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驱鬼》 一 南门楼的郑三猫死了。 按说死人的事是经常发生的,这本也用不着大惊小怪。只是这次死的不是别人,是郑三猫,这在人们的心里就跟别人的死有些不一样了。这个曾在南门楼叱咤风云几十年的村长,从得病到死还不到一顿饭的功夫。人也真是太不胜震荡了,太没大指望了,说撂倒就撂倒了,说不行闪眼就不行了。 在一个春天的早晨,初升的太阳将天空映得有些模糊的缥缈的红。郑三猫起床后,提着裤子急急忙忙地跑向厕所。他抬头看了看有些湿润的天,心里闪过一种异样的感觉——今天有点特别。至于特别在哪里,他也没来得及细想,只是觉得有点他妈的别扭。浑身都不大得劲,心里也有些潮潮润润、皱皱巴巴的。往常刚起床时总是挺拔的小弟弟,昂扬着一脸不服气的小弟弟,这会儿也蔫儿巴叽的,全没有了往日的斗志。 等他一泡热尿刚刚撒完,浑身激凌凌打了个冷颤,攥着家伙摇摆着准备使最后一滴滴出的时候,觉得身上像是那里突然嘎嘣响了一下,脖子像被什么突然束住了,想喊却没有喊出来,喘气开始急促。于是他一只手攥着老二,另一只手在脖子上乱挣起来。浑身哆嗦个不停。等他老婆三疯子提着裤子一路小跑着进来的时候,喊了一声完了吗,完了就起来,攒死我了!见他没有动,抬头一看,吓傻了,一泡尿全都撒在了裤裆里。 人真个奇怪的东西。由生到死,竟会如此的简单,简单到让人难以置信的地步。活着,既能吃能睡能享乐,也能哭能笑能受苦。还可以伤害他人或被他人伤害。而一旦在转瞬间由一个房间走入另一个房间,由光明走入黑暗,由已知的世界走入未知的世界,就什么都完了,既没有伤害的能力,也没有了被伤害的恐惧,一切都立马归于平静。灵魂一旦脱离了肉体,也就得到了彻底的解放,它就会轻盈地、随意地、无拘无束地飘呀飘,飘向极乐而又无人能够述说的境界。 最先发现他已经死了的是他的五弟。在颠簸的农用三轮车上,坐着他的大儿子水根和五弟郑五信。开车的是他二儿子二根。郑五信和水根坐在躺着的郑三猫的两边,每人攥着他的一支胳膊,不让他抠脖子乱挠。郑五信突然感觉到了他三哥的手软了下来,就赶紧用另一手在他鼻孔前探试,结果发现他已没有呼吸。于是大吼,停下,停下!坐在驾驶室里的二根把车开得飞快,脑子里正想着要尽量争取时间,别把老爹的命给耽误了,根本就没有听见后面五叔的喊叫。水根也把手放在他爹的鼻孔上试了试,确认已没了呼吸,他大声哭着对五叔说,不要喊了,就快到了,还是让大夫看看吧。他五叔点点头,泪水控制不住地顺着脸颊流下来。 前面的二根把车开进县医院的院子里,停下车就慌里慌张地打开车帮档板,招呼着抬人。老五和水根也就没有告诉他人已死去,爷仨个抬起郑山猫就往急诊室猛跑。没进门二根就直着嗓子喊,大夫,大夫,快救人!值班大夫听到了并不慌张,沉着地将听诊器挂在脖子上,戴着口罩和眼镜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大夫摆摆手示意将病人放在床上。 郑三猫就十分老实地躺在了病床上。大夫从容地用戴着白手套的手在郑山猫的鼻孔上试了试,又拔开眼皮看了看瞳仁,然后很潇洒地摊了摊双手耸耸肩膀,有气无力说,死了,抬走吧。 二根显然不能接受眼前的现实,腿一软跪了下来,声泪俱下:再给抢救一下吧,求求你了!大夫就有些不耐烦,摆着手:快抬走吧,已经死了,还抢救个啥! 平时说话牙茬子在外的郑三猫,一句遗言也没留下,就这样一命呜呼了。 二 二根在回来的路上,车开得比来时慢得多,甚至还差一点出了车祸。五信想着三哥的死,想来想去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最后他只在心里说着,报应,只能是报应。三哥当了一辈子村官,事没给乡亲们做多少,倒是得罪了不少的人。他这一死不知有多少人在雪恨哩,在偷着笑哩,在拍手称快哩。 然而更令人不可思议的是,送他的人还没有到家,水根媳妇梨花已倒在床上不省人事。平日能说会道的她,也是什么话都不能说,只是呼噜呼噜地喘。两手也跟公公一样在脖子上使劲往外乱挣。 大儿子水根一见就懵了,脑子里就没有思想了,空空的、木木的,像被突然抽空了水的皮囊,像泄了气体的气球。脸上说不清是青是白还是灰。就是一幅傻了的样子,几乎看不出任何的表情。 二伯、四叔、五叔,还有五六个堂兄弟,也都懵了,不知所措了。 这到底是咋回事呢? 老爷子五十来岁,能打能跳的,身体棒得很,三杠子也砸不死的。先前未见任何征兆,怎么说不行就不行了呢?况且他在当年说句话就能在南门楼砸个坑,放个屁也能使南门楼东西两头都晃荡的。 梨花也是正好好的,送老爷子去医院的时候,她还一边帮忙,一边流泪哩,怎么转眼又是这个样子?是爷儿俩先后撞上了灾星厉鬼,还是冥冥中真有某种让人不可琢磨的感应? 倒是水根娘三疯子,即郑三猫的老婆,在这种时候表现出了少有的冷静。她说,都愣在这里干啥?等死啊!死的已经死了,没死的还得想法救活。二根留下来给你大穿衣守灵,先不要哭!老大和其他人赶快把大媳妇送医院! 水根下意识地朝门外看了看,天灰蒙蒙的,太阳躲藏起来,阴阴沉沉,但仍然有些闪眼,看不清东西,辨不得南北。于是红着眼自言自语:没用的,送医院也没用的。我大就是这样子的,送医院还有啥用? 三疯子的疯劲上来了,瞪着水根恶狠狠地说,放屁!还没送呢,咋知道没用!净说没天少日头的话!看他还有些犹豫,就又一瞪眼,说,还不快点!送不送医院是咱们的事,看好看不好是医生的事。你说这屁话,要是让你老丈人知道了,看不砸出你的屎来,不生吃了你个龟孙子! 他这样骂水根,要是在平时,水根叔伯们肯定不会答应。但在这种非常情况下,也没人迭不得计较了。只有王姓的几个年轻人在偷笑。 还别说,让三疯子这一骂,倒把大伙骂醒了。大伙一下子回过神来,开三轮车的开三轮车,抬人的抬人,急急忙忙向县医院赶去。梨花被推进急救室的时候还在呼噜呼噜地出气。医生护士忙成一团,又是插氧气,又是打强心针。氧气送不进去,喉管里象是有什么东西堵着。只得将喉管切开,插入氧气。为怕她自己拔出,只好将她的两只手都绑在床帮上。氧气送入后,梨花憋得铁青的脸色渐渐才有了一点红晕。于是楼上楼下的开始作各种化验检查。 然而,忙活了大半天,检查结果却大出人们的意料——一切都正常,没发现任何明显的病变。 大夫们也茫然了,不知该如何下结论了。科室主任就请示院领导,要求召集院里的最权威的力量进行会诊。院领导答应了他的要求,赶紧召集专家们进行紧急会诊。可会诊来会诊去,各种化验单、仪器检查报告单,翻看一遍又一遍,最终也没能把握到底是什么病。专家们最后决定,只有剖腹探查,寻找病因,再做处理。 于是主治大夫就来征求家属意见。问水根,愿不愿意做手术?水根木木地呆在那里,眼神无光,整个人傻了一样,哪里还有什么主意。他只是想,万一下不了手术台,连个囫囵尸首都捞不到。 大夫有些不耐烦,一脸常人难以承受而作为大夫所必须有的冷漠,没有任何表情的说,要是不愿做手术,现在就拉回去,准备后事吧! 有人问,要是做手术,成功率能有多大? 大夫说,这谁也说不准,只有上天知道。不过,总比等死强吧,说不定还能有一线希望。 怎么办?水根不敢作主,别人更不敢乱出主意。他二伯说,这事只能跟你丈母娘和大舅哥商量。 水根就跟丈母娘和大舅哥商量。怎么办? 老岳母老泪纵横,泣不成声,遇到这种事,吓都吓傻了,也不知道如何是好。大舅哥一边抽烟,一边流泪,一声不吱。水根也只有陪着流泪。可医生说不能再等了,要赶紧拿定主意。越愣希望就越小! 老岳母哭着跪下来给医生求情,说,求求你们了,还有别的办法吗? 医生说,医院就是救人的地方,要是有别的办法,不用你求,我们也一定会尽力的。还是赶紧拿个主意吧! 水根就泪眼汪汪地看着大舅哥。大舅哥把烟蒂在鞋底后跟上使劲搓着拧着,还是不吱一声。过了一会儿,像是突然下了决心,狠狠地说,只有碰运气了!隔皮猜瓜,谁也不知是个啥!死马当活马医,总比眼睁睁等死强吧。就看梨花的造化啦!说完,长长的一声叹息。两行热泪顺着面颊流了下来。 于是水根在手术书上抖抖地签了字。至于为什么签字,签了字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当时的他也说不清,因为他的脑子乱极了,几乎没有了思考的能力。 梨花被推进了手术室。一群人在门外焦急地等,坐卧不宁。水根已经没有了思维,只是那么呆呆地坐着,或者机械地来来回回地走。一群人都像爬进热锅里的蚂蚁,油煎火燎。男人在一颗接一颗抽烟,女人在默默地流泪。 等待是漫长的。 几个小时过去了,总算有人走出来了。主刀大夫在几个护士的簇拥下,疲惫地走出手术室,表情木然、有气无力地告诉一群人,准备后事吧,我们已经尽力了。 梨花被推了出来,身上严严实实地盖着一块白得没有任何表情的白布。 梨花娘看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嚎淘,惹来一片声音各异的哭声。连一些不相干的人也有的跟着偷偷擦眼抹泪。 天哪,这到底是怎么了?! 不知是得罪了那路神仙,在同一天,前后不到十个小时里,郑三猫和儿媳梨花双双命归黄泉。这在南门楼能够知道的历史上是前所未有的。 三 南门楼,说起来可是有些历史的。在村子的后面几十米的地方有一面积很大的水域,那就是远近闻名的老城海子。 三百多年前,这里曾是一个繁华的城镇,当时的县衙就设置在这里(据说还曾在此设过府衙)。这里离微山湖不远,属湖滨涝洼,也是历史上的泻洪区。早年的黄河经常洪水泛滥。当时的政府似乎也没有行之有效的治理方案,一但洪水暴涨,就只能任其决口,肆意恣事。这一带老百姓是深受其害,洪水一来,常常是鬼哭狼嚎,妻离子散,家破人亡。而县太爷却有自己的办法——兵来将挡,水来土堰。每当洪水到来,他就命令百姓将四方城门用土囤得实实的,不让大水进入城内。至于周围百姓的死活,那就另当别论,得先保住县衙再说。等洪水下去了,再将城门扒开。一来二去,黄河水裹带大量的泥沙就在县城四周沉淀下来,使城外和城里的高度有了明显的悬殊。进城就像是走进了一口大坑。 当那次特大的洪水又一次汹涌而来的时候,在任的县太爷效仿前任的做法,又将四个城门堵得严严实实。可这一次的县城却没有了以前的幸运。由于水大流急,加上外高里洼,不但土囤的城门受不了水的压力,连城墙也难以支撑。就在城外的百姓纷纷逃命的时候,大水压跨了年久失修的城墙,顷刻之间滔滔洪水象脱缠的野马失去了控制,带着野性的兴奋,欢呼着,咆哮着,声势浩大地从四边八方向城中倾泻而下。一时间,墙倒屋塌,鬼哭狼嚎。诺大一座城镇,眨眼间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只有一片汪洋。 用南门楼人的话说,就是我们这里的人都没有这个福份呀。要是老城到现在不塌陷,不是也会过上城里人舒心自在的日子?每天烧饼油条的吃着,花花绿绿的穿着,高楼大厦的住着,小卧车坐着,那会像现在这样地你小鸡一样不停地抓搔,辛苦受累的一辈又一辈呀。 南门楼就是这座老城的南门。 早年的南门楼只有一王姓人家。后来人口逐年繁衍增多,发展到了几十户,一百多口。虽然各自自立了门户,但毕竟是同宗同族,关系倒也融洽和睦。村人安份守已,民风淳朴,长幼有别,鸡犬相闻。男耕女织的生活,使村里人几乎没有多少贫富的差距。总之,几十户同宗同族的憨厚老实的王姓人,守着这一方水土,过着安祥宁静的生活。 打破南门楼宁静的是一户无根无踪的郑姓人家。 四 上世纪初一个冬日的黄昏,一辆独轮车出现在南门楼的村头。推车的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黝黑的面颊上长满了浓密的络腮胡子。车上坐着一个怀抱婴儿的面容娇好的女人。另一边装着锅碗瓢盆,看样子是这家人的全部家当。最扎眼也最让人恐惧的是车上的一杆斜插着的、有着雪亮枪头、带着红缨子的长枪。看着那杆长枪,再看那汉子,就觉得他满脸的杀气,冷冷的一张脸让望而生畏,一看就不是个好惹的主儿。 汉子放稳了车子,把女人扶了下来,叮嘱了几句,就进了村子。逢人便问,谁是村里的管事的? 被问的人听出此人非本地口音,就说,我们这里没有管事的。 汉子又问,谁在本村说话有份量? 那人就说,东头的大爷爷,他是我们的族长。 汉子一脸诚恳地说,能不能给我引见一下? 答话人见汉子虽然面相不善,但说话还算客气,就领他来到了村子的最东头。进门就喊,大爷爷,有人要见你! 随着喊声,从屋里走出一老者,七十上下,个子不高,背有点驼,但精气神很好,眼神中透出一种过人的精明。出了门就问,是谁呀?领着来的后生就又喊了一声大爷爷。 汉子一见,赶忙迎上去,抱拳深施一礼,朗声道,你老人家好,晚辈郑某有事相求,还请老人家能给个薄面。 王老头抬眼仔细端量了好大一会儿,见汉子的神色忧虑,似有所难,就说,说吧,什么事? 汉子又深施一礼,道,我带着老婆孩子因逃难来到这里,想借贵庄一块宝地落脚,不知老人家意下如何? 王老头就问,那里人,逃什么难?是临时歇脚呀,还是准备安营扎寨啊? 汉子听了这一连串的发问,有些发窘,说话不再那样伶俐,嗫嚅着说,当然是想常住下来,至于逃什么难,老人家能不能不问这些? 王老头一听,心里就泛了嘀咕,说,哪能不问个明白,谁知你是什么来路? 汉子说,等我以后再慢慢告诉你行吗?因为一句两句说不清楚。 老头捋了捋胡子,从容而冷静地说,这恐怕不行!说着给刚才领汉子来的年轻人递了个眼神。年轻人领会了意思,赶紧去各家召集人。 不一会儿,院子里就站满了几十口子男女。 老头见来的人差不多了,就指着汉子冲大伙说,这个人说要在咱们庄上落脚,又不说从哪里来,为什么到这里来,大伙说能不能收留他? 人群中有人说,不知根知底的,怎能随便收留他!于是就有很多人七嘴八舌地附和。 汉子见众人如此,就又冲大伙一抱拳说,众乡亲别走,我把内人和孩子接过来,再给乡亲们说话。说着大步流星地向村口走去。 不一会儿,汉子推车来到众人面前。将老婆孩子扶下车。汉子仍是冲众人双手抱拳,说,各位叔叔大爷,婶子大娘,兄弟姐妹,我看大伙都是好人,庄子小,人心好,就不瞒大家了。我是犯了人命案,逃难出来的,现在是有家不能回,求各位乡亲能赐给小人一立锥之地落脚,小的一家将感激不尽。我们给各位瞌头了。说着和抱孩子的女人一起跪了下来。 王老头见状,赶紧去拉汉子,说,不要这样,不要这样,站起来说话。妇女们也赶忙去拉那抱孩子的女人。 汉子说,你们要是不答应小的,小的就长跪不起了。女人已是泪流满面,泣不成声道,求求大伙了,求求大伙了!我们已走了几天几夜,见这里偏避,村子又小,大伙的心眼又好,只求能收留我们这落难一家人,看在孩子的份上,求大伙开个恩吧! 众人还是不敢拿主意,就一起看着王老头。王老汉仍不开口,只是心里想着别再是引狼入室,一时拿不定主意。汉子见老头还在犹豫,就说,我们是实在走不动了,乡亲们要是不答应,我车上有一杆杀过人的长枪,我就用它先把老婆孩子解决了,再自行了断在你们面前。 王老汉又沉吟了片刻,说,要是仇家来寻仇,或是官府来追究怎么办? 汉子仍跪着说,你老人家和各位乡亲请放心,若是真有那么一天,我郑某一人做事一人当,绝不会连累村上人一星半点。 老汉说,看你也是个有血性的汉子,我们南门楼跟你是以前无冤现在无仇,还望你能说话算话,只要是没有人找到这里,给南门楼带来灾难,从今天起,你就是算是南门楼的人啦。 汉子夫妇又是不停地磕头,一连声地说,谢谢老人家,谢谢大家! 原来这家人姓郑,汉子叫郑武,是帮人打架致死了人命,不得已逃出来的。 据郑武讲,他家邻村有一世交与邻居发生争执,双方相持不下,大打出手。打过了虽各有所伤,仍不肯善罢甘休,就又都请人帮忙,准备再大打一场。郑武从小就喜欢舞刀弄枪,练就了一身功夫。当朋友过来请他出战时,他二话不说,就爽快地接受了邀请,略作收拾,拉起一杆长枪上了路。 说来也是凑巧,他在半道上碰上了一身背大刀的人,两人就攀谈起来。互相一打听,才知道都是帮人打架的,而且帮的不是一家。郑武就说,既然如此,我们也没有必要非到地方再打,就在此练练分个输赢,给人家一个交待不就完了。那人倒也爽快,说,你说的也是,反正走到地方也是我们打,不妨就试试吧!说着二人就拉开了架式,你来我往,在野外大战起来。谁知两人不分上下,越战越勇,越战越急,招招都是讨对方性命的路份。几十个回合之后,郑武不由性起,渐渐使出了看家本领。那人也不示弱,一把大刀舞起来呼呼生风,滴水不漏。又是几十个回合,郑武终于觑得对方一个破绽,使足力气,只一下,将对方穿了个透心凉。眼看着对手瞪着血红的眼睛,极不甘心地轰然倒在地上。郑武倍感英雄气概,拔出长枪,在那人身上擦了擦血迹,说,对不起了兄弟,你我各为其主,不是兄弟非要置你与死地,实在是身不由已,做了鬼也别怨兄弟手黑,你就等着他们为你收尸吧!说完壮士凯旋般,雄赳赳气昂昂地向朋友家走去。 朋友一家人正等得心焦,远远的看见郑武就迎上去。还未等迎上来的人说话,郑武就喊:你们不用担心了,那家请的打手已被我在半路上戳死了!朋友一家人听了无不大惊失色,赶紧把他拉进屋里。听完他简单的叙述,就拿出一大把钱给了他。谢谢你了,但既出了人命,此地不可久留,赶快回家收拾收拾,领着老婆孩子上路,什么也别带,越快越好,逃得远远的,用这些钱找个避静的地方落脚,再也不要回来了。见郑武还没有从刚才胜利的兴奋中回过神来,就又急促地说,别再耽搁了,杀人是要偿命的,赶快走吧,家里的事由我们来处理。郑武说,我们的房子咋办?朋友说,你走后我们连夜把你的房子推倒,宅基地也给你犁起来,等人知道后就再也没地方找你。 听朋友这么一说,郑武才感觉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杀人偿命,借债还钱,是天经地义的事。啥也别说了,逃命要紧。于是推上老婆孩子,连夜亡命出逃。一路上越想越怕,自已偿命倒也没什么,可就是舍不得丢下如花似玉的婆娘和刚出世不久的孩子。一连数天,昼伏夜行,几乎没有停脚。见这里村小地僻,才停了下来。 村里人听后,无不失色。原来此人这等了得,怪不得一脸的杀气和晦气,以后要格外小心,提防着点。看着就不是善茬,没事少招惹他们。 五 郑武一家在南门楼住了下来。 郑武虽然脾气暴躁,但却是江湖仗义,乐善好施,从不先与人为敌。加上他的老婆贤淑善良,谁家有事都乐于帮忙,慢慢和邻居们越处越好,王姓的南门楼人也就慢慢从心理上接受了他们。 郑武来到南门楼又生一子。一方水土养一方人,郑武的两个儿子长大后已经和南门楼人一样安份守已。老大后来生了一个儿子,两个闺女。老二却一口气连生了六个儿子,名字也起得好,前哥五个分别叫仁、义、礼、智、信,老六叫诚,而且中间都加了一个“学”字。因此郑三猫的大名应该是郑学礼。但除了户口簿上或正式表格上郑重其事写着这三个字之外,口头上是没有人这么叫的。人们习惯叫法是郑老大、郑老二依次下排。后来见老三下头子馋,常常偷着瞒着找女人,就像偷吃腥的馋猫,就有人给他取了绰号叫三猫。因了他的缘故,也有人私下里称郑家六猫,依次地叫。当然,知名度最大的还是郑三猫。不光是认识他的大人孩子这样叫他,就连上级领导比如镇上的书记、镇长也这么叫的。每当镇上开会,书记,镇就先喊郑三猫来了没有,于是惹来一阵轰笑。算是成了多年不变的开场白。 等到上世纪六七十年代,郑姓人口已渐渐与土著王姓的人口差不多了。于是南门楼成了郑王两姓共同的村子,平分秋色,倒也相安无事。七十代初,各地村庄纷纷改名,以适应革命形势的需要。来南门楼住队的宣传队员中,有一个姓陈的知识分子,说郑王正好是百家姓中两个相连的姓,住在一起肯定能和睦相处,生活幸福,不妨就叫郑王和吧!因此,南门楼也曾一度叫过郑王和。但这名字叫了几年后,只有附近的人知道,远一点却始终搞不清楚。文革结束后,又将村名恢复成知名度相对较高的南门楼。 郑姓人虽多,却是一脉相承,一窝一块的自然亲近。而王姓人经过多年的生老病死,逐渐形成了好几个分支,虽仍同族同宗,但这几个分支彼此之间已没了服孝。随着郑姓人的不断增多,南门楼的形势也开始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合作社之后,南门楼村的队委会一直由王姓人担纲,其委员席位也一直是王姓人多,郑姓人少。后来为了达到一种权力的平衡,队委的席位就只能由郑王两姓平分秋色了。 然而有一点却是王家跟郑家不能比的:王姓人都是两腿插到地沟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地地道道的农民。而郑家从第三代开始,就有了拿工资的人。老二郑学义因兄弟多,在家找不上老婆,就在一次招工中当了煤矿工人。老四郑学智当兵提了干,后来转业到县里的一家厂子任党委书记。兄弟俩成了南门楼第一批公家人——南门人称这样的人家叫做来钱户。老三郑三猫也就从十八岁就当上小队长,七十年代未又担任了南门楼的大队支书。人民公社改成镇后,他仍是支书兼村长。一干就是几十年。这还真应了王老汉当初的预言——南门楼早晚得是郑家的。 两姓之间虽然免不了有些小小的磨擦,但表面上依然是相安无事,并未影响南门楼的抓革命促生产。总的来说,南门的形势还是一片大好。特别是从郑三猫当了支书后,南门楼一直是公社的先进大队。后来也一直是镇里的先进村。 六 在梨花住院期间,依三疯子的吩咐,第一时间就通知了她的娘家人。看到梨花死前的痛苦和死时的惨状,她的母亲和哥哥都哭得拉不起来。毕竟梨花才三十岁刚过,就死得这样不明不白。 最苦的还是水根。一天多的折腾,已使他没了生气,宛如一具勉强能够活动的躯壳,没有了思维,没有了情感,完全是一幅被人操纵的木偶。 把梨花抬到家里,开始准备发丧事宜。等一干人都到了家,收拾好,才开始嚎啕大哭。一方面是出于悲痛,另一方面也是告诉街坊四邻,家里死了人。邻居接到这个信号,才开始陆续赶来,先吊唁再帮忙。 南门楼郑王两姓的有头有脸的人(俗称人头)陆续赶到水根家,开始紧急磋商有关事宜。 因这次情况特殊,故要考虑周全,怎样才能既减少程序,又符合祖训风俗。老的不用说,有儿有女,自然要大出(按以往的惯例,每一个环节都不能少的);小的也有了孩子,当然也是准郑家人,也潦草不得。至于爷儿俩能不能一起出丧,这要征求梨花娘家人的意见。因此当务之急是派人带水根到梨花娘家去瞌头跪门,等把娘家人请来再作决定。 按当地的规矩,年轻的媳妇夭折,女婿要到丈人家去磕头跪门,叩拜老岳父、老岳母,以示没能善待的惩诫。否则娘家人就不来吊唁,死者就不能出殡安葬。弄不好两家就会反目成仇,大闹一场,甚至还有可能发生械斗,以至两败俱伤,损人毁物。连以后的小孩子都没法再走老娘家。于是这门亲戚就算断了路,永远不再来往。当然这是谁都不愿看到的结果。 瞌头跪门往往意味着很多的尴尬。弄不好还会遭遇很多的麻烦。统一的意见是要多去几个人,最好是要有能说会道的领队,走到多说好话,免得惹恼了娘家人,生出事端。这是关键的一个回合,顺利了往后的事就容易商量;闹僵了不但水根要吃眼前亏(有可能被打),若是对方拿起架子,捏起怪来,事情就会被动得很。这个身负特特殊殊使命的小分队一定得是精兵强将,个个得身强力壮不说,还得能打仨携俩,以免万一说不好,打起来能保住水根,并全身而退。为确保一次成功,人头们掂量来掂量去,大家意见比较一致:领头的非王金汉王二啦子莫属。除了水根和其一同辈哥哥水牛外,再去几个王姓年轻力壮的小伙子,象柱子、大憨等,以防不测。 小分队人选确定后,三疯子特地给了二啦子装了两盒好烟,说,二兄弟,你去三嫂放心,这事就全拜托你了。又转过脸对水根说,老大,一切都听你二叔的,千万别自作主张。 七 王二啦子是南门楼的能人,是为数不多的几个人头之一。他就是当年王姓族长王老汉的孙子。他继承了王老汉所有的精明,脑子转得快,点子多,心眼足一够二。只是人有点过刁,且好显摆,拈轻怕重,不在正事上下力,专靠一张嘴,吃吃喝喝,东家的人事,西家的事都少不了他。用当地人的话说就是像蛐虫一样,盐里酱里都有他的份。前几年他大儿子考中师范,毕业后在镇上的小学教书,成了南门楼第一有学问的人。这给二啦子在南门楼的威望又增添了不少更具份量的东西。 二啦子虽然一直就不尿郑三猫,和郑三猫早就有些不大不小的过结,但他只要答应了别人的事,就一定会尽力的。再说这事办好了也是难得一次露脸的机会。于是带着一干人等,把水根拉上三轮车出发了。 是个阴天,不时还有几滴雨落下来,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湿漉漉的情绪,弄得人心里也湿漉漉的。 来到梨花娘家村子,二啦子吩咐把车就停在村口,步行进村。见庄街上看不到人影,二啦子就说,要小心,他们是有所准备,千万不能造次,看我眼神行事,随机应变,做好一切打算。能不能顺利走出村,办不办得利嗦就看我们几个的。至于水根,只管进门跪倒就哭,不停的磕头,别人说啥话就只当没听见。 顺着街道往里走,连一个小孩子都没碰到,而墙头上、门缝里到处都是眼睛。两个年轻人架着水根走在前面,二啦子等人在后面走得既沉痛又冷静。来到梨花娘家院子,只见大门紧闭,没有一点动静。二啦子低声吩咐,轻轻推开门,叫水根进门跪倒就哭。 水根的哭声,引来一大群看热闹的妇女儿童,在门外围了好几层,指指点点,嘀嘀咕咕。却不见一个说事的出来。 二啦子又小声吩咐水根,大声哭!水根就可着喉咙大嚎。一干人就尴尬而耐心地等。 二啦子又小声吩咐众人,别着急,眼神活着点,只要不出来人,水根就只管哭! 等水根哭得快哭不出声了,才从里面走出一妇女,是梨花的娘家嫂子,两眼红红的,说,不要嚎了,只叫水根自己进来!水根抬眼看了看二啦子,二啦子递了个眼神,示意他不要怕,大胆进去。水根怯怯的跟女人一步一个响头地磕着,跪爬着进了屋子。 二啦子等人就站在原地等着。水根进了屋子,才有一人将他们领进一间偏房说,在这里等会吧。说着就走了出去。 水根进了屋,跪在老岳母跟前,一个劲地磕头,边磕边呜咽。梨花娘开始还只流泪,仰着脸不看水根。 水根抱着老岳母的腿,摇着晃着,嘶哑地一声声喊着:娘呀,娘啊,都是我不好呀,是我对不住梨花呀,为啥就不是我呀,为啥不让我替她呀…… 老太太的身子急促抽搐,眯着的眼角已没有了泪。过了一会儿,她突然弯下身,一把抱住水根一声嘶心裂肺的嚎啕:我的苦命的儿啊!一口气没上来,差点憋了过去,梨花嫂赶紧又是掐又是捶,好不容易才把婆婆的这口气缓了过来。老太太和水根娘俩抱头又是一阵痛苦,一时梨花的哥嫂和妹妹哭声连成一片。 被冷落在偏房里的二啦子等人,等得十分耐心。大约过了有一时辰,娘家说事的人头终于露面了。一干人等同二啦子开始进行了正式会晤。 二啦子见有人来了,就演员一样马上进入的角色,泪眼滂沱、泣不成声。梨花娘家有人说话了,说,先不要哭,先不要哭,我们先说事。二啦子抽抽搭搭地说,虽说和水根不亲不近不一姓,……但出了这么大的事,作为一个庄上住着的邻居,见了……见了也不免伤心难过。何况……何况梨花及她公公在南门楼都是公认的难得的好人。今天……今天我领着……兄弟爷几个过来,是来跟亲家人赔罪来了,是我们南门楼人对不住梨花,你们养育了一个好闺女好媳妇,好人不长寿,老天不长眼呀,实在不公啊!二啦子声泪俱下,说得娘家人也跟着流了一阵子泪。后来还是娘家人先开了口,说人死不能复生,再难过也要不回人的性命,事已至此,你们是怎么打算的?二啦子赶紧边擦泪边接过话头道,各位亲家,兄弟爷们,我们难过还难过不过来呢,那里还有什么打算,我们一是来赔罪,二是来讨个主意,你们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来,我们一定尽量满足,我既然能来,就能当这个家做这个主。说得入情入理,声情并茂。 看在水根老实,平时也对梨花很好的份上,娘家人——首先是老岳母可怜水根和没有成人的外甥,答应不再难为水根。天灾人祸赶到谁家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何况人家一家人一下了失了两口,更是伤心难过。说是郑家和南门楼的老少爷们看着怎么办好,就怎么办。并答应水根回去后就去人吊唁。要求只有一点,就是不能让梨花走得太寒碜了。 磕头跪门一节进行的还算顺利,娘家人开始的爱搭不理也完全可以理解。二啦子不愧是能侃能啦能办事之人。 八 郑山猫和梨花爷俩的丧定在一天发。二啦子当仁不让地成了治丧委员会总理。队长王大憨、电工柱子充当二啦子的助手。 依梨花娘家人的要求,给梨花里里外外买了一套价值不菲的衣服,还买了三金(金戒指、金耳环、金项链),还请了县殡仪馆的美容师给梨花进行了专业美容。这一切对于梨花都是第一次。水根是长子,郑山猫发丧中一切复杂得近乎苛刻的程序和应承,理所当然都得水根担当,任何人都不能代替的。他儿子尚小,难以应承烦琐的事务,梨花那边有些程序当然也只能由水根代替。这下就更苦了水根,常常是被人拖来拖去,趿着鞋或光着脚,瞌头谢客,摔盆打幡,很少有闲着的时候。三天下来几乎脱了一层皮,身心俱疲,简直就像下了三天地狱。刚把爷俩下到地里,水根就晕了过去,一阵忙乱才把他掐醒。但他虚弱得很,需要好好休息。 谁知祸不单行,第二天二根又病了。情况和梨花如出一辙。 一大家人慌里慌张又把二根送到了县医院。梨花住院期间二根虽不在场,但深知这种病的厉害。虽然仍不能说话,但心里十分明白,他想也许自己躲不过这一劫,但即使这样也不能向嫂子那样,临死还要挨上一刀,连个全尸都捞不到。一进医院他就用笔在纸上写道:死也不动手术!没办法只得将喉管切开,用氧气撑着,每天靠打些葡萄糖维持着。两天过去了,病情未见任何好转,陪护的人日夜值班,加上前些天的折腾,都已是筋疲力尽。王姓人也被排上了班,都在尽心尽力地做好轮值工作。 二啦子对全村的人说,这是村难,今天是郑三猫家,明天也许就是别人家,在这种时候要不计前嫌,谁也不能幸灾乐祸,都要全力以赴,共渡村难。 二啦子还托关系找到县防疫站,对南门楼进行了全面的疫情检查,结果并未发现有什么疫情存在。 二啦子警告村人,设法通知南门楼所有的老亲少亲、相好朋情,在最近一段时间内,一律不要到南门楼走亲戚、串门子,在警报没有解除之前,南门楼要对外封闭,这不仅是对村民负责,同时也是对南门楼的亲戚朋友负责。 一时间,南门楼如临大敌,人心惶惶。 九 在二根住院的第三天清晨,二啦带领的几个值夜的人准备去吃饭。走在街上见天气睛朗,初升的太阳照得街道一片温馨。二啦说,我有一种预感,二根肯定不会像梨花那样走得不明不白。说不定很快就能看好。其他人议论说,谁知道呢,那要看二根的造化了。正说着,迎面碰上了曾多次在南门楼看阴宅阳宅的“阴阳眼”徐老头。他浑身沐浴着霞光,像是刚从另一世界匆匆赶来。 徐老头六十来岁,个子不高,背有点驼,浑身脏兮兮的,鼻涕经常能压塌嘴唇。烟瘾极大,只要把烟点着送进嘴里就再也不离嘴,也不用手夹着。烟是噙在嘴角里的,并不耽误说话。他抽烟还有一个与众不同的习惯,就是再好的烟也要掐去过滤嘴,噙在嘴里,不一会口水就浸湿一大截,一支烟抽不了几口就会被淹灭,然后才从嘴里吐出来,紧接着再噙上一根。就这样一包烟也抽不了多长时间。熟悉的人都知道他抽烟的特点,凡到谁家看病、看林、看宅基,没有一支支让的,都是至少拿一包放在他面前,抽完了就再放一包。 徐先生没有兄弟姐妹,且父母早亡。他一辈子没有结婚,一个人孤苦伶仃,人们都背后称他徐孤子(也许是徐谷子,可能是从能呼风唤雨,能掐会算的鬼谷子那里化来的。反正人们口头上都这样喊,至于是那个字谁也没有细究过),当面才称徐先生。他很少在家呆着,总是云游四方,被人接来请去,有吃有喝有穿有住,倒也不感十分寂寞。落得一身轻松,无牵无挂,闲云野鹤一般。只是行踪不定,常常是可遇不可求,想找到他需四处打听,运气好了才能得以一见。 南门楼倒是徐先生的一处驿站,每年都要来上一两次,来了就会住上一阵子,各家轮换着吃住,虽然邋里邋遢,但因能祛邪免灾,却也并不太讨人厌。南门楼的大人小孩对他都十分熟悉。 人们一看见他都同时吃了一惊,精神突然为之一振,似有所悟,如梦方醒。怎么这些天把他给忘了呢?早想到他也许能避免很多灾难。 二啦子说,我刚才打了一个盹,梦见了南门楼会有仙人相救,没想到原来是他。 于是人们像迎接贵宾似的,同时迎了上去。说,正准备派人派车去请你呢,没想到会在这里碰上你老人家。 徐孤子接过人们递过去的烟,掐去过滤嘴,从容地点着,噙在嘴里,一只手抚摸着下巴,莫测高深地说,不用请,我算着南门楼有难,这不就自己来了吗。 众人忙奉迎道,徐先生真是活神仙,活菩萨。于是前呼后拥地把他请进饭店,拥到了上座,要酒点菜,陪先生吃饭。徐先生也不客气,坐下来不用别人让,也不管别人,只管又吃又喝。 有几个年轻的沉不住气,就想试探着问问是怎么回事。但徐先生一言不发,只顾自己吃喝。二啦子就对年轻人说,不要着急嘛,等徐先生吃了饭再说嘛,徐先生是什么样人,这些早在他心中有数了。这下徐先生一来,我们南门楼或许就有救了。 不管别人说什么,徐先生仍是不吱声,一幅成竹在胸的样子,只顾吃菜喝酒。人们陪着小心,看着徐先生吃,生怕坏了他的兴致。却大多忘了吃饭,也真是吃不下去,一是有心事,没食欲;二是跟徐先生同桌吃饭,看他脏兮兮的邋遢样,实在是倒胃口。只是在焦急而耐心地等待着先生吃罢好指点迷津。 徐先生自己吃个差不多了,见众人都没有动筷子,点上一支烟,用他一贯的不紧不慢,不急不躁的口气说,吃呀,不要怕,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已算个差不多了,等到了庄上再看看,就一定有办法的。 见徐先生如此自信,人们也就把一颗悬了多天的心稍微放了下来,胡乱吃了点饭,有几个人还喝了点酒。 等人们吃个差不多了,徐先生起身道,先去看看病人吧,是谁家的孩子?人们告诉他,是郑三猫家二小子。徐先生托着下巴又问,郑三猫走了吧?众人说是的,三天前下的地,还有他大儿媳妇梨花,一块殡的。徐先生若有所思地叹了口气,说,唉,他爷儿俩该有此劫啊! 在人们的带领下,徐先生来到了医院二根住的病房。二根见了,一挺身就要坐起来,一脸的激动,嘴里呜噜呜噜不知在讲些什么。徐先生走过去,说,没事的,你就要好了。说着示意二根张开嘴。二根十分配合,把嘴张得很大。徐先生慢慢地对着他的嘴,徐徐吹了数口气。然后从兜里掏出一粒脏兮兮的黑色药丸,送到了二根的嘴里,说,把它含化咽下就好了。转过身对众人说,明天就出院吧。留几个人再在院里等一夜,剩下的跟我回南门楼吧。 十 徐先生来到南门楼,立马就在郑山猫家里设坛焚香,将众人支开,自己关上门做起法来。大约过了一个时辰,他才大汗淋漓,气喘嘘嘘地走了出来。也不回答人们的询问,只顾一颗接一颗地抽起烟来。人们见他如此,也不敢多问,就在那里耐心地等着。徐先生过足了烟瘾,说,去两个人跟我转转。别人就推二啦子,二啦子又拉上了郑老五,跟在徐先生后边,亦步亦趋地开始了实地观察。 围着南门楼转了一圈,徐先生直奔王家林走去,甭看他年事已高,平时走道晃晃悠悠,可现在却是健步如飞。二啦了和郑老五在后面一溜小跑才能跟得上。来到王家林,徐先生一眼就看到了二疯子和狗子的合葬的墓地。围着墓地转了三圈,说,就是这儿了!停了一会儿,问二啦子,这里埋的是不是个寡妇? 二啦赶紧说,是的,这里埋的是二疯子,是个寡妇。 徐先生又问,她是不是上吊死的? 二啦子说,是的,算是凶死。 徐先生又说,死时五十多岁,死于三伏天,葬时尸体都发臭了,对吧? 二啦子惊讶不已,说,是,是。你怎么知道的? 徐先生并不回答他,手托着下巴自言自语地说,埋她的时候与她男人的墓之间没有完全挖通,她去了那边没能找到自己男人,于是就成了孤魂野鬼,跟这附近的九个凶死的孤魂联合起来,组成了一个小鬼队,她是队长,到处兴风作浪。南门口这场血醒之乱就是她们干的。 说得二啦子和郑老五听着头发梢都支楞起来,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徐先生又说,擒贼先擒王,捉鬼先捉头,必须先把这个领头的女鬼制服,方能破解南门楼的灾难。 二啦子好大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就问徐先生,如何才能制服这个女鬼? 徐先生说,办法是有,只怕她的家人不同意。 二啦子问,啥办法?说说看,不同意我们再做工作。 徐先生手托着下巴说,得起墓拨林。 二啦子和郑老五都犯了嘀咕,是啊,做二疯子的儿子愣子的工作,的确不是一件易事。愣子名如其人,是有名的半吊子二百五,任了他的劲谁说跟谁急,操棍子动刀子,脸都不带寒的。老牛都拉不回的主儿,他能答应吗?难说! 十一 第二天,二根的病果然好了。中午吃大家饭的时候,二根已被送到了家里,除了喉管切口有些痛,说话不清楚之外,已跟好人没什么两样。这下南门楼人更是对徐先生的妙手回春、手到病除崇拜有加,深信不疑。 徐先生去看了二根,在三疯子的一再挽留下,答应留在她家吃中午饭。 三疯子经历二死一病的打击,几乎支撑不住了,见二根病好了,方才从担心和胡思乱想中多少回过些神来,听说是徐先生救了二根,强打精神,说啥也要请徐先生吃顿饭,以谢救命之恩。同时在三疯子家吃饭的还有水根的二伯、五叔、堂哥水牛、王金汉王二啦子、队长王大憨、电工王二柱等。 这些人是三疯子叫水牛请来的,一来是陪徐先生,二来也是为了酬谢他们这一段时间来对他家一连串事情的操心劳力。菜是水牛骑摩托车买的,饭的是水牛媳妇春柳做的。水根也强打精神在场作陪。不过很少说话,人仍然是木木的。三疯子倒是说了不少感谢的话,还陪客众喝了点酒。除了跟徐先生敬了两个酒之外,还特别给二啦子敬了两个酒。说,二兄弟真是大人大量,以德报怨,不计前嫌,这一段在我家这些破事上没少操心,你三哥如果地下有知,也会感谢你的。二啦子说,三嫂客气了,本来我跟三哥就没什么,都一庄上住着的,谁家不会碰个三灾六难的,远亲不如近邻,屋搭山地连边的,都是吃一块地的粮,喝一个井里的水,像一个锅里抹饭勺,难免有个锅沿碰黑碗啥的,这都算不了什么。三哥这一去,还真叫人心里怪空旷的,还望三嫂能节哀顺便。 等饭吃个差不多的时候,二啦子有意支走了水根,说你也累了,去到屋里休息吧。然后就开始把徐先生说的话,透给三疯子。 二啦子说,经过的徐先生的观香作法和实地观察,已基本弄清了造成这次灾祸的原因,是你姐姐的事! 三疯子惊道,是她? 二啦子接着说,你姐姐,那个大嫂当时死的凶,葬时由于天太热,人们做事有些慌乱,没能和大哥的棺材挖畅通,所以就成了孤魂野鬼,而且还领了八九个前后庄上这些年凶死的闺女媳妇,没事就在我们这一片作祟。三哥和梨花得病就不能说话,还有二根也是这样,都是因为那个大嫂是上吊死的,脖子束得出不了气。前段时间她不是还附在五弟媳妇身上说,憋得喘不过气来,也没有个家。是吧五哥?说着朝郑老五看了看。郑老五也点头表示确有其事。 郑老五的老婆是南门楼数得着的俊女人。老五前些年在县城干过几年的临时工。二啦子为了给王姓人争口气,曾趁老五不在家的时候,找过他媳妇。二啦子凭着一张三寸不烂之舌,和年轻而又不乏英俊洒脱的气质,几乎没费什么劲就把他的老婆服服帖贴地搞到了手。这也是南门楼尽人皆知的秘密。用二啦子的话说,郑三猫操我王家的寡妇,我操了他的弟媳妇,这叫捞本,咱也不算吃亏。 三疯子一听,就火不打一处来,气愤地骂,熊妮子,又是她,死了也不叫人安生,真是个贱骨头! 二啦子接着说,依徐先生说,大嫂和狗子大哥的墓得起了换个地方,把她们埋在一起,她也就安生了。 三疯子说,埋个屁,扒出来撒她个熊货! 二啦子说,三嫂,我知道你心中有气,可气话说归说,甭说扒出来撒了,就是给她换个地方,还不知道你那半吊子外甥能不能说得下来哩。 三疯子说,他不同意还能咋的?我去找他,他不同意,我就死到他家,叫他娘害得我,害得我们一家还不够咋的!这个王八孙子,他只要不同意,我就死给他看!王八操的! 十二 郑三猫是由小队的队长提拔为村长的。他在队长任上干了十多年。 在他最初干小队长时还没有成家。当然也不知道女人的滋味。给他这方面启蒙的是他后来的大姨子——一个王姓寡妇,绰号二疯子。二疯子的男人在她儿子只有不到一岁的时候就死了,而且是死在她的身上的。当时的她还不到二十岁。 她男人叫狗子,也是一个独子。十几岁,就是儿童团团长,曾经是打土豪分田地时的积极分子。 其实说起来,当时的南门楼根本就没有什么土豪,甚至连个像样的地主都没有,后来划分成份,南楼门成份最高的不过是个老中农。当然也是王姓的,就是那个接收郑武的王老头家,也就是二啦子家。不过邻村倒是有个像模像样的地主,有几百亩地。南门楼大部分人是靠租种他的地或给他扛长工打短工来维持生活的。所以在狗子当儿童团长的时候,南门楼是没有地主土豪可打可斗的。只有斗邻村的这个地主。 在八路军小分队的带领下,分了地主的土地,还开仓也分了粮。南门楼的老百姓的确扬眉吐气了一把。在斗这个地主的时候,狗子在八路队员的鼓动下,曾在众目睽睽之下,给这个地主嘴里抹过屎。可没有多长时间,八路军北撤。南门楼的人就害怕了,将分的粮食又如数退了回去。土地就不要说了,仅仅是丈量过的一个概念,谁也没有耕种,因为当时不是耕种的季节。 狗子当时也只有娘儿俩,在别人送粮时,他们也去了,他娘还说了很多对不起东家的话。但东家却说啥也不要他家的粮食。说粮食是分给你们的,我可不敢再要回来,你儿子是儿童团长,我们怎敢要你的粮食。 娘儿俩回来就更害怕了。 别人就劝,还是躲躲吧。他娘哭得泪人似的,领着狗子逃出了村子。当时刚下过大雨,庄稼地里都腿肚深的水。孤儿寡母的能到哪里去呢。连累带吓,加上道路泥泞,走了没多远,她娘就走不动了,后来只好躲进了高粱地里,在水中趴了一天一夜。又冷又饿,到了天快明的时候,娘说我们回家吧,不至于就真对我们怎么样的。 于是娘儿俩落汤鸡似的踉踉跄跄地走回家。谁知刚进家门,就被守候了一夜的地主的家丁逮了正着。 狗子被带走了。至于带到什么地方谁也不知道。托人去问,东家愣说不知道。没办法,老娘只能整天以泪洗面。 过了两个多月,狗子回来了。像脱了层皮,整个人小了一圈。 娘问他,他们到底把你弄到哪里去了?是怎么毁坏你的,看把你弄成这个样子! 然而这些问题好像都与狗子无关似的,狗子一个字都不提。人也好像得了痴呆症,变得少言寡语,木讷而迟钝。老娘守这一根独苗,生怕给老王家这一枝断了香火,见儿子这样,赶紧倾其所有为儿子张罗媳妇。 狗子娘到处托人张罗,后来就娶来了二疯子。 二疯子颇有几分姿色,狗子在男女之事上甚是贪恋,加上受了惊吓,身体元气亏了不少,于是在一次尽兴交欢之后,没下来老婆身子就一命呜呼了。那时他的儿子才刚出生几个月。狗子娘自儿子死后,曾多次骂过二疯子,说她是个淫疯,一夜都不让儿子闲着,硬是把儿子累死。 二疯子也没法更白,只有忍气吞声。可毕竟是年轻,耐不住寂寞,又不能改嫁,真真苦煞了她。刚尝到了男欢女爱的甜头,却没了男人。老婆婆看得极紧,徐了出工干活之外,根本就不让她出门。 好在男人死后,老婆婆所受刺激太大,第二年,也匆匆离开了人世。 没了婆婆,二疯子又是孤儿寡母,孩子太小,没人照顾,工分也挣不多,日子过得颇为艰难。 十三 那时候,正好是郑三猫刚当了小队长。为了孩子,二疯子攒了十几个鸡蛋,在一天晚上去找郑山猫。 郑三猫说,想得到照顾也行,可我照顾了你,别人就会骂我不公,我为你落个骂名,我图什么? 二疯子说,看我们孤儿寡母的,还得出工,还得照顾孩子,就派我点轻活,能带孩子的。 郑三猫说,我当队长就得一碗水端平,要不我就干不下去,别人就会说我偏向。 二疯子说,说你偏向就偏向呗,以后我攒了鸡蛋就都给你送来。 郑三猫说,我不想吃你的鸡蛋,你能不能的用别的什么谢我? 二疯子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却故意问,你想要什么?只要我有的,我就可以送给你。 郑山猫说,不一定吧?就怕你不情愿。 二疯子说,你还没说是什么,怎么就知道我不情愿? 郑三猫讪笑着,说,你得先答应我,我才说。 二疯子迟疑了一会儿,说,只要你能照顾我们母子,我就答应你,你说吧! 郑三猫说,我想……我想要的,你知道的。 二疯子明知故问,你不说我怎么能知道? 郑三猫站起来就去拉二疯子的手,说,我就想要你这个人,想跟你睡觉。 二疯子虽猜到了郑三猫的意思,有了一定的思想准备,可没想到郑三猫会来得这么直截了当。一时慌了手脚,嘴里说着不要这样,不要这样,可没能挣脱。 郑三猫不由分说的就把她拉到了怀里,在她身上乱摸起来。这一摸就摸乱了二疯子的方寸。特别是当郑三猫两手捂住她的双乳的时候,她浑身立马就软了,软得像一只烘烂的柿子,想挺都挺不起来了。嘴里喘着粗气,不自觉地轻声呻吟起来。 郑三猫虽是第一次与女人亲昵,但还是明显感觉到了对方的半推半就。而当他感觉到这一点的时候,他自己却先乱了方寸,慌乱地去解二疯子的衣扣和腰带。 二疯子知道自己无法抗拒,见他不得要领,就自己主动起来,最后还是在她的导引下,郑三猫才算获得成功,给自己膨胀的身体找到了一个向往已久而又不知所以的福地。二疯子自男人死后,一直焦渴的身体也如愿以偿地得到了久违的浸润。 这种事一旦开了头,接下来就是没完没了。再说一个干柴,一个烈火,那就能刹得住车,勒得住马呢。 纸里包不住火,时间长了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况他俩的要求都十分强烈,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见了就风风火火滚在一处。而且是越来胆子越大,任着性子而不加节制,叫喊的声音高涨而夸张,根本不顾及有没有人听到。因此遭来他人的嫉妒和闲话也就在所难免了。 就在郑三猫和二疯子如漆似胶谁也离不开谁的时候,王家人开始坐不住了。小寡妇的旁若无人的淫乱丧害了他们的自尊心,又是跟外姓人胡搞,这不是明摆着欺负王家人吗?这是王姓土著无论如何也不能容忍的。于是就有人不失时机地站了出来。先是警告二疯子,接着也给郑三猫发出严正声明,表示抗议。郑家的人也不能坐视不管了。就劝郑三猫,你不要这样和个寡妇家瞎混混了,赶紧娶个正经女人,好好过日子。 于是郑三猫和二疯子一时间感到了空前的压力和压抑。众怒难犯,唾沫星子也能淹死人的。所以他们的约会也只能由原来的半公开转入了地下,而且次数也明显的减少。每次都要冒很大的风险。 二疯子说,三猫,你干脆就娶了俺吧!俺虽然比你大几岁,但俺会好好疼你的。 郑三猫说,不行的,你们王家人是不会同意的,再说你还有个狗子的孩子呀。 二疯子说,那怎么办,俺离开你就没法活的。 郑三猫说,我也是。可狗子的近门不会让我们得逞的。 二疯子说,你得想个办法呀! 郑三猫说,我有什么办法呀,我们家里的人也不会同意的。 有一天,社员都早早起来等待队长分配任务,却迟迟不见队长的影子,好多人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只有王姓的几个年轻人在偷着坏笑。 原来郑三猫在昨夜里翻二疯子院墙的时候,遭遇了暗算。给一顿突如其来的乱打痛揍弄了个鼻青脸肿。 这次让郑三猫出了个不大不小的丑,丢了个不大不小的人。而这次行动的主要策划人就是才十几岁的二啦子。 十四 二啦子比郑三猫小不了几岁。二啦子的爹曾对他说过,你爷爷的话说得真不错,南门楼将来得是郑家的,我们王家最终要输给郑家的。二啦子从小就对郑家的人有一种天然的排斥。他对郑三猫干队长一直都不服气,而且几十年来,一直是郑三猫由队长到村长的有力竞争对手。二疯子是二啦子四服上的嫂子。郑山猫也猜到了可能是他,但没有证据也不好对他怎么样。况且这事也不能理直气壮去找他理论,只能是认吃哑巴亏。但郑山猫的心里是一直记恨着二啦子的。 二啦子年轻时就是公认的人精。他和郑山猫明争暗斗较了大半辈子的劲。结果也只能是各有胜负。 这次的遭遇使郑山猫心有余悸。一连好多天不敢再跨入二疯子的门槛。 二疯子坐不住了,等不得了。为了能得到郑山猫的长期浸润和呵护,她开始想着各种各样的办法。 二疯子带着孩子回娘家了,过了十几天才回来。但去的时候是娘儿两个,回来的时候却多了一个人。多的是她的亲妹妹,后来被称着三疯子的女人。三疯子当时已同人订了婚,是二疯子好说歹说,才把她哄过来的。三疯子早就对郑三猫的怎么怎么好,听得耳根子都生了茧子。跟二疯子来到南门楼,见了两回郑三猫,见郑三猫虽说上英俊,但身体强壮,没有什么明显遭人讨厌的地方,也没说什么。在她姐姐的强大攻势下,勉强答应了二疯子的请求。回去就找个了个理由和的那边的人退了婚。时间不长,就自己提了一个小包袱进了南门楼,在二疯子的极力撮和下,和郑三猫去公社领了结婚证,正儿八经地做了郑三猫的老婆。 郑三猫跟三疯子成了一家人,自然和二疯子也就成了亲戚,来回走动也就成了理所当然,其他人也不好横加干涉了。 然而,三疯子也不是好惹的主儿。一次二疯子和郑三猫行男女之事,正在尽欢的时候,被她撞了正着,她不顾男人的拉扯和姐姐的求情,硬是将二疯子按在床上,将其下身撕得好多天都不能下床,连小便都疼得受不了。边撕扯边恶狠狠地骂,我叫你瞎!我叫你瞎!我把你的熊瞎x窟窿撕烂。 二疯子待身子恢复之后,仍然奈不住寂寞,继续隔三差五地和郑三猫偷欢。后来,三疯子和郑三猫有了孩子,见干预也没有用,心里也存有对姐姐的怜悯,就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所以说郑三猫是有福之人,一马两跨,同时享受着姐妹二人,况且两姐妹都颇有几分姿色。 十五 二疯子的儿子愣子,由于他娘的骄生惯养,从小就跟其他的孩子不一样,自私而霸道。和别的孩子打了架、作了乱、惹了祸,二疯子极护犊子,从来不说他一句,总是把过错往别的孩子身上推。若是愣子吃了亏受了屈,被别家孩子欺负了,二疯子就会找到人家又哭又闹,没完没了。人们都念她孤儿寡母,没人和她一般见识。加上有郑三猫的庇护,别人好鞋不踩臭狗屎,也就让她三分。就这样愣子是有恃无恐,天不怕地不怕,谁来跟谁来。俗语话,横的怕愣了,愣的怕不要命的。孩大窝小的同村人都惧他,没谁跟他一般见识。 但他毕竟只是个小混混,在南门楼是一小霸,但出了门却净当孙子。说到底不过是一无赖。 二疯子宠他护他,可从来也没在他那里得过什么好气。俗话说得好,骄惯无孝子。愣子对她动辄非打即骂,她也只能忍气吞声。愣子长大后,好赖巴结了一个媳妇,混得一家人家。然而一物降一物,恶人更有恶人磨,他老婆更是十足的泼妇夜叉一个,愣子硬是缠她不过,只能甘拜下风,言听计从,不敢有所违抗。自从她进了家门,二疯子是小巫见了大巫,怕得是一贴老膏药。一天到晚都是热脸贴个冷屁股,被儿媳妇大眼瞪了小眼挖的,始终甭想得着好气。整天就像个老妈子,活不少干,家里外头拾拾掇掇,涮锅洗碗带做饭,还得给儿子媳妇洗衣服。这样还要经常遭到媳妇的比鸡骂狗,数量佣人般信口胡说,轻重不问。 有一回婆媳俩因一点小事又争吵起来。本来二疯子已经败下阵来,躲在一边不吱声了。可楞子老婆却恶气不出,不依不饶,骂到了大街上,连二疯子的老底揭了个体无完肤。二疯子气得打颤,想叫儿子去制止媳妇,谁知儿子不但不去制止,反而火上浇油,推波助澜,鼓励媳妇又骂又打。还指着他娘说,你自己偷了人,做了丑事,就别怕别人说! 二疯子哭着说,娘当初还不都是为了你,万不得已才做出那些事吗,说出去你们也跟着丢人现眼呀。楞子却说,这和我们有什么相干,是你自己不正经,受不了没有男人的滋味,才去偷人。你当初好受过了,现在就该难受了。 二疯子被他说得羞愧难当,无地自容。天一见黑,就一赌气跑出了家门。 楞子两口子却并不为所动,还恶狠狠地在她身后指点着说,走吧,走了就别再回来,该死哪去死哪去! 二疯子踉踉跄跄走出家门。她觉得背后像有很多人在指指点点戳她的脊梁骨。戳得她后脊梁骨在三伏天却一阵阵直冒冷气。虽说是当初自己的确是做了一些不三不四、见不得人、说不口的事,但她毕竟还不是地道的无耻之人。她也要顾自己的一张老脸。活了五十多岁了,守寡一辈子却养了这么一个熊东西,不忠不孝,没脸没皮,对老娘说打就打,要骂就骂。还把自己极不愿别人提起的羞愧之事张扬到了大街上,这不等于是逼她无地自容自去寻死吗?自从夜叉媳妇进了门,这日子更是过的人不人鬼不鬼,活着还有什么意思?都怨那个死鬼狗子,撇下我一个人,老早地走了,留下我自己遭罪,还给我留下了这么个孽种,这么个冤业蛋,我的命咋就这么苦呢?算了吧,活着也是遭罪受,人没有脸了,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不如去找狗子吧! 她一个人边哭边念叨,不知不觉来到狗子墓前。旁边的一棵弯巴柳树已经长成了筲桶粗了,斜伸出一个树股也已有碗口粗。这是她当年插下的哀丧棍。狗子,我也没脸再回去了,回去也没有好日子过了,今天我就去找你了,你在那面等着我呀。我在你死后虽然做了很多对不起你的事,但那都是因为你给我留了一个冤业蛋,为了你们王家的香火不断呀!狗子,你不会怪我吧?狗子,你等等我,我这就去找你了。 她一边叨唠,一边解下自己的腰带,搭在柳树杈上,挽成一个死结,又一手提着裤腰,一手在旁边捡了几块破砖,垒成一个一碰就倒的砖垛,颤颤悠悠地扶着树踏上去,将头伸进了那个用腰带打成的死结,嘴里还喊着,狗子,死狗子,你等等我,我这就去找你了,就去找你了…… 天再亮的时候,二疯子的尸体已经僵硬。没了腰带的裤子脱落到脚脖,下身赤裸着,乱糟的一片黑毛,在白得已有些发紫的裸腿的衬托下,格外扎眼。腿上还趴满了渴得鼓胀着黑红屁股的蚊子。舌头耷拉多长,脸色紫青,十分骇人。 最先发现的是她近门的一个小叔子,看到她这个死相,先是吓了一跳,接着走近一看是她,嘴里就不住地骂道,老不正经的骚货,死也不落个正经的样子,光腚拉叉的,也不知害羞怕丑。熊娘们儿,你不怕丢人,我们还怕丢人哩!边骂边给她把裤子提上,找了一根草给她扎在腰里。然后才去村里喊人把她放了下来,弄回家里。 三疯子知道后,一方面心疼,一方面也解恨,你个熊妮子,欺负我一辈子,死也不得好死。但毕竟是一奶同胞,又是被儿子媳妇逼死的,心里也不是味儿。就偷偷打发水根去把他舅和几个老表喊来,找愣子算账。 娘家来了很多人,把愣子家的东西砸了个一塌胡涂,闹了个人仰马翻。吓得愣子两口子屁滚尿流。一些人好说歹说,才算了事,愣子光出殡几乎弄了个倾家荡产。一连三天,老娘家一百多口子连吃加糟蹋,愣子两口子是敢怒而不敢言。本村本姓的也因愣子两口子平时所为太过分而有意毁坏他,浪费了不少的东西。事完之后,像脱了层皮的愣子两口子,发誓诅咒,和老娘家人及姨娘三疯子家一刀两断,再也不算什么亲戚。 十六 水根是个老实巴脚的人,跟他父母的性格脾气都不大一样。上学的时候,成绩不怎么好,但从不违犯纪律。初中没毕业就下了学。种地到是一把好手,勤快,干活不惜力气。郑山猫见他没多大出息,不过就是个出力的命,早早地就给他盖了房子,张罗着为他说对象成家。因郑三猫当做支书兼村长,水根说对象并不是件难事。前后庄上的媒婆几乎踏烂了他家的门槛。水根是个听话的孩子,相亲的事都是父母说了算。挑来拈去之后,在水根还不满二十的时候,郑三猫就作主给他娶了梨花。水根是个直性子人,没有曲里拐弯的心眼,对梨花很是疼爱,结婚后,小两口恩恩爱爱,小日子过得倒也舒舒帖帖。一年后,梨花生了一个大胖小子,更给一家人增添了不少的乐趣。 有些女人生了孩子反而更加好看,脸色红润,身子也更加丰满。梨花就是属于这一类的女人。本来长得就受看,哺乳期间更是另有一番风韵。 一日,郑三猫兴致勃勃地来看孙子。水根不在家。梨花正在给小家伙喂奶,上衣抹起老高,两个丰满而鲜活的大奶子,颤微微、白生生地露在外面,下面还露出大片白嫩的肚皮。郑三猫见了不禁脸上一阵发热,心里也起了毛。梨花开始并没有发现公公,她低着头在看着孩子吃奶,一只手还在抚摸着自己的肚皮,嘴里哼着小曲,脸上漾溢着幸福而惬意的微笑。 郑三猫已在那里站着瞅好大一会儿。梨花抬起头突然发现公公,吓得浑身一哆嗦,赶紧捋下衣裳,窘得满脸绯红,生气道,大,你看你来了也不吱一声。 想入非非的郑三猫一下子回过神来,极不自然地说,没啥,没啥,我来看看孙子,你接着给他喂奶,喂饱了我抱着他玩一圈。 梨花说,大,你先过去吧,等喂饱了我给你送过去。 郑三猫赶紧说,没事,没事,你喂,你喂,我等着。 梨花守着公公还是掀不开衣襟。这时,小家伙由于没吃尽兴,在梨花怀里搓落着,呜呜地哭起来。 郑三猫说,怕啥?不要怕,赶快给孩子喂奶,你怕啥!喂吧,喂吧,我看孙子能不能吃,别叫我孙子饿着。 梨花只得转过身掀开衣襟露出一只奶子来,将奶头送进孩子的嘴里。小家伙贪婪地吮着奶汁,脸上露出了满足的笑意。 郑三猫装着看孙子,也转过去往前凑了凑,用手摸摸小家伙的脸,又摸摸梨花的乳房,边摸边说,好吃吧,乖乖,你看这白胖胖的奶子多得吃呀,快吃,快吃,吃饱了爷爷抱你玩去。 梨花被他一摸,立马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像触电一样,浑身打颤,嗔道,大,你看你老人家,真是! 郑三猫哈哈大笑,没啥,没啥,我又不跟孙子争。 梨花被他说得又羞红了脸。 过了不几天,郑山猫给梨花说,县纺织厂招工,我争取了一个名额,你给水根说,就让水根去吧。 梨花说,就让二根去吧。水根去了就不能天天来了,小家伙哭闹了,我一个人在家害怕。 郑三猫说,没事,有我在家你怕什么?二根还小,以后有机会再说。 十七 水根就到城里当了工人,一个星期才回家一次。水根走后的第二天晚上,郑三猫就以看孙子为名,踏进了梨花的房门。 梨花喊了声大。郑三猫答应后说,我怕你害怕,过来看看。见梨花一个人在灯下坐着看电视,就问,孙子呢?梨花说,刚睡下。郑三猫说,睡前吃奶了吗?梨花不好意思地说,吃了。 郑三猫在沙发上坐了下来,离梨花很近。梨花下意识地往一边挪了挪。郑三猫又往跟前凑了凑。 梨花说,大,我给你倒杯茶。说着就要站起来,却被公公一把抓住,说不要倒,我不渴,坐下陪大说会儿话。 梨花只得又坐下。郑三猫却没松手,慢慢由梨花胳膊向胸前摸去。 梨花想推开他。他却说,这孩子,大摸摸怕什么,大摸摸你的奶子叫孙子吃瘪了不? 梨花挣脱着说,大,不要这样,让人看见了笑话。 郑三猫将一双大手抓住了她的双乳,揉搓着说,没事的,只要你不说,别人是不会知道的。梨花说,大,你也太没脸了吧? 郑三猫讪笑着说,没事的,大摸摸,梨花,你的奶子真好呀。梨花已被他的有力大手控制住,挣脱不开,又不敢叫。只是小声说,大你不要这样,不要这样。 郑三猫哄小孩子似的,说,乖,听大的话,大会好好疼你的。见梨花并没有强烈地反抗,郑山猫的胆子就更大了。他干脆将梨花挤到沙发一角,肆无忌胆地乱摸起来,梨花开始只是有些害怕,这会儿被他摸得却有些不知所措了。 郑三猫的手已由衣外伸进了衣内,抓住梨花的大奶子不停地揉着。梨花被他摸得浑身像通了电流,开始还在用力拒绝的身子不知为何突然地软了下来,身体内好象有什么地方响了一下,好像浑身的骨头都立马断了,酥了,软得再没了反抗的气力了,眼一闭,天旋地转起来。不知是因为疼,还是因为羞,不由自主地呻吟起来。 这时郑三猫已将脸贴过来,开始在梨花脸上头上不停地亲吻。亲了一会儿,又将梨花的上衣掀开,噙住乳头吸起来。这时的梨花已是身不由已,不知所措,只得任他折腾。郑山猫几下就吸出了奶水,含着奶头说,香,真香! 梨花用手推他的头,说,不要吃了! 郑三猫丢开了奶头,说,不吃了,不吃了,别给我孙子吃完了,饿坏了我的宝贝孙子。嘴离开了,手却没有松开。 过了一会儿,郑三猫看着梨花的脸又说,我吃点,就再还给一点吧? 梨花红着脸说,还?怎么还? 郑三猫说,从底下给你输进去呀。梨花说,大,你真不要脸! 郑三猫涎着脸说,骂得好,骂得好!说着就先脱下自己的裤子,一根硬棒棒东西就戳在梨花的面前,一挺一挺地。 梨花抬头睁眼一瞅,不由倒吸了口凉气,乖乖,他的那东西真大!吃惊地脱口道,水根是你亲儿子吧!话已出口,她自己也惊讶怎么会说出这样话来,下意识地用手捂住了嘴。 郑三猫听出梨花话里的意思,涎着脸,指着自己的阳物说,怎么样?小乖乖?够份量吧?水根这狗日的不争气,小鸡鸡没长成个,真亏了咱梨花的俊模样。说着就去解梨花的裤腰带。 梨花此时也少了很多羞怯,痴痴地想,这么个又粗又长的大家伙插进去,还不得撑得生疼? 郑三猫好像看出了梨花的心事,安慰说,不要怕,没事的,还是大了过瘾啊。说着轻轻地将缩成一团的梨花抱起来,平放在沙发上。然后极尽温存之能事,把个梨花挑逗得不停地哼叽。见火候差不多了,才将梨花的两腿分开,抬起来举到梨花的头上,缓缓进入。 梨花感觉一阵弦晕,轻飘飘似乎旋在半空中。心里想着怎么就跟水根做的时候完全不一样呢。她身不由已地迎合着,觉得自己正在一点点融化。 郑三猫的动作先是慢慢的,见梨花已进入状态,就逐渐加快起来。梨花就不能自已地叫了起来。 完事后,郑三猫问,怎么样,我的小乖乖!梨花已没了原来的矜持,带着满足后的兴奋,放浪地说,大真厉害,怪不得二疯子姨会恋你一辈子。 郑三猫颇为得意和自豪地说,还行吧?给你说,男人和男人是不一样的! 梨花又说,水根是你亲儿子,咋就跟你不一样呢? 郑三猫说,谁知道这个小王八羔子咋就恁不争气哩!以后你只要对大好,大不会亏待你的。 梨花说,大可不能说话不算话? 郑三猫说,我要是说话不算话,就让你尿我一脸!说着说着,爷儿俩又都来了事,不顾一切地又大干了起来。梨花这次的体验由于不再有所顾及,更是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潮。 水根一天到晚不在家。郑三猫和梨花住的虽是两个院,但是门对门,进出十分方便,外人也不易发觉。每个星期爷儿俩都要恃无忌惮地做上几次,有时也不问是白天黑夜,什么时候方便,什么时候就来。梨花也说不上对公公是喜欢还是讨厌,反正做那种的事过程是越来越简单,一见面脱下衣服就干。她已对公公产生了一种依赖,因为每次公公都能在这方面让她享受到了一个性欲旺盛的女人能够享受的一切。也许她和公公之间,就只是一种肉欲的满足,而这种满足却是从水根那里很难得到的。每次过后,梨花也会产生一种罪恶感,但却又无法摆脱这种诱惑,正如有了烟瘾的人,明知道抽烟有害健康,到时候却硬是不能自控。 十八 这种事很快就被三疯子发觉了。一天晚上,郑三猫刚从梨花那里完事回来,嘴里哼着小曲,意得志满的样子。一进门,迎头碰上了他老婆在门口堵着,把他吓了一大跳。但他很快就镇定下来,佯装生气地说,你站在这里干什么,不去睡觉!吓了我一跳!三疯子不说话,堵在那里也不让开。 郑三猫就想往里挤。 三疯子冷冷地问,干啥去了,到这会儿才来! 郑三猫说,没干啥,跟二啦子说了会儿话。 三疯子说,放屁!刚扒完灰吧? 郑三猫心虚地说,净狗日的胡说八道!说着还是想往里挤。 但门太窄,三疯子手把门框,堵了个严严实实。她仍然阴冷地说,不承认是吧?要不是怕羞着梨花,我就在你们叫得最欢的时候,捉你俩的双!真不要脸! 郑三猫见抵赖不过,就说,小声点,我的祖奶奶!叫外人听见了,可不是玩的! 三疯子说,你还怕丢人?你到底是个什么熊东西!连自己的亲儿媳妇都不放过。郑三猫怕嚷嚷起来,就双手使劲地架起她往屋里拖。说,咱上屋好不好? 把个三疯死拉硬拽地总算拖进了屋,又拖到了床上。 三疯子被拖疼了,说话更没好气,指着他的脸,恶狠狠地说,你年轻的时候花点就花点,一大把年纪的人了,也不知道要点熊脸!找别人也便罢了,把儿子支出去,自己去扒灰!真真狗日的不是东西!郑三猫也不争辩,倒在床上,任她数落。三疯子越说越来气,一把抓住他的裆部,咬着牙道,你狗日的再不老实,我就把它剁下来喂狗! 郑三猫被抓疼了,一脚将她揣开,熊娘们儿,你也下得去手!三疯子也被揣急了,爬起来,就跟他撕打起来。于是两个人你来我往,一阵好打。自然是三疯子占不倒便宜,见越战越吃亏,就滚在地上撒起泼来,边哭边闹,你把我打死好了,打死我好跟你儿子爷俩吃到一个锅里……呜呜……,郑三猫怕她嚷起来没完没了,还会说出更难听的话来,就又把她拖上床,强行扒下衣裳,拥到了被窝里。然后就开始用一贯的做法,去哄她。他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从年轻就这样,跟你姐姐一辈子了,你不是也默许了嘛,不是也这样过来了吗! 三疯子的头被捂被窝里,说话呜噜呜噜的。说你别提那个熊妮子,她不是我姐姐!都是让她给害的,要不然我怎会跟你这个没脸没皮的熊货过一辈子!你占着我们姐妹俩还不知足,那个骚货死了,刚说心里清静点,你又去扒灰!你说世上的男人要都跟你这样,还不早就乱了套!梨花这个小娘们儿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从打她一进门,我就看出来,她不会安份的,浑身上下都带着一股子浪气、骚气! 郑三猫说,说着说着,又说人家孩子弄啥?三疯子发狠道,不说她,一说她你就心疼是吧?你一辈子心疼这个,心疼那个,什么时候心疼过我?说啥呀,我就是这个熊瞎命,摊上了你这么个熊货! 三疯子说是说,闹是闹,但她心里比谁都清楚,闹了多半辈子了,也没能管住男人一星半点,狗改不了吃屎,说了也是白说!她只是觉得太对不起儿子,又不敢把这事挑明了,一是怕儿子不好做人,二是怕缠不了梨花,反惹是非,弄不好就会鸡飞蛋打,家破人亡。因此也只能睁一只闭一只眼,只是劝男人注意些,千万别被外人和水根知道了。 其实这种事根本就没有瞒得住的可能,南门楼人除水根之外,怕是再没有第二个人不知道了。水根是直到爷俩一快彻底转入地下也不知道有这个密秘的。 十九 二啦子给三疯子透话的目的,就是想叫她出面,去跟愣子说。二啦子他们合计过了,这事只有三疯子能说成,别人谁也不愿去踩愣子两口子的那堆臭狗屎。 三疯子也知道这一点,她也不愿去理她这个赶着不走,牵着打拖拉的外甥,但没办法,为了南门楼人不再遭灾受罪,更是为了他一家人的安稳,她不得不出面了。别看她平时说话也常是少天没日头的,可当责任落到他头上的时候,她也是能拿得放得下的,不愧是当了多年的村长老婆。于是她当仁不让,那天吃完饭,她收拾了收拾就去了村东头的外甥家。 自从男人和梨花没了之后,三疯子也是好几天未出门了。他怕见到别人那种异样的眼神。她能想像得到,那种眼神中包含着的复杂内容:既同情又高兴。同情是表面上的做给她看的,高兴是发自内心的。心里偷着乐脸上却故作同情嘴上还说着安慰的话,这些话让人听起来,甚至比挨骂还难受。男人活着的时候,别人都因着村长的淫威,主动跟她拉关系套近乎。现在男人没了,人家不知道会多解恨哩。而哪些嘴上没把门的老娘门儿,可能也会说出令她尴尬的话来。但她今天必须得出门,她要去完成一次重大使命。不管别人怎么看或怎么说她都顾不得了。她在心里已经做好面对一切的准备。但当出得门来,却感到太阳特别刺眼。强烈的阳光照得她的眼恍恍惚惚的,看啥都不太真切。但她在当街碰见人,还主动跟人家打招呼。打过招呼后也不管别人说什么,不听不看,仍然在走她的路。 来到愣子家,见两口子都在家,却没有一个有好脸色。她也不管这些,就走进屋,一屁股坐下来。 愣子媳妇一见没吱一声就出去了。愣子只好喊了一声,姨。 三疯子也不搭话,用眼瞪着愣子。愣子被她瞅得发毛,就讪笑着问,姨,你有什么事? 三疯子过了好大一会儿,才说,你他奶奶的真不是个东西,你姨夫和梨花的事上,也不见你小子的人影。 愣子说,我去了,是你在屋里没看见我。 三疯子说,别他奶奶个x净拣好听的说,你是他奶奶个x的什么样的人我还不知道。 愣子说,姨,你有什么事快说,别一口一个奶奶个x的乱骂行不行? 三疯子说,去把你老婆找来,给你个熊东西说也是白搭! 愣子说,你看你说的,你先给我说,我再给她说不是一样吗? 三疯子说,不行,快去把你媳妇叫来,谁不知道你她奶奶个x的怕老婆! 愣子只好出来门去找老婆,见老婆正在大门外面拖着脸帮子看天,就说,咱姨看来今天是有事,要不也不到咱家来,叫你过去说话。老婆一瞪眼,扭头恶狠狠啐了一口唾沫,说,你别一口一个咱姨咱姨的,谁的姨?王八糕子的姨! 愣子说,你看你看,狗日的脾气!她不是上咱家来了吗,要不我才不理她呢!老婆道,你想理她就理她好了,又叫上我干啥? 愣子说,是她非要你去的,她说给我说不管用,说我当不了你的家。老婆说,她有什么事? 愣子说,她没说,说见了你再说。 老婆说,咋的,有什么大不了事?我倒要看看她能放些啥屁!说着和愣子一起气愤愤地进了屋。进门就说,你有啥事就说吧! 三疯子见外甥媳妇一脸的不友好,就说,愣子媳妇,你还别不奈烦,我今天说的事,你跟愣子还真得当个事,要不我给你们没完! 愣子媳妇也不示弱,说,你看,你看,你再是长辈也不能拿大话来压人不是?你还没说啥事,就叫我们当回事,到底是多大的事? 三疯子说,你爹你娘的坟得迁! 愣子和媳妇都听了一愣。这话有些突兀,他俩谁都没想到。他俩还都以为是前几天发丧没过去吊唁,三疯子来找事哩。还是愣子媳妇先回过神来,问,迁坟?迁什么坟,好好的,没这没那的,迁的那门子坟? 三疯子说,你家好好的,你家没这没那的,我们家死了两口人你们不会不知道吧! 愣子媳妇说,你们家死人是得病死的,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呀! 三疯子气得脸色铁青,说,跟你们没关系,可跟你们老娘有关系,都是你娘这个熊老货惹的祸! 愣子媳妇越听越糊涂,说,跟她有关系,她都死了好几年了,她还能惹什么祸?不就是跟姨夫有那点事吗! 谁知这句话又戳到了三疯子的疼处,随口骂道,你个小熊娘们儿,说话没大没小的,哪点事?那点事也是你能说的! 愣子媳妇也知有些唐突,又因三疯子家才死了人,二儿子又刚出院,不愿跟她治气,就说,怨我怨我,都怨我张破嘴没把门的。说着还煞有介事地在自己的嘴巴上拿手扇了两下。又说,姨,你不要生气,有什么话慢慢说,到底是咋回事? 三疯子也没好气,说,咋回事,还不是你那贱婆婆,活着没干好事,死了也不叫人安生! 愣子一会子没言语,光听娘俩在那里乱掐,这会儿听说这话,也有些吃不住,就说,姨,你有话就说,不能光骂人呀。 你这知道这样说了,当年我娘死的时候,不是你把我舅跟几个老表找来出气的吗?把我们毁得还轻? 三疯子说,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别再提了。徐先生观香观的,说是你娘领着几个吊死鬼和淹死鬼害死的你姨夫和梨花,还说你娘到了那边没找到你爹,就又来找你姨夫,要是不把她安顿好,不知道谁家还会倒霉哩。 愣子媳妇听了,接茬道,我娘找不到我爹来找姨夫这情有可愿,可找梨花又是为了什么? 三疯子说,你个小娘们儿故意气我是咋的? 愣子媳妇赶紧说,没有没有,我只是想不通。 愣子瞪了媳妇一眼,媳妇吐了吐舌头。愣子说,姨,你来了,也张了嘴是吧,虽说,我曾说过我们不再是亲戚,但一个村子里住着,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也不能叫你张了嘴合不上。不过这事得晚几年再说。 三疯子一听就急了,晚几年再说?你想眼睁睁看着南门楼的人都死光不成?愣子说,也没姨说的这么邪乎,即便这事是真的,那也有原有因的,我娘也不可能随便去招惹别人的。 三疯子说,乖乖,你今天既然这样说,我也就不要这张老脸了。你的意思是说,凡是给你姨夫有那事的,你娘才会害她的,可你也不是不知道,你姨夫当了那么多年的村长,跟他有那事的大闺女小媳妇的可不止三个两个,你是不是想让这这些个都死光? 愣子说,你看你,姨,你怎么净说气话呢,我是想等我儿子上了高中考上了大学再迁坟还不行吗? 三疯子一听又急又疑惑。说,等你儿子考上大学?那还得多少年,你儿子现在不才刚上初中吗?听说初中还是托人上的,你还指望他给你考大学?做梦去吧你! 愣子媳妇见说她儿子,这就不依了。说,我儿子怎么了?我儿子就怎么不能考大学?哼,真是狗……不是,什么眼看人低! 三疯子接腔道,就算我是这个狗眼看人低,但自己养的是什么货自己总该清楚吧? 愣子媳妇也不示弱,说,自己养的什么货自己当然知道。可再不好也总不至于是个扒灰的货吧? 三疯子气得差点背过气去,指着愣子媳妇,你,你……你了一会子也没说出什么来。过一好大一会儿,才叹了一口气,呜噜出一句,怪不得……怪不得人家说……却没有了下文。气得一抬屁股走了。 三疯子这次是无功而返,反惹了一肚子气。走出愣子家门,嘴里还骂骂叽叽。 回到家,二啦子等人还在等着。见了她就问,怎么样,答应了没有? 三疯子气得上下一般粗,嘴里骂出一堆污言秽语。骂着骂就也忘了辈份,骂走了嘴。气鼓鼓地说,答应他娘的个x,不是他娘的个x人熊揍的!可叫这两个不是人揍的、山裂子裂的、石头缝里蹦的熊东西气死我了! 二啦子几个人听了只是偷笑。 二十 三疯子碰了壁,但这事不能就此罢休。因为徐先生说,不赶快将迁坟的事付诸实施,南门楼的潜在灾难就依然存在。说不定哪天还会出现死人的事。 二啦子等人,就劝三疯子再去一趟,问清愣子两口子到底是啥意思。要是怕花钱,钱的事好商量,南门楼的兄弟爷们可以集资一部分。如果还有什么困难,还可以再商量。 三疯子说,要去,你们谁愿去谁去,我是不再去了,我叫那个小骚娘们和那个二百五快快气死了。 二啦子等人七嘴八舌,说,你不去还真没有人能说进话去,愣子媳妇是油盐不进的主儿,谁去了都不好使。 众人商量来商量去,最后决定,先把愣子设法调出来,探探他的口气,摸清情况再说。 可由于先前的那一出,愣子媳妇一定是有了提防,想调出愣子来怕也不易。得想个啥法子才能把愣子调出来呢?最后还是王二柱自告奋勇,说我去试试,就说是喊愣子打牌。不过也不一定行,他媳妇不批准也是白搭。众人都说,那你就去试试吧,如果不行再想办法。 二柱子临走又问,要是能调出来,去谁家,要说来水根家,他指定不会来的。 二啦子说,就说去王大憨家,你先去,我和大憨一会儿就过去。 二柱子就稀稀的步,一路想着词来到愣子家。一进门就喊,愣子哥在家吗?喊了两声没人应,就又喊。 过了会儿,愣子媳妇出来了,问谁呀? 二柱说,是我,嫂子!见愣子媳妇慌里慌张地出来,二柱就玩笑道,干啥呢,这大会子才出来,是不是和愣了哥正在干那事? 愣子媳妇笑道,滚熊吧,我们能像你跟你媳妇似的,大白天地脱了裤子就干! 二柱又诡秘地一笑说,你见了? 愣子媳妇说,见了,见了还昨的! 二柱道,那你一定看见俺的那玩意了?你说说,长什么样? 愣子媳妇知道自己上了当,抡起胳膊就去打二柱。边打边说,长什么样,长得给驴屌样,你媳妇天天噙着啃。 二柱边躲闪边打趣,你想啃还啃不上哩! 这时愣子也从屋里走了出来,说,二柱,你给你嫂子瞎操吧! 二柱说,我可不敢给她操,你看她的那股谗劲,不敢给我咬下半个来。 几个人嘻嘻哈哈,说了一会子笑话,荤的素的全有。闹够了,笑够了,愣子才问,找我干啥? 二柱说,在屋里呆着干啥,看着个熊媳妇还怕人偷走了不成?走,上大憨家打会儿牌去。 愣子媳妇说,俺愣子不怕偷,咱这熊样儿的也没人偷,只是你要当心你媳妇别让人偷了,长得水灵灵的,给嫩黄瓜似的,那个男人见了不流口水? 二柱拉上愣子就走,说,不给你个熊骚娘们儿扯了,我们和愣子哥打牌去。 愣子躇踌地看着老婆。老婆说看我干啥?想去就去呗!装得跟多怕老婆似的!二柱接过来说,愣子哥才不怕老婆哩,大不了回来再跪搓板就是了,有什么了不起的,又不是第一回跪。 愣子媳妇说,快滚吧,你个熊东西,啥话一到你嘴里就大便(变)。 等他俩出了门,她又跟上一句,可别回来太晚了,晚了没谁给你留门!进不来就跟二柱的媳妇睡去吧! 二柱子笑了笑,也没再接茬,拉着愣子走了。 二十一 二人来到大憨家,见大憨和二啦子都在,牌在桌上放着。 愣子说了声,二叔也在啊? 二啦子就说,你狗日的还怪难请哩! 愣子就笑。说,不知道二叔在这里,早知道不早就来了。 二啦子说,你狗日的也学会说人话了。 愣子笑着坐下来,摸起牌来就洗,说,要来就快点,别磨蹭! 二啦子扔给他一支烟,自己也点一支,抽了一口,说,看把你狗日的急的,先别忙来牌,二叔问你点事。 愣子一愣,啥事? 二啦子吸了口烟,说,你三姨去找过你吧? 二愣说,找过。你问这干啥? 二啦子说,你咋给你姨说的,把你姨气得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