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夫帮转运 上》 第1章 【正文开始】 临近上元节,为让百姓尽兴过个节,燕京暂时没有宵禁,晚上十分的热闹。 喧嚣声透过破旧的大门传到里屋。 骆莺坐在梳妆台前,给脸颊上补几抹红色。 她自幼就有气血虚的毛病,最近两年越发严重,肤色白的吓人,为遮掩这种状况,总是随时带着镜子与胭脂。 梅娘看她补完妆,叮嘱道:「等会去章府不知要待多久,姑娘先吃一颗八珍丸吧。」这种药丸可以提神,服用后不至于短时间露出虚态,显得十分精神。 骆莺点点头。 梅娘就从袖中拿出一个小葫芦,往骆莺手心倒了颗拇指般大褐色的药丸。 门口忽然响起小姑娘微恼的声音:「姐姐,阿棠要跟着去章家,说想跟章大公子一起玩,也不知有甚好玩的。」 怕妹妹瞧见,骆莺急忙把药丸咽下,而后笑道:「大公子和善可亲,也难怪阿棠喜欢。」 一高一矮两个身影走进来,高的那个是十四岁的骆燕,生得与骆莺十分相像,只眼睛很是不同。骆莺是一双清凌凌的杏眼,骆燕却是漂亮的桃花眼,此时她哼了声,不赞同的道:「姐姐,那叫什么和善可亲,那是傻,明明都十九了,还跟小孩子一样。」 骆莺尚未说话,梅娘皱起了眉:「二姑娘,小心言辞!」 骆府虽也是官宦人家,可与燕京的权贵豪门相比却是十分寒酸,姐妹俩统共就一个丫环,且这丫环因是骆老夫人派来的,还总喜欢教训她们。骆燕心生不满,待骂上几句,却被骆莺截住:「章府请的是女眷,阿棠你不能去,等下回祖母请章大公子过来,你们再一起玩可好?」 骆棠忙问:「他何时过来?」 很是急切,但骆莺知道弟弟是眼馋章允宁的那些小玩意儿。孩子都贪玩,她笑着道:「至多三五日。」 「真的?」 「嗯。」骆莺很确定。 骆棠这才不问了。 梅娘叫骆燕也收拾一番,带着姐妹俩去上房。 路上,骆燕撅着嘴道:「晚上这么冷,还请我们过去,姐姐可不能着凉。」 「又不是纸糊的,风都吹不得吗?没事。」 总是说没事,可还得时不时吃药,骆燕知道姐姐身子弱:「都怪祖母答应下来……」他们双亲已不在人世,祖母又是继祖母,原本就对他们不好,可偏偏是身体最为康健的那一个,骆燕咬一咬嘴唇,「气死我了!」 知道她的心思,骆莺拍拍手臂安慰。 屋内除了骆老夫人外还有二房的许氏,跟三姑娘骆箐。 许氏瞧见二人,笑眯眯道:「不细看,真分不清谁是谁呢,阿燕长得真快,跟阿莺一样高了。」 两人差了两岁,个子却差不多,可见小的那个将来必定会后来居上,骆老夫人扫一眼骆莺的脸道:「明明是姐姐,却一点长不过阿燕,你平日里得多吃点。」说着吩咐丫环双喜把斗篷取来。 双喜给骆莺穿上:「老夫人怕姑娘出门冷,亲自挑选料子给姑娘做的。」 一直没做声的骆箐微微变了脸色,但很快明白过来,不屑的撇了下唇。 那是一件白底绣梅花宁绸的斗篷,这样的斗篷,在他们的家里已经很是奢侈了,骆莺微微屈身:「多谢祖母。」 一点也没有推辞,可见她心里十分清楚,那披风不是可以白收的,骆老夫人笑起来,要不怎么说这孙女儿聪慧呢?看着柔弱可欺,实则小算盘打得啪啪响,这几年来为保全住她们大房,在她这继祖母前面演足了戏。 也罢…… 原本她是想把骆莺弄去别的高门大户,怎么说也是生得一副好容颜,不过这身子怕是禁不起折腾,到时撑不住死了,骆府也讨不到好处,如今嫁这章府的傻儿,怎么想怎么合适。 骆老夫人的笑容越发温和,走过去挽住骆莺的手臂:「不必谢,家中也只有你最配。走吧,别让章老夫人久等。」 看起来真是个慈祥的长辈,骆莺垂下眼帘,讽刺的笑了笑。 老夫人的手段她年幼时就已经领教过了,先是用美色勾引祖父,把祖母气出了病,早早离世,在生下儿子后,又用各种手段打压父亲。父亲本来就因执意娶不明来历的母亲得罪祖父,父子俩关系就更差了。 后来雪上加霜,母亲病重去世,父亲也跟着走了,被老夫人得逞,他们三姐弟落得个「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结果。 无人救他们,只能自己救自己,骆莺心想,也是难得的运气,章大公子竟真的很喜欢她。 比起京都那些或心思深沉,或轻浮薄情的公子哥儿,显然章允宁是容易相处的。 正想着,指端被妹妹温热的手握住,她侧过头,瞧见骆燕漆黑的头发,日渐长开的五官,心想,妹妹这样率直的性子,长大后倘若没有什么后盾,恐怕是很危险的,只有她嫁得好,才能护住了。 第2章 可惜自己身子不争气,也不知还能熬几年…… 骆莺轻轻拧了拧眉,坐上轿子。 章府的垂花门外,有一辆镶金嵌玉的马车停着。 骆府的女眷下来后,目光都被吸引过去,但很快骆老夫人就不看了,京都权贵如云,这样的马车不少,章府应该是另请了什么宾客。她招呼一声,领着儿媳,孙女往里走。 她不知,马车里的人此时正在暖阁与章老夫人说着话。 章老夫人微微倾着身子:「你竟然会过来,我早知,就不请别家来做客了。」 章府在燕京扎根百年,祖上曾也出过名相,照理说,除非是在天子面前,章老夫人的脸上不该有此等小心翼翼。更何况,这还是她外甥。 然而,章老夫人真是不敢有丝毫怠慢。 眼前的孩子早已不是儿时的性子了。 儿时生得粉雕玉琢,见到谁都会裂开嘴笑,好像个福娃娃,就是胆子小,一只蚂蚱都能把他吓得躲起来,蚂蚱被赶走了,他又高兴的探出头,憨态可掬。可惜偏偏有人忍不得,说西平侯府不出懦弱之徒,早早将他带去沙场,再回来,就变成了如今喜怒难辨的模样。 后来,甚至做了摄政都督。 章老夫人吩咐丫环:「先领她们去别处。」 谁想他道:「无妨,让她们进来吧,我也正好要走了。」 ☆☆☆ 街道上有不少卖花灯的摊子,透过轿帘,依稀能见灯火闪耀,五光十色,只到得章家内府,才发现刚才的灯火与之相比,乃是大巫见小巫。 骆燕瞧着府里的火树银花,暗自乍舌。 早先前就知道章府的富贵,此番亲眼瞧见,才是大开眼界,也难怪继祖母会巴结,不过也是因着姐姐的关系,结识了章大公子,不然连章府的大门都进不来。 但总感觉不是什么好事,骆燕隐隐有些担忧。 章府前来迎接的四位丫环引她们去府邸的暖阁。 卷帘拉起,有位男子从里面走出。 老夫人定睛一看,嘴巴大张。 此人竟是大都督宋淮! 要说宋淮,大魏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起先是以善战闻名,后来被先帝临终前托付,匡扶幼帝,地位更是登上顶峰。 几年间,以谋逆罪死在他手下的人,例如章国公,靖王等,不下百人,谁背地里不说一句,只手遮天? 今日并非节日,他竟在章家?老夫人急忙道:「老身见过宋都督。」一边示意儿媳,孙女儿上前。 宋都督的名头,骆莺当然有所耳闻,只是不曾碰过面,当下拉着妹妹的手请安。 她垂着头,露出的脖颈十分白皙。 前世他来送节礼,舅母也是请了骆府的女眷来,但怕打搅他便让丫环领着去别处稍候,他没有阻止。后来再遇到骆莺时,她跟着章允宁一起叫他「表叔」。 骆箐站在母亲身后偷偷打量宋淮。 她第一次这么近的看到这位大都督,但不敢往脸上瞄,只瞧见他宽肩细腰,足蹬一双紫色滚边的官靴。 听说都二十四岁了,还没有成家呢,骆箐暗道,骆莺要攀上高门,应该勾搭他才对吧?怎么……想着又撇起唇角,宋淮还真是攀不上的,章允宁要不是头脑不好,章府也不可能看得上骆莺。 「大都督这是要走了吗?」骆老夫人大着胆子相问,但声音谦恭,小心翼翼。 宋淮出乎意料的接了话:「是,你们进去吧,舅母在等着。」 骆老夫人难免失望,因她很少见到宋淮,早些年他不在燕京,回京后又独爱清净,除了皇宫与都督府,甚少在别处露面。今日本想套近乎,谁想这就要离开了。她目送宋淮。 宋淮走两步却停下来。 刚好停在骆莺的面前。 男子个头极高,穿着深青色的锦袍,骆莺瞧见他垂下来的手很白,不像是打过多年仗的人,她一阵紧张。 鼻尖香味渐浓,似苦涩的药,又似清凉的薄荷,淡雅的花,混杂在一处,是她身上独有的。 前世,他有日忽然注意到,觉得十分好闻,然而见过许多姑娘,却不曾再碰到相似的。 宋淮停顿片刻,往外走去。 骆莺这才敢抬头,但也只瞥到一眼侧脸。 刀斧雕琢般的下颌,高挺的鼻子,又让她感觉出了这男子身上的冷硬感——这一定不是个好相处的人。 「做大都督不容易,我想留他吃顿饭,如今都难得很。」章老夫人的话把所有人的视线又拉回来。 骆老夫人忙领着小辈们往里走。 章老夫人坐在暖阁中央的高椅上,穿一件石青色绣云芝瑞草的夹袄,头戴抹额,正中间一颗紫珠比拇指还大。在她下首坐着儿媳章夫人孟氏,此番起来对老夫人行礼:「天寒地冻的,老夫人不曾受凉吧?」 骆老夫人道:「哪里哪里,都是坐轿子过来的,些许寒风算不得什么。」 章老夫人请她们坐下,叫丫环上热茶:「喝了暖暖身子。」 第3章 骆老夫人还没忘宋淮:「刚才十分荣幸遇到宋都督,有宋都督这样的好官,真是百姓之福啊。」 「可惜忠义不能两全,他只顾着我们大魏,顾着百姓,自个儿的终身大事却不曾解决,我那小姑……」章老夫人顿一顿,不再提,看向骆莺,「骆大姑娘,你今晚可有想吃的东西?我让厨子做给你吃。」 骆莺哪里好真的点什么菜肴,忙道:「老夫人,不用这样劳烦的。」 章夫人在旁默默打量,心思复杂。 她的儿子傻了好些年,原本也没打算替他娶妻,谁想遇到这骆莺,竟开始天天惦念了。虽不是男女之情,好歹也算开窍,朝好的一面想,总不是让人绝望的。 只是,这姑娘身体不够健康……章夫人目光落在她脸上,不过看着倒也不算太差。 思忖时,丫环靠近,压低声音耳语,章夫人唔了一声。 双方寒暄几句,章老夫人也在意骆莺的身体,便说她瘦,长胖些更好看。 许氏急忙就道:「因之前在孝期,没什么胃口,母亲也在劝着她,还花高价请名医看脉,帮着调养。」大夫确实请过,只对骆莺的病弱一筹莫展,说是先天的看运气。 章老夫人笑了笑。 既然要结亲,底细都是要打听清楚的,骆老夫人不是原配,对这三个孩子哪有什么感情,是这大姑娘到了待嫁之年才重视起来的。她扫一眼骆莺身上刻意穿的披风:「阿莺有这样慈爱的祖母,委实是好福气。」 骆老夫人神色微动:「也是阿莺懂事,惹人疼。」 章夫人中途插话说起水苑的花灯:「小姑娘最是喜欢这些,老夫人不介意的话,我让丫环带着她们去看看?」 必然少不了吹冷风,骆老夫人心想章夫人还是有些顾虑吧,想看看骆莺的身子,要是连这个都受不住,肯定就不会结亲。她看向骆莺:「阿莺,你最大,看着两个妹妹,别到处乱跑。」 骆莺应一声。 章夫人命丫环领她们去水苑。 骆燕拉住骆莺:「姐姐,你冷不冷,冷的话我们还是不要去了,还能强迫我们不成?」 「不冷,穿这么厚呢。」骆莺摇摇她的手,「我也好奇这水苑是何样。」 从来都是骆莺包容她,骆燕哪里顶得住姐姐的撒娇,立刻就软了下来。 水苑建在府内的西边,穿过两侧种满青竹的小路,尽头便看见洒了月辉银光的水面。湖上的小桥挂着花灯,亭子里也是,比起在街上看花灯更添几分雅趣。 「阿莺。」章允宁已经等在这里了,快步上来,笑嘻嘻道,「总算见到你了。这花灯好不好看?我专门叫人挂了给你看的!」 年轻公子穿着一袭月白色金绣宝相花的锦袍,倘若不开口,当真是如珠玉在侧。 骆莺心头生出几分怜悯。 那日,她难得出门与妹妹在城内的九曲河散步,就遇到了章允宁,他把蹴鞠踢到她跟前。 她惊了一下就要避嫌,但章允宁却不认生,追着她说话,像个没长大的孩子,她一时怜悯,同他说了几句。谁想到,章允宁就记住了她,后来总是来家里找她。 骆老夫人乐得如此,开大门欢迎。 章府就知道这件事了。 骆莺回过神:「花灯很漂亮。」 章允宁马上道:「你喜欢哪一盏,我叫他们取下来。」 骆莺忙道:「不用。」 「为什么?」章允宁问。 「挂在桥上有倒影,拿在手里就没那么好看了。」 章允宁想想也是:「你要喜欢,可以天天来看,我叫他们别撤走。」 「不用,便是要节日看才有意思。」骆莺劝他,「如果天天看,很快就腻了。」 她说得每句话都对,章允宁乖巧的点头:「好,那就等明年吧。」 这章允宁年幼时在路途染病来不及救治,落下了后遗症,长大后在京都总是闯祸,后来就被送出去了,去年才接回来。就这短短两个月,竟被骆莺弄得服服帖帖的,骆箐忍不住暗讽:「大堂姐与章大公子,宛如一对璧人呢。」 章允宁愣了愣:「什么叫璧人?」 「璧人是……」骆箐对上章允宁的目光,突然又不太敢解释。因为两家还没有挑明,万一有变数,这话被祖母知道定是要责罚的,便犹豫起来。 骆燕却险些跳脚,她是知道章允宁的情况的,这样的人怎么就跟姐姐是璧人了?她美眸圆睁,呵斥道:「你胡说什么?」 「怎么,章大公子不知何意,你也不知吗?」骆箐挑眉,「我是在夸她。」 骆燕更为气恼了。 她二人年纪相仿,因大房二房长久对立的关系,她们自小也视对方为仇敌。骆燕狠狠瞪着她:「你这小人,就敢逞口舌之快,姐姐脾气好平日里不追究,我可记着呢,你别以为仗着祖母就能欺负我们!」 在这里吵起来可不行,骆莺拉住骆燕:「别说了,走,我们去桥上看看。」 第4章 她招呼章允宁一起走。 章允宁的脸色却不好看,突然上前打了骆箐一耳光:「你竟敢欺负她们俩!」 这耳光来得又快又恨,骆箐懵住了,捂着脸看向章允宁,但见他盛气凌人,一时不敢说什么,哭着跑远。 丫环们看情况不对,急忙求骆莺:「劳烦大姑娘劝劝大公子。」 实在没想到会惹出这种事,骆莺向章允宁解释:「章公子,你别误会,堂妹没有恶意的,她是在打趣呢。」 「她没欺负你们?」章允宁问。 「没有。」骆莺道,「我得去看看堂妹,过几日再见,可好?」 倘若真是自己做错了呢?章允宁想一想:「好,那花灯我先不撤了,等你再来。」 走出水苑后,骆箐甩开她们俩,飞奔着去找祖母与母亲。 老夫人听完却没有偏袒她,训斥道:「大公子会无端端的打你?」 「都是堂姐挑拨,说我欺负她们。」骆箐给祖母看脸上的伤痕。那章允宁的力气真大,她的脸都肿起来了,还有五根很明显的手指印,不知要多久才能痊愈。 许氏见女儿受苦,忍不住擦眼泪:「怎么会这样。」 老夫人当然不信。 骆莺做事谨慎,绝不会主动在章府挑起事端,至于骆燕,这小姑娘的脾气倒有可能,但骆箐必然也是说了什么才会引起矛盾。老夫人淡淡道:「伤得不重,过几日就消了。」叮嘱许氏,「你先带阿箐回去吧,请个大夫看看。」 显然是要平息下去,许氏虽然心疼也不好反对,她没有生出儿子本来就理亏,平时也不敢顶撞婆母,只好答应。 骆箐没得到支持,气得扭头就走。 出了此事,始终有损兴致,就没再谈结亲的事儿。章老夫人关怀骆箐几句,说自家孙儿不懂事。 老夫人自然说是骆箐的错,随后就带着骆莺,骆燕回府。 路上,她一句也没责备姐妹俩。 骆燕见状更是有点不安了,这继祖母怕是没安什么好心,回去后就跟骆莺嘀嘀咕咕,让她小心点。 骆莺心里一清二楚,只顺着妹妹的话应着。 此时的宋淮刚刚踏入西平侯府。 到书房后,一坐下他就给护卫翁鹤下了一道命令,让他明日请一位夫人去清和酒楼会面。 这命令十分突然,就算翁鹤极为了解宋淮,一时也难以窥测其中的心思,他愣了愣道:「属下马上去办。」 他快步离开。 宋淮将窗打开。 外面传来淡淡的梅花香气。 月光倾泻,清冷冷的。 他想起前世在章府时,好几次见骆莺坐在园中,托着腮安安静静的看月亮。她的神色总是很平静,像无波无澜的湖面。 也不知她是否后悔过。 他不曾问。 但骆莺嫁入章府,显然是想改变他们三姐弟的命运。 那这次,就由他来替她改命吧。 前两日下了一场雪,此时已经消融的差不多了,天气日渐暖和,光秃秃的树枝都冒出了新芽。 骆莺喝完药之后指点弟弟跟妹妹写字。 她自小身体就不好,学得东西不多,但一手字是极为的秀美。 梅娘瞧这三人很是专注,微微皱一皱眉:「姑娘应该让二姑娘练练女红,字有什么好学的?姑娘做不动绣活,总不能让二姑娘也跟着荒废了吧?」 骆燕嫌她烦:「女红学了作甚?我也不见骆箐学的!」 梅娘一贯不喜欢骆燕,觉得她性子太冲,嗤笑一声:「你跟三姑娘比?」三姑娘好歹有个做官的父亲,这大房还有什么?不过她也没说,「我是好心提醒你们,技多不压身。」 「等天气再暖些。」骆莺知道梅娘的意思。 女红是应该学一点,然而她愿意嫁去章府,本就是为妹妹跟弟弟的前途,若妹妹学女红是为了将来讨好夫家,那还有什么意义?她一定要给妹妹谋划一门顶顶好的婚事,让妹妹不受一点委屈。 她挽袖继续磨墨。 上房的一个婆子突然来传话:「大姑娘,二姑娘,明日早些起,收拾下,宣德侯夫人请姑娘们去做客。」 梅娘大为吃惊:「宣德侯夫人怎么会……」那些个权贵家族惯喜欢聚会的,可骆府从来不会在名单之上,难道说是看在章府的面子?可两家尚未定下,也不至于吧,她百思不得其解,只督促骆莺,「一定不能失礼,你可要管好二姑娘!」 骆燕翻了一个白眼,暗道还不如管好骆箐呢。 要不是骆箐总犯嫌,她才懒得理! 第二日,姐妹俩早早就起来了。 见骆燕换了好几次裙衫,骆莺心里未免难过,要是父亲母亲还在世,骆燕也不会一件拿得出手的裙衫都没有。她暗叹声,把自己的一条绣玉兰花的棉裙递给去:「阿燕,你穿着比我好看,配那件蓝色的袄子最合适。」 她待嫁之龄,又因为章允宁的缘故,老夫人难得给她多做了几件新衣。 第5章 骆燕连连摇头:「我不要……」她胡乱穿了一件,「还不是怕那些贵族小姐看不起我们,等会指指点点!真不知道宣德侯夫人为何相请?」就算骆府不曾没落,在权贵圈也排不上号,外出游玩,富贵家的小姐都是在一处,她们从小锦衣玉食,穿得用得都不一样。不过骆燕也不羡慕,加上骆莺身子不好,她总在家陪着,久而久之,连个朋友也没有,只跟骆莺亲热了。 骆莺见她不肯,也就罢了,心想,等以后她一定要给妹妹买好多好多漂亮的裙衫。 二人收拾完去给骆老夫人请安。 屋内,骆箐穿得光鲜亮丽,一张脸如桃花般娇美,不过胭脂抹得厚了些,有些过于艳丽。 可能是为了遮掩上次被章允宁打的那一边脸,骆燕好笑,伸手撩撩头发,把下颌微微扬起。 还未及笄的年纪,就已经处处在比了。 骆老夫人都看在眼里。 三个孙女长得出色,这就是很好的筹码,女子不能入仕,又不能抛头露面去做生意,除了借此找一门好姻缘,还能做什么? 骆老夫人露出笑容:「宣德侯夫人心血来潮,突然想办宴会热闹一番,请了好多家的小姐去做客,不止我们家,还有隔壁的许家,吴家等等。你们去了切莫闯祸,多结交几个朋友才是正理。」 许氏也跟着叮嘱几句。 马车已经准备好了,三人很快便去往宣德侯府。 等到垂花门口,有丫环来相迎,知道她们是骆府的姑娘后,就领着去暖和的花厅。 不像那两个常待在家里,骆箐是喜欢交朋友的,只是不能如愿交到合意的那种。与骆府差不离的,她懒得太花心思,比骆府富贵的,她又不想卑躬屈膝,高不成低不就。 厅内四角都有炭盆,用的炭没有一丝的烟气。 骆燕在铺着锦垫的椅子坐下后道:「难道我们是来得最早的?别家一个都没来吗?」 骆莺也觉得奇怪。 骆箐则环顾着花厅,打量墙上名贵的画,各色家具,花瓶,想着等会找些什么话题与那些姑娘闲谈。 过不得多久,外面有了脚步声,三个人都朝门口看,却不料进来的并不是什么姑娘,而是丫环领着的一位发色斑驳的中年贵妇。 那贵妇五官生得很是秀美,然而神色憔悴,毫无生气,嘴角略微下垂,还有点苦相。 骆莺三个面面相觑,一时不知道怎么称呼。 她们都不认识这位妇人。 丫环见状介绍道:「这是信国公夫人穆夫人。」 信国公穆易的名字是谁听了都会觉如雷震耳的,骆箐瞪圆了眼睛,抢先一步上前行礼:「小女子见过穆夫人,小女子名骆箐,这两位是小女子的堂姐,今日蒙宣德侯夫人相请,三生有幸得见穆夫人。」 穆易在十几年前被先帝调派去临安任总兵,去年年底才重回京都,虽声名显赫,但像骆莺三个这般大的年轻姑娘,从未曾见其真人。 骆莺也忙拉着骆燕行礼。 谁想,她才一出声,对面的穆夫人竟失态了,呼唤道:「悦儿!」 紧接着,骆莺的手就被握住了,她发现穆夫人的眼神及其的惊喜,甚至还有些狂热,眼角的皮肉颤抖着,盯着她。而后,就有一行泪落下,顺着脸颊,滴在手背上。 骆莺吃惊道:「穆夫人?」 她声音很柔和,也很弱,像是中气不足。 穆夫人身边的丫环急忙道:「夫人,这是骆府的姑娘,夫人。」 穆夫人的手抖了下,但又像不死心的样子,反复又看了骆莺好几眼,才把手慢慢松开。 丫环解释:「骆姑娘,夫人身体不适,请别放在心上。」 「无妨,夫人既然不适,快些坐着歇息下吧。」骆莺看她也是不太舒服的样子。刚才的状态,仿佛是认错人,她好像听到什么「悦儿」,骆莺往后退几步,让开路。 骆箐却疾步上去,与穆夫人的丫环一同扶住她:「是不是跟宣德侯夫人说一声,请大夫来看看?」 「不用。」穆夫人低声道,「多谢。」 穆夫人慢慢坐下。 到底怎么回事?是跟骆莺有关吗?骆箐觉察出不对,目光在那二人身上来回巡视。 这时,门口响起一个管事的声音:「怎么把三位姑娘领到这儿来了?是隔壁的花厅!」 错了吗?领路的丫环嘀咕声,明明记得说的是这间啊,她皱着眉:「劳烦姑娘们跟奴婢走吧。」 骆莺三个告辞了穆夫人,方才离开。 看着那清瘦的背影,穆夫人颤声低语:「怎么可能是悦儿,我竟认错……可怎么会……」 她又潸然泪下。 另外一个花厅果然有许多小姑娘,像吴家的两姐妹吴琳,吴琦都在,骆箐很快就融入其中了,骆莺姐妹俩却没怎么交际,坐在角落里小声闲谈。宣德侯夫人是过了一会才出现的,说穆夫人不舒服先行回府了,她颇为担忧,心情不佳,让姑娘们自行画画写字玩儿。 第6章 骆燕道:「把人请来做这些,还不如在自个儿家里写字呢,这些权贵真是闲的。」 「既来之则安之,写吧。」骆莺提起笔。 女管事之后看了一圈,竟然请骆莺去里间,说宣德侯夫人喜欢字写得好的小姑娘,要单独见一见。 骆莺不疑有他,跟着过去。 穿过镶着玉石的屏风,她正要行礼,却发现正中的椅子上坐着的并不是宣德侯夫人,而是一位男子。 难道管事走错了地方? 不可能吧? 静默中,骆莺大着胆子仔细看了男子一眼。 那一眼,叫她的心头突地一跳,她犹豫着问:「莫非是宋都督?」 「是。」宋淮很高兴她能认出自己。 骆莺急忙见礼:「小女子见过都督,不知宣德侯夫人在何处?小女子是来见……」她不明白为何宋淮在此? 「她是听我吩咐把你请来的。」宋淮做了个手势,「坐下吧。」 「是。」骆莺的心更是七上八下了,待坐好后,她捏了捏手指,打算问宋淮想干什么,但到底没问出来。眼下这人可是辅助天子的,连宣德侯夫人都要听他吩咐,她何必多嘴?乖乖等着就是。 果然宋淮又开口了:「你不用怕,我是有事与你商谈。」 他是大魏的摄政都督,出身于侯府之家,她是普通的闺中女子,他们之间有什么好谈的?骆莺越发觉得怪异,低声道:「都督请说。」 宋淮也不拐弯抹角:「如果我有办法让你脱离骆老夫人,且还不用嫁入章府,你可愿意听从?」 骆莺愣住了。 但仔细一想之后,她忽然有点难堪。 若非有所图谋,谁愿意嫁给傻子呢?虽然这傻子很可爱,但做夫婿,到底是不成的。 宋淮这是看穿了她的心思。 骆莺的睫毛微颤:「我不知都督是何意思……」还未说完,就听到宋淮平静的声音,「你不用与我打马虎眼。我不让你嫁给我表侄,是怕章府因此被人诟病,舅父已经致仕,一生清白,我不想到头来得个仗势欺人的名头。」前世章老夫人事情办得极快,也不知是如何说服章老爷子的,二月就定下了亲事。 世人都是长眼的,还能看不出来两家结亲的目的吗?章府是用权势给章允宁换来妻子,而骆府是用自家姑娘换取利益,名声都不会好听。 只是,这也是平常事。 骆府光是一个小家,都藏了多少龌龊,何况是一整个燕京。每个角落,每个缝隙,为了一点利益,多少人绞尽脑汁。 想过好,太难,尤其是她们这些姑娘家。 骆莺叹了口气:「都督不是应该劝一劝章老夫人吗?」章府没有此意的话,骆府再如何也无用。 宋淮唔一声:「当然还有第二个原因。」 他讲了穆夫人家里的事。 骆莺认真听完,对宋淮的想法很有些震惊。 倘若一切顺利的话,确实对她极为有利,比嫁入章府不知好上多少,可他为什么要帮她呢,世上有这样的好事吗?骆莺斟酌着言辞:「小女子恐怕难以报答都督之恩。」 凭她的聪明,自然是有办法的,只他不想要她报恩。 他要的是什么,骆莺将来自会知道。 「你能记着就行。」 这么容易吗?骆莺诧异的看向宋淮,但见他一双星眸中竟含着几分柔和,几分笑意,她莫名的觉得一阵恐惧。 即便在深闺,她也是听说了他的各色传闻。 他哪里是个和善的人? 这一定是她的错觉。 可这建议她胆敢不听吗?他其实有的是办法拆散这桩婚事,眼下的这条路算是好的,那还不如搏一搏。 穆夫人是在宣德侯府受了刺激,宣德侯夫人当然要亲自去探望。 信国公夫妇感情深厚,穆易今日甚至告了假在家陪伴妻子。 不过宣德侯夫人到的时候,穆易是站在外间。 「宋夫人在里面。」穆易请宣德侯夫人坐下,「瑞蓉说得不清不楚的,只提到一个姑娘……说是生得像悦儿。」 宣德侯夫人叹息一声:「都是我的错,原是想请她出来散散心,谁知道会这样。不过像不像悦儿,我真不知。悦儿我只记得她五岁时的模样。」这穆易夫妇谁也离不开谁,穆易被先帝调任临安,穆夫人也带着儿子女儿一同前往,「不过说起来,那位骆大姑娘的眼睛确实是很漂亮,跟杏子似的。」 穆易的眼前就浮现出女儿的脸。 后来瘦的很了,但一双眼睛仍是大大的,水汪汪的,清澈无比。 他不由心痛。 但男人始终更坚强一些,不像他的妻子,这三年来被折磨的厉害,总是说着要去陪女儿的傻话。 头发也一片片的白了。 倘若那姑娘真的相像,也许不是坏事,穆易心头忽地一动。 宣德侯夫人走入里屋第一眼看见的竟然是一只色彩斑斓的鹦哥,她忍不住道:「玉姝你怎么还带着鸟来了?哪里有这样探病的人?」 第7章 宋夫人,也是宋淮的母亲章玉姝喜欢养鸟。 养了八只,鸟笼在她的屋檐下整整齐齐一排挂着。早上,黄鹂轻啼,画眉婉转,鹦哥唱曲,她每每都是在这种悦耳的鸟声中起床的,白日,晚上,她都要抽空逗一逗她的这些心肝宝贝。 这不,连出门都带一只。 章玉姝嗔怪道:「专程带来给瑞蓉解闷的,刚才就是因为‘重明’,瑞蓉才笑了的。」她给这鹦哥取了山海经里面瑞兽的名字。 宣德侯夫人扑哧一声,在床边坐下:「玉姝还是老样子,从来不变的。」她拉拉穆夫人的手,脸色又变得难过,「都怪我,昨日我不该请你过来,叫你又想起伤心事。」她虽与章玉姝,穆夫人是闺友,但宣德侯是听令于宋淮的,早先前甚至还欠下一个人情。 此次她帮着宋淮安排了这出,确实是有愧于穆夫人。不过宋淮是怎么知道骆莺与穆悦相像的?百思不得其解。 穆夫人急忙道:「瞧你说的什么话,我回京后,你跟玉姝怕我苦闷,总是想着办法让我高兴,怎么能怪你?再说,我也没有病倒,是相公大惊小怪的非要我躺着,我只是……」她深吸了口气,「那位姑娘到底是哪个骆府的?」她有一双独特的杏眼,瞳孔是浅色的,眼角微勾,女儿生下来便是随了她,谁想这姑娘竟也有这样的眼睛,且也十分清瘦,所以她才认错了。 可明明知道错了,却有种莫名的牵挂。 宣德侯夫人早有准备:「在九曲河西边的一条街上,我听说三姐妹生得貌美,就请过来瞧瞧。你们也知,我表侄年岁不小了,他们家想我帮着张罗婚事,那小子喜爱美人,娶妻不需贤,好容色一定得有。」 章玉姝啧啧两声:「也不怕将来把家败了,还得来你宣德侯府打秋风……罢了罢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宣德侯夫人摇摇头,叹一声:「可不是吗?就没有十全十美的日子,不过那骆姑娘确实不错,写得一手好字,我那表侄若瞧见了,想必会很满意。」 仔细听着的穆夫人心头突然一紧。 一个男子娶妻别的都不顾,单只看脸,那这家风就很不好。待女子年华逝去,必然得纳美妾。想起如娇弱的花儿般的小姑娘,穆夫人于心不忍。 发现她神情不对,章玉姝嗔怪宣德侯夫人:「怎么打那姑娘的主意?你表侄看上,人家家里未必肯呢。」 宣德侯夫人就露出一脸「你们不知」的表情:「她父母双亡,家里是继祖母掌家的,叔父是继祖母所生,乃小小一个知县,当真会不肯吗?」 那两人立马了然了。 这小姑娘恐怕是要受人摆布的。 ☆☆☆ 从信国公府回来已是傍晚。 章玉姝把鸟笼叫丫环提着挂去屋檐下。 一个婆子禀告道:「都督在等夫人一起用饭呢。」 这孩子是真的转性了吗? 以前别说陪她时常用饭,就是连人都看不到的,总是早出晚归,偶尔请个安也是匆匆就走了。但就在前阵子他风寒痊愈后突然变得很是孝顺,她说什么他都愿意听,就算是不对的,他也没有生气。 虽然狐疑,章玉姝还是极为欣慰。 走入屋内,她看到宋淮坐在桌边,桌上的佳肴冒着热气,每样都是她喜欢吃的,章玉姝忍不住笑:「淮儿,你现在真像小时候的样子。」小时候他可乖了,总是赖在她身边,很粘人,也很听话。 可惜她的相公受不了,非得要把宋淮带去沙场。 宋峥是个杀神,战神,威风凛凛,她也很仰慕他,但在教育孩子的事情上,两人从来都没有融洽过。 宋淮给母亲夹菜:「是去信国公府了吗?」 提到穆夫人,章玉姝胃口又不行了:「瑞蓉真可怜,我都不知道怎么劝她!她看见一个小姑娘长得悦儿……那时候我应该去临安看看她跟悦儿的,我都不知悦儿长大后的样子。」 「母亲何必自责?父亲当时也要你照顾,你如何分身?」父亲当时受了重伤,难以愈合。 章玉姝叹气。 「之前母亲说穆夫人有求死之心,孩儿觉得假使真有这样的姑娘,或许能成为一种寄托。」 章玉姝愣住。 宋淮又给她夹了菜:「母亲好好想想吧。」 章玉姝是聪明人,意会到他的意思,展颜一笑:「我怎么没想到呢,难怪她与那姑娘只见了一面,就很心疼了。」她低头吃菜,「过几日,我再去看看她,兴许真是好事。」 瑞蓉的儿女心太重了,但天下母亲多是如此,是得有个人来让她寄托这种深厚的感情,不然恐怕是难以支撑。 烛火下,母亲的发髻里有银丝闪动。 始终是年过四十的人了,母亲也开始变老了。 但母亲是很乐观的,父亲去世后,她虽然痛苦,却还是会做很多有乐趣的事情,没有沉溺其中。 见到他时,也总是笑着。 可这样的母亲,前世却因为他,从高楼跳了下来。 第8章 只是为了不连累他。 宋淮的眼角有些发酸,他又给母亲夹了一块羊肉。 因之前说过等她去看花灯,章允宁很快就派小厮前来,请骆莺去章府。 以前她自然就去了,但现在情况有变,骆莺不得不小心行事,她就推说身体不舒服,不好出门。 她心里是很忌惮宋淮的,既然答应他了,怎么敢做出违背的事情? 假如被宋淮晓得她去见章允宁,定会觉得她不守信,到时候他用别的手段来解决,她就要面对更大的困难——嫁不了章允宁,又没有依靠,谁知道老夫人会把她嫁给哪个。 太危险了! 那小厮请不到,就回了章府。 骆老夫人过来探望骆莺。 「怎么回事?」 骆莺躺在床上,轻声道:「身子无力,许是着凉了。」 最近连着出去,吹到冷风了吧?骆老夫人皱眉,叫梅娘赶紧去请大夫:「天气很快就暖了,过几日再去章府吧。」 离三月还远着呢,怎么会那么快就暖?怕章府怪罪吧?骆莺如何怎么不清楚骆老夫人的心思? 骆老夫人没把他们三姐弟饿死,就是等着这一天。 她也是委曲求全到今日。 「让祖母担心了。」她垂下眼帘。 骆老夫人道:「正好让大夫给阿箐也看看,她的脸还未好透。」骆箐有几分像她,那是她的亲孙女,岂有不心疼的道理?只是家族利益当先,她没办法因此事去责骂章允宁罢了,「好好歇着。」 骆燕看着她背影,轻轻啐了一口:「骆箐的脸烂了才好!」 「阿燕,别这样说。」骆莺道,「好歹也是堂姐妹。」 骆燕一向没有姐姐的隐忍:「我骂两句都不行吗?她不知道骂了我们多少次!」尤其是小时候,骆箐的嘴跟刀子似的,后来长大了才好些,可能也是要装出一派大家闺秀的风范。 可惜她学不像,没一会就露馅了,也就一张脸尚可。 骆莺摇头:「你不要跟她学,学好的,不要学坏的。」 「好好好,我知道了。」骆燕趴在床边,「姐姐别生气,等会病更重了。」她最担心她的身体。 等大夫来过后,骆燕看骆莺吃完药,给她掖一掖被子:「姐姐睡吧,我去看阿棠念书,省得你惦记。」 「好。」骆莺笑起来,「你要总是这么听话就好了。」 她最怕自己不在后,骆燕会过得不好。 妹妹有点任性,也有点倔,可偏偏没有父母护着,在这样的人世间,女子本就活得艰难,何况她生得如此好看。 红颜多薄命。 看姐姐目光充满担忧,骆燕保证道:「我以后一定听话!不听话,你打我就是。」 唉,她怎么舍得打?骆莺无奈:「快去看阿棠吧。」 骆燕点点头,跑了出去。 几日后,信国公府的小厮来送帖子,请骆莺三姐妹做客。 骆老夫人不敢置信的翻来覆去看了一遍,与儿媳道:「真是那个信国公府吗,怎么可能!」 许氏提醒:「阿箐不是说在宣德侯府见过信国公夫人吗?」 「是吗……」骆老夫人沉吟片刻,随即一笑,「可能是喜欢阿箐呢。」骆箐在外面是很懂礼貌的。 许氏心花怒放:「我去给阿箐好好装扮下。」 骆老夫人捏着帖子:「不知阿莺身子如何,不行就不用去了。」 她让丫环去看。 丫环很快来禀告:「大姑娘说无妨,已经在打扮了呢。」 是吗?骆老夫人心想,前日还躺着,不过也好,既然无事,下回就可以去章府了,得快点把婚事定下来! 虽是只见了一面,穆夫人却是念念不忘。 她嘴里没说,心里很惦记那个小姑娘,但她并没有跟穆易提,始终是别家的孩子,再怎么样,又跟她有什么关系呢? 然而,穆易却看出来了。 昨日晚上就跟她说,不如认这个姑娘做干女儿。 「也是有缘,不然怎么偏偏生得跟悦儿相像?」穆易揽着妻子肩膀,瞧着已然花白的发顶,心想再这么下去,早晚一条命给折磨没了,所以得给她一个念想,「我调查过骆府了,这姑娘命苦,父母双亡不说,还得照顾比她小的弟弟妹妹。倘若没有人帮她,恐怕是要嫁给贪色之徒或是哪家的纨绔子弟。」 事实上,甚至更差。 他其实已经打听到骆府可能要与章府结亲。 那章府的傻公子,燕京众人皆知,谁家愿意把女儿嫁过去?也只有像骆莺这样走投无路的小姑娘才有可能。 说起来,穆易也是爱打抱不平的,平生很厌恶仗势欺人之辈,章府摆明了是欺负骆莺无父无母,没人护着。 穆夫人诧异道:「我以为你不在意的,都是我自己胡思乱想。」 穆易轻叹口气,揉揉她瘦削的肩头:「只要能让你好过些,我什么都愿意做……再说,我也很想念悦儿。明日请那骆姑娘来府里一趟吧,适合的话,我们就收她做干女儿,帮帮这姑娘,也是功德一桩。」 第9章 穆夫人很感动,眼角湿润了:「好。」 之后,就有了送去骆府的请帖。 马车上,骆箐也不搭理那两个,她的脸已经好了,可还是很恼火,她长那么大第一次被人打耳光,还是被一个傻子! 以后骆莺真嫁给章允宁了,她一定得提防着点。 再者,她也不能靠章府。 她跟那两姐妹关系不好,以后两家结亲,兴许章府会在父亲的仕途上有点助益,可她的终身大事还能去求着章府吗?她得靠自己。 今日的信国公府就是第一步。 从车上下来,骆箐整理裙衫,调整发钗。 骆燕斜眼相看。 上次骆箐对穆夫人的态度很是热心,要不是她看惯了骆箐的另一幅嘴脸,真要被她骗过去。 等会她肯定又要讨好。 倒不是骆燕觉得热心有什么不对,而是骆箐对她们姐妹俩太差,但凡有一点好,她也不至于那么讨厌骆箐。他们的父母已经不在,同是姐妹,何苦还欺负她们呢?但骆箐必然不会改了,若哪一日让骆箐攀上高枝,定是要把他们踩在脚底下羞辱的。 倒是一边的骆莺心思不同。 之前她已经从宋淮那里了解了穆家,她在意的是,此事是否是真。 有丫环过来领着他们去暖阁。 甬道很宽敞,两边种着许多梅花,有一些已经开了,深粉色和白色,风中隐隐夹着香气。透过梅树枝,可以看到远处的游廊,假山。 穆易是特意选了休沐日邀请三姐妹。 等到骆莺出现在门口时,他感觉自己的心跳稍许停顿了下——也难怪妻子会这样牵挂,这小姑娘乍一看真的很像女儿,漂亮瘦弱,眼睛跟妻子,跟女儿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而穆夫人的目中已经含泪。 穆易握住她的手:「别太激动了。」 上回已经哭过一次,把小姑娘惊到了,穆夫人急忙擦擦眼角,招呼道:「都快进来坐吧。」 比起穆夫人的憔悴,穆易身上的将帅气息是很浓重的,从不曾消减,三姐妹都被他的气势镇住了,未免有点束手束脚。穆夫人见状道:「不用拘束,相公他是很和善的人,别被他的外表唬住。」 骆箐行一礼:「国公爷战功赫赫,令人敬仰,第一次见,实在是觉得好像天神呢,都不敢开口说话。」 穆夫人笑起来,暗道这骆家三姑娘倒真是能说会道,人也活络,不似骆莺比较沉稳。 不过骆莺是嫡长女,还有两个弟弟妹妹要照顾,不稳重如何能成,反倒更添了一份心疼,她看向骆莺:「今日没打搅你们吧?你们平日可跟先生学些什么,写字画画之类?」 家里哪里有钱请先生,骆莺道:「回穆夫人,我与妹妹自小是跟着父亲学字学画的,而今又把学到的教给弟弟。」 看来骆府很是贫寒了,穆夫人叫她们坐下喝茶:「我听宣德侯夫人说你字写得不错,也是难得。」 几句话都是对着她说的,骆莺回想起初见时穆夫人的反应,已经不再怀疑宋淮,她微微颔首:「哪里,宣德侯夫人谬赞,只勘勘能入眼罢了。」 垂眸时,一排长翘的睫毛清晰可见。 穆夫人越看她越喜欢,喜欢中又带着心痛,滋味是说不清楚的,但她心里明白她很期望这小姑娘能待在自己身边:「等会写来看看,我少时也爱书法,有很多临摹的范本呢。」 骆莺笑一笑:「到时请穆夫人指点。」 骆箐又不傻,都看在眼里,她忽然觉得穆夫人其实想请的只是骆莺……这是为什么?明明她表现的不差! 看骆箐不如姐姐得穆夫人喜欢,骆燕乐得如此,高高兴兴的吃着一早摆在桌上的可口的点心。 后来穆夫人真把三姐妹领去了书房。 案上,香墨,澄泥砚台,宣笔等等一应俱全,骆莺写了篇前朝诗人思念母亲的《乌夜歌》。 穆夫人的心忍不住一揪。 失去女儿,她痛苦难当,这小姑娘可是失去了双亲呢,那心里的难受必然比她的还要来得深刻,一时更是同病相怜。 回到骆府时,已是申时。 骆老夫人向她们打探信国公府的事情。 骆箐没得到想要的结果,兴致缺缺:「也就比章府好上一点,没什么可说的,穆夫人光是叫我们写字,赏画。」 这穆夫人十句话有九句话都离不开骆莺,也不知道是被骆莺灌了什么迷魂汤! 「信国公与老西平侯以前是先帝的左臂右膀,虽说摄政之任是交给了宋都督,可信国公现在回燕京任兵部尚书,显然是得了天子重用。你们能让穆夫人请去信国公府做客,就这一点都不知道多少人家羡慕!」 那又怎么样?穆夫人喜欢的又不是她,骆箐道:「祖母,孙女儿累了,想歇息会。」 骆老夫人看她是有点疲倦:「那你们下去吧。」 三人遂行礼告辞。 隔了一日,章允宁在家里耐不住,跑来骆府找骆莺。 第10章 他带了好几样小玩意儿,有琉璃马,彩灯笼,玛瑙小算盘,都拿出来给骆棠玩儿,他虽然自己长不大,但也把骆棠当弟弟。 年轻男子的侧颜很俊俏,沐浴在窗外透入的阳光里,好似白玉雕刻的一般。 假若不傻该多好啊? 定然是年轻有为的公子,也不至于叫别人同情,但这样也不可能与她有什么关系了。 骆莺轻叹口气,暗想事情若跟宋淮预计的一样,那她就不能再嫁给章允宁,但章允宁要还是粘着她,其实她也可以把章允宁当弟弟一般的。就怕章家不肯,非得要给他娶个妻子,好后继有人。 「阿莺,你身体好了吧?」章允宁转过头瞧她,「我灯笼还没有叫人撤走呢,你要不等会跟我回去?」 「上元节都已经过了,再看花灯就没意思了,等明年吧。」 是这样吗?章允宁觉得奇怪,但骆莺不想看就算了。 也不知为何,他第一次看到骆莺,心里就有种莫名的熟悉感,这感觉促使他很信任她,很依赖她。 「好吧,明年你一定要跟我看。」 骆莺嗯一声,明年他不一定记着。 既然像个孩子,也不会真的那么固执的,孩子玩性大,变得也快。 为留章允宁吃饭,骆老夫人特意叫厨子去集市买了只大羊腿,炖羊肉汤喝。汤炖好后,她又念起在荷田县当差的儿子,让小厮装了二十来块羊肉并羊汤送去。 荷田县离燕京不过二十来里路程,到的时候恐怕还热着。 不过那县甚是穷苦,儿子俸禄也少,大冷天是舍不得买羊肉吃的。 以后与章家结亲了,儿子能离开这鬼地方就好了! 羊肉汤的香气很快弥漫了整个骆府。 章允宁在吃饭的时候,章老夫人跟儿媳妇在商谈。 「骆家能有什么好厨子,这孩子居然愿意留下用饭,可见很喜欢那骆莺了,我是想早点定下来……骆家不至于狮子大开口吧?」章老夫人并不想被骆府以此要挟。 「急得也不是我们,母亲,骆家都做到这份了,想来也不敢生什么幺蛾子。我是担心这姑娘的身体,瞧瞧这几天,又病了一回。」 「我看她脸色不错,许是虚了些,他们骆家又请不起名医,以后到我们家来,让淮儿帮忙请个太医就是。」 「儿媳也是这么想的,但还是有点……儿媳觉得再观察一阵子也不晚。」 章老夫人见此,就点了点头。 其实她也没想好怎么说服丈夫,她的丈夫是个正直的人,不一定会愿意给章允宁娶妻。但这是他的嫡长孙,他真的忍心吗,叫章允宁孤独一生连个陪伴的人都没有? 少不得,她得在丈夫面前痛哭一场。 然而章老夫人没料到,就这么一耽搁,几天的功夫,传来一个消息,信国公夫妇认骆莺做干女儿了。 这件事,骆老夫人也是万分震惊。 一开始她真以为穆夫人是喜欢骆箐的。 怎么突然就认骆莺做干女儿了?骆老夫人百思不得其解。穆夫人是有过一个女儿,三年前去世了,就算如此,与骆莺又有何关系?但这样的好事,骆老夫人不可能拒绝。 信国公府那是比章府还要显赫的。 说起来,章府也是沾了西平侯府的光,章老爷子已经致仕,唯一一个儿子在济州任知府。如今在燕京如此有地位,还不是因为与西平侯府结亲的缘故吗?而西平侯府又出了一个摄政都督。 骆老夫人现在是极其的兴奋。 骆莺成了穆夫人的干女儿,将来还是章府的少夫人,那骆府还用发愁什么前途? 信国公府那边一提出此事,骆老夫人马上就答应下来,并催着儿媳妇去置办物什。 认干亲的仪式是要在骆家办的。 许氏心里不太舒服,骆莺嫁给章允宁她毫不替女儿嫉妒,但给穆夫人做干女儿她忍不住有点失落。 「母亲可知道穆夫人为何要认阿莺?」许氏昨日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想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说难听点,骆莺就是个不祥之人,克死自己父亲母亲就算了,自己的身子也不好,不知道能活到什么时候呢,穆夫人到底是看上她哪一点?自家女儿健健康康,也挺漂亮的,穆夫人怎么就看不见? 骆老夫人不耐烦:「你管她什么缘由,能认就是好事,快些出去吧,今儿就要备好。」 许氏咬咬唇:「那相公可用回来?」 「当然!」骆老夫人道,「我已经派小厮去说了,他是阿莺的叔父,肯定要互相见见的。」这不借此就与信国公认识了吗? 此乃好事,可到底是凭着骆莺得来的,许氏忍不住叹了口气。 狭窄的厢房内,骆燕却是心花怒放。 骆箐肯定要气死了! 「姐姐,以后她不敢欺负我们了。」她笑眯眯给骆莺整理裙衫,这几日骆老夫人又送来了两套新的,「难怪我看穆夫人很顺眼,果然是个好人。」 第11章 「穆夫人还需你看得顺眼?」骆莺好笑,一边做着针线活,「阿燕,既然她不敢了,你也不要在她面前提,省得惹她生气。」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骆燕跟骆莺挨在一起坐,「不过姐姐,穆夫人怎么会见了两面就认姐姐了?」她对权贵向来没多少好感,觉得他们会看不起普通的人家。 按照宋淮所说,她是像穆夫人去世的女儿。 骆莺道:「许是有缘。」 骆燕伸手摸摸她的脸:「一定是姐姐长得太好看了!」 骆莺笑起来:「那穆夫人该认你啊。」她总觉得妹妹更漂亮,妹妹还健康,总是生机勃勃的。 骆燕抬起下巴,骄傲的道:「不不,那她该认我们两个才是。」说起来,还是母亲生得太过出色,可惜,母亲走得太早,她的记忆都模糊不清了。 ☆☆☆ 拜干亲礼就在今日。 骆老夫人恨不得将燕京所有的权贵都请到家里来,好从此能踏入这道富贵门,奈何力不从心,在燕京多年,交往的皆是低微品级的官宦家族,唯一的高门大户还是因骆莺才结识的章家。但这章家,又还没有与他们定亲,她倒也不敢冒然发请帖,最终请了几户家世还不错,与他们走得近的人家,比如吴家,朱家。 此消息已经传了几日,那些人家来到骆府,少不得要恭维巴结骆老夫人几句,骆老夫人心里还是受用的。 骆绍安是在巳时到的。 他擦着汗一脸震惊的问:「竟是真的?母亲,穆夫人怎么会认识阿莺?」 「在宣德侯府看到的。」 「阿莺怎么会去宣德侯府?」他们家何时能跟这些家族走动了? 说来话长,再说,她也是觉得莫名其妙,可能骆莺就是转运了,骆老夫人摆摆手:「你别管这些,反正就是认了,等会信国公夫妇就要到了,你先把想说的话打个腹稿,别说错。难得有机会与信国公交谈,你得给他留个好印象才是!」 「儿子晓得。」骆绍安连连点头。 他没什么天赋,三十来岁才考上举人,母亲花了些钱财给他谋了个知县的职位,如果今儿能得信国公青睐,往后的路就好走了。 他低头默默背昨夜写好的东西。 许氏也在叮嘱骆箐,叫她做出好姐妹的样子,千万不要跟骆莺,骆燕闹别扭。 骆箐憋了一肚子的气,也不好反驳。比起章家,信国公府显然是更不好惹的,她可不想像上次那样挨章允宁的耳光。 「她是不是偷偷去拜了什么菩萨?」骆箐抹着口脂道,「怎么尽碰到好事呢?」 许氏也奇怪,但拜菩萨是不可能的:「白马寺那么远她怎么去?她哪次出门我们不知?可能……是她父母在地下保佑她吧。」 会是这样吗? 骆箐瞧一眼母亲,这个倒不好要求自家父母去做的。不过也罢了,只是干女儿,怎么也比不上亲女儿,穆夫人心血来潮而已,可能过阵子就不把骆莺放在眼里了。 这些富贵人家就是花样多。 她拿起眉笔开始描眉。 尽管如此,等她再大一些,还是得想办法与这些人家来往呢。 信国公夫妇稍后就到了。 骆家请的宾客们纷纷迎上去,众星拱月一般。 奈何穆易金刚怒目似的,这些人话到嘴边都不敢说出口,只好去亲近穆夫人,可穆夫人又是弱不禁风的模样,看起来像是遭受了很大折磨似的,弄得他们也不敢造次。 骆老夫人忙朝骆绍安使眼色。 骆绍安挤上前去:「卑职参见国公爷,国公爷夫人。」 穆易知道他是谁,略一挑眉:「竟特意从荷田县赶来,看来骆知县你很疼爱你的大侄女。」 此话叫骆绍安有点难堪,他微红了脸,讷讷道:「阿莺的大事,卑职肯定要在场的。」 穆易对骆家的事早已了解,唔一声没再开口。 本来骆绍安已经准备好了,打算跟穆易说下荷田县的事,顺带引出穆易在临安任职创下的政绩,从而拍马一番,谁想到二人交谈从一开始就不顺,他就不知道怎么打破僵局。 穆易懒得理会,携穆夫人走入正堂。 骆老夫人看儿子太过拘束,忍不住皱眉,跟在后面道:「我已经派丫环去请阿莺。」 厅内早已摆好饭菜,院子里也有两桌,人并不多。 穆夫人笑一笑:「不着急,正好我也有事与老夫人商量一下。」 骆老夫人忙道:「商量谈不上,穆夫人尽管说。」 骆莺很快就跟骆燕,骆棠一起来了。 骆老夫人看时辰差不多,吩咐许氏:「开始准备吧。」 像是赶着一般,但穆夫人也不介意,就跟穆易并排坐在高椅上。 梅娘把棉垫铺在地上。 骆莺端端正正的跪着,把才做好的手帕双手呈上去:「时间来不及,不然我定会做两双鞋的。」 第12章 小姑娘穿着海棠色夹金线绣芍药的裙衫,美眸中满是感激之色,穆夫人鼻尖蓦地一酸。假如女儿能平安长大,应该也能穿到她做的鞋了。穆夫人接过手帕:「这个就够了,你身子弱,鞋子还是让绣娘做吧。」 骆莺忙道:「做鞋是分内之事,应当的。」而后认真磕了三个头,再抬起时,认真叫道,「干爹,干娘。」 「好好。」穆夫人声音微颤,「乖女儿。」 穆易面上仍是平静的表情,把之前准备好的木匣送给骆莺:「你干娘考虑了好几日,你应该会喜欢。」 骆莺谢过,把木匣搂在怀里。 那木匣看着小,却是檀木所制,沉甸甸的。 骆老夫人示意她看。 骆莺就把木匣打开,发现里面躺着一条璎珞项链,坠子搭配着小巧的平安锁,碧玉枝,还有莺鸟,十分精致,底下坠着三颗羊脂玉珠子,正是她这个年纪合适佩戴的。 想起小时候母亲常提醒她戴上平安锁,骆莺忍不住落下了眼泪。 看她哭了,骆老夫人皱眉道:「傻孩子,大喜事哭什么?快别这样了,叫别人笑话。」 骆莺擦擦眼睛:「我很喜欢,谢谢干爹干娘。」 穆夫人招招手:「过来。」 骆莺依言过去。 穆夫人拉住她的手同她说话。 吴家的两位姑娘吴琳,吴琦羡慕的瞧着,吴琳悄声问骆箐:「怎么会突然认干亲?」 她也很奇怪,骆箐道:「谁知道呢,跟中邪似的。」 两姐妹听了面面相觑。 吃饭的时候,骆莺也坐在穆夫人身边,穆夫人忽然道:「你是用了什么香?我上回就发现了,竟辨不出。」 骆莺怔了一下:「不曾用香……」 骆燕嘴快:「穆夫人,姐姐跟我们娘亲一样,身上很香的,现在是跟吃的药混味了。」 穆夫人点点头,没再问,可忍不住又嗅了嗅。 不知为何,她越闻越有种熟悉之感,可又不知这感觉从何而来。 席后,宾客散去,骆老夫人忽然叮嘱梅娘:「你给阿莺收拾一下行李。」 骆莺奇怪:「为何?」 「刚才穆夫人说了,让你去穆府住一阵子。」 看得出来,穆夫人十分喜欢她,骆老夫人心想,这是真的转运了,竟然攀上了信国公府这个高枝。 现在正儿八经办了拜亲礼仪,那穆夫人的亲女儿又不在人世了,骆莺此后地位怕是真的不同。 可骆莺想的是,她住去穆家了,妹妹跟弟弟怎么办! 见她有犹豫之色,骆老夫人道:「多少人做梦都梦不到的事,你还愣着干什么?信国公府这么大的宅院,怕委屈你不成?」 「不是。」骆莺垂眸,「我担心阿燕……」 「阿燕能有什么事?她也不小了,等过两年也该嫁人,难道还得要你天天在身边照顾?放心吧,我会让梅娘看着她。」 骆燕很讨厌梅娘,她不在之后,梅娘可能会盯着骆燕教训,两个人指不定闹成怎样。 不过她现在做了穆易夫妇的干女儿,梅娘应该会有所收敛吧?骆莺虽然舍不得骆燕,但眼下她最该做的是打好跟穆夫人的关系,只有穆夫人更喜欢她,弟弟妹妹的将来才有指望。 骆莺答应一声,回去叮嘱骆燕。 「你忍一忍,我会想办法的。」 骆燕道:「我不用忍什么,姐姐还没看出来吗,他们都不敢得罪信国公府,所以他们也不敢欺负我。姐姐尽管去吧,信国公府多好啊,姐姐一定要在那里把身子养好!」 骆莺眼睛一红,抱住她:「我知道,我会……」 旁边的骆棠表情懵懵,摸不太清状况。 骆莺揉揉他的小脑袋:「阿棠,我不在家,你要听阿燕的话,好好跟她学字。」 「嗯,」骆棠点点头,「姐姐何时回来?」 骆莺难以确定,不好回答。 骆燕将弟弟拉到身边:「该教的我会教你,不用惦记姐姐。」 骆棠呆住。 梅娘把家中剩余的八珍丸塞给骆莺,催促道:「一脚踏入高门了,还不赶紧走,到穆府后记得好好孝顺国公爷跟夫人,别白去了。」她心想她也看走眼了,本以为骆莺只是要嫁给章府的傻子,谁想却成了穆夫人的干女儿,还要搬去信国公府住。 「姑娘有今日,都是老夫人的栽培啊。」梅娘不忘给骆老夫人脸上贴金。 骆燕眼睛恨不得翻到天上。 骆莺倒不想为一句话引起矛盾:「是该多谢祖母。」随后她就带着行李去坐马车。 穆夫人给她安排了两个贴身丫环,一叫雪芝,一叫苏叶。 二人领着骆莺去住处。 是离正房不远的一处院子,门口有海棠树,此时枝丫上刚刚冒出新芽,嫩绿嫩绿的,树下有茵茵草地,青草短短。屋内家具齐全,有姑娘家喜欢的妆台,琴桌,也有可写字画画的宽大书案。 第13章 雪芝道:「都是新买的,原本这屋是空的。」 骆莺惊讶:「这么大院子没人住吗?」 雪芝笑了:「空的院子好多呢,」随即又叹口气,「老爷夫人之前一直在临安,本来回来后家里就热闹了,可谁想……如今公子也不在燕京,自然就更冷清了。」 中间含糊的话约是说穆姑娘去世了。 骆莺心头升起一丝悲凉。 穆姑娘很可怜,年纪轻轻就走了,可她呢,也不知道能活多久。假如哪日也去了,或许二人会见到面吧? 「穆公子现在何处,他好似不在燕京?」骆莺询问,她想了解下这个家。 苏叶抢着道:「他是钦州卫的千户,公子是子承父业。」 听起来是个很出色的人,骆莺心想,这样穆老爷穆夫人总算还是有些安慰。 她坐下来解包袱。 雪芝道:「都由奴婢们做吧,姑娘歇着。」 大户人家丫环多,也习惯如此,但骆莺简单的事儿都愿意自己办,只是两个丫环抢着就去了。 行李不多,就算骆老夫人尽力置办,也就寥寥几件好的裙衫,那两个丫环都看不过眼。雪芝嫌弃的放在衣柜里,小声跟苏叶道:「真是委屈姑娘了,这般好的容色,穿得什么东西。」 雪芝的父母是世仆,她自小就在穆家长大的,看多了好物再看骆家,自然会瞧不上。 苏叶揶揄:「难怪说六品官的家眷还不如权贵家的一个奴仆呢,姐姐眼光是高。」 雪芝啐的一口,拍打她:「这话可不能乱说,我们国公爷一向清廉,是祖上富裕罢了,我也是替姑娘可惜。」 苏叶嘻嘻笑:「晓得,这不就上穆家来了吗?姑娘也真是跟夫人有缘呢。」 虽然同在燕京,可要不是那日在宣德侯府遇见,夫人怎么也不可能见到骆家的这位姑娘。 骆莺坐得会儿,与她们说:「我得去给干爹干娘请安。」 「好。」礼数上是应该的,两个丫环放下手里活,陪她去正房。 穆易出门去了,穆夫人看到骆莺,笑着道:「不着急过来的,你那边需要好好整理吧。」又问,「可缺什么?」 这样的闺房她只觉得奢侈,骆莺忙道:「劳烦干娘添置这么多东西,好些我都用不上,又怎么会缺呢。」 「请你过来,自然是不能委屈你的。」穆夫人叫她一同坐在铺着软毛垫的榻上,打趣,「我怕你住不惯想回去。」 要不是她无能为力,怎么肯跟弟弟妹妹住在骆府像寄人篱下似的,只骆莺也不好露出嫌弃骆府的样子,那毕竟是她的家。骆莺斟酌言辞:「凭我何德何能得干娘青睐,这份恩情我永生难忘。」 其中的小心翼翼穆夫人自然听得出来,她拉起骆莺的手看了看:「你别觉得承了什么情,我反倒过意不去……瞧瞧你这手,真漂亮。」又瘦又白,手指细长,真合适弹琴。 骆莺一时不知说什么。 穆夫人仍握着她的手:「我也是贪图热闹罢了,你别多想。」 「嗯。」骆莺点点头。 穆夫人打量她:「之前听骆二姑娘说你在吃药?」 幼时第一次去看病,大夫偷偷一句「这孩子活不长久」叫她凉透了心,后来父母相继离世,导致骆莺对自己的身子状况十分悲观,但她没在穆夫人面前说丧气话,她不想一来穆家,穆夫人就要请大夫:「已经好很多了,干娘不用担心。」 脸色瞧起来是红润的,就是人很瘦,穆夫人心想会不会是骆老夫人苛待她,用膳上面太过粗糙。 来这儿了,让厨子多弄些补汤,指不定就好了。 「等会同我一起吃晚饭。」穆夫人邀请。 骆莺当然答应。 穆夫人又问她可会弹琴。 听说不会之后,穆夫人手把手教她。 穆易傍晚回来,站在门口,就看到这一幕场景。瞬时他脑中浮现出以前穆夫人教女儿弹琴的画面。 现在看来,认骆莺当干女儿没认错,妻子有她陪伴,总是可以移情的,时间一久就可以走出来了。以后等儿子成亲生子,她有孙女孙儿逗弄,也就不会再跟以前那么痛苦。 晚膳也是难得的有一满桌的佳肴。 骆莺看穆夫人总是让她多吃些,她也给穆夫人好好布菜了一番,穆夫人比平时多吃了半碗饭。 穆易看在眼里很是高兴。 倒是骆莺真的吃多了,从上房出来,在园子里走了一圈。 雪芝道:「夫人今儿心情不错,多谢姑娘。」 骆莺停住脚步。 空中布满星辰,每颗星子都一闪一闪的,她抬头看了一眼道:「应当的,你怎么还向我道谢?我都不知怎么回报干娘呢。」 虽然是因宋淮之故,她配合了此事,但也不能不说确实利用了穆夫人。她心里有愧疚,自然对穆夫人是愿意多多付出的。骆莺心想,假使哪日穆夫人还能帮一下弟弟跟妹妹,她愿意付出所有。 第14章 「回去吧。」骆莺道,「明日早些叫我起来。」 她得做到晨昏定省。 雪芝就跟苏叶领着她回住处。 今日刚认亲,下午就搬去了信国公府,章夫人听说此事后大为意外:「这也太快了吧?没想到穆夫人那么喜欢她……那以后允宁要见她,难道还得去信国公府不成?」 「应该不会住多久的。」章老夫人老神在在,「又不是亲生女儿,怎能当做家了?骆老夫人也不会答应。」 始终是别人家的孩子。 章夫人也就没放在心里了。 谁想到,骆莺这一住就住了十来日,期间章允宁跑去章府没见到人,就在家里闹。 章夫人未免着急,向章老夫人求助:「看样子不会那么快回来,允宁这孩子可急死了,非得见她。我真不知道这孩子是喝了什么迷魂汤,怎么一天到晚就惦记这骆姑娘呢!」 章老夫人看向章允宁:「允宁,骆姑娘在信国公府,你多等等吧。」 章允宁不听:「我昨儿梦到她……我就要见她!我可以去信国公府,阿莺知道是我,一定会出来。」 章夫人伸手揉额角。 章老夫人也觉得头疼,骆府可以随意进出,可信国公府是什么人家?就算是宋淮都得看几分面子。 然而这孙儿是因幼时随她去游玩,途中染病耽于治疗才变成今日这个样子,章老夫人沉吟好一会儿,跟章夫人道:「玉姝是穆夫人的闺中好友,不如你把事情同她讲一讲,这样允宁去见骆姑娘,穆夫人也不会觉得唐突。」 章玉姝是章家的姑奶奶,二十多年前嫁给了西平侯宋峥,与宋峥夫妻恩爱,但生下宋淮后,却没少因儿子的事情起冲突,时常气得跑回娘家。但宋峥重伤去世后,章玉姝再没说过他一句坏话,也很少回娘家了。 章夫人发现这个办法不错,忙道:「儿媳现在就去。」 章玉姝没想到章夫人会突然来家中。 她往后看了看:「允宁跟允怀没一起过来?」 「允怀在念书。」说起小儿子,章夫人是庆幸的,幸好她不只章允宁一个孩子,不然真的难以承受,「姑母,我是因为允宁的事情来求你。」 「求我?」章玉姝诧异,急得站起,「允宁怎么了?生病了吗?」 「不不不,不是生病。」章夫人叹气,「可比生病还麻烦。」病了能请太医,只要不是重病即可。 章玉姝松一口气,叫章夫人坐下:「既然不是生病,你慢慢道来。」 章夫人心头火旺,口干舌燥,先喝了几口茶。 「有一件事,还没有跟姑姑提过。」她正襟危坐,「其实年前,母亲本打算给允宁定亲。」 章玉姝怔住,在她心里,章允宁跟七八岁的孩子似的,怎么突然就要定亲了?他这样子如何娶妻?又是娶哪家的姑娘? 章玉姝一肚子的疑问。 章夫人把事情细细说了一遍。 一开始他们也没想给章允宁娶妻,是章允宁先结识了骆莺,对这小姑娘格外喜欢,有些开窍的样子,才觉得可以试试。也许能开枝散叶呢,那么这一房以后也不至于断子绝孙。 「允宁小时候很聪明,姑姑是知道他为何变成这样的,假使有孩子,那孩子一定也是聪明的孩子。」章夫人抹着眼角,「正好骆府也有此意,就是那姑娘身子有些弱,我一时犹豫了,谁想到被穆夫人认作干女儿,前段时间又搬到穆家住,允宁想见都见不到。母亲就说,是不是姑姑你可以跟穆夫人商量一下,让允宁跟骆姑娘见一面。」 章玉姝听得目瞪口呆。 这也太多巧合了吧! 「你们应该早些告诉我的,」她有些不满,「我若知道,在瑞蓉认亲之前就会跟她说了。」 章夫人支支吾吾。 又不是什么光彩的喜事,就算真的成亲,也不会隆重操办。 看她神情,章玉姝也了然了,允宁始终是个傻儿,在外人眼里,不定觉得章府怎么逼迫骆府呢,要不然就是一场交易,自然不会怎么声张。她想了会儿:「我明日去见瑞蓉。」 「多谢姑母。」章夫人急忙道谢,「我让允宁多忍几日。」 章玉姝诧异:「这骆姑娘真有什么独到之处吗,允宁就这么喜欢?」 章夫人长叹口气:「我若知道就好了!」在她看来,骆莺也就是生得不错,性子也比较温柔罢了。 她随后告辞。 晚上,等宋淮请安的时候,章玉姝把此事讲给他听。 「你舅母居然瞒着我们,听说年前就有意向。」 前世他是知道的,但没往心里去,后来听说两家定亲了,他也不过是觉得骆府想借此讨要些什么,所以初次见骆莺并没有一点好感。 他生性高傲,从不需要委曲求全,哪里知道一个小姑娘为了家人所做出的牺牲。 是哪次,改观了呢? 宋淮摩挲着手里的茶盅,慢慢道:「上次我去舅父家,舅母正好请了哪家的女眷,想必便是骆府。」 第15章 章玉姝道:「你怎么不与我讲?」 「又不是第一次请女眷,他们家近几年是门庭若市。」 这倒也是…… 自从儿子摄政之后,有些官员想着办法讨好,可他身上无一丝缝隙好入,章府也就变成另一道门了。章玉姝点点头:「骆府愿意把姑娘嫁给允宁,应该是有所图谋。不过燕京哪家是全都清清白白的?假使骆府贪求不多,也无可厚非,小户人家在燕京日子不好过。」 「比百姓还难过不成?」宋淮挑眉。 章玉姝语塞:「这……你别太计较,也是为允宁好。」 允宁是天真无邪,即便有错也非故意,他哪里知道长辈们的心思,而且这样的事在燕京确实不少,两厢情愿,就算他身为都督也管不着,之所以出手全是因为私心。 「明日我去找瑞蓉,瑞蓉应该会同意的。」章玉姝觉得她才认识骆莺没多久,不至于有太深的感情。 宋淮没有反对,他知道母亲办不成。 假使只是干女儿,也许还有转圜的余地,但偏偏不只是。 前世就是晚了一步。 穆夫人看见骆莺时,骆莺已经是章少夫人。 ☆☆☆ 三月里,春暖花开。 骆莺挽着袖子给穆夫人磨墨。 窗外,栀子花的香味飘入鼻尖,十分香甜。 穆夫人写下最后一划收笔:「下个月阿扩应该就能看到了。」穆扩是她儿子,与穆易一样常年守卫疆土。 骆莺将笔洗了:「想必穆公子与干爹一样英武。」 「确实如此。」穆夫人笑,「跟他父亲同个模子刻出来的。」 骆莺露出期待的样子:「真希望有一日能见见。」 「不知他何时会调回燕京,不过他知道我有干女儿了,一定会很高兴。」穆夫人指一指琴桌,「让丫环洗吧,来,你弹琴给我听,看你练得怎么样了。」 「怕会让干娘失望。」骆莺十六了,现在学有点晚。 「无事,慢慢学,又不是要去当琴师。」 骆莺就把手擦擦干净。 刚要弹,有丫环来禀告,说章玉姝到访。 穆夫人让她即可去迎。 在路上章玉姝就听到琴声。 丫环告之:「夫人在教骆姑娘弹琴。」 穆悦的琴艺很是出众,穆夫人在她六岁时就开始教了,章玉姝微微愣了愣,有点担心今日的事情可能办不好。 一进去,她就爽朗的笑起来:「我得好好瞧瞧这位骆姑娘,竟把你迷得七荤八素的。」 穆夫人向骆莺介绍:「这是西平侯府的宋夫人。」 骆莺怔了下,暗道这是宋淮的母亲。 上前行礼的时候,她忍不住打量了下章玉姝。其实第一次遇到宋淮时她没敢细看,但在宣德侯府是瞧清楚了的,他眉眼十分深邃,鼻梁高挺,并没有武将的凶悍,反倒生得很是俊俏,现在看,是有六七分随了宋夫人。 「哎呀,清水出芙蓉,也难怪你如此。」章玉姝绕着她走了一圈,啧啧两声,「哪儿都好,就是瘦了些。」 「是啊,我特意吩咐厨子每日煮些补汤予她喝。」穆夫人满脸慈爱的笑。 章玉姝心里咯噔了下:「听说你还教她弹琴?」 「闲来无事,再说,阿扩又不弹琴,我也只能教给她。」 这是真把骆莺当女儿看待了,章玉姝又细细瞧骆莺一眼。 骆莺发现她总盯着自己,就有点忐忑,怀疑宋夫人是不是从宋淮那里听说了什么,不过宋淮应该不至于告诉宋夫人吧?看样子,这两位夫人是好友,然而宋淮却是算计了穆夫人,虽然是出于好意。 章玉姝收回目光:「我今日是有事与你商量。」 神色看起来十分严肃,穆夫人吩咐骆莺:「你回去练琴吧。」 骆莺应一声告辞。 穆夫人请章玉姝一同坐下:「是有什么阿莺不能听的吗,你如此正经。」 章玉姝叹气。 难得见她为难,穆夫人拧起眉头:「怎么?是你遇到什么难事?」 「是与你干女儿有关。」章玉姝又叹口气,「昨日我娘家来人,我才知原来允宁很喜欢她,而这骆姑娘对允宁也很友善,我那嫂子就打算定亲的。」 穆夫人微微张唇。 她自然是知道章允宁的,可这孩子不是……他怎么能跟骆莺定亲呢? 可章允宁是章玉姝的晚辈,她不好置喙,但难免想起穆易说的,假使他们不帮忙的话,骆莺兴许会嫁给什么纨绔子弟。可谁想,竟是连纨绔子弟都不如。 她脸上表情分外复杂。 来的路上,章玉姝就想过了,可能会遇到这种情况,穆夫人是善良的人,就算不认识骆莺,听到一个小姑娘要嫁给傻儿都会惋惜的,何况是现在这种关系。她微微前倾身子:「允宁原先也不傻,他是运气不好。我听说,他跟骆姑娘相处的十分融洽,感情已经很深了,如今见不到面,在家里日夜牵挂,我是想让他们见一见,你可否通融?」 第16章 他们认识在先,穆夫人与章玉姝又有多年的交情,她想一想道:「此事倒也不难,我明日请他入府便是。」 章玉姝连忙道谢。 等章玉姝走后,穆夫人去了骆莺的住处。 二人分开才一会时间,穆夫人竟又来看她,骆莺心里有些不安,她恭恭敬敬行了一礼,还给穆夫人倒上茶:「干娘,宋夫人这么快就走了?」 这段时间,小姑娘谨言慎行,事事都做得挑不出毛病,穆夫人都看在眼里。想到她的处境,又怎能不怜惜?定是在家里没有人疼,才会如此。 穆夫人喝了一口她倒的茶:「刚才宋夫人说了章大公子的事,我不好拒绝,想明日请他来做客。」 章家果然是有想法。 骆莺点点头:「章大公子第一次见到我时就不认生,也不知为何……在家里时,他总也喜欢过来。」 再傻那也是男子,可骆老夫人竟容许他一次一次的见骆莺。 穆夫人轻轻一叹:「阿莺,你祖母是真的打算将你许配给章大公子?」 骆莺愣了愣。 这个时候她可能应该哭泣,才会引得穆夫人同情,可她哭不出来。跟章允宁的事,她自己也有一半的责任,在走投无路的时候,那是挺好的一个选择。 骆莺深吸口气:「章大公子虽然傻,但他对我很好,我是想过,他或许当夫君也不错。」 这样坦然的话让穆夫人微微一怔,随即心就好像被刺了般发疼。 假使有选择,小姑娘还会这么想吗? 她父亲母亲不在了,没有人是真心替她着想的,穆夫人认真道:「阿莺,这件事我会替你做主,将来我也一定会帮你选个好夫婿。」 穆夫人的话叫骆莺的眼眶一热,一时都不知说什么。 穆夫人看着她发红的眼睛,忍不住将小姑娘搂在怀里:「阿莺,我的女儿如果还在,我绝不能让她受委屈的。我也相信如果令堂在世,定会舍身护你,我如今既然认了你当女儿,一定要让你过得顺遂,平平安安。」 很久没有听过这样的话,骆莺的眼泪忍不住落下:「干娘……」 穆夫人温柔的爱抚她的发髻。 仿佛是重新靠在了母亲怀里,骆莺将脸贴在穆夫人柔软的衣襟上,有些恍惚,假使母亲还在世,确实是会像穆夫人说的一样吧? 可惜母亲…… 她脑中浮现出母亲临死前的样子,她曾挥着手,伸长了,拼命的想要挽留母亲,可母亲还是走了。 她忽然一阵晕眩。 感觉到不对,穆夫人急忙扶着她坐下。 「快去请刘大夫。」穆夫人吩咐雪芝。 骆莺靠在椅子上:「没什么大碍的,干娘,我歇息会儿就好。」 「我早该请大夫给你看看了,」穆夫人拧眉道,「你在骆家看的大夫怕是不太合适。」这段时间吃了好些补汤,也没见怎么长胖。 骆莺道:「我自小就如此,习惯了。」 穆夫人摇摇头:「这怎么行,得治好才可以。」 骆莺欲言又止。 等到刘大夫来了,给骆莺把脉观色。 看过之后,刘大夫低头写方子,一边与穆夫人道:「骆姑娘心气弱,舌淡,脉虚结代,需得好好调养。」 穆夫人追问:「多久能痊愈。」 刘大夫停顿了会道:「无需着急,慢慢来,按这方子服用即可。」 刚才刘大夫在把脉时,骆莺就看出来了,刘大夫应该是不看好的,但不知是不是刘大夫与穆夫人相熟之故,他担心穆夫人才没有老实告知。穆夫人已经失去一个女儿了,如果她再活不长,怕穆夫人不能承受。 骆莺暗叹口气,她得努力活久一点才行。 穆夫人叫一个婆子去抓药。 很快,厨房就把药熬好端过来。 等晚上穆易回来,穆夫人跟他说起章玉姝。 穆易并不惊讶。 穆夫人却忍不住怪责:「骆老夫人也真是的,竟然想把孙女嫁给章允宁,这不是害她吗?好好一个姑娘家,这辈子都毁了,幸好我们认了她做干女儿。」 「骆家那边倒没什么,往后我们替阿莺定一门好亲事,骆老夫人高兴都来不及。」这种人穆易很是了解,只要有好处就行,「就是章家,可能没那么容易放弃。」 穆夫人想到章玉姝,微微蹙眉。 不想让妻子出面,穆易道:「不过你放心,我去见一见章老爷子。」 其实这事都是两位老夫人的意思,章老爷子还没给过意见呢,现今牵扯到信国公府,穆易觉得章老爷子必然会处理。 次日,章夫人带章允宁来穆家。 见到骆莺,章允宁跟孩子般的一蹦一跳着过去:「阿莺,你怎么会搬到这里住的,叫我一顿好找!」 骆莺笑着道:「这是我干爹干娘的家。」 章允宁不太明白:「什么叫干爹干娘。」 第17章 「你就当是半个爹娘吧。」骆莺不知怎么解释,「反正是像爹娘一样疼我。」 章允宁歪着头笑:「我也疼你啊,看,我给你带了枣泥糕。」他手里提着一大包点心,打开来,里面就传出香甜的味道。 眼前的男子笑得很灿烂。 有时候真的看不出他是傻子,骆莺心头泛出几分苦涩,为章允宁也为她自己。 她拿了一块枣泥糕吃:「谢谢你允宁,不过往后我不能经常见你了。」 「为什么?」章允宁一着急抓住她袖子。 「干爹干娘的家我得守规矩。」 「规矩?」章允宁不高兴,「那你住去我家,我家不要你守什么规矩。」 骆莺板起脸:「允宁,就算是三四岁的孩子也得有规矩,你不守规矩是因为令尊令堂疼爱你,可不代表你就是对的。」 章允宁被她说的肩头缩了缩,轻轻扯一下袖子:「你生气了?」 他小心翼翼的样子叫骆莺的心一软。 她轻叹口气:「允宁……我不生你的气,但是你真的也该好好听长辈的话。」 「我会听的。」他保证。 「我以后真的不能经常见你了,你不能在家里吵闹,好不好?」 章允宁不说话。 骆莺就不吃枣泥糕了,盯着他看。 她的眼睛特别明亮,像是有湖水在里面流淌,章允宁委屈道:「我前几日梦到你了,你跟我玩捉迷藏……所以我就很想见到你,想跟你玩。」 梦里她跟他很亲密,给他整理衣袍,与他轻声细语。 骆莺抿了抿唇:「允宁,梦都是假的。」 章允宁道:「可以变成真的啊。」 这就是他的缺点,讲道理可能会很难讲通,骆莺狠下心道:「如果你总是这样,我可能以后都不会见你,就算你跟令堂闹也没用。」 章允宁吓一跳,可怜巴巴的看她。 「可如果你听话,我们总还能见一见的。」 章允宁连忙点头:「好好好,我听话。」 后来骆莺就定了每月月中见一次,当然,这是暂时的,往后再两月,三月见一次,习惯了,以后就不用再见。 章夫人跟穆夫人在亭子里说话。 「我们家允宁可太喜欢骆姑娘了。」章夫人指着远处的儿子,「看他笑得多高兴,也只有骆姑娘愿意哄着他。」 之前已经做了决定,穆夫人笑一笑:「我看阿莺是把他当弟弟看待的,阿莺不是本来就有个弟弟嘛,多一个也没什么。」 怎么就成弟弟了? 章夫人笑容略僵:「允宁比阿莺大了三岁。」 穆夫人道:「再大几岁也是一样的,总是阿莺在照顾他。」 章夫人一时说不出话。 她没想到穆夫人完全都没有商量的余地。 回去的车上,章夫人问章允宁:「骆姑娘跟你说了什么?」 「她说以后一个月见我一次。」 果然也变了,章夫人心想,有了信国公府撑腰,这小姑娘也改变了主意。 「大不了就不见了,燕京又不是只有她一个姑娘家。」章府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总不能还真求着信国公府。 章允宁忙道:「不行,我虽然答应她要听娘的话,可还是要见她的!」 章夫人扶额。 回到府邸,章夫人把此事告诉章老夫人。 章老夫人惊讶,随即感慨:「这骆姑娘挺有手段,竟然让穆夫人这么护她。」 「本来就是个聪明人,不然岂会令允宁那么听她的话?」章夫人颇有微词,「当初我就不太满意,如今想想,兴许不定亲也是好事,指不定以后有什么麻烦。」 事情变化的太快,章老夫人揉着额角:「麻烦也是允宁麻烦,好歹这骆姑娘没怂恿允宁做什么坏事,也就罢了。」 这一点,章夫人倒没法反驳。 此事已经是没法转圜,加上后来章老爷子又提起穆易,说别坏了章府名声,也就彻底灭了定亲的心思。 怕骆老夫人还不知,章老夫人派人去暗示了一番。 许氏听到后,皱着眉道:「穆夫人也太不把我们家放在眼里了吧?阿莺的婚事怎么也得母亲来做主啊!」 骆老夫人一向精明,慢条斯理道:「他们看重阿莺那是好事,章府只是沾了宋都督的光,离开西平侯府,也就那样。但信国公府就不同了,信国公手握兵权,穆公子也是年少有为,还怕阿莺嫁不到好人家?」 姜果然是老的辣,许氏眼睛一亮:「还是母亲想得长远。」 「不过也不能毫不作为。」骆老夫人沉吟。 没过几日,穆夫人收到一封信。打开看,竟然是骆老夫人手写。 她把信给骆莺看:「你祖母说挂念你。」 骆莺心头一冷。 挂念她是不信的,想来是有所求。 第18章 穆夫人思忖着道:「此事是我疏忽了,早该请你祖母来做客的。」 「干娘,要不我还是搬回去吧。」骆莺怕穆夫人为难。 穆夫人一笑:「你才过来几日,我怎么舍得?安心住着吧!」 她是真不舍得,与骆莺在一起虽然会时不时想起女儿,可心里的空隙也在被慢慢填补。这种感觉很奇怪,兴许就是有缘吧。 穆夫人马上写请帖。 听说要见到骆莺,骆棠很激动:「二姐,我都怕见不到大姐了!」 骆燕啐他一口:「胡说什么,姐姐又不是不在燕京,只是不方便见我们而已。」 骆棠噘着嘴:「姐姐何时搬回来啊。」 「不搬回来。」骆燕挑眉道,「她要搬,我都不准她搬。」只有住在信国公府,姐姐才不会被欺负。搬回来,又得被继祖母拿捏,何苦呢! 骆棠张大嘴:「为何?」 骆燕捏他的脸:「你长大了就明白了。」 ☆☆☆ 三姐弟自小就在一起生活,这一次是分开时间最久的。 骆莺翘首以盼。 看到骆家人的身影出现,她飞快的跑上去。 阳光下,小姑娘穿着白底暗纹竹领的褙子,蓝金苏缎花间裙,乌黑的发髻上插一支雪白的玉簪。 骆老夫人低声与许氏道:「真是不一样了。」 她也花费了银钱予骆莺添置衣物,然而这种成色的衣料哪里是有钱就能买得到的?穿在身上,即便是普通的容色都能上升几分,何况是像骆莺这样的长相呢,直接就生出了贵气。 许氏听了心里发酸,要是被认作干女儿的是骆箐就好了。 骆燕已经扑上去,跟骆莺抱在一起。 骆棠拉着骆莺衣角叫唤:「姐姐我好想你。」二姐虽然也好,可远没有大姐温柔,大姐在家时还会讲话本里的故事给他听。 骆莺揉揉他的脑袋:「委屈你了。」随即向骆老夫人,许氏行礼,「见过祖母,婶婶。」 她领他们去正房。 春日,沿路栽种的花都开了,鼻尖满是香气,庭院里的湖泊泛着粼粼的光,中心偶有红色的鱼游过,十分显眼。 走了一会才到正房。 骆箐看到嵌着碧玉的窗棱,转头问骆莺:「你住在何处?」 「在那边。」骆莺指一指方向,「等会我带你去看看。」 「算了。」骆箐又不想看了,等会发现骆莺住的地方比他们骆府还要大,她肯定会不舒服。 看出骆箐的心思,骆燕鄙夷的撇撇嘴。 房内只有穆夫人,她已经让小厮端上茶水点心。 「是我礼数不周,应该早些请你们。」穆夫人向骆老夫人表达歉意,「望见谅。」 骆老夫人忙道:「哪里哪里,我是怕阿莺给你们添麻烦。」 「怎么会,阿莺又聪明又乖巧,我喜欢都来不及。」穆夫人笑起来,「也难怪章大公子把她当姐姐似的,总是粘着。我就让他每月过来一次玩一玩,我与玉姝本也熟悉。」 没等她提,就把事情交代了,骆老夫人点点头:「这样也好,我原本就觉得棘手。」顿一顿,「阿莺有你护着,以后总归会越来越好。」 穆夫人道:「那是自然,请老夫人放心。」又说起教骆莺弹琴,骆莺一点就通,想着办法夸她。 骆莺都被夸得不好意思。 穆夫人知道他们三姐弟很久不见,吩咐道:「阿莺,带你弟弟妹妹去你那边看看吧。」 那两个当然愿意,骆箐却道:「我不去了,我陪着祖母。」 骆莺也不勉强,拉着骆燕,骆棠的手出去。 院子前面的海棠树已经长得很是葱郁,绿叶之间有零星的花苞,可以想象以后的繁花簇拥。 站在宽阔的庭院里,骆燕叫道:「这么大的院子啊!」她很替姐姐开心,住在这儿一定舒服。 骆莺却有点愧疚,穆夫人喜欢她,可她不能提过分的要求,虽然心里也希望弟弟妹妹能与她住一起。 骆燕摇摇她的手,轻声叮嘱:「姐姐,你千万不要搬回来。」 这不是她能决定的。 世事难料,但她一定会想办法替弟弟妹妹谋划好将来。 骆莺叮嘱骆燕:「我不在你身边,你要更为谨慎,还有,照顾好阿棠。」 骆燕笑:「我不是孩子了,我知道。」催着骆莺带他们到处看,又问了些穆家的事情。 走到琴桌前,骆莺弹了刚学会的一首曲子。 姐弟俩连连夸赞。 分别时,穆夫人看得出他们之间的依依不舍。 她是有心要把那两个留下来,可骆莺是她的干女儿,那两个不是,总是骆家的孩子,当着骆老夫人的面,怎么能提?她也不好太过干涉骆府的事情,只能在需要她的时机才好出面。 回到房里,骆莺拿出针线做鞋子。 第19章 穆夫人说不需要,但她还是要做的,就是做得慢了点。 时光飞逝,转瞬就到下个月月中。 章允宁一直等待着这天,急着就要去信国公府。 看小厮忙着买点心,章夫人揉着发疼的额角与章老夫人道:「我就不去了,让他自己去。」她实在丢不起这个脸。 章老夫人道:「随他吧,好歹能见,他也不闹腾。」太闹腾,又得送出燕京,可这孩子不肯再离开了,到时候来个绝食什么的不知道多麻烦,「等以后骆姑娘嫁人了,他怎么也会消停。」 再不懂事,骆莺成亲了,她也会想办法断绝往来。 现在这根线在骆莺手里,他们反而没办法,其实也不是没办法,只是对这孩子狠不下心。 一切都有因果。 章夫人就不管了。 章允宁高高兴兴坐着马车去信国公府。 谁料路上马车停住了,他探出头,发现外面有一辆马车,车窗开着,里面坐着宋淮。 「表叔?」章允宁很惊喜,「表叔怎么在这里?」 宋淮没回答,只是道:「我送你去吧。」 「好。」章允宁立刻换了马车。 小孩子都崇拜英雄,所以在章允宁心里,宋淮会打仗就很厉害,可惜他不教自己武功。 「表叔何时教我?我好想学!」他紧紧挨着宋淮坐。 不教就够淘气的,教了家里更管不住,宋淮淡淡道:「你什么时候听话我就什么时候教你。」 「我很听话!」 宋淮一笑:「不是前几日还闹得不可安生,非得要见骆大姑娘?」 章允宁垂下头:「那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章允宁两只手捏在一起:「我也不知,我就是很喜欢她,第一次见就觉得好像认识她似的。」 宋淮的心一跳。 他注视章允宁的目光幽深了些。 到了信国公府,有丫环领着他们去花园。 闺房始终不便。 骆莺坐在亭子里,面前的石桌上摆着一些孩子喜欢的小玩意儿,比如九连环,泥娃娃,陀螺,鲁班锁等等。 听到脚步声,她站起身,谁想竟然看到宋淮,她的心一下提了上来。 「小女子见过都督。」骆莺低头行礼,「不知都督会来,怠慢了。」 「我是来送允宁的。」宋淮看看桌上的小玩意,「你想得很周到……一月见一面是你提的?」 生怕宋淮怪责,骆莺急忙解释:「我怕他不肯,所以暂时这么打算。」她知道宋淮不愿意章允宁娶她,怕章家名声不好。可直接说再也不见,她又怕章允宁难以接受。 宋淮唔一声:「先这样吧。」拍拍章允宁的肩膀,「去玩吧。」 章允宁就笑嘻嘻拉着骆莺坐去石桌边上。 他先是把点心拿给骆莺吃。 骆莺道:「下回别买了,我最近都在吃补药,大夫说不合适吃点心。」 章允宁奇怪:「为何?」 「点心用的一些东西与补药相克。」骆莺耐心解释,「这样会让补药白吃了。」又补一句,「补药是对身体好的。」 她的声音很温和,眼眸弯弯的,如水一般。 前世,他不止一次看见骆莺这样对章允宁说话。章允宁做得对,她会鼓励,做错了,她会像姐姐一般耐心的指出来。 有次,章允宁听说骆棠要学武,竟央求他收骆棠为徒,骆莺知道后,带着章允宁来同他道歉。他才发现骆莺并不是一个贪心的人。 她是有所求,但她也会付出相应的东西。 后来就慢慢改观了吧? 男子的目光似乎一直落在她身上。 骆莺余光瞥见,未免拘束。 她不知道宋淮来此的目的,她也并不相信宋淮只是专门为了送章允宁。 指导章允宁玩鲁班锁之后,她站起朝宋淮走去。 春风中,小姑娘的裙角微微摇动,耳边的珍珠一晃一晃,闪动着莹润的光。 宋淮安静地看着她,嘴角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笑。 骆莺被这笑弄得更为不安。 站定后,她轻声问:「都督可是有什么吩咐?」 宋淮道:「没有。」 没有吗?骆莺微微蹙眉,也许是女子的直觉,她就是觉得宋淮不是单纯的过来一趟。她小小吸了口气:「小女子能拜穆夫人为干娘,是天大的福气,也是得都督所赐,小女子在此多谢都督。」 不管如何,她先道谢为敬。 宋淮上下打量她一眼:「如此甚好。」 仍是没有要走的意思,骆莺疑惑:「都督是等着接章大公子回去吗?」 「怎么,我在此你不自在?」 被一语道破心思,骆莺的脸忍不住发红:「不是,是小女子叨扰了。」 看到她心虚的模样,宋淮的嘴角忍不住翘了翘。 第20章 确实,他一直盯着她,小姑娘难免会紧张,宋淮想一想道:「穆夫人有你陪在身边,心情一定愉悦多了。我数次见到信国公,他也比之前开怀。」 骆莺怔了下。 「所以我这主意是不是很好?」 他竟是一副要她夸奖的神态,骆莺错愕:「是……宋都督这主意好极了,」她顿了顿,「我见干娘开心,我也很开心。」 「那你以后安心住在此处便是。」宋淮语气温和,「若遇到不能解决的麻烦,尽管来找我。」 骆莺又怔了下。 她忍不住怀疑自己的耳朵。 眼前的男子怎么会这样热心呢?他也太不像传说中那个可怕的大都督了吧。 听说宋淮在,穆夫人请他过去。 章玉姝嫁的早,生孩子也快,穆夫人尚在闺中就见过宋淮幼时的模样,也曾抱过他,是以二人并不陌生。但她不知宋淮为何会亲自送章允宁,有些怀疑是否因章家之故。 穆夫人试探的道:「我没让阿莺嫁给大公子,令堂没有生气吧?我一个月没见到她了。」 宋淮道:「母亲不是不讲理的人,反倒是允宁给夫人还有骆大姑娘添麻烦了,还望见谅。」 看来不是为章家出头的,穆夫人松了口气:「这样就好,我怕伤了我跟玉姝的感情。」 「母亲与穆夫人情同姐妹,断不会因此事生出罅隙,我敢断言,母亲过几日就会登门拜访。」 这孩子从来不打诳语,穆夫人笑着点点头。 宋淮随后就去接章允宁,将他送到章府门口后,再回西平侯府。 已是午时,章玉姝叫厨子准备了佳肴,请宋淮去用饭。 刚进屋,他就闻到一阵酒香。 章玉姝笑着道:「是真定公主亲手酿制的流香酒,共有十坛,说她自己留了两坛,送给皇上六坛,还有两坛予我们尝尝。」 真定公主是已逝的许婕妤所生,容貌平平,待嫁之年看上裴家独子裴翠岩,苦苦哀求先帝玉成此事,先帝为此赐婚。但这裴翠岩非先帝所喜,故而连处宅院都不曾赐予,真定公主便一直住在裴家小小的院落中。 后来萧再谨登基,看这皇姐辛苦,与宋淮商量后升任裴翠岩为金陵知府,真定公主的日子才渐渐舒服些。 姐弟俩的关系也更为亲和。 宋淮坐下,喝了一口美酒:「难为她惦记着送来。」 章玉姝道:「怎么会不惦记?没有你,裴翠岩也当不上金陵知府,没你同意,就算皇上有此想法,也不会升任。」 原本确实是该谢他。 然而…… 宋淮想起前世真定公主跪着求他的场景,一时五味纷杂。 窗外刮起了风。 很快就下起了雷阵雨。 章玉姝道:「快要入夏了。」 看着在风中摇晃的枝丫,宋淮暗暗心想,这件事也快发生了吧? 隔了一日,章玉姝就跟宣德侯夫人约好一起去信国公府。 穆夫人十分欢喜,拉住章玉姝的手:「我还当你再不来我家了,可把我担心的。」 确实因章允宁,章玉姝是有点不满,可她也理解穆夫人对骆莺的感情,是以过了一阵子,心里的不快就烟消云散。她哼一声道:「你想得倒美,以前你去了临安,我是没办法缠着你,现在可要叨扰你一辈子。」 「那我巴不得,我一向是把你当姐妹的。」 宣德侯夫人在旁吃味:「都把我忘了,早知道我就不来了。」 穆夫人跟章玉姝都笑起来:「怎么会,我们三个都是姐妹!」 宣德侯夫人道:「就会敷衍我,我不管,你们得陪我喝酒,跟我一起行酒令,无醉不归。」 「好好好。」穆夫人答应,叫丫环把骆莺也请来。 四个人一起玩。 骆莺酒量不行,但幼时跟父亲学了不少诗词,雅令玩得不错。 见她一直没怎么喝到酒,宣德侯夫人指着她笑:「瑞蓉,你这干女儿真不错,可是你教的?」 「她自小就学的,我只教了她弹琴。」穆夫人也有些醉意,将裙子撩开,给他们看鞋,「瞧瞧,阿莺给我做的鞋子,好看不?穿得可舒服了,她还给相公也做了一双,我都让她不要这么操劳。」 不想让她做,可看到了还是觉得高兴。 宣德侯夫人啧啧两声:「这是在跟我们炫耀呢,欺负我们没有干女儿。」 章玉姝跟宣德侯夫人确实只有儿子。 穆夫人难得心情如此愉悦:「不是我夸,阿莺是真的很好,我都不舍得她嫁人……不过以后总要嫁人的,今年都十六了,你们若看到合适的公子,一定要替我留意。」 骆莺没料到穆夫人会这样说,红着脸道:「我不急,我只想陪着干娘。」 「是不急,但早些看妥当些。」穆夫人指指那两位夫人,「她们一直住在燕京,比我熟悉多了。我离开太久了,好些家族的小辈们都不清楚,所以得指望她们!」 第21章 章玉姝自嘲道:「我家淮儿都没着落呢,熟悉有什么用?你看我挑着了吗?」 宣德侯夫人欲言又止。 宋淮那次叫她帮忙的事她一直瞒着,可心里实在是很好奇他的意图,真的只是想给穆夫人找个干女儿吗? 穆夫人则安慰她:「宋都督肩负摄政大任,忙一点也是正常的,我听相公说,天子一日比一日稳重了,将来宋都督肯定会轻松一点,到时候自然会有心思娶妻。」 章玉姝叹口气:「他什么都听我的,唯独娶妻一事敷衍我,遇到姑娘也总冷着张脸,我倒真希望他只是因为忙。」 听她们谈论宋淮,骆莺暗道宋淮的容貌极为出色,凭他的地位,燕京的姑娘们有很多也都愿意嫁给他,倒不知为何一直不曾成亲。 想着想着,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他的笑容,还有温和的态度,她的心突然就快跳了下。 有个念头冒了出来,但她很快就摇了摇头,这怎么可能呢! 都督府。 宋淮正在看从金陵传回的消息。 翁鹤恭敬的立在一旁,但心里是满是疑惑的,他不明白宋淮为何会关心起金陵的事情。 门外忽然传来脚步声,有个黄门匆匆跑来,说皇帝萧再谨召见。 宋淮知道是何事,立即起身前往皇宫。 文德殿内的萧再谨此时内心忐忑。 先帝与老西平侯宋峥是知己,宋峥死后,先帝待宋淮如子侄,让太子萧再谨拜宋淮为师,学习武艺。后来临终前,又将这幼帝托付于宋淮。 是以宋淮与萧再谨的关系极为密切。 只是,萧再谨是有些怕宋淮的,因他总是板着一张脸,全无一丝笑容,教他处理政事时,更是正颜厉色。 听说宋淮已到殿门口,他更为紧张了,双手握在一起,反复揉捏,寻思着如何开口。 其实初此见到宋淮时,萧再谨是很仰慕这位年轻将军的。因宫里几位皇子,包括他,都很文弱,不似宋淮年少时就征战四海,又有一副英俊无双的相貌,令人一见倾倒。 后来父皇让他拜宋淮为师,他十分欢喜。 只是,学得一阵就有些害怕了。 这师父实在是严厉,他有时想同他撒个娇,想多歇息一会,可刚刚开口,就被宋淮斥责一顿。萧再谨为此越学越累,差点想打退堂鼓,后来父皇驾崩,他守孝了方才没有再学。 今次又是要提出去游玩的要求…… 虽说最近宋淮的态度稍显柔和,但他实在很没把握,萧再谨手心湿润。 宋淮从远处走过来,一身紫袍,英姿勃勃。 他行了臣礼,询问:「皇上有何事吩咐微臣?」 这般谦逊,让萧再谨更加紧张了,他支吾道:「不是什么大事,是,是朕想跟表哥去一趟芳林苑。」 芳林苑是皇家别苑,风景优美,前世萧再谨也是这么跟他要求的,但他当时非常的严厉,听萧再谨说「朕最近一连数月都不曾休息」后,就开始劝诫萧再谨,说先帝数年如一日,这才是为君之道云云。 萧再谨被他说得满头大汗。 可能就是因此,事情才会变成那样吧? 宋淮盯着面前的少年。 他还没有训斥,少年的额头就已经有汗了。 竟是如此怕他。 然而数年前,他随自己学武时,曾是会笑嘻嘻拉着他衣袖,说「师父我好累啊」这样奶声奶气的话。 宋淮渐渐有些恍惚。 人真的可以变得那么多吗? 这孩子后来甚至亲征幽州,领十万兵马与他对战。 尸横遍野。 将士埋骨,生灵涂炭。 那一场战事足足持续了三年,他最终再次踏入这座宫殿,再次面对萧再谨……同一个地方,同一个人,只是物是人非。 他仍记得,那夜繁星满天,桂花满园。 然而,再无一丝欢喜了。 只有满宫的血,满心的悲凉。 「宋都督?」萧再谨看他许久不曾说话,小心道,「我只想歇息一会,就两日,行吗?」 宋淮缓缓道:「无妨,就去玩个四五日吧。」 萧再谨目瞪口呆。 该不是他听觉出错了吧,怎么听到宋淮说四五日?他忍不住掏掏耳朵:「宋都督,你刚才说四五日?」 前世,他是绝不会同意萧再谨出去游玩的。 虽然先帝英年早逝,萧再谨被迫背负起治国的重任,但他心想,这不是应该的吗?他年少时就被父亲早早带到沙场,被迫的成长。他觉得他可以,为何萧再谨不行? 萧再谨还是天子,注定了不能闲适的过一生,不然大魏如何繁盛? 然而,终究是他想错了。 「嗯,既然去玩就玩个尽兴,省得回头还惦记。」宋淮上前两步,替萧再谨整理下坐得发皱的衣摆,「臣看皇上最近确实是辛苦了,理当出去放松一下,奏疏臣会处理的。」 第22章 萧再谨高兴的差点跳起来。 他忍了好一会才压下这股兴奋,保证道:「等朕回来一定会加倍刻苦的。」 少年的表情很认真。 他确实也在努力的想当明君,宋淮微微一笑:「臣相信皇上。」 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这样的信任,萧再谨愣了下,而后就觉得眼眶有点发热,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但心里已经在呐喊了,他终于得到宋淮的认可了! 他甚至还对自己笑了。 萧再谨差点激动的说不去芳林苑了。 然而宋淮随后就吩咐黄门备车,替他准备路上的吃食。 萧再谨感觉自己在做梦一般。 送走萧再谨后,宋淮比平时更为忙碌。 一叠叠的奏疏送到大都督府,他每日早出晚归,章玉姝这几日再没见到他的人影。 她就去找穆夫人消磨时间。 穆夫人终于收到儿子的信,信里穆扩很替她高兴,说有机会一定回燕京看看干妹妹。 章玉姝未免感慨:「穆家一门忠烈,祖辈都是战死沙场的,你们一家去临安十几年,而今你们阿扩又在守卫钦州。我得跟淮儿说说,怎么也该调他回来了,好让你们一家团聚。」 穆夫人连忙阻止:「不必如此,阿扩是自已愿意的,相公也希望他保家卫国,再说你跟宋都督提,那是为难他。」 「你们家就是太正直了,才……」章玉姝皱眉,谁家像穆家那么傻的,真就一直老实待在临安,「此事你不用管,我自有主张。」 穆夫人觉得宋淮应不至于如此听话,也就罢了。 下午出了一桩案子,金陵织造局总管太监周济达昨日死在了平谷县的庄上。 这周济达也算是皇上的亲信,翁鹤因此向宋淮禀告:「尚不清楚死因,仵作还未派去……不过听说,他在金陵买了数十优伶,此次一并带回了燕京,死时身边便有这些优伶作陪。」 周济达有此癖好众所周知,但一向很是节制,不至于为此而死吧?又正巧是去了一趟金陵回来,他可是去年才任职的,翁鹤怀疑其中有什么牵扯。 宋淮并不惊讶,淡淡道:「去平谷县看看。」 一个时辰后。 马车到达平谷县,周济达所住的庄子。 见都督出现,在场的官员都前来行礼,有刑部郎中季珣,平谷县县令张叔晖,刑部的仵作傅云栋等。 季珣知道宋淮霹雳手段,容不得别人拖泥带水,便先将早前找到的线索禀告他:「是优伶们发现周公公暴毙的,说是之前还笑眯眯在听曲,突然头一歪就不动了。张县令询问过那些优伶,原是周公公在此之前服了药。」 「什么药?」 「神仙散。」 是一种令人浑身舒畅飘飘欲仙的邪药,宋淮自然听说过:「可知何时开始服用的?」 「优伶们都说不知。」 宋淮走入庄内大堂,第一眼就看到周济达歪倒在椅子上,脸色赤红,唇角有些微白沫。 他问傅云栋:「你可曾验过服用神仙散的死者?」 傅云栋道:「回都督,小人验过,据小人观察,周公公的死状十分符合服用神仙散的症状,加之饮酒纵乐,年岁亦不小,才会致死。」 宋淮唔一声,走到周济达身边,将案上的银壶拿起。 打开壶盖,里面空空,只剩酒味。 他低头,再次审视周济达,而后吩咐傅云栋:「立即检验。」 季珣忙叫衙役抬人。 宋淮看一眼靠墙站成一排的优伶,也跟着去了后院。 傅云栋刚到刑部两年,经验谈不上丰富,动手前先谦虚一句:「小人不才,若有错处还请都督多多包涵。」 宋淮不吃这一套:「功夫不足,回县里练手去。」 傅云栋差点扇自己耳光,心道多什么嘴呢,这都督打仗厉害,也能摄政,可验尸就未必行了,何必害怕。 他定一定神,开始替周济达脱衣。 季珣受不了这味,低咳声:「都督,要不在正厅歇息会?」 「不用。」宋淮不怕死人。 他十二岁就被他父亲弄到沙场去了,平日里光是只听过热血故事的少年,刚一去就被撒了一身人血。 此后,世上再没有能令他恐惧的东西。 傅云栋一样样检查下来,禀告道:「肠内有紫斑,粘液,确实是服用了神仙散。」 宋淮却盯着周济达头上的束发,冷不丁道:「不开颅吗?」 傅云栋:「……」 季珣面露惊色。 已经证明是服了邪药,为何还得开颅,傅云栋眉头拧了拧:「都督是在怀疑什么?」 宋淮当然知道事情的真相:「与怀疑无关,既然是检验,就该检得彻底。」指一指周济达的脑袋,「开。」 季珣弓着背逃到屋檐下。 傅云栋与季珣相识,见他如此狼狈有些想笑。他常说,季珣需要练练胆子,季珣还不信。 第23章 不过他真不觉得需要开颅。 谁想到,等打开后,他发现周济达的颅内确实有问题,里面有长长一道血痕,直指脑干。 傅云栋愣住了,惊声道:「难道是他自己先服用神仙散,而后被刺死?」看起来,伤痕与脑骨的裂纹十分吻合,显然不是用蛮力而入,而是对此构造十分熟悉,且又用了巧劲才能如此。 是刺客干得不成? 宋淮已经大步走去正堂,对那些优伶道:「是你们毒死周济达的吧,」吩咐衙役,「全都抓起来。」 衙役们急忙围拢上去。 优伶们都是女子,只会弹琴唱曲,就算被周济达买来,也是跟着过悠闲日子,哪里想到飞来横祸,竟把人命算到她们头上,一个个吓得跪地磕头。 其中只有三人头上戴着长簪。 宋淮做细察之状,随后走上去,伸手往一个身穿碧色裙衫的姑娘肩头扣下。 她下意识的闪避。 如蛇灵活,转瞬滑过他手掌。 「是你了。」宋淮冷笑一声,以掌为剑,携带着万钧之力朝她劈去。 那女子心知藏不住,腾身而起,袖中飞出两把匕首。 宋淮抽出腰间长剑,钉钉两声便隔开了。 衙役们见她露出原形,纷纷上来围攻。 宋淮对翁鹤道:「要活的。」 翁鹤得令,即刻朝那女子攻去。 那女子拳法不俗,与翁鹤斗了数十回。 仗着人多势众,翁鹤没有后顾之忧,窥得良机一下把那女子擒住,随即手指深入她口中,拔去毒齿,再用力一击,那女子双腿失力,朝前一扑,跪倒在了宋淮面前。 「为何要杀周济达?」宋淮询问,「谁派你来的?」 女子不说,咬紧了牙。 她现在有点后悔自己过于自信,她混在优伶里,以为能神不知鬼不觉得将周济达除去,完成最后的任务再离开,便能得千两黄金,结果却栽在宋淮手里! 这大都督真是名不虚传。 可是,他为何会亲自来平谷县? 予她任务的人,根本就没提及宋淮,不然她也会略加小心。 「你不说,也无事。周济达已经死了,凭你的功夫,不应该会被困在此处。」宋淮嘴角微挑,笑意是冰冷的,「是不止这一桩事情吧?」 女子脸色微变,但仍不开口。 季珣上前道:「请都督把此人交给下官。」 刑部有千百种办法撬开一个人的口,宋淮道:「行,你押她回刑部,」顿一顿,「留四个衙役给我。」 季珣领命。 傅云栋跟着告辞时,有些惭愧,想跟宋淮说两句,可瞧着他冷淡的脸色,到底是没敢开口。 宋淮吩咐衙役:「给我仔细搜,任何一处地方都不得遗漏。」 众人听令。 翁鹤看天色已晚,命庄上的厨子准备饭食。 夕阳西下,宋淮环顾一圈被翻得乱糟糟的庄子:「我记得周济达没什么亲属,他入宫便是因父母双亡,填不饱肚子。」 「是,不过属下听说周济达收了一个儿子。」 宋淮淡淡道:「他何止一个儿子,当年风光时儿子无数,后来才只剩一个。但魏昉被斩首后,他也没再继续收儿子,倒是收敛许多。」魏昉是内宫太监总管,与周济达向来是死敌,但魏昉太过张扬,以至于先帝难容,不再念旧情,赐死于他。周济达从此事中受到了教训,后来谦恭稳重,去年才被派去织造局,结果山高皇帝远,又重蹈覆辙。 厨子做好饭菜,端上来。 宋淮与翁鹤道:「你叫那些衙役先停手,同他们一起将饭吃了。」他知道结果,现在不过是走个流程。 「是。」翁鹤转身出去。 官道上,一辆华丽的马车正徐徐行往皇宫。 车内坐着萧再谨与他的表哥唐赫。 唐赫比萧再谨大三岁,手里拿着一杯葡萄酒,惬意的喝下口道:「皇上这么准时回宫,真的不觉得可惜吗?在芳林苑多舒服,现在又要过苦日子去了。」 萧再谨叹口气:「是啊,但谁让朕是皇上。」他虽然也贪玩,可心里始终记得父皇临终前的话——再谨,你将来一定会是位勤政爱民的好皇帝。 故此,他一直在遏制自己的懒散。 唐赫睨他一眼:「皇上可是害怕宋都督?」 萧再谨脸色微热,挺一挺腰板:「怎么可能,宋都督是朕的臣子,是以朕一提去芳林苑,他立刻就答应了。」 唐赫笑出声:「唔,还是要宋都督答应的,他不答应,皇上是不是就去不了了?」不等萧再谨说话,「臣也明白,就是父亲也怕宋都督,前几日提出给从湖州军队迁徙到益州的家属予耕种的公田及牧马地,让他们自耕自食,节省每月粮食。就这个意见都反复斟酌,生怕宋都督不允。」 这明显是个好主意,萧再谨奇怪:「怎么可能不允?宋都督自己都打过仗,最是了解。」 第24章 唐赫沉默片刻:「但他现在是都督啊,许久没去打仗了,又有这么大权势……」后面的话没有再说。 萧再谨听出他的意思,不由呵斥:「你莫胡说,宋都督一心为国,绝不会有什么私欲。」宋淮只是过于严厉了些,但最近已经改了,对他极好,是他所期待的良师益友。 见他生气,唐赫一时不敢再说,只暗暗道,萧再谨真是拎不清,但总有一日,他会明白,卧榻之下,岂容他人酣睡! 刚入宫,萧再谨就听说了周济达被杀一事。 周济达在宫中多年,与他也有些情分,萧再谨就想把此事彻查,但因为时辰太晚,只能第二日再说。 次日。 萧再谨在批阅奏疏时,宋淮应他召见而来。 他顺手就把批完的奏疏交予宋淮审查。 「安山寺庙,朕从来不曾去过……」萧再谨歪头看向宋淮,「听说是个小庙,朕拨五百两银子应够了吧?」 宋淮建议道:「再加三百两,安山附近有不少山民,因此路崎岖取水艰难,用此款项修一修路的话,也好平造福百姓。」 萧再谨惊讶:「宋都督这么熟悉安山?」 「幼年曾随父亲路过。」 师父真是见多识广,又有一颗仁心,真不知道表哥为何那样评价他,竟然还说舅父因此不敢上奏,萧再谨犹豫着问:「听说舅父曾提及要给湖州军队迁徙到益州的家属予公田以及牧马地,是不是?」 他舅父是户部左侍郎唐思顺。 宋淮道:「是,唐左侍郎……」 大魏除了他,萧再谨最信任的便是唐思顺,但唐思顺除了好女色,喜纳妾之外,还真是找不到什么污点,对他也是恭敬有加。有时候唐赫仗着萧再谨表哥的身份,出言不逊,唐思顺还会训斥这儿子。 在宋淮看来,唐思顺委实是个人才,在女人堆里打滚,竟还能保持清明的头脑,暗中布了那么多局。 「宋都督?」萧再谨看他突然止住,忍不住道,「怎么不说下去?」 宋淮回过神,思忖着道:「此举甚好,唐左侍郎考虑事情之周全,臣有所不如。」 看看,表哥真是多虑了,萧再谨松一口气:「对了,宋都督,你昨日去查周济达一案,结果如何?他是被谁所杀?」 「尚未查清楚,不过此案颇为复杂,周济达被杀,账本被刺客烧毁,恐怕要费些时日。」 「费时日无事,只要宋都督能查明就行,朕会让刑部,大理寺一同协助你。周济达不能这样惨死,朕得给他做主。」 做主吗…… 宋淮苦笑,这孩子此时还真是天真呢。 他领了命回去。 听说他到家了,章玉姝急忙忙派人去请。 「总算看到你了,」章玉姝拉着他胳膊,「瞧瞧都瘦了,你也应该歇息歇息,忙了这么久,就不能停几日吗?」 「不能,皇上让我查周济达一案。」 「一桩命案也要你查?」章玉姝恨不得翻白眼,「你又不是刑部的堂官,也不是大理寺卿!」 「好了,母亲。」宋淮安慰她,「皇上已经能独立决策了,往后也不会大大小小的事都要同我商量,再等等吧。」 任何事其实都有两面的,宋淮虽然忙,可他手握重权,章玉姝在何时何地都备受众人吹捧,当然,她不稀罕这种巴结,只是很多时候用到权利时方才恨少。她给宋淮夹菜:「说起来,我有件事要你帮忙呢。」 宋淮一笑:「母亲不必如此,直说吧。」 章玉姝就嘻嘻笑起来:「我上次去看瑞蓉,瑞蓉收到了穆扩的信,我看出来瑞蓉很想念她儿子。淮儿,这要是你在钦州,我肯定会跟着你去钦州,可瑞蓉却是左右为难,她也不舍得丢下信国公。」 「母亲是想我把穆扩调回燕京?」 「真聪明,一猜就知道了。」章玉姝夸赞他。 原本宋淮是不会答应的,但穆扩前世为守卫大魏死在了钦州,今世不妨救他一命,免得穆易夫妇又中年丧子,宋淮道:「此事不难,龙虎卫有个空缺,不过母亲也得帮我一个忙……母亲最近是挺空闲吧?」 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这儿子居然还有要她帮忙的时候?章玉姝十分兴奋,摩拳擦掌:「何事,尽管说。」 ☆☆☆ 三源巷,真定公主所住的裴府来了一位客人。 真定公主很是欢喜,亲自出来迎接。 「上回妾很荣幸喝到了公主酿的美酒,一直想回送些什么,今日才寻到合适之物。」章玉姝把一幅云锦送予真定公主。 那幅云锦展开后看华丽非常,大朵的莲花,展翅的云鸟,皆是用金线银线,还有孔雀的羽毛所绣,被阳光一照,像是流淌着光,上面的图案都活了一般,引得真定公主连连夸赞,说太贵重。 「再贵重也比不过公主亲手酿制的酒啊。」章玉姝笑着道,「我跟淮儿每日都会饮上几盅呢。」 「你们喜欢就好。」真定公主眼神很诚挚,「我心里一直都很感激夫人与宋都督。」 第25章 「啊呀,与我们有何干系?是裴知府自己争气,不然皇上也不会如此看重他。」 谈到裴翠岩,真定公主的目中是掩饰不住的爱慕,笑一笑道:「他是很刻苦的,去了金陵后,连着两年不曾回来,说要好好当父母官给金陵的百姓做主。」她很思念他,但也不得不支持他。 章玉姝见状忍不住暗自一叹。 之前宋淮说的话着实让她心惊,她没想到裴翠岩会是这样的人。 往前日子艰苦,真定公主可从来都没有抱怨的,她一个娇生惯养的姑娘,学会了侍奉婆婆,学会了操持琐务,把个家打理的井井有条,可裴翠岩在金陵竟然……章玉姝眉头拧了下,随即又马上掩饰住情绪。 绝不能透露出一丝一毫。 「金陵确实也是个好地方,不然怎么能有如此锦绣?我可向往很久了,正打算要去金陵游玩。」 真定公主惊讶:「你要去金陵?」 「是啊,虽说离得远,但沿路皆是风景,又是这样的好时节,何乐而不为。」 「晚日金陵岸草平,落霞明,水无情。六代繁华,暗逐逝波声。空有姑苏台上月,如西子镜照江城。」真定公主情不自禁念了几句词,面上露出羡慕之色,「我五岁时学到这首词,当时曾幻想过金陵是个什么样的地方,还跑去问父皇,父皇说哪日有机会带我去见识见识。」 然而,她后来为嫁给裴翠岩,得罪了父皇,父女之情消失殆尽。 真定公主的神色又变得落寞。 章玉姝安抚她:「等我回来定会与公主好好讲一讲金陵……」说着忽然一顿,「公主早就不住在宫里了,想去何处不能去?不如与我一起?」 真定公主愣住。 章玉姝兴奋的拉住她的手:「对,我们一起去金陵吧?裴小公子也大了,无需公主日夜陪伴,家中也无长辈需公主照顾。」真定公主嫁入裴家时,裴老夫人就有病在身,七年前已经去世。 真定公主眼睛一亮:「我真的能去?」 「为何不能?」章玉姝笑,「你是金陵知府夫人,去金陵看看夫婿有何不妥的?」 本来是没想过的事,被别人一提,这念头就难以遏制了,真定公主有点无措:「明日便要去吗?我什么都没安排……昕儿怎么办?」总不能不管儿子,把他一个人扔在燕京吧? 章玉姝道:「公主不如问问裴小公子的想法。」 听说这裴昕是个挺聪明的孩子,一定不会反对。 果然真定公主问过后,裴昕催着她去金陵,说跟父亲聚一聚,省得在家中挂念,偷偷的哭,弄得真定公主红了脸。 因章玉姝什么都准备好了,真定公主只收拾一些衣物,就在次日跟章玉姝踏上了去金陵的路。 宋淮去宫中时,把此事也告诉了萧再谨。 萧再谨晓得这位皇姐与裴翠岩的感情,懊恼不已:「是我疏忽了,当时只想提拔他,忘了皇姐了,皇姐见不到他怕是要思念成疾呢……宋都督,要不等明年把裴知府调回京都吧?我看他在金陵的政绩不错,回京做顺天府知府应该也能胜任。」不能再让二人分隔两地。 宋淮没有反对:「臣赞同。」 最近的主意总是能得到支持,萧再谨渐渐的变得有点自信了,但难免也有所怀疑:「宋都督真的没有意见吗?」 「等周济达一案查清后,若与金陵官员无关,裴知府自然应该升任。」 萧再谨点点头,又询问:「那女刺客仍不招供?」 「尚未找到她软肋。」他其实知道,但因为真定公主的关系,只能把流程拖慢一些。 前世,裴翠岩就是幕后主犯,在被查出之后,真定公主来西平侯府跪下求他,甚至萧再谨也忍不住帮裴翠岩求情,说不必处斩。 然而他没有听,让萧再谨秉公处理,以此服众。 结果裴翠岩被处死。 三日后,真定公主用一条白绫结束了自己的一生。 萧再谨得知此事,在寝宫整整一日没有出来。 再后来,萧再谨看他的眼光就有些不同了。 如今回想起来,宋淮也不曾觉得自己做错,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何况是裴翠岩。错的是,他不曾预测人心。 错的是,有些事他觉得理所当然。 因为这些错,他后来双手沾满了鲜血,萧再谨亦是如此,重头再来,他当然希望可以挽回。 宋淮打量眼前这个尚且还很稚嫩的孩子,微微一笑:「马上便是端午了,皇上想如何过?」 当然是去看龙舟了,萧再谨差点就脱口而出,但用力憋了回去:「还有许多奏疏要批……」 「出去半日也无妨,臣听说唐左侍郎有一只龙舟队要参赛。」 「是吗?」他的舅父是个精通各种玩意的主儿,所以父皇在世时,萧再谨不敢怎么亲近,眼下见宋淮主动提起,他就笑了,「那宋都督与我一同去吧,我们看看唐左侍郎的龙舟队能不能赢!」 端午节前,骆莺做了好几个香囊,除了要孝敬穆易夫妇外,还派人送与骆老夫人,骆燕与骆棠。 第26章 穆夫人很喜欢,当天就挂于腰带,还帮穆易也戴在身上。 穆易见妻子一日比一日开朗,对骆莺也更多了几分感激,节日里送给这干女儿十锭香墨,说适合她用来写字。 骆莺道谢之后,小心收藏起来,不舍得用。 下午,穆夫人带她出城看龙舟,顺便把这干女儿介绍给夫人们。 节日里,夫人们都聚在一起,在岸边看到穆夫人,纷纷围上来。她认干女儿的事,全燕京都知,夫人们你一句我一句的夸赞骆莺,恨不得把能想到的动人的话都套在她身上。 穆夫人当然也是礼尚往来。 后来,二人去了水上的画舫。 碧水悠悠,荷花娇艳,比起岸边的热闹,这里清净多了。 看骆莺放松的样子,穆夫人笑道:「你以前没怎么应酬过,也不怪你不自在,其实习惯就好了。」 「是我太拘束,以后会注意的。」骆莺脸色微红。 穆夫人握住她的手:「这没什么大不了,何需道歉?她们的话,你不用往心里去,不管是好的坏的,我今日带你出来并不是为了看这些夫人们,而是看……」她指指岸边,「那些夫人们的儿子。」 顺着望去,骆莺果然发现有好几位公子立在岸边,鲜衣怒马,甚是显眼。 她明白了穆夫人的意思。 「玉姝也真是的,竟然突然去了金陵,原本还想让她多留意,这一去,来回得两个月。」穆夫人责怪章玉姝,但语气显然是开玩笑的,「我还是得靠自己啊,阿莺,你若有看上的,一定要告诉干娘。」 那几位公子瞧着容貌颇为端正,气质不俗,然而骆莺真的没什么心思嫁人,她那时想嫁给章允宁是迫不得已,是为了护住弟弟妹妹,如今用不到这法子,她就不想给未来夫婿家添麻烦。 谁家喜欢病恹恹的儿媳呢?她对自己的身体很是了解,章家与她好歹是互取所需。 骆莺看了一会,没说话。 见她神色为难,穆夫人道:「此事也不着急,没有满意的就罢了,往后再慢慢看便是。」 往后她也不会选的,骆莺心想,她惟愿看弟弟妹妹长大,安安静静度过这几年就行。 只是…… 「干娘,我有个不情之请。」她终是开了口。 穆夫人道:「跟我客气什么,尽管说。」 骆莺拧着手帕,犹豫片刻道:「再过一年多阿燕就及笄了,到时我想干娘能否替阿燕也留意下。」 还当什么呢,穆夫人笑起来,捏捏她的脸:「你放心,我当你亲女儿,那阿燕也就是我女儿,到时一定不会让她受欺负。」说着吩咐丫环,「去岸边找找,骆家今日应该也出门了。」 其实此事也不用这么早提的,可万一她…… 骆莺红了眼眶:「多谢干娘。」有穆夫人一句话,她就放心了,至于阿棠,假若阿燕能嫁得良人,凭她的性子自然会照顾好弟弟。 「干娘,我弹曲子给你听。」她坐到画舫的琴桌前。 短短两个多月,她已经学得很好。 穆夫人闭眼欣赏,想起两个丫环说骆莺经常都练到很晚,忍不住就有点心疼。其实她收骆莺为干女儿,也是为了她自己,但骆莺却好像欠了人情似的,总是在努力的讨好她。 「以后不要练那么久。」她睁开眼,温和的叮嘱,「把手弄伤了,我怎么跟你祖母交代?」 骆莺怔了下。 她其实是急于报答穆夫人,然而穆夫人不像骆老夫人,穆夫人是真心喜欢她,所以生怕她受伤。 她点点头:「嗯,我听干娘的。」 岸边的积玉亭里。 唐思顺坐着软轿前来。 他生得很肥胖,乍一眼看去就像裹着五颜六色衣料的一堆肉,圆滚滚十分可笑,萧再谨没忍住笑声。 「皇上,臣来晚了。」唐思顺托着自己的肚子下轿,扶着儿子的手,「走一步都累,老夫真的想致仕了。」 萧再谨打趣:「想致仕了天天玩乐?朕可不准,你跟宋都督两人,一个都不能闲着。」 唐思顺瞅一眼宋淮,谦逊道:「哎呀,臣怎么能跟宋都督比?就宋都督这容貌,这身姿,臣是自愧不如。」他手指一指远处,「看看那些姑娘们,眼里只有宋都督啊。」 宋淮可没这么认为。 他虽然是在辅佐萧再谨,可萧再谨到底是天子,生得又皎如玉树,自然是很吸引那些小姑娘。等再过两三年,她们会争斗的极其厉害,各个家族也是极力的想让家中的女儿登上凤位,然而,最终萧再谨选择的皇后却是让众人意外的。 宋淮道:「唐左侍郎谬赞。」 他的态度一向是如此平淡,唐思顺早就习惯了,一屁股坐下:「宋都督不要谦虚,都辅佐皇上多少年了,没必要。」往萧再谨倾斜身子,「宋都督如此尽责,竟同意皇上来看龙舟赛?」 萧再谨笑嘻嘻道:「是朕把事情都办好了。」 说的像是宋淮在奖励他似的,唐思顺微不可见的皱了皱眉。 第27章 当年先帝驾崩,他十分懊恼,恨自己不够谨慎,叫先帝难以信赖,从而让宋淮得了摄政重任。他真是没想到先帝会英年早逝,不然哪怕是收敛一下恶习,那么现在风光的就是他唐思顺。但他面上一派豁达:「也是巧了,皇上正好可以看看臣的龙舟队。」 萧再谨拿出一锭银子:「真能赢吗,能赢朕就压了。」 唐赫道:「就算输了,臣双倍赔给皇上。」 萧再谨摇摇头:「那就没意思了……」说着将银子扔给身后的黄门,「你去押,别押错了,一定得是舅父家的龙舟队。」 听他喊舅父,唐思顺咧嘴一笑。 如此热闹的节日,骆府一家除了老夫人外确实也在城外,只是家中买不起画舫,也不舍得花钱租赁,就都站在岸边,人挤人。 说实话,骆燕原本是不想出门的,但心存侥幸,觉得也许可以看到姐姐,这就带着骆棠一起出来。 太阳热辣辣的照在脸上,恨不得将粉都刮去一层,骆箐把油伞撑起来,皱着眉道:「亭子修得太少了,就几个怎么够用?每年那么多人来看龙舟赛,也不知道多修一点,给百姓们遮遮阳!」 许氏给她擦擦脸:「过两年你就不用这样受累了。」 骆箐嘟嘴:「谁知道呢。」 小姑娘粉面桃腮,比她漂亮多了,真的是像年轻时的骆老夫人,许氏笑着道:「你一定能嫁个好人家的。」到时候就不用撑伞了,可以在亭子里坐着,也可以在画舫上坐着,安心的感受端午的热闹。 眼尖的丫环发现了他们,挤过来道:「骆夫人,骆姑娘,骆公子,我们家夫人有请,快随奴婢去画舫吧。」 许氏问:「你们夫人是哪位?」 「穆夫人。」 一众人忙跟着过去。 河上有风,又有遮阳之处,画舫上很清凉。 许氏擦着汗道:「我们沾了阿莺的光,居然也能坐到画舫……这些日真是多谢穆夫人你,把阿莺照顾的那么好。」 不知是不是衣着配饰都很贵重,骆莺整个人看起来容光焕发。 许氏说这话的时候心里很酸,他们穷尽一生都未必能有这样的待遇,然而骆莺随随便便就做到了,也不知是怎么得来的运气。她暗暗祈祷,自己的女儿一定也要过上这等好日子。 穆夫人叫丫环端来寒瓜:「昨日在井水里放了一夜,你们吃点解解暑吧。」他们每个人都汗流浃背。 骆棠口渴的很,捧了一块就吃。 骆燕倒是不急,只跟骆莺悄悄说着话。 看她戴了自己做的香囊,骆莺笑盈盈道:「我放了一点苏合香,想你应该会喜欢的。」 「只要是姐姐做的,我都喜欢。」骆燕拉住她的手,「不过以后不用做了,省得劳累。」 「在穆家事事都有丫环帮着,我闲来无事,做一做,不累。」骆莺伸手轻抚下她滑顺的头发,「你可好?若有什么麻烦,一定要跟我说。」 「自然是很好,你不知道,连梅娘都不敢教训我了,还把姐姐拿来予我做榜样,叫我多学学姐姐。」骆燕不屑的笑,「所以姐姐你不用担心,家里这些人的心思我最了解不过,他们如今都打算依仗姐姐,怎么可能为难我呢?倒是姐姐,千万要保重好身体,也不要管骆家的事,免得叫穆夫人不快,姐姐过好了才是正理。」 以前觉得妹妹年纪小,性子冲动,可离开骆家后,却发现她似乎变得懂事了,骆莺暗叹一声:「我晓得,我会尽力的,」顿了顿,「我刚才叫干娘替你……」想着又没说,怕妹妹怀疑她的身体,「骆家别的人可以不管,但你跟阿棠不一样,干娘说若有事,也会替你们做主。」 骆燕惊讶:「穆夫人真好!」 「那是当然,」骆莺拿了一块寒瓜给她吃,「可甜了。」 此时河上传来喝令声,龙舟赛开始了。 众人都围过来看。 经过激烈的角逐,最后唐家的龙舟队拔得头筹。 萧再谨收到了押注赢得的二十两银子,高兴的乐开花,嚷着说要拿这银子请唐思顺吃饭。 先帝在世时,与唐思顺的关系不好不坏,萧再谨也不敢与唐思顺走得近,后来为何会信任这个人,宋淮也看清楚了。唐思顺性子和蔼,至少表面上是,会玩的东西又多又杂,萧再谨与他在一起时很是轻松,不用担心被责备。说白了,良药苦口,而糖却从来都不会苦口。 宋淮道:「难得皇上有如此雅兴,唐左侍郎便寻一处地方吧。」以他的本事,找到的饭馆一定少不了美食。 唐思顺有些诧异:「宋都督不是说笑?」 「不是,」宋淮瞧一眼萧再谨,「能保证皇上入夜之前回宫便是。」他说完就打算告辞。 以前将线拽的太紧,这一次,他要让萧再谨飞远一些。 萧再谨能留在外面吃饭,很是激动,可见宋淮缺席,顿时就很失望:「宋都督要去何处?」 「去画舫见个人。」他行一礼告辞。 第28章 萧再谨拧起眉,不满的对唐思顺道:「何人能比朕还重要?宋都督居然都不同朕一起吃饭?」 唐思顺略一思忖:「可能是个女人。」 他喜欢女人,所以家中有好些美妾,所以他甚至不能理解不喜欢女人的男人。这宋淮今年也二十四了,最近对萧再谨如此放纵,也许真的是把精力放到女人身上去了。 不管如何,这可是好事! 「皇上,假若宋都督有心仪的女子,一定要给宋都督赐婚啊。」唐思顺哈哈大笑。 萧再谨的眉头拧得更紧了,暗道宋都督怎么可能会因为哪个女子而离开,他才不信呢,定是为重要的事。 他年纪还小,大抵是不知道男女之间的事,唐赫挤眉弄眼:「不说宋都督这年纪该当成亲,皇上身边也应该多添几个宫女才对。」 萧再谨问:「为何?」 唐思顺知道儿子的心思,但怕他说话不中听,瞪了一眼,与萧再谨道:「宫女细心,不像黄门马虎,赫儿是怕他们照顾不周。不过这些琐事,张公公会处理,皇上不必管。」 ☆☆☆ 龙舟赛比完,河上的画舫都没急着去岸边。 穆家的画舫上,众人吃完寒瓜,就坐在窗边看河上的景色。 也不知是谁吹起了笛子,悠悠扬扬,引得众家都搬出乐器,一时乐声此起彼伏,久久不散。 有丫环来禀告,说宋都督求见。 穆夫人怔了怔:「他也在画舫?」 「是。」丫环指指左侧。 穆夫人看过去,果然发现了西平侯府的画舫,就让丫环去吩咐下人搭桥。 两艘画舫靠近之后,宋淮借着木桥上来。 许氏看到他,发出惊讶一声:「这不是宋都督?」 在与妹妹说话的骆莺吓了一跳,而后就听见宋淮低沉的声音:「家母去金陵时,要我带话给夫人,说是有什么想买的东西,写于信上快马加鞭送去金陵,母亲一定会精心挑选。」 穆夫人请他坐:「我还当什么事,玉姝也真是的,走得太急了,不然指不定我带阿莺与她一起去金陵玩玩。」 宋淮道:「母亲一向是急性子,正好见真定公主也想去金陵,就拉着一同去了。」 穆夫人点点头:「真定公主同行的话,倒也不便。」始终是公主,人多事杂,还是不掺和的好。 许氏领着骆箐来请安:「没想到宋都督会来,上回在章府见过一面,不知都督可还记得?」 宋淮淡淡扫她一眼,没有回答。 许氏就有些尴尬,忙把骆莺叫出来缓解:「阿莺,阿棠,快些出来给宋都督请安,躲着作甚?」 骆莺其实就在后方,闻言携弟弟妹妹一同行礼。 前世,宋淮见到骆棠时,骆棠比现在大多了,他盯着看了看问:「你几岁了?」 骆棠小声道:「七岁。」 他不是没见过长得高的男子,章允宁也很高,但宋淮除了宽肩长腿外,身上还有种上位者的无形的威势,莫名的叫人害怕,他就有点畏缩,说完了躲在骆莺身后,抓住她衣角。 骆莺忙道:「阿棠胆小,请都督见谅。」 宋淮道:「胆大是需要练的。」 骆莺一怔。 穆夫人倒是笑起来:「宋都督这话真没说错,阿棠胆小许是总在家中之故,很少出门吧。」 骆家除了骆箐外,其他孩子都不怎么出门,自是没怎么见过世面。不过穆夫人此话还有深意,是在提醒许氏,回去告诉骆老夫人,多让两个孩子出来走走,尤其是骆棠,男孩儿可不能养得怯懦。 不过许氏没听出来,她的注意力都在宋淮身上:「宋都督所言甚是,阿棠是该多练练……阿棠,你别躲了,快听听宋都督的教诲。」 骆棠一时不知该怎么办。 骆莺转过身,小声道:「别怕,有我在呢。」 骆棠才又探出脑袋。 这动作不由让宋淮想起年幼时的自己,他才惊觉「胆大是需要练的」这句话本是出自于他的父亲。 当时祖母,母亲都很宠溺他,不舍得他受到一点伤害,说是宠上天都不为过,可父亲却看不得,说男孩不该如此,愣是不顾她们反对,将他带去了炼狱一般的沙场。 后来,他确实胆子就大了。 也许父亲曾让祖母,母亲非常生气,可他却从中得益,成了一名年轻的将军。 只是,也是有弊端的,他教育萧再谨时,就很有他父亲的做派。 可惜,不是每个孩子都是一样的。 宋淮招招手:「过来。」 骆棠犹豫的看一眼骆莺,等到她肯定时,慢慢走过去。 宋淮上下打量他,而后伸手捏捏他肩膀,手臂,忽然问:「你可想跟我学武?」 画舫上所有的人都很吃惊。 骆莺的眼眸微微睁大,浅色的瞳孔像水底下的水晶,亮的耀眼。 第29章 这让宋淮想起了前世。 那日在章府,他本是要穿过庭院去见章老爷子,谁想却碰到骆莺在跟章允宁玩捉迷藏。 她的脸上蒙着纱巾,双手摸索着走到他跟前。 微凉的手指触摸到脸颊,本该出声的他竟然张不了口,喉咙仿佛被什么堵住了一般,胸腔里一颗心怦怦的跳。 有丫环叫起来:「少夫人,那是宋都督。」 她吓得急忙扯下纱巾。 当时就是这样的目光,不知所措。 他很快冷静下来,快步离开,然而她指尖的温度,他再也没能忘掉。 与男子幽深的目光一接触,骆莺莫名的慌乱,下意识道:「阿棠从来没学过武功……」 许氏见她说出这样的傻话,忍不住打断:「没学过才要学啊,宋都督这是要教阿棠呢,多好的事情。」 虽然嫉妒,可骆棠拜了宋淮为师,他们一整个骆家都有好处,许氏怎能放过机会? 骆莺闭嘴了。 她确实是傻,宋淮什么地位,弟弟要是能得他传授,那是多大的荣幸。她不是一直害怕自己走了弟弟妹妹没人照顾吗?如今妹妹被托付给了穆夫人,可弟弟年纪还小,往后几十年有什么变化,谁又知?假如他跟宋淮有了师徒的关系,怎么也不会过得太差。 可是,宋淮为何会突然收弟弟为徒? 她满腹疑惑。 穆夫人温和的声音传来:「你怎么会想到教他?」 「他很适合练武。」宋淮挑眉,「我参与募兵好几回,自然看得出来。」前世骆棠还真的是想学武的,他心里有这样的种子,只是还未开花。他看向骆莺,「你是他姐姐,你可愿意?」 弟弟的将来重于一切,然而此事太过突然,骆莺竟一时难以回答。 穆夫人是知道宋淮为人的,难得他愿意收徒,骆棠若得他教导,终身受益,她笑道:「阿莺,这是好事。」 若还不同意,那不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让宋淮下不了台阶? 骆莺难以想象后果,忙道:「宋都督肯收阿棠,确实是阿棠的福气。阿棠,你可要学个文武双全。」 见姐姐答应了,骆棠点点头:「好……」又好奇的问,「学了是不是可以当将军?」 「当然。」宋淮一笑。 话本里的将军好威风啊,骆棠又开心了。 实在是匪夷所思的一件事,许氏瞧瞧骆莺,又瞧瞧骆棠,悄声与女儿道:「我看你得多学学阿莺。」 章府,信国公府,西平侯府,随便哪个府邸,能与之来往都有说不尽的好处。再加上穆夫人的娘家,季家,那也是个簪缨世族。骆莺竟然能与这些家族都有了关系。 骆箐不屑的撇嘴:「我学她什么?」 许氏一时又答不出,她也弄不懂为何骆莺能有这样的好运! 宋淮要走了,骆莺牵着骆棠的手跟他告别,宋淮道:「我有空的话会派人来接你。」 骆棠点点头。 骆莺的心情仍是复杂的,刚才紧要的一刻她做出了决定,但此刻难免有所不安。穆夫人不知宋淮做了什么,她是十分清楚的:「都督真的觉得阿棠是可塑之才吗……可有别的原因?」 河风徐吹,小姑娘的发丝随之起伏,他很想去碰触下,但并不合适。 压抑着念头,宋淮微微一笑问:「你觉得还有什么原因?」 他的眼眸很黑,不笑的时候仿若口井,冰冷而深沉,反之却如春日的湖面,层层涟漪,有种勾人的柔情。 那瞬间,骆莺不敢对视,也不敢再问了。 没想到出去一趟,骆棠竟拜了宋淮为师,要知宋淮教过的弟子除了皇上外并无他人,骆棠何德何能? 骆老夫人看着下方并不怎么突出的骆棠,着实是想不明白。 不过等几个孩子回去后,她忽然跟许氏道:「那日在章府,宋都督走得时候停下来看阿莺的,是不是?」 许氏道:「是。」 「该不会……是看上阿莺了吧?」骆老夫人只能想到这样的理由,「不然为何无端端要教阿棠?」 难道骆莺还能当西平侯夫人不成?许氏觉得不可能:「阿莺就算生得不错,也不至于让宋都督一眼就钟情了。儿媳觉得,像宋都督这样的人必定见过许多美人,哪能这么快就看上阿莺了?又不是什么毛头小子。」 宋淮最初摄政时,许多家族绞尽脑汁笼络,美色便是其中一种,可也没见起什么作用,骆老夫人沉吟着道:「你说的不错,阿莺只是时来运转,我看她得去拜拜菩萨,感谢老天。」 「阿箐才需要拜呢,她哪里比不上阿莺?」许氏忍不住吐露心事。 骆老夫人笑了笑:「阿箐还小,等再过两年自然不同。」五官还未长开,瞧着也青涩了点,等到十五必然会楚楚动人。 许氏叹气:「但愿如此。」 ☆☆☆ 女刺客一直没有招供,这段时间也找不到丝毫线索,季珣未免气馁,也生怕皇上与宋淮怪责,这日又去大都督府告罪。 第30章 其实此事也怪不得他,这女刺客是经过特殊训练的,光是用刑对她没有作用,宋淮算算时间,母亲与真定公主也该到金陵了,便与季珣道:「如今只能从她的武功路数下手。」 季珣是刑部郎中,不是军中人士,哪里能识别武功,为难的道:「这,卑职恐怕无能为力。」 宋淮道:「当日只有我们几个见过她的招数,我最近一直在琢磨……可能她练得是羽山长明派的拳法。」 「长明派?」季珣听都没听过。 要不是经历过前世,宋淮也不知道这个隐秘的门派,他吩咐季珣:「你派人去查一下,可能会有收获。」 「是。」季珣也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 次日是休沐日,宋淮叫翁鹤去接骆家接骆棠。 骆燕叮嘱道:「千万要小心说话!」弟弟还是孩子,怕他不懂事惹宋淮生气。这宋淮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燕京的权贵都不敢得罪他。 「我晓得……」骆棠声音有点发抖,「二姐不能一起去吗?」当时是大姐同意的,但现在回想起来,他觉得练武有点可怕,他连刀剑都没有碰过,怎么练武? 「我不能去,宋都督又没有请我。」骆燕拍拍他肩膀安慰,「大姐现在是信国公夫妇的干女儿,宋都督不会欺负你的。你别怕,到了西平侯府,好好听他的话就是。」 府里总有人提起信国公府,骆棠莫名的也多了点底气,点点头:「好!」 骆燕目送他离去。 马车到大门口停下来,翁鹤把骆棠抱下车,心里暗自嘀咕,这孩子轻飘飘的,瞧着也不太强健,不知都督为何看上他?又忍不住仔细打量骆棠,甚至捏捏他的小胳膊,但最终仍是没想明白。 宋淮在西边一处空地等待。 西平侯府占地极广,祖上为了不让子孙们玩物丧志,专门辟了一处场地给他们用来练武。 大块青石铺的地,没有烟尘,周围也没有任何遮阳之物,就是要不管春夏秋冬,下雨打雷,都得专心不移的钉在这儿。 骆棠来到此处不由瞠目结舌。 话本里的故事他听了不少,但头一次看到这么多的兵器,什么棍棒刀剑,斧钺鞭子,铁锤长枪,应有尽有。 见这孩子眼睛都直了,宋淮问:「你喜欢哪一样?」 骆棠哪里选得出来,摇着头:「我不知道……徒儿看着都很神气。」倒也不是这些兵器镶金嵌玉,反而是有些看起来很是老旧,颜色都斑驳了,但不知为何,却透着咄咄逼人的锋利。 宋淮道:「等你一样样熟悉了就会知道哪件用着称手。」 骆棠走近了看,发现铁锤鞭子就算了,那些棍棒刀剑,简直是比他的人还要来得高,他就想,这怎么拿得起来? 他尝试着伸手去碰了碰。 宋淮道:「你现在是拿不动的。」 骆棠扭过头问:「师父,那我怎么学武?」 「先学点基本功。」 宋淮教他压肩,压腿等简单的动作。 前世骆棠想学武的时候已经有点晚了,现在这个年纪才是最为合适的,可以打下扎实的基础。 骆棠没一会功夫就满身大汗。 宋淮让他坐着休息,而后舞了剑法,刀法以及枪法,好让骆棠对武功有个了解。 骆棠看得目眩神摇,心想原来这就是话本中讲的绝世武功啊,简直跟仙法一样,也太威风了吧! 却说章玉姝同真定公主在坐了一个多月马车后终于到达了金陵。 正是傍晚时分,夕阳西下,在城墙上撒了大片橙色的光。 得知妻子到来,裴翠岩亲自在城门口迎接。 男子穿着一身银绣竹纹的锦袍,脸庞仍如年轻时一样俊秀,真定公主看到他,脸就忍不住发红。 「素闲,你不怪我来接你吧?我知道你想给我惊喜,可我实在没法装作不知。」裴翠岩拉住她的手,跟章玉姝说,「劳烦宋夫人送素闲一程,裴某十分感激。」 眼前的男子文质彬彬,很有涵养,章玉姝笑道:「顺路罢了,有公主在,路上也热闹些。」 「我已经设了接风宴,请宋夫人莫要推辞。」 「裴知府客气了,不过我也确实饿了,正好尝尝金陵的美食。」章玉姝打趣,「应该是的吧?你可不能让我失望,让厨子做了早就吃腻了的燕京的食物。」 裴翠岩道:「难得宋夫人与素闲来金陵,自然是要你们品尝金陵风味的。」说完温柔的看着真定公主,「不过还是有你最喜欢吃的芙蓉肉。」 他永远都记得她的喜好,真定公主笑得很甜蜜。 章玉姝不忍相看。 街道上熙熙攘攘,店铺鳞次栉比,一派繁花。 「做过都城的到底不一样。」章玉姝感慨。 真定公主也四处张望。 章玉姝留意着裴翠岩介绍的各个街道小巷,忽然道:「明儿不打搅你们夫妇叙旧,但后日得请公主与我一起去店铺看看。我要挑几件礼物,公主眼光好,可以帮着参谋。」 第31章 这些日得章玉姝的照顾,真定公主马上道:「应该的,我也想买些东西送与皇上。」 父皇已经去世,她与他之间的感情已经无法挽回了,但跟萧再谨的不一样,她得努力一点。 知府府邸后衙已经准备好酒菜。 如裴翠岩所说,多数都是金陵美味,章玉姝一点不客气,吃了好些,甚至还喝了酒。 裴翠岩留她也住在后衙,但章玉姝说已经定好了客栈。 裴翠岩便没有挽留。 晚上,夫妻许久未见,自然是好一番缱绻缠绵。 隔了一日,真定公主去往章玉姝住的客栈。 章玉姝请她喝茶:「等会我打算去买些云锦,已经打听好合适的衣料铺,就在秦淮河边上。」 「那正好可以看看秦淮河。」 「对,还可以去河上泛舟,现在荷花已经开了。」 二人正说着,有人轻轻的敲门。 丫环打开门,探头问:「你是谁?」 「奴婢是……」那是个年约十多岁的奴婢,怯生生道,「奴婢有事想禀告公主。」 真定公主认出她来了。 这奴婢是裴翠岩的贴身丫环杏花手下的粗使丫环,她之前从未见过。前日来金陵,在后衙院中碰过面,真定公主叫她进来:「你有何事?」 那丫环噗通一声跪下:「公主,奴婢对不住你。」 真定公主一头雾水。 丫环垂着头道:「奴婢不该帮着主子隐瞒公主……这两年在金陵,主子养了一个女子。」 真定公主耳朵嗡嗡的响,仿佛听不明白谁是主子。 章玉姝替她询问:「你该不会是说裴知府有外室?」 「是。」丫环咬咬牙,从怀里取出一封信,「这是裴知府写予那女子的,奴婢偷了来,就想着哪一日交给公主……奴婢可是听说过公主怎么侍奉老夫人的,公主对主子也是真心实意,可没想到主子竟然……」 章玉姝把信拿过来给真定公主看。 那是一封调情的信。 真定公主看得几行字,就感觉浑身难受的厉害,整个人像被雷击一般疼痛不堪。 「你先歇会吧。」章玉姝把真定公主扶到床边,「也许是误会。」她的目的本是要真定公主看清裴翠岩的真面目,因宋淮说,裴翠岩犯了事,若真定公主还痴恋他,未免棘手。可此时此刻她竟是说不出口,真定公主太可怜了。 裴翠岩也真的太可恨! 当年若非他勾得真定公主动了心,以为这男子可以托付终生,真定公主何至于与先帝闹成这样? 真定公主没说话,闭上眼时,却有眼泪流了下来。 裴翠岩的字迹她最熟悉不过。 最初嫁给他时,他每日都会写诗予她,把她当成世上的瑰宝,捧在手心里疼爱。 但过了一两年后,渐渐就不写了,她也知道不可能永远如此,但裴翠岩仍是对她细致温柔的。 后来,去了金陵,他又开始给她写信。最初一个月一封,再变成三个月一封,内容多是家常,叫她照顾好自己,照顾好儿子。 不像刚才那封信,如此的露骨艳情。 真定公主躺了一会,忽然跟那丫环道:「你带我去看看那个女子。」 丫环犹豫问:「公主当真想看?」 「是,你知道住在何处的吧?」 丫环点点头。 真定公主下床穿鞋。 章玉姝看她面色平静,心里更加担忧。然而若不告知她真相,真定公主会一直蒙在鼓里。 谁也不想被欺骗。 「我陪你去。」章玉姝柔声道,「你别太生气,多想想裴小公子。」 其实看到信的那瞬间,她感觉一切都崩塌了,但章玉姝说得对,儿子还在家中等着她呢。真定公主深吸一口气:「我没事。」 怎么可能没事,要换做是她的话,恐怕肺都要气炸了。章玉姝虽然因儿子去不去沙场一事与宋峥争执过无数回,但宋峥在感情上还是极为忠贞的,从来没有对不起她,是以宋峥离世时,她才会如此伤心,把往前的怨恨都一笔勾销。 章玉姝挽住真定公主的胳膊,陪着她过去。 玉樱街很幽静,住的都是大户人家,丫环领着她们在街尾一户停下来,伸手敲了敲门。 院内的丫环认识她,打开门后露出惊讶的神色:「知府大人不该这个时候要见面吧?」 真定公主听得一清二楚,身子微微一晃。 看来知道她要来金陵,裴翠岩已经提醒过这位姑娘,她轻轻笑了一声,而后突然疾步上前将门用力一推。 那丫环吓一跳,喝道:「你是谁?」 真定公主不理会,径直往里走,把章玉姝跟丫环甩在后面。 许是听到外面的声音,有个年约十八九岁的姑娘从里面走出来。 她穿着一件白底绣樱花的夏衫,不似贵重的云锦所制,十分轻薄,但却很贴合她的身材,显得玲珑有致。真定公主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只见她长了一对秀眉,眉下是水汪汪的杏眼,高鼻梁,花瓣唇,楚楚动人。 第32章 「请问你是……」那姑娘凝视着她,微微颦眉,「你可是走错地方?」 悦耳的声音落入耳朵,活像世上最锋利的刀刃,插向她的心脏。真定公主的身子一阵哆嗦。 章玉姝此时追过来,正要开口,真定公主却捂住她的嘴,哑声道:「我们走。」飞快的跑向大门,转眼就出了去。 章玉姝愣住。 等她追到真定公主时,发现她在小巷子里默默的哭泣。 「我早该知道……」她哽咽。 裴翠岩年轻时是何等的俊秀,而她姿色平平,要不是公主的身份,他怎么会愿意娶她?可惜她终究没有看透,一心想嫁给裴翠岩,以为自己遇到了那个真心喜欢她,爱护她,会一生将她放在心上的男子。 她看错了! 她辜负了父皇,她不该不相信父皇的判断。 想到那几年,她与父亲之间的隔阂,真定公主哭得更为伤心。 章玉姝不知说什么安慰,只能伸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不知过了多久,真定公主才擦干眼泪,她说的第一句话是:「我要回燕京,现在就回去。」 章玉姝明年她的心情:「好,我马上安排。」 真定公主随她回客栈。 然而就在要进去的时候,她顿住脚步:「我难得来一次金陵,怎么都得买些东西送给皇上。」她现在明白了,只有娘家人才是最为重要的。 章玉姝当然愿意跟她一起去挑选。 二人调头去了最热闹的街市。 真定公主显然是有发泄的倾向,买了好些贵重的珠宝锦缎,章玉姝没有劝她。这些年真定公主勤俭节约,不舍得给自己打扮,将所有的钱财都花在了丈夫身上,如今怕是醒悟了。 章玉姝也买了些云锦。 不知裴翠岩是从哪里听到的消息,在她们准备坐车去城门的时候,竟然赶了过来。 「素闲!」他拦住她,「你为何不发一言就走了,快与我说说出了何事。」 因是怕别人发现,他没有穿官袍,真定公主闭目不言。 章玉姝道:「公主惦记裴小公子,急着归家,裴知府就莫要管了吧。」 真定公主对他多么痴迷,裴翠岩是知道的,可惜他没想到先帝如此精明,就算他尚了公主,竟连一丝的好处都不给,别说是升迁了,就是连宅院都不曾赐予,他只白白得了众人的嘲笑。 可当时也只能硬撑下去,他仍表现着对真定公主的喜爱。 后来,总算先帝驾崩,萧再谨登基,给了他金陵知府一职。 起初他也没生出异心,毕竟还得依仗真定公主与萧再谨的关系,好让他青云直上,然而却遇见了她…… 那个姑娘生了一副他最喜欢的容貌,也有他喜欢的小性子,他到底是没能忍住。 不过即便如此,真定公主也不会离开他的。 男子纳个妾有什么呢? 他这些年对真定公主够好的了,他哪怕不喜欢她,也做到了他所能做的极致。 裴翠岩道:「就算要走,也让素闲与我说一句……素闲,我不勉强你留下,我只怕你遗憾。你昨日不是还说没见过金陵的雨天吗?明日就会下雨了,你看看天边的云。」 他曾教过她怎么看云识天气。 晴天,雨天,阴天。 真定公主的心忽地一软。 她差点就要被他说得回头了。 只是假的终究是假的,她在那封信上才看到了真,在那个姑娘身上看到了真。 真定公主又睁开了眼。 见她眼眸亮晶晶的,裴翠岩露出了欣慰的,满意的笑。 然而下一刻,他的脸上就挨了一耳光。 真定公主很用力,打得很响亮,打完后道:「你以后永远都不必回燕京了!」 裴翠岩呆若木鸡。 这么多年,真定公主第一次打他。 趁着他发愣的时候,章玉姝拉着真定公主坐上了马车。 真定公主看着发红的掌心,眼眶慢慢红了。 她对裴翠岩真的别无所求,除了一样东西。只要他给了那一样东西,哪怕她为他死都是值得的。 可是他偏偏给不了。 ☆☆☆ 宋淮去宫里时,有小黄门偷偷告知,张公公选了两位宫女随身伺候皇上。 一听就知道是唐家父子的主意,但宋淮并不在意。唐思顺那父子俩是色中饿鬼,便以为天下男子都该如此,觉得在萧再谨身边放上几个宫女,就可以叫他沉溺其中。 然而萧再谨要真这么容易堕落,当年也不至于能瞒住他,暗地里调兵遣将,甚至是埋伏他,叫他身受重伤。 这孩子不变则已,一变却是狠毒至极的,绝不可能成为平庸之徒。 萧再谨照常向他讨教所批奏疏之中的难题。 宋淮一一解答。 萧再谨问完后,遗憾道:「上回宋都督应该一起去的。」 第33章 他请了舅父与表哥吃饭,可宋淮不在就觉得有点无趣,舅父虽然会玩的花样多,但未免轻浮俗气,看多了也没什么意思。 宋淮道:「臣是怕打搅皇上与唐左侍郎,唐公子叙旧。」 「叙什么旧?又不是几年未见。」 「总比臣与皇上见得少。」宋淮整理着奏疏,「臣看皇上处事英明果断,可能也用不着臣了,往后仅早朝见吧。」 萧再谨没想到他会这么说,高兴之余,又失落。 起先他是嫌弃宋淮管得多,也怕他,但在宋淮要放手的时候,他又觉得舍不得。 先帝驾崩后,是宋淮在身边一直陪着他,尽管有令他不满之处,可让他仰慕钦佩的地方也不少。 更何况,宋淮现在也不管东管西了,这让他变得更加完美。 萧再谨挽留道:「没有宋都督继续督促朕,朕怕会让百姓失望,宋都督还是再多教朕一年吧。」 少年的表情很诚挚,眼神中没有一点的阴鸷,那样的单纯。 宋淮笑一笑:「皇上不怕臣唠叨,臣自然愿意。」 萧再谨也笑了,站起身:「今日事都做完了,同朕去钓鱼吧,摇翠湖里的鱼长得很肥。」 宋淮答应。 路上,萧再谨忽然问:「朕听人说宋都督收了一位徒弟?」 「是,骆府的公子,臣与他有缘,又见他资质不错,便收了。」 「何时带来给朕看看。」 宋淮道:「还小,不懂规矩,以后有机会。」 萧再谨就没再提。 从宫里回来,已是傍晚。 一时兴起,宋淮派人去接骆棠。 骆棠现在仍是练基本功,他细胳膊细腿的,根本也拿不动兵器,只能等一段时日,不过他看宋淮演示倒是看了好多回,已经暗暗决定以后要练枪法,觉得枪法威风,甩起来好看。 小孩子蹲马步蹲得一头汗。 宋淮叫他休息的时候问:「可想去看看你大姐?」 骆棠求之不得:「想!师父能带我去吗?」 「能。」宋淮让他擦干净汗,「走吧。」 骆棠屁颠颠跟在后面。 这个时候,骆莺正在练琴,她听穆夫人的话,也不练到很晚了,差不多就收手。 谁想有小丫环来传话,说骆公子来府里了。 骆莺十分吃惊,但也很欢喜,忙整理下裙衫去正房。 屋内除了穆易,穆夫人,骆棠外,竟然还有宋淮,骆莺就有些紧张。在很早之前,宋淮对她来说,只是遥不可及的风云人物,后来认识章允宁,就变成是遥不可及的章允宁的表叔,可最近几次接触,她对他的感觉就变得很是复杂了。 穆夫人笑眯眯道:「骆公子是在西平侯府学武,宋都督听说他念着你,就带着过来见你。」 骆棠扑到骆莺怀里:「姐姐!」 孩子身上的衣裳有汗味,骆莺抚一抚他头发,有点心疼,小声询问他可有受伤,累不累。 夏日衣着单薄,小姑娘被弟弟搂住的腰显得更细了,一只手都能握住似的,宋淮看了片刻,暗道她在穆家怎地也没有长胖?穆家应该替她请了大夫了吧? 印象里,骆莺嫁入章府后,渐渐就恢复了健康,不再涂抹艳丽的胭脂,脸颊有珍珠一般的光泽。 他记得,是殷太医替她医治的。 有日,骆莺专门为此来道谢。 其实,那次是章老夫人所托,说骆莺身子不好,让他帮忙请一位太医,他当时对骆莺还无好感,只是碍于舅母的面子。 莫非,只有殷太医才能治好她? 依偎在姐姐怀里,骆棠兴致勃勃的说着练武的事情,说宋淮的教导,说那些他暂时还拿不动的兵器,又说宋淮的剑术,枪法都很厉害,他以后也要学云云之类。 满口的夸赞与欢喜。 骆莺第一次看他如此兴奋,比看到稀奇的小玩意儿还要来得兴奋,就十分奇怪。宋淮可是大忙人,就算教他也是抽出时间的,怎么弟弟就如此沉迷了呢?还如此的仰慕宋淮? 骆莺狐疑得投去一瞥。 谁想宋淮也正盯着她。 他并不掩饰自己目光的专注,仿佛专门到此,就是为看她一眼。 晚上,她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坐轿子去章府,路上跟一辆马车相撞。 力道十分猛烈,她被撞得头晕眼花,手脚不能动弹。骆燕跟骆棠在外面拼命喊她,她却无法起身。 忽然,轿帘被掀开,有个男子钻进来,问她:「你可受伤?」 声音很低沉,她费力的看向他,发现是宋淮后,竟然惊慌的跳起来。脑袋碰到车顶,疼得她差点哭。 宋淮却笑了:「你怕什么?」 她猛然醒来。 看着头顶淡青色的蚊帐,骆莺的心突突的跳,她怎么会梦到这样一个梦?轿子与马车莫名相撞不说,弟弟跟妹妹竟然只会喊叫而不钻进轿子看她? 第34章 不,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为何会梦到宋淮? 她是第一次梦到一个年轻男子。 骆莺拧起眉,难道是因为昨夜他的目光? 十六岁的姑娘已经不是懵懂的年纪,宋淮数次这样看她,她难免不起怀疑。 然而,宋淮位极人臣,重权在握,怎可能是为她收弟弟为徒,专程来穆家相看? 寥寥数面,她没那么大能耐。 可若不是的话,那还有什么原因? 骆莺猜不到,看了眼外面的天,乌沉沉的。明日还要给干娘请安,她打算不再胡思乱想,赶紧入睡。 六月底,章玉姝同真定公主回了燕京。 真定公主没有归家,而是去了宫里,将挑选的礼物送给萧再谨。 萧再谨有点奇怪:「皇姐为何这么快就回了?怎么不在金陵多待一段时日?是担心阿昕吗?阿昕这么大了,就算有事,朕也会照顾他的。」 真定公主没有告知实情:「是去了才发现放心不下昕儿,再说,金陵也没有燕京繁华,看了两日就腻了。」 是这样吗?萧再谨拧起眉,暗道金陵再如何也曾是都城,两日怕是看不过来吧?可也没有继续追问。 他拿了两匹云锦与一块砚台,剩下的还给真定公主:「朕什么都不缺,其余的给阿昕吧。」 真定公主笑一笑:「皇上对昕儿真好,我会告诉他的。」 「有空你多带他来宫里。」 「是。」 真定公主走后,萧再谨让小黄门把东西放到库房。 明明皇姐很想念裴翠岩,为何这么着急又分开?他想来想去,总觉得皇姐是对他隐瞒了什么。 为此,萧再谨派小黄门去审问真定公主身边的丫环。 次日,就得知了裴翠岩养外室的事情。 他怒不可遏。 「没想到裴翠岩如此不堪,朕真想马上摘了他的乌纱帽!」他见到宋淮时,忍不住对他倾吐内心的不满,「皇姐不顾父皇反对一心嫁给他,没想到嫁给了一个负心郎,他怎么对得起皇姐?」 其实裴翠岩把这外室藏得极为隐秘,前世,她是在真定公主殉情之后被丫环杏花揭露出来的。杏花对裴翠岩十分忠心,起先帮着裴翠岩隐瞒真定公主,可谁想到这二人先后去世,杏花难以承受,觉得都是外室的错。 没过多久,那外室就死了,浮尸于九曲河。 当时宋淮并不知是谁下的手,但后来就明白了。 宋淮安抚萧再谨:「公主既然没有向皇上说明,可见是并不想皇上公报私仇。」 萧再谨气愤的道:「难道还让他继续当知府吗?若非是他娶了皇姐,这位置原也轮不到他!」能当金陵知府的能人不少,他也是看在皇姐的面子才去跟宋淮商量的,结果看错了人。 「皇上此时将裴翠岩贬职,定会引起众人怀疑,少不得要揣测缘由,那么真定公主恐怕会受到伤害。」 萧再谨沉默了。 他也是调查了才得知裴翠岩养外室,别人都不知,他若突然对付裴翠岩,是会让众人疑惑的,到时候都知道裴翠岩背叛了真定公主,把真定公主留在燕京两年不归,去疼惜个外室,那皇姐岂不是成了一个笑话? 不能让皇姐丢这个脸。 萧再谨忍了又忍:「也罢,朕就不信没个合适的理由,他裴翠岩如此卑鄙,想必在别的地方也不干净!」 这件事在前世是一个转折点,只是当时他并不曾在意,宋淮心想,至刚易折,果真如此。 离开燕京两个多月,章玉姝颇为想念两位好友,马上就安排宴席,请两家的女眷过来做客。 说是女眷,其实就来了宣德侯夫人,穆夫人与骆莺。 见穆家那二人亲亲密密的挽在一起,宣德侯夫人不由羡慕:「我也想去认个干女儿了!」她大儿子已经成亲,一家都在晋州,小儿子十七岁,痴迷武学,根本就不想跟她这个母亲整日粘着。 穆夫人笑:「快些去认,也好跟阿莺做个伴。」 宣德侯夫人就叹气:「我经常请小姑娘来家中做客,但委实没见过像阿莺这样讨人喜欢的。」 穆夫人打趣:「那借你几日,带回家去。」 宣德侯夫人哈哈大笑:「好好好。」 屋檐下的鹦哥听见了,也跟着说话:「好好好。」 它这一开口,别的鸟儿也跟着叫起来,一时极为热闹。 章玉姝叫丫环捧来云锦:「走得急,没来得及与你们告别,这就当赔罪了。」 云锦是大魏最出名的锦缎之一,就算章玉姝不送,那两家也都是有的,但这些乃章玉姝亲手挑选,意义不同。 穆夫人展开来看:「你要晚走一日,我指不定真带阿莺与你同行,金陵不说云锦出众,风光也是一绝……不过你怎地只待了几日?要是我,怎么也得待半个月吧,金陵城可不小,城外也可走走。」 「一言难尽。」章玉姝不好把真定公主的事说出来。 第35章 宣德侯夫人观她脸色:「莫不是因为公主?她那么着急去金陵,却又那么快回来,不会是与驸马出什么事了吧?」 章玉姝与真定公主走得近,故而两位夫人对这对夫妻也有些了解。 穆夫人道:「公主与裴知府伉俪情深,能有什么事。」 若非儿子告知,章玉姝也是被裴翠岩给骗过去了,即便裴翠岩去了金陵没有回来,她也以为是裴翠岩觉得亏欠真定公主,想做出政绩,当个好官回报真定公主,可谁想竟是贪恋一个外室。 章玉姝含糊道:「夫妻之间的事难说,往后看吧。」 怎么听都有蹊跷,骆莺心想,莫非是裴翠岩负了真定公主?世间男子有好有坏,父亲对母亲忠贞不二,可祖父却是喜新厌旧的,故而女子想有个好姻缘,一是要眼光好,二便是运气好。但前者很难做到,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闺中姑娘足不出户,难以甄选,也难以拒绝,是以运气就格外的重要。 不过母亲不一样,母亲幼时失了记忆,无依无靠,在衣料铺当伙计,但比起大家闺秀,却有足够的自由,与父亲相遇相知,托付终身。 只可惜母亲后来日渐虚弱,不然与父亲定能白头偕老…… 耳边忽然听到穆夫人的声音:「阿莺,给你弟弟妹妹们也做身新衣裳。」 她回过神,看到穆夫人挑了三匹云锦摆在她面前。 骆莺曾想过给骆燕添置裙衫,但一直没有机会,她不好意思花穆夫人的银子,可穆夫人如此体贴,她十分感动:「多谢干娘。」 「没什么好谢的,是我把你抢了来,对不住他们。」穆夫人也有些理亏,但她越来越离不开骆莺。 她觉得骆莺跟她真的很有缘分,像一家人似的。 宣德侯夫人道:「你不如把骆二姑娘,骆公子也接过去。」 穆夫人摇头:「这怎么行?不说骆二姑娘,就这骆公子也是骆家唯一的少爷。」 一听就知道干娘想错了,其实祖母并没有把弟弟当回事,她觉得二婶生不出来是二婶的错,早就想过要给二叔纳妾,只是手头拮据暂且没纳罢了,但骆莺也没有点明,不管如何,干娘确实不能无缘无故把弟弟妹妹接来。 宣德侯夫人挑出一匹玫瑰紫牡丹花纹的云锦送给骆莺:「你平日穿的太素,换这样的试试,保准好看。」 知道骆莺不会要,穆夫人道:「阿雯送给你,你就拿着吧。」 骆莺道谢一声,双手接过。 宣德侯夫人闻到她身上的香味,奇怪道:「你是用了什么香,跟之前不同了。」她们三位夫人时常相聚,骆莺会在旁相陪,宣德侯夫人很熟悉她身上的味道。不过章玉姝去金陵后,她们有一阵不见,今日闻起来,好似更为的清香。 章玉姝也凑上来嗅了嗅:「跟兰花似的。」 穆夫人当然是最早发现的:「她早前吃的药味道重,吃了好几年,身上都带了药味,如今换了一种,药味就渐渐淡了。」 她当时还跟穆易提起这孩子的体香,说感觉熟悉,但又说不出为何熟悉。继续去想,胸口就闷闷的,仿佛是在阻挡着她一般。 宣德侯夫人啧啧称奇:「我要有这天生自带的味儿,那连熏香都省了。」说着看向章玉姝,「你从金陵带的云锦就这么多?」 章玉姝挑眉:「怎的,还不许我自己留着点?我不说给自己,还得给未来儿媳留几匹呢。」 两位夫人都笑起来。 穆夫人打趣:「你之前还说挑不着,其实是不是早就有中意的人选?」 章玉姝也确实暗中观察过:「是有几个,我瞧着很合适淮儿,像武淑安武大姑娘,崔家的崔玉芹崔二姑娘,还有陈家的……」但没有用,她喜欢,儿子未必喜欢,连抽空看一眼都不肯。 这段时间,骆莺跟着穆夫人认识了不少女眷,章玉姝提到的几位姑娘无一不是书香门第,簪缨世族的千金,祖父或父亲要么是六部的堂官,要么是封疆大吏,家世都极其显赫。 想起之前疑惑的事,骆莺不由好笑。 自打她出生就没出过几次门,见过的男子也是寥寥无几,可能因此,对宋淮的举动就有些大惊小怪。 其实宋淮收徒,干娘也没觉得奇怪,还说是好事,干娘与两位夫人感情十分深厚,宋淮对她多有照顾,定是看在干娘的面子了。 如此说来,这大都督还挺有人情味的呢。 穆家送来了云锦,骆老夫人拿在手里看了又看,忍不住赞叹道:「果然是金陵一绝,这一匹布的价钱得赶上绍安一年的俸禄。」 锦缎是真的漂亮,许氏也很喜欢,只想到是沾了骆莺的光,这喜欢也就淡了一些。 「不知穆夫人要把阿莺留到何时,算算时间,这都快四个月了。」 骆老夫人老神在在:「越离不开越好。」 许氏不解。 骆老夫人看她不明白,脸上闪过一丝嫌弃。这儿媳妇要啥啥没有,家世不行就算了,连儿子都生不出来,要不是还算老实,真想把她休了。 第36章 「这是穆夫人第一回 送衣料给孩子们。」她语气淡淡,「阿莺始终是我们家的姑娘,不是他们穆家的人。」 信国公府可以仗着权势将骆莺留在家里,可真要留久了,穆易夫妇能心安理得,外人会怎么说?难道不会影响信国公府的名声吗?所以,时间久了,穆易再如何清直,也得要给他们骆家一些好处。 许氏明白了,心头一喜。 她捧着云锦去给骆箐看:「你想要什么样式的新衣裳?」 骆箐皱起眉:「着急什么,又不是我干娘送的。」 「一样的,你祖母说了,阿莺是我们骆家的人,穆夫人将她留着,就是亏欠了我们骆家,你得这云锦也是应该。」许氏抚摸着锦缎上华丽的图案,「你穿上一定很漂亮,听话,何必浪费。」 窗外的阳光此时落在云锦上,将上面彩线织就的飞花照得闪闪发亮,骆箐终于点点头:「那就做件褙子吧。」 褙子婉约娴静,穿了更像大家闺秀,许氏也赞同,马上派人把云锦送去制衣铺。 骆燕跟骆棠当然也得了云锦。 梅娘第一次看到这样的衣料,笑眯眯道:「大姑娘必然很得穆夫人喜欢,二姑娘你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骆燕白她一眼:「说姐姐就说姐姐,扯我干什么?」她并不希望姐姐为了她去做出什么牺牲,姐姐只要自己过好就行。 跟大姑娘相比,这二姑娘就是一朵会刺人的玫瑰,梅娘以前还敢斥责她,现在因为信国公府的关系,也不想得罪骆燕,讪讪的道:「姑娘别恼恨奴婢,奴婢一直以来说的都是大实话,姑娘年纪小,听不进去,奴婢不怪姑娘,但姑娘往后想要有个乘龙快婿,是得要依靠大姑娘的。」 骆燕不理她,拿着云锦扭身进了里屋。 新的褙子很快就做好了,骆箐在家里穿了一回,感觉甚好,过得一阵子穿了去隔壁吴家做客。 还未到八月,桂花竟陆续开了,空气中都是甜香的味道。 吴家的家世比骆家要高一点,但两位小姑娘看到骆箐的新衣裳,仍是眼睛都看直了。 「穆夫人送的衣料。」骆箐笑吟吟的告诉她们。 吴琳羡慕:「穆夫人真大方啊,一送就送云锦,云锦这东西我听说一开始都是上供给宫里的。」 虽然那是骆莺的干娘,但在外面,她也得营造出她也很得穆夫人喜欢的样子,骆箐道:「上次我去信国公府,穆夫人还想让我留下来陪堂姐呢,可惜我舍不得祖母与娘亲,娘亲也舍不得我。」 吴琦道:「说起来,阿莺真的去了好久了,她怎么都不回来看看的?」 骆箐挑眉:「我们家哪里有信国公府富贵。」 吴琳就道:「也是,不是谁都像三姑娘你这么念亲情的。」 骆箐笑一笑,转头看园子里的花草:「今年的桂花开得真早。」 「是啊,许是天气比去年热。」吴琳喝了一口凉茶,「这几个月我们都没怎么出门……不过后日我们要去看马球。」她面上露出一丝得意,「我兄长要与唐公子在城西打马球。」 城西有块很宽敞的空地,围了栏杆,富贵公子们喜欢在里面玩蹴鞠或者打马球,寻常百姓是进不去的,顶多隔着围栏听听模糊的声音。 骆箐好奇:「唐公子是哪位公子啊?」 「皇上的表哥,唐赫。」吴琦抢在她姐姐前面回答,「兄长是在清和酒楼认识他的,我兄长酒量惊人,唐公子看了赞不绝口,就时常请兄长喝酒。」 吴家公子吴霆只是个秀才,骆箐是完全不感兴趣的,只是她没想到吴霆竟然会跟唐赫交了朋友。 唐赫可是唐思顺的独生子,唐思顺是皇上的舅父。 「你们真的能进去看马球?」她露出怀疑的神色。 吴琦道:「当然,你要去,我们也可以带你一起去!」 最近骆家运气不错,跟章府,信国公府都有往来,自家长辈见到骆老夫人都免不得要抬高几分,她们也得扳回一点面子。 骆箐自然不放过这样的机会,笑着道:「那我就沾下你们的光了。」 等她走后,吴琳怪责吴琦:「谁让你要带她去的?」她说出来只是为了炫耀一下,结果妹妹沉不住气。 吴琦道:「这有什么,不过看个马球。」 吴琳忍不住摇头。 不过想到骆箐年纪还小,就算容貌不俗,离谈婚论嫁还早着呢,她的年纪倒是可以定亲了,兄长带她们去,也是为了让她认识几位富贵公子。 吴琳叮嘱妹妹:「你到时盯着她一点,别让她乱跑。」 「好。」吴琦点点头。 唐赫去宫里时,发现萧再谨的心情不好。 「可是有难缠的官员?」他询问。 「不是。」萧再谨并不想把裴翠岩的事情告诉唐赫。 皇姐是丢脸了,他又何尝不是?他也是被裴翠岩蒙骗了,才会给裴翠岩升迁,当金陵知府,而且现在还不能冒然的贬官,这让萧再谨十分的生气。 第37章 「没什么,就是有点心烦。」 唐赫就笑了:「这好办,明日我办了一场马球赛,皇上要不要来看看?或者皇上也可以参与。」 宋淮已经不怎么束缚他,萧再谨比以前自由很多,他闻言来了兴致:「哦?在哪里比赛?」 「城西。」 萧再谨点点头:「朕可以去看看,比就不比了。」 「不比也好,打马球激烈,指不定会伤到皇上。皇上就坐着观看,兴许能看中几位身手好的公子,也可选来当侍卫。」 萧再谨拒绝:「宫里禁军够多了,还要什么侍卫?」 唐赫也不强求,笑一笑:「不选也罢,或许皇上会有别的惊喜。」 他允许那些打马球的公子带女眷来观看,因他本就贪色,兴许能找到合心意的女子,反正愿意来的女眷也并非端庄做派,各取所需。如今萧再谨也来观马球,可能就此开窍了也难说。 他是巴不得萧再谨也喜好女色,这样他们能说的话就更多了,也会更加亲近。 隔了一日,骆箐打扮好来吴家。 小小年纪,五官已经十分艳丽,吴霆都忍不住多看她几眼。 感觉到吴霆的目光,骆箐心里鄙夷,嘴上却是甜甜的道:「今日劳烦吴大哥了。」 吴霆笑道:「举手之劳。」他在念书上没天赋,能结识唐赫,家里长辈已经很是欣慰。 这也是二十年来,他第一次觉得自己有用。 城西的场地上公子们已经到位。 女眷坐在不远处观看。 唐赫眯着眼睛看了圈,发现这些姑娘的容貌都不是上等的,其中有一位还不错,但年龄实属小了些,这就好像是没成熟的果实,咬上一口是苦涩的,他也提不起什么兴趣。 等萧再谨简装低调的出现后,他就翻身上马,开始了马球赛。 有几位公子是唐赫的好友,提前得知皇上会来,都很卖力。 比赛打得很精彩。 可惜与她们无关,骆箐本以为还能跟唐公子说上几句话,可别说唐赫了,那些公子们也只顾着打马球,她就有点后悔过来。 天气又热,晒得她出汗不止。 倒是萧再谨看得十分投入,一场比完,他表示自己也要参与一下。 这位年轻的天子因为之前被宋淮管得紧,很少露面,几乎没有人认识他,就算有认识的,也被唐赫示意,没有上前行礼暴露他的身份。 萧再谨骑上马后,兴致勃勃。 为了博他欢心,唐赫暗地吩咐其他公子一定要配合他打马球。 年幼时,萧再谨曾跟从宋淮习武,后来中途放弃,留在他身上的就是三脚猫的功夫。等到先帝驾崩,他学习治国,整日待在宫中,锻炼的机会非常之少,足可见他打马球的水平。 果不其然,他随手一个挥杆,把球打飞出去。 坐在远处的骆箐一声尖叫,马球擦过她肩膀落于身后。 萧再谨的脸色变了。 他没想到自己会闯祸。 马球十分坚硬,要是把人家小姑娘打成重伤怎么办?宋淮知道了定会生气,他急得纵马奔向骆菁。 骆箐眼泪汪汪。 吴琳,吴琦在旁边安慰她,看她伤势。 「对不住。」一个清亮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骆箐抬起头,看到高头大马上坐着位少年,她一时就止住了哭泣。 因那少年实在生得太过俊秀了,尤其是一双眼睛,多情温柔,比姑娘家的还要漂亮,而且他浑身都透着贵气,像是从金玉堆里走出来的人。骆箐的心忽然怦怦跳得厉害,脸都红了起来。 吴琳,吴琦也看呆了。 唐赫追上来,拉住萧再谨的马:「一看这位姑娘就没事……放心,让我处理吧。」 「你到底如何?」萧再谨不依,仍然问骆箐。 骆箐的肩膀有些痛,但不严重:「我没事,多谢公子关心,请问公子贵姓?」 不等萧再谨回答,唐赫道:「没事就行了,医治花费了多少记在我账上,到时派人来唐家一趟。」 他就是唐赫吧,骆箐心想长得倒也不错,但跟旁边的这位少年比,实在是有云泥之别。 这少年到底是谁呢? 正想着,唐赫已经带着萧再谨走了。 看着那道越来越远的背影,骆箐忽然间灵光一闪,差点惊呼起来。 能让唐赫如此关心的,不是皇上还能是谁? 那少年是当今天子萧再谨。 出了此事,唐赫马上结束了比赛,送萧再谨回宫。 骆箐站在路口看着马车离去,她有点懊悔自己当时的反应。她应该说很疼,那么萧再谨就会心生怜惜,指不定还会带她去看大夫。她为何偏偏说没事?定是被他的容貌给迷昏了头脑。 她往前只知道萧再谨是个少年皇帝,能力不足,所以需要宋淮的辅佐,没有人提过他竟然生得如此出众。 第38章 这些年,他的风头都被宋淮遮盖住了,没有谁在乎。 骆箐突然很替这位年轻的天子不平。 吴琳吴琦此时也猜到了萧再谨的身份,有点羡慕骆箐被他打到,虽说得忍着疼,但到底是给皇上留下了印象。 现在皇上还没到选后的年龄,但也没有几年了。 不过她们都装作不知,忙着送骆箐去医馆。 确实是轻伤,就擦破了点皮,大夫开了涂抹的药膏之后,骆箐就归家了。 骆家的长辈只知道她去吴家做客,并不知她还去了西城,而骆箐也并不打算将此事告诉祖母与母亲。 她觉得,还不到时候。 萧再谨回宫后,先是把汗水打湿的衣袍换掉。 唐赫坐在外殿等候。 萧再谨出来时,十分懊悔:「朕不该贪玩的,明明也不怎么会打马球,却一时兴起不顾后果。」他看到那个小姑娘眼睛红红的,显然是被打伤了,「你去查一下是谁家的姑娘,务必多赔些银钱。」 唐赫大喜,以为萧再谨终于开窍,对那姑娘有意,便道:「臣马上去查……皇上可想再见见那位姑娘?」 萧再谨一愣。 唐赫挤一挤眼睛:「臣可以将那姑娘弄去酒楼,到时皇上出宫便可与那姑娘……」 萧再谨听明白了,喝道:「你浑说什么!」 唐赫吓了一跳,没想到他会生气,马上认错:「是微臣失言。」 可唐赫的话已经激怒了萧再谨。 他贵为天子,言行岂能与登徒子一般?见一面就要让手下把姑娘骗出来私会?那简直是在侮辱他。 「你下去吧,」萧再谨挑眉看着唐赫,「最近朕要修身养性,不再出宫。」 唐赫感觉到萧再谨的不悦,不敢再说什么,躬身告退。 萧再谨坐下开始看书。 过得半个时辰,有小黄门前来禀告,说是刑部查到了杀害周济达的凶手。 这桩案子花费数月,萧再谨也等待了许久,急忙叫小黄门召刑部负责此案的季珣入宫。 季珣惴惴不安来到宫里。 之前得宋淮提醒,他派了人去羽山调查,结果凶手查是查到了,只是没想到竟是这么个棘手的人物,他一时都不知如何处理。正好皇上召见,可以借此揣摩下皇上的心意。 萧再谨看到他就问:「到底是谁杀了周济达?」 季珣跪下行礼,偷偷抹了把汗:「回皇上,早前抓到的女刺客原是羽山长明派的弟子,因心术不正被驱逐出师门,但她的习惯不曾更改,接到任务会用特殊的笔墨写在竹签上,是以长明派掌门……」 萧再谨听得不耐烦:「这些等会再说,你先把幕后主凶告诉朕!」 「是。」季珣小心翼翼道,「女刺客写在竹签上的名字是金陵知府裴翠岩。」 裴翠岩? 萧再谨怔住,而后忽然用力一拍御案,厉声道:「岂有此理,竟又是他!他为何要杀周济达?」 季珣道:「臣还在调查。」 「你马上前往金陵彻查此事!」 「是,不过裴知府,臣该如何处置?」 「到金陵后立刻扣押,查清楚倘若真是他杀了周济达,就在金陵处斩。」萧再谨说完后又叮嘱,「在此之前切莫泄露消息,叫他逃脱。」 季珣傻眼,本来以为裴翠岩是驸马,萧再谨多少要顾着真定公主的面子,哪里想到他毫不手软。 「皇上圣明!」季珣拜服道,「臣马上前往金陵。」 走出皇宫后,他都在心里感慨,先帝在天有灵必然会很欣慰,大魏的这位年轻天子大公无私啊。 萧再谨却是怒不可遏。 裴翠岩背叛真定公主就罢了,竟然还派刺客杀了周济达,他真是瞎了眼睛才让裴翠岩去当知府。 萧再谨越想越生气,真想把宋淮请来,好好倾吐一番。可又觉得羞愧,当初宋淮可没有提名裴翠岩,是他自己要升任的,如今裴翠岩成了凶手只能说明他不会识人。 萧再谨只好自己闷在肚子里。 金陵的天乌沉沉的,正是要下雷雨的前夕。 裴翠岩坐在书案前,心神不宁。 那日真定公主当着他的面拂袖而去,他本是想追到燕京的,然而身为知府却不能随意离开。 再者,真定公主在气头上,就算他追去了又能如何?已经被她发现了,还不如让她冷静一下。毕竟他们的儿子都这般大了,真定公主还能撇下他们父子不成?裴翠岩思来想去,写了一封信送去燕京。 这封信用了他所有的本事。 极尽温柔,极尽诚意,悔意。 不过那位姑娘他并没有丢弃,只是换了一处更为隐蔽的地方。 再过几日,真定公主就该收到信了吧? 他这么想的时候,门突然被踹开了,两名衙役冲进来,一左一右将他拿下,随即季珣出现在他面前。 第39章 「季大人?」裴翠岩一脸惊愕,「你这是作甚?」 「周迎春你认识的吧?」季珣语气淡淡。 裴翠岩道:「谁是周迎春?」他忍不住挣扎,「我是此地的知府,季大人要办事,怎么也得事先问过我吧?」 季珣道:「我是奉旨办差,还请裴知府见谅。」 难道是萧再谨命令他的?裴翠岩心头一凉,暗道真定公主把他养外室的事情告诉萧再谨了?可他想了想又否决了,真定公主不会那么无情,她就算生气,也是一时的。 他揣测之时,季珣的下一句话将他打入了冷窖。 「周迎春是长明派弟子,你派她杀了周济达,你可认罪?」 裴翠岩惊得说不出话。 那周迎春被抓他是知道的,但因为了解这个人所以并不怕她会招供,当然起先也有些惊慌,可后来一直没有动静,他就放心了,谁想到隔了两个多月,周迎春竟然开口。 他勉强应付道:「我不认识什么周迎春。」 季珣也知他不会承认,一摆手:「押下去。」 衙役押着裴翠岩往外走。 大风起,天上雷声滚滚,一道道闪电劈下来。 有雨点落在脸上,裴翠岩忽然有种很不好的预感,可能他的好日子要到头了。 要是当初不贪心…… 要是当初没有遇到那姑娘,他就不会动情,也不会想要给她世上最昂贵的珠宝,最漂亮的裙衫。 他也就不会跟周济达联手,从织造局里挪金银。 裴翠岩一声长叹。 燕京也下雨了。 绵绵的雨丝,只能将屋檐打湿。 很快太阳就出来了。 真定公主坐在院子里看信。 这封信她已经看了五遍,每一遍都有不同的滋味。起初她确实是很生气,恨不得把信撕了,但看第二遍的时候她就有些释然了。她是很喜欢裴翠岩,喜欢到愿意为了他付出所有,然而裴翠岩对她却非真心,这封信不同于他之前写得任何一封。 可以想见,这是他无奈之下倾尽心力哄她的招数。 可她此时已经心无波澜。 一个人的心死了,无力回天。 真定公主把信折好,拿回书房,叫丫环烧了。 她看着信一点点化为灰烬。 养外室这件事是章玉姝亲眼目睹的,是以她也很关心真定公主的情况,这日去探望过之后,倒是放心了,回来与宋淮道:「公主看起来已经想通,我也能睡个好觉。」 被欺骗诚然是难受的,但直面真相何尝不是更痛苦的选择?她因为宋淮所托,将真定公主带去了金陵,她一直过意不去。 宋淮道:「她以后只会更加庆幸。」 章玉姝明白他的意思,感慨道:「女子嫁人真的得擦亮眼睛。」 翁鹤在门外道:「都督,骆公子来了。」 章玉姝是回燕京后才发现宋淮收了骆棠做徒弟,她摇摇头道:「你平日已经十分忙碌,还给自己找事情做。」 「也不是经常教他的。」 章玉姝仍是不满:「这么想教人武功,还不快些成家生个儿子,到时你就算天天教,我也不会说你。」 前世母亲也会催他,可他实在是事务繁忙,顾不过来,后来等闲时想成亲,再去挑选,却发现心里已经有骆莺,再后来不得已起兵……宋淮道:「母亲莫着急,孩儿也在考虑了。」 难得他松口,章玉姝抓紧机会:「你自己说的,不准反悔!」 「好。」 「那我过段时间请几位姑娘来家中。」 「这倒不必,我自有打算。」 他不是待在都督府就是在宫里,能见到什么姑娘?章玉姝不满,正待要说,却忽然瞥见他脸上的笑容。 她忽然想起了离世的丈夫,他那日打定主意要娶她时,脸上就有这样想压抑着,但又压不住的隐隐春色。 难道说,儿子早就有意中人了? 章玉姝又惊又喜。 这姑娘会是谁呢? 季珣在金陵查了七日,水落石出。 裴翠岩跟周济达一共从织造局挪用了一千多两白银,五百两黄金,后来二人起了争执,周济达就用裴翠岩养外室的事情威胁他,要裴翠岩掩护他挪用更多的钱财,逼得裴翠岩雇周迎春杀了周济达,并且将账本毁去。 事情查清楚后,季珣犯难了。 按照规矩,他应该要把裴翠岩押回燕京,可皇上却吩咐他在金陵就把裴翠岩斩首。 季珣头疼万分。 一位下属劝他:「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大人千万莫要得罪皇上。」 是以季珣就在金陵果断的处置了裴翠岩。 消息传到燕京,震惊了一众官员,他们完全没想到萧再谨会如此不念旧情,说杀就杀。 以裴翠岩的罪,判个流放也不是不可以。 第40章 唯有宋淮毫不意外。 前世他看走了眼,其实这孩子骨子里一直藏着狠毒,这狠毒就跟林中的松蕈似的,有足够的雨水,足够的温度就会飞快的长出来。 很令人忌惮。 不过身为君王,光有仁慈本也不行,只要萧再谨在大方向上没有走错,也并非坏事。 宋淮与章玉姝道:「母亲有空再去看看公主吧。」 章玉姝叹一口气:「世事难料!」 真定公主也不曾想过,那一日竟是他们的最后一面。 但她没有放声大哭,只是脑袋里空白一片,好像在做梦一般。 这个人真就这样没了? 她突然晕了过去。 得知真定公主病倒,萧再谨马上派太医前去医治:「只要是宫里有的,都不要吝啬。」 这件事,他是冲动了,但裴翠岩太过可恶,不杀难以泄心头之恨!萧再谨并不后悔,他只后悔自己有眼无珠,无论是裴翠岩还是周济达,他都没有认清他们的本质。以后,他绝不会再犯这样的错误! 裴昕在家中擦着眼泪等母亲醒来。 在他印象里,父亲母亲感情极好,可母亲去了一趟金陵后,一切都变了,他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 太医将真定公主救醒,语重心长的道:「皇上是为公主着想,还请公主保重。」 云灰蒙蒙的,真定公主透过窗户往外看着,回想起父皇的话,「素闲,你不要后悔。」 她那时真应该听父皇的话,如果那时不执意嫁给裴翠岩,今日她就不用承受这样的后果。还有她的儿子,不至于小小年纪就丧父,将来……想到将来,她心头一动,把裴昕揽在怀里。 「我明白,请你回去告诉皇上,皇上的心意,我与昕儿感激不尽,一辈子牢记。」 太医点点头,起身告辞。 裴昕抽泣着道:「皇上为何要杀爹爹?」 「你爹爹做错事了,贪了织造局的银子,还雇刺客杀人。」真定公主一字一顿道,「你切莫学他,以后也莫要再提起他。往后,有什么不明白的可以向皇上请教,他让你多多入宫呢。」 父亲竟是这样的一个人吗?裴昕震惊不已。 真定公主将他搂得紧紧的。 萧再谨那么快就杀了裴翠岩,定是怕她前去求情。倘若她对此一语不发,萧再谨就会觉得亏欠她,以后肯定会对她们母子俩极为照顾,这就够了。 往事不可追,更何况是那样一个不堪的人。 ☆☆☆ 此事过后,季珣得到了提拔,任都察院左佥都御史,而穆扩同时间被调至燕京,胜任京卫龙虎卫的指挥佥事。 八月桂花飘香。 见儿子有一阵子不去宫里,唐思顺皱眉道:「赫儿,你这样下去怎么成?怕是要与皇上关系疏远了。」 唐赫心里也郁闷:「父亲,不是儿子不想去,是皇上对儿子爱答不理的,儿子也不想热脸去贴他冷屁股。」 「说的什么混账话!」唐思顺怒声训斥,「你也知道他是皇上?上回他杀裴翠岩的事情你忘了?不说什么热脸贴冷屁股,就是他要踩你的脸,你也得躺下来乖乖给他踩。」他伸手指着儿子,「你一向能与他说上话,要是不想将来落得跟裴翠岩一样的结果,你就给我去求他,不管用什么办法都不能坏了你们之间的感情。」 唐赫揉着额角:「还请父亲赐教,儿子实在不知如何了……其实只是因为一个小姑娘。」 他把那天打马球的事情告知唐思顺。 姜是老的辣,唐思顺思忖会问:「你没去查那姑娘是哪家的?」 唐赫不屑:「不知是哪个穷酸家里出来的,想攀高枝。」 唐思顺恨铁不成钢:「皇上让你查,你就得查!既然皇上为此与你生气,你就得想着如何弥补。」 唐赫被父亲骂了一顿,马上就派人去调查。 次日他告诉唐思顺,说是骆府的三姑娘骆箐。 唐思顺对骆府的事情有所耳闻:「是跟信国公府认干亲的骆府?」 「是。」 唐思顺就叮嘱儿子:「送一百两银子去,记得别提皇上。」 「这点儿子自然知道,当日也是急忙将皇上送回宫的。」唐赫见父亲颇为在意,「难道父亲觉得,这姑娘对我们有用?」 唐思顺老神在在:「多一颗棋子有什么不好?」 骆府这种人家,底子不行,就只能靠别府来提携。现在三个孩子,有一个成了穆易夫妇的干女儿,一个成了宋淮的徒弟,那么另外一个,也得有点用处,想来骆老夫人也会这么认为。 唐赫没有他父亲那么深谋远虑,但父亲的话还是会听的,便送去一百两银子。 骆绍安一年的俸禄也就三十两,一百两他得做三年多。 看着桌上的白银,骆老夫人疑惑道:「唐家为何无端端送一百两银子?还说是补偿箐儿?」 许氏也是一头雾水。 第41章 骆老夫人赶紧叫丫环把骆箐喊来。 「你怎么认识唐赫唐公子的?」骆老夫人让她看这白花花的银子,声音变得严厉些了些,「你娘一直纵容你随意出入,你可是瞒着我们做了什么?」 骆箐完全没想到此事会暴露。 当日唐赫只说,账记在他头上,去唐家索要即可,但她伤得不重,就没有去唐家,她以为暂时就这么过去了。 结果唐赫突然又送银子来。 骆箐支支吾吾:「孙女儿是,是有一次偷偷去城西看了马球赛。」 马球都是男子玩的东西,骆老夫人喝道:「谁带你去的?城西那处地方是能随便去的吗?」 骆箐看祖母发怒,担心自己受罚,就故意把萧再谨抬了出来:「是我央求吴家两位姑娘带我去的,因吴家公子也参与马球赛了。我没想到会被马球打中……那天唐公子带了一位公子过来,我起先也没看清是谁,后来我被他的马球所伤,他上前嘘寒问暖,我才发现……他好似是皇上。」 「皇上?」骆老夫人与许氏同时发出惊讶之声。 骆老夫人盯着骆箐:「你莫胡说,皇上怎么会去城西?再说,你也不可能认得皇上。」 「孙女儿虽然认不得,可唐公子总是认得的,他对那位公子极为关心,也很小心,根本不让孙女儿与他说话,且神色之间也颇为恭敬。孙女儿想,能让唐公子如此态度的,也只有皇上了吧?」 唐赫是萧再谨的表哥,除了萧再谨,年轻一辈中,确实没有谁还能让唐赫这样上心的。 骆老夫人的脸色瞬时柔和了:「你这傻孩子,怎么出了这样大的事也不跟我们讲?你的伤当真无碍?」 「无碍,只破了些皮。」骆箐低垂着头,「孙女儿不懂规矩,还请祖母责罚。」 「罢了,以后莫犯便是。」骆老夫人叫她坐过来,「我也不是不让你出门,只是凡事该与我们商量才好,你年纪小,许多事情不明白,万一被人骗了,姑娘家的名声就坏了。」 骆箐心里不服气。 倘若这事与她们说,祖母多半不同意,要不是遇到皇上,此番肯定要被罚,但她脸上没表现出来,乖巧的点了点头。 从侧面看去,睫毛长长的,鼻子又挺,果然是一幅好容貌,骆老夫人心想唐公子能送来一百两,不管是何目的,总是把这孙女儿记住了,皇上那边,或许也能记着她。 「得给你添个丫环了。」骆老夫人抚一抚她发顶,「以后更得谨慎行事。」 「是,祖母。」骆箐嘴角微翘。 看吧,只要是对家里有益的,就算做错,也只会得到奖励。 等骆箐走后,骆老夫人与许氏道:「一百两银子退回去,就说没有伤到什么。」 许氏一愣:「这会不会得罪唐家?」 骆老夫人其实是想试探唐家的意思:「唐家原本可不需要管你一个小姑娘的死活,退回去吧。」 许氏只好照办。 小厮把银子送回唐家。 唐家的管事早得了唐思顺的吩咐,马上添到了两百两,重新送去骆家。 骆老夫人沉吟不语。 许氏小心翼翼道:「这不能再退了吧?」骆莺,骆棠各自都有可依靠的人,唯独她女儿没有,如今唐家主动伸手,没理由不抓住。怎么说,那也是皇亲国戚啊。 唐思顺的意思很是明显,假如再拒绝,恐怕真就要得罪唐家,骆老夫人没那么大的胆子,就收下了这两百两。 她心想,反正对骆家也无坏处。 唐家可利用的地方多着呢,而他们骆家,除了三个孩子还有什么?假如唐家能帮骆箐嫁入高门,那求之不得。 快要中秋了。 穆夫人久占着骆莺,自己也觉得不妥,便让骆莺提早两日回去骆家,在骆家过节。 骆莺当然听从。 一进家门,迎面走来骆燕与骆棠。 骆棠急吼吼的亮出腰间的匕首:「姐姐快看,师父送我的。」 阳光下,那匕首亮的惊人,必然可以切金断玉。 一定十分昂贵,骆莺拧起眉:「阿棠,你怎么能收下呢?宋都督肯教你习武,已经是很大的恩情。」 骆棠道:「我一开始也不收,可师父硬塞在我手里,说师父送给弟子天经地义。」他挠挠头,笑嘻嘻,「我也很喜欢这匕首,刚才二姐说了,大不了回礼给师父。」 回礼有那么容易吗?他们能送宋淮什么?宋淮又能缺什么? 不过弟弟白白得了宋淮指教,虽是宋淮主动,她真就这样心安理得不成? 骆莺觉得不好。 骆燕出主意:「我都想好了,就送拜师礼!阿棠跟宋都督学了数月了,阿棠不说叫了上百次师父,几十次总有的。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们应该把拜师礼给补上。」 宋淮的名字令人生畏,但他权倾朝野,骆燕认为大树底下好乘凉,难得他肯收弟弟为徒,何不抓住机会? 第42章 反正宋淮又不是什么佞臣。 骆燕道:「我问过梅娘了,拜师礼一般都送芹菜,莲子,红豆,红枣,桂圆,肉条,我们也买得起。」 妹妹的话叫骆莺眼睛一亮。 此举确实可行。 也是她之前胡思乱想,诸多顾忌,忽略了人情世故。弟弟实实在在是得了宋淮庇护,她不能装作不知。 「好。」骆莺笑了,「多亏你,我都不知买什么呢。」又替她捋一捋头发,「你又长高了。」 都比她高了。 骆燕讽刺的一笑:「姐姐去了穆府后,家里伙食比之前丰盛的多,自然长得快。」说着眼眸转了转,「姐姐怎地不胖?话说姐姐身子可好些了?穆夫人应该帮你请名医看过了吧?」 其实还是有好转的,至少不用再吃八珍丸,但骆莺仍然觉得没什么大用。 「就算有名医也没那么快会胖。」骆莺安慰妹妹,「你别担心,干爹跟干娘都很关心我。」 「那姐姐也一样,不用担心我们,阿棠有我看着,还有师父了,什么都不用操心,姐姐把自己照顾好就行。」 骆莺点点头。 在正房门口遇到骆箐,骆箐带了两个丫环。 看姐姐不认识面生的那个,骆燕道:「祖母前不久给她新添了一个丫环。」 不知发生什么事了,骆箐的待遇又好了一些,不过她是骆老夫人的嫡亲孙女,骆老夫人从来都是偏心的。 骆莺道:「丫环多也不是好事,还是要亲力亲为,父亲在世时就说,丫环小厮是来毁人的,可惜大户人家都是以奴仆多为荣,有些小姐公子被惯得什么都不会,待有一日遭逢突变,都难以存活。」 父亲很明事理,也很有眼界,可惜英年早逝。 骆棠听了忙道:「我现在会点武功了,以后就算有事也能保护大姐跟二姐。」 骆燕笑起来,一弹他脑门:「就你这三脚猫功夫,谈什么保护?」告诉骆莺,「他只会几招拳法,连长剑都提不起来。」 骆棠涨红了脸:「我很快,很快就能拿得动的。」 「不要急于求成,慢慢来。」骆莺不会像骆燕那样打趣弟弟,「你也不是只学武,书还是要好好念的,将来做个好官,也不必一定要当将军。好官比将军更难当。」 「为何?」骆棠奇怪,「将军会战死沙场。」 在他这个年纪,只会觉得战死是最壮烈,最英勇的。 骆莺摸摸他的脑袋:「为百姓做事更难。」打仗凭得是一腔孤勇,可做文官何尝不是? 当今天下多少豪强恶霸,多少人又是板上鱼肉?她忍不住叹口气,这种情况下,她们女子更为艰难,不然,她当初又何必想着嫁给章允宁? 见姐姐脸上有忧色,骆棠握住小拳头:「我将来一定会当个清官。」 骆燕笑:「又不当将军了?」 「也当,当个像师父一样的大都督。」 这野心勃勃的想法把姐妹俩都逗笑了。 不过宋淮虽然专断强横的名声在外,但这些年还是做了不少实事的,比如斩杀了在云州称霸奴役百姓的永城侯,当时众人都拍手称快,还有免除六大州徭役等。至于章国公,靖王谋逆一事,谁又知道真假?某些别有用心之人暗地里诋毁,兴许只是因为宋淮摄政之故。 不知不觉,骆莺竟是把宋淮往好里去想了。 骆老夫人见到骆莺,亲热的叫她坐在身边:「在国公府住久了,不习惯家里了吧?我怕你饭都吃不惯。」 骆莺忙道:「哪里,住再久,这里也是我长大的家,倒是孙女儿许久不回,请祖母责罚。」 骆老夫人很满意她的回答,笑着道:「我怎么会责罚你,穆夫人越喜欢你我越高兴,你可是我们家的姑娘,传出去也是说我们家教导有方,将来对阿燕,阿箐都有好处,你这个姐姐是表率。」 许氏也道:「可不是吗?你跟穆夫人出去见各位夫人们,也多提提两个妹妹。」 骆燕在下方翻白眼,恨不得将她们骂一顿。 骆老夫人拉着她嘘寒问暖后道:「阿棠年纪不小了,我打算送他去书院念书,阿燕再如何哪里及得上先生?他习武有宋都督教,念书也得有个像样的地方。」 骆莺道谢,又询问:「送去哪处书院?」 「我也不知哪处好,我们家就阿棠一个,之前也没送谁去过。早前你爹待过的书院已经拆了,我看你不如问问穆夫人。」 骆莺一怔,随即就沉默了。 刚才许氏被老夫人说得浑身难受,但凡她生个儿子,骆家也不至于就一个骆棠。她把气发在骆莺身上:「你总不能就顾着自己,把骆棠扔在这儿,问一下穆夫人有什么难的?骆棠有好先生教,将来享福的也是你,母亲是为了你跟阿燕着想,你还犹豫什么?」 骆莺道:「我已经给干娘添了很多麻烦……」 「是你干娘自己要麻烦的,不然为何接你过去住?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穆家的姑娘呢。」 第43章 骆燕听不得许氏欺负人,怒道:「阿棠还小,急什么,我能教他!再说,这是我们大房的事,要你来插嘴?」 许氏被一个小辈说,生气的道:「母亲,你看看。」 骆老夫人不想偏帮哪个:「好了,我只是提一个建议,阿莺,你自己想想吧。」 从正房出来,骆燕气鼓鼓的道:「姐姐别听祖母的,不要跟穆夫人提,她是想害你。」 害她倒不至于,只是想从穆家谋些好处。 之前在认干亲礼时,骆绍安急着赶来,很显然祖母是想穆易可以提拔骆绍安,只是这种事没那么容易,祖母就开始从小事着手,希望可以多多的利用穆家。 她当然不会去跟穆夫人说,不过弟弟确实也该有先生教。 弟弟以后有出息,就不用靠别人。 靠自己原本才是对的,也是最根本的。 这些日,她正好也积存了一些银子,穆夫人总让她花,她从来没花过,或许够用。 至于书院,燕京好书院不少,但不是随便就可以去的,她得打听好束脩,里面的先生是否尽职等等。 骆莺暗暗思忖。 次日是休沐日,她叫苏叶跟雪芝去街上买了拜师要送的东西,又去西平侯府打探宋淮在不在,随后就带着骆棠去侯府拜访。 章玉姝也在,叫丫环接他们到花厅。 等待的时候,章玉姝与宋淮道:「如今教也教了,也不能半途而废,阿莺是瑞蓉的干女儿,你莫把此事当儿戏。」 宋淮道:「我是正经收的徒弟,是母亲不满。」 章玉姝是不满,觉得他自己找麻烦,可对方偏偏与穆夫人有关,也不能极力反对,现在骆莺都带弟弟上门了,她当然要笑脸相迎:「但愿你这弟子没收错,另外,你最好快点教上你自己的儿子。」 宋淮打趣:「女儿就不能教吗?」 章玉姝皱眉:「女儿得娇养,舞枪弄棒怎么成?你不心疼我还心疼呢,就算是儿子,习武也只为强身,不许去打仗!你爹已经不在了,我们家男儿以后都无需去沙场。」 「各人志向不一,母亲还是不要干涉为好。」宋淮淡淡道,「当年父亲强迫我一事,我从来不曾怨恨父亲。」 也许起初是有一点,但对边疆越了解,越知道驻守将士们的不易,回想起那段岁月,他只会觉得荣光。 他也因此成长了,后来才能得先帝所托,辅佐萧再谨。 章玉姝抿嘴,半晌道:「罢了,你父亲在天之灵,看到你做的事,他也会欣慰。」 是啊,可惜父亲已经不在了。 宋淮忽然很想念他。 骆莺三姐妹此时到了门口。 「见过宋夫人,宋都督。」骆莺领着弟弟妹妹行礼,「今日小女子叨扰了,还望见谅。」 章玉姝笑着招手:「说这些客套话干什么?要说叨扰,我经常叨扰你干娘才是真的……听说你是要在骆家过节?」 「是。」 「也对,以后节日就回去住住,平日还是待在穆家吧。你干娘实在太喜欢你了,我觉得也没人比她更关心你。」 章玉姝这是在提醒她,穆夫人比骆老夫人更真心,骆莺点点头:「我晓得。」 骆燕把弟弟往前一推:「还不把东西送给都督。」朝宋淮一笑,「应该早些送给都督的,还望都督别介意。」 骆棠往地上一跪:「请师父收下。」 宋淮看了看他手里的竹篮,明白了,这是正式的拜师。 他接过来:「起来吧,地上没铺垫子,小心弄疼了。」 两位姐姐说过,拜师还要磕头,骆棠没起,头低下就开始磕头。 宋淮急忙将他拉起:「已经叫师父了,无需如此。」再看他额头,发现都已经红了,他拿袖子擦一擦,「行了,就这样吧。」 男子擦拭的动作很仔细,骆莺忍不住呆了呆。 她没想到宋淮待骆棠这般体贴。 见弟弟傻乎乎的,骆燕走上前,朝宋淮鞠一躬:「这些日难为都督教阿棠了,他又笨又傻,想必都督教的极为吃力。为此我跟姐姐对都督感激不尽,往后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章玉姝听了扑哧一笑。 骆莺沉稳安静,她这妹妹倒是挺活泼,再细看这小姑娘,只见她小小年纪竟是生得十分妍丽了。桃花眼,粉白腮,高挺鼻花瓣嘴,若说骆莺是清新的荷花,这姑娘却是像芍药。 骆府这样的人家,能长出一双如此出众的姐妹花来,也是难得。 骆棠见二姐埋汰自己,很不服气,拉着骆燕的衣角道:「我才不笨,我会一套拳法了,走,我打给你看,我还能提宝剑了……」 骆燕怀疑:「是吗?」 「师父,我能带姐姐去练武场看看吗?」骆棠请示。 宋淮道:「当然可以。」他看向骆莺,「你也一起去吧。」 对弟弟练武的地方她也是好奇的,骆莺应一声。 第44章 四人朝外而去。 练武场很宽阔,四周有半人高的石墙围着,中间铺着平整的大块青石,但长年累月,有些青石已经开裂了,而贴着石墙内的,是一排排的兵器,刀剑长枪,鞭子,巨锤,什么都有。 骆燕看得目不暇接:「居然有这么多种兵器。」好多她都不认识。 这下轮到骆棠洋洋得意了,给她介绍:「这叫青铜钺,这叫八棱锏,这叫牛角叉……」 骆莺也走过去听。 见两位姐姐都围了过来,骆棠越说越起劲,反手想拔八棱锏耍给她们看看,谁料力气不够,竟没有一次拔出。生怕骆燕嘲笑,他憋红了脸,猛地使劲,结果力道控制不好,八棱锏擦着骆莺的手指飞了出去。 那锏身极其锋利,瞬间就把她指尖割出了血。 骆莺忙把手背在身后。 骆燕瞧见了,一声惊呼:「姐姐,你受伤没有?」 「没有。」骆莺怕他们担心,脱口否认。 手腕却突然被握住,随即有柔软的触感,她转身一看,发现宋淮将一方深青色的罗帕覆在她指尖:「你先按着,我这里有金疮药。」 她从来没有离他那么近过。 骆莺有点慌张,一时不知该怎么做。 血从罗帕渗透出来,宋淮手指忽然收紧,将她受伤的地方包住:「先这样止血。」 「嗯。」她听明白了,但脸也不受控制的红了,「多谢都督,我自己来。」 他松开。 骆燕跟骆棠急得围到骆莺身边问她的伤势。 其实并不重,只是割破点皮,宋淮把金疮药取出,正待递过去时却发现他掌心沾了一点血迹。 那瞬间,他想起前世骆莺给他包扎伤口,她的手上也沾了他的血。 数次绽开,难以愈合的伤叫她十分害怕,但她却装得很是冷静,还安慰他,说他一定能东山再起。 后来确实如此,只是骆莺并没有看到。 有一种澎湃的情绪在他心里流淌,像要冲破堤岸的洪水……前世他不止一次用力的遏制过,但现在,她就在他身边,触手可及。 血很快止住。 宋淮拿掉罗帕,将金疮药敷在她指尖。 他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动作熟练又轻柔,骆莺的脸越来越红,忽然吩咐骆燕:「阿燕,你替我包扎,别劳烦宋都督。」 骆燕没接触过金疮药,刚才又很着急,此时醒悟过来,急忙接手。 宋淮没有勉强,就是瞥到骆莺通红的脸颊,嘴角略微翘了下。 骆燕包扎的时候,记起了弟弟,忍不住数落:「也不小心点,看看你做的好事,幸好姐姐伤得不重,不然我非得打你不可!」 也不能全怪骆棠,他是想得到夸奖,骆莺道:「阿棠并非故意,是我自己没注意,你别骂他。」 「骂他是为他好,将来学会武功,不要得意忘形。」骆燕狠狠瞪了骆棠一眼,「这次是误伤姐姐,以后可不知是谁,总之你记住今日之事,往后一定要仔细谨慎。」 骆棠颔首低眉:「我晓得了。」 骆莺原本觉得不该责备弟弟,但妹妹说的这番话很有道理,也算敲打下弟弟,就没有再偏袒。 说起来,三姐弟虽然很早就失去双亲,但三个孩子的秉性都不错,宋淮暗想,这其中骆莺有很大的功劳,长姐如母,她为这两个弟弟妹妹付出良多。 处理好伤口,骆莺向宋淮道谢:「……没想到又给宋都督添麻烦了。」 前世她与他也多是说些客套的话,宋淮早就习惯:「受伤的是你,我有什么麻烦?金疮药你留着吧,阿棠随我习武,或多或少都会有擦伤碰伤,他可能会不愿与我讲。」孩子要面子,他不追问,但骆莺作为姐姐却可以。 骆莺点点头:「好。」她手里还拿着罗帕,犹豫片刻,「我洗干净再还给都督。」洗是应该的,但这是男子的东西,又好像不合适。 宋淮善解人意:「不必,交给丫环洗便是。」 骆莺松口气,把罗帕还给他。 他拿在手里问:「最近可遇到棘手的事?」 是有一桩,有关弟弟念书,可这怎么能跟宋淮说?骆莺摇摇头:「没有,我在穆家过得很好。」 应该还会跟他客气,宋淮道:「你不用怕麻烦我。」 骆莺怔了怔,而后飞快的看了宋淮一眼。 男子的瞳色很深,像化不开的墨,也像深不可测的井,想起刚才他细心替她敷药,心忍不住快跳起来。 她强迫自己冷静:「我没有要麻烦宋都督的事了。」 小姑娘的睫毛一颤一颤的,不知在想什么,宋淮暗道,到底自己做的这一切,会让骆莺对他产生什么样的看法呢? 总不是坏的吧? 他笑一笑:「你受伤了,回去歇着吧。」 骆莺点点头,拉着弟弟妹妹向他告辞。 路上,骆燕奇怪的道:「以前总听说宋都督又杀了谁谁谁,凶神恶煞一般,没想到他这般好说话。阿棠跪他一跪,他居然都不舍得,不知道的还以为阿棠是他亲侄儿呢。」不止如此,他对姐姐也很关心,亲手给她上药。 第45章 骆莺沉默不语。 尽管她一而再,再而三的说服自己,宋淮对她没什么想法,可刚才他的举动实在难以解释。 她那时仿佛也是被定住了一般,竟任由他摆弄她的手指。 骆莺感觉脸颊开始发烫,急忙甩开这个念头,叮嘱骆棠:「你一定要好好习武,不要让宋都督失望,将来也要好好的孝敬宋都督。」 骆棠用力点点头。 中秋节前日。 信国公府送来一大车的东西。 两个小厮一样样搬下来。 骆绍安提早回来过节,十分惊讶,站在车边上看得目不转睛。 许氏小声跟他道:「上回送过云锦,我给菁儿做了裙衫,没想到这次送这么多,够我们用上半年的了。」有衣料有月饼,还有茶叶,果脯等等,「可惜你升迁的事儿一直没着落。」 骆绍安叹口气:「也只能等着。」 许氏有点生气:「其实只要阿莺多跟信国公夸夸你,凭他兵部尚书的地位,提拔你还不容易吗?做个礼部主事都比荷田县的知县要好!」那荷田县太贫瘠了,田长不好,地方又偏僻,商人都不愿意去,哪里有什么前途可言。 骆绍安忙道:「千万别说阿莺的坏话,今日得的这些东西还不是沾了阿莺的福?我那日就看出来了,信国公夫妇很关心阿莺,你切莫得罪她。」 许氏撇嘴:「阿莺再如何也是我们的侄女,又不是穆家的姑娘!离开穆家,我们还不能说她几句了?」 骆绍安实在畏惧信国公。 信国公随便一句话,就能把他拉下马。 「你还是安分点吧。」 许氏本是心疼丈夫,结果却被丈夫教训,气得哭起来:「你们一个个都只会欺负我!」她转身跑了。 骆绍安追也不好,不追也不好,正当犹豫之时,被骆老夫人请过去。 「信国公府送节礼,我们也得有来有回,正好你在家,明日你亲自过去一趟。」骆老夫人的意思,可以借机跟信国公亲近亲近。 骆绍安为难:「可我们送什么好呢?」 「他们不是不知道我们家的境况,也不用装面子,就买些月饼好了。」 骆绍安应一声。 骆老夫人又说起他跟许氏的事情:「你不要惯着她,难得回来,言语有些不合她也应该顺着你,这种日子竟还闹脾气。她嫁给你本是她的福气,换做别的丈夫,这些年生不出儿子早就休掉她了,也只有你没骂过她一句。你性子好,她就蹬鼻子上脸了,在我面前她可不敢。」 「她也是为我考虑,母亲莫怪她。」 「是吗?」骆老夫人冷笑一声,「她能考虑到什么?」 「升迁一事,怕我在荷田县过苦日子。」骆绍安叹口气,「我让她别为此得罪阿莺,话说得重了些,她才会生气。」 荷田县确实不是什么好地方,骆老夫人打量儿子瘦削的脸,心忽然揪了一下。 当初燕京辖下好几个县,只有荷田县是最为贫瘠的,但偏偏儿子被指派去当县令,说来说去都是她这做娘的没本事,没办法替他在官场疏通,以至于让这儿子去穷乡僻壤吃苦。 越想越不是滋味,骆老夫人再看穆家送的东西就有些不顺眼。 确实,吃的用的有什么打紧?只有儿子的官职才是最为重要的,他升迁了,当大官,以后他们家也会什么都不缺。 然而穆易偏偏不肯提拔,用这些就想打发他们。 骆老夫人的脸色微微一沉。 次日,骆绍安提着月饼去穆家。 他专门挑了晚上,因怕穆易不在,然而即便如此,也没见着穆易的人,只有穆夫人接待他,随意说了几句。 骆绍安就觉得自己前途无望了,回到家中唉声叹气。 中秋节,好些姑娘都去城外放河灯,但骆莺没有出门,骆燕也就陪着姐姐,带着弟弟一起待在家中。 骆莺道:「你为了我都不交朋友了,那怎么行?这种日子该出去玩玩。」 骆燕吃着月饼,含糊道:「有什么好玩的,无非就是这些东西,玩一回就腻了,还不如跟姐姐说话有趣。」跟别的姑娘说话得注意这些注意那些,没意思极了,何况,多是攀比,不是比裙衫漂亮就是比家境富贵,再长大些,就是比夫婿,她是懒得花心思在这上面动用嘴巴。 骆莺好笑:「一回就腻了,那跟我说话都无数回了还不腻吗?」 「一辈子都不腻。」骆燕依偎在姐姐身边,「姐姐你也不许嫌我。」她很清楚,世上只有骆莺对她最好。 撒娇的模样好像只小猫,骆莺揉揉她的脸:「你呀,还一辈子,等以后嫁人了就不会粘着我了。」 「要嫁也是姐姐先嫁。」骆燕嘻嘻笑,「有穆夫人在,姐姐将来肯定会嫁个良人,姐姐可不能为了姐夫就不要我,不然我会跟着你住去姐夫家!」 骆棠听了马上也道:「我也去,我也去。」 都是些什么胡话,骆莺哭笑不得。 第46章 中秋节是团聚的节日,宫里也办了宴席。 因真定公主母子要守丧,只有唐思顺父子前去做客。 萧再谨之前生唐赫的气,一直没见他,但这次却不得不见了,他的亲戚很少,他也渴望亲情,然而他的皇兄皇弟们早就被先帝调遣去了各个州。 他身边只剩下这几个亲人。 唐赫这回态度很是端正,一来就同萧再谨说起骆箐的事:「臣送去了两百两银子,臣这些日反复自省,惭愧不已,请皇上责罚。」 见他如此诚恳,萧再谨就缓和了语气:「知错就改,朕当然不会怪你……那位姑娘的伤如何了?」他仍然记得小姑娘含着眼泪的眼睛。 「这位姑娘是骆府的三姑娘,伤已经痊愈。」 「骆府?」萧再谨全无印象。 唐赫知道他肯定不认识什么骆绍安,小小一个知县又没有做过惊天大事,如何能引起注意,便解释道:「臣听说骆府的大姑娘被信国公夫妇认作干女儿。」 「还有此事?」萧再谨十分惊讶,但很快又替之高兴,「我记得信国公的亲生女儿去世时,父皇很是懊悔,说要是没有调任信国公去临安,兴许就不会发生此事,可惜难以挽回,即便派太医去诊治也是晚了。难得他们有喜欢的小姑娘,也是好事。」顿一顿询问,「那位受伤的姑娘叫什么名字?」 「骆箐,马字骆,箐是竹之意。」 萧再谨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唐思顺看在眼里,嘴角露出一丝笑容。 虽说萧再谨没有碰那些宫女,但他总要选后纳妃的,按儿子的描述,那骆箐生得模样不错,只要他将来稍许提拔下骆绍安,骆箐入宫做个妃嫔不难。到时生下龙子,有他唐家相助,必定位分不低,将来也难说不能…… 他眯了眯眼睛。 唐赫此时与萧再谨说准备了灯火表演,问他是否想看。 这些玩乐的事情,唐思顺父子是最为精通的,萧再谨之前一直很刻苦的处理政事,也想放松下就答应了。 宫里瞬时热闹起来。 看着一盏盏灯笼飞上了天,萧再谨忽然道:「早知道这样好看,我应该请宋都督过来。」 这时候还惦记着宋淮,唐思顺心里不是滋味,面上不好表现出来:「现在要请也不晚。」 萧再谨马上就让小黄门请宋淮入宫。 章玉姝不满:「中秋节也不放过你,你不是说,过阵子会清闲吗?也不见有什么变化。」 宋淮是有心改变前世的做法,让萧再谨更早的独立,也让他不会对自己产生忌惮的心思,现在看来,还是有些成效的,至少他们的关系要比前世好。他起身道:「儿子稍候回来再陪母亲。」 章玉姝摆摆手:「等你回来必然累了,你还不如早些娶妻,以后让儿媳妇陪我。」 宋淮也想,但他得循序渐进。 倘若冒然就去提亲,万一被穆家被骆莺拒绝,如何是好?宋淮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母亲安心等一阵子吧。」说罢就往外走了。 嘴巴还真是紧呢,章玉姝心想,到底是哪家的姑娘能叫他动心?哪日一定要好好问一问。 老远宋淮就看到了灯火。 身材窈窕的女伶穿着削薄的艳丽裙衫,臂上带着金环,手持一根长杖顶着灯笼。奇异的是,灯笼从来不会落下,随着她们飘逸的舞姿,灯笼中的烛火不停的摇曳闪烁,像天下的星子一般。 萧再谨叫道:「宋都督快过来看!」 不用说,定是唐思顺父子安排的,宋淮行一礼坐在下首早就安置好的案几前:「沾了皇上的光,臣今日有眼福了。」 萧再谨笑得眼睛弯弯的:「是表哥弄来的女伶,宋都督也是跟朕一样第一次见吧?」 「是。」宋淮看向唐赫,「唐公子博学多才,也是让臣开了眼界。」 唐赫一向很厌恶宋淮。 就因为有宋淮在,他们唐家时时得警惕着,做事束手束脚,可恨萧再谨竟真的相信这个外人。眼下宋淮这句话也不无讽刺,什么叫博学多才?唐赫暗地冷笑一声:「要说博学,宋都督称第二,无人敢称第一,这不连皇上都跟宋都督学了好多年?几位大学士见到宋都督都得低头呢。」 这话谁听不出是挑衅,唐思顺急忙打圆场:「宋都督一心为民卫国,朝中臣子谁不钦佩?宋都督,我敬你一杯。」他端起酒。 比起唐赫的锋芒毕露,唐思顺那才叫老狐狸。 宋淮也端起酒:「不敢,但良辰美景,是该浮一大白。」 二人将酒饮下。 随后唐思顺放松的靠在椅背上,打趣道:「也不怪皇上挂念宋都督,宋都督常年教导皇上,皇上这是习惯了,一旦宋都督不在身边,皇上就不适应。我看宋都督以后不如住在宫中得了。」 宋淮轻声一笑:「此话差矣,唐侍郎怕是说反了,皇上英明果断,哪里还要我教导?近日的奏疏批阅,我只字未改,皇上已比我想得周全,倘若还要我建议,便是画蛇添足。」 第47章 唐思顺没想到他这样谦虚。 不过听下属禀告,宋淮是比之前管得少了。 可他真的舍得放手吗?这放的可不是对萧再谨的管束,不是摄政的虚名,而是无上的权势! 他摩挲着酒盅,试探的道:「难怪前不久收了一位弟子,想来是皇上这位弟子已经出师,宋都督打算重新培养下一个。」 起先萧再谨还听得高兴,因为宋淮夸他英明果断,谁想到唐思顺马上提到宋淮新收的弟子。 这件事他也是知道的,当时还想让宋淮带入宫,但被宋淮拒绝了,说年纪小不懂规矩。然而听唐思顺的意思,宋淮这是打算再也不教他,全心去教那位小徒弟了,萧再谨忽然心里很不舒服。 怪不得宋淮之前就表示出了此种意图,要不是他挽留,宋淮根本不会再花心思在他身上。 萧再谨拧了拧眉,忽然道:「宋都督,明日带你的弟子入宫给朕瞧瞧。」 前世骆棠没那么早见到萧再谨,宋淮怕他紧张害怕:「他胆子小,也不太会说话,皇上不必……」 怎么非要藏着呢,萧再谨打断他:「朕不介意,朕就想看看宋都督收了什么样的弟子。」 话说到这份上,宋淮只好道:「臣遵旨。」 唐思顺故意提这个小徒弟,一是试探,二是给萧再谨递话头,谁想萧再谨竟要面见那孩子,一时也猜不透他什么心思。 次日。 章允宁来到骆府。 原先他都是月中见一次骆莺,但因为昨日是节日,故而在家中等了一天,这日早上就兴匆匆过来了。 因为之前骆莺说不吃点心,他就带了一匣子珍珠来。 匣子不大,可里面竟能摆放三十来颗珍珠,且每颗珍珠都很圆润,有拇指般大小,在匣子里滚来滚去,闪着温润的光。 骆莺吃了一惊:「你带珍珠来,令堂可知?」 章允宁嘘的一声:「都是我的东西,娘不知,你快藏起来,不要给别人看。」 「为何藏起?」骆莺感觉他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 章允宁道:「娘曾叮嘱我,说这些珍珠很值钱,叫我不要胡乱赏给奴婢,也不要到处乱放,省得被奴婢偷了去。我这次就带来送给你,反正我用不到,你可以戴在头上,肯定好看。」 骆莺无奈摇头,点心她尚且可以吃上几块,可这珍珠如何收下? 「你的东西我不能要,你等会带回去吧。」 「为何?」章允宁皱眉,「你不是奴婢,我可以送你的……我也不告诉娘,你不用担心。」 骆莺板起脸:「我不是让你听长辈的话吗?」 章允宁委屈巴巴:「娘没有让我不送给你,我的东西我自己可以做主。」他伸手拉一拉骆莺的衣袖,「你点心也不要吃,我不知道带什么好,我难得见你一次,你就不能收下吗?」 撒娇起来像个孩子,骆莺暗叹一声,一时不忍心说他。 这几个月,她故意只每月见一次,可章允宁没有一次忘掉的,她严厉说教的时候,他也总是央求着她,从来不曾生气,她忍不住就心软了。骆莺思忖片刻道:「珍珠我不能收下,但你以后可以带点心来。」 其实章允宁更喜欢带吃的,他希望骆莺不要那么瘦,闻言开心的笑起来:「好!」然后马上问她,想不想吃佛手酥,街上前不久新开了一家点心铺,做的十分好吃。 他眉飞色舞,眼眸中仿佛藏着星光。 骆莺笑一笑:「下回再吃吧。」 章允宁与她说了会儿,朝外看一眼问:「阿棠不是很喜欢跟我玩吗,怎么今儿都没来?」 骆燕道:「他在练拳。」 「什么?」章允宁一愣。 这阵子他都是去信国公府见骆莺的,已经许久没碰到骆棠,所以不知道骆棠拜师的事情,骆燕告诉他:「宋都督在教阿棠武功。」 章允宁差点跳起来:「表叔教阿棠?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我们都送了拜师礼了。」 章允宁气极了,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表叔都不肯教我,他怎么会去教阿棠!」 他一张俊脸涨红了,显见是很激动,骆燕不敢继续再说,转头看向骆莺,小声道:「原来他也想学武。」 骆莺不清楚其中的关系,安慰章允宁:「宋都督可能是怕你受伤,章老夫人,章夫人都很疼爱你,你要是伤到哪处,她们会很担心。」 章允宁道:「才不是,表叔是说我不听话。」 骆莺哑然。 宋淮说的没错,章允宁有时候是很不听话,要是学了武功,在外面闹事,可能就不太好收场。 「我得去找表叔!」章允宁急着道,「阿莺,我下个月再来看你。」说完急匆匆而去。 骆燕看着他的背影,扑哧一声:「也不怪宋都督不教他,阿棠都比他稳重。」 正说着,有个丫环跑来道:「大姑娘,二姑娘,快些带着少爷去上房,老夫人有话交代。」 第48章 像是很急,那二人便把骆棠找来,一起去见老夫人。 骆老夫人看到他们,满脸笑容:「刚才西平侯府派人来传话,说皇上想见阿棠。」 骆莺心头一惊:「皇上怎会知道阿棠?」 「还用问嘛,定然是因为宋都督。」骆老夫人瞄一眼骆棠,心想这孩子竟是最有福气的,这么小就可以看到天子了,「宋都督早前也教过皇上,后来说是摄政,实则也是皇上的老师,想必皇上是知道他收了一名弟子,便想见一见,名义上可不就是师兄弟。」 骆莺可不敢认这种关系:「阿棠傻乎乎的,恐怕学不会什么,将来宋都督也未必愿意继续教他。」 见她很是谨慎,骆老夫人道:「不必害怕,我看阿棠跟着宋都督学这些日,性子也得到了磨炼,去了宫里只要不胡言乱语就行。」 骆棠还在云里雾里:「我要去宫里?」 「是。」骆老夫人叮嘱他,「宋都督要带你去见皇上,你记得说多错多,切勿随意开口。」 天子是什么身份,骆棠还是明白的,他点点头。 骆老夫人看他穿了一身半旧的衣服,连忙吩咐梅娘:「上次不是用云锦做了新衣服了,快给他换上。」 梅娘马上跑回去拿。 因着父母长相都不错,骆棠生得白净可爱,讨人喜欢,骆老夫人审视后十分满意:「送去西平侯府吧。」 双喜就领着骆棠出去。 看着这一幕,尚未回荷田县的骆邵文忍不住长叹口气。他觉得有点荒唐,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竟然去见天子了,而他呢,矜矜业业在县里做事,却得不到提拔。 他虽然没说话,但骆老夫人还是听见了,心里又像被针刺了下。儿子之前去穆家送月饼,又没见着穆易,可见穆家着实是没把他放在眼里,这样下去,何时才能升迁? 这次,她一定得为儿子争取了! 骆棠很快就到西平侯府。 宋淮见到他,叫他一同坐车。 侯府的马车比自家的宽敞的多,但骆棠没心思到处看,坐下后小心询问:「师父,皇上可随和?徒儿等会是不是一个字都不要说?」 宋淮道:「皇上问你,你自然要答话的……是不是怕了?」 骆棠摇摇头:「我没有怕,只是祖母在家中诸多叮嘱,还有姐姐们,她们好像都很怕我做错事。」 他是见惯了天子,不管是萧再谨还是先帝,他都不会觉得拘谨,但寻常人家并没有这种机会。宋淮安抚道:「皇上只比你大了几岁,性子也跟孩子似的,他是出于好奇想见你。」 「好奇?」 「好奇我收了什么样的弟子。」 骆棠不太明白,眨了眨眼睛。 宫里萧再谨正在批阅奏疏,困乏了就伸个懒腰。宫女端来点心,被他给挥手赶走。 他觉得宫女没什么用,她们会做的事,小黄门也都会,可小黄门能做的,宫女却未必能做,比如提重的东西,她们一样都提不起来。唯一不同的,可能是宫女们会搔首弄姿。 可他是在宫里长大的,哪里还不知道这些手段?他是懒得理会的。 小黄门此时来禀告,说宋淮带弟子入宫求见。 萧再谨立马站起。 等他们到门口时,他又坐下来。 宋淮交代好骆棠怎么行礼后,领着他入殿。 骆棠恭恭敬敬叩拜:「草民骆棠拜见皇上,皇上万岁。」 萧再谨急于看他的脸:「起来吧。」 骆棠就爬起来,而后乖乖的站在宋淮的身边,垂着头。 「抬头。」萧再谨道,「朕都看不清你的脸。」 骆棠听从。 萧再谨的目光从上到下,从左到右,连他一根发丝都瞧完了,才慢条斯理道:「你学会什么武功了?」 「回皇上,草民会一点飞鹤拳。」骆棠才学拳法不久,被问起就有些紧张。 小孩子样貌生得不错,脸皮白净,眼睛乌黑,很难让人生厌,不过其他优点并未显现出来,萧再谨心想,宋淮凭什么要收他做徒弟?如果说只是外貌,那他比自己还是差了不少。 「你打给朕看看。」萧再谨命令。 骆棠不敢冒然行事,看向宋淮。 宋淮道:「跟习武时一样打就行了。」 骆棠应一声,走到殿中间,伸展下手脚。 然而不知为何,他打出第一拳的时候,没有站稳,差点摔个狗啃食。 萧再谨哈哈大笑。 骆棠红了脸,垂下头:「师父……」 宋淮安慰他:「熟能生巧,你只是学得时间不够。」 态度十分的温和,萧再谨的脸色突地一变。他想起幼时他跟宋淮习武,每回做错的时候,宋淮都是极为严厉的,哪里会有这样的语气?他皱了皱眉,问骆棠:「你除了练武,平时可念书?跟随哪位先生?」 骆棠嗫嚅道:「念书的,现在跟,跟二姐学。」 第49章 萧再谨又要笑了,居然跟一个姑娘念书,这能学到什么?他看向宋淮:「宋都督,你挑的这个弟子着实让朕失望。」 宋淮淡淡道:「来日方长,他还小,以后会进步的。」 萧再谨暗地不屑,觉得骆棠不可能成大器,不过还是不明白为何宋淮会看上骆棠。 这名字在心头滚过,萧再谨忽然道:「你姓骆?马字骆?」 「是。」骆棠点点头。 萧再谨差点脱口问他骆箐可是他姐姐,但想到宋淮在身边,愣是咽了回去。他可不想让宋淮知道他出去打马球的事情。 「你大姐是被信国公府认作干女儿的?」 骆棠再次点头。 竟然是骆箐的弟弟,那难不成教骆棠的就是骆箐?他们骆府如此贫寒吗,连先生都请不起?萧再谨正想着,耳边听到宋淮的声音,「皇上怎会知骆府与信国公府的事?」 萧再谨有一丝慌乱,但很快就冷静下来:「信国公是朝中重臣,朕自然会留意。」 当初信国公府夫妇认骆莺,确实在街头巷尾被谈论了一阵,宫里知道也很正常,宋淮没再问:「皇上还要批阅奏疏,臣不打搅了。」 萧再谨对骆棠已无兴趣,便没有挽留。 不过他还是耿耿于怀宋淮对骆棠的态度,他与宋淮到底是好些年的感情,宋淮才会那样待他,越来越信任他不说,还会鼓励他夸奖他,可骆棠有什么?难不成是宋淮年纪大了,性子也变了不成? 不,再大也只是二十出头,他可是见过宋淮摄政时的样子的。 他绝不是一个温柔的人。 宋淮带着骆棠出宫。 骆棠很懊悔:「徒儿给师父丢脸了,以后一定会加倍练习。」 宋淮揉揉他的脑袋:「要是明年还如此,我定会责备你,但现在不必苛求……你也没有偷懒,对吗?」 「我刚才在家中还在练拳呢。」 没有父母护着的孩子,总是更容易成熟,骆棠比起刚拜师时已经懂事多了,宋淮问他:「你现在还在跟你二姐念书?」 「是,不过我听祖母跟大姐说,让大姐给我找个好的书院。」 燕京好的书院都不是那么容易进的,骆莺一个小姑娘能有什么办法?骆老夫人这是逼着她向穆夫人求助吧? 诚然,穆夫人一定会帮她,不过骆莺却未必愿意。 她从来都不是一个贪心的人。 虽然曾经嫁给章允宁,是有所图谋,可她却做不到去索要多予她付出的东西。前世章家给予了她想要的,她为此付出了性命。 宋淮道:「书院我会帮你找,回去跟你大姐说,叫她不必担心,定会是大魏最好的书院。」 骆棠大喜:「多谢师父。」 等回到家中后,骆老夫人,许氏向他追问宫里的事情,从宫殿的雄伟,问到萧再谨的长相,性格脾气。 其实骆棠第一次去,哪里敢四处看,根本没瞧清楚萧再谨的脸,只说他穿了龙袍,上面的龙张牙舞爪。至于宫殿,他更没有仔细看了,依稀记得围墙很高,殿前有两根粗壮的圆柱,雕刻着繁复的图案。 骆老夫人摇头:「白去了,什么都不知。」 骆箐在旁不屑,暗想骆棠这一趟,竟还不如她见到萧再谨那次呢,至少他对她还挺关心。 想起那个少年动人的眉眼,她的脸颊微微一红。 骆莺跟骆燕没有多问弟弟,她们倒是怕弟弟去宫里受到惊吓,见他安然无恙就放心了。 骆棠洗了把脸出来,与两位姐姐道:「师父说帮我找大魏最好的书院。」 骆莺一惊:「什么?」 骆棠重复了一遍。 骆莺十分生气:「你怎么会跟他说书院的事情?我们家的事,你不该往外说。」 骆棠委屈道:「是皇上问我跟谁念书,我说跟二姐,后来师父就说帮我找。」 「你应该推辞,」骆莺难得的严厉,「怎么能接受呢?」 骆棠年纪小,不理解姐姐的想法:「大姐不是要找吗,现在师父帮我们那不是好事?」 骆莺欲言又止。 骆燕却很高兴:「姐姐不要责怪阿棠了,既然阿棠拜了宋都督为师,宋都督替他着想也是人之常情。」 骆莺叹一口气。 晚上,她闭上眼睛时,脑海里就浮现出宋淮的样子。 他说,「不用怕麻烦我。」 可她凭什么去麻烦他? 有所得,必得有所付出。 他一次次的表达这样的好意,到底想要什么,骆莺不敢深思。 或者,她该去阻止,说她自己会想办法。 他到时又会说什么呢? 她翻来覆去,一整夜没睡好。 早上骆燕看到她时,惊叫起来:「姐姐你何处不舒服?」 她眼睛下方是乌青色的。 骆莺揉了揉额角,感觉脑袋也有点发沉,可她不能告诉妹妹,说是因为宋淮难以入眠。她道:「没睡够,等会补一觉就好了。」 「真的吗?」骆燕很担心,「要不要请大夫看看?」 第50章 「不用,我的身体我比你清楚多了。」骆莺吩咐梅娘把骆棠叫来。 期间她给自己上了妆,把乌青给遮掩住。 骆棠来的时候,折了些桂花。 不长的两根树枝上,开满了金黄色的小花,香气扑鼻。 骆燕笑道:「拿来,给厨房烘干了泡茶用。」 骆棠递给她后,乖巧的给两位姐姐请安,而后坐在凳子上。 骆莺交代他事情:「我想来想去,还是觉得不能让宋都督帮你找书院,你不如去一趟西平侯府,告诉宋都督,说我们自己会想办法。」 骆燕一拍脑门:「哎呀,姐姐你怎么还在想这事儿?对宋都督来说轻而易举,你何必揽在自己身上?大不了我们送谢礼给宋都督就是。」 「送什么?」骆莺皱眉,「我们没有拿得出手的东西。」 「礼轻情意重。」 骆莺道:「不行。」 梅娘这回也要帮着骆燕了:「大姑娘,你这是自寻烦恼。老夫人叮嘱你,本是想让你去请求穆夫人,如今有宋都督出手再好不过,总归都是对公子有益的,你何必拒绝?难不成你觉得宋都督找的书院会比不上穆夫人找的?你别忘了,你干娘是去年才回的燕京。」此前十几年都在临安,又怎么可能比宋淮更熟悉燕京? 骆莺语塞。 骆老夫人知道后,也说骆莺傻。 因刚刚过完中秋,厨房剩余不少,一家子一起吃饭。席上许氏盯着骆莺瞧:「阿莺你真该去庙里进香了。」若非他们家是一个祖宗,许氏都要怀疑骆莺的祖坟冒青烟。 这小姑娘最近的好运气也太叫人羡慕了! 唯独骆莺心里不安,仿佛压了块大石。 她偷偷写了一封信交于雪芝:「你送去西平侯府。」她毕竟是女子,不好单独见宋淮,而派人传话,又太敷衍,还是写信合适。 雪芝瞄一眼道:「莫非是婉拒宋都督的?」 骆莺点头。 雪芝表示理解:「我们信国公府确实不用欠这份人情,姑娘到时回府同夫人说一句,书院还不容易找吗?」 骆莺不知说什么好,其实她是想自己找的,她之前才把妹妹的终身大事托付给穆夫人,实在是不想又添一桩事。 她开不了这个口。 信在晚上到了宋淮手里。 月光下,他托着轻飘飘的信,脸上是抑制不住的笑容。 从来没想过,骆莺会给他写信。 走回书房,打开信后,露出秀美端正的字迹,宋淮一字字看完,表情逐渐变得凝重。 骆莺竟然不想他替骆棠找书院。 为什么? 宋淮手指敲了敲桌案,想起骆莺说的那句话,「我没有要麻烦宋都督的事了。」 哦,她是怕欠他。 宋淮轻轻一笑。 确实,她就是这么个性子,承得情越多越难以自拔。 这样也好,便为这她也不能忘了他。 不过,回什么好呢? 却说穆夫人数日不见骆莺,饭都吃不香了,穆易道:「不如马上接她回来。」 穆夫人不肯:「她难得回去一趟,让她多待几日,虽说那里不如我们家,但始终是她长大的地方,骆老夫人也是养大她的。」 他这妻子就是太过善良,骆老夫人能把骆莺嫁给章允宁,便是不把她当孙女看,只是颗能利用的棋子。只不过骆莺也是个好姑娘,不曾用恶言形容骆老夫人,就给人错觉,好似这祖母还没那么不堪。 穆易道:「你不用过意不去。」 「再过两日吧,她还有弟弟妹妹。」 看她仍然坚持,穆易也就不提了,其实他是有办法让骆莺彻底脱离骆老夫人的。骆老夫人是骆莺的继祖母,骆莺的祖父,双亲都已不在,骆莺提出分家无可厚非,以前小姑娘无人依仗,分家是难了些,但现在不一样。 他起身去兵部。 晚上,带回来一个好消息。 「阿扩快到燕京了。」 穆夫人又惊又喜:「真的吗?还要几日?」 「三四日吧。」 穆夫人忙让丫环去收拾院子。 其实院子早在调任的消息传来后,就已经收拾过一遍,下人也是天天打扫,一尘不染,穆易道:「不用这般仔细,他就算回来了,也难得会待在家中。」龙虎卫是在城外驻扎的,燕京人士一个月可归家一次。 穆夫人道:「就算一年住一次,也得干干净净。」又说起章玉姝,「此次阿扩能调回燕京,多亏玉姝,不知她是怎么说服宋都督的,我得送一份厚礼……不如将你那把月虹剑送去吧?宋都督应该会喜欢。」 穆易拒绝:「不行。」 穆夫人皱眉:「你不能在这个时候吝啬。」 他们穆家子弟守国卫疆天经地义,倘若去送礼,岂不是成了贿赂宋淮?他不信这位大都督真是因为自己母亲几句话,就将人调回燕京。穆易正色道:「升降任免之事,你不能用女子间的交情来衡量。」 第51章 难得见他在自己面前这样严肃,穆夫人不得不住了口。 隔了一日,骆府收到了信。 骆老夫人没想到宋淮会写信给骆莺,急忙把骆莺叫过来。 「你怎么会跟宋都督有书信往来?怎么说都是闺中女子,落到别人耳中不得坏了名声?」骆老夫人教育了骆莺几句,随后就让她把信拆开,当着她的面念出来。 去年章允宁经常来骆府,不见她责备,如今只是一封信反倒要数落。 骆莺大抵猜到骆老夫人只是为了立长辈的威,但她写信时是极为谨慎的,就算落到别人手里,也不会有坏的影响。宋淮是骆棠的师父,她是骆棠的姐姐,信中只有感谢之意。更何况,谁有胆子去截送与宋淮的信? 然而宋淮写的信更为简单。 骆老夫人听完后,探头看信:「就这两句?」 骆莺道:「是。」 骆老夫人不得不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异想天开,她本以为宋淮看上了自家孙女儿,会写些情话,这样骆府就跟西平侯府成了亲家,结果宋淮就写了两句话,一是已经找好书院,是城外虞山的凤栖书院,二是,这个月便可入院念书。 言简意赅,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骆老夫人失望,摇着头道:「定是你得罪宋都督了,好好的,非要写什么信。」 骆莺沉默的把信折好,放入袖中。 她并不觉得她得罪宋淮了,假如得罪了,他就不会帮骆棠,又岂会这么快就定好书院。 「凤栖书院,多好的书院,燕京只有国子监能与之并肩,但国子监得举人才能入学,可以想见多少人削尖脑袋要挤进凤栖书院。」骆老夫人恨铁不成钢的看着骆莺,「我一直以为你很聪明!」 连傻子都愿意嫁的小姑娘,怎么偏要拒绝宋淮的好意? 骆莺垂下眼帘:「孙女儿愚笨,请祖母见谅。」 骆老夫人摆摆手:「罢了,事已至此,无需多言,往后你记得,不要再得罪宋都督,阿棠是他弟子,你将来要依仗他的时候多着呢。回去吧,给阿棠收拾下行礼,该交代的交代一下。」她叫丫环找来黄历,翻一翻,「三日后就送去凤栖书院吧,这样好的机会,错过一日都是罪过。」 凤栖书院的先生有两位是大魏的鸿儒,故而能进这书院的要么是天资聪慧的学子,要么便是如骆棠一般,得有宋淮这样的人举荐,普通学子做梦都不可能踏入大门一步。骆老夫人心想,当年她的儿子要有此等运气,恐怕现在也不会只是一个知县。 但也不晚,骆老夫人瞧一眼骆莺,嘴角慢慢浮起了笑容。 见姐姐回来了,骆燕追问道:「祖母叫姐姐去所为何事?」 骆莺没提信:「宋都督给阿棠定好书院了,凤栖书院。」 梅娘大惊小怪的叫起来:「哎呀,竟然是大魏最好的凤栖书院,公子这等……」她心说骆棠连个秀才都不是,也不知凭什么,「宋都督果然是好本事,公子下回见到宋都督,定要给他磕个头才行。」 骆棠并不知凤栖书院,他有自己关心的事情:「大姐,我去了书院后还能习武吗?这书院在何处?我还能见到师父吗?」 骆莺道:「离得不远,在城外的虞山,至于习武,我也不知,等送你去书院时问问那里的先生。」 骆棠点点头。 骆燕倒没多说什么,在她看来,书院好就行,弟弟只要勤奋念书,将来就不会差,她拉着骆棠去挑衣服:「我看看可缺什么,是不是该添冬衣了。」 姐弟俩走后,骆莺从袖中将信抽出来。 只有两句话,但那笔迹力透纸背,足见宋淮是想传达一个信息,不管如何,他是帮定她了。 骆莺拧了拧眉,把信藏于正在看的话本中。 两日后。 因穆扩就要到家了,穆夫人想让儿子见见这个干妹妹,便派出一辆马车来骆府接骆莺回去。 然而并不顺利。 骆老夫人红着眼睛与穆府的管事说,她舍不得骆莺,想骆莺再待一阵子,请穆夫人不要怪责。 管事只好空手离开。 之前穆夫人要带骆莺去穆家,骆老夫人甚至是很高兴的表情,哪里会像这次,竟然拒绝了。穆夫人问管事:「你可见到阿莺?」 「不曾,骆老夫人没有让大姑娘露面。」 那骆莺可能都不知此事,穆夫人当然不信骆老夫人是出于不舍,只是也不想马上就撕破脸:「阿莺总归是她孙女儿,也是人之常情,等过阵子再去吧。」 管事应声告退。 穆夫人坐在琴桌前,伸手抚了抚琴弦,想起骆莺弹琴给她听时的样子,心里一阵惆怅。 可惜小姑娘不姓穆,到底是名不正言不顺。 许氏来给骆老夫人请安,同时打探消息:「儿媳听说信国公府今儿派管事来了?」 骆老夫人语气淡淡:「穆夫人念着阿莺,想把她接走,我没有答应。」 许氏心头一惊:「母亲不怕得罪穆夫人吗?」她还指望穆易拉丈夫一把呢。 第52章 骆老夫人瞥她一眼:「这就得罪了?阿莺是我孙女儿,我留一阵子难道做错不成?」她懒得与这愚蠢的儿媳多说,「你备一份礼送去西平侯府,当是答谢宋都督找书院一事,并说明日阿棠就要去凤栖书院,此前必当来拜谢。」 此事许氏当然也知,但没想到骆老夫人会让她准备谢礼。 「儿媳不知送什么好,便宜的怕拿不出手,贵重的又……」 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骆老夫人皱眉:「不是才得了两百两银子,买些上好的茶叶花费不了多少,快去置办吧。」 许氏不敢多说,低头应一声。 她娘家也是官宦之家,父亲曾是个主事,故而当年才能嫁给骆绍安,可没想几年后,父亲卷入一桩案子,被撤了职,郁郁而终,她也就没有可依靠的人了,是以对骆老夫人更为顺从。 数着手中的银子,许氏与歪在榻上的骆箐道:「最近家里在阿莺身上投了不少银钱呢,你也得争气点。」 骆箐很烦她把自己跟骆莺比。 骆莺在她看来就是个没用的病秧子,唯一让她刮目相看的就是差点嫁入章府,可谁想后面越来越好了。 骆箐撇撇嘴:「娘那么喜欢她,干脆也认她当干女儿。」 许氏嫌弃的道:「她这样子谁会喜欢?也不知哪日就把人克死了,我是提醒你,将来不能输给她。」 她怎么可能会输?骆箐不服气的冷笑一声。 许氏担心她过于轻敌,又想叮嘱几句,却见她弯下腰去穿鞋。 略微松散的衣襟里露出一片雪白,玉般的美好,修长的脖颈旁垂着几缕秀发,乌黑发亮,脸颊却是粉嫩的,像桃花的花瓣。许氏怔了怔,随即感慨一声:「皇上要是过两年再遇到你就好了。」 现在就这样漂亮,以后更会令人惊艳,但皇上去何处再遇? 骆箐一呆,过得片刻道:「你怎知我再遇不上?」他以后总要选后纳妃的。 许氏笑起来:「是是是,你与他也算有缘分。」 骆箐板起脸:「他是皇上,母亲还是少提为妙。」说罢便起身出了去。 她其实心里也没底。 对于萧再谨,她是有一些隐隐的期待,可想起自己的家世,又觉太难……或许现在想这些也太早了! 许氏不知女儿的心思,摇一摇头,拿着银子出门而去。 梅娘得了吩咐,故意把此事告知骆莺。 「老夫人之前太挂念你了,是以想多看看你,反正大姑娘日后还是要去信国公府的,再回来不知是何时,不妨就待到月底。」 骆燕差点把眼睛翻到天上,梅娘说这话她自己信吗?真把别人当傻子了。 「姐姐,我给你收拾行李。」 妹妹是个急性子,骆莺忙拉住她:「穆家的马车已经走了,你收拾了做什么?只是多待几日罢了。」 骆燕道:「就是一日都不该多待,她何时真心疼过姐姐?」 看骆燕太过嚣张,梅娘道:「这里是两位姑娘的家,别说是干女儿,就是亲生女儿,去留也得问过老夫人。」 骆燕怒目而视。 骆莺把她拉到屋檐下。 「姐姐,我虽然也想你,但真不愿意你住在这儿,我已经把你当做穆家的姑娘了。」 知道妹妹是为她好,可事情不是那么简单的,骆莺耐心道:「我当然可以忤逆祖母,自行去穆家,但坏的名声谁来担?外人只会说,是信国公府仗势欺人,抢骆家的姑娘。阿燕,干爹干娘对我那么好,我怎么能损害他们的名声呢!」 「可是……」骆燕咬唇,低声道,「祖母故意留你,定是有所图谋。」 无非是为骆绍安,毕竟骆箐还不到待嫁之龄。 「干爹干娘不是轻易可以摆弄之人,祖母怕是做无用功了。」骆莺安抚骆燕,「我们静待便可,祖母绝不会真的想得罪人的。」 也是,她那继祖母其实是以卵击石,只要穆家不着急,着急的还是老夫人。 说到底,穆夫人再疼姐姐,姐姐也不是穆家的人,穆家不会愿意付出更多的代价,骆燕心想,但愿继祖母能拎得清,别叫姐姐为难,到时候穆家抽身而退可就糟糕了。 黄历上,这一日是吉日,宜出行。 骆棠的行李已经收拾好。 姐妹俩带他去上房跟骆老夫人辞行。 骆老夫人交代几句后道:「我给宋都督送了谢礼,你们去虞山之前到西平侯府拜谢下宋都督吧,他现正在侯府。」 不声不响就给她还了人情,骆莺有点吃惊,可若无利益的话,老夫人是一毛不拔的。 莫非她又想在宋淮身上谋什么好处? 骆莺道:「多亏祖母想得周到,阿棠是应该拜谢宋都督。」 骆老夫人语气严厉:「你们父母去得早,没怎么教你们人情世故,往后嫁人了,却不能如此。阿莺,你是姐姐,你若做错了,阿燕,阿棠就没有一个好榜样,你往后得注意。」 第53章 「是,孙女儿谨记祖母教诲。」 骆燕憋着没说话。 等到出来后,她咬牙道:「姐姐跟阿棠能有今日都是自己的运气,她付出什么了?还有脸责备姐姐,说什么谢礼,上回穆家送来那么多东西,都被她享用了,她真是白捡便宜!」 骆莺理解妹妹的想法,妹妹自小就是这样的性子,不吐不快。 只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骆莺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管如何,确实是我疏忽。」她只害怕欠宋淮越来越多,却没有勇气去正视问题。 这样也好,她应该去说说清楚。 坐上马车,骆燕看着外面的天色道:「还说是黄道吉日,怎么看着要下雨了?」 天边的云乌沉沉的,但更远的地方又很明亮。 「就算下,应该过一阵就停了。」 骆燕搂着骆棠:「阿棠,你会不会想我们?」 「当然会了。」骆棠道,「虽然你总说我,但我还是会想你跟大姐的。」 骆燕哼了哼:「我说你是为了你好,我总不能学姐姐还事事包容你吧?以后去了外面,看谁这样待你?」 骆棠不服气:「师父也不说我,师父待我可好了。」 骆燕道:「你师父不是外人,你去了书院以后就会遇到难相处的同伴。不过你不用怕,回来告诉我,我给你出气。」 骆棠捏捏小拳头:「我才不怕,我会武功!」 看来练武还是有好处的,小家伙的胆子显然变大了,骆燕道:「姐姐,往后我们可能真的要阿棠保护了呢。」 骆棠又得意起来:「我去了书院也不会忘记练武,大姐二姐要是被欺负了,告诉我,我给你们出气。」 骆莺跟骆燕都忍不住笑。 到得西平侯府,管事迎他们去正堂。 天越来越阴,翠绿的芭蕉叶在风中摇晃,好像把巨大的扇子。 宋淮刻意在府邸等他们。 映入眼帘的,是骆莺浅碧色的百褶裙。 她一手牵一个孩子进来。 行礼后,骆莺道:「宋都督为阿棠费的心思,我们三姐弟铭记于心,今日特来拜谢宋都督。」 宋淮看她十分拘谨,笑一笑道:「‘善之本在教,教之本在师’,阿棠是我徒弟,我应该倾囊相授,只要是有益于阿棠的,我也该不遗余力。往后阿棠有出息,我面上也有光。」 男子神情舒展,落落大方,不像她装了太多的顾虑。 可再这样下去,她也不知该如何处理了。 骆莺斟酌着言辞,片刻之后道:「我知都督眼光独到,但阿棠在我看来,资质普通,我听说有些孩儿天生神力,五岁便能举起大鼎,阿棠七岁了拿剑都很困难,若不是都督悉心教导,连拳也不可能学会……」顿一顿,她缓缓道,「可都督没有嫌弃,还替他择最好的书院,恐怕我与阿棠都不能报答。」 看来他做的那几件事,叫骆莺心里不安了。 宋淮道:「何需眼光独到,顺心便可。」 只是顺心吗,骆莺不信。 「当然,若还要一个条件,便是为讨一人欢心。」他十分坦然,「我以为你很清楚。」 骆莺原是隐约有些察觉,是以明说不能报答,可没想宋淮如此直接,一双黑眸看着她,好似张大网似的,欲要将她紧紧捆敷。 当着弟弟妹妹的面,骆莺的脸红透了,一时有些后悔挑明,可不清不楚的接受宋淮的帮助,总是不妥。 窗外有凉意涌入,她渐渐平静,深吸口气道:「恐怕小女子与都督不合适。」 宋淮眼眸眯了眯。 说实话,他没想到骆莺一口就拒绝了。 其实他娶骆莺不难,早前向骆家提亲,凭他的身份,骆家绝无反对之人,包括骆莺自己,只不过,他想博骆莺喜欢罢了。 结果到头来,毫无用处。 眼前的小姑娘虽然红了脸,说的话却如此无情。 他不可避免有些失落,只他骨子里是骄傲的,不可能服输的,何况那是个志在必得的姑娘。 他走近几步,低下头问:「何处不合适?宋某哪一点不合你意?」 气息迫近,男子的脸近在咫尺,骆莺感觉自己仿佛是落入了他的眼眸,竟是忽然间动弹不得。 毫无疑问,他拥有一张俊俏的脸。 近了看,更是无可挑剔,便是肤色,也是许多女子都难以企及的白皙。除了容貌,他的家世也是顶顶好的,不止如此,还是掌着五军兵力的大都督。 哪处不合意呢? 骆莺努力的想着,难以挑出他的毛病。 外面忽然狂风大作,将门窗吹得框框作响,随着远处隐隐的雷声传来,雨点哗啦啦落下。 这些声音叫骆莺更难开口了。 宋淮直起身:「等雨停你们再走。」 骆棠年纪小,听得糊里糊涂,倒是骆燕目瞪口呆,平时一张嘴极其伶俐的,竟是一点声音都没发出。现在才回过神,拉着姐姐袖子小声道:「难怪他会收阿棠为徒!」 第54章 她也是后知后觉。 骆莺看一眼坐着喝茶的宋淮,心思复杂。原来她真的没有多想,宋淮竟然喜欢她,可她有了干爹干娘,念及身上的病,早已断了别的念头。 她叮嘱骆燕:「别透露出去。」丫环们都在檐下等候,也只有他们知。 骆燕点点头。 雨点越来越大,很快变成倾盆大雨。 骆棠担心自己练武的事,问宋淮:「师父,我去了书院,会不会没有时间练武?我好不容易把飞鹤拳都学会了,不能停下的。」 宋淮见他如此勤奋,十分欣慰:「你这个年纪,书院会每隔八日让你归家两日,到时我可继续教你。再者,每日申时后也有空闲。」说着拿出一封信,「你到书院后,交于盛安盛先生。」 骆棠小心放于袖中:「多谢师父。」 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天空放晴。 骆莺携弟弟妹妹向宋淮告辞。 仿佛并没有发生刚才的事,宋淮仍是表情温和,看着骆莺道:「忘了问了,你的伤好了吧?」 说起此事,就想到他替她敷药,骆莺的脸颊有些微烫:「多谢都督关心,早就好了。」 「我听说你仍住在骆家,假如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尽管说。」 一听就是要给他们撑腰的意思,骆燕抢着道:「都督真是个大善人,阿棠你还不快给都督磕个头,往后我们还得给都督添麻烦呢。」 骆棠也不含糊,马上就跪下磕头。 宋淮拉他起来:「不必,都是举手之劳。」 感觉到他的目光又落向自己,骆莺深吸口气:「我们别打搅宋都督了。」今日并非休沐日,显然宋淮是专门留着时间等他们过来。 骆棠再次作别,与两位姐姐离开西平侯府。 骆燕回头看一眼紧闭上的大门,与骆莺小声道:「我现在终于明白宋都督为何在我们面前一点都没有官架子了,原都是因为姐姐你。」 他只是因为喜欢她才会如此和善。 骆莺心想,宋淮在她面前那样热心,像是很好相处,但其实她并不了解宋淮真正的样子。他曾是杀人如麻的将军,后又变成摄政的都督,岂会是个简单的人? 可这样的人,为何会喜欢她?她与他才见过寥寥数面。 骆莺想不明白。 骆燕看着姐姐清丽的侧脸,耳语道:「姐姐到底为何拒绝他,我见宋都督十分真心啊。」 骆莺不答。 虞山离燕京三十多里,一路是宽敞平坦的官道,故而马车用不到一个时辰便已到达。 凤栖书院建在山腰上。 秋日,每一片枫叶都红了,远远看去,整座山都是红彤彤的。 姐妹俩走在石阶上,远远看见高耸的书院大门,心情开始变得雀跃起来,弟弟未来可期。 骆棠拿着宋淮写的信,好奇道:「不知这位盛先生是何样子。」 她们都猜不到,但一定是与宋淮有交情的朋友,他能让骆棠进入书院,指不定也与此人有关,骆莺叮嘱弟弟:「不管他是什么脾气,你都要认真听讲,绝不能偷懒,不能辜负了宋都督对你的心意。」 骆棠挠挠头:「只要不是那种凶起来就打人的先生就好。」 他们的父亲不会动手,即便三个孩子都有调皮的时候,他也是极有耐心的教导,顶多就是板一下脸。 骆莺想起父亲,眼角不由一热。 她年纪最大,父亲死的时候也最懂事。 瘦骨嶙峋的父亲躺在床上,抓住她的手说对不住她,她明白,父亲怕她担负不起弟弟妹妹的将来。 可她会尽力去做的。 不过看到盛先生的时候,他们几乎是马上就喜欢上了这位先生。 他穿着简单的青布袍站在大门前,身形瘦削,但精神奕奕,举手投足间很有几分仙风道骨。 「先跟我学三年,等合适的时候再去听两位大儒的讲学。」盛安将信看完,笑着与骆莺,骆燕解释,「他现在是听不明白的。」声音如春风般温煦。 骆莺顿时就很放心:「劳烦盛先生了。」 盛安正色道:「最终还得靠他自己,倘若三年内毫无进展,便不能再留在书院。」 原来还有这样的要求,骆莺微微一怔。 骆棠也开始觉得紧张了,急忙道:「大姐二姐快回去吧,我现在就跟先生去念书。」 难得师父给他找了这样好的书院,他不能最后被赶出来,那多丢脸! 骆莺见他焦急,心里反倒松了口气。 看来弟弟真的变得懂事了。 「好,我跟阿燕不耽误你,这就走。」骆莺揉一揉他脑袋,「有什么需要,写信回来。」 骆棠点点头。 姐妹俩跟盛安告辞。 转身时,里面隐隐传来书声。 回到家中,骆老夫人少不得要了解下书院。她那儿子虽然只有骆箐这一个女儿,但她肯定要给他纳妾的,以后她的嫡亲孙儿也一样要进凤栖书院。 第55章 骆燕不耐烦的回答:「我们只到门口便止步了,书院除了先生学子,谁也不能进的,祖母难道不知?」 骆老夫人本以为她们会是例外,谁知有宋淮举荐,也不能去里面看一眼,她摆摆手:「罢了,阿棠能进就行,等以后问他吧。」 骆燕拉着骆莺就走。 许氏皱眉道:「阿燕真是越来越没有规矩了,难怪母亲把阿莺留下来,这小姑娘的尾巴都要翘上天了。」 比起骆莺,骆燕这孙女委实是桀骜难驯,要不是看在她一张脸生得漂亮,幼时就能将她打残了。 不过再难驯也是她骆家的人,骆莺就算攀上高枝,信国公就算名声显赫,他们也改变不了这层关系,骆老夫人淡淡道:「越任性,以后吃得苦头越多,你看将来的夫家可容得她?先由着她吧,总有嫁人的时候。」 姑娘家再如何,谈婚论嫁时都离不开娘家,许氏笑着点点头:「母亲说的是。」 这场雨过后,天就凉了。 穆扩是在早上到的燕京。 瞧着繁华的都城,他想起母亲带着他跟妹妹与父亲团聚的那一日,一转眼,十年过去了。 物是人非。 他心情有点低落,但行至信国公府,见到母亲时,他的脸上已经露出笑容。 用力抱一抱母亲,穆扩道:「可打搅娘歇息?」 「我哪里睡得着,就在等你呢。」穆夫人拍打他衣袍上沾染到的尘土,「瞧瞧你,又是自个儿骑马回来的,就不喜欢坐车。」 穆扩笑道:「骑马快,不然娘怎能在今日就见到儿子?」 穆夫人一时无法反驳,拉着他坐下:「你爹要午时才能回来,你要是累,先去睡一觉。」 「不累。」穆扩环顾四周,感慨一声,「都快认不得这里了。」 信国公府虽然是他的家,但他对临安更有感情,他是在那里才开始跟着父亲学武的,父亲还会时常带他去军营。父子俩坐在飞沙漫天的地方闲谈,又或者纵马飞驰,弯弓搭箭。 这样的岁月一去不复返了。 穆夫人怕儿子饿,让厨子赶紧端来饭菜:「这么早你一定还没吃过吧?」 穆扩一看,发现有香袋肉,白鱼圆,口磨豆腐等等,眼角就有些发酸。母亲一直都记得他的喜好,这么多年过去,没有一样忘记的。 早先前他还在为被调回燕京不满,他在钦州摩拳擦掌,雄心勃勃打算做一番事业,将对大魏虎视眈眈的外族全部歼灭,结果壮志难酬,一道圣旨下来,命他当任龙虎卫指挥佥事。这龙虎卫虽也是为守卫大魏,抵御外族所建,然而燕京周边十分安宁,几年内怕都不会有什么战事。 然而见母亲如此惦念他,他忽然觉得,兴许回燕京也不错。 穆夫人给儿子夹菜:「钦州那里可没什么好吃的,你看看你,瘦的脸颊上都没有肉了。」 穆扩道:「那是操练之故,等到龙虎卫,儿子一样胖不起来。」 穆夫人叹气:「应该调你去兵部。」 「父亲是兵部尚书,儿子得避嫌。」 「那去兵马司……」 穆扩忍不住笑:「娘是有什么通天本事不成?还能儿子想去何处就能去何处?」 穆夫人也跟着笑:「随意说说罢了。」她是不会跟儿子提起宋淮的,上回丈夫为此生气,这父子俩一脉相承,儿子必定也不会舒服。 穆扩将饭菜吃得精光。 随后,二人便在府内散步。 穆扩对此地已无多少印象,得开始熟悉起来。 秋日百花凋零,唯独菊花开得灿烂,穆夫人指着其中一株开着巴掌般大白紫色的菊花道:「你幼时有一次偷着喝酒,喝醉了就睡在这儿,小厮到处找你找不到,哭到我跟前。」 儿子的趣事不少,穆夫人想起来就好笑。 穆扩不记得了:「我如今想醉都难。」 穆夫人皱眉:「少喝一些。」 「钦州人好喝酒,也会酿酒,燕京怕是找不到能与我酒量相当之人,我也没兴趣多喝。」 「甚好,就该如此。」穆夫人一拍他胳膊,「看来调你回燕京是对的,你怕在钦州要成酒鬼了。」 穆扩哈哈大笑。 沿着园子向东,有座小亭。 远远看到有一秋千在亭前晃动,穆扩脚步顿了顿。 他忽然想起,他好似经常推着这秋千,秋千上,坐着妹妹,她胆子小,荡到高处会发出惊恐的叫声,他则会被逗得大笑,而后又把妹妹抱下来,买好吃的点心给她赔罪。 他转过头,不忍再看。 吸了口气,穆扩问:「娘不是说认了一个干女儿,还把她接到家中来住,她人呢?」 当时他收到信十分高兴,他怕母亲因为妹妹的离世一直难以振作。如今有个像妹妹的干女儿,母亲的心情可能会好一些。 提到骆莺,穆夫人一阵惆怅:「她家人舍不得她,之前她在这里住了数月,如今怕是要过阵子才能再来了。」 第56章 穆扩看母亲不太开怀,一时不知如何安慰。 确实是别人家里的姑娘,不能常住,穆扩道:「不如我晚一阵子去龙虎卫,多陪陪娘。」 「那怎么成?皇上会怪罪吧?」穆夫人不能耽误他的事,「你别胡说了,如今在燕京比在钦州好得多,至少一个月能归家一次。」 穆扩知道自己是一时冲动。 有官职在身,哪里还能自由呢?哪怕只是想多陪一下家人。 「晚一日总成吧?」 穆夫人笑道:「那应该无事。」 穆易午时准时到家。 父子俩相见,并没有拥抱,穆易也没有妻子那么动容,马上就说起龙虎卫的事情,叮嘱他诸多注意之处。 男人间的感情就是如此,穆夫人早就习惯了,笑着听他们说话。 前些日又下了一场雨,卯时起时,嘴里都能呵出白气。 雪芝与苏叶回穆家取了秋日穿的衣衫,还给骆莺也带了十来件。 「姑娘虽然不在,但夫人还是叫绣娘给姑娘做了新衣。」雪芝把骆府的旧裙衫扔在一边,两者相比,那些旧衣跟麻袋似的。 临近午时,苏叶去厨房把吃食端来。 看到这些菜,雪芝就嫌弃:「真是糟蹋了米粮,不知他们怎能做得如此难吃?」 雪芝虽是丫环,却是小姐做派,骆燕挑眉道:「那你是没吃过厨子之前做的菜,里面连荤腥都很少。」 「就算没有荤腥,穆家的厨子也能做出美味。」雪芝如数家珍,「香糟豆腐,如意卷,素燕窝,炝边笋……」姑娘本是养得精神了些,现在又要在骆府受罪,雪芝也是极为气愤。 骆燕听得都馋了。 不愧是信国公府,每道菜都那么讲究。 骆莺道:「由奢入俭难,确实是难为你们了,不如你们先回信国公府吧?我写一封予干娘,干娘不会怪罪你们。」 知道骆莺脾气好,不是出于恶意,但雪芝跟苏叶哪里敢,急忙道:「奴婢们与姑娘同甘苦,姑娘在何处,奴婢们就在何处。」 看她们如此态度,骆莺心想,穆家有穆家的规矩,可能不是她想得那么简单,便道:「你们不肯就罢了。」 雪芝跟苏叶松一口气,前者也不再挑吃食的毛病。 此时,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哭声。 听着像是许氏的,骆燕幸灾乐祸:「定是被祖母教训了。」狗咬狗,一嘴毛。 那许氏说的话很不中听,雪芝早就看她不顺眼:「奴婢出去瞧瞧。」但她到门外之后,哭声就消失了。 她一直走到骆老夫人住的上房。 回来后,雪芝禀告:「如二姑娘所说,二夫人确实是被老夫人责备了,哭得眼睛发红。」 看来很是严重,骆燕未免好奇:「她向来不敢顶撞祖母,有气也是撒在我们身上,倒不知是犯了何事。」 梅娘慢悠悠道:「二夫人这过错可大了,拿什么都弥补不了,老夫人已经对她很是宽容。」 「什么过错?」骆燕询问。 骆莺却是瞬间就明白了:「难道祖母要给二叔纳妾?」 「大姑娘真聪明。」梅娘由衷的夸奖,她觉得此事没必要瞒,也瞒不住,不如借此敲打下两姐妹,「二夫人犯了七出,到今日都不曾给二爷生下儿子,放在别家,可以休妻。然而老夫人跟二爷诸多包容,一句责备的话也无,现在只是纳妾,对二夫人仍无惩罚,足见老夫人的慈爱。你们有此祖母,也是运气,一定要知足,切勿再狷狂放肆。」 狷狂放肆是在说她吗?骆燕气得笑了。 梅娘走后,她靠在椅子上,无力的道:「今日我才知梅娘是个傻子。」讲出这种话,实在荒唐! 骆莺道:「她对祖母十分忠心。」 「再忠心也不能昧着良心,这些年,祖母如何对待我们,她难道不清楚?怎能说出慈爱这样的词?」骆燕叹口气,「这个家真的不能待了,姐姐早些嫁个好人家才行。」 突然转到她嫁人一事上,骆莺微怔。 骆燕解释道:「穆夫人再好,姐姐也不能一辈子待在信国公府,但嫁人了不一样,姐姐可以光明正大不回娘家。」她叫两个丫环退下,低声道,「姐姐,穆夫人替你择个好夫婿应该不难吧?」 穆夫人早就想过了,只她不愿。 「等我身子养好再说,此事不急。」 「怎么不急,明年姐姐都十七了……去了夫家也能养病。」骆燕眼眸转了转,「下回见到穆夫人,我帮姐姐说。」 「别!」骆莺一惊,「你不要胡闹。」 「我稍加暗示便可,我知穆夫人对姐姐有恩,可姐姐也得考虑终身大事。」 骆莺正色:「别为难干娘,我病未曾痊愈便不能嫁人,不然还得连累夫家,何必。」 「又不是重病,何况姐姐即便有恙,也是天姿国色,哪个男儿看了不喜?便是我,见着姐姐也挪不开眼睛,宋都督这不是……」 第57章 骆莺打断她:「提他作甚?」 「我是想到他给姐姐敷药。」那日,姐姐受伤,宋都督拿出自己的罗帕给姐姐止血,不仅如此,还亲自给姐姐敷药,「也不知是何时喜欢姐姐的,该不会是很早很早,初见时便钟情了吧?」 「怎么可能,那日哪里瞧得清楚,便算是上回,他也没说什么。你也知道他的身份,何必非盯着我。我们既已说明白,往后便没有干系了!」 寻常姐姐说话都是轻柔缓慢,哪里会这样迅疾,骆燕盯着她发红的脸,暗道姐姐这是心虚了。 她怕提到宋淮,可能姐姐也是心知肚明,这大都督既然能如此直接的表白,便是不怕她拒绝。 往后也不会对姐姐放手。 骆燕心想,凭宋淮的地位,这样放低身段已经很是难得,但愿姐姐哪一日也能喜欢他。 姐姐要是嫁给宋淮,以后就再也不会被人欺负了。 大都督府。 临近下衙,宋淮起身整理衣袍,又拿起一卷书,准备前往清和酒楼赴会。 今日上朝时遇到季珣,他邀请他喝酒,宋淮答应了。 季珣请他一定是因为他之前提醒季珣关于女刺客的武功路数,才让季珣顺利破案,最终升迁。 不过当时季珣并没有来道谢,想来也是为避嫌。 隔了这么久,不得不说季珣也是个谨慎之人。 翁鹤给宋淮穿上披风。 连着好几日不见阳光,天气有些阴冷,再过一个月,燕京恐怕就要下雪了。 宋淮正待出去,却见小吏前来禀告:「都督,章大公子求见……」怕宋淮不知是哪位,「章允宁章大公子。」 他怎么会来? 宋淮极为惊讶。 小吏把章允宁领到衙内。 「表叔,」章允宁快步走到他跟前,委屈的道,「我好几回都找不到你,只好来都督府了!」 「你找我何事?」宋淮问。 章允宁道:「我听说表叔在教骆棠习武,是也不是?」 「是。」 竟然是真的,章允宁气极:「表叔连他都肯教,为何不教我?他才七岁,我都十九了。」 宋淮道:「他比你听话。」 章允宁不服气:「我也很听话,表叔说什么我就听什么。」 他玉一般的脸颊泛起红色,显然是有些激动,宋淮想起章允宁幼时常与他在一处玩,虽然叫他「表叔」,但与兄弟无异,他很喜欢这个可爱的表侄。然而后来,章允宁却出了事。 舅父舅母管不住,只能将他送出燕京。 宋淮缓缓道:「长辈们都不希望你去见骆大姑娘,你若能做到,我就教你。」 章允宁眼睛瞪大了,好一会他道:「我不能答应。」 别的都可以,唯独不能不见骆莺,死都不行。 他的态度很是坚决,宋淮的脸色忍不住沉了沉。 前世,萧再谨与他为敌,硝烟四起,战事烧到了章家暂时落脚的梁州。兵荒马乱,城门不保,危急之时,骆莺替章允宁挡了一箭…… 不管是前世,还是今世,章允宁都不可能护得住骆莺。 只是,他没想到章允宁仍如此执着,不知是不是前世在他心里留下了烙印。可即便如此,他还是一个没长大的孩子。 命运对章允宁很是不公。 倘若他没有生那场病…… 宋淮的心忽地软了,缓和了神色道:「下回你跟阿棠一起学吧,若是愿意,也可搬入西平侯府,方便我经常教你。」 章允宁没想到他会这样说,高兴地一蹦三尺高,拉着宋淮的手摇个不停:「表叔真好!」 他谈不上好,对章允宁来说,甚至是坏,宋淮揉揉他的后脑勺,暗道,是我欠你的,允宁。 清和酒楼是六十年前,富可敌国的商贾马岳建造的,当年风靡一时,文人骚客都愿来此聚会,一展才情。然好景不长马岳因贿赂重罪被流放,此后清和酒楼一年不如一年,直到十二年前被一位匠人陈禹买下,重新修葺,方才再展光彩。 季珣早已在雅间等候,见到宋淮,急忙起身迎接。 「卑职惭愧,都督真是我等楷模。」 宋淮道:「是被我表侄耽搁了,你不必妄自菲薄,若非你身体力行,也不能得到升任。」 季珣得他夸奖,又惊又喜:「卑职往后定更加勤勉,不让都督失望。」 二人坐下喝酒。 中途宋淮提起傅云栋:「你与他可是有私交?」 季珣跟傅云栋同是钟村出来的,自小便相识,不过季珣家条件优于傅家,是以季珣还能念书,傅云栋却是被家人送到一位仵作手下挣些辛苦钱。 季珣很同情傅云栋:「阿栋虽然没念过书,但《洗冤录》却能倒背如流,他是一个字一个字向我请教的,是以后来才能被调到刑部。」原先只是县里的仵作。 宋淮点点头,将带来的书交给他:「你替我送给他。」 第58章 季珣一看,发现是《白骨集》,但他并不知这意味着什么:「卑职遵命。」 《白骨集》名声不显,然而在各位仵作心里,却是一本极其珍贵的书,此书乃旬国仵作明昂所著,罗列了许多验尸中的技巧,被奉为宝典。后来旬国被灭,《白骨集》差点消失,只有为数不多散落在民间。 有人得了后高价出卖,但仵作薪酬极低,如何买得起,渐渐便无人再提。 傅云栋捧着《白骨集》叫道:「好书啊,好书!」又质问季珣,「你怎么单独去请宋都督,不带上我?」 季珣咧了咧嘴:「只怕我难以开口。」仵作一向是贱役,谁也瞧不起,万一宋淮介意,那对谁都没有好处。 确实,那日在平谷县,他也想跟宋淮套近乎,但宋淮态度冷淡,他也就不能不识趣了。可谁想宋淮竟然会把《白骨集》送给他,傅云栋握一握拳:「我一定要成为大魏最好的仵作!」 季珣拍拍他肩膀:「有不认识的字尽管找我。」 「去。」傅云栋推开他,「我早就识字了,你还当我是个白丁不成?」 季珣笑了,翘起大拇指:「难怪宋都督记得你,果然是可造之才。」 此时章允宁也归了家,眉飞色舞的与祖母,母亲说宋淮愿意收他为徒,还让他搬去西平侯府。 章老夫人心道,恐怕是哄这孩子的,一时也没当回事,只敷衍道:「那你得好好学,别让你表叔为难……至于去西平侯府,还是算了,你去了允怀怎么办?你可是他哥哥。」 虽然弟弟平常都在刻苦念书,可得空的时候还是会与他玩耍的,章允宁点点头。 ☆☆☆ 重阳节,章玉姝写了两份请帖,一份送去骆府,一份送去信国公府。 「瑞蓉太心善了,脸皮也薄,骆老夫人不舍得骆大姑娘,她竟然就真的不去接了,我知道她很想念骆大姑娘,也只能这么帮她,但愿骆老夫人不要不识抬举。」 宋淮道:「这办法也只有母亲能想出来,果真绝妙。」 被儿子夸了,章玉姝哈哈大笑:「是吗,我也觉得妙,我这里先来一轮,下回让阿雯也去请一次。」阿雯是宣德侯夫人的小名。 这当然不能解决根本的问题,但也能解一解穆夫人的相思。 不过,本是有更好的途径,宋淮心想,假使穆夫人一直不曾发现她跟骆莺的关系,那他得再次出手了。 骆老夫人收到信细细看了一遍。 她没有往那处想,她心里希望的是,西平侯府请骆莺,是因为宋淮对骆莺有意。 本来,她是没那么大的野心的,毕竟骆家在燕京是无名之辈,但最近的事,让她的胃口越来越大。 假使能与西平侯府结亲,他们家才可以真正的飞黄腾达啊! 骆老夫人叫梅娘好好给骆莺打扮。 骆莺没有拒绝。 她知道章玉姝与穆夫人的交情,已经猜出一二,便十分配合,务必让事情顺利。 今日骆棠也回来了,骆燕道:「阿棠你正好可以跟宋都督练武……」又问他,「在书院真没被人欺负?」 骆棠笑眯眯道:「没有,都待我很好,有几个不是送我吃的,就是要送书给我。」 骆燕惊讶。 她本以为这凤栖书院是书香圣地,俊才云集,原来也有俗人。她才不信是弟弟讨人喜欢,定是因为宋淮的关系,不过三年之后便可将庸才驱除了。她叮嘱道:「你千万别收,拿人手短,另外,一定要加倍刻苦,不然看我不打你!」 她的弟弟不能成为被赶走的学子。 骆棠见她喊打喊杀的,急道:「我没有收,我每日念书都念到申时,申时后又练武,都累坏了。」 骆莺柔声道:「阿燕,我们要相信阿棠,阿棠已经长大了。」 还是大姐温柔,骆棠扑到她身边:「就是见不到大姐,想死我了。」 骆燕皱眉:「油嘴滑舌,他学坏了。」 骆棠:「……」 骆莺袒护弟弟:「他这是学你。」要说甜言蜜语,骆燕说得可比骆棠多。 骆燕无法反驳,哼一声道:「也罢,会说话总比闷葫芦好。」 二房那里,骆箐也在上妆,她要去跟吴家的姐妹登山望高,顺便结识下今日外出的闺秀们。 许氏道:「你不留下陪陪我?」 母亲已经哭了好几日,骆箐虽然心疼,可母亲确实没有生下弟弟,也没法子。她安慰道:「就是个妾,怎么也越不过娘,娘不妨往好处想,多个伺候的人。」 「你以为每个妾都好对付?」许氏心想,骆老夫人原先也是个外室,这不就夺了正妻的位置,万一她给许氏找来的妾是个美人呢? 骆绍安看着老实,可也是因为手中拮据,没法风流。 骆箐想一想道:「看到人再说,对症下药,到时我自会帮你。」 许氏听了甚觉暖心,搂住骆箐:「幸好我还有你,不然真不知如何了。」就是看在骆箐的面子上,骆老夫人也不该下狠手吧?以后骆箐嫁到好人家去,骆老夫人定会后悔。 第59章 骆箐笑一笑:「娘松手,我得出门了。」 许氏叮嘱她:「戴好帷帽,别给登徒子瞧了去。」 骆箐答应。 她出去时,正好看见骆莺三姐弟。 「堂姐是要去西平侯府?」骆箐扬眉,「可惜我约好吴大姑娘,吴二姑娘登山,不能与你们同去。」她受够了沾骆莺的光。 骆燕巴不得:「山风大,小心些。」 这绝对不是出于关心,骆箐轻哼一声,转身而去。 西平侯府。 穆夫人亲热的抓着章玉姝的手:「你真聪明,我不知如何谢你。」 章玉姝道:「我们之间还需要谢?不过别怪我多嘴,你别太心软,骆老夫人不过是阿莺的继祖母,你还真当回事?」 穆夫人当了这么多年官夫人,哪里真是个软柿子呢,她轻叹口气:「相公去年才入京,一来就当了兵部尚书,多少人盯着?我怕落人把柄,再者,阿莺也难做,不到万不得已,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至于见面,这不你给我想了个法子吗?」 真是夫妻情深啊,章玉姝感慨道:「好生让人羡慕。」 倘若她的丈夫还在,他们应该不会再为儿子争吵了吧?不过也难说,宋峥的性子太倔。 只是,倘若他真能活着,她一定不会再如此执着了。 儿子也说了,他不怨恨他的父亲。 知道她念及往事,穆夫人抚了抚她肩头安慰。 宋淮进来向穆夫人请安。 几乎是同时,骆莺三姐弟也到了。 穆夫人的目光热切的落在骆莺身上:「阿莺!」 「干娘。」骆莺眼圈一红,「叫干娘挂念了。」又与弟弟妹妹向宋淮,章玉姝行礼,「多谢宋都督,宋夫人。」 章玉姝打趣:「你干娘都瘦了,等会你喂她吃饭。」 骆莺发现穆夫人确实清减了些,顿时眼泪就没忍住:「都是我不好。」 「别哭。」穆夫人急忙走到她身边,「与你无关……阿扩回燕京了,我没那么难受。」 骆莺一怔,随即很替穆夫人欢喜:「穆公子何时归来的?」 「半个月前,他现在城外的龙虎卫。」 骆莺擦擦眼角:「恭喜干娘,可惜我没能见到穆公子。」 「总有机会的,」穆夫人转头朝宋淮一笑,「此事多亏宋都督。」 是宋淮将穆扩调回燕京的?骆莺惊讶,但她没敢看宋淮。 骆棠却屁颠颠跑去宋淮身边:「师父,快教我剑法吧,飞鹤拳我练得很熟练的。」其实他想学枪法,然而枪实在是太沉了,他怎么也拿不动。 宋淮屈指弹一下他脑门:「不到一年功夫就想学剑法?好好再练半年飞鹤拳。」 骆棠很听他的话:「师父说什么就是什么,」转头对着两位姐姐道,「大姐,二姐,你们去不去练武场?我要练拳给师父看。」 骆莺看向弟弟,谁想宋淮的个子太高,完全把骆棠给挡住了,她只对上宋淮的眼睛,一时就讲不出话。 宋淮淡淡道:「骆大姑娘想必要与穆夫人再说会话,就你我去吧。」 骆莺确实是不想去。 但宋淮这话听着是善解人意,可不知怎地,有些刺耳,她有点不安,这大都督该不会就此恨上她了吧? 毕竟她没怎么考虑就拒绝了。 或许该留几分面子的,哪怕是先夸赞一下宋淮都好。 她当时怎么就没忌惮宋淮的身份,真把他当个善人了!骆莺心想,现在夸会不会太晚? 思忖时,宋淮已经带着骆棠出去。 穆夫人一阵子没见骆莺,与这干女儿有说不完的话,连家里池中添置了几条锦鲤都要告诉。 章玉姝心想,果真是离不得这小姑娘了。 见外面阳光大好,她提议:「出去吧,我亲手种的几株菊花开了,叫你们看看。」 穆夫人问:「可是红霜,卧雪?」 「对,还有玄墨。」 丫环提着鸟笼跟在后面,里面的「重明」欢快的叫道:「一重山,两重山。山远天高烟水寒,相思枫叶丹。」 穆夫人惊住:「你这鹦哥成精了!」 章玉姝很得意,敲一敲笼子念:「不觉初秋夜渐长,清风习习重凄凉。」 重明马上接着道:「炎炎暑退茅斋静,阶下丛莎有露光。」 众人啧啧称奇。 行至院中,果见菊花朵朵盛放。 有如烈火般艳丽的红,也有神秘的紫,还有如雪一样毫无瑕疵的白。 穆夫人道:「比我家里的开得好多了。」 「那是自然。」章玉姝笑道,「你那府邸空置多少年了,幸好下人没有偷懒,不至于荒废……阿扩也二十一岁了吧?等娶妻后,家里就渐渐热闹了。」 穆夫人笑着点点头:「你说的是。」又揽住骆莺,「阿莺嫁人后也得常回来,我就指望他们两个。」 第60章 骆燕见穆夫人主动说起此事,见缝插针:「穆夫人若能帮姐姐寻个良人,小女子感激不尽。」 知道她们姐妹情深,穆夫人道:「不说阿莺,就是你的终身大事,也包在我身上。」 骆燕一点不害羞:「那多谢穆夫人了,我的要求不高,只望他待我一心一意便可。」 穆夫人哈哈大笑:「你这样讨人喜欢,那可太容易找了。」又问章玉姝,「你还未挑到合适的儿媳吗?我等着你挑好了,也帮阿莺留意下。「 章玉姝一手捧着朵碗般大的菊花看,轻轻哼道:「他主意大了,哪里需要我挑?早就有意中人了,只是不与我说,我问他,他让我稍安勿躁,早晚会知。」 穆夫人惊讶:「是吗?你就一点猜不出来?」 「我没听说他与哪位姑娘见过,且他也只是最近空闲些,之前几年每日都忙得不见人影,不管是燕京还是十三司都有许多事要他处理。当年光一个靖王谋逆案就花去半年时间,我是一点瞧不出他有娶妻之意。可前些日子,竟突然有心仪的姑娘,我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骆莺未免心虚,脸颊控制不住发热。 幸好她为遮掩肤色,抹了胭脂,并没有太过明显。 骆燕悄悄拿手指戳一戳她,耳语道:「连宋夫人都知道了。」 骆莺咬唇,睨她一眼不做声。 赏花后众人沿着游廊散步。 章玉姝瞧见远处的练武场,转头与穆夫人道:「瑞蓉,阿扩也喜欢练武吧,我们的儿子都是武痴。」说着摇摇头,「下辈子我再不嫁入将门了,没个平安的时候。」 穆夫人笑一笑:「下辈子若仍遇到宋将军,你眼睁睁看他娶别人?」 章玉姝噎住。 她将这画面想象了下,便觉难以忍受——宋峥要真这么做,恐怕得挨她一耳光。 「罢了。」她轻叹。 离练武场近了,骆莺寻找弟弟的身影,可谁想弟弟不在练拳,而在认认真真的看宋淮舞剑。 地上轻覆着的尘被风卷起,在他周身飞舞。 长剑如水,青天白日下,射出道道寒光。 宋淮一身湛蓝锦袍,宽袖猎猎,每每转身时,衣袍高高飞扬,优雅如莲,与凌厉的剑招相融合,有种令人一见难忘的惊艳。 骆莺忽然明白了,为何弟弟师从宋淮后,便对他仰慕不已,他的剑术确实十分美妙。 耳边响起骆燕的轻笑声:「难怪阿棠喜欢上练武,要是我,我也想学!」 骆莺收回目光:「若真有能教你的女师父,倒也不错。」 骆燕惊讶:「姐姐竟同意我学武?」 「学武强身,本是好事。」她自己深有体会,有个强健的身子十分重要。 骆燕叹气:「可惜我非男儿,去哪里找会武功的女师父啊!」她一时都羡慕骆棠了。 众人站着看了会,并没有去打搅,随后便回到上房。 章玉姝留他们用饭。 骆棠满头大汗回来。 骆莺拿罗帕给他擦:「只能等回去再换衣服。」 骆棠对自己很不满意,撅着小嘴道:「我今日虽然能举起剑,可却舞不动它。」不像宋淮,剑在他手里,就跟一片树叶似的毫无重量。 看着只到自己胸口的孩子,骆莺莞尔:「不要着急,你还小,宋都督不是说让你再练半年拳法吗?等到那时候,你就能提剑了。」 「可是剑法好看啊,枪法也好看!」 骆燕过来捏他耳朵:「贪多嚼不烂,小心宋都督不教你了。」 骆棠知道自己说不过二姐,束一束腰带:「我继续去练拳。」 骆莺想让他歇息会,跟着过去,在门口却碰到宋淮。 他已经换了身月白色的衣袍,墨发高束,扣着玉冠,身姿挺拔,如静影沉璧。 骆莺顿住脚步。 见到她,宋淮的眉眼舒展:「是去追阿棠吗?」 「他又要去练拳,我怕他累着。」骆莺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脚踝触到门槛,有些疼,她秀眉微微一拧。 「别撞伤了,」宋淮看在眼里,「怕我?」 「不是。」骆莺睫毛颤了颤。 她起先是怕他的,后来宋淮在她面前着实是和善了些,也就没有惧怕了,但谁想他竟喜欢她。 而她又拒绝了他。 她现在面对宋淮,也不知该用什么态度。 「不怕我的话,随我过来。」他转过身。 骆莺怔了下。 「上回没有说清楚,」他道,「我想听听你的理由。」 她的心咚咚快跳起来。 宋淮往前而去。 骆莺犹豫着跟上。 穿过种满花的园子,绕过片竹林,宋淮在幽静的书房前停下,原先在打扫的小厮见状,悄悄退开。 他扫一眼随身伺候骆莺的苏叶,雪芝:「你们也退下。」 第61章 见主子没反对,两个丫环便走到远处。 宋淮一撩衣袍,坐于就近的石凳,问骆莺:「到底何处不合适?」 借用的是她之前说的话。 其实这些天她根本没敢想宋淮的事,是以也没想过多少理由,但要临时找也不难。骆莺垂首道:「家世就不合适,宋都督身份尊贵,小女子高攀不起。」 宋淮笑了:「女子要高嫁,怎不合适?你嫁入西平侯府,便是高嫁。」顿一顿,「若你是担心家母,我可以告诉你,没必要。」 这是把她对章玉姝的担忧给消除了。 骆莺抿一抿唇,下意识摸着脖颈上戴的,穆夫人送她的璎珞项链。过得片刻,她道:「也许都督看不出来,但小女子患有重病,眼下最紧要的是治病,而非嫁人。」 「我可以替你请名医,不耽误。」 骆莺深吸一口气:「其实都督对小女子并不了解,都督文韬武略集于一身,又有济世之才,百官敬仰,而小女子甚为平庸,实不般配。」 宋淮眉头挑了挑,她竟会夸他了。 诚然,这些夸赞,他很愿意听,但后面的话大可不必:「往后你我多见见,我自会发掘出你的优点。」 骆莺:「……」 她说了不少理由,然而却没有很重要的一条,比如,她不喜欢他。宋淮心想,不知骆莺是不敢,还是她自己并没有意识到,可能她对他并不讨厌。 希望是后者。 宋淮装作听够的样子,站起身道:「我知道你很疼爱阿棠还有骆二姑娘。」 见他提起弟弟妹妹,骆莺不由紧张。 「假使你愿意,我可保他们一生享尽荣华。」宋淮走到她跟前,紧紧盯着她眼睛,「穆夫人也可以给予你这些,但你是我送去穆夫人身边的。我对你如何,没有人比你更清楚。」 没有宋淮,就没有她认干亲的事,可能此刻她已经嫁给章允宁。 比起章允宁,宋淮确实是个好得不能再好的人选。 想起祖母说的那句话,「我本以为你很聪明!」 确实,若没有认识穆夫人,她可能已经同意了,但现在情况不同,她顾虑的东西变了,以前担忧的事儿反而已经解决。 为难间,她忽觉一阵晕眩。 宋淮忙托住她。 感觉到小姑娘软绵绵的身体,他剑眉拧起,莫非是太急了些?可骆莺马上便十七了。 十七岁嫁人也不算早。 再者,骆莺的病情他比穆夫人更了解,他会请殷太医给她医治。 男子的手臂很有力,将她牢牢箍住,骆莺渐渐清醒,待发现自己躺在他臂弯时,顿时脸颊绯红,急忙就要挣脱。 宋淮没有放。 「都督……是小女子失礼。」她请求道,「请都督松手。」 兴许是太着急,她的唇也变得十分嫣红,宋淮喉头滚了滚,想起前世那么多次的遏制,现在他还能放她走吗? 绝不。 宋淮令她脸颊贴在他的衣襟上,低下头道:「不管你如何想,我此生非你不娶。你的病我会帮你治好,你的弟弟妹妹我会帮你照顾。假使你还不知足,尽管再提些要求,看我能不能做到。」 声音很轻,但贴得近,字字入耳便犹如重锤般敲打在她心上。 他确实是很有诚意。 什么都能帮她安排妥当,她还有何求呢? 可是…… 有淡淡的檀香味传入鼻尖,骆莺感觉到脸颊上柔软的衣袍,犹豫着道:「可否容我……」 宋淮道:「要么提要求,不然便是不许。」 难得的第一次在她面前露出了霸道的样子。 这可是他真实的性子? 骆莺正想着,听见骆燕的声音:「姐姐你在何处?开席了,穆夫人都找不见你。」 宋淮松开手,把骆莺扶直:「你回去好好想想。」 骆莺没说话。 她一说,宋淮肯定又是不准了。 小姑娘垂着眼帘,嘴唇抿着,发髻有些许的凌乱,宋淮伸手替她拢了拢。 骆莺身子略僵,抬眼看他。 他神情十分温柔。 风穿过茂密的树叶,沙沙的响。 骆莺心绪一阵乱。 二人走出来。 骆燕瞧见骆莺跟宋淮走在一起,便笑起来:「原是与宋都督在说话,可把我一顿好找。」上前挽住姐姐的手,把她拉过来,「也不带我去,转眼就不见了。」 骆莺道:「是说阿棠的事。」 她会信才怪,骆燕皱皱鼻子。 后来两个丫环把这事偷偷禀告给穆夫人。 听说不止这次单独说话,骆莺甚至给宋淮写过信,但宋淮仍然坚持帮骆棠找书院,穆夫人就想到章玉姝说的,宋淮有意中人。 莫非是她的干女儿不成? 穆夫人很有些惊讶。 第62章 不过回想之前,宋淮莫名收骆棠为徒,又为他寻找书院,而且数次来府里,都曾见过骆莺,穆夫人恍然大悟。 原来这孩子看上骆莺了! 穆夫人很是高兴,就是想到章玉姝,未免担忧。 不是说她的干女儿不够出色,只是像西平侯府这等家族,哪怕是她自己,也是先要看一看家世的,骆府实在是太低微了些。 ☆☆☆ 去往云池山的马车上,吴琳跟吴琦把骆箐看了又看。 「连西平侯府都不去,真就惦记我跟姐姐?」吴琦觉得这不太合理。 骆箐是在信国公府,在骆莺身上受了打击,她觉得反正好处轮不到她,还不如自己辟开一条路。 「我是不想失信于人,既然与你们约好,便得守信。」骆箐歪头道,「怎的,你们希望我忘了你们,去巴结宋夫人与宋都督?」 「这怎么叫巴结呢,你们好歹与信国公府也是亲戚了。」吴琳捏起块马蹄糕吃,「宋都督又收你弟弟为徒,走动走动也是应该的。」 骆箐不快:「他可不是我弟弟。」 「堂弟也是弟弟,不过罢了,等你有亲弟弟后,这弟弟也不足为道。」 看来父亲要纳妾的事情已经传出去,骆箐微微皱眉,心想吴琳跟吴琦真是越来越讨人厌了,许是看骆家蒸蒸日上,心里不悦,来挑拨离间。 骆箐淡淡道:「是不比你们这么早有兄长好……吴公子最近仍在与唐公子喝酒吗?」 吴琳一怔,笑了笑:「都有正经事做的,哪里能天天喝酒。」 看来唐赫是个喜新厌旧的主,已经把吴霆抛一边了,倒不知他是否还记得自己?记得送给他们家两百两银子? 马车行到山脚下,三位姑娘陆续下车。 云池山以池出名。 最高的山顶上有几处温泉,常年氤氲着烟气,人若沐浴其中,浑身舒爽。只是那几处地方却不是普通人能享用的,早早被皇族占了去,用围栏围起来,寻常百姓只能爬一爬不太高的那几座山顶。 即便如此,重阳节仍有许多人前来登高。 骆箐戴上帷帽,与吴琳,吴琦走上石阶。 「你可知信国公府的公子回燕京了?据说在龙虎卫任指挥佥事。」吴琳向骆箐打探。 骆箐挑眉:「是吗?我不知。」 「他好像是二十一岁了,穆夫人应该是要准备替他择妻。」好些姑娘都在谈论此事,吴琳也有些在意。 燕京除了西平侯府,便属信国公府最为风光,唐家次之。 骆箐瞧一眼吴琳:「他才二十一,宋都督都二十四了,你怎么不说。」 吴琳愣住,而后闭了嘴。 起先燕京的姑娘也是争着想嫁给宋淮的,但千方百计挤到跟前,连一瞥都不曾得到,再加上他后来处斩了章国公,靖王等人,身上便像染了层血光似的,叫人望而生畏。 吴琦道:「之前看你很得穆夫人喜欢,姐姐才问你,谁想你一问三不知。」 骆箐就有些微恼,她捏了捏手指:「堂姐最近都在家中,我没与她去过信国公府,自然不知。」 所以说,她神气什么?骆府最得意的姑娘还是骆莺。 吴琦叹一口气,看向吴琳:「说起来,我们也是许久不见阿莺了,可惜人往高处走,她原本就不喜出门,这下更不愿再见我们。」 骆箐听出她是何意思,银牙暗咬。 行到山腰,她憋着一肚子气,又累着了,便觉呼吸不顺,一把将帷帽摘下来。 山风吹拂,顿时舒服了好些。 吴琳问:「你走不动了?」 「歇息会。」骆箐张着唇,微微喘气。 她今儿穿着条荷叶青百褶裙,在满山红色枫叶的映衬下,颇为显眼,是以一辆轿舆路过时,在她面前停了下来。 轿舆是专用来上山的一种轿子,四周并无遮拦,此时上面坐着一位身穿宝蓝色锦袍的年轻男子,手里不紧不慢摇着山水折扇。 骆箐不由惊呼:「唐公子。」 「你认得我?」唐赫挑眉一笑,把折扇收起,放于掌心,「你记性不错。」 骆箐其实有点后悔了,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难以挽回,索性便夸赞道:「唐公子人中龙凤,要不记得也难。」 唐赫哈哈一笑,盯着她看了看。 「你是那个……」他假装想不起。 吴琳不能让骆箐抢风头:「上回小女子兄长与唐公子打马球,是我带着她去看的,她是骆府的三姑娘。」 唐赫瞄一眼吴琳,见她容色普通,便也不想了解她兄长是谁。 「原来是骆三姑娘。」他关切的问,「你伤可好了?」 「已经痊愈,谢唐公子关心。」骆箐见他问起伤势,心里一动,便想借此了解天子,「还请唐公子与那位公子传个话,请他莫要往心里去。」 「他确实很过意不去,怕你留下伤疤……」唐赫想起父亲说的「棋子」,眼睛转了转,想出个主意,「不如你写封信于他,这样他心里也好受些。」 第63章 骆箐大喜:「好。」顿一顿,为难道,「此地恐怕难以书写。」 「我带你去一处地方。」唐赫叫轿夫下山,「你随我来。」 骆箐便跟吴琳,吴琦告辞:「你们先上山,我稍候再与你们汇合。」 她脸上掩饰不住的笑容叫吴琳,吴琦气炸了。 明明是她们姐妹俩带着骆箐去看打马球的,唐赫也是与她们兄长相识的,可竟然一点也不搭理她们。 骆箐看出她们的心思,越发得意,提起裙角跟唐赫下山。 翠雀是骆老夫人给骆箐新添置的丫环,见状小声道:「姑娘这样恐怕会落人口舌,还是别去了吧!」骆老夫人是要她好好盯着姑娘的,不要让姑娘行差踏错。 骆箐道:「只是写一封信,怕什么?我也不担心祖母会责备,今日这件事,我敢保证,祖母只会夸我。」 翠雀并不知此事的来龙去脉,仍要相劝:「姑娘……」 「别说了,我会跟祖母交代的,你再多话,我把你卖到青楼去。」她低声警告,怕翠雀坏了事情。 翠雀吓得脸一白,急忙闭嘴。 山脚下有供人喝水解渴的茶肆,此时有三五人坐着,唐赫招呼骆箐在角落里坐下。 小厮拿出银两,叫茶肆的伙计去找笔墨。 骆箐坐着等候。 出了气,也不热了,她脸上的红已经消退,露出白皙的肌肤,唐赫发现她比起之前在西城看到时已经长开了一些,不管是五官还是身段都更耐看了。 唐赫拿折扇在手心敲了下:「不是给了你们家两百两吗,怎的不做些好衣服穿?」 骆箐一怔。 唐赫没等她回答,又问:「可会琴棋书画?」 他们家哪里有钱请老师教她这些?骆箐有些难堪:「小女子只会些书法。」 唐赫摇摇头:「你这样可不行,等回去与你祖母说,该学的都学起来。」 骆箐奇怪,但她也不是笨人,念头转过,忽然就明白了:「多谢唐公子指点。」 「不客气,不过我不喜欢指点笨人。」唐赫捏住她下巴,「你应该不笨吧?」 他目光有些狠厉,骆箐的心一阵狂跳。 小姑娘的睫毛抖得跟飞动的蝴蝶翅膀似的,唐赫笑起来,暗道假使骆箐讨不了萧再谨的喜欢,那他以后收做妾也不错,看她的容貌,将来必定是个美人。 唐赫松开手。 笔墨很快送来,骆箐定一定神开始写信。 唐赫提醒:「别写些乱七八糟的。」 萧再谨不碰那些勾引他的宫女,也不喜欢在宫外私会,那说明他喜欢正经的女子,那么骆箐就得有个大家闺秀的做派。 骆箐便琢磨了好一番。 唐赫见写得尚可,把信塞在袖中,告辞而去。 翠雀看看天色,问道:「姑娘还去登山吗?」 本来她今日来云池山,是想看看可会遇到什么好机会,比如结识贵族家的姑娘公子,或者是做一些事来让别人传扬她的好名声,但现在遇到唐赫,他虽然没说打伤她的公子就是萧再谨,但很显然,他是想栽培自己,把她嫁入高门。 这高门,可能就是皇宫。 如此,还有必要去登山吗?骆箐意气风发的一摆手:「回府。」 不到一个时辰孙女就回来了,骆老夫人未免狐疑。 「之前让你去西平侯府你不去,怎的山也没好好爬?」她当然希望骆箐也能认识下宋夫人,但骆箐执意不肯,她就怕勉强去了万一闯祸,反而坏了骆莺跟宋淮的事,就没有强求。 骆箐道:「遇到唐赫唐公子,他让我写一封信给……」 骆老夫人听到唐赫的名字,忙让下人退下。 许氏眼睛都亮了,拉着女儿追问:「写信给谁,莫非是皇上不成?」 「他说是给打伤我的那位公子。」骆箐低头捏着衣角,「我也摸不准,不过他还说,」她刻意停顿了会,「我应该学会琴棋书画,说之前送的银两不能浪费。」 意思很明白了! 骆老夫人十分激动,握着椅子把柄的手指发颤:「还有呢,就这些吗?」 俨然她已经成了中心,不管祖母还是母亲都想套出更多的话,骆箐道:「没有了,」抬头看向骆老夫人,「孙女儿不守常规,同唐公子多言,还请祖母责罚。」 骆老夫人才发现自己的失态,坐直了道:「你确实是过于轻信人,幸好唐公子没有欺瞒,往后不可如此。」 「是。」骆箐点点头。 骆老夫人又笑着与许氏道:「唐公子这句话真是点醒我了,你赶紧去给阿箐请一位女老师,教她弹琴,画画。不用管束脩多少,只要博学就行。」 许氏心花怒放:「是。」 之前她还在嫉妒骆老夫人在骆莺身上投了钱,如今终于轮到自己的女儿。 「不过束脩可能是会高一些,毕竟阿莺,阿燕也在。」许氏想到那两个,心里不太舒服。 第64章 骆箐大度道:「都是堂姐,母亲便不要计较了。」也让那姐妹俩沾沾她的光。 许氏见女儿发话,便住了口。 母女俩告辞后,骆老夫人吩咐双喜:「那妾绝不能越过二夫人,只要好生养就行,最好是勤劳一些的。」 双喜点点头:「奴婢明白。」 骆莺三姐弟是接近傍晚时分才回家的。 骆老夫人留了骆棠说话。 在她看来,骆棠是最老实的一个。 因是突然问起,骆棠果然也没想到隐瞒,就说穆夫人也在西平侯府做客。 骆老夫人皱起了眉。 她一心希望与西平侯府结亲,结果到头来,章玉姝送来请帖只是为了帮穆夫人跟骆莺见面。 她很失望。 不过转念一想,穆夫人这样思念骆莺,那么时日久了,怎么也会帮衬下她那在荷田县的儿子了吧? 骆老夫人感觉自己胜券在握。 不到两日,许氏就花高价请来一位女先生。 女先生姓程名茂英,是个寡妇,年轻时曾在燕京颇有名气,可惜运道不好,嫁的丈夫命短不说,夫家也厄运不断,官场失意,行商也不顺,最后需要她一个女子出来挣钱。 兴许是多年折磨,程茂英的面相看上去十分尖刻。 骆燕小声与骆莺道:「怎么突然请了女先生,他们哪来的银子?」 教书的先生都不便宜,何况是女先生,因女子念书少,能精通琴棋书画的都是大家闺秀,那么又怎么可能出来教导别的女子?所以十分稀少,而物以稀为贵。 骆莺也不知。 骆老夫人高声道:「今日起,你们三个好好听程先生的话……」说着一顿,「程先生,我的长孙女身子有恙,不能受累,故而学得少些。」言下之意,不用对她苛刻。 程茂英收了钱,自然答应。 骆箐看骆莺跟骆燕都是一头雾水的样子,微微挑了挑眉头,往后有让她们更吃惊的事情呢。 骆燕若识相的话,最好对她客气点,不然,她必定要让骆燕后悔! 程茂英马上开始教她们画画。 许氏心想琴棋书画,还得有琴才行,便又去买琴桌,瑶琴。 家中三个姑娘,一买得买三份,她少不得有点心疼银钱,但想到女儿的将来,这点钱好像又不算什么。 秋去冬来。 这半个月,骆燕觉得她要疯了。 那程茂英实在是严格,她从小没弹过琴,稍微弹错一点,就被程茂英一阵好打。 骆燕向姐姐撒娇:「看看我的手,都要断了,好疼啊!」 她的手指长长的,但不像自己那么纤瘦,是骨肉均匀,赏心悦目的那种,骆莺给她揉了揉手臂道:「要不就不学了,干娘的琴艺也很出色,我学了些,不如我教你。」 骆燕道:「可除了弹琴还有画画对弈呢,姐姐又不会。」 骆莺叹口气:「等天冷了打起来更疼。」 骆燕身子一抖,但很顽强的道:「反正我不能输给骆箐!我要是不学了,她趁机学好了怎么办?以后传出去,骆家的三姑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二姑娘却是饭桶!」 她的胃口一向很好,很能吃。 骆莺听到饭桶,实在没忍住笑了出来:「谁会说你饭桶,你又不胖。」 「不,我就是不能让骆箐得逞。」骆燕哼了哼,「只要姐姐给我揉揉就好。」 「你犯不着与她比,学东西本该是自己喜欢。」 「我不比,她就会比,别的就罢了,我不能容忍被别人说我比她笨。」 骆莺:「……」 骆燕被揉得舒服后,又精神抖擞的去练琴了。 唐赫带着信去见萧再谨。 批了半日奏疏,腰背不适,萧再谨在殿内活动手脚。 见他手里拿着把剑,唐赫惊奇:「皇上竟还会剑法?」 「你忘了我曾拜宋都督为师吗?」萧再谨挽了一个剑法,「可惜当初没学好,如今只能记起三招剑式。」 唐赫不喜欢从他口中听到宋淮的名字:「大魏百万兵马都听令于皇上,皇上何需学武?若是想强身,打马球也可。只要皇上愿意,臣可以组织一支马球队,专门陪皇上练习。」 萧再谨拒绝了:「劳师动众,不如朕一人简单。」 看此路不通,唐赫忙道:「皇上英明,是臣愚钝,请皇上见谅。」 萧再谨不至于为此怪责,问道:「你今日是有何事?」 唐赫取出一封信:「重阳节臣去云池山登高,遇到骆家三姑娘,我问她伤势,她反倒问起皇上,说‘怕那位公子自责’,臣就让她不如书信一封,我带去给那位公子,她便答应了。」 这姑娘可真善良,萧再谨心想,明明是他伤到她,结果她竟然惦记自己。他把信拿过来看。 因得了唐赫指点,骆箐这封信的内容写得十分体贴有礼,也很平实,没有华丽的辞藻,亦没有冒犯的言辞,叫萧再谨看了甚觉暖心。 第65章 信上,骆箐还鼓励他不要气馁,说「有志者事竟成」,他总有一日能打好马球。 萧再谨忍不住笑:「她莫非觉得朕那日是一心去学马球的?」 唐赫道:「兴许,臣那日得知,这骆三姑娘原先并不知西城打马球一事,是吴家两位姐妹带她去的,她是个正经女子。」 萧再谨挑眉:「原就是你胡说八道,看看马球怎就不正经了?若非你同意,她们也不能前来,是你自己邀请别人,转头又不屑,还说什么弄去酒楼!」 唐赫再次认错:「都是臣不对,往后一定改正。」 萧再谨把信收好道:「你下去吧,朕还有奏疏要看。」 唐赫问:「皇上没有别的可交代的?」他以为萧再谨会多谈谈骆箐的事。 「没有,」萧再谨瞄一眼唐赫,忽然道,「你今年未参加秋闱,明年怎么也该试试吧?朕看你整日游手好闲,又是打马球又是斗鸡的,是不是应该静下心看看书?就算舅父是左侍郎,也不能保你入仕啊。你又不去学武,不然朕还可以封你个武官当当。」 冷不丁被教训,唐赫面红耳赤,他虽在萧再谨面前称臣,实则只是一介秀才。 「臣谨遵皇上旨意,回去一定发愤图强,不让皇上失望!」他躬身告退。 走到宫外后,唐赫气得把地上的石子一脚踢飞。 他原以为萧再谨会因此看上骆箐,谁想到心无波澜,又扑到政事上去。 不得不说,宋淮真是好本事,把个天子调教得如此听话! 不过食色性也,他就不信萧再谨能一辈子都不对女子感兴趣,他总不会想断子绝孙。所以,时间还长着呢,唐赫冷笑几声,总有一日,萧再谨会醒悟的——人生苦短,身为天子不该被臣子控制,他应当随心所欲! 因儿子今日要回家,穆夫人早早就起来了,亲手换干净厚实的被褥,整理案上堆放的书籍。 她其实也是太闲了,大把的时间不知如何度过。 她不像章玉姝有很多爱好,顶多是弹弹琴,后来女儿的病折磨了她好多年,她一颗心都在子女身上。 傍晚,穆扩是跟穆易前后脚踏入大门的。 见到儿子,穆易就问起这一月他在龙虎卫可适应,顺便提醒他,不要把钦州的那一队调去龙虎卫。龙虎卫的将士不像钦州那么豪放,许是接近燕京,官僚的气息更浓一些。 穆扩也发现了,摇头道:「还是钦州好。」 「各有各的好处,只有融入进去,才能发现。」穆易招呼他坐下吃饭,打趣道,「你娘昨日就让厨子准备了,幸好天冷,不曾馊掉。」 看着一桌子的佳肴,穆扩哭笑不得,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去了苦寒之地,但始终是母亲的一片心意,他大口吃起来。 有儿子相陪,穆夫人也用了不少。 见骆莺仍不在,穆扩问:「她之前可来过?」 「不曾。」穆夫人道,「才过半个月而已,下个月我派人再去骆府一趟。」 穆易目光微冷:「怕是无用,骆老夫人的意图再明显不过,想让我将骆绍安调出荷田县。」 那日拜干亲礼,他就意识到了。 穆扩性子刚烈,怒道:「岂有此理,两家又不是结亲,他们凭什么有此要求?我听小厮说,已经送去不少东西,他们贪得无厌!大不了,这门干亲就不要了。」 穆夫人哪里舍得骆莺,忙道:「阿扩,阿莺绝不能留在骆家,我是把她当亲女儿的。」 穆扩一怔,没想到母亲这么喜欢那姑娘,宁愿受骆府要挟,也不放弃。 穆易道:「此事你不用管,我自有办法。」 感觉到丈夫身上的杀气,穆夫人怕因此坏了他名声:「不如先等一等,骆老夫人发现无用,未必还会继续这法子。倘若现在撕破脸,我怕阿莺以后难做,她的弟弟妹妹总是要在骆家的。」 穆易挑眉道:「人心不足蛇吞象,等什么,不如一下全部解决。」 穆夫人听得胆战心惊。 晚上又想着骆莺,难以入眠。迷迷糊糊中,她像是在梦里,又不像是在梦里。 只见一个小姑娘站在床前,眉心一颗红痣,眼睛圆圆,瞳色浅浅,穿着粉白色绣桔梗的春衫,看着她叫道:「姐姐!」 鼻尖,有非常清新的兰花香味,闻着神清气爽。 她定定的看着,脑中空白一片。 那小姑娘凑过来,伸出手抱住她,脸儿贴着她手臂,轻声道:「姐姐,澄河的水好冷……」 穆夫人一个激灵,醒了过来。 床前什么人都没有,只有从窗外流淌入的惨白月光。 然而,那声姐姐,那句话却好像尖利的刀戳向她的心脏,把藏在里面的往事剖开来,赤裸裸的露在面前。 穆夫人一声哀叫,悲痛欲绝。 幼时她是住在明州的,明州有一条澄河,春季风景大好,她喜欢去河上看风光,喜欢吃新鲜从河里钓上来的鳜鱼。有一日,她带着年幼的妹妹一起去澄河玩,结果突遇暴风雨,两船相撞,妹妹失足落水,不见踪影。 第66章 是她的责任,是她不该将妹妹带去。 穆夫人抚着胸口大哭,从一场为逃避这个噩梦而做了三十几年的梦里彻底清醒。 穆易慌了,不知妻子因何故哭成这样。 「瑞蓉?」他把穆夫人搂在怀里,给她擦眼泪,「出何事了,你怎么了?」 穆夫人不答,越哭越伤心。 妹妹下落不明后,父母派出下人四处搜寻,可天气恶劣,河水又急,根本无法打捞,等到天晴后,再让几十条船去翻,什么都没有捞到。 一个八岁的小姑娘,不会游水,遇到这种情况是什么结果,众人心知肚明。 季家长辈找了一阵子便不再找了,下人们私底下也偷偷说,二姑娘必定已经逝世。 只有她不肯相信,她觉得妹妹一定流落到别处了,她不能接受妹妹死的消息。 可时间久了,半年一年,两年,她也知道没什么指望。可她一直活在内疚自责中,难以承受,有一日终于熬不住生了重病,被救活后就将这件事忘掉了。 季家老爷子被调任燕京后,她开始了新的生活,结识了新的闺中好友。 没有人说起季家曾经有个二姑娘。 父亲母亲,兄长怕她想起,怕她难过,也再也不曾提过。 可她不应如此。 穆夫人泪如雨下,哽咽道:「相公,我有个妹妹,她叫季瑞莲,她是我害死的。」 穆易一惊。 季家的事他自以为很清楚,却不知妻子竟然有一个妹妹,可她说自己害死妹妹,他不信。 「瑞蓉,你别胡言乱语,冷静下再与我说。」穆易吩咐丫环去端热茶,叫穆夫人喝了定定神。 穆夫人把来龙去脉告诉穆易。 穆易叹一声:「你也非故意,怎么能怪你呢!」 「你不知,当时妹妹并不想去,是我诱她,说烤鳜鱼好吃,硬让她陪我去的。」穆夫人悲从心来,「我不该如此,我竟忘了她三十多年,累得家人也不敢提她。」 如今回想起来,她的父母,兄长是有几次背着她在说什么,可能就是妹妹的事情。 可是她也不能弥补了,父亲母亲已经相继离世。 穆易轻轻拍着穆夫人的后背:「正是你对令妹情深,才会痛苦到遗忘。寻常感情,哪里会如此?你是太心善,无法容忍自己的过错……瑞蓉,时隔多年,你在梦里又看到她,应是上天提醒你,也该原谅自己了。」 是吗? 穆夫人擦一擦眼泪:「我并不想原谅自己,既记起她,我便得负罪前行,可惜你不曾见过她,她若能活到现在,应是……」说着一顿,眼眸竟圆睁起来。 「怎么?」 「阿莺长得像她!」穆夫人惊叫,「不止是眼睛,便是那香,也是同她一模一样。」 穆易怔住。 「是了是了,难怪我总觉得与她有缘,原是她像妹妹,你说会不会……她是妹妹的女儿?」穆夫人抓住穆易的手臂,「会不会,妹妹那日并没有死?」 假如是这样,她的罪可轻一些。 穆易也希望如此:「很有可能,不然不会有那么多巧合。」他当时派人调查骆家,听说骆莺的母亲是个孤女,是以骆莺双亲去世后,她也没有外祖家的人来帮扶她。 这孤女可能就是季瑞莲,不过若真是她,为何季瑞莲又不寻到季家去呢?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次日。 穆夫人没睡好,不太舒服,在她补觉时,穆易把此事告诉了穆扩,因穆扩一直在追问奴婢,是不是母亲病了。 听完后,穆扩大吃一惊:「难怪娘会那么喜欢骆大姑娘,倘若真是姨母所生,那便是母亲的外甥女。」 穆易道:「但有一原因不明。」 不等父亲解释,穆扩点点头:「不如我去一趟骆家。」 「你去?」穆易一愣。 穆扩道:「父亲的身份不便,可若要派随从调查,又得费一些时间,不如我去,我也正好想见见她。」 穆易没有反对。 等父亲去衙门后,穆扩叫小厮去库房找点茶叶什么的,装在盒中便提去了骆家。 听说穆扩登门拜访,骆老夫人喜笑颜开,跟许氏道:「瞧瞧,这不就来了。」 穆扩是穆易夫妇的独子,他愿意上门那说明穆家已经有些松动。 骆老夫人站起来迎接他:「早听说穆公子年少有为,风度翩翩,果然是闻名不如见面。」 穆扩把东西放在桌上,行一礼道:「应该早一些来拜见老夫人,奈何与家母分别数年,见家母憔悴不已,便多陪了一日,随即就去了龙虎卫。」 「龙虎卫都是人中龙凤,皇上调穆公子回燕京,真正是赏识穆公子。」骆老夫人命丫环看座,「想来穆公子还未见过阿莺,我这就请她出来。」 因骆棠又去了凤栖书院,只有骆莺,骆燕在,姐妹俩正跟骆箐一起练琴。程茂英站在旁边审视,两只眼睛跟鹰的眼睛似的,一旦谁弹错,手里的戒尺马上就扬出去。除了骆莺外,另外两个都挨了不少打。 第67章 为此许氏暗地里向骆老夫人告状,说程茂英心狠手辣。 骆老夫人打听过程茂英,她教出来的闺秀,不说个个都成为才女,但学得技艺都是拿得出手的,是以将许氏训了一通,叫她不要坏事,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其实程茂英打归打,还是有分寸的,真的将手打坏,怎能弹琴?只是一时有些痛感罢了。 双喜跑去请骆莺。 骆莺在穆家时,从穆夫人口中得知了好些穆扩的事情,比如他幼时的调皮事,他学骑马时候的趣事,跟他父亲之间的感情等等,是以骆莺还没见过穆扩,就已经对这个人有些了解。 听说他来骆家,她又惊又喜,又有些担忧。 程茂英道:「既然有客,你便去吧。」 骆莺站起告辞。 穆家派了穆公子来,不知是不是想接姐姐回去,倘若是,那祖母一定不会准许,到时不知使出什么诡计来。骆燕急忙跟着起来:「我也去看看。」 程茂英不悦:「又没有请你,好好练着。」 发现程茂英不准,骆燕便又坐下。 但骆莺出去后,她趁着程茂英转身的时候,像只兔子般飞快而轻巧的朝着门口冲去。 顶多就是挨一顿打,她心想,不管如何,她一定要去看看! 程茂英瞪着她的背影,用力将戒尺往桌上一敲。 骆箐见状忍不住笑,等会有得骆燕受的。 行到正房门前,骆莺发现骆燕追了上来,奇怪道:「程师父允许了吗?」 骆燕道:「管她呢,反正我必须陪着你。」 骆莺叹一声:「你这样忤逆她,等会她会责罚你。」 「习惯了。」骆燕不在乎,「只要不打断我手臂就行,反正现在挨打跟吃饭似的,多一顿少一顿没区别。」 骆莺哭笑不得。 姐妹俩走入房内。 见骆燕也来了,骆老夫人眉头拧了拧,但碍于穆扩在便没有斥责,笑着道:「阿莺,难得穆公子亲自过来,真是把你这干妹妹放在心上了。」 穆扩坐在左下首,生得剑眉星目,器宇轩昂,骆莺心想,确实是跟他的父亲十分相像,但他眉宇间没有穆易的那种人到中年的深沉威势,而是意气风发的,有着少年人的凌云壮志。 她拉着妹妹上前行礼:「干娘时常提起你,十分想念,如今你跟干爹干娘总算团聚了。」 小姑娘的声音很柔和,细细的,穆扩凝视着她,有一些恍惚。 当初妹妹重病卧床的时候,他也正在临安。 那几年,对他们一家子都是折磨,每个人的身上都有种钝刀割肉般的疼痛,虽然后来妹妹去世了,但她病中的样子从此刻在了他的心上。 眼前的骆莺确实有几分像妹妹,最像的是眼睛,瞳孔好像圆圆的琥珀,沉在清澈的湖水中,闪烁着动人的光泽。而且她也很瘦,弱不禁风,下巴尖尖的。 穆扩很相信父亲说的了,可能真是他的表妹。 不过骆莺的妹妹骆燕,却没有那么像妹妹,她看起来珠圆玉润,生机勃勃。 「也是不巧,我刚回燕京,你便离开了。」穆扩笑一笑,「但我终于明白为何母亲会喜欢你。」 应是觉得与穆姑娘有相似之处,骆莺道:「干娘对我有再造之恩,认识干娘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 骆燕却很着急穆家人的想法。 这么多天了,他们就没有办法把姐姐接过去吗?她问穆扩:「穆公子,是穆夫人差你过来的吗?」 穆扩正好想跟骆莺单独说话,便顺势道:「是,」转头看向骆老夫人,「家母有几句话想我带给骆大姑娘,我可否与她说一说?」 可能是要安慰这个孙女,比如过阵子来接她之类,骆老夫人道:「当然可以。」吩咐两个孙女,「你们好好招待穆公子。」她不怕他们说什么,骆莺是骆家的人,那命就是握在她手里的,外人怎么也不可能抢走。 骆莺就请穆扩去她那边喝茶。 路上,她问起穆夫人:「干娘身体如何?可惜我不能在她身边侍奉。」 「她没事,只是较为挂念你。」穆扩看一眼随行的雪芝,苏叶,「是我们穆家的丫环吗?」 雪芝道:「是,少爷,奴婢是雪芝,她叫苏叶。」 穆扩便说起正经事:「你可还记得令堂的样貌?」 骆莺愣住。 见她不明所以,穆扩道:「令堂可能是我姨母。」 骆莺跟骆燕都惊呆了。 不等姐姐反应,骆燕就急着道:「我依稀记得一些,母亲眉心有一颗红痣,像用笔点的一般,十分周正。」她拉住姐姐的衣袖,「是也不是,姐姐应该记得吧?」 骆莺道:「是……」看向穆扩,「可这怎么可能呢?」 穆扩道:「并非不可能,你外祖家是?」 骆莺回答不上来。 「母亲说她受过伤,不记得了,只记得有一位大娘救了她,并且收留她。大娘让她每日做些农活换饭吃。后来母亲渐渐长大,有日偷听到大娘要把她嫁给一个浪荡子,便逃了出来,路上遇到来进货的衣料铺女掌柜,看她手脚勤快,收她做了女伙计。」 第68章 穆扩感觉此事八九不离十了:「令堂可说是在何处被收留的?」 骆莺想一想:「好像是漳县。」 漳县并不在明州,也与明州离得甚远,难怪当年没有找到,不过澄河绵延千里,流经八大州,漳县也在其中:「姨母当年是在明州的澄河落水的,她当时与母亲乘船游玩,遇到暴风雨,兴许就是被水流带去了漳县……」 难道母亲真是穆夫人的妹妹?骆莺不敢置信。 骆燕却高兴的蹦起来:「难怪穆夫人看到姐姐就喜欢姐姐了,姐姐跟娘一样,身上也有香味……姐姐,你是穆夫人的外甥女。」 穆扩见她欢喜雀跃,笑着道:「不止她是,你也是。」 「啊!」骆燕才反应过来,她也是穆夫人的外甥女,还有弟弟,他是穆夫人的外甥。 「穆公子。」骆燕催促他,「快去告诉姨母!」 穆扩点点头,转过身,但很快又回过头:「要去,我们一起去。」 骆燕跟着他就要走,骆莺却有些犹豫:「光凭这几点,真能确认吗?会不会只是巧合?」 这个消息兴许是太好了,好到她难以相信。 骆燕道:「这几点还不够吗,姐姐,哪里有那么多巧合?我现在想想,娘若非是季家出生的姑娘,怎能有如此容色,如此性情,叫爹爹非她不娶。」她虽是记不太清母亲的样貌,但父亲跟母亲的事情却是清楚的,父亲因此与祖父关系不和,才会叫骆老夫人钻了空子。 就算是巧合,单凭母亲对这骆大姑娘的喜爱,他也要带她们走,穆扩道:「先不论是不是,今日你们就跟我离开骆府。」 骆莺未免担心:「恐怕祖母不准。」 「管他准不准,我一定会带你们出去。」穆扩吩咐两个丫环,「马上收拾行李……拿穆家的东西便可。」 雪芝早就待腻了,拉着苏叶就跑。 骆莺怕穆扩与骆老夫人起冲突,叮嘱道:「穆公子,我去不去穆家不重要,希望穆公子不要为此动怒。穆公子在龙虎卫当差,不能因为我们坏了名声。」 「名声?」穆扩笑了,「在我心里,你们已是我表妹,你们与骆老夫人有何血缘?今日将此事挑明后,若不跟我走,她更不会让你们离开。因从今往后,你们并不只是骆家的姑娘,还是季家的外孙女,穆家的亲戚。」 骆莺心头一震。 确实,骆老夫人能扣着她,便是因她是骆家的人,但现在她与穆夫人有了实质性的关系,骆老夫人知道此招再也无用,便会生出更阴毒的法子,从中谋取利益。 她没再阻拦。 而骆燕却兴奋极了,她没想到穆扩会是这样一个雷厉风行的人,这实在是太对她的胃口。 她看着穆扩:「你的武功好不好?」 「在此处实属是杀鸡用牛刀。」 毫不谦虚,但骆燕觉得穆扩的五官因此更加顺眼了,她心想,以后有穆扩这样的人当表哥,再也不用害怕被人欺负。 「表哥,那我跟姐姐就靠你了!」 穆扩叮嘱道:「等到穆家,不必把此事告诉家母。」 是怕穆夫人怪他动手吧?骆燕噗嗤一声笑起来:「好,我一定让姐姐也瞒着。」 雪芝与苏叶很快把行李提来。 后面跟着追来的梅娘,梅娘叫道:「怎么回事,你们好好的收拾行李做什么?」 等见到穆扩时,她停住脚步:「见过穆公子……奴婢听说穆公子前来拜见老夫人,但老夫人应当没有允许大姑娘,二姑娘离开家吧?」说着瞪那两个丫环,「还不把东西拿回去。」 雪芝,苏叶不理会。 穆扩也不理她,只与姐妹俩道:「走,去跟老夫人告别。」 梅娘惊住,而后急忙跑去正房,高声叫道:「老夫人,不得了了,穆公子要把两位姑娘带走。」 骆老夫人大为吃惊:「你浑说什么?」 「奴婢没有浑说,雪芝跟苏叶两个小蹄子已经把行李都收拾好了,他们来,来跟老夫人告别。」 梅娘不会没来由的撒谎,骆老夫人也有些慌了,吩咐双喜:「快,去把几个小厮叫来。」 果然骆莺,骆燕跟穆扩过来道别。 骆老夫人怒目而视,盯着两个丫环手里的行李道:「我当穆公子是贵客,可没想到,你竟是盗匪,这是要在骆家抢人不成?」 三个小厮此时围了上来。 然而穆扩自幼学武,身材俊伟,小厮们站在他身周,反而衬得他如鹤立鸡群一般。他淡淡一笑:「骆老夫人,我刚才已调查清楚,原来贵府大夫人乃是家母的妹妹,是以想带两位表妹回去见家母,还请骆老夫人放行,穆某感激不尽。」 骆老夫人跟许氏目瞪口呆。 许氏张大嘴道:「恐怕穆公子是弄错了吧,我大嫂怎会是季家的姑奶奶?」那季家可是实实在在的簪缨世族啊,不说季老爷子曾是户部尚书,季家的独子季瑞海也是封疆大吏,那孤女岂有这样显赫的家世? 第69章 「姨母年幼时在明州落水,后来不知所踪,外祖父外祖母皆以为遭遇不测……前不久家母忽然记起,姨母身上香味与骆大姑娘一般,且姨母眉心有痣,当年也是从外地来燕京的。」 许氏无言以对,她想起了初见时的情景。 那女子虽是她大嫂,外表却好像个小姑娘,生得清丽无比,眉心有颗小小红痣,令人一见难忘。 原来竟是季家的姑娘…… 骆老夫人不接受:「人已经死了,死无对证,任你怎么说都行。但阿莺,阿燕不能与你离开。」 穆扩早已猜到,扫视了三位小厮一眼:「府里就只有他们吗?」 气势如虹。 小厮们不由畏缩。 骆老夫人心知打不过穆扩,他可是龙虎卫的指挥佥事,也上过沙场,便缓和了脸色道:「穆公子你莫要冲动,不如等穆夫人前来,我们再商量商量,何必闹得不愉快,以后阿莺如何面对穆夫人?」 穆扩道:「不必,家母与姨母分别多年,好不容易寻到,却是阴阳两隔。两位表妹为此去与家母团聚,也是人之常情,难道骆老夫人连这点人情都不准?」 骆老夫人当然不准。 一旦骆莺去了穆家,有这层关系,她再也没有办法把骆莺要回来。她毕竟只是继祖母,而穆夫人是亲姨母,还是这样有权有势的人家。 「穆公子,不如问问阿莺……」骆老夫人笑着看骆莺,「阿莺,你需得好好想想,如此做,恐怕对穆夫人也无益吧?」 见她要利用姐姐的善良,骆燕抢着道:「有什么无益?你拦着不让我们去跟姨母见面,是有私心吧?怎么,是怕不能再要挟国公爷提拔二叔?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你当我们是傻子不成!」 这话显然是激化矛盾,骆老夫人的脸色一变:「死丫头,你混说八道什么?」 穆扩不想再拖延时间,对小厮道:「让开。」 小厮大着胆子阻拦。 他以掌为刀,劈向身侧的桌面。 只听啪的一声,那几寸厚的桌面竟然断裂成了两截,像是被板斧劈开的一般。 小厮们吓得面如土色,这掌要是打在自己身上,不得成烂泥了?当下哪里还敢拦着,退出一丈开外。 穆扩一手拉一位表妹,快步离开了骆家。 骆燕回头看着越来越远的大门,笑嘻嘻道:「表哥,你好厉害,我能不能跟你学武?」姐姐说跟男子习武不便,跟表哥就没事了吧。 穆扩好笑:「你学什么武,有需要我的地方,说一声便是。」 骆燕听了十分欢喜,甜甜道:「多谢表哥。」 骆老夫人眼睁睁看着他们走远,气得脸色铁青,浑身发抖:「岂有此理,岂有此理!还有没有王法了!」 许氏刚才也被吓懵了,此时才反应过来:「母亲,他这样抢人,我们是不是该去衙门上告?」 一时之气,谁不想告,然而这等家事,哪位官员会受理?信国公来一句,姐妹俩是内子外甥女,恐怕就不了了之了。 骆老夫人揉着心口:「真告到衙门,必得要传召人证,我们能控住家中奴仆,隔壁那些人家你能管得了他们的嘴?谁不知道阿莺的娘是个孤女,当年邵文寻死觅活要娶,弄得多少人看笑话?他们敢在信国公面前撒谎?」她长叹口气,「再说,真到这一步,那之前的事就全都白费了。」 他们这是与信国公府为敌啊。 许氏听明白了,不由后怕:「那母亲如何打算呢?」 骆老夫人闭目道:「再说吧。」 她现在想不到任何办法。 见骆燕与骆莺一直不曾回来,骆箐学完琴出来后问在外面等候的翠雀,她本来还想看骆燕被程茂英惩罚。 翠雀道:「姑娘不知,穆公子将大姑娘,二姑娘强行带走了。」 骆箐大为惊讶:「他如此霸道,竟无视祖母吗?」就算是信国公的儿子,也不能这样无法无天吧。 「他说大姑娘二姑娘是他表妹……」翠雀也不是十分清楚,「好似大夫人是穆夫人失散多年的亲妹妹。」 骆箐愣住,而后厉声训斥:「无稽之谈!」恐怕是穆夫人找不到办法接骆莺回去,编了一个故事。 这段时间,她可以接受骆莺的运气好,但她绝不相信,骆莺的命有那么好。 就她跟骆燕这样的,怎么可能是什么流落在外的千金大小姐? 不可能。 穆夫人睡醒后,就见儿子将骆莺,骆燕带回家了。 穆扩道:「父亲将事情告诉我了,儿子自作主张,还请母亲见谅……」一边招呼姐妹俩,「快来见过你们姨母。」 听到姨母二字,穆夫人心头一震。 穆扩说了来龙去脉,提到最关键的事:「姨母因是落水受伤,没了记忆,故而不曾回到外祖家。」 穆夫人听后哀痛不已,上前搂住骆莺:「阿莺啊,我竟如此愚钝,没发现你与瑞莲的相似之处……你的母亲,是长了颗眉心痣吧?还有这身香味。」 第70章 「是。」骆莺红着眼睛,「我没想到有这样巧的事。」 「不是巧,是老天爷在帮我,」穆夫人也不要别的线索,光凭这两点就可认定,她泪如雨下,「我当年对不住你娘,把她带去澄河,叫她下落不明。如今老天爷把你们送到我面前,是要让我好好赎罪……」 她竟是这样自责,骆莺吃惊:「干娘不要这么说,干娘也非故意,怎能怪得了干娘?」 穆夫人只是哭:「你不知,都是我的错。」就算妹妹没有死,可也落下病根了,不然岂会早逝,留下三个儿女? 骆莺见她痛哭,也跟着落泪,一边柔声细语相劝。 骆燕与穆夫人没有这么深的感情,还算冷静:「姨母,姐姐,你们都不要哭了,不管过去如何,我们后面把日子过好就行。」 穆扩也道:「娘再哭下去,指不定大表妹会晕倒。」这位表妹生得纤弱娇丽,身子如纸糊一般,母亲很是疼惜,提到她,可能有用。 果然穆夫人便停止了哭泣。 骆燕拉着穆夫人的手:「姨母,让姐姐给你说说娘跟爹的事情吧!娘跟爹的感情可好了!其实姨母往好处想,若没有那件事,娘就遇不到爹,也就没有我和姐姐,阿棠了。」 穆夫人一怔。 这段时间的相处,她很明白骆莺的性子,这样的小姑娘,着实是叫人又心疼又喜欢。而这骆燕,瞧着也是伶俐可爱,至于骆棠,印象里是个乖巧听话的孩子。 妹妹在世时,一定很喜欢他们。 或许,一切都是命。 骆莺知道妹妹的意思,擦一擦眼角道:「爹爹是去买宣纸的路上遇到娘的,那天下了雨,路不好走,娘被一个崴到脚的人撞了下,把爹爹手里的宣纸给弄散了。」 骆燕添油加醋:「爹爹看到娘,惊为天人,差点昏厥!」 穆夫人嘴角由不得翘了下:「瑞莲小时候就很漂亮,别人都夸她跟玉雕出来的一般。」 骆莺道:「娘要赔钱给爹爹,爹爹不肯要,说有污迹的地方洗一洗,晒晒还能用,娘不信,硬是把刚挣来的铜钱塞爹爹手里……爹爹不舍得用这铜钱,我长大后,那铜钱还在柜子里摆着。」 下雨天,撑着油伞的小姑娘,飞散的宣纸,憨厚的学子,穆夫人听到了一个美好的故事。 午时,穆易回到家中,三人仍围着在说话。 穆扩笑着告诉他:「母亲像多了两个女儿,以后父亲不用再担心了。」 穆易点点头。 「不过骆老夫人那里恐怕不会甘心。」穆扩道,「她不肯让我带走两位表妹,儿子不得已亮了下招。」 穆易一向看不惯骆老夫人,淡淡道:「怪她太过贪心,若能安分守己,那骆绍安在荷田县矜矜业业几年,也不是不能升任。」非得急功近利,也怪不了别人,「你把这消息尽快传出去,另外,派几个护卫去凤栖书院,不能让她去动你表弟。」 父亲考虑的更为周到,穆扩马上便去执行。 与姐妹俩说了一整日的话,穆夫人稍许开怀了些。 确实自责也毫无作用了,何不将它化为行动呢?她把管事叫来,给姐妹俩添置衣物,首饰,物什,恨不得把所有好的都送与她们。 穆易看在眼里,也不阻拦,还同穆夫人邀功:「阿棠那里,我已经处理好了,以后他回来,便是回我们家。」 穆夫人一怔:「骆家都不用去了吗?」 穆易挑眉:「怎么还提骆家,我以为你应该很了解骆家了。」 穆夫人就想起骆莺说过的话。 她讲了她父亲与母亲的事,也讲了她母亲喜欢什么,也讲了她母亲与他们三个孩子之间的趣事,唯独没有提过骆老爷子与骆老夫人,还有二房的人。 可以看出,她并不想提。 可倘若是好的回忆,谁会不愿意提?哪怕是骆老爷子赞美过的一句话,骆老夫人做过的一件体贴的事。 全都没有。 穆夫人的心头一冷。 她闭了闭眼睛:「罢了,往后我不会再提骆家。」 妹妹一定是跟骆莺一样,在骆家受了不少委屈,她忘记了娘家,除了丈夫,没有谁可以给她撑腰。而在她去世后,三个孩子过得是寄人篱下的生活,这样的家,哪里还有必要回去呢! 再也不用回去了。 ☆☆☆ 骆家二房三姐弟是季家二姑奶奶遗孤的消息经过一晚上就传遍了整个燕京。 左邻右舍听说此事,纷纷上门打探。 骆老夫人没有心情去应付,闭门不见。 她知道穆家出招了,这一招是杀招,她完全没有抵抗的能力,骆老夫人愁苦不堪。 宣德侯夫人早早来到西平侯府,跟章玉姝说话。 「我一晚上没睡好,恨不得飞去穆家,向瑞蓉问个清楚。她何时有个妹妹,我一点不知,你可知?」 章玉姝道:「我也不知,他们季家搬来燕京时,只有她跟她兄长,你也看到的。」 第71章 「是啊,所以这谣言从何而来的?又有何居心?」宣德侯夫人紧皱眉头,「该不会是骆家放出来的吧,想跟穆家攀个更亲的关系……不对,若瑞蓉没有妹妹,那是弄巧成拙,要被燕京众人耻笑的!」 章玉姝也摸不着头脑:「猜来猜去,不如现在就去见瑞蓉。」 二人一拍即合,马上前往信国公府。 穆夫人正在给她的兄长季瑞海写信。 季瑞海是布政使,平日公务繁忙,她收干女儿一事不曾告之,但亲妹妹的事是一定要让他知道的。 章玉姝与宣德侯夫人到时,她刚刚写完。 身边,骆莺,骆燕穿着华丽的裙衫,好像并蒂的姐妹花一般。 章玉姝见到二人,怔了一怔:「莫非不是谣言?」不然怎的二人都在穆家? 穆夫人微微一笑:「给你们介绍下,这是我的两位外甥女。」 宣德侯夫人瞪圆眼睛:「这怎么可能!你何时有个妹妹?你从来没有提过。」 穆夫人叹口气,这两日她眼泪已经流得太多,又有姐妹俩在,心绪渐渐平静:「我妹妹是在明州失踪的,此事因我而起,我后来病了一场,痊愈后便忘了……想来是当时痛苦难当,承受不起,藏在了心里。这一藏就是几十年。」 原来如此,宣德侯夫人跟章玉姝听了十分感慨。 「难怪我问起明州,你说得很少,像是记不得了。」章玉姝宽慰她,「难得还能团聚,也是了了你的遗憾。」 「是啊,等拜祭过妹妹后我打算去进香,给她点一盏长明灯。」 宣德侯夫人道:「应该的,到时我们陪你一起去。」 「好。」穆夫人点点头。 章玉姝笑着看骆莺:「事情也说得更通了,难怪你见一面阿莺就挂念她。」 「她长得像瑞莲。」穆夫人看一眼骆燕,「阿燕的眉眼更像我妹夫。」 「不管像谁,都长得很好看。」宣德侯夫人问骆莺,「你现在叫瑞蓉干娘还是叫姨母啊?」 骆莺一怔:「……叫干娘。」 骆燕道:「我叫姨母。」 「都行,姨母也可以当干娘,随便她们叫。」穆夫人笑,「反正我听了都喜欢。」 章玉姝回去后,少不得要把这事告诉宋淮,她觉得宋淮也一定会大为吃惊。 其实宋淮早就知道了。 前世穆夫人虽然没有认骆莺为干女儿,但认识骆莺后十分喜欢,时常请她去穆家做客,两人之间走动了一年有余,穆夫人才想起她的妹妹,也才知道骆莺是她外甥女。 然而当时骆莺已经嫁给章允宁,章家给骆棠请了先生,在骆燕身上也花了银钱,骆莺觉得如果就此和离,对不住章家,且章允宁也离不开她了,是以仍做章家的少夫人。 章玉姝啧啧称奇:「世间竟有此等巧事,莫非真是老天爷安排的?」 宋淮心想,那他就是这位「老天爷」了。 「瑞蓉过几日要去进香,我同她一起去,给你求个姻缘签。」章玉姝盯着儿子看,「过了这么久,你总该告诉我,是哪位姑娘了吧?」 此时是最好的时机,宋淮道:「母亲也认得。」 章玉姝怔住:「我怎么会认得?」她一头雾水,想了好几位姑娘,但她们与宋淮都无交集。 看她猜不出来,宋淮道:「是骆大姑娘。」 章玉姝目瞪口呆。 竟是骆莺吗? 「你怎么……」什么时候发生的?她怎么一点也不知?章玉姝拧紧了眉:「你才见过她几次?」 「次数不重要,一面就够。」 章玉姝:「……」 那是一见钟情不成? 如果是,儿子也藏得够深的,那不得追溯到上元节前,他去章府送节礼那次?匆匆一瞥,就定下了吗? 章玉姝不能理解。 她本有合意的人选,骆莺并不在考虑之内。 即便她现在是穆夫人的外甥女,可这小姑娘身子太弱,作为未来婆母,没有谁想要这么一个让人操心的儿媳。但章玉姝没有说出口,藏着心思道:「原来是阿莺,你不早告诉我!」 宋淮看她一眼:「母亲同意了?」 他的目光是很冷静的,如沉底的曜石,水波难以动摇,章玉姝笑一笑:「我为何不同意?瑞蓉可是我的好友,倘若你能娶阿莺,我们就是亲上加亲。」 宋淮道:「多谢母亲。」 章玉姝问:「可是要马上提亲?」 「母亲可以开始准备了。」虽然骆莺拒绝了他,但他相信,骆莺最后一定会同意,只是时日长短罢了。 这孩子一向雷厉风行,难不成已经是跟骆莺挑明了?那凭他的条件,骆莺不会不肯,章玉姝心想,若是两情相悦,她也只能认了。 街头巷尾都在谈论季家二姑奶奶的事。 在朝中,亦有官员好奇,有与穆易关系不错的前去试探,穆易当面就承认了,说骆莺骆燕姐妹俩如今在家中陪伴妻子,其乐融融。 第72章 是以传言就变成了真实的事,再没有人怀疑。 骆府的左邻右舍难免也都震惊,有人说起骆邵文当年娶妻之难,因不知孤女身世,骆老爷子不愿接受云云,一时骆府长辈就落得个嫌贫爱富的名声。 骆老夫人气急:「定是那些个眼红的胡言乱语!」 当初他们跟信国公府结干亲,有不少巴结的家族,其中有些她不曾理会,也不曾邀请,兴许就此得罪了人,这不就落井下石了? 许氏道:「那如何是好?」 这儿媳真是毫无用处,一点主意也无,骆老夫人越看许氏越不顺眼:「你去请吴家出面澄清。」在这些邻居中,吴家算是个有头有脸的,他们家说的话,别人会信。 「吴家未必愿意,许是得送些……」 「磨磨唧唧,又不缺银子,还不去送?」骆老夫人训斥。 许氏委屈,憋着一肚子气转身。 吴家看在两家多年往来的情谊上收了礼,吴老夫人确实也替骆老爷子,老夫人说了些好话,然而无甚作用。 这当口,信国公府却派人送了四车的东西来。 每一车都堆得满满的,将狭窄的小巷堵得水泄不通,惹得左邻右舍,路过的行人围观相看,议论纷纷。 管事大声道:「这些年多亏骆老夫人照顾大房三姐弟,国公爷十分感激,命小人前来道谢。」他一挥手,十几个小厮听令,将车上的木箱陆续搬下。 每个箱子看起来都十分沉重,需得四个小厮合作,才能抬进骆家的大门。 看到的人都在夸穆家大方。 骆老夫人恨不得咬碎了牙,别以为穆家是真大方,这些东西是用来做了断的,往后她与三个孩子就没有关系了! 可偏偏不能说什么,骆莺三姐弟非她亲生孙儿孙女,便是提起抚养之恩,这些东西也足够抵消了,加上外面的风声对骆家十分不利,她若不接受,恐怕会雪上加霜。 「不过阿棠应该还在书院吧?」她跟许氏道,「你派小厮去看看,可以的话,把阿棠领回家。」 她还得最后搏一搏。 谁想,小厮去到书院,在门口看见两个人高马大,佩戴刀剑的护卫,立时灰溜溜逃了回来。 骆老夫人才知,无力回天了。 ☆☆☆ 小黄门把最近的事禀告于萧再谨。 萧再谨舒展下手脚:「原来季瑞海还有个妹妹,朕也是一无所知……骆府的姑娘现都在穆家?」 「回皇上,只有大姑娘与二姑娘。」 萧再谨微怔,她记得骆箐是骆府的三姑娘,难道骆箐不是骆棠的亲姐姐吗,只是堂姐? 「大姑娘,二姑娘叫何名字?」 「回皇上,分别叫骆莺,骆燕。」 果然不是。 萧再谨点点头。 他起身,伸了个懒腰。 小黄门上前给他捶肩,捶腿:「皇上可是疲乏了?」 他整日埋首批阅奏疏,当然疲乏,萧再谨将兵器架上的长剑提在手里,打算去院中耍耍。 结果手太生了,怎么也舞不好。 他抬头看看四周,除了随身伺候的黄门宫女,护卫外,别的人一个都没有,突然就觉得有些孤单。 「最近宋都督在做什么?」 小黄门道:「宋都督多数都在都督府,不过不参与批阅奏疏后,偶尔会去各卫所看看。」 萧再谨心想,可能还会抽时间教教徒弟吧? 「去把他请过来。」 小黄门领命。 因是经历过前世,宋淮心知最近并无战事,但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他仍得嘱咐五军时常操练,所谓精兵强国,一丝一毫都不能懈怠。 回到都督府,正好遇到小黄门。听说萧再谨召见,他立刻去往皇宫。 院中,少年挥着不知所谓的剑招,全无章法。 宋淮看一眼,皱起了眉。 「臣见过皇上……」他行礼后道,「皇上莫非在练武?」 萧再谨道:「只是为舒展筋骨,然朕发现甚为陌生,一招都打不好,宋都督能否再教教朕?」 宋淮心想,好歹也是学了三四年的,竟能忘得一干二净,他差些就要训斥,但忍住了。 前世这孩子被他训了十数年,已经够了。 宋淮上前取了萧再谨的长剑,舞了一套破云剑法,也是当年教给萧再谨的剑法。 其实军中兵士练得剑法更为实用,讲究快准狠,招式简单,易学,在沙场上快进快出,取对方人头。而像破云剑法这类家传的却难的多,需得好几年的功夫,但一旦练成,普通的剑招便毫无抵挡之力。 是以将门的子弟从小练武,就沾了先机,凭着好身手,自然更容易当上将军。 萧再谨再一次领略到宋淮的风姿,不由赞叹:「可惜朕那时怕苦怕累,没学好。」 他这句话是自省,宋淮微微吃惊,随即笑着鼓励道:「皇上想学,微臣随时可教皇上。」 第73章 萧再谨脱口就道:「宋都督哪里有时间,不得还要教新收的徒弟吗?他学得如何了?」 这种口气宋淮第一次听到,不由怔了怔。 萧再谨说完,自己却后悔,暗道他怎么把心里话说出来了,当下脸颊就有点发红。 那个傻小子根本比不上他,就算宋淮尽心去教,又能如何?能学到两三分功夫就不错了,他不该提起的。 「朕是说,朕怕你没空……」 宋淮已经看出他的心思,有些好笑,这孩子竟然还会嫉妒骆棠了。前世,他人生的一半时间都在萧再谨身边,用尽了心思想要教好萧再谨,想要将他培养成一代明君,然而萧再谨并没有珍惜,最后落得二人互相残杀。 那幕场景又涌入了他脑海。 萧再谨悲哀的看着他,「你终于要来杀朕了……」 可他往前对萧再谨寄予了多少厚望,他虽然表面上十分严厉,可心里是很喜欢这孩子的,所以对萧再谨并没有任何提防。 就这样被他从背后捅了一刀。 他的母亲,为此死了。 他最后为报仇,也取了萧再谨的性命。 这孩子临死前,伸手抓住他衣袖,低声道:「师父……我知道不是你,但是我……我已经做错了。」 他死后,手仍抓得很紧。 他没有去掰,满身是血的坐下。 身周一片静谧,那时候,他多想能一切重来。 宋淮轻叹声,揉揉萧再谨戴着玉冠的发髻:「怎么可能没空,你是我第一个弟子,你学不好,是我最大的遗憾。」 这样的动作原是僭越,然而萧再谨毫无责怪之意,反而十分欢喜:「那我就继续学了!」 宋淮便重新开始教他。 内务总管张公公在远处看着,心道本以为宋淮不再管束萧再谨,萧再谨会渐渐冷落宋淮,谁想到竟越来越信任他。 可皇上早前不是很怕宋淮吗,好不容易摆脱了这道束缚,竟又自己把绳索捆上了。 奇哉怪哉! 半个时辰后,萧再谨浑身是汗,坐下歇息。 宋淮与他说起仵作一事。 「仵作一向卑贱,低廉,是以大魏各地衙门时常紧缺,无人愿做,便滥竽充数,不知技法者也塞入县衙。遇到重案,胡乱检验,造成冤假错案无数,臣想有所改善。」 萧再谨惊讶:「还有此事?」 「上回周济达一案,若非仵作会开颅,定然抓不到刺客。」 萧再谨不知细节,询问:「是谁开颅的?」 「刑部仵作傅云栋。」 萧再谨点点头。 周济达跟裴翠岩联手贪污纺织局的金银,这案子要是没查清楚,他得一直被蒙在鼓里,那么由此可见,仵作十分重要,他思忖片刻:「宋都督想怎么改善,尽管去办吧,朕不想世上再有冤案!」 次日,公布了一条决议。 「仵作需得经过严格考核才能胜任,但一旦进入县衙,与官员同领俸禄,县里,刑部审理命案需仵作在旁作证,若无仵作验尸,不得私自审案,随意处理尸首者视为渎职……」 这不止是对仵作地位的提升,也是对审案流程的改进,但因其极为细致苛刻,众官员哗然。 早朝上,很多官员提出反对。 萧再谨斟酌后,将时间延期到半年之后,这样各衙门都有时间去寻找,去培养合格的仵作。 一时,这个行当成为翻身的一道门,穷苦百姓们开始商量是不是该把孩子送去当仵作。 傅云栋得意洋洋道:「我马上就要广收弟子,开创我傅家一派了!」 季珣道:「我看你还是先去拜谢下宋都督吧。」 傅云栋收敛狂放的表情道:「我怕宋都督不见我……再说,我也不知送什么礼,总不至于真给他磕个头吧?」 季珣想想也是:「你读透《白骨集》就是回报宋都督了,等以后在重案中有所表现,宋都督会很欣慰。」 傅云栋点点头:「不多说了,我这就去再看一遍。」 太阳初升,橘红色的光映照着云朵,将一片片的白色染出了瑰丽的色彩,堆积在天空,重重叠叠。 穆夫人跪在季瑞莲与骆邵文合葬的坟前,泣不成声。 穆易轻抚她肩头,陪了她好久。 骆莺姐妹俩也哭红了眼睛。 穆夫人伸手触摸着墓碑上的字,哽咽道:「她死前都没记起她的名字。」上面写的名字是琴儿。 穆易安慰她:「我们重新再做一块墓碑。」 穆夫人点点头。 生怕她伤心过度,穆易没再允许她继续跪着,硬扶着起来:「可以了,她在天之灵,想必都已听见。你别伤到身子,阿莺,阿燕阿棠还要你照顾。」 穆夫人这才停止哭泣。 一行人回了城内,穆夫人擦干净眼泪,与姐妹俩说:「等阿棠回来,你们去给外祖父,外祖母磕个头。」 第74章 骆莺,骆燕都答应一声。 下午,骆莺就一直在给穆夫人做护膝。雪芝见了,忍不住提醒:「姑娘快别做了,今日已经很是劳累,等会伤到手,又叫夫人心疼。」 骆莺闻言停了手,揉揉手腕,问几时了。 雪芝还未答,门口传来骆燕的声音:「姐姐,我们去喂鱼,喂完正好陪姨父姨母吃饭。」 二人去了庭院。 院中有一方湖泊,养了好多尾红鱼,看到有人出现,全都聚集在岸边,张着嘴讨要吃的。 骆燕往里扔鱼食,引得它们摇头摆尾,甩了些水上来。 看妹妹高兴的样子,骆莺忍不住笑:「等阿棠回来,你带他一起喂鱼,他肯定也喜欢。」 骆燕摇摇头:「他现在喜欢练武,已经不似小孩儿,若是表哥在,那才叫喜欢呢,一定会追着表哥谈论武功……」她把手里鱼食喂完,「不过表哥去的龙虎卫管束太严,怎的一月才归家一次?」 「兵士需得意志坚韧,在燕京算是好的,若在外地,几年都不能回家,恐是怕临阵杀敌时当逃兵。」 「别人或许可能,表哥绝不会当逃兵。」骆燕莫名很信任穆扩,拍拍手,拉着姐姐,「去吃饭了。」 穆易还未归家,但穆夫人听说已在路上,便叫下人准备膳食。 姐妹俩手挽手出现,好像一双并蒂花,穆夫人见了心生欢喜:「我听丫环说,你们在骆家学琴,阿燕,我也给你添置了一把琴……刚刚送到的,你看看可喜欢?」 骆燕笑眯眯道:「姨母,我有什么眼光能分辨好坏,只要是姨母选的,必定是顶顶好的琴,不用看!」 穆夫人笑:「你的嘴比阿莺还甜。」 「她是抹了蜜。」骆莺打趣,「自小就如此,姐姐长姐姐短的,我走到哪里跟到哪里。」尤其是父母去世后,骆燕就像她的小尾巴似的,只是对外人,嘴巴是尤其的尖刻,毫不相让。 正说着,穆易到家了。 姐妹俩上前行礼,四人按主次坐下。 骆莺用饭时遵守食不言,但骆燕不一样,一张嘴叽叽喳喳的,把穆夫人逗得直笑,穆易也不说什么,只默默给妻子布菜。 想起之前听到的消息,穆夫人问丈夫:「仵作的事,是宋都督提议的?」 谈正事,穆易就有了兴趣:「是,谁也没想到他竟会在这方面做出改进,不过历年冤案数不胜数,就说五年前徐家的案子,就因为仵作功夫不到家,错杀了好人,后来沉冤得雪,那死了的人也回不来。」 穆夫人感慨:「如此说来,宋都督真是做了一件好事。」她看向骆莺,「不过他摄政期间,手段过于酷烈,难免名声不佳……阿莺,你与他见过数次,可是也觉得他不好相处?」 骆莺本是在认真的听,冷不丁被穆夫人问起,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 小姑娘的脸皮肉眼可见的在发红。 穆夫人是想试探试探骆莺,了解她对宋淮的看法,可小姑娘却害羞了。 骆燕见状道:「宋都督对阿棠十分照顾,为人也很和善,我是看不出他有何不好之处。」 妹妹都开口了,她再不说话,定要引起怀疑,骆莺极力掩饰,侃侃道:「宋都督心怀百姓,从细微之处着手,救偏补弊,不求虚名,只做实事。我以为,宋都督乃良臣能将,也不怪先帝托付,给予重任。」 如此严肃,骆燕忍不住想笑,暗道姐姐心虚了。 穆夫人也没想到骆莺会说的这样中规中矩,怔了怔道:「宋都督是老西平侯亲自教导的,自然明白为臣之道,只是……」这孩子就没有别的评价了吗? 倒是穆易点了点头:「当初我曾对他有些怀疑,但今时今日,也只有钦佩。」 宋淮摄政时不过二十,难以服众,但他硬是在一片反对声中,以铁血手腕,按下了一个个老臣强硬的头颅。 不过,至刚易折,这十年他远离燕京在临安度过,没有趟这一池浑水,被调回后,也听说过许多臣子对宋淮的不满。如今皇上开始亲政,对于宋淮来说,实则也是一场硬战。 不知他能否全身而退。 饭后,穆夫人叫两个婆子把琴搬去骆燕所住之处。 穆家有许多空院,但骆燕想跟姐姐住一起,是以穆夫人就把她安排在骆莺小院的东厢房。 两姐妹也不要多少丫环,一人两个,骆燕新添的丫环分别叫芸香,木藤。 「阿棠始终是男儿,还是住在别处……」穆夫人道,「离得不远,走两步就到了,我明日让他们收拾。」 骆莺感谢:「又劳烦姨母了。」 穆夫人嗔怪的道:「以后不许说这样的话。」 骆莺心知她还在自责,乖巧道:「是。」 穆夫人揉揉她发髻:「今日跟阿燕早些睡,明儿我们去慈云寺进香。」 姐妹俩点点头。 早上,她们在丫环的轻唤中醒来。 雪芝端来膳食,热腾腾的。 第75章 起的越早越冷,骆燕搓一搓手:「怕是要下雪了吧?」她低头喝一口热汤,热汤是用火腿,松薰,冬笋,山药等加之鸡汤熬制所成,满嘴鲜香,她很快就吃完了。 骆莺真是羡慕她的好胃口。 她也想长胖些,可吃不下那么多。 二人很快去正房给穆夫人请安。 管事昨日就已准备好,是以并没停留多久,穆夫人就领着姐妹俩坐车去往慈云寺。 行到寺庙门口,瞧见章玉姝的随身丫环。 「玉姝那么早就来了?」穆夫人惊讶。 夫人像是没睡好,早早就起了,丫环道:「奴婢这就去告诉夫人。」 慈云寺是燕京城最大的寺庙,平日里哪怕不是各位菩萨的生辰日,节日,香客也是络绎不绝。 穆夫人与章玉姝碰面后道:「我一定得好好感谢上天,将他们三姐弟送到我面前。没有阿莺他们,我还不知是何样子呢。」 章玉姝可以理解,但同时又觉得忧心。 在儿子面前,她不能说骆莺的坏话,在穆夫人面前也是,假使不得已儿子真娶了骆莺,她也一定会好好对待骆莺的。 只是,到底还有没有转圜的余地? 穆夫人由小沙弥领着,进献了一大笔的香火钱。小沙弥心花怒放,说老天会保佑穆夫人一家平安。 穆夫人还给季瑞莲点了长明灯。 烛火摇曳中,她又落下了泪:「瑞莲,我来晚了……」但妹妹一定能看到,她会待三个孩子跟亲生的孩子一样。 姐妹俩也不由唏嘘。 假使母亲还在世时,跟穆夫人团聚该有多好?可惜,世事总是没有那么圆满。 骆莺扶着穆夫人出来。 章玉姝假借章允宁一事,跟骆莺说话。 「淮儿打算教允宁习武了,往后兴许不会再麻烦你。」 骆莺有些奇怪,之前宋淮不是说不教吗,怎么后来又教了?她笑一笑:「章大公子很好,谈不上麻烦。」其实跟章允宁相处,比与旁人容易多了,他傻所以便天真,赤忱的心不会令人讨厌。 小姑娘眼睛长得十分漂亮,笑时弯弯的,如春风一样拂面,叫人软了心肠,章玉姝暗道,也不怪儿子动心,这副容貌,再加上弱柳般的身材,实在是惹人怜惜。 只是在她看来,她的儿子过于出色,作为母亲,眼光也容易变得越来越高。她总想给儿子找个十全十美的妻子,容色好,有才华,家世也匹配,德行不能有亏,这样她以后也能把整个西平侯府交给儿媳管理。 可结果宋淮偏偏看上骆莺。 章玉姝暗地叹了口气,她并不想因此跟儿子争吵,她也说不过他。 假使儿子铁了心,她是无能为力的,章玉姝很清楚,她斗不过他,即便他很孝顺。 「我今日是想替淮儿求个姻缘。」章玉姝斟酌言辞,「说是有意中人,又不告之,我想看看老天爷的意思。」 怎么无端端与她说宋淮的事?骆莺心头咯噔一声,便有些不自在。 章玉姝又道:「可惜我一向手气不好,也不知会不会摇个下下签。」 一而再的提,骆莺忽然明白了,可能章玉姝是知道了她跟宋淮的事情,想试探她的心意。 如此也好,她本就在为难如何拒绝宋淮,不如借机让章玉姝帮着劝一劝。 虽然宋淮是说过不用担心这方面,可她是知道章玉姝的想法的,当初章玉姝提过几个合意的姑娘,每一个都很出众,所以章玉姝必然不会满意她的条件。 骆莺略一思忖就笑道:「宋夫人何必求姻缘签,我听干娘说,宋都督很是孝顺,夫人既有心仪的人选,不如让宋都督去相看一番。夫人眼光好,宋都督早晚会同意的。」 章玉姝不傻,马上就听出来了,暗道,她还怕这二人两情相悦,结果人家姑娘根本就没瞧上她儿子! 可怎么会? 她到底对自家儿子何处不满意? 章玉姝的心情一时颇为复杂。 骆燕此时走了过来:「宋夫人,姐姐,我们去吃斋饭吧?」 空气中有淡淡的饭香味。 小馋猫又饿了,骆莺笑着道:「你克化的真快,不过多吃点也好,再长高点。」 姐妹俩往前而去。 穆夫人问骆莺:「玉姝同你说什么了?」 骆莺没有把实情告之:「宋夫人说宋都督准备教章大公子习武,往后可能不会再来见我。」 穆夫人点点头,暗想不知章玉姝是否知道宋淮喜欢骆莺的事,她自己也有点犹豫,不知如何与章玉姝提。 或许,还是等宋淮表态吧。 一行人去用斋饭。 其实离午时尚早,但来都来了,少不得要品尝一番。 罗汉菜,八宝炒糖菜,二冬白雪,莲花豆腐,千层百叶等等摆了一桌,众人吃得十分尽兴。 骆燕饱足后,在车上不由睡着了。 第76章 看着她安静的睡颜,骆莺面上浮起温柔的笑意,妹妹住到穆家后,显然变得高兴多了,说话也不会再带刺,以后一生都会欢欢喜喜的吧。 她也很是满足了。 骆莺靠在车壁上,看着窗外飞掠过的青山白云,心想她所有的愿望都实现了。 ☆☆☆ 酉时,宋淮准时归家。 章玉姝同他用完晚膳,才说起骆莺的事。 她怕他知道后,这顿饭吃不好。 「淮儿,你不要勉强她,仗着自己都督的身份欺负人,到时我在瑞蓉的面前难做。你听我一句话,这件事就算了。」小姑娘不愿意,虽说她难免替儿子委屈,可也正中下怀。 宋淮神色平静:「她怎么跟你说的?」 「还用详说吗,她都让你去看别的姑娘了。」章玉姝苦口婆心,「她若对你有意,岂会这样暗示?」 其实宋淮并不意外,骆莺又不是第一次拒绝。 「母亲不用插手,我自有办法。」 章玉姝皱眉:「你莫非还想死缠烂打,不怕丢了你都督的脸面?」 宋淮挑眉:「有何不可?」前世,骆莺是他表侄媳,他可是连死缠烂打的机会都没有。 章玉姝:「……」 看着儿子的背影,她忍不住摇了摇头。 如今这情况,不管结果如何,她也只能心甘情愿接受,毕竟是儿子对人家姑娘不能放手啊。 ☆☆☆ 双喜终于寻到一位合适的女子予骆绍安为妾。 那女子是成县人氏,父母务农,因家中穷困,有四个孩子要养,故而愿意出卖长女。 双喜只花了二十两银子。 骆老夫人仔细看那女子一眼,见她虽是容貌普通,但身材结识,臀宽腿长,便十分满意。 「带去给二夫人看看。」 双喜应声。 骆箐在跟程茂英学习,只许氏在,她看到那女子时,先是极度厌恶,但谁让她没有本事生下儿子,也只能认命。待又看那女子,发现她长相不如自己,只是胜在年纪与身材,心头也没那么不舒服了。 看来骆老夫人还是顾及她的。 「你叫什么?」她问。 那女子答:「回夫人,奴婢叫林芳。」 自称奴婢,还是有自知之明,许氏点点头:「往后好好伺候老爷,我也不要你晨昏定省,平日里无事别露面。」女儿说多个丫环使,但她总是看着难受的,不见最好。 林芳小声道:「是,奴婢记下了。」 骆老夫人派人把骆绍安请回家。 骆绍安正好也得知穆家的事,抹着额头上的汗,追问母亲:「这是真的吗,娘?大嫂是穆夫人失散的亲妹妹?」 「是,他们已经把那三个接走了。」 骆绍安闻言大喜:「好事,好事。」 骆老夫人扫他一眼:「好事?你可是忘了家里发生过什么?你当阿燕那个小蹄子去了穆家,不会告诉信国公夫妇?她如今可是有亲姨母了!」 这话仿佛一盆冷水浇下,淋得他浑身发凉。 大嫂病倒时,大哥四处为她求医,可母亲却冷眼旁观,一个铜钱也不愿出,还在父亲面前挑拨离间。大哥又要照顾妻子,又要照顾三个孩子,心力憔悴。 他虽觉母亲过分,但到底也没伸手去帮一帮。 因母亲是疼爱他的,而骆邵文却非母亲亲生,他如果去帮骆邵文,那就寒了母亲的心。 这些年,他都顺着母亲,没有替大房的人说过一句话。 骆绍安缓缓坐下,心头无比后悔。 假使当初他曾照顾过三姐弟,那该多好! 见儿子表情颓然,骆老夫人道:「事已至此也无法挽回了,幸好我们还有阿箐。」 关他女儿何事?骆绍安不解。 骆老夫人为让儿子振作,将骆箐遇到萧再谨,且唐赫帮她传信一事告知,骆绍安大为震惊,旋即就又充满了期待。 倘若此事能成,他岂不是天子的岳父? 不过自家家世…… 恐怕是只能当妃嫔吧? 骆老夫人道:「阿箐还小,此事需得谋划……你得空不妨去拜访下唐左侍郎。」 骆绍安答应。 「是了,我已经给你纳妾,你今日在她那里歇着吧。」 骆绍安愣了一下,没有反对。 今儿一桩桩事都很突然,冲击着他的头脑,让他有点不知所措,在见到林芳时,都有些发蒙。 林芳见这老爷比想象中清秀,心头倒是一喜,主动上前替他宽衣。 比起许氏,这女子年轻多了,在昏暗的烛火下,容貌也尚可,骆绍安心里一团麻,正是需要发泄,便顺势将她压了下去。 许氏见骆绍安在屋里一直没有出来,便晓得发生了什么,心想骆绍安果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看着老实,其实只是因为贫寒。她骂了一句,拂袖而去。 第77章 次日,骆绍安去拜见唐思顺,唐思顺没有露面,唐赫却请他去外面的酒楼吃了一顿。 二人没说什么,但骆绍安明白,以后他是要投靠唐家了。 早上下了一场小雪。 傍晚时分夕阳露面,雪很快融化,变成雨滴,滴滴答答从屋檐下滑落。 金梅悄悄开了,花骨朵零星的长在枝头。 骆燕穿着梅色绣芙蓉的薄袄,夹着茯苓糕吃,一边道:「今儿表哥要回了,姨母昨日就让厨子去集市买羊肉,说让表哥好好补补。」 冬令进补最合适。 骆莺已经吃完,继续做护膝:「等表哥回来,你不要没事去打搅他,上次还说学武,幸好没答应你。你又不像阿棠,阿棠这年纪学正合适,你都这般大了,万一扭到伤到,让表哥难做。」 骆燕嘻嘻笑:「我不学了,表哥说需要他,说一声就行。」 不是一起长大的表兄妹,穆扩又难得归家,骆莺道:「阿棠也在学武,你到时不如去找他。」 骆燕噗嗤一声:「他才几岁,就算再给他三年时间,能挨得住表哥一招吗?我要真遇到事,找阿棠可解决不了……不过,如今有姨父在,想来也没人敢欺负我。」 骆莺提醒:「那是当然,但你也不得欺负别人。」 在骆家时,骆燕都能尖牙利齿,毫不屈服,她怕妹妹有了信国公府做后盾,变得太过张扬。 「好好好,我听姐姐的。」骆燕吃完茯苓糕往外走,「我去接表哥。」 管事看到她,笑着问:「二姑娘不怕冷吗,还亲自出来?」 「不冷。」骆燕拢紧披风,「暖和的很。」 姨母给她们添置了好些衣物,这披风又轻又暖,穿着特别舒服。 她翘首以盼。 马蹄声由远及近,很快就见穆扩出现在面前,他穿着深青色的暗银竹纹锦袍,没有穿披风,手里握着缰绳,在他身后是一匹通体漆黑的骏马,鼻子里喷着白气。 「表哥!」骆燕快步迎上去,「你不冷吗?」 她的声音又脆又甜,与妹妹的不一样,但穆扩还是想到以前在临安,他跟父亲学武回来,妹妹会在门口等他们。 他的笑容就很温和:「不冷,习惯了。」 骆燕见他笑,她也笑了,瞧瞧他的马:「这是你的马吗?长得真高。」 「是我亲手养大的马,我是骑着它从钦州回来的。」 钦州离燕京十分遥远,骑马得一个月吧,骆燕伸手拍拍马背:「那可太辛苦它了!」 那马儿不排斥她的抚摸,穆扩看在眼里,问:「你可会骑马?」 「不会。」骆燕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我爬都爬不上去。」 穆扩哈哈一笑:「这不难。」说话间,屈身扶住骆燕的腰,用力一送,就将她安放在了马背上。 脚离地的时候有一些昏眩,等回过神,她已经坐好了。 穆扩仰着头与她说话:「别害怕,它虽然去过沙场,但对小姑娘特别和善。」 鬼使神差的,骆燕脱口问:「还有哪个小姑娘骑过啊?」 「钦州张指挥使家两个小姑娘都喜欢它。」这匹马本就就是张指挥使家的宝马生下的,后来送与他。 当然,那两个小姑娘才八九岁,比骆燕小多了。 穆扩牵着马慢慢往前。 夕阳落在他肩头,灿烂无比。 骆燕瞧着他伟岸的背影,暗自嘀咕,原来他在钦州有相熟的小姑娘啊,也不知是熟到什么程度呢。 穆夫人听说穆扩带骆燕骑马,十分欣慰,她将三个孩子接到家中居住,与儿子一团和睦那是她所希望的。 不过儿子一向是大大咧咧的性子,不拘小节,很容易与人交好。 骆莺过来时,骆燕与穆扩已经在跟穆夫人说话。 穆夫人道:「你要是能多留两日就好了,后日阿棠回来,你们也可以见一面。」 「不急于一时,等春节自会见到。」 过年他能在家中待一阵子,穆夫人笑着点点头。 骆燕坐在穆扩身侧,看着他腰间的长剑问:「阿棠在跟宋都督习武,表哥你觉得你与宋都督,谁武功更强些?」 穆夫人替儿子谦虚:「阿扩怎么能跟宋都督比?」 穆扩略一挑眉:「也确实得比比才知道。」 骆燕忍不住笑,她就喜欢穆扩身上的狂傲劲儿。 等穆易回来,丫环把厨房炖好的羊肉汤端到桌上。 香味四溢。 穆夫人叫儿子多吃,穆扩便似风卷残云,吃了碗中大半羊肉。 骆燕自嘲:「有表哥在,就衬得我没那么能吃了。」 众人大笑。 穆扩打量她的脸:「那你怎也没有长胖?」跟他上个月见到的样子没有变化。 骆燕道:「没长脸,长别处……我分明还长高了,你没瞧出来。」 第78章 饭后,穆扩就把骆燕领到屋外的树上,用手比划下,在树干上刻下一刀:「下次回来就很清楚了。」 穆夫人透过窗户瞧着,与骆莺道:「他以前也给悦儿这样量过。」 兄妹两个很是要好,那段时间,女儿病重,儿子当着她的面不曾哭过,但心里何等痛苦,她也是清楚的。只是太沉溺于女儿的死,回想起来,似乎也没有太关心他。 他后来就去了钦州。 穆夫人只在她面前提穆扩,从不曾说起穆悦,但今日却说了,骆莺柔声道:「干娘,再给我说说表姐的事情吧。」 屋里仍萦绕着羊汤的香味,炭火也烧得暖融融的,穆夫人有些恍惚:「悦儿也喜欢吃羊肉,但胃口小,总是吃那么一点……跟你一样,」她渐渐有些笑容,「她啊,除了弹琴还喜欢种花,临安的小院子里全是她种的花。」 骆莺安静的听着。 隔了一日,骆棠从凤栖书院回来。 「穆夫人真是我姨母?」他问护卫,「我以后再也不用回骆家了?」 他已经问了好多遍,护卫道:「是,公子的两位姐姐已经在穆家住了一阵子。」 骆棠也不喜欢骆老夫人,当然是姐姐们去哪里他就去哪里。 见到穆夫人与穆易时,他嘴巴很甜,姨父,姨母叫个不停。 记得当初这孩子很是胆小,喜欢躲在两位姐姐身边,没想到如今这样活泼了,穆夫人揉揉他的脑袋:「看来去书院十分有用。」 骆棠道:「盛先生说,‘子曰:可与言而不与之言,失人;不可与言而与之言,失言。知者不失人,亦不失言。’,与亲人就该多说说话,与外人则是不同。」 穆夫人哈哈大笑:「不错,不错,孺子可教也。」 院子早就打扫干净。 饭后,骆莺姐妹俩带他去住的地方看。 「好大啊。」骆棠吃惊,「大姐,二姐,我一个人住吗?」 「是,你是男儿,可不能再赖着我们!」骆燕指指书案,「姨母把书都给你准备好了,往后你归家,就在此好好念书。」 骆棠叹气:「就没个歇息的时候。」 骆燕道:「当然不能歇息,你不能被赶出凤栖书院。」 骆棠哼一声:「不过我得先习武,明日去拜见师父。」 骆燕瞧一眼骆莺:「宋都督一番好意,你确实也不能辜负,故而文武都得学好。」 骆棠感觉压力甚大。 看弟弟皱着眉,骆莺关切的问:「可是最近累了?若实在疲乏,也不用强迫自己。」 还是大姐好,骆棠依偎在她身边:「也不是累,是有时候盛先生说的话,我不太明白。」 「你起步晚,不似那些书香门第出身的孩子,三四岁就开始念书了,我跟阿燕也非博学之人,教得肤浅。你有些落后原是应该,你切勿妄自菲薄,把自己该学的记住就好。」 骆棠点点头。 下午,穆夫人领着三姐弟去城外拜祭穆老爷子,穆老夫人。 这三人自小就没见过外祖父,外祖母,本以为是没有的,谁想到,时隔多年,才知真相。 三人恭恭敬敬磕了头。 穆夫人烧着纸钱,与去世的双亲说了许久的话。 次日,也是休沐日,骆棠早晨便去了西平侯府。 谁想到,章允宁也在。 二人相见,骆棠十分高兴,行一礼道:「章大公子,许久不见!」 「阿棠,你长高了。」章允宁惊讶的捏捏他的胳膊,「是不是因为习武才长那么快?」 不过数月未见,骆棠竟高了三四寸。 骆棠得意的道:「我时常练拳,自然会长高,往后会跟你一样高的。」 章允宁泄气:「表叔之前竟只教你!」如果一早教他的话,他恐怕都会打一套拳了。 年轻男子的神情十分委屈,骆棠看着他,忽然有种奇怪之感,他往前没发现,但去书院后,与那些同门相处多了,便觉章允宁好似何处不对。他那些年长的同门,气质都很沉稳,说话也斯文儒雅。 章允宁却像个孩子。 此时宋淮出现了。 骆棠快步迎上去,欢叫道:「师父,飞鹤拳我练得十分熟练了,要不要打给师父看看?」 「好。」宋淮准许。 骆棠便在场地中央练起来。 章允宁瞪圆眼睛,暗想骆棠竟练得那么好了?他急得拉宋淮袖子:「表叔,你也教我拳法。」 「你刚学,只能先打基础。」 章允宁不信,跟着骆棠练,可身子歪七倒八,把骆棠引得发笑。 没办法,章允宁只好听从宋淮。 这一去就是一天,等到傍晚,骆棠才离开,还是宋淮亲自送他回的。 他一路小跑。 等见到骆莺时,额角有汗。 骆莺用罗帕替他擦拭:「等会去洗洗换身衣裳,小心着凉得风寒。」 第79章 骆棠在耳边悄声道:「师父说,他在梅花林附近的亭中等你,大姐,你快去。」 骆莺一怔:「你是说宋都督在我们家?」 「是,师父有话与你说。」 宋淮收骆棠为徒后,见她十分容易,到时姨母问起,一句有关骆棠习武就搪塞过去。只是,他特意来此,是想说什么呢?上回她跟章玉姝已经表明了态度,章玉姝应该告诉宋淮了。 骆莺让弟弟去洗澡,又叫两个丫环退下,她坐在镜子前,想了想,而后把脸上抹得胭脂擦的干干净净。 即便仍在吃药,可她的脸色还是极为苍白,没有血色,她习惯遮掩。 镜子里,肤色如冰雪一般。 假使用这样的面貌去示人…… 趁着妹妹还未过来问东问西,她马上去往亭子。 远远看到宋淮站在那里,一袭青衣,玉冠黑靴,身姿挺拔。 她脚步顿住,忽然想起那日,他神情温柔的替她整理头发,那一刻,也不是没有一点动摇,只是…… 骆莺握了握手指,径直走到亭中。 像是片落叶一般,随风而至,宋淮的目光定格在她脸上,细细端详之后,忽然间发笑。 骆莺本是准备了一腔义正辞严的话,陡然间就被惊得咽回肚中。 他在笑什么? 她双眸微微睁大。 傍晚的霞光中,她的脸庞似毫无瑕疵的白玉,有些不太真实。宋淮心想,她这样露出苍白的脸色,真是想吓唬他吧? 那日的借口,其中之一就是,她患了重病。 宋淮就觉得骆莺十分可爱。 骆莺见他的笑容毫不收敛,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宋淮道:「我杀过人,也见过成千上万的死人,你这样是吓不住我的。」 话还未说出口就被他给堵住,骆莺秀眉微蹙,硬着头皮道:「宋都督总不想很快就做鳏夫吧?」 她是她的病看得过于严重了,宋淮道:「我之前说过,我可以治好你。」 「恐怕我的病没那么容易,干娘之前已经请过名医……但现在,宋都督你也看出来了,并未有多少好转。只是此事还请宋都督替我隐瞒,我不想干娘担心,是以平时总会掩饰。」 宋淮挑眉:「所以你是为我着想?」 骆莺一怔。 「假使不考虑抱恙一事,你可愿意嫁我?」宋淮进一步追问。 骆莺心头一阵慌乱。 原本这就是最大的问题,是以当初宋淮表明心意,她最先想到就是自己的身体,现在他这么问…… 骆莺垂下眼帘:「请宋都督见谅。」 这是打定主意要拒绝他了。 宋淮心想,可能是之前几次他对她过于和善了,导致小姑娘不知,他原是个什么性子。骆莺是可以拒绝他,然而只要他愿意,他可以有许多办法让骆莺答应。 宋淮眸光闪了闪:「你难得能与你姨母团聚,可想过,假使早逝,穆夫人会如何?」 当然想过,所以她会尽力活久一些。 宋淮见她沉默,继续道:「我认识一位大夫,他最擅长的便是虚症,倘若由他来医治,不出两年你便能痊愈。」 他不是第一次这样说了,骆莺半信半疑:「不知都督为何这样笃定?若是治不好,又如何?」 「治不好,做鳏夫的是我,你有何损失?」 骆莺噎住。 确实,此事对她毫无坏处,甚至于她嫁给宋淮,得到的好处显而易见。 她何苦如此? 宋淮看她接不上话,伸手将她下颌抬起:「你一再拒绝,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是怕我伤心?怕你走后,我悲痛欲绝?原来骆大姑娘心里竟如此在意宋某。」 指尖的力道很大,如同他此刻的强硬。 骆莺的心一阵狂跳:「我不是……」话未说完,瞧见宋淮变得更为幽深的眼眸,好似暗沉的夜一般要把她淹没。在这一刻她改变了主意,咬了咬唇道,「也罢,都督求仁得仁,但求都督往后不要后悔!」说罢,转过身疾步而去。 裙角飘飞,从没有见她跑得这样快过。 宋淮失笑。 小姑娘可能是真的不明白他的心意,但嫁给他后,总有一日她会清楚,世上再没有谁能比他更合适她。 骆莺一路跑回屋中,不由气喘,脸颊也如上了胭脂般艳丽无比。 骆燕瞧见她这幅样子,十分惊奇:「姐姐,你去何处了?」 妹妹居然在,骆莺抚一抚胸口:「我,我是去看花了,后来发现好似要下雪,便跑了回来……」 骆燕看一看天色。 外面彩霞满天,哪里像是要下雪? 她不由狐疑。 骆莺怕她追问,说起骆棠:「阿棠到家了,你可知?」 骆燕点点头:「我知,只是刚画山水图,还差几笔,便没有停手。刚才已经画完,等墨干了拿给姐姐瞧瞧。」 第80章 她在骆家学的东西没有拉下,骆莺心想,妹妹仍是怕输给骆箐,竟是丝毫没有懈怠。其实已是两家人了,不必再比。 骆棠洗净后换好衣裳过来,又小声问骆莺:「大姐是不是去见过师父了?」师父叮嘱的,让他一定要传话给大姐。 骆莺点点头。 骆燕没听清,问道:「你们在说什么?」 骆莺道:「没说什么。」 骆燕就有些生气,感觉两人是有事瞒着她。她快步走到骆棠跟前,捏住他耳朵喝道:「快告诉我,你们不许有秘密!」 骆棠虽然习武,耳朵还是很脆弱的,疼得他龇牙咧嘴,忙小声告诉骆燕。 骆燕就笑了,盯着骆莺看。 原来姐姐刚才偷偷去见宋淮了,难怪脸红成这样。她猜测,会不会是宋淮再一次向姐姐表明心意。 骆莺知道妹妹在想什么,未免心虚,起身找来针线,做护膝。 一双护膝差不多都要做好了。 宋淮见过骆莺后,马上就去拜见穆夫人。 他言简意赅,开门见山。 穆夫人早有心理准备,见宋淮如此诚心,颇为满意。 「我对阿莺十分中意,但阿莺似乎怕连累我,总提起身子病弱,还请穆夫人劝一劝。到时我会替请她太医,务必令她痊愈。穆夫人与家母交好,往后阿莺住在西平侯府,我保证家母也会对她疼爱有加。」 原先穆夫人是有些担心章玉姝,但宋淮一语中的,将她在意的事点了出来,表明他会解决,那穆夫人还有什么不可接受的? 在她看来,宋淮这个人选简直是万里挑一。 「我择日便会来提亲。」宋淮起身告辞。 穆夫人送他出门:「我还得问问阿莺,再者,你莫要勉强玉姝,倘若她实在不肯,我也不会生气。」 两家结亲该当是你情我愿的。 宋淮道:「家母早已同意,只等阿莺一句话罢了。」 穆夫人便明白了。 这些年,宋淮替天子治国,令文武百官臣服,其手段如何,众人皆知,想必是早已说服章玉姝。其实她一开始担心的也是骆莺的家世,骆家在燕京无甚根基,骆莺的双亲又去世了,生怕章玉姝介意,如今她是自己外甥女,也是配得上宋淮的。 不过当日她并没有跟骆莺提这件事,因她知道,宋淮私底下见过骆莺,许是已经说明,小姑娘也该花时间好好想一想。 隔了一日,她才同骆莺单独说话。 骆莺将做好的护膝送给穆夫人:「女红不太好,让干娘见笑了。」 「比我年轻时做得好多了,」穆夫人拿着它在小腿附近比划,「我今年不用再怕冷……不过你别伤着手,又给我们做鞋又做护膝的。」 骆莺忙道:「也实在是闲着无事,有时看书也看得累了,不如做做女红舒服。」 穆夫人道:「那跟阿燕画画啊,说起来我也得给你们请个女先生。」 骆莺摇摇头:「阿燕喜欢,替她请便是,我倒是真心喜欢做这些东西。一来打发时间,二来,看到干娘干爹穿在身上,我是打心眼里高兴,比画画高兴多了。」 穆夫人也就不勉强她。 又说些家常话后,她终于提起宋淮。 骆莺脸颊微微发烫。 她着实是没想到宋淮竟那么喜欢她,哪怕她数次拒绝,他仍没有退缩。 她昨日也是想了许久,嫁给宋淮确实没有损失,如他所说,坏处都是他承担,她要还不愿意,那真是傻了,那么好的机会摆在眼前,她非得要替宋淮着想吗? 她又没有逼他,她甚至提醒了他好几次,将鳏夫都抬了出来。 如今宋淮都在姨母面前挑明,骆莺低声道:「全凭干爹干娘做主。」 因着她的身体,她对男女之情从没憧憬过,其实嫁谁不是嫁呢,如今嫁给宋淮,能保证弟弟妹妹的将来,兴许还能治好她的病,骆莺决定不再拒绝。 见她同意,穆夫人十分欢喜:「宋都督的为人我很清楚,你嫁给他,我跟相公也安心。」顿一顿,「你是真心愿意吧,别为了我勉强。」 穆夫人是可以替她回绝,但骆莺已经瞧出来了,宋淮根本不会罢休。 他原先是为了讨她欢心,态度才会如此温和,若她一意孤行,非得拒绝,实在不能保证宋淮会做出什么。 他是皇上的老师,又是都督,比穆易地位还高,把他逼急了,骆莺真有点害怕会危及信国公府。再者,宋淮已收了弟弟为徒,弟弟还很敬爱他,她也实在没办法跟宋淮撇开关系。 权衡利弊,骆莺道:「我觉得宋都督是可以托付终身的人。」 穆夫人当然也这么认为:「好,那我便去与相公商量了,给你准备嫁妆。」想着又高兴,「玉姝与我相熟,你往后可常回这里,我也可常去探望,没有比这更好的姻缘了!」 光想好处,确实是数之不尽,只是章玉姝并不满意她,骆莺心想,倒不知宋淮如何说服。 第81章 然而宋淮根本就没花什么功夫。 回到家中,他跟章玉姝讲:「穆夫人已经同意,骆大姑娘也同意了,请母亲准备提亲事宜。」 章玉姝:「……」 骆莺不是不喜欢儿子吗,怎么就同意了?她轻咳声:「你是见过阿莺了吗?可别跟我胡诌。」 「母亲不信,自可去穆家查实。」 章玉姝就开始不安。 有些事情,自己心里想想就罢了,她绝不可能去跟穆夫人说她不想骆莺做她儿媳。她不能因为自己的一点私念破坏二人感情与母子之情。 宋淮知道她的想法:「阿莺的病会康复的,娘就信我一回吧。」 章玉姝还能说什么? 她叹口气:「你放心,我会替你准备妥当的。」 宋淮拉住她的手:「多谢娘,成亲之后,儿子会尽快让娘抱上孙儿孙女。」 章玉姝下意识训斥:「浑说,阿莺这等身子你不能胡来,还是得等她养好了再说。」 宋淮揶揄:「原来娘还是很疼她的。」 章玉姝才知着了他的道,用力一拍他肩膀:「我这回如你的愿,下回你也听我的,别事事亲力亲为,别上沙场,别……」 「好好好,等我以后辞官,安心陪母亲,陪妻子,陪儿女。」 辞官还用不着吧,章玉姝一愣。 当然现在还早了点,宋淮心想,怎么也得等萧再谨能让他彻底放心了才行。 一山不容二虎,等时机成熟,他就离开朝堂这座山头,过新的人生去。 ☆☆☆ 说清楚后,章玉姝的心结也解了,她看得出,儿子确实非常喜欢骆莺。 其实除开她的病,骆莺也真是个好姑娘。性子温柔,乖巧懂事,长得漂亮,也挺聪明,而且还是穆夫人的外甥女。 章玉姝这日就去信国公府,与穆夫人表明来意。 穆夫人见她真心实意,很是高兴:「往后我们就是亲家了!」 媒人来提亲后,两家互换庚帖,见八字也相合,穆夫人与穆易道:「果真是天作之合。」 穆易想得远,有些担心宋淮的将来。 不过两家来往密切,总是脱不了干系,往后既结亲,少不得要携手抗敌。 因是冬季,临近春节,吉日便定在明年。 西平侯府富庶,不愁聘礼,章玉姝心想,儿子非骆莺不娶,又催这催那的,不如早些娶回来,请太医好好医治,指不定一两年就痊愈了,故而就把吉日定在上元节后,一月十八日。 「瑞蓉你也不要嫌快,阿莺在我家,与在你家一模一样,你若不信,也可搬来同住。」 穆夫人哭笑不得:「我如何搬来?你我情同姐妹,没有不信之说,我就将阿莺交给你。」她是觉得太快了,但也猜到是宋淮等不得,毕竟他年纪不小。 「只要宋都督能好好待阿莺,我别无所求。」 章玉姝笑着道:「别的我不能保证,这一点,我敢拿性命担保!」 穆夫人放心极了。 年前,宋家就把聘礼吹吹打打送去穆家。 西平侯府,信国公府都是名声极其显赫的家族,如今两家结亲,可谓是震动了燕京一干官员。宋淮本就手握重权,在加一个兵部尚书,那是强强联合,更是无人敢撼动了。 大街小巷,无人不在讨论。 唯独骆家门口罗雀。 原本他们家该是车水马龙啊,骆老夫人按着心口,恨得牙痒痒。 这么大的事情,穆家没有派人告知,西平侯府也没有派人来提亲,把她这个祖母置于何地? 谁准许他们两家就这样结亲了? 骆老夫人真想去衙门告他们,可想到宋淮,想到穆易,她不得不三思而后行。 得罪那两个人,那是不想在燕京待着了! 满腔的怨恨化为一声长叹。 骆箐也没想到骆莺竟然能嫁给宋淮,她也不知,骆莺三姐弟的命怎么会那么好。 兜兜转转,竟变成穆夫人的外甥女,外甥! 不过即便如此,她也不会服输。 等以后她坐上那个位置,将来骆莺,骆燕见着她,也得来叩拜她! 章府。 章老夫人叮嘱儿媳:「厚礼得备好了,不要怠慢。」 章夫人对这件事有种荒唐之感:「谁想到他挑来挑去,竟是挑了骆大姑娘。」原本那是要成为她的儿媳的,「难怪前阵子收骆公子为徒,还让允宁跟他一起学武。」 章老夫人摆摆手:「你别多说了,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如今她嫁给淮儿,便成了允宁的表婶,到时见她也方便些。」 儿子还是舍不得骆莺,每月要见一见,从这方面来看,确实是好事。章夫人点点头:「我这就去跟允宁说。」 院中,章允宁正在蹲马步。 他学武已经晚了,筋骨没有骆棠软韧,是以不到一会,汗水就滚落下来。 第82章 小厮上前给他擦拭,让他休息,他道:「别管,我还得练。」 章夫人一时也不知是喜是忧。 喜的是,儿子也算在做正经事,忧的是,他要真学会了以后出去闯祸伤到人如何是好? 「允宁,你先停一停。」章夫人拉着他去屋内坐下。 章允宁有点口渴,拿着凉掉的水就喝。 小厮急忙道:「小的去沏热茶。」 章允宁已经喝完了,问章夫人:「娘有什么事?」 「你表叔定亲了你可知?」 章允宁摇摇头,他对定亲没太多的认知。 章夫人道:「他要娶骆莺。」 章允宁愣住:「阿莺?表叔要娶阿莺?」 「是,以后她就是你表婶了。」章夫人解释,「最近你不能去见她,不过以后她住去西平侯府,你倒是可以时常过去,一家人了也不怕有闲话。」 章允宁沉默不语。 章夫人当他不肯:「你别惹恼你表叔,小心他不教你!你忍到明年就行。」 他也不是不肯,只是不知为何,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难受,好像有块大石突然压在胸口,透不过气。他揉了揉道:「我好似病了。」 章夫人大惊:「哪儿不舒服?」 章允宁说不出,落了两行泪出来。 章夫人到底是过来人,心里明白是何事,叹着气与章老夫人道:「允宁是真心喜欢骆大姑娘,可惜。」她的儿子若不是命不好,就凭他这副样貌与聪慧,不知有多少小姑娘喜欢。 章老夫人悲从心来,拍拍她的手安慰道:「以后兴许还能遇到合适的。」 聘礼送得大张旗鼓,爆竹声不绝于耳。 听闻车马将信国公府前的巷子都堵塞了,百姓们想凑热闹都不得,小黄门忙来禀告萧再谨。 萧再谨心情很好。 原来宋淮收骆棠为徒,是因为看上了骆棠的姐姐骆莺,并非是骆棠比他出色,是以醋心一点都没有了。 「你去把张公公请来。」他吩咐。 小黄门应声。 张公公来到殿内行礼。 萧再谨道:「你现在就开始准备给宋都督的贺礼。」 虽说吉日定在年后,但宫内珍宝无数,也无需这么快准备吧,张公公询问:「皇上打算送什么,奴婢心里也有个数。」 「朕也不知,你多拟几个单子,给朕瞧瞧。」 张公公一阵头疼,嘴上却忙领命。 退出殿后,他心想,历来重臣家有喜事,作为天子无非就随手赏个什么,哪里像萧再谨这样上心的。他是真没想到,宋淮在摄政多年之后,非但没有引皇上忌惮,还越来越宠信他了! 穆家小厮们此时走来走去,将聘礼往库房搬运。 骆燕告诉骆莺:「姐姐,聘礼中有大雁呢,想必是宋都督亲自猎来的。」 骆莺不知说什么,转移话题:「干娘要给你请女先生,你快些去画画吧,别到时女先生看不上。」 姐姐这是害羞了,骆燕扑哧一笑:「我不提姐夫了,」眼睛转了转,「不过以后骆棠叫他,是叫师父,还是姐夫?」 骆莺咬唇:「你……」 见她红了脸,骆燕又挨着她道:「我真舍不得姐姐,姐姐一走,就剩下我一个。」 骆莺心头一软:「你可跟干娘常来看我。」这就是嫁去宋家的好处之一,至少干娘跟章玉姝十分要好,若是严苛一点的婆家,恐怕一年也见不到几次娘家人。 骆燕叹一声:「还是不一样。」 「是,故而我原也不想嫁……」 骆燕一愣:「该嫁,怎么不嫁?宋都督这样的身份,不嫁才傻。当然,也得要姐姐喜欢……姐姐是喜欢他的吧?」她觉得,姐姐至少是不讨厌宋淮,提起宋淮,姐姐也会脸红。 其实什么喜欢不喜欢,闺中女子并没有太大的选择,能嫁给真心相待的已经很不容易。 骆莺也说不清楚,揉一揉妹妹的脸颊:「宋都督很好,不过往后你一定要嫁个心仪的男子。」 骆燕拧一拧眉:「难道姐姐很不喜欢,那姐姐应该告诉姨母。」 「不,」骆莺摇头,「除了他,也没有更合适的人,我只是还未习惯……」 骆燕歪了歪头。 回想起来,姐姐这些年为了她跟弟弟,付出了许多。她不是不知道,姐姐是怎么在祖母跟前委曲求全的。她惹了祸事,是姐姐在祖母面前求情。她们没有钱,写字没有宣纸,也是姐姐去跟祖母开口,每一件事都很难。 也许因此,姐姐就没有心情谈情说爱。 骆燕擦一擦眼角:「我以后一定会听你的话,再不冲动了。」 「怎么突然说这些?」骆莺惊讶,「你现在就很懂事,像个大家闺秀。」 骆燕撇嘴:「什么大家闺秀,我只是不想落后于骆箐,她现在铁定恨死我们了,以后再遇到,我绝不能输给她。」 第83章 她在这件事上是真的有好胜心,骆莺心知劝不动,也罢了。反正以后,她跟骆箐也不会有多少交集。 宣德侯夫人前来恭喜。 「我们三个真是有缘,你看你们两个就成亲家了。」她笑着看一眼骆莺,心想那次宋淮为何帮骆莺,她如今算是有答案了,那是一举两得,「瑞蓉,下回我带映山过来,看看能否入阿燕的眼睛。」 柳映山是宣德侯夫人的小儿子,穆夫人晓得有宣德侯教导,不会差:「阿燕还小,但以后也未可知,若真合适,那我可要高兴坏了。」 宣德侯夫人一笑:「那就说好了。」 骆燕眨眨眼睛:「也不问我,这就好了?柳夫人,我丑话说在前头,我嫁的夫婿需得一心一意待我,但凡有异心,我都不准。」 宣德侯夫人哎呀呀道:「那我们家映山可危险了,他现如今眼里只有武功。」 穆夫人忍不住大笑:「瞧瞧,都还小呢,心思不在上面,不急不急。」 宣德侯夫人点点头:「也确实还差两年,不过你们家阿扩不小了,你就没打算替他挑一挑?」她凑过去,「有好几位夫人明里暗里向我打听呢。」 说起穆扩,骆燕不由竖起耳朵。 穆夫人道:「若有合适的,你可介绍下。他每月要归家一次,可以相看。」她也是希望儿子能早日成亲,但才回燕京,还来不及准备,眼下骆莺又定亲了,忙不过来。 宣德侯夫人笑着道:「那再好不过,若是成了,我还能喝一杯媒人茶。」 等穆扩回来,骆燕跟之前一样去迎接他。 「听说阿莺跟宋都督定亲了?」消息传到龙虎卫,那些将士们纷纷来恭喜,还叫他请他们喝酒。 「是,过完年就成亲,吉日定在一月十八。」 穆扩一时不语。 骆莺跟妹妹生得很像,他打心里眼喜欢,只骆莺性子沉静,他又难得回家,便很少亲近,没想到,那么快就要嫁人。 不过幸好是嫁去西平侯府,对于母亲来说,应很是满意。 「我得想想送什么贺礼。」 骆燕道:「贺礼不重要,但你一定要在家才行!」弟弟可背不动姐姐,得要穆扩。 穆扩笑起来:「那是当然。」 等二人走到院中的那棵树下,穆扩拉着她看身高:「果然是长高了些。」又在自己胸前比划了下,「你这个子在姑娘中很是少见。」 骆燕歪头问:「是不是可以当女将军的个头?」 「怎么,还惦记着学武?」 骆燕又摇头:「不学,我有个会武功的弟弟,还有个会武功的表哥,干嘛要学,不是说喊一声就行了?」 穆扩哈哈大笑。 许是太忙忘了刮,他下巴有青黑色的胡茬,但笑时爽朗又豪放,眼睛里像是闪耀着星星似的。 骆燕盯着他看了会,忽然问:「表哥,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啊?」 穆扩止住笑:「什么?」 「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我看姨母要替你择妻呢。」 穆扩莞尔,但是不答。 见他转身往屋内走,骆燕跟在后面:「表哥,告诉我嘛,我就是,就是好奇……」 看她像个小唠叨鬼,穆扩忽然停住脚步。 骆燕差点撞在他后背。 他转过头:「我也不知,如何告诉你?」他没有遇到过令他动心的姑娘,也不曾憧憬过什么男女之情,一颗心全在驻守边疆上,是以骆燕问他,他全无答案。 骆燕道:「你都二十出头了,竟不曾考虑过吗?」 穆扩好笑:「小丫头管得倒多。」一边说一边又往屋里走。 看着他的背影,骆燕暗自嘀咕,在钦州不是有骑过他坐骑的小姑娘吗?他怎么这时候一字不提呢? ☆☆☆ 得到宫里传来的消息,唐赫颇为不安。 「宋家与穆家结亲,可谓如虎添翼,想要扳倒他难上加难。」他皱眉看着父亲,「偏偏皇上还相信他,张公公说,皇上叫他拟几个单子的贺礼,要精心挑选……皇上竟有这份闲心!」 唐思顺并不急,慢悠悠道:「皇上初初亲政,还未尝到甜头,等他习惯于掌权,以后自会疏远宋淮。」 「是吗?儿子可是听说,皇上又让宋淮教他剑术了。」 唐思顺一笑:「不过是刚刚断奶的孩子。」 这种孩子会依恋母亲,但等到他长大,不再需要母亲的照顾,母亲若还在耳边叮咛,只会被嫌弃。 唐赫见父亲很是笃定,便说起别的事情:「我们是不是也要准备一份贺礼?」 「当然,不过无需贵重,不然清廉如宋都督定会拒之门外。」唐思顺的语气有些嘲讽。 这些年,他也尝试过动摇宋淮,可却无隙可乘,如此年轻有这等定力,委实可怕。也不怪先帝会把萧再谨托付给宋淮,宋淮确实是与宋峥十分相像,不过他相信,功高盖主。 第84章 历朝历代,有几个权臣能有好下场? ☆☆☆ 亲事已经定下,为骆莺三姐弟的将来打算,穆易找人写了份分家协议,提前让骆莺三姐弟按上手印,再派管事送去骆府。 骆老夫人气得面如土色,质问管事:「国公爷未免手伸得太长。」 管事并不动气:「倘若老夫人觉得不妥,尽可修改,不过我提醒老夫人一句,万事以和为贵。」 这分家,大房是一个铜钱都没有要,府中一切全归老夫人与二房所有,大房只想独立出去。 可骆老夫人明白穆易的心思,这是不想让他们占便宜。 只是,她若不肯又如何? 以和为贵,这四个字说的明明白白,倘若她不答应,恐怕整个信国公府就要与她为敌了。她的儿子不过一介知县,得不到提拔就罢了,倘若还被贬官,后果不堪设想! 骆老夫人想来想去,只有唐家可以求助,然而唐思顺虽是天子舅父,官职却在穆易之下,岂会为他们骆家出头,与穆家为敌?真提出此种要求,或许唐家也会弃他们而去! 骆老夫人打落牙齿和血吞,只好同意了分家。 穆易把契约交给骆莺保管,说等以后骆棠长大,就搬出去自立门户。 骆棠这日归家,直奔骆莺,骆燕的住处。 前日,穆夫人给骆燕请了一位女先生,女先生正在教骆燕下棋,骆莺坐于旁侧观战。 「大姐。」骆棠在门口就叫起来,「大姐你要嫁给师父了?」 骆燕听到声音,扑哧一笑:「看来阿棠很是兴奋。」 骆莺微微红了脸,站起与骆棠道:「别大呼小叫的。」 骆棠扑到她怀里:「是不是啊?」 骆莺点点头:「是。」 骆棠高兴极了:「那师父就是我姐夫……大姐,我以后叫他师父,还是姐夫?」 果然会考虑称呼的问题,骆燕感觉自己有先见之明:「我觉得,可以一会叫师父,一会叫姐夫。」 「啊?」骆棠愣住。 骆莺睨一眼骆燕,嗔道:「别听她的,你还是叫师父。先来后到,你一开始便是以师父相称,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至于别的称呼,偶尔叫叫便可。」 骆棠点点头:「好!」 骆燕招手:「阿棠,来,与我下棋,」又给他介绍,「这是纪先生,往后你有想学的,也可向纪先生请教。」 女先生叫纪宁,年少时颇有才学,但性子清冷,看破世事,一生未嫁,幸好双亲十分疼爱,容得下她。后来年纪稍长,她便出来做先生,教导各家的大家闺秀。 比起程茂英,骆燕十分喜欢纪宁,纪宁不打手,教学也仔细,说话不疾不徐,很是平和。 阿棠向纪宁行一礼,便与骆燕对弈。 外面又飘起小雪。 北风呼啸而过,钻入衣袍,寒冷刺骨。 宋淮从都督府出来,坐入轿子时,吩咐轿夫去街上的一家手炉铺。 翁鹤本想开口,觉得置办手炉这种小事下人可以代劳,但想到宋淮刚刚定亲,当下就明白了。 果然宋淮亲手挑选了女子专用的手炉。 小巧精致,还配了香饼。 等骆棠来习武时,他把手炉拿给骆棠:「带去给你大姐。」 骆棠笑嘻嘻道:「好,姐夫。」 这称呼叫的宋淮心花怒放,伸手揉一揉他的脑袋。 骆棠打开盒盖往里看:「是手炉啊,大姐一定喜欢!姐夫,我这就回去给大姐看。」 他蹦蹦跳跳跑向门口。 每逢冬季,骆莺出现时,手里都会捧个手炉,长长的手指围拢在手炉旁,指尖稍许的发红。 那时他就觉得骆莺很怕冷。 有一年上元节,她跟章允宁出来看花灯,章允宁跑得很快,她在后面追,手炉不小心掉下来。 他替她捡起,递过去。 只是离了一会手炉,她的指尖跟雪一样冷。 宋淮看向灰暗的天空,说起来,允宁这孩子今日竟然没有来学武,不知因何缘由。 为了传达师父的心意,骆棠捧着木盒,从马车上跳下,一路飞奔进去。 骆莺瞧见他匆忙的样子,拿出罗帕:「怎么路都不好好走,急什么。」 骆棠把木盒递给他:「师父叫我拿给你的。」 骆莺一怔。 骆燕上来凑热闹:「快些打开来看看。」 骆莺实则也有些好奇,不知宋淮突然送她什么,便伸手去解盒盖。 迎面传来淡淡的梅香,她发现里面不止有一个手炉,还有几块供焚烧的香饼。 骆燕性子急,将手炉提出。 只见宽不过三四寸,圆圆一只,紫铜铸就,鎏金面雕着梅兰竹菊四君子纹。盖儿是镂雕的,网面细如发丝,方便透出香气,她拉住骆莺的手往上一拢,不大不小,正合适她的手掌。 第85章 「也很轻巧,拿着不费劲。」骆燕由不得夸赞,「宋都督可真是细心啊。」 若她去买,恐怕都不一定买得这般合适。 骆莺不知说什么。 家里也有手炉,干娘前不久送的,是个瓜棱形的碧玉手炉,也很漂亮,但确实没有这个合心意。 宋淮是怎么知道尺寸的呢? 他又为何买梅花香的香饼? 那日在西平侯府,她倒在他怀里,应不至于他就熟悉她的手了,骆莺暗想,应是巧合吧? 骆燕将香饼与炭焚了,置于手炉,而后把手炉塞在骆莺手里。 暖意立刻传到掌心。 香饼的梅花香也变浓了,酝酿出一丝丝的甜味。 骆棠歪着头问:「大姐喜不喜欢这手炉?」他得到答案,得去告诉师父。 骆莺晓得弟弟在想什么,他自从跟宋淮学武之后,宋淮在他心里的地位不停上升。 她点点头:「嗯,很喜欢。」 ☆☆☆ 章允宁这段时日蔫蔫的提不起劲,既不去见骆莺,也不想学武。 章夫人道:「要不要去百越玩玩?百越整年温暖如春,花开四季,允宁,你要愿意,我这就派人送你去。」 章允宁不肯:「我不要离开燕京。」 章夫人叹气:「那你要如何?」 章允宁不说话,过得半晌突然跳起来往外跑:「我去见表叔!」 章夫人在后面道:「这么晚了,你去作甚?允宁,允宁!」 可章允宁跑得飞快。 一口气奔到西平侯府,他弯着腰喘气。 小厮见到他,惊讶道:「章大公子这是怎么了?」往后张望,并未见到马车与软轿。 章允宁直起身:「我表叔在不在?」 「在。」 他就往里走。 小厮忙去通报。 宋淮见到他,笑起来:「允宁,你未免来得太晚了,阿棠都已经学好归家。」 章允宁欲言又止。 宋淮一挑眉:「你想说什么?」 有一些话在他心里盘旋许久了,一开始是有些模糊,但他越来越清楚,章允宁大着胆子道:「表叔,你能不能不娶阿莺?」 宋淮怔住,他没想到章允宁会说出这种话。 「为何?」他也没有慌乱。 章允宁道:「我也不知……我就是不想表叔娶她。」 宋淮是重生之人,经历过如此诡异的事,便也见怪不怪。他怀疑章允宁留有一些记忆,便道:「我与她已经定亲,断不可更改。不过你若能说出理由,我不妨听一听。」 章允宁仍是懵懂的,此事对他来说实在为难,他捏着拳头道:「我,只是,只是不想见不到她。」 宋淮微微一笑:「怎么会?我不是让你搬入西平侯府?这样就算我娶了阿莺,你也可随时见她……」以后骆莺嫁给他,骆棠随他学武,他早就想好,让骆棠也住在西平侯府。 多一个章允宁不算什么,反正骆莺把章允宁当弟弟看待,他愿意同她一起照顾章允宁。 章允宁忘了这一茬了,之前表叔是提过,但祖母说起弟弟他就没舍得搬走,当下恍然大悟:「那我可以天天见到阿莺?」 「是,你满意了吧?」 章允宁连连点头:「嗯,那我就不担心了!」 他瞬间又开朗起来,比起之前一月见一次骆莺,变成天天能见,他别提多高兴。 时光匆匆,很快便到除夕。 信国公府前所未有的热闹,一家子其乐融融。 穆夫人给骆莺三姐弟念她兄长季瑞海的来信。 因路途遥远,一来一回花费了两个月的功夫,穆夫人无奈道:「还得告诉他阿莺定亲的事,可等到他回信,阿莺都嫁人了。」 季瑞海在信中表达出了强烈的欢喜,遗憾自己远在他乡,无法相见,派人送来几箱子的东西给予三姐弟。 有文房四宝,有衣料,也有一些稀奇的小玩意儿。 穆夫人跟他们说:「阿兄也很喜欢瑞莲。」当年瑞莲失踪后,季瑞海不分日夜的寻找,可一丝消息都没有,后来她病了,季瑞海怕又失去一个妹妹,便也与父亲母亲绝口不提。 骆莺道:「真想见一见舅父啊。」 穆易道:「他在任也有两年了,后年该是要回京述职。」 骆燕则好奇的问起季瑞海的家眷,妻子是何人,有几个孩子等等,穆夫人笑着一一回答。 今年的春节对三姐弟来说是最为特别的春节,有极大的遗憾,也有很多的温馨。 看着下人们忙忙碌碌,贴着春联,端着吃食,骆莺感慨道:「要是爹爹跟娘还在就好了。」 光是想一想母亲与姨母相见的场景,满心里都是难言的幸福,然而终究是不可能实现的。但他们三姐弟的运气仍是不错,至少还是与姨母相聚了,没有错过。 第86章 骆燕也叹口气:「是啊,阴差阳错,不然娘一定高兴极了,能看着姐姐嫁给宋都督。」 骆莺脸一红:「怎么突然提他。」 骆燕笑道:「姨母都在给姐姐准备嫁妆了,我怎能不提?再说,就算现在不提,一个月后我还能不提吗,不得问问姐夫待姐姐如何?」 骆莺拿她没办法,只能不理她,转过身去看书。 外面突然响起爆竹声。 骆燕跑出去,发现是穆扩带着骆棠在放爆竹。 穆扩性子粗犷,又是习武之人,很快就获得骆棠的喜爱,一口一个「表哥」叫得欢。 「二姐,快来!」骆棠看到她,挥着手,「好好玩,二姐放不放?」 虽说骆燕的胆子大,但这事儿还是不敢做的,她捂着耳朵:「我看你们放。」 穆扩拿来一个细长的小竹管:「这东西不响,你试试。」把火折子递给她。 骆燕将信将疑:「是吗?」 穆扩就点了给她看。 只见那小竹管里冒出细细碎碎的火花,一点声音也无,好像天上落下的雪花似的。 骆燕来了兴致,马上就自己点了玩起来。 骆棠把骆莺也拉出来,四个人一起看小小的烟花。 绚烂的光芒中,满溢着欢声笑语。 不知不觉,时光飞逝。 眼瞅着吉日就要到了,穆夫人让府里的嬷嬷教骆莺一些洞房的事体,毕竟是小姑娘,什么都不懂。 骆莺听得面红心跳,想都不敢想一下。 儿子大婚,章玉姝必定是要隆重举办的,向各个府邸都发出了请帖,包括骆家。 不过她觉得骆家铁定不会出现。 因两家结亲,都默契的没有提骆家,骆老夫人怎么有脸来参加?再者,她恐怕还要摆摆架子,弄得自己不愿意出面。 如她所料,骆老夫人确实是这么想的。 得到请帖后,她就将帖子撕了,咬牙切齿道:「休想我丢这个脸!」成亲前夕才送来请帖,此前当没有她这个人,骆家早就成为左邻右舍的笑柄了。倘若还去恭贺,更显得没脸没皮,还不如就此表明下态度,她骆家也不至于这等下贱。 骆老夫人搂着骆箐:「我往后只能靠你了,阿箐!」 做错一步,错失了章府,信国公府,西平侯府,早知如此,她当初应该再忍一忍。 骆老夫人后悔万分。 骆箐这些日子也没去别家串门,因知道姑娘们定会说起骆莺,骆燕,可这姐妹俩已经不同骆家来往了,她只会觉得难堪,到时难以自处。 只能等这段时间过去了,她真希望自己马上就能长大,好给骆家门楣添光。 许氏小声道:「是不是再给唐家送点礼?」 年前,他们送了节礼,唐家也收下了,如今骆家落得这个境况,她很想唐家能帮衬一下。 骆老夫人摇摇头:「先等着吧。」她不能再跟之前那样急躁,若是与唐家的关系也毁了,以后儿子的前途更无指望。想起骆绍安,她叮嘱许氏,「也别让那林芳总关着,让她出来走走,等生下孩儿,随你怎么处置。」 许氏对丈夫纳妾一事仍有芥蒂,但听老夫人的意思,如果生下儿子,便可将那妾赶走,她心里又舒服许多:「是,儿媳明白。」 一月十八日,傍晚。 宋淮出门迎亲。 萧再谨为贺喜,除了送了两车的贵重宝物外,甚至派出宫里的仪仗队,鼓乐队替他开道。 天子如此厚爱,也是头一回。 不止官员们围聚西平侯府,百姓们也纷纷凑热闹,领喜钱。 吴琳吴琦两姐妹站在家门口,眼瞅着宋淮穿一身喜服骑在高头大马上,不由都发出感慨声。 「没想到竟是她嫁给宋都督,娘昨日还在说,骆老夫人亏惨了,三个孙儿孙女没留下来,反多了几个仇人。」吴琦盯着宋淮俊朗的眉眼,「宋都督那是杀人不眨眼的,难怪骆箐现在都不敢露面。」 在云池山,唐赫轻视她们姐妹俩,只与骆箐说话,吴琳还记着这仇呢,冷笑道:「骆箐也不是省油的灯,以为攀上唐公子,不过唐家再如何,又怎能比得过西平侯府,信国公府?不是我说,唐左侍郎要真得皇上信赖,早就当尚书了。」骆箐也是做梦,想去宫里,以后至多当唐公子的妾。 「不过往后遇到她,我们也别说这些。」吴琳提醒妹妹,「始终唐家也不是好惹的。」 吴琦点点头。 奏乐声传到了闺房,骆燕探头朝外看,兴奋道:「姐姐,姐夫来接你了!」 骆莺此时已经上好了妆。 大喜之日,妆容较为浓烈,她看着镜子,有些认不出自己。 雪芝,苏叶替她穿嫁衣。 凤穿牡丹纹的正红色嫁衣是府里绣娘花了两个月的时间绣好的,裹在身上如云霞一般,华丽却不繁重,即便是初春的衣裙,也十分轻盈。这是穆夫人特意交代的,生怕骆莺撑不住沉重的衣物。 第87章 骆燕围着她看:「太漂亮了!」 外面的丫环欢喜的来禀告:「宋都督已到正门。」 雪芝苏叶急忙给她罩上盖头,扶着出去。 穆扩跟骆棠都在院门口,见到她,骆棠叫道:「姐姐,原来我不能跟着去侯府,姨母说要等到你回门……回门是什么意思。」 骆燕道:「问这些作甚?以后我告诉你。」催促他,「别挡着路,让表哥背姐姐去坐花轿。」 弟弟妹妹都没有一点伤感,骆莺自己也哭不出来了。 可能是以前过得苦日子太多,此时的离别实在不算什么,因为宋夫人与姨母的感情太好了,他们一点儿也不担忧。 骆莺与骆燕道:「阿燕,你照顾好姨父姨母,还有阿棠。」 骆燕笑道:「我知道,姐姐放心嫁人吧,宋都督在等着呢!」 骆莺点点头,趴在穆扩背上。 这表哥人高马大的,背脊十分宽阔,感觉背她两个都不嫌多,骆莺道:「劳烦表哥。」 穆扩笑一笑:「你这么轻,真不算劳烦……」顿了顿道,「虽然你我认识不久,但你不要见外,以后有什么要我帮忙的事尽管说,跟二表妹一样就行了。」 骆莺莞尔:「阿燕说话没轻没重,还请表哥不要介意。」 「你看看,又见外了,我把你跟阿莺都当亲妹妹,有什么介不介意的,你最好也把我当亲哥哥。」 他说的很有诚意,骆莺嗯了一声:「好。」 穆扩很快将她背到花轿前。 穆易夫妇也在,穆夫人拉住骆莺的手,难舍的揉了又揉:「阿莺,要说的我们都说了,往后你跟宋都督好好过日子,不要惦记我们……」 温柔,贴心的话传入耳朵,骆莺在这瞬间忽然红了眼睛。 想起这些日与姨母的相处,宛如母女般的谈话,相依,她着实是不舍得离开,但姨母也希望她有个好姻缘,有个好归宿,她嫁给宋淮,姨母往后也不用再担心她。 骆莺哽咽着点点头。 耳边听到穆易的声音:「瑞蓉很担心阿莺的身体,若不是因为令堂,不会让她这么快出嫁。」 宋淮明白:「我本也是为让她更好的养病,国公爷不必担心,我必会令她痊愈。」 穆易本是提醒他骆莺身子娇弱,可结果宋淮好像更在意她的病,当下就放心了。 轿夫将花轿抬起,在热闹的鼓乐声中走向了西平侯府。 停下时,骆莺感觉脑袋晕乎乎的。 兴许是周边的声音太嘈杂,兴许是罩了盖头,又兴许是心绪复杂,她也不知,只下来时,身子由不得摇了摇。 宋淮时刻在注意她,马上便上前询问:「可是不舒服?」倘若骆莺撑不住,可以让她稍作歇息再拜堂。 听得出他的关心,骆莺定一定神:「我没事。」 宋淮吩咐丫环:「走慢些。」 围观的官员,女眷们都不由咋舌。 往前宋淮都是以一副冷峻的神色出现,手段也是狠毒无情,没有谁能讨得了好处,可对这位骆大姑娘,竟如此轻声细语,都不由好奇这位姑娘是否真的是国色天香。 有见过骆莺的,小声向旁人形容。 丫环们扶着骆莺慢慢走到正堂。 章玉姝笑容满面。 宋淮与她道:「母亲叫他们快些准备,别拖延。」 一听就晓得他是怕累着骆莺,章玉姝啧啧两声:「真没想到你会有今日。」 宋淮暗道,前世就这样了,母亲只是不知。 他也不脸红,转身走去骆莺身边:「稍候就开始了,你若有不舒服,随时可停。」 那是拜堂礼,怎可停?就是不舒服她也得忍着,毕竟不会太久,骆莺小声道:「我真的没什么,都督不必担心。」 宋淮一笑:「还叫我都督吗?」 不叫都督叫什么,骆莺咬唇,别的她可叫不出来。 见她不说话,宋淮又笑了笑。 很快就举行拜堂礼。 许是被叮嘱过了,进行的十分之快,夫妻对拜之后,骆莺就被丫环扶着去了洞房。 路上,突然听到章允宁的声音:「表叔,阿莺的盖头何时揭开?我想看看。」 原来他也来了,不过章府跟西平侯府是亲家,不来才怪,骆莺心想,就是章允宁的话实在好笑,怎能现在看她的脸呢。 果然宋淮道:「等明日你再来,就能看到。」 章允宁奇怪:「为何?」 同行的章夫人怕儿子得罪宋淮,胡诌道:「允宁,允怀在找你呢,他要跟你习武。」 章允宁虽是哥哥,但没有哥哥的样子,章允怀在他身上没什么可学的,现在一听弟弟竟要同他学习,登时十分高兴,就被章夫人哄着走了。 进入洞房,骆莺就听到宣德侯夫人的笑声:「宋都督娶这美人,真是费尽心思那,你们是不晓得……」 第88章 骆莺知道宣德侯夫人是暗指宋淮帮她认亲的事,一时脸颊有些发烫。 其他女眷们都竖起耳朵:「快些说来听听!」 宣德侯夫人又卖关子:「要给宋都督留点面子。」 众人笑:「原来宋都督有这一面呀……骆大姑娘真有福气。」 不过等宋淮转头瞥过来时,她们都一致收了声。 宋淮拿着银秤去挑盖头。 盖头落下时,骆莺垂下眼帘,没有看他,但她一张脸却露了出来,好像牡丹般艳丽。 女眷们连连夸赞。 宋淮也细细打量了番,嘴角高高翘起。 他曾经无数次肖想过骆莺,假如她是他的妻,会如何,可那始终只是幻想,今日才变成现实。 他拿了合卺酒与她同喝。 宣德侯夫人也识趣,说了一些恭贺的话,便领着众女眷离开。 宋淮走到骆莺身边,坐下来。 他衣袍上绣有麒麟,骆莺此时才看清楚,目光往上移时,瞧见他腰间的玉带,便停在那里。 见她颇为拘谨,宋淮道:「可是紧张?」 她只是不习惯现在的身份,但拜堂礼都行过了,以后就是宋淮的妻,骆莺抬起头:「没有,往后我也会做好分内之事。」 宋淮将她头上凤冠取下:「不用提什么分内事,你只当还在穆家便是了,眼下最紧要的是养好你的病……现在可有什么不适?」 竟是非常的温柔,骆莺微微一怔,摇摇头:「没有不适。」 妆是浓了些,可她的眼眸没有变,仍是清澈见底,宋淮手指抚上她脸颊:「没有的话,那我……」 他低下头,吻落在她唇上。 那瞬间,骆莺全无办法思考,如木头一般。 过得会儿,才感觉到他唇的温热。 下意识的,要推开他,但想到如今二人的关系,手指就慢慢捏住了嫁衣,任由他索取。 感觉到她的僵硬,宋淮停了下,看看骆莺。 即便脸上有不少胭脂,他也觉得骆莺定是红透了脸。 「先去梳洗下吧,我一会再回。」婚事办得极为隆重,许多同袍前来恭贺,他怎么也得去应酬下。 骆莺睁开眼睛。 她本想说什么,可唇间全是他的味道,一时又羞于开口。 宋淮叮嘱丫环给骆莺取些吃的,便出了去。 雪芝给她准备热水。 天气虽冷,她还是出了些汗,骆莺将嫁衣脱下,清洗干净。不过胃口不怎么好,虽然没用晚膳,但厨房送来的吃食,她也没有吃几口。 苏叶安慰她:「奴婢瞧宋都督很是细心,姑娘不要害怕。」 骆莺怔了怔才明白她什么意思,立时就红了脸。 今日傅云栋与季珣也来贺喜,眼见宋淮露面,傅云栋想过去敬酒,结果宋淮被官员围着,好似众星拱月,他根本难以接近。 季珣道:「你就不要去凑热闹了,宋都督能送你书,就是记得你这个人,只要做好你仵作的事,以后自有机会。」 傅云栋摸摸鼻子:「确实是挤不进去,罢了。」 二人坐在角落里喝酒。 大喜之日,宋淮也不想醉,稍许应付下便告辞回洞房。 路上,章玉姝拦住他:「我答应过瑞蓉,你别伤着阿莺。」 宋淮道:「我知道,娘放心。」 章玉姝其实早看出宋淮对骆莺的喜欢,只是再叮嘱一句罢了:「那你快去吧,时辰也不早了。」 宋淮答应一声。 行到院内,瞧见平日里熟悉的一草一木,他顿住脚步,脸上不由自主浮现笑容,往后,此地会是他跟骆莺的家。 窗户上映出小姑娘侧脸的轮廓,如同完美的剪影,他怔怔看了会,推开门。 骆莺忙站起。 「你在作甚?我以为你歇着了。」 她已经梳洗好,露出张清水芙蓉般的脸,乌黑的发垂在肩头,将她脸颊映衬的好似白玉。 「我不在做什么,在等……侯爷你。」 宋淮忍不住笑,不叫都督就只能叫侯爷吗? 他走到她跟前:「你还可以叫相公。」 骆莺脸颊红了红,没说话。 他忽然弯下腰,将她抱起。 骆莺吓一跳,忍不住惊呼声。 「不会掉下去的。」他将脸颊贴在她发顶,「阿莺,你真的很轻。」前世他也觉得她瘦,可从来没抱过,现在总算得偿所愿。 骆莺不知说什么。 这样的感觉很陌生,她只有在幼时的时候被父亲母亲抱过。他们很疼爱她,因为她有虚症,便从来都不舍得她受累,去看大夫,都是父亲抱着去的。 「刚才表哥背我时也很说轻……」她低声问,「都督是觉得不好吗?」 还是没叫相公,可能一时改不过来,宋淮也就随她了:「是不好,不过以后病痊愈了,自会长一些肉。」 第89章 那是对她的身材并不满意,其实骆莺自己也不满意,她希望有个像妹妹那样高挑健康的身子,所以宋淮为何会看上她呢?她犹豫片刻问:「其实我一直不知,都督为何非得娶我。」 宋淮将她抱到床边坐下:「说起来可能匪夷所思,但我觉得我前世就认识你了。」 骆莺颦眉,这不是糊弄她吗? 宋淮笑:「我知你不信,就当我初见你便喜欢了吧。」说着又低下头吻她。 有了刚才那一次,骆莺已经没那么惊慌,就是动作仍很僵硬。她本就瘦,宋淮抚着她后背时,能触摸到骨头,原本因她唇间的滋味而渐渐堆积出来的欲念忽然就消退了下去。 他弯下腰,把骆莺的鞋脱下,将她抱到里侧:「也不早了,歇息吧。」 骆莺看着红色的锦帐,心急速的跳起来。不可避免,她想到了嬷嬷教的洞房的那些事情。 等到宋淮在身边躺下,她的脸不受控制的变得绯红。 然而,宋淮却没有什么动静,骆莺起先不敢看他,但这种诡异的静谧叫她有点喘不过气。 小姑娘的胸脯上下起伏着,好似在担心什么,宋淮便道:「我暂时不与你圆房。」 骆莺愣住。 他千方百计娶她不就是想得到她吗,可竟然说出这样的话,她下意识问:「为何?」 宋淮侧过身,一只手揽着她的腰:「怕你承不住……还是你觉得没什么问题?」 他问那句时语气像调情,手指也不老实,骆莺垂下眼帘:「小女子身子病弱,都督一早就知。」她用此理由拒绝数次,眼下他不圆房也是他该得的。 宋淮笑。 他喜欢骆莺有些脾气的样子,这样更真实。 「你不谢谢我?」他凑到她耳边,「若是换做别人,就算怜惜,也只是嘴里说说。」 骆莺咬唇:「多谢都督。」 他亲亲她耳垂。 热气拂过,她身子不由缩起。 宋淮却不饶过她,又亲了亲。 骆莺简直整个人都要缩了起来,可又不能不让宋淮如此,只得隐晦的求饶:「刚才都督不是说要歇息的……」 她声音都有些发颤,宋淮觉得十分可爱,但也不继续逗弄她了,将她半个身子搂在怀里:「好,歇息吧。」 骆莺松一口气,闭上眼睛。 后背贴着男子滚热的胸膛,她其实无法平静,可这比被他亲耳朵好多了,加之她身子虚,刚才委实被宋淮耗去了不少精力,渐渐就开始犯困。 听着她慢慢变得均匀的呼吸声,宋淮有些哭笑不得。 原以为骆莺是在装睡,结果还真睡着了,他实在有些羡慕,他自己是要被她的柔软,香甜给折磨疯了。 今夜他注定难以入眠。 他松开手,悄悄起身出去吹会冷风。 早上,二人都不曾要丫环提醒,很早便醒了。 骆莺是不习惯与人同眠,环境陌生,宋淮当然是因为习惯,他一年四季,都是寅时便起的,哪怕昨晚跟没睡一样。 宋淮穿上锦袍,俯身问骆莺:「可睡好?」 骆莺点点头,虽然她肩背有点酸。 其实身下的床十分宽敞,被褥也很厚实,盖得被子松软温暖,十分舒服,可能就是因为没有适应。 宋淮叫丫环进来伺候她穿衣。 雪芝,苏叶昨晚守到亥时才睡下,她们本以为二人会圆房,就等着稍候伺候主子,结果就发现宋淮独自出来了,所以此刻她们心里很是担忧。 雪芝一般给骆莺装扮,一边轻声询问:「夫人昨夜跟姑爷发生何事了?」 骆莺知道她的意思:「我们没有争吵,是都督担心我身子,暂时不圆房。」 雪芝松了口气,不是有矛盾就好,她笑起来:「都督对夫人这般体贴,穆夫人定会十分欣慰。」 这一点,宋淮确实做得不错。 她虽觉得他活该,可他实实在在是替她考虑了,骆莺微微一笑:「嗯。」 等骆莺装扮好,宋淮就领她去给章玉姝请安。 昨日儿子没有圆房,章玉姝早已收到下人禀告,她起先是不理解,虽说骆莺娇弱,但也不至于不能圆房。不过转念一想,儿子因是怕她将来有喜,身子承受不住,可若要避子,那还得喝避子汤。 骆莺本就在吃药,总是不好。 不得不说,儿子比她想得仔细。 章玉姝感慨,也比她想象得更喜欢骆莺,难怪身为一个都督,连死缠烂打都做得出来。 就是不知,这深情从何而起?据她所知,儿子跟骆莺真的没见过几回面。 但也罢了,他总归是得偿所愿。 章玉姝笑盈盈受了二人的跪拜礼,将他们奉上的茶也喝了。 「阿莺,你叫我这一声母亲,我也不能亏了你。」她让丫环把早就准备好的见面礼送给骆莺,「里面是家母留给我的头面,别看样式旧了,但与你十分相配,我觉得你戴着比我好看多了。」 第90章 「多谢母亲。」骆莺知道不必推辞,便将盒子打开。 那是一套羊脂玉的头面,雕工十分精细,簪子头的荷花含苞未放,栩栩如生。耳铛也很有特色,拇指般大小,镂雕着双翅展开的蝴蝶,牡丹叶,福字,寓意荣华富贵。 骆莺很是喜欢。 宋淮就将她发髻上原本戴着的金簪取下,换上玉簪子。 她今日薄施粉黛,眉眼清美动人,他给她戴簪子时,目光留恋其上,许久不舍得离开。 骆莺脸颊微微发烫,提醒道:「有劳都督。」 宋淮一笑,放下手。 章玉姝忍不住打趣:「阿莺,怎的还叫他都督?他怕是早就听腻了。」朝堂上谁都是这么叫他的,儿子更想听到其他的吧。 骆莺抿唇,想换相公叫又着实害羞。 这原是夫妻间的情趣,宋淮倒也不是真的非得要骆莺叫,便道:「她还未习惯,」转移话题,「母亲,先用膳吧。」 章玉姝就让丫环上菜。 因是厨子昨日就开始准备的,摆了一满桌的佳肴。 章玉姝拉着骆莺坐下:「平日里不这样铺张,也就三四样小菜,今日难得,你可要多吃点。」捏捏她的小手,「我答应过瑞蓉,会照顾好你,你一定得在我们家里长胖了。」 骆莺顿觉压力,忙吃了几块腊肉。 这腊肉有些肥腻,宋淮见状夹了块萝卜糕给她:「吃这些该饱了,别撑到肚子。」 萝卜糕是很清爽去油的东西,骆莺想起他昨夜嫌弃她太瘦,可现在却怕她吃得不舒服,心里由不得一暖。 她吃了一小口萝卜糕,见宋淮似乎很喜欢吃糟青鱼,就替他夹了厚实的一块放在碗上。 宋淮怔了怔,而后笑了。 笑得极其的灿烂。 膳后,宋淮说要去宫里拜谢天子。 昨日,萧再谨送了两车的贺礼,虽说数量不多,但每一件拿出去都价值连城,章玉姝马上道:「是该去的。」又挽着骆莺的胳膊笑,「不过你现在去何处我也不孤单了,有阿莺陪我。」 萧再谨晨兴夜寐,已在批阅奏疏,听说宋淮求见,急忙让小黄门迎进殿中。 「宋都督何必这么着急前来道谢?今儿可是你大婚头一日。」他笑着看宋淮,「朕之前真没想到骆大姑娘竟是你心仪之人,难怪你会收骆公子为徒。」 骆莺虽是缘由,但也因骆棠在前世就想过学武,不然未必会收,宋淮道:「阿棠也是一个好料子。」 萧再谨挑眉:「他如今去了书院,还有空学武?」 「是,每逢归家,都会来臣府邸,且在书院也不曾懈怠。」 那孩子看起来傻乎乎的,打个拳差点摔跤,竟有如此毅力吗,萧再谨暗想,那他也不能放松,将来被这孩子越过。 宋淮前来还有一个目的:「臣有一请求。」 「说。」 「内子抱恙,臣想请殷太医替她医治,还望皇上准许。」 本以为是什么大事,他如此严肃,结果只是借用太医,萧再谨忍不住皱眉:「宋都督未免太过生分,这等小事根本就不用问朕,直接跟张公公说一声便可,何需这般?」 伴君如伴虎,萧再谨一日日长大,性子也不知会不会变得捉摸不透,宋淮有过前世的教训,行事自是十分谨慎。 「殷太医是院判,臣是怕皇上哪日需他医治,正巧又被臣请去家中,故而向皇上说明。」回想起来,前世他帮章老夫人的忙,替骆莺请殷太医,没有通过萧再谨。 萧再谨摆摆手:「宫中多少太医,不缺他一个,宋都督尽管借去……令正身子无事吧?」 「虚症,需慢慢调养。」 萧再谨唔一声,忽然站起,将斜搁在御案旁的长剑提起:「宋都督既然来了,教我一会吧,我有一招总是使不好。」 宋淮当然不会拒绝,只是道:「皇上勤学苦练剑法,臣很欣慰,但切莫过头,累坏身子。」 萧再谨拧起眉:「还不是宋都督不帮朕分担!」原本宋淮是每一本奏疏都要仔细教他如何批阅的,现在完全撒手不管。 宋淮忍不住笑,这孩子又在撒娇了。 「若有难以决定的,臣愿为皇上分忧。」 萧再谨急忙折回去,取出一封奏疏给宋淮看:「成州知府平庸无能,十几桩命案查不到凶手,朕这数月调派两名官员先后去成州调查,竟都无功而返,且还又增了几桩命案,朕一时都不知派谁前去。」 成州…… 那是一个不能让他忘怀的地方。 当年命案迟迟抓不到凶手,百姓怨声载道,还有周济达的案子,前世也没有开颅,才会被凶手逃脱,错过最佳时机。宋淮沉吟:「命案重案,仵作至关重要,官员臣不举荐,但皇上应该派刑部仵作傅云栋前去配合调查。」他是后来才知,傅云栋已是大魏仵作中技艺最为纯熟,也是最为刻苦的一个。 对这个人,萧再谨很有印象,点点头道:「宋都督说的是,定是成州的仵作太敷衍,故而找不到凶手……可光是仵作也没用。」他想来想去,忽然一拍额头,「周济达的案子,是季珣负责的,他与傅云栋也一起查过案,朕就派他去吧。」 第91章 季珣此人虽有不足,但瑕不掩瑜,前世便是大器晚成,宋淮一笑:「皇上英明。」 此事就定下了,二人出去,宋淮继续教萧再谨剑术。 后来告辞时,殷太医随他同行。 路上,宋淮就与殷太医说起骆莺的症状。 殷太医一听就明白了:「请都督放心,卑职一定会尽力医治。」 他没有拍着胸脯说能治好,但宋淮对他有信心,毕竟前世是亲眼看到骆莺的变化的。 章玉姝听说此事,忙带着骆莺过来。 殷太医年过半百,长得慈眉善目,先是向章玉姝与骆莺行礼,而后细细看了骆莺一眼。 宋淮叫骆莺坐下:「殷太医很擅长医治虚症。」 这就是他说得名医吗?骆莺仍是半信半疑,不过死马当作活马医,她将手腕露出来:「劳烦太医。」 殷太医坐于旁侧,伸手搭在她脉搏上。 一时屋内静寂无声。 好一会,殷太医松开手,与宋淮道:「卑职现在开一副药方,少夫人按时服用便可。」 章玉姝询问:「可严重?」 殷太医沉吟,而后看一眼骆莺:「少夫人虽是先天欠缺,但后天也可补足,难得是,得放开胸怀。」 骆莺一怔,而后忽然有所领悟,行礼道:「多谢太医指点。」 这些年,她总担心自己活不长,是不是因此反而会加重病情?殷太医的忠告如一丝阳光般,穿入漫天的黑暗,叫她豁然开朗。 宋淮亲自送殷太医出去。 章玉姝拉着骆莺的手:「你不要担心,往后好好调养就是。」 骆莺点点头:「我明白,就是麻烦母亲与都督了。」 「傻孩子,一家子算什么麻烦?」章玉姝叮嘱她,「与我说说就罢了,你等会要跟淮儿说麻烦,他准得生气。」 骆莺就想起,她似乎已经对宋淮说了好几次麻烦了…… 这次得忍着点。 等宋淮回来后,她果真没有说,而是道谢:「殷太医确实是很有本事,多谢都督请了他。」 宋淮道:「可是信我了?」他早说可以治好。 骆莺眼眸半转:「还得看看。」 他一笑,低头亲亲她的唇:「可以,但若有好转,你得奖励我。」 笑得很蛊惑,骆莺的脸由不得红了,回避他灼热的目光:「等真有再说。」 宋淮正要讨价还价,却听外面丫环禀告:「都督,少夫人,章大公子来了。」 说起章允宁,他其实一早起来就想搬到西平侯府,觉得这样可以天天看到骆莺。章夫人为此十分头疼,只好求小儿子出来挽留。 章允怀今年十三,但比章允宁懂事多了,知道长辈们为这兄长操碎了心,就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抱住章允宁的大腿演戏。 始终是亲生弟弟,章允宁真以为他离不开自己,当下就打消了搬走的主意,不过看骆莺还是要看的。 章夫人也退一步,叫小厮赶紧把这「祖宗」送去侯府。 宋淮抚了抚额,抑制住被打搅而生出的一丝烦躁,可谁让章允宁前世娶了骆莺呢,他实在做不到对他无情,让章允宁见不到骆莺而痛苦。 「你跟往常一样待他便是。」宋淮叮嘱骆莺,「不过若是太过分,你也不要依着他。」 「他倒是不曾过分,我只需与他说说话罢了。」 宋淮唔一声,叫丫环把章允宁领进来。 章允宁笑嘻嘻探入脑袋:「表叔,阿莺!」 宋淮道:「你该叫她表婶了。」 章允宁看一眼骆莺。 她穿了一件银绣芙蓉的薄袄,眉眼如画,比上回见到时更好看些,他摇摇头:「我喜欢叫她阿莺。」 宋淮脸色一沉,想斥责但是忍住了,他不能跟这样的孩子计较。 「允宁,你想做什么?」骆莺因着他跟宋淮的关系,语气倒是更为温和,章允宁现在也是她表外甥。 章允宁道:「我们去练武场吧,我蹲马步给你看。」 宋淮:…… 骆莺却在笑:「好啊,」又问,「你打算以后学枪法还是剑法?」 「我都想学。」章允宁看看宋淮,「可惜表叔说我不够格,叫我天天蹲马步,我的腿每到晚上就很酸。」 「阿棠也是先从基本功开始学的,你不要着急。」骆莺安慰他,「天天蹲马步也很厉害!」 章允宁眼睛一亮:「是吗?」欢喜的拉住骆莺的衣袖,「走,我蹲给你看。」 二人说说笑笑就出去了。 宋淮没有跟过去。 骆莺哄小孩子,他没必要在旁边盯着。 好一会,骆莺才回。 「允宁蹲得满头大汗,我好不容易劝他回去休息。」 宋淮好笑:「你不该夸他,越夸他蹲得越起劲。」 骆莺想一想:「都督说得对……不过允宁很想练剑,你何时教他?」 第92章 「刀剑无眼,我不会轻易教他,他得先学会沉下心。」 可章允宁孩子脾气,怕是很难,骆莺叹口气:「可惜了,这样好看的剑法他学不了。」 宋淮挑眉:「好看?」 「那日母亲请我们出来赏花,无意间看到都督舞剑,」骆莺以为他不满意这样的形容,「小女子不懂剑法……」 「无事,不过到底是剑好看,还是人好看?」 被他目光笼罩,骆莺的脸不由红了:「……都好看。」 他原是不在意被人夸,可却很喜欢骆莺夸他,宋淮开怀的笑了:「这叫破云剑法,下回我再舞给你看。」 骆莺嗯一声:「好。」 萧再谨次日将季珣任命为成州巡抚,即刻同傅云栋前去成州调查命案。 季珣惴惴不安。 他之前已经听说,有两位官员为此被天子贬职,朝中略有议论,但没想到下一个竟然轮到他,不止如此,连傅云栋都没有逃过。 可能是因为他们那次在周济达一案立了功,可季珣真不想去成州,忍不住跟傅云栋诉苦:「万一我们也查不出,如何是好?我这左佥都御史的位置都没坐热啊!」 傅云栋最近钻研验尸技巧很有突破,鼓励他:「我们双剑合璧,天下无敌。」 季珣:「……」 傅云栋看他仍旧愁苦,安慰道:「最多皇上再把官职拿回去,可你想想,要是你再立一次功,这左佥都御史也就不算什么了,指不定还能博个左侍郎。」 官场凶险,愿意在其中浮沉的谁又不在意荣华富贵?谁不愿意重权在握,一展抱负?他矜矜业业那么多年,不只是为了青云直上,也为了毕生理想,为了光宗耀祖。 季珣握了握拳头:「你说得对,我们拼了!」 【上集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贵夫帮转运》上 作者:渔潼 02、《贵夫帮转运》下 作者:渔潼 注2: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