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璧痕》 第一章 秋痕 你是谁? 秋痕并不开心。 他是豪门公子,聪明伶俐,是父亲最从爱的三夫人的孩子,仆人敬重,父母疼爱,兄弟姐妹相亲相爱,他又有什么不开心的呢? 因为只有他知道,一切都是假象。 姨娘和兄弟姐妹们都想他死,仆人们也不知哪一天会为他端来一碗毒药,娘心中只有那个高高在上的父亲,而父亲,呵,更是可笑,他在心中从始至终都还有一个人,她的母亲以及府中所有姬妾不过是一个用以向那人示威的幌子而已。 母亲的忧伤,如何瞒得过他?他的父亲,位极人臣的秋相,从不曾将府中的任何一个人放在眼中,心上! 他本来满怀不悦,无意间看到假山后一抹红影,本以为是丫鬟,却是这样一个小女孩。 丫鬟的孩子么?还是最近新买进来的? 不自觉地,他开口问了一句。 女孩抬头看着眼前温和儒雅的少年,下意识的后退。 你在做什么?不知怎的,少年心中有一个地方柔软了一下,女孩一身红色的裙子,蹲在角落里摆弄一只不知名的蓝色野花。尚有稚气的脸上却有不符合年龄的清冷,微抿着双唇,冰凉的眸子好奇而又有些无措的打量着他,一双白皙的小手不自然的摆弄着裙摆,乌黑的头发从鬓角垂落,搭在胸前,在微风中轻轻摆动着。 她只有四五岁吧?他下意识地想。 她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中却有他不懂的倔强和疏离。他从不知道,一个这样小的女孩可以有这样的眼神,似乎,是天边最孤冷的寒星,寂寞的闪动着,只有天地为伴。 我陪你好么?不知为什么,这个似乎是丫鬟的女孩子让他怜惜,又一个不被疼爱的孩子么? 女孩看了他很久,墨玉般的眸子中终于渐渐渗出一份属于孩子的天真与开心,精致的脸庞上漾起浅浅的笑容,竟是明丽而耀眼,朝霞晚夕般让人移不开眼,真不知长大后该会是怎般美人。 她欢快的点点头。一直没有人和她玩呢。 似乎被感染一般,秋痕也笑起来,俯下身去刚想问她的名字,却不像一个女子的声音从假山那边响起: 公子?你在哪? 少年不由一惊,奶娘来找他了么?可是……他回头,却见女孩脸上有一份茫然的惊慌与失措,还不等他细问甚至思考,就急急转身跑开了。 他还没问她名字呢。他有些无奈地看着她消失的方向,地上蓝色的花瓣撒了一地,让他有着莫名的失落。 公子,你在看什么?奶娘看着呆愣的他,不由有些惊慌。 没什么。他摇摇头不再说什么,她似乎不愿别人知道她。 奶娘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抬头看了一眼那个方向,见看不出什么,就拉起他的手往回走,一面还不由絮絮叨叨地埋怨着,公子,怎么会跑到这里呢,该去读书了,否则老爷会生气的。还有,以后不要来这边玩,那边是梅澜苑呢,老爷说过,没他的命令不允许靠近那边。 梅澜苑么?她是那里的? 不知怎的,秋痕心中竟有莫名的雀跃。 以后,要找时间问问她的名字呢。 第二章 月染 秋家族谱上,她叫云初,可母亲,执意不愿她叫父亲为她取的名字,不愿她的名字前有个秋字。 说起来还真是嘲讽,她的母亲,玉殷,似乎是她父亲明媒正娶回来的正室,但从她有记忆始直至今日,梅澜苑便只有她、她的母亲和母亲从家中带来的两个丫鬟——书香、墨痕以及几个下人,梅澜苑精致典雅而不失高贵雍容的布局,繁多的下人,还有从来不曾少甚至是最好的宫中赏赐,一点都不像是一个失宠的女人所该拥有的。但事实上,秋相自她出生后再也不曾踏入梅澜苑一步,甚至从不曾过问一句。 记忆中,母亲绝色足可倾城的容颜总是那般平静无波,但眉宇间却似乎总是隐约有着淡淡的哀伤。而每当母亲看着已经日渐长大的她时,脸上会那般真实的流露出浅淡的、却让人见了不由心揪的哀伤,沉沉浮浮,最终沉淀为一声长长的叹息。 不知是梅澜苑的清冷造就了她的性格,还是她的性格彰显了梅澜苑的清冷,她的天性沉静的让书香和墨痕叹息,而母亲,更是将满心的关怀藏在心底。即使她们看起来疏离得像陌生人。 她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了一个人夏数荷蕊,冬看寒梅,日观云卷云舒,夜望玉魄高悬这样安静而又悠闲地生活,她唯一挑剔的就只有饭桌上的食物了,让书香和墨痕不由失笑:“这孩子也不知是好养活还是难伺候!”而母亲,纵然有满园绮丽的风光,也只愿为那红梅素雪,银月白莲而驻留。其余时间宁愿一个人在屋中画画,写些诗词,然后再将它们统统付之一炬。 后来,母亲为她取名叫月染,一个很美也很寂寥的名字。然后她看着母亲眼中突现的异样而不解。 那是在母亲眼中从未出现的情绪,后来她知道,那里有温柔,怀念,忧伤,眷恋,还有深深的痛楚。 月洒横练白莲染,寒湖寂影碎轻云。母亲曾低声念着这句诗,然后看着不解的她,笑的无助而仿徨,像迷路的孩子,让人不忍再看。 轻云,轻云。这就是我们不能逃离的劫数么?轻云无踪,唯剩伊人长叹。 不过即使母亲不愿,族谱上依然只有秋云初几个字,她记得母亲曾为这个名字叹息,似乎还有着淡淡的嘲讽。 “没有用的。”她低笑。“永远都一样。” 瑞雪纷飞时,院中的红梅开得妖娆如火,永远一身青衣的母亲,永远一脸淡漠的母亲,会在树下看着一身红衣仿佛与红梅融为一体的她微笑,然后她会摘下一束带雪的红梅,欣赏着母亲短暂却艳绝人寰的笑容。 真的很美,一时间满苑红梅失了颜色,又仿佛都在那一瞬间摇曳起来,将满园风华集中在那个笑容中,一瞬间耀花了她的眼 容倾天下,艳色无双, 多年后的她知道这句话时,总会想起那个可以照亮整个天地的明丽笑容,然后无声的叹息一声。 但她没有看见,当母亲看见红梅素雪下的她时,眼中深沉的无助也与伤感。——这个孩子,也注定是个美人么?自古红颜多薄命,小小年纪已经出现风华的她,将来,又该怎样呢…… 染儿,记着,你一定要好好的,好好地,快快乐乐的活着,娘才会安心。 第三章 家宴 月染并不贪心,相反,她是个平和淡静的女孩子。 她只想这样简简单单的和她的亲人相伴一生就好,还有那个除了母亲和书姨和墨姨外,唯一真心喜欢她,愿意和她玩的少年。 仅仅是这般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愿望而已,她想过一个最平凡女子的人生。 抑或是和心爱的人一起踏遍塞北江南,逍遥一生。 可惜上天从不知“成人之美”这四个字怎么写,或者说苍天本非君子。 那么,是不是说,今生的她,将注定没有平凡的权利。 那一天,是她两岁的生日,漫天的大雪映着园中火红的梅,无比妖娆。一如她出生的那一天。她依旧拿着书香采下的一束带雪的梅花送到娘的面前,然后看见母亲笑得很开心,一瞬间就照亮了一片天地。只是那份开心让她有些不解。 记忆中的母亲最美的容颜,便定格在那一瞬间。 这一天,也是新年,已经两岁的她,天资聪颖、已经会走会跳会说话甚至能熟练的背诵很多诗词的她,终于不能再用年龄小为推脱了,她要去见他的父亲和姨娘们,还有她的哥哥姐姐们。或许是两年来的失望和无所谓已经让她习惯了,也或许是她天生就是个性情冷淡的人,当母亲领着她走进大厅时,当她看着父亲冷淡的眼神,姨娘们不怀好意而故作温柔娴淑的笑容时,她竟可以那样平静而从容的抬头,那样的沉静,也是那样的清冷。哪怕她心中仍然隐隐的有这一份女儿对父亲,对父爱的渴望。 可原来,理智早已让她早就磨灭了那份希望。 但,她分明看到,父亲在看见母亲的一瞬间,眼中有惊艳,欣喜,还有,痴迷。 母亲的眼神却一如既往的冷漠,似乎什么都没看见,又似乎什么都看见了,所以什么都不再放在心中。 只是,他,没有来呢。 她失望的看着那些哥哥姐姐,看着他们眼中的好奇和更多的不屑。 她很早就知道的,那个每天瞒着下人偷偷来梅澜苑找她玩的少年,那个温和儒雅而又善良的少年,就是她的五哥,一直把她当成一个普通丫鬟的五哥。 很多年后,秋痕回忆起他一生中那些大大小小的、让他厌烦不已避之不及的宴会时,当他想到那次他“成功”摆脱的宴会时,总是不由自主地想,如果那一次他真的去参加了那次家宴,他的人生是不是会改变很多呢?或者说日后他就不会那般心痛了? 或许,就真的可以没有那般尖锐的心痛了吧…… 可惜时间从不会倒退,他也不知道即使真的去了,自己是否还来得及改变。他只记得,那个叫月染的女孩子皎洁美丽如午夜月光般美丽的笑容,那双清冷冰凉的眸子,如天边最寂寥的孤星。 可那样一双眸子,在笑的时候,却明艳无双,映着那如火的衣裙,似乎可以让整个天地都为之倾倒。 她沉稳地向父亲和各个姨娘行礼,仪态完美无暇,优雅而娴熟,似乎是尚且含苞待放的红莲在风中微微倾身,不变的是那份高贵与美丽。 如果再高一点,脸上脱去一份稚气,恐怕就是个艳色无双的美人了。 可惜现在她才两岁。实在是太小了。找不到如她母亲那般惊心动魄的美丽和风华。但也显出一份别样的乖巧伶俐与可爱。 第四章 秦青 “秋兄好福气,这还真是个可爱的孩子啊。” 毫无意外,母亲,这个幽居三年不曾踏出梅澜苑一步的正室夫人,在整个相府也少有人认识的正室夫人,在瞬间便夺了所有人的眼球。其实,无论看多少遍都是一样的,母亲的美,永远可以夺人心魂,看上一眼就足以记下生生世世。但她清晰的看到父亲眼中,除了惊艳,还有很多她尚且无法看懂的复杂。 母亲亦然。 这个时候,还会有人把注意力放在她——一个再怎么漂亮可爱也不过是个孩子的她的身上,这的确应该算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不是么? 她好奇的抬眼偷看,却迎来一脸温和的笑意。 那是一个俊美的犹若神祗的男子,金冠华服,极尽奢华,却并不让月染反感他,那身衣服似乎是为他而生一般,穿在他身上,给人一种高贵雍容的感觉。 仿若,人间帝王。 月染垂下头,恢复刚才的乖巧可爱,只在心里偷偷的想着。 这个人,姓秋么?似乎不是一般人呢。 其实她并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千金小姐,毕竟她是宰相的嫡长女,不是乡野的姑娘,纵然很少与人交谈,天性聪颖的她又怎会什么都不明白。况且母亲也从不曾忘记教她琴棋书画之外的东西。 母亲眼中似乎有瞬间的纷乱,如冬季乱舞的飞雪,迷乱无声,最终却只是化为一片苦涩而沉默的虚无,她盈盈一礼,优雅完美,高贵从容:“小女陋质,大人过誉了。” 她太小,又不清楚长辈之间又究竟有何恩怨恩怨,但天性敏感的她,纵酒感觉到了厅内的空气似乎都在这一瞬间凝滞。下意识般的,她后退一步,拽了拽母亲的衣角,今天的母亲,真的好怪。 “乖,这个是秦叔叔。”母亲感到她的异常,反手握住她的,轻轻抱起她。秦叔叔?她讶异而不是好奇的打量着眼前的“叔叔”,纵然疑惑哪里来的这样一个叔叔,不过终究是孩子心性没有多想,还是甜甜的叫了一句:“秦叔叔好!” “好孩子。”秦叔叔微笑着抱过她,眼中竟有一分莫名的宠溺和怅然。 “怎么,秦青,看上我这宝贝女儿了?”秋珂一脸笑意的看着华衣男子,毫不脸红的称这个除问安外从不见面的孩子为自己的“宝贝女儿”。 “是啊,很可爱的孩子呢。秦某一直想收个弟子,可惜一直找不到合适的。这孩子资质很是不错,也和我投缘,不知秋兄可否愿意割爱?” “哦?”秋珂一挑眉,这次他是真的惊讶了,秦青的本事他是很清楚的,从不愿收徒的他会想要收个弟子?难道只是心血来潮?还是说这孩子的天资真的好到能让他心动?不经意间,看到一旁亭亭玉立如青荷盛绽的玉殷,心中骤然间似乎明白了什么。 “不可能。”他语气陡转,冷冷地说,厅中的气氛瞬间冷了下来。秦青也不由得皱眉:“秋兄何必……” “还是让她去吧。”一直沉默的玉殷却在这时突然开口,“女孩子家多见见世面,学些防身的本领倒也好,否则性子太软弱,日后必是受人摆布欺负的命。” 秋珂目光冰凉而苦涩,玉殷也毫不退缩的直视他的眼睛,无声的坚持。 两个人只是静静对立,秋珂怎会看不懂她的意思,殷儿,你终究还是无法原谅我么? “好了,既然夫人愿意,老爷就答应秦先生吧,太宠了小姐也不好,让小姐去见见世面又有何妨?”三夫人明显看出气氛不对,忙开口打破静默。她本是个温柔娴静的女子,纵然明明知道其中必有蹊跷,却选择沉默。她明白,不该知道的,就不要去问。能守住现在,就好,真的。 她早已不再如当年那般嫉妒了,因为她知道自己没有资格,永远。 “好吧。”秋珂最终还是无力的点头,他还能说什么呢?那一切就都由她去吧,只要她愿意就好了 其实,只要她愿意,只要她开口,只要她高兴,一切的一切,他都可以由她的,真的。 只是可惜…… 有些事情,他已经彻彻底底的没有任何机会了。 失去的,想再挽回,真的好难。 或许应该说,是根本就没有办法去挽回吧…… 一次年宴最终还是不欢而散。 第五章 君心 “好啦好啦,倩儿,你什么时候继承管家婆的真传了,比我爹娘还要啰嗦啊,你看,”一身蓝衣的俊俏公子在身后一脸惶恐无奈的小厮的注视下,原地转了个圈,“分明就是一个俊俏佳公子吗,哪里有什么好担心的。”真是的,倩儿明明是很小就从外面买来的,不是管家夫妇的女儿啊?“可是小……公子大病初愈,怎能……”“就是因为大病初愈才要出来逛一逛呀,你家公子我掉了水池大病初愈,你就不能体贴一下么?”“好了,别说了,”仿佛是生气了一般,“你若是害怕就别跟着我了,你总该认识回家的路吧!” 身后的小厮见主子发了狠话,咬了咬牙,还是跟了上去。 “小丫头,跟本姑娘斗斗,你还嫩了点!”前面的“公子”听得身后的脚步声,暗暗得意。 “真是可爱的女孩子啊!”水恋瑶蹦蹦跳跳的时候,却没有发现街边一座阁楼上的包厢里,一抹红影挑起纤长的眉,正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真不知是哪家大人如此有福,能生出这样可爱的孩子。” “回公子,”空无一人的雅间里,突然响起一个冰冷年轻而又很好听的声音,“这是礼部的水侍郎的独女,名唤恋瑶,今年已是十八岁的年纪,不知为何还没出阁,据说这位小姐及其刁蛮骄横,也无人愿去提亲。于三个月前投水,本以为必死无疑,却得纤手神医相救,奇迹般的活过来了,却寻死觅活。据说纤手神医和她在屋中谈了一天一夜,也不知究竟开导了她什么,出来后却性格大变,倒是让水侍郎夫妇又惊又喜。” “竟是这样么?”当那个声音又沉寂下去之后,红衣公子垂头喃喃道。墨蝶羽翼般的睫毛微微颤动,在脸上投下一个好看的阴影,白皙修长的手指轻点着桌面,发出有节奏的清脆响声,“水侍郎倒是一个好官,难怪养出这般不解世事的天真女儿。不过,最近朝堂上似乎要有大的变化呢,也不知他能不能挺过去……” 正兴奋的水恋瑶不知怎的,忽然抬头看了一眼,便见一袭如火的红衣出现在街边的阁楼上,因为角度的问题,他的脸有一半笼在阴影里,明明暗暗的带着几分神秘与魅惑。然后她就看见那个人抬起头,看见她的时候,似乎对她笑了一下。 仿若彼岸的红莲瞬间盛绽出所有的妖冶,开尽千生的魅惑与妖娆,蛊惑着她的灵魂,让她的眼睛瞬间失去了聚焦。 她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用花来形容一个男人,而且还是那种美的让人炫目的花。她只是觉得那个笑容真的很美,美得炫目,美得冷情,美得让她明知危险却又无法自拔。 “此生,非君不嫁。”她低声自语,蓦然回过神来,却也为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可她已经不想管了,女子的矜持与害羞在这一刻已被她抛到九霄云外,她只是想再看到那个人,那个妖娆灿然的笑。仅此而已。 真的。仅此而已。 纵便她还没有看清楚他究竟长什么样子,不知道他的名字、身份,但她真的管不了那么多了。 原来,她嘴角苦涩,她也会为一个素不相识的男子神魂颠倒。 “小姐,你怎么了?”身后的倩儿见自家小姐失神发怔的样子,不由吓了一跳,小姐若有什么三长两短,她可怎么办啊…… “好了,我会出什么事啊?”她勉强笑了笑,回头时,看着空空如也的阁楼,心中涌起一阵莫名的失落。 那个人,会记得她么? 那么,君心若何? 但愿君心似我心 第六章 玉红莲 “有趣有趣,竟然还是个名人呢!” 在他昏迷前的最后一个清醒瞬间,他听到一个清泠的声音满是戏谑地说着,他心中微微叹气,“常年打雁的被雁啄了眼”,这句话果然不错。而他已经没有力气去咬牙间藏着的毒药了,那么,这一次是真的要听天由命了吧。 “喂,我说你的心理素质不至于这么差吧,我那一下不算很重呢,还伤到你自尊了不成?” “不过你这个天下第一杀手怎么当的,居然这么不禁打。” “你们没有情报组织么?还是你人缘太差,又不讨上司喜欢?” “你已经昏迷了一天一夜了,恐怕是身上还有旧伤吧,你若是想活下去,先不说看病治伤什么的,你总得先吃点饭吧?!” “你说你一个大男人,还是个杀手,没事搞什么绝食,你难道不知道对于杀手来说,活下去才是第一重要的么?” “我真怀疑你的师父是怎么当的,这种基本的常识都没交给你。或者说他教了,但你没学会?” “那你可真够笨的,这可是关乎自己性命的大事,怎么能记不住呢?” “真是替你的师父悲哀。” “你说够了么?” 他醒来时,发现自己在一件类似库房的屋子里,他本以为是准备为他上刑的地下室,却发现这里虽然黑了些,却是干燥整洁,而他牙间的毒药也被取走了。 不想让他自杀么?他到是很想看看除了刑具之外他们还能想出什么新的花样来。 他突然想起从前的日子来,又想到这次的失误,不由冷冷一笑:“‘树大招风’,这句话果然不错,组织培养了他,让他卖命,当他们发现很可能会有一天控制不了他这个声名鹊起的‘天下第一杀手’时,觉得他对组织最后的一点利用价值只有成功杀掉或试探这次的目标时,当那些同僚觉得他抢尽了风头,埋没了他们的时候,他就得到了这样一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还有错误的情报和孤立无援的自己。 其实,从始至终就没人希望或者认为他可以活着回来,即使他有足够的情报和帮手。 玉红莲,那个从出道至今,闻名江湖近十年的传奇女子,几乎是个不败的神话。 死就死吧,他缓缓闭上眼。怨得了谁呢?他是个双手不知沾满多少无辜鲜血的杀手,从有记忆起就开始杀人,九岁就开始正式接任务,如今又过了十年,连自己都不记得杀过多少人了。这,或许就是报应。 不过,只不知他会是个怎样的死法呢? 没多久他的问题就被解决了——因为他开始接受一个女子的“荼毒”。 他从始至终只是垂着头,闭着眼,可向来沉默寡言而又满心傲气的他却是实在受不了那个女子仿佛不知疲倦的冷嘲热讽,最终忍不住出声。 不过话说回来,那女子的声音很好听,如同世间最幽静的山谷里的静静流淌了千万年,也将继续流淌上千万年的清涧,清澈而微凉。 他知道,这就是那日重伤他的女子,只是这次,女子的声音里多了一份戏谑与妖娆,不知为什么,仿佛是那清涧里漂着些许上好的胭脂。 他为自己奇怪的想法而惊讶。但话说回来,这些似乎并不相关的形容似乎在她身上找到了一个平衡点,那般的融洽与和谐。 “这一定是个媚妖娆的女子。”他这样想着。 终于忍无可忍的他,睁开眼,便看见一角红裙。 他沿着那抹红色往上看,却说不出话了。 他的预感果然没错。 月华散世般沉静的魂,异世红莲般妩媚的神。 女子笑吟吟地看着他,绝色无双的容颜上,带着几分戏谑。一双纤长的黛眉下,是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仿佛是天涯山上最清澈的羽潭水里,浸入最好的墨玉,又仿佛是最深邃的寒潭,虽然看似浅淡无波。 女子身上一袭如火的红衣此时仿佛在流动着,就像有生命一样。衬着魅惑绝艳的容颜,让他想起传说中,彼岸盛绽的红莲。 江湖上久负盛名,却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玉红莲月染,竟是如此的年轻? 不过,玉红莲,这个名字也只有眼前这个女子才当得起吧…… 第七章 女儿,你长大了 “干什么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本姑娘我一不吃人,二不生三头六臂,至于用这种看怪物一样的眼神看着我么?” 红衣如火的女子慵懒地倚坐在软榻上,打量着眼前一身黑衣的俊美男子,“不错不错,恢复得很好呢,看来本姑娘那一下不算很重,还是很有分寸的。害我白担心了一天。”堂堂的天下第一杀手呢,出道以来从未有过败绩得王牌杀手琉璃,若是死在自己庄上岂不是太过可惜?不过绝殿是不是嫌自己活得太长了?就是找根绳子也比自毁栋梁来得划算吧?! 不过倒是让自己捡了个便宜,被出卖的感觉并不好呢。 尤其是性子像他这般刚烈有满心傲气的人。 “你确定你就是月染?”那个闻名江湖近十年的玉红莲月染就是这个样子?倒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啊。妖是不假,就是太年轻。 “那你觉得我应该长什么样?你见过我不成?” “……” “呵呵!你还真是有趣呢!莫非绝殿的杀手都像你这么有意思?早知道我早就去一趟绝殿了。” 她坐直身子,挑起纤眉,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 “你想要我为你做什么?”他最终决定说些比较实际的,像这样绕来绕去,他相信被绕进去的最终会是自己,和他争论什么,不过是自讨没趣罢了。 这是他这几日养伤时获得的经验。 她坐直身子看着他冷峻而毫无表情的脸,许久,却只是丢下一句:“你还是先练练怎样才能让你的脸多些表情吧!” “嗯?” “天下第一杀手能做的事的确不少,但我可没兴趣对着座冰山下命令。” “你不怕我跑?”“正好,我省份粮食,空间屋子。以后有时间,说不定还会去给你烧些纸钱。” 话音未落,红影一闪间,人已经没了踪影。 “娘。” 终于又回来了。月染看着久别的书姨和墨姨,以及眼前风华不减当年的母亲,敛去了一身的妖娆与妩媚,收起了眼中的玩味与妖冶,此时的她,只是母亲面前乖巧温和的女儿,十五年来极少归家,偶尔回来也是来去匆匆的女儿,她现在是只属于母亲一人的月染,仅此而已。 “好孩子。” 玉殷看着眼前绝色更胜当年的自己的女儿,心中却不知是喜是悲。 女儿长大了,又是一个倾城的美人。 不过,好在女儿已有了保护自己的能力。玉殷的武功虽然不高,轻功和耳力却是很好,况且相府中藏龙卧虎,高手之多自是不必说,女儿这些年来却一直来去无踪,十年前就已能丝毫不惊动任何人了,看来秦青的确有心了。 那么,自己,应该也可以放心了。 玉殷的手轻轻抚上女儿散落在肩头的长发,看女儿双眼微闭,将头埋在自己膝上,心中不由多出几分爱怜,自己当初为徒轻松只愿练轻功,女儿,想必吃了很多苦吧。 可是,对不起,染儿,母亲这些年真的活得好累,不能再陪着你了…… “娘,你怎么了?”月染偶然抬头间,却见母亲一脸的伤感与不舍,心下不由一惊。 “没什么。”染儿,真的没什么的,只要你可以活得开心,活得潇洒,母亲就都可以放心了。 月染再次垂下头,这世上,母亲是她最不愿怀疑的。 染儿,你已经长大了,有了保护自己的能力,母亲就可以放心了。染儿,你一定要答应母亲,无论发生什么,都要坚强,因为你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牵挂,你是我最最珍视的染儿。 第八章 歌舞升平 宫中的宴席,也可以说成是那些大臣们炫耀美妾的日子,或者说一场红线会,“成就”无数的“金玉良缘”。 她冷冷地笑着,嘴角一抹浅淡的弧度扬起静默地嘲讽,宰相大人外出学艺多年的嫡长女啊,天下第一美人的女儿和昔日惊艳天下的天下第一美人——还是幽居多年不曾出现的天下第一美人——会同时出现,一定会很轰动吧。 也不知母亲在想些什么,竟会同意参加这种宴席。 她突然想起了父亲,他会很高兴再见到母亲么?抑或是一如上次的伤感? 这段恩怨,究竟被什么人,抹的如此一干二净? 她甩甩头,母亲,还有师父,是她最不愿去怀疑的人。 纵然自小看尽人间万事,但师父暗中的保护和母亲温柔的笑容,始终是她心中最后的屏障。 看似是她塑造了一个妖娆而玩世不恭的玉红莲月染作为伪装,其实那又何尝不是真正的她?温柔恭俭让的贤惠是她最厌烦的,她只想有一个自由无拘,可以放开手脚任性的自己。 她从不相信人还可以有一个来生,她只想今生今世过的足够畅意,足够自由。 不过,她垂头,母亲的举动实在让她有些猜不透,就像她猜不出父辈的笑容和辛酸背后,究竟有怎样的恩恩怨怨,而她,还有她的师父与母亲,在其中又扮演了一个怎样的角色。 话说回来,今天的宴会除了显示一下当今的歌舞升平,皇帝治国有道,想必少不得为那帮皇子和太子选妃呢…… 似乎终于有一场好戏可以看了。 她的嘴角微微扬起一个戏谑的弧度,恐怕事情不是如此简单吧…… 不过,最近的日子过得实在是真的太无聊了,有些事情发生也好,尤其是这样精彩的好戏啊。 只是不知道那样天真的女孩子,她突然想起那日街上女扮男装的水恋瑶,想起她那个正直的父亲,微微垂首,不知会怎样呢。 人世本无常,看他们的造化吧。自己本就不是大慈大悲救苦救难得观世音。 “的确是一场歌舞升平的宴会啊。” 月染,哦,不对,此时的她似乎应该是云初,百无聊赖的坐在位子上,直接无视四周的各种或惊艳或嫉妒或痴怔或羡慕的目光。 也对,她母亲是当年惊艳天下的美人,而她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比之母亲的绝艳与高贵雍容,她更有一份澄澈的清冷与淡然,一身如火的红衣反衬得她如冬日的傲雪红梅,决然出尘。 这可是宫宴,最重要的是母亲还在,她可不愿让母亲看到她那一身妖娆妩媚而又玩世不恭的样子,虽然知道母亲必然不会说她什么,但若是让母亲以为她在外面受过欺负,才会把自己伪装成这样,那岂不是真的要跳黄河了?! “太子驾到!!”公公们特有的尖细嗓音响彻紫阳殿。 “臣等参见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众位爱卿平身吧,近日父皇龙体抱恙,由本宫代为主持宫宴,众位爱卿不必太过拘束。” “……”“……”“……” 一番千年不变的礼节和问候下来,经过了两柱香的时间。月染继续低眉敛首,做她的大家闺秀,继续无视四周或惊艳或嫉妒或痴怔或羡慕以及太子看见她时近乎不敢置信的惊愕目光。 “你不必这样的。”一旁的母亲轻轻叹息,她有些讶异地抬头,却看见母亲一脸了然的微笑,“我知道你不习惯,我也一样,而且在我面前和外面一样就好,不必担心我的。” 知女莫若母啊。月染静静的笑笑:“娘,在您面前还是习惯这样。况且那样太招人眼了。”她微微垂下眼睑,恬静温婉。 染儿,玉殷看着这样的女儿,心中再也忍不住重重叹息,你可知道这样的理解和乖巧更让娘不安啊。母亲瞒了你这么多,更希望你可以开口问一问,哪怕是责备。更何况,你难道不知怎样的你都是让人无法忽视的存在么? “染儿,娘知道你心中有许多疑惑。不回太久的。很快,娘会将一切都告诉你的。”“娘,”月染摇摇头,“真的不必的,然而只要有您就足够了。”娘,您的黯然染儿又怎会看不懂,染儿不需要太多的真相,由您就足够了。 玉殷抬头透过宫门看着远方,微微眯起了眼,不知是因为阳光的刺眼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阳光下,她眼中的晶莹如晨星般闪亮,盈动着异样。 “皇上驾到!!”门外再次传来宫中特有的尖细嗓音,不顾殿中一殿的愕然。 第九章 按自己想的去做 “殿下,那云初乃是秋相唯一的嫡出,秋相正室夫人玉殷的女儿,两岁那年拜晴雪剑秦青为师,外出学艺至今方归。” “仅此而已?” “殿下恕罪!” “算了,下去吧。”“是!” 葡萄美酒夜光杯,晶莹剔透的水晶杯在白皙修长的手指间转动,暗红色的酒液在月光下被杯子衬得晶莹诱人,流动着致命的诱惑。 “秋云初,玉红莲月染,真是有意思啊。你还有多少秘密呢?真令人期待。” “黄奕深,皇逸,还真是好名字啊。” 月染走在房顶上,如一缕轻烟般晃过,似缓实快。 虽是深夜,但京城以不夜城之名闻名全国,在这个最繁荣鼎盛的年代里,说路不拾遗,夜不闭户或许有些夸张,但民风开放自不必说,夜里也总有小贩卖些新奇的小东西,白日更是车水马龙,对于女子的束缚也可以说几乎被人们自行废除了。 “真是不好玩,”月染一边看着下面,一边口中低声说,“这灯火通明的就没人看见我么?” 出了城,渐渐冷清下来,月朗星稀中,晚风温柔地拂起月染鬓边的一缕乌发,带着树叶的摇曳声,几缕若有若无的花香和着泥土与青草的清香,蔓延在浓郁的夜色中。 月染停在一个庄园前,粉墙朱瓦,灯火廖然,空气中隐隐浮动着清荷的暗香,很普通常见的庄园,在夜色里透着安详与恬静。 “咚咚。” 月染抬手叩门,声音在寂静的夜幕中显得格外清晰。 “姑……姑娘,深夜造访不知何事?”开门的庄丁乍见一个极尽绝色妖娆的年轻女子,说话都有些不顺,但却很快沉稳下来,显出极好的规矩。管中窥豹,庄中之人相比平日家教极严,连普通庄丁的挑选和训练也是如此严格。 “大哥。”月染淡笑着开口,“小女子本是路过的人,与来京城投亲戚。因贪路错过了旅店,想在贵庄借宿一夜,不知可以么?” “这个……姑娘,东行三里边有住宿的地方,非是敝庄不留姑娘,只是姑娘孤身一人留宿云家庄,实在不妥。” “这里是云家庄?”月染面露喜色,“贵庄主可是云幕?” “敢问姑娘是……”庄丁有些惊讶的看着月染。 “拜托大哥告诉庄主,就说是侄女夕儿来了。”月染随之从袖中掏出一物,递给庄丁,“这个给舅舅,他自会明白的。” “庄主。” 很年轻的男子声音,好听而不显阴柔,恭敬而不见卑微,沉稳,淡定中又有几不可闻的欣喜与尊敬。被领进庄中的月染看男子遣退下人后,单膝跪在她面前讲那个手帕双手递给她,她一面接过手帕,以便不由笑道:“起来吧,说过了不必没事就来这写虚的的。这园子你还真是有心了,那庄丁乍看见我时,居然能如此镇静,明明心中警惕,还有余力装出惊艳的样子来,我差点也以为这不过是一个训练得比较好的家丁而已。” “到底没骗过庄主。”男子一面起身一面笑道。 男子不过二十出头,俊美的侧脸在微暗的烛光下愈显不凡,此时淡淡的笑意在嘴角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算了,不和你多说了。我让你查的是还没有眉目么?” “属下无能。” “倒也不怪你,”月染想起今天的事,不由微微皱起眉,究竟是怎么回事?还有母亲…… 是不是我太多心了? 云幕看着眼前的女子,心中不由微叹,明明想知道真相,却又心中犹豫,不愿去怀疑、调查母亲,始终不曾调动真正的力量去查。江湖上赫赫有名、行事一向果断的庄主,也会有这样的一面,真是……唉! “云幕,这些年我们名虽主仆,我却一直把你当哥哥,你说,我……” “庄主按自己想的去做就好了。” “?” “庄主怎么糊涂了?有些事情不需要一定探个究竟的,庄主只是这些年来经历的太多,总是不由自主地不想有什么脱离掌控,其实,不需要太多心的。庄主只是自己把自己逼近了死角。” “竟是这样么……”月染垂头,许久…… 第十章 下雨了 “又下雨了呢。” 百无聊赖得看骤雨遍打新荷,神思不知飘到了那里。 “小姐,怎么了?” 书香为她披上一件披风,看她出神的样子,不由好笑道。 “也没什么。”她拢了拢披风,嗯,手感不错。这么逼真的花样,想必是母亲亲手为她绣的。想起母亲,又不由想起昨天的事,不由得又叹了一口气。 “听听,还说没什么,再看看着眉头,好好地一对眉毛都被你皱成什么了?”说着就要伸手。 “不必,我自己来。”月染一面闪,一面还笑道,“没事动手动脚的干什么?” “听听,听听,这翅膀硬了还嫌弃起我来了,你倒是不记得了,想当年,你还小的时候,我……” “得了,你才比我大几岁?被整天一副历经沧桑的样子,要么就是跟骂街的泼妇一样,有没有相府下人的样子,出去别说自己是梅澜苑的人,给我和娘丢人。” 的确,虽然月染唤她和墨痕为“姨”,但她们如今也不过是二十六七岁的女孩子而已。尽管在这个时代,这般年纪仍然待字闺中尚未出阁的女孩子实在是很难得一见的。 即使她们只是两个丫鬟。 但月染从来不问,尽管心中早已隐约猜到了什么,却不多想。 是不多想么?或许是不愿,也不敢多想吧。 因为她不知道自己会想出一个什么样的结果,未知的东西其实是最可怕的,就像有人可以坦然面对死亡,却不是所有不怕死的人都能心平气和的面对等待死亡的过程。 月染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能承受这个最后的结果。 原来,她也是如此胆小怕事的人呢。 书香看着自家小姐的样子,也不又陷入了深思。眼神明明暗暗的不知在想些什么。最终,却是化作一声悠长而无声的叹息。 远处,墨痕看着玉殷长久的伫立在那里,不由出声提醒:“夫人,您……”“回去吧。”玉殷不待他说完,掉头离开。墨痕担忧地看一眼玉殷,抿了抿唇,又回头看了一眼月染房间的方向——夫人一直就在看着那里。 最终,她还是快步跟上了玉殷的脚步,只是眼中总有一抹隐忧。 没有人注意到,地上,散落一地白莲——早已碎如灰尘。 窗外的雨,仍在下着,只是老天似乎也哭倦了,淅淅沥沥的,竟显出几分春雨的温柔缠绵,还有秋雨的清浅哀伤来,细细密密的织就一张“珠帘”,将屋里和屋外分割成两个世界。 月染透过朦胧的雨帘,想起那个烟雨迷蒙的江南小城,想起自己曾孤身架着一只小小的木船,一坛忘了从哪个冤大头那里诈来(打赌赢的)或偷来的好酒,几碟自己一直喜欢的,或是本地特色的或精致或简单的点心,任丝雨渐渐点染自己的衣服,随意散在身后的长发也显出水一般的光泽。有时来了兴致,还会用随身携带的古琴信手弹支曲子,有时有调,有时不过是随心而已,毫无章法的弹拨显出一份别样的灵气与洒脱。 若兴致再高一些时,还会随口唱几支曲子,可能是流传了千百年的,江南特有的柔柔淡淡的调子,还可能是几支小令,总之一切随心。 记得,有时会有人在岸上,或者另外的画舫或小船中拍手叫好。若不是遇上了些纨绔子弟或是攀庸附雅的人,可能又是一段知交的开始。 真的蛮怀念的啊。月染怔怔出神间,没注意到,或者说没想注意,远处的玉殷一直都在看着她。 眼中满是怅然和忧伤。 没想到今年的帝都,竟是如此的多雨…… 第十一章 别烦我 有人立功了。 而且是大功。 皇朝和周边几个小国一直貌合神离,近几年更是弥漫着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氛,颇有大打出手的意思。 而这个人,接连出使三国,都拿回了和议。 虽说两国签的这种东西,实际上只是个形式,手指轻轻一动就被撕毁了。但至少如果双方都有意要和的话,就有一个可下的台阶了。 而且是在没有开战的前提下签订的合约,更是意义非凡,就冲那人的这份才,也应好好的赏。 那就赏吧! 然而!! 然而?? 然而…… 然而,那个人却是秋珂! 这个人,就是备受皇上宠信,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堂堂宰相秋珂! 那么,再来讨论一下,究竟赏他什么?升官?升成什么?封王?在皇朝,异姓封王不是不可以,但秋珂的功劳还没到那个高度。赏物?那这般功劳,该赏多少?可是人家辛苦一番,就赏些金银珠宝,是不是太敷衍了? 月染悠哉悠哉的坐在莲池旁,雨后的白莲清荷愈发显得亭亭玉立:碧绿的翡翠青玉盘上,拖着大自然最精心的作品,精雕细琢后的美玉,却有一份浑然天成,天然去雕饰的灵性与自然。晶莹的露珠滚动着,折射着阳光七彩的迷幻。 “骤雨过,琼珠乱散,遍打新荷。” 月染正无聊的数着莲蕊,突然心中带些感慨,随口说了两句,正有些兴致时,却突然皱了皱眉,“扫兴!” “究竟又有什么事?这几天帝都可是真的平静的不一般,要热闹也应是几天后,会有什么事值得你来一趟?” 然后就这样突兀的,一个年轻而又有些冰冷的声音凭空响起,不知道的必然以为是在闹鬼。 “……据说,这可能是太子殿下向陛下提议的。” 当那个声音隐去后,月染久久的坐在那里,微风拂过,扬起她的裙摆,她却浑然不知,一时间,苑中只余风的声音,还有水晶晶流动的潺潺声。 许久,月染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真狠!看来以后会有些麻烦了。” 接完旨回来,月染回到自己的房间,静静地站在窗前,想起刚才发生的一切,心中没来由的一突。 究竟是因为为什么? 就算是圣上隆宠,以封她为郡主来顶替对秋相的封赏,可是,要知道,只有王爷的女儿才有资格封郡主,而皇上亲自下旨给予封号,她更是独一无二的荣宠! 这一切,又究竟是为了什么? 想起方才接旨时那诡异的气氛,想起母亲眼中的叹息,还有秋相眼中冰冷的嘲讽,想起那日宴会上的情景,只觉得似乎想起了什么。 蓦地,她想起年幼时,还留在府中的岁月里,想起那从不踏足梅澜苑一步的父亲,想起宫中从不曾少,而且是最好的那一份赏赐,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师父时的情景,父亲的强硬,母亲的坚决,师傅眼中莫名的宠溺,还有那诡异莫名的气氛,想起…… 似乎这一切的一切,都和她有着不可分割的紧密关系! 那么,究竟是因为什么,导致了这样的局面?又和她有着怎样的关系? 娘…… 母亲平静无波而又暗藏着哀伤的容颜浮现在脑海中,让她浑身一个激灵,只觉得脑中灵光一闪,似乎抓到了什么,却什么也抓不住。 或者说,是不愿意抓住? 她自嘲一笑,却发现自己根本笑不出来,一点都笑不出来。 母亲平静无波的面具下隐藏的哀伤,一丝一缕地缠绕在她心上,让她心中没来由的堵得慌。 她努力的甩甩头,只想将心中所有的念头都甩掉,这些上一辈的恩恩怨怨她真的不想知道,也不想让这些上一辈的爱恨纠葛占据自己的大脑,让自己时时心烦,可是冥冥中似乎总有一根线,将她和这些事情紧紧绑在一起,任她如何挣脱,也如影相随。 母亲,从来都是她最不想怀疑和调查的人,即使眼前迷雾重重,她也宁愿将所有疑问都压在心底,不去想,不去问。 因为她知道,母亲不愿跟她说,必然有自己的苦衷,必然是她心中不愿去触及的痛,她不希望因为自己的好奇,让母亲再一次伤心。 可是为什么,这些恼人的事,总是会干扰着她?既然是上一辈的恩恩怨怨,就让它过去好了,何必纠缠她这个不相干的人? 她坐在床上,脑中混混沌沌的,一片狼藉。她抬起手指轻轻地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就让我安安静静的过几天,平平静静的陪着母亲,不可以么? 管它洪水滔天,都不要再来烦我了。 第十二章 谜案(一) 夜色深沉。 纵然是在帝都,午夜的郊外,也是一片荒芜寂静,偶尔几只小虫在草间的低声鸣叫,风划过树梢的沙沙声,成了这里唯一的生气,却也被夜色和周围的寂静,衬托得格外单调与诡秘。 曲折幽深而安静到令人心惊的小巷,夹在沉默的低矮房屋之间,一眼看过去,似乎是无边的黑暗,正一点点的吞噬至最后的光亮,酝酿着阴谋。 现在,正是黎明前的几个时辰,亦是一天之中最昏暗的几个时辰,更是人们在一天之中最疲惫与朦胧的时候,月落星暗,幽晦无声。 一点幽光打破了黑暗,那是提着灯笼的打更人,暗黄色的灯光为周围的一切都染上昏暗的颜色,打更人的面孔被烛光映衬的忽明忽暗,冷暗阴沉。微风摇曳着微弱的花苗,墙上被拉长而变形的影子,摇曳闪动着,似乎是暗夜的幽灵,一点一点的逼近人间,准备着一场最后的盛宴。 草间的小虫似乎也被这样的情景吓住了,微颤着静默下来,就连风,似乎也被凝滞在空中,一动不动。 “啊!!!” 石破天惊般,一声惨叫划过夜空,打破了死一般的寂静,也惊破了周围所有居民的美梦。 “哇……哇……”几只被惊醒的乌鸦振翅划过夜色,白日里令人心烦惹人讨厌的叫声,此时平白多了份令人心颤的凄哀和令人毛骨悚然的森森鬼意。 昏暗的小巷,惊天的惨叫,奔赴前线尚未走远的将军,地上体温犹存、倒在血泊中的送别者,倒在一边已经空空如也的酒壶,掉落在地的灯笼,昏暗的烛光在灯笼里叫嚣着,朦胧的灯光下,前面向不同方向飞窜的两道人影,在曲折幽暗的小巷里一一现身,树影婆娑,黑暗中仿佛是孤魂游荡,低唱着悲歌…… 阴谋,也在夜色中缓缓拉开了序幕…… “不是我做的。” 无论怎么审,堂下的年轻男子都只是面无表情地重复着这样的同一句话。 刑部头疼的看着眼前的供词,线索少得可怜,案子却大得要命! 因为那死的人,分明就是堂堂兵部的尚书:张留! 而堂下的人,却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宁啸云,堂堂的暗器之王,宁啸云! 至于线索么,刑部的侍郎刘德一想到那些线索,眉头就不由拧成了团,充足倒是充足,就是没有一个能直接派上用场! 镇远将军辞别好友离开不久后,猛的听到身后不远处传来的惨叫,反身追过去的时候,恰好撞见凶手夺路而逃,凶手武功极高,嗯……好吧,至少轻功是极好的,镇远将军连人家衣角都没摸到,不过是借着地上灯笼暗淡的烛光隐约看到对方穿着一件浅黄色的衣衫,却紧接着,就被人家拐了个弯闪了过去。 镇远将军一路追上去,那小巷曲折得很,一连几个个拐弯之后,却见到前面有两个人,一白一黄,他自然是去追穿黄衣的人了。于是就抓到了因身上有伤而跑不快的宁啸云。而宁啸云身上的伤,恰好可以解释为张留临死前的奋力一击。 更巧的是,镇远将军在装上凶手时,在凶手身上也恰好也看见有伤…… 而且……验尸时,虽然找不到凶器,但张留身上的伤口小而深,极像是某种暗器所致…… 至于镇远将军为何会深夜出现在那种荒郊野岭,原因很简单,也很光明正大:他刚刚从前线撤下来,这次不过是回京复命,前线上不可一日无人,更何况边城中又临时出了些事,他是连夜出京准备去边城的。兵部尚书张留是来送别好友的。 事情就这么简单,镇远将军交代了当时的经过后,就被打发回家候命了。至于前线,皇上自是又另差他人去顶替他的职务了。 这本不奇怪,毕竟他连夜出城也是皇上差遣的,他与张留无论公事上还是私事,本无恩怨干戈,相反,他们公事上互相配合,私下也是关系极好的朋友,这次镇远将军奉命连夜出城,连一个随从都没时间带,张留却在知道情况后,一人一壶酒,深夜送至城外。且镇远将军出身寒门,为人向来耿直公正,又从不使用长剑之外的兵器,将他留在刑部大牢作用不大,更何况现在即无理由也无证据扣下他。 然而最让人头疼的,还是那个江湖上有名的青年才俊宁啸云,同时也是有名的倔强和怪脾气,连为自己辩白都懒得辩白,就是一句话,反反复复的就再不多说一个字,这种倔劲,让刑部也实在是无可奈何。 而在相府中,却有人悠闲得很。自然就是自回到帝都之后,整日无所事事,顶多陪母亲赏赏花,作作画,要么就是看书香和墨痕闲来无事就绣个小东西给她戴的月染了。不过听说这件事的时候,正躺在房顶看星星,赏月亮。但当她听完来人的汇报后,却是真真切切的吓了一跳。 “怎么还把他也给扯上了?以他的那种死要面子活受罪的性格,岂不是真的会打死都不肯说一句话?而且看样子,本就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的……” 随后她又垂下头,如墨的长发顺着肩膀滑落,遮住了她的脸,让人看不出神情。她静静想了一会,不由喃喃道:“竟然还愿意说上一句话,看来和当初相比,还真是有了进步呢。不过,他给我惹麻烦还真是会捡时候,偏偏在这种敏感的时候碰上这种事,死的又是兵部尚书,救他是真会有些麻烦,不久又说不过去,真是的……” 而此时的太子府,皇逸听得属下的报告后,微微沉思了一会,却是不由得笑了出来:“看来那个人要发愁了,事情,还真是越来越有趣了呢……” “这么有趣的事,我要是袖手旁观,就太无趣了。你去……” 第十三章 谜案(二) 天牢,向来是羁押重犯的地方,皇朝虽开国尚不足百年,但因历代当政者皆治国有方,刚柔相济,以仁爱之名备受百姓爱戴,故此,天牢从不曾人满为患,两个月前又刚逢大赦,此时更是只有一个人。 夜凉如水,月色如银,浅淡而又温柔的为世间万物披上一层银纱,相比之下,天牢里迷暗昏黄的烛光,则显得格外孤廖和寂静。 狱卒一手支着桌子,看其他几个同僚也显得有些无所事事,不由得叹了口气:“今天真是倒霉,轮到咱哥几个值班,你们说说看,这宁啸云号称暗器之王,若是真想越狱的话,就凭咱们,能留得下他么?”“就是啊,”另一个狱卒也跟着抱怨,“没听说么,这宁啸云据说是受了伤,而且手中暗器始终没出手,这才被咱那镇远将军装抓住的,镇远将军的武功你们知道吧,就凭咱们几个……啧啧,有多少都没用!” 旁边有人笑道:“那,你是说咱镇远将军武功不行喽?”“这我可没说,都是你说的!” “哈哈,还狡什么辩!” 宁啸云坐在囚室的一角,听着外面狱卒的无事说笑,不由得摇了摇头,又有些感叹,去年的这个时候,自己还在和好友把酒言欢,月下剑舞,踏水采莲,其中自在逍遥自是不必说,谁想世事难料,竟赶上这种事,而且巧至如此,就像有人早已策划好了一切…… 策划好一切?他朋友不少,仇家更是不怕多,会使谁想要算计他呢? 算了,这么想什么时候能消除个所以然来,若是能想办法托外面的人去帮忙查一查就好了。 想起外面,他不由想起去年,他和几个朋友在烟雨朦胧的江南小城里,乘船游湖,酒兴正浓间竟听的有人抚琴而歌,琴声轻灵空远不染丝毫烟火气,却又不觉过于飘渺虚幻,失之真实。听不出什么旋律,似乎只是随手乘兴而弹,毫不显做作,其间的旋律天成,流畅如水。 弹琴的人,是个红衣如火,性格却如风一般的女子,不是寻常江湖女子的爽朗,也不是小家碧玉的温婉,淡定从容,洒脱不羁,却浑然天成,让人觉得她理应如此。 而且那人的轻功和酒量都是极好的,他第一次知道原来轻功还可以练至如此境地,而一个女子的酒量,还可以大至如此! “啧啧……看来我们的宁大侠在天牢里过的还真是不错啊!” 当一角红裙在黑暗中绽显时,宁啸云不由得想,那在地狱中绽放的彼岸之花便是这个样子吧。 “你说,我是该骂你反应迟钝呢,还是该夸你有一代大侠的风范?身陷囹圄,却还如此能从容不迫,淡定自若,不慌不忙,不急不躁,真是让人羡慕啊!” 来人身形一晃,直视那铁质牢门为无物,再看清时便已经出现在囚室里,似笑非笑地看着宁啸云:“不错不错,没我想象的那么狼狈,也不怎么憔悴,看来刑部还是很优待你这个江湖草莽中的青年才俊的啊。没给你上刑也就罢了,还好吃好喝的伺候啊。不过看你这样子似乎已是稳操胜券,那我这一趟是不是白来了啊?” 宁啸云抬头看她一眼,没说什么,复又垂头。 “唉……你让我怎么说你才好呢……我真是服了你了,就没完没了的重复一句‘不是我做的’,有什么用啊?这不是故意给别人找麻烦,也不给自己活路么?你不说,让人家怎么调查真相啊?莫非你准备在这里呆上一辈子了?还是想上断头台?这件案子是不可能让你拖一辈子的。要是再晚一些线索可就都没了。” “有用么?”宁啸云突然抬起头,看着她的眼睛,眼中竟有一股深深的嘲讽,与……无奈! “我虽然是出身江湖,不过一个普普通通的江湖草莽罢了,但又怎会不明白现在的局势?储君虽定,但二皇子却是虎视眈眈,二皇子的母亲还是洛水的和亲公主,洛水看似和皇朝两相无事,却是暗中操兵厉马,早已是蠢蠢欲动,这种时候死了兵部尚书,拖住了镇远将军,什么意思?你难道揪得出凶手么?” 月染愣了愣,“没想到你对国事还挺清楚的吗,这些不用你管,相除二皇子的大有人在,只要你说出当时的事实就行了。” “你当我不想说么?” 宁啸云叹了口气,似乎是想将胸中的闷气都吐出来,“问题就在于,连我自己都说不清其中的缘由,就被糊里糊涂的抓进来了。” “哦?” 月染一挑眉,有些讶异的看着他,这个闷葫芦虽然表达上有缺陷,但心里却是比谁都明白,若是连他自己都还在云里雾里不明其理,那就是真的棘手了。 “不过,如果你有权利去现场仔细查看的话,可能会有些线索。因为镇远将军声称凶手是一个身穿黄衣的人,而当他转过弯后却见到一白一黄两代身影,虽说是深夜,但练武之人的眼力不至于如此,可能是有什么其他的因素。” “是这样么?” 月染微微垂头,不知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的确是复杂得很啊,我是最怕麻烦了。” 第十四章 谜案(三) “你回来了?” 月染回到相府梅澜苑中自己的房间里后,就听见一个温和关切的声音,随即,一抹青影就映入了她的眼帘。 亭亭若荷,淡雅出尘,不施粉黛,艳色天成。娟娟静立,温和从容,不着华衣,气韵浑然。 能拥有这般绝代风华的女子,似乎从来都只存在于人们口口相传的古老传说之中。 而那传说中的女子,比然是那不食人间烟火的九天仙子,误落人间,一眼倾城。 但只有真正见过的人才会明白,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将会是一种怎样的,震撼人心神,乃至整个灵魂的美丽。 也只有真正见过,才能真正的明白,世上真有此等美人,而自己又是何其有幸,能在漫长的历史之河中,能在芸芸的众生中,有幸遇到。 “嗯,娘,我回来了。” 很平常的母女间的对话,女儿外出方回,母亲温和的问候,一切都仿佛已经演示了无数遍,那般的自然流畅。 玉殷对女儿深夜外出并不感到惊讶,也不好奇女儿究竟去做了什么,仿佛,这些问题,对于她来说都是无关紧要的,抑或者,她早已了如指掌。 而月染,更是对于母亲深夜出现在自己房中等自己回来,甚至不对自己提出一丝一毫的疑问而感到惊讶,似乎,这,就是理所当然的。 玉殷看月染在自己旁边坐下,微微一笑,“天牢离这里不近,跑了这么远的路,不去洗洗脸么,换身衣服么?” 月染看了看自己,许久,无奈的叹了口气:“ 明明不脏吗?!娘,莫非您真的觉得女儿是个很勤快的人?” 玉殷无奈的笑笑,“还是这样,总也长不大。” “长不大才好啊,可惜我已经不小了。” “那这件事,你准备怎么办?”就算是改朝换代,就算江湖中掀起什么血雨腥风,如今的她都可以无动于衷,坦然的冷眼旁观。但关系到染儿,她却无法坐视不理。 “还能怎么办。”月染微微垂头,蝶翼般的睫毛微微扬起,又轻轻落下,划起一个好看的弧度,“这件事,我不能不插手。”她顿了一顿,又继续说,“不为什么家国大义,只为我二人的交情,便可以作为我唯一的理由。” “即使,被卷入这场帝位之争?抑或是两国的边界之战?也在所不惜么?” 月染抿唇微笑,那样的坦然无拘,又是那样的平静而温婉,“我还有娘。” 是的,无论怎样的暗流汹涌,无论是怎样的危机四伏,无论是怎样的利益诱惑,无论是怎样的致命危机,她,永远都是她,都是月染,是母亲的女儿,无法改变。 纵然失去一切,她还有母亲,在累的时候,有一个休息的地方,还有一个倾诉的对象。 玉殷看着女儿,心中却没来由得泛起一阵苦涩,无声无息,无色无形,却在瞬间蔓延开来,一点一点的吞噬着她的理智与情感,几乎在瞬间,就将她淹没,毫不犹豫,让她胸闷异常,喘不过气来,几近窒息。 “娘?” 母亲,已经不止一次的,这样走神了。那样彻骨的哀伤与绝望,那样痛彻人心的无奈与无助,总会让她心中涌起异样的惊恐,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她的指尖一点点滑落,像水,像那虚无缥缈的空气,无论她如何拼尽全力,也不能挽留下一丝一毫,就那样眼睁睁地看它们流失在自己的指尖,就像秋日里飘零的落叶,像无声逝去的年华,让她感到那样的无力…… “没事的。” 玉殷察觉到自己的失态,收起情绪,淡淡的一笑。 “明天我回去和他说。” 月染猛然抬头,不敢置信地看着母亲,随即似乎醒悟过来,不住的摇头,那样的坚决,那样的不容置疑: “娘,不可以!” “怎么,娘要见你的父亲,你的抵触情绪怎么就这么大?” “娘,不是的……”月染咬着自己的嘴唇,真的不可以的,娘…… 母亲,除了那年的家宴,还有那次宫宴,再不曾踏出这幽静的梅澜苑一步,她虽然不知道当初究竟发生了些什么,让母亲如此的心灰意冷,但她很明白一件事情,那就是:纵然父亲至今依旧不变的爱着母亲,纵然无论母亲提怎样的要求,父亲都会毫不犹豫的应承,都会竭尽全力去完成,但是,有一点是不容置疑的! 母亲,跟本就不愿踏出这个梅澜苑,更不愿意见到父亲! 更逞论去跟父亲说话,乃至提要求! 母亲此去,是请求也好,是要求也罢,甚至可能只是一句不咸不淡的话, 但这些,绝对不是母亲心中所愿的! 她,真的不能,让母亲为了她的事,因为她的任性,做出如此大的牺牲。 真的不能…… 玉殷看着垂头不语,却一脸坚决的女儿,心中某个地方不由得一软,仿佛是很久以前,自己也曾这般固执,这样的舍不得,可是…… 她的心一阵抽痛,可是终究也是无用之功,无法阻止,她就是那样无力的,看着一切发生,她却无法改变丝毫…… “染儿,不必想那么多的。” 玉殷爱怜的抚着女儿的长发,“娘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你可以开开心心,无拘无束的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做自己想做的事,而不会在今后回首时,留下过多的遗憾。” 月染似乎还想说什么,玉殷微微的摇头,打断她:“别惹娘不高兴了,好么?娘只是希望你可以毫无阻碍的去做你自己想做的事情,明白么?” 那样坚决的语气,根本容不得月染反对。 许久,月染轻轻的点头。 “娘,别再为染儿为难自己了,好么?” 玉殷离开时,听见身后如叹息一般的轻语,身体不由得微微一震,随即离开。 快天亮了,天边只有一颗孤星寂寞的闪动着,仿佛是她眼中同样闪动着的光亮。 玉殷微垂眼睑,掩去眼中的所有情绪,只是再睁开时,睫毛粘粘的。 第十五章 谜案(四) 月染本以为母亲会去找父亲,因为这件案子的扑朔迷离,已经超出了她的推测范围,想要找确切的证据,她必须亲自去现场查看,而且需要调动袖云山庄的力量。 昨天听了母亲的话,她本是准备自己先去找父亲的,毕竟先去现场,必须由他批准,但她现在才知道,原来自己一直都想错了。 今天几乎天一亮,就有圣旨来了。 她吓了一跳,接完旨后,她想自己的脸色一定怪极了,因为书香和墨痕在她身后担心的看了许久,最后甚至忍不住出声唤她: “郡主,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她恍然回神,注意到自己的失态。 只有在梅澜苑,只有在书香墨痕和母亲面前才会有的失态。 她看着自己手中的圣旨,明黄色的上好绸布,是天吟国的贡品,寻常富贵人家都没有机会听说的吟雪锻。 她是见过的,每年到除夕,宫中都会赏给相府几匹,而那几匹,也总是会原封不动的被送到梅澜苑中。 从不曾改变。 有时,她甚至怀疑,那几匹吟雪锻,本就是皇上赏给母亲的。 而今天的圣旨,更让他不解。 现在,还未到上朝的时间,不可能是父亲向皇上请旨,就算母亲昨日深夜去见了父亲,以父亲手中的权力,便足以让她光明正大的去观察现场了。 可现在,还未上朝,皇上就下旨,下令说…… 说…… 让流华郡主调查此事…… 而流华,便是皇上亲自下旨给的封号,这是真正的金枝玉叶都未曾有过的殊荣…… 她有些头疼,她不是不解世事的小姑娘,圣旨上说的什么流华郡主才思敏捷,聪颖过人,又曾在外学艺,阅历不凡,等等等等,都不过是些连他人耳目都掩不了的废话罢了。 那么,答案,就已经呼之欲出了…… 她甩甩头,蓦然发现,自从回到帝都后,自己似乎总是在做这个动作,似乎想甩掉什么,但事实上,只是自欺欺人罢了。 那就都不要管他们了。 月染咬咬牙,现在还有正事要办,至于这些事,现在烦恼烦恼也就算了,不必真的往心里去。 而且,她现在也没有力气,没有闲工夫和精力将心思放在她本就不想关心的事情上了。 因为她现在已经来到了帝都城外,那天的那个昏暗的小巷子。 尸体已经被搬走,只有在尸体倒下的地方,按照原来的形状,用墨汁描了一遍。 灯笼的残骸还倒在地上,凌乱的竹制骨架,和已经被烧得支离破碎的灯笼纸,静静的倒在地上,似乎在嘲笑着月染的无力。 一旁原本负责此事、现在变成协助月染,说白了,就是给月染打下手的官员,垂头肃立。眼观鼻,鼻观心,目不斜视,心中恐怕也在困惑:皇上一向英明,怎么会派一位郡主来协助?不过皇朝民风向来开放,前朝和建朝时,都曾出过几名可以羞煞天下男儿的女子,或许,皇上慧眼识人,这名郡主真的有什么过人的才能吧?! 月染静静地站在那里,抬眼,似乎看着极远极远的地方,又似乎只是在看着很近很近的地方,眼神空渺,看似清澈,又带着几许深不见底的幽静与莫测,几番辗转,依旧如旧。 或许,是什么都没有看。 “什么都不曾放在眼中,其实又将一切都放在了心上,天下,是很大,很大的,但其实,不过也就是一盘棋罢了。没有人能真正看透一切,也没有人能真正掌控着一切,万物都沿袭着自己的轨迹,不论多么精巧的计谋,都有它致命的弱点,都有无法抹去的痕迹,只看你又没有本事找出它。” 百年之前,曾有个惊才绝艳的女子,说过这样一段话,月染当初看到这段话的时候,还很小,无法很透彻的明白其中的真意,只是觉得心中似乎被唤醒了什么,久久不能平静。 后来,看了那段只能用传奇来形容的人生,不由为着那份笑看天下风起云涌的睥睨与傲然所折服,为那份明明天下唾手可得,却能笑看他人争斗,将一切视为过眼云烟,只愿天涯相伴,逍遥天地的豁达与气度拍手叫好。 如今再想起那一番话,竟有一种拨得云开见月明的感觉,一种明悟恍然在心底升起,她笑笑,摒去心中的浮躁与不安,重新蹲下身,一点一点的仔细查看。 终于,她的嘴角缓缓扬起一个弧度,浅淡温和,却带着一种万事皆在掌握之中的彻悟与了然。 那,是一个猎人终于明白狡猾的猎物是怎样逃离陷阱的笑容。 “一个高明的棋手,该明白怎样去利用每一颗棋子,无论是自己的,还是他人的。因为棋子再被挪动的过程中,必然使用痕迹的。而能顾及到每一个棋子于每一处痕迹的对手,不存在!” “自古都云:‘攻敌之必救’!那么,也要抓住敌人一定没有料到的漏洞,一个在他人眼中,不是漏洞的漏洞!” 第十六章 谜案(五) “既然没有把柄,那就让他自己露出尾巴好了。” 相比于宁啸云的讶异和不解,月染毫不担心的悠闲和满不在乎的随意就显得有些令人郁闷了。 尤其是月染近几天来那几乎让人发指的悠闲。 她只不过是闷在梅澜苑里喝茶,尝尝点心,顺便让人去一趟青湖宫求证一件事情,然后放出风声说,她发现现场的灯笼和蜡烛似乎有蹊跷。 仅此而已。 这些事情说起来长,但实际上,她只不过花了一盏茶还不到的时间吩咐,然后就自己一边悠闲去了。 而面对对她的作为表示疑惑不解甚至有些不满的宁啸云,她只是淡淡地说了上面提到的那句话。 “那蜡烛和灯笼的确有问题?” 宁啸云不笨,恰恰相反,他心里明白得很,听的月染如此说,自然明白了她的目的。 “没错,而且,不仅是有问题,还是有大大的问题啊。” 月染懒洋洋的回答着宁啸云的问题,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宁啸云也不在意,只是淡淡的看了她一眼后,冒出一句:“看来,这一次,流华公主可是要出尽风头了。” 出尽风头,就意味着再也不能平静。 因为帝位之争,已经迫在眉睫。 无论皇上怎样打压,终究要给洛水一份面子。也就有了二皇子的势力。 “而且,恐怕提亲的人会不少。” 宁啸云很是悠闲地坐在囚室一角的稻草上,不急不缓,很是平静的说出一句话,仿佛是在陈述一个最简单的事实而已。 不是仿佛,而是他的确是在陈述一个人尽皆知的实施。 月染一噎,险些被自己噎着,接着,她狠狠的瞪了一旁的宁啸云一眼,“哼”了一声,“恩将仇报。” 言罢,身形一动,便已消失在天牢中了。 许久,狱卒悠悠醒来。 “最近怎么老是犯困?” 他有些困惑的看着自己,然后看向同样困惑的同僚们,不解而又无奈的摇了摇头。 “她竟然发现了?你确定?” 男子冷冷的看着眼前跟随自己多年的属下,眼中弥漫着暴风雨前的平静,乃至是……死寂。 最后,终于沉淀为孤注一掷的狠利,与……决绝! “有意思,竟然用这种办法。” 听到消息后,男子思量了一会,恍然大悟,不由笑道:“那为我们就帮她一把吧,毕竟咱们做的太少了,光看不做实在对不起人家。” ……………… 流华郡主遇刺了! 堂堂皇上亲封的郡主在京城遇刺,还是,还在流华郡主接手一件大案,并且已经有些眉目的时候! 那么,刺客是…… 人民的想象力,总是无比丰富的。 尤其是这样的太平盛世里,相对安逸和悠闲的人们对于这样大的事,绝不会一笑了之,恰恰相反,他们会极尽所能,发挥各自独特的想象力。 不过,想来想去,猜来猜去,蒙来蒙去,编来编去,讨论来讨论去,最终似乎都只有一个答案…… 刺客和凶手是一伙人,搞不好根本就是刺客中的一个,否则怎么会这么巧呢? 一定是做贼心虚! 不过,万幸的是,他们尊敬的郡主大人,自小在外学艺,武功高强,加上相府里闻声赶来的侍卫,十八名刺客最终是十死八伤,不曾走了一个。 如今被押在大理寺审讯。 而皇上,听说从事后勃然大怒,又给了许多赏赐,说是为郡主压惊。 而此时,月染坐在梅澜苑中莲池边上的白玉护栏上,红衣如火,不变的妖娆与悠闲,漫不经心的样子更衬出眉宇间的慵懒与妩媚。 并无丝毫的做作,而是浑然天成妩媚风流。 她静静地看着莲池,清澈见底的池水里,生长着的,是亭亭玉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的莲花,水下自由嬉戏着的,是相府养的金鱼,名贵而不显俗气。 只是她的目光太空,似乎根本没看进眼前的景色。 “好大的一条鱼啊。” 许久,月染轻轻叹了一声。眉宇间似乎有着一份悲天悯人的怜悯与不忍,嘴角,却是一抹玩味的笑意。 鱼,真是没有足够好的耐心啊。 大理寺审讯的结果很快就出来了,本来刺客是一副“任你怎么问,我就是不说”的慷慨就义的神色,却不想,衣服里竟掉出一封信来! 那是二皇子的笔迹,二皇子的信印,那么,内容,自然也应是二皇子的…… 命令。 给刺客下的命令,不,或者说,应是给杀手组织的“交易信”。 “这么简单啊。” 月染看着手中的资料,大理寺随后就顺藤摸瓜,不禁揪出了二皇子,还把其同党和洛水的一应细作也都一并给找到了,过程之顺利,简直可以令人发指。 “真是不好玩啊,本以为会有很多事发生呢。只是不知道,会不会有一个最后的反扑呢?” —————————————————————————————————————————————————————————————————————————————————————————————— 前两天有事没能按时更新,银月在这里向大家道歉。 第十七章 真相 “那天的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 玉殷看着一旁坐在莲池边上的白玉栏杆上悠闲自得的月染,不由问道。 “你该不会是想不出所以然才会出此下策钓出凶手的吧?” 看着月染不说话,玉殷也不由得笑问道。 “娘就这么不相信染儿的能力啊?” 月染抬头笑道:“不过就是按部就班地找证据太麻烦而已了,这样是最快、最方便的办法了。” “其实,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多精巧的阴谋,只是巧妙地利用的当时的环境、天色、位置、以及一些小东西罢了。” “哦,还有些很不起眼的毒罢了。” “毒?” “对,‘一叶散’,一种,嗯……怎么说呢?应该是一种很鸡肋的毒药吧。” “一叶散……一叶……是取一叶障目之意么?” 玉殷本也是七窍玲珑之人,听得一叶散这个名字,再想起当时令人奇怪之处,自然也能猜个八九分。 “当天夜里,应是二皇子得知镇远将军将连夜出城,而兵部尚书张留,因着两人的交情会置酒相送,当然,恐怕镇远将军连夜出城,以及张留的相送,不排除有他撺掇的因素在里面。毕竟,那两人一个已经接了旨,一个关心好友,不曾多想吧。” “而这时的宁啸云,”月染脸上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带着被多人合围追杀留下的伤,为了一个玉坠,千里迢迢的赶过来了,又好巧不巧的碰上这种事。” 月染在说的时候,刻意咬重了那两个“巧”字。 “这里最大的问题,或者说算计,其实即使那盏灯笼,还有里面的那支蜡烛。” 月染顿了顿,“当然,也应该算上凶手和宁啸云身上那一白一黄的两件衣服,恐怕是知道宁啸云穿黄色习惯了吧。” “然后就是动手了,张留也不是平庸之辈,虽然被偷袭,但在死前的全力反击也让凶手没能及时离开,也就赶上了闻声返回的镇远将军。” “而这时,凶手为了出其不意而扮作打更人使用的那盏灯笼也就派上了用场。” “那盏灯笼和其他灯笼看起来似乎也没什么不同,一样普通的竹制骨架,一样普通的黄色宣纸,里面的蜡烛,也只是普普通通的一段蜡炬而已。” “而问题,就出在那根灯草上。” 月染叹了口气,“其实,最初我也只是觉得只有那个灯笼是最有可能有问题的东西特容易,但我仔细检查了灯笼,却是什么都没发现,只好将希望寄托在那根蜡烛上。” “然后我将一些蜡油送去给琉璃,虽然他并不使毒,但作为杀手之王,对毒的研究,尤其是这些冷僻的毒,恐怕还要在我之上。” “为了保险起见,我还特意着人去了一趟青湖宫,如果这两个地方都没用的话,”月染无奈的笑笑,眼中却是丝毫不以为意的样子,“那我也没办法了。” “而事实证明,那是我多此一举。”月染淡淡一笑,似乎忽略了母亲在听到“青湖宫”三个字时的异样。 “琉璃认得那毒,是一些大的杀手组织常用来训练杀手的,这种东西一旦被人吸入体内,平时察觉不出什么,但就如它的名字一般,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会让人在看到什么东西后产生短暂的视觉混乱,虽然可以说只有一瞬间,但对于杀手来说却可以说是致命的杀机,因此用它来训练杀手的眼力、反应能力、处理临时发生的巨变的机敏,可以说是再好不过的了。” “而当时,镇远将军其实也只是看到了凶手一瞬间,而灯草燃烧后,一叶散便一直弥散在空气中,在黄色宣纸的衬托下,本就昏黄的烛火也就愈显昏黄,加上一叶散的作用以及夜色的掩盖,还有凶手的白衣,镇远将军就毫无意外的把凶手这个白衣人给看成了黄衣人。” “那么,当镇远将军转过拐角,一叶散的药性已经过去了,又没有灯笼里的烛火做掩饰,自然就盯上了穿黄衣的宁啸云了。” “而宁啸云啊,还又恰恰好好的受了伤,这不是改人家制造证据么。” “好了,就这么简单。说了半天都渴死我了,书姨,倒杯茶好么?” 玉殷看着女儿回头要茶,终于再也控制不住情绪,脸色在那一瞬间便了数变,煞白如雪,眼中抹不去的,是浓到化不开的伤感与无奈,还有深深的痛楚与怀念。最终,却也只是沉淀为一句无声的叹息。长长的,却吐不尽心中理不清的情绪。 青湖宫…… 原来,终究……还是逃不掉……这个名字…… 终究……还是忘不了……那个人…… 随即,玉殷心中猛的一个激灵,似乎想起了什么,“染儿,你刚刚说,宁啸云来帝都是为了一个玉坠?” 看着母亲的急切,月染有些不解,但还是点了点头:“嗯,听他自己说是这样的,他没必要瞒我,况且我找人去查后,也这么说,似乎是宁家家传的东西吧。” “这样啊。” 玉殷走回自己的房间,感觉到身后女儿不解的目光,却只是微微苦笑。 解释么? 她似乎已经忘记了如何去向别人解释和诉说了,况且…… 但愿,只是自己多心吧…… 第十八章 越忙越乱 宁啸云说的没错。 虽然月染对此早有准备,却还是小瞧了“抛头露面”的下场。 月染看着在一旁云淡风轻,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的宁啸云,气就不打一处来。 “宁少侠的冤屈得以昭雪,怎么还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别让人以为你已经不会做出任何表情了呢。” “多谢月姑娘关心了。宁某实在是受宠若惊。”宁啸云淡淡的回答。 “不过,郡主现在关心的不应该是宁某吧,最近相府可真是门庭若市啊,也不知各位大人有何紧急的要事,竟如此匆忙啊?” 月染冷冷的白了他一眼。“真是恩将仇报,也不看看我现在这副处境是谁给我造成的。。” 宁啸云只是淡淡的看了她一眼,却是什么也没说。 “你就准备这样下去了么?” 月染讶然抬头,宁啸云依旧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你不为以后打算一下么?还是准备嫁妆然后结婚生子,相夫教子?” 月染无言。 是啊,她准备怎么办呢? 继续留在帝都?可是这金枝玉叶的生活又岂是她想要的?堂堂郡主之尊,相府千金,又岂是她所愿的?像其他的的豪门千金一样觅个如意郎君,然后结婚生子,相夫教子,她肯么?她甘心么? 那么,离开? 以她的武功,若要离开,没人能阻拦得住。而天下之大,又有何处不能去的? 可是,她真的能走么? 若是走的不能毫无牵挂,万里锦绣河山,千万如画风光,对她而言亦不过只是个牢笼罢了。 可是,心的绝对自由,又怎是那般简单? 娘…… 母亲天性安静,而且…… 月染微微垂头,挡住了一般的光线,脸上明明暗暗的看不出情绪。 母亲,是决不愿离开的。 她曾经不是不曾试探过母亲,母亲回答的坚决却出乎她的意料,她不明白母亲所坚持的,究竟是什么,但她不愿,也不能勉强母亲做她不愿去做的事情。 宁啸云看她沉默下来。也不打扰她,只在一边静静地看着,眼中似乎还有莫名的叹息。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月染很少甚至从没听到过宁啸云如此凝重的语气,她细细咀嚼着那句话,却是心下黯然。 知易行难,这些,她又何尝不懂? 只是,取舍之间,让她又如何抉择? “几位看起来似乎很悠闲啊?” 当后面的高墙上传来一个戏谑的声音后,月染微微扬眉,笑道:“太子殿下终于肯现身了?臣女还以为殿下要在上面过夜呢。” “啧啧,相府的后院似乎是女眷的住所吧,你倒是不怕有人说闲话。” “说闲话?前提是要有人看到吧?反正娘不在意这些就行了。况且,堂堂的太子殿下,不也擅闯内院?” “一会你恐怕就说不出风凉话了。”皇逸跃下院墙,慢悠悠的说。 “那就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难不成外面那帮想要一睹本郡主风采的大臣会增加几倍不成?还是会聚众闹事,直接闯进来?” “都不是。” 皇逸笑吟吟的看着她,用一种不急不缓的语气说道。月染却敏感的发现了他眼中的幸灾乐祸。 “二弟如今正在大理寺受审,连同淑妃也被打入冷宫,这件事你应该知道吧?” “这不是你一手造成的么?” 月染斜倚亭柱,星眸微眯,一副懒洋洋的样子,斜睨着皇逸,“自古皇家无亲情,这话果然不错啊。我怎么不知道大理寺办案的效率有这么高呢?这些线索,简直就是直接送到大理寺面前的。” 话虽这么说,但月染的语气中却不见多少讽刺与鄙夷,弱肉强食,输了,就要承受后果。这个世界,本就是一场阴谋。 “镇远将军也遇刺了,重伤。而临时派去前线顶替镇远将军的的那位将军,却告急了。洛水准备了多年,加上二弟的这件事中被卷入的官员中不乏身居要职者,随时自是不必说。洛水眼看不能再指望二弟即位,却也不会放过这次机会。这场仗,是必然要打的。” “这些,不用你说的这么详细,我自然是知道的。但,你到底想要我做什么呢?再怎么说,我也不过是个郡主罢了,要说军机大事,你可是找错人了,莫非皇朝除了一个镇远将军,就无良将了不成?”月染笑吟吟的看着他,堂堂太子低头求人的景象可是少见得很啊,不趁机挖苦两句,以后说不定就没有机会了呢。 “良将到不是没有,”皇逸对于月染的冷嘲热讽丝毫不放在心上,“只是能不被暗杀的却不好找了。” “暗杀?” 皇逸微微苦笑:“绝殿其实是洛水皇室暗中培养的杀手组织,而且你别忘了,虽然‘天下第一杀手’琉璃莫名失踪,但还有一个虽然名声次于他,却比他更可怕的水纹!” 毒王唯一的弟子,比琉璃更让人闻之色变的水纹! 第十九章 决定 月凉如水。 月染斜倚飞檐,朱红色的轻纱罗衣蜿蜒而下,垂在夜色里,在晚风中微微荡漾。 月染向来不喜束发,一任三千青丝散落肩头,如一泓墨泉流泻,在夜风里轻轻飘舞着,拂过脸颊,拂过她低垂的眸子,映着里面明明暗暗的起伏,一如星云流转间的莫测,一如夜色的深沉内敛。 此时,却带着清清楚楚的迷茫。 仿佛在沙漠中迷路已久的旅人,终于看到了自己梦寐以求的绿洲,却又在边缘犹豫着,想去,而又似乎在畏惧着什么。 或许说,在畏惧着自己的畏惧,畏惧着自己的心。 因为这位旅人无奈而又绝望的发现,那个绿洲,在另一个世界…… 想要过去,那么,就要放弃自己的同伴! 和自己一路走来,相互扶持了一路的同伴。 月染微微抿唇,皇逸白天来时的意思是再也明显不过的,皇朝的良将虽然不少,但能够独当一面,甚至面面俱到的人却不多,本来这也并不算是什么问题,派去前线的,不一定要只有一个人。 可绝殿的存在,确实让人头疼不已。 绝殿的杀手无孔不入,多年来一直就是让人们闻风色变的“天下第一杀手组织”,这并不是因为培养了一个两个绝顶杀手而出现的名声,是因为多年来的积威! 所以纵然没有了号称“杀手之王”的“绝魂剑”琉璃,也依然无人敢小瞧与他。 更何况…… 那个水纹,比琉璃更难缠,自然也更可怕。 毕竟“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琉璃虽是杀手,却极少做暗杀的勾当,而水纹,那出神入化,让人始料不及的毒,跟他师父有的一拼。 这种情况下,能派去前线的将军…… 比如那个被派去前线顶替镇远将军的将军之所以告急,不是因为他无能,实际上,他只是受伤了,外加中了点毒,已经是半昏迷了而已。 这个时候朝堂上又这么乱,总不能让太子殿下亲征吧…… 那么这个时候,皇逸自然就想到了月染,毕竟他知道,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玉红莲月染,和相府的千金秋云初,本就是一个人。 月染本身并不反对此事,边塞的风光她早就想去领略一番,况且皇朝有不是没有女将出征的先例,加上如今她的名声,还有她相府千金的地位,父亲母亲以及皇逸对皇上的影响,她领兵出征,并非难事。 可是…… 月染最终还是无奈的叹了口气。 出了笼子的鸟,还能回来么? 她不知道。或者说,她很清楚,却不愿面对。 因为,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如何解决。 母亲…… “这么晚了还不睡么?坐在屋顶上唉声叹气,也不怕被当成贼抓了。” 话音未落,一抹青影已经映入月染的眼帘,因为是夜里,玉殷也解开了头发,晚风中微微扬起的,却不同于月染清冷的魅惑,而是带着浅浅淡淡的忧伤,迷蒙而模糊,让人的心也没来由得痛起来。 让人只想献上这世间一切最美好的东西,只为她能一扫愁容,展颜一笑。 这世间,能有这般风华神韵的女子,也就只有昔年名噪天下的“天下第一美人”,如今的宰相夫人,月染的母亲,玉殷了。 “想做什么,尽管去做好了,没有必要如此犹犹豫豫的。” 月染咬唇不语。 玉殷看着女儿,许久,清浅而悠长的叹息索绕在夜色里 她又何尝不知女儿心中所想,当年的自己,又何尝不曾像她这般,为了心中所想、所愿,不惜一切地去追求,最后,却在即将得到的时候,毫无理由的退缩了。 不,不是毫无理由,是真的有舍不下的,亲情。 “知道么,染儿?去追求你自己想要的就好了。” “娘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你可以快乐地生活在自由而蔚蓝的天空下,无拘无束的过自己想要的生活,毫无牵绊的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而不是让我变成你的负担。” “不是的……” 月染张口想要辩解,但一触到母亲温和了然,却又带着不容抗拒得坚定的眼神,最后,还是将卡在喉咙里的话都咽了下去。 “染儿,在你还很小的时候,我就知道,我不该,也不能将你圈禁在这个金色的鸟笼中,做一只养尊处优的金丝雀,因为那个时候,你看着天空的眼神便已是那般的渴望,你望着飞鸟的时候,眼中总会有莫名的惆怅。” “或许你以及不记得了,毕竟那个时候你还太小,甚至还不明白‘自由’至两个字究竟是什么意思,但我却知道,你,终究是要属于天空,属于广阔无边的天地的。” “所以,当秦青提出要收你为徒时,我还不犹豫的答应了。不仅因为秦青可以交给你很多在相府中学不到的东西,更是因为,我不希望你长大后,因为不知道外面的山是怎样的青翠,外面的水是怎样的澄澈,外面的人又是怎样的生活,而无奈,而伤感,甚至,因此而怨恨于我。” “所以,染儿,答应我,不要因为我的存在,而束缚了你的翅膀,使你的天地变得狭窄,好么?”“那……” 月染本想说什么,但却被玉殷轻轻摇头制止了。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我可以很明确的告诉你,此生,我绝不会离开相府了。娘已经累了,不想在奔波了,只希望你以后可以幸福,答应我,好么?” “……好。” 娘,我答应您。决不被什么所束缚。 ———————————————————————————————————————————————— 玉殷静静地站在窗前,今夜的月色真的很好,似乎和当年一样呢。 只是可惜。 物仍是,人已非。 那么,染儿,娘能帮你的只有这么多了,以后的路还要你自己取走,只希望,你永远都是那个如风一般无拘无束的玉红莲,永远是那个随心所欲的人性的你。 千万,不要像娘一样,被自己束缚在原地,那样沉重的枷锁,至死方休。 ———————————————————————————————————————————————— “你答应了?” 宁啸云看着月染,虽然是疑问的话,用的,却是无比肯定的语气。 “这不是你所料想的结果么?” “是啊,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罢了。原以为你还要犹豫挣扎几天呢。” 宁啸云尚未开口,便被另一个声音打断了。 “我这梅澜苑,什么时候成了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呢?太子殿下不就太过失礼了吗?” “回来我想夫人道歉就是了。” “这擅入大臣的内院,一句道歉就行了?是不是太过敷衍了?也亏殿下想得出来。” “那你要我怎样?” 月染一手托腮,想了想道:“那你欠我一个人情就是了。” 皇逸叹口气,“答应你就是了,只要你别给我打败仗就好了。” 月染一扬眉,“你若是不信任我,大可以换一个人去吗。搞清楚,是你死皮赖脸地求着我让我去的,又不是我求这让你同意我去的。” 皇逸一噎,看她一眼,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昨天没来得及更新,银月道歉。今天多更一点。 第二十章 初见 天将破晓,天地间带着几份昏昏暗暗的朦胧,一切都沉静在似睡已醒,欲醒尤昏的倦怠中。 俄顷,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洒下来,一寸、两寸……一寸一寸的照亮着一片天地,旋即,天际霞光微露,天,似乎在一瞬间就明亮起来了。 月染推开窗户,看着越过院墙、形如鬼魅般的黄色身影,不由无奈的叹了口气:“大早晨的,扰人清梦是很没有礼貌的,不是么?武痴就是武痴,这点最基本的涵养都不懂。” 月染打了个哈欠,摇摇头:“也真是的,这么早就往外跑,让我怎么睡啊。身上的伤恐怕还没好彻底吧,真没想到,原来这个武痴竟然还会关心高手以外的东西……” “哦,忘了,高手,是不该叫做东西的……” “不过话说回来,也不知那玉坠究竟是什么来头啊,竟然惹出了这么多的事……” “能让那个武痴这么上心的东西,恐怕是宁家极在意的,毕竟,想请动他,不容易呢……” 月染突然微微皱眉,事情,似乎并不是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呢……看来,自己是大意了。张留得死,绝对不仅仅是两国相争的牺牲品,那么,他们究竟想要做什么?还有…… “想必,那,不是一般的传家宝吧,只是,那枚玉坠究竟又惹上了什么人呢?这般费心的去算计,筹划,究竟是为了什么?” 天色已经是大亮,却照不亮冥冥中盘旋的迷雾,看不清那谜案背后,最终的真相…… ———————————————————————————————————————————————— “姑娘,心中很困惑吧?” 月染在家里实在无聊,想着出去走一走。她已经换了男装,毕竟她那张脸实在是太招人眼了,况且,这里是帝都,经过那件案子后,认识她的百姓或许不会有,单那些官员却是认得她的,没必要热太多的麻烦。 她自信以自己的技巧,虽然这次没有刻意的去易容,能一眼认出她的人,必然是凤毛麟角。 而她在家中虽然相对比较随便,但却绝不是将所有心事都写在脸上的人,相反,她总会下意识的把所有情绪藏在心中。 尤其是在外面。在人来人往、鱼龙混杂的街上,她绝不会让外人看穿她的心事,那么…… 她转过头,说话的,是一个已过古稀之年的老妇人,慈眉善目,正微笑着看着她,眼中弥漫着高深莫测的神秘与从容。 “姑娘心中有烦心事,不是么?何苦自己一个人闷在心里?年轻人,应该多笑一笑的。”“是这样啊。”月染微微垂下眼眸,随即淡淡一笑,“那么,前辈可否能为晚辈解惑?” “惑?何为惑?何为谜?这世间哪一样不是惑?哪一样不是谜?苍茫大地间,芸芸众生中,又曾有谁真正看懂了什么,看清了什么?” 月染一怔,竟无言以对。 “年轻人,一切在冥冥中已是皆有定数,不是人力所能改变的啊。你所苦恼的那一件公案,恰恰又是与你息息相关,却反而是你最无能为力的。” “哦?晚辈偏偏却是一个最不信天地的,信命运的。” “年轻,终究是气盛啊。你不信,又能奈何?那个玉坠,终究,会是你的劫啊。” 月染猛然抬眼,平静而冷然的看着眼前依旧一脸微笑的老妪,却已暗暗扣住了袖中的长绫。 “对老人家动手,可是很不礼貌的事情啊。现在的年轻人,尤其又是一个女孩子,怎么没事就动手呢。” 月染一笑,同时松开袖中的手,从容淡然,而又若无其事:“是晚辈失礼了,还请前辈见谅。” “姑娘实在是言重了。”老妇人温和地笑笑,丝毫看不出刚才的冷静、沉着与傲然,“老身不过是一个摆地摊算命的而已,怎受得姑娘大礼?不过是看姑娘实在是有心事,就忍不住多嘴罢了。若有冒犯之处,还要姑娘大人大量,不要与老身计较呢。” “那里。晚辈怎敢。”月染笑得从未有过的谦虚有礼,哪有半点刚才那种稍有动静,就要毫不客气、大打出手的意思。 “那么,晚辈能否请前辈为晚辈算一卦?还请前辈不要计较晚辈刚才的失礼之处,不吝赐教。” “那里称得上赐教啊。”老妇人懒洋洋的伸了个懒腰,“说起来,命运这个东西啊,也并不是什么多深奥的东西,但说起来,却也不是那么简单,年轻人啊,总是以为自己可以逆天改命,却不知早已是前生注定的。这样吧,老身就送你几句忠告:与自己无关的事情,就不要多去管闲事,人啊,就是图个自己快乐逍遥就好了,那需要管那么多了。那种事事都要插上一手、看起来悲天悯人的人,也绝不是圣人,而是另有所图的。这个世界上啊,根本就没有圣人,那些所谓的圣人啊,不过就是掩盖了自己的本来面目欺骗世人,又恰好成功了的疯子而已。所以,就别整天想着什么拯救世人、大仁大义的东西了。 老身这里有几句话,姑娘记着,将来必然用得上: ‘千里风云为千年,千年之誓扰千人。 莫问天涯愁多少,璧玉千载一念长。’姑娘只管记着,那玉坠,注定是要引起一场血雨腥风的,姑娘若要参与,最后必然会失去姑娘所珍视的。 其实说来说去,一切不过就在姑娘一念之间而已。当年有人因一念之差,遂毁了自己一生,也扰得后人不得安宁。那一念,真的是长过千年。姑娘若要插手,必是一生不得清净。” 月染微微垂下眼眸,淡笑嫣然,恍若玉魄高悬之清皎,云拨见月之明朗,竟晃得那老夫人也不由愣神,随即恍然回神,心中不由暗暗赞叹道:没想到这世间竟真有人能惊艳至此,难怪自古就有弃江山而取美人之人,若是此人,的确比得过这万里锦绣河山。 “前辈说了这么多,不过就是要晚辈随波逐流,不要多管闲事就是了。” 她随即抬眼,一片清明坦荡:“可惜晚辈偏偏就是这般倔强的性子,不肯向任何人、或是任何事物服软。纵然是看是不可违抗的命运。” “终究是年轻啊。”老夫人轻轻的叹息着,眉宇间有一抹无奈与忧伤。 “你若不听我的话,终有一日会后悔的。那玉,不是你能插手的。 罢了罢了,看来是老身多事了,这命,也不是人力所能更改的。” 言罢,收起地摊,转身离去。 “既然众生皆不信苍天,老身在这里也是徒然。不若一切都皆顺其自然吧。” 月染看着老妇人蹒跚而去的脚步,缓缓站起身来。唇畔扬起莫名的笑意,带着微微的冷意与神秘,眼中,缓缓凝聚的,是淡淡的嘲讽和讥诮。 “庄主,要不要属下跟上去?” 毫无预兆的,身边响起一个声音,月染只是淡淡的摇摇头,所有的情绪只在眼中一闪而逝,转瞬之间,依然是悠然妖娆的她。 “不必了。你们跟不住她的。” 命运,偏偏是我最不信的呢。 ———————————————————————————————————————————————— 看到这个标题,有没有人误会呢?呵呵,那个老妇人,可是一个很重要的角色哦。虽然戏份不会很多,却起着关键的作用呢。大家试试猜猜,她跟女主说这些究竟想干什么?她是正面角色还是反面角色呢? 猜对加更! 第二十一章 出征 帝都的郊外。 绣旗张扬在风中,几乎遮蔽了整片天空。 骄阳如火,林立的刀剑在耀眼的阳光下显出一片明晃晃的刺目来。那般明亮的阳光,在士兵们的铠甲上反射出晃眼的光芒,整个天地似乎都在这一个变得肃穆下来,沉静而萧索。 分明是草木葱郁的盛夏,夏日里的蝉鸣聒噪在树梢上,耳边依旧是不变的燥热与烦闷,此刻,却显出一份别样的荒凉与寂寞。 是的,那是一种无言的寂寞与沧桑。 月染站在不远处的一个山坡上,勒住胯下的马,看着眼前整齐的军容,心下不由微微赞叹:“不愧是皇朝最引以为豪的精锐啊,恐怕只有镇守帝都的皇城禁卫军才能勉强与其相提并论吧。” “谁说的。” 话音未落,身后传来就一个了一个极为不满的声音,却是皇逸纵马赶到, 月染好笑的看了他一眼,随后叹了口气,“末将出征,未有寸功,竟然还劳动太子殿下亲自送行,心中着实有愧,末将即使肝脑涂地也不能报道万一。末将此次一定不辱使命,也不负太子殿下知遇之恩。” 看那种诚惶诚恐的模样,那种忠心耿耿信誓旦旦的话,绝对百分之百是一个大忠臣。 当然,前提是忽略她那副满不在乎、丝毫不以为意的表情以及那种玩世不恭的语气。 毕竟,在这种场合的衬托下实在是有些太煞风景了。 皇逸也不以为意,只是缓缰纵马,和月染并立,指着面前整齐的军容,笑道: “肝脑涂地?那我心领就行了,让大名鼎鼎的玉红莲肝脑涂地,借我个胆子也不敢啊。毕竟要是折了寿那可是我自己的。 不过你刚才说只有镇守帝都的皇城禁卫军才能与它相媲美,那可就错了。皇城禁卫军精锐是不假,当年也是百战之师,可惜的是,这么多年来,镇守帝都的任务实在是太轻松了,那里比得上我的天英骑! 带待到真的上了战场的时候,你就会发现这绝对不是你印象中的那种废物军队了。” “哦?是么?”月染微微挑眉,一副饶有兴致的样子。这个动作本是十分平常普通的,甚至有些难登大雅之堂的嫌疑,在她做来,却显出一种洒脱不羁,而不拘小节的潇洒,更为原本即为绝色的面容再添一份别样的妩媚风流。 “那就是目以待吧!” “好!拭目以待!” 月染扬声而笑,随意而从容,随即扬鞭纵马奔下山坡。 炙烈的阳光依旧肆无忌惮地炫耀着自己的热情,在一片明亮的炫目的光芒中,月染身后翩飞的披肩仿若凤凰振翅欲飞时张开的翅膀,殷红色的铠甲上反射的日光,似乎是环绕着在凤凰身边燃烧的火焰,明媚而张扬,隐隐又带着王者般的自信与从容! 山坡上驻马而立的皇逸看了,心下暗暗赞叹:不愧是玉红莲!只这份气质与气势,也不枉身为闻名江湖近十年的一个几乎不败的神话!只不过这玉红莲三字…… 皇逸看着那抹远去的红影,微微笑了笑,不由低声的自言自语道:“‘玉红莲’?我看还是叫一声‘火凤凰’比较恰当吧!” 言罢大笑,回马扬尘而去。 流华郡主,本宫在帝都等着你的捷报回来! 本宫倒是真的很好奇,拥有那般绝世武功的玉红莲月染,换上战袍变成秋云初之后,那份睥睨群雄的傲然究竟还能剩下多少! 相信,你不会让本宫失望的! ————————————————————————————————————————————————月染骑在马上,即使不回头,她也能察觉到身后那些探寻的目光。 可惜,军队在好,也是别人的。 最后,月染心中不无感慨的想着,想着想着,竟有几分自嘲:莫非最近忙患了心?竟然也会没事自怨自艾的感慨起来了! 不过,在带军的时候,没有一个自己的亲信,的确是件麻烦事。 虽说这天英骑的素质的确很好,天英骑,这“天英”二字的确不是空口无凭说大话,只是皇逸昔年也曾南征北战,这支军队已经深深地打上了他的烙印,可以说是他的亲兵,那些偏将更是他的心腹,如今自己“借用”,虽然不敢说什么,也不至于做出什么阳奉阴违的举动,但暗中的试探还是不可避免的,更何况他们对自己能力的不信任也是一个难题,平时尚不要紧,一旦出现紧急状况,那点不信任所带来的犹豫就可能是致命的软肋! 而且,行军之事,最忌讳的,就是主帅与偏将以及士兵之间有隔阂,现在虽然只是陌生,但很可能演变成互相猜忌和不信任,那是,就是军中大乱的时候了。 想到这里,月染不由微微皱眉,却很快就不着痕迹地舒展开来,就连离她最近的一个偏将也没有丝毫的察觉。 多年的习惯,她不希望让任何人察觉到自己的情绪和心思,更何况,怨天尤人,不是她的作风。 办法啊…… 恩威并施,胡萝卜加大棒,或者叫一个巴掌一个枣,都可以。 只是要掌握度啊…… 这是跟随人家多年的亲兵,自然不是短时间能收买的,搞不好必然会弄巧成拙,只要用起来顺手一些就好了。 只是,需要一个契机呢…… “真是麻烦!要知道,我可是最讨厌麻烦的了。” 月染不由低声道。 第二十二章 回京 正午的太阳火辣辣的照射着大地,而军营的寂静又为这份灼热增添一份孤寂。 可惜,一道突兀的响起的声音打破了着微妙的平衡:“将军,秋将军,大家,又,又……” 传令兵气喘吁吁的话尚未说完,就看到眼前红影一闪,偌大的行军帐篷里面,已经是空无一人。 “这几次,毒下的都不算有多狠啊……这可不符合那人的作风啊……” 月染舀了一瓢水,微微嗅了嗅,在看着阵地里那些上吐下泻的士兵,低声的自言自语了一句。 不是她不在乎手下士兵的性命,对他们漠不关心,否则她就不会来得这么快了。即使这段时间对方一直只是下一些不伤性命的小毒,但难保什么时候会出意外。 只不过,虽然不致命,但解起来却麻烦,而且副作用不小。 月染将手中的水倒回去,也难怪即使用银簪子试过也依然被对方得手,以水纹的手段,根本不会用到直接下毒这种最低级的手段。 月染唤过一旁的一个副将,说了几样草药的名字,便让他去准备了。解药也并不难配,最麻烦的,是这种毒不能一次彻底,要连着吃好几天的解药才可以彻底去除,在这期间,上吐下泻的,是身体底子好的。不好的,根本就是浑身酸软无力,连基本的行走都比较困难,更逞论行军了。 不过,说起来,她还真要感谢那个水纹,她本来正在头疼如何能在短时间之内让这支军队用起来可以更顺手一些,怎样让下面人信服她。现在就不必了,这几日对方穷追不舍,找又找不到,解毒的时候也只有她能报出这些五花八门的毒药的名字,找出毒源在哪,或者说是对方究竟是怎样下的毒,再有就是解药,毕竟天英骑的战斗力虽然出众,但在这些旁门左道的方面,却是不可能比得过她这种长年在江湖行走的人的。 最明显的好处,就是那些副将和下面的那些普通士兵对她的态度明显更加恭敬了,有什么事情发生的时候,也是她比那些副将更早知道了,对她的称呼,也由最初的郡主变成了将军,倒让她少花了一份心思。 只是,事情,实在是太诡异了…… 对于那个号称毒蛇、让江湖上人人风之色变的水纹,她也一直有所耳闻,狠辣,绝情,认钱不认人,相比之琉璃的绝顶武功,他的确是很像一条毒蛇,静静的潜伏在最黑暗最隐秘的地方,静静的观察最合适的时机,一旦出手,就是在你最想不到,最防备不到的地方,一击致命,甚至直到对手命丧黄泉,都根本想不到自己究竟在哪里疏忽了。 而他现在的这种做法,根本就是小打小闹而已,只要他愿意,休说这些士兵,就是她,也不能百分之百的保证自己可以全身而退。 那么,他究竟是想要做什么?抑或是说,这一次来的,根本就不是水纹?她从始至终就猜错了?可除了水纹,又还有谁能有这般出神入化的下毒手段?毒王早已经退隐多年,有一向都是只凭喜好行事的性子,怎肯插手两国之争? 月染走回自己的军帐,微微皱着眉,不知不觉间,猛然回神,才发现已经是暮色昏暗,夕阳在山。 月染端起放在一旁的茶杯,却只是微微抿了一口,就又放下了。 领军还真是辛苦。 大军后面还有一条毒蛇一路尾随着更是辛苦。 月染伸出手,无奈的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那个水纹的耐心怎么这么好?每天下上几次毒,却始终不肯下一剂猛药。被解了毒之后,再不厌其烦的继续下毒,他究竟在玩什么? 毕竟,从他们离开帝都去边城的第一天开始 ,就穷追不舍,也不知下了多少次毒。 路程耽误的,绝非一点半点,只是整整三天来,他们才刚刚离开帝都的辖区。 如果是在别的时候,她根本不介意和他玩玩游戏,要想比耐心,她可以奉陪,至于那些所谓的家国大事,她答应领军可不是因为忧国忧民,要为国家出力,只要她愿意,她可以随时甩手走人! 皇逸说得那么严重,不过就是想省一分心罢了。 但是,边城那个中毒昏迷一直至今都未曾苏醒,已经根本无法挑起大局的将军,是秋痕…… 她之所以答应皇逸,一来是因为帝都对于她来说实在是个牢笼,让她无法忍受,二来,就是因为记忆中那个总是一脸温和儒雅的笑容的少年。 她不是不曾派人看过他的毒,只是结果却让她哭笑不得。 那种毒,看上去似乎很厉害,实际上不会对人造成什么伤害,最多是在苏醒后有些虚弱而已,但最重要的是,这种毒根本就是无解的。 可大战在即,主帅却昏迷不醒,援军又被绊在路上,却是大事。 那么…… 月染微微垂头,对方似乎并不想真的让这支援军在路上被全歼,下的毒并不狠,始终留有几分余地,就连秋痕中的毒也是如此…… 月染再次端起茶杯时,发现里面的茶已经凉了,就直接又放了回去, “云川,你带军去边城。” 话音未落,一个中年女子就这样突兀的出现在烛光的阴影中,她脸上的表情很平静,昏暗的灯火照耀下,似乎只是很平淡的一张脸,第一眼看上去的时候,是那种钻入人群就让人根本找不到的五官,会让你觉得自己只要一回头,你就会彻底的忘了她,无论你怎么回忆都无法想起她的容貌。但再看第二眼的时候,你会发现那张脸凭空生出一种魅力,竟让人移不开眼。 “是。” 中年女子——云川单膝跪在地上,始终微微垂着头,回答的时候也是简单明了,该问的、不该问的都不问,只有一句简单的回答,声音也如她的人一般,平静、平淡,甚至还有一种死水般的寂静,却透着浑然天成的优雅与从容。 月染走出行军帐篷,星光漫天,微凉的晚风扬起淡淡的茫然。 随即身形一晃,已经如同一缕轻烟般离开了原地,而一路上的巡逻士兵也根本没注意到有人从自己身边过。月染一路旁若无人的离开军营,直到距离军队扎营一里之外的地方。 野外空旷的郊区在夜色中显得寂静而幽深,一片小树林在夜幕的黑暗中静静伫立,月染在一棵树下解开缰绳,纵马绝尘而去。 第二十三章 寂影 青湖湖畔青宫影 南疆青湖主苍涯 青湖沉寂如归隐 天下无人胆不逊 原本风头无二的南疆青湖宫,在二十年前却突然如隐居般退驻苍涯山,从此再不过问武林中事,直到青湖宫的第一任宫主死后,也始终不曾再现当初的风光。 当然,这并不是指青湖宫没落了,恰恰相反,当年青湖宫的第一任宫主突然病逝后,也曾有人认为青湖宫从此将一蹶不振,更不乏有人想通过青湖宫成名,而上门挑衅的…… 没有一个能毫发无损的回来。 当年青湖宫的第一任宫主白手起家创建青湖宫,皆是凭借着常人无法企及的高超武功,以至于,所有人都忽略了,青湖宫建于南疆,而青湖宫的第一任宫主也是生于南疆长于南疆的苗人,纵然不屑于使用蛊毒之术,但却不可能不懂。 当年青湖宫的第一任宫主突然病逝,青湖宫留下的,除了他身边的一些心腹人之外,不过是一帮小孩子罢了,还都不是他的关门弟子,自然让人无法重视的起来。 至于江湖上所谓的维持正义公理的名门正义之士们,动动嘴巴喊喊口号还好,却始终无人出手阻拦。 而最后的结果,自然是让所有人都跌破了眼镜。 青湖宫的第一任宫主虽然不曾留下亲传弟子,但却留下了大量的典籍,尽管不包含他本人那一身出神入化的武功,却是也有很多几近失传的武功典籍,最重要的是,他还留下了一套几近完整的毒术和蛊术,对于那些生于苗疆的孤儿来说,这才是最有用的救命法宝。 养蛊或许需要时间,但配置毒药,相比之下就快捷简单多了。再加上宫中还有第一任宫主留下的心腹之人,以及南疆的自然便利,这样的结果却也不出意外。 青湖宫并没有下重手。那些去挑衅的人虽然都或废或残,却不曾有人把命留在那里,也是青湖宫适逢大劫,不愿招得众怒。 而大约就在八、九年前,正是月染初入江湖,小有名声的时候,此时与月染一起大放异彩的,还有一名来历不明的少年,同样凭借着与年龄不符的高超武功迅速成名。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和二人年龄的增长以及时之战中武功的进一步完善,二人也因同为当时江湖上罕绝顶高手高手而齐名:红月雪影。 更让人震惊的是,那位自称叫做寂影的少年,所使用的武功,竟与当年那位风光无二的青湖宫第一任宫主如出一辙! 就在所有人都忍不住猜测这位少年的来历时,寂影也毫不掩饰,很坦白的说出了自己的身份—— 青湖宫第一任宫主唯一的嫡传弟子! 这一消息传出,立刻在江湖上引起轩然大波,哪些曾经想要吞掉青湖宫的门派更是暗暗担心:若是那个人还活着,我们岂不是死路一条? 但幸运的是,很快,青湖宫中当年那些第一任宫主的心腹确认了寂影的身份,他的确是宫主的亲传弟子,只是宫主死前曾秘密将他送到一个无人知道的地方,后来青湖宫虽然一直在暗中寻找,却始终没有消息。 事情暂且就这样过去了,但青湖宫又多了这样一个高手,让本已经几乎被人们遗忘的青湖宫重新又出现在了人们的视线中,更没有人敢小看青湖宫了——尽管它已经多年不管事,整个南疆却几乎对它马首是瞻。 ……………………… 看着手中关于青湖宫的资料,宁啸云甚至懒得翻一翻然后仔细看看,直接放在了桌子上,看着一旁半躺在软榻上毫无形象——好吧,说毫无形象实在是有些不恰当,毕竟虽然速度快得有些不像样,但还是很优雅而有风度的——吃着葡萄的月染,微微的皱了皱眉:“你给我看这些干什么?对于青湖宫,纵然没你了解的详细,但对于我来说也足够了。你这又是想做什么?” “哦,我觉得你应该会用得着,毕竟准备的充分一些总不会是坏事的。”月染缓缓的伸了个懒腰,这种动作休说是大家族的闺中女子,就是对于江湖上那些不拘小节的侠女们来说,也应是一个极为粗俗的动作了。偏偏由她做来,却显得极为自然和流畅,那是一种浑然天成的洒脱,不但不让人觉得不堪入目,反而认为她本就应当如此。 “我会用得着?”宁啸云微微沉吟了一下,似乎察觉出什么,不由得开口道:“你是想……” “没错。”月染笑笑,带着一种奇特的妖娆的味道,那是一种从骨子里渗透而出的妩媚,不但没有惺惺作态、故作扭捏的感觉,衬着原本绝色的容颜,还有眉间的随意与从容,反而有一种说不出的美丽。 不同于任何惊艳的美丽,甚至让人生不出杂念,只觉天地间,只有那一笑间的绝艳与风华。 “你没发现么?他们是要你离开。”月染微微坐直了身子,仍是似笑非笑的神情,只是眉宇间终于出现了一丝凝重。 “他们的势力很大,或者说是达到了一个我都无法抗衡的程度,而他们的目的很明显,让我回帝都,而你,则是他们驱逐的对象,比如之前的那件案子,看似复杂,其实很简单的。而且也是这样的目的,不是么?引我出手,顺便警告你。否则以他们的实力,这样的案子实在是太幼稚了,简直是在侮辱对手的智力。恰好,”她无奈的笑笑,“双方的实力不成比例,我们实在太被动了。与其天天被他们追在后面暗杀,还不如如他们所愿,看看他们究竟想要做什么。” 宁啸云似乎还想说什么,最终却还是讲话咽了下去。 “我知道你想要说什么,”月染无奈的叹了口气,“说句实话,我心里也很憋屈,长这么大头一次被人算计的这么惨,要知道,从小到大都只有我算计别人的份,这次却被人牵着鼻子走,偏偏还无法发作,我能甘心么?不过,”她微微垂下头,似乎是笑了笑,眼中飞快的闪过一丝亮的灼人的光芒,“‘形势比人强’,现在我不如人家,只能认了,但总有一天,我要让他们也试试处处碰壁无路可走的滋味,还有他们哭的那一天。” 月染的语气很平静,甚至还有一丝漠然的味道,却隐隐有一种胜券在握的睥睨与不屑,仿佛处于弱势、处处被动的不是她,相反,她是一个高高在上俯视着一群蝼蚁的王者! 这样的气势,连宁啸云也不由得呼吸一滞,但随即,月染又恢复了往日嬉笑怒骂的随意与懒散,仿佛刚才的一切不过是他的幻觉而已。 “你先去青湖宫住一段时间吧。”月染的声音微微有些低,“我认得青湖宫的寂影,如果有人拦你只要说是我的朋友就是了……嗯……恐怕是用不着的,相比那人已经有了消息了。不过我劝你一句,蛊术或许你不愿学,但多学些毒药总是好的,纵然你不屑于用,但技多不压身,前天的事若不是我,堂堂的‘暗器之王’就要成了毒下亡魂了,若是将来你再被人用毒算计了,你家那个老头子恐怕就要万里追杀我了。还有,别和我说什么你家的传家之宝这类没营养的话,若是真说起来,我可比你更有资格找那块玉佩呢。” ……………………… 月染说得不错,宁啸云一路上不曾受到丝毫阻拦,看来那些人的目的就在于此了。 想到这里,宁啸云心中似乎有莫名的东西涌动,他骤然打马,绝尘向南。 到了苍涯山,对方甚至不曾盘问他的身份,就直接放他上山了。正当他对那位闻名遐迩、能与月染齐名的“雪影”充满好奇时,青湖宫的人却告诉他,左护法几日前就离开了。 而这时,帝都的郊外,月染站在院子里的草坪上,微风轻抚其鬓边零散的长发,拂过脸颊,飘向远方,隐约了绝色妖娆的容颜,也掩住了那灿如寒星,幽若寒潭的眸子,以及里面一切的沉浮辗转。火红的裙角似乎也在随着主人的心情起伏,折转,留恋着碧草的芳香,却染上了缕缕殷红,反反复复间,最终还是不愿垂落。月染看着遍地逐渐流失的生命,那些静静盘亘在对方咽喉处的一线殷红,似乎是在无声的反抗着什么,却又一切都是徒劳。 琉璃、云幕还有庄中其他的一些高手都已经被她派出去了,剩下的人虽说武艺不弱,却还不足以发现这些善于隐匿和暗杀的高级杀手。所以只好由她亲自来对付。思绪至此,月染也不由无奈的叹了一口气,低声道:“我都已经在这里了,该走的也走了,还用这么拙劣的激将法给谁看啊?” 突然间,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月染骤然抬头。 晚春时节,对于地理位置稍微偏北的帝都来说,正是芳菲未尽,落英漫天的季节。 十几名一流的杀手的血,缓缓自颈间滴下,渲染着已经呈现出一位茂盛的青翠色的草地上,艳红与青绿的交汇,是这世间最凄绝的艳丽。 就在微风拂开漫天落英的桃树枝上,是交错迷蒙的花雨,一身的白衣衬得那人俊美的面容越发得出尘,而那眸子,平静温和,淡定优雅,如雾气一般迷蒙着心灵深处的思想,他就那般从容的站在树枝上,平稳而从容,仿佛他脚下所踩得,并不是一根蹒跚学步的孩童都可以轻易折断的桃枝,而是平坦的地面。 一任落英如雨,便撒白衣,却不为所动。让每一个看到他的人都忍不住的想:这样的人,就该是那高坐云端琉璃宫中千年的仙人吧。 月染笑了笑:“你来了。” 她的语气从容不迫,淡定自如,仿佛自己正在面对的,并不是一个擅闯宅院的不速之客,只是用那般平静的语调,很直接的,毫无掩饰与心计的一句问候——或者说她是在理所当然的陈述一件毫不出意外的、必然会发生的事情一样。 脱去了一切的算计与阴谋,因为面对这个人时,那些都不需要。 对于他们来说,这些都已经失去了它存在的意义,面对对方时,再多的阴谋算计都变成了消遣。 不可不防,不可不斗,却已经没有了用小打小闹来试探考察下去的必要。 天敌之间的默契?惺惺相惜?同类间的心意相通? 但是这些其实都已经不重要,有一个结果,足矣。 所以,那句话也可以被理解为,这只是一句阔别许久的老朋友表示欢迎的话语。 “还好,不算太晚。不过话说回来,能看见你这般狼狈的处境,也实在是一大收获。” 云淡风轻的优雅语气,似乎是在说这世间最最高雅的事情,而不是落井下石的贬损一位老对手。 第二十四章 山雨欲来 月染左臂支在窗塄上,宽大的衣袖微微摆动着,隐约露出一截白玉般洁白无瑕的手臂,而右手则把玩着一个小巧玲珑的白底青花的瓷制酒杯,酒杯中有晶莹的液体漾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偶尔还会有一两个小小的波浪扬起,撞在洁白光滑的杯壁上,却在撞碎后,漾起更多的涟漪,甚至还会有一两滴酒液跳出酒面,化为一颗颗晶莹剔透的露珠,在半空中迎着窗外洒进来的阳光,影印着淡淡的、彩虹的痕迹…… 不过令人无法理解的是,无论月染怎样玩弄手中的酒杯,始终未曾有真的酒液洒出来,仿佛总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掌控着他们,一旦有“水珠”脱离酒杯的范围,便立刻将他们抓回来。 不过月染似乎并没有太在意手中所把玩的东西,她始终用左手托着腮,看着窗外来来往往的车水马龙,脸上,始终还是那似笑非笑的妖娆与蛊惑,只有在眼眸深处,那埋藏在心灵最底处从未有人、也不允许任何人接触的私密角落,带着淡淡的,失神般的愁绪。 “怎么?堂堂的‘红月’也会买醉么?这似乎不是你的风格呢。” “哈——————” 月染闻言放下酒杯,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说不尽的妩媚与慵懒,这样一来,就连最见多识广的掌柜也终于移不开目光了。 至于月染的反应? 见过她的人都知道,跟‘红月’讲礼法?或者将女子‘笑不露齿,行不现足’?讲笑话也没有这么讲的啊! 话不闲絮,月染抬头看了一眼寂影,不由得轻轻的笑出声来,“那又能如何?莫非还要我老老实实的留在庄里去应付那帮不知死活,悍不畏死却又前赴后继,无比麻烦又让人无比头疼的无聊杀手们不成?况且,”月染转过头看向窗外,唇畔缓缓的扬起了一丝嘲讽,“反正我又找不到他们,更何况他们千方百计要把我留在帝都,总不会是要我留下来观赏帝都无比繁荣的经济和美丽的自然风光的吧?” “或许也有可能。” 寂影在她身边坐下,抬手也为自己倒了一杯酒。 月染抬眼白他一眼,“喂,这可是我好不容易才弄来的‘含雪笛’,你就不能省一省?难道不知道这东西是很贵重的么?”她刻意咬重了“贵重”二字。 “不知道。” 寂影回答的干脆利落,且毫无愧疚之意,满语气的理所当然,却丝毫不损他那份仙人般的出尘气质。 …… “还是没有消息。” 月染无奈的挥挥手,房门被掩上的瞬间,外面的阳光洒了一地,照的房间内斑斑驳驳的花影,如同夜幕上零碎的星辰。月染的眸子似乎在一瞬间亮了起来,但随着关门的轻响,房间内又不复刚才的明亮与炙热,月染垂头许久,无言。刚才眸中在一瞬间所绽放的神采,仿佛随着阳光被楼花木门隔绝在外面,随着夕阳在天际的点滴流逝,也黯淡了下去。 或者说,刚才的那一切,根本就是错觉。 这种情况下,明明就该是心中懊恼无奈而且又恨又惧的,不是么? 夕阳渐落,屋内似乎还有女子的自言自语在悄悄徘徊: “竟是人间蒸发了么?我偏就不信这个邪。” 隐约中,那日街上的偶遇似乎又浮现在脑海中:“罢了,罢了!那注定是你的劫,命中躲不掉的,总还是要来的。” 意识渐渐模糊在枕塌间,只有最后的意识似乎隐隐觉得,那个人的话,真得会应验…… ———————————————————————————————————————————————— “下去吧。” 依旧是不变的从容与温和。 “藏的真好啊。” 的确,藏的太好了,好到纵然他们能确定对方就在这帝都之中,而且绝不会距离他们很远,但即便如此,任凭二人掘地三尺,却根本就查不出那幕后之人究竟是谁! 无论是月染的袖云山庄,还是他的青夜,乃至隐逸多年不出的青湖宫,甚至是如今的天下第一高手——晴雪剑秦青,绝非江湖上的二三流组织,纵然帝都不是他们的势力范围,却始终都找不到几个人,这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那又究竟是什么人,竟可以有这样只手遮天的势力,甚至把手伸到皇朝的帝都之中? 莫非…… 想到这,他好看的眉毛突然一皱,随即笑笑。 ———————————————————————————————————————————————— 只要有人居住的城市,总会有繁华而又热闹的街道,只不过是因为城市间的差距而存在差距罢了。但皇朝帝都的街道,却绝对是无可比拟的热闹与繁华,车水马龙,人流涌动,摩肩接踵,挥汗如雨,舞袖成云 ,而有人,有街道,而又十分繁华的地方,还有什么?自然是挥之不去,感知不走的小贩。小偷,还有……小道消息…… 而一家茶楼里,几个身带长剑德江湖人正在低声交谈着,而内容,则正是昨夜突然中毒昏迷不醒的月染和寂影这两大少年高手! 第二十五章 黎明之前 “一帮废物!” 一个胖子在听到属下的汇报后,不由得勃然大怒。 这是,墙角的阴影中似乎有一个身影动了动,随即一个冰冷的几乎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响起说:“我可不是来这里听你骂人的,那个二王子也着实废物,居然如此沉不住气,不过幸好不曾坏了这次的事,否则,若失误了先机,坏了主上大事,他便是百死也不足一惜!” 胖子听了这话,纵然心中大怒,却也不敢发作,依旧恭声道:“可是王子殿下最终还是完成了任务,不知大人可否派人营救二王子?” 话音未落,阴影中的人发出一阵冷笑:“不用装成这个样子,我知道你心中不甘心,自家少主人被人白白当刀使了一回,到头来还要求别人,换谁心中都不好受,但给我记住了,若是胆敢误了主上的大事,后果不是你能想象的。 至于那个废物的事,那两个人也非等闲之辈,随不足以与主上抗衡,但这里毕竟是皇朝帝都,我们现在不方便有太大的动作,过段时间自会救他出来。” 言毕,便没有了生息,只有下一片浓密的阴影,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 晚风拂过树梢,洒下阵阵婆娑树影。明明暗暗地隐约着地面,月华如水般倾泻而下,缕缕银光似乎可以将人心底最阴暗无助的角落也照亮。 似乎…… 是啊,只是似乎…… 月染仰面躺在屋顶上,看玉魄高悬,晨星寥落,黎明前微寒的晨风拂过耳际,带起丝丝的凉意,耳畔的发丝也微微浮动着,似乎也想要挣脱束缚,随风飞扬。 一直飞到那天的尽头,无拘无束,自由自在…… 月染仰头,微微自嘲,这个时候,还有闲心想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看来自己还是不够紧张啊。 嗯,要怪也要怪那些家伙,没有足够的压力哪来的足够的动力,没有足够的动力又哪来的紧张感,要玩,就该玩的大一些,不是么? 我说过的,笑到最后的,一定不会是你们…… 月染缓缓的闭上眼睛,而那纤长地黛眉似乎也感觉到主人的心意,微微的敛起,偏偏在唇畔,却扬起一抹浅浅的笑容,飘渺浅淡,仿佛是从未有人踏足过的仙山上缭绕的薄薄的纱云,无迹可寻,而又无处不在。 分明是两种截然相反的神情,此时却是在极度的矛盾中带着一种令人不可思议的和谐,带着山间晓岚般飘渺无迹而又挥之不去的怅惘。 从这以后,才是真正的重头戏。 而帝都,从这一刻起在起,才是真正的战场…… 月染翻身跃下房顶,衣袂飞扬间,自有一份与生俱来的张扬与洒脱,不羁与放纵! 如果。这一切,都是不可避免的,那么,她不在乎为即将大乱的帝都再添上浓重的一笔! ********* 灯罩中昏黄的灯光在如雪的白衣上漾开一层光晕,让原本高雅从容的、如同高坐云端俯视人间的仙人般的身影似乎也带了淡淡的烟火气息,只是这样的烟火气息不但没有破坏那份谪仙般的出尘气质,反倒更加烘托出那份淡定优雅的从容与淡漠。 “若说那人是一个不拘常理,肆恣唯心,放纵不羁的妖孽,那么这个人,便是那远离红尘,高坐云端,淡看人间的谪仙。”这般气度,也难怪江湖上曾有人会发出如此感叹。 而此时的他,正站在窗前,静静地看着窗外黎明前的天空——这一天之中最黑暗的时刻。 只是那双似乎永远都迷蒙着淡淡的雾气漠然平静的眸子,此时却不曾映入任何东西,仿佛,他站在那里,也看向远方,却什么都不曾入他的眼。 而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许久,那弥漫的雾气似乎瞬间恢复了平日的沉静,似乎可以清晰地映出这世界上的一切,却又什么都没有。 只是,那无尽的迷雾下,似乎有什么在辗转沉浮,却始终只是雾里看花,最后消失无踪。 “终于……开始了……” ********* “终于开始动了么?” 玲珑剔透的水晶杯在白皙修长的手指间转动着,从窗外投入的泠泠的月光照射在上面,翻出一边温润而又透着些许冰凉的光泽。 “那么,我们,也该动手了吧。想必父皇,是不会在意朝廷中少几个奸细和蛀虫的。” ********* “都要动手了么?” 明黄的龙袍在烛火和空旷辉煌的大殿的映衬下,显得格外的明亮,就连上面绣成的龙纹,似乎在此刻也变得格外的狰狞。 只是,总是百炼钢,此刻也进化为绕指柔。 他的手指滑过画上之人的面庞,那小心翼翼的神态似乎是在呵护着一件最为珍贵的至宝,许久,他轻轻叹了一口气。 “如果这就是你想要看到的,那么,我会帮你的。” ********* “夫人,还在担心郡主么?” 书香收起手中的针线,抬头看向一旁已经静坐出神了近半个时辰的玉殷。 玉殷恍然回神,轻轻地叹了口气,望向天际的启明星,不知究竟在想些什么,绝色的容颜上满是担忧与哀伤。 “染儿,终究还是没能逃过……究竟是福是还是祸呢?” 她玉眸中骤然闪过一丝灼人的亮光,却又在瞬间隐灭,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夫人……”一旁的墨香有些担心的出声道。 “没事的。”她摇头笑笑,却似乎带着一种说不出的疲惫与坚定。 第二十六章 清晨,晨曦洒遍大地,阳光柔和无比,完全没有盛夏应有的炎热和毒辣,帝都,也依旧是多年不变的繁华热闹。 只是,没有人知道,刚刚退去的黎明里,究竟藏了多少的明争暗斗,掩了几许阴谋阳谋。还有那依旧喧杂的酒肆和赌坊,究竟有多少换了主人。 其实,就连那些依旧如往常一般倚门卖笑的女子们,也不知自己今日收来的银子,已经不再属于曾经的主人。 这些,与她们而言,这又有什么区别呢?无论哪个人是谁,都无法改变她们的命运。或者说,无论哪个人是谁,她们都不会因此去改变自己。 无论是自甘堕落,还是形势所逼,身不由己,有些事情,注定无力去改变,也或许,是失去了想要去改变这一切的勇气和决心,宁愿随波逐流,沉醉在这万丈红尘之中,一醉解万愁。 “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万古愁……果然好诗啊,只可惜,这杯中者无真的能消愁么?还是……” “还是借酒浇愁愁更愁,抽刀断水水更流呢?公子这般人物,竟也会这般看不透么?” “看不透?”她微微挑眉,不置可否。 事情,如今变得越来越复杂,复杂到让她也不由犹豫,犹豫那样的真相是否会让她知道一些她最不想知道的真相。 她本非优柔寡断之人,只是,心中一旦有了顾忌,又如何能够洒脱如昔。 对方的强大出乎她的意料,千年古树盘虬般的错综复杂,如一张巨大的网,细细密密笼罩着帝都每一个角落,这似乎已经不再是简简单单的皇位之争和两国暗斗,牵一发而动全身,冥冥之中似乎牵扯到一个庞大的阴谋…… 阴谋?其实天下兴亡,血雨腥风,她都可以坦然笑对,却惟独,放不下一些东西…… 她樱唇轻抿,扬起一个足以倾国倾城的笑容,“公子本非怨天尤人之人,说公子借酒浇愁本是不妥,只是,茫茫红尘亦红尘几许,又何必太过执念?” “执念?”她笑,随意淡然,却在瞬间迷了人眼,“身在红尘,如何超脱?轻舞莫不是认为我是那云端仙人,心如止水么?” “仙人?”她也笑,温婉典雅,让云颠仙子也为之羞惭,“公子应是这红尘中的妖,惑了天下,只笑看风起云涌才对。” 是啊,惑了红尘,却让她心甘情愿的,沉沦,哪怕是万劫不复。 “看透?”她依旧细细咀嚼着这两个字,随即洒然一笑,“连佛祖也不曾四大皆空,又谈何看透?”她笑看杯中清酒,云淡风轻,却不减妖异。“轻舞,又可曾看透?” 她怅然抬首,人影已逝,桌上,仍是她亲手为她备的酒。 她执壶,昂首灌酒,却流不出泪。 她……终究还是走的那般决然……始终不曾回头,哪怕只是一眼…… 呵 她自诩无情,自诩已经看穿世间一切,自以为可以笑看世人贪婪痴怨间尽显丑态。却不知,反而是她太过矫情…… 她终究,还是看不透这万丈软红,看不同那个人…… 的确实看不透。 月染斜倚窗栏,两国战事虽未休,却是外紧内松,而且以他之能,加上那人相助,就算是由水纹亲自出手想必也不会轻易逃到好处,更何况…… 算了,月染垂头,看着新送来的密信,只觉得头疼无比。 现在,除了她、流影和对方三方势力之外,还绞进了许多莫名其妙的势力,虽然现今看来,对方非但不曾与她为难,倒是隐隐似乎有震慑对方甚至是想助于她的意思。她不知道这究竟是叫戒心太强还是不知好歹,却终究无法放心。 红尘茫茫,天色清朗,这世间最看不穿的,终究是人心…… 她看着手中密信,许久,唇畔勾起一缕莫测笑意,素手一动,信,以化为碎灰,散落无痕。 或许,真的应该动一动了…… 第二十七章 修罗 都说,若非身处于那最黑暗的地方,看不到最璀璨的星光,不经历夜幕里最昏暗的阴森,如何看得到划破黎明的初晓。 人生,如果没有那般几近疯狂的绝望,又何来对希望的渴望。 月染曾受过正规杀手的训练,但她终究不是一个真正的杀手,琉璃的杀手教育也很失败,所以,一直至今她都无法理解,究竟是怎样的洗脑,怎样强制的灌输,才会让这些杀手,悍不畏死,至此。 几近疯狂的攻击,却是忙而不乱,进退有序,偏偏一招一式都是以命搏命的决然。 哪怕,明知有死无生,哪怕,明白一切都是徒劳无功。 她手中长绫漫卷,一身红衣比那天边夕阳仍要艳烈几分。她青丝飞散,素颜在乌发间依稀可见,她纵身跃起,修长玲珑的身形在空中轻盈的扭转一个角度,闪过斜面横飞而来的暗器后手中长绫迭出,随即又从容落于马上,不是杀戮,倒更像是一段精妙唯美的舞蹈,唯独那双眸子,寒星亦比不上的璀璨,秋水不及的明澈,墨蝶羽翼般的长睫在侧头垂眸的瞬间,却也似乎带了丝冷冽的锋芒。唇畔似乎还带了半抹似讽还似谑的笑意,却惟独,眸子冷的分明。 既然你们一心求死‘悍不畏死,本姑娘就成全你们! 坐下白马似是感应到了主人骤然高涨的杀气,前蹄刨着地,微微低下了头,从鼻孔里粗喘着气,眼中似是有些兴奋。 浓烈的血腥气混着淡淡的竹叶清香,挡不住的往鼻子里钻,眼前似乎还笼罩着淡淡的血雾,却偏又偏衬着翠竹伫立的背景,青与红,腥与清,深深浅浅,浓浓淡淡的交织着,让人没来由只觉得诡异异常。 没有战场上的血肉横飞与冲天呐喊,一切都那样安静的几乎诡异的进行着,只剩风过青叶的漫天萧瑟,和白马粗喘之声。 她手中长绫化刃,轻薄绵软柔滑清凉的三丈长绫,在划过咽喉的瞬间便是这世间神兵,锋冷而无芒,藏锋而内敛,虽无龙泉清光晃眼,却分明是地狱修罗之兵。 而那人,乌发素面红衣白马,在这一片血腥之地,却是滴血未曾沾身,那双手,白皙修长,秀美如玉雕,却是琉璃失之一份柔和内敛,温玉逊之半点璀璨光华,与那红绫红衣相映,愈加白的透彻,美得惊心。而那脸,掩于飞扬青丝之后,分明亦不曾染上半分肃杀冷厉之色,却是透彻明净而清冷从容,不知竟是在漠视生死,还是嘲讽着众生愚昧。 亦或者,兼而有之…… 终于,有了松动…… 原本源源不断毫不犹豫前赴后继的杀手,终于出现了漏洞,不知究竟是人手不济,还是胆怯。 亦或者,兼而有之…… 她一夹马腹,白马长嘶,猛的扬起前蹄,随即重重落下,似乎让整个大地为之一震,又似乎是踏在了在场所有人的心里。 她红裙和青丝飞扬着于身后交织在一起,红到耀眼,黑得深冷,红与黑,铁与血的颜色,都是那样偏执激烈到目空一切的色彩,这一路,竟是在无人敢拦。 她却缓下了缰,任坐下白马轻蹄缓步,一步步,向那正中大殿而去。那一瞬,漫天杀伐之气尽敛一空,四周簌簌清风穿林打叶之声不绝于耳,那一身红衣连夕阳都会自惭形秽的的绝色女子,坐在那白马之上,缓缓地,踏着遍地的鲜血与尸体,从容而来,丝毫不理会那些在炽烈的阳光下反射这刺目光芒的长刀,仿佛她不是来灭门,而是来踏青一样。 可总是皇帝狩猎,也不会给这些常年刀口舔血将生死情理智置之度外只认钱和命令的杀手心神俱颤至如此地步,让整个断肠门萧瑟凝重至如此。 那样从容沉静的美丽女子,墨色的眸子始终是那般深不见底的透彻,却又浅淡得如清晨薄雾,分明将三千红尘看淡,却从未让这万丈软红入眼。 马蹄踏碎落叶,清脆的声音让一旁的杀手终于回了神,横刀立于她马前,却都再也没有勇气上前一步,便只是这么什么都不做的静静的站着。 她不管不顾,依旧策马徐行,她前行一步,他们便后退一步,直到退无可退。 她终于微微垂下眼睑,修长如墨蝶羽翼一般的睫毛在空中缓缓划出一个好看的弧度,视线下移,看着他们,朱唇微动,扬起一个清冷而惊艳的笑靥,随机从容不迫好整以暇的柔声问道:“你们,是想我现在就送你们上路么?” 环佩相击般的清冷,不同于其他女子黄莺出谷般的娇柔婉转,那声音带着如同月光碎片坠落屋檐般的感觉——总是没有人听过,但如果真的有那样一种声音,一定是这样的——这样的声音若是女子,只现沉静从容如夜空明月般可望而不可即。若是由男子发出,虽不见低沉,却是清朗安然,文质彬彬及不得的优雅从容进退自如,风流倜傥比不上的风流神韵。 这般声音,这般风采,方真正是那逍遥江湖近十年的玉红莲。 不再看那些神态不一早已被她吓破了胆搅乱了心神的杀手,她重又抬眸,神思有些悠远,随即又是一声轻叹。 今日,总是为你们报仇了。 只不知如你们知道我终是让人间血流成河,可否真的会安息。 可否会怪我…… 过去,现在,亦或是,未来…… 第二十八章 柳恒(一) 不知何时,就这样忘记了初衷。 她本只欲得一世悠然自在,这般血染亦非她所愿,却不知怎地,再也停不下来。 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让命运,就这样,从此错乱? 究竟是命,是劫,还是运数,她不愿,也没有办法去追究。自己好像不再是自己,又仿佛被分成为两半,一个飞扬不羁,逍遥红尘,一个冷眼旁观,看世人、看自己在这浑浊尘世间挣扎沉浮。 她偏激的求不得究竟,来去如风却又脱不开那命运的掌控,那些无形的丝线不知究竟掌握在谁的手里,挣脱不得,却偏又无可奈何,甚至不知该如何反抗。所以,就那样看着命运的嘲弄,一次次的努力,最后方知不过笑谈。 她看着眼前的人,她很早就知道他的名字,断肠门——这个在江湖上存在了几乎百年,上至庙堂,下至江湖,黑白两道无不闻之色变深恶痛绝与处置后快却又无可奈何的杀手组织——的现任主人,比之现在的第一杀手组织——绝殿少了份高调高傲,它有着足够的底蕴和人脉,足够低调,更重要的是,它有优秀的杀手,也有普通的杀手,毕竟不仅要有牛刀,杀鸡的刀也是必备的,它生意不分大小,只要价码符合,它都愿意去接。而绝殿,若非同时出了琉璃和水纹两大高手,加之专接大买卖,想要顶替断肠门,恐怕着实需要时间。 但无论从哪方面说,断肠门更像一个真正的杀手组织,毕竟还没听说过断长门因为内部的争权和排挤,上位者的忌惮而把撑门面的手下都牺牲——内部清洗做得这么拙劣,洗脑工作做得正么不完善,让月染第一次相信好运气真的存在。 “宁担神鬼怨,不惹断肠愁。”一旦惹怒了断肠门主,那是谁都不愿承受的后果。 眼前的老人似是已过花甲,长发披散在肩上,隐约还掺了一丝灰白,却不显颓丧与衰老。他脸色极是苍白,脸上皱纹密布,身子也微微佝偻着,不时掩唇轻咳,很轻的声音,却也透着无尽的虚弱和近乎撕心裂肺的激烈,整个身子都微微一晃,很细微的动作,却并没有要隐瞒的意思——事已至今,又如何瞒得过那个人!这,分明是身体虚弱至极的症状。 让人无论如何也无法联想到那个叱咤江湖几十年的黑道枭雄。 他抬头看着月染,嘴角带起一抹轻缓的微笑,毫无做作,像是得见失散多年的老友,语气温和而平淡,不带半点杀意和惊怒。 她点头,漫天杀气与剑意在看到老人的一刻就已经消失殆尽,眼中也带了一份淡淡的柔和,轻而实。“你这又是何苦,咳咳……定要赶尽杀绝?”他眼中有一些淡淡的叹息和无奈,“杀戮,咳咳……又岂是你所愿。” 她微笑,安静而优雅,彼岸河畔的妖莲在这一刻张扬的绽放在她的笑靥中,“为民除害,伸张正义。” 他也笑了,轻松无比,也温和无比,就像初见时,她高傲的扬起下巴,“十年后我必能一刀一剑的胜过你!”他也这样看她,如今,尚不足十年啊。 “你信么?” “自是不信的。”她微笑从容,“山高水远,我自幼行走江湖,若是还相信邪不压正、除魔卫道一类的鬼话,也就不必活到今天了。” 她坐于马上,依旧高高在上,却敛了睥睨无双;他剑悬腰间,不变从容温和,却收了剑意冲天。五年前,她说,你比那帮所谓的正人君子有趣多了,武功也好,而且一门之主却当甩手掌柜来这里游山玩水,实在合我口味,不如交个朋友吧,反正我也看厌了那帮虚伪的家伙。他无奈苦笑。十几岁的女孩子怎么老气横秋,没有一点这个年纪该有的天真烂漫。随即又叹,果真后生可畏。 她招摇不羁,欲夺她性命之人无数,她心高气傲,兼之艺高人胆大,自是不放在心上,却知他暗中相护于她。自她八岁以后,秦青便不再暗中相护,她亦曾遇险数次,总是一个人躲在山洞里,自己疗伤,有时连伤药都用尽,又不敢出去,连清水都找不到,只能用布条草草包扎,若运气不好还有感染。 她并不是恨秦青,因为他们都知道,在她八岁以后,内力虽弱,轻功却是极好,她再张狂终非懵懂亦自有分寸,能拉下面子向她出手之人于她而言不过多些实战练习,有惊无险。 若说秦青于她亦师亦父,柳恒于她,却是一个包容宠爱的兄长,他或许也担任了师傅和知交的身份,更多的,却是一个不愿妹妹受半点委屈的兄长。 但他还是柳恒,莫参最钟爱弟子,断肠门的门主。 这是一生一世都卸不下的责任,无论师门于他而言,还意味着什么! 第二十九章 柳恒(二)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只比我大二十岁。” “柳恒,这些人,这些东西,真的,就值得,你这样,不惜一切的,去守护么?” 她说得极慢,每一个字,分明都是干脆利落的,却偏偏缭绕了些余音在空气里,挥之不散,衬着随机响起的清泠语调,和着其他字节留下的余音,在这样安静而又诡异莫名的气氛中,带着一股沁凉的寒意,汹涌而出,无孔不入,直凉到心底。 她今年也不过十七岁罢了,他,亦只比她大二十岁,看起来很大的数字,然而三十七岁的年龄,对于习武之人尤其是内力强如柳恒,实在是不值一提。犹记得当年初见时,她虽高挑异常,加之早熟,显得比真实年龄要大上几岁,却要仰着头和他说话,风神疏朗,温文儒雅,不同于流影恍如谪仙般的飘渺淡漠,那个人,天人无双的容颜上浅笑悠然,眸子里却是一片空蒙的朦胧,不见深浅,难辨喜悲,分明的无心无情的残冷。也不同于宁啸云的孤傲与凌厉,他是一个纯粹的武者,他存在的意义便是为了让那些暗器在他手下成为世间第一无二神话,所以宁啸云的暗器虽然角度刁钻而又出人意外,但绝不偷袭、淬毒。更不同于秦青的人间帝王般的华贵,柳恒,是那种只有在古书中才会存在的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月染所见过的所有人中,只有记忆深处里那个俯下身要求陪她玩如今远在边城守疆对于兄弟的所作所为隐忍退让的少年——她的五哥秋痕才有类似的温和。 一个分明是江湖中人,偏有一股文人特有的偏执,一个分明是儒将,却在战场上豪气云干,却都是那种对所认定的东西极为固执的人——或者,也可以叫做一诺千金。 承诺,无论愿与不愿,无论有据可凭还是口头盟约,乃至是心理默默许下的,都是他的信仰,他的信念,不可背弃。 而断肠门,是莫参留给柳恒的又岂有又放弃之说! 而对于断肠门之事,月染同样不会让步! 她非正人君子,如此多事之秋,自是人不犯我我不分人。但那两个人,与世无争,安然恬淡,干净明亮的仿佛清晨她于窗边结下的第一缕初阳,不够热,却安安然然地就暖了心间。整整一年,如今她既查到了是谁所为,又如何肯罢休! “人总是需要有些坚持的,当年之事,虽非我所为,却是因我而起,”他的目光一如既往的清明柔和,平静无波,仿佛不是在说自己,“我不杀伯仁,伯仁却终是因我而亡,他有怨,也是情理之中。” 月染看着他,就像当年她微仰着头,目光古怪地仿佛看见了天下红雨,许久,却只是无言的叹了一口气。 你真的是个杀手?或者,你真的是一个杀手组织的掌门人? 当年,她就曾这样问,最初只道他清风明月,不恋权利不喜血腥不惧流言,我行我素逍遥悠闲,话中多是戏谑的味道,如今,却是欲言还休。 莫参当年一定是疯了,否则会选这样,这样善良的人来执掌断肠门?她见多了杀人不沾血气的高手,她自己更是不见杀戮放在心上,却不知这一次到真是看走了眼,这世道,还真有谦谦君子! 风扫落叶,终是带了几分肃杀的味道,又仿若叹息,是否,不死不休? 月染的思绪却飘得有些远,想起他出现时说的话…… 杀戮,可否真的是你所愿? 是么? 她至今还记得梅澜院中那个红衣的小女孩笑起来是怎样的单纯与简单,那是一种怎样纯净的明媚与安静,可以让人在瞬间忘记所有的忧愁与不悦,愿为她奉上一切,只愿不让世俗肮脏染了那份清澈,只愿那双眸子里能有自己的倒影。 而如今,她可以笑得妖娆放肆,笑得张扬随意,笑的洒脱不羁,也可以笑的优雅从容,笑的安谧沉静,笑的清冷如月,却再也不可能,笑得那样干净。 从来,无邪过后是无奈。 她不是一个不顾实际理想主义者,更不是一个只会深闺思春不知世事的大家闺秀,她的骨子里,终是叛逆而高傲的,若她愿意,她可以随波逐流,但绝非丧心认命,她可以云淡风轻,但不会麻木无知,她很小就清楚,如果想要掌控自己的命运,就只有站在最高的地方,以绝对的实力,睥睨众生。她可以不去掌控世界,却决不会让那个世界来掌控她! 这个世界的法则,从来都是弱肉强食,从来都没有公平,她的高傲不许她低头屈膝弯腰匍匐在命运脚下,她就只有反抗,拼尽一切去反抗,从最初开始,她就没有第三条路可以选,甚至没有资格弃权,没有资格退出:就连归隐山林,也只有那些曾站在巅峰的人才有资格。 所以,她杀戮,毫不心软,看鲜血飞溅在眼前,点在她的那身张扬的红衣上,点点晕开,似是了无痕迹,又仿佛只凭一点就化开了整个地狱。 落在脸上的血,温热,映着白玉般的脸庞,仿佛是红梅落雪,惊艳而哀伤,高傲而冷情,将漫天的血气生生排开。 她不曾躲,那是她第一次杀人,看着那些生命尽皆化作了指间的流沙,婉转哀绝。她缓缓垂下了眸子,安静而冷漠,似是为所有逝去的生命而哀伤,又似乎仅仅是沉默而已。 那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从此,她不再练剑,袖间多了三丈漫长红绫,也再不让飞溅的鲜血沾到身上。 而现在这样盛大的杀戮盛宴,是记忆深处潜埋的过往,只需轻弹灰尘,便倾泻而出,不记得究竟杀了多少人,流了多少血,就好像,她已不会再去计算她究竟踩了多少只蚂蚁,只是靠着天生的敏感和本能的细致,去明白……自己究竟得了多少战果。 第三十章 柳恒(三) “或许,我可以留他们一命。”许久,她终于开口。 她的眸子一如既往的清明冷澈,却终究还是让步。“但我是有条件的,而且,”她眸光淡淡,却带了一丝彻骨的寒意,“也仅仅是一命而已,日后是否能活下去,就要看他们的造化了,而你,从此,与断肠门再无关系,”最后一句,她说的一字一顿,显然是火气不小,“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把自己治好了再说,我玉红莲竟会认识这样的人,实在是丢人!” 他偏开目光,没再说什么,他知道,这已经是她最后的底线,以她的性格,若非真心将他当了知交、兄长,那句话又恰好触了她心事,今日之事是绝无丝毫回转余地的。 她心中不只是叹息还是感慨,最后只是一声冷哼,随即下马就进了庄子——名震天下的断肠门其实连山门都没有,只是隐于一片平常竹林后的一座最普通不过山庄罢了——就像所有的大山庄一样,——当然,至于这些东西究竟有多普通,有多平凡,想必知道的人不会很多——即使算上那些还没来得及明白什么就做了肥料的人。 或许就因为这样的人实在不在少数,又加上那些被“淘汰”的家伙,这里的竹子,才会长的这样的好吧。就连袖云山庄,都不曾有翠得这样纯粹而茁壮的竹子。 她从柳恒身边过的时候,悠然而随意,分明是毫不设防,柳恒也丝毫没有试图阻拦的意思,甚至没有多看一眼,就这样由着她走进断肠门最后的壁垒——那些机关阵法在她面前,不过是儿戏罢了。 他也终是有些倦了,他从记事起就在断肠门,直至今天,为了尘封在童年记忆里的那番情意,为了师父十数年的教养之恩,他守着这个几乎名存实亡的基业直至今日。 怎么会没有内部的争端分裂呢?只是方式特殊一些,不至于太伤了整个组织的元气罢了。 他早知道会有这一天的,也一直在等这一天,却不想最后等来的毁灭者,却是她。 不过,也还好是她,至少可以看在他的面子上,还给他们一线生机——这,终究是莫参最后也是唯一留给他的东西, 就这样罢,从此江湖上在没有断肠门,那些血写的恩恩怨怨也从此烟消云散,他们能否活下去,也就听天由命吧。 不过,这一切,都和他没有关系了。 月染再次走出山庄的时候,天已薄暮,似昏还明的光线下,那些横陈的尸体和遍地的鲜血没有了残阳的凄艳和悲凉,只是异常安静地蛰伏在暗影里,和那些斑驳的树影混在一起,听着竹叶在晚风中簌簌轻响,满是难言的诡异与幽暗。 上一次看到这样的场景应该是很久以前了——她并不是一个杀戮狂人,对鲜血和尸体没有什么特殊的爱好虽然沙伐不少,但这样盛大的杀戮,不会也不可能常见的——上一次,她并不是一个人的,也就没有现在这样安静的一个人回忆思索的时间, 而且,这一次的计划她等了整整一年,准备了也有三天,和上一次逼不得已仓促应战是不同。 她幼时就曾系统而专业地学过医毒蛊药,后来行走江湖时更是将所有理论知识实践了一番,躲过了不少灾难,而这一次,因为只有她一个人,断长门总部的位置又过于谨慎,虽然隐蔽,却四通八达,又不知还有多少密道,所以她曾在井水里下过药的,不是毒,只是药而已。 这药本是她闲极无聊时随手鼓捣出来的。无色、无味、溶于水,也没有量的限制,无副作用,制作简单,时效长,世上没有完美的东西,这药也一样,有一个致命的弱点:在发现身体无力内力凝滞的一瞬间,如果立刻流转内力,药效就会在一瞬间消散得干干净净,然而…… 月染冷笑,真正的用毒高手必是能将对方心里揣摩透彻的人,若是对付毫无江湖经验的人,这种小把戏自是无用,但对于这些老谋深算又极其谨慎的老杀手,就是屡试不爽。因为他们在发现中毒的一瞬间,绝不会鲁莽得用内力驱毒,毕竟在他们的认知里,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给他们下药的人,所下之毒必然非同小可,擅自动作尤其是运转内力只会加速毒发的速度,却不知就是这一瞬间的犹豫所带来的时间间隙,方是这药效发挥的时刻。 所以那几个最难缠最狡猾知道密道最多又最让人头疼不方便痛下杀手的人物,就栽在了这些鸡肋的药粉上,至于其他人,月染根本不屑于为其浪费时间和东西,毕竟给一帮杀手下要可不是什么轻松的差事。 月染翻身上马,衣袂翩飞间她微微仰头,已入夜,月初升,银色的月华洒在她身上,晕开柔和而神秘的光华,她的红衣落在雪白无一丝杂色的白马身上,在晚风中泛开点点的涟漪,仿佛施施然绽开在夜幕中的红莲,白玉般的脸庞上一片安然柔静,唯有那双眸子,依旧灿若寒星,却仿佛更沉、更深,只要一滴,便能化开整个夜空。而此时,那轮初升的明月便映着她的侧脸,拢在阴影里的那一半看不清表情,似是回忆,似是远眺,似是怅惘,似是希翼,最后,都只沉淀为如月华般的清冷与沉静,波澜不惊。 “或许只有这样才是最好的吧,想必,他们也不愿看见你再徒增杀戮。” 第三十一章 传说(一) “我很好奇,流影,”她微微侧过头,笑的安静而又从容,仿佛是那玉苑之中亭亭而立的如玉白莲,偏偏又带了雪山之巅那漫天风雪之中凛然傲立的雪莲般的高傲,细看去,却是一如既往的玩世不恭,是那漫天开放的彼岸红莲,妖得惑人。随着她的动作,她如墨般的长发顺着肩头缓缓滑落,似山巅倾泻而下的流泉,却是缓慢而悠然,仿佛一帘青幕,遮住了从她身后照来的月光,使得她的整个脸庞都笼罩在一片阴影中,朦胧辗转间,却映得那双星眸愈加灿然生辉,分明是透了点点的冷意来。 “你,又究竟知道多少呢?” “彼此罢了。”流影回答的与月染问的风牛马不相及,却依旧笑得云淡风情,一派天人风姿,万事万物都不放在眼中、心上的超然与随意,对于月染眼中瞬间掠过的寒芒似是视而不见,一点也不着急,仿佛他眼前的,只是一个毫无攻击力,根本不需设防的普通美丽少女罢了。 然而月染不是,他知道,她也同样明白。 所以,她知道他此时定是处于完全警戒的状态下,一旦她有所动作便会是全力一击,毫无回转余地,就如她此时,若出手,就是全力以赴。 他袖中剑诀的起手式已成,她掌间长绫已挽,内力暗转,一旦出手,便再无回转余地。 杀意未动,杀气先起,连风也肃杀起来,寒风卷落叶,也吹响了枝头的青翠,飒飒作响间,寒意弥漫,将这炎炎盛夏生生逼进了寒冬,连方才血流成河的惨烈也比不得的肃杀之意。 这一刻,当是真的起了杀心。 面对这个人,玲珑七窍皆无处可藏,分明将对方了解到骨子里,分明对对方心思了如指掌,却又不得不防,不能不防,也不敢不妨。 两人其实都动的一般心思,她了解他的意思,他知道她了解他的意思,她明白他知道她了解他的意思,他清楚她明白他知道她了解他的意思……总之就如这般绕来绕去,分明将对方心思看得比自己的还透彻,也明白这样下去无意义,偏偏谁都不肯先低头,都不肯先放下防备,不肯先坦诚相待,不愿,却也是不敢。 这个人面前,绝不能想当然,永远,一百二十分的警惕。 两人皆是心高气傲,才华绝世之辈,已不能用青年才俊,年轻一辈佼佼者来形容,即是对上武林中泰山北斗,亦有一战之力,自出道来,虽说最初年纪尚小,但凭借与年龄不符的过人胆识,毅力以及扎实的武功底子,过硬的理论知识,或有狼狈却从不曾服输,即使至今仍因年纪尚轻说不得一句天下无敌,却也是罕逢敌手,若论及心计谋略,更是无往不利,但什么事似乎只要一和对方沾上边,当真用尽心思也不得顺意,不说将对方恨之入骨,也是相看两生厌——毕竟不是所有才智相当的人都可以在棋逢对手后惺惺相惜的,否则也不会有所谓的天敌了——然而,却偏偏无可奈何。 两人都侧过头去,同时收了已蓄势待发的招式。随及一同扯缰纵马,竟是都将对方当了空气。 ————————————————————————————————————————————————————————————————————————————————————————————————————————————————————————————————————————————————本章过渡,真正的传说在后面,也是一个重要的线索。 第三十二章 传说(二) 月染渐渐缓了缰,望着一如往昔的夜空,夜风徐徐,带来几分清冷的味道,月染却莫名的有了几分不知所措的感觉。 从来不曾这样的无力过。 对方,究竟想要什么?为什么如此不遗余力地把她扯进来?即使明道知她的存在会成为他们的阻力?还是说,她的一切所作所为都已在他人的掌握之中,她,不过是他人之间的一枚棋子而已? 一旁的流影不知何时也放慢了速度,看着她少有的茫然之色,也不知在想什么,在月染看过来时缓缓开口道:“你知道那个传说了吧?”虽是问句,却带着无比肯定的意味。 月染一怔,随即微微颦起了眉,睫毛微颤如墨羽翻飞:“你说的是……” 她偏过头去,她也正看向他,两人目光接触的刹那,便都彻底明了对方的意思。 “璧痕!” “璧痕,既命璧痕,那么究竟是璧玉无痕,还是璧玉必有痕?” “或许都是吧。”流影抬头望着远方,目光仿佛没有焦距般,仿佛回到了那个纷乱的年代,“有没有兴趣听听完整的故事?” “哦?”月染纤眉一挑,一副颇有兴致的样子。 袖云山庄是她亲手所创,终究时间太短,很多信息都需要从前代遗留保存下来的典籍中获取,相比之下,青湖宫虽然同样历史较短,但青湖宫主当年走遍天下,访遍名士古家,终是胜她一筹。 “千年之前,风氏王朝的开国女帝风陌阡还尚未崛起,”千年以前?月染了然,皇朝建国不足百年,而风氏王朝延续了整整九百年,千年以前,照这般说法,应是发生在风陌阡出生以前的近百年时间了。 “刘氏昏庸,天下大乱,群雄并起,诸侯割据,同时也是天下俊才辈出名士风流之时,同时乱世红颜,侠骨柔肠更是当时的一大主题。 其实,那个时代的确是一个辉煌的年代,只可惜数十年后迅速崛起的女帝风陌阡和夜王月辰光芒着实太过耀眼,其麾下贤臣名将同样各领风骚,将整个姚朝末年风云乱世的风华都敛于一身,让最理智最正直的史官们都几乎忽视了他们的存在,若非剑笔莫航段,恐怕真的要连名字也留不下了。” 这般说法虽是夸张,但那二人着实耀眼,纵横捭阖,几乎所向披靡,当真傲视群雄,睥睨天下,敛聚了整个时代的光辉的说法倒也不为过。 “而在凤帝和夜王都还尚未降世时,独领风骚的,便是南方鲁王手下第一谋士容远。 才子佳人,而故事中的女主角,便是恒家唯一的掌珠恒悠然。” 恒家世代书香门第,前朝甚至有御笔亲题的‘状元府’一匾,刘氏得天下后,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但如何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在天下未定之时,对天下儒生的精神领袖动手?恒家当时的家主恒萌到是一个敏锐这人,当场立下家规,子孙后代永不入仕,亦不与官宦之家联姻。 “那恒悠然是当时名满天下的才女、美人,一次宴会上隔珠帘一望,竟是非君不嫁,以筝传意,却是只有容远听明了这番弦外之音,莺莺寄语,昆仑鱼雁,私定终身。而容远求亲时,恒家当时的家主恒应碍于家规本不同意,但是恒家向来人丁稀少的近乎匮乏,唯一爱女苦苦哀求下,如何硬的下心来,况且那容远风神疏朗,才识渊博,又却是君子,当下咬咬牙,只要容远同意入赘,便允了这门婚事。 然而天不遂人愿,尚未来得及成亲,容远随鲁王御驾出征,恒悠然日夜翘首以待,却没想到盼来的竟是鲁王败亡,爱人身死,尸骨无存的噩耗。 当时传言纷纷,有人说是军中出了内奸,有人说敌军雇佣了顶尖杀手,有人说对方用了美人计,有的人甚至说那名美人就是容元的青梅竹马的真正未婚妻。而也正是因为容远的死,鲁军大乱,兵败如山倒,全军覆没,连鲁王也不曾逃脱。 而这之后,才是真正的传说。” 月染淡淡看了流影一眼,却没说什么,知道后面才是真正遗失在历史上,却以各种不同方法保留下来的传说,这一场纷争的真正起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