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妃观天命 下》 第1章 【正文开始】 大热的天掉一回水塘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顾微雪换了干衣服收拾了一下后便又恢复如常,和聂蓁按照原计划一起去了马场。 两个人刚到,就意外地遇上了盛凝薇,还有她身旁的许梦姝。 怀了身孕的盛凝薇也会来选马本就有些出人意料,而她居然把许梦姝带在身边就更让人有那么两分诧异了。不过,顾微雪和聂蓁思绪略略一转,倒也觉得这并不算什么难以理解的举动。 「我虽不便上场,不过许大人倒是可以代替我与弟妹还有洛大人切磋一番。」盛凝薇如是笑道。 许梦姝立刻接上,冲着聂蓁和顾微雪分别行了个礼:「到时还请王妃和洛大人手下留情。」 顾微雪对谁上场倒是没什么所谓,不过她这会儿看着盛凝薇的脸,却不由有些皱眉。 她趁着盛凝薇和许梦姝邀约着去看马的空隙,迅速转头低声对聂蓁耳语了一句:「王妃,这两日你见着衡阳王妃最好能避则避。」 聂蓁一愣,还没来得及问为什么,那边盛凝薇回头见她们没跟上来,便又招呼了一声。 两个人只好跟了上去。 顾微雪想了想,冲着盛凝薇开了口:「王妃,下官见您脸色似乎不大好,您还怀着身子,这种操劳的事情还是我们自己来吧,您还是多休息为好。」 她本意是想既然此刻聂蓁不好主动回避,那只好劝盛凝薇先走。 但盛凝薇听了,却觉得对方这又是在拿什么面相之类的东西忽悠自己,既然并非己方之人,她又如何会信?于是不以为然地轻笑出声,说道:「洛大人真会开玩笑,今日出门前我可是照了镜子的,王爷每日里让人给我坐的那些补品可半点没浪费。」 说最后一句时,她还有意无意地瞥了眼聂蓁。 「好了,就选这匹吧。」盛凝薇给许梦姝指了一匹毛色鲜亮的棕色大马,「等洛大人选好了,你们两个可以先骑着跑一圈试试,熟悉下场地。」 聂蓁笑笑,转身走了几步,最后在一匹枣红马前停下,回头微笑道:「洛大人,不如你就骑这匹吧?」 顾微雪自然没有意见。 「洛大人,」许梦姝也不客气,骑上马朝着她一拱手,「那这就开始吧。」 这不明摆着是打算给她个下马威么?顾微雪笑了一笑,也踩蹬上马,然后淡定点头:「好。」 许梦姝卯足了劲儿要在这里当着盛凝薇和聂蓁的面实打实地赢她一次,所以顾微雪话音刚落,她手中马鞭便已高高扬起又落下,如离弦之箭般奔了出去。 「上回弟妹你送的那个多子神像,」原本和聂蓁一起正在观战的盛凝薇却转眸看向她,忽然有些歉疚地微笑着开了口,「被王爷他打破了,真是不好意思。」 聂蓁微怔,旋即一笑:「无妨,改日得空时我重新再去求一个送到衡阳王府就是。」 盛凝薇微微颔首,说道:「好是好,不过这回弟妹你可别忘了也给自己求一个,你看你与长乐王成亲也一年有余了,却半点动静也无。」她说着,面露些为难尴尬之色出来,「外头已然有些人开始乱说话了,说兰家本就子嗣单薄,你又与王爷命中犯克,早知如此长乐王他便应该娶凝歌。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 「无妨。」聂蓁笑得很大度,很从容,「反正了解王爷的人都知道,他从不会委屈自己。」 盛凝薇唇边的笑收了收,刚要再说话,忽然一声高喝伴着奔腾的马蹄声急急传来—— 「王妃小心!」 眼见着许梦姝骑的那匹马疯狂往这边奔来,聂蓁大惊失色,回过神后想起盛凝薇还在旁边,便连忙准备回手去拉她,结果这一拉去拉了空,回眸定睛一看才发现盛凝薇已经苍白着脸在往后退了,只是可能太过惊吓所以身体的反应很迟缓。 来不及了!聂蓁情急之下,猛地往前窜了一步,抓起盛凝薇的手就要把她往旁边带,结果盛凝薇在这一瞬间却瞪大了眼睛惊恐地看着对方,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死命往外挣。 几乎就在这时马儿已奔到了面前,马背上的许梦姝已经吓懵了,在后头的顾微雪看得大急:「王妃快让开!」 聂蓁一把带着盛凝薇往旁边空地扑了过去,两人双双摔在了地上。 总算有惊无险。 马场的宫人和顾微雪先后赶到,把两人扶了起来,那头许梦姝的马也被用绳索套牢制服了下来。 「二嫂你没事吧?」摔倒的刹那,聂蓁听见盛凝薇痛喊了一声,她起身之后连忙回头查看起了对方的状态。 盛凝薇脸色苍白,冷汗直流,双手捂着肚子,表情十分痛苦:「疼……肚子,好疼……」 聂蓁急忙低头看去,下一瞬,整个人蓦地一怔,急忙抬头高喊:「快叫御医!」 顾微雪眉头紧皱地看着盛凝薇被鲜血染红的裙摆,心中不由一叹,闪过了两个字:果然。 第2章 ☆☆☆ 锦西行宫里乱成了一片。 匆匆赶来的御医进了毓秀园就一直没出来,宫女倒是进进出出了几回,不过全是端着清水进去,血水出来。 站在外面的人脸色越来越难看,人群中气氛也越来越凝重。 过了许久,御医终于出来了。 「如何了?」一直眉头紧皱沉默不语的兰逸急忙冲着对方问道。 站在旁边的兰雍也看着他。 御医面露惋惜之色地叹了口气:「大人是没什么了,不过腹中的孩子却是保不住了,还请王爷节哀。」 兰逸整个人都僵着往后倒退了一步,身边的人连忙伸手将他扶了一把。 兰雍转过头看了眼站在自己身边的聂蓁,此刻她亦是怔怔地望着兰逸的方向,眸中除了内疚,还有疼痛之色。他不着痕迹地轻轻碰了一下她,待对方回过神向他看来时,他示意般地微微摇了摇头。 「人呢?!」兰逸忽然大喊了一声,声音里满是怒气,杀意在瞳仁中满满燃烧着。 在场的都知道他说的人是谁,没有人问什么,很快侍卫便押着许梦姝来到了面前。 她跪在地上,肩膀瑟瑟发抖:「下官,下官许梦姝见过王爷。」 兰逸冷笑了一声:「下官?你以为你现在还是‘官’?」言罢,又是厉声喝道,「说!怎么回事?」 许梦姝被他这一喝又吓得抖了一抖,加上先前她已听说兰逸让人将那匹受惊乱窜的马给砍杀了,此时更是害怕自己会丢命。 「王爷息怒……」她先连连伴着磕头说了两声,然后哭着道,「小女家中两代都为北星都尽心尽力,小女又怎敢伤害王妃?这事,这事都是因为洛大人她好胜心切,与小女无关啊!」 此言一出,众人蓦地将目光投向了顾微雪身上。 兰雍皱眉,撇眸看了一眼许梦姝。 顾微雪也没想到她会来这一出,错愕之余,她立刻站了出去:「王爷,下官虽不知许梦姝为何会如此颠倒黑白,但下官当时已经后来居上超过了先出发的她,又何须多此一举去惊她的马?还请王爷明鉴。」 她说这话时其实已经很有些怒气蹿了上来,万没想到许梦姝居然又来这招「推人代死」,果然是狗改不了吃屎。 「你胡说!」许梦姝求生心切,此时也顾不上其他,「当时分明是你眼见追不上我,所以故意用发簪扎了我的马!」 聂蓁刚往前走了一步,许梦姝又忙道:「长乐王妃,小女知道你疼惜洛大人,可是此事事关小女性命和许家声名,还请王妃公正以待!」 兰雍扬手止住了正欲出头的聂蓁,他看着许梦姝,凉凉一笑:「依我看,既然当时并无第三人看见事发情形,那她们两个人的一面之词都没必要听。」 其他人纷纷疑惑地朝他看来,拿不准长乐王爷这到底是个什么意思,难道是要衡阳王将两个人一起发落?可洛英不是和长乐王妃关系挺好么?这可真是够狠够利落啊…… 就连兰逸都有些狐疑地看着他。 但顾微雪却不知为何,兰雍这么说,她竟一点也不觉得慌,居然不像当初那般时时担心他是不是要坑自己。 在众人的目光里,兰雍已款步走到了许梦姝面前,然后俯身取下了她头上的金丝掐花发簪。 随后,他又走到顾微雪面前,向她伸出了手。 她立刻会意地摸下了自己头上的玉簪交给了他。 「大家看见了,她们两个人的发簪完全不同,簪尾粗细和锋利程度也有明显分别。」兰雍转过头,说道,「来人,去验证一下马尸上的伤口。」 许梦姝望着他手中的发簪,整个人都颤了颤,口不择言地辩道:「那也许她有备而来,早已藏了另一支簪子替换呢?」 兰雍居高临下地淡淡瞥了她一眼:「好,那你说,她今日在马场时用的簪子是什么样的?」不等对方开口,他已续道,「可别告诉本王你只记得是金丝掐花发簪,却不晓得是什么花样了。」 许梦姝望着他,一时语塞。 兰雍又冷笑了一下:「还有,你说她有备而来,意思就是说怀疑此事是本王的王妃示意洛英为之了?」 他一语点破了如此敏感的话题,显得胸怀坦荡之余,也威慑地许梦姝根本大气也不敢出。 「小女不敢!」她连忙请求恕罪。 就连许昭惠也沉不住了。 「王爷,请王爷恕罪,下官相信我这不争气的侄女绝不是那个意思,她只是一时失言。」 「一时失言?」兰雍不以为然地轻笑道,「就像她当初在星沁园外遇到凶徒,为了保自己一命,便‘失手’将同期赴考的洛英推出去一般么?果然是本性如此,经验丰富。」 许梦姝吓得面无血色,先前的挣扎力气也仿佛被瞬间抽去,她连连磕着头:「求王爷恕罪!小女真的不是有心伤害王妃的,真的不是!求王爷恕罪啊!」 许昭惠等人也开口帮着求情。 这时,侍卫带着发簪回来复命了,表示马尸上的确有一处被扎伤的小伤口,经过验证,大小和许梦姝的簪子符合。 第3章 兰雍看向了旁边的顾微雪:「起来吧。」又意有所指地扬声说道,「冲伤皇亲又意图陷害皇亲和朝廷命官的人,自有律法‘公正以待’。」 他有意加重的这四字语气满满地都是凉意和嘲讽,顾微雪却听得心头莫名一暖。她站起身,看了一眼许梦姝——此时却已是面如死灰。 沉默了许久的兰逸看着面前的这些人,须臾,沉声下令:「许梦姝罪犯不赦,拖出去,杖毙。」 已经醒转过来的盛凝薇得知自己的孩子没了,撑身坐起便一挥手打翻了侍女放在床前的铜盆,清水洒了一地,险些溅湿了刚刚走进来的兰逸的鞋子。 侍女连忙上前收拾。 「你们先出去吧。」兰逸屏退了下人,走到床边坐下来,伸手帮盛凝薇掖了掖被子。 「此时最忌大悲大怒,」他尽量声音平静地说,「你要好好休息。」 盛凝薇却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力气很大地紧紧攥着:「王爷,你一定要为我们的孩儿报仇,是聂蓁,是聂蓁故意伤了他!」 兰逸一怔,和声道:「她不是这种人。此事我已查明了,是许梦姝好胜心切为了陷害洛英才……」 「不!」盛凝薇忽然丢开手嘶声怒吼道,「是她!她当时本想拽着我被那匹疯马撞,我知道,一定是!所以我死命想挣开,但她居然将我撞倒在了地上,她简直心如蛇蝎!」 兰逸微蹙着眉头看着她:「你若这样想,会让自己陷入难以释怀的痛苦。她是为了救你,换做是我,在当时的情况下也没有比这更好的选择。」 盛凝薇不可置信地望着他,「呵」地笑出了声:「若今日为你流产的人是她,你还会这么说么?」 兰逸一顿,神情微沉,声音也淡了一些:「你知道你在说什么?」 她咬着唇,转开脸不再说话。 「聂蓁她没有害你的理由。」兰逸说,「既然你知道当初我和她的事,就也该知道是她先背弃了我,所以她就算出于你以为的妒忌,也应该是害随之身边的女人,而不是你。这是个意外,我希望你不要因此钻牛角尖,将身边每个人都猜疑忌恨一遍,那样痛苦会是你自己。」 见她仍别着脸不发一言,兰逸也觉得有些压抑烦躁。 「好好休息吧,今夜我去西厢睡。」他起身,走了两步又停住,回过头说道,「还有,我堂堂衡阳辅政王,绝不会对曾背弃我的人回头。」 兰逸走后,沉默许久的盛凝薇将自己的近身侍女唤了进来。 「拿笔墨纸砚来,」她说,「我要给二小姐写信。」 ☆☆☆ 顾微雪陪聂蓁说了一会儿话,离开花园回房的时候,她碰见了大晚上站在水池边疑似在赏月的兰雍。 「王爷,」这回她主动自觉地凑了上去,「今天的事多谢你了。」 她本来也就是走个道谢的过场,以为他又要一副拽拽的样子回答「不用谢,我也不是为了你出头」之类的话,谁知兰雍却瞧着她笑了一笑。 然后,他说:「拿什么谢?」 「……」顾微雪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下官身无长物,不知王爷想要什么谢礼?」 兰雍似乎很认真地想了一会儿。 「你说得对,你确实身无长物。」半晌后,他这么说道。 顾微雪无语地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这简直就是当初在在村中篱笆小院里的情景重现啊!这人是不是又要开始打她主意让做什么事了? 「左看右看,」兰雍眸中隐含笑意,打量了她一下,「也就你这个人还能入眼。」 来了来了,果然来了。顾微雪默默无言地低头看地。 「所以,」兰雍说,「改天请我吃顿答谢宴吧。」 嗯?顾微雪微愕,蓦然抬眸:「就这样?」 兰雍眉梢一挑,眸中泛出几许戏谑:「你好像很失望我没有说那四个字?那……」 「不用了!」顾微雪连忙扬手打住,「答谢宴非常好!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了!等我回去好好找个地方请你吃一顿!那就这样,我先走了。」 为了避免「以身相许」这四个字真从兰雍嘴里说出来,她一口气说完这些话便急忙转身走了,走了两步才想起忘了行礼告退,又蹭蹭倒回来行了个礼,然后仿佛脚底抹油一般,走得更快了。 兰雍瞧着她这一系列动作,望向她离开的背影,忍不住弯起唇角,笑出声来。 ☆☆☆ 由于衡阳王妃小产这个突发意外,避暑季也匆匆结束,三天后,大队人马便启程返回了北星都城。 而回城之后,顾微雪便正式走马上任成为了司明阁监星官,由于阁主邵向天卧病在府中休养,所以她便代行了阁主之职。 这日是她上任第一天,顾微雪将司明阁上下所有在册人员召集在一起以便例行了解各人职能,不过其中却没有典仪许昭惠,因为她前两日已经呈书辞了官。 「大人,」又有几人站出来向她呈上了表书,「下官等按照职衔,辞官只需向您请准即可。」 第4章 顾微雪从领头的主簿薛宁手上将表书接了过来,默了默,笑了:「薛主簿,你们这是商量好的要给我一个下马威?」 薛宁一怔,带着其他人跪了下来:「下官不敢。下官等只是觉得既然连许典仪都辅佐不了大人,那我们更是只能称为忝居在位,实在无能为大人分忧,所以……」 「好了,都起来吧。」顾微雪笑笑,扬手止住了他尚未说完的话,「这些表面话你就不必与我说了。我师父传我相术,别的作用没什么,可分辨一个人是否里外如一还是很有用的,」她看着对方的脸,说道,「薛主簿,你绝非是一个妄自菲薄的人,相反,你有才能,还很自信,这份恃才傲物让你颇有些愤世嫉俗,所以你不仅绝不会认为自己无能,反而很不屑辅佐旁人口中所传的我,是么?」 薛宁脸色一僵,转开视线,没有说话。 顾微雪也没有揪着他不放,转而又对其他人说道:「我想你们其他人对我也一样有些疑惑,担心我果真是个靠拍马屁才上位的无能之人,又担心我会因为许梦姝的事忌恨许家,连带忌恨司明阁中曾与许典仪交好之人,甚至是她的门生。」 众人面面相觑,似在用眼神传达着彼此的狐疑和不安。 「话说在前头,」顾微雪看着堂下众人,说道,「许典仪并非是我逼走的,我这个人向来是对事不对人,也不会因为一人有错就株连其左右。能与各位同僚共事,其实一直以来都是我的心愿,否则当初我也不会辛苦投考司明阁。我能理解各位对我有疑虑的想法,毕竟皇上一道圣旨便将我摆在了这个位置上,确实有些让人意外,也难怪有些人会怀疑,会不安,不过对此我也有一句话要说。」 她说到这儿,略略一顿,目光轻轻扫过面前这些递上了辞呈的人,最后落在了薛宁身上。 然后,她弯起唇角,很平静地说道:「这个位置,本官受之无半点心亏。」 薛宁这个人,她观其面相便可知此刻用什么礼贤下士的谦逊法子根本没用,那只会让他认为自己坐实了无能谄媚的传言在讨好他,对付他这样的人,就必须用自信和骄傲与其正面碰撞,那才能起到效果。 果然,此时他面上神色已有些疑虑和松动。 「各位一直以来都是阁主的得力下属,」她又将只见过一面的邵向天抬了出来,「我希望,将来我们都是。」 她说着,开始提笔在辞呈上开始一封封批阅,每一封都是不准,直到最后一封。 「秦峰,」她唤了一声,抬起头,「你的辞呈我也不批了,过两日你领调令吧,回长丰县的司明观去任职,那里的观主年事已高,也正打算告老颐养天年了。」 不止被点到名的人,就连其他人也面露讶色地看着顾微雪。 她却微微一笑:「昨日我为你卜过一卦,放心,亲子远归,你母亲的病会见好的。」 秦峰一愣,旋即又蓦地跪了下来,满脸感激之色地拱起了手:「谢大人!大人的玄学之术果然名不虚传!」 「好了,」顾微雪将批好的文书交给了治文官,站起身,说道,「今天的早会便到此,各位去忙自己的吧。」 众人行礼告退,转身往外走。 「薛主簿,」顾微雪叫住薛宁,走了过来,「我听说你很尊崇前任阁主顾闻鹤?」 薛宁脸色一变,本来还算平和的样子突然就带了些不屑和冷色:「没错。放心,即便大人不说,下官也知道顾阁主之名不便在宫中提起。」 「你想多了。」顾微雪笑了笑,「你尊崇我师父,我应表示感谢才是。」 「……」薛宁震惊到险些失语,「他……是你师父?!」 顾微雪笑意又深了些:「难得这么有缘分,正好,你那儿可有收了我师父的画作什么的?带我去看看,我帮你鉴一鉴是不是真的。」 ☆☆☆ 薛宁那里还真收了好几幅顾闻鹤当年的画作,都被他当宝贝似的藏在书房深处,顾微雪和他赏了会儿画,唠了会儿嗑,临走时薛宁还亲自送了她出门。 她问了他荷花池的方向,散着步便过去了。 夏风里的荷花正好,但其实对顾微雪来说这片荷色并不能和锦西行宫里相比,但她知道,顾闻鹤为何一直念念不忘,薛宁收着的其中一幅画,画的便是荷花映倩影。 那是她师父心里最美的风景。 「洛大人好像很喜欢对着荷花出神。」 一个声音顺风从旁边飘入了耳中,顾微雪这回已不觉受惊,只是一顿,便转过头,向着来人微微一笑。 「见过王爷,」她冲着兰雍行了个礼,「您怎么有空过来了?」 兰雍走过来站在她身旁,看着眼前这片荷花笑了一笑:「顺路,正好过来看看你新官上任第一天有没有出丑。」 顾微雪有意调侃:「王爷让人给我的司明阁那些重要官员的生辰八字,难道是为了看下官出丑么?」 他撇眸看过来:「那倒不是,看你出丑已不是什么新鲜事了。」 「……」顾微雪非常不想和他说话。 第5章 「走吧。」兰雍忽然说。 她莫名:「去哪儿?」 「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兰雍看着她,唇角微勾,「你的答谢宴。」 顾微雪请客做主,领着兰雍去了城东的一家名为「招来香」的酒楼,正好她最近看上了这家新推的菜式橙皮鸭,便打算借着请客的机会顺道满足一下自己的口腹之欲,这钱也算花的一举两得。 此时才刚刚上到饭点,一楼大堂里的桌子却几乎已坐满了。不过这倒无所谓,反正她也知道兰雍挑剔,所以便径自吩咐小二带路上了二楼雅间。 和其他有名的酒楼比起来,「招来香」的店面并不算太大,因此楼上为数不多的雅间都是「间中隔」的设置,就是说其实一个雅间里是按照两间来布置的,中间以一面可以折起来的屏风隔开,来客同行人多时便可移开屏风满用一间,而人少时则只需用上其中一桌。 顾微雪特意选了间可以看到江景的房间,里面的屏风是水墨山色,颇有些应景。 小二问他们想吃什么,她点了包含橙皮鸭在内的几个招牌菜后,还是照例看向了兰雍:「王……公子还有什么想吃的么?」 兰雍瞧着她,唇角弯了弯:「客随主便,你决定就好。」 顾微雪压力骤减,点菜的速度飞速提升,很快就安排好了这桌答谢宴的内容。 「好嘞,您二位稍等,很快就来。」小二麻利地转身出去关了房门走了。 「听说他们新请了个厨子,做的橙皮鸭很好吃,」顾微雪一边给兰雍和自己倒茶,一边说道,「可惜王妃今天有事不能来,不然待会买一份带回去给她尝尝吧?」 兰雍接过茶杯,看着她,一笑:「做监星官的月俸很多么?你请客还管外带的。」 顾微雪也笑了:「才刚上任,俸禄还没拿到手呢,多少我也不知道。不过既然请客,自然是要诚心请啊,就算王爷您吃掉我一整年的俸禄,下官也只能认请的。但我知道,王爷和王妃吃东西都很含蓄,不像我。」 他微一挑眉,似觉得有些好笑:「饭菜还没上,你这就开始怕我把你吃穷了?」 顾微雪垂眸失笑,喝了口茶,转移话题:「啊,今天茶还不错呢。」 兰雍便也尝了一口,品了品:「嗯,不算难喝。」 两人默默喝了会儿茶,顾微雪开始剥起了面前的炒蚕豆,兰雍就慢慢喝着茶看着她在那儿剥壳。 她剥了好几颗放在小瓷碟里,然后双手端着放到了兰雍面前:「你尝尝,挺好吃的。」 兰雍其实平时不爱吃这些干果一类的东西,但他只犹豫了一下,对上顾微雪视线时,便已点了头:「嗯。」然后拿起一颗尝了尝。 嗯,他想,还不错。 顾微雪看了他一会儿,忖了忖,小心地开了口:「王爷,上回在断坡下找到皇上和小侯爷的时候,我见你拿了个琉璃香瓶,那个是在哪里买的?」 「不是买的,」兰雍抬眸看她,「你想要?」 顾微雪心里骤然一阵发虚,怕他察觉,只好顺着说道:「我就是觉得那个香味很好闻。」 「那是药香,」他笑了笑,「就算再喜欢也不能成日里捧着闻。」 话音刚落,从门外忽然传来了敲门声,是店小二来送饭菜了。一桌午饭很快便被摆好,小二道了声「客官慢用」后便又麻利地离开了。 「哇,」顾微雪深嗅了一口满桌菜香,眼睛立时亮了,「好香的橙皮味儿。」 兰雍见她那样儿,不禁泛出笑意,连自己都未反应过来,便已提箸夹了一块鸭肉放到了她碗里。 两人俱是一怔,看向了对方。 还是他先淡定下来,微微一笑:「请客的既然喜欢,就多吃些吧,免得亏了。」 顾微雪听了,慢慢弯起了唇角:「那下官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于是果断不再走那些客套的过场,拿起筷子开始大快朵颐起来。 过了会儿,门外又传来了店小二的声音,但这回却是从外面一路到了里头——在屏风那一边的隔间里。 「向公子好些日子没来了,」小二招呼地很是殷勤,「不知几位公子今天想吃些什么?」 「刚从隔壁县城里回来,听说你们新出了道橙皮鸭很不错,」说话的人声音听上去颇为张扬,「来一份吧,其他的照旧。哦,对了,今天喝梅花酿,下酒菜你看着办吧。」 「好嘞!」小二应着声出去了。 木门关上的声音响过之后,屏风那头传来了聊天的声音。 「诶,弗凌,」有人唤了声,「你可有听说衡阳王妃小产的事?许家这回可是惨了,听说为了避许梦姝之祸,他们已决定让家中子女都不可在朝为官了。」 先前和店小二说话那人回应道:「一回家便听我奶奶说了,不过他们许家本身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不做官也好,免得今年秋试还来妨碍咱们,又丢人现眼的。」 这个回应的人结合前情,显然便是那位姓向,名弗凌的公子了。 第6章 顾微雪虽然吃东西的动作没停下,但耳朵里也是能清清楚楚地听见这些八卦的,其实盛凝薇小产这事本来也不是什么秘密,在这种地方听见旁人议论是再正常不过,所以她并未觉得多稀奇,再偷瞧一眼兰雍的表情——嗯,那就更是淡定了。 「可是我听说许文成在和家中长辈争论啊,」又有一人说道,「也是,他寒窗苦读这么些年,哪能甘心连考试都不考。」 「那小子一贯自不量力,成日里在学堂就一副自以为是的样子,」向弗凌冷笑了一声,「衡阳王的孩子因他堂姐而失,他若真有那胆子去考试做官,还不如直接去求长乐王来得有用。」 有人笑了:「谁不知道长乐王爷最讨厌有人用他的名义招摇,以前那些人的教训还不够?我看许文成就算再不可一世,也没那个胆子。再说,他又有多了不起,能让长乐王为了他公然让自己的兄长不顺气?」 其他人也哈哈笑着附和:「除非他有本事让成婚后还无所出的长乐王妃马上替王爷怀上个孩子,正好趁着衡阳王府那边刚丢了一个,大好的时机啊!」 话题说到这儿,开始走偏。 「那也未必,」向弗凌忽然神神秘秘地说道,「你们难道没听说一个传闻?」 其他人问:「什么传闻?」 顾微雪吃饭的动作慢了下来,身子不自觉往屏风那边倾斜了一些。 兰雍放下筷子,一边拿起茶壶给自己倒茶,一边瞥了她一眼。 那头向弗凌已续了下去:「咱们都听说过长乐王相貌出众,但你们几时听说过他和哪个女子走得特别近?就连这位聂家的长乐王妃,也是忽然就传出了定亲的消息,依我看,八成也是为了朝政上那点儿缘故。加上长乐王妃成婚后肚子一直没动静,所以啊,传闻说,因为长乐王他自己长得太好看,所以他根本不屑于那些什么美人,他啊——好的是男风!」 「……」顾微雪一口橙皮鸭放进嘴里忘了嚼。 兰雍刚刚凑到唇边的茶杯蓦地顿住。 「不会吧?」那边惊讶过后,有人问道,「可是……可是也没听说王爷他有什么男宠啊。」 「你笨啊,」向弗凌煞有介事地说,「王爷还用得着公然收男宠?你们忘了,他身边整日里同进同出的侍卫有多少?光是那个裴立,裴侍卫,我见过一回的,也是相貌堂堂器宇轩昂。还有王府的下人,军营里那些士兵,他要什么样儿的没有?」 「那……照你这么说,王爷他还可能是雌伏那一方了?!」 啪! 随着一声拍桌重响,桌上的碗筷盘杯也被拍地蓦然一震,整个房间里忽然安静了一瞬。 坐在旁边的顾微雪更是深刻地感受到连桌子都晃了一晃,她默默收回了手端端坐着,抬眸看向了兰雍——他整张脸冷沉如冰,浑身散发着冰山般沉郁的气势,一看便是要爆发。 这和他往日里要让人倒霉时的样子全然不同。 顾微雪从未见过他发这么大的脾气,一时也不敢搭腔。 屏风那头鸦雀无声了半晌,似乎也反应了过来,向弗凌带头喊道:「什么人在那边偷听?还不快给小爷滚出来!」 兰雍坐着没动,眼睛冷冷地看着那面水墨屏风,像是能看穿那屏风后面的人。 店小二在这时来上菜了,刚一进门就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劲,然后向弗凌问他:「隔壁什么人?」 他连忙回道:「是一位公子和一位姑娘,向公子怎么了?」 「去,」向弗凌立刻一副高高在上的腔调说道,「把屏风挪开!」 店小二不知就里,上去把屏风折开了一面,探身对这边的人说道:「公子,隔壁向小公子想……」 兰雍冷声淡淡打断:「让他自己滚过来。」 向弗凌一听,少年火气立刻冲了上来,直接上前将啰啰嗦嗦的店小二拉开,一脚踹翻了屏风,两个隔间霎时没了遮掩,彼此都将对方看得清清楚楚。 原本还气势汹汹的几个少年郎忽然就顿住了,莫名地被眼前这人身上的气势威慑住,不敢近前。 「你什么人,」向弗凌站在原地冲着他喊道,「竟敢对本公子出言不逊!你可知道我是谁?」 兰雍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眼眸中盛满了凉意与傲然,他一言不发地站起身,扯下挂在腰间的香囊,丢到了向弗凌面前。 「你什么意思?」向弗凌还没反应过来,觉得对方是在拿他当乞丐侮辱自己,正欲发作,旁边却有人意识到不对劲,已经将香囊捡了起来,随即脸色一变,将他拽住。 「皇室兰纹……」那人当先跪了下来,「您是长乐王爷?请王爷恕罪,我们,我们不是有意的,请王爷恕罪……」 向弗凌等人一愣,脸上骤然变得毫无血色,纷纷慌不迭地跪下来连连求饶。 兰雍却看也没正眼看他们一眼,已径自走到了顾微雪身旁,放下几粒银钱后,便一把拉起了她的手,说道:「我们走。」 ☆☆☆ 顾微雪就这么被兰雍一路拉着头也不回地出了「招来香」,刚一坐进马车,他便沉着声音丢了个「走」字,然后便不再说话。 第7章 她感觉得出,他还在生气,很生气。但这很奇怪,她觉得兰雍不应该是会对这些事耿耿于怀的人,照他的性格,罚了就罚了,根本不会也没必要把这种事纠缠在心里影响情绪。 「王爷,」顾微雪斟酌了一下,安慰道,「那些人胡言乱语,你无谓放在心上。」 兰雍忽然抬眸看她:「你相信他们是胡言乱语?」 顾微雪一怔,被他看得有些莫名,也不知他这么问是何意,以为他这么个骄傲性子肯定是介意人家说他雌伏,便笑了笑:「是啊,王爷就算真是好男风,那也肯定不是雌伏的那一方嘛。」 谁知他眉头一下就皱了起来,似没好气地深吸了一口气,怒道:「谁跟你讨论上下了?我喜欢女人!」 马车忽然颠了一下,顾微雪一时没坐稳往旁边倒去,兰雍及时伸手扶住了她。 两人距离骤然拉近,她被他看得有些略不自在,便胡乱点点头:「是,下官知道了,王爷不好男风。」 说着准备抽回手。 他却没放。 顾微雪疑惑地抬起了眸。 他忽然手上一用力,猛然将她拽入了怀里,不等她反应过来,已俯身吻住了她的唇。 顾微雪脑中一片空白地睁大了眼睛。 兰雍慢慢退开,停在咫尺之距,与她呼吸相闻,眸中亦隐有尚未完全褪去的惊愕,但这一丝惊愕却随着他与她良久的对视而慢慢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如往常的镇定。 顾微雪反应过来,一把将他推开,满脸通红地捂住自己的嘴,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你干嘛?!」 兰雍凝眸看着她的眼睛,目光深深,回她:「你说呢?」 「你说呢?」 兰雍这句镇定却又意味深长的反问让顾微雪蓦然一愣,她惊讶又羞恼地怔怔看了他半晌—— 「王爷这么做,就算不觉得是在羞辱下官,也不觉得有愧于王妃么?」她按捺着心里的怒气沉声质问道。 兰雍眉梢一挑:「羞辱?」 「没错,羞辱!」顾微雪一下子火了,「你怎么能随便……」 「随便?」兰雍十分不爽地勾起唇角轻声一笑,「你当我是什么人?见着女人就想往上扑的?」 顾微雪激动地涨红了脸:「那又怎样?我又不是你的人!」 兰雍的表情忽然沉了下来。 她说出这句话的那一瞬,他猛然想起了裴立当初告诉自己的话——她是云悠的未婚妻。 他看着她,忽而淡淡一勾唇角:「你说得对。」 然后转开目光,神情淡漠而傲然地端端坐着,再无后话。 顾微雪冷静下来,忽然意识到自己先前那句话很可能刺激他真的要做什么,心中思绪立转,默了默,说道:「王妃她是个好人。」 兰雍转眸看向她:「什么意思?」又轻轻一笑,「想要说教?你该不会觉得,我这辈子只会守着一个女人吧?」 顾微雪一听这话,顿时火气又窜了几分,却又气极反笑:「下官不敢,就是寻常富户三妻四妾也是平常,更遑论王爷这样的金枝玉叶,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世上一心人本就可遇不可求,只但请王爷别将我拉扯进去便是。」 她说了这话,本准备好被他嘲弄,然而等了片刻却并没有等来,抬眸看去,却见他只是静静看着自己。 顾微雪没什么好脸色地转过了头。 「其实三妻四妾这种事,也并非人人都有兴趣。」兰雍忽然说了一句,语声虽淡然,但语气比起之前却明显缓和了许多。 顾微雪仍侧背着身,没理他。 兰雍盯着她的后脑勺看了良久,最后,轻咳了一声:「至少,我没什么兴趣。」 骗鬼呢!顾微雪还是没回头,腹诽着翻了个白眼,心道你要是不想,还会明明已有了妻子却又来对我做这种事? 他却好像看穿了她在想什么,顿了顿,说道:「如果我告诉你,我和聂蓁之间并未有夫妻之实,你可还有别的顾虑?」 顾微雪背影一顿,愕然回眸,对上他深邃目光的刹那,她愣怔之余竟觉一时慌乱。 「王爷别开玩笑了,夫妻就是夫妻,哪还有别的说法。」她慌忙撇开视线,冲着外头喊了一声,「停车!」 马车很快靠街边停了下来。 顾微雪回头冲着兰雍飞快说了一句:「不劳王爷相送了,下官在这里走路回去就是。」言罢也不等他回应,转身撩开帘布便麻溜钻了出去。 车夫在外头问:「王爷,您是回府么?」 兰雍垂眸,淡淡弯了弯唇角,似轻叹了一口气,背靠在车壁上闭上了眼睛:「回去吧。」 ☆☆☆ 长乐王府。 门房一见自家王爷的马车在门口停下便立刻迎了上去。 「王爷,」他向着正从车上下来的兰雍说道,「明华郡主和向长史来了,说是专程来送还您的香囊,这会儿王妃正与他们二位在前厅饮茶。」 第8章 兰雍脚下未停地淡淡丢了两个字:「不见。」然后径直入门,上廊,朝着观月湖的方向走去。 门房愣了愣,连忙传了话给府中下人,下人又匆匆跑去找管家,这便一道一道地传到了前厅去。 聂蓁听了管家来报,不由微愕。她忖了忖,重又看向眼前这三个面色异样不安的来客,略略一笑,开了口:「郡主,你先前说令孙出言莽撞得罪了王爷,不知他是说了什么?」 明华郡主面露尴尬之色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孙子,向长史看着自己儿子的目光也颇有些恨铁不成钢。 聂蓁就也顺着他们的视线瞧着向弗凌。 少年低着头,忐忑不安地将当时「招来香」里自己说的话归纳成了一句:「其实也不是我说的,我就是,就是转了句传闻……说王爷他,他,或许,好的是男风。」 聂蓁恍然大悟。 她不免觉得好笑,心说难怪这当郡主的奶奶和当长史的父亲巴巴地就来登门了,半天支支吾吾绕着圈子想请自己从中调和。看来这香囊还真不是兰雍遗失的,而是故意丢给这小子等着他家里人拎着他上门请罪的吧。 如此看来,也是故意晾着不见的了。 「王妃,」向长史起身抱手施礼,「犬子年少,一时口无遮拦,但绝非真的敢对王爷不敬,还请王妃向王爷代为呈情啊!」 聂蓁想了想,问向弗凌:「你是说,当时你正在同人说这些传闻的时候,恰巧被王爷他听见了?在哪里?」 以她对兰雍行事作风的了解,他大可随手用「绵里刀」教训回去,但他却连亲自上门道歉的人见也不见,这意味着……他是要摆明了让向家知道他们得罪了身为辅政王的他,而且,谁的情面也没用。 但不过区区一句口无遮拦的闲话罢了,她还真是没见过他为了这种事生这么大气。 直到向弗凌回答:「是……在‘招来香’的雅间里,王爷他们就隔着屏风坐着。」 他们?聂蓁抓住了这个关键词眼,转过来示意管家靠过来,低声问道:「王爷先前和谁在一起?」 管家低声回过来:「是洛大人。」 ……原来如此。 聂蓁轻声失笑。 明华郡主和向氏父子齐齐疑惑又忐忑地望向她。 「大庭广众之下,出言侮辱当朝辅政王。」聂蓁站起了身,似颇为惋惜地温婉一笑,「这个情,我可呈不了。」 ☆☆☆ 顾微雪还坐在司明阁的荷花亭里发呆。 她的心里完全静不下来,纷纷乱乱地全是今天兰雍对她做的事,跟她说的话。 他吻了她,这不是做梦。她下意识摸了摸嘴唇,那平生第一次的亲密举动仿佛还残留着些许柔软余温,还有……另一个人的气息。 但为什么偏偏会是和他? 她质问他,他不仅不解释,反而表现得好像真对她有意思!这……也不是做梦。 一个男人有了妻子却还来招惹其他女人,这是她最为鄙视的事情,但为什么他一句「我和聂蓁并未有夫妻之实」,她竟然心慌了? 她纠结又郁闷,想不通,又气,忽然一巴掌拍在石桌上还发泄般地喊了一声,这一下用的力气还挺大,她觉得掌心热辣热辣的。 「大人,」薛宁走近,看她这神色晦明难辨又突然抓狂的样子,毫无防备地怔了一怔,以为是有什么疑难事,「出什么事了?」 「没事!」顾微雪烦躁地吐了口气,缓了缓情绪,转过来看着他,「找我有事?」 薛宁点点头:「长乐王妃来了。」 ☆☆☆ 聂蓁果然来了。 顾微雪一步步朝着正站在那里欣赏花草的她走去,心里莫名涌上来几分想要逃避的情绪。 还有……几许内疚。 都怪那个毫无节操的兰雍!她忿忿地想。 「来了?」聂蓁回身看见她,先笑着开了口。 顾微雪见着她,心里却很是别扭,就好像自己做了对不起朋友的事,于是连目光也不太敢正视,略微移开了一些,点头:「王妃找下官有事?」 聂蓁微笑地看着她:「怎么这么客气?」不等顾微雪答话,又续道,「我想为父亲祈个福,所以来广液池焚香沐浴。洛大人,你与我一道去吧,大小也算是个仪式,你在旁边看着我也觉得踏实。」 人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顾微雪自然也不好拒绝,于是点点头,应了。 广液池里,雾气缭绕。 聂蓁披着一袭轻薄的纱裳,长发散在脑后,款款走到浴池边,静静看着侍女往池汤里撒着花瓣。 顾微雪站在一旁看着聂蓁这袭私密又透着诱人之美的打扮,不禁又想起了兰雍那句话。 他和聂蓁尚未有夫妻之实……顾微雪真的不信。 「好了,你们先下去吧。」聂蓁忽然开口说道,「我焚香沐浴时不喜旁人侍候在侧。」 侍女们应声退出,顾微雪很有自觉性地站在旁边等着没动,果然,等其他人出去了,聂蓁就转过来看着她,开了口。 第9章 「向弗凌的奶奶和父亲带着他到王府来求情,」聂蓁笑了笑,「王爷没见他们。后来,他自己去了都府衙门投了以下犯上之案,这会儿正在大牢里蹲着。」 顾微雪有点儿不安地攥了攥裙摆,开始思忖着待会要如何表明自己坚决不做别人小老婆的意志。 聂蓁盯着她的表情看了会儿,说道:「我见了王爷才知道,他为何会生那么大的气,连对明华郡主这个挂名的皇亲贵族也摆明了懒得给情面。原来,是因当时你在他身边。」 顾微雪咬着唇角,心一横,说道:「王妃,我……」 「你先听我说完。」聂蓁温声打断了她的话,「有些男人,你别看他平时好像万事都胸有成竹,运筹帷幄的样子,其实于情之一事上,也不过是那般直来直去的单纯性子。」 她垂着眸,聂蓁也看不太清她的神情反应,端详了一会儿后,便兀自续了下去:「其实,王爷还有件事没有告诉你。」 顾微雪听她这么一说,下意识抬起了头。 「这也是当初他答应娶我的原因。」聂蓁伸手覆上了披掩在身上的纱衣,然后,她微微一笑,将衣衫褪尽落地。 聂蓁就这么赤身站在那儿,身后水雾热气氤氲,衬着她一派坦然的姿态。 眼前的情景让顾微雪有些猝不及防地愣在了原地。 然后,聂蓁看着她,平静淡然地笑了笑:「如你所见,我是天生石女。」 ☆☆☆ 入夜,长乐王府。 观月湖水榭上,晚灯随风轻摇,兰雍手执一杯清酒凭栏而立,远目静静看着倒映在湖面,转眼又被涟漪晃乱的月影,久久沉默着。 「王爷,」聂蓁走到他身旁,柔声道,「如今既然她都知道了,你还在等什么呢?」 兰雍没有说话。良久后,轻轻叹了口气。 「其实你没有必要告诉她。」他开口时,声音有些出乎聂蓁意料的冷静。 「今天的事,不过是我一时冲动。」他说,「其实我已经放下了。」 聂蓁微微蹙起了眉头,就着月色与灯火凝视了他半晌,说道:「王爷,念着你我也是自少年时便相识的情谊,我有些肺腑之言想说,不知你可介意?」 兰雍缓缓回眸:「说吧。」 「您素来聪明过人,有些事我也无需掩饰。」聂蓁说,「不错,我之所以愿意自揭疮疤来撮合你和洛英,确实不能说没有为了自己打算的原因。但我也是真心觉得,她确实不负你的心之所向。」 她又斟酌了一下措辞,续道:「王爷,我虽不知您为何如此抗拒他人靠近。但这个女子,您当真不想要么?」 话音落下,一阵夜风又从湖上吹来,夹带着湿润的隐约花香,兰雍深吸了一口气,仰头将杯中清酒一饮而尽。 「这件事到此为止,」他说,「不要再提。」 兰雍言罢,不再多说什么,将酒杯顺手放在栏上,转身离去,一路径直回到了景行院。 这是他原先所住的地方,也是现在于外人眼中他和聂蓁夫妻共居的地方。 但实际上,他进了房便径自来到了靠墙的这面红花梨木柜前,伸出手,按下了隐在内角处的一块凸起。 随着机关启动,木柜应声挪开,露出了藏在背后的密室。 兰雍举步走入,机关也随即关闭。 密室里很大,同外面房里的陈设布局并没有什么不同。他走到书案旁,拿起了一幅青色的卷轴,展开。 那个帷帽遮颜,身姿端雅的画中人随即映入了他眼帘。 聂蓁先前问他的话仿佛又在耳边响起——「这个女子,你当真不想要么?」 他的目光落在画上那张被面纱遮了三分之其二的脸上,心头又是倏地微微一动。 怎么会不想要呢?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有了想要拥一个人入怀的念头,一开始他对此并无察觉,但这个念头一旦被他发现、承认,便好像越发浓烈起来。 他向来不是个冲动的性子,但却在冲动之下吻了她,可是事后,他其实并不后悔。 但是……他唇边泛出一丝涩然浅笑,这真是个不怎么样的时机。 …… ——「那又怎样?我又不是你的人!」 ——「她是金羽都少傅云悠的未婚妻。」 ——「随之,朕把明淮托付给你了。」 ——「你若一意孤行,本宫便当作没有你这个儿子!」 头又有些隐隐作痛,兰雍闭上眼,深深地,缓缓地呼吸着。 窗外,月上中天。 画卷上,烛影摇曳,映出美人身旁两行墨迹未干的字。 「微微雪意,念念随心;尘缘易得,知己难寻。」 ☆☆☆ 顾微雪这一整夜都没有睡好。 翌日一早起了床,她对镜梳妆,才知为何伺候梳洗的宫女见着她时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只因她看着实在没什么精气神。 第10章 连她自己都没想到,聂蓁的一席话,居然就能让她辗转反侧。 彼时,她对聂蓁说,他们夫妻之间的事她其实并不在意,只是从未想过要和兰雍在一起,以后也不会。 聂蓁沉默了半晌,看着她,问道:「你是不愿意和他在一起,还是不愿意喜欢他?」 顾微雪没料她会这么问,一时微怔。 然后,她又说:「阿英,人这一生能遇到个两情相悦的人并不容易。你若没有什么必须不能和他在一起的理由,我希望,你能随着心走。」 …… 「大人,」薛宁在旁边唤了一声,「这是您要的最近十年的观星册。至于再往前的,司明阁里也没有了,或许大人可以往散花台一查。」 顾微雪思绪被拉回,看着他将书册放在案上,随手翻了翻,说道:「嗯,再把有事件发生的册子挑出来,按年份理好吧。」 薛宁一愣,呐呐应了一声:「是。」又顿了顿,到底是没忍住,问道,「大人,您看起来脸色不怎么好,莫非,是卜算到有什么事要发生么?」 顾微雪眨了眨眼睛,掩袖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说道:「额……这个嘛,也没你想的那么严重,我只是有些事情要查一查罢了。」 她这么一说,薛宁却更觉得犯嘀咕,自打他亲眼见过她给下属算的卦,又知道原来她就是前任阁主顾凤鸣的徒弟之后,已经很难不把她的此类动向不当回事了。 顾微雪看他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连忙打住:「好了好了,你也不要胡思乱想了,我就是看看。」又打发他,「你去忙吧,我到散花台看看。」 自打升任司明阁监星官后,顾微雪凭着自己的腰牌已经可以出入地字阁了,正好可以去找些书来压压她此刻的烦乱。 经过散花台前那片四季花林时,她不过往那花林里瞥了一眼,却瞥见有隐约人影,于是脚下不由一顿,眼前突然闪回了那一日初见兰雍时的场景。 她站在原地没动,直到那人影从花林中走出来。 ——原来是个不认识的年轻文官。 顾微雪暗暗松了口气,甩甩头,加快了去往散花台的脚步。 在地字阁里选了几本书,又凭腰牌登记借走后,顾微雪抱着书往回刚走到七星水廊时,便被从宣华宫派来的人给叫住了。 「洛大人,小的可找着您了。」来找她的内侍笑着松了口气似的,「皇上要见您。」 ☆☆☆ 去宣华宫的路上,顾微雪毫无准备地迎面碰上了兰雍,彼时,他正和兰逸,还有几个官员从前方说着话往这边走来。 「见过两位王爷。」她和身旁的宣华宫内侍急忙低头施礼。 「洛大人,这么巧。」兰逸先笑着开了口,「你这是要去见皇上?」 身旁内侍代为答道:「回王爷,皇上说想找洛大人陪他下下棋。」 「哦——」兰逸意味深长地一笑,转过头看着兰雍,「随之,看来洛大人这个棋友很受欢迎啊,弟妹怕是很难专用了。」 兰雍倒是笑了一笑,不过语气却平淡的很,听起来更像是意有所指:「洛大人既是皇上的臣子,自然应为皇上所用。聂蓁倒是好哄,有我陪她就够了。」 旁边看热闹的人立马笑了,纷纷笑说长乐王爷和王妃的感情真是羡煞旁人。 顾微雪看了一眼兰逸,却觉得他眸中凉凉的,像是没什么情绪,又像是有很深的情绪。 「那两位王爷、几位大人请慢行,小的和洛大人就先告辞了。」宣华宫的内侍倒是很懂得看时机,告了辞就引着顾微雪准备离开。 于是就这样错身而过。 顾微雪走了数步,不知为何心里动了动,回眸看了一眼。 却只看见人群中兰雍的背影。 他方才倒是一个正眼也没有多看她,像是对她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好感,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恶感。 有如平常人,平常事。 她收回目光,垂眸笑笑,继续前行。 兰明淮早已在御花园中摆好了棋局等着她。 「洛姐姐,」他往棋盘上放下一枚黑子,说道,「有件事,我需要你帮我去做。」 顾微雪一顿,收起尚未落下的棋子,正色道:「皇上请吩咐。」 「衡阳王妃的妹妹盛凝歌过些时日便要回都来了,」兰明淮一副看好戏的样子笑了笑,说道,「你和长乐王妃走得近,这件事,你找个时候透露给她吧。」 「啊?」顾微雪不是很明白。 兰明淮见她神色迷茫,才想起她应该还不知道这其中的背景,便压了压声音,说道:「这个盛凝歌是盛家二小姐,也是先帝亲封的无忧郡主。」又八卦地笑了笑,「她打小喜欢我三叔,可惜人家娶的不是她。」 他三叔?兰雍? 顾微雪愣了愣:「这个……不太好吧?」又忙解释道,「微臣是说,这种男女感情终归是私事,既然长乐王当初已不肯接受她,如今我再多言,怕是不太方便。」 第11章 「那倒未必,」兰明淮道,「当初是二皇叔他与盛家结亲在先,后来三皇叔才与聂家订了亲。依我看,恐怕还是为了在朝堂上分庭抗礼罢了。」 顾微雪有些讶异地看着他,没想到这孩子小小年纪,心思倒还挺深。他无非就是要借由两位王妃之手,将长乐和衡阳辅政王府间的矛盾扩于表面,最好是闹上一出。 这种针对女人心的计策,照理说不是他的风格,也不像是兰明淮会做的,不知是不是有人在他背后提点。 「洛姐姐,」兰明淮又唤了她一声,「彼时你不顾性命相救,我已将你当做心腹,这些事只能由你去办,我也只相信你去办。」 顾微雪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只牵了牵唇角,礼道:「谢皇上信任。」 ☆☆☆ 离开御花园,顾微雪一个人又散了会儿步,然后才慢慢地往司明阁回走。 远远地,已可见碧叶荷花在随风轻摇。 「洛大人。」又有个内侍忽然从一旁走来叫住了她,有些面熟,看服饰,是在司明阁里当差的。 顾微雪看了眼他手上捧着的雕花檀木盒:「什么事?」 内侍将手里的盒子双手呈到了她面前:「这是长乐王爷先前让人送来的。」 顾微雪微怔,伸手接过,又仔细看了看——这盒子小巧精致,雕花和做工都很是细美,果然是兰雍所用物件的风格。 她不自觉长吸了一口气,将盒子打开。 这是…… 她蓦地一愣。 ——那只琉璃香瓶。 自从那天之后,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兰雍和顾微雪再也没有单独碰过面,她偶尔见着他,两人之间也不过是同那日一样,她施礼,他点头,淡淡的氛围,没有什么特别。 至于聂蓁那边,顾微雪当然也没有去做兰明淮吩咐的事,这要是以前还好说,可现在自己既然已经知道了兰雍和聂蓁只是名义上的夫妻,这时候她再要去提醒人家小心别的女人介入,倒好像显得自己有什么私心似的,恐怕会让人误会。 于是就这么拖啊拖的,不知不觉,便就这么将夏天的余尾也给拖了过去。 司明阁荷塘里的荷花悄然谢了颜色,随着秋日来临,三年一度的科考结束,都中众官员也又再迎来了一件颇让他们费思量的喜庆事——长乐辅政王的二十七岁生辰就要到来了。 秋日的夜风,凉意已微重。 顾微雪正站在观星台上若有所思地望着天幕远处的星子,又是一阵夜风袭来,她觉得后背瞬间麻了一麻,凉意竟仿佛有些浸入肌理,她抬手拉了拉罩在头上的风帽,有些后悔自己低估了这里夜间的风势,早知如此先前出来时就应该选那件厚一点的斗篷。 「大人,」薛宁从后头捧着一个锦盒走了上来,「长乐王的生辰贺礼下官已经备好了,请您过目。」 顾微雪一顿,转过身来看了看他手上的盒子,有些犹豫地问道:「你真不跟我一起去么?」 薛宁笑了一笑:「这王府的宴席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有一席之位的,下官就不去凑这热闹了。」说着又觉得奇怪,「大人您前阵子不是还常和王妃走动么?其实不过就是吃顿饭送个礼,您都和王妃那么熟了,大可不必紧张。」 「我不是紧张,」她一本正经地说道,「就是觉得我一个人去送礼,作为阁主的代表而言,似乎显得很没有排场啊。」 然后,她看见薛宁的嘴角抽了抽。 半晌,他才淡定下来,说道:「下官觉得,大人您想多了。那种场合,最多也就能凭着宾客身份拖家带个口。」 顾微雪眨了眨眼睛,看着他,闷闷应了声:「哦。」不能带司明阁这位大奶娘,那看来还真是只能自己单身上阵了……算了,人家兰雍都没什么了,她要是还表现的扭扭捏捏,倒好像有些自以为是了。 于是转移话题,问薛宁:「你准备的什么礼物?」 薛宁一边打开盒盖一边说道:「是方金羽南砚。」 「阿嚏!」顾微雪忽然打了个喷嚏。 薛宁看她神色有点不大对:「大人,你没事吧?」见她摆手,才继续接上了前言,「长乐王不缺富贵之物,我们也不能和人家能送贵重礼物的比家资。所以送礼也要讲究个投其所好,王爷向来好诗书棋画,金羽的南砚也是出了名的好,赠他这样的风雅之物准是没错的。」 顾微雪看着锦盒中的这方砚台有些愣神。 「大人?」薛宁就差伸手在她眼前晃荡了。 顾微雪恍然回神,有些心烦意乱地撇开他的手:「你看着办吧,我不太舒服,先回去了,你也早点休息。」 也不知是不是为了应景,转身时她还真觉得身上打了个寒颤,然后笼着披风,迅速下阶走了。 ☆☆☆ 两天后,顾微雪带着礼物和侍女离开司明阁出发前往长乐王府。 坐在马车里,身体的不适感让她有些昏昏欲睡。 那天晚上从观星台下来,深夜里她便毫无预兆地发起了热,又是发汗又是吃药的一天一夜过去后,到今天她其实还处于初愈后的恢复期,所以走路仍觉得有点儿飘,也偶有些晕眩感会袭来,还有,身体有些乏力。 第12章 但今天的晚宴却不能不去。 「停车。」她索性张口喊停了马车。 「大人,」侍女立刻关切地扶上来,「您要做什么?」 顾微雪一边起身一边回道:「下车走走,这么下去昏昏沉沉的,没法去宴席上见人。」 吩咐了车夫先一步去前头候着,顾微雪便和侍女沿着长街慢慢向着前方走去。 这么走了片刻,她果然觉得脑子里清新了许多。 「诶,姑娘请随便看,」一个卖配饰钗环的商贩热情地招呼起了停步在她面前的客人,「您是看簪子还是发钗呢?」 顾微雪的目光落在了一旁,伸手拿起一枚湖蓝色串白玉珠的穗子,抬眸一笑:「我要这个。」 付了钱拿了东西,顾微雪将穗子勾在手指上捧在掌心里端详着,不自觉地漾出了些心满意足的笑意。 侍女在一旁看地稀罕,也颇为疑惑地笑道:「平日里也没见大人对刀剑感兴趣,原来也会喜欢剑穗这些小玩意儿。」 顾微雪一顿,似浑不在意地说道:「就是看着觉得好看罢了,想着万一王爷他觉得咱们的礼送的薄了,我就再补个给他呗。」 侍女一脸懵地看着她,几经挣扎,到底是没把那句「但是金羽南砚可比这剑穗贵重多了啊」说出来。 两人刚说完话正准备继续往前走,忽然从身后传来马蹄疾驰车轮滚过,还伴随着有人高喝「闪开」的声音。 顾微雪循声转头,一辆挂着彩色长穗的马车转眼间已急急从她眼前驶过,而其过处,一串被碾碎的糖葫芦正狼狈地散在路中间,在它旁边,是个惊魂未定的少妇正抱着个哇哇大哭的小男孩坐在地上,那孩子的膝盖受了伤,正在流血。 顾微雪将穗子往怀里一踹,快步走了过去。 「去让得福把马车驶过来。」她当机立断地吩咐了侍女,然后一把抓住了少妇正打算勉强使力抱起孩子的手,「别动,你会加重伤势的。」 ☆☆☆ 顾微雪来到长乐王府时天色早已全黑了。 王府外面已经停了长长一溜的马车,她来得晚,只好顺着停在最后头,然后下来走过去。走到前头时,她脚下一停,转过头来看着面前这辆车厢四角挂着彩珠长穗,用含香木做的精致奢华的马车,打量了半晌。 「洛大人您来了?!」王府的门房小哥早就对她熟脸的很,站在门口一望,瞧见她立刻便满脸是笑地迎了上来。 顾微雪对他笑了一笑:「平里,这马车是谁的?」 门房顺着她示意的指向看了眼:「这是无忧郡主的七彩车,都中仅此一辆。」 「无忧郡主?」顾微雪一愣,「她回来了?」 门房点头,又笑道:「听前头说这会子郡主正在为王爷贺生献舞呢,好像是在关外学的,跟咱们这儿的舞乐不一样。大人您要是再晚来点儿怕是就看不上了,快请进去吧。」 顾微雪干干笑了两声,心道这不用你说,我也晓得不能再晚了…… 要说在辅政王寿宴上姗姗来迟这种事,她原本是怎么也没想过的,可是天算不如人算,送了那对母子回家又见那少妇因为家里并不宽裕所以伤筋动骨都不愿意好好医治,便好心又付了医药钱。只是这老天也不给她这做好事的留点儿心,等离开的时候,侍女眼尖发现她裙摆上被蹭上了血迹,这……总不能穿着带血的衣服去人家生日宴上做客吧?她只好又折返回去换了身衣服,这才又紧赶慢赶地朝着王府来了,差点头晕又犯了好几轮。 可即便如此,迟到却是已经避免不了。 顾微雪在王府侍者的引领下快步向着会宴厅走去,随着距离目的地越来越近,音律之声也渐渐清晰起来。 这是胡乐。 「那是无忧郡主么?」她远远望着那抹火红的明丽身影,下意识地问了一句。 在得到了侍者肯定的答案后,她不由又多看了两眼。 来到门口的时候,侍者停下脚步,对她恭声说了句:「大人请稍待。」 顾微雪点了点头,也没多说什么,毕竟这会儿可是盛家二小姐,堂堂的无忧郡主亲自在给长乐王献舞,她这会儿要是进去难免突兀引起众人注意,怕是打扰了献舞和赏舞的人,显得太不识趣。 她便就这么站在门外,稍稍一探头,就能看见里面的景象,还有,坐在主位上的兰雍。 盛凝歌的舞技的确很棒,她不过多看了两眼已觉得妩媚明艳动人心魄,这里头多少人的眼中都带了惊艳之色。 而兰雍坐在那里,仍是他一贯的那个样子,唇角淡淡含笑,一派清贵傲然。一眼望去,这里最扎眼的那个仍是他,尤其他今天还穿着件淡蓝色的锦袍。 顾微雪一直觉得他穿浅色的衣服就等于旁人穿金戴银那般高调,好看得完全不加遮掩。 盛凝歌一曲舞毕,兰雍坐在上头,唇角牵笑,悠悠鼓起了掌,下面一堆人随即跟上,一个比一个拍的热烈。 「王爷可喜欢?」盛凝歌的声音有着一种俏劲儿,还透着满满的自信。 第13章 顾微雪仿佛已经可以想象出她是个怎样的美人。 兰雍的声音从里面传来:「胡乐舞曲果然别有风味,无忧郡主有心了,请坐吧。」 「洛大人,」身旁的侍者低声唤了顾微雪一声,示意道,「请随我来。」 顾微雪回神点头,跟在他后头,终于一脚跨了进去。 果然,都不用看,她便已经感受到刷刷刷数道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 由于来得晚了,顾微雪的位置自然也就是加在末席的,所以很快她就停了下来。 身旁的侍者向着上位拱手施礼:「王爷,司明阁洛大人到了。」 顾微雪抬起眸,正好看到坐在兰雍旁边的聂蓁在冲着自己微笑点头,她心头一暖,回以一笑。 不过该走的礼数还是得走,顾微雪抱手低头冲着兰雍说道:「王爷,下官有些事情耽搁了,来迟些许,还请见谅。」 兰雍看着她,神色并未有什么变化,依然是平常的语气:「坐吧。」 顾微雪松了口气,刚坐下来,对面却有人说话了。 是盛凝歌。 「洛大人好大的架子啊,长乐辅政王的寿宴也姗姗来迟,我这巴巴地头一个来献舞的可不服气,依我看洛大人应该自罚三杯才是。」她笑意妍妍的样子看上去真像是一点也没有刻意刁难的样子,而是活泼的,率性的,就好像这真的是件理所应当的事。 顾微雪有些为难。 她原本酒量就不行,何况今天身子还不舒服,不过……就眼前这情势而言,还是自己的锅自己老实背着为好。 想到这儿,她便落落大方又似略带歉意地一笑:「郡主说得是。」 言罢,果真一个迟疑也没有,速度飞快地喝完了三杯酒。 「洛大人好酒量。」盛凝歌笑着,似乎很满意。 顾微雪面上虽还保持着笑意,但却已经觉得有几分晕眩感又在隐隐作祟了。 「王爷,」聂蓁开了口,冲着兰雍说道,「妾身也有礼物要送给您。」 他转眸看着她,目光温和,含笑颔首。 聂蓁便接过侍女送来的琴,斜抱在怀,款款步到了厅中。 琴弦轻拨,美妙乐调便自她指尖下缓缓流出。 聂蓁的琴艺很出色,可是此刻即便琴曲悦耳,顾微雪也仍是止不住有些走神。 酒劲儿似乎上了头,她觉得脸上阵阵发烫,胸腔里火烧火燎似的,让她越来越坐不住。 到后来都中有名的乐师和舞姬献艺表演时,她已是在勉力支撑思绪,好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心不在焉。 「啊!」 一声惊呼伴着银杯落地的声音,乐声倏然中断。 「王爷请恕罪!」侍女已满脸惊畏地跪在了兰雍脚边。 「与你无关,是我自己手滑了。」他低头看了眼自己衣摆上的酒渍,目光环过众人,又落在聂蓁的脸上,「我去换件衣服,你们继续。」 言罢,便起身走入了内院。 随着聂蓁笑意吟吟地接过主责示意晚宴继续进行,舞乐之声便也重又充盈了整个正厅。 顾微雪忍不住揉了揉有些隐隐作疼的额角。 过了一会儿,有下人从外面匆匆跑了进来。 「王妃,」他径直来到顾微雪身旁,却是冲着坐在上头的聂蓁拱手礼道,「司明阁那边派了人来请洛大人回去,说是观星台那边有要紧事。」 顾微雪闻言,本就不怎么好看的脸色又是一滞:「怎么了?」 「也没说得分明。」 这话一出,顾微雪也不敢耽误,当下便起身拱手冲着聂蓁施了个礼:「王妃,那下官就先告辞了。」 聂蓁自然是当下就点了头:「快去吧,公务要紧。」 ☆☆☆ 顾微雪脚下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云端,让她觉得虚浮而不真实,好像下一刻就会有人将她从梦中叫醒。 这种也不知是病后初愈还是酒后上头的晕眩感让她步履已然如此不稳。 但她还是分得出来,眼前走的并不是出府的路,于是她唤住了在牵头带路的人,问道:「这是去哪儿?」 对方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她笑道:「洛大人请在这廊上稍待片刻,小的先去瞧瞧您的侍女是否领到了王妃的回礼,待会回来再领你们出府。」 「诶?诶……」那家伙脚底抹油似的溜得飞快,顾微雪跟着跑了三两步,到底是追不下去了。 「搞什么鬼……」她无奈蹙眉,抬手又揉了揉额角,转头四下看了一眼,这廊上虽挂着灯笼,但照明范围却很有限,月夜下,顾微雪除了能看见自己倒映在地上的影子,还是自己的影子。 这氛围,还真有那么些瘆人,这要不是在长乐王府,她真要怀疑是不是有歹人要…… 「啊!」 顾微雪脑海里刚刚窜出「歹人」两个字,就忽然被只手一把抓住腕子,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拖进了身后的那扇门里。 第14章 下一刻,她被捂着嘴,让人钳住手腕,被逼的整个后背紧紧靠贴在门板上。 室内一片漆黑,但顾微雪却已经冷静下来,只因这近在咫尺的人,身上的气息让她觉得很熟悉。 屋外的月光今夜格外亮,缓缓浸透了门格上的浆纸,映出她视线里这双深邃俊眸。 这是…… 顾微雪眉梢愕然一挑。 「不过拉了你一下,」他的声音低低响起,含着戏谑的笑意,「你嚷什么?这回我又没有轻薄你。」 随着兰雍将手放下,顾微雪的嘴也终于恢复了言语自由,她脸上一烫,立刻便顶了回去:「人吓人吓死人,王爷这都不知道么?」 兰雍的眼睛里透出笑来:「你也就在我面前横。」话音落下,已伸了手过来。 「你干嘛?」顾微雪下意识回避,往后一缩,才发现自己这会儿还真没什么退路。 「还好,只是酒意上了头。」兰雍探完她额上的温度,便将手收了回来,又瞧着她,「你傻啊,身子不舒服还不早点跑路,在磨蹭什么?」 「这种场合我哪能刚来就说走?我可不想被人逮住小辫子说我摆谱。」顾微雪没啥好气地说完这句话,突然觉得哪里好像不太对。 等等,怎么这么像在他面前抱怨?! 果然,兰雍轻轻笑了两声。 顾微雪转开目光,假装眼前发生的一切都不关自己的事。 「送给你的香瓶带在身上么?」他看着她,忽然问道。 「带着啊,」她不明所以,还以为他有什么用处,便从身上拿了出来要递给他,「怎么?」 兰雍却没接,只像是很满意,又像是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嗯,以后也继续带着吧。」 顾微雪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不过她这会儿被他这么一闹腾,思路倒是清醒了几分,反应过来一件事:「王爷是有什么事要说?」 「不是说过了么,」他说,「帮你跑路。」 顾微雪愣了愣,看着光影中越发清晰的他的脸,呐呐道:「那……你又把我拉到这儿做什么?」 「不做什么。」 哦。顾微雪松了口气,又觉得自己心乱地莫名。 「就是许久没有好好见过,想看看你。」他却又说了一句。 她毫无准备地一愕,抬起头望向他,下意识发出一个单音:「啊?」 「有必要这么惊讶么?」他笑,「你不是早就知道我喜欢你?」 「……」顾微雪心里一抖,恍然惊觉自己的手居然还一直被他抓着,连忙抽了回来。 却觉得像是被火烧了似的在发烫。 兰雍也没逼她,静静站在她面前,看着银白光晕里她略显慌乱和羞窘的模样,沉默了须臾,微微一笑。 「你放心。」他说,「我堂堂长乐王,还不屑那种强取豪夺的手段。」 「我知道。」顾微雪呐呐说完这句话,便垂着眸,似乎在想着什么。 过了半晌。 「那位无忧郡主……」顾微雪开了口,「你喜欢她么?」 兰雍没料她会提起盛凝歌,先是一怔,随即心里有一阵欣喜涌来,脸上的笑意却端正,声音也稳着:「怎么,你吃醋啊?」 「才不是!」顾微雪瞪眼否认,「我是……听说她一直很喜欢你。」 「人家喜欢我,我就一定要喜欢她么?」兰雍挑眉看她,笑道,「那我喜欢你,你怎么还好意思拒绝?」 「你正经点儿!」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又带着些羞怒,听起来仿佛是在娇嗔。 他只觉心头一酥,几乎控制不住自己就要低头吻她。 「好,我说认真的。」他连忙用回答她来转移注意力,「我对她没意思。」 顾微雪蹙了蹙眉,他既然这么说,那…… 「那你小心些。」她说,「我担心,她突然回来是有心人的有心之举。虽说王府的妻妾之事我不便多言,但,王妃她既然对我推心置腹,我自然也不愿见她利益有损,王爷聪明过人,应该明白她需要什么。你与王妃既然各取所需,还请多多照顾她。」 「原来你说来说去,无非是担心我纳妾会影响聂蓁。」兰雍似笑非笑地勾了勾唇角,几分风流傲意便从眉宇间渗出,「但你又不是我什么人,我凭什么听你的?」 顾微雪直觉自己又要被他调戏,凉哼一声,轻笑道:「王爷先前似乎是以更衣为由借口离开酒宴的,这会儿时间怕是差不多了吧?时候不早,下官就不多打扰了,告辞。」 说着就要转身去拉门。 兰雍的手自她鬓旁带风而过,按住了门板。 下一刻,他认真又略含笑意的声音便在耳畔响起。 「好好照顾自己的身子。」他说,「还有,保管好你的心。」 她心头猛地一跳,不敢回头,拉开门逃似地跑了。 月上中天,秋夜凉风无边,长湖边泛过阵阵沙沙瑟瑟的枝叶抖动声,连带水中的花影也随风颤了颤,漾出了几许涟漪。 第15章 顾微雪沿着湖边走了一阵,以往从不会靠近水面的她,这一回却在岸沿边停住了脚步,然后望着静静矗立于湖心的迎曦楼,长久地沉默着。 「大人,」侍女在身旁贴心地提醒道,「起风了,您身子还未全好,咱们不如还是先回去吧?」 顾微雪没什么反应,侍女自然也不敢再多言,只好继续默默侯立在旁。又过了片刻,却听她开了口。 「你信命么?」她问。 侍女怔了怔,立刻回道:「古话说‘命由天定’,婢子想应是没错的。」 顾微雪转过头,漆黑的眸子里有些沉静,有些复杂:「如果你知道一个人命中亲缘淡薄,同他在一起或许结局凄凉,你还会愿意喜欢他么?」 侍女眉头微蹙,摇头。然后又想到什么,脸上登时少了几分血色:「大人您……难道是在婢子身上算出了什么,不幸之事?」 她说出最后四个字时,声音已止不住有些微颤。 顾微雪笑了笑:「不是,只是想起了一个朋友,随口与你闲聊罢了。」顿了顿,她遥遥望着迎曦楼上隐约正随风摇曳的宫灯光影,脸上的神情再度变得静深悠远。 「洛姐姐?」身后忽然传来个熟悉的少年声音。 顾微雪下意识转身,一抬眸,愣了。 此刻这样唤她的确然不是别人,而是原本应该好好待在宫里的兰明淮!他打扮得像是普通的富户公子,身旁带着同样变过装的近身内官江泰,还有…… 这不是那个新科状元——阳谦么?! 顾微雪嘴唇刚动了动,还没开口,兰明淮就竖起右手食指凑到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也颇意外地笑看着她:「你怎么走到这头来了?」 顾微雪往来处的方向看了一眼,笑笑:「席上喝了些酒,头有点晕,想散散步。」又看向阳谦,「皇……公子是同阳大人出来喝酒的?」 这回不等兰明淮说话,阳谦便已冲她笑道:「公子说想来看看今夜城中的景色,所以在下便做了个陪。」 笑意虽礼貌温然,但眉眼间却有着显而易见的文人傲气,还有意气风发。 才二十岁的新科状元,前路一片光明,才华横溢,又得少年君主看重时时召进宫中讨教,眼下虽还未位居高位,但却已实实在在成了半个帝师。这样的人,怎会不意气风发? 但这位状元,顾微雪想,却真是不会掩藏心思,或许也并没有用心来掩藏他的心思。 「公子,」顾微雪轻声提醒,「天色已晚,我正打算回去了,不如同路?」 兰明淮一看时间也差不多了,便点点头:「好吧,一道走。」临别时还将江泰手里的酒壶接过来亲手递给了阳谦让他带回府去。 回程的马车上,顾微雪和兰明淮不约而同地沉默着。 「洛姐姐,」车轮滚动声中,他忽然唤了她,淡淡一笑,「其实你猜到我为什么出宫了,是么?」 顾微雪默了默,说道:「皇上,阳大人他确然是一个忠君爱国的有才之士,但他还太年轻,性子里难免有些不稳妥的地方……」 「但他说的都是对的。」兰明淮转过脸来看着她,目光里满是坚定,「本皇想要亲政,做一个真正的北星之主,便该从根本上来改变。」 他眼睛里开始闪烁着充满期待的兴奋光芒:「你知道金羽都这两年是如何焕发出新气象的么?那都是因为金羽皇身边有一个肱骨之臣云悠!」 顾微雪静静看着他,眉间微不可见地蹙着,没有说话。 「现在我身边终于也有了这样的人才。」兰明淮深吸了一口气,「父皇曾说过,一个君主是否无愧于其位,便要看他为自己的天下和子民曾做过什么。如今,我终于有了机会来证明。」 ☆☆☆ 两个月后,深秋。 兰雍正在书房里看公文,忽然裴立敲门而入,说了句:「王爷,洛大人来了。」 他下意识抬头,还未回过神,顾微雪的声音便已急急响起:「王爷,我有要紧事相求。」 兰雍从未见她对着自己有这般严肃迫切的时候,更遑论听她说一个「求」字。他当即放下公文,起身走过来,看着她额上略有细汗的模样,便已猜到她来的路上有多着急,蹙眉关切道:「出什么事了?」 「不是我。」顾微雪摇摇头,平复了一下呼吸,「是阳谦阳大人。」 「他?」兰雍略一沉吟,目光中便带了些不以为然,「他又怎么了?」 顾微雪也不拐弯抹角:「阳大人是什么样的人王爷心里一定明白,眼下时间不多,他有危险。」 说着,她便大概将一个时辰前自己去探望司明阁主邵向天回来,在街上遇见据称正要去访友的阳谦的事讲了一遍。 当是时,顾微雪只看了阳谦一眼,便不由愣住。 印堂乌黑,眉间积淤。这很不妥。 于是她便找了个由头,请他先抽个时间陪自己去茶楼品茗选茶,然后借着这个空档,她顺道给他卜了个卦。 第16章 这一算,竟是大凶之兆。 她便立刻提醒他这趟去不得,还是先打道回府为好。可阳谦那样的文人傲气,其实心里本就不是太屑于这些玄学之术,加上他自己就是从普通人家里靠着苦读踏出这一片青云的,比起什么命理之说,他自然更信人力。所以他虽然表现的客气,但其实也表达的直接。 ——他不信。 「你是说,」兰雍沉吟地看着顾微雪,「他这回去访友,会倒大霉?」 她认真点头:「卦象是这么说的。而且,王爷您应该也知道他近来有多树大招风,即便不信命理,但朝堂凶险,这种倒霉的可能于他近日之所为而言却并无道理。」 兰雍看了她半晌,不知想到什么,忽而轻轻笑了:「但他也把我得罪的不轻。我烦他那套自以为是怂恿皇上的宏篇大论不是一天两天,而且我也知道了他计划皇上亲政后辅佐他內革,头一个就要拿皇亲贵族下手的事。所以,你就没想过,也许是我要让他倒霉么?」 顾微雪一怔,旋即坚定地摇摇头:「不会是你。」 或许是没料她说的这般果决和笃定,兰雍看着她,愣怔了片刻。 半晌静默。 「裴立。」他忽然语气端肃地唤了一声。 候在一旁的侍卫立刻上前:「属下在。」 他沉声下令:「立刻带人去把阳谦抓回来,什么也不要问不要说,抓到人直接关到都府衙门大牢。」 「是。」裴立二话不说,领命转身离去。 顾微雪一顿:「你要直接抓他?那你……」难道不是派人保护他就好了么?即便也有一些引对方注意的风险,但好歹也是在可以做手脚的暗处,可这样直接挑明了抓人,那岂不是将他自己推到了风头浪尖? 兰雍似乎看穿了她心里所想,微微一笑,说道:「其实我还真是打算要让他倒一回霉的。既然要捞他一命,那便索性摆开了阵势吧。」 顾微雪望着他良久。 「我知道了。」她告辞转身欲走,却又停下,回过了头,「但计划提前,你岂不是打了没把握的仗?你不是向来不信命理之说的么?」 兰雍笑了一笑:「我是不信什么命理,但我会考量一个人的性格和行事手段,如你所言,他的确有这样的风险。」 顾微雪目光复杂地望着他:「但未必会在今天此刻发生。也许是我错了呢?」 兰雍眼中的笑意又深了一些:「你我心中所想一致,这便够了。」 ☆☆☆ 阳谦本来打算去东郊访友,谁知走到半道便被带人赶到的裴立二话不说给抓了,无论他如何挣扎高喊自己是朝廷命官,都没有一个人搭理过他。 他就这么被莫名其妙地关进了都府衙门大牢里。 正是在这样恍若被隔绝,充满了无助的气氛下,当顾微雪到来时,他简直喜出望外。 「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长乐王为何要抓我?皇上那边如何了?」阳谦抓着牢门栏杆便急急问道。 顾微雪蹙眉道:「我也是半道上听见你被抓的消息,还没来得及去打听,听说东郊那边出了人命,我原本还正担心你会不会有事呢。」 「人命?」阳谦一愣。 「算了,先不提这些,我就是先来看看你是否安好。」顾微雪这会儿也不打算同他细聊那桩险些被他撞上的人命官司,「只是这牢里阴冷潮湿,你一个文人,恐怕多待两天身子受不住。这样吧,我是司明阁的人,此时动作也不引人注意,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先去你府上帮你取些衣物来,又或者,你还有什么需要我帮你带进来的么?」 阳谦此刻心里正纷乱如麻,听她这么一说,只觉十分感激,又经她一提醒,猛然想起自己撰写的內革策论还放在家中书房,于是连忙嘱咐,表示衣物什么的都是其次,只是那份尚未写完的策论,还请她一定代自己保管好,倘若他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便务必转交给皇上。 顾微雪郑重地点点头,转身去了。 长乐王府的马车从长街那头一路驶来,入了皇宫东门。 寿安宫里,上太妃端坐于上位,面色沉郁地看着此刻正坐在自己面前,仍是一派泰然的兰雍,眉头皱得越来越紧。 屏退了宫人后,她开了口。 「你打算做什么?」她冷冷问道。 兰雍略一挑眉,微笑道:「母妃此言,儿臣不是很明白。」 「本宫是问你打算对阳谦做什么?!」上太妃语调陡然升高,脸上怒气尽显,末了,又冷声一笑,「长乐王,你好大的气派啊,如今令人捕拿朝廷命官,堂堂的新科状元,皇上的近臣,你居然连个理由都不屑于给了?」 兰雍转眸看着她,淡淡笑道:「是什么理由,母妃心里不是很清楚么?」 「就因为他忠心为君,要推行內革之策?但那些政策还并未实施,怎么辅政王就这么迫不及待了?」她语气中满是对他的嘲意。 但兰雍的神色半分未动。 「等他实施?」他亦笑了,「由着他在我头上动土么?母妃是真不知道还是在同儿臣开玩笑,皇上年纪尚轻,本就需要多加教导,而他一入朝便已迫不及待挑拨我和二哥同皇上之间的关系,蛊惑皇上內革改政。他这般所为,其用心简直不言自明。」 第17章 上太妃的眼中闪过一丝痛愤,但转瞬归于沉冷:「他说的是不是事实,你心里很清楚。莫非你以为有些事别人不说,便就都不晓得?人人都看在眼里。」 兰雍悠悠站起了身,冲她行了个礼,抬眸时脸上仍是微微笑意,语声和缓地说道:「那便是他不够聪明,也不够走运了。」 言罢,告退,转身径自离去。 直到他背影消失,上太妃才深吸了一口气,咬紧牙恨恨将手边茶盏拂落,任它摔碎在地。 然后,闭上眼,单手支额,竟似隐约有些发抖。 「娘娘……」身旁的近身掌事宫女轻轻唤她。 她没动,只长长叹了口气:「他真是无药可救了。」声音有些说不出的漂浮无力。 ☆☆☆ 不多时,应了兰明淮召命的官员们已陆续重返皇宫,齐聚于勤政殿上。 兰雍仍是来得不紧不慢,站在前头的兰逸见了他,倒是笑了一笑,走过去和他说起了话。 「你今天怎么突然来了这一出?」兰逸笑问,「这种行事作风可不像你。」 兰雍不以为然地扬起唇角:「我哪有什么行事作风,就是看不顺眼,想做便做了。」 「但你怎么会选这时候?」兰逸道,「要是早些,岂不早朝时便一并解决了。」 他意味不明地瞥了兰逸一眼,似笑非笑:「偏巧这会儿手痒罢了。」又云淡风轻地续了一句,「不给他些颜色瞧瞧,他还真以为能扛起乾坤。」 兰逸笑笑,没再说什么。 兰明淮很快便憋着一脸的气来了。众人刚行完礼,他便迫不及待冲着兰雍发了难。 「长乐辅政王,本皇听闻你命人拿了阳谦,将他关进了都府衙门大牢里。究竟为什么?」 其他人窃窃相觑不语。这脸色,这语气,是个人都能听得出这位少年君主是要向自己的叔叔兴师问罪了。但长乐辅政王又岂是寻常人?接下来还不知道这叔侄之间要如何斗法呢…… 再看兰雍,果然没有丝毫惶恐急色,施了个礼后便淡定地开了口:「回陛下,阳谦他自恃得天子宠信,言出无状,蛊惑帝君。臣以拳拳之心,欲行辅政之责,代皇上重处此欲动摇我北星朝政的逆臣。」 「他并没有蛊惑本皇,是我要他拟定內革之策,待本皇亲政后实施的!」兰明淮气得浑身发抖。 兰雍望着他,淡淡勾唇,说道:「皇上尚未亲政便已想着要革政,看来近日颇有深思。那臣敢问皇上一句,可知道阳谦所提的‘若无社稷之功以承继爵位者,需免其属地之民三年赋税徭役’是何意?」 此言一出,朝堂上众人霎时一顿,有人开始面面相觑,交头接耳。 兰逸也微微皱眉,看了眼兰雍,又看向了兰明淮,凉凉一笑:「好大的口气。」 兰明淮其实在此之前也并未看到过阳谦撰写的详细革政细节,此时听兰雍突然道出,也不由意外一怔,但旋即便挺直了脊梁,扬起下颔,说道:「具体策论可是到时再议,他也不过是本着体恤百姓之心。皇叔恐怕有所不知,您堂堂辅政王一个生辰,又有多少人是用的往日里搜刮的民脂民膏来向辅政王府献的礼!」 殿下官员中有人已开始面色微变。 但兰雍却不为所动,反倒微微一笑,说道:「皇上莫非没有看出来,阳谦所写的这一条,直指的,便是陛下您么?」 兰明淮一愣,思绪停转了半晌,隐约有些不好的预感。 「兰雍不过区区臣子,而陛下却贵为九五之尊。」他说,「无论是谁,都知道谁才是那被众星所捧之月。阳谦若非意指陛下身为皇亲宗室之首却无功无劳,便是意欲挑起君臣不和,无论哪一种,他此时身在牢狱都是理所应当。」 「正是如此。」一旁的兰逸施施然接了四个字。 兰明淮来时的气愤和满腔的热气到此时忽然被兰雍逼得无处发泄,他再次尝到了无力感,在这两个辅政王面前,深深地感觉到挫败,还有憋屈。 「请陛下与辅政王严惩阳谦——」殿下官员们忽然异口同声地开了口。 兰明淮只觉心头重重一沉,眼前发黑…… ☆☆☆ 从勤政殿出来,兰雍见到了等在外头的顾微雪,他拐了个弯儿,朝着她走了过去。 顾微雪不发一言地紧紧盯着他。 他来到她面前,一笑:「贬去做县令了。」 她这才确实地松了口气,点点头:「还好。今天若不是裴侍卫去的及时,恐怕他不是背上那杀人的罪名,便是要被一道了结了。」 她还真是没想过自己会借机除了阳谦的可能么?兰雍瞧着她,心里如是想着,不由淡笑出声。 「笑什么?」顾微雪有些莫名地抬起了头。 「高兴便笑了,难道还要得洛大人允准么?」他有意逗她,见她果然有些没趣的样子微红着耳根撇开了目光,又笑着续道,「这本革政策论我会毁掉,你就不要想着再抄一份了。」 顾微雪愕然转眸:「你……」 第18章 「出尔反尔是不是?我先前并没有答应过你啊。」兰雍笑得一脸坦然。 她没料他居然不肯还,一时间也不知是气愤还是失望,只觉心头闷闷地,说不出话,过了片刻,才沉沉道:「既然王爷决定了,那下官也无话可说。所幸下官先前已经翻过了,倒也不算没长过见识。」 兰雍眼中含笑,瞧着她:「生气了?」又似无奈而嫌弃地叹了口气,「你说你,为这种华而不实的东西费什么心思去记?默写都是浪费时间。我不给他废了去,他怎么沉下心琢磨错在哪里?这种小子就是自以为是,你还偏向着他。」 顾微雪没搭理他,不过心情倒是莫名好了那么一丢丢。 「王爷,」内侍总管走过来唤了一声,「皇上要见洛大人。」 顾微雪闻言,了然地和兰雍对视了一眼。 他微微敛了神色,淡淡道:「既然皇上召见,那你们去吧。」 顾微雪向他施礼告辞,转身随着李总管走出了数步,不知为何,心头一动,回头看了一眼—— 兰雍还站在原地没有走,正凝眸望着她。 四周仿佛静止了那么一瞬。 顾微雪攥了攥手指,转回头来,继续向着宣华宫走去。 ☆☆☆ 兰明淮坐在书案后,正埋头在写字。 顾微雪走进来,向他行礼:「微臣洛英,见过陛下。」 兰明淮没有说话,她便不能平身,只好保持着行礼的姿势站着。过了好一会儿,她都有些快支撑不住了,正咬牙坚持的时候,兰明淮的声音幽幽淡淡地从上头飘来。 「免礼。」简单的两个字,却透着满满的冷淡。 「谢皇上。」这三个字真是打从肺腑里说了出来,她勉强扯了个还算舒适的笑容出来。 兰明淮静静看了她良久。 「你为什么这么做?」他说,「我本是那么信任你。」 顾微雪自然晓得他问的是自己从阳谦那里套出策论然后转手交给了兰雍的事,她也不打算掩饰什么。 「陛下,还记得微臣曾告诉您,阳大人他固然是个忠君爱国的人才,但性子里却有不稳妥之处么?」她说,「今日我若不帮长乐王,或许等着阳大人的便不是贬谪,而是性命之忧。」 兰明淮半信半疑地看着她。 顾微雪继续说道:「陛下或许还不知,今日阳大人本是意欲前往东郊访友,但他那位朋友,却已死于非命了。」 兰明淮眉头倏然皱起,忖道:「你是说……你怀疑他友人的死?」 顾微雪点头:「陛下若真是爱惜人才,此时莫不如顺水推舟,由得阳大人先暂时避开朝政旋涡,岂不更好?」 「那你说,」兰明淮若有所思地说道,「他友人的死是否会与长乐王有关?」 顾微雪想也未想便脱口而出:「不会。」 兰明淮一怔,略有狐疑地看着她:「你这么肯定?也许这就是他要给阳谦的警告呢?」 顾微雪一时无话可说,她不能把话说的太透,不然兰明淮就会知道其实真正出手相帮的是兰雍,这要是让其他有心人知道,只会对他不利。 「因为,微臣觉得这与长乐王的行事作风略有不符。」她说,「他若要给阳大人警告,今日勤政殿上发生的一切便已足够,此时再杀其友人,对他而言似乎是多此一举。」 兰明淮没再说什么,沉默着,似乎是在思索着她这番话的可信度。 「好了,你先回去吧。」他有些疲倦地一摆手,「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顾微雪也不再多言,告退行礼后,便转身走了出去。 然而才出宫门便迎面遇上了前来探望兰明淮的上太妃。 「先前我见你和长乐王在勤政殿外头说了会儿话,」上太妃睨了她一眼,「说的什么?」 「回娘娘,」顾微雪道,「王爷他是因王妃近来念叨着微臣,所以正巧碰上便闲叙了两句。」 「哦?那你和他们夫妻两的关系倒是不错。」上太妃似笑非笑地说道,「难怪本宫让你去长乐王府,你却什么也打听不出来。」 顾微雪心头一顿,暗暗叫苦,面上却只能继续端着:「是微臣无能,实在不敢与王爷的聪明才智论长短。」 上太妃自然听得出来她这是在明谦卑,实顶撞。但她这句话从明面上还真挑不到什么错处。 没错,是自己这个儿子太聪明,连自己这个做娘的都拿捏不住他的心思,何况别人。 实在没心情再说什么,上太妃径自错身走入了宣华宫。 见了兰明淮,她便直接让人关了宫门。 「皇上,」上太妃目光坚定地看着他,「您若信得过本宫,长乐王的事便交付于我吧,将来无论发生什么事,你只需镇定处之。」 兰明淮虽然打小和她感情好,但乍一听她这么说,也有点儿不明所以:「上太妃此话何意?」 但她只一笑,这笑意除了坚定之外,还依稀有几分自信,几分……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第19章 「这世上,只有母亲才最了解自己的儿子。」她看着兰明淮,笑道,「他有了弱点。」 阳谦被贬谪离开都城的那天,顾微雪并没有去城门口送他,但听说他临走时还当着城门守卫的面痛骂了她这个背信弃义的人一回。 她有些失笑,却也难免感到了一丝浅浅萦绕的委屈涩然。但她更多地想到了兰雍,想到他那般云淡风轻,仿佛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心中涩然便似乎又多了几分。 此后又过了几日,一晚,顾微雪再登观星台,仰望天穹良久。 忽然,脸色一变。 ☆☆☆ 翌日。 城郊,观叶小院。 深秋寒意已浓,小院老板为了来客舒适,早早已让人将院中小亭雅室的四周挂了三层帷纱,风来时,小林中紫色的纱幔便皱起涟漪,远远望去倒也别有一番景致。 兰雍转过头隔着纱幔看了一眼有些朦胧的院中花树轮廓,向着坐在对面的人开了口:「让人去看看吧,其他人怎么还没来。」 盛凝歌手托腮瞧着他,眼睛里满是闪亮的光彩,笑道:「你一定猜到了,我其实只请了你一人来陪我过这个生辰。你看,连老天爷都在帮我呢,不然你的王妃怎么偏偏这么巧,昨天陪她父亲去了岚山休养?」 兰雍淡淡回眸看着她:「两个人吃这种饭,很无聊。」 盛凝歌眉梢一挑,流露出几分娇俏来:「你忘了,以前我们也曾这样为对方庆祝生辰啊,一起吃饭,一起玩乐。」 「没忘。」他说,「不过我不喜欢被人骗,更不喜欢醉翁之意不在酒。」 盛凝歌也不怵他,笑眼弯弯地长吸了一口气,说道:「我本就不是第一回这么任性,你早知道的。」 「三哥,」她轻轻唤他一声,「我走了这么久,你有没有想过我?」 「没有。」兰雍拿起面前的茶喝了一口,「有些话我当初已经跟你说得很清楚。」 她神色一凝,垂下眸,静了半晌,说道:「但你还是没有爱上她,我知道的。当年你没有爱她,今时今日,你依然没有爱上她。那你为什么非要守着她?就因为她是聂氏长房独女?她不许你纳侧妃?」 兰雍不耐蹙眉,也没有看她,站了起来:「既然礼物我已带到,饭就不吃了。」 盛凝歌却跟着起身追了两步,一把隔袖抓住了他。 「你我青梅竹马,我喜欢你这件事从来未加掩饰,你应该知道我的心意。当初你说衡阳王已经娶了我姐姐,所以你绝无可能再娶我。彼时我知道在你心中我不及那前程大业,我也知道你永远都不会为这些情爱改变什么,所以虽然伤心,但我也只能选择离开。可她甚至连一个孩子都没能为你生,长乐王府这一脉难道就真的要毁在她手里么?你怎么就这么想不明白?就算我是盛家人,我也永远会站在你这边啊!我甚至愿意不去计较王妃的身份,我明白,你和衡阳王的确应该各有一个代表一族势力的正妻,这个……」她咬了咬唇,抬眸冲他一笑,「我可以不介意。」 兰雍转身看着她,神色平静:「但我介意。」 盛凝歌拉着他的手不由一僵,怔怔看着他:「为什么?莫非是聂蓁她……」 「我没必要向你交代。」他抽开手,皱了皱眉,「以后别再做这种无聊的事,我与聂蓁不会因你而生嫌隙。」顿了顿,又看着她,「也别再浪费时间在我身上,找个好人家,嫁了吧。」 说完转身便走。 「我喜欢不了别人了!」盛凝歌忽然冲着他的背影大喊了一声,眼眶里泛着泪光,「我要是能忘记你,当初你说要娶聂蓁的时候我就对你死心了,我要是能够不喜欢你,离开都城这么久,我早就已经不喜欢你了。」 兰雍背对着她,没有回头,只淡淡说道:「知道我为什么绝无可能娶你?因为,你这种感情只会妨碍我。」 言罢,不再停留,掀开帷纱,径直步出了亭外。 一路走着,他只觉莫名心烦。 很快他便知道了是为什么。 宫中传来消息,顾微雪离开都城前往了青州,说是她昨夜观星测出南方将有天灾发生,兰明淮便经兰逸首肯,让她前往协助当地官员做好救灾准备。 青州……兰雍皱眉,转身看向前来禀报的人:「是陛下决定的?可有人推荐洛英出来?」 对方回忆了一下:「那时刚好上太妃来了。是她提议洛大人去的,说既然是洛大人勘的天象,那么由她去当地见机行事最好不过。陛下同意了,然后让人拟了旨意去向衡阳王请示。」 兰雍默了半晌。 「裴立,姜涛。」他忽然说道,「准备一下,过两天我要去岚山。」 ☆☆☆ 顾微雪到达青州秦城的当天,知州姚梦允便亲自领着辖内几个县令来为她接风,还在酒楼里安排了宴席。 她自然也不会推辞,就着晚席的机会便引入了自己这趟来青州的正题。 「姚大人,」她坐在主位,看向论品阶其实还要高出自己一等的姚梦允,礼笑道,「陛下和辅政王这次派我来,是为了向几位大人说明一下情况,商讨救灾之策的。」 第20章 席上其他人互相看了一眼,显然对她的言论是有些怀疑的。 代表开口的自然是姚梦允。他先是客气地笑笑,然后说道:「洛大人,可是肯定那天灾便一定是发生在青州么?」 顾微雪点头:「星象落于此方,应是青州不错。只是……具体会发生在哪里,凭我这没有学到家的本事,却是推算不出来了。所以只好有劳各位都做好准备。」 「但是什么灾都不晓得,」有人说道,「要如何预定措施啊?」 顾微雪道:「无论是什么灾难,受灾之人所需都是一样的。虽然这个时节我们基本可以排除水患的可能,但我建议有备无患,还是要在高处准备两处避难所,另外主要是在各个县里腾出一些地方来做好接收难民的准备。然后,便是最重要的——粮食,可能需要抽调官粮,集中开仓。」 话音落下,她便见有人面面相觑,脸上还露出了些古怪的神色。 「可是有什么难处么?」顾微雪问。 姚梦允沉吟一笑:「没有,洛大人说得很对。只是要各县都做好准备,还要不惊动百姓以免引起恐慌而暗中进行资源调配,也是需要一些时间。」 这样一番情理之中的话,顾微雪自然也是明白且赞同的,于是点点头,举杯以茶代酒:「那便有劳诸位了。」 ☆☆☆ 此后一连几日,顾微雪都被好吃好喝地伺候在驿馆里,她一开始还有耐心,但随着时日过去,知州府那边却一直没有消息,她心里莫名越发有些不安,于是便主动去找了姚梦允一趟。 却被告知知州大人不在府衙里。顾微雪便一咬牙,自己先从就近的广平县里去查看情况。 「洛大人,您看,可还满意?」广平县令倒是很热情,见了她当即便亲自引着去了几处正在布置中的避难所。 顾微雪笑了笑:「辛苦了。」又道,「对了,关于县衙粮仓……」 她话还未说完,广平县令便笑着打断道:「手底下的人正在打点,大人您也知道,这粮食虽说要准备调配所需,但也要考虑本县民生嘛,这个还是需要好好计划一番的。」 顾微雪一想也是,自己到底不是本地的官儿,对这里具体的情况并不了解,就算要提意见,也总该要等他们将计划提出来之后再做商讨。 于是她想了想,说道:「只是时间紧迫,恐怕耽误不得。不如这样吧,三天后,你将清点好的总数记在册上给我,等汇总了其他县的之后再看应如何调配。」 广平县令沉默了须臾,笑了,恭恭敬敬施了个礼:「是。」 从广平县离开后,顾微雪又准备继续去下一个邻水县,仍是打算亲自和当地县令谈一谈。 这两个县城之间隔着一段山路,马车行至其间,却骤然停了下来。 伴着一声长长的马嘶,车轮急停,顾微雪毫无防备整个被甩到车壁上,右肩被狠狠撞了一下。 接着车外响起侍卫大声质问:「你们是什么人?这是朝廷命官的车驾!还不快让开?!」 顾微雪没有听到人回答,紧随而来的,便是刀剑相搏之声。 山匪?!她心下大惊,却又觉得哪里不对,此处并不是什么人迹罕至或是山势险要之处,而且之前也并没有听说这里有匪患啊,怎么会有人在这里埋伏劫道? 她思绪快速转了一圈,果断决定下车。 掀开门帘的一刹,饶是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她仍是被眼前的景象吓得怔了一怔。这群蒙着脸的黑衣人手持利刃,招招都狠辣无比,但却并不下死手,像是只为了斩除障碍。 是冲着她来的。顾微雪心知这一点,当即摸下车,爬上山坡,准备趁他们不注意从树林中绕回广平县求援。 她提着裙子飞快地在林中奔跑,可是没跑一阵,便已听到后面有人追了上来。她回头一看,那些人果然丢下了负伤的侍卫朝她追来。 顾微雪咬紧了牙关更加拼命地跑。 谁知脚下却踩到了一个被落叶遮住的坡坎,她脚下一崴,便朝地上摔去。 一只有力的手突然斜刺里伸过来,一把揽住了她,将她往后一带,落入了一个人的臂弯里。 她惊魂未定地抬眸看去——是兰雍?! 几乎刹那间,她忽觉心头一定。 那些蒙面人很快提着刀追到了眼前,他们的目光落在了同样持剑而立的兰雍身上。 「看来你们知道我是谁。」兰雍下颔微微一扬,目光冷冽,睥睨来人,「不想死的,立刻滚。」 那些蒙面人依然一言未发,举刀便砍了过来。 兰雍转眸看了顾微雪一眼,拉着她便跑。最后跑到了一处山崖边,他才停下脚步,重又转回身将她护在后头,横剑等着那些蒙面人追到近前。 顾微雪转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崖边,虽说这山势似乎不至于深不见底,不过她仍是暗暗倒吸了一口凉气。再一看兰雍,却见他唇角淡淡勾了一丝冷笑,她认得他这个神情,是要算计让人倒霉的样子。 「待会尽量躲在我身后,」他忽然低声快速地说了一句,「要是躲不及,就自己跑。」 第21章 顾微雪一顿,抬眸望着他还未说什么,他已提剑迎了上去。 很快顾微雪就明白了兰雍为什么要选这么一个地方作战,这是一个以少打多的局面,说白了,是他以一敌众,还要护着她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鸡。若是在先前那种林中平地开打,对方一拥而上,他就算武艺再高强怕是也难一边护她一边对敌,所以他才要借助地势速战速决。 是了,他就是这样的人。向来自信,但却从不冒进托大。 兰雍的站位很讲究,离悬崖不远不近,转眼间那些攻上来的蒙面人有好几个便被他几剑挑刺,接着一脚踹到了崖下,根本不给那些人起身重来进攻的机会。而离悬崖不那么近的,自然就是被他集中全力招呼的,单打独斗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三个之中又躺了一个,剩下两个中的一个也已负了伤。 然而,就在这时,与兰雍几乎贴身站着的顾微雪忽然察觉到他背脊一僵,身体不易察觉地颤了一颤。 她立刻偏头看向他侧脸,只见他脸色有些发白,牙关紧咬,面色紧绷,额角的青筋也隐约有些突出。 他这个样子是……她恍然意识到了什么,心头立刻便是一紧。可是这个时候她却不敢表露出关切,只因在这对战关键之时,她担心敌人从她这里得知他的弱点。 顾微雪只觉心里犹如一把火在烧,空焦急,却毫无办法。 可就在这时,她却忽听那为首的蒙面人大声道:「他头疾犯了,上!」 顾微雪脸色大变,眼看兰雍的动作明显有了迟缓,她几乎想也不想便要挺身挡在他前面。 兰雍余光瞥到她要上去,立刻伸手一把抓住她要往回拽,可蒙面人的动作却比他更快,刀刃眼看便要没入她的后背,兰雍身形立转,一剑回刺入其中那个负伤黑衣人心口之际,也将自己的后背露给了另一人。 刀刃来势凶猛,没入他右肩,力道还未停止,而他一阵疼痛力虚,因这力道止不住地往前一踉跄,顾微雪也连连往前扑了两步,脚下一空,便朝崖下掉去。 兰雍大惊,往前倾身一扑的瞬间回手将长剑丢了出去,正中蒙面人大腿,而他整个人几乎在崖边探了一半出来,紧紧抓住了顾微雪一只手。 右肩是刺骨的疼痛,鲜血顺着他的手臂往下流,滴在了顾微雪的脸上。 她仰头望着他分明苍白,却因用尽了全身力气而涨得通红的的脸,一瞬间不觉有些走神。 兰雍忽然冲着她大喊了一声:「顾微雪你抓紧!」 她一愣,旋即立刻把另一只手也递给了他,脚下开始在山壁上摸索,使力往上爬。 视线刚刚越过崖边,她便是一惊——还有一个蒙面人没死,此时正跛着一只脚,举刀一步步靠近兰雍。 「你背后!」她着急无比地冲他喊,「快放手!」 兰雍却连头也没回,仍死死地拽住她。 眼看着那人已走到兰雍身旁,顾微雪却还差那么一步才能上来,也就是说兰雍根本来不及在对方下手前避开。 她急得快要哭出来,情急之下,她松开右手,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死抠出了山壁上一把土块。 用力朝着那人丢了过去。 打中了! 就在那人闷哼捂脸的一刻,她抓住空隙爬了上来。 兰雍立刻回身,一脚将蒙面人踢倒在地,不等他挣扎起身,冰冷的刀刃便已贴在了他脖颈边。 兰雍忽地挑开了他的面巾。 「谁派你来的?」兰雍居高临下地冷冷问道。 杀手疼得脸色铁青,却咬紧了牙,不发一言。 兰雍唇角弯了一抹笑出来,但这抹笑却冷冽无比,甚至透着几分残忍:「很好,那便来玩儿个游戏。看看你落在我手上,能坚持到几时才求着我杀你。」 顾微雪走到他身旁,问道:「你打算怎么做?」 兰雍转过脸,看了眼她略有些狼狈的模样,还有刚才因为抠土块而弄伤正在流血的手指,心中火气更窜得厉害,但脸上的笑意却越发冰冷,淡笑道:「我这个人,最喜欢斩草除根。」 说着话,他手中的刀也慢慢游移着,一路落在了黑衣人的下体上方,轻轻一使力—— 「是衡阳王!」一直闭口不语的黑衣人忽然苍白着脸开了口,「是衡阳王派我来的!」 顾微雪怔了怔,随即觉得有些不对。 「衡阳王派你们来杀她?」兰雍亦凉凉一笑,「还是来杀我的?」不等对方说话,他刀尖又是微微使力一扎,「你应该知道我的脾气,谎话要是编不圆,我劝你最好不要说。」 黑衣人咽了口唾沫,额上冷汗直冒:「是……杀洛大人的。因为她要来查青州的粮仓所以……啊!」 他忽觉腹部一阵剧痛,竟是兰雍将刀刃扎了进来。 「杀洛大人?」兰雍冷笑,「那你们为何对她的人不下死手,见了我却敢满腔杀气?既然你自己找虐,那本王就成全你。」 要看他提刀就要往下走,黑衣人慌不迭痛喊道:「是上太妃!是上太妃要我们杀王爷您的!」 第22章 顾微雪倏地一震,下意识立刻转眸看向兰雍。 他侧对着她站着,像是没什么表情,但顾微雪却看见他握着刀柄的手上青筋隐露。 默然半晌后,兰雍笑了,笑了很久。 「有意思。」他看着黑衣人,笑道,「莫非你不知道,上太妃是本王的亲生母亲?」 事已至此,黑衣人似乎也不打算再「忠心护主」下去,敞开了说道:「上太妃让我们跟着洛大人,说王爷您一定会来青州找她,我们只需找机会趁王爷和洛大人一起时下手。而人人都知道青州是衡阳王派系,到时这件事自然会被怀疑到姚梦允等人头上,继而牵涉到衡阳王府……」 一个「府」字音未落,他已脸色剧变,闷哼一声倒在地上,再没有了声息。 兰雍丢下手中带血的刀,默了一瞬,忽然往后踉跄了一步。 顾微雪连忙扶住他:「没事吧?走,先去找大夫。」 兰雍却摇头:「他说得没错,青州这边可能也会对你动手。我们先绕路离开这里,到琼州再说。」 顾微雪自然信他,搀住他,点头:「好,那我们走吧。」 ☆☆☆ 两人相扶着走了一会儿,因为拣小道绕路,所以也更费精力,约莫走了一个时辰左右才找到河边适合歇脚的地方。 顾微雪找了块平石,让兰雍坐下后说道:「你先坐这儿等会儿,我去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吃的。」 兰雍伸手轻拉住她受伤的右手:「河里应该有鱼,我待会来抓。你先坐下,我帮你处理下手上的伤。」 他的脸色实在不好,嘴唇也有些显苍白,就连声音听上去也比平时虚软了许多。 「先就这样吧。」顾微雪看了眼已经被他应急包扎过的手,扯了个笑容出来,「你的伤可比我严重,别同我争,我去去就来。」 说完也不管他同不同意,抽手转身便跑了。 要说别的她也不敢和兰雍比,但这抓鱼的本事么,她自忖还真不算差的,毕竟小时候也干过不少。好在她机灵,先前从其中一个杀手那里顺了柄匕首,这回用它来削木头鱼叉倒也合适。 于是她做好工具,又卜算了一个适合捕鱼的方位,便卷起裙子挽着裤腿,忍着刺骨的寒意下了河。 肚子已经饿得咕咕叫了,所幸,不多时还真被她叉住了两条鱼。 太好了!她忍不住笑出声来,上了岸一手拿着串着鱼的木叉,一手拎起鞋袜便往回跑。 ——兰雍果然还老老实实坐在那里。 顾微雪原本正赤脚踩着草地大步走近,然而当她看清兰雍的脸时,却不由一顿,停了下来。 他坐在河边,很安静很专注地看着眼前流动的河水,不知在想什么,甚至都没有察觉到她回来。 顾微雪从未见过他这样的神情,落寞,又孤独。 她站在原地凝着他,一阵风吹过,鼻尖的酸意霎时蔓延到了眼里,她一时忘了挪动脚步,就这么静静站了片刻。 忽然,他面露痛苦之色抱着头,接着身子一歪,往旁边倒去。 顾微雪大惊,丢下东西飞奔上去将他从地上扶起,慌乱喊道:「兰雍,兰雍?你醒醒!」 他却始终闭目不语。 就这么晕了过去。 ☆☆☆ 兰雍再睁开眼时,已经是晚上了。 顾微雪起了堆篝火,一直守在他身旁,见他终于醒来,便立刻将早已准备的鲜鱼挂在了篝火上,然后转过身去将他扶起来,小心翼翼喂他喝了些水。 「还好么?」她关切问道,「你一定饿了,再忍忍,我不知道你会睡多久,怕鱼凉了不好吃,所以刚刚才烤上。」 兰雍靠在她怀里,缓了缓神,就着这个姿势望着眼前头顶上的天穹良久,末了,坐起了身。 「你起了篝火?」他问。 「嗯。」顾微雪点头,又恍然了什么,问道,「你是不是觉得冷?山里夜凉,你又失了不少血,再等等,过会儿就好了。」 兰雍没说话,沉默地皱起了眉,低头看着自己摊开的手。 顾微雪以为他是力乏没精神,只关心他的身子,所以也没在意他话少。她又往火堆里丢了些木枝,只巴不得这条鱼赶紧烤好了给他吃。 就这么过了一会儿。 「好了!」她把鱼往他面前一送,见他没接,便有些不好意思地咳了一声,说道,「我晓得你挑剔,但山里也没调料,你就将就些,等到琼州安顿下来我再重新让你尝尝我的手艺。」 兰雍笑了一笑,很温和,火光映在他眼中,却仿佛有无尽柔软光华。 「我们恐怕要分开走了。」他说着,从怀里摸出了一个小巧的玉印,「你拿着这个先去琼州吧,知州周怀立见了这印章,明白你是我的人,他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顾微雪也不接,只愕然看着他:「为什么要分开走?」 「我要先去一趟扶风城,」他笑笑,语气很平静,「我的眼睛看不见了。」 第23章 兰雍失明了。 从他睁开眼那一刻,他就感觉到了不对劲,而之后顾微雪的靠近,还有明明温暖但却半点看不见颜色的篝火,满是漆黑一片的天幕穹苍…… 这一切都让他清晰无比地认识到:他看不见了。 他听见顾微雪沉默的呼吸声,良久。 她忽然轻轻覆住了他的手,温软柔韧,仿佛在鼓励他什么。 「扶风城我比你熟,」她轻声开了口,语调像是很轻松,「要去也是我带你去。」 兰雍低眸淡淡一笑。 顾微雪拉过他的手,将用干净叶子包着的烤鱼放到了他掌心,说道:「鱼刺我都剔过了,但怕还有遗漏,你吃的时候小心些。」 他微微笑道:「谢谢。」试着尝了一口,还好,不至于喂到鼻子里去,想到这儿,他竟觉得有些好笑。 鱼肉很嫩,表皮酥脆,她烤的火候刚刚好。 「很香。」他说的是真心话。 顾微雪也笑了:「难得长乐王爷也有好伺候的一回,那就多吃点儿,这儿还有呢。」 「够了。」他说,「你歇会儿吧。」 山中秋夜寂静,唯有河水湍流和风声阵阵,这样的情景仿佛似曾相识。顾微雪想起那时在避暑行宫,她和兰雍、兰明淮还有庆阳小侯爷也是这样在山间围坐在火堆旁度夜的。 不同的是,她的心境已有些变了。 她静静看了他一会儿,忽然问道:「你什么时候知道我真名的?」 崖边那一声「顾微雪」,她和他便都知道,这个话题迟早都是要谈的。 「很早的时候。」兰雍的声音很轻,但还好,听上去已不再那么虚浮。 「有多早?」顾微雪想了想,「难道……是在你给我《清风札记》的时候?」 他笑而不语。 她自然看得懂他这个表情。他居然……那么早就知道了?「那你为什么没有戳穿我?还把师父的札记给了我。」她问。 「因为你是个适合留在皇上身边的人。」他说,「至于札记,我留着也是无用,想给便给了。」说完,他又笑了笑,似带着几分戏谑,「后来么,我既然对你有了意思,自然更要帮你瞒着,万一你被追究欺君之罪,我岂不是亏了?」 顾微雪脸上一红,好笑地驳嘴道:「我又不是你卖的白菜,你有什么本钱可亏的?」 兰雍哈哈笑了一阵,说道:「放心吧,我也不会因为救过你两次就非让你以身相许的,太煞风景。」 顾微雪垂眸抿了抿唇,喃喃道:「其实,也不止两次。」 兰雍听见了:「嗯?」 她倒是难得见他也会露出这种莫名茫然的表情,不由泛开了笑意,顿了顿,说道:「当年先皇病重之时,你是否去过扶风城求医?」 兰雍微怔:「你怎么知道?」 她不答,只继续抿着嘴角,含笑问道:「那你可还记得,当时在城里遇见了什么特别的人和事么?」 特别?兰雍开始蹙眉回想…… 「给你个提示啊,」顾微雪又道,「和你那只琉璃香瓶有那么点儿关系。」 香瓶?药香?药…… 「你是说鬼医?」兰雍道,「不过他那种性情古怪的能人,会想到用对弈来考验求医者,也不算什么特别的吧。」 顾微雪不说话。 兰雍平时能了然人心其实多半是因为他太会看人,但这会儿他偏偏失去了目视之力,看不见顾微雪的表情,自然也就不能从她脸上看出什么端倪。 不过她既然不说话,这个答案就有可能是错的。他便又努力想了想:「别的好像也没什么,除了我当时路过顺手救了一个寻短见的……」 他话还没说完,便倏地顿住,眉眼间流露出一丝难以置信。 「嗯,」顾微雪如今提起那件事,竟半点也不再觉得酸涩了,「你救的那个寻短见的就是我。」说完,低头泛出些不好意思的浅笑,「还有,你当时在鬼医那里破的那个棋局,其实也是我设的。」 兰雍:「……」 过了须臾,他问:「所以当时在锦西行宫的时候,你已经凭那只香瓶认出了我?」 她略有些心虚地老实应声:「嗯。」 伴着夜风而来的是长久的沉默。 顾微雪见他凝眉沉思的样子又半天不说话,以为他在生气,便道:「我也不是有意瞒你的,其实之前我为什么不说,你应该也明白吧?」 他唇角一动,竟是失笑出声。 先是轻笑,继而开怀大笑。 「顾微雪,」兰雍说,「你可真精。」 她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开怀而愉悦。 ☆☆☆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顾微雪便按照兰雍的指示清理了一下昨晚过夜的痕迹,然后两个人以扶风城为目的地,重新上了路。 日落黄昏时,他们终于寻到了山间一户人家借宿。 第24章 户主是一对中年夫妇,姓李,热情淳朴,一见他们的模样,都不待详细打听什么,便立刻将两人迎进了小院里。 「当家的,快把你那治伤药拿来啊!」李婶儿一边提醒自己丈夫,一边就要上来帮顾微雪扶着兰雍。 但还不等她靠近,兰雍却不着痕迹地侧了一下身子。 顾微雪敏锐地感觉到了,便笑着拦住李婶儿:「没事,我来就好,他习惯我照顾了。」 其实兰雍这个侧身完全是下意识的反应,不过顾微雪居然会这么回答,他确实没有想到,而且这话听着……还挺称心。 他不由微微笑了笑。 李婶儿也是个明白人,一看人家这是不习惯被外人触碰,便立刻了然地收了手,然后看着顾微雪小心翼翼扶着兰雍进到院中坐下,笑道:「你们夫妻两感情可真好。」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顿了一顿。 顾微雪回过头来,笑了一下,没说什么。 兰雍转开脸,垂眸,勾了勾唇角。 「来了来了,伤药拿来了。」李叔快步走过来,将手里的纸药包交到了顾微雪手上,「以前咱们这片儿也有过山匪,那会儿我爷爷他们那代人也没少遭罪。这药啊都老方子了,还是管用的,你给你丈夫试试。」 顾微雪脸有点儿红地把药接了过来:「嗯,谢谢。」 兰雍老神在在地坐在那里,唇边笑意更深。 李婶儿很快给烧了热水端进房里,让他们先清洗上药换衣服,又道:「这屋子原来是我儿子住的,他现在去了城里做工,屋子也就空出来了。我看你们都是富贵人家出来的,咱们这小地方是寒酸了些,不过你们放心住,这些被褥都是干净的。」 「您哪里的话,」顾微雪立刻说道,「这里很好了,你们肯收留我们,我们感激不尽呢。」说着又从钱袋里拿了两块碎银子出来硬塞到了李婶儿手里,「您拿着,我们也不能白吃白住的。」 李婶儿是个老实人,一看这钱给得这么多,再要推辞,却听一旁这个长得跟画中仙人似的公子开了口。 「你拿着吧。」兰雍说,「我夫人说话做事向来真心,你若不收,她会夜不能寐的。」 「嗯?」李婶儿表示听不太懂。 「就是睡不着觉。」兰雍微笑解释。 李婶儿这才收了银子,转身拉上门走了。 屋子里安静了片刻。 「咳咳……」顾微雪清了清嗓子,觉得脸上有些发烫,「那个,你脱衣服吧。」 兰雍眉毛一挑,说道:「你之前不是已经脱过了吗?」 「那是……」为了给你止血所以一时情急啊。顾微雪却没什么底气把这句话说出口,管她情不情急,说到底她就是已经上过手了啊,这会儿再说什么男女有别,好像又太矫情了些。可是,虽然兰雍现在看不见,可他这么神智清明地睁着眼睛坐在她面前,她就是觉得……不好意思啊! 「我看不见,」兰雍又说,「有劳夫人再脱一次吧。」 几乎是瞬间,顾微雪脸上的烫意倏地烧到了耳根。 「你别乱叫。」她低声快速地嗔怪了他一句,然后伸手过去开始解起了他的衣服。 也不知是不是太着急,她觉得手指都有些微微发抖。 解着解着,她一抬眸,忽然瞥见了兰雍唇边的笑意,顿时反应过来什么,她羞恼之余丢开手道:「自己的衣服自己摸着也能脱掉,快些,我给你清理伤口上药。」 他也不再逗她,自己笑着开始动手脱衣服。 很快就露出了精瘦修韧的后背。 顾微雪定了定心神,想起以前老鬼头对她说医者眼中只有病患没有男女,这才又淡定了许多,开始小心翼翼地用拧干的热毛巾轻轻为他擦拭伤口周围。 「对了,我想起一件事。」兰雍忽然说。 顾微雪正全神贯注着呢,闻言随口回了一声:「什么?」 「待会出去,你打算怎么称呼我?」他问,「还有等去了外头,你可不许叫我王爷暴露身份。」 「嗯……」顾微雪一边关注着手里的活儿,一边忖道,「那你说叫什么合适?」可别想忽悠她喊夫君。 兰雍默然须臾。 然后,他弯了弯唇角,说道:「就叫我‘随之’吧。」 顾微雪没有立刻回答好还是不好,只继续小心地帮兰雍上着药。 他也不再说话,静静地坐着,等着。 处理好伤口后,顾微雪顺手把干净衣服拿起来对着他比划了一下:「这衣服你穿上不大合身,但你将就一下,晚点我会给你买新的换。」 兰雍听了,将自己褪到腰间的衣服一下子拢了回来,脸上淡定问道:「有多不合身?」 顾微雪比对着,说道:「你穿上的话,应该会比较紧,比较短,比较小……」 「那不用换了,」兰雍开始往回系衣服,「到了城镇再买。」 她一讶,看着他的脸,旋即了然,不由忍俊道:「可你不是最爱讲究么?你这衣服不换了?可还破着洞呢。」 第25章 「我不习惯穿别人的衣服。」兰雍一本正经地说道,「再说,男人受点伤,衣服破个洞算什么,这个样子算不得狼狈。」 顾微雪好整以暇地抱手瞧着他:「哦——的确,比起穿着一套不合身的衣服被人笑,还不如穿着自己破洞的衣服呢,好歹那也是光荣负伤的象征不是?」 兰雍自然听得出她言语间的调侃,但他也不回避,挑眉一笑,说道:「那倒不是,只是太紧太短太小,那我露给你看的地方可就太多了,但你露的我却看不到,这并不公平,不如等我眼睛好了,我们再互相一观?」 「……」顾微雪脸一红,往他背上推了下,「兰雍你耍流氓!」 他笑着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立刻意识到自己可能拍到了他的伤处,正要关怀,却又生生止住,轻哼了一声:「活该,谁让你一个堂堂的辅政王,说话这么没正经。」 兰雍笑着,一边继续淡定穿衣服,一边说道:「我正经的样子你还见得少么?但我不正经的样子,一般人可见不着。」 她脸上发烫地转过头:「说得好像谁稀得见。」 总之,不管顾微雪怎么说,兰雍都打定了主意不换那套她口中「不太合身」的衣服。短小紧?开玩笑,他兰随之怎么可能做出在自己喜欢的女人面前将形容搞得如此滑稽的事情。 顾微雪见他果真不换,也就不再勉强,自己转到一边去清理身子换衣服了。其实她这套衣服也不太合身,大了一些,不过衣服肥大总好过短小,她已经很知足了。 换好衣服后她便过来扶了兰雍出去在院中坐下,这个时候李婶儿已经开始继续忙活晚饭了,山间饭食简单,没过多久端上了桌。 饭间李氏夫妇还和顾微雪约好了第二天一早用家里的驴板车把他们送到镇里,然后再找自家儿子帮忙去相熟的车行里帮他们雇辆马车继续赶路。 按照这个路线,顾微雪想,明天应该就是决定去琼州还是扶风最后的机会了。 晚饭后,李叔和李婶儿早早便去睡了,而兰雍靠坐在院中的竹椅上,像是在欣赏天上那几颗闪烁的星星,静静待了许久。 顾微雪走过去在他身旁坐下来,但过了一会儿,她才说道:「不如,我们还是先去一趟琼州?先让周怀立给你找个大夫瞧瞧,再派些人护送,这样一路上也能看顾着你的身子。」她其实犹豫了已经有许久,此刻之所以终于忍不住,还是因为担心这样走下去兰雍的病情会被耽误。 但他果然不同意。 他说:「我信不过他们。」 「可他不是你的人么?」顾微雪道。 兰雍说道:「我身体无恙时,长乐辅政王派系自然稳固,」他说着,淡淡一笑,「但我现在瞎了。在我去扶风之前,这件事绝不能让任何人知晓。」 顾微雪不再多说什么。其实她明白的,明白兰雍为什么宁可单身上路也不愿意先去琼州找帮手,只是……明白是一回事,担心,却又是另一回事。 「再说,」他又缓缓说道,「都城那边一旦收到你失踪的消息,必定也会有人拿我的下落做文章,我不会给他们那么多时间来准备下一步。」 顾微雪知道他说的是谁。 「其实……」她轻声说道,「你有没有想过,好好和他们谈一谈?」她说的,自然是兰明淮和上太妃。 他唇边泛出一丝浅淡笑意,却笑不入眼底。 「谈什么?」他说,「我没兴趣知道他们为什么想杀我。」 「可是……」 「从我当初答应大哥帮他照顾明淮那天起,我就做好了一切准备。」他说着,闭上眼睛,静静在迎面而来的风里深吸了一口气。 「其实我大哥是个很聪明的人。」兰雍说,「兰逸权势早现,原先便是他最大的竞争者,他忌惮兰逸,所以需要我来帮他的儿子。他的确相信我,可并不代表全然信任我,所以他也需要兰逸和我娘来帮他制衡我。我和兰逸看似分别掌握了北星半壁江山,但一山又岂能容二虎,当我和他或消或亡之时,才是明淮真正掌权的时候。」 顾微雪听着听着,忍不住攥紧了手指,问道:「所以你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磨炼皇上,还有帮他稳住朝政之余一步步削去衡阳王府的势力。但你一开始就看出了先皇的用意?那你为什么还要帮他?」 兰雍笑了,但这笑容中却像是有什么复杂难以言说的情绪。 「因为我没有不答应他的理由。」他说,「他的确是个不错的兄长,明淮也确实是皇位正统。其实换了我是他,以天子的思虑去筹谋子孙后事,我可能也会做出和他一样的决定。」 顾微雪沉默了良久,心头阵阵发闷。 「时候不早了,」她说,「趁水还热着,早些洗了休息吧,明天还要赶路。」 「嗯。」兰雍也没再说什么,起身任她扶着进了屋。 因为被认为是夫妻的两人要同住在一间房,所以顾微雪早前特意找李婶儿多要了一床被子,原因是自己怕冷。 「被子我帮你铺好了,」她对兰雍说,「你睡吧,我就在房里,你有事就叫我。」 第26章 说完,她抱起自己那床棉被,准备铺在桌子上。 「一起睡吧。」兰雍忽然说。 「啊?」顾微雪愣住。 他笑笑:「放心,不会碰你。想也知道这屋子里除了这张床也没别的地方能让人铺被子睡觉,一起吧,你若不放心,中间放个东西也成。」 也没什么好不放心的,他要是想对自己做什么还用得着等到今天么。顾微雪一想也是,这种时候也顾不上计较什么男女有别了,要真让她蜷在桌子上睡觉,怕是第二天自己就腰酸背痛地走不动路。 她想了想,果断把被子抱了回来。 于是一人一床被子,就这么各自钻进了被窝里。 油灯已经熄了很久,顾微雪听着身后带着明显清醒之意的呼吸声,默了默,终于回头问道:「是不是我在旁边你睡不着?」 片刻后,兰雍回道:「能把手给我么?」 她微微一怔,没说话,却慢慢将右手从被窝里伸了出去,忽地,碰到了他的指尖。 她蓦地一顿。 兰雍的手轻轻覆了上来,十指相交,握住她。 干燥而温暖的触感在这寂静无声的夜里仿佛瞬间充斥了她整个感官,顾微雪暗暗调整了一下呼吸。 「谢谢。」他低声道,「晚安。」 ☆☆☆ 翌日,兰雍是被一阵山间炊烟的味道唤醒的。 有多久了?没有睡到这样安宁自然醒来的时候。回想起昨夜,顾微雪身上淡淡的香气仿佛还萦绕在鼻尖,他不觉出了会儿神,直到院子里传来顾微雪和李婶儿的说笑声,他才恍然回神。 起床的时候手自然往旁边一摸,便摸到了已经被她叠好放着的衣服,他慢慢抖开准备穿上,却不经意摸到一处针脚。 是她补过的地方。 什么时候补的?他指尖轻轻摩挲着,心想看来她的女红还真不错。 忽然传来推门声。 「起来了么?」顾微雪进来了,看着他道,「还没睡醒呢?」 「嗯。」兰雍微微一笑,「确实像还在做梦。」 顾微雪觉得他像是话里有话,虽有些狐疑但也没过多在意,看他没什么需要帮忙的样子便转身帮着他准备洗漱用具去了。 一夜过尽,顾微雪和兰雍没有再在李家停留太长时间,两人用过早饭后便按照昨天定好的计划出发了。 数日后,一辆外来的马车风尘仆仆地驶入了扶风城。 然而才一入城便被拦住。 车夫一打听,才知原来今天是城中秋祭之日,所以全天禁车马代步,所有进城的人都必须步行。 顾微雪这才想起今天是圣门三脉祭奠先圣的日子。也不知是离开时日太久,还是近乡情怯,她居然完全不记得这茬了。 「那我们走吧?」顾微雪回头对兰雍说。 他点点头:「嗯。」 两人便一前一后下了车。 「正好待会顺便去前面酒肆买点老鬼头喜欢喝的桂花酒。」顾微雪一边说着,一边扶起他的手,向着城中行去。 走了没多远,往来行人便开始或有侧目,或有窃窃私语。 顾微雪能清晰地感觉到许多人的目光落在她和兰雍身上,但她像是毫无察觉似的,一路昂首挺胸地走着。 「到了。」顾微雪在一家酒肆前停步,扶着兰雍走了进去,「你先在这里坐会儿,我去打酒。」 他点头嗯了一声。 顾微雪刚走开,一旁便传来了他人闲话的声音。 ——「那不是顾家二小姐么?」 ——「是啊,我看是她。她怎么回来了?」 ——「还带了个男人回来呢……但没听说云顾两家解除了婚约啊,哎哟,可有好戏看了。」 …… 兰雍皱了皱眉。 「咦?这不是顾二小姐么?」又是一个女人的声音从门口的方向传了过来,这语气,像是生怕旁人不知道他正在和谁说话。 顾微雪的脚步声本来已经近在身后,但兰雍听见她像是转了身,在同门口方向的人说话。 「我还当是谁,」她淡淡一笑,礼道,「原来是荣公子的夫人。」 其实顾微雪这会儿遇见的并不仅仅是微生荣的妻子,此时在她眼前的这些人里抛开丫鬟小厮和一旁看热闹的围观人士不提,这其中最扎眼的,自然是微生荣本人。 不过,顾微雪却还注意到了一个人。她目光在微生荣夫妇和那人脸上轻轻一晃,旋即收了回来。 「早先听说二小姐失去了踪影,天机谷和云中泽可都找你找的一片忙乱。」微生荣的眼神在顾微雪身上打量了一圈,然后越过她肩头看了眼酒肆里那个背对大门方向坐着,身着青白色衣衫的男人,又似笑非笑地续道:「如今看二小姐无恙归来,我也算放心了。」 他既然说得客套,顾微雪自然也顺着他的「好意」回了一句:「有劳荣公子挂怀。」 …… 注:免费连载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