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红楼梦》 圆红楼梦 一日去访老友,闲谈中知其在撰写‘圆红楼梦’,已写完十卷,吾甚为惊奇,欲求一读。老友不好拒绝,但再三嘱咐:不可再告别人。吾诺之。 借回一卷,回家看后,颇觉有趣,便陆续借阅,谁知,越看越觉得有品味。以致每日寝食不忍释卷。偶蒙生一念,遂效仿昔日雪芹先生之亲友们:边读边抄,便成此抄本。旨在平日玩味之。 敝人水平有限,对于历来各家,‘红楼梦’续补之作,从不敢稍加评说。然而对三十六集电视剧,‘红楼梦’,敝人觉得该剧中,有多处情节都未作必须了结。让人看后,有欠缺感,如:剧中,写贾宝玉白白一走了之。敝人认为宝玉尚应有一些事须他收场。又如史湘云沦为歌妓,其结果如何?薛宝钗被蒋玉函接了来,未见到宝玉,以后何去何从?贾芸南行,求北静王爷承救贾家于水火,不见下文。小红被倪二赎出之后,是否见到了贾芸?又如何安置?刘老老从瓜洲赎回巧姐,其母王熙 凤已在狱病故巧姑娘何人收留?以上诸多悬案都没个交待,给人悬念。敝人闲着没事,遂动一念头,毅然拿起笔来,不顾深浅,为上述各悬案再撰上几回,做个‘圆梦’以了心愿。至于书中文理,情理写的通与不通,怎奈敝人只这水平,反正又不奢望送报刊发表,也不求亲朋指教,只图自赏罢了。 吾乃贫闲一老汉,无事动笔续‘红’传。 满纸皆是随意写,留给平时‘品’着玩。 红楼一梦几百年,至今千家万户传。 作者一把辛酸泪,可怜公子负婵娟。 莫道情女情义重,更有痴男痴心长。 世间众多风月债,无非公子与红妆。 人生如梦恨太短,红尘游戏一瞬间, 名利富贵云烟过,一生难得享清闲。 目 录 第一回 说因果宝玉却情缘,述往事宝钗诉苦衷 第二回 京都城玉函访湘女,水月庵宝玉拜母亲 第三回 醉金刚路救贤平儿,刘老老收留贾巧姐 第四回 苦内疚平姨思巧姑,论家计袭人托宝钗 第五回 李宫裁街头遇麝月,贾宝玉瓜洲寻惜春 第六回 瓜洲城四妹无踪影,净心庵避雨遇亲人 第七回 历尽艰辛贾芸栏轿,惊闻家音探春回乡 第八回 贾三姐重温天伦情,北静爷始知调包计 第九回 奸王妃奸计认义女,冷美人冷心入空门 第十回 贾存周金殿三辞朝,痴公子归田耕读乐 第一回 说因果宝玉却情缘,述往事宝钗诉苦衷 话说袭人和蒋玉函掺着宝玉来到里间屋床前,袭人亲自将宝玉外衣宽去,轻轻放在床上,玉函给宝玉脱去靴子,袭人随即将被子盖好。又掖了掖,放下帐子。听宝玉睡熟了,二人这才来到外屋,袭人忙摧促玉函快去备车接二奶奶来。玉函走后,使女巧玉送上茶来。袭人道:“没有事了,下去歇着罢!”巧玉退下。袭人遂在身旁椅子上坐下。一时心乱如麻,出了半天神。心想:“莫不是此时自已在做梦罢!”怎么二爷忽然像似从天而降。想起贾府当日那样煊赫,如今却落到这般地步!又想起往日宝玉待她的情义,当初是太太执意要放她出来,非但身价分文没要,还偿了许多银两,并再三劝她嫁人,自已虽然不愿意,又不敢当面违拗。原本打算过门之后一死明心,谁料,却嫁给了蒋玉函。洞房之夜,蒋发现了那条大红汗巾。经询问,才知道自己是宝玉屋里的人。于是他更加对自已敬爱体贴,以致弄得自已要死不得,要活不能。这真是“千古艰难唯一死,伤心岂独息夫人。”袭人心说:老天爷知道,我袭人自从出了府,哪一天忘过府里对自已的恩德,又何曾忘掉二爷的情义?此时花袭人眼泪像泉水般涌出,点点滴在自已的怀里。这里且不言袭人独自伤心落泪。 再说宝玉上床躺下之后,便沉沉睡去。不一会,只觉身子飘飘摇摇来到一处,远远望见一座大牌坊。巍巍立在云雾之中。宝玉心想:“此处好似眼熟,像是什么时候来过,一时难以想起,思索良久,忽然记起,是那年自己在东府秦氏房中,午睡时来过这里。还记得当时在这里,遇见一位美貌绝伦的仙姑。仙姑还引他看了许多画册,又带他到一处金碧辉煌大殿,那里许多绝色仙子陪他饮酒,跳舞唱歌——宝玉此时只顾低头边走边想,不觉已来到牌坊近前,正不知进退如何,忽见由牌坊里走来两个小女孩,二人衣着整齐,模样俊秀。来到宝玉跟前,笑盈盈深深倒了个万福言道:“仙姑知道神瑛侍者今日前来,特命我二人到此迎接。仙姑正在后殿等您。”宝玉闻听大喜,忙笑道:“就劳二位姐姐带路二仙女闻听,不禁相对一笑。” 宝玉跟随二仙女进了牌坊,来到二层门。只见两厢配殿依如当年,门窗紧闭。不由想起那年正是在这里翻阅了不少画册。画册上许多诗词。自己也不懂其意。现在早已全都忘了。一时二仙女将宝玉带到后殿。警幻和众仙姬已迎了出来。宝玉待看警幻,风韵依旧不减当年,华服闪烁,仙姿窈窕,真可谓:“集天下美女之最,领世间佳丽之先。”宝玉一时又看呆了。警幻忙走过来拉着宝玉的手笑道:“神瑛侍者别来无恙!”宝玉此时才晃过神来,连忙回道:“多年未见,仙姑玉体金安!”二人寒喧了一番,走进大殿,按序落坐,小仙女献上仙茗。宝玉看了看大殿各处,仍如当年,金碧辉煌,华光四照,宝鼎氤氲,仙气缭绕。遂笑道:“到底是仙境,可谓‘与天地同寿,共日月永存’,众位神仙姐姐仙容常驻,芳龄永继,无忧无烦,快乐逍遥,所以人间都说神仙好。”宝玉又道:“不像尘世间,苍桑多变,六轮转回,生苦死悲,福祸不虞,人生茫茫苦海无边唉!”宝玉说到这里怆然低下头去。 警幻见此遂笑道:“神瑛侍者,尔在人间钟鸣鼎食之家,花柳繁华之地,温柔富贵之乡,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锦衣玉食,终日又有众多女孩儿们陪伴着,尔还有什么不如意的呢?何以今日如此感叹?”宝玉见警幻问他,不由骤然泪下,言道:“仙姑啊!您哪里知道,如今我家已是大祸临头了。再不是当日之荣华。宝玉便将家中近况一一诉述:先从获罪抄家说起,又述牢狱之苦,家中诸人等,死的死,逃的逃,卖的卖亲朋好友们,躲之不及,更有那般小人,恩将仇报,落井下石。现在家中一败涂地。如大厦倾倒——幸而当今圣上念我年幼无知,又无什大过错,开恩释放了我,怎奈家产府第均已查封,我虽被释,苦无栖身之处,终日只得四处飘零。后来幸遇旧人收留,才得以安身。但念及老爷,太太及全家亲人尚在狱中受苦,生死存亡,全然不知…宝玉说到这里泪如雨下,禁不住呜呜哭了起来。警幻及众仙姬忙上前劝慰再三,宝玉方止住了哭声。 此时,只见警幻仙姑,口叫贾宝玉且不要伤心落泪,说起你家近况,吾全知晓。现在你且听吾给你讲一讲因果来由。警幻道:“但凡天下人间之福祸災运均有其‘定数’便谓之‘因果’。“因”者“缘’,“果”者“了”。因果循环,天地演化无穷。古人有云:“福者祸所依,祸者福所伏。泰极否来,乐极生悲。相生则相克,乃天之大道,永不泯灭,不可逆转——就拿你家来说,那年吾打从你府门前经过,偶遇宁、荣二公之灵,向吾嘱道:“我家自国朝定鼎以来,功名奕世,富贵流传,历历已经百载,如今已是运终数尽,衰败已定。乃之天意,无可挽回。二公嘱托吾代他二人告戒家中后人,速速收敛,不可再作胡为,或可少遭劫难。吾答应了二公之托后,差谴可卿妹妹托梦告诫之,怎奈尔等,执迷不悟,仍是放纵不羁,故此你家才有今日之祸及。可见天意难违。”警幻接着又道:“尔读书明理,通观前朝百代,兴衰际遇,无一能越此理。故劝尔不要过于悲痛。据吾所知,你家不久尚有一线转机,现在不能详告与你,已后你自会知晓。”此时警幻把话题一转言道:“当年尔问及金陵十二钗之缘故,只因那时其因果未了。乃属天机,不可泄漏。如今十二钗因果已了。且大都发生在你家,不知尔能否觉悟?”宝玉寻思许多,仍摇头茫然。警幻笑了笑,随命小仙婢到“薄命司”取金陵十二钗正、付又付三册来。仙婢答应去了。 这里宝玉又言道:“当日我送三妹远嫁海国,往返一个多月,回来已后,忽闻林妹妹病故的恶噩。如晴天霹雳,当时我便昏倒在地,待苏醒过来,我决不信林妹妹会死。一定要去潇湘馆察看,老太太不让去,说是你林妹妹刚去不久,屋里不干净,等过些时再去。我哪里肯依,执意要去!太太只得吩咐叫多跟些人。到了潇湘馆院内,只见紫鹃,雪雁二人满身素服,悲悲切切迎了出来。这时我才相信林妹妹真的死了。来到屋里,眼见妹妹平日旧物尤在。桌上笔砚,架上弦琴,案上我常与妹妹对弈的棋具等等。唯独冷冰冰一张床上空无一物,再不见妹妹的身影,这正是,人去楼空旧物在,此景焉得不伤心。当时,我是满目凄凉,一腔悲愤,便一头扑倒在妹妹床上,嚎啕大哭,捶床呼叫林妹妹你为何不等我一等?你为何要弃我而去呢?哭了多时,我来到妹妹灵前扶棺恸哭不止。众人再三劝我回去,我只是不肯。我拉住紫鹃的胳膊,询问姑娘临终时的情形,紫鹃甩开我的手躲在一边只是哭,显然,他是怨恨我来迟了。我无可奈何地站着抽泣。这时。众人见我渐渐不支,便不容分说,强行将我架了出来。回来后,便一病不起。老太太、太太着了慌,每日命太医给我医治。一个多月才慢慢下床走动,谁料,却在此时贵妃娘娘传旨,命我和宝姐姐择吉日成亲。听此消息,尤如当头一棒。心想:林妹妹已死,我再无婚姻之念,如今要我和宝姐姐成亲,我心中实在是不愿意,但娘娘的旨意又不敢违拗,于是就懵懵懂懂地和宝姐姐成了亲。 就在成亲的那天晚上,众人正在为我俩人祝贺嬉闹,宫里夏公公突然来告,贾贵妃娘娘驾薨的恶噩,我们全家闻听此信尤如天塌一般,老太太登时便昏了过去。太太急命传太医急救了许久老太太才苏醒过来,从此便卧床不起。事后,大老爷几次进宫,上下打听娘娘死因,总得不到实信,只说是病故——不久,我们俩府便被抄了。合府上下几百口子,统统收监入狱,后来在狱中得知老太太过了世。皆因连日来抄家入狱,我已悲伤过度现在又闻老太太西去,我纵有千悲万痛,此时已是木然了。”宝玉说到这里又伤心了好一阵,接言道:“直到今日,我也不知道,我们家,究竟是犯了何罪?”宝玉掏出手帕擦了擦眼泪又道:“现在想来,当日林妹妹幸而早逝,若不然,我家被抄,她必受株连,像她那样高洁又脆弱的性子,虚弱又多病的身子,如何能承受得住那大的屈辱,只怕恼也恼死了。”这正应了那年她在她的葬花诗中的一句:“质本洁来还洁去,不教污淖陷渠沟。”此时只见警幻插言道:“说起林黛玉,她现在就住在我幻境‘离恨天内’,你二人尚有一面之缘。到时我将你二人因果前缘讲述明白,以了结尔等之情债,消除日后之悬念。”宝玉听说,黛玉在此居住,真是意外惊喜。 此时只见二仙女各抱一摞册子进来放在案几上。警幻随手将正册打开,让宝玉近前,警幻指着上面图画问宝玉解不解图画和诗词的意思,宝玉见上面画着两株枯木,上悬挂一只玉带,下面一堆雪,雪中一只金簪。下边四句诗:“可叹仃机德,甚怜咏絮才,玉带林中挂,金簪雪里埋。”宝玉看了看,回忆那年在‘薄命司’看的也是这幅画,下面也是这四句诗。此时看了仍是不解其意。于是便向警幻笑道:“在下愚钝,实不解其中之意,还望仙姑赐教”。警幻微笑,指着后两句诗言道:“你再念念这两句。”宝玉遂又将后两句诗反复念了几遍,忽然似有所悟便对警幻言道:“这玉带林中挂,如果反过来念,就是挂中林带玉,这不正是林妹妹的名字吗?”宝玉接着又说:“玉带挂在两株枯木上,这两株枯木为林字,而林已为枯木,即林已死,玉带挂在枯木上,暗示一个吊字。林妹妹早夭,原为此故。这下一句:金簪雪里埋,想必是影射宝姐姐了。此时,宝玉默默在想:“金簪埋在雪里,正暗含宝姐姐之命苦,宝姐姐嫁给我,尚未入洞房,便先进牢房。岂不是命苦?”警幻见宝玉呆呆在想什么,便推了他一下笑道:“是不是又在打闷葫芦?”书中交待:宝玉本来夙慧很深,又经刚才警幻一点,悟性顿时大开…再继续往下一一看了十二钗的画页、诗词登时觉得眼明心亮。十二钗的身世缘由,都一一悟解开了。心中暗想:“原来家中姐妹们身世结局,这册子中早有注定,我往日为她们忧心苦肠,实在是陷于无知中的一个‘痴’字缘故。 且说宝玉悟慧一开,心中便生出一个“原来如此”的悟念,不觉把自己往日对姐妹们的情义冷了一半。接着又看了晴雯、袭人、香菱等人的诗画,益发心地明亮,转身对警幻道:“看来人生悲欢离合,生死轮回,乃至富贵贫贱,果真皆有定数况且人生时光之短暂,竟如白马过隙须臾即逝,正如南华经所云:人生如云流风散,时聚时分,时隐时显,乃如梦幻。人生不过是一场游戏罢了。回想往日为了“情”,痴心执迷,时而欢喜若狂时而悲痛欲绝。如今细想起来,诚然无趣!警幻听后,拍手笑道:“顽石终于开化矣!” 一时警幻和宝玉归了座,宝玉言道:“适才仙姑说我和林妹妹还有一面之缘,不知何时可见?”这时警幻心想:“看来宝玉虽有些解悟,但对林黛玉,还存有余念。遂转身对痴梦仙姑道:“汝到“离恨天”请绛珠仙子前来,说有旧人求见。”痴梦忙起身,手搭拂尘向警幻稽首,然后径自去了。 这里宝玉和警幻闲话,不多时只听门外小仙婢们喊道:“绛珠仙子到!”警幻、宝玉及众仙姬等正待出迎,只见廉笼一开,四个小仙女在前,痴梦和黛玉并肩款款而来。宝玉忙举目观看林黛玉,心中不由一惊,只见此时的林黛玉,再不是往日,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病,泪光点点,娇喘微微,多愁善感,弱不禁风。而今之黛玉:“面若春桃,唇似绽樱,云髻堆翠、华服闪烁,体态楚楚,比起往日更加动人。宝玉此时又惊又喜,忙抢步上前,也不顾有人在旁,猛抓住黛玉两手,含泪道:“好妹妹原你在这里!可想死我了。”只见黛玉从容将手抽回言道:“神瑛侍者,你怎么还没有觉悟?还是姐姐妹妹混叫!此乃仙境,不可胡为!”说罢便过来给警幻见礼,然后又招乎众仙姬坐下。宝玉被黛玉这一番冷语,尤如冷水浇头,怔怔地站了半晌,心说:往日林妹妹对我常有剌话抢白,我已习以为常。为何今日她这一番言语,自已只觉得句句剌心。此时宝玉只得讪讪坐在一旁。偷眼细看黛玉,其绝色美貌,虽然一如往日,但那风流缠绵之态已荡然无存,华服艳妆之内,却透出一股冰清玉洁仙风飘渺之气。宝玉此时再不敢造次,呆呆坐在一边十分尴尬。黛玉和众仙姬谈笑风声,也不答理他。 警幻见此情景,遂笑道:“今日神瑛侍者和绛珠仙子二人难得在此一聚,我正好借此机会,将他二人前因后果来由,讲述明白, 以了断他二人生前尘念。”于是警幻言道:“上古,共工头撞不周山,山歪天漏,天降大水,人间洪灾泛滥,万民遭难,后来才有大禹治水之说。女帝娲皇,为拯救天下众生,在大荒山无稽崖,炼石补天,炼成高十二丈,见方二十四丈的巨石。共三万六千五百零一块。娲皇只用了三万六千五百块,单单剩下一块未用,弃于青埂峰下,谁知此石年深日久,经受日光月华得了灵性,能自来自去,可大可小,后来竟脱化人形,变成一位年轻公子。因无处收容,终日四海飘游。那日来到我幻境,我知其有些来历,便留下他在“赤霞宫”,名他为神瑛侍者,掌管天下名山奇石,此乃一闲差,他每日仍是四处逍遥。一日来到西方灵河岸边,偶见岸边三生石畔有一棵绛珠小草,生得十分娇娜可爱,只是有些萎萎。于是神瑛侍者每日取灵河之水浇灌、滋润。谁知这绛珠小草,得了灵河水的滋润,方能延续了岁月。后来又受天地之精华,甘露之营养,也生了灵气。脱了草木之体。幻化人形,但仅修成一女身,终日游于‘离恨天’外,饥夕“秘情果”,渴饮“灌愁水”。只因尚未酬报灌溉滋润之恩,故五内之中郁结着一段缠绵不尽之意。常说自己受了他的灌溉滋润之惠。我并无此水可还,他若下世为人,我也同去一遭,但把我一生所有的眼泪还他,也还得过了。后来那神瑛侍者果然下凡入世,绛珠小草随后也投了胎——于是便演出一场红尘还泪游戏——今日神瑛侍者,绛珠仙子你二人尘缘已了,情债已还,已后不可再生前念,再思前情。记住!尔等当日情恋不过是一场游戏罢了。” 宝玉听罢警幻一番讲述,登时打了一个寒战!泥凡宫顿觉一股冷气,直逼全身。此时只觉脑海中一阵清凉,把往日热情盛意冷消了大半。遂站起身来向警幻深深一礼言道:“适蒙仙姑点破迷津,使在下如梦惊醒。”痴“愚顿消。今后我必洗心革面,重新做人。言罢转身向黛玉躬身一揖陪笑道:“当日吾在灵河岸灌溉之举,实属怜惜之意,并无别念,不料后来却闹出一场红尘还泪游戏之说,想来甚是可笑。刚才吾之荒唐失礼。还望绛珠仙子见谅。”黛玉也忙起身还礼笑道:“灵河岸尔之灌溉,委实有惠于我,我已在尘间用眼泪还你。往日你我二人之情情切切,终日之牵肠挂肚。因了不了。以致弄到因“情”而痴。为“情”而死,闹得死去活来。这其中缘由,适才仙姑均已明述,想来尔也明澈。如今游戏已经完结。望你今后不要再生前念。据我所知,你和薛宝钗尚有一段姻缘未了。还须你回世完结,望你要好自为之。”宝玉听了连连点头称谢。 这时警幻一旁笑道:“好了,今日神瑛侍者和绛珠仙子二人当着面将往日之恩恩怨怨,生死别离前因后果言明,尘缘已了,情债已还,戏已散,客已去。了却了我一件心事。”书中,交待:“警幻仙姑乃是专门司管人间男女风月情场中之情怨情债之事。”此时警幻遂命小仙女摆上奇珍异果。又拉过绛珠仙子和神瑛侍者坐在自己身旁,便唤歌姬,乐班前来演奏歌舞,一时歌姬们走了出来,一并十二个,个个霓裳羽妆,婷婷玉立,面若春花,媚如秋月,神采奕奕,娇艳无比,一排溜站在警幻面前,启问演唱何曲。警幻道:“就将吾近日新编,梦醒曲,演唱一回罢。”众歌姬答应一声 ,随奏乐起舞,只听那歌道:古来“情”何物,“缘”怎生?正本是,天安地设,因此上,生出了多少情男怨女,演出了不尽地情情切切,恩恩怨怨,悲欢离合。更有那生生死死难了却,殊不知,自古人生皆如梦,欢乐能几何?梦醒方知晚,早知矣,何必太悲乐—— 宝玉此时只听得,如痴如醉…想起往日在大观园里和姐妹们,吟诗联句,品茶尝花,起诗社,庆寿辰,终日何等快乐,又想到,黛玉之风流才敏,宝钗之妩媚博识,湘云之英豪阔爽,更有探春之不人俗,妙玉之过洁,香菱之命苦,袭人之温柔,晴雯之可爱。再想起,老太太的溺爱,父亲的严训,母亲的疼护等等,如今家业衰败,亲人们,生离死别,自己只落得只身飘零,眼前虽有黛玉在旁,但她已位列仙班,我俩情缘已尽。看来人生,富贵情缘,皆如过眼云烟倾刻即逝。宝玉此时越想越觉凄楚,无趣,渐渐神志朦胧昏昏欲睡。也不知歌姬们后来又唱些什么?忽听耳边,有人连声呼唤:“二爷醒醒!二爷醒醒!” 且说宝玉朦朦胧胧被人从梦中唤醒,梦中的情景已忘了大半。渐渐睁开眼,只见床前坐一妇人,好像宝钗,又见旁边站立两人,一个像似袭人。宝玉再细看妇人,果然正是宝钗便一把抓住宝钗的手,含泪道:“宝姐姐你怎么在这里呢?我莫不是在做梦吧!”此时宝钗见宝玉醒了过来。眼见他满面憔悴。须发蓬乱,不由一阵心酸,也不顾袭人,玉函二人在旁,便一头扑到宝玉怀里大哭起来,袭人、玉函一旁也不住落泪。 大家哭了多时,袭人擦了擦眼泪,上前劝慰宝钗道:“二奶奶快别哭了,您看,您越是哭,二爷更是伤心。您想,这会子咱府里出事,蹲监做狱,东逃西散,谁也顾不了谁。今天二奶奶能和二爷相聚,正是上天的安排,菩萨的保佑,实在是大喜事,爷奶应该高兴才是啊!我这就去打水。爷奶梳洗,我叫玉函快去备饭。只怕爷奶这些时也没有吃好,等用罢饭。晚上大家坐下来好好叙谈。岂不好吗!”宝玉夫妇听了,渐渐止住悲声。 这时丫环巧玉已打来洗脸水,袭人亲自服侍宝玉夫妇洗了脸,袭人忙将自己梳妆用具拿了出来笑道:“二奶奶您老先将就用罢!”这也原本都是府里偿的。因又见宝玉身上衣裳又脏又皱,心中不由一酸,心想:二爷何曾穿过这脏的衣服,便急忙从匮子里找出一件玉函从未上过身的长衫拿过来笑道:“我看二爷身量和玉函差不多,这件长衫只怕二爷还穿得,二爷暂换一换,快把身上衣裳脱下来洗洗。”这时玉函已叫厨房备好了酒菜,满满摆上一桌。虽然比不上贾府家宴,却也是上等美味佳肴。玉函过来请宝玉夫妇入席上坐,函、袭二人两侧相陪。此时玉函站起身来,亲自给宝玉斟酒,袭人忙接过酒壶,给宝钗斟上一小盅,自已也斟了一小盅。因见巧环、巧玉站在一旁。遂道:“你俩下去吃饭罢!这里不用侍候。”二巧退下。 这里玉函端起酒杯言道:“我和二爷相识多年,二爷对我这个梨园戏子。视为知已,情深义重,自从得知府上出了事之后,我和袭人姐姐终日担心悬念,苦于无救助之力。袭人姐姐为此不知哭了多少场。自古道:吉人自有天相,今日二爷尤如从天而降。二奶奶幸好也接了来,夫妻团聚,天大之喜,也是我家之幸。这杯酒,我敬二爷、二奶奶劫后重逢夫妻团圆。永结同好。重建家园。”此时,宝玉也忙端起酒杯站起来,苦笑道:“我家招致灭顶之灾。合家人等,收监入狱,死散逃亡,家业如大厦倾倒,我虽受皇恩被开释,但家产府第均已查封,苦无安身之处,终日街头路边,四处飘泊,今日幸被你夫妇收留。又如此厚待,此恩德只有来生报答。”玉函忙笑道:“二爷说那里话来,你我情同手足,府上有事就是我家的事,袭人忙插言道:府上待我恩重如山,二爷对我天高地厚,这会子府上遭难,爷奶受苦,我们正愁无法帮助解救。可巧,二爷、二奶奶偏就来了,这是做梦也想不到的。是上天赐给我们家的福。今天我袭人把话说到这里,往后我能服侍二爷、二奶奶一天,我就烧一天高香。能服侍一年,我就烧一年高香,能服侍一辈子,就烧一辈子高香。这样,我袭人死也冥目了。现在求二爷、二奶奶好歹莫嫌弃我们,就住在这里,早晚我们也好伺奉。然后再想法打听老爷、太太等人的消息。但愿咱们府上从今天二爷、二奶奶相逢相聚。这个大喜的日子起头,灾满运来,拨开乌云再见天日。”袭人说到这里满眼含泪。离开座位,就地跪下,往空中瞌了三个头。宝钗赶忙过来将袭人扶起来,掏出手绢给袭人擦泪。玉函笑道:“刚才袭人姐姐说得极是,又这样诚心乞求上苍,定会感动神灵。我想府上一定会有那一天。”玉函举杯道:“来来大家且饮一杯,再叙。”于是各人饮了门杯。 宝玉饮罢门酒言道:“感谢函兄和袭人姐姐好心祝愿。”此时,宝玉还想说什么,但欲言又止,玉函问道:“二爷莫非有难言之隐。”宝玉言道:“既是函兄问我,我就直言了吧!前天傍晚,我打从一石桥上过,见河边有一只大彩船,船上灯火辉煌,管竹幽扬。船头站一女子,在对天祝告什么,看其身影。甚像湘云妹妹,我赶忙走下石桥,来到河岸边,那女子也看见了我。半晌,只听她喊道:”岸上可是贾家的人吗?女子又道:“你可是二(爱)哥哥吗?”我听其声音正是湘云妹妹。当时我不顾一切,便下水趟了过去。来到船头,我喊了声云妹妹!我俩便紧紧抓住对方的手,她口里不住喊着二(爱)哥哥!二(爱)哥哥!她急切地问我家中近况…我说,“老太太死了;太太死了;林妹妹死了;凤姐姐死了;鸳鸯姐姐也死了。”她又问起宝姐姐,我只说了一句:“覆巢之下焉得完卵。”我正想问她话时,船却开动了。她只说了两句:“家已抄了,他也死了。”此时我俩都死死的抓住手不放,我跟着船走,可水越走越深。无奈我俩只得松开手,眼见船渐渐离去,只听云妹妹边哭边喊道:“二(爱)哥哥!快来救我!快来赎我!当时我站在齐腰深的水中,心如刀绞,恨不能拼命游过去,怎奈我又不会游水。现在想来,当时我即便游了过去,又能怎样?今天我在这里,恳求函兄:“因为您世道上结交甚广,求兄帮我打听云妹妹下落,我就是粉身碎骨,也要将云妹妹赎回来,不然,我此生何以能安?”宝玉说到这里,泪如雨下。宝钗、袭人二人也不住擦泪。 玉函听罢宝玉的一番话,忙笑道:“二爷既是说云姑娘在彩船上,按照行当的叫法,那不叫彩船,叫“游舫”照这样看云姑娘已沦为歌妓,既为歌妓,暂不要紧,二爷只管放心,我明天一早便进京城打听,只要有云姑娘的下落,我就是倾家荡产,也要将云姑娘赎回来。宝玉听了,万分感动,当即就要下位给玉函拜谢,玉函赶忙拦住。此时忽见门房用人许忠来报说:“门外有一老者和一女子,要求见蒋大爷。”玉函闻听忙随许忠来到门前,见来人并不认识,老者见玉函出来,忙问道:“这位可是蒋相公。”玉函点头,老者遂从怀中取出书信交与玉函,玉函拆开书子展看,见是贾芸手笔,因在门外不便细看,随道:“既是芸二爷书信荐来,就请二位到屋里说话。”老者连声说:“打挠!打挠!”便同女子进来。 三人鱼贯而入,老者进屋后一眼便看见宝玉,遂脱口叫道:“原来宝二爷也在这里”。此时女子原是低着头进来,忽听老者叫宝二爷,便忙抬头,只见宝玉坐在桌后,又见宝钗,袭人也坐在一旁。女子一下怔住了,半晌方言道:“上面坐的莫不是宝二爷,宝二奶奶吗?此时宝玉也一怔,只觉女子声音甚熟。待一细看忙叫道:“你不是小红吗?”宝玉见小红头上包着兰底白花土布包头,一身村妇打扮。这时小红忙上前跪下喊道:“小红给二爷、二奶奶请安!”便瞌了三个头,又要给袭人行礼,袭人赶忙过来拉起小红。巧玉搬过凳子让小红坐下,袭人遂问道 第二回 京都城玉函访湘女,水月庵宝玉拜娘亲 俗话说:“十年河东转河西,莫笑穷人穿破衣,世态苍桑谁能料?富贵贫贱心莫移”话说宝玉、宝钗夫妻二人,当夜同床共枕重温鸳鸯鱼水之情。这里且不多述,且说到了后半夜,忽然刮起北风,天降下一场大雪。次日袭人早早起床,见下了雪,不便惊动丫环,婆子。自己亲自到厨下,做了几样早点,又从柜子里找出一件猞猁孙皮袍,一顶狸皮风雪帽。这才唤醒玉函。玉函起床见地上厚厚白雪,便言道:“下雪了。”袭人答道:“正是呢,再加点衣服罢。”玉函道:“不用。”遂梳洗完毕,胡乱用了些早点,袭人已从橱屉里拿出四根金条,递给玉函,玉函道:“今日进城,先打听云姑娘下落,无须带这多。”便只拿了一根,又在抽屉里抓些散碎银子,袭人问要不要许忠跟着?玉函道:“不用。”袭人又替玉函整了整衣服,随开了院门,嘱咐玉函路上仔细,早点回来,看着玉函走远,这才关上院门回房。 且说蒋玉函一路踏雪来到紫坛堡东大街,此时天色尚早,大街上有些冷清。玉函径直来到大街西头,这里是个广场,是本地车马云集之处,多是送客进城。玉函一眼便看见车把式吴老三的轿车。这吴老三是这里老把式,轿车比别人的讲究,人也爽利,四十来岁,微胖,个子不高,有点落腮胡子,说话和气。一见玉函前来,忙笑道:“哟!这不是蒋爷吗?您老这早上街来,莫不是要进城?”玉函道:“正是要进城办点事呢!”老三道:“来,我送您,请上车。”吴老三忙打起车廉,玉函上车坐下,老三放下廉子,说声您老坐好,只听啪的一声,鞭稍一炸,车轮滚动起来。这时吴老三问道:“蒋爷,平时不大见您老进城,不知今日进城到哪里?”玉函道:“正想向你打听呢?你可知道早年在京西,开春喜茶馆的柳大春?人都叫他柳大胡子。”吴老三忙笑道:“您说开茶馆的柳老大吗?那我可知道哩!他现在可发了。西城半边天的茶馆,酒肆,花楼,戏社都归他管,现在红得很呐!”吴老三接着又说:“这柳老大由一个开小茶馆的一下子成为现在西城税务监办,这可是个肥差。可见,人要走运,不知哪一会。”此时吴老三把话一转,言道:“可我吴老三,一向还是敬佩蒋爷您!想当年,您老红遍京城,哪个不知,哪个不晓!后来又被聘到忠顺王府,那名声,那气派,好生了得!可您老偏就不愿受用那大名头,三番二次非要离开王府不可,这要是换别人,“瞎子掉了鞋 ,上哪去摸?”您老甘愿到这小小紫坛堡,过平静日子,说起来,人人都说您老傻,人往高处走吗,可您老却往低处流。可是我吴老三却不这么看您,我觉得您老有见识,明世态,深知登高易跌重,树大必招风。眼下就拿宁荣贾府来说,当日功名盖世,富贵流传,赫赫百年,今日如何?大厦倾倒,家败人亡,好不凄惨。”玉函见吴老三滔滔不绝讲个没完,怕话扯远,便插言:“世事难料,今日河东,明日河西,谁能预知。我来到这紫坛堡,原是自己知道自己有多大个脑袋,戴多个帽子罢了。”遂问道:“老三,你可知道柳老大现住何处?”吴老三笑道:“蒋爷,您也认识他?”玉函道:“当日有些旧交。”吴老三道:“巧得很,前天我还往他家送过客呢!”玉函笑道:“就劳老兄送我一趟如何?”老三忙点头笑道:“蒋爷客气!”遂扬鞭催马。 且说蒋玉函为什么要找这位柳大春呢?其中有段故事:听写书人道来,原来这柳大春是个老光棍,三十好几还只身一人,父母早逝,姐妹皆无,大春筹集几个钱加上自己一点积蓄,就在京西开了一处小小茶馆,取名“春喜茶楼”这柳大春为人和气,做生意也灵活,深得人缘,茶馆经营得很红火,渐渐招了眼。 不知什么时候,店里伙计无意中得罪了几个泼皮,谁知这几个泼皮,却是京西地皮头子人称“西半天”“吴幺”的门徒。这吴幺早就对春喜茶馆眼红似火、虎视耽耽。只因一时找不着岔子,不好下手,今听徒弟们一挑唆,正中下怀。这一天吴幺带一伙泼皮,来到茶馆坐下,便寻隙闹事,先说水不开,又说茶叶发霉,伙计稍加解释,吴幺便抓过来,批脸就是一巴掌,然后便摔茶壶,坷茶碗。伙计见势不妙,急忙跑到后房告知大春,柳大春赶忙前来,一见是泼皮头子吴么,情知来者不善,赶忙过来陪笑,即命伙计换好茶。吴幺一见大春,更是火上浇油,命泼皮们掀桌子,踢凳子,满座茶客,见此情景早已一哄而散。谁还会帐?一时大春也没有了主意。这时旁边一小伙计在大春耳边低声说:“楼上雅座里有位忠顺王府蒋大爷在吃茶,求求他下来说句话,只怕还管用。”大春闻听,急忙来到楼上,见雅座里果然有三人在吃茶,有两位军官打扮,另一位文生公子打扮。大春忙过来施礼问道:“请问哪位是蒋大爷?”玉函正在吃茶,见店家询问,便道:“我就是,什么事?”大春忙过来重新见礼言道:“在下不知蒋大爷光临小店多有失礼慢待,望蒋爷见谅。”玉函道:“不必客气。”大春接着说道:“在下初次与蒋爷见面,恕小人冒昧恳求蒋爷一事。”玉函道:“有何事?”大春道:“此刻,楼下来了一伙人,不知为何事故,一进店,不问青红皂白,便出手打砸小人茶馆,在下再三陪不是,询问缘由,对方毫不理采。反而更加大打出手,眼看小人茶馆就要毁于一旦。在下求求蒋爷和二位军爷,借助三位的威摄,劳动大驾下楼帮助说和,说和,救救小店,日后小人必当登门叩谢!”玉函听后便道:“为何不去报告官府?”大春道:“远水不解近渴,待官府来人后,小店早已底朝天了。到那时这伙人早溜之大吉,又当奈何?”大春说罢就要下跪,玉函急忙起身拦住。此时玉函看了看二位军官。二军官笑道:“蒋爷您发话就是。”玉函道:“走!下去看看。”三人随同大春下楼,果然见桌倒椅翻,满地茶壶,茶碗碎片。两个伙计一旁呆若木鸡站着,只见七、八个泼皮正在寻找物件摔打。玉函身旁一军官喝道:“住手!此时吴幺正和几个泼皮砸得兴头,忽听有人高喊住手,便抬头观看。只见从楼上走下三个人,两个军官,一个文生公子!由柳大春陪着,吴幺不知底细,便停住手。只见一军官来到吴幺跟前言道:“尔等何人?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砸人家店铺,坏人家生意,不知有王法吗?”这时另一军官和玉函、大春也走了过来。另一军官道:“我们是忠顺王府的,尔等如此胡闹,无视法度,我们只一句话,送你们到西城衙门蹲大狱!”吴幺一听是忠顺王府的人,早软了大半截,忙上前拱手陪笑道:“二位军爷请息怒,在下鲁莽,不知爷们在此吃茶,惊扰了爷的茶兴,领罪!领罪!”只见玉函沉着脸道:“扰了茶兴先不论,这柳掌柜乃是我的朋友,尔等在这如此无礼,冲了人家的生意,又损坏这多东西,你们说说缘由罢!”吴幺正不知说话的文生公子是何人,柳大春忙插言道:“这位就是京师大名顶顶”琪官“蒋大老板,现为忠顺王爷所聘,在王府行走。”吴幺闻听,不由一惊,赶紧上前礼赔笑道:“在下该死!不知蒋大老板在此,多有冒犯,当面领罪!在下也给柳掌柜赔礼,望其海涵。打坏店里一切东西,一概包赔!今日冲散的生意,全算我的。明天在下亲来贵店挂红鸣鞭,赔礼道歉!”言罢,一面命泼皮们清点损坏物件一一登记。 且说这柳大春乃久贯江湖,甚知深浅进退之人。今见吴幺如此下驾。自己脸面当众也挽了回来。再说,这吴幺终是不好惹的,何不见好就收,落个人情。于是便赶忙笑道:“兄台说哪里话来,些许小小家什值得几何?适才不过是场误会,正所谓,不打不相识,今天借蒋大老板的金面,小弟愿和吴兄交个朋友,往后小店还仰仗老兄多多关照呢!”吴幺也忙笑道:“柳掌柜如此义重,我吴幺实感惭愧,越发不能食言了。”吴幺转过脸向玉函等拱手笑道:“今日扰了三位茶兴,改日在下借柳掌柜宝地,满请三位大驾光临,我吴幺当面给三位爷赔罪,万望偿光。”玉函道:“刚才柳掌拒不是说了吗,今天大家交个朋友,彼此无须客气了。”吴么再三致歉,然后带领众泼皮退去。 吴幺去后,柳大春真真把玉函等人当成救命恩人,一定要请三人上楼设宴款待,玉函怎会领他这酬,推说府里还有事,不能久留,大春自然也不敢免强,便说:“今日之情,日后必登府拜谢。”于是亲自将三人送出茶馆老远,方告别回店。事后,大春备重礼去忠顺王府,自古道:“王公候门深似海”,大春区区一介平民,焉能进入。谁知,自那之后,玉函再也没有去大春茶楼吃茶。于是这桩人情,只得暂时放下来。 且说第二天,吴幺和众泼皮果然来到茶馆。挂红,放鞭,又赔偿了一切损失。柳大春也不怠慢,设宴款待众人。席间碰杯换盏觥筹交错。呼兄唤弟,好不热乎。俗话说:“塞翁失马,安知非福。”谁知柳大春经吴幺这一闹,特别是蒋玉函出面解困,一下子将柳大春名声抬了起来。都知道柳大春和忠顺王府有干系。如今又结识了“西半天”吴幺,消息不径而走,越传越玄,一时间好生了得。真是人人刮目相看,个个笑脸相迎。后来竟连京西刘县令也想亲近,亲近。为此,刘县令破例将京西一带,茶馆、酒肆,花楼、戏社,客栈等等捐税事务交给大春掌管。这可是个肥差。从此大春便将“春喜”茶馆交给一个心腹伙计经营,自己专理税务事宜。只一两年光景,柳大春便发了起来。后来在京西棉花胡同买了一处大宅院。届时大春已年愈四十尚无家小,经人做媒大春了娶了一房媳妇,并添置家仆、婆子、丫环,严然成了富户。大春有时只到税局走走,平时在家高乐,日子过得十分如意。但每每想起今日之福,全靠当日蒋爷的一句话,然而这大的人情,至今毫无回报人家。古人云:“受人点水之恩,必当涌泉相报”,想到这些,大春甚感愧疚,终日只觉有块心病而不安。以上便是这段故事的由来。 现在再说蒋玉函和车把式吴老三,二人路上说说聊聊不觉已进了城。吴老三轻车熟路,一径来到京西棉花胡同。进了胡同第三个大门,轿车停下,老三道:“蒋爷,到了。”玉函掀起车廉抬头只见一栋高大门楼,黑漆满天星如馒头大小铜钉的两扇大门,一扇一个兽头铁环,大门外两侧两个垂立石鼓,门前五层青石台阶,看去好不气派。玉函下车来到门前扣打门环,一时门开,只见一小厮出来问道:“您找谁?”玉函问道:“请问柳大春掌柜在这住吗?”小厮看了看玉函问道:“这位爷——”玉函会意,便道:“你只说有蒋玉函求见。”小厮道:“请稍候。”遂转身进去,不多时只听里边急匆匆脚步声,走出一个人来。但见来者四十开外,中等身材,体态微胖,身穿线春团花翻袖羊皮二毛皮袍,外罩八团绛色皮马褂,头上一顶狸皮翻毛风雪帽,脚上一双深筒厚底山羊皮靴,满面红光,鼻梁发亮,一付养尊处优发福像。只见来人走到玉函面前,仔细打量玉函一番,忽然哎呀一声道:“这不是蒋大爷吗?今天是哪阵香风把您老吹了来?”言罢,急忙上前,紧紧握住玉函的双手,激动万分言道:“蒋爷呀!您可想煞愚兄了。这些年您到哪里去了?愚兄四处打听不得下落,终日思念不已。连作梦都想您呀!不料您阁下今日突然从天而降,真叫愚兄喜得不知如何是好,快快里边请!”玉函回头让吴老三候着,说下晚还坐你的车回去。大春忙道:“急什么,总盼爷来,今天爷既来了,定要多住几日,咱哥俩好好聊聊。”玉函笑道:“家中还有事,改日一定前来多住几日。”大春遂叫小厮带车把式,到侧院休息,中午准备酒饭,小厮答应,便带吴老三去了。 这里柳大春拉着玉函进了二道院,来到大厅,大春将玉函推到上座,自己倒身便拜,玉函赶忙起身拉起言道:“柳兄,这是为何?”大春未曾开口,眼泪已流了出来,言道:“恩公啊!您 就让愚兄我拜您一拜吧,不然兄终生心神难安,当日若不是爷的一句话,我柳大春能有今天吗?”玉函笑道:“区区小事,何此言重。”玉函一面说着,一面硬把大春按在右边椅子上坐下。这时佣人送上茶来。 二人坐下之后,大春言道:“当日爷从小店走后,我曾几次去王府,怎奈愚兄乃一介平民,进不去王府。可打那之后,爷您再也没有来小店吃茶,后来听说,爷您离开了王府,去到何处,也打听不到消息。没想到,时隔这久,爷今日突然降临,叫愚兄好不欣喜。”大春接着又问道:“不知爷现住何处?一向安康否?”玉函回道:“小弟现住城东二十里紫坛堡,弟现已成了家,日子还过得去。”大春笑道:“爷,原来已结了夫人,恭喜!恭喜!日后必当登府拜望尊夫人。”玉函笑道:“何敢劳动兄长。”又道:“几年不见,兄长发福了。”大春愧笑道:“怎敢说是发福,全是爷当日的承救,才有我大春的今日。”玉函又道:“柳兄如今还是一个人吗?”大春笑道:“不瞒蒋爷,愚兄也成了家。”大春忙唤佣人,快到后宅请夫人前来。不多时,只见一丫环,掺一中年妇人,服装华丽,面貌端庄,“半老徐娘”款款来到大厅。大春忙起身对妇人道:“我来给娘子介绍,遂指着玉函,这位就是我常对你讲的大恩人蒋玉函,蒋大爷。”妇人闻听,忙上前,给玉函深深道个万福,言道:“小妇人,拜见蒋大爷。”玉函忙起身还礼道:“小弟怎敢承嫂夫人之礼,小弟问候嫂夫人金安。”丫环忙搬过椅子,妇人坐下,略略问候几句,便起身言道:“小妇人备些酒菜来,请蒋大爷吃几杯,您弟兄俩好好叙谈、叙谈。”玉函起身道:“让大嫂劳累了。”妇人道了声失陪,便扶着丫环去了。 妇人去后,大春便道:“当日爷被忠顺王爷聘去之后,“洪春班”可惨了,你师父三喜,几次托人去王府说情,求王爷放你回戏班,都被忠顺拒绝,并斥回说客。你师父气恼成疾,不久便辞了世。”洪春班“群龙无首,又失去你这个台柱。在京城难以支撑。听说后来,流落到南边去了。”这时只见玉函面目惨淡,点了点头言道:“这些,我已知道。只是不知师父埋葬在何处?我很想到他老人家坟前祭拜祭拜,以尽师徒之情。”玉函说到这里,掏出手绢,擦了擦眼泪。大春忙道:“爷的师父墓地,我知道,在西城外八里庄,爷何时去,我给你带路。”玉函连连道谢。 此时大春笑问道:“爷今日是怎以知道,我的敝处?”玉函道:“车把式吴老三说前两天他给您送过客,是他带我来的。”大春点头。玉函又道:“小弟今日前来还有一事拜托。”大春心中暗想:“原来他今日是办事来了。但又一想,当初人家有恩于我,今天恩人到了,我正好借此机会了我多年的心愿。”大春笑道:“爷何谈拜托,有事只管吩咐。”玉函道:“柳兄,可否经管”游舫“?”大春诧异,心想:“蒋爷乃是正人君子,怎么问起这个来?”遂道:“”游舫“我并不经管,但不知爷有何事?”玉函道:“我有一朋友之表妹沦落在游舫为歌妓,我这朋友想将其表妹从游舫赎出。但不知其表妹在哪个游舫里?故托小弟为他打听其表妹之下落。我想柳兄交往甚广,弟今日前来,求柳兄一助,不知可有难处?”大春听罢不由哈哈大笑言道:“我当何事,原来是这点小事,就是再大的事,只要蒋爷你开口,我柳大春也必全力促成。”大春接着又道:“今天爷您找我,还真找对了。这游舫我虽不经管,其底细,我还略知。原来京城里有三家经营游舫。皆因生意不景气,已有两家收了场。现在只剩下城南冯拐子一家还在做,我想您朋友令表妹多半在那里。这冯拐子我尚能说进话,若在那里,不谈赎不赎,就白白向他要人,这点面子他也得给。不瞒爷说,他平时求我的事多着呢!我还从未找过他。我现在就叫小厮骑马到城南找冯拐子询问,只要人在那里,一切包在愚兄身上。现在请爷把姑娘芳名告知。”玉函即将湘云名字说出。大春忙唤家人柳福告知情由,并嘱咐务必问清楚,快去快回。柳福答应骑马去了。 柳福走后,天已近午。柳娘子亲自掌厨,收拾一桌上等酒席,大春请玉函上座,玉函谦让半晌,只得坐了。大春夫妇两侧相陪。丫环上前斟酒。大春道:“不用你伺候,我们自己来。你下去吃饭吧!”又问车把式的酒饭送去没有?下边回到,已送去了。 这里,大春亲自执壶把盏,先满满给玉函斟上一杯,自己也斟了一杯,又给自己的娘子斟了一小盅。三人站了起来,大春笑道:“多年来,我柳大春,朝思暮想,只为得知爷的下落。可就是打听不到。做梦也没有想到,爷今日突然降临,真叫我大春喜不自胜。当日爷承救之恩,今日我柳大春总算能略表寸心,来!来!我和娘子敬爷一杯。”玉函笑道:“柳兄太客气了,当日之事,也属碰巧,一句顺口话,何恩可言,兄休再提它。小弟只为愿今日所托之事,兄如能助成,弟就感谢不尽了。”玉函举手道:“来!来!大家同干。”于是各人饮下门杯,便坐下。席间大春夫妇频频斟酒布菜,十分热情。酒过三旬,菜品五味。大春笑道:“爷对今日之事,如此视重,想这位朋友与爷之交情非浅!”玉函见大春问到这里,遂笑道:“今日兄嫂二位,待小弟热诚厚道。又大力助我成事,小弟就不便再隐瞒了。”于是便道:“说起我这位朋友,柳兄也许听说过,他便是当日荣国公嫡亲孙子,衔玉而生,贾府里都叫他宝二爷。”大春闻听,大吃一惊,忙道:“莫不是贾府政老爷的二公子,名唤宝玉的吗?”玉函点头道:“正是。”大春又道:“不是说贾府被抄,合家人等,统统收监入狱,听候处置。”玉函便将宝玉承当今圣上开恩获释,现住在自己家中,等等近况大略叙说一番, 又将今日要赎之女,乃当日锦乡候史鼎嫡亲孙女,贾府史老太君娘家亲侄孙女等等也述说一遍,大春听后,连连点头惊叹道:“原来如此!我说呢,蒋爷如此用心,这么说,这件事非办成不可了。蒋爷只管放心,还是刚才那句话,这事全包在我身上!”玉函再三言谢,席间又谈了些贾家百年旺族煊赫一世。如今落得革职抄家,人亡家败等等感叹之词。忽见家人柳福匆匆而来,向大春回道:“云小姐正是在冯拐子那里,冯拐子要请爷亲自去面议,并说一切都好说。”大春、玉函二人听了大喜。 原来柳福奉大春之命,骑马来到城南冯拐子处。冯拐子正和几个管事人议事。门上回道:“有柳监察门下人柳福求见。”冯拐子叫进来。柳福来到大厅,给冯拐子打千行礼。拐子问柳福有什么事?柳福走到冯拐子身旁。轻声言道:“今日我大爷家中有客,不便拜访,特命小子前来向冯爷打听一个人,不知在不在冯爷这里?”冯拐子问:“叫什么名字?”柳福回道:“叫史湘云。”冯拐子笑道:“你大爷问她做什么?莫不是想——”冯拐子刚说到这里,柳福忙插言将今日家中来客求我大爷,打听此女想将她赎出去。冯拐子听后,对柳福道:“你回去告诉你大爷,人在这里,请你大爷来一趟,一切好说。”柳福答应个是,便急忙赶了回来。 这时大春叫柳福到垮院告诉车把式吴老三,将车子准备好。自己要和蒋爷坐车同去。柳福答应退下。此时,玉函再也坐不住了,忙道:“小弟酒已够了。既是云姑娘有了下落。此刻烦劳兄长陪小弟城南走一趟如何?”大春道:“那是自然。”又说:“此刻蒋爷可放心了,只管宽心多饮几杯。”玉函哪里还吃得下。忙道:“委实足矣。”大春知道此刻玉函已无心再饮,也不再多劝。转身对柳娘子道:“将东西拿来。”柳娘子会意,便下去,不一刻只见柳娘子双手捧着一个锦匣,走过来交给大春,大春接过匣子转身望着玉函笑道:“一点薄意,万望蒋爷笑纳。”玉函不解,遂问道:“这是何物?”大春笑道:“蒋爷只管收下便是。”玉函接过匣子,只觉得沉甸甸,便放在桌上,打开一看,嗬!满满一匣子,全是黄澄澄金条,个个都有大拇指粗细,足有二、三十根。玉函脸色登时骤变!向大春正色道:“柳兄,你这是何意?”大春满脸陪笑道:“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若比起当日蒋爷对我的大恩,今日这点薄意,再加十倍也不足矣。”玉函将脚一跺,言道:“柳兄,当初一点小事,你重言复语,太是认真。兄你今日之举,其意是,今日弟前来,是向你讨当日人情债来了。”大春急忙辩道:“万万不是,万万不是!爷莫误会了。实在是蒋爷当日之大恩,愚兄丝毫未报,心中愧疚所致。”玉函斩钢断铁言道:“柳兄勿再多言,快快将此收回。不然,弟立刻就走,今日之事,弟也不敢相托了。”大春见玉函急成这个样子,也不敢再做勉强。只得讪讪笑道:“这样吧,爷今日还要办事。不便将此带在身边。我全且代爷收着。日后再登府奉上。”大春只得将锦匣复又交给柳娘子送回。 一时,柳娘子回来,大春道:“现在我要陪蒋爷去城南。”柳娘子向玉函陪笑道:“蒋爷,您总没有来我们家,今日难得来一趟。又有事要办,小妇人匆匆忙忙,待之简慢,刚才我们的一点微薄心意,蒋爷又不肯给面子,实在令我们惭愧得很。”玉函忙起身笑道:“小弟来的匆忙,给柳大哥,嫂夫人,添了不少麻烦。现在柳兄还要陪小弟去城南。弟甚感不过意。至于当年些许小事,望兄嫂已后再休提起。否则就太见外了。”这时柳福来告:“车子已在门外等候。”玉函和大春忙起身,柳娘子亲自将玉函送至门外,看着两人上车,方回。 却说柳、蒋二人上车后,大春指路。不多一时,来到城南冯拐子门前,早有人通报进去。只见冯拐子,一拐,一点从里面走出来。见了大春,拱手笑道:“劳动柳爷大驾光临。”大春笑道:“今日我求冯兄方便,理当过府拜见。”冯拐子见旁边站一人,衣冠楚楚,估量定是大春的朋友。便一并往里请让。众人来至大厅,分宾主落座,小厮献上茶来。这时大春站起身来,向冯拐子道:“冯兄,我来给你介绍,遂指着玉函,这位就是早年京城“洪春社”台柱“琪官”蒋大老板,后受聘在忠顺王府供奉。”冯拐子闻听,急忙起身拱手笑道:“原来是蒋大老板,光临敝舍。失敬!失敬!”又道:“怪不得刚才在门外,看着面熟。当年,我仰慕蒋老板戏码可不少呢!全京城哪个不晓蒋老板大名。”玉函连忙站起来,还礼道:“区区一梨园中人,何当冯老板如此赞誉。”大家客套一番,方才坐下。大春便开门见山言道:“今日我们的来意,冯兄大概已知,就不用多说 了。这位蒋老板想替朋友赎史姑娘,冯兄不必客气,就开个价罢!”冯拐子听了,不由哈哈大笑,言道:“柳爷,您把俺姓冯的看成什么人了?我冯拐子不才,好歹也在这场面上滚过几年,不是那只认“钱”,不认“人”的人。若是那样,老冯我还能在这世面上混?”又道:“今天莫说你二位亲自前来,这样瞧得起我。就是您二位任凭是谁,只写个四指长的白条来,我冯拐子也得立刻亲自将史姑娘送去。再说,柳爷就凭咱俩的交情,能谈这个“钱”字吗?蒋老板既是你的朋友,也是我老冯的朋友。蒋老板,此刻你只管接人走,休再提钱。不然,我老冯要翻脸的。”一句话说得三人大笑起来。 此时,蒋玉函忙站起身来,拱手笑道:“既是冯老板如此义重,小弟就不多说了。日后有用着小弟之处,尽管吩咐就是。弟当全力效劳。今日弟因无有准备,明天一早就来接人如何?”冯拐子道:“何须明早,我现在就着人备车送去。岂不省事?”玉函忙拦道:“万万不可,冯爷今日如此慷慨,令小弟不胜感激之至。怎敢再劳冯爷备车送人,小弟委实不敢承领。”冯拐子笑道:“既是朋友,何须计较这些。”又道:“蒋老板此刻,不想见一见史姑娘?”玉函笑道:“冯爷今日这样至诚,我还有不放心的吗?”冯拐子即命伙计备酒留二人吃饭。大 第三回 醉金刚路救贤平儿 刘老老收留贾巧姐 劝世说:‘人生谁无一时难,多为穷人行方便,莫要小瞧小善小,点水之恩报涌泉。’ 话说史湘云和薛宝钗二人上车之后,车便走动起来。此刻湘云心情不知是激动还是伤心,眼泪如泉水般涌出,将头靠在宝钗怀里。宝钗紧紧揽住她,湘云言道:“宝姐姐我此刻只觉得自己仍在做梦。”又说:“昨日下晚婆子对我讲,姑娘大喜!明天有人来赎姑娘出去。起初我还不信,后来婆子认真地说了,当时我想现如今还会有谁来赎我?想来想去,我忽然害怕起来,我料想一定是那些富家子弟,赎我出去做妾。”此时湘云从怀里取出一把剪刀,言道:“这不,我已经准备好了。一旦被他们赎了出去,我必寻一机会,了此一生罢了。死在外头,总比死在那个地方干净。谁料做梦也没有想到,今天会是你们前来赎我。因为,我十分清楚你们的境况比我还惨呢!记得那日傍晚,我在河岸彩船上,偶遇二(爱)哥哥,当时我俩不顾一切紧紧抓住对方的手,我急忙问他家中的情况,他说:“老太太死了,太太死了,林姐姐死了,凤姐姐死了,鸳鸯姐姐上吊了,琥珀撞墙死了,其他人尚在狱中,存亡不知,他自己是被圣上开恩获释,我又问宝姐姐你,他只说了一句:‘复巢之下,焉得完卵。’这时彩船忽然开动,我俩都死死抓住手不放,二哥哥跟着船走,怎奈水越走越深,我俩只得松开了手。当时我拼命叫喊:‘二(爱)哥哥,快来救我!快来赎我!’其实当时我也明白,二哥哥自身难保,哪里还能救我?我不过是绝望的呼叫罢了。——谁料今天,真得是二哥哥前来赎我。所以我此刻总觉得是在做梦一样。 这时宝钗揽住湘云,掏出手绢给她擦泪,一面将宝玉被开释后,四处飘零,后来有幸找到了袭人,蒋玉函,才有了安身之处,玉函又找到了我,接到了他家,和宝玉团聚。宝玉又如何求蒋玉函打听你的下落,蒋玉函找到了旧友柳大春,可巧柳又认识冯拐子,所以今天才将你接了出来。”湘云一边听,一边点头,流着泪道:“今天我能跳出火坑,全仗二哥哥和宝姐姐你们,往后我什么也不想了,反正自己也没有了家,也没有亲人。你俩就是我的亲人,只要你俩不嫌弃我,今后你们到哪里,我就跟到哪里,每天给你们铺床叠被,端茶倒水,情愿伺奉你俩一辈子。权作报恩。此时宝钗笑道:“傻丫头,咱们姐妹自幼耳鬓斯磨一块儿长大,如今又都经历了一场大劫难,所幸今天又能相会团聚,实属不易,我虽然从不相信鬼神,但我还是相信这是上天所佑。不然,怎么会这样顺利的找到了你, 又这么容易赎了出来,实在出乎我们的意料。宝钗又道:“云妹妹你也知道,我如今又有什么亲人呢?一个寡母,远在南方,孤苦零丁,心情又不好,且年势已高。我不该咒她老人家的话,现如今还不知在与不在?再就是一个不争气的哥哥,已病死在牢里。眼下算起来,我不过比你多一个宝玉,而且他常常是疯疯颠颠,说起话来,一时甜言蜜语,一时又少天没日。云妹妹你心里也明白,如今林丫头已去了多年,可他的心,仍然是在她的身上。我和他只不过有个夫妻名份罢了。宝钗说到这里,也流下泪来。 半晌,二人默默流着泪。还是宝钗先收泪,言道:“都是个云丫头,一时说自己无亲人,一时又说给我们铺床叠被,招引的我也跟你一起伤心抹泪。妹妹刚才你说要跟我们一辈子,只怕你说的不是心里话,若果真是那样,我薛宝钗求之不得,天天烧高香。云妹妹你想,你难道已后就不出门子?”宝钗这一问,臊得湘云脸通红,遂推了宝钗一下,言道:“人家给你说心里话,你反拿人打趣。”宝钗笑道:“我何常说的不是心里话?”湘云叹道:“姐姐不知,自从家中惨遭横祸,败落之后,他又早夭,后来自己身陷火坑,如今妹早已把这儿女情长之心,冷若冰霜了。今天若不是又能和你们相逢在一起,此刻我就是出了火坑,我也必定削发当姑子去或者还有一死。 宝钗此时心想:‘湘云刚刚脱离灾难,心中尚须余悸,正所谓‘乍暖还寒’此刻应少说些伤心败兴的话,多谈些宽慰的话为宜。于是宝钗把话题转过来,言道:“还有一件喜事记忘记对你说,前天我们听小红说,当初狱里传错了话,说是二太太在狱中病故,实为大太太病死,二太太因有病,圣上也于以开释,水月庵静虚大师,闻信即到狱中,将二太太接到庵内调养。昨日,我和宝玉、袭人、小红四人已去庵中,给太太请了安。打算将太太接回来住,但太太执意还要在庵中静养些时,我们只得依从。当时宝玉便将在河边,遇见你的情形告诉了太太,并说已求蒋相公去京城打听你的下落,设法将你赎出来。太太听了流着泪,再三嘱咐我们一定要找到你,赎出来,带你到庵中去见她。太太说:‘这样,老太太在地下也就安心了。’湘云听了,又是高兴,又是难过,流着泪道:“再没有想到,还能见着太太。” 一时三辆车,来到紫坛堡玉函门前,许忠开门,二巧迎了出来。众人下车,来到大厅坐下。巧玉打来洗脸水,大家洗了脸,巧环送上茶来。二巧又过来给湘云见礼,湘云忙将二人拉起来。袭人催厨房快准备午饭,又命二巧将西廊两间房打扫干净,搬进一应家具,好让姑娘居住。小红道:“我和云姑娘一起住,早晚也可伺奉姑娘。”湘云甚喜。 这时酒菜已摆了上来,宝钗推湘云上坐。湘云谦让不过,只得坐了。由宝钗相陪,宝玉、玉函坐在左侧,袭人拉着小红坐在右侧。袭人站起身来,拿着酒壶,正要给湘云斟酒,宝玉忙起身,抢过酒壶笑道:“今天这酒,都由我来斟,谁也别争。”说罢,便先给湘云斟上,然后,依次给大家斟了。当斟到小红面下,小红忙起身笑道:“这如何使得?怎敢劳动二爷斟酒。”宝玉道:“你只管坐着,今天不讲主子下人,一视同仁。”宝玉最后自己也斟上酒。遂转过身端着酒杯,对湘云笑道:“今日云妹妹脱难归来,我们姊妹又得重逢相聚。记得那晚,我和云妹妹河边相遇,后又匆匆离去。当时云妹妹高喊:‘二哥哥快来救我,快来赎我!”那时我心如刀扎,真想扑过去,但又无可奈何。心想:‘此刻一别,只怕今生再难相见了。”谁料,时隔不到二月,今日竟然又和云妹妹相聚。实乃上苍所赐,这杯酒先敬云妹妹,为妹妹压惊洗尘,平安归来。这时,大家都站了起来,举杯向湘云祝贺。湘云连忙站起来含泪道:“我岂敢占先,要说这杯酒理应先敬蒋相公才是。蒋相公托朋拜友,四处奔走,鼎力相助,才有我史湘云今日和大家相聚重逢。如若不然,湘云今生只怕再难跳出火坑。”玉函忙笑道:“云姑娘言重了,我不过是跑跑脚而已,也未花分文。”宝玉一旁笑道:“正是未花分文,才显得函兄名望之高,人缘之广。”玉函笑道:“哪里!哪里!二爷过奖了。”宝钗插言道:“既是大家彼此谦让,依我说,大家就同喜同干吧!”众人齐赞,遂各自干了门杯,复又坐下。席间,各自谈了自身的苦、辣、酸、甜的境遇,又互庆互幸,问长问短,一时间欢声笑语,杯盘交响,好不热闹。按下不表。 再说,昨日倪二见宝玉水月庵看望了母亲,小红也已安置妥当,诸事完毕,便起身告辞回城。玉函、宝玉再三挽留不住,只得送至门外,相互拱手告别。 倪二,一路行来。待走到京郊一片树林旁,此时夕阳已落西山,天近傍晚。倪二忽听树林内传出一女子哭声,倪二忙停住脚步,只听女子哭道:“二奶奶,您老人家不要怪我,没有照顾好姐儿,您老人家想,平儿和奶奶一齐关在牢里,今儿早上才放我出来。咱府里的人,在牢里死的死、病的病、卖的卖谁还能顾谁?姐儿现落到何处?无从知晓。琏二爷,尚在狱中,听候处置。也不知吉凶,我平儿一个孤零零弱女子,如今虽然放了出来,也无处投奔,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不如到阴间跟奶奶在一起,还伺奉您老人家。二奶奶您在地下等我,平儿寻你来了。”倪二在林外听了女子的一番哭诉,心中一惊,心想:‘听说,这平儿是贾府琏二爷房里的平姑娘。常听人说这平姑娘心地善良,常为府里小丫头、婆子们遮掩过错,深受尊敬。此刻我既已遇上,岂能不救?’于是,倪二赶忙走进树林,只见平儿双脚踩 着一块石头,两手抓住绳套,正要将头向套子里伸,倪二猛叫一声:“慢着!”倪二这一叫不打紧,把个平儿唬得一哆嗦,差一点从石头上跌下来,幸而两手紧抓住套子没放。平儿转头一看,见一中年壮汉站在前面。平儿此时,只吓得浑身发抖,嘴也不当家,不知说啥好。倪二道:“你是贾府里平姑娘 吧!”平儿一怔心想:‘他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平儿道:“大爷如何知道我是平儿?”倪二道:“刚才在树林外听见你的哭诉,所以才知道你是平姑娘。”倪二又道:“姑娘你且下来,不要想不开。我正有你们贾府的几件喜事告诉你呢!”平儿心里狐疑心想:‘他究 竟是什么人?如今府里还会有什么喜事可言?他莫不是骗我下去,心存歹意?’平儿想到这里,哀求道:“这位大爷,你行行好吧!可怜我这个要死的人,就让我跟二奶奶去吧!”倪二笑道:“平姑娘,你不必害怕,我不是歹人,也绝无歹意。委实有事相告。”平儿心想:‘他若是歹人,此刻我一个弱女子,在这荒郊野林里,也难逃出他的手掌。既是他说有府里的喜事相告,索性我就下去,听命由天,看他如何?’于是,平儿松开手,从石头上下来,颤颤惊惊走到倪二跟前,卟嗵跪下磕头。倪二忙将平儿扶起,言道:“姑娘不必如此。”平儿又道:“敢问这位大爷,尊姓大名?为何来此救我?”倪二道:“小老儿姓倪,排行第二,人都叫我倪二,家住在京城北关,今日从朋友家中回来,路过此地,听见姑娘在林中哭诉,方知你是贾府平姑娘。平儿听后,心中稍觉安定。倪二又道:“我实有几件事情要告诉你,只是此时天色已晚,你我在此林中谈话,多有不便。姑娘如信得过我倪二,不仿就请到舍下,我将贾府近日之喜事一一告知与你,姑娘一定会大喜。”平儿心想:‘眼下天已黑下来,我和他终是男女有别,在这林中实在不妥,看他说话,尚有几分诚意,眼下我也无处可投,于是便道:“倪大爷,仗义救小女子性命,又有喜事相告,大爷这样的好人,平儿岂有不信之理,一切听从大爷安排就是。”倪二甚喜,二人便出了树林。一路上,倪二将贾府近日发生的事情,简略告知平儿,平儿听了惊喜异常,但又不便喜形于色,只是用双手合拢冲天作揖。含泪低声念道:“感谢皇天保佑!感谢皇天保佑!” 一时二人进了城,倪二忽然想到,自己又无家小,若带她到家中,这孤男寡女同居一室,好说,不好听。倪二暗暗着急,突然想起马贩子王短腿,离自家不远,他有老婆。不如且带她到短腿家中暂住一宿,明天一早,再送她去玉函处为宜。此时倪二便对平儿道:“平姑娘,刚才我一时疏忽,因我只身一人,并无家眷。姑娘若去了我家,实为不便。现在我想将你带到我朋友家中暂住一晚,因他有家小,可以照料你,不知姑娘意下如何?”平儿心想:‘已经到了这一步,一切听命罢!’便道:“平儿既是相信倪大爷,一切由大爷做主便是。”倪二遂带着平儿不多一时来到王短腿家门前,倪二上前叫门,一时门开,只见一中年妇人出来,见了倪二笑道:“哟!这不是倪二爷吗?是哪阵风把你老这会子吹了来?”倪二笑道:“好些日子没见,你还好吧?”妇人道:“托爷的福,还混的过地去。”倪二又道:“老王在家吗?”妇人道:“在家,正和瘦鬼喝酒呢!”妇人往倪二身后一看,只见一个十分标致的年轻女子,遂笑道:“哟!好俊的一位姐儿。莫不是——”刚说到这里,倪二忙摆手道:“这是客人,休得胡说!”妇人忙收住口道:“快快请进!” 倪二来到上房,王短腿只顾低头喝酒,瘦子抬头见倪二进来,忙起身笑道:“今天是哪阵香风把你阁下吹了来,短腿回头见是倪二,也忙起身笑道:“稀客!稀客!”又见一年轻美貌女子站在倪二身后,遂问道:“这位是——”倪二道:“等一会再告诉你,先让弟妹带她到里屋休息。”短腿的女人,遂将平儿领进里间屋。王短腿忙搬过椅子让倪二坐下,在倪二面前放下杯筷,满满斟上酒,便道:“来来先干了。”三人同干。此时,倪二道:“有劳老弟,让弟妹给姑娘拿些饭来,我们都未曾吃饭呢!”短腿忙唤老婆给平儿拿饭。 王短腿笑道:“这一向不见二爷,不知在哪里发财?把我们撇在一边。”倪二苦笑道:“发个‘俅’,天天为别人跑腿呢!这不,刚才来的那个女子,又是一桩跑腿的事。”瘦子笑道:“谁家的事?值得二爷这样用心?”倪二道:“你还说呢!就是你小子上回弄来一个叫小红的丫头,后来才知道这丫头正是芸二爷要找的人。我在你手中赎走之后,送交芸老二,谁知芸二要去外地办事,托我将小红丫头,暂寄一朋友家中居住。等他回来再做安置。就从那时起,‘西瓜皮擦腚’没有个完了!接连不断的闲事全让我碰上了。”倪二说罢,端起酒杯,一扬脖子干了,又呷了一口菜,言道:“刚才这女子,打量你俩不知她是谁吧!她就是贾府琏二奶奶人都暗叫她‘凤辣子’王熙凤的陪房丫头,琏二爷的小妾,可算个二主子,叫‘平儿’,府里下人都叫她平姑娘。”王短腿和瘦子二人点了点头道:“难怪这样标致,只听人说这平姑娘心地善良,待人宽厚,可从没见过。”倪二道:“废话!皆因如今两府出了事,今天你俩才有机会见她一面,若在往日,她打个‘屁’你俩想闻还闻不着呢!”这时王短腿和瘦子两人笑道:“倪老二,你又邪了不是,当心人家在里边听见了。”三人哈哈大笑起来。 此时瘦子言道:“正是呢,我手上还有贾府里的两个‘货’,正准备出手呢!倪二听了,立刻正色道:“瘦鬼!我今天正告你,往后凡是有贾家的人丁,不论主仆,只要到你手上,立刻知会我,听我的信,切不可胡来!听说芸老二这次去南边替贾家求北静王爷出面在皇上面前说情。北静王与贾家是世交,焉有不管之理,要知道北静王爷的话在皇上面前还是有一定份量的。再说,当今皇上,还不能不念已故贾贵妃娘娘生前的情义。说不定,贾家的案子,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官复原职。到那时若知道你小子,乘人之危,倒卖他家人口,乖!乖!你可仔细你这吃饭的家伙!倪二一面说着,用手在瘦子脖子上比划一下,吓的瘦子一缩头。叫道:“我的妈呀!原来还有这些关节!”今天多亏倪爷您点我一下,要不然,到时候自己脑袋搬了家还不知怎么掉的呢!”瘦子又道:“倪二爷,今天算您老救了我,往后我一切全听你的。”倪二道:“刚才你说你手上还有贾府的两个‘货’。”瘦子道:“人还未到,估计一、两天就可送来。听说也是上好的货色。”倪二道:“有准头没有?”瘦子道:“绝对有!”倪二又道:“好!人一到,你立即交给我。已后自有你的好处。”瘦子连连点头:“一定!一定!” 这时,只见王短腿的女人满面喜笑,拍手打掌,从里间走出来。对倪二道:“倪二爷,您今天带来个贵客,也不打的招呼,我们多有失礼,慢待。”女人又道:“是刚才在里屋和姑娘说了半晌话,才知道原来是贾府的平姑娘,当时我心里好不惊奇。我虽然未见过平姑娘,但常听人说,这平姑娘,心眼最好,又能体恤人,府里上下没有不说她好的。姑娘刚才一进来,我看她就不像平常之人,我们这远近几十里,百个,千个里也挑不出一个像姑娘这样标致的人。”王短腿一旁喝道:“尽唠叨些什么!还不快到厨下弄几样可口小菜,给姑娘送去!”妇人道:“你只会空口浸!若等你这会子想起来,平姑娘还饿着肚子呢!”倪二笑道:“原打算带她到我家暂住一宿,你们都知道,我又无家小,所以才带她到这里来打挠你们。今晚,暂且让姑娘和弟妹住一宿,明天一早就送她去紫檀堡。短腿女人笑道:“多亏今天你们来打挠,要不然这会子,花钱只怕也买不着这好的机会呢!”大家笑了起来。妇人又道:“倪二爷,你们忙什么!让姑娘在我们这里多住几日才好呢!倪二道:“那可不行!平姑娘还急着要见亲人呢!”王短腿一旁瞪了他老婆一眼道:“你也不瞧瞧你这个窝,还想让人家多住,能住一宿,就是你的造化了。”大家又笑了一阵。短腿老婆冲着王短腿一撇嘴,转身回屋和平儿说话去了。 这时,王短腿问道:“二爷怎么和平姑娘遇到一齐呢?”倪二道:“刚才不是说,这些日子专门跑贾家的事。昨天才算跑完,打算回来歇两天。谁料,路过东城外那片杨树林,忽听林内有女子寻死哭诉之声。待进林询问,才知是贾府平姑娘,你俩想想,我岂能见死不救,所以才将她带到这里来。”王短腿笑道:“将来贾家复了官,你老兄可有大功劳啊!”倪二道:“扯旦!谁想那些!只是事情碰到鼻子尖上,又推不掉。”瘦子笑道:“谁不知二爷一向是侠肝义肠,爱管闲事出了名。”这时三人的酒喝得差不多了。瘦子起身告辞。王、倪二人将瘦子送至门外,倪二对瘦子道:“刚才对你说的话,你可记住!”瘦子点头道:“倪爷,尽管放心!”遂拱手告别而去。 这里短腿老婆收拾残席,又招乎平儿梳洗,整理床铺,平儿甚不过意言道:“我乃一落难女子,多蒙大嫂食宿照顾,已是感谢不尽,何敢又劳大嫂如些关爱,实在让小妹心中不安。”短腿老婆笑道:“姑娘千万别这么说,像姑娘这样的人物,平时我们用八抬大轿也接不来呢!”平儿笑道:“大嫂言重了。我不过是人家的一个使唤丫头,有什么稀罕?”短腿老婆笑道:“姑娘太谦了。只说姑娘的心眼为人,就叫嫂子我敬佩的不得了。”平儿道:“嫂子过誉了。”王短腿老婆又问了一些贾家出事的经过原委又叹息了一阵,二人才安歇。倪二和王短腿在外间屋抵足而眠,一宿无话。 次日,短腿老婆早早起床,到市上买了一些鱼、肉,早餐弄了几样小菜。大家吃过早饭,倪二便去市集顾车。短腿老婆即着手安排午饭,平儿见此言道:“大嫂切勿费事,一刻倪大爷顾来车我们就要走的。”短腿家的哪里肯放,一定要留吃中饭。倪二顾车回来,只得让车夫等着。这短腿老婆原来也会做几样菜,今日更要烹饪大作,短腿一旁当下手。平儿几次上前帮作,都被短腿老婆拒之厨外,并说:“您是贵客,怎能让您下手。”只见短腿老婆卷起袖子,操刀、弄勺、煎、炒、烹、炸,不多时,鸡、鸭、鱼、肉满满摆了一桌,短腿老婆推让倪二、平儿上坐自己和王短腿两侧相陪。短腿老婆席间频频斟酒布菜,一面又说自己不会做菜,又说姑娘在府里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今天就请姑娘将就用些。 倪二一面吃着一面笑道:“平姑娘,王弟妹实在是和你有缘我往日常来常往,王弟妹从没有对我像今天对你这样热乎,一句话说得短腿老婆脸一红骂道:“老鬼!吃醋了,你常往来谁有那么多热乎对你?平姑娘是难逢难遇的贵客,怎能慢待。”倪二笑道:“这么说,今天我是秃子跟着月亮走,‘沾光’了。大家笑了起来。一时饭毕,漱了口,倪二,平儿起身告辞。平儿走过来,紧紧握住短腿老婆的双手,眼圈已红了。言道:“平儿自昨日到今日,打挠大哥大嫂,今日大嫂又如此热情款侍,平儿真不知怎样感谢二位。平儿说着,深深向王短腿夫妇倒了个万福!短腿老婆忙拦住道:“姑娘使不得,我们经当不起!我们这逢门小户,让姑娘受委屈了。姑娘已后到了好处,别忘了过来咱姊妹再见见面,说说话。短腿老婆说到这里,扯起身上的围裙擦眼泪,平儿眼圈又红了一阵言道:“有空,我一定来看望大哥大嫂。”此时倪二已将车子候在门外,自己顾匹毛驴。王短腿夫妇将平儿送至大门外,看着平儿上了车,倪二骑上驴,这才招手告别。 且说平儿、倪二和王短腿夫妇告别之后,一路无话,过了午后申时才来到紫檀堡玉函门前,倪二下驴会了钱,上前叫门,许忠开门,见是倪二,道了辛苦。又见轿上,下来一女子,便转身来到大厅禀报,玉函和宝玉二人正闲话,见许忠来报说倪二又带一女子来了。二人闻听急忙来到门外。玉函不认识平儿,宝玉见是平儿,先是一怔,遂喊道:“这不是平姐姐吗?”平儿也瞧见了宝玉,急忙叫道:“二爷!”宝玉赶紧走过来,紧紧握着平儿双手,眼泪流了出来。这时宝钗、湘云、袭人、小红四人也赶了出来。因刚才四人在西间屋闲话,听见许忠向玉函报说,倪二又带来一女子,所以四人也赶了出来。小红见宝玉和平儿二人抓着手相对流泪,便叫了声:“平姐姐。”跑了过来,抱着平儿大哭起来。宝钗、袭人、湘云三人过来搂腰搭背,将平儿团团围住。大家一时也不知说啥好。只是相互流着泪。玉函见此,忙道:“快快请平姑娘、倪大爷到厅里说话。大家这才拉拉扯扯将平儿拥到大厅。玉函先请倪二一旁坐下吃茶。平儿忙过来要给宝钗、湘云、宝玉行礼。宝钗忙过来拉住平儿道:“才来到,快坐下歇歇,又行什么礼呢!”说着便将平儿按到椅子上坐下。平儿还要争着行礼。宝钗笑道:“今天 我说了算。一切礼都免了。”宝玉一旁道:“我早就说过,以后把往日那些旧礼俗套通通都该免掉才是。”袭人笑道:“二爷又混说了,难道以后见了老爷、太太这礼数也能免掉不成?”宝玉道:“我只说咱们几个。”袭人笑着瞟了宝玉一眼。 这时二巧打来洗脸水,大家洗了脸,坐下吃茶。宝玉笑道:“今天实在巧得很,上半天我们刚把湘云妹妹接了来,下半天倪二爷又将平姐姐送了来。若照这样天天来两个,不要多久,我们家里的人就可到齐了。”众人听了都哈哈笑了起来。袭人道:“要真能像二爷说的那样,我天天烧香念佛。”宝钗笑道:“若都来了,只怕还住不下呢!”玉函道:“这有何难?后头空地多着呢!请人盖就是了。”宝玉笑道:“这叫‘临渴掘井’吗!”众人又笑了一阵。 此时宝玉才问起平儿是几时放出来的,又知何遇见倪大爷?平儿见问,眼圈一红,流下泪来,便把自己入狱后,不久上面便要将她卖到平安州一大户人家。后来,上面知道自己是二奶奶贴身丫头,二奶奶高利盘剥之事,疑我必知内情,所以就没有将我卖出,继续关押候审。不久,二奶奶在狱中病故,盘剥之事,上面不再追究,后来自己也被开释。出狱后,闻知二奶奶已故,自己又无处可投,求小牢子告知二奶奶埋葬之处,自己打算到她老人家坟前,大哭一场,然后找个避静之地或投河,或上吊,随二奶奶而去罢了。恰好二奶奶坟前有一片树林,自己进树林正准备上吊自缢,谁料却被倪大爷碰上相救,并告诉我说,二爷、二奶奶安在。倪大爷又将自己安置在他朋友王短腿夫妇家中安歇一夜。今日朋友夫妇又留吃中饭,所以现在才来。”众人听了又悲又喜。 时至酉时已尽,二巧回话,问晚饭已备下。袭人道:“摆上来,宝玉拉着倪二推到上坐,宝玉、玉函依次坐下。这边宝钗、湘云、平儿、袭人、小红,平儿非要坐袭人下首。袭人哪里肯依,二人推让不下,湘云过来将平儿强拉在自己身边坐下。这里袭人又将小红扯了半晌,方才坐了。宝玉笑道:“天天吃饭,这样拉来拉去,好不麻烦!依我说,已后咱们几个,休要再讲什么主仆尊婢。如今咱们就是异姓姊妹,往日府里那些礼数都免了才是。在这里袭人姐姐最是知道,往日咱们在怡红院里那有这些规矩?何况,如今咱们大家都是住在玉函兄、袭人姐姐这里。每日食宿仰仗供给,何以再讲那些礼套。”袭人听了笑道:“二爷说此话,袭人实在惭愧。在坐的奶奶姑娘们,都知道我袭人自小 第四回 苦内疚平儿思巧姑,论家计袭人托宝钗 常言道:自古人世多忠仆 曾闻义犬能救主 人间自有真情在,为人急难分忧苦 且说平儿在袭人家中住下之后,心中自是安定,但每每想起二奶奶在世时,常常嘱咐自己照护好姐儿,如今二奶奶去了,姐儿沦落何方,杳无音讯,倘或落在歹人手中,将来自己到九泉之下,有何脸面去见二奶奶?又想到二爷还关在狱中,如何处置,吉凶难卜,再想到自己寻死未遂,幸然得救,眼下虽有处安身,但将来终身何归总不能一辈子住在这里,思前想后,忧心重重,不免掉下泪来。 平儿每当如此,总是湘云,小红二人过来劝慰一番方休,今日湘红二人见平儿又在暗自落泪,知其心事,不免又过来劝慰再三,此时忽见宝玉走房来。小红忙起身笑道:二爷,您来得正好!快劝劝平姐,又在伤心抹泪呢!宝玉上前,从在小红让的凳子上,笑道:姐姐又为何事伤心?湘云道:还不是又思念姐儿,自愧辜负了凤姐姐的嘱托。宝玉忙接言道:提起凤姐姐,我倒想起一件事来。上次就想和平姐姐商量,既是我们已经知道了凤姐姐安葬之处,就应该到她坟前祭一祭,以尽往日娣妹之情义。谁知当时只想着带你和平姐姐去水月庵看望太太,回来后,倒把这件事给忘完了。今天亏云妹说起凤姐姐,我才又想了起来,我想趁这会子大家商量一下何时去?至于姐儿的下落,我们再想办法打听,总会打听到的。姐姐成日只是伤心落泪又有何益?伤了身子岂不更苦,再说,咱们府里遭此大难,当时谁能顾谁?姐儿的事,凤姐姐怎能全怪你?小红一旁叹气道:要论起巧姑娘的事来,我比平姐姐还要难过呢?当初二奶奶把姑娘交给我谁料后来二舅老爷把我俩给卖了。事后我在狱中向二奶奶痛哭自债,二奶奶反倒安慰我说:这事怎能怪你呢?小红说到这里,也掉下泪来。湘云一旁道:哎哟!一个红眼姐还没有完,又来了个红眼妹,你俩这样哭过来,哭过去,何时了呢?二爷刚才不是说了么,想办法打听为是,花落谁家自有处,心急岂能成事?湘云又道:小红,别哭了,快请二奶奶来,大家商量给凤姐姐上坟是正事。小红擦着眼泪去了。 一时小红接来宝钗,大家坐下。宝钗见平儿面有不爽之色,猜其心思,必有巧姐儿之事,不免又劝导一番。这时宝玉便将给凤姐上坟之事又向宝钗说了一遍,商量何时去,宝钗叹了口气苦笑道:我何常没想到呢!只是眼下咱们大家住在蒋相公这里,一下子添了这多人吃饭,袭人,我们当然是知道的,可这家还是蒋相公来当呀!上次去水月庵看望太太,后来又去京城接云妹妹,当天平姑娘又来了接着又感谢倪大爷银两,这患患的花销,我心里算了算不下上千银子每天咱们的饭菜都是换着花样做,蒋相公又没有生意买卖进项全靠一点积蓄撑着,我们又无分文相助,俗话说:坐吃山也空,蒋相公虽然不说什么,难道咱们大家心中就没有数?我每每想到这些心中甚是不安,所以也就不敢再添什么事由了。其实我何常不想到凤姐姐坟前痛痛快快的哭一场,祭拜,祭拜,尽一尽往日姐妹情长呢!宝钗说到这里眼已湿了。大家听了宝钗这一番话都没有了主意,只得默默坐着。此时宝玉心中更是无限凄楚。这才感觉到寄人篱下的滋味。 这时忽听有脚步声走了进来。众人看时,却是袭人,宝钗忙将脸上泪痕擦去。只见袭人笑道:好啊!二爷、二奶奶,你们像下了贴子的都来了,好热闹!单单把我一个人撇下。大家忙起身让座,小红遂搬过椅子让袭人坐下。宝钗笑道:我也才来呢?书中交待:袭人原本在自己房中闲坐,忽然想起一件事,便起身前来西屋,打算和宝玉夫妇商量,谁知来到西屋,二人不在,袭人料想:必是去湘云那里。袭人出大厅,沿着西廊往湘云这边走来。刚走到湘云窗前,只听见宝钗在房内正说道:袭人大家自然是知道的,这时袭人忙止住步站在窗外静听,直到宝钗一番话说完,屋内静悄悄无人言语,袭人才启步走进房来。先用句玩话打破众人沉默,然后坐下来。见平儿一旁呆呆坐着,脸上尚有泪痕,袭人明知平儿心事,却故意笑道:平姑娘又为啥心中不快?莫不是嫌我们这里房小地窄,住不习惯?平儿苦笑道:姐姐又在促狭我,我平儿原是走投无路,死里逃生之人,多蒙姐姐顾念旧情收留,吃住供给,又能和二爷,二奶奶,湘云姑娘,小红妹妹朝夕相聚,平儿着实感恩姐姐还来不及呢!怎么还敢嫌弃这里住不惯?只怕是姐姐烦我,用这话赶我走吧?袭人走过来搂住平儿肩膀笑道:你们听听,我只说了一句玩话,这蹄子就说了这一罗筐,今天正好爷,奶,姑娘们都在这里,打从你们大家来我这里之后,我袭人又是当年的袭人。记得你们没有来的那几年,我成天快要闷死,玉函常有事不在家,撇我一个人像孤鬼儿似的,没抓没撩,于是便想念起你们来,哪天不哭几场,后来听说府里出了事,我心里更没有了着落,成天像丢了魂似的,拿东忘西,整夜睡不着,吃不下。玉函看我这个样子,也不敢出门了,天天请医,抓药不知灌了多少苦水子,一点用也没有。我常常夜里睡不着时,就胡思乱想:只怕今生再难见你们了。谁知老天爷可怜我这苦心人,竟把爷,奶,姑娘一个一个的送了来。这是上天赐给我的福。刚才平姑娘还说我要赶她走,今天我袭人同着爷,奶,姑娘们,我说句掏心窝子的话:自从你们大家来我这里,我袭人就铁了心,活着,咱们一起活着,永不分开。若玉函容不下爷,奶,姑娘们在这里,我袭人立刻卷包袱,跟着爷奶姑娘们四处飘流永不回来!倘我袭人死也要跟着回去,再伺奉爷,奶一辈子。玉函若愿意去,就在府里听差任用,若不愿意去,我只向他要一纸休书,把我休了,他重新再找,反正我是死了心的。袭人说到这里,竟哭了起来。宝钗忙过来用手揽着袭人,一面掏出手帕给她擦泪言道:你这又何必,刚才平姑娘说的不过是句戏言,莫说你赶她走,就是这会子她自己要走,难道你舍得放她?宝钗接着又说:算起来咱们几个都是从小一块儿长大,从没有觉得谁是主人谁是下人。有时候在老太太,太太跟前,咱们之间,不过是应个景平时彼此什么话瞒过谁,相互从都是姐妹看待,至于二爷,就更不用说了。刚才你没来时,我们议论:眼下你家一下子添了这多人吃饭,我们又无分文相助,一时大家又走不了,日久天长,何以是了。宝钗又道:只怕大家刚才的议论,让你听了去,所以你这样伤心。袭人掏出自己手绢,擦了擦眼泪说道:刚才我在窗外,听了二奶奶一番话,心里好不难过,这些时,我和玉函在想:爷奶姑娘们是何等人?现在住在我们这里,不知受了多少委屈?谁料,爷奶今天倒担起我们生计的心来。咱们真所谓:想到两岔里去了。袭人接着又说:今天话既然说到这里,我就干脆挑明了吧!前天晚上,我和玉函闲话,我说:那天倪大爷临行时说:他要赶回去,恐怕还有府上的事呢!当时我想:他说这话的意思,只怕还有府里的人来,我便问玉函,若再有人来安排有没有困难?玉函知道我的意思,笑着对我说:你放心再来十个八个,住上十年八年,吃用决没饥荒。当时他从厨柜匣子里拿出十几张银票,都是京城里兴隆和通泰两钱庄的他递给我,我合了合约有七、八十万两。此外上年,城里几家商户,老板来找玉函合伙做海货生意,说一年来来,可分三、五千银子绝不会少。当时玉函推说:我又不缺钱用,不想去劳神,可他们死缠着玉函不放。最后还是供去了三万银子,并说:算入了股,每年有两千银子送来,果然,上个月送来了两千银票来当天晚上玉函把厨柜钥匙交给我,他说近时要去津估海沿看货,不能常在家,家中一切交给我掌管。玉函意思我明白,二奶奶您是知道我何曾管过什么家计?过去在府里,只是伺奉二爷起居穿戴,从不知筹划家务。后来跟了他,也都是他主持一切,今天他把钥匙交给我,实是向我表明了意思,我也不好误了他的心,想来想去,当年二奶奶您曾经协助三姑娘和大奶奶替连二奶奶管过府里的事,分片,包人,年终结算,除弊兴利,把咱府里治理的井井有条,连老太太,太太都夸你们管的好,这是人所共知,如今我这份家计差事,我袭人今天斗胆拜托二奶奶代我料理料理,况且又有二爷,云姑娘,你们都是读过书的人,更还有平姑娘,当日又是连二奶奶的左膀右臂,我这点小小家私,在您们手里,不过是老叟戏婴孩罢了。玉函要是知道这样,真是求之不得,只是怕累了奶奶,姑娘们。平儿一旁笑道,你们听听,咱们才吃她两天闲饭,她就过不得,想着心思给咱们找差事做。说得大家都笑了起来。宝钗道:说是说,笑是笑袭人姐姐这差事,我断不敢接!我们这些人,在这里吃住用度,已经够占益了,如今再管起人家的家计来,可成什么话,外人知道会耻笑我们,先宾夺主,得寸进尺。所以万万不可! 袭人见宝钗执意不肯,便卟通跪下,流着眼泪道:二奶奶今天若不答应,我就跪死在奶奶跟前!一时慌得宝钗,宝玉二人忙上前将袭人拉起来。宝玉笑道:袭人姐姐好性急,有话好商量吗!何须如此呢!袭人含泪道:商量,不商量,反正我的主意已决,二奶奶若不答应,我就跪下不起来。袭人说着又要下跪湘云过来揽住袭人,对宝钗笑道:宝姐姐你看袭人姐姐这样诚心实意,您就登台拜印罢!别再折腾她了。平儿一旁笑道:二奶奶,俗话说:端人家的碗,就要服人家管吗!你老人家就别再推了!快快领命罢!袭人忙过来要抓平儿,说道:看我不撕料你这蹄子的嘴!平儿笑着赶忙躲到湘云身后。 宝钗见袭人如此坚决,没法,只得说:我暂且管着,已后有适中的人,我既转交。袭人接言道:只求二奶奶千万别只想着替我们省,屈了爷奶,姑娘们。这时只见巧玉走了进来笑道:哪里都找遍了。原来爷奶姑娘们全在这里,连吃饭也忘了。众人问:什么时候了?匚玉答道:已进酉时了。众人即随巧玉来至大厅,见酒菜已摆上。宝玉问起玉函,袭人说,今早进城看货去了,须三、四日才能回。入席后,宝玉又提及给凤姐上坟之事,宝钗忙眼瞄了他一下,只见袭人哎呀一声!自责道:你瞧我这个记性!今天我原本找二爷,二奶奶商量这件事,谁知到了二爷房内,爷奶都不在,后来找到云姑娘屋里,大家又议论起家计来,偏把这件事给忘了,得亏这会子二爷提起来,依我说咱们大家明天就去如何!众人相视不语,袭人见此,诧异道:怎么啦?你们不想去?反正我是要去的。宝玉笑道:哪个说不去了,统统都去!众人笑了起来。一时饭毕,大家蔌了口,便议论明天怎样去?自然是:宝玉,宝钗,湘云,平儿,袭人,小红等六个人前去。论定之后,大家坐了一会,方各自回房安歇不提。 次日大家早早起床梳洗,都换上素服,用罢早饭,二巧已将上坟用的金银纸锭,香烛供品等等包了一大包袱并两提盒。许忠已顾下了三辆轿车,平儿小红上第一辆引路,袭人湘云上中间一辆,宝玉夫妇上最后一辆。三辆车直奔京郊而来。将近一个时奈,三辆车来到京西城外一片杨树林旁。平儿命停了车众人下车,叫车夫一边等候。大家随平儿来到林边一座坟前,只见平儿一怔,随后呀一声!言道:这坟怎么变了。众人不解忙问缘故,平儿道:原来二奶奶这坟,又矮又小,是个小小土堆,怎么如今围转是青石,砌得又高又大,还立闻碑。莫非,我们走错了,这是别家的坟?宝玉忙上前看碑,只见碑上,刻着:慈母贾门王氏熙凤之墓,左下边一行小字:爱女,贾巧姐敬立,某年某月某日。宝玉看后忙道:没有错!正是凤姐姐的坟。又道:这下好了!平姐姐勿心焦了,姐儿有下落了。众人忙过来看时,果然碑是巧姐立的。大家不解,都道:怎么姐儿能来此修墓立碑呢?小红一旁言道:这就是了。遂向众人述说:今年初,刘老老到狱中看望琏二奶奶时问起姐儿,二奶奶哭着说:姐儿被卖到南边什么瓜洲去了。刘老老当即劝二奶奶说回来,让你母女相见。为此二奶奶给刘老老跪下磕头拜托。想来定是刘老老去了瓜洲,找回了姐儿,到此修墓立碑无疑了。众人听了,觉得有理。于是便将将带来的供品摆上,化了金银纸钱,大家痛哭起来,想起昔日凤姐儿管理府上,虽然威严有过,德善欠佳,但还是费尽了心机,鞠躬尽瘁。合府上下几百口子,事务纷杂,银两账目出入繁多。也须得她这个脸酸,手辣的人来整治。众人哭了多时,渐渐止住悲声。平儿,小红二人仍哭个不停。宝钗,袭人过来劝慰再三,二人方停住器声。大家又祭拜了一番,才各自上东反回。 回到家中,都有些余悲未尽,精神怏怏,二巧打来洗脸水大家洗了脸,晚饭只胡乱吃了些,便蔌了口。坐下计议,如何找寻巧姐,宝玉道:自然是先要找到刘老老,只是刘老老的住处谁知道呢!袭人道:当初也没有想到问她的家址。此刻上哪里去打听。平儿绉着眉头想了想言道:我恍忽记得她说:在城西三十里叫什么沟。当时我也没有在意。宝玉笑道:这不就有了寻处了,依我看咱们明天就动身访寻如何?小红第一个报名要去,平儿自然是要去的。宝钗道:初次查访不宜人多,小红和平姐姐二人去也够了,但是我想二爷跟他俩走一趟为好,到底有个爷们跟着放心些。只见宝玉拍手笑道:姐姐虑的极是!看来袭人姐姐托宝姐姐管家计,真是找对了呢!宝钗啐了宝玉一口道:就是你贫嘴话多!众人笑了一阵。又说了一会话,便各自回房安歇不提。 次日大家早早起床梳洗,袭人已命厨房将早饭备下,大家用罢,许忠已将两辆轿车备好。宝钗,袭人,湘云三人将宝玉等送至门外,反复叮嘱,路上要仔细,访着,访不着,要早点回来,免得家中惦念,三人点头,各自上车。小红,平儿坐头一辆,宝玉一人坐后一辆,钗,袭,湘三人站在门外,一直看着车子走远了,方才关门回房。 且说宝玉,平儿,小红三人坐车出了紫檀堡,顺着一条朝西北方向小路行去。走了约半个时辰,车子便上了往正西的一条大道。路上不时停车询问行人,皆因地址不详,行人无从指点,车子只好继续西行又去了半个多时辰,见路边闪出一座村落,宝玉命停车,叫车把式上前询问,车夫来到村口,见一老汉蹲在路旁抽旱烟袋,便上前动问,老汉见大路上停着两轿车,便估量是从京城来的,又听车夫问此地可有叫什么沟的村名,老汉忙站起身言道:再往西走二里遥,有个构柳河沟,不知是不是,车夫道了声:有劳!便回来告诉宝玉。车子又往西走了不大一会,果然见小山下有一村庄,村中林木密茂,又有小溪绕村而过,显得甚为幽静。车子来到村口,几个顽童在玩要,孩子们见来了两辆轿车,都围了过来。车夫询问孩子们,此地正是柳河沟。宝玉掀起车廉问:村中可有个刘老老,还有个叫板儿的?小孩们点头说:他们住在村西头。宝玉闻听大乐,笑道:劳小哥们给带路好吗?大点的孩子欣然点头,小点的孩子们早一溜烟跑往西村给刘老老送讯去了。 两辆车刚来到村西头,早见刘老老一家人迎了出来。此时宝玉,平儿,小红三人下了车。刘老老头一眼,先看见了宝玉,便急忙上前拉住宝玉的手道:只听孩子们说来了客,做梦没有想到是玉哥你们,刘老老见平儿站在宝玉身后,忙松开宝玉的手,走过来双手抓住平儿的手,刘老老眼圈已湿了。言道:平姑娘您也来了啊平儿道:老老您还好啊!刘老老忙答道:托姑娘的福,好着呢!又见平儿身旁站一女子,仔细一看忙道:这不是小红姑娘吗?小红笑道:老老还认得我?刘老老笑道:可是认得。这时王狗儿媳妇,板儿走了过来。刘老老给王狗儿俩口子介绍:这是宝二爷这是平姑娘,小红姑娘,狗儿夫妇忙过来一一见了礼。刘老老又叫板儿过来给宝玉,平儿磕头。此时村中乡邻蜂拥过来围观这一行俊男俏女。 王狗儿夫妇,忙请宝玉等家中歇息。众人进了大院来到上房,狗儿媳妇,擦桌抹凳,招乎让坐。狗儿出来招乎两车夫进院休息吃茶。大门外已围满了众多看客。狗儿东一头,西一头,不知忙哪一头是,刘老老在房内冲着狗儿让道:你瞎跑个啥!还不快到后院接姐儿来,好让他叔侄早见面。狗儿这才忽然想起来,着急忙往后院跑去刚来到后院门外,只见板儿拉着巧姐,青儿跟在后面匆匆往前院来。狗儿笑道:巧姑娘,快来吧!你宝叔叔,平姨都来看你来了。巧姐急忙来到前院,走进上房,看见宝玉,平儿,小红等亲人,一言未出,便一头扑跪在宝玉怀里,放声大哭起来,满屋人都跟着掉泪。哭够多时。平儿过来拉起巧姐,揽在自己怀里,掏出手绢给巧姐擦泪巧姐又扑在平儿怀里哭了好一阵,刘老老过来劝了一会子,大家才止住悲声。巧姐又过来见过小红,便坐在宝玉身边。宝玉见巧姐虽然晒黑了些,却长高了许多。 这时刘老老问起宝玉是怎样找了来的,宝玉便将昨日去给凤姐上坟烧纸,见墓碑上巧姐的名字,经小红讲述老老去瓜洲寻找巧姐,大家猜测,姐儿定在老老这里,今早我们坐车,一路走,一路问,才找到了这里。宝玉又将自己受皇恩开释出狱,先是流落街头,后幸找到了袭人家中住下,不久宝钗姐姐也放了出来,住在故人家,袭人得知后,也将她接了来,我俩团聚。宝玉人讲到家母因病也被当今圣上开释,现住在京都城南水月庵,由静虚大师照料调养,前几天我们大家已到阉中给老人家请了安。刘老老一边听,一边念佛。并说已后一定抽空去庵里问太太的安。刘老老又问到平儿,平儿也将自己出狱经过说了一遍,如今也住在袭人家中,刘老老听了不住点头。遂又将自己如何去瓜洲赎回巧姐,指望回京后母女能相见,不料二奶奶却去了。又如何带巧姐上坟,之后又叫狗儿给二奶奶修墓立碑等啰啰嗦嗦述说一番。宝玉和平儿起身向刘老老再三道谢。刘老老也连忙起身言道:二爷,平姑娘千万别这样说:要说感恩道谢,也得先让我们全家感谢府上老太太,太太,奶奶,姑娘们对我们的接济之恩,若没有府上的资助,我们全家,这会子只怕早已脱生去了。刘老老说着便要狗儿过来给宝玉磕头。宝玉忙目前拦住言道:不可!不可!咱们是:恩德相济,恩德相济吗!老老也不懂什么恩德相济。这时只见狗儿媳妇和几个年轻村妇走了进来,擦抹桌凳,已将午饭做好了。鸡鸭鱼肉满满摆了一桌,甚是丰盛。 昔日农家风俗,一家来客,众家之宾。况且今日之客,非同一般,乃是当年国公贾府的公子千金,如今虽是家败,但名望在外。再加上刘老老一家在村里人缘又好,东家送来一支鸡,西家送来一支鸭,更有那嫂子,大娘们前来帮厨。洗得洗,切的切,炒的炒,七手八脚,不一会,丰盛菜储摆满了一桌。狗儿又到村口,酤来好酒,顺便将本村,庄头,里正及年高有德长者请来几位陪客。又给两个车把式送去酒饭。一时间村中小孩子们在院中跑出跑进,还有那些村妇们抱着孩子在门外嬉笑玩闹。此刻,王狗儿家尤如操办等事一般,好不热闹。 酒席间,庄头,里正们频频宝玉敬酒,道贺他蒙皇恩获释,并祝愿府上再裕皇恩,重锦世宅,又道贺今日叔侄团聚。宝玉一一作了回敬。并感叹道:我贾家获罪受惩,实乃罪有应得,当今圣明,念吾年幼无知,赐我一条生路,开释了我。今至贵庄,承蒙众位厚待,拙玉不胜感激。又见众高邻如此好客,彼此亲如一家。忆昔日吾家虽为富贵,但只知荣华奢侈,哪懂半点俭朴,以致家道败落,哪及贵庄乡亲们,质朴,纯厚,情真,意切,此乃方为天地之间真谛矣!宝玉言罢,满满斟了一杯酒,走到刘老老跟前,眼中含泪又免强笑道:这杯酒我借花献佛,我代表家人感谢老老不负重托,千里迢迢,千辛万苦,花去家中生计大半,将姐儿从瓜洲火坑赎救回来,保住玉洁,并于收养。又为其母修墓立碑。此恩同再造。宝玉言罢,双手将酒杯递与刘老老。刘老老哪里会回答这些文诌诌的言辞,忙站起身来接过酒杯,也不知说啥,一相脖子将酒喝了个底朝天。遂笑道:二爷再休说这话,当初我们家受府上恩济,度过难关,托府上的富,又走了步好运,所以才能有力量领回姐儿,才能为二奶奶墓立碑。我家虽然花了些钱,原都是当初府上所赠,说白了,我们不过是拿你家的钱,往你家用罢了。在坐众乡客都道:言得切!言得切!酒席间觥觞交错,杯盘交响,欢声笑语,言谈亲切,好不欢快。 一时饭毕,众乡客相继告退,时至申末。刘老老众人商议接送巧姐之事。开始巧姐还依依不舍离走。刘老老笑道:姐儿金玉之体,住在我们这山村野店不知受了多少寒苦,我们终日为此不安。今日二叔叔来接姐儿回去,姐儿还舍不得走,这真是给我们家人脸上添光彩。说心里话,姐儿实在叫人若爱,小小年纪,明礼懂事,耐得寒苦今日二爷要接姐儿去,我们真真有些舍不得。但转念一想:人家亲人今日来接,家中有奶奶婶姨们想念,我们只顾及欢乐舍不得放这于情理上不通。刘老老话说到这里,心里虽有些舍不得,但又无可奈何,那眼泪已在眼眶里溜溜打转,狗儿全家凄凄默默,大有不忍之状。 宝玉见巧姐,刘老老都有些不忍离别之意,忽然心生不念,于是笑道:我看我们姐儿也舍不得离开老老您老人家,依我说您老人家今天跟我们一起走吧!您老不是说要看望家母,这不正是个机会再说老老您也该去看看宝姑娘,袭人姐姐。这些年我们家中事事故故不断,又加上这次我家出事,再没有想到大家还能见面呢! 且说宝玉一提袭人,刘老老忽然记起,那个醉卧怡红院时,多亏袭人姑娘将她叫醒,当时自己吓得不知如何是好,生怕腌赞了床铺,袭人姑娘只是安慰我说:老老别怕,有我呢,只见她又是整铺,又往大香炉里撒了不少沫子不知是些啥玩意,等我俩出了院子我问她,刚才那是哪位小姐的绣房?她笑着说,是宝二爷的卧房,当时吓得我舌头伸出来都忘了全回去,真是到了仙境一般。事后才知道那位姑娘叫袭人,是宝二爷房里掌房大丫头,当时我心里真不知多感谢她。那好的心肠,长得又俊。只怕当年那件事,现在她还瞒着呢!没有让我丢这个老脸。 这时刘老老言道:二爷才说你们大家都住在袭人姑娘家中,二爷说的是,府里这次出事,再没想到大家还能见面。照这样说,我老婆子今天还真要老着脸跟二爷你们走一趟去看望太太姑娘们呢!平儿一旁哭道:老老您不知道,大家可想您老呢!刘老老哭道:阿弥陀佛!难得奶奶姑娘们还记着我这老婆子。这时忽见青儿哭着也要去,巧姐更是若欢青儿跟着。于是大家商定下来。宝玉忙出屋招乎车把式备车:今天要赶回去。王狗儿借来一辆骡马太平车,让刘老老青儿坐上,车上装了不少瓜果菜蔬。宝玉和巧姐同坐一辆,平儿仍和小红坐一辆。王狗儿一家及村中众乡邻,蜂蜂拥拥将其送至村口,宝玉在车上频频招手致意。乡邻们一直望着三辆车去远,才各自回家。要知巧姐,刘老老此去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回 李宫栽街头迂麝月 贾宝玉瓜洲寻惜春 有云: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世间诸事常逢巧,无巧不成书。 话说一日当今圣上临朝问政,早有忠顺亲王奏上:上月初三,三院审定,贾政发配云南大理,服役二年。贾赦,贾珍,贾琏发配西域伊犁,昨日已动身。贾赦之妻,邢氐上月十七病死在狱中已料处。现在狱中尚有一些眷属,奴仆在押,候旨定夺。圣上言道:主子们既已定罪发落,眷属,奴扑无须再行关押,知会刑部一并都放了罢!忠顺忙答应:遵旨!圣上又问:听说当日赦,政之母在你等查抄之时病故,你们是如何理料的?忠顺连忙回道:回陛下,臣当时经查悉儿孙平时之所为,她多有不知,且又病故,家中主仆俱都收监入狱,无人料理后事,臣只得命属下买口棺木,将其收殓,送入祖林安葬,因当时他卒之中,未及奏明圣上,擅作主断,望圣上降罪。圣上道:卿此举甚妥,她终是功臣之妻,儿孙之过,想来对她多有隐瞒,卿给她棺木,又埋入祖林,也算罢了。圣上言罢,问众臣,有无本奏,圣驾便拂袖退朝。 再说忠顺亲王散朝回府之后,即命人去到刑部请刑部侍郎马永辉。一时马永辉到来,先与忠顺王爷见礼,王爷赐座,小侍从送上茶来。忠顺言道:咱们算白忙伙了一阵,马永辉会意,笑而不语,忠顺又道:当日圣上雷霆万钧,下旨命我等速将贾府人等拘拿重办,我领旨速速将两府主仆人丁收监入狱,查抄家产,封闭府第,革除爵位。谁知圣上一暴十寒,事后,却把此事搁在脑后去了。当时我还拾个棒槌认作针(真)呢!几次上朝奏请圣上示下定夺,圣上只哼了一声,不见下文我也不敢多问。后来我渐渐看出圣上的意思,是不想追究了。前次上朝,我拭着上奏:将贾政发配云南大理服役二年,想探探圣意这一回圣上总算开了金口道:你们看着办罢!你想,圣上这话的意思不是明摆着吗!事后我想:看情形贾赦,贾珍,贾琏三人也别重办了,送个人情得了。便知会三院,将三人也判个流刑,发配边外伊犁服役,贾赦三年,贾珍两年,贾琏一年。今日早朝,圣上闻奏不动声色,你也看见了罢!又命我知会你,将在押人等统统放了所以刚才我说咱们白忙伙了一阵。马辉微微笑道:王爷您还不清楚圣上一向是雷声大,雨点小。依下官看,只怕贾家已后还有翻头呢!看来,世态难料啊!忠顺冷笑道:什么世态难料!是当今圣上的心思难料罢了。二人会心一笑。马永辉问忠顺王几时放人?忠顺道:你回去就办罢马永辉起身告辞笑道:这倒也好,免得成天来人回禀,里头哭闹死活不休,惹人心烦。这下干净了。言罢告退,忠顺在盘龙椅上欠了欠身。 马永辉回到刑部之后,即命书办造册登记,逐一一提问贾府众人,奴仆中,有的欲投亲靠友,有的思家回乡,有的则愿另择主子,等等不一。刑部俱都发给路费,放其出狱。 都说李纨,贾兰母子二人,今日也被开释出狱,出了牢门,天青气爽母子心中舒畅,李纨心想:这会子,上头咋又想起放了我们?不知老爷太太,宝玉,凤丫头等等此时是关是放?又想着今日虽被释放出狱但家产府第查抄一空,此时我母子何处安身?京中虽有几处亲朋此刻人人自危,躲避不及,今日我母子这付嘴脸怎好前去?想来想去只有回南边家乡。虽然娘家无人,尚有几处故旧,或可暂且栖身。母子俩来到长街,打算先寻一饭铺,用些膳食,再作去处。二人正往前行走,忽见对面驶来两辆轿车,来到二人跟前停了下来。从车上下来两个年轻女子,走到李纨面前,忙行礼叫道:这不是大奶和兰哥儿吗?李纨一怔,再一细看,原来是麝月,秋纹二人。遂忙问道:你二人这是从哪里来?麝月笑道:刚才我在车子里老远看着像大奶奶和兰哥儿我问秋纹,她也说像您,到了跟前,果然是您老人家和兰哥儿。这会子奶奶要上哪去?李纨见问,眼圈一红掉下泪来,便道:今儿早上才放出来李纨刚说到这里,只见倪二从后边走了过来。麝月忙给李纨介绍说:这位是倪大家。又给倪二介绍,这是荣府珠大奶奶,宝二爷嫡亲嫂子又指着贾兰,这是兰哥儿,宝二爷亲侄儿。倪二忙上前给李纨见礼,问道:大奶奶此刻要往哪里去?李纨苦笑道:今天才出狱,京里无处投靠,正准备往南边去寻找故旧安身。倪二闻听拍手笑道:大奶奶南边您老就不用去了,这里不是说话之处,大奶奶快上车,让麝月姑娘,把你们府上近日接连的喜事告诉您,保管大奶奶会大乐的。此时只见李纨怔怔的站着,心想:府里的人等,死的死,逃的逃,卖的卖,五零七散,如今还能什么喜事呢?麝月,秋纹二人过来一边一个掺扶着李纨,笑道:大奶奶别再想啦!快随我们上车,到车上听我俩慢慢告诉您老人家咱府里近日喜事,说罢,麝秋二人架着李纨上了车。贾兰随倪二上了后一辆。 李纨上车之后,便急着询问麝月到底是什么喜事?麝月抓着李纨的手笑道:大奶奶南边您老就不用去了,眼下奶奶的亲人就要和您团聚啦!李纨越发纳闷,遂笑道:你这小蹄子竟说些没头没脑的话到底是什么亲人,你到快点说呀!麝月还是不慌不忙笑道:大奶奶莫心急,听奴婢慢慢道来。秋纹一旁捂着嘴笑道:大奶奶您瞧!麝月这蹄子,这会子把她狂的。原来麝月平时最是知道李纨是个好性儿,所以才敢如此,也是出于高兴之故。 于是麝月便将宝玉被开释出狱后,有幸找到了袭人,后来宝二奶奶也放了出来,袭人得知后也接到她家和二爷团聚。二太太在狱中因病当今圣上也开恩释放,即被水月庵静虚师傅接到庵中调治去了。前几天二爷,二奶奶,袭人姐姐小红等都庵中给二太太见了面请了安。麝月又将史湘云,平儿二人遭遇得救说了一番,现都住在袭人家中。最后麝月又将自己和秋纹前天被倪大爷托人从牢里买出来,今天正送我俩去袭人家中,谁知这巧,却遇见大奶奶和兰哥儿放出来。这是菩萨的保佑,老天爷的安排。看来咱府的灾难就要满了。李纨听了又是激动,又是难过。双手拿掌,口中不住念佛。 说话间,车子已来到紫擅堡袭人家门前,车子停了下来,倪二下车叫门,许忠开门见是倪二,便笑道:倪二爷您老辛苦的很呐!又见门前停了两辆轿车,车上有女眷,倪二不等许忠通禀,径自来到大厅前,举目一看,嗬!满满一屋人,正围着大桌吃饭。宝玉见倪二站在院中便知有事,忙起身笑道:倪爷快来入席,倪二不便多说,只道:二爷快出去接人罢!众人愣然,袭人道:定是又有府里人来。遂站起身来往外走。宝钗,湘云,平儿,小红等也齐跟了出来。宝玉走在前头,来到门外,李纨等人已下了车。宝玉一眼便看见李纨,后又看见贾兰,麝月,秋纹。宝玉不由脱口喊道:这不是大嫂子吗?便赶忙过来,紧紧抓住李纨双手,眼泪一涌而出。李纨也紧握着宝玉的手含着泪一时说不出话来。这时后边众人都也赶到。宝钗一见李纨忙过来推开宝玉,紧紧握住李纨的手说道:大嫂子你怎么才来呢!一边说一边眼泪簌簌掉了下来……湘云,平儿,袭人,小红等过来将李纨团团围住。此时李纨只觉如梦,如幻,过了半响,方说了一句:我不是在做梦吧!宝钗摇着李纨的手道:大嫂子,你没做梦,真的是我们贾兰忙迅来跪下给宝玉,宝钗磕头,宝玉拉了起来。麝月,秋纹走过来要磕头,宝玉忙拦住。一手抓住麝月,一手抓住秋纹言道:你俩几时出来的?袭人忙过来,用手揽住麝月,秋纹二人肩膀笑道:你两个小蹄子,只和二爷说话,也不理采我。书中交待:麝月,秋纹二人和袭人的感情与众不同。皆因当初她们在贾府一块儿长大。袭人大她们两岁。所以她俩把袭人当作自己姐姐看待。袭人先侍奉老太太,后来又侍奉宝玉,宝玉搬进大观园怡红院之后,她俩才被派来侍候宝玉,一切礼规全由袭人调教,所以她们之间原比别人亲蜜些。此时,麝,秋见袭人过来揽着她俩,便不约而同扑倒在袭人怀里,撒娇似的哭着说:姐姐还说我们,你只顾一个人在家受用,我俩在牢里受苦姐姐也不去看看我们。袭人流着眼泪说道:妹子呀!皇天作证,自从得知咱们府里出了事,你们收监入狱受罪。姐姐我哪一天不哭到半夜,枕巾哭湿了,又暖干,暖干了,又哭湿,茶不思,饭不想,再说我又不知你们关在哪里,我一个妇道人家怎么好抛头露面,四处打听呢! 这时,只见倪二从院子里走出来笑道:我在院里站了这半响,总不见奶奶姑娘们进来,原来你们在这里叙家常呢!宝玉也笑道:正是呢!我们大家只顾说个没完,却忘记倪大爷还站在院内等咱呢!于是众人拉拉扯扯进了院。宝玉在李纨耳边低声说:太太在厅里等你们呢!李纨忙道:宝兄弟,你怎么不早点说?李纨三步两步急忙奔向大厅。来到厅里,只见王夫人坐在大桌后边,旁边还坐一老妪好像刘老老。李纨匆匆走到王夫人面前,卟通跪扑在王夫人膝下大哭起来。王夫人先尚未看清楚来人是谁,待李纨来到跟前,跪扑在自己膝上,这才看清是李纨,遂抱住李纨的头,儿一声,肉一声哭了起来。哭了多时,宝钗过来劝住李纨,湘云劝住王夫人。王夫人拉起李纨。李纨过来见过刘老老,王夫人叫李纨一旁坐下,贾兰过来给王夫人磕头,王夫人将贾兰搂在怀里,心肝儿肉又哭了一阵麝月,秋纹二人过来给王夫人磕头,王夫人命快起来说话。大家归了坐巧姐过来给李纨磕头,又见过贾兰。李纨将巧姐搂在怀里,好一阵难过言道:你娘终还是去了。又见平儿坐在一旁,遂笑道:平姑娘姐儿往后托付你了。平儿忙站起来言道:大奶奶这话平儿可担当不起,我们做下人的只知道往后尽心服侍好姑娘才是,怎敢受托付二字。李纨哭道:我说这个平姑娘!如今都到什么时候了还一口一个下人,现在咱们都一样,都是平民百姓,还讲什么上人,下人再说,当初她娘在时,姐儿还不都是你照料一大半,如今她娘去了这会子同着太太的面,依我说,你就是姐儿的亲娘,我看没有人会说啥,如今大太太已不在了,将来她老子回来,我当家给你俩口子圆了房。今天在这儿先讨太太示下。只见平儿脸臊得通红,低下头道:这个大奶奶才来到,说这些做什么!大家都笑了起来。 王夫人笑道:如今我也老了。精神大差,又经了这些事事故故心也静不下来,哪里还能想到这些呢!遂转过脸对宝钗道:刚才你大嫂子的一番话,正合我意,平姑娘哪一点比不上凤丫头?我看只有比她强。王夫人遂命巧姐过去给平儿磕头叫娘,巧姐刚要过去行礼,平儿忙一把将巧姐搂在怀里,流着泪道:莫折杀我了!万万使不得!李纨道:太太发了话,还能收回去不成?平姑娘你就受用了吧!巧姐争扎着还是给平儿磕了头,叫了声娘!一屋人全都拍手欢笑叫好! 王夫人又问起李纨出狱经过,怎么和麝月秋纹遇到一起?李纨便将出狱后,因京里无处安身,打算去南边寻故旧且住。谁料在大街上却遇见麝月和秋纹,方得知太太,宝兄弟等都在这里,这才随她们前来。王夫人听了口念:阿弥陀佛!这正是老天爷保佑让你们相遇啊!要不然错过了,今后天南地北,不知何时才能相见呢!宝钗一旁笑道:世间的事,尽人事,还是要听天命的。王夫人点头。宝钗又道:如今太太上了年纪,心也不净。今天正好大嫂子来了。这里除了太太,就数大嫂子你为长,今后这里一切事务,就由大嫂子作主定夺,让太太多养养神,保保身子。李纨没等宝钗把话说完忙道:使不得使不得!这是从何说起?我才来咋到,又从未管过家计,拙嘴笨舌往日在府里,你们也知道,都是凤丫头主事经理。再说,这里是袭人姑娘的家,我只不过是在这里寄住,怎好管人家的家计呢!湘云接言笑道:大嫂子您不知道:前天袭人姐姐死活非要把她这个家交给宝姐姐经管,宝姐姐学您一样不答应,她就跪地不起,宝姐姐没法,只得暂且接了,并说以后有合适人来,定转交。今天大嫂子您来了,在咱们队里您居长,当初您和三姐姐,一字并肩王,两人把园子里管理的有条有理。连老太太都夸你呢!王夫人笑道:宝丫头,云丫头说得也是,袭人诚心诚意,把家计托付你们代她料理,别屈了这孩子的心,这里你是长嫂,你就接了罢。她们也不会旁观,当初你和探丫头管园子时,宝丫头还不是协助你们。再说咱们这一大家子,也不能白白在这里吃人家的闲饭呀!袭人一旁连忙笑道哎哟!太太您这话叫我袭人在这里如何站得住脚呀!大家都笑了起来。 且说这李纨年轻守寡,青眷虚度,心已如枯木死灰,自来与世无争,温淑娴静,幸有一子,平日唯知一心教养儿子长大成人。是出了名的菩萨奶奶。今日在这一辈里,自己居长,眼下又没有个男人,宝玉虽是,又不中用,于是没法,只得接了。此时只见刘老老笑着走过来道:大奶奶您来了这半日,我老婆子想问奶奶个好:总瞅不着空儿。李纨忙起身笑道:老老恕我失礼!理当先问候您老人家才是。您老看看,我来了这半日,不知招平哪一头的话好,只是腾不出嘴来问候您老。李纨回头叫贾兰给刘老老见礼,刘老老忙拉住贾兰的手笑道:哥儿越发出息了,这时,王夫人将刘老老千里迢迢花了许多费用,才把巧姐儿从瓜洲赎回来。不幸她娘病故,母女未能见面。老老将姐儿收养在她家,昨日宝玉,平儿才将姐儿接回来,因老老舍不得姐儿,故一并都接了来。今儿早上她们又到阉中将我接来大家相见,可巧你们又来了,刘老老插言道:这是太太平日吃斋敬佛,菩萨保佑你们一家子得团聚呢! 这时袭人已命厨房又重安排两桌上好酒菜。小红和二巧三人将残席撤去重新调开桌椅将两桌酒菜摆上。上面一桌坐的是:王夫人,刘老老,李纨,宝钗,史湘云,平儿,倪二见满桌俱是女眷,便要起身告辞。宝玉急忙拉住不容分说,硬把倪二按在自己上道坐下,倪二还要推脱,王夫人笑道:倪大爷,不要客气了,在坐的人多是您救助过的,您是我家的恩人,今天若不是您的帮助,我这媳妇孙孙,必是沦落天涯,我娘们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相见,您只管坐着,老身我还要敬你酒呢!倪二只得坐下笑道:老夫人言重了,我倪二是个粗人,奶奶姑娘们的事故,正巧碰在我面下,我不过是跑跑腿,传传话罢了,怎敢言恩字?说句见笑的话,若是往日,府里的事我倪二想出点力,还够不上呢!王夫人笑道:倪大爷过谦了。有恩就是有恩吗!又道:宝玉,你代我给倪爷斟酒,倪二忙站起身道:使不得!理应先给老夫人斟上才是。王夫人道:罢哟!现如今咱们都是平民百姓了,休再讲那些理念。 宝玉给倪二斟上酒,又过来给刘老老斟酒,刘老老只是推让不下,宝玉笑道:老老莫推让,您是我家大恩人,委实应该敬的。刘老老笑道:二爷再莫提我们什么恩呀,德的,俗话说:没有花,哪来的果?当初老太太,太太,奶奶姑娘们接济我们,说也奇,自那之后,地里庄稼,连年遇上风调雨顺,得了好收成。狗儿出去做几趟生意,都得了手。咱们说,这不都是托府上的福?若不是这缘故,我们哪有力量顾及姐儿哟!宝玉回身给王夫人斟上酒,又给李纨倒酒,李纨站起忙去接酒壶笑道:让我自己来,何劳叔叔呢!王夫人旁言道:今天你们几个只管坐着,就让宝玉给你们斟。宝玉挨着次序:给李纨,宝钗,湘云,平儿等一一斟了酒。下一桌便是袭人,麝月,秋纹,小红,巧姐,贾兰,青儿。袭人索性叫巧玉,巧环也坐下一块吃。二巧谢了座。 席间王夫人看了看众人,遂笑道:这是怎么说呢?怎么竟把袭人姑娘挤到下一桌去了,正经。人家是这屋里的主人,我们倒坐了正座,人家坐了偏座。袭人闻听,忙起身走过来笑道:太太这话折杀我了!在坐爷,奶姑娘们,哪个不知,我袭人自小在府里长大,现在我的这个家,都是府上所赠,此刻我袭人能和太太,爷,奶姑娘们平起平坐,太太,爷奶姑娘们坐下吃饭,我也同样坐下吃饭,这已经出了格,照礼太太,爷,奶用餐,我应站在一旁伺候才是,主子就是主子,下人就是下人,天底下这规矩怎么能改?这会子府里有了难,主子奴才就不分了那还是个什么人?袭人接着又说:前天我同着二爷,二奶奶,云姑娘面前起了誓愿,如今爷,奶姑娘们有个难处,奔了我来,这是上天赐给我的福,我觉得我袭人又是当年的袭人。今天我尽这份家底和太太,爷,奶姑娘们一起过,永不分开,过一年,我侍奉爷奶一年,过十年,我侍奉爷奶十年,过一辈子,我侍奉爷奶一辈子。这样,我袭人将来死了才能闭目。还有,有一朝一日府上如能重见天日,复了勋位,太太,爷奶姑娘们回了府,我袭人死活也要跟随太太爷奶回府,再侍奉爷,奶到老,玉函若不愿意去,我只要他一纸休书,反正我是铁了心的。袭人说到这里,眼泪流了出来。李纨忙过来用手揽住袭人的肩膀,一面掏出手绢替她擦泪。笑道:你的心思,怕谁还不知道,这会子又说起小孩子话来。现如今你已是蒋大奶奶了,谁还敢让你侍奉呢?袭人听了一时脸涨得通红含泪道:大奶奶又打趣俺,刚才我说的全是心里话,若不信,只见袭人从头发抽出一根玉簪,一折两截。这时宝钗,湘云,平儿都忙过来怨道:你这又何来!大奶奶刚才说的不过是句戏言,难道我们还会不相信你?袭人道:我也不是怕爷奶姑娘们不相信我,今天我特意在太太面前再复个誓,将来太太爷奶奶回府,太太也好作主带我走。王夫人叹道:袭人姑娘,你看看我们老老小小十来口子,住在你这里,每天吃用全靠你们,我们家的事,圣上已圣断,我们全家如今能都放出来,已是圣上隆恩,往后我们这些人还不知是怎样个着落呢!哪里还能带你回府哟!袭人正色道:不能回府,太太爷奶姑娘们永远住在这里,我正好侍奉太太爷奶一辈子呢! 这时,王夫人转过脸对刘老老言道:袭人这孩子,自小进府,我看她长大,人老诚,心实在,言语行动稳重,先前侍奉老太太,老太太见她安稳,就叫她照管宝玉。我很是放心。现在麝月,秋纹两人都在这里,当初不都是她调教的。直到如今两人还是稳稳当当没有多的言语。刘老老经王夫人对袭人这一席赞说,忽又记起那年自己醉卧怡红院之事,多亏她妥为理料,自己才没有出魂。此刻听王夫人夸他,刘老老正中下怀,遂笑道:太太说的一点不假。那年我去府上,老太太留我逛园子,我就看中这姑娘,模样儿,说话行事叫人打心眼里喜欢。大户人家千金小姐,我也见过不少。这会子同着太太,奶奶姑娘们,不是我老婆子说句狂话,还真没有见过有一个比得上袭人姑娘风采呢!袭人红着脸笑道:老老把我夸上天,掉下来摔死呢!众人都笑了。 一时王夫人又叹口气说道:说起袭人来,我又想起当日晴雯那丫头,模样儿生得是比她们几个好些,眉宇口角有点像林丫头。针绿女红也巧,只是那张嘴不招人喜欢,我看不上,觉得有些轻狂,便打发她出去。后来听说出去不久病死了。现在想来她虽然平时嘴巴不大让人,也是爷娘生成的,但在宝玉屋里多年,也没有怎么样倒也是个心直口快的正经丫头。想来她那病多半是出去后屈怄所得。还有金钏,王夫人说到这里眼睛已湿了。此时,袭人见宝玉低着头,大有潜泪下之状,忙插言道:事已过去多年,太太这会子提它做什么,没的,倒让大家不开心。袭人故意把话岔开又道:太太您瞧!这满屋里大都是咱府上的人,我做梦也没有会想到今生又能和太太爷,奶姑娘们聚在一齐呢!老太太话到八十多岁,驾鹤西去,也算高寿,只是走得不是时候,后来听说是当今圣上赐给棺木收殓,送入祖林安葬。老太太百年,能受皇恩赐葬,实在不容易,也算风光了。只是林姑娘不该去的这么早,刘老老听了忙问道:姑娘才说的林姑娘是不是那个生得极标致的女孩?说是老太太的外孙女,袭人点头道:是的,只见刘老老拍手道:姑娘你今天不提起,我是再不会说的。不过今天说了也无妨。记得那年我跟老太太逛园子,我乍一见这姑娘就吓一跳心说,天下竟有这标致的女孩,我活了这大岁数还是头一回见到呢!心想:莫不是天上仙女儿下凡?又见她娇娇弱弱,我就想:人生得太俊了,只怕不能长久。果不是小小年纪便去了。 一时众人默默无语,宝玉伏在案上几乎不能自控。刘老老见此情景,忙笑道:太太爷奶姑娘们,你们千万别难过,只听我的,这位林姑娘绝不是凡人,一定是天上的仙女儿或是王母娘娘跟前的玉女,下凡来人间耍一耍,到时候便回去了。因为,那年我见她,就觉得她与别的姑娘不同,身上像有股仙气似的。众人听了都哈哈笑了起来。这时宝玉忽然记起,上次在梦中,见到林黛玉的情形,心说这老婆子听言果然不差。林妹妹可不是绛珠仙子下凡一游,宝玉想到这里,转悲为喜,不再过于难过了。 这时袭人一旁笑道:老老刚才说林姑娘是神也罢,仙也罢,姑娘已去了多年也就罢了。只是现如今活着的人,三姑娘虽然嫁得远,说不定哪天忽然回来走娘家也未可知……可四姑娘这么久,至今音信皆无,究竟落到何处何方?连点影儿也没有。王夫人叹口气说只怕是在哪个庙里出了家喽!此时忽见刘老老用手拍着自己的头言道:你瞧我这个记性!巴巴把这件事忘的死死的!众人忙问何事刘老便把上回去瓜洲寻找巧姐时在瓜洲城外一石桥旁遇见惜春,僧衣僧帽,四处化缘。当时我拉着她叫她惜春姑娘!她不理我,我说你们贾家出事了,她说:什么假家,真家你认错人了,说罢,甩开我便匆匆走开。我追了老远,也没追上,因当时要急着找姐儿,就把这事丢开了。回来后赶上二奶奶病故,这事那事一搅混,竟把这事忘得干干净净。亏得刚才袭人姑娘提起四姑娘来,我这才忽啦想起这事,我估量四姑娘这会子一定还在瓜洲。 众人听了大喜,宝玉站起来立马要去瓜洲找惜春。宝钗笑道:二爷总是急脚风似的,便是要去,也要大家商量一下,怎样个去法瓜洲离此千里之遥,长途跋涉,你只身一人前去,谁能放下心呢!须得有两人结伴同行,遇事有个商量,相互能照应才是,众人齐声赞同。 王夫人道:既是老老刚才说在瓜洲见过四姑娘,这总算有个寻处四丫头往日在家,丫环婆子侍候着,可怜如今一个人飘流在外,又是个姑娘家,如何使得!事不宜迟,就以刚才宝钗所说,只是同去之人须得是个爷们才好,可这会子上哪儿去找爷们呢?倪二笑道:在座各位都是奶奶姑娘们,兰哥虽是爷,又太小,说不准我陪二爷走一趟如何?宝玉忙道:使不得!使不得!倪爷这些时又救人,又送人来来去去辛苦得很。如今再要随我千里迢迢去瓜洲,如何使得众人也都齐声说:不敢再劳动倪大爷了。大家越是客气劝阻,倪二愈是执意挺身。就在这个当儿,忽见许忠来报:蒋大爷回来了。宝玉闻听急忙和倪二迎了出去。只见蒋玉函风尘朴朴走进院来,怀里抱着一捆五色鲜艳尺头,后边车夫也抱着一捆,许忠赶忙过来接过玉函尺头。玉函随宝玉,倪二来至大厅,举目一看,嗬!真是高棚满座,老少满堂。只见袭人站在一老妇人身后。这妇人虽然衣着平常,但仪态不俗。玉函估计定是宝玉之母王夫人,袭人唯恐玉函怠慢,赶忙抽身过来言道:这是太太,玉函忙上前打躬施礼口称:老夫人金安!王夫人见玉函身材适中,面目清秀,便知是袭人女婿,遂欠身哭道:蒋相公一路辛苦了,袭人又过来给玉函引介:刘老老,李纨,麝月,秋纹及兰哥儿,巧姐儿等。玉函一一见过,大家坐下。袭人命二巧将尺头抱进去。 这里,王夫人笑道:蒋相公,您瞧!我们这老老小小一大家子人都来烦扰你们了。实在不过意啊!玉函忙欠身笑道:老夫人说此话,令小侄惭愧之极,自得知府上出事之后,我和袭人姐姐 第六回 瓜洲城四妹无踪影 净心庵避雨遇亲人 俗话说: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且说贾宝玉,蒋玉函二人出了京东郊紫檀堡,一路上先车后船,顺风顺水,不一日来到了瓜洲城外长江渡口,看官,这瓜洲乃历代古渡。地处长江北岸,对岸与镇江府隔江相望。北有水路运河直通扬州,瓜洲自古乃水路要冲。城池虽不大,却也方正整齐。城内三街六巷楼台馆所,多展显江南风貌,倒是个繁华热闹去处。宝函二人在古渡口下船,好在这渡口离城池不远,二人以步当车,不一会进了城。找了一家客店,店家见二人衣貌不俗,不敢怠慢,检了一处干净房间。当晚二人因一路劳乏,胡乱用些酒饭,洗了脸脚,便上床睡了。一宿无话。 次日二人起床,梳洗完毕,用过早饭,宝玉向店家问道:听说瓜洲历来庵堂寺院驰名,不知都座落在哪里?店家回道:寺庙庵院多建在城北一带,二位若有兴游览寺庙到可以,只是庵院平时不开庙门,唯有每逢初一,十五,才对外开门半日以受香火,宝玉听了心中一怔,心说:原是要到庵院找寻,如今庵院平时不开门,这都如何是好?店家又道:后天是二月十二日,据说是观音菩萨生日,那一天全城各寺庙庵院庙门大开一日饱受香火洗礼,二位不坊可在那天畅游一日。宝函二人听了,心中甚喜。 都说到了一月十二这一日,二人早早起床梳洗,用罢早饭,各自整了整衣冠,带了些散碎银子。并不坐车,闲步向城北走来,一路上二人无心留意街景,径直来到城北,只见这里寺庙庵院山门大开,钟鼓齐鸣,香烟弥漫,庙门前人流如潮。二人并不去寺庙,只奔向各庵院。此时庵院门前,姑婆少妇们来来往往出出进进,一个个浓妆耗抹,花技招展,偶尔也有夫妻相伴。宝函二人不管三七二十一,低着头厚着脸直往里挤,一时间,惊动了庵门前靓女,少妇们,一个个漫闪秋波,凝视情眸,贪婪地看着这一对少见的美男子。 二人走进庵院,只见老少女尼们夹道排列,一个个双手合掌,垂着站立,恭候香客们焚香祭拜,布施香资。宝函二人既不烧香,也不祭拜,只散些布施碎银,便逐个在少尼们面前细看,使得众少尼们面红耳赤,甚不自在。只觉得这二人好不自重。 大半天过去,宝函二人几乎遍及全城各个庵院,看了众多少尼们,并不见贾惜春踪影,又在各庵院询问,也无人知晓,二人只走得汗流浃背,腿疼腰酸,一无所获,无奈只得怏怏而归。 回到客店,已近酉时,二人十分疲惫,要了些酒菜,匆匆吃了,嗽了口各自上床歇息。宝玉躺在床上,寻思半响言道:函史,莫非四妹已不在瓜洲了?玉函厅了一会道:二爷切莫心急,明日你我不妨在城内转一转,再到刘老老说的石桥上走一走,说不定或可巧遇,也未可知,宝玉想了想,也只好如此。 当晚无话,第二天,二人仍是一早起床梳洗,用了早饭,锁上房门出了客店,往那三街六巷而来。一路上二人无心街景,一心留意化缘尼僧半天过去,非但不见尼僧,竟连一个秃子也未见到,时近中午,二人只得在外小饮,下半响又到城外刘老老所说石桥旁巡回。一天过去白费腿脚。一连数日,各处走遍,竟是人迹渺茫,二人的心有些冷了。 一日早上,玉函起床,见宝玉懒睡,迟迟不起。知他心思忧忧。便劝他起床到城外散散心。宝玉因寻不到惜春,有些心烦意懒,不想走动玉函再三催劝,宝玉只好起床,随意理料下下,用些点心,便和玉函出客栈往西城而来。出了城,沿着一条大路走向田野。此时正是早春二月,风和日暖,眼下正至春耕农忙,农夫们在田间农作,不时还传来山歌小调,展现一片农家之乐。再看破那大自然,正自生气勃勃远山近水,柳绿花红,好一幅天然图景。 此时宝玉想起白乐天归田感受诗:采菊东篱下,悠悠见南山。看来古人,深懂沐浴大自然的淘冶,深解大自然乃人生之真趣也。宝玉再想自己往日身在华堂玉屋,富贵荣华,养尊处优,怎奈自己背父兄之间,负师尊之教,以致今日,一事无成,半生潦倒空生一个好皮囊。想来,正是这富贵二字,真真把自己茶毒了。又想到如今家产勋位尽废。若大一个家,倾刻间荡然无存,家人死散逃亡,现在幸存的一家老小,寄人篱下,日后何去何从茫茫无着,此次来瓜洲寻找亲人,已过数日,杳无音讯。宝玉此时心中越想越是烦恼……玉函见,宝玉只是低着头走路,并无言语,知其心思故不去挠他。二人只默默行走。玉函猛台头,忽见西天乌云直上,冷风习习而来。遂叫声不好!忙道:二爷,你看西边乌云扑来来,天将大雨遂道:函兄!快快回走!二人折回头急忙飞跑!怎奈风速,云急,顷刻间豆大雨点落将下来,此间,前无村,后无店,二人无处躲避,忽见前面路旁,有一片密茂树林,玉函道:二爷且到前面林中一避如何?宝玉点头,二人急忙来到林中,却意外发现树林深处有一座庙宇二人大喜,遂急忙来到庙前,见庙门紧闭,二人只得站在庙门檐下,谁料雨越下越大,眼看二人身上衣服渐渐湿透。这时宝玉台头见庙门上有一块匾额,油漆脱落,破旧不堪,但匾上字迹尚能看得清楚。只见匾上边三个大字:净心庵,宝玉心想原来是个尼姑庵。又见这庙宇,残墙断壁,龌龊狭小,只怕难有尼僧居住。可是这雨下个不停,又如此之大,这门檐下怎能久站?宝玉想,管它有人没人,敲一下试试。于是便用力连敲数下庙门。半响不见动静,二人已觉无望,此时忽听庙门吱呀一声开了半扇,从门里伸出个头来,原来是个小尼姑。头戴灰布僧幅,身穿灰布僧衣,脸上黑黝黝甚是丑陋。小尼看了看宝函二人,言道:二位施主敲小庵庙门,可有何事?宝玉忙笑道:打挠小师傅了!只因这雨下得这大,这远近又无村落可避,我俩身上衣服均已湿透,不知能否求个方便,在贵庵内暂避一避,雨停即刻离去。小尼道:小庵从不允男子进入,二位施主既是被雨所阻,我须禀院主示下。宝玉笑道:有劳小师傅代言。小尼复又将将庙门关闭。约有一盏茶的功夫,庙门复开,小尼稽首道:院主吩咐,二位施主既是避雨,小庵破例允其入内,但只可在耳房休息,雨停即离去,宝函二人连声道谢,即随小尼进庙来到耳房。这耳房紧靠庙门,房内黑黜黜空荡荡,只有一张旧桌,几个旧椅子。小尼带二人进房之后,道了声,请便!便径自去了。 二人脱去长衫,扭干雨水,见无处可挂,只得搭在椅背上,摸一下桌面,积灰甚厚,便知此屋平时无人光顾。二人在椅子上坐下,玉函见庙内厢房,缺门少窗,院内杂草丛生,便道:这庵院好苍凉,宝玉接言道:刚才那小尼语声娓婉柔细,却生得那样黑魂。玉函笑道:管她丑黑怎的,我此刻只觉腹中饥得紧。宝玉道:你这一提饥我也觉得肚里空空。 这时天已近酉时,雨下个不停,耳房内一片漆黑,二人腹中饥,身上凉,心想:今夜如何渡过?忽听有脚步声走来。二人台头,只见刚才小尼一手提着一盏气死风腊灯。另一手碗着一支竹篮,进门笑道:二位施主此刻只怕腹中饥了罢?小尼将腊灯放桌上,转手从篮内取出菜饭。二人看时,只见一碟素白菜,另一碟是糟面筋又黑又腐还们有臭味两平碗黄糙米饭。小尼从篮内取块破布,抹一下桌上灰尘,遂摆上两双筷子遂笑道:小庵清贫,没有什么好招待,只这粗饭淡菜,请二位施主将就用些,宝玉笑道:我俩冒然前来,又蒙贵庵破例给于方便,现又供给食善,实在感激。小尼道:二位施主,不必客气,请慢用,说罢,自去了。小尼去后,二人见这饭菜,绉了绉眉头,可此刻腹中甚是饥饿,无奈只聊以充饥罢了。心说:这庵院实在是够苦了。 不一时小尼前来收拾碗筷,宝玉忙从怀中取出小锭银子,笑道:一点小资,望笑纳。小尼见银子惊恐道:粗劣饭菜,能值几文,怎敢收施主如此厚赠?小尼万不敢收纳!玉函一旁道:常言说:住店给店钱,吃饭给饭钱,情理所至,理当如此。小尼又道:虽是如此,只是这钱太多,实不能收,宝玉笑道,我看贵庵实不宽余,这点银子,权作我俩一点布施如何?小尼无奈,只得收了。并说:只怕院主不会依。 小尼去不多时,果然仍将银子拿了回来,笑道:我说怎样,院主责我不该收施主这银两,小庵虽然清苦,非礼勿取,乃圣贤之训,亦为我佛门之清规,不该得者不可取。宝玉道:院主所言差矣!贵庵破例施方便于我俩,解救风雨之侵袭,庵中甚不宽裕,还供善于俺,所给这一点小资,贵庵理当收之,怎么说是非礼勿取呢?宝玉又道:如院主不收,我亲自送去!一语未了,忽听门外有人念道:阿弥陀佛!贫僧来也!宝函二人抬头看时,只见由门外走进一人。看年龄约二十四五岁左右,身材窈窕,体态匀称,语声细柔,尤如燕语鸣声一般。见她头戴一顶灰布僧幅,身穿灰布僧衣,外罩一件半旧水田夹衫,脸上也是黑黝黝不辩丑美。宝玉心想:这庙里为何都是些黑脸婆!女尼来至屋内,手搭拂尘稽首道:贫僧稽首了!小尼忙介绍说:这是我院院主净心禅师。宝函二人忙起身还礼,小尼给净心搬过椅子,大家坐下。净心笑道:小庵贫寒,没有什么好招待。二位委屈了,宝玉笑道:院主太客气,我二人为风雨所阻,多蒙院主给于方便又供善食,我等感谢之至,何言委屈? 书中暗表:这净心禅师为何突然来此?原来,先时小尼惠明,禀靠庙门外有两位相公请求进庙避雨。并说,看二人斯文典雅,不像歹人。净心思讨半晌,又见雨下的实在太急,心想:出家人积德行善,慈悲为本,便破例答应二人进庙避雨,但只可在耳房暂避,不允带进禅堂,雨停即令离去。后来天渐渐黑了,雨仍旧不停,净心心想:看来这二人今晚难以离去。此时腹中必定饥饿。净心便命小尼惠明生火做饭,并说,我们自己也该用斋了。惠明回道:庙里谷米只够咱们自己两天口粮,净心道:先做了再说,既是人家投到咱们庙里来,按佛家说:也是缘份,总不能咱们用善让人家饿着肚子坐一夜。惠明只得煮了一升米饭,分出一半,又将菜也分了一些送去,后来惠明收拾碗筷时,宝玉拿出一锭银子,说是给饭菜钱,惠明吃惊,心说:这二人出手好大,又想:这锭银子足够我庵中半月生计,眼下我们正要断炊,所以惠明虽是和宝玉推让半晌,还是将银子收下。谁料拿回去院主执意不许收,并说:如此菜饭,能值几文,怎能收人家这多钱一定命惠明退还人家。惠明不敢违拗,只得复又送还。惠明走后,净心院主暗想:此二人如此绰绰,不免出于好奇,便暗自尾随惠明身后,想在暗中看一看此二者何等样人。 净心尾随惠明来到耳房窗外,惠明进了屋,净心站在窗外借着室内灯光往里观看,一眼便看见宝玉坐在桌前灯下。净心不由一怔,心说:此人好生面熟!像似在哪里见过,一时想不起来。后来听宝玉说话声音更觉耳熟,才忽然想起,此人莫不是荣国府贾宝玉,又想:贾府获罪抄家,主仆们身滔囹圄,此刻他怎会来此地!再说,天下之大,长像相同者绝非无有,后听宝玉说:要找院主说话,净心这才口念:南无阿弥陀佛!走了进来。 大家见了礼各自坐下,净心略表几句歉辞。遂言道:听二位施主口音不像本地人氏,宝玉回道:我俩是从京城而来,到此地寻找一亲人,净心点头,又问道:亲人可曾找到?宝玉绉于绉眉头言道:我二人来此地已数日,各处寻遍,一无踪影。宝玉接着笑道:看来此事,还须求院主指教,净心道:贫僧乃方外之人,从无世人交往,放主寻找亲人,贫僧有何指教?宝玉又道:院方有所不知,我那亲人也是出家女尼。净心闻听笑道:善哉!善哉!原来也是我佛门弟子,净心又道:既知亲人入了佛门二位应该到城内各庵访查才是。宝玉道:城内各庵院平时山门不开无法进入。幸而前日二月十二据说是观音菩萨生日,各庵院开放,我俩才有机会进庙寻找,全城各庵院俱已查询找遍,都言无有此人,之后,我俩又在城内三街六巷,寻找几日,也无下落,因而心中甚是烦燥,今日我二人出城散散心,不料遇上这场大雨,故来贵庵打挠。净心道:佛门慈悲为本,二位施主一时不便,小庵给些方便,亦属善本,所以适才二位的饭菜钱之厚赠,小庵不敢收受。宝玉听罢正想辩说,净心忙将话岔开言道:刚才听二位说城内各庵院尽已找遍,未见到亲人,莫非人已不在瓜洲?宝玉道:我也有此虑。此时净心心中猛然一动!遂问道:不知施主亲人是何法号,俗家姓氏!与二位是何亲戚?宝玉回道:亲人法号并不知晓,俗家姓贾,名惜春,是本人堂妹。 且说净心院主听,宝玉说了惜春姓名,又言明亲属关系,不由大吃一惊,心中不住怦怦直跳,上下直打量宝玉足有半盏茶的功夫。宝玉不解。此时净心心说:眼前此人分明是荣国府贾宝玉无疑了。遂脱口叫道:施主莫不是荣府贾宝玉,宝二爷!宝玉听净心唤他名字也不由一怔,忙问道:院主如何知道我的名字?净心遂站起身来口念:阿弥陀佛,二爷不认识贫僧了么?宝玉也忙起身言道:恕在下眼掘委实一时记不起来。净心笑道:二爷可记得当年你府大观园内栊翠庵的妙玉否?书中暗表:宝玉刚才初见净心时,只觉其身形体态,举止言谈,好不熟悉。但总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皆因她脸色漆黑,面目难辩,万想不到竟会是妙玉,此时听净心提起当年栊翠庵妙玉,宝玉才恍然大悟,再细看面前这位净心院主,窈窕淑雅之态,莺声燕语之音,可不正是当年之妙玉?只是脸上为何这般黜黑!甚是不解,又不便即刻细问。宝玉赶忙上前施礼笑道:怪不得刚才初见时只觉得眼熟,恕莽玉眼拙,不识故人。妙玉也忙还礼笑道:彼此!彼此!又指玉函问道:这位施主尊姓大名?宝玉即作了介绍,大家重又坐下。宝玉笑道:做梦也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妙师傅?不知妙师傅何时来到这里修行?妙玉道:此事说来话长,容后再叙。现在再告诉你一件喜事,方才你说要找的那位亲人,正住在我这庵内,宝玉闻听忙道:此话当真?!妙玉道:出家人从不打诳语。宝玉惊喜万分,忙问道:人在何处?妙玉道:二爷莫急,现在你二位已不是外人,快快请禅堂一叙。 众人来到禅堂,这里比耳房,既干净,又敞亮,大家坐下,小尼献上茶来。宝玉看这茶时,茶杯既不是妙玉当年自己常用的缘玉斗,茶水更不是蟠香寺梅花上的雪水,不过是一杯白开水而已。宝玉此时无心多去怀旧,急等着妙玉回话。只见妙玉道:二爷听吾道来:自从那年你府出事,当时我想:栊翠庵已不是久居之地,那时四姑娘在栊翠参修,我和四姑娘商量,必须赶快离开这是非之地。我告诉她,瓜洲青灯庵有我一师姐,法号青莲居士,是庵里主持,我们且到那里安身如何?当时四姑娘哪里还有主意,含泪道:家遭横祸,我如今已是落难之人,只有依附妙师傅提携,一切听从妙师傅安排就是。 于是当夜,我便叫庵里老麽麽分去。当夜我和四姑娘二人坐车匆匆奔瓜洲。一路上还平安,到了瓜洲青灯庵见了师姐说明来因,师姐便贸下我俩在庵中住下。谁知庵中院主惠灯大师见我俩有些财物,便动了心思,硬要我俩将财物尽交给庵内收管,言称出家之人四大皆空,不允私存钱财,有犯佛规,我俩无奈,只得如数交给了庵中。在庵里住了不到两月,院主惠灯便要我和四姑娘每日出庵化缘,言说:庵内僧多粥少,又无进项,不能坐吃山空,凡新来僧尼均得如此。我师姐虽觉不妥,但又不敢违拗替我们说话,只好背地里劝我俩忍耐,可怜我和四姑娘只得抛头露面,老着脸皮四处化讨。 一日我俩正在城外青石桥边化缘,忽从桥上下来一夥人,为首一人,头戴一顶扇褶花巾帽,披着长衫,手中拿着大褶扇,只生得獐头鼠目,两个黑眼窝,一双贼眼,见了我和四姑娘,这小子喜皮笑脸,围了过来,无端戏闹,说些不堪入耳涯词烂调,我俩左闪右躲,死命冲出包围,跑回庵来,这颗歹徒尾随我俩来到庙门前,我们赶紧关上庙门,歹徒们便在庙外大呼小叫,口吐不逊,师姐到庙外与他们理论,被歹徒们推推送送拳打脚踢所伤,至此这夥人,三天两头来庙前叫喊漫骂,我师姐欲去告官,院中有一老尼略知这夥人的来历,据老居说:这夥强徒的主子姓孙名虎,因生就一对黑眼窝,人们给他起个外号叫青眼虎。家中有钱有势,父母早年去世,又无兄弟娣妹,独苗一根,这厮最是好色,玷污民女无数,家中三房四妆还不满足,经常在外胡作非为,家中卷养一帮打手,约有三四十个,还聘一教师爷,叫什么黑面熊屠二,两膀有千多之力,也是个亡命之徒。这孙虎与宫府常有来往,称得上瓜洲一霸,平日仗势欺男霸女,无人敢管,更无人敢告,官府对他之所为,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故而这厮更放纵无羁。老尼又道:现在看来,这厮定是为我庵新来的两位少师傅容貌所动,不弄到手,不会罢休,老尼劝院主赶快打发二位少师傅速速离开青灯庵,然后再托人言说:二少尼乃外地来我庵挂单,现已游方去了。这样孙虎或可罢了。 惠灯院主听了老尼一番透露,因惧怕孙虎势力,十分赞同将我和四姑娘二人打发出庙,我师姐再三苦求院主留下我二人,然后再想法化解,怎奈院主主意已决,毫无通融余地。可怜我俩个出家弱女子,此地无亲无故,无处存身。我师姐万般无奈,这才偷偷带我俩来这净心庵栖身。这庵内原有一位老尼,净修大师年愈九十,神志不清,懵懵懂懂,与她讲话,答非所问,我俩来庵不久,净修大师便圆寂,留下两个小尼惠明惠亮十四五岁都是无家可归的苦孩子,于是我们四个人相依为命,怎奈这庙里平时毫无积蓄。当初我们交给青灯庵的金银器皿财物,惠灯院主只还了我们十之二三,余下全被其侵吞,当时我俩正在危难之际,任她给多少,算多少,谁敢与她争辩,唯有暗暗叫苦而已。 自来到庵中,我们从不敢开前门,只在后角门出入,每逢初一,十五也不开庵门祭佛兴烟火,因而庵中平素无分文进项。幸而庙后有两分水田,我们一半种稻谷,另一半种菜蔬。有时师姐背着院主送些柴米来。一时遇到接济不上,大家只能一日喝一餐稀粥度日,我们惟恐再发生孙虎类似事端,大家平日不敢洗脸,用些食油拌上锅底灰,涂模在脸上,让人望而生厌。妙玉说到这里伤心得流下泪来,站在一旁的惠明,惠亮二人也抽抽泣泣流着泪。宝玉早已泪水满面心说:怪不得个个是黑脸。又想:妙玉往日何等高洁,傲世卑俗,自称槛外人,真是一尘不染,冰清玉洁,没想到如今落得这等惨状。可谓万般到无奈,谁能不屈首。 妙玉擦了擦眼泪言道:我只顾说了这半晌闲话,还没有谈及四姑娘的情形呢!姑娘乃公府千金,自随我出府之后颠沛流离,吃尽苦头,如今住在这破庙里,终日担惊受怕,又常常思挂家中亲人们之安危,每日吃这粗劣菜饭,身子已虚弱的很,近日因禺感风寒,饮食不进只言头晕,我们又无钱请医调治,姑娘病情日重一日,实在叫人万分心焦,妙玉接着又道:不怕二位爷见笑,刚才你俩吃的饭食,已是我庵中谨有的一点谷米了。宝玉擦去泪水说道:今天我俩找到了你们,已后再不会让你们这样苦了。现在就请妙师傅带我去见四妹。妙玉站起身,宝玉起身对玉函道:函史稍座,玉函点头:请便。 宝玉跟随妙玉和两个小尼来到禅堂后边一间暗室,见室内暗谈,昏昏一盏油类,先线微弱。靠山墙一张床上,躺着一人,仰着脸,看不清楚面目,估计定是惜春。床头小几上放着半碗黄糙米饭,一小碟糟面筋,一点也没有吃。宝玉见此情景,鼻子一酸,那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直落下来。妙玉来到床前唤道:四姑娘醒醒,你看谁来了。此时惜春正昏昏沉沉睡着,忽听妙玉呼唤说:有人来看她,便慢慢睁开眼睛,模模糊糊见床前站立一人,因房内昏暗,看不清脸面。此时宝玉含着泪弯下身道:四妹妹,二哥哥看你来了,惜春迷濛中听说二哥哥来看你来了。听声音好熟悉,想翻身坐起来,怎奈两天水米未粘唇,再加上平时身子虚弱,哪里争扎得起来。妙玉宝玉二人忙过来掺扶惜春坐起来,靠在床头上。惜春模模糊糊看着宝玉,用微弱的声音颤抖问道:你是谁?此时宝玉已坐在床沿上,言道:四妹,我是你二哥哥宝玉啊!你仔细看看我。惜春用力欠了欠身凑近看了看宝玉,正是二哥哥,于是说了句:我是在做梦吧?宝玉伸手紧紧抓住惜春的双手,宝玉只觉得惜春的手又冷又干,便摇着惜春手道:四妹,这不是梦,真的是二哥哥宝玉坐在你跟前。此时惜春渐渐清醒过来,眼望着面前的亲人,心里一阵悲伤,一头扑到宝玉怀里放声大哭起来。宝玉紧紧抱着惜春,兄妹抱头大哭。哭了多时,惜春因身子太弱,又如此激动悲伤,身子已喘成一团。妙玉忙过来劝道:四姑娘,你瞧,你的身子这样虚弱,又在病中,怎禁得起这样悲痛?伤了身子岂非了得?今日你兄妹相见,天大之喜,想来实乃我佛安排命龙王降下这场大雨,把二爷拦到我们庙里来,咱们大家才能相遇,你不知道,你二哥哥这次来瓜洲找你,找得好苦啊!你俩再莫器了,好好地叙谈,叙谈罢! 小尼惠亮递过毛巾,惜春擦去泪,又递给宝玉。惜春问道:二哥几时来到瓜洲?家中事情如何?老太太,老爷,太太,姐妹们都如何?你怎么能来瓜洲?宝玉先从抄家说起,家中人等具都收监入狱,老太太正值抄家之时病故,因无人料理,听说是忠顺王爷命人买口棺木将老太太入殓埋入祖林。凤姐姐病死在狱中,鸳鸯在狱中自缢,琥珀在狱中撞墙而亡,后来大太太也病死狱中。当时狱中哀鸿一片。惜春听了又痛哭一阵,宝玉接着又说:当今圣上念我年幼无知,又无十恶迹,开恩将我释放但府第已被查封,我无处安身,只得四处流荡,后来幸好找到了袭人,她已经和蒋玉函成了亲,我便在她家中住下,后得知宝姐姐也已开释,住在故人家中,玉函即将她接了来我俩团聚,太太在狱中因病圣上开恩也放了出来之后被水月庵静虚大师接到庵中调治。现在我们已将她老人家接到袭人家中居住。接着宝玉又将赎湘云,倪二救平儿,小红,麝月,秋纹出狱在路上遇见大嫂子,兰儿也出了狱,现在都住在袭人家中。宝玉又将刘老老来瓜洲找巧姐,偶遇见了你,回去告诉了我们,所以我和蒋玉函才来瓜洲找你。惜春又问起大老爷,才老爷及自己的胞兄贾珍情形,宝玉都一一说了。最后宝玉又将托贾兰去南边求北静王出面奏请圣上开恩,念在我家世代老臣,给我家一条生路,但愿有望等说了一遍。 惜春听罢宝玉一番述说。心中又悲又喜,自然喜胜于悲,争扎坐起来,跪在床上,含泪言道:弟子贾惜春感恩我佛大慈大悲,保佑我家亲人们劫难之后,又能团聚。说罢,在床上朝上磕了三个头,复又坐下。妙玉一旁口念:善哉!善哉!看来你们府上的灾难就要满了。人生福,祸际遇自有定数,正是,世法平等,之所矣! 宝玉对惜春道:刚才在禅堂妙玉师傅已经将你们的遭遇都说给我听了。我现在就过去和玉函兄商量,将你和妙师傅及二位小师傅一起接回京城,暂住在袭人姐姐家中,待兰儿求准北静王爷,圣上能给咱家出路,到那时再给你们修建庵堂,重塑佛爷金身。惜春道:听刚才二哥哥你说,咱们家已有十几口子都住在袭人家中,如今再将我们四个接去,人家容纳承受得了吗?况且我等都是出家之人,尤为不便。宝玉道:四妹放心,我与玉函兄早已是知己,他的家境据我所知并不多你四人吃住消用。妙玉一旁言道:二爷原本是找四姑娘来了,现已找到,自当将四姑娘接去,何须又顾及我们三个,妙 第七回 历尽艰辛贾芸拦轿 惊闻家音探春回乡 说:疾风知劲草,急难见人心。天海虽隔远,难阻骨肉亲。 贾芸那日在狱中受宝玉之托,去南边求北静王救贾家于水火。辞别宝玉来到下处,托傻二将小红暂且寄住在蒋玉函、袭人家中,待他回来再作安置。之后便来到马市,花了十五两银子买匹快马,带些盘缠几件换洗衣服,便匆匆动身奔粤海而来。一路上不敢耽搁,晓行晚宿,饥餐渴饮。走了半个多月,这一日来到了粤海首府——粤州。进城后,这里一片南国风光。时下已进冬日,北国是白雪漫漫,单木肖肖,而这里却是柳暗花明,郁郁葱葱,暖气融融。人们衣着单薄,有的竟赤着脚,穿着木板屐,走得满街声响,贾芸看着觉得稀奇。此地三街六巷,热闹繁华,人们精神欢快,言谈爽朗,只是听不懂说的什么? 贾芸找了家小客栈,店伙计说话尚还听得懂。贾芸洗了脸,吩咐店伙计将马喂好,便要了两碟小菜一壶酒,边饮边吃。一时饭毕,伙计过来收拾碗筷,贾芸询问伙计:听说京师北静王也来此地视察,不知如何?伙计笑道:小店做生意只知道招呼好客官,谁去理会什么王爷、侯爷视察之事,再说,这位王爷,前日一早已离开这里,听说到闵海去了。贾芸闻听不由一怔,忙问:你是如何知道的?店伙计道;前一天大早,官役们命沿街挂红鸣鞭,欢送王爷去闵海,哪个不晓得。贾芸听后心说:完了,我千里迢迢走了半个多月,好不容易来到此地,实指望年,能见到王爷,将宝二爷所托之事,恳求王爷搭救贾家脱灾。谁料他老人家又去了闵海,这却如何是好?待伙计去后,贾芸出客店到别处打听,果然如伙计听说,王爷已去了闵海。贾芸急忙回店房,清点盘费所剩已不多,不敢在此多仃当,次日一早算了店钱,骑马直奔闵海而去。 一路上,贾芸省吃俭住,走了八九天方来到闵府。一打听,因闵地海清,问晏官清民安,故北静王爷没有在此多仃,只住了三五日,便劬劳浙海。贾芸又扑了个空。遂叹道:天呐!活该我贾芸要困死在这闵地了。身边的盘费已花尽,所剩只有几件旧衣服和一匹疲惫不堪的黄马。贾芸此时想:我待要回京身无分文,只有乞讨回京,可见了二爷我当怎讲?贾家如何得救?若再要继续追赶王爷身边盘缠已尽,如何实宿?贾芸思来想去,心说:我如今已是过河卒子,后退无路,只能向前,不能前功尽弃。贾芸看了看身边唯有的这匹黄马,尚能换几两银子。不由想起昔日戏文上秦琼天堂县卖马之事,不也是身处困境么,今日我贾芸也要学亲叔宝卖马了。贾芸一咬牙将马牵到市上,原本是十五两买来的。今日好说歹说,只卖了五两银子。实是肉做豆腐价,也是无可耐何。贾芸更不敢在此多仃,当日便匆匆奔了浙海。 这一路,贾芸可算苦不堪言。皆因他要操近路,免不了山路崎岖,翻山越岭,再加上又无脚力,一连走了十多天,每日只吃了一餐,晚上住通铺小店。这一日终于来到浙海首府——余杭。 且说这余杭比起粤州又是一番景象。柱台群立,亭凋四处,笙肖细细,歌声娓娓,湖光山色,景色宜人。真天下第一好去处也!此时贾芸已是疲惫加狼狈,哪还有闲心观景,急忙找了一家小客店,饱饱吃了一餐,安安睡了一宿,第二天贾芸早早起床,洗过脸,用了早饭,便向店家询问北静王爷来此地的情形。惟恐再生变故。伙计道:只听说王爷住在行暑衙门,其他一概不知。贾芸心中暗暗念佛,心说:这回总算没白跑。遂有问明行署路径,便整了整衣冠,出了客店,往行署而来。 这行署,乃行辕之署,为本城首府衙门,专供朝中王公大臣,钦差要员来此地下榻之用。门庭高大,气势宏伟,戒备森严。门前四命带刀护卫,分立两旁,个个如木雕泥塑。另有一名穿着黄马褂。头戴屏风方巾,两条黄绸丝带,灭额飘垂,要间悬挂着包金叶绿纱鱼皮鞘弯刀,威武而立。贾芸知道,这是北静王从京师带亲随校卫。贾芸忙上前探探一躬揖而道:在下这厢有礼了。校卫用眼斜瞟了一下贾芸,遂道:干什么的!贾芸忙满脸陪笑道:在下从京城前来,想求见王爷,有要紧事情禀报,恳求军爷给个方便,劳驾传息。军校上下打量贾芸言道:尔好不晓事!堂堂当朝王爷,也是尔等随便见的吗?贾芸笑道:在下委实有急事禀告,望军爷方便。这时军校已不耐烦怒目道:休再多言,快快走开!不然,将尔锁拿送官治罪!贾芸见此,不敢再言,只得诺诺退下,转来转去,没法,只得回到客店,心中好不沮丧!心想,我一路追赶王爷,苦头吃尽,如今好不容易赶上了王爷,谁料衙门前森严壁垒,万难进入,这却如何是好,此来若见不到王爷,我这一路上的艰辛惫苦到是小事,可贾家的灾难谁人搭救?此时贾芸心想:事到如今后退无路,不能灰心,明天还得去碰一碰或有转机也未可知。第二天一早,贾芸又来到行署,见军校虽又换了一个,但仍旧是不容分说,毫无通融余地。贾芸又被斥了回来。此时贾芸已是去投无路,心一横,心说:明天我豁出一条命也要见到王爷,不然我就碰死在行署门前。 且说第三天,贾芸又来到行署衙前,远远望见军校威严身影,心中有些打蹙,无奈,只得硬着头皮来到军校跟前深深一礼言道:在下给军爷见礼了!军官看了看贾芸,因贾芸此刻正低着头行礼,军校不辩贾芸面目,因问道:什么事?贾芸仍低头道:在下姓贾名芸,从京师而来,欲求见北静王爷,有要紧事禀告,恳求军爷给在下个方便,通报王爷,在下不胜感激。军校听了贾芸一番自述,又打量贾芸一番,言道:你莫不是贾府芸二爷?贾芸闻听军校唤他名字,心中一惊,急忙抬头,见这位军校有些面熟,一时记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便言道:敢问军爷尊姓大名,如何知道在下是贾府族人?这军校再细看贾芸,果然是贾二。便道;二爷不认识我了,我叫冯信,当初在京中,我们还在一起喝过酒呢!贾芸闻听,真是惊喜万分,心说:老天爷啊!您终于睁开了眼。贾芸连忙又给冯信重新见礼言道:冯爷恕贾芸眼拙失礼了。冯信道:二爷如何来到此地要见王爷?贾芸叹口气道:一言难尽,小弟已来过两次,均被门上斥回,今日上天助我,遇见了冯爷你,若不然,今日我命休矣!冯信道:此刻我正当值,不便多谈,二爷留下地址,晚上我到你处,再作详谈。贾芸即告知客店地址,冯信记下。冯信使眼色让贾芸离去。贾芸急忙离开。回来路上,贾芸真是欣喜万分。心说:古人言:久旱逢甘雨,他乡遇故知,言得切呀! 回到客店,贾芸将身上仅剩的五钱银子,叫店家买些酒菜遂摆上杯筷,专等冯信前来,直到酉时,冯信果然来了。已换上便装,贾芸心中这才塌实,赶紧将冯信接进屋内,关上房门,二人对面而坐。贾芸亲自给冯信斟酒夹菜殷勤备至,如敬天神。二人边饮边谈,贾芸先将贾府被抄家治罪阁家上下人等收监入狱。宝玉在狱中嘱托自己来边海恳求北静王爷出面相救。又将自己一路上从粤海到闵府,马也卖了,追赶王爷来到此地,现如今自己已是山穷水尽,只求能见到王爷一面,诉说情由,完成宝叔叔嘱托,自己死也瞑目。贾芸说到这里泪如雨下,竟哭了起来。这真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冯信听了也十分感动。无奈言说:自己乃是一外围护卫,无权面禀王爷事宜,只有长府官才可进禀,怎耐长府官从不为下属回禀私事。贾芸听了大失所望,呆呆坐着无语。冯信思索良久,忽然心生一念,言道:看来只有此法二爷或能见到王爷。贾芸忙问何法?冯信笑道:若以此法,二爷须得涉身冒险。贾芸道:只要能见到王爷,我贾二就是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辞!冯信点头道:好!于是便道:后天王爷去总督府,召集此地官员议事。午后之前必回行辕公署,路过清波门大街。到时你可早早在那里等候,一旦王爷驾到,你便不顾一切,拼命往王爷轿前冲,口里只管大叫:有要紧事禀告王爷。此时必有护卫拦挡捉你,任他们如何拳打脚踢,你只拼命往里闯!这时我必抢过去假意抓你,你大叫:说你从京师前来,有要紧事禀告王爷。声音越大越好,刻意让王爷听见。我想:王爷定会命落轿,带你盘问。你想,这不就见到了王爷么?这就叫:‘舍得一身刮,皇上方下马’。只是二爷你要受些皮肉之苦。贾芸听罢冯信一番计议,想了想,心说:眼下只有用这条苦肉计,别无他法。便欣然点头从计。二人有仔细计议一番。冯信道:天不早了,我该回衙,迟了有误。贾芸也不便多留,冯信站起身来,从怀中取出十两银子言道:一点情意,权宜救你燃眉之急。贾芸推辞不好意思收下,冯信道:此刻你何必客气呢!贾芸连声道谢,一直将冯信送出客栈。冯信又嘱咐贾芸切记行事,贾芸点头谨记,二人拱手告别。且说到了后日,贾芸早早起床,洗了脸,吃了早饭,锁上房门,向伙计问明去清波门路径,因时间尚早,贾芸漫步行来,一时来到清波门,原来这里是个热闹所在,商家店铺云集于此,人行往来,车水马龙川流不息。贾芸站在一家店铺门前,一面闲观行人过往,一面专候北静王爷驾临。心中总是有些忐忑不安。 时近中午,忽听远处有开通锣鼓之声,行人都往路边靠。不多时,只见旗幡招展,锣声紧鸣,两队小黄门,手持金刀戎斧,朝天登,提炉香,盘回避牌。走在队伍中间一队人马,马上全是北静王爷亲随校卫。一色穿着黄马褂,大红中衣,粉底高腰青缎快靴,腰垮包金叶绿纱鱼皮鞘弯刀。一个个威武雄壮,面目肃严。马队两旁是步兵,个个手持长缨腰垮短刀,队伍渐渐走近,只见队伍中间一顶娥黄盘龙八抬大轿,贾芸心说:此刻不闯,还等何时?只见贾芸脸一绷,心一横,不顾一切直奔大轿冲去,此间官兵们毫无准备,等到众人反过神来,贾芸已快到轿前。冯信早有准备,见贾芸冲过来,急忙翻身下马,箭步上前一把抓住贾芸喝道;何方狂徒,胆敢擅闯王爷大驾!贾芸一见冯信,如获救星,死死抓住冯信不放,更加提高嗓门,大声喊道:小人从京师前来,要见北静王爷有紧急要事禀告!不要拦我!这时军官、步兵都围了过来,一时队伍大乱。两个长府官连忙过来喝道:还不快将狂徒拿下!小校们即拿出绳索上前捆绑贾芸。 且说北静王爷乘轿正往前行,忽听轿外一阵大乱,心中一惊,后听有人喊道:说是从京师前来,有要紧事禀告王爷,北静王心想:大老远从京城前来,又如此胆大当街拦轿,其中必有缘故,再则自己已离京许久,朝中近况不甚知晓,北静王遂命落轿,掀起轿帘,命人将拦轿人带上来。两名小校押着贾芸来到轿前,贾芸跪下给王爷连连磕头,如鸡餐碎米一般。北静见贾芸乃一青年后生,不像歹人。遂问道:尔是何人,为何拦挡本王行轿?贾芸忙向上磕头言道:小人姓贾名芸,是京城贾府族人。现今宁、荣两府已被当今圣上下旨抄了家,两府人丁均收监入狱,小人是远房,未涉及治罪。小人受荣府宝二爷在狱中所托,前来边庭,代宝二爷恳求王爷出面求圣上开恩给他家一条生路,宝二爷誓言来世做牛做马报答王爷恩德。贾芸说到这里含着眼泪连连给北静磕头。王爷听后,心说:原来是这事。此处不便细问,命将贾芸带回衙内,再作盘问。遂命起轿,众校卫齐呼:起驾!队伍重整行列,浩浩荡荡回到行署。 北静回到行署衙门,稍作休息,便来到后厅命人将贾芸带过,贾芸仍有两名小校押至后厅,双膝跪下往上叩头道:小人今日当街拦轿,惊了王爷大驾,实属罪该万死!望王爷治罪。北静道:我且问你,贾家是何时抄的家?贾芸回道:是去年九月。北静王算了算:眼下是三月,半年有余了,北静又问道:因何事抄家?贾芸回道:小人听禁内传言;贾家亏空国库帑银数十万两,兼有高利盘剥,纵容子嗣胡为,生活奢侈无度,故被参,获罪抄家。北静王听罢,心想:若只是为这些事,我尚可向圣上恳求一言,给他家一条生路。若是拉派结党,图谋不轨,那就罪不容赦,无人能救了。北静又听贾芸一路之苦便对贾芸道:尔今日当街拦挡本王行轿,按律当治尔罪!但念你为人舍生取义,一路上又受了不少的苦,故且免于治罪。贾芸连连叩头,感谢王爷不罚之恩。北静又道:尔所述贾家之事,待本王回京了解原委之后再作道理,尔且回去罢!贾芸叩头谢过,北静又命长府官,知会管事房,给贾芸一些路费,再给一匹走马。王爷说罢,便起身回后殿休息去了。这里长府官叫管事给贾芸白银一百两,走马一匹。贾芸千恩万谢。后又来到下处,见了冯信,再三再四感谢,有拿出二十两银子,还给冯信,冯信哪里肯要,二人拉扯半晌,冯信只得收下十两,其余死活不接,贾芸没法,只好罢手并言道:改日京中见。二人这才拱手告别。贾芸回到客栈结了账,第二天一早骑马回京去了。贾芸回京不提。 却说这北静王爷与贾家究竟是何关系?为什么宝玉单单要求北静王出手相救?书中交待:当年北静王之曾祖父与赦、政祖父同朝为官,二人十分要好,后来两人冲北磕了头,结为金兰之好,成为异姓兄弟,赦、政祖父居丧,自此两家世代延续成为世交。今日北静闻知贾家获罪抄家阁家人等收监入狱,心中自是不安,想了想,便唤长府官询问:浙海政务办得怎么样了?长府官回道:下官已经屡次和本地各官员斟议该地政务名情,目下均已明晰,只待修订规则。北静道:既是如此,传本王谕,明日召集各官员来行署参议,定规立法,一统明令,尽快完结差务,本王也该回京复旨去了。长府官领命,即通知书办启拟王谕,交亲随校卫骑快马到各府衙传谕,次日,众官员早早来到行署衙门。北静王爷亲自主理,大家边议边定,无非是,兴利去弊,扶正除邪,进而完善原有章法,旨在,官吏清,黎民安,海疆升平。议政圆满结束,新章法交与当地最高长官监督实施。会后,北静言称:近日启程,要回京复旨了。第二天众官员在本地最驰名饭店‘望海楼’设盛宴为北静王爷饯行。王爷罢宴,只着两名长府官前往应一应。第三天,北静王启驾回京,地方众官员齐到城外官亭恭送。 且说北静王爷,奉旨视边,历时八个月零九天,圆满结束回朝,不一日来到了京城,早有报马报朝中。是日文武百官出城迎接。第二天圣上在永乐宫接见北静王爷。东平,西晋二位王爷伴驾坐陪。君臣行过大礼圣上赐坐,北静即将滇、黔、桂、粤、闵、浙六郡官风、政务、民情二回奏,有将亲自主持各郡修章法,兴利除弊,扶正压邪等等策略又详奏一番,圣上听了,龙颜大悦,即命身边太监传谕:执事总太监,名早朕在文华殿,为北静王爷视边辛劳有功,大宴群臣,以示庆贺。北静忙起身谢恩,复又坐下,遂问了些朝中之事,便问起宁、荣两府抄家事因?圣上叹道:两府平日实在太奢侈了。生活放荡无度,奢华无尽,以致亏空国库帑银数拾万两,还私放高利盘剥,纵容子矛胡为,有负先帝俭制度圣教,有辱国风祖德!实属可恶之极!北静听后,果然如贾芸所将,遂言道:原来如此,两府竟无视国家法度,辜负了皇恩,败坏家风,委实应该治罪受裁。北静仃了一刻笑道:但望圣上,念其家世代老臣,贤德贵妃娘娘侍奉陛下多年,且如今又过了世,陛下能否给他家一线宽恕,让其痛改前非,再度感受皇恩圣德。此刻圣上一度知道北静王与贾家乃世交。于是笑道:朕除了将贾赦、贾政,贾珍、贾琏四人流刑发配服役之外,其余阁家老少主仆均都开释出狱了。北静王听罢忙笑道:原来圣上已开恩在先了。恕臣不知。北静又陪笑道:圣上虽然已开释两府老少主仆,但其府第已被查封,家产抄设入官,不知他这一家老少众多人口何处栖身?何以度日?只怕也是难事。圣上沉思了半晌言道:依王爷之见呢?北静笑道:依臣愚见,就让工部拨些银两,给他家盖几间房舍,再给几亩田产,让其自食其力,永戒前过,用感皇恩。也能使朝中终臣体察圣上,德威并举,宽裕仁和,与之共勉。圣上微笑点了点头道:此事句劳王爷代办如何?只是王爷刚刚回朝又要劳神,不得休息了!北静忙起身笑道:能为陛下分心效率阿,乃臣之荣幸矣!不过,臣还有一事奏请陛下圣裁。皇上道:请讲。北静道:臣以为贾政为官还清廉勤政,听说他在任时,常常向家中要钱,支补衙役们的薪俸开销。这在我朝官吏中,实不多见。至于平日对子侄们疏于管教,皆因长年在外,鞭长莫及,子侄们的事故知之不多,也有其缘故,求圣上法外施恩,能及早解除他的服刑期限,回京与家人团聚,安度晚年,使其牢记皇恩祖训格律其家。这时东平、西晋两位王爷频频点头言称:贾政外任时,常常回家中取银贴补皂役们薪俸之事确有耳闻。皇上看了看北静王爷笑道:看来王爷今天是为了贾家说情来了。北静忙起身躬揖道:臣不敢。此时皇上也觉得贾政一向为人正派,为官清廉,勤俭奉公,深得众望。只因当时自己正在盛怒之中,且贾政又是族中长者,故将其一并治罪。今听北静王一番恳奏,又听贾政在外任时,向家中要钱,为衙役开销,实乃闻所未闻,便准了奏,一并都交给北静王办理。北静欣然领命,又坐了一会,谈些国事,便辞驾告退回府。 次日,皇上皇后,亲临文华殿,大宴群臣,群臣频频举杯为北静王爷庆功,席间热闹盛况不必细述,宴罢皇上皇后回后宫,群臣散去,北静回府即着手办理贾家事项。先传圣谕:命刑部立即行文用六百里快马去云南大理,责承当地府尹,立即解除贾政流刑服役之期,并派专人护送限期回京。北静又命人找来贾芸,询问贾家人员近况。贾芸便将贾家人等出狱后,现均住在城东二十里紫檀堡蒋玉函家中,每日吃住全靠蒋家供给等等情形一一回明,北静王又问及宝玉,并要贾芸回去告知宝玉,叫他明日前来见我,本王问话。贾芸忙磕头退下。 书中交代:却说贾芸自那日从余杭回京后找到倪二,得知宝玉及家中诸人均已开释出狱,现都住在城东蒋玉函家中,贾芸大喜,第二天便来到玉函家中,见了宝玉及家中诸人,又给王夫人磕头请了安,便将在余杭拦轿见到北静王爷,向王爷讲述府里遭了事,自己受宝玉之托,来边境求王爷出面救贾家于水火,二爷来生愿结草衔环相报。王爷允诺,公事完了回京面圣进言等等一一给宝玉述说一番,宝玉甚是感谢。当即宝玉、玉函二人挽留贾芸就暂且住在玉函家,早晚有个照应。正好,贾芸一来母亲已故去,家中无人无事。二人住在这里,也能常与小红相见。贾芸自然乐意并致谢。今日贾芸被北静王找了去,回来见了王夫人,宝玉,便将王爷吩咐要二爷明早去王府,王爷问话。王夫人等自是欢喜。 次日宝玉早起,梳洗,袭人翻出一见簇新长衫,亲自给宝玉穿好,王夫人嘱咐宝玉见了王爷,多多聆听王爷训教,只求给咱家一条生路,别无他求。宝玉一一点头。贾芸过来催宝玉动身。二热闹辞别众人,许忠早已备好两匹枣红马,二人上马直奔京城王府而来。来到王府门前下马,将马拴在马柱上,守门校卫问明二人来由,传报王爷,王爷准二人进见,宝玉、贾芸由门卫带领,交由内侍到大厅。北静王高坐盘龙椅上,两名长府官背后而立。此时宝玉见了北静王爷,如久失孩娃重见亲人一般,扑通跪在地下,伏地痛哭不已,贾芸也跪在一旁落泪。北静命二人平身,赐坐,二人也不敢坐,只站在一旁。北静看了看宝玉,老了不少。便道:你家出事时,本王正奉旨视边,不在朝中。后来贾芸在余杭当街拦轿,述说你家被抄,合家人等投监入狱,我这才知晓,料理完公事,便赶回京来。昨日面圣,听圣上说起你家奢侈太过,欠下国库帑银数拾万两,本王听了也十分气怒。你家还设高利盘剥不法营利,故圣上治你家罪,实属应该!然而我主圣上,一向对臣民宽仁欲得,姑念你家世代老臣,又念贵妃娘娘生前情份,故从轻处置你们。只将贾赦、贾政,贾珍、贾琏四人发配服役。今日叫你来,你家勋爵府第是不能复还了。圣上虑及你家人口众多还要生活,特命工部拨些银两给你家盖几间房舍,再给些田亩,以后你们当自食其力。圣上还念你父,昔日为官,清正廉洁,现已下旨,命刑部发文云南大理,立即解除你父流刑服役,着人护送,不日即可到京,你们全家也可以团聚了。切切记住,这全是我主圣上,皇恩浩荡,宽慈仁厚所至,尔等当永戒昔日之大不为才是!宝玉、贾芸二人低头垂手站立聆听王爷训教。 宝玉听罢北静王爷警训之后,和贾芸二人来到王爷面前扑通跪下连连磕头感激皇恩齐天,感谢北静王爷相救之恩。北静命二人平身问道:房舍家园,你们看建在何处?宝玉回道:一切由王爷主定为是。北静道:既是给你们家建住房,还是由你们选定为是。宝玉道:王爷既是恩赐我们,在下想;家父不日便可来京,到时就由他老人家选址如何?北静听了点头道:这也罢了。北静又问老夫人还健在吧?宝玉忙回道:托王爷鸿福,家母尚还平安。北静王有略问些家事,便道;我不留那么,回去代我问候那么全家安好!遂转身命长府官把东西拿来。不多时只见长府官双手捧着一个锦匣,走过来放在案上,北静笑道:这是两千两银子,你且拿回去暂作你家生计之用。宝玉赶忙躬身作揖道:王爷救我全家性命,现又赠这许多银两,小民呈恐,万不敢收受。北静王道:此乃圣上所赐,本王代为转交你,不可推却,辜负了皇恩。书中交代:‘此银实为北静王所赐,因见宝玉执意不收,故假托是皇上所赐。宝玉闻听是圣上所赐,急忙与贾芸二人双双跪下,含泪道:我家往日所作所为愧对皇恩、祖训,罪大莫及。今日有何颜面敢收圣上恩赐?北静王道:知错能改,永戒后犯,也就是了。快快将银子拿回去罢!宝玉不敢在拒,千恩万谢捧着银子退下。 宝、芸二人回到紫檀堡,王夫人、宝钗等大家这才放了心。宝玉便将见了北静王爷,聆听王爷训教、勋爵府第是不能复还了。圣上虑及我家人口众多还要生活,特命工部拨银给我们重建家园。并将父亲已受皇上赦免流刑,不日即可回京和家人团聚。又将皇上恩典赐银两等等述说一遍,合家人等听后无不欣喜若狂,感激涕零。王夫人即亲率全家老小,命设香案在院中,全家人等跪地,感激上苍神灵保佑,三呼万岁,万寿无疆!感念北静王爷救护之恩,祈祷神灵保佑王爷福寿长久。玉函忙命厨房大摆家宴庆贺。一时间蒋家院内欢声笑语,热闹喧哗,其景状难以尽述。自此,宝玉全家,专侯贾政回京,合家团聚,重建家园,且按下不表。 如今再说,当年贾探春被南安王妃认作义女,代南安郡王之妹和香远嫁南洋大哇国为妃,由贾宝玉伴送,飘洋渡海,这一日来到大哇国。国王传旨,举国上下张灯结彩,延用本国盛大礼仪,王子、公主、嫔妃及文武百官到海港迎接。探春下了龙舟,皇太子恩比代父接贵妃。谁知,恩比太子一见探春,不由呆了。心说:这位贵妃娘娘,优美的气质,高雅的风度,恰是自己多年以来意念之中而又漠然说不出来心目中的太子妃么?书中交待:这位恩比皇太子,年方二十多岁,人品出众,才学过人。国王、皇后,连同满朝大臣们为太子的选妃,倾国之中,挑选绝色佳丽,贤淑才女无数,但恩比太子无一中意,因此,太子的婚姻便耽搁下来。国王皇后每每为此事心焦。谁料,今日恩比太子一见探春,入腹倾心,非她莫可。便动了念头,决心恳求父王将这位新贵妃娘娘赐与自己为太子妃。现且不表。 且说探春下了龙舟,乘凤车接入爱丽宫休息。宝玉由恩比太子及文华院博士们相陪在皇家宾馆下榻,等候探春婚后再回京。待后来兄妹别时自是难割难舍,抱头痛哭而别。 再说当日恩比太子见了探春 第八回 贾三姐重温天伦情 北静爷始知调包计 俗话说:疾风知劲草,急难见人心。山重水又复,难隔骨肉亲。 且说探春一行人,漂洋过海,晓行夜宿,一路无话,这一日来到中原京城。找到了一家大客栈,包了整整一层楼住下。第二天探春急不可待,早早起床,恩比也要同去,探春道:你且不去,待我先到家门前看看究竟。侍书、翠墨服侍探春梳洗完毕,三人吃罢早膳,出了客店,也不坐车,悄悄来到‘宁荣街’自家门前,只见宁、荣两府大门紧闭,十字斜叉贴着刑部封条。门前石阶上长满了青草、绿苔,探春见此方确信传言是真,不由一阵伤心落下泪来,心想:往日车来轿往,迎公送卿,何等炫赫。如今却落到这等地步。侍、翠二人也一旁流泪不止。探春不便在此痛哭,只得扶着翠墨、侍书回到客栈。恩比正在用早餐,探春也不答话,走到床前,一头扑倒在床上,大哭起来。恩比忙放下筷子走过来,询问情由。侍书便将所见情形一一说了。恩比道:既是如此,我即命护卫速回禀告父王知道,急发国书,求你朝皇上赦免你家之罪,探春忙坐起身来含泪道:事因还不明,家人现关押何处,生死不知,此刻须先见到亲人,弄清原委,方可禀告王爷设法救助才是。恩比道:话虽如此,但你家人丁此见上哪里去找呢!此时探春心想:京城里虽有几处亲朋,目下必是家家自危,唯恐躲之不及,有的只怕还幸灾乐祸呢!我一个妇道人家,上哪去找寻。俗话说:家败莫论亲,人穷莫借贷。探春思来想去,没有办法,只是啼哭,恩比倒背着手,在房里渡崃渡去无计可施。一时间屋内一片寂静,只有探春抽泣之声—— 这时忽见侍书言道:姑娘,您且莫哭,我倒有个主意,您看如何?这时恩比也仃住了脚步。探春擦去了眼泪问道:你有什么主意,快说来。侍书道:京城里的亲友们,不屑去找求他们,这一会子他们回避还怕来不及呢!我想京城里有好几处庵院,过去常受咱府的施助,如今咱府里出了这大的事,她们不会不知道,说不准她们对其中的缘故,家人的下落或知一二呢!此刻我们去问问她们,凭着往日对她们的资助,我想她们不会知而不说,再说她们是出家之人,不介政事,无有牵连,慈悲为怀,姑娘您觉得怎样?侍书的这一番话,一下子提醒了探春,探春不住点头道:很是!很是!你不说我倒忘记了!记得我小的时候常犯心口痛,请御医治,总不见效。有一次水月庵静虚来咱府给老太太做‘福寿斋戒’,太太说起我的病症来,静虚要化我出家,太太自是不肯,静虚变了法,收我为她寄名弟子。当时便化去黄绫四匹,香油五十斤,说是为我点消灾长命平安灯。说也奇,自那以后,却就好了,至今也再没犯过。亏你今日提起庵院来。恩比此时拍手笑道:侍书姐姐真可谓机智过人,总能在人处急难之际,出言至胜,良策高谋,给人解难。已后我再不叫你侍书姐姐,只叫你诸葛姐姐是了。侍书红着脸道:太子殿下总和人打趣,一点不像个王子样子!大家都笑了起来。 这时探春便要翠墨打水来洗脸梳理,要去水月庵询问静虚家中情况。侍书一旁言道:姑娘,依我说您先别去。这些年咱们从未去过庵里,也不知庵中有无变故,静虚大师还在不在庵中?不如现在我和翠墨二人先去打探一下,若见了静虚,我们必要问她府里情形,回来禀姑娘,姑娘如觉不详,您再前去也不为迟。若庵中有了变故,我们再去别的庵院打听也还来得及,姑娘您以为如何?探春想了想点头言道:既是这样,你俩收拾一下,快快去来。侍、翠二人略略整了整衣服,梳理梳理,恩比已命店家顾了一辆宽敞轿车。又命护卫跟着。侍书道:不必,他们跟着反倒不便。探春有叮嘱几句,二人出了客栈上车而去。好在二人认得路,不多时便来到了水月庵门前,车字仃下,二人下了车,侍书要车夫候着。翠墨上前叫门。一时门开,一个小尼姑出来,见是两个女子,便问来由,侍书道:请问小师傅,静虚大师可在庵中?小尼道:大师正在禅堂打坐。侍书道:有劳小师傅禀告大师说有贾府旧人求见。小尼道:二位稍候,小尼去不多时,只见静虚带着两个小尼姑走了出来。见了侍书和翠墨稽首道:二位施主要见老尼不知有何贵干?侍书见静虚两鬓已经花白,但精神还好,遂笑道:怎么!大师认不得我俩啦!静虚听了又仔细端详二人,遂笑道:恕老尼眼拙,虽有些面善,但一时还是记不起来。翠墨道:我俩都是荣国府三姑娘探春屋里人,她叫侍书,我叫翠墨。静虚闻听连忙口念:阿弥陀佛!原来是二位姑娘驾到,老尼来老眼昏花,是敬了。侍书道:多年未见,今日我俩又来得突然,大师一时记不起来,也是自然。又道:大师还是这样康健。静虚笑道:托姑娘们的福!老尼还能动得!翠墨又问道:大师今年高寿?静虚道:出了年九十有二了。二人道:高寿!高寿!静虚笑叹道:老些无用了。说罢。静虚道:二位姑娘快快请到禅堂待茶。 一时大家来到禅堂,侍、翠二人坐下,小尼献茶,静虚笑道:早闻二位姑娘随三小姐远去南洋海国,三小姐已封为贵妃娘娘。二为姑娘何时回来中原?今日怎么有暇前来小庵?侍书道:今日我俩前来贵庵,恕我冒昧先问大师一句话:宁、荣两府出了事,不知大师可知否?静虚闻听,口念:‘阿弥陀佛’!言道:二位姑娘啊!两府出了这大的事,全京城哪个不知,哪个不晓?二位姑娘,您俩没有看到哟!正巧,那日老尼往‘川宁侯’府里给老夫人做‘善事’,打从两府门前经过,一时间,若大的两府成了罪宅。上上下下几百口子个个披枷带锁,啼哭哀嚎,好不凄惨!得亏二位姑娘和三小姐你们不在,若不然,也难逃此劫。静虚接着道:不过现在好了。听说北静王爷视边回京,在皇上面前为两府求情,除了大老爷、二老爷,珍大爷,琏大爷被发配边疆服役之外,其余两府老少人丁,皇上均赦免开释出狱。二太太出狱后,我接来庵中住了一个多月调养身子,上个月,宝二爷、宝二奶奶,袭人姑娘前来将二太太接回袭人家中养息去了。近日又听说,政老爷发配云南,已被皇上赦免回京,也住在袭人姑娘家中。侍、翠二人听了静虚一番简述,不尽拍手笑道:这下好了!三姑娘可放心了。静虚忙问道:三小姐也回来了吗?这时侍书便将在海外闻得中原商人传言府里出了事。三姑娘求得老王爷恩准,由夫婿皇太子殿下陪同昨日到京,住在一家客栈。今晨我俩和三姑娘已到府门前察看,姑娘看了十分伤心难过,又着急,不知家人关押何处?京中虽有几处亲朋此间也不便去问他们。姑娘想来想去,只得命我二人前来借问大师可有信息?可喜大师统统知晓。侍书又问:不知大师可知两府何故获罪?静虚道:听风言传闻:府上亏空国库帑银数十万两,又私设高利盘剥,纵容子嗣胡为——不知是否属真?侍书点头,翠墨问起袭人住处,静虚便把袭人已和蒋玉函成了亲。现在住在京东郊二十里‘紫檀堡’到那一问便知。侍、翠二人不胜欢喜言道:多谢大师相告,我俩不便多留,早赶回去告诉姑娘让她安心。静虚点头,遂言道:拜托二位姑娘回去代老尼向三小姐——娘娘千岁问安,日后老尼还要亲自前往给娘娘磕头请安呢!侍、翠起身告辞,静虚亲自将二人送至庙外,看着上车远去才回庵。 且说侍、翠二人坐车不多时来到客栈 ,二人下车,这是探春正眼巴眼望,盼着二人早回,忽然见侍、翠回来,一进门翠墨不等发问,便连声笑道:姑娘大喜!姑娘大喜!探春忙问原委,侍书便将在水月庵见到了静虚,经她一番相告,又向探春重述一遍。探春听后,惊喜万分,激动得热泪盈眶,遂双手和掌向空中拜了又拜言道:小女子贾探春拜谢上苍诸位神灵,保佑我家老少亲人平安脱难,迂难成祥,父亲又赦免回京与家人团聚,贾探春誓当年年盛祭各路神灵,敬祝我主圣上洪福齐天,万寿无疆!恩比太子忙上前搀起探春。探春立即就要动身去紫檀堡见亲人。侍书道:姑娘您看天色已晚,此去紫檀堡二十多里路。现在一切已经大白,明天一早前去也不为迟?只怕姑娘和殿下还没有用饭罢?我和翠墨还是早起吃的呢?此刻也觉腹中有些饥了。恩比笑道:侍书姐姐说的极是,贤妹,您现在也该放心了。您瞧!您这些时,日不思食,夜不能寐,人憔悴多了,现在大事已定,今晚大家高高兴兴吃好,睡安,明天见了亲人们也有精神叙谈。探春听了,只得点头依从。恩比忙唤护卫传饭。 且说探春等人住的这家客栈,名为‘兴隆’客栈,在京城中数一数二。。平日往来客人,大都是巨商、富豪。店掌柜,姓霍名达,为人精细,乖巧,最会看事。霍掌柜见近日住店这三男、三女,有写蹊跷,三位女子都生得美貌非凡,特别那个年纪略大些的女子气质高雅,颇有大家闺秀之风度,但衣着却是平常,那位书生仪态高贵,气宇轩昂,又有两名带刀随从。这些人昨日一进店,竟将二层楼全部包下,又未见后有人来。霍达在京开店多年,人物巨富见过不少,但从未见过这几个穿布衣之人,竟有这大气派,每顿饭菜拣最好的点要,也不问价钱,却又吃之甚少,霍达一时实实琢磨不透这几个人究竟是些什么来头?只有恭敬小心伺候为是。 一时探春,恩比等饭毕漱了口,闲话一会,便各自回房安歇。一宿无话。次日众人早早起床。侍、翠二人上了头一辆,恩比探春坐后一辆,恩不命护卫给店家结帐。霍达支开帐房先生,自己亲自拿起算盘,三下五去二,噼里啪啦,算了算,两天食宿、车、马喂料。总计一百四十七两银子。护卫从怀中取出两锭金子,足有十两,放在柜台上问道:够不够?霍达见两块金子黄灿灿,成色属上乘。平时罕见,忙笑道:多着呢!看官,按当时中原黄金白银折算,一两金子可兑白银二十两,这拾两金子可兑二百两银子,更何况又是上好成色,霍达急忙抽开银屉找出欲退的银子,护卫道:不用找了,多的银子,给伙计们买壶酒吃吧!写书人多句咀:这多出的银子只怕买一缸酒也花不完。护卫说罢,纵身上马追车而去。此时霍达惊呆了,竟连一声‘谢’字都忘了喊!怔怔望着车马背影,心想:这究竟是些什么人?好大的出手! 且说车马不多时来到紫檀堡,玉函门前,车子仃下,护卫上前叫门,许忠开门,见又是车,又是马,侍书、罪墨已下了车,侍书上前问许忠道:请问小哥,这里可是蒋玉函的家吗?许忠点头,侍书笑道:烦劳小哥回禀蒋相公,说有贾府亲人前来。许忠闻听不敢怠慢,急忙来到大厅。此时贾政正和宝玉、玉函,贾芸等人计议建盖家园之事。因北静王爷今日等着贾政回禀建房地址,以便早日动工。忽见许忠来报:说有贾府亲人前来,现正在门外等候。众人一怔,宝玉忙起身说:我出去看看。玉函,贾芸也跟了出来。三人来到门外,只见车马盈门,侍书眼快,一眼便先看见宝玉,忙喊道:二爷。宝玉见是侍书,旁边还站着翠墨,不由一惊,心想:她俩怎么来了?再往后看,此时探春正扶着恩比太子下车。宝玉大吃一惊,不禁脱口而出:三妹!这时探春刚从车上下来,一抬头正见宝玉喊她,不由也喊了一声:二哥哥!宝玉忙紧走几步,来到探春跟前,双手紧紧握住探春两手,二人晌都说不出话来。还是宝玉先问一句:三妹,你怎么回来了?只见探春‘哇’的一声,一头扑倒在宝玉怀里,大哭起来。兄妹二人抱头痛哭多时,玉函,贾芸过来相劝,贾芸给探春见了礼。恩比忙过来拉着宝玉的手说道:二哥哥,你们受苦了。侍书,翠墨两人过来给宝玉行了礼。玉函忙道:快快里边请!有吩咐许忠将马牵到后院准备草料,让二位护卫到偏厅休息。二护卫付了车钱,命车夫将车上物件先搬放在偏厅。 这里宝玉挽着探春的手在前,众人跟随来到大厅。探春见父亲坐在椅子上,须发已是斑白,忙放开宝玉的手,紧走几步,来到贾政面前扑通跪下,扑在贾政膝上大哭起来,贾政光时,还未看清来人是谁,随后才看清是探春扑在自己膝上,便抚摸着探春的头也哭了起来,宝玉、贾芸等人也在一旁落泪。大家哭了多时,玉函过来劝住贾政、探春父女,贾政拉起探春,探春遂唤恩比太子过来,对贾政道:这是您女婿,宝玉在一旁补了一句:大哇国太子殿下。贾政闻听赶忙起身言道:原来是太子殿下驾到,老朽未曾远迎,天大之罪!贾政说罢,就要行大礼。恩比急忙拦阻道:老泰山切勿如此,小婿承当不起!此乃家中,应以家礼为重,请受小婿一拜。贾政哪里肯受,死活拉住恩比不放。探春笑道:您女婿刚才不是说了吗,在家中当以家礼为重,您老人家理当受他一拜才是,探春说着硬把贾政按在椅子上坐下,这时恩比已倒身拜了三拜。贾政忙命宝玉给恩比搬座椅。侍书、翠墨二人走过来给贾政磕头,贾政即让一旁坐下。一时大家相互见了礼,各自坐下,探春紧挨着贾政身旁坐下。贾政问道:你们几时到京?家中的事你们都知道了?探春回道:原是不知,是因有中原商人去海外做生意,谈论咱家出了事,后来传开了,方才知道,女儿心急如焚,求老王爷恩准,太子殿下陪同前天到京,住在一家客栈,昨日已到府门前看过,怎奈,不知亲人们所处,又不便去亲友家打听,心中十分着急,后来才想到去水月庵询问静虚大师,经她一一相告知,今日一早便从客栈赶了来。贾政听了点了点头,转过身对恩比道:老王爷、皇后娘娘龙凤贵体福安否?恩比欠身笑道:多承您老问候,二老尚健。贾政遂叹道:家门不幸,作此祸孽,劳动殿下不远万里前来,老朽实感愧疚之极。恩比笑道:祸福灾难,人之难料,又道:论理,小婿早应前来给二为老人家请安问候,皆因协理父王忙于国务,且路途甚远,故延至今日前来,有失大礼,还望二位老人家多多宽恕。 贾政见恩比太子,一表人材,有说得一口流利汉语,且文词甚雅,心中自是高兴。遂言道:太子殿下为国事操劳,岂能为民家诸许陈规、俗习所绊,贻误国政大事,那老朽的罪孽更甚矣!贾政接言叹道:只因老朽平日治家不严就,教子无方,贾政瞟了宝玉一眼,宝玉忙低下头,家人只知富贵荣华,奢侈糜烂,不能克俭,一味穷奢,以致亏空国库帑银巨万,犯了国家律例而治罪,实在有负天恩祖德,愧对亲友,此乃全属老朽之罪过也! 探春一旁插言道:老爷您常年在外为官,忙于公务,哪有暇时管问家事,要说起咱府家中的事原委,女儿我最是清楚不过,当初咱家,上下人等,安富尊荣者居多,运筹谋划竟无一人,人口众多,那日用排场又不能将就从俭。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外面架子虽还看得,其实早就寅吃卯粮了。怎奈自己是个女孩儿家,心中虽有忧虑,也只有叹为观之。如今果然出了事,这也是预料之中的。老爷如今年势已高,切勿过多感叹自责伤了身子。现在一切已经过去了。前事不忘,后事之师,今后切切戒记便是。 贾政叹道:幸蒙北静王爷,视边回来,在圣上面前,替咱家求情,给一条生路,圣上准了奏,府第自不能还,命工部拨银,给我家建盖家园,又给田亩,要我们以后自食其力,若不是如此,你想,我们这大一家人口,长期住在蒋相公、袭人这里,人家何以支撑得住呢?圣上又提早赦免我的流刑回京与家人团聚,实乃皇恩浩荡圣德齐天,回想我家过去所作所为,我贾政有何面目,面对皇恩?贾政说到这里,老泪纵横,感伤不已。此时探春见父亲如此悲伤,担心其伤了身子,忙用话岔开,便道:老爷,女儿来了这么半日,怎么不见太太及姐妹们呢?探春一句话,提醒了贾政,贾政忙收泪苦笑道:你们瞧瞧,我越发老糊涂了,只顾和你们说话,竞忘记探儿还未见过你太太呢?贾政忙命宝玉到后宅请太太姑娘们前来见远客。宝玉早就想到后宅告诉母亲姑娘们,探春的到来,怎奈父亲一再自责自愧,说个没完,自己也不敢离去,今见父亲发了话,便一溜烟往后院跑去。 却说今日乃是四月十五,王夫人每逢初一、十五都要去后院‘净心禅堂’烧香供佛敬拜菩萨,奶奶姑娘闲着没事,都跟着王夫人去‘净心禅堂’,一则,敬拜菩萨,保佑自身平安。二则,听妙玉伫讲佛经,哲理慰勉身心。看官定要发问:这蒋宅后院怎么出了个‘净心禅堂’呢?且容写书人慢慢道来。 且说当日宝玉、玉函瓜洲‘净心庵’将惜春、妙玉等四人接来京城玉函家中,大家相见,百感交集。王夫人笑道:原打算,他哥俩这次去瓜洲,寻找四姑娘,谁料欲有遇见妙师傅。想起当日我家出事时,也顾及不了妙师傅何去何从,不知妙师傅是怎样流落到瓜洲?如今有和四姑娘一齐接了来,这正是你们佛家常讲的‘缘分’。看来妙师傅和我们家的‘缘分’还未了呢!宝钗一旁插言笑道:太太您想,咱们家出事之后。大家逃的逃,卖的卖,坐监的坐监,五另七散,南北西东,谁能想到还有今日之相聚,更也难想到像妙师傅这位修行世外高人,峰回路转,今日又能和咱们重聚,仔细想来真和做梦一般。只见妙玉微微笑道:人生本来如梦如戏,一刹而过,若不是如此,我也不会却尘出家。人世纷乱,聚散无定,今日东,明日西,人间事事,了亦非了,是亦非是,唯有如刚才老夫人所言:世间诸事因果,皆由‘缘’字而生。 宝玉一旁笑道:你们只管谈些什么‘因果’‘缘分’,也不问一问我和函兄是怎样找到四妹和妙师父的呢!王夫人道:正是呢?只想着大家相见分外高兴,倒忘了问其来由。王夫人向宝玉道:你倒快些给我们所说啊!宝玉笑了笑,又清清嗓子,于是便将二人在瓜洲寻找惜春,一波一析,一桩一桩讲述了起来,开始大家听得入神,后来听到惜春、妙玉二人遭遇以及在‘净心庵’艰难读日的境况,王夫人流了泪,众人感伤不已。王夫人叹道:俗话说:在家千日好,出外处处难。四丫头在家,丫鬟婆子围着,何曾受过这样的罪,妙师父也是书香门第,千金小姐,又是冰清玉洁——这时只见妙玉笑了笑言道:人生际遇,福祸皆有定数,非由人愿,遇则无怨无悔,随遇而安,任其了然,方归意禅。 湘云旁边笑道:到底妙师父修行之人,世事悟得如此透彻超凡。事无顺逆均能逸然处之,其心念真真达到了‘禅境’,‘净界’丝毫无变。这时众人都朝妙玉看着,宝玉更是看呆了。一时躁得妙玉满面飞红,卒了湘云一口,低下头去,大家笑了一阵。 这是惠明、惠亮二小尼走过来给王夫人磕头。王夫人忙叫起来,要二人近前,王夫人一手拉一个,上下打量,见二人生得整齐俊秀,便笑道:两位小师父,小小年纪,可怜见的,也入了空门,正经该配个小女婿过日子才是呢!只躁得惠明、惠亮脸通红低下头去,大家又笑了一阵。 一时众人议论安置惜春、妙玉等四人住处,王夫人道:题目是修行之人,不能像我们一样,须得拣个干净去处,玉函道:先将前边偏厅打扫干净,暂且让四位住下。明日我即请匠人来看地形,好在咱这后头空地多得是光盖一处佛堂,四位每日参修有处,待诸事安顿后,再给四位建造庵院,老夫人意下如何?妙玉未等王夫人答话忙起身稽首口念:‘阿弥陀佛’!此事万万使不得。蒋相公此次接我等前来,劳神费心,花费不少银两,如今又要花重金为我们盖‘佛堂‘,我等此来,岂不是罪过?王夫人叹道:妙师傅,您看看我们老老小小这一大家子人每日吃住用度,全都是蒋相公花费开销,要说罪过,我们的罪过大着呢 此时只见袭人从王夫人身后走过来笑道:太太老说这些话,存心要我袭人愧死罢了。这时妙玉见袭人已不是往日的打扮。只见她上身穿着弹墨色,银红滚边、对襟长夹袄。下身是月白色绣水兰花百褶裙,脚上穿着一双软底软帮、豆绿色镶着淡墨窄边绣花鞋,一头乌黑油亮秀发微微偏向一边,挽个大发结,绾着两朵菊黄翠花。愈显得她面若桃花,身似柔柳,妙玉便知她是蒋玉函的媳妇,忙站起身稽首道:恕贫僧眼拙,来了这半日尚未给蒋夫人见礼问安呢!袭人闻听忙‘哎呀’一声笑道:妙师傅您乃世外高人,今日师傅降临寒舍,带来佛祖金光,我家得福,家门大幸。妙玉口念:阿弥陀佛!蒋夫人言重了。我等承蒙蒋施主救于困境,今日又蒙夫人收留安置,实乃功德无量,吾等当为夫人全家天天在佛前祈祷保佑蒋施主及夫人一生福寿安康。宝钗一旁插言笑道:罢哟!瞧,你这二人这样客气来、客气去,把我们大家撇在一边冷坐着何趣?依我说,今日大家能聚在一堂,实属上天的安排,大家的缘分所至。妙师傅你不要老是夫人长、夫人短称呼,袭人她也经当不起,反而显得拘谨外道。你不如就随着我们叫她袭人姐姐或者袭人姑娘,这样还觉得随和,亲切些。宝玉一旁拍手笑道:宝姐姐所言极是!我看,大家已后俱是姐妹,弟兄相称最好!就像我常喊宝姐姐那样才觉得亲热呢!一句话招得满屋人哄堂大笑,躁得宝钗脸通红,狠狠卒了宝玉一口转脸和湘云说话。 一时,二巧走来问晚饭摆在哪里?袭人道:就摆在大厅,另一桌素斋也摆在这里。王夫人忙道:不可!她们是吃斋之人,我们吃些荤腥,熏膳了她们,岂不是罪过!不如把素斋摆在前边偏厅为好!妙玉笑道:到底是老夫人常常吃斋,心地虔诚,想得周到。于是大家分开两处一时饭毕,漱了口,又聚在大厅坐下来吃茶。王夫人将惜春拉到自己身旁,对她说了些家中情况,刘老老凑了过来,拉着惜春的手笑道:姑娘瘦多了。王夫人便将刘老老上次去瓜洲寻巧姐时遇见了你,多亏老老告诉我们说你在瓜洲,要不然,我们还无处找你呢!惜春忙起身向刘老老道谢。大家又坐了一会,至晚各自散去,当晚,惜、妙等四人便在前面偏厅住下。 次日,玉函请来画师工匠,参照庵院大殿模样,在院后选一块平整地面,便动工兴建,不过两月工程完竣,还修一带围墙。大殿中间塑供着观音菩萨金像。又请来僧、尼为金身开了灵光,妙玉给这新建佛堂名为‘净心禅堂’,自此,惜春,妙玉及二小尼四人搬进禅堂居住,每日参修。以上便是这‘净心禅堂’的来由。 且说今日四月十五,王夫人带领众姐妹前来禅堂参拜菩萨,参拜之后,大家坐下来,正和妙玉、惜春闲话,忽见宝玉匆匆而来,到了禅堂,对王夫人道:太太快快回去看看谁来了。王夫人笑道:你这孩子,总是冒冒失失,这会子还有谁来?宝玉道:太太您回去就知道了。众人不解,便随王夫人起身前来。来至大厅,此时探春正和贾政说话。一抬头见王夫人走了进来,探春赶忙起身,紧走几步,来到王夫人跟前,扑通跪下,两手抱住王夫人的腿大哭起来。王夫人这才看清楚是探春。忙一把搂着探春的头,‘儿呀’‘肉呀’哭了起来。众人见是探春,又惊又喜,又悲又伤,哭成了一片,哭够多时,大家劝住了探春,王夫人将探春拉起来。小红搬过椅子,扶王夫人坐下,探春便叫恩比太子过来给王夫人见礼,遂道:这是您女婿,宝玉添了一句:是大哇国太子殿下。王夫人闻听连忙起身言道:原来是殿下,老身焉能承殿下大礼!探春不容多说,将王夫人推按在椅子上言道:这又不是在金殿皇宫,是在家中,理应以家礼为重,您老人家理当受他一拜。说话间,恩比已给王夫人,拜了三拜。王夫人忙命人搬过椅子,请恩比坐下。王夫人见恩比太子气宇轩昂,少年英俊,心中甚喜,心想:当初不是说,是海国国王鲆为王妃,怎么是太子妃?这其中之谜,王夫人自是不知,也不便多问。又见探春出挑的比先前更丰润了些,探春又过来给恩比引见,指着李纨,这是大嫂子,宝钗,这是二嫂子,这是湘云妹妹,这是平姑娘,这是袭人姐姐------恩比一个个果然是温淑典雅,美貌非凡,大家风范,于是一一见 第九回 好王妃好计认义女 冷美人冷心入空门 讥曰:富贵荣华黄金地,紫竹仙子来游戏。 遁入空门脱身计,王孙公子空叹气。 且说当日南安王妃为何忽然来到荣府,指名要认贾探春为义女?贾府众人,一时丈八和尚摸不着头脑,先还以为是幸事谁知后来才知道,王妃的用心:是用贾探春代替南安郡王之妹玉屏郡主远嫁海国国王为妃,以解救南安郡王回朝这时合家人等慌了手脚,再想挽回,为时晚矣!南安郡王朝中势大,贵为皇亲。郡王为国征战,被禁海外,今以臣之女和番,使之国家安宁,边民乐业,又可救回郡王,此乃报国效忠之举,做臣子当引以为荣,怎敢有违?为此,贾家只有暗地叫苦,表面上还要强装笑脸谢恩。然而却苦了探春,日夜啼哭不止。王夫人,李纨,凤姐等人轮番劝慰,侍书,以墨二人日夜守护探春左右,小心伺奉。 如今要说南安王妃怎么会想到指认贾探春为义女之故还得从南安郡王被俘海国说起:当日中原天朝与海国大哇常为两国海疆诸岛屿之归属争执不休,时有小型干戈。后来大哇国探然单方出兵,强行占领一些尚有争议的岛屿,因此与中原发生战争。其战区,正属南安郡王统辖。圣上宣旨命南安郡王率兵征战,收回失地。郡王领旨,统领或画,其乐融融,每天有说不完的话题。生活中我终于遇到了一个知心的伴儿,因为有了你,我才觉得日子过得比过去快乐的多。玉屏接着又说,你也知道,我又没有个妹妹,其实你自跟我那天起,我就把你看作是自己的亲妹妹了。难道你还没看出来?此刻二人推心置腹,各说出肺腑之言。玉屏又道:刚刚过上两年舒心日子,做梦也没有想到,此刻会出现这样可恼可恨的事来。当今圣上还把这件事引以为荣,又是口谕:又是贺礼——现在看来,一边是番邦国王,盛气凌人,一边是当今皇上屈意求和,这两方强权遇头,我一个女孩儿家,想要保住自己玉洁唯有一死,还有什么法子? 诺。自我出生以来,爹娘相继早逝,也只一个哥哥,因爹娘去得早,我又年小,哥哥百般宠爱,为我年小,哥哥早纳了妃,嫂子过门之后,也是十分疼我,故此从小我就养成娇气,傲气,目中无人,百般任性,不知怎的,从我记事以来,我只觉这世界冰冷,冰冷,毫无一丝温暖,按理说哥嫂是我唯一的亲人,对我疼爱有加,可是我还是只觉得自己孤零零。无依,无着,视绫罗俗厌食鱼肉腥膻,生活中委实无趣。自从那年见到了你,当时我心中怦然一动,多像在哪里见过,又像似失散多年的亲人,今又重逢。后来教你读书识字,谁料你竟是那样聪明灵透。进益是那样快,自那时,咱俩每日谈古论今,或诗,或赋,或棋或水兵三万,战船三百般,战将百员,浩浩荡荡征讨大哇。怎奈中原水勇们,水战不精,平时训练不严,一遇战事手忙脚乱且装备落后,而大哇国,水兵训练有素,水战精练,战船多系钢铁战舰,航速快,舰上一律装配西洋流光火炮,射程远威力大。而中原战船多系木质打造,行驶如中,船上大都是按装的土炮,射程近,威力小,如何敌得过大哇国海战优势。只黑石礁海域一战,中原几乎全军覆灭。南安郡王被大哇国生擒活捉,逃回来一些散兵将士急忙报与粤州总兵赵昂,赵昂大惊。不敢怠慢立刻用八百里快马速朝廷。 当今圣上闻报急忙召集,文武大臣金殿问策群臣闻知一个个面面相观哑口无语。圣上见此龙颜大怒言道:往日议政,乐等争先恐后,夸夸其谈。今日朕问计于乐等,却一个个呆若木鸡,钳口结舌。此刻尔等策略何在?智谋哪里去了?半晌,只见右班御史洪善出班奏道:启奏陛下,臣以为,多年来,我中原天朝与海国大哇年年为海疆之归属争执不休,如今我方战事不利,郡王被拘海国,依臣之见,眼下之良策,宜和不宜战,陛下可派使臣前往大哇国议和,商确海疆归属之介定,达成两国认可,乐后制图立约。这样双方再无争议,消除摩擦,战火永息,边民安宁,进而解救郡王回朝。不知圣上意下如何?朝廷听罢,遂问群臣,群臣俱点头称善!朝廷大喜,言道:此计甚好,朕宣旨就遣洪卿,代天朝出使大哇国议和如何?洪善心说:我这是自找其苦,无奈只得叩头领旨。朝廷又派翰林学士顾谆和兵部次郎魏建业二人随行相辅。次日满朝文武大臣在十里官亭为洪善一行饯行。 且说洪善一行离京沿途各州府地方官员迎送,按待仪礼自不必多述。一日众人来到粤州,早有报马,报与粤州总都赵昂,言洪钦差为赶路出海,不在粤府停留,赵昂闻知,急忙率粤州大小官员,早早来到出海要港,扎彩鸣鞭迎接钦差并亲自将洪善等人送上虎头战舟,直到大船将开,方率众官员下船回衙。 洪善等坐船乘风破浪直奔大哇国而来。大哇国国王闻报:中原天朝有使臣奉旨前来议和,该国以礼相接,由大哇国首座大臣亲自陪同接入皇家贵宾官邸休息。次日在大哇国议政殿,国王会见洪善等使臣,随之由大哇国外务大臣及海防高级武官们陪同洪善等游览海国风光,并视察其海防。洪善见大哇海防坚固,钢舰,火炮世多,排列严整有序,水勇将士戎装威武。洪善心说:怪不得中原打败仗。 另日,双方在大哇国协和殿,举行会谈协商,无非在一些水域,岛屿归属介定方面,中原作了一些小让(中原朝中早已予定)。大哇国并不因胜而强苛,和谈圆满成功。之后大哇国首座和谈代表旁博,提出两国联姻之说,言称大哇国王陛下欲聘南安郡王之妹,玉屏郡主为贵妃,并说:这样中原与大哇便成为亲邻友邦,永息干戈,国泰民安,流传百世。洪善听后,心中暗说这明明是城下之盟,若这联姻之事不成,只怕今日商定之约,名存实亡,即成泡影。思忖半晌言道:此举实乃完美之策,然下官不敢应诺,一则此事须征求南安王爷之意,二则下官回京禀告我王圣上。我想贵国王陛下垂此美意,我主圣上定会盛赞,乐观其成。大哇国王点头称许,和谈完毕,国王设宴招待洪善等人。 次日国王命内侍总知事,带领洪善等人,来至南安郡王羁处。这里一片幽静,一带白墙,围着一幢灰色红瓦房子,院内树木参天,郁郁葱葱,四周禁卫森严。洪善等由总知事引至室内南安郡王独坐宽大藤椅上闲读古史。洪善等忙进前行礼。南安见洪善,顾谆,魏建业等进来,心中一惊,见他们上前行礼忙起身拦住,一一让坐,遂问道:各位大人何故来此?洪善便将来由一一详禀,南安闻听,热泪盈眶言道:败军之臣,损兵折将,罪该万死,我主圣上不于治罪,还差遣众位大人,不远万里奔波前来营救,罪臣有何面目回朝?洪善笑道:古来军家胜负,乃之常事。我主一向贤明仁和,今郡王为国被阻海外,圣上焉有不救之理。不过目下尚有一件要事,须向郡王禀告,南安问何事,洪善便将大哇国王提出要与我朝联姻,欲聘郡王爷之妹,玉屏郡主为贵妃,并说这样两国以此永结同好,边土安宁百姓可以安居乐业,郡王也可早日还朝。南安听后,双眉紧皱半晌方言道:此议虽好,但各位大人有所不知,我那妹子生性奇特,孤高自傲,多年前已立症誓言:永不嫁人,要不然,也不会至今仍是独处。洪善笑道:郡主虽有些玉洁,清高,王公府第佳丽千金,多般如此,眼下王爷受困,唯彼能救,郡主有不念同胞手足之情?南安摇头叹曰:各位委实不知哟!洪善又道:既是这样,王爷何不写封家书给南安王妃娘娘,请娘娘好生劝说或可奏效。南安想了想,无可奈何言道:各位大人与我奔波辛劳,圣上又如此垂恩与我,我岂有推却之理?只望幸有万一罢了。说罢,桌上有现成文房四宝。郡王提笔展纸,给南妃恳恳切切写了封家书,装入牛皮纸信封内,并不封口,交与洪善,并言道:一切拜托各位了。洪善又问及郡王起居一切适否,南安连说:甚优!甚优!于是众人辞别了南安郡王,仍由总知事带领来到后殿,拜见国王,拿出郡王家书言明事宜,国王见书信并不封口,心中大喜,洪善即要告辞回朝复旨。国王在同庆宫设宴为洪善等使臣饯行,宴毕,由御前大臣们陪同洪善等人乘车至出海军港,洪善等登上虎头战舟,回身和前来送行众臣,拱手告别。 书中交待:大哇国国王为何单单要聘南安郡王之妹玉屏郡主为贵妃?原来这位玉屏小姐,天生的美貌绝代,是中原绝无谨有的第一大美人,早已名传海外。人们还送她一个美称:玉观音。大哇国是中原毗邻,国王焉能不知。今时正巧擒了其兄长南安郡王,大哇国国王岂能放过这一千载难逢的良机,所以早就谋划好,以妹换兄之计,恰又逢中原这次又派使臣前来议和,国王大喜过望,心说:真乃天助吾也! 闲话少说:且说洪善一行人离开大哇国,乘船一路顺风。一日来到京都,次日正逢早朝,洪善等面圣,将议和经过,一一详述回奏。圣上特别对两国联姻之事大加赞许,视为南疆海域太平永安之良策,龙颜大悦,即命洪善代拟圣谕,前往郡王府道贺南安郡主,即将荣为海国贵妃。遂命六宫都太监余全备下贺礼,余全见皇上甚是喜悦,便备下贺礼是:御制和田白玉如意一对。天宝壹号夜明珠两棵都有核桃大小,只这四件宫中极品,每一件都价值连城。另外宫绸蟒缎一车。由四名小太监监护,一百名锦衣卫士随洪善护送至郡王府。 且说洪善领了朝廷圣谕,下殿坐八抬大轿,带领圣上贺礼队伍,浩浩荡荡,一时来到南安王府,早有人报与南安王妃,王妃即率全家出府迎候。一时队伍来到王府前,南妃全家跪迎接至王府大厅。洪善大厅中央站立,言道:现在宣圣谕:南安全家跪听。洪善宣道:我主圣谕:我中原天朝,历史久远文明盖世,疆土辽阔,海疆绵长。然多年以来,我中原与邻国大哇为海疆水域之归属各持一据,争执磨擦不休,以至战火连年,生灵涂炭,国无宁日,今我中原与大哇国议和,且喜两国联姻。从此两国结为亲邻友邦,干戈永息。海疆民生乐业。此乃国之大幸,民之大幸。洪善接着宣道:大哇国国王陛下,久慕南安郡主天姿国色,贤德闻世,国王意欲聘玉屏郡主为贵妃,结为连理千秋佳话,玉屏郡主,当勿负朕意,早日赴海国完婚,以资报国,钦谕。随后洪善又宣读朝廷贺礼:和田白玉如意一对,天宝壹号夜明珠两棵。宫绸蟒缎二百匹,致于珍珠,玛瑙翡翠,玉镯等满满一箱不计其数。洪善宣毕,南妃等磕头谢恩。洪善忙上前双手扶起南妃,一面命人将礼物抬进来。众人退去,洪善等人坐下。这时洪善偷眼观看玉屏郡主,果然是倾国之貌,绝代之美。洪善向南妃拱手笑道:适才圣上为郡主道贺,不久荣为海国贵妃娘娘,此乃王府盛誉,下官也为之庆幸。谁知洪善话刚落音,只见玉屏郡主脸色一沉,站起身来言道:大人请坐,恕不奉陪!说罢,带着侍女柳儿转身进去。 这里洪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好尴尬。心说:此妇女果然傲气南妃见此,忙陪笑道:小妹年幼无知,多有失礼,望大人函量。洪善笑道:无妨!无妨!随从怀中取出南安郡王书信递与南安安王妃,南妃见信皮未封口,便知信内未有避人之言遂抽出信纸展开细看一番,不由眼泪簌簌落下。叹道:王爷海外被困,妾妃心急如焚,日夜难安。王爷信中要妾妃劝小妹远嫁海国为妃,怎奈小妹性高气傲,掘犟如牛,早已誓言不嫁,只怕王爷已和大人说过,刚才大人均已看见,这叫我如何劝呢?洪善笑道:郡主虽有些性情洁高,但为了解救其兄长定会有所思量,娘娘无须过忧。洪善言罢,即起身告辞,笑道:圣上还等候郡主佳音呢!南妃苦笑道:但愿如此。 南妃送走洪善,命人将皇上贺礼一一收检,又命贴身侍女慧梅将两棵夜明珠和两支玉如意妥为收藏之后,便带着慧梅来到玉月宫玉屏郡主房内。玉屏见王嫂前来,忙起身让座,柳儿捧过茶来。南妃坐后,见玉屏脸上尚有泪痕,遂笑道:贤妹适才为何不快?玉屏见问,眼内又掉下泪来。言道:大嫂反倒问我。我兄长为国征战失利,被困海外,我朝应该出兵征讨营救才是。然而洋洋天朝大国,却屈从海域小邦之苛求,竟以一弱女子远嫁和番,如此之奇耻大辱,还自称什么国之大幸民之大幸。连我这女流之辈都羞得无地自容。昔日汉元帝刘爽用王嫱和番,流耻百世,如今皇上又效发元帝之举之图保住自己的宝座,竟连耻羞不顾。王嫂您早知,小妹多年前折簪立誓永不嫁人,更何况远嫁海国做番王之妃,虽然这样可救兄长回朝,但妹岂能违愿食言?望大嫂恕小妹不仁,我是宁死不从的。 南妃听罢玉屏一番激情言词,见她志如盘石,心已凉了半截也不敢把郡王爷家书拿出来。于是含泪道:贤妹你难道一点也不念同胞手足之情吗?你可记得,你从小老王爷太妃娘娘升天去得早,是你哥哥将你含在嘴里,捧在手上抚养长大,如今你哥哥有难,只有贤妹你才能救他,而小妹你却如此决绝,难道你要嫂子我跪下求你不成吗?南妃说着便要下跪,玉屏赶忙起身拉住南妃,满含热泪言道:哥嫂两位老人家对小妹自幼养育之恩,情同父母,小妹岂能忘记?怎奈妹立誓在先,万难违言,恳求大嫂体谅,勿再逼我,不然,妹此刻就死在大嫂面前。南妃又道:当今圣上旨意你也敢违?玉屏冷笑道:违抗旨意,圣上降罪无非一死。南妃见此光景,已知再劝也没有用了。便站起身来,含泪叹道:看来王爷无救了。说罢扶着侍女慧梅回怡乐宫去了。玉屏也不起身相送。 南妃回宫:来到自己房内,呆呆坐在安乐椅上,泪如寸下。侍女慧梅打来洗脸水,南妃也不洗脸,慧梅只得拧出毛巾,递与南妃,南妃也不接。慧梅拿着毛巾站在一旁,也流着眼泪,半晌,方言道:娘娘这样悲伤难过又能怎的?王爷身在海外受困,娘娘您若将身子难倒,如何了得,郡主既是决意不从,咱们再想别的法子,南妃泪道:事到如今,圣意已决,又送来贺礼,全城皆知,还有什么法子可想?书中交待:这位侍女慧梅,非同一般乃是南妃从娘家带来贴身丫头,年轻聪慧又机灵,颇有些心计,服侍南妃多年,善解主子心思,常为南妃排解不少忧烦实为南妃心腹。慧梅道:常方说得好:成在天,谋事在人,依奴婢之见,咱们花重金,在京城里,秦楼楚馆内觅一绝以女子,瞒着朝廷,代郡主远嫁海国,反正海国国王又未见过郡主,我看准能混过去。南妃听罢,连忙摆手道:这如何使得?常言道纸里包不住火,没有不透风墙,此事一旦被海国国知晓,我们竟以一青楼女子骗他,有辱国王之尊严,那还了得,国王岂能干休?必然要向我朝兴师问罪,掀起战事,到那时我主圣上得我们骗局,乃属欺君之罪,且又引发战火,我们难逃灭顶之灾,亏你想出这塌灭大祸的点子!慧梅听了,不敢言语。 过了好一会,慧梅又言道:刚才奴婢那法子,委实有些不妥,奴婢此刻倒想出个稳妥法子,说出来娘娘定夺。这时,南妃接过慧梅手中毛巾,擦了擦眼泪又递给慧梅遂问道:你又想出什么法子来害我们?慧梅笑道:奴婢有几个脑袋,敢想法子害娘娘?刚才是奴婢一时情急,只想着为郡主解难,没想到后果的严重。现在奴婢这个法子,请娘娘斟酌,慧梅便说道:我常听人说,当今荣国府贾家有四位小姐,大小姐无春,早年选进宫,现封为贵妃。家中还有二小姐,三小姐,四小姐。听说那三小姐名叫探春,人品出众,才学超郡,姐妹当中数她拔尖,如今正在年华未配。娘娘您膝下正无儿女,明日命一公公前往荣府传谕,言说南安王妃娘娘,日下前来府上收认义女,娘娘您想,我们是当朝皇族国亲,他贾家焉有不攀之理?娘娘您去时可启用王爷全付执事,带着厚礼,一旦认了义女,然后再好言劝说:为救王爷回朝,将其嫁与海国国王为贵妃,奴婢想,为救王爷,他家也不敢不从。三小姐嫁到海国后,国王日后一旦知道底细,其贵妃娘娘乃王妃娘娘之义女,又是国公之后,且才貌双全,并不失国王之尊严,木已成舟奴婢想,国王也不会再计较。至于我主圣上以后若知道此事,娘娘以义女代郡主和番成亲,也不为欺君,只要海疆平安无事圣上义何苦追究问罪与我们?这样,王爷既可平安回朝,又可成全郡主誓愿,两全齐美,娘娘您觉得如何? 南妃听了慧梅一番言论,沉思良久,想来想去,虽觉这样做有些失德,但又无别法可想。只得叹口气道:此举未免失德了!慧梅一旁笑道:紧要时这失德二字也顾及不得了。以上便是当年南安王妃突然去荣国府指认探春为义女之内情。 现在回过来再说一说,这位玉屏郡主,正值青春年华,如花似玉之妙字,却为何簪立誓永不嫁人?看官,且休纳闷说来话长,容编书人慢慢道来—— 且说当年南安老太妃娘娘一生之中共怀了两胎,头一胎生一男孩,就是现今的南安郡王宏广。隔了十二年之后,忽然又怀了一胎,生下一女婴,正是现在的玉屏郡主。 且说当日玉屏郡主降生时,正值五月夏至,天气炎热,谁料老太妃临盆之时,满屋白 光缭绕,寒气逼人,接生婆子及丫环仆女们,个个冻得直打战,忙找被褥并四处寻找火盆木炭。此时,正值夏至炎热,谁去准备这些什物,一时间众人慌了手脚,待找到火盆,又各处寻木炭,候生着火送来,婴儿已生下多时了。为此老太妃分娩时,受了大寒侵袭,月子里落下个透寒症,老王爷命太医院名医,高手百般医治龙肝,凤乳,龟毛,麟角,百药用尽,终因太妃病入膏盲,神仙也医治不好,不到半年,便一命呜呼!老郡王与太妃娘娘一向恩爱,情义深重。今一失偶,老王爷不胜悲伤,终日忧忧郁郁只一年也随太妃娘娘去了。 老王爷辞世时,少王宏广才十五岁,玉屏郡主还不到两岁,宏广虽袭了爵位,家产万贯,但少王年幼,那里懂得治家之道好在管家,仆人们都是世仆,老王爷平日待彼宽厚,再加上王爷临终重托,大家同心协力,竟竟业业把诺大一个王府,料理得事事通顺,件件有条。少王宏广,只知一心读书,照料小妹。 宏广长到一十八岁时,只生得圆头大耳,身材魁梧,每日除了读书习文之外,更是酷爱习武。京师中名师,高人经常重金聘至府里传授武艺。宏广还常到朝中名将,老帅家中登门求教自己虽然从没有拜过授业师父,但他能博采众长,不耻下问苦心钻研,琢磨,后来竟独成一家。不几年,宏广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更兼刻苦攻读兵书战策,六韬三略宏广到了二十五岁时,已是皇族中的名将。朝廷委他重任,镇守南国海疆。再说这位玉屏郡主,长到了十六、七岁,只生得千娇百媚万种风流。真有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妒死貂婵羞倒杨妃——玉屏的绝色美貌,早已不胫而走,人们还送她个美称:玉观音渐渐风传海外。书中闲话:要说这女子生得美,长得俊,并非幸事,自古至今,上至帝王公侯之家下至平民百姓小户,可谓:美人败江山,俊妇招家祸,再联系女子本身,自古红颜多命薄,美女无善终。 闲话少说,且说玉屏郡主襁褓中父母双亡,宏广为照看小妹,早早便成了亲,娶了川宁侯冯智之妹,文瑞小姐为妻(妃),文瑞小姐品貌端庄,温良贤淑,知书达理,过门后,和丈夫相亲相爱,文瑞小姐对小妹玉屏十分宠爱,如良母之心。玉屏三、四岁时,宏广亲自教她读书,写字。后略大了些,宏广高薪聘请本城名流大儒学究们来府里坐馆,又专门挑选两个精明丫环伴读。谁知小玉屏绝顶聪明,老师一教便会,一点即明,知一反三,问一答十,坐馆老师虽有满腹学问,但经不住玉屏郡主之聪明绝顶,只两三个月的功夫,全被玉屏学去老师再无什可教,只得背书箱辞馆而去。宏广再另请高就。一来二去,玉屏郡主到了十六、七岁时,不仅长得美若天仙,更兼经论满腹,诸子百家,文间经典,无有不通,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无所不晓,真真成为一个才女佳人。 这玉屏郡主自小最爱白色。她常说:白色者乃天地间之本色也,其色最洁,最纯,其它任何颜色都不能与之相比美。玉屏自幼就喜爱全身穿白,乇地掛素。老话说的好,女子俏身穿孝玉屏郡主原本天生丽质,再穿上一身白妆,真如月星嫦娥白莲洞主,宛如秋天里一株白海棠,实在美妙动人。然而府里的一些婆子,嬷嬷们常劝玉屏说:郡主乃闺门女孩儿家,终日全身穿素可是大忌,玉屏笑道:你们懂得什么,白色乃世间真色。只有心正无邪一尘不梁之人才配穿此色。若那些心术不正,龌龊肮脏之辈,穿了此色,岂不玷污了它?众人见她说些痴话,暗地里发笑,此后再无人劝。 却说玉屏之美貌,一时间,国公,王侯,功勋大臣们为其子弟亲自登门求亲者,络绎不绝,更有那些巧舌如簧媒婆们,每日跑折了腿,磨薄了咀,结果全被玉屏一一回绝。有的甚至连面都不见便推了。为此弄得宏广和文瑞二人十分尴尬。背地问其缘故,玉屏坦言告之:我读古史,自汉唐以来,君无明君,臣无贤臣,将无良将。为君者,不是争权势,便是迷美色,有的竟为美人丢失江山。为臣者,只知光宗耀祖,封妻荫子,哪一个去体察民情理采民苦?为将者,更是糊涂之极,前方战事告急,君王仍在后宫寻欢作乐,日日饮宴。夜夜笙歌,六宫粉黛,温香软玉,为将的却还为无道昏君,舍身拼杀,以此效忠。其实这不过是愚忠实不可取。再看那些王孙公子,纨绔子弟们每日里,只知道花天酒地,灯红酒绿,半鸡走马,靠着老子的家产,权势三房四妾,还不满足,霸女欺男,横行乡里,胡作非为——像咱们这样门第妹将来必嫁于公侯王孙之家。妹冰清玉洁的身子,岂能让那些污渣之辈的臭男人所玷,今天妹同着哥嫂两位老人家面前,这时只见玉屏从头发里抽出一根玉簪言道:小妹今日立誓:今生永不嫁人,如苦食言违誓,身同此簪。说罢玉屏两手猛将玉簪折成两截,言道:望哥嫂能体谅小妹之愿,从今以后再勿提及妹婚姻之事。玉屏言罢含泪起身回房去了。此时宏广文瑞二人面面相观,摇头叹息。自此再无人敢提玉屏亲事。 且说一日玉屏郡主带着侍女小蝶,小艳二人在雕梁游廊里闲步,一面观看婆子丫环们,打扫庭院,修剪花枝,忽然见一侍女,袅袅娜娜,面目清秀,俊雅,玉屏不觉心中一动,只觉此女好生面熟,像似在哪里见过,只见她全身上下一色绿衣绿裙,玉屏虽不爱绿色。但今日觉得这绿色衣裙在她身上十分好看,又看她手脚灵巧,行动敏利,玉民间越看越喜爱。心想:如此灵秀之女,怎么让她做这粗俗之活?遂回头命身边丫环小蝶,叫管事李婆子来见。一时李婆子到来,忙上前给玉屏见礼,满脸陪笑言道,郡主唤老奴有何吩咐?玉屏指着穿绿色衣裙的女孩问道:这丫头我怎么从未见过?李婆子笑道:只因外头干粗活人手缺,是老奴前天才买来的。因她父母双亡,只有一个哥哥已娶了妻,家境贫寒,今年刚满十四岁,老奴用五十两银子买来,押的死契,永不准赎身。算来也还便宜。玉屏又问叫什么名字,李婆子道:姓柳名叫枝儿,因叫起来有些挠口,大家都唤她柳儿。玉屏笑道:亏她姓柳,又穿这一身绿装,可谓名符其实。玉屏又道:你过去问问她,说我要她在我身边使用,问她愿不愿意?李婆子笑道:哎呀!郡主,她才来两天,咱府里规矩,礼数全然不知,怎能伺奉郡主您,郡主若缺人伺奉,老奴这就去给您挑,玉屏摆手言道:她不知规矩,礼数我可以教她吗!李婆子忙道:她不懂该是老奴调教,怎敢让郡主劳神教她,老奴岂不该死!玉屏道:不用多说,快去问来! 李婆子只得答应个是!出了游廊,边走边唠叨:真真奇得很呐!府里上百名丫环侍女,个个都是我亲自挑选来的,可没有一个能入郡主的眼。就是眼下在她身边两个丫头,小碟,小燕,也是在府里扒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