全然无视。 “好在神医有交待,叫宋太傅给你带了些去痒的药回来,可以暂时缓缓。”王妃满脸溺爱,叫丫头打来清水,取了个青瓷小瓶出来,倒了几滴药汁入清水中,拧了湿巾给她敷面。 一阵清凉,果然脸上瘙痒顿减,无忧吁嘘,这个神医的药果然灵验,琢磨着得把这药拿到手中,再痒时也不用难受。 还没开口,王妃已将药瓶递给了不凡,“神医只给了这一瓶,你好好收着,她痒得厉害,便帮她敷一敷。” 无忧心里‘咯噔’一下,抢先伸了手去接,“他初初回府,事务繁多,不必劳烦他了,我自己来就可以。” 王妃打开她的手,“你这丫头行事太过莽撞,万一不小心摔了这瓶,这往后的日子便有的你难过,还是不凡保管着稳妥些。” “好。”不凡轻飘飘的瞅了无忧一眼,微笑接过。 “我……”无忧两眼瞬间圆睁,他那表情……分明就是别有用心…… 瞪着眼看着不凡将药瓶往袖子里收,眼球扭得差点抽筋,这不是助纣为虐吗? 如果脸上痒起来,他拿这东西来威胁她,那可是没法活了。 这个常乐在她老娘心目中也太不靠谱,收个东西,还得别人代劳。 不凡手中动作停下,将药瓶递到她面前,“如果郡主不放心不凡,不如自己收着。” 无忧眉开眼笑,伸了手去接,一句‘好啊。’刚要出口,眼角见王妃和王爷眼露迷惑的将她看着,心头陡然一惊,手掌由接变推,将不凡捏着青瓷小瓶的手推了回去,越发笑得有眉没眼,“我怎么能不相信你,由你收着,最合适不过。” 王妃和王爷僵着的脸这才松了下来,特别是王妃竟象是有松口气的模样。 无忧呼了口气,暗道了声,‘好险。’ 千千说过,常乐是对不凡极依赖的,突然变得对他不信任了,这在谁看来都是极不正常的。 如果她当众表现出对不凡有异心,首先要怀疑她的,只怕不是别人,而是王妃。 017 无人能侍寝 如果被姨娘看出蹊跷,她又不能说自己是八年前宫里赐毒而死的那个常乐公主。 那么她这个由公主降级成郡主的冒牌货便不攻自破。 项上这颗脑袋能保多久,便不得而知。 再看身边俊颜,一派祥和,哪有她满脑子的那些坏水模样,脸上的笑变得有些讪讪。 “不凡,你别介意,宋太傅去山里接忧忧的时候,神医就说过,这三年忧忧服了太多的药物,得了一阵子的失疯症,后来虽然治好了,但间不中的还有些……后遗症……” 王妃睨了无忧一眼,说到‘失疯证’三个字时,还故意压低声音。 无忧翻了个白眼,自己隔在王妃和不凡间中,她压低声音有什么用? 这到好,脸丑就算了,白白又多了个失疯症。 不过这样也好,就算以后有什么举动和过去不同的,是不是可以自动归于‘失疯症’后遗症? “所以行为和以前有些异常,也是难免的。宋太傅说在山里的时候,她都认得他的,在门口便将他叫成了你……”王妃将无忧的手拖过去握住,甚是爱怜。 无忧看着握在一起的手,心里一暖,如果不是少了子言,这冒牌郡主比宫里做公主可是幸福多了。 “王妃多虑了,不凡怎么会对郡主有别样想法。”他微垂了头,斜瞥了无忧一眼,薄唇微抿,难道是因为‘失疯症’才变成这般性子?难道当真是自己想错了? “忧忧离了山中灵气……”王妃欲言又止,眉头蹙了蹙,有些犹豫不决,“你刚回府,府中事务一定很多,也是不行……他们几个当真赶不回来吗?” “已经通知了他们,但是郡主突然提前回来,今晚怕是赶不回来,最快也得明天。”不凡如实回答。 “明天啊,那是不行了,明天她便随我们回‘靖王府’,宁墨那里还不行吗?” 不凡微垂了眼睑,算是默认。 “忧忧当年是做得过了,但都过了这么多年,宁墨还不能淡忘吗?”王妃秀眉慢慢拧紧,有些不悦。 不凡淡淡一笑,“有些事,不能靠淡忘。” 无忧夹在他们中间,知道说的是自己,却听不懂他们话里的意思,至于那个宁墨是谁,就更不得而知了,不过听说明天要离开这儿,倒是满心欢喜。 王妃轻叹了口气,瞅了无忧一眼,眼里意思分明是:全是你干的好事,“那皇上新给的三十二侍呢?” 无忧将嘴角一撇:与我何干? “那三十二侍都是送来不久,还不算太懂规矩,万一……郡主又将大婚,怕是不妥。”不凡不放心的扫了无忧一眼。 无忧眨巴着眼,算是听明白了,这是在分派她晚上睡哪儿呢。 又想将她塞到男人房中,又怕那些男人上了她,或者她把别人给上了,两眼望天……这叫什么事…… 只是不明白,自己明明有房间,做什么非要去别人房里睡,将嘴一扁,“我自己睡。” “不行,除了‘靖王府’你不能独睡。”王妃想了不想将她的话否认。 “那让丫头陪我睡。”无忧小时候也是跟子言一起睡的,也就没往深处想,为什么不能独睡。 “丫头哪来的阳气。”王妃脸色一变,抬头揉了揉涨痛的额头,无忧一院子的夫侍,到头来,却没能用得上的,“罢了,罢了,不凡将紧要的事捡着做一做,其它的往后搁一搁,忧忧今晚就歇你那儿。” “是,我这就去安排。”不凡点头应了,起身告辞。 “你也不用忙这一会儿的功夫,这里也散了,一起出去吧。” “是。”不凡退开一步,垂手而立,等着王妃离席。 王妃看着他,满意的露出微笑,来来去去,还是只有不凡省心,回头吩咐无忧, “这些年你不在府中,你哥哥将不凡要去做了这几年的军师,一时半会儿的哪能离得了他。你又突然提前这许久回来,他为了赶着回来,昼夜不眠好些天,才把手中事务交待出去,换个人早累得趴下了。别看他现在跟没事一样,那是撑着的,你今晚可要乖乖的,别再给他再找麻烦。” 无忧一张脸却苦得出了汁,他不给自己找麻烦,就能烧高香了。 自打进了这大门,就死活跟他绑一堆了,撇都撇不掉,再说他那样象累得要趴下吗?以她看来,他精神好得很呢。 那常乐也是个怪胎,好好的,要什么阳气。 愁眉苦脸的也起了身,站在不凡身侧。 好在有那个见鬼的大婚顶着,也不用担心晚上到了床上还得跟他火拼一回。 到时大不了蒙了头就睡,十八年来,没听冥王说过自己有说梦话的习惯,自不必担心睡着了,漏嘴。 一头睡到天亮,明天就随闪人去靖王府,他也不能拿自己怎么着。 王爷不忍心无忧才回来,便被王妃絮叨,起身过来揽了她的肩膀,“宋太傅说这几年,你在山里箭术一点没拉下,还精进了不少。走,让爹看看精成啥样子了。” 无忧一听射箭,顿时来了精神,她对射箭独有情钟,这些日子为工作的事,有好些日子没摸过箭,现在一提,手就犯痒。 屁颠屁颠的跟了王爷出去。王妃见无忧从起身到出去,没有半点留恋不凡的样子,再想着她方才说的话,居然要跟丫头睡,眉头皱紧,迷惑的低语,“该不会在山里几年,没夫侍们陪着,被那些一心往上爬的坏丫头纵得合百了吧?” 不凡尴尬的拱了袖子遮着嘴,轻咳了一声。 王妃才醒觉自己失言,飞快的看了眼一旁不自在的不凡,忙闭了嘴,“走吧。” 无忧一脸黑线,怨念的望向身边王爷。 不想,王爷听了王妃的话,却也有想法,瞅了不凡一眼,以前她恨不得整个人挂在不凡身上,片刻不离,可现在……确实不大正常。 低了头在无忧耳边低声问道:“你娘说的该不会是真的吧?” 无忧哭丧了脸,这下好了,又多了条……百合……“哪能?” “不能就好,不能就好。”王爷哈哈一笑,回头瞪了夫人一眼。 018 宁公子 靶场…… 王爷递了弓箭给她,“骑射,如何?” “好。”无忧望着远处箭靶,浑身是劲,“爹爹,不如我们比一场,一人十支箭,看谁射中的多。” 王爷也是好箭的人,过去常乐的箭术便是他教的,浓眉一扬,“好啊,敢跟老子较劲了,我到要看看你到底有多出息了。” 接了下人递来的马缰,翻身上马。 无忧坐在马上,却是百般感慨,冥王过去迫她练箭,练骑术,原来是因为常乐擅长此项。 以此看来,冥王所做的每件事,都是事出有因,也就是说早在十八年前,他便知道自己一定会回来成为靖王府中的常乐郡主。 那么那次毒杀,是不是也是他提前算计好的? 她记得那时候靖王府的郡主小名兴宁,封作‘靖宁郡主’,为什么会改成自己的封号‘常乐’?自己的名字‘无忧’? 用死人的封号是大忌,如果说王妃和王爷生冷不忌,或许还能强塞过去,但母皇也就准了?她可是母皇亲手下喻赐死的。 不管是不是她犯了大错,赐死年仅六岁的幼女,都是不仁道的,按理该把这事永远的埋起来,又怎么会让靖宁顶着常乐的名号到处招摇? 百思不得其解,想不明其中道理。 这世上到底有多少不为她所知道的秘密? 持了长弓,接了下人递来的马缰,脚尖在马蹬上轻轻一点,轻敏的翻身上马,一夹马腹,骏马奔向场中,飕飕几箭,箭箭正中靶心。 王爷含笑点头。 洪凌远远将这一暮看在眼中,也不由的暗赞了一声,走向静立在前方树下的不凡,随他一起看向场中,冰冷的目光掺和着怨恨之色,“郡主的箭法果然如传说中那样百发百中。” 不凡象是对他的神情全然不察,仍目视马背上的无忧,面色平和,全无波澜,声音淡淡的,“查得怎么样?” “郡主除了在‘宁村’小解,确实没再停过车,‘宁村’也有人见到郡主,而且亲眼看着她上的车。 启程后,辇车左右都有护卫护着,不可能在途中将人劫去。 但是如果当真有什么问题,也只能出在那里。 另外洪凌赶去时,恰好看见有几户人家行色匆匆的卷包裹离开。 我觉得他们鬼鬼祟祟的就将他们拦下,不管怎么问,他们就是吱吱唔唔的不肯说,问得急了,只说是去走亲戚。 可是我查过他们的行礼,怕是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全带上了,就连锅碗瓢盆都没拉下,这哪象是走亲戚的,分明是逃难。 不过他们也没犯什么事,我也不能硬来,只得将他们放了。 离开时,听到他们一个小孩说了句,‘娘,恶郡主都走了,我们为什么要逃。’ 我觉得这事有蹊跷,重新折回去审问,他们却死活不肯再说,属下又怕回来晚了不能向公子复命,所以暂时将他们先扣着。” “他们现在在哪里?”不凡终于转过头。 “属下将他们安置在供下人们探亲的别院。” “你做的很好,我们去看看。”不凡轻点了点头,转身离开树荫。 洪凌跟在他身后,又道:“宁公子回来了。” 不凡偏头过来飞快的看向他,“他回来,可有人看见?” “不曾有人看见,淑娘支走了所有下人,王妃不会知道他离府。” 不凡收回视线,“那他可知道郡主回府的事?” “宁公子从来不许将郡主的事往院子里传,再加上这时他院子里没有一个下人,应该是不知道。” 不凡轻叹了口气,“又要可惜了一把好琴。” 洪凌微微一愣,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来这么一句话,看了他一阵,不见他再说什么,看向前方,走自己的路。 •;•;•; 无忧离开靶场,暗松了口气,终于过了一关。 也不敢问人不凡的院子怎么走,加上一阵骑射,又出了一身汗,索性回自己的住处重新洗个澡,再寻丫头引了去不凡那边。 常乐寝室有花廊连着一间专门供她沐浴的小院,小院里花香扑鼻,十分宜人,又引有温泉,腾腾热气从泉眼热冒出,将掩在四周的轻纱幔帐映得如同仙境。 无忧褪去身上薄纱长裙,步下温热的泉水,靠坐下去,任如羊脂的泉水浸过肩膀,慢慢合了眼。 她在宫中时,丫头不愿理她,很小的时候便自己洗澡,到了二十一世纪更是如此,到了如今再也不习惯别人服侍着沐浴,打发去周旋在附近的侍女,只留了千千一人在身边。 千千虽然是新招进来的,但常乐身边的人,有哪个是不会看眼色的?自然看得出来,这个新来的丫头很合郡主心意,对她自然不敢怠慢。 无忧离开后,便去领了新衣过来,收掇着给她洗澡换过,又将她安排在无忧贴身侍女所住的耳房,便于郡主随叫随到。 千千认定来这里是要受苦的,突然有这样的待遇,暗庆因祸得福,但同时明白这一切全是托无忧的福,现在自己跟她就是一条绳子上的蚱蜢,如果她倒了,自己也就完了。如果想这一世平平安安的过去,就得保得无忧平平安安,望着水中闭目小睡的无忧,将拳头一握,这一世生是无忧的人,死是无忧的鬼,说什么也要保得无忧不倒。 蹭到池边坐下,“郡主,虽然我在上面也是要服侍人的,但是这里和上头毕竟不同……”要想保得她,就得自己不露马脚。 无忧微睁了眼,笑睨向她,果然是个机灵的,“规矩,我会教你,你不用担心。不过你得去帮我做件事。” 从宫里出来的人,哪能不懂得规矩,这里虽然不比得宫里,但也是大同小异。 然今天与不凡做了番小较量,那个人实在不容人小看,在没有失去这个暂时的地位前,她得抓紧时间将一些未了的心愿给了了。 千千鼓了鼓腮帮子,就知道她留下自己是另有目的,干笑了笑,“什么事啊?” “将这世间长琴弹得好的人的名单收一收,顺便打听一下他们的背景。”无忧欠了身,压低声音,“千万不要让任何人知道,特别是王妃和不凡。” 019 幽院美少年 无忧沐浴出来,天已黑尽。 虽然极不愿意去不凡那处过夜,但怕王妃有所怀疑,只能硬着头皮往那边去,好在过去与冥王一屋子住了十八年,倒也不介意与男人同睡,前提是那人不爬上她的床。 将千千留在自己屋里自行熟悉,另由小丫头引着前往不凡的住处。 路过一处幽静之处,远远听见有清清泠泠的琴声传来,恍听似浑厚低婉,缠绵着身边风吹竹叶之声,余音袅袅,象是欲抛开一切,脱尘而去。 无忧暗赞是何等胸襟的人才能弹出如此曲子。 垂头微微一笑,这院中还有如此高超琴技之人,不由的停了下来,朝着身侧幽竹小道望去。 蓦然曲音一转,一扫方才的清和祥宁,低沉下去。 无忧不由的随着竖耳细听下去,曲音清寡而幽沉,零零落落,叫人听之不自觉的随着曲子感伤欲泣。 无忧身子一僵,耳边旋绕着从竹林后溢出来的悠悠琴声,声声轻撩着她的心,如坠入了阳春迷梦,又如卷入万丈冰窟。 这曲音…… 心脏不受控制的突突乱跳,蓦然然推开身边丫头提着的照明灯笼,朝着小径急奔而去。 曲曲拐拐直到一个依着山泉一角的小院前才停下,也没来去留意头顶门匾,放慢脚步,朝着院里走去,绕过门口的几株青竹,见一丛方竹林前竹篱下掌了盏灯。 灯下,侧对着她坐着一位青衫少年,头发随意用了条同色的发带半拢到脑后,与顶发束在一起,顺发而下。 面颊半侧,看不见容颜,穿戴齐整的衣领上露出的那抹肌肤如脂似雪,在如黑缎的长发掩映下,这意境美得如梦似幻。 背脊笔直,薄削侧影完美无暇,却冷冷清清,带不出一丝暖意,叫人看了,生出说不出的孤寂之感,仿佛连这间小院也冷了下去。 然这份冷萧孤寂,却不由的让人生出怜惜之情,很想将他暖去。 鬓边墨黑的长发随着夜风轻轻扬起,丝丝缕缕,荡于胸前,明明是动,却让他越发显得清和肃穆。 无忧自进了这院子,虽谈不上热闹,却是无处不人来人往,万万想不到在这样的府院里竟有这么幽冷清冷的地方。 他阔袖半掩,在长琴上轻勾,慢捻的手指,均匀修长,骨瘦纤秀的如同玉雕,如果说不凡的那双手有远山柏松的傲然之气,这双手便如同幽谷青竹的雅静。 随着她的踩着一枝断枝的一声轻响,他屈起的手指骤然伸直向琴弦按下,曲声嘎然而止,手指又再屈起,将琴弦攥紧,如丝的琴弦陷入他的指腹,慢慢的有艳红的鲜血自那白得尽乎透明的指间溢出,顺着琴弦蔓延开来。 无忧呼吸一窒,定定的看着那双抚琴的手,胸口顿时缩痛,眼眶热烫,低声轻唤,“子言……” 有小厮匆匆从院外奔进,看见院中杵着的无忧,愣了愣。 青石几前少年已然转身,背对着她绕过长琴,朝前方而去,只有一个清冷得如同千年寒冰的声音飘来,“将这琴焚去。” 小厮艰难的吞咽了一下,望向那琴,眼里尽是不舍,“公子,这琴,您雕了一年,这才将将雕成,又是第一回弹……” 无忧这时方醒过神来,怔怔的望着渐远的一方轮椅,青衣少年的身影已消失在青竹之后,只留下一缕清风的若有若无的药香,再便是木轮压过地面的枯燥声响。 她呼吸一紧,他竟是残疾。 正想往前追去,随她前来的小丫头已小跑过来,将她拽了,面如死灰,跪倒下去,“郡主别再为难宁公子,他真的会死去的。王爷在郡主回来前便下了死令,如果奴婢们劝不下郡主,逼死宁公子,奴婢们全得死。” 无忧一愣,打了个激灵,“我怎么会为难他,我只是去看看他……” 小丫头泪如雨下,战战兢兢,紧攥着她的袖子的手却不肯放开,“郡主也不想宁公子死去,是吗?” 无忧收回望向少年身影消失的方向,低头看向跪在身边,身如筛豆的小丫头,暗抽了口气,这院中当真不能鲁莽行事,一步行错,便要闹出人命。 长呼了口气,“你起来吧。” 转身不舍的慢慢向外走,到了院子门口,又回头望向那方青石琴几,喃喃自语,“是宁公子么……” 难不成真是自己认错了?如果是子言,这般唤他,怎么能全无反应。 只可惜方才只顾着看他弹琴,没绕到前面看看他是什么模样。 再想着那方轮椅,眉头慢慢蹙紧。 抬头望向头顶门匾,却是‘墨隐’二字。 垂头低念……墨隐……宁墨…… 原来他就是姨娘说的宁墨…… 晚宴时姨娘对他好象颇有意见,这时听小丫头的话,王爷却是死活要护着他的。 这院子里的人的心思,还真难揣摩。 小厮捧了琴,拿眼偷睨着无忧,小心的从她身边绕过,朝外急走,生怕慢了一步,被无忧唤住。 丫头见无忧不再往里闯,长松了口气,算是从鬼门关闯了出来,捂了捂胸口,心脏仍止不住的乱跳,拾了倒在一边的灯笼,起身朝无忧急追过来。 无忧回过头,见一身白袍的不凡朝着这边慢慢走近。 他看见她,原地停了下来,静静等着,腰间的如意坠随着被风鼓起的衣袂轻轻晃动。 无忧轻抿了抿唇,背了手,装作无事一般朝他走去。 到了面前,裂嘴一笑,“你是来寻我,还是护他?”他自然是方才见到的那位少年。 020 心跳一回 不凡笑了笑,不作回答,只是身子微偏,让出道来,柔声道:“夜了,回去歇了吧。” 他声音温柔暧昧,真象与她同床共枕的夫妻。 无忧耳根子烫了烫,本避着不去看他的眼,这时忍不住抬眼看去,那双眼在夜色中如浸过水的黑宝石,美的直惑人心,一如初见她时那么温情。 假的,假的……他所有一切都是假的。 无忧喉间哽涩,迫自己将视线从他眼上挪开,事先想好的打趣话,生生在嘴里夭折了,听话的从他身边走过。 撅着嘴吹了口气,反复的告诫自己,不是想听他的话,只是被他一时迷惑,下次注意便好。 一股焦烟味飘来,转头望去,竹林深处有火光闪烁。 无忧脸色一变,飞快的朝火光处奔去。 果然是方才那个小厮在焚烧长琴。 小厮见她,忙跪倒一侧,头埋得很低,“郡……郡主……”单薄的身体如同他的声音一般轻颤。 无忧双眼只盯着火堆里已被烧得黑去的长琴,上面跳着火苗,已然不能再用。 胸口时顿时象堵了块尖石,挌得人好不难受,他还真的烧了这琴。 她不过是听了一会儿那曲子,就要毁去这琴,那么狭隘的心胸,不配弹那样的曲子。 不哪里来的怒气瞬间涌上,捡了小厮带来堆扫落叶的扫帚,也不顾自己将将才沐浴过,向火堆抡去,一下一下的生生灭了那火。 急情之下忘了烫手,伸手便要去捧那残琴。 一只手伸来,握了她的手腕,阻止了她的动作。 她回头望去,对上一双清如明镜的黑眸,冷声问道:“你知道他会焚琴?” “料到。”他全不否认。 “这琴,他雕了一年方雕成。”无忧不相信的睁大眼,他知道居然不阻止。 “我知。”他的声音依然平静的不起一丝波澜。 “知道,你还让他烧?”无忧越加不解。 方才在王妃那里,不凡为那位开脱,这么看来,他们之间并非全无情义。 不凡凝看着她,却是不答。 无忧看了他片刻,这个人根本是无情的,对谁都无情。 胸口压着的怒气滚滚而来,再也强压不下,猛的甩开他的手,向被烧得面目全非的长琴弯下身去。 身上一紧,连手臂带腰的猛然被人箍进怀里。 她用力一挣,环着她的手臂力道却是极大,令她挣不开来。 结实的胸脯贴上她的后背,微凉的面颊贴上她的耳鬓。 她身子一僵,还没做出反应,他微侧了脸,唇轻贴上她的耳。 “郡主何必强求。”声音更柔得如山间春水,直暖进人心。 无忧彻底怔住了,眼角扫过跪在一边的小厮,小厮只恨不得将头缩进脖子,哪里敢抬头看二人调情。 他居然全然不回避下人,这到底是他的作风,还是过去常乐的喜好? 然他居然叫她……郡主…… 无忧身子更是崩得紧紧的,屏着气,一时间作声不得。 不凡唇贴着她的耳,呼吸轻拂着她越来越红的耳,眼却凝看着她的眼,“不管是他再用心做出来的东西,有心要毁,总是会毁去,拦了一次,难保下次,倒不如如此……是吗?” 无忧闭眼深气了口气,重重吐出,“气死我了。”是啊,他说的没错,要想保琴,除非那人自己有心。 “这琴,你不能拿走。” 无忧慢慢垂了眼,瞟了眼脸色煞白的小厮,又看向那焦黑的琴。 是啊,光是听一听,就要毁了这琴,又怎么可能让她将琴拿去。 那等偏激的性格当真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 想通了这些,慢慢冷静下来,身体触感也瞬间恢复,背后源源传来的体温让她刚刚放松的身体又即刻崩紧。 转过脸与他深邃的眸子一对,心里莫名的慌乱,扯开环在身上的手臂,跌跌撞撞的奔出竹林。 出了林子见等在林外,焦急向这边张望的小丫头,忙放慢步子,故作淡定。 以前在二十一世纪,不是没见过男人,只是太忙,忙学业,忙挣钱,还得忙冥王死活迫她学的那些东西,虽然冥王不时抽疯来骚扰她,但与他实在太熟,熟得激不起一点火花。 结果导致到了二十来岁还没处过对象,她给自己美名其曰:洁身自好,顾念旧人…… 其实根本就是有那机会,没那时间。 暧昧游戏看别人玩的不少,自己却不曾当真心跳过。 方才被他一抱,虽然明知那人是个没心的,而自己对他也是无意,但仍情不自禁的心跳了一回。 在心里烧了一回香:兴宁啊兴宁,我不是有意要占你的夫郎,只是实在没办法,暂时借你身体一用,等你回来,我一定将所有一切原封不动的归还你,你也保佑我快些寻到子言,让我早了心愿。 (祝大家情人节快乐!!!) 022 男人心不可摸 不凡望着无忧出了竹林才收回视线,瞥向地上焦黑的长琴,“这琴,你先收着,我会叫人来取。” 小厮惊得猛抬起头,“宁公子他……” “你不说,他也不会再问。”不凡声音平和,却叫人不敢违逆。 “是。”小厮心里忑忑,却不敢逆他的意。 不凡出了竹林见无忧将手背到身后,低着头,用脚尖搓地面打发时间,微微一笑,走了过去,“还以为郡主会先走。” “反正没什么事,不如等一等你。”无忧舔了舔唇,只是不习惯,不打招呼便丢下别人先走。 不凡又是一笑,从小丫头手中接过灯笼,“你先回去吧,郡主交给我就可以了。” 无忧眼珠子一溜,斜瞥了他一眼,这人就算是二夫,也不用处处在下人面前表现得与她这么亲密吧? 小丫头的任务本就是将无忧送到不凡那边,现在遇上了正主,她的任务也算是完了,朝着她们身子一矮,行了礼,退过一边让他们过去。 一路上不凡仍然很少话,只是挑灯给她照着明,不时提醒她一句,前面支了一枝树杈,别刮了眼,那里突了块石块,别踢了脚。 话虽然不多,却叫人浑身都暖暖融融,十分舒服,怪不得那个常乐会这么依赖于他。 无忧低头看着身边白袍下慢慢迈着步子的白色软靴,以前遇上母皇赐宴,回去的路上,子言也是这般引着她,不同的是子言会牵着她的手。 视线微转,看向他阔袖拢着的手,轻攥成拳,这双手就是攥成拳仍美得很,再想着方才弹琴的那双手,千千所说的那两双手,应该就是这两双吧。 “喜欢把手攥成拳头的人,是觉得没有安全感。” 不凡偏头过来,微微一笑,“郡主哪里听来的?” “书上说的。”无忧也不记得过去在哪本关于心理学的书上看过。 “有这么个说法?还真不曾看过。”不凡浓眉轻挑。 “那是你看书太少……”无忧话出了口,差点没咬了舌头,做得保国将军-靖王的军师的人,哪能没看过多少书? 脸上的笑也不由得变得有些讪讪。 不凡眼角也露了笑,并不为自己辩驳,抬起手,阔袖滑下,手掌竖在眼前,慢慢合成拳,又再慢慢摊开,看了一回,是觉得没有安全感吗? 无忧看着他的手,这两双手果然是难以分出,哪双更美,正如千千所说,那个人明白再也造不出更美的手了。 一时兴起,将自己的手举了起来,放到他手边与他一比,小嘴顿时瘪了下去,“我一向自认为,这双手已经很漂亮了,但跟你一比,可就得回佬佬家了。” 不凡轻笑出了声,看向她那只小手,小巧精致,根根手指如葱尖一般,纤纤巧巧,虽然不胖,却带了五个小小的梨窝,甚是可爱,克制着将那只小手握在掌中的欲望,垂下手,任阔袖滑落,将手背盖去。 “郡主会说笑了。” 无忧嘴角的笑一僵,觉得自己这么举着手也挺傻,干咳了一声,将手缩进袖中放落下来,低头看着随脚尖移动起伏的裙摆,咬了唇,还真是说多错多。 他侧脸凝视着她,“这样挺好。” 无忧微微一怔,歪了头去看他,“你这么觉得?” “嗯。”他转开脸,看向前方。 “你该不会又说我是假的?”无忧歪着脸去看他的表情,结果什么也没看到。 他笑了笑,她与过去确实不同,但有时却又象得叫人无法分辩,那份象不是装得出来的。 无忧等了一阵,见他没有再聊下去的意思,正打算放弃,却又听他道:“不要去查宁墨。” 无忧又是一愣,他真是自己肚子里的蛔虫吗?她正打算,明天离开他那里,便叫千千去刨宁墨的底子。 “有些事,过去了,就不要再去刨出来,否则宁墨会离郡主越来越远。”不凡慢呼了口气,“到了。” 无忧胸口哽得难受,可是叫她如何能不去查?那曲子……虽然与那时常听的不尽相同,但那神韵却是一丝不差,她不相信世间不同的两个人,能奏出完全相同神韵的曲子。 抬头见头顶书着‘寒梅冷香’四个字,虽然那四个字写得笔走龙蛇,入木三分,象是就这么也能闻到寒梅冷香,但仍忍不住发笑。 第一次见他伸出的手,指间上就夹着一枝墨梅,那时只觉得美,是冷寒惊艳之美,后来见了他的真容,文儒清雅,秀美绝尘,还有骗人的无害纯净。 而行事却是快刀斩乱麻,绝决冷情。 所有一切,都实在没办法将他与这么俗套香艳的词放在一起。 人的品味还真是难琢磨的东西……呵…… 不过笑归笑,可不敢过于表示,忙手握了拳,放到唇边吸着鼻子,咳了几声,掩去笑出的声音和憋着的怪模样。 进了院子,发现他这里虽然不如‘墨隐’清冷,却也是极安静的,院子里也没任何一样奢华的东西,除了石桌石凳,便是一院子的梅花树。 无忧开始怀疑那个常乐,是不是非常吝啬的一个人,所以她的夫侍们才会如此。 其中院子一角灯笼的余光下,可以看见依了几棵墨梅,在这初夏之际,却仍开的极好。 黑夜中,黑色的花瓣隐在黑暗中,更露着一种神秘之美,美得叫人窒息。 无忧不自觉得走了过去,一股寒梅冷香扑鼻而来。 突然间,她觉得方才还觉得好笑的门匾实在太恰当不过。 嗯,他的品味可以加十分。 然想到这墨梅的用处,轻触花瓣的手垂了下来,这么美的梅花,怎么就被他用作是杀人梅呢,扣二十分。 他立在她身后静静的看着,看着她神色有异,眸子也暗了暗。 屋里整洁得一尘不染,干净的气息迎面扑来,叫人整个心身都清爽起来。 所有陈设也如他的人一般朴实无华,一切能简便简,虽然家具木质都是极好的小紫檀木,但都是极简单的式样,也不喷金刷银,全无招摇之感。 如果不知道他的身份,绝对想不到这是深受王妃信任,而让常乐郡主宠爱之极的二夫的寝屋。 023 同床共寝 无忧合衣滚倒在床榻上,看着坐在书案后的不凡,正认真的翻阅一本蓝布账本,而书案一角还堆了尺余高的账本薄子。 吁嘘不已,他将将回府,便有这么多事务等着要做,也着实命苦,看来当这个家也着实不容易。 同时又暗暗窃喜,等他把那些账本看完,怎么也得到天亮。 虽然觉得自己太没心没肺了些,但只要能安然离开,也顾不上这许多,他累死拉倒,也没人再对她怀疑。 回来这里还不到一日,生理钟没能理整过来,不习惯这么早睡,在床上滚了半天,仍无睡意,嘟哝着数了半天羊,最终宣告催眠失败。 翻过身见不凡仍端坐几后,就着灯光,一页一页的翻看账本,直接当她透明。 挑了挑眉,过来之前的担心全是多余的,怪不得姨娘会叮嘱她别给他添麻烦。 视线乱溜,定在了他书案的另一角上,那儿搁着两摞书本,其中一摞是翻看完毕的账本,另一摞最上面的却画有画案,类似游记之类的,寻思着可以掏上两本书来打发时间。 犹豫再三,偷溜下床,轻手动脚走到书案前,尽量不惊扰了他。 弯腰翻身那本书的封面,入眼便是十分干净清峻的小楷,让无忧眼前一亮,那字体笔法精致、美仑美奂,大气却内敛不张扬。 无忧翻看了几页直接便想到了王羲之,如果王大书法家看见这本书,会不会与写这书人的人惺惺相惜。 书里的内容尽是各地的民俗特色,以及喜好,翻了十几页,正看到兴头上,竟没了。 将嘴一扁,写书的人当真偷懒,一本书只弄了十几页,后面全是白纸就拿出来卖钱。 再看下面书籍,都是些兵法什么的,看的就甚是无趣。 其中一个例举失败的战役的将领叫朱卿,作风很象宋江,无忧是最烦宋江的。 看着越加不痛快,见不凡面前摆着的纸笔,顺手拖了过来,坐下身去,抬头偷看书案对面的那位,仍是只顾看自己的东西,对她不理不顾,就象他面前根本没这个人。 无忧顿时壮了胆,提笔在纸上画了个抱了头,撅着屁股跪趴在地上的胖男人,他身后立着个威风凛凛的将军,拿着个棒槌,直接暴了前面那位的菊花,被暴的那位自然是眼泪乱飕,在胖男人旁边写着‘朱卿=宋江’。 她在二十一世纪时极喜欢画美男和卡通,近几年来更是迷恋黑色禁药的画风,闲着无事时,便会仿着画画。 特别是在冥王逼她画画时,只要冥王没盯着她,便会偷着改画美男和卡通,这么些年下来,她的美男没画出名堂,卡通却画得顺风顺水。 这时信手画来的两个卡通小人,倒也有模有样。 吹干了墨,看了一回,仍觉无聊,眼皮倒是涩涨了,趴在书案上,没一会儿功夫便沉沉睡去。 不凡这才抬眼起来,看向她画的暴菊图,不禁哑然失笑,摇了摇头。 合了手中账本,放到一侧,再回头间,视线落在无忧的那双眼上,那双乌黑澄清的眼,在他脑海里浮过,唇角笑意慢慢褪去,伸手过来,指尖轻抚无忧的眼。 无忧睡梦中感到眼皮微凉,下意识的伸手去搔。 不凡忙将手缩回,手袖扫过她的脸庞。 她又去搔脸。 不凡微微一笑,捉了她的手阻止她在脸上乱搔。 无忧抬起手露出的‘朱卿=宋江’的几个字落入他的眼角,他身体轻轻一震,放开无忧的手,将那暴菊图取过,定定的看着那四个字。 过去无忧不爱写字,不论他怎么迫,总是不用心,写出的字自是看不得,而这几个字字迹绢秀,绝非过去无忧可比。 但他打听无忧在山中情况时,下人回来禀报无忧练字很是认真,三年时间大有长进也是不足为奇,让他挪不开眼的却是‘朱’和‘宋’字的那一撇上。 很久以前,他曾教过另一个人写字,那个人写什么都还好,独每写到撇上就总爱带勾,任他怎么教,怎么训,甚至连戒尺都用上了,就是改不了,而现在这纸上的‘朱’‘宋’二字的撇上便带了勾。 良久,轻叹了口气,将暴菊图仍放回案上,起身绕过书案,定定的看了无忧许久,才伏身将她抱起,送上床榻,拉过丝被为她盖上。 吹熄了灯,除去外袍,齐整的搭上屏风,坐在床边,就着窗外映入的月光,凝看了无忧的闭着的眼,好一阵,才收回视线,落下幔帐,在她身边躺下。 闭了眼,却全无睡意,满脑子都是朱’‘宋’二字的一角。 重新睁开眼,侧脸看向无忧熟睡的脸庞,最后落在她的眼睛上,神色越加的温柔。 无忧越睡,脸越痒,伸手乱抓。 不凡忙压下她胡来的手,拂开幔帐,往桌边角凳上事先备好的清水中滴了两滴药水,单手拧了湿巾,轻敷到她脸上。 一阵清凉,无忧顿时醒来,月光中直接望进眼前那双黑如幽谷深潭的眼眸,“吵到你了?” 再看帐外,已熄了灯,忙改了口,“吵醒你了?” 他指尖轻按湿巾,让上面的药水能更好的浸上她的面颊,“刚熄灯,还没睡。” 虽然是初夏,而‘常乐府’依山而建,夜晚甚凉。 无忧眼角微斜,望向一角的软榻,上面空空荡荡,连床薄被也没有。 而自己身边却堆了床被抛开的丝被,双眼顿时圆睁,惊问出声,“你睡这儿?” 024 要吃了他 无忧话出了口才醒起失言,忙闭了嘴,果然见他抬眼向她看来。 她怕他又说出什么类似于自己是冒牌的话来,眼珠乱转,脸上又痒得厉害,与吃饭时完全是两个级别,神情便有些怪模怪样。 将两只爪子搭上他的胸前,一吸鼻子坏笑道:“你就不怕我将你……嗯?那个啥……嗯?” 不凡眉头微蹙,眉眼带出些没抑制住的笑意,“等你大婚以后,随你怎么。” 无忧一撇嘴角,突然按了他的肩膀,顺势一翻身,嘻哈笑道:“那还得一年,不等了。”边笑边去扯他的衣裳,吓死他,让他不敢跟她呆在一张床上。 不凡专注着帮她敷脸,没想到她会突然乱来,竟被她推翻,按住,一双小手在他衣裳上乱扯,乱拽。 正要去抓那两只正在胡作非为的小手,脸上一凉,敷在无忧脸上的湿巾掉了下来,反扣了他的脸,不禁苦笑。 虽然皇宫贵族家的女子,十二三岁便偷尝男女之事是再寻常不过,无忧已满十四,少女情怀也不足为怪,而自己又是她名正言顺的夫郎,本是无可厚非。 然她终归是身份特殊,早在几年前便定下与齐国太子联婚,所以这府中虽然给她蓄着五位夫侍多年,任她怎么胡来,却是不允许失/身。 她以前也明白这个道理,虽然任性妄为,做下许多荒唐之事,自己那身子却是清清白白的。 如果她当真是无忧的话,这三年在山里,跟在她身边的训教嬷嬷不知是怎么教导她的,令她变成这么个性子。 然她的手徘徊在他衣襟周围,就是半天不解去他的衣裳系带,不禁莞尔。 原来不过是虚张作势…… 这样一来,他反而不再拦她,由着她胡来,揭了脸上湿巾,平躺着静看着骑坐在身上的她,那双笑得象月牙的眼,在月光下象聚了许多碎星,闪烁不定。 她的眼象极了他深埋在内心的那双眼。 无论何时,她只要睁着那双眼可怜巴巴的将他看着,不管她做下了天大的错事,哪怕是将天捅了下来,他也会原谅她,包容她。 顶多事后用自己的身份力所能及对她做更多的约束,尽量不让她太过于的妄为。 虽然他知道自己不该如此,不该对皇家的人存下一丝私情,但他还是这么做了。 三年不见,这双眼越加的漆黑清亮,与那双眼越加的相象。 任她这时做着多荒谬的事,这双眼仍清湛无杂。 他静静的凝看着,克制着不抬手去抚摸她的眼。他喜欢抚摩她的眼,然那只限于在她睡梦之中,她不会知道的时候。 无忧别手别脚的解着他的褥衣带子,心里焦急乱叫,快反抗啊,快逃跑啊…… 偏偏身下的人一动不动,定定的将她看着。 心虚加不自在,开始后悔对他非礼,身子也开始发僵,寻思着找个台阶,自己滚下去来得实际些。 让他下床,倒不如自己抱了被子爬上那边软榻。 手一抖,竟将死活不肯解去的系带拉了开来,衣襟在她的拉扯下滑开,露出里面纹理分明,裸实精壮的胸膛。 无忧微微一愣,挪不开眼光,他除去着了衣裳的光环,也可以美成这般。 看归看,手反而下不去了,讪讪的挤了个笑,“看着你挺文弱的,没想到有这么副好身板。” 他微僵,垂眼重新打量她。 是啊,她十四了,是到了会看男人的年纪了,不象以前,只会看张脸。 视线落在她面颊一角,即时眯了眼,凝视看去,眉目间柔和的线条瞬间崩紧。 无忧心口不由砰然一跳,身子紧崩崩的僵着,感到骨骼都痛,顾不上再装什么样子,挪着身子,从他身上滑坐开去,“你……你当我什么也没说……” “别动。”他蓦然将她的下巴一把握住,抬了起来。 她微惊,抬眼正好触上他审视的目光,深涧幽暗的眸子象是要看穿她的身体。 心跳得更厉害,她这张脸毕竟是掉下来时,突然变成这样的,也不知冥王对她做的什么手脚,不知是不是以前看多了电视,认定不管是什么法术,总有失灵的时候,难道这张脸…… “别看。”心里七上八下的,抬手捂了脸,只露了一双眼,又想着这么拦他不许看,有些唐突,胡乱寻了个理由,“这脸太丑,别看。” 他飞快抬眼看向她的眼,慢慢开口,“你知道我不嫌。” 一字一字落入她耳中,待他说完,她整个心都在抖,恍恍惚惚。 无忧明知他这话对的是过去的常乐,心间仍忍不住有暖流淌过,愣愣的看着他的眼,被他压下遮了脸的手掌也没发现。 如果他当真是奉承她,大可说:郡主,怎么可能丑……郡主在不凡心里一直是最美的…… 可是他说的却是:不嫌…… 他不否认她丑,但他不嫌弃,不介意。 这样的他实在与这攀龙附凤的身份格格不入。 她本来有张极标致的秀美脸庞,一落在这里就变成了这副丑相,如果说她真不介意,那是骗人的。 只不过在整形医院时见过太多因各种事故而变丑的人,看着她们痛苦过,纠结过。她也时常劝慰过她们,所以才比一般的人能接受这个事实。 另个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如果用美貌换取寻找子言下落的机会,她愿意。 但这张脸终是心里的痛,这时听他这么一说,鼻子微酸,有些想哭,丑陋的人不被人嫌弃是何等之幸? 不凡视线从她忽闪着的眼眸上挪开,臂肘半弯,将她的脸微侧对了月光,认真的看下。 她脸上结痂在耳根附近竟有一大片离了面颊,微微抛起。 结痂下的肌肤在月华下光滑莹透,如同她的颈项肌肤那般如脂似雪。 拇指抚过,细腻嫩滑的如同初生婴儿。 他眉心微敛,抬了另一只握着湿巾的手,轻拭她面颊结痂边缘,神色越加的慎重。 无忧下巴微痛,又见他淡然的眸子慢慢变暗,眼底的深意层层覆上。 心里突的一跳,已经确定自己这张脸上出了问题。 025 口无遮拦 无忧脸上象是上面蒙了一层面膜,还是过期的那种,令整张脸又痒又烫,越来越不舒服。 往下垂着眼皮,使劲的往试着自己脸庞的湿巾上看,湿巾在她脸上擦一下,她心里就紧张一下,到了后来,实在淡定不下去。 猛的往他手上一推,从他身上翻了下去,伸手去摸他用湿巾轻拭之处,一摸之下也愣了。 指间竟捏了一层象是可以揭皮的皮。 手上微微用力,竟是不痛,索性揪着试着往上一揭。 “别。”不凡大惊,飞快的握了她的手腕,想制止她用力。 无忧本能的往里一让避开来袭。 他虽然制住了她的手腕,却没能止住她身体后仰。 这眨眼间,她手中已多了块东西, 他脸色顿变,怕她脸上结痂未能完全与面颊脱离,她如果生生的撕开,必毁了面颊肌肤,那么这张脸也就真的彻底的毁了。 迅速扳了她的肩膀,猛一翻身,将她压在身下,不容她再胡乱动作。 一拂身边幔帐,让月光尽数透来,慢吸了口气,伏低头凝神往她脸上看去。 一看之下,愣了愣,半晌方长松了口气,深吸了口气,不理她的挣扎抗议,捏了她的面颊,对光细细看去。 她脸上覆着的结痂被整块揭去,撕扯得微微泛红,却并无损伤,去了那层结痂的浮肿,精致的五官在月光下美得叫人窒息。 任他不是贪图美色的人,也不由的呼吸一窒。 这张绝秀清雅的小脸上稚气未脱,依稀还能辨别出儿时的灵秀模样。 然下巴尖巧,眼角微微上斜,顾盼间流光转动,揽尽了人间媚意。 配上她那双黑亮的瞳仁,又活脱脱的如见了儿时的她。 指腹捂过她挣扎而涨红的面颊,不敢多做停留,别了眼,从她手中掠去那块从脸上揭下的那块结痂,掷到脚凳上的水盆中。 再回头,脸上已恢复平时惯有的从容淡然。 无忧视线一直没离他的脸,短短这一会儿功夫,他脸上神色已是几变,弄不明白他心里到底是做什么想法,心里乱跳,等了一阵,没有电视里的那些被人揭老底的老套台词出现,试着问,“我的脸。” “你的脸没事,不过不可以再搔。”他视线又在她脸上留连了一阵,从她身上翻身下来,拉过被她踢到一边的丝被,为她盖上,掖好被角,柔声道:“睡吧。” 没事?无忧卡在噪子眼上的心顿时落下,不再多问,他说没事,便当做没事。 省得问多,错多,没事都弄出事来,当真老老实实的闭了眼。 直到她呼吸变得平和沉长,他才转过脸看向她。 幔帐未落,她面颊上的红晕已经褪去,新长的肌肤如同玉兰花瓣一般娇嫩。 虽然此时的她下巴两颊削瘦,在他看来,仿佛看见的是过去所见的那张微圆的小脸,唇边不禁慢慢露出的一抹连他自己都没能觉察的温柔浅笑。 他为了赶路,已有三夜未眠,本是极为疲惫,这一夜,却全无睡意,这么凝看了她一夜。 抬手去轻捂她的小脸,未碰到她的肌肤,却又缩了回来,毕竟结痂刚去,还过于娇嫩,怕受不得力道……还是不碰的好…… 也不知过了多久,听见远处一声鸡鸣传来,收回视线,穿妥衣裳,回头又看了一眼她熟悉的小脸,才揭帘出去,初回府中,太多事务要等着他去办,容不得他在床上多赖。 无忧一夜好睡,要醒不醒之际,被一种沉重的压制弄醒,闷得她胸口喘不过气,勉强睁开眼,对上一双乌溜圆睁的大眼。 脑中一激,整个人完全清醒了,迷惑的喊出他的名字,“十一郎?” 趴在她身上的正是门口坐着的那个长得圆不溜秋,特别可爱,自称是常乐的七郎的小男孩。 十一郎见无忧记得他的名字,欢喜的眉开眼笑,很快脸色一沉,不满的转头吼道:“你骗人,你叫我见了郡主,不要说郡主丑,郡主根本不是丑……” 他话没说完,后面的话已被伸过来的一双手,一只捂嘴,一只按后脑勺的压了回去。 蹲在脚蹋上的千千冲着无忧挤了个尴尬的陪笑,“小孩子口无遮挡,口无遮挡,郡主别见怪……” 无忧知她也是好心,怕十一郎见了她这张丑脸,做出什么举动刺激到她,所以才事先开口提点,不过她忘了小孩子是最心无城府的,就算她提点了,他们看到超出想象的东西,仍会表示出来。 想着昨夜不凡脸上闪过的诧异,他那种象是天塌下来,脸都不会变一变的人,都没能掩饰住自己的情绪,又死活不让她搔脸,可见这张脸何等触目惊心。 至于十一郎后面的话不用想也知道是什么了,“郡主根本不是丑,而是太丑了。” 无忧的心顿时凉了下去,这老天爷还当真一点不肯吃亏,让她活多一回,便硬要在她身上讨些什么东西回去。 翻身起来,不理会象元宝一样从身上滚下去的十一郎,直接伸了手往千千胸前衣襟里摸。 千千脸色一变,身子顿时崩紧,护了胸,脸扭得快哭了出来,嘴里胡乱低声道:“郡主,昨晚王妃才来过,把服侍你的丫头妈子全聚在了一堆,说谁敢纵着郡主女女之好,被查出来就抽筋剥皮。我知道郡主对奴婢不会有那意思……但万一摸出感觉了,虽然不是奴婢纵的郡主,可是被王妃知道了,奴婢可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奴婢下来受些苦倒没什么的,万一被弄成了残废回去,可就比窦娥还冤了。” 无忧哭笑不得,姨娘还真当回事了,再看千千,这气就不知打哪儿出,啐了她一口,“我要镜子。” 千千一愣,“又是镜子?”转念一想,仍将胸紧紧护着,“郡主,该不会是借着镜子……” 无忧一瞪眼,千千忙将后面的话吞了回去,忙松了手,自个伸手进怀里掏镜子,“为什么一夜不见,郡主这张脸……” 她递过小铜镜,忍了又忍,终于把自进门见了她,就憋着的话问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