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太子靠农活翻身 卷二》 第1章 【正文开始】 阮太傅是当世大儒,官居正一品。莫说是文武百官,便是皇帝见他都是客客气气。他几时被人如此怠慢,且对方还是一个乡野女子。 奉京城中谁不知林国公府的亲生女儿性子粗鄙,连亲生母亲都能气病在床,这样的女子该是何等不堪。如果不是顾及到自己学生的脸面,他方才必会严厉训斥对方一番,好让她知道什么是礼数二字,岂知那不通教化的姜氏女竟然无礼至此。 一见面就用雪球砸人,他焉能不气。 「林国公好生不厚道,他怎么能将这样一个不通教化的粗鄙女子嫁给你。你看她这般行事,哪有半分贤淑教养。」 秦彦尴尬解释,「之前我们正在玩耍,姜氏必是以为来者是家里人,所以才会没有顾忌。若是她有错,那错也在我,我不应该拉着她一起游戏。」 「殿下,你……你说什么?」阮太傅以为自己耳朵不好,否则怎么会听到殿下承认自己玩物丧志,而且还拉着那女子一起玩耍。短短数月不见,殿下竟然堕落到同妇人嬉戏打闹。可见殿下志向已失,甘于陷入低谷不求上进。 阮太傅一脸痛心,又不敢指责他。 秦彦道:「太傅,姜麓其实是一个明理之人。她性情直爽爱憎分明,太傅怕是对她有误会,以后你自会了解她的为人。」 阮太傅眼角还隐隐作疼,「殿下不必替她说话,臣一眼便知她是什么人。她哪里是性情直爽,分明是粗鲁无礼。」 屋里的姜麓实在是听不下去,索性推开窗户凉凉发问,「老人家,那你说说我是什么人?」 「殿下你看,她如此无礼,还要臣一一细说吗?」阮太傅是真的痛心,他此生最为得意的弟子一朝失势,竟然与这样的乡野丫头成为夫妻。这些尚且不够,殿下还与这样的粗鲁女子同流合污。 林国公实在是欺人太甚,待他回京必要登门好好理论。 姜麓一边磕着瓜子,一边吐出瓜子皮,像极一个与人话家常的市井女子。她气定神闲旁若无人的态度,刺得阮太傅险些怒而离去。 「殿下!臣回京之后定要好好质问林国公。天下哪有如此欺人太甚之人,林国公府当你是什么人?」 「太傅,我已是一庶人。」秦彦平静地回道,经过这些日子的磨砺,他已能心平气和地接受自己不再是太子的事实。他一介平民身份,林国公府还能把他当成什么人。 阮太傅痛心疾首,堂堂天家皇子太子之尊被无辜贬为庶人后,先前的臣子都能趁机踩上一脚。自宋皇后出事后,朝中重新立后之声不绝。他知道若真的再立后,势必会有新的嫡皇子。到时候殿下纵然回京,东宫之位也早已易主。 他此次托病出京,赶了一天的路又遇大雪。他知道殿下如今处境艰难,却不想如此不堪。他一来就被一个乡野丫头说教,想来殿下这段日子没少受对方的气。 「殿下,臣实在是痛心。」 秦彦看了姜麓一眼,姜麓一副无所谓的态度。 他很无奈,「太傅,你先消消气。姜麓不是你想的那样,她就是吃软不吃硬的性子。」 姜麓挑眉,臭小子还挺了解她。 阮太傅听他一直在为姜麓说好话,越发的痛心疾首。「殿下,想不到你会为这般无礼女子辩解,臣实在是无话可说。」 姜麓又吐出一片瓜子皮,「老人家,若要人敬你,你必先敬人。你自己无礼在前,别人为何不能以其人之道还其身。难道你做人的准则是只许自己放火,不许别人点灯?」 阮太傅气得吹胡子瞪眼,看向秦彦,「她……她竟然还会出口成章,是不是你教的?」 秦彦看着他们,头都大了。「有些是,有些不是。太傅你远道而来,赶紧先进屋歇一歇。」 「臣不累。林国公不会教女,臣便替林国公受个累。」 姜麓挑眉,「老人家,那你打算如何教我,我洗耳恭听。」 阮太傅那个气,殿下还说不是他教的。一个乡野女子能说出这样的文绉绉的话来,必定是和殿下一起耳濡目染。不通教化之人,纵使近朱都赤那也只是徒有其表。 林国公不教女,那自有人代教。 姜麓暗道这老头儿精神挺足,大冷的天也不进屋,还嚷嚷着和她干上一场。果然和她是同行,时刻不忘教书的本职工作。 所谓同行见同行,不争不吵都不行。争就争,不争不辩不出真理。吵就吵,不吵不闹不能服人。反正她不怕,就怕他不敢。 秦彦无奈至极,他知道姜麓诡辩最是厉害,但他不认为她能在阮太傅面前讨到便宜。阮太傅学识渊博,并非一般文人可比。突然之间他又期待起来,他很知道姜麓到底有多厉害。 第2章 他干脆不再劝阻,也不拉架。 阮太傅骑虎难下,唯有朝姜麓发难,「那好我就替林国公教教你何谓三从四德。」 姜麓差点翻白眼,就这? 堂堂太傅给人上课,一来就是这些糟粕。她还以为会有什么警世名言,没想到在这些男人的骨子里,女人就应该是附属品。 既然如此,她也给这老头儿好好上一课。 「老人家,你别欺负我没读过书。所谓的三从四德,我也是听说过的。这第一从是未嫁从父,你也知道知道我自小死了爹娘,好不容易认回亲生父母后我绝无半句忤逆。我亲爹让我嫁人,我就嫁人,我是否已经做到这第一从?这第二从是既嫁从夫,你且问问我夫君,我可有做到?」 阮太傅看向秦彦,秦彦僵硬而艰难地点头。 姜麓暗笑,这小子今天还算给力。 秦彦明显向着她,阮太傅脸色越发难看。 「这第三从是夫死从子,我夫君还活得好好的,我暂时也没有生儿子,所以这第三从我还做不到,毕竟我总不能咒自己的夫君早死。再说四德,德容言工皆要旁人评定,老人家你问问我夫君再问问赵弈,他们是否觉得我德行端正,品性上乘,既有容貌又有治家之道?」 一直在旁边装死的赵弈一个激灵,为什么还有他的事?姜麓凌厉地看向他和秦彦,等到秦彦再次僵硬点头之后,他也跟着点头。 阮太傅怒秦彦不争,千想万想想不到殿下竟然会被一粗鄙女子拿捏住。自己教训此女不成,反被此女将一军。 「你是在狡辩!」 「你自己说不过,便说我是狡辩。一个人再是厉害,那也不可能学尽天下所有。所谓骄傲使人固步自封,虚心才会让不断进步。你听不见他人所言,不肯接纳任何不同之声,你再是学识渊博也不过是一个比别人会背书的普通人。」 阮太傅不敢置信,他今天是被一个粗鲁女子给教了? 「她……她竟然在教训我?」 秦彦头皮发麻,姜麓最爱说教,他深有体会。看这样子太傅似乎不是她的对手,他赶紧再次出面。 「太傅,天气冷,我们先进屋再说。」 阮太傅又气又怒,他自小聪敏三岁识字七岁作诗有神童之美誉,十八岁中举二十岁被先帝钦点为状元。曾是陛下的老师,乃当朝最受人尊敬的帝师。后又是太子太傅,满朝文武对他尊敬有加。 正是因为他地位卓然,所以秦彦被贬出京时无人敢相送,唯有他不怕。他一世美名远扬天下,想不到今日竟被一个乡野女子说教。 「此女同你相处不过数月,自以为鹦鹉学舌沾了点墨水便不知天高地厚,今日我必要让她知道何谓真正的学识。」 姜麓放下手中的瓜子,暗道这老头儿认真了。真论学识渊博,她当然比不过对方。如果说对方是正规军,她就是一个野路子。 从心里她很尊敬这些大儒,然而她很不赞同对方的某些观点。 「老人家,论学识我自是不如你,但我还是不服你。我以为教书育人不是强行将自己所学知识强塞给别人,而是融汇贯通因材施教,万不可一招鲜走遍天,对所有学生的教导方式都一成不变。你若想要教服我,也得我心服口服才行。你一味指责训斥,我心中当然不服,正如你不服别人一样。你自诩自己海纳百川齐众家所学之长,不需要接受别人的说教。焉不知我亦是以为自己博古通今,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我也不想听到你的说教。以己推人,你应该能体谅我的心情。所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个道理你应该懂。」 阮太傅大感震惊,愤怒之余他看向秦彦。这些难道都是殿下教的?纵然是鹦鹉学舌,也没道理学得如此唯妙唯肖。 秦彦趁机再劝,「太傅,你一路奔波,且先进屋歇息。」 这下阮太傅没有拒绝,因为他实是太过愤怒太过震惊,他简直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此女在短时日之内能学到这个地步,足见其天资过人。即便是真的鹦鹉学舌,也能称得上记性上佳。 刚才有一瞬间,他好像看到了云氏。那位大昭最为传奇的女子曾以一己之力劝退敌军,立下赫赫战功。后来嫁进国公府相夫教子泯然众人,他还惋惜过许久。 姜氏不愧是云氏的孙女,当真有其祖母之风。可惜自小流落在外,养成那般不知礼数的粗鲁性子。 他一眼看到秦彦的桌上还摆着书,心知殿下没有落下学习,当下心情好受不少。他此生最得意的学生,到底不会辜负他的期望。 师生二人说话,所说内容自是事事关系朝堂。 第3章 赵弈在一旁端茶递水,引得阮太傅频频侧目。要知道赵弈是四品侍卫,并不是服侍秦彦的下人。秦彦以前自有太监宫女侍候,离京时身边还跟着一位公公。 「新公公为何不在?」 「小新他外出讲课,过些时日才能回来。」秦彦如实回答。 「他一个公公,他讲什么课?」阮太傅大惊。 秦彦把他们养鸡种地一事简略说一遍,然后提到姜麓给人上课的事,接着才说起小新子外出讲课的由来。 阮太傅惊得下巴都快掉了,殿下养鸡一事他知道。虽说养鸡难登大雅之堂,但到底称得上是关乎民生农计。 那个姜氏,她还敢给人上课?还有小新子一个公公,不好好在主子身边侍候,上的是哪门子的课? 这简直是胡来! 「你们……这是乱来!殿下怎能纵容姜氏至此,她才和你识了几个字,才和你读了几天书?她竟然敢出去给人讲课,岂不是误人子弟!」 秦彦之前再次见识到姜麓的厉害,道:「太傅方才与她谈话,你觉得她若出去讲课,会是误人子弟吗?」 阮太傅哑口无言,怔愣地看着他。 「她……那是……」 「太傅你仔细想想,刚才她说的那些话是否有理?」 一室静默,阮太傅迟迟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问:「……她真是殿下所教?」 「有一些吧。」秦彦含糊道,将姜麓以前的说辞重复一遍。 阮太傅听后若有所思,不得不承认那个姜氏确实天资过人。她仅凭偷听夫子讲课就能学到那么多的东西,还自己善于思考琢磨,实在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可惜荒废多年,又是女子之身。且养成那般无礼的性子,实在是令人惋惜。 外面天色已黑,屋子里的烛火亮起。 师生二人再次说起朝堂之事,不知不觉已近亥时。阮太傅赶了一天的路,早已是疲惫不堪。他一直强撑着精力,到这时肚子却不听使地发出咕咕的声音。 秦彦看了一眼时漏,微微皱眉。 赵弈在他耳边低语,说西屋的灯已经熄了。 很显然,晚饭没有人做。 秦彦让赵弈安排阮太傅去东屋歇着,自己进了厨房。他记得姜麓是怎么做饭的,可是很多事情看起来简单做起来难。 先是生了半天的火没生起来,弄得厨房里乌烟瘴气。等到赵弈赶来生好火后,他又对要做什么菜犯了难。想来想去想到姜麓第一次做的乱炖,便将菜啊肉啊齐齐倒进锅里。 好歹是煮熟了,味道实在是不敢恭维。 赵弈去给阮太傅送饭,他则端着饭菜去敲西屋的门。 门是陶儿开的,她吃惊不小。 姜麓其实没睡,听到动静起身。等看到秦彦送饭进来时,她心里是又震惊又有一些说不出来的滋味。 秦彦陪她一起吃,说起当初被贬之事。 「我记得那日离京风很大,城门处人来人往,而我是何等的狼狈。你应当记得那日之事,除去太傅再无一人相送。」 姜麓不是原主,她没有当时的记忆。但她明白秦彦的意思,所谓患难之时见真情,他对阮太傅很尊敬。 「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是想我让着他。」 别人都说婆媳关系难搞,想不到她首先面对的不是自己的婆婆,而是老公的老师。 「其实我一点也不生气,因为他有足够的理由不喜欢我。在世人眼中你是天家贵胄,曾是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而我不过是个乡下长大的女子,我们根本就是云泥之别。易地而处我很能理解阮太傅的心情,他若是喜欢我那才叫奇了怪,他不喜欢我才是人之常情,我反而会尊敬他。」 秦彦望着她。 她笑了一下,「因为他是真的看重你,才会替你委屈难过,才会处处看我不顺眼。」 「那你……」 「我就是给他一个下马威,谁让他一来就骂我。我又不是泥捏的人,我也是有脾气的。」姜麓吃着菜,违心地夸他做得好吃。 「他是不清楚你的为人,所以那么说。」 姜麓兴味十足地看着他,「那你现在知道我的为人,你觉得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秦彦不想她反问过来,略显青涩的面容有着少年人特有的羞赧。那一抹羞赧转瞬即逝,取而代之是一脸郑重。 「以貌取人不可取,道听途说不可信。我……觉得你是一个很特别的人,你行事虽无章法,却又好像很有道理。你不是说过三人行必有我师,我在你身上学到很多东西,实在是受益良多。」 第4章 这小子,还挺会说话。 就冲他这个态度,她怎么着也会给他一个面子。 「放心吧,我不会让你为难的。我知道怎么做,我心里有分寸。」 给人一棒子,得再给人一个甜枣,这些套路她玩得贼溜。那姓阮的老头再难缠,她也有信心让他心服口服。 秦彦得了她的准话,如释重负。 可怜的孩子,夹在长辈和媳妇之间该是何等的为难。姜麓一边想着,一边厚道地忍着没笑出声来。 ☆☆☆ 赵弈一大早起来时,便看到缩在角落里的小河。 小河来得太早,一直等在外面。可怜他穿得单薄又不暖和,双手双脚已然冻得开始麻木。赵弈把人先领到猪圈那边,然后再去禀报主子们。 猪圈那边原是万桂举睡觉的地方,有两只炭盆炉子。 小河站立不安,这里也太暖和了。他不敢一直站着,努力给自己找事做。又是打扫又是整理,一刻都不曾停歇。 赵弈再过来时,看着整洁的猪圈十分意外,自然是将此事报给姜麓。 早饭是姜麓和陶儿一起做的,分别是皮蛋瘦肉粥和葱油拌面。小河被叫去一起吃饭,傻傻地盯着自己面前的东西。 这些是给他吃的吗? 他怯生生地看一眼姜麓,姜麓道:「快吃吧。」 「我……我不能吃这么好的。」 「我们家平时都这么吃,你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 陶儿过来和小河一桌,假装凶巴巴地道:「快吃,不能剩。」 小河这才战战兢兢地拿起筷子,忐忑地喝了一口粥。那双不安的眼顿时呆住,天下怎么会有这么好喝的粥,比他小时候生病那次阿公给他煮的细粮粥还要好喝。 他又吃了一口面,再次呆住。泪水慢慢涌进他的眼眶,他不知道为什么好想哭,原来世上还有这么好吃的东西。 姜麓心头发涩,「我们家不许有剩饭剩菜,如果有剩下的你就带回去。」 「夫人,真的能……带回去?」小河的眼神是那么的期盼,让人有一种不忍直视的难受。他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他很想带回去给阿公尝一尝。 「可以。」姜麓道。 很显然,小河想全部带回去。他只吃了一点点,剩下的小心翼翼地护着。姜麓给陶儿使了一个眼色,陶儿立马心领神会。 「你赶紧把剩下的拿回去,早点过来上工。」 小河听到这句话,眼中尽是欢喜。「我……我很快的,我……我不会把碗弄脏。」 他抱着面和粥飞快地往外跑,紧紧地用自己的衣服包着。瘦小的身影是那么的单薄,又是那么的雀跃。 主桌上,阮太傅一直注意这边的动静。 秦彦低声说起小河之事,不动声色地为姜麓说好话。 阮太傅看了姜麓一眼,埋头吃饭。 此女昨日必是趁机报复,若不然两顿饭菜为何如此天差地别,昨晚那一碗不知所谓的菜吃得他半夜拉肚子。今早这饭菜倒是味道极佳,他暂且不与她一般计较。 他低头吃饭的时候,姜麓也在注意他。只见他不仅喝光碗里的粥,还吃完那份量不算少的面,且从他微妙的表情和稍稍翘起的短须能看出来,他意犹未尽。 所以,这老头应该是一个吃货。 「老人家,你昨天不是说我粗鄙不堪不通教化,你为何要吃我这不通教化之人做的饭。我若是你必当一个有骨气的人,誓死不吃无礼之人做的饭。」姜麓淡淡地说道。 阮太傅立刻像被扎心的刺猬,浑身的老刺都竖了起来。他身边的那个仆从帮替他周旋,说他昨夜吃坏东西拉肚子。言之下意,是想让姜麓见好就收莫要得寸进尺。 姜麓深深看向秦彦,眼神戏谑。 秦彦玉面微微泛红,他们都无事,唯有太傅吃坏了肚子。应是太傅年纪最大,脾胃不太好的缘故。 姜麓给他留面子,没有挑明此事。 「既然我做的饭菜让你吃了拉肚子,你大可以走人。」 阮太傅一听,当下火冒三丈。这个粗鄙丫头竟然赶他,她可知他若是去到别人家做客,那都是主家天大的荣幸。 「好,我走!」 姜麓看都不看他们一眼,转头对陶儿说:「等会你把那条养了十天的鳜鱼收拾出来,中午给你们做一道凤凰胎。」 阮太傅离去的脚步放缓,听到凤凰胎三字时心如挠痒。什么是凤凰胎,他在宫宴上也没有听过这道菜。 第5章 只听得姜麓又道:「既然有凤凰胎,那一定要有蟠龙菜。」 阮太傅心里更是好奇,脚步更加迟缓。 姜麓又回一把火,「还有狮子头、蚂蚁上树、松鼠鱼,我最擅长那些软烂鲜香的菜式,今日我要大显身手。」 人一旦年纪大了,又贪图口腹之欲,最喜欢的就是软烂鲜香的饭菜。 阮太傅停了下来。 姜麓在心里默数三个数,果然见他转身往回走。 「我肚子吃坏了,走不了。」 秦彦长松一口气,不期然对上姜麓得逞的目光。 姜麓做的凤凰胎,用的鳜鱼肉。鳜鱼肉嫩而少刺,剁成泥之后与蛋清搅成鱼白料。在锅中氽成鱼蛋形状之后再火腿与葱段等配料熘炒。火腿的红与葱段的翠绿形成强烈的色彩冲击,让人见之食指大动。 蟠龙菜讲究的是吃肉不见肉,主料用的是鸡胸肉,同样剁成蓉之后与面粉揉成龙的形状,外面包裹蛋皮过油炸后再蒸熟,然后切成薄片保持原有的腾龙造型。 阮太傅装病在屋子里看书,实则一直抓耳挠腮在想什么菜能称之为凤凰胎。他的仆从阮德明显感觉到他的心不在焉,因为他手中的书老半天未曾翻动过。 好容易挨到饭点,阮德极有眼色地去取饭菜。 色香味俱全的几道菜摆到阮太傅的面前,他眼睛一直不离那道凤凰胎。鱼肉滑嫩鲜甜,那种奇鲜让人欲罢不能。还有吃肉不见肉的蟠龙菜,鲜香之中又有几分嚼劲,很是适合他这个年纪的老人食用。加上煨至软烂的狮子头,还有爽口的蚂蚁上树。 他吃到停不下来,明眼人都能看出他此时心情是何等的愉悦。吃到很饱之后颇为惋惜,只恨自己没有多长两个肚子。 主子的剩菜剩饭留给下人,阮德是阮太傅的亲随,什么好吃的东西都吃过。即使吃过那么好吃的,在这样的饭菜面前都不够看。方才他看到这个家里的下人都能和主子一起用饭,主仆间其乐融融有说有笑,那样的场景让他有点羡慕。 送回去的碗碟空空如也,干净到不能再干净。姜麓看过之后很满意,看来那位老人家食欲不错。 吃饭之前,姜麓让陶儿把小河的饭菜单独装在一个食盒里,并告诉小河家里的饭桌坐不下,让他带回去吃。 那些饭菜的份量足够小河和哑叔两个人吃,小河接过食盒的时候眼泪都出来了。穷人的孩子很早就体会到人情冷暖,更能感受到别人给予的善意。 这样的饭菜,是小河做梦都没有吃过的。他以为早上的粥和面已经是他吃过最好吃的饭菜,没想到中午还能吃到更好吃的。 饭菜一提回去,哑叔立马从床上坐起来。等看清那些饭菜之后,哑叔拼命地比划着,看上去很激动。 小河一直在点头,最后祖孙二人都哭了。哭过之后是对生活无尽的希望,简陋的小屋里充满温馨与感动。 送回去的碗碟洗得干干净净,他们用的都是自己家的碗。小河的懂事和分寸感被姜麓看在眼里,越发觉得这个孩子难得。 他干活十分卖力,瘦弱的小身体似乎有使不完的力量,喂牛喂猪还负责打扫鸡舍猪圈。忙完之后又帮陶儿扫院子,帮赵弈整理柴火。 阿公说,夫人和老爷都是好人,他要报答他们。 他什么也没有,只有努力干活。陶儿让他歇一会,他都不愿意,总觉得一闲下来就对不住那些饭菜。 陶儿看到他,时常想到自己。如果那时候她能碰到夫人,是不是就不用被卖来卖去受尽冷眼?能遇到夫人这样的主子,是她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陶儿姐姐,你说夫人是菩萨吗?」小河突然问,阿公说夫人是天上的菩萨。 「对,我们夫人就是菩萨。」陶儿肯定回答,夫人在她心里就是菩萨。 两人说话的地方就在东屋的屋角,他们说的话被窗户后面想探听姜麓动静的阮太傅听得清清楚楚。 老太傅短须抖动,不屑地对阮德道:「也就是厨艺还算拿得出手,哪里就成菩萨了。愚昧之人胡言乱语,也不怕冒犯天人。」 阮德不吭声,自家大人有时候喜欢口是心非。 阮太傅看不进书,命阮德去把秦彦请来。他先是考了秦彦最近所学,接着师生二人一起探讨学问,最后重又说起那些朝堂之事。 不知不觉到了傍晚,晚饭依旧丰盛。有鸡肉软烂鸡皮酥脆的香酥鸡,还有糯香不腻的香芋扣肉。他吃得是心满意足,筷子停不下来。 饭饱之后才想起今日一整天那个野丫头无声无息的,他连她的声音都没听到。暗道那野丫头难道是受教了? 第6章 不可能。 就凭野丫头的性子,也不像是一个轻易低头的人。 临睡之前还在想姜麓到底憋着什么坏,想到那些美味的饭菜,又觉得对方或许还有一些可取之处。 第二天的饭菜更丰盛,一道鸡汤氽花胶吃得阮太傅气色红润,还有松鼠鱼、烤羊肉、虾仁豆腐等菜,也是一道比一道合他的口味。 入夜之后,他摸着自己圆滚滚的肚子,再次猜测姜麓的用意。看那野丫头的行事,应该是认识到自己的无礼。 他做为一个长辈,受到晚辈如此好的招待,是不是应该去示个好?转念一想,他第一次吃的饭菜那么难吃,肯定是野丫头故意的。野丫头害他拉肚子,理所应该补偿他。 如此想着,他心安理得。 只是迷迷糊糊睡去之时,总觉得有些不太妥当。 第三天的饭菜越发丰盛,主打的是佛跳墙。仅是这一道菜,彻底将阮太傅的胃征服。他想了想出门,看到姜麓在和陶儿说话时,故意在她们面前晃过去。 看他的样子,像是饭后散个步。实则他的全部注意力都在姜麓身上,经过她身边时还故意咳嗽一声。 他以为但凡是机灵点的人,都应该会主动和他打招呼。如果那丫头主动低头示软,他也不是一个小肚鸡肠的人。 然而他碰到的是姜麓,姜麓压根没有看他一眼,眼皮子不抬地和陶儿继续说话。看她的样子,对他简直称得上视而不见。 无礼的丫头。 阮太傅心里哼哼不满着,在阮德的陪同之下走远。一边走一边懊恼地想着那野丫头着实可恶,也太没有眼力劲。 如果不是厨艺还拿得出手,简直是一无是处。 走着走着,乡野的风景窜入眼中。远山还有未化的雪,点缀在山林中。枯草田野别有一种孤寂旷远之美,让人心中郁气一扫而光。 半个时辰后,他返回时又故意在姜麓面前晃了一下。 这次姜麓正眼看了他一眼,还破天荒的问了一声好。他冷哼一声,短须翘着昂首阔步进了东边屋子。 进去后面露得意,对阮德道:「算那丫头还知道一点礼数,应是受殿下点拨过。」 阮德看得明白,那位夫人可不是殿下能掌控的,相反殿下极听她的话。 晚饭是清粥,配着薄饼卷菜。 吃了两天的大鱼大肉,再来一顿清淡的清粥小菜再好不过。阮太傅吃得无比舒坦,不得不承认那个野丫头深谙饮食之道。 饭后一刻钟,有人敲门。 阮德还以为会是秦彦,不想来人竟是姜麓。 姜麓手中托着一块蛋糕,笑吟吟地进来。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阮太傅除了冷哼一声外,倒也没有开口训人。 「老先生,我听夫君说你以前最爱吃七道酥,便想着给你做了一道绵软的点心。你且尝尝看,是否合你的口味?」 这一声老先生,足见她态度的转变。 她一进来,阮太傅就看到她手里的点心。很显然这种点心也是他没有见过的,看上去软软和和的,闻起来还有一股子甜香。 点心被放到他的面前,他自然还要装模作样一番。 姜麓有心示好,并不介意他小孩子气的举止。常人道老小老小,老人和小孩子其实有很多相似之处。 「老先生,你尝一尝?」 「那……我就勉为其难。」阮太傅装出不屑一顾的样子,等第一口下去之后,忍不住眼睛都直了。这是什么点心,又软又甜又美味,是他平生从未吃过的。 他以前爱吃七道酥,只因那点心酥软对他的口味。但酥点有一样不好,就是容易掉渣。为了不失仪,在宫宴上他从不碰酥点。唯有自己买回家中的,或是宫里赏下的,他才敢躲在屋子里吃。 这道点心绵软细腻,最重要的是还不掉渣。 他终于没能忍住,问道:「这是什么点心?」 姜麓回道:「此点心名为蛋糕,是为鸡蛋做的。」 鸡蛋还能做出这样的点心来,阮太傅深感震惊。 「老先生,所谓人不可貌相,东西也是一样。」 阮太傅看她一眼,暗道这丫头又在说教。 姜麓作出失落的样子,「我从小长在乡野,难免没什么教养。我若从小生活在国公府,我相信我也会成为一个礼数周全的千金小姐。我被父亲母亲找回后,心里无比欢喜。我以为此后我也是有爹娘之人,再也不用受人冷眼看人脸色。然而我的亲生父母都不喜欢我,我才和他们相认,他们就将我嫁出去。」 第7章 她的声音又轻又低,阮太傅一时无话。 「我知道我处处不如他们的养女,我也很想努力让他们喜欢我。上回我母亲来看我,我其实特别高兴。可是我母亲看不到我的努力,她的眼里只有自己的养女。她觉得我哪样都不上她的养女,对我是百般嫌弃。生而为人,谁能没有喜怒哀乐。我是有血有肉的人,自然也会难过会伤心。我一时生气,难免和她有争执。因此她更加不喜欢我,觉得我不通教化粗鲁无礼。我是没受过教化,我也不识世家大户的那些礼数,可这一切是我的错吗?」 她看着阮太傅,阮太傅无言以对。 人年纪大了,更容易同情弱者。姜麓这一番深情的剖白示弱,阮太傅反而觉得她并没有那么可恶。 「他们是你的父母,你再是生气也不应该顶撞。」 又是这样的迂腐之言,姜麓心里大不认同。 「老先生,你是否很赞同天下无不是之父母这句话?」 「当然。」 「父母为何无不是,只因为他们是我们的父母吗?」 「父母生你养你,为人子女当尽孝道。」 姜麓对这样的话嗤之以鼻,她收起失落的神色,准备和这老头儿好好辩上一辩。察觉到她表情的变化,阮太傅忽然心下一凛。 这丫头肯定不服教。 「你父母再不是,你也不应该怨恨他们。他们生了你,你就应该心存感恩。天下大道忠、孝、礼、义,人人都应谨记于心。」 「老先生,他们是生了我,但未尽到养育之责。母亲还罢了,毕竟有十月怀胎之苦,你说说看父亲有何恩德?他不过是在红账之内享受了片刻欢悦,对生而不养的子女有什么恩德?」 阮太傅的脸顿时通红,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个丫头实在是太过惊世骇俗,她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你……你无礼,你一个女子怎么能这般言语无忌!」 「老先生是否觉得那样的事太过羞于启齿?我以为那是人伦大道,是生命不息的真正源头,并不是什么羞耻的事。若世人真引以为耻,为何不斩断那些羞耻的念想。既然世世代代延续不断,又有什么可耻的?」 阮太傅手指抖啊抖,短须翘啊翘,却找不到话来反驳他。他不能说人伦大道是羞耻之事,毕竟他是一个男人。可是这样的话从一个小丫头嘴里说出来,他臊得险些没找个地缝钻进去。 「此事暂且不论,我们说的是孝道。」 「没错,我们讨论的正是孝道。父亲与我毫无恩德,我为何要孝顺于他?难道感谢他与人红帐贪欢,难道感谢他生而不养?」 「你……你父亲林国公确有不对,但错不在他们。你当初是被错抱,并非他们所愿。他们生你是事实,你是他们的女也是事实。生为子女不妄言父母之过,这才是真正的孝顺。」 这话姜麓不认同,那对脑子进水的夫妻如果在找回亲生女儿之后百般疼爱,那还说得过去。但是看他们的行事,哪有半分值得人尊敬的地方。 老头儿读书读傻了,尽信书。 「恕我直言,老先生说的那种孝,在我看来是愚孝。依老先生所言,父母无论犯过什么错误我们身为子女的都应该无怨无悔地孝顺。那么对于大奸大恶之人的子女而言,是否也应该与天下为敌违背良心孝顺那些恶人。若真是如此,又何来大义灭亲之说?」 阮太傅被她问住了,胀红的脸十分难看。他可能是一时被姜麓震住了,完全忘记自己从不屑与女子争执的原则。 古人云,唯女子与小儿难养。 他身为当世大儒,岂可同一个女子一般见识。 「你父亲林国公并非大恶之人。」 「他确实不恶,但他对我确实称不上是个好人。他连一个好人都称不上,又怎么谈得上是个好父亲。他们是生了我,可若我能有选择,我定然不愿意做他们的女儿。父慈则子孝,父不慈子女为何要孝?未受他人苦,莫劝他人善。老先生若是我,你又当如何?」 阮太傅彻底无话,他向来不喜欢林国公,此次殿下出事林国公的所做所为更是让他恼火。在此之前,他也很不喜欢姜麓。因为姜麓不仅是林国公的女儿,还是一个粗鲁无礼的乡下丫头。 此刻他对她重新认知,这丫头性子确实不好,但也是一个可怜人。 姜麓离开之后,他独自沉默许久。 院子里,秦彦一直在等姜麓。看到她从东屋出来之后,提着一颗才算是放下。他知道她的脾气,也知道太傅的脾气,生怕他们又吵起来。 第8章 「说了什么?」他问。 「没说什么。」姜麓调皮眨眼,「我姜麓出马,一个抵俩。你的太傅再是嘴硬如石心硬似铁,迟早会松口心软。」 秦彦闻言,眼神复杂。 「你怕我又和他吵起来?我是那么不讲理的人吗?」 你是。 秦彦心里道,当然不会说出口。 姜麓看他表情,突然脸色一变,「你是不是在心里骂我?」 「没有。」他哪里敢承认。 姜麓不信,这小子肯定在心里骂她。她最近是不是脾气太好,死小子越发在她面前得寸进尺。她要让这小子知道,别以为翅膀硬了就可以飞到她头上撒野。 「这么晚你还不睡杵在院子里当定海神针吗?我们家不是海,不需要你来镇。你如果真的闲得慌,倒是可以当一个门神。」 「谁说不用我来镇?」秦彦看着她,仿佛她是什么妖孽需要镇压。 她心虚不已,「别以为自己长得够高了就不好好睡觉,等将来身体亏空虚浮,纵有万千美人你也只能干着急。」 「你……你胡说什么?」秦彦玉面臊得厉害,这女人怎么什么都说的出口。 「你们男人哪,一个个虚伪至极。明明极其享受那鱼水之欢,还装模作样冠冕堂皇。你此时嘴里说着不要,我且看你日后如何行事。」 秦彦暗道,他有这么一个悍妻,哪里还敢有什么其它的念想。他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然在姜麓的教导之下改变许多。 为免她再说出惊世之言,他赶紧说正事。 鸡舍里的小鸡已经长至半大,最近一些鸡总喜欢互啄打架。他初时以为它们吃太多,减少鸡食之后那些鸡依然好斗。 姜麓同他一起去鸡舍,看到那些明显精力旺盛的鸡。那些鸡都是公鸡,有些头顶隐约冒出了鸡冠。这些公鸡若是放任不管,很快就会开始打鸣。 她无比庆幸小新子不在家中,有些事做起来不需要有顾忌。 「没什么大事,给它们做个结扎,它们就安分了。」 「何为结扎?」 她眼神隐晦,落在他腰腹之下。 他感觉脚底瞬间着火,那火直窜脑门,顿时整个人像置身火海之中。火海将他完全包住,他恨不得就此消失。 这个女人…… 她怎么什么都懂! 临水县的百姓称阉鸡为线鸡,大约取自要用线完全这项工作的缘故。线鸡的手艺人称为鸡倌,鸡倌们走村串户,同村民都很熟悉。 姜麓不认识鸡倌,她托给张氏找的人,然后约定鸡倌上门的时间,提前给公鸡仔们做好相应的准备。先前孵蛋百四十枚,坏蛋二十七枚,共孵鸡仔百十三只。因着他们温暖措施到位,小鸡的存活率很高。如今鸡舍里有九十八只小鸡,其中公鸡五十四只。 那鸡倌年近半百,看便是手艺娴熟之人。他的动作极快,可用又狠又准来形容。线出来的鸡子放在旁边的盆子里,红血丝与白生生的鸡子看上去实在是有些让人触目惊心。 秦彦好看的眉直皱着,表情颇有几分复杂。 鸡子对于寻常百姓而言,是不可多得的美味与食补之物,其中最常见的做法便是与药材起炖煮。 姜麓轻声凑近秦彦的耳边,「我瞧这鸡子很是新鲜,你想吃炖的还是爆炒的?」 秦彦骇然,心道这女人不会想把这些东西做给他们吃吧? 看他的脸色,姜麓便知他在想什么。这孩子如此吃惊,肯定从来没有吃过这样的东西。如果他知道世上不仅鸡子能吃,还有猪脑和牛宝牛欢喜,不知会是什么表情。 她促狭心大起,靠他更近,「这东西特别补,我中午就做给你们吃如何?」 「我不吃。」少年很硬气。 「不会吧,你怕吃鸡子?」她装出很遗憾的样子,「我听人说皇帝每次临幸妃子之前都会喝补汤,这鸡仔与那些补汤有异曲同工的作用,你真的不想吃?」 少年又气又羞,他当然知道鸡子是何物,也知道这些东西的作用。她离他如此之近,还说着这般让人歧想非非的话。难道她没有半点身为女子的矜持与害臊吗? 他狠狠瞪她眼,仿佛回到他们刚开始那种剑拔弩张的相处模式。 她不以为然,「年轻人,你实在是有眼不识好物。以形补形的道理你懂不懂?」 「你不是说过我最大,我何需以形补形?」秦彦别过脸,不再她。 她微怔,这小子可以啊。 第9章 行。 「你不想更大吗?」 「你……」少年终于破功,耳尖都红了。 姜麓暗爽,这小子想和他斗,还太嫩了些。 陶儿看到他们窃窃私语,心想着夫人和公子越发亲近,应该快圆房了吧。 若是将来有了小主子,家里肯定更热闹了。也不知小主子会像谁? 姜麓可不知道这么会的功夫陶儿脑补这么多。她还在可惜这些鸡子,可惜这样的好东西他们吃不太合适。万有人在小新子面前提起,恐怕那可怜孩子会多想。 所以线出来的鸡子她让鸡倌带回去,那鸡倌线鸡几十年,还从没有见过哪个主家不要鸡子的。鸡子这样的好东西,如果卖去酒楼比线鸡的工钱还要多。是以他坚持不肯要姜麓给的钱,姜麓只好强行再塞给他十枚鸡蛋。 那鸡蛋特别大,看就是双黄蛋。鸡倌很是感谢,嘴里不停说着吉祥话儿。都说这颜家老爷和夫人是大善人,今日见果真如此。 姜麓余光扫,看到秦彦不虞的脸色。暗道这小子怎么如此别扭,他自己不想吃,为何还要臭着张脸。 「舍不得?」她问。 秦彦闻言,更是羞恼。 少年大步离开,背影充满愤怒。 他怀疑她之前是故意的。说什么要做给他们吃,明明早就想好送给鸡倌。她……她怎么如此爱捉弄人! 姜麓对天翻了个白眼,这小子的心思真是越来越难猜。问他想不想吃,他说不想吃。她把东西送人了,他又摆脸色。 有本事中午别吃她做的饭。 应是连着几天吃得好,小河瘦尖尖的小脸都有了肉,原本黑黄的脸色也渐渐有丝红润。他已经熟悉自己的工作,忙这忙那瞧着很是有干劲。 小男孩穿着半新的衣服,脚上是双崭新的黑面千层底的棉鞋。衣服和鞋子都是姜麓买的,之所以不买新衣服,则怕他不肯收,二则是怕他会不得穿着干活。她对他说衣服是秦彦的旧衣,鞋子则是以前秦彦没来得及穿的新鞋。 小河不疑有她,当时捧着衣服鞋子摸了又摸。 老爷的旧衣服真好真新,鞋子又新又暖和。他怯生生的眼睛明显多了层东西,那层东西可以称之为生机和希望。 姜麓看到他和陶儿说话,陶儿又在劝他歇歇。他笑得腼腆,较之常人深邃的五官像朝阳样蓬勃。 阮德从东屋出来,说是阮太傅要见她,请她过去趟。她猜测阮太傅应该是想向她示好,毕竟她示好在前。来而不往非礼也,对方要是还拿乔,那就有些不懂事了。 进屋后,但见阮太傅严肃地坐在椅子上。 这般架势姜麓很熟悉,标准的老师做派。她像个听话的学生样站立,态度恭敬让阮太傅很满意。 「听说你和殿下习了字,不知习得如何?」 旁边的桌子上,摆放着笔墨纸砚。 姜麓心知阮太傅这是想考她,或是想知道她学习的程度。她在秦彦面前向来会保留几分,因为她之前的借口太过粗浅。如今在阮太傅的面前,她的借口除去自小偷学之外还有秦彦的教导,她没有必要有所保留。 行家出手,便知有没有。 虽然她以前并不常写毛笔字,但为人师表书法是加分项,她也是用心学过很多年。手娟秀的字跃然纸上,阮太傅眼中难掩震惊。 这手字出去,谁也不会觉得她是个不通教化的乡野女子。仅凭自学与他人短时日的教导,能不写出手这样的字来,足见她的天资何等过人。 姜麓很惭愧,她根本没有什么过人的天分。然而她不得不欲盖弥彰,为摆脱目不识丁的文盲身份冒充天才。 阮太傅强压震惊,道:「以你的资质,能写出这样手字来委实不错。不知你识字如何?可能独自通读?」 他的手边,有本书。 书名为《魁文集》 顾名思义,这本书是科举魁首所写文章的集册,收录的是历朝历代佳作中的佳作。阮太傅才学渊博,出京之时带的几本书皆是晦涩读物,唯这本《魁文集》还算通俗。 以他对姜麓的低估,他以为启蒙之书更适合她。如果他手中有《三字经》,必会是他考校她的首选。 「你读读最后篇文章。」 姜麓翻开书,认真读起来。 她在读的时候,秦彦不动声色地进来。阮太傅听得认真,眉头会儿紧锁会儿展开。若有所思地看着姜麓,又颇为微妙地看看秦彦。 此女通篇下来无明显的停滞,也没有任何读错的字。阮太傅心下再次惋惜,是惋惜姜麓不是男子,二是惋惜她的遭遇。如果她自小长在国公府,纵然不能像男子样科举入仕,那也定会是奉京出名的才女。 第10章 可惜啊可惜。 姜麓道:「老先生,不知此文是何人所书?」 阮太傅摸着短须,「此书中的文章皆是历朝状元郎的会试文章,你方才读的这篇乃我朝程大人当年会试所写。」 「不知这位程大人如今官居几品?」她问。 「程大人是二品太尉。」阮太傅回道。 姜麓暗道,这官衔不低。 「方才我通读此文,颇以为此文行书激昂,遣词造句华丽而言之有物。程大人在文中主张重人才、广纳言和施恩政,确实都是利国利民的好建议。」 阮太傅大惊,「你……你竟能总结归纳?」 且还如此精准。 先前他还只是震惊她的天资过人,此时此刻已经是出离震惊,只剩下遇见良才时的那种狂热和欢喜。 秦彦也在看姜麓,目光幽深。 姜麓说:「我自小喜欢瞎琢磨,什么事都喜欢思考。」 阮太傅狂热之后像被人浇了盆冷水,心里那叫个痛惜,她为什么不是男子?如果她是男子,他必当场收她为学生。 「那你说说看,你对此文还有何见解?」 姜麓皱眉,「我以为程大人虽然言之有物,但文章难免落了几许空泛。他所提出的几点政论说白了都是围绕朝堂之上,约束的是陛下的行事。」 阮太傅跟着皱眉,「上折进言,不都是意在陛下吗?」 「没错,皇帝之职在天下,天下之事尽在陛下的决断之中。所谓不拘格选人才,人才最终皆为陛下所用。陛下若能广纳群臣之言,不偏听偏信圣心独断,则必为天下之福。政策之向也同样是为民为苍生,但京外官员阳奉阴违之事并不少见。天子高坐金殿,目不能扫尽天下万物,又岂能事事尽如人意。」 「你介女子……」 「老先生,陛下子民万万千千,女子又如何?」 难道女子是哑巴吗? 姜麓对阮太傅最不满的地方,就是对方男尊女卑的思想太严重,幸好老迂腐教出来的学生不算太迂腐。 阮太傅沉思半晌,「那依你之见,这三点可有改进之处?」 「并非需要改进,此三点皆可取。然而我以为在这三点之前,还应再加条:兴农业。百姓之根本在于温饱,解决温饱才是重中之重。」 饭都吃不饱,还谈什么重人才。 阮太傅道:「修水利,兴农业,这两点也确实是民生大计。然而若无人才若无恩政,农业如何兴旺?」 室气氛严肃,连阮德都能感觉自家大人的情绪。他心里暗自称奇,以往大人同其他的大人们谈论国事时,似乎也没有此时的慎重。 阮太傅此时已没去想姜麓的女子身份,他完全沉浸在讨论国事的气氛中。仿佛此处不是北坳村的民宅,而是在他的书房之中。 秦彦也在看姜麓,「民生大计非儿戏,旱涝灾害不可预估。自大昭建朝以来,不知兴修过多少沟渠,也不知减免了多少税赋。若想解决百姓温饱,并非朝夕。唯有提拔人才集思广益才能循序渐进。」 姜麓回道:「你说得很有道理,但总会事与愿违。百姓没有温饱,食不果腹焉能还有多余的钱财供子孙进学。那些能进学堂的孩子,大多出自富户与官宦人家。富家子弟从不曾体会过百姓疾苦,他们为官之后有多少同理心真正替百姓谋福祉。他们很多人连韮菜和麦苗都分不清,又何谈振兴农业。」 「你此言有失偏颇,自古以来寒门举子数不胜数,岂会像你说的那般严重。」阮太傅不赞同她的观点,当下出言反驳。 姜麓不否认,「寒门举子确实有,但在官员之中绝对是少数。我听说过的寒门举子大多是集全族之力或是全家之力供出来的,他们的家人族人为了让他们出人头地,根本不可能让他插手农活。自古以来世人信奉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那些读书无论出身与否,俱都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心只读圣贤书。试问这样科考选中来的人才,他们真的懂农业吗?」 阮太傅又说了,「朝中设有民部,正是为此。民部的大司农葛大人多年来直兢兢业业,其属下官员更是人才辈出。」 姜麓听过葛大人的名字,知道那是位不可多得的干实事的好官。 「老先生,我只问你句话。像葛大人那样的好官,我大昭多不多?」 句话问得阮太傅哑口无言,他不能违心说多。甚至让他再说出个人来,他都想不到还有谁与葛大人样。 秦彦沉默了,他身为太子岂能不知道朝中之事。朝中官员分几派,权贵清流各为派。像葛大人那样真正不图名不图利的官员,除了文理阁的李大学士再无他人。 第11章 人得道鸡犬升天,多少人出人头地只为富贵权势。久而久之朝中阿谀奉承之人渐多,真正敢直言的人越发稀少。 「姜麓,你有什么法子?」他问。 阮太傅惊讶地看过去,殿下竟然向个女子请教。他没有阻止,甚至还有所期待。身为当朝大儒,他自认为自己遍览群书学识渊博,从不曾想过自己有朝日也想听个女子的见解。 「我没有什么高见,不过是个普通百姓自己的看法。如果将治国之策比作开源节流,那程大人所提建议皆是节流,而不是开源。我以为天下之源在于大昭的每寸土地,它们应该物尽其用供养世世代代的百姓。科举选拔而来的人才,大多会赶赴大昭的洲郡县为地方官,若他们不知民生疾苦,不知藜庶艰难,他们怎么可能会成为个好官?所以我以为将兴农放在首位,才是王朝兴盛的根本!」 她字句掷地有声,那种让人信服的语气与令人震撼的神情感染每个人。阮太傅险些从椅子上站起来,察觉自己失态后赶紧坐好。 室内又是阵沉默,久久没有人开口。 秦彦心潮起伏,打破沉默,「所以你逼我开荒种地,逼我学习沤肥养鸡,是希望我成为个好……」 好什么呢? 应该是好皇帝吧。 可是他已是废太子,他还能再回宫吗? 「是。」姜麓眼神坚定,「我相信你定能成为我期望你成为的那个人,将来天下万民必视你为天,你就是为他们遮风挡雨的浩然皇天。」 阮太傅短须微动,他再也坐不住了。 这样的话,怎么可能是出自个女子之口?这是什么样的女子,才能有这样的见识和这样的气魄。 奉京的那些贵女们,岂能与她相提并论! 她不愧是云氏的孙女,当真有其祖母之风。 「你们除了养鸡,还种了地?」他的声音在抖,那种热血奔腾的激动他已多年没有体会过,便是他当年被尊为帝师也没有像今日这般动容。 秦彦回道:「我们种了麦子,长势甚好。」 「快带我去看看!」 之前阮太傅来的时候,麦地覆着积雪。几天过去积雪已化,露出麦苗原本的样子。既然他不懂农事,也能看出来这些麦子长得好。 「这些真是你们种的?」 「确切的说,都是秦彦他们亲自种的。」姜麓实话实说,她不过是动动嘴皮子,真正干活是秦彦和赵弈小新子。 阮太傅蹲下去,小心翼翼地抚摸着那些麦苗。雪后的麦苗并不支棱,但那粗壮的茎干与深绿的苗叶证明它们的长势。 秦彦将姜麓当初对他们说的话再说遍,当听到这些麦子能亩产四石甚至更多时,阮太傅的眼神都变了。 阮太傅和葛大人私交甚好,他不止听葛大人念过种田经。什么良田亩二石,下田亩最多石。葛大人每每说起粮食来,都恨不得粒米掰成十粒米。 「当真?」他问姜麓。 姜麓道:「天下万事看似简单,实则都包含很多大智慧。比方说这种麦子,几时下肥几下播种?播种间距几何?几时除虫几时拨草?什么时候浇透青水什么时候浇过冬水都有讲究。北方种冬麦,南方种春麦,两者之间有共通之处,又有许多不同之处。我相信只要掌握正确的方法种田,提高产量并非难事。」 阮太傅已被她折服,当下表示回京上达天听。 「老先生,此事先不急。」姜麓制止他,「既是开创之举,必有成败之分。我虽信心满满,却还唯恐万事与愿违。我以为待明年开春麦穗灌浆之后,秦彦再亲自给陛下去信为好。不知你以为如何?」 须臾间阮太傅即知她的用意,当下摸着短须道了声极好。 老太傅生阅人无数,纵然二皇子天资最佳三皇子能力最强,他依然认定秦彦才是日后的明君。 姜氏事事为殿下打算,他为之前的偏见感到羞愧。 「妻贤夫祸少,有你陪着殿下,臣很放心。」 姜麓诧异不已,从不能教化的乡野村姑到贤妻,这老头儿态度简直是个天个地。她还没做什么就成贤妻了,惊喜委实来得有点快。 阮太傅意犹未尽,问了她许多种植技巧,还围着麦地转了好几圈。若不是她还要做午饭,恐怕还要被他拉着长谈。 闻着厨房里飘出的饭菜香,阮太傅心情大好。 突然他不知想到什么,看了看正屋,又看了看西屋。两道稀稀花白的眉毛皱成两条毛虫,迟疑几次之后终是开口。 第12章 他问秦彦,「殿下,你们是否还未圆房?」 秦彦先是面红,紧接着情绪渐冷。 当初他狼狈出京,所有人都对他唯恐避之不及。他心中抑郁无处诉说,意志消沉不肯见人。后又遇林国公府那等落井下石者,自是不愿意多看姜氏一眼。 从京中到北坳村,他与姜氏分车而行。他压根没有多余的眼神给那个别人强塞给自己的妻子,当然也没记住她的长相。 他真看清姜麓长相的时候,是她踢开门逼他去拔草的那一天。当时他觉得她黑丑还凶悍,是个极让人讨厌的粗鲁女子。 相处几个月,改变的不止是她的相貌,还有他对她的看法。纵然他心里百般不愿意承认与细想,也能看出来姜麓似乎并没有同他圆房的意思。 阮太傅见他情绪低落,「殿下,可是不喜姜氏?」 「不是。」 「姜氏虽有很多不妥当之处,但本性聪慧过人,又见识不凡。臣以为比之先前的那位姜姑娘,姜氏略胜一筹。」 阮太傅说得委婉,实际上他之前从未留意过别人府上的姑娘。他说这话实在是客气,实则是觉得奉京的姑娘一个都不如姜麓。不过这话他不会说,他不愿意助长那丫头的威风。 既然不是嫌弃姜氏,那为何不圆房? 「殿下,是否身子不适?」 「没有。」秦彦回道。 一阵冗长的无言之后,阮太傅的思绪已如脱缰的野马在后宫算计与前朝倾轧之间跑了数十个来回。他瞧着殿下同姜氏相处融洽,殿下又值年少血气方刚,小夫妻俩一直分屋而居,很难不猜测此事另有隐情。 若有隐情,应事关男儿雄风。 「殿下,臣观你神色似是不太妥当,若不然请个大夫来把个脉?」 「不用。」 阮太傅明显不信,若无病为何不圆房?殿下面皮薄,自小金尊玉贵高高在上。纵然如今身份悬殊,骨子里的秉性仍在。以殿下之为人,怕是有病也不会说出来。 「殿下,讳疾忌医不可取。」 秦彦无奈,「太傅,我真的没病。」 姜麓出来时,刚巧听到这一句。她心想他生病她怎么不知道?难道是臭小子太过要强,病了也不吱声? 她心里搁着这事,午后寻个空隙去找秦彦。 秦彦披着一件狐皮大氅靠坐在炕上看书,那修长似竹的手指握着湛蓝漆皮的书本,说不出的优雅矜贵。 还真是谁家少年乱人心,搅动春池碧波横。姜麓一颗熟女心都难免荡漾不平,想来他以前还是东宫太子时,必是京中贵女眼中的金饽饽。 面如冠玉的少年孜孜入迷,不想手中的书突然被人拿走。她的手还没有碰到他的额头,即被他挡开。 「你做什么?」他警惕地看着她。 她还能做什么,当然是看看这小子有没有发烧。 「你几时病的,为何不说?」 秦彦一听这话,立马知道她听到他和太傅的对话。当下一张玉面红了白、白了青,像打翻的颜料瓶不停变幻着。 「我没有病。」 「别嘴硬,我让赵弈去请个郎中,有没有病你说了不算,郎中看过之后才作数。」 她就怕这小子仗着年轻生病硬扛。这个年纪的孩子她了解,最是不喜欢在别人面前露出脆弱的一面。生病不是闹着玩,如今的医疗条件不好,些许的小病都能要人命。虽然从姜明珠的反应上她猜出他不会出事,但还是希望他能平安无事。 一只手将她拉住,秦彦抿着唇,「我说了我没病,不用看郎中。」 还嘴硬。 「有病不能拖,要不然小病也能拖成大病。」真当她愿意操心,这死小子太不懂事了。「别仗着自己年轻为所欲为,以后年纪大了自有你的苦头吃。」 她这是关心他? 秦彦想,自己总是看不透她到底在想什么。有时候他觉得她是在意他的,有时候又觉得她在戏弄他。这个女人喜怒无常阴晴不定,像是离线的纸鸢明明能看得见,却永远也抓不住。 他松开她,道:「太傅问我是否生病,你可知为何?」 一定是他看上去有些不太对劲,阮太傅才会以为他生病了。姜麓如是想着,用看傻子似的眼神看着他。 如此浅显的事,还用问。 秦彦微微垂眸,「太傅方才问起我,说我们为何没有圆房?」 呃? 竟是这样。 第13章 姜麓猜测应是阮太傅关心了他们的夫妻生活,之所以问秦彦是不是有病,难道是觉得他们一直不圆房都是他的问题。 这都是哪跟哪。 早知如此她真不该费力不讨好地改变阮老头对她的看法,她应该由着阮老头不喜欢她,那样阮老头再怎么也不会关心这档子事,甚至还巴不得他们一直不圆房。 亏大了。 还真是吃饱了闲得慌,那个老头才会没事找事。 所以这小子被人怀疑身体不行受到打击,生出这么一副别人欠他的钱的样子。他有气不朝自己真的老师撒,倒是全撒在她这假老师身上。假老师没人权,毕竟名不言不顺。再者这老师也她自己自诩的,人家秦彦可是半点不知情。 少年仔到底年轻,一点小事就能受挫折。别人怀疑他不行他就不行嘛,他有嘴不会说。就算他说他们已经圆过房,难道阮太傅还会找人来验他的身,何况这种事情根本不需要向旁人证明。 她刚想安慰他,不想他突然语出惊人。 他说:「我想了想,到底不宜让别人诸多猜测。我觉得我们是时候应该圆房,择日不如撞日,你看今晚如何?」 姜麓吓了一大跳,她是来关心他的,不是送上门羊入虎口的。他看着人不大,说出这样的话来脸不红心不跳,以前在宫里肯定有暖床宫女。 死小子恩将仇报,他的良心不会痛吗? 她哪里知道秦彦心跳如鼓,震耳欲聋。天知道他能说出这样的话来需要多大的勇气,他的内心又是多么的惊涛骇浪。 「业不成,何以为家?你的理想呢,你的抱负呢?你之前身为太子,你怎么能有心思放在这些杂事上。我不想成为你前行路上的绊脚石,更不能分你的心!」姜麓义言辞,这话说得她自己都感动。她心想着这小子应该会感动吧,毕竟她真的是为他好。 秦彦感觉当空一道厉雷劈下,划破喧天的鼓声。雷声过后一片冷到骨子里的寂静,犹如浑身的热血忽然冻结。 她如此疾言厉色,无非是不想与他圆房。什么不想成为他的绊脚石,什么不想分他的心,统统是借口! 少年的骄傲让他怒而无法发作,他看她的眼神似冰刀一般孤寒冷漠。 姜麓心颤了颤,这小子成长了,现在没那么好忽悠了。圆房是不能圆房的,得认真想个法子推脱才好。 死小子为难人,叫她如何是好。 秦彦眼神越发冰冷,猜到是一回事,亲眼见证又是另一回事。「先成家后立业也是有的,你怎么知道我会分心?」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你真是太过高看自己,以你的姿色还不足以成为红颜祸水。」 姜麓瞪他,死小子拐着弯损她长得不好看。「是啊,我长得如此不堪入目。你若是勉为其难与我圆房,岂不是委屈。」 她阴阳怪气,还能听到磨牙的声音。 秦彦不看她,「娶都娶了,我能如何。」 这下还怎么谈,姜麓已经七窍生烟,恨不得掰开这小子的眼睛睁大好好看。她哪里丑了,她哪里有碍观瞻了。 「未必不能如何,和离或是一纸休书,我都可以。」 少年大怒,所以说来说去都是借口,她真的目提想离开自己。此女巧舌如簧,惯会使用反咬一口的伎俩。 突然,他「呼」地从炕上腾空而起。 姜麓只感觉眼前一花,他已经像根长竹竿似的立到她的面前。更让她惊骇的事,他步步紧逼一直逼到她抵在桌边无路可退。 「有话好好说,不要意气用事。」 他的模样像要进食的猛兽,姜麓心都提到嗓子眼。 「秦彦,你冷静一点。」 「我很冷静。」秦彦的手放在腰带上,看这样子是想将她就地法。她又惊又急,苦思脱身之法。 秦彦压根不给她任何逃走的退路,用身体将她紧紧固定在他与桌子之间。没有转寰的近距离对峙,她明显感觉到他散发出的热量。 这小子疯了! 她心里焦急万分。老牛吃嫩草不是什么稀奇事,毕竟嫩草鲜嫩多汁,非老草难嚼难咽可比,可她现在真的下不了口。 眼前的嫩草非要送到她嘴边,大有她不吃不是人的架势。 吃还是不吃,这是个问题。 「你别这样,别让我看不起你。」 「这才是你的心里话,对不对?」少年低吼着,像受伤的幼兽。 她的心颤得更厉害,如一片孤舟在大风大浪中颠来颠去。比她高一个头不止的少年气势万钧,她感觉自己的两条腿都在打颤。 第14章 到底是龙子龙孙,就算是未成年的幼龙,其龙威也是不容小觑。 「没有,我怎么可能看不上你。你看你长得俊美不凡,又是天家的血脉。我一个乡下长大的丫头什么也没有,只有你看不上我的份,我哪会嫌弃你。」 「那今晚圆房?」 姜麓那叫一个窘,死小子怎么就扯着此事不放? 「圆房是要圆的,但我以为不宜操之过急……」 「为什么?」 他眼神冰冷,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她咽了咽口水,「我以为眼下不是顾及这些事的时候,我在乡野长大身体一直不好。你看我这身板,要什么没什么,你不嫌硌人吗?」 少年放肆的眼神将她从头看到脚,她的身材确实还没什么起伏。虽然养了这几个月,皮肤白了气色好了,但总体来说还是偏幼。 秦彦目光梭巡时,她莫名觉得害羞。 那种如同初春少女般羞涩的感觉也是见了鬼。 「我不嫌。」秦彦说。 姜麓又羞又怒,什么叫他不嫌。她对自己的身材可是很满意的,骨感美有什么不好的。她故意自贬以打消他的念头,他倒好还真的给脸得脸了。 「你是不嫌,但我介意。」她说得无比真诚。 少年的怒气似乎消了一些,眼中的冰寒也没有那么深重,「无需介意,我并不看重这些。」 言外之意,他不重色。 姜麓气得险些翻白眼,好家伙他还施舍上了。 「我介意,我们都太小了。」 话音一落,她便感觉之前好不容易缓和的气氛又变得剑拔弩张,他的气势甚至比之前更为令人胆寒。 少年玉面如冰,目光更像是冰封过后的剑棱。 「你嫌我小?」 她说的明明是他们都小。 「我的意思是我们……」 「你闭嘴!」少年怒不可遏,低吼着,「说什么为我好,说什么自己配不上我,说来说去还是嫌我小。我小不小你不是看过吗?你再敢说一个字试试!」 这下真是踩了老虎尾巴,老虎都要吃人了。她心知不妙,再争执下去怕是会出事,真动起手来她不是他的对手。 所以最终的结局不是老牛吃嫩草,而是老虎吃小羊。 「我说了不是那个意思,你不信。」她作出一副不再挣扎的样子,「既然你不嫌硌人,那你就来吧。」 说完她两手一摊闭上眼睛,大有一副任人为所欲为的认命感。她心里笃定苍鹰不吃尸体,心高气傲的少年也不耻于强人所难。 她如此模样,秦彦如何能继续。骨子里的骄傲注定他不可能对她做什么,一股郁气在心口间像要炸开。 这个女人…… 她总是知道如何激起他的情绪。 「滚!」 滚就滚,这次姜麓不再反驳。她麻溜地从他胳膊下钻过去,头也不回地夺门而出,生怕再惹怒那个快要火山喷发的少年。 一出屋子,恍如劫后余生。 他们再一次陷入冷战期,连粗神经的赵弈都感觉到自家公子和夫人之间的不对劲。公子对夫人视而不见,夫人也对公子不理不睬。 陶儿看在眼里,愁在心里。前两天她还想着夫人和公子越发亲近,家里说不定很快会有小主子。如今她哪里还敢想什么小主子,只盼着夫人和公子能和好如初。 主子们的情绪总是很能感染下人,小河不安地问陶儿,家里是不是出事了。陶儿安慰他说没有事,他并不是很信。干起活来越发卖力,生怕姜麓不要他。 姜麓打定主意晾一晾秦彦,该干什么干什么。她照旧天天做饭,变着花样弄吃的。只是她越是做得好吃,其他人越是吃得胆颤心惊。 阮太傅爱吃点心,她饭后都会给他送去。 阮德说殿下在和大人说话,她便站在房门外等。房内的声音继续继续,听得不是很清楚。她往前几步,大大方方的偷听。 秦彦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他说:「我已是一介庶人,她跟着我只有吃苦受累的份,我心中实在是愧疚。当初成亲太过仓促,既未循婚聘仪程也没有大礼贺仪,若让我此时稀里糊涂与她圆房,我做不到。我想待日后形势好转再补她一个大婚之礼,名言顺地再次娶她为妻,到时一切水到渠成,才不算辱没她。」 房内应是一阵沉默,好半天她才听到阮太傅说了一句殿下仁厚。 姜麓没有想到他说出那番话来,她一直当他是一个青春期的孩子,把他放在与她之前所教过的学生同等的位置。即使他曾经是太子之尊,即使他比她的学生更有气势更复杂,她依然将他当成一个学生看待。 第15章 而今他说出这样的话来,她发现自己之前对他的认知不够。他的担当和他的责任感非一般的青少年能比,他的思想和城府更是让同龄人望尘莫及。 就冲他说的的话,她决定主动破冰。破冰行动在夜黑风高之时,其实也就是天黑之后。她特意拿了一本书,装作向他请教的样子。 骄矜的少年看都不看她一眼,视她如空气。 她磨着牙,「你差不多得了,还有完没完?」 他这才眼看她,眼神冰冷,「你这是示好的态度?」 姜麓忍着气,「我哪里不是示好的态度,我都低三下四来问你问题,我的姿态摆得还不够低吗?」 「那你说,你错哪了?」 反了天了。 她还能被他将一军。 「我错在不应该太在意你,我错在不应该事事为你着想。」 他别过脸又不看她,她分明没有半点忏悔之意。还在狡辩说在意他为他着想,根本就是嫌他小。 怪不得说要给他吃鸡子,她好不知羞。 姜麓若知道他在想什么,必会大喊一声冤枉。小不小的她亲眼所见,她不可能违心贬低。她说的小真的只是他的年纪,年纪才是硬伤。 她一屁股坐到炕沿,准备和他好好谈一谈。 「起来!」他眸光一沉,「男女授受不清,你怎么能随意坐到男子的床边。」 「我今天累了一天,就让我坐一会嘛。」她撒着娇,不若然看到刚才还冷着脸的少年像火烧一般。 秦彦咬牙切齿,「不知羞!」 「我知羞干什么,我知你就行了。」她笑得讨好,「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其实你真的误会我的意思。」 误会不误会的,他分的清。 他又不说话了。 姜麓忽然一声叹息,「你知不知道我以前过的是什么日子,刮风下雨的天我都要出去放牛,常常像水里泡过的一般,破衣烂衫都能拧出半盆水来。」 秦彦垂着眸,明知她故意博取同情,却还是不由紧握双拳。不管她现在的性子多么强悍,脾气多么不讨人喜欢,一想到她曾受过那样的罪,他心里百般不是滋味。明明是国公府的嫡女,却在认回后不得双亲喜欢。如果换成别人,只怕做不到她如今的豁达开朗。 姜麓又道:「我身体自小没能好好调理,女人家的那些忌讳也没有长辈认真教过我。月事来的那些天,我还是要出去放牛,每天夜里都疼到满地打滚。我听村里的老人说,姑娘家疼成这样的必是宫寒之体。如果早早结婚生子只怕身体亏损得更厉害,注定活不长久。」 气氛古怪至极,秦彦一张玉面冷得吓人。 他突然下床,拉着她往外走。 「干什么?」她大惊。 「我带你去看郎中。」 这小子,性子真急。 姜麓忙道:「你先别急,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知道。我听那些老人说,越是亏虚的身体越不是着急进补。」 他停下来,「你又不是大夫,你怎么知道如何调理?」 「我又不傻,我早就看过郎中了,平日里也注意用一些药材煮汤喝。」在第一次到镇子买东西时,她就去过医馆了。 「真的?」 「真的。」 姜麓暗道,她又不是脑子有坑,怎么可能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这小子的反应还算令人满意,不枉她这些天好吃好喝的侍候着。 她与比自己高了不止一头的少年对视,没多久脖子发酸。 「你坐下来说话,我脖子仰得疼。」 秦彦依言,坐下来。 他如此配合,不难看出他气已消。 姜麓长松一口气,问:「你不生我气了吧?」 少年别过脸,一副不想看到她的样子。 即使他还摆着臭脸,她也知道他应该消气了。当下暗道,不愧是她见过最好看的男生,生气的样子都别有一番美感。 「那我们就把此事揭过,以后谁也不提,好不好?」 他冷哼一声,没有回答。姜麓笑得讨好,不计较他的德行。他既然不反对,那么她就当他同意了。 少年一张神颜似冰玉雕成,那微鼓的双颊显示出勃勃生机。她一时手痒,摸了一把他的脸,还轻轻捏了捏他的面颊。 「乖,真听话。」 秦彦错愕地看着她。 这个女人……竟敢轻薄他?! 第16章 主子的心情就是下人们的晴雨表,哪家的下人都是看主子的脸色行事。既使姜麓和秦彦在人前还是没有交流,其他人也能感觉出来他们的关系已经冰释前嫌。 陶儿告诉姜麓,小河害怕他们不要他。 小河自从到颜家做工之后,觉得自己每天都像是生活在梦里。他夜里不敢闭眼,生怕一睡醒之后梦就醒了。他害怕这几天都是一场梦,他害怕姜麓不要他。姜麓心情不好,他比谁都敏感。他越发卖力干活,连片刻的歇息都不敢。 他和赵弈一起在鸡舍里清笼除鸡粪,鸡舍里的鸡粪每五天清一次,除去倒进自家的沤肥池外,也会轮流分给村里的村民。 赵弈不光是带着他一起干活,空闲时还教他一些武功。按赵弈的话来讲,他的骨骼身型都是一个习武的好苗子。 鸡舍里很暖和,不知是热的还是最近的伙食太好,小河的面色看上去十分红润。姜麓进去的时候,他明显拘束起来。 他不敢看姜麓,他生怕姜麓一开口就是让他走人。 姜麓觉得自己应该检讨一番,她以为自己仅仅是和秦彦冷战而已,其它的事情并没有受到影响。然而她忽略了很重要的一点,如今她和秦彦是一家之主,与其他人的关系恰比父母与孩子。 父母吵架冷战,孩子们自然一个个胆战心惊。赵弈因为身份的关系要好一些,但陶儿和小河明显最受影响,尤其像小河这样没有安全感的孩子。 「最近我发现院子里特别干净,小河做得特别好。」 得到夸奖的小河愣了一下,小脸先是呆呆的,然后害羞腼腆地低下头去。夫人夸他了,那么夫人一定不讨厌他,他……应该会继续留下来吧。 赵弈神经大条,还以为姜麓只是随口一夸。陶儿为小河感到高兴,她就知道夫人这么好的人怎么可能不喜欢小河。小河是夫人作主留下来的,夫人不可能会赶他走。 姜麓左看右看,感慨道:「小河干活真厉害,我发现最近院子里很干净,大部分都是你的功劳。家里的活这么多,真是哪样都离不了你。」 小河又是震惊又是开心,夫人说家里的活离不开他,那么他是不是可以一直不走?他真希望永远留在颜家,永远过着像做梦一样的好日子。 阿公说,夫人是菩萨。他看过庙里的菩萨,他们冷冰冰的,有一些看上去还很凶。他觉得菩萨就应该像夫人这样,又好看人又好。 他怯怯的眼中涌现无数光芒,想看姜麓又不敢看。 姜麓对他微笑,他一颗忐忑不安的心才算是真正放下来。那眼中的光芒变得无数的希冀,令人不忍破坏。 鸡舍里的鸡欢腾着,那些结扎过的公鸡不再好斗。鸡笼里的鸡和平相处着,不时传来母鸡下蛋后「咯咯哒」的声音。 姜麓安抚完小河幼小的心灵,家里还有一位大宝贝等着她再去哄一哄。思及之前的事,她颇有几分懊悔。 原本她已将秦彦哄好,也说定二人不再提圆房一事。谁知道她一时手欠,摸了一把那小子的脸。他的脸色瞬间变了,当时她就知道事情要糟。虽说两人不再冷战,但他明显在和她闹别扭。 这都叫什么事。 她也是该。 大宝贝午饭吃得不多,饭后去了阮太傅的屋子。 她想了想煮好两碗酸辣粉端去,酸辣粉里的粉是她用米做的米凉粉。米凉粉适合热吃,她稍微改良成后世的那种酸辣粉,其颜色浓重令人垂涎欲滴,味道又酸又辣十分霸道,一进门就飘满整间屋子。 秦彦眼皮未抬,不动如山。阮太傅吸着鼻子,感觉自己口水都要流下来。姜丫头又做了什么好吃的,闻着就让人嘴馋。 凉粉又白又嫩,配料有花生米小葱还有卤好的心肝肠肺切成的薄片。这些配料都是下水,为世家大户们所嫌弃。 阮太傅是吃货,在吃货眼中食物一般不分贵贱,只分好吃和不好吃。自打姜麓一进门,他的眼睛就直勾色地看着她手中的酸辣粉。 「我做了一道小吃,你们尝一尝。」 一听这话,阮太傅的心思已全在酸辣粉上。然而他还要装装样子摆摆架势,慢腾腾地收起手中的书,下意识看了一眼秦彦。 秦彦好看的眉微皱着,对上姜麓笑吟吟的眼睛后,眉头皱得更深。 这个女人……还真是没脸没皮。都那样轻薄于他,竟然还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的样子。她到底把他当成什么人? 姜麓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这小子别扭的劲还没过。 她说:「夫君,你先过来尝一尝。你若是不敢吃,恐怕老先生也不敢吃。」 第17章 一句话把秦彦架在那里,他如果不吃,阮太傅哪好意思去吃。他不用看也知道,太傅的必然在看他。 无法,他只能去吃。 姜麓心下暗笑,她就不信自己搞不定他。 酸辣粉的味道重,他先是被呛了一下。猛喝两口茶水之后那股鲜酸爽辣的口感还萦绕在齿间,这东西瞧着古怪,吃起来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阮太傅已经等不及,眼巴巴地看着他吃。心里那叫一个如火如焚,口水不争气地想往外流。若不姜麓在场,他早就迫不及待过去尝鲜。 姜麓问:「夫君,如何?」 「还能入口。」秦彦不太情愿地回答。 姜麓也不同他计较,对阮太傅道:「老先生,可要尝一尝?」 阮太傅等的就是她这句话,闻言装作勉为其难的样子过去。一筷子夹下去,有肠有肝还有粉。明明馋得要命,还要做出十分优雅的样子。软烂的肠和粉糯的肝,混着爽滑的凉粉,那种复杂的口感和酸辣的鲜香立马侵占他所有的味觉。 一口接一口,完全停不下来。他哪里还记得自己身为帝师要时刻保持体面,哪里还记得不能让姓姜的丫头太过得意。 一碗酸辣粉下去,他满头是汗。只觉得浑身上下无一毛孔不觉得舒坦,嘴巴过了瘾,胃里也是辣乎乎的很暖和。 秦彦吃得慢一些,但也把一碗粉吃完。 不用问,姜麓也知道师生二人对酸辣粉很满意。 「我平日爱琢磨,尤其喜欢琢磨吃的。不知这道吃食你们觉得如何,以后是否还需要再做来吃?」 秦彦不说话,这女人想用一道小吃就和解,算盘倒是打得好。她轻薄他一事是大,口腹之欲是小。他岂能被区区吃食折服,让她不费轻而易举将此事糊弄过去。 阮太傅抚摸着短须,心里那一个急。他碍于身份和面子不好开口,暗道殿下为什么不说话?难道因为不喜欢吃? 这下坏了。 如果殿下不开口,他这张老脸也抹不开。 姜麓不急,开始收拾碗筷准备撤走。「既然不怎么好吃,那我以后……」 「还是有可取之处。」阮太傅急忙回答,生怕她说以后不做了。这什么酸辣粉冬天吃起来又辣又过瘾,他还没有吃够。「偶尔吃吃也无妨。」 他开了口,秦彦哪里不知道他的意思。 姜麓似乎一脸犹豫,迟疑地看向秦彦,「夫君,你以后还想吃吗?」 秦彦又被她架起来,就差放在火上烤。 与她相处这么些日子,他大约是摸清一些她的性子。此女除去喜怒无常和阴晴不定外,还喜欢戏弄人。如果他说不想吃,她肯定会说不再做,到时候太傅心中必有微辞。 「吃。」他咬牙切齿。 姜麓忍着笑,「既然你们都想吃,那以后我隔三岔五做一做。」 她端着东西出去,表情十分愉悦。打眼看到张氏朝这边走来,手里还提着一个篮子。她把东西交给陶儿,往外走去迎一迎对方。 张氏受宠若惊,对她越发亲热。 二人婶子夫人地客气一番,张氏说明来意。却原来是村里的那些村民们猫冬实在是无聊,想让她再给大家伙儿上课。倒不是冲着鸡蛋,村民们说没有鸡蛋也可以。 姜麓以为之前上课的效果不错,该记住的村民们都已记住。她告诉张氏若有人还有不懂的地方,可以过来问她。至于上课一事,她觉得没有必要。不过她答应有空就去村里坐一坐,到时候大家伙儿一起话话家常,有不懂的可以当场问她。 张氏很满意,原以为姜麓不会同意的,到底是他们有求于人。好在姜麓还算给她面子,她身为里正的夫人也觉得脸上有光。 那个篮子里装的也是鸡蛋,应是村民们各家各户凑的。姜麓说什么也不肯说,毕竟家里最不缺的就是鸡蛋。 张氏塞了几次,见她坚持不收,脸上的笑容越发亲热真诚。到底是大户人家的夫人,做事就是敞亮。别看这一小篮子鸡蛋,那可是每家每户两枚凑的。乡亲们都不容易,鸡蛋都是金贵的东西。人家颜夫人不肯收,到时候她送还给乡亲们更显得她有面子。 「夫人,我瞧着你最近忙得很。是不是家里来客人了?」 「是,家里确实有客。」 张氏东张西望,道:「是颜老爷的父亲吧?我远远看过一眼,一看就不是普通的老人家。」 之前姜麓再三邀请张氏也不肯进屋,所以她们说话的地就在屋檐下,恰好还是东屋的屋檐。两人的声音没有房间压低,屋子里的人听得清清楚楚。 第18章 阮太傅险些从椅子上跌下来,他可不敢当殿下的父亲。 姜麓也知不妥,秦彦的爹是大昭头顶的天,这样的误会不能有。她赶紧否认,说阮太傅不是自己的公公。 张氏立马道:「看我这人,连这都能猜错。那老人家看着气度不凡,肯定是你娘家亲爹。」 「他不是我亲爹。」姜麓立马澄清。 屋内的阮太傅正擦着额头的汗,一听张氏这话胡须抖了抖。 张氏听到姜麓否认,再看姜麓微妙的表情,自以为自己看破了什么。颜家夫人以前一直养在外面,这人肯定是颜夫人的养父。她一拍自己的大腿,「原来是你养父。」 姜麓觉得说不清了,刚要开口解释,就听到张氏在自说自话。 张氏以为自己肯定猜着了,「你养父一看就不是寻常人,那一身的气度连县令大人都比不了,怪不得能教出你这么好的女儿来。」 屋子里的阮太傅胡须抖得厉害,不知道在想什么。 姜麓挑眉,她可不是阮老头教的。这话若是让阮老头听到了,不知会气成什么样子。「婶子,他是我夫君的老师。」 「啊?」张氏怔了一下,「看我这眼神,那老先生一看就是有学问的。我就说怎么看着像夫子,原来是颜老爷的老师。」 得,话都让她说完了。 姜麓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忙岔开问起村民们养鸡的事。一说到养鸡,张氏当然有说不完的话。北坳村的村民们家家户户都养鸡。以前一家一户养的都是几只下蛋鸡,因着那什么炕上孵鸡的法子,如今每家都有十几只小鸡仔。 那些鸡仔若能养大,可是一笔不小的进项。之前村里的鸡也拉稀,都按照姜麓教的土法子治好。现在村民们提到他们夫妻二人,无一人说他们是村里的大恩人。 屋外到底冷,没多久张氏有些站不住。 姜麓再次邀她进屋,她推脱家里有事赶紧告辞。并非她不愿意到屋子里暖和,而是当家的交待过她,对颜氏夫妇要敬着,比对县令老爷还要尊敬。她连县令家的门朝哪天都不知道,哪里敢进颜家的门。 她刚走没多久,阮德就来请姜麓。姜麓心下纳闷,自己刚从那屋子出来,姓阮的老头找自己有什么事。 一进屋,便觉气氛有些严肃。 阮太傅说:「刚刚你与那妇人说的话,我们都听到了。」 所以呢? 「既然旁人误以为我是你养父,索性成全这名声,你意下如何?」 姜麓有些反应不过来,阮老头说什么,要成全和她的养父女名声?他不是会在开玩笑吧,不是嫌她粗鲁无礼,嫌她是个乡野村姑吗? 这是闹哪一出? 「老先生,你莫不是在说笑?」他们既然听到张氏说的话,应该也听到她的解释。她明明已经解释清楚,不存在误会一说。 「我从不说笑。」阮太傅越发严肃,心道这丫头还敢怀疑他的人品。若不是看在殿下的面子上,他才不会认下此事。 如果秦彦知道他在想什么,必是一脸莫名其妙。明明一切都是他主张的,自己可是半个字都未提。 姜麓不由沉思,如果姓阮的老头不是开玩笑,难道是秦彦让他这么做的?她看向秦彦的时候,他微微点了一下头。 她心道,果然如此。 秦彦点头的意思是让她同意此事,万没想到中间还有这些弯弯绕绕。他以为太傅若能认她为义女,对她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阮太傅抚着短须,在等她的回答。 「老先生,你之前说我不通教化。如果我成了你的义女,以后再有我说我不通教化,那岂不是在说你没教好?」 「谁敢说一个字试试?」老头板起脸,「那话只能我说,别人若是敢说,让他们来和我说。我倒要看看,谁有那个胆?」 姜麓眼睛睁大,这老头还真是……护短。 「你说也不行。你如果还说,我肯定还会顶嘴。既然如此这义父还是不认的好,免得我以后想顶嘴还得碍于你我之间的父女关系。」 阮太傅花白的眉毛跟着胡须一起抖,这丫头真是让人气得牙痒。她不想认他做义父,他还非得认下不可。一想到她以后成为自己的干女儿,在他跟前尽孝,他心里就有说不出的舒坦。 「不行,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说出去的话,万没有收回来的道理。」 「你这是强买强卖!」 两人大眼瞪小眼,一个比一个犟。 秦彦看着他们,突然觉得他们还真像一对父女。 第19章 半晌,阮太傅败下阵来,没好气地妥协,「不说就不说,你到底认不认?」 姜麓又不傻,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能有这么一位义父对她而言稳赚不亏。她瞄到桌上的茶,当即捧茶献给阮太傅。 「义父在上,请喝茶。」 阮太傅胡须抖啊抖,算这丫头识相。 如此一来,她便成了阮太傅的义女。此事是误打误撞,静下心来时阮太傅却颇为得意。此女聪慧过人,虽然性子不太讨喜,但总归是瑕不掩瑜。他膝下有二子,恰好没有女儿,这半路认的义女厨艺深得他心,他越想越是满意。 认亲的信物是一块刻有阮字的玉珮,以及阮太傅赠的两本书。 姜麓发现秦彦一直在看她手中的书,直到两人离开东屋之后他的目光还在两本书上。这两本书都是晦涩的史书,字体刚劲有力,但看上去并不是什么老旧的孤本。 堂堂前太子,还会馋书? 「当日我跟从太傅学习,也曾得一本赠书。」秦彦说。 姜麓一脸问号,所以呢? 秦彦又道:「这书是太傅亲自抄录,天下得能太傅亲手赠书者不过五人,且皆是一本。」 所以他是眼红她一得就是两本? 她把书往他手中一放,「你可以拿去看。」 不就是阮老头亲手抄的书,她就大方借给他看。 秦彦心道她不知道太傅在朝中的地位,才会当此事只是寻常。罢了,她不是那等攀附权贵之人,他又何况说太多。 太傅会认她为义女,着实出乎他的意料。能入太傅的眼,足见她是何等的出色,若不然太傅不可以在意那些话。 他发现无论她的脾气有多不好,却依然能得别人的喜欢。他也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像是与有荣焉又像是患得患失。 姜麓好半天没见他吭声,以为他还在闹别扭。 「你还生我的气啊?」她的声音软软的。 秦彦最受不了她这么说话,像是有人在他的心湖丢下石子。那石子溅起不大的水花,晕开的涟漪一层层荡开。细微的波澜最是恼人,让人心绪随波逐流又舍不得停下来。 他别开脸,不看她。 她心道,这小子可真会闹别扭,一闹就没完没了。 「我都向你道歉了,你别不高兴。」 「我没有。」 还说没有,为什么不敢看着她说话? 「真没有?」 「没有。」 「既然你说没有,那我就当你没有。你实在是心里不得劲,要不你摸回去?」她把脸抻过去,大有引君怜爱的意思。 秦彦反倒退后一步,一颗心突突地跳得厉害。这女人行事如此难以预料,她……她竟然让他摸回来? 夜色中姜麓明丽的五官越发动人,弯弯的眉眼和轻扬的嘴角无一不表明她是故意的。她是真不怕他摸,摸一下又不会少一块肉。 她想到他脸上的皮肤,大概和今天吃的米凉粉一样又嫩又滑。如果真比起来,她还真比不过他。看样子以后她得更要努力护肤,才能达到他现有的水准。 「你摸不摸?」她问。 秦彦脸色变幻,说不上是气还是恼。 「既然你不摸,那你别怪我没给你机会。你如果明天还这样,我也会生气的。」她抱着两本书,往西屋走,一边走一边又丢下一句话,「我生起气来谁也哄不好,你自己好好想想。」 「我……」 「你什么?」她回头。 夜色中的少年不辨神情,面色幽幽暗暗让人看不真切。他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又或者是小声说了几个字,很快被冷风吹散在空气中。 冬雨不期而至,湿寒透骨。 如此天气,姜麓以为与火锅最为相配。汤底是滋补三鲜,用鱼头和羊大骨熬成,蘸料分辣和不辣。冻好的羊肉切成薄片,配菜有酥肉、豆腐、蘑菇、萝卜与大白菜等。虽然不算多,但重在汤鲜味美。 阮太傅闻着汤底的香气,两只眼睛都眯了起来。铜锅煮老汤,枸杞参片草果等配料随着沸汤不停地翻滚,乳白色的汤令人食欲大动。 他向来好吃,宫里的御膳汤羹他不知吃过多少。如此新鲜别致的吃法他还是第一次见,从听姜麓提到火锅二字就开始无比期待。 火锅的美味,似乎并不完全在于其本身,而在于这种众人围坐一起吃的氛围。沸腾的汤,氤氲的热气,在这样的冬日里尤为温暖。 第20章 许是认了干亲,阮太傅再看姜麓,便从原来的审视与挑剔变成接受与欣赏。他只有两人个儿子,儿子们在他的亲自教导之下也皆是彬彬有礼的文雅之士。他受儿子们尊敬,父子关系向来客气。虽说偶尔会一起谈古论今引经据典,却从不曾有过如此随意和乐的时光。 这丫头长得像姜老夫人,难道是性情也像那个巾帼女子。当真是骨血不能骗人,再是养在乡野也磨不去骨子里的东西。 姜麓不停给他涮菜,他备感受用。看这丫头对自己的态度,是真真把自己当成至亲长辈。到底还是女儿好,别人家的姑娘贴心,他的姑娘贴胃。 这孩子性本善,之前就是嘴上不饶人。越想越觉得这门干亲结得好,就冲她的厨艺已是极值。他不用觉得吃人嘴短,吃自家姑娘做的饭菜理直气壮。 当下腰板一挺,颇有几分严父之风。内心不由升起一股情绪,暗自感慨有个女儿真不错,尤其是女婿还是自己最得意的学生。 然而新上任的干女婿明显不这么想,秦彦寒星般的眸子如鹰瞵鹗视,一直紧盯着姜麓那双忙碌的手。 二人隔着火锅热气,她似乎完全没注意到他的不对,其实早就感受到他的如针芒一样犀利的目光。 暗道这小子又怎么了?不是说好的不再生气,他竟然敢不听话。看来她还得找个机会好好和他谈一谈,务必消除他心里的疙瘩。 陪同他们一起在主桌的,还有赵弈。赵弈身为秦彦的侍卫,自是时刻关注自家主子。即使迟钝如他,也能感觉到自家主子的不悦。他目光在阮太傅与姜麓之间来回几次,头一次醍醐灌顶般猜到主子的心思。 原来主子是嫌无人侍候。 身为侍卫,既是臣子也是属下。虽说京外不比京中,许多规矩礼数也未遵循。但主子若需要人侍候,自是属下的职责。 赵弈学着姜麓的样子,涮了肉和菜放在秦彦的碗中。 秦彦双眉紧蹙,看着碗中的菜。他周身的气压变得更低,连赵弈都能看出来的事,为何那个女人看不出来? 他搁了筷子,足有半刻钟。 阮太傅埋头苦吃,吃得是满头热汗。 桌上的气氛像是两个极端,一边是父女和乐,一边是主仆尴尬。和乐的那方其乐融融,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尴尬这方的不对劲。 秦彦再次举箸,又再次放下。 筷子碰击桌子的声音不小,姜麓终于看了过来。即使他面色如常表情平静,她还是看出他在使性子。 这小子又发什么疯。 秦彦看向阮太傅碗中堆得高高的菜,阮太傅抖着胡须很想护住自己的碗。殿下自己的碗中满是菜,为何觊觎他的? 赵弈暗道,公子这是……想让夫人侍候? 姜麓也看明白了,心想着他屁事真多。 她不动声色地烫菜,烫好之后放在秦彦的碗中。桌上的气氛顿时一变,低气压如云散霁开,他拿起筷子优雅地开吃。 倒霉孩子,什么都要争。 姜麓看他一眼,决定过后找他算账。 阮太傅挑挑眉行,头一回体会当人岳父的乐趣。殿下自小老成,他以前还真不知道殿下还有如此孩子气的一面。 所谓福祸相依,看来此次被贬也未必是坏事。 屋内是美味与温暖,同外面的寒冷恍若两个世间。如此温馨的日子,他们尽享着世间最单纯的美好。 饭后,秦彦对姜麓低语,「跟我来。」 姜麓眉梢微动,正好她也要找他,于是听话地跟在他身后进了正屋。一进屋还没等她开口,就看到他递过来一个匣子。 她狐疑地看着他,不年不节的,这小子难道还会送他礼物?在他的示意下打开一看,匣子里是一些银票还一些散银。 「这些银子大部分是我手中私产今年的产息,小部分是卖书所得。家中开销用度皆是你在操持,我如今也没什么可用之处,索性放在你那里。」 姜麓诧异,心思几转。男人主动上交私房钱,于情于理她当然要收下。心道他倒是上道,这一点十分值得表扬。 冲着他如此识趣的份上,她不不他计较今日之事。 「行,那我就收着。」 接过匣子的时候,她的手指碰触到他的手。刹那间像是一道电流窜过,两人皆是触电般瞬间弹开。 电光火舌的感觉来得快,去得突然。 姜麓捧着匣子,恍惚间有些失神。指尖还残留着被电到的余惊,一种可怕的念头冒出来的时候,立马被她掐断苗头。 第21章 肯定是静电,必须是静电。 秋冬季节天干物燥,静电最多。外面的雨势不小,陶儿举着油伞接她去西屋时,她还在想下雨天也有静电,这是什么鬼天气。 ☆☆☆ 阮太傅的病假不到半个月,他已经在北坳村盘旋有近十天,假期所剩无几,算日子也是时候该离开。 他离开的当天,天气放晴。 村庄静谧如故,田地间枯寒中夹杂着倔强的绿色。头天晚上姜麓连夜给他烤了一包鸡蛋糕,让他带在路上吃。 一行人送他们到门口,寒风瑟瑟颇有几分离别伤感。 他来的那一天,姜麓还记得清清楚楚。那一声乡野村姑那一句不通教化言犹在耳,谁也想不到分别时会是这样的光景。 昨天夜里,阮太傅和秦彦师生二人谈至深夜。今天又起得较早,年近花甲的老人家气色不太好,不知是因为睡得太少还是因为不舍。 阮太傅其实真不舍,田园悠闲自在还能吃到各式各样的美食。他险些有些乐不思蜀,还动过提前致仕的念头。 殿下正处在低谷之期,后事又难以预料。千言万语该说的他已经说过,余下的不该说的也只能藏在心里。 「好好过日子,其它的事顺其自然。」 这是他对小夫妻俩说的话,言简意赅却颇有深意。青云之道,除去事在人为,更多的是天时地利。如果天不与时,地不便利,最紧要的便是什么都不做。 秦彦自是应下,同姜麓一起扶他上马车。 他像是不太放心,对姜麓道:「慧极必伤,有时候糊涂一些未必是坏事。」 这个新认的干女儿确实聪明过人,但言行举止太过张扬随意。若是一直远在京外生活倒也无妨,若是有朝一日殿下归京,她的性子真该好好收敛。 「义父,我记下了。」姜麓看上去倒是乖巧。 阮太傅同她相处这几日,哪里不知道她的脾气。殿下说她是吃软不吃硬,依他看这丫头软硬都不吃。 「哼,不许左耳进右耳出。」 「是。」 阮太傅看着眼前的一双小儿女,心里流露的是身为长辈的自豪。殿下宅心仁厚,他家的丫头心地善良。这两个孩子都是有分寸的,他没什么可担心的。 老人家像是有很多的话要说,那样纠结的表情像极寻常的父亲。他于秦彦而言是师,所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说是父亲也不为过。而今他又是姜麓的义父,心态上自是已经代入父亲的身份。 「记得多写信。」 「好。」秦彦和姜麓同时答应。 阮太傅头发花白,胡须眉毛皆是花白。无论他是多么受人尊敬的帝师,无论他有着多么让人景仰的学识,此刻的他不过是个年过花甲的老人。 姜麓有些动容,叮嘱道:「义父,甜食点心虽好,但不宜吃太多。晚饭少吃一些对你身体有好处,切记不要贪嘴。」 正是这些叮嘱,让阮太傅胡须又开始抖。 这丫头没大没小,竟然还不忘教训他。他这么大年纪,为何不能想吃什么吃什么?他恼怒地瞪了姜麓一眼,然后气冲冲地放下车帘,命令车夫赶紧走。 马车驶远,他又忍不住想回头看。 人老而多情,这话他以为不会印证在自己身上。那丫头听着是说教,实则是关心他的身体。他活了这么大年纪,不可能听不出好赖话。 「那丫头没大没小的,气死我了。」 阮德低头忍笑,大人明明很是受用,偏还要装作生气的样子。说起来真是世事难料,当初他们来的时候可从未想过会是这样的结果。 「快拿一块蛋糕给我吃,我要压压火。」阮太傅吩咐道。 「大人,姑娘说了,甜食再好也不要贪吃。」这声姑娘当然是指姜麓,姜麓是自家大人的义女,那就是他们阮府的姑娘。 阮太傅胡子乱抖,「你是听她的话,还是听我的话?我看你是被她做的饭菜收买了,连自己主子的话都不听。你若是再敢违背我的命令,我就把你留下来。」 「大人,你就算是把奴才留下来,奴才也要说。万事没有大人的身体重要,奴才以为最大的事就是保重大人的身体。」 阮太傅哼哼着,眼睛鼓起来看人。 阮德赶紧拿出一个大信封,「大人,这是姑娘给的。」 信封里是一沓菜谱,皆是最近阮太傅吃过的菜。那字迹娟秀清丽,一看就知是谁写的。阮太傅胡须微翘,佯装生气地丢在一边。 第22章 那丫头……算她有孝心。 秦彦和姜麓目送马车,他们一人着白,一人着红。白衣少年俊美矜贵,外面罩着银白色的大氅,红衣少女明艳灵动,披着一件桃红色的斗篷。少年修长如竹,女子娇妍似花。从背后看去,无疑是一对天造地设的金童玉女。 陶儿痴痴看着,喃喃道:「夫人……这两天和公子怪怪的。」 赵弈深有同感,到底哪里怪他也说不上来。 秦彦身为当事人,最是有体会。姜麓近两日太安静,安静到不像她。她不再逗他,不再戏弄他。他知道不是他的错觉,她好像刻意在避着他。就算是和他说话时很正经,正经到令人很不舒服。 她到底怎么了? 姜麓还能怎么,一切都是那该死的静电惹的祸。她的手微微张开,似乎想驱散那触电之后残留的记忆。 马车已经消失不见,秦彦的目光在看她。她心里突然一个悸动,像是漏跳一拍又好像是跳快一拍。 「这么看我干什么?」她厉色道。 秦彦说:「我看花在哪里。」 姜麓哼了一声,这小子越来越油嘴滑舌,竟然把她之前说过的话反将在她身上。「我本人就是花,这么一大朵鲜花你看不见吗?」 陶儿和赵弈闻言,你看我我看你,一副想笑不敢笑的样子。 姜麓脸一沉,「你们还站在这里做什么?家里没活了吗?」 一声吼,将两人吼散。 陶儿吐着舌头,这才是夫人。夫人近两天不骂人她都不习惯,她还是喜欢夫人这个样子。赵弈想夫人就是夫人,一天不吼人他耳朵都不痒得厉害。 若是姜麓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必会给他们一个大大的卫生眼。这些孩子真是欠,好言好语没人爱,偏喜欢被人骂。 尤其是姓秦的倒霉孩子,竟然还学会打趣她。 她哼了一声,好看的樱唇泛着健康的粉色。秦彦的视线不知为何落在那里,眼神忽然变得又暗又深。 女人向来直觉敏锐,姜麓立马感觉到他眼神的异样。 「你看哪里?」 「我在看你的嘴,你嘴里有花。」他的声音不再是冰玉相击的冷脆,而是略带一丝低沉。低低如琴鸣,沉沉似鼓瑟。 姜麓瞪他,这小子思想不纯。 思想不纯的少年别开视线,「古人云舌灿莲花,果然诚不欺我。」 好哇,他在变着法儿骂她多嘴多舌。 这小子要是闲得荒,她可以让他立刻忙起来。 「鸡喂了吗?猪看了吗?今天的功课做了吗?还有功夫在这里耍嘴皮子,那些活是想等着谁干!」 「鸡喂了,猪没看。我略有一些疑惑需向你请教,我知道你肯定能替我解惑,不如你陪我一起去猪圈?」 姜麓只觉一种酥软从脚底窜起,他……什么时候学会这么说话的?又软又轻像在撒娇,极似她以前使用过的招数。当真是教会徒弟饿死师傅,这小子从她身上学的伎俩全用在她身上,实在是太可恶了。 她板着脸,刚想义正言辞拒绝。 不想他突然靠近,修长的两根手指捏着她的斗篷,「陪我一起去,好不好?」 要死了! 谁让他这么说话的?谁让他学她的?什么倒霉孩子,好的不学净学一些没用的。还把招术用到她身上,臭小子太坏了! 她想说不去,她想说让他滚一边去。她深吸一口气,正欲说出那两个字,不想他突然皱起眉头。 「那头野猪从昨天就不好好进食,一直在拱猪圈,我担心它有什么事。」 到底怀崽的野猪事大,姜麓压抑着内心的那股异样,同他一起去猪圈。猪圈被打扫得十分干净,足见小河是个勤快的孩子。 那头母野猪正吭吭叽叽地到处乱拱,看上去难受又焦躁。它的肚子明显大了许多,毛色也变得油光水滑,因为被圈养之后吃好睡好看上去体形也大了不少。 野猪有獠牙,它拱来拱去应该是想磨牙。 姜麓道:「找一块大石头放进去,让它磨牙。」 秦彦一听,恍然大悟。 「还是你懂的多,我自愧不如,以后定当更加虚心向你请教。」 死小子,干嘛一直这样说话。 姜麓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好好说话!」 秦彦一脸无辜,「我一直在好好说话。」 屁的好好说话,这小子又是撒娇又是恭维,哪里有好好说话?姜麓不虞地看着他,怀疑他就是故意的。他故意学她,肯定是想故意气她。她才不让他的当,自有套路对付他。 第23章 「我知道你听得懂我的意思,要是你再不好好说话,你就会发现我的嘴里不止有莲花,还有利箭。」 少年闻言,放肆而大胆地盯着她的嘴看,仿佛真的想看清楚她的嘴里到底有什么东西。她只感受到他的嚣张,并没有注意到他泛红的耳尖。 古怪的气氛在两人之间漫延,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 秦彦背在身后的两只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突然他一个欺近,在她毫无防备的时候双手捧起她的脸。 「让我看看,哪有利箭?」 姜麓:…… 这小子在干什么?! 秦彦看得极认真,好像真的在找她嘴里是不是有利箭。 须臾之间姜麓脑子里闪过无数动作,或是一个巴掌过去,或是疾言厉色地指责他教育他。正当她抬起手时,只听到一阵匆忙的脚步声传来,一道朱色的身影朝这边狂奔。 「美人,我回来了!」 多日不见的万桂举一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想看到野母猪。他脑子晕乎乎地想着,猪圈旁怎么还有两个人。 他的眼里只有母猪,一把将姜麓和秦彦分开。 「美人,我想死你了!」 话音一落,既感觉两道杀气。他浑身一个颤抖,难道是有人想杀他的黑美人?那双小眯缝眼这才看到身边的秦彦和姜麓,如见天神和夜叉。 完了! 秦彦面冷如冰,看万桂举的眼神如看死人。掌心似乎还有那细腻的触感,他舍不得这触感消失,双拳不由得紧紧握起。 万桂举抖啊抖,恨不得把头缩进衣襟。 「别打我,别打我!」 一回来就要挨打,他怎么这么倒霉。小白脸也真是的,没事为什么到猪圈来玩。还有母夜叉,她向来喜欢指使别人干活,几时变得这么勤快。 他们不会是商量宰了美人吧? 「你们不要动美人,它还怀着孩子……」 姜麓抱胸睨他,她记得最初见面时他就是一口一个美人。却原来在他的眼里,连野母猪也能称之为美人。如此一来,她岂不是同母猪一个级别。 这熊孩子,一回来就想找打。 「下次再让我听到你叫我美人,我就割了你的舌头做成下酒菜!」 万桂举大惊失色地拼命捂住嘴,头摇得像拨浪鼓。 不叫,他不叫。 长得好看还不让人叫美人,活该她像个母夜叉。刚才……他是不是错过了什么?他们好像靠得很近,小白脸似乎…… 他猛地睁大眼,终于明白秦彦为何想打人。敢情是他一心记挂着黑美人,无意间打扰他们小夫妻恩爱。 他们是什么爱好,怎么喜欢在猪圈旁边幽会? 他慢慢地往后挪啊挪,想挪出杀意四溢的包围圈。心里默念着你们别看我,你们别看不见我。无奈他体积不小,除非是瞎子才会无视他。 眼看着他退出三步,正想着拔腿狂奔时,只感觉自己左右胳膊被提了一起来。他惊愕地左右看去,右边是秦彦左边是姜麓。 「啊!你们要干什么?」 姜麓邪魅一笑,故意吓他,「今天吃活烤全猪。」 万桂举多么希望自己像以前一样听不懂她说的话,那样他就不会害怕。现在他能听懂她说的话,她说的全猪就是他。母夜叉好狠的心,好歹他们也是相识一场。她动不动就是割他的舌头炒菜,不是竹笋炒肉就是手抓猪耳,还有爆炒猪蹄,如今还要吃烤全猪。 「仙女,仙女,我错了,我错了……」他身体拼命往下缩,恨不得赖在地上打滚。这对夫妻不是人,见面就想吃人,早知如此他应该偷偷回县衙。 这时小新子和赵弈赶过来,十来天不见,小新子整个人的气质变化很大。明明还是那个俊秀的样子,明明对着他们还是态度恭敬。但他的腰板挺直了许多,他的眼神不再卑微。所谓脱胎换骨,应是如他这般。 万桂举看到小新子,如见救星。 「小新,你快救我!你家公子和夫人要吃我!」 小新子哪能不知道自家公子和夫人是在逗万桂举玩,也偏万桂举信了那样的话。「万公子别闹,我家公子夫人是同你玩笑。」 秦彦和姜麓齐齐脱手,万桂举脱力摔在地上。他顾不得一身的土,爬起来就往赵弈身后躲。姜麓轻轻摇头,暗道熊孩子脑子真不灵光。他们若真想害他,他躲在赵弈身后有什么用,赵弈可是他们的人。 赵弈一把从身后将他提溜出来,说是要考校他最近有没有练武。他又是一阵哇哇大叫,毫无抵抗力地被赵弈拖走。 第24章 小新子出门十多日,自是有许多事要向自己的主子禀报。原本他们最多七八便要回来,谁成想那些百姓太过热情,一个村子讲完他们又被另一个村子请去。 这十多天对于他而言,宛如新生。 「奴才对他们说没有鸡蛋,他们齐声喊着他们不要鸡蛋……那天在西吴村,来的人特别多。屋子里站不下,只能挪到院子里。雨下来的时候,奴才让他们回去,他们都不肯走。男女老少近百人,就站在雨里听奴才讲课……」他哽咽着。 一想到当里的情形,他依然激动难以自抑。 六岁进宫为奴,他从不敢当自己是个人,别人也不把他当人。夫人说无论男人女人,他只要记住自己是个人。 那一刻他突然发现自己不是什么阉人公公,也不是被人呼来喝去的奴才。他是一个人,一个堂堂正正的人。 姜麓能理解他的心情,受人尊敬被人期待的感觉太好,那是每一位教育工作者最原始的动力。正是那种无形之中被赋予的使命感,才会激励着他们不断前行。 「奴才离开的时候,他们会一直相送。有些村子太远,路很难走。他们便备好竿轿要抬奴才进村,奴才没有坐……这些日子奴才共走过十个村子,还有很多的村子未曾去过。奴才请求公子和夫人,准许奴才年前再出去一趟。」 说着,他欲下跪。 姜麓眼疾手快拦住他,「这是好事,我们岂有不允之理。」 他看向秦彦。 秦彦道:「家中之事,一切皆由夫人做主。」 姜麓惊讶地看过去,这小子竟然如此给她面子。不枉她数月来的教导,总算是得见不少成效,且让人颇为满意。 小新子得到首肯,说是明天就走。他和万桂举来也匆匆,离也匆匆。洗尘宴也是送行宴,是万桂举一直念叨的火锅。 万桂举被赵弈抓去练武之后备受打击,因为出现了一位强有力的对比者,那便是小河。小河无论天资还是用功都远超他,他被对比成一坨渣渣。 他化悲痛为饭量,像饿了几年的人一般。幸亏小河向来是带饭回去吃的,否则饭桌上他说不定要和小河比饭量。 他们一大早就启程,天还未亮便出了村子。 姜麓和陶儿感慨 ,说家里又变得冷清了。 陶儿蔚笺挠着头,心想着夫人和公子怎么还是怪怪的。这种怪和以前的那种怪不一样,反正她说不出来。 姜麓有些心不在焉,手指无意识地敲击桌面。 秦彦双手捧她脸的时候,其实她的脑子里曾划过一丝不该有的念头。她以为秦彦会做什么,那样的念头让她觉得可耻,可耻自己的为老不尊。 幸好万桂举来得及时,否则结果会如何呢?是秦彦被她大骂一顿,还是会发生什么意想不到的事? 「也不知阮大人到了没有?」陶儿突然冒出一句话。 姜麓心神一回,摇头甩掉那狂奔不复返的思绪。 「应该到了吧。」 北坳村离奉京又不是很久,赶路一日能到,慢则两日。阮太傅年纪大不愿意赶路,是以在启程的第二天到达京中。 回京之后,但凡是有眼睛的人都看出他气色红润,人也胖了一些,半点看不出来有生过病的样子。 病假完之后头一天上朝,他迎面就看到林国公正在和别人说话。和林国公说话的人是程太尉,阮太傅想起姜麓对程太尉那篇夺魁之作的评价,不由重新审视这位寒门出身的二品大员。 程太尉的夫人是瑾郡王府的庶女,是瑾郡王当年榜下捉婿促成的姻缘。这些年来程太尉广交权贵,伊然成为奉京的新贵。 寒门仕子一心攀附权贵,为官多年没有为百姓做过一件事。此人品性应该不怎么样,难怪他姑娘都看不上。 他冷哼一声,从他们身边经过。 林国公一向自诩身份尊贵,最是不喜欢阮太傅清高看不起人的样子。他听到这声冷哼之后脸色一变。 阮太傅是秦彦的老师,林国公嫁女之事虽说占着道理,但实在是做得不太地道。做贼才会心虚,林国公以为阮太傅是针对自己,大有受人羞辱之感。 程太尉在他耳边低语几句,他脸色更加难看。一下朝他怒气冲冲地回府,玉氏忙问他发生何事。 「还能有什么事!都是那个孽障!」 孽障二字一出,玉氏立马知道丈夫在说谁。 「她回京了?」玉氏跟着变脸,一副快要晕过去的样子。如果那个孽障真的回来,她哪里还有活路。 第25章 林国公怒道:「那倒没有。」 一听丈夫这话,玉氏又缓过气来。只要那孽障不回来,不在她眼皮子底下晃,是死是活她都不管。 「她是不是惹了什么事?」 「哼,没有礼数没有教养的东西,我的老脸都被她丢尽了。她惹谁不好,偏惹到阮太傅。阮太傅是什么人,那可是帝师!」 林国公显然气得不轻,程太尉说阮太傅生病是假,出京看望前太子是真。既然是去看前太子,肯定会见到那个孽障。所以阮太傅鼻子不是鼻子脸不脸的,定然是被那个孽障气的。那个孽障连自己夫君的老师都能冒犯,可见有多没有教养。 夫妻二人说话,向来不避讳姜明珠。 姜明珠心下狂喜,前世里阮太傅就不喜欢姜麓,听说两人一见面就吵架,这一世应该也没什么不同。 只要所有人都讨厌姜麓,日后殿下归京时自有人容不下姜麓。即使姜麓同殿下一起被贬又如何,那样的女子原本就不应该留在殿下的身边。 该是她的,她不想再错过。 玉氏怒道:「我就知道那是个丧门星,她就是来克我们的。你说她如果不冒出来多好,偏偏要来搅乱我们的日子。可怜我的明珠,为什么要被她压一头?」 姜明珠立马相劝,「母亲,她到底是你和父亲的亲生女儿。纵然她有千般不是,我也不会怪她。我想着她或许对我们还有怨恨,不知我备些东西给她送去。」 有比较才有好坏,她是父亲和母亲养大的,父亲和母亲对她的疼爱一直没变。如果不是大哥当上国公,她也不会失去倚靠。 无奈大哥远在边关,她有心想做些什么也无能为力。心想着离几年之后时日还长,得先顾好眼前的事。 林国公听到姜明珠的话,再想到那个粗鲁无礼的亲生女儿,怎么可能不偏心。一个是从小没有见过的野丫头,一个是养在身边的乖女儿,谁亲谁疏一目了然。 「送什么送?她知道什么!没得浪费东西。」他怒道。 姜明珠强捺欢喜,「女儿看到父亲母亲这个样子,心中实在是难受。姜麓不理解你们的一片苦心,是她对你们误解太深,我不想让她再误会你们。」 玉氏抹起眼泪来,「我可怜的明珠,你真是受委屈了。」 「女儿不委屈,只要能留在父亲母亲的跟前尽孝,女儿做什么都愿意。」 这么懂事的女儿,如何不让人感动。 林国公和玉氏的心更偏了,恨不得没有换错女儿的那一出。 姜明珠果真备好一份礼,让自己院子里最得用的杨嬷嬷送去北坳村。杨嬷嬷到北坳村的时候,恰巧赶上今年的第二场雪。 小河正在扫雪,看到有马车过来既知是来找姜麓和秦彦的,他赶紧放下扫帚去禀报。姜麓心里纳闷着,如今已是年关前,还会有谁跑到这穷乡僻壤的来看他们。 那杨嬷嬷不敢摆架子,态度倒是不错。 姜麓看着她送来两箱子东西,暗道姜明珠又想玩什么花样。 杨嬷嬷的眼珠子转得欢实,之前猛一看姜麓时险些没吓一跳,只因姜麓长得太像姜老夫人。自从姜老夫人去世之后。国公府里得用的都是玉氏的人,她也不例外。 心道怪不得夫人一提到亲生女儿就头疼,原来是越长越像老夫人。当初认回来的时候还不怎么像,现在是越看越像。 打量完姜麓,她的眼睛也没闲着。不动声色地左看右看,像是在看屋子里的布置又像是在找什么人。 姜麓冷冷看着同杨嬷嬷一起来的丫头打开箱子,一只箱子里全是书,另一只箱子里是胭脂水粉并几匹色彩鲜艳的布。 「这书是送给谁的?」她问。 杨嬷嬷被她突然出声惊了一下,「自然是送给姑娘的。」 「世人皆知我不识字,黄明珠送书给我是想讽刺我,还是别有居心?」 「姑娘,我们家姑娘……」 「你家姑娘,你是哪家的下人?她黄明珠姓什么,我又姓什么?」姜麓无比严肃,连下人都如此以为,可见那对脑壳有包的夫妻有多过分。 杨嬷嬷额头开始冒汗,府中所有的下人都知道国公爷和夫人不喜欢亲生女儿,国公爷和夫人对他们姑娘的宠爱并无半点变化。他们都知道嫡姑娘再是姜家的女儿,也不可能和他们姑娘相比。 可是这话她一个下人不能说,她若是说了那就是死路一条。不管国公爷和夫人有多讨厌新生女儿,他们当下人的不敢不敬。 她一个巴掌扇在自己脸上,「奴婢这张嘴该打!姑娘你大人不计小人过,不要和奴婢一般见识。奴婢就是来送东西的,你不要为难奴婢。」 第26章 听着这话,姜麓气笑了。 「这些书我用不上,你们拿回去。」 杨嬷嬷额头汗已冷,嫡姑娘说话的架势怎么看着有点像老夫人。哪有这么直白拒收礼的人,难怪夫人那么不喜欢嫡姑娘,当真是不知礼数。 「姑娘,奴婢不敢做主。」 姜麓无所谓道:「无妨,既然东西送给我,自是由我处置。陶儿你去问问张婶子,镇上的学堂要不要书?」 杨嬷嬷一听这话,表情有几分微妙和焦急。 「姑娘,使不得,这些书都是……黄姑娘好不容易买到的,你怎么能送给别人?」 黄明珠处心积虑准备的书,还能是给谁看的? 姜麓像是想到什么,「若是不想送,你们抬回去便是。若是真送给我,留下来还是送人都在于我,我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姑娘,黄姑娘是希望你能识字,这些书你就留下吧。」杨嬷嬷劝着,心里又急又怕。她急的是怕完不成自家姑娘交待的差事,怕的是姜麓真的会那么做。 姜麓摸着自己的脸,「老实说,黄明珠送的东西,我一个都不敢用。这什么胭脂水粉,抹了会不会烂脸?还有这些布,做成衣服穿在身上会不会起疹子?你们大户人家的后宅太多龌龊,我想想都觉得害怕。」 杨嬷嬷震惊了,嫡姑娘怎么会知道这些手段。 姜麓冷笑一声,大手一挥。 「来人哪,把这些东西给我扔出去!」 陶儿力气大,一直暗戳戳摩拳擦掌想表现,一接收到自家夫人暗示的眼神,当下搬起箱子丢出去。 那些书散落一地,有什么东西从一本书里掉出来。 杨嬷嬷动作没有姜麓快,还不等她过去,那东西已在姜麓手中。应是一支象牙磨制的书签,书签上雕刻着唯妙唯肖的花纹,上面坠着极细极精美的络子,络子上有一颗圆润通透的明珠。 仔细看去,书签的另一面刻着两行字:悔与负东风,明珠暗垂泪。 姜麓把玩书签,「这是何物?莫非是什么信物?」 杨嬷嬷想抢过来,又不敢动手。暗自庆幸嫡姑娘不识字,否则定能看破其中的玄机。「许是谁看过这本书,不小心把书签留下来。」 「你们当我是傻子,你回去告诉黄明珠,不要再耍这些花样,否则我就杀回国公府,把她赶出去!」姜麓把书签往地上一丢,「带着东西,快滚!」 「姑娘……」 「你们滚不滚,不滚我立马收拾东西回京!」 姜麓若是回京,不说是和姜明珠争抢,也一定会闹得国公府鸡犬不宁。杨嬷嬷是来替主子办差的,差事没办好尚且能找到借口。如果真把嫡姑娘招惹回去,夫人和姑娘会剥了她的皮。 事已至此,杨嬷嬷哪里还敢多言,她赶紧整理东西灰溜溜地离开。 陶儿朝着他们的背影呸一声,「什么东西!」 姜麓并不怎么生气,姜明珠那老绿茶有什么招术尽管使出来,她若让一个绿茶给绿了,她就不姓姜! 一回头,看到不知何时出来的秦彦。不干活的时候,他喜欢穿一身白衣。白衣少年傲雪凌霜,恰如冬日里屹立不倒的青柏。 神仙似的贵公子,日后还可能是问鼎天下的君王。也难怪姜明珠死皮赖脸巴着不放,甚至还敢做出私相授受的事。 她突然想起猪圈之事,视线开始飘忽。 秦彦双手背后,握成拳。 他看上去玉面如常,其实心中火焰乱窜。姜麓没有骂人,也没有事后找他算账,是否说明她没有生气? 少年心性时而高傲无比,时而又患得患失。须臾间的功夫,他已是另一番计较。上回明明是她说可以摸回来,纵然她真的生气,他这里也有话等着她。 来而不往非礼也,他并无任何逾礼之举。 姜麓的眼神飘啊飘,终于一脑海的纷纷杂杂中找到话题,「那些东西我作主,让他们抬回去了,你没什么意见吧?」 他若是敢说有意见,别怪她翻脸不认人。 秦彦摇头,「这些事你做主就好。」 这还差不多。 一对上他的眼睛,姜麓莫名其妙害臊起来,姜明珠想吃唐僧肉,也要问她答不答应。毕竟唐僧肉这样的好东西,岂有拱手让人之理。 老牛还想吃嫩草,何况人乎。可惜嫩草太幼了些,要下口还得再养一养。到时候她如果真想吃,一定会先下手为强。 可能是想通了什么,姜麓突然心情大好,转身钻进厨房准备做饭。 第27章 秦彦好看的眉慢慢蹙,她哼的是什么曲子,为何他从来没有听过?什么白龙马唐僧的,听着倒有几分俏皮。 陶儿也纳闷,夫人怎么这么高兴? 「夫人,你不生气?」 「不生气啊。」姜麓切着菜,「别人想偷我的桃,就看他们有没有那个本事。我要让他们知道,我的桃只能我自己吃,谁也别想从我口中夺食!」 一个桃字,臊得秦彦刚想迈进厨房的脚立马缩回去。 这个女人…… 她好生不知羞! 那个杨嬷嬷回去后自是隐去书签一事,只添油加醋说姜麓如何无礼,如何把东西丢出来,如何赶他们走。 玉氏捂着心口脸色苍白,几次险些要晕过去。她就知道那个孽障不识抬举,枉费明珠的一番好意。 她怎么如此命苦,摊上这么个亲生女儿。 「国公爷,你听听,她这是不想要脸了!她不想要脸也就罢了,她还想丢我们国公府的脸。她生来就是克我们的,她就是个灾星!」 林国公原本就气得脸色铁青,被妻子梨花带雨的一哭诉,只觉一股怒火冒头冲冠。他当下让人磨墨,准备写信狠狠骂那个孽障一顿。怒极气极之时,他完全没有想起亲生女儿不识字一事。 姜明珠低头安抚玉氏,也不提醒。心道姜麓不识字,这封信肯定是先到殿下手中。殿下若知父亲如此讨厌姜麓,心中应该另有计较。 先前派人送东西去北坳村时,她还准备了另一份东西让人送去边关。此举不仅得到林国公的夸奖,更是让玉氏怜爱她。 林国公的信写得气势汹汹,语气用词那叫一个怒不可遏。直骂姜麓不孝无礼,丢尽整个国公府的脸面。还说他身为父亲,为有这样的女儿感到羞耻云云。 姜麓心平气和地看完信,甚至感慨他字写得不错,心道那便宜爹还是有一些可取之处的。只是从字里行间看出对方肝火太重,实在是不利于身心健康。 她让陶儿留下送信人,然后提笔给林国公回了一封信。信的内容很短,唯有两行字:吾以为父母皆亡,唯长兄如父。不知阁下为何生气,委实叫人摸不着头脑。 在她心里有那样的父母还不如没有,既然两相看厌倒不如当他们不存在。他们不把她当女儿看待,又哪里来的脸站在孝道的至高点上指责她。她又不吃姜家的米,也不是什么好性子的人,岂能任那对脑子进水的夫妻漫骂。 信很短,却字字诛心。 林国公读完信后,当下气得拍桌子。那个孽障竟敢说当他们死了,如此大逆不道的女儿要来何用。 「那个孽障,她敢咒我……我没有那样的女儿!」 玉氏咬牙切齿,「我早就看出她不是个好东西,她对我无礼也就罢了,她怎么能这么对国公爷。」 姜明珠暗喜,这一点她早就知道。父亲母亲都很讨厌姜麓,如果不是后来姜麓身居高位,只怕父母压根不会那个亲生女儿。 如果姜麓不再是姜家的女儿,殿下就不会顾忌国公府的脸面。所以她要再添一把火,万不能让姜麓再回来。 「母亲,姜麓肯定是说气话。她是对你和父亲有怨言,我曾听到她说什么你们欠她之类的话。但我想她心里还是有你和父亲的,她不过是在赌气。」 一听这话,玉氏堵得荒。 「我们欠她的?我们哪里欠她的?她是我生的,我们也不知道当初你们会错换。那个孽障是想气死我们,我看她分明就是故意的。国公爷,这个女儿要认你认,我不认!」 林国公黑着一张脸回信,信也很短:吾之女儿唯明珠一人,旁人皆是外人。 姜明珠乖巧地给他磨墨,一看到这行字心下无比欢喜。猛然想到之前那信上的字不像是殿下写的,看着像是女子写的字。她疑惑不已,私下问那送信之人。送信之人说姜麓和自己丫头在屋子里,然后那丫头送信出来。 可能是那个叫陶儿的丫头写的,她猜测着,没有再理会此事。 送信之人时隔两天又赶到北坳村,姜麓很是意外。看到他一脸疲惫风尘仆仆的样子,还留他吃了一顿饭。他先是不肯,后来拗不过姜麓再三邀请。心想着不过一顿饭的事,他不说谁也不知道。 正是因为这顿饭,他对姜麓大大改观。抛开饭菜美味不说,关键是他没有见过哪家的下人能和主子有说有笑的。他几次偷瞄姜麓,越发觉得这位嫡姑娘行事大方待人亲切,压根不像别人传的那样粗鲁无礼。 他一个下人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国公爷和夫人宁愿要养女也不要嫡姑娘。反正换成他,他是做不出把养女当宝,把亲生女儿当草的事。如此想来大约也明白嫡姑娘的伤心和不容易,是以此后姜明珠再找他问话,他是一问三不知。 第28章 姜麓只看了那信一眼,便丢在一边。 好一个外人! 既然她都是外人了,她更不会在意那对脑壳有包的夫妻。原本是打算将此事置之不理的,想了想还是回了一封信。 信中只一句话:汝之家事与吾无关,以后不必来信告知。 林国公收到这封信后暴跳如雷,自古以来只有不认儿女的父母,哪有轮到儿女嫌弃父母的道理。那个孽障不通教化,他必要好好教训一番。此次的信他又写了很长,大意是姜麓丢尽国公府的脸,不配姓姜。 姜麓以为她上次的信已经表态,林国公应该不会再给她来信。没想到那个老包不依不挠,还要写信过来骂她。 她当然不会客气,回信依然不长:天下姜姓人何其之多,吾愿姓便姓。可有哪条律法规定吾不能姓姜,汝以为自己是谁! 他以为自己谁,还能不许别人姓姜。 林国公看完信后大怒:「我是谁?我是她老子!」 玉氏大愕,夫君竟然语出秽言。 林国公已然是气到头顶冒烟,说是怒发冲冠亦不为过。这些日子以来他和那个孽障书信往来斗法,他是吃不下睡不好头发都掉了许多。 那个孽障敢置疑他,还问他是谁。他是她的老子,世上只有老子骂女儿的份,哪有女儿顶撞老子的。 简直是天大的不孝! 上回因为妻子生病一事京中传得沸沸扬扬,说什么的都有。此次他有意瞒得紧,未曾在人前露出只言片语。 谁成想也不知是哪里走漏的风声,那些同僚们都知道他最近同亲生女儿闹僵,甚至外面有人传什么父女斗法气死老子之类的顺口溜,害得他上朝下朝都躲着人走。 尤其是阮太傅,看他的眼神是那么的不屑和鄙夷,他每每想来都恨不得把那个孽障抓回来狠狠教训一顿。 真是气死他了! 他怒气冲冲地揉捏着信纸,一时看看玉氏一时又看看姜明珠,实在是想不出此事究竟是如何传出去的。 他苦思冥想好半天,只能先作罢。 至于那个孽障,他不能姑息! 他就不信自己堂堂国公,又是她的父亲,她还能反了天去。这次信又不短,翻来覆去一个意思,就是要和姜麓断绝父女关系。 姜麓看完信后很是无语,这个便宜爹哪里来的脸,真当她稀罕一对脑壳有包的父母。还拿断绝关系吓唬人,还当她怕了不成。 这封信送来的前一个时辰,她刚收到阮太傅的信。义父问她有何打算,可否需要他出面。她回信让他什么都别做,她自有主张。 她把林国公这次的信拿给秦彦,问他怎么看。 政治联姻向来不注重个人感情,她能嫁给他仅是因为她是国公府真正的姑娘。而他之所以娶她,也正是因为如此。 如果林国公真要和她断绝父女关系,那她便不再是国公府的姑娘,这桩婚姻的核心也将不复存在。到时候他们是继续搭伙,还是一拍两散,她想听听他的意思。 秦彦把信放到一边,「你若实在不喜欢他们,不必虚与委蛇。」 姜麓眉头一动,认真的看着他。他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虽然国公府在他被贬一事上做得有些不地道,但在外人眼中他们还是紧密联系在一起。如果她真的脱离国公府,他岂不是在这门亲事上半点好处也捞不着。 她若有所思,或许这件事对林国公也是一个契机。堂堂一个国公和亲生女儿对骂,可能对方是想借父女关系的破裂从而摆脱和秦彦的瓜葛。再或者是姜明珠从中作梗,目的便是让她和秦彦分开。 还有秦彦,他是真不在乎还是只有目的?别看一件小事,其中的弯弯绕绕可真不少。说穿了都是权谋利益,真真是叫人喜欢不起来。 这小子若是敢卸磨杀驴,别怪她不客气! 姜麓心微冷,无所谓道:「那我听你的。」 秦彦看她一眼,她会这么听话? 她耸耸肩,「出嫁从夫嘛。」 这话怎么听着好生别扭,秦彦皱着眉。天下女子都有可能三从四德,唯有她不可能。他可忘不掉当初她凶神恶煞逼自己干活的事,那可不是一个秉承出嫁从夫的女子能做出来的事。 一时之间,他不知是该气还是该高兴。 「也不必如此。」 姜麓灵动的眼转啊转,这小子什么意思? 「你是说我可以不从嫁从夫?」 她根本没有从过,竟然还问可不可以? 第29章 秦彦嗯了一声。 「我这个人可不想特立独行被人当典型骂。所以从还是要从的,免得旁人说三道四。」姜麓道:「以后大事听你的,小事听我的。」 他惊讶地看着她,尔后想到什么,「何为大事?」 她心道这小子聪明,果然不太好忽悠。「你说什么是大事?当然是普天之下最大的事才能称之为大事,对不对?」 除了当皇帝,还有什么事更大。 秦彦就知道她不是什么温顺之人,闻言居然不生气。反正她总是有理,论诡辩谁也不是她的对手。 姜麓把信拿过来,然后起身,「我去给林国公回信。」 「姜麓。」秦彦突然叫住她。他的眼神无比认真,似是下定某种决心,「我会做到的。」 姜麓笑了一下,「我相信你。」 他肯定能做到,老绿茶的反应说明一切。她不无膨胀地想,莫非他以后能登上那个位置是因为对她的承诺? 很快自嘲一笑,暗骂自己想得美。 她这一笑,秦彦以为她又在哄他。嘴里说着相信他,实则并没有放在心上。少年意气向来不容人怀疑,他一把将她拉住。 「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在她未回过神时,他人已出门。 荒芜苍凉的山脚没有人烟,少年人高腿长走在前面。她犹犹豫豫地跟在后面,心里闪过无数猜测。 山里有什么东西? 这小子做了多年的太子,权谋算计应该早就刻在骨子里。纵然他外面还是青春期的少年,却不妨碍他谋划的都是一些关乎天下的大事。 她很纠结,想知道他的秘密又不想掺和其中。 「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里?天寒地冻的鸟都不愿出来拉屎的地方有什么好看的?」 秦彦停下来,说了一声出来吧。只见不知从何处冒出几十人,一水的蒙面黑衣。那些人训练有素,齐刷刷跪在他们的面前。 姜麓有想过暗中肯定有人保护他,没想到他会对自己公开这件事情。这些黑衣人应该就是传说中的暗卫,一个个看上去身手了得。 他一个挥手,那些人又瞬间消失。 姜麓朝山里张望着,暗道这些人真不容易。 「他们一人可抵千军。」秦彦说。 「看着就挺厉害。」姜麓左看右看,山脚这一片全是荒地。「这片荒地不错,我得寻个机会找房里正买下来。」 她的话风马牛不相及,完全与他的话无关。 秦彦面色一沉,他从未在人前显露过心思,也从不曾让人看出自己的意图。而今他如此这般表决自己的心意,她竟然毫不在意。 是她不懂?还是她压根不在乎? 「姜麓……」 「开荒需要壮劳力,我看刚才那些人就很不错。」 山里面似乎有什么细微的动静,很快又随风消逝。 秦彦怔然,她……她想让那些人替她开荒? 「你知不知道他们是……」 「我管他们是做什么的,我只知道他们是你的属下。与其在山里面闲着没事干,还不如给他们找点活。你说是不是?」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他们是暗卫。 「可是……」 「你明明答应以后家里的小事听我的,这样的小事你都不肯听我的,难道你之前都是在哄我玩?」 「他们不能见光。」 「那以后让他们晚上出来干活。」 …… 冗长的寂静过后,他轻声说了一个好字。 山里似乎又一些细微的动静,像是风吹过枝叶一般。 姜麓想起一事,问道:「上次有人夜袭,他们为何没有出现?」 她问的是自己受伤那次。 「那些不过江湖宵小,赵弈一人足矣。」 江湖宵小? 姜麓并不信,但也没有再追问。 其实秦彦说的没错,那些人确实是江湖人士。哪个王朝都有一些江湖组织,大昭的黑路子第一帮派名为义清帮。义清帮能存在多年,其一是因为从不插手官家之事,其二是只图财不害命。不过前些年帮内易主,行事渐渐落下乘。 他顺藤查过,只要给银子自有人卖消息,所以当他知道幕后主使之人是谁后很是惊讶。 林国公府的那位养女,行事着实怪异。他被贬之后她已然主动向三皇弟示好,三皇弟似乎也有打算纳她为侧妃。谁知她突然改变主意,竟然出现在北坳村,还一副对自己深情不改的模样。 第30章 那义清帮名声不小,私下也同一些官府中人有往来。她一个高墙深宅里的姑娘,是如何得义清帮的,又是如何同他们交易的? 秦彦不动声色地看着眼前的女子,她眺望着荒地似在计划明天开春之后种什么。他微微垂下眼眸,姜家的养女很古怪,姜麓……亦然。 那送信的人还没走,因为又被留下来用饭。可能是吃人嘴短,他一口一个陶儿姑娘地叫着陶儿。陶儿是个憨大姐,就喜欢能吃的人。 姜麓这次的回信特别干脆,只有两个字:随你。 信交给送信之人的手中,那送信之人被好饭好菜的招待过,像是无意般提到姜明珠总找他问话的事。话里话外都在暗示姜明珠在探听秦彦,意在给姜麓提个醒。 姜麓感谢他的提醒,亲自送他离开。 收到信后的林国公再次大怒,他写了那么多,那个孽障只回两个字,且如此随意无礼。什么叫随你,你是谁? 他是她的亲生父亲,不是平辈之人。他手抖得厉害,心口急剧起伏,突然整个人直挺挺往后仰。 「国公爷!」 「父亲!」 玉氏和姜明珠齐齐惊呼,眼睁睁看着林国公倒在地上。 林国公被亲生女儿气倒的消失不胫而走,奉京城都在传国公府的那位亲生女儿何等忤逆,先是气病亲娘,后又气倒亲爹。还有人说谁家生了那么一个女儿,简直是倒了八辈子的大霉。难怪林国公要和亲生女儿断绝关系,实在是没有法子可想。 此话传到阮府,阮太傅气得吹胡子瞪眼。 他背着手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恨不得冲到国公府去骂林国公一顿。有眼不识金镶玉的东西,还把个鱼眼珠当珍珠。 阮德道:「大人,外面那样传姑娘的坏话,要不要奴才找几个人澄清?」 「她说她有主张,那丫头主意大的很。」阮太傅气哼哼地坐下,喝了一杯茶水吃了一块鸡蛋糕之后,突然一拍巴掌大笑出声,「妙啊,妙啊。且让林国公闹腾去,真要是断绝了关系,我就让那丫头改姓阮!」 他越想越高兴,晚饭都多吃了一碗。 姜麓收到他的信,很是感动他的撑腰,但对他的提议哭笑不得。她姓姜姓得好好的,才不想改姓阮。 再说阮麓哪有姜麓好听。 说这话的时候她正在鸡舍里拣鸡蛋,秦彦也在。 秦彦却觉得不失为一个好主意,阮家没有姑娘。不仅阮太傅自己没有儿子,他的两个儿子也没有女儿,她若是以后姓阮其实比姓姜的好处更多。 「亲爹不如干爹,也是一大奇闻。」一片鸡毛飘过来,她伸手接过,「这日子啊,还真是一地鸡毛。」 秦彦用眼神询问她,此事和鸡毛有何干系。 她说:「日子不就是一些琐碎之事,好比这些散落的鸡毛。家家都有鸡毛,区别只在于各家各户鸡毛的颜色不同。」 「那我家的鸡毛是何色?」 姜麓毫不犹豫,「黄色。」 黄是帝王之色,这很贴切。 然而姜麓可不是那个意思,她眼中颇有几分玩味,「你们家的鸡毛又大又多,一本书都写不完,还得分为前传、中传和后传。你说如果真把你家的事写成书,应该叫什么名字?」 秦彦睨她,隐约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她神秘一笑,「我觉得应该叫《一个男人和三千个女人的故事》。」 这名字很符合皇家气质,够黄。 秦彦闻言,玉面顿时红黑交错。 「你……你可知祸从口出?」 「我知道啊,难道你会去告密不成?」姜麓知道他是被臊的,「你爹都能做得出来,我说说又怎么了。你若是觉得难为情,以后不要学他便是。」 秦彦轻哼一声,「这种事不用你教我!」 「你以为我愿意教?我是看在我们相识一场的份上,希望你以后能爱护自己的身体。」 这小子以后很有可能砸在她手上,如果他和皇帝老儿一样有一堆小老婆,到时候笑不出来的人是她, 「我自有分寸!」他别过脸,脖子都是红的。 姜麓暗笑,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好吧,我知道你有分寸。」 奉京。 林国公这一气倒,整个国公府人仰马翻。玉氏六神无主,她哭哭啼啼地一边骂姜麓一边说自己命苦,恨不得没有生那个女儿。 大儿子姜沛不在府中,家中能顶事的只有二儿子姜泽。姜泽与姜沛不同。一个是祖母亲自教养的世子,一位是母亲溺爱的儿子。 第31章 当年玉氏生下长子没多久,姜沛便被姜老夫人抱去抚养。她的母爱无处释放,只能寄托在次子身上。 她有子一女,最疼的就是二子和女儿。 林国公最疼的也是这个儿子,若不是姜沛实在让人挑不出错,只怕他们夫妻二人真想将世子之位传给二子。 姜泽在文理阁任职,为七品采诗官。他怡然俊美,一双桃花眼分外多情,瞧着便是一位锦绣堆里长大的风流公子。 奉京城中无人不知国公府的二公子才情卓绝,是各家诗会的座上宾。又因其职位所需,他广交文人墨客,在文人圈中风评不错。 玉氏见到二儿子,将事情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姜泽道:「一个乡野丫头,也值当你们气成这般。依我看她若真不识抬举,且由得她自生自灭。」 玉氏也是这么想的。「就怕外人说道四。」 姜明珠低着头,二哥向来同她亲近,只可惜官阶太低。前世里二哥后来职官闲赋在家,更是帮不到她。 姜泽心思细腻为人敏感,焉能感觉不到她的冷淡。他向来清高张狂,最是一个风流恣意不愿巴结讨好别人的性子。 当下桃花眼微冷,深深看了一眼姜明珠。 姜明珠不曾留意他的转变,一门心思在自己的算计上。玉氏哀哀切切的声音伴着咬牙切齿的骂声,听得她莫名有些烦躁。 姜麓先是气病母亲,眼下又气倒父亲。母亲反反复复说这些有何用,为何不当机立断与姜麓断绝关系? 姜泽进去看过林国公,林国公没什么大事。之前确实是气着了,如今喝过药睡了一觉之后又是中气十足。 「你……快给你大哥写信,就说我们家容不下那样的孽障!」 「父亲,你何必同她一般计较。她长在乡野不曾受用教化,难道你还能指望她知书达理不成?」姜泽不动。 既然乡野长大的,粗鲁无礼才是正常。 二儿子的话让林国公一噎,理是这么个理,但他咽不下这口气。「她不孝!」 「父亲,她无礼也好,不孝也罢,你不理会便是,何必将自己气成这般。」 林国公呼吸变沉,他怎么可能不气?那个孽障咒他死了,又质问他是谁。他几时受人如此轻视,几时被人如此骂过。 此气不出,他绝不罢休! 这时有人进来,一听那不稳重的脚步声他便知道是谁。当下怒火找到发泄之处,冲着正准备进来的人大吼一声。 「你个不成器的东西,你回来做什么?我不想看到你,你给我滚!」 来人停下来,当真不敢进屋。 此人正是林国公府的公子,姜沐。 姜沐与姜泽长得有几分相似,却没有姜泽身上那种优雅与风流并存的气质,有的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的调皮捣蛋。身为国公府的第子,他自小不怎么受注视。因着仅比姜明珠大一岁,他在林国公夫妇心中也没什么分量。 玉氏疼爱姜泽,在姜泽身上她倾注的是补偿似的爱。到姜沐的时候,夫妇二人只想要一个闺女,于是紧接着玉氏又怀上第四胎。女儿出身后夫妻二人的心思都在幼女身上,根本没有多余的关爱分到小儿子身上。 整个国公府,最不受宠的就是姜沐。姜沛有姜老夫人,姜泽和姜明珠是父母的心肝宝。唯有姜沐爹不疼娘不爱的,狗憎人嫌地长大。 「听这声音中气十足,父亲肯定没事。」姜沐嬉皮笑脸,对玉氏道。 玉氏骂了他一顿,说他成天不着家在外面惹是生非。他油嘴滑舌地辩解着,也不管母亲生不生气,趁机又溜了出去。 他没有出府,而是往东边走。 走着走着停在一处院子前,他也不进去,像是在等人。这样的寒冬时节,院子里腊梅开放,屋子有水仙兰花等。 没多时,姜泽往这边走来。 这院子里姜泽的住处,可谓是整个国公府最清幽雅致的地方。他喜洁喜净,自己的住处纤尘不染,就连养花的花盆都光洁如新。 姜沐露出委屈的样子,「我就是个爹不疼娘不爱的讨人嫌,二哥你也不可怜可怜我,请我进去喝口茶。」 姜泽盯着他鞋子上的泥,让下人取来一双新鞋子给他换上之后才许他进去。他撇着嘴,面上瞧着不高兴实则心里毫无波澜。 二哥就是这德行,他早就习惯了。 「也不知是哪个嘴长的把家里的事漏了出去,外面人人都在传父亲和亲妹妹斗法,我们的亲妹妹技高一筹。」 第32章 「一个乡下丫头而已,父亲不过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照我说那个丫头不光是没教养,胆子也大。她怎么能气完母亲又气父亲,你说她是怎么想的?」 好不容易被认回来,不是应该讨好家里人吗? 姜沐努力回想亲妹妹的样子,除了想到那个亲妹妹瘦瘦的黑黑的老低着头不看人以外,他其它的印象都没有。他是怎么想不出来,那样一个又黑又丑还胆小的丫头,怎么会把父亲母亲气成这样。 也太厉害了! 「我听说她长得像祖母,你记不记得她长什么样?」 姜泽露出嫌弃的表情,亲生妹妹邋遢成那个样子,他看了一眼之后便不再看,谁知道她长得是圆是扁。 「人云亦云而已,纵然长得像祖母又如何。」 「那倒也是。」姜沐吊儿郎当地抖腿,母亲和祖母以前不和,那个亲妹妹越像祖母应该越是让母亲不喜。「不过我还是挺佩服她的,以一己之力能气病母亲和父亲,听说还气哭过姜明珠,确实有几下子。」 姜泽听出他话里的幸灾乐祸,难免要训斥几句。 「父亲母亲被气病,你很高兴?」 姜沐不敢说自己很高兴,但他确实很高兴。原因无它,只因从小到大父母眼中只有姜明珠,明明他才比姜明珠大一岁,却要事事让着她。 「不,我怎么可能那么想。我就是……就是不喜欢姜明珠。你不知道那丫头有多两面刀,从小到大我替她背过多少错。二哥你还记不记得以前父亲的书房里一只前朝的青花美人瓶,后来有一天被人打碎的事?」 姜泽睨他一眼,「不是你打碎的吗?」 「没错,我是承认了,但真不是我打碎的。是姜明珠,是她打碎的,她还恶人先告状。我说实话母亲还骂我,父亲更是对我动家法还让我跪祠堂。最后我实在受不住就承认了,不过我对天发誓真是姜明珠打碎的。」 「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亏你记恨到现在。」姜泽不耻他。 姜沐神情瞬间失落,「从小到大我挨过多少打,你们只当我调皮。我自己记得清清楚楚,十次有九次都是因为姜明珠。对你们而言都是小事,但对我而言这些事怎么也忘不了。父亲母亲从不听我解释,姜明珠一哭他们就认为是我的错。你们要我让着她,却不想我也不过只比她大一岁,我凭什么事事让着她。」 「你就这么出息,还和自己的妹妹计较。」 「她不是我们的妹妹。」姜沐突然叹了一口气,「算了,反正说了你们也不懂。」 没有人能体会他的感觉,他在这个家里像个外人。以前祖母还在的时候,他还能去找祖母和大哥。后来祖母不在了,大哥也去了边关,这个家就再也不像他的家。 他的黯然仿佛只是错觉,很快又恢复成讨人嫌的样子,眉飞色舞地说起一些京中的八卦。姜泽受不了他,没多久就把人往外撵。他游游荡荡地四处乱走,不知不觉又走到正院。 正院的灯亮着,他不想被玉氏看到,偷偷摸摸地溜到墙角。刚想趴在窗户上看一眼,便听到姜明珠的声音。 姜明珠说:「万一姜麓回来了怎么办?母亲,女儿真的好怕。女儿不想离开你们,女儿想一辈子在你们跟前尽孝。」 玉氏那叫一个心疼,丈夫被那个孽障气倒在床,她绝不允许对方踏进国公府半步。「明珠你放心,这个家里有你没她!」 姜明珠当然放心,前世里母亲和父亲一直是这么做的。可是架不住当家做主的人换成大哥,大哥一心向着姜麓。 「母亲,我知道你和父亲最疼我,你们的大恩大德我这辈子也报答不了。上次大哥回来,他说……」 「他说什么?」玉氏忙问,大儿子和她不是一条心,她是知道的。「他是不是和你说了什么不好的话?」 「他没说什么,就是说如果姜麓不容我,他也容不下我。母亲,我真的好害怕,我真的好想一辈子不离开你们。」姜明珠哽咽着。 玉氏脸色发白,这话像是大儿子说的。大儿子不和她亲,又自小受婆婆教养长大。婆婆不喜欢明珠,他也不太愿意和明珠亲近。 她的明珠,原本应该是奉京人人羡慕的贵女,怎么会落到如此可怜的地步?不行,她绝不能眼睁睁看着。 突然她脑子一个灵光,「明珠,你看你哥如何?」 窗外的姜沐如遭雷劈,母亲这是何意? 姜明珠也惊呆了,她拼命摇头,「母亲,哥从小不喜欢我。」 第33章 「他敢!」玉氏越想越觉得这个主意好,如此明珠就能名正言顺一直留在他们身边。「他若敢不从,我和你父亲定不饶他!」 姜沐吓坏了,因为他知道父亲耳根子软。但凡是母亲吹个枕头风,又落几滴眼泪,再荒唐的事父亲也会同意。 他不要娶姜明珠! 他死也不要娶姜明珠! 如果他不同意,他知道父亲和母亲定会押着他和姜明珠成亲。他惊慌地跑出国公府,恨不得逃离这个家。 事实上,他真的逃了。 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两天后远在京外的姜麓一开门,便看到有什么鬼鬼祟祟地缩在墙根底下。她抄起棍子大喝一声,「谁!」 那人像是冻得手脚发麻,好半天才站起身来,然后愣愣地看着她。 「我……我叫姜沐。」 「姜沐是谁,我不认识。」姜麓一听这名字,便知他是国公府的人。看他的年纪,应该是她的便宜哥。 姜沐先是被她一喝,后又被她的长相惊到,早已是落了下风。先前想好的理直气壮的说辞一时间卡在喉咙处,竟是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我是林国公府的人。」 「林国公府?」姜麓冷笑,「那位林国公已经同我断绝关系,你不知道吗?」 「我也听说了,那是他做得不对。」姜沐义愤填膺道:「他们眼里只有姜明珠,亲生的儿子女儿都不要。别说你和他们断绝关系,我也要和他们断绝关系。我不耻他们的所作所为,我和你一样也不再是国公府的人。好妹妹,我这是来投奔你了,我可不能赶我走。」 姜麓很诧异,难道他是友军? 这时秦彦出来,他疑惑是看看姜麓身后的偏屋,又看看秦彦身后的正屋。 「你们……不住一起?」 「关你屁事!」姜麓叉着腰。 「你……你骂人?」 「我骂你怎么了,是你自己找上门讨骂的,怪谁?」 姜沐目瞪口呆,她这么厉害,怪不得能把父亲和母亲气成那样。他愣愣地看着她,怎么也想不到当时那个被认回国公府的丑丫头,会是这么一个人。 他原本是想去边关投奔大哥的,走着走着累得不行。突然想到亲妹妹,任是父亲母亲想破头,应该也想不到他会来这里。 「我是你亲哥哥。」 「我连父母都没有,我哪里来的亲哥哥?「 姜沐再次结舌,这个亲妹妹够绝! 「我……我也不认他们,这总行了吧。」 姜麓皱眉,实在想不出一个国公府的贵公子不认爹娘跑来乡下的理由。她朝秦彦招手,秦彦很有眼色地走到她身边。 姜沐的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他拼命揉了揉。没错啊,眼前这个人确实是以前的太子殿下,可是这个人为什么如此听亲妹妹的话。 秦彦接收到姜麓的示意,将耳朵凑过去。温温热热的气息喷在他的耳后,他不由得绷紧自己的心神。 姜麓问,「这个姜沐,在家里是不是很不受宠?」 「是。」 国公府的公子不得父母喜欢,在奉京不是什么秘密。五指伸出亦有长短,父母对于子女的疼爱同样参差不齐。 姜麓明白了,这个便宜哥肯定是家里受了气,所以偷偷跑了出来。 「他平日里为人如何?」 秦彦皱眉,「游手好闲,难成大器。」 看来又是一个没人引导的少年,姜麓想。真不知那对便宜爹娘是怎么教育孩子的,果然脑子有坑还进水。 「姜家不认我这个女儿,我也没有什么哥哥。你无缘无故地住到我们家,与里与外我都说不清楚,是以我不能收留你。」她说。 姜沐像泄气的皮球,不甘心地看着他们。他眼珠子转啊转,有些拿不准到底应该使出什么招数下来。即使秦彦如今是平民之身,他也不敢放肆。 姜麓一副赶人的态度,不耐烦地挥手,「你从哪来回哪去,我可不想惹祸上身。」 「妹妹,你可是我的亲妹妹,你难道就这样见死不救吗?」姜沐用袖子假装擦眼泪,「我千里迢迢来投奔你,还想着我们兄妹二人必会抱头痛哭一场。没想到你好狠的心,竟然二话不说就赶我走。可怜我饿了天夜,为了来看你鞋都磨破了两双,我万万没想到你会这么无情……」 姜麓一脸黑线,为什么林国公府尽出奇葩。好好的世家公子这么会演戏,他怎么不去当戏子。 第34章 姜沐戚戚然往出走,老半天才挪了不到步。他心里那叫一个着急,暗道这个亲妹妹当真是铁石心肠,她都不挽留他吗? 姜麓不仅没有丝毫挽留之意,甚至一副要进屋的样子。 「妹妹!」姜沐突然大叫一声,「哥我真是走投无路了。」 能屈能伸,做得了戏、放得下身段,这小子也是个人才。 姜麓皱起眉,假装露出为难的样子。 秦彦道:「我看他实在是无处可去,若不然让他留下?」 姜沐眼睛一亮,还是妹夫人好。不过这样的念头刚有,很快就被秦彦接下来的话给浇得透心凉。 秦彦说:「小河最近有些忙不过来,家里的大黄牛无人照料。他如果愿意,倒是可以留下来喂牛。」 姜沐傻了。 姜麓暗笑,偷偷伸出大拇指点赞。到底他们相处几月,还真是越来越有默契。秦彦看着一本正经,没想到也是一个促狭的。 他们夫妻联手,没有坑不到的人。 她看着傻掉的姜沐,「若是你愿意受雇给我们干活,也不是不可以留下来。」 姜沐刚才听得清楚,殿下让他放牛。眼前可是曾经的太子殿下,吐出来的唾沫都比别人高贵,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说出让别人喂牛的话来。 他不想喂牛! 姜麓看出他的不愿,道:「既然不愿意,可以调头直走,慢走不送!」 姜沐左脚在地上磨啊磨,恨不得将地面磨出一个洞来。如果狠狠心,他完全可以直奔边关。可一想到真正的千里之远,他又心生退意。 这里离京中很近,又是父亲母亲万万想不到的地方,他也不担心被抓回去。比起娶姜明珠,似乎喂牛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 半刻钟的功夫,他终于下定决心。 「好,我留下来喂牛!」 一抬头,哪里还有秦彦和姜麓的身影,只有一个圆脸丫头。他再次感到气闷,那个亲妹妹当真是无礼,怪不得父亲母亲那么生气。 陶儿道:「公子,请随奴婢来。」 姜沐跟着陶儿去到牛棚,听完陶儿的介绍之后嘴角开始抽搐。所以他不光要喂牛,还要隔五天清扫一次牛棚。 他现在走来得及吗? 饭菜的香气飘散在空中,他感觉自己的肚子叫唤得厉害。心想着先蹭一顿吃的再走,免得自己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 早饭是皮蛋瘦肉粥和荷叶饼,配菜有酸辣菜丝和炸猪肉脯。皮蛋粥鲜糯适口,荷叶饼松软绵白,酸辣菜丝是萝卜丝和白菜丝及海带丝,肉脯又嫩又薄。他学着其他人的样子把菜和肉脯夹在荷叶饼里,然后咬上一大口。顿时复杂的口感在嘴里依次爆发,说不出的爽口鲜辣。再喝上一口粥,整个胃里又暖又舒服。 太好吃了! 幸好他聪明,没有错过这一顿饭。 他吃的不少,从来没有吃得这么撑过。才想着等会瞅个机会溜走,就看到姜麓似笑非笑地走过来。 「交钱。」姜麓说。 「交什么钱?」姜沐怔住。 姜麓道:「伙食费。」 「我不是给你们干活的吗?我为什么还要交钱?」姜沐争辩道。 「干活只能换取你留下来,可抵住宿费,至于伙食费要另算。我们家穷养不起闲人,这伙食费我也不和你多算,一天十两银子,押一付。」 姜沐再次惊掉眼珠子,一天十两银子不算多,她怎么不去抢? 不行,必须得走。 这哪里亲妹妹,简直是强盗! 姜麓递给秦彦一个眼神,秦彦优雅无比地慢步过来,只面无表情地唤了一声,「姜公子。」 姜沐惊得差点跳起来,殿下想干嘛?他如果不给钱,难道殿下还会打人?这也太吓人了,他碰到的都是什么人! 破财消宵,识时务者为俊杰。 他抖抖缩缩地从怀中拿出几张银票,才想着拿一张面额最小的交出去,却不想所有的银票一把被姜麓抢过去。 「一天十两,一月是百两。押一付则是押一个月付清个月,共计一千二百两。」她数了数,「你这里一共是一千零五十两银票,还欠一百五十两,先打个欠条。」 姜沐又傻了,合着他留下来给人放牛,又脏又累不说,到头来还要欠他们一百五十两银子。哪里还有天理,怎么不把这对强盗夫妻给收了去。 他嘴唇都在抖,很想说一声老子不干了。但是秦彦那双清冷的眼一直盯着他,他不敢有任何异动。才从狼窝又进虎穴,他怎么这么倒霉! 第35章 陶儿送来笔墨,他被迫写下欠条。 姜麓吹干纸上的墨,将欠条收好,「你欠我们的这些钱,可以以劳抵债。比方说喂完牛之后,你可以帮忙打扫院子。再比方说,空闲时你帮忙剁柴和烧炕。扫院子十文、剁柴十文、烧炕五文。你若每天完成项,则一天能抵二十五文债,一月能还七百五十文,一年能还九两银子左右,一百五十两约花费十六年至十七年还清。」 她转头问秦彦,「我算得可对?」 秦彦冷漠地点了一下头。 姜沐倒吸一口凉气,合着他要这里干十六七年的活,才能把欠的钱还清。这不是亲妹妹,这简直是活剥人皮的黑心商贾。还有那也不是以前的太子殿下,他就是一个为虎作伥又惧内的阎王。 早知如此他宁愿倒在去边关的路上,也不愿意困在这鬼地方。 「好妹妹,就不能通融通融吗?」 「亲兄弟尚且明算账,何况我们是兄妹,而且还是断绝关系的兄妹。你放心吧,十六七年不算长,眼睛一睁一闭就过去了。」 谁睁个眼闭个眼能有十六七年,这不是睁眼说瞎话嘛。 姜沐心里苦,顿时觉得刚才吃的饭都不香了。 冬天不用放牛,牛也不用劳作,一天喂两顿草料即可。对于百姓而言,这是很轻省的活计。但对于没有干过活的公子哥而言,简直是天大的受罪。 手里的草料刚伸过去,那牛就昂着头喷着热气冲着他。他被熏得硬生生呛出眼泪,早上吃的饭险些吐出来。 好不容易喂完上午这顿,姜沐觉得自己好比受了一次酷刑。一想到这样的活要干上十六七年,顿时觉得生无可恋。 不行,必须逃! 可怜他这个父不疼娘不爱的,到哪都没人疼。爹娘为了养女不管他这个亲生儿子的死活,为了留住养女逼走他这个亲生儿子。亲妹妹又是那么是个厉害似强盗的人物,六亲不认还冷血无情,一见面就把他的私房掏个底朝天。 身上的银子已经被搜刮一空,眼看着边关是去不成的。他得想个法子再京一趟,找自己的那些朋友借个盘缠。 他呼哧呼哧地喘着气,左看右看只看到一个半大的小孩子。 小河打扫猪圈,时不是偷瞄他。 他心下鄙夷万分,那个亲妹妹真是一个狠人。又是养鸡又是养牛的,竟然还养了一头野猪。听说前段日子废太子还托人送鸡蛋入宫,并说是自己养的。他可不信前太子是个爱干农活的,必是被他那个亲妹妹所逼迫,不得已而为之。 这不是人待的地方,无论如何他都不能留下。十六七年哪,真干到那个时候他还不知道有没有命在。 四下无人,他没将小河放在眼里。 此时不走,还待何时? 刚走出没两步,就看到小河朝这边跑过来拦住他的去路。 「夫人说,你喂完牛了,要打扫院子。」 「我这就去打扫。」姜沐眼珠子乱转,装作真的去扫地的样子。 小河狐疑地跟着他,他心里那叫一个着急。一定是那个野丫头安排的,竟然还派人看着自己。这哪里是什么投奔的好地方,分明是比狼窝还可怕的虎穴。 「哎哟,我肚子疼。」他捂着肚子,对小河道:「你能不能帮我去告诉你家夫人一声,就说我先上个茅房,上完之后马上干活。」 小河一听,信以为真。 姜沐看着小河真的去找姜麓,当下直起腰身得意一笑。一个乡下丫头而已,他就不信斗不过。他转身拔腿狂奔,还没跑出十步路就被人堵住。 赵弈不知从哪里冒出来,虎视眈眈地看着他。 「赵二哥……好久不见。」 二人同为世家公子,以前在京中自然是见过的。 赵弈铁面无私,「夫人吩咐过了,姜三公子喂完牛后如果不愿意干活赚钱,可以同我一起习武。」 姜沐下巴差点掉了,他没有说要习武啊。 「我……我就不用了吧,我不是那块料。」 「姜三公子,你不要为难我。」赵弈的声音没有感情,两人以前虽然认识,但并没什么交情。姜家的三位公子之中,赵弈只佩服姜世子。 至于姜泽和姜沐,赵弈不屑来往。 姜沐都要哭了,到底是谁为难谁。他现在肠子都悔到发青,真不明白自己当时脑子在想什么,怎么就想到这里投奔。现在是走也走不了,不仅要喂牛还要习武。 「赵二哥,我……去扫地,我扫地还不成吗?」 第36章 「不成。」赵弈说:「我家夫人说了,路是自己选的。你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算是哭着跪着也要走完。」 姜沐现在就想哭就想跪,那是什么亲妹妹! 这时小河也来了,就站在一边。 赵弈道:「你若能打得过他,我就放你一马。」 姜沐觉得赵弈在污辱他,他再是不学无术,也不可能连个半大的孩子都打不过。何况这孩子看上去又瘦又弱,他不信自己会输。 「赵二哥,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确实,让他和你打确实有点欺负你。这样吧,小河先让你三招。你看如何?」 姜沐傻眼,脑子里一时转不过弯来,合着搞半天在赵二哥的心里他连个半大的乡下孩子都不如。身为国公府的三公子,这样的羞辱他不服。 「我还用他让,直接来!」 「这可是你说的。」赵弈露出看好戏的眼神,对小河道:「别拘着,让他看看什么叫做真人不露相。」 小河乖巧地点头,类似的话夫人也叮嘱过。 姜沐气呼呼地撸袖子,他好歹小时候也跟大哥练过,他还会怕一个土里土气的乡下小子。就冲赵二哥这看不起人的态度,他也不能输。 只是打脸来得很快,不出十个合他就被小河摁倒在地。屈辱比疼痛更难受,丢脸比狼狈更让人恼怒。他整个人都是懵的,完全没有想到自己会输得如此彻底。 赵弈过来,伸手要拉他。 他狠狠地甩开,「不要你们假好心!」 「你自己技不如人,该怨的是你自己。」赵弈把手收去,道:「你可知京中有多少人求着我指教,你竟然还不想学?」 赵弈说的是实话,以前秦彦还是太子时,不知多少人想走捷径投入他的门下求他收为弟子。抛开他是太子亲卫的身份不说,他自己的武功能力也足可傲视他人。 姜沐沉浸在被人羞辱的恼怒中,哪里愿听这样的话。 不行,他得找那个野丫头问个明白。他咬牙切齿地爬起来,吐掉嘴里的一根枯草。然后铁青着脸去找姜麓,在进门时换了一个表情。 「我的亲妹妹,我的好妹妹,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姜麓一听这声音头皮发麻,再一看他那张委屈可怜的脸,怎么看怎么想别扭。这小子肯定是属猴子的,撒泼打滚样样会。 他委屈的表情在看到屋子里的另一个人时,略为僵了僵。他们不是分屋而居吗?殿下怎么在她的屋子里? 秦彦问:「可是输给小河了?」 姜沐的脸色顿时十分精彩,小河应该就是那个孩子。前太子问得如此直白,居然不给他留半分余地。 「我……不与他一般计较。」 「赢便是赢,输便是输,输赢自是要计较分明。你若未使全力,可再来一局。」 还要再来? 姜沐脸色更难看了,丢脸一次不够,难道还要再丢一次脸吗? 姜麓暗笑,对秦彦道:「他不是小河的对手。」 「谁不是他对手?」姜沐不服,「他怎么能和我相提并论?」 姜麓脸色微冷,「他为何不能与你相提并论?」 「我乃国公府的三公子,他是个什么东西!」一个乡野贱民而已,有什么地方能同他一个世家公子相比,姜沐在心里抱怨着。 姜麓正欲说什么,被秦彦用眼神制止。 秦彦道:「除去这个身份,你还有什么?」 姜沐一怔,似是不太明白秦彦的意思。 「我问你,除了你是国公府的三公子这个身份,你自己还有什么?」秦彦的声音又冷又冰,透着与生俱来的威严。 姜沐词穷的同时隐约有些惧意,废太子就算是前太子,那十几年的太子也不是白当的。他后背开始冒汗,感觉凉气直往脖子里灌。 姜麓不说话,把玩着自己的手指。 一室沉默,静寂到可怕。 良久之后,姜沐有些站不住,小声道:「国公府的三公子,这个身份还不够吗?」 这个身份在天家子孙面前确实不算什么,但在奉京和整个大昭朝,那也是赫赫显贵。有这么一个身份在,他还要其它东西做什么? 秦彦冷声道:「这个身份确实不错,但除去身份,你自己还有什么?世人提及你,无非是国公府的三公子。他们知道你姓姜,有几人能说出你的名字?」 姜麓眯起眼,这小子说话的语气和套路如此之熟悉,将她的招数学去了七八成,当真是一个好学生。 第37章 姜沐低下头去,别说是世人,就是他的那些朋友也是一口一个姜三公子地称呼他。他好像很少听到有人直呼他的名字,或许真如殿下所说没几个人说出得他叫什么。 「雁过留声,人过留名。如果将来有一天世人提及你,不再是林国公府的三公子,而是姜沐。到那时你在世人眼中的一切,才是你自己的。」秦彦又说。 姜麓挑眉,暗道这小子可以出师了。不仅语气套路像,这说话的技巧都被他学了去。看来以后再遇到什么熊孩子,她可直接关门放秦彦。 「我……真的要习武吗?」姜沐低喃着,茫然而不确定。 他记得幼年时父母不管他,当时祖母也曾提议过抱他过去养。后来母亲又哭又闹死活不同意,祖母只能作罢。再后来祖母想让他和大哥一起习武,母亲干脆绝食,吓得父亲去求祖母。他那时候太小,只记得祖母听完父亲的话后是一声长叹,然后让父亲带他离开。 所以从小到大母亲虽不管他,却也不允许祖母插手。他听下人们说母亲恨祖母抱走大哥,是以和祖母的关系很不好。 小孩子一心贪玩,自然也不会把这样的事情放在心上,甚至还庆幸不用吃苦。如今想来若是他自小养在祖母膝下与大哥一起习武,此时的他会是何等模样? 秦彦看出他的不确定,道:「也不必非得习武,你若想习文,可来找我。」 他震惊抬头,极不敢信。 殿下愿意教他? 「这真的可以吗?」 「可以。」 姜沐出去的时候犹踩云端,脑子晕乎乎地在想自己就这样不走了?不仅要留下来习武,还要和殿下习文。 他上有两位兄长,长兄以武闻名,又是镇国大将军手下的一员大将。二哥以文惊世,有文坛探花之名。而他除去一个姜三公子的称号,其它什么也不是。 赵弈武艺之高并不逊色长兄,殿下更是博众家所长文武全才。他若能得此二人亲自教导,多少也能有所成就。 只不过一想到先前亲妹妹的所作所为,他心里直打鼓。这个地方像是黑窝子一样,怎么想怎么觉得古怪。 所以这算是好事,还是坏事? 他还来不及过多纠结,便看到赵弈在等他。赵弈没有给他临阵脱逃的机会,直接带着他和小河一起练习。 自他走后,姜麓一直在看秦彦。她时而目露赞赏时而皱起眉头。一手托着腮一手摸着下巴,自上而下地打量着他,连头发丝儿都没有放过。 「可以啊,秦彦。」 「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秦彦的答坦然而官方。 姜麓轻笑,「那你觉得自己是赤了还是黑了?」 秦彦突然往后退几步,道:「我自然是赤。」 「好哇,你竟然拐着弯骂我是猪!」姜麓立马反应过来,跳起来想打他。只见他已然一跃出门,她气急败坏地追了出去,顺手抄起扫帚。 「有本事别跑!」她喝道。 秦彦真的停下来,很是听话的样子。不等她走近他突然一个蜻蜓点水飞身上到屋顶,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 少年白衣胜雪,俊逸如仙。 纵然姜麓正在气恼之中,亦是被前眼的美景所迷。一想到他刚才骂她是猪,美景再美她的心情也不美。 她一手叉腰,一手杵着扫帚站在院子里,颇有几分要与人大干一架的气场。这小子指桑骂槐说她是猪,简直是岂有此理。 「你下来。」 「你上来。」 「你下来。」 「你上来。」 …… 姜麓火气渐大,「秦彦,你可要想好了。你再不下来的话,我可真要生气了。我生起气来连我自己都害怕,屋子都要抖三抖。你在上面站稳了,若是把你抖下来摔个狗啃屎可怨不得我。」 秦彦似在考虑,然后飘然落地。 不等姜麓有所反应,只感觉自己被他一个挟抱,然后同他一起落在屋顶上。屋顶斜而不平,踩在没有固定的瓦片之上毫无安全感。 她低声尖叫,不得不紧紧抱住他。站在这样的屋顶之上,根本没有办法表现出唯美优雅。如果不是依附着秦彦,她恐怕连站都站不稳。 「你快放我下去!」 死小子敢捉弄她,看她以后怎么收拾他。 「姜麓,你怕高?」秦彦的声音不大,语气愉悦。 姜麓咬牙切齿,这小子一脸的无辜,她敢打赌他心里必然笑开花。她甚至能看到他的背后长出的恶魔翅膀,翅膀上的恶魔之眼在无情地嘲笑她。 第38章 「你再敢多问一个字试试!」 他若是敢取笑她,她必要让知道厉害。这小子反了天,竟然爬到她头上作威作福。此次如果不打压他的气焰,他迟早会在她头顶做窝。 秦彦真的没有再问,而是指向远方,「姜麓,你看那边,是不是很美?」 姜麓顺着他的手指,大着胆子往南边看。只见村舍错落,山林有青有枯。田地一块块相连,像拼接的画布。 冬景不是最美,却胜在有一种开阔与苍凉。 这小子,别以为岔开话题她就能消气。 只可惜她是真的怕高,又踩在虚浮的瓦片之上,便是想撂狠话,也因着自己还死死巴着他不放而没有半分气势。 就在她纠结之时,他扶她小心坐在屋顶的最高点。一坐下来她长松一口气,虚悬的感觉终于变得踏实。 猪圈外面的空地上,姜沐在扎马步,小河在站树桩。小河站得高看得也远,自是看到那边屋顶上有人。姜沐没有站在高处,却也能看得到屋顶上的人。 「那……那是殿下和我妹妹?」姜沐惊问。 赵弈看了一眼,立马别开视线,「非礼勿视!」 姜沐心下嘀咕着,殿下被贬到这里后不仅要养鸡,没想到还会上房揭瓦,陪着那个乡下丫头胡闹。 他留下来到底是对是错,现在逃跑还来得及吗? 那边姜麓也看到他们,道:「小河倒是学得有模有样,就不知道姜沐能不能坚持下去。看他那吊儿郎当的样子,指不定还在心里骂我们。」 「即使现在有怨,日后也会心存感激。」秦彦低声说道,认真地看着她。当初的他何尝不是那样,甚至还想过有朝一日自己得势后如何羞辱她。 如今想想,何其可笑。 从京中被贬至此地,不过是几个月的事。于他而言却恍若隔世,宫中的种种已然是昨日一梦,眼前的一切才是青天白日。 「姜麓,我……真的谢谢你。」 姜麓被他突然疑似深情的表情一惊,装出很生气的样子,「哼,别以为你说两句软话我就原谅你,你刚才明明骂我是猪。」 「我怎会骂你,骂你等同于骂我自己。」 她心肝颤了颤,突如其来的暧昧真是要命。 这小子耍什么花招。 「你别以为说这样的话我就能原谅你,也别以为我吃软不吃硬,你说几句软话就能吃定我。我告诉你,这些伎俩都不好使。我这个人有时候吃软,有时候我喜欢吃硬!」 秦彦若有所思,突然站起来。 吓得姜麓下意识抱住他的腿,「你干什么?」 「你不说你喜欢吃硬。」他作势要下去,「既然如此那你一人在这里待着。」 姜麓眯起眼仰望着他,视线之中除去他人神共愤的俊美脸蛋之外,还有蓝天白云。这样的视角之下,他似乎神圣不可高攀。 这小子……够硬! 「秦彦,你要是敢把我丢下不管,以后你别想吃我做的饭!」 他要是敢丢下她,她……她以后再也不管他了! 以后他们老死不相往来,井水不犯河水。她就不信离了他,她还能活不下去。她倒要看看没有他,他能活出什么样来。 姜麓狠狠地看着他,眼神充满警告。 秦彦眸色幽深,「姜麓,我……吃软不吃硬。」 姜麓闻言,脸色莫名其妙一红。这小子在暗示什么?他真是学坏了,他怎么可顶着这样一张与天比肩的俊脸,嘴里却说着如此让人歧义的话。 「你……算你狠!」她牙齿磨得咯吱响,面上还硬生生挤出讨好的笑,扯着他的衣摆摇啊摇,「秦彦,你别把我一人丢在这里,我好怕怕。」 他不动声色,眼神中明晃晃写着她还不够软。 她后糟牙都快咬碎,这样还不够软,原来他喜欢作精。死小子给她等着,今日之仇她来日一定会报。 只是如今人在屋顶上,不得不服软。 「秦彦,你真的不管人家嘛,人家真的好害怕。」这声音不可谓不娇,不可谓不嗲,听得她自己都起鸡皮疙瘩。 秦彦像是终于满意了,俯睨着她,「那你现在是想吃软还是吃硬?」 「什么意思?」她不善地望着他,他这是话里有话。 「我抱你下去是软,我扔你下去是硬,你要哪种?」 姜麓不敢置信地瞪着他。 这小子彻底学坏了! 第39章 午饭是陶儿做的,姜麓没有露面。 赵弈问起陶儿,陶儿说夫人有点不舒服。姜沐看看一脸如常的秦彦,不太敢多嘴。心里却是嘀咕开,明明之前瞧着那丫头和殿下在屋上又打又闹的,哪里像生病的样子。 不会是闹得太厉害闪了腰? 姜麓当然没有生病,她是被自己臊的。 那样的情况之下,她只要不傻都会选择软。比起被人从屋顶丢下来,被人抱下来不香吗?只是她一旦选择软,那就不止是情急之下的妥协,还表明她对秦彦强势手段的服软。 她不是没有拒绝选择,但他当真从屋顶下去了,把她一人晾在屋顶之上。她是站也站不稳,动也不敢动。除非她想摔下去断手断脚,否则她只能向他妥协。 他就站在下面看,背手而立清闲悠然。 她气得牙痒痒,却抵不处形势逼人。当她向他开口求救时,他的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得逞和狂妄,恨得她是咬牙切齿,还得求着他哄着他。 少年清瘦而不孱弱,双臂长而有力。她被他抱在怀里的时候,看到的是他精致的下颌。他的下颌紧绷,线条精致完美。 她原是打定主意下去之后翻脸,狠狠骂他一顿。不想一个公主抱,撩拨了她的老少女心。她感受那种心间萌芽的悸动,甚至能听到那东西破土之时的声音。她又不是无知少女,当然知道这种感觉代表什么。 正是因为知道,所以她才会羞愧。她在色厉内荏地教训他两句后,自己像个红透毛的鹌鹑一样躲进屋不肯出来。 思及此,脸颊还在发烫。 她用力拍脸,想驱散燥热。想她一个成熟的女性,一朝穿越不仅身体缩了水,智商喜好也跟着退化。她不是那种遇事逃避之人,自然会正视自己内心的感觉。 这一正视不要紧,越想越觉得可笑。 整个家里都是少男少女,来来去去都是青春血液。她之前没有为任何人的早恋操过心,如今反倒要担心自己会不会早恋,当真是多年打鹰反被鹰啄了眼。 这都是什么事。 陶儿身为她的丫头,当然会给她送饭。 然而正当陶儿准备给她送饭时,被秦彦给截了去。 姜沐小声嘟哝,「看不出来殿下对那丫头挺好的。」 「你才知道。」陶儿一脸骄傲,「我家夫人和公子的感情最好。」 姜沐切了一声,殿下那般人物会喜欢一个野丫头,肯定是看在他们国公府的面子上。想想又觉得不对,爹娘可不喜欢亲妹妹,殿下不可能不知道。还有方才殿下陪那丫头屋顶上胡闹,看着确实感情不错。 真是奇了怪,那丫头有什么好的。 他左看右看,没看到小河。 「那个小子呢?」 陶儿回答,「你是说小河吧,他家里还有一个阿公,夫人准许他每天带饭回去陪他阿公一起吃。我家夫人人又美心又善,村里人都夸她是活菩萨。」 姜沐又切了一声,他算是看出来了,这丫头是那野丫头的心腹。那野丫头有什么好,怎么一个两个都向着她。 姜麓此时正坐着发呆,听到有人推门进来的声音她以为是陶儿,等感觉到不对时,抬头就看到秦彦那张如圭如璧的脸。 饭菜放在桌上,他一手过来探她额头。 她一个闪避,心道这小子莫非想把她之前用的招数全还回来不成? 「我没病。」 「真没有哪里不舒服?」秦彦的表情很认真。 姜麓气堵,「我真没有不舒服,我就是今天被某人气着了,没什么胃口。」 某人被点名之后毫无羞愧之心,「原来如此,我还以为你是身体不适。仔细思量过后,还想着你是因为之前的事羞于见人。」 姜麓闻言,心里像被人点了一把火,那火尖的苗窜得老高。所以这小子不仅学会她的套路,且还拿来反套路她。 既然如此,她如果不让他知道厉害岂不是助长他的嚣张。 「之前什么事?」她一脸微妙,「你是指抱我的那件事吗?你还好意思提,你抱得我很不舒服。我的腰不舒服,我的背也不舒服。本来我不好意思说的,谁知你还特意过来问。我觉得你应该多多锻炼身体,更加强壮一些才是。」 少年最是受不住被人质疑,尤其是质疑他的身体能力。秦彦狐疑地看着她,企图从她的神情中窥出什么端倪。 姜麓嫌弃地打量着他,「你太单薄了些,有空和赵弈多练练。」 被嫌弃的少年满面通红,出去的时候简直是落荒而逃。 第40章 她从容淡定地吃饭,那小子还想和她斗,也不看看她以前是做什么的。不过时不时与他斗一斗,倒真是其乐无穷。 笑着笑着脸一垮,暗骂自己幼稚。骂着骂着脸一红,都说爱情使人降智,所以她这是越活越活去了。 ☆☆☆ 姜沐在北坳村三天之后,不怎么关心三儿子的林国公夫妇才发现他一直没回家。京里找了个遍,又问过他的那些朋友还是一无所获。 最后玉氏气到骂人,骂三儿子不省心。 姜明珠心思多,暗道莫非三哥是听到什么风声,毕竟这几天母亲的心思很明显,甚至还找父亲提起过。 若真是如此,三哥应是去边关投靠大哥。 她暗示玉氏这个可能性,玉氏更加生气。老三不知好歹,枉费明珠给他当了这么多年的妹妹,他怎么那么狠心。 林国公原是不同意此事的,却不想儿子是这个态度。当下他也很不高兴,觉得姜沐是个忤逆父母的不孝子。 姜明珠趁机哭着表明决心,说自己只想当姜家的女儿,不想当什么儿媳。还说她心里只把姜沐当成亲哥哥,万万没有其它的心思。还说如果因为她害得三哥离家出走,她是姜家的罪人。 眼看着宝贝女儿哭成泪人,玉氏和林国公哪有不依之理。亲事可以作罢,但姜沐人在哪里也要弄清楚。 在姜明珠的提醒下,林国公立马给大儿子去信。信中说如果姜沐真在边关,让大儿子赶紧把人送回来。 林国公府的信送出去的同意,姜麓这边也写了一封信给姜沛。在信中她告诉姜沐在自己这里的事,希望姜沛代为一起隐瞒。 姜沐上午习武,下午习文都是和小河一起。秉着一头羊是放,两头羊也是放的道理,姜麓提议让秦彦连同小河一起教。 不到几天的功夫,姜沐和小河混得很熟。 闲暇时,姜沐让小河带他去村里转转。他看到什么东西都稀奇,磨面的磨盘、压米的碾子、捣菜的石舂,看到什么问什么,像极一个好奇宝宝。 也亏得小河性子好,有问必答。 村头的小溪,是村里的妇人洗衣掏菜之地,也是村里女人们说话聊天的好地方。妇人们说起荤话来,羞得小溪里的鱼儿都不敢冒头。 有人说好久不见小先生,春花好长日子都不开心。还有人说万公子也走了,也没有一口一个地叫桃儿丫头美人,桃儿丫头成天在村口等。 一阵大笑过后,又有人说起外面都在传小先生如何如何厉害,多少姑娘小媳妇的提起小先生就脸红。 这时有人看到姜沐和小河,小河大家都认识,是整个北坳村公认的最幸运的人。能进颜家做工,那是全村人做梦都想不到的好事。 姜沐长得好,通身的世家公子气派。他往小溪边一看,洗衣的媳妇子直了眼,洗菜的姑娘们羞得低下了头。 她们对姜沐指指点点,猜测姜沐是颜家的亲戚。心里都在想颜老爷和颜夫人长得那么好看,怪不得亲戚也一个比一个好看。 姜沐很习惯这样的眼神,以前在奉京就有不少女子爱慕他,何况是这些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人。心中无比得意地从经过小溪,暗道不知她们口中的小先生是什么人。 「这村子里还有学堂?」他问小河。 小河摇头。 「那位小先生是何许人也?」 小河疑惑地看着他,「三公子不认识小先生吗?」 姜沐摇头,他怎么会认识一个乡村里的夫子。 小河道:「小先生是公子的亲戚,原本也是住家里。最近他外出给人讲课,夫人说他年前就会回来。」 殿下的亲戚? 「那位小先生姓甚名谁?」姜沐越发好奇,他怎么不知道殿下还有亲戚一起跟来。「还有那位万公子又是谁?」 小河老实回道:「小先生叫小新,我听夫人和公子这么叫他的。万先生是县令老爷家的公子,先前在家里负责喂牛。」 姜沐听完后先是皱眉,然后猛然睁大眼睛。 「莫不是小新子公公?他一个阉人,给人讲什么课?」 话音一落,只听到一声惊呼。 姜沐转头一看,不远处有一位妇人捂着嘴,应该是听到他们说的话。他看向小河,这才发现小河呆呆的。 那妇人正是张氏,张氏惊问,「这位公子,你说小新先生是阉人?」 「对啊,你们不知道吗?」 「不,我们不知道。」张氏那叫一个受刺激,「小新先生长得那么好,他怎么会是一个阉人,这下春花还不得哭死。他怎么会是一个阉人,这位公子你是不是弄错了?」 第41章 姜沐撇嘴,「如果他叫小新,那就不会错。你们真可笑,竟然称一个阉人为先生,这让天下的先生们情何以堪。」 小河的的脸色突然大变,呆呆的表情出现焦急和紧张。 姜沐还在那里吐糟,「他一个阉人还给人讲课,他讲的是哪门子的课?他们竟然由着一个阉人如此胡来,到底在想什么?」 这时张氏的脸色也变了,她看到风尘仆仆的两位男子,其中一位正是姜沐口中的阉人小新子。小新子面白无血,整个人失魂落魄。 万桂举瞪着姜沐,「你是谁?你凭什么在这里血口喷人?」 姜沐吓一跳,看到他们之后很快镇定下来。「我是你家夫人的三哥,我又没有说错话。不信你问他,他是不是阉人?」 如果有可能,小新子真想就此死去。 他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到。他是一个阉人,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为什么现在听起来会如此刺耳?他何其可笑,不过是做了几天人,就不知天高地厚地忘记自己原本的样子。 万桂举看着他,「小新……他说的是真的?」 小新子没有回答,无比绝望地低着头。 姜沐得意洋洋,「看吧,我没有骗你们吧。」 万桂举突然大怒,挥着拳头朝姜沐冲过去。姜沐一个不防,当下被万桂举撞倒在地。两人很快扭打成一团,小河立刻跑回去报信。 姜麓赶过来的时候,两个人还在地上滚。 「都给我住手!」姜麓一声喊,他们才算是分开。 两人都挂了彩,彼此恶狠狠地互瞪。 姜麓已比小河口中知道事情原委,对还在震惊中看热闹的张氏道:「这是我的家事,还请婶子不要外传。」 张氏连忙保证,离开的时候还是不太相信小新子是阉人。 姜麓指着姜沐和万桂举,「你们俩站到粪池边罚站思过,万公子半个时辰,姜沐一个时辰,另姜沐不许吃晚饭。」 「凭什么?我又没有错!」姜沐不服气。 万桂举原本也是不服气的,不过一听到这家伙没有晚饭吃,夫人没有说他不能吃晚饭,他心里就觉得无比舒坦。 「凭什么?」姜麓气得不轻,「就凭你多嘴多舌,还不快去!」 姜沐更不服了,他哪里多嘴多舌,他说的都是事实。一个太监装什么先生,也不怕天下人笑话。他没有乱说一个字,他何错之有。 「我不服!为什么他才半个时辰?我为什么还不能吃饭?」 姜麓道:「他打架是错,但他为朋友意气出头的动机没错。而你言语不慎差点泄露我们的身份,罚你思过都是轻的。」 这倒是。 姜沐像泄气的球,他是真没有想到这一茬。 万桂举很是得意,耳朵里全是姜麓前面的那句话,说他为朋友出头没错。他完全没有注意听后面的那句话,自是不会去想他们到底是什么身份。 姜麓看着小新子,小新子面无血色像个死人。 「小新,你跟我来。」 小新子浑浑噩噩地跟在她身后,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路的,如同一具行尸低头躬背,像从前一样。 姜麓在快到家门口时停下,站在她这个位置能看到罚站的两个人。那两人你不看我,我不看你。或许是一个见不得一个彼此转头,或许都在躲避沤肥池的气味。 「夫人,奴才是下贱之人,不值当你为奴才出头。」小新跪在她面前。 「小新,你起来说话。」姜麓扶他不动,「姜沐确实多嘴,但我相信你心里应该有所准备。毕竟你的身份不是什么秘密,迟早有一天会传出去。」 小新子垂着头,眼泪「答答」地掉在地上。他知道迟早会有这一天,他不止一次期盼这一天再晚一点到来。所以他马不停蹄地想再出去讲课,因为他太过贪恋那种被人尊敬的感觉。 当那些人称呼他为小先生时,他才感觉自己是个人。 「夫人,奴才有想过。这些日子……就像梦一样,奴才知道梦迟早会醒的。奴才谢谢夫人,如果不是夫人,奴才不知道自己还能过上这样的日子。奴才真的知足了,便是死了也值……」 姜麓一声叹息,「你可是心生退意?」 小新子还在落泪,想摇头又不敢摇头。 「有些事情非我们所愿,也已经无法再更改。既然如此你要做的是接受自己,无论旁人说什么你都要乐观地看待自己的不完美。如果你自己都不能接受这样的自己,世人又如何接受你。我相信世上恶意之人不少,但更多的都是简单朴实的人。你一片诚心为他人,他人自会敬你重你。你是残了跛了又如何,你带给他们的是生的希望。我相信大多数人会打心里尊敬你,在他们心里你必是一个无私大义之人。」 第42章 「夫人,奴才还可以……吗?」 「可以的,我相信你一定能做到。人生在世不止前路有荆棘,心中亦有荆棘。我相信终有一天你会踏平所有的荆棘,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锦绣大道。因为你不是孤军奋战,你别忘记你身后的人是谁。」 秦彦就在她身后,隐忍而气势不凡,如锋芒暗藏的上古利刃。在她说完之后,他的眼神徒然起变化。 小新子在宫墙中长大,岂会听不出她话里的深意。 主仆二人都在看她,她对小新子道:「你且先去歇着。眼看着快要过年,年前就不要再出去了。」 「奴才遵命。」小新子还想给姜沐和万桂举求情,说此事是因他而起,若害得别人受罚那就是他的罪过。 姜麓说她自有分寸,让他别管。 他离开后,秦彦问她为何如此笃定。 纵观史书,并没有被废的太子还能起复的先例。 姜麓回道:「我那是激励他,也顺便激励你。所以你要更加努力,因为你不是一个人,我们这些人后半辈子能不能鸡犬升天全靠你。」 秦彦眼神如晦,不知在想什么。 半晌他问:「为何是我?」 她听明白他的意思,他在问她为何这么看好他。 「因为自古帝王皆无情,但你有良心。」 他的本性纯正良善,有同情心还有同理心。这样的人以后成为帝王,必是天下百姓之福。所以既使没有姜明珠的暗示,她也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帮他回京。 「良心值几何?」他忽而冷笑。「你可知天家最不容心软之人,你可知帝王更应心坚如石。我若良善,注定会成为他人通天路上的踏脚石。你若真信我,更应该期望我成为天煞冷血之人,方不负他日寡人二字。」 姜麓摇头,「有血有肉的人,为何要做寡人?何况古往今来的帝王哪个孤寡了?宫里美女如云,一茬一茬地冒头。皇帝左拥右抱夜夜当新郎,还自称什么寡人,岂不是自欺欺人!你爹要真当自己是寡人,哪里来的那些个娘子,又哪里来的你们这些个子女。」 秦彦破天荒没有制止她,也没有训斥她。 她看着他,「如果你真的想不负寡人二字,才是真正的令人佩服。谁说心善之人不能当皇帝,如果为帝者没有一颗仁心,那肯定不能成为明君。你别尽信那些史书,弄巧成拙反而取其糟粕弃其精华,到最后才发现自己本末倒置后悔莫及。」 「姜麓。」秦彦突然叫她的名字。 「啊?」 他又不说话,就那看着她。 她被他看得一脸莫名,这小子光看着她不说话是几个意思? 「别这么看着我,我脸上的花都被你看蔫了。」 秦彦好看的眸中溢出笑意,「我瞧着开得极好。」 这小子说的是情话吧。 她不无窃喜地想,土味情话听着还挺舒服。最近几天他早起晚睡练功,看上去眉眼越发峥嵘。 一阵风吹来,拂起她的碎发。 她拢了拢,然后抱拳作揖,「我相信你以后一定会成为一位好皇帝,所以我现在只有一句话,那就是苟富贵勿相忘。」 良久没有得到他的回应,她无所谓地耸耸肩。这小子肯定还不太相信她的话,毕竟口说无凭。但她话搁这了,信不信由他。 正当她准备走人时,他突然举起一掌。 她先是一愣,尔后笑着与他对掌相击。 沤肥池那边罚站的两人一个头转左,一个头转右,别看他们一副死不认错的样子,实则都在密切关注姜麓这边的动静。 也亏得姜沐眼睛活泛,明明是朝左偏头的,却愣是能看到姜麓和秦彦的一举一动。他心下纳闷着,那野丫头又是说话又是作揖的干什么,还有殿下为什么伸出手来与野丫头碰手?母亲和姜明珠不是说殿下很嫌弃野丫头吗?他怎么瞧着两人关系很亲近的样的子。 他和万桂举的视线绕了一个弯,最后撞到一起,然后两人又以极快的速度彼此嫌弃地别开。一个在心里骂对方死胖子,打人还挺疼。一个在心里骂对方小白脸,嘴巴可真臭。 最后万桂举没憋住,先开口,「你真是仙女的哥哥?」 「谁是仙女?」姜沐也没忍住,接了他的话。 「当然是这家的夫人。」 「她是仙女?」姜沐差点怀疑自己的耳朵,小声吐糟着,「这是哪里来的道理,阉人成了先生,野丫头竟然还成了仙女?」 第43章 万桂举听见他的嘟哝,老半天不再说话。 小新……真的是阉人? 这些日子以来,万桂举和小新的感情与日俱增,两人伊然有一种兄弟相处的融洽。惊闻自己的好兄弟是个阉人,万桂举的脑子一时转不过弯。他怎么想不到,那个走到哪都受村民敬重的兄弟会是一个阉人。 「你别阉人阉人的叫,难听。」 「难听你别听啊。」姜沐心里还拧着,他又没有说错。小新子公公不是阉人是什么,那个丫头凭什么罚他。 以前在家父母罚他,如今出门在外那野丫头还敢这么对他。他又不是软柿子,怎么谁都想捏一捏? 万桂举挥着拳头,「你找打是不是?」 「行了,行了,我和你争这些做什么。他是不是阉人,你自己问他。我不就是说个实话,你们爱听不听。」 万桂举呼着粗气瞪他,手却是慢慢放下来。 小新…… 怎么会呢? 半个时辰后,万桂举罚站结束。他心乱如麻地回去,脑子里还在想小新子是阉人的事,不想刚进院子迎面就看到小新子出来。 面面相觑之后,小新子慢慢低头。像他这样的人,哪里配有朋友。万公子如今知道他的身份,肯定不会再和他做朋友。 知道也好,迟早是要知道的。 万桂举手足无措,烦躁到挠头。 不多会儿,小新子重新抬头,「万公子快进屋吧,马上开饭了。」 「诶。」万桂举下意识回答着,突然憨憨笑起来。他可不管小新是什么人,他只知道小新是他的兄弟。「一起去。」 小新子微怔,「好。」 两人一前一后进屋,姜麓将一切看在眼里。 吃饭的时候,万桂举发现自己的碗里比别人多一只鸡腿,他惊喜不已。左看右看,恰好迎上姜麓含笑的目光。 他心里一个激动,难道这鸡腿是仙女给他的? 鸡腿真是太好吃了,他吃完之后意犹未尽。 一屋子里在吃饭的时候,姜沐还在那里罚站。等他罚完站时天都黑了,他揉着冻到快没知觉的腿,一瘸一拐地回来。 没有人给他留饭,姜麓说到做到。 偏偏万桂举还故意显摆,绘声绘色地说鸡腿多么好吃,晚上的饭菜如何丰盛。听得他险些流口水,心里把姜麓骂了不下一百遍。什么亲妹妹,竟然胳膊肘往外拐,对亲哥哥都这么无情无义。 好气,又好饿。 饿到半夜的时候他爬起来,心道不就是鸡腿吗?这个家里什么都寒酸,唯有鸡多。那个野丫头不给他饭吃,他难道不会自己找吃的吗? 抓鸡拨毛,然后在厨房偷了一些调料抹上,再用白菜叶子包着丢进炕洞里。他悻悻地想着,亏得他从小到大没少去厨房偷吃,所以才没有被那个野丫头难住。 鸡烤得有点过,焦香四溢。 万桂举睡在猪圈,离鸡舍最近。 他迷迷糊糊中闻到香气,猛地一个胖头鱼打挺。 「什么味道?」他耸着鼻子乱嗅,循着味儿出了猪圈,看到有人鬼鬼祟祟窝在鸡舍外面吃烤鸡。 「是谁?」 姜沐被烫到,听出来人的声音,「别叫,是我!」 万桂举也听到他的声音,「好哇,你竟然也偷鸡吃,看我不去告诉仙女。」 「别,别去。」姜沐赶紧留人,「这一只鸡很大,我们一起吃。」 万桂举很心动,但他怕姜麓。 姜沐看出他的迟疑,道:「他们养了那么多的鸡,肯定没有认真数过。少了一只鸡他们也看不出来,你就放心吃吧。」 一听这话,万桂举焉有不从之理。 两人凑在一起,吃得不亦乐乎。 烤鸡虽然有点焦,但味道不错。一起吃饭最能接近彼此的距离,半只鸡下肚的时候两人已经开聊。当万桂举抱怨秦彦像活阎王时,立马引起姜沐的共鸣。 「原来你也这么觉得,我也是这么想的。」 「真的?」这下万桂举可算是找到知音,「实不相瞒,你妹妹可不是什么仙女,我是被逼无奈才那么叫她的。她就是一个母夜叉,可凶可厉害了,所有人都怕她都听她的话。」 「母夜叉?」姜沐惊了,「你们都怕她?」 「你不怕她吗?」万桂举不信,「你要是不怕她,怎么会听她的话?她让你罚站就你罚站,让你不吃饭你就不敢吃饭。」 第44章 姜沐更惊了,不得不承认自己是怕那个野丫头的。 「所以我们不能再这样下去,她让我们不吃我们偏吃,她下次再敢不给我饭吃,我就偷吃两只鸡。我……」 「你们能耐了,还敢偷吃鸡!」姜麓的声音突然响起。 正在吃鸡的两人像惊弓之鸟一般跳得老远,随后便看到来人不止姜麓,还有秦彦。秦彦无比优雅地点亮手中的马油灯,顿时照亮两人惊慌的脸。 那鸡吃了一大半,骨头残肉洒得到处都是。 姜麓冷着一张脸,「谁的主意?」 万桂举迟疑地伸出一根手指,指着姜沐。 姜沐胆从心里起,「我太饿了,你凭什么不让我吃饭?」 姜麓居然不生气,一脸若有所思,「体罚确实不对,那就换一种罚法。你们各写一份检讨书,要深刻地检讨自己的错误,不得低于五百字。」 这还不如挨饿。 万桂举心下哀嚎,「仙女,都是他的主意,我什么也没做。」 「你吃了。」姜沐也不客气,「你刚才吃的时候我可没逼你。」 姜麓脸一沉,「既然你们一起吃鸡,便视为同谋。今日午时三刻为止,我要看到你们的检讨书。如果你们认识错误不够深刻,检讨的态度不够端正,那么你们将体会到第三种惩罚,望你们好自为之。」 姜沐那叫一个气,这野丫头竟然在午时三刻,那是斩首犯人行刑的时辰。如果他们写不出来,她难道会让他们活不过午时三刻? 「你好……」 「我知道我很好,不用你告诉我。」姜麓打断他的话。 他把那个毒字咽下去,不甘心地握紧拳头。 这下觉也没得睡了,两人还得挑灯写检讨。可苦了万桂举,那叫一个抓耳挠腮绞尽脑汁。姜沐也没好到哪里去,一边写一边骂人。恨不得骂尽姜麓的祖宗八代,骂着骂着觉得不对,她的祖宗就是他的祖宗。 姜麓说到做到,还真没有罚饭。不仅没有罚,且早饭还十分丰盛。 万桂举顶着黑眼圈吃到打嗝,姜沐更是狼吞虎咽把饭当成仇人在吃。小新子几次想说什么,都被姜麓打断。 姜麓警告他们,如果让人代笔必将惩罚。 这下万桂举彻底绝望,母夜叉怎么知道他的心思。他还想找小新子帮忙来着,如今后路全断了。 姜沐一脸幸灾乐祸,反倒没有那么生气。 两人死赶活赶,总算是赶在午时三刻各交出一份检讨书。 姜麓看完后让他们大声读出来,姜沐终于怒了。 「我可是你亲哥,你不要太过分!」 「你也知道羞耻?」姜麓冷冷看着他,「你在揭别人短处的时候可曾想过别人的感受?这世上有几个完美之人,你敢说自己毫无缺点吗?」 「我都知道错了,你还有完没完?」姜沐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敢看她,不就是一个蛮横的乡下丫头吗?他为什么会觉得畏惧? 姜麓道:「看你这样子,应该还没有清楚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既然如此你走吧,出走直走不要回头。」 「你……你赶我走?」姜沐竟然有点害怕,「我为什么要走?你不是说好的让我在这里学武又学文,你怎么能说话不算数?」 姜麓无辜地看向秦彦,一副话家常的样子,「你看我是不是胖了些?」 众人都被她这一问,问得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她不需要得到秦彦的回应,很快开始自言自语,「都说食言而肥,长胖我也认了。」 姜沐这才明白过来,「你……你……」 姜麓让陶儿取来他之前的那些银票,「拿上你的东西,别再回来。」 姜沐脸色青白交加,突然一个急转弯,「好妹妹,我的亲妹妹。我再也不敢了,我知道错了。我千不该万不该揭他人的短处,如果我以后再犯同样的错误,也让我得到相同的报应。你别赶我走,我真的无路可走了!」 众人被他这一出,弄得是晕头转向。 论撒泼无赖,姜沐必是翘楚。 姜麓慢条斯理地收起那些银票,「话可是你说的,大家都听得清清楚楚,下回说人之前先想想自己。」 「是,是,我一定引以为戒。」姜沐假装抹眼泪。「小……小新,对不起,你能原谅我吗?」 小新子赶紧行礼,「三公子折煞奴才。」 万桂举都呆了,一脸迷茫。他再看姜沐时隐约带着一种崇拜,这个人实在是太厉害了,说哭就哭说变脸就变脸。 第45章 人是留下来,但检讨书的事还没完。 姜麓很嫌弃他们写的东西,不说是对错误的认识有多不清楚,他们连最基本的主谓关系和逻辑都分不清。 这样的检讨书是不合格的,必须打回去重写。 至于重写,姜麓暗示二人可以求助。 赵弈是武职,自然是做不来这样的事。他们能求助的有两个人选,一是秦彦二是小新子。秦彦他们不敢求,那就只剩小新。 小新是秦彦的近侍,耳濡目染不输一般大户人家的学子。他被万桂举拉过去帮忙,是以万桂举的检讨书很快通过。 姜沐笔头都快咬烂,第二篇检讨书依然被打回来。他气得把笔一摔,两手一摊动都不想动,心知姜麓分明就是故意的。 当第三篇检讨书再次被打回后,他再也坐不住。 他不是一个放不下的人,做戏装可怜这样的事他信手拈来。如果不是因为小新子是个奴才,他何必纠结到现在。放在以前他再是没底线也不可能向一个下人低三下四,但如今形势逼人,他若是不低头那野丫头肯定会整死他。 思量再三,硬着头皮去找小新。 小新受宠若惊,满口应下。刚开始他很拘束,没过多久慢慢回到给别人上课时的状态。他的状态一变,姜沐立马能感觉到。 不管姜沐承不承认,小新子确实有文才。作为太子近侍,小新子耳濡目染才情不比一般的学子差。 当姜沐再次去交检讨书时,毫无意外地通过。他黑着一张脸,不知是在生姜麓的气,还是生自己的气。 姜麓道:「相信你心里比谁都明白,小新的才学不俗。」 姜沐不是一副不服气的表情,「那又如何?」 有才也是奴才。 「承认他人的优秀,不是一件丢脸的事。相反我认为这是一种美德,一种以人为镜可以正自身的好方法。」 姜沐撇嘴,这野丫头说话一套一套的,到底是从哪学的。 「在才学这方面,他确实比你优秀。说句不好听的话,如果你不是国公府的三公子,那么你连狗屁都不是。」 姜沐大怒,脸胀至通红。 姜麓无视他的怒火,「你别不服气,我并非有意贬义你,而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你之所以不服气,不正是因为觉得自己说的是实话没有错吗?」 姜沐怒视着她,眼里喷火。 她把检讨书折好,「你当时能留下来,让我知道你还是一个有上进心的人,你不甘自己的一生碌碌无为。既然如此,你首先要做的是端正自己的态度正视自己的不足,尊重他人的才能虚心向他人请教,我想这一点应该不难做到。」 姜沐愤怒的同时,心里隐约有些不得劲。如果这样的话是父亲说的,他必然能听进去。可惜从小到大父亲除了训斥责罚之外,从未和他说过这样的话。 他生平第一次被人挑破心思说教,对方竟然会是他的妹妹。 「这样的道理谁不知,还用你教。」 「你是国公府的三公子,你知道的东西肯定比寻常之人要多。你向别人请教的同时,别人也有许多的事情向你请教。所谓互帮互助才能共同进步,我相信通过这次的事你能改变自己的态度,和其他人好好相处使自己成为更优秀的人。」 一抬一捧,姜沐心里好受许多。 野丫头说的不错,他确实有一些地方要向别人请教,但他比他们懂的更多,他们需要向自己请教的地方也更多。 他出去的时候,看到小新子和万桂举在说话。小新子看到他之后立马低头,万桂举很生气地哼了一声。 「小新,你干嘛要帮他?」万桂举小声对小新道。 小新低头,「夫人说过,一人会不算会,天下人都会才是福。」 这话是姜麓说的,不过说的是养鸡种田的技巧。 姜沐都昂着头走过去了,哪知又转头回来。 「小……小新,之前的事对不起。」 小新子大惊,「三公子说的都是事实,是奴才不对。」 万桂举一把拉过小新子,「他道歉是应该的,你不就是身体不太好,他不应该到处嚷嚷让别人知道。」 小新子表情似哭似喜,「万公子,我不是……」 「我都说了你就是身体没有别人好,你在意他干什么。」万桂举声音不小,「就像我一样,因为长得胖被人骂死胖子。我们都是身体不太好,他们爱说什么说什么,咱们别放在心上。」 第46章 小新子眼中泛起泪光,重重地点头。 姜沐看着他们,突然有些羡慕。 姜麓在屋子里听到他们的话,对陶儿说:「他们几个别看现在你不和我玩,我不和你玩的,指不定多年以后还会一起吃鸡。」 陶儿一脸疑惑,为什么是一起吃鸡? 姜麓但笑不语。 此事暂且告一段落,虽说不是很尽如人意,但也算是就此揭过。姜麓不担心张氏会把小新的事说出去,因为张氏是个知道轻重的。 张氏一直在嘀咕为什么那个看上去俊秀的小先生会是一个阉人,她是不会说出去,但自然会告诉自己的丈夫。 房里正在听完之后脸色都变了,他可算知道颜家夫妻是什么来头。他严肃叮嘱老妻忘掉这件事,最好是当做没有听到。张氏一直追问,他死咬着没有吐口。只说事关重大,不让她知道是为她好。 张氏又不是傻子,约摸是猜到一些。心里是惊了又惊,夜里还做一个噩梦。再见姜麓时,眼里自是多了一层敬畏。 姜麓也不点破,毕竟有一窗户纸在大家还能自欺欺人。 家里已有八口人,不大的院子里感觉处处都能碰到人。青春热血的少年们满院子乱窜,老远都能听到姜沐和万桂举打闹的声音。 一个万桂举已经够闹腾,再多加一个姜沐简直是要把屋顶掀翻。 「人太多了。」秦彦皱眉道。 姜麓也觉得是,朝万桂举招手,「你当初是因为认错来赔礼的,也是时候该回家去。」 「仙女……」万桂举措手不及,他玩得正高兴呢。 「别说有的没的,都快过年了,你赶紧回去陪你父母。」姜麓不等他多说,当下让小新子帮他收拾东西。 万桂举和姜沐不一样,他确实有点想家。被姜麓这么一催,面上是不情愿的样子,心里还是很记挂自己的父母。 他临走的时候说看完父母就回来,姜麓只当他说一说。毕竟以万县令和万夫人疼爱儿子的程度,能忍到今时今日已是极限。 所有人都以为再见万桂举应是明年,不想没过两天又见到他。他是和万夫人一起来的,母子二人是来送年礼的。那年礼足有一板车,看上去十分丰厚。 万夫人早就想登门拜访,一直苦于没有借口。她不是不懂感恩的人,眼见着儿子身体也壮实了,人也变得懂事了,她是看在眼里喜在心头。更让她欢喜的事,儿子竟然还愿意看书,喜得她和丈夫一夜都合眼。 夫妻二人一合计,由她做为女眷来与姜麓交往,于情于理也比较合适。 万夫人白白胖胖,笑起来像个喜庆的面团人。「颜夫人,我家桂举多亏有你。这孩子变得又懂事又听话,我心里别提有多感激你。若不是怕占你便宜,我真想让他认你当干娘。」 这个占便宜,是指双方的身份。 姜麓错愕的同时,又有些哭笑不得。她现在的年纪还没有万桂举大,万夫人这个想法不是占不占便宜的事,而是合不合适的事。 她干笑着,无言以对。 幸好万桂举一来就去找小新子他们玩,否则彼此一定很尴尬。 「颜夫人,我这人性子急,但我知道好歹。虽说之前咱们有些误会,可是我现在知道你们才是真正的好人。我家桂举能遇到你们这样的贵人,简直是他几世修来的福气。我也知道他认你做干娘不太合适,要不我们结拜姐妹?」 「……这?」姜麓再一次错愕。 万夫人一拍大腿,「这个便宜我占就占了,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干妹妹,我家桂举就是你的大外甥。」 不等姜麓反应,她扯着嗓子喊万桂举。 万桂举听到母亲的声音,还当自家老娘和姜麓打起来。他火烧屁股似的跑进屋,就被万夫人扯到姜麓的面前。 「桂举,叫小姨。」 姜麓:…… 万桂举:??! 认亲这种事,要么是深思熟虑,要么是临时起意。深思熟虑自是多方考量,临时起意大多是一见如故。姜麓不知道万夫人到底是深思熟虑还是临时起意,就这么被强塞过来一个大外甥。 大外甥万桂举瞧着也是一脸的懵,小眯缝眼里全是迷茫。 万夫人白胖的脸笑成一朵花,「你这孩发什么愣,还不快叫小姨!」 万桂举先前还当自己听错,眼下是听得清楚明白,一张同万夫人极为相似的胖脸震惊到发搐抖动。 「母亲,开……」 第47章 「很开心是不是?母亲也极是欢喜多了这么一个妹妹。」 万桂举哪里会开心,他是想说他娘在开玩笑。他娘一大把年纪,还被他爹宠得像个小姑娘。她在家里作威作福,到外头还给他惹是生非。她真想认干亲,认个干女儿不好吗?为什么偏偏要大一辈? 他欲哭无泪,「母亲,你……」 「傻孩快叫小姨,你看你小姨也高兴到说不出话来。」 姜麓着实无语至极,万夫人闹的是哪一出。 结干亲不是两个人的事,有时候是两个家族的事。远的不说只说近的,她一旦成为万桂举的小姨,那便意味着秦彦同万家也沾上亲。 秦彦的身份特殊,万夫人就算不知道,万县令还能不知道。 万桂举震惊的脸色慢慢胀红,「母亲……这……这不合适……」 他年纪比母夜叉还大,他怎么能叫一个比自己小的女为小姨。若是他知道此前姜麓差点成了他干娘一事,不知作何感想。 万夫人嗔道:「大人说事,哪有小孩插嘴的道理。什么合不合适的,那是我们大人的事,同你一个小孩有什么关系。」 万桂举眼中尽是愕然,他比母夜叉还大,他怎么就成了小孩?母亲到底想干什么,他都快急死了。 姜麓清清嗓,「万夫人,这确实不太妥当。」 「妹妹,你可是嫌弃我?」万夫人眼眶微红。 「并非是嫌弃,而是……」 「既然不是嫌弃,那我就放心了。我是家中幼女,自小就盼着能有一个妹妹。不成想盼了这么些年,可算是把你给盼来了。桂举这孩多亏你的教导,我和他父亲都看在眼里。以后你就把这孩当成自己的孩,想怎么打就怎么打,想怎么骂就怎么骂,我们夫妻绝无二话。」 说到打骂二字的时候,万夫人的心揪在一起。她哪里舍得宝贝儿被人打骂,不过是说个场面漂亮话。 姜麓一听这话,当下明白此事不是万夫人临时起意,对方必是同万县令商量过的。如今秦彦被废被贬,多少人避之唯恐不及,像万家这样主动巴上来的少之又少。 她大约知道以后的事,心道他们夫妻二人眼光不错。万家同国公府有亲,也算是自己的亲戚。不管万氏夫妇是出于什么考虑,这门干亲目前看来并没有什么紧要的忌讳。 「万……姐姐,桂举这孩又懂事又听话,我哪里舍得打骂。」 万夫人喜形于色,「好妹妹,多亏你和他小姨父教得好。」 他小姨父几个字听得姜麓想笑,她很期待秦彦听到这个称呼时的表情。 万桂举心里苦,他不明白好好的自己怎么会多出一个小姨。听听他娘说的话,什么任他被别人打骂,这还是不是亲娘? 让他认一个比他小的女为小姨,比杀了他还难受。 万夫人心下那叫一个欢喜,用手肘捅咕儿,「桂举,赶紧叫小姨。」 万桂举是百般不情愿,胖胖的脸皱成一带褶的肉包,无奈屈于自己母亲的虎威之下敢怒不敢言。 他一看到姜麓那张脸,小姨两个字怎么也叫不出口。 「母亲,你别闹。」 「你这孩,亏你小姨还夸你懂事又听话。」万夫人佯怒。「如果不是你小姨和你小姨父,你哪有现在的模样。」 万桂举憋屈至极,他又不是母夜叉和活阎王养大的,什么叫他有现在的模样都是多亏他们,母亲简直是睁眼说瞎话。 姜麓看一眼他憋屈的样,笑道:「叫不叫小姨都无所谓,不过是个称呼而已。不过到你小姨父那里礼数不能少,他和我不一样。」 万夫人连忙说对,那位公可不是一般人。 万桂举心里苦,他不明白好好的自己为什么会多出一个小姨。他娘真的不是故意整他的?以后有这层身份在,母夜叉还不得欺负死他。 万夫人对亲儿的怨念视而不见,「桂举,你再不叫你小姨,母亲可要生气了。」 万桂举记得上一次母亲生他气的时候还是八岁那年,那时候他年纪小不知道姨娘是什么。嚷嚷着别人家都有姨娘为什么他家里没有,闹着让父亲买几个姨娘玩。他记得那是母亲对他最后一次生气,也是唯一的一次生气。 母亲向来疼爱他,能说出这样的话证明此事再无转寰的可能。他的脸色越发红胀,像极充血的包,小姨两个字是怎么也叫不出口。 姜麓对万夫人道:「姐姐,莫要再为难孩。」 万夫人对万桂举说:「还是你小姨疼你,快出去玩吧。」 第48章 万桂举如蒙大赦,跑也似的出了屋。一出去对上姜沐似笑非笑的表情,他脑里「轰」一声有什么东西炸开。 先前万夫人扯着嗓叫万桂举过来,所有人都以为万夫人和姜麓有什么事。姜沐与小新赵弈都赶过来,自是将屋里他们说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来,叫声舅舅听。」 「你是谁舅舅?」万桂举脸面通红,输人不输阵。 「刚才你娘不是认了我妹妹当干妹妹,那你不就是我的外甥?」姜沐吊儿郎当地抱着胸,很是看不上万桂举的样。 他们国公府的外甥不是谁都能当的,那野丫头真会胡闹。 万桂举恨道:「你说你是仙女的哥哥,为什么我们都没有听过她叫你哥哥。小新,你也没有听过,对不对?」 小新老实点头,「夫人确实从未这般称呼过姜三公。」 姜沐知道他们是一伙的,「没叫过,我就不是她兄长吗?本公愿意让你叫一声舅舅,那是看得起你。你以为本公稀罕你这么个大外甥吗?」 万桂举恼怒道:「你不稀罕那你还让我叫?你当我稀罕……做什么人的大外甥不成?我……是被逼无奈!」 这是秦彦从正屋出来,寒星目那么冷冷一扫,所有人齐齐低头。 鸦雀无声之时,姜麓送万夫人出来。 万夫人胖脸笑成弥勒佛,红光满面别提有多欢喜。乍一看院里低头装死的三人,再一严肃矜贵的公,立马恭敬地行了一个礼。 姜麓心下好笑,万夫人之前还一口一个他小姨父,一见到秦彦就像老鼠看见猫屁都不敢放一个。 到底还是秦彦厉害,仅是站在那里就有一种神圣不可侵犯的威严。 万桂举头埋得最低,他生怕自家亲娘在这个节骨眼上提起认亲一事。他在姜麓面前还能有几分自在,在秦彦面前他是吓得手脚都不敢乱动。 到底是刚始时被揍得狠,他很怵秦彦。如果让他选择,他宁愿选择叫母夜叉一万声小姨,也不敢叫活阎王一声小姨父。 他怕秦彦,万夫人也怕。万夫人在姜麓面前妹妹长妹妹短叫得亲热,一到秦彦的面前是半个字也不敢提。 姜麓将这对母的怂样看在眼里,替他们解围,「万姐姐慢走,年后就让桂举过来跟他小姨父读书。」 「诶,好。」万夫人答着,小心翼翼地偷瞄秦彦的脸色。 秦彦在看姜麓,姜麓在对他笑。 好半天的功夫,万夫人没有听到秦彦说话,心里悬得老高的石头缓缓落地。她赶紧带着儿行礼告辞,不肯收姜麓准备的回礼。 姜麓准备的回礼是二十只鸡并一筐鸡蛋,那些鸡养得膘肥体壮,鸡蛋更是个顶个的大。万夫人在她的再三硬塞之下,终于收了她的回礼。 秦彦看了她一眼,转身进屋。 她立马跟上,说起万夫人非要认亲一事。「我想着不是什么坏事,反正他们万家同姜家是一条线上的蚂蚁,我们想甩也甩不掉。」 「倒是无妨。」秦彦睨她,「他小姨父?这是从哪里论的称呼?」 她笑起来,「是万夫人这么称呼的。」 「她是可以这般称呼,因为她是以自己孩的名义论辈分,但这个称呼不是你该叫的。你可知寻常妇人如何称呼自己的男人?」 姜麓傻眼,他这是在对她说教? 秦彦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叩桌沿,「成亲未育的女可称自己的丈夫为我男人或是我当家的,育有女的妇人则可称之为孩他爹。」 他能一本正经地因为此事对自己进行说教,姜麓也是服气。这小有本事说教她,为什么没本事控制自己的耳朵。他一定看不到自己的耳朵红成什么样,也真是难为他。 这小不仅学会她的套路,还学会喜欢说教。只是他的套路尽往她身上使,现在还说教说到她头上。 她也是没有面的很。 「那我以后称你为当家的,你看如何?」她突然凑近。 秦彦微微一僵,「随你。」 什么叫随她,不是他自己先提的吗? 「当家的,眼看着年关已至,是否应该派人给京中送年礼?」她故意拖着尾声,声音别提有多嗲多娇。 秦彦修长的手指微蜷,那种酥酥软软的感觉如同有人以羽毛轻拂他的心间。他想抓住那恼人的羽毛,又舍不得折损它的娇弱。 「家中小事,一切皆由你拿主意。」 「当家的,你真好。」姜麓越发娇嗲,甚至还朝他抛了一个媚眼。 第49章 他险些破功,唯死死攥拳头。 姜麓早已想好年礼,那些养大的鸡一只不卖。一大部分用来送礼还礼,余下的部分留着自家吃。家里几个大小伙,若是放开吃一人一顿一只鸡不在话下,几十只远远不够吃。 她挑出七十只花色相似体型差不多的鸡,三十只送进宫,二十只送到阮府,二十只送边关。与鸡一起当做年礼的,还有自家的双黄蛋。 在她准备的年礼还未送出去时,阮府和边关的年礼陆续送来,是以她准备的年礼便成了回礼。此前她给大哥去信时,有托付替她大哥寻一些边关的种,所以姜沛送来的年礼之中有不少种。 进京送年礼的人还是赵弈,这些鸡一送进宫即引起围观。 那些妃嫔们围在一起,比鸡笼里的鸡还吵。她们嘴里夸着秦彦孝顺,心里则笑话他自甘下贱。就冲这种难登大雅之堂的年礼,料想前太也翻不了身。 宫中最是人情淡薄,人走茶凉不足以形容深宫高墙之内的凉薄。一个在世人眼中翻不了身的前太,即使是学会一些农事送些鸡啊蛋的进宫,终究是与这天下最尊贵的地方渐行渐远。是以所有人都料定那废太以后或许只能种田养鸡,连原本很忌讳秦彦的人都渐渐放下戒心。 那些鸡被送到御厨房,当晚皇帝的桌上就摆上了一道人参鸡汤。同上次一样的规矩,另有一份鸡汤送至冷宫。 冷宫萧条,除去当差的太监宫女之外,鲜少有人愿意踏足沾染晦气。 从御厨房到冷宫,鸡汤早已冷却。鸡汤尚且冷透,更何况其它的饭菜。冰凉透骨的清粥,还有结着油花的两碟菜。 两菜一汤摆在桌上,菜比人心还冷。 偏还有不识趣的宫女在冷宫墙外嚼舌根,一个说陛下不仅赏了胡贵妃鸡汤,还赏了柴贵嫔。另一个说柴贵嫔嫌鸡汤油腻,又赏给了身边的宫女。 她们的声音不小,似乎是刻意让宫墙里面的人听到。 「娘娘,陛下怎么能把鸡汤赏给柴贵嫔,这可是殿下送的年礼!」老嬷嬷一脸悲愤,恨不得冲去撕烂那两人的嘴。 被称为娘娘的人一身素衣发髻轻绾,端庄优雅而不失美貌,怡然从容而不失尊贵,正是被打入冷宫的宋皇后。 墙外宫女口中的胡贵妃是三皇的生母,是整个后宫除皇后之外最尊贵的女人。而那位柴贵嫔则是宋皇后被打入冷宫的罪魁祸首,皇帝是因为相信柴贵嫔腹中的孩是被宋皇后所害,这才有后面太被废一事。 宋皇后面不改色,吹散鸡汤上那一层油花慢慢地抿了一口。她身边的老嬷嬷不忍看,微微侧过头去。 「汤不错。」宋皇后又喝了一口,「彦儿送的年礼,如何处置是陛下的事。柴贵嫔没有口福,是她自己没有福气。」 「娘娘……」老嬷嬷用衣角拭泪,「咱们殿下是个有心的,便是身处乡野也不忘为百姓谋福。奴婢听福总管说,葛大人一直夸殿下教的法好。」 宋皇后浅浅一笑,「那法可不是他想出来的。」 「娘娘,怎么不是殿下想出来的?明明是殿下送信给陛下的,此事做不得假。」 「信确实是他送的,但法不是他想的。」宋皇后眼神变得深远,「彦儿自小读的都是圣贤之书,习的是治国之策。倒是那位姜家姑娘,听说以前是个放牛的。」 说到林国公府的所作所为,老嬷嬷满心不屑。 「林国公欺人太甚,谁知道真假千金的事是真是假。依奴婢看,他们就是见娘娘和殿下失势生了其它的心思。」 宋皇后还在笑,「世人趋利避害,此乃人之常情。为这样的人这样的事生气,不值当。本宫倒觉得那位姜家姑娘有点意思,说不定彦儿与她相处不错。」 自己的儿自己知道,以彦儿的性不可能主动养鸡种地,所以这一切应该是那位姜家姑娘出的主意。彦儿能配合对方行事,足以证明二人处得极好。」 她拨下头上的一只簪,交给老嬷嬷,「你把这个拿给福总管,就说是本宫这个婆婆给儿媳的见面礼。」 老嬷嬷大惊,「娘娘,这可你最喜欢的一支簪……」 「去吧。」宋皇后似乎不想多言。 老嬷嬷无法,自是遵命办事。簪送到福总管手上,定然还要在皇帝面前过一下明路,过了明路的东西才能送出宫。 赵弈回到北坳村在五天之后,正值年三十。 过年的气氛在山村里分外的浓郁,各家各户的烟囱都冒着烟。有些余钱的人割上一两斤肉包个饺,没有什么余钱的人也会在菜里放几片肥肉飘个油花。更有那家底不错的人家,狠狠心还会宰一只鸡。 第50章 炊烟袅袅中,以颜家的烟火气息最浓。过年炖大菜,鸡啊肉的姜麓并不吝啬。炖肉的香气飘得老远,远远迎接着风尘仆仆的远归之人。 一闻到熟悉的香气,赵弈不仅满身疲惫尽去,连心里的烦忧也一并散去。他先是禀报此次进京之事,然后将簪交到姜麓的手上。 姜麓看着簪,若有所思。 此簪不是寻常之物,而是一支九尾凤簪。凤簪精美绝伦,流光溢彩华贵不凡。即便仅用一方帕简单包着,亦不掩其尊贵与地位象征。 宋皇后送此簪给她,说是给她的见面礼。此礼不可谓不重,已然表明送礼之人的心意。所以即使她们婆媳二人从未见过,宋皇后却已是接受她这个儿媳。 她感觉很是微妙,之前阮太傅身为秦彦的老师尚且对她颇多不满与嫌弃,为何嫡亲的婆婆如此轻易接受她。 「此簪乃我母后心爱之物。」秦彦道。 姜麓更是疑惑,将自己心爱之物赠给未曾谋面的儿媳妇,足可说明当婆婆的对儿媳很满意。那位宋皇后,为何对她没有半分芥蒂? 她对秦彦道:「你母亲送此物给我,认同我身份只是其一。」 秦彦看她,「还有何意?」 「此物是身份象征,代表着其主人的身份地位。她是想告诉你,就算她此时身在冷宫,她依然还是皇后之尊。」 姜麓仔细收好簪,对那位没见过面的婆婆很感兴趣。 那个女人— 不简单。 夜幕降临之时,年夜饭已经妥当。桌子上摆得满满当当,菜色南北结合一起,鲜香味辣样样不缺。有香气浓郁的土锅炖鸡炖肉,有讲究火候的爆炒猪肝熘肥肠等,还有刀功精湛的菊花里脊和素色荷花五朵开。 炖鸡炖肉的香气从天不亮就开始弥漫,那肉香在颜家上空飘了整整一天,一直闻着香味的人早已是口水三尺。 先前姜沐负责贴红,写字的人是小新子。二人一个写一个贴,那些红纸上有写六畜兴旺,有写五谷丰登,还有什么四季平安、招财进宝、七星高照等。姜沐身为国公府公子,自是从来没有干过这样的活。一则是新鲜,二则是觉得有趣。 到底是十几岁的少年郎,不知不觉中两人也会交谈几句。人与人之间的感情颇有几分奇妙,这一接近一交谈无形之中似乎打破什么壁垒,两人渐渐熟稔起来。 年夜饭在众人的期待中拉开序幕,粗细掺半的菜肴,当然比不上宫中世家的除夕宴。但这些肉香菜香混着烟火气,分外让人融入其中。 姜沐甚至觉得,这是他十七年来吃过最好的团圆饭。陶儿和小新子不知在说什么,赵弈埋头苦吃。那个亲妹妹和殿下在谈论着各地风俗,说到兴头时亲妹妹还用手比划,而殿下听得极为认真。 好像只有祖母在的时候,国公府才有过和美欢闹的除夕宴。之后的除夕宴,欢声笑语是那一家四口的,他就像是一个格格不入的外人。 他突然眼眶一涩,却不知所为哪般。或许是这久违的和美气氛,或许是这令人心安的乡野饭菜。 有那么一瞬间,他很想哭。 姜麓在同秦彦交谈时,目光那么轻瞄几下便将所有人的表情尽收眼底。她的视线在姜沐身上停留一会,然后落在赵弈那边。 赵弈之前有一个未婚妻,二人是自小定下的婚约。他与那姑娘自小相识,就算是碍于男女有别相处不多,但他心中一直视那姑娘为自己的妻子。 他离京的这段日子,那姑娘的家人已上侯府退亲。毕竟在奉京人的眼中,他现在跟着前太子远在京外,怕是以后也没什么前程。 退婚也是一种失恋,所有的失恋一般都要靠自己走出来。这样的事情别人怎么安慰都没用,就算姜麓现在告诉他那家人以后一定会后悔,也难以解除他此时心中的失意。 团圆饭后,众人围坐一起守岁。 姜麓看向姜沐,「听说世家大户年夜饭后,都会有歌舞助兴。你跟着赵弈学了这么长时间,正好给我们来一段武。」 姜沐双目瞪圆,「你让我跳舞?」 「你没听清吗?我是让你来一段武,习武的武。」姜麓的回答显得有点漫不经心,但语气却是不容置疑。 姜沐又气又恼,这个野丫头当他是什么人?他又不是舞娘伎子,他为什么要在众目睽睽之下来一段武。 她是不是想把他当猴耍?! 大丈夫宁死不能屈,他不能屈服这野丫头的威逼。 他心里再怒,说出口的话却是可怜兮兮,「我今天干了一天的活,我的腰都快断了。好妹妹,你就放我一回吧。」 第51章 「不来也行。」姜麓知道他在装可怜,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看来你是习艺不精,不敢在人前现丑。既然如此,你还得勤加练习才是。刚好你已经吃饱喝足,我以为正是精力充沛开始练武之时,你觉得呢?」 姜沐肺都快气炸了,他觉得个屁!一切都是她在自作主张,还问他觉不觉得?她分明就是故意的。这死丫头没大没小,不叫他哥哥也就算了,还动不动就拿捏他戏弄他。他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摊上这么一位亲妹妹。 更让人生气的是,所有人都听她的话。 她还没开口,赵弈起身。 「姜三公子,请!」 姜沐的脸色黑到不能再黑,赵二哥好歹是堂堂四品带刀侍卫,还是侯府的二公子。他怎么能听这丫头的话,还一副为奴为仆的狗腿样。 还有殿下,娶了这么一位悍妻,不思量挫一挫这丫头的锐气,竟然还一副为虎作伥的没用样。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样的,为什么让一个女人说一不二当家作主? 赵弈又说了一声请。 姜沐咬牙切齿地站起来,一脸的心不甘情不愿。外面天寒地冻的他可不想出去受罪,犹豫在再他磨着牙挤出一句。 「那我就现丑了。」 现丑确实是现丑,武得不伦不类还束手束脚。有时候同手同脚,有时险些摔倒。看着像武不像武像舞又不像舞,说是有人喝醉之后乱比划也不为过。 姜麓带头鼓掌,「不错。」 她一鼓掌,其它的掌声也稀稀拉拉地响起。 姜沐重新落座时脸红得像猴子屁股,他觉得他确实是被野丫头当猴耍。这死丫头性子又怪又狠,也不知道是随谁。 有说她像祖母,他觉得不是很像。长相上是有那么一点像,但性子完全不一样。祖母多么慈祥,哪里像这丫头一样咄咄逼人。 「小包给我们开了一个头,还有谁想表演才艺?」姜麓说。 小包? 所有人都看着她,包括秦彦。 陶儿纳闷地想,小包是不是三公子的小名,夫人是怎么知道的? 秦彦疑惑地看着姜麓,他怎么不知道林国公府的三公子还有一个这样的小名。如果有,她是听谁说的? 姜沐不用想也知道这个小包是在叫他,他眼里的疑惑是那么的清楚,他很想问一问她是不是口误。 他指着自己,「我叫小包?」 「嗯,我给你取的小名,好叫好记。」姜麓答得坦然。 姜沐险些吐血,「你给我取小名,你凭什么?还有这小包是何意?我听着不像什么好名字,我不要这个小名!」 小包能有何意,谁让他爹娘脑壳有包。 姜麓道:「我觉得小包顺口,因为我称你父亲为老包。你是老包的儿子,我叫你小包合情合理。」 去她的顺口,去她的合情合理。 她还敢给父亲取外号! 这个野丫头…… 算她狠! 姜沐气呼呼地瞪她。「父亲是老包,所以你叫我小包。那这么说来二哥是不是二包,大哥岂不成了大包?」 在姜麓心里,姜家那些人之中唯有姜沛同她最亲。姜沛实打实的把她当成亲妹妹,她也认那个大哥。 大哥就是大哥,她的大哥才不是大包。 「你二哥是不是二包我还不知道,但大哥只是大哥,他不是大包。」 姜沐更怒了,「你……你简直是欺人太甚!为什么大哥就是大哥,而父亲是老包,我是小包。我就算了,你让父亲情何以堪!」 「你还问为什么?你说是为什么?就因为他把我当自己的亲妹妹,他不愿意让我受委屈。而你的好爹娘不仅不心疼我这个亲生女儿,反而把我当成仇人。还有你,你心里不知骂我多少回,你有真正把我当自己的亲人吗?」 姜沐喊冤,「我的亲妹妹,我的好妹妹,你可冤死我了。我都不远千里来投奔你,所有的银子都交到你手上的,你还要我怎么对你好?难不成你想让我掏心给你看不成?」 「掏心就算了,血乎乎的我不想看。」 姜沐气到心绞,他在奉京城那是出了名的能说会道,怎么一碰到这丫头总中铩羽而归,这丫头一定是他的克星。 姜麓话风一软,「叫小包多亲切,你若不喜欢那我叫你小沐。」 「我是你三哥!」姜沐心堵得更难受。 「我不承认,你就什么也不是。」姜麓说。 第52章 姜沐磨牙,算她狠! 姜麓挑眉,这小子油嘴滑舌不假,但和那对脑壳有包的夫妻不一样。 「看在我们都姓姜的份上,我紧随你之后给大表演一个节目。节目的名字叫做不要相信自己的眼睛,大家等会仔细看好。」 所有人都看着她,连正在气头上的姜沐也被她的话吸引注意力。 她表演的是魔术,道具只有一条白手帕。手帕抖开几次空空如也,最后一次抖开时里面竟然有一枚鸡蛋。 鸡蛋上面写有字:前程似锦。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她把鸡蛋送给姜沐,「这个送给你,望你以后前程似锦不负韶华。」 姜沐愣愣地接过鸡蛋且不说魔术带给人的疑惑与惊叹,只说这鸡蛋上面四个字的喻意。野丫头把这四个字送给他,难道在她眼里他是一个有前程之人不成? 他也曾想过能有所成就,不让世人看低。他也曾想过努力上进,让世人刮目相看。但在父亲的眼中他永远是一个不学无术的逆子,在母亲心里他不过更是一个讨人嫌的捣蛋鬼。 所有人都不在意他,所有人都不看好他。 而这个半路冒出来的亲妹妹却说,望他以后前程似锦。她是说者无心,还是真的猜中他的心思?又羞又气又恼之后,他小心翼翼地握着那枚蛋,生怕将其捏碎。 姜麓又开始第二次表演,照样是变出一枚鸡蛋。鸡蛋上的字却是不同,上书:金玉良缘。 她把鸡蛋送给赵弈,道:「这个送给你,日后你定有金玉良缘鸾凤和鸣。」 赵弈同样吃惊,郑重收下之后紧紧揣在怀中。 姜麓依法炮制,送给小新子的祝词是鹏程万里大有可为,而陶儿的则是丰衣美食大吃四方,就连不在场的小河和万桂举也有蛋,一个是茁壮成材出人头地,一个是浪子回头蟾宫折桂。 她表演完之后,姜沐再无之前的窘迫,甚至还鼓动吆喝其它人也要表演。最后陶儿唱的是家乡的小曲,赵弈耍了一套拳法,小新子也在姜麓的鼓励下朗诵几首古诗。 一室欢声笑语,唯秦彦面似寒冰,眼神如晦。没有人敢提议让他表演节目,他也没有收到姜麓送的蛋。 夜深人静之时,他辗转难眠。 姜麓为何落下他一人? 她是忘了,还是觉得他无关紧要? 秦彦啊秦彦,你怎么会变成这般模样?过往多少珍稀之物亦是看作如常,今日却为一枚鸡蛋反侧琢磨。 突然窗外传来什么动静,尔后他听到有人在敲窗。 「秦彦,你睡了吗?」是姜麓的声音。 秦彦去开窗,冷若冰霜。 夜色中,桃红斗篷的少女笑靥如花。妍丽的五官在黑暗中尤为显眼,一颦一笑皆是明艳动人。恰如暗夜流光,璀璨夺目动人心魄。 「你先把这个接过去。」她递给他一个篮子,然后自己准备开始爬窗。只是她低估了窗户的高度,高估了自己的能力。爬到不上不下时吊在半中,是进也不得进,退又不甘心。 忽然她感觉自己被人托提着抱起,一眨眼的功夫已在屋中。 这小子,男友力不错。 秦彦背手而立,不看她。 姜麓心知他定然在生气,「你是不是以为我会把你给漏了?我都说过你不一样,所以我要单独给你表演。」 他还是没转过来,看着像一尊完美的雕像。 姜麓拉着他的手摇啊摇,「别生气了?你是不是不想看到我?你若不想看到我,那我还是走吧。」 她的语气又软又可怜,秦彦哪里扛得住。 少年如玉的脸略显缓和,认真地看着她。 姜麓笑看着他,从袖子里抖出一方绣花的帕子,露出神神秘秘的表情。表演并不惊喜,还是那一套。在她还没有变出鸡蛋之时,他一手握住了她的左手。 她抽了抽没抽动,这小子想干什么! 秦彦的手伸进她左边的袖子,明明他并没有碰到她的皮肤,却像是有无数电流释出,冲击着她全身的感官神经。 他摸出一枚大鸡蛋,鸡蛋上也写有四个字,是生辰快乐。 惊喜没了,她气得差点不想走仪式。这小子不按常理出牌,她还以为会看到他感动的表情,结果就这。 「你怎么知道我的生辰?」 自然是小新子告诉姜麓的,秦彦的生辰是正月初一。眼下已过子时,她原想着第一时间给他送上生日祝福。 想好的祝词全部哑火,她没好气道:「我问小新的。」 第53章 篮子里有她准备好的蛋糕,还有一些小酒小菜。如今被他一戳破,她不太有心情再搞那些。当下冷声冷气地道:「蛋我也送了,你早点睡。」 还没走出去两步,前路已被人拦住。 「只有一个蛋?」 她对旁人尚且还有其它的祝词,难道对他就是如此简单吗?秦彦眸中星火交织,时隐时现忽暗忽明。 姜麓下意识倒退一步,实在是他的气势太过强大。如此近距离的接触,让她心中警铃大作的同时隐约生出几许危险意识。 「你这个蛋和别人不一样,别人的都是普通的蛋,你的是双黄蛋。就连变戏法的帕子,我都重新换了一条新的。」 秦彦微垂眼眸,所以在她的心里,他和别人的区别只在于一个是普通的鸡蛋,一个是双黄蛋而已。 他很失落,还有说不出来的愤怒。 少年郎列松如翠风华正茂,似玉露落在她的心间,又似金风拂过她的眉梢。恰如金风玉露一相逢,万千美好皆汇聚在她眼前。 姜麓想,他一定不知道自己有多好看。所谓男色,不在于多么的荷尔蒙爆发,也不在于多么的性张力十足。她以为这样的美色在于其本身,他仅是站在这里便是致命的诱惑。 「除了蛋,还有什么?」他问。 「还有这个。」她踮脚,在他唇间留下印记。 仿佛就在一瞬间,所有的患得患失已然功德圆满。 姜麓不是扭捏的人,既然做都做了,她一定会认会负责。只是她到底有点心虚,毕竟是她老牛吃嫩草在先。 嫩草似深受刺激,冠玉般的脸痴愣不知反应。 足有半盏茶的时间,秦彦才算是回过神来。他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女子,她的眉眼间染上羞意,目光却是大胆无比。 「你……你方才对我……做了什么?」他的声音低且哑,唇间还留有她的气息。这气息提醒他,方才的一切不是错觉,也不是他的幻想。 姜麓心道,这小子还挺纯情。 不是说古代男子十四五岁房里就会有人,像他那样的身份,又身处环肥燕瘦围绕的宫中,他难道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吗? 既然如此,她是不是应该好好教导一番? 这一次,不再是蜻蜓点水。 少年血气方刚又初尝滋味,很快便成为主导者。烛火将他们的影子印在纸窗,相依相偎如胶似漆。 屋外有人徘徊,对着夜色遥想京中的亲人。 姜沐睡不着,他披着衣服在院子里走来走去。这是他头一回在外面过年,之前的欢乐在他的脑海中久久不散。 他不知道此时此刻,父亲和母亲可有想过他。或许他们也有想到他,只不过除了骂他之外,再无其它的言语。 思及此,他越发黯然伤神。无意识地走啊走,不知不觉走到屋后。忽然他的视线不经意一扫,扫到正屋右侧的窗户上。 那……那是…… 他的惊呼声被自己捂住,不敢置信地瞪着窗户上的那两道人影。那是殿下……和谁?看身影像一个女子,被殿下紧紧抱在怀中。 这时屋子里的烛火灭了。 然后他听到什么东西倒地的声音,再后来他听到一声娇呼。 那是……野丫头的声音! 他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竟然不由自主往那边走。却不想一道黑影挡在他的面前,紧接着他认出对方是谁。 「赵二哥?」 「非礼勿听,非礼勿视。」赵弈十分严肃。 姜沐咽了一下口水,他没有想看,也没有想听。他刚才真的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莫名其妙就往那边走。 他知道解释没有用,当下转身就往自己的屋子跑。一边跑一边想这都是什么事,殿下和野丫头……他们还真看不出来。母亲和姜明珠还说殿下不喜欢野丫头,依他看殿下恨不得吃了那怀中人。 果然传言不可信,还是他自己眼见为实。 日后再有人说殿下不喜欢他亲妹妹,他就和谁急! 万桂举再来北坳村时,已是开春之后。他一来就赶上开荒,当下被姜麓捉壮丁去后山那边下地拨草。 姜麓买下的这块荒地足有十五亩,荒地上多杂草和灌木,还有很多的碎石子。这次开荒的任务比上次的要重许多,难度也提升了不少。 好在一回生二回熟,去年已经开过一次荒,这一次赵弈他们都很有经验。除去赶鸭子上架的姜沐和万桂举,其他人都是熟练工。 第54章 万桂举听到旁人唤姜沐为小包,也听到姜沐叫小新。他的小眯缝眼里充满疑惑,他们怎么看上去很亲近的样子? 在他不在这段日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叫他小新?」他问姜沐。 姜沐白他一眼,「不叫他小新叫什么?」 万桂举挠头,是这样没错。这个什么三公子以前不是看不起小新,怎么突然态度大变。 「那他们为什么叫你小包?」 「要你管?」姜沐脸色一沉,都怪那个丫头给他取的小名,害得现在大家都这么叫他。不过听着听着,他觉得小包确实挺亲切的。「你别忘记自己的辈分,别人给叫我小包,你不能叫。我是你娘认的干妹妹的亲哥哥,我是你的长辈。」 「你不让我叫,我偏要叫。」万桂举哇哇大叫。「仙女根本就不承认你是她哥哥,我才不认你是我的长辈。别人都能叫你小包,我也可以。小包小包,小小的包子!」 姜沐作势打他,两人在地里你追我赶。万桂举到底不如姜沐身体素质好,没跑几圈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 「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不叫就不叫,什么小包大包的,又不是什么好听的名字。」 气得姜沐又想打人,握着拳头一脸不善。 万桂举吓得躲到其他人的身后。他可怜巴巴地去问小新。为什么他才离开没多久,好像所有人都变得关系很好的样子,他怎么变得像个外人似的。 小新安慰他,说大家都很想他。 他半信半疑,「你们真的想我?」 小新把那枚留给他的鸡蛋给他,他当个宝贝似的收起来。心想着自己不在的时候母夜叉还想着他,可见大家确实没有忘记他。 他小眯缝眼转啊转,「那我也要有小名,你们以后不许再叫我万公子。你们要叫我……叫我小万。」 姜沐切了一声,觉得他是个傻子。好好的正经名字不要,要什么小名。不过大家都是小什么,也就不显得小包难听。 于是他们一个小包一个小新一个小万,再加一个小河,每个人都有小名。姜麓听到这事之后,觉得他们可以是一个组合,组合的名字叫大昭四小。 这话她是对秦彦说的。 自从大年初一那一吻之后,二人伊然是早恋中的少男少女。用姜麓自己的话说,她这叫做返老还童春芽新生。 两人的约会地点时而在山脚,时而在屋顶。 如今山脚下的开荒进行得如火如荼,他们二人的约会之地自然局限在屋顶之上。屋顶风光独好,能将附近一切事物尽收眼底。 村民们在姜麓的影响下,不少人都在开荒。 远远望去,田间地埂都是忙碌的人们。其间还有跑来跑去玩闹的孩童,孩童们哭哭笑笑的打闹声不绝于耳,时不时还有大人们的喝斥骂声。 乡间岁月悠悠,一切平淡而美好。 不时有姑娘小媳妇从后山路过,看他们的样子要么是打草要么是给干活的家人送水。明明不是顺脚的路,却总有人从荒地跟前绕上一绕。 姜麓认得那叫什么春花的姑娘,个子不高长相朴实,听陶儿说春花喜欢小新。还有那比一般村里姑娘穿得都要好的桃儿姑娘,据说中意的是万桂举。论长相,几人之中数姜沐最为出色,冲着他绕路的姑娘媳妇最多。 后山不时传来野鸡求偶的叫声,在这万物复苏的季节里,一切都显得那么的朝气蓬勃蠢蠢欲动。 秦彦突然问她可有小名。 姜麓笑道:「有啊,我叫麓麓。」 「麓麓,麓麓。」 他低声一遍遍地轻唤着,这两个字从他的唇齿间出来带着说不出的意味。听在她的耳中,似丝竹入耳,又似琴音幽长。 真是傻啊。 她心道,想不到她姜麓也有陪着别人一起傻的时候。 少女张扬的容颜如山花烂漫,明丽的五官艳而不俗。一颦一笑间有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风情妩媚,让人酥然入骨而不知。 秦彦红着脸慢慢凑过来的时候,被她一掌推开。 这小子…… 不对,不应该再叫他小子。 他已满十八,是个成年男子。 这男人食髓知味,动不动就想来一个相濡以沫。她倒不是不喜欢,而是怕久而久之一发不可收拾。毕竟以她现在的身体和年龄,她还没有准备和他走到最后一步。 「好吃的东西天天吃,会吃到厌的吃到吐的。到时候你可能会再也不想吃一口,说不定还会闻之色变。」 第55章 她的手掌还抵在他的身上,表情娇俏眼神如水。如果不是清楚她的真实性情,必会以为她是欲迎还拒。 秦彦的视线往下移,应是想起她曾经说过的话。那目光如火一般,像被人瞬间点着「膨」一声有什么东西炸响。 他赶紧别过脸去,正襟危坐。 她心下好笑,抛了一个媚眼,「容我再养养,好不好?」 后山荒地传来几人追赶打闹的声音,暂时缓和他们之间摆在光天化日之下的尴尬。尴尬不是姜麓,她不是一个容易尴尬的人。 所以尴尬的是秦彦,他以前还是东宫太子里,不知有多少宫女明里暗里想往他跟前凑。他从不认为自己是一个好色之人,也不想让自己的妻子以为自己急色。 他怕她以为自己是那样的人,他也不知道自古君王多红颜,为什么他一点也不想自己在她眼中也是如此。 「我没有想……」 「你想什么?」姜麓假装害羞低头。 秦彦垂眸,「我……幼年时吃过一种饴糖,时至今日我依然念念不忘。」 这是什么跟什么? 姜麓无语,她是饴糖吗? 「哦,原来我是糖啊。你可知糖吃多了对身体不好,不仅会损坏你的牙口,而且还有可能损害你的身体。」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秦彦玉面微红,「我就是想告诉你,我不会厌的。」 姜麓悠悠长长地哦了一声,不期然看到他脖子全红。这男人不经逗,没逗几下就是这般面红耳赤的模样。 堂堂龙子凤孙,以前还一副山中兽王的架势,没想到会是一只纯情的小白兔,弄得她感觉自己好像一头大尾巴狼。 「我知道的你不会厌,我也想告诉你一句话,叫做好糖不怕晚。」 等以后时机成熟,甜不死他。 秦彦又羞又恼,羞的是她言语大胆,恼的是自己不够淡定。 春风徐徐,后山里求偶的野鸡此起彼伏地叫唤着。姜麓闻着春的气息,望着远处的少年们,再看看近在眼前的俊美男子,心下感慨这就是春天。 春天到了啊,处处都是萌动的春意。 突然她看到有个村民和小河说了什么,然后小河拔腿就往自己家里跑。那个村民先前去给哑叔送药草,看到哑叔睡在地上。他想扶哑叔到床上去睡,谁成想竟发现哑叔早已没了气息。 小河跑到家的时候,哑叔已被人放到床上。瘦成一把柴似的老人,看上去就像睡着了一般。他不敢相信地慢慢走近,叫了好几声阿公。 床上的人不会再睁开眼睛看他,他再也等不到老人醒来。 明明最近因为吃的好,阿公看上去身体好了许多。他们早上还一起吃过饭,阿公还多喝了半碗粥。他离开家门的时候,阿公还一直站在门口目送他。 他都想好了,他要好好在颜家做工,天天给阿公带好吃的饭菜。怎么不到半天的功夫,阿公说走就走了。 这对祖孙多年来相依为命,任谁见到如此场景都忍不住发酸。 小河扑在老人的身上,无声流泪。 姜麓和秦彦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令人心酸的景象。小河看到他们,总算是哭出了声音。他哽咽地反复诉说,说他阿公身体一天比一天,说他阿公早上还好好的。 他哭得那么伤心,便是姜沐都忍不住红了眼眶。 哑叔没有亲人,丧葬费是姜麓出的,丧仪由房里正主持。哑叔的坟就在小屋的后面,碑文却让房里正有些犯难。 哑叔无姓,所以小河也无姓。 古人极重宗族,也重血统。像哑叔这样的没有来历的人,生前没有告之别人自己的姓氏,死后谁也没法替他做主。 立碑之人是小河,房里正问姜麓该如何写。 姜麓问小河,「你想姓什么?」 既然无姓,何不自己给自己一个姓。 「我……我……」小河流着泪,「我不知道。阿公以前说过,如果他不在了,让我跟着夫人。以后我就是夫人的人,求夫人给我赐姓。」 这话的意思谁都明白,哑叔是想让小河做颜家的下人,认姜麓为主。 所有人都看着姜麓,姜麓说:「你觉得姜这个姓怎么样?」 那就是姓姜。 「姜河?」姜沐惊呼出声,这名字也太像他们兄弟了,不知情的一听还以为是他们国公府的子孙。 姜麓淡淡看了姜沐一眼,「姜河不错。」 第56章 小河「咚」一声跪在地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房里正不无感慨地想,这孩子也不知前世修了什么福,能碰到夫人这么心地善良的主家。这以后他跟着公子和夫人,也算是苦尽甘来。 哑叔下葬后,小河正式改名姜河。 姜河这个名字,让姜沐很不满。他找上姜麓,理直气壮让她给姜河改姓。「天下那么多姓,他姓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能姓姜!」 「你和你爹一样,莫不是以为天下姜姓唯你们国公府独尊不成?你们是姜姓之源,还是你们家是姜氏所有人的祖宗,凭什么别人不能姓姜?我告诉你姜沐,我姓姜,小河也姓姜,我们的姜和你们国公府的姜不是一个姜,你千万不要自作多情!」 姜沐气得不轻,这死丫头有没有搞错。到底谁才是她的亲哥哥,她怎么能为了一个不相干的外与国公府划清界线。 世家家仆随主人姓的不少,可是那个小河连名字都和他们兄弟二人极像,说破天这都是犯忌讳的事。 「你既然不肯给他改姓,那你给他重取一个名字。」 姜麓冷笑,「为什么?为什么要他改名字?你如果心里不舒服,你何不自己做主给自己改个名字。与其强人所难,不如从自己做起。」 姜沐自认为自己已经退让一步,不想这死丫头毫不相让。她给他等着,他要写信给大哥,看看大哥是向着她还是向着自己。 姜麓由着他去,转头就让小河唤自己姐姐。 如此一来姜沐气狠了,赌气不和她说话。他斗不过这个死丫头,他还斗不过一个孩子吗?于是他找上小河,让小河要么改姓要么改名。 小河被吓傻了。 小新子看不过去,出来替小河说话,然后是万桂举和陶儿。几人都站在小河一边指责姜沐,把姜沐气得饭也不吃跑到后山荒地那里生闷气。 他发狠地拔着草,怒火无处发泄。 「本公子是国公府的少爷,你们算什么东西,凭什么给本公子气受!你们给我等着,等本公子后杀回奉京,定要让你们好看!」 「你想要谁好看?」姜麓不知何时过来。 姜沐哼了一声,这死丫头肯定是来看他笑话的。 「你是国公府的三公子不假,但你又不是太阳又不是月亮,世人为何要奉你为中心,又为何要围着你转?」 「我的要求又不过分,我就是让他改个名字。家里的那些下人无论姓也好名字也好,我们想改就改,这都是寻常之事。」 「小河不是下人。」姜麓冷脸,这小子还真当自己是宇宙中心。「他是我弟弟。」 说到这个,姜沐更是来气。 他觉得姜麓是故意的。 「你好得很,怪不得父亲和母亲不喜欢你!」 「没错,他们是不喜欢我,那又如何?」姜麓语气冰冷,「我从不认为自己能让所有人喜欢,我又不是银子。即使是银子,也有人视之为阿堵物。所以我只做我自己认为是对的事情,我根本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怎么想。」 姜沐震惊地看着她,「你……谁也不在乎吗?」 「那倒不是,我只在乎我在意的人,旁的人我多余一个字都懒得说。」 姜麓走之后,姜沐一直在想她说过的话。 不知过了多久,他低声喃喃,「她跑来和我说这些,是不是说明她其实是在意我的?」 那丫头脾气大,如果不是怕他多想肯定不会过来。如此说来在她的心里还是有他这个三哥的,他……是不是真的有点过分? 名字的字似乎就这么过去了,此后姜沐没有再提。小河忐忑不安地与他堵面碰到时,他什么话也没有说。 姜沐再看到姜麓,依然是黑着一张脸。 姜麓懒得和他计较,对他幼稚的行为和举止视而不见。 大昭四小接着开荒拔草,一天下来筋疲力尽,谁也顾不上谁,吃完饭倒头就睡。姜沐也没有精力戏弄万桂举,反而还能容忍姜麓把万桂举安排到他的东屋。因为野母猪快要生产,猪圈那边不再好睡人。 第二天早上一看,开出来的荒地大了许多。 「这……这是怎么回事?」姜沐惊问,他以为眼睛发花。揉了好几遍之后再看,他们昨天没拔到的地方确实被人拔了。 万桂举也呆了,跳到他身后说有鬼。 当然不可能是鬼,是那些暗卫趁夜开工的功劳。若不为掩人耳目,那些人能在一夜之间将所有的荒地开垦出来。为了让事情合情合理,姜麓要求他们循序渐进。 第57章 她对万桂举和姜沐说:「别人夜里还开工了,就你两睡得像猪一样。」 姜沐顶嘴,「你没说我们怎么知道你这么苛刻,夜里还要人做活,你是不是把我们当畜牲使唤?」 那些地主员外都没这么黑心,死丫头简直是个黑心肝。 姜麓道:「你可真看得起自己,就你那三脚猫的力气也敢和畜牲相提并论。我体恤你们,你们还不乐意,真是不识好人心。」 「你算什么好人?」姜沐还不服气。 「你的意思是,好人做不得?」姜麓挑眉。 一听这话,姜沐赶紧闭嘴,再说下去这死丫头肯定半夜赶他们起来干活。 算她狠! 姜沐和万桂举以为夜里干活的人是小新子赵弈他们,万桂举心生惭愧的同时又感慨别人精气神好。 他私下嘟哝,说什么不想让人看扁。于是当天夜里他叫醒睡得正香的姜沐,嚷嚷着他们不能落于人后。姜沐老大的不愿意,别人愿意多干那是别人的事,他是真的累到不行爬都爬不起来。 「要去你去,我不去!」姜沐一蒙被子,不肯起来。 万桂举哼了一声,「我可真瞧不上你,怪不得仙女也瞧不上你。」 姜沐懒得理,也不在意被对方看不起。爱瞧不起瞧不起,那死丫头不是说不要在乎别人的看法。所以除非天王老子来请自己,否则他坚决不干。 万桂举又磨了一会,怎么说姜沐都不理。他心里的豪气渐消,脑子里像有两个小人在打架。一个让他赶紧去干活,一个告诉他被窝很暖和。 也不知是他想到了什么,狠狠心咬咬牙出门。 外面黑咕隆冬,他摸着黑一脚深一脚浅地往山脚走。一边走一边给自己打气,说是他们都在那里,没什么可害怕的。 还未近山脚,只感觉一阵什么风吹起,然后像是有好些个黑影在夜色中一晃而过,死一般的寂静过后,是他凄厉的尖叫声。 「鬼啊!」 他没命地往回跑,身后是呼呼风声似有人在追他。突然一只手抬在他的肩膀上,那股大力将他牢牢控制住。 「别吃我,我的肉不好吃!」 「谁吃你这一身的肥肉。」 听到熟悉的声音,万桂举跳出来的心瞬间落回去。他转动僵硬的脖子,心有余悸地往身后一看。 「呜呜……赵大哥,我快吓死了。」 「瞧你这点出息,莫说是夜里起来干活,便是让你在这里站上一会儿,你能自己把自己吓死,可真够没用的。」 「我刚才好像看见……」 「我怎么没有看见,你是不是眼花?」赵弈说得十分随意,一把提溜他往回走,「赶紧回去睡,我干了半夜的活也要好好睡一觉。」 万桂举心想,兴许真是自己眼花。这也太吓人了,下回打死他也不会半夜出门。还是姜小包聪明,早知如此他还不如不勤快。 回去的时候姜沐还睡得香沉,他嘟哝几句之后重新上床。迷迷糊糊间还在想,他好像真的看到好几道人影。 一夜无话,翌日起床时他顶着两只黑黑的眼圈。那黑眼圈在白胖的脸上尤为显眼,立马让姜麓想到某种可爱憨憨的动物,令人忍俊不禁。 开荒持续五天,那一片荒地上的草全部清理完。拔完草的地要仔细把草根拣干净,清完草根之后是翻整。翻整一遍又一遍,直到所有的草根和石子都被捡干净,土质变得蓬松。 之前家里鸡粪太多,后又挖了两个沤肥池。浇基肥的任务交给新手,却不想姜沐摆着舅舅的款指使万桂举一人干活。 万桂举哼哼叽叽不服气,姜沐立马抬出姜麓。 姜麓不经意知道这事之后,简直是哭笑不得。合着她现在是什么凶神恶煞的东西不成,竟然还能有这样的用法。 村民们十分惊叹他们的能力,越发干劲十足。听说不止北坳村,还有离得近的南坳村和其它几个村子里的村民也在效仿他们开荒。整个横塘镇一派热火朝天,所有人都在谈论着今年的春种。 荒地被分成两片,一片种春麦,一片用来种其它的作物,包括姜沛送来的那些物种。又一轮选种泡种,这次她把主场交给小新子,并让所有的村民都可以来观摩。 姜麓选择种植的作物时,考虑的都是那种可以与其它作物一年轮种的或是一年两种的。大昭没有玉米,若不然同小麦轮种最好的搭档就是它。更让她遗憾的是气候和地理条件不允许,水稻也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 第58章 种子播下后,又是一轮接一轮的浇水施肥拔草。草长莺飞的季节欣欣向荣,又一茬小鸡仔们争先恐后地破壳而出。大黄牛也得已天天放出来吃草,放牛的任务落在姜沐身上,因为万桂举要照料怀孕的野母猪。 那头野母猪吃得好睡得好,在一个春花烂漫的日子里产下九只小野猪。小野猪条状花色,看上去十分健康。 万桂举同其他人吹嘘,说一切都是他的功劳。这功劳倒是没有同他争,他着实显摆了好些天,逢人就大谈自己与野母猪之间的缘分。 北坳村新长出来的春麦比往年都要壮实,有经验的农夫一看便知这样的麦子结出来的穗定然比往年都要好。庄稼是村民们所有的希望,他们对今年的收成有着前所未有的期盼。 在万众期盼中,颜家前面那块地的麦子是全村人关注的焦点。那一片麦子郁郁葱葱,浇过返青水之后开花结穗。 秦彦天天围着那块地转,地埂上的草差点被他薅干净。所有人都在等待最后的结果,就连最不上心的姜沐都被大家的情绪感染。 麦穗灌浆之时,又浇了一遍兑过稀肥的水。眼看着麦穗开始变得饱满,姜麓明显感觉秦彦恨不得睡在麦地边。 天下最为至尊之家养出来的贵公子,在他过往身处金碧辉煌的宫殿时,恐怕做梦也不会想到有一天自己愿意以天为被以地为床地露天而居。 月朗星稀的夜晚,虫鸣声断断续续。 麦子的青草香混着泥土的气息浓郁无比,姜麓与秦彦二人坐在地埂上。星月在他们上空窥视着人间,时而隐入云层时而探出身影。 月色将他们的影子拉长,有风吹过麦田。 秦彦忘不了自己刚到此地时的心情,那时的他心里一片荒芜,如同此前的这片荒地。荒地上枯草丛生看不到一丝生机,唯有无尽的荒凉与悲哀。 是他身边的这个女子,将他从荒芜之中拉出来。 「那时候,你是如何看我的?」他问。 那时候的他颓废而沮丧,她一定不喜欢。 姜麓偏着头,放肆而大胆地打量着他。初时那个动不动就炸毛的小狮子长大了不少,也没有以前那么好逗了。 她想起初见时的惊艳,如今想来依然觉得分外清晰。 「好看,太好看了。」 「你……」 「我当时在想,这么好看的小哥哥应该多笑一笑。」 小哥哥三个字,如夜风入了秦彦的心。这风是如此的醉人,涟漪微波久不平息,让人宁愿沉迷其中永远不再醒来。 姜麓伸手撸下一支麦穗,放在掌心慢慢搓。麦子的外皮被她搓掉,剩下灌好浆的果实。她放了一颗在嘴里,很快尝到甜香的滋味。 「小哥哥,你该给你爹写信了。」 信是秦彦连夜写成,还是由赵弈亲自送进京。 赵弈趁夜出发一刻不停,他披星戴月一路快马加鞭送往奉京。奉京城中繁华依旧,车水马龙人来人往中,混杂着官差们吆喝的声音和百姓们的议论声,隐约还能听到有人提到二皇子三皇子。 如今后宫主位虚空,东宫亦是无主。且莫说满朝文武盯着这两个位置,便是百姓劳作之作也会跟着八卦一下。 谁家得势了谁家落败了,尽在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里。什么林国公府长德侯府,还有什么胡家李家,这些世家的名讳淹没在百姓们的唾沫横飞中。 泰极殿内。 大昭皇帝正在批阅奏折,那些奏折十有五六是请立皇后。皇后之位不过由头,真正的目的是重新立储。 后宫之中,尊贵仅屈皇后之下的是胡贵妃,胡贵妃是三皇子的生母。若立胡贵妃为后,则三皇子升为嫡皇子。三皇子与二皇子同岁,皆是比秦彦小一岁。以往有秦彦这个东宫太子在,二皇子三皇子倒是不怎么打眼。 如今东宫虚位以待,朝臣们自是东西两边倒。 三皇子的生母身份尊贵,其母家是大昭的世家。反观二皇子的生母,原先不过是皇帝潜邸之时的侍婢。 既是意在立储,自是先考虑两位皇子。二皇子天资过人,尤其精于数术。三皇子聪明能干,行事作风深得一些臣子的拥戴。 朝臣有二皇子一派,也有三皇子一派,还有前太子一派。年前立后之声已是不绝,年后更是折子如雪片一般。 皇帝四十有二,正值男子盛年。这般年纪的帝王大多雄心勃勃,以为自己还能千秋万代长寿无疆。而今这些臣子步步紧逼,仿若他不日将会驾崩一般。 第59章 「立后,立后!除了立后,他们还知道什么!」 一道折子砸在地板上,大殿之中鸦雀无声。 福公公弯着腰像悄无声息地进来,呈上秦彦写的那封信。 皇帝面色不虞地接过信,一看之下先是震惊,尔后眼神慢慢晦深。思虑半刻之后,命人宣大司农葛大人和阮太傅进宫。 阮太傅一直与秦彦姜麓保持联系,自是知道此事。葛大人在此之前毫不知情,一听皇帝说京外有人种麦,预估产量一亩地可达五石时,他第一个反应是不信。 若遇风调雨顺的好年景,至好的上等地也能一亩产粮二石有余。如果有人说能达三石,尚且有些可信,但五石之多,委实令人难以置信。 然而民以食为天,纵然是深觉荒谬不足为信,身为一个忧国忧民的好官,葛大人其实更愿意相信。 「陛下,不知此人现在何处?臣想前往一探究竟。」 皇帝威严深沉,看了一眼阮太傅。 阮太傅道,「去岁臣抱病告假,想着寻一处乡野清静之地养病。恰巧臣有一学生在临水县,臣便启程前往。臣在他家中小住一段时日,但见他门前有一块麦地郁郁葱葱,比之旁人的麦地粗壮不少。」 葛大人愕然,很快便想到一人。去年他从陛下手中得到一养鸡之法,那法子是前太子所创,试之颇为惊喜。 阮太傅口中的学生,莫非也是前太子? 「太傅所指,可是前太子?」 「正是。」阮太傅对皇帝道:「臣当时听秦公子说起过此事,他再三言明唯恐此事不成让世人空欢喜一场,是以对臣千叮万嘱莫要声张。臣以为秦公子为人谨慎周全,他能将此事呈报陛下应是有极大的把握。不过臣还以为兹事体大,不到最后收成之时不宜过早声张。」 葛大人大喜过望,阮太傅绝不是信口开河之人,前太子更是端方稳重。他心中已经信了八成,剩下的两成是忐忑。 皇帝一个眼神示意,福公公将秦彦写的信呈到葛大人和阮太傅面前。 他们二人传阅过后,葛大人已然激动到不可自抑。一亩地能产五石麦子,那块地仅是新开出的荒地,最多只能算是中等地。即使是上等地,若能亩产较之以前多一倍有余,那么将意味着大昭的产量翻了一翻。 粮食意味着什么,三岁小儿都知道。那是民之根本,是国之根本。难怪皇帝如此郑重,看来他势必要去临水县一趟。 他当下跪地请折,希望皇帝批准他前往临水县一探究竟。 身为帝王,没有人不想被百姓歌功颂德。但帝王最是多疑,皇帝内心深处并不是很信长子所言。所以即便葛大人自己不请旨,这一趟出京也在所难免。 葛大人出宫后依然心情激动,他有意向阮太傅多打听一些秦彦的事。 阮太傅抚着短须,心中得意的同时又有几分惋惜。得意的是那两个孩子不负所望,惋惜的是姜丫头不愿公开两人的父女关系。若不然他此时必定要同葛大人好好显摆一下自己的好女儿好女婿,哪里还用得着遮遮掩掩。 「公子失意不失志,身处乡野亦不望为万民谋福。还有那位姜氏,我瞧着也是一个很不错的女子。识大体知进退,是一个难得的贤内助。」 葛大人闻言很是诧异,太傅大人在夸那个林国公府的亲生女儿。京中不是盛传那位姜氏为人粗鲁无礼,不通教化不孝父母吗? 听人说林国公夫人去看自己的亲生女儿,谁成想一回京就病倒了。林国公写信训斥亲女,却被亲女顶撞忤逆过后也险些气病。 那样的一个女子,怎么从阮太傅口中说出来的区别如此之大。 「太傅大人,那位姜氏当真贤惠?」 「那是自然。所谓眼见为实,老夫可是亲眼所见。那姜氏待人和善,附近村民无一不夸。她还勤奋好学,虚心请教自学成材,不比京中世家养出来的姑娘差。她心灵手巧蕙质兰心,待人真诚有礼有度。」 葛大人愕然,太傅大人把那姜氏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他在夸自己家的姑娘。 那姜氏真有这么好? 「太傅大人,你说的实在是与传言相距甚大。」 阮太傅轻哼一声,「谣言止于智者,葛大人去了便知。」 葛大人心道不过是个女子,即使有些贤惠又能如何。他不以为意,一心想着麦子一事,自是将阮太傅的话抛在耳后。 一同前往北坳村的还有民部的两位官员,一人为太仓,一人为司监。他们此次出京未作声张,对外的说法是出京体察农事。 第60章 三人与赵弈一路,到达北坳村时天色已晚。 姜麓早就料到京中会有人来,提前同张氏打好招呼。房家刚巧有空屋子,葛大人一行人便安排住在房家。 行李安置妥当后,葛大人与两位下属前往拜访秦彦。 那块地就在宅子前面,纵然天色灰暗也能看到一片厚实与茂密。葛大人指着那块地问赵弈,赵弈自然如实相告。 若不是天黑看不真切,葛大人现在就去好好查看。他按捺着激动的心情,带着那姓杜的太仓和姓杨的司监去见秦彦。 一年不到的光景,葛大人再见这位前太子,心下难免一惊。 秦彦未着锦衣,身上是干活的常服。半旧的灰色裋褐、略为发白的黑色裤子,脚上是白底黑面的布鞋,完全是一副农家穿着。 然而他不仅风华不减以往,他威仪更是胜过从前许多。葛大人心惊的同时,隐然有种说不出来的敬佩与信服。 就冲他这一身打扮,应是常做农活。如此一来那亩产五石的大话应该不是空穴来风,必然是言之有物。 几人向秦彦行礼,口中称呼公子。 秦彦还礼,请他们入座。 葛大人有心一探虚实,问起秦彦种麦之事。但听秦彦侃侃而谈有问必答,心中震惊的同时更是信服。如此一来恨不得明日快些到来,好让他早点亲眼去看一看那麦地。 一行人风尘仆仆赶路急,又说了这么会的话,即便是常常废寝忘食如葛大人,也难免感觉到腹中饥饿。 这时不知从何处飘来饭菜的香味,勾得众人垂涎欲滴。 即使秦彦如今已是庶民,这些人也不敢在他面前造次。天家风云瞬息万变,不是他们这些臣子敢断言的。 姜麓笑吟吟地进来,询问秦彦是否可以摆饭。 她同样一身农妇装扮,荆布蓝裙朴素至极。但那明丽张扬的长相与骨子里的从容自信,任是谁见了也不会将她当成寻常的妇人。 葛大人险些坐不住,只因她太过像年轻时的姜老夫人。当年云氏何等巾帼飒爽,老一辈的人历历在目。他观此女行事落落大方,瞧着委实不像那等蛮横无理没有教养之人。思及阮太傅的话,心道当真是传言误人。 杨司监多年前也见过姜老夫人,心下感慨血亲不能作假。纵然是养在外面的姑娘,明眼人也能瞧出是姜家的子孙。 杜太仓没见过姜老夫人,乍见姜麓时只觉惊艳。 姜麓同陶儿摆菜布筷,一应动作娴熟而得体。 羊肉是从早上炖到现在的,肉烂而不膻,汤清而不腻。农家自磨的豆腐,配着自家种的小葱,端地是一清二白。还有那肥肉相间的小炒肉焦香微辣,最是一道下饭的好饭。红烧鱼的底料是农家自酿的酱,浓油赤酱香气馥郁。辣子鸡丁最为夺目,闻着就让人直流口水。另有最为寻常的煎鸡蛋,一共是六道菜。 菜都是农家菜,满满当当摆了一大桌。 几人早已饿得不行,先前闻着香味只当是自己饿得太狠,心想着这些不过是普通的菜色,料想味道也同他们以前吃的农家菜没什么两样。 秦彦先动相请之后,众人开动。 一口羊肉汤下肚,葛大人的眼睛都亮了。 那位杜太仓最是年轻,脸上的惊奇完全不加掩饰。饶是年龄最长的杨司监,也被入口的美味震惊到。 桌上除了吃饭的声音再无其它,秦彦对这样的场景见怪不怪。 吃完饭后,赵弈送葛大人一行离开。葛大人回味着之前吃的饭菜又想着那块麦地,心里是说不上来的感受。 太子殿下给他的感觉太过意外,还有那位姜氏。京中传言说姜氏何等粗鲁无礼,忤逆父母不恭不孝。今日一见倒是一位进退有度的端庄妇人,且言行举止无一丝不妥之处。 杜太仓和杨司监交头接耳,也在议论秦彦和姜麓。两人一时惊叹今日的饭菜何等美味,一时又感慨前太子的变化。 「听说国公府的这位真千金粗俗不堪,先是气病国公夫人,后又把姜国公气倒。今日一看倒不似传言中的那么无礼,依我看还颇有几分知书达理。」杜太仓道。 杨司监点头,「看她说话做事,还真没有什么不妥之处。我听赵侍卫说,家中一应餐食皆是她亲手准备。她厨艺如此之高超,又热情待客,实在不像传言中说的那样。」 葛大人再次想起阮太傅的话,「传言不可信,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极是,极是。」两人附和。 几人在讨论秦彦与姜麓的同时,秦彦和姜麓也在说起他们。皇 第61章 姜麓问秦彦,「这位葛大人为官如何?」 秦彦回道:「葛大人一心为民,性情耿直刚正不阿,深得父皇器重。」 如此说来,这是一个纯臣。 此事说大也大,毕竟关乎民生社稷。皇帝老儿能派葛大人前来,必定很是信任此人。一个深受帝王信任的臣子,他说的话自然分量不轻。 姜麓道:「我们离京近一年,这一年之中倒是平安。我以前听人说过不少王权相争兄弟相残一事,你们兄弟倒是和睦。」 她是指他们的日子过得太平,除去那次姜明珠搞出来的夜袭之事,他们的生活可谓是过得风平浪静。 秦彦玉面微冷,深深看了她一眼。 她立马了然,树欲静而风不止。皇家没有几个心软之人,斩草除根赶尽杀绝才是天家人的做派。他们居于此地近一年,表面上的平静都是后山那些暗卫换来的。如果没有人在暗中保护他们,只怕他们早已是乱刀之下的亡魂。 既然如此,休怪她不客气。 她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笑意却是不达眼底。 一夜无话,天不亮葛大人便起床。他迫不及待地跑到那麦地一看,当下差一点惊呼出声。这片麦子繁茂超出他的想象,那坚实的麦穗让人心热。 他再也顾不得其它,赶紧小心翼翼地摘下一穗放在手中搓开。圆滚滚的麦粒颗颗饱满,比之他以前见过的任何一种麦子都要大。不用旁人再多说什么,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秦彦信中所说绝对属实。 他心情激动到难以控制,捧着那麦粒往回跑。 杜太仓和杨司监正要寻他,一看他这模样同样吃惊。 「葛大人,你这是……」 「你们看这麦粒。」葛大人将麦粒展示给二人,杜太仓年轻不太懂这些,杨司监已然是处在与葛大人一样的激动之中。 「这……这是殿下种出来的麦子?」杨司监的声音透着颤音。 「正是。」葛大人自己亲眼所见,又实实在在看到了麦子,恨不得立马写信回京昭告天下。但他是稳重之人,心知一切都要等到收成之日。 他围着那块麦地走来走去,如同守护一块稀世珍宝一般不知如何是好。突然他看到那一圈木栅栏的某一种被什么东西拱出一个洞,忙问秦彦山中是否有野兽下山。 秦彦将野猪之事简略告之,还特意带他去到猪圈。 万桂举正在喂猪,野母猪带着一串小猪哼叽哼叽地吃着猪食。这些野猪是万桂举的骄傲,他自是在葛大人面前好好吹嘘了一番。 葛大人听得一愣一愣,还以为自己在听人说书。听说此人还是县令家的公子,没想到竟然愿意在此养猪。 不管这位县令公子说的是否夸大其辞,野猪下山吃庄稼的事却是真的。葛大人当下决定日夜守护那块麦地,他万不能允许麦地有任何的闪失。 夜高风黑的夜晚,伸手不见五指。 虫鸣声不绝于耳,野趣之余略显几丝烦躁。葛大人坚持自己守夜,杜太仓和杨司监也不敢去睡觉。 子时一过,杨司监有些撑不住,连打好几个哈欠。葛大人让杨司监回去睡,毕竟到麦子成熟还有一段日子。 杨司监刚准备走,便感觉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紧接着杜太仓一声惊呼,「那是什么东西?」 不是什么东西,而是人影。 人影在麦地那边,听到声音后一晃不见。 三人急忙赶过去察看,先是闻到松油的气味,松油洒在地埂上。然后葛大人在地上摸到一个被人扔下的火折子,火折子一吹就着。 「葛大人,那人是想……」杜太仓的话被杨司监的眼神打断,杨司监年纪大经事多,深知此事的不简单。 葛大人一脸凝重,他不敢想如果麦地被人一把火烧了,后果会是什么。他只知道那些人想烧的不仅是一块地,而是大昭百姓的希望。 王权之争,从来没有温柔之策。他不是不知道天家相残有多无情,不是不知道那条万骨千尸的帝王路有多凶险。但他以为无论皇位相争多么明争暗斗,身为天家子孙应当将万民放在首位。 一个为一己之私不顾百姓死活的皇子,不配为天下之主! 他义愤填膺,当下挑灯写奏折。奏折之中先是陈述自己所见,无一字夸大也无一字贬低。尤其是今夜之事,更是陈述详尽仔细。 翌日他同秦彦说起此事时,秦彦一言不发。 良久之后,仅是一声叹息。 第62章 葛大人以为秦彦必是深感无奈,京中那些人不仅不想前太子回京,更不想前太子在陛下面前露脸。 前太子受牵连被贬离京,无怨无尤还不忘为天下百姓谋福。可恨旁人一心只有王权富贵,连此等利国利民之事都容不下。 那欲夜烧麦地的幕后主使同前太子相比,简直是一个心胸狭窄自私自利,一个宅心仁厚为国为民。 孰贤孰奸,高下立见。 「公子放心,臣一定会尽全力保住麦地。」 「有劳大人。」 秦彦表示既然在暗中伺机而动,他们不能掉以轻心。是以他也会派人夜守麦地,务必保证顺利收割。 葛大人感慨万千,心中的那杆称不知不觉向秦彦倾斜。 姜麓送点心进来,不动声色地和秦彦对视一眼。二人眉语传递,你来我往。在葛大人看不见的地方,姜麓悄悄给了秦彦比心。 秦彦不明所以,私下问她这手势是何意。 姜麓比给他看,「你看这一瓣一瓣像什么?」 他疑惑地看着她,「像花?」 「你家花只有两瓣吗?」姜麓嗔道。 不是花,那是什么? 秦彦猜不出来,好看的瞳仁中尽是幽深。 姜麓被他看得老脸一红,心道他也不知是从哪里学来的这招。说卖萌不是卖萌,说装可怜也不是装可怜。他就喜欢这般认真地看着她,仿佛她真的是一朵稀世奇花。 这是卖弄美色,她想。 「你可知人心是什么模样?一瓣一瓣就像这个样子。方才我朝你对这个手势,你应该知道是什么意思吧。」 她眨着眼,颇为娇俏。 难为她空有一颗熟女心,却要行这等少女之事。找一个小男友是什么体验,她想最大的体验应该就是这样陪他一起降智一起幼稚。 昨夜之事,是她授意。 当然一应行事安排,是秦彦负责。抛开人情世故和男女之事,他在权谋之术上那叫一个一点就通。 姜麓发现他身上有许多矛盾之处,明明年轻热血容易炸毛,动不动闹些小脾气让人哄。可一旦玩弄权术,他又伊然变得老成不止十岁。 未决定与他相恋之前,她并不想掺和这些事。而今她已决定同他在一起,那么这些事情她避无可避。与其日后被动行事,不如趁机主动出击。 她又对他比心,「看,我把心都送给你了。」 这么肉麻的话,亏她说得出口,她自己都自己感到脸红。果然是爱情不仅让人做作,还让人没脸没皮。 秦彦真不愧是一个好学生,只见他照瓢画葫芦一样也对她比心。 「我……也送给你。」 后山那片地,一半种的是麦子,另一半种的是杂七杂八的农作物。那些麦子左边是奉京附近常见的麦种,右边则种着高矮稀密不同的好几种麦子。远远看去颜色深浅不一,像一条被狗啃过的绿毯。 另一半种的大都是菜,有几样也不是附近常有的种类。一畦一畦的菜地旁边,还有一些搭了架子的藤蔓。架的另一边,还有一些在地上爬延的藤蔓。这些藤蔓不是瓜蒌也不是奉京常见的瓜菜,瞧着颇有几分怪异。 靠山的地边上还种着一排树,走近一看发现所有的树都怪模怪样。原本的树被砍断,接上的树枝明显不同于树木本身,明眼人都能看出两者的不同。令人惊奇的是这种像是接上去的枝条已是长满枝叶,其中还有几株结着青青的果实。 葛大人除去盯着那块麦地,剩余的时间会在村里转悠。后山这片地他是看了又看,转了又转,心里实在是疑惑太多。 他去请教秦彦,先问那些藤萝为何物。 秦彦告诉他,搭架子的是葡萄,地上爬的是哈密瓜。种子是姜沛送来的,皆是长在干旱少水之地的果子。以往都是由甘南等地进贡上京,并不是此地的物种。 葛大人当然知道葡萄和哈密瓜,只是没有见过如何种出来的,他完全没有想过有人会在此地种植。 他问那一排树,为何瞧着如此古怪。 秦彦又告诉他,那是嫁枝之法。 「许多都是山梨树,嫁接的是桃枝和李树枝。还有几株原本也是李树,嫁接的另一棵李树的枝。再有就是李树嫁梨枝,梨树嫁桃枝等。这些嫁接的果枝都是从各村打听寻来的,听说往年结出的果实皆是上乘。」 葛大人惊讶不已,「如此嫁接之法,岂不是等同于断骨再续?」 断骨再续毕竟是少数,若不是医术高超之人不敢轻易尝试。他之前看到那些树木皆已成活,想来嫁接之法完全可行。 第63章 秦彦道:「若播籽生芽然后再长成树,至少几年光景。如果此法能成,必将大大缩短时长。再者我们也想知道,如此嫁接之法结出的果子,到底是桃还是李,抑或者是介于两者之间。」 葛大人再次震惊,「这般奇思妙想,公子真乃神人也。」 「非我所想。」秦彦眼神突然柔和,「乃我夫人闲暇时的突发奇想。她最是一个善于钻研的性子,家中之事大多是她在操持。无论是种植之法还是养鸡,一应事宜皆是她的主意。」 在此之前,葛大人一直以为秦彦失意不失志,在乡野之地也不忘苦学钻研,这才悟出不一样的养鸡之法与提高产量的种植之术。 而今秦彦告诉他,这一切都是自己的夫人所为。他再次记起离京时听到阮太傅对姜氏的盛赞,一时间既是震惊又错愕。 「令夫人……可有师从?」 「未有。」 秦彦将姜麓早前说过的那套说辞搬出来,听得葛大人是时而惊叹时而沉思。身为民部的大司农,葛大人平生最喜钻研农事。他幼年经历过灾荒,从小就比别人更痴迷种地,早年曾一边种地养活寡母一边读书。旁人或许对姜麓的那套说辞半信半疑,他却无一丝怀疑之心,因为他就是这样的人。 同道中人,最容易惺惺相惜。 他对姜麓心生同病相怜之感时,又感慨对方不愧是姜老夫人的孙女,寻常人哪能有这些大胆精妙的巧思。 「公子,臣能否与令夫人一谈?」 姜麓到底是女子,葛大人若想私下与她说话必须先问过秦彦。 秦彦焉有不同意之理,心中巴不得世人都能知道自家夫人的好,日后莫再说她是什么乡野女子不通教化。 葛大人与姜麓的见面安排在后山这片地的地埂边,姜麓依旧是一副农家妇人的打扮,脂粉不施荆布粗衣。 既然她这般衣着寻常,葛大人已不会再当她是一个寻常妇人。这是一个敢想敢做的奇女子,还是一个聪慧过人的惊世之才。 她迎风而立,眼神坚定而平静,那通身的气派由内而外。 葛大人不由想到当年的姜老夫人,亦是如此淡定从容宠辱不惊。他心下赞叹之余,思及此女不过二八年华,越发感慨其难能可贵。 近几日他还看过北坳村村民们种的春麦,比之他以前见过的麦苗都要粗壮。一问村民才知不仅北坳村如此,附近的村子里的麦子都是如此,听说就连前太子以前的宫侍都能给他人讲授种植之术。 而依前太子所说,所有的种植之术都是姜氏想出来的,他还听村民们说起过最开始讲课之人也是姜氏。 奉京人人都传林国公府的嫡姑娘何等忤逆不孝,又是何等粗鄙不堪。当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如今见过此女之后,方知那传言不仅是有误,且误之以千里。 两方行礼过后,葛大人迫不及待地问起为何混种那些麦子。 姜麓道:「极北之麦穗长,但易倒。那南麦穗短,产量太低。是以我想着能不能将二者优点融合一处,使之穗长而壮实。当然这仅是我的一念之想,最后成与不成还说不好。」 葛大人倒吸一口气,目光变得十分炙热。 移彼之长,补此之短。这样的法子他为何没有想到?如果真的能成,岂不是可以适用于很多农作物? 姜麓看到他眼中的狂热,不得不泼一盆冷水,「万物生长皆有其规律,人为改变也应考虑因地制宜。具体实施起来难度颇多,非一朝一夕能成。」 然而冷水也泼不灭葛大人的热情,他本就痴迷此道,一经姜麓的点拨恨不得赶紧尝试。即使短时间内不能成,他仍然有着极大的兴趣。 「夫人……真乃旷世奇才。」 「不敢当大人如此夸奖,若无前人种树,哪有后人乘凉。我得益于前人指点,自是想为后来之人做些什么。」 姜麓此言不假,她所受的教育来自古人的几千年传承。她神情略显几分惆怅,又道:「我曾听过灾年不少人食土积腹而亡,也曾听过易子而食的人间惨剧。我自小长在乡间,所见乡亲无不是为温饱终日劳作。纵有富余一点的人家,也不过是在逢年过节吃一顿饱饭。从那时起,我便深知粮食之于百姓比命还重。」 她说的这些,葛大人感同身受。 正是因为和她相同的信念,他才会想着出人头地,才会想着以自己之力为百姓多做事。他不要什么高官厚禄,他只想为百姓多积福。 「自大昭建朝以来,百姓较之前朝不知安稳多少。但若谈温饱二字,仍然远远不及。近些年来我虽居于奉京,却也知世上还有许多人在挨饿受冻。每每听闻洪涝干旱百姓流离失所,难免辗转反侧爱莫能助。」 第64章 「大人有一颗为民之心,已是难得。正是因为古往今来都有像大人这样的人,才会有人不停地寻找解决之法。我相信只要为民之心不死不灭,终将有一天世间再无易子而食,再无食土之悲。或许大人看不到那一天,我们都等不到那一天。但泱泱之水东流不尽,我们的后世子孙总会看得到。」 有山风从林中穿过,吹动树叶簌簌,似在为她的话鼓掌。 葛大人想起当年村里的那位老夫子,临终前拉着他的手反复念叨。一是望他将来能当一名清正廉明的好官,二是盼他能真正为百姓做实事。 老夫子一生清贫,生前唯一爱好便是小酌两杯。咽气之前还在怀念自己年轻时在大户人家当西席时吃过的一道炙乳鸽。 奉京富庶,往来达官显贵不知多少。那些人不知百姓之苦,他们在酒足饭饱之余哪里还会想到有人正因为半袋粮食卖儿卖女。 曾经他很是不忿,曾经他也有过迷茫。有时候他还会无奈自己一人之力的渺小,也会怀疑自己的坚持到底有没有意义。 他无处可问,亦知无人能为他解惑。 以他的年纪,足可当此女的祖父。然则他不会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会被一个孙辈年纪的女子点化。 她说的没错,纵然他看不到,后世子孙一定能看到。十年不成,还有百年。百年不成,还有千年,他相信总会有那么一天。 「听夫人一席话,远胜万卷书。」葛大人真诚地向姜麓行了一个礼,「不知夫人还有何高见,我洗耳恭听。」 姜麓连道不敢,这番接触下来,她已知葛大人是什么人。这是一位真正干实事的人,也是一位真正为民的好官。 「大人言重,高见不敢当。不过是拾前人牙慧,若有可取之处大人尽可拿去用。」 葛大人也不客气,当下详细问起嫁接之法。 姜麓未有藏私,将自己所知一一告之人。二人从午后说到日落,天色灰暗之时葛大人仍然意犹未尽,且越发神情激动。许多他想不到的事情,被姜麓一提点便有醍醐灌顶之悟。如果不是男女有别,他真想与对方秉烛夜谈。 当夜他反复琢磨两人的谈话,直至深夜依然激动不已难以入睡。情绪高涨之时,他翻身爬起奋笔疾书,再给京中去一道奏折。 皇帝一连收到两封密折,前一封密折送到之后,他当朝发了大火。将那些主张重新立后的官员狠狠训斥一顿,还将三皇子派去修葺太庙。 此举一出,百官心中各有官司。 陛下明着派三皇子修太庙,暗道未必不是贬斥之意。有人心想莫不是陛下一直属意的是前太子,所以才会迟迟不立新后。又有人猜想前太子毕竟本身无错,保不齐陛下日后会恢复其太子身份。 朝野上下猜测不断,远在北坳村的姜麓也从秦彦口中知道此事。 帝王心术向来不能以常人心态度之,她不敢轻易下结论。不过从皇帝老儿因妻子之错迁怒儿子的举动看来,对方心中未必看重秦彦。 她以为秦彦会高兴,毕竟普通人家的孩子也希望得到父亲的疼爱。然而他表情平淡,无比自然地诠释了何为天家无父子。 乡间日子平淡而悠长,云起云卷一天又一天。 青翠的麦子渐渐转黄,所有人都盯着那块麦地。期间又经历几次险些被人夜袭,好在有赵弈等人夜夜蹲守有惊无险。 葛大人看在眼里记在奏折上,折子如纸片一样皆落在皇帝的案头。 农历五月,金灿灿的麦子到了收获之时。收割的头一天,京里来了一行人。那行人皆是宫中侍卫,且是皇帝御前的那一支。 他们大同赵弈都认识,但看上去并不怎么相熟。 姜麓心下冷笑,那个皇帝老儿疑心还真重。 房里正已按照她的吩咐叮嘱村民不能靠近,不仅村民不能靠近,便是赵弈万桂举等人也不被允许参与收割。 姜沐躲在一旁嘀咕,不就是收个麦子,看这架势草木皆兵如临大敌,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是挖什么金银财宝。 他不敢露面,怕被那些人认出来。葛大人三人他是见过的,他也知道姜麓同他们打过招呼不会透露他的行踪。不过此次来的人多,他还是躲着些为好。 收割完的麦子要晾晒过后才能脱粒,不用说堆放麦子的周围被层层把守。除去葛大人等几位民部官员,谁也不能靠近。 晾晒两天后方可脱粒,脱粒之事也是由那些侍卫完成。场地借用村里的晒谷场,不相干的人全部清离。 那些侍卫明显没怎么干过农活,空有一把好力气。他们挥动连枷的劲太大,葛大人一遍一遍地告诉他们要用巧劲,说得嗓子都哑了。被连枷打过之后是过筛,如此一遍一遍地重复相同的动作直到所有的麦粒归仓。 第65章 葛大人心疼地捧着那些打碎的麦子,无奈是叹了一口气。好在碎掉的毕竟是极少数,且也会计算在内。 从第一声连枷响起,北坳村的村民就坐不住了。他们不敢靠近,却在远处围成一道人墙。所有人都想知道颜家这块地能产出多少粮食,所有人都想第一时间参与这样的时刻。 当葛大人那带着颤音的十二石响起时,便听到一阵此起彼伏的抽气声,接着是不绝于耳的欢呼和议论声。 「那块地有多大?我记得里正量过说是两亩……」 「正是两亩,那一亩地是多少?呀,你们快算一算……」 「我哪里算得出来,老叔公你来算。」 「我算算……怕不是近六石!」 「一亩地能产六石麦子!」 「天哪,竟然有这么多!」 葛大人亦是激动无比,他捧着一捧麦子,恨不得做仰天高呼。亩产六石啊,这是他做梦都不敢想的事。 这些麦子粒粒饱满颗颗圆润,一看便是上等粮食。如果大昭所有的地都能产出这么多的粮食,那么天下百姓就不会有那么多人挨饿。 如此盛事,当立即禀告陛下。 是以刚脱完粒的麦子马上装车,在日暮时分送往奉京。与麦子一同离开的,还有葛大人三人与那些侍卫。 葛大人同秦彦姜麓告别,伊然有几分不舍之情。这段日子的相处,他已然把姜麓当成自己的忘年交。 如果姜麓是男子,他必向皇帝举荐。他不止一次同杜太仓和杨司监叹惋,遗憾姜麓是个女儿身。听得杜太仓和杨司监耳朵都生出老茧,不过也间接让他们知道姜麓的才能。 他们赶在城门开时入了城,未曾换洗即刻进宫。在所有朝臣的注目之下,未着朝服一身尘灰的葛大人上殿觐见。他的奏折第一个被呈到皇帝面前,皇帝阅过之后大喜,命人将那些麦子抬上殿来。 散发着谷物气息的麦子堆放在大殿之中,朝臣们开始交头接耳。当他们听到这些麦子是秦彦所种时,顿时变得鸦雀无声。 葛大人的话在殿中响起,他们这才知道原来在被贬出京的日子里,前太子秦彦不仅钻研出冬日养鸡之法,而且还琢磨出惊世的种麦之法。 一亩地能产六石的话从葛大人口中说出来,即便不懂民庶的臣子们也能感受到他的那种无以言表的喜悦。 皇帝震惊了,臣子们震惊了。 前太子此举一鸣惊人,朝野上下为之震动。 如此功在当代、利在千秋之举焉有不赏之理?所有人都在第一时间想到这点,众臣屏气凝神等待皇帝的金口玉言。 前太子原本无过,不过是受母牵连。他如今立下造福百姓后世的大功,绝非一般的赏赐所能匹配。 皇帝威严无比,深沉目光将底下众臣神色尽收。 不少人以为前太子此次大功,或许会恢复太子之位。一时间有人期待、有人焦急、有人后悔、还有人差点捶胸顿足。 所以当皇帝那声封秦彦为贤王的旨意出口时,有人隐有几许不平、有人长松一口气、有人心情复杂、还有人若有所思。 作为第一个被封王的皇子,秦彦的身份重新凌驾于所有皇子们之上。虽说没能一举重回太子之位,但也算是一个极好的预兆。 圣旨很快出京,送到北坳村。 传旨的大太监一脸笑眯眯,瞧着很是与有荣焉。此人一双带笑的眼在看到他们身后的小新子时,带了几许亲切。 后面跪着的万桂举一脸懵,险些惊呼出声。 他小声嘀咕,「种个地还能被封王?天下竟在这样的好事……」 「你知道个屁!」姜沐怼他,「你以为谁都能随便封王,也不看看这家的公子是什么人。」 「什么人?」万桂举那叫一个好奇,爹对这位颜公子的来历讳莫如深,娘也不和他说。他又不傻,当然知道颜公子有些来头,但这来头到底有多大他想不出来。「你快说啊!」 姜沐不说话指指天,然后得意地睨他一眼。 万桂举白胖的脸上先是茫然,在被小新子看了一眼之后浑身一个激灵。他呆呆地看着前面的那对男女,脸上的肉开始抖啊抖。 这时秦彦和姜麓已经接完旨起身,那大太监恭敬无比地将圣旨递给他们。 「恭喜贤王,恭喜贤王妃。」 「有劳公公。」 大太监有意卖好,透露皇帝已经下旨命工部修建贤王府一事。若无什么意外,他们这对新晋的贤王夫妇会很快回京。 第66章 秦彦和姜麓闻言,心有灵犀地对视一眼。 圣旨还未送到北坳村,他们就已知此事。一个贤字,听起来确实不错。然而除去这个名头,其它的东西只字未提。 在姜麓看来,皇帝老儿不过是做个样子。谁不知道秦彦原本是太子,他自身并没有过错,之前被贬也是受其母牵连。如果皇帝老儿真属意这个长子,此次应是他重回东宫的大好时机。 若是皇帝老儿真心想接儿子回京,不应该在圣旨中言明吗?什么修建贤王府,谁知道几时能修成?在此期间风云四起,京中那些人不希望秦彦回京之人难道不会有所动作吗? 自古天家无父子,皇帝老儿摆明想立一个靶子,而秦彦就是那个靶子。有这个靶子在,皇帝就可以坐山观虎斗,任由自己的儿子们斗得死去活来。 这样的老子,当真是天下最无情最多疑的父亲。 秦彦已经接过圣旨,嘱咐小新子收好。 小新子立在他身后,轻声唤了那大太监一声干爹。所有人都惊讶地看过来,除去秦彦和赵弈两人。 这位大太监姓安,是福总管的干儿子,也是小新子自小认下的干爹。安公公在皇帝身边当差,因为福总管的关系颇受器重。 传旨之人不能耽搁太久,安公公和小新子独处的说话时间也不过一刻钟左右。近一年未见,安公公自是能看出小新子的变化。当小新子说起自己出去讲课时,安公公既惊讶又担忧。惊讶的是他们这样的人还能给人讲课,担忧的是此事不知是好是坏。 深宫之是明争暗斗你死我活,他们这样的人随时都有可能丢掉性命。战战兢兢提心吊胆的岁月中,些许的温情最为难能可贵。 小新子进宫时才六岁,没多久就被安公公收为干儿子。他们这对父子与那些半路因为利益结的同盟干亲不同,安公公是真的把小新子当儿子看。像他们这样的人,早就学会收敛自己的情绪。纵然安公公心中有千言万语,也只化成简单的几句关心。 贤王眼下暂时褪去庶民身份,谁也不知以后会如何。所有的叮嘱都不需要说出口,宫中长大的小新子比谁都明白。 安公公离开之时转述皇帝口谕,问姜麓想要什么赏赐。 不论是秦彦之前的去信还是后来葛公公的面圣,他们都提到了姜麓。秦彦已经说明养鸡种植之事皆是经由姜麓提点,而葛大人更是在皇帝面前对姜麓不吝夸赞。 皇帝没有明着赏赐姜麓,其实已经说明一切。在他的眼里姜麓不过一介妇人,还是一个乡野长大的妇人。他以为她之所以懂这些,不过是因为出身的关系。他故意让安公公临走时问她想要什么赏赐,自然是不想给她和秦彦商量的时间。一则是对她的轻视,二则也是想摸清她的底细。 姜麓倒是无所谓,她也看不上那个老渣男。 「我没有什么想要的,毕竟我也没做过什么大不了的有功之事。倒是我家的王新去年冒着风雪去给百姓讲课,他的功劳也不小。我以前听说书的人说过什么明君爱才,还有什么英雄不问出身。烦请公公帮我问一问,咱们大昭朝可有讲经授课的官职,不拘官阶大小,我们都不嫌。」 小新子闻言,猛地抬起头。他不敢置信地看着前面的那个女子,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像是同别人话家常。 但那一句我家的王新在他的耳边炸响,他险些泪涌出声。他忘不了第一次听到她叫自己小新,他忘不了她和自己说的那些话。她是第一个真正把他当人看的人,而今她舍弃自己的恩赐只为给他求前程。 她对他的恩情,一辈子都还不清。 安公公震惊无比,他在皇帝跟前听差多年从来不敢有一刻的走神。但就在刚才,他知道自己失态了。小新子是他的干儿子,从那么点大的稚子到现在,他是真心把这个孩子当成自己的孩子。自家孩子出门在外能碰到这样一位好主子,当父亲的哪能不感激。 像他们这样的人,终其一生都能一眼望到底。无非是在宫中的某个主子跟前当差,混得不好可能活不到老,混得好点的还能有一些体面。如果能混到干爹那个份上,那就是顶天了。可是那顶天的体面,在世人眼中还是阉人奴才,一辈子也摆脱不了奴籍贱命。 贤王妃所求赏赐,是想给小新子谋一条堂堂正正的生路。此前他只当这女子还算有几分礼数,不过是碰巧有几分好命。而今他再看对方,不知不觉生出许多敬畏。 「奴才一定将王妃娘娘的话带到。」他对着秦彦和姜麓行了一个大礼,恭恭敬敬地告辞。 姜沐似乎想说什么,嘴巴张了张最后什么也没有说。万桂举看看小新子又看看姜麓,挠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第67章 小新子已是泪流满面,无声无息。他突然跪下来,流着泪磕头。 姜麓最受不了这个,赶紧上前扶他,「你别动不动就跪,我就是那么随口一提,最后成不成很难说。不过就算这次不成你也别灰心,有你家主子在我相信迟早会有那么一天。」 「王妃娘娘……」小新子哽咽无法成句,「……奴才……」 「别说什么大恩大德无以为报的话,我其实并没有做什么。如果你自己没有上进心,如果你自己不努力,别人再使劲也没有用。所以你若真想回报,那就替我回报给需要的人。」 小新子闻言,一连磕了三个响头。 姜麓最怕煽情,示意万桂举过来帮忙。 万桂举小声问,「……仙女,小新真的能做官?」 「能啊,怎么不能。别说是他,你说不定以后也能混个状元当一当。」 姜沐「嗤」一声,「真会说大话,他要是能当状元,那我岂不是能当大将军?」 「也有可能。」姜麓神情认真,「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花楼里的长得最好看的姑娘还能得个花魁的名头,为什么其它行业就不能有行业状元。比如说最会养猪的人称之为养猪状元,最为养鸡的人称为养鸡状元。你若是牛养得最好,为何不能被人称为养牛大将军?」 「你……你这是诡论!」姜沐气黑了脸。 万桂举则是一脸惊喜,「仙女娘娘,养猪真的能当状元?」 「可以。」姜麓看向秦彦,「你说是不是?」 秦彦缓缓点头,「居首者为状头,若是将各个行当的魁首称之为状元,似乎也无什么不妥。」 万桂举当下欢喜无比。「行,那我以后就当一个养猪状元,你们谁也不要和我抢!」 姜麓笑吟吟地看着秦彦,他以后很大可能是九五之尊。这样的金口一开,料想多年后大昭各行各业都会评比状元。 貌美的少年近在眼前,那是怎么看也看不够。 如此时刻姜麓猛然觉得这么多人有点碍眼,她脸微微一沉,「你们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不管你们以后是什么人,现在都给我出去干活。该放牛的去放牛,该放鸡的去放鸡。」 她说的放鸡是指今年新孵的那批小鸡,那些小鸡每天都要赶到地里去吃草吃虫,这个活主要是由小新子和小河负责。放牛的活是姜沐的,而万桂举负责的是那些小猪仔。 几人各自忙去,瞧着与以往并没什么分别。 姜沐把牛放在山脚,自己随意往草地上一坐。他拔断一根草,然后叼在嘴里。任是谁见到他如今的做派,都当他是一个乡间的放牛郎。 牛儿在悠闲地吃着草,小鸡们在麦地里钻来钻去。他一时抬头看天,一时又看向地里赶鸡忙的小新子和小河。 小新子和小河始终不太敢亲近他,毕竟他一向瞧不起他们。虽说大家天天在一起抬头不见低头见,但他们还是有点怕他。 姜沐突然朝小新子招手,「你过来,我有话问你。」 小新子听话地去过,小河也跟了过去。 「你们说,我那个妹妹是不是傻?」 「姜三公子,王妃娘娘是天下最好最聪明的人。」小新子说。 小河也跟着小声说,「娘娘是菩萨。」 姜沐切了一声,吐出嘴里的草。「我看她就是一个傻子,多么好的机会啊。她不给自己弄些好处,怎么尽想着你们这些人。你这小子姓姜也就算了,她是看你可怜。为什么她还想举荐你做官?你一个……做什么官?传出去岂不是笑话。我看她是异想天开,陛下肯定不会容忍她胡来!」 被他这么一指,小新子和小河都低下头去。 姜沐有些烦躁,他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会觉得不舒服。那个死丫头简直是没事找事,她为什么就不能像别的女子一样喜欢金银首饰。 这么好的机会,她完全可以趁机给自己要很多的赏赐。她不是爱财吗?一见面就将他身上的银子全部搜刮走,为何又生生错过此等天大的好时机。 所以说,她还是傻! 他无比气闷地挥手让小新子和小河走,看到他们就来气。他们和死丫头非亲非故的,死丫头却处处想着他们。而他身为她的亲哥哥,却不见她对自己有几分好脸色。气着气着他拍地而起,让小河给自己看一会儿牛。 小河当然不会拒绝,反正也要放鸡,放牛不过是举手之事。 姜麓和陶儿在准备饭菜,姜沐脸色不太好看地进去,像是不太敢看姜麓似的,粗声粗气地让她出去一下。 第68章 她挑挑眉,解下围裙出去。 两人就站在墙角,姜沐扯着手里的草,「你平时挺厉害的,今天怎么这么糊涂?」 「我哪糊涂了?」姜麓好笑道。 「那么好的一个机会,你怎么不为自己想一想?」姜沐没好气,「你别以为现在王爷对你不错,那是因为他现在正是落魄之时。倘若日后他回到京中,自是对你百般看不顺眼。」 这死丫头真是该聪明的时候不聪明,不该精明的时候比谁都精明。她明明知道父亲母亲不看重她,甚至是讨厌她。所以将来他们回京之后,她可以说并没娘家的倚仗。如果以后王爷冷落她,她连个哭的地方都没有。 姜麓正色起来,表情认真,「那依你所言,我应该如何做?」 姜沐见她虚心求教,脸色好看许多,「你是如何嫁给王爷的,天下人都知道。他日自会有人替王爷叫屈,为他娶了你这么一个女子而惋惜。说不定他自己以后也会这么觉得,哪里还会记得你曾陪他一起吃过的苦。不管是养鸡还是种地,我们都知道是你的主意。恕我直言这次的功劳应该属于你,想必陛下也略知一二,所以才会问你想要什么赏赐。你之前应该趁机替自己谋个出身,我觉得但凡你开了口,一个乡君应该会有。」 如果有一个乡君的封号,世人也会高看几眼。到时候父亲母亲的脸上也有光,说不定会对这丫头好一些。 这是他们兄妹二人相识以来,唯一一次正试谈话。 姜麓没有想到他对自己说出这样的一番话,听上去是真心为她着想。她的出身摆在那里,纵然是国公府嫡女的身份,在世人眼中那也是一个泥腿子。一个泥腿子怎么能配得上金尊玉贵的王爷,迟早会被秦彦所嫌弃。 她不说话,姜沐心下着急。 「你说你傻不傻,白白错失这样的大好机会!」 「谢谢你能和我说这些。」姜麓微微一笑。 姜沐翻了一个大白眼,「你还笑得出来,以后有你哭的时候。」 「你在担心我吗?」姜麓还在笑。 「谁担心你,我就是怕你连累我。」姜沐脸都红了,「反正我该说的都说了,该劝的也劝了。下次再有这样的机会,你可千万别犯傻。」 「你果然在担心我。」姜麓笑得越发明艳,「你的话我记下了,下一次我也不求什么乡君县主,我直接要个顶天的封号如何?」 姜沐被她的话惊了一大跳,指着她半天说不出话来。他憋了好半天,最后只憋出随便你三个字,尔后像地面烫脚一样迫不及待地跑远。 姜麓若有所思,连这小子都害怕秦彦以后会不要她,可见在世人眼中她和秦彦之间的差距确实很大。毕竟他们一个是锦衣玉食的皇子,一个是乡野长大的放牛妹,确实是不太般配。 一转头,便看到秦彦在不远处。 他显然已经听到他们兄妹二人的谈话,眼神无比深幽。 「你若是担心……」 「我不担心。」姜麓大约猜到他会说什么,她无比自信地撩着额前发丝,「像我这样的人,搁到哪里都能活得很好。我虽然不是银子,不能保证人见人爱,但我相信喜欢我的人还是很多的。」 秦彦玉面丕变,瞬间到了她面前。 初长成的男子身形修长笔直,如同那极寒之地生长的松柏。冷峻之余还有与生俱来的压迫感,仿若让人立与峭直的崖壁之下,唯有仰望才能得见天颜。 这般如松如柏的男子,说出来的话却是气势太弱。他说:「姜麓,我们已经……你不能始乱终弃。」 姜麓眼波流转,稍显稚气的明妍五官隐隐生出几许入骨风情。「我们哪样了啊?我可没把你怎么样,难不成你还能赖上我?」 不就是亲亲抱抱,她可没把他真的怎么样。 秦彦闻言,气势大变。 这个女人…… 姜麓还没反应过来时,便感觉自己被他抵在墙上。近在咫尺的俊美少年像刚成年的雄狮,虎视眈眈地盯着自己的猎物。身为猎物的她止不住悸动腿软,脸颊发烫地想着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墙咚。 好喜欢好期待,怎么办? 然而他并没有再进一步的举动,那双漆黑幽深的眸子就这么一直看着她,似是想透过她的眼睛看穿她的心。 「要如何,才能作数?」 姜麓悄悄咽口水,此情此景他只管做就是了,问这么多干什么。她伸出一根手指,戳在他的心脏处。 「我要它。」 第69章 他低头,看着那根戳在自己心上的手指。 「好。」 姜麓妩媚一笑,「我要它以后除了我之外,容不下其他女子。我让它以后只能看得见我一人,只能容我一人撒野。」 「好。」 答应得倒是快,做不做得到还需时间的检验。 两人保持着姿势不变,也亏得这个时候家里没什么人。唯有陶儿还在厨房里忙活,也顾不上出来看一眼。 墙边的阴影将他们笼罩着,端地是一对年华正好的金童玉女。 秦彦眼中的幽深依旧,「你方才说想要顶天的封号……」 「秦彦,其实我并不在意那些东西。我更在意的是两情相悦的忠贞,相濡以沫的一心一意和白首相携的矢志不渝。如果你能做到这些,日后即便是万水千山泥潭险地,我也愿意一直陪着你。」 姜麓的目光认真而坚定,说出来的话如同誓言。 秦彦什么话也没有说,慢慢低头封住她的气息。 良久之后,墙边的阴影渐被光亮取代。光影交错彼此更迭,一半是阳光烈日一半是阴凉,如同姜麓此时的感受。 厨房里的饭香飘出来时,两人才分开。 「……我去炒菜。」姜麓一把推开秦彦,没走几步又回头,「刚才那样……我很喜欢,以后可以多来一点。」 壁咚啊墙咚之类的,可以常有。 说完她快几步进了厨房。 独留秦彦在院子里胡思乱想,少年耳尖似火,眼尾隐见几许腥红。她喜欢……他那样对她?她说可以多一些? 他不知想到什么,如被火烧一般一闪进屋。进屋之后不自觉地舔着唇,胭脂玉一般的俊美容颜沾染上些许邪肆。 既然如此,岂能不如她所愿。 四天后京中传来消息,小新子因功被破格提拔为民部的一名学官,从九品的最末等职位。纵然官职如此之低,仍旧在朝中掀起轩然大波。 皇帝授予小新子这个官职,当然不是看姜麓的面子。而是大司农葛大人的推举以及阮太傅从旁引经据典的说服,还有就是安公公转述的那句明君爱才的话。 身为一国之君按理说不会被一乡野妇人激将,但皇帝还就真入坑了。 旨意一出,满朝哗然。 反对之声不绝于耳,有人说古来没有这个先例,从未听说太监还能入朝为官之事。说这话的人被葛大人当场驳回,葛大人举例一些世家大户恩赏下人除其奴籍,后这些除籍之人考取功名者并不鲜见。为何寻常人家的家主可行此事,而皇帝却不能? 那人被怼得哑口无言,面红耳赤之余又无有理有据的话反对葛大人。既不能说皇帝不如普通人,又不肯松口太监也能为官一事。 僵持之时,又有人站出来说一般的下人健全,而小新子是太监,太监与常人本就不,太监为官司是贻笑大方。 这话令阮太傅十分鄙夷,他斜睨着那人质问太监又如何。无根之人影响的是娶妻生子,又不是做官。若无妻小拖累,岂不是能一心扑在职位上比常人更加兢兢业业。 这人瞠目结舌,自是也找不出更有力的理由来回击阮太傅。阮太傅德高望重又简在帝心,一时之间无人敢与其对上。 皇帝原本还有一丝恼怒,觉得自己是被一个妇人激将所迫。毕竟是他先问对方要何赏赐,对方开了口,他若是不意那便是言而无信。 所以他是被一个妇人给架在那里,不意也得意。心中对姜麓无半分好感,暗道那妇人好生无礼狡猾。 眼下听完葛大人与阮太傅对质疑之声的回应之后,他深觉有理。想他堂堂一国之君难道还不如一般的主家吗?再者无根之人无牵无挂,最是合适当任这种四处奔波的微末官职。 当下端起帝王架子,此事一锤定音。 既如此,有心之人难免心思活泛开来。贤王身边的侍从都能做官,可见陛下对前太子何等器重,难道今上属意的还是那位前太子? 有这样想法的官员不在少数,林国公就是其中之一。他是贤王的岳父,若是一般的老丈人有此猜测只会高兴,但他实在是高兴不起来。 且不说他们姜家当初所做之事必写与贤王生了间隙,只说他自己的那个亲生女儿,万万不是一个好相与的,指不定一朝得势之后骑在他们头上颐指气使。 旁人看他的眼神也颇有几分微妙,便是他相熟的程太尉也面露惋惜。他心情烦闷面色不虞,下朝之后看到娇妻爱女,心情才算是稍有好转。 第70章 玉氏觉得这么多年来,家里头一回真正像一个家。他们一家四口和和美美,没有与他们生分的大儿子,也没有惹人厌的三儿子。 唯今最该操心的就是明珠的婚事。 她最近在忙着替姜明珠相看人家,一心想给养女寻个好姻缘。无奈姜明珠的身世摆在那里,又有悔婚之事在前。便是想一些身份低想高攀的人都要好好掂量一番,更别提那些高门大户。 世家的嫡子不要想,没有一个世家愿意让嫡子趟浑水。然而庶子大多不太成器,玉氏心中并不乐意。选来选去没什么合心意的人,她难免又是胸闷气短。 姜明珠不止一次流着泪说不嫁人,愿意一辈子在他们膝下尽孝。玉氏每次听到这样的话,恨不得错抱一事没有发生。如果不是因为错抱,她的明珠怎么会亲事艰难。她此时竟是忘记了,如果没有错抱姜明珠早已随废太子在京外受苦,哪里来的这些个埋怨。 「明珠你放心,母亲一定会给你找一个好人家。」 玉氏反复说着相的话,姜明珠听得有些烦躁。前世她落到那个地步,母亲出的主意一个比一个糟。到最后她病得快要死了,母亲还是除了哭就是抱怨。 母亲心中若只有她一个女儿,为何还容忍姜麓占着林国公府嫡女的身份。年前姜麓把父亲气成那样,父亲明明嘴里说着不认姜麓那个女儿,为何未向世人昭告? 她心中怨尤升起,神情隐有几分不耐。 玉氏没有意识到,还当她是在忧心。 姜明珠是真的不想嫁人,至少眼下不想。她忆起前世这个时候,她正百般谋划自己的亲事,后来也终于如自己所愿入了那人的府邸。她以为她的选择是对的,没想到最后会落到那样的下场。 这一世她不会再和那人扯上关系,她要做的是回到自己原本的位置。 重生之事的优越感在于自己对未来会发生之事的笃定,突然横生出一桩她前世根本没有的事,她的震惊可想而知。 所以当她听到林国公提到小新子的事时,惊得是险些叫出声来。怎么会这样?前世并没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小新子公公后来是人人羡慕的宫中红人,根本没有除奴籍做官。 震惊过后她开始自我怀疑,唯恐还会有自己不知道的事情发生。所以当务之急,她迫不及待地想再去趟北坳村一探究竟。 「母亲,大哥来信说已知三哥的下落,让我们不必忧心。女儿越想越不对,大哥为何没有明确靠知三哥到底在何处?」 玉氏和林国公时皱眉,像是终于想起自己还有那么一个儿子。 林国公道:「你大哥向来稳重,他让我们别管,想来定然是已经安顿好你三哥。」 姜明珠微微低头,她一直派人监视北坳村。虽然她的人不能进村,但也能打听到一些村子里的事。 三哥在姜麓那里,大哥应该也是知情的。 原来在这个时候,大哥和三哥已经站在姜麓那一边。 「母亲说的是,我相信大哥的为人。不过女儿前两天好像听到有人说在北坳村见过三哥,也不知是真是假?」 姜氏夫妇大惊。 玉氏忙问:「你可听真切了?」 「女儿也怕听错,还特意仔细问过,三哥确实在姜麓那里。」 「那两个孽障!」林国公一拍桌子。 玉氏也很生气,骂完姜麓骂姜沐。早知那两个不省心,她当初真不该生下他们。她怕是已经忘记如果没有姜麓的出生,她哪里来的养女。 姜明珠一脸愧色,「原本我一直犹豫该不该告诉你们,毕竟大哥有信在前……如今殿下被封贤王,姜麓已是贤王妃。他们若是对父亲母亲心中不懑,父亲日后在朝中怕是有些难做。千错万错都是因为我和姜麓被抱错而引起的,女儿愿前往北坳村努力让他们冰释前嫌,顺便劝说三哥回家。」 亲手养大的女儿如此贴心,怎么不让玉氏动容。比起那个处处让他们难做的亲生女儿,养女才是他们的心头肉。 「国公爷,我不管你是怎么想的,这个家里有明珠没有那个孽障。就算那个孽障做了王妃,我也不认!」 她话是这么说,但也就只是一说。 如今秦彦已是贤王,林国公再傻也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和亲生女儿断绝关系。即便亲生女儿不孝,但总归是姓姜。他也忘了自己说过的话,心中已经打算尽力拉拢亲生女儿。 他先是怒气冲冲地撂话说就当没有姜麓那个女儿,安抚老妻的心。然后又说姜沐不像话,说到最后决定派人去接姜沐。 第71章 姜明珠心下冷笑,说来说去还是因为权势。当初父亲母亲让姜麓嫁给殿下,怎么可能完全是因为心疼她,更多的应该是想殿下划清关系。而今殿下起势,他们嘴里说想接三哥回来,何尝不是想派人前去殿下重修旧好。 「父亲,母亲。」她作势要跪,自然是被玉氏拦着,「还是女儿去吧。姜麓心里恨的是女儿,殿下心里怨的也是女儿。我此一去任他们打骂绝无怨言,只要他们能消气女儿什么都愿意,万不能让你们为了女儿难做。」 玉氏心肝肉地哭起来,不停骂姜麓不省心。 骂到最后到底松了口,意姜明珠去北坳村。她心头忽生一计,仔细端详养女好半天。接着再三嘱咐姜明珠多和秦彦搭话,务必让新受封的贤王殿下消除对他们国公府的怨恨。 多年母女,一个眼神一个语气姜明珠已知玉氏的用心。 姜明珠急于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赶在宫中的旨意送到之前抵达北坳村。此次她没有打算住在颜家,她是再也不想放牛干活受姜麓的磋磨。她租住的是一户村民的家中,使的租金很足,喜得那家人差点把她供起来。 她一进北坳村,得到消息的张氏即刻去通知姜麓。姜麓早就料到她还会再来,自是不会感到惊讶。 张氏有心在姜麓面前卖好,说自己是万万不会租住屋子给姜明珠。但那户人家实在是抹不面子,想着姜明珠到底是颜家的亲戚,无奈之下只能意。她意在替自己的乡亲开脱,目的是想姜麓不要怪罪那户人家。 姜麓怎么会迁怒旁人,她连姜明珠都不放在眼里,又怎么会因此怪到别人的头上。她的不在意让张氏大感意外,时也感激她的大度。 奇怪是姜沐的反应,一听到姜明珠在北坳村,他整个人都像是被狗咬了一样到处乱躲。这样的反应别说是姜麓会觉得古怪,就连一向粗线条的赵弈都觉得不太对劲。到底做了十几年的兄妹,哪有当哥哥的这么躲妹妹的。 姜沐又急又恼,急的是北坳村就这么点大,他迟早会被姜明珠看到。恼的是父亲母亲到底是怎么想的,为了一个养女难道真的要牺牲他这个亲儿子吗? 追人追到北坳村,难逃不成要抓他回去成亲? 「黄明珠是会吃人吗?把人吓成这样。」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他一大跳,他没好气地气来人。姜明珠不会吃人,这个亲妹妹才是真正吓人的那一个。 姜麓抱胸而立,若有所思,「按理说你和她十几年兄妹,你应该开心才是。」 「我为什么要开心,她又不是我亲妹妹。」姜沐没有形象地坐在地上,吊儿郎当的样子怎么看怎么像一个纨绔子弟。 姜麓眯着眼,自上而下地打量他。 以他的长相,称得上俊美不凡。以他的出身,也当得起一个贵公子的名号。这样的少年郎,应是奉京城中不少夫人眼中的乘龙怪婿。 玉氏不会是想……若是假兄妹变成真夫妻,那对脑壳有包的夫妻就能名正言顺把养女留在身边。看姜沐这反应,说不定姜氏夫妻还真有这样的打算。 「不是你亲妹妹你也别怕,她不是冲着你来的。」她说。 姜沐疑惑地看着她,突然面红耳赤,「你……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你们家的那些破事,我一个也不想知道。不过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你的担心是多余的。人家黄明珠志不在你,你无需躲她。」 姜沐已经很肯定她猜到真相,心道这丫头真是该死的聪明,聪明到让人觉得不太舒服。身为这丫头的哥哥,还真是憋屈。 「你不要胡说,我就是不想看到她。她不是我亲妹妹,我远着她都是为了你,难道你希望我和她走得近吗?」 「那是你的事。」姜麓无所谓。 姜沐越发憋屈,这死丫头太气人了! 她说姜明珠不是为他而来,那是为谁? 须臾间,他猜到什么。 「那你还有功夫管我的事,你应该当心你自己。姜明珠以前和殿下有婚约,她怕是冲着殿下来的。说句你不爱听的话,她在京中一向名声不错,琴棋书画更是样样精通。你和她比这些实在是差得太远,难保殿下不会对她还有一些余情,你赶紧想个法子才是。」 姜麓一脸不以为然,姜沐越想越着急。 这丫头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她以为殿下此时对她还不错就能安枕无忧吗?她怕是不知道大户人家妻妾相争的厉害,也不知道男人的宠爱最是靠不住。 「姜麓,看在你是我亲妹妹的份上,我必须提醒你。你一定要处处留心,以殿下的身份以后身边肯定会有很多女人。」 第72章 「我不担心这个。」姜麓越发不在意,「在我这里没有和离一说,我更愿意当一个身份高贵的寡妇。」 姜沐先是怔了一下,然后是愕然。 他指着姜麓,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你……你好毒!」 姜麓挑眉,她毒吗? 「我还有更毒的,你想不想知道?」 姜沐吓得连连往后退,「不,不想知道。」 他现在反倒是有些担心姜明珠,希望那个假妹妹不要作死惹到这个亲妹妹,否则必是死路一条。 死丫头好吓人,他刚才的提醒真是多余。 姜麓看到他的反应,心下好笑。 远望山脚下的那一排果树还显得很单薄,早结的几个果子隐在绿叶之中。她这厢桃子还没熟,便有人想来偷桃,也要看看她答不答应。 想偷桃的人还不少,除去早一步到达的姜明珠,还有跟随京中旨意一起来的两男两女。两男是两位年轻的公公,两女是两位容貌娇好的宫女。 她们的年纪都正值妙龄,一个个身姿曼妙长相不俗。说是来侍候人的,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是做什么用的。 姜麓冷笑,皇帝老儿还真是疼爱自己的儿子。生怕他的好大儿在这乡下地方被凉衾寒,特意送来两位美人暖床。 她一言不发,只等秦彦的反应。 秦彦若是敢收下,今日就是她的丧偶之日。 姜沐是真的着急,这两位美人一看就是送给殿下享用的,他心里祈祷秦彦千万不要被美色所迷。万一秦彦真的贪恋美色,他的亲妹妹肯定能做出弑夫的事,到时候他也会跟着倒霉。 他拼命朝秦彦挤眼睛,万桂举轻声问他是不是眼睛不舒服。 「我看到这些人眼睛疼,你眼睛不疼吗?」 「不疼,多好看哪。」万桂举嘿嘿一笑,两位小美人那么好看,眼睛怎么会疼?姜三公子真会说笑话。 姜沐气得不想理他,一双眼紧紧盯着秦彦。 秦彦皱着眉,对那传旨的人道:「本王家中仅屋三间,间间已经住人,再无空房容人居住。还请公公将他们带回去,暂且安置在新建的贤王府,待日后我们回京再作安排。」 贤王府未建成,但提前建一间下人屋供几人居住还是很容易的。 那传旨之人并非之前的安公公,而是一位眼生的太监。那太监闻言一脸难色,往后看到的确实只有三间屋子。再一看秦彦和姜麓身后的那些人,大概也知道应是住不下。 「殿下,奴才等怎么样都可以。」其中一个年轻的公公道。像他们这样的下人,大多是睡在脚榻或是地铺,有没有单独的屋子并无什么区别。 那两位宫女也是样的话。 秦彦不为所动,道:「主子有令,你们遵从便是,哪里来的这些话。」 他虽无怒色,却是吓得那几人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姜沐长松一口气,看来殿下也深知姜麓的狠毒。他突然情起秦彦来,堂堂天家皇子竟然惧内,传扬出去也不怕人笑话。情之余又有些后怕,摊上这么一个厉害的妹妹,他也是倒霉。 人没有留下来,那两位宫女临走之前梨花带雨哀哀切切,看得万桂举恨不得越俎代庖将人留下。 姜麓睨他一眼,吓得他赶紧低头。 她对秦彦道:「做得好,再接再厉。」 姜沐闻言,脸上是一副拉不出屎来的憋屈表情。 在无人注意的角落里,小新子紧绷的肩膀微微放松。这几天的等待说不煎熬是假的,说不期待也是假的。 当所有的一切成真时,才恍觉如梦一场。 姜麓向他道喜,「王大人。」 小新子吓得差点跪下,「娘娘,奴才……」 「你已是朝廷命官,不再是奴籍。日后莫要再自称奴才,你应该称自己为我。」 「奴才永远是殿下和娘娘的奴才。」 「不,若按礼数你也当自称为臣。来,你试一试。」 「……奴才……」 「不对。」 「……臣……」 「对。」 小新子已经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自此以后世间不再有太监小新子,而是从九品的民部学官王新。王新要去民部述职,之后会派往大昭的州县四处上课。 临行之前,姜麓送给他一沓自己写的种植记要,让他以后结合实际慢慢琢磨,若有不懂之处可来信共探讨。 第73章 姜麓对他的赠言唯有一句,那就是莫忘初心。 他一步三回头,快出村口时跪在地上朝他们的方向连连磕头。磕完头之后又是一步三回头,直到最后再也看不见。 朝阳初升,一切是那么美好和生机勃勃。眺望四野是村舍人家与树木田地,景色是如此的平淡又是如此的让人心安。 秦彦与姜麓并肩而立,晨光与碎阳萦绕着他们。他们仿若落下凡尘的神仙眷侣,从头发丝到脚跟无一处不匹配。 万桂举看得是两眼发痴,先前的离愁渐渐被惊叹取代。 「这哪里是人,分明是神仙。」 姜沐可不这么认为,低声吐糟,「什么神仙,动不动就想守寡,明明是个蛇蝎妇人。」 毒妇姜麓闻言回头,眼波那么一横,「你敢不敢再大声一点?」 姜沐认怂,他不敢。 秦彦自然也听到他们的话,一张脸冷若寒冰。 姜麓轻轻扯着他的袖子,「我们回屋说。」 在万桂举和姜沐等人错愕的眼神中,姜麓扯着秦彦的袖子一离去。 一进屋,秦彦背对着不看她。 她为什么想守寡?难道心中另有他人? 「我确实说过守寡的话,不过我说这话有个前提,那便是你移情别恋。我也不怕告诉你,你既然入了我的心那就是我的人,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你若敢变心,那我只能守寡。我的意思你听明白了吗?」 姜麓的眼神无比认真,「如果你以后做不到,那么请趁早告诉我。我好及时止损,趁我们现在还未走到那一步之前一拍两散。」 「你……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想过离开?」 「实不相瞒,的确是。不过那时我还未对你动心。」 两人眼神紧紧胶着,像是要看进彼此的内心。 秦彦眸中火光灼灼,恨不得一口将眼前之人吞进腹中让她再无可逃之处,又恨不得将一颗心挖出来交到她手上。 情绪翻涌如巨浪无边之后,他隐约明白她的心境。 「若是我能做到,你是否能永远不离开?」 「能。」 「那我在此发誓……」秦彦举起手,指向神明。 姜麓握住他的手,「不需要起誓,比起誓言我更相信你的行动。所以你若想让我心安,日后定当离所有对你有所企图的女子敬而远之。」 「好。」他看着她,郑重应下。 她眉眼一弯,食指抠了抠他的掌心,「乖,真听话。」 姐姐疼你哦。 院子里,姜沐等人还在。 不是姜沐不识趣,而是他真的怕出事。好歹那丫头也是自己的亲妹妹,若是真有什么事他这个当哥哥的不能躲。 也怪他嘴欠,他怎么就没能管好自己的嘴提什么守寡的事。如果殿下因此和那丫头吵起来,他就是罪魁祸首。他越想心情越烦躁,不停地在原地转来转去。 万桂举完全不在状况里,他既没明白姜沐话里的意思,也没搞清楚姜麓和秦彦到底有什么大事要商量。 他就是一个从众之人,别人不走他也不走,完全不知道别人在等什么。一双小眯眼看看正屋紧闭的门又看看眉头深锁的姜沐,不知不觉露出一丝猥琐的表情。 姜沐嫌弃无比,「你那是什么眼神?」 「我……没乱想,嘿嘿。」 这叫没乱想。 赵弈都听不下去了,作势过来提人。 恰在这时正屋的门大开,姜麓心情不错地出来。在对上院子里齐刷刷的几双眼睛后,她难得没有骂人。 姜沐懊恼无比,她厉害成这个样子还能被欺负,他的担心也是多余。与其担心这丫头,还不如担心殿下。 殿下以前多么高冷光华的一个人,没想到被一个女人压在头上。连守寡那样的话都能忍,可见有多惧内。这若是让奉京那些太子一派的老臣知道,还不得一个个气到吐血。 「还站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快走!」他把气撒到万桂举身上。 万桂举被吼得莫名其妙,到底是谁不肯走的,怎么变成他的错了?他胖脸露出委屈的表情,无比怀念小新子。 姜麓没看万桂举,这熊孩子现在学精了。在她面前就装可怜,私下底没少的姜沐动手。她的目光不经意那么一扫,不期然看到一抹粉色的身影。 几月不见,姜明珠的穿着装扮依然茶里茶气。许是怕姜麓扯她的首饰,她的发间除去一根玉簪之外皆是珠花。 第74章 姜麓暗道,这老绿茶就不怕她扯头花吗? 姜明珠一开口,还是熟悉的茶言茶语。 「三哥,你果然在这里。母亲原本就病着,你走之后更是病得厉害。年前父亲因为一些事情也险些气病,自那以后身体一些不怎么好。你可知父亲母亲有多牵挂你,你怎么能如此狠心连只言片语也不捎回京中?」 姜麓好笑,什么母亲病了,父亲也差点被人气病了。老绿茶直接报她的名字得了,何必这般含沙射影。还说什么姜沐不写信回京,言之下意是她从中作梗。 姜沐想逃,又怕事后被姜麓嘲笑,只能硬着头皮站在原地。 「我不回去!」他粗声粗声,父亲母亲心里只有姜明珠,他回去做什么?「不是有你吗?父亲母亲最是疼爱你,他们有女万事足,还要我做什么?」 万桂举挠着头,看看姜麓又看看姜明珠。 「这也是你妹妹?」他小声嘟哝着,「你爹娘可真偏心,你看看仙女娘娘穿得又土气又难看,你这个妹妹一看就是娇生惯养的。」 姜沐闻言有点不太舒服,连一个外人都能看出父母的偏心,也难怪姜麓不愿意亲近家里人。他突然不知哪里来的愤怒,怒气冲冲地走到姜明珠面前。 「你赶紧走,这不是你应该来的地方。」 「三哥……」姜明珠咬着唇,「父亲母亲让我来找你,你若不回去我也不能回去。」 「你……又不是我们姜家的人,我们国公府的事不用你管。」 一句话既出,姜明珠白了脸。 万桂举忽然一拍脑门,「我终于知道了,原来你就是国公府的那个假姑娘,仙女娘娘是真的嫡姑娘。」 仙女娘娘四个字,让姜明珠脸色更白更难看。同她一起出京的,除去杨嬷嬷和兰桂,还有一个叫齐芳的丫头。齐芳的长相比兰桂还要普通,被两位其貌不扬的丫头一衬托,她越发娇艳如花。她原以为自己经过几个月的保养,头一个照面就能在容貌上压姜麓一头。哪成想即便姜麓脂粉未施却天生丽质艳光动人,反倒显得她俗不可耐。 纵然她不想承认,如今的姜麓确实当得起仙女二字。前世里很多人都说殿下之所以没有舍弃糟糠妻,一则是怕背负天下骂名,二则是因为发妻虽无才但貌美。 姜麓的美貌,她曾亲耳听那人称赞过。那人言语之中不无遗憾,隐约带着几分觊觎他人之妻的龌龊心思。 指甲掐进肉里的疼让她恢复理智,她挺直背微抬着下颌,仿佛唯有这样才能保持自己的体面。 「三哥,我知道我不是姜家的女儿。要不是怕父亲和母亲伤心,我也不愿留在国公府招人猜忌……」 还是一样的绿茶做派,姜麓不为所动。 她又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哪来的功夫听老绿茶表演茶艺。她给所有人的印象都是一个易挂相之人,稍微一变脸姜沐立马紧张。 「走,我们去外面说。」他对姜明珠道。 姜明珠不太甘心地看一眼正屋,她知道秦彦一定在里面,她也知道秦彦一定听到他们说的话。为什么他不出来? 他还在怪她吗? 姜沐实在看不过眼,要不是还有外人在他真的很想发火。殿下和姜麓已经是夫妻,姜明珠摆出这余情未了的鬼样子给谁看。 死丫头果然没有说错,姜明珠就是冲着殿下来的。 姜明珠恢复神色,对姜麓道:「姜麓,父亲和母亲很是记挂你,临行前千叮万嘱让我一定将他们的心意带到。」 姜明珠所说的心意是两箱礼物,一箱为药材,一箱是首饰与古玩字画。这些东西比当初姜麓的嫁妆还要丰厚,可见权势真是一个好东西。 东西是好东西,但姜麓不要。 「是你们抬回去,还是我让人丢出去?」 姜明珠露出震惊的表情,像是受惊一般看着姜麓。 姜沐一听姜麓这话觉得有点不太妥当,他小声劝姜麓,「父亲母亲好心好意送东西给你,分明是想弥补关系。你若是个懂事的,自当把东西收下。哪有像你这样不仅不收东西,还把东西丢出去的道理。你如今是王妃娘娘,莫要败坏自己的名声。」 「我和你们国公府的关系早已碎成渣子,他们想弥补就能补好吗?」姜麓冷笑,「以前我在老家时,曾听一个给大户人家当过奶娘的婆婆说过。说是大户人家人心险恶,有些主母笑里藏刀成天好吃好喝的往那些小妾姨娘的嘴里塞。那不是真的好。那是打量着有些妾室们虚不受补,想让她们胡吃海喝稀里糊涂把命送。」 第75章 所有人的脸色齐齐一变,包括姜明珠。 「怎么会?姜麓你怎么能这么想?」在姜沐看来,母亲和父亲固然你偏心,但绝不可能存着这样的心思。 姜麓把玩着自己的手指,眉眼未抬,「怎么不可能。莫要说什么虎毒不食子,这天底下不配为人父母的多了去。我既不想自己死后别人住我的房子,更不想别人睡我的男人。所以我得好好地活着,不放过任何一个心怀鬼胎之人。」 心怀鬼胎的姜明珠面色煞白不敢看人,前世无论是在闺中还是嫁人后,她的天地都是一方后宅。后宅里都是见不得光的算计,她从未碰到过像姜麓这样明火执仗之人。 一时愕然,只能用委屈来掩饰自己的心虚。 「姜麓,我知你心中有怨,但你也不能这般揣度父亲和母亲……他们可是你的亲生父母,你怎么能这么想他们。」 「只是他们这样想吗?黄明珠你自己不也是这么想的吗?」姜麓可不愿打机锋,藏头露尾的说话多没意思,直来直去的不好吗? 「我……我没有……」 「别哭,一哭就显得你做贼心虚。」姜麓一脸云淡风轻,老绿茶哭给谁看。显然她是个铁石心肠,万不会因为老绿茶掉几滴眼泪就心软。「这世上总有一些人,就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见不得人。她们放着正经的日子不过,成天盼着别的男人死媳妇,好让自己有机会登堂入室。」 姜明珠哭出声来,她是被气哭的。她从没碰到过姜麓这样的人,她前世再是落魄也没有被人骂得这么难听过。 姜麓说话如此刻薄,殿下怎么能忍得下去? 屋子里的秦彦自是听得清清楚楚,他满脑子只有我的男人四个字,至于姜麓还说了什么,他已经听不见了。 姜明珠楚楚作态半天,发现自己竟是做给一群瞎子看。姜麓对她视而不见,姜沐更是见怪他的伎俩。便是刚开始痴望着她的万桂举,眼神也变得十分古怪。 万桂举嘀咕,「这个小美人看上去白白净净的,没想到心这么黑。」 姜明珠又羞又气,要不是小美人三个字还算中听,她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 姜沐白了万桂举一眼,「你在这里添什么乱,不要小美人小美人地乱叫,你的美人是猪圈里的那头母猪。」 合着小美人是一头猪。 姜明珠险差点气晕过去,前世里她再被人轻贱时也不曾受过这样的气。这些人给她等着,她一定会千倍万倍的讨回来。 姜麓耐心告罄,对姜沐道:「赶紧把她们弄走,否则你就和她们一起滚。我送佛送到西,你欠我的银子我也不要了,你们有多远滚多远。」 姜沐闻言,牙齿磨得咯咯响。这死丫头才是个黑心肝的,坑了他的银子不说,还倒打一耙颠倒黑白说他欠她的银子。 他有火不敢冲着姜麓,一瞪姜明珠,「还不走,等着别人把你们扔出去吗?」 姜明珠知道那样的事情姜麓真的做得出来,她不甘心地再看一眼紧闭的门,心道外面闹成这样殿下都不出来,竟然由着姜麓欺负人。 他对她难道真的半点不念旧情吗? 姜麓怒道:「黄明珠,你一直盯着我男人的屋子看什么?我可告诉你,我家王爷是一个特别守规矩的人,你就死了这条心。」 刚准备开门给妻子撑腰的秦彦收回脚步,夫人有命莫敢不从,他决定还是做一个守规矩的好男人。 彻底被人撕下脸面的姜明珠再也待不下去,好在她重生过一回,否则寻常的世家小姐遭此奚落早就羞愤欲死,恨不得一头撞死在墙头以证清名。 姜沐也觉得没脸,毕竟姜明珠也算是他的妹妹。以前怎么没发现姜明珠这么不要脸,亏得母亲还一直夸她如何如何知礼。 一出众人的视线,他黑着脸问姜明珠,「你来这里到底想干什么?」 「三哥,我是来找你的。」 「你少骗人。你说你来找我?那你一到村子为何不直接来找我?你打量着谁不知道你的心思,你分明就是另有企图。我可告诉你,赶紧收起你的那些小心思,姜麓不是好惹的。」 那丫头心又黑手段又辣,姜明珠不是她的对手。真要是把她惹急了,姜明珠没好果子吃。到底兄妹一场,他也不愿意看到那个结果。 只可惜,姜明珠注定不会领他的情。 在姜明珠眼里,这个三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最后竟然还学大哥的样子跑去参军,也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回来,反正她没有等到那一天。 「三哥,你误会我了,我真的是来找你的。」 第76章 他们做了多年兄妹,一向却是水火不容。如果说这世上最了解姜明珠的人是谁,恐怕非姜沐莫属。姜沐十几年来因为她不知该了多少罚,早就看她不顺眼也深知她的真面目。 「好,那我跟你走,我们明天一大早就出发。」 姜明珠咬着唇,做出很为难的样子,「三哥,还是缓几日吧。父亲母亲交待过,此次一是为接你,二是求得殿下的原谅。」 姜沐露出一副果然的表情,「姜明珠,你要记住自己的身份。你姓黄不姓姜,以后少打着国公府的名号行事。我劝你还是趁早离开,你别逼我不给留面子。」 话说到这个份上,姜明珠心下是又气又恨。 前世里三哥后来也倒向姜麓,对她的事不闻不问。如果不是娘家的三个哥哥不管她,她何至于过得那般艰难。 她眼中隐现恨光,掩饰之时不经意瞄到一个人。 那人是小河。 小河的长相不同于寻常人,很容易让人认出来。既然小河此时还是一个半大的孩子,但她依然记得这张脸。 姜沐皱眉,「你认识姜河?」 「姜河?」姜明珠大惊,「你叫他什么?」 「姜河,姜麓新认的弟弟。」 「你说什么?」姜明珠在心里拼命告诉自己要冷静,这个人怎么会叫姜河,他不是应该叫霍清河吗? 前有小新子公公突然变成什么民部的王大人,后又有原本应该叫霍清河的人变成了姜河。为什么为这样? 这一切前世里都没有,是她记错了还是有什么她不知道的隐情? 她开始不安,不安渐渐变成惶恐。 在姜沐惊讶的目光中,她失了魂一般连连跑远。她不会想到这一世之所以不同,正是因为她的重生。是她改变了前世一些事情的轨迹,这一世又怎么可能和前世一模一样。 突如其来的两件事,彻底乱了她的心。 那厢姜麓转身进了屋,一把抽起秦彦手中的书。 「少装了,我不信你还能看得进去。」 秦彦确实一个字也没有看进去,他满脑子都是那句我的男人。原来在她的心里,已将他视为她的男人。 「我话都说得那么难听了,很明显她还不死心。可见在巨大的诱惑面前,什么脸皮面子都能不要。」 「诱惑?」他好看的眼微凝。 她勾着脑袋,流转的目光最后定在他脸上,「正是,江山和美人的双重诱惑。问世间权为何物,直叫人没脸没皮。」 什么乱七八糟的。 秦彦别过脸,「我方才一直没出去。」 姜麓挑眉,他想说什么? 秦彦睫毛轻颤。「你让我别出去的……」 所以呢? 姜麓等他说话,不想他却不再说了。 将近半盏茶的功夫,沉默伴随着微妙的气氛充斥在屋子里。他始终没有看她,说是使性子也不像,说是闹别扭更谈不上。 也亏得姜麓经验丰富,琢磨几转之后恍然大悟。 这男人……他在求表扬。 还有点可爱。 她险些笑出声来,不就是表扬嘛,这个可以有。 「对,是我让你别出去的。好男人就应该听妻子的话,你做得特别好。」 秦彦终于看她,薄唇抿得紧紧的。很显然他似乎并不满意这样的表扬,那双好看的眼中有着令她心悸的情绪。 她缓缓伸出一根手指,轻点自己的唇之后印在他的唇上。 ☆☆☆ 一夜心烦意乱之后,姜明珠重振旗鼓。她没有再出现在姜麓的面前,而是悄悄派人向村民们打听小河的事。 兰桂偷偷和陶儿见过面,陶儿回来后就将此事报给姜麓。姜麓听完之后陷入沉思,老绿茶绝不会无缘无故打听小河的事。 小河是哑叔捡的孩子,照老绿茶的反应来看他的身份应该不寻常。 姜明珠有意接近小河,不时与小河偶遇。一来二去之后,她开始和小河套近乎。小河每天都要赶鸡去地里放,以前是和小新子一起,小新子走后他一人放鸡。 打开鸡笼把鸡赶下地后,他只要待在一边看着就行。他不知道为什么最近总能碰到姜明珠,但他不喜欢姜明珠看他的眼神。 她看他的眼神,让他觉得有人想拍花子。 「小河弟弟,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姜明珠提着一个食盒,食盒里装的是点心。听说穷人家的孩子一块饴糖都能骗走,何况是上等的桂花糕。 第77章 小河不想和她说话,只能低头不回答。 「这是我亲手做的桂花糕。」 其实是她让齐芳去横塘镇买的。 「我……我不要。」小河头更低,都快埋进胸口。 姜明珠是在几年后见过他,那时的他完全不是现在的样子。如果不是他的长相太特别,她都不敢相信这个人会是以后她见过的那个人。 乡下的孩子,就是上不了台面。 她心里很是不高兴,要不是看在他以后能成大事的份上,她才不愿意讨好他。她想把桂花糕强塞给小河,小河吓得连连后退。 地埂的路到不平,她当然追不上小河。 也不知是自己葳了脚,还是地上的草打滑。只见她一个不稳往一边倒,倒在一层松枝上。松枝不堪重负,直接塌出一个大窟窿。 原来那些松枝不是铺在地上,而是为了盖住一个大坑。这坑一看就是用来沤肥的,好在眼下还没有蓄肥,否则她必是金银满身臭气熏天。 饶是如此,她的尖叫声还是传得老远。齐芳想去拉她,无奈大坑太深力气太小。试了几次别说拉人,险些连齐芳自己也掉进去。 齐芳刚想找小河帮忙,不想看到的是姜麓。姜麓悠哉悠哉地背手往下望,同一身狼狈的姜明珠打了一个照面。 「姜麓,你快救我!」 「黄明珠,你可真是不长记性。」姜麓不仅不救她,反而饶有兴致地欣赏她的窘迫。「我为什么要救你,我救你之后你会感激我吗?」 不仅不会感激,反而还会继续挖别人的墙角。 齐芳恳求道:「王妃娘娘,求你救救我家姑娘吧。」 听听,又是我家姑娘。 林国公府那对脑壳有坑的夫妻啊,还真是会教下人。 姜麓啧啧两声,「这人生哪,就和走路是一样的。一旦你走错了路,势必会掉进坑里爬不起来。可如果你好不容易从坑里爬起来之后还执迷不悟,那么谁也救不了你。」 如果说姜明珠的前世是一个坑,那么重生之后要做的不仅是规避原来的坑,更重要的是选择一条正确的路。很显然姜明珠没有做出正确的选择,她正准备掉进一个更大的坑里面。 姜明珠没有听出她话时的深意,犹自羞愤难当,「姜麓,我真的没有想过和你争什么,父亲母亲那里我也是常常替你说好话……」 「黄明珠,你说的这些话我一个字都不信。你不想和我争?那你为何不滚得远远的?你敢说你对我男人没有别的心思?你敢发誓吗?」 「我……我敢,我若是真有那样心思,就让我不得好死。」 「切!」姜麓冷冷一笑,「这个誓言太轻了,你应该说如果你想和我抢男人,那么这辈子你必沦落风尘,迎来送往夜夜当新娘!」 姜明珠和齐芳同时睁大眼,几乎不敢相信她们的耳朵。 姜麓老神在在地欣赏着姜明珠煞白无血的表情,这就受不了了?道行还是太浅。她还以为能有个人陪自己玩聊斋,没想到如此不堪一击。 就这点本事,哪里来的勇气和她抢男人。 「黄明珠,你敢吗?」 「姜麓,你……」 「是不是想说我狠毒?我还有更狠毒的。比方说你的毒誓中还可以加一些,诸如子孙后代男丁世世为奴,女子代代为娼之类的。不过我觉得罪不及旁人,大可不必如此,所以你只说前面那些就好。」 姜明珠的脸色已是白如薄纸,先前那句不得好死已是对自己狠心至极,万没想到姜麓狠毒至斯。竟然咒她沦落风尘,还有这般恶毒的话诅咒她的子孙后代。 如此誓言,万万不能诉之于口。 「姜麓,你何必如此折辱我?」 「非我折辱你,而是你自己自取其辱。你若心中无愧,自己并无觊觎他人丈夫之心,又何惧这样的毒誓?除非你做贼心虚生怕毒誓应验,否则不过是几句随风而逝的话,你怕什么?」 姜明珠当然怕,因为她确实做贼心虚。 「如此有违礼教的毒誓,恕我不能如你所愿。」 「有违礼教?」姜麓面露嘲讽。「真是当了婊子还想立贞节牌坊。」 齐芳听不过去,哪个男人不是三妻四妾的。她家姑娘又没想和人争正妻之位,王爷也不可能一辈子只有一位正妃。 可怜她家姑娘已经委屈至此,王妃还不依不饶的作践人。若是国公爷和夫人知道姑娘受了这么大的罪,不知要心疼成什么样子。 第78章 「王妃娘娘,我家姑娘绝不会和你争,她一心想和你做好姐妹……」 姜麓冰冷的眼刀子过去,齐芳吓得不敢再开口。心道不是说这位王妃是乡下长大的吗?为什么如此厉害。 没有人比姜麓更清楚,姜明珠根本不是想屈身为妾,而是想当秦彦的正室,所以如今占着贤王妃名头的自己就是姜明珠的眼中钉。 「黄明珠,说句实话即使你发了这样的毒誓,我亦是不信的。倘若誓言能约束人,还要律法做什么?你如果自己要脸,自然做不出抢别人丈夫的事。你如果自己不要脸,那么在你的心中必是早将礼法弃之一边,又怎么会被一个毒誓所左右。」 姜明珠苍白的脸渐渐愕然,她方才确实是这么想的。什么不得好死,她都死过一回哪会还在意什么好不好死。 这一世她想站在高位受人景仰,她不想再被人轻贱被人看低。 她有错吗? 她错就错在没有重生的更早一些,她错就错在一念之差将殿下拱手让人。老天既然给了她一次机会,定然是让她拿回属于自己的一切。 姜麓这样的粗鄙之人,凭什么能受天下万民朝拜。对方根本就配不上殿下,殿下说不定心里也百般不情愿。 「我……姜麓,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我们世家大户出来的姑娘,名节何等重要,岂能当成口中儿戏。」她假意掩面啜泣。 「世家大户的姑娘?」姜麓表情玩味,「黄姑娘怕是忘记自己的来历了,黄家祖上十几代都是泥腿子,你算什么东西!」 玩什么聊斋,不如玩水浒。讲什么劳什子优雅体面,直来直去快意恩仇岂不是更痛快。 姜麓自认为自己已经仁至义尽,该说的她都说了,如果姜明珠依旧不撞南墙不回头,那么此后她再也不会心慈手软。 姜明珠不哭了,目光渐渐变幻。 这样的话在前世后来的日子里她常听到,连她最为信任的两个丫头都敢同她攀比身份,她们一个个都想踩着她往上爬。 所有人都说她出身低贱,所有人都看不起她。她受够那样的轻视,受够那样的贬低。凭什么姜麓可以,而她不可以? 「姜麓,你得意什么?你不就是比我命好比我会投胎,除此之外你还有什么?殿下之所以能容你,不就是因为你是姜家的女儿。如果你不是国公府的姑娘,你当他会多看你一眼吗?」 这样的姜明珠,才是真正的姜明珠。 装什么老绿茶,茶艺又不精湛。 姜麓道:「我和殿下之所以能成为夫妻,确实是因为我是姜家的女儿,这是无法更改的事实。有些东西是生而有之,不是你我能改变的。所以事实就是你如今的一切都是我的,并不是你黄明珠该有的。我若是你,我会感激自己在国公府十几年锦衣玉食,而非鸠占鹊巢妄想娶代别人的身份。人之所以被人厌被人耻,皆是因为贪得无厌不懂感恩。你扪心自问,你有什么资格和我比?你摸着自己的良心问一问,你配吗?」 姜明珠不可自抑地颤抖起来,她记得自己最后病倒在床的时候,别说是热菜热饭,就是一口热水都喝不上。那些人耻笑她的出身,骂她不配做一个主子。 她怎么不配! 从小到大所有人都夸她知书达理,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深得世人称赞。她有才女之名,她走到哪里都是万众瞩目。 就因为她不是姜家的亲生女儿,所以的那些都不作数吗? 「不!你说的不对!」 「我哪个字说得不对,如果你只是黄家村的黄花草,你哪里来的机会识字,你又怎么会弹琴作画?你所拥有的一切都是因为你曾经占着我的身份!如果不是这样,你终其一生都出不了陵阳县,你又怎么会认识所谓的达官贵人皇室宗亲!」 姜麓一字一句似惊雷震耳。 灼灼白日,艳阳高照。那一片片白云如纱如网,恰如天罗地网密密实实压下来,沉闷地覆在人的脸上身上。 姜明珠感觉自己快要提不上气来,张着嘴大口大口地喘。 「不,不是这样的。如果没有你……」 如果没有姜麓,她就永远是姜家的女儿。永远不会有人知道她是假的,永远不会有人知道她真正的身世。 姜麓冷笑,「如果没有我,哪里来的你。」 姜明珠似被击垮,她拼命地摇头。她想大声反驳姜麓,她想告诉所有人姜麓是错的。但是内心深处她比谁都明白,没有姜麓就没有她姜明珠。 她之所以是姜明珠,是因为姜麓。她会被人称赞,也是因为她占了姜麓的身份。她结交贵女享受别人的尊敬,还是因为姜麓。 第79章 如果没有姜麓,她只是黄花村的黄花草。 但是世上没有如果,她是姜明珠,她确确实实在国公府长大。她有父母的疼爱,她有令人羡慕的才女之名。 她好恨! 她为什么没有重生在未嫁之时,她为什么没有重生在姜麓没有找回之时。殿下重情重义,对姜麓不离不弃。即使姜麓让他颇多为难,他亦没有休弃之心。 前世里人人都知道连阮太傅不喜姜麓,常与姜麓当着众人的面争吵。姜麓泼辣无礼,阮太傅总是被气得吃不下饭,害得殿下夹在中间十分难做。 如果换成她,她绝不会那般,更不可能同阮大人争执。如果她是殿下的妻子,殿下便不会左右为难。 姜麓配不上殿下,她才是殿下的良配! 「我……我怎么可能完全是因为你!世人赞我,是因为我姜明珠值得称赞。往年每逢我生辰,殿下都会亲自重礼相送。在我十五岁生辰时他送给我一枚青田凤珮,上面刻我的名字。我不信他对我无情,我不信他对我无意。如果没有你,我们会是人人羡慕的一对。即便我现在不是姜家的女儿,但我相信他对我还是有情的。我不过是想和他在一起,为什么我不能和他有情人终成眷属?」 姜麓挑眉,还有这样的事?秦彦那小子竟然是个多情种?她双手成拳磨着牙,打定主意过后找他算账。 谁成想说曹操曹操到,秦彦不知何时就在她的身后。 「那些生辰礼并非我亲自挑选,一应规制皆由礼部安排。至于你说的那块青田凤珮,乃是因为一共有三块,分别是为三位皇子未来的皇子妃准备。为区别标记,特刻记姓名以免混淆。」 坑底的姜明珠听到秦彦的声音,先是燃起希冀之火。待听完他说的话之后,不亚于兜头冷水倾泄而下,将那火烧得透灭。 怎么会是这样? 不,她不信。 「殿下,明珠的心意从不曾变过。」 方才秦彦的回答让姜麓很满意,这算账的事也就不了了之。不过烂桃花近在眼前,还大有一副在死缠烂打的趋势。若不趁今日快刀斩桃花,日后怕是还有后患。 这样的事女人和女人说不清,非得男人出面不可。姜麓大大方方地让开位置,把空间留给这对曾经的未婚男女。 秦彦未往坑底看,声音无起无伏,「本王被贬之后,林国公府匆忙送亲生女儿出嫁。我夫妇二人离京之日,黄姑娘身在何处?」 姜明珠掩面假泣的动作微顿,「当日臣女曾偷偷出门,为的是想送一送殿下。臣女不敢靠近,只敢远远望着殿下的马车……」 好一个痴情的女子,听得姜麓都有些怀疑。或许姜明珠对秦彦还是有情意的,到底是多年的未婚夫妻。 但秦彦闻言,气势倏地变森寒。 「黄姑娘辰时一刻出门,确实前往城门方向。你一早订下广丰楼的雅间,那雅间为竹字间,余下梅兰菊三间也早已订出。梅在左一,竹在左二。你从竹间出来时伤心抹泪,袖中帕子无意落下。恰在那时梅间客人出来正好拣起,那人还帕之时认出你。你们说了半刻钟的话,尔后各自离开。」 姜明珠惊骇不已,殿下怎么会知道得如此清楚?难道殿下一直派人跟着她,她的一举一动都在殿下的掌握之中? 不可能的,殿下那时候戚戚惶惶怎么可能顾及旁人? 秦彦又道:「三日后,越国公府设宴,你强颜欢笑前往。期间众人论诗弹琴时你黯然离席,曾在越国公府荷花亭一隅与人偶遇,相谈足有一刻钟。」 姜明珠浑身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这些事她做得隐蔽,除去当时她还信任的那两个丫头之外没有人知道。 殿下是怎么知道的? 她感觉到一丝恐惧,手脚冰凉。 姜麓为他戳破姜明珠的真面目而开心,但此事也恰好证明他对姜明珠的关注。一个男人派人跟踪一个女人,还能是因为什么。 她的眼神如刀,看向秦彦。 秦彦隐约明白她的杀气为何而来,低声解释,「上位者广布眼线,不过是顺手为之。」 她杀气一敛,重新看戏。 秦彦的声音还是那么的平静,「半月后,那人约你在含香别苑幽会,你欣然前往。那人许你侧妃之位,你虽心有不甘,却也知一个侧妃之位对你而言已是极致。你与那人相谈甚欢,那人还许你一世宠爱。可有此事?」 黄明珠已是遍体生寒,这些事情她自认为做得十分小心,连母亲都不知道。没想到殿下不仅知道,且还知道如此详尽。 第80章 没错那人确实许了她侧妃之位,前世里她这般谋划之后顺利入了那人的府邸。谁成想到头来那人根本不守承诺,什么一世宠爱全都是骗人的鬼话。 那天她从含香苑出来,心情松懈之后在马车上睡着,醒来之后的她便是死过一回的她。几日后她缓过来的第一件事便是约那人再次面,巧言哭泣着婉拒那人的情意。 再后来京外有殿下的消息传来,她又劝说母亲出京。她以为老天爷重新给她一个机会,是让她和殿下再续前缘。 「殿下……臣女是被逼的。你可能不知道,那人一直对我有意。以前我们婚约还在时他不敢放肆,后来得知我不是林国公府的亲生女儿,他便对我言语轻佻。我不想父亲母亲知道才同他见面,他对我说的那些话我都是假意虚对。我心中只有殿下一人,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殿下……」 姜麓心下了然,所以前世里姜明珠嫁的也是一位皇子,而且还是侧妃。也难怪老绿茶心气不平,因为如果没有这些变故,老绿茶大有可能母仪天下。 老绿茶这样的解释其实也能说得过去,毕竟秦彦不知道对方是重生者。如果秦彦相信老绿茶所说的,那么这出戏就膈应了。 秦彦信吗? 姜明珠和姜麓都想知道答案。 「你我原本是无关之人,期间种种皆是因为你与姜麓被错抱之故。而今一切回归正途,本王与王妃夫妻感情和睦。还望黄姑娘认清自己的身份,好自为之。」 「殿下,臣女知道一切都是因为姜麓的身份……」事到如今,姜明珠还认为一切都是身份之故。 「非全部也,此为本王与她相识的缘故,却非本王与她相知的缘由。本王爱重王妃,无意于他人。还请黄姑娘以后自重,莫要让自己为难,让他人为难。」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都是因契机而生。门当户对青梅竹马也好,人海相遇一见钟情也好,或者是欢喜冤家不打不相识也罢,这些都只是缘分的开始。真正让两个人走到最后的不仅仅是缘分,还有心灵相通的契合、患难与共的深情和并肩同行的扶持。 话已说到这个地步,姜明珠会甘心吗? 姜麓想,对方定然是不甘心的。 「黄明珠,你说一切都是因为身份。如果我记得不错,王爷被废之日我并未被找回,那时林国公夫人已有退亲之意,而你并没有反对。如果没有错换一事,你是林国公府真正的嫡女。那么在未婚夫被贬之后,你愿意和他一起流落乡野吗?」 那时的姜明珠怎么可能愿意?被废被贬的太子有几个能起复的,她更不想随一个庶人出京受苦。 但是这样的隐蔽心思,她怎么可能告诉姜麓。 所以她说的是,她愿意。 姜麓料到她会这么回答,「既然你愿意,那为何嫁给王爷的人是我?你不要和我说什么林国公夫妇不同意,你也不要说什么你有迫不得已的苦衷,更不要说是因为你自己被揭穿的身份,在我看来这些都是借口。因为真正在意一个人,真正喜欢一个人,一定会不管艰难险阻跋山涉水也要和他在一起。如果你不曾努力过,说明你不够在意。如果你瞻前顾后,说明在你心里荣华富贵胜过一切。而今王爷起复,你再装出这样一副深情的样子只会让人觉得恶心,你再纠缠不放也只会让人厌烦。」 秦彦落魄时她在哪里?需要付出的时候她无影无踪,坐享其成的时候跑得比谁都快,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该说的不该说的,姜麓都掰碎了揉烂了。如果姜明珠还一意孤行的话,那只能是说是自寻死路。 人作死不可活,谁也不是谁的救世主。 「黄明珠,今日我们夫妇言尽于此,你就待在这大坑底好好想一想。如果你想通了,那就赶紧离开。日后大路朝天,咱们各走各的道。」 姜明珠面如死灰,一脸浑噩。 秦彦和姜麓沿着麦地离开,山风吹来麦子的清草香。那些葡萄藤已经开始爬架,地上的哈密瓜盛开着黄色的花朵。一畦畦的蔬菜有绿的叶,还有泛紫的叶,还有吊着的菜瓜。 不远处的村庄不时传来狗叫声与孩童的打闹的声音,大黄牛在山脚下吃着草。小鸡们在地里面钻来钻去。 如此田园风光,让人心旷神怡。 秦彦突然停下来,望着远方。「姜麓,你喜欢现在的日子吗?」 姜麓深吸一口新鲜的空气,「喜欢,这里多自在。」 「是啊,我也喜欢。」他垂眸。纵然有朝一日他会飞龙在天,他想他都不会忘记今日的这份自在。 第81章 姜麓问他,「黄明珠说的那些话,你信吗?」 方才他并没有正面回应。 「前倨而后恭,反常必有妖。」 意思很明确,他一个字都不信。 姜麓笑了。 妖是没有的,鬼倒是有两个。 「这世上哪里有妖,有鬼还差不多。」 眼前就有一个。 「鬼不可怕,人心更恶。」秦彦回道。 「那我若是鬼,你也不怕?」姜麓的声音很轻,山风将她的话吹散,几乎是微不可闻。若不仔细听,还当她是在叹息。 秦彦却是听见了,无比认真地看着她。 「你是仙女。」 是夜,突然电闪雷鸣暴雨狂风。 豆大的雨打在屋瓦上,弹落出清脆霹雳的声响。房前屋后水流不息,如同一条条纵横交错的小河。雨水混着乡间独有的气息扑天盖地,顺着屋檐流个不停。天地之间除去雨声似乎什么也听不见。 姜麓坐在窗边,听着风吹雨打的声音。心里想的却是这样一场透雨,倒是省去给地里浇一次催青水。只是可惜那些早开的哈密瓜花,怕是被这场雨给打得七零八落。 姜明珠早已被人救起,听说是杨嬷嬷使了银子请到几位妇人合力把她从坑里拉上来的。那几位妇人刚始不敢答应,还是张氏来问过姜麓之后才应下此事。毕竟在村民们眼里,颜家夫妻可是他们的大恩人。 那租屋子给姜明珠的人家刚开始没少被人非议,若不是张氏一早同姜麓请示过,只怕姜明珠在北坳村根本待不下去。 饶是如此,还是有钱能使鬼推魔。 姜麓无意阻别人财路,无论是那租屋子给姜明珠的人家也好,还是那些被请帮忙的妇人也好。她都不会干预他们的日子,更不会仗着丁点的恩情命令他们疏远姜明珠。 姜明珠如果还有底线原则,经过此事之后必会离开。 雨声越大,大有不停之势。 陶儿想关窗户,被姜麓制止。 大雨氤氲出的雾气飘进来,湿湿凉凉的。姜麓依恋这丝凉气,闭目凝神静静享受着。她听到雨滴的声音,还能闻到泥土的芬芳。 似乎有人开门出去,不多时又有人开门进来。进来的人脚步声与陶儿不同,她却没有立即睁开眼睛。 「你听这雨声,像不像有人在唱歌?」她问来人。 「似有人在唱挽歌。」 姜麓缓缓睁开眼,看向来人。 挽歌? 她还想着雨打窗台情人私语,必是一场浪漫的会晤。谁成想他一声挽歌瞬间终结所有的气氛,她不由自主轻轻皱眉。 「雨太大,小心着凉。」秦彦替她关窗。 窗户一关,雨声小了许多。 姜麓若有所思地看着眼前的人,这男人长得如此言情,没想到骨子里压根没有浪漫细胞。想和他一起听雨他说是挽歌,如果她想和他一起赏月他会不会说像上坟? 难得她矫情一下,没想到出师未捷身先死。什么花前月下什么风花雪夜,看来以后都不会有,有的恐怕只有偶尔嘴开光的土味情话。 不行,还是得好好引导。 她眼神一媚,微微撩起自己披散的发。 「我头发太长了,发梢瞧着好像开了一些叉。」 若是知情知趣的男人,这个时候应该会掬起女方的发丝细看。然后似真似假地给出一些建议,再然后两人四目相对一切尽在不言中。 姜麓的脑海中想的是耳鬓厮磨,那种想象中春花秋月一般的朦胧美好让她老脸微红。心里一边唾弃自己的闷骚,一边又期待着事情的发生。 秦彦的视线在她发尾扫过,自是看不清楚她的发梢有无开叉。他没有如她所想的那样温柔撩起她的秀发,而是眼神飘忽看向屋内的熏炉。 那熏炉正是她陪嫁的那一只,是她曾假装让他辨认过的那一只。熏炉里烧着香片,不是那种芝兰之香,而是有驱蚊效果的草药香。 「若发尾干枯分叉,可剪之。」他说。 姜麓无语,不这男人不仅不懂浪漫为何物,甚至连最基本的打情骂俏都不会。果然是她想太多,她大错特错。 就当是抛了媚眼给瞎子看,白费劲。 「你没什么事早点回去睡,我也困了。」姜麓毫不客气地赶人,谁叫他如此不解风情。她又不想看一根木头桩子杵在跟前,没得让自己眼睛疼。 看来世间果真没有十全十美的事。秦彦长得好身份高,时不时也会来一两句甜言蜜语,她实在不应该要求太多。 第82章 木头桩子还挺听话,闻言立马告辞。 他走的倒是利索干脆,反倒让她隐约生出一丝气闷来。她不虞的眼神随意那么一扫,落在那只熏炉上。 雨越下越来,细细听去仿佛真像是一首戚戚切切的挽歌。雨声越发激急,一声一声密集不息。那声音如同千军万马,又像是摇旗呐喊。 大雨滂沱至深夜,依然不减雷霆狂怒。 雷电的声音不时划破夜空,惊起白光乍现。 白光惊现之中,一道箭镞破空而来,紧接着被什么东西一击而落。箭镞没入泥水里,倾刻间数十道黑影落在院子里。黑影们欲闯正屋,不想又有数十道黑影不知从何处出来,同他们混战在一起。 雨水泥流的院子里,兵刃相击的声音被雷声雨声盖住。又一道白光乍现,有人看到正屋门前立着一人。 那人一身白衣,单薄飘逸。闪电映照的白光与他浑然一体,他仿佛是这黑暗之中光的化身,令人见之丧胆。 无数道黑影前赴后继,在未近他身之前倒在泥水之中。在黑暗中他身影如风,挥动着手中的长剑忽影忽现。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殿下受伤了,然后又是一阵混战。等到雨势稍弱之时,院子里是死一般的寂静。 横七竖八的尸体泡在泥水里,泥水黑漆漆的看不清颜色。如果此时是白天,料想看到的必是一地血水。 赵弈紧张地护着秦彦,黑影跪了一地。 「殿下,你的伤……」 「本王无事。」 再一道惊雷落下,白光划破黑暗时,秦彦看到不应该在此时醒来的姜麓。那张明丽的五官越发动人,眉目如画宛若仙子。 姜麓也在看他,她的表情是那么的冷静,她的眼神是那么的复杂。只有亲身经历过,她才知道以前在书中戏中看到的尔虞我诈有多么苍白。 雨还在下,空气中弥漫着血腥气。这一次的袭击同之前的那一次完全不一样,她实实在在体会到什么叫你死我亡。 秦彦一挥手,那些黑影瞬间消失。 如果不是一院子的尸体提醒之前发生的恶战,恐怕姜麓会以为自己是做了一场噩梦。秦彦制止赵弈的搀扶朝她走来,短短的几步路像是千山万水。 此时的秦彦完全不是姜麓认识的那个少年,少年热血易怒总会被她逗得面红耳赤。而眼前的人犹如煞神,沉着而狠绝。 这才应该是他,一个在位十几年的前太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势地位,注定他不可能如外表那般光风霁月。 他在离姜麓三步之遥时停下来,默默无语。 皇权富贵之下是永无止境的争斗,这是无可更改的事实。他左边的袖子已被鲜血染红,那红在夜色中分外触目惊心。 姜麓咬着唇,突然转头进屋。 秦彦微微垂眸,如同被人遗弃。 雨声渐小,雷电已歇。 他一动不动,宛如雕像。 「你站在那里干什么,还不快进来?」姜麓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似天籁一般打破夜的死寂。「你是不是嫌自己的血太多,是不是想流血而亡?」 秦彦如雕像一般的身体微动,然后似一阵风般卷进屋内。 房间里有点乱,显然姜麓刚才在翻找什么,她找的是之前秦彦给她的药。「你说你是不是傻?受伤了为什么不上药?傻站在那里是想死吗?」 「姜麓……你不怕吗?」秦彦的声音艰涩无比,他多害怕她看到自己的这一面,他多害怕她会因为怯意而躲着他。他更害怕在她的眼中看到嫌弃和恐惧,他更怕她会离开他。 「我怕个屁!」姜麓一边扒他的衣服一边冷哼,「你死了正好,我可以光明正大当一个有钱有势的寡妇。到时候养上十个八个面首,见天的换男人,要多快活有多快活。」 「你……你休想!」少年气得不轻,原本苍白的脸泛起不是羞愤还是恼怒的红晕。理智告诉他要制止她的动作,但身体却比较诚实。 少年看着清瘦,实则肌理结实。 如果不是时机不对,姜麓真想对着这么一个衣裳半解的美男吹口哨。该死的诱惑近在眼前,犹抱琵琶半掩面的美男真是又纯又欲,因为受伤还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病弱之美。到嘴边的美色不能下口,只能多看两眼解解干馋。 「你死都死了,你哪里管得着。」 「我怎么可能会死……我还要和你一起到老……」 「说得比唱得还好听,别以为我没看到。根本没有人刺伤你,你这伤是自己弄的。」既然伤是他自己弄的,他下手定然有分寸。 第83章 伤口不深,没有伤到骨。 抹了药之后,她再小心替他拉好衣服。心里无比遗憾地想着,若不是看在他受伤的份上,她定然是要看个够的。 「说吧,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刺客没有伤到他,他反倒把自己弄伤了。姜麓很不赞同这样的作法,虽说是栽赃了别人,但自己也受了罪。 傻子都知道今夜的事和他的那些弟弟们脱不了干系,世上最不愿意他活着回京的人恐怕就是他的兄弟。 秦彦不敢看她,「不过是一些浅显的算计。」 「确实够浅。」姜麓眼有讽刺,「你怎么不刺深一点?或者你换个地方刺一剑,保证够深够真。」 「姜麓……你别生气。」 「我气得着吗?身体又不是我的,命也不是我的。你多有能耐啊,你自己的身体你想刺就刺,没事干还可以多刺几剑玩。」姜麓越说越火大,她最不喜欢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行为,在她看来这样的行为是最蠢的。 这叫没生气? 秦彦被她骂得抬不起头,一时之间心情无比复杂。心虚、愧疚、难堪还有一丝说不出来的窃喜。 她会生气,肯定是因为心疼他。 他以为姜麓骂也骂了,气也气了,这事应该完了。 但是姜麓的目光在扫了一眼那个熏炉之后更加恼火,「往熏炉里放迷香,是想让我一夜睡到天亮。其他那些人应该也遭到同样的算计,所以刚才那么大的打斗声一个个还睡得像猪。秦彦,你可真有出息,是不是还觉得自己周全特别伟大?」 熏炉的香早已熄灭,室内也没什么草药香。 秦彦更是不敢看她。 「我不想你看到那些……」 「你不想让我看到,所以你就让我当一个聋子瞎子。」姜麓厉声厉气,「秦彦你可知这世上有些人宁愿清醒着死去,也不愿在睡梦中永生。」 「姜麓,我……以为……」 「你以为什么?」姜麓又气又心疼,她岂能不知道他的用心,可是比起被人保护,她更愿意与他一起并肩作战。「你以为这是为我好?你以为这是在保护我,对不对?可是秦彦,你有问过我是怎么想的吗?」 秦彦终于抬起头,眼中有愧却无悔。 如果再来一次,他还是会那么做。比起让她涉险,比起让她面对残酷的血腥,他更愿意她什么都不知道。 姜麓语气一软,「我知道自己不会武,我也知道真正打杀起来我一点忙也帮不上。但是我会藏好自己,我不会给你们添乱。我想真正参与你的人生,无论顺境还是逆境。说一句残忍而晦气的话,假使真有那么一天……我还可以替你收尸。」 收尸两个字听起来刺耳,却无比现实。比起男女之间任何的山盟海誓,这样的承诺似乎更加的悲壮。 这就是天家子孙的悲哀,不是你不争就可以平安无事的。你只要一日挡在别人的前面,即使你愿意让路别人也不会容你。 姜麓看着他,眼神坦荡而不掩情意。 良久之后,秦彦低低说了一个好字。 朝阳升起时,所有的一切并无任何不同。院子里除去泥水冲刷过后的污湿,再无其它的痕迹。万桂举伸着懒腰和姜沐说昨夜睡得真好时,经过的陶儿也附和一声。 姜麓与秦彦对视一眼,立马别开。 昨夜一时没来得及多想,等到快天亮时他终于后知后觉地害羞地起来。伤口处隐隐发热作痛,好似还残留着被她扒衣之后的窘迫。 少年郎耳尖泛红,与昨夜判若两人。 姜麓心下感慨,明明是个不及弱冠的少年,有时看起来高冷稳重,有时又是那么的幼稚好胜。城府深沉是他,单纯易怒也是他。他似有千面又似乎只有一面,他怎么这么矛盾又可爱。 这么可爱的男人,是她的。 她面颊一烫,不禁莞尔。 眉目流转之间,脸色渐渐恢复平静。望前一如往常的一切不胜唏嘘。谁能想到如此干净寻常的院子里曾经尸横一片,血流成河。如果不是亲身经历不是亲眼见到,谁又能知道平静日子下的凶险。 比起生死大事,其它的事伊然变得微不足道。当陶儿义愤填膺地说姜明珠还没走时,姜麓颇不在意地笑了一下。 姜明珠倒是学乖了一些,她倒也不往他们跟前凑,而是时不时远远地看着他们。那眼神之幽怨,神情之哀伤着实令人心情复杂。 她留下来的借口也有,自然是姜沐。姜沐一日不肯和她归家,她就有足够的理由不走。毕竟她是奉父母之命,谁也道不出她的错来。 第84章 姜麓心下叹息,有句话倒是说得没错,你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骂也骂了,打又不能打,还能怎么办?总不能五花大绑把人捆回家。 大雨过后,庄稼疯长。 疯长的不止是庄稼,还有野草。在这个没有除草剂的年代,最好的根除杂草的方式就是连根拔起。 拔草是所有人最为熟悉的活,除去姜麓秦彦所有人都下了地。如此一来家里就剩下他们两人,那自是日日眉来眼去好不甜蜜。 喂个药都能喂出情趣来,姜麓心道自己真是越活越回去。 田间地头都是忙碌的人,打扮光鲜的姜明珠就像一道靓丽的风景线。这道风景线总在山脚那片徘徊,姜沐都替她臊得荒。 陶儿那叫一个气,不止一次暗地底朝姜明珠吐口水。那个黄姑娘真不要脸,还有脸天天问王爷为什么没出门。 姜麓看在眼里,很是无奈。 姜明珠没有听进去他们说的那些话,反而大有一副破罐子破摔的势头。她不太能理解姜明珠为什么如此执着,但也不可能纵容对方一直阴魂不散。 地里的草拔完之后,哈密瓜又开出新一茬的花。姜麓亲自给花授完粉之后,终于有时间找姜沐谈一谈。 这几日姜沐生怕姜麓赶他走,一出去放牛就是一整天,还串通了小河给他送饭。一听姜麓找他,脚底一抹油就想开溜。 无奈他再是厉害,也跑不过赵弈。 赵弈把人捉回来,押到姜麓的面前。 「说好的,我要在这里干活抵债。你不说十六七年嘛,这才一年不到你不能赶我走。我不管,反正话是你说的,你不能说话不算数。」 姜麓好气又好笑,合着这小子放牛还放出瘾来了。 「寻常的长工给主家干活,一年也能有几日回家探个亲。我又不是那等黑心苛刻之人,岂能拦着不让你回去看望父母。你且随黄明珠先回去,以后还可以回来。我们家的大门永远为你开,你放心好了。」 姜沐可不信,这个亲妹妹心狠着呢。前几天姜明珠掉到那大坑里她都不肯让人相救,后来还是杨嬷嬷找的村民把姜明珠救上来。 「我不回去。」 万一爹娘摁着他娶姜明珠怎么办? 真不知道爹娘怎么想的,他们当了十几年的兄妹,猛不丁让他娶自己的妹妹为妻,他能不别扭吗? 再者他也不喜欢姜明珠。 姜麓听到这话就来气,这死孩子也是一个犟的。姜家怎么净出一些钻牛角尖的人,一个两个自以为是,多半是跟传自那对脑壳有包的夫妻。 陶儿有眼色地把之前收上来的银票还给姜沐,姜沐说什么也不肯收。 「我管你这么多,赶紧给我滚蛋!」姜麓火气一上来,当下便让赵弈送人走。 姜沐抱着赵弈的大腿,撒起泼来。 「好妹妹,亲妹妹,求求你不要赶我走。这个村子里的人都说你是活菩萨,你怎么就不能大慈大悲救救你的亲哥哥。」 姜麓被他哭得头痛,又不是让他去死,他怎么哭得像死了爹娘一样。早就告诉过他,人家姜明珠根本看不上他。就算是林国公夫妇按着他娶姜明珠,只怕姜明珠比他跑得还快。 赵弈很是看不上他,这位姜三公子比起姜世子来真是差得太远。 姜沐还在装可怜,「好妹妹,你不知道我在家里过得有多苦,爹不疼娘不爱的。好不容易找到你这么个亲人,我觉得这个世间终于有了温暖。你如果赶我走,那就是把我往火坑里推,你真的忍心吗?」 姜麓当然忍心,她笃定姜明珠不可能嫁给他。他当姜明珠是火坑,却不知在姜明珠心里他也不过是个水潭。 「我向你保证,如果你爹娘真敢那么做,我就冲到国公府去救你,好不好?」 「好是好,但是我怕我等不到。你不知道我娘有多偏心,她为了姜明珠连你都不认,你觉得她会在乎我的死活吗?亲妹妹,你就是我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我们兄妹俩应该相亲相爱地永远在一起,你说好不好?」 好个屁! 谁要一辈子和这么个熊孩子在一起。 看来软得不行,非得来硬的。 姜麓「呼」地站起来,刚想采取强硬措施便看到秦彦走了进来。赵弈收到自家主子的眼色,立马把姜沐清理走。 姜沐这下不敢乱喊乱叫,他是真的怕秦彦。 陶儿迟疑一下,也跟着出去。 「没一个省心的。」姜麓撒娇一般向秦彦抱怨,摇着团扇给自己扇风,「我是不是欠他们姓姜的,怎么全都可着我一个人纠缠。我就不明白了,我从小到没吃过姜家的没喝过姜家的,他们姜家人凭什么不放过我!」 第85章 秦彦替她倒了一杯茶,道:「他们不走,我们走。」 姜麓一听,眼一眯。 「我们去哪?」 「回京谢恩。」 封赏已过数日,理应当面谢主隆恩。 须臾间,姜麓心思已是百转千回。如今秦彦已经起复,自是可以回奉京。与其一直被动承受,不出主动跳出去会一会那些人。 再者她应该让奉京的那些人知道她这么个人,她要光明正大的宣示主权,免得日后还有人哭着喊着给秦彦当小老婆。 「可以。」她灿然一笑,「我这个丑媳妇,也该见一见公婆。」 秦彦被她的笑晃神,心驰不已。 少年脸又红,目光灼灼。 「不丑。」 「你说什么?我没听清。」姜麓岂会放过这样的机会,故意明知故问。 「我……我什么也没说。」秦彦到底受自小到大的礼教所束,玉面泛红又不敢看她。 她疑惑看他,眼神无辜,「我明明听到你说了的,你好像说我是什么仙女下凡,还说我花容月貌国色天香,难道我听错了?」 「没……你没听错。」秦彦声音极低,「这些确实是我说的。」 他在心里说的。 【卷二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废太子靠农活翻身》卷一 作者:曲清歌 02、《废太子靠农活翻身》卷二 作者:曲清歌 03、《废太子靠农活翻身》卷三 作者:曲清歌 04、《废太子靠农活翻身》卷四 作者:曲清歌 注2: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