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 1 我平时没有习惯叫他二哥,在有些场合需要介绍的时候,我简单说:“这是我二哥,”或更简洁说:“这是我哥。”我小时候就不大习惯喊二哥,也不习惯那样称呼。我曾作过尝试喊哥。那一年,我大概八九岁,在乡村干河坝里搬石头捉螃蟹,大约上午十点多钟,太阳红彤彤的在东方山头盯着我们,它撒下好多好多抓不到捏不到的金光,浅浅的水里闪着神秘兮兮的光束扎人眼睛,我突发奇想,我轮换叫哥。大哥不明白什么意思,傻傻的看着我,二哥没弄懂,眼皮眨个不停。我说今天喊你哥,明天喊你哥,对不?两个哥的智商恐怕跟我差不多,跟我一样犯糊涂了,你看我,我看你,对我点点头,表示愿意照办。第一天试行喊谁为哥,我已经记不得了,那口头上的约定正如现在某些规章制度没有执行几天就搁置一边了。当他们面没有习惯喊哥,也没有直呼其名,含含糊糊居然过了四十多年。 确切说,二哥不是二哥,是真正的大哥。现在的大哥占据了他的位置的。大哥原是我大伯的,他很小的时候,父母就死了,死于啥病,不得而知。在我写这篇东西的期间,有一天我去看望年迈的父母,听他们说,大伯年轻时候是当地的“嗨哥”,是县衙内抓人的差役,吃香喝辣,吸上了鸦片烟。父亲讲,临死前,请风水先生看地方,风水先生看了好多山脉都没有看中一个地方,最后看到一片茂密树木的山丘之缘,说这是最好的地方,只不过将老爷安排在这里,头房人就要弱些。“弱些就弱些嘛,”父亲说:“嘿,果不然,你爷爷死了第二年,头房人就弱下去了,”大哥的父母先后病亡,留下的五个孩子,幺爸带了三个,父亲带了两个。大哥是大伯最小的,先到我家。在他之上有个姐姐。我不懂事的时候,姐姐就嫁给当地火车站一个扳道员了。大哥在我家名正言顺成了老大,我真正的大哥就成了第二了,称为二哥。我老三,老四是个妹妹。 我和二哥夹在中间的位置,虽然没有感到象坐座位一样难受,却并没有感到多少温暖与爱护。是怎么长大成人的,我至今都有些模糊,吃没有吃好,穿没有穿好,一会儿文化大革命,一会儿上山下乡,一会儿参加工作吃苦受累,意识到自己在老成了,却发现成熟果实的同时,青春的绿叶也在变黄变凋零了,着实有些抓拿不住的遗憾。二哥有此感触否,我不晓得。他只比我大一岁多,给我的感觉是,他似乎大我许多。或许他骨子里就不甘心身居老二自以为是老大,对我就显示得深沉、老道,有时甚至不愿与我谋划。他认为他那一套为人处事的态度是对的,我的为人处世的态度是不可取的。大概是生活阅历不一样,我们都成人,追求的目标、环境等都不一样,各自形成了自己一套所谓的世界观,在对待某些事情时,想法往往相左,有时甚至是水火不相容。我两多次合作做生意,但最终以散伙而告终,他可能对自己还没有一个理性的评判,认为很容易东山再起。回顾他的前前后后,我便动笔写写他,摆讨一下生活的魔方是怎样变化的。 我学做生意时,只有八百元钱。这是个十分吉祥的数目,只是太少了,妹妹多次叫我随她去做烟生意,我无心涉足生意圈,一天到晚在狭窄的居室写东西。后因家庭中出现了点问题,我就想离开家,到外头去透透气。徘徊了一段时间,下决心弃笔经商。妹妹问我有多少本钱。我说只有八百元钱。她叫我把钱放在家中,随她坐客车去昆明火车站。她是列车员。两个月下来,我挣了两千元钱。 我曾问二哥,你一年能挣多少钱? 按西方国家的礼节是不宜问别人有多少财产的,但我想他是我二哥,属于内部问题,再说我们都是东方人,问一问有何妨?何况我是试探性问的。因为当时的自然环境和他的精神面貌是很容易使我产生诸如此类的询问的,正如你在烈日之下会说天气热,在寒冷的冰雪天你会说冷,他大概也乐意我刺探一些有关他经济方面的事情。他神采奕奕的情绪一直都有点亢奋,他的穿着给我的感觉是非常特别的,首先是脚上的皮鞋,特亮,特滑,特闪光,我那时还不相信皮子做的皮鞋居然能整得那么特别的亮,惹人眼。而且,皮鞋尖子部分是另外接的一截子,这就格外古怪的洋气了。恍惚听说这叫什么意大利皮鞋,几千元一双的。衣裤是啥品牌的,我涉世不深,又不好显得无知,不便探听。只听二嫂说是名牌的。二哥抽的烟是红塔山、阿寺玛。多年前抽这烟的人,一般都是有名堂的,不是等闲之辈。二哥潇洒的抽这红塔山烟,和我站在我家菜园边上东张西望。我家地势高,是群山一脉的下丘之上,周围远处都是环抱的群山,中间若大的底盘是田野、河流和村子。中午吃过饭,站在菜园边上,晒晒暖暖的太阳,有意无意亮亮骚-----我们是刘家的老二和老三,都在国家单位工作,都有出息了,都是端铁饭碗的,可不简单哪!出于长期养成的习惯,借此享受这艳阳的抚摸,看看身边脚边的菜园消磨饭后舒适的黄金时光。二哥一边剔牙,抽烟,嘴巴里时而亮出一个响声“责”,时而故意朝坝下公路使劲喷出一口年轻力壮的口水,以示他精力旺盛,通体爽快。他的脸象刚下蛋的母鸡的冠子绯红绯红,脸上的摸样象向日葵一样锭放着灿烂的微笑。微笑又似红樱枪樱子丝丝一般夺人眼目。就是在这种情形下,我问他一年的收入有多少。 二哥并不及时作回答。他使用牙签-----这些年我还看不惯别人用牙签当着我的面肆无忌惮地刺牙齿缝的残渣余物—剔着牙隙中什么东西,眼睛红红的,打量着我似有红光闪烁,眼皮习惯性地眨个不停,如同快速地翻字典辞海或似镁光灯地闪个不停。他在脑里审视该说不该说。他的停顿、迟疑,使我顿感冒昧,同时觉得问得没有啥意义,纯粹是饭撑饱了无话找话。 但他还是作了明确的回答。 如果我当年把他的话当作军事情报报告给我方的军事委员会,我方定会遭到全军覆灭的失败。因为二哥把他的军事力量说得太弱了。他说他一年就挣个两三万。 现在看来,两三万钱可不是个大数目。那些年我觉得一年能挣两三万元钱就很可观了。我手头还没有原始积累到两三万元。因此,我对二哥很是佩服。据他的眨眼皮,和他用钱满不在乎的样子,我估计二哥的年收入有些曲里拐弯的伏笔。究竟收入多少,恐怕精明的二嫂也未必知道。 二哥买了一辆本田摩托车,将近三万元钱,把许多人包括我都当真吓了一大跳,乖乖,将近三万元钱!三万元钱是多少?十元的钞票一大堆一大堆,手指都会数麻的。我才做生意最紧张最麻烦也最怕的就是数钱,一千元的钞票在我手上居然会数第一遍是一千二百,数第二遍居然变成九百八十或九百九十,数三遍居然又是一个数目。在客车上成交烟生意,时间相当紧迫,急得我和烟贩子头上冒汗,十分担心巡警来抓我等。后来我干脆弄一叠一千元钞票练习。数一万元钱,我敢保证绝对会出现不多不少的错误。有时顾客给我几千元钱货款让我数一数,我表面上在数钱,其实稀里糊涂的没有数清楚,只是人的心里作判断,他给我的钱,已经弄清楚了,不会多也不会少。当年二哥买摩托两万多元钱,我的确不容易数请楚,那时还没有百元钞票,最容易出错。 还是几年后的一天,二哥才说出了他那些年的大致收入。他十分怀念过去的黄金岁月,那些年几乎吹风下雨、下雪、出太阳,包括阴雨天,对我们的二哥来说,都是捷报,太阳就是纯金片片,阴雨象古墓出土的千年没有见阳光的值钱玩意儿。二哥说,那些年他走路摔跤就会检一砣狗头金子。他说:“这两年不好,“整钱”,一个整字,十分有力,要狠、准、有目标。他那辆崭新的米拖车也显得陈旧了。他一边推着摩托车往石油小区一个院子走去,一边回过头来对我压低桑音,喘气粗壮地说:“老子那些年、、、、、、那些年、、、、、、才没给你说,每年轻轻松松、、、哪费这么大的劲?那些年每年整他妈个七八十万都没啥问题!、、、、、、 啊?七八十万,每年?我大吃一惊! 他当初为什么说每年有两三万元收入? 他有些气喘了。终于把摩托车停稳在一个单元门侧。我们是去找一个关系重要的人物。二哥说,他跟那人十分要好。我正在b市办液化公司,需要液化气,找的人有权批给我若干数量的液化气灌装指标。当然,要给一定比例的劳务费。 二哥上楼梯时,站住,摘下头上的安全帽,对我小声说:“现在的人都搞懂了。妈的,啥人都想啄一嘴,以前开气票,批个条子就行了,现在,不是那回事了”。 我问他现在每年能挣多少钱。 他含糊回答就那么几万吧。 又过了两年,他才说:“老子那几年每年也要整个五六十万元”。 他的回答摸式是:那几年挣下钱了,这几年挣不到钱了,除了用的、打点的,所剩无几。他如此说似乎有种戒备心里。 但我没有成功地向他借过钱。 他帮我公司搞液化气票,说好了的,属于他分内的工作,我公司每月给他考虑一些工资。工资数额尚未确定。这是我办的第二个公司,我是法人代表,身边还有几个朋友当副经理,也是当初说好了的,上山打鸟,见者有份,风险共担,每人都需出5000元的风险金。公司开创拢共不足两万元钱。公司起步如同一棵弱小的禾苗,全靠大家齐心协力帮衬。二哥在石油单位工作多年,有一些左右上下藤藤蔓蔓的关系,起到一定牵线搭桥的作用。石油单位的人际关系的建立有些不同于地方上的人际关系,他们喜欢越过或甩开二哥直接跟我们这样的生意人接触,可以保证安全,好讨价还价,有啥话就说啥话,有多大胃口就张多大嘴巴,而且根本用不着考虑什么情面、承诺等。相互都建立在共同利益上的,都为了共同的利益能够长期合作。我建议二哥入股我公司,一边长期成为公司主要成员之一,我公司盈利了,他才好名正言顺地分红。我征得了几个副经理的同意,建议二哥同样出5000元钱作为入股风险金。他迟疑了一下,用右手往脑后捋顺头发,一次又一次地捋头发,眼睛不停地眨着,看着我,似在考虑,末了,还是同意了。但就是不见他那钱。我问了几次,他都说太忙。我说给一下钱,又有多忙?他说他名义上仍是集体单位,钱要从银行帐上转,取现金要银行主批条子。我说如果你再推迟时间激款,我公司就有意见了,我虽是法人代表,也不好说话了。目前,公司效益明显好转,生意一天比一天火爆,冷清的小街,因有我公司就显得人气渐旺,街道上每天都停有各类型的车,客户和骗子都在往我们公司会集,前者是为我公司带来利益,后者是怀揣阴谋希图得到一些实惠。他打电话叫我先给他垫上。我说这怎么行,你自己出钱需交到财务室,我垫钱,朋友们会产生误会的。他仍然坚持要我给他垫钱,又说可以先记在帐上,等分红的时候在扣来就是了。 那时,我真的没有看出二哥在钱的问题上是十分狡诈的,而我却是马大哈似的人。他过于精明,精明得过头就会把事情结局推向反面。他可能认为我的公司不值得他信任。他没入股又要分红,我公司自然不会让他认个干股。我们的合伙朋友说,他不是当官的,凭啥给他认干股?我们研究决定,过了定的期限深夜零点未交钱的就作自动退出,公司不允许存在干股。我对二哥说了公司的决定。他说,交了钱,公司赚不到钱呢?我回答说,风险共担。他不愿意投资人股,我说这也好,每月可以给你考虑工资,你每月可以利用关系搞一些液化气票。 液化气票是石油单位内部发放给职工的,部分职工不用就变卖成钱,或是有权利有门路的人弄出一些气票,买给我们这类没有液化气灌装站的,本钱小的公司,然后用那这气票到石油单位正规的液化气灌装站罐气。高价买来气票灌装液化气,又低价卖给在我公司开户的用户,主要靠收取用户每年的开户费来补贴。 每月给二哥多少工资,我还没来得及跟经理商量。定低了,怕引起他人非议,又怕挫伤二哥积极性。当时我公司请的会计,出纳的月工资是四百元。二哥提前问到工资,我说四百元。二哥一听就冒火了。这是在a市参加文化艺术节,想借此时间看看有无什么可以引进的项目。是傍晚时间,在临街一家饭馆吃饭,二哥把筷子重重地放在桌上,伸手拿杯子倒酒。他一咧嘴说:“嘻,四百元!我差四百元钱用”?他觉得工资少了,我倒觉得多了,因为公司才创业,我和几个副经理每月暂拿三百元。二哥说:“四百元钱,还不如我在牌桌上割一把牌!”他说的是实话,因为他有钱,经常打麻将,输赢都很大。我不能跟他比,公司也是小公司,小本经营,万里长城才走第一步。我直接说,四百元钱还只是我个人的意思,如果大家讨论一下,你恐怕还拿不到四百元钱。二哥有时搞的票,都不便说破。他至少在每张气票上拔几根毛。“我不要哪个给我发啥工资!”二哥说,他脸朝我,双目圆睁。我需要哪个给我发工资?明说,“我单位给我发工资,我还没去领,你们公司给我发什么工资?你那点钱就打发我了?” 我说目前我们没有更多的钱。 “我给你们跑腿,汽油都烧了不少。电话费都打贵了!这年月总不能让我尽义务吧?人家即或是不要我们表示什么,我也欠人家的情。人家给我面子,总不是给你们公司的面子,你说是不是吧? 我说是、是。二哥的话都是对的。他的话句句在理。我初出茅庐,听他如此说,如梦初醒,不胜惊讶,十分感慨;我面对的是一场生意交易的谈判,而我仅仅把他当成家庭成员的二哥。我的出发点就没有对头。从我这个角度看,二哥咋也不象我的二哥了;从二哥的角度看,我和公司对二哥的利益的确考虑得太少了,难怪他愤愤不平。 二哥觉得他的贡献跟收益不平衡。他坚持说他不给我们公司干了。我好言相劝生怕他甩挑子不干。他说:“干也行,不要讲什么工资,我有票就给你们公司,按市场价算。我公司处于出闯时期,人缘关系网尚未构成二哥这类人十分重要,必须由他给我们牵线搭桥。我只好同意他的意见。我觉得他的要求也是合理的,我们在其他人手里买票,就是按市场价结算的。二哥毕竟是二哥,总不能让他吃亏吧。 到了这年底,公司效益好,二哥有些看法。他自然不好再提入股的事,我们也不谈这件事。我瞒过其他几位股东,给二哥另外考虑了一笔钱,作为他对公司的支持的谢意,同时也了结了二哥对我公司的企盼心理。公司已经可以自己运转生存了,二哥牵线搭桥的作用也不太重要了。二哥的生意如日中天,他就不大在意我们这种连个小车都没有的小公司了。 我跟二个合作的第一笔生意,是我无意识的合作。那时我还不懂怎样做生意,是门外汉,书生气十足,没有胆识,对市场行情一无所知,对赚钱的道更是陌生。二哥就不同了,他做了多年的经营,生意场内曲里拐弯的事,他都清楚。按说,每年收入那样多的二哥,而今眼目下是、坐奥迪、雅阁,甚至宝马,沙漠王子之类或坐帕萨特或别克。他没有其中一辆车。他仍然用那辆老摩托车,他是不大骑了,偶而叫他的业务主办老廖骑一骑。这一年他到川北重镇我的寒酸居室,是坐客车来的,我妻子的单位需要石油单位液化气户口,铁路单位的人对石油单位的人际关系不大热悉,我就成了中介人。妻说,工会主席说了,帮忙上四十个液化气户口,段领导就分一套住宅。我和妻住在单身职工宿舍一间十多平米的屋里,阴暗,潮湿,又嘈杂,是一楼,走道里放了不少烧蜂窝煤的炉子,一氧化炭气味呛人。住的人也很杂,我家的烧水壶蹲在炉子上,已被小偷提了两个去。屋里摆了写字桌、立柜、简易沙发、橱柜、床,就剩很少空间了。吃饭的小桌儿不过棋盘大,而且是能收拆的活动腿。这间小屋还是妻努力争取来的。分套住宅,对我们有很大的诱惑力。我把情况象二哥说了,他表态没有问题。当时,石油单位还没有严格控制开户,矿领导都在批条子。二哥跟供应站的站长很要好,站长跟矿长很要好。事情很容易办成。二哥专程到我家,叫我们首先应该向单位提出要求,把容易办成的事当成不容易办成的事,说给别人听。妻说车辆段领导都同意事情办成了,分一套房子。那年月一套房子可不是小事情,简直是梦寐以求的事。二哥说:“分一套房子嘛,也可以。”他眼皮眨个不停:“他们说话算数不算数?”妻说,工会主席表态的,肯定作数。已是年底,有部分职工用不烧上液化气,意见很大,段领导为此事开了多次会议都没有个解决办法,只好许诺向社会个士求助。我当时的社会经历比较浅薄,对领导的许诺还是相信的。没想到说假话的人恰恰是这类人物。上了四十户液化气户口,妻并没有分到一套住宅。妻为此气哭了。到底是女人家。我冷冷的笑了几次,只是认为今后不要轻信单位领导的话就是了。二哥后悔这次交易没有捞到更多的甜头。他说,早晓得分不到房子,应该如何如何操作。他为此“哎呀”了几次。那“哎呀”中包许多内容。 或许段领导认为不给分房子是公平的,他们完成的是一笔有来有往的交易。 在上液化气户口中途,二哥说他们单位急需一百多立方的工程用木料,请求车辆段给予大力支持。这给段领导出了个难题,不给吧,就会当作不支持,需要的上户可能泡汤,今年春节领导不会有安稳日子过;给吧,那栅栏棚圈定的成型板材,出钱也难买到,而且要的数量大,万一被谁检举了,哪个吃得消? 二哥说,石油单位跟铁路单位都是兄弟单位,说来说去都是国字辈的,一方有难,八方支援,祖国建设还需大家齐心协力来实现。工会主席连声说是。向段领导汇报,段领导为此开了三次党委会研究讨论,严肃对待这个问题,最后形成了这个意见;木料虽是国家的,是段上职工节约出来的,倘若平时不倡导大力节约原材料,再多的木材也用完了,应此,考虑到为职工解决燃眉之急,可以适当支配一些。“价呢”?二哥问。为此,段领导又开了一次党委会研究决定给二哥单位木料。一方面是铁路老大哥,一方面是石油老大哥,铁路老大哥的脑壳尽管铁上加钢也有求人的时候,石油老大哥大哥脾气可不见得小,歌里就威哧性地唱过;石油工人一声吼,地球也要抖三抖!二哥一声“价呢”铁路老大哥听出了弦外之音,弄明白了,只好平价给出上好的木料。若出高价给出,恐怕液化气也是享受高价位的待遇了。铁路老大哥深一层的防范壁垒还在于:这事情往后被谁通到铁道部也不要紧,没有卖高价,支持石油建设也是支持国家建设,锅里碗里都是国家的,锅里舀到碗里,碗里倒到锅里,反正都是国家的。这事办得十分稳妥。不过,二哥眼皮眨的勤了。我晓得他又在动什么脑筋了。 2 当时,市面价普通板材是八百元左右一立方。车厢板四五米长度,大约是五公分厚,四棱上线的,结巴都不见,肉结巴也相当少。每块木板都散发出诱人开胃的山林气息和原始瓜果的清香,一看就是可爱的木材,越看越可爱。那木材不是我的,我也越看越喜欢,我后来才听说这类材质在市面上少说也是每立方一千五百元左右。铁路老大哥和石油老大哥的结算价是每立方米四百元钱。国家的东西就是便宜,搞国家物质来赚钱就是容易。 二哥调来石油单位的大汽车,在天擦黑之前,一次性拉走了木材。我后来才知道,他把大部分木材按市场价卖了,给单位留了一些,也不是按评价算账的。 他给我八百元钱。 我觉得八百元钱太多了,我没有出什么力气,没有费多少功夫,几天时间无非是等待、介绍、与人谈谈话而已。这几天我没有进入写作状态,对我的生活内容稍微有些更改而已。当时稿酬也很低,小我发表在上海《小说界》和稿费也不过几百元。所以,我觉得八百元足够多了。 二哥说,不多不多,你拿着吧。这时一刹间,我感觉二哥是真的关心我的,他对老弟居然如此慷慨,当初我并没有要求分多少钱。事后他主动给我八百元。说实话,我当时志在文学,无意金钱之类,虽有工资并不缺少钱用。我的生活过得十分简单。二哥就是不给我分钱。我也觉得很正常,不会怨怪他,我初衷就是帮一帮忙,对二哥没有什么企求。 第一次合作,皆大欢喜,唯独妻不高兴,她不高兴是因为领导许诺没有兑现。我无知,无欲,二哥有知,有欲,不投资就获利颇厚,或许他后来习惯了诸如此类的交易,弄得有知有欲的我很不习惯。 二哥做生意,操作程序十分简单,单位需要什么生产料,提出计划单,他按单所列组织货物,交割入库,他送上价格表,验收合格,领导签字,财务划帐,交易就告结束。他主要是给本单位组织生产资料。在计划经济时期,二哥的生意定向性明确,局限性很大。他始终没有做突破性的伸展触角,财源很容易固结。他结识的人基本上都是本单位的,对当地政府例如市级各大局的人员十分陌生,也许石油老大哥长期以来就不屑于跟地方上的人做什么生意,二哥平时就少了这些基本性的周旋。我与二哥恰恰相反,我对市级各大局人员变动十分敏感,脑子里有意无意建立了各大局领导人物将沉将浮的档案,跟这些人即怕只有一面之交,在有时侯就会给我的生意带来一层丰厚利润,在会谈某个交易时不经意地提到某个人物,甚至你显得平淡地水前些天才跟某个人物在一起喝过茶,对方的生硬态度就会变得热情起来。我没有寻找到胡雪岩商圣所依附的官僚王有龄,也会给生意带来其他人没弄懂的好运气。二哥不大习惯跟地方上的人打交道的另一个原因是,他们单位长期以来就不缺生意做,无暇顾及开辟第二战场。早些年间,各单位的采购员以及分管领导,财务主管,他们的胃口还不太大,仅仅是吃点喝点,过年过节给表示一点,他们就感到满足了,现在,他们都闹懂了,胃口越来越大,甚至有些人自己开办公司,商行,入股经营。一个馍馍都去啃,剩给二哥的就不多了,他自持经营多年,有些关系其他人参透不进去,疏于进取,经常在牌桌上消磨时光,陪人玩耍,自己也进入角色玩耍,花钱如流水,最后论到他嘴边的,就只有一些馍渣,稀汤了。 二哥所处的商业位置以及他今后将面临的诸多问题,局外人一般都能看个清楚,说个明白。二哥太痴迷于长期养成的思维惯性和生活习惯性,他对其他的生意又不想,也没有见他投入多少,理性的积极性和感性的投资。象为数不少的早期的成功人士,在日益激烈的市场竞争当中,反而失去了锐意进取的精神,感叹今不如昔,同时小后来者的日夜辛劳所取得功绩,日复一日地滑向了享乐陶醉的泥潭而不能自拔。我跟二哥能说上话的时候,一起探讨过这些事。我委婉的告诫说:“不要太贪耍,把业务抓一抓。一个男人在事业上没有成就,就称不上真正的男子汉。”他是二哥,我不好深说,只好点到为止。都是成年人了,各有家室,富也罢,穷也罢,在于自己造化。造化却是需要进取的精神的,无论你为官、为商、做人,都要自己造化,自我完善,为设定的目标而努力。二哥极爱面子,不情愿听我说这些话,他两眼一瞪,说:”挣那么多钱干啥?够用就行了。钱,那东西,你挣完?”我说钱是挣不完的,一辈子也挣不了多少,我说的不是能挣多少钱的问题。话说回来,你的钱分明不够用了,捉襟见时,挖了东墙补西墙,能把墙补齐就不错了,问题是你现在的情况、、、、、、显见二哥已经很不耐烦了。我不再说下去了。 二哥眼皮眨个不停地看着我,明显满脸是挑衅性的神情。刚喝了酒,满脸鸡冠一样红惨惨的。他就喜欢喝些酒,我有个不好的毛病,有什么看法当面就直接说出来,不管人家受得了还是受不了。这个毛病,现在的妻就向我说了好多次,我就是改不了。我间不惯喝酒人从一来以外散发过来的呕臭的酒气,那上好的酒在乱七八糟的胃里经过热处理,从人的口里鼻里毛孔里散出来的气息象大热天堆的垃圾一样熏人,令人发呕,难受极了。二哥到了我这里酒气扑面而来,我说少喝点酒嘛,酒气难闻。二哥说:你觉得难闻,人家小姐却不觉得难闻。”我说:“小姐是想你包包里的钱,她们当然不觉得你酒气难闻。”二哥说他喝酒是不得已,他要陪某些人喝酒。我说,我没喝酒就没做生意?我看许多人没喝得烂醉,还是把生意做得很好。二哥说:“你不懂。我们的生意,你弄不懂。”好像他在做原子弹生意。对我不消一顾 我弄的懂的事实是;当地石油单位全年采购资金大概两千五百多万元,二哥这年只做了十多万元的采购物资,其余百分之七八十的业务都叫小陈做了。小陈今年二十七八岁,是太阳升上三竿的年龄,牛气十足,很胖了,几乎见不到颈项位置,脑壳又大又圆,脸盘子圆滚圆滚的,大热天上几步楼梯都气喘嘘嘘,脸上汗水扑下来。他屁股落在雅阁车前座上,整个车身就会明显地往下一沉陷。他见了我就喊刘叔,嘴巴很甜,样子很乖,动作可爱。他给我的表面印象很好,他说的话我很容易记住,例如他说:“我身上一分钱也没有。哪个带钱干啥?我走任何地方,都有人给我背钱。”他背后的确跟了一些跟屁虫。他又说:“二三十万的生意,甚至五六十万的合同,我一般都不签字。我只负责一百万以上的商务合同。”副总是他的表弟,每年都要签七八百万的合同。小陈是靠他的父亲起家的。他父亲是资深的老共产党员,当了二十多年的石油单位供应物资单位的书记,把持着材料进出的咽喉。他资格老,根子深,关系好,历任供应站的站长之类,都奈何他不得。小陈年收入在六百万左右。在我国现阶段法制不健全,监督机制形同虚设的情况下,手中有权,整国家的钱易如反掌。小陈父亲已退休了,小陈生意依然好做,他方方面面的关系根深蒂固。他开办了房地产公司,修了几片小区,他的办公大楼巍然耸立,大门前高高竖起三根不锈钢旗杆,中间旗杆飘扬五星红旗,另外两根旗杆上飘扬着他公司的据他说阴阳八卦都验证了的,千年不变的旗子。他常飞往上海、北京、广州、深圳、飞往美国、日本、新加坡,据说还去了非洲什么地方,不晓得他在草书什么宏图。我说,后生可畏,精神可嘉。二哥冷笑,神情复杂。他说咋能跟人家比?人家老子是干啥的?我们的老子不过是个普通的铁路工人,说白了,是个老大粗,下蛮力的人,老母亲呢?不过是家属。咋能跟人家小陈比? 我说我的意思不是跟下陈攀比,是应当学习人家那种永远进取的精神,不管人家整的是哪个人的钱,那种孜孜不倦的精神是可取的。就是整国家的钱也要动手去整才行,总不能说整天在麻将桌上就可以创收了吧。 我跟二哥合作做家具经营做了一年。给他打电话商量事情,十之八九的时候,他都坐在麻将桌边打麻将,回答通常是这样的; “唉?唉?”还没反应过来。 “慢、慢点!这是三条索?”他眼睛寻到桌上的三条,“我要碰!------碰!” 我说:“你能不能停一下。” 他说:“唉?啥子停一下?车子停了?” 我耐着性子说我是谁。 “哦,是你?啥事?”他终于弄明白了我是谁。“你说啥事情?改天说嘛,我这正忙着。---喂!这是幺鸡?我糊了!啊哈,清一色,带幺带幺!” 我至今做不了带幺九的麻将牌。 二哥打麻将很精,不过输得很巨惨。他会算牌,不过算来算去,他总是输多赢少。我不会费心思去算什么牌,至今弄不懂麻将桌上一些学问或玄机。我历来只把打牌当作消遣娱乐,无心深究其中的你死我活。我十分反感二哥整天泡在桌上消耗时光。我在忙事,他在用心做清一色之类。说他急了,他会说家具伤员能赚几个钱? 二哥看淡了家具生意,跟他的见识有关系,同时也与他从事的生产资料生意有关。他不了解家具工业在沿海的兴旺发达,将是一项永胜不衰的越来越看好的生意。 二哥不同意我的一些观点。我为此感到合作很恼火。一年之后,我与他分手了,他做他的声意,我做我的生意,往来还是常有的,时常为一些问题争论不休,例如朋友的看法,我们的观点就不相同,我赞成君子之交淡泊如水。我认为生意场上的朋友是建立在相互利益的基础上的,没有抽象的单纯朋友。二哥对我的看法嗤之以鼻。他说朋友间的应酬还是需要的。他的应酬就是吃唱、玩耍、打牌之类。 他好面子,讲排场。有一次他过生日就请了数百人。在小县城(后闹得成了一时的名人。那时他生意鼎盛时期,改革的春风还在山那边很远的地方,计划经济的铁桶还没有打开缺口。我很羡慕他居然有如此大的号召力,把各种脸型不一样的人都能请到麻辣烫的火锅桌边。声势浩大,甚是壮观。这种场合,我以后就没有再次遇到。 后来遇到他在场,气氛合适的话,我就会试探性地问他诸如此类的话, “那笔钱,多久才得转过来?” “几个月了,应该把钱转过来了吧?” 他不耐烦,就会发火; “钱!钱!钱!一开口就是钱钱钱,又不是不还你钱,紧问个啥子嘛?问个屁!我有钱不晓得还你,还需得着你问我?我没有给你还钱就说明我没有钱嘛,你连这点道理都不懂,还说你是做什么生意的人?” 我吃惊非同小可!欠别人的钱,凶巴巴的,还说别人居然不讲理胡搅蛮缠,他真理在握蛮有一番是别人超成的苦衷。我理解了民间流传的话:欠钱的人是老子,借钱的人是龟儿子。可他不是老子,是我二哥,我不怕他。 “唉呀”他真正烦了,“你这个人烦死人了!我不是给你说了嘛,我现在没有钱,等有了钱就还你。” “那,多久?” “也等不了多久。” “总有个具体时间吧。” “具体时间我也说不上来。现在社会上三角债多得很,这些你都晓得嘛。” 我给他垫的货款,他居然扯到三角债。他见我家具生意做好了,自己在b市经营了,他叫我跟生产厂家联系货源,并叫我帮他垫上货款,他出差回来就把钱给我。他回来许久了,就象忘记了有那件事,经我提及,他说没有钱,又扯到什么三角债上去,我后悔给他垫钱,又不好得罪他。 这个时候,二哥的生意还没有完全滑到底谷。货款拖了许久,他终于换了。毕竟是亲兄弟,我两又常在一起坐一会儿,谈点生意上的事。他的销售门市部,我去看过好几次,对他的经营管理提出了我的看法。我主张不用亲戚朋友作营业员。二哥说,亲戚和朋友作营业员比其他人可靠。我举了许多例子,二哥始终听不进去。我说生意不在大小,严格管理的要素应当是一样的。二哥说,不是好大的企业,谈那些理论上的管理没有用处。说穿了,他作为企业的领导人的话,他就不具备管理人才所具备的要素,他就没有严格要求自己作为企业的一面旗子和镜子。b市销售点的营业员,是二哥多年的朋友,中年人,偏胖,留个大背头,我估计他一直在模仿某个伟人或明星,头顶的毛发象杆对窝用的木棒头一样光滑发亮,他不开口说话,你或许以为他是一个很有文化素养的人物;他一开口说话,你就从他话中筛选不出一句半句闪光的话。他的经济收入不多,却爱好广泛:打台球,打麻将,喝素茶,吃荤酒,特别的爱好虽然都分派给他身体的下半部最突出的东西了,他每天却保持着旺盛的斗牛士的精神作派,身高大约一米八,体重大约一百七八十斤。他曾要求我给他的一位相好安排个营业员的位置,我当时就拒绝了。我是生意人,不提供容纳他纵欲方便的场所。我绝对不允许我的营业员关系复杂化,惹些是非出来影响正常的营业。二哥对他很宽容。他在离销售点几丈外的地方打台球,打麻将,有人问价了,他才过去,没有听到就不过去。如此售货岂有不亏损的! b市销售点,我给二哥垫支了十五万多货款。从我个人这方面来说,b 市离我市距离较近,不过四十余华里,从商业角变来看,两市的信息很容易沟通,商品很容易出现串货现象。我在本市的销售十分火,不如放弃某个市场在本地“深挖洞、广积粮。”但为了不将b市让给他人,以免引起以后串货的麻烦事,我想利用b市作为一道战略上的防线,将b市交给二哥去做,他说资金一时调不出来。我对他的经济状况一无所知,或许他真的比我深沉老道,我看不透他的经济已十分拮据。我二话没说给他垫上了全部货款。二哥打了个欠条,写得十分简单,没有写还款期限。我说,亲兄弟,明算账,半年以后,你必须归还我十五万货款,这应该是没有问题的。二哥眨吧眼看着我,手不停地梳理他的头发,没有说“行”或“不行”。 b市比我市大好些倍,是科技城市,全国文明,人口众多,楼房林立,人气很旺,商业气息远比我市浓重,购买力也远比我市强若干倍。按说b市的市场很好做;二哥没有做好。 半年过去了,在我再三催促下,二哥派老廖拿来了三万现金。其它款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是他将卖不掉的货和有问题的货,分次给我退到本市冲帐;一部分款作为了长期的欠款。我对此提出了看法。二哥说,现在厂家都要对自己的产品负责。我说产品没有质量问题,完全是在摆货过程中由于营业员以及安装不谨慎造成的外观损坏,家具产品不象其它铁件生产资料,外观损坏就没有卖相,也怪不到厂家。再说,厂家以前发出来的货,现在价位已经调整了,二哥说,他不管那么多,卖不掉的和,他都要退给厂家。他一直是跟我打交道的,他就将货退给我,由我退给厂家。我说:“这怎么行?”二哥说:“这有啥不行?”我有苦难言。 3 更没有趣的是,二哥每次弄货,都是派老廖到我这里来倒货。我叫他直接去省城厂家运货,他说没有那必要。后来我才听老廖说货款一直都很紧张,二哥自己去厂家提货,他没有整车货的款子,在我处一部分一部分地搬弄倒不见得窘迫。我没有给他加运费,一年下来,运费也贴了几万元钱。到后期,他提货越来越少了,可见生意不如从前好了。他当时正装修住宅,女儿在贵族学校读书。b市的货款大多数都挪作他用了。老廖来提货的次数少,数量也少了,我觉得有问题,就问老廖。老廖说:“没钱啦。”我吃惊,十多万元钱,算上赚的,也该二十多万有了。“我手头的钱,都是你嫂子和你哥打的条子。”老廖说:“你侄女用钱也来拿,我不给,你哥打电话叫我给,我有啥法?每次到你这儿来提货,说实话,我不过是营业员,我都不好意思。不努力,有啥法。说来说去,我是他朋友,不过是打工的。他就不同了,是老板,老板就要想法把生意做好。”再后来,老廖打电话跟我商量;先把货拉去,卖了再给钱,可不可以?这显然是二哥的注意。我无可奈何,我还希望他把生意做起来,以便归还我的钱。我同意了老廖来先拉货。他拉了两次货,就好长时间没有来了,打电话说,可不可以再拿货?意思是没有钱,继续拉货,我断然拒绝了。我猛然醒悟了:二哥已经不是我以前的二哥了,但我不好向他发火,我压住火气说:“你要把我拖垮呀?我做家具生意是现款现货,才做了不到几年生意,有多少钱由你这样拖累?我不是国营单位,由你一锄一锄地挖墙脚。”二哥在电话那头说:“这生意你看还做不做?不做就拉倒!你说那么多话干啥用?”我说b市本来就是你自己做,我们不是合作做生意,现在你把我部分钱用了,反而说b市是我们一起在做生意,你这是什么意思?二哥说:“我不想跟你争吵!”关了手机。我脑子里顿时一片空白,我在干啥?我这真正是当地人骂的:球吃多了!找些虱子放在自己头上来咬自己。同时,少年时代学的《农夫与蛇》的故事又来到脑袋里。 次日,我给二哥打电话说,b市的生意做不做,你自己决定。我这里不能再提供货物了。 二哥说,那就撤了吧。 我说:撤了也好。没有钱做什么生意? 二哥很快把b市销售点撤了。拉了几车货到我市来,我的库房都堆不下了那些货,货大多数是老款式,外观受损伤的。我只好把这些货拉到商场削价处理。 我多次跟二哥联系,要他过来坐一坐,顺便把帐理一理,没有钱不要紧,总要把帐理清楚嘛。二哥支支吾吾说有事,抽不出身来,好象他每天都很繁忙。他根本无心跟我对什么帐。 二哥是如何跟别人合作生意的,我不知道。他虽是我的哥,下细想一想,真的,我对他并不了解。我与他在少年时代就如窝中的鸟儿,各自东西飞了,在一起的时候,是每年的旧历春节,在父母家几天,无非是简单的谈话,各人心里究竟拌的什么菜,就不大清楚。牌桌上容易把一个人的品性看得清楚。我不放过牌桌上的机会观察人的。大凡那种赢得输不起的人,那种输了几个小钱就大发脾气,一会儿说电灯不亮,一会儿说上家打牌打快了,下家出的牌他要碰却被别人摸牌他没有法碰了,一会儿又说别人的腿不小心踢了他一脚,还有恶的是那种赢了收钱输了不愿给钱又说欠一两手的人,这类的人无论是什么事情的合作,都会叫你吃大亏,使你背上债务,背上黑锅,挨些冤枉。牌桌上输赢不过是一把牌,人生漫长,合作的内容要比一把牌严重得多,那之类的人哪里肯在如此严重的利益得失跟前宽容你?二哥割我的牌,从来不手软,反而洋洋自得,伸手要钱,而且经常暗下毒招:清一色啦,幺九牌啦,巧七对啦!对其他人,我在牌桌上见识过一次,发誓不再与某人交往,今后就会对他敬而远之。二哥是我的血缘兄弟,我对他没有一点警惕,反而把他他打牌专割我的牌看成他的诙谐 问题是,他总是欠我的,而且数额越来越大。 他说打牌输了一部分,用了一部分,别人欠他一部分,他就没有一部分了。 说到输的数额,恐怕有水份,恐怕还是缩小了数额,只有他才知道。他从来都不跟我说心里话。据我所知,他在另一方面花费了不少钱。 跟二哥接触过的年轻女性,都说二哥是个慷慨的男人。 二哥在女人面前象个阔佬。他对年轻女性态度十分谦和,十分温情,十分友善,好象一只披着羊皮的狼,动作就小心翼翼的,生怕滑落羊皮露出狰狞的本性。他坐在椅子上神情端庄和蔼,带着粘乎粘乎银耳汤般的摸样痴态,听着那位领班小姐陪他喝酒之后说些如同甲鱼汤般滋阴壮阳的奉承话。这姑娘是否跟二哥在床上作过体操运动,我无法判断,但可以肯定她一定会象藤缠树一样缠住二哥深深的吸去他身体内的金木水火土,然后慢慢品味滋味如何,很快就会象吐甘蔗渣一样将无味的二哥吐出来。这一年,市里有些名堂的和没名堂的男子都有一个时髦:围个长围巾在脖子上。我忘记考证是不是当年c市太多的投放了我国三十年代生活的电影,怎么到处都恍惚碰见从电影里走出来的穷知识分子、地下党员、风流倜傥的先生。二哥颈脖上围了一跟麻呢色长围巾,象一条云南原始森林或非洲啥地方才出现的大莽蛇盘在他颈上,胸前垂着粗壮的尾巴。桌上杯盘狼藉,屋内酒气熏天。其他客人散伙了,独有二哥与那姑娘饭后磨牙说废话,想酝酿一种可以进人角色的情调。妹夫因为有事找二哥商量,我久不见她从屋内出来,进门看时,妹夫如同农夫一样老实坐在一旁听二哥跟那姑娘摆龙门阵。我进门时,二哥问我吃了没有?我生硬地回答了,坐在妹夫身旁等二哥,二哥没再转过脸来跟我们说话,他象忘了身侧还有两个男人等着他商量事情。那姑娘纤纤细手剥了一瓣橘子递给二哥,二哥用两个指头接了喂到嘴里轻嚼慢咽。后来我才知道社会上就将二哥的行为归结为“重色轻友”这类男人一般不宜与他深交,因为他在女人面前是不会考虑到你的利益的,他为了自己的享乐会不顾一切地牺牲你的和他人的即得利益。我拉上妹夫离开了并不豪华的酒店。 好色是男人的天性,但太好色就会丢失男人的尊严和本色了。人生的时间跑道无论用什么来丈量最宽阔阶段都在青壮年时期。这时期假如你花更多的时间去与女人周旋,就如同时代列车上的列车员或乘警跟一个没有购车票的胡搅蛮缠的女乘客打交道,等你清醒没有什么意思,列车已经驶过很远的路程,那女乘客到达目的地了,而你却毫无成就,虚度光阴,时间已经在你的额头上毫不客气地刻上邹纹。你没有耐心倾听女人的废话就会失去上床的机会。我历来认为男人好色也该直截了当。好色本身就是在消耗自己的本色, 好多年后,我还记得二哥跟领班小姐磨牙动舌不理睬我和妹夫的情景。或许是我爱好文学善于扑捉细枝未节,加之自己的感受跟当工人的妹夫不一样,才有如此深刻的印象,并认为那纯粹是一种无理与轻慢,一种不该有的目中无人。 母亲说,在小时候,我跟二哥就合不来。用写文章的人的话来表述是:针锋相对,甚至水火不容。这似乎形容得过分点,但仔细想一下,少年时代,我的确没有跟二哥好好合作,的良好记忆。既然合作不好,就该散伙。但在一个锅里舀饭吃,在一个床上睡,就又不可避免地走到一起。 大热天,热得登峰造极的时候,吃了晚饭,天还没有黑,肚里的东西都消化掉三分之一了,那晚霞还在山那边挤眉弄眼的。铁路工区的房子不多,不大,按苏联图纸统一修建的,门前几丈远的坝字边用烂砖水泥筑了一所谓的乒乓台,在这上面打乒乓球绝对不会练出奥运冠军。那乒乓台只有正规台面二分之一大,乒乓练得少,再说,乒乓那小东西很容易打烂,一角四分钱一个,谁都不乐意去买来让大家往烂打。台面上成了工区的叔叔们黄昏时分下象棋的台面。下棋的人南北盘腿对坐,有如日本人的坐法。周围都可以或坐或站看下棋。我和二哥踩着木板鞋常去看下棋。这年月没电视看,不兴打麻将,打扑克的时间都少,每个月至多能看上一次坝坝电影,有时随人跑十多里山路去看电影,被人骗了,成了英雄白跑路。看下棋,又不懂,略知一二,自己想下一盘试一试,总觉得下象棋比下裤裆棋或其它棋有意思。 我和二哥脑壳里记下了下象棋术语:车走直路,炮打翻山,相飞田,卒子过河横顺走。我和二哥共同买了巴掌大一盒小相棋,按我们背诵的口决下棋。结果,你难以想象,我和二哥开辟了相棋领域新式走法,象(相)按“田”字任意飞;炮从两三个棋子上轰隆轰隆地打将过去,我们的理解是:炮弹是凶恶的东西,它不可能只打一个山头;卒子过河遇到危险就望后退,明知往前走是送死,它不想往后逃命?特别是可爱的马它并不慢些走,它的有力的大腿被棋子别着了,这叫撇腿马,它照样往前奔跑,好不威风,见啥踩啥,有万夫不挡之勇猛!可以想象,这飞奔的马可不是耕地的牛,它是战马,铁骑战马,威猛,刚劲,力量无穷,假如能见漂亮的马鬃毛,那一定被它冲锋陷阵撩得呼啦呼啦飞扬。我的撇腿马和二哥的撇腿马在棋盘上疯狂奔跑:“啪!”地一声响,马蹄就将对方的一个儿子干掉了。我干掉二哥的,二哥干掉我的,很是过瘾。我少年的心灵刚刚体验到一些胜利的滋味,想到为啥军人就爱打仗,为啥打仗就要干脆利索地杀敌人。我们的启蒙老师把我和二哥在棋盘上那劲儿他断送了两个少年开辟相棋新款式走法的梦想。启蒙老师姓刘,外号虾米,他奇瘦如小虾,嘴扁如鲢鱼的嘴。他喜欢钓鱼。我跟他学钓鱼,我发现他身上许多特征都能跟他钓的鱼类相似。他嘴唇上的胡须稀疏可数,细细的长长的,正如虾米的触须。我至今不明白他那么干瘦身形的人,为啥却盈握的玉米棒棒一样粗壮的东西。他下河去捞被石头卡住的钓线,总爱脱得一丝不挂,并用手托一托那东西,说它饿了大半年了。我成年了才知道那东西理论上叫做阴茎,是这世界最有创造性的厉害东西。他那时每年跟老婆只有半个月的时间在一起。他脾气很温和,是个慢性子,当了多年巡道工,脚书枕木走过来的,磨练了他的性格。他看我和二哥下棋,越看,眉头越皱越紧。他不懂新式走法。他最后闹懂了?我们是瞎胡整,当地骂人的话说:球筋不懂。咋能这样走啊,娃呢(儿)?他说,望望我,望望二哥。“这马咋能乱跑?回去!回去!都回去!”他挥挥手,象在呵斥草原上的马,他俨然是从蒙古包里跑出来的应当是腾格尔歌颂那种汉子,有着威严的,不可怠慢的神请。我和二哥相互看,不知道如何是好。刘虾米那手把两匹任意飞奔的马弄回各自的阵营,他的手如同套马杆纠正了我们的思路。 马儿回到各自的阵营了,刘虾米严肃起来,他发现了一个更为严重的问题;我和二哥的“老王”居然走仕线,也就是说“老王”不走直线却走开了斜线,他说这是错误的。我和二哥说,皇帝也有钻地洞的时候“老王”走斜门咋不可以?刘虾米摇头说:“呛,那不可以的,不可以的,都是不可以的。退!退!回去!相棋自古以来都有严格走法,不能乱来,乱来咋行?该那个走了?” 他教导我们遵守古人的章法。历史的各类规矩就是这样一代一代传下来的,违背了规矩也就违背了基本法则,在游戏中不遵守游戏规则就不会被社会所认同。这对我们做生意遵守生意场上游戏规则有很大的引导作用。 我和二哥有不懂的地方就请刘叔教授。尽管他后来成了我们手下败将,甚至让他一个车,他也赢不了一盘棋;但是这时期我们尊敬的教授却教会了我们下棋应当看好多步棋才能战胜对手的本领。对识别撇腿马,我和二哥好长一段时间都判断不准确,常常为此事争得面红耳赤。我认为二哥的马是个撇腿马,他说他的马不是撇腿马,这个撇腿马出来吃掉我的炮。我说刘叔叔说的撇腿马不能走,二哥说刘叔叔说的,他的这匹马可不是撇腿马。我说是撇腿马,刘叔叔特别说过的,这样的撇腿马只能退不能进。他说刘叔叔说的那你去跟刘叔叔下棋嘛,我又不是刘叔叔。接着又指棋盘上他的马:“你看一下,这匹大马儿,是啥把它马腿挡住啦?是个啥东西?石头?土疙瘩?烂草堆?癞蛤蟆?你看电影,战马嗖嗖嗖飞奔,腿下生风,啥名堂东西挡得住它的腿?双腿一抬,刷地一声就冲过高坝草埂了,有啥东西把马儿腿杆撇的住?”他口沫乱溅,我觉得有些道理。可说归说,这是下棋,马儿是棋子,不是二哥说的那种有肉有骨头的马。听他咋说都可以,他要走撇腿马,我就不依他了。他说他那匹马无论如何要跳出去吃我的炮。二哥这下子不依我了,一口一声不准悔棋,落地沾灰,举手不悔!他不准我悔棋,坚持要走他的撇腿马吃我的炮,我看出来了,他是故意为难我,他以大欺小,他眼看自己全盘皆输了就要耍泼皮无赖。我可不是好欺负,我一把拉翻了棋纸,相棋子儿到处滚。他那个撇腿马滚到墙角去了,有好几天都没有露出马蹄。 祭天之后,我和二哥和好了,移开木柜,找到他那个可恶的撇腿马。棋子儿找着了,被墙角里蜘蛛网裹了一层。可见是天意,蜘蛛网到要把二哥的马腿给缠住说是撇腿马。二哥一边放棋,一边说,有时候,撇腿马还是可以走的,只不过不能步步都走撇腿马。我不摆棋子了,说,我们先说好,不能乱走,撇腿马绝不能走,要乱下棋,我就不下了,不跟你玩了。二哥说,不玩就不玩。接着,他把棋子拂在一边。 回想起来,二哥在少年时代就流露出明知是错却不认错的厚颜。他违背游戏规则走撇腿马,最终会被自己的马蹄伤害,同时会被社会当作另类难以重新再次入围。 如果有一天,一个人突然意识到自己就象一滴油珠不融于水,这就是大彻大悟,看见悲剧的纬幕缓缓地沉重地降下,全场闪烁亮丽的灯光一盏盏熄灭,如此黑暗中,只有独自一人,何等的孤单无奈,不仅是悲剧的圆满,而且是一种让人备受煎熬的内心深处的凄惨,你会发现,你没有朋友,没有一缕熟悉的亲切的声音在你身边,身边的话语虽然回声嘈杂,但那是多么陌生啊,跟你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同时你发现你居然没有亲人,没有兄弟姐妹,仅仅有的是你自己,一个人,如同站在关闭大门已久的剧院中央,你哀求也罢,你独唱也罢,你默口不言也罢,你鬼哭狼嚎也罢,没有一个观众代表聆听你的的声音。这就是另类的孤独。 我跟二哥合作一年,赚了两万多。 我们经营的规模很小,品种也很少,横着石头过河。我对家具经营一窍不同,一年下来净赚两万多元,我觉得这就很不简单了,比在单位上班强多了。 思前想后,我还是决定跟二哥分手。 二哥有他的生意做,他无心钻研家具经营,不图谋家具经营的将来发展,必然会来约束我的思路,阻碍我进取的步伐。事实也是如此。一年下来挣的钱,对他来说根本不叫挣钱。我要求去外地开辟市场,二哥说他太忙,没有时间跟我同去外地考察。轮到我在d市租场地上了货物,经营了一个多月,后续资金不足,二哥应拿出的资金迟迟到不了位。他今天说再等几天,几天之后又说再等几天。他提出安排二嫂去d市管理经营,我坚持否定态度。二哥说二嫂是自家人,只有自家人管理才放心。我对二嫂没有好印象。假如她是一个朴实的人,我会乐意接受二哥的建议。二嫂死爱面子,虚荣心强,爱跟别人攀高论底,爱玩,打牌,逛街,说人家是非,总认为她最贤惠,最能干,别人不如她强。她人长得不咋样,小小的个儿年轻时可以称作玲珑乖巧,随着年龄增长那似乎在缩尺寸的个儿咋看都觉得不顺眼,慈悲为怀的造物主无声无息地戏弄广大人民群众,把人的大小尺寸变得叫人即喜又忧。嫂子还特别爱打扮,爱买穿的,对各类服装都要提出批评意见,意见十分刻薄。我从来都不信任这种女人。她年轻时我还觉得她有一点优点,她年重了,我总是越来越觉得她周身都是缺点和毛病。平时,她对二哥就凶巴巴的,二哥总体上驾驭不了她。他不是一个很好的船长。我说嫂子把货款拿去耍了,例如打牌,买衣服了,资金回不了笼,咋办?二哥说:“咋可能?”我说:“咋不了能?完全可能,许多人认为做生意就是一般意义上的做生意,没弄清楚首先要解决的问题不是资金,而是大脑,就是思想观念的转变。二嫂晓得这些吗?她恐怕只晓得这钱是我老公和老弟的,我用一部分钱就是用老公的钱,理所当然该用。出了这类问题,真不好办。”二哥说:“我说不会你说会出问题,那就让你嫂子出了问题再说。”我说:“古人就说防患于未然,与其出了问题才说,不如今天先否绝这个提议。我们是小本经营,创业时候,吃得起补药,吃不起泻药。还有一点本来不该我当老弟说的,嫂子到d市去,出了其他问题又咋个办?做生意为的就是求利,求利为的是使生活过得好一些,生活好的内容之一就是家庭平和安宁。总之,我不同意她去d市做什么管理。单从管理角度说,他什么也不懂。” 二哥说我对嫂子太偏见了,说得太严重了。他说嫂子还是比较懂管理的,也不至于象我说的把货款当成自己的钱任意花销。我说你即然欣赏嫂子的能力,就应该、安排在你的门市部当副经理或财务总监。二哥难堪地笑了,说:“那是不行的。”他不愿意让嫂子知道他的收支详细情况。他对嫂子不信任,我还敢信任嫂子?最后,二哥作了让步没安排嫂子去d市。 在用人问题上,我一直没有采纳二哥的提议。我的用人原则:亲戚朋友尽量少用或不用。 合作之初,我跟二哥就差点为用人问题闹翻。他坚持要四妹当营业员,我坚决不让四妹当营业员。 四妹是我妻子的表妹,她家姐妹七个,她排在第四,都叫她四妹。她当过销售家具的营业员。我就是在b市办液化气公司时期认识她和我的妻子。确切地说,是我的妻子告诉我做家具的,我才放弃了当公司的法人代表,到c市重新初试牛刀。 我虽是公司的法人代表,三个副总经理都是跟我打江山的朋友,原来同在另外一个公司任职,奔我而来,推举我为法人代表,而我也发话非法人代表不干,我们自然成了合伙人之一。公司效益一天比一天好,我们将行政地图摆在桌上深入研究作战方案,真正象打仗一样做周密的布置,列出作战计划,严格付诸实行。业务发展很快,硕果累累,令同行侧目惊异。但我觉得心里很累很累,渐渐察觉身边的朋友比如副经理,做业务日益消极,玩女人一个接一个。他们曾提出将帐上几十万元分光了,把现有的财产变卖。我不同意,因为我清楚那样一来,受法律制裁的首先是我。由此,他们就怀疑我将私吞帐上的钱。虽然后来大家不再怀疑我,但经此一事,我深感与人合作的心理状态难调整。我决定变更法人代表,清点公司财产,办好移交手续。我清清白白走出公司。 4 商海茫茫,波浪滔滔,何去何从,谁个知晓?我是谁?干什么?来自何方?将去何方?你有什么独特的绝招?你有无雄厚的资金作后盾?有什么政治背景吗?我茫然叹息 古人云三十而立我如今三十好几了,没成就古代翰林学士之类,还茫然不知所去地伫立观望。我本身的才材和质地已经由社会铸就了,我究竟适合什么事情? 她说做家具吧。 我做过短时间的服装,经营过火锅生意,与别人开办过公司,跟人合伙开办过液化气公司,明天干什么?还是做家具吧,她说。 我对家具一无所知。 “不懂就学,容易学。你学起来更快。”她当过销售家具的营业员,他说卖一张广东茶几,老板要赚四五百元。 就做家具吧。二哥晓得了,他要入股。我不愿意再与人合伙。他是二哥,我的资金也不多,就同意了。我,她,四妹、二哥,我们四人同去省城进第一批货。 次日,货装上车了,四妹不听我和二哥的安排,她首先钻进驾驶室坐在副驾驶位置,我和二哥你看我,我看你,刹时居然无话可说。论理,我和二哥是老板,四妹只是个打工的,或者说是帮忙的,她的去留尚未确定,她不听安排捷足先登,我只好把气出在二哥身上。二哥上午给四妹去城里买了一双新皮鞋,四妹就觉得优越起来。那时我和妻在厂里厂外找人,不知他们打的去城里买鞋。四妹先对我小声说脚打起泡了,好疼!我瞪了她一眼说:“你出来穿高跟鞋干啥?二哥看见四妹坐上车了,一闪念就想上车,右脚抬了一下,顿感不合适,就收住了脚步。驾驶室除了司机小张,就只坐得下两个人。我对四妹说:“你下来。”四妹说:“干啥?”我说:“下来!叫你下来你就下来。去火车站坐火车。”四妹说:“我不坐火车。我就要坐汽车”我说:“你要坐汽车就打的去气车站。”四妹说:“我不嘛。我坐都坐上来了,你又叫人家下车,好没道理奥。”她坐这个车,未必然叫老板没车坐?二哥动了动嘴唇想说啥,始终没说。我朝四妹不客气地说:“叫你下来你就下来。你最清楚是你说了算还是哪个说了算数!”四妹噘起嘴,费了好大功夫才从车上下来。我安排妻跟四妹打的去火车站,并叫他们先不要去c市,等我们把一切安顿好了才通知她有机会涉足c市。 我对二哥很有看法。短短的时间里就跟四妹站在一起。他对四妹缺乏了解。话说回来,一个男人想跟一个女人上床,对那女人的过去是没必要了解的。二哥明知道四妹昨晚上没有跟我们去招待所,跟广东一个小老板吃夜宵去了,今朝才又见到她。不带偏见地说,四妹本身的资源景观都是不错的,她只是没有精打细算地利用起来,她青春焕发的明亮亮的眼睛里的神色,免不了含着我将谁属的游离成份。她大约一米六五的个儿,白净脸儿,短短的头发,这些年还不见染毛发的前卫时尚,四妹的头发有一种黑得出真油的亮色。身材偏瘦,眼睛大而有神。唯有不足的是胸部偏平,臀部不丰满,说话爱噘嘴,嘴巴好吃,很容易被其他貌似有钱的男人哄下课,她这些不足都是玩弄她的男人不会在乎的。二哥给她买了一双新鞋,她就感到有些优越。 二哥对我也很有看法。他说他怎么也没想到我是这种说翻脸就翻脸的人,人家四妹还是个姑娘家,你说话根本不考虑人家接受得了还是接受不了,不要以为自己是老板就可以发号施令了。我听了二哥的话,恍惚又听我原来地质勘探队的党支部书记在讲工人阶级当家作主,就差点呼口号喊无产阶级万岁了。现在没有财产的阶级真正要睡下了,睡下一万年也未可知。我觉得二哥适合当国营企业政工人员。 二哥冷笑一下,说:“你才做了几年生意,满脑子怪而古之的东西。你今后成大老板了,不晓得是咋个一回事,那硬是象资本家一样喽?” “优秀资本家的管理经验也是我们要学习的。”我说。“过去老说老外如何如何,现在呢?你看,麦当劳、肯德鸡,有好多连锁店,假如管理跟不上,可想而知会是怎么一回事。” “不管你说东说西,我觉得四妹安排在c市当营业员很合适。” “一点都不合适!”我当即反对。 他又冷笑了:“就你那位适合?” 我特别反感他说这句话。他把两个女人相提并论。 开车的小张一直沉默不语。这时他说,两兄弟有事好生商量,不要伤了和气。 我沉住气说:“你是哥,我是老弟,才合作,这车货才走了不到一里地吧,就为一些小事扯皮,今后的路还长,咋个合作下去?” 二哥说:“我总有发言权吧?你一个人说了算,这公平不公平?如果不用四妹,那,你那位也不能当营业员。都不用。这才叫公平。” 我没料到二哥提出这个平衡用人的条件。他的话使我很气愤,反倒使我冷静起来。 “你是不是这样想的?“我问。 二哥不吱声,使劲吸一口烟。 我说:“即然这样,我们就没有合作下去的必要了。你说是不是?” “随便。” “那,我们在车上就说好。门市部房子是你租的,每月租金1000元,这车上的货两万多元钱,由你先挑选,你要门市部房子就自付租金,你不要门市部我就要。这车上的货。你要的话,我就另外进货。这样分开就好安排人了。” “你当真?”二哥犹豫了,“何必呢,叫人笑话?” “如果要合作下去,人事就由我定!” 二哥终于作了让步。分开,他没有精力经营家具,也不好将四妹安排在c市,他担心嫂子抓住他的把柄。 四妹没有被我所用,事实证明这是正确的决定。后来四妹在b市帮一个老板,弄得那老板偷偷清仓,于月黑风高之夜仓促逃离b市。c市经营正常运转之后,四妹来过,我对她很冷淡的态度就明确告诉她是不受欢迎的人,我不希望她在我家庭周围引起是是非非的事来。她比以前显见懂事多了,坐了一会儿就与同伴离开了,后来不再来。再后来听妻说,她终于傍了一个有钱的人,生了几个孩子。 合作一年之后,我跟二哥作了一次长谈,我说从长远看,生意还是分开做比较好,我不希望看见兄弟之间成为冤家对头。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经营思想,我不想把自己的经营思想强加在哪个头上。况且你自己有生意经营,家具方面或多或少都要分散一些你的精力。我把一年的帐薄全部交给二哥看,以便明白全部收入和支出的状况。二哥没有异议。我陆续退出了他投入的资金。从此,我按自己的规章制度经营,我无论对与错都用不着跟谁商量,我看准了某样货,就毫不犹豫地进货,及早地将它推入市场,轮到同行反应过来时,我已经收获颇丰了。我感到以前所学的东西都没有自费,它们犹如上帝的双手支持我一路领先。文学的审美意识帮助我进行家具的评判与选择,我始终掌握哲学意义的“度”来考虑某种产品的吸收与排斥,对人物心灵的透析使我习惯了对消费群体的判断,使我满有把握地估计到某种产品的实际盈利。两三年时间,我的净资产已愈百万。不起眼的家具经营,在这不大的三级城市居然能够创造奇迹般的利益,我始料未及。在我身边倒下了不少始作俑者,有的因赌博欠债累累,有的因沉溺声色如不敷出,有的因经营不善捉襟见肘,有的因固守城池而举步维艰,有的因市场变化而穷于应付。家具的发展变化和内涵越来越讲究文化和品味了,尽管有几少数起得早的大老粗依然在家具行业独占头鳌,从他们气喘嘘嘘的气息里就流露出深层次的文化的虚弱。 此刻,我坐在条件优越的办公室里写这篇东西的时候,我庆幸性格中固执的因子多了一些。如果我不跟二哥抗争,不跟他分手,我至今不会成功。 如今,我要感谢二哥的让步,尽管他必须让步,他不让步也不能改变我心中已经形成的计划。大概他认为我毕竟是他唯一的弟弟,他让步是应该的,这是他大度的一面,不知他是有意识还是无意识。 有朋友劝我到外省去开辟新的市场,以我的经营能力会捞个金秋季节的收获。我单独试过了,战线太长很磨人的经历,管理跟不上很伤脑筋。二哥试图再次与我合作。我跟他去攀枝花市,乌鲁木齐市以及兰州等城市考察市场,回到c市后,我还是放弃与二哥再次合作的想法。我感到他的思想观念比较落后了,通过多次摆谈也没有发现有新的内容,有些想法还跟多年前的想法一样陈旧。跟他再次合作肯定会出意见不和啦、观点不一致啦,何必呢? 二哥已经日益感到他那方面生意经营困难。不少人走了经商的路子。危机感如同冬天的浓雾一样浓重地笼罩在他的周围,他无法拂开去再见清明透亮的艳阳天了。内部转化机制,各项管理制度陆续出笼,他的活动空间越来越狭窄。加之不少供货单位加强了资金回笼的力度,现款现货,没有相当的经营能力,拿不下大宗的计划表。二哥门市部长期有过的热闹景象不复存在,显得冷冷清清。虽然面临街道,也感到秋来的萧煞。生意不好做,货架上的配件样品蒙上了灰尘,显得凌乱,脏兮兮的。我向二哥说,货架上的物品摆放以及卫生都应该十分留意,应当给人规范、干净、有生气的印象。二哥对此很不在意,他说他挣的是国家企业的钱,用不着把门市部收拾得那么光鲜。我始终认为老板的气质与精神面貌,就可以折射出他经营场所的商品风貌,经营场所的风貌如何,就可判断老板的形象是怎样的。二哥的办公桌还是五十年代大多数内地国企常有的木质的、土漆刷的、烂了边,豁了抽屉,勉强用着,桌上压着玻璃板,板下压着横七竖八的新旧名片。玻璃板已经裂缝,用白胶带贴着,胶布污黑肮脏。一部电话放在桌上,电话线圈弯成乱八怪九的。我经营办公桌椅多年,不知二哥的宝座是哪个厂家生产的:其丑无比,其样式没有一点美感,坐上去很不安全,似乎要给来人一种惊险的考验,测试一下心脏是否健康。我坐了一次,差点把我摔倒在地,三魂吓脱四魂。靠墙角摆着仿皮转角沙发,皮子已经乏白呈灰了,屁股坐下去要挪一挪才感觉坐在硬木上不致于下坠。沙发前摆着早就过时的玻璃茶几,茶几下放着凌乱的报纸,杂志,茶叶筒,烟灰缸、空烟盒等等。办公室内弥漫陈旧的腐朽气味。初入这种办公室,鼻孔里就会发痒,好象有许多小虫子在往鼻孔里钻。二哥说他们单位是国家企业,不是民营企业,讲究那么多干啥?我记得曾有一位石油大哥说过:“啥?换办公桌?我们的桌子用了几十年,还不是一样办公?我们就是不要桌子椅子,还不是照样出石油、天然气?你说是不是?这些都是国家的,我管它这些干什么!”这位办公室主任说得很实在;烂东西都是国家的,他不用桌椅照样办公混时间。家里装饰装修,一家比过一家,,烂东西都是国家的,他不用桌椅却不愿意更换新的,这真正是拿了国家的钱,反而给国家丢脸。 我和二哥相聚的时候越来越少了,在一起的时候,因各自的观点都比较固执或偏持一端,很容易争执起来,于是就谈一些比较抽象的、无关痛痒的话题。但谈着谈着就容易跑题,又不免话涉生意。二哥做生意,操作十分简单,他按单位提供的购货清单组织货物,我们是即愁买又愁卖,茫然不知所购货物会卖给什么买家。二哥赚钱方式很容易被他人效仿并取而代之。他接触的是比较固定的生活圈子,我接触的是复杂的社会,面广,水深,所学东西,终身难尽,经商技艺,是其他人没法取而代之的。我劝二哥走他那个圈子面向更广阔的市场,无奈他太留恋过去,对自己缺乏正确估价,加之他本人也缺乏进取而沉溺于享乐,始终没有新的举措。中年人了,做了多年的生意,尚无相当的积蓄,在竞争日益激烈的市场上,显然就缺少抵御风险的能力,他的身体也不如以前健康了,经常熬夜,生活没有规律,饱一顿饿一顿,抽烟很凶,喝酒颇多,强壮的身体也遭受了不了,何况他还患有甲亢病。他眼睛珠子明显突出,脸上好象只有一层干巴巴的皮子,手瘦居然能经常在麻将桌边坚守通宵,使人不得不对麻将以及人的赌瘾产生深层的疑惑:人这东西究竟是个啥怪物? 二哥至今没有跟貌合神离的二嫂离婚,我不知道维持那种没有意思的婚姻,是否到了一定年数,上帝会给他们发一笔可观的奖金。两人都不满意对方,甚至充满恨。 5 社会上流行着这么一句顺口溜;一等男人家外家,二等男人找缭家,三等男人到处楂哈,四等男人杠上花,五等男人下班就回家。还有一种说法:一等男人哄婆娘,二等男人爱婆娘,三等男人打婆娘,四等男人怕婆娘,五等男人无婆娘。二哥的爱好和性格都在四等男人上,他在家中得不到温暖的汤喝,他就效仿大多数有钱有权的男人,在外寻找可口可乐饮料,一便安顿焦燥的饥渴。听说他重新安了一个小家。那个姑娘比较年轻,象一棵成熟的年轻的白菜。是热天,我在桃园茶楼无意看见的。那姑娘的脸型以及神采、气质、个儿高矮,我没有看清楚。他坐在二哥身边耐心地看二哥打牌,赤裸的手臂不是那种圆圆润滑感的,上下几乎一样粗的,充满或洋溢美态的辐射力的,而是从上至下成锥形的,有些松散感觉的那样。姑娘的侧身给人的感觉是她属于那种身体已经布满了一层油腻脂肪的,我很容易想起列夫﹒托尔斯泰的一部中篇小说中的个儿不高的、充满性感的姑娘,她将洁身自爱多年的教父重又破戒,这女人很容易使道貌然的男人勃发。我希望她实际上是一个好姑娘,能将骨瘦如柴的二哥滋润起来。我常听说有的女人供奉的琼浆玉露和耐心体贴的呵护,会使奄奄一息的老树都能开花结果。但我总感到她不大可能是这类充满神奇色彩的女人。 二哥新添置了家具。他没有在我的商场购买。装卸工给二哥搬完了家具,就走漏了二哥的消息。我问在什么地方,搬运工支支吾吾不说,虽然,二哥那新家离我住宅小区不远,旧巢只隔一条涪江。真正是大胆的构思,危险的杰作。二哥敢在二嫂眼皮底下养草种花自得其乐。 要维持两个家超常规的开销,二哥的经济来源肯定会出现穷于应付,的问题。他又是极爱面子的,特别是在女人面前。我感觉前一段时间我跟他合作的办公家具生意,近十万元之多,应该到二哥的帐上,继而应该转到我的帐上了。我电话上问了多次,二哥总有理由回答我说,他为这笔款同样着急,国营单位,婆婆妈妈大多,不要着急,再等一等。 一等又是三个月。半年。将近一年。一年多。 那笔生意,全部货款都是我付的,照二哥拿的计划单全部按时按质交清了货物。二哥说单位支付货款必须从他帐上走,而且必须要我想法出具十万元的增值税发票,他可以低扣税款。十万的增值税发票都给他了,按百分之十七税率低,加上货款应是十来万,可我至今没有见一分钱,还倒贴近一万的运费、搬运费、安装费用。 我十分清楚,这次跟二哥合作又出问题。我明白他把钱用啥地方去了。 辛辛苦苦筑建起来的经济壁垒,我不允许人随意弄去大肆挥霍。 我深刻地体验到创业的艰辛。挣钱犹如针挑土,用钱犹如浪冲沙。我吃了不少苦,受了很久的累,才有今天的日子。我经营火锅店,每晚在客人走后,在火锅桌边用翻版椅搭成床睡觉,春夏秋冬,夏热冬寒,秋天不僻蚊虫。开火锅店时,我没有钱买冰箱。我的妹妹在抢购风中买了一台冰箱没有用上,我向她借用,从成都客站发到e市来。取货是在一个深秋的夜晚,我终生难忘。 那夜晚对其他人来说,也许是非常平常的不曾留下记忆的夜晚,而每当我记起那已经久远的深秋之夜,身上就仿佛感到一种带冰夹雪落入肌肤上的寒意。前景如何,我不知道,宛如在黑夜沉沉的大海上不知陆地在何方的航行,而我不会水性,不是舵手,没有罗盘仪,没有航海图,甚至没有淡水和干粮,没有接济救援我的船只,我的生命就在此一博,而必须一博。锐利的秋风席卷着寒江上的似乎带颗粒状的寒意,混合着稀疏的雨点一次次地扑面而来。公路两旁的黑黝黝的梧桐树发出奇怪的呼啸,偶有落叶有如野兔一般速速地跑过公路。起眼看去,灯光稀疏如星,越来越稀疏的星却不灿烂,那昔日夜晚麻麻的灯火仿佛也被秋风凉雨吹熄了。在这种夜晚,守在温暖的家中喝着香香喷喷的茶,看着自己喜欢的电视节目,是最舒服幸福的。我却弓着背壳推架子车,冷得清鼻涕都流了出来。雨点有力地打在我的脸上,一处处感到痒疼痒疼的。拉架子车的老汉是个老实人,我们白天讲好的,晚上他给我拉冰箱,从车站到目的地,可以便宜15元钱。没下海经商,对钱不太在意,现在才感到钱少的难处。我气喘吁吁地跟着架子车走,一手扶着立着的冰箱,觉得该出力的时候送去我的力气。帮工小王二十出头,喜欢读诗写诗,他的狂热愿望是当个有钱的诗人,可惜他恐怕至今都还会把泰戈尔当作隔壁的房东大爷。他在架子车另一边扶着冰箱,他的个儿不高,腿干稍短,仿佛在一路小跑。这并没有阻碍他说出一番十分感慨的话:“今晚的情景好深刻啊!秋风。秋雨。秋天的夜晚。一个老汉。一部架子车。拉一部借来的冰箱。左边是你刘哥,右边是我小王。一个就是将来的儒商啊,一个就是今后的王屈原”。“我问他为啥他今后成王屈原。他说: “刘哥啊,你有不知,你假如今后成了儒商,你就会发现你眼前是遍地黄金;我假如今后成了诗人,我就会发现社会有许多的缺点和丑恶,我纵有安帮治国之志,只好牢骚满腹,抱恨而死;包很而死,所以就成了王屈原!”接着,他撩起衣服下摆楷脸上雨水汗水,说:“刘哥,我相信你一定会成功的!不管干啥子,你都会成功的。我还不知道你的能力如何,我主要是看你的精神很了不得,它是事业成功的发动机啊!” 我跟小王唿哧唿哧推架子车,走十多里路,节约了十五元钱。 现在,二哥的银行帐上,除去他的利润,还有我近十万元。 我曾暗下决心不跟二哥合作,但我经商已经成了一个一时调整不过来平常心态的生意人。生意人最大毛病或弱点是见利就趋之若鸳,何况是家庭成员的二哥拿的几页计划单,那单上的办公家具完全是集团购货的经典杰作,大批量同一产品有如挂满金片的摇钱树,朝我喜笑颜开,频频点头示意,这可是自古五千年历史至今就我这一回给碰上了。我看了计划单就按奈不住,虽以沉稳著称于家具经营行业,这时也免不了激动起来。我按一般商业利润加点字,二哥说:“低了!”我试着又调高了利润,二哥说:“太低了!”我闹不懂了:“多少利润合适?”他说:“你不加高点,人家也认为你赚了好多钱。你不要怕加高了,有我在,怕个什么怕?要不,我来定价格,你准备货就是了。”在高利润的诱惑下,我再次跟二哥合作,他负责拿计划单,负责结帐,我负责全部货款垫付,并组织所有的货物。利润对半分。这是讲好了的。 想吃硕果,结果被套牢了。 几个月以后,我给二哥打电话问货款转帐的事,他说单位领导人事变化,谁签字还没确定。 又过了两个月,问他,他说单位分家,他原单位究竟分到哪一边,还没有定下来,现在财务往来帐一律冻结,需待解冻之后才能转帐。 后来,他说领导在外考擦参观,多久回来,他不知道。 一年过去了,有一天,我碰见了一个熟人,他是二哥单位的会计师,我顺便问他那笔款转给二哥没有,他反倒惊讶地问我怎么问这个问题,因为他们单位历来就不欠私人的钱,那批货交完不久就将全部货款转到二哥帐上了。 我大吃一惊。我闷了一阵,哑然无语。 我打电话给二哥。他正要编故事,我抢先说,单位将货款转给你了。 二哥顿了一下,说,转了一部分,还有一部分根本就没有转给他。 我不想揭穿他的谎言。告诉我实情的恰好是他单位的财务主管。二哥多次唐塞并不是他愚蠢,是他出于无奈。一个人淌若没有经济能力而又想敷衍虚饰的生活,他除了对人说鬼话,面对铁的事实他仍然狡辩,他有什么好办法?我尽量平静口气说:“可不可以先给我转一部分,先转五万元钱?”二哥在比较偏狭的地方,手机信号不太好,他说:“啥?”我说:“先给我转五万元钱。”他说五万元太多,最多先暂时转两万元给我。我说:“也行。那明天我派人那类支票。”二哥说:“明天不得行。我在成都,明天不回去。”我说:“你不回来也能办支票嘛,以前就办过。”他说:“我另开了一个账户,会计和出纳都不晓得。等我回来了再说。”我问:“你哪天回来?”他说:“还不一定。我回来了就给你打电话。”我说“我这几天资金比较紧张,你不能给我拖久了。我们经营需要流动资金。你也知道,那笔款多久了啊?早知如此,真不该做那笔生意。那叫做生意?”我话里的意思,他听得出来的,我不好说破而已。二哥说:“唉呀,我说,你那点钱,不就十多万元嘛!现在外头差我们单位的钱说得出来的就三千多万元!我们又差别的单位的几千晚元要钱的人把我们单位的招待所都住满了,承包招待所的人都盈利了。你那点钱,十几万元,点钞机点一会儿就点完了,跟几千万比起来,小巫见大巫,九牛一毛!”他给我摆玄龙门阵。我说我的钱是私人的钱,不能跟国营企业的钱作比较,况且,据说全部货款转给你的。二哥说:“你不要听谁胡说。单位原来欠我几十万元钱,把一些莫名其妙的钱写在我头上说是我用了,简直是莫名其妙!单位就是再划拨二三百万在我帐上也不够。那笔款子是购办公用品的款子,你弄得清楚?”我说绝对能弄清楚,不多说了,还是先把款划过来吧。他坚持说等他回来才转帐 我放下手机,沉思默想好久。 结论是;这次当真全汤泡了。 更为严重的是;十多万元钱洗白了,二哥从此对这个老弟避而不见,见了就会反感。 二哥现在不是二哥了,他是大爷。 他把我十五万元全挥霍光了,故意走撇腿马,我拿他没有办法。我摆好棋子叫他又来论个高低,他首先会大发脾气拂掉棋子不跟我玩,我一个人玩,有啥意思?我打手机,手机的发明家早就考虑到这一点,无论如何要对人有礼貌,于是设计制作了一句回答我的话;“你拨的号码不在服务区。” 二哥没有兑现,他成隐身人,我见不到他。做生意真是有学不完的东西,你随时都面临着个中圈套和陷阱,只要有金银闪光的地方,就有许多看不见的邪恶隐藏在那里,叫你防不胜防,稍一懈怠或马虎大意,就会吃亏受骗栽跟头。我对二哥没有一点防范,他跟受货单位签的买卖合同,我没有跟二哥签什么合同。兄弟之间,一句话就行了,签什么合同?把这类似的情况放在现代办公桌上来解剖,就会发现很明显的病灶;首先,我是违规操作,不照经济合同法办事,必然会吃亏;其次,深层次的是我脑子里还有许多应该丢掉的传统东西,生意场上,兄弟之间也应该签买卖合同才对;我把他当成家庭成员的二哥看,我就是起诉他,也没有充分的文字依据。现在,十多万钱对我已经没有多大的意义,它不过是一个统计数字而已,我没有继续索要的必要。我终究没能逃脱传统思想的围困。换是其他人,我会采取法律手段或其他手段弄回全部资金。在c市我已经不是等闲之辈。但他是我二哥,父母一谈到他,就叫我能宽让则宽让,说来说去还是兄弟一场,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父母年纪大了,过八十岁了。父亲重病几次,险些离开人世。好在医院抢救及时,他还能见到我们。只有我和二哥在这个城市。我们兄弟几个考虑将父母搬到城里来居住,生活条件和医疗条件都好过那偏僻的老地方。二哥建议在城乡结合部租房子。大哥首先表态他经济收入有限,单位不造原子弹了,又没见边界上打什么恶仗,他们单位军转民,当官的把几十个亿都搞得不见一点踪影了。工人每月拿回四五白元,两口子不足一千元,还要供养儿子读书。他说跑腿的事,他们可以多做点。妹妹在客运段面临退养,女儿读大学了,经济也不宽裕。她在大城市生活,没有更多的钱支援父母。二哥宁愿给他相好的女人购买房子,买出租车,添制家具,对父母就不大慷慨了。我弄不懂,以前曾听别人说父亲有些积蓄,购房时他没有谈起过这些事。我索性买了一套住宅让父母住,并提供了室内全部的家具。 父亲在我小时候对我并不够友好,他没有文化,希望儿女都长大成才,他的教育方式用他的名言就能概括;黄棘棍子出好人。他和全家人总认为我最调皮,最不听话,打死也活该:他把我捆在门前桉树上,一脚踩烂竹响竿,咬牙切齿用尽全身力气乱抽打我。他说他气晕了。我不晓得我点让他气晕了。他使劲地打得我皮肉变色。是六月的火热傍晚,我只穿了一节腰裤和汗衫。成年后,我看了不少小说和电影以及其它资料。都没有看到国民党如此残暴地毒打一个天真无邪的少年。戏剧性的是门前那棵碗大的笔直的桉树,是我随工区叔叔们去铁路沿线栽树选回来栽在门前的,我细心照料它,看着它一年比一年粗壮,象我的瘦腿一样越见生命的旺盛,不料却成了拷打我的刑具。响竹竿被父亲打烂成竹纤到处飞舞,我咬着牙齿忍住剧疼命令自己坚决不哭,这就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对敌人般父亲的抵抗和敌视,书本里刘胡兰就面临敌人的轧刀视死如归。父亲气喘地吼了一声:“这杂种哭都不哭!”辟地一下又打将过来:“打死你!大死你这个杂种!”我说:“你打死我,你也跑不脱!打死人要抵命!” 整个响竿打烂完了,他气得又抓起锄把,那是个实心硬东西,我咬牙眯上眼睛,心想让他打死算了,但我绝对不会哭出声来求他饶命。幸亏铁路工区几个叔叔拦住他,抱住他历声斥说,你这是干啥?工长严肃地说:“你这是在犯错误!一个十多岁的小娃娃,你看你把他打成啥样了!啊?这可不是你家里的小事了!放下东西!放下!放下!你还想干啥,哎?放下!简直不象话!”几个叔叔把父亲拉开,给我解开绳子。我看见叔叔门救了我,用手抱住双臂,才发现手臂上全是凹凸不平的血青楞儿,我受如此大的折磨,倒底是小孩,这时不再充当英雄人物,热泪夺眶而出。我忍不住箭一般射出十多米,站住,转身,指着父亲大吼:“你给老子球咬了!你那么凶,给老子球咬没得?呜呜、、、、、、!”突见父亲象豹子一般朝我冲来,我机灵一转身如同羚羊一般逃跑,心想这次要是被他抓住肯定没命了,求生的本能使我逢坎跳坎,逢沟跳沟,赤脚丫子踩在什么东西上全然不顾。那时父亲尚健壮如牛。我感到他快逼近我了,我不顾一切跳如堰塘,堰塘的水尚有腿肚深,初遇蓄水干旱龟裂,池地泥地尚硬,被我少年的身体冲撞得水花乱翻。父亲踩空了一脚,到底没有追上我。我冲出池塘尽头,射入稻田,即将成熟的谷穗被我撞得乱溅。我翻了几座山,躲开熟人,最后藏在水沟一处被洪水冲空的虚崖下面,双手抱紧身子蹲着,周身的伤疤刺痛得我脸都扯歪。我慢慢扶摸自己的凹凸不平的皮肤,我想不通我为什么遭受这样重的毒打?我这么小的年龄会惹出多大的祸才要承受这么严重的毒打?而且有二哥在一旁帮助拿绳子,有母亲在一旁诅咒我并叫父亲好好收拾我,大哥以及妹妹都在一旁看着我挨打感到幸灾乐祸,我在这个家庭中完全是一个坏蛋角色,有什么可留恋的?我想好了,天黑尽之后,找火柴去我家房后点燃火,先把房子给他们烧了,我搭火车去成都或重庆流浪!没有人能管我,谁敢打我,我就报复谁,打不赢就跑,跑了之后杀回马枪统统杀掉,我可以纠集其他流浪儿,组织成一支队伍,学《三国演义》里那些好汉。父亲的捆打教育使我小小的心里成形的就是这些暴力东西。 我终然没有烧掉父母住的房子。那房子是铁路工区的,木质结构,顶棚上的木头如干草一样容易燃烧,我曾爬上去捉过我家的小猫。房后堆着母亲平时捡的干柴。假如房子燃了,几家人都要遭殃。隔壁巡道工李家和隔壁五娃子家,肯定都会烧他妈个净光。母亲那口皮箱肯定会烧成灰烬。皮箱里有母亲年轻时候舍不得穿的花花衣服,衣服是无法穿了,都无经纬的力量了,用手指就会把布搓烂。那皮箱里的东西,是母亲的美好记忆,是母亲视为宝物的东西。那皮箱烧掉了,全家的东西都没有了,母亲一定会痛苦失声: “天啊,我儿啊,你咋想得出这么个法子报复我们啊?”母亲是很疼爱我的,唯有这点,才改变了我烧掉房子的恶念。我又饿又痛,在家门口石梯路边躲着,听着母亲喊我回家,我没答应。我不知多久就在路边睡着了,被母亲抱回家。她用洗脸巾给我愈身上的血痕,怨怪父亲把一个孩子打成了这个样字。母亲小声问我疼不疼啊?吃啥饭啊?我不吭声,我不想说话,我虽年少,但我可不是那种容易忘记仇恨的人。我好些天都不愿意跟父母,二哥、大哥和妹妹说话。我长期酝酿的是一次永远离开家的宏伟计划,那怕到深山老林过日子,找个深山老林里的女孩当婆娘过一辈子山林生活,永远不见他们。是因为此,我十五岁就主动要求公社主任把我的非农业户口下了,我到农村去当知青,终于离开了家。父母对我是个束缚。我是不可能依附在家里过一种受人呵斥的生活的。父亲总是咆哮着宣称:“我老了,不得靠你们,有国家供养我!我是铁路工人饭碗,硬当当的饭碗!你们喃,你们吃啥、喝啥?格老子!如今,他老了,十分苍老了,脸色没有一丝儿血色,我小时候听说要入土的人的脸色就象土巴颜色一样。父亲的脸除了皮子,没有一点儿生命的活力。他的双眼里流露出对生活的依恋和无奈,多种疾病折磨着他彻夜难眠,严重的哮喘和冠心病使他没有好心情来享受晚年的清福。他走路颤颤兢兢的吃东西都难以遂愿。他看我的目光似乎有一种内疚的深情。我年少时代患病,他并没有象母亲那样细心地呵护我,为我操心。如今,父亲在病危时,唯一能求助的便是给我打电话。二哥的音讯,我们都不知道。 我很久没有二哥的消息了。他有一段时间在父母家,吃饭,睡觉。我猜测二哥不愿意回到他家,一定是他经济方面出现了问题,他的家和家外家都不能成为他停泊的港湾。他似乎企求在年迈的父母那理得到哪怕是些徽的帮助。老廖说,他欠别人的钱不少,他在躲债,父母家是唯一的避难所。这个避难所也不是久留之地。 “你应该晓得他的手机号吧?”我问老廖。 “我不晓得。”老廖回答。“我当真不晓得。” 我审视着老廖不大相信:“你不晓得?” “我发誓!”老廖说。“他以前的手机都没有给我用。我跟他跑了将近十年,是二十多年朋友了。按说,旧手机嘛,植几个钱?他就是没给我用。我打电话都打公用电话。你手下业务员有传呼,主办业务员还有手机,我有个球?说来说去、、、、、、唉,我真不好说,他在有些方面好大方哦,简直是、、、、、、说来你老弟不相信。他换卡好久了,只是他打电话到门市部来问一问生意情况。我们有事根本没法跟他联系。有点小业务,也可以做,可是没有钱去提货。人家现在都要现金。原来欠人家的钱还没有还清,欠账,人家不信任你了,你总不能咧开嘴笑一阵就得行了吧?我以前就叫他把有些欠账还了,他就是不听,结果把钱用光了。我都不晓得他把那么多钱是咋个用出去的。现在,我们都为他着急,他连个人影花花都不见。唉,我坚守得最久了,不想干了,没意思嘛。” 二哥门市部的职员几个月领不到工资,先后离开了。房东每天都催激房租。老廖成了留守先生,他耐不住寂寞,下午就去帮别人卖冷谈杯去了。 “我总不能说白白的帮人不拿报酬。”他说。 老板的船下滩了,打工的人还守在甲板上干什么?老廖说他已经尽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