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在女官之路上》 ☆、第1章 往事已矣 “你.......”语气沉柔怜悯,似乎透露着一丝可惜。 周湘君卧在床榻上用最后一丝力气撑开眼皮,瞧去来人,屋中立着一屋子人,可偏有一人在这黑压压的庸脂俗物之中熠熠生辉。 那人一身玄色锦绣,金绣线梅花盘纹从下摆盘旋至领口,一头云云乌发用一支极长的玉簪别在脑后,外披一件锦荣大氅,双眉斜飞,丹凤眼寒冽冽如同苍山白雪,将一切尘垢都埋藏起来,薄薄的唇拉直抿着,皱眉瞧着她,如此俊美的人物是在惋惜她么? 她凄然一笑:“多谢清河王,只是我这身子骨是熬不下去了。” 清河王叹息一口气,捂着帕子咳嗽起来。 周弘身旁的侍卫连上前一步,拍着周弘的脊背,给他顺气:“爷,周姑娘这儿病气重,咱们先出去吧。” 周弘摆了摆手,停下咳嗽,瞧着床榻上憔悴不堪的女人,如此瘦骨嶙峋模样已辨不出神采来,可惜了一个人才......“本王已将你的酷吏策略做改动献给陛下,如今你已被拔擢为女官......”他稍顿,话正要出口,就听得一声一旁周黛黛尖叫:“什么!她成了女官?她不是被削籍了吗?” 周弘瞥眼厌恶地看了周黛黛一眼,那一眼冷若寒刀,气势凌冽,吓得周黛黛连捂住嘴低下头去。 周湘君却乍然一睁眼,脸上红光焕发,恍若新生,仿佛浑身都有了力气,跌跌撞撞掀开被子下床而来,喜出望外:“我是女官?” 她是女官了?她曾费尽心思地考进京都女子学堂,想要成为女官,可是因性子暴烈被周黛黛陷害,落了个削籍、永不得录用的下场,如今她要死了倒全了她的梦。 周弘只浅笑着点了点头,像是瞧着一个得了糖的小女娃娃,略带几分宠溺。 她呆了一呆,又察觉到自己的失礼,连行礼道:“多谢王爷。”这话一出,猛地吐出一口血落在他玄色衣袍上,湿嗒嗒几点倒不觉得可怖。 他双手一扶,将她扶起,她又喃喃笑道:“失礼,失礼。” 孙姨娘看周湘君就软在周弘手中,心中记恨,这清河王岂是说扶人就扶人的,连“哎哟!”一声一把接过周湘君:“去床上,传大夫!” 周湘君虽身子麻木,但回光返照后又恢复了大半知觉,此刻孙姨娘手落在她肩胛上却像是要扣进她的皮肉之中,痛得她发慌,想到自己也没有几个时辰了,使了气力哗地一推孙姨娘。 孙姨娘被她这临死前回光返照大力一推,向后一跌,朝周弘跌去,周弘身子一侧,孙姨娘哎哟一声倒在地上,落在地上就骂:“你这个死丫头!” 周仕诚看见自己的女人差点儿撞上清河王,急忙低身请罪:“王爷别见怪。” 周黛黛也忙拉自己的母亲。 唯有周湘君立在一旁看着这一团乱就磕磕巴巴笑着,子青扶着周湘君却不住地落泪,周湘君怕是真的熬不住了,受了那么多打压,这时候且由得她高兴吧。 周弘又问周湘君:“你想埋在哪里?” 这话不是好话,甚至多为残忍,哪有人还活着的时候就问别人埋在哪里。 周湘君也愣了一愣,脑中闪过一幕幕,她钟情孟夫子,可人家不钟情她,终究是被周黛黛的一把一把眼泪哭得来查她有多坏,她性子爆裂,就在这儿落了个骄纵的名声,被除去女子学堂,永不录用,父不疼,母早逝,每日里周黛黛借着探病为由前来羞辱......可悲可叹,又瞧着规规矩矩站成一团的“家人”,冷嗤一声,他们也算? “谢过王爷了,烧成灰洒在槐树下,修成怨鬼魑魅也好。” 槐树生鬼,她这样一身素衣赤脚踩在地板上,说着自己要变成鬼,让周弘高高挑起了眉头。 周黛黛一听,脱口尖声道:“不行!” 她心中有鬼,听到周湘君这样说,更加害怕周湘君到时候冤鬼索命。 周弘哐当一踢凳子,吓得周家人一跳:“多嘴!”一声咳嗽,周仕诚连给周弘赔礼道歉:“小女不知事,王爷莫见怪。” 周弘低眼看了眼周仕诚,这个周仕诚也不过是个酒囊饭袋,他素来瞧不上,此刻更不愿与他多谈,只回着湘君:“依你!” 周湘君这才一笑,吩咐子青给她取件袍子,她要送清河王出门去。 子青哭嗒嗒应着,取了件袍子给她,她趿拉着丝履,拢着袍子送清河王出府门。 周家一家人都跟在身后,周湘君忽然转身道:“周大人及其眷属请回。” 这一刻她不再叫他父亲,他是她的生父,也是母亲病重时就和孙姨娘勾搭在一起生出周黛黛的男人...... 周仕诚鼓着眼儿,怒气勃然。 周弘却道:“按她说的办。” 周仕诚只好领着其余两人不情不愿离去。 待周仕诚离去,周湘君才笑 道:“还是洒在桃树下吧,桃花好看。” “嗯?!”周弘偏过脑袋看她,她娇俏笑着,颇有几分讨巧之感,他略略一想也就明白了,她不过是想吓吓这一群人罢了。 “自然,西山上桃花好,洒在那儿吧。” “可真?”她一耸肩膀,眯着眼睛,只是憔悴嶙峋中看不出原本该有的那股灵气。 他略一叹气,点头道:“真。” 周湘君满足一笑,将他送出门去,瞧着那辆宽大的锦绣马车粼粼滚去,她眼神空空起来,他给的恩情她这辈子是还不上了,这辈子什么都没讨到个好,起码死得稍微体面了一点儿。 “主子,孟夫子来了。” 子青在她耳边低低着。 周湘君朝另一方望去,孟庭轩依旧是一身藏青长衫,身长如玉,步履缓缓,腰上玉佩随着步调沉沉浮浮。 这就是她曾心心念念的男人啊,犹记得她第一次见他是在入学堂前一天,她在曲山玩耍时,撩起裙摆跳进曲山半山的一条浅溪中踩鱼,他来得猝不及防,藏青长衫,面庞深秀,两鬓若刀裁,双目朗朗盯着她瞧,又盯着她掀起的裙摆瞧。 “无耻!”她又羞又窘,捞起石头就朝他砸去! “姑娘若是觉得我是登徒子,尽管叫人来评理!何必砸人!”他冷嗤一声,偏过身去大步离去。 可她就这么记住他了,那时候是羞恼得很。 第二日她在学堂里见到了他,却是个彬彬有礼的人,行事沉稳,君子如玉。 往往生出情义只需要一个契机,她就得了个错的契机......后来她终于知道他从第一面见她就觉得她粗野无礼。 周湘君长长吐出一口气,瞧着那缓缓靠近的身影,子青也知道周湘君的心意,低声唤了句:“孟夫子终究是舍不得主子的。” 她却垂下眼帘:“休要胡说!夫子就是夫子,我与他曾是师徒,如今......什么也不是。”转身朝府中去。 她钟情孟庭轩这事儿大家都知道,可孟庭轩却是将她赶出学堂的罪魁祸首,她是真的看明白了,也死了心了。 子青却哽咽了一下问道:“主子不等等么?许是夫子有话要同你说。” 子青替她可惜,也想替她圆满,可是她知道他们怎么都不能圆满,她如今这千疮百孔的魂魄有一半和孟庭轩脱不了干系,痛得厉害了她就扔了他,他已经不是她 要的圆满了。 “不必了,去拿剪子来剪两支木槿,这些时日总死气沉沉的。”周湘君扯开话,指着院中一圈开得繁茂的木槿花。 “是。”子青应下,将她留在花下,自己进屋子去取剪子。 她悠悠转过背去,拨弄木槿花,她爱这些花花草草,生机勃勃的模样谁不爱?想着就贴了面颊在木槿花瓣上,十分怜惜模样。 “湘君,你的病?” 孟庭轩声音温文若玉相叩。 她睁开眼,也不回头,只自己手指折了一朵木槿花:“多谢夫子关怀,他们在屋里,夫子自去便是。” “我不是来找他们,我是来看......” 子青拿着剪子走出来,湘君高高兴兴接过剪子剪花,却毫无搭理他的样子。 孟庭轩半沉着脸:“我是来......” 话没出口,她便握着一簇紫堇,朝子青叹了句:“这样还死气沉沉么?” 子青摇着头:“不。” 湘君浅浅笑着,阳光刺眼,她缓缓闭着眼紧紧握着那簇花头晕目眩,口中一股腥甜涌出,咚一声栽倒在地。 “主子!” 这是她收到这个尘世的最后一句声音,带着哭腔和不舍! ☆、第2章 新生 北风呼呼刮着,门前梧桐枯枝被刮得泠泠直响,枝桠上浅浅一层冰露晶晶亮亮,屋前悬挂的六角灯盏荡漾着,子青捧着个陶罐子顶着风朝屋中来。 一揭开帘子,一股暖气扑来,这大小姐受伤后身体保养比之以往更甚,因而早早燃起了炭火盆子,偌大的闺阁之中,圆桌上正盘置各种零嘴儿:蜜饯、桂花糕、花生米一类。 子青笑了笑:“又在说笑了不成?可仔细些,主子这才醒来呢。”又捧着罐子朝里面去。 只见房腹中才别有洞天,只见地上铺上绵软毯子,毯子中间凿了个洞,洞中置放炭火盆子,这盆子就算是嵌在地板之中,火盆上架了个砂壶,里面热气滚滚,三个俏丽的少女正坐在毯子上,手中拿着零嘴儿说笑着。 “主子也是纵得你们!”子青嗔怪他们一眼,自己个儿也脱下丝履踩在绒绒的毯上。 青玉急急忙忙讨好道:“快来,快来,子青姐姐,外面可冷着了,来暖暖。”说着就弓着身来拖子青到火盆边儿来。 子青轻轻一啐:“你个坏丫头,主子还在看着呢!”眼光朝软毯尽头的床铺上一扫,又低头揭开陶罐盖子,拿起木勺子舀了一勺子茶引出来放进壶里。 湘君半倚在金花大靠枕上,手中捉着一卷竹简淡淡扫眼,听得子青的话,却是头也不抬轻轻笑了笑:“青玉好不容易回来一趟,由得她去了。” 青玉也咳咳一笑:“咱们这些市井小民的,三天两头朝主子这儿跑,还不让外人说道?” 杏眼瞥了她一眼,捉着那竹简指着青玉笑骂道:“少来油嘴滑舌,你如今的家底子只怕比这益阳侯府还厚。” 青玉忙摆手瞪眼道:“哪里?主子这是拿婢子玩笑呢!婢子家里就是万万年也极不上主子府上的!” 杏眼微微一耷,笑了笑,又垂首看着竹简。 青玉原是她身边儿的一等丫头,闹饥荒的时候父母将青玉卖进了府中,这几年青玉父母赚了些钱,又给赎了出去,但因青玉和她生出了些情义,这次她出了些祸事,青玉这才回府来探望的。 她又沉了眼眸,略微呼了一口气,手指拂上金丝被盖,这被盖下的腿是伤了,可她却是庆幸的,庆幸她又回到了这个时候,到如今她也不太敢相信她重生了,或许是她的人生太过荒谬,所以老天呀要她在此次中心选择一次,重活一次。 前世她在学堂比赛马球被周黛黛陷害,坠下马摔伤腿,肺腑也有所伤 ,在床铺上昏睡两日两夜方才醒来。 而所有的事情都是从这件事开始转折的,包括孟庭轩对她突如其来的好。 “大小姐,二小姐派人送来伤药。” 她屋外的婢子全唤了进门烤火,周黛黛的丫头就直接端着伤药进门来了。 周湘君从庆幸中清醒来,偏头盯上了小柳手托盘中置放的那瓶药,这药她记得,她还记得子娟会一把砸了这药,门外的孟庭轩就进门了,他等在门外不过就是为了等一个她是否不肯原谅周黛黛。 “既然知道有愧于咱们主子为何自己不来?” “可不是么?咱们主子会缺了药?” 抱怨声呵斥声连连,周湘君就静静听着,也不跟着骂也不说骂得不好,上一世她也是气急跟着骂,门外的孟庭轩听了个明明白白,虽然现在她不怕孟庭轩听到,可心气儿再不是那样浮躁了,且等着吧,这药瓶子还是要摔的,人都在外面等着了,这里面的人到底是不能让他们失望的。 果然,子娟愤愤起身捉起那药瓶就啪一声摔在了小柳的脚下:“贱皮子!滚!” 小柳被吓得连爬带滚出了房门,这才听得门口一声:“周湘君,孟庭轩来访!” 咯!周湘君不惊不燥,只唤了句:“孟夫子,且进屋中。”随手抓了件薄红锦袍子披在肩上,略微遮挡她现在素衫薄衣的不雅模样。 几个丫鬟都面面相觑,他们方才嚼舌根被孟夫子听见了?又偷偷瞧了眼湘君,见她面色如常这才放下心来,主子可是最在意孟夫子对她的看法的。 孟庭轩头上翠玉为冠,披着玄色绣鹤大氅,领着周黛黛进得门来。 几个丫头的脸色一变,怎么孟夫子还带着二小姐?这不是打主子的脸么? 湘君一眼还是瞧见他的容颜,他气势神秀,却又温润如玉,最适合丰神俊朗四字,还记得那时候她见他来时如何喜悦,可是见到他带着周黛黛的时候又是如何生气,如今除了心中略酸,再也生不出更多的情感了,勾勒出一个笑容:“夫子怎么来了?” “听说你醒了,就来探探。”孟庭轩站在厅中,目光看向她,仿佛这满屋子的俏丽婢女都不能影响他,像极了一个......仙风道骨的道士。 婢女们听了这句话,都捂着嘴儿笑着退了出去。湘君也没拦着,确实他们接下来说的话,还是没有外人在才好。 周黛黛拉了拉孟庭轩的衣袖, 像个不知所措的孩子,悄悄朝门外望了望。 孟庭轩略微思索这才道:“你且去门外等等。”语气柔和,真像是哄一个孩子。 周黛黛得意朝湘君一笑,湘君手指在锦被上点了点,勾起一个不屑的笑容,孟庭轩对这些弱小就是这样怜悯宽容,而对她从来没有这般柔和怜惜,或许还有深深的厌恶,才逼得他亲自出手… 人才出去,孟庭轩就见她目光盯着一边掀开的隔窗,有些心不在焉,仿佛不怎么把这事儿放在心上,他抿直了唇:“周黛黛是有些错,你别怪她,她本就胆小,此番没拦住人也是意料之中。” 湘君不回答,只是手指依旧轻轻点在锦被上,周黛黛和赵毅本该是她的左右两翼,可她俯身击球之时,这二人居然在敌方身后,怎么拦人的?她为何会跌下马,他就是敌方中的一个,他不就看得清清楚楚吗? 孟庭轩听不到她的回答,只好又道:“若是真怪起来,你脊背上我也打了一竿子,我也是个祸首。” 湘君点在锦被上的手指一顿,他还是要替周黛黛背黑锅,若不是周黛黛去赵毅那儿戳事儿,赵毅和周黛黛合谋在此事上坑她,她怎么会挨上孟庭轩的一竿子? 前世她就因为他要背黑锅而放弃了此事,可现在却不是这么想的了。 “你......就让一步吧。”孟庭轩从来没有这么软声和她说过话,她终于斜眼看了孟庭轩一眼,浅浅笑了笑:“孟夫子...罢了。”换上一句:“这事儿我早已查出缘由,谁对谁错我心头有数,这事儿怪不到你头上去,这事儿我不会挑出去,也不是我大度,只是家丑不可外扬。” 何必闹得人尽皆知,且让她闹去,有的是法子! 孟庭轩本以为她一定要泼辣地为自己讨回公道,倒不料听见这一席话,顿时也不知如何开口了。 二人沉默片刻,孟庭轩叹了口气:“你也不必说是家丑,她许是无心之失。” 湘君凝了眉头,挨打的不是他,他在这里圣人了!她小小吐出一口气:“夫子,一到怜悯弱小之时,众人便只顾慈悲,以往的对事不对人,都变成了对人不对事。” 孟庭轩被她这句话扎得一疼,立马反驳道:“谁对人不对事?难道真要欺凌弱小,赶尽杀绝?” 湘君早知道是这个结果,孟庭轩这么高傲的人怎么会承认自己也是那种“慈悲者”呢?她脸上出现一丝疲倦,朝靠背上一躺:“夫子,学生身体尚虚弱, 就请夫子与周黛黛先回吧。”又提声朝门外唤道:“子青,送客!” 子青打了帘子进来请孟庭轩出去,孟庭轩被她赶了个措手不及,又见她实在不想理会他的模样,心生烦闷,微微一打袖子出门而去。 ☆、第3章 她其实有本 夜间,她房里要留下丫头守夜,以往她未受伤时都用不着人守夜,如今却是不留不行,正好这几日她有事要找子青商议便亲自点了惜月和子青留下。 子娟回去的时候还在埋怨湘君怎么不留她,嘟着嘴儿颇为不快。 灯烛冉冉,子青才将门扣上,将火盆里浇灭后歇下了窗,惜月则是给湘君理床铺。 二人忙忙碌碌一会儿,才将事情忙完,坐在软毯上,子青才道:“查了,查不出什么来。” “是么?”湘君放下手中书,有些沉吟。 她记得上一世她最后失势的时候,弟弟打仗死在边疆,她又患上了宫寒,身体越来越差,怎么也治不回去,最后只能拖死,而子娟说过是每日里下一点儿药在她的饭菜里,怎么就查不出来呢?难道是药太少了? 她又舔了舔唇角:“这些日子看紧些。” 子青犹豫了片刻:“主子,你会不会想多了?子娟她不像是个......” 惜月一掀嘴皮:“不像个什么?主子的哪样东西她不眼馋?” 湘君倒对这惜月多看一眼,想不到惜月这么早就看出了些端倪,惜月做事儿是一把好手,只是不太爱说话,人也老实。记得最后,惜月还是被嫁给了一个庄子上的人做继室,想来也真是她这的做主子的倒台了。 子青不再说话,只是陷入一阵沉默之中。 湘君“嗨”一声,将身子朝被子里一缩,留着两只儿像小老鼠似的滴溜溜转着,嘴里瓮声瓮气:“去歇着了,若是真看出了错儿就给我说,咱们先不要打草惊蛇。” 子青和惜月嘴上浮上一层笑意,这是当年机灵的大小姐又回来了。 子青忽然又问:“那庄子上的事儿?” 湘君的母亲一家是,外祖父也是封过侯的,只是当年母亲执意要嫁给周仕诚,外祖父看不起周仕诚没有真学问,便将母亲逐出家门,可外祖母到底是心疼女儿,母亲成亲的时候外祖母送了个庄子,管着十几亩茶地,每年能赚不少,母亲过世后,这庄子的地契就落在了她手里,大周的地管得严,凡土地转交皆要到官府登记,她就是到官府将庄子登在她的名下,怎么也不肯将地契交出去,因为她知道她一届孤女,若是交出去就真的一点儿筹码也没有了,如今庄子也是她在打理,只是为了生活,赚来的钱全归周仕诚,她只守着地契称作“日后陪嫁”用。 周仕诚以为她会撑不住,却不知道她在 母亲病重时候就料到了这一点,为了打理好庄子,用了两年时间四处走动学习如何打理茶田。 她窝在被窝里想了很久,忽然问了句:“外祖母可还健在?” “这......”子青和惜月都答不上来,湘君的外祖母他们只听过,到底在不在却并不是很清楚。 湘君想了想又道:“我伤着,赶不了远路,你们明儿个把账本拿来我瞧瞧,过些日子再去看看,你们再去打听打听外祖母那儿的情况,家中有些什么人,都一一报给我。” 子青和惜月都一一应下,这才扣熄了烛火,到外间搬来的小榻上歇息。 次日,惜月就带来了庄子上的管事,又带了账本子来让她看帐,她也不能窝在床榻上接待人,就在厅中设了座儿。 管事的长着一把山羊胡子,身着厚绒长衫,手里瞧来像个做学问的,手里拿着一把红艳艳的山茶花,瞧来格格不入,逗得几个小丫头都笑了起来。 湘君也跟着笑了笑,这是她种的那片山的山茶花活了,管事的拿给她邀功,只怕又要在此事上絮絮叨叨半日。 “姑娘种的山茶花开了呢!”张管事笑眯眯地捋着胡子:“漫山遍野都是,美得很,好多人到咱们那儿去玩,今年冬季可是热闹了,可惜姑娘腿伤了,不然也该来看看的。” 湘君只埋着脑袋看账本,这话前世就听过一次了,加上管事的就是个话痨,她若是回他两句,只怕今儿就要陪他唠一天的山茶花了。 临到看完了账本子,张管事还在那儿絮絮叨叨着,湘君只好无言地瞧了一眼惜月,哪知惜月他们几个像是被张管事迷住了似的,听得正是入迷得紧。 湘君咳嗽一声,问了几个问题,大抵是今年冬季这么冷对茶树有什么影响,依着这个情况看,明年该不该再多种些茶树,其他品种的茶树培养得如何了。 张管事一谈起正事儿就一本正经,讲得头头是道。 末了,湘君也就不管了,让张管事交了钱上来便罢,顺口又道:“这么些花儿,都拿下去分了吧,还能带个半日。” 子青一听,欢欢喜喜招呼众人将这花发下去。 张管事看着一群小女娃戴花儿,就痴痴夸道:“真是美啊~美啊~” 湘君扑哧一笑,逗趣道:“张管事管好你的眼睛,若是你家婆子看见,今儿你又得脱层皮。” 张管事脸一红,又硬邦邦撑着:“她敢?! ” 湘君咳咳直笑,她眉目秀丽,脸似鹅蛋,这一笑来,杏眼儿泛波,着实可爱,张管事也跟着笑道:“大小姐更美,若是庄子上的人见了就高兴了,都盼着你去呢。”说着又忽然想起了一事儿似的:“对了,差点儿忘了,有人想买咱们的山茶花,不知大小姐......” 买山茶花?上一世她好像也听张管事的提过,不过她嫌麻烦就没说卖山茶,如今细细想来也未尝不可,这山茶花的收入不算在茶中,那么她就可以在手中扣下一部分钱,这样一来若是真有什么变故,她也不至于囊中羞涩。 子青又在一旁说该摆饭了,湘君便吩咐人将饭摆到这儿来,张管事从庄子上赶来,无论如何是该留下用个饭的。 “谁要买?买多少?” “这......有人要买一两株,有人要买几株。”张管事一拍大腿:“对了!有俏公子说要你去种,种个上千株,他等到年节十分又来庄子上,到时候可以细细商议此事。” 上千株......湘君脑中迅速一盘算,若是真种了几千株,那每一株不出本钱的话少说赚一两银子,那少说也得有一千两。 一想到钱要往自己的兜里跳,她就欢快:“今年年节我来庄子上一趟!”想了想又道:“若是有人到庄子上买几株也卖,钱你看着办就是,咱们的本在那儿,你是知道的。” “好咧!”张管事笑呵呵应下。 桌面子上的饭菜也摆齐全了,一尾清蒸鲈鱼、一碟子酱鹅、一碟子肉油饼、两个翡翠小菜、一罐子乌鸡汤,也算是丰盛。 张管事又是连连推辞,不敢同她一起用饭,她却笑道:“在庄子上时,你请我吃,到侯府来,自然是我请你吃。” 这才算是将张管事说服,二人坐下来吃饭。 二人正吃着,一面谈论着今年的天气,就见周黛黛进门来。 周黛黛一身绫罗翡翠,面上擦脂抹粉,瞧来艳光照人,比之湘君不知奢华多少,张管事也皱了皱眉,起身对周黛黛行礼:“二小姐。” 周黛黛和善笑了笑,连来扶张管事:“张管事在用饭啊,还说来让你教教我怎么看帐的。” 张管事何尝不知道周黛黛是什么人,娇滴滴的小姐又不肯吃苦,而且十分贪心,当年周黛黛用不上他时,嫌弃他是个乡下来的,没少甩脸子,那时候他就纳闷儿了,一个十来岁的小姐怎么就那么会鄙夷人,总之他是受不起她的。 “哪里,二小姐是女子学堂的,用不着老奴教。” 周黛黛忙一拍张管事的手:“张管事见外了,这不是也教着大姐姐么?”说着又瞟了一眼桌上摆着的饭食,笑说:“蒸鲈鱼啊,张管事喜欢吃么?这是今儿娘知道张管事从庄子上来特意吩咐厨子做的,下次张管事来了要吃什么只管说,咱们吩咐厨子做就是了。” 周湘君静静看着周黛黛,这个女人就是这么贴人的,永远的热情似火~不过张管事一把老骨头可受不得她这么烧。 张管事身子也僵着,嘴里连连道:“一定,一定。” 周黛黛这才松开张管事,啪嗒一下坐了下来吩咐子青:“布菜。” 湘君却懒得理她,只对张管事道:“咱们先吃着,你今儿要早些赶回庄子里。” 二人各自伸箸到碟子里夹东西,庄子上的人吃饭快,可不兴大门大户这般有模有样地布菜、细嚼慢咽。 子青也不听周黛黛吩咐,周黛黛脸上下不来,此刻当着外人在又不敢对湘君的人撒气,怕坏了自己的好名声,只能对小柳道:“叫你呢!怎么就不知道动!” 小柳一脸委屈,只好去一旁取了箸来给周黛黛。 一场饭食,周湘君与张管事说了些田间的事儿,什么打老鼠、捉蝉、下河捉鱼、凫水,她一个也听不明白,也不敢插话,就在一旁憋着一肚子气吃完了这场饭。 ☆、第4章 流言蜚语 周黛黛一回到屋中就踢杌子,摔了摆在桌上的白瓷茶盏。 孙姨娘正进门就听见哗啦一声,忙进门就瞧见周黛黛坐在床上扯着金花伴蝶帐子撒气,忙“哎哟!哎哟!”来拉周黛黛:“你可别闹了,你这帐子好几十两银子呢!” 周黛黛瞧着孙姨娘一副心疼钱的模样,一跺脚:“咱们家是花不起这几十两银子不成?”话是这样说着,她可也是心疼钱的,嗒一声就坐在床铺上。 孙姨娘又心疼她,忙捧着周黛黛的手儿:“怎么了?给娘说说,娘总能有主意的。” 周黛黛咬了咬牙:“那个周湘君不知道对那个张管事下了*药,那个老混蛋今儿一点儿都不搭理我,全和周湘君说话去了!弄得我下不来台!”又扭了扭身体闹脾气:“你要替我讨回来!” 孙姨娘问道:“你细细给娘讲讲。” 周黛黛将今日桌上的事细细讲给孙姨娘听,还不忘添油加醋、避重就轻,着重突出了子青对她有多不敬。 孙姨娘听过之后将周黛黛心疼地揽在怀里,面上讥讽:“她再了不得,可她还不是迷上了不该迷上的人!” “娘这话~”周黛黛又哪里知道湘君一心落在了孟庭轩身上? 孙姨娘低着头道:“没事,你将她迷恋孟夫子的事儿放出去,且看她在学堂如何立足!” 周黛黛“啊?!”一声,啪一声手掌砸在床沿上:“这个贱货竟然敢迷恋夫子!” 孙姨娘冷笑一声:“再怎么精明,还是防不住心落在个男人身上!”又手指划在周黛黛身上的绣梅金丝上:“她这种人要强得紧,就是在人面前哭去,大家也不过认为她耍心眼儿。” 周黛黛闻言这才嘿嘿笑起来,这个她知道。周湘君为人刚强,办事用的都是些雷霆手段,一来二去大家都知道周湘君性情暴烈、为人强势,但凡出了事儿,没几个人愿意站在周湘君那处想。而她就不同,她只要哭一哭,装一装就能骗到那些傻子。 这母女俩又将此事商议一会儿才去廊斜院用饭。 得过几日,湘君稍有恢复便去学堂里学习,一来学堂就听见众人议论她迷恋夫子这件事儿,她毫无诧异,上一世也是如此,她伤未愈进卷进学堂的风言风语中,大家因她迷恋夫子一事而给她冠上“不要脸”的罪名。 这学堂里已然没几个人愿意与她共谈,唯有昌平郡主还跟她说说笑笑。 昌平郡主身处高位 ,又曾被周黛黛害过,自然知道周黛黛是个什么样子的人,无论如何她是站在湘君这一方的,她死前昌平郡主还到她床前哭了一通,二人也算是情谊深厚了。 方上完一堂李女傅的课,湘君便让昌平郡主搭把手把她扶到门外去坐坐。 枯败的桃花树下有几个石凳,她坐在石凳上,听着风刮枝丫的咔咔声,享受着难得的静谧。 昌平郡主素来不懂湘君这么个跳脱的人怎么会有这么些板正的爱好,何况今儿还这么冷,她在一旁搓手顿足。 湘君瞧了昌平郡主一眼:“你先进屋子去,屋子里有地龙,我坐坐就过来,如今的课业不敢落下。” 昌平郡主瘪了一下嘴,指着湘君的腿:“你都这样了,我走了你靠谁?” 湘君略略一笑,摆手赶她走。 昌平郡主拧不过她,只好凑着脑袋说:“那你说你是不是真喜欢夫子?” 昌平郡主也好奇这个?果然女人的八卦心永远都死不了,她朝枝丫蔓乱的桃林中瞥去一眼,神情淡漠:“未曾喜欢过。” 年少时的迷恋曾让她花了眼睛,他给的一丁点儿好也让她心头欢喜开了花,却不知他就是在那时候将她一步一步抹杀的,等她发现时,她已经被他逐出了学堂。 如今的她是再也提不起那个心气了,也不会在众人面前承认。 昌平郡主一扶胸口:“那就好,我还以为是真的。” 湘君抿唇一笑:“先回去吧。” 昌平郡主正要连她也扶进去,可抬头看见了孟夫子从枯枝中走来,想了想便道了声“好”就离去。 枝丫蔓乱之中,他藏青锦绒长袍,青梅缠枝盘纹淡淡缠在锦绒之上,瞧见湘君坐在石凳之上,脚步朝一旁踏去,意欲避开。 湘君自然知道他要避开她,前世他不就是么?此事传出来后,他到哪里都要避开她,可她也是个女孩儿,能不能让她避开他一次? “夫子!学生有事与你商议,烦请夫子过来。”她朗声出口,他们俩的事就该有一个了结的,在此处就掐死恶因! 孟庭轩僵了僵,思索片刻,还是过来了。 他立在她跟前儿,手负在身后,剑眉紧紧皱着,有几分不耐烦:“什么事?” 她仰头看了他一眼,这样看下去脖子会疼吧,垂下头来:“此次学堂里传出的风言风语给夫子造成困扰了。” 孟庭轩气势忽生,低头死瞧着她,眸中既是厌恶又是可恨:“既然你知道会造成困扰为什么还要说出去?你明知我不会娶你!你这样不过是害了我的名声又害了你的名节!” 不会娶她......说得真好,上一世她没等到他说这狠话,这一世来了。 她面色发寒,仰着头跟他对峙一眼,嘴角一扯似乎讥讽,又低下头来看着他那双皂靴:“既然此事有关我的名节,我也不傻,为何要将此事说出去?盼着你娶我?我还傻不到以为你会大发慈悲怕我名节受损而娶我。” “你!”孟庭轩被她堵得有些语塞,她此刻敢大胆说不会这样想了?那些她送来的匕首、玉佩都是假的不成? “今日在此等孟夫子,是想向孟夫子致歉,过往那些年少不知事,让孟夫子困扰了,夫子且放心,从今以后再不会有那些东西来烦扰夫子!”她哽咽了一下,心头还是涌起一股酸意:“那些什么做了女官就来找夫子的浑话,夫子就当是我昏了脑袋说的吧。” 上元节那天灯笼漫天,他猜着灯谜,一片姹紫嫣红映在他笑意满满的面庞上,她发了痴,偷偷将自己做的灯笼送给他,那灯笼面子上写着“勿相望”。 他提着灯笼敛去了笑意,她以为他生气了,就慌忙道:“你别生气,等我做了女官我就来找你,那时候我就不靠别人养了,我来找你好不好?”说了又搅着手指头有些忸怩,可他冷淡地将灯笼还给了她。 他不爱她,她早就知道的,早就该知道的,只是那时她昏得很。 “怎么?欲擒故纵?你的那些手段心眼儿别耍过来!你爱如何就如何!”他冷哼一声,一摔袖子又大步离去。 湘君垂着脑袋依旧看着他原先皂靴所立之处,静默了一会儿,深深吸了一口气,露出一个无所谓的笑容。 ☆、第5章 到底有没有私情 周湘君对孟庭轩有私心的事越传越烈,因为无人镇压,如今这个消息已经在京都之中不胫而走,朝上有人对京都女子学堂已经颇有微词。 女子学堂几位太傅和夫子都将此事提了出来,欲将周湘君剥除学籍赶回家中。 这日周湘君到了学堂之中,才被授课完毕,便被唤入了尚轩阁。 尚轩阁乃是几位夫子处置重要事宜之处,宽阔的尚轩阁中置放六张书桌,桌上书籍堆叠,窗外几株早红梅开得活泼,六位年长的一些的夫子立在书桌前等着周湘君。 周湘君一进门瞧见这架势,暗自感叹,今儿无论如何她都是难逃一劫的,上一世别人一问她她就老老实实承认了,虽然认了错,但这也直接导致了众位夫子觉得她心术不正,被退学在家,最终孟庭轩依旧来调查她,收集她骄纵不堪的证据,最终她也没能逃过被逐出学堂的命运。 她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几位夫子将她上下打量,她拄着拐杖,面色依旧苍白,只是神色稳稳,瞧来并无害怕之情。 “你可真对孟夫子有私情?”一位精瘦的老夫子盯着周湘君。 周湘君抬首看着这位老夫子,面不改色:“并无私情,不知是谁传了这无稽之谈出去。” 老夫子沉默了片刻,朝另一位夫子点了点头,另一位老夫子这才出门唤了句:“成约,你过来!” 不过几息,孟庭轩就从外面进来,他瞥了一眼湘君,又看着那精瘦老夫子拱手道:“李太傅。” 惊动了的是当朝太傅,可见她这个“暗恋”闹得有多大~ 李承恩点了点头问孟庭轩:“成约,她说与你无私情,你可有其余话说?” 孟庭轩果真又看了她两眼,眼眸中沉得可怕,周湘君忽然心头紧了,难道他还要把她送过的东西说出来不成?那里面有两封书信.....她攥紧了拳头,孟庭轩,你可不要犯傻,你要是说有,这闹得难看就不只是她一个啊! 孟庭轩似乎看出了她的紧张,轻轻一抿唇:“她确实与我并无私情,我与她本是师徒关系,不知是何人传出这些消息的。” 她松开了拳头,只要他这样说了一切都好办。 “可此事出来了,你二人又如何办?学堂的名誉不能不要!”太傅又瞥眼看着孟庭轩。 李太傅为官几十载,什么事情没遇到过,这种小事也闹到台面上来,由此可见孟庭轩是有多 不上心,然而此时已经由不得他不上心了。 孟庭轩拱手道:“不如让她休学一段时日,学生也暂回家中避嫌,等此事平息之后再回来。” 李太傅髭须一捋,孟庭轩说的话不是不行,如今风言风语传遍京都,只有靠躲避才能解决此事,只是若是这样行来,岂不是让人觉得这学堂就是夫子与学生之间有私情?况且这孟庭轩也是孟丞相的二儿子,这样打压似乎不好。 李太傅瞧了一眼头垂到胸口的周湘君,这个人真是外界所传言的骄纵不堪的周湘君?:“周湘君,你觉得呢?” 周湘君没想到李太傅还会问她,她一直都想的是“你们怎么说我就怎么做喽”,想了一遭还是开了口:“学生腿伤尚未痊愈,不如让学生先以修养腿伤为由休学回家,待考试再来。至于孟夫子,孟夫子本无过错,且平行端正,倒不如留在学堂,堵住那些流言蜚语。” ......其实是因为她没背景,孟庭轩有背景,她还不如这时候自己滚回去讨个好。 李太傅眼中有几分欣赏生出,这女娃娃倒是个聪明的。 孟庭轩也扫了她一眼,看她一副规规矩矩模样,这倒不常见,她哪次见他不是又甜又腻......她从受伤后变得有些奇怪了。 李太傅转过脸去瞧着几位夫子,几位夫子也不说话,六人到一旁角落里商议着。 周湘君也不敢去看孟庭轩,孟庭轩能给她什么好脸色?她还是省省吧。 六人商议半晌,这才一张张板正的面孔上微微松动,对周湘君道:“周湘君回府修养至考试,成约继续留在学堂,你二人可有异议?” 湘君与孟庭轩齐齐一行礼:“无异议。” 二人这才告退出去,出得门来,门外有些梅花含苞待放,她略略扫了一眼,或许过几日就该到南山赏梅花了。 “周湘君,此事真不是你......”他又将“说出去”几个字压进胸膛里,怎么也有些说不出口。 她瞥过一眼,孟庭轩正巧走在梅花苞下,金色日光镀在梅花苞上在他素色锦衣上留下一条长长的斜横影子。 她抿着唇笑了笑,若是以前只怕她又被迷了眼睛,轻轻一叹:“夫子,你从不信我。”她仰头看着远处斜阳,长长的睫毛颤颤,有几分落寞:“今日多谢夫子,你我...并无往事。” 孟庭轩喉咙里一卡,她与他并无往事?眼中有些迷蒙,看见的却是她拄 着杖一瘸一拐离去的背影。 湘君出了门被子青迎上马车,马车粼粼滚动,她倚在壁上长长呼出一口气,如释重负,她和他终究是完美结局了。 过了两刻,马车终于滚到益阳侯府门口,等在门口的子娟扶着她的时候,她眼儿尖,瞧见了子娟发间的那颗点金簪子,略有些笑意,现在她有的是空闲来整治这乌烟瘴气的益阳侯府了! “老爷找主子去正堂。”子娟说这话儿,子青默然瞧了湘君一眼,湘君倒无甚表情“嗯”了一声就作罢。 湘君慢吞吞进了正堂,正堂里周仕诚坐在上首,孙姨娘和周黛黛坐在一侧,看来都是等着她的。 “父亲,姨娘。”她依旧是见了礼。 周仕诚则乓一声一拍桌子,桌上茶盏被震得一跳:“你惹得事!这京都都知道了!你还要不要脸?” 如今事情大了,周仕诚今日去朝堂上也听见了风言风语,如今那些朝堂上的人都觉得他家风不严,看着他的笑话,让他丢尽了脸。 周黛黛到底年纪小了些,人又是被骄纵出来的,掩藏不住表情,正幸灾乐祸瞧着湘君。孙姨娘在一旁冷着个脸儿,什么话也没有。 湘君面不改色,从从容容道:“此事正是女儿该哭的,不知是谁诬陷我和夫子,闹得满京都风言风语,害我名节!” 周仕诚一听,越发生气:“你的意思是有人害你名节?可这女子学堂那么多人,怎么就偏说你了?” 湘君皱眉道:“许是女儿在哪里得罪过人,可夫子这事儿女儿绝不承认!” 周仕诚听她态度强硬,也有几分软下去,周湘君做事里来敢作敢当,从来没有做过不承认的事儿。 孙姨娘瞧见时机,连上前去给周仕诚抚胸顺气,柔声道:“湘君名声是差了些,可绝不是做事不认帐的人,你就别发火了!” 一听这“名声是差了些”,周仕诚立刻又喝道:“她是名声差了些吗?黛黛都有人上门求亲了,都是些贵族公子,找她的全是找续弦的!” 湘君......原来还有人找她去续弦?她舔了舔唇,这个事儿她还真不知道。 周仕诚忽然道:“如今你学堂那头怎么样了?” 湘君道:“这些时日休学,一个月后去考试。” “休学?你还弄出个休学!周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周仕诚抓起一旁的茶盏就摔在湘君脚下,茶水飞溅在她的绣 鞋上面,她沉了脸:“如今只剩下休学一条路,不知父亲要女儿如何办?” 周仕诚被湘君堵得看了孙姨娘一眼,又叹了口气,像是怒其不争:“去外面站两个时辰!” 湘君冷冷一笑,她如今腿伤未愈,外面又天寒地冻,若真站两个时辰,她的腿非废了不可,站一会儿她也不会去,反正都是要晕过去的。 她朝子青走了两步,忽然“哎哟!”一声,跌在地上,对着自己的腿痛呼:“我的腿,我的腿!”呼着呼着竟然一翻白眼儿晕了过去。 周仕诚也吓到了,连唤人来看腿,周黛黛和孙姨娘在一旁诧异,这周湘君怎么说倒就倒了? 孙姨娘忽然一笑,忙去捧着周湘君:“你怎么了?湘君!”手却朝她的腿伤掐去。 子青早料到孙姨娘会如此,一把挤开孙姨娘抱住湘君哭哭嗒嗒:“大小姐啊,你怎么了?” 孙姨娘无计可施,只能干瞪着眼儿。 一家子仆婢都赶过来,湘君这才被抬到床上去,大夫一来打开她腿伤白绢看,摸了摸骨头说了句:“千万莫要大动,否则是保不住腿的。” 湘君这才又有转醒,朝周仕诚问了句:“父亲,还要到外面站两个时辰么?” 大夫一听,有些诧异看了眼周仕诚,又垂下脑袋去。 周仕诚被外人这么一说一看,哪里还敢让她去外面站,他罚她去外面不过是解气,可哪里知道她伤得这么重,想至此处瞪了一眼孙姨娘,这主意是孙姨娘出的:“自然不会,你想养着,手抄诗经千遍。” “是,父亲。”湘君擦着眼角,感激涕零。 又闹了一会儿,这人才散尽,湘君又爬坐起来。 ☆、第6章 一门儿亲戚 屋中炭火暖暖,子青坐在软毯上绷着面子绣蝴蝶,湘君依旧坐在床铺上看书,惜月从外面又抱进来一摞书放在床前,让湘君一伸手就可以拿到。 子青慢吞吞扎着针线,一面儿同湘君笑道:“若是主子腿好了咱们就能出去走走,省得你日日看书,要是看伤眼睛看怎么办?” 湘君“哎呀~”一声,又翻开一页儿:“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古人这句话总是没错儿。” 子青略略摇头一笑,不再多说,若是让湘君不看书就是要了她的命,她既博览四书五经,又食用野史正史等“五谷杂粮”,因而不能以常理衡之。 惜月倒是俯下身来,在湘君耳边道:“今儿子娟倒了些自己家做的酱在您最爱吃的鲈鱼中。” 湘君微微点了点头,她记得她最爱吃鲈鱼,子娟为了她就学了一手做鲈鱼的手艺,酱也是秘制的,他们自然不能去查,查了不就摆明了怀疑子娟么?这屋里屋外的,日子还是要过下去的。 “找个日子将她的酱拿去大夫那儿看看。”湘君吩咐一句,想了片刻又问:“外祖母那儿可有消息了?” 惜月道:“正打听着,估摸着今儿下午就有人来报。” 湘君“嗯”了一声,又垂下头去看书,手指却搭在自己的肚腹上,现在都还没说她宫寒么?那她到底还宫寒不宫寒? 到了午饭时刻,桌上果然多了一尾酱烧鲈鱼,她眼皮耷拉了一下,朝布菜的子娟笑了笑:“多夹些鲈鱼,我喜欢得紧。” 子娟连笑着应声儿,戳了一大块鱼肉在她的白瓷碗中。 子青脸色有些难堪,正要去打乱,倒是惜月一手拉住了子青,轻轻摆了摆头,子青这才捏了捏拳头缩回了手。 湘君慢吞吞吃着饭菜,鲈鱼嘛~她的最爱,先吃着再说,离死还差一段儿呢! 申时左右,就有个婆子进屋子来,湘君还窝在床上看书,顺口就吩咐子娟和惜月去给她熬一锅银耳莲子羹,将子娟不留痕迹支开。 那婆子平日里在外院做杂活,身上着的是乌黑麻布料,站在软毯那头,怕沾染脏了这屋里的东西,不敢过来。 湘君瞧了眼那婆子,这李妈妈有几分眼熟,但有记不起在哪里见过。 湘君招了招手:“过来说话!” 婆子脱下绣鞋,踩在软毯上,顿觉暖和,这就是大小姐过的日子么?她记得几位主子的房里只有大小姐的没有地龙取 暖,可这屋中钳着火盆,依旧温暖,大小姐倒是挺聪明的,这一点儿比夫人要强。 她看了眼湘君,虽面色苍白但眉目端丽,带了几分笑意,那笑容像是绣在脸上的,温和而美丽,她松了口气,俯下身来:“您的外祖母是晋阳侯家的老夫人,外祖父是晋阳侯,现住洛阳。有三个舅舅,大舅舅是当朝金紫光禄大夫,二舅舅和三舅舅在洛阳守祖业,另有三位表哥、一位表姐、一位表妹......” 末了,湘君朝子青点了点头,子青取了一支点金簪子塞进婆子手里:“主子赏的。” 婆子急忙推辞嘴里道:“为大小姐办事,是应该的,不敢,不敢。” 湘君道:“收下。”又笑了笑:“你从哪里得了这些消息的?” 李婆子道:“大小姐忘了,婢子的姐姐曾服侍过夫人,后来夫人生病,婢子的姐姐就被遣出了府。” 湘君记得,当年母亲身边是有个姓李的婢女,但母亲生病后,身边的大部分亲信全被孙姨娘遣散,因而她想查以前的事儿总是很费事。 “那你姐姐如今呢?”湘君问。 “当年夫人给了她些钱财,她做了点儿小买卖,如今过得很好。” 湘君沉吟片刻:“她可还在京都?” “在。” “过几日带我去见见她。” 李婆子惶恐,忙摆手道:“小地方,怕脏了大小姐的脚。” 湘君笑了笑:“什么脏了脚!过些日子,等我这儿脱了身,你带我去就是。” 李婆子见她笑容可亲,也忙不迭笑着应下,主子要去,她可是高兴还来不及呢。 过了一会儿,湘君就遣了李婆子回去,自己捉着书在床上发起呆来。 她想过晋阳侯那么注重门风的一个人,家里一定不会落魄到哪里去,可现在看来,人家是发达,哪里是落魄。她现在这个“穷亲戚”上门去求,晋阳侯愿意认她么?总归是外祖母心软,还是要先去求外祖母的。手指在书上轻轻点着,金紫光禄大夫宋子义,那可是个聪明人......她微微眯起眼儿,像极了一只懒猫儿。 这又过了一刻,子娟端了一盏银耳莲子羹来,湘君抿了一口嫌太腻了,便又挥退下去,缩进床铺里眯眼儿休息去了。 不过一个时辰,昌平郡主就派人送来帖子请她明日到南山赏梅花,专程嘱咐了她带着琵琶,她正好也愁着近几日被周仕诚软禁 在府中无趣,难得昌平郡主有这个能让周仕诚让步的贵族女面子,就收下了帖子应了下来。 “父亲可回府了?”湘君手里握着帖子,上面正书着“周梓”二字。 子青道:“这时辰应是回府了。” 湘君将帖子递给惜月:“带着这帖子和我抄的那一千遍佛经给父亲,望他允准我出去。” 惜月接过帖子又收拾起桌上的一踏抄好的佛经朝孙姨娘那处去。 周仕诚正回来在孙姨娘处用饭,周黛黛也在一旁,三人其乐融融,就听得红棉来报:“大小姐派人来求见老爷。” 周仕诚眉目一皱,脸垮下来,应了句:“让她进来。” 惜月进来递上帖子和一踏纸,周仕诚翻看了一下,是昌平郡主相邀,脸上愠怒稍减:“她既受过了罚,那就去吧。” 惜月领了这话一刻也不敢多留,急急忙忙告退回去回报消息。 周黛黛好奇地眨了眨眼,撒娇问道:“姐姐要去哪儿?” 周仕诚瞧了周黛黛一眼,心头也有些纳闷儿了,按理说这小女儿性格乖巧该是讨人喜欢的,可偏偏就是没有什么达官贵人家的小姐同她来往,反倒是那个品行骄纵的大女儿,与昌平郡主这种高贵之人常来往甚是密切。 他略略一笑:“没什么,有人请她出去赏梅。” “赏梅?谁请?”周黛黛凑着脑袋,一派天真模样。 孙姨娘眼睛瞟了一眼那帖子,上面写着“周梓”二字,她早就知道了这东西是谁送的,这些物件儿到周湘君手里哪样不过她的眼?不过此刻她不能说。 周仕诚不做回答。 周黛黛则拉着周仕诚的衣袖摇摆道:“爹爹,你告诉黛黛好么?黛黛也想去。” 周仕诚瞧了眼周黛黛,这昌平郡主没有邀请周黛黛,若是把周黛黛塞过去,这岂不是尴尬? 孙姨娘适时喝了周黛黛一句:“赏梅有什么可赏的!不过是你姐姐的朋友相邀,你起哪门子热心思!陪着娘在屋子里绣花,哪儿也不许去!”手指戳了戳周黛黛的肩胛。 周黛黛眼中泪珠打转儿,瞧着周仕诚可怜巴巴道:“是,娘说得对,女儿不去赏梅了。” 孙姨娘看着周黛黛哭,也哽咽道:“哭什么哭?”一边给周黛黛擦眼泪一边儿哀怜道:“都是娘不好,谁让娘是个不中用的,你也不过是个庶女,人家瞧不上也是应该的,别哭了,明 儿个娘教你绣花便是。” “是,黛黛不哭,黛黛听娘的。”周黛黛像个孩子一样袖子刷刷擦着脸上泪痕。 周仕诚在一旁也看得心酸,孙姨娘原本也是个大家闺秀,但没出阁就和他搞在了一起,随后孙姨娘就被逐出家门,他又不敢将她带回来就把她养在外面,生了周黛黛也不敢带到家中来,等到宋子荷病了,他才敢带着他们娘俩儿回府,如今孙姨娘这样说,他心头更是过意不去,便一咬牙道:“去,明儿黛黛也去。” 周黛黛连连摆头,弱弱道:“不了,人家是请姐姐的,我怎么能不请自去呢?爹爹教过女儿,人贵在自知,女儿都还记得。” 孙姨娘也道:“老爷别麻烦了,若是只请了湘君,黛黛又跟着去了,拿什么理由?岂不让你夹在中间难为么?” 这一招以退为进,周仕诚便是真的觉得为难也要让周黛黛去,只拉着一张脸:“有什么为难的?黛黛是湘君的妹妹,明儿个让湘君带去就是了!” 周黛黛这才止住眼泪,有些希冀问道:“可真?” “自然,爹什么时候骗过你!”将周黛黛肩膀拍了拍,一副慈父模样,又偏头吩咐红棉:“去告诉大小姐,明儿个黛黛要一起去,她身子不便,黛黛在一旁也好照顾着,免得让昌平郡主看了笑话。” “是!”红棉带着吩咐去了湘君住的丹羽院。 湘君方正用饭,就见红棉进门来,听了红棉带回来的话,眼皮微微一耷,露出一个浅淡笑容:“烦劳红棉回去告诉父亲他们,此事是湘君应该的。” 红棉趾高气扬一掀帘子出去,气得子娟朝帘子外就骂道:“什么货色!有好处就要来插一脚!!” 湘君倒又是一副无所谓模样,舀了点儿乌鸡汤在碗中抿着,鸭子自己要往她嘴里飞,她不咬两口不是太不给面子了么? ☆、第7章 上山赏梅 次日,昌平郡主的马车一早来了益阳侯府门外,撩开帘子来却见湘君身后跟着珠翠琳琅的周黛黛,顿时长大了眼儿有些恼怒。 湘君领着周黛黛朝昌平郡主道:“父亲让我带着她。” 昌平郡主俊俏的小脸蛋儿一拉,“嗯”一声,就伸手将湘君接近马车之中,周黛黛也跟着登上马车。 三人坐在马车之中,一时无语,周黛黛此刻也沉得住,只拿着手中香帕轻轻捋着,手指在帕上彩蝶绣纹上轻轻滑动。 昌平郡主瞧见周黛黛就来气,这是个什么样儿的人她是清楚的,当年初进学院,周黛黛就来贴她,各种柔弱小白兔,她性子强,就事事帮着她,没曾想到头来周黛黛在她的那些表哥面前说她到处勾搭男人,气得她摔了周黛黛两巴掌,再不跟她来往,偏偏后来又和周湘君性子相投,偏偏这周湘君又是周黛黛的长姐,真是不见面也不行。 她倾身在湘君耳边道:“今儿去的女儿都是郡主、公主、去的男儿都是王公贵族,倒是便宜她了!瞧她穿成这样,也不知道要勾搭些什么人!”语气不大不小,正好能传入周黛黛耳中,她可不怕周黛黛听见,就是要让周黛黛难受。 周黛黛果然手中一顿,脸色发白,嘴里嘟嘟囔囔了两声儿,却让人听不出声儿来。 湘君倒是似笑非笑瞧了一眼周黛黛,还不到时候呢,她这么个娇娇弱弱的女儿家,不要个男人来保护怎么成? 周黛黛被湘君看得脊背上一毛,眼神戒备瞧着湘君。 湘君又偏开头去掀帘子看看,帘子外白雪层层叠叠覆盖在草上,昨儿夜里正好落了第一场雪,正是个落雪赏梅的好日子,想必南山上的红梅已经开得惊心动魄了。 昌平郡主伸着脑袋笑眯眯地也随着她看着外面:“幸得休沐日,我可早就想来看雪了。” 一阵阵寒风袭着她的面庞,她略微闭上眼睛,享受着寒风的刺肤之感,上一世她因为被赶出学堂没心情来赏梅,如今倒是有了心思,到底是重活一次,是多么值得人珍惜啊。 马车嗒嗒,行了一个时辰才到南山,慢慢悠悠上南山又用了半个时辰,南山上的梅花是当年孝德帝为了一个昭仪种的,那梅花围绕着半山腰开成一片汪洋,美若仙境。 只见一片梅林映入眼帘,马车踏在宽阔平整的青石板道上,夹道梅花重重叠叠看不到边际,马车滚滚,忽见一曲折幽深的回廊在眼前,廊中几位青年士子和几位华贵的少女坐在廊 中,正是说笑一片。 廊中人听见马蹄声,皆抬头望来。 昌平郡主一揭帘子,嗒一声跳下马,就有个男人笑道:“是昌平丫头来了!”声音悠然调侃,像是山间泉水,让人觉得即便被调侃也很舒适。 昌平“咦”了一声,就朝那人笑道:“七叔叔,你也来了?” 湘君本随后下车,奈何周黛黛将她稍微一推,就先挤了出去,湘君也懒得同她挤,任由周黛黛先出去。 湘君下车后,抬眼瞧见廊中竟是七八个青年才俊,一人坐在上首,一头乌发松松垮垮别在脑后,玉簪圆润的头稍稍露出头顶,可见那簪子是极长的,额前两缕发丝正有些荡漾,一张面皮极为白皙,像是廊外琳琅的白雪,浓眉斜飞,丹凤双目狭长,薄唇轻轻挑着带着几分风流笑意,玄衣为底,猩红袍子披在肩上。 这样的容貌非俊俏能形容,实在是极为漂亮。 湘君愣了一愣,又急忙低下头去,这不是清河王么?上一世她卧病在床之时就惊叹过他的绝世容颜,这一世她提前见了他,心头有些复杂。 周黛黛早已看得痴痴迷迷,何曾见过这样的美人? 昌平郡主朝周弘遥遥一迎手:“这是清河王。” 湘君和周黛黛连低身行礼后这才朝廊中而去。 湘君因为拄杖抱不得琵琶就让昌平郡主代为抱着,周黛黛扶着湘君无比乖巧模样朝廊中而去。 还未入廊,就有个黝黑瘦高的俊俏男子笑道:“你怎么还带了个胡女?” 胡女?周湘君心头一响,是说谁?她?抬起头来,迷茫扫了众人一眼。 周弘正拿着树枝拨着火盆里的炭火,随意道:“她不是胡女,胡女颧骨高、眼窝深、嘴唇厚、身量长。” 喔......果然是在说她,她一样也不符合周弘所述。 她瞥了一眼自己的袍子,因着怕冷,今日出门便裹了金丝绣牡丹锦绒袍子,这袍子又因里面是灰狐狸毛,故而带上了几缕胡风,她又从头到脚都罩着,如今大周繁荣昌盛,湖人商旅四处,也难怪人家一时没认出来,不过这清河王倒是一早就看出来了......心思敏锐,果然不是吹的。 那男子弱弱“喔”了一声,又坐了下去,引得大家一番调笑。 周梓也笑道:“得了!你能同七叔叔比?你当他‘七爷’的名头真是玩儿来的?” 周弘是孝元 帝的第七个儿子,也是当今女帝的第三个儿子,算来是几个兄弟中较小的,又因他天资聪慧、能文能武,脾气也烈,孝元帝管不了他就不让他跟着众位皇子一起学习,他倒好,自己考了太学,这下越发长了志气,在太学里骄横无度,因而那些太学里的人私下都叫他七爷,如今虽是出了太学好几年,可这“七爷”是这么传了下来。 周梓这样一说,明着是夸周弘,实则也是在调侃周弘当年还是有那么笔混账事。 周弘倒不发火,只放下手中拨火的树枝,笑道:“这识得胡女倒不是和七爷相关,如今胡人多,我不过是眼力好,先瞧清楚了罢了。” 周梓吐了吐舌头,不与他争辩,三人也进了回廊。 周黛黛听他们一言一语尚听不懂,只能干巴巴跟着笑。 这回廊极长,看不到头,廊中又是以座椅为栏修筑的,因而他们一去就坐在了边儿上去,不过也好,这廊中炭火盆子就有三四个,他们面前就移了一个过来,让人一下就暖了起来。 三人才坐下,周梓就将琵琶塞在了湘君手里。 周弘瞧了一眼琵琶,说了句:“会弹琵琶?” 湘君道:“会。” “弹曲将军令。” 湘君......她和他很熟吗?他们还没相互见礼吧!算了......反正自己的大腿也没有人家胳膊粗,默默摸出了琵琶,斜抱在怀中。 倒是周梓一把按住了湘君的手,挑着细长的眉毛瞧着周弘:“七叔叔让人弹,人就得弹么?人家又不是你家婢子,你想怎么使唤就怎么使唤。” 周弘又瞧了眼湘君:“你叫什么名儿?” “周湘君。”她垂着眼皮淡淡道。 “周湘君?” “周湘君?” 这些贵女、士子们都窃窃私语起来,他们虽然没见过周湘君,可这名头他们是听过的,前些日子她勾引夫子的事已经传得人尽皆知了。 湘君又无奈了,看吧,她就知道会这样。 周弘眉目稍转,大约也知道这些人讲些什么,也不多说,只道:“周湘君,诚请你弹一曲将军令。”说着摸出腰间一块梅花形的玉佩递过来。 湘君看着那梅花玉佩恼恨了起来,他当她是教坊里的人么?只有教坊里的人才用这些打赏,而教坊里的女人也多卖艺又卖身,供达官贵人们淫乐,他是故意的么? 算了......人家的爹娘都是皇帝。 她又是眼皮一垂,拂上弦,取出弦中龙香拨,细细拨上弦。 周黛黛露出几分得意,看着周湘君吃瘪她才是最高兴的。 昌平郡主也有些恼火,这周弘怎么做事儿还是这么不知轻重,便道:“既然如此,倒不如来个舞剑的。”使了个眼色给了个面庞白皙,笑意俨然的男儿。 男儿脸上为难,但也不得不应下,谁让他是昌平郡主的哥哥呢? 《将军令》原是沙场之曲,琵琶声音铮铮,弹这曲子正是绝好,一串串争鸣声从弦中滚出。 众人皆道她心肠狠毒,却不知她还会弹琵琶,也不由得入神听着。 寒风瑟瑟而来,少年长剑若游龙,唯有剑尾一吊流苏还有些温柔,廊外寒梅颤颤,白雪扑簌簌从梅树上跌落,她微微翘脚,提了气唱起这将军令:塞上长风...... 萋萋乌发在肩背上有些撩拨,她秀美的面容上冷峻翩翩,犹如廊外一帘子的红梅让人眼花缭乱。 嗒嗒马蹄声响起,临到廊前,马蹄一扬,停了下来,马上坐了个藏青锦袍的男子,不是孟庭轩又是谁? 只她弹得投入,略略瞥了他一眼,那一眼却不似平常那种痴念,而是眼角发勾,露出一种女人风情,他心头咯噔一声。 周弘倒是朝孟庭轩唤道:“孟成约!快来!” 孟庭轩仅仅一瞬又反应过来,嗒一声跳下马,朝廊中走来。 ☆、第8章 打败你 孟庭轩进廊中来,朝周弘一拱手:“七爷今儿也来了?”说着话就入了廊中,朝昌平郡主几人一点头,笑道:“你们也来赏梅?” 琵琶声戛然而止。 这廊中一片静默,谁知道孟庭轩也来了?几个人瞧去湘君,唯见她神情淡淡将琵琶装进锦袋里。 “成约你来了正好,正说是来年和你赛马球,就先定下了啊!”周弘朗然开口,打破这尴尬。 周黛黛又对湘君露出惧怕之情,孟庭轩瞧去后微微皱了皱眉。湘君只看了眼周弘扔在她手旁的玉佩,也不去拾。 一旁的昌平郡主周梓拿着锦帕给其兄周云擦着额上汗水,无暇顾及湘君,湘君就一人呆坐着。 忽然有一个不识好歹的问孟庭轩:“孟夫子,这可怪了,听说你和周湘君有情义,怎么你二人见了面也不见招呼?” 孟庭轩眼皮一抬,瞧了眼湘君,湘君正好也瞧他,只是面上沉稳得紧。 他一笑:“李公子还是莫要说这话,我与周湘君不过是师徒关系。” 他这样说了,湘君适时接道:“这世上最不缺好事者,唇多嘴杂,听风则是雨,我与孟夫子在学堂中因学习而略有亲近,本是师徒之间情谊,不知被哪个混账说成我与夫子有私情,如今京都上下谁人不当此事为丑事?我与夫子在此不期而遇,本生尴尬,只怕按照师徒之谊,行礼齐全,相互亲近,又要被人误会为相约至此。纵然我与夫子心中坦荡荡,也抵不住外面的风言风语,倒不如相见不相识得好。” 她不惧不缩,反客为主,将此事说了个明明白白,让那面皮黝黑的李公子脸上一僵。 在座之人听她一番话,也不再纠缠此事,人家都说了是“好事者”害的,他们还能去故意去当这个“好事者”么? 周弘多瞧了湘君一眼,又垂下眼眸,唇上一抹笑意。 周黛黛也连忙说道:“我阿姐可不是别人所传的那样,夫子帮忙,阿姐都是酬谢了的,或赠玉壁或赠绢帛。” 这群人一瞬又炸开了锅,送东西还不是有私情么?原本大家是不再提此事,可奈何这个女子偏要做这个“好事者”,他们也就等着看好戏便是。 湘君额上青筋一跳,连带孟庭轩也扫了眼周黛黛。周黛黛缩了缩肩膀,朝一旁一位白衣公子靠了靠,低声喃喃一句:“我说错什么了吗?”复而又急忙朝湘君道:“阿姐,我不是故意的,你别怪我。”像是怕极了湘君。 湘君忍下心头火,早知道周黛黛要耍心机的,只温婉一笑:“黛黛但说无妨,只是我还要问妹妹从哪儿知道我赠了玉璧、绢帛给夫子的?正巧我找不到造谣生事的人。”她手指轻轻在锦袋上抚摸着,十分温柔模样:“我与夫子正为这事苦恼着,没曾想黛黛就帮咱们找到了,夫子说呢?” 孟庭轩瞧去周湘君,她在使坏,坏得十分奇特,纵然别人知道她使坏,可别人也不能说她坏。 他垂了一下眼皮:“正是!” “是你的......”周黛黛猛然住口,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她一下就没了章法,周湘君这话什么意思?仅仅两句话就将情形反了过来,她咽了咽口水,低着头绵羊似的不敢开口。 周湘君忽然砰地一声拍在隔锦袋的琵琶上,砰一声响,惊得大家伙儿都看了过去,唯见她端秀眉目上一脸寒色:“黛黛知道也不说出来么?就看着姐姐和夫子被人冤枉么?” 周黛黛咽了咽口水,又朝白衣男子缩了缩。 倒是有人开口打抱不平:“何必欺人太甚?找到了又如何,去找别人算账么?” 湘君一眼扫去,那眼中凌厉无双,竟然是个锦衣少年,她冷冷一笑:“这黑锅是我背着的,迫不得已休学的也是我!谁能比我更心寒?若是找到了那造谣生事的人,我就要带她去学堂,让她当着满堂学子的面儿说,看她还敢不敢扯谎!” 她性子硬,这满京都的人都知道,与其在这时候示弱倒不如继续泼辣下去! 那锦衣稚嫩少年,嘴唇颤了颤,听她这么说,她是全然占理,他是占不到理的,悻悻道:“凶什么凶?”又瞧了她一眼冷面,端端正正坐着。 周湘君也不揪着他不放,只是周黛黛小声啜泣道:“我....我不知道,听别人传的,姐姐别生气,别生气。”又是一副湘君会吃掉自己的样子。 湘君脸上仍旧怒:“不知道是谁说的就是道听途说!你是我妹妹,你怎么信那些外面的话,偏不信我?你这样同外面的人一起来说我.....我.....”她又脸色一哀,几分悲伤,叹了一口气:“罢了,罢了。” 周黛黛已然抽泣不止,湘君也偏过头去,脸上冷沉沉的悲伤,想占她便宜?也不看看她现在本来就已经千疮百孔了,害怕这点子事儿? 此番众人正是面面相觑,谁若是再敢载捣腾此事,周湘君这话几竿子打下来,罪名是要落在他们头上的。 昌平郡主在一旁反应不过来,没曾想周湘君竟然如此伶牙俐齿。 有个华服女子开口笑了笑:“咱们出去赏梅吧!” 这廊内气氛正尴尬,正逢着有人提议,自然是纷纷响应,昌平郡主来拉湘君,湘君朝外面看了看,外面已经叠起薄薄一层白雪,想必是有些冷滑的,她腿脚尚未恢复,便道:“你去吧,我腿脚伤了,在这儿坐会儿也好。” 昌平郡主热情道:“我扶你。” 湘君摇了摇头,她一向不喜欢累赘别人,只继续推辞:“你去吧,这儿有火,我呆着也暖和。” 昌平郡主拗不过她,这才出了回廊,周黛黛紧紧跟在孟庭轩身后,一看见湘君的神情就急忙朝孟庭轩靠。 湘君懒得理她,只转过脑袋去看着外面的颤颤红梅,估摸着这下这事儿这下算是压下去了,孟庭轩不愿出手压下此事,只能她泼妇一般压下此事喽~ 没过一会儿,那一群人就没入梅林之中,她摸了摸肚子,装得太久,她都饿了,杵着杖跑到马车旁取出自己带的匣子,里面装了些糕点、咸腊肉,自己一个人慢吞吞嚼着,一面小小地感叹:“要是有点儿桂花酒就好了。” 一声轻笑,她有点儿尴尬,转过头去,红梅树下朗然一俊男,一块酱鹅噎在她喉咙上,孟庭轩怎么回来了? 她蹙眉,将盒子合上,拄着杖默默朝梅林里走去。 孟庭轩大步赶上她:“若是真找到那个人又怎么办?” 什么那个人?湘君莫名其妙看了孟庭轩一眼:“夫子若是扔了那些东西,那么不管找到了谁,他都是诬蔑!”她又拄着杖离他远去。 孟庭轩抿直了唇沉默片刻,忽然又道:“过几日考试,要看些什么书你知道么?” 湘君脚下一停,这她真不知道,转头问他:“看些什么书?” 孟庭轩道:“论语、诗经。” 湘君点了点头,道了一声谢,拄着杖朝梅林深处去,她和他不能呆在一起,谁看见都会说闲话的。 ☆、第9章 出风头 红梅掩映中人群散开,她拄着杖一步一挪十分艰难,走得喘大气儿了,干脆就耍赖不走了,站在红梅树下数着顶上红梅花朵。 咯吱咯吱踩雪的声音响起,她收回仰着的脖子偏头看去,红梅叠叠中那人眉眼风#流,惊艳了一片红梅白雪,她慌忙低下头去,唤了句:“七爷。” 周弘淡淡“嗯”了一声,一步一步走来,那双厚底皂靴越逼越近,她双手捉紧了腋下的杖,那双靴从她身旁堪堪擦过,连未曾停顿也未有。 她舒出一口气,如今的她还不想过早与周弘接触,她现在不过是个名声极坏的学子,而他则是名满天下的“清河王爷”,若是有亲近之意,只怕让这个人心生厌恶,除非他已经看过她的“酷吏策”。 周弘脚下一顿,回首瞧了那锦绒的背影一眼,眼皮垂了垂,又抬脚离去。 一阵啪哒啪哒的奔跑声。 “七叔叔!” 周湘君被周梓的声音吸引过去,原是周梓朝她这头来正撞见周弘。 周弘又是“嗯”一声,踩着步子离去,走了两步又添了句:“对了,若寒让你去找她,前儿个她得了两支鞭子,约摸是要送你一支。” 周梓一下就蹦跳起来:“是么?梅姐姐还记着我?” 周弘笑道:“谁敢不记得你,再过些日子她就要回洛阳过年节,你记得早些去。” 周梓忙不迭点头应下,周弘又笑了笑,这才转头离去。 湘君在一头听着听着又仰着脑袋看头上的红梅花,若寒......大周女将军梅若寒,清河王的心上人,只可惜...襄王有梦,神女无心。清河王为了等梅若寒,如今年至二十四也未曾娶妻哟!再厉害的男人,一旦变成痴情种子都分外让人可怜。 周梓朝湘君冲来,刚得了好消息,自然是喜不自胜,一把就挽住湘君:“不是说呆在廊中,怎么又出来了?” 怎么出来了?她总不能说自己是为了避嫌吧,随口道:“一人呆着无趣就出来看看。”又偏首四处瞧了瞧:“周黛黛呢?她不跟着你?” 周梓冷哧一声:“跟着我?这样的场面用得上我?开始跟着孟夫子,后来又跟着阳平公主去了。” “阳平公主?”湘君并不知今日阳平公主也来了。 说起阳平公主周芷月,这也是尊大神,阳平公主是女帝的小女儿,而且其文思敏捷,亦是女中豪杰,其性承其母,故而也是十 分得宠。 周梓道:“就是那个让大家一起出来赏梅的那个。”说着又睨了湘君一眼:“阳平公主还说你口齿伶俐,看来是颇为喜欢你。” “喜欢我?”湘君耸了耸肩,这是她始料未及的,她不期盼别人喜欢她,她只是要让别人知道她不是他们能随便压制的,因而今日才有这么一出,却不知道收获了阳平公主的喜爱。 “可不是么,只是你那妹妹不知道又去那儿嚼什么舌根了!”周梓叹了一口气,马上转了口:“我扶你去找他们。” 湘君点了点头,阳平公主......绝不能得罪,否则无妄之灾可就来了。 银装素裹之中红梅片片,开出一种妖娆,湘君被周梓扶着也走得极慢,一面思索如何挽救此事,一面欣赏这妖冶的梅花。 渐渐临近一片喧闹声,男男女女的说笑声,吟咏之声相互附和着。 二人靠近所见的正是男女都聚在了一处吟诗作赋。 湘君一眼看去,周黛黛果真站在一个十五六岁的华服少女身旁,怯生生瞧着她低着脑袋嘀咕,仿佛是在害怕。 周梓一看周黛黛就来气,跺了跺脚:“还真是敢装!” 湘君“嗯”一声,略略一笑,那阳平公主竟然朝他们走来,周黛黛也步步紧随在身后。 “周湘君!”阳平公主扬唇一笑:“你不是留在廊中么?” 湘君回道:“回公主的话,廊中太冷清,出来看看。” 阳平公主点了点头,又瞧了眼周梓:“咱们正在比赋诗,你们也来!” 湘君摇了摇头,推辞道:“出来走走已是极冷,只怕要扫了公主的兴,要让昌平郡主送我回去烤火了。” 周梓一愣,低声问了句:“为何不去?”这不正是和大家打成一片的好时机么? 湘君不答,只阳平公主有听得那边呼唤,只好皱了皱眉道了句:“也好!”便匆匆过去。 湘君领着周梓朝回走,周梓依旧不舍地追问湘君为何不去,湘君指了指头上的红梅:“他们是在相比,我名声不好,难免他们要起心压我,若是今日他们要我同别人比诗词该如何?这里的贵女,我一个得罪不起,赢了得罪人,可输了,他们就更看不起我,何不如早些避开?”又偏眼瞧了眼周黛黛:“有人想出风头,就让她去吧,总归是带她来出风头的。” 周梓听得云里雾里,可湘君却仿佛乐在其中。 二人又返回了廊中,廊中火盆里的火快要散去,二人又将火烧得熊熊,这才坐下来烤火。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梅林中人才返回,阳平公主怒气冲冲走在前方,几位贵女跟在后面追,周黛黛一脸无辜随在后面,时不时瞧一眼那边的年轻士子们。 回到廊中,大伙儿都搓着手伸手烤火,周黛黛同几位贵女挤在一起,将对岸的位置占得满满当当,只是周黛黛坐在其中无人与她交谈,每个人都说着些红梅好看的话。 又过了片刻,周弘才赶进来,手里提了只白兔子,原来他是一人去深处捉兔子玩儿去了。 周弘才坐下,就将兔子耳朵捏紧,拿了块锦帕擦着兔子脚:“今儿赋诗谁赢了?” 一阵沉默后,周云笑道:“今儿周二小姐可是连阳平公主都赢过了!” 赢过了?赢过了好啊,湘君又是神色淡淡,不做搭理。 只是一个贵女道:“用了些歪门法子,能不赢么?以舞代诗,真是有本事,不知是和哪个坊里学的。” 周黛黛脸色一白,今儿她为了出风头,是想了以舞代诗的法子,可是她没想到那群人竟然真敢觉得她比阳平公主还好,也没料到这样得罪了阳平公主。 周弘挑了眼瞧了一眼周黛黛,又瞥眼去一言不发地阳平公主,呵呵笑了笑:“阳平丫头也会输?这兔子看来做不成公主的兔子咯!”原来着兔子是要送给“第一”的。 阳平公主瞪了周弘一眼,扯着嘴角道:“是了!我输了还不成?”又朝那兔子骂了句:“丑兔子!我才不稀罕!” 周黛黛颤着嘴唇,柔弱道:“是我......不好。”顺手拉了拉阳平公主的袖角,企盼望着阳平公主。 阳平公主听周黛黛赢了还这么说话,只觉得火气难发,当下袖子一抽:“烦!” 周黛黛垂下脑袋,十分伤心模样。 周梓和湘君对视一眼,这人又开始演了~ 有人开口道:“罢了,跳舞是意境,公主那诗也写得好。” 湘君眼皮耷了耷,手指在衣袖上捋了捋:“倒不如我将公主的诗配成琵琶曲,便也成了个意境,都是第一,如何?”有些笑意瞧着周芷月。 周芷月眼睛一亮:“你能做成琵琶曲?” 湘君点了点头,这公主再说是被人哄惯了的,让她想个法子也能哄住了,伸手扯出琵琶,拨了两下弦。 周芷月吟咏道:“风虽□□翻添思,雪欲侵凌更助香。应笑暂时桃李树,盗天和气作年芳。” 湘君学了琵琶十来年,加之在这方很是灵敏,随意找了个曲子配上去,便合了这意境,当即弹唱起来,唱过一遍,引得阳平公主也高兴跟着唱了一遭。 末了,这一场尴尬和平化解,不少人不得不对湘君另眼相看。 周黛黛抿着唇,瞧着湘君,眼中闪过一丝恨意,今儿这尴尬是化解了,可周湘君这风头是出得比她的好多了,她又悄悄瞧去孟庭轩,唯见孟庭轩瞧着湘君面带笑意,她狠狠握了握拳头,今儿就只能忍了! 阳平公主转头向周弘挑了挑下巴:“如何?现在谁赢了?” 周弘“唉~”一声,抱着兔子说了句:“看来这兔子只能让咱们烤着吃了,谁都是第一啊!” 阳平公主努了努嘴,伸手就抢过兔子扔在湘君怀里,湘君只能一把揽住怀里的活物哭笑不得,又瞧了眼周黛黛那眼巴巴神色,干脆将兔子耳朵一提递给对岸的周黛黛:“拿去!你得了第一,公主也得了第一,公主赏的!” 这话里的意思,一边是疼爱了周黛黛,一边是告诉周黛黛,这公主“给”的就是“赏”的,让她明白自己是不能随意僭越的,还有一个私心:对付周黛黛这种如老鼠一般只会啃秘密的人,她就是要让所有人看见她的大度!周黛黛不过是个背后挑事儿的老鼠罢了! 贵女们、士子们又不得不高看湘君一眼,倒是个极为聪明的人物。 周黛黛迟迟不肯伸手去接,周云一把捉过兔子递给周黛黛,周黛黛咬了咬唇,心头始终不甘心,那句“谢”始终说不出口。 廊中又恢复了原本的热闹,湘君依旧像是个孤零零的人坐在廊中少言寡语,偶尔有人和她说话,别人问什么她答什么,很少主动与人攀谈。 又过了半个时辰,这赏梅“宴会”也散了去,湘君起身离去,周梓拉了拉湘君的手,指了指栏上的那块“梅花玉佩”,湘君看了眼,喃了句:“谁要谁拿去!”这种侮辱人的东西她是不会要的。 昌平郡主啧啧两声,暗道一块好玉可惜了,但也没伸手去捡,只拉着湘君去乘车。 周芷月正要爬上马车,想了一想又跑到湘君面前,瞧了眼昌平郡主:“昌平郡主,再过十日我十六,你带周湘君来。” 湘君错愕,这么快?这皇家的喜爱来的太快......何况她还瘸着呢。 周梓也错愕一瞬,又急忙点头应下,暗自推了湘君一把:“快谢过阳平公主。” 湘君也连谢过阳平公主。 周黛黛在一旁咬着唇十分委屈的模样,皇宫她也想去,可她才得罪了周芷月,周芷月冷冷瞧了周黛黛一眼,哗啦一转身不带搭理地朝马车上去。 湘君同周梓相视一笑,怪只怪周黛黛太蠢了! ☆、第10章 贪心 当夜回到侯府,周黛黛在府中又大哭一场,心软的周仕诚干脆带着周黛黛亲自来丹羽园中找湘君。 湘君派子青取了几盏茶奉上,自己也坐在凳子上轻轻抿着茶,唯见周黛黛双眼红如兔子可怜巴巴瞧着她,她捏了捏茶盏,她是恨极了周黛黛这可怜兮兮的模样,不过此时脸上却蒙上了一层笑意:“黛黛是怎么了?竟然伤心至此。” 周黛黛又可怜巴巴瞧着周仕诚,盼望周仕诚能替她求求湘君,或者是......逼迫湘君。 周仕诚清了清嗓子又端着茶盏抿了一口,这才轻飘飘道:“听说阳平公主邀你去宫中?你带着黛黛也去。” 果真是此事,湘君直觉想狠狠嘲讽一番,嘴里却软声道:“原来阿爹是为了此事而来,女儿不是不想带黛黛去,只是阳平公主只请我一人,我怎么带黛黛去?何况黛黛此番惹怒了阳平公主,只怕去了更加惹怒......” 周仕诚瞧了周黛黛一样,又软声对着湘君:“她是傻了些,但绝无恶意,你带她去向公主致歉去。” 湘君扯了扯嘴角,公主是你家大女儿?说致歉就致歉。她凝了半晌不说话,又适时那起袖子擦了擦眼角,佯装难过。 周仕诚不妨她示弱,对于湘君的软弱有些手足无措,只好便轻轻拍上湘君的臂膀:“你别怕,黛黛不是惹事的。” 周黛黛也红着眼儿,拉了湘君的衣袖低声恳求:“长姐,我不惹事。” 湘君瞥了周黛黛一眼,不惹事......只会挑事儿。 周仕诚又道:“你腿脚不便,身边总要带个人,不如就带黛黛前去。” 湘君张着眼瞧着周仕诚,这个真是亲爹,周黛黛和她在一处谁照顾谁他不知道?她一个瘸子要照顾一个脑残,她容易么?略微思忖后,便软软道:“既是如此,就带她去,只是阿爹和姨娘多教教她,宫中规矩多,我腿脚不便,不能时时跟着她,难免出事。” 这头才答应下来,周黛黛便眉开眼笑,周仕诚也哈哈大笑,拍着湘君的肩膀:“这才是爹的好女儿。” 湘君嘤嘤应下,周仕诚这才准备要出门,湘君又“唉~”一声,低着眉头:“前日里茶庄里张管事请女儿去那儿过年节,不知......” 周仕诚眉头一沉,虽然方才湘君才应了带周黛黛去皇宫的事儿,可她堂堂一个大家小姐过年节要去庄子上过节,岂不是让外人笑话他待长女不好? 孙姨娘在一旁开口了:“湘君也是大家小姐,怎么过年节和那些贱民一起?在府中不是很好么?”面上展出一股刻薄的笑意,周湘君想跑出去,她这一关可没那么容易过。 湘君但瞧了周黛黛一眼,又来捉孙姨娘的手,状似撒娇:“姨娘,过几日湘君可要带黛黛入宫,这一路可要照顾她呢!您就替湘君在阿爹面前说说好话,让湘君去吧。”她笑意俨然,手上却使力将孙姨娘捏得生疼,又重复一句:“湘君可要照顾黛黛的。” 孙姨娘刚想叫出声来,但见她笑容满面去瞧周黛黛,这才猛然醒悟,如今黛黛跟着湘君,她有的是法子整治周黛黛。 周黛黛也眨巴眨巴眼儿,馋巴巴瞧着孙姨娘。 孙姨娘咽了咽口水,也露出慈母般的笑容,掰开湘君的手:“你个鬼灵精,姨娘就替你说说话。” 周仕诚却提前一步道:“此事我在想想,你腿脚不便如何赶去庄子上?” 湘君也知道周仕诚不会立刻答应,她去庄子上过年,难免招人闲言碎语,周仕诚是个死要面子的,对外何曾不是一副慈父面孔,怎么会在此事上让人诟病? 湘君面上失望,又继续拉着孙姨娘央求:“姨娘可要替湘君再求求情。”转眼又去瞧周黛黛:“黛黛也替我求求情才是。” 周仕诚凝眉有些不耐烦道:“好了!你身子不好就多休息!”领头提步走了出去。 孙姨娘、周黛黛也跟着出去。 湘君脸上笑意不减,笑了片刻又捧起桌上的茶盏慢吞吞喝着,如今还想让她傻傻地替他们办事儿......果然人心不足啊,这世上就是这样,越贪的人能让人抓住的把柄就越多,事情越发有趣起来了。 方过得三日,孙姨娘的贴身婢女就传来消息,说是周仕诚答应她去庄子上过节的事儿了,只是嘱咐了她多带些钱财衣物一类,别让人笑话去了。 湘君对这个消息不感意外,周仕诚耳根子软,孙姨娘又是个心思多的,只要稍加吹吹枕头风,周仕诚能不应着么? 十日一晃而过,周黛黛早在门口等着昌平郡主,湘君被扶出来的时候,只见门口女子金光闪闪,加之那人体态丰腴,裙摆偌大,让她不得不想起了慈恩寺里供奉的那盏大金佛。 她咽了咽口水,瞧了眼自己身上的穿着,杏色短儒,绣云纹翠色纱裙,翠色平头履,这一身站在周黛黛身旁简直就是“小丫头”装扮。 倒是扶着她的子 青垂头忍俊不禁起来:“活佛似的。” 湘君挑了挑眉,周黛黛这一身儿若不去换了,只怕不是闹笑话,而是要得罪人的。 周黛黛见到湘君穿着平常,则捋了捋耳畔的发鬓笑道:“阿姐怎的打扮如此素净,可别丢了阿爹的脸。” 周仕诚今日休沐,也在一旁站着,他平日里最要面子,听得周黛黛这样说,连忙朝湘君吩咐道:“去换个!” 湘君倒是打量起来周黛黛,头上金钗叠叠,面上脂粉厚实,身上杏色纱裙足足有八幅,真是一尊金佛啊!她垂了垂眼,眼儿都被这金光刺疼了:“黛黛还是去换了吧,今日去的贵人不知有多少,穿得这般华贵,阿爹的脸面是保住了,可越了礼制就不好了。” 大周的衣服虽没有什么严格规定,但像周黛黛这样越过贵人的可就太惹眼了。 周仕诚听湘君这样说,也不由得想起确实有这么一庄子事儿,可见周黛黛都打扮好了,便有些不确定地问湘君:“理该不至于越礼制才是。” 湘君只笑了笑,不打眼瞧周黛黛:“凡事小心为好,若是黛黛和阿爹都觉得这般好,就这般穿着就是。” 周黛黛撇了撇嘴,向湘君道:“阿姐自己不穿美一些,此刻倒来说黛黛越了礼制。” 湘君瞥了周黛黛一眼,心头越发嫌弃了,带着这个人,只怕她今儿要做个“娘”了! 周仕诚仍旧去看湘君脸色,如今他是有些明白,湘君虽然恶名传京都,可总有几个贵人与她同行,说明她对贵人也有办法。 湘君面色淡淡,只伸着脖子朝远处瞧去。 马车泠泠滚来,孙姨娘拉扯了下周黛黛让她去换衣服,周黛黛扭着身子闹脾气。 两马,马脖子上的铃铛还在余响,昌平郡主伸了个脑袋出来,笑嘻嘻道:“今儿我让他们换了辆大些的马车!”一瞧见周黛黛的时候,脸刷地一拉。 昌平郡主跳下马车,依旧是朝周仕诚行了礼唤了“侯爷”,又打眼问了湘君:“你要带周黛黛去?” 湘君点了点头,不多说,昌平郡主瞧了眼周仕诚便明白了一切。 昌平郡主又瞧了眼周黛黛,面上嫌弃:“她这般去只怕越了礼制,这罚下来可是罚咱们几个人的!” 昌平郡主一说话,周仕诚连忙让周黛黛去换衣服。 周黛黛这次再不敢忸,只好跟着孙姨娘进府中。 周仕诚 站在此处略有尴尬,又想同昌平郡主的父亲交好,便在一旁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湘君只觉得自己真的快要听不下去了。 好不容易熬到周黛黛出来,只是裙子换做六幅的,脸上妆容依旧艳丽,头上金钗也总算取下几支。 湘君也懒得让周黛黛再去收拾,只能就这么爬上马车。 ☆、第11章 入宫 冬日的清晨,京都总是泛起一股彻骨的冷意,宽阔的道旁树木林立,枝丫在寒风中吱吱脆响。 马车行至凤阳大街,土地上有些冰霜,马车为了保持平稳便跑得慢了些,她揭开帘子朝外张望。 高耸土黄色宫墙渐渐逼近,这就是明宫?她目中仰慕之色丛生,明宫建在京都东北部,取如日照耀之意,也是整个帝国的中心,她无论无何也想进去的地方。 因公主生辰宴会在后宫之中举行,因而各路受邀者皆从通后宫的南宫墙上的兴安门进入。 “怎么?看傻了?”昌平郡主推了她一把。 她方才缓过神来淡淡笑了笑,瞧见周黛黛也伸着脖子看着宫墙像个好奇的孩子,她皱了皱眉,嘱咐周黛黛:“你记得跟着我,若是真出了事,只怕连阿爹也保不住你。” 周黛黛白了湘君一眼,她能出什么事儿?嘴里不耐烦道:“知了!” 昌平郡主也翻了个白眼,世上总有这种依靠着别人却还不自足的人。 马车沿着宫墙走了两三里地,有禁卫军前来盘问了两句,昌平郡主摸出一块铜鱼令,禁卫军一瞧那令立即差人放行。 进入门洞后又是沿着一方夹道北行,左拐又入一门,经过些许时候,得见一方翘角飞檐高阶的高大楼观,在这沉凝的天空之下朱墙黑瓦默默耸立,马车靠拢而去,又奔行一里地左右,三名宦臣迎了上来,领头的那个瘦弱宦臣行了礼,手掌微微一抬,这头勒马,马车停下。 昌平郡主跳下马车来,将湘君也接下来,朝那个打头的宦臣笑道:“李内侍,今儿可有檐子使?” 李福生笑道:“昌平郡主来自是有的。”又转头吩咐了几句,那小宦臣便提步跑了离去。 片刻后,就有人抬着檐子从远处而来,三个四人抬得单人坐檐子放置在地上,昌平君郡主又连作揖道谢,顺手塞给李福生一金丸子,李福生也连连道谢。 三人坐上檐子后,被人一路抬入林德殿。 林德殿广阔无比,在湘君眼里,这殿要当他们家宅子那么大,只见殿中绒毯铺地,长案骈列,各个锦衣华服的贵族子弟相互谈笑,至于阳平公主却还没来,估摸着要姗姗而来,弄个惊艳出场。 “咦,昌平来了!”一个眉清目秀的玄衣男儿笑眯眯迎来。 昌平郡主冷冰冰“嗯”一声,扶着秀月朝内走,对于此人爱答不理,秀月被生生尴尬住了,难道这就是 昌平极其厌烦的“刘五郎”? 走得几步,玄衣男儿跟几步,周黛黛撇了撇嘴,有些不自在模样。 这头正尴尬着,又见一方人物谈笑风生,周黛黛眼儿尖,瞥见那人群之中一抹藏青,悄悄对湘君道:“孟夫子也在。” 湘君一笑,孟庭轩在这儿有什么好奇怪,如今公主年满十六,只怕今儿这宴会不止是庆生,还要给公主挑选挑选帝婿,孟庭轩乃是丞相之子,做个帝婿是够格了的,如今就是看着在这满堂少年之中,他能不能独得公主青眼了。 她懒怠理周黛黛,便转头对昌平郡主道:“不知何时开宴?”她关心的只有多吃点儿饭菜,吃了就滚蛋,带着周黛黛能多早滚就多早滚。 昌平郡主一戳湘君脑袋:“成日里就想着吃吃喝喝的。”又凑在她耳边,手指朝着一方俊杰贵女中指去:“瞧见了,那儿的都是京都才子才女,各自享负盛名,你若是能找个合适的......”而那里面正有孟庭轩。 额......湘君默然了一会儿,摆了摆手:“这就不必了。” 周黛黛却在一旁起了心思,撇嘴道:“你若是不去,我可去了。” 湘君瞧了昂首挺胸的周黛黛一眼,有些掀嘴皮子,到底是谁让周黛黛觉得自己好看极了的? 周黛黛得不到湘君回应,将湘君一松就朝那方走去,如今她是进了宫来,再不怕湘君不带她入宫了,故而也就胆子大起来。 湘君只好跟了过去,昌平郡主又瞪了一眼身后的刘长安:“你跟着我干什么?!” 刘长安挑了挑眉,不答昌平郡主的话,只继续跟着,湘君实在受不得这般,便推了推昌平郡主:“我去找周黛黛,你待会儿来找我就是。” 昌平郡主心知湘君是要摆脱她,她也不多说,只嘱咐湘君小心祸从口出,转身后就气冲冲地朝殿外走。 湘君看着远去的两个身影,一个脚步叠叠,一个跟在后面亦步亦趋,瞧来还是挺般配的嘛~ 那头周黛黛已经找了个贵女聊起来,只是那贵女听了周黛黛的名字后脸色有些不好看,周黛黛那日的无礼之举早就在这些贵女中传遍了。 湘君拄着杖一过来,那贵女就面带笑容同湘君说话。 湘君也笑着回答,正逢着几位贵女都过来,说起近日里胭脂水粉之事,又说起胡妆兴起,倒将周黛黛晾在了一旁。 闲聊间,湘君余光扫见孟庭轩正 似笑非笑瞧着她,她眼皮一耷,拉了周黛黛:“你陪我去歇歇。” 周黛黛不情不愿地嘟了嘟嘴,张口就道:“长姐又要训黛黛不听话么?” 虽是撒娇之语,可这儿谁不知道湘君恶名累累,总归会让人心头生出几分鄙夷来。湘君一噎,半晌笑了笑:“那我去坐坐,你别乱跑,我腿脚不便,找不得你。”说罢,扭身朝一旁排列的长凳上坐去。 周黛黛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周湘君想和她斗,没门儿。 湘君坐在长凳上,伸手捉了西域进贡来的水晶葡萄在面前,一口一颗,眼儿瞧着周黛黛那一群。 那群青年也偶尔转过头来看她一眼,像是在谈论什么,谈论到高兴处倒是拍着孟庭轩一番大笑,孟庭轩也但笑不语,任由他们说去。 “湘君。” 湘君转过头去,来人身去挺拔,面色白皙,虽不说多俊朗,但也有一番看头,她笑了笑:“赵毅,你也来了。” 赵毅看见她的笑颜,有些皱眉掺杂了些愧疚:“马球赛,我不是有意让你受伤。” 湘君抿了唇,他不是有意让她受伤,可是他是有意让她死,好在她命大,只摔伤了腿。 赵毅见她又不说话了,心头也着急几分:“你信我,下次绝不会出这种事了。” 下次......湘君默然一瞬,又笑道:“下次你击球,我做后卫去。出这样的事也怪我,仗着自己身体软,次次当前锋。”她垂下脸去,又捏了颗葡萄塞进嘴里。 赵毅急忙摆手解释:“不是,我本就击球不行,该是你击球的。本来你病了我要去探你,可......黛黛说你恨极了我。” 又是周黛黛瞎诹,湘君有时候真的感到很奇怪,怎么周黛黛说什么他们这群人就信什么? 她冷冷一笑,抬首瞧着赵毅:“那你要我如何?我不是恨你,我只是瞧不上你,你心中不愿与我一起打马球,又为何要承诺护我周全?若是真早与我说明白,我还有些服你,可你摆明了是设了圈套害我。我信你,才把命交到你手上!”她实在不再想与他这种人谈下去,转头看去周黛黛那处。 赵毅被她说得哑口无言,呐呐半晌,说了句:“此事是我对不住你,可我没料到你会跌下马去。” 周黛黛怎么不见了?湘君目光在人群中寻找,找了许久也没找到,心沉谷底,那个女人怎么转个眼就不见了? ☆、第12章 运道和叫板 林德殿宽大,湘君找不到周梓,只能一人拄着杖去寻周黛黛,爬下阶梯后又觉得累的慌,便靠在廊下红漆柱上喘气歇息,打定主意再见不到周黛黛就爬上去了。 回廊之中一对脊背挺直的英美人儿并肩而来,湘君皱着眉仔细瞧去,一个面若冠玉,丹凤眼半眯着夹了一丝笑意,薄唇轻动与身边的人说着话,不是周弘又是谁?湘君又打眼打量另一个,圆领大花长青衣,眉目英秀,精神奕奕,像极了当日在山上所见的寒梅花,虽说是男儿装扮,可她总觉得有些怪异。 二人行拢来,湘君对二人福身行礼,湘君方闻得一股盈盈龙脑香气,她又悄悄看了眼另一人,细腰瘦肩,胸前微鼓,分明就是个女人嘛,难道这就是周弘的“梦中神女”? 那二人点头朝台阶上去。方行得两步,那人问周弘:“那是谁?”正是个女人出声。周弘弯了弯嘴角:“就是那个名满京都的周湘君。” 那人脚步一顿,挑着高高的眉头,又转过身去瞧湘君,湘君也正好朝台阶上爬,拄着拐杖一步一步颇为艰难模样。 那人道了句:“我去扶她。”便提了两步来扶她。 湘君看着这伸来的纤纤指尖,微微有些错愕,这梦中神女认识她?可怜她?一时间心思万变,道了声谢后被这人扶着爬台阶。 周弘半折过身来,手负身后,丹凤眼的眼角挑了一挑,露出一抹笑意。 湘君也是不得不佩服梅若寒,练武的人果然不同,手臂的力量不是普通人能比的,说是扶她,可她只觉得自己是被梅若寒拎着走上来的。 梅若寒将她拎上来后,朝周弘道了句:“不若咱们一道儿进去。” 周弘笑道:“也好,你扶着吧。” 湘君就这么好运道地同“富贵人”一块儿进门,暗自感慨自己是清河王开道,梅将军相扶,谁能有这样的待遇? 入殿之后,已是在安排人就坐,湘君环顾四周,又发现周黛黛同一位贵女、昌平郡主坐在一起说笑,她顿时觉得自己有些可怜,怎么就觉得周黛黛会走丢呢? 只是他们一进来,许多人就盯着周弘看,看了后又抬眼看梅若寒,私下有些零碎语句:“真是一对璧人!” 湘君又被尴尬了,她现在被挤在中间算是什么?于是微微摆脱梅若寒,朝梅若寒和周弘作揖道谢。 梅若寒笑了笑道:“湘君入座吧。” 湘君......对于梅若 寒今儿这好意,她心头琢磨了千万道沟沟坎坎儿,没找出个缘故来,也不能询问,又道了声谢,这才坐在昌平郡主身旁去。 昌平郡主带她坐下后,将她手腕一扯,担忧道:“你怎么不见了?来晚一步可怎么入席!” 湘君盯了周黛黛一眼,见周黛黛得意洋洋对她挑了挑眉,湘君只能收回神色,打量着桌上的菜肴。 桌上放置的菜肴精致美丽,也多是上层贵族才会享用的食物,但有些菜肴依旧少见,她也是从书籍上见过,昌平郡主正说了句:“公主的生辰宴会可是不同的,这里的许多菜咱们平日里也吃不到。” 昌平郡主话音才落,就听那头那个贵女对周黛黛一碟子一碟子介绍起来:“乳酪饼、五生盘、炙羊肉、干牛肉、水晶饭、雨露团、飞刀脍鱼、缕金龙凤蟹.........”一来念下去也念了三十来个菜色,引得这桌上的女儿们无不侧首听着。 湘君悄悄问了昌平一句:“这是谁,怎这般博学?” 昌平凑在她耳边低声道:“还能是谁,不就是孟夫子的妹子孟庭华么?夫子怕她出事儿,就让她跟着自己的妹子。”又盯了眼周黛黛:“也就孟夫子待她是极好的。” 湘君撇了撇嘴,孟庭轩把周黛黛引给自己的才女妹妹?她是不是该去笑笑? 正低声说着话,外面太监就拉长了嗓子:“陛下到、阳平公主到!” 凳子齐动,昌平也来扶她,所有人起身跪拜,三呼万岁。 金丝裙叠摆下云锦高头履步步而来,锦绣帔帛逶迤于地,她清晰地看见帛带上的金纹绣牡丹的花纹栩栩如生,仿佛其间花蕊正颤颤巍巍从帛中开出来,她极想抬头看看这位女帝却不敢看。 待面前这一队行人走完,女帝与阳平公主坐定后方才唤道:“平身!” 众人抬起头来,她伸着脖子朝上首看去,遇上的确是层层叠叠的水晶珠帘,珠帘内坐着两个女人,她看不清晰,昌平郡主轻轻推了她一把:“入什么神,这要开宴了!” 湘君回过神,随着昌平郡主入席,待众人坐毕,站在帘子外的太监得了里面的令,宣布道:“开宴!” 大殿前方声声乐响起,舞女入殿翩翩起舞,初上的女子拓枝舞引得用食之人看得入神,又听得周黛黛低声询问:“孟姐姐,不知这是什么舞?竟然这般美。” “这是拓枝舞,唯有女子能跳。” 众人又开宴,相互 敬酒相饮后,各自取夹菜的箸取菜在自己的银碟子中,湘君各样菜式都吃一些,也算是都齐全了。 殿中舞蹈一曲换一曲,周黛黛的心仿佛都挂在跳舞上,总是打扰孟庭华,问过后又夸孟庭华学识广博,顺口又道:“长姐也学识广博,家中书籍都被她看尽了,怕是比孟姐姐也不差呢。” 孟庭华打量了湘君一眼,湘君和她二哥的事情她也听说了,且听人说湘君性情恶劣、不学无术,又怎么配得上她二哥?如今又听得周黛黛如此说,难免目中有所轻蔑,只当是周黛黛自夸。 “是么?”孟庭华一笑,嘴角一个不屑。 湘君也料到孟庭华不会给她好脸色,但她现在已是再不在乎这些东西,一个冷脸可杀不死人。 正逢两个侍婢端上一罐热腾腾的汤放在案上,罐中汤水雪白,里面正是皆是一只只虎纹蛙抱着芋头被煮的翻肚皮,瞧来有几分奇怪。 湘君看着那汤水,背皮发麻抖了一抖。 孟庭华性情有几分傲慢,既然听得周黛黛那么夸,自然就在此时出口询问湘君:“不知这是什么汤?周家大娘子可知?” 湘君看着孟庭华的咄咄逼人,又看着周黛黛露出的那股得意,顺道儿再看了眼众人的看好戏神情,垂了垂眼皮:“我猜是抱芋羹。要做此羹,先于釜中置水,次下小芋烹之,候汤沸如鱼眼,即下其蛙,乃一一抱芋而熟,如此呼为‘抱芋羹,不知我说得可对,孟家三娘子?” 湘君不退步,于她而言,孟庭华不是她应该让步的人,她理应向这一桌子展示,她不是个无赖烈女,她是个又厉害又有学识的女人!坏要坏得谁都不敢蔑视她! 周黛黛连“哎呀!”一声娇唤,说了句:“什么抱芋汤,真恶心!”就拉了拉孟庭华的手臂,孟庭华垂下眼皮咬牙道:“周家大娘子果然博学。” 湘君道了句不敢,目光轻轻打在厅中舞女身上:“绿腰正迷人,何苦做学识,争一方虚名!”这句话一答,又让孟庭华脸白了一分,她这话中的“舞种”和讽刺她找事儿的意思都是在打孟庭华的脸,孟庭华会的她也没有差的。 满座皆惊,仿佛从新认识了湘君一般,上次知道她是因为她的一手好琵琶取悦了公主,这次却是因为一道不知名的菜...... 果然孟庭华脸色一白,不仅因为湘君这些话所说极对,更因为她面对自己的挑衅之后那种大胆反手攻击,让自己丢尽了颜面。 孟 庭华如今若是不再比就算是认了栽,若是再比就中了湘君的“何苦做学识,争一方虚名”的计,越发显得她小气。堂堂一个京都才女被人笑话小气,她是万万不能让自己陷入那种恶名之中的,如今只能扯着嘴角笑了笑:“周家大娘子这嘴如利剑。” 湘君啧了一口银杯中的葡萄酒,从容笑道:“彼此彼此。” 二人相互别有深意对视一眼,又各自吃各自的食物,各自和各自的友人交谈。 ☆、第13章 我见犹怜 一阵胡乐起,着胡袍的男女旋转起舞,裙摆因旋转而成轮圆,舞人之中有一人胡裙上彩绣斑斑,满头细柳条大小的小彩辫子格外出众,像是众位舞者簇拥的一颗花蕊。 如此精妙又带淳厚的胡旋舞让湘君不由得看得入了神,盯着那“花蕊”细瞧去,正逢那双湛蓝的眼珠子一勾像是要摄人魂魄,湘君一叹,果真是胡姬如花,目光又越过层层叠叠的胡袍,瞧见对岸的男儿们一个个都看得十分入神。 她抿唇但笑了笑,只怕这女子又迷了在场不少青年士子的眼,目光流转间瞧见有个站在屏风旁的小宦臣正趁着众人不注意抬头打量着那方青年士子们。 湘君凝了凝眉,这稚嫩小宦臣的身形似乎与阳平公主有几分相似,心头一念,难道.......又摇头一笑,谁会在意一个站在屏风旁毫不起眼的稚嫩宦臣?便是有发现了的,也不一定认识,便是认识也不一定戳破。 “你笑什么?”昌平郡主看她摇头轻笑,忍不住就出口相问。 湘君抬眼瞧着跳胡旋舞的舞姬:“我在想这胡姬会花落谁家?” “花落谁家?”昌平郡主也盯着那胡姬瞧,胡姬不同于长安土生土长的女人那么保守传统,他们热情明艳,更容易拨动男人心弦,她的父亲就有两个胡姬,平日里也宠爱有加,想到此处便有些看不惯这胡姬,只一掀嘴皮子冷冰冰道:“这些青年士子们可比那些七老八十的老头子好多了,这胡姬的运道好。” 湘君垂下眼皮不可置否,人这一生太长,说不清下一刻就会发生什么事。 一曲舞毕了,舞者退去,众人拍掌喝彩,又是一阵推杯换盏饮酒笑闹声。 又过了一刻,帘内人传令宴会毕,众人又拜下去,云锦鞋履从面前经过,她鼓起胸中的那股气息抬首瞧了眼,年青女子面上覆纱,而她身旁高贵的女人目光悠远瞧着前方,又仿佛察觉到她的眼光,余光轻轻一扫下,她慌忙又垂下头去,不敢再看...... 一场宴席散去,众人相互道别后离去。 湘君带着周黛黛同昌平郡主出殿,周黛黛依依不舍地瞧了眼孟庭华,娇娇唤了句:“孟姐姐,若是空闲,我能来找你么?我怕她。” 怕她?湘君忽然笑出声,这个“她”难道就是她? 昌平郡主敛着眉头,问了句:“怕谁?这世上你还有谁不怕?” 周黛黛咬了咬唇,像只柔弱的羔羊对着孟庭华,孟庭华响起方才湘 君那股气势,也就信了周黛黛害怕,拍了拍周黛黛的手笑道:“这是自然。” 湘君不搭理他二人的“情深义重”,只等二人说完后再出殿。 三人出得殿来,长长的台阶摆在眼前,湘君只能将胳膊架在昌平郡主的肩上慢吞吞朝下去,唯独不敢去靠周黛黛,她是怕周黛黛一个不小心让她从这几百阶上摔下去。 周弘同梅若寒出门正瞧见湘君艰难下阶梯,嘴角反倒有些发笑,转头吩咐了一个婢女:“去使个檐子来,将周家大娘子送出去。” 梅若寒也顺势叫住了湘君几人,一双细眉轻轻挑起:“等些时候吧,清河王已经吩咐人给湘君使檐子去了。” 三人呆了一呆,清河王吩咐人使檐子?湘君是有些发懵,不过看了看梅若寒,仿佛又能够摸到些门道,周弘是要走迂回道路追求神女了。 周黛黛眼中闪过一丝嫉妒,为什么周湘君总能得到些了不起人物的青眼? 湘君道谢了几番,清河王只点了点头便和梅若寒一同离去了。 昌平郡主悄悄问湘君:“你怎么和七叔叔这般亲近了?” 湘君也摇了摇头,随即又道了句:“许是梅将军同我有些渊源吧,我亦不太明白。” “梅将军?”昌平郡主细细想了想,也没想出梅若寒到底能和湘君有什么渊源,只能疑惑道:“她祖籍洛阳,和你有什么关系?” 湘君想了一遭,琢磨出她的亲人也就只有晋阳侯那边是洛阳的,难道梅若寒和洛阳那边的亲戚有关系?这还是个意外收获咯?立时又察觉周黛黛在身旁,连拉了拉昌平郡主的手使了个眼色:“或许只是同情我瘸了。” 昌平郡主心思机敏,也就不再追问,只笑道:“你这瘸了,倒让人心疼起来了。” “你可别打趣我,谁爱瘸谁瘸去,我可不想瘸。” 周黛黛在一旁竖着耳朵听,想听出湘君到底和这些贵人们什么关系,还没听明白就让人岔开了,只能瘪了瘪嘴。 二人说着话,檐子已经使来,由于只有一个,便是湘君坐了上去,周黛黛板起一张脸向那一旁的婢女问道:“怎么只有一个?我坐哪里?你瞧不上我不成?” 那婢女哪知道还有人这样无理取闹,被她一逼,只能垂首道:“王爷只让人使了这一个。” “你是拿王爷压我么?” 婢女连连道不敢。 湘君实 在看不下去周黛黛这股尖酸的小家子劲儿,便道:“你若是非要使檐子,就上我这个去,和个小婢子使什么脸色?”她倒要看看周黛黛是否敢爬上檐子去。 周黛黛果然凝了凝,又瘪嘴委屈万分模样:“你明知我不和你抢檐子,你这般说是要让人说我无理取闹么?”说罢,牵着裙摆嗒嗒地朝台阶下跑去。 湘君反倒错愕,她反应这么激烈干嘛?余光又见藏青长衣的孟庭轩正凝了眉头瞧着她,她又觉好笑,怎么每次周黛黛委屈,他都能撞见? 昌平郡主也瞧见了孟庭轩,忽然生出一股笑意:“只怕又是我见犹怜。” 湘君轻“哼”一声,坐进檐子里:“咱们可得走了。” 孟庭轩眼光随着那檐子去,眸中有些无奈闪过,站在一旁的孟庭华瞧见孟庭轩目光追着檐子,讽刺一笑:“莫不是真看上了那个牙尖嘴利的瘸子?” “什么牙尖嘴利?”他深皱着眉头,脑海里却浮现了那日在梅廊中她驳斥众人的场景,确实牙尖嘴利,一瞬又抿直了唇:“又不是真瘸,一个高门贵女,怎么就说起这粗鄙之语!”大步走下了台阶。 “唉!你!”孟庭华气得跺了跺脚,又追了上去。 ☆、第14章 恶人先告状 马车滚在益阳侯府门口之时已经是下午时分,暖阳隐匿云中,有些干冷的风拂过车帘,仆婢揭开帘子,周黛黛先跳下马车,捂着帕子伤心冲进侯府。 湘君却不疾不徐下了马车,朝昌平郡主道谢后方才入府。 堂中周黛黛坐在凳子上捂着帕子不断抽噎,孙姨娘拍着周黛黛的脊背不断安慰,周仕诚则脸色难看。 湘君一进门,周仕诚就拍桌而起:“你是怎么照顾你妹妹的?把她丢在一群人里,让她一人应对那些个士子贵女们,你这个长姐是怎么当的?” 湘君一翻眼皮,忽然有些怀疑自己的血脉,她到底是不是周仕诚的女儿?当即摸出袖中的帕子揩着眼角,就算怎么都挤不出来眼泪也要装装才是:“今儿无林德殿的士子贵女多,我腿脚不便,站立不得,可黛黛喜欢热闹,女儿便去一旁坐着,嘱咐黛黛不要走,才和赵家士子做了几句话,转眼黛黛就不见了。” 周仕诚眉头聚起一个疙瘩,她怎么也哭了,听她这么说还就是走散了? 周黛黛又在一旁抽泣道:“是黛黛的错,是黛黛的错,黛黛听长姐说要在那儿等黛黛,就真以为长姐不会走。” 这是要反咬一口?湘君捉着帕子的手顿了一顿,又拄着杖靠近周黛黛,周仕诚在一旁骂道:“你既说了等她,为何又要离开?”唯有湘君对他这呵斥当作耳旁风,只管捉了手里的帕子俯身给周黛黛擦眼泪,嘴里哄道:“别哭了,长姐那时候是去找你的。” 周黛黛眼泪盈盈瞧着湘君,缓了片刻,放声大哭起来,捉着帕子跺脚,就像是要哭得吐出来,湘君本能微微朝后退了一步,要是吐了也别吐她身上...... “你又说什么了?你看看把黛黛急成什么样了?”周仕诚一把拉开湘君,湘君拄着杖朝后跌了好几步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形,只觉得腿上手臂上都开始生疼,心底儿也寒气上涌,耳边充斥的却是那个女人“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长姐是去找我的,是我不懂事乱跑”的善良“掩盖”声。 孙姨娘趁势朝着湘君勾起一个锐利的笑容,湘君捏紧了手里的帕子,垂下眼皮:“女儿先告退。”说罢,自行拄着杖出门去。 门外寒风凛冽,刮在她脸上,她看了眼手里金绣线牡丹帕子,可惜了这一把她省出来绣帕子的金丝,手指一松,帕子便被风刮得滚了几滚落在草丛里。 周仕诚安慰了周黛黛一会儿,就让孙姨娘带着周黛黛回去休息。 周黛黛随着孙姨娘这才回到了廊横院,周黛黛回了屋子,就将捂脸的帕子拿下,笑眯眯地对孙姨娘道:“怎么样?” 孙姨娘满意地点了点头,伸手捏了周黛黛稍带婴儿肥的脸颊一把:“我看她是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周黛黛一昂脑袋,颇为骄傲,周湘君同她比哭、比弱自然是不行的。 孙姨娘又连挨着周黛黛坐在床榻上:“快给娘说说皇宫里的事儿。” 周黛黛也得意洋洋起来,孙姨娘虽说以前也算是个官家女子,可终究是个落魄官家的女子,又怎么会去过皇宫那样气派的地方呢?这一点上,她的确是该骄傲的。 周黛黛将如何进宫,以及如何收拾湘君说了一通,只是说到湘君和清河王的事情的时候,咬牙切齿地捏了捏拳头:“真不知道她哪里那么好的运道,能遇见清河王和梅若寒相助。” 孙姨娘却凝了眉:“娘不是让你跟紧周湘君么?她能讨那些人的欢心,定是用了手段,你跟着她也去见识见识才是。” 周黛黛不满意孙姨娘夸湘君有手段,顿时拉下脸来,不屑道:“她能有什么手段?不过都是运道好。”想了想,又撇嘴道:“她原来也结交了赵毅,后来赵毅还不是听了我的话,任由她坠马么?” 孙姨娘看着自己女儿这股不认输的劲儿,又连忙劝道:“黛黛,你千万别小看这个周湘君,她可不是以前那个鲁莽的周湘君了。”脑海里一闪,想起了那日周湘君威胁她的模样,那个女娃娃...... 周黛黛咬了咬唇,偏是不认输:“我可不信她有什么本事,成日里就知道看书的书呆子能知道什么?”又讽刺一笑:“就是书读得多,还把孟夫子的妹妹得罪了!” 孙姨娘一挑眉眼,也不再纠缠让周黛黛跟着湘君学:“快给娘说说。” 周黛黛将事情又绘声绘色说了一遍,孙姨娘听后竟然放下了心来,扶着胸口笑道:“到底是个小女娃,她怎么就敢和大才女叫板?” 周黛黛又道:“这梁子是结下了,得罪了孟庭华,孟夫子只会更厌恶她。” 孙姨娘点了点头,又怜爱地抚上周黛黛的手:“你可要和孟庭华多来往,多打听打听孟夫子喜爱什么,孟丞相喜爱什么。” 周黛黛一抽手:“那还用你说!不仅如此,我还要让他们这梁子结得更深!” 母女二人说说笑笑一阵,全然没有原先在周仕诚面前的那股可怜、隐忍 神态...... 湘君回到丹羽院中才坐下,就吩咐惜月带个口信给李婆子,明儿个她要去李婆子的姐姐那里,又吩咐了子青去周仕诚那儿传消息,自己明儿个要去酬谢益阳郡主,望他允准。 她又在凳子上坐了半晌,这才到床上去躺着,瞧着帐子顶子发呆,思虑着什么时候能找借口去见她的舅舅宋子义,想了半晌也没相处了借口来,只好偏着脑袋瞧炭火盆子的炭火。 子娟跪坐在毯子上,伸着夹子夹炭火,耳朵上的两只翡翠坠子映着红光摇摇晃晃,像是两盏小灯笼,瞧来十分动人,湘君凝了眉头:“子娟发了月钱了?” 子娟一抬首,瞪大了眼睛,有几分疑惑。 湘君这才细细地打量起子娟来,子娟其实生得很清秀,只是若是不打扮就素净得很,她记得上一世她在最后得了自己宫寒是因子娟下药的消息后,拿鞭子抽了子娟一鞭子,却手滑打在那张脸上,留下了一个长长的疤....... “主子怎么看得这般入神?”子娟有些不好意思地拢了拢耳边的发丝,想要将耳上的坠子盖住似的。 湘君笑了笑,又偏回脑袋去,药枕里满满的决明子被她的脑袋一动就挤压地沙沙轻响。她暗自琢磨了一瞬,那坠子是子娟用月钱买的么?她该找人好好查查子娟的家里人了,不可能查不出来,除非那两个丫头......她抬手揉了揉额角,希望自己心里的怀疑是自己多疑。 ☆、第15章 秘密行事 次日清晨湘君便乘了马车赶往西市,西市早开,到此时已是车水马龙之景。 湘君此番本就是借酬谢昌平之名而行秘密之事,心中又担忧着驾车的马夫是孙姨娘的眼线,顺势借口“西市太挤”命车夫停马车,自己步行前去酒肆中见郡主。 西市一家“十里香”的糕点铺子门口李婆子正两手交叉在袖子里伸着脖子张望,瞧见一个檀色锦绒袍子拄杖少女傍着个双丫髻婢女朝这头慢吞吞走来,便忙笑盈盈迎了过来。 “大小姐。” 湘君瞧了李婆子一眼,缩在连肩绒帽里的小脸蛋儿上露出一个笑容:“你姐姐可在?” “在呢,在呢!”李婆子忙在前引路。 湘君领着惜月进了这糕点铺子,铺面不大,铺面里的各木匣子装满了各式各样的糕点、零嘴儿、五光十色,瞧来也十分迷人,有几个顾客正在付账买这些糕点,有个同李妈妈有五六分相似的肥胖中年妇人也跟着忙。 中年妇人瞧见湘君进来,连丢下手中的事,推了一旁的中年男人一把:“大小姐来了,你看着生意。” 中年男人也瞧了眼湘君,咧嘴露出一个憨厚的笑容。 妇人连迎了湘君朝内屋去,嘴里道:“屋里有火盆,大小姐快进屋来。”说着就揭开了布帘子,迎湘君进屋。 湘君进了内屋,屋中两张炕,中央摆了个火盆,里面的炭火正烧得旺,火盆前坐了个五六岁大小的娃娃正伸着肥嘟嘟的手掌烤火,瞧见湘君一行人进来,有些瑟缩地朝女主人的身后缩去。 妇人将小娃娃一把拉出来:“这是大小姐,快叫大小姐好。” 娃娃犹犹豫豫叫了声大小姐,又眼巴巴地瞧见她腰间挂的绣荷花香囊。湘君看了眼这可怜巴巴的小肥蛋子,顺手解了腰间的香囊递给小娃娃:“拿去玩吧。” 妇人连忙推手,嘴里连连道“不敢,不敢”。 小娃娃左右瞧了不敢拿,湘君把香囊塞进小娃娃手里,小娃娃欢欢喜喜拿着香囊跑了出去。 妇人皱眉跺脚直道“这如何使得!”。 湘君倒也不管那些,只笑了笑:“香囊罢了,不值几个钱。” 妇人这才又一片道谢扶着湘君坐在一个高凳上,吩咐李婆子出去取些零嘴儿来招待湘君。 屋中炭火红艳艳,烘得湘君脊背上出了一层薄汗,便让惜月给她取了外面的袍子。 妇人瞧着湘君取下袍子后很是窈窕的身躯就发了愣,半晌眼中有些泪珠噙着,嘴里叹道:“大小姐长得真像夫人,夫人也是这样瘦瘦的。”她手指比划着,像是两指之间真的只有一片薄纸:“可脾气却倔得紧。” 湘君有些出神,她的母亲确实是瘦弱的,瘦弱却又倔强的,因而才敢为了周仕诚叛出宋家,到后来母亲临死的时候,顶着一张瘦得颧骨高耸的脸颊、眼中死寂沉沉地诉说自己是如何离开宋家,想再回宋家是再不能的,瞎了眼做了错事就要付出代价。 如今想来,母亲的倔强也影响了她,因此她上一世才什么都咬牙忍着,可这样倔是帮不了她的,她付出了生命才悟出了这个道理。 李婆子用个大圆盘盛了五光十色的糕点进来,笑着请湘君吃。 湘君拿了块兔儿形的红山楂糕递给惜月,却对女主人道:“阿娘她若是不倔,也沦落不到病重之时让个外人欺压。” 妇人也沉默了片刻:“其实夫人早知道侯爷在外面养了女人,只是顾及着侯府的面子,又狠不下心来,这才由得侯爷去了。” 湘君接过一碗热茶捧在手里,茶水氤氲之间,她眼睑上的睫毛随着眼皮眨动颤了颤:“那个女人若是一直安分守己倒也罢了,府里好吃好喝供着也没什么了不得,只是......只怕她是存了心要逼死我。” 妇人与李婆子都抽了一口气,女主人颤着声:“她怎么敢?您是侯爷的嫡女啊!” 湘君将茶碗一放:“嫡女?!若不是这大周朝这法制管着,若不是他好这点儿面子,只怕我早就是枯骨一具了。” 大周朝的法律严明,对于“宠妾灭妻、宠庶杀嫡”这些事儿都是要重罚的,如今那两母女不敢明目张胆来动她,不过就是因为她身在学堂,若是出了事儿必然有人会查下来,但若是真到了上一世孟庭轩已经查出她“骄纵恶毒”的罪名将她赶出学堂的时候,只怕就真的到了陌路了。 妇人问道:“那大小姐现在是要?” “劳烦你将阿娘如何叛出晋阳侯府,晋阳侯府老太太是如何同阿娘来往,又是如何断了来往都说个明白。” 妇人忙讲述起来。 宋子荷是个性子硬的女人,可周仕诚偏就是个性子软的,那时候周仕诚瞧着宋子荷人长得漂亮又能干,三番四次求人写诗填词地求见宋子荷,宋子荷偏就觉得周仕诚一片赤诚之心,对这软性子的周仕诚就倾心了。 宋家 老太爷瞧不上周仕诚,不应周仕诚求亲,扬言宋子荷要是敢跟着周仕诚,他就再无宋子荷这个女儿,奈何宋子荷脾气倔,就叛出了宋家,嫁进了益阳侯府。 宋家老太太心疼自己的女儿,将自己手里的几亩茶地偷偷送给宋子荷做嫁妆,时不时也派人给嫁出去的宋子荷送些钱帛。 就在湘君满两岁那年,宋家老太太派人送了一方龙尾砚,让周仕诚看见了,周仕诚记恨当年宋家老太爷看不起他,便气得摔了砚台,自此以后宋子荷也不再怎么主动和老太太来往。 湘君想起她确实见过一方雕山镂树的碎砚台,被阿娘宝贝似的放在一方妆奁匣子里,偶尔还会看见阿娘看着那碎砚台掉眼泪。 “那宋家老太太后来还来找过阿娘么?” “派人来过几次,全让侯爷挡了回去,夫人那时候又有了小少爷,懒得和侯爷吵,这就真的那边断了。” 又是周仕诚,湘君高高拧起眉头,捏散了一手的糕点,一屋子人也都凝默了。 炭火盆子里噼啪爆出了一声火星子。 “还有个事,请李妈妈帮着查一查。” “大小姐有事请只管吩咐。” 湘君眼皮一翻,既然惜月和子青两个婢子查不出什么来,那她就只有找外面的人来查了:“我有个叫子娟的婢女,麻烦李妈妈去查查她的身家。” 李妈妈姐妹二人相互换了一个眼神,又连应道:“听大小姐吩咐。” 湘君点了点头,瞧了眼惜月,惜月就从袖子里摸出一个沉甸甸的巴掌大锦袋放在桌上。 李妈妈又道“使不得”,湘君只说是“应该的”,李妈妈二人拗不过这才收了那半袋子钱币。 出了糕点铺子,空中初阳暖暖,湘君眯了眯眼,有些懒怠模样走了一段儿路,着眼瞧见拿着香囊的小娃娃正站在墙角哄一个扎着总角的女娃娃。 好个小破孩儿,竟然前脚哭嗒嗒地拿了她的东西,后脚就来讨女娃娃欢心,虽是不值什么钱,可她却忍不住起了顽心,走去就捏了捏小胖娃脑袋上的小辫子,总角女娃娃也噗噗跑到前面大柳树下站着朝这儿张望。 胖娃娃转过头来就傻傻留着鼻涕,嘴巴一瘪哇哇大哭起来,湘君一时慌乱,傻瞪瞪瞧着惜月,惜月也瞪大了眼儿,哄小娃娃她也不会。 “哭什么哭?你的女人都在看你笑话了!” 声音朗然,如山间清水清俊琳琅 。 暖阳下一人,一袭乌云长发斜挽在脑后,修长的眉毛轻轻挑起,眼眶中黑眸璀璨生光,薄唇高高扬起,像是被取悦模样,玄袍襟口金丝在阳光下熠熠生光,像一只歇下翅膀的隼。 湘君才哭笑不得,他们这是哪门子的缘分,遇见美人什么的,可不是她想的,嘴里干巴巴地唤了句“七爷”。 小胖娃吸着鼻涕泡,仰着脑袋看周弘,周弘又笑:“你的女娃娃跑了,不去追还在这儿哭什么?” 额......有这样哄小娃娃的么?他这样就不会带坏小孩子么?湘君扯了扯嘴角。 小胖娃怯生生瞧了眼湘君,有些怕湘君捉住他不放,湘君连拍了小娃娃的肩膀一下:“看我做什么,还不快去!” 小胖娃忙不迭朝女娃娃跑了去。 湘君又干巴巴了起来,抬眼瞧他正是微微偏头打量她,像一只隼瞧见了树上的小虫子,考虑要吃还是不吃的模样。 她笑弯了眼角,尽量一种荣幸表情:“竟在这儿遇上七爷。” 周弘收回眼神,偏了偏手中捏着的黑马鞭:“看了看马。”又笑了句:“骂得了贵族,赌得了气,吓得哭小娃娃,大娘子好本事。” 湘君无言,这人干嘛这么看不惯她,她又不是故意惹小娃娃哭的,奈何想了想眼前这是只煞神,她还是少惹为妙,便又低下头去:“妾身不太会逗小孩子,多谢七爷解围。” “我解围的本事怕是不如大娘子自己解围的本事好!” 湘君一僵,他什么意思?又要找茬儿?可昨天他才给她开过道啊,怎么就翻脸不认人?没有女神在,就看不惯她了?悄悄瞧了周弘一眼,但见他眼眸半眯着瞧她,她只好又低下了头去:“诚然再谢过七爷。” 周弘看她这头是越低越下,那巴掌大的脸蛋儿是要落在胸口了,想起她那对士子贵女们冷瑟瑟说话的模样,到他这儿怎么就换上这恭敬忍让的模样?修长如竹的食指在鞭子上敲了两敲,又勾着嘴角笑骂了句:“你这见风使舵的丫头!”一扬袖子,转身就提脚离去。 湘君看着那背影,眼中有些懵懂,她怎么见风使舵了?他怎么总结出来她见风使舵了的?她明明就是胆小怕事好吗? 惜月在一旁问道:“七爷?” 湘君撇了撇嘴:“大周的清河王爷,打断了宜阳侯儿子双腿的那一位。”说着,她抖了抖背皮,听昌平郡主说那双腿是这个人给踩断了的:“ 我现在只有一只腿,可不想连这只好腿也被他踩了去。” 惜月呆了一呆:“这是王爷?...这王爷生得好看,是有几分凌厉,但不像要打主子的模样。” 湘君瞥了惜月一眼:“我就随口一说,你还真信了,这人虽是凶了些,到底不会没由头就去收拾人,你顺着毛捋,他都懒得看你一眼。” “您倒是顺着捋了,他可盯着您看呢。”惜月扶着湘君朝外走,湘君听了这话差点儿就是一个跟头,憋了半晌终于清了清嗓子来了句:“那许是你家主子捋毛捋得忒好,他十分欣赏。” “.......” 湘君瞧了瞧市外枣红骏马上的美貌男人,这毛她应该捋得不是很差吧...... ☆、第16章 尚不自知 自那日后,湘君又没了出去的由头,在府中一禁又是四五日,眼见得考试时日迫近,她倒好,成日里翻看些闲杂书,吃吃睡睡,根本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似的,反而将自己多养了二两肉,看起来似乎比以往长开了些。 惜月从外面回来,带来消息,说是李婆子已经查了出来,问湘君是否要见一面李婆子。 湘君自是又支开了子娟,唤了李婆子进来。 李婆子一进这暖屋子便搓了一下皲裂的手,又忙给湘君行礼,湘君懒怠那些礼数,只唤了李婆子近前来谈。 李婆子跪坐在毯子上:“那子娟姑娘家里穷,又有个还没娶媳妇的傻子哥哥,近日里正为了这事儿闹着,前些日子子娟姑娘回家里,和她爹娘大吵一架,听说还挨了打,这才乖乖说回来取些钱回去,她爹娘才送了她回来。” 难怪前日里子娟告假回了一日家,昨儿来了后神色郁郁有些虚弱模样,原是在家中挨了打,到这儿来还不能露了马脚,湘君想了片刻,挥了挥手让惜月送李婆子出去,顺道吩咐了句:“拿支药膏子给李妈妈,这些日子冷得厉害了。” 李婆子一顿,看了看自己裂痕密布的双手,心下有些发暖,连忙又道了谢这才离去。 子青手里握着剪子,有些愤恨之情:“那主子是否要处置他了?” 湘君摇了摇头:“留着吧,谁家里没些难事儿?”细想一下,只怕子娟这些日子又要坐不住了:“这些日子看紧了她,还有那罐子酱查出来了没有?” 子青道:“她看那罐子酱看得紧,婢子想想办法。” 湘君点了点头,不再多说此事,只窝进大靠枕里翻了卷书,心头却生出些烦闷来,子娟的事儿确实让她有些头疼。 子青默默看了眼面色阴沉的湘君,在原处握着手里的绣花绷子又走了两步后再说:“此刻惜月在厨房里,不如婢子去看看。” 湘君打眼瞧了眼子青,若是能在考试前处置了此事是最好不过的了,便笑了笑:“快去!” 子青领了话快步打帘子出去。 回廊之后,两树红梅艳丽绽放,梅树后面两个纤巧婢子正在交谈。 “红棉姐姐,我手里有主子写给孟夫子的书信,烦请你告诉孙姨娘。”子娟一把捉住红棉的手,眼中含着泪珠,无比恳求模样。 红梅细长的眉眼瞧见自己被握住的手,露出几分鄙夷与不耐烦,猛地抽手,用帕子擦着手 :“想不到你还有那些,怎么没送给孟夫子,你就不怕你主子问了孟夫子么?这假的可不要。” 子娟缩着手,像是只胆怯的老鼠,她怕红棉,红棉像只公鸡,长得又美,素来看不起她,可她被家里人逼得狠了,如今也是没了法子,“她给孟夫子写信,总是费心神,写了十来封也只会挑出一封最好的让我送去,其余的都烧掉,我私藏了两封在手里。” 红棉原本以为子娟是扯谎,可听子娟这般说,倒还可能是真的,心头思虑一番后,又拉着细细的唇笑了:“那我去给姨娘说说,你把书信备好。” 子娟连感恩戴德地应下,红棉恶心子娟这模样连道行了,也懒得多搭理,扭身就走。 子娟拿着帕子拭了拭泪,也转身朝这廊内走,才穿过圆月门,就看见子青笑意满满瞧着她。她恐惧地朝后小跌了一步:“子青你怎么在这儿?” 子青丰腴的唇一翘:“你在和红棉说什么?”极重的双眼皮一垂,寒风过门,刮得子娟毛骨悚然,急忙将子青的手一捉:“子青,你别告诉主子,我没害主子!” 子青厌恶地看着臂上那双手,猛地将子娟一推,子娟朝后一跌一屁股落在地上后依旧不肯放弃,匍匐着身躯抱着子青的腿,恳求道:“别告诉主子,主子会杀了我的!” “你这蠢货,早就大难临头却还不自知!”子青一手捉住子娟头上的双螺髻,拉扯着子娟的头皮。子娟疼得龇牙咧嘴,仰头看着子青,见子青笑得明艳,越发毛骨悚然,子青从来是笑脸和善,即便是发怒也从没有过这样的尖锐笑容,她哭出一句:“你救我。” 子青咯咯直笑,猛然凑近子娟:“告诉我你和红棉说了些什么,你这些年和孙姨娘都干了些什么,我想想会不会救你。” 子娟呆呆仰望着子青,子青想知道她的秘密,可她若是给了子青,那孙姨娘那头怎么办?她的爹娘和傻哥哥怎么办? 子青瞧她呆愣,猛地一踢她胸口,将她踹开,掸了掸裙摆,轻飘飘道:“那就不必多说了,你还是亲自和主子请罪吧,依着主子的性子,不过就是将你发卖了。”说罢,转身就要走。 子娟脑子里灵光一闪,既然手里有几封,不若......当下就急忙唤道:“子青,我告诉你,我告诉你,你别告诉主子!” 子青回过首来,鹅蛋脸上露出几分笑意....... ............................. .................................................................................................................... “主子,子娟自尽了!” 湘君睡得昏天黑地,猛地听见子娟自尽,砰一声从床上弹坐起来,外面还有些昏暗,屋中还不敞亮,可足够她看清床榻前惜月的一脸焦急。 湘君来不及想子娟为何自尽,连吩咐惜月给她收拾,惜月手上快,搭了条裙子,外面披了件斗篷就扶着她去隔壁。 隔壁屋乃是三个婢子共居之所,一张长塌占据了半间屋子,足够三个女儿睡了。 此刻屋中正掌了两盏灯,子青正守在床榻前,一瞧见湘君来就立刻过来,睁大了眼唤了句:“是我逼死她的,是我逼死她的!” 湘君有些疑惑,问道:“你怎么逼死她的” “我拿了她的酱,她看见了,我告诉她我拿去查,她就怕了,我回来她就吞酱自尽了!” 吞酱自尽?湘君有些疑虑,又见子青面色苍白,额上有些细密汗珠冒出,像是点点水雾,料想子青是被吓得厉害了,便压下心头的那股疑惑,伸了伸手拍了拍子青的肩膀,只觉得子青双肩抖动得厉害,她又略微皱眉安慰道:“不干你的事,让我先看看她。” 子青摇头哭泣道:“若不是我拿了她一罐子酱,她怎么会死?” 湘君看子青在这儿受了惊吓哭哭啼啼,也不好再怪她,只好吩咐了惜月扶着子青,自己走到床边掀开被子瞧。 被子下女儿的青丝散乱,一张死白的脸上双目圆睁,怀中还抱了一罐子酱,哪里有清清秀秀巧笑妍妍的模样,湘君偏了偏脑袋,到底心头还是升起来一分复杂之情,略微叹息一声,吩咐了一句:“去告诉侯爷和孙姨娘,这院子里有人自尽了!” 惜月应下后将子青扶去湘君的房间里坐着,湘君转身打量着这间屋子,梳妆台上胭脂还来不及合上,好像还带着人的暖气儿,可人却是真的硬邦邦地倒在了床榻上,她拉开匣子,呵,点金簪子、翠玉耳坠子、银镯子都还在。 她默默看着子娟这匣子里的三件东西,怎么也想不通子娟为何自杀?真是子青所说的是害怕而自尽?怕归怕,她又不会杀子娟,子娟何必选自尽来应对? “死人!还真长了本事!” “长姐逼死婢女了?!” 门外一阵喝骂声响起,湘君揉了揉额头,这事儿已经够麻烦了,还要应付周仕诚...... ☆、第17章 不是自尽 “怎么就死了?” 周仕诚带着孙姨娘与周黛黛一伙子涌进屋中,湘君正立在床侧转过脸来看几个人,面上沉得像是凝了千年的坚冰,都发起黑来,黑得像个煞神。 周仕诚踏过两步瞧了眼躺在床榻上死状凄惨的子娟,拧起浓黑的两条眉毛:“怎么死得这般难看!” 周黛黛伸着脖子瞧了一眼,吓得大叫一声朝孙姨娘身后缩去,周仕诚又忙喝孙姨娘:“你带她来干什么,吓成这样,还不快带走!” 湘君冷眼旁观这一切,眼见得孙姨娘抚着周黛黛脊背,让红棉带走了周黛黛。 周仕诚问了句:“怎么回事?” 湘君道:“自尽。” 孙姨娘冷笑一声:“自尽?!怎的要找出那些□□书信的时候人就死了?” 湘君一瞪眼:“什么□□书信?”孙姨娘又想耍什么花招? 连带周仕诚也望着孙姨娘。 孙姨娘捋了捋帕子,挑了挑眉:“前儿个这婢子找到红棉,说是手里有你写给孟夫子的书信。” 湘君猛地捏紧了腋下木杖,心惊于子娟手里竟然有她写给孟庭轩的书信,当下心神发乱。 “你给孟夫子写了书信?”周仕诚火气顿然高涨,原本以为湘君对孟庭轩有心思最多只是表面上,可如果湘君真糊涂地写了书信,只怕这事儿发展下去让人捉住证据要连累他的名声。 湘君瞧见周仕诚一副害怕自己受牵连的模样,当下心头又寒,连忙稳住心神,沉吟片刻,既然孙姨娘这般说,那孙姨娘手里定然是没拿到,遂脸上更沉:“什么书信!我与孟庭轩什么也没有,哪来的书信?姨娘这话可要当心,我女儿家受不得这般污蔑。” 孙姨娘尖尖的脸庞上双目一瞪:“我污蔑你什么?若是不信就叫红棉来问,你给孟夫子写信一连写十来封,只会挑一封最好的送去,其余的都让人烧了,可你没想到子娟这婢女私藏了两封!”她将事情叙述得明明白白,湘君大为恼火,可这种事情是千万不能认的,骂道:“红棉是谁?!是你的婢女,她到处听些什么疯话传进你的耳朵里就成了真的了?黛黛年纪小,见贵人的面乱说我和孟夫子尚情有可原,可姨娘怎么也去听信这些蠢话?再不济我也是这益阳侯府的嫡长女,这样的话传出去,岂不连累益阳侯府的名声!” 孙姨娘果真被湘君堵住,她现在手中拿不出来东西,再说下去弄得真像她是故意诬害周相君似的 ,只怕周仕诚要发火,便斜着眼儿去看周仕诚,眼中敢怒不敢言可怜模样。 周仕诚也皱了皱眉,喝了湘君一句:“吵什么吵!你姨娘耳根子软,听了什么就信,也算不得大过错,倒是你,你要是真知道为益阳侯府的名声着想,也不会惹出这么多事儿!没有什么书信最好,若是真有,别怪为父将你这不知廉耻的逐出家门!” 周仕诚一番话也说得厉害,湘君偏眼看着床榻上的尸体,顿然对那具尸体的最后一点儿怜悯也没有了。 “她是孤儿?”周仕诚问。 “不是。” 周仕诚鼻腔里又出了口气,越发生气:“让人来领回去,打发些钱财就是!”身子一转,不愿再多看一眼,领着孙姨娘出了丹羽园。 湘君站在尸首面前,惜月来扶她,嘴里安抚地换了声“主子”,湘君捏着拳头,盯着双目圆睁的死人,咬了咬唇,既然是和书信有关,那这子娟定然不是自尽了的,若不是自尽的话,又是谁下的毒手?书信在哪儿? 她目光在惜月和子青之间逡巡片刻后吩咐了惜月一句:“再把她的酱拿去找人看看。”上次是子青找人看的,这次就让惜月拿去让人看。 子青听到这话猛地看向湘君,又目光呆滞问了句:“那子娟怎么办?” 湘君道:“让她的老子娘领回去。” 这一阵事情吩咐下来,惜月便端了酱,扶了湘君进隔壁屋子洗漱,子青拿了厚绒裙子来给她换上,湘君瞥见子青手背上一道半指头长的血槽子,当即捉住子青的手:“哪儿伤的?” 子青看着手上的血槽子,白着一张唇:“在门上刮的。” 湘君垂下眼皮,当即自行拢了袍子,半晌又道了句:“小心些。” 子青是跟着她的老人,上一世子青跟着她直到死,中间受过多少白眼和苦楚自然不必说,她是不愿意相信子青真的和子娟的死扯上关系的,这手背上的伤她就姑且只留个心吧。 这边收拾停当,湘君草草饮了两口温热米粥就又去隔壁房间里守着,将这屋中的箱子柜子找了个遍,全然没找到那两封信,她倚靠在梳妆台上额头发疼,想不出子娟到底会把书信藏在哪儿。 临到半上午,子娟的爹娘就来求见。 湘君唤了他二人进屋子。 子娟的爹娘都是又黑又瘦,来了就朝屋中奔去。老两口一到床榻旁边就扑腾跪倒,在那里哭天抢地,口口声 声唤儿。 惜月和子青瞧着二人可怜,也都忍不住上去劝慰。 湘君倚在门上,任由这一团糟去,自己抬头瞧着门外。 门外一颗老梧桐树被寒风吹得枝丫咔嚓咔嚓响,像是伴着风在哀鸣,耳畔充斥着哭声,她觉得有些寒冷,伸手拢了拢衣袍。 过了约有半个时辰,这老两口才消停,弓腰立在湘君面前问湘君讨要子娟留存下的首饰。 湘君也懒得计较这些,让他们拉开匣子取走,顺口又道:“念着她跟我多年,就添三十两银子,你们拿回去吧。” 子娟爹娘听了这只有三十两,立即拉长了脸,这三十两也就够他们买个穷苦媳妇,他们还指望着靠着子娟多吃两年好饭呢。 老两口听过后,当下就给湘君跪下,哭得伤心:“老奴就这么一个女儿,如今没有了,就只剩下一个傻儿子,大小姐多可怜可怜我们吧。”意在多讨要些死人钱。 湘君垂眼看着老两口,三十两能买头耕牛,算不得钱少,但见二人这般哭,也懒得多说,便吩咐惜月:“从我的库里抽再抽十两出来补给他们家。” 老两口听来听去湘君只添十两,这未免也太少了,当下又继续哭到:“大儿子要娶妻,我们老两口又得了些病,求求大小姐莫怪。” 湘君眉一拧,这是还要钱?可子娟要害她,她可没那么仁义,当下道:“一共四十两,你带了她的首饰回去,怎么的也有六十两,足够了!” 老两口见湘君坚决,想必也求不下来,但心有不甘,老头嘴里便嘟囔着:“我女儿一条性命就四十两银子?” 这方又拉开了匣子,子娟老爹看见匣子里的几样首饰,立马叫唤道:“当了这么多年仆人,怎么才这点子!也不知道被谁拿了去。大儿怎么娶媳妇哟!”又张这眼儿偷偷摸摸瞧湘君。 子娟娘脸上肉一横,指着子青骂道:“四十两银子,才这么点儿首饰,你们把子娟当做什么了?她在这里没日没夜地服侍你们,如今她死了,你们就这样待她?” 惜月听她如是乱扯,心头愤恨,顿时也骂道:“你女儿的首饰多,成天当这个当那个补贴家里,如今剩这么点儿也是对的,你看我主子做什么,难不成她还拿了你女儿的首饰?” 子青上前一步喝到:“主子怜惜她在眼前照顾伺候多年,已经支了三十两银子来,又拿自己的钱多补给你们十两,你们不快谢过主子!” 子娟爹瞪了惜月一眼,子娟娘又在一旁敞开了嗓子道:“你这丫头说话好生难听,我们又没说大小姐拿了子娟的首饰,只是问问又怎么了?何况子娟在这府中死得不明不白,做父母总不能不管吧!” 湘君一直不说话,只立在一旁默默看着这老两口,她最怕那两封信在老两口那儿,因而一直等老两口在那里叫嚷,可眼见得两方吵得不可开交,湘君是再不能忍,将手中拐杖一砸,全场被镇住。 她冷冰冰瞧了眼子娟爹娘,不管如何她也是侯府里的人,他们也真敢蹬鼻子上脸,当即朗声道:“她拿了你们家的酱给我下毒,死不过是因为自己怕我查出来,这谋害主子理当杀,如今我给了四十两银子,你二人竟还想贪多,若是如此,你只管扯了席子将她裹出去,这侯府里的一厘钱你都别想拿到!” 子娟爹娘被湘君震慑一番,嘴里再不敢说,湘君站了一会儿,再没等到老两口多说什么来换钱的话,心头也有了数,想必那两封信不在老两口这儿,当下又吩咐惜月将她扶出去,待会儿将老两口子送出去就是。 湘君方坐在榻上,就觉得头脑胀痛,想了许久也没想出来是谁拿了书信,也更不知道那个人将要怎么用那几封书信。 ☆、第18章 疑心和发飙 湘君忧心一整天书信的事,翻来覆去思索此事,却不知从何下手,临到日暮西陲,惜月才捧着酱罐子回来。 她激动得起身询问,惜月只放下罐子在桌上,有些无奈:“是下了些重毒,许是要对您下狠手,也或许是自己寻死。” 湘君又扑腾一声坐回凳子上,偏头看着那红沉沉的瓦瓮罐子,心也像那红沉沉的顿顿瓦瓮,这毒来得蹊跷,上一世的子娟总是少量放毒,这一世怎么就敢这么放这么大量的了?能接触到这毒的,可能有子娟爹娘,或是.......她又偏首看了眼立在一旁脸色苍白的子青。 她垂下了眼皮,急不得,急不得,先莫说子青上一世忠心耿耿跟着她,就说若真是子青,她也更不能贸然处罚子青,她既然敢杀人取信,就不是个省油的灯,信一旦公布出去,只怕让她今生一切又都百搭。 “罢了,死了就死了,查不出来就不查了。”湘君像是认输模样,捋了捋袍子上紫堇纹绣,起步朝床榻上去。 过了片刻,湘君又吩咐子青出去取些热汤来,她有些饿得慌,要填补填补。 子青出去后,惜月从匣子里取了些零嘴儿来递给湘君,湘君捉了颗杏仁儿捏在手里,忽然低声道:“子青可有什么奇怪之处?”眼中深意瞧向惜月。 惜月也愣了一愣后思索起来,这方才要启口,子青就端了热汤进门来,脸色也好了些,想是今日之事缓了一些,湘君倒是心思动了动,伸了手递过手里一把零嘴儿:“吃些零嘴儿,甭想子娟的事儿,天塌下来自有你主子顶着。” 子青看着满手的零嘴儿摇了摇头,苦巴巴皱着眉头朝湘君道:“婢子吃不下。” 湘君朝惜月使了个眼色,惜月立即明了,说了句:“你今儿一整天没吃了,我去再拿些过来。”说罢,又去匣子里抓了一把零嘴儿塞进子青手里。 子青看着满手的零嘴儿,张了张嘴,眼泪珠子又啪哒啪哒直掉:“主子待婢子是真好。” 湘君只让她别哭,惜月也跟在一旁劝着:“你先吃些,吃了去歇息,这儿自有我照顾着。” 子青点了点头,湘君将热汤放在子青面前:“这汤你喝了吧,总归是给你打的。” 子青又是红了眼圈,感恩戴德一番,捉着手里的一把零嘴儿嚼了,说了句:“主子赏的杏仁儿、糕点都好吃。” 湘君指甲在锦被上轻轻一扣,这子青夸杏仁儿好吃?眸中依旧笑意冉冉:“那你就多 吃些。”说罢,又瞧了眼惜月,惜月面上无痕,依旧是一副老实巴交的模样,湘君倒是喜爱极了惜月这老实巴交的模样,什么事儿都是心头有数。 又安抚了子青一阵子,这才让子青回屋子去歇息,子青前脚走,湘君就问惜月:“可有不同?” 惜月也瞧了眼门外,有些凝眉思索状:“她是不爱吃杏仁儿的,吃一颗都叫难吃。”想了想又道:“这些日子也有些奇怪之处,倒也不见得多。” 湘君又问:“什么时候奇怪起来的?” 惜月想了想:“您摔断了腿后,她就有些奇怪,不过那两日咱们照顾你的病情都忙,也都没顾及,后来她也不奇怪了,只是偶尔一些小习惯不与以往相同。” 摔断了腿后......不就是她重生之后?她变了,子青怎么也有些变化了?她手指在锦被上绕了几圈,又见子青进门。 “什么事?”湘君抬手按了按惜月的手臂,又询问子青。 惜月也懂湘君的意思,转过身来关切去扶子青,子青红着眼眶子,眼泪珠子又开始滚:“婢子怕,不知主子可能让婢子在这屋中暂歇两日?” 是怕子娟啊!湘君点了点头,那屋中死了人,也不好让这两个姑娘赶紧回去住,不如就让他们先住下得了,她眼皮子底下,要想试人还是很容易的。 一连两日子青做事都颤颤兢兢,湘君也不好多做试探,只如同往日一般关切罢了,私下里却让惜月托了李妈妈他们去查子青的家底子。 两日后也就是学院考试,她也能再度出了这鸟笼子似的侯府。 马车里的周黛黛依旧与她相看两相厌,不过她不甚在意闭眼假寐,周黛黛也捋着自己的蝴蝶绣帕,帕子上的香气散开来,惹得湘君捂了口鼻睁开眼来,轻骂了句:“还不将你的花帕子收起来,香得发臭,当心给你扔出车外去!”目光却落在那蝴蝶上一瞬,有些眼熟。 周黛黛猛地瞪湘君,瞧见湘君盯着她的帕子,慌忙将帕子捏作一团揣进怀里,湘君也没多追着她看,只是周黛黛打眼在湘君的腿上,弯着唇角骂道:“你这腿还伤着,就敢在这儿冲我使脾气,当心这腿保不住。”抬手来敲湘君的腿。 湘君手一绕,将周黛黛手臂一捉,哐当一声摔下,周黛黛只觉得双手被湘君砸得生疼,大声叫唤一声。 湘君哪里管她,一手捂住她的嘴,堵住声音,一手拔了周黛黛的簪子在她腰肢上一抵住,冷笑道:“少跟我耍 这些招数,你怎么学得蠢了,以前你单独见我的时候可是怕得狠,今儿却要同我一辆马车。” 周黛黛怕得极了,周湘君跟宋子荷学过几招,打马球的时候她也见识过周湘君的本事,以前她也不和周湘君一辆车,只是今日里周仕诚多调了辆马车出去,他们只有这一辆马车,她不得不和周湘君一辆马车,而湘君的一味忍让和不随意伤人的作风,让她忘了周湘君本来想做个煞神就可以做个煞神的人,她咽了咽口水,嗯嗯两声儿,像是只可怜求放过的小狗。 湘君这时候偏就起了心思要吓周黛黛,将那金簪的尖尖头沿着周黛黛的裙摆从腰肢一路慢吞吞上滑,周黛黛挣扎了一下,湘君将金簪反过来戳了一下周黛黛的身躯:“别动!”周黛黛被吓得呜呜哭泣,湘君不解恨,继续将簪子尖尖向上滑,在周黛黛脸上刮动:“我记得你说你怕我打你?” 周黛黛嘴里一阵叽叽哼哼,像是为自己辩解。 湘君倒不管,她一直没伤过周黛黛,却被泼了无数次脏水,今儿难得遇见了好机会,她不讨回来怎么对得起她受过的脏水?顺道叫周黛黛知道,她其实本来就不是什么任由别人欺侮的好人。 金簪尖在周黛黛脸蛋儿上滑动,冰凉让她瞪大眼睛,眼泪哗哗流。 忽然马车一停,湘君将周黛黛一松,簪子插回周黛黛的发髻中,周黛黛发了疯似的朝车下冲去,湘君嫌恶地看了看自己手掌,一只手掌上又黏又稀,还不是沾了周黛黛那些泪水鼻涕?她捉了一条牡丹锦帕擦了擦手,顺手又将锦帕扔了,又理了理衣服,这才慢吞吞下了马车。 马车外面周黛黛已经哭成一团,有许学子已经围在一团看热闹,不乏有人安慰周黛黛,有几人看见湘君出来皆有些愤怒。 湘君一副脸色淡淡模样,扭身拄着杖朝学院里走。 有人在身后偏不放过,嘴里吼道:“周湘君,你欺侮幼妹,难道这事儿就不该说清楚么?” 有些附和声起,湘君脚步一顿,扭过身去瞧着众人扯了扯嘴角似是讥讽:“说清楚什么?我不知道她和你们说了什么,总之与我无关。” 周黛黛哭得更加卖力:“长姐别打我,我再不敢说了!”怯生生要朝湘君走来。 有人看不下去了,直喝道:“够了,如此欺侮幼妹,你最好还是在此处说清楚!” 湘君瞥了一眼那个说话的男儿,此人朱色团花罗袍,神采翩翩,倒也有些俊俏,只是可惜又是个年少轻狂 到仁慈泛滥的人啊~“别把事情往大的闹,否则被人拿着你的仁慈善良当猴耍了还不知!” “你!”一个清秀男儿着实被她气到了,周湘君是骂他蠢得被别人利用了!气愤之下又骂道:“心恶之人看见的便是肮脏,这世上并非人人都同你一般狠毒。”又见她居高零下,纹丝不动地模样,心下更加恼火,便讽刺道:“就你这种人是不该去参考的!”顺势又望了眼身边的众人,有人复合,有人不搭话在一旁看好戏。 湘君嘴角一拉,朗声问道:“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打她?拿不出证据来,听信别人一面之词就断定我恶劣......拿不出证据的话就是假话,你们连这个也不知道么?” 她这话不过让众人都噎住,那男儿有些理亏,但又不甘认输:“这学院谁不知道你德行差,怎么会有假!” 湘君眼皮一耷:“今儿我就把话扔这儿了,我与夫子乃是师徒情谊,总有人要乱传,我这欲加之罪背得累,若真有那本事就去问夫子,日日里来唾骂我算什么?”她眼光流转在周黛黛那张眼泪满满的面庞上:“欲加之罪,今儿又何尝不是?无凭无据,就乱来指责我,难道这就是贤明的做法么?怜弱无错,可听信片面之言,以流言伤我,就能显出各位是圣人么?麻烦下次各位若要怜悯弱小,还得拿了凭据来,这飞来的罪名,我会当作是污蔑!” 她这话说得重,不过就是让众人明白,在她背后嚼舌头她管不着,当着面上,她可不留情面了,不过她今儿这话也确实一点儿情面也没留。 周黛黛缩了缩肩膀,又立即拔下脑袋上的金簪,对众人哭道:“就是这只金簪,她想用这个杀了我。” 湘君转过身去,金簪算什么?就是拔出刀来,也不能说明她曾威胁过周黛黛,他们没有眼见为实,捉不到凭证就没有道理,可她偏偏就是个极为讲道理的人...... 那几人看着那金簪,又瞧着湘君离去的背影,只能低声嘟囔抱怨,或者安慰周黛黛,可不敢再拦着湘君,在此处闹起来麻烦更大。 拐角处马车揭起帘子,露出女扮男装的阳平公主,啧啧两声儿转着脑袋对立面的绝美男人道:“瞧瞧,每次见她,她都在训人,偏别人还拿她没了法子,还真是伶牙俐齿。” 周弘伸手撩了撩帘子,瞧见那一瘸一拐的背影,微微勾起唇角,眼眸半眯:“见风使舵的丫头罢。!” 阳平公主疑惑道:“怎么见风使舵了?” 周弘手一 耷,帘子放下,不再说湘君的事,转而笑阳平:“快去看你的孟郎如何书卷作答,在这里凑什么热闹!” 阳平公主面皮上一红,垂了下脑袋,七哥逗她一点儿也不委婉,当下又不服输,反唇相讥:“那你岂不是也要早些回去,莫辜负了我送你的美貌胡姬。” 周弘脸上凝了凝,这丫头.......一撩帘子跳下去:“你拿那胡姬去试众位士子,到头来却把她送给了我,也算是羞辱了那些士子,可我也背上了...欲加之罪。”这个词好,他有些喜欢了。 阳平公主钻出马车,嘴里笑道:“谁让他们色心大,看胡姬貌美,就收了香囊,还想抱得美人归!” 那日里她故意让胡姬跳舞,众人惊叹胡姬的美貌,待众位士子归家之后,她就派人给几个士子托胡姬之名悄悄送去香囊,谁知果然有几人想也不想就收下香囊了,她大为恼火此事,不过好在也有那么几个是退回了香囊的,好在孟庭光也在之列......而后她转手将胡姬送给了周弘,就看那些士子们敢不敢和她的煞神哥哥抢女人! 阳平公主又道:“什么叫欲加之罪,我送胡姬给你不就是帮你催了梅姐姐么?她这一吃味,指不定就嫁给你了。”又咯咯直笑,对自己的计划十分满意。 周弘唯笑不语...... ☆、第19章 旧人新人 堂中书桌林立,她同昌平郡主闲闲拉扯两句后才落了座,过了一会儿,周黛黛红肿着双眼躲藏在一位贵女后面怯懦入门而来,偏巧的是周黛黛的座位在她前面。 她今儿心思乱,自然是要让周黛黛将戏做够,捉了本书,抽着脖子冷盈盈笑了两声。 周黛黛肩膀一耸,颤颤兢兢回头瞧湘君。 湘君只是舔了舔嘴角,眼皮扫在书上,飘着声儿哎呀一声:“不有废也,君何以兴?欲加之罪,其无辞乎?” 周黛黛听她又念叨这一句,想来方才那么多人都拿湘君没法子,这会儿心头颤了一颤,又嘤嘤哭着抹泪水。 湘君正满意周黛黛的表现,便有一袭藏青映入余光,她黯淡了目光,抬首随着那藏青瞧去。 那人怀抱锦帛朝上首走去,目光与她的轻轻一撞,又瞧见周黛黛一副瑟缩样,便拧起了眉头,眸中有几分复杂。 湘君又是淡巴巴一笑,垂下眼皮去,又瞧见她作恶了哟~ 锦帛一卷一卷发下,帛上无题,各位学子不由得骚乱起来,这空白的绢帛上,他们要写什么呢? 湘君则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考题是什么她早就知道了,何必惊讶?这次的考试,才能真正成就她,虽然上一世这成就和荣誉来得有些晚。 不过片刻,精神矍铄的李承恩就踏进门来:“此次试题是女帝亲自出题,以各位所学论当今骄纵、反政之风该如何压制。” 这一群女子听过之后更加熙熙攘攘起来,如今虽是女帝临朝,女子们也都入学堂,可大多数贵女们依旧所学乃是儒家温文品性,平日里练习也不过是作诗词、拟歌赋一类,少谈朝政,而今儿这题摆明了就是要让这一群闺秀来谈朝政,这可不是为难他们么? 孟庭轩也脸色微变,大感意外,询问李太傅:“可是将男儿那边的题与这边的弄混了?”虽然这次是女帝出题,可他也没想到出题离他所预料相差如此之远。 李太傅呵呵一笑:“怎会弄混,女帝亲自下令,老朽能领错?” 孟庭轩勉强一笑与何女傅相视一眼,各自无奈生出,又目光逡巡下去,满堂学子净是愁眉苦脸,却瞥见湘君低头执笔无事模样。 何女傅也觉得不能再拖了,只唤了句“肃静”后,命各人作答。 湘君笔墨游走在绢帛上,却是思虑通达,好不快意,恍惚间竟然入了境,写得越发酣畅淋漓起来,惹得何女傅近前来看 ,何女傅看过一程后却是瞪大了眼打量了湘君一眼后不住摇头,又提步离开到孟庭轩身旁站定。 孟庭轩目光扫了眼湘君,脚下微动,又定住身形,笑问了何女傅一句:“这次试题可是咱们谁都没料到。” 何女傅也拉扯着嘴角一笑:“只巴望着这次能选出两个极好的来,女帝是要亲自阅览前三名的。”也生出些苦恼,这次要选出好的恐怕是很为难咯! 过了半个时辰,仍旧有人在抓耳挠腮,暗自着急自己无法下手,湘君却放下律笔,拄着杖朝外走。 孟庭轩看她走得早,忍不住提醒她:“可是做完了?” 湘君夹着拐杖揖了一揖:“回夫子的话,学生已做完,腿伤不适,先请辞去。” 孟庭轩目光又朝她腿脚上一落,她如今还疼着?想至此处又觉得自己想得太多,点了点头道了句:“去吧。” 湘君拄着杖慢吞吞走出了门,仰头看着廊外红梅,寒风滚滚,后脑垂下的发丝被吹得纷纷,她披上连帽衣袍,将脑袋又缩进了帽子里,踏脚下了台阶,方才落脚又见得一玄靴悠哉而来。 她抬首望去,锦绒领子蹙着的玉面薄唇上笑意阑珊,折了枝红梅在手中捉着玩儿,黛色袍子有些翻飞,那模样竟然生出些妩媚之色,她眨了眨眼,怎么又遇上了周弘?乖乖行礼,唤了声七爷。 周弘打量她一眼,她缩在绒毛帽子里的脸小得像个玉人偶脸,他一只手就能捏住,他手掌动了动,却又堪堪忍住,眉尾一扬,妩媚更胜:“今儿试题可好答?” 可否好答?她弯了弯唇,孟庭轩不喜欢、何女傅不喜欢,可她想他是欣赏她的,毕竟这一次的题,她作答的正是酷吏策,既然上一世能让他亲自执笔改出来交给女帝,那么至少证明她还是有几分底子的。 “湘君说好答,只怕别人说湘君恬不知耻。”她巴掌大的脸上露出璀璨笑意,是他少见的,倒是比那些冷瑟瑟更可爱一些,他呵一声,笑了句:“这般说来,你是志在必得?”笑炎炎片刻又道:“这些绢帛待批阅出来后,本王仍会亲自阅览,到时候谁好谁坏也就了然了!” 湘君微微一愣,周弘是在吓她?她忽然觉得周弘有些可恼,有些撇嘴:“王爷为国事操劳,湘君敬佩不已。”居然拍了一下他的马屁,只求他少扯那些话来吓她。 周弘听她这话是来拍他马屁,又沉吟了一分,骂了句:“你这见风使舵的丫头,还真是一点儿没变!”提步错身朝廊 上走去。 又是见风使舵......她到底做了什么能惹到他?他打了她的脸,她笑着夸他力道好还不对了么?回首看去,那玄袍大氅有些翩飞,脑后如藻乌发蓬松涨满她的眼,她一勾嘴角,这个......风一样的男子。 “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她喃喃着拄着杖向前慢吞吞走去,最近她这个曹子建的洛神赋背得有些熟了。 周弘脚步踩上回廊,一只脚踏进门,朝屋内一看,屋内粉黛满座,略一迟疑,便收回了那只脚,朝孟庭轩招了招手。 孟庭轩踩步出来,朝周弘拱手。 “阳平这丫头瞧上了你四弟,我到这儿来不过是让你带个话给孟四郎,出不得岔子。”周弘话语简单,但这话又似乎别有深意。 孟庭轩诧异一瞬,阳平公主竟然瞧上了他四弟那个愣小子?又将周弘这话琢磨了片刻,点头答道:“承蒙公主看得上,他为人谨慎,该不会出岔子。” 周弘嗯了一声,又偏着脑袋朝屋内瞧了眼,方问了句:“周......”又止住唇,摆了摆头,他问那见风使舵的丫头干什么,总归是要亲自看的:“罢了,来了也就是与你谈谈此事,孟夫子是聪明人,该明白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像是又嘱咐了一句。 孟庭轩略略一笑答道:“自该如此。” 周弘点了点头,却是沿着回廊去了尚轩阁中。 ☆、第20章 和狐狸谈判 湘君慢吞吞出了学堂,绕过围墙,马棚里停留着几辆马车,马儿正吃着槽里的草料,她目光落在那辆狭窄的锦绣马车上,今儿他们考试,至多两个时辰,因而这些马夫都不同往日到时候来接,而是留在这儿等她们考试完。 她招了招手唤道:“你过来!” 马夫朝她碎步跑来,低垂着脑袋唤了句“大小姐”,她嗯一声,从袖中摸出一粒银子塞进车夫手中,车夫接过那粒银子,连忙将身子弯的更低:“大小姐只管吩咐。” 湘君冷冷一耷眼皮,这车夫是孙姨娘管着的人,可也不是衷心到全心全意那种,拿了她的银子,总是要替她办一些事儿的,嘴里慢吞吞道:“今儿我和二小姐出了些事儿,她是怕了我,我是不能与她乘一车的,待会儿你送她回去,我搭乘昌平郡主的马车回去即可。” 车夫当然知道湘君今儿和二小姐在马车里出了些不快,总归他又没有听见什么,捏着手里的银粒子又实在,何不顺从,连答道:“老奴知。” 湘君挑了挑眉,拄着杖又转身出去了,嘴角翘起,周黛黛以为拿簪子吓她就只是吓她,实则自己需要一个与她不同乘的理由...... 学堂门口冷清,她又要等昌平郡主出来,需得等一些时候,便不能长久呆在门口吹冷风,便又进了学堂,在回廊里倚着柱子闭眼假寐,有些红梅的寒意借着干冷的轻风从鼻腔里侵入进来。 宋子义,她的舅舅,一个得女皇重用的老狐狸,她眉梢有些颤抖,似乎是这寒气冻着了她的脸,又似乎是进入了无奈之中。 又过了半个时辰,陆陆续续有人出了学堂,昌平郡主匆匆答完题也赶了出来,瞧见湘君正倚在柱上,便快步过来关切:“这儿冷成这样,你怎么不先去我的马车里呆着?” 湘君瞧见这关切模样,也有些感动,毕竟这么多人也只有昌平郡主关心她会不会冻着了,当下又笑道:“总归是你的马车,你是主人,自是要等你一起入马车的。” 昌平嗨一声:“你怎么腿伤后,就活着这般谨慎了?和我拘这些劳什子虚礼算个什么事儿?”自从湘君腿伤后,便处处呈现一股忍让气息,那忍让让她都要为湘君抱不平。 湘君不答,只随在昌平身旁,相伴出去乘马车。 马车在凤阳大街上飞驰,她掀了帘子看着外面匆匆的行人,难得她还有昌平郡主,她在学堂里向她提说马车接送她去宋子义府上,昌平郡主二话不说就应了,她叹了口气 :“这次又要多谢你。” 昌平郡主摆手道:“谢什么!你我本是好友,这点儿忙算不得什么忙!”又略略迟疑:“我虽然不知道你找金紫光禄大夫做什么,可宋大夫不是那么好让人说动的......” 湘君垂下眼眸,放下帘子来,恹恹垂着脑袋,她当然知道宋子义难办,可她哪里还有法子?益阳侯府是不扯她后退就了不起了,如今她必须要为自己和自己那还在洛阳读书的弟弟找一个靠山! 昌平郡主也不再提宋子义的事儿,只与她笑嘻嘻谈论今儿的考题真难,还好自己是个郡主,不必做女官云云。 湘君尽力听着,偶尔搭话,心思却在宋子义那处。 约莫一刻,马车停止,湘君跳下马车,留下昌平郡主在车中等候。 宋子义府门大敞,有两个年青精瘦奴仆站在门口守候着,湘君上前去托两个奴仆进去禀报“宋子荷之女”求见。 片刻后,一个青衫深衣,面容俊朗的中年男人从院中迎出来,瞧见湘君时候目中有些慈爱。 湘君猜测是宋子义亲自来迎了,心头也惊讶,忙上前去唤了声“大舅舅”又是作揖行礼。 宋子义目光慈祥,含有几分怀念,拍了拍湘君的肩膀:“你和长姐真是极像。”湘君抿了抿唇,眼中也含了一片朦胧:“可惜阿娘身子骨差。” 宋子义点了点头,忙笑道:“咱们进屋去谈。”将那股哀伤冲淡下去,二人进了正堂之中。 正堂之中几方高凳布置,湘君又是朝宋子义作揖后这才入座,手中捏了拭泪的帕子,以防待会儿动情之处落泪。 仆人婢子上来两盏茶水,湘君接了一盏抿了一口便放在手畔的机子上。 宋子义也抿了口茶后问湘君:“你怎么不先告诉舅舅一声?” 湘君拿着帕子拭了拭嘴角,抬眼望着宋子义,苦涩一笑:“不瞒舅舅,此次湘君出来是偷偷跑出来的,因而也没尽到礼数,真是失礼。” 宋子义脸色凝了一凝,这丫头没和周仕诚说,难怪能过来......嘴上却问道:“何故需要偷跑来?” 湘君道:“自阿娘去后,府中孙姨娘称大,除去贵人相邀和上下学堂,我是不能随意出门的。” 宋子义手指捏了捏,当年长姐断了和他们的联系,自然他们名门望族不会去贴周仕诚,如今这女娃是找来了,那么....... 湘君听他 不言,也知道他是只老狐狸心头盘算众多,方才来接她也不过是面上礼数罢了,当下又捉着帕子假装拭泪:“这次湘君来,也是有事相求。” 果然如此,宋子义微微抿唇,劝慰道:“你莫伤心,说来舅舅听听,舅舅若能帮,自然是义不容辞。” 湘君望着宋子义:“我想见见外祖母他们,可这么多年都没去拜访过,只怕有些生疏,不知舅舅可否帮忙?” 宋子义心中盘桓几下,她是想要同他们家搅在一起,可益阳侯府那么破败,他们又怎么愿意拿自己的脸去贴益阳侯那破烂冷屁股呢?当下为难道:“当年长姐为了益阳侯的事和家中人闹得有些不快,若是贸然前去只怕会让你丢了颜面,不如我今年先带信回去探探可好?” 话是说着,忙也帮了,可是帮不帮得了就不是他能决定的了。 湘君略略一捏手里帕子,这老狐狸是不想引荐她,随即也不耍其它弯弯绕了,只道:“舅舅不知,我这次见外祖母们,不只是拜见,是要找外祖母帮忙。” 这丫头要跟他摊开说?宋子义也不恼,这种求上门帮忙的事情见得多了,何必大惊小怪,惹人生厌,若是不行,他也自有办法,随即又拧起眉头:“你遇上什么难处?” 湘君道:“我意属女官,可家宅不宁,唯恐此事不成,更有子扬为嫡长子,若是被家宅之事困扰,只怕这益阳侯府落入外人之手,因而湘君是想让外祖母帮忙想个法子。” 宋子义脸上发沉,心头有些沉甸甸,她要做女官,周子扬要继承侯府,那可不只是想让外祖母想法子,想法子也不用跑去洛阳,她是想要找个靠山,可以让她和周子扬同益阳侯抗衡,或是可以扶持她和周子扬,一个女娃娃到底是要干什么? 湘君看宋子义又不回答了,干脆不再隐瞒,直道:“益阳侯府已是日暮西陲,我与子扬又无力同这些年扎根于侯府的姨娘们抗衡,如今是想让舅舅帮帮忙。” 宋子义瞧了湘君半晌,凝重如冰:“你可知道你在做什么?你在引入外部势力,以外援内,可不是个什么省事的办法。”他不得不提醒这个稚嫩的女娃娃,这似乎是大材小用了。 湘君自然知道宋子义的意思,引入宋家来帮忙控制内宅之事确实划不来,可事有不同,当下眼尾一翘,有几分自信:“益阳侯府如今模样,已经算不得权贵之家,子扬若是真有本事,就该重筑一个真的属于他的益阳侯府,而晋阳侯府扎根于大周朝堂,扶持四方又倚仗四方, 益阳侯府与晋阳侯府本就有姻亲,正因如此,外甥女才敢来求舅舅帮忙。” 宋子义沉吟半晌后又哈哈笑了起来,这个丫头也真敢跟他谈,简直是在直言不讳要将那益阳侯府掏空补新货,当下对湘君道:“你胆子不小,便是男儿也少你几分魄力,只是......话别太满,你如何能做到女官,子扬又真的能继承侯之位?你可别忘了,如今你的处境,还有你父亲正值壮年!” 他俨然不再把她当作一个娇滴滴的女娃娃,她既然敢拿侯府来打赌,他自然要提出疑虑,晋阳侯虽结交权贵,若是益阳侯爬起来,这血脉比水浓诚然是皆大欢喜,可他益阳侯府要是爬不起来,这盟他是不必要结的。 湘君听过这话,当下又是一笑,这些她可是早就想到过了:“我做女官虽是有些险,不过终究是能坐上去的,贵人相助,万不会有失,至于阿爹......”她嘴角一拉,直杠杠抿着唇:“已有一子两女,断然不会再有其它儿女出生了!” 宋子义眼角一眯,俊朗儒雅的面孔活像一只狐狸饶有趣味地打量着湘君,好个既聪明又心狠的女娃娃,不过他可不是蠢的,又道:“贵人相助?孟庭轩?算是个青年才俊。” 湘君那些事儿他还是听了些,说是伤风败德,倒也有些趣味,孟庭轩也有几分本事,若是湘君真和孟庭轩成了,这益阳侯也是一步登天了,只是益阳侯那蠢材怕是看不出来...... 湘君脸上一沉,孟庭轩可看不起她:“不是。”一脸不愿提起的模样。 宋子义也呵呵一笑,一端手里茶盏:“洛阳可一同前去,只是事儿还不能应下。” 湘君大喜,展露笑颜,又向宋子义作揖道谢,宋子义抿了口茶,笑看着湘君:“娘喜爱江南锦绣,爹喜爱砚台,至于其余叔伯们都没什么紧要。”说罢,嗒一声放下茶盏。 湘君愣了一愣,宋子义是在给她支招了,当下模样甜甜直唤“多谢舅舅”,宋子义在一旁听得直笑她机灵。 末了,这事儿谈好了,宋子义又嘱咐了年节十分,他才能腾出时间回洛阳,让她提前做好准备,才送她出了门去。 湘君爬上马车,倚在车壁上长长出了一口气,不管如何,这事儿是办妥了一半,昌平郡主也凑着来问如何了,湘君只答“尚可”,也不再多说,昌平郡主永远不会搅进这些漩涡中,她也没必要将昌平带进来,昌平也是个敏慧的,瞧这架势也知道不问了。 马车轰隆隆滚着, 她闭着眼脑袋枕在车壁上:“昌平......这事儿就烂在肚子里。” “好。” ☆、第21章 不受好处 屋中依旧是炭火暖人,湘君的腿好了许多,如今是再不喜躺在床榻上,便坐在书桌上抄佛经,一来是如今盛行佛道,二来是周仕诚总是罚她抄佛经,她为了以备不时之需,在闲暇时候就抄一抄佛经。 子青摘了两支梅花装进瓷瓶里,嘴里则笑道:“主子这抄佛经还真是早作打算呢。” 湘君点了一笔墨,抬首看去子青,子青脸上笑意颤颤,前些日子死了子娟的事情并没有对这个丫头造成太久的伤痛,反而长得越发丰满了,吃吃喝喝比她还要顺心得多,倒真和上一世有些不同,是发生了什么才让这丫头变化这样大? “主子笑什么?婢子这脸上有花儿不成?”子青见湘君瞧着她笑得莫名其妙,也不由得打趣起来。 湘君摆了摆头,落下笔去,嘴里夸到:“面如春花,自然是该笑脸相迎。”倒是将子青的地位抬高了,子青也咯咯笑着,颇为欢喜。 帘子一抬,惜月匆匆进门来,一眼扫过子青也在,便迟疑了一瞬,又笑着湘君道:“前儿个您让李妈妈做得糖糕不知道要做什么味儿,说是过来问问。” 湘君目中迷惘一瞬,她何时叫李妈妈做过糖糕,当下又心头明朗,笑了一声:“让她进来我吩咐。”手中笔墨一重,洒了半桌子的乌墨,慌乱抽了腰中帕子出来擦,擦得好好一张牡丹锦帕上乌七八糟一片。 子青在一旁也忙抱怨:“怎么拿这个擦?” 湘君也看着手里的帕子直摇头,埋怨了自己几句,将帕子递给子青:“还是新墨,你心细,给我洗了可好?” 子青接过帕子,稍稍一凝嘴角,又笑了一笑,娇嗔一句:“得了,婢子去!”捉着那帕子抬脚就出去,遇上门口立着的李妈妈,面上浮上一层和善笑意:“李妈妈快去吧,主子可等着呢。” 错身而过,子青眼角一耷,抿紧了唇。 李妈妈唉唉应声儿进了屋子,打帘子后见到湘君正坐在火盆子旁的高脚凳子上,惜月正提着壶朝湘君手畔的机子上的茶盏里倒茶。 湘君瞧见李妈妈过来,直唤了过去,吩咐惜月多倒了一盏递给李妈妈暖手,李妈妈推让半天不敢受,终究是捧着一盏青瓷暖茶在手中。 “是从南方卖来的,这边儿没有亲戚,当年也是夫人买的她,这才分给了大小姐做贴身婢子。” 李妈妈叙述着自己所得的消息,湘君听过后紧紧拧起了眉头,火盆上架子上的茶壶里,茶气茫茫氤氲出来, 惜月忙取了下来,湘君端着茶盏抿了一口茶,勉强露出了个笑意:“李妈妈麻烦了。”又瞧了惜月一眼,惜月又取了个锦袋出来递给李妈妈:“这个是谢妈妈的,还要劳烦李妈妈下次带两块糖糕来。”谎话落实了就不是谎话了。 李妈妈又是感谢一片后才离去。 湘君又端着手里的茶抿了一口后,嗒一声放下了茶盏,眉头一片郁结又展现出来。惜月也有些郁闷,这样查来子青没有害主子的理由,遂躬身问了句:“主子?” 湘君不说话,她现在很是烦乱,那两封信在上一世是没有用的,因为她承认了自己对孟庭轩有私情,可这一世是可以扭转局面的,这支冷箭只要一放,就可以打乱她,她眸子微微眯起,轻轻偏着脑袋,查不出来...... 好巧不巧,下午十分,孟庭华居然来拜访侯府,她本来觉得孟庭华是来找某朵白花花的,可是孟庭华居然是来找她的。 她继续依着腿脚不便的借口,派人将孟庭华迎进了丹羽园,再见孟庭华,依旧是一身荣华似锦,那种文雅优美伴着些高傲,直直鄙夷着她,可她哪里再乎孟庭华的鄙夷,只请孟庭华落座,惜月上茶。 孟庭华摆了摆手,在这暖屋之中不脱袍子,反而拢了拢袍子,细细的眉稍沉了沉:“不必了,今日我来是因二哥有学堂中的事找你,但碍着你与他曾遭人非议,不能亲自出面,这才换做我来,你收拾收拾随我前去吧。” 拄着杖的湘君稍稍一愣:“孟夫子找我?”孟庭轩干嘛找她?不是避如蛇蝎么?她有些想不通孟庭轩这不按套路的做法。 孟庭华嘴角一挑,有几分幸灾乐祸的神情:“不是找你找谁?”说罢,一刻也不想在这屋里待,又再拢了拢衣袍转身朝外走:“快随我去吧。” 湘君带着满脑子懵懂,却依旧派人去周仕诚那儿传了要出门的消息,让惜月给换了厚实的六幅锦裙,头上又挽了个翻髻,稍微抹了点儿胭脂这才出门。 方一打开帘子,就见周黛黛同孟庭华站在檐下谈笑生风,一阵寒风飘来,她缩了一下脖子,略微一笑,这俩人站在廊下也不怕冷...... 孟庭华瞧湘君出来,这又同周黛黛道别,周黛黛瘪着小嘴儿,满脸不舍问了句:“真不能带黛黛去么?” 周黛黛这模样倒真有几分可怜姿态,湘君是不会理会周黛黛这幅假样子,倒是孟庭华拍了拍周黛黛的肩膀安慰道:“你若是想来,什么时候都行,就今儿不行。” 周黛黛偷偷瞄了湘君一眼委委屈屈问了句:“是因长姐去了么?” 孟庭华看周黛黛着实委屈,顺口就说:“又不是什么好事儿,你今儿去了怕是免不了殃及池鱼。” 一大摞子撒娇的话,湘君是没听进去两句,可这句话她是收进耳朵里了,孟庭轩今儿是要收拾她了,她心头咯噔一声,不是好事又要紧到孟庭华亲自上门来,难道是书信,一瞬脸色铁青。 而后各种话,各种别离,湘君自是一句都听不进去,只一门而心思琢磨是不是书信的事。 出得门去,湘君同孟庭华搭乘在马车里,孟庭华偏着脑袋撩开帘子看车外风景,湘君也闭着眼养神,既然孟庭华不想搭理她,她也不想拿自己热脸贴别人冷屁股,还真是硬生生熬过了这一段长长的车程。 马车停在孟府的后门处,她看着这小巧玲珑的后门,眨了一下眼,请她来却是走后门...... 孟庭华看她仰头看着门就是不进去,嗤笑一声:“若是走前门,只怕明儿个京都里又得流言四起。”哪里敢迎湘君走前门。 湘君没回嘴,只弯着唇笑了笑,拄着杖慢吞吞入门去。 丞相府随随处翠竹青松,以示风骨,不过湘君没心情欣赏这些,这随着孟庭华绕过几曲回廊,停在一个房门前。 “人可是给你带来了!”孟庭华先一脚踩进了门。 湘君也慢吞吞跨进门槛,着眼瞧去,亮堂堂的书房之中孟庭轩一身深蓝长袍,黑发挽髻,正从书桌后绕出来对孟庭华笑道:“这次麻烦你了。”眼光又落在湘君身上,顿时拉长了脸:“来了就好。” 湘君心头对如何应对接下来的事儿已有几分盘算,当下也波澜不惊地朝孟庭轩行了礼。 孟庭华看见孟庭轩寒气逼人,不由得笑意越甚,为了避免她在这儿碍事儿,就自动说了句“在门外走走”,也不待回答就出门去了。 孟庭华一走,湘君就有些不自在了起来,以前和是做梦都想和孟庭轩单独呆在一处,可今时不同往日,他们俩算是孤男寡女了吧? 她顾不得心波翻涌,只面上淡淡瞧着孟庭轩。 孟庭轩捡起桌上的一卷绢帛递给她,她打开后,左边赫然三个字:酷吏策。 湘君皱了眉:“不知孟夫子这是何意?” 孟庭轩眼皮垂垂立在她两步远处,这样的近让她更显尴尬,问过话后又稍稍朝后挪 了挪脚步。 孟庭轩沉了片刻,一双眼深深瞧来:“你要做女官......写的就是这样的计策?”像是压了几分怒火,从嗓子眼儿里挤出来了。 湘君有些莫名其妙,她写什么管他什么事,她早就知道他不喜欢她写的酷吏策,上一世她满心欢喜以为自己绢帛会被他挑给女帝看,结果并没有,她找到了他理论了半天,他也只不过是呵斥了她毒辣而已。 这一世她不想管他怎么看,反正有人会去看,他倒还要找她来理论,他是中了哪门子邪? “我......”天可怜见的,湘君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想了想,干脆让他呵斥去,反正又不是没挨过。 孟庭轩听不见她说话,果然涨了怒气,啪一手又夺过她手里的绢帛:“你不是本事大么,如今你要怎么办?” 湘君被他惊得肩膀一耸,她什么怎么办?想了一息,嘴里也稳稳道:“既然是学生写的,学生自然是这样想的,夫子秉公而办便是,学生无怨尤。” 她让他秉公而办?孟庭轩那双略显方正的眼瞪起她来,她有些疑惑瞧着他。 湘君这样张着笑脸,有几分无辜之样,并领会不到孟庭轩的意思,他本是怒火中烧,看见她这几分呆色,反而浇熄了一腔子火,面色缓下来。 “重写是不行的,你新附上一篇,若是合适,我替你转给李太傅。”孟庭轩又将绢帛卷好,嘴里轻声喃喃:“这样的计策,怕是到了明年也做不上女官。”斜着眼儿瞧她,眼中颇含了几分好笑。 湘君先是错愕于他对自己的宽容,而后又恼怒起来,她记得上一世他对她好过,她受了他的好,可是落了个无力反抗的结局,当即嘴角一颤,恭恭敬敬揖了一揖:“谢过孟夫子,不过学生说过无怨尤,自是不会多写。” 孟庭轩一愣,怀疑自己听错了,又偏了一下脑袋:“你说什么?”捏紧了手中那一卷绢帛。 “学生谢过孟夫子,不过学生说过无怨尤,自是不会多写。”她还真的将话都重复了一遍,丝毫不顾他此刻铁青的脸色。 她忽然意识到,孟庭轩找她来就只有这件事,根本和书信的事情无关,当下也觉得无趣,不想和他扯这些没用的,揖身告辞。 孟庭轩不答她的话,冷眼看着她出门去。 “你有几分本事?还是你以为我说你明年也做不上女官是吓你的?” 声音在背后朗然中带着压制 的怒火。 湘君低头看着面前的门槛,她或许是有欠缺,可还不至于孟庭轩说的这样,他从儒,主张德行天下,可她看的书杂,多为从法,主张法行天下,他以圣人为尊,她以法则为尊,道不同怎么为谋? 如今他想再用对她好一点儿,就骗得她掏心挖肺的事儿,是再也不可能有了。 “学生有几斤几两,学生掂量着,劳夫子费心了!”她冷硬回答着他。 拄杖抬腿去跨门,身后脚步声响了两下,她手臂上一重,竟然被他拉扯得向后倒来,腰上又被拦了一把,这才退进屋里站稳,那股腰间绣囊上的竹叶香腾来,她脸上又红又白仰头怒盯着他:“孟夫子!”已然毫无敬意。 孟庭轩听了这句孟夫子,不知为何火气更甚,更死捏了一把她手臂,她疼得皱眉缩手嘴里一慌:“你要捏死我不成?” 他这才松了她,立在她身前咫尺,垂首看着她揉她自己的手臂:“若是错过了,还得再等一年。” 湘君当下越发恼火,干脆耍了流氓:“学生写不出来,夫子替写便是!”又连侧身避他的气息。 “你!”他是不可能替她写的,她这根本就是在拿话堵他,他找她来给她想办法,到头来还成了自作多情了,她是真要惹毛他的,冷沉沉一片:“我让你写!” 湘君也不知道孟庭轩是发了哪门子疯,非要来给她好处,他这样堵着,她走不得也反不得,便只能垂着头。 孟庭轩知道她是耍硬气,不想屈服于她,可她有什么可傲的?又一咬牙,烂泥扶不上墙就罢了:“不想写就走!” 湘君听他主动放她走,就缩着脖子猫着肩膀,小心翼翼转过身去,拄杖,迈脚,走...... 孟庭华在外面走了一会儿,看见湘君出来,没顾上和湘君说话,就探着脑袋朝屋内望去,只见孟庭轩正背对着门,笔架子倒在地上,律笔零散滚落一地。 孟庭华舔了舔唇,孟庭轩发火了?她可不想惹他,就在门口问了句:“如何了?” “让人送回去!”这句话也带着浓浓的怒气。 ☆、第22章 咱们巧合 为了能空出更多时间来,湘君早向周仕诚告假去庄子上,周仕诚虽是不愿意,但奈何早应答下来此事,不得不放了她去,临走时备了几箱子衣物又装了些首饰钱财给她。 马车滚出京都,在郊野奔腾近一日这才赶到自鸣庄,张管事早带人在路口上迎接,故而湘君也没搭乘马车入庄,只让车子将自己带的年货放进庄子里,自己下车与张管事他们走一段儿路。 时至寒冬腊月,乡里不同于城里处处梅树装风骨,唯有田地被整整齐齐分割下来,一片被霜打得白森森的草上搭上一层冰霜,偶有棕色落叶卷曲在地,她一踩就咔嚓咔嚓直响。 “正是您来得巧,前儿个那位公子派人传来消息说是这两日就要来庄子上一趟。” “这么巧?”湘君笑意盈盈,那时候与孙姨娘交易,让她帮自己来庄子上过年节,其实是因她怕被人查到去洛阳,这才打算借着这个当口离开京都去洛阳过年节,茶花的生意就拜托给张管事,能谈成就谈成,谈不成就罢了,谁知这个人居然在这几日要亲自来。 “正是啊,想必是与大小姐有缘。”说话的是个丰腴的中年妇人,一脸和蔼慈善。 张管事嗨一声,笑骂道:“那位公子少说也得二十三四了,又是富贵人家,家里少了姬妾?咱们大小姐去了,还不得吃苦。” 张妈妈奴了奴嘴,张管事说得也有道理,当下嘴里嗫嚅道:“生得好看,又富贵,还和咱们小姐投缘,我也没说错。” 湘君听得两口子咱这儿替她做打算,心里又暖又好笑,只怕他们不知道自己的名声坏成什么样子了,京都里的士子们也让她得罪得差不多了,若是真遇上了个京都里的士子来买花,她铁定是要狠狠宰他的,遑论要跟人家发展出情缘来。 寒风飒飒,吹得她青丝飞扬,远处的落叶梧桐在风里呜呜作响......是时候填补一个新的益阳侯府了,一切只待洛阳之行...... 庄子里她以前住的房间还给她留着,房间不大,梳妆台上还挂着一堆草蚱蜢,书桌上摆了几本书,墙角的背篓里有几把光滑洁净的小锄头,想来是张管事他们经常拿去打磨,一切都和以前一样。 她坐在床榻上休息了两个时辰又和庄子上的人吃了饭,讨论了茶庄子上的事情这才罢了。 夜间房间里燃起灯火,惜月和人抬了火盆进屋子来还没歇下一口气又去端来水盆给湘君泡脚。 湘君浸泡着热水,心里 暖洋洋的:“你一个人照顾我,真是辛苦你了。” 说起这个,惜月倒是沉吟了两三分:“也不知道子青怎么忽然就病了,也来不了了。” 湘君撇着嘴笑:“她不想跟咱们来。” 子青是阿娘派给她的人,她来庄子上的时候,子青也跟着来过几次,子青是怕在这儿露馅儿,故而才在来庄子前一夜生了病,想到这儿,她又笑了笑:“还真是舍得下本儿,真把自己弄病了...杀人偿命,真盼着不是她。” 惜月沉默着,只有给湘君洗脚的捧水声,现在的子青与以往不同是他们都心知肚明的,湘君虽然猜测书信在子青手里,为此事也急了一段时日,不过这段时日她倒是静下来了不动声色起来。 湘君沉默了一会儿,又问了句:“这段时日她可曾见过什么人,独自去过什么地方?” 惜月细细想了想:“没有,什么人也没见,什么地方也没去,像以往一般,照顾你、绣花儿,只是她总爱绣蝴蝶。”拾起帕子给湘君擦了脚,湘君朝被窝里一蜷,拉着被子拢着自己,又觉得地上冰冷,便让惜月也上床来给她挤挤。 惜月瞪大了眼,不敢和主子睡在一床,湘君摆了摆手说了句:“我这儿缺不得人,你不能去别处歇息,地上又凉,怎么能让你打地铺,你就和我挤挤,哪里来的那些虚礼。” 惜月半晌拧不过,只好收拾收拾后和湘君挤在一张床榻上。 次日才用过早食,湘君图了个怀旧又抽了厚棕垫跟着众人跑去坐在田埂上玩耍,有个穿着花棉袄的娃娃非要缠着湘君,拿着枯黄的狗尾巴草在湘君手臂上扫来扫去,嘴里巴巴儿叫着“大小姐”。 湘君也乐得和他耍,扯了几根狗尾巴草编了几个手环给小娃娃带着。 马蹄踢踏,庄稼地里的人都伸着脖子抬着脑袋朝路上望去,锦绣棕袍翻飞,乌黑长发因没着髻而飘飘荡荡,胯#下一头枣红骏马,马蹄溅起冬日的碎草冰凌,姿态昂然。 湘君只觉得那人身形有些熟悉,待身影近了,她一懵,怎么周弘跑来了?哪儿哪儿都有他,她都要跟他偶遇出毛病了,垂下脑袋去,又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他应该不是过路,那么那个“俏公子”是他咯?那她的山茶花是卖成钱,还是送给他就成了?她搅起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恩人啊,上辈子就托你烧了我,这辈子你就老阴魂不散,连我的钱也要算进去了。” 惜月也歪着脑袋:“这是清河王?” 湘君干巴巴一笑,可不是吗?! 缰绳一勒,马蹄一停,停在庄子口,他牵着马,给马脖上顺了顺毛,余光扫见穿着花裙子坐在田埂上的湘君便偏了脑袋。 “公子。” 周弘回过头来,张管事正满脸堆笑:“你来了,正好我家大小姐来了。”又向身旁的张妈道:“快将大小姐请过来。” 张妈点了点头朝田埂上走去,周弘目光又飘去田野,嘴角挽起一抹好笑,随即收回眼光,将马拴在梧桐树上,随着张管事朝屋内走。 湘君带着满腹的怨念,慢吞吞地朝庄子里去,方进堂中就见周弘端着盏茶抿着,他瞧见她进来先笑了倒也没说话。 湘君也连回了一个笑,作揖唤“七爷”,剩下张妈和张管事一脸懵,隔了片刻张叔笑道:“原来大小姐和公子认识!” 湘君......他让她死得体面,这缘分够不够? 湘君又落了座,仆人又上了盏热茶,她轻轻抿了一口,先润润嗓子,待会儿还得拍一堆马屁呢。 “听张管事说七爷是要种一两千株茶花?”湘君脸上爬满笑容,心里骂了周弘几百遍。 周弘薄唇轻启了启:“一千五百株,种在府中,不知价钱多少?” 去你的,真种这么多,她怎么送得起!湘君腹诽一句,犹豫了片刻后,脸上又爬上了笑容,拉扯得嘴角都僵了:“既然是七爷要,那湘君自该双手奉上,何必谈价钱。” 张管事在一旁惊掉了下巴,忍不住出口劝了句:“大小姐。” 湘君使了个眼色给张管事,张管事人精似的人,自然意识到周弘不是普通人,便只能住口到一旁站着。 周弘眼皮一垂,这丫头真当他是街上的流氓了么?当下即道:“按原价算,该是多少钱一株就多少钱一株。”嘴里顿了顿,又眼眸动了动瞧了湘君一眼:“若是真要卖人情,工钱免了就是。”她那么想要他占便宜,他就占些,免得她良心不安。 湘君心里一盘,还有几分高兴,给花钱不给工钱,算来也没让她赔本,还是有几分赚头,还卖了人情,他也算不上被宰吃亏,想不到这周弘还是块做生意的料子,又装模作样忸怩了句:“怎么能让七爷给钱,这不是折杀湘君么?” 她这话期期艾艾同那些巴结他的人没什么两样,他眼皮一跳,端起茶盏抿了口茶:“年节之时,我要出去,也不是种花的时节,待年后回暖一些 ,我再派人请你去府中。”却是不理湘君刚刚嘴里那句假惺惺的话。 年后去,这么巧!她也只有年后才有空闲去王府种花,毕竟她是要去洛阳的人。 周弘停了片刻又问:“到益阳侯府请你,还是来庄子上请你?” 这...湘君也有些迟疑,若是到益阳侯府岂不露馅儿?干脆回答:“到庄子上,只是怕到时候得晚上两天才能到王府来。” 周弘目光扫了湘君一眼,淡巴巴回了句:“随你。” 湘君喜不自胜,没想到周弘这么好说话,嘴里开始道谢,还夸夸周弘恩德。 周弘知道她这是又要开始见风使舵了,什么也不说就默默听着,听过一通之后也觉得颇为养耳,而后起身出门之时,张管事要来送送,湘君想起自己的绢帛,不知道周弘看了没有,便想着问一问,顺口让张管事准备些土特产拿来,自己跟着送周弘出门。 庄子外面冷,吹得她脖子缩了缩,周弘余光瞧见倒是笑了笑。 她看见周弘笑,抓住时机问了句:“不知七爷可看了考生绢帛。” 原来带伤送他还是有目的的,这丫头什么时候愿意做亏本买卖了,淡淡扔了句:“还没。” 还没啊...湘君有些失望,难道真要等到明年开春他打了仗回来?她眼皮耷拉了一下,接下来就静默了。 周弘又道:“写了什么?挑出来的十卷都是阿娘阅,我无权经手,我只看落选的,若是被挑出来了,我是看不了的。”又是半点儿笑意。 湘君斜瞥了周弘一眼,他又拿话拐弯抹角说她,上次他说他要看,她以为他全看,合着他就只看落选的,不过...她也确实落选了。 周弘没待到她回答,脚步一顿,偏身对着她,有些凝眉:“怎么了?” 湘君仰着脸儿瞧着他,有些真挚和淳朴:“那那些落选的爷为什么看?总归是落选了不是吗?” 她这样子着实有些呆蠢,周弘心思一动,若她真有这点儿本事也不错,阿娘身边需要个人:“选上的那些是夫子们联名选的,这几年选的都是些重儒道风的文章,而这些学子大部分年纪尚浅,不能将儒道之风同朝堂之事糅合,故而多是些中看不中用的,此次我过手落选的这些,是要看有没有合适的。” 周弘还真认认真真和她讲解一番,湘君对这事儿脑子灵光,也猜到了这话里之意是其实选上去的反倒没什么用,真正有用的还是要 从他这里过手,便又立马脸上笑来:“那爷选哪种?”知道他要选她,她还是要顺着他装一装。 周弘俊眉一挑,转过身去整理马鞍:“选官吏是选有用的那种。” 这不是说屁话吗?湘君对他这种回答十分不满,悄悄瘪了瘪嘴。 张管事装了半袋子干忍冬出来,让周弘回去泡水喝,周弘也接了过去挂在马背上,礼貌道过谢又跳上马,脊背挺立遮住半片阳光,湘君不得不抬头仰望他,他亮的扎眼,像是挂在树上的冰凌子人儿,冰凌子琉璃人又偏过脸来:“最快也得年后才能看,在夫子们选出来之前审阅是越距,年节我又有事,等冰雪消融...种花时节吧。”唇角扬起一抹笑,像极了山茶花开。 马鞭一扬,马蹄飞驰而去,卷起一片尘土。 湘君脸上有些发红,他这句“种花时节”说得凡俗,可她就是觉得好听,她慌忙揪了揪自己的眼皮,骂了句:“让你看人家长得好看,就知道看脸!” 张管事...... ☆、第23章 姐弟密谋 “主子,少爷来了!” 湘君猛地从凳子上站起来,怀里的兔子噗噗就跳了下去,她急切拄着杖出去。 门外少年玄衣高挑,一方长眉朗目,与周仕诚有几分相似,定定瞧着湘君,眼中胀满了泪水唤了句:“阿姐!”猛地冲来将湘君抱在怀里。 湘君扔了杖,靠在他的肩上,嘴里抱怨了一句:“十四岁的人,怎么比我还高了?” 她十六,周子扬十四,差了两岁,只是在她阿娘死前几个月,她怕自己能力不足不能庇护周子扬,故而挑了未迁都前的帝都“洛阳”作为周子扬的学习之地,每年他也就回来一次,住一个来月也就罢了。 “我可不像你,总像个小娃娃!”周子扬笑她。 湘君接过惜月捡起来的杖拄在腋下,捧着周子扬的脸细细看着,上一世她重病卧床,他找了清河王,要跟着清河王出去打仗立功,给她争口恶气,可哪里知道百战百胜的清河王就在那一次中了埋伏,手里破云军全被灭,自己也被打成个再不能动武的残废,而她的弟弟自然是没回来的,这一世能再看见,她委屈涌上来,眼泪啪哒啪哒就滚出来。 周子扬被她这一哭就哭得手足无措,慌忙拿着袖子给她擦泪,她一拳头一拳头捶他:“你怎么就这么坏!” 周子扬有些不明不白,他怎么就坏了?但看她哭得这么伤心,也就不说什么,任由她骂,任由她说去。 二人在门口说了一会儿话,她也哭够了,便进屋子坐下,张管事他们不妨碍她叙旧,就又散了去。 她拿着帕子坐在凳子上,偶尔擦擦眼角,惹得周子扬发笑:“你还擦什么,眼都擦红了。” “你管我!”湘君对他没好气,天知道,她收到他的死讯的时候哭成了什么样,偷偷出门去求见清河王,一向天之骄子的清河王受了打击,是闭门谁也不见,她连个要公道的地方都没有,他这时候还敢来笑她。 周子扬也不怪她耍脾气,只唤惜月去收拾东西,他们要回益阳侯府。 湘君不乐意:“我不回去,你回去。” 周子扬疑惑道:“哪有十六七岁的姑娘在外过年节的道理,阿爹糊涂,听了那娘俩的话,你也吃这个哑巴亏不是?” 他并不知情湘君跑出来是她自己的安排,只当是孙姨娘母子俩又用了手段将她赶了出来,此番是下了心要接她回去。 湘君却让惜月别收拾东西到门外守着去 ,捉住周子扬的手在掌中,有些感慨:“我是借这个时机去洛阳,找阿娘的娘家人帮咱们,阿爹既然力不从心,撑不起这益阳侯府,那就该换个主子。” 换个主子...湘君这话是要将周仕诚家中长者的权利剥了,周子扬虽是个男儿,到底没历过事儿,听得湘君这样说来,猛地一抽手,眸中有些颤抖:“这怎么可能?” 湘君眉目一硬,脸上的稚气退散个干净:“怎么不能?他只管吃喝,笼子里的鸟,喂饱就是,想要出去扑兔子,也得看他有没有那个本事!” 周子扬有些颤抖,对于湘君这个意思,他是听了个明白,是要软禁周仕诚,可周仕诚是他们的父亲,这样做多少有些忤逆。 湘君一瞧周子扬便知道周子扬在想些什么,当即冷笑一声:“你莫忘了太宗能承下天子之位,正是斩了太子,迫得高祖退位。” 太宗的天子之位牵扯到一桩惊天血案,他当然知道,当年高祖传位废太子,太宗班师回朝的时候先下手为强杀了自己的太子哥哥,这才迫得高祖退位做太上皇,自己得了这天下。 “可...太宗一世英名,也正是在此处被后人所诟病!”周子扬厉声反驳,声音里已然颤抖起来,不是怕,是惊诧于自己生出了些向往来。 湘君眼眸一垂:“急什么,又不是让你杀人!兵不血刃,就要夺了这益阳侯府,周仕诚枉费益阳侯祖上英名,那你就撑起来!”她也有些发颤,这个法子她也想了很久,终究还是下定决心要剥了周仕诚的权:“宋家,晋阳侯府,是咱们可用的力,你和我到了朝堂上都需要扶持,女帝登基后不断排除异己,除了女帝本家孟家,没有人能比宋家更能倚靠。” 几句话道尽了朝廷形式,湘君一个每日里看似只读书的人却将朝堂形式分析出来,反倒是他这个弟弟在洛阳那里光顾着读书了,当下又是惊讶又是烦乱。 湘君又不再说话,二人隔着桌子坐了半晌,湘君断断续续抿了几口茶,周子扬这才定下神来:“那我该一起去宋家的。” 湘君又眼皮轻垂,瞧着茶盏里的清茶:“你去干什么?周仕诚总归是疼你这个独子的,此次回京城,指不定会带你见些什么人,你先去见着,若是益阳侯府祖上结交的,你就多结交,至于周仕诚私交的,你就看着办。”她顿了一顿,又抬眼瞧自己尚是血气翻涌的年纪的弟弟,有些疼惜愧疚之色:“阿姐名声不好,帮不了你多少,你要自己争气。” 她这神情一软,周 子扬却是再也说不出什么与她对着来的话,这么些年来,他每次回京都,听到的话都是她的名声越来越差,可她知道她为了活下来,为了保全他,尽了心力,因而只要她软下来求他,他是怎么也不会反驳的。 “我知道了。” 湘君点了点头,这才绽开一个笑容,又擦了擦眼角,又嘱咐了周子扬:“周仕诚和孙姨娘说什么你就听着就是,千万别和周黛黛一同出门,至于那个子青的婢女你要当心些。” “子青,不是你的贴身婢女么?” “以前是,可现在......”湘君嘴里顿了顿:“就看她要折腾些什么出来!” 周子扬听过她的嘱咐也一一应下,当下就准备返回城中,湘君送他出门后,又捏了捏周子扬的脸,像哄孩子似的哄了周子扬两句这才罢了。 马蹄远去,她又擦了擦眼角,冬风扫梧桐,寒气逼面庞,她捏了捏手里的杖,子扬也同意了,如今只欠宋家那把火烧起来,烧得周仕诚只能致仕在家享清福,烧得益阳侯府腐烂的内脏化为灰烬,待她重掌一个新的益阳侯府。 ☆、第24章 洛阳宋家 没过几日,宋家派人传来消息让湘君出京都和宋子义汇合,湘君便雇了辆马车,装了几箱子必备衣物钱财和要送的礼物出了京都。 湘君与宋子义一家子足足行了三日路程方才赶到晋阳侯府。 几辆锦绣马车才到了晋阳侯府,府门口早已站了几个年轻公子小姐们迎接着,老太太因听说了湘君要来,也出来盼望着,只有老太爷依旧在书房里进行每日一练的书法练习。 湘君一下车,就跟在宋子义后面,先拜会慈眉善目的老太太,放下跪下去行大礼就被老太太双目含泪地捧着:“别拜了,咱们不兴虚礼,让外祖母好好瞧瞧你。”这话说来,细细打量着湘君,又想起与自己分离十几年的女儿,眼泪朦朦得开始拭泪。 湘君也跟着哭,哭着又笑道:“是外孙女不孝,这些年来也没来拜见祖母。” 一方有个绿衣小袄十七八岁的稚气美貌女儿,笑嘻嘻地给老太太擦泪,嘴里喳喳着:“祖母久不见儿姐姐,自然是想念,只是外面天气寒,咱们得到里面叙旧去。” 老太太这才歇下泪意,让众人跟着朝屋子里,又让宋子义去书房里拜见老太爷。 这方她这个瘸子被人簇拥着朝屋中去,堂中几个炭火盆子,老太太也坐在榻上,非要拉着湘君挨着一起做,湘君盛情难却只好挨着坐了,手边儿还靠了个鹅毛大软垫子。 “祖母一来可霸着湘君姐姐说话儿,咱们可都没法子了!”话中嗔意十足,十分地娇憨可爱。 湘君看去,说话的正是那个方才在外面说话的绿衣小袄女儿,十四五岁的年纪,圆圆的脸蛋上大眼红唇,很是伶俐讨喜模样。 老太太也来捏绿衣的婢子:“你个调皮的,还来打趣起祖母来了!”很是宠溺。 另一个年长一点的男子也跟着一群笑,老太太一拍手:“那好,既然你们年青人,你们就先说话儿,都是自家姊妹,免得生分。” 那绿衣咯咯先笑起来,凑着脑袋越过老太太来捉湘君的手:“我是宋文容,行四,他们都叫我四妹妹。”说着一挑唇,眼光在人群里寻找,待看到一个十二三岁面色淡淡的男娃,又招手唤过男娃来:“这是小五文磊,四叔的儿子!” 湘君亦打量起男娃娃来,十二三岁年纪虽小,可面容却是俊秀凸显,想来以后还是俊俏郎君一个,遂夸了句:“小五真俊!” 宋文磊抬眼看了湘君两眼,躬身揖了一揖,唤了句“湘君姐姐” 便又老气横秋地站到一边儿去立着。 宋文容嗨一声,明眸轻跃:“你可别管他,十二三岁就像个三十二三岁的一般,成日里就知道看书,什么也不管!” 湘君也抿唇一笑,哪里能同小孩子计较了。 宋文容又要介绍最后一个,这人便先朝湘君揖了一揖:“宋文朗,行三。” 湘君起身回礼:“三哥哥多礼了。”抬首又看他一身团花圆领加襕缺骻袍,样貌与宋子义相似,肌肤中带着几分朗然之气,二十来岁模样,像是在哪里见过,却又想不起来,微微有些凝眉。 宋文朗忽然笑了笑:“难得再见到湘君妹妹,只怕大名鼎鼎的湘君妹妹是记不得我了!” 大名鼎鼎?只怕是烂名鼎鼎吧,她脸上笑意有些发僵。 宋文朗本是要拿她玩笑,此刻看她脸上有些难堪,恍惚觉得自己失言,忙摆手矫正:“前些日子南山赏梅,我也在,得见过湘君妹妹一面,也见了湘君妹妹的风采。” 南山赏梅,风采......湘君有些尴尬到了,她骂人又被人看见了?这次还是家里人!干巴巴一笑:“那日湘君献丑了。” 这越说还越说不清楚了,宋文朗有些着急,横竖只能说一句“不是......是弹琵琶。”,倒是惹得宋文容磕磕巴巴笑着:“是~不是,你不是厉害么,怎么到了湘君姐姐这儿就成结巴了!”说着又拉扯着老太太:“总归是要给三哥哥议亲的,不如把湘君姐姐娶进门来!” 宋文朗愣了愣,娶湘君......而后嗨嗨直笑宋文容调皮岔开话题。 老太太横过几眼,眼眸微闪,也不答话。 眼见得是要越闹越起,湘君也被闹得面皮子上发红,又想着自己买来的礼物还没送,便借机吩咐人将箱子抬来。 这箱子抬来,一揭开,里面装了各式各样的盒子,她倒是将里面的盒子认得清楚,捡出来挨个儿送,又因几位叔叔都还没回来,便将那些盒子都装在箱子里放在老太太这处,请老太太派人送去。 老太太有些埋怨湘君:“你带这些干什么?自家人还用得上这么多礼?” 湘君只道是心意,心头却是琢磨,走哪里不带礼确实不对,何况这还要求宋家办事呢。 老太太的方锦盒一打开,里面正有一张绢帛,老太太取出来一看,绢帛上花鸟翩翩,线条流畅,乃是上好的苏绣,老太太也喜欢这些小物件,当下笑道:“这绣 工好。” 湘君看老太太笑意展露,当下也心中欢喜:“是江南那边的货,也没看见多少极好的,就只挑出来一块绢帕送外祖母,也比不得什么人参鹿茸养身,外祖母莫要嫌弃才好!” 老太太眼角弯着,拍着湘君的手臂直笑:“看看,又是个伶俐的,外祖母喜欢还来不及,有什么可嫌弃的!” 湘君也咳咳笑着,晋阳侯府什么没有,只怕人参鹿茸是吃得不想吃了,这时候送礼就得合心意,因而宋子义才指点她。 “咦,这是...胡香粉!”宋文容手指从小盒子里捻起一个巴掌大的原木香盒打开,里面白森森的香粉香气迎来,引得女子满意翘着嘴角:“湘君姐姐真是个玲珑心儿。” 湘君笑道:“四妹妹喜欢就好。”这胡香粉虽是不贵,但是是大食国舶来的,又卖的极好,因此很容易断货,买到这个还是她费心思拖了昌平郡主帮忙,也算是表足了心意。 宋文朗不似女儿家闹腾,也不打开盒子,只在一旁坐着跟着说些闲话。 这头正热闹着,宋子义就匆匆赶来请湘君到书房去。 湘君告退后拄着杖朝外走,寒风有些凌冽,她心下忐忑,宋瑾德,女帝也得敬三分,如今她去......回廊中有几株松柏在风中抖动,她眉间抑郁起来...... “你外祖父历的事多,你怕不得也傲不得。”宋子义提醒。 湘君“嗯”一声忙应下。 ☆、第25章 老姜辣 回廊几许,又过了几方庭院,方才到一独立的院落之中,壁上沿着遒劲的纹路刻“静心”二字惹得湘君不由得多看一眼,这字儿好风骨! 脚步未歇,入了庭院到房门外。 “父亲,人带来了。”宋子义恭恭敬敬朝门内揖身。 湘君未曾料到这宋子义还行起礼来,也连跟着揖起来。 “进来!”门内传来一个精神朗然的声音响起。 宋子义向她指了指屋子:“进去吧,父亲等着你。”眼眸一沉,低声嘱咐:“记得我说的话。”说罢,摆袖而去。 湘君拄着杖推门进去,心头越发不安,不知道这个晋阳侯竟然这么多规矩,只怕这块骨头比宋子义还要难啃。 偌大书房之中,书架林立,书桌上雕凤熏炉中烟气袅袅,书桌后双鬓斑白的深色轻袍老人搁下笔,抬眼瞧来。 湘君对上的是一双清明的眼眸,六十岁的年纪留给那双眼的并不是老迈浑浊,而是一种沉稳睿智的光辉,她垂下眼皮低身行礼唤了声“外祖父”。 宋瑾德微微侧身不受她这一礼:“益阳侯府和我晋阳侯本无干系,周姑娘请言辞斟酌。” 湘君眉头轻轻一揽,瞧着宋瑾德比宋子义更加儒雅沉稳的面庞上冷沉沉一片,他不认她......当下又是一礼:“侯爷,湘君有事相求。”既然不认,就不能死皮赖脸让人家认。 宋瑾德这才脸上微松:“何事?”余光扫在她的杖上。 湘君道:“请侯爷扶持益阳侯府!” “益阳侯府?”宋瑾德眉间也皱:“益阳侯为朝中通议大夫,官居正四品,何须宋家人扶持。” 侯爷乃爵位,通议大夫乃是官位,能既有爵位又具官位的本该是极为有才干之人,但周仕诚是个例外,周仕诚是当年老侯爷在世的时候给出面讨来的。 湘君手掌摩挲在杖上,心头闷了一通,又朗朗道:“湘君所求侯爷扶持的是益阳侯府而非益阳侯!” 小女娃目光坚定,宋瑾德怔了一怔,嘴角拉起一抹笑:“益阳侯府?” “是!家父资质平凡,实在当不起为官朝中,若是如此下去,益阳侯府将如日沉西山,而湘君所求的是盼侯爷扶持一个新的益阳侯!”她毫不避讳地说周仕诚平庸,也毫无顾忌地要宋瑾德帮着她换掉周仕诚。 宋瑾德盯着湘君良久,他怎么会不知道这丫头要什么呢:“扶持新益阳 侯,你倒是说说怎么扶持?” 湘君听他问了,虽然心中仍然有些摸不准,但也高兴于他肯问自己,当下额头微微扬起:“家父既然无力为官朝中,未免遭人诟病,自然就该退下来,为益阳侯府留颜面,至于新侯爷,益阳侯的嫡子周子扬,如今年满十四,再过两年自然可如朝为官,至于湘君,只待入朝为女官。” 换掉周仕诚和扶持周子扬本就不相冲,可她偏偏就找了个“留颜面”的借口,要宋瑾德换掉周仕诚。 一场利益的权衡在各自心头展开。 她是要禁了周仕诚的权,而宋家则是与周仕诚不合,若要建立益阳侯府这一脉,自然是必须削了周仕诚扶持周子扬...... 两方所求不同,可这道路是相同的,都是要废了周仕诚。 宋瑾德眼皮轻垂,凝了半晌,湘君也有些脊背发热,心头焦急..... 忽然爆发出一阵笑,宋瑾德捉了笔山上的笔点着宣纸:“你这丫头倒是与我有几分像!” 湘君听了他前一句尚在欣喜之中,又听得他长长一叹:“胆子是大,可就是年青了些,浮在水面上的瓢,若是生在宋家是好,可是......益阳侯府,宋家不扶。” 湘君喜悦一扫而空,心下有些发凉,只怕刚刚自己是骄傲了些,顿然有些懊恼急忙唤了声:“侯爷......” 宋瑾德一摆手,阻止了湘君的话:“周子扬年纪小,你还没做成女官,宋家可不打这个赌!” 原来是怕扶持不起湘君他们,他们如今陷在泥淖中,若是要宋瑾德拉,他们就得是能爬得上来的,可他们现在看起来还不知道爬不爬得上来,宋瑾德自然是不帮的。 湘君将喉中千万句备用的话又咽了回去,垂着脑袋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 宋瑾德倒是又捉了笔练起字来,嘴里淡淡:“去吧,你几个舅舅都该回来了,去见见你的舅舅们。” 湘君也愣了一瞬,宋瑾德不认她,可却说了“舅舅”,也算是同意了家里其它人认她的,她又瞥眼瞧了眼那个寒冬还着着单薄外袍却神采盎然的老人,或许他是放不下赶宋子荷出宋家的面子,或许他有其它的意思...... “湘君告退。” 沿路返回,出了静心院,也没个丫鬟仆婢,她只能拄着杖一个人慢吞吞沿着石板着,只盼着自己出去的时候不会太晚,以免让人心生不快。 玄衣 锦绣正迎面而来。 湘君揉了揉眼,再认真看了看,这一身玄衣修长,乌发不落髻,面胜桃花的七王爷怎么又遇上了! 周弘也微微错愕,旋即面上又浮上一层笑意。 待人行得近些,湘君又低身下去行礼声唤“七爷”,周弘脚步顿在她眼前,她看着那双玄靴眨巴眨巴眼,停住了~ “七爷也来洛阳。”她干巴巴扯起一个笑容。 周弘点了点头,看她脸蛋上这笑干巴巴,也有些好笑:“你是要在洛阳过年节?” “是。”她这一句话出口嘴里又干涩涩的,他怎么问得这么顺口,就像知道她是宋家的外孙女似的,遂又鬼使神差问了句:“七爷也在洛阳过年节?” 周弘道:“嗯...来拜访下恩师。” 嗯个屁!湘君又垂下脑袋去,想起晋阳侯原曾做过太傅,这么说来,周弘没入太学以前是跟着宋瑾德学的?宋瑾德教得周弘骄纵到被皇帝罚不许跟着众皇子学习?她忽然生出一股好笑起来,这都是什么师徒! 又是低头,她的一贯伎俩,不敢招惹就低头,实则心头不定还在绕着什么弯弯路,周弘轻飘飘开口:“对了,前日里我从京都来,听说益阳侯正找女儿呢!” 湘君猛地抬头,周仕诚找她,她不在庄子上的事情暴露了?颤颤巍巍问了句:“找谁?” 周弘脸上带着几丝笑意,瞧着她那惊惧的模样,这才是她怕的样子......又凝了眉:“哎呀,记不清了,约莫不是益阳侯吧。” 不是周仕诚,那他耍她!湘君心头未定,听得他这么说,有些发懵呆呆望着他:“真的?” 周弘最看不得她懵,蠢兮兮到让他手痒到想捏那张小脸儿,他手指动了动又扣住了,捏她她就得咬人了! “记不得了,只说是哪家有个女儿跑了,到底是谁家记不清了。”周弘偏生出些性子来逗她。 湘君这时候是蠢蠢的,又不知道他的话是真是假,若是真的,她就惨了,若是假的,他怎么知道她是偷跑出来的?看着周弘这笑盈盈,既是着急又是烦乱,偏还想起只能顺着他毛捋,颤巴巴又恳求道:“爷再想想。” 周弘嘴角挑得越高,等了片刻,她也越发着急,他这才道:“你又不是偷跑出来的,你急什么?” “我......”湘君猛地住嘴,一下灵光,他的意思是京都里找的不是她,那他是...在耍她! 周弘已哼哼轻笑出声抬脚去静心院。 她回过头目光追着那颀长的背影,气得牙痒痒,这个混球耍她!朝草上啐道:“混蛋!” 也不知声音是否有些大还是周弘耳力好,周弘脚步微顿偏转过头来,她一吓,急急忙忙拄着杖跑。 周弘眼皮轻抬,那身影一瘸一拐的,可怎么看怎么像只兔子,只是哪里有那种牙尖嘴利的兔子?他翘着唇,或许是只披着兔子皮的狐狸,装什么像什么。 他看了片刻,又起步入了静心院,到了房门口却停住了脚步,弯腰揖礼:“老师,周子隆前来拜访。” 过了片刻,开门声响起,宋瑾德瞧见周弘忙揖:“王爷!” 周弘手臂一伸就将宋瑾德这一礼扶起,笑道:“老师何必多礼,唤子隆即可。” 宋瑾德也笑了一笑,没再拘礼而请周弘进书房。 周弘打量着这偌大的书房,明亮的书房中书架层层,藏书更是可观:“老师还是喜欢书籍,这里少说也有两千册。” 宋瑾德也看着满屋的书籍,他喜爱看书,也爱藏书,故而这书房是比一般人家的大一些,书也比一般人家的多:“也就闲暇时看看。”又笑了句:“王爷这次来也没让人来报,老朽这还呆在书房里,真是失礼。”依旧是唤了王爷这个称号。 周弘也不纠正,只步向书桌:“我是和梅将军一块儿来洛阳的,就没让人先报。”目光在书桌上扫动,目光落在宣纸“周湘君”三个字上。 和若寒一块儿来的?宋瑾德眉头轻动:“若寒这丫头不知事,也是王爷让着她顺着她,她才能耀武扬威到今日。” 周弘也有些皱眉:“文恪走的时候是托了我照顾她,只是如今她也二十有二,再等不得,你们也快让她找个人过安心日子。” “就真的不能......”宋瑾德上前一步道周弘跟前,有些请求模样。 周弘摇了摇头,唇中启出:“不行。” 宋瑾德凝了半晌,周弘却眼皮垂垂看着宣纸,他也明白了,周弘这人说不会答应就是真不会答应,便也道:“只怕她心高气傲,谁也看不上了。” 周弘不做搭理,反倒指着宣纸上的字儿笑问:“她偷跑来这儿做什么?” ☆、第26章 大势所趋 “王爷知道她?”宋瑾德微有些诧异,听周弘这话音仿佛与周湘君相熟,可也没听说周湘君与清河王相熟啊!斟酌两三分,到底说不说湘君这事儿,毕竟一个女娃有那样大的胆子不见得就是好事。 周弘又笑了笑:“恃宠而骄的人见得多了,似她这样恃理而骄的见了也有趣儿,若是真合适......”他眼眸轻轻垂下,又将话扣住。 宋瑾德听他有看好湘君之意,又念起他素来爱才,便不再犹豫:“她是想给益阳侯府换个主子。” 凝了片刻,熏炉里竹叶香袅袅娜娜氤氲着。 周弘摩挲了下手指上的翠玉扳指,嘴角高高挑起:“胆子不小,还知道借力打力....不知老师应了她么?” 宋瑾德道:“未曾。”犹豫片刻又道:“她若是肯断了益阳侯府来宋家,这是极好,至于帮益阳侯府,只怕得不偿失。” 他看好周湘君却不看好益阳侯府,因而怎么也不会应承下此事。 周弘也凝了眉头,增添了一分凝重:“她这样的胆子,若真有些才华,倒是真能去阿娘身畔,阿娘缺得心应手的人,而咱们手里也缺。” “王爷的意思是...”宋瑾德也将话扣住,这清河王是要在女帝身边放个人。 周弘点了点头,坐实了宋瑾德的想法:“当然这是小事,你不必与她说得清楚,事情难免有些变数。这次来是想同老师商议四哥的事。” “太子殿下?!”宋瑾德脸色发紧:“难道陛下又要...”手背轻轻在脖子上一划,做了个斩杀的手势。 先帝在世时,女帝就以太子性戾为由废了太子,太子就不明不白地服毒自杀了,大家都猜测是女帝派人暗杀,可先帝已经病入膏肓,女帝也权倾朝野,谁也不敢动女帝,只好作罢。而后,女帝又立自己的亲儿子三皇子周平为太子,先帝过世后,周平登基,不久后又因无德被女帝废除,直至今日,周平仍旧被流放在北疆苦寒之地。 在周平被废后,女帝终于等到时机登基,又为了安抚周氏一族,立了四皇子周维为太子,如今周氏一族越发衰败下去,只怕连安抚之策也用不上,那太子则性命有忧。 周弘也脸色越发难看,那张俊脸仿佛埋入了坚冰之中,寒气冻人:“这倒不会,无论怎么说四哥都是阿娘的亲儿子。只是四哥性子急,又对阿娘夺了周氏江山一事耿耿于怀,恐怕阿娘早就记恨起来,上次阳平选婿,四哥竟然没露面,我去东宫也 没进得殿门,怕是已经被软禁起来,想来年节一过就要被发配塞外。” 宋瑾德听完一遭,心头越发沉重起来,女帝是要彻底颠覆周氏王朝,他宋家虽是受宠,可到底还是周家的臣子,祖上都是跟着高祖打过江山的,那股忠义热血在骨子里暗暗流淌着,一切的隐藏与变幻都是为了能够苟且保全这个国家的正统。 “任由陛下下去么?这些年来周氏一族已经被她杀了大半,活着的也被发配了许多,这朝堂上剩下的周家人早已寥寥无几!如今她连自己的儿子们也不放过了!”宋瑾德反而浮躁起来,女帝的狠辣手段让他越发忧虑起来,他年纪大了,害怕见不到江山回到周家人手里。 周弘叹了一口气,面上显出几分沧桑来:“大势所趋,我无法阻止,周家子孙能留几个留几个吧。” “那王爷可要...”宋瑾德喉咙里一沉:“起事。” 周弘脸色刷地白了几分,闭着眼手指又摩挲上了扳指,烟气氤氲中扯着嘴角冷笑几分:“以前我尚且不敢动她,而今她正如日中天,我怎敢以卵击石?” 宋瑾德脸上哀伤,女帝一步步走来,他们从来阻止不了,而今周弘也只能眼睁睁等着女帝的铡刀来,将自己的兄弟们一个个铡得血流。 “老师,我来是想嘱咐您,若是四哥真遭难,你千万别出面,周氏的家臣不多了,宋家万不能在这个时候垮掉!”周弘躬身一拜:“还请老师应下!” 宋瑾德赶忙将周弘一扶:“这是老臣该做的,老臣不出面。”眼中清泪一片。 湘君走至一半遇上个婢女,那婢女是个会看眼色的,将湘君扶了去老太太那儿。 放走到门口就听见里面笑声一片,帘子一撩开,还是热火盆放在屋中央,老太太倚在金花大靠枕上同自己的孙儿孙女们说笑,只是老太太身旁坐着个柳色锦衣,那女儿竟是剑眉红唇,凛冽多于柔美,湘君愣了一愣,这是穿了女装的梅若寒? “快来,这是你梅姐姐,听你梅姐姐说你们在宫里见过的。”老太太呵呵慈笑着招手唤湘君:“才说今儿是什么好日子,你们都来陪我这个老婆子!” 梅若寒和宋家什么关系?按理说,若是关系大,她该早打听到了才对,可她并没有听过梅若寒和宋家的关系,压下心头疑惑拄着杖靠近了老太太,朝梅若寒行了一礼笑眯眯唤了声“梅姐姐”。 梅若寒也还了一礼给她,二人便挨着老太太一左一右坐着。 几个人围着火说说笑笑,大抵是聊些女儿家的脂粉话,宋文朗听了一会儿,觉得没什么可听的就告辞出门去了,说是去候着“三舅舅和父亲”回来。 宋文容笑宋文朗呆在这儿就是想听梅若寒讲那些军中事物,惹得宋文朗红着面皮子笑。 梅若寒也笑道:“他是粘糊不了子隆,这时候粘糊我来了,待会儿子隆出来,只怕他就像只跟屁虫似的跟了上去。” 宋文朗脸色更加涨红,匆匆告退去了。 宋文容则在一旁捏着嗓子装模作样:“子隆~子隆~待会儿子隆出来...”将梅若寒的话学了几句去。 梅若寒瞪了宋文容一眼:“好个四妹妹!”脸色也有些发红。 宋文容吐了吐舌头,极为机灵:“我说什么了?咱们一大屋子,除了你梅将军,谁敢子隆子隆地叫。”咧开嘴笑出了几颗洁白的牙:“王爷这次跟你一道儿来洛阳过年节,不为了梅将军为了什么?这会儿见祖父,指不定正提亲呢!” 梅若寒也被这丫头说得涨红了脸,英俊的面庞上止不住娇羞。 湘君在一旁笑看着,瞧这情形,梅若寒该是极喜欢周弘的,那周弘和梅若寒这郎情妾意的干嘛不成婚,反而成天瞎矫情!莫非...真是来提亲的? 湘君又摆了摆脑袋,人家成亲不成亲干她屁事,这俩人都不是省油的灯,她少凑热闹! ☆、第27章 熏香褥子 一片笑声从外面传来,帘子一拨开就进来一群男子,为首的是宋子义和周弘,而后跟着的则是两个锦绣蓝衣中年男子,而后则跟着宋文朗。 两个锦绣蓝衣中年男子一进来就向老太太揖礼唤“阿娘”,湘君这才明白,这是她其余两个舅舅。 “快来,这是你大姐的女儿湘君。”老太太拍着湘君的臂膀向宋子礼和宋子仁介绍着。 “这是你三舅舅。” 湘君眼光悄悄大量去,此人长眉细眼,面貌清雅,面带笑容,而今三十来岁的年纪,正是风华时候,是个实打实的美男子,也听李妈妈说过宋子礼是个名满洛阳的美男子,今日一见果然不虚,当下恭恭敬敬唤了句“三舅舅”。 宋子礼白玉似的脸面上笑意盎然,温声应下。 “这是你四舅舅。” 宋子仁年纪不若宋子仁大,且面目方正,稍显老成,反而出了一股威严气息,虽是对湘君笑着,但也带着几分不怒自威之势。 湘君又唤了“四舅舅”,宋子仁都应了下来,这些见面之事才算是完了。 一方的梅若寒也是“三舅舅、四舅舅”地请安,二人也都高高兴兴应下来,问了几句怎么今年想着回这里过年节,梅若寒只羞怯地瞧去周弘。 周弘只顾着同宋子义说笑,倒是没看到梅若寒这方。 宋子礼与宋子仁见梅若寒这小女儿作态,便明白了许多,二人了然笑了片刻:“原是和王爷一道。” 湘君在一旁也没闲着,两只眼儿把这场景打量了个实在,这一家子人多,几位夫人都还没来就已经聚成一堆了,只怕过些日子这院子里还要热闹些。 几人纷纷寒暄几句后就命人摆放饭食。 下人搬进来两张长案,安置在厅中,灯树纷纷点燃,屋中亮堂堂一片,晃如白昼,照亮了门上的绣荷锦帘,照亮墙上镌的细花。 女眷聚集在一张长案,男儿们在另一张案。 湘君一侧是梅若寒,一侧是宋文容,案几上摆的是雕酥、五生盘、冷修羊肠、闷蟹......一案的菜,每个人手畔备了两双箸,一双取菜,一双自用,规矩还是依着的。 这饭菜还没开始用,就又听得门外嬉笑声,打帘子进来的是三个妇人分别带着个婢女。 宋文容悄悄道:“年纪大点的那个是二伯的夫人,中间的那个是我娘,余下的那个是四叔的夫人。” 湘君又多看了几眼那几位妇人,年纪稍长的那个是赵氏,点了斜月眉,蓝锦衣,眼角眉梢慈善柔美,至于中间那个...孟氏,女帝的庶妹,宋子礼的妻子,则是高髻云云,蚕眉翠翠,额间粉花钿,翠袖襦裙上金丝芙蓉熠熠生辉,不仅模样标致连装扮也是气派的。 余下的那个宋子仁的妻子李氏,清清秀秀,按理说应说是三十一二岁年纪,可这素雅的面容却像是二十五六岁的女人,笑意炎炎模样像是朵山茶花。 那几位妇人先同宋瑾德和老太太告了礼,这又与湘君他们都见了礼,见着湘君和梅若寒今儿都来了,都拉扯着说起话来。 赵氏因早回洛阳,也只知道湘君这么个人儿,却没见过,故而和湘君拉扯着闲话,湘君也都一一答着,来来去去也都颇有意趣。 那孟氏挨着老太太坐着,同老太太说笑一阵后又去和梅若寒说话儿。 李氏也和那边儿偶尔答些话,一屋子女眷也热络起来。 过了小半刻,一案的人也都开始用餐。 “我瞧着七爷来,只怕是来提亲的吧!”孟氏声音有些大,一旁的男儿们也都停下来,张眼笑看着周弘。 周弘杯盏微顿,也笑瞧过来:“姑母今儿饮了几盏?” “一盏尚未饮。” 周弘又笑道:“怎的问起了这醉话!” 场子凝默了一瞬,周弘这话里是什么意思?说是讽刺孟氏,语气却柔和,说是玩笑,又让人不得不多心...... 孟氏干愣了一瞬,又咯咯笑了:“得了,姑母待会儿多喝几盏就是了。” “是么?”周弘挑了挑眉,有几分作怪意味:“只怕姑父今儿夜里要遭殃了。” 孟氏脸一红,瞪了周弘一眼:“你可说些什么,你的那些个姊妹们都还在呢!”又气呼呼转过脸来,捉着老太太的臂膀靠着。 那方男儿桌上一阵哈哈哈笑,宋子礼也含着笑给周弘倒了一盏酒,从从容容还道:“若是灌醉了王爷,不知今儿夜里谁遭殃。” 周弘端着盏饮了半盏,一本正经:“只怕是那床被褥要遭殃了!” 又是一阵笑,宋子义朗声道:“那咱们今儿就灌醉王爷试试!” “那咱们行个酒令。”宋文朗在一旁也凑了声。 宋子礼嗨一声,轻轻一拍宋文朗:“你个傻小子,若真是行酒令,只怕咱们这儿都得让七王爷灌醉 。当年七王爷在洛阳行酒令,差点儿连洛红牡丹都折了!” “牡丹?什么牡丹?”宋文朗有些疑惑,一株牡丹罢了,哪里就那么金贵了。 宋子义叮一声敲了盏,笑骂宋文朗:“你三叔扯话来逗你,你莫问这些!” 那红牡丹正是六年前洛阳鎏金阁中最美的舞姬,那时候哄抬价格,又要附庸风雅,就让各个公子哥儿们在一旁喝酒行令,周弘也算是厉害的,熬到了最后四个,这事儿传了宫里去,被先帝知道了,将周弘一顿好打,又免了周弘同众位皇子一起学习的资格,只是这事儿外人不知道内情,都当是个笑谈,且事情过了多年,这宋文朗这些年纪小的哪里听过这什么“红牡丹”了。 宋文朗非要问出个结果,干脆转头问周弘:“七王爷知道。” 周弘挑唇一笑,眼眸颤动:“那红牡丹就是专给男人躺的熏香褥子!” 这话儿着实讨笑,比也比得巧,宋文朗半晌没弄明白,怎么又说到“褥子”上去了。 宋文磊嗒嗒跑到李氏这边来,仰着脑袋问:“阿娘,七爷说洛阳红牡丹是专给男人躺的熏香褥子,怎么牡丹是熏香褥子了?” 赵氏也一脸迷茫,什么牡丹褥子都听不明白,随即道:“阿娘也不知道什么。” “能有什么!还不是些荤话,牡丹褥子能是什么好话!”孟氏咯咯扶着腰间直笑,摸过宋文磊的笑脸捧着:“到三婶这儿来,别和他们一处搅合去。” 宋文磊眼睛眨了眨,又弯出一抹笑:“我去问七爷。”脱开孟氏的手又跑了回去。 倒是宋文容又问:“阿娘,什么洛阳红牡丹,熏香褥子?” 孟氏嘴角一抹笑:“你想知道?你想知道问你七哥不就成了?” 宋文容脖子一缩,明知是荤话,还敢去问男人,这不是自己找事儿吗? 她这缩脖子的小模样,是惹得一桌子女眷哈哈笑起来,老太太直笑宋文容以后是个不省心的。 宋文容只捉了湘君的手臂靠着,脸色绯红跟着哎呀哎呀笑。 尚过了片刻,宋子磊又跑了过来说:“三婶,三伯说今夜备的褥子没熏香,躺起来没有意趣,问七爷挑不挑一床熏香褥子睡,七爷说那些熏香没趣儿,睡了得起疙瘩,咱们的褥子熏香了么?有趣儿么?” 几位妇人都是过来人,这话听了哪里还会不懂?几个妇人面面相视也都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倒是老太 太在一旁说:“老身是真老了,这时候才听明白呢!” “什么明白?祖母?”宋子磊忙凑去老太太哪儿。 李氏旋即拉过宋子磊,哄道:“别去听,就在这儿吃。” 宋文磊瘪了瘪嘴,但看阿娘那连哄带骗的神色,只好应下了。 李氏也无奈一笑,只好放了宋子磊过去。 湘君也大多明白了几分,这是拿女人做熏香褥子比,周弘不想在这儿睡女人,这男人酒桌子上的话也当真荤得很,她微微抬头,隔着两层人,正好与他相对,从虚实空隙中瞥见他一盏接一盏地受酒喝,倒也未见得犹豫。 突地周弘朝这方望了一眼,眉尾翘翘,唇角上挑,明眸中带着一分妩媚,她忙低下头去。 这饭一吃就是一个多时辰,倒听得有人说什么“老三”醉了,孟氏又忙去唤人来将宋子礼扶回横月院,因着照顾宋子礼也就先告退。 忙碌之间,又有笑声:“王爷是故意让老三醉的,今儿就灌着老三了。” 赵氏忙走了过去,将宋子义臂膀扶着,笑宋子义:“你自己个儿都这样了,还笑老三。” 倒是宋子仁面上神色不改,同一脸淡淡的周弘说着话儿。 这一来二去人也就散得七七八八,湘君也要告退去,老太太吩咐人带她去院子里,周弘在一旁听到就问湘君哪个院子,老太太说湘君是第一次来,也住不了太久,就备了和周弘一道的蓬莱院,周弘听得二人在一个院子,就说要和湘君一路回去,老太爷吩咐两个人扶着周弘,周弘站起来摆了摆手,说了句:“不必了扶了,多来个提灯的就是。”说罢同湘君一道儿出了门。 湘君倒是察觉周弘这几步步履稳健,若然不是这满身的酒气,全然看不出是喝了酒,心头又惊又疑,便偏了头看他,唯见他白皙的耳后一抹红...... 出得门来,寒风扑面,让她又缩了缩脖子,还未反应过来就听得身后一句“子隆”,她干巴巴转过脸去,我的娘,梅若寒出来送了周弘了,她要赶紧先走! “七爷,湘君这就告退。”说着就要撒丫子跑路。 周弘袖子微动,捉住了她的拐杖,她......想走走不了。 “何事?” 梅若寒脸上红意未散:“你喝得有些多,我送你回去。” 周弘眼皮轻轻一垂:“不必了,提灯的和同路的都有,外面风大,你先回去吧。” 转过身就拉了一下湘君的拐杖,湘君被他这冷不丁一拉,身体歪了一下,又被他一手提着肩膀拉正。 梅若寒在原地立了半晌,眼见得几人远去,捏紧了袖角...... 湘君心头叫苦,不知道周弘又在耍什么矫情,人家大美人要送他,他还不要了!吹着冷风也不想问,只慢吞吞走着。 周弘性子也耐磨,她走得慢,他也走得慢,偏就忍了她这个瘸子,这一路长廊,湘君是觉得他是真要和她走下去了。 “湘君腿脚不便,只怕这路还要走一段儿,七爷不妨先回去。”湘君只盼着这人快走。 周弘偏首垂着眼皮看了她一眼,目光垂在她细嫩的脖子上,舔了舔唇角,轻笑一声:“怎么?爷醉了,走得慢也不成?” 湘君无语,他居然用了“醉了”这个话来反她,要知道喝醉了的人从来不说自己醉了!自己却只能干笑两声:“爷说笑,爷海量,不醉!” 周弘一阵笑像是她的话真取悦了他,想了一会儿又才道:“周湘君,你信不信我是真醉了?” 湘君仰着脑袋瞧了眼周弘,他正双目含笑,嘴角斜斜拉着,有几分痞气瞧着她,她无端想起“调戏”这个词儿,又觉得不可能,便又转回头去:“这可不能信,爷这步子走得稳呢。”千万别说男人喝醉了,否则他一个受不了就出岔子。 周弘眼睛一眯,手臂在她的脊背上试了试,又垂下手臂来将手负在身后:“我想抱只兔子。” 抱只兔子......说什么屁话!湘君喉咙里一阵发干,她要怎么接他这话? 又接着听到:“可她牙口好,准要咬我!它成天咬人。” 去你娘,湘君心里恼了百八十遍,他就是故意说这些不着边儿的话折腾她!嘴上却道:“兔子被逼急了才会咬人。” 周弘眼中一亮,呵呵笑了一声:“过几日得了空了抱抱、捏捏。” 湘君要疯了,这个周弘要干嘛,要抱兔子抱去吧,别在这儿逗她了!慢着...他是真醉了?又偷偷摸摸瞧了周弘一眼,周弘正手负身后悠闲走着,他一定是为了在她面前面前“真醉”才扯这些没脑袋的话。 二人走了些时候,进了一个院子,婢女引着湘君朝右边房舍去,周弘则是去左边房舍,她请礼告别,周弘又垂首看着她的脖子,轻轻问了句:“你熏的什么香?” 湘君“啊?!”了一声,扬起脸蛋儿:“湘君不熏香。” 怎么扯到熏香上去了? 周弘眼角又眯了眯:“胡说!熏了香!”凑过头来,嗅了嗅她,近在咫尺之间,她甚至感受到了他酒意森森的鼻息,她耸着肩,看着两旁提灯的婢女一阵尴尬,干瘪着声儿:“真没熏香。” 周弘收回脖子,鼻腔里轻轻哼一声儿:“熏了,我闻见了。”转身就走。 湘君是目瞪口呆,这周弘都干了些什么!转过身走了两步,脸上一呆,朝地上啐道:“不要脸!喝醉了还敢来占我的便宜了!无耻!混蛋!屁的熏香褥子!鬼的熏香!” 惜月是被她一串子没由来的话吓得咽了咽口水:“主子,你......” “别叫我!那个不要脸的最好是醉了,否则我就......”就什么,她也不知道,走到台阶上顿了一下拐杖:“醉得都不要脸了!”把这话反来了一遍,也没说她能把人家怎么样。 ☆、第28章 小露一手 酒宴散尽,宋瑾德和老太太也洗漱休息,婢女们也都出去了,唯余两盏牡丹纱灯在案几上。 “你说七王爷今儿那话是什么意思?他和若寒到底成不成?”老太太低碎的声音在帐中响起。 宋瑾德道:“别想了,给若寒尽快找门亲事,她年纪也大了,老想着不该想的人只害苦自己。” “......你和七王爷说了若寒?可若不是看上了若寒,怎会流言蜚语处处?如今谁敢来求亲?” “他也是看在文恪的面子上,才照拂若寒多年。”宋瑾德嘴里沉吟了片刻:“也是给若寒留够了脸面的。” 帐中一阵沉默,老太太忽然又问:“湘君她如何?”毕竟是她的外孙女,她不心疼谁心疼? 老太爷笑了一声:“这丫头像宋家的人。” 老太太也笑了一声,嘟囔一句:“我女儿生的,不像宋家人像谁!”颇为得意,过了一会儿又道:“我看文朗也该议亲,湘君这丫头年纪也合适,不如就让他俩多处处。” “随你,不过就算成了,这婚事也得再等两年。” “两年?忒久了。”老太太抱怨着。 老太爷眼皮一合,丢下一句:“睡了。” 老太太知道老太爷是有正事儿不能跟她说了,心头虽有些不悦,但却不问,这么多年的夫妻,相互扶持而来,早就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轻哼一声,眼皮一合。 湘君心头闷着周弘那酒鬼的气,又想着宋瑾德没应下益阳侯府的事儿,便堵得一夜没怎么睡,好不容想睡了,外面又天亮了,无奈之下只能爬起来准备乖乖地去给老太太请安。 才吃过早食,就有个婢女来请湘君去静心院,说是老侯爷相请。 湘君料到是益阳侯府的事儿,心中生出一股希冀和坎坷,随着婢女去了静心院。 依着昨日的礼,湘君在门外请了礼这才进门,老太爷依旧是深蓝长衣,站在书桌后面。 “你和七王爷相熟?”宋瑾德问。 湘君听宋瑾德问起周弘,心头又冒出一股气,他们可熟了,昨儿酒鬼还扯话来戏弄她,她若不是知道那“熏香褥子”,只怕真是被他戏弄了还懵着,这不是蠢得发慌吗?嘴上有些发硬:“遇上过几次,算不得极为相熟。” 宋瑾德眉目一皱:“是么?可他有意拉你一把。” 拉她一把?湘君也有些诧异,按理来 说周弘还没看到她的酷吏策,怎么就拉她一把了? “不过,这也得看你的真本事。”宋瑾德又接着说:“益阳侯的事儿,你和你二舅舅说去,我管不着。” 此话一出,湘君欣喜,宋瑾德是变相地应了她益阳侯府的事儿了,欢喜之下又行礼道谢,唤了声“外祖父”,依旧被宋瑾德避开:“益阳侯与我宋瑾德本无干系。” 湘君嘴角僵了僵,老爷子心头犟,只怕还是过不去坎儿,只能再唤“侯爷”。 一来二去又折腾了几句,不敢再叨扰要练习书法的老太爷,又才请了礼出静心院去老太太那儿去请安。 老太太屋中今日又是女眷齐聚,两个男儿不在,炉子上的茶罐子里水气氤氲一片,宋文容在一旁盯着茶炉子较劲儿。 湘君去了之后闲扯几句,又坐在老太太身边儿去,同老太太说笑,恰说到再过些日子就要到元日,宅中要立杆悬幡的事儿,宋文容就心头痒痒直叫唤自己煮不下去茶汤,孟氏笑道:“你是咱们这儿最小的,你不煮谁煮?这水还没第一沸,你就叫唤了。” 宋文容瞥见湘君,湘君也懒得推辞,虽然有了冲泡茶,但到底富贵人家是要煮茶而食的,总归她是学了几年理茶的,随即也道:“总归咱们俩最小,我来守一守。” 宋文容这才欢欢喜喜,她本就不是个定性子,若是在这儿守茶,定然要发了疯去。 这守了些时候,水第二沸了,她舀了水出来,倒了些适量的茶末进去,等着水大开。宋文容在那头听得欢喜也还顾得上湘君,总问“煮得如何了”,湘君方说了句“待大沸就可”,就见帘子打开,周弘领着宋文朗和宋文磊进门来。 周弘方进门就去了肩上的皮貂裘领袍,朝老太太请礼,倒是礼数一向周全。 梅若寒有些坐不住,抬眼瞧着周弘,眸中有些疑虑和担忧。 周弘则来看了看炉子里的茶,说了句:“我赶得巧了,是要得了隽永了。” 隽永是味美绵长之意,正是第一道水。 湘君昨儿被他戏弄,今儿又发现受了人家的好处,益阳侯这事儿定然是他开了口子的,于是也算是吃了人家的“甜枣”,因而这又气又谢,反而让她生出些别扭来,淡巴巴回了句:“爷是赶得巧,正赶上第一道水。” 宋文朗也过来凑热闹:“原来湘君妹妹还会煮茶。” 湘君只想问她为什么不会煮茶?对于这些大家小姐来 说也算不上太难吧,但念宋文朗必是没有恶意,便笑道:“会一些。” 孟氏则过来笑周弘:“得了,知道你爱茶,你给姑母说说是文朗他俩去闹你了?” 宋文朗先接着话口:“这可没有,咱们去的时候,七王爷已经准备出门了,咱们是跟着他在洛阳走了一圈子。” “哟,还早出门去了!”孟氏笑弯了眼,这模样与周弘有几分相似:“你是去玩了,若寒可在这儿坐立不安。” 周弘眼皮子一抬,看了眼梅若寒,嘴角淡淡弯了弯,并不搭理孟氏的调笑,反而偏首问湘君:“茶煮好了么?” 正巧茶煮好,湘君舀了一白玉碗捧给周弘,周弘接过碗盏,打眼看着里面的沫饽,沫饽均匀,便赞道:“煮得好。” 湘君浅浅一笑,不与他多说,又端过几个紫砂小盏,一个盏里舀了几口,分别递给几位女眷和宋文朗。 宋文容捧着小盏嘬茶,茶香布齿,就到湘君那儿讨巧:“我该和湘君姐姐学煮茶的。”又笑宋文朗:“三哥哥也常来喝!” 宋文朗笑呵呵:“你这丫头的性子能学了煮茶?”余光扫向湘君,许是忙着煮茶,她面上浅红一片,又笑意盈盈模样,若不是见过她泼辣的模样,应该还是可看的,又转开眼珠子去,轻轻抿了口紫砂盏里的茶,这香气莹润,确实煮得好。 老太太听了这话儿在一旁推波助澜:“文容是该学学,文朗也该去守着,难保你这个鬼灵精妹妹扯谎!” 赵氏一旁搭腔:“可不是么,说起来文朗也该去学学,煮的那个茶连你爹都嫌弃!” 宋文朗被赵氏说得脸红,笑了笑不敢回嘴。 “那不如就这么定了!”老太太就一句话拍板儿了,湘君僵了一僵,这不是说笑么,怎么又和她扯上关系了?怎么煮个茶还能煮出这么多屁事儿来了!抬起头来,笑盈盈应了声“好”。 周弘目光垂在玉盏的浮花之中,嘴角上拉...... ☆、第29章 茶中迷魂 接下来几日,湘君依旧每日取给老太太请安,除了宋子义夫人赵氏,其余几位夫人也没有再来,估摸着都忙着迎元日,没有空闲过来。 宋文容倒是常来,跟在湘君身后,央求湘君煮茶给她,湘君每日里就在老太太这儿煮煮茶,给宋文容讲讲故事糊弄过去。 前几日还是湘君煮,可今儿孟氏派了婢女来嘱咐,让宋文容自己跟着学,湘君就只能在一旁守着。 宋文容一边朝茶罐子里加水,一边古灵精怪笑道:“三哥哥他们会不会尝出这味儿不同,他们这几日来得勤,想必是来瞧人的!” 湘君有些腼腆笑了笑,看了一眼茶汤子,这丫头这茶虽是煮的还好,只是跟她比起来是要差些,但又不忍心打击宋文容便笑:“四妹妹这茶要受人夸才是。” 这些日子她也弄明白了,这老太太是有意将她和宋文朗凑合在一起的,所以赵氏成日里守在这儿。宋文朗因跟着周弘去各大书院阅卷,只能每日日暮时分同周弘一道儿来一趟,也就喝茶说话罢了。 湘君虽对宋文朗没什么意思,可总不能去实打实说自己不要,辜负人家一番好意也不大好,这就先这么拖着,总归大家都没挑明,日后商量着来,脸面上也都过得去。 宋文容喜欢湘君这样讲话,就眯了眼,像是小猫儿享受:“这就好。” 老太太看宋文容对湘君服服帖帖,又笑着同赵氏相互脸色,赵氏也点了点头颇为满意,毕竟谁也想找个又能干又温柔的儿媳妇。 老太太顺势就伸了伸手臂,唤了句:“慧娘,我这身子有些乏,你扶我进去躺躺。” 赵氏也明白这意思,这是要给年青人们独处的机会,应了声来扶老太太,宋文容笑嘻嘻过来,赵氏使了个眼色给宋文容,宋文容直道:“知了,知了。”不过就是哄走周弘,让湘君和宋文朗独处嘛,这事儿好办。 湘君也站起来目送老太太进去后坐下来。 帘子一挑,周弘领着宋文朗进屋子来,瞧见屋中也就他们两个小丫头坐着,就问了句:“老夫人呢?” 宋文容笑道:“屋子里休息去了。” 宋文朗一张冷硬的面上终于有了一丝松动,这些日子他被自己的母亲押着来湘君这儿喝茶,心头早就烦闷不已,尤其是知道自己的母亲和祖母有那种意思后,他一见湘君心头就烦得慌,可偏偏前几日他娘他们都在守着,他怎么也不敢拂了他们的面子,这才强颜欢笑。 周弘倒是不甚在意模样,只接过湘君奉上的玉盏,瞧着盏里飘浮不均的茶沫:“今儿文容煮的茶?” 宋文容瘪了瘪嘴,抱怨道:“怎么一眼就给看出来了?”她还想骗骗人的。 周弘只是勾着嘴角笑了笑,他一眼就看出来这不是湘君该有的手艺,又抿了一小口茶,夸了句:“挺好。”却将那盏嗒一声轻轻放在了案几上,没有要再动的意思。 “比湘君姐姐的呢?”她非要问明白。 周弘眼眸轻转,炭火盆子的火光红艳艳一片,映得她雪白的面颊上也有几分红润,脸蛋儿上也衬了几分柔柔笑意,他也随即笑了:“不如她的美。” 美?这算个什么?湘君不懂他,但他眼中映着光彩闪动,她又凝了眉,偏首看宋文朗。 耳畔宋文容不满的声儿:“怎么不美了?七王爷说道说道。” “约莫...不是那股香~” “茶香?一样的茶末,一样的水!” “是么?”周弘朝湘君细嫩的脖子眯了眯眼,眼角一展又看着宋文容:“她煮的茶是顶级的,你还小,煮不会那股香。” “是么,迷了魂的香不成!” 周弘是笑得更愉悦:“煮茶煮得人心心念念想喝,自然就煮成了*香!文容这茶煮的尚可!至于她的嘛...煮得极美!” 宋文朗早听着这方周弘夸湘君好,气不打一处来,饮了茶就砰一声放下盏,讽刺了宋文容一句:“学的什么煮茶,咱们宋家几兄妹都不会煮茶,天生不是附庸风雅的料子!” 宋文容冷不丁听到宋文朗这样说话,愣了愣,脸庞涨红反声骂道:“什么附庸风雅,你骂谁呢!我若不是为了......”又猛地打住,偏眼看湘君,若不是为了他们俩的事儿,她才不来。 湘君错愕了一瞬早已恢复如常,缓和笑道:“煮茶嘛,既俗也雅,算不得什么大本事。”抬手收拾案几上的盏,仿佛没听懂宋文朗语言中的恶意。 宋文朗窝了一团火,偏遇上朵软棉花,干脆就滋滋燃起来:“七王爷这话真是对,有人能把茶香煮成*香,一家子都听她的话!可成日里喝,就是腻味!” “你说什么!”宋文容听他这话越说越难听,也忍不住喝出声来:“不喝就不喝,谁逼着你不成?” 听到这话,宋文朗才更来气,鼓着眼就瞪湘君,像是要咬碎她这张假柔善:“没人逼着谁来喝? ”呼地转身负气而去! “唉!你!”宋文容忙不迭追了出去。 赵氏听见动静儿也从内屋出来,目下就是湘君和周弘两人相对立着,也就明白了几分,只能安抚湘君:“文朗性子急,你别生气。” 湘君白着一张脸扯着嘴角,脸上却无太多忧伤神色...... 门外冷风飒飒,她小小呼出一口气,又缩了缩脖子,果然宋文朗也是被这宋家人逼急了...... 周弘在她身旁有几分蹙眉:“备好你的牙,明儿个他得来道歉!” 湘君冷冷淡淡,抬起脑袋,瞧着寒风拂过廊外的翠松针:“备好什么牙,我是什么人我清楚,他没说错,我这些日子是讨好外祖母他们,他本就不喜欢我,这样散了我倒得了便宜,若是还去哭喊人家薄情,岂不是自讨没趣儿,不如大度些,总归是不讨人嫌。” 她这个帐算了个精妙,又有几分洒脱,周弘偏过脑袋来,又升起了几分意趣,狐狸就是狐狸,披着兔子的皮也不是兔子的心肝儿。 夜幕降临,宽敞的屋中灯火冉冉,壁上芙蓉显出鲜艳色彩,内门上琳琅珠串折出光辉,她倚在门上捉了一串子珠帘在手中把玩,暗自感叹老太太心疼她,益阳侯府里也没有这样美丽的屋子,在晋阳侯府倒让她住上了。 春草在收拾床榻,惜月正端着盆进门,扶湘君泡脚,方靠坐下,就听得门外唤道:“湘君可是歇息了?” 惜月“唉?!”一声,低声道:“舅夫人来了。” 湘君倒是笑了笑,这请罪的人来了。让惜月扶着她去外间,唤了宋文朗进屋子,自己个儿坐在榻上,手臂搭在鸳鸯绣枕上,笑脸相迎。 宋文朗一脸愤愤,身后还跟着赵氏,湘君瞧见赵氏后又赶忙起身相迎:“舅娘和三表哥来了?” 赵氏连走一步来扶着湘君,咬牙切齿恨了宋文朗眼:“这个不成器的知道自己惹了祸,这是来找你致歉的。” 宋文朗胸口起伏,藏了一肚子反驳的话,可当着自己母亲的面就是敢怒不敢言!盯着湘君也是带着恶意,硬邦邦揖了一礼:“今日是文朗失礼,还望湘君妹妹莫要怪罪。” 湘君心里滋滋响,这得多不愿意才能把一番软话说得硬如铁块,立马大度笑了:“不过是不爱喝茶,算不得大事,三表哥何必自责?” 宋文朗自然不受她这好心,低声骂了句“假好心”,也是故意要让湘君听见他心里的 那股不敢爆发出来的愤怒,赵氏猛地瞪了宋文朗一眼,又来看湘君,湘君则装作没听见,脸上笑意不减,反而关怀道:“为了这么个事儿跑来,受了冻了,咱们先烤火暖暖手。”又去吩咐惜月他们将火盆抬得近些。 赵氏心头也甚是安慰湘君的大度知趣,摆手道:“这倒懒得麻烦了,我是带着他来致歉,你二舅舅还在院子里等着咱们回去呢。” 湘君也不再多留二人,只让惜月送他们回去,宋文朗又狠狠剜了她两眼,她抿直了唇,有些皱眉,事儿也怪不上她,宋文朗也真是厌恶她得紧哟! 第二日湘君还是依着礼去给老太太请安,赵氏也还在,只是这次再没有茶炉子,她自己只管坐在一旁说笑,临到下午时分,又有人送来些新做的零嘴儿,湘君喜爱牡丹糕,老太太就留了两盒子牡丹糕让湘君抱着吃,湘君抱着那两盒子牡丹糕,着实是吃不完,就只能干巴巴抱着,偶尔咬一两口。 申时左右,湘君正要告退,又见人打帘子进来,几个女眷朝门口看去,正是玄衣锦袍的周弘。 周弘随手解了自己的袍子搭在臂弯里,向老夫人揖了一揖后,引得老夫人连忙起身还礼说“七王爷多礼。” 湘君这几日是见惯了这场景,周弘在这宋府也没仗着自己是王爷就目中无人,这可有可无的礼,他也是敬了老人家的,比她想的知礼太多。 赵氏没见看宋文朗,眼中有些失望:“今儿文朗没跟着七王爷么?” 周弘道:“他回了折桂院。” 赵氏不再说话,只又看去老太太,老太太面上也平平淡淡。 周弘反问了湘君:“今儿怎么没煮茶,才从外面回来,也又渴又饿,正想着过来吃一碗茶的。” 一时间这屋里越发静默,他是知道昨儿的事的,这般说不是故意挑事儿么?湘君想了一遭,还是好着脾气答道:“今儿确实没煮,七爷若是饿了,这儿尚有几块牡丹糕,七爷莫要嫌弃。”将怀里的牡丹糕递了去。 周弘接过雕花方盒子,目光扫了扫盒子上的牡丹花,打开来捡了几块放进嘴里,像是真饿了,可偏那副吃相又不让人觉得厌恶。 老太太又吩咐人去给周弘端蜜汁来,说是吃这些东西有些干涩。 周弘将盒子合上捏在手里,朝老夫人道:“我对喝的挑,喝不惯蜜汁,她煮的茶倒是好,前些日子我也喝得正好,只是偏就今儿没有。”说着又笑起来。 老太 太心头打了个突,周弘这话似乎别有深意,干脆笑道:“让她给你煮?” 湘君自感这煮茶又来得太突然,可是是老太太的话,她只能笑应下:“既是七爷要喝,什么时候煮都使得!只是今儿这刻煮,解不了七爷的急渴。” 这时候她可不想煮茶,能推了就推了。 周弘又笑道:“前些日子未嘱咐你别歇了这茶,今儿就遭殃了,明儿就煮着吧,此刻喝些热水解渴便是。” 明天继续煮?湘君又有些发懵,他还非要吃到她手里的茶不成?有些不情愿应了声:“好。” 老太太和赵氏诧异了一瞬,也忙笑着应下,说是让湘君每日来这里煮茶。 周弘则接话道:“若是老夫人觉得合适,让她在蓬莱院煮就成,若是文朗不来请安,我独自来难免有些不妥。” 这些日子周弘来请安,老太太已觉惶恐,周弘顶多算宋瑾德的学生,按理说与宋家内宅女眷并不该有太多牵扯,堂堂王爷也犯不上给她这个没什么功劳的老太太请安,前些他日子与宋文朗一起来,是因宋文朗跟着他,他一道过来也并无不妥,而今宋文朗不来,人家自然是不想也不该再和这边一大帮子女眷走动,虽说湘君和周弘你未嫁我未娶,可人家说了是煮茶,这更是不好推拒,掂量了片刻,连声应“好”。 湘君看着周弘那张如梅笑颜,心里泛起一股怪异,这怪异...周弘不掉面子不费脸就把她从宋家人这儿名正言顺抓走了~ 又谈论了几句,周弘又说自己尚有事儿就先告辞,将手里的盒子朝湘君抬了抬:“今儿饿了,就先拿你的吃了。” 湘君眼睁睁看着他抱着两盒子牡丹糕走了~她是不计较两盒子糕点的,可周弘吃得也太底气十足了! 火盆里焰火越发暖起来,她挫败了一瞬也朝老太太行礼告退。 湘君才出得门去,老太太就眉头深皱倚靠在金华大枕上,有些沉思今儿这茬子事儿。赵氏在一旁开口:“难不成七王爷是看上湘君了?” 今儿周弘分明是在讨人,那话是处处占了理,可结果却是将人讨走了。 老太太手指打在金花绣纹上,眯着眼半晌不说一句话,赵氏又凝眉:“可他明摆着知道咱们是要将湘君和文朗促成,怎么前些日子不说呢?” 老太太手指一顿,眼眸张开,眼中恍悟:“咱们早该知道的,他那样的人有几个时候在女眷里走?总不能真想给我老婆子请安。”又 拉扯着嘴角露出一个明了的笑容:“湘君和文朗的事儿,咱们不挑明,七王爷也揣着明白装糊涂,压根儿也没觉着那茶是煮给文朗的,只是那个节骨眼上讨人难免大家都难堪,可这两只眼儿盯着呢,这不,昨儿才出点儿事儿,就顺理成章把人弄回了蓬莱院。” 赵氏听了这一大圈,也心头发沉:“那文朗......” 老太太想起宋文朗那个急脾气,也叹了口气:“他哪里就会看女人了,如今人被七王爷领走了,就别再想了,湘君若是成了清河王妃,咱们也算是和王府结亲了。” 赵氏低低“嗯”一声,事已至此,他们还真能和周弘抢女人不成? ☆、第30章 往事迷离 一夜间,洛阳城大雪纷纷,四处银装素裹,极大的蓬莱院里各处树木上白雪层层,几方挺拔清俊的红梅树的干瘦枝干上也沾染了雪粒子。 帘子一揭开,寒气扑打在湘君的面庞上,她眯了眯眼,暗自感慨还好自己把自己包裹得只剩一张脸蛋儿直面风雪。 春草从院外来:“老夫人说今儿天冷,湘君小姐就不必去请安了。” 湘君却摆了摆手,坚持要去请安,在人家的地盘上她一向奉行乖巧的准则。 春草摇了摇头,伸了手将湘君扶着,湘君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太懂礼数,太过谨慎。 老太太上了年纪反而更容易早起,早就命人升好了炭火,斜倚在金花大枕上同身边的婢女说笑,见到湘君来了,先是嗔怪她多礼,而后又给她搓手,湘君很是满足:“外祖母待我真好。” 老太太手一顿,笑道:“外祖母不待你好谁待你好?” 湘君在一旁咯咯笑了,将脑袋枕在老太太手臂上,在这寒冷之中,尚得一人如此关怀,这大概就是她最走运的地方了。 过了一会儿老太太搓暖了她的手,又命人端了一盒子牡丹糕递给湘君:“昨儿我看七王爷和你都爱这个,难保他今儿回来又饿了。” 湘君不明白周弘饿干她什么事儿,但老太太递了过来,她也不好推拒,就收了盒子放在怀里。 老太太看她面容稚嫩,分明就是个小孩子,便忍不住又多嘱咐两句:“七王爷每日里忙正事,你万莫要和他耍性子。” 湘君果然懵了一下,她和周弘耍什么性子?她有什么性子可和他耍的?她哪次遇上周弘不是笑脸相迎? 老太太瞧见她这懵懂模样,暗叹果然还是个娃娃,食指在湘君的鼻尖宠溺点了点:“你怎么这么傻哟~” 湘君生出一股冤枉之情,她虽说素来性子狠傲,可一遇上周弘绝对是毕恭毕敬,倒是周弘老是说她见风使舵,悄悄反驳了一句:“我才没和他耍性子!” 老太太又是一笑:“没耍性子就好。” 湘君也跟着干干笑着,心头却越来越沉,这老太太莫非以为她和周弘有情义?但这些事儿,周弘没明说,她也不能明着问,到时候下不来台可怎生了得?何况...不是还有个梅若寒摆在那儿么? 同老太太说了半个时辰的话,又为了表示她的贤良淑德,就捉着绷子绣了半片牡丹叶子,这才被老太太赶了回来,大抵是说周弘 回来怎么怎么的没人在也不好,她心里是咯登咯登直响,大约自己是真被老太太看作周弘的所有物了。 湘君一回蓬莱院就窝在了榻上,想起自己煮个茶就煮出了一大茬子事儿,心头不爽,就将老太太让带回来喂周弘的牡丹糕打开吃着,顺便找了本《诗经》看着消火气。 这炭火越发暖人,她惰性子也越发厉害,吃着吃着竟然就靠在榻上的鸳鸯绣枕上睡了过去。 “湘君姐姐,可冷死我了!” 湘君朦朦睁开眼,宋文容正跳进门来,又是搓手又是揉耳朵,嘴里哈着白气直叫唤:“真是冷!”看湘君睡眼惺忪的带笑模样,又哈哈笑湘君:“青天白日的也睡得着。” 湘君放下手中的糕点盒子,也揉着眼睛笑:“天冷嘛~快来坐,这儿炭火暖。” 宋文容看湘君揉眼睛的样儿像个小孩子,分明是瞌睡香着,一屁股挤在湘君身旁,拿着凉手去贴湘君的脸,湘君被她凉的就要跳起来,一把捉了宋文容的手:“可别放脸上。” “还念瞌睡么?”宋文容笑得畅快。 湘君摇头道:“可不敢了!”又问:“这么冷,你怎么跑我这儿来了?” 今日外面白雪连天,最是寒冷天气,宋文容这种娇贵姑娘家,都该像她一样在火盆子前烤火吃零嘴儿的,何必跑到蓬莱院来。 宋文容努嘴,伸手烤着盆中旺旺的炭火:“我闲得慌,三哥哥和小崽子都跟着七王爷去书院了,梅姐姐又去见哪家公子去了,我不煮茶就没事儿可干,问了祖母才知道你今儿在蓬莱院里,我就溜过来了。” “梅姐姐见哪家公子?”湘君不明白宋文容这话里的意思。 宋文容一吐舌头,凑过头来:“这些日子,我阿娘帮着梅姐姐找夫家,梅姐姐成日里都跟着阿娘出去看人。” 湘君就更不明白了:“梅姐姐不是和七王爷......” 宋文容一摆手,朝帘子望了眼,想必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有人来,放心大胆来:“话是那样说,可这么些年来七王爷还真没说过看上梅姐姐了,大抵都是说二哥哥托付了的,他理应照顾。” 湘君这越发糊涂,二表哥宋文恪她是知道的,那时候宋文恪也是个惊才绝艳的人物,只是可惜跟着周弘打仗,落了个英年早逝,这又和梅若寒什么干系?梅若寒又和宋家什么关系? 宋文容,捉了两块牡丹糕塞在嘴里,两只腮帮子涨得圆鼓鼓的, 像只红金鱼儿,一看湘君的神色就知道她听不懂,咽了嘴里的糕点:“祖父有心悸病,给他治病的大夫叫梅大夫,也就是梅姐姐的阿爹,梅大夫来治病的时候常带着梅姐姐做帮手,一来二去,咱们也都熟识了,梅姐姐生得好看,身手又好,就和二哥哥看对眼了,没过多久梅大夫病逝,祖父怜惜梅姐姐是个孤女,就将她养在了宋家,等二哥哥打了胜仗就成婚,可没过两个月......二哥哥也去了,梅姐姐也就去了京都呆着,这几年偶有年节回来住。” 说到“二哥哥也去了”,宋文容面上的忧伤一闪而逝,毕竟宋文恪和她一母所生,是其他兄弟姊妹不能比的。 湘君则在一旁捋了明白,终于知道为什么查不出梅若寒和宋家的关系,梅若寒这种在宋家尴尬的身份怎么告诉外人?说是宋家的媳妇,可她终归是要嫁人的,说是宋家的女儿,可看梅若寒也是个性子要强的,宁愿呆在京都吃孤寒之苦也不住在宋家的屋檐下。 宋文容端了葡萄浆喝着,喝了两口,掩下方才的伤怀:“二哥哥和七王爷是至交,听说是在战场上断气前求七王爷照顾梅姐姐,梅姐姐想留在京都,那宅子不就是七王爷给安排的么?每年年节的时候,二人送回来的年节礼也都是一块儿的。对了,那年冬狩,梅姐姐被困在了山上,还是七王爷跑了几片山把人背回来的。”又端着葡萄浆嘬了一口:“也难怪梅姐姐后来对七王爷死心塌地,要是有个男人能把我从山上背回来,我也死心塌地。” 湘君也抿了一口葡萄浆,真觉得自己看了本闲散册子,这故事还挺波澜起伏的,按册子里的发展,俩人儿在一起不是顺理成章么? “唉!依着湘君姐姐看,七王爷都这样待梅姐姐了,还对梅姐姐没有一丝情义?”宋文容忽然转头问湘君。 湘君抚着手中的杯盏,指尖在边缘的花纹上摩挲,在这种事儿上她本就是个蠢货,被宋文容一问,她就更不知道如何回答了,况且她现在都牵扯进周弘的破事儿里去了,多说就是错...... 沉默了些时候,炭火盆子里轻轻噼啪一声响,冒出一点儿火星子又化为虚无,宋文容忽然少年老成地感慨了句:“男人心海底针,就连七王爷这样的人也这般麻烦!” 这模样是惹得湘君扑哧一笑,打趣道:“你倒是个明白人。” 宋文容听出湘君话里的调笑,羞答答“哎呀~”一声:“不和你说了。”顺手又捉了两块牡丹糕塞进嘴里。 惜月提醒道:“该 煮茶了。” 湘君也不再逗她,让他二人搬来炉子和茶具,待搬来些水后,湘君想起今儿门外有雪,便吩咐惜月她二人去取些好雪来,以雪煮茶。 宋文容笑湘君:“还真是每日都得煮茶。” 湘君唯笑不语,待新雪装来后才开始煮茶,雪粒子很快化开来,只是熬得沸腾还得等一段时辰,她也坐得住,两只眼儿就盯着火和炉子。宋文容性子跳脱,坐不住就进她的内屋逛。 帘子一打,周弘进了屋子来,黑毛领子和肩上顶着几粒雪,衬得他越发面如冠玉,湘君匆匆瞥了一眼后又垂下头去避开那美色,规规矩矩笑道:“七爷今儿回来得巧,水正要大沸了。” 周弘眉眼一笑,轻“嗯”一声,随手将自己的袍子取下扔给惜月,又大步过来,伸出手在火盆上烤了烤,湘君眉目稍转,那人拇指上的扳指映出跃跃的炭火光华,这扳指梅若寒也有,他现在还没摘下来,还不算是心头有情么?想至此处,烦躁了一天的心总算是定了下来。 水大沸起来,她从容添水,耳上所悬双玉珠打在白皙的脸上,显出几分娴静来,周弘盯着她的耳畔、颈脖,眼眸一深,手指动了动却搭在扳指上摩挲了片刻。 湘君无察觉地忙碌手上,忽然想起宋文容:“对了,四妹妹来了。” 周弘这才转开头去,目光在屋中一扫,并未见得人影,目光停在内屋珠帘上:“在内屋?” 话才落,就见宋文容挑珠帘出来,宋文容一瞧见周弘,先是愣了一愣,而后嗒嗒跑了过来,凑着脑袋问周弘:“七王爷怎么过来了?” “吃茶。”周弘平淡着,一手接过湘君递来的玉盏。 湘君笑道:“今儿采了雪煮茶,您尝尝这味儿。” “是么?” “今年新雪,消寒润肺。” “嗯......确实胜于井水。” 宋文容听着俩人这般寻常平实的话,秀气的包子脸拧巴起来,总觉得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但她又说不出怪异在哪里,只能带着那股怪异呆在二人身旁。 周弘吃了半盏茶,看见案几上的牡丹糕盒子笑问了句:“又送来了了?正巧我饿了。” 湘君还没来得及说话,周弘就揭开了牡丹糕盒子,盒子里面余下一块残破的牡丹糕孤零零躺着,周弘手指愣了愣。 湘君干笑一声:“不如让厨子做饭?总归是要到用食的时辰了。 ” 这蓬莱院也有厨子,每日里也是按时辰做饭,湘君和周弘平日里都是在蓬莱院用食,想来是能指派厨子何时做饭的。 周弘但翘着嘴角:“只怕今儿你已经吃饱了,这个时辰还吃不下。”捻起那余下的一块牡丹糕放进嘴里吃了。 湘君又生生尴尬住了,她在这儿坐了好几个时辰,的确吃了大半盒子,本来要给他留些的,可宋文容来了又吃了些去,现在周弘是笑她吃得多。 她闷了一通,不能说宋文容吃得不对,旋即笑弯了眼角:“吃得下,少吃些。”她现在已经开始狗腿了~ 周弘那张俊白的面皮子上嘴角绷住笑,鼻腔里跳出“嗯”一声儿,算是应了这事儿。 湘君是松了口气,立马吩咐惜月去让厨子做饭。 宋文容无心留下来用饭,当下就要告辞,湘君送了宋文容几步,宋文容回首看了眼无比安适的周弘,七王爷怎么就像住自己屋似的?一走出门,帘子合在身后,寒风呼啦一来,将她脑子吹得清醒,猛地一拍脑门子,跺脚道:“哎呀!出事儿了!我得告诉梅姐姐去!” ☆、第31章 好看送你 距元日尚有七日,宋家长女宋文云和郎君杜原带着孩子回宋府住两日,湘君也省去了煮茶,到棠梨院热闹。 湘君穿了紫衫襦配牡丹裙,衫襦上的米粒儿珍珠簇成一朵朵小花,十分小巧可爱,一进门就被宋文云家一岁大的小团子相中,非要扎进湘君怀里抠米粒儿珍珠,惹得一屋子人直笑。 老太太也喜欢小团子闹腾,就让湘君抱着孩子挨着老太太坐在软榻上,小团子倒是认认真真开始抠米粒儿珍珠,宋文容喜欢折腾,在一旁捏小团子肥嘟嘟的脸蛋,小团子被捏得不耐烦就叽叽哼哼。 宋文容偏就生了性子要来逗,惹得小团子垮了脸,湘君一看这情形不好就拦了宋文容的手笑了句:“可别闹哭了他。” 宋文容撇了撇嘴:“我怎么会弄哭他?” 李氏打趣宋文容:“这般喜欢孩子,就自己生一个,总归你也十四了,明年就及笄,咱们给你挑一个俊俏郎君。” 宋文容饶是常被这些长辈们打趣,但也没听这些话,当下脸上一红伸着脖子嘟嘴:“生孩子也轮不到我,咱们这儿梅姐姐最年长,她该先生的。” 话一出口,气氛微妙了一下,孟氏推了宋文容一把,宋文容方知自己这话说的时候不对,耸了耸肩,不敢再说话。 梅若寒脸上僵笑了笑,眼光却瞥去湘君,宋文容给她说了那么一档子事儿,她哪里还能像往常一样羞意满满? 湘君则垂着眼皮,仿佛没察觉梅若寒的眼光,她和周弘的那档子破事儿现在已经说不清了,与其在这头叫冤洗刷,不如啥也不说。 微妙仅仅一瞬,孟氏就笑了起来,把话扯向了胭脂盒子,女眷们也都高兴谈论起来。 过了些时候,周弘带着宋文朗与宋文磊从书院回来,杜原上去给周弘揖礼,嘴里唤“将军”,周弘抬手扶了杜原一把,笑道:“又不是在军中唤什么将军,子隆就可。” 周弘在朝中领职散官镇军大将军,出征时常任将军,这杜原也常在其麾下,受了周弘管束,又因带着军人习气,故而来了就依着习惯唤“将军”。 宋文云也上前来行礼,嘴里唤着“七王爷”,周弘瞧了文云一眼应了声,同老太太行了礼,眼光却转到湘君怀里的小团子身上:“睿儿有一岁了吧。” 宋文云道:“一岁六个月。” 周弘腿迈了迈,到了湘君跟前儿,湘君不得不抬起头来,仰望着高大身影,他跨进来做什么? 周弘伸了手来她怀里抱小团子,脸上笑意盈盈:“来,子隆叔叔抱抱。” 额...湘君还真没想到人家是进来抱孩子的,将手里的孩子递了出去放进周弘臂弯里。 梅若寒眼中光彩失去,她从他一进门就期盼着他能多看一眼她,可他就是看不见她...心头冒起一股酸涩,又去看湘君,他不是也没搭理她么?心头的那股酸涩稍微平了平,慢吞吞扯起一个僵硬的笑。 小团子失了湘君那儿的米粒儿珍珠玩儿,就巴巴儿眨眼,又见周弘抱得他越走越远,就扯着嗓子哇哇哭,这样倒把周弘吓了一跳,皱着眉问小团子:“你怎么哭了?” 小团子扭着脑袋去看湘君,依旧哇哇哭着,周弘连走过来将小团子放在湘君身旁:“这孩子赖着你。”一双俊眉皱得有些疑惑。 湘君看周弘那被小孩子难住的模样就没忍住,咯咯笑了,又觉得自己不该在这儿笑他,又闭了嘴,揽着小团子玩儿。 周弘看小团子在那儿抠珍珠粒子玩儿,微微俯身捏小团子的脸:“看中了你身上的珍珠粒子了。” 小团子今儿被捏得烦了,一被捏就垮脸,湘君连唤了句:“你别捏他脸,当心弄哭了。” 小小的女娃娃倒是贤良淑德的样子,周弘眼角微眯问了句:“捏哪儿不哭?” 湘君一下被他噎住,哪有人这样问话的!嘴角微不可察撇了撇,又扬起来:“只怕捏哪儿都哭。” 周弘直起脊背哈哈一笑,解了自己腰上所悬巴掌大的玉佩,在小团子面前晃荡,嘴里引诱着:“睿儿,子隆叔叔这儿来,子隆叔叔捏捏。” 小团子看着那晃荡的玉佩果然眼睛一亮,伸着手就要来捉,周弘一手探来抱孩子,一手提玉,俊白的面皮子上有些得意:“这会儿,我可是整个儿都捏了,还省得他把你那几粒珍珠粒子抠掉了。” 他这模样着实有几分可爱,惹得湘君咯咯笑出声,抚了抚肩上的珍珠粒子:“都知道七爷战场杀敌厉害,谁知道七爷这般会带孩子~”顺道儿就拍了他的马屁。 周弘低着眼皮瞧了她笑如牡丹的面庞,提着唇角轻“嗯”一声。 宋文朗也走来逗孩子玩儿,接着话儿:“又不是女娃娃,抠什么珍珠粒子,拿刀杀敌打仗多好!” 周弘瞥了宋文朗一眼,眼眸有些沉,又捉着那玉佩瞧,嘴里随意:“打仗有什么好?打热了将军腔子里的血,却打哭了千 万百姓。” 话不重,可这意思就重了,宋文朗被噎住,也不再说这个,只逗着小孩子玩。 湘君不由得偏了眼光去看周弘,她以为他这样战功赫赫的人很以自己的战功为傲,才知道他还怜惜着百姓,也觉得有些难得。 周弘仿佛察觉到她看他,嘴角翘得高,朝她眉眼勾了一下,又捏着玉佩问小团子道:“好看么?” “好看么?可是生得好看?送你?” 湘君心头噗噗直跳,忙偏了偏头看一边儿去,虽是知道周弘这话明着是讲小团子,可她就是心里虚了一下。 周弘又欢愉地笑了起来:“送你你又不敢要是么?” 宋文容抿着嘴儿笑:“他怎么不敢要?七王爷送,这小子就敢要呢!” 周弘“喔”一声,捏了一下小团子的脸,小团子垮脸却也还没哭,他就将孩子塞进湘君怀里,低笑道:“那就送给你了。” 湘君抱了抓玉的小团子,脑子里迷糊了一下,直觉周弘这句话又模棱两口,到底是送给谁的?宋文云就在一旁说“使不得”,捉了小团子手里的玉要还给周弘。 周弘手掌一推,笑得宠溺:“送他了,不收回。” 既然周弘这样说了,他们自然不好再推辞,小团子重新抱了玉佩在怀里有些安心,朝湘君怀里窝了窝,越发一心一意玩起玉佩来。 周弘伸着手指来点小团子的小鼻子:“这会儿是不是更好看了?” 湘君真鬼使神差地瞧了他一眼...她被这个混球绕进去了,最要紧的是她还不知道他是有心绕她进去还是无心的,她是不是犯了自作多情病了? 女眷们也都笑着同周弘这头搭话,湘君也跟着同周弘说话儿,这谈笑的人谁也没觉得不对劲儿或是知道了也不说。 宋文朗面带忧色地瞧去梅若寒,她偏着头面色泛白,手指紧紧捏着裙摆… ☆、第32章 又言谈醉 夜里的酒宴散去,湘君告退回蓬莱院,周弘也顺口说一起回来,说着就和湘君一前一后到门口披御风大氅去。 门外寒风冻得她哆嗦了一下,周弘却面不改色,步履稳健模样。湘君想起上次他喝了酒也走得稳实,可最终还是耍了酒疯,心头便有些发憷,悄悄拿眼儿瞄他。 黑狐狸毛领子随着大氅披在他肩上遮住了他半截脖子,却越发显出他耳后绯红,她有些撇嘴,今儿少和他说话...... 宋文容提着灯来找梅若寒,瞧见梅若寒提着盏孤灯站在回廊上吹着寒风看着远处出神儿,也跑了过来随眼看去。 前方几个人慢吞吞走着,婢女扶着女子,男子在女子身旁脚步极为缓慢悠闲...... 宋文容垂了垂眼皮,拉了拉梅若寒衣角:“回去吧,外面风大。” “文容,我不信,你说了我也不信,今儿这事儿我也不信。”梅若寒嘴里硬气,眸中含了一片执着:“我不信周湘君能厉害成那样!” 宋文容没有说话,梅若寒总是不信,便是她说了周湘君煮茶的事儿,梅若寒也不信,今儿也看见了七爷看周湘君的神色,梅若寒还是不信,这刻见了人家一起回院子,梅若寒还是不信! 湘君和周弘在廊上慢吞吞走着,除了寒风时不时刮过耳际与拐杖在地上的敲击声,再无其它声色,湘君喉咙里发干,轻轻咳嗽了一声。 周弘又斜斜拉着唇,长长的眉斜挑起,带着几分兴致瞧着湘君:“丫头,你说这次我醉了没有?” 湘君垂着脑袋看着地面,暗骂还是让这酒疯子开口说了话,嘴里却依旧道“爷没醉”。 “醉了~”周弘轻声扭正她的话:“我说醉了就醉了,不许逢迎我没醉。” 湘君有些发笑,他是在耍小孩子脾气?又像上次一般非要折腾他醉了!罢了,人家是王爷,顺着点儿就是:“是了,爷醉了。” 周弘低低一笑:“那爷就问你醉话了!” 嗯?!湘君一呆,这个混蛋又要耍什么疯?上次醉了,满嘴的抱兔子,这次又要说些什么奇怪的话? “爷生得好看么?” 湘君心头嗒地一响,猛地想起了今儿他今儿那句“好看么?好看么?好看送给你。”,又暗自摆了摆头,这事儿理该巧合,含笑答道:“王爷容姿清俊,自是极美。” 周弘半眯着眼儿,满意哼哼一声:“你这丫头,会见风 使舵。” 湘君暗叫冤屈,他一个大男人撒酒疯问自己长得好看么,她乖乖巧巧地答了,反倒又挨了一句“见风使舵”,嘴里哽了一句:“爷是真美人!”这也算夸上天了吧~ 周弘不答她这话夸得好,只又说了句:“你喜欢狐狸皮么...兔皮?” “狐狸皮,狐狸皮比兔皮美。” “狐狸皮?”周弘有些不解:“爷还以为是兔皮。” 湘君顺着周弘:“兔皮也美。” 周弘鼻腔里“哼”一声,眼中光彩焕然,映着明晃晃的灯盏,咧嘴笑得极为自在:“那你今儿又熏了什么香?” 这个蠢问题!湘君猛然生出恼火,上次他就捉这个事儿来戏弄她,这次也要么?忍不住心头愤恨,冷硬着嘴皮子:“湘君不熏香,爷若是要熏香该去教坊里找!” “教坊的熏香有什么可怜惜的?”一把又哑又沉的嗓子在她的发上落声,她惊得抬头来看,唯见他眼中像是住了只勾人的狐狸,她心神一荡,又垂下头来稳住心神,再不与他说话。 灯盏明明灭灭,这条长廊似乎太长了...... 第二日寒气依旧,湘君请了安又被赶了回来,她回了屋子就烤炭火,一旦暖起来,饶是早晨,她也忍不住困倦袭来,窝在榻上就睡着了。 待到湘君幽幽醒来,好家伙,这一睁眼就见周弘坐在桌前翻阅着一本书籍,她张了张嘴,一股浓浓的尴尬从脊背上冒了出来,凝了凝后才开口笑了句:“七爷今儿不去书院么?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周弘回首瞥了她一眼,淡淡地道:“以后不必去了,事儿办完了。”又转过脸看书去。 湘君瞧着周弘这一脸无所察觉他只是客人的神情,暗自撇了一下嘴儿,抬手理着睡得有些发乱的发髻,一面儿吩咐惜月他们将放在墙角的茶炉子端来,自己个儿要洗手煮茶。 周弘目不转睛盯着那书看,嘴里悠悠道:“今儿起得晚了,才用过早食,饱着吃不下茶。” 湘君扶在耳鬓的手指顿了顿,不吃茶过来干什么? 一些收拾的声音悉悉索索,周弘不声不响地捉了书斜撑手臂倚在在了她才睡过的鸳鸯大枕上,湘君对于身侧忽然这般靠近的气息有一瞬不适应,可总也不能让人家别坐榻吧?想了想也就忍了下来,唤了惜月拿来绣绷,自己在一旁慢吞吞绣花。 周弘眯了眯眼,将书搭在枕上,瞧她真还娴静 地绣起花儿来了,有几分好笑:“绣了什么?” “牡丹。” 周弘伸着脖子一瞧,绣绷子上一片牡丹叶子,模样也看得过去,但绝对说不上好,又看她这慢吞吞的手势,随即摇了摇头,越发觉得好笑,又偏过脸去看书。 二人一人看书一人绣花,偶尔谈谈书上有趣儿的诗句,既不热闹也不沉闷,这一坐就是半日,湘君这有才命人端来炉子,自己洗手煮茶。 周弘捡起她放在竹篾里的绣花绷子看。 “子隆!” 湘君抬头看去,梅若寒一手揭帘子,一手提着把剑站在门口,一种凛冽流露出来。 她脸上绽开一个笑意,唤道:“梅姐姐来了,快进来,门外冷。” 梅若寒不搭理湘君,只是目光凌厉逼向周弘:“许久未同你比剑术,今儿天冷,不如比一比!” 周弘丢下手里的绣绷子,吩咐春草:“去将我屋子里的剑取来。”旋即起身大步而去。 过了小半会儿,春草进屋子来,湘君瞥了春草一眼,又看着茶具里冒鱼眼珠子的水,问了句:“七爷和梅姐姐在比剑术了?” 春草睁大眼儿有些好奇:“是要比剑术的,就在院子里,婢子想...” 湘君哪能不知道春草那点儿猫抓的小心思,又看了眼馋巴巴的惜月,笑指着帘子:“门口看,不许到院子里去,刀剑无眼,省得被伤着。” 春草与惜月喜不自胜,皆跑到门口将帘子揭开,倚着门伸着脖子朝外望。 茶水大沸,湘君处置好后,又将茶水取出两盏,顺口问门口俩丫头:“比完了么?” 惜月拧着眉有些不解:“比完了,像是说些什么。”但院中二人说什么他们确实听不见。 湘君怕茶凉了,想请他们来喝,拄着杖到门口观望。 院中二人相对交谈,周弘脸上冷沉沉一片,像是寒冬的雪,美丽而坚决。梅若寒有些激动,手里的剑不住抖动着。 湘君怕他们还要比,也不敢靠近,也不敢搅扰,就倚在门上看着。 忽然,梅若寒拔出鞘中剑正指周弘的胸膛,湘君轻轻一抽气,梅若寒疯了不成? 春草轻轻叫唤起来:“梅姑娘怎么敢?”一脚踩出门去,湘君一把拉住春草的手臂:“屋里去!” “可是...”春草急得心慌。 湘君脸刷地冷下来 :“屋里去,别去添乱!” 春草被湘君冷森森脸色吓了吓,再不敢不听,缩回了踩出的脚,乖乖朝屋子内去。 湘君目不转睛盯着院子里,周弘对着那长剑不避不让,任由那剑抵在胸口上,冷面对着梅若寒。 “你会后悔的!” 梅若寒这句话像是嘶吼出来,撤去长剑,扭身而去...... 周弘立在原处一动不动,像是化作了一尊玉捏塑像,又冷又硬,萧瑟之中,他身影越发落寞孤傲,湘君生出一种很复杂的心思--好冷的风刮了过去。 借着茶煮好的口子,湘君抿了抿唇朝周弘唤了句:“七爷,茶好了!” 周弘这才收回落寞,起步朝这屋子里走来。 茶水剩下些余热,周弘双手捧着茶盏将茶饮尽,又捉了书倚在鸳鸯绣枕上看着。 湘君心头也猜出了几分周弘和梅若寒说了些什么,虽是好奇但也不去搅混水询问,又捉了绣绷子绣牡丹花。 两个婢子忙着抬炉子、洗茶具,春草偶尔看一眼周弘。 ☆、第33章 打猎送礼 次日,晋阳侯府的几个年青男子都上山冬狩,说是在元日到来前热闹一番,周弘一走,湘君省了不少事儿,想着自己再过一日就要回长安,心头舍不得老太太,就跑到老太太那儿去呆着。 宋文容也早到老太太跟前儿晃悠,一看见湘君来了,就和湘君挤在一块儿,抱怨了一大串子,男人们出去打猎不带她,她有多委屈,到末了还说了句:“梅姐姐就能去,我怎么就不能去了?” 老太太听她嘴里连珠炮,像真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捏了宋文容的包子脸一把,笑眯了眼:“你梅姐姐会武。”看了眼湘君又扯开话:“湘君后日就别走了,跟咱们一起过了上元节再走,上元节的洛阳花灯最美!” 宋文容“咦~”一声,张大眼儿瞧着湘君:“湘君姐姐要回京都么?” 湘君点了点头,她在来的时候就定了回去的时日,留着些空余时日回庄子上过年节,以防周仕诚和孙姨娘那边出幺蛾子。 “让你留下!”老太太捉了湘君的手放在双掌间捂着,越发显出慈爱神色。 湘君也难舍老太太,将头靠在老太太肩上,语言里也有些娇气:“还是要回去过年节的,我放心不下子扬。”绝口不提她是偷跑出来的,不敢不回去。 老太太失望地叹了一口气,轻轻拍着湘君的手背:“罢了,不留你,下次你来,问问子扬来不来,把他也带来。” 湘君连连应下,宋文容则问:“和七王爷一道儿回么?” 怎么什么都能和周弘扯上块儿?湘君正是百般无奈,就听老太太说了句:“你这丫头,七王爷是要过了元日才回去的。”说罢,又“唉?!”一声问湘君:“你同七王爷说你要走的事儿没有?” 湘君沉默了一下:“没。” “没说?”老太太有些惊讶,回过头来看湘君,湘君面上淡淡,老太太就急了:“你跟他闹别扭了?” 又是闹别扭,湘君心头闷响一声,有些皱眉:“没闹别扭,就是还没说。” 老太太打量着湘君的神色,有些不信:“真的?” “真的!真的!真的!”湘君怕老太太继续问这些事儿,就撒娇地抱着老太太的臂膀:“外祖母别问这个了,让湘君今儿多陪陪外祖母。” 老太太被她这一撒娇,逗得呵呵笑,拍着湘君的肩膀迁就她:“好,不问了,不问了。” 宋文容偏了偏脑袋,也不再提这些话儿,只让 湘君给她讲些志怪故事。 两个女娃在老太太屋里一呆就是一日来长,又被老太太留着吃了晚食,老太太将湘君塞了个大饱,又送了一盒子首饰,抱着哭了半刻,这才将湘君放回去。 湘君一回了蓬莱院,就听外面传消息来,说是七王爷先回来了,湘君正思虑着要不要去外院看看,就听院子里进来了人,湘君出了门来看,四个人抬着两只大木筐子过来放在她门口。 为首的那个朝湘君拱了拱手:“七爷命人送来猎物,还请姑娘察看。” 周弘送了猎物来?湘君下了台阶来,朝两个大筐子伸脖子看,一个筐子里是灰白的兔子重重叠叠,有死了的,有还在瑟瑟发抖的,另一个筐子里有一只硕大的玄狐与两只赤狐,皆是死透了。 湘君有些瞠目结舌,这也太多了! 春草说:“七王爷送了这么多来,这是单送这儿的还是放在这儿待会儿分给其它院子的?” 那人答道:“单送的。” 单送送这么多?怎么都是兔子和狐狸?湘君就问:“其它院子里也这样送的?” “打了只虎送入侯爷院子,其余的几位送了鹿、羊、貂。” 湘君啧啧称厉害,饶是她在京都多见达官贵人们打猎,也没见赶上周弘这样猛打的,一旁的人又笑道:“还有几只山鸟、雉鸡,喂了牵着的豹,七王爷又说时候不早了,就先回来了。” 原来带了豹,果然是富贵之家,大周狩猎行走豪华之风,平凡贵族,如益阳侯府养养猞猁就罢了,但人家晋阳侯府偏就养得起豹,她小小羡慕了一把,又看着这些兔子和狐狸,真觉得自己这儿也太多了! 几人见湘君没有要问的,就拱手告退,方到院门口正遇上回来的周弘,唤着七爷。 湘君听着声儿,下意识瞧去,周弘一身藏青窄袖,腰悬金钩,添了好几分傲然。周弘朝那方点了点头,就抬眼朝她挽了一个笑。 “多谢七爷。”湘君朝他行了礼,抬头看他,这才见他脸上有些隐约倦怠,想必也真是打猎打得累了。 周弘笑道:“那日问你话,你那嘴里也是一会儿狐狸一会儿兔子,也不知你喜欢哪个,就两种都猎来了。” 湘君迷惘了一下后猛然回神,她方才也纳闷儿,为什么他全送狐狸和兔子,合着人前儿个借着酒疯问了的,心头却有些拧巴,有些发沉,他这猎物送得她不知道该怎么处置了。 “进屋子,我饿了!”周弘懒得理她一个人的弯弯绕,抬脚先走。 湘君忙跟在周弘的屁股后面,还是暗自想着这个事儿。 惜月到厨子那儿取了饭食来,周弘坐在她桌旁就大口吃起来,她避免正面瞧他,又不能冷待他,目光就落在了珠帘子上,脑子里还想着那些猎物怎么处置才是最好的。 “七王爷!七王爷!” 宋文朗焦急的声音从外面连续传了进来,帘子随后也刷地打开,一股寒气随着宋文朗的身躯卷进来,周弘顿了顿手中箸,也不抬头,只冷冷淡淡问了句:“什么事?” “七王爷去找找梅姐姐吧。”宋文朗眉目间满是焦灼,像真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周弘夹着菜,凝了眉:“还没找到?” 宋文朗摇头道:“没找到,您去吧,她一定是等您去找,当年不就是您在山里找到了她么?” 周弘嗒一声搁下筷子,脸色发黯,盯着宋文朗皮笑肉不笑:“当年她是迷路了,今儿也是么?”一捋袖子,刷地起身,提步着外走,喉咙挤出一句:“还不走!” 湘君从来没见过周弘和谁黑脸过,方才她也惊了惊,想必是真的出了事,便让惜月收拾了桌子,派春草去棠梨院看看发生了什么事儿,方吩咐出口又想起自己还有个猎物的事儿,要不和老太太商量商量,干脆就亲自跑一趟。 果然棠梨院依旧灯火通达,老太太坐在榻上握紧了手,老太爷也来回走动着,像是遇到了急事在等结局。 “你怎么来了?”老太太问道。 湘君担忧道:“方才七爷用食,三表哥过来让七王爷去找梅姐姐,梅姐姐出什么事儿了么?” “她迷在山里了!”老太太也是满脸忧色。 迷在山里?湘君是想担忧来着,可想起周弘那话,她倒也不觉得梅若寒迷在山里了,哪有人总迷在山里的?琢磨了片刻,又告诉老太太:“外祖母别着急,七王爷不会有事,梅姐姐也不会有事。” 老太太叹了口气:“但愿吧。” 宋瑾德挑了凳子坐下来,那张儒雅睿智的脸上也沉得可怕。 湘君挨着老太太坐着,想提猎物的事儿却没敢挑这个节骨眼儿提,只能不时安慰老太太别着急。 过了一会儿,几个院子里的女眷们也都赶了过来,坐在这一个屋子里,再无以往的说笑声,只有阵阵沉默和担忧。 五更天左右,终于听得人跑来报:七王爷带着人回来了! 一家人挤挤挨挨出了门去,灯火引着一大群人过来,宋家的男主子们身上或多或少都染血,而走在中间的宋文朗背上背着的正是已经晕了过去的梅若寒,至于周弘,藏青衣袍上看不清是血还是寒水,只是那张脸苍白得骇人。 老太太和老太爷看人都齐全,都松了一口气,赶忙迎着人进屋子,湘君腿脚不好,就站在边上,让人家先忙。 周弘到了门口,就直愣愣朝前跌去,宋子义和湘君一左一右都拦了一把,湘君清清楚楚看见那把头发扫开后的肩背上,锦衣破碎出了几道已经发暗的血槽子,宋家一家人也忙唤人扶周弘治伤。 周弘被放在屋里的床榻上,梅若寒则被拥着羊绒毯在火盆旁的榻上躺着。 宋瑾德问宋子义:“怎么回事!” 宋子义脸上也狼狈毕现,咬牙道:“入夜了,咱们运道不好,七王爷带的四个人遇到狼群,死了两个家奴,七王爷为了保住老三,被狼王打了一掌。” 湘君在一旁听得心惊,狼群如军队,其在征战掠夺方面的灵智不输于人,而人最怕的就是夜间遇见狼群,因为人没有狼那种可在夜间横行的眼睛。 孟氏心有余悸地看了眼满身倦怠的宋子礼,伸手握住宋子礼的手:“子隆不会有事的,他救了你,会有福报的。” 两个大夫分治两人,男眷们就进了屋子里,女眷们就在外守着梅若寒,湘君守着梅若寒脑子里却想着周弘刚才那个虚弱的样子...... 梅若寒冷得全身发颤,又发起烧来,大夫折腾了多种法子,约莫两个时辰才将梅若寒的烧退下来。 周弘也诊了脉,扎了伤口,却发起烧来,灌了药好像也还没有作用,女眷们也都进去看周弘,几位夫人都探视一眼,孟氏跪在床边轻声唤道“子隆,子隆,姑母这儿谢你了,你救了子礼,姑母谢谢你!”唤了后,瞧得周弘没什么动静儿,就着了帕子擦眼角,赵氏就劝她:“别哭,七王爷不会有事的。”孟氏也就点点头捂着帕子啜泣走开了。 湘君和宋文容最后去探,眼见床上男人趴着,脸歪在枕上,那张美丽的面庞上苍白依旧骇人,她叹了口气,这人才送了猎物几个时辰就变成这烂样了,凝了片刻:“对了,七爷,你昨儿送的狐狸和兔子要怎么用,我拿不定主意。” 宋文容一下就擦着眼泪,拉着湘君的手:“你怎么这么娇气?连弄兔子和狐 狸的主意都没有,把人家眼泪都惹出来了。” 湘君始料未及自己这么句话还能引起宋文容的波动,将这话翻过来想一想,她也没乱说啊!她的确是不知道那狐狸和兔子怎么弄!但看宋文容这般模样,只好又补了句:“他若是惦记着狐狸和兔子,总归是要醒得快些,你哭什么?” 宋文容又呜呜哭了,骂了句:“你蠢成这样,他能不醒么?” 赵孟氏拉了宋文容一把,低声训斥道:“乱说什么?” 宋文容这才擦了泪退到一边儿去,宋文云又来拉湘君,安慰道:“七王爷不会有事儿,你若真难过就哭出来。” 湘君扯着嘴角笑得比哭还难看:“我知道七爷不会有事儿。” 几位夫人看她这模样,又误以为她强撑,面上多少心疼她。 湘君心头哀嚎了好几十遍,她自然知道周弘没事,上一世她死了周弘也没死啊!她为什么要怕他死翘翘!暗骂自己多嘴,干嘛说什么兔子和狐狸! 好不容易等得周弘烧退了,这些女眷们又都和自己的郎君们回自家的院子去,湘君也不好再留,随即告退回蓬莱院,回到蓬莱院再不想什么狐狸、兔子,只想好好睡上一觉。 ☆、第34章 魔佛同身 湘君醒来又是下午时分,惜月说周弘今儿上午醒了,已经回了蓬莱院里,问湘君是否要去探望,湘君自然是过去探望。 周弘背上受伤,自然不能躺着睡,他又厌恶趴着睡,就折中地捉了个大靠枕,斜倚在靠枕上睡。 婢女迎湘君进门的时候,周弘正倚在靠枕上看书,一手撑着脸,一手捉着书,一只腿躺着另一只又半立着,模样很是浪荡风#流。 他这模样不是该喝醉了的时候做么?湘君又见床侧立了个玄衣窄袖高挑精瘦男儿,她好像在哪里见过他。那人也将她稍稍一打量后,又收回了目光,提着剑立在墙下。 湘君不再想那个男人的问题,行礼给周弘:“七爷醒了。” 周弘“嗯”一声儿,捏着书指了指身旁的一个凳子,又垂下眼皮看书。 湘君走到他跟前儿坐在凳子上,又觉得对着他坐有些尴尬,便微微侧身,半对着他坐:“还有件事儿还没和七爷说。” 周弘道:“兔子和狐狸,你看着办就是,不必问我。”竟是连头也不抬,又翻了一页书。 湘君经他一说,方才想起早被她抛去九霄云外的猎物,又想起早晨在棠梨院的闹得那个笑话,暗自伤神了一瞬,也确实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 周弘察觉她的凝默,终于移开书来看她:“不是这事儿?” 湘君有些不安地点了点头:“明日妾身将返京都。” 一语既出,一片沉默,周弘眼中笑意一层层散去,像是暗夜无云交织,那暗夜笼罩着她的脸庞,湘君无意识抠了抠手指,琢磨自己是告退还是等他再说说什么。 周弘像是服输地出了一口气:“宋家人送你?” 湘君低着脑袋,大致也感觉到他不会发火,乖乖应了声“嗯”。 周弘又问:“那兔子和狐狸呢?” 湘君摇了摇头:“不知道怎么办。” 周弘被她这一心一意的乖巧闹得笑起来:“难怪要说和我商议兔子和狐狸,合着你是早打了这个主意,你这点儿假情假意倒是让文容都给动容哭了。” 这话里讽刺与取笑并存,湘君怕他又生了气去,摆手道:“不是,那时候不是那个意思。” 周弘面上的笑容一歇,及鬓长眉轻轻一挑:“那是什么意思?” 那是...她随口说的,可她现在不敢这么说,故而偷巧,来了个模糊:“那时候是真想 七爷平安的。” 周弘“嗯哼”一声,仿佛十分受用:“三只狐狸,三个院子,至于兔子,随你。” 湘君听他替自己出了主意,心下也生出几分感激,笑得双眼如新月。 周弘对她这种傻样总是心热,伸了一下手,却扯得背上疼,长眉一拧,又继续翻书看。 湘君正要告退,帘子就被人带着怒气一把掀开,宋文朗闯进来看见湘君坐在周弘身旁,狠狠剜了湘君一眼。 湘君这个人见过的眼刀子多得去了,此刻自然任由那个刀子扎,她自岿然不动。 周弘朝宋文朗望了眼:“什么事?” 宋文朗呼啦呼啦走来,手在桌上一放,桌上便搁了个切口参差不齐的翠玉扳指,湘君下意识地朝周弘的手上望去,但周弘那只手撑着脸,拇指被挡住,她并看不见。 周弘散漫瞧了眼那扳指:“你拿它来干什么?” “七王爷真要做得这么绝么?”宋文朗提气提得太急,昨儿找人又受了寒,这一下就咳嗽起来,像是要将整个人都咳出窟窿眼儿,湘君看不过去就递了块帕子过去。 宋文朗一手打开她的帕子,喝了句:“滚!” 湘君揉着自己被打痛的手背,暗道好心被当作驴肝肺,却也懒得和他这个咳嗽生气去。 周弘将书在枕上一搁:“要撒野就滚出去。”一瞬就黑沉了脸。 宋文朗停住了咳嗽,指着湘君询问周弘:“难不成七王爷真被这女人迷住了?” 湘君不知道怎么又扯到了自己身上,屁股在凳子上挪了挪,但凳子就在那里,她能挪到哪里去?只能继续装自己什么都听不懂。 周弘冷着眼眸盯着宋文朗:“到底什么事?” “文朗想知道为什么梅姐姐才醒,七王爷为什么就要送这扳指去?”宋文朗:“梅姐姐才醒听到你送回扳指,就哭了......除了文恪死的时候,她从没哭过。” 周弘只问:“你知不知道这扳指原本是谁的?你梅姐姐的那只又是谁的?” 宋文朗脸上几分带病的潮红,又咳嗽几声:“是三伯母给的!七王爷一只,文恪一只,文恪去后,那只就给梅姐姐了。” 周弘摇了摇头,有些垂眸:“一知半解!”嘴角冷冷一拉,有几分嘲讽,又淡了片刻:“本王说了,文恪的情义我还完了,当年我与他的结义扳指也该还了,他在坟头里,本王不欠他 ,坟头外他所托,本王如今也不欠。” 这话扯上了坟头就有些狠辣,可若不是真的放进骨子里,谁又会随便扯到坟头呢?扳指带上去不容易,摘下来更不容易。 湘君有些咋舌,合着这扳指不是梅若寒和周弘的定情信物,他俩这样真是太容易让人浮想了~ 宋文朗也不是很清楚那些陈年旧事,可他心疼现在凄苦的梅若寒,更看不得周弘这决绝彻底模样,竭力想要为梅若寒争个公道:“七王爷照顾梅姐姐这么多年也过了,为什么偏就这次过不了?” 周弘捏紧了手里的书,坐直起来,眼中寒冰凛冽:“两条人命,就是她耍性子,折损了两条人命。”两条人命就因梅若寒要赌个他亲自去寻而葬送狼口。 宋文朗被周弘这番可惜人命说得脖子一噎,瞪大了眼儿,余光瞥见湘君后,生出一股念头:“七王爷会计较这两条人命?只怕战场上、朝堂上,七王爷误杀的人也不止两个,怎么梅姐姐那儿出些岔子,七王爷就这么大火气!是看中了这个伪善的女人么?” “你再说一遍!两条人命怎么了?两条人命在你眼里就这么轻贱?”他本是战场上杀伐果决之人,平日里也隐匿着那股煞气,这时候被宋文朗激怒,显现出来这股煞神气息来,格外迫人。 宋文朗被他吓得后退一步,依旧嘴硬道:“难道不是么?七王爷杀过的人千千万万,错杀的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怎么就和一个女人的不小心计较起来?” 周弘面上如寒冰相覆,眼中火焰冷幽,分明就是一个燃起地狱火的煞神,指着宋文朗:“滚!破云军用不上你这样的人!” 宋文朗片刻间就被周弘剥了进破云军的格,震颤着身躯不可置信:“七王爷竟然为了这几句话就赶我出破云。” “这几句话?”周弘仰天笑起来,带着重重悲哀之色,笑得宋文朗和湘君也毛骨悚然起来,猛然抄了案几上的玉盏,砰地一声摔在了宋文朗脚下:“不知人命可贵,焉敢去取人命?你也配拿剑杀人!” “七王爷说这话不是虚伪么?七王爷是这大周朝的杀神不是么?”宋文朗被周弘吓得步步后退,怒极昏头,口不择言,早忘了自己犯了大不敬之罪。 墙角的男人刷地拔出了剑,几步飞来,剑架在宋文朗的脖子上,宋文朗胸口起伏喘着气儿,嘴皮颤抖着。 周弘幽冥火似的眼朝剑上一扫:“你不配杀人!我也不配杀你!滚出去!”手指一夹,那剑竟然被他 夹离宋文朗的脖子。 湘君看着那如地狱煞神的美人,有一瞬失神,有一种人经历的杀戮越多,越能敬畏生命,手中的血成河,心里的念成佛,她忽然想起上一世,周弘问她埋在哪里的时候是那般温柔和煦...... 宋文朗脖子上剑撤离后,像是脑子里撞进了什么,跌跌撞撞朝门外跑去。 周弘猛然咳嗽起来,婢女和侍卫连扶他去床上歇息,他坐了片刻缓了气息,望着站在墙角的男人:“子易,提剑,入洛阳旧宫!” 那唤作子易的男人,抬手取下案几上奉的红鞘剑,大步朝周弘走来。 湘君想起他是打算要在这儿过年节,这时候分明是让宋文朗气得厉害了,可他现在这个鬼样子哪里能出去走,就说了句:“七王爷若是此刻出门,只怕连老太爷也要来求七王爷留下,这宋家连个年节都不会过得心安。” 子易来扶周弘,周弘一顿,又摆了摆手,子易退去,不由得多看湘君一眼,这七王爷性子上来也没几个人劝得了,她成了个异数。 湘君暗暗舒了口气,又望着面色沉冰的周弘:“若是七爷真要走,也得等这身体稍好些,何必同宋文朗掷气?” 周弘忽地伸手捏了湘君的下巴,绽开的眼角妖娆跳跃,深眸盯着她的唇,湘君被吓得缩了缩肩,他又垂了眼皮松开她,斜倒在了靠枕上,闭上眼养神。 湘君被他搞得措手不及,这会儿缓了过来,就期期艾艾告退出门。 墙旁的子易又来站在床侧,周弘手指在靠枕上敲了敲:“我怕她要出事儿,回京都之时,你亲自相送。” 子易瘦长的脸上有些迟疑:“那您这儿...” 周弘道:“不必担忧,除了阿娘,还没人敢动我。” ☆、第35章 吃亏求人 寒风徐徐,红梅几许,湘君立在门口嘱咐了春草将狐狸分给三个舅舅院子,至于兔子就拜托给掌家的二舅娘赵氏做成护手等物后给老太太送去,吩咐完后,又念着这事儿还是老太太说说,毕竟舅舅们得了贵重狐狸皮子,而老太太则是得了较凡俗的兔皮。 棠梨院屋里炭火盆子正暖着,成雁也在一旁给老太太念诵佛经,老太太手里数着一串紫檀木佛珠子,见到湘君来了,连忙放下佛珠子,吩咐人端盏热汤给湘君,又吩咐人去厨房打招呼多添三个菜。 湘君捧着热汤,想起上次在老太太这儿将她做耗子洞猛灌猛塞,便放下了汤盏,再不敢在腹中多装一点儿东西。 同老太太笑闹了一会儿,才理了神色:“七爷昨儿个送的那些猎物。我明儿大早回京都去,七爷送的猎物多,我也没法子处置,就...去问了问七爷。” 老太太轻轻“哼”一声,眼中闪着精光,点了湘君的眉心:“今儿你在床前说了要找人家商议,还敢不去?” 可不是么?谁让她发了癫,说了那么句话。 “七王爷说什么了?”老太太问。 湘君道:“七王爷说,狐狸正好三只,让我送到几个舅舅院子里去,兔子随我送。” 老太太问:“那你怎么送?” “我按七爷的意思,三只狐狸,一个院子里一只,至于兔子,我托给二舅娘,让她做了护手给外祖母、外祖父送来,只是是兔皮的,怕外祖母嫌弃,先到外祖母这儿来讨个罚。” 老太太听她想到了自己,有些喜悦的责怪:“是该罚!给我们俩个做什么护手,你放在你二舅娘那儿,给你做了靴子、袍子,等到年节过了,你二舅娘他们回京都就带给你。” 这...老太太替她想得着实周到了,可她总觉得还是送老太太好,遂又抱怨样:“说到底,外祖母是嫌弃了,湘君在这里吃吃住住,这会儿借着七爷摘来的花献佛,佛还不要呢!” 她这抱怨的样子说出的话却讨人欢喜,老太太被她说得不好还口,就说了句:“你这说得我不得你的物件儿,倒是不好了,我还敢不得么?” 湘君听到老太太这应了的话,方才心安,抱着老太太的手臂撒娇:“趁着四妹妹来了让湘君抱抱,那丫头总和我抢。” 老太太也被她抱得满心欢喜,抚着她的发丝,直说她才是个真的鬼灵精。 二人说笑了一会儿,婢女们纷纷端来饭菜, 一张方机子上摆了□□个菜,湘君没来及欣赏菜色,就又被老太太塞了一大碗菜,可她不愿拂了老人的好意,就朝嘴里死塞,好不易塞完了一碗菜,已经撑得要闷出来,老太太又吩咐人给她取了一盏“软钉雪笼”汤。 她端着汤盏,真感觉嗓子眼儿里都是吃了的饭菜,苦巴巴道:“外祖母,真喝不下了。” 老太太笑道:“你才吃了多少,快喝了,白鳝汤补身。” 她悄悄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隔着厚厚的锦裙都能感觉到自己的肚子有多圆,决计不再吃,和老太太软磨硬泡着,老太太不受她糊弄非让她喝了两口。 帘子就忽地掀开了,一个婢女急匆匆跑进来:“老夫人,你快去救救三少爷,二爷是要打死三少爷了。” 老太太手里的汤一放:“你说什么?老二为什么要打文朗。”嘴里说着,却是已经起身朝外走。 湘君既然听到了这事儿,算来又是一家人,也不得不跟去看看,慢吞吞受惜月扶着跟在后面,可再慢也是赶,再稳不住肚子里的那些饭菜汤水,抱着柱子就吐在了回廊下,老太太让她回去休息收拾要带回去的物件,别去折桂院了,她拧拧巴巴应了,她居然吃得吐了~ 灯火明明,湘君泡了澡后,倒在床上盖着被子看书,懒得除了眼珠子,就没有哪儿再能动动。 “湘君小姐,大夫人来了。”春草来报。 “舅娘?”湘君放下书在枕上,拧着眉心头盘旋了一圈儿,只怕是有关快被打死的宋文朗:“快请。” 爬起来草草穿了条裙子,头发也随意挽了挽就出来。 赵氏正站在厅堂之中,一见湘君来了,那红肿的双眼又泪波盈盈,湘君连捧住赵氏的手:“舅娘怎么了?”挨着软榻坐下。 赵氏拾着帕子擦着眼:“只有你能帮文朗了。” 湘君皱眉:“我怎么帮?” 赵氏道:“你就劝劝七王爷,让他进了破云。” 湘君苦笑,赵氏未免太看得起她了,今儿周弘发了那么大火,岂是说消就消的,摆手为难道:“舅娘,这忙不该找我,二舅舅和外祖父去说才行,何况七爷那儿气也还没消。” 赵氏又嘤嘤落泪,捉了湘君的手,恳求道:“别说你二舅舅和外祖父,便是连老夫人也不管这事儿,你二舅舅明儿个就要把他送去乡下,可他被你二舅舅打得遍体鳞伤,这又要过年节了,去了乡下怎么活~我是怕他等不到七爷 消气,今儿的事你也看见了,你就帮帮我。” 宋子义真是狠,湘君心头都怵了一下,可宋文朗这人确实该去吃吃苦,可她也不能真说宋文朗活该,这一下就为难起来。 赵氏忙要给湘君跪下,湘君被吓了一跳,忙将赵氏扶着。 “湘君,你就看在你二舅舅的面子上,帮了文朗这一次吧。” 说起宋子义,湘君心里多了个眼儿,问了句:“二舅舅可知道您来这儿了。” 赵氏道:“知道。” 湘君心头又是咯噔一声响,立马琢磨出了几分,宋子义再狠也不想自己的儿子前程毁掉,想必这老狐狸还是要她看了面子去求周弘,垂首想了几个来回,自己回了京都还得靠宋子义,罢了,死马当做活马医,去求求也好:“我去说情也成,只是七爷听不听就不知道了。” 赵氏面上出现一丝希冀,也停住了泪水:“你去,七王爷多少能听些。” 湘君摆了摆手,叹了一口气,她是谁,周弘凭什么听她的?她不过就是个引子,还要看周弘是否给宋家这个面子......又换了衣裙,收拾倒腾了半个时辰,上了点儿妆,这才去周弘那边儿,留了赵氏在自己这边等着。 周弘已经换了睡衫风流浪荡地躺在了床上,侍卫一见她进来就自行走到墙下去立着,惜月也退到一边去。 “怎么,你是大晚上走?城门可没开,我也不给调令。” 他拿话戳她,湘君也不恼,到他身边儿去站着:“明儿早走,怕明儿清晨来扰了爷的好梦。” “好梦?”周弘放下了书,翘着眼珠子:“只怕我都醒了,你还在好梦里。” 湘君将这话在肠子里搅了一下,这混球是在说她起得晚?干着喉咙笑了笑:“让爷见笑了,实则是有事求爷。” 周弘说:“宋文朗的事就罢了,不用他就是不用。” 一句话断了她要说下去的路,她心中呐喊周弘这骨头啃不动,沉默了一会儿:“谁还不干些混事儿,当年爷不也是在街上说打断人家的腿就打断了么?” 周弘听她拿旧事来说,偏了脑袋正看见她垂着的脸:“当年李进云想借我的骊云驹,骊云驹认主,将他摔下了马背,他就偷偷害残了骊云驹双腿,让我给知道了,他不敢回侯府,躲在外面,我找了他,当下踩断了他一双腿。” 湘君......这些个隐情她哪里知道,这时候她没了理,只好 笑道:“那是爷早明理,他们哪能和爷比,都是些凡俗的人。” 周弘听她又开始拍马屁,生出整治她的心思,坐了起来,指了指身侧的空处。湘君犹豫了一下,还是坐了下去,与他挨得有些近。 墙下站立的侍卫,提着手里的剑敲了一下惜月的手臂,大步出去了,惜月脚下迟疑了一下,也跟着走了出去,房子里也就剩她和周弘,她悄悄缩了缩肩膀。 “你倒是说说爷是怎么个不凡俗法?”周弘半盘坐在榻上,好整以暇看着她。 他是要她夸他?湘君笑道:“爷能考太学、杀胡虏、平南疆,这哪一样也不是凡俗的人能做到的。” “还有呢?”眉一高一低,几分捉弄意味。 还有个屁!湘君想了片刻,脱口道:“还有爷生得好看,美如天仙。”他不是醉了还念叨自己美不美么? 周弘哈哈大笑起来,她有些无奈,正要再说话,周弘就一把捏住了她的下颚,她惊慌地缩肩,想起没人,就伸手推他,却被他一把扣住手腕子按在了枕上:“别动!背给爷扯疼了。”那人眉目间的妖娆像是要扑来敷在她的面上,她眼珠子转向一边,谅他受着伤也不敢对她做什么,忍了他! “张嘴,爷看看你这口牙是怎么长的。”手指捻在她的唇瓣上,茧子摩得她唇瓣又痒又疼,带着厚重药味的气息扑在她的鼻尖,她脸上又红又白,额上青筋突突跳,张开了嘴。 周弘眼光一扫,有些疑惑:“成日里磨牙,怎么还有颗坏的?” 她慌忙闭了嘴,他松开她又坐直起来,她也忙起来拢了衣襟,站到一旁去。 周弘似乎心情大好:“他打仗是不行的,如果非要求,给破云做饭也不是不可,磨得掉性子再说。” 这是让宋文朗去做伙夫磨一磨性子,湘君咬了咬唇,有总比没有好,又是替宋文朗道了一番谢,就匆匆忙忙告退,周弘看她逃得急,又捉上书:“明儿子易送你回京都。” 湘君脚下一顿,她不需要他派人送,当下拒绝:“谢过爷,只是麻烦爷了,湘君不用人送。” 周弘眼皮也不抬:“那他就和你同路好了。” 湘君这下拒绝不了,只能默默转过身去走了。 ☆、第36章 往事清晰 赵氏在湘君的屋子里心急如焚,一见湘君回来就迎了上去,没注意到湘君脸色嫣红,只急忙问:“怎么样了?” 湘君:“二舅娘先坐。”领着忧心不已的赵氏坐在了榻上。 春草捧了盏热汤递给湘君,湘君双手拢着盏:“七爷应了他进破云,只是让他跟着做饭做杂活磨掉坏性子,只是......三表哥理该自己跑一趟。” 赵氏张了张嘴:“做杂活?”怎么也没想到七王爷是只给了这么个门路,想了片刻后又问:“自己跑一趟?” 湘君点头,今日周弘不过是应了她,似周弘那样的人,说出去的话是不收回去的,因而这气还得宋文朗去消:“七爷原话里说,‘若是非要求,给破云做饭也不是不可’,这非要,咱们可非要不了。” 赵氏心思机敏,听了湘君的话多少明白了意思,忙道:“应该的,应该的。” 湘君送走了不再哭哭啼啼的赵氏后,这才算是将事儿了了卸了脑袋上的几支钗,扒了锦裙就钻进被窝里,迷迷瞪瞪之间,只觉得浓郁的药味在鼻尖蹿动,她哼哼一声,骂了句:“不要脸!” 次日,湘君爬起来得早,收拾打点之后去书房拜别老太爷,老太爷练字也没和她说什么话,她也不见怪,临到走的时候,朝着那袅娜轻烟后的人叩首一拜:“外孙女在此拜别侯爷。” 她倒是个会折中的,宋瑾德笔下终停,瞧着那伏在地上的少女,嘴角露出一抹笑:“回吧。” 她没叫他“外祖父”,他没有拒绝她自称“外孙女”,湘君有些欢喜地退出了书房,寒风袭来,她竟然没有缩脖子。 “周湘君!” 湘君随着声音转头而去,青松翠柏之中一条修长的身影笼罩在宽大的罩头锦袍之中,寒风拂动松针和袍子,锦袍之下那张病态苍白的脸庞上露出含着一抹笑容对着她。 湘君朝她勉强笑了笑:“梅姐姐。” 梅若寒对她招了招手,湘君犹豫了一瞬,拄着杖傍着惜月走了进去。 梅若寒眼色示意湘君,她想与她单独谈,湘君也就让惜月出去守着。 松针之下,湘君立在梅若寒两步远之处,先问了句:“梅姐姐身体好些了么?” 梅若寒眼中冰冷,嘴角却是上翘,无比讽刺:“周湘君,我待你不好么?”这笑湘君见得多,在梅若寒脸上瞧见也不奇怪,梅若寒第一次见她是很和善的:“梅姐姐待我好。” “撒谎!”梅若寒猛地扣住湘君的脖子。 湘君被这冰凉的手指沁得发寒,眸中映出梅若寒剑眉飞扬的盛怒神情,她捏紧了手中杖,忍得额上青筋直跳! “四年!我等了他四年,好不容易一同回洛阳,却遇上你,功亏一篑!”梅若寒说得咬牙切齿,手指又钳上她的下颚,狠狠使力,看她痛的脸上扭曲却一声不吭,咯咯笑起来:“你以为你能抢走他?不自量力!”手一反推,湘君砰一声撞在松树上,松针刷刷扫在她耳际,她忍住脊背的疼痛,无所谓地伸手拨了拨松针,恬淡笑了笑:“梅姐姐若是说完了,湘君就要告别了。”拄着杖慢吞吞离去。 梅若寒瞧着那瘸拐的背影,一手捏住冰凉的松针,嗤笑一声,苍白的嘴唇轻轻颤动:“一路平安~” 惜月在转角处跺脚驱寒,看见湘君一瘸一拐来了,急忙来扶她,走拢则见她下颚上又青又红,眼光闪动,关切道:“下颚怎么红了?” 湘君目光落在冻在梅树树干上的冰凌,面上一股寒气:“雪才化就降下霜来了。” “嗯?!”惜月听不大懂湘君话里的意思,不过也知道形势不太好,遂又恢复以往的沉默规矩,扶着湘君朝外走。 几位舅舅及眷属都在门口相送,湘君一一拜别之后登上马车。 马车前悬挂的铃铛叮叮当当响起来,她揭开帘子,看着这清晨之中就已经繁忙不已的洛阳城,路上偶有牛车或马车相错而过,女娃娃顶着两个丸子坐在露天牛车上织草环......一匹骏马追来,马上一个玄衣高挑精瘦男人。 湘君忽地搭下帘子,倚在车壁上,有些烦闷,就是这个周弘给她惹来了梅若寒,可他的好意她还不得不收! 惜月又揭开帘子朝外面马上的男人看了眼,有些诧异,陆子易怎么跟着他们了?男人朝惜月微微颔首,惜月疑惑笑了笑放下帘子朝湘君道:“是七王爷派的人来?” 湘君耷着眼皮:“不是!” 惜月见她耍性子起来,也不再多问,只是揭开帘子又看了眼外面,枣红骏马上的男人骑着骏马并着马车而行,分明是跟着马车走的。 一连两日,他们歇在哪里,陆子易就跟着歇在哪里,既不与他们说话,也不脱离他们,倒真像只是个同路的。 马车进入山林路,道路有几分颠簸,湘君多垫了个垫子在背上。 猛地,马车一停,前面的马一声嘶叫,她被撞在 车壁上。 “遇刺客!遇刺客!” 车夫的叫声响起,湘君揭开帘子一看,帘外三个黑衣人正与陆子易、两个车夫缠斗着,湘君握紧了横摆在车中拐杖,若真有事也可抵挡一阵子。 惜月吓得唇上发白:“怎么出现刺客了?” 湘君也颤着声:“不知。” 帘子刷地被一刺,湘君一把推开惜月,自己朝车壁上一倒,堪堪划破她的手臂,好在她冬日里穿得厚,没切上肉,那剑再动,就听噗一声,剑抽出去像是跌落在地,叮叮直响。 湘君掀了帘子一把,里看见陆子易、两个车夫还在与两个人缠斗着,马车前倒了个遮面的,她又立即缩回了马车中,又捉了惜月的手,略有安抚性。 约莫一刻钟,帘子外打斗声已经停止,陆子易的声音在外响起:“姑娘受惊了。” 湘君一把捏开帘子,有车夫捂着肩上的伤,陆子易稍好,只是玄衣上有几分狼狈,正恭谨朝他们拘身,她刷地搭下帘子:“扎伤,离开!” 陆子易瞳中闪过惊讶,她竟然这么快就冷静下来了?应了声,给车夫草草包扎了肩膀后滚车离去。 惜月在车中朝湘君靠了靠,湘君拍了拍惜月的手背:“别怕。”惜月这才好受一些。 马车行入驿中,高门之前两个奴仆拦住马车,陆子易停下马,摘下腰间令牌递给奴仆,奴仆端着令牌进屋中,片刻后令牌送出,出来一个肥头大耳的锦衣中年男人迎接。 正值入夜时分,冬日天气中有些黑麻点点,湘君下了车来,看见是迎接官员所住的驿,也没有拒绝,毕竟她现在住在这儿是比外面安全得多。 肥头大耳的驿将留湘君在外间用饭,湘君胸中惊惧未平,不过是强撑到此处,此刻再不能留在外面,领着惜月吩咐人带着去了后院之内,一进屋子便虚软跌在了床榻上,紧紧捏了被角,惜月也软坐在床榻上,兀自抖动着身体。 “姑娘,请用食。”陆子易叩了门两声。 惜月望了眼湘君,湘君点了点头允了,惜月才去打开了门。 陆子易进门,连看也没看湘君一眼就将托盘放在桌案上,扭身要出门。 湘君忽然唤了句:“陆侍卫,我有事请教,可否给我解答一二?” 陆子易脊背顿了顿,转过身来,高耸的颧骨上挂着几分沉默,一抿细细薄薄的唇:“是。” 湘君拄着 杖朝他走去,只觉得腿脚还是有些发软,遇刺客这么高级的待遇她可从来没有过。 “依着你看,是谁会行刺我?”她盯着陆子易,一股火气顿然腾烧了起来!她虽然得罪的人多,但还不至于有人能买凶杀她,何况还是在回京都的路上......除非有人知道她的行程...她本无大仇敌,周弘又才受伤,本不必派贴身的陆子易跟她来,却偏偏非要给她派来,陆子易又如此意料之中模样,她只能猜测周弘对此事早有预料!也只有那个和周弘有关的人能这样恨她。 陆子易沉默了许久:“不知。” 湘君喉咙里一串冷盈盈的笑:“看来陆侍卫是要我去问七爷了,不知道他知不知道!” 陆子易那股冰冷的沉寂终于出现裂痕,朝湘君拱手道:“姑娘别记恨七爷,他只是猜测,不知道真会出事。” “是谁!”湘君喝了陆子易一句,陆子易救了她,可她却控制不住怒火,因为她已经隐隐猜到那个人,可她还是期望能得一个确切的答案,毕竟冤枉人不是好事。 陆子易狠狠低着头:“子易不敢乱说。” 不敢乱说...湘君砰地拍了掌桌子,压制怒火,惜月忙来扶她,被她抬手一推,只能退去一边。 半晌凝默,天色越黯,惜月捡起折子燃了两烛灯罩在纱盏中,黄晕的光打落,陆子易依旧躬身而立。 湘君吸了口气,平复了胸中的那股怒意,静静开口道:“那...梅若寒和七王爷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陆子易惊诧地望了湘君一眼,眸中又升起了几分复杂,还是让她猜出来了么? 门外送来热茶,惜月默默倒了两盏,湘君坐在凳子上,朝陆子易推了推茶盏,陆子易瞥了眼茶,依旧立在凳子前面不落坐,湘君也无心劝他,就让他站着了。 “梅将军是宋文恪未过门的妻,宋文恪死在战场上后请七爷照顾梅将军。” 湘君抿了口茶,心神越发稳住,说起话来也不如方才咄咄逼人:“烦请陆侍卫说明白,战场上发生了什么,七爷为何如此照顾梅将军,若是对梅将军有情义为何不娶,若是没有情义为何如此纵容。” 事到如今,已经牵扯到了她的性命大事,她再不能装聋作哑,只能将这些事问得清清楚楚,才好出对策。 陆子易听她分明是要将梅若寒和周弘两人的事情剥个清楚,又叹了口气,从他嘴里说总比她去问周弘地好。 “七爷第一次做主将之时,正是平南疆,宋文恪为七爷的副将,七爷踏平了南疆,成了功成名就的镇军将军,可宋文恪却死在了南疆枯骨坡,宋文恪早已与七爷许过生死,若是他死,就让七爷照顾梅将军。” 此是为了义,这些场上杀伐之人,交情过命,倒也平常,只是为何事情没按照原来的走法?湘君望着陆子易颧骨高高的瘦面颊。 陆子易低了低头,迟疑了片刻:“梅将军性子刚烈,不愿留在宋家,要去京都。七爷命人寻了宅子给梅将军,又送梅将军去宫中继续学医。梅将军聪慧过人,又有远见,学了一年便已经是佼佼者,自请随军去战场上做两年军医,在军中有颇有见地,七爷便向陛下请示,破格提拔还是医女的梅将军带领娘子军。梅将军冬狩迷入深山,七爷带人找了一夜才将人找回来。七爷照顾梅将军,一男一女,自然会有人生出非议。” “非议?”湘君食指轻轻在桌案上敲击,脸庞偏向一边,看着纱盏里昏黄的烛火,清秀的脸蛋上扑上一片静谧:“然后呢?七爷就真不动心?” “七爷...梅将军是个女人,被男子仰慕总归比被鄙夷地好,因而外面那些话,七爷既不应也不驳,让人悄悄安排了杜原去见梅将军,想让他二人结成连理,此事也好早结束。” “杜原?”湘君有几分疑惑后又了然,难怪宋文云和梅若寒感情冷淡,合着是有这么个事儿,她又勾了一下唇:“梅将军看不上?”。 陆子易垂了垂眼皮,遮住那双深眼:“梅将军带上了宋文恪的扳指,只言......” “言什么?” “只言,便是七爷去了也不定能成!” 哪个女人受得了自己心仪的男人给她另找夫君?周弘这法子得了这个结果还是活该! 湘君在这才平息下来的一刻居然想笑出声来:“七爷去了没有?这也是将梅将军气厉害了。” 陆子易脸上越发绷着:“七爷没去,也没打算再管此事,只是不知为何这秘密之事又传成是七爷派人求亲不成的事儿,还说什么七爷送了扳指,一传就是几年。” 扳指,求亲不成?这谣言谁传出来的,此刻大家心里都有数。 “那七爷怎么不娶妻?若是娶妻,这事儿不是更易结束么?也不至梅将军虚掷几年。”湘君捧着茶盏瞧着陆子易,这是她一直想不明白的问题,周弘若纵容梅若寒是看在宋文恪的面子,那这么些年他不娶妻又是为何?他 一直不娶妻就是在给梅若寒希望,这也是梅若寒蹉跎岁月的根源。 陆子易道:“七爷没有看中的,自然不娶。”嘴里一凝顿,望了眼湘君:“姑娘不像是说这话的人。” 湘君一愣:“什么?” “姑娘不也曾身陷流言之中么?”那时周湘君和孟庭轩的事情竟然被几位学者提上朝堂,在纷杂京都之中,此事可见一斑。 湘君恍然,可不是么,她居然忘了,她和孟庭轩的事情与周弘这个事情算来也是如出一辙,只是她那件事是事由她起,她担着罪名,孟庭轩从头到尾都高高在上。周弘这件事却是事由梅若寒和周弘二人起,凶猛于梅若寒,担着罪名的却是周弘,周弘早已保全梅若寒的名声,将她化作高高神女,又为何要再顺从她? “啧啧啧...梅将军有手段。”湘君缓缓勾起一个笑,看中了周弘应了宋文恪的就一定会做到么?只可惜越是这样坚守承诺的人,越是有脾气,连结义扳指都摘了...... 这陆子易一句梅若寒的好与不好也没说,可就是将事情说得明明白白,难怪周弘要将他带在身边...... “陆侍卫,谢过你救命恩。”湘君一揖,道了这迟来的谢恩礼。 陆子易也躬身一拱手:“不知姑娘对这刺客?” 湘君摆手道:“只是猜测罢了,没有证据就定人罪是冤枉人,还不至缠着此事不放。”这日子还长着呢,揪着三个死刺客不放,不过是浪费时间。 ☆、第37章 黑化准备 又过一日,马车驶达京都郊野的茶庄,被分割得整齐有致的田间一片寒霜露珠,梧桐树依旧在风中呜咽。 湘君送走陆子易,又回了自己的屋子坐着。 屋子里太冷,惜月燃了火盆同张管事抬进来,又拿了些零嘴儿进来摆在桌上给她解闷儿,她问了句忙忙碌碌的张管事:“这几日侯府可派人来过?” 张管事歇下手中添碳块的钳子:“大少爷每隔三日来一次,总是在庄子里坐了一个时辰又走了。” “子扬常来?说什么了?”湘君有些诧异,周子扬没事儿跑这儿来干嘛。 张管事笑了笑:“您这一走就是十多日,侯府那边儿难免偶尔来个人看看,大少爷常来,不正是陪您的么?谁还会怀疑他来陪的不是亲姐姐不成?” 湘君一瞬清明,揉了揉额角,她这个脑子热了就不知道冷,这一走这么些日子,周子扬常来是帮她打了掩护,又有几分欣慰:“他倒是长大了些。” 张管事嘿嘿一笑,捋了捋山羊胡须:“估摸着明儿来了就要接您回去,毕竟这元日说到就到了。” 湘君也是一笑,回去...也好,若不是被逼急了,她也不想在外面过年节,只是这东西...... “张管事,上次托你的事儿,可办好了?” 张管事愣过片刻,脸色一瞬凝重起来,弯着腰俯下身躯低声道:“准备好了,大小姐什么时候要?” 湘君食指在桌案上,轻轻点点:“此刻就拿来,明日若是形势合适,我就回去。” “好,我这就取来。”张管事转身匆匆而去。 惜月倒了热茶,又将零嘴大盘子朝她推了推,湘君捉了粒杏仁儿在嘴里慢吞吞咬着,又端了盏,不疾不徐抿了口茶,待放下茶盏,张管事已经端了个红锦盒子来。 湘君接过盒子,打开盒子,里面装了一盒茶团,她捻起茶团闻了闻,夸了句:“这茶味道好,他一定喜爱。” 张管事微微看了湘君一眼:“这茶喝上七次才算是真的出味,不过很是难找,大小姐可别什么人都给喝。” 湘君高高翘起嘴角,露出些俏皮神色,将盒子一合:“知道了,连喝七次嘛~” 张管事看着湘君那副人畜无害的笑颜,欲言又止,拱手告退。 湘君对怀里的盒子爱不释手,手指细细抚摸在锦盒面子的细绒上面,这可是她给周仕诚的一片孝心啊~ 忙碌了一日,她草草吃了些饭食就歇下,第二日也醒得极早,闲来无事,她又一面儿朝自己嘴里塞零嘴儿,一面儿翻看书籍。 满外一阵嬉笑忙碌声,湘君放下书籍,倚在门口看。 院子里,张管事的身着厚金花袄的俏儿媳妇正端了个竹篾,一群小娃娃围着那俏媳妇伸手讨要竹篾里的糕点等物,俏媳妇举起竹篾躲藏,和小孩子也玩得高兴。 湘君酸酸笑道:“唉呀,真是坏极了,连些果子糕点也要人家自己讨。”像是在为小娃娃鸣不平。 惜月却在一旁笑道:“以前主子在侯府的时候可还要坏些,每到这几日,就把夫人那儿最可口的藏起来,让大少爷怎么也找不到,非要把人家急哭了才给。” 湘君嘟了嘟嘴,嘴硬道:“是么?我可不记得了。”扭过身去,要掩盖自己当年的“恶行”。 “阿姐,你回来了!” 湘君脊背僵了一僵,撇过脑袋去看,周子扬手里还捏着马鞭,正朝院子里来......她眼中又升起些模糊氤氲,虽然前些日子才和他哭过,可这时候又忍不住了。 有几个娃娃来缠周子扬,周子扬忙着招呼了几个娃娃,好不容易才脱身出来。 “怎么又哭了?”周子扬清俊的眉毛皱着,抬着手指给她擦眼泪。 湘君一把拍开周子扬的手,接过惜月的帕子自己擦着眼角。 周子扬搞不懂她又哭些什么,只扶着她朝屋内走,两人坐在凳子上烤火,惜月端了茶给周子扬。 周子扬一推手:“不必了,既然阿姐回来了,咱们就回侯府过年节。” 湘君:“也好,只是没请示爹,忽然回去,难免又要生麻烦。”转头吩咐惜月去再收拾收拾物件儿,顺手捉了盘子在手上,塞了个方方正正的山楂糕在周子扬嘴里:“多吃些。” 周子扬被塞了个猝不及防,只能嚼了山楂糕,嘴里囫囵:“有什么可请示的?你是侯府的长女,回自己的府不是应该的么?” 湘君捏了粒茶花糕,手指有些发僵,她是侯府的长女?话是这样说的罢了,除了母亲在那两年,她又什么时候像个大小姐了?回过神来,又塞了茶花糕在周子扬嘴里。 周子扬一把捉了她的手捏在掌中,瞪了她一眼,待嘴里吃得差不多了才叹了口气:“前儿个我听爹那口气是想把孙姨娘抬成正室,我一个人应付不来这些弯弯绕,如今你回来了,自 然是越早回去越好。” “什么?”湘君有些意外,上一世可没出这样的事儿,到她死,孙姨娘也不过是个姨娘。 “是真的,我听爹话里有那个意思,也没明说,不知是不是在等。” 湘君垂首,没明说就是时机未到,看来她确实该回去弄弄清楚这事儿了......“别急,这事儿我看着办,你别来掺这些个乌七八糟的事儿!” 周子扬巴不得她说这个话,这后宅子里的事儿最近可是害苦了他,忙讨笑:“不掺和,不掺和。” 湘君这才笑了,又将洛阳之行挑拣了些给周子扬听,周弘的事儿偏就一个字儿没透露。 马车是停在庄子上的旧马车,本就狭小,装了个箱子之后,显得越发拥挤,湘君和惜月只好各自缩在里面,忍受了一个多时辰方才入城。 一到侯府,湘君就迫不及待下车来,抬首望着这高门,年老的牌匾顶在门上,笑意满满攀爬上她的脸颊,对周子扬笑了句:“耶~这匾老了。” 周子扬略带疑惑地瞧了眼匾,“益阳侯”三个字略有斑驳,但这“老了”二字让他着实不解,遂笑道:“阿姐这解字学得也精妙。” 湘君只咳咳笑,傍着惜月先一步向府中而去。 周子扬带着半腹疑惑,追了上来,却听得湘君笑他:“什么解字,是该换新的了!” 周子扬脚下微顿,恍然大悟,湘君这话里的意思原来是这个......又摆了摆头,他这个阿姐到底都学了些什么! ☆、第38章 谁比谁坏 “哟,怎么又回来了?” 孙姨娘看见湘君的身影明显愣了一愣,旋即又去看周仕诚的脸色。 周仕诚也有些诧异,看见湘君回来后面色有些复杂,他既希望她回来过年节以免败坏名声,又不喜她想回来就回来这股子随意。 湘君连收了杖,朝周仕诚恭恭敬敬行礼,柔婉着声儿:“阿爹,这过年节了,湘君终究是舍不得家中,想回来过,前些日子不知事,要出去过年节,让阿爹为难了。”说罢,从惜月手中接过一个锦盒子捧在手中:“这是剑南蒙顶,特意带回来给阿爹的,还望阿爹饶恕女儿的骄矜。” 周仕诚见她语气轻柔诚恳、哀求有度,手中又捧了“第一茶”这种好东西,不妨就这样下台阶来,冷着脸“哼”一声:“回来就回来吧,以后别再耍性子了。”又朝孙姨娘使了个眼色。 孙姨娘抬手来捧锦盒子,湘君手臂微微一避开,又笑道:“这剑南蒙顶是好茶,咱们庄子里也只跟人买了一些,若是就这般煮了岂不无趣,女儿听人说,冬至之后每九日为一循,正好驱寒去浊气,就想着这些年来未曾好好孝顺阿爹,不如至明日起就一连煮茶七日给阿爹。” “你要给我煮茶?”周仕诚被湘君突如其来的孝顺好意给惊讶到了。 “阿爹不同意么?还是阿爹不肯原谅女儿那些任性?”湘君有些委屈地皱着小脸儿,似哀似怜。 周仕诚少见她如此乖顺模样,有些无措与迟疑,又听湘君道:“女儿是惹祸多,想让阿爹看见女儿诚心悔过,阿爹是不原谅女儿了。”竟然扯着袖子擦眼角,哀伤无比。 孙姨娘眼光微闪,这丫头又是搞哪样名堂?难道真是学乖了?心头惊疑不定,只拍着湘君的臂膀安慰道:“别哭了,莫哭坏了。” 周子扬略有混沌,不知湘君怎么忽然又在这儿如此委曲求全,看了片刻后,又立即上前朝周仕诚恳求:“爹,你就原谅了阿姐吧。” 一对儿女都求来,周仕诚虽对湘君这故意“亲近”没什么喜悦,但也不好推拒,只好摆了摆手:“难得你有心,就来煮茶吧。” 湘君这才露出一个笑容,朝周仕诚笑着答谢,又目光转动落在绫罗花缎的孙姨娘身上,软着声儿:“以前得罪姨娘的,还望姨娘莫要记恨,湘君知道乖乖听话。” 这一正面服软,让孙姨娘僵住,周湘君这样的人最硬的就是一身的骨头,最满的就是腔子里那股气儿,同她争斗多年这会儿像是真 的认了输了,心头也怪异丛生,只能又笑了笑:“哪有做母亲的怪罪女儿的。” 母亲.....女儿.......湘君心下讽刺,以前这孙姨娘可从来不敢当着她自称母亲的,不过,这几日她有事儿要掩盖,暂且不和这女人搅,旋即微微提起嘴角点了点头。 孙姨娘没听到湘君的任何讽刺反驳声,心头暗喜,连名分都不争了,只怕是真有心服软,当下又去周仕诚身旁柔媚笑道:“既然湘君这样有心,不如叫黛黛也和她学学煮茶。” “黛黛也学?”周仕诚有些不解。 孙姨娘细细的媚眼儿一挑,媚笑道:“是啊,现在哪个世家子不爱茶,那边的也不外,黛黛煮茶也算不得手艺好,不如和湘君多学学。” 周仕诚恍然抬了抬手:“对,对,对。”又朝湘君按了按手:“让你妹妹这些日子也跟你学学。” 湘君眼皮垂了垂,虽然恶心不已,嘴上依旧笑应着:“这是自然。” 孙姨娘这也满意笑了,过来嘱咐湘君:“你先回屋子里去,待会儿你妹妹回来,我让她过来给你请安,你们姊妹也许久不见了。” 湘君柔柔婉婉抬头,朝孙姨娘笑着细声细气道:“听姨娘的。” 这方周仕诚看着孙姨娘和湘君竟然能如此和谐也有些喜悦,夸了句:“湘君出去受苦几日真是懂事不少,将以往的坏性子都磨了去。” 湘君垂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又说了两句无关紧要的话,湘君与周子扬都朝丹羽园去,一路上偶有枯树在风中嘎嘎作响,寒风拍在她面上,她却露出欢喜的笑颜。 周子扬有些忍不住:“你怎么这会儿这般有耐心了?打了什么主意?”他可不信湘君能真的服软。 湘君斜了眼周子扬,极为得意挑了挑眼角:“干你什么事儿。” 周子扬最恼火湘君这样逗他,一把捉了她的手:“你快说说,否则......” “否则什么?”湘君朝他伸了伸脖子,就是使坏模样。 周子扬伸手就来咯吱她,咯吱得她嘴里连连告饶,直呼告诉他,他这才停手。 湘君趴在周子扬耳边轻声道:“我看爹的身体好着呢,可咱们益阳侯府只能有你一个人来继承爵位。” 周子扬只觉寒风刮得他脊背凉飕飕的,面上爬上些恐惧,捉住湘君的手:“你可不能犯傻,他是阿爹,不能下杀手。” 湘君被他想歪,伸手就戳了周子扬的脑袋,负气道:“你这蠢人!我能去杀人么?”说罢,拄着杖傍着惜月走在前方。 听湘君这话里不是下毒,心头也松下几分,又忙追来询问,湘君偏就不再搭理周子扬,这样一路央着,两人叽叽喳喳也就到了丹羽园。 坐在屋子里绣蝴蝶的子青听见外面的吵闹声,放下绷子掀帘子朝外面一望,就见湘君回来,呆了一呆后,又极其之然地添上一抹想念的笑容快步冲了出来:“主子怎么回来了?” 湘君看见子青双目模糊的模样,伸手扶了扶子青:“别哭,是喜事,快去燃炭火,我冷得慌。” 子青笑冲冲地跑去隔壁燃炭火,惜月也告退跟着去燃炭火。 湘君被周子扬继续扶着进门,瞥见那冬日中绿柳似的身影,眼中闪过一丝失落:“她可来找过你?” 周子扬“啊?!”了一声,沉默了下去。 湘君一皱眉,一手挥开了周子扬,兀自朝屋中走,周子扬忙追了上去,湘君骂了句:“你倒是有本事瞒我了!” 周子扬也算是她带大的,什么样的性子她自然知道,方才他那一沉默分明就是和这个“子青”有些什么,却又想瞒着她。 她身子一侧,就坐在了床榻上。 周子扬上来同她挤在一起,拉她的手臂:“也没想着瞒你的,只是怕你不高兴。” 湘君压了压烦乱,依旧侧着身子避开他:“那你说什么事儿?” “她...她说你在京都让人看不起......” “然后呢?少跟我吞吞吐吐!”湘君一遇上这事儿就眼里揉不得沙子,直觉这个子青不是这么简单的人。 “我想留下来,不去洛阳了。” 湘君垂了眼皮,有些思索,她在京都确实让人看不起,子青也没说错......沉吟了几分,终究是转过脸来,有些语重心长:“这府中乱,我又是个没用的,你年纪小,呆在这儿难免受欺负,再等半年吧,再等半年你回来考太学。” 这益阳侯府还是孙姨娘他们在兴风作浪,她怎么敢让她的宝贝弟弟回来。 周子扬听她这样委屈了还得认了,也很是心疼,捧着她的手:“我不住侯府里,我去军中练着,住在营里,我是世家子弟,去求七爷进破云军。” 湘君心头一声轰响,前世种种浮上心头,他就是从军后才死在战场上的, 按说上一世他是因为她病了,想给她争一口气,才趁着平叛之机跟着周弘去打仗立功,这一世她还没病,怎么他就又想到了? “谁让你去的?你说!”湘君猛地激动起来。 周子扬被吓得手臂一颤,嘴里嗫嚅道:“我想给你争口气。” 又是争口气!湘君脱口喝道:“我用你争气了!好好的侯府世子不做,想进军营,我是没活路了么,要你去从军争气!” 周子扬被她劈头盖脸一顿骂,尚有些不知所措,又升起一股愤怒:“你!我若是留着,也离你近,若真有事也能尽快找你,你以前不是也说了军中历练出些血性也好么?怎么现在就变卦了!” 湘君经他一通说,这才记起他是有这个从军的心,只是那时她念着他年纪小也没怎么当回事儿,谁知道他现在还真拿这些话来堵她,半晌说不出话来。 炭火盆子端了过来,惜月笑问湘君:“还是煮些茶?” 湘君抬头瞧了惜月一眼,又看见子青微笑着站在一旁,一股火气就串了上来,问周子扬:“谁给你出的从军的主意?” 周子扬也看了眼子青,眼神闪了闪:“没谁,我不过是想留在京都,又想历练历练。” 湘君瞧见周子扬的神色,狠狠捏了捏锦被,这个丫头,倒还真是有本事!伸手唤了句“子青”。 子青有些瑟缩,碎步跑了过来,弯腰恭谨立在湘君面前。 湘君盯着子青:“少爷要从军,你知道吗?” 子青低了低头,噗通一声跪了下去:“子青该死,子青该死,不该到大少爷面前胡说!” 周子扬有些不忍子青这认错模样,拉了拉湘君手臂:“阿姐,你饶过她吧,她也是怕你受委屈。” 湘君瞪了周子扬一眼:“她提没提过军营?” “她......”周子扬凝住。 子青仰着脑袋,已是泪痕满面:“婢子告诉大少爷您在京都吃苦,大少爷放心不下您,就想留在京都,婢子暗自猜测您不愿大少爷留在府中,这才说了句大少爷去军中也好,婢子不该胡说,主子饶过婢子吧。” 她这一承认,周子扬更有些不忍,对湘君道:“你这罚她做什么!是我要去军营,她不过是多说了句话,你要罚就该罚我!” 惜月在一旁看这边子青哭闹求饶,周子扬也有些怒火生出,便马上过来朝湘君低身道:“子青姐姐只是过于关心主 子这才去大少爷面前去多说了几句,许是说错了些话,未必是有心的,主子饶了她吧。” 湘君又瞧见惜月眼中有几分焦灼轻轻摆头像是在提醒她,猛地心下一静,这事儿在他们这些人看来自然看不出有多危险,子青说是过于关心她,去说这几句话也无可厚非,她是对子扬关心则乱才会发这么大的火了~ 她又垂着眼看这跪在地上哭泣的清秀婢女,果真是巧合么?可为何如此巧合,偏偏是军营,一个婢女哪里就知道军营了? 湘君暂时压下火气与愤怒,摆了一下手:“罢了,日后不许再乱说话,我累了。”说罢,又瞧了眼在一旁硬着脖子的周子扬,黯下眼眸,这时候劝他只怕要闹出隔阂,也就推了他一把:“先回去吧,我有些累了,这事儿是大事儿,容我再想想。” 周子扬听她在赶他走,也没拒了他,便起身告辞而去。 子青依旧在床下哭哭啼啼,湘君听不得别人在耳边乌七八糟地哭,带着倦容说了句:“别哭了!” 哭声立止住,子青抬头朝床榻上的湘君怯怯望了望,抽着脖子不敢再哭。 湘君看她满脸泪痕,也不想多说什么:“先去歇着,惜月守着便可。” 惜月连拉子青起身,子青哭软了的嗓子道了告退,小心翼翼转身而去,捉上桌面子上的绣绷子,脸上露出几分笑意...... ☆、第39章 情根早腐 不过半刻就听得有人揭开帘子,她再怎么心里发堵也不能再躺着,便撑着手臂坐了起来。 “阿姐回来了。” 周黛黛娇娇细细的声调迎来,头上雀钗颤动,像是要振翅而出,身上六幅绣蝶彩华衣裙也在微光中熠熠生光。 湘君被她满身华彩刺了刺眼,收了眼瞳,淡淡一笑:“你来了。” 周黛黛看她疲倦难待,胆子也大了些,一偏脑袋,挑了个凳子坐下:“你不是想出去么?怎么又回来了?”歇了一会儿,见湘君并不理会她,又道:“娘让我跟着你学煮茶。” 湘君抬手接过惜月递来的茶,不紧不慢抿了一口,对惜月说了句:“日后就冲泡就是,你那手不适煮茶。” 面子上是数落了自己的婢女,可实际上则是顺势打了周黛黛的脸。 跟在周黛黛身后的小柳尖尖的脸一拉长:“大小姐这话是什么意思?” 湘君一掀嘴皮子:“怎么,我和自己的婢女说话,还轮到你来管了?”眼皮一翻,像是蛇瞳冰冷无情,小柳被端端吓得怯缩一下。 湘君又偏下头去,手指拨着漆花大盘子里的几块软糕点,稚嫩裹着倦怠在她的面庞上凸显无疑,小柳直觉自己看错了,却再不敢开口反驳。 周黛黛一把推过小柳,嘴里呸了句“没用的蠢货!”提着步子就朝湘君来:“你不必指桑骂槐,这令是爹下的,你能不教不成?” 湘君正好拨了块糕点塞进嘴里,对周黛黛的质问也不开口反呛。 周黛黛看她淡漠忍让模样,一时意起,指甲尖尖牵了牵裙摆故意在湘君面前晃了晃:“你若是教好了我,日后我给成约煮茶煮得好了,也不忘说你的好话。” 湘君喉咙一抽,一把干涩的糕点渣滓在她的嘴里搅着,愣愣仰着脑袋看着犹如斗胜公鸡一般的周黛黛,这样的女人孟庭轩也能看得上?平静了神色,露出一个笑容:“那就多谢黛黛了。” 周黛黛被她这平淡一噎,想让她今儿伤心恸哭却没料到自讨没趣儿,从小柳身后伸着脖子问了句:“你不生气么?” 湘君眼皮一抬,双手一摊,有些不解似的笑:“怎么?我为何要生气?你是益阳侯府的人,若是真能成了丞相家的儿媳妇,咱们益阳侯府不也沾光么?高兴还来不及呢。” 周黛黛有些蠢蠢地“啊?!”了一声,脱口道:“你不是看上了孟夫子么?” 湘君看上 孟庭轩的事儿,她可是知道得清清楚楚,什么匕首、玉佩、书信都送过,这会儿这话里怎么就这么大度呢? 湘君脸色脸上僵了一僵,又忽地冷下脸来:“莫要乱说!我和孟夫子能有什么关系!这京都谁不知道我周湘君和孟夫子是清清白白的...黛黛你才是真的和夫子天生一对不是么?” 周黛黛有些回不过神来,倒是一旁的小柳忙呼道:“大小姐莫要乱说,坏了我家小姐的名声,是不是天生一对都是以后的事儿,和以前现在都无关!” 是个机敏的丫头,湘君不由得多看了小柳一眼,又嗤笑一声,骂了句:“滚!用得上你说话了!” 小柳缩了一下脊背,又环手护了护周黛黛。 周黛黛倒是勾起眼角笑了起来,拍了拍小柳的手臂:“长姐,别冲个小婢女发火,若真是心头堵得慌,就朝我来是了,毕竟这成约的心在哪儿,是咱们发火也发不来的。” 湘君稍愣后,要让周黛黛气得笑了,难不成周黛黛以为她是因为妒忌她才骂这小婢女的? “我懒得同一个婢子计较。”湘君似乎越发倦怠下来,摆了摆手命惜月送客。 周黛黛也不道别,扭身昂着脑袋朝外走,嘴里细碎:“不过是个谁都看不起的瘸子。” 这声音虽是细碎,可湘君也听见了,捏了褥子一下,又松开手来,高高扬起嘴角,很快她就要这个女娃娃知道在她这个瘸子手里讨生活可再不能这么趾高气扬了! 她斜倚在枕头上,盯着炭火旁的茶具,一片氤氲之气而起,她脑中越发清明了些,莫非周仕诚想要将孙姨娘提位是因孟庭轩和周黛黛这事儿有几分眉目?想至此处,她又在床榻上滚了滚,咯咯笑出了声。 惜月打帘子进来,看见她笑得欢实,忍不住问了句:“怎么笑成这样?” 湘君说:“你说圣人会不会度了地狱里的刮骨鬼?” “什么?什么圣人、刮骨鬼?”惜月也来了几分好奇,凑着脑袋:“佛才度鬼!” 湘君皱着小脸,有些苦恼升起:“你家主子还比不上个刮骨鬼呢!” 惜月瞪了湘君一眼:“什么比不上刮骨鬼,多看了些书说起胡话来了!” 湘君撇了一下嘴,再不说这什么刮骨鬼,惜月一向对那些书本上的事儿很是好奇,因为她多说两句,总会惹起惜月的性子,可惜月素来不喜欢她说这些胡话骂自己,自己也不想再去惹惜月难受。 惜月也缓下脸色,伸手将湘君脑下歪着的枕头理了理,声音有些压低:“主子是真对孟夫子断了念想么?” 湘君凝了半晌,前世种种浮来。 她曾痴迷于他,在流言蜚语散开后,他次次的冷漠避让,让她也越发有自知之明,可就在她要放弃的时候,他又来招惹她,带她去看这京都上元节的十里灯火,赠她湘妃竹形玉簪...... 那日她被人从课上叫去尚轩阁,她望着廊外纷飞茂盛的桃李,想着请他一道去山上赏桃李之花,却不料,她就在尚轩阁摊开了那张书满她罪行的绢帛,绢帛上的字迹是他的,她惊慌无助地望向他,而他眼中的寒气像是片片利刃滑过她的心间,割得她鲜血淋漓。 那时她恍然意识到,他怎么会真心送她簪子?他怎么会真愿意带她去看灯火?他素来憎恶她的肆意,素来不喜...... 若说还有情感的话,约摸是委屈吧,前世他那种不见血的惩罚让她悟出了他看不起她这个道理,这一世事还没到那个地步,可情感印刻下来了,她的委屈一直埋藏着不肯散去。 惜月又犹豫了一下,抬了装零嘴儿的大盘子在湘君手边:“主子也别怪惜月多嘴,惜月瞧着七爷倒是对主子有意思,人看来也不是个薄情的,只怕是回京都后还要来找您呢。” 湘君一听周弘,就浑身泛起不爽利之感,别扭半翻身去朝着墙:“提他做什么!还将我扯进烂账里去了,我脱不得身还得硬受着。” 惜月看她这忸怩样儿,也笑了起来:“人家哪里就知道这般牵扯你了。” “他不知道个屁!”湘君脱口而出,骂完又咬了咬唇:“不知道能派人送咱们回来?”那个人是料到梅若寒要对她下手,这才非派陆子易跟着她!可怜她原本还真是一点儿没察觉出来。 惜月又想了想准备说句好话,湘君就说:“不许说他的好话!” 惜月唇动了动,又摇了摇头,将大盘子端了去。 湘君手指抠上锦被的祥云纹上,轻轻出了口气,周弘找不找她...干她什么事? ☆、第40章 以绝后患 次日湘君醒得极早,吃了饭食后,端了盒子去厅堂中煮茶,又嘱咐了人去请周黛黛来学煮茶。 不过一刻,孙姨娘就领着周黛黛来厅堂之中。 湘君与孙姨娘点头见礼之后才唤人添水煮茶,周黛黛挤在湘君身旁跪坐着,学着湘君的样子盯着炉子里的火焰看。 湘君看火势不够,就挥了挥手中的鹧鸪团扇增长火势。 周黛黛一把夺了过去,也扇了扇炉子里的火:“怎么样?” 湘君被她劈手夺了团扇,多少有些心烦,又抬头望见孙姨娘正悠闲坐在凳子上慢悠悠喝着枸杞汤,垂了一下眼皮,忍下这口气,但笑了笑:“很好,只是手重了些。” 周黛黛轻轻“哼”一声,望着孙姨娘:“怎的,我说我就是比她强。” 孙姨娘只挽起红艳艳的薄唇笑,余光瞥了瞥湘君,这丫头倒真是听话了...... 过了小半个时辰,周仕诚来正堂,身后则跟着年约二十四五的美貌妇人。 湘君和周黛黛、孙姨娘朝周仕诚请了早礼,周仕诚显然很是欣慰眼前两个女儿的和谐,看见柔顺站在一旁的孙姨娘,就拍了拍孙姨娘的肩膀:“还是你会教女儿。” 孙姨娘温温柔柔答道:“妾身还不是同侯爷学的么?” 周仕诚最爱别人夸,这柔婉地一夸,让他心头越发舒畅起来,哈哈笑了一声,又捉了捉身旁妇人的手朝湘君道:“这是前些日子新纳进府的陈姨娘,你没在府里,不知道她。” 湘君目光这才流转在美貌妇人的脸上,陈姨娘......尖尖的下巴,雪白的肌肤,一对儿猫眼泛着波光,很是勾人......只可惜,再怎么美丽,也死于滑胎。 上一世这个新进府的陈姨娘没过几个月就怀了孩子,孙姨娘也正好怀了孩子,二人相争起来,孙姨娘怕陈姨娘和她夺位置,就悄悄落了陈姨娘的胎,陈姨娘年纪轻,在养身子期间没注意,吃了些凉寒的东西,引了私病出来,这一病没了命。 这一世遇上了她周湘君,这陈姨娘倒不用再因此事而折了命,但后半辈子没个孩子傍身,也不知是陈姨娘的福分还是孽债! 不过,这些个姨娘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周仕诚又是个脑子发昏的,指不定还要出些什么事儿,严重者可危及周子扬继承爵位,她这样做也算是从根源上掐断变数,她可没有大度到养虎为患的境界,这以绝后患也算是安了她与宋家那几只老狐 狸的心。 湘君想了一茬儿,又觉得心安无比,朝陈姨娘点了点头算是见礼。 茶具中水大沸,湘君急忙抬手添水,止沸后又端了茶具起来放在案几上的木垫子上,方取出一盏茶在案几上。 周黛黛眼疾手快,伸手就先接过那一盏茶,转手就笑眯眯递给周仕诚:“爹,这是女儿今儿煮的茶,您快尝尝。” 周仕诚笑呵呵接过茶,鼻尖闻了闻氤氲的茶香气息,夸了句:“好茶!你这茶煮得好!” 湘君立在这群人外面,腰肢靠上桌檐,面上依旧挂着顺从的笑意......这茶是周黛黛递过去的也好,毕竟她也不想亲手递给他。 周仕诚放下盏,又夸了周黛黛几句,瞧见湘君孤孤单单立在周黛黛身后,也笑意盈盈夸了湘君一句。 湘君含笑谢了周仕诚,乖巧收着茶盏...... 周仕诚又领着陈姨娘去了后院之中,孙姨娘和周黛黛笑盈盈送走了陈姨娘,转过脸来看见温吞的湘君。 湘君命惜月去将这剩余的一壶茶倒在树下。 孙姨娘一瞧那壶里还有接近满壶的茶水,这茶又是“剑南蒙顶”,生出一股肉疼,唤了句:“你倒了做什么,好歹黛黛也费神煮了,盛一碗来我吃了。” 湘君一愣,这茶是男人喝了绝育的,若是孙姨娘这个女人喝了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事,她怎么敢给孙姨娘喝?连说了句:“这茶第一盏最好,余下的都不行,若是姨娘喜欢,我命人送些女子养身的茶来,比吃这个好。” 孙姨娘本来被拒是该有些不悦,但听她又许了这个,心头高兴,就说了句:“这也好,你近日是越发懂事了。” 湘君不做回答,使眼色给惜月。 惜月忙捧着茶具出去,将茶倒在了梅花树下。 这头推脱了,回了丹羽园,湘君就命人将自己平日里喝的那些茶给孙姨娘送些去,免了孙姨娘找事儿和她计较,也免了以后这煮茶之事出祸端,一切吩咐妥当后又坐在了榻上,捉了糕点填着肚皮,吃了四五块后又喝了半盏枸杞汤才算是将早晨的饥饿填平,来了好精神头,又去书桌旁提笔抄佛经,抄了一个时辰,又觉得无趣,换了大周法典抄着。 周子扬一进屋子就解了身上的御寒袍子,到书桌前捏住她的笔头:“怎么比我还用心?” 湘君笑了笑,松开律笔,抬手来弹周子扬方正的额头:“你少来这些!” 周子扬嘿嘿一笑,将她的笔反搁在笔山上:“你想的如何了?” “什么想的如何?”湘君起身朝火盆那儿去。 周子扬“唉”一步追上来,跟在她屁股后:“去军营的事儿,你知道我是世家子弟,去了也吃不了亏。” 湘君脚下顿了顿,偏头看着周子扬稚嫩的容颜,若是没有上一世的事,她会怎么待他?大约很是欣慰他有此志向吧。 凝了半晌,她叹了口气:“我若是不同意呢?” 周子扬脸色一变:“我不会去洛阳,你不同意我也要留在京都。” 湘君偏过脸去,目光落在红艳艳的炭火上,有些深沉:“你既然决定了又何必问我?” 周子扬被她点破,既有些恼恨又有些心痛,更加不肯松口:“我就是要留下来!” 湘君淡淡出了口气:“你自己去和爹说,我不会去说。” 周子扬被她的决绝气得狠狠捏了捏拳头:“你不去说,我自有办法,只要清河王爷应了我进破云军,爹也不会拦着!”冷哼一声,转身而去。 湘君这才转过脸来,看着周子扬的离去的身影,有一股无能为力涌上来,无论是这一世还是上一世,他都要做这样的选择...... 惜月来扶她,低声唤了一声“主子”。 湘君捉住惜月的手臂,稳了一下身躯:“他性子硬,我该怎么劝他,我该怎么劝他?” 惜月也沉默了片刻也问出疑惑:“主子为何不让大少爷去?主子以前不是也说了男人吃些苦是好事么?他既然有意去历练,主子怎么就不同意了?再说...他若真有造化跟着七王爷,不也好有个照应么?” 湘君摇了摇头,惜月哪里知道她的难处,她纵然再应承那些话,可失去周子扬的痛却是深入骨髓的,她已经经历过一次,怎么能再经历一次? ☆、第41章 哪有撞邪 昨儿落了一场雪,今儿湘君便早早起来,捧了个拳头大小的瓦瓮罐子,伸手在梅瓣上掸雪。 红棉急匆匆入了这丹羽园,却见湘君还不紧不慢地站在树下“赏梅”,一摇头就上来折身行礼:“姨娘请大小姐去教二小姐煮茶。” 湘君拨在梅花上的拨子顿了顿,这孙姨娘还真是在她这里讨便宜讨上瘾了,神情越发冷淡,拨子继续拨弄着花瓣:“九日之期已过,这几日我累的慌,回了姨娘。” 红棉细长的脸上神色一变:“大小姐真要回了姨娘?” “怎么?”湘君轻轻拉了拉嘴角,将罐子去接雪:“九日已过,我自然该歇息了,便是到阿爹那里说去,这事儿也不行。” 红棉望着湘君:“看来大小姐是下定了决心了。” 湘君斜了这脸上脂粉叠叠的红棉一眼:“我是这府里的主子,你还要反了主子不成?”当下手中罐子一收:“滚回去!” 红棉这几日给湘君使脸色,湘君也没还过,此刻被湘君这一说,方认清楚地位,偏着脑袋行了礼愤愤告退而去。 子青在一旁咯咯嘲笑红棉:“就知道主子不是真跟他们服软。” 湘君轻飘飘看了子青一眼,这丫头如今是越来越不掩饰她和原来的不同了,以前的子青可没有现在这么张扬,可惜她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惜月又捧了个罐子出来递给湘君:“这是大少爷的那只,您每年都给大少爷备一罐子的。” 湘君接过这拳头大小的罐子,红瓮上面的芙蕖晃着她的眼眸,她心头一阵沉:“他这几日在干什么?” 惜月道:“都是几个公子请了出去,有一个还是昌平郡主的兄长,您不必担忧这个。” 周梓的兄长......她自是不必担忧周子扬学坏了,只是他这几日和她堵着气呢,叹了口气:“我担忧他什么?我还真能拿刀子擦自己脖子去逼他不成?” 湘君这一无奈还真带了几分无耐气息,惹得惜月和子青没忍住跟着笑了一遭,湘君白了他们一眼,又转过身去掸雪,嘴里吩咐道:“他回来了就请他过来,这罐子雪得给他。” 集雪是个精细活儿,取的是梅上最好的那点儿香雪,她在这寒风中冻了半日也只才又集了一罐子,正将罐子递给惜月,就见彩袍翻飞的周黛黛带着小柳怒气腾腾地“杀”了进来。 湘君摸了摸额头,实在不想和这个周黛黛去搅,但又摆脱不得, 便命惜月将罐子先拿进屋子里去,自己站在梅花树下等着周黛黛。 周黛黛火气腾腾而来,细小的眼儿朝脸颊两侧扬着,不见行礼,只骂道:“看来你这胆子是长了,要让我亲自来请。” 湘君厌恶周黛黛这时不时就暴露出来的蛮横,脸上也越发寒气层层:“话挑明白了,我累了,你来与红棉来是一样的!” 周黛黛此刻脑子转得快,拉细了声音喝道:“你拿我同个下贱的婢女比。” “够了!”湘君实在忍受不了她,拄了杖朝屋子里去,嘴里丢下一句:“你想喝茶就进屋子里,我炉子上还热了点儿茶,你若是不想喝,我就送客!” 周黛黛气得跺脚,朝着湘君的背影威胁:“我告诉娘!” 湘君笑了笑,这周黛黛还真以为她怕了孙姨娘,如今周仕诚喝了药,她再不怕孙姨娘捣乱,又何必再忍受他们,从容道了句:“送客。” 周黛黛恫吓湘君不成,反而被赶,气得心慌,提着厚重的裙摆就朝孙姨娘院子里跑,小柳忙追了去。 孙姨娘坐在屋子里,抬着针线慢吞吞绣着面子,红棉也在一旁绞线,明艳的脸上带着余怒:“这二小姐定能好好整治她一番。” 孙姨娘扬了扬眼角,瞧了红棉一眼,有几分疑惑:“前儿个她不是乖顺得紧么,怎么今日就变卦了?” 红棉道:“撞了邪了!” 孙姨娘嗤笑一声:“哪里有什么撞邪!少说这没谱的话。”又放下手中的绷子,端了盏枸杞汤慢吞吞抿着:“这事儿有些蹊跷。”又沉吟了一会儿:“人找了没有?” “人?” “过几日我回一次门,人找了没?”孙姨娘搁下汤盏,也有几分烦躁。 红棉一下醒悟,忙点头道:“找到了,找到了,愿意得紧。” 孙姨娘这才点了头:“也好,也不怕她周湘君出什么幺蛾子了。” 话音才落,就听得门外噗噗一阵脚步声,帘子一打,周黛黛就红着眼眶子唤“娘”。 孙姨娘被这个宝贝女儿这样吓了一跳,立马起身扶着周黛黛,心疼道:“怎么了?她真欺负你了?” 周黛黛点了点头,扶着孙姨娘的手臂坐在凳子上,将去了丹羽园的事儿一一说了出来,孙姨娘听得眉头直皱。 “娘,你说她是不是发了疯?”周黛黛又捉了孙姨娘的衣袖,扭摆着身躯闹脾气:“你让她教我煮 茶,看我不整得她认错!” 孙姨娘拍着周黛黛的手安抚周黛黛,她不是不能去找周仕诚强令湘君给周黛黛煮茶,可最近新进府的陈姨娘很是得宠,她不能太惹周仕诚烦心,就哄着周黛黛:“你怕什么,现在你和孟庭华走得近,孟夫子早晚是你的,你跟她呕这个气做什么?” 周黛黛越发不高兴:“你就是不帮我争这口气。”抬手打翻了桌上的汤盏,汤汁洒了那绣蝴蝶面子一面,孙姨娘忙避让开来,接口就哎哟一声:“你可别闹腾了,非要我现在去找你爹么?” 周黛黛不管不顾:“你不去找,那我自己去找!” 孙姨娘一把拉住周黛黛:“别闹,再等些日子,娘有法子!”瞥了一眼自己的小腹:“娘已经想法子了。” 周黛黛一凝:“真的?什么法子?” “别问。”孙姨娘面上狠戾一闪而逝:“这侯府都是咱们的,还怕她个黄毛丫头?” 周黛黛也真不问,高兴地抱着孙姨娘的臂膀撒娇...... 湘君坐在书桌前看大周法典,手里提着笔,偶尔会在自觉不妥之处划下线子,看着看着越发入神,竟然不知时辰几何,为了等周子扬也没用食,只端了两盏枸杞汤,时不时灌下肚皮填着。 夜幕沉沉,周子扬才迈进这丹羽园的门,一入帘子,就跌跌撞撞朝湘君来,一下扑在了书桌上。 湘君忙去扶他,一大股酒气传进鼻腔里,她一下就恼了,在他臂膀上拍了一掌:“你个混账!” 周子扬一把捉住她的手揉在掌中,迷迷糊糊望着她:“阿姐,我留下好不好?”又捉着她的手蹭他的脸颊,像是个小婴儿一样可怜。 湘君被他气笑了,应了句:“今儿睡在这屋里,留下,留下!”转首吩咐子青和惜月将这醉鬼抬上床。 三人好不容易将他扶上床去,惜月和子青又去端呕吐盆子,又去端醒酒汤给湘君。 湘君坐在窗前,给周子扬灌了一碗,周子扬吐了半碗后不依不饶抱上了湘君腰,脑袋蹭在她的肩上:“阿姐~你让我留在京都,你让我留下。”又是撒娇又是耍赖。 湘君这头听懂了他说的“留下”是是留在京都的意思,腔子里堵了一口气起来,半晌答不了他的话。 周子扬就在她耳边叨叨:“阿姐,你说好不好?好不好?”靡靡酒气从她耳旁直往鼻腔里蹿过来,她偏了偏脖子推他:“别闹,你喝醉了。” 周子扬死不撒手搂着她:“我没喝醉,周和说我这样你就会应我。” 湘君心头难受,又听他这样耍脾气,是哭笑不得,只能让他抱着任他耍脾气。 “我不在京都,你总受欺负,我可舍不得。”大抵是酒喝得太多了,麻木了舌头,说话也不带清楚,来来回回念着的就是“舍不得”几个字。 湘君听着听着就掉下泪水来,这一哭也有些止不住......惜月看她也哭起来,连去拧热帕子给她擦脸,出声劝慰道:“少爷不过是喝醉了,出不了大事,主子别急。” 湘君也不说话,只捂着帕子继续哭,一直到后半夜,周子扬不再折腾了,她也才松下来,搬了个凳子来坐着,身子倚在床头...... ☆、第42章 上元佳节(一) 一夜雪化,四处融水,窗外腊梅香气氤氲,湘君令惜月去摘了一把进来丢进茶具里煮着,手里执了把团扇偶尔扇扇炉子里的火。 床上的周子扬痛苦皱着眉张开了眼,□□一声,惜月便上前唤他起来。 周子扬起来后,正巧茶煮好,湘君取了一盏茶让惜月递给周子扬饮了,周子扬笑着讨好湘君:“阿姐这手艺更好了。” 湘君不答他的话,只命惜月折了两盏茶出来,又让子青端了炉子出去,起身慢吞吞踱步到了窗前,目光落在窗外寒风摇曳的腊梅之上,梅花香自苦寒来,她是对他护得太过了.......寒风飘扬,刺得她半眯上眼睛。 周子扬趿拉上鞋子,捉了件袍子披在她肩上:“阿姐,我......” “子扬。”她出声打断他,又沉了调:“阿娘走这几年,你吃苦了。” “阿姐,你......”周子扬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湘君怎么说起了这个,紧张看着湘君:“说这个干什么?” 湘君浅淡的唇弯了弯:“这些年...我说什么你都依了,如今你长大了,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我不拦着你,只是七爷可不是个吃素的,你有本事就跟着去,没本事就去洛阳念书。” 她虽是知道周子扬有办法说服周弘,可这一世与前一世总归有些不同,她也不得不多嘱咐他。 周子扬不料她应了下来,立在她身后张了张嘴半晌说不出话来,缓过神来反而是问了句:“你认识七爷?” 认识?湘君脑袋轻轻偏着,目光被那腊梅摇曳得有些晃动,嘴角又撤出一抹无奈的笑容,她和他岂止是认识,他和她是扯不清楚,不过她可不想告诉谁她和他的那档子破事儿,笑过后只“嗯”一声算敷衍了过去。 周子扬看她笑,就凑着脑袋盯她:“你真认识他?” 这孩子就是屁话多!湘君瞥了周子扬一眼:“这京都有几个没听过他的事迹?” 周子扬被她一噎,心头有疑惑也不好再问,只能干巴巴立在她身旁,同她一起看着窗外颤抖的腊梅花。 惜月进门来唤了句:“主子、少爷,摆饭食了。” 湘君点了点头,收回望着窗外的目光,伸手拍了拍周子扬的肩膀:“吃粥,昨儿你喝得太多,火气降不下去。” 周子扬白面皮一红,低头弱弱说了句:“以后不会了。” 湘君却笑了笑,拄着杖朝摆饭的桌子 而去:“你若是能千杯不醉,谁管你怎么喝,若总是醉也别来找我,我拿醉鬼最没法子。” 周子扬嘿嘿一笑,追了过去。二人坐在桌前,各自盛了一碗粥吃着,不乏周子扬与湘君的说笑声。 上元节说到就到,周子扬派人传来消息,他与周和他们出门赏灯,至于她则受了昌平郡主来的帖子,受邀去百尺阁饮酒赏灯。 湘君将帖子送去了周仕诚那儿,让周仕诚过目,不过片刻,子青就领着帖子回来,说是周仕诚答应了。 申时左右,惜月和子青就给她换上了六幅的翠色锦裙,又披上了御寒的绣牡丹紫锦袍子,这才出门而去,才到门口,就见就见周黛黛站在门口踮脚翘首张望。 七幅的紫裙摆将那人裹得满满当当,头上几支雀钗颤动。 子青眼里闪过一丝厌恶,扶着湘君忍不住笑道:“还真以为自己生得美,全身家当都挂在身上了。” 湘君听子青言语中的不屑,又细细看着周黛黛的身影,裙摆上蝴蝶颤动,头上雀钗熠熠,的确是张扬了些,不过比起前一段日子来,周黛黛这可算是素净打扮了,遂笑道:“怎么又让你看不惯了?” 子青道:“她......蠢。”这话像是在咬牙,湘君又瞧子青,唯见者清秀平淡的脸上真有几分不屑,她暗自一闷,子青怎么会厌恶别人蠢呢? 周黛黛瞧见湘君来了,有些诧异,脱口道:“你怎么来了?” 湘君眼皮一耷,看着门外:“昌平郡主相邀。”却是到了距周黛黛最远的另一头站着。 周黛黛哈哈一笑,得意洋洋:“周湘君,我是看明白了,你就只有昌平郡主这一个友人,这几年来,也都是她照顾你!” 孙姨娘在一旁也不开口,只笑眯眯听着周黛黛得意。 湘君早习惯了周黛黛这屁大点儿事儿就得意的德行,也不想去搭理她,以防越是搭理,她越来劲儿,便自顾自理了理发鬓,冷冷淡淡看着门外。 周黛黛得不到回应,心头不爽,但也不愿多纠缠,嘴里干脆利落了一句:“瘸子罢了!” 湘君余光扫了周黛黛一眼,也没说话。 周黛黛察觉湘君的目光,偏转过脸去同孙姨娘笑闹:“待会儿三娘子就要来了,听她说成约也要来呢。”眼光又来瞧湘君,想看她的神情是如何失落。 湘君也的确皱了皱眉,她想起了上一世的今日,孟庭轩骑着高头大马停 留在凤阳大街街头的那棵高耸的槐树下面,等她的马车经过时,那马蹄就一路跟着她的马车,直到她让马车停下......周黛黛又与孙姨娘说了些什么她听不清楚。 一阵马蹄声响起,一辆双马锦绣宽敞马车行来,与马车并行而来的还有一人一马,黑马上的男儿高冠岌岌,藏青长袍被风刮得呼呼飞扬,比那日她所见的多了分英姿,可她再也提不动那颗心,反而是将目光淡淡一转,看向子青:“今日既然是昌平来接,我也不好带你们,你和惜月各自出去玩几个时辰再回来。” 子青听湘君要给他们放假,笑嘻嘻地朝湘君道谢。 这方马车停下,孟庭轩的马朝前踏了几步,正好落在湘君面前,湘君只好仰头看了看孟庭轩,行了个礼道一声“夫子”。 孟庭轩点了点头:“上车吧。” 湘君愣了一愣,连同那头的孙姨娘和周黛黛也愣了一愣站在车外不进马车。 马车里探着头的孟庭华面色有些尴尬,孟庭轩到底是真不知道她没请周湘君还是此刻在请周湘君?嘴里别扭了句:“二哥,你发什么乱?” “多谢夫子,我等昌平郡主。”湘君说出这句话,又拄着杖后退一步,脑袋朝那大街那头望了望,像是在寻找昌平郡主马车的影子。 孟庭轩也愣了一下,脸色一沉,薄薄的嘴皮一拉:“那是我多事了!”一勒缰绳,马便调转头去,踏过几步与马车并列着。 湘君迷茫一瞬,抬头望了眼坐在马上冷盯着她的孟庭轩,她不知道他的怒气来自何处,也不知道他为什么用这种要咬人的神情看她,为了躲避这种不适,她转过脑袋又嘱咐了子青几句。 孟庭轩看她毫不在意偏过头去,也收回了目光,看着腰上悬的那块牡丹形的羊脂白玉...... ☆、第43章 上元佳节(二) 孟庭华的马车搭上周黛黛后滚滚而去,孟庭轩的马又在她面前踩过两蹄子,他垂了垂头看她,抿直了唇,像是有话要说却又忍住了,一敲马屁股扬长而去。 昌平郡主过了半刻才来,撩开帘子欢喜着唤她进马车。 百尺阁位于西街中央,素有“危危百尺之高”的美称,因而是个赏景的好地方,每年上元节之时,更是有多人在这百尺阁上选定座位,饮酒作诗赏灯。 湘君才下马车,就见这百尺楼门口车马骈列,无一不是富豪华贵,不由得暗自啧舌,上一次她来的时候才十一岁,那时也是车水马龙,五年过去,这繁华只增不减! 正有一合着昆仑奴面具的人从高灯飘扬的百尺阁内朝他们走来,昌平郡主笑唤了一声“大哥”,那人行拢来便摘了面具,露出俊白的容颜,朝湘君微微点头,朝昌平说了句:“进去吧。” 几人跟着周云朝内去,入得门内,唯见这厅堂六面开窗,镶窗的墙壁之上或有花鸟虫鱼的壁画,或有飞天佛道人物,或有狷狂草书,或有簪花小楷,燃膏做灯,酒气飘渺,竟是个人间仙境一般。 几方高脚案几摆在窗下,人也都围着案几齐齐坐着,摆上酒盏,提着笔一面说一面在墙上落笔...... 尚有一窗下案几上空无一人,周云领着他们前去落座,几人才坐下又见这窗外乃是一条河与陆交界,既能看到河上景致又能看见陆上景致,湘君笑道:“这可是个好位置。” 周云道:“三楼才是好位置呢!原本咱们都在一楼,可七叔叔说三楼不高不矮正好合适,就带着人上了三楼,又想着你腿脚不便,无法上楼,就依旧留了一楼。” 七叔叔......湘君脸上笑容一凝,周弘回来了? 周云又道:“子扬正替七叔叔挡酒,恐怕也只能等一会儿了。” 周子扬这么快就和周弘搭上了?周弘喝几坛子都稳如泰山,还用得上周子扬了?她皱了皱眉:“七爷也用得上他挡酒?” 周弘多看了湘君一眼,也升起两分疑惑:“不知怎么的,一向不拒酒的七叔叔,今儿谁敬也不受,阳平公主拉他行酒令,他就让子扬顶着,自己倒是出去游玩去了。”又笑了笑:“只说是子扬醉了,他给送回益阳侯府。” 湘君沉默了片刻,又抽着脖子皮笑肉不笑:“也是,一切七爷自有安排呢。” 周云也默了默,倒是周梓开口道:“不如我去看看。” 湘君想了想,又点了点头,待周梓起身,她又怕拂了周弘和周子扬的面子,便拉了周梓一把,嘱咐道:“别劝阻他们,若是真醉了,你再下来告诉我就是。” 周梓连笑道“知晓了”。 周云嘱咐了两句,又吩咐人端了两盏热酒、一盏热浆酪来放着,这才带着周梓上三楼去。 周梓才走,她便倒了盏热腾腾的热浆酪端在手里,偏着脑袋看着窗外。 窗外花灯高悬,河里也有各式花灯飘过,一楼虽不同高楼所见美景壮阔,这样看来反而多了几分宁静。 “好看~?” 湘君转过头来,面前放了盏八角方灯,灯面子上丛丛牡丹花涨满眼帘,她错愕片刻,又见一个颀长身躯立在案几前,一身紫衣衬得他紧收的腰身一段风#流,只是一张额点桃花的媚眼儿面具合在他脸上,惹得她憋了憋笑,起身道了声“七爷”,又倒了盏酒递给他。 周弘推了推酒盏,坐在她身侧:“前些日子的伤还没好,这段时日忌口,不沾酒。” 湘君这才想起他在洛阳冬狩受的伤,只好将酒盏朝内推了推,本该怪他让周子扬顶酒之事,可见了这牡丹灯,便有些心慌,低着头看着盏里的浆酪:“七爷怎么回京都了?” 周弘道:“事儿办完了,自然回京都。”又偏了偏头看着她白皙的脖子:“方才我去找李飞鸾,让他给灯盏面子画几株牡丹,他递了这个给我,说是我今儿夜里戴一夜,他就画几株牡丹。”手指点在自己脸庞上挂着的面具。 湘君眼角有些发翘,李飞鸾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虽未中举,但画的花样子和写的诗词在京都已经流传至大街小巷,有些性子也不为怪,她嘴里却说:“爷是王爷,李飞鸾敢和王爷作对不成?” 周弘低了低头:“少磨牙。” 湘君不再同他争论,只是指甲轻轻刮了刮灯盏面子上的牡丹花,又想起这玩意儿也许不是送给她的,收了手指:“...不知道子扬怎么样了。” 周弘道:“上面行酒令,估摸着会让孟家的那几个小子灌醉。” 既然知道会被灌醉,他还让周子扬去!湘君嘴唇动了动,想了一寸:“他年纪小,若是有得罪爷的地方,爷别和他计较。” “性子挺好,只是年纪小了些,不是个能玩命的人。” 湘君听他这话的意思是嫌周子扬小了,当下不知道该喜还是该忧,只悄悄看他一眼,只能 看见那妖娆的面具。 “先跟在我身边练些日子,等年纪长些才能进军营。” 他这样好心?湘君心头欢喜:“那真是谢过七爷。” 周弘垂首盯着她仰笑着的脸蛋儿,轻“嗯”一声。 这又坐了片刻,他起身理了理袖子朝楼上去,湘君起身送走了他,又坐下来,看着这盏立在案几上的八角灯有些出神...... 不到一刻,昌平郡主匆匆从楼上跑下来,一见她就说周子扬喝醉了,问她怎么办。 湘君脸色沉了沉,早料到他今儿是必醉不可了的,又叹了口无奈气,嘴里只问:“七爷怎么安排的?” “这......孟夫子说他给灌醉的,他送回来就是,七爷说这事儿过在于他,就吩咐了陆子易在这儿守着公主,他亲自送子扬回去。” 湘君点了点头,拄杖提了灯盏,朝楼梯走去。 周梓这才看见她手里的灯盏,歪了脑袋:“咦~你买的?还是谁送的?” 湘君竟然一时答不出来,喉咙里哽了哽才说:“是不是送我的我也不知道,姑且当我是捡到的吧。” 周梓嘟了一下嘴,又捉着灯盏面子看,嘴里轻轻念道“飞鸾,飞鸾,呀,李飞鸾!”瞧着湘君抱怨道:“我怎么没捡着李飞鸾画的灯笼?” 湘君装作没听到她的询问,不做回答。 周子扬喝得发麻,被一个贵公子架着下了楼,身后跟着带着面具的周弘还有孟庭轩,连同阳平公主和一个秀美无双的公子爷在。 湘君来不及见礼,就上前询问周子扬的情况,周弘道:“他喝醉了,我送你们回去。” 她应了下来,跟着周弘朝门外去,手腕上一重,“他喝醉了,你也帮不上忙,你和你妹妹一块儿回去,我送你们。”孟庭轩盯着她有些皱眉。 湘君本来被这事儿就折腾,合着他还要她跟周黛黛一起回去,心下恼怒,冷了一张脸:“多谢夫子,只是我弟弟醉成这样,我这个做姐姐帮不上忙也该守着。”目光将孟庭轩身后的那些身影扫了遍后低身告辞。 孟庭轩脸色难看:“我也去送。” 周弘回了头:“不必了,先前我已经让子易带了人来,这会儿尚早,你先和他们再闹腾一会儿。” 孟庭轩脚下一沉,一脸沉重却还挤出了几分笑容,送着他们出门。 ☆、第44章 上元佳节(三) 门外歇了两辆宽大的马车,周子扬被扶进一辆里,湘君也朝马车里钻,周弘一拉她的手:“你这样怎么照顾他?我让别人看着,你搭那一辆。”指了指身后那辆宽大的。 湘君看着周子扬的马车犹豫了一下,朝另一辆马车里钻去。 马车里果然极为宽大,她接过杖放在椅下,帘子就被昌平郡主揭开,塞进来一盏灯笼,有些几分调笑:“别忘了拿,若是原主追问起来,你可吃罪不起。” 湘君脸上有些发热,骂了昌平郡主一句:“胡说什么鬼话!”却将灯笼接来捧在怀里。 昌平郡主咳咳笑了她两声,又放下帘子来。 “上楼去吧,阳平你可别吃亏!” “知道了,你要送人就快送!”女子怀里嗔怪十足。 一阵男人的笑声,帘子就掀开,周弘转过脸来,面具下的笑声静下来,他踩脚进了帘子里。 湘君以为他骑马,没想到他也进了这辆马车,顿时紧张得抱紧了手里的灯盏:“我还是去看看子扬。”说着,就挪着屁股朝外去。 周弘一手就捏住了她的手臂阻止她钻出去,朗声吩咐:“走!” 马车滚起来,她只能又坐了回来,干涩得看了黑漆漆中的媚眼儿,又低下头去,现在她和他这孤男寡女真是够孤寡的,屁股又朝边儿上挪了挪。 周弘面具偏了偏:“周湘君,你多久没见爷了?” 多久?湘君低声道:“十多日。” “那你今儿不想见?” “啊?!”湘君仰着脑袋看他,她今儿不是见了他半晚上了么? 面具里低低一笑混着马车滚动的声音,周弘猛地捉了她的手放在面具上:“揭开,你就能见到爷了。” 手指触及那冰凉的面具,急慌慌蜷了蜷,她小小抽气,才又伸了手指拨开面具。 周弘忽地压下来,她侧身躲他,被他压了个侧身。怀里的灯盏也滚在马车里,她不敢伸手去够。 “怎么不看?不是要见爷么?”耳畔气息低哑,气息从她的耳际向脖子落去。 她急得心慌,乱七八糟来伸手推他,却被他一扣一个准儿地捏住手腕子半扭过去,全然垫在他胸膛下。 白皙的面皮上那双丹凤眼中暗涛翻涌,像是古井起了漩涡,要将人搅进去痴痴颠颠,她怕极了这蛊惑,连偏开头:“爷,别......”别非礼她?脑子里 千涌万涌,不知道说什么,忽然灵光一闪,捏紧了拳头,皱巴着脸蛋儿:“我腿扯疼了!” 周弘一僵,松开了她,飞扬的眼角有些拉着,又缓缓拉起嘴角。 湘君被他一松,急忙撑着手臂坐起来,余光瞥见灯笼,又忙去捡起来抱在怀里,只要她不撒手灯笼,怎么也不会落到方才的局面。 周弘低首瞧着她的腿:“哪儿疼?” “左腿。” 周弘抬手搭上了她左腿,她瞪大眼儿,难道他还要摸一个来回不成? 周弘收回了手淡淡道:“估摸是坐的不对。”说着,一手就环过她的腰,将她愣是放在膝上。 湘君羞恼不已,死命抱着灯盏,腰上扭动两下要脱离他,却因他环着她腰的手臂更紧,怎么也脱离不了,紧急之下脱口就骂:“周弘,你无耻!” “会骂爷了。”他带着低哑的笑,一手钳上她的下巴,:“别闹,爷就抱抱,捏捏,像抱兔子似的,抱一会儿就放你去跑。” 湘君脑子里轰地炸开,原来她就是他想抱的那只兔子,真真觉得他无耻之极,嘴里又要开骂。 “七爷!” 车外一个呼唤,周弘在她脸上的手指顿了顿,低声骂了句:“哪个蠢货!”,松开了湘君。 湘君急忙从他身上脱离下来,坐在一旁角落里去整理衣衫。 周弘推开木窗,外面并行形着一匹马,马上坐着的正是青锦孟庭轩,周弘脸上一沉,嘴角一扯:“成约怎么来了?” 孟庭轩偏了偏头,朝车内望了望,从缝隙间也看不清晰里面的人影:“有些不放心就跟了过来。” 周弘眼皮轻垂:“那还真麻烦成约了!”脑袋靠在了车壁上,带着一股黑压压的怒气。 湘君朝窗外望了一眼,孟庭轩也望着她,她忙收回视线,孟庭轩怎么来了?他还来得挺巧的,湘君又紧了紧怀里的灯盏,悄悄去瞧周弘。 周弘闭着眼养神似的,惯性地抚着大拇指,抚了一会儿又挑了挑嘴角,斜着眼扫湘君。 湘君自被他吓了一阵子后,就尽量显得自己在车里毫无存在感,缩坐在一处大气也不敢出地观察他,这会儿他笑了一阵子又来瞧她,让她不由得一个寒噤,脸上却还是冷漠着。 周弘嘴角越发翘着:“你生气什么,我以前可都问过你的。” “你?!”湘君一肚子火发不出来,那时 候她要知道那只“兔子”是她,弄死她她也不会顺着他说,这会儿被他说了还不敢闹,只能闷闷抱着灯盏。 孟庭轩看湘君对周弘虽是发怒,可神色里有几分羞恼娇俏,顿时捏紧了手里的缰绳,抚了抚胸口的硬物,眉间皱褶越深...... 这样三人无言,车行小半刻就到了益阳侯府。 周弘跳下马车,转身伸手来接她,她避开他的手,硬是慢吞吞自己溜下了马车,拄着杖朝周弘规规矩矩道了声谢。 门口的惜月嗒嗒跑了过来给周弘见礼,周弘伸着身子取了湘君放在车里的灯盏递给惜月:“不许你家主子耍脾气弄坏了。” 惜月愣了愣,又笑眯眯接了过去,嘴里直道“不敢,不敢。” 湘君颇为不爽地盯了周弘一眼,嘴里则是吩咐惜月:“七爷来了,去请爹。” 周弘一摆手:“不进门,懒得麻烦。” 那方周子扬被扶下马车,晕晕乎乎地倚在一个侍卫肩上,嘴里唧唧歪歪着胡话,湘君连吩咐惜月叫人来扶他进屋子离去,自己捉了帕子给周子扬擦脸。 不过片刻,就有几个家奴出来扶周子扬,惜月却还没出来,湘君同周弘和孟庭轩告别后朝屋中而去。 孟庭轩又摸了摸胸口的硬物,终是垂下了手,转头朝周弘道:“七爷,走吧。” 周弘点了点头,跳上马车。 马车滚去,马蹄踏去....... 冬日最好暖在被窝之中,昨日照料了周子扬半夜,湘君这会儿是怎么也不肯爬出被窝,和惜月在一旁磨着不肯起床。 子青端了个盒子进来:“孟家派人来,说是昨儿主子的物件儿落在了百尺阁里。” 湘君伸了伸半掩在被子里的脑袋:“什么物件儿?” 子青打开盒子看了看:“哟,是根簪子呢!” 簪子,湘君想了一遭,她不肯能掉簪子在百尺阁里,唤了句:“我看看。” 子青端着盒子献给她看,她一看,盒子里正躺着一支墨点斑驳的竹节形青玉簪,她心头一跳,猛地弹坐起来,朝床内缩了缩,像是被梦魇惊了忽然醒了的模样...... ☆、第45章 送错地方 “主子,你怎么了?”子青不明所以看着手里端着的盒子。 惜月抬手接过盒子,取出里面一张折叠的纸片递给湘君,湘君趁着空当稳了心神,平静地接过纸片打开来,是一手端正楷书: 白玉牡丹来,斑竹玉簪往。 湘君一把将这纸片揉成一团紧紧捏在手里,脑子里一团乱麻,看着锦被上的祥云花纹,回忆慢慢涌来。 孟庭轩爱玉,她爱牡丹,她送了他牡丹花形玉佩,这“来往”一句话也是他的笔迹......可上一世,她纠缠了他,才引得他出手伤她,这一世她早与他撇清,他为何还要再如此戏弄? 湘君一时间摸不准孟庭轩又要抽哪门子疯,定了脸色,趿拉着鞋子下床,将手中纸团扔进才燃起来的火盆里烧成灰烬。 惜月将玉簪捡进盒子里端来:“主子,这个......” 湘君瞥了眼静默在盒子里的玉簪,抬手将盖子合上:“送错了,昨儿我什么物件也没丢,送回孟府去。”方说完,又转身坐在榻上,手中接过子青捧来的热水漱口:“这会儿就送回去。” 惜月应下声来,端着盒子就出门去。 子青倒是凝了片刻:“依得婢子看,夫子是心里装着主子的。” 湘君斜了子青一眼,子青被她这眼神看得低头,呢喃道:“主子何必这样看婢子,咱们这些做婢子的自然都是盼着主子好,前些日子咱们都以为孟夫子看上了二小姐,这下子也知道孟夫子心里装的是主子,主子原本也......” “原本什么?!”湘君厉声截断子青的话,脸色沉如坚冰:“我和他什么都没有,不许再提以前!” 子青看她如此决绝狠厉,也只能咽了咽口水,低声应“是”。 湘君一垂眼皮,淡淡道:“洗漱!” 子青这才出去端盆子,拿漱齿刷来,湘君眼光随着她出去,这个子青和以往的不一样,便是这些关怀的话也可能是假的,不过没摸清这人的底,她也不能大动这人,毕竟“书信”的事儿没解决,可也该想些法子了,她叹了口气,疑人勿用啊! 屋中炭火旺,湘君搬了高脚凳子坐在炭火旁烤火,一面吃茶消食,一面看书,正是看入心神的时候,周子扬就打帘子进门。 湘君随着声音转头看了眼周子扬,又转过头默默看着自己的书,前几日他醉了才再三说了不喝醉,昨儿就又给醉了,她可不能给他好脸色看。 周子扬脱下身上的锦袍递给子青,又坐在湘君身旁,接了惜月倒的茶灌进嘴里,灌了小半盏后,见湘君仍不理他,这才推了推湘君:“姐,你就别生气了,昨儿是我不好。” 湘君淡淡地翻了一页书,轻飘飘道:“你有什么不好,人家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喝酒算什么,赶明儿要掉脑袋还不是别人一句话的事儿,人家是将,你是兵,兵从将令,有什么不好?” 周子扬有些坐立不安,闷声闷气垂着脑袋:“你怎么知道七爷是这样说的!” 湘君手中一顿,周弘还真拿这话还哄周子扬,她大感头痛,转过脸来就狠狠瞪周子扬:“你个呆子,他说什么你都听!” 周子扬悄悄抬眼看湘君讨好道:“七爷是什么样的人,他说了我能推阻了么?昨儿七爷说,我只管喝,醉了他就送我回来,一准儿不会让我惹出事儿。”捉着湘君的手臂像个小孩子:“他还说,你要来,到时候将你一块儿送回来,铁定不让你为难就是。” 湘君想起昨儿夜里周弘“好心”送她回来,脸上“腾”地一红,啐了周子扬一口:“我稀罕他送不成?” 周子扬不解湘君这话里何来怨气十足,疑惑看着湘君:“你怎么了?” 湘君慌慌端了盏茶吃着掩饰自己的情绪,隔了片刻才道:“昨儿他给我说了,让你跟着他去,可你年纪太小,就不进军营。” “是么?”周子扬喜不自胜,忽地一下站起来,脑子里回旋片刻,欣喜望着湘君:“那我就能名正言顺留在京都了!这会儿你也不必担心我了。” 湘君也露出一个笑容“嗯”了一声,又端了茶朝嘴里送:“你挑个日子去拜访他,事儿说清楚,爹这头若是知道你是跟着七爷去,想必是不会拦你的。” 周子扬在湘君这个得了应承,自然越发欢喜,高高兴兴应了,又向湘君请教了许多事,方才离去。 又过了几日,孙姨娘回孙家去省亲,周黛黛也不敢在孙姨娘不在的时候来烦湘君,湘君趁着这几日孙姨娘没当家管事的空当吩咐了惜月去找李婆子来。 这几日她闲得慌了,周子扬又天天围着周弘转,她无人玩闹,就成日里练几曲琵琶消遣,正是弹了半曲《阳春白雪》,李婆子就进门来。 惜月知道湘君弹起琵琶素来没有中途停的习惯,就安了凳子让李婆子在一旁吃茶,直至半曲过后,湘君才收收起琵琶。 李婆子也急急忙忙 放下茶盏:“大小姐这曲子真是好,婢子上次听人弹琵琶还是十年前,那个在酒肆里弹琵琶不要钱币的人弹的。” 湘君一边将琵琶递给惜月,一边笑道:“她可比我弹得好多了。” 李婆子这一夸没夸到点子上,她一个粗俗婢子,哪里就懂这些东西了,脸上也有些发僵,忙说:“瞧我这臭嘴。”伸手拍自己脸盘子谢罪。 这屋子里两个丫头都对李婆子忍俊不禁,叉腰笑起来,湘君也端着茶盏颠簸,忙抬手阻她:“咱们不兴这些,要打自己耳刮子,出去打去。” 李婆子听她不在意,也放下手跟着笑起来。 几人笑了一会儿,李婆子才问:“不知大小姐这次找婢子是为何?” 湘君放下了盏,神情严肃:“这次找你,是想把你从外院调过来,我这儿少人手,两个婢女年纪又小,多少有些不懂事儿,想着你年纪大些,一来我有不是的地方,你能察觉,二来,也帮我管管他们。” 惜月和子青两个人一听这话也愣了,湘君这谁也没商量就想调人进来? 李婆子听湘君要将她从干粗活的外院调进来,当下心头是十分欢喜,可又略生犹豫:“李婆子我是个粗人,怕坏了主子们的事儿。” 湘君摆了摆手:“你是个谨慎性子,粗人不粗人倒不必计较,你若是觉得合适,就和家里人商量商量,就这两日,我调你进屋子。” 李婆子嘿嘿笑着,这头千恩万谢,又同湘君说了要和自家姐姐商议商议。 待李婆子走后,子青蹲在湘君跟前儿,脸上委屈:“主子是不信子青和惜月了么?” 湘君垂着眼皮看了子青一眼,又抬首看了惜月一眼,惜月倒是无甚诧异模样:“主子手边儿缺人,找李妈妈也好,她人实在。” 湘君笑了笑,惜月倒是个通透的,又垂眼看一片委屈的子青,她找李婆子,也确实是疏远子青监视子青之意,面上却生出些怒气:“你说的是什么话,我怎么不信你们了?快些起来,少来说这些惹我生气。” 子青没得个承诺,反倒挨了一顿,面上越发委屈,哭巴巴道:“主子是还记恨着子青给大少爷说从军的事儿么?可子青真是绝无二心,若是知道会惹主子生气,子青怎么也不会去说的。” 她一说起来这事儿没完,像是湘君多小家子气似的,湘君有些愠怒,一个闺阁婢女说起军营本来就令人生疑,她倒还有理了,旋即扶了额:“谁记恨 你了!” “难道不是么?自那以后,主子也不再与婢子亲近。”子青仰着脑袋,又是泪痕满面,看得湘君烦闷丛生。 惜月忙拉了把子青:“乱说什么,主子是那等人么?” 子青在一旁嘤嘤哭泣,湘君被她哭得脑瓜仁子疼,让惜月扶她下去歇会儿,自己捧着茶抿着缓神。 过了片刻,惜月送了子青后回来,看见湘君发傻,就给湘君揉着额角。 湘君闭了闭眼,手指点在高机子上:“你也觉得我喜怒无常?” 惜月手顿了顿:“子青是占着理的,倒是主子这几次都有些...可......她确实与以前不同,主子怀疑也是应该的。” 湘君又叹了口气,挥开惜月给她揉额角的手,轻声呢喃:“罢了,我也是被那两封书信牵制住了,否则哪能等到现在.....” 惜月也有些无奈:“婢子看过她的匣子,就两副耳坠子,什么也没有。” 从湘君说了这事儿之后,直至今日,她和子青同吃同住,就是没发现有什么书信。 湘君手指点在案几上,点了几点...... ☆、第46章 人事变动 次日,李婆子回来告诉湘君自己愿意调来内院,湘君让李婆子先去外院做事,自己先到代为掌事的陈姨娘那儿去请示一下这人事变动。 湘君赶到摘月院,陈姨娘手里才搁下笔,热情来扶她,嘴里念叨:“大娘子怎么就来了?可是少了什么用度?” 湘君也故作热情,挑了个凳子坐着,将拐杖倚在桌上:“我来也没什么大事儿,只是原本我屋里有三个婢女,年前去了一个,这会儿想添一个。” 陈姨娘白白的脸面上,笑容有些降下,转身接过婢女端来的热汤递来:“不知大娘子想用谁?” 湘君扬着脸看给她递盏的陈姨娘,抬手接过汤盏,并不送入口中,只嗒一声放在案几上:“陈姨娘主持中馈也有几日了,也知道咱们侯府不是随意买人进府的,我也守着规矩,挑了个外院的婆子。” 这话里抬出了道理来,陈姨娘也没道理直接拒了,只是大猫眼珠子动了动,挂上几分天生的笑意:“怎么找个婆子,找个年青利落的小婢女多好。” 湘君也软软笑了笑:“阿娘走得早,该学的也没怎么学,身边也跟的三个婢女年纪都小,这些年闹了不少笑话,如今年纪也不小了,身边有个婆子也好,我看那婆子老实,就想收着。” 当年宋氏生了病,本留给她一个老妈妈,可让孙姨娘打发了出去,她没法子抗争,只好任由宋氏去了,这些年来没个老妈妈在身旁指点,行事也确实艰难,不得不说孙姨娘当年是起了心要将她这性子养野,只可惜她年纪小,怎么样都是忍着。 陈姨娘眼珠子又动了动,心道湘君原是被野养着的,也难怪到处都有人说她粗野,孙姨娘这也真够狠的,也不安个实心婆子给女娃,这会儿湘君有求于她,她不如占个便宜,遂笑道:“那等孙姨娘回来,我和她说说,毕竟我只是个代掌中馈的,也做不得大主。” 湘君摩挲了一下袖口,笑意有些加深:“陈姨娘这话说得,若是找孙姨娘商议,我又何必挑这个时候来找你。” 陈姨娘有些为难模样:“大娘子也为难,我也为难,不如...这几日我翻了翻帐册子,瞧见大娘子这儿落了几块茶地,若是收了回来,甭管她几个婢女,大娘子只管使去,纵然孙姨娘回来,我也说得上硬话。” 湘君愣了愣,这个陈姨娘真拿她当小孩子不成,竟然把主意打到了她的头上来了,想用她的茶庄子去讨周仕诚欢心,岂是那么容易的事儿? 旋即脸色一 变,啪一声轻拍了桌子:“这茶地可是阿娘留给我的嫁妆,怎么当初这家里立了字据,待到出嫁,不多取家中的庄子天地,就以茶地为嫁妆,陈姨娘不清楚这个吧!”说罢,眼角一扬,有几分逼急了模样:“陈姨娘要找孙姨娘商议,只管等便是,若实在不行,我这会儿找阿爹也好,哪个姨娘的手也不过!” 她立即拄着杖朝外面走。 陈姨娘看她被逼急了,还真怕她去找周仕诚,她才主持中馈,就惹出事儿来,岂不让周仕诚嫌弃?连拉了把湘君:“大娘子急什么,我想想法子,总归是好的。” 湘君这会儿脸色不好看,嘴角死扯两下:“陈姨娘,你既然挑了这话头子,我也不得不把话摆出来,孙姨娘也罢,我也罢,在这府里呆的时日比你长,怎么熬过来的,大家都有底!”她低眼看了眼手里的拐杖:“博美名我没你们行,可论苟且偷生,只怕我比陈姨娘还要强一些。” 陈姨娘脸色也难堪起来,哪里知道周湘君能说出这些话儿来警告她,当下再不敢小看她。 湘君又瞥了眼陈姨娘的那对大眼儿,慢吞吞展露一抹笑:“这世上就没有一步登天的事儿,若真要往上爬,也得拆了骨头凑成通天梯。孙姨娘到这府中多少年了,也不过是个姨娘.....” 说到这儿,她嘴里一顿:“事儿该怎么办,话该怎么说,陈姨娘都该有个底子才对。” 陈姨娘沉着脸,今儿本是要在湘君这儿捞一笔的,却没料到反被她这样训了一顿,这会儿她软硬兼施,自个儿也不敢逆着。 湘君又淡淡看了陈姨娘两眼:“若是合适,待会儿就让她到我屋子里来,人是外院的李婆子。” 陈姨娘被她逼得紧,只能顺从道:“待会儿就让她过来。” 湘君得了她应承,也不再久留,三两句告辞。 门外寒风飒飒,湘君拢了拢袍子又揉着额角,真是一个好的的都没有,成日里打她的主意。 惜月看她疲倦,就劝了一句:“您也别和她计较,今儿您这样一吓,她也得消停些时日。” “消停?!”湘君冷嗤一声:“我也就吓吓她,让她别来我这儿闹事儿,她要翻天就和孙姨娘翻去,别和我闹。” 惜月听她嘴里满是嫌弃,咯咯笑了一会儿。 约莫一个时辰,她正枕在大靠枕上看书,就听门外一阵脚步声,才放下手中的书,就见打帘子进来的子青和李婆子。 李婆子来了内院后就换了一身儿更干净体面的衣裳,朝湘君行礼,湘君摆了摆手,又使了个眼色给惜月:“给李妈妈铺床去吧。” 惜月又领着子青出门,倒是子青回首过看了眼李婆子。 湘君招手唤了李婆子近前来,李婆子跪坐在软毯上,一如初见时候的规矩朴实,湘君俯了俯头,朝李婆子近了些:“前日里你不是我屋里的人,没和你说明白,今儿有事要托你办。” 李婆子诚惶诚恐:“主子只管吩咐,切莫说托婢子,婢子当不起。” 湘君笑了笑:“你倒不必和我如此谨慎见外,我这儿就图个便宜,少虚礼。” 李婆子仰头看湘君,少女又长开了些的秀美脸颊上带着和善的笑意,她也松下谨慎,笑眯眯地应了。 湘君看她放松下来才道:“这子青和惜月你都见过了,我让你来,是让你帮我看着子青,这丫头手里藏了我的东西,你帮我找出来,要快,找到了别声张。惜月这丫头年纪小,少历事儿,办事再谨慎也不如你这个老人,你得帮我。”说话就握住了李婆子的手臂。 李婆子被她这般信任,连点头:“主子放心,这找东西我可是把好手,主子只管说是什么东西。” “书信。” “李婆子我不识字...”李婆子圆润干红的脸上有些窘迫。 湘君被她逗得噗嗤一声笑了,摇着李婆子的臂膀:“谁让你认字儿了,你若是见到了什么可疑的,拿给我就是。” 李婆子也嘿嘿一笑,颇为憨厚:“婢子是怕坏了主子的事儿。” 这方说笑了几句,就见惜月打帘子进来唤李婆子去隔壁看看那床铺得合适不合适,李婆子又和湘君请礼,这才到了隔壁去。 湘君捉了书,后背一靠,就陷进金花大枕里,将书盖在面上,颇为享受模样。 ..................................................................... 孙姨娘回来之后同陈姨娘争中馈权,闹了一阵子,湘君反而更闲,成日里抄经写字儿,偶尔让人给周子扬送些吃的去。 这些日子正闲得无趣,又将商君书翻出来看。 “姐,七爷来了!” 湘君手中笔一顿,周弘来干她什么事儿? 帘子打开,周子扬呼呼地进门, 清秀俊俏的脸上一股子喜悦:“姐,七爷来了。” “来了,干我什么事儿?”湘君一面说着,一面朝外走,顺势理着身上的彩绣锦裙。 “怎么和你没干系,他说酷吏策是他给你看了,这会儿在正堂里等着你呢!” 酷吏策?湘君稍愣后,一股喜悦冲来,拄着杖就朝外跑。周子扬看她瘸着还跑,连追了出来将她半架着朝正堂去。 二人这一路急赶入正堂,冷风呛进喉管里,二人都有些呼呼喘气。 周仕诚连起身唤:“这是清河王爷,快行礼。” 周弘坐在一旁,端了盏茶,瞧见她进门来,就抬了一下眼皮子。 湘君倒是目光定在他身上,今儿他发髻高立,冠上珍珠熠熠生辉,倒是比往日要英美许多,缓了缓气息就笑着向他行礼。 周弘“嗯”一声,将手畔放置的漆木盒子递给她:“你的酷吏策装在里面了,我给你改还是你自己改?” 湘君看着他递来的盒子,迟迟不敢去接,这就是她盼了许久的“赏识”?有些呆地望了周弘一眼。 周弘丹凤眼一勾:“怎么?我看得迟了,你这是赌气不要了?” 这语气亲昵宠溺,偏他说得从从容容,这屋子里几个人都愣了愣,湘君也被他说得别扭,慌慌忙忙夺过盒子抱在怀里,低头低声道谢。 周弘瞧去她垂下的面庞,继续问道:“你改还是我改?” 湘君这才抬起头来:“七爷改又是如何,我自己改又如何?” “你终究是读书的人,没办过实事儿,说来也是有几分纸上谈兵嫌疑,你若是有本事就自己改了,若是你自己改不了,我给你改,不过这酷吏策是你写的,总不能我全给你改了,近日我也忙,你若是要让我帮着改改,就亲自来王府里呆着,我理册子空了,能给看看。” 湘君捋了捋他这话,有些凝噎,这意思不就是让她成日里在一旁候着他,看他什么时候有空就给改改么?可若是她自己改,她也改不好,她也承认自己只是个读书的,见识再多也没办过实事。 周仕诚看她犹犹豫豫,一下发急了:“你就让王爷给你改不就成了么?” 湘君张了张嘴,瞧了眼周仕诚急得要上树的模样,又瞥见周弘端着茶盏,似笑非笑瞧她,心下一横,一咬牙,将盒子就递了过去:“请七爷改。” 周弘抬手接过盒子,放在手畔,随口问了句: “平日里看些什么书,这酷吏策不像是个女娃娃写的。” 湘君恭恭敬敬答道:“什么书都看,尤其多看商君书、鬼谷、大周法典一类。” 周弘挑了挑眉:“难怪能写这些出来。”又不再说话,也没有要走的意思。 这一停歇,他也不再问话,周仕诚就适时同周弘说话,若是问什么,打听什么,周弘也都一一回答,只是兴致缺缺,不多找话说,她在一旁竖着耳朵听,生怕周弘走漏一句洛阳的事儿。 过了两刻,周弘也像是烦了,理了理袍子起身告辞。 湘君跟在屁股后面送他出门,他脚步极慢,倒让她一个半瘸不瘸的人跟得轻轻松松。 临到门口,一辆高大宽敞的马车停在阶下,湘君一眼就认出这马车是她那天夜里所搭乘的,心里有些郁结,盯着周弘的后背怨念丛生。 一辆马车又驶来,停在门口,周黛黛笑嘻嘻从马车上跳下来,手里提着两个锦盒子,瞧见周弘立在门口,只觉容姿美绝,当下脚步也缓了一缓。 这方忘了周黛黛一眼,周黛黛便羞羞怯怯朝着周弘行礼,唤了声“七爷”。 周弘扫了周黛黛一眼,点了点头,转头回来对湘君道:“明儿辰时马车来接你,你可别使懒性子。” 湘君是没料到他好心派人来接她,当即要推辞,那方周仕诚已经诚惶诚恐:“哪敢劳烦王爷,明日我派人送她去王府。” 周弘摆了摆手:“无妨,总归是本王近日没有空闲,让她多跑跑,这点儿车马本王还是出得起的。” 周仕诚待要再推辞,周弘已错步下了台阶,跳上了马车。 周黛黛听了这话,愣了一会儿,又问周仕诚:“爹,七爷接姐姐去干什么?” 周仕诚脸上笑开:“你姐姐得王爷赏识。”偏头看着湘君,油然一股自豪,真没想到这个令他最看不上的女儿反而在这处挣了口气,拍了拍湘君的肩膀:“王爷也说你该入朝堂,你可别给爹丢人。” 湘君看见周仕诚此刻慈父般该有的欣慰,心里有几分好笑与讽刺,养她的时候她像是捡来的,如今她有了出路,她就是亲生的了。 周黛黛脸上一冷,不可置信地打量着湘君:“赏识长姐?” 在她眼里,周湘君不过是个万人厌恶的硬骨头,那种的人的骨头就该烂在茅坑里,可偏偏让那天仙似的人儿看中了...... 湘君也没理 周黛黛的怀疑,倒是周子扬笑道:“七爷让我明儿个住去王府,这几日可以跟着陆子易去四处看看。” 周子扬明儿要搬了?湘君望了眼周子扬,周子扬憨笑着,她忽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她的弟弟好像真的要变成周弘的弟弟了~ 周仕诚又呵呵笑了,去拍周子扬的肩:“知道了,方才王爷亲自和为父提了,你今儿赶紧收拾收拾,明儿过去。”想了片刻又道:“既然有这些好事,咱们今儿夜里得摆宴。” 周黛黛立在台阶上,只觉得心头不甘,附和着呵呵干笑了两声儿,就提着盒子转身回了院子。 ☆、第47章 初入王府 周黛黛一回到采兰院,便再忍不住心头的那股嫉妒之情,哐当哐当冲进屋子里,将锦盒子朝桌上一砸,砰咚一声响。 孙姨娘桌上的账本子被周黛黛砸得一跳,人也让她惊得差点儿跳起来:“怎么了,又发哪门子火?” 周黛黛满脸怒容朝着孙姨娘:“她周湘君哪里来的脸,顶着个粗野的名声,成天见人就张牙舞爪,倒让七爷看上了!要接她去王府!” 孙姨娘也有些惊讶:“七爷要接她去王府?她要做王妃了?” 周黛黛怒极反笑:“做王妃,她也配!”啐了一口,又跺了跺脚:“这腿还没好就到处勾人,贱人就是贱人,这会儿学着勾男人了!” 红棉记恨着湘君上次和她的过节,此刻便火上添油:“这会儿搭上了七王爷,连自己的弟弟也送了过去,真真吸血的恶鬼!” 两人这一句一句越发将人骂得不堪,孙姨娘听得这吵闹之声,也额头发痛,呵斥道:“够了!这还不够乱么?” 周黛黛被她一吼,顿时委屈上来,带了哭腔张口:“她周湘君有什么本事,能遇见这种好事。” 孙姨娘也不忍心周黛黛哭,捧了周黛黛的脸柔声哄道:“她现在得势,咱们得先忍着。” “她会不会对付咱们?” 孙姨娘手掌不由自主摸上了肚皮:“她是长大了,要露出獠牙来,可老娘比她这岁数不是白长的。” 次日,湘君被惜月一大早就从被窝里挖出来,穿上了五幅锦裙,又按在镜前给她挽了个娇俏的灵蛇髻,在抹了胭脂点了黛眉,打扮得十分隆重,而后又灌了一碗稀粥,才将她扶出门去。 周子扬起得早,早在外等着她,看她一副恹恹样子,又好笑她像个孩子,湘君不带搭理周子扬,只爬进宽大的马车。 一进马车,她就看见一只绣兰大方枕头,想着周弘还挺周到,就垫在屁股下面坐着,屁股一下陷在大方枕里面,摇摇晃晃过了半个多时辰,才到清河王府。 湘君下了马车,只见红门耸立,颇有华贵之风,周子扬将她引进门,只见两片耸立的松柏林子,一路行过,未进正堂,一路踏着回廊而去,碧瓦朱甍,华贵自不必说,更甚者,廊外假山林立,偶有野鸟啼叫,回廊之下偶有凌空之处,只见沟渠淙淙,原是在林园中凿了河流出来,这乃是生生造了个园中天地出来,她又暗自感慨周弘实在是忒有钱。 三人一边赏景致,一边赶路,曲 曲折折之间行到一方独立大屋前,雕花红门敞开,一片静默之声。 周子扬叩了叩门,湘君伸着脖子朝内望去,只见屋中敞亮,周弘半披衣衫坐在书桌前,手里握着一本册子,抬头看来:“进来。” 湘君跟着周子扬进了屋子,朝周弘见礼,他眼光朝湘君扫了扫,嘴皮轻和一拉:“来了,先坐一会儿。”又低着头看册子去了。 陆子易引着湘君坐在一旁的小书桌上,周子扬“咦”一声,又不敢搅扰周弘,压低声音问道:“怎么多了张书桌来?就让阿姐呆在这儿么?” 陆子易转身端来了一叠书:“七爷这几日忙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闲下来,只好劳烦姑娘在这儿等着。” 周子扬......抿了抿唇:“那我...” 陆子易道:“你先搬进来,而后随我去军中走一趟。” 湘君在一旁听着,一个头两个大,合着她今儿真要在这儿干巴巴守着周弘,抬手翻开陆子易放在桌上的书问道:“我就在这儿看书么?” 陆子易道:“您要看其它的也行,只是七爷忙,姑娘勿要吵闹。” 湘君耷了耷眼皮,她长得像个吵闹的人?嘴皮子开了开:“不会。” 周弘听他们这头唧唧歪歪一阵儿,也抬起头来,皱了皱眉:“出去!” 这话已经是在赶人,陆子易领着周子扬出门而去,湘君望着那俩人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又低下头看书。 两个书桌上的貔貅兽熏炉里香气氤氲而出,她看得累了,总归是觉得乏味的,悄悄去盯周弘,周弘提笔阅着手中的绢帛,偶尔在一旁的宣纸上落下几笔,像是在记名字。 她只觉得那绢帛眼熟,方才记起这可能是学堂里的,顿时又想不通,为何女帝要让周弘来选人,按理说这女帝夺了周家的江山,应该打心底里怵周家,原先立的几位太子也都该废的废,该放逐的放逐,这个太子倒是还没动,只是......也不像有好结果,偏周弘倒是越发受重用了。 这问题她想不通,脑子又倦,垫着下巴望着美人颜,竟然慢慢吞吞睡着了。 “你倒是睡得着。” 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她迷迷糊糊睁开眼,周弘正半弯着脖子盯着她。 湘君吓得醒了神,周弘哈哈一笑,又沉下脸色:“知不知道你的酷吏策哪里写得最差?” 湘君摇了摇头,周弘问道:“你见过杀 人没有?” “...午门斩首算么?”湘君反问他。 周弘被她逗得又笑起来,提着书桌上的笔杆子戳了戳她眉心:“起来,爷带你去看看这大周黑牢里的那些刑罚。” 湘君默默握住了笔杆子,起身同他出门去。 经过两刻的折腾,她方才爬上马车,周弘也随着跳上马车,惜月在车外站着,伸着脖子询问:“主子,我......” 周弘撩了撩帘子:“本王照应着,磕碰不了。” 湘君巴巴儿望了眼周弘,对那天夜里的事儿心有余悸,但此刻真是无法拂了周弘的面子,只好朝着角落里缩了缩。 周弘没理会她的小心思,只朝外喊了句“去刑部大牢!”旋即拉过一边角落里的大方枕斜靠了上去,倦意满面地闭目养神..... 湘君只觉得那大方枕有些眼熟......暗自感慨自己今儿把方枕用错了地儿。 战战兢兢过了一个时辰左右,马车才停止,周弘从始至终也没有心思来看她一眼,她心头怪怪的,望着他高挺的鼻梁,又揪了一下自己的眼皮:别人不来调戏,自己还不习惯了! 周弘无所察觉,只懒洋洋直起身躯,揉了揉额角:“到了?” “是。” 周弘撩开帘子,先行跳下马车,湘君揭开帘子,正遇上他抬手来接,她未避嫌,伸手搭了上去,周弘翘了翘嘴角,另一只手就环上她的腰,将她抱了下来,她轻轻“啊”一声朝他怀里缩了缩,末了没忍住就推了他一掌。 周弘也没怪罪,带着她慢吞吞朝刑部牢房去。 初进刑部牢房,只觉阴冷,黑暗中架着几团火把在架子里,两侧放置各种各样的刑具,鞭子、绳子、弯刀一类,湘君看了一眼就瞥开了眼。 桌前有个黑髭须官员上前来,朝周弘行礼,道了声“王爷”,周弘点了点头:“近日可有叛贼受审?” “昨儿抓了大夫魏柯。” “带我们去。” 官员看了眼湘君有些犹豫:“这姑娘......” 周弘余光略看了眼湘君:“一起。” 湘君不说话,只觉得周弘气息凝重起来,慢悠悠跟着身后,朝内里去,一路上,有些呵斥鞭打声混着凄厉的哭闹声从紧闭的牢房里传来,她头皮有些发麻。 越到内越暗,唯有一方门前,置了两盆幽幽火,看着架 着的火焰,湘君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发怵。 三人在牢门前停下,官员问周弘:“可要进去?” 周弘叹了口气:“不必了,开窗,站在这儿看看即可。” 官员手在牢门上向左一推,哗一声,铁皮被推开,露出一根根结实的铁杠,湘君暗惊,这铁皮子里竟然包着的是铁杠子,果然是插翅也难逃。 周弘对她指了指内里,冷着声:“看着。” 湘君认真看去,牢内有个清瘦的中年男人被展开双臂绑在铁架子上,有个执着鞭子的审官站在男人面前:“共犯是谁?” “没有!” 审官冷笑着,拿着鞭子不断抽打那个中年男人,男人被打得血痕累累,咬着牙不松口,审官打了近三十鞭子又继续问:“共犯是谁?” “没有!” 审官不再拿鞭子抽,进而换了钳子,抓住男人的手,一颗颗捻下男人的指甲,男人痛得仰天大叫。 湘君脸色有些发白,都说是十指连心,这刑罚她也是知道的,可真见着了,真是骨子里也泛起痛意。 审官再问,男人声音软了,继续嘴硬。审官又换了刑具,捉起拇指大的小弯钩,抬起男人的拇指,湘君伸了伸脑袋,想要看清楚审官在干什么,猛地就听见男人嘶声大叫。 湘君被吓得朝后一退,周弘一把拦住她的脊背:“看好。” 再看,已经是男人手指上的皮被剥了下来,软软搭在弯钩上,审官笑狞了脸:“共犯是谁?” “没有。” 审官继续手里的弯钩,一直剥着那人手上的皮,男人不断嘶叫,震得她的心都在晃动,男人终于痛晕过去,审官骂了句“没用的!”又继续剥皮,男人痛得醒了,叫的嗓子哑。 那审官还十分得意似的,将连在腕上的皮揭了起来,湘君猛然看见一只手没了皮,血肉模糊一片,只觉得腹中翻涌,侧过身去掌着墙就吐了。 耳边的嘶叫声断断续续,最终停止了,她好不容易缓过来一些,又转回去看,只见弯钩被扔在了铁盘里,男人的手腕也被剥了个精光。 ☆、第48章 败笔之处 初出牢门,明亮透进眼中,湘君眯了眯眼爬上马车,又缩回来时的角落里坐着,垂眼出神在心头翻搅着方才那些事儿。 周弘上来马车,瞥了眼她苍白的脸颊:“还难受着?”顺手将大方枕塞给了她。 诚然她是不会把脑子靠在她放过屁股的枕上,不过她并不会多激烈,只是稍稍推阻了一把方枕,问起正事:“爷带我来这儿不止是看看吧?” 周弘一笑,欺身而来,拨开她的身躯,将方枕塞在她背后:“自然不止是看看,是叫你知道你的酷吏策哪儿写的不对。”说罢,一把按住她的肩膀,让她半倚在方枕上。 “哪儿不对?”她问了他一句,又反应过来:“刑法篇?” “你所写的逼供刑罚不过是书上瞧来的一些,多为鞭笞一类,平常看起来是恶毒,可真要比这个大牢里所用的法子,只怕还比不上......” 湘君心头一寒:“爷的意思的是...”用更狠毒的法子?她忽然说不出口,眼前浮现出方才血淋林的无皮手,又一阵难受,伸手捂了捂胸口,暗下那股反胃感。 “是什么?”周弘问了之后,没待她答,又继续道:“一个国家的繁荣,一个政权的横行,背后隐匿的都是排除异己的血腥,越是光彩,背后就越是残忍,你就败笔在残忍之处。” 他的话一字一句敲打过来,湘君苍白的唇颤了颤,又去瞧他,有几分可怜与不解之态。 周弘少见她如此楚楚,心波翻涌,手指在她苍白的脸颊上滑去,绝秀的面貌上带上和煦笑意:“你如今是不高不低,高也不对,低也不对。” 湘君被他一摸,就朝后躲,一下陷进大方枕里,闷闷傻傻盯着他,像是防着他又像只在泛蠢。 周弘则生出好笑与无奈,手指又伸了伸,戳了戳她的眉心:“你不咬我就躲我,这是个什么理?” 湘君脸上升上一丝潮红,低下脑袋,她对周弘素来爱躲着,躲无可躲就装傻,这会儿他这样问了,却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周弘盯着湘君瞧了一会儿,轻轻叹了口气,又合上眼养神。 湘君偷偷摸摸抬头看他,周弘嘴角一扯,丢下一句:“好看么?” 她急急忙忙低下头去,又听得他道:“这三日你就好好想想怎么改。” 湘君乖乖巧巧应下,又悄悄将自己半掩进枕头里,算了,垫过屁股就垫过屁股...... 周弘似乎真是累得紧,再没有来逗她,回王府这段儿路上,一直闭目养神,刚回王府,周弘便说时辰晚了,命人送她回去。 她连车都懒得下,坐在上面等惜月一起回去。 回到侯府,周仕诚自然少不了热情关怀,她才一进门就被迎进了正堂里,只是她无心同周仕诚多说,随意应付了两句,又回了丹羽园。 当夜在床榻上翻来覆去一个时辰也没想通周弘那话里的意思,睡到半夜竟然梦见了牢房里那个被剥皮的男人,生生吓醒过来,一时间也再无心睡觉,命人掌了灯,坐在书桌前提笔改酷吏策,左右也不对,便熬到了清晨。 第二日起来,她便更加恹恹,到了王府,周弘如同昨日一般正在审卷,她很快就乏了,又趴着睡了,迷迷糊糊间,竟然将事情想了个通透,爬起来就提着笔写来。 待她写完大抒一口畅快气,肩上搭来一只手,捉了她的面前的绢帛去看,惊得她朝后一看,原是她写的时候太过专注,周弘站在她身后,她未曾察觉到,意识到这一点她有些小小的尴尬。 周弘倒是看着那酷吏策笑了起来,颇为欣赏瞧着她:“我还当你明日才能改出来。” 湘君一笑,起身朝他行了一礼:“谢七爷指点才是。” “指点?”周弘风情长眉一挑:“什么指点?” “七爷不是说了么,不高不低,败笔在残忍。”她摊了摊手:“我未见识过暗牢里施刑罚,将它想得过于仁慈,故而写了这‘如何刑罚逼供’,可这正恰恰暴露我的浅薄,先不论那些残忍是对是错,我这样不知天高地厚,教人怎么去逼供,只怕要让人笑掉大牙......因而删了这几句,不高不低,高不得低不得,不如去掉,管别人怎么审去!” 她侃侃而谈,周弘不由得露出几分满意,这才是他要选进宫的人。 周弘待她说完,将绢帛卷起来,打开她桌案上的红木锦盒,取出原来那一封,将这一封放了进去,嘴上嘱咐道:“若是阿娘问起来,你只需照实说。” 照实说...他是怕女帝怀疑么?湘君心思急转一下,又立即收回,恭恭敬敬应着。 周弘将红木锦盒放在自己书桌上,又坐下去审卷,这一坐下就没有再动的意思。 湘君打了回去的主意,这会儿周弘这模样,她当下不知该如何办,撇过脑袋看了眼惜月,惜月与她相互一对视,又转过脑袋去看着门外。 湘君心里 折腾了几下,终是出口:“七爷,那湘君就就不打搅了......” 周弘抬头望了她一眼:“你一来就趴着睡,睡饱了就起来写字看书,倒也有本事打搅我了?” 湘君......干嘛训她? 她又转头去看惜月,惜月嘴角绷着笑,湘君龇了龇牙,露出个凶恶的神情吓了吓惜月后才转过头来又坐了下去。 约莫小半个时辰,进来一个端托盘的婢女,托盘里放着两个银盏,婢女放了一盏在周弘书桌上,又端下另一盏放在她书桌上。 她垂着眼瞧了瞧,盏中一团白森森的汤水,一股猩咸的鳝鱼味道扑来,她只觉得肺腑中一股水冒到了嗓子眼儿,这货难道是......她望了婢女一眼:“软钉雪笼?” 婢女小巧的脸上笑意满满:“是,姑娘好眼力。” 好眼力个屁!湘君干巴巴一笑,她死都忘不了,自己被宋家老太太灌了软钉雪笼,而后抱着柱子吐了的事。 周弘端着盏执匙,三下两下吃了干净,瞥见她端着盏不动的模样,皱了一下眉:“怎么,本王的厨子做的汤差了?” 湘君苦唧唧道:“不差,好...吃。”强忍着恶心,灌了两口。 她因着不敢推辞,真就喝了下去,只是喝在嘴里,咽下就像是在吃...屎,周弘看她实在艰难,又笑了起来:“别吃了,合着我逼着你似的。” 湘君:“...” 难道不是吗?他不是逼迫她么? 这会儿如蒙大赦,赶紧放下了盏。 周弘将自己手里的空盏递给婢女,顺口吩咐道:“她爱吃什么,就让厨子给做几样。” 湘君耳朵尖,听见要顺着她的心做些吃食,心下忐忑一下,正逢着小婢女来询问,只好说了两样中规中矩的面团子。 又是约莫一刻,小婢女端了两大盘子花样团子放在她书桌上,奉来洗手的水,她洗过手就悄悄塞给惜月两个团子,自己个儿坐在那儿抱着团子啃着。 周弘忙了一会儿,也松下了手下的事儿,唤人进来服侍他将手洗了,又折过身子来,捉了一只团子放在嘴里。 湘君包着一嘴的团子,望了望周弘,想来他方才没吃饱,以前在宋家的时候,他就老是在这个时辰饿,她的零嘴儿,他得吃了一半去,伸手将盘子朝他再移了移。 周弘看着她一口一口啃着,想伸手戳戳,末了看见惜 月在一旁,也没动手,只笑她:“怎么和只小松鼠似的。” 湘君“啊?!”了一声,又听得周弘道:“我院子里有,明儿得了空就捉两只。” 他抓只松鼠用得着和她说么?显摆他院子大?湘君想着,寒毛又有些耸立,兔子...她,松鼠...她,他说两只,她是一只,没什么关系,放下心来,陪了些笑给他。 周弘一连吃了三只团子,这才歇了下来,湘君却是吃了一只就撑着了,坐在一旁掏出帕子擦了手等他,他也捉着她帕子擦了手,又忙了半个时辰,才亲自送她出门。 三人出门,湘君折身行礼:“这两日多谢七爷,明儿妾就不来麻烦七爷了。” 周弘:“本打算让你留三日,你倒是机灵了.....”他看着她白嫩的脖子,又笑了笑,为难了她半日,也懒得明儿再折腾她了:“多留你半日,你连团子也不敢多吃一只,还敢留你三日么?” 湘君竟然无言以对,此刻生生觉得她不该让厨子做团子,这会儿让周弘站在了道德制高点上,她忙笑道:“只是吃饱了,七爷说哪里话。” 周弘又挑了挑嘴角:“去吧,再过几日,你就要进宫去见阿娘了。” 湘君在一番假模假样的自责中登上了马车...... 次日,湘君乐了个清闲,坐在屋里剪人胜,李婆子悄悄走了过来,凑在湘君耳畔一阵低语,湘君目光清亮:“真的?” 李婆子道:“还不知是不是,她日日守着,不敢拿来看,我拿着偷偷看了几眼,估摸是在里面。” 湘君道:“不急,明儿个使个法子就是。” 三人说着话,就听子青进门来,手里提着只笼子,两只尾巴蓬松松的小松鼠在笼子里蹿。 湘君一看那松鼠,脑子里就浮现出周弘那张“红颜”,子青也急急忙忙说:“是王爷府里送来的,估摸是大少爷抓的。” 惜月倒是推了推湘君,湘君呵呵干笑一声,接过笼子放在地上,看着那两只松鼠满笼子蹿,她戳了块糕点递进去,两只松鼠抱在手里,牙齿磕着糕点,还真是......惹人怜爱! 这会儿屋里人被两个小家伙逗乐了,都哈哈笑着..... ☆、第49章 心思缜密 周弘送来两只松鼠,湘君得了新鲜,第二日早早就爬了起来,让惜月将侧方里的小松鼠带过来,戳了几块糕点在那里逗着玩儿。 子青进门服侍她洗漱,她转了脑袋,拍了拍子青的手:“我想吃出云坊的酥饼,你待会儿跑一趟。” 子青连声道好,这才给她洗了脸,放下盆子出门而去。 湘君端了惜月递来的粥,执匙饮粥,一面儿又转着脸斗松鼠,好不快活。 待一碗粥下肚,她又坐在松鼠前看了会儿书,李婆子就揭帘子进来:“主子。” 湘君转过头去,李婆子手里抱了个布包裹,近前来打开布包裹,露出一双半旧不新的竹青丝履来。 “她这鞋子可不对,都不穿的。” 湘君却皱了眉,这鞋子不过就是旧了些,子青这人有个特点,什么都不贪图,唯独这鞋一定要穿得好,鞋子旧了,子青就穿得少,这么多年来,她也习惯了,也没察觉有什么不对,故而望了眼惜月。 惜月也有些沉眉:“李妈妈许是不知,她素来爱好鞋子,比咱们的也要贵重些,所以这鞋子旧了不穿又舍不得扔,就放在那儿也是常事,我平日里也不去碰呢。” 李妈妈盯了盯手里的丝履:“可不是舍得不舍得的话儿。”抬手将丝履拎在手里打量,翻过来一看,鞋底儿上竟然只有外围一圈针线:“哪有鞋底儿没纳好就缝上鞋面子的,这鞋底子是脏了些,可比鞋面子也新色多了。” 湘君与惜月俱是一惊,湘君眼瞳一冷:“挑开!” 惜月忙去盒子里找来挑针,将鞋底儿上的针线隔开,一扯开鞋底子,里面就滑出两张纸来。 湘君手有些发颤,捻起最上面的那张纸打开来,得见“成约”二字,手指一颤,那纸张就滑落在地。 惜月连忙俯身去捡,脸上也生出些凝重:“她这好本事,谁能料到她会把信藏在旧鞋的鞋底子里。” 湘君凝默许久,这才吐出一口气,又将另外一只鞋递给李婆子:“挑开。” 李婆子挑开鞋递了上来,道:“半旧不新的鞋,谁还会去看鞋底儿不成?” 惜月也低低说了句:“是婢子大意了。”颇有几分自责。 湘君看惜月沮丧,伸手拍了怕惜月的手,也惊叹子青这心思缜密,心头回环几分,能做得这样不露破绽,那她一定是早有了预谋,那子娟的死......她升起一股寒意。 两个挑开的鞋底儿,取出四份书信,她捏着那几份书信:“她这胆子未免太大了!”思忖了几分,这会儿逼问子青是否杀人,她定然不会承认,且这证据是书信,对她十分不利,不如......她将书信扔进火盆里,吩咐惜月去取了两张佛经来,叠在鞋底子递给李妈妈:“去给她缝上,放回去。” 惜月和李婆子都有些鼓眼儿:“这...” 湘君则是笑了笑:“她这样煞费苦心,我可不能辜负了她,我倒要看看她还有什么花招!你们这些日子先将她看紧些就是了,若是出了什么变故,只管来报我。” 惜月与李婆子相视一眼,湘君这是要放长线钓大鱼...... 灯笼在风中有些荡漾,子青端着一盒子酥饼一进帘子就叫唤:“都要二月了,怎么还冷着?” 湘君收回喂小松鼠的长匙,转头来唤她:“来烤会儿火,吃块酥饼。” 子青欢欢喜喜端着盒子过来跪坐在软毯上伸手烤着火...... 方过三日,宫中女官孟庭玉前来传达圣意,让她进宫去面见女帝,说是女帝看了她的酷吏策,有意考校她一番。 周仕诚自然是欢喜不已,将湘君送上马车,亲自朝明宫里送。 凤阳大道上已经不及上午那样人声鼎沸,这会儿只有几方马蹄和车轮声在外响起,湘君心头忐忑,揭开帘子朝外张望。 帘外那身着圆领青衣,头戴幞头纱帽的清秀女官骑在马上,神采丝毫不输于男儿。湘君心头升起一股艳羡之情,若是今日过了这个坎儿,她是不是以后也是这般威风模样? “主子看痴了?”惜月推了推她。 湘君一笑,又看见与女官相隔不远的周仕诚,默默叹了口气。 去皇宫这段路途似乎变得很短,没过多久,就到了兴安门,进入门中一路飞驰,经过一个巷子,到了一个一方耸立的宫殿之下。 孟庭玉跳下马将缰绳递给来牵马的小太监,又同从阶梯上下来的小宦臣吩咐两句,那宦臣便匆匆跑上了台阶。 “你先等一会儿。”孟成玉安抚一句后。 片刻后,一个单人檐子便抬了来,停在湘君面前,湘君对孟庭玉的好心有些受宠若惊,连忙摆手说“面见圣人,不敢造次。” 孟庭玉倒笑了:“你这人牙尖嘴利谁都敢训的,这会儿又怕造次了。” 湘君有些报赧,原来她的 名声真的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上去吧,你腿脚不便,咱们也不好让陛下久等。” 湘君这才坐上檐子,被抬上了这几百阶台阶。 檐子停在大殿口,湘君仰头看着殿门口挂的匾额,上书“翰林”二字,方才知道自己这是到了翰林院了。 门口宦臣躬身领着三人入殿,一入殿中,唯见书架层层叠叠,上面布置满书卷,殿的两侧似乎还有内殿,而殿中央站着个身着明黄的女人站在那处,周弘衣冠如朝臣规矩沉稳立在一侧。 孟成玉与周仕诚对着那明黄皆呼“陛下”,湘君一片晕晕乎乎连跪下去,附和呼“陛下”。 女帝唤了句“无需多礼”,三人这才起身来,湘君这才敢看孟成芳,女帝和她想的很不同,她生得很......很柔美,不像是个五十来岁的女人,像是四十来岁,目光中透着清明和强势。 湘君又慌忙低下头去,女帝走近几步:“周湘君?益阳侯的女儿?” 周仕诚答道:“正是小女。” 孟成芳点了点头:“朕记得益阳侯府的周姓是太宗赐的?” “是,臣的祖父辅佐太宗得了些功劳,得太宗怜惜,赐了周姓” 他们益阳侯府算来是和周家没有血脉之亲,原是益阳侯的祖上辅佐太宗夺帝位后又尽心尽力帮助太宗收服朝野,深得太宗信赖,这才得太宗赐了周姓,自此迈入皇族行列,也曾显贵一时,只是到了周仕诚这儿败落了下去...... 孟成芳又笑赞了句:“不愧是良臣之后。” 周仕诚直呼“陛下谬赞”,孟成芳摆了摆手,又唤了句“周湘君”问道:“酷吏策是你写的?” “正是。” 孟成芳抬手取过女官奉来的绢帛,打开又看一眼:“可曾改动过?” 湘君立即想起周弘的嘱咐,微微瞧了周弘一眼,周弘微微点了点头,她心下肯定,不紧不慢答道:“有。” “清河王帮你改的?改的何处?”孟成芳轻轻瞧了周弘一眼,周弘只无声笑了笑,并不前去回答。 “这卷上原本有一节,是写逼供刑罚的,清河王带臣女去了刑部大牢,观逼供之刑,而后臣女去掉逼供刑罚一节。”湘君将事情一五一十说出来,如同周弘嘱咐的那般,一点儿私藏也没有。 孟成芳又问:“为何非要去掉那一节?” “藏拙。” 这话是直白得很,既是藏拙了,在这处却又是交代了自己有“拙”,周仕诚看了湘君一眼,想死的心都有了,不明白她这是闹哪门子笑话。 孟成芳却哈哈笑起来,像是对她这回答颇为满意:“好个藏拙!......我瞧你倒是精明得很!” 湘君也跟着翘唇笑着,孟成芳高兴自然是有道理的,她藏的是“不懂装懂,关公面前耍大刀”的“拙”,而此刻精明的却是对帝王的“坦诚”,事情虽小,但足以让孟成芳更看好她。 孟成芳又一一问过她看什么书,会些什么,她一一答出,孟成芳道:“你虽写酷吏策,但朕仍要考校你一番。”身侧女官便吩咐人下去准备。 片刻后,一张书桌抬来摆放在她面前,笔墨纸砚也随即上齐,她随吩咐坐下,周仕诚和孟庭玉退去两旁立着。 孟成芳道:“我看你卷中文采斐然,为人又甚是聪慧,就考校你以剪彩花作诗可能?” 湘君对这诗词上也有几分天赋,今日略有些紧张,故而心思更加灵活,孟成芳一考校,她就文思泉涌,提笔而写:密叶由裁吐,繁花逐剪舒。攀条虽不谬,摘蕊讵智虚。春至始来发,秋还未肯凋。借问桃将李,相乱欲何如? 这方成诗极快,孟成芳将诗拿起放在眼前,几番瞧来,问道:“你这尾联‘借问桃将李,相乱欲何如?’是何意?” 诗词一念出,孟庭玉脸色一变,连同周仕诚也面无人色,这意思分明是询问女帝篡权之后已经执掌天下,还能做到什么地步。周弘烨皱了皱眉,抚上拇指上的白玉扳指...... 湘君一凝,这句诗本也是她即兴而来,却不知惹了这祸,但瞧孟成芳那清明朗朗的神色,与其哀求惹其不快,不如胆子放大些,于是面上多了一分从容:“诗无全解,不同人看自然就有不同的含意人,若问臣女,不过是一分不知天高地厚的好奇与景仰。” 周仕诚倒抽一口凉气,这丫头真是胆大包天,不知认罪还同女帝这般狂妄言语,双膝朝孟成芳一跪:“万望陛下饶恕她年少不知事。” 孟成芳则忽然哈哈大笑:“她有何不知事?这性子朕倒是喜爱!”说罢,将绢帛朝周弘手里一塞:“七郎这人选得妙!” 周弘将绢帛展开后看了一遍,也笑起来:“这文采儿臣可没考校过。” 孟成芳旋即吩咐道:“你既文采卓然,又通法典,因你腿伤,暂歇家中静养,待伤好之后,领职舍 人!” 舍人,正五品,她可不是一步登了天了么?这一封,湘君与周仕诚皆喜不自胜,连番谢恩。 女帝又说了几句面上的话,才命人将他们送出宫去...... 殿外檐子等着她,她登上檐子,在高高的台阶上被人抬着平稳而下,天上是一如既往的冬日惨淡凝云,她看着天上那片凝云......她终于走出了第一步...垂眼看了眼随檐子而下的周仕诚,她倒不用再惧他了。 ☆、第50章 趁机发难 二月初,湘君屋子里的火盆被撤去,身上也换得稍薄,可不防来了个返寒,她又懒动,一来二去,两个日夜就受了凉,于是只好又将火盆抬出来成日里给她燃着。她自己也成日里呆着火盆旁看书。 “主子,宋夫人来了。” 湘君放下手里的书:“宋夫人?二舅娘?” 惜月:“这会儿被孙姨娘拦在了外面,陈姨娘命人来报的。” 拦在了外面,这孙姨娘可还真敢!湘君当即起身:“你先出去稳着,别让二舅娘再受委屈,我收拾收拾就出去接舅娘进门!” 惜月连声应着,一路小跑出去。 李婆子怕她受凉,取了雕鹤屏风上的锦袍给她披在肩上,这才护着她一道儿出家门。 门外寒风四起,她一出门因寒风灌进鼻腔子里咳嗽了两声儿,也顾不得许多,只拄着杖朝正门去。 行过小半会儿,方见红棉像个门神似的挡在门口正中央,宋文朗迎着红棉将赵氏护在身后。 这些日子孙姨娘没来招惹她,她正愁没办法夺了孙姨娘的权,看来这会儿孙姨娘是要朝她手里钻了......湘君越行越近,眼瞧见宋文朗脸上的勃然怒气越发厉害,只好暗叹一口气,谁被这样堵在门口也会不高兴,当下温婉唤着“二舅娘、三表哥”。 宋文朗俊脸上难堪,但又似乎忍耐,扭过脑袋去,不和她计较。 赵氏倒是前来握住她的手,询问她的腿伤,二人说了些客套话,大抵是恭喜她做了女官一类,絮絮叨叨几句,湘君就先迎人进屋,转身红棉又挡了上来:“姨娘有命,咱们府里不认识什么宋府的人。” 湘君脸上笑容一瞬退个干净:“你是没听见我叫舅娘、表哥么?什么叫不认识?” “这......还请大小姐去找姨娘说,咱们是奴婢,不过听命于姨娘。” 湘君道:“听命于姨娘!我看你们连谁是主子都认不出了!速速滚开去!”几句连连呵斥下来,红棉昂起了脑袋:“还请大小姐莫要撒泼。”反倒将湘君数落了一句。 惜月看不下去,接口就骂了句:“你又是什么人,还来骂大小姐了。” 宋文朗站在一旁也有些尴尬,看了赵氏一眼,赵氏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他别管这事儿。 红棉也是个不怕事儿的,张口就要再反驳,湘君脸上寒得可怕,望了眼一旁守门的奴仆:“掌嘴,叫她知道这谁是府里的正 经主子!” 奴仆忘了她两眼慌慌忙忙道:“大小姐,这家里是姨娘操持呢。” 湘君看使唤不动他,也不意外,毕竟这守门的是孙姨娘家的亲戚,她也只不过做做样子,待会儿好发难罢了,旋即吩咐李妈妈:“李妈妈,掌她的嘴!” 红棉瞪湘君,周湘君要打她?气鼓鼓道:“你敢!” 话一出口,李妈妈就招呼上来,她本是外院的粗使婆子,比这些内院的娇娇女婢力气大得不止一点点,这会儿红棉张牙舞爪也是毫无用处,反而被李妈妈一顿好打。 这方巴掌拳头雨点子,守门的奴仆见情形不对,慌慌忙忙跑进内院去报孙姨娘。 红棉被李婆子两下三下打得服服帖帖跪在地上哭泣,再不敢向湘君恶言,湘君只垂着眼皮子呵斥:“你不认识主子,就叫孙姨娘来认!我看她今儿个是不是要翻了天。” 红棉趴在地上告饶,嘴里直道“不敢,不敢”,弄得越发可怜,宋文朗又有些难堪地看了赵氏一眼,他们来这儿是来找人的,何曾料到出了这么个事儿,倒也怪不得湘君不对,不过她方才这气势着实吓人,这会儿似乎又不饶这婢女,他们立在这儿越发尴尬。 赵氏则按着湘君的手道:“看来今儿你也有得忙,我就不进门了,在这儿说两句也就成了。” 湘君凝了凝眉,赵氏说的也是实话,这自家内斗让人家看见岂不都尴尬,遂道:“那委屈舅娘了。” 赵氏摆了摆手,拉着湘君去了一旁,对宋文朗点了点头,宋文朗就去阶下的马车里端了个箱子下来。 “七爷冬狩时候留的那些皮毛给你,后来我给做了两副披风和一些护膝护手类,对了,还有双兔皮靴子。”赵氏揭了揭箱子。 箱子里整整齐齐叠了一箱子皮毛衣物,最顶上的是一皮黑亮的狐狸毛覆在领子上,湘君推辞道:“舅娘送这些来干什么?” 赵氏道:“这些本就是王爷送给你的,我们怎么能要?”说着又一捉湘君的手臂,凑过脖子来悄悄道:“那个狐狸皮的是做给男人的,你记得给七王爷送去。” 湘君“啊?!”一声有些为难,赵氏看她那为难,想起了宋家老太太的话:“老夫人说你不上心,你还真是个不上心的!也亏得她叫我嘱咐你一句,否则你这披风还不知道送给谁穿去。” 老太太......湘君想起在洛阳的时候,老太太对她和周弘那档子事儿的热乎劲儿,她就有 些头皮发麻,但她确实说不出他俩什么也没有的话来。 赵氏眼见得她犹豫,捏了捏她的手:“你这孩子,大姐走得早,没人教你。这男人啊,对你再是热络,也经不起你不上心,你得时不时哄哄。何况我听说前日里太子殿下被削成皇嗣,估摸着七爷心头正烦着,你这会儿去看看也好。” “太子被削?”湘君猛然问出这个,又忽然记起上一世好像是在这个时候太子被降为皇嗣,周氏一族是再受打压,也意味着连皇位继承上也出现变数,只是那时候她和孟庭轩在一处,心头想着这事儿对孟家无坏处,也没做多虑,这会儿赵氏提醒,她也不由得想到周弘,他作为周氏血脉,一定很头疼此事。 赵氏又再劝了劝:“你还是去看看。” 湘君这下是越发推拒不得,便干干笑了几声。 赵氏拍了拍她的肩膀,又唤了宋文朗过来,宋文朗将赵氏望了几眼,迫于赵氏的压力,这才对湘君躬身揖礼:“破云军的事要多谢湘君妹妹,还有......那日得罪湘君妹妹,还望妹妹莫记恨。” 湘君早见识过宋文朗的道歉,这次和上次也好不了多少,大多是口服心不服,可她也不想去计较这些,抬手扶了一扶宋文朗:“三表哥多礼了,七爷也是看在宋家的面子上,我得不了这个功劳。”却是将功劳全又落回给宋家。 她还是好气性儿地说话?宋文朗抬头看了眼湘君,一个月未见,她又长开了些,比以前更加白皙美丽,只是...脸上还是挂着以往那样的假笑,就是一个温婉识礼的假壳子罢了!他又收回神色,捏了捏拳头,抬步走到赵氏身后去。 赵氏却是直夸湘君好气度,末了,赵氏再三嘱咐了湘君一定要将那件披风送去,一直到湘君应下,这才上马车离去。 马车远去,湘君垂下眼皮,脚下的红漆箱子晃荡她的眼儿,她揉了揉额角,叹了一口气:“抬进丹羽园去!”转脸就看见狼狈跪在地上的红棉,她拄着杖从红棉身边擦过:“去找孙姨娘到正堂来。” 红棉这得了她的话,连忙起身道谢后跌跌撞撞朝采兰院跑。 湘君这一去就直接去了正堂,挑着上首坐下来,接过李婆子递来的枸杞汤盏捧在手里:“去将这益阳侯府的小姐、姨娘、奴仆都给叫过来。” 李婆子有些不解:“都叫过来?” 湘君点头:“都叫过来,这些个已经不认识主子的,我得叫他们知道这府里到底谁才是正经主子。 ” 李婆子听她是有意要好好整治一番,心头也高兴要打翻身仗了,又转头吩咐了几个婢女,去将这内外院子的姨娘、奴仆都给叫来。 湘君捧着热乎乎的汤盏懒洋洋坐着,各院的婢女、奴仆们都陆陆续续来,几院姨娘也都过来站着,眼看着这屋中是站不下来,湘君便命人抬几把高脚椅子到院子里去。她自己也到外面的椅子上坐着,惜月过来给她又捧了盏热汤,放了个机子在手侧。 三位姨娘站在一旁都望着湘君,都不张口,唯独陈姨娘开口问:“大娘子,可有事儿?” 湘君笑靥如花:“各位姨娘,快坐下,咱们坐下说。” 三位姨娘面面相视,有才各自挑了椅子坐下,就听湘君道:“我没记错的话,几位姨娘都是在我失持以后进府的。” 她母亲生前好面子,管周仕诚管得严,周仕诚纵然在外面偷腥也不敢带回来,更遑论收姨娘这回事儿,只是她娘死后,周仕诚放纵起来,收了几个姨娘,后来孙姨娘闹腾了几次,周仕诚这才消停了下来。 几个姨娘又相视一番,闹不明白湘君怎么问起这个来,揣摩不明白又只能一一回答。 “是。” “是。” “是。” 湘君略点了点头,将手里的汤盏放在了机子上,拢了拢衣袍,状似随意:“你们进府之时,我已失持,因着是嫡女,故而也没认个母亲,这些年来咱们也算是相安无事......”说到这儿她又停住,将几位姨娘一一扫一眼。 年纪大点的两个姨娘,因着天气寒冷外面风又大,此刻已经发起抖来,不断伸手拢着衣襟,眼巴巴瞧着她,等着她的下文。 湘君不过是笑了笑,端了盏起来抿了一口枸杞汤。 有个小婢子过来:“大小姐,孙姨娘生病,来不了,二小姐照顾姨娘,也来不了。” 生病了?来不了?湘君抽着脖子冷笑一声,将汤盏啪嗒一声搁在机子上:“传话去,我今儿遇到了难处,这家里的奴仆不认主子,这会儿我要处置人了,她来不来随她。” ☆、第51章 趁机发难 湘君一番话气势十足,全然是不将孙姨娘放在眼里,这些姨娘们也都好奇地看着湘君,自从湘君腿伤了,在这后宅之中是千般忍让的,仿佛磨了以前的锐利性子,却不想又在这儿显现出来了。 那婢女受了话,又赶紧一溜跑回采兰院,一五一十地将话传了过来。 窝在床榻上佯装生病的孙姨娘听了之后尚在思索之中,一旁的周黛黛坐不住了,拉了一下青丝帐子,着急上火地抱怨孙姨娘:“你说你干嘛要拦住宋家的人,这会儿她要整治咱们,你说该怎么办!” 孙姨娘骂了句:“你知道什么!放了宋家人进来,你爹今儿晚上就要处置我!” “处置你...呵!”周黛黛冷笑一声,脸上布满不屑:“这宋家的仇怨是他非要娶那个宋家的女人结的,这会儿要处置咱们!赖在咱们头上不成?” 孙姨娘被她闹得头大,再受不了,反口就是一句:“这话你当着你爹说去!” 周黛黛被孙姨娘一堵,悻悻闭了嘴,只立在一旁嗫嚅:“那你去么,不去威信可就没了。” “去什么?!她这会儿气焰大,指不定还要打我,待你爹回来了,晚上自有她好看。” 湘君这方等不到孙姨娘也不想等,既然不想来,她也懒得去捉,又端了盏起来,淡淡抿了一口:“先前是谁在门口与我顶撞?又是谁不从我的令?” 一方奴仆中相互看去,最终,红棉与守门的门仆出来,立在湘君跟前儿,眼见湘君气息沉沉,孙姨娘又没来给他们撑腰,二人心头没底,向后退了一步。 湘君只又放下汤盏,轻轻巧巧吩咐了一句:“打。” 一群仆人你看我我看你,愣是没有动手了,几位姨娘也相互看过几眼,自是明白过来湘君是要立威,也都不去插手。 眼见得没人动手,湘君砰地一砸汤盏,惊得红棉与门仆慌忙跪下去,院子里的奴婢们也都悄悄望着湘君。 “怎么?都使唤不了了?”湘君目光如炬,将这些仆婢们都看过一遍,嘴角一拉:“还是都不认识谁是主子了?”当下拐杖一跺:“这益阳侯府的幼主,可是坐在这儿的,可没做些没眼色的人。” 有几个仆人听罢后,心里一盘桓,这大小姐这些年来从来也没立威过,这会儿大张旗鼓打孙姨娘的脸,分明就是要对着干,听说前儿个得了官职,这底子厚实了自然气焰要跟上去...... 一个满脸胡子的壮实汉 子大步一迈,将红棉反扭双手:“还问大小姐,这二人该挨多少棍!” 湘君看着这个为首的满脸胡子的大眼壮实汉子...终还是有个有眼色的:“恶仆欺主,本该拉去卖了,我也不计较那么多,就每人四十棍子。” 话一顿,又望着眼前的仆婢们:“其它的嘛...待这打了,咱们慢慢理,毕竟这主子使唤不动家奴们,也让人为难。” 这一大群家奴听明白了她这话的意思,原本守在孙姨娘这边的也摇摇欲坠起来,这便又有两个跑出来帮忙,去端了长凳出来,将红棉和门仆反捆双手,拔了二人外面的厚实衣裳,扔在凳子上趴着。 那汉子持着棍子朝二人身上落,只落得砰砰直响,惨叫声连连,这声音也敲得那群家奴心头发慌,何曾见过这个阵仗,都纷纷站出来,向湘君表示诚心。 这院子里本是寒风袭人,这会儿倒都出了个热火朝天之态,湘君拄着杖沉沉稳稳坐在上首,几位姨娘也都伸长脖子看着...... 红棉和门仆被打得厉害了,就张嘴哭哭啼啼求饶,湘君眼皮儿也懒得眨,硬生生等人打完,只见得那内衫上血迹斑驳,二人早已被打晕了过去。 汉子收回了木棍询问湘君:“这二人怎么处置?” 湘君抬了抬眼皮:“该扔哪里去,扔哪里去!” 汉子眼珠子一转,立即明白了,朝旁边的人招了招手:“这婢女抬去孙姨娘那儿,这门仆抬回咱们住的屋里!” 湘君这才笑了笑,转眼又来看众奴仆:“这会儿都认清了谁是主子了?” 这些奴仆被她这杀鸡儆猴的手段治住,都上前来唤“大小姐有事只管吩咐”,湘君这才点了点头,勉强说了句:“既然这会儿都认清主子了,我也懒得折腾了,毕竟这天儿凉。”脑袋轻轻一转:“姨娘们说呢?” 几位姨娘一凝,又都点头笑脸迎着:“大小姐说的是。” 湘君这番驯服了一帮子奴婢,又叫几位姨娘看清个风向,心头舒畅,只摆手道:“散了!” 几方仆婢们都前来端椅子,收拾地上的碎片,湘君只管拄了杖朝丹羽园中去,放走到丹羽园门口,就听得一声:“大娘子。” 湘君一行人转过头来看,正是那个陈姨娘,她心下微微讽刺,这个不消停的陈姨娘啊..... 陈姨娘行拢来,殷勤伸手来扶湘君:“您这可闹了一场,只怕侯爷回来,这不好收场.. ....” 她担心她?湘君低低一笑,略带嗤笑味道,张嘴却道:“劳烦陈姨娘担忧了。” “不劳烦,大娘子说这话见外了。”陈姨娘略略一笑后又面露担忧:“只是您今儿这么一闹,明儿孙姨娘掌管府中事务,少不得要折腾您。” 湘君手中的拐顿了一顿,这才是陈姨娘的的主要目的吧,又转脸看着陈姨娘,猫眼笑脸,模样生得妩媚,人也精明,只是...不该总想打她的主意。 “大娘子怎么这样看着我?”陈姨娘摸了摸脸,笑意有些发僵。 湘君不回答她,转过头去,眼睫有些颤动,看起来很是柔美。陈姨娘却越发拿不准这女娃娃的心思,有些心急:“我倒是想帮着大娘子,自己又是个没本事的,若是能主持府中中馈.....” “陈姨娘...”她一口截断,又婉转出一个笑意:“做人家姨娘的,还是安分些好,向府里的那两个姨娘多学学。”手臂一抽,脱开陈姨娘,自己个儿朝园子里去。 陈姨娘顿在原处,看着那入屋的身影,捏紧了手中锦帕,朝地上猛地啐了一口...... 在外面一闹,她又受了凉,回了这暖屋子里,冷热一换,湘君就捂着胸口咳嗽起来,惜月连扶着她去床榻上坐着,端了盏热汤递给她喝了两口,平下肺腑中那股乱蹿的寒气,倚在床头歇息,却看见放在床头的那个宋家人送来的箱子,伸手拨开来看。 箱子内叠了整整齐齐一大叠衣物,最上面的那个油黑毛子红披风让人看了就心生喜爱,湘君想起是要送给周弘的就没由来一股别扭,伸手将袍子捞了起来,照着毛子就狠狠揉了上去。 李妈妈偏着脑袋看了一会儿:“这是什么毛,这等好看。” 惜月也皱了皱眉,猛然又想了起来,促狭看了湘君一眼:“是狐狸毛吧!” 子青看见眼湘君那妒恨的小模样,有些疑惑:“那主子撒气做什么?” 湘君一顿手,将手里的披风递给李妈妈:“叠好,明儿个去清河王府。”又撇了撇嘴:“我可没撒气。” “去王府?”李妈妈有些疑惑,待与子青将那袍子一摊开,方才看明白,这袍子宽大且八尺来长,分明就是个男人的身量......二人不由望去湘君,李妈妈道:“这...大少爷也没这般高啊,是不是得改改?” 惜月听得这李妈妈误解了,也噗嗤一笑,湘君瞪了惜月一眼,惜月连忙捧着乖巧 的兔皮靴子讨好她:“这鞋也不知道合不合适,咱们试试。” 李妈妈看二人没有理她,也不愿意再去讨个嫌弃,也就不再问,子青倒是看着手里的宽大袍子有些思索神色。 湘君这头试了鞋,两个婢子又从箱子里取出毛绒绒的兔毛护手和白兔毛领子披风,一一给她试了试。 周仕诚才回府,就被孙姨娘请了过去,一进采兰院,就见孙姨娘和周黛黛两人拿着帕子在床榻上哭作一团,两人看见他进来就抽抽搭搭地向他行礼。 他是个见不得女人哭的,这会儿忙询问:“你们怎么哭了?” 孙姨娘红着双眼:“今日妾身犯了个错。” “犯了什么错,你要哭成这样?”周仕诚满是心疼给她擦眼泪:“你又不是个常犯错的,小错就罢了。” 孙姨娘摇头,可怜巴巴道:“今日宋府的人来访,说是找湘君,我念着侯爷和他们交恶,就给拦在了门外。” “宋府?那个宋府?”周仕诚询问出口,又一拍桌子:“宋子荷他们家!” 孙姨娘点了点头:“求侯爷原谅。” 周仕诚本就厌恶宋家,这孙姨娘说来全是为了他,他这会儿哪里来得及怪孙姨娘,只拍着孙姨娘的肩膀安慰道:“你急什么,拦着就拦着了!” 孙姨娘听着又抽抽巴巴地哭起来,连话也说不出口,周黛黛这会儿凑上来,将下午的事情细细说了一遍,末了,又抓着周仕诚的肩膀哀求:“如今姐姐做了女官,只怕再想不起我和阿娘对她的旧情,只能请求阿爹多心疼了。” 这会儿隔壁的红棉也跑了过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仰着红肿的脸蛋儿哭道:“求侯爷去让大小姐消消气吧,婢子今儿错了。” 话一说完,就咚一声栽倒在地上,孙姨娘和周黛黛手忙脚乱地叫人将红棉送了回去。 周黛黛嘤嘤弱弱道:“她是被打得厉害了,这会儿还发着烧呢。” 周仕诚听过事后,就觉得湘君这气焰太高,又见红棉这惧怕模样,是又急又怒,立马又一拍桌子喝骂道:“我倒要看看她还要折腾些什么出来!”一撩袍子,竟然朝外面走去,嘴里吩咐着婢女:“去叫大娘子到书房里去!” ☆、第52章 猫和老鼠 屋里这头试新衣试过,湘君穿着一身的毛皮子,又受屋里的火烘烤,很快额上就出了一层密密的汗,连忙吩咐人给她脱了下来,皮靴也换成平日里穿的高头履,就听门外有人传话来:“大小姐,侯爷让你去书房一趟。” 湘君朝外望了望,周仕诚回来了?看来这会儿他又是被人哭得昏头昏脑了,叹了一口气,朝外道:“知道了!” 待她换好鞋子,稍作打理,三人行出丹羽园,绕过几方回廊,放进书房,周仕诚正背对着门立在书桌前。 湘君行礼唤了句“爹”,周仕诚转过脸来,一脸怒气:“你是长了本事,不将这侯府闹翻天是不会甘休么?这几年孙姨娘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以往耍脾气闹性子,她替你收拾残局也就罢了,如今你成了女官了,仗着有了点儿本事,就反过来让她难堪么?” 这劈头盖脸的一顿骂,湘君只觉得心烦,却又因她要这持家的权利,不得不应付下来,遂好声好气:“爹说的什么话!我怎么会让他们难堪?只是这些下人们越发猖獗,连我的话也不听,竟然敢当着外人的面顶撞主子,我才治一治,姨娘说自己个儿病了,在屋子里不来,我也不是没强求么?” 周仕诚火气蓬蓬,反倒听她道理一堆,心头更是恼火:“你还真就有理了,你想将那宋府的人带回来,你爹的颜面朝哪里搁!” 又是他那本来就没人看得起的颜面!湘君看他蛮不讲理,心头又冷又气,却捉了帕子擦眼角,也装一回柔弱,硬挤泪珠子:“人家听说我做了女官上门道贺,不管上一代是什么恩怨,我为小辈,能和长辈使脸色么?爹向来教女儿仁孝,这会儿岂不让人笑话咱们家里没教养?这才是爹的面子往哪里搁?人家好歹也是客,先来拜访,也算是低身,咱们还要拿捏着不放,让人家笑话咱们小家子做派么?” 她一反问周仕诚,也是委委屈屈询问周仕诚的模样,周仕诚被她这样一问也答不上来,理都让她给占了,这刻她反倒是个吃了亏受了苦的,他说什么也不对,只能瞪着眼看她。 湘君又继续道:“我初为女官,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传了出去,岂不遭人诟病,以往的名声已经够差,这会儿再多添一条罪状,女儿这路可要怎么走?” 一旦说起女官,周仕诚心头也开始掂量,想到她顾着这方名声,也就稍稍消了消火气:“那你也不该在府里闹翻天,孙姨娘和你妹妹都给气成什么样了,只怕是你做了女官,要整治他们。” 整治?湘 君一捏帕子,可不是么?她二人狼子野心,她本就要治一治他们,不过戏要做足了,一抹干净脸上的泪水,嘴里冷冰冰讽刺道:“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儿惹得爹这样误会我,原是姨娘他们说了些话!我怎么会去整治他们,咱们家里凡事还得讲个道理,这会儿不过就事论事,若是姨娘他们觉得我做错了,只管来找我,但凡今儿我做错一点儿,都向她赔不是!” 她也闹起硬骨头脾气来,让周仕诚越发没理,周仕诚本就是个墙头草,听她这有理有据底子也硬气,哪里还有道理罚她,只是这火气出来,人有些下不来台:“他们是误解你了,你也别使性子了。” 湘君则冷着一张脸:“误解?!孙姨娘这些年来‘误解’也不少,这会子我也成了仗势欺人,诚然在府中同爹说个明白,也就明白了,可外人呢?还有这些仆人婢女们欺主、小家子做派,拉出去真让人笑话,丢咱们益阳侯府的脸。” 她步步为营,此刻正是引出孙姨娘管理不好下人,带歪了风气,又再三提起“朝堂”和“颜面”二事,果然让周仕诚越发犹豫起来:“你这话说得,孙姨娘这些年来也没出过什么大岔子,许是下人们不知轻重罢了。” “姨娘性子温婉,爹疼爱孙姨娘,女儿也知道,可不过姨娘虽是官家出生,到底也只是朝议郎家庶出的,比不得咱们侯府显贵,这行事也多按她温婉的性子办。您是在朝堂上办大事的,后宅之事顾及不上,也该姨娘们想到,可今日这拦客在门外及婢女欺主的事儿也着实让人耻笑,府中那些猖獗风气也该整理一番了。” “这...” “以往女儿在闺阁里,轮不上女儿插手,可如今也是要上朝堂的人,这家中都管理不好,怎么能上朝堂?”湘君盯着周仕诚:“如此,女儿倒想请个命,这几日孙姨娘生了病,持家之事总归要落在其他几个姨娘头上,瞧着柳姨娘性子不错,虽是娘家败落,但到底原先也是中散大夫的女儿,这些年来不争不抢,也有几分气量。” 经湘君这么一说,周仕诚在想起来那个柳姨娘,当年中散大夫被革职抄家,本着和中散大夫的几分交情,他也就说了几句好话,那家人是个实心子,就把柳姨娘送过来做妾,只是柳姨娘不是个热乎人儿,他的新鲜劲儿过了,也就放在一旁了。 “这...只怕...”周仕诚还念着孙姨娘那头。 湘君则笑道:“这有什么,孙姨娘这几日病得重了,都后宅的事儿都是姨娘该分担的。”眼见得周仕诚还不应下, 干脆激他:“爹是怕孙姨娘么?” 周仕诚此人最好面子,这会怎么肯听人说他怕个女人,当下就拍板:“既是这般,就让她主持,做的不好再换下来!” 湘君乐呵呵应了,又说了两句奉承周仕诚的话,就请礼出门去了。 次日一大早晨她就从被窝里爬出来,换上了衣物准备去清河王府,惜月一从门外过来就直呼“冷”,湘君这穿了一半的鞋子就又给脱了,换上了毛绒绒的兔皮靴子。 忙过一个时辰,总算是收拾好了,一揭开帘子,寒风呼地刮来,她就缩了缩脖子,李妈妈连去取了昨儿送来的兔皮披风给她换上:“可别冻着了,倒春寒最伤身子。” 临到了清河王府,已经巳时末,湘君下了马车,慢吞吞上了台阶,却被门口两个仆人拦住:“姑娘还请止步。” 湘君抬了头,望了望这两个门仆:“烦请通报,周湘君前来拜访王爷。” 那冷面仆人道:“这几日王爷不见客,烦请姑娘回吧。” 湘君没想到这就被拦在门外了,略一思索,或许是太子被削的那件事儿导致周弘不敢见客,便转身吩咐惜月将袍子奉上:“这是有人托我转交给王爷的,烦请通报一声。” 那冷面仆人垂眼看了看惜月手里的布包裹,抬手一推:“王爷既不见客也不收他人所赠。” 湘君一下没了法子,转过脸去看了惜月一眼,惜月也皱着脸:“要不咱们回去?” 湘君想也没想就摇了摇头,又愣了一下,半晌找了个理由:“今儿来,明儿来,还不是都要找他,今日就等到他,省得我成□□这儿跑。”转脸对门仆道:“我找周子扬,烦请通报,就说是他姐姐来了。” 门仆看她又换了个人,忍不住笑道:“姑娘,咱们也见过你几次,跟你实话说了吧,周子扬去和陆子易去了营里,恐怕等会才能回来,这门是不能让你们进的,你若真要等就在外面等一会儿吧。” “那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门仆朝外看了看:“再过一会儿吧,按说也该回来了,不过说不准的,你们可别等久了,这几日天寒。” 湘君道了声谢,傍着惜月拄着杖到一旁树下站着。 清河王府极大,门面也是极大,门外种了些槐树,一旦风袭来,槐树叶子就哗啦啦作响,她把脸蛋儿缩在白兔毛领子里,眼巴巴看着门外宽阔的大街。 吹了一刻的凉风,这王 府里还是没来个人。 惜月穿得比湘君要少,这会儿冷得厉害了,就说:“今儿许是等不到了,咱们就先回去吧。” 湘君垂了一下脑袋,不应也不拒绝,惜月被这闷葫芦惹急了,跺脚道:“那几日你能见他,你也不大稀罕,这会儿怎么就非要见到了?” 湘君咬了一下唇,嗫嚅道:“这几日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我看主子你是嘴上硬,也不知道这别扭性子是哪里来的!” 湘君受不得她埋怨,连“哎呀”一声,没好气道:“走了,走了,不等了!” 惜月是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呼了口气,领着她上马车去,方才将她扶上去,就见周弘从府里出来,湘君生出些恼怒,揭开帘子就这样望着周弘。 周弘在门口偏了偏脑袋,朝她望了以几眼,又同那门仆说了几句话,这才走了过来。 “你怎么来了?”周弘带着一分笑意。 他还敢笑!湘君朝车下溜,惜月前来扶她,却被周弘一把拨开了,伸手就将湘君揽在怀里抱了下来。 他瞧见她一个小小巧巧的人儿裹在毛茸茸里,颇有几分可爱,忍不住笑道:“你是什么成了精,怎么全身都是毛子。” 湘君...她今日吹了许久冷风,早就心头不爽,这会儿还让他这样笑了,更加恼怒,从惜月手里夺过布包裹递给他:“这算什么,这还有给七爷的呢!” 周弘低眼看着她手里的布包裹,伸手指挑来看了看,又挑了挑眉:“给我的?” 湘君:“宋文朗的母亲让我带给您。” 周弘手指在哪皮毛领子上慢吞吞顺着,像是在想什么,湘君等得烦,才见他抬起头来笑:“你不见见你弟弟?” “我...”她望着他的面庞,就是拒绝不起来,哽出一句:“爷不是不让人进王府么?” 周弘一低头,鼻腔里的热气落在她的额头:“那是那些大臣谋士们,你...不同,我有个法子,谁也不敢说什么。” “什么?” 周弘抬手就将她抄在怀里,朝府内走去,惜月和两个门仆都看直了眼,湘君更是没想到他这样大胆,那股恼怒换成了羞燥:“我能走。” “等你走到了,这一身毛都给吹凉了。” “你!”湘君被羞得厉害,转眼又见惜月在一旁跟着,只好抬了手捂着脸,任由他抱着进门。 行了一些时候,周弘迈进门内,一股暖气气扑来,她松开手望着屋内,这屋子极为宽敞,只是有个案几,有张小榻摆在上首。 周弘抬手将她放了上去,自己也挨着她坐下,湘君这会儿不冷了,脸上燥红,悄悄挪了挪屁股离他远些。 周弘也不管她,只朗声唤了个婢女过来,指了指惜月:“你带她出去候着,本王和周家大娘子有事要谈。” 惜月望了眼湘君,湘君也有些发急,周弘这会儿将惜月支了出去,她还会落着好了?可她这会儿也做不出个贞洁烈女的样子,只能眼巴巴看着惜月走开。 周弘倒不关心她的心情,只捉了放在案几上的狐狸毛披风披在肩上:“合适么?” 湘君抬头看着立在身前的人,他身量颀长,身姿挺拔,面容又十分美丽,混着这黑红二色,越发显得俊朗,她连低下头,坑坑巴巴道:“好看。” 她在怕?周弘乐起来,难得她今日受寒受冻也要朝他怀里蹦,他不要岂不可惜?心思一起,就收不住,俯身就将她一个捞抱。 湘君被他一抱,就惊吓得连连推他,只他手臂上使力,将她牢牢钳住,捆得她喘大气,她呼出声:“七爷,你松开!” 周弘哪里理她这些,只管又使了力,抱得她不敢乱蹦:“不许闹!我问你个事。” 湘君被他一使力,只觉得骨架子疼,不敢再闹,安静趴在他怀里,让他占些便宜就占些吧。 周弘感受她的安静,翘唇轻笑:“你知不知道若不是门仆看你在外吹得可怜,是不会来找爷的。” 湘君闷在她怀里,嗡声嗡气:“不知道。” “你为何在外等爷?”他嘴里一顿:“不许说替人送披风来。” 湘君...脑子里一团乱,为什么...她怕他这些日子因太子的事情心头难受,想要见他一面,可她是个在男人那里受过委屈的人,这会儿也不知道是不是心头真装了他。 “怎么不说?”他听不到她的回答,伸出一只手抬起她的脸蛋,使她仰望起他。 湘君望着他俊美无俦的容颜,那方丹凤眼里仿佛揉进了一湖清波,不妖冶却能蛊惑人,她咬了咬唇,有些气弱:“我听说太子被削...想见见七爷。” 她这话没头没尾,惹得周弘又扬了扬眼角:“见我?为什么?谁让你来么?” 湘君听他非要刨根问底儿,急得脸上绯红:“没, 我自己来...是我二舅娘让我...” 周弘看她没头没脑地乱答,心头也高兴,眼看那毛领子簇着小嘴一张一合,他心头有些酥麻,俯头就朝她唇上蹭,二人鼻息相接,她懵了一下,慌忙转过脸去,殊不知这一避让是惹毛了周弘,周弘将她一固,唇就按下。 湘君两世也没被人这样动过,只觉得那股属于周弘的热气像头猛兽从唇齿间直往她胸腔里钻,缓过神来,抬手就胡乱拍他,搅得他烦。 他这会儿只管按了她到卧榻上,将她那两只不安分的手一握,唇齿纠缠而去。她动弹不得,逼得急了咬了他一口,他“嘶”一声吃痛,松开唇来,盯着她。 “还真是牙尖嘴利呀。”他舔了舔唇上如朱砂的血珠子,方才显出些魅惑来,眼眸半眯一瞬:“不许闹,我想想放不放了你。” 这笑意让她脑中浮现起豹子捕食的眼神来,有些时候猎手与猎物之间力量悬殊,可悬殊到,猎手一来,猎物就只能乖乖就擒,犹如厉害的猫和懒耗子,猫一叫,耗子就只能趴在那儿让它捉。 湘君这人到哪儿都机灵,唯独对周弘,总是个软团子,很显然此刻她就做了那只被吓住的耗子,而周弘倒是爽快地做了那只猫。 他欺身而下,两唇相接,她闭口不愿,就被他咬上一口,痛得张开了唇,与他唇齿辗转,合着那两唇上的血腥味,她是慢吞吞认了命,周弘看她不在闹,手朝她袍子下去,穿领捣裙...... 湘君这会儿是又被他一吓,那在她胸口乱窜的粗粝大掌让她再不能认命,全身就只有腰肢能动,死命动了两下,却不防蹭到了他。 周弘一抽气,找准了她束在胸口的锦带,使了力气一拉,这会儿那裙子就松开来,湘君急得要哭出来:“周弘,你无耻!你无耻!” “我姐来了?怎么又到了七爷寝居了?” “公子,这会儿王爷和周小姐谈事儿呢,你得等等。” “那我在这儿等着!” 湘君听得门外周子扬的声音越发心急,腰肢不断反抗,嘴里却不敢再骂,怕极了周子扬进来看见这一幕。 周弘瞧得准,趁着她不敢闹,将她那裙子全给褪了,露出盈盈雪白的肌肤,他深深吸了口气,抬手拂了上来。 湘君被他这一身四处捏,羞窘不已又害怕得紧,当下就蹦出了眼泪,低低骂道:“你不要脸。” 周弘正在兴头上,看她哭了起来,也 皱了眉头,他忍了这么久没啃的兔子,这会儿哭了......抬手将她外面的袍子一裹,就将雪白给盖上,亲了亲她的脸颊,哑着一把嗓子,有些无奈:“你哭什么,我才是该哭的,想了几个月也没想到。” 湘君可怜巴巴看着他,有一瞬闹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倒是惹得他哭笑不得松开她:“罢了,今日也就算了。” ☆、第53章 已被收买 湘君得了他放松,急急忙忙拉裙子,周弘也理着衣裳,过了片刻,他转过脸来,朝她的脸庞伸手,她慌忙缩到小榻的一角,一巴掌拍开他伸来的手后狠狠盯着他,像头发怒了的小母狼。 周弘被她这样骂了,反倒笑了,一把捉了她的手捏住,另一只手手指朝她的发鬓上落去,细细理着她头上乱绒绒的发丝,有些戏谑:“可是吓破了狐狸胆,凶成这样。” 湘君今日被他占了大便宜,这会儿是又怕又恨,还让他雪上加霜地一戏谑,脑子里轰轰乱想:“还以为爷正为了太子之事头疼着,没想到把心思放在了这男女之事上,行这无耻之事。”可怜她那时候还怕他难过,想见见他。 周弘手指顿了顿,又继续替她理着发丝,脸上笑意散去,绝丽的面庞上沉沉一片,无喜无悲:“事情比我料得要好。” 湘君是攒了一肚子的话要骂他,看他这模样却莫名地骂不出口,越发烦闷之下挣扎了几下,挥开他的手,自己理着发丝。 周弘也不再碰她,只是起身朝外去打开了门。 湘君又拉了拉衣服,望着外面,周子扬和惜月都脱履进门而来。 周子扬一见她,就笑嘻嘻唤着“阿姐”朝她走来,惜月则面带忧色看了看湘君又看了看周弘。 周弘则转身坐回了湘君身侧,湘君又朝一旁坐了坐,对周子扬道:“你的房间在哪儿,我去看看。” 这般之下,也没打招呼,湘君就起身朝外走,周子扬方觉不对,这才向周弘请了个礼,周弘挑眼看这湘君的脊背,不做多言,摆了摆手让他们先去。 湘君心头别扭着,和周子扬快快出了那房间,走在回廊之上,廊外树叶沙沙,她出奇地静,周子扬满腹狐疑,问了句:“阿姐,你和七爷谈什么了?你怎不悦?” 湘君唇抿着,她和周弘谈了些男人女人的事儿,被人占了便宜,她能悦就怪了! 周子扬看她脸色越发难堪,也干巴巴笑了一声:“不说就罢了,总归也不会有什么不好的事儿。” 他不这样说倒还好,这样一说,湘君那性子就炸了,啐了一口,骂道:“不会不好,你又知道了!” 周子扬白白挨了她一句骂,脑子里蒙蒙的,缓了缓,这又接口:“他欺负你了?”问罢想起湘君方才对周弘那股冷冰冰,略有疑惑:“这不能啊~他素来清明,也不是个计较的人。” 湘君截口就反驳:“怎么,他清明,我 就是胡闹的,我就是计较的?我看你给他做弟弟好了!” 周子扬脚下顿住,也搞不懂她哪里来这么大火,今儿他是说一句就得挨一句骂,也升上了脾气:“你闹什么气!我惹你了不成?” 湘君被他一反,也顿下脚步盯着他,两人就在回廊里对持着。 惜月在一旁看了眼色,拉了把湘君,低声劝道:“大少爷也才回来,方才在外面等了小半个时辰,主子就别发火了,总不能给他添麻烦。” 湘君也知道自己乱发火,理亏得紧,就朝周子扬偏了偏脑袋,软下声:“喏,还不领着我去看看你那狗窝窝。” 周子扬看她先服了软,哪里还想着和她别扭,又笑了起来:“你说你好好的发什么火~” 湘君也不再驳他,只听着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这些日子过得如何,人家又是怎么照顾他的,快要将这清河王夸上天去...... 行过几条交错的回廊,湘君也算是到了周子扬的居所,一脚迈进去,则见这屋子也十分宽敞,屋中也就一张书桌,一个承放刀架,刀架上承了一柄镶玉黑鞘剑,卧榻摆在一边,上面叠得整整齐齐。 周子扬将湘君扶在榻上坐着,又转身去取了刀架上的剑拿来:“看,七爷送的。” 湘君瞥了那剑一眼,是把好看的剑,可这时候只要和周弘有关,她就高兴不起来,只管说道:“他待你也真是好,难怪你处处都说他好。” 周子扬“嘿嘿”一笑,将那剑抽出鞘一截,剑身有一股锐利的光辉折出,周子扬对剑朗声道:“七爷那样的人,谁还不服?” 湘君嘴角一抽抽,果然她的恶寒不是没由来的,周子扬这个呆子,这会儿是被周弘收服了,她是火也不是,乐也不是,只能干巴巴在那儿看着周子扬说着人家有多好,还要时不时应着。 好不容易这头离开了周子扬,爬进了马车里,倒在车壁上闭目养神。 惜月就关切问道:“主子,七爷他对你......” 湘君先前发了一通火,这时候也没那力气,摆了摆手,全然不想再提周弘的模样。 马车滚动起来,马蹄在路面上踢踏出声,车角悬挂的铃铛也铃铃作响,惜月沉默了许久,又开口道:“七爷待大少爷倒是挺好。” 湘君睁开了眼:“周子扬就是个呆子!周弘就是条老狐狸,这会儿卖了他,他得给周弘数钱。今日见了我,直夸人家好,什么都站在周 弘那头去了。” 惜月听她有心思埋怨起来,以为她没吃到什么大亏,这又跟着笑了笑:“七爷今日是不对,可对大少爷好,指不定是看在你的面儿上。” 湘君一撇嘴,推阻道:“唉~这可不定,我可没那么大的脸面,莫去做那些自作多情的事儿。”又伸手撩开帘子,朝外望去,让人看不清神色。 回到益阳侯府,又是申时中,湘君一进门就逢着李妈妈一张大大的笑脸,脱了外面的皮袍子,坐在高脚凳子上,端了盏茶喝着:“今日柳姨娘可是开始持家了?” 李妈妈道:“正是要跟您说此事,今儿柳姨娘才持家,就将那门仆逐了出去,后来说要逐红棉出去,孙姨娘死活不让,才消停没几刻。” 湘君笑了一声:“这柳姨娘果然是个精明的,才一持家,就知道办事了。” “可不是么,是个精明人。” 李妈妈和惜月、子青都跟着笑了起来...... 湘君手指点在桌上,脸上几分从容的笑容,现在剩下的就是掏空这侯府的烂肺填补新货。 “大小姐,柳姨娘前来拜访!” 湘君朝外望了眼,聪明人要来了......“快请!” ☆、第54章 入朝为官 须臾,打帘子进来个身姿窈窕的妇人,三十四五的年纪,穿着一条竹青长裙,面容清秀,神色淡淡。 “今日清晨想来拜访大娘子,又听门仆说大娘子出门去了。” 湘君被她唤回沉思,起身迎过柳姨娘,和善笑道:“柳姨娘今儿可还适应?” 柳姨娘坐在湘君身旁,接过惜月递来的茶盏捧在手心里,也露出一个微笑:“还顺手,只是有些事情要找大娘子商议。” “还请柳姨娘说便是。” 柳姨娘道:“今日门仆是逐出去了,可红棉还留着,我这头没主意,想来问问大娘子该如何?” 湘君笑了一笑:“红棉犯了家规,自然也该被逐出去,可我记得她是签了卖身契的,不如就发卖了吧。” 发卖?柳姨娘眼皮轻轻一垂:“这也成,只是孙姨娘闹腾,我若是太过,只怕侯爷待会儿回来又是一场风雨。” 湘君也垂了一下眼皮:“柳姨娘说笑了,处置红棉是名正言顺,爹那儿姨娘足以料理。” 柳姨娘也不语,二人沉默半晌,茶气阴云缭绕之间,柳姨娘笑了起来:“大娘子是长大了。”那日夜里,那双黑得发亮的眼珠子,盯着她,像是一头小狼崽子...... 湘君轻轻一笑:“这还要多谢姨娘当年的指点和两个面团子。” 当年她母亲才逝,周仕诚接回了孙姨娘又接连纳了两个姨娘,她闹腾一圈后被关在柴房里,柳姨娘从门缝里塞给她两个团子,她硬着骨气不吃那两个团子,从门缝里盯着柳姨娘。 柳姨娘似乎有所察觉,只是淡淡一笑:“大娘子,苦么?” 她只恨恨盯着柳姨娘并不答柳姨娘的话,柳姨娘又道:“这世上谁不苦?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呵,可笑,若是有岸谁还去跳苦海.....你才多大,幼狼是打不过恶犬的,你好好琢磨琢磨吧。” 算起来,那时候柳姨娘是救了她一命,因为她给周仕诚服了软才被放出来,只是后来她不懂得隐藏,这才又惹出祸端......诚然,这也是她选柳姨娘持家的缘由,柳姨娘是个聪明人,聪明人懂得看形势,不会做出格的事。 柳姨娘摆了摆手:“当年的事...我记不得了。” 二人一阵沉默,惜月呈上大花盘子,湘君拿帕子捏了点牡丹糕,轻声道:“姨娘看上不上爹吧,当年若不是中散大夫出事,只怕别说是做妾,就是为妻,也轮不到爹 来。” 堂堂正五品的嫡女,若不是家中遭逢大难又怎么会嫁给周仕诚做妾?但凡有点儿心思,这些年来也不会不争不抢,像个活死人一样度日。 柳姨娘面上的笑容消散一空,盯着从从容容吃着牡丹糕的湘君许久,又叹了一口气:“都是造化。” 湘君眉眼一高一低看着柳姨娘:“你是个聪明人,当年的事过了就过了,可往后呢?你今年三十而已,总还有几十年要走下去。” 柳姨娘又是一凝,冷了面庞:“大娘子也是聪明人,也该知道我是站在哪边的。” “这自然是知道!”柳姨娘今日清晨逐人出府,就是要表明心意,可她要的可不止这些,将糕点细细嚼完,大家都歇够了脑子,这才笑弯了眼角:“爹是什么样的人,咱们都心知肚明,你也没个一儿半女可靠,日后更生麻烦,我倒是有个法子,想和柳姨娘说说。” 柳姨娘望着湘君,静静听着。 “爹也不过四十余岁,府中没有主母,想必也是在等,等谁替他再诞下子嗣,或是立下功劳......”湘君眼珠子轻轻一翘:“可按我之意,我和子扬都没母亲,还望柳姨娘来做这个当家主母,咱们也算是心连心,也懒得管爹去宠谁,日后我和子扬自该供养当家主母。” 柳姨娘一愣,没想到湘君竟然抛出这么大的好处给她,旋即心思百转:“大娘子这话可真?” 湘君道:“如何不真?” 柳姨娘又不语,端端坐在高脚凳子上捧着热茶,湘君则是慢吞吞喝了几口茶,又填了几块糕点,将自己涨得饱饱的。 那盏茶在柳姨娘手中渐渐凉下去,她终于想得明白了,湘君是以养她终老为好处让她帮着管家,手中冷茶一放,起身朝湘君行了一个礼:“日后就劳烦大娘子了。” 湘君也起身朝柳姨娘施了一礼,二人的交易就这样完成了。 柳姨娘心头有些震动,坐了片刻也就起身告辞,临到门口,湘君又起身嘱咐道:“柳姨娘,尚有一事。” “但请说来。” “这府中孙姨娘的亲戚居多,不知柳姨娘如何处置。” 柳姨娘蹙着眉思索片刻:“再多心眼也防不住,倒不如这几日一个个发卖出去。” 湘君笑了起来,这才是个好帮手,柳姨娘这种人闻弦音而知雅意,会省下不少麻烦..... 半个月之间,听得李婆子来报柳姨 娘陆陆续续发卖了不少人出去,还将仆人们的事儿追到孙姨娘头上,如今孙姨娘已成众矢之的,她倒没有心情再去落井下石头,成日里吃好喝好将自己的伤养着就是。 半个月之间,听得李婆子来报柳姨娘陆陆续续发卖了不少人出去,还将仆人们的事儿追到孙姨娘头上,如今孙姨娘已成众矢之的,她倒没有心情再去落井下石头,成日里吃好喝好将自己的伤养着就是。 柳姨娘心细,令派了个大夫来给她治腿。 老大夫一把山羊胡子,慈笑着给她的腿拆了板子:“大小姐这腿算是好全了。” 湘君得了这个消息,自是欢喜不已,当下令人赏老大夫,次日便到宫里去任职。 抬头望着这几百来阶台阶,湘君有些感慨,一脚踩了上去,方才有些实感,受着宦臣的引,入了翰林院。 翰林院中此刻已经是各方司职,孟庭玉从右内堂出来,笑迎了上来,湘君连忙躬身揖礼。 孟庭玉连扶了她一把,打量了她半晌,却笑道:“你这模样不错,正配了你的厉害性子。” 湘君也垂首看了看自己所着,原是她今日换上圆领女子官服,头上挽着男儿髻,妆扮得十分利落干脆。 孟庭玉又道:“你初入宫中,领职舍人,尚无承旨的本领,须在这翰林院学习几日。”将湘君的手腕轻轻一捉,朝右内堂去。 初入堂中,只觉内堂极大,堂中书架高耸,上面堆叠的是密密麻麻的书卷,而书卷之下则是书桌骈列,男女混坐,想来女帝在权势一方是有意于重用女子的。 堂中每个人十分忙碌,或翻阅典籍,或提笔而写,或围成一团相互议论。 湘君也呐喊一把,还真没想到翰林院里居然是这个模样,孟庭玉待她游过一圈后,挑了个靠书架近的位置给她,上面笔墨纸砚齐备,像是早就给她备好的一般。 “这翰林院,书写诗词歌赋或校注典籍或草拟诏制,各有各用,你受圣人亲自考校,自是不必总呆在翰林院,你若学得好,便可早早去见圣人。”孟庭玉将她安置下来。 湘君垂了一下眼皮,也听明白了这话,学得好就去见女帝,学得不好就在这儿呆着,写诗词、翻译古书,不顶大用...... “谢过孟舍人!”湘君揖礼道谢。 孟庭玉又扶了她一把:“无需跟我行这些虚礼,我年纪比你大不了多少,叫做姐姐也合适。” 湘君依着孟庭玉的话唤了姐姐,孟庭玉又悄悄叮嘱了几句:“圣人手边正缺人,你......是个机灵性子,在这院中凡事勤勉,学得快些。” 湘君有些惊讶地望了眼孟庭玉,孟庭玉是在给她透露内部消息? 二人正说着,就听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湘君抬头去,却是许久未见的李太傅和另一位四十来岁的中年人进门来。 李太傅与那中年人一来便入桌,二人低身商议一阵子,那中年人才落笔而写。 孟庭玉快步走了去,湘君又是个积极的,也跟着前去,规规矩矩站在几人之后。 李太傅一见孟庭玉在这儿,连声笑呼:“孟舍人快看看这诏拟得可行?” 孟庭玉垂首看着诏书,有些皱眉:“山东河南饥荒?” “正是呢,正忙得焦头烂额。”那中年人回答。 孟庭玉点了点头,将诏书递给中年人:“也不用多加润色,快些传给陛下好,她素来以百姓为重。” 中年人和李太傅连应了声好,就将那诏书卷好,命人端来匣子放进去后传出翰林院。 这头忙完,李太傅方看见了湘君,他似乎记得起又似乎记不起,偏着头打量湘君,孟庭玉极会看眼色,连介绍道:“这是新进宫的女舍人,益阳侯的大女儿,唤作湘君。” 李太傅面色了然,点着桌面子笑道:“原来是你呀!”转眼就面上一凝,望着孟庭玉:“这不是和二郎......” 孟庭玉连忙一摆手:“外面胡言乱语!”转瞬又捉了湘君的手腕:“若真是那般,又有何不可?” 李太傅哈哈一笑:“她这伶俐正配了二郎的正直!” 湘君在一旁听人说起她和孟庭轩那八百年前的烂事儿~她也只能干巴巴笑着,等二人在那里谈论。 坐在书桌前的中年人倒是多打量了几眼湘君,孟庭玉又道:“这个是前日里写了酷吏策的那个,如今杜学士可得多劳心带她。” 杜入微听到“酷吏策”三个字,恍然大悟,方正的脸上也露出笑容来:“写得好,写得好!” 湘君低着头只谦虚为谬赞,杜入微不住点头,对她的谦虚很是满意,又接连问了她看过那些书,都会些什么,湘君一一答了,杜入微笑拍了拍手,双眼晶亮:“快随我来,前日里,我看《经籍志》,正巧遇上难处,你来看看,会也不会。”领着湘君朝书架走去。 湘 君对着杜入微的热情实在是不能附和,转头看了眼孟庭玉二人,孟庭玉点了点头,又在她耳畔轻声道:“这是个学痴,得圣人喜爱呢。” 湘君当下明白,随着杜入微快步去了书架子旁,又听得孟庭玉在身后道:“你先学几日,我得告辞去了。” 湘君连转过身来,则见孟庭玉与李承恩已经转身朝外而去。 ☆、第55章 女帝威严 一月已逝,春日锦衫薄,这翰林院的地暖也熄了,宫柳泛起金黄,她折了几枝来缠在笔架子上,翰林院里几位女同僚见了,也纷纷效仿起来,折了几支缠在笔架子上,更甚者还去外摘了花儿来卡在柳枝上,屋中倒起了一番景致。 杜入微上了朝回来,看见这密密麻麻案几之中有几张折了柳枝缠着笔架,就道:“方才我到外面才听人说,那棵柳怎么秃了?” 他这一说是逗得大家都笑了起来,都指着湘君道:“这事可不赖咱们,是您那徒弟领了头。” 原是湘君初入翰林院这处,杜入微常与她论典籍,因而格外亲近,杜入微常亲自指导她润色诏书,以及偶尔拟召之事,来来去去,她感谢杜入微的指点,干脆就将杜入微认作师傅,二人也越发师徒情深。 杜入微果然瞧来湘君:“你忙完了?倒要闲情逸致去折柳。” 湘君点头,将桌案上的一叠绢帛捧了过来放在杜入微的桌案上,杜入微也不再说话,只坐了下去,翻阅着她的绢帛。 杜入微徐徐看下之后,不住点头,看罢之后,转头看着她,有几分爱怜:“你倒是学得快,这几分诏也润色得不错,只是这待诏也不是好做的,还是折柳好,一方闲情逸致。”说罢,又是幽幽一叹气,揉着额角。 湘君看杜入微神色不□□稳,忍不住问出口:“恩师可是遇上难处?” 杜入微瞧了湘君一眼,又叹一口气:“前日山东河南饥荒赈灾,有人吞吃灾款,知县魏柯写折子上访,却被拦截下来,其上京都上访,却不想差点遭到谋害,侥幸逃脱后找了冬官侍郎贺子业,这才告知到陛下这出,陛下今日大怒,一来怒整贪官污吏,二来,是要咱们想个法子,免了这欺上瞒下的事......拟召是咱们的事,陛下今日问起来,我这个翰林学士愣是一句也答不出来,只怕她还要再问此事,又是一场麻烦事。” 湘君听罢,也连连感叹,此事确实骇人,不过骇人之处倒不是在于有这“欺上瞒下”的事,而是这事捅到女帝手畔来了。 湘君坐回自己的原本桌案旁,休憩片刻,竟然有些文思涌出,提笔就写下来,一方毕笔,将宣纸转给杜入微看:“恩师,您看看,这可解您燃眉?虽算不得好法子,倒也应该可避免咱们中书省遭殃。” 杜入微抬起头来,正是烦闷之中:“你个小娃娃,哪里知道这些,快去折柳去吧。” 湘君有些微尴尬,只好提着宣纸转身回去,杜入 微看着她的背影,心思一动,既能写出酷吏策,指不定是有法子的,当下唤道:“湘君,快过来!” 湘君连转过身来,将宣纸递了过来。 杜入微接过宣纸,先不看纸上写了什么,就点着桌案,颇有几分为师的严谨:“你看你,才说一句,你就坚持不住了,咱们这拟召的哪有什么脸皮子,纵然有也得坚实如脚下夯土。” 湘君......他还有道理了~ 杜入微低头扫眼看着宣纸,不过片刻,就连声赞好,湘君站在一旁只有干巴巴笑着。 “你这丫头,早有这些法子,怎么不写进你的酷吏策里?偏要分开来!”杜入微略有责地怪望了她一眼:“为难咱们这些老头子了!” 湘君......她这个半道上认得恩师总是很有道理~ “得了,我这就送去给陛下瞧。” 湘君......“那可要再润色?”伸手去接那宣纸。 杜入微一跺脚,像挪宝贝似的挪开宣纸:“走开!为师给你润色!”又提了提笔,还未落笔,就又将笔搁置在笔山上,瞪了湘君一眼:“还润什么!够好看了!” 湘君......他高兴如何就如何吧,毕竟师傅是个好师傅......应该是个好师傅吧? 杜入微这匆匆出了翰林院门,湘君方才想起,这宣纸上的意见是个破漏,千万要不得功,否则日后可要受人唾骂的,赶忙追出去嘱咐,疾步出了殿门,却连杜入微人影也看不见了,当下扶额暗叹自己这次是做了孽。 湘君一下再无心校注典籍,便倚在椅子上,执笔勾勒起花样子来静心,约莫两个时辰,她花样子正画至花蕊,孟庭玉就前来传达圣意,圣人召她前去蓬莱殿。 湘君心头暗道遭,苦巴巴地跟着孟庭玉朝蓬莱殿去。 “是好事,你瞧你那模样。”孟庭玉笑了起来。 湘君干涩一笑,着实难看:“这可不定是好事。” 孟庭玉摇了摇头,拍着她的臂膀安抚道:“你怕什么,圣人看了你的策,龙颜大悦。”又低了低声:“许是要拔擢你。” 湘君也无奈摆了摆头,不再与孟庭玉说清楚这回事,总归待会儿向女帝认了弊端就是。 二人下了台阶,路上穿门越廊,走了小半个时辰才到一处草木繁盛簇拥的红墙碧瓦之所,行过一阵,露出宽广场面来,和风阵阵,她微微仰头,看见面前四方翘角 的巍峨宫殿耸立着。 孟庭玉嘱咐道:“这便是陛下居所,你初来此处,切记谨慎。” 湘君应承下来,又是连番道谢,二人就已经上了台阶,她再一抬头,头上所悬“蓬莱”二字,只觉有些头晕目眩,孟庭玉有拍了拍她的手臂再嘱咐道:“也切莫胆小怕是,陛下最忌缩头缩尾之人。” 湘君越发浑噩起来,这孟庭玉说了不是没说吗?前些时刻让她谨慎,这会儿让她别胆小,她...又不是人见人爱。 这由不得她多想,抬脚跟着孟庭玉入了蓬莱殿,行行绕绕,反倒得见一片广阔,目下是树木林立,一方偌大湖泊在林木之间正泛着粼粼波光,湖上玉舟偏偏,亭台静默,恍若人间仙境,湘君竟然痴了一下。 孟庭玉低低一笑,推了推她,唤回她的神思:“此为蓬莱池,陛下在阁内等着,可别在门口耽搁了。” 湘君道:“这可真是蓬莱仙境。”又啧啧感叹,暗自感慨,这皇帝住的地儿确实不一样,算来比周弘那个“小明宫”又强了不少,这人比人,可不得气死人么?转过身去,入了一个小殿,只见这殿中饰以琉璃彩画等,孟成芳身着绛纱袍,跪坐在一张案几之后,而杜入微也跪坐在案几前,似乎二人原本正在议论什么。 孟成芳一见湘君进门,就展露笑意,唤人给她支了垫子,让她近前跪坐着,孟庭玉则规规矩矩跪坐在了孟成芳身侧。 湘君低着头,十分谨慎模样等着孟成芳发话。 孟成芳则看着案上的宣纸:“周湘君,上次是酷吏策,这次是置匦计,你让朕刮目相看。”抬手又瞧去湘君。 湘君却是头越发低下,暗自琢磨着该怎么和女帝承认自己的纰漏,正在为难时分,孟成芳唤了句:“抬起头回话,你不像个低头答话的人。” 湘君心头闷响一声,只能抬起头来,直视着孟成芳,又见那温雅的面容上一方清明的眼眸,像是一切把戏都逃不过那方清明,她只能暗自叹了口气,选了最老实的做法,砰地一声叩头:“臣有罪。” 孟成芳忽来了几分兴致:“何罪?” “这置匦计有错。” 杜入微也被湘君的话一惊,瞪大方正眼看着湘君,又瞧了眼孟成芳,咽了咽口水,这孩子若是说错了,少不得要受罚! “何错之有?” “置匦,以受四方之书,谁有冤屈谁就能投书进匦,再由献纳者取出献给陛下,陛下由此 可知天下事,且我朝有酷吏,冤情上呈,正可与酷吏相合,此为好处。可此事尚有一事为难。” “何事为难?” “若献纳者徇私,只怕会多冤案,被人做铲除政敌之用。” 孟成芳清明的眼微微一低:“那你为何书写此策?” “臣有罪!”湘君又叩下首来,额上冒出细细汗珠:“臣思虑不周,方才才想明白,是臣好功劳,才书下如此纰漏之策。” 杜入微看她一直认她自己之错,微有些动容,连忙叩首道:“此事怨臣,她年纪尚幼,书下此书,臣为其师,未能查其错,反而将此书献给陛下,还望陛下饶恕她。” 孟成芳冷笑一声:“够了,你二人还要师徒情深不成?” 湘君月杜入微也都停下求饶,趴在地上不做声响。 殿中一片凝默,风进门来,撩得轻纱飞舞...... “周湘君,聪明归聪明,过了头就不好了!”孟成芳嘴里顿了一顿:“除舍人之名,改为蓬莱待诏。” 明贬实褒,待诏是六品,在舍人之下,可蓬莱待诏就不同了,蓬莱待诏更接近女帝,更接近这个权利的中心。 湘君望着这个女帝,摸不透眼前这个站在权利顶端的女人的想法,或许她是看上了她的才华,有一分可怜之情,或许......她也不知道,只是从今日起就真的伴君如伴虎。 杜入微拉着她谢过女帝恩德之后,又退出了蓬莱殿,湖面波光更甚,浩渺之中,她像真是到了蓬莱仙山,可她心头有些迷茫,偏首问了杜入微:“恩师,陛下的意思?” 杜入微摇了摇头,一脸莫测的浪荡样:“别猜,别猜,好好做你的待诏,等到了该懂得时候自然就懂了。” 湘君垂了垂头,影子拉在栏杆上,投得歪歪斜斜,她有些不爽,又挺直了脊背:“待诏就待诏,脑袋还搁在脖子上就是好事。” 杜入微愣了愣,哈哈笑起来......“你这丫头怎么是只装兔子的狐狸?得了好处还装委屈。” 湘君......斜瞥一眼杜入微,当日入翰林院怎么就没看出来他是这样的人呢?拱了拱手:“恩师教得好!” 杜入微轻啐一口,一瞪她,嫌弃得慌:“谁教你了,走开,走开!” 日影斜坠,二人一前一后,时不时说上两句,却都是逗趣而已。 ☆、第56章 不正为妖 二人前脚进了翰林院,后脚就有个女官来传达圣意:陛下令杜入微与周湘君拟召,置铜匦于午门外,设延恩、招谏、伸冤、通玄四箱,借以广开言路,招贤纳谏。探测天象民意,受理冤案申诉。 湘君与杜入微待女官走后面面相觑,原以为女帝此事上就算过去了,可没想到后脚就来吩咐拟召,且这同匦还增了三箱。 湘君先耸了耸肩,扯出一个痞气的笑:“咱们可不猜圣意。” 杜入微也扯出一个笑:“不猜,不猜。”而后又道:“此次你来拟召,为师给你润色。” 湘君也不拒绝,毕竟这置匦计是她出的,一撩袍子坐在坐在书桌前,写了一篇精简的出来,杜入微也真守着诺,将她手里的诏,拿去润色几番,而后装进匣子里,命人此时传给女帝。 二人忙完,也是夜幕沉沉,一起下了翰林院,杜入微因着是上早朝的人,所以车马并不停留在这边,走到右银台门便要与她道别,湘君忽然望着他说了句:“恩师,今日之事我是不是错大发了?” 杜入微方正脸上也微微沉住,望了她半晌:“若不是你来蓬莱院点出纰漏,我也没料到,若说是你错大发,那为师也错大发了,陛下也错大发了。” 湘君望着地板沉默一瞬,又抬起头来,双眼中晶亮:“若是弥补呢?我可有法子?” 杜入微手负身后,沉思片刻,才道:“湘君啊,大势所趋,你颇有才干,类此之事日后还会再有,今日女帝已经点过你,你...万莫做傻事。” 湘君又沉默下去,今日女帝那句“聪明过头”,她原以为是怪她想出了个这种不能用的法子,可如今看来非但不是怪她想法子有错,而是怪她阻拦。 “为官者心不正则化妖,可刚极易折...留存本心,万事三思。” 杜入微说完也不再说告辞的话,只转身而去。 湘君久久沉思,而后望着黑麻之下的那个刚劲背影,深深揖礼,轻声道:“谢过恩师。” 行过巷道,爬上自己的那匹枣红马,慢腾腾地回到益阳侯府之时,湘君已觉得自己是心力交瘁,才一进屋,李婆子就焦急迎了上来:“主子,孙姨娘有身孕了。” 湘君昏昏沉沉也被吓得一醒,揉了揉耳朵:“什么?” 又听得李婆子重复一遍后,她是愣住良久,直到惜月推了推她,她才哈哈笑起来,像是魔怔了,吓得李婆子连拍她的脸:“你可别吓我老婆 子哟~” 湘君推了一把李婆子的手,敛住了笑容,解了自己的腰带扔到小榻之上:“柳姨娘怎么说?” 李婆子和惜月皆上来替她宽去官服,子青拿来常服同她换着:“没说什么,只是命人送了些补物去。” 话音才落,门外就响起个声“大娘子,柳姨娘来访”。 “进来。” 柳姨娘进得门来,瞧见她还在换衣服,也不着急,只站在一侧等着。湘君不是个拿翘的人,快快拢了衣服,让柳姨娘坐下来谈。 柳姨娘方坐下就道:“孙姨娘有五十来日身孕的事,大娘子可知道?” 湘君点了点头:“才听几个婢子们说了。” “那...大娘子的意思?”柳姨娘眼中狠厉微微一闪,已是将意思传给了湘君。 湘君摆手道:“这倒不必,那些手段咱们不用,你只管去查孙姨娘是和谁私通了。” “私通?”柳姨娘沉了一瞬,又凝着眉:“再找个男人,好是好,只是更麻烦了些,且更易留下把柄。” 她并不知道为何湘君一口就否决了她的想法,只是这栽赃通奸比下药落胎确实更难办。 湘君知她误解,也没法和柳姨娘解释自己早在周仕诚那儿做过手段这事儿,遂编了个由头:“阿爹多年无子嗣,这会儿孙姨娘就怀上了?我倒是听这些消息,说是阿爹他...按时刻推算,孙姨娘是年节怀上的,你只管去找。” 周仕诚生不了孩子,她怎么没听说?柳姨娘挑了挑眉:“真的?此事可做不得玩笑!” 柳姨娘也是被逼急了,她这些日子也算是将孙姨娘彻底打压了,若是孙姨娘翻身,她的日子一定不会好过。 湘君拍了拍柳姨娘的小臂,安抚道:“诚然,若是找不到,我保你!” 柳姨娘一撇嘴,又无可奈何叹了口气:“哪能找不到,实在不行就只能用手段了。” 湘君也点了点头,算是认可此事,虽然她不想伤人胎儿,可那孩子不是周仕诚的,若是真找不到奸夫,他们也不能帮着奸夫养孩子。 二人议定此事,又说了些近日里来的家中事务,大致上是孙姨娘的人或被卖了出去或被逐了出去,府中算是太平了云云。 湘君对这些意料之内的成果并没有多大兴致,加之她今日身心疲累,只能强撑着听着,偶尔插上两句嘴。 柳姨娘看出湘君疲 倦,当即也不再多絮叨这些事儿,起身告辞回了采莲院。 湘君好不容易等到柳姨娘走,一下扑倒在小榻上,将自己窝进大枕里养神去了,子青在一旁抱怨道:“这才换了衣裳,怎么就躺下了?” 惜月对子青做了个息声的手势,子青摇了摇头,昂着脑袋不屑理惜月,只管掀了帘子出去。 惜月在一旁瞠目结舌,而后皱了皱眉,到床铺上寻了床薄毯给湘君盖上。 湘君满脑子都是今日蓬莱殿之事,又哪里睡得着,在小榻上窝了一会儿,又抱着毯子转移到了床榻上,翻来覆去折腾了几刻,惜月来唤她用食,她也毫无心思,只摆手退下饭食,仍旧兀自在床榻上翻着。 这一折腾就折腾到清晨,唤了惜月他们进来侍候她洗漱,却不想惜月笑道:“今日休沐。” 湘君只好垫了两个面团子后又栽了回去,这刻似乎是累及了,一窝进床铺里就沉沉睡去,还没睡得多安稳,就听见周子扬的声音,她暗骂了句:这坏孩子。又不得不撑开眼皮子。 果然周子扬正端了凳子坐在床前,一见她醒了,就笑道:“我今日回来两个时辰,在你这儿待一个时辰。” 湘君轻轻“嗯”一声,又闭上了眼:“呆着吧,呆够了就回王府去。” 周子扬不满意了,怎么他去了王府几日,以前待他如珠如宝的姐姐变得这么冷淡?又不忍心叫她起来,就说道:“我传个信儿给你,你听了再睡。” “什么信儿?” “七爷问你什么时候去种茶花?对了,你为何要去给七爷种茶花?” 湘君从被窝里一下醒了过来,茶花...那会儿在庄子上,她的确应了!她思索一瞬,想起的却是周弘上次站她便宜的事儿,一股羞恼涌上来,脱口道:“不去!你让他自己种去!” 周子扬被她这个干脆利落惊得傻了傻,又接着道:“那我真回了他?” “回了,回了,就说那些茶花都不是我种的,他找错人了!”湘君越说越烦,干干脆脆将脑袋扎进被窝里:“说我病了也行,总之我是去不了的,你自个儿想个法子吧!” 周子扬一脸无辜,这周湘君的蛮不讲理真不是别人传出来的,这眼看着日子好过些,就拿出小时候那套,全盘压榨他! 末了周子扬告辞,湘君又生出不舍,爬起来命人给他装了几套衣服,塞了好几大包零嘴儿带上,周子扬是扛着包骑上了马走的。 湘君一睡就到下午,迷迷糊糊又听人说“清河王来了,侯爷让她去书房”,湘君又被吓得从床榻上弹了起来,慌慌忙忙换了裙子跑去书房。 书房之中已经升起熏炉,湘君疾步赶来,就见周仕诚和周弘坐在屋中,她喘了口气,朝周弘行了礼,周仕诚却在一旁道:“你们先谈。”说完,竟然出门而去,还十分识趣地将门带上了。 湘君不由自主地朝后退了两步,拉开与周弘的距离,她可不想在这儿被周弘扒了! 周弘扯了扯嘴角:“我听子扬说你身子不适就过来看看。”摩挲了一下拇指上的白玉扳指,不知她没睡好,只看她神色不佳,当真以为她病了:“腿好了,怎么人又病了?” 湘君与他对持了片刻,又偏过脸去,避开与他相直视的目光:“七爷不谈正事么?” “爷说的不是正事么?” 湘君哑口,周弘也沉默,熏烟袅娜,周弘又摩挲了一下扳指:“不种茶花就不种吧,总归时日还长着。” 湘君狠狠瞪他一眼,周弘看她这龇牙咧嘴的模样,哈哈大笑起来,起身朝她走来。她小步连连后退,被他逼得无法再退,就横手劈来,周弘见惯了她装兔子的模样,哪里料到她娇蛮凶狠起来,胸前生生挨了一掌。 他轻哼一声,皱了一下眉,抬手将她手腕子捉上,凑在她耳边低语:“怎么越发凶恶了?” 湘君耳根迅速泛红,羞急之下用头撞了他的肩胛一下,却撞得自己头昏昏荡荡的,被他搂在怀里,满腔子都是他衣服上茶叶熏香的味道,竟然也生出一股心安来。 “你别闹,爷就抱抱,在你家中,爷能占你便宜不成?” 湘君...如今连抱都不算占便宜了?他这流氓是耍得越发顺手了! “才一个来月没抱,你怎么厚实了些?爷查查。”手指一探就朝她外衫里去。 湘君本想让他抱一下也就罢了,可他真不是个安分的人,抱了就得捏得扒,忙抬手死命推他,周弘倒是不像上次一般强拧着她,只欢快笑着松开了她,理了理衣服,颇为正经地打开了门,也颇为正经地走了出去,同周仕诚絮叨几句,顺势再夸了夸湘君乖巧听话。 湘君是心头掩了一泡泪,还得配合周弘装乖巧。 ☆、第57章 此为伪宠 蓬莱待诏,意于:居于蓬莱侧殿,等待女帝随时传唤。 湘君跪在案几旁,提笔而书,只觉这样跪坐而写的姿态比坐椅而写更是累人,可她偏就硬咬着牙扛着。 一旁的圆脸浓眉女同僚,倒是半垮着肩膀,捉了本书看着。 湘君只好暗自叹了一口气,女帝这蓬莱殿不似他殿改了制,还维持着伏案而写,跪地而坐的的规矩,可这就苦了他们了~ “唉~” 女同僚悄悄伸着脖子唤了她一声,她眨了眨眼,又拱手,十分谦和:“王待诏何事” 王月娥圆脸上一抹单纯笑容:“你不必在这儿写字,这蓬莱殿的待诏是所有殿待诏中最松快的,陛下也不让做其它的,就去诵诵佛经,讲讲逸事。”将手中的书皮儿一翻,露出《宝镜记》三个字。 杂书?湘君笑得比哭难看,合着她来这蓬莱殿是来吃闲饭来了?历经万难做了舍人,一朝贬为待诏,都以为是明贬实褒,却不料领了个闲职~ 她兀自感叹自己还真是“命途多舛”,就听得人来宣她去阁中替圣人诵读佛经。 湘君再是不情不愿也爬了起来,脸上还生拉上个笑容,王月娥则笑嘻嘻仰着脑袋:“快去,回来我再同你讲。” 湘君点了点头,随着人入了阁中。 轻纱帐上朵朵祥云伴着飞舞的彩凤,帐后的美丽女帝正倚枕歇在软榻上,孟庭玉跪坐在一旁的软垫子上,嘴里细碎言语着。 宫女引湘君入了帐内,孟庭玉指了指她脚畔的垫子,湘君便跪坐了下去,接过一卷黄经书,诵读起来。 孟成芳听得声,掀开眼皮子,朝湘君看了眼,又闭上了眼。 孟庭玉也不再多留,而是起身朝外而去。 湘君诵读起来这章经,因她以前被周仕诚罚抄过的佛经多,这一段又正巧是她誊抄过的,故而读来不疾不徐,十分顺耳,孟成芳很是享受,手指轻轻敲着枕头面子...... 有个女官打帐而入,躬身禀报:“陛下,左武卫大将军求见。” 孟成芳睁开眼,抬手压下湘君的诵读声:“让他进来。” 不过一会儿,有一英武男子打帐进来,湘君仰头打量,只见此人浓眉高鼻,双目炯炯,肤色黝黑,正是极为英俊,她方记起这左卫武将军陆乘风,乃是女帝的男宠,原是个街上杂耍艺人,后来为生计所迫,剃度出家做了几日和尚,机缘巧合被人 看上,献给女帝,这才得了机会,屡次建功,得了三品将军的官位。 陆乘风也打量一眼湘君,眼中有了一分笑意,并未多理,便伏坐在孟成芳榻下:“陛下,臣若是不求见陛下,陛下就不召见臣么?”竟然带上一丝嗔味。 湘君一股恶寒,只觉袖下鸡皮疙瘩已经满满,但绝不会发作,于是又悄悄去看女帝。 孟成芳柔柔一笑,伸手抚上男人的发丝,轻声唤“阿蛮”,像是正在抚摸一只大猫,而后又半躺了下去。陆乘风将头伏在卧榻之上,八尺之躯竟然如同个娇弱女子一般乖巧。 湘君喉咙里发干,说不出这阴盛阳衰是个什么感觉,只好略垂着眼皮,不再看这一幕。 “且诵经来。”孟成芳吩咐湘君后,又抚着陆乘风的眉眼道:“这丫头诵经甚是悦耳。” 湘君强忍住那股酸牙感,将剩余的半账经诵读下去。 方诵读完,陆乘风就转头看她,眼中笑意更浓,却不是在女帝面前的乖巧柔婉神色,口中赞道:“确实诵读得好。” 孟成芳调笑道:“比你还好?” 陆乘风转过去脸,又换上那副谄媚神色:“这要看陛下爱听谁的了。” 孟成芳捏了一把陆乘风的脸:“少贫嘴!今日又带了什么民间逸事来,快讲与朕听。” 陆乘风点头徐徐讲来,乃是一瘌痢头见一富户家的墨牡丹,起了贼心,想偷来去换钱,,却没料到偷花之时摔在了廊下,摔碎了花盆,惊得家中主人出来,挨了一顿痛打,打折了一条腿,爬到河边喝水,不慎淹死在河中。 他语言惟妙惟肖,将场面形容得是声色齐备,女帝听了咯咯直笑,湘君虽不觉这种民间常见之事有多好笑,却依旧附和着笑了些时候。 几人笑毕了,湘君又念了一段经才起身出阁,陆乘风瞧着那窈窕的背影,轻轻转了转眼珠子...... 湘君回到偏殿之时,王月娥捉着她那本册子,圆圆的脑袋一点一点,打起了瞌睡。 湘君自入了自己的座位,王月娥迷迷糊糊看了她一眼,软软糯糯唤道:“周待诏,你怎么才回来?” 平日里女帝唤待诏去,一般是念一段就好,也就小半个时辰,今日湘君去了一个时辰,王月娥等得都打瞌睡了。 湘君道:“左武卫将军来了,陛下留我在那儿听了两段逸事。” 王月娥猛地醒来,睁着大大的眼睛,脸 色有些发白:“陆将军来了?” 湘君点了点头,见她神色忽变,也有些疑惑,又以为自己多心,眼光却扫见王月娥紧张地捏着手里的册子,顺口就问:“怎么了?” 王月娥听她问来,神色松了松,略有掩饰状地低头,支支吾吾道:“没什么...没什么。” 湘君看她有心掩饰,自己也实在没有好奇心去挖出人家的私密事,也就点了点头,假装自己被骗到了,抽了一卷典籍垂眼看着。 王月娥又瞧瞧来看湘君,见她一心一意看书,仿佛未曾察觉到自己的紧张,这才放下心来。 日暮时分,斜阳零落在台上,赤脚行进侧殿,衣摆下方一片紫金花金丝盘文在行走间泛起动人碎光。 湘君正与王月娥收拾打整,准备出宫回府,转头即见头发半散、长簪斜横的陆乘风,王月娥缩了缩肩膀,朝湘君身旁靠了靠,湘君皱了下眉头,王月娥在怕这个陆乘风? 她无知者无畏,依旧是按照礼制朝陆乘风弯腰揖礼。 陆乘风抬手来扶她,她闻见一股子女子软香味,莫名想到这陆乘风和女帝在阁内...心头生出些尴尬来,也缩回了手臂。 王月娥也行礼,陆乘风将王月娥打量几眼,王月娥目光躲躲闪闪,似乎有些畏惧,陆乘风却不再看王月娥,反而来看湘君,眼中有几分兴味:“今日我听你诵经很是悦耳,我也在佛前修行过几日,不知日后可能与你论佛经。” 殿中一片静默,横影之下,王月娥动了动,望着陆乘风欲言又止。 论佛经?他陆乘风什么人,在宫里横行之人,想得起与她论佛?她若是应了,指不定要吃亏,她若是不应...这过不了几日就要吃亏了。湘君忖度过一阵,睫毛微动,柔美的脸蛋稍稍仰起:“既是同僚,理当如此。” 陆乘风一阵口赶舌燥,连笑道:“好,咱们就这般定了。” 一时间几人再无话,女婢进来说女帝醒了,陆乘风才抬脚出去。 湘君和王月娥也快快收拾好,出殿而去,殿外斜阳坠下,长风卷来,让人颇觉舒适,王月娥望了左右无人,捉了她的手臂,轻声道:“这几日你小心些,陆将军不是善茬。” 湘君:“他会怎么为难我?” 王月娥呼地一僵,日光横斜之下,她脸色白如清雪,像是有什么在敲她的魂魄,匆匆道了句:“此话你就当我没说过!”说罢,抬脚嗒嗒地跑了。 湘君瞧去王月娥急匆匆的背影,沉下了眉头...这个陆乘风到底打了什么主意?王月娥又为何这样害怕陆乘风? 一连几日,孟成芳都唤湘君前去诵经,引得一旁的王月娥感叹:从中书省调过来的就是不一样,连诵经都要格外讨人欢喜一些。 每到此时,湘君总不知道自己是该骄傲还是该苦闷,她比王月娥得宠,可她这得宠好像又并没什么用,她私底下谓之为“伪宠”,且伪宠的那段时日里,她还要时不时见到陆乘风这个麻烦。 这日,诵经半章,宫婢来报,清河王前来。 伏在榻旁的陆乘风从从容容起身受宫人从另一方门引出去,仿佛早已习惯一般,而女帝眼皮也不抬,依旧假寐在榻上。 湘君嘴里顿了顿,又继续诵经。 帐子撩开,周弘朝孟成芳一拜,嘴里唤了句“阿娘”,女帝才睁开眼,面上浮现出几分慈爱,向他招手。 周弘行来,受人垫子,跪坐上去,脑袋半偏着看湘君,嘴角噙起一粒笑。 女帝看他这不遮不掩的神态,心头明白几分,旋即笑道:“怎么,你到朕这儿来是来听人诵经的了?” 周弘微微一笑,转过头去对着女帝:“我若是真要听她诵经,何须到宫中来?阿娘还当我是那十五六岁的少年郎不成?” 他这话与女帝亲近,与陆乘风不同的是,陆乘风带着无尽的谄媚,而周弘则是亲昵和善的。 女帝也被他逗得笑了,撑着手臂坐起来:“你不是十五六岁的少年郎,哪里会为了女人一时昏了头!也不知道是谁十七岁去逛洛阳鎏金阁,为个红牡丹,顶着皇子的名头在外浪荡行酒令,差点儿被你父皇打断骨头。” 这又是六七年前的那笔旧账,周弘那时候也多少年稚气,凡事都赌个最好的,连女人也不例外,又听说鎏金阁红牡丹生得极美,也就去逛了,这一去就惹了不少事出来,回了宫中,就被先帝结结实实招呼了一顿。 ☆、第58章 重新得宠 湘君虽是念着经,却难免听到他二人闲谈,记起这红牡丹乃是周弘说的“熏香被子”,是好气又好笑,不觉就看了他一眼,却见他装束端正,面上笑意盈盈,也不辩驳女帝揭他的短,眼光微微斜着与她对上来,她又立即垂下眼皮看经书去。 “只是在这儿看见她,才记得她本该任职中书省,呆在翰林院的。” 孟成芳道:“朕是想赏她,可她故作聪明,朕就降了她的职,让她到这儿来做个待诏。” 周弘“喔?”一声,有些意外,干脆起身坐在榻上,接过一银盏葡萄酒酿,端在掌中,半垂首望着已经读经完毕的湘君:“若是按科举制来,她也能排上前七,算个敏慧的。” 湘君第一次听周弘夸自己,没什么溢美之词,倒很有重量感,比那些华美更让人心头爽快,她又忍不住悄悄看他。 孟成芳笑道:“你选的人,你能说个不好出来...”顿了片刻,又才道:“是有几分才干,这次关宴就跟着去吧。” 湘君被“伪宠”半个月,忽然得了这好处,一时有些错愕,却看周弘露出个笑意,机灵过来连忙叩首谢恩。 孟成芳摆了摆手,让湘君退了下去。 周弘饮了半盏酒,又将盏放在一旁的小机子上,目光在机子上一串佛珠上停顿了片刻,又淡淡移开:“此次关宴,可要召几个京都学堂的学子们?” 孟成芳想了一会儿:“皆召。” “太学那头?” “不必了。” 母子二人沉默下来,周弘又端着那酒盏喝了余下的半盏酒,而后从袖子里取出个雕凤木簪:“巧匠何道三年雕成一支,阿娘爱簪子,我与他有些交情,就买了来。”簪子一折,打上些光彩,簪上凤凰欲振翅飞扬,像是一只活得小凤凰欲脱簪而出。 孟成芳伸出食指轻柔抚摸簪子,很是怜爱:“你还记得。” 周弘笑了笑,将簪子插在孟成芳的发髻上,又轻轻抚着孟成芳的发丝:“阿娘,七郎想见见四哥。” 女帝面上的俏丽冷了一瞬,又恢复笑容,手指抚上发髻上的簪子:“他性子急,你若是去看看,就去吧,也替娘好好劝他。” 周弘道了声谢,女帝命人去传湘君:“让那丫头陪你去。” 周弘轻轻一垂首:“好。” 湘君方回偏殿之中,与王月娥说上几句闲话,饮了几口润喉的水,正提着笔注了几句 《捭阖策》,婢女又前来宣她出殿,递给她一块一寸来长的铜鹿令牌,令她陪同周弘前去东宫见皇嗣。 湘君握着那铜鹿令牌,闹不明白怎么会是她领着周弘去东宫,望了眼周弘...微折腰:“请王爷随下官前去。” 二人出了蓬莱殿,一路向东而去,周弘与她并行:“你怎么惹恼了阿娘?” 湘君道:“我出了个置匦计,又想劝陛下不用此计,故而从舍人降成待诏。” 周弘轻皱了眉,真没想到置匦计是她出的,沉思几息,却笑了起来:“可还敢再胡闹?”湘君略带嫌弃地瞧了他几眼,亦不反驳他,那事确实是她胡闹了。 二人行至东宫,门外立着身着甲胄且佩剑的几个侍卫,侍卫见二人来,侧过身来正对着,有拦截之意。 湘君亮了亮手里的令牌,那守门之人才侧过身去放二人同行。 入得东宫,湘君领着周弘径直朝崇文馆去,周弘却道:“错了,应是宜春殿。”捉了她的手腕,牵着她朝左侧林间而去,踏上极窄的青苔小道,二人并行之间,夹道的花草上面朝衣摆上蹭来,茂密树枝朝上半身拂来。 湘君不堪其扰,不由得伸手去拨:“王爷怎么挑了这小道儿走?” 这宫内各殿与各殿之间皆是大道相通,她领着他先到崇文馆去也没错,若是寻不到人再换一处就是,且这小道许是久无人行走,致使青苔丛丛,草木相侵,行来很是不便。 周弘摘了几片叶子在手中叠着:“先帝在世之时,大哥住在东宫,我住在朱镜殿,两处相距较远,因而我就找了这么个近道。”说着就出了林子,到一空旷处,面前一座十步长的红栏拱桥前,他踏上青苔密布的桥上:“那会儿还没这桥,我就跳过去,后来大哥让人在这儿修了桥。” 湘君没听他说过以前的事,此刻听他说起死太子的事,不免也有些感慨,富贵权势最是守不住,太子这样的人也是一夕之间说被杀就被杀。抬头看他,犹见他面上染上沧桑沉重,如一棵繁叶森森的孤木,她虽立在他身旁,仍觉此地阴冷,未曾再顾忌,伸手就捉了周弘的手臂,加快步伐离去。 周弘不防她会主动牵他,有些诧异,偏首看着她。 阳光穿林打叶,几点细碎鳞甲光斑布在她的侧颜上,将那雪白肌肤映得泛出红彤......空中馥郁出一片牡丹香气。 宜春殿外草木繁盛,正值春夏之际,花草簇簇,衬得红墙碧瓦如凡间仙宫 。 二人入殿,见一个三十来岁的束发中年人与一九岁孩童正盘腿坐在榻上落棋,桌旁两个宫装妇人正刺针绣花。 几人见到周弘,都愣了下来,束发中年人上来迎他,孩童跑过来嘴里唤着“七叔叔”。 周弘将手里用叶子叠的小蚂蚱递给孩童,对中年人唤了句“四哥”。 周维也生了一对丹凤眼,比周弘的还要张扬几分,配上方正骨骼的脸庞,有一种不怒自威之感。 “她肯让你过来了?”周维对周弘说完又看了湘君一眼,有几分讥讽与愤怒。 湘君忽然明白了女帝让她过来的用意,哪里是她受宠,分明是要她监视周弘周维二人,考验她的忠诚度! 周弘与周维二人到榻上入座,湘君跟在身后,两位宫装妇人取来茶水端给她,她连忙推辞:“怎可劳烦二位娘娘。” 年长一点的妇人眼角弯弯,颇有几分和善和平易:“这宫里平日也只有咱们几个人,略有冷清,你们难得来一次,亲自招待也无妨。” 湘君不便再推辞,就接了盏喝了一口放在一旁。 周弘看着榻上摆置的棋枰:“你在教玉儿下棋?” 周维道:“他似当年的你,聪明却太躁,我教他下棋定定神儿。” 周弘则揽着周玉的肩膀笑道:“十一二的年纪,不躁就不像话了,明儿寻个武官来教他练练体子,现在谁还修文不修武,再不济,连打个马球也要些功夫底子才拿得出手。” 周玉听了这话,双眼晶亮,捉着周弘的手臂问道:“那七叔叔教我?你当年怎么静下来的,我就怎么静下来。” 周弘笑了一声,伸手弹了周玉额头一下,弹得周玉抱着额头,嘶嘶痛抽。 “七叔叔可不敢教你,怕你一身皮肉不够我那玄云剑鞘来敲。” 周玉瘪了瘪嘴,很是不满周弘一脸笑容却出如此毒辣的话来吓他。 几人就着这事说笑一阵,周弘就放开周玉,与周维落棋,湘君站在一旁候着,站得正是腿脚发软,周弘捻着一粒子,偏过头来:“先坐着,还得一个时辰。” 湘君...他终于想起她了~得了允准,端了个凳子来,规规矩矩坐在凳子上看着棋枰上落子,竖着耳朵听周弘和周维说些什么,只可惜二人来来去去都是讲些往事,或是关于周玉的一些事。 湘君没听到什么了不得的“密谋”,也没有嗅到一 丝危机感,只是趁着空当,凭着二人的叙述,将周氏几个兄弟的性子给猜测了一遍。 满满当当过了一个时辰,周弘这枰上棋子落完,湘君细细瞧去,这枰上的琉璃棋子,一方呈包围状,一方则因时时造势攻击,而落得溃不成军模样。 周维手指点着棋枰笑道:“那会儿都说你性子狂,可这棋却没随你的性子,反而是出了个以柔克刚。” 周弘也垂眼看着棋枰:“棋随心性,四哥气躁,这棋势也处处如刀如剑,故而出处溃败,四哥若是肯将这棋路子改得缓和些更好,这些日子冷清着,慢慢琢磨也好。” 周维一琢磨,瞪了周弘一眼:“这话就说一次,休要再提!” 湘君看周维发起火来,也在心头琢磨起来,周弘这话...有些意思。 周弘脸上有些黯淡,叹了一口气,也没再说话,只是将棋子一粒粒捡了去,一时殿中静默,湘君又端了茶轻轻抿了一口,方放下盏,周弘就将棋子全扔进盒子里:“走吧!” 周维也不多说,像是还为周弘说的话而生气,湘君暗自摇头,这周维未免性子太躁了,这样的急躁可不是件好事。 周弘领着她与众人道别后出了宜春殿门,确是沿着大道儿走,再没抄那个林间近道。 大道空旷,长风呼呼,湘君走在他身后,看他脊背挺立,衣袂飘摇,莫名想起一只立在枝头被风刮得羽翼凌乱的隼,又生出在小道上的怜惜感,于是快步追上他,看他面色如常,不便扰他,只兀自自嘲一笑,她哪里是只软团子,分明是个软肠子。 “周待诏,阿娘问来,你该如何说?” 湘君沉默少许,能怎么说?人家有意考校,她还能这时候去骗人不成,抿了抿唇:“照实说。” 周弘点了点头,又不再言语,二人沉默半晌,湘君竟然也忘却了以往总在此情形下生出来的尴尬之感。 二人回到蓬莱殿,周弘向女帝说了一会儿话,顺口提了给周玉寻师傅的事,女帝也应承下来,即刻令湘君前去拟召,令秋官侍郎吕峰为义王之师,教其文武。 湘君从一个诵经闲官,几个时辰间,成了一个帝榻前拟召人,这一拟召,就越过了翰林院学士,比一个舍人强横太多,方才感知到这“明贬实褒”确实是“明贬实褒”。 湘君在侧殿拟好诏书出来正遇见周弘出殿,遥遥之间只看见他离去的背影合着打进来的光,覆上浅浅的光晕,她浅淡一笑, 正逢周弘转过头来,四目相对,他微微一愣,又点了点头。 湘君连偏过头去,耳根微红,快步进阁。 孟成芳接过诏书看过后,命人传下去誊抄一卷。 “周湘君,今日七郎与你同去东宫,可说了什么?”女帝似乎不是很在意,只是端了盏润肺酒酿轻轻砸着。 湘君却不敢怠慢,将周弘与她同去东宫之事,摘去桥上缅怀过去那一段,简略讲了一遍。 孟成芳听罢,手指又扶了扶发髻上的木簪,感叹起来:“七郎这个人啊,聪明!可有时候也和你似的,太过聪明。” 湘君稍生惶恐,上次女帝说这话就贬了她,如今说周弘......她张了张口,又闭嘴,她脚跟都没站稳,还敢帮周弘说话么? 女帝似乎乏了,挥手让她退下。 湘君步步朝后退去,一直退出纱帐,才转过身去,面色有些复杂,虽是已知自己是过了她的“考验”,可心头却是喜不起来也忧不下去。 ☆、第59章 平息帝怒 三日去,杏花败,桃李凋,迎来槐花盛放之季,京都之中遍植槐树,处处馥郁槐花香,湘君骑在马上伸手偷了一包槐花带进宫中,与王月娥一人分得一半,相互卡了几条在官帽之上。 二人正是嬉闹欢乐之时,女帝派婢女来传唤湘君前去殿中。 纱帐高高拢在两旁,宫婢垂首立在帐下,女帝于榻前负手而立,像是在酝酿什么。 湘君躬身行礼,方抬头,听得女帝问道:“周湘君,朕是牝鸡司晨?” 女帝转过身来,那张温柔和善的面庞上怒气盈然,比之面生威严的人更多几分凶狠,气势如山朝湘君压来。 湘君身居蓬莱殿,不知女帝为何忽然如此愤怒,惶恐之下掐了自己的大腿一把,令自己镇住心神,垂首而跪:“臣惶恐,不知陛下是何意?” 女帝三两步踏来,捏起她的下巴,使她仰望,眸中怒火腾烧:“朕问你,朕是牝鸡司晨么?” 湘君仰望之下,脖子抽痛,皱了一下眉,脑中急转,对女帝这种人,就要胆子大,遂真大了胆子又赌了一把:“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百姓只管帝王能否让他们安定、富足,若帝王能令民生安泰,那是谁主宰天下又有何分别?明君即为帝王!” 女帝眸中怒火渐渐消减下去,松开她的下巴:“那帝王威仪何在?” “帝王威仪。”湘君叩首,朗声道:“是帝王则备天子威仪!” 此话虽是大胆,却讨巧又顺耳,女帝面上松下,来回走了几步,又歇在榻上。 湘君松下一口气,看来今天是又逃过一劫了,抬首望了眼女帝。 女帝明眸盯着她:“若是有人犯天威呢?” 范天威?湘君一凝,此事和她有关?望着那好整以暇地帝王,她猜不出是何事,只好再讨巧:“既犯天威,必受天子罚,臣鄙贱,不敢妄议。” 女帝细长眉一挑,这个周湘君在钻空子,可这空子也钻的巧妙,让人即使知道她在钻空子,但听了这番让人心中爽快的话也不想再罚她。 “若是周仕诚犯天威,又当如何?” 湘君心头一阵呐喊,合着女帝今日对她发火,是因周仕诚犯了天威,可转念一想,周仕诚哪里有胆子和脑子来犯天威了? 女帝听她答不出来,丰满的唇轻轻一提:“已削官职,暂留爵位。” 湘君听得只削了官职,尚留了爵位在,心头大松,旋即 又叩首谢恩。 女帝问:“朕判得可公?” 湘君道:“天子威仪,自有天子断,陛下仁厚,此事公道。” 她说一句话就有半句是夸人的,女帝一腔子怒气在这处消了不少,当下笑了起来,扔了本佛经给她:“诵经。” 湘君捡起佛经,不疾不徐诵读起来,一直念了小半个时辰,喉中干涩难耐,方才得了女帝宽恕,退回侧殿。 侧殿中孟庭玉正坐在湘君位置上翻书看,瞧见湘君进来,白皙的面庞上绽放出笑容,眼角向上弯钩着活像只玉面狐狸。 “多少年没见到你这样机灵的人了。”孟庭玉起身扶她入座:“唤作别人只怕又要削职了。” 湘君坐下后颤颤巍巍接过一盏茶水,见茶中浮沫抖动,指尖使力紧紧捏了下茶盏,这才稳了下来。 稳了少许时刻,湘君仰头问孟庭玉:“舍人可告诉湘君,今日朝堂上发生了何事?” 孟庭玉点了点头,支了个垫子坐在案几一侧,将事情叙述而来。 原是查出朝堂中有十人私议女帝篡权之事,女帝大发雷霆,将其中八人削去官位,流放边疆,而其中二人因在外间,并未参加私议,但有私议之嫌,判处削去官位,而二人之中,就有一个是周仕诚。 湘君是周仕诚的嫡女,这些时日也常伴女帝身侧,若是论起这背叛的罪过来,自然是近臣的更大,因此女帝一回蓬莱殿就召去了她。 湘君听罢后,想到的却是宋家的手笔,她如今是女官,宋家看见这火候到了,毅然出手帮她压下了周仕诚,她砸了一下嘴:“一群老狐狸!” 孟庭玉不明白:“什么老狐狸?”旋即打量湘君几眼,调笑道:“我看是只小狐狸!” 湘君略有些害羞,不好驳孟庭玉但也不接这茬子话,倒是一方王月娥啧啧感叹,朝廷风雨多,她还是念经看书得好。 王月娥这话是惹得二人都笑了起来,哪有朝廷中人说得自己是个修士一样,这样的单纯的人来了宫廷之中也当属异数。 孟庭玉歇过半盏茶,就入阁内去服侍女帝,湘君心情才平复,伏在案上歇息。 墙上镌的凤凰正张大翅膀绕着炎炎红日翱翔......一切尽在掌握之中啊! 日影斜坠,带有一丝余热,湘君怕热气儿烘烤脸颊,就顶了一顶白纱帷帽,手里捧着官帽,□□是懒洋洋的枣红马,慢吞吞朝侯府而去。 金灿灿日光在兴安门外宫墙上叠下一层金黄,藏青薄衫也被镀上璀璨金光,静默的骏马与马背上俊朗的人投下一条斜长的影子。 湘君帷帽下一声干干的笑声,怎么在这儿遇见孟庭轩了?她一瞬为难起来,是要主动前去打招呼还是装作没看见?思索片刻,鉴于孟庭轩这些日子的反常,她决心不惹他为妙。 她手指碰了碰帷帽沿,遮得这般严实,孟庭轩应该认不出她吧~打定主意,就这样若无其事地经过...... 枣红马儿懒洋洋地踱步过去,孟庭轩目光落在马上,抿直了唇又立即笑了一笑,朝她唤了一声:“周湘君。” 这可就尴尬了,湘君本来是不想和他打招呼的,这会儿人家主动了,她...手指撩了撩帷帽前的白纱,露出带着笑意的面容:“孟夫子,等孟舍人啊!” 孟庭玉,孟家长女,也就是孟庭轩的姐姐,她也只能拿这个来敷衍尴尬了。 孟庭轩道:“不等她。” 湘君一时不知搭什么话,但与他久呆也徒生尴尬,便拱手道:“府中有事,先告辞。”,随即勒上缰绳,就要撒马蹄狂奔。 孟庭轩也拉了一下缰绳:“一起吧。” 湘君“啊?!”一声,怀疑自己听错了,是又懵又蠢,添了句:“我回侯府。” 孟庭轩听她相拒,皱了入鬓长眉:“三娘子有样物件让我带给周黛黛,我不便以男儿之身登门,故而在此等你,想让你替我转交给她。” 原来是为了周黛黛啊!这也着实太费周章了,不过却也符合孟庭轩的那些“仙风道骨”的,但湘君却没有想替他们传递信物的好心。 湘君摆手道:“我与她素来不合,孟夫子还是另想他法。”干干脆脆一拒绝,真不再与他纠缠,一夹马肚子,便跑马而去。 孟庭轩反倒笑了起来,像是有几分高兴,打马追了上来,与她并行。 湘君就懵了,他今日还非要她帮着递不成?他以前可不是这样死脸的!湘君放慢马步,偏首道:“既是如此,孟夫子就到侯府门前,我唤个婢子给传进去吧。”诚然,这已经是她最大的“好心”了。 孟庭轩却问道:“今日我听说侯爷因私议女帝一事,而受到牵连...你跟在女帝身侧,可还好?” 他关心她还是同情她?湘君虽不知他哪里来的这些好心,但也不愿拂了他的面子,启口道:“尚可,女帝仁厚,不 忍罚我。” 孟庭轩待要再启口,湘君却不愿再多说闲话,只将那懒马越拍越快。 一阵尘土扬起,二人赶到侯府也只用少半时辰。 湘君跳下马,门仆迎上来,焦急道:“大小姐,侯爷让你回来了去正堂。” 湘君点了一下头,径直朝府中去,孟庭轩犹豫一瞬,伸手拉住她手臂。 湘君有些疑惑望着孟庭轩,旋即又笑了笑:“孟夫子若是不进府,就在此处等等,不消片刻就有人出来取物件儿,我不会忘记此事的。” 她竟然说这个!还真是大度!孟庭轩忽然恼恨起来,手指使力,捏得她皱眉:“你不喜欢那支簪么?” 湘君一惊,脑子里轰轰涌来他曾送那支簪来的事儿,他到底要闹些什么? 孟庭轩从襟口提出一支斑竹形玉簪朝她手里放:“古之湘君泣血于竹,竹浸血而布斑,故称湘妃竹,不是么?” 湘君看着那玉簪,脑中浮现出前世他送簪的一幕幕与他冷眼鄙夷的一幕幕,感受不到那信物的美好寓意,而是顿生惊恐,猛地摆手推开了孟庭轩:“我未曾丢什么簪子,夫子还错人了!我还是寻人出来取信物好!” 她这样激烈是他始料未及的,孟庭轩看着手里的玉簪,又抬眼看着她快步离去的身影,眼中冷冽升起,一斜手臂,叮叮两声响,那簪已经碎在远处。 湘君冷怒冲冲进了府中,遇上个扫地的婆子,随口吩咐了她去寻个采兰院的婢子出去找孟庭轩,而后踩脚入了正堂。 周仕诚自被削职贬回府后就一直坐立不安,吩咐了人一见湘君回来就迎进正堂,这刻看见湘君进来,赶忙从椅子上站起来迎进去。 ☆、第60章 父女反目 “你可回来了。” 湘君在堂中站定,瞧了眼坐在一旁的孙姨娘和柳姨娘,又慢吞吞转开眼珠子:“朝堂上的事,我已经知道了。” 周仕诚急忙拉了把湘君:“那你快给爹想个法子,你祖父给爹寻得官位,不能丢在这儿了。” 湘君看着如此焦急的周仕诚,是讽刺又寒冷,他怎么会知道他丢官是她一手安排的呢? 湘君冷笑一声:“我能想什么法子?” “你不是跟在圣人身边么?你多说几句好话,爹指不定就能回去了!” “我?今日圣人差点儿连我也贬了下去,我敢去说好话?”湘君冷嗤一声,周仕诚还真是不拿自己的祸当祸事:“爹的胆子倒是大,敢私议圣人!” “什么?你也被罚了?”周仕诚看她完好无损模样,似乎不信,将她上下打量:“圣人削了你的职?” 湘君道:“未曾,不过是逼问了几句,饶过了我。” 周仕诚听见无大碍,舒了一口气,回头望了眼孙姨娘,孙姨娘悄悄使了个眼色,周仕诚眼中精光,看向湘君像看着一只珍宝,涌出贪婪:“既然你能让圣人饶过你,也一定能帮爹。” 湘君对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贪婪越发鄙夷,淡淡道了句:“我没那个本事。” “你?!”周仕诚被她拒绝得气不打一处来。 “爹此次冒犯圣人,谁敢去捅这个马蜂窝?”她反问一句,而后轻轻一叹:“爹,颐养天年吧,益阳侯府有我和子扬在,总不能把咱们也拖下水。” 周仕诚被噎住,当真没有反驳的话。 孙姨娘坐不住了,若是周仕诚没了官职,那以后他们还不是被周湘君拿捏的?急忙接口:“大娘子,侯爷是你爹,你怎么能说不帮呢?” 湘君横了孙姨娘一眼,嘴角轻轻一拉,孙姨娘瑟缩了一下,嘟囔道:“这是大逆不道。” 湘君懒得再吓孙姨娘,只朝外唤道:“来人!” 话音落,三个婢女进门来,湘君朝孙姨娘支了支下巴:“这里没有她说话的份儿,带回采兰院去!” 孙姨娘惊讶起身,她竟然敢当着周仕诚的面这样对她? 周仕诚也惊讶,喝着湘君:“你干什么,她是姨娘,还怀着孩子!”随即摆手要挥开三个婢女。 那三个婢女皆不动,都望着湘君,看湘君脸色,周仕诚大怒,骂道:“还不听 本侯的使唤了不成?”抬手扔了桌上茶盏,摔在地上砰砰直响,三个婢女依旧不动如山,瞧着湘君。 她早换掉的人怎么还会听周仕诚的话?她所走的每一步都不是虚掷精力!此刻不过是让周仕诚看清形势,这侯府换了主心骨了! 湘君皮笑肉不笑:“爹好面子,那就看在爹的面子上留下她吧。” 婢女听到湘君松口,皆微微福身后退出门外。 周仕诚倍感侮辱,心头大感不妙,狠狠瞪了湘君一眼:“你个逆女!”朝外唤了句:“来人!来人!来人!” 这一呼呼喝喝,就唤来了五六个婢女婆子。 周仕诚指着湘君道:“将她给我带进柴房!” 一群婢子相对视一眼,脚下皆不动如山,目光投向湘君,等待湘君的指令。 湘君垂着眼皮,有恃无恐地将食指点在桌上,等待着周仕诚接下来的怒火。 果然,周仕诚怒火腾起,砰地一拍桌,指着那群婢女骂道:“反了,都反了!”目光逡巡一遍,落在湘君脸庞上,摔掌而来。 湘君不避不让,硬生生挨下一掌,只觉口中一股腥甜,鼻腔里一股温热,抬手抚了抚人中,摸到一手指的猩红,嗨嗨笑起来,有几分疯癫状。 柳姨娘没料到周仕诚真下了打手,连忙来拉,周仕诚犹觉不解气,不受柳姨娘阻拦,抬脚要来踢湘君。 湘君眼疾手快,抬脚去踢周仕诚的腿,周仕诚好吃懒做,一身斯文肉,哪里经得起她找巧妙处一踢,当下痛得抱腿痛呼。 一屋子人也都退去一边,不敢再搅扰两位主子,湘君抬起头来,鼻下血流,清秀的面容上泪珠滚滚,嘴角却高高翘起,生出一种可怖和骇人之感。 周仕诚也被惊得后退一步,嘴里却硬气:“你个逆女,竟然敢打为父!” 他这话着实冤枉人,湘君虽是劈开他那一腿,却再无其它动作。 柳姨娘看二人无再动手之势,递了根帕子给湘君,湘君拉过帕子,擦了鼻下温热血水后将帕子朝桌上一扔,一脸淡漠:“我自问并无越距之处,侯爷此番处罚似是随兴而起,侯爷赐我血肉,我亦认侯爷为我父,故而受下那一巴掌,可...侯爷莫忘了,如今我也是大周官员,也不是侯爷可以随意殴打的!” 周仕诚白了一张脸,若真要说罪行,她连忤逆也没有,方才挨那一掌,拿出去说还是个孝顺做法,反倒是他殴打她,若真走 门道,也要受些谴责。 孙姨娘唯恐天下不乱,撑着才微隆的肚皮,挤了过来:“大娘子既是侯爷的女儿,侯爷管教儿女,和你为官不为官有何干系?” 湘君瞥了孙姨娘一眼,没带搭理孙姨娘,只盯着周仕诚,目中冷淡如冰:“如今侯爷也该看清形势,这侯府将来要靠谁,您心头也该有个底,您若真不想将侯府放在心上,我和子扬也无能为力,总归我是要冠上他人姓,子扬跟着清河王爷也不会没出路,侯爷要让某些鄙陋之人胡闹下去,那就胡闹下去!” 她平平淡淡说完一段,却是将地位捋得清清楚楚,不过是让周仕诚明白,她和周子扬才是最值得依靠的,而他周仕诚如今没有官职,又无关系,是比不上他们两个年轻人的,若要将侯府撑下去,周仕诚还得拿出奉承脸给他们。 周仕诚虽是余怒犹在,但湘君的话,也让他一醒,只是若给湘君下话,岂不脸面无光?故而还是死撑着,骂了句:“滚回去!” 湘君抬手挥了挥,婢女便悉数退去,湘君也抬脚朝外走,临到门口朝门内瞧了一眼,柳姨娘朝她一点头,她又弯了弯嘴角转身而去。 是夜,柳姨娘请了周仕诚去采莲院。 柳姨娘屋中奉佛,弥漫着一股佛香气息,大周又尚佛,而周仕诚犹为好佛,一去就静静坐了下来,怒气平息不少。 柳姨娘盛了素汤给周仕诚:“请侯爷来是说些大娘子的事。” 周仕诚砰地一搁汤盏,脸上不悦:“那个逆女什么事儿?” 柳姨娘并无多大惊吓感,只捡着帕子擦掉溅在桌面子上的汤汁,柔柔笑着:“今日之事本是朝堂上的事儿,妾身这个后院人家不该来插足,但如今妾持家,也就不得不越一越规矩了。” 她擅长以退为进,周仕诚吃这一招,可以极大地保全他的面子,遂脸色好看些:“你说便是。” 柳姨娘收回帕子,略略蹙眉:“这些年来大娘子确实也吃了些苦,前些日子,妾身持家,看了些帐目,大娘子一个堂堂嫡女,用度还不上二娘子这个庶女,每个月还自己个儿抽些月前补给身畔几个婢女,哪有嫡女做到这样寒酸的?” 周仕诚没听人提起过,也不知道有这回事,当下惊奇:“果真有这回事?” 柳姨娘点头:“这些事本就是后院杂事,不能劳侯爷来费心,因而这些委屈” 周仕诚砰地砸了一下桌子:“这个孙素月,还真是胆大包天 !” 柳姨娘并无心附和,只继续道:“她幼年丧母,人也逞强,吃了不少苦,这才熬出头,做了个女官,侯爷就被人算计,出了这么个事儿,细细想想,她才在圣人身边呆了几日,能保住自己只怕已经是竭尽全力,又如何能保住侯爷?” “那她也不该忤逆本侯!” “她何曾忤逆?侯爷不是打也打了么?如今只怕心也死了。” 周仕诚不再答话,默默端起汤盏饮了口素汤。 柳姨娘继续道:“她是嫡女,大少爷又和她是一母所生,侯爷少子嗣,能靠着谁?”嘴里一顿:“这又怪不得妾身说说二娘子了,不修德行,又无才干,侯爷以后靠着她不成?” 周仕诚没听过周黛黛的坏话,而周黛黛因常伴他身侧,当然只觉得她娇憨可爱,柳姨娘这样说,他也发了慈父心肠,辩驳一句:“她年纪小,本性是善良的。” 柳姨娘眼皮一耷,嗤笑一声:“比大娘子小不了几个月,成日里嚼舌根子...咱们阖府上下谁不听大娘子的?此为以德服人,侯爷又没了官位,何必和她对着干,都是为了侯府,自相残杀岂不闹笑话?” 周仕诚也越发冷静下来,思虑起现在形势确实逆转了,侯府在周湘君手里,她又有官位,且是周子扬亲姐,他是没有筹码和她对着干的,而且,周湘君也是侯府的人,她荣耀,侯府也就荣耀! “那我今日打她?” 柳姨娘心头冷笑,这时候想起来打了人家了?不过...周湘君也确实没拿他当回事儿,遂劝道:“不如待会儿侯爷去探探,安抚两句也好。” 周仕诚闷头一想,确实该去探探,也就应了下来。 屋中灯烛冉冉,湘君等消息等得实在无趣,就顶着肿脸在窗边逗弄小松鼠,看着小松鼠那贪吃相,她咯咯笑了一声,却因扯得脸颊生疼而停止了笑容。 院中有几盏灯游来,湘君勾了勾眼角...周仕诚来了啊。 ☆、第61章 永不谅 帘子打开,周仕诚与柳姨娘进门来,身后婢女携了几个礼盒放在桌上。 湘君高肿的面庞上一副冷然,请二人入座,自己也坐在凳子上,将周仕诚盯着却一言不发。 周仕诚没料到她脸肿如面团,一时间有些局促,抬手朝湘君推了推礼盒:“你受了伤,吃些鹿茸补血气。” 湘君扫了眼桌上礼盒,又面无表情转开了眼:“但请侯爷说事。” 周仕诚对她的这股冷硬有些蹙眉,而且已经察觉出她叫他“侯爷”,心头也有一股不安生,语气低沉委屈了些:“今日是爹急躁了,不该打你。” 屋中静默下来,只有两只松鼠扒拉笼子的噗噗声,湘君翘了翘眼睫:“无妨,只是这肿怕是一两日消不下去,我去宫中当差,免不得有人问。” 周仕诚“啊?!”一声,有些着急了:“那怎么办?” 怎么办?他打了她,还问她怎么办?卖了还得给他数钱?他似乎太天真了!湘君忍不住一笑,扯动嘴角,抽得脸颊生疼,又立即收回了笑容。 “爹是冲动了些,手上失了轻重。” 湘君摆了摆手:“我告个假,歇息两日,总归我也不想这副面貌出去。” 周仕诚呼出一口气,怎么着她也替他解决了,而后十分安慰地拍了拍湘君的肩,一副慈父做派:“爹想过复职的事,暂且不行就先搁着,你不必忧心。” 湘君看了眼搭在肩上的那只手,又转开脑袋看着灯光无法触及的一个角落里。 十二岁时,他把她关进柴房里,没有灯烛,只有那扇永远关不紧的门,露出一丝缝隙,在这寂静的夜中连咬柴火的老鼠都像是猛兽,她听着咯吱咯吱的咬动声,害怕极了,于是她开始拉门,却怎么也拉不开,后来她也学着老鼠的本事,开始咬门,想要咬开,却咬得自己满口腥甜,最终只能趴在门上那一丝缝隙上看着外面的光亮...次日,她跪下求他,他也是这样慈爱地拍着她的肩膀......“孙姨娘会待你好,你不必忧心...” 那时候他居于高处,她居于低处,他是“开恩”现在他是“求她”。 她收回了目光,轻轻道了句:“侯爷知道柴房里有老鼠么?” 周仕诚一愣:“问这个干什么?” 湘君咳咳笑了两声,脸上的抽疼也阻止不了她的笑意:“侯爷回吧,此事就这样定了,还望侯爷莫要反悔,闹出来咱们都难听。” 周仕诚一凝,只当她还生着他的气,想来想去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又端了一下礼盒:“你吃这些补物,伤好得快。” 湘君连看也不看一眼,只道:“夜深了,侯爷回吧!” 周仕诚看她态度坚决,讪讪放下了礼盒,又说了两句关怀的话,才领着柳姨娘出门而去。 几个婢女又拿着帕子和药膏来给湘君敷脸,惜月嘴里碎碎念着“太狠了、凝血了”之类心疼湘君的话。 湘君闭着眼儿感受着脸庞上的疼痛,冷冰冰道了句:“放消息出去,益阳侯府侯爷宠庶灭嫡,听信谗言,怒打嫡女。” 大周朝的贵妇们闲着没事儿总爱街头巷尾拿这些事儿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周仕诚以为打了她就打了她,可他不知道自从他将她关进柴房受尽恐惧之后,她就不原谅他!永远不原谅!那两个女人以为她以前受的委屈过了就过了,她就是要让他们也尝尝那种被千夫所指的滋味! 三个婢女得了她的令,都愣了片刻,反应过来又相视笑着应下。 关宴到,曲江亭内长案骈列,青年才俊依案而坐,相互谈笑,紫云楼下筑以高台,教坊舞姬翩翩起舞。 一声“圣人到”,曲江亭内皆下拜行礼,女帝引着朝臣及贵登上紫云楼。 湘君没站着见过这么大阵仗,不由得偏头看去,唯见这曲江亭乃是架于水面,长达数十里,江畔花草丰茂自不必说,更有奇异飞禽于江中嬉戏! 紫云楼上又是长案尽置,桌上置各方珍馐,与阳平公主生日宴的菜色又得一拼,女帝吩咐湘君令众人入座,湘君传令下,各位大臣依案而坐,湘君则立在女帝身后服侍。 女帝赐宴后,各方开始用膳,湘君眼巴巴地看着人吃,自己个儿只能在一旁站着,女帝倒是瞧见了她这规矩模样笑了起来,随手指了一侧阳案几令她去用食。 湘君谢过恩德方才敢去入座,一看着案几上的位置,这...一张案几上十来个人,梅若寒、孟庭华、阳平公主、昌平郡主就坐一块儿了,她万分皮厚地挨着昌平郡主坐下,阳平公主瞧见了,来了些兴致:“唉,周湘君,来挨着我。” 湘君只好皮生得再厚一些,越过昌平郡主,挨着阳平公主坐下,只是这一坐,她的格局就成了,面对着梅若寒,隔着阳平公主对着孟庭华......她心里苦啊,自己得罪的贵女就这么两个,怎么都还给挤一块儿去了? 阳平公主没察觉到 她的小九九,秀艳脸上笑意嫣然拉她:“周湘君,你怎么到了我阿娘身畔去了?” 湘君垂首道:“前日里封做女官,在陛下身侧做个待诏。” 孟庭华又多看一眼湘君,湘君察觉,看了回去,孟庭华又移开眼,朝自己碟中布菜。 阳平公主了然点头,斜对着的孟庭玉搭话道:“机敏着呢!” “可不是么?嘴上也厉害。”孟庭华道。 梅若寒也抬了抬头,俊逸非凡的面庞上冷若冰霜:“心气也高。” 昌平郡主不知内情,还当着以为是在夸湘君,也跟着凑热闹:“生得也美。” 湘君是腹诽万千,想也不想,私下里一肘子冲在昌平郡主手臂上,昌平郡主不妨她来这一招,瞪了她一眼,湘君则使了个眼色,昌平郡主也就似懂非懂地闭了嘴。 一桌子人哈哈笑起来,湘君也装作听不懂人家的讽刺,附和跟着笑了两声,又顺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皮,心头滋滋......好厚的脸皮! 阳平公主则接口道:“她其它的我不知道,这嘴上厉害我是知道的,去年我和七哥去学堂观试,她几句话吓得那群刁难她的人一句也不敢多说。” 此事湘君是真不知,细细回忆起去年学堂,昨年考试的时候,她就在学堂内遇见了周弘一次......心念一转,合着又被人看见了泼辣样,难怪周弘老说她一口的利牙。 梅若寒终于冷冷瞟了眼湘君,湘君毫不惧怕地看回去,梅若寒微微一愣,又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 湘君亦是讽刺翘着嘴角,抬手端了盏,轻轻抿了口葡萄酿。 “对了,周湘君,待会儿你陪我一起下去玩儿,总呆在阿娘身边你不闷得慌吗?”阳平公主眼中升起些期盼和有趣。 湘君暗自寒颤一下,这阳平公主分明是得了她这个新鲜,要闹腾她,又环顾一下这几个人,若是一起岂不还得再生出两层皮?迅速找了个理由推辞:“这怕是不能,我是女官不能离开圣人。” 阳平公主毫不在意“嗨”一声:“你怕什么,我去和阿娘讨你去玩。”说毕,立即起身朝女帝去了。 湘君是拦截不及,眼睁睁看着阳平公主对着女帝撒娇使小性儿将她讨了过去,末了,她还得起身谢恩,感激...她能与她的仇敌们同行。 阳平公主回来,几人都吃得安安静静,各自心中酝酿,谁也没有再说出口什么。 待半个时辰后,女帝下令各自游江,不必拘束,阳平公主才向一旁王公贵族的桌案看去,却没看见想见的人,微微有些不悦。 孟庭华笑道:“是去下面找二哥了。” 阳平公主这才露出笑意:“那咱们也去游江,湘君也许久没见她那班同窗,咱们去看看也好。” 湘君也挺想下去的,毕竟在这个流言满天飞的时刻,她想去看看自己是不是该去收收果实了,便笑着附和了去。 阳平公主拉着她,领着昌平郡主一行人从侧耳下了紫云楼,在曲江亭中寻找着人影。 还没找到学堂的人,就见周弘与几位年长的和几位年青的坐在一起畅谈,阳平不想同几人周旋,就朝身后几人按了按手,示意悄悄而行。 周弘见他们来了,刚想唤一句“阿月”,又见她目不斜视望着江亭那头,忍不住一笑,朝湘君望了两眼,又瞥开了眼,顺带对几个要行礼的人也使了个手势:“别管她。” 湘君自是神在在地看了眼周弘,又神在在地撇开眼望去江中白鹤。 周弘又笑了起来,湘君又神在在地转过头来,悄悄回看他一眼,不防看见梅若寒一张冷俊的容颜,便继续神在在地转回头去,既然皮厚,何妨再厚一些? 梅若寒眼底寒光一闪,握了握腰间悬的金钩。 一行人走了半里,就见廊中一群青年才俊、美貌女学子,相互执笔吟诗饮酒,孟庭轩与一个十六七的男子正在交谈。 孟庭轩眼光扫见他们过来,拍了拍男子肩膀,男子才转过背来。 只见他长眉秀目,高鼻薄唇,生得着实美丽,又因脸颊浮白,生出些柔弱气质,仿佛廊外阶下一株水仙花。 湘君被这容貌微微一震,昌平郡主眼尖,一拉湘君,低声道:“孟四郎,上次你该在百尺阁见过的,阳平公主的未婚夫君。” 可湘君是真不记得,上次百尺阁之时,她坐在楼下,后来就是周子扬喝醉了下来,她那时手忙脚乱,纵然这孟四郎真是赛天仙,她也没空去看啊! 她心头盘旋,几人就已经汇合,她又不得不收回心思。 几人打过招呼之后,相携游江,有人来同湘君和昌平郡主打招呼,行过一段后,又见一个乳白裙衫身影瑟缩去了人群里,只是那群人极为不耐烦地散开,将她露了出来。 几人一看去,好家伙,这满头荆钗,满脸清淡,外加一身白衣,怯怯懦懦地 朝湘君一行行礼,不像是来参宴的反倒是像来吊丧了,闹得湘君觉得自己这样被拜着,只差两支大白蜡就可登九霄了。 ☆、第62章 你快哭了 阳平公主是一瞬就想起来这人,转头就对湘君道:“这不是你妹妹么?” 湘君是又无奈了,只能点头答是。 孟庭华则在一旁幸灾乐祸:“听说现在大娘子一手管了侯府,连侯爷也不得不听命于大娘子,这也难怪庶妹穿成这样。” 湘君脸色一冷,盯着孟庭华,声音猛地提高:“听说...听谁说的?我这儿听说的话可行不通!” 一通抢白,分毫情面不留,孟庭华气得脸上一白,又实在难忍这口恶气,指了指周黛黛:“自然是吃苦的人说的。” 这可倒好,湘君正等着有人把周黛黛揪出来,孟庭华就充当了这个善良使者。 湘君自懒得说话,昌平郡主就替她叫屈:“谁不知道,益阳侯府侯爷宠庶灭嫡,前些日子湘君还挨了打,周黛黛说这话不是反咬一口么?前些日子穿金戴银,这些日子披麻戴孝,还想混淆视听不成?” 昌平郡主不是个怕事儿的,但一般没送上来,她也不管,这会儿周黛黛送上来了,她嘴下自是不留情,一个脏字儿不带,将周黛黛也就骂了去。 湘君此刻是个极会装大度的人,按了按昌平郡主的手,低声道:“别替我说话了,家丑不可外扬,闹出去让人家笑话。” 昌平郡主颇为不满地斜了湘君一眼:“我也懒得说,你能忍着就忍着吧!” 阳平公主也不愿在这儿吵起来,遂出声:“咱们几个人游江去呢,在这儿绊住么?” 一个有地位的和事佬开口,他们都得听从,也都住了口,将一切都压下去,提步沿着江亭漫步,周黛黛也自发跟了上来。 湘君也知道了周黛黛如今的情况,可笑的是她竟然想用这种法子来反击,心头暗爽一阵,又回过头来看周黛黛,周黛黛孤零零跟在后面,连孟庭华也不愿靠近她.... 湘君轻轻拉起嘴角,她曾受过了的那些苦楚,周黛黛也不得不开始承受了...只是她长大了,周黛黛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 这世上有因就有果,她不过是让周黛黛尝到了“果”。 几人方徒走了几步,忽然人群中一阵□□,有人呼喊“有刺客!”,只见刀光闪烁,人群纷乱,四处乱撞而来,湘君本能伸手去拉,只捉到了昌平郡主,与其他人却是冲散了。 曲江亭里血肉横飞,四处有人持刀而来横杀乱砍,她看过去亦是腿脚发软,又看昌平郡主一脸苍白,似要跌倒在地 ,即刻喝了一句:“别怕!”心思急转,料想女帝那里有庇护,便拉扯昌平郡主朝来处跑去。 湘君方一跑动,就被人抱住手臂,定眼看去,竟然是周黛黛不知何时蹿过来到她这儿寻求庇护了。 这头一闪神,刀光闪来,湘君拖着两个人额上冷汗直冒,竟然也给避开了。 “你松开,跟我走!”湘君须手相抗,不得不摔开周黛黛。 周黛黛也怪,这紧张时刻竟如附骨之疽一般紧贴着她不放,湘君这心下发急,还遇上这么个烂疽,抬手就摔了周黛黛一掌:“你个蠢货,不放开都得死!” 越来越多的持刀人胡乱砍来,眼见一刀来,自己这“拖家带口”的,只能将两人朝身后扯...... 噗一声,孟庭轩挡在身前,一刀贯入对方胸腔,转头就喊她:“愣什么!跟着我走!” 湘君逃过一劫,还没来得及喘气,又见孟庭轩斩杀一人,看着地上明晃晃的刀,心想不能就这么跟人赤手而搏,俯身就捡起刀。 而周黛黛还拖抱着湘君,湘君行来不便,刀一横,对向周黛黛:“放开,否则我先砍了你一对爪子!” 周黛黛被她一吓,只好松开了手,依旧是躲在她身后寻求庇护。 正逢着梅若寒带着阳平公主也赶到,几人汇合,梅若寒与孟庭轩并肩而立,将他们护在身后,湘君也不充大头鬼,执着刀跟在身后便是。 梅若寒忽然看了她一眼,眼中闪过一丝光芒,湘君不知为何有些颤栗,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因着这些持刀人都是些廊中人,衣饰也毫无辨识,几人只能快步跑。 忽然有个站在一边的士子同孟庭轩打过招呼后挤了进来,与湘君几人同行,方走了几步竟一刀朝孟庭轩劈去,湘君脑中一片响,只大喊了一声孟庭轩,手中刀已出,偏转过头来却从梅若寒那儿缺个口子闯进一人,她眼睁睁看着刀朝自己落下。 她额上一股刺痛,却又是活了下来,睁眼看去,是昌平郡主一簪子扎死了那士子。 湘君苦笑自己果然重生的命就是大,眼前迷迷蒙蒙,一股热流从额上滚下...... “你怎么样?” 一阵脚步声,带甲军队已经赶来,将这里围住。 众人看见援兵到了此处,方才缓下心神,都瘫软在地,唯独梅若寒与孟庭轩还稳稳当当立着。 昌平郡扯了帕 子给湘君包了额头。 又有些士子贵女陆陆续续朝紫云楼下走去,湘君腿脚发软,孟庭轩将她扯了起来框在手中提着,脸上说不清是喜是忧。 亭中已经没了尸体,可仍旧四处留着血迹,众人心中皆有些悲痛与可惜,周黛黛缓了过来,轻轻叫唤:“好可怕。”却无人搭理。 曲江亭尽头拉开了五六个屏风,屏风两边分别是受伤的男女在接受救治,湘君进了那头,有人来给她草草查看了伤势,看她神色不是很难看,她又心念女帝那头,两方都图方便,急匆匆洒了些凝血的药就先离去。 湘君出来后随人去了紫云楼楼下,女帝正立在阶上,怒视众人,他们才到,也都跟着跪了下去。 “都有本事,光复周氏!”女帝怒极反笑。 一旁的将军上来朝女帝拱手:“士子贵女死伤百余,损了几位朝廷大员。” 这样一报,女帝更是怒火滔天,将人一一骂了一顿,又看着跪在面前的周弘,上去就踢了几脚:“此事你在管,怎么出了这么大的事?想将朕得力的人杀干净,想将朕也杀了是不是?” 周弘冷硬着与女帝几位相似的丹凤眼:“臣不敢!” “不敢!我看你也只敢说不敢,你还不想么?你想杀了朕么,好给你周家报仇!” 周弘望着女帝,眼中悲恸:“陛下嫁进周家,先帝赐字湄,追先帝姓,当为周湄,亦为周家人,臣为何害之?” 当年先帝赐孟成芳湄字,意味水中美人,她初时与孟家相左,便追随先帝而姓,又唤周湄,后来她称帝,改回孟成芳......周弘还记得她有另外一个名字。 女帝待还要再踢一脚,却被他的一番话震住了!放下了脚,一旁的将军道:“是普通士子和宫外名士,谁也没料到本就是士子和名士们谋反。” 阳平公主看见周弘挨打,也上去挡在周弘面前跪求女帝:“阿娘,不是七哥,你饶了他吧。” 女帝大袖一甩:“查!是谁谋划此事!”又望了眼周弘:“清河王削去亲王之位,暂贬为荆山郡王!夺镇军大将军之位!” 湘君一行人跪得近,也听明白了这来龙去脉,有人打着光复周氏的旗号想刺杀女帝和朝廷栋梁,而他们今日受曲江宴的都是朝中大臣或将来的朝廷人物,自然是全面攻击,这又是一场预谋,谋反之人是正是朝中权贵之子与新科及第和各位宫外各种才德之人,至于周弘...有可能是主谋, 有可能只是无意做了替罪羊! 这世上亲情敌不过权势,女帝能流放自己的大儿子,囚禁自己的二儿子,又怎么会真像表面上那样对三儿子宠爱呢? 湘君受伤后脑子一直清清醒醒,没想到在这儿伤势后发,有些混混沌沌,没顾上自己的伤,反倒将周弘在脑子里刺溜了一遍,到了最后,嘴角抽了几抽,骂了句:“比老娘还惨!” 昌平推了她一把,她才稍稍清醒过来,又闭上了嘴。 女帝要回蓬莱殿,湘君也起身跟了上去,正遇上周弘也起身一路恭送女帝,湘君忍不住去看周弘的神色,看归看,只瞧了个冷硬若冰,便一阵头晕目眩向地上栽去。 周弘一把接着她:“周湘君!” 湘君想说自己好得很,却扯着嘴角笑了句:“你快哭了,可别哭。”而后混沌扑来,她闭上眼,此后之事不闻。 槐花越开越烈,惜月到外面摘了一盆子端进屋中,又敞开了窗,阳光随即投进屋中,映在地上形成两块斑。 湘君卧在床榻上看着地上的光斑,轻轻道了句:“拿出去晒着吧,今日天好。” 周子扬坐在一侧抱怨:“你管你自己还差不多,管那些劳什子做什么?”随即将手中药汤调了两调,支给湘君:“温了,快喝了。” 湘君接过药汤子,瘪了一下嘴,又是嫌弃又是可怜,向周子扬使小脾气来:“可苦了。” 周子扬又见她撒小性儿,顿生一种男子汉的豪气,捏了她的脸一把,抚上她额上的白布条子:“快喝了,我得回王府去看看七爷。” “别去了,他让你别去你就别去了,这些日子查得紧,怕连益阳侯府也遭殃。” 湘君手指摩挲上碗沿,昨日周弘才回府,女帝就派人围了清河王府,软禁了周弘,分明是在等“谋反案”的结果,她上一世此时已经病重加身,又被开除学籍,成日躺在病榻上,自然也不知道曲江宴上发生的事,不过从周弘日后尚有一次出征来看,女帝应当不会太过苛刻,但周弘送周子扬回来,也定然是情况惊险,她倒不如按周弘的意思办。 周子扬却呼地起身,义愤填膺:“七爷于我有恩,我怎么能在他遭逢大难之时弃他而去?” 湘君一抿唇,这周子扬还真够知恩图报的!可她哪能任由他这样血气方刚下去,伸手就拍了周子扬腰上一掌:“少跟我扯你那些英雄义气,涨气血不如生骨头!” 周子扬被她 一拍,像只跳脚鸡一样朝外一蹦:“你别拍我!我又不是小孩子!” 湘君被他逗得咯咯直笑,二人又是笑过一阵,都沉凝下来,湘君就着这时候将一碗药咕咚咕咚喝尽,拿过床头的帕子擦了擦嘴角。 啪嗒一声,碗一放,湘君:“你既信他,也懂兵从将令,这次也该从令,现在家中歇息一段几日,等风波过了再去。”说完,她又是一叹气,风波过.....谁知道怎么过? 周子扬在军中呆了几日,真对这个“兵从将领”信服不已,湘君拿这个压他,他也没了反驳的理由,只能恹恹儿问了句:“真不行?” 湘君:“又不是我不许你去,是你的将军不让你去。” 周子扬沉默着站了片刻,肩一垮,刚刚那股血气消散一空,伸手来端她的碗,不情不愿道:“不去就不去,我就等几日。” 湘君看着周子扬的背影,又叹了口气,手指浮动在锦被上,脑子里挥之不去周弘一张美艳面皮子杠着点儿泪水的冷硬样子...... ☆、第63章 尚且相配 湘君受伤又倒在紫云楼下,女帝格外开恩让她在家里歇息一日再去宫中当值,她不爱躺在榻上,换了黛色衣裙坐在窗前绣只带花色的裹伤带打算明日入宫的时候带,也免得额上一条白,像是带孝。 申时左右,正堂来人请她去,说是丞相府的大小姐和二公子来上门道谢,湘君放下手中绣好一半的花色递给惜月,理了理裙衫朝外走。 惜月起身要随她一起,她摆了摆手:“不必了,你替我绣好这玩意儿就成,我是脑袋伤了又不是腿伤了。” 惜月也知道她只要能自由行动,素来也不爱别人跟着,故而也不再黏糊,打帘子将她送出了门去。 湘君一路快步入了正堂,正遇上孙姨娘和周黛黛从外走出来,本有些诧异,可想着既然孟庭轩来了,那她二人来此处凑热闹也该是意料之类,又见她二人泪光闪动,目中含恨,她便略有些发笑,今时不比往日,孙姨娘和周黛黛哪还有资格在贵客面前晃悠?摇了摇头,提步朝屋中去。 正堂之内摆放着两口漆木大箱子,周仕诚与孟家姐弟正饮茶谈话,见湘君进来,几人都站了起来迎接。 湘君向几人弯腰揖礼后才坐在凳子上,接过婢女递来的茶润了润嗓子:“不过是些小伤还劳烦夫子和舍人跑一趟,真是见外了。” 孟庭轩神秀的面庞上有一丝动容,嘴皮微开又闭上了,转脸看着孟庭玉,孟庭玉笑颜明媚,眼角不似往日发钩,神情很是温和:“且不论咱们是同僚,同在陛下跟前办事,你又曾是成约的学生,有一分交情,单说你这伤是为了救成约而留下的,咱们也该登门道谢,说不谢倒是你见外了。” 孟庭玉本就是个极为圆滑之人,又在女帝身边呆得久,早就练得一身逢源本事,几句话出口,既夸了孟府知感恩,又夸了湘君功劳不小,还将两家关系又给扯近了。 湘君也就不再说什么客套话。 周仕诚心头大悦,越发觉得湘君给他长脸,指着那几口箱子道:“这是舍人和夫子送给你的谢礼,为爹的不好处置,等着你处置呢!” 湘君眼光转去几口箱子上,手指点了点桌案,沉吟了片刻笑道:“谢礼我是不能收的,休说夫子救我与周黛黛在先,且说那时候身前的便不是夫子,我为官者亦要挺身而出。”却是按着孟庭玉的套路,将话又圆滑了回去。 孟庭玉与周仕诚愣了愣,又笑了起来,一摊手:“难不成我给带回去?”转手一拍孟庭轩的肩膀:“我给带 回去倒没什么,可成约带回去,可不是拂了面子么?爹可是要罚他不知礼数的。” 湘君垂了垂眼睑,又抬眼看了眼看着从头到尾都没说话的孟庭轩。 孟庭轩剑眉微扬:“你救我是恩情,我自该道谢,总归不能连这点儿礼数也不尽。” 湘君手指又敲了敲桌案,垂眼看着箱子,她是不愿收下人家这谢礼,一来他们并不是孟庭玉嘴里说的那样融洽情真,二来她与孟庭轩不想有太多牵扯,情感已逝,她是能少牵扯就少牵扯。 “这样吧,折个中,孟夫子救我与周黛黛在先,我又救了孟夫子,你们送来谢礼知礼数,我们也不能缺了礼数,就将这谢礼送回去。”湘君望了眼周仕诚:“爹看如何?” 周仕诚对这些弯弯绕绕向来不懂,这会儿湘君只问个意见,他自然顺着湘君的意思推辞。 孟庭玉随着笑了一会儿,见湘君真是无心再受,也不愿贴着:“那这礼不收,成约该道谢,几句道谢的话可该跟你说说。”也转脸看着周仕诚:“我这个做姐姐的就替成约讨个空闲,让他私下去和湘君道谢几句可好?” 周仕诚是个软性儿,不和他面子相关,他自是都高兴应答下来。 湘君不愿与孟庭轩私下聊,此刻也不能真拂了这三个人的面子,只能僵着脸上的笑起身领着孟庭轩出了正堂,行至回廊之上,顿脚看着廊外几处森森秀木,孟庭轩也站定看着廊外。 “你的伤如何了?”孟庭轩问。 湘君手指探了探额:“不碍大事,劳夫子忧心了。” 二人一时不相顾也无言,皆是干干涩涩望着廊外,凉风扶起桦林叶子刷刷直响,孟庭轩忽然看她:“以前周黛黛的事,是我误会你了,来了侯府才看明白你…吃苦了。” “啊?!”湘君反应了片刻又觉得好笑,上一世她是多希望他知道他是误会她了,可他始终要认为她恃强凌弱,即便是后来他待她好了一段儿,他也没觉着他曾是误会了她,现在她不在乎了,他又看清了!这是什么狗屁道理嘛! 二人又陷入沉默,孟庭轩又偏过头来看她的脸,犹豫了一瞬:“你的伤疼么?我看看。” 这话好气性儿到近乎是宠爱,湘君愕然,终于望着孟庭轩,有些接受不来他的怜惜,也不敢接受他的怜惜:“不疼。”又偏过头去,看着翻飞的桦林叶子。 孟庭轩终究是被她的漠然激得恼怒了,一伸手就挑了她额上锦带,露出 她的额头来,湘君稍微一偏首,稳了稳没骂出口,但控制不住怒气盈满脸颊对着他:“你干什么?” 眉上两寸长伤口凝着些黄桑桑的药膏子,瞧来分外狰狞,孟庭轩捏紧了手中锦带,面上显出疼惜:“我会补偿你。” 湘君一怔,对孟庭轩这“圣人情态”有些无奈:“多谢夫子,救你是我应该的,受伤是我运道不好,你无需补偿我,如果孟夫子话说完了,咱们就回去吧,想必舍人也久等了。” 孟庭轩也怔了一怔,又重复一句:“我会补偿你。” 湘君不知他的执着,摇了摇头,转过身去朝正堂走,孟庭轩跟在她身后,在她细弱的双肩上打量了许久,拿手虚空量了量,又淡淡看向廊外,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 二人回了正堂,孟庭轩姐弟又说了几句客套话便告辞而去。 夕阳斜坠,孟庭轩翻身上马,却不摔绳赶马,孟庭玉也不摔绳赶马,看着孟庭轩有几分笑意:“如何?” 孟庭轩道:“长姐,你要帮我这个忙,爹那儿不好办,我想这几日就定下来。” 孟庭玉“哟”一声,狐狸般妖娆的脸上笑意越深:“你急什么,她还跟人跑了不成?” 孟庭轩蹙了蹙眉,脑海里浮起一辆在姹紫嫣红的灯笼下奔腾的宽大马车,捏了捏拳头:“十日。” “你怎么不去抢啊!”孟庭玉没好气:“我看你今儿就该抢了回去。” 孟庭轩但笑了笑,也没再说话,孟庭玉又道:“当年她名声差,益阳侯府又败落,想着等她熬不住了,你收了她做妾,她也得感恩戴德,又全了你的名声,谁曾想她还真做了女官,又深得圣人欢心,这些日子我为婚事操心,常告假府中,也是她代了我,看圣人的意思是要重用她,她如今也算是尚且能配得上你。” “别说了,都过去了。”孟庭轩似乎并不喜欢孟庭玉提起那些事,一夹马肚子,骏马飞驰起来,扬起一层灰尘,将孟庭玉落在后面。 “去你的!”孟庭玉是哭笑不得,一扬鞭子追了上去! 关宴造反一案,历经五日尚未查个水落石出,朝中已然人心惶惶,女帝在这时候反倒越发用得上湘君,将湘君唤在身旁,以备随时可草拟诏书,因而又备了一张小案在女帝案几一侧,女帝一下朝,湘君便会去阁内呆着。 陆乘风也趁着这个机会,去搜罗了几盆“左紫”复瓣牡丹来讨女帝欢心,女帝稍有小憩,见到陆乘风对牡丹 诵经,心头也舒坦,便让陆乘风留着,有大臣来了再去侧殿避一避。 “陛下,冬官侍郎贺子业求见。” “让他进来。” 陆乘风起身去侧殿避退,湘君则取出墨锭磨了磨墨,将笔也搁好,铺好宣纸,以备草拟诏书。 进来的是个身着绯色三章纹官袍的中年男人,规规矩矩跪在下方,呈上一方一尺来高的方木盒子。 女帝打开方盒,取出一卷而阅,阅尽,将绢帛一砸,大骂道:“这些个混账!竟然敢从四年前就谋划此事!” 湘君不用猜也知道是关宴之事,心下暗暗吃惊,四年前...已经算是深谋远虑。 贺子业面对女帝的怒气倒是面不改色,微微叩首:“此事查清,牵涉小半个朝廷已及半个京都,与......清河王并无关联。” 女帝负手而立,沉默着打量贺子业,湘君则是望着女帝,等着女帝的回复,过了半晌女帝才道:“朕看完这些再说。” 贺子业一凝,抬头望着女帝,又微微叩首:“是。”而后恭敬退出。 湘君心头发紧,女帝惯用“装傻”这一招,以前她献“置匦计”,女帝怪她太聪明,而此次女帝明知周弘无辜,却毫无欣喜庆幸,这就意味着女帝...她不敢再想下去,因为如果不是她知道周弘还有一次出征,她会把周弘想到地狱里去。 她收回目光望着笔架上几支悬吊的律笔,觉得这就是一颗颗脑袋这样悬着的,而之中有一颗就是周弘的,肯定也有一颗是她的,只是他的比她的更引人注目。 陆乘风在侧殿门口瞧见贺子业出去,又进来服侍女帝,只是女帝无心思理他,他便又请了礼去侧殿寻佛经看。 女帝看一卷让她记个名字,一直看了十五六卷,方才看尽,湘君在宣纸上也写下了十五六个名字。 女帝又道:“拟召,将其剥职...抄斩,妻女充为掖庭奴...按大周的法典,你自通达法典,依法而拟召。” 湘君道了是,提笔拟召,方拟召完毕,递给女帝看了看,女帝认可,让人盛了去给中书省办。 一方事罢,女帝劳累起来,歇在榻上,令湘君诵经。 湘君因平日要给女帝诵经,怕遇上生疏之处,故而常在侧殿熟读经书,这一读却放在了侧殿之中,察觉经书不在手畔,自是去取,方到侧殿门口,有个婢子就神情焦急地拦住了她,她因事情紧急也懒得讲理, 抬腿闯了进去。 方进得殿内,唯见王月娥和陆乘风衣衫凌乱坐在一处,她才皱眉道奇怪,又见王月娥脸上潮红,眼下一片泪痕,而陆乘风则自顾自理着衣衫。 湘君心中噔一声响,这两人还真是大胆!不过既然女帝都没发现,那她自然也不应该发现才是,于是面上仍做无事状,去座位上找那册《妙法莲华经》。 ☆、第64章 媒妁之言 湘君找到经书后,提摆出去,王月娥急急忙忙拉住她的手臂,可怜巴巴看着她:“周待诏,我......” 湘君目光略瞥去陆乘风,犹见陆乘风安神自在,仿佛此事与他无关,湘君暗自可怜王月娥,只怕这事儿抖搂了出去,也是王月娥遭殃...她拍了拍王月娥手:“我就是进来找经书,其它事情我一概不知。” 王月娥这才感激一笑,又回头去看陆乘风,陆乘风半眯着眼儿打量着湘君,兴味越发浓厚。 湘君恶心陆乘风这神色,捏了捏经书,呼地转身而去。 入了阁内,女帝已经卧在了榻上,轻轻捻着手中檀木佛珠串。 湘君又偏着脑袋望了眼女帝,这事情女帝......她心头寒冷一把后又垂了头,莫管莫问,她是来当值的,不是来管人家闲事的。 次日阳平公主来拜见女帝,跪在地上求女帝,让她去见见周弘,女帝心疼地将阳平公主搂在怀里哄了半日,也应了阳平公主,阳平公主也识趣地讨了湘君同行,面子上是陪同,可到底是干什么的大家都心知肚明。 阳平是个利落性子,出宫也不乘车,与湘君一人一匹马,领了一个随从,朝王府而去。 宫门柳枝繁盛,阳平的马蹄放慢,身影隐隐约约隐匿在宫柳之下:“周湘君,七哥让我多照料你,近日我得知一件关于你的事。” 湘君抿了一下唇,静静听着阳平说话。 “此事本不当我管,可我七哥对你有意,我便不能不管,可我也要嫁进孟家,便只能不多管了。” 湘君一听和孟家有关,就拉紧了喉咙,恨不得两耳竖成兔子耳朵,生怕听差了什么,带来麻烦。 阳平则看着她,脸上似笑非笑:“我听孟四郎说,孟二郎要娶妻,这人嘛...再过两日到你府上去说媒。” 湘君差点儿从马背上栽下去,心头呐喊这孟庭轩是发了疯!嘴里有些发淡,依旧是抱了些希望问:“周黛黛还是我?” “你说呢?”阳平没好气:“他孟二郎再不济也不能娶你家里的庶女吧!” 湘君清了清喉咙,面上镇定,心底早已乱成了乱麻线疙瘩,垂头看着马颈上的鬃毛,手指颤颤巍巍在上面捋着,想捋个头绪出来,可她哪里能捋出头绪来。 孟家是女帝本家,且孟庭轩是孟丞相的嫡子,她哪里得罪得起? 阳平看她可怜兮兮的模样,略微摇了摇头 :“孟庭轩配你,你也不亏,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是丞相夫人...只是若你心里对我七哥但凡有一丝情谊,还是与他商议一番,他娶你也好,只是现在形势......”皱了皱眉,又没说下去。 湘君手指顿在了鬃毛里,缓了缓,又将那匹毛子揉得乱糟糟的,谁都知道周弘现在娶她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阳平打了鞭子,催着马快去清河王府,湘君也顾不上再慢吞吞矫情,一鞭子敲在马屁股上,追上了阳平,一阵疯跑,胸中灌进来一个馊主意......既然不能真娶,那装样子呢? 二人跑到清河王府又是一个时辰以后的事儿,亮了令牌入了王府,听人说周弘这几日吃睡都在书房,二人也不让人去扰,只一路行入书房。 临到门口,朝里面虚虚一瞧,周弘正提笔在书桌上写字。 阳平“嗯哼”一声,叩了叩门:“不知七爷今儿可有空见客?” 周弘抬头望见二人,脸上升起一抹笑,起身出来迎,阳平却摆了摆手:“我来不过是要带人来,倒是不好扰你们,不如你们出去谈,我歇歇脚,吃吃茶。” 她话里干干脆脆,周弘也不推辞,点了点头,唤来了婢女让阳平使唤,带着湘君去了院子里走动。 林间夏花烂漫,清风拂来,花叶齐动,她盯着花看了一会儿,又转头细细看周弘,他瘦了些,鼻梁显得更高,眼睛变得更为锐利,越发像一只隼。 他抬手摘了一支在风中跳跃得最厉害的木槿花,转身来给她簪在耳际,手指在她耳畔轻轻抚了一圈,她小小吞吐着气息,抬手去抚摸耳际,却被他一把捉住了手指,柔声询问:“出了什么事,要让阳平来跑一趟?” 湘君死死盯着地上摇摆的那株杂花:“阳平公主说孟庭轩要娶我,我不想嫁给他,想请爷帮个忙。” “他想娶你?可真会挑时候!”周弘松开湘君,脸上的柔情散去,沉凝几息,又饶有兴味挑了挑眉:“可想了法子了?” 湘君道:“若是爷能让人递上婚书,和孟家的对着,妾身就能逃过一劫。”顿了顿又连忙添上一句:“爷大可放心,妾身不会真应下婚事。”毕竟她和周弘都不傻,就算是郎有情妾有意也不会挑这个节骨眼儿来结亲,她又何必在他面前矫情没趣儿呢! 俗话来得好,打倒豺狼的必须是虎豹,她希望周弘能和孟家抗衡一下,这样二者相争,她自己做蚌壳也自己做渔翁,都不嫁,双方都算得罪也都算保全。 周弘手指在拇指上的扳指上轻轻摩挲了两圈,想得明白了,嘴角拉扯起一个笑:“你倒是会想法子,到头来两家都没捞着,我还得把脸皮去撕破。” 湘君自然知道她这个法子是让周弘吃亏,因此也无可辩驳,又可怜兮兮地拉了一下周弘的臂膀,仰着脸看着周弘:“那爷应了么?” 她难得跟他装可怜,周弘绷着嘴角笑了一阵,又点了点头,伸手刮蹭她小巧的鼻梁,“嗯”了一声:“我若要出府还得等些时日,就让子易命人抬了聘礼去,媒人嘛...杜入微如何?” 湘君本来就是让他领个名,敷衍应付罢了,谁知道他这会儿心细了,连媒人想到了,心头升起一丝甜蜜,点了点头:“让爷费心了。” 周弘略笑了笑,轻声道:“你若是在宫中遇上难处就去找阳平,她会帮你,若实在不行就使人来找我。” 湘君对他这种周全的照顾有些动容,轻声道谢后,二人在林中走过一圈才回了书房之中。 阳平公主等得无聊又吃得饱,正趴在桌上周弘的书桌上睡觉,听见二人进来才起来:“你们回来了?” 周弘笑阳平:“怎么,你还没睡够?” 阳平“嗤”一声,却不再开口和他吵,周弘取了张绢出来,盖上王印,递给湘君:“拿这个给陆子易,就让他按迎王妃的礼仪办。” 湘君将那张只有一个王印的绢帛小心翼翼收进袖子里,阳平在一旁揉着睡僵了的脸笑:“七哥倒是个爽快人,人不去礼得去,龙困浅滩也得讨媳妇。” 周弘笑骂道:“少和我贫嘴,我看你这样闹腾,孟四郎可经得住你多说一句!” 阳平被他羞住,跺了跺脚:“他才不是和你一样脸皮厚!” “是么?”周弘斜着眼,促狭一笑,阳平奴了奴嘴不再和他折腾。 ......................................................................................................................................... 两日后又是休沐日,李太傅提着只大肥雁来替孟庭轩说媒,湘君是早早收拾打扮好出去待客,以防周仕诚一个兴奋难以抑制就给应下来,这才落座,李太傅刚说明来意,茶还没凉下,就听人来报,杜入 微领着人拉了六辆装箱牛车来。 周仕诚赞叹一句:“今儿是刮了什么风,怎么都给刮来了?”又赶忙派人去将杜入微迎进门来。 杜入微一进门看见李太傅就先道一声“巧”,又低头看着地上的大肥雁,提了提笼子:“哟!谁打的大雁?” 李承恩笑道:“孟丞相家二郎打的,请我来说个媒。” 杜入微眉头轻轻一皱,有几分诧异:“你说媒?我也来说媒!”说罢呵呵笑了一声,又连声道:“咱们可说好了,一人说一个,我替清河王爷定下我徒弟,你嘛...就说说他们家二女儿得了。” 若说不要脸,杜入微真可以算是修为上乘,并且其人还真不以为耻,将一招“皮厚”之术运用得得心应手。 李承恩嘴角抽了抽,朝杜入微拱了拱手:“这可不成,凡事有个先来后到,今日我也是替大娘子说亲的,何况你替七王爷说周家的婚事,岂不是同姓为婚?这可犯律!” 杜入微“哎哟”一声又惊讶了一把:“你也是找大娘子?”旋即转过头去看湘君,一副与有荣焉的慈爱师傅模样:“不愧是我的弟子!” 湘君...没错,杜入微平日里就是这模样,除却钻研典籍之时的认真就是这个“皮厚”模样,而她...附和着笑了两声。 杜入微又接过茶盏,润了润嗓子,略微摆出个架势:“既然咱们都巧在一处了,你又说先来后到,那咱们也就来个先来后到。”随即唤了声:“子易去命人将聘礼搬进来,咱们这不兴什么大雁定情,咱们实打实,日子合适了就迎进门去。” 周仕诚在一旁是一愣儿一愣儿的,合着这嫁不嫁女儿和他没干系了,连忙抬手阻止道:“咱们不着急,好好说。” 杜入微从陆子易那儿接过婚书递给周仕诚,整了整衣襟,正了正脸色:“原本同姓不通婚,可益阳侯府的周是赐姓,故而免了个俗,不碍求亲,今日婚书收下,明日王爷就入宫请陛下赐还湘君本姓,待入王府,重冠周姓。” 李承恩也递出婚书来,周仕诚看着两卷婚书,硬是不敢抬手接,这两家都好,可一个周湘君怎么许两家?但若是许一家,必将得罪另一家,他也吃罪不起。 ☆、第65章 小庙大佛 湘君看着周仕诚那软绵绵的样子,干干脆脆将周仕诚拉到一边低语。 “现在无论是周弘还是孟府,咱们都得罪不起,不如...两家都不选,落个平衡也好。” “什么?”周仕诚不愿意了,他好不容易盼着周湘君这儿能嫁个好人家,周弘还是孟府都能在仕途上拉他一把,怎么能就这么废了? 他私下闷了一遭,打了个底子:“这不行,我收孟家的婚书,清河王还在府里禁着,谁知道能等到什么时候!” 湘君一听这话就明白了,周仕诚大抵是念着周弘因此次行刺案失势了,也就不惧怕周弘怪罪,不过她却不能让周仕诚如这个愿。 湘君冷冷一笑:“你是把周弘想得忒简单了,这么些年的清河王爷是白做的?赶明儿个出来了,为了争个脸面,京都能让他闹个底儿朝天,还不说咱们益阳侯府得成什么样儿。” 她是吓周仕诚不用打腹稿,只管危言耸听来唬周仕诚。 周仕诚琢磨了一会儿,湘君说得有道理,可一想起两门婚事都割了就肉痛,又犹犹豫豫望着湘君:“两家都拒了,岂不是两家都得罪了?” 湘君道:“得罪了就得罪了,咱们实话实说,让他们闹腾去。” 周仕诚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了句:“你看你妹妹是不是能说给孟府?” 湘君是僵了一下,清秀的面皮上,嘴角眼角一个接着一个儿抽,抽了半晌,周仕诚也看了半晌脸色,又干笑一声,给自己找台阶下:“这应该是不能的。” 湘君冷淡淡“嗯”一声,不再搭理周仕诚,转身将两份婚书一推:“烦劳二位长辈回去带个话,我这庙小迎不下两尊大佛,迎了明王得罪菩萨,迎了菩萨得罪明王,小庙也谁都得罪不起,故而这就只能都拒了。” 她这话一说,两个说媒人相互沉默半晌,又拱了拱手,互相调笑几句,也就告辞,两人一同出门,私下将这事儿商议了两句也就都回去了。 人一走,周仕诚就软坐在椅子上,哀怨这两门好婚事都来得时候不对。 湘君也不多管,抬脚朝外走,遇上周子扬和周黛黛母女二人,几人相互对望了几眼,周子扬急切询问:“这婚事如何了?” 湘君道:“都拒了,总归咱们谁也惹不起。” “都拒了?”周子扬大感诧异,连忙来扶湘君。 周黛黛母女是松了一口气。 湘君摆了摆手,示意自己并没有什么大碍,同周子扬一起回了丹羽园。 才进屋子,周子扬便按捺不住,捉着湘君问:“怎么七爷也让人来求亲了?” 湘君不搭理周子扬,端了茶盏坐在榻上喝了两口,又捉着大盘子去窗前逗笼子里的小松鼠玩儿。 周子扬看见那松鼠,唉一声,暗骂自己一声“蠢”,不再追问,只是想起湘君在王府里撒气那事儿,又笑嘻嘻对着湘君:“你若是受了他的气,也别再拿我撒气!那次你去王府,可把我急坏了。” 湘君手中朱箸一顿,斜着眼珠子盯了周子扬一眼,又继续喂松鼠。 周子扬咽了咽口水,岔开话题:“那你是真看不上七爷?我倒是想着他做姐夫不错!可你又给拒了。” 湘君早知道周子扬是被周弘收买得死心塌地,叹了一口气:“这次求亲的事是我安排的,是为了抵住孟家。” “你安排的?” 小松鼠抱着两块糕涨得两腮鼓鼓,湘君掸了掸裙子,起身书桌去。 周子扬更坐不住了,跟着她屁股转:“那以后怎么办?” 以后...湘君收拾书桌的手停了停:“能怎么办?过些日子再说,许是几日,许是几个月,许是几年,时机未到,闹什么手段都只是把戏。” 周子扬拿着这话在榻上琢磨了半刻也没琢磨明白,抬首见湘君已经安安静静抄写起经书来,又去捏了湘君的笔杆子:“那你心悦他么?” 湘君淡淡“嗯”一声,想了想又添了句:“心头有他。” “那你干嘛说什么等日子?” 湘君一松笔,手指一点周子扬额头:“心头有他能当饭吃么?能管饱么?能保命么?你倒以为他高风亮节,可我没数么?惹上周弘,你姐姐这辈子也算是任重道远了!他要是真想同我在一处,自然知道找个周全的法子,我也合着他,他要是不想同我在一处,我......”话又止住,不再说下去。 “你怎么?”周子扬很好地发挥了契而不舍的精神。 湘君一撇嘴:“不能怎么样,我也不要他好了。” 周子扬也瞠目结舌片刻,周湘君胆儿大,骨子里叛逆,他是知道的,但听到她这样来说,他还是大大吃惊,毕竟这话是怎么听都是她吃亏,可琢磨琢磨反倒是她生出些比大胆还要大胆的无谓。 湘君又道:“你莫管这些,只是他爱诓你,你别傻 兮兮全倒他那头去。” 周子扬冷抽了抽嘴角:“没有…我不管你,他不是那种没信义的人。” 湘君不做言语笑了笑,周弘的确不是那样的人,所以她的前路更难…… “你不信?那我等他解禁就去问他到底是不是真心实意待你。” 湘君不驳,他去问也好,比她去问好,省得事不如意,她骂他负心,他嫌她纠缠。 ☆、第66章 你没资格 日影斜坠,依旧是骏马青衣候在宫墙外。 湘君揭开帷帽,看着那么静默的身影,他被拒婚,应该是要和她讨个说法的。 马蹄慢慢踱步而去,二人相对,却都无言,她又偏过脑袋去看已经柔和的阳光:“孟夫子不是等我么?” 孟庭轩望去她的脸颊,柔光扑面,犹如盛开的牡丹上度了一层金,他捏了捏缰绳:“你如今不是我的学生,叫我成约即可。” 成约...湘君轻轻一僵,她做他学生的时候发了疯地想叫他“成约”,因为她想让他知道,她和那些学子是不同的,可她不敢那样叫他,她就写信之时落他的字,如今再让她叫这两个字,她有些卡喉咙。 两匹马沿着街道慢腾腾行走,尽柳在风中微微浮动,金灿灿的日光将二人的身影拉得长长。 “我想补偿你,却不料遇上周弘也来求亲,等过些日子风波结束了,我再登门求亲。”孟庭轩道。 湘君垂了垂头,手指又开始理着马鬃毛...“孟夫子,你不欠我什么,也不必补偿我。” 孟庭轩脸上涌起一股黯淡,隔了半晌才轻轻笑了笑:“你救了我...我想把过去一起弥补!” 过去?湘君疑惑地偏首瞧着孟庭轩,难不成她救了他一次,他就忽然明白了她以前对他的真心实意? 孟庭轩有些希冀:“我把过去一起弥补,从曲山到学堂的,一起弥补了。” 湘君愕然孟庭轩还记得起曲山的事,脸上漫上一层复杂,曲山与她来讲是隔世,孟庭轩与她来讲,前世是痴念,今世是委屈和失望,可现在连委屈也没了,他给的委屈,总有人给她补上,她不是很擅长成日委屈。 “夫子,你许是想错我了,我从不觉得你欠我,也不想要你还我,你对我的怜悯于我而言是可笑的,因为.......”她眼珠子轻轻上翘,脸上有一丝傲慢:“挖心掏肺是我自己的事,舍弃前缘也是我自己的事,你没有怜悯我的资格。” 又是这种傲慢,曲山斗茶是这样的傲慢,打马球是这样的傲慢,弹琵琶是这样的傲慢,他见过无数次,被这种傲慢刺得骨头都在疼,却总觉得难以割舍。 他望了她许久,她沉浸在一片金黄之中,仿佛再等待他的道别,等了一会儿等不到了,她转脸笑道:“孟夫子,湘君还是那句话...你我从无过往。”拱了拱手:“咱们就此别过。” 孟庭轩猛然醒过神来,朝她喝道 :“够了!谁来怜悯你了,我想娶你,你听不明白么?那我告诉你,我想娶你,以前的错过的,我想弥补!” 湘君被他这忽然的歇斯底里吓得挺直了肩背,听他喝完一通,将事情捋了捋,得出一个让她不敢相信的结论--孟庭轩真看上她了。 她自问自己坠马以后是再没去勾搭他,还和他断得干干净净,这事儿出得实在是离奇~ “是周弘?”他问道。 湘君有些迷惘看着他,他又冷笑,笑得有些狰狞,撕裂他所该拥有的平和面具,再也没有那个仙风道骨道士的影子:“若是没有他,你是不是就能等?等到我来娶你?” 她不知道他到底想了些什么,也不知道他这份儿狰狞是从何而来,只是有一点她肯定:“我不会等!”她嘴里顿了顿,忽然厌烦极了他这种离奇的心态:“告辞!” 手里的鞭子一扬,懒马扬蹄而去,将孟庭轩远远甩在后面。 孟庭轩静默地看着那疾奔远去的背影,忽然哈哈笑了起来,笑得狰狞又可怜,调转马头朝丞相府里去。 孟庭玉一进丞相府,一个婢女就急匆匆跑来:“大小姐,二公子他在书房里发火。” “发火?发什么火?”孟庭玉一面问着,一面快步走向书房。 一进书房门,则见一屋散乱的笔墨与书籍,孟庭轩手中捧着一个打开的盒子,狼狈颓败坐在桌前,听见脚步声,满带血丝的眼珠子朝他们转了转又去看匣子里。 孟庭玉猛然喝道:“都滚出去!” 几个婢女连爬打滚跑了出去。 孟庭玉近来就夺孟庭轩手里的盒子,孟庭轩将箱子一合,伸手钳住孟庭玉的手腕,满带血丝的眼珠子恶狠狠盯着孟庭玉:“她不愿意,她不愿意嫁给我!” 她曾经像飞蛾扑火一样痴迷着他,可如今却是连嫁也不愿意嫁给他。 孟庭玉被他捏得生疼,抬手就是一巴掌,瞪大了那双狐狸眼:“一个贱女人罢了,你要她做什么?那时候我就给你说过她配不上你,你偏要留着她送的这些物事!” 孟庭轩狠狠与孟庭玉对视着:“我的心肠是石头做的么?我怎么会不喜欢她?从一开始就喜欢,若是狠一些,她早就进门了!你说过,她熬不过去就会做妾,我信你不是吗?” “好,好,好!”孟庭玉气得指着孟庭轩发抖:“你不是个没脾气的人,你怎么那时候不折腾?谁还真拦得住你娶 她不成...你喜欢她,可说到底不也是瞧不起她?” 孟庭轩手臂一紧,抱着匣子的手背上凸起股股青筋,像是要将匣子捏碎,沉默像层层乌云压来,压得人喘不过气。 他喜欢周湘君的傲骨与热情,却看不起她的身分,他以为周湘君死心塌地到卑微,不会离开他,可周湘君却越来越疏远,后来甚至与周弘无比靠近,他曾试着一步步靠近她,可她却从来察觉不到他对她敞开的心扉,他生气发怒,周湘君却看不到他是因为察觉到她的远离而发怒。 孟庭玉盯了孟庭轩许久,才缓和了脸上的怒气,拍了拍孟庭轩的肩:“不嫁就不嫁,咱们大周也不缺好女人,她又算个什么货色。” 孟庭轩沉默不语,起身将盒子放进书架内侧,又取了几本书将那盒子遮得严严实实。孟庭玉恨孟庭轩这样,拉了一把孟庭轩的手臂:“发什么疯!她是没吃到苦头,才敢猖狂。” 孟庭轩望了眼孟庭玉,又狠狠捏了捏拳头:“随你!”手指拨了两册书,又添上一句:“吃些苦就行了。” 孟庭玉听他话里还要维护周湘君,大感恼火,却依旧压了压火气丢下一句:“知道。”提着下摆出门而去,到门外啐了一口:“休想!” 两日过去,关宴行刺案是水落石出,女帝大发善心地领着湘君去了朝堂。 湘君第一次入朝堂,有些被这架势镇住,满朝文武大臣立在殿上行礼后又跪在垫子上议论朝政,她则站静静站在后方,以备女帝有事传唤。 丞相提起关宴一案,冬官侍郎出列禀报这些时日所查到的真相,足足半个时辰,此事的来龙去脉才说在朝堂上说得清清楚楚。 无非是一些残留的周氏贵族和宫外的拥周才子们从四年前酝酿的阴谋,此事牵涉到二十来个朝臣,以及一些朝臣子女,还有无数的宫外才子。 真相震惊朝野,朝中大臣们听后都议论纷纷,有人上书应将这些人凌迟处死,有人又说念在周氏一族凋败的份上,判处轻些。 女帝是任外界狂风暴雨,我自岿然不动,待朝臣说完,命湘君将诏书宣出。 一连发了几道诏令,罢免处置了一些官员,又将参与此事的宫外才子们命人处置,至于周弘依旧是削了镇军大将军之位,降为荆山郡王之位,撤去将王府围起来的兵甲。 圣旨念完,有几位武官出列,启奏应对周弘从轻处罚。 “荆山郡王这些年南征北战,战功 赫赫......” 湘君悄悄望女帝,周弘这则圣旨是女帝口述她写,并未按照什么律法而来...... 女帝静静听完一茬,又听一茬儿,许久之后,众多官员皆下拜求女帝从轻处罚,不过湘君看得明明白白,这下跪请求的绝无孟家一团,心头也暗自揣测起来女帝到底会不会让步。 过了些许时候,女帝终于发话,恢复周弘清河王之位,绝口不提镇军大将军这个朝廷职位。 湘君也明白了些,爵位在官位不在,不过是建了华美笼子,让周弘做一只笼中鸟罢了。 朝臣散去,湘君跟随女帝回蓬莱殿,方入座湘君提笔书写了几笔佛经,听人来报御史中丞邓泽芳求见。 湘君知道邓泽芳这个人,这个人享了“酷吏策和置匦计”的福气。酷吏策和置匦计出来之时,有很多人开始告密,致使案件堆叠如山,女帝依计选了民间的人来处置民间事,不过当时湘君写的是“高风亮节”之人来做这个使者,但女帝深信“无赖事,无赖毕”,故而挑选了些地痞子,邓泽芳就是这几个地痞子中的佼佼者。 青纱帐一请,进来个精瘦的男子,此人顶着官帽,尖嘴猴腮,模样不甚入眼,可那双眼珠子如同鼠眼,晶晶儿发亮。 邓泽芳递上个绢帛,女帝打开看了看,问了句:“就这些人?都是几个武官。” 邓泽芳道:“这些人是破云军出来的,对清河王爷有些感激之情,也未曾有大的来往,不过...臣倒是听说如今的破云军对清河王爷是死心塌地,军中的人也越来越服他。” 女帝捏了捏手中的绢帛,半晌不语,湘君与邓泽芳都悄悄去看女帝的脸色,女帝似有沉思,湘君心头又是咯噔,这事儿扯到破云军就大发了,女帝不可能不顾忌这股力量。 女帝又笑了笑:“他管破云军是先帝给的权,这破云军如何不对他死心塌地,兵从将令,自是好事。” 湘君又沉下眉目,暗道难怪周弘这些年来都能保住自己,原是还有股破云军支撑着。 邓泽芳又连连应是,应过又道:“可臣听说,破云军的人都是清河王爷亲自挑选出来的,全是些周氏子弟和民间子弟,这会不会......” “嗯~”女帝一声哼,邓泽芳连忙道:“臣多嘴,臣多嘴。” 女帝又将手中绢帛扔在邓泽芳面前:“都是大周的忠臣,休要多怀疑。” 邓泽芳又赶忙应下 ,心头得了这话也就铺了底子,不敢再多留惹是生非,行礼告退。 待邓泽芳走后,女帝又倚在榻上命湘君诵经,湘君念了几句,女帝敲击在枕上的手指忽然一停,问了句:“丫头,朕是不是该把破云军还给七郎?” 湘君少参杂党派之争,猛不丁被女帝这样问了,也不敢耍花招,只好沉思后实话实说:“破云军是大周的,什么时候又成了七王爷的了?” 女帝呵呵笑了起来,又摆了摆手,又轻声低喃:“可不是他的么?先帝的后手...朕的七郎啊,羽翼丰满。” 湘君不答,只听这“后手”二字,就心惊肉跳,又听“羽翼丰满”四个字,心头跳得更慌。 破云军是周弘的保命符也成了他的催命符。 可湘君想不通,既然女帝心头这样不情不愿破云军成为周弘的手中刃,为何一个月后的急战还会让周弘带兵去?难道所向披靡的破云军全灭是因为...... 她手中的经书啪嗒一迭,女帝睁开眼看她,嘴角翘起一个笑:“丫头啊,可他是朕最得意的儿子,朕可舍不得。” 舍不得...舍不得什么?舍不得斩杀么? 湘君不敢问,不敢辩驳,甚至不敢出声,只能捡了书静静跪坐在垫子上。 ☆、第67章 女人心狠 清河王府一解禁,周子扬就屁颠屁颠儿跑了去,两个时辰后又屁颠屁颠儿跑了回来。 湘君守在院子里烤山鸡,一下又一下地摇着团扇。 周子扬就凑了过来,递上来一个锦盒,腆着脸来讨好:“我就知道七爷不是那不讲信义的人。” 湘君将团扇放在手畔的机子上,打开锦盒。 盒中一块二寸见方的碧绿方玉印,印上浮雕出一丛栩栩如生的牡丹花,她翻开这印,地面上纂刻着子隆,她蓦地一僵,又挽着唇笑了笑,这也算是他的私印了,也是明确了他的心意。 “他在王府里闲着,自己雕刻的。”周子扬道。 “是么?他还会这些门道了?”湘君娇滴滴反问了句,又朝盒子里看,还有一缕漆黑的头发,她拾起来放在眼前,对着透过梧桐叶子的残余日光细细看,像是要看出个什么门道来。 周子扬看着那头发就凝了眉:“这我就不知道了。” 湘君道:“你知道什么,你就是个愣头小子。”又命人去屋中取剪子。 周子扬被她说了一顿,倒也不生气,只伸手亲昵地推她肩膀:“你这会儿又高兴了。他说了,他是个不祥的人,你是个命大的,你能克得住他,还说什么自己是要来的,可我去了他就不来了,省得你又和他闹脾气。” “话真好听。”湘君似怨含嗔。 周子扬掉了一地的鸡皮疙瘩,见惯了周湘君用手段闹狠心的模样,还没见过这小女儿情态,连续搓了几下手臂。 惜月拿着剪子出来,湘君拨了一丝卸了支簪,捋了一丝头发出来,咔嚓剪下来。 “主子!” “姐!” 几声惊呼,需知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损伤亦是不孝,更何况她这样咔嚓咔嚓剪下来。 湘君倒是无所谓模样,将两缕头发编在一起,又转头让惜月去取红丝带来,周子扬嘟了几年书,也知道些文人雅士们的招儿,不过就是“结发夫妻”那句话,登时羞得脸通红,轻轻骂了句:“你还真是了不起,这意思也能猜到。” 湘君被周子扬羞羞怯怯的模样逗得咯咯直笑,自己却不害臊,只将结成辫子的头发又合着印放进锦盒里,让惜月放进床头的大箱子里去。 惜月笑眯眯捧着盒子朝屋中去,湘君又觉得不放心,连唤住惜月,自己接过盒子捧进了屋子里。 子青在一旁笑道:“咱 们主子对七爷真是上心呢!若是早些在一处就好了。” 早些在一处,周湘君得守着个废人哭死...... 惜月则道:“主子心头有数。” 子青也不再多说。 次日湘君到蓬莱殿收拾好经书和几册典籍入阁内,瞧见告假的孟庭玉回了宫,正坐在榻下同女帝说笑,她一如往常入了自己那张小案几脚注古籍。 二人说笑了一阵,陆乘风又来拜访,手里提着几卷经书呈给女帝,女帝打开来了一会儿,递给湘君。 湘君接过来,轻轻一打开,里面的佛经竟然是用金粉书写的,虽然说值不当什么大钱,但这佛家素来尚“金”,这金粉经书也很是巧妙。 女帝问:“这书又是何处而来?朕看那字迹倒像是你的。” 陆乘风道:“天堂的大佛又受金粉,阿蛮就用了些余料,抄了两卷经书。” 女帝爱经书也爱佛,在宫内的第一高楼内安放大佛,随时前去念经拜谒,为了保持大佛“金身”不败,宫人也常常用金粉再粉饰,此事也正是陆乘风在打理。 女帝来了精神:“是吗?可令人先诵经暖佛了?” 陆乘风道:“几位高僧已经诵经,但还是按规矩,寻个陛下身边的人去诵经,先传达陛下的诚意。” 女帝点了点头,她贵为天子,虽然尚佛,但也不是十足十的臣服,也不是随叫随到,多数时候还是令身侧人去传达诚意即可。 女帝让人去请王月娥前去诵经,孟庭玉与陆乘风对视一眼,立刻笑道:“您怎么总想着王待诏,咱们这儿还有个周待诏呢!连您都说她诵经极好,想必那佛祖也是喜爱的,不如这次就让周待诏去拜拜大佛。” 女帝也转过脸来看湘君,有些迟疑:“可朕待会儿还想听她诵经。” 孟庭玉又道:“这事儿就让臣来,臣告假许久,这么长时日没侍候陛下了。” 女帝听了也欣慰孟庭玉的挂念,便启唇令湘君随陆乘风前去天堂诵经,湘君早对孟庭玉有些防备,这刻听见是将她塞给陆乘风,大约也猜出了他们想干些什么,心下大骇孟庭玉的狠毒,想起周弘让她有难处找阳平,神给定住了,面上也一派波澜不惊地应下此事,先去侧殿放经书。 王月娥看她过来,就笑嘻嘻前来迎她:“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湘君将经书塞给王月娥,面上显出焦急:“孟庭玉让我跟着陆 乘风去天堂,你也猜得出来许是要出事了,你立刻前去紫兰殿找阳平公主,让她赶来天堂。” 王月娥心惊了惊,点头应下此事,整了整衣襟就匆匆朝外走。 湘君又低着头,从垫子下取出把匕首塞进袖子里,这才出侧殿随陆乘风朝天堂去。 宫中日光正盛,晒得人头晕目眩,她却越走越慢,想法子拖延时间,陆乘风亦被晒得心烦,不住催促她。 二人拖拖拉拉才走到天堂,偌大的天堂之中,一几丈高金身大佛垂眸慈悲俯视众生,一群高僧在诵经,陆乘风只一句:“待诏来诵经,各位可歇息。”这些高僧便捉着木鱼,纷纷退去。 湘君紧了紧袖中匕首,出口道:“各位不必退去,我初来诵经,还望多多指点。” 想搅了他的好事,可没那么容易,也不看看这是谁的地盘!陆乘风扯着嘴皮子笑了一笑:“心要诚,待诏们来诵经,历来没这个规矩。” 一和尚也附和道:“心诚则灵,人多则乱。” 另有几位和尚也随即附和而来,纷纷指责湘君的不是。 湘君脸上也抽了抽,又抚了抚卡匕首的臂膀,心头明了,这群“高僧”只怕有好几个都是陆乘风找来的帮手,就算其中有些不是帮手,他们也是不敢招惹陆乘风这个祸害的。 她不再言语,任由那些人出去,按陆乘风的指示跪坐在垫子上,诵经敲木鱼。 这才念了一段儿,陆乘风便不安分靠了进来,盯着她的脸旁和脖子猛瞧,她虽恶心,也不得发作,只假装不知道,继续诵经。 悬挂的盘香袅袅,熏得整个大殿充斥着檀香气...... 她算得上是个美人,这样静下来认真诵经的时候更增添几分静谧姿色,陆乘风肖想她已久,却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今日逮到机会,她却不为所动,心头一阵猫抓耗子挠,顾不得更多,伸手来抱她的腰肢。 湘君将经书朝他脸上一扇,阻了他一阻,旋即拔出袖中藏的匕首朝他的脖子上劈去。 陆乘风早年耍杂耍也习了些武艺,后来做了将军更是练了几招,根本不惧怕湘君这种三脚猫,反而是双眼油亮,一脸兴味:“早听人说是个来劲儿的骚#货,我倒要尝尝味儿。” 湘君朝他吐了口唾沫,厉声喝道:“少扯那些鬼话,阳平公主在来的路上,你敢动手?” 陆乘风听她说“阳平”也凝了凝,但稍微一想,又不屑 而笑:“阳平公主那性子是你想请动就请动的?” 显然,陆乘风以为湘君扯谎,更是兴奋起来,抬手来捉湘君,湘君也只练过几招,对付女人打打马球还能应付过去,对上这五大三粗的男人,怎么也占不到大便宜,手里拿着匕首也没刺到陆乘风要害,只是几个招式间划伤了陆乘风的脸。 陆乘风摸上自己的脸颊,发现血丝,一瞬涨红了眼,像头疯牛朝她劈来,骂骂咧咧:“你敢弄伤我的脸!” 湘君此番招架不住他发狠,被他三两下制住,手臂反剪着,匕首落在地上叮当作响。 陆乘风来扒她的官服,她又惊又怒,阳平又怎么还不来?嘴里不住恫吓:“阳平要来,你最好放了我!” 陆乘风剥下她一层官服,哈哈大笑:“你识相就从了我,我待会温柔些!少来拿阳平吓唬我,她今日真敢来,我也不怕!” 一个大殿回荡着他的狂妄之语,湘君仰头就是那慈悲的大佛,口中发苦,这佛看见了什么? “是吗” 咯咯一阵笑声传来,陆乘风蓦地僵硬住,不敢再动湘君,僵巴巴地偏过头去,瞧见阳平正从大佛后面出来,原是从后门而入天堂的。 湘君一把推开陆乘风朝阳平走去,阳平那眸子半眯了眯,像凤凰的蔑视,嘴里轻轻啧啧一声:“脸坏了还有什么用?谁还来维护你?” 陆乘风急忙遮住自己的脸,朝后瑟缩:“不,我的脸没坏,只是有些小伤口,我还是像先帝!先帝额角不是也有伤痕么?” “先帝”二字一出,阳平那半眯的眼眸中怒火充盈,立刻吩咐身侧两个侍婢:“他说他的脸没坏,你们看坏了没有?” 陆乘风像只急窜的野牛,要从正门逃出去,有两个侍婢比他更快一步,将正门一合,陆乘风脚步一顿,转过头来恶狠狠瞪着阳平:“你敢!陛下不会放过你!” 阳平冷笑一声,往日的那股稚气荡然无存,有的只是一个皇族子弟的冷血和高傲,宽袖一扫烛台,指着陆乘风:“我今儿倒要看看你的脸坏了没有!” 几个婢女不是寻常婢女,皆是身负武艺,三两下将陆乘风制住按在地上! 有个冷面婢女捡起阳平摔落莲花形单烛台,将白蜡摔碎后露出的寸长尖针对着陆乘风的脸庞。 湘君只看见婢女手动,陆乘风猛叫,四肢挣扎与痉挛一阵。 叮当一声,婢女扔了烛台,尖针上血珠子 滴落。 婢女们复命,露出已经半晕了过去瘫软在地上的陆乘风,脸上竟然是血肉模糊一片,令人腹中恶心。 阳平只望了一眼就抬了抬袖子遮住眼睛:“真是个丑人~”轻飘飘的嫌弃,似乎并不害怕。 湘君也偏了偏头,她自是认为陆乘风活该,同时也感觉到阳平内心的那股戾气,不光是为她出气,还有些别的原因...... ☆、第68章 凶神恶煞 湘君从一开始就知道阳平公主作为一个聪明又受宠的皇族公主不可能是面上那样单纯,或是阳平的单纯不假,那只是她性子里保留的少女本心,可内里依旧是狂傲的,扶人上青天和杀人不眨眼都早已习以为常。 有些人不收拾,是因为不值得为了那种人展露自己的凶狠,可恨之入骨的人不收拾,是因为时机没到。 周湘君不是没有后手的王月娥,阳平公主也不是娇滴滴的小公主,陆乘风千作死万作死,不该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作死。 阳平公主如同没事儿人似的,拉着湘君出了天堂,那股血腥气息一散而尽,湘君鼻尖只有阳平公主身上隐隐若若的龙脑香气,心境也平复许多。 二人回到蓬莱殿,女帝正疑惑他二人怎么在一处,阳平一进来就立即换上气呼呼的神情,朝女帝行了个礼,大剌剌道:“我去天堂礼佛,撞见了那个陆乘风妄图欺侮女官!佛前行此龌龊之事,着实可恨!” 这一个“恶人”先告状,将女帝搞得措手不及,虽然这满朝的人都知道陆乘风是女帝的面首,可女帝也在面子上遮掩着的,阳平先告这个状,她也没面子去维护陆乘风。 湘君听话听音,噗通一声跪在女帝面前,将事情讲述了一遍。 女帝一听陆乘风脸碰坏了,那双柔美清明的眼儿一睁又微微一收,听得湘君骂完,也跟着破口大骂:“好个混账!竟敢如此大胆!” 孟庭玉将此事听完,也怔了半晌,捏了捏拳头,压下内心的那股狠劲儿,扬起笑容来给女帝揉肩背,柔声劝道:“陛下何必生气,陆乘风固然有错,可您也气坏了自己。” 女帝却像是脾气出来一发不可收拾,推开孟庭玉就唤人:“去将陆乘风拿来!” 几个女官闻声出去要拿陆乘风来。 女帝歇了口气,又看了看湘君,心头一按,将湘君扶起来,安抚道:“难为你了。” 湘君心头跟明镜儿似的,陆乘风是女帝的面首,发生了这种事,女帝私底下的情理上过不去,这刻是要安抚她才合适。 湘君当然是人家给脸就好好要着脸,连番感激“还好有平阳公主”。 女帝又赏了几匹绢帛和几件玉器,就算是将湘君这头平息下来,湘君自然又是连番谢恩后立在一旁。 孟庭玉直盯盯瞧着湘君,湘君也直盯盯瞧着孟庭玉,不动声色之间,二人心头都打了底子。 孟庭玉又缓缓勾 起眼角,那张美艳的狐狸笑颜像是要跳出来。 湘君也无畏笑了笑,孟庭玉一旦回去成亲,那她就真的成了女帝的近臣......再用不上孟庭玉! 约莫半个时辰,有个女官进来凑在女帝耳边低语一阵,女帝脸色大变,一把推开阳平公主大为惊讶:“他整个脸都烂了?” 阳平:“芷月不知,他在天堂里发疯,意图伤了周待诏与我,您赏给我的几个婢女都是些会武的,手中没有轻重,这过手之间,许是伤重了些。”说着,她又满面哀伤,眸中溢满失望:“难道他竟然比芷月还重要?他要打我,冒犯天家威严,也任由他不成?” 女帝因此事早有心虚,阳平又头头占理,更对她展露失望,她是再不好说阳平的不是,拉着阳平轻声哄道:“你胡说些什么,伤了就伤了。” 阳平才勉强“嗯”一声。 湘君是心生佩服,阳平公主一路而来,连个口供都没和她对一对,划了陆乘风的脸,反倒让女帝来体贴她。 佩服归佩服,可母女之间这样深渊相隔真的好么? 夏季炎热,蓬莱殿临水已经比其它殿凉快,内官们又在殿内各角用木桶装冰,殿中像是返了春,女帝兴致高,令湘君和她一起玩儿双陆。 双陆是当下风靡的一种棋子博弈法,双方凭借掷骰子来决定棋子走几步,不过怎么样才能走出最佳路线,这就要考策略,因此又费力气又费脑子。 两人枰上正如火如荼,又听人来报周弘将陆乘风一双腿给打断了,女帝手中琉璃塔棋一停:“打断了?陆乘风又怎么招惹他了?”嘴里歇了一歇,又补了句:“他多少年没胡闹过了!” 湘君是一下猜到了指不定周弘是为了她那个事儿而打的陆乘风,可她规矩着,面皮子上沉沉稳稳,愣是一副“我也不知道”的模样。 女官望了眼湘君:“清河王说陆将军是个睁眼瞎子,谁的女人都敢动,周湘君是他看都不该多看一眼的。” 女帝何等心思,又念起上次周弘对周湘君那不遮不掩的神态,立即明白了过来,转头就看湘君:“他待你还真是不同。” 湘君略笑了笑:“七爷好情义。” “情义?”女帝清明的眼眸闪了闪,啪嗒一声落下棋子,湘君紧接着自己掷骰子,再不缠着这事儿说。 女官看俩人丝毫不放在心上地继续玩起来,有些按不住了:“陛下,那陆将军?” 女帝轻飘飘道:“不就是摔断了腿么?他也不怎么会打仗,都是靠运道赢了,摔断了就断了,撤了将军职,回府调养。” 这一夜夫妻百日恩,在女帝这儿根本就行不通,陆乘风也不过就是个玩物,湘君暗叹皇家情薄,手指捏了捏棋子边沿,琢磨起周弘来...... 女官领了命出去,湘君与女帝又玩了两手,正是暗自放松,女帝不追究这事儿了,就听得女帝道:“我看七郎是真待你有情义,拔了你做清河王妃如何?” 这犹如一声炸雷平地起,虽然是将她雷了个外焦,好歹她心底子给铺厚实了,早料到了有这么一天,遂诚惶诚恐扔了琉璃棋子叩首:“臣不敢!” 女帝哈哈笑她:“这又有何不敢,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七郎也到了成婚的年纪,若不是这几年他跟朕闹这些别扭,总拖着不娶,哪里还等到你了?” 湘君道:“清河王情意深重,可湘君实不敢受,斗胆拒了陛下好意。” 女帝故作疑惑:“这是为何?” 湘君:“臣无心男女之事,愿永伴陛下身侧。” 笑话,她若是此刻应了这事儿,她还不如早跟着周弘,何必要来做女官?周弘又何必一边想着娶她做王妃,一边将她推到女帝身侧来?真要嫁,也不是现在嫁。 女帝低眼瞧着湘君,嗒嗒嗒敲着手里的棋子,打量了许久后,忽然一阵笑:“你着什么急?他要讨你去做王妃,朕还不愿意呢!” 湘君舒了一口气,又叩了叩首:“臣立志做女官,不存他念,还望陛下明鉴。” 这一而再再而三地表忠心,女帝定然是再不会出口逼她,只管扶了她一把:“话别太满,此事咱们容后再议。” 话中有话,暂且揣摩不出来这话中的话到底是何意,不过湘君也不着急,只要现在不嫁就好,她又谢了谢恩,再暗自唾弃了一下周弘给她把这“仇”报得实在“长脸”。 周湘君没有想错,这事儿确实给她“长脸”了。 陆乘风被毁容又被周弘打断双腿一事很快就传了出去,自然这毁容短腿儿的缘由也传了出去,这京都贵族们明着不说,暗着也得说,一时间此事也在坊间闹得沸沸扬扬,湘君作为此事的重要参与者之一,又被街头巷尾吃茶的贵妇贵女们扒出来亮了几道儿,只是这些事儿的原委是有些走形了。 说什么益阳侯家的长女模样生得好,天生会勾人,前些日子勾了美若谪 仙的丞相二公子和声名赫赫的七王爷,这些日子居然敢勾搭上女帝的面首,让女帝给撞见了,让女帝拔下簪子在额上划了一道口子,陆乘风就可怜了,被人打得面目全非。 湘君听过惜月传来的这些流言,伸手摸着自己额上那道救人留下的口子感叹着京都民众对故事的强大编织力,又听李婆子道:“还有呢!还没完。” “这七王爷对咱们主子是什么情深义重、痴迷如狂,竟然为了这事儿求女帝放过咱们主子,还打断了陆将军的双腿,以示惩戒......都说是七王爷的......” 李婆子又住嘴,低着头去摘豆角。 湘君正听到兴头上,哪容得下她在这儿断了,急忙追问:“七王爷的什么?” 李婆子摇头,一副打死不说的模样,又低下头一门儿心思摘豆角。 子青搭了个腔:“七王爷的恶女人,多看一眼也是罪,一双凶神恶煞遇一处,谁也别多那双眼去瞧。” 湘君一口水腔在喉咙里咳嗽半日,几个婢女连忙给她擦嘴,她摆了摆手自己捉着帕子擦嘴。 李婆子也不再专注摘豆角,抬着头笑:“这男人都是这样,在乎的女人,别人多看一眼他也发火。前日里您拒了他,现在又闹出了这么个事儿,他是铁了心要娶您啊!” 湘君被李婆子一句话点醒,或许周弘是有这么个意思,她不嫁给他,也没人敢越过他来求亲,想想梅若寒这么多年没人敢上门求亲......她这路数有点儿像啊~ 这大热天的,她打了个寒噤,照这路数,她和周弘还得再演几段儿骗骗众生,骗骗蓬莱“活佛”......又叹了口气,啧了口茶,念叹一句:“可不是么,凶神恶煞,谁能料到京都最凶神恶煞的俩人能琢磨到一处去?还是...英雄所见略同。” 最近她的脸皮子好像被磨炼得越来越厚,说起这些话来越来越顺溜。 惜月眼皮子一耷,伸手端了她手里的热茶:“可不是嘛,脂粉英雄,这么热的天儿端着热茶也不觉得汗得慌!” 湘君也皱了皱眉,摊了摊手,她好像真没有觉得热....... ☆、第69章 赶出侯府 孙姨娘的肚子隆起,奸夫之事也浮出水面,柳姨娘将查出的结果呈给周仕诚,周仕诚大发雷霆,要将孙姨娘打死,柳姨娘派人来请湘君去看看。 湘君一进屋,就见屋中一群人拉拉扯扯,周仕诚手中捉着鞭子与柳姨娘二人立在屋中,孙姨娘与周黛黛在众人之中朝周仕诚下跪,却还是被人拿麻绳捆起来。 湘君进门就问周仕诚:“侯爷,这是怎么了?” 周仕诚砰地一摔鞭子,朝孙姨娘骂道:“这个不要脸的贱妇,竟然敢让我......”他猛然住嘴,死死搅着牙关,扯动脸皮子,挣扎着却说不下去。 湘君自然明白周仕诚为何说不下去,哪个男人愿意承认自己的女人偷汉子呢?何况周仕诚还是个死要面子的。 柳姨娘适时插嘴:“孙姨娘肚子里的孩子是孙家长工的。” 湘君听罢后,也懒得装什么惊讶,只指着那捆人的人群问:“现在又要作何?” 周仕又气又恨:“那我就打死这个贱妇!”提着鞭子就朝孙姨娘身上招呼,一连打了两鞭子,孙姨娘哇哇大哭,周黛黛也跪在地上磕头求周仕诚放过孙姨娘。 湘君看不得这一团乱,喝了句:“够了!虽是个姨娘,也比个婢女贵重,官府也给将她登进了益阳侯府的册子,打死了以什么交代出去?现在酷吏横行,我初伴女帝身旁,纵然摊不上杀人的罪,可也好过不到哪里去!” 大周法度严明,既有不许宠妾灭妻的法度,自然也有不许私杀妾室的法度,虽然很多达官贵人并不将后一条守得严,朝廷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若是有心人追究起来,也是件麻烦事,最要紧的是湘君她并不想杀孙姨娘。 湘君此人有一点很是板正,板正到说出来别人都会以为她是个怪胎,那就是她虽知在这世上有些人就是命如草芥,可她终是不愿随意残害生命,一种不可理喻的好心。 如孙姨娘和周黛黛这类人,湘君便是恨得他们牙痒痒,脑海中将他们剥皮拆骨一万次,但临到真动手,她也不愿真动手。 偷汉子也好,进谗言也罢,将年幼的她关入柴房里也了,孙姨娘没犯下死罪,她不会愿意动手,即便上一世她病死,也不是孙姨娘他们直接下的杀手。 人...心里终究是要有个框架,拦住自己的罪孽之手,不能刻意去害人性命,这便是她的“正”,别人可以不守,可她甘愿被此束缚,既是愚蠢迂腐也是铮铮傲骨。 周仕诚手中一顿,转脸来就瞪湘君,恶狠狠摔了一鞭子在湘君脚下:“你想着你的官位,可你老子的脸面朝哪里搁?” 湘君立即反驳:“我的官位不是益阳侯府的么?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子扬还小,难不成他来靠着您给他铺路?” 周仕诚老脸一白,这些日子来,他最在意的名声越来越差,如今又要添上“妾室偷汉子”这么个笑话,他如何缓得过来? 气急攻心,周仕诚猛地喷出一口血,朝柳姨娘一倒,似哭非哭:“我这是造了什么孽!” 一家人又手忙脚乱地将周仕诚抬回院子,湘君则守在采兰院里面。 孙姨娘挺着大肚子跪在地上,满头青丝缠乱,狼狈又可怜地肿着双眼继续哭喊着。 湘君瞧见孙姨娘受人桎梏的模样,根本没有什么打败了谁的自豪感,因为她对付孙姨娘的一切多为自保。 子青端了凳子,侍候湘君坐下,孙姨娘哭嚎了一会儿,又望见湘君,像是望见了一根救命稻草,双膝动了动就被两个仆人使劲儿按了按,她只能给湘君哭:“大娘子,我求求你,是我错了,你饶了我们,我知道你心肠好,你饶了我。” 周黛黛也跪在湘君的靴下,像一只孱弱的小奶狗,仿佛只要湘君稍稍一伸脚,就能将周黛黛踢死,可她鞋子动了动,却抽开腿,偏在一边。 “长姐,我错了,你饶了我们,我们再也不敢了。” “大娘子...” “长姐...” 求饶声不绝于耳,湘君实在难忍,抬手阻了阻二人的哭求声,眼光在二人脸上轻轻一扫:“我不会杀你们,不仅如此,孙姨娘只需被侯府除名赶出侯府即可,而周黛黛,你是侯爷的血脉,学业依旧,只是你若要追随孙姨娘,就说明白了,给孙姨娘除名之时,你也一道除名。” 孙姨娘一听要将她赶出侯府,又开始放开嗓子哭天抢地,周黛黛也跟着边哭边呕,湘君也懒得忍受他们二人,起身吩咐仆人:“将他们先关进......柴房,等我同侯爷商议好,再做打算。” 抬脚出门,周黛黛猛地扑在地上抱住湘君的腿:“长姐,你不能这样,我不能没有娘,我...还没出嫁呢。” 湘君捏了捏袖子,周黛黛不能没有娘,可她呢?她没有娘多少年了?她连活下来都是在她母女手下苟且谋得。 她眼中漫上一层寒雾,嘴里轻轻一吐:“滚!你恶心到我了!” 周黛黛僵住,歪过脑袋去看孙姨娘,孙姨娘也涨红了眼珠子,咯咯笑来,带来几分刺骨的锐利:“周湘君,你就是想将我赶出去受人欺凌是不是?还想让黛黛被人指指点点,受尽你当初受的苦!你装什么大头好人!” 湘君冷冷一笑,这母女俩还真是狗改不了□□,她手下留情,他们反而得寸进尺,可他们以为她守着心头的框架就会忍让他们么? 她转脸来,就拉扯气一个轻蔑的笑:“你们以为你们是什么?烂泥里的二两癞□□还有一两骨头一两肉,你们这一团皮囊裹臭水,我踩了都怕脏鞋!” 她又低眼看了眼抱着她腿的周黛黛,抽了帕子盖在手上去捏周黛黛圆滚滚的下巴:“我不想追究你骂过我什么,臭水皮囊,没有谁想去舔一口,你和你娘不过是咎由自取,我没有一处诬赖过你们!你若是识相,就早些和你娘斩断血缘,也不必被丢出侯府,同她一起去大街上被人指点!” 她竟然劝周黛黛舍弃自己的生母?这比所有的发狠都要狠,孙姨娘越发难受,大骂湘君:“你个娼#妇,以为勾搭上七王爷,就能为所欲为了,就能把持益阳侯府了,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你有多贱么?” 湘君听着这些恶毒的话,脸上笑意不减,抬腿在周黛黛肩上踢了一脚,将周黛黛踢开来,耳边又串起周黛黛的大呼小叫。 湘君实在厌恶极了,抬手招了两个仆人:“两个人嘴塞着,今儿夜里也不许取!” 孙姨娘和周黛黛嘴里又要开骂,只一张嘴就被塞了个严严实实,只有些呜呜呵呵声。 湘君领着子青转身而去,门外梧桐叶刷啦啦直响,像是她幼年十分,娘推着她挂在树杈子下荡秋千的风景。 她轻轻闭上眼,零星而来的日光洒在她的脸上,她抬手摸了摸眼角,有些湿暖...... 子青眼中也暗含焦急,凑来问她:“主子,咱们真要将他们都赶出去?” “怎么,你想他们被打死在益阳侯府?”湘君眸中趣味,打量着子青,有几分拨弄小玩物的神情。 子青捏了一下拳头,急忙摇头:“不是,只是赶他们出去,不是也坏了益阳侯府的名声么?” 湘君:“打死就不坏了?他们造的孽,这恶果是免不了的,倒不如让该丢面子的丢面子,坏名声的坏名声,受指点的受指点,我的那一份儿,我承着!” 笑话,她承着,她是宽容的......孙姨 娘能捡回一条命,周黛黛能继续去学堂,哪一样不是她周湘君宽容? 狼长大了,自然是不怕野狗去吠。 周仕诚倒在床榻上,哎哟哎哟喘气,仿佛一下又老了十岁去,柳姨娘不耐烦服侍周仕诚,吩咐了陈姨娘过来侍候着,自己招呼着大夫、打赏银子等事。 湘君带了几个漆木红盒子来放在桌上,略瞥了眼周仕诚,又和柳姨娘一起送走了大夫,这才指着两个盒子:“侯爷今日失血,吃些鹿茸补血。” 柳姨娘看了眼两个盒子,只觉得这俩盒子有些面熟,想了半晌又记不得在哪里见过,笑了笑就收了下来。 湘君这才拾了屁股下的凳子,坐在周仕诚身畔去:“侯爷,咱们还是商议商议孙姨娘的事儿。” 周仕诚实在没有力气搞这个糟心事儿,只问湘君:“你要如何处置?” “依我看将孙姨娘从咱们府里除名,赶出侯府即可,至于周黛黛,是侯爷的血脉,只要她不和孙姨娘再沾染,该上学堂还是上学堂。” 周仕诚鼓眼揉胸中郁气,想驳了湘君的想法,又见湘君端茶从容喝着,也自知自己是大权已落,挥了挥手:“你安排便是,要除名明日就去除名。” 湘君淡淡应了声,起身告辞,刚走到门口,周仕诚又半撑着手臂:“湘君啊~辛苦你了。” 湘君脊背一僵,越发觉得可笑,她辛苦了这么多年,现在他手里无权就看出来了?她摆了摆手:“侯爷言重了。” 周仕诚听她话里还是喊着“侯爷”,又叹了口气,跌回枕上,盯着帐顶子瞧。 ☆、第70章 反撩宝典 次日清晨柴房门一开,扯开周黛黛与孙姨娘两人嘴里的破布,周黛黛就连哭带喊“和姨娘断了、和姨娘断了”。 孙姨娘怀着孩子气得背过气儿去,倒在柴房里不省人事。 柳姨娘和湘君赶来,又命人找了大夫来看,说是已经伤了胎气,给孙姨娘包扎了肩背上的昨日的鞭子伤后又将她关进了柴房里。 周仕诚带着病与湘君赶去官衙,将册子上孙姨娘的名除了。 二人回府之后就将孙姨娘净身赶出户。 此事方毕,周仕诚就去陈姨娘那头歇息,湘君与柳姨娘坐在正堂里休息,下人们端来几盏解暑的梨花汤来,二人一人饮罢一盏,又相互一笑,出了个如释重负的神情。 湘君将凉瓷盏捧在手中,柳姨娘方“嗨”一声,端了她手里的盏:“我怎么忘了你身子出了毛病,少食这些凉寒之物,你还抱着这盏在手心儿里,不是自己找麻烦么?” 湘君眯了眯眼,那日亏得惜月提醒她不畏热,她才想起上一世体虚之时也不比常人怕热,赶忙找了大夫来看,果然宫中寒气入侵,体子已有损害,说是再晚些,这癸水就得断了,湘君惊慌之下令人彻查一番,查出头下的决明子枕头有问题,里面都放了些致人宫寒的药物,她常年睡在枕头下,自然容易出问题。 不过那枕头原是子娟打理的,她就算想追究也只能追究到死人身上去......这也是她太不小心了,才出了这么个事儿。 柳姨娘又添了句:“你这是个什么运道,人死了都还得给你添堵。” 湘君摇头:“罢了,人都死了,怪她那么多做什么?这次是从屋内到屋外里里外外都给换了。” 柳姨娘点了点头:“这事儿早知道早好,你上心点儿。” 湘君又一一应下,对于柳姨娘的关怀也颇为动容,毕竟她不是她的生母,能做到这个份上已经很仁义了。 六月底,天降大雨,西南吐蕃来犯,女帝朝堂上重新任命周弘为镇军大将军出征吐蕃。 湘君冒雨前去清河王府传旨,令周弘次日入军营,整顿军威,等待朝廷令下再发兵。 碍于身旁有其余女官跟随,湘君并未多留,周弘也未曾留她。 湘君回宫复命之后,却马不停蹄赶往清河王府,门前两个门仆早认识她,赶忙上来殷勤询问:“可要通传?” 湘君摆了摆手:“引路即可。” 一个门仆依旧是将她引入正堂,婢女说周弘正在练武堂里,门仆则将她又引了几折回廊,才到了一高门前。 她朝内望了望,周弘正拿着帕子仔仔细细擦着一副人形架子挂着的银色重甲,门仆叩了叩门,周弘朝才转头看见了她,有些诧异:“怎么又冒着雨来了?” 湘君一脚踩进门,鞋底儿落下一串脏兮兮的浅水印子,自己到不曾察觉,只顾上前去看他那具极为威严的甲胄。 只见那甲胄通体流畅,上身是硬块相接,下身是细软小块连成,英美慑人,她伸出手指在甲胄肩上抚摸,嘴里轻笑:“七爷,我可摸了?” 许是得了他的真心许诺,她变得娇俏许多,说起话来像只语言轻佻的小狐狸,惹得周弘一把捉了她抚摸甲胄的手捏在掌中,还要装一个关切的嘴脸:“怎么这么凉?” 湘君一把抽了手,双手搓在一起,不给他机会。 周弘低眼去看她的鞋,黑漆漆鞋面子上*一片,他就笑她:“你是凫水过来的么?难怪要冷了。” 湘君看了看鞋子,才忽然感觉到鞋中湿嗒嗒一片,却应着他的话咳咳笑了两声,又砰砰两声跺了跺脚:“水上漂来的!” “少来跟爷磨这个牙!”周弘抬手就将她抱了起来。 猝不及防,湘君是抬手推了他一下,望了望他的脸,又安心地放下手,倚在他怀里,任由他抱出去。 周弘阳气旺,这大雨天儿也减不下他身上的热劲儿,她有些脸红,朝他的怀里埋了埋脸:“七爷...我做了个梦。” “梦见什么了?” “梦见你打仗打残了,破云军全死了。” 周弘抱着她的手臂一紧,呼吸有几分加重,几息后又哈哈笑起来:“爷怎么会打残?爷打残了,谁抱你去换鞋?” 湘君拉直了唇,不知道该如何讲述她“庄周梦蝶”一事,只有由他跨过门槛,将她放在一方软榻上。 周弘起身找了张软帕,蹲身垫在地板上,又抬手给她脱鞋,她没想过要受周弘这待遇,缩了缩脚,周弘捏了一把她的脚踝,她便不敢再动。 悉悉索索的脱靴除袜声...... 他取了软垫给她擦着脚丫子,忽然开口了:“是阿娘那边儿发生了什么?怎么说起我会打残了?” 他是不太相信湘君的这个“梦”,可凭借在朝堂中混迹多年的经验,暗自猜到湘君说出这番话是因为 女帝那头想要对他动手。 湘君也不知道周弘接下来的出征受伤是否和女帝有关,可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纵然她重生而来,有许多小事被改变了,可大体趋向是不会变的。 周弘听她不说话,仰着头来看她,额前发出的两丝发如柔柳垂在他面颊两侧。 湘君极为怜爱温柔地拨开那两丝发丝,细细抚摸上他的脸庞,越发舍不得:“周弘,你信我,我不知道是不是陛下,可你要信我。” 周弘勉强地笑了笑,吩咐人端水进门来净手。 湘君也有些失望和无奈,周弘又不是傻子怎么会信她这没头没尾的鬼话?可她也不能和盘托出,因为一旦和盘托出,她可能会因“预知”而遭遇杀身之祸。 周弘净手后,看见她可怜兮兮地缩在榻上,心中怜惜,伸手将她揽在怀里:“怎么了?不凶不躲,就病怏怏的了?” “周弘,你信我好不好?”她闷着扎进他怀里,一拳一拳垂着他:“你信我,我不会拿你的命做玩笑。” 她再三恳求是周弘没有见过的,周弘也生出越来越多的疑虑,将她手捉了,想了片刻:“我信你,可我得知道我哪里败了,为何会打残?” 湘君在他怀里扬起小巧的脸蛋:“是得了虚假军情,领军出战却遭受伏击,至于到底是哪儿,我不知,你也别管我是不是做梦梦见的,我只盼着你信我。” 周弘沉着眼皮想了一会儿,定定望着她:“我信你。” 周弘守诺,他说了信就是信,仅此一句,足以让湘君放下心头大石,她主动抱了抱周弘,泛起些奇异的心思:“你占了我便宜,休想打残了不认帐!” 周弘有些哭笑不得,周湘君不是没和他闹过脾气,可拿这事儿还是头一回,还只为换他一个平安...... “满京都都知道你是爷的女人,怎么就不...” 话没出口,迎来一阵馨香,唇上唇让他惊愕一瞬,尚未多思,她更大胆起来,扑着他倒在榻上,一阵又啃又亲。 他素来就不是个守禁的,破天荒得了湘君一次主动献身,正好得寸进尺,伸手就抱着湘君又弱又小的肩背,要将她翻在身下。 湘君如何不知道周弘想些什么?这几次让他占便宜都占出经验来了。 她唇一松,死死捉着他的肩膀:“喏,我只讨了这一点儿回来,等你回来我再来讨债。”哧溜一下溜下榻,拎了自己那双鞋 子,赤着脚啪啪地朝外逃。 周弘是傻愣愣看着空荡荡的手,摇头一笑,头一遭让周湘君给反调戏了...... 次日,大雨止骄阳出,第三日,女帝令大军出发,湘君随着女帝站着城楼上替大军送行,周弘一身银甲,脚蹬红马,周身都泛着一股神气。 她看不清他的脸,可看得清他的“神气”。 女帝城楼上洒酒祭天后,大军出发,长幡飘扬,甲胄辚辚,宛若一条凶猛的长龙,湘君难以想象,这样的军队,居然会任破云全灭...... 她又望了眼领在军队最前方的“小黑点儿”心头依旧发慌...... 周弘走后,湘君倒是越发爱逗他送来的那两只小松鼠,一回府就端着碟子去喂松鼠,时不时拿着箸戳小松鼠的腮帮子。 柳姨娘进门来,看见小松鼠,心头喜欢,也坐在一旁玩耍着:“有个事与你商议。” 湘君道:“什么事?” “二娘子想退学,可我不能拿主意,就来找你。” 退学...周湘君是真么想到周黛黛居然还搞出了这么一招,要知道以周黛黛现在的情形,能去继续上学是她捡到了,天上掉下馅饼儿她还不要了? 湘君丢下手中箸,意味不明地冷笑了一声:“她疯了不成?” 柳姨娘也放下箸,随着她答:“孙姨娘偷汉子的事儿四处流传,对她的名声也不好,想想也知道她在学堂里是个什么处境。” 周黛黛在外面能是什么处境?无非是被人冷嘲热讽,遭人白眼罢了,这一切她都受过,周黛黛如今也受了...湘君不以为意:“她没去找侯爷?” 按她所思,孙姨娘走了,府中孙家的仆人们全全更换,周黛黛也只有周仕诚这个软耳根子可以靠靠,不过也得看周仕诚会不会因孙姨娘的事而连带憎恶上周黛黛。 柳姨娘:“找了,侯爷让她来问你。” 这句“侯爷让她来问你”让湘君开怀,毕竟这话意味着周仕诚是真的全部服了她。 湘君高兴片刻,又沉吟片刻:“不许退,她进学堂是侯爷拿着面子送她进的,怎么能说退就退?且她若是退了,岂不又让外人拿住话柄,说咱们是因其母罪孽而迁怒她?” 她不杀周黛黛不代表她就能让周黛黛遂心,周黛黛在她这儿讨生活就只能咬牙忍着! “这...”柳姨娘有些迟疑:“那你可 要见她?” “不见。”湘君拒绝得干脆利索。 柳姨娘看她骄矜,只好摇了摇头笑着:“不见就不见,我去安排了此事。” 湘君点了点头,二人又逗了会儿小玩意儿,就命人送柳姨娘出院子。 ☆、第71章 露出獠牙 “长姐,你就帮我一次。” 周黛黛满面泪痕跪在湘君屋子里。 湘君忙着穿官服,没空和她闲扯,只道:“上学是你,退学也是你,你还真以为益阳侯府的脸面是拿去乱丢的?” 周黛黛又擦了擦脸上泪水,急忙辩解:“不是的,长姐,从今以后我都听你的,你别让我去学堂,他们都看不起我。” 湘君穿好官袍,绾好发髻,端着盏喝粥,慢吞吞嚼着腌肉。 周黛黛候了许久,没等到她回答,又朝她移了移,伸手来拉湘君的衣角,湘君眼利,微微一侧身给避开,将碗里的粥饮尽,又端了清水,以柳枝蘸盐漱口。 这一切都有条不紊进行,仿佛周黛黛没跪在这儿一般。 约莫一刻,周黛黛跪得腿脚酸涩,眼巴巴望着一切都收拾好了的湘君,张了张嘴,极尽可怜地唤了句:“长姐...” 湘君拾了帷帽在手中,像是才想起周黛黛,客客气气一笑:“回吧,待会儿你还要去学堂。” 周黛黛被她气得心头发哽,呼啦起身,气呼呼冲了出去。 湘君倒无所谓周黛黛这疯疯癫癫的模样,毕竟周黛黛这种翻脸不认人的时候多得去了~淡淡吩咐屋中几个婢女:“以后不许她进屋子。” 几个婢女也笑嘻嘻应下。 周黛黛回了采兰院,砸了一同东西,哭闹了半晌,又想起了周姨娘,搭马车到学堂门口却没有进学堂,反而是朝城西而去。 一个京都虽然面子上是繁盛的,可内里贵贱之分严重,居住之处也是如此,由东至西,越靠近西越是肮脏贫贱。 城西有条巷子俗称“野狗巷”,就是最穷的人住的地方,因穷人太多,讨食的野狗野跟着多起来,故而称作“野狗巷”。 周黛黛手探了探矮巷的墙壁,又惊觉墙上脏兮兮,忙缩回了手,瞧了眼狗屎狗尿的道路,恨不得用脚尖儿着地。 这样小心翼翼行了一段,一条皮包骨头的野狗从破屋里蹿出来,对她摇着尾巴,将她吓得啊啊大叫。 可这样的地界儿谁管你叫不叫,她一个人叫了几声,没人来管,倒是野狗越发凑近,她拔腿就跑。 这一路又跑又哭,终于寻到一家门扉完整的院落,盯着门上一段兰花划痕,认出了是孙姨娘住的地方。 她使劲儿拍着门喊娘,有个男人的粗大声传来:“谁啊!” “我找孙素月!” 不过一会儿,门嘎嘎两声儿打开,露出个三十二三的中年男人,男人将她打量一番,忙伸手迎接:“是二娘子?” 周黛黛嫌弃地避开男人,向院子里去寻人,男人一瘸一拐地跟在周黛黛身后。 “我娘在哪里?” “她身子不好在屋中歇息。” 周黛黛一脚才进屋中,一大股霉味袭来,她捂着嘴,扇了扇袖子,撩开帘子,一方矮小的泥榻上躺着个面黄肌瘦的女人。 她一瞬认不出这个脏兮兮的瘦女人,待那女人欢喜唤了句“黛黛”后,她才缓过来,过去将女人半抱住哭喊。 “娘,你怎么这样了?” 母女两人抱在一处哭了半晌,才歇了声。 周黛黛挨着孙姨娘坐在床榻上:“你怎么成这样了?外祖母他们怎么不派人照顾你?” 说来,孙姨娘又开始抹眼泪:“我的事你也该听说了些,我回去了,他们把我打了出来,再不认我,还好张三儿带我住了出来,这才勉强保住一条命。” 周黛黛细细打量孙姨娘,见她瘦如猴,肚腹也消了下去,像是......顺口就添了句:“孩子打没了?没了也好,省得说是野种。” 张三儿递来水的手一僵,孙姨娘连推了周黛黛一把,使了个眼色,周黛黛一扬头:“怎么?我说错了不成?” 孙姨娘看她还在说,心头着急,这张三儿是她的救命稻草,若是周黛黛再这样,她可就真的一点儿法子都没了,忙掐了掐周黛黛:“胡说什么!” 又朝张三儿歉意道:“你别生气,她性子不乖。” 张三儿是个实打实的老实人,早年在孙家做长工时候仰慕这个娇小姐,可他一个连贫家女都娶不起的长工又怎么敢肖想小姐?谁知年节十分,他深深埋在心底的娇小姐派人来找他,说是找他借个种。 他既没有女人也没人传宗接代,这下能睡到心上人,何乐而不为,忙不迭应下来。可娇小姐怀了孩子却被人发现了,查到了他头上来,娇小姐被赶了出来,他也被人打残扔了出来。 还好有个漂亮的小姑娘给他送了些钱财,他才勉强保住性命,租了这贫民房子,将娇小姐也迎了来养着。 这些时日,孙姨娘对他很是温柔,他也心生感激,只要孙姨娘一劝,他哪里还会生气,急忙摆了摆手:“没生气。”又看了一眼凶巴巴的周黛黛 ,指着门外:“我出去,你们聊。” 一瘸一拐得出了门。 周黛黛又是一副嫌弃脸,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什么烂货!” 孙姨娘也不纠正,只关切周黛黛:“你怎么来了?她要赶你出侯府?” 周黛黛摇头:“这倒不是,我在学堂里受人欺侮,想退学,她不许,她是想要我被人嘲讽!”酝酿几分,捉住孙姨娘的手:“我看她是想逼死我,当年咱们那样待她,她能让我好好活着?娘,你得帮我。” 孙姨娘脸色一变:“你退学做什么?还指望你考个女官,帮衬我一把!” “我考女官?”周黛黛脸上阵红阵白,她在学堂里就是混日子,结交贵人的,哪学到什知识,更何况如今的女官更难考,就是捏死她,她也考不到啊! 孙姨娘看周黛黛模样也明白了几分,自己的女儿自己知道,真没那本事,也没法子,咬牙道:“我是没救了不成?要和个瘸子过半辈子!”这一番不甘吐露,又转眼周黛黛:“你在学堂里好好找找,找个好公子哥嫁了,不依靠着周湘君,看她还敢怎么样。” “你还说!”周黛黛一努嘴:“你们出了这事儿,现在谁不对我指指点点,哪家公子哥会看上我?” 孙姨娘眼珠子一转:“你想法子把孟夫子约出来!” “你可真敢想!孟家现在与咱们侯府闹成什么样了,我还敢和孟家说话!” 孙姨娘一番沉吟:“你不是认识那个赵毅么?他还帮着伤了周湘君,你找他...他家底子也不错,总归算是你一个靠山。” 周黛黛垂着脑袋,低声道:“他就不在乎我现在的坏名声么?” 孙姨娘一扯嘴角,笑容中带些奸猾与自信:“这你别怕,只管将他约出来!” 周黛黛与孙姨娘相互对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湘君晚间一回到侯府,吃了两团子,准备入睡,李妈妈留下来服侍她。 李妈妈关了窗,扫了帐内的蚊虫,又扶了湘君进帐,跪坐在床头的地板上打着团扇,低下声音:“先前柳姨娘告诉婢子,今儿二娘子去了孙姨娘那儿。” 湘君双眼晶晶,微微一笑:“早说了要出幺蛾子。”随即又嘱咐道:“看着些,你们屋子里那个既然敢送钱去,这两日也一定不会消停。” 李妈妈道:“婢子会看紧。” 湘君轻轻“嗯”一声,已是拖着 倦体睡了过去。 李妈妈也不再扰她,取了桌上两盏纱灯中的一盏退出门去...... 又过五日,西南的战事没传来消息,朝堂上人人心忧如焚,女帝倒是冷静自若,每日里按着平日的习惯作息,只是时常头疼,唤了新任医者伏世韩来治病。 伏世韩三十七八年纪,生得极为儒雅端正,让女帝也看进眼里了。 湘君又恢复了偏殿生涯,只在女帝传唤之时才去阁内,平日里也就同王月娥说说玩笑话,诵诵经算完事儿,精神头养得特别旺。 这日方回到府中,柳姨娘连忙迎了她去正堂,说是周黛黛和赵毅有私情。 湘君大感意外,入了正堂,周仕诚也坐在堂中,而周黛黛则跪在地上。 “这又怎么回事?”湘君问。 周仕诚指着周黛黛,怒其不争:“这个不要脸的和赵家公子在外私会被人发现了!” 湘君“喔”了一声,来回走了两圈儿,却说了句:“关进柴房,明日除籍。” 一家子人等她回来做主,却没想到她扔了这么个主意,周仕诚有些喘不上气儿,周黛黛瞪大眼:“周湘君,你敢!赵毅待会儿就会来娶我!” “是吗?”湘君不以为意:“那就等她来娶你的时候再说,先关进柴房。” 她甚至懒得多问周黛黛怎么搞出这事儿的,直接令人将大哭大叫的周黛黛拖进了柴房,自己个儿也回了丹羽园,屁股还没坐热又听人说赵家的人来了。 赵家一门忠良,能留存到如今也很不容易,如若不是赵毅曾打马球害她一事,她也是很敬重赵家的。 赵毅的父亲赵成和前来,湘君依然是按着礼数让人看了坐。 “此次前来是想和侯爷商议一下,何时娶二娘子过门。”赵毅也十分诚恳。 湘君是个懒怠回答的,坐在椅子上,手指在机子上轻轻嗒嗒嗒瞧着。 周仕诚也算是松了口气:“早过门早好,随便挑个日子吧。” 赵成和和周仕诚也都想将此事定下,倒是湘君手指一停,冒了句话:“娶她行,可周黛黛与我无干系,与我弟弟也无干系...她是侯爷的血脉罢了。” 现在的形势大利于湘君,她再也不掩盖那股狂傲,是要将周黛黛与她和周子扬割开来,毕竟她不想周黛黛借着她的名声到处搅事儿。 赵成和愣了一下,他就是想着周湘君 跟在女帝身边还算不错,不愿多惹事拂了周湘君他们的面子才让赵毅娶了周黛黛,可周湘君这样说,他就犹豫了...... 话一出口又推辞不了,只能顺着说下去:“她是您的妹妹,怎么能说无干系呢?” 湘君道:“我与她历来不合,也不怕人知道,她富贵荣辱与我富贵荣辱毫无干系。”轻轻一起身,就告辞而去。 赵成和干巴巴望着周仕诚,两人沉默尴尬许久,赵成和道:“这也不能将事儿闹大,过两日抬了聘礼来迎回去就成,你看呢?” 周仕诚点头:“也好。” 因赵家来提亲,周黛黛当日就被放了出来,经周仕诚一顿训后放回了采兰院。 当夜,采兰院的小婢女到后院一株梧桐树下把玩着手里的银镯子,像是再等候人,夜中灰麻麻一片,夜风吹的梧桐叶刷刷响,一个人影出现在圆月门处。 小婢女连忙踮着脚伸长了脖子,轻轻唤道:“子青姐...” 窈窕人影慢慢靠近,将手里的布包塞给小婢女,又给小婢女附耳说了两句,小婢女面上惨败:“这...怕是不行。” 子青眉目一扬:“有什么不好,她那样对你,你还护着她不成?只是让她变傻罢了,主子不会罚你!”又拍了拍小婢女的肩膀:“你可别忘了,你和那个男人......” 小婢女忙截口:“我知道,我知道了,你别说出去。” 子青点了点头,又和善笑了起来,拍了拍小婢女的肩:“去吧。” 湘君恋着休沐日,在床上昏天黑地睡着,却被惜月急慌慌的声音吵到:“主子,周黛黛死了!” 死了!湘君猛然惊醒,黑青了一张脸:“怎么死了?”脑中转了几个圈儿:“把子青捆起来!” 李婆子跑去侧房,不由分说将子青捆了起来,子青则从容笑道:“你们想折腾我?似乎还没那个本事!” ☆、第72章 外挂女配 湘君着了裙裾,稍稍打理头发,跑去侧房,看见周黛黛倒在床榻上,大脸上七窍黑血干涸,自己也烦闷,揉了揉额角。 周仕诚到底是心痛自己女儿,坐在床边流出了几滴眼泪:“到底是谁害死了你?” 几个婆子将小婢女押上来,婢女跪在地上磕头哭泣:“不是婢子,不是婢子。” “昨日就是你侍候她,怎么就不是你了?” 婢女望了湘君几眼:“大小姐,你救救我,不是你的吩咐么?” 矛头瞬间指向湘君,湘君也不慌不忙,饶有兴致“喔?”了一声:“我何时吩咐过你?你地拿出些证据来。” 小婢女挣脱两个押着她的婆子,从一个盒子里取出一双绣鞋,捧给湘君:“大小姐,看看,我拿到了,你让我找的东西就在里面,这鞋子她平日里少穿,我还是给发现了。” 湘君淡淡瞥了一眼那双鞋,昨日子青见这个婢女的事儿她早就知道了,心头是安稳如常。 “怎么?什么东西?” “挑开,就在里面,挑开!” 旁人挑开鞋子,里面吐出两张纸,周仕诚一把捡起纸片打开,入眼的全是佛经,气得踹了小婢女一脚:“佛经!她让你找佛经不成?” “不...这怎么会是佛经?”小婢女夺过纸片看,看过后瞪眼呜呜哭泣。 湘君则面无表情:“谁让你这样做的?我能让你找佛经不成?这鞋...我看子青倒是穿过,你和她有什么?” 小婢女见事情败露,急忙趴在地上求饶:“大小姐饶了我,这鞋是子青给我的,这毒也是她给的!” 湘君笑了笑,转身命人去将子青拿来,自己抬脚慢慢挪到床边儿,抽了张帕子盖在周黛黛脸上,算是她对周黛黛的情义了。 不过小半刻,子青被人捆来。 小婢子一见子青就扑了上去:“子青,是你让我这样做的,不是吗?你说话呀!你说了我会没事的。” 子青也有些惊讶,脸上白了一片,瞧去湘君,却见湘君淡漠从容着,她扯了扯嘴角:“我让你做什么了?你别血口喷人!” “那鞋子不是你给我的吗?人也是你让我毒的!你说只是毒傻她,挑开鞋子,大小姐就不会罚我。” 子青也不着急,一连冷笑:“我给你的?你凭什么说我给你的?这鞋子是谁的,我怎么给你?” 惜月: “这不是你的鞋么?我记得你有一双。” “是吗?可我能穿吗?是我是我的鞋,我看一眼也知道!” 一番争执,当下令子青试鞋,可恰好子青脚长,鞋子短了一个拇指,怎么也穿不进去。 湘君和惜月都冷了脸,这明明是子青的鞋子,怎么就穿不进去? 子青冷盈盈一笑:“小婢女,你莫诬害人,快好好说这鞋是谁的!” 小婢女也急得泪水涟涟:“我如何知道,你没说,你只说让我说这鞋是二小姐的!” 子青抢白:“原来是二小姐的,你怎么不拿去给二小姐试试?” 几个婢子捉着鞋都望着湘君,湘君点头应允下,几个婢子就将鞋朝周黛黛套去,那僵硬的脚却轻而易举穿上了。 一屋子人都面面相觑,湘君也眼皮跳了一下:“可昨儿有人看见你抱了个布包裹出去......桌下的丝履也不见了。” 子青对湘君的质问面不改色:“我拿去扔了,不穿了就扔了,何况二小姐死和鞋子有何干系?纵然我真的拿鞋子给了这婢女,我就真的给了她□□么?” 装了书信的鞋子一定和这事儿有关系,装了佛经的就一定没有干系...湘君鼻腔里一股冷笑,好厉害的丫头...随即恢复如常:“是她的就是她的,也不知道她为什么放佛经,这事儿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至于子青,我在屋子里审审就是。” 屋中又是哭喊一片,小婢女大声求饶和对子青的叫骂声涌来,仆人将小婢女的嘴塞住,周仕诚则在一旁垂泪。 湘君领着子青回丹羽园,不料才坐下,就又听人来报,御史大夫王大人求见,说来找女儿。 湘君是一日经历事情太多,忙吩咐人将御史大夫迎进府门。 御史大夫夫妇带了些礼盒子放在桌上:“周待诏,昨日有人来说,我被拐的女儿被侯府买了,我能带她回去么?” 被拐的女儿....湘君还能拒绝别人找女儿不成?遂问道:“不知是谁?” 王正道:“可有一个叫子青的婢女?” 子青名儿一出,湘君面色稍变,还是令人去请子青出来。 王夫人一见子青就扑上去一阵哭泣,拉了子青脖子上挂的玉佩出来,认出真是自己失散的女儿,又是一阵痛哭。 湘君在一旁把玩着茶盖子,心头将事儿煎了几个来回,只叹自己身边这个婢女太厉害, 比她这个软蛋子可厉害多了,起码子青是全身而退。 王夫人向她恳求带子青回府,湘君自是点头应下,命人去给子青收拾衣物,绝口不提方才子青闹事儿的事。 子青拍了拍此时夫妇的手:“让女儿和主子道个别,这年来她待女儿不薄。” 王夫人虽然这刻万分舍不得,但也不差这一刻,放了子青去。 湘君与子青出门,在回廊上站定,子青脸上和善单纯的笑意一扫而空,换做浓浓的蔑视,湘君不在意她的蔑视,毕竟这丫头是真的厉害。 回廊外树枝颤动,两人相对而立。 “周湘君,你知道你为什么会输么?”子青问。 湘君点了点头:“我知道,因为我软弱又天真。” 她承认得十分直白,她不是看不见自己的弱处,也不是不敢承认自己的弱处,而是...本性中有一块如此,死了一次也没真的有多狠。 子青却被她的坦荡震得一愣,缓过片刻又咯咯笑起来:“周湘君,其实你很值得人佩服,学识渊博,敢爱敢恨,就算落在泥地里被人践踏,你也总能亮出彩儿来。可是...你却总是输,因为你骨子里总是带着软弱的善良。没遇上周弘,你就是再能发亮也只能呆在烂泥里,是周弘救了你。你有太多次机会害我,可你一次也没用,对我的攻打,你只防守。” 湘君静静听着并不反驳子青的话,许久之后,她嘴角轻轻翘起:“或许我很想知道你为何这样待我,我的子青怎么会变成这样?” 子青眼角一张,得意一笑:“你的子青当然不会这样,她对你死心塌地,荣华富贵以后还不忘了给你上坟,对了...你信不信死而复生,或是夺魄而生?” 湘君很是镇定,心中隐隐约约早猜出了子青或许是和她一样,都是“重生”,但子青说得对,她记得子青对她的忠心耿耿,抱着不到黄河心不死的态度,哪怕有一丝可能,也想给子青留活路。 她又叹了一口气:“那你到底是谁?什么时候成了子青的?” “你信?”子青上翘着眼珠子想了一会儿:“或许我该叫你...长姐,可从你断腿以后,我就叫你主子了。” 湘君心头猛地一震,颤了颤唇:“你是周黛黛?”除却周黛黛,她想不到谁要唤她这声长姐。 一切都通了,为什么子青帮助孙姨娘,为什么子青恨她... 这一切她都理解了,可 子青杀了“自己”,这让她胆寒,到底是怎样的心,才能把自己毫不留情地杀害? “那你杀周黛黛是?” 子青狠色现:“我恨她,我恨她那样蠢,每当我看见她,我就耻辱!”一阵狠话后,她又呵呵笑起来:“我怎么能允许有两个自己存在?” 湘君心惊后,袖下手指摩挲了两下来平复心中波涛,对她的狠唳不做任何置喙。 “你怎么不说话了?你说话啊!还是你不敢说了?”子青像是个斗胜的孔雀,不断展露自己的漂亮尾羽。 湘君淡然瞧了子青一眼:“回去吧,你的目的达到了,有条命不容易,就别瞎折腾了。” 子青的热情被一阵冷风刮得一干二净,心头越发恨周湘君,凑近了脑袋:“你以为你真镇得住神?我告诉你,你的周弘这次出征,打残了,打废了,不能人道了!” 湘君终于紧了一下拳头,周弘打残了她知道,不能人道这事儿她真不知道,不过她这时候真的很讨厌子青。 啪一声,子青脸被打得一偏。 “滚!” 子青怒瞪湘君,湘君脚下略微划开,手偏了一下裙摆,有一个动武的姿态:“或是你想再挨些打!” “总有一天你得求我!”子青嘴里放着狠话,脚步却已经朝堂内移动。 湘君冷哼一声,转身靠在了柱上,望着满园随风而摆的树叶,涌起一股浓浓的未知感和脆弱感。 她意识到,她不是个聪明的重生者,等到周弘回来那个时段,她连个重生者也不再是,她没有任何“预知”优势,能用来抗衡残酷的盾就只有她的判断与成长。 可她该怎么成长?好像越来越迷茫了......即使两世为人,带来一些优势,她如同久涸逢甘霖的禾苗一般迅速成长,可依旧没有将她的年轻稚嫩抹去。 “恩师,若是你被野狗咬了一口,致伤不致命,你该不该打死那条狗?我好像软弱过头了,可我总觉得丢了这点儿软弱,我就真的没有脊梁了。” “周湘君,有些人一辈子也没去想过你问的这个话,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你是仁者,陛下是智者,我是愚者,若说仁智两全,实难为之。” “......确实难。” 她心中的净土受到这外界泛滥恶水的侵扰,她无法忽视自己内心的那股不安。 “以心为盾,万物化刃,怀柔众生,将军剑, 和尚心,你自己琢磨吧。” 心慈不手软,做到这一点谈何容易? ☆、第73章 以退为进 战场上捷报频传,龙颜大悦,满朝文武也跟着高兴,湘君却反倒不安起来。 夏日的中午总是炎热的,可蓬莱殿又冰块凉着,让人舒适放松,湘君就着桌案伏着歇息,恍恍惚惚看见大火连天之中周弘身着银甲,满身血污地朝她伸手,她一个激灵醒了过来,眼中惶惑。 王月娥看她这梦中惊醒,又呆了几分,停下手中笔关切询问:“你做噩梦了?” 湘君稍稍缓过神来,一摸额头,一层密密麻麻的冷汗,又呆呆看了看王月娥:“我梦见......”又紧着全恢复过来,摇了摇头:“无事。” 王月娥也跟着柔软笑了笑,露出两颗小虎牙:“你是做噩梦了吧,别怕,白日梦最假。” 湘君也跟着笑了笑,一副不用别人担心的样子。 婢女来报女帝醒了,让湘君去诵经。 湘君拾了经书去阁内,看见女帝正在榻上揉额头,疲倦不仅没散去还多添了几分。 女帝朝她招了招手,她放下经书,到女帝身后轻轻给女帝揉着额角,揉了几下,女帝微微松了松气,倦怠却不减:“英英,朕方才梦见七郎了。” 这些时日孟庭玉忙府中出嫁之事,极少来蓬莱殿,女帝对湘君也越发倚重,更是给她取了“英英”的“爱称”,说是她名中湘君二字,是仿古帝舜而来,又与娥皇、女英有关,蓬莱殿有了个王月娥,她也该有个“英”字。 湘君手上力气松了松,想起了梦里周弘血绒满面的模样,狠狠皱了皱眉,又立即展眉遮掩:“陛下想七王爷了...过几日也该回来了。” 女帝道:“我是梦了些不好的。”又连忙数了数手里的檀木佛珠子,笑了一笑:“他也不该出什么事儿,谁都说是他是将星落凡尘,怎么会出事呢?” 湘君虽越发忧虑周弘,面上仍旧笑了:“七王爷是个真将星,不会出事,陛下宽心。” 女帝嗯一声,在她的安抚下越发放松,倚回榻上,闭着眼儿假寐:“念几句《观经》消消业债。” 湘君心头生出异样,女帝性子强横,从不认为自己手上染的血腥有何不对,这也是第一次说“消业债”的话,是为了周弘? 经声朗朗,谁也没拿这事儿当作多大的事儿。 五日后,西南急报: “吐蕃已降,大将军周弘身受重伤。” 湘君将手里的经书一紧,抑制住从心底冒起来 的那股颤抖,抬头去望女帝,女帝也下榻起身,急忙询问:“受重伤?那破云军如何?” 女帝还是最先关心破云军,这似乎已经揭示了什么,湘君死死低下头去,这就是女帝的“智”,铲除周弘势力的别样方式。 那人报:“破云军折损了几名。” 女帝沉息片刻,坐回了榻上:“七郎伤势如何?” “镇军大将军筋脉受损,勉力续上,不能大动。” 筋脉受损...湘君记起上一世周弘也是筋脉受损,不过既然破云军能保全,那周弘一定信了她的话,可既然信了她的话,为何又会筋脉受损? 她是百转千回,女帝又何尝不是,只是她不泄露她的担忧,女帝要维持自身的忧虑。 女帝摆了摆手:“罢了,回朝再谈。” 大军返朝,大军停在京郊,将军领着将领进宫复命,京都城内百姓夹道欢迎,一队雄赳赳气昂昂的骑兵后面跟着一辆木轺车,轺车之上男儿身着紧口素衣,美绝的面庞上苍白一片,神情恹恹瞧着前方,仿佛没听见两道的欢呼声。 “那不是清河王么?” “他怎么了?” “听说此次出征,打坏了身子!” 一时间人群中涌起小小的一股浪潮,周弘拾了张帕子捂嘴咳嗽,随着轺车颠簸,他似乎要将心肺咳出来,好一个受难英雄的状貌! 骑兵入丹凤门,入宫门受人接住车马,周弘跳下轺车,受檐子,跟随几位将领登巍峨的含元殿。 檐子落在含元殿门口,杜原上来扶周弘,周弘推了杜原一把,亲自整理了衣服,才跨入殿中。 大殿之中满朝文武跪坐两侧,女帝与湘君在于上首,都直勾勾盯着周弘一行人。 周弘步履发飘,每走一步就有一种摇摇欲坠之感,而这种虚弱和危险一直维持到他砰一声跪在地板上:“臣复命!” 身后将领随他而跪:“臣等复命!” 女帝欣慰抬手:“宣旨。” 湘君念旨:“治世以文,戡乱以武。而军帅戎将实朝廷之砥柱,国家之干城也。番邦扰我西南,镇军大将军率军威振夷狄,震我天威。兹特授镇军大将军周弘为骠骑大将军,赏千金.......” 一阵封赏结束,将领皆谢恩而退至朝堂一侧跪坐,独独周弘叩首:“臣谢陛下恩德,然臣身患重疾,不敢行武,恳请陛下收回臣之军 印,令臣安心养息。” 满朝哗然,周家唯一一个手握重权的子孙竟然心甘情愿交出军权,难道真是伤势过重,再无法统率大军? 同样,震惊的还有稳坐上首的女帝和立在椅后的湘君。 女帝也仅仅震惊一瞬,立即恢复如常:“众卿何意?” 众卿何意,众卿根本不能有意,他们的意思再大也大不过周弘一句“我打废了,带不了军”,唯有孟氏一党出来夸赞周弘的做法。 女帝盼望这日已久,立即令人收回了周弘的军印,亲谕周弘绫罗绸缎数千,珍珠琉璃白斛...... 一场朝堂封赏,有人欢喜有人忧,亦有人敢怒不敢言。 封赏结束后,女帝设宴林德殿,周弘以病重为由推辞了庆功宴,女帝不予允准,反将周弘带入帝王帘内,与其并列而坐。 周弘咳嗽重,时不时就捂着帕子咳嗽,如了帘内也换了好几张锦帕,女帝颇为心疼地拍着周弘的手臂:“怎么咳成这样?” 周弘:“伤了肺腑。” 女帝点了点头,吩咐人取来服侍周弘枇杷汤。 湘君立在一旁,不声不响暗自观察女帝与周弘的神色,可惜这二人的城府极深,面孔上是看不出端倪的,一切不过都是母的疼惜与子的孝顺。 宴会散去,周弘回府,湘君服侍女帝如蓬莱殿休息。 她取着女帝头上的金钗,女帝从镜子里打量湘君:“英英,待会儿你去探探七郎。” 湘君手顿了顿,抬起头来,映在镜中就是一副愁容,似乎极为不情不愿:“臣...遵命。” 女帝看她不情不愿,面上漫出轻柔笑意:“什么遵命,朕看他待你不同,今儿看了你多少眼。”她又取了个鸡血玉镯子,贯在湘君的腕子上,意味深长:“去探探,他这些年也吃了不少苦,少个暖心人。” 湘君默然不语,只眼儿盯着那腕子上的镯子,目光有些放空。 退出蓬莱殿,湘君就赶往清河王府,一路过门入府,厅里的婢子说周弘又发烧,正在卧室休息。 湘君随着婢子一路到了卧室,入了这个曾经被人狂占便宜的房间。 屋中仅有两个婢女候在床侧,周弘病殃殃在床上睡着了。 身侧的婢女出声:“王爷,周...” 湘君抬手阻止了婢女的通报,在床榻旁坐了下来,细细瞧上周弘的面 容。 周弘又瘦了,瘦得像是要脱形,面颊上满是病白,看不见往日光彩...... 周弘睡了一会儿,似乎有所察觉,迷迷糊糊睁开眼,瞧着她又笑了笑:“你来多久了?” “守了一会儿了。” 侍候的女婢从厨房取来一盏清粥喂周弘,湘君顺手接了过去,顺口吩咐了句:“我侍候他就是,你们先出去吧。” 她这使唤起周弘的家仆来时顺顺当当毫无尴尬,几个女婢却抬眼去看周弘指示,周弘点了头:“日后这府里的女主子就是她。” 这样看似平常一句话,却把她的地位给定了,湘君心头欢喜,面上无喜无忧,只吹凉了汤匙里的粥喂给他。 婢女一一退去,留下屋中两人,一人喂一人吃,一时间静默几分。 一盏粥去掉一半,周弘抬手推了一下盏,湘君才放下汤匙,取锦帕给他擦嘴:“爷还是不信我。” 周弘仰头看着她,消瘦的面颊上涌起一抹笑:“怎么不信你了?” “若是信我,为何会受这样重的伤?” 周弘入鬓长眉微动,抬手环上她的腰,使她贴了上来,凑在她耳边低声:“她已经不择手段迫我放权,若不这般,破云军只怕保不下来了。” 湘君无太多惊讶:“是陛下?你是猜的还是证实了。” “自然是查明了。” “那你的伤?” “有意滚下马,震了心肺,养些日子就好。” 湘君许久不语,这事本也没有多大悬念,女帝正愁破云军过于忠诚周弘,而忠于周家人,就是一颗随时可以烂开的毒瘤,她不等等到毒发,自然会想尽办法切掉毒瘤,只是她没料到周弘会故意受伤来放权,再不为破云军之主,让女帝彻底放心,这大约是另一种以退为进的方式。 他终究是信了她的,避免了上一世的悲惨...她抱了抱周弘的肩膀:“陛下已经起了将我许给你的心思。” “你应了她?” “没,我想她只是想试探我。” 周弘鼻腔里轻轻“嗯”一声,放开了她:“阳平年后成婚,我自是在她之前,今年将定......”他话里又留半截没说。 湘君也明白他的意思,他是阳平兄长,定然要成了婚才能允阳平成婚,这些日子正是挑选王妃的时候,女帝已经看重了她来牵制周弘,只是时机不一定 成熟,她得再装一段时日,只是这话如果由一个男人全说出来,将显得可怜又狭隘,她面子上也难看。 她没有再答他的话,守着周弘入睡,看他迷糊过去,也准备走,方一起身就被周弘捏上小臂。 周弘眼不带睁,将她的手放在唇边点了点,湘君蜷了蜷手指:“你没睡?” “睡了。”他翘起薄薄唇,松开了她。 她心头一阵酥麻,将手指悄悄收了起来:“那我走了。”也不待他答,转身而去,门外夏花映得她脸上笑意满满...... ☆、第74章 又献计策 八月末,女帝开始大肆清剿周氏余党,博州刺史、琅邪王周敦博州起兵,女帝正愁没个名正言顺的由头收拾周家,此事一出,正好派左金吾大将军孟承泽征讨。 朝堂大军来势汹汹,而博州军队却粮少兵,不出时日便被逼得退无可退,博州刺史与琅邪王皆自尽于博州。 朝中余党被雷霆手段震慑,纷纷效仿周弘,移交手中权力,御史大夫一行人全部被贬于各州。 女帝真正做到了如日中天,将周氏天下变为她孟氏天下,改国号为商。 追溯古籍,商先于周,女帝夺天下之后更显示出自己作为一个胜者的狂傲与野心,泱泱大周就这样埋没在野心之下。 御史大夫府门口,几辆马车停顿,家仆们正来来回回搬东西进马车里。 一匹骏马从远处踏来,停在御史大夫王正的门口,周湘君翻身下马,不进王府,牵着马踱步到了大道树下负手而立。 王正出门,忙碌吩咐之间瞧见了湘君,连忙朝湘君拱手:“周舍人,何事劳烦你亲自跑一趟?” 湘君也谦和拱了拱手:“听说您被贬往并州为刺史,我理当来探,且你的女儿原本与我有些情谊,我有几句话想和她说,劳烦了。” “快请屋中坐。”王正抬手迎湘君。 湘君摆了摆手:“不必,我在这儿说几句就是。” 王正忙吩咐身侧仆人前去请大小姐出来,自己则与湘君说笑一阵,感慨人生无常。 片刻后,一竹青锦裙朝她行来,湘君稍稍眯了眯眼,将来人打量了一遍,反挽髻,翠玉坠,五幅蝶飞裙,略显隆重,不过这样的搭配却并不扎眼,反而很是美丽。 子青与她靠近,也打量着湘君,她着官袍,挽着男儿髻,与她服侍她的时候并没有多大差别,唯一的差别是耳边卡的桂花,馥郁出令人嫉妒的香气。 子青嗤嗤一笑,蛾眉微扬:“不知长姐来找我作甚?” 她唤周湘君长姐,不过是要提醒周湘君败在了她手下这个事,不过湘君并无波澜,只淡淡一笑:“我是来提醒你,并州虽苦,但你为官家小姐也吃不了多少苦,你...省着些你那些本事。” 子青拥有两世记忆,有太多的“预知”优势,她必须告诫子青,不能让子青借着这点儿优势肆无忌惮! “怎么?你还要杀了我不成?我可记得你就像守戒的菩萨一样心善。”她极力讽刺湘君。 湘君垂了垂眸,轻轻朝她一凑近,声音压得极低:“杀了你喂野狗又如何?” 周湘君暴烈也好隐忍也好,总是一股正气盈然,可这番话冰凉入骨,如同一条毒蛇攀上子青的身躯,她轻轻一个寒颤,周湘君变了...... 湘君没空理会她的胆寒,跳上马同王正朗声道别,便打马而去。 子青望去绝尘而去的背影,捏了捏拳,又是冰冰凉凉一个笑:“纵使你变了,也斗不过我。” 女帝稳固朝堂之后,又想得好名声,孟氏一族多人私下求见,全是让女帝颁布诏令,修养民生一类。 蓬莱殿中伏世韩在一侧燃了香在镂空飞凤熏炉里,随着香气晕染,女帝舒适地闭上眼,伏世韩轻声告退。 湘君轻轻诵经,既不能搅扰女帝也不能没声儿,因而全心全意地控制着这头。 女帝忽然叹了句:“这些日子朕精神头似乎不好。” 湘君笑道:“陛下说笑,您要是精神头不好,那臣岂不是巴蜀瓦瓮里的腌菜?” 她是个很机灵的人,一旦摸对了对方路数,说起话来总是讨喜,女帝听得咯咯直笑,睁眼打趣她:“你这些日子是嘴里灌了蜜。” 湘君也跟着咯咯直笑,女帝又歇下笑意:“你这嘴里灌了蜜,倒不如替朕想个法子,这些时日朕遭人诟病,着实烦闷。” 女帝像是撒娇起来,湘君这些日子也见惯了女帝的这些招数,女帝从不吝啬她该有的强横和该有的柔弱,像是一把软剑,可攻可守。 她沉思了一会儿,也知道女帝是要个好名声,既然要个好名声倒不如真做些好事:“既然已施恩德,百姓必然已感念陛下仁德。不过国以文治,以武守,既要人心服,就从心入手,扩建太学和学堂,扶持有才之士,扬女帝神威,既施恩泽,又赢得英名,何乐而不为?” 她话里有几分隐晦,可女帝心头明白,这话的意思是让她布施恩泽,给那些有才之士更多机会,又趁此机会大肆宣扬自己的功德,所谓吃人家嘴软,拿人家手短,这些人必然都心服。 女帝沉默了一会儿:“拟召!” 湘君放下经书,入小案,提笔书诏...... 诏书一出,举国轰动,众多学子纷纷赶往京都求学,不仅女帝的名声传了出去,周湘君的名声也在京都传开来,倒将她往日的那些不堪洗刷个干干净净。 各大学堂扩建 之后,夫子、学士也大有增加,女帝有意请山东大儒傅绪方来主持太学,可傅绪方为人孤傲,早看不上女帝窃国,不受女帝诏,以一身血肉之躯硬赌女帝敢不敢杀他。 可女帝对于这种人却最不敢下手,她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好名声,若是杀了傅绪方,名声将会一朝崩塌,于是派了几位儒臣前去劝说,无一例外被骂了回来。 女帝被这个老酸儒给气得发慌,可也不好在朝臣面前发作,只好每日多燃几盏凝神香安神。 自湘君替女帝出了主意后,女帝有将她安在阁内,每日跟着女帝闻安神香,她存了八百年的瞌睡也被调了出来,奈何不敢在这阁内放肆,只好想方设法“偷睡”,于是练就了一身睁眼打瞌睡的本事。 这日她正拿着书呆滞,时不时手指动一动翻一页,目光又继续呆滞。 “陛下,清河王求见。” 湘君一听周弘来了,那一个激灵就醒了过来,女帝已经召人入内。 周弘高冠巍巍,身着紫袍,衬得那张脸越发病白,因病后身体瘦削不少,整个人的英武气势削减,承出一股儒家文雅秀美来。 湘君自是知道他的病其实一点儿也不轻,不过他素来是个硬抗的人,她也没多说过他虚弱了。 女帝一看他就心疼招手,母子二人方走在榻上,周弘便抽着帕子捂嘴咳嗽。 女帝给他顺了半晌的气,怜爱道:“怎么跑这儿来了?你身子不好,就先养着,朕还盼着你能做朕的骠骑大将军。” 周弘无声笑了笑,病白之下,一派清秀:“儿这些时日闲得慌,正逢太学增设学士位,就想入太学做个夫子。但我无文臣功绩,不好求入太学,又听说阿娘想请傅绪方来太学,就想亲自去将傅绪方请来,立个功,好入太学。” 女帝自是欢喜有人主动请缨去请傅绪方,可周弘.......“你身子还没养好,跑去请他做什么?” 周弘又笑了笑,不知扯到了哪根筋儿,又抽着咳嗽起来,惹得女帝和湘君不住给他顺气。 女帝怜他可怜,摆了摆手:“罢了,朕应你,不过...你可不能就这般去,带个人也好。” 湘君一旁听着,只想着周弘确实该带几个护卫去,如今他这身子骨依旧是不敢大动的,谁知女帝一句:“你素来喜欢朕身旁这个舍人,她又是个可心的,朕让她随行如何?” 湘君是懵了,她的志向是:天天呆在女帝身旁 ,天天拟召,从一介小卒子成为当朝权臣。 可现在这一句话就把她扔出去这般久,这可不一定是个好事儿...... 周弘转头看了湘君一眼,沉吟片刻又笑了起来:“求之不得。” “说胡话!什么求之不得!”女帝一阵训,越发显得疼惜与关怀来。 周弘听着女帝训,也不还口,顶多偶尔笑一笑。 待周弘走后,女帝方散了笑意,面上挂上几分郁气,摇头喃喃:“他怎么伤成这样?” 湘君将这话收进耳朵里,暗叹女帝还真是有几分舍不得周弘的,只是权欲亲情抉择之时,她选了权罢了。 女帝敛了神情,又看着周湘君:“这次让你去,你可知道该做什么?” 湘君叩首:“臣知。” 女帝派她在周弘身边儿做“耳朵”的事儿也不少,女帝始终是畏惧着自己的这个儿子,尽管周弘已经身受重伤交出兵权,可女帝的疑心尚存。 女帝欣慰点了点头,又抬起湘君的下巴,将她一阵细细打量:“英英,你是朕的锦囊,别令朕失望。” 湘君惶恐升起,急慌慌又叩首:“臣不敢。” 女帝哈哈一笑,蜷上榻:“朕有多久没见伏世韩了?” 湘君:“三日。” 女帝道:“朕身子不爽,让他来。” “是...” 湘君起身吩咐了几个婢女去请伏世韩,自己一路回了侧殿,坐在垫子上觉得自己额角发紧,抬手轻轻揉着。 王月娥过来替她揉额角:“这些人侍候陛下,独你是最累的。” 心倦比身躯更费神,不过她不能和王月娥抱怨,只笑眯眯捉了王月娥的手:“你这样贤惠,我若是个男儿就娶你了。” 王月娥脸上一僵,推了她一把:“你少来伤人。” 湘君方才念起王月娥早被陆乘风玷污,暗怪自己刚才口无遮拦,连忙去道歉哄求,王月娥才好受一点儿,只是又掉起了泪珠子:“我这样谁敢要?” 湘君最看不惯女人说自己没人要,连忙来哄:“谁说你没人要?他不稀罕你,你也甭稀罕他。” “真的?”王月娥一腮泪珠子荡漾,满是希冀望着她。 湘君煞有介事点了点头:“真!” 王月娥这才露出满意来,湘君则是高兴自己终于堵住这个开闸洪 水了....... “周舍人。” “嗯?” “你是好人,我也喜欢你这样的人。” “.......” ☆、第75章 蜜月之行 马车从清河王府出发,湘君才爬起来就听人来报周弘来了,湘君忙不迭收拾好去正堂。 正堂之中周弘正在与周仕诚说话,因着生病,不能吃茶抵药性,干脆连茶也不吃,摆出病恹恹的模样。 湘君来时,周弘看了一眼她身后的惜月:“你带了侍婢?” 湘君从惜月手里接过包袱:“没。” 周弘点了点头,有些许放心,领着湘君朝外去。 一行人出了大门,只见一辆大马车立在门口,有几个侍卫正在给马理鬃毛。 周仕诚命人赶马车出来,周弘道了声:“不必了,只有我与她两个人,我也没带侍婢,她照顾我,与我同乘即可。”说着就请湘君蹬马车。 一时间几人都有犹豫,这大周虽说是男女大防不严,可这孤男寡女同乘一辆马车还是要越少越好,可周弘偏就没有避让这一点。 湘君喉咙里一干:“我还是乘侯府马车吧。” 周弘扫了湘君一眼,有几缕寒光飘来又飘走,湘君是偏了偏头避开去。 “不必了,你照顾我,这几日我老是咳嗽,离不了人,阿娘也说让你照顾着我些。” 湘君.... 柳姨娘极会看眼色,拉了周仕诚一把,周仕诚摸不着头脑地看了柳姨娘一眼,柳姨娘朝周弘支了支下巴,周仕诚方悟了:“湘君啊,既是陛下吩咐的,那你就去吧。” 湘君本也不是个忸怩的人,心定了就更不忸怩,这头周仕诚他们能看过眼了,她也不推辞,爬上了大马车。 这一入马车,始觉奢华,车中宽至四人平躺而不拥挤,但没有可坐之处,光溜溜的板儿上铺上褥子,褥子上又布上消暑的芙蓉簟,进入的角落里放着两格木箱子,最里面的角落里也放了一叠木箱。 她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将鞋露在外面先坐在芙蓉簟上。 周弘同人道别后也上马车来,看她靠着箱子傻坐着就笑了笑:“我受不得颠簸,就将这车内拆了,换做褥子加竹簟。” 他不说她也能猜到的...... 周弘又打开近前的木箱子,将靴脱了放进去,顺手又来脱她的,她自己又偷偷摸摸高兴了一下,任他脱了鞋子,爬进车中跪坐着。 周弘揭开帘子取过一壶水净了手又抽出一格箱子取出帕子擦了擦手才躺在枕上。 马车滚动起来,湘君无事可做, 盯着周弘看了一会儿,又觉得无趣,只能打开隔窗朝外面望风景。 她正看得入神,听见周弘起来,又转过脸来。 周弘那一叠箱子挨个儿拉开,自己个儿又躺了回去。 湘君朝箱子看了一遭,第一层是几个重叠的六角锦盒子,她悄悄看了周弘一眼,周弘睡得安安稳稳,她便伸手取了一个出来,打开后,六角锦盒分层六格,每格里面放着不同样式的零嘴儿,她吃了一块,又把盒子合上塞了回去。 接着又寻第二层,这第二层里放着些书籍...... 这样兴致勃勃挨着找下去,一直将四个全部找完,才心满意足。 抽了一本书出来,又瞧见不知何时醒来的周弘,正眼角携笑望着她。 她嘟了嘟嘴,脸上耸起小小一团,像是白米团子沾着稚气,周弘忍不住捏了她的脸颊一把:“怎么和个孩子一样。” 湘君偏开脸:“你不就拿我做孩子哄么?” 周弘呵呵笑了起来,他抽开匣子又不理她,的确是想逗她,这会儿也免不了打趣她。 笑过一会儿他又咳嗽起来,湘君只好抽了帕子给他擦嘴。 周弘捉了她的帕子,一直捂着咳嗽,额上青筋也绽起来。 这刚咳完,他就翻了个身:“你乐你的,别管我,我睡会儿。” 他倒是会打幌子,起先是说她照顾他,这会儿又不让她管。 可周湘君也就认了倒霉,偏要去管他,给他揉了会儿胸口顺了顺气,周弘理所应当地抱着她栽在大枕里休息。 “我不累。” “你想照顾爷,身心都得照顾,这会儿照顾心。” 湘君…她已经彻底看清了周弘的耍赖本质,脑子里莫名出他在宋家装醉折腾她的时候…心头一阵乱搅,掐了他一把。 周弘嘶一声,又抱着她在马车里噗噗地滚...... 入夜,车马歇在驿馆之中。 吃过饭后,纷纷入房,周弘门外留了两个侍卫,湘君服侍周弘换衣洗漱后准备出去,又听得他咳嗽,则有些放心不下,没给周弘打招呼,就歇在了外面榻上。 临到半夜,周弘咳嗽得厉害,她得守在床边看着他。 他咳了近一刻钟才停下来,湘君递了水给他喝了,又安抚他睡下。 周弘捉了她一把,拍着身侧空处:“睡这儿。” 湘君抽手:“你疯了!” “你睡这儿,我安心些。” 周弘这话摆明了是假话,可一向铁骨铮铮的人稍放点儿可怜,都是人间苦楚的顶峰,湘君是拒不了,可也气得慌,心中生出个麻烦计,引得他动情再“抛弃”他! 她一翻身和他睡一处,亲了亲他脸颊,周弘很是满意她这样主动,回亲了她额上的疤痕。 她去抱他的脖子,朝他唇上落去。 周弘察觉,推开她,眼里绚烂:“不行,我咳嗽,怕过病气给你。” 他这样体贴,倒把湘君逗乐了,那点儿气也生不下去了,谅他病着也不敢动她,心安理得地翻了个儿去背朝着他。 周弘在她腰上搭了一把手,也沉沉睡了过去。 接下来几日,二人自然是同吃同睡,因着周弘身体不好,还真是出了个男女躺一床还清白,*凑一块儿也不烧的笑谈。 路上甜甜蜜蜜几日,抵达山东曲阜,当日周弘没去拜访傅绪方,而是在驿馆歇下,沐浴焚香。 湘君想着明日要见大儒,还是将自己捣腾得人模人样才好,也跟着泡了一桶水,同周弘坐在榻上熏了半日的香。 次日清晨,二人早早起床,穿上儒士广袖,换上高头履,收拾打扮得一丝不苟才去上傅绪方府上拜访。 马车停在一府门前,二人跳下马车,抬首见这“府”门黄土成圈,木架为顶,上悬破旧目匾,刚劲“傅府”刻于其上。 二人相视一眼,又垂头打量了一下自己这“隆重”的一身,未免有些报赧,清贫者孤傲,他们是门面做了个齐全。 周弘伸手理了理她的衣裳:“敬重是好事,你我本是富贵人,着清贫衣岂不虚伪?” 湘君笑了笑,抬手也给他理了理衣裳,调笑道:“君甚美。” “齿利!”周弘一把捏了她的手,领着她朝门内去。 院落宽敞,有几方花草繁茂,不过他二人并无心打量这些,只管入了正堂去。 正堂之中案几骈列,和蓬莱殿的设置一般无二,想来是文人旧制不想改。 上首坐一五十来岁的花白髭须长者,长者眸中暗含威严,将他二人一扫:“你们是谁?从未来听我讲学。” 周弘上前揖礼:“学生周弘,同行者为内子周湘君。” 长者脸上讥讽溢出:“原是敬佩七王爷,却 也不曾料到,竟和谄媚之人混在一处。” 湘君面上微动,原来她的名声已经传至曲阜,不过山东老儒恨她也不出意料,她在女帝面前献了这扩建书馆的计,想要替女帝争得好名声,在这些傲骨儒师眼中,的确是个谄媚小人。 周弘面不改色:“此次子隆来访,是诚请先生入京都主持太学。” 傅绪方啪一声放下手中古竹简,起身一拱手:“我傅绪方酸儒生一个,素无大志,只安于这土墙茅屋之中,受不得那碧瓦朱甍,还请二位回去。”宽袖一摆:“恕不远送。” 逐客令下,周弘与湘君脚步不动,二人也早已是将皮糙肉厚到登峰造极,丝毫不觉这样干巴巴站在此处有尴尬的地方。 学子陆陆续续进门来,瞧见湘君与周弘也并不为怪,这些时日来请傅绪方的富贵人士数不胜数,他二人不过是...年轻一些罢了。 学子纷纷落座,各自展卷研磨。 他二人稳若泰山,立于堂中,两张脸皮子上挂着和善笑意。 傅绪方要讲学,吩咐人将他二人“请”出门去,有几位学子起身来请他们出去,周弘忽然开口问一布衣学子:“你想入仕么?” “什么?”学子一脸惊疑。 “我问你听讲学时为了什么?是入仕么?” 满堂学子目光落在周弘身上,等待下文。 “......”学子答不出来,转头看向傅绪方。 傅绪方嗒嗒地敲了敲手中戒尺,看向周弘:“若是你要以官位或是名利动摇人心,那便来错了地方!” 周弘略略一笑,轻轻一拱手,带出谦逊气度:“子隆非动摇人心,只是这满堂学子,有几个不是想入仕的?入仕也绝非都为名利,或有鸿鹄之志,意在解万民之忧。子隆不过是想问问在座各位,有谁不想入仕的?” 霎时间偌大学堂寂静沉默,片刻后又有人低身诉说起来,须知他们这些学子识文断字,博古通今,正是为了登上青云,实现大志向。 ☆、第76章 唇枪舌剑 有一圆领锦衣男儿起身道:“我不是,我不入仕。” 周弘将男儿打量几眼,又笑了笑:“敢问兄台府上是做什么营生?” “从商!”男儿又顿了一顿,目中轻蔑瞧向周弘与湘君:“纵为贵人低眼瞧,不慕朝堂富贵狗。” 大周朝的商人虽囊中富有,但却被人看不起,毕竟从古至今商人都为人低眼。 他这话可谓是大胆,若真计较起来,送去官府打几棍子也该,有些学子已经开始骚动,他身旁的一个学子拉了拉他的衣袖:“你急什么?” 他一摆袖子,直盯向周弘,一身气势昂昂,与周弘的虚弱成两个极端。 不过周弘是历过大事的人,如今虽面颊苍白,可自有一番稳若泰山的气度:“从商...可能透露贩卖何物?府邸几何?家中仆婢几位?” “贩卖玉器,府邸几亩,仆婢约十人,未曾越制。” 大周朝对等级划分严明,可府邸、仆婢却不是很严格,若是有钱就能住得宽敞,也可佣人成群,更说不上越制。 周弘淡淡一笑,将群人一一扫了一遍,轻轻拍了拍湘君的手背。 湘君心意与他稍通,启口道:“公子富贵,不愁吃穿,也可承家中祖业,与各位学子可同?”不待回答,又眯眼儿一笑,眼光中升起几分锐利:“达官贵人瞧不起公子,公子凭着家底子也尽可瞧不起达官贵人们,家中存祖业,自是不必追求入仕,听人讲学也不过是为了乐趣,可在座却不一定都是如同公子一般钱财富足,不知在座有几位敢像这公子一般,敢说自己没有入仕之心?” 她咄咄逼人,根本不给人驳斥的机会,待她洋洋洒洒一片,这些人也又都驳不了她的理,面上是又恨又急,苦思该如何驳斥她。 忽有一人起身,朗声道:“入仕者,心怀天下,非为帝王鹰犬!” 这人傲骨非常,带起一片应和声,周弘但笑了笑:“爱民如子,又如何会是帝王鹰犬?” 湘君这人口齿伶俐,是块耍嘴皮子的好料子,捉住这机会就接口:“何为帝王鹰犬,烦劳公子解释一番,是如今入仕则为鹰犬?” “你!”这人被她一噎,终是不敢挑明了说入仕归于孟党则为鹰犬。 女如刃,男如盾,攻守相成,几句话将满堂学子被她二人堵了齐全,一个个活像被煮在锅里的□□,鼓着一肚子的气去望傅绪方。 傅绪方戒尺啪一 声敲在案几上:“你二人,一个为周氏子弟,一个为功臣之后,皆受周氏恩德,如今却任他人篡朝,连骨气也丧失,徒留谄媚嘴脸,尚有脸在此处讲爱民如子?” 他就是个无谓无惧的,将两人狠狠骂了一顿。 只是周弘与周湘君皮糙肉厚,脸也不带红。 周弘接着他的话:“我周弘南征北战,平定叛乱,开疆拓土,周湘君巧献计谋,福泽苍生,如何算不上爱民如子?” 傅绪方手中啪地一摔戒尺,学子们赶紧将她二人送出府门。 二人被撵出府门,到土墙下立定,有些车马时不时从道上经过,带起一荡荡烟尘,周弘受不得这些尘土,又咳嗽起来。 湘君给他顺气,又忍不住笑他:“还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你就咳嗽起来了。” 周弘接过帕子捂着:“他是大儒,又不是腐儒,咱们在这儿诚心候着,他心中自会衡量,我咳嗽一会儿也不打紧。” 不知为何,湘君就是被他惹得咯咯直笑,扯帕子给他擦脸...... 土墙缝里开出的小眼睛花随风颤抖着,周弘摘了下来,绕了个指环给她贯在拇指上:“你要是闲得慌,还可以玩儿。” “呸,谁要玩这个!”湘君抽回手,打量着拇指上开得欢快的小花儿,那颗心也跟小花似的跳得欢快,伸着小拇指去挑了挑,又有些打脸地回他:“等我回去,种一墙还给你好了。” “你何曾像个给我种花的了?就那山茶花,我拿钱币请你去,你也使了性子不去,一张嘴里似假还真,真当回事,我就亏了。” 湘君有苦说不出,她那时候不去种花,都赖他要占她便宜,这会儿他还是个有道理的了,可叫她一个大姑娘的怎么和他在外面争执这些个理? 她许久不说话,周弘又咳嗽起来,她抓着帕子就狠狠在他脸上揉。 周弘闷哼哼地让她撒泼撒够,她听他轻哼一阵,又嗤嗤笑了...... 两人在外面说是诚心等着,实则在外面神聊海吹,顺道儿谈情说爱,一溜时辰就到了申时左右。 学子们也纷纷散去,出门瞧见他二人站在土墙外,不由多看两眼,也不搭话,约莫有些赞叹,也有些畏惧。 过了半刻,学子散尽,有个童儿从门内出来,将他们一阵打量,又摇了摇头,进门将破旧木门嘎吱一声关上。 眼见是没戏了,两人也都还定得住, 依旧站在土墙下,待到夜幕降临,二人方乘马车返回驿馆中歇息。 次日清晨二人早早起来,又去傅府门外站着,一路学子来时又见他二人站在墙下,临走时依旧看她二人立在墙下。 童儿出来又将他二人打量一番,又摇了摇头,进门将门嘎吱一声关上。 日复一日,他二人是心似玄铁,风水雨打都在门外候着,饶是天气时而恶劣些,二人也未晚到早归,让一群学子是看得咋舌,四五日之时有人出来劝告二人离去。 周弘只道“多谢,刘备请卧龙尚得三日,我周弘一介凡夫,等先生几日又如何?” 一番话是大义又正气,弄得再无人来劝。 一连七日,学堂中学子有人在傅绪方面前替二人说话,傅绪方未做答复,只令人听讲,学子只好作罢。 学子散尽,童儿出来伸手道:“请随我入屋。” 二人始知傅绪方肯给面子,随着童儿入内,傅绪方依旧跪坐在上首提笔而书,见他二人进来,抬手请入座。 “先礼后兵,老朽见惯了,你们二位这先兵后礼,倒是新奇。”傅绪方那张面孔依旧是威严十分,不带其它神色。 周弘道:“咱们是请人,不是绑人。” 傅绪方面上微微动了动,望向周弘:“老朽原是很敬佩七王爷,只是不知七王爷又如何和这种小人同道?更做出来请老朽入京都的荒唐事。” 周弘一眼望去湘君,湘君拱手接话:“我不知自己是否是小人,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亦未尝不是一种知恩图报。” 傅绪方很是厌恶湘君,听她这么说来,更觉得她是狡辩歪曲,戒尺指着湘君:“你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你食的是谁的禄,忠的是谁的事?那等窃国蛇鼠,也值得你侍奉,或是你本就是在她手下讨残食的人?” 谁说读书人不会骂人,读书人骂起人来头头是道,湘君更是被骂了个贪财苟且的名头,湘君面皮子也抽了一抽,酸了半口牙,轻轻一望周弘,唯见他好整以暇全然没有管她的意思。 湘君整了颜色,对傅绪方道:“食的天下的俸禄,忠的是天下人之事,我自问出这扩建书馆的计策对天下人大有裨益,天下有才之士更多路子去入仕,不至于被埋没,且此计是召天下人多学习,何错之有?若先生是介意我替帝王揽了好名声,那我想询问先生,世上可有吃白食的道理?那是强盗!” 傅绪方听她说完,沉 默许久,砰地一拍戒尺:“好个牙尖嘴利!在你嘴里,黑白可颠倒了!你这话三分正理七分歪理!” 湘君不语,这大儒嘛~面子上板正,心头明白,他既然按“三七”分,就是打定了主意,不想听她再说理,她也不必自讨没趣,使了个眼色给周弘。 周弘接口:“她这话确实只能取几分,可她又何尝不是忠于天下?”口中一顿:“我为周家子孙,实在愧对祖先,可若为朝廷将臣,却对得起这天下百姓。先生您一身傲骨,无需臣服于谁脚下,只是若能在此事上为天下出一份力,何乐而不为?说到底,陛下无法令您臣服,我也无法令您臣服,可天下呢?先生有旷世之才,为何不献于天下?子隆非为陛下求您,而为天下求您去京都。” 他端端正正一番话,再奉上恭谨诚恳一叩首,纵然真是铁骨铮铮也得化开几分,何况傅绪方只是骨头傲,并非不讲理。 湘君在一旁听得略咋舌,让周弘一说,倒还真的挺大仁大义的...... 傅绪方沉凝下去,过了半刻让人送二人出府,却也未曾许诺应允还是不应允,二人不做追问,也规规矩矩随着童儿出门。 两人回到驿馆,湘君就率先倒在榻上睡了个四仰八叉,周弘这些日子见惯了她这“不羁”模样,倒也懒得嫌弃她,抓了她的脚踝就拖出半截去,抱着她的脑袋放在腿上闭目养神, 她望着他,像望一只月亮:“你在想他什么时候答应?” 周弘手指抚上她的面颊:“一夜,今夜不应就没法子了。” 湘君又不问了,一夜时长足够傅绪方掂量清楚到底去还是不去,然而饶是她和周弘吹得再厉害,也不能不忧心此事。 ☆、第77章 意料之外 次日清晨,宵禁才除,城门方开,湘君便与周弘起床。 二人立在窗前看路上行车往来,路畔绿柳丝绦枝条垂垂,十分缠眼。 周弘从身后将她抱在怀里,鼻尖埋在她发丝间,这样暧昧沉默地等待消息......湘君抚上腰间那双手,脖子在他的鬓发上蹭了蹭,亦是同样的沉默暧昧。 路道上渐渐人声鼎沸,她合上窗,转身捧着他的下巴:“就算傅绪方不去,你也能找到其它法子入太学。” 她是在猜他为何要大费周章入太学教学,可她却不想问,有些事情他不说,她能猜,但最好不问,这是他们之间的法则。 周弘眼睑微垂,白皙面庞上涌起一抹无奈:“不容易,不容易。” 湘君已经心中有底,口中止住,亲了亲他的下巴。 辰时左右,一个侍卫领着个童儿进门。 童儿一进门就朝周弘与湘君揖礼,脆生生道:“我家先生说,既是为了天下,那他甘愿赴京都。” 周弘眼中扬起笑意,对那童儿也揖礼,吓得童儿直直后退道不敢,惹得湘君在一旁直笑。 周弘道:“烦请带话,请先生准备几日,过几日自有车马来接。” 童儿涨红一张脸,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应下,又跌跌撞撞跑出门去。 湘君在一旁笑得打跌,周弘捏了一下她的鼻子,止了她的笑,提笔修书一封递给侍卫:“快马传回京都!” 一到下午,周弘便和湘君返回京都,马车滚动,道路两旁草木向后飞驰,周弘倒在枕上养神。 路上行了几日才到京都,回京后二人到皇宫复命,女帝很高兴周弘请动了大儒,当即允了周弘入太学教学一事。 周弘饮了半盏汤水,又向女帝道:“儿臣还有一事,想请阿娘帮个忙。” “何事?” 周弘放了盏,跪在地上一叩首,无比诚心:“儿臣看中了阿娘身侧的女官,想迎回王府。” 他出这一招未与她商议,她也不敢贸然行事,只好按着以往的“假装”,立即诚惶诚恐跪拜恳求:“臣何德何能,不敢求王爷垂怜。” 女帝将二人一阵审视后,又笑了起来:“朕不管你们这事儿,不过湘君这周姓可剥了,赐还本姓,朕记得你祖上姓纪,今日你就改回本姓。” 话里是说不管,可赐还本姓不就是为周弘打通关节么?也就是同意 了,至于什么时候嫁就看湘君自己的意思。 她一赐还本姓,周弘也不再多求,湘君亦只能叩首谢恩。 不到一个时辰,周弘便告退回王府,湘君留下来陪女帝,将如何请到傅绪方的事情一一交代,女帝听罢,只笑了一笑:“得了,什么心服口服,他来了就是臣服。” 湘君只跟着笑笑,并不做言语,傅绪方来了虽是心中不服,可表面上还是赞同了女帝扩建书馆的做法,在外人看来与臣服并没有什么分别。 站了一会儿,女帝令她先回去歇息,她自然去探望探望王月娥,却见偏殿中多了一张案几,有个桃腮杏眼的女官跪坐在那处,眼神微黯,看来女帝是定了心了,可她却不想丢了这官位。 王月娥见她来,忙笑嘻嘻来招呼她,又唤了那桃腮杏眼的女官:“这是许待诏,是前些日子孟舍人带进宫的,陛下可喜欢了。” 王月娥面上单纯可心灵通透,一句话点名了这许待诏的后盾,湘君心头亦是雪亮,面无异色朝那许待诏打招呼。 湘君与王月娥说了几句闲适的话,这又才回益阳侯府去。 九月末,各学堂试卷阅出,湘君与李太傅领命到太学查阅各学子的卷宗,太学中种桂,秋风乍起,桂花四散,四处弥漫着桂花香气。 湘君手痒,想着周弘曾给她摘了两株卡在耳际,也顺手偷了一株卡在耳际,朝太学监而去。 太学监里的官员们见他们来,引着他们去一张堆满书卷的案几上旁:“这是这次太学里挑出来的。” 李承恩点了点头,捉上一卷阅览,湘君对这些“挑出来的”素来没什么好感,遂问了句:“还有些呢?” “还有些在左殿,天官尚书和清河王正在选。” 这一个月女帝大力提拔孟家人,孟庭轩也由一个学堂夫子一跃成为天官尚书,是有意走孟丞相的路,日后成为新一代孟相,湘君是不太愿意见孟庭轩的。 湘君垂眸:“引我去清河王那儿找找。” 那人引着湘君进了左殿,光芒晕晕之下,几张书桌上空无一人,唯有一个挺直的身影立在书架下挑选书籍。 湘君一眼认出来那身影是孟庭轩,又偏首问:“怎么几位学士都不在?” 那人道:“今日是傅先生给几位学士讲学。” 湘君只能点了点头,欲抬脚离去,又逢孟庭轩转过背来唤道:“纪舍人,这里有几卷新选 出来的卷宗,你瞧瞧。” 湘君顿了一顿,走上前去看卷宗,身旁官员看了眼孟庭轩的眼色,悄悄退去。 湘君捧起卷宗朝外走,肩上受了一爪,她瞪着孟庭轩:“你做什么?” 孟庭轩斜吊着嘴角,虽是笑着却带着浓浓的怒气和嘲讽。 “一个病秧子你也要!” 没有指名道姓,可这个病秧子湘君知道是谁,当下恼火,压低声音骂道:“干你何事?” 她极少和孟庭轩发火,此次发火更是为了周弘,孟庭轩心头滋滋烧得慌,脚步一划,将她反困在书桌之间。 湘君有些惊愕又有些害怕,抱着手里的卷宗,转过脸避开他:“请你让开!”模样冷冷清清又傲慢非常。 孟庭轩静静瞧着她,瞳中有些深邃,白皙的面庞,可爱的杏眼,饱满的唇,他极少这样侵略性地靠近她,也不知道她可以美成这样,耳边的桂花香气在他的鼻尖捣乱,让他升起一团火烧起来。 人就是这样,越是失去的东西越想要得到,送上门来的嫌低贱,得不到就成了天上的月亮。 湘君恶心他现在的眼神,用卷宗横冲直撞:“让开!” 孟庭轩将她脑袋一抱,唇便落下来。 他素来高傲克制,湘君也没料到他来这一招,被他亲了脸颊,卷宗散了一地,抬手就推,孟庭轩哪里又由得她了,只管将她手朝后一扭,唇朝她唇上落去。 她怕人看见也不敢叫唤,只能克制着挣扎,在他手里却于事无补,她手摸上桌上的砚台,慌乱间朝他肩上一砸。 砰一声闷响,孟庭轩松开她,满脸隐忍的痛色,手中捏了那株她耳际的桂花。 湘君没头没脑地拢着发丝朝外冲,还没到门口,正遇上周弘进门。 周弘脚步顿了一下,看着屋中乱成一片,又看她凌乱不堪,脸一拉,转身就走。 湘君心头咯噔,又委屈又着急朝周弘追去,方要出门又觉得自己乱成了一团,只好胡乱理了理自己才出来。 外殿的官员们还在议论卷宗,压根儿没有周弘的身影,她心头急了一阵,在殿中找了一圈儿,没找着人,也负气不再找下去。 李承恩和别人交代了些什么她是一句也没听进去,浑浑噩噩过了将此事处置了回宫复命后就回了益阳侯府。 一连三日,周弘也没露个脸,湘君是做什么都不顺心,屋里的婢 女们都噤若寒蝉,尽量不去扰她。 休沐日到,她起得早就去叫人运来了黄土,自己在丹羽园里蹲着敷了一道土墙,几个婢女看她在那儿敷墙发疯,终于忍不住了,推了惜月来问。 “这些事儿让婢子们做就是了,弄脏了手!” 湘君仰着脑袋,倔强又可怜:“不用,我能敷的。” 惜月不知道她抽了哪门子疯,这可真忍不了了,一把扯了她的手臂:“主子是要做什么?这几日折腾了咱们,又要来折腾自己个儿不成?” 湘君推开了惜月,闹起了倔脾气:“不用你们管!”又开始敷墙。 一忙到下午,三尺来宽的土墙是立好了,她才消停住,洗了半日手,熏了几次香,去了恶气,就趴在床上歇息。 申时左右,她又爬了起来,开始梳妆打扮。 惜月看她是一阵儿一阵儿发疯,急得叫她祖宗,问她到哪儿去。 她带好了耳坠子,丢了句:“去讨债!” 惜月他们什么也没问出来,就看她骑着马跑了...... 湘君带着怒气一路奔到清河王府,冲冲撞撞地入府,捉了个婢女问:“七王爷呢?” 婢女道:“在寝居歇息。” 湘君又朝周弘的寝居跑,跑了几步又觉得不对,青天白日的周弘在寝居做什么?又抓着婢女问:“他在寝居做什么?” 婢女被她这风风火火一吓,颤颤巍巍道:“昨日...饮酒,今日才归,沐浴歇息。” 这一说,湘君这儿更烧的慌,那些饮酒彻夜未归的男人在外面做什么她又不是不知道,一想起自己为了他焦躁不安,他跑去鬼混,她就火大。 一路奔向周弘寝居,砰地一声就踢开了门,里面立着在外间的婢女都望着湘君,湘君骂了句:“滚!” 几个婢女连滚带爬出去了。 帐子里周弘低吟一声,拉开帐子,就看周湘君像个火药筒子似的朝他抓来。 周弘一把抓了她的手,哑着嗓子:“你来干什么?” ☆、第78章 几个最好 他语气不善,也没欢迎她的意思。 湘君只当周弘是昨日出去鬼混了,又嫌弃了她,忍着心头那股酸涩,朝他身上一片招呼:“你不要脸,你不讲理。” 一面打着,一面从脖子上扯了个锦囊扔在他身上:“谁要你的破玩意儿!你拿回去,咱们谁也别欠着谁的。” 周弘听她越说越离谱,一把将她扭在怀里,脸扯得老长:“你这牙是越来越利!到底是谁惹了祸,还在这儿胡搅蛮缠!” 湘君被他捉了个结实,伸腿来踢他,嘴里叫唤要他松开,想是条乱蹬的小狗儿。 周弘被她蹬得烦了,一把拉了她的腿,顺着腿一捋就脱了她的鞋子,将她塞在床榻上困着。 湘君这手腿全被困住,是一条再也不能动的鱼,只能张着两只鱼眼睛瞪他:“你松开我!我要回去了,不和你牵扯!你睡你的教坊美人,我回我的益阳侯府!” 她嘴里说着要撇清干系,一句没闹自己那日的不对,全指责计较了周弘出去鬼混的事情。 周弘原本就余怒未消,要冷她两日,这刻是让她气得哭笑不得,抽了抽嘴角:“谁说爷出去睡女人了?” “你别哄人,你彻夜不归难道去郊野看星辰去了?”她钻着牛角尖就要钻个透。 周弘看她嘴里张张合合真是要翻了天去,苦于无手桎梏,干脆翻来跪坐在她腿上,一手捏她腕子,一手捏了她的下巴,让她只能叽叽哼哼。 “睡什么教坊女人!这些事儿过去多少年了。”他手指又使了使力,捏得她唇嘟出来:“宋文朗升了品级,他爹请我吃酒,折腾了半夜,宵禁不能回才歇在了外头。” 湘君呜呜两声,周弘又松开了她的脸,她动了动脸:“真的?” 周弘眼角垂了垂,食指勾上她下巴:“我问你......” “我和孟庭轩没什么。”她率先交代了,省得他还要“拷问”她。 周弘冷笑一声,对她这话不可置否,湘君咬了咬唇,眼珠子转了转,支支吾吾道:“真没什么,你不讲理,不听我说就走了。” 不要脸地先发制人,周弘又冷笑一声,俯身亲了亲她的额头:“他动这儿没有?” 湘君不说话,算是默认。 周弘冷哼一声,又在她鼻尖上亲了亲:“这儿呢?” 她还是不说话,又算是默认。 周弘又在她唇上 点了点:“这儿?” “没...真的没。” 她这段儿谎是撒得一半真一半假,前半部分真是为了后半部分这假的能骗到他。 周弘骂了句:“撒谎!”在她的唇上一阵蹭,亲得她上气不接下气,眼波浮水,粉面桃红,可怜巴巴地望着他,顺口再狡辩:“真没。” 她这模样是可怜又可爱,周弘心热起来,眸中绚烂一片,将她面庞扫一遍,朝她耳朵俯下唇去。 湘君一阵颤栗起来,有丝丝寒气在身上蹿,她有些害怕,哀哀求了句:“七爷,没碰,真没碰。” “嗯。”一声敷衍了她,就剩下他的呼吸声在她的耳际向下游走。 她大致知道他要做些什么,动了动腰开始挣扎,周弘一阵吸气,横手拉了她的胸口的襦裙,一路向下捏去,专挑敏锐之处拿捏,她跟着抽气,挣扎摆脱他。 周弘一唇按下,辗转之间,将二人气息混做一团,她身子发软,像要化开,稍有空闲,就出声“七爷”,这声音软糯甜腻,把她自己吓了一跳。 周弘鼻腔里轻“嗯”,嘴上温柔,手上快,三两下就褪了她的裤子。 一阵清凉袭来,她感受到他的肌肤,两者相贴,她羞窘地闭上眼不去看他。 “别睡,看着我。” 湘君只能睁开眼,却见他已经褪了衣衫,露出精瘦的上身,天可怜的,她这辈子没见过男人这样,吓得鼓着眼,像只小耗子。 殊不知这模样落在周弘眼里又是另外一番景色,他一咬牙,不管不顾地挺了腰杆。 湘君哼一声,低声叫唤:“痛!” 周弘久未经人事,又想她已久,这下得到了,早止不住自己,由着自己怎么疯癫怎么来,一阵狂奔乱躁地撞。 湘君痛得抽着脖子嘤嘤哼着,胡乱掐了他一把,想要止住他,只听得周弘闷哼一声,捉了她的手,十指碾着,像头豹子似的铆足了劲儿在她这点儿使。 她不是只耗子,他也不是只猫,她是只羊,他是头豹子,咬着那一点儿就不松动,一阵乱摔。 他埋头在她的肩上,一阵发鬓刮蹭,又痛又麻。她抽着肩膀想要躲避这个人的狂乱与野蛮,却无法躲藏,只能一直哼哼着叫他。 汗珠交融,她甩着脑袋,抽着气像要拉空胸腔里的那点儿气息,终是恶狠狠骂道:“周弘,你个混球!” 周弘在她耳边 一声喘息笑:“这就混球了?” 她尚不明白他这话里还有多少炫耀意味,只是身下更重,她直哼哼,又得他亲吻,是骂也不是哭也不是,混着他一道儿喘息。 不知道多久,她是累得麻木,在枕上弱弱喘气,他才停下来躺在他身侧轻轻喘息。 她翻了翻眼皮,又闭上眼睡了过去。 一场歇息也不是她想的那样好,身上又酸又痛,睡了些时候就睁开眼在床上找衣服。 周弘被她吵醒,一手揽了她倒在枕上,手指轻轻抚上她的下巴,有些倦怠与慵懒:“你哪儿来的精神,还想到处跑不成?” 湘君被他弄疼了,气大得紧,手掌推着他:“你松开,我要回去了。” 周弘朝外看了看,窗中透来的光确实不是很强烈,他唇勾了勾:“不用,歇在这儿。”半坐起来唤了声婢女。 门外有两个婢女进门,湘君轻轻嗷地一声又倒回了被窝里裹着,露出两只眼儿瞎转悠。 “派人去益阳侯府说大娘子歇在这儿了,明日送婚书上门。” 婢女领了命就出门,湘君探出脑袋来,嗤一声:“谁要你送婚书上门了!我不会收,我可没闹脾气。” 周弘不理她的别扭,又倒回来将她裹在怀里,亲了亲她肩头,气息洒在她后背的肌肤上:“少拿你的那些鬼点子来,我保你的官位稳当。” “真的?”湘君有些不信,撇过头来问他。 周弘不再答她,只搂着她又睡了过去。 湘君转过来,眼珠子转了几圈,料来也不好问他这事儿,倒不如任他去,遂有半靠在他怀里安安心心歇了过去。 临到半夜,婢女进屋中掌灯,黄光透过帐子晕染进来,湘君迷迷瞪瞪醒过来,周弘察觉,翻了个身,将她环了一环,半迷糊在她脖子那儿蹭了蹭:“饿了?” 湘君嗯了一声朝外爬,周弘也跟着起来。 这不起倒还好,一起来,湘君就疼得想骂娘,两脚在地上伸了伸,痛得她又坐了回去。周弘是睡了就睡了,没想到那处去,转头疑惑看着她:“你还累着?” 她伸手就在他背上掴了一掌:“不累!”硬是撑着两个腿儿给爬了起来。 周弘莫名其妙,跟在她身后,也不去惹她。 二人出了内屋,在外面案几上用了饭食,又在榻上蜷了一会儿吩咐人备水沐浴。 一 场澡洗过,湘君终于一身清爽,偷偷摸摸擦了些药,痛感也减去许多,窝在床上迷糊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踏实,梦见有只打老虎拿爪子刨她,她哼了半日睁开眼,瞧见周弘正盯着她,腰上还有双手再动。 她脸一红,想起昨儿周弘那脱缰野马似的就心惊胆颤,多来两次岂不得去了半条命,犹豫也不曾,一把推开她就翻过个儿去,大饼似的死贴在枕上:“你起开,我不要,疼得慌!” 周弘朝她脊背上压了下来,鼻息在她颈部骚弄,柔声哄着她:“不疼。” 湘君被他扰得发了慌,脑袋扎进枕里:“疼!不要!” 周弘只低低一笑,将她两只手朝枕上一按,从颈部沿着一路向下亲吻。 湘君一方不得动弹,又让他这样挑动,全身酥酥麻麻不成点儿骨气,嘴里还软哒哒的:“周弘,你别。” 周弘将她脚一蜷,她就拱着了,这下她慌了神,半含着清波转头望他:“你敢?!” 这样的威胁除了让周弘更血热以外再无其它作用,周弘在她脸上亲了一口:“很快。”不待她答,就进了去。 湘君唉呀一声娇唤,把头又栽进了枕中。 这次他倒是识相,多少不像昨日一番蛮来,她被他搅得来了欲,呼吸跟着紧着,脑中浑浑噩噩,被他翻了个个儿来也不反抗,只火辣辣地抱了他,亲做一处,按本能来相互迎合。 二人抱在一起在床上滚了一会儿,极尽缠绵,又才累得歇了下来。 欲事一解,湘君自然就不好意思起来,躺在床上瞪眼盯着帐子顶子一言不发。 周弘忽然出声:“咱们养个女儿。” 湘君“啊?!”一声,想了一会儿:“人家都要个儿子,爷要个女儿。” 周弘翻了过来,撑着手臂望她,眼眸中晶晶闪亮,有些像个孩子:“你知道什么!儿子总少不了讨打,养女儿就好了,娇滴滴的,就舍不得打。” 湘君被他逗得咯咯直笑,朝他嘟了嘟嘴,似乎不信他这话。 周弘捏了一把她的脸,又沉吟几分:“父皇少女儿,咱们几个大的都是男娃,没少让他揍,月娘就不同,父皇抱着她去院子里摘棠梨花......等咱们有了女儿,我也抱着她去摘棠梨花。” 属于一个男人的温柔畅想,她第一次听到,有些动容,有些心疼,又有些好笑:“那就生女儿,要生五个。”她张开五 根手指头,对自己的本事很是肯定。 周弘捉了她的手指,又掰开两只:“七个。” 七个...湘君翻了个白眼,五个就已经很费劲了,更遑论七个,周弘是真当下猪崽儿了。 周弘一本正经:“这有什么,祖母就生了七个。” 湘君......他这样一本正经,似乎真的很有道理~ ☆、第79章 终成心腹 二人懒到下午,饿得慌了,又爬起来,她套好衣服,摸了摸胸口才发现锦囊不见了,掀着被子找锦囊。 周弘帮她捡了捡被子,床脚躺着一只揉作一团的绣牡丹锦囊,她一把抓在手里,系好丝线朝脖子上挂。 周弘看她如此宝贝这物件,伸手拨了拨:“什么?” 湘君望着他:“你给我的。” 周弘不知道他的东西还值得她这么宝贝,一时记不起是什么,伸手去掏,掏出一捋相交的发丝,拿着手指看了半晌,又给装了回去。 湘君把锦囊塞进内衣里贴着胸口才踏实,又去穿外面的半臂,才理着袖子,后背一热,就被周弘抱了个结实。 这满屋子的侍婢都低着脑袋,她脸上腾一红,怂了他两肘子:“不是要去侯府么?” 周弘笑眯眯应下,又让侍婢给他穿衣。 两人刚到益阳侯府就听门口的仆人报,天官尚书送了几卷试卷来,要亲手交给她。 湘君先是偷偷摸摸打量了眼周弘的神色,乃见周弘一脸淡然,似乎并没有不满,方才有些放心。 二人入了厅堂,孟庭轩正与周仕诚柳姨娘等人坐在堂中,看他二人一起进门,脸上已有难堪之色,将周弘啄了一眼,周弘慢慢吞吞一笑,朝几人见礼。 这周仕诚就没受过周弘的礼,赶忙来扶,嘴里直唤:“这可如何使得。” 周弘笑道:“使得。”从袖子里摸出一卷绢帛呈给周仕诚:“上次我被禁足王府不能亲自来求亲,见不到真心实意,这次我亲自来,还望您能收下这婚书。” 周仕诚一愣,还真是递来了婚书,去看湘君脸色,湘君点了点头,方才收下婚书。 周弘又道:“此事咱们待会儿详说,既然天官尚书找湘君有事,不如先理了此事。” 孟庭轩一张脸冷沁沁,听他这样说了,半晌终于缓了脸色,将手畔的匣子递给湘君:“这是新选的,你可看看。” 湘君接过匣子点了点头,道了一声辛苦,面上也无记恨。 厅堂之中一阵沉默,周弘端了盏茶吃着,添声道:“聘礼过几日送来。” 周仕诚自然乐呵呵应下,与周弘兴冲冲说着合八字的事儿,周弘对这些不大感兴趣,在一旁干巴巴听着,时不时嗯一声。 孟庭轩听了许久,终究是听不下去,起身展袖告辞。 周弘眼皮也没抬一下 ,摸了摸拇指上的白玉扳指,又继续对周仕诚的话轻“嗯”一声,慢慢吞吞弯了弯嘴角。 婚事说得热乎妥当起来,周弘才告辞,湘君将他送出门后也回了丹羽园。 几个婢女看她回来,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将她拥着坐下,端茶递水,她喝了点儿水又在榻上躺了会儿。 周弘呈上马车朝明宫中去。 女帝懒洋洋睡在榻上,许清屏在一旁说着笑话逗得女帝哈哈大笑,听人来报周弘过来,挥了挥手让许清屏先在一旁立着。 周弘进阁内先行礼叩首,才去榻边受了垫子半跪着。 “你的伤势可好些了?”女帝疼惜与关切地伸手摸了摸周弘的发丝。 周弘:“好些了,劳阿娘担忧。”轻轻咳嗽两声儿:“还有一事劳烦阿娘。” 女帝问:“什么事?” “那个纪舍人,她性子硬,昨日儿由着自个儿将她留在了王府......今日递了婚书去益阳侯府,想娶了她,王妃与舍人中择一个,她舍了王妃,儿是想求阿娘,可否让她嫁入王府领着舍人的职?” 女帝将周弘打量几眼,伸着手指戳了戳周弘的额:“你怎么就这样胡来?”沉吟一会儿,又叹了口气:“好,好,好,依着你们。” 周弘欢欢喜喜叩谢女帝恩德,女帝又无奈一笑,含着抱怨:“我看你是让她迷得找不着北了。” 周弘不反驳,只淡巴巴笑着。 女帝摆手直道:“没法子了~” ..................................................................................................................... 蓬莱殿外秋风琅琅,殿外摆下百盏秋菊,女帝领着几个女官去赏花,又传唤了些翰林院的诗词待诏来。 女帝指了指秋菊,令人作诗作画,却领着湘君到亭子里歇息。 园中少女扑蝶,画师作画,诗人提笔书写诗篇,一副热热闹闹的场景,女帝面上浮出一丝丝寂寥,仿佛回忆起了当年的自己。 湘君煮了盏茶端给女帝,女帝方才收回神色,看着盏里漂浮的茶沫子:“英英,这世上没有谁能青春永驻,真是可惜啊。” 湘君道:“生老病死乃是人生定数,陛 下您一世英名,必当流芳千古,纵然未能青春永驻,亦无所遗憾。” 女帝的寂寥一扫而空,端着盏哈哈笑:“你这丫头呀,心上是长了七个窍。”说罢,将茶盏嗒一放:“这世上的人都看不起女子,朕就偏要做个万人之上的女子。” 湘君被女帝的豪气感染,一身的血有些沸,她又何尝不是想向人证明,没有什么女子不如男的说法。 女帝转过头来,眼中夹笑:“朕知道你有志向,七郎是有些胡闹了,不过朕留下你做女官。历来王妃不干政,但你可以除外。” 一个惯例为她打破,湘君忙不迭跪下来叩首谢恩,心道周弘的话果然没错,保住了她的女官位。 “可你要明白,到底谁是你的恩人,切莫相差踏错~” 女帝这警告已然够直白,湘君也料到女帝是起了这个心思,这一刻她才真正地成了女帝的心腹...... “臣知陛下恩德。” 女帝满意一笑,负手望着园中,湘君也起身立在身后。 园子里哄哄闹闹,男男女女凑成一团,女帝好奇之下带着湘君一起去看,层层人群让开条道路,呈上一张宣纸。 纸上娟秀字迹: 咏菊 兰既春敷,菊又秋华。芳侵百草,色压群英。孰是芳质,在幽愈馨。 这诗做得极好,女帝抚掌夸赞:“谁作的?” 桃腮杏眼的许清屏出来,垂首答道:“是臣。” 女帝欣慰点头:“赏金丝白玉菊一支。” 许清屏连声叩谢,湘君偏了偏头看那许清屏,心下几转,又是淡淡一笑。 几番赏赐后女帝乏了,入蓬莱殿去歇息,因唤来了伏世韩,湘君又去侧殿呆着,方跪坐下,眼前出现一支金丝白玉菊。 湘君仰头望着眼前的女子,有些疑惑:“许待诏有事?” 许清屏唇一拉,有些神气和高傲:“比之纪舍人如何?” “什么?” “作诗。” 原是要在此事上比个高下,湘君不想给一个待诏认输也不想去打压她,遂微微一笑:“你我各有各的风姿。” 许清屏轻嗤一声,拾起金丝白玉菊:“纪舍人,你可知孟家为何会选我来做这蓬莱殿待诏?” 许清屏乐得告诉她,她更乐意听:“为何?” “因 为我比你更聪明,能取代你!” 湘君眨了眨眼,呆了一瞬后,压低声音笑起来,笑过之后又敛去神色,捉着笔抄佛经。 许清屏厌恶她这股另类的鄙夷,手掌嗒一声敲在她的书上:“你不信?” 湘君懒洋洋又抬起头来:“我不用不信,你聪不聪明与我无干,只是...哄一个人欢心只需投其所好,而做官还得胸中有丘壑,诚然,我拟召掌政事,与你书写诗词不同,道不同有何比较之处?” 一段话里没有攻击性,讲些道理就压趴下了许清屏。 或许女帝是喜欢许清屏,因为许清屏那股傲气,这股女人的傲慢气是女帝所喜欢的,可玩权得有玩权的脑子,她是个谋臣而非一个简单的谄媚者。 许清屏当然明白她话里的意思,气白一张脸,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湘君扯了扯嘴角,又准备低头而写,余光瞥见王月娥在一旁抿着嘴忍笑,湘君吐了吐舌头,王月娥连忙抽出帕子捂着嘴,以防笑出声来。 ☆、第80章 婚礼大成 柳姨娘找了成衣铺子的人来给湘君量尺寸,做新人服,将她从头到脚都量了个遍,湘君没心情搭理这些婚前麻烦事,倒对自己敷起来的那栋土墙有意趣。 命人带了许多杂花种子来种在土墙上,每日里里外忙完了就去悉心照料一番。 成婚前日她正在院子里看土墙上冒出的小嫩芽,柳姨娘就笑嘻嘻进院子里来:“看你那土坯子做什么?七王爷派人送红锦来了!” 湘君鼓了鼓眼:“红锦?做什么用的?” “能做什么!一里长,给你明儿垫脚用的,要带你去看看呢。” 一里红锦拿来垫脚,也确实令人心动,湘君稍带惜月跟着柳姨娘去了正堂,看见周弘着着鸦青儒士衣立在堂中,桌上放了厚厚一卷猩红锦布,周子扬跟屁颠屁颠儿围着周弘转。 湘君进门朝他行礼,周弘点了点头,指了指桌上的红锦:“看看。” 两个婢子上来将红锦展开一段,露出锦上金凤尾花纹,引得柳姨娘啧啧称奇,湘君也心动,手指抚上那金凤尾,朝周弘笑了笑:“劳烦七爷了。” 周弘一眼瞧出她高兴,嘴角挑了挑:“喜欢就好。” 两人这样相对着,仿佛身旁一切都化作虚无,剩下对方还在。 柳姨娘心思细腻,连推了湘君一把:“你也忙了几日了,带着七爷走走去。” 湘君嗯一声,领着周弘出门,周子扬又颠颠儿地跟上来,柳姨娘拉了一把周子扬:“你跟着去干什么?” 周子扬问:“我怎么不能去了?” 周弘回过头盯了周子扬一眼,周子扬头皮一阵冷凉,赶紧摸了摸脑袋,干笑两声:“那你们去......” 才入廊中,秋风飒飒,吹得她发髻上簪的那株幼菊颤动,十分俏丽可爱,周弘伸手碰了碰。 她脸色有些发红:“不是说新人婚前不宜相见么?你怎么来了?” 周弘故作无知:“是吗?我不知道。” 他装起傻来像真的似的,湘君咯咯笑了两声,想起自己的那面土墙,伸手拖着周弘朝丹羽园去。 两人一路快步到了丹羽园,湘君指了指那面土墙:“看看,我给你的聘礼!” 周弘脑袋偏了偏,打量着眼前的土墙,有些好笑:“我就值个泥墩子?” 湘君脸上一懵,又气又急地掐了他一把:“谁说是泥墩子的!” 周弘又将那“土墙”看了几眼,真是没看出门道来,这矮矮长长的一堆泥,不是泥墩子是什么? 湘君看他想不到,又掐了他一把:“前些日子我许了你一面墙,这会儿还给你了。” 惜月听见声儿又从屋中出来,看见周弘和湘君围着土墙,就笑着凑了上来行过礼:“主子,方才又有人送来些花种子,是要种上吗?” 周弘终于弄了明白,这小小的一方还真是湘君给他弄的墙,当下是哭笑不得,指着那土堆:“爷以为墙能有三尺高,五尺长,你这也.......” 其实这也真怪不得周弘,这土堆也确实又矮又小,柳姨娘碍着面子说了句“土坯子”,他这儿忘了打圆,说了实话。 可湘君不觉得啊,只觉得这土墙是粗糙了些,可恨周弘不解她心意,扯了扯嘴角,对惜月道:“谁说种花的!种大葱!” “啊?!”惜月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拿不准湘君又再耍什么脾气。 “啊什么啊,种大葱!” 周弘在一旁好笑着。 湘君转身就给了他一脚,恨恨盯着他,像要将他烧穿,烧出些良心来。 周弘被她盯得还真出了心疼敢,摘了她头上的那株幼菊夹在土堆缝儿里:“喏,现在是墙了,聘礼我手下了。” 湘君这才欢欢喜喜笑了。 惜月在一旁摇头,这没男人宠着的时候,上天下地无所不能,有个男人宠着了,是让人上天下地无所不能。 惜月伸了伸脖子:“那......种啥?” 湘君道:“大葱,大葱也是花儿。” 周弘无奈摊了摊手,附和了一句:“大葱也是花儿。” 惜月眼皮拉得老长,知趣地撤退。 两人在院子里走了两圈,周弘跟她说笑几句,听见前院来人说陛下的赏赐到了,快到门外接赏。 二人急急忙忙出了院子,入正院,许清屏正捉着旨立在院中,院中摆着四口大箱子。 一家大大小小都跪了下去,许清屏宣旨,约莫就是她成了王妃,赏赐些珍珠绫罗绸缎。 宣旨完毕,周仕诚令人将箱子搬进门去,几人送许清屏出门。 许清屏走在她身侧,低低说了句:“纪舍人好聪明,周家孟家都给抓住了!” 湘君不甚明白许清屏嘴里的“聪明”,略带疑惑望着许清 屏。 许清屏冷哼哼一笑,多看了眼周弘...... 湘君心中几圈,也摸清了些这话何意,女帝终有年老之时,指不定孟家还是周家当政,不过她嫁给周家人替孟家人办事,这就是两头逢源...... 她又摇头一笑,事情岂是许清屏想得那么简单?这些都只是表面上的,只是...她又望了望周弘那张俊白尤物面皮子,周弘待她好,她想嫁给他罢了,没曾想让人误会她了。 君子眼里只有君子,小人眼里只有小人,她呢喃一句:“心机深沉。” 周弘低了低头,向她靠近一些:“什么?” 湘君暖暖一笑,伸手拉了拉他的衣角,就像个需要人牵扯的小孩子,周弘一把将她的手捏在掌中,厚厚的茧子磨地她手背又麻又疼。 .......................... 成婚事宜许多,湘君一大早就被惜月与李婆子从被窝里挖出来,随意侍候她吃了些饭食,又不再管她。 柳姨娘带了几个婢女来,在屋中忙忙碌碌,隔了一个时辰,又有人来报说是宋家来人了,湘君命人快快接过来,进门的是赵氏和宋文云几个,几人与她一见面就絮絮叨叨几句。 赵氏笑道:“老太太怕你这儿人手少,让咱们也来帮忙。” 湘君心下感动,老太太还记着她呢...连忙让柳姨娘带着赵氏一块儿替她收拾。 这一群人帮着忙,她一个成婚的人反倒是最无所事事的,找了个凉快的地儿给趴着睡了过去。 柳姨娘推醒了她,指了指门外,周仕诚正立在门外,盯着赵氏几人看,看了两眼,又摇头叹一口气,转身而去。 湘君不打紧,现在周仕诚早不敢跟她对着干,她不在意地又趴着睡觉,柳姨娘揪了揪她耳朵:“别睡了,睡多了脸肿,新妇子脸肿,像个什么样子!”递给她一本册子让她在角落里去呆着。 她端了凳子坐在床脚翻册子看,唯见册子里花花绿绿一片,男人女人在花丛里、屏风后、放桌上行的交合之事。 饶是她经历过了男女交合之事,也被羞红了脸,偷偷摸摸扫了眼忙碌着的众人,又摆了个正经姿态慢吞吞翻看起来........ 这一看就到了中午,婢女们又服侍她随意吃了些饭,饭后给她换衣梳妆,湘君瞧着镜中的自己脑袋上高髻层层,金钗晃晃,微微一偏脑袋,这满头金子 就让人眼花缭乱,兀自感叹着成婚实在不易。 一直折腾到日向西斜,她才被引入正堂中,门外人来报新郎来接,几个女眷连忙将门关上,等着折腾新郎。 湘君立在后面等着,始觉得有趣,心头微微有些紧张。 门外一阵笑闹声,有人呼喊“新郎到”,外面一阵哄闹,高声道:“催新妇子。” 周弘不温不火的声音响起:“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柳姨娘他们也不敢多为难周弘,装了装样子就此打开了门,惜月又给湘君补了补妆,才将湘君扶了出去。 湘君在众人簇拥之中与他相对,得见他高冠如云,身着古青贵袍,腰上玄色腰带,足下绛靴,比之以往的美丽更增添了几分神采。 她心头一股暖流,竟然有些慌乱起来,朝外一踏,差点儿跌倒,周弘手快,伸手扶了她一把,有些好笑地看着她。 她瞪了他一眼,有些暗怪自己撑不住场面,看个人儿给迷了魂。 惜月拨开周弘,举红锦团扇将她面庞遮住,引着她朝外走。 二人给周仕诚行过拜别礼,沿着红锦,一路走到马车下,湘君登上马车,又听得这哄哄闹闹的街坊邻里讨钱币声。 周弘则上马,绕着马车三圈后,领着马车朝王府去。 湘君坐在车中,握紧了胸口的那个锦囊,听见车外有人说笑,“将军,那会儿你说要找软团子,不要缕金龙凤蟹,合着你这车里还是装了只缕金龙凤蟹。” 一阵大笑声,似乎都是朝着周弘而去,约莫是说湘君是个烈性子,像螃蟹不像团子。 车窗外周弘笑了笑:“对别人是龙凤蟹,对我是只团子就成!” 又是一阵笑,“哟,咱们七爷这话说得太满,等过些日子,你再看看到底是龙凤蟹还是软团子!” “将军别理他,他家里那个就是,没娶回去是贤名远播的小兔儿,娶回去还没到两年,就成日里给他上家规,一下成了母老虎!” “去!你们家的才母老虎!你们家还找不出只母老虎呢!” 这被人取笑了还得帮着自己妻说话,倒也少见,湘君在车里听着也觉得十分有趣,跟着笑了起来。 周弘笑道:“得了,劳你们担忧,都先管好自家的母老虎吧。” 一阵笑闹接着来....... 一路上迎亲 队伍是插科打诨,互揭老底,哪家出去逛妓馆被家里女人罚睡了半个月书房,哪个出征在外半夜抢被子....... 已经入夜,车行越快,到了清河王府,又是红锦铺地,宅子内外灯火通明。惜月和李婆子几个人将她扶下车,又用团扇遮了面颊,沿着红锦一路朝内走。 方进院子,一堆人孩子妇人迎来,吵闹声不断,迎着这吵闹声,一行一路到了新房。 二人立在门口相拜,才互请入新房。 湘君才坐下,什么花生铜钱就雨点儿似的砸过来,她知道这是撒帐礼,可不知道这撒帐这样猛烈,那些果子铜钱是将她敲得四处疼痛。 周弘跟着她一起受这“砸”,估摸着她不好过,就伸手握了握她的手。 她稍微安心下来,毕竟.....两个人受苦比一个人爽快太多~ 撒帐礼毕,众人围上来七嘴八舌说笑一阵,惜月去了团扇,露出她的面庞,有个妇人笑道:“七王爷好眼光,这新妇子真美!” 一阵附和笑闹声过去,众人退去,两人依着指示,净面后同食同饮二次,在第三次两爵相交,以作合卺之礼。 她心头紧张,但凡做事只依着赞者指示而做,不敢有丝毫不同,忠于临到礼毕,才算是真的解脱。 婢女们收拾床上的果子钱币,周弘替她取了头上的饰物,放进漆盘里,她又替周弘取了冠放在漆盘里,婢女们服侍二人脱下外袍,只剩下内里白禅衣。 纱帐放下,婢女们收拾好退了出去,留下满屋耀眼灯火。 周弘长发披肩,将他斯文面貌映得丽如桃花,她心怦怦跳着,又觉得热躁一片,伸手摸着自己胸口想要安抚自己。 周弘伸手抬了抬她的面颊:“想什么?” 湘君咬了咬唇:“没...”她只是紧张罢了。 周弘看她又娇羞起来,挽唇一笑,伸直了脊背,将她亲着放在枕上。 她呼了一口气,捧住周弘的脸庞,温柔而又细致望着他的眉眼:“你生得真好看,会一辈子这样好看么?” 许是热得脑子糊了,问了句这个话。 周弘也稍愣,又呵呵笑起来:“会。” 两唇相接,衣衫尽褪,肌肤相亲。 周弘比以往多出百倍耐心,手指在她的身躯寻找着敏感处,湘君全身有些发软,明明这样热的两人靠在一起,她还是觉得空捞捞的 ,想要一些填补,可他有法子却偏偏不用,像是要引得她出声。 她受不得那股抓心挠肺,轻轻哼出声,这一声似幼猫,周弘低低一笑,终于收了手,开始捧着她的面庞,紧紧实实吻来。 她鼻腔里有些哼哼声,周弘呼吸一重,伸手去抬她的腰,她嗯哼一声,在他肩膀上咬了一口。 周弘嘶嘶一声,手中用力将她朝他揉。 那炙热滑进,将那股空虚填得满满当当,她仰着脖子抽气,想起了白日里看的画册子,按着册子和欲#望的指引,伸手环抱着他。 周弘自然喜欢她的迎合,瞬间狂野起来,一时间全是二人的喘息声。 ☆、第81章 进宫探望 清晨有些光打过来,几分静谧,湘君睁开眼,看帐子投在周弘面上的阴影,始觉可贵,伸手在他唇上碰了碰。 周弘笑了笑,将她揽了一把:“醒了?” “嗯。”湘君淡淡嗯声。 周弘睁开眼,将她抱在怀里,用脸庞去蹭她的脖子,她咯咯笑着与他滚作一团。 二人在床上滚了几圈,闹得都精神了,才唤人服侍洗漱。 婢女鱼贯而入,湘君早已见过这场景,也没什么意外,与他各自穿好宽袖礼袍,相互理了理衣襟。 周弘捏了她给她理衣襟的手:“咱们今日去看看四哥。” 皇嗣...湘君点了点头,想起皇嗣还有个儿子,令人去备盒子,又备了把木匕首放在盒子里,再放了些其它物件儿。 周弘看了眼盒子里的木匕首,一手提了出来:“这不行,他又不是五六岁的孩童。”转头唤了声“子易”。 陆子易进门来,朝二人拱手行礼,周弘摆了摆手:“去将我库房里那柄北斗取来。” 不过片刻,陆子易就奉上一柄黑鞘匕首。 湘君定眼看了看,匕首鞘上有七颗红玛瑙,以北斗七星之势排列,想来这就是“北斗”的由来。 周弘接过匕首放进盒子里,又将盒子盖子合好,湘君也没说什么,他是周家的子孙,心里到底是惦着周家,周弘这个人她心里有数,这些事情她也不会觉得有差。 辰时末,二人马车就滚进了皇宫,两人使了檐子进蓬莱殿。 女帝和阳平公主早等着他们来。 女帝看他们一起来,笑呵呵地派人迎在脚下,言语间净是关爱和疼惜,说话间周弘时不时咳嗽几声,仿佛是肺腑中的浊气依旧在。 女帝就心疼他:“怎么还咳着?可传医者看了?”、 周弘垂首道:“传了,都说是伤了后染了寒气,只怕病得养着。” 湘君心头翻了好几个白眼,这两日本是听不见他一声咳嗽,还生龙活虎地瞎折腾,到了这儿假模假样咳嗽两声也就罢了,还得说得继续养病...... 不过她也不能傻到去戳破,只拿着帕子给他擦嘴,顺着他这戏做下去。 阳平在一旁打趣湘君:“这才是贤良呢,这凶巴巴的七嫂子对外面人和对七哥就是不同。” 湘君略略一笑,阳平每次都撞见她和人闹腾,也没见过她在周 弘面前那个软巴巴团子样儿,可真是苦了她了,一面上承着“恶妇”的名声,回到周弘那儿去,还得各种通情达理。 年轻人一来二去几句笑闹,周弘就说了句:“你闹腾你嫂子,到你嫁人之时,可得当心,她有仇必报。” 语言中颇具宠溺,女帝也甚是满意,将二人留在身边说了几句体己话,命人取些驱寒祛病的药材送去清河王府。 二人不免又一番叩谢,絮絮叨叨一阵子,周弘才请命要去看皇嗣,女帝也应了下来,令他二人同去探探。 二人领了令牌,入了东宫,行宽道,入了宜春殿。 宜春殿内小周玉正在挥着手里的木头棍子,周维正与两位夫人在屋中探讨诗词,两人一进门,周维就放下手中书籍迎了过来,小周玉扔了棍子就朝周弘扑来。 湘君与周弘揖礼,周维忙扶起周弘,将二人打量一阵,目光中隐隐失望,拍了拍周弘的肩膀:“苦了你了。” 湘君不知道怎么就苦了周弘了,她现在的身价也不差呀! 三人落座,两位夫人端来茶盏递给二人,朝湘君笑道:“你就是上次来那个?” 湘君点头应着,两位夫人又笑了笑,年轻的说:“就说七郎怎么看你有些不同,原是早起了心思。” 湘君腼腆笑了笑,周弘的眼神真有那么露骨?这个事儿有多少人说过了...还是客套话罢了。 周玉围着周弘叫了一阵七叔叔,又来叫湘君七婶,湘君锦盒子递给周玉:“你七叔叔选的。” 周玉打开盒子,看见一把匕首,笑逐颜开望着周弘直道谢。 周维沉默了一下,又不解望着周弘:“这不是大皇兄临走前送给你的么?” 周弘摸了摸周玉脑袋:“我用不了这匕首。他也越发大了,皇家的男儿比不得平民,总是早拿刀剑好些,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用上。” 似乎别有深意,又似乎只是出于一个叔叔的关心。 周玉张着双眸望着周弘,轻轻拔出匕首,浅浅冷光泛在他稚嫩的脸上,他露出欢喜的笑容。 周弘却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看了周维一眼,周维伸手摸着周玉的脑袋:“他似你,悟性好,学什么都快,学武也是好苗子。” 周弘说:“似我可不好,似父皇最好。。” “你......”周维深深看着周弘,两人眼神交汇,久久不语。 湘君在一旁听着,发现周维性子定了不少,也察觉出了点周弘的那点儿“心机”,如果真是这样,周弘的心思不可谓不深远。 周维摇头一叹气,认了命:“也是,咱们说老就老,还是玉儿好...玉儿好。” 周玉偏着脑袋听着自己的父亲和叔叔猜哑谜,眼中有些迷惘:“爹和七叔叔还年青,玉儿也还小。” 周弘哈哈一笑,抱着周玉的脑袋,在周玉耳边一阵低语,周玉抬起头来望着周弘,眼中有些光芒:“真的?可以吗?” 周弘点了点头,周玉一阵脚步挪动道湘君跟前儿,捉着湘君的大袖子掏,倒是把湘君吓了一跳,差点儿从凳子上蹦起来。 两个夫人都怪周玉无礼,周玉撇了撇嘴:“七叔叔说七婶子藏了好吃的给儿,让儿来找。” 湘君脸上有些发烧,她确实藏吃的了,早晨走得早,她偷偷装了一袋子果子和零嘴儿挂在腰间,别人看起来就像个大一点儿的香袋挂在腰间,发现不了到底装了些什么。 一路上她闲得慌了就偷偷嚼了两颗枣儿,他就给发现了...... 她解下腰间袋子塞在周玉手里:“在这儿,不在袖子里。” 一群人一阵笑,也就热络了起来,说笑一会儿,周维非留着二人用饭。 酒过三巡,周维脸上发红,趴在桌子上摆手推酒,两个嫂子忙着扶周维去歇息,周玉喝了一小杯,也有些上劲儿,缠着两个嫂子,两个嫂子不好再来照顾他们,他们也正好告辞。 出得门来,周弘引着她朝小路走,小路杂草深,她隆重的一身走起来着实不方便,时不时得捋袖子,顺道儿还帮周弘抬袖子。 周弘看她恨不得再长出十七八只手,有些好笑,蹲下身来:“别提袖子了,爷背你出去,总归弄不脏你一身儿衣裳。” 湘君...这人清清醒醒还说起醉话来了,膝盖在他背上顶了一下:“妾身可不敢!” 周弘反手抓了她的脚踝:“少来,你是怕爷走不稳摔着你。” 知道你还背...湘君俯身去拍他的手,被他一拉,朝他背上跌去,她也就软团子了,扒在他背上,在他耳边吹气:“那不快走?” 周弘背着她起身,在林子晃荡,她头搁在他的肩膀上,一股酒气环绕,她却觉得出奇心安,埋头在他的肩上 世上人都知道万物以强攻弱的规律,可心是个不循规距的,以柔软治 坚硬才是最完美的。她坎坷数十年,死过一次,又活了过来,背过她的也只有母亲,现在多了个男人,这足以瓦解她所有的坚硬。 “周弘。” “嗯。” “我喜欢你这样。” “哪样?” “背背抱抱到处跑。” “...还要跑?” 湘君还没数落他歪曲她的意思,他就背着她一阵跑,她搂紧了他的脖子,在他耳际轻轻吻了吻。 又走上那座桥,周弘在桥上立了一会儿,才慢慢吞吞朝石板路上走。 “周弘。” “嗯?又要跑了?” “...你想大皇子了吗?” 每个人都有一种依恋,就像她依赖母亲,周弘依赖他皇兄一样,她能体会到他坚硬城墙下的那股不可弥补的低落。 周弘低低叹了口气,又笑了起来:“咱们还是养个儿子吧。” “四个女儿,三个儿!我很能生。” 她这个人心意定了,廉耻心都是浮云,怎么撩拨怎么来,听得周弘一阵儿笑:“那咱们得加把劲儿了。” 男人说话,向来蹬鼻子上脸,湘君拨着脑袋上的树枝,硬是朝他脸上刮,周弘偏着脑袋,骂了句:“你精神头好,今儿夜里得叫你知道厉害。” 她伸手就捶他,闷着声儿:“你怎么这么......”又说不下去,唉呀一声,脸朝他脖子一埋,悄悄说了句:“生七个。” ☆、第82章 回门子咯 三日清晨,门口立着周仕诚一行人,等着自己的女儿归宁,时不时理着自己的衣裳,像是要装扮得十分整齐与威严。 马车滚到益阳侯府,周子扬迫不及待来揭帘子,伸了个脑袋进去,看见湘君正倒在周弘怀里,一阵脸红,又缩回了脑袋,马车里几声笑传出来,周子扬脸红如猴屁股,匆匆跑到门口同柳姨娘周仕诚站在一处。 周弘先从车上下来,抬手接了湘君下来。 周仕诚领着几人下台阶来接他们,几人相互见过礼朝屋中去。 堂中落座,周仕诚依旧是滔滔不绝,周弘比以前要好许多,也不是一副泱泱模样,时不时也要插话,一家人倒也其乐融融。 话过半个时辰,周子扬悄悄拉了湘君去外面,塞给湘君一对双鱼玉佩。 湘君看着手里的一对玉佩,心头一股暖意,伸手抱了抱周子扬:“柳姨娘待你好吗?侯爷待你好吗?” 周子扬也心软她,回抱着她:“都好,柳姨娘很照顾我,侯爷也还好。” 湘君放心下来,又嘱咐道:“你跟着破云军跑,没了七爷给你撑着,就别和人耍牛脾气,若是跟谁结梁子,咱们可不来取人。” 周子扬点头:“不会,好着呢,何况我还有宋三哥帮衬着,也没人欺负我。” “宋三哥...宋文朗?”湘君诧异,宋文朗恨她恨进骨头里,却还帮衬着周子扬,这也真真是怪了。 “是他,挺照顾我的。”周子扬对宋文朗十分满意,说着又悄悄凑在湘君耳边:“听说以前也是个倔脾气,在军中没少惹事,让姐夫给好好抽了几鞭子,人倒学乖了。” 湘君翻了个白眼,周子扬什么时候被带歪了?成日里对这些小道消息这么通了?不过对于宋文朗这事儿她倒真不敢这么认为,毕竟打过宋文朗的人多得去了,也没见宋文朗软些脾气。 想起这事儿,她又念着该去宋家走一遭,故而也没和周子扬多说,正要抬脚进门,又遇上柳姨娘出门来。 俩人在一边站定,柳姨娘塞给她一个三角符:“你身子不好,这是给你求的。你也别怪姨娘在这喜庆日子说些不好听的话,我看七爷这身子也不见得多好,你要真有心,就多顾念你那宫寒的毛病,给他添个孩子是正经。” 七爷身子不好...湘君是有些苦闷,也不好说周弘在外面和在府里是两个样,干巴巴地把符塞进小香囊里,向柳姨娘连番道谢。 话不多久,湘君进门就借着带周弘走走的借口想和周弘商量去看看宋家那边儿。 周弘跟着湘君一路入了丹羽园,推开门,房中妆台、卧榻齐备,看不出有多华美,倒也是书香盈然。 “这是你住的地方?”周弘掂了掂她的大靠枕,有些兴味:“能住下两个人的,早知道我就常来了。” 女人的闺房岂是男人能常来的?湘君暗恨他话里有话,嗔怪一眼:“想得是真美!” 周弘眼光余了一下,没见人来,伸手环了她的腰,唇朝她脸上落,湘君是被他的大胆吓坏了,手里乱七八糟推着,压低声音:“你别闹,我有事和你说。” 周弘不再捉弄她,只半抱着她,睁着两只眼馋巴巴盯着她的脸。 湘君是服了他的本事,飞快望了望,没见人来,抱着他的脸亲了亲,周弘才翘了翘嘴角,满意得松开了她:“什么事?” “我想去宋家坐一会儿...”她打量周弘的神色。 周弘“嗯”一声,又伸着修长的手指碰了碰唇角。 湘君一下就悟性来了,抱着他的脸,又亲了亲他的唇角,方得了他的笑,被他握着手出门,令人回王府取了一箱子字画作为去宋府的礼。 二人一出丹羽园,在正堂里没说几句话就告辞,柳姨娘他们留了几句也就作罢。 马车滚到宋府,门仆进去通报,不过片刻,宋子义和赵氏领着宋文朗出来相迎。 几人见过礼到屋中谈话,放入正堂,就看见宋老太爷坐在正堂里,湘君端端正正一行礼,唤了老太爷“外祖父”。 宋老太爷打量了湘君几眼,终于点了点头,轻轻“嗯”一声。 周弘则依旧唤的是“老师”。 几人坐在厅堂中说了一会儿话,宋老太爷指了指外面,朝周弘说了句:“咱们俩书房去说。” 周弘点了点头,给湘君留了个安心的眼色,就跟着宋老太爷出去。 一路行入书房,将门合上,宋老太爷才显露出担忧神色:“七王爷啊,你怎么......怎么就成这样了!”将周弘上上下下一打量,这哪里还有以前的半点武将英姿?分明就是个病秧子! 周弘淡然一笑:“这倒是无妨,好在文朗争气,以后这破云估摸是要交在他手里的。” 宋老太爷微微一凝,有些了然:“难道您当初在军中亲自将他从伙夫拔为破云军是因为... ...” 当年周弘不同意宋文朗入破云就给了个伙夫让宋文朗做着,可前些日子出征之时,破云军有折损,周弘在战场上就提拔了宋文朗,外人看不出来门道,可照周弘的说法,应该是周弘起了心的。 周弘又轻轻摩挲了一下拇指上的扳指,有些欣慰:“打了几顿,跟着军队在战场上跑了两次,倒出了些悟性,稳重了许多。”他又微微一顿:“时日还长,阿娘是惜才的人,文朗慢慢来,接手破云军也不是不行。” 一切都有变数,周弘话不说死,可宋老太爷已经弄明白了。 “可陛下她改了国号!”宋老太爷有些激愤,什么都好,改国号就是换国,周家的江山就真的成了孟家的了。 周弘闭了闭眼,面上浮出沧桑,叹了一口气,微微睁开眼,满眼平静:“能忍则忍,忍不了也得忍。她纵然强横,可花无百日红,总有凋败的一日。” 宋瑾德半晌不吭声,琢磨了一会儿:“那你呢?真要呆在太学里?” 周弘摇头一笑:“老师当知我为何呆在太学里,太学是个好地方,人才辈出...江山社稷以后都要靠这些人撑起来。” 宋瑾德一凝,终于心领神会,拨开脸上的乌云,露出笑容,叹道:“这就好,这就好...这就好。”忽然又躬身行下大礼。 周弘赶忙来扶:“恩师这是何意?” “还请七王爷多多保重。”宋瑾德心疼周弘,害怕这个惊才绝艳的人也被折了去。 周弘也一震,望了望屋顶,压下那股沉重,挽起一抹笑:“劳老师忧心,子隆谨遵教诲。” 自周弘跟着宋瑾德走后,留下湘君坐在大厅里应对着宋家几口子人,宋子义和赵氏都是颇擅言辞,同她絮絮叨叨了许久时间,倒是宋文朗淡淡坐在一旁,少言寡语,偶尔搭一句话,都是说到陈年旧事好笑之处。 又说到宋文朗在军中被破格提拔的事情,宋子义兴起,非要让宋文朗谢过当年湘君在周弘面前说情的恩情。 宋文朗也安然起身,恭恭敬敬朝湘君拱手行礼:“多谢湘君替我说情,我才有今日。”又抬头望了眼湘君,面上复杂,眼中有些歉意:“我曾性急冒犯,实在羞愧难当,还望多多包涵。” 一番话诚诚恳恳,湘君是心里麻了几个来回,瞧他不像作假,暗念宋文朗果然是成熟了不少。 她忙摆了摆手,脸上的笑容与以往并不不同:“三表哥言重 了,都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宋文朗轻轻颔首,撩了撩青袍,又端端正正坐在凳子上,这模样还真是把军中的武将气息带了来。 湘君又是一笑,对着赵氏夸赞了宋文朗几句。 宋文朗有本事,赵氏这个做娘的自然乐得合不拢嘴,笑盈盈听过一段后,又拍着湘君的手说:“你别夸他,你做了女官,又成了王妃,咱们大周...商的女人都是羡慕你的。” 宋子义放下茶盏,跟着夸:“什么女人羡慕,湘君为陛下出了许多计策,咱们这些男人们也不得不佩服!” 这回宋家就是互相吹捧,恰好湘君和宋子义都是官场里混的人,这吹捧的功夫是张口就到,一来二去,恨不得给对方掐块儿云送到天上去乐,可自己个儿心头还是装了块实心子铁,任由你风再大云再厚,不敢飘一寸。 宋文朗是听得有些愣,忍不住多看了湘君两眼,却被赵氏瞪了一眼,又慢吞吞地移开眼光去盯着手畔的茶盏看。 周弘和宋瑾德进来的时候正遇上屋里笑声连连,湘君看周弘进来了,自己可以稍稍歇息,也就把自己的“吹捧”才华收敛了些,成了时不时说说话的小媳妇。 赵氏又捉着湘君取笑一阵子。 临到离开时,宋文朗将周弘带到一旁说了些话,湘君不想跟着去,站在树下等他们。 宋文朗递给了周弘一个小香囊,周弘脸色淡然,将香囊还给宋文朗,说了两句话转身就走。 湘君本也不想问什么,可看见了香囊这种物件难免心有好奇,爬上了马车就去折腾周弘,想套出香囊的由来。 周弘窝在大枕头里不耐她的折腾,抓了她的手捏在掌中:“你怎么这么皮?” 湘君歪了歪脑袋,趁机讨教还价:“那你告诉我宋文朗的香囊是哪个姑娘托他送给你的,我就不烦你好不好?” 周弘瞥了她一眼:“梅若寒要成婚了,定的是孟二郎,不知道香囊里装了些什么,没看。” ☆、第83章 三章 合一 时临冬至,京都也掩埋进寒冷之中,蓬莱院外苍松翠柏上挂上水晶冰条,风霜铺在朱瓦之上,软软的阳光一照就熠熠生辉,将本就辉煌的蓬莱殿显得恍如天宫。 湘君踩着冰粒子进蓬莱殿,脱了靴踩在厚实的羊绒软毯子上,直接入了内阁,在绣芙蓉的锦垫上一踩窝一个脚印儿,正一如往常赶上女帝练完两篇字。 宫女们盛了些果蔬来放在案几上,女帝挑了两牙橘子吃在嘴里,冷了捂了捂嘴,止不住抱怨:“嗯,太凉太酸涩,还是留给你们来吃。”说罢,手指推了推,将果盘推到湘君面前。 正巧湘君看着这橘子也有些馋,伸手挑了一块放在嘴里,只觉得一阵爽快,忍不住就又多吃了两块。 女帝看她吃得欢,忍不住取笑她:“当心酸掉你的牙!” 湘君摇头笑:“不酸,太甜。” 女帝皱了皱眉,对她的口味实在不敢恭维,转头吩咐人备两箱子送到清河王府去,让她吃个够。 湘君乐得有吃,乖乖巧巧地张口谢恩,女帝点了点湘君的眉头,有几分宠溺:“你呀~七郎最不爱这些酸酸涩涩的,闻着些酸味儿就得跑,你和他反着来了,若是吃多了,明儿个他就得躲你。” “他不爱酸的?”湘君对于周弘这个饮食习惯不是很清楚,也不怎么贴着他去问这些事儿,这会儿有趣了就想从女帝这儿听听。 女帝笑道:“可不是么,天不怕地不怕的,吃两个果子就能酸得别扭好几日,那时候他几个哥哥也没少拿那些个异国呈来的酸果子折腾他,可怜他年纪小,没怎么见过那些果子,总是一算一个准儿.......” 女帝徐徐讲来周弘小时候那些糗事,大抵是周弘小时候皮实,总是在宫里折腾得鸡飞狗跳的,要是能捉住耗子,他都得坏一阵子,几个哥哥治不住他,全拿酸果子侍候他,他就不敢去瞎折腾了,湘君在一旁也听得咯咯直笑。 两人说说笑笑正是兴味浓厚,就听得外面宫婢回报,孟庭玉前来。 女帝笑盈盈地唤人请孟庭玉进来。 孟庭玉顶着个大肚子进殿,女帝哎呀一声,坐起身来扶住行完礼的孟庭玉,有些责备:“你怀了孩子怎么还四处跑?” 孟庭玉说:“劳陛下担忧,只是庭玉想念陛下,有些话想和陛下说说。” “什么事?” 孟庭玉眼光轻轻瞥了瞥湘君,湘君不明不白也不动声色,跟在一旁 温婉笑着,孟庭玉又迅速收回了神色,笑对女帝:“是成约要成亲了。” “是吗?”女帝也有些高兴:“和谁?” “是梅若寒将军。” 一语出,女帝皱了皱眉,沉默了一会儿,也瞥了眼湘君,唯见湘君一脸坦然,女帝又哈哈笑起来:“若寒好,若寒好,她这么些年也太累了,该嫁了。”转而吩咐湘君:“拟旨,因梅若寒为朝廷效命多年,封为湛江女候。” 湘君笑着应下,看来这才是孟庭玉的主要目的,为梅若寒先求个爵位,以防成婚退官之后没什么大名头留下,果然是丞相府,面子得撑半边天。 入小案几,湘君看了看手中的律笔,她和周弘都是夫妻了,又何必再记恨梅若寒,提着笔大度地将洋洋洒洒将梅若寒夸了一遍,最后封了个湛江女候。 湘君送着孟庭玉出门,一路直到殿外,门外寒风呼啸,孟庭玉忽然偏头笑了笑:“你也别猖狂,再能得宠,也有怀孩子的时候,到时候也只能和我一样一去不复返,到底是谁该得宠还不一定。” 湘君实在是不明白自己怎么猖狂了,念着孟庭玉上次伙同陆乘风害她的事,也没什么好脸色,冷嗤嗤一笑:“你或许还不明白,孟庭玉走了,还容易找到李庭玉、张庭玉,乃至什么许清屏、孟清屏也是一抓一大把,京都不缺,大商更不缺,而纪湘君则不容易再找到!” “你?!”孟庭玉被她一气,喝进两口寒风,咳嗽起来。 湘君朝后缩了缩脖子,有些嫌弃模样:“当心些,还怀着孩子呢,伤了身体多不好。” 孟庭玉被她气得半晌缓不过气来,只能扶着自己腰杆瞪她。 然而湘君这个人被人瞪习惯了,早就不痛不痒,耸了耸肩,一摆袖子,抬脚就大摇大摆回了殿里。 孟庭玉在外立了片刻,许清屏就跟了出来。 “大嫂。”许清屏低低唤道。 孟庭玉盯了许清屏一眼:“你是个机灵的,纪湘君还要机灵些,你斗不过就多跟着学,少出岔子,总有用上你的时候。” 许清屏瘪了瘪嘴:“她实在得宠,成日里跟在陛下身旁,陛下连咱们几个待诏的面儿也懒得见,我怎么跟着学?” 孟庭玉脸色难堪,数落道:“你犯什么傻?她也就这时候猖狂,等她怀了孩子自然要把位置给你空出来...还有,你少拿你那些娇娇脾气去跟她硬抗。” 许清屏经孟庭 玉一数落,气儿也不敢大喘,只能不情不愿地应下:“是。” 孟庭玉这才点了点头,唤人使了檐子下阶梯。 许清屏站在寒风里看着孟庭玉的檐子远去,掀了掀嘴皮,不屑地冷哼一声:“谁还真要靠着你们孟家不成?”又捏了捏袖子,捏到一块玉佩,缓缓勾勒一个笑容:“也不是只有纪湘君知道两头逢源......” 寒风呼呼,湘君一回到王府就迫不及待钻进寝居处,跳上卧榻捂着,脑袋转了转没看见周弘的身影,想起周弘应该又在书房看书,顺口问了问惜月:“七爷又在书房?” 惜月到门口接了两盘橘子递给她,又止不住站在一旁发笑。 湘君是奇了怪了,这一向颇为矜持的惜月怎么就能笑成这样?忍不住口里的渴望,抓了橘子一边吃着,一边问:“你笑个什么劲儿?” 惜月才止住了笑:“七爷今儿看见宫里给您送橘子,就说,你遇上好吃的肯定想背着他吃,他就先吃了一个,酸得脸都黑了。” 湘君也噗嗤一笑,呛得喉咙里全是酸水儿,喃喃道:“早知道他爱吃我的零嘴儿。”说着,嗒一声跳下榻,趿拉了双毛绒绒的木屐鞋啪哒啪哒朝书房跑。 惜月跟在后面追:“您不吃了?” 湘君脚下一停,眼珠子转了转,又啪哒啪哒跑回来,抓了半个朝嘴里塞。 惜月被她也逗乐了,赶紧拿帕子给她擦嘴儿,又有些疑惑:“您往些年也不爱这些酸的,怎么今年就这么喜欢,我听送橘子来的人说,这就是酸橘子,以酸闻名的。” “是吗?”湘君偏了偏脑袋,也有些奇怪自己怎么忽然爱吃这个了,不过她忽然爱吃的东西多得去了,不差这一种,于是又塞了两块儿在嘴里:“好吃。” 惜月又给她擦了擦嘴儿,劝道:“少吃些,大冷天儿的,吃了凉肺腑。” 湘君奴了奴嘴,敷衍了一声“知道了”就趿拉着拖鞋一溜烟儿似的跑了。 一路脚下生风到了书房,嗒嗒两声儿跳进去,又脱了木屐,雪白的袜子在地毯上上一路踩过去。 周弘坐着书桌前,脸色发青地看了她一眼,又低头看书:“你回来了。”待她近了,闻见一股酸味,朝后仰了仰:“你吃橘子了?” “不可以么?”湘君缩着肩膀,古灵精怪一笑,绕过桌子一屁股坐在周弘腿上,主动献了殷勤。 周弘忍着牙酸,抱着她在书桌上 写字,下巴在她的腮帮子那儿轻蹭,有意无意道:“你不累吗?去歇一会儿。” 湘君看他强撑,很是新鲜,转脸抱着他亲。 周弘被她亲了个猝不及防,她嘴里的酸水气儿钻来,引得他一阵牙酸头疼,抬手急急忙忙推她,她偏是不松口,反坐在他腿上,将他困在椅子上亲,要将以前被他折腾的债都讨回来。 “你自己找的。”周弘一声低骂,捏了她的脖子,将她脑袋捏得仰起来,像捏一只长颈鹅,让她亲不到他。 伸手挑开她的衣襟,照她的肩上咬去,湘君才被他反吓住了,嘴里连连告饶:“你别在这儿...我不亲你了成不成?” “不亲?”周弘得了胜,好笑地反问她。 湘君又急忙否认:“亲,这时候不亲,成不成?” 周弘终于松手放开她,她急急忙忙从他腿上溜下去,拔腿要溜出去。可周弘也不是善罢甘休的,伸手一揽她的腰,抱着她倒在地毯上。 “你放开,否则我亲你了。” “那你倒是试试。” ............. “你轻些...” 到了夜里,湘君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周弘被她折腾醒了,问她怎么了,才知道她肚子疼,在枕上笑了一阵她橘子吃多了遭了报应,又伸手给她揉肚皮。 “不行,我要吐了。” 周弘连忙撩开帐子唤人进来,又请人去请医者来。 湘君对着盆子吐了些酸水儿,才簌了口,倒回枕上,就听见人说医者前来。 周弘抬手将帐子放下,拉了她的手出来,年过半百的医者给她手上盖了长丝绢开始诊脉。 捋过两次胡子,医者问:“可是吃了什么凉寒的食物?” 惜月说:“吃了四个冷酸橘子。” 医者叹了口气:“有喜了可不能这样胡来。” 几个人都愣了一愣,湘君干巴巴在帐子外隐隐约约的白胡子医者,心头有些乱搅,她因宫寒一事,便不觉得自己会很快怀孩子,这会儿有了,反倒说不出滋味来。 “有喜?”她又确定一下。 医者笑道:“是有喜了,王妃还不知道吗?也难怪敢吃那么些冷橘子。”又看了周弘一眼,低声说了句:“王爷这些日子要忌同房。” 周弘脸上微红,想起下午的事儿,微微有些尴 尬:“这是自然。” 湘君在帐子里也有些喉咙发干,伸手捂了捂脸,觉得简直是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医者又嘱咐了几句,开了两副安胎药,才被人送走。 一群婢女也散去,周弘打开帐子,打开被子,搁进双腿坐着,一边摸着湘君的头发,一言不发。 湘君也张着眼看着帐子顶子,琢磨着她还真让孟庭玉说中了,这下怀了孩子,是不退也得退了,琢磨了一会儿这烦心事儿,又转头看周弘,见他一脸淡然,也有些瘪嘴,到底怎么样,他这个做爹的反倒没句话了。 周弘低眼看了她一眼,说了句:“生儿子也好,以后小娘子不会受欺负。” 湘君噗嗤一笑,他琢磨了这么久,就去琢磨了吃酸的生儿子的事儿去了,心里暖融融的,朝他的腰抱了抱。 两人相互沉默了一会儿,周弘睡进被子里,将她抱了个满怀,亲了亲她的发丝:“睡吧。” 她脑子里折腾官位的事儿,有些睡不着,翻来翻去的瞎折腾。 周弘捏了捏她的脸蛋儿:“你又想些什么?难不成生个孩子能把你的官位生走了?” 湘君被他一眼看穿,有些别扭,死着脸说:“我担心这个做什么,只是蓬莱殿里来了个许待诏,是孟家那边的人,只怕接下来的日子要折腾些事儿出来。” 周弘皱了皱眉,想了一会儿有亲了亲她额头:“你想也想不出她能怎么折腾,想替代你也是白搭。” 湘君当然知道是这样,不过还是有些不放心,钻进周弘怀里闷了句:“我会找人看着她的。” 周弘扯着嘴皮轻声笑了笑:“那我也府里歇十日好了,冬日里我身子总是不太爽。” 湘君...对于周弘这种身体力行告诉别人自己身体真的不好的做法,她真的觉得其面皮犹如城墙青砖,不过转念想到自己怀孕了,他能照顾自己,觉得自己选到周弘还是挺划得来,对自己更加满意。 她想起柳姨娘给她的求子符觉得很是灵验,摸出来打开看,符纸上正是一个小小的送子观音,她错了一瞬又咯咯笑起来,这样的符纸倒是别出心裁。 大雪初落,京都陷入了一层雪白之中,皇宫里的食物也越来越热乎,花样越翻越多,那日厨子献上个八宝盒子模样的糕点。 女帝盯着糕点想了半晌,说了句:“给四郎送去,他以前就爱吃这些。” 许清屏提了 一盒子糕点,一路入了东宫,去了宜冬殿,将盒子递给皇嗣。 皇嗣打开盒子,看见八宝盒子模样的糕点也是一脸哀伤,许清屏挑了只正中间的糕点,皇嗣咬了一口,咬到一块硬物,定眼一眼,居然是一块雕兰玉佩,迟疑不明望着许清屏:“这.....” 许清屏行了行礼,有些羞怯:“这是殿下的玉佩,殿下忘了么?” 周维也是经历过事的人,一看许清屏模样,心头立刻明白,慌忙摆手:“不,我已经忘了这是谁的......” 许清屏抬头看她,似哭非哭,含着嗔怪:“是殿下的,婢子在一个以前侍奉您的宦臣那儿买下来的,听说殿下很是珍重这玉佩。” 周维整了整衣襟:“这不是我的!” 许清屏没料到这个中年男人居然拒绝了她,心头发狠,咬了咬唇,露出一番可怜楚楚:“实不相瞒,婢子仰慕殿下,遂大胆送了这玉佩来。” 她把话摆在台面上来,周维是被卡住,必须正面回应,摸了摸衣袖,有些焦急:“您是陛下身边的人,我怎么能配得上?何况我已有几位妃嫔,相互扶持已久,早已心思大定。您快回去,休要再提此事。” 许清屏听他真真拒绝,立刻变了脸,杏眼儿一瞪:“我看殿下是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了。” 她一大胆,周维也再不维持自己修养出来的好脾气,指着许清屏:“你要如何?” 许清屏冷然一笑:“这可是你自找的!” “滚!”周维一拍桌子,朝外赶人。 许清屏被他喝了一顿,害怕周维上脾气打人,一路跑出了殿门,正撞上两位和蔼的妃嫔。 两位妃嫔扶了她一把,笑盈盈问道:“女官怎么这样着急?” 周维骂道:“让她滚!不知廉耻!” 许清屏转头恨了周维一眼,又刺了两位妃嫔一眼,抬脚跑出殿门,一路奔跑,腔子里呛进去两口冷气,扶在一棵树下歇气,好不容易缓过气,揪了一把松针,面露狠色:“相互扶持...我倒要看看谁和你相互扶持!” 冬日天冷,外面积雪又厚,湘君成日里窝在床上懒着,周弘不似她懒,披了件薄衫子,倚在榻上看兵书。 惜月剪了一把梅花放在瓶子里,两只小松鼠溜进来朝惜月讨吃的。 惜月端下个装了糕点的碟子放在地上,给两只小松鼠,又命人去取些吃的给湘君。 一盅鸡汤端了来,湘君捏着鼻子喝了两口,正是让惜月软磨硬泡多喝两口的时候,门外来人报,王月娥求见。 湘君捧着汤有些思虑,王月娥怎么忽然来了,定是宫里出了事,连忙吩咐人快快请。 周弘起身拿了屏风上的厚外裳披在身上,又倚在榻上继续看书,一副病恹恹的模样。 王月娥急匆匆跑进门,来不及行礼,就唤了句:“湘君,宫里出事的,前些日子那个许待诏在陛下身边说四皇子的两位皇妃有异心,以巫蛊诅咒陛下,今日两位皇妃入殿中请安,就被处死了。” “什么?”湘君将汤盏朝惜月手里一塞,呼地起身来,看见周弘也脸色难堪。 “还等什么!给我收拾!”湘君催促了惜月一句。 周弘与湘君草草做了收拾进入宫中,在殿外求见女帝,女帝命人出来回复,说是已经休息,不便见他们,让他们回去。 二人被拒之门外,湘君意欲再等,却被周弘一把拉扯着朝东宫去。 东宫大门紧闭,周弘前去叫门,来开门的是个铁甲侍卫,侍卫向周弘索要令牌,周弘只冷声说了句:“你叫小皇子来,我见他们一面,不进东宫。” 侍卫有些为难:“这...您不拿令牌,不能见人。” “你?!”周弘脸色发寒,像是一头冰原雪狼要从他白皙的面皮中演化出来。 湘君伸手拉他没拉住,只能让周弘踢了侍卫一脚,侍卫被踢回一个踉跄,嗤一声,拔出了刀剑对着周弘:“王爷,请别让属下为难。” 周弘忍了一口气,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听见门内孩子叫“七叔叔”,伸手推开门去看。 周玉被几个侍卫架刀拦住,朝他哭喊:“七叔叔,那个女官说我阿娘不会回来了,她还会回来吗?” 周弘朝周玉定了一会儿,说了句:“不回来了。” 周玉哇地一声哭出来,周弘朝他就吼了句:“哭什么哭!” 周玉被他一吼,又咬着唇憋着泪,盯着周弘,湘君看不过意,拉了把周弘:“行了,他才多大点儿。” 周弘没带搭理湘君,脸上神情软了软:“玉儿...”他叹了一口气:“你十几岁了,要学着沉住气,不许再没头没脑的。” 他似乎不会说软话,湘君也叹了一口气,朝周玉柔声道:“你别怕,还有七叔叔和七婶子在,听你七叔叔的话。” 玉儿憋着一泡泪,狠狠点了两下头,被两个侍卫架着胳膊拖了回去。 门嘎吱一声合上,周弘看了一会儿紧闭的红门,又转过身来在廊下呆呆站着,像是挪不动脚步,寒风刮得他雅青袍子荡荡,像是隼被吹乱了一身羽毛。 湘君有些心疼他,但也不劝他,只立在他身侧跟他一起吹着冷风。 天上雪花飘落,在寒风中打旋儿,他目光悠远看着前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不过她猜也不是什么愉快的事。 她受不了冷搓了搓手,周弘转过脸来看她,把她的手捏在掌中,踩脚下了台阶:“走吧,外面太冷了。” 冬日就是这样冷人肺腑,不过熬一熬总会迎春。 二人没再去蓬莱殿,径直回了清河王府。 五日后逢休沐日,王月娥又上门来拜访。 王月娥坐在凳子上看湘君已经小小隆起的肚子,递上来一个小巧的银镯子:“也不知道是男娃娃还是女娃娃,打了个小镯子,幼时不分男女,都能戴戴。” 湘君含笑接下刻花银镯子,递给惜月好好放着,端了盏热汤递给王月娥。 王月娥喝了一口才望着湘君:“其实我今日来还有个其它的事儿。” “什么事儿”湘君问。 王月娥喉咙里哽了一哽,朝她低声道:“前些日子我查到许清屏诬陷两位皇妃的巫蛊桐人是谁做的,你可要去找他?” 湘君也沉了眉,查到了桐人是谁做的......许清屏走了还得有张清屏、刘清屏,虽说不是什么厉害的角色,但是到时候处置起来也很麻烦,倒不如等一等,思虑片刻,让王月娥留下那人住处,并嘱咐王月娥万万不可走漏风声。 王月娥也一一应下,又和湘君说了说肚子里皮猴子的事情,才乐乐呵呵出门。 湘君坐在桌前,捧着茶盏,将这事儿琢磨了几个来回,还是想着和周弘商量商量再办,遂又爬到床上歇息去了。 晚上,她爬起来喝了些补物汤,耗子洞灌圆满了,又爬上床去。 周弘拿了本书坐在床上看,湘君又把头放在他腿上,仰望着他:“妾身和您商议个事。” 周弘被她肉麻一下,手一抖,斜拉了眼角从书缝中看她,露出个嫌弃的神情:“什么事值得您和我商议了?” 湘君:“王月娥找到了许清屏的巫蛊桐人在哪里做的。” “找到了?”周 弘放下书,正眼盯着她:“是谁?” 湘君从枕头下掏出个纸条儿递给周弘:“叫什么张黑手,常帮人做这些。” 周弘打开纸条看了一会儿,又淡淡将纸条合上:“你要商议的事呢?” 湘君犹豫了一下:“我想等我生了孩子再把事情报上去。” 周弘捏着纸条,面上阴晴不定,沉凝几息,方才摸了摸她的脸颊:“也好,此刻阿娘也在气头上,反倒弄巧成拙。” 他应得也算是爽快,湘君心头大喜,支着脖子在他的下巴上亲了亲。 周弘不耐她勾搭,抱着她一阵又咬又亲,待她喘不过气才方开来,伸手摩挲她的唇瓣,她涨红了脸,翻了个身去背对着他。 年节前月,湘君和柳姨娘他们一道儿去菩萨殿拜佛,想给周弘求个平安符,奈何那日人山人海,她身子又重,走到半路就闹着歇息,找了家酒肆坐下歇息。 临着窗看外面凋败的风景,少不得见到车马行过。 一阵尘风荡漾,马蹄飞扬,铃铛作响,马车停在外面,有个清秀稚嫩的妇人跳下马车进酒肆里来装半壶热茶,不过片刻,马车里传出来一声声小孩子的哭闹声,妇人急急忙忙转回来,伸手进帘子里接出一岁大的小娃娃到一旁去撒尿。 湘君对这种本无意多看,忽又见得,一马飞驰而来,马上之人脊背挺立,维持着以往的高傲姿态,她一眼也认出是孟庭轩,不由得多看一眼。 孟庭轩捏着鞭子敲了一下车箱,朝里面说了句什么,又黑了脸,勒着马在原处踢踏,像是在护卫马车又像是遮掩什么。 不过片刻,年轻妇人朝孟庭轩笑了笑,抱着孩子进马车。 湘君惊讶,难不成这还是孟庭轩的私生子加小妾?转念一想,这也不可能,因为她伸着脖子极力想看清车里到底还坐了谁。 马车飞驰起来,帘子被撩开了一下,露出一个美丽的面容,像是......孟四郎。 孟庭轩似乎有所察觉,转头来望,湘君脖子一缩,稍稍躲了躲,装模作样端着茶自己饮着。 孟庭轩看见窗内的她,又有些惊诧,眯了眯眼将她神情打量,看她一副傻乎乎喝茶的模样,也不多疑心,转马跟上马车。 湘君喝了半杯茶,柳姨娘又让她别喝了,成日里乱吃东西,对孩子不好~ 湘君也真的不再喝,只是又伸着爪子抓了腰间的香囊,解开嚼了两颗大 ☆、第84章 再生变故 伏世韩刚从阁内出来,许清屏便轻手轻脚揭开纱帐走了进去跪在垫子上,一股浓浓的沉香味袭来,在心头有些腻味。 她悄悄抬了抬头打量床帐中的人,里面年过半百的女人惬意斜倚,带着少女的慵懒气息,她皱了皱眉,有些厌恶与嫌弃。 女帝也看见了帐外跪拜的身影,轻声问了句:“有什么事?” 许清屏轻声道:“东宫传来消息,皇嗣与皇子不满二位皇妃被处置,在殿里言语对陛下不恭敬。” 女帝肩膀微动,轻纱跌落,眼角皱纹显出:“大胆!” 许清屏连忙叩首认错:“臣不敢,臣不敢!” “出去!” “是。” 许清屏急忙起身,一路退了出去...... 十二月初九,皇嗣因不尊帝王,被下令贬至徐州。 冬日雪寒,周弘出门又要遮掩,必然要裹上厚实皮裘,湘君替他理着领子,状似无意:“实在不行就呈上那罪状去,总能将皇嗣留在宫中。” 比起官位来讲,湘君是更在意大局,留着皇嗣在皇宫中,总能保持着一些周家余威。 周弘低眼看着湘君,气息沉了沉,抬手理着脖子上的皮毛:“不必了,在外面呆些日子也好。” 湘君没再说话,送了手,到床边的大箱子里取了个锦囊出来塞进袖子里:“我也跟着去送送。” 周弘盯了她手里的锦囊片刻,伸手摸了摸湘君的脑袋,叹了一口气:“也罢,一起去,一起去也好。” 惜月去取了兔毛披风来,又给她带了个兔儿卧,将她裹得像个包子,方肯放她出门。 马车在雪地上慢行,湘君怕错过时辰,时不时推开隔窗看外面,灌进些冷风来,将她陷在毛领子里的小脸蛋儿吹得红彤彤。 周弘抬手关紧了隔窗,又伸手将湘君的手捏在掌中暖着,狭长的眉目中有些沉重,湘君心有所感,朝他怀里倚了倚,沉默得像只乖巧的兔儿。 城外一辆马车停在雪地中被几个侍卫围着,周玉揭开帘子伸着脖子朝外望,寒风吹得他眼角发红。 一辆宽大的马车映入眼帘,他朝车内惊喜呼唤:“爹,七叔叔来了。” 周维伸出头来,看了看那马车,确信是周弘,才跳下马车来。 马车行至,周弘下马车又接下湘君来,周玉张口亲热喊着七叔叔七婶子,周弘淡 淡应了一句,和周维对视了半晌,两兄弟竟然一句话也没说。 寒雪如碎玉乱琼纷纷,周弘取下肩上的皮裘盖在周维有些弯曲的脊背上,周维身躯一震,抬手按住肩上的皮裘,将周弘的身躯打量一遍,扯着嘴皮极力想笑,却带出苦相来:“以前总觉得你是咱们几兄弟里最结实的,现在看来才知道你是最瘦弱的。” 周弘淡淡一笑,那张艳色消失的脸上有些沧桑,对他的话并不作回答。 周玉望着周弘,泪珠子在眼眶子里打转儿,拉了拉周弘的衣袖:“七叔叔,玉儿会回来的。” 周弘点了点头,拍了拍周玉的后脑勺:“记得练剑,读书。”迎着徐州的方向,茫茫望了一阵:“我记得徐州知州刘平慧是个文武双全,你若是有不懂,就去请教他,他总能帮衬你一些。” 周玉咬着唇忍着泪意,点头应下。 湘君也有些眼眶发红,从袖子里取出锦囊塞在周玉手里:“带着,保平安的。” 几个侍卫眼光如刀,刺向周玉手中的锦囊,像是锦囊里藏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领头的说了句:“打开!” 周玉看着手里的牡丹锦囊,拉开口子,取出来的是一包三角符,挨个儿拆开,里面是形形□□的菩萨像。 领头的侍卫跳下马,一一查看后才从新爬上马背,冷冰冰丢了句:“可以带走。” 周玉拿着那一叠符纸,啪哒啪哒掉眼泪,又怕雪打湿了符纸,急慌慌朝锦囊里塞,湘君看他塞得急,抬手帮他。 周玉扑在湘君怀里,泣不成声喊了句“七婶”。 湘君念他年幼,又接连遭逢大变,心头疼惜,轻轻扶着他的脊背给他顺气,柔声哄道:“别怕,玉儿别怕。” 周玉哭过一阵,松开湘君,孩子气又要装大人地揉了揉眼眶,气势赫赫:“玉儿不怕,玉儿去了徐州也习武练文!” 周维安慰一笑,朝周弘轻声说了句:“我会看着他。” 周弘轻“嗯”一声:“看造化吧。” 几人再无话说,周围领着周玉上了马车,侍卫毫不留情地命车夫赶车。 周玉掀开帘子,眼巴巴地揭开帘子朝周弘和湘君看。 马车越行越远,渐渐掩埋在白茫茫的雪中,独留两条长长的车辙印记,乱雪纷纷,似乎过不了多久连车辙也要掩盖。 周弘轻轻拉着湘君:“回去吧。” 湘君点了点头,随他上马车时,又朝马车去的方向望了一眼,这一去就真是寒冬腊月了,这也是皇权斗争下的残忍,骨肉可以舍弃,亲情可以抛弃...... 马车又回到清河王府,周弘领着她一路入了书房,在书案上提笔疾书一阵,又从匣子里取了封信件,折了纸封进信封里,朝外唤来了个仆人,吩咐道:“即刻去叫陆子易来。” 湘君看见他提笔在书信封面上落下“文斐”二字,颇有些疑惑,也不带问,自顾自在自己的小书桌旁坐下歇息。 约莫小半个时辰,陆子易冒着风雪,带着寒气进门,朝周弘拱手:“七爷。” 周弘将手里的信封递给陆子易:“送去给徐州知州刘平慧。” 湘君一下感悟,周弘本就不是个认命的,千难万难,他还是要照应着周维父子...也真是费尽了心思。 陆子易接过信件,一眼不看,只拱手应是,而大步迈向门外,余光瞥见一个双螺髻婢女捧着汤来,又顿了顿脚,朝婢女望了眼,脸上带了些笑意。 惜月连忙垂下头,唤了句“陆将军”。 陆子易一语未发,只点了点头,又提步而去。 惜月抬起头来,脸上有些发热,盯着手里的热汤看了片刻,才捧着汤进书房,将汤呈给湘君和周弘。 周弘推了推汤,并不接受,只是在椅子上闭眼坐着,像是在沉思。 湘君捧了汤,小口小口灌着,暖极了肺腑,又关心周弘,起身亲自捧了汤给他:“诺,我也喝不下两盏,你喝一盏也占不了你多大地儿。” 周弘方睁开眼,接过盏饮尽,将盏放在盘子里,又继续闭目养神,湘君瞧着周弘一阵子,又垂了眼皮,有些心疼,皇嗣的这件事应该是将周弘的心气儿斩了一截...他应该是无法安定的。 除夕日,宫中演驱傩戏,设火山焚沉香,女帝领着众位贵族在含元殿观看,含元殿下篝火冲天,赤足人带着青面獠牙面具被几个红面面具的英雄打得抱头鼠窜,人群中爆发一阵阵笑声。 湘君图新鲜踮着脚看,唯见其中一个身姿矫健,大有矫若游龙之势,将那个瘟神步步紧逼,好个精彩至极。 一方戏毕,英雄挑起瘟神的面具悬于竿上,以示“割头惩戒”,众人拍手称好,女帝也欣赏那个为首的人,名许清屏带他来领赏。 那人上得阶梯来,揭开面具,露出一张如玉皎洁的面容,只让人觉得清秀无双 ,甚是美好,湘君也不得不叹一句好容姿,偏首看女帝,却见女帝微微一愣后,眼中笑意溢满,伸手扶了一把那人:“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张着盈盈双眼望着女帝,一双水泊淡淡的眼中,似有各种景色如诉如泣:“邓卫叩见陛下。” 女帝眼皮微敛,说了句:“我看你身手不错,可是练家子?” 邓卫道:“做过几年游侠儿。” 女帝轻轻点头,喃喃道:“游侠儿好,游侠儿好。” 一旁的伏世韩眼光精明,将那邓卫细致看了看,露出一抹笑意。 湘君心中一抖,想起女帝看伏世韩和陆乘风的眼色,实在是如出一辙......转过眼看周弘神色,唯见周弘垂着眼皮,像是看明白了又像是不太明白。 不过她对这个也不多猜测,女帝如今养男宠已经摆在明面子上了,谁也不敢拦,她从来喜欢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便是如今也是如此...... 阳平公主面色有异,朝那邓卫指了一指头,又收回了手。 驱傩宴会直到天明才散尽,湘君受不得困,歇在阳平的殿里的榻上睡了过去,不知何时迷迷糊糊听到些争吵声,也不敢声张,只竖着耳朵听。 “我看她明摆着就看上哪个江湖草莽!”阳平公主怒气不小。 “嗯。”又是周弘淡然沉稳的声音。 一方沉默许久,湘君以为事情就这样没头没尾地完了,虚虚睁了睁眼,瞧见纱帐外面,周弘坐在凳子上手里像是捏了一盏茶,而阳平则立在周弘跟前儿,有些气势倾轧,她方知还有后续,又连忙闭上眼。 “现在是没人敢管她,她都摆在面子上来了!不知道有多少人要耻笑来。” 周弘低声道:“够了,你劳心神做什么?” “我...我不该么?” 周弘久久不语,忽然又添了句:“你要嫁了,少生事端来。” “......那我忍了不成?” “你忍了又如何?到底是都忍了许多,这一件又何妨?” “我看你是忍成了缩头乌龟,我的七哥可不是这样的!”她拿话激他,想要得他的反驳。 周弘嗒一声放了茶盏,望着阳平:“你能赶走一个,明日就能多出一个,还能怎么样?你也是周家的血脉,怎么就不多留个心眼儿?” 即便阳平嫁给孟家也免不了身体了淌的 是周家的血,危机也就永远不能消除干净。 阳平凝默了许久,颓败地坐在凳子上,看着眼前的茶盏:“...许是吧。” “留着他,别去折腾事儿出来。”周弘像是嘱咐,又像是随口劝诫,撂下一句话,转身来床榻旁揭开帘子,看湘君的脸,要伸手来捏她的鼻子,待要碰到鼻尖,又收了回去,挑起了嘴角...... ☆、第85章 她不长眼 城西的低矮瓦巷中一间破旧的房屋,寒风从破烂木门板汩汩灌进,少年清秀的脸庞上带上冷俊,坐在小杌子上,用一张锦帕擦拭着手里的银亮长剑,剑身泛出的清光照亮少年眼中的冰寒之气,像是冰雪冻在眼眶子里,令人毛骨悚然。 砰砰砰,三声门响。 少年将剑掷入地,起身去开门。 门口一个方正脸的儒雅锦服男人看见他来,将他微微一打量,笑了起来:“邓卫,你不请我进去坐坐?” 邓卫松开门,转身进屋子收剑入鞘。 男人立在一旁将邓卫的精瘦的腰身扫过一遍,暗暗颔首,邓卫转过身来,冷冷问了句:“你是谁?来做什么?” 男人眯着眼儿和蔼笑道:“鄙人伏世韩,是大商的医官,来到这儿是有些事情与你商议......” 门外寒风汩汩,伏世韩青须颤动,徐徐而谈,面上笑意渐浓...... 时光仿佛沉默地只剩下耳畔的冷风声,少年披散的头发在瘦削的脸颊两旁翩翩,有一种冷然风华。 许久之后,邓卫将剑鞘在地上杵了杵:“我不过是个粗鄙的人,做不了这些事。” 伏世韩哈哈一笑,并不在意他的拒绝,从袖中摸出一个袋子打开,倒口朝地上,一阵啪嗒啪嗒声,一粒粒饱满圆润的珍珠在地上乱跳。 邓卫将满地珍珠打量一眼,眼中沉沉,像是在犹豫,伏世韩笑道:“岂止是珍珠,拜将封侯亦不会少了你的。” 邓卫眼中有一抹轻轻的亮光:“真的?” 伏世韩没有错过那一丝微妙的亮光,他早知道,昨日对着女帝那样风#流料峭的人怎么会真拒绝,点头笑道:“骗你不成?” 邓卫皱着眉想了一会儿,说了句:“什么时候进宫?” “明日上元节,好好打扮,出众些。” 邓卫点了点头:“不会忘了你的恩情。” 伏世韩方得满意,抬袖告辞,邓卫将伏世韩送出门,轻轻将门合上,转过身来朝内墙走,脚下一重,咯一声轻响,脚步未停,鞋离开后,留下一滩珍珠沫。 邓卫到墙边取出一个箱子,捧出一个接一个的牌位,供在高脚桌上,看着那牌位砰一声跪在地上,目中双泪滚滚,砰一声叩首:“李氏子弟告慰在天之灵。” 许久......邓卫站起身来,拖出个破烂火盆,燃了折子,待炭火燃起来,伸手 将牌位一块接一块朝盆子里扔,盆子里的火烧了一天一夜...... 上元节灯火繁盛,王府中的仆婢们挑着时候挂花灯,惜月向湘君告了半夜的假,湘君自然知道些少女心事,也由得她去,惜月才出门就看见郎骑红马来,马蹄落在她跟前儿。 她羞羞怯怯地递上自己折的花灯,陆子易低首看了一眼,从花灯中间摘了纸蕊出来:“你先等等,待我和七爷商议了事情再出来。”说罢,又取下肩上的披风盖在惜月肩上。 陆子易一路朝内走,一路打开纸蕊看,得见:愿君心似我心。 方得一笑,将纸蕊又折好塞进袖子里。 湘君正与周弘穿衣打扮准备外出,陆子易进门来就请周弘入书房谈事情,周弘捏了捏湘君的脸蛋儿,提步去了书房。 二人才入书房,就轻轻将门合上,陆子易拱手道:“昨日伏世韩去拜访了邓卫,今日邓卫已经入宫。” 周弘点了点头,摩挲了一下手里的扳指,压低了声音:“子易,此事万不能走漏半点儿风声。” 陆子易拱手道:“子易明白。” 周弘旋即又问徐州那边的情况。 陆子易一一报来,说是周玉天资聪颖,甚是好学,刘平慧也颇为照应和喜爱周玉...只是周维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不知那能撑多久。 讲完一遭,周弘立在桌前沉默。 陆子同周弘站了一会儿,心头惦记着门外的女人,又轻声说了句:“子易有个不情之请。” “什么事?”陆子易难得求人,倒将周弘从悲伤中暂且拉了回来。 陆子易半跪而下,很是郑重:“子易看中了王妃的手边人。” 周弘抬着下巴,想起了惜月,淡淡一笑,伸手扶了陆子易一把:“你和我说这个不顶用,你若真是有心,去找湘君说去,她的人我不处置。” 陆子易一错愕,又是一笑,既然周弘准他找王妃商议,那也就是开了路,当下感激道谢。 无聊之中,湘君打开箱子取出周弘昨年送的那盏花灯,灯面子上的牡丹花像是昨日才画上去,她想起周弘送她花灯时候的模样,眼角眉梢一片笑意,伸着手指去抚摸灯面子。 李妈妈看她怜爱情重,干脆说了句:“咱们也去挂上。”伸手来接花灯。 湘君将灯一收,抱在怀里,笑眯眯道:“我自己挂。” 李妈妈被她 急坏了:“您这有身子的人怎么去挂?” 湘君说:“这有何难?”伸头就唤人去抬桌子来。 李妈妈看是劝不住她,立刻吩咐人去请在书房的周弘来,可远水也难解近火,湘君挺着肚子已经爬上了桌子,将手里的灯点燃,小心翼翼挂了上去,转过脸来就看周弘立在回廊前盯着她,面上有些怒气。 湘君撇了撇嘴,暗怪李妈妈多事,想着哄一哄周弘,朝周弘张了张手臂:“你接我下来。” 周弘冷着脸,将她抱了下来,她扑在周弘怀里咯咯笑,状似天真地问:“你送我的,挂着好看么?” 周弘又细细望了眼灯盏,脸上怒气消散一些:“你倒是胆大,怀着孩子也能成日里爬上爬下。”顺手将她抱回屋里小榻上坐着。 湘君自知理亏,攀了他的脖子,在他耳边亲了一下。 周弘绷着嘴角略微一笑,拨开了她的手,披上了狐狸皮裘,伸手牵她出门。 达官贵人都爱在百尺阁赏花灯,似周弘这种人去百尺阁赏花灯也是惯例,主人家早为他们留了三楼最好的位置。 周弘小心扶着她上楼,两人才到楼上则看见一张长案上,孟家人年青几人坐着,周子扬依旧和周梓姐弟坐在一起,两方相对正在谈笑。 周子扬看见湘君来了,率先来接,小心翼翼从周弘手里接过湘君的手扶着,恨不能将湘君小心捧着。 周弘先入长案,挨着阳平坐着,目光有意无意扫向孟四郎。 孟四郎眼光有些躲闪,偷偷去看孟庭轩脸色,孟庭轩冷冷淡淡端了银杯喝了口酒,像是没有看见孟四郎的失措。 阳平无所察觉,硬是给周弘倒了一大杯酒摆在周弘面前,笑嘻嘻道:“昨年你说受伤了,让人给你替了,看你今日可还能推脱?” 周弘丹凤眼角一勾,将酒杯还真推了一推:“你嫂子怀着孩子,我不便饮酒。” 一场子人都微微有些愣,愣了片刻,又各干各的,倒是阳平咳咳笑起来,伸手拉湘君:“我让七嫂准你喝。” 湘君这被拉了一把,是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坐在周弘身边只跟着笑。 这一坐,对面正对着梅若寒和孟庭轩,生生尴尬了片刻,又悄悄看了眼周弘,周弘面上淡,毫无异样,湘君也垂着眼皮,不多做闹腾。 两人坐了片刻,一桌子子人都来笑闹,周弘推酒推得麻烦了,折了个中,饮酒不饮尽 。 湘君不耐这儿挤兑,立在床边去看灯火流月。 楼下灯火连绵无际,光亮茫茫一片,腰上一重,她肚皮轻轻朝前一撞,撞在了床沿上,她心中发寒,转脸来,看见梅若寒若有若无的笑意,顿然脊背一阵凉快,冷冰冰盯着梅若寒。 梅若寒抬首看着窗外烂漫的灯火,长眉锐利灿烂,像是一柄秀气的宝剑,正是女生男相,英气非凡,即便嫁人也未曾削减英气。 “你得到了的只不过是个废人。”梅若寒语气讥诮。 湘君自是知道梅若寒是在说周弘,不过她却并不想搭理梅若寒,扭了脑袋看着窗外灯火。 又是沉默对抗...梅若寒记得周湘君这种“让步”的傲气,朱唇扯了扯,挽起一抹笑:“以前总是小看你,当你不长眼,可如今你也功名满身,又是陛下心腹,谁能不能替代似的。”她从来没夸过湘君,今日出奇地肯把一点儿欣赏放在湘君身上。 湘君偏了偏脑袋,斜眼看着梅若寒,像是条脸蛋小巧的白狐狸,脑中盘算,面上却冷漠一片,对她的夸赞不喜不忧。 梅若寒眉一挑,轻声道:“到底是你赢还是我赢?” 湘君终于正眼看梅若寒,脸上笑意微露:“咱们都赢了,你觉察不出么?” 梅若寒要的赢是风光与荣耀,她要的赢不过是和周弘过日子,梅若寒得到了孟庭轩这个年少有为的京都才子,而她也得到了周弘,只是若用梅若寒的眼色来衡量此事,那湘君就是站错了队...... 梅若寒轻轻一顿,手指在窗沿上来回摩挲了一下,目光循着那灯火长龙,直直逼向明宫所在:“咱们比的是谁的眼光长远。” 湘君也朝明宫的方向望了一眼,眼光长远......又收回目光,转脸去看周弘的后脑勺:“梅若寒,你是极为厉害的人,没有人会不称赞你,我也佩服你这样的人...不过,我不喜欢你。” 她似乎很是诚挚,将心底的话这样拉扯出来也没有分毫的尴尬,就像是她本来就是这样诚挚的人,可这不就是“有恃无恐”么?佩服和喜欢一点儿关系也不沾! 梅若寒一凝,脑中慢吞吞想起周弘夸赞她时候那张极为客气的笑脸,慢慢吞吞一笑:“你和他骨子里是像的,可路还长着呢。”将手一负身后,踱步回了长案坐着。 湘君将周弘背影看了许久,又满意一笑,轻轻低吟:“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为我何求。”手指在 窗沿上轻轻一敲,真是个厉害的女人啊,即使在此刻,目光也已经先别人一步投向了帝宫....... 周弘推了酒,捂着帕子强烈咳嗽起来,似乎是喝了些酒将自己的身子刺激到了,一时间停不下来,引得身旁几人手忙脚乱。 湘君暗自翻了个白眼.......一瞬觉得梅若寒说得对,她真的就不怎么长眼! ☆、第86章 多谢厚爱 春三月,女帝大肆封赏孟家年青子弟,腐蚀朝廷根基,更有孟庭轩因选拔才子有功,连跳三级拔擢为礼部尚书,孟四郎任秘书监,孟成德任左卫将军,进行了朝中势力大更迭。朝中将此事闹得沸沸扬扬,远在各偏乡的周家人也预见了一场更大的变故,纷纷派人呈上信件给清河王府。 炉子上砂壶里茶香袅袅,周弘折了一琉璃盏,端在手中慢饮,湘君伸手端了端,被他轻轻拍了一下手,塞了两粒葡萄。 湘君只好抱着手里的两粒葡萄吃,再不敢去端茶。 仆人一阵风似的跑来立在门口:“王爷,门外有个自称是土吉的人求见。” “土吉?”周弘摩挲着琉璃盏上浮出的龙纹,望着盏中浮沫。 湘君:“土,这姓氏少见。” 周弘略一思索,扔出一句:“不见,这些日子谁也不见。”捏着茶盏凝坐半晌。 湘君自不敢扰他,又偷了两粒葡萄坐在一旁吃着,偷偷看他的脸色。 仆人又跑来,递上一个绣着周字的锦囊,周弘余光瞥了一眼:“不见,将他赶走!” 湘君也看见了那个“周”字才知道门外是周家人化了名来找他,她也不言语,继续吃着葡萄,暗念周弘实在谨慎,也难怪是周家人中混得最好的,又有些怜惜起他来,身为正统皇族,却比谁都会看眼色。 仆人应了声出去,周弘又轻嘬一口茶,瞥了她一眼,伸着手指按了按她叼在嘴里的葡萄:“又不是火团子,成日里爱这些凉的。” 湘君将那颗葡萄唆进肚子,还念着刚才的事儿,便伸手捧了周弘的脸:“我明日进宫去一趟,你不必陪我。” 周弘朝她眉眼淡淡晃了一眼,也没多问,只是又捏了她近段日子有些圆满的脸蛋:“又不缺你吃,治着你自己些。” 湘君撇了撇嘴,伸脚踢了周弘一脚,被周弘一把捏住了脚踝,笑眯了眼角:“看看,腿儿也肥了。” 自怀了孩子后她是有些治不住自己,成日里胡吃海塞,从脚底板到头发丝儿都长粗了一圈儿,还好她本也算不得胖,这补了补是出了些丰韵,也不影响容姿,周弘怕她吃坏了肚子,成日里话里话外都是嫌弃。 她拉拔着脚,从他手心儿里缩了回去,脸撇向一边,轻轻骂了句:“不要脸......” 周弘耳朵动了动,捧着手里的茶盏轻笑起来。 次日,湘君收拾打扮得光鲜亮 丽爬上马车,一路稳当慢行到了宫中,又使了檐子,一路安安稳稳到了蓬莱殿。 蓬莱殿内笑语连绵,湘君进内就看见许清屏与梅若寒正一左一右跪坐在女帝身旁说笑,她轻轻挑了挑眉,早听说梅若寒这几个月跑蓬莱殿跑得勤快,这可还真不作假。 梅若寒对她扬眉一笑,湘君蓦然想起了梅若寒在百尺阁的那番话...嘴角高高挑起,无比和善与明丽。 发怒的人总是输给微笑的人,而两个微笑的人正好是旗鼓相当...... 女帝看她身子重,不忍让她行那些大礼,也不让她跪坐,抬手唤她坐在身侧的榻上,顺手支了个枕头给她靠背。 女帝端了果盘给湘君,她又念起周弘的嫌弃,只吃了一颗葡萄就没有再动。 “正说一件事儿,这就遇上你来了,想问问你看如何。”女帝放下果盘。 湘君笑说:“这也真是巧,臣是有些念想陛下,就来走走,不成想又遇上陛下议事。” 女帝在她的额上指了指,怜爱打趣:“少贫嘴,近日里朕想扩建女子学堂,想问你觉得如何?” 女子学堂...上次扩建学堂的主意还是她给出的,上次是为了女帝的名声,可如今女帝显然是想拔高女子地位,为女人争一口气。 湘君思虑一遭:“这是好事,陛下英明。” 女帝说:“朕意欲选拔各地的官员女子入京都学堂,如何?” 湘君对政治上破有天分,女帝所问,她不假思索,就答道:“既然如此,不如省了一道麻烦,让各地女子都以考试入学,受层层选拔入京,二来也是以利诱民,许是如此一来,女子也能在家中有些地位,跟着多学一些。” 她这样举一反三,却是一个“大改”,如若实行,就是明着以政治手段将女子地位提拔起来,千年来的男尊女卑又岂是轻易让人接受的? 女帝摆了摆手:“不成,你太心急了,时机还不成熟,易激起民怨,得一步一步来。” 湘君垂眸思索片刻也知道她的确心急了,当下诚恳道:“是臣心急,让陛下见笑了。” 女帝笑道:“你是年纪太小,再过几年,当属老练一派。” 湘君受夸,跟着笑了笑。 许清屏干巴巴听着,面上有些下不来台的尴尬,女帝今日提及此事,她二人没说过一句有用的话,周湘君来了,几句话反得了女帝的指点,想至此处 ,眼中恨意稍纵即逝。 梅若寒却是面色淡然平静,低眉顺眼细细听着,没出见解也不插话。 几人又说了一阵话,女帝问了问湘君今日孕事如何,又令许清屏和梅若寒退下,端了浆酪给湘君饮。 湘君心底馋,也不多饮,抿了一口便罢。 女帝接过盏,看着盏里还满满的浆酪,询问她:“朕以前怀七郎的时候,成日里就惦记吃,你反倒不怎么吃。” 湘君暗叫苦,合着这事儿是周弘的罪过,全然忘记了自己本来就是个爱吃的人儿。 女帝随意问了句:“近些日子七郎可忙?” 湘君:“七王爷近日身子不爽,歇息在府中,成日里看顾着臣。” “身子不爽?”女帝眼角微拉,几分威严压下,湘君捏了捏手掌,又说:“七王爷身子已比往日要好些,这些日子因朝中孟家之事,他要避风头才歇在府中,且周家来人来信一律退回,臣亲眼所见。” 青纱帐内案几上青纱帐弥漫起来,熏染得凤阁发腻,片刻沉默,湘君低下了头,乖巧非常,只觉得那股香腻人肺腑...... 女帝翘着嘴角一笑,拍了拍湘君的肩膀:“七郎识时务,你也不辜负朕所望。” 湘君心头那股腻人一散,精神微松,朝着女帝笑得温婉:“谢陛下厚爱。” 女帝点了点头,又垂着眼皮看着案几上的银盏,似是无意:“朕如此拔擢孟家是不是太急了?” 湘君没料到女帝已经开始和她谈论这种私心政治,心中如乱麻,理了一会儿,依然选择稳重行事:“依臣看,封赏亦可,不挤在一起,想来也不会闹出乱子来,如陛下方才所言,一步一步来,许是更合人心。” 温水煮蛤#蟆,侵蚀就是不知不觉,等到察觉之时,已经无力回天,对民如此,对官亦可如此。 女帝思索起来,脸上有些倦意,抬手让人送她回去。 湘君出殿坐上檐子,遇上一个檐子而上,两相相错,男子秀发如瀑垂在肩上,长眉柔目,朝她微笑拱手。 湘君始记得那个舞剑的英武清秀男儿,和现在的妖娆差了些许,......脑中冥冥阳平和周弘那日的争吵,直觉这人有些不对,又认为自己多虑。 秋七月大雨夜袭京都,一夜哗哗直响如石击大地,临到五更天,大雨仍旧未有停歇的时刻,周弘起身去推开窗,朝外看了看冲起一片土皮的大 雨,有些凝重。 肩上披来一件轻软的薄袍,他握住肩上的手:“这雨还有些日子。” 湘君也看着窗外疯狂的大雨:“只怕要涨水,京都许多年没有这样大的雨了。” 周弘看了一会儿大雨,哄她去床上睡觉,命惜月去内里守着湘君,自己到了外间命人取过斗笠蓑衣,领着两个男仆出门去。 湘君听他出去了,心中忧虑,哪里还睡得着,干脆也爬起来,披了件袍子看着窗外的大雨发呆,惜月张口劝她去睡,她摇了摇头,依旧在那儿坐着。 巳时初天才昏昏沉沉亮起来,惜月命人端了粥来侍候她喝,她喝了半盏,又推了推盏:“也有两个时辰了,他该到灞上了。” 惜月踮着脚朝外看了看:“是该到了。” 湘君欲言又止,端着盏吃完了余下的半盏,又开始望着窗外,抚了抚自己翘挺挺的肚皮,半晌不吭声,休息了小半个时辰,又爬上床去睡觉。 持续到申时,湘君命人去备饭菜,自己在门口站着,伸着脖子朝外望去。 一片斗笠蓑衣行来,湘君看着人不像是周弘,略带疑惑地踩出门去迎着,那人一来就拱手道:“王爷说他这几日恐不得空闲回府,夫人您身怀有孕,又近临盆,万要小心。” 湘君早猜到周弘这几日不会回来,略微有些失落,应了那仆人,又询问仆人:“可有人伤亡?” 仆人摇头:“还好王爷和孟家几兄弟去得早,调了人先救人,并无伤亡。” “孟家几兄弟也提早去了?”湘君脱口问了出来,心思如电,现在的孟家只怕比以往还要有野心!旋即又顾不得管孟家人:“那七爷他......”可吃饱穿暖?似乎问不出口。 仆人说:“陛下巡视,念七爷身子骨虚弱,让七爷在灾民中安抚。” 湘君微微放心,如果周弘跟着在雨里风里跑,只怕他装的那“风寒病”也得被人戳破,惹得大家都不快。 湘君又命人给仆人摆饭,仆人忙推手不受,言道还要返回灞上,遂又匆匆忙忙离去。 大雨一日一夜,前方传来消息,洪水是止住了,京都百姓的危急解了,但尚有灾民需要安置和安抚,不过周弘依旧未返。 次日夜,湘君肚子有些疼,命人将稳婆带来,稳婆说是要生了,一大家子仆人婢女开始烧水烫帕子做准备,湘君在屋中来回走,思来想去还是得告诉周弘一声儿,又令仆人去 灾区给周弘说一声儿。 ☆、第87章 大禹宁息 震痛来得快,仆人才走一个时辰,湘君就痛得不敢走,让稳婆和仆人扶进了房中躺着。 灾区人勉强安定下来,周弘一身*地站在军中令人分发粮食,仆人匆匆跑来:“王爷,王妃要生了。” 周弘手里的碗嗒一落,抓着那仆人问:“要生了?怎么样了?”问了后,忍不住脚下,提着斗笠朝外跑。 一个侍卫拦着他朝他拱手:“王爷,接下来该如何处置?” 周弘心急如焚遇上这边灾情紧急,也不能扔了这头,转头吩咐仆人:“你先回去,就说我随后即到。”抬脚朝灾民中走,吩咐一旁跟着的侍卫:“去叫贺子业来。” 侍卫领命下来,周弘来回走了两圈,又望着外面的大雨。 贺子业进门来朝周弘拱手:“王爷!” 周弘三步化作两步到了贺子业跟前:“王妃要生产,这里的事儿就先安排给你,你知道该怎么办。” 贺子业听到湘君要生产,也有些着急,忙不迭应答:“王爷快回去,这头子业会照看。” 仆人一路冒着雨赶到清河王府,朝婢子传了话,婢女一路入了内间,将事情向痛得满头大汗的湘君递了话。 湘君痛哼一声:“等不到他了~我痛得厉害,是真要生了。” 产婆令人去端热水,自己服侍湘君开宫口。 门内门外婢女忙忙碌碌,像是无头苍蝇....... 周弘赶回来,朝屋内走去,一个婢女上前拦住他:“还请王爷止步。” 周弘拨了一拨婢女的手,有些严厉:“本王有什么可止步的?里面躺的是王妃!” 婢女拦不下他,一旁几个婢女也都看见,齐齐堵在门口,不让周弘进去,周弘急得额上的汗珠随着水珠一起落,喝骂了句:“都滚开!” 陆子易看他着急,怕他真要闯进去,上来朝周弘拱了拱手:“七爷,您是杀伐惯了的人,难免有些煞气,冲撞了那些送子神不吉利。” 这一说,周弘稍有停下,在门口站了会儿,听见里面的稳婆喊“使劲儿”,听不见湘君的声音,有些心烦意乱,指了指一个婢女:“你去看看如何了?” 小婢女听他是不会再硬闯,连忙听话地跑了进去看了一遭又跑了出来,只道是“快了,快了”。 周弘依旧心急,来回走了几圈。 惜月跑了出来,看见周弘在外面,有些欣 喜,又抬脚跑了进去,捧着湘君汗湿的脑袋说:“七王爷回来了,在门外等着。” 她听他回来,终究是心中有了依靠和安慰...... 卯时到,门外大雨停止,屋中婴孩啼哭声响亮,屋中传出笑声“生了,生了,生了”周弘面上一呆,有些不敢置信,缓了片刻,回过神来,抓着陆子易大笑:“生了,生了。” 一路拨开婢女朝屋内去,看见湘君正闭着眼躺在床榻上,心中怜惜意起,伸手去抚她的脸颊。 稳婆递上锦布包好的小团子,周弘看着眼睛都没睁开的小团子,有些手足无措,不敢伸手去接,害怕碰坏了。 稳婆以为他不喜欢,尽量挤出一个笑容:“是个女儿。” “女儿?”周弘有些意外。 稳婆点了点头:“是个女儿。” 周弘大喜之下,伸手轻轻碰了碰锦布:“女儿好,女儿好。” 湘君迷迷糊糊睁开眼看见周弘抱着孩子站在她跟前儿,她张了张嘴:“让我看看。” 周弘把孩子放低了些给她看了眼,一股暖流从她心间滑过,她掉出几滴泪来,原来这就是做了母亲的心情,有些暖又有些辛酸。 周弘看她哭了,连把孩子放在稳婆手里捉着帕子给湘君擦眼泪:“你哭什么?生了个女儿呢。” “女儿?”湘君红着鼻子,她也有些意外,自己成日里逮着酸的吃,还生了个女儿...巴巴望着周弘:“怎么是个女儿?” 周弘笑说:“求什么来什么。” 湘君听他是真的爱女儿,也放心“嗯”一声,细细打量起他,看他一身玄衣*,额上还沾着打湿的头发,看起来着实狼狈,想必是等她等久了。 她朝被子里缩了缩脖子,瓮声瓮气说:“那你快去换了衣服。” 周弘也才看见自己一身真是狼狈难堪,但因心头欢喜,不忍离去,又接着说:“取了名字,她出生之时,大雨宁息,取了宁字。” “宁?”湘君转了转眼珠子,既然是个巧合,就是天赐的名字,遂道:“就宁字。” 周弘哈哈一笑,吵得小团子又哭出声来,婢女都劝他先去换衣服,周弘又亲了亲湘君的额头,才疾步朝外走。 大雨一停,女帝加派人手安抚灾民,重建家园,一连七日,将洪灾处置妥当。 朝中封赏,因孟家几兄弟有功,各封爵位,孟庭轩封为燕 王,孟四郎封为千郡王,孟庭华沾光,得封广平郡主。 贺子业上奏,请封周弘。 女帝想了片刻,加封其为太学博士。 下朝后,周弘随女帝回蓬莱殿,跪坐在软垫上苍白着一张脸咳嗽,接过婢女递来的热汤喝了些。 女帝有些心疼:“可是赈灾时又受了凉寒?” 周弘捏着帕子擦嘴角:“尚可,只是大雨太大,怕百姓出事。” 女帝眼皮轻垂,看不清喜怒:“这点儿忧国忧民,你像你父亲,当年若是选了你承天下,咱们也都不用这样累。” 周弘面无异色,只是苦涩笑了笑:“儿是最不像父皇的,父皇能治天下,儿只能替人打天下,如今这身体破败,能抱抱孩子看看书。” 他轻轻松松推了女帝这别有用意的夸奖,女帝打量着他的神色,摇头一笑,不再追究此事,只是将腿蜷在榻上:“英英生了?” “生了,是个女娃。” 女帝闭着眼想了一会儿:“女娃...可取名了?” “她出生时大雨方停,取了个宁字。” 女帝睁开眼:“雨停之时出生的?”旋即唤人来奉上纸笔,起身在案几上落笔,书下一个“禹”字,收笔而笑:“宁儿像个小名,既是出生即雨停,则有大禹之神威,就取了禹字为正名。” 周弘盯着那个“禹”字看了几眼,又笑起来:“谢陛下赐名。” 女帝点了点头,又窝在榻上有些倦意:“阳平过些日子要出嫁了,孟家那头可处置妥当?” 周弘道:“已经妥当。” 女帝又闭上眼,轻轻叹息:“妥当就好...她是朕的女儿,是他最宠爱的小女儿,怎么能受那些侮辱?”微微一抬眼皮,眼中几丝冷光:“若有变数...不留。” 婢女引着周弘出门,方出门,遇上一个眉目妖娆,面色惨败的男子走过。 两人眼神交汇,二人轻轻拱手见礼...... 待男子走过,周弘方问:“邓卫怎么像是病了?” 婢女引着周弘下阶梯:“前些日子邓公子在司天台为陛下祈求雨停,淋了半日的雨,生了一场重病。” 周弘故作疑惑:“重病?只是如此?” 婢女垂着头,左右飞快看了一下:“邓公子已经是司天台令官,咱们都得唤一声邓令官,陛下如今是离不了邓令官。” 周弘轻轻“嗯”一声,挥了挥手,令婢女不必再相送。 婢女也不敢多跟着,当即告退返回。 周弘转过背,朝日光下仙光熠熠的蓬莱殿深沉了一眼,又将台阶上所插的龙幡一一扫过,轻轻闭眼,叹了一口悠长的气,似乎有那么一丝可惜蕴含其中。 湘君生孩子的事情传了出去,还未等到百日宴,昌平郡主和阳平公主就相约一同前来玩耍。 几个丫头一来就挤进了月子房里抱孩子,闹腾得小孩子直叫唤,周弘进门来就接过了孩子抱在手里哄,怎么也哄不了。 湘君说是饿了,奶妈又接过孩子到屏风内去喂奶。 几个丫头没了小娃娃哄,都追着去看喂奶,看了一眼就涨红了脸跑了出来,逗得湘君和周弘直笑。 “你们笑什么?”阳平嘴硬。 周弘挑眉对了阳平一眼:“再过些日子你也该成婚了,你羞什么?” 阳平被他一说,哎呀一声捂着脸:“七哥你真是......” 她也说不出口来,周弘总是这样,再低俗的话到了他这儿,他能给你去了低俗化作让人羞赧的话语。 湘君才想起阳平的婚期要到了,看了看自己这裹得严实的身子:“你要成婚,我月子还没坐完,定是不能去折腾你了。” 阳平朝地上轻轻一啐:“谁要你折腾了!你就和七哥似的,成日里偷偷摸摸折腾人!” 周弘不接话,阳平实在无趣,又起身要去抱小团子来玩儿,奶娘把孩子递给周弘,说是吃饱了睡着了。 阳平又想抱一会儿,周弘偏了偏手,把孩子交给湘君,笑了阳平一眼:“你要是抱着他,他成日里都睡不着。” 阳平撇了撇嘴:“七嫂也没说什么,你怎么就这样坏?待我成婚了,让不让你抱,你还得问我呢!” 她话里不遮不掩,大胆又娇俏,是惹得昌平将她的衣袖拉了好几拉,阳平摆了摆袖子,俨然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模样:“我说错了不成?他不让我抱小侄女儿,我也不让他抱小外甥。” 一层日光漫来,洒在她娇俏的脸上,是大胆得可爱,湘君笑眯了眼看着阳平是如何“没羞没臊”地闹腾。 湘君脑海里浮出孟四郎的那破事儿,有些惋惜阳平,阳平想和孟四郎生孩子,一定是爱极了孟四郎,可孟四郎呢? 周弘似乎看出湘君的担忧,伸手捏了 捏湘君的手掌,暖暖的手心,传到她心里成了一团火热...... 这时候她并不知道,多年以后,她有多怀念这个少女阳平~亦不知将有一个变故会很快袭来,将一切和平与美好都打破,乃至阳平与周弘相依多年的兄妹深情都被无情斩断,而这一切都和远在并州的那个女人有关。 八月末,阳平公主婚事身势浩大,迎亲队伍的火把熏死了道路两旁的槐树...... 并州皇三子周平的一子一女进京都献上贺礼,并且带来了一封书信给女帝:儿臣求娶并州刺史之女为王妃。 ☆、第88章 和盘托出 休养无五十日,湘君也开始在院子里经常走动,每日里周弘从太学回来就牵着湘君在偌大的清河王府溜达几圈儿,又扔进屋中吃吃喝喝,近日里是养得白白胖胖,湘君是看着自己的胳膊腿儿见涨。 李妈妈端了一盅乌鸡汤来递给湘君,湘君看着盏里的乌鸡汤还泡了几个白森森的蛋,有些犯恶心,仰着头同李妈妈娇气:“能不能不喝了?” 孕妇靠鸡补,她门清河王府不缺这些鸟类,开始是肥母鸡,吃了两日腻味了,换成了树上歇的鸽子,吃了两日又腻味了,换成了鹌鹑,又吃了两日腻了,换成了鹧鸪,后来换成了乌鸡。 她腻味得慌,同李妈妈软磨硬泡,李妈妈死活要逼着她喝了,两人在那儿拉锯战。 噗一声,门外飞进来一只孔雀,湘君和李妈妈盯着地上踱步的孔雀缓不过神来。 李妈妈说:“怎么跑这儿来了?真是胆子大!”跺脚去赶。 湘君瞥见门外雅青儒服宽袂,伸手拦了拦李妈妈,朝门口支了支下巴。 李妈妈也看去,周弘正理着袖子踏进门来,随即又看了眼朝角落里躲去的孔雀,心中不明白:“王爷抓着孔雀做什么?” 正巧周弘进门,朝李妈妈看了眼:“想着她又得换换吃食,今儿就把它逮去炖了吧。” 湘君端着汤盏的手有些发颤,她终于明白了周弘的园子里养那样多的飞禽走兽是干嘛的了...... 李妈妈欢欢喜喜抱着墙角里的孔雀走了出去。 周弘一来就捏湘君肥嘟嘟的脸蛋儿,斜扬的丹凤眼被他笑得弯弯:“咱们伙食好。” 伙食好...一大院子的飞禽走兽都能拿来炖了,伙食能不好吗?不过他养胖了她,倒还有理了。 喝过一盏,听见宁娘叫唤,周弘进屋子去将宁娘抱给了湘君。 湘君看着宁娘小小脸蛋儿,有些自我埋怨:“我吃成这样也没奶水。” 周弘看了湘君的胸脯一眼,近些日子她吃得多走动得少,整个人养得白白胖胖的,连胸前也长满了些,虽说没什么奶水,可也很可观,他喉咙里有些发干,顺口就接了句:“多生两个就好了。” 湘君哪儿能不知道他眼神里什么意思,脸上发热,白了他一眼,悄悄提脚在他腿上一踹。 周弘一把捏了腿,细细打量着她的腿儿:“精神头这样好,那今夜好了。” 他是个实际派,来 得干脆利索,湘君悻悻缩腿,却缩不回去,让他捏着急得涨红着脸:“你快松开。” 周弘看她娇怒,才松开了手掌,手指戳着宁娘的小脸蛋儿:“你娘可没法子喂饱你,爹爹带你去喝奶。”提手就抱着宁娘进了内间。 湘君又奴了奴嘴,抱着盏咕咚咕咚灌着耗子洞。 门外进来个婢女请礼:“夫人,永兰郡主和泰昌王求见。” 湘君放下手里的盏:“永兰郡主,泰昌王?” 这两位乃是三皇子的子女,平日里很少进宫,也不知道是周弘到底是不是能见他们。 周弘出了内间,朝婢女吩咐:“请他们道正堂去。” 湘君略有担忧,看了周弘一眼:“真能见他们?” 周弘道:“他们是小辈,来见我这个叔叔,我也不能拒之门外,何况你生了孩子,他们上门道贺也是理该。”伸了手将湘君牵着朝外走。 一路到了正堂,二人坐在椅子上,湘君又令人在摆置好几样吃食,看着两兄妹还没来,自己先抓了些吃的吃着。 她倒是真能吃,周弘笑眯眯瞧了她一眼,带着扳指的手指在桌上叩了五六下,估摸了一下,还真是近两个月了。 湘君被他的眼光看得脊背发寒,耸了耸肩,暗暗把手里的吃食塞进嘴里灌了口茶,莫名道:“你别看着我。” 话音才落,婢女就引来两个十六七岁的年青人。 女的那个头戴金步摇,耳悬明月珠,俊眉修眼,生得是艳光照人。男的那个有些富态,眉眼中有几分和善相。 两兄妹见到周弘与湘君先行礼,又奉上礼盒。 周弘点了点头,抬手请他们入座,令人上热茶。 永兰郡主怯怯将湘君打量一番,看她是白白胖胖,肤如凝脂,很是可爱,也没想到自己的“七婶子”看起来如此年少,脱口笑赞道:“都说七叔叔取了个美妇人,却想不到七婶子与我差不多大小呢。” 湘君也笑着接口:“这些日子在王府里喂养得好。” 几人笑起来,又各自喝了茶,令人抱了宁娘出来看。 永兰郡主抱着宁娘不想撒手,直哄着宁娘乖乖,乳娘来抱,永兰郡主才依依不舍还给了乳娘。 周弘说:“三哥不是要娶新王妃了么,过几日再添一个让你们抱着玩儿。” 三皇子要娶新妃?湘君还真不知道,抱了茶水喝了 一口。 永兰郡主和泰昌王相视一眼,递上帖子来:“阿爹说,以前他与七叔叔是要好,不论七叔叔能不能去,总要让你知道。” 周弘翻了翻帖子,轻飘飘扫了眼,又将帖子递给湘君,湘君朝贴子上一看:愿与王宛若永结连理。 “王宛若。”湘君念了声名字,又问道:“哪家女儿?” 永兰郡主道:“并州刺史的长女,和七婶子差不多年纪,人是极为老成和善的,待咱们几兄妹也好。” 一听并州刺史,湘君激得呼地起身:“王宛若?并州刺史王正的长女,别名子青,可是她?” 永兰郡主和泰昌王都有些吃惊,永兰郡主轻轻挤出:“好像是听说她以前叫子青,不是知道是不是真的。” 湘君面上一寒,但见几人莫名其妙望着她,又不得不压下心头的惊疑,啪一声坐回在椅子上,硬挤着笑容:“她以前是我的婢女,后来并州刺史找了回去。” 这话说来,永兰郡主和泰昌王也就明白了,只道是缘分奇妙,兜兜转转,一家人还是一家人。 泰昌王是个讨巧,笑赞道:“既是七婶子的手边人,必然是极为聪慧的,咱们也是捡了便宜。” 湘君干巴巴一笑,端着茶喝了一口,竟然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回答此事,脑子里全在暗想子青结上三皇子到底是什么意图,若说是什么“真爱”,她是没有多相信的,只她越往深处想,越觉得头皮发麻...... 周弘同两位小辈寒暄许久,她也没听进去,只是看见周弘好像送了些里给两个小辈什么的就送了出去。 待人走了,湘君依旧是闷闷,周弘看她是想了事情,也没多问,领了她进寝居,自己在卧榻上躺了会儿。 二人用过饭,又各自洗漱后上床歇息,周弘伸手就将她抱了个满怀,在她的脖子处一阵乱嗅。 湘君心头有事儿,哪有心思和他撩#拨,推了他一把,望着他:“三皇子能承天下么?” “你怎么问这个?” 她素来不怎么问他周家的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功夫很是厉害,这会儿忽然问起这个,估摸也是和下午的事儿有关。 周弘又接着说:“三哥他宅心仁厚,不是那块料。” 湘君犹豫了一下:“若是他有人相助呢?” “有人?什么意思?”周弘松开了她,也不再有兴致,半坐起来细细打量着 她,心头肯定她是知道了什么。 周弘也思索了一会儿:“他的新王妃?不是曾为你的婢女么?” 对于事情,他很容易联系起来,也并不是多大诧异,只是想来想去又添了一句:“要说什么就一道说了。” 湘君望着周弘,有些出神,她想了一下午,终于对子青生出了一种恐惧感,她小看了子青,从头到尾都小看了...这也许就是子青的阴谋。 子青爱上三皇子不是不可能,可是当她一遍遍反问自己的时候,她终究是将子青定为阴谋家。 周弘看了她良久,也不着急催,只在耐心等候。 她眼中回神,那双女人饱满的唇轻轻颤了颤:“周弘,你信庄周梦蝶么?我不想告诉你,可我是没办法了。” “什么庄周梦蝶?” 她垂了垂眼皮,坐起身来,沿着他的肩膀无限依恋地将他抱住,静静地将她如何重生的事情叙述出来,心头却一寸比一寸更寒,谁能信她?信了她又如何,难道这不是妖孽么? 周弘听罢,沉默许久,伸手环着她的腰背抱了抱:“所以你才知道我打仗会受伤,破云军会全灭?” “你信我?”湘君手臂松了松,顶着两泡泪望着周弘:“你信我。” 周弘给她擦了擦脸庞:“你哭什么,疯疯癫癫的。” 湘君吸了吸鼻子:“我是怕你不信我。” 周弘没说信不信,只问:“那子青到底是什么人?她也是和你一样...重生?” 湘君说:“她是我妹妹,比我死得晚,知道的事情比我多。”说来又将子娟是如何死的,周黛黛是如何死的,子青是怎样逃脱的事情一一交待了,等着周弘发问。 周弘顿了半晌,就问了句:“孟庭轩占了你多少便宜?” 湘君一愣,推了他一掌:“你当谁都和你似的么?我和他也没单独在一处多少次,何况他也看不上我,我们能怎么样?” 周弘轻轻哼了一声,不以为然:“说完了?” “嗯。”湘君又怯生生看他脸色。 周弘这人自己太有主意,不是什么软耳根子的人,他信你就是信你,不信就是不信,再怎么折腾也不行,她是想知道他到底信不信她。 周弘倒在枕上,背对着她,冷冰冰说了句:“睡吧。” 湘君有些失落,想来周弘还是有些不信她的,或许还有些 生气,她缩进被子里,手臂缠在他的胸膛上寻求些稳妥感。 昏黄的灯光透进纱帐里,带来些孤寂与冷漠,湘君将脑袋贴在他的脊背上,想让他来抱她,终究也说不来那些没皮没脸求人的话...... 时过半夜,周弘忽然翻过身来将她抱住:“我得亲自并州一趟。” 湘君喜出望外:“真的?”想了片刻又说:“我向陛下提说,我跟着你一块儿去。” 周弘轻轻嗯一声,他如果要出京去并州还有些困难,可是湘君跟着一块儿去,也是替了女帝做耳目,能让女帝稍微放心,应当能够出京去。 ☆、第89章 并州之行 一帘青纱帐,男子身披锦帛,肌肤胜雪之上,青丝冉冉,天生媚眼中含娇带俏,半倚在地上,双手奉承一盏晚葡萄,模样似端盏灯人。 女帝捻着盏里的葡萄入口,有些沉吟:“去并州?” 湘君低着头看着腿下的锦垫,避开这令人面红耳赤的一幕,暗念女帝果然是越发大胆起来,在这宫中已经全然不避人。 “是。”她恭谨回答。 女帝轻轻瞧了乖顺的湘君一眼,手中葡萄转了转,淡然问道:“你也想让他去?” 湘君:“他既然想去,去也无妨,多年不见兄长,难免有些想念,现朝中打定,不如随了他的愿,臣愿随他去。” 言语中难免有疼惜之意,女帝也沉默许久,低低一叹:“去吧,你跟着,朕也放心。” 湘君连声谢恩,女帝又道:“宁娘呢?谁带?” 湘君心头一声闷响,害怕女帝要让她把孩子送进宫,连忙道:“留在王府中,请了父亲和姨娘来。” 女帝眉目稍沉,也点了点头,挥手道:“去吧,你父亲带也好。” 湘君松气,嘴中告辞,提步出了蓬莱殿。 乘上马车回到清河王府,入了正堂,看见赵氏抱着宁娘和柳姨娘说话,周弘坐在上首说笑,周仕诚惨白着一张脸坐在一旁掩嘴咳嗽。 看见赵氏,她心中安定,她与周弘本无几个可信之人,如果单叫柳姨娘来,她也怕自己没顾及到,万一遇上个包藏祸心的也不好,故而又请了赵氏来,两家人来照顾,这就能相互看着些。 几人看见她来,都起身来迎,湘君一一打过招呼,就接过宁娘抱在怀里问周弘:“收拾妥当了么?” 周弘说:“收拾妥当,等你回来就出发。” 湘君“嗯”一声,对着赵氏和柳姨娘道:“我和七爷这些日子有事要出门,宁娘还小,受不得颠簸,就劳烦两位了,房间也收拾停当,就请两位歇在这儿。” 话里将周仕诚掠过,周仕诚笑脸上有些发僵,添了一句:“爹也在这儿照顾宁娘。” 湘君淡淡看了周仕诚一眼,周仕诚发际斑白,脸上也干瘦不少,神采大不如前,她才想起柳姨娘说周仕诚和陈姨娘乱搅和,病了一段日子,想让她回去看看,她怀着孩子,也不想看周仕诚,但对于他的养育之恩也不想抹杀,派了惜月回去看,知道柳姨娘本本分分,没有亏待周仕诚,也就没再多管,不过看来也没 怎么好全。 “侯爷不是病了一段日子么,别操心此事,宁娘还小,还是得女眷照顾着。” 这是她能给他的面子,希望他见好就收。 周仕诚心中有愧,听她这样来说,也不能再让她不高兴,只能喃喃应下。 湘君不管他神情如何,只将事儿同两个女眷商议,柳姨娘又将湘君拉到一旁角落里悄悄说:“王医官说侯爷这病是落下根儿了。” 湘君整个人懵了一下,又看向佝偻在椅子上咳嗽的周仕诚,怎么也生不出关怀来。 柳姨娘看她没什么表情,心下感叹,语重心长:“这些日子他也想了很多,只说是对不住你,前些日子又发卖了陈姨娘,想你回去看看,你又怀着孩子......” 柳姨娘也是和周仕诚过日子的,终究是可怜起周仕诚来,想替周仕诚求求情。 湘君抬手阻止了柳姨娘,垂着眼皮看了宁娘一眼:“他要看宁娘,你就多抱给他看看吧。” 柳姨娘看她让了一步,高兴地抱了宁娘到周仕诚身边儿去,周仕诚看见小宁娘小包子似的脸蛋儿,眼中绽出一抹光彩,又抬眼看湘君,却见湘君和赵氏说着话,他又垂下了头来看逗宁娘。 宁娘睁眼认人,看见是不认识的人,就哇哇哭起来,周弘又接过宁娘哄了一阵子,惹得宁娘磕磕巴巴直笑才把孩子放进湘君的怀里,摸着宁娘的白嫩脸蛋儿,宁娘被他摸得痒痒,挥了挥手来拉拔他,朝他度口水,令周弘欢快笑起来。 赵氏眼见得这一幕,伸着脖子笑说:“七王爷也是疼孩子,前些日子湘君生了孩子的事儿传去了洛阳,文容还闹着要来看看七王爷和湘君的孩子,只怕已经在路上了。” 周弘收回逗宁娘的手看着赵氏,露出笑容:“文容要来京都?” 赵氏说:“是琴娘让她来的,让她来找你们,给你们带孩子,哪知你们又要走。” 宋文容来找他们?湘君抬头望了眼周弘,周弘一笑:“是吗?她还是个孩子,哪里能指望她。” 赵氏说:“什么孩子,不小了,到了找夫家的年纪,琴娘是看不上洛阳那边儿的,想让她嫁到京都来。” 这话斩成两段儿,也没明说让湘君他们帮着找夫家,不过话里话外也就那么个意思。 周弘又伸手抱了孩子过去,嘴里哄着宁娘:“爹爹抱你去看花儿。”提着步子就抱走了孩子,不跟着掺和这事儿。 赵氏又望着湘君,等湘君的话。 湘君被这赵氏殷殷切切看着,还真是拒不了,按理来说宋文容是她姊妹,也是周弘的妹妹,他们是该帮忙,可她是不怎么想给人做红娘的,但这礼磨不过去,只能笑说:“这话是这般说,可也得要她自己看中,我看她是个主意大的,待她看重了再谈此事也好。” 已经算是半应下,赵氏乐呵呵道谢,又说文容性子是跳脱了些,到底是年青所致,等过些日子找了夫家,就应该知羞收敛。 湘君是将这些事儿听了一遍,附和两句也就罢了。 过了半刻,周弘又抱着孩子过来,宁娘已经在襁褓里呼呼大睡。 几人又寒暄了半个时辰,门外的仆人来说车马已经备好,赵氏他们又送湘君和周弘出门。 临上车去,周仕诚鼓足勇气轻轻拉了拉湘君的衣袖,低声嘱咐了一句:“...你才生产两个月,多注意些身子。” 湘君有些愣,这是来自周仕诚的关怀?不过这已经激不起她心里的那股感动,只客客气气一笑:“劳侯爷担忧,我夫君会照顾我。” 周仕诚被她的冷漠与客气冷得手足无措,反应过来去看她,却见她已经和周弘登上了马车,心中说不清楚的酸涩。 马车滚动,湘君推开窗子朝外面看,一直到转角后再也看不见清河王府才关上窗,回过头来就栽在周弘怀里:“要是宁娘再大一些就好了。” 周弘料她是舍不得宁娘,想了片刻:“再大一些也不能带着,她该带她的小妹妹了。” 湘君...伸手在他胸口捶了一下。 周弘一把抓住她的手捏在手掌里:“益阳侯也是宁娘的外祖父,孩子也就不必再管上一辈的事。” 他不是没看出来,只是不管湘君的事儿,可涉及到小辈,他还是插了一句嘴。 湘君也不是个不识大体的,低声说:“他自然是宁娘的外祖父,宁娘怎样待他是宁娘的事,可我...”她嘴里一停,往事浮上眼眸。 母亲凄清离世,她被关进柴房,在孙姨娘和周黛黛的压迫下成长。本来只要周仕诚把她当作女儿,信她多一些,宠她多一些,那么一切都不会那样艰难,可周仕诚在她最柔弱的时候选择了孙姨娘,选择了伤害她,他们之间的墙壁是周仕诚亲手筑起来的。 “周弘,他是我阿爹,我这一生也无法否认,再让我难堪,我也是吃益阳侯府的米长大的, 可他也只是养大了我,像养一条高贵一点儿的狗一样,离一个父亲差远了,我的命是我拼尽全力保住的,所以...我不恨他,可我不会原谅他,永远也不会。” 周弘望着她的面庞,莫名想起了那个拄着拐杖也要跑去宋家的倔强女孩儿,若不是被逼急了,谁想带着伤到处乱跑,还要寄人篱下,任人羞辱...... 她是怎么瞒过周仕诚的,他也猜不到...他伸手在她的脸颊上轻轻拂动,有些怜爱与疼惜。 “我可恶么?”她问。 周弘丹凤眼尾翘着,眸子轻颤,风韵层层,如三月春水有丝丝涟漪,让人舒缓,呢喃着软调:“可恶,可恶极了。” 她偏着脑袋轻哼一声,栽进他怀里,将她紧紧抱着,闷在他胸前瓮声瓮气:“周弘,你骗到我了!” “嗯。” 终会有一个人会骗得你高兴,没有人能比周弘更会骗她高兴。 马车飞驰七日到达并州,直奔并州瑞王府。 此事瑞王府张灯结彩,正为五日后的迎去新王妃而做准备,周弘与湘君皆跳下来马车来,来到瑞王府跟前儿站定,递上帖子,令人前去通报。 湘君打量着这瑞王府的门面,虽然漆木门有些寒酸破败,比不上京都富户,可也不是极差,想来女帝还是待自己的儿子下不下太狠的手。 不过片刻,有个年近四十的中年体宽男人迎了出来,周弘看见男人也有些激动地上前踏了两步:“三哥!” 周平将周弘晃过一面,忍不住落下泪来:“七郎,你怎么来了?” 兄弟二人相拥在一处,却是周平呜呜哭着,周弘面上激动倒也没太过流露。 两人抱了一阵,缓过思念之情,才放开来,周平望着湘君询问周弘:“这是......” “湘君,我的妻。” 湘君朝周平行礼,唤了声“三哥”,周平也伸手扶湘君:“我听说你们才生了孩子,怎们还跑这么远来?” 湘君道:“无妨,只是有事情要和三哥商议。” “和我?”周平把湘君与周弘来回望,忽然摆了摆手,有些畏惧神色:“我不沾染朝堂的事,你们告诉阿娘,我对并州也很满意。” 湘君与周弘一阵沉默,湘君是不知道周平这个急忙为自己开脱的胆小样子是否是装出来的,也不好搭话。 周弘也摆了摆手,笑道:“三 哥说笑了,咱们来和阿娘无关,咱们是和你商议你的婚事。” “真的?”周平似乎不信。 湘君道:“是真的,此事和陛下无关。” 周平干干一笑,依旧有些忐忑:“我以为朝中出了事,查到这儿来了......” 周弘说:“朝中的事儿该出的都出完了,三哥不必担忧。” 周平听不懂周弘话里深层意思,不过听语气是和自己无关,终于放下心来,抬手请他们入府中去吃茶歇息。 ☆、第90章 施压兄长 瑞王府内比想象地还要狭小,院中一排房间紧凑在一处,廊下几株桑树发绿,湘君很难想象养尊处优的瑞王是怎么和四个子女挤在这个院子里住了的。 周平迎着两人进门,仆人端了茶盏上来,周弘捧着茶抿了一口,脸上不咸不淡,看得周平又忐忑起来。 “七郎,你怎么来了?”周平问。 周弘抬眼看着周平,眉目有些发皱:“听说你要娶妻,按理来说三嫂走了多年,你也确实该找一个枕边人,可这人三哥得再挑一挑。” 他说话素来留情面,可周平就有些迟疑了,心中转了千百八道儿弯:“是阿娘看不上她?” 周弘手指在机子上嗒嗒两声儿,又垂了眼皮:“阿娘能有什么看不上,她如今不管这头的事,只是王宛若原是湘君的婢女,品行心性儿上过不去,迟早要惹下大祸,咱们都担待不起。” 话音一重,周平心头一颤,颤了颤手指指着门外:“这不能,她心性儿极好,待我也极好,几个子女也都喜爱她,是个贤良淑德的。” 周弘不语,抬眼望湘君,湘君也面目发沉:“实不相瞒,她身上许是牵扯两条人命,只是她心思缜密,我拿不出证据来,让她逃过一劫,如今她贤良淑德温婉可人地找三哥,只怕不是这样简单。” 周平听到人命牵扯,很是惊讶:“你说得可真?” 湘君点头道:“若是不真,我和七爷又何须千里迢迢从京都跑到并州来。” 周平又是犹豫,喃喃道:“可我也身无长物,她图我个什么?” 湘君想说图你是个皇子,但又不好捅破,倒叫人说他们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遂张了张嘴又闭上嘴,忍了一手。 周弘将一切看在眼里,淡然道:“三哥,你自有你的可图之处,咱们都不是五六岁的孩童,心头该有数,若真闹出事来,阿娘也得伸手管,倒不如现在了了地好。” 扯到女帝周平心中就发怵,周是一族被女帝几尽杀绝,他可不想死,方想出口询问法子,又一转眼珠子,转念一想,又舍不得王宛若,只好闷头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 几人良久沉默,周平似乎察觉自己的不礼貌,出言请他们先去休息,这事儿他再想想。 周弘与湘君也不逼他,却也推辞休息在王府中,而是出门上马车去驿馆歇息。 马车滚走,湘君歇在大枕头上,周弘也不言语,二人心中皆为此事沉重着.... .. 并州地处偏远,连驿馆也是破烂陈旧的,湘君望着这灰扑扑的木板子门,想起周平的居所,暗念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再怎么也是皇子,住的也算是此地的好房子了。 周弘捂着帕子拉了她一把,将她朝驿馆中带:“灰重,你留在外面做什么?” 话才完,湘君就咳嗽起来,想是刚刚呛了些灰进腔子里。 周弘连忙带她入了驿馆后院,命人给太取水去灰。 一个婢女跑了两三次才将湘君侍候完毕,待婢女退出门去,湘君前去将门插上,转过身来到桌前倒了杯水递给周弘。 周弘喝了一口,靠在枕上假寐。 湘君:“我看三哥是不大愿意不娶王宛若。” 周弘笑了起来,像是被她逗乐了,气得她推了他一把:“你笑什么!” 周弘睁眼戏谑看她:“有人也找过我,让我别娶你,那我也别娶你不成?” 湘君一噎,缓了片刻:“有人让你别娶我?”这事儿她还真不知道,毕竟她嫁给周弘的时候是女帝身边的红人儿,也没想过配不配得上周弘的问题,自然也没料到有人劝周弘别娶她。 周弘被她逗乐,又捉着她的脸蛋子捏,连连叹气无奈:“谁让你那样凶,谁都知道你凶,怕我受你欺负。” 不要脸!湘君轻轻啐了一口,推了他一巴掌,嘴里咧咧:“你们周家皇族子嗣是看不上我罢了,女帝的爪牙,占了你这棵芝兰玉树,捡了大便宜。” 周弘轻哼一声,手指缠绕上她的青丝,有些懒意:“捡了便宜还成日里嫌弃,芝兰玉树也让你当作废柴砍。”他又连连叹息,不过是调戏她一天到晚瞎折腾了他。 湘君拧了他一下,周弘笑了一阵子又说:“可我要娶谁我不知道么,用不着他们来管。” 湘君噗嗤一笑,可不是么,娶妻之事外人总爱议论纷纷,可人家心头真没杆秤么?这样说来......她皱紧眉头:“那三哥他会不会不应?” 周弘敢我行我素,那周平呢?是否也会我行我素? 周弘垂着眼皮,看不清神色:“他心肠软,易被迷惑,到底是不能让他铸下大错。”他口中一歇,过了片刻又低声说:“由不得他胡闹。” 湘君一惊,将周弘打量一阵子,周弘能管得住周平?或者说周弘有强硬的手段令周平听从。 她始记得周弘待他的哥哥们都是如何恭 谨,即便今日见周平,依旧是礼数周全,也难以想象周弘会如何对周平施压,让周平就范。 她猜不到他拥有这种能耐到底是自得的还是无奈的。 湘君伸手捧了捧周弘的脸,岔开话:“明儿再去,我让他们先备吃的来,我饿了,你要吃什么?” 周弘笑了一笑,又是极俊秀的美样:“你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湘君......还真是妇唱夫随啊~ 一夜难眠,次日清晨周平就派人请了周弘进府,红灯笼依旧高挂,周平请了茶出来,又如昨日一般吃着。 “七郎,我难得遇见一个合心意,是真要娶她。”周平想了一夜,做出来这个决定。 湘君有些沉默,瞧去周弘,周弘脸色平淡,似乎并不意外,看来他昨日已经料到了这个结果。 周平有些不安,等着周弘的答案。 周弘抿了一口茶,来看周平,目中寒光迫人,让周平不安地攥了攥拳头。 “三哥,这人狼子野心,绝不能娶,若您非要娶,那七郎只好帮三哥太平!”手指一推,那白瓷茶盏啪嗒一下跌下案几,摔了个粉碎。 周平心一紧,呼地起身:“七郎~” 周弘也理着衣襟起身,大袖一垂:“三哥,七郎京中尚有些事,明日即返,先告辞了。” 湘君也慌忙跟着行礼,跟着周弘大步出门。 方一上车,湘君就说:“他会改主意么?” 周弘抬了抬手,让湘君不要再问下去,湘君也闭嘴,看着大大的靠枕...... 刚过一个时辰,周平亲自上驿馆来,两兄弟一站一立相互对视,周弘摆了摆手让湘君出去。 湘君站在门外,将门合上,门外花枝拂动,门内隐隐约约一阵碎瓷器响,伴随着桌凳的乒呤乓啷声。 她伸手作势推门,又垂下了手,门内有些怒骂声。 “不碍着你们,你又来逼我,一天顺心日子都不让我过!” 沉默了片刻,周平的声音又响起:“你了不得,你聪明,从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可我碍着你了吗?” “周弘,几个兄弟待你不薄,我这个做三哥的也对你言听计从!你不过是挑软柿子捏!” “你能让阿娘高兴,周氏都没了,你也活得风风光光,你怎么就不放过我这个苟且偷生的哥哥?” 湘 君听了片刻又退开一步,站在廊下,尽量不听里面周平的怒骂声。 隐隐约约又有些怒骂声传出来,湘君偏着脑袋看廊下颤动的花枝......贪生怕死的三皇子竟然对着强势的周弘这样大发雷霆,果然是将人逼急了啊~她一时不知道该为周弘难过还是为周氏难过。 约莫小半个时辰,里面终于静下来,缓了片刻,门才打开。 周平狼狈地出门二来,湘君笑着打了个招呼,周平没搭理她,湘君只好干巴巴地进门去。 门内茶盏碎得一地,凳子倒了几个,周弘挺直脊背坐在凳子上,默然地像一尊无喜无忧的石像。 她方心疼他,跑去将他的头抱了抱,低声唤道“周弘”。 周弘轻轻笑了笑,拍了拍她的手:“他还不敢对我动手。” “他哪里敢...哪里敢...”她不知道为什么要附和他的话,周平是不敢打周弘的,不敢打周弘...... 才到申时,湘君就进了刺史府,刺史一家人出门相迎,湘君将王宛若打量几番。 即使在这苦寒之地,王宛若也丝毫没有受到苦寒影响,反而变得越发艳光照人,罗裙上彩绣翩翩,眉目上一股浓郁的风情。 湘君两句话打发刺史,和王宛若去了门外相谈。 “你来做什么?”王宛若问。 湘君面无表情看着王宛若:“我说过,让你不要轻举妄动。” 王宛若笑道:“你要杀我不成?可我是刺史的女儿,不是你说杀就能杀的,当然或许你...将整个王家都铲除,可王正一身正义凛然,你舍得毁了他么?” 湘君扯了扯嘴皮:“你活了两世,还是一样无耻。” 王宛若脸色一青:“你又好到哪儿去?你活了两世,还是一样愚蠢!” 湘君一摆手:“够了!我来不过是告诉你,周仕诚病了,没两年活头。” 王宛若呆了一呆,她告诉她周仕诚的消息干什么?好心?伪善!她捂着肚子咯咯笑起来,像是湘君说了个多好笑的笑话似的。 湘君摇了摇头,提步朝外走。 王宛若喊了句:“难道你以为我真当他是我爹?我告诉你我是并州刺史的女儿,和周仕诚一点儿关系也没有!” 湘君脚下一顿,偏着头看了看歇在墙头的鸟儿,淡淡应了一声:“与我无关。”想着又添了一句:“你无论重活几次,都 会输......汝心可诛!” 风中飘荡一声嗤笑:“那你呢?你赢了?” 湘君脚步不停,她赢了?她有什么可赢的?王宛若输了跟她赢没赢屁的关系也没有,跟她有什么可比的! ☆、第91章 真的死了 次日清晨,马车候在驿馆门口,湘君与周弘出门登马车,方出得门来,迎面跑来一个绿罗裙。 “周湘君!你站住!” 湘君偏了偏头,看着那个不顾礼仪狂奔而来的少女,少女立在她眼前盯着湘君和周弘看,脸上泪痕未干,衬得清秀的脸庞楚楚可怜。 周弘将少女打量一眼,又转身先登上了马车。 子青扯出一个讽刺的笑容:“你到底是怕了我,要毁了我!” 湘君皱了一下眉,对子青的话并不反驳:“你该收敛的,我早说过别拿你的那些伎俩出来,否则我不会放过你。”她不再理她,转身登上马车。 马车行去,留下一片厚厚的灰尘朝子青面上扑来,她望了望马车,目中发狠:“周湘君,我倒要看看你能怎么拦得住我!” 马车有些摇晃,湘君靠在周弘的怀里回想起子青方才的狼狈可怜样,有些叹息,人和人果然不同,她不过是想好好过日子,而子青就好像是她的反面,非要活出个天上有地下无。 周弘手掌轻轻搂着她的肩膀,一下又一下地轻抚:“这个人留不得。” 留不得?湘君抬头望了周弘一眼,看他面目沉沉,寒气逼人,想必他真是定了心......她低低应了声,双手合十暗暗祈祷,希望此事能够在此了结。 马行半月回到了京都,二人回府,一大家子都出来迎接,赵氏后面跟着宋文容,柳姨娘后面跟着周子扬。 几人打过招呼坐定,湘君接过长长了一截的宁娘抱在手里逗乐,几人说笑几句,周弘又抱了抱宁娘,夫妻二人回屋子洗漱去。 两人收拾整洁,正逢着赵氏抱孩子来,周弘接过宁娘举着玩儿,赵氏拉着湘君坐在榻上,湘君料她有话说,捧了盏茶给赵氏,复而坐在榻上。 “近些日子文容和子扬还挺好。”赵氏捧着茶轻轻说。 “子扬和文容?”湘君诧异,周子扬和宋文容还看对眼儿了? 赵氏点头笑道:“前些日子休沐,几个小娃娃来这儿玩耍,两个人作一处闹,文容被他惹哭了好几次,没隔两个时辰又给哄笑了,这两日腻乎着。” 湘君有些意外,还真没想到宋文容和周子扬能看对眼,若是他俩在一起对周子扬而言也是个依仗,难得天时地利人和,她又看了眼抱孩子的周弘。 周弘笑了一声:“咱们都算开明,他们要是看对上了,就由着他们去。” 周弘既然没有其它顾虑,那她自然也没有其它顾忌,启口就接话:“子扬也成人了,我提点提点他,这求亲的事儿还要男娃来提,只是倒不如他年纪不到,再能等一年性子好些再说,舅娘说呢?” 赵氏听她这里全是替他们女家着想,心头也欢喜,连忙应下,笑眯眯说“这个无妨,文朗不也没成婚么?等文朗成了,也该他们俩成婚了。” 湘君点了点头也没多问宋文朗什么时候成婚,毕竟她和宋文朗的事儿才冷下去,这时候去提起来不是自己搬石头砸脚么? 几人商议妥当,就一同出门去用饭,受请的宋子义和周仕诚都来了。 两家子人第一次冰释前嫌和和睦睦坐在一处,周仕诚看湘君的脸色也不敢僭越,宋子义又是只老狐狸,目光长远,待两家恩怨自然是既往不咎。 一桌子上男女眷,有些饮酒说笑的,男眷们饮得面红耳赤,待要上车之时,湘君拉着周子扬站在廊下:“我看你对文容有些心思,可是闹着玩的?” 周子扬猛地听湘君说来,挠了挠脑袋,嗫嚅道:“她成日里不闹腾就哭,倒是有些可怜相。”说着又摸出个玉葫芦塞给湘君:“诺,我前日里摔坏了她的玉葫芦,赔给她的,省得她三天两头又哭又笑的。” 湘君看了眼手里的玉葫芦,又转头瞥见偷偷摸摸站在门前的宋文容,真真儿是好笑起来,将玉葫芦朝周子扬手里一塞:“我懒得替你做这些,你若真想给她就自己想法子!” 周子扬也朝上望了眼,看见宋文容瘪着嘴,不由得趁着酒劲儿唤了句:“你怎么又要哭了?听人说你挺凶的,怎么成日里哭?” 这孩子...湘君一巴掌摔在周子扬的背上,把周子扬打得一跳,周子扬也撇了撇嘴不敢再闹,吧唧吧唧走了上去,把玉葫芦塞进宋文容手里:“诺,还给你的。” 宋文容望了眼湘君,涨红着脸骂了句:“谁要你的玉葫芦!”手上不听使唤地把玉葫芦塞进袖子里。 湘君心头大抵是明白了真是郎有情妾有意,倒惹得这两家人看了笑话,跟着哈哈笑着,宋文容哎呀一声踮着脚嗒嗒地朝屋里跑。 周子扬醉醺醺的倒看不出来什么,只跟着笑了笑,周仕诚脸上有些难堪,看着湘君在一旁笑,到底是没有开口。 湘君送周仕诚登马车,夜来风起,周仕诚提早披上了袍子,将门前的湘君看了好几眼,终究是颓败地拍了拍湘君的肩:“爹老了~” 他承认自己老了,不再好那点儿面子,湘君有一丝丝心酸,却也没说什么,随意点了点头,将他们送上马车。 送走了两家人,回屋子哄睡了宁娘才去床榻上歇息。 纱帐外昏黄一片,她朝周弘怀里窝了窝,周弘翻身将她抱住,她娇唤一声,到底是迎合了去。 只是周弘两个多月没动她,格外磨人,临到二更天,他才消停些。 湘君软趴趴睡着,同他喃喃:“等我去了宫中,宁娘怎么办?” 周弘亲了亲她的额头:“宁娘又跑不掉,你又不是不回来。” 湘君嗤嗤一笑,朝周弘怀里又栽了栽:“谁跟你说这个,张黑手那儿的罪状还在么?” “合着你是打了这个主意。”周弘捏了捏她的脸,捏得她只拨他的手,到头来被他一把捏了腕子。 她收回精神看他,又见他眼中波浪翻涌,心中了然,将自己团成个球儿:“明儿,今儿累了。” 周弘只是吓一吓她,她还真是老实得紧,这老实相把他惹笑,合上双目慢悠悠睡了过去。 一夜悠长,清晨鸟叫,并州刺史府墙上歇着一只翠玉白头鸟,刷一个石头砸过去,白头鸟惊飞。 子青拍了拍手,理了理头发,领着一个婢女出门去。 山间碧草悠悠,一阵细细簌簌的响声,子青与婢女转过脸来,但见一个黑衣人提着刀剑迎来........ 长风过去,草上染血,黑衣人倒在草上,持刀的烂脸侠客提着血淋林的刀看着子青。 子青拍了拍手,笑道:“做得好,做得好。”脸上的笑容越发狰狞起来,指着婢女道:“去查,是谁!” 婢女拱手应是,脚步疾飞而去。 湘君坐在摇篮前拿了个拨浪鼓逗宁娘,宁娘要她手里的拨浪鼓,伸着手来抓,又因抓不到,啊啊哈哈交换着。 周弘进门到她跟前儿,轻声说了句:“子青死了。” 死了...湘君并没有多大欢喜,只由着如释重负的叹息感,望着透过阳光的菱花格子:“死了好,死了好,死了好。” 死了他们就都不必担忧了。 宁娘百日宴前日,湘君和周弘取了张黑手的罪证去宫里拜见女帝。 这次湘君和周弘看见邓卫衣冠整齐地立在一旁,许是女帝在自己儿子面前终究做不出那种荒淫的样子来,许是 他们正好错过了。 女帝抱着宁娘逗笑,宁娘生来讨喜,对着女帝咯咯直笑,乐得女帝大笔一挥,赏了宁娘千金。 大抵是哄得累了,宁娘窝在女帝那儿睡着了,女帝命人将宁娘带到凤榻上去睡,才稍微有空来接见他们夫妻二人。 湘君递上那叠纸,女帝翻了几翻,黑沉了脸,指着湘君问:“可是真的?” 湘君道:“是真!” 女帝猛眼盯向站在一旁的许清屏,喝了句:“好大的胆子!” 许清屏尚不明白,就被女帝的怒气吓得噗通一声跪跌在地告饶:“陛下饶命,清屏有错会改!” “你改得了么?你杀了朕的儿媳!”女帝涨红了眼睛,朝着许清屏踢了几脚,踢得许清屏在地上蜷做一团连哭带求。 女帝马上命女官前来,要将此事彻查,但邓卫又说:“陛下真要命人彻查?此事若是传出去只怕对陛下的名声不利。” 女帝脑子里一阵清醒,暗念邓卫说得不无道理,她一时冲动杀了自己的儿媳,传出去更要落人口舌。 女帝缓了一缓,令人拖走了许清屏,暗自寻找一人替她办理此事,眼光流转间看见湘君,又对湘君道:“英英,此事你去办。”想了一想又道:“宁娘百日宴后你也该回宫了。” 湘君等的就是这个时机,一切不出她的预料,旋即叩首恭谨谢恩。 宁娘被外面的声音吵醒,张着嘴哇哇大哭,婢女抱来宁娘,谁也哄不到,到了女帝手里,才微微消停些。 婢女笑道:“怎么到了陛下手里就这样听话了?” 女帝:“朕带了多少孩子,还能不知道孩子怎么哄么?” 湘君下意识看了眼周弘,又见周弘淡淡翘着嘴角,不是不高兴也不是很高兴,她也说不清滋味来。 ☆、第92章 折断爪牙 许清屏的事情本就没有什么可查的,湘君将此事在三日内梳理完毕,结果写上绢帛呈给女帝。 女帝看后大怒,当日就要将许清屏处死,依旧将事情交给湘君去做。 纪湘君来到掖庭水牢里面,漆黑的水牢里只有一层层阴飕飕的凉意涌来,她低着头看见面前的栅栏,栅栏半身沉在水坑里,偶尔有些水波小小翻涌,阴臭的味道逼得她捂了帕子在鼻子上。 她指了指栅栏里:“许清屏在里面?” “是。”站在一旁的侍者应答。 湘君道:“拖出来。” 侍者应下,转身吩咐人去取许清屏出来,一抬手请湘君到一旁的刑房堂子里坐。 湘君不耐此地狭窄阴湿,点了点头,跟着侍者走,约莫走了十来步,进了一间大堂,这堂子宽阔犹如猪肚,刑架上摆了各种刑具,当然没有她去过的刑部大牢那样种类繁多。 侍者请她坐在个凳子上,还捧上一杯上好的米浆,才将*的人拖了出来。 人倒在地上抽搐着,像是在水牢里冷了一段儿爬起来适应不了似的,湘君早让周弘锻炼过,对于许清屏这模样也反胃不到哪里离,慢慢吞吞咋了口米浆,细细打量着许清屏。 眼前的人被泡的全身发肿,连下巴上也被泡得皱皱巴巴,起了一条一条的沟壑,散乱的头发湿嗒嗒地贴在她耳际,布条勒口,说不出话,只能鼓着血丝胀满的眼睛瞪着湘君。 湘君抬了抬手:“取了嘴塞,我有话问她。” 侍者才取了许清屏嘴里的布条,让她可以说话,许清屏张了张嘴,嘴里还是呜呜声,话不成音,是舌头太麻还没缓过来。 湘君可不管她那些,启口问她:“说吧,为什么陷害两位后妃?” 许清屏缓了过来,嘴里还是慢吞吞:“这要问你,你教我的不是么?” “反咬一口?”湘君皱眉,又好笑一声,端着米浆继续喝着:“我没教你什么?” “你怎么没有?”许清屏怨毒地盯着湘君:“你能嫁给周弘,周孟两家两头逢源,我就不能么?我所做的不过是学了你的而已。” 湘君心中一惊,又盯着许清屏细细看了眼:“你学的和我教的是两回事,我没有教过你,你的资质还不配我来教。” 许清屏的资质的确不配她来教,心不正的人,她永远也教不了。 许清屏被她讽刺,像是发了 疯,要朝她扑来,却被侍者伸手紧紧钳着双臂,像一只被拴着的猎狗,只能拉扯着绳子,朝湘君龇牙咧嘴。 湘君本来就只求一个答案,想在终于明白了,也不想多磨蹭,抬了抬手臂,吩咐人:“白绫锁喉。” 许清屏哇哇大叫起来:“纪湘君,许家和孟家不会放过你!” 湘君呵呵一笑,许家和孟家......她倒要看看是怎么不放过,她可是有一生的时日来做这个周旋。 侍者一把捂了许清屏的口鼻,拖到一旁,三尺白绫缠在许清屏脖子上,两名侍者,分开拉一条白绫的两端,许清屏蹬了几下腿儿,挣扎了一番,就吹灯拔蜡。 侍者松开白绫,探了探许清屏的鼻息,上来问湘君:“舍人,罪人已死。” 湘君又瞥了一眼那尸体:“按规矩,尸体不还本家,让人运出宫去,扔进罪人坑。” “是。” 回蓬莱殿复命之时,女帝正与邓卫在屋中嬉戏,邓卫以萧做剑,给女帝表演舞剑,乐得女帝心不在湘君这儿。 湘君跪坐在女帝榻下,并不去看邓卫舞剑:“陛下,您看此事......” 女帝摆了摆手,目不转睛看着邓卫:“依你看呢?” 湘君道:“许清屏之事,牵扯到了周氏一族,既然许清屏犯此滔天大罪,许家理该受罚。” 女帝又沉思了一下:“接着说。” “依律从三品司农贬官三级。” “是么?”女帝似乎想不起了似的,望着湘君。 湘君不卑不亢道:“是。” 女帝将她细细打量,拍了拍她的肩膀:“去吧。” 湘君叩首,领命而出,到翰林院拟了贬谪书,带回蓬莱殿让女帝阅览,女帝看过一遍,落款下印,令人去传旨,而后依旧和邓卫情浓。 湘君歇在一旁小案上见怪不怪,这对如今的女帝而讲又算是什么呢?心中那一份崇敬有些远去,那尊耸立于心间的巨大女人雕像,开始剥落金漆...... 次日,孟庭玉求见,女帝令人拦在殿外,称不宣见。 到了晌午,湘君出门去补个大饼进肚子,站在门口看见孟庭玉跪在蓬莱殿下,生出一股叹息来,堪堪从她身边过。 孟庭玉额上滴下汗珠:“你赢了,高兴了?” 赢了?他们总爱说她赢了,搞得她好像真拥有了什么 似的。不过湘君这次不觉得有什么冤屈,毕竟她是这次是夹带了小心思的,顿了顿脚步:“我有什么可赢的?难道我专程对付你不成?你我做何事都有自己的道理,你有你的道,我有我的道,谁也别想找出些病痛来,你让陆乘风带我到佛堂是顺理成章,许大人连贬三级也是依律办事,您这事后叫屈是什么道理?” 她又掏出锦囊里的大枣塞进嘴里嚼着:“凉州天儿不好,多带些衣裳。” 没错,许大人是连贬三级,不过她想起孟庭玉曾让陆乘风羞辱她后还挺有理,到了最后还想压制她,她就一时手欠顺道儿把许大人调出了京都,调为凉州司马,规矩上没有越过去,女帝也乐得把这破事儿埋到偏远的凉州去,一举两得! “是你?”孟庭玉气得几乎晕厥。 京都的从六品和那个寸草不生的凉州六品,名号上一样,可实际上想去甚远...她孟庭玉想在要有出头之日就难了,纪湘君这一招着实狠毒! 湘君摸了摸鼻子,又从袖子里扯出一个锦帕裹住的饼子塞进嘴里嚼着:“都是做过舍人的,拟召是手上事儿,不过我多看了些律法,陛下还算相信我。” 孟庭玉在这跪了半日早已体力不支,又听她这话里轻飘飘是有讽刺了自己其实不如她,一口气缓步上来,给气晕了过去。 湘君朝后轻轻退了一步,招手命人来把孟庭玉掐醒,自己三下两下把饼子塞进嘴里,顺口吩咐道:“送回去,省得许大人他们担忧。” 孟庭玉回过些气儿来,还没喘匀实,就被一群宫婢宦臣给抬了出去,嘴里叽叽咕咕骂着湘君。 湘君拍了拍手上的饼子屑,转身进了蓬莱殿,身心一阵爽快......孟家的强有力爪牙剪去一只...她眯了眯眼,看了眼斜飘在天边的云彩,想起了那个十来岁的男娃娃,现在他心头是不是要好受些了? ............................................................................................................... 公主府院子里,驸马正在院子里练剑,剑破清风,有些呜呜响声。 婢女匆匆跑进院子,钻进了公主的寝居里,看见公主还醉在床榻上,免不了脚下一轻,对旁边的张妈妈道:“怎么还睡着?昨儿夜里喝了多少?” 张妈妈 做了个嘘声的手势,领着婢女到一旁角落里站着:“咱们都数不清喝了多少,这成天成日地闹别扭,能不难受么?”又朝院子里指了指:“这不,昨儿夜里歇在小榻上,今儿一大早就出去练剑,哪个女人受得了这样的冷淡?” 婢女也叹了一口气,这驸马爷真是奇怪,对着美若天仙的公主偏像个受戒的和尚,从新婚到现在,夫妻俩也没好过十日,真是可怜了公主...... “你拿了什么?等公主醒了,我给她。”张妈妈道。 婢女将手里的信封悄悄递给张妈妈:“从并州传来的信,不知道是谁送的,不过面子上有三皇子的印章印儿,别让人看见了。” 三皇子寄来的信...张妈妈警惕起来,也顾不得许多,抬腿就进了内屋子里,推醒了阳平公主,轻声呼唤道:“公主,有人传信来。” 阳平捂着疼痛不已的头醒来,痛苦皱着眉:“什么信?我头疼,歇会儿再说。” 张妈妈低声道:“是三皇子传来的,您可不能歇下。” 阳平也一个惊醒,再没了睡意:“三哥?快拿来我瞧瞧。” 张妈妈将信递给阳平,阳平看着信封上的红泥印儿,有着尚德两个字,轻声道:“果然是三哥的私印。”嘶啦一声撕开信封,取出里面的信看起来。 越看她脸色越白,像是信里钻出了烈鬼吸了她的魂魄,终了木然张着双眸,手中的信滑落在地上。 张妈妈看她神色不对,心头害怕,伸手唤了她一声。 婢女将信捡起来看了两眼,惊叫一声,被张妈妈瞪了一眼:“做什么大惊小怪的?!” 女婢惨白着一张脸,结结巴巴:“驸马他...他有孩子。” “胡说!”张妈妈也有些激动。 一屋子人惊成一团,还是阳平先缓过来,喝了句:“闹什么?我自有主张!”她跳下床,趿拉着鞋子到门口,斜倚在门上,望着外面的青衣男儿。 孟四郎看见了她,没有搭理她,继续练剑,她转过脸来,对着张妈妈:“备马车,去城外,不许走漏风声。” 张妈妈和婢女面面相觑,上前一步劝道:“要不咱们先报给陛下?” 阳平抬了抬手,冷静道:“不必,我先去看了就知道了。” ☆、第93章 任重道远 马车滚到城郊,一路前进行至一家农房前,有个锦裙少妇抱着一岁多的小奶娃在院子里逗黄狗。 少妇见马车停驻,凝眉细看了一会儿,又见下来的人眉目艳丽,衣物华贵,犹如九天仙女,心中有些迟疑,抱着小奶娃退去一两步,朝屋里喊了句“刘阿娘”。 屋中钻出个粗布麻衣的妇人,望着马车上下来的美人,大惊失色朝后一迭:“公主?” 少妇也听见这一句唤,抱着小奶娃就朝妇人身后躲。 周芷月大约明白了几分,仍旧抱了一丝希望不肯相信,指着那孩子问:“他是谁的孩子?” 妇人护住少妇和孩子,畏畏缩缩答道:“是四公子的。” 周芷月脑子里一空,愣了片刻,一摔袖子啪一声打在妇人脸上,打得妇人捂住脸跪下求饶,直呼“饶命”。 周芷月问那少妇:“这孩子的父亲是谁?!” 少妇吓得捂紧了孩子,不敢回答,孩子也哇哇大哭起来,周芷月不甚烦恼:“我问你是谁的孩子?” “是四公子的。”少妇抱着孩子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周芷月脚下一软,险些站不稳,被身后的婢女扶持了一把,才没落下面子,又问道:“我再问你,他这些日子来过没有?” “...没。”少妇声音犹犹豫豫。 “有还是没有?” “来看过猛儿几次。” “猛儿是谁?” “犬子。” “胡说!”周芷月忽然发了疯似的朝屋中冲去,入了一方小土屋,翻箱倒柜地乱翻,屋中灯烛撒了一地,终于翻到一个柜子,停住了手。 她盯着柜子里的年轻男人所穿的青袍看了一会儿,怔怔落泪,转身冲出门外跳上马车,命人返回府中。 孟四郎与孟二郎在孟府议事完毕,才返回府中,一路大袖拂花,步若流水,翩翩而来,临到门口,脚步一顿,朝倚在门口冷笑的周芷月不耐烦地摇了摇头,转身而去。 周芷月连步追上来,孟四郎稍见机敏,一转身迎来一把剑抵在胸口,他双眼一瞪,盯着周芷月:“你要杀了我?” 周芷月咯咯笑得泪流,绝望与无奈在脸上撕裂开来:“我杀了你?是你杀了我!”剑更近一分:“孟四郎,你可对得起我?” “我......”孟四郎一语凝噎。 周芷月持 剑朝他砍去,孟四郎躲避,一时错手,一掌劈在周芷月肩上,竟然将周芷月生生劈得向后跌去。 周芷月一阵腹痛,捂着肚子叫“疼”,汩汩鲜血从裙裾里漫出。 孟四郎大惊,一大家子人手忙脚乱...... ......................................................................................................................... “陛下,九公主她小产了。” 婢女匆匆将消息报入蓬莱殿中。 女帝手中酒盏一迭,指着那婢女问道:“怎么流掉的?” 婢女道:“是和孟四郎争起来,推倒在地上流掉的。” 湘君跪坐在一旁,也惊讶不已,她所见到的那个弱不禁风的孟四郎竟然敢和周芷月动手?心思微动,暗道糟糕,只怕是孟四郎的事情暴露了。 女帝骂道:“混账,混账!究竟是为何如此无礼?” 婢女哭着磕头:“这孟四郎原来早有女人和孩子,被公主今日发现了,公主性子急,与他吵闹,才出了这么个事,这会子还在府中躺着。” 女帝:“备车!朕要去看阳平!” 马车从皇宫出发,湘君骑马随在帝撵外,一路上马蹄如风,赶了半个时辰,终于赶到了公主府。 入了寝居,一大股腥味传来,想来是小产才结束,屋中气味还没消散。 孟四郎跪在地上请罪,女帝不予搭理,径直前去探望阳平,湘君低眼看了眼跪在地板上的孟四郎,对他实在同情不起来,再怎么说阳平怀的也是他的孩子,作为一个父亲又怎么能这样不知轻重? 湘君去到床前,见阳平深陷在锦被之中,明丽的脸上苍白一片,轻轻皱着眉头呻#吟,应该是还痛着。 女帝心疼阳平,轻轻拍着阳平的锦被,柔声哄道:“没事了,没事了,朕的九娘,娘在这儿,娘在这儿。” 阳平似乎听见了,虚弱地张开眼,望见女帝,眼珠子转了几转,瞧了跪在地上的孟四郎一会儿,张了张嘴:“你们都知道是不是?还是把我嫁给了他。” 女帝沉默了,湘君也跟着沉默,阳平的事情,他们的确都知道,而且在婚前就知道,最终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阳平又轻轻说了句:“我恨死你们了。” 女帝一震,眼中疼惜与悲苦,伸手抚了抚阳平的鬓发:“阳平,不会有事,娘想让你遂心。” 阳平勾着嘴角,苍白脸上几分嘲讽与淡漠:“你遂的是谁的心,咱们都知道。” 女帝手顿了顿,缓了半晌叹了一口气,起身安慰道:“娘等你好了再来看你。” 阳平闭上眼不做理会,像是下一刻就要消散去,湘君亦觉得心酸,事情怎么就成了这样? 孟四郎一直跪在地上,像一尊雕塑,动也没动,女帝多看了孟四郎一眼,轻哼一声,依旧没有说话。 公主府外微风拂来,正是秋日好时节...... 女帝看了湘君一眼,眼中含了一片寒气与杀意:“去查人在哪里。” “是!” 回去蓬莱殿,湘君则立刻命人去彻查此事,又派人去周弘那儿将阳平流产的消息传递了去,以他的心思,自然能将此事安稳处置。 此事一出,女帝歇在帐中,半日也不曾言语,连邓卫来求见女帝也无心思召见。 湘君守在帐外,偶有大臣求见,也是将帛书呈给湘君,让湘君过目,因着女帝心思不加,湘君只能一卷一卷朗诵了给女帝听,听女帝的意思而做处置,一忙到掌灯时分,眼见入夜宵禁,恐回不得府,只能在帐外靠在榻倚着休息。 夜半时分,湘君迷迷糊糊睁开眼,瞧见门外落月,女帝披着薄袍,立于清风之中,盈盈月光之中,女帝显得格外孤寂,而两边的婢女也都退去,屋中也只剩他们两个。 湘君起身行至女帝身后,轻唤了声“陛下”。 女帝点了点头,手臂搭在门上:“朕只是想让她顺心,她很钟意孟四郎的。”声音中竟然有一丝的脆弱,像是在替自己辩解。 湘君对于女帝这样说只是半认同,若是真全为阳平着想,全然可以让阳平重新挑一个人,可偏偏女帝就是愿意掩盖孟四郎那些行径,也要阳平嫁过去...这起了些什么心思,她不说能猜完,也明白得至少有一半。 女帝听她久久不言,呵呵一笑:“你也不信是吗?” 湘君低声说:“陛下有陛下的苦衷,湘君阅历尚浅,不能解其中深意。” “深意?”女帝拢了拢衣袍,月华渡满的脸上一片清冷:“英英,我是为她好。” 湘君...... 窗外月朗星稀,二人立在门口许久,女帝忽然闭了闭眼:“英英,拟召,皇嗣二妃病逝,因其德孝双全,朕甚感心痛,特赐皇孙周玉为渔阳王,赐皇嗣孟姓。” 湘君惊异,女帝为何忽然作此决定?被阳平的事情刺激了?赐皇嗣为孟姓,这个兆头更是不好,意味着女帝归老之后,登基的将是“孟”家人。 “陛下,这赐周氏为孟姓,是否不妥?”女帝处置朝中势力一事,她素不接口,可如今此事非同小可,她也不得不提醒女帝。 女帝偏头来看她,双眸如月,泛着冷冷的睿智光辉,湘君自知比不上女帝聪慧,低下头去。 “周孟之争,总有一方败落,朕老了,不想再出祸端,到此为止吧。” “陛下......”湘君声音有些低沉,心中将女帝的话揣度起来,女帝摆了摆手,指了指天外月:“江山如画,唯它不变。” 湘君有些糊涂,不敢多言,多掌了一盏灯入案,提笔草拟赐姓诏书,狼毫一提,却落不下去,忖度再三,将门外明月望了几刻,唯见明月与女帝身姿辉映,似乎融为一体,终是幽幽一叹,落笔而下...... 次日下午,侍卫来报查到了孟四郎的情人住在何处,湘君回报给女帝,女帝只吩咐了两个宦臣进殿,吩咐了几句,宦臣才退出来。 湘君立于偏殿之中,看见宦臣离去,追了上去:“请问二位,方才陛下找二位可是为了城郊孟四郎外室一事?” 那宦臣识得湘君这个大红人,心头也想多结交,笑眯了眉眼点头道:“正是。” 湘君问:“那陛下之意......” 宦臣左右一望,见无人相随,拿手在脖子上轻轻一比划。 湘君默然片刻,又恢复神色,向宦臣道过谢,转身回了蓬莱殿,方到内阁门口,听见里面琴声阵阵,朝里面指了指询问道:“邓令官来了?” 宫婢道:“来了。” 湘君略点头,进了偏殿。 有人送了群臣上书的绢帛来,端进阁内片刻,就又端着绢帛进了偏殿,放在湘君的案几上。 “请舍人先过目,挑以陛下可过目之书予陛下。” 湘君错愕片刻,道过谢,送了端绢帛的人出去。 王月娥悄悄跑来凑热闹,指着案几上的绢帛咂嘴:“陛下一向勤勉,还未有让人先过目国事的先例。” 湘君 则想得通,女帝日益疲懒,甚至在昨日自认老去,那懒怠理会政事也是必然的事情,只是这一道道风浪,还是将她推上了权利的高位...她手指抚上那一叠叠绢帛,任重道远啊~ ☆、第94章 兄妹情破 处置了朝廷政事,将极为重大之事传达给女帝之后,湘君才趁着夜色未下回到清河王府。 周弘也趁着夜色匆匆赶回,二人在堂中坐了一坐,吃了些饭菜,进寝居洗漱,宁娘一整日没见自己的爹娘有些黏糊,扒在湘君胸口不肯松手。 周弘洗漱了之后出来看见宁娘在闹小脾气,将她接在手里哄,他极会哄宁娘,宁娘在他手里咯咯直笑。 湘君捏了捏宁娘的脸,想起阳平流产的事儿,问周弘:“阳平的事儿怎么样了?” 周弘眉目轻敛,唤过奶娘来,让奶娘把宁娘带走。 “昨儿你传消息到太学,我便告假去了公主府,见了她一面......”他话止住,顿了一顿:“她性子硬,钻了牛角尖。” 湘君看周弘神色落寞,想起昨日里阳平说“恨”,难道对周弘也说了?伸着手掌捏了捏周弘的手:“她是个女人,遇上这种事,心头不悦也是人之常情。” 周弘轻轻叹了一口气,再没说一句话出口,许是无奈。 湘君早知周弘骨子里情深义重,也劝不得他,只问道:“那孟四郎的孩子可还在?” 周弘道:“没救,阿娘亲自派人去,我不能轻举妄动。” 他这轻举妄动中含有很多层意思,湘君细细琢磨了七八分,暗想周弘沉得住气,可这沉得住气也得有代价,装死人就得刀子扎在身上也不动声色,他这些本事也练了很多年了吧...... 湘君环着他的脖子,脸颊轻轻蹭着他的脸颊:“没事的,我信你。” 次日休沐日,湘君起来晚了一个时辰,才睁开眼,宁娘就来缠着她,湘君就抱着宁娘在床榻上玩拨浪鼓。 周弘收拾整齐进门,看他们娘俩玩得欢实,捏了一把湘君的脸:“快去净面。” 湘君朝他奴了奴嘴,抱着周弘亲了一口,周弘推了推她,丹凤眼挑了挑,一本正经道:“洗了再来。” 湘君脸上微热,把宁娘塞在周弘怀里,嗒一声跳下床,趿拉着鞋子到内间洗漱。 门仆匆匆跑进门来,湘君才在屏风后面净面完,就听得声音:“王爷,九驸马自尽了!” 湘君一把拨开铜盆,披了件外袍跑了出来,正要询问,却见周弘已经站起身来询问那个门仆:“何时的事?” 门仆道:“听人来报才自尽,应该不过两个时辰。” 周弘在原地伫立许 久,朝门仆挥了挥手,门仆退去,湘君也赶忙换上衣裙,同周弘一起赶往公主府。 公主府内哭哭嚷嚷一片,周弘带着湘君走进门去,孟家一大家子人都站在正堂中,女眷们守着尸体哭泣。 阳平裹着厚厚的貂裘坐在椅子上,神情木然,几个婢女跟在身后低低抽泣。 湘君和周弘来不及见礼,朝堂中躺着的躯体一望,孟四郎身躯上已经覆上白布,周弘抬手揭了一角,露出孟四郎的头,唯见脖子上一圈被血染红的白纱,而那张妙丽容颜上一片青白,再无生机。 周弘放下白布,转步到了阳平跟前,摸着阳平的脑袋,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说什么。 湘君看阳平神情已经木然,料来她经受不住这一连串的打击,伸手抱了抱阳平,柔声安慰道:“别怕,咱们会处理。” 这一句话仿佛唤回了阳平的神,她冷抽抽一笑,推开湘君:“你们会处理什么?”目光逡巡一遍,起身道:“阿娘,孟家,还有...七哥,我最信的七哥,你们都怎么处理的?” 砰一声,她拂落桌上的白玉花瓶,像是发泄似的朝地上的碎片怒吼道:“我不过你们手里的皮影人,怎么动都得听你们的!” 这偌大孟家和周弘二人竟无法反驳,阳平咯咯直笑,笑得眼泪横流,几个婢女来劝她皆没有用。 一口气缓不匀,阳平直直栽倒下去,周弘伸手抱了阳平,朝婢女喝到:“唤医官!” 一人死,一人伤,孟家和湘君他们都成了热锅上的蚂蚁,分为两拨儿守着死人和病人,不过一个时辰,女帝又从宫中赶来,瞧了孟四郎一眼,怒气盈盈骂了句“蠢材!”,惊得守着的孟家人齐齐叩下谢罪。 女帝脚下不停地跑去找阳平,入屋则见阳平冷面冷脸躺在床上,阳平冷冷看了女第一眼,又转开眼珠子。 “九娘。”女帝轻声唤着阳平。 阳平没做应答,任由女帝坐在身畔许久。 屋中人大气儿不敢出,湘君和周弘站在一旁也不说话,她看见周弘面色发白,想来也是难受极了。 许久,阳平开了口:“您来是要连我也要杀了么?” 一屋皆惊,阳平这话可是大逆不道,湘君要上前劝一劝,却被周弘捏了捏手,阻止了下去。 女帝也怔愣了一会儿,心痛得皱眉:“你说什么傻话,娘怎么会杀了你?” 阳平讽刺一笑:“孟四 郎的孩子是你们杀了的吧?” 女帝不做回应,只是捂着胸口,有些难受。 阳平又说:“他说是我杀了的,就死在了我面前,他不敢杀我就自杀。”说来,她又笑盈盈着脸颊,眼中两滴泪水泛着光点:“到头来是我都欠了你们么?那你怎么不取了我的命,偏要我活活受这个苦。” 那一刻,湘君不敢想象孟四郎临死前到底说过什么,也不敢想象阳平要怎么撑下去,因为阳平已经恨了所有人。 女帝有些激动,捧着阳平的脸:“娘不会杀你的,你是娘的小九儿,娘不会让你再吃苦。” 阳平对于女帝的许诺没有丝毫动容,只是慢吞吞闭上眼睛,像是眼不见心不烦。 驸马府事情众多,阳平这个主子又生了重病,女帝守在阳平身侧,其余的大小事宜都是湘君伸手安排了,临到酉时,大家才稍得了空。 女帝又派了马车,令人将阳平抬到车中,带回宫中休养一段时日。 周弘送阳平上马车,马车滚去,帘子忽然被人从里面拉开,阳平伸出脑袋来朝周弘喊了句:“七哥,我恨你!” 周弘终于坚持不住,朝后跌了几步,受湘君一扶才稳住身形...... 湘君大致能理解阳平的心情,这些人的伤害都不是能让阳平最恨的,而最亲近的周弘对阳平隐瞒和伤害却是痛入骨髓的,可阳平恨,周弘又能好到哪里去? 她轻声安慰道:“阳平只是一时气急了。” 周弘望着那离开的马车,半晌不说话,像是一只鹰在眺望,看似无悲无喜,却孤寂可怜。 公主府的事情处置了两日,宫中派人来接收,湘君也不用再管这家长里短,开始进宫理政。 孟丞相因教子无方而入宫请罪,女帝坐在榻上半晌不吭声,湘君居于小案也不声张,最终女帝也只是摆了摆手,让孟丞相退下,此事再议。 孟丞相方离去,女帝也摇头叹气,拍着榻上的大枕感叹:“不争气,都不争气。” 湘君道:“豪门世家,难免出两个不肖子。” 女帝摇了摇头,双眸沉沉盯着湘君:“此事你看?” 她年华老去,心力不及从前,又面对阳平的打击,实在是在朝政上再无法多放心思,只能倚靠湘君出些计策,只要湘君不要太乱来,她都能任由她去。 湘君:“这事儿虽是常见,可到了皇家就得另当别论 。孟丞相教子无方,孟四郎有四罪,其一,先于其兄养妾室,为图好名声,不将其子公诸于世;其二,欺瞒众人之时,仍旧娶了公主;其三,与公主成婚后,夫妻不睦,冷待公主;其四,事发暴露,不出头承担,反而以自戕报复公主。这四最算来不大,都是些名声上的事儿,可孟丞相何等家世?仁孝礼义皆备,整个大周朝无不以其为好,况孟家又是陛下本家,若是能从严,方能体现陛下明君之态。” 孟家历来圣人之姿,到如今走在湘君手中,也只能骑虎难下,继续把圣人的壳子顶下去。 女帝看着大枕想了许久,湘君说得不无道理,她年少时也心狠手辣,如今年纪越大,越想挽回些名声来,遂问道:“如何处置好?” 湘君:“说轻不能轻,说重不能重,罢免丞相即可。” “罢免丞相?”女帝一惊,她扶持孟丞相不容易,怎么能说免就免?连呼“不成”。 湘君早知女帝不会轻易罢免丞相,又再接再厉道:“细数历朝历代,也没有几个君王是一生用一相的,摘去一个才能为后来的开道。” 她话也没说完,关于周孟之争,她仿佛一直都想要维持中立,极少坦言帮着哪一方。 女帝又摆了摆手,对她的法子不想认同,命人扶了自己如帐内歇息,留下湘君在阁中阅政。 日光隐匿,湘君方将面前的绢帛处置妥当,极为重要地剔出来放在女帝的案几上,其余的都放进盒内,以待明日上朝用。 女帝又从纱帐内出来,望了湘君一眼:“明日罢免丞相,任翰林院杜入微为新相!” 湘君有点惊讶,女帝居然认同了她这个做法,躬身应了句“是”,又开始提笔拟下更换丞相的草制。 ☆、第95章 又称女相 次日朝中议事,因孟相自辞,女帝留情面,免了孟相丞相之位,以翰林学士杜入微升为丞相,即日理丞相事。 当日丞相便提出酷吏横行,陷害忠良,冤案满狱之事,请求陛下处置冤案之事。 女帝正听邓卫抚琴,于政事力不从心,让杜入微与湘君师徒二人将此事商议好后,再通报给她。 师徒二人在政事堂坐定,各自捧茶饮了半盏,说笑一阵,杜入微则取出一扎绢帛递来。 湘君翻开细看,直皱眉头,叹息道:“可惜了,这些命债,我背了一半,也劳烦师傅将这些罪证都存了下来,祸害了哪些人咱们也清清楚楚,是时候该还他们一个清白。” 原是当初湘君的“置匦计”出来,她便心中歉疚,与杜入微相谈之后,更是托杜入微找法子将这些冤案记下来,以便日后翻案。 杜入微有些欣慰点头:“也该还他们一个清白了。” “只是此事需何人去办,师傅可有高见?” 杜入微沉凝思索片刻:“须找一个刚正不阿却又知见机行事的人。” 查办酷吏,有两重深意,一为平反冤案,二为挽回女帝名声,前者则刚正不阿,后者则需见机行事。 湘君脑中浮现出一个绯色官袍身影,笑眯了眼角,手指轻轻滑上绢帛:“师傅觉得贺子业如何?” 杜入微笑道:“与为师想到一处去了,这贺子业有大才,是不该埋没了。” 二人又将此事谈妥,结果书写好,湘君带给女帝。 女帝在镜前梳妆,正是花黄对贴,细细抚上眼角,淡淡答了一句:“你办事我一向放心,就用这贺子业吧。” 湘君点头应是,捧卷而出,将要事剔出,冤案名单摘抄一分,带回了清河王府,令人备了百金,伙同名单一起放在箱子里,以备冤案受审之后,对受冤者补贴慰藉。 十一月底,各地冤案平反,天下歌颂女帝恩德,女帝更移权于湘君,又因冤案牵连甚广,一批官员定罪,将要提拔人来补上,此事又由湘君与杜入微协商而来。 凤阁舍人纪湘君,一时间风光无二,虽处六品,朝中一品大员相见也少不得见礼,私下称其为女相。 深夜寂寂,清河王府一片安宁,湘君居于书房之中,提笔书写,尤为专注。 周弘披袍进门,看她神思专注,略挑了挑风情长眉,在她身后看了一遭,撑下手臂,捉了她的 手,轻轻划掉一个名字:“周家皇族人不能太多。” 湘君仰头看周弘,浓浓的长眉下一双眸子深深,一向瘦削的面庞上又长了些肉起来,他最近好像不再装弱......她有些犹豫:“我看陛下有追悔之意,重振周氏也不是不可。” 周弘盯着那些名字,又抬了她的手划掉一个,淡然冷静:“事不能急,急则生变。” 湘君瞥了眼名单,此次朝中需官员二十名做填补,她加了五个周家的人进去,确实有些心急了。 她有些泄气,搞了几年,还是不如周弘会摸人心。 周弘划去三个名字,在她的脸颊亲了亲,又起身打开挂在书架上的山河图,捉着笔点朱砂,在图上细细标注。 门外婢女按时送来汤和鹿肉馅儿饼,湘君塞了两个在嘴里,转脸看周弘做标注,定神瞧着他在国土边疆之处落笔勾勾圈圈,她也看不大懂,就问了句:“还能打起来不成?如今国力强盛,谁还不长眼?” 周弘一边勾划,一边说:“总有不长眼的,居安思危。” 湘君笑弯着眼角调侃道:“你也是为咱们大周操碎了心。” 周弘听她语言中的俏皮,转头看她,凤眸有几分飞扬,这暖融融的书房之中,她竟然看出了他几分英姿飒爽气息。 一口鹿肉馅饼儿噎在喉咙里,她目光不老实地朝他腰身望去,捻着手指头,这段时日他们俩都忙,好像...... 她咽下鹿肉,暗恨自己贪图周弘的美色,嘴上还是不老实问了句:“七爷什么时候能忙完?” 她一向不怎么对他动歪心思,周弘也不知道她这时候起了“贼心”,只是如往常一般逗她,笔头在她鼻梁上刮了刮:“你累了?那就先去里面歇一会儿。” 他不惹她还好,一惹她,她就口干舌燥的,看了眼手里的鹿肉馅饼儿,暗自告诉自己,这一定吃了鹿肉的缘故。 湘君仰着脑袋,尽量使自己看起来美好些:“那您呢?” 她这一仰头,巴掌大的脸蛋儿上两只眼又亮又大,泛着些清波,周弘看得愣了一下,转身在画上勾下几笔,不搭理她。 湘君没想到他这么冷淡,有些不爽,闷闷塞了两口饼子,默默端着汤,又听周弘说:“你喝那么多做什么,待会儿吐了。” 湘君......“你才吐了。” 不让睡,还不让吃点儿汤了? 一个缺爱少妇满脸怨念盯着周弘腰身,周弘生得极好,不是虎背熊腰的人,生得像豹一样,精悍得紧。 想着想着,她老脸一红,什么时候自己这样了?真是忙政事忙多了,开始空虚了? 周弘绷着嘴角有些笑,将图上勾完,收好画卷,转过神来拉她。 可周湘君是谁?要得到就不能不要,起身一跳,像只大包袱一样挂在周弘脖子上,油腻腻的嘴朝他亲。 周弘一手搂着她一手给她擦嘴:“你喝了多少?吐了我可不管。” “我喝了小半盏,吐不了,你怎么这么小气,喝点儿汤还要闹。”她嗔怪他,发誓要打动这个“周下惠”。 周弘慢慢笑了笑,抱着她朝屏风后面走。 屏风后一阵窸窣动静儿,牡丹裙、广袖袍扔了一地,某人终于得偿所愿,满意地轻哼出声。 .......“你轻点儿~...不行,我要吐了...我真要吐了。” “要吐?” “...不吐,不吐,你轻些。” 心热的下场往往是很理想的,尤其是身体好的时候,常常一发不可收拾,年节期间,湘君怀了第二个。 宋家老太太传信来,说是想念湘君,也想看看小外孙女,只可惜身老年迈,出不得远门,周弘便领着湘君去洛阳拜访宋家,湘君也顺势和宋家谈周子扬的婚事。 元月初七,马蹄滴答,马车滚至洛阳宋府门外,周弘与周子扬纷纷跳下马,惜月钻出马车,伸手接过襁褓孩童,湘君又让周弘接了一把拎下马车。 门仆看见几人,急忙上前迎接。 二人随着人一路向内走,不过片刻,正堂中一群人迎出来。 金丝大袄的老太太被群人簇拥着出门而来,湘君与周弘朝老太太见礼,老太太一把扶住湘君,慈目含泪,扶住湘君:“听人说你又有了,还行那些虚礼做什么?” 湘君有些不好意思地望了周弘一眼,又抱过宁娘让老太太看,老太太捏了捏宁娘的脸,有些爱不释手,竟然忘了朝屋里去。 孟氏笑道:“咱们快进屋说话,这外头怪冷的。” 几人笑盈盈入屋去,屋中炭火暖人,一家人各自坐下。 周子扬头次来,像几位长辈一一见礼,临到宋子礼那处,宋文容俏脸红红,一副敢见不敢见的样子,实在是羞恼了就来抱宁娘。 孟氏将 周子扬多打量几眼,拉至身侧说笑。 周子扬近半年来也学得沉稳许多,行事稍显老道,孟氏笑颜不断,直夸周子扬聪明。 湘君深知孟氏是对周子扬满意,话也不多说,只是说要去拜访老太爷宋瑾德,周弘和几位男眷说笑几句,嘱咐湘君,自己先去拜访恩师,湘君料他有事要谈,也就没跟着去。 周弘一路到了书房,在书房外躬身行礼,唤了“恩师,周子隆求见”,书房门嘎吱一声打开,露出个圆领紫衣少年。 周弘笑了笑:“文朗也在?听说取字少华?” 宋文朗迎周弘进门,笑得有些板正:“是,祖父取的,用以自戒才德不足。” 周弘点了点头,进门看见宋瑾德迎来,扶了宋瑾德一把,三人立在书桌前,六目相对。 “王爷此次前来,可是有要事?”还是宋瑾德先说话来。 周弘道:“急事倒无,只宁娘长了几个月,前日里老夫人传信来,有些念叨湘君和宁娘,便领了她来,在洛阳旧宫住几日。” 宋瑾德清瘦的脸上微微有些动容,拱手作揖:“湘君既又有身子,何必再跑?倒是内子不知事了。” 周弘摆了摆手,不作多言,只又多看了眼宋文朗,目光中有些欣赏:“听闻你升做昭武校尉?” 昭武校尉乃为六品武官,宋文朗今年不过二十来岁,宣扬起来也算是人中龙凤,实在难得。 宋文朗朝后轻轻一退,颇为谦恭:“当谢七爷当年那几鞭子,也谢王妃提拔之恩。” 当年宋文朗跟在军营之中,傲性难训,同伙夫闹了些矛盾,让周弘打了几鞭子,又见了几日大生大死,磨了些胡来的性子,悟出些生死道理,让周弘用在了战场上,又因湘君这半年在女帝跟前,赵氏到清河王府来来往往,湘君也少不得拉拔过几回。 大概所谓的人中龙凤都是这样来的。 周弘神色不变,只略略一笑,启口道:“你今后路仍长,若不骄纵,当有大作为。” 这路指明,宋文朗还没谢过,老太爷则先道谢起来,周弘朝老太爷道:“师父是师父,这后辈得蒙恩德,也算是得够了,路要怎么走,人该如何选,还得文朗自己有话有底。” 宋文朗立在原地,想了片刻,忽而半跪下去道:“文朗誓死效忠周氏江山。” 周弘敛了敛眼皮,扶起宋文朗:“勿言周氏,你是效忠天下苍生,黎民在 上,百官为奴,既入仕途,则心怀苍生,万勿行差踏错,该是子隆多谢。” 宋文朗仰头望了眼周弘,那人似月似山,厚重沉稳,仿佛是他无法企及的,依言而答:“文朗誓死为民。” 周弘轻轻一笑,对宋瑾德笑道:“咱们还是先出去吧,老夫人和几位舅父也等急了。” ☆、第96章 洛阳旧宫 “来,咱们小宁娘,到这儿来。”赵氏引着几个抬六尺长的木盆子形软垫子的婢女进来。 婢女将垫子铺在梅花绒毯上,赵氏将宁娘放在锦垫子里,宁娘在垫子里爬,十三四岁的宋文磊站在锦垫子外面,神色畏惧望着宁娘,倒也不同两年前那样拔腿儿就跑。 李氏就捏了一下宋文磊的脸,笑道:“你要抱抱宁娘吗?” 宁娘又似乎听见了,仰着脑袋眨巴眨巴眼儿,望了众人一圈,一屁股坐着,看着自己脚上的小红包子鞋,开始度口水。 宋文磊有些为难,让宋文容讥笑了几句,伸手抱了抱宁娘,宁娘咯咯笑了一声,抱着宋文磊的脸亲了亲,亲得宋文磊一脸口水。 宋文磊瘪着脸,眼看难受得不行,赶忙把宁娘放进锦垫子里,任她自个儿爬去,宁娘又坐在锦垫子里看鞋子度口水。 孟氏说:“看看宁娘多喜欢你,大了许给你做夫人。” 宋文磊那张脸红了又白,结结巴巴说:“宁娘才多大点儿?婶子乱说。” 一家人被惹得哈哈大笑,宁娘坐了一会儿,又开始在锦垫子里滚,似乎是自得其乐,老太太命人给宁娘端了些甜水来,宁娘喝得眉开眼笑。 老太太也满心满眼的欢喜,对湘君道:“这次来了你得多住几日,我要多看看宁娘。” 湘君说:“在旧宫里住五日,带宁娘在洛阳走走,才返回京都。” 老太太:“你住旧宫做什么?蓬莱院都备好了。” 湘君笑了笑,以前她和周弘来住,也不是夫妻,现在既成夫妻,又带子女,在洛阳又有行宫,何必再寄住呢?可这话说来似乎见外。 几人说说劝劝,周弘三人就进门来,宋瑾德顺手又抱了抱宁娘,宁娘丫丫丫地朝周弘伸手。 周弘抱了抱宁娘,她又盯着宋文朗瞧,宋文朗捏了捏宁娘脸,又接过一颗糖果,放在宁娘唇边:“表舅。” 宁娘舔了舔糖果,朝宋文朗怀里栽,宋文朗伸手抱着宁娘,宁娘要吃糖,抱着宋文朗的脸庞亲。 周弘来抱宁娘,宁娘抱着宋文朗不撒手,朝周弘凶巴巴瞪眼睛。 一家人又笑起来,赵氏说:“看看,宁娘也不想走,你们就住蓬莱院,总归都是住惯了的地儿。” 周弘面上带笑,捏了捏宁娘的脸,又捏得宁娘眯着眼磕磕巴巴笑。 “来时已经吩咐人打扫了旧宫,宁娘 也没去旧宫里玩儿过。” 他一说话,别人也都不驳,孟氏心头称了称,对周弘笑道:“宁娘和子扬都是第一次来,老夫人又念得紧。” 周弘淡淡瞥了周子扬一眼,又看了眼湘君,他不爱插手这些家中事儿,这事儿怎么安排都该看湘君的意思。 周子扬眼巴巴看了湘君一眼,接了句:“我跟阿姐去旧宫里,还能抱宁娘。” 让他这样呆在这儿,还不如活剥了他...... 湘君想的又是另外一遭,周弘带她来洛阳定然不止是拜访宋家人,带周子扬来不过是和宋家认亲,若是周子扬跟着总有些不便,周弘虽然是由着她,可她也不是没掂量。 她伸手拉了拉周子扬:“这两日你在这儿服侍外祖父和外祖母。” 周子扬......瞥了眼宋文容,眼看宋文容别别扭扭的,也就赢了下来。 这方应下,几人也不多劝,说笑一阵,仆人摆饭,宁娘缠着宋文朗不撒手,惜月拿了糖才给抱走哄去睡了。 因着要回洛阳旧宫,酒去得也快,天色未暗,湘君和周弘已经乘上马车,前去旧宫。 白雪如乱琼纷纷,也不知怎么忽然就下了雪,湘君打开车上隔窗,想来问周弘坐在马上冷不冷,一开窗,又看他直背坐在马上,脑后长簪熠熠生辉,袍角翩翩,倒衬得如松柏一般精神。 周弘转脸笑她:“你就不知道冷么?” 湘君倒想起了他做将军那会儿英姿勃勃的样子,就说:“今儿我听见他们约冬狩,你怎么不去?” 周弘:“这几日我有事要忙,去不了。” 湘君垂了一下眼眸,周弘果然有事......宁娘被风吹醒了,非要巴在窗上看,看见周弘就嘻嘻笑,朝他度口水。 洛阳旧宫除却有些冷清外,并不是湘君想的那样破旧,反而气势宏伟,景色宜人。 周弘领着她入住东宫,惜月哄睡了宁娘。 时至半夜,寒气湛湛,周弘推了推她,湘君迷迷瞪瞪张开眼,周弘已经拿来袍子给她披上。 “怎么了?”湘君不明所以。 周弘给她套鞋子,看她还迷糊着,伸手指捏了一下她脚踝,她被她捏得脸一红,想起了些不该想的,低声就骂:“你无耻!” 周弘好笑看着她:“穿上,有事。” 她瘪了一下嘴,慢悠悠地起床来。 周弘给她穿了鞋,行到北墙面,由东向西自量七步,伸手在墙上按了一按,又转过身来,俯身在床下的地板上按了一按,有些轻响声,一面墙壁竟然轻轻弹了一声响。 湘君大惊,捏了捏周弘的手:“这是?” 周弘端了一盏灯:“地宫,你随我来。” 湘君直觉此事了不得,也不知道为何周弘怎么将如此隐秘的事情摆在她眼前,也端了盏灯,抬脚随他入地宫。 一路下了楼梯,周弘在前方引路,昏暗灯影之下,身影寂寥,他本是年少之人,兼习武多年,身姿挺拔,不该有这孤寂之感,可此番却暴露无遗。 湘君有些叹息,伸手拉了拉周弘:“你怎么知道地宫?陛下知道吗?” 周弘端着灯盏,照亮她的面庞,双目沉沉:“父皇病重之时,她已权势滔天,自大皇兄死后,父皇便死心了,将这地宫的秘密告诉于我。” 告诉他?湘君隐隐约约有一股不是很好的预感,她嘴里有点干:“先帝之意,是让你承帝位?” 灯影摇曳,周弘眼皮轻垂,声音轻微:“担子总有人要挑。” 湘君...周弘能这样说,她自然也不多问,只心头揣测起来,许是先帝说过,也许是没说过,总归陛下是不知情的。 二人行过地宫回廊,一走乃是近一个时辰,方出门见天日,一出来便是一间房屋,周弘十分熟悉地到桌旁再点了一盏灯,接连几盏灯,将屋子照亮。 湘君这才看明白,这是个书房,看起来还似有人居住。 叩叩叩,有人推门而入,进门一个黝黑精神的白须老伯,老伯一见周弘,立即屈身下拜,周弘伸手扶了一扶,介绍湘君道:“这是夫人。” 老伯看了眼湘君,屈身拜了一拜,启口唤“夫人”。 湘君微微点头,周弘又领着湘君返回地道,一路上只有二人的脚步声...... 返回旧宫,天刚放亮,周弘又让她歇一会儿,湘君不知道他搞这么一出是什么意思,在床上挺尸睡不着。 宁娘醒得早,在那边叫唤,让惜月给抱了过来玩。 周弘把宁娘放在枕上,宁娘又敞着腿儿坐着,看着自己脚上的小红鞋子,看见周弘和湘君都沉默躺着,自己先忍不住了,跑去抱着湘君亲。 周弘一把抱了宁娘,逗她:“你惹你娘做什么?” 湘君掐了周弘一把: “是她惹我么?” 她也使性子,生了宁娘使得少了些,这次周弘把她蒙在鼓里,她是心头不畅快,又不想再逼着他问,性子就跑出来了。 周弘让她逗乐了,方开宁娘,撑着手臂来捏她的鼻梁:“你急什么?带你走一遭,只是以备万一,还用不上呢,要是能用上,我自会告诉你。” 湘君恨极了他这种心头有棋的样子,只想咬他两口泄愤,踢了他几脚,躺了一会儿,好像理通了些什么,事情越是重要越是危险,他告诉她这个事,应该是做准备,可是他能做什么准备? 她抿了抿唇,心头沉甸甸的,抓着宁娘的脚:“周弘,我又有了,你...不能让我吃亏。” 周弘发笑:“我让你吃什么亏了?” “...你知道。” “我知道?” “嗯...你。”湘君不和他闲扯,抱着他的脸亲了亲。 宁娘咯咯笑了,也抱着周弘的脸亲了亲。 惜月进屋子来,抱宁娘去吃奶,湘君望着惜月的背影:“陆子易也忙,我替他养妻都养老了。” 周弘跟她咬耳朵:“那你把她嫁出去不就成了,等陆子易做什么?” 湘君白了周弘一眼,若不是陆子易跟他通气儿,她也不会让惜月傻等,这会儿倒来说她了,她又伸手掐了掐周弘。 周弘“嘶”一声,抓了她的手:“谁教你这样的。” “你松开!” 她心头不爽,就跟他犟起来,周弘哪儿有脾气跟她解释什么,手指一探就伸入她的衣襟作怪,欺唇压下,气息浓烈炽热。 周弘素来也不是个好打发的主儿,亲了一通,伸手摸了个遍,才松开来,低声说:“不用上心,还有些日子,咱们能生好几个孩子。” 谁知道呢?朝中形势变化多端,指不定出什么变故,湘君默默地翻了个身,听他的意思,这两年还是不会轻举妄动,或许是时机不到吧...... 当日夜里,睡至半夜,周弘又入地道,这次湘君没跟着,只能在床上烙大饼,暗自猜测:这就是周弘说的事? ☆、第97章 许下婚约 一连两日夜出早归,湘君不知道他去做了些什么,也没怎么询问,只是看他这样几个时辰来回跑,眉宇间全是疲倦,白日里也不搅扰他,抱着宁娘在旧宫里到处逛。 廊下大雪堆积,几枝无人打扫的红梅伸过枝条横在回廊中,宁娘伸手来拉红梅花儿,遇上婢女急匆匆跑过来,说是宋文朗和周子扬来了。 湘君问道:“七爷呢?” 婢女道:“七王爷来让咱们请您去,像是宋家公子打了猎物送来。” 打猎送来?湘君不由得挑了一下眉,宋文朗这两年还真是越发不错了,还知道惦记他们了。 湘君令人摘了枝梅花递给宁娘,一路走回了殿内,放在门口又见梅花树下绑了只活生生的花鹿,进门打了招呼就笑道:“还打了只活得鹿回来?” 周子扬接手抱宁娘说:“是三表哥送宁娘玩的。” “她这样小,哪儿就会玩鹿了?”湘君说。 宋文朗笑得有些浅:“恰逢这只鹿还活着,就想着带来让宁娘玩玩,若是她不爱,宰杀了也好。” 宁娘听见宋文朗说话,就盯着他看,认出是给她糖的人,朝他怀里跳去,宋文朗诧异宁娘黏他,伸手抱过宁娘。 宁娘在他手里找糖,没找到又哇哇地哭。 宋文朗有些手足无措,看得湘君他们笑了起来,他只好抱着宁娘出去:“表舅带你去看鹿。” 几个人跟着朝外走,湘君跟在宋文朗身后,余光瞥见周子扬在和周弘低语,周子扬面色难看,倒是周弘笑眯眯地。 她心中好奇,转脸问周子扬:“你如今有事不和我说,要和七爷说去了。” 周子扬说:“姐夫有法子,你没有。” “你.......”湘君被他这话顶了回来,气闷闷地不去理他。 周弘倒笑起来,事不关己的模样:“我有什么法子?这是你的事儿。” “姐夫,你帮我一次,我姐你都能拿下,那丫头还不行么?”周子扬腆着脸恳求周弘。 周弘暗暗指了指湘君:“这事儿你还得找你姐姐,要真合适就办了,你也到年纪了,想办就办了。” 周子扬看着湘君的背影有些发木,他今年十六,也该成婚了...... 宋文朗把又苦又闹得宁娘放在鹿背上轻轻踩了踩,宁娘瞧新鲜也不哭了,乐得趴在鹿背上去扯鹿耳朵,只是苦了宋文朗 要顺着这个小娃娃。 周子扬又悄悄地过来拉湘君,两人一起走到廊下去,湘君翻了个白眼:“怎么,我没法子,你找我做什么?” 周子扬刚刚惹了她,这刻只能不断赔礼道歉,声声唤“阿姐”,方让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刻她笑了,周子扬也跟着嘿嘿笑了两声儿,拉着她的袖子:“孟二郎一家人来了,想和文容结亲,文容的娘又是孟二郎的表姑,那个梅若寒也是宋家的半个女儿...你看?” “孟庭轩和梅若寒来了?”湘君细细琢磨起来,他们看上了宋文容,那边孟家又何尝不是? 自古以来最直白的外交手段就是“结亲”,现在宋家如日中天,孟家自然看中了宋文容。 湘君转眼瞧着和宋文朗玩得欢实的宁娘,轻轻笑了一笑:“那你呢?你是什么意思?你若是真想娶文容,我也能去说说,若心头不愿意,我也懒得跑腿。” 周子扬有些着急了:“我怎么不愿意了?昨日打猎,也送了两只飞鸟去。” 送飞鸟...湘君咯咯笑出声,伸手理了理周子扬的衣襟:“那我替你走一遭,只是咱们丑话说在前头,文容性子娇,你若娶了她,得忍着让着疼着。” 周子扬略带怀疑地看了湘君一眼,深刻怀疑这人是他姐,别人的弟弟娶媳妇,都说是别宠媳妇,也就她...还要让他忍着让着,不过忍着让着也好。 “这我知道。”周子扬说,又嘀嘀咕咕将那边儿的情况细细叙说了一阵子。 湘君嗯一声,应答下来,提了提裙摆,去台阶下抱宁娘。 宁娘玩得累了,捧着宋文朗的脸,亲了亲宋文朗的唇,倒是让宋文朗脸红了一阵子。 湘君也些微有些尴尬地望了眼周弘,宁娘这个习惯是和她学的,不过宁娘以前也不知道亲唇的,今儿估计是误打误撞了。 周弘轻轻咳了一声,接过宁娘抱在怀里。 几个人在屋里坐了一会儿,吃了些肉羹和团子,周子扬和宋文朗才回去。 次日清晨,湘君收拾打点地整整齐齐,随着周弘带着宁娘去了宋府。 一进庭院,遇上挺着肚子的梅若寒,眼光交汇片刻,各自行礼,面上依旧和善融洽。 宋文容急巴巴地跑过来抱宁娘,宁娘也不见外,栽在宋文容怀里咯咯笑,周子扬趁着这个时候借着宁娘的名儿,把宋文容领到一边儿去玩闹。 周弘和几个男眷站在一处说笑,孟庭轩也在其中说话,女人之间不尴尬,男人之间自然是心更宽。 宁娘转着脑袋,找到了宋文朗,咿咿呀呀地要宋文朗抱。 宋文朗只好抱着她,拿着糖一会儿给她舔一口,宁娘心满意足地亲一口宋文朗舔一口糖。 宋文容和周子扬就在一边上说悄悄话。 赵氏看着宋文朗,笑道:“宁娘是真爱缠文朗。” 湘君也望着宁娘那傻乎乎的样子,笑弯了眼角:“宁娘想讨三表哥手里的糖,平日里让吃糖吃得少,医官说少吃些,以后是要长牙的。” 李氏:“吃些也没事,文磊小时候也爱吃,牙挺好的。”又笑道:“听嫂子说,你怀着宁娘那时候爱吃酸的,许是酸的吃多了,就爱出来吃些糖。” 李氏平日里少话,不过说来却让人心头舒畅。 这一说说到了孩子,在坐的女眷们又都是有了孩子的,便住不了口。 孟氏“咦”一声,开始拉着梅若寒闲谈:“你的口味呢?有了身子的,总爱饿一些,今儿没见你吃着。” 梅若寒瘦削的脸上有些浅笑:“不常饿,也没有什么格外喜爱的。” 湘君这才将她细细看了去,这样看来,梅若寒神色不如以往精神,怀了孩子反倒瘦了下去,唯有肚腹是鼓了出来的,也许是怀了孩子有些磨人。 梅若寒也看了湘君一眼,湘君又偏开脑袋去,并不作多理。 临到用了一顿饭食,湘君将宁娘让周弘带着,自己随着孟氏朝院子里去。 门外寒风凌冽,湘君拢了拢袍子,宋文容又伸手扶了扶湘君,一直拥着她去了院子里。 孟氏厅堂里摆了炭火,一股暖烘烘的热气儿迎面扑来,婢女侍候几人宽下肩上袍子,又端了茶盏来。 孟氏饮了一口茶,看着那炭火道:“再说是洛阳,不及京都,家家户户都有地龙暖着。” 洛阳是老城,当年修建的时候也没想着地下埋地暖,所以只能用火盆子烧炭,但京都就不一样,许多府邸新建,下面自然就埋了地龙,或是花点儿钱,劳点儿心,让人在旧屋子里埋也成。 地龙是比这炭火盆子要舒适许多。 湘君听话听音,料想道梅若寒那头的人是洛阳人氏,孟氏这话还是想要将文容嫁道京都去,就笑道:“可不是么,也正是巧了,原是咱们益阳侯府没几间房备 了地龙,想着懒得麻烦,今年子扬受了拔擢,说是热闹一下,就将整个侯府里外翻了一遍儿,各房都埋了地龙。” “子扬年纪小小就进了破云军,也真是不容易。”孟氏眉里眼里皆是笑意,这周孟两家掂来掂去,还是要找个有本事的才成。 湘君说:“又不是多了不得的事儿,今后的路还长着,他是个肯用心的,咱们日后都少不得要拉一把。” 孟氏垂着眼皮,思索两三分:“只是他年纪是真小了些,不然倒能......”欲言又止。 湘君自然知道孟氏要说什么,赶忙接口道:“我看他是有些年少,不过人不成家哪得稳重?” 孟氏点头道:“这倒也是,先不说子扬,就说七郎,没成婚那会儿,少不得风#流佳话,遇上你,我看是服服帖帖的。” 湘君......一时间竟然无言以对。 宋文容在一旁笑道:“前年在咱们这儿那会儿,七王爷就每日里都得去湘君姐姐那儿一次,吃吃茶说说话儿,性子好得很呢。” 孟氏瞪了宋文容一眼:“你又插什么话,姑娘家家的,还不快进你那屋去!” 这一顿训斥,宋文容是面红耳赤,方知自己不够守礼,眼巴巴地望了湘君一眼,连声告退回屋。 湘君也不多想,宋文容也不过十五六岁,又在宋家庇佑下长大,没经历过大事,偶尔不知轻重也不是多丢脸的事情,反过来笑劝孟氏:“舅娘说她做什么?谁还没个胡闹的时候?我看她这性子直来直去,倒是讨人喜。” 孟氏也笑:“什么直来直去,她就是嘴快,这样下去,谁还稀罕她了!” 湘君:“谁说没人稀罕的?我看子扬就和她挺配的,前些日子,两人在清河王府里闹腾,哭哭闹闹了好几次,到更加欢喜了。也不瞒您,这次我来还是为了子扬,他心头有文容,又因还未功成名就也不好开口,只有我这个做姐姐的来替他脸皮厚,向文容提说这门亲事。” “他们的事儿,我也听说嫂子说了,前儿个子扬又专程捉了两只孔雀来,料来他是有心了,当夜和你三舅舅商议了一下,要是他真想求娶,咱们亲上加亲也好。” 孟氏一番话是将孟家那边的事儿一点儿没透露出来,不过湘君也不多问,今日废了这么多唇舌,不过也就是等孟氏说这话。 湘君眼中光亮:“既是如此,咱们就把事儿定下来了。” 孟氏点头道“好 。”,湘君念叹自己忙,年后请周家主母来,将此事议定。 二人正说着,遇上宋子礼和周弘进门来,两位男眷说说笑笑,还是孟氏先起来笑道:“湘君说子扬要求娶咱们文容,我就给应下来了。” 宋子礼那张俊白美丽的面皮上也泛出笑意,将湘君瞧了瞧:“好,好。” 几人又说了一阵子,湘君进了宋文容屋子里,宋文容正提着玉葫芦看,听见湘君进来,急忙放下玉葫芦来扶湘君。 湘君随她坐在榻上,递给她一只白玉镯子,笑道:“这次来也没带什么女儿家的物件儿,你先拿着,别嫌弃,等你进了益阳侯府,那些事儿也都归着你管。” 宋文容有些害羞地低头,轻声说“不嫌弃,很喜欢”。 她又嘱咐了几句,外间周弘使人来叫她,她起身出门,和周弘一道儿告辞。 回去路上,周弘抬手替她拢袍子,又盖了盖她头上的绒毛帽子,正遇上前来的孟庭轩夫妻二人,湘君有些尴尬。 周弘倒是平平淡淡地替湘君拢好帽子,朝二人打招呼。 几人错身,湘君与周弘走出院门,她就开口道:“只怕又是为了婚事,不过三舅舅他们已经应下了。”颇有几分得意。 周弘捏了捏她的脸:“姑父才是真的聪明人。” 姑父?宋子礼?周弘什么意思?嫁宋文容是宋子礼的意思?不过她对这些已经不在意了,小脸儿笑起来:“那岂不是又美又聪慧?” 周弘笑道:“干你何事?” 一句话将她这些夸赞就打了回去,摆了摆袖子,领先一步走。 湘君追上去就踢了他一脚...... ☆、第98章 宫中易主 大年过,大雪消融,湘君肚子挺起,还恋着余温的床榻,小小的脸蛋儿缩在被子里打瞌睡。 周弘进门解了袍子,看她还在睡,兀自接过茶喝,坐在榻上翻了本书看。 湘君伸了伸脖子,撩了撩帐子,大眼儿望着周弘:“这几日宫里还是阳平掌管?” 周弘手中一顿,脸色有些发黯,嗒一声放了手中的茶盏:“由着她去!” 湘君抿了抿唇,不再问这事儿,她怀了孩子,宫里没照看下,阳平却在这个时候接手了,虽然周弘很不喜阳平插手宫中事物,但一般也没甩过脸子,这次破天荒发了点儿闷火,具体缘故她还不知道。 她缓和气氛,又吩咐人抱宁娘来。 宁娘一来,周弘就是有火气也压了下去,抱着宁娘去屋外摘桃花儿。 湘君趁时朝惜月招了招手:“明儿你去请王月娥来,我许久没见她,有些想念。” 惜月心思明澈,当知她意是要向王月娥打听事情,旋即点头低声道:“待会儿婢子就去传信儿,主子且放心。” 湘君轻轻点了点头,起身来披上厚皮裘,趿拉了双鞋子,嗒嗒地朝外走,走在门旁,又见周弘抱着宁娘在廊下摘梅花。 她蓦地想起周弘说的抱着女儿摘海棠花,到头来也成了真了,不由得倚在门上细细看着。 宁娘回过头朝她举了举花,周弘就转过脸看见她倚在门口,摘了朵梅花给她卡在发髻上。 次日清晨,湘君也早早爬起床,收拾整齐坐在榻上喝热汤,周弘依着以往休沐日的习惯,约了几位博士手谈,就又去了太学里。 看过了几页《国策》,吃了几盏热汤,湘君又昏昏欲睡起来,趴在榻上歇了两刻,才听惜月来报王月娥来了。 这话说了,王月娥已经进门,看湘君还昏恹恹的模样,笑嘻嘻调笑她:“日上三竿,王妃还睡?” 湘君揉了揉脸,有些不好意思笑了笑,令人端了茶给王月娥,复而坐在榻上。 王月娥吃着桌上的糕点配着茶喝:“您这找我可是又有什么事儿了?宁娘我可还没看呢。” 湘君又赶忙吩咐人抱宁娘出来玩耍。 王月娥一身又香又暖,宁娘也喜欢,窝在王月娥腿上吃甜汤。 “你看看,宁娘都这样大了,我还没见过几次呢,”王月娥带着孩子就忘了其他事儿,一门儿心思逗宁娘。 宁娘吃汤吃得欢,出奇得乖,对着王月娥眨眼儿。 湘君眼看王月娥是越带孩子越不着形儿,抬了抬袖子,请了她一口茶,方唤得她抽出了神儿。 “阳平公主也不愧是陛下的女儿,俗话说子肖父,女似母,倒也真没错儿,连喜欢的人儿都是一样的,前些日子,我看见......”王月娥伸了伸脖子,眼中有些复杂:“阳平公主和那个邓卫有些亲密。” “有些亲密?是多亲密?”湘君心中惊跳。 这孟四郎死了也不过半年,阳平公主就这么忍不住了? 王月娥瘪了瘪脸儿:“你知道我的意思。” 她的意思...看来阳平真和邓卫搭上了,湘君沉默了一会儿,又问道:“这些日子政事都是她插手?” 王月娥:“论起理政来,咱们都极不上你和阳平公主,你不在朝中,自然是阳平公主掌权,她是陛下亲女儿又有邓卫替她在陛下面前说好话,咱们谁还能比过她去?” ......湘君有些沉吟,摆手道:“我是说朝政中的大事儿,她是如何管治的?” “大事?!”王月娥有些犯难了:“我只知道宫里的事儿,朝政上的事儿一概不知。” 她一个成天讲故事搞诗词歌赋的待诏,哪里比得上湘君他们插手政事?自然也不太懂朝中动向。 恰好宁娘喝了甜汤,有些无聊,王月娥又不知她无聊,只抱着她坐在凳子上,她就抽着鼻子叽叽哼哼哭。 王月娥不知宁娘怎么就哭了,手忙脚乱地哄了一阵子,还是奶娘来抱走了宁娘。 湘君在一边儿哭笑不得,说道:“罢了,罢了,也不为难你了。” 王月娥也嘻嘻笑起来,端着茶盏又吃了几口茶,笑弯了嘴角:“我爹替我找了门亲事。” “是么”湘君也替她高兴,赶忙询问:“哪家公子?” “长安令,虽说是三十余岁的人,可心地是好的,也知道我出的那起子事儿,没闹什么嫌弃。”王月娥的脸蛋上泛着满足的笑容:“人也很标致。” 湘君笑着夸了几句长安令的好,只是又略微忧心:“那你以后岂不是不在宫中当差了?” 王月娥说:“这你倒放心,我托了几个人看着,若是有事儿,他们自会来告诉你,至于我的帖子,等过两日做好了再派人送来。” 她这点儿细心令湘君动容,又让人去取了两块 玉佩来,说是先赠给她做贺礼,待到成婚要再庆贺。 两人絮叨一阵子,湘君笑容满面地送了王月娥出去。 一送走王月娥,湘君就有些头疼,这阳平公主和邓卫搞在了一起,也难怪周弘会发火。 帝王之禁脔,他人焉敢动?也不知阳平到底是见色起意,还是别有她用。 ......................................................................................................................... 公主府,案几上凤头熏炉里熏香袅袅,阳平慵懒倚在榻上,明丽眉目放松,一张裙裾张开在榻上,犹如海棠春睡。 待月给阳平轻轻揉肩,采蓉进门来轻声道:“公主,邓令官在门外等候。” 阳平眼皮动了动,伸手拨开了待月的手:“让他进来。” 公主一吩咐,几位婢女心领神会,这是让他们都退下,几人应下后,皆敛裙而退。 邓卫立在门口看廊下还未开放的海棠花,妩媚的脸上有些出神,似乎回忆起了什么。 采蓉出来报信:“邓令官,公主还请你进去。” 邓卫收回神,点了点头,踩脚进门。 门轻轻被婢女从外合上,几缕阳光透过门户上的菱格子洒下来,阳平眼皮动了动,虚着眼儿瞧着邓卫,又翘着嘴角媚笑。 她生得明媚秀丽,这样一笑更是风情妖冶,邓卫低了低头,轻轻唤了句“月娘”,似是舌尖辗转了无数缠绵。 阳平听得肩膀微微一颤,转脸细细看邓卫:“邓郎,素无人唤我道如此深情。” 此一番又有些虚情假意,邓卫沉沉一叹,朝阳平拱了拱手:“公主,收手吧,您看不上臣,臣也配不上您。” “什么?”阳平眉目一冷,气得全身发抖:“谁又和你说了什么不成?” 邓卫苦笑:“难道公主待臣真有几分真意?” 他是女帝的近臣,阳平待他那几分情意,不用脑子想也知道图了些什么,若是他孑然一身,也就罢了,只是...他不是那样简单的人。 阳平沉默了片刻,起身将邓卫抱住,头伏在他的胸膛:“不要离开我,邓卫。” 邓卫忍下蛊惑,伸手推了一推阳 平:“公主一身清白高洁,万勿落入泥沼之中,臣不该肖想。”一拱手就举步告辞。 阳平惶惶之下,伸手拉了邓卫一把,悲哀浮上海棠花似的脸庞:“我不怕,你怕?我喜欢你,我不怕,邓卫,你也不要怕!” 她这一段话要刺进他的肺腑里,邓卫说:“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我怎么不知道?”阳平反震回去,死死捏着他的手臂:“我当然知道,我被他们管了十几年,总该有自己的法子,我喜欢谁,想和谁在一处,哪里能由得了他们?” 两人僵持许久,邓卫支持不下,伸手抱了抱阳平,有些叹息--阳平啊,阳平,怎么就成了这般模样? 阳平朝他怀里倚了倚,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嘴上有些柔弱:“邓卫,你要帮我,我只是不想被他们管束。” 邓卫无奈闭眼,微不可察得应了声“好”。 三月□□美,湘君命人在院子里安了软榻,自己窝在软榻上看书,时不时听见周弘逗笑宁娘的声儿,偶尔放下书瞧一瞧,也甚是安心。 陆子易进门来朝周弘拱了拱手。 周弘将宁娘放在榻下软垫子上爬,又领着陆子易朝书房里去。 湘君拿了片糖糕吃着,让宁娘瞧见了,宁娘趴着软榻站起来,伸着脖子向她讨要糖糕。 可她年纪小,还不是吃糖糕的时候,湘君又忍不住逗她,伸着手里的糖糕让她能看不能吃,宁娘着急起来,就急哼哼地亲湘君,要抓糖糕来吃。 湘君捏着宁娘的小脸:“你别亲,不顶用,等你大些再吃。” 这一闹,宁娘就扒在矮榻上闹,闹了一会儿,看见湘君还乐在其中,心下恼火,屁股朝后一坐,就吧唧一声坐在软垫子上,哇啦哇啦哭起来。 周弘和陆子易出来,看见宁娘正被奶娘抱起来哄,小脸哭得一抽一抽的,心头有些疼惜,伸手抱了过来哄。 宁娘眼睛望着碟子里的糖糕,十足的痴汉样,湘君瞧见了,就让人端走糖糕,宁娘又哇啦哇啦哭起来。 周弘说:“你娘又有了小妹妹了,你和她抢什么吃食?爹让人给你煮甜汤。” 宁娘听见“甜”字儿,约莫知道周弘的意思,哭的声音小了些,抱着周弘的脖子蹭了蹭,抽抽搭搭了一会儿,又睡了过去。 湘君......怎么她还成了恶人了? 周弘把宁娘交给奶娘带进屋子去 睡,自己伸手给湘君盖了盖软毯。她抬脚就踢了周弘手臂一脚,被周弘一手捉了个正着。 “别闹,有事和你说。”周弘方才的笑颜有些削弱。 湘君看他连逗她的心思也没有了,心中揣测事情定然有些棘手,又把腿缩在了毯子下面:“什么事。” “阳平要废了杜入微的丞相位。” “什么?”湘君惊得坐起来:“一国之相岂能说废就废,年前废孟相也是因她孟氏一族过于猖獗,陛下有警戒之意,何况恩师才做丞相多久?” ☆、第99章 插手朝政 周弘抬首望了眼天边叠起的云朵:“换就换吧,杜入微也不想做丞相。” 湘君...杜入微的确不想做丞相,风口浪尖上的官职,有的人费尽心思爬上去,而杜入微求一个安稳...... “看看何人合适,他们已经先发制人,咱们也得布个后手。”周弘道。 湘君垂眸思索了一会儿,又想起了贺子业这个极为聪明的人物:“贺子业如何?两年前的赈灾案,曲江亭的刺杀案,以及前些日子处置酷吏,都是由他经手。” “贺子业?”周弘眉头挑了挑,脑中将贺子业的功过过了一遍,想了想点头道:“也好,只是这事儿得要你出力。” “我?!”湘君挺了挺肚皮,一副“关我什么事”的烂样。 周弘笑着伸手抚上她的肚皮:“选丞相是大事,阿娘定然要找你商议,你多走动走动也就成了。” 湘君一手拍在他的手上,杏眼儿偏着偏着看他,像只探究的猫儿。 “怎么了?” “周弘,你是不是早计划好了.......”问出半句,她又问不下去。 她做了这女官是周弘出了力气,可若是他一早就看准了她,那她岂不是被他算计了?可她和他是夫妻,又如何问得出这满是怀疑的话? 周弘嘴角挑起,灿若桃李:“计划好了什么?” 湘君摆了摆头:“没什么。” 说不出来不说也罢,孩子都怀第二个了,还去追究那些,不是自找不痛快吗?周弘这些年来也确实不容易....... 接下来几日湘君带着宁娘总朝皇宫里跑,女帝膝下几子都被发配,也显得孤单,爱极了宁娘和湘君前去陪伴。 这日宁娘在软榻上陪女帝笑闹,为了讨点儿糖吃,抱着女帝吧唧吧唧亲,女帝乐得直笑:“英英,你看看这丫头是和谁学的?成日里讨巧得紧。” 湘君也笑:“七爷带得要多些,准是七爷那儿学的。” 女帝说:“七郎...他是会带孩子,以前月娘小的时候,七郎总带着月娘到处跑,什么骑马射箭也教,到头来月娘也和他似的皮。” 湘君斜眼去瞧阳平公主,阳平脸色淡了淡,又拉出一个笑,笑眯眯地去捏女帝的肩膀。 “若要说来,七哥最像父皇,那会儿女儿看上了什么,七哥总要取来,还记得女儿十三岁时候看上了孟五娘的镯子,死活要去 取来,和孟五娘哭闹了好大一场,还是七哥用了法子给取回来的,两头也没得罪,自那以后孟五娘看见七哥,真真儿脸红呢。” 湘君喉咙里哽了哽,这阳平公主话里好多棍子,一说周弘像先帝,又说周弘和孟五娘像是有点儿什么似的。 不过,周弘能和孟五娘有什么?且不说孟五娘是孟家人,现在也才十五六岁,和二十四五岁的周弘搭不上边儿,但说周弘那性子,看上了还有不弄上手的?她是个过来人,周弘那些豺狼性子,她是一清二楚。 果然,女帝唬了唬脸:“说什么,你七嫂还在这儿呢!” 阳平大致没料到女帝帮着湘君说话,心头略思索,婉转一笑:“女儿是热闹嘛~前儿个遇上了孟五娘,说上了以前的事儿,提起了七哥,就多说了几句。” ...湘君有点儿不爽,阳平这是要给周弘再娶咯?还当着她这个嫂子的面子? 女帝若有所思,想了几分,又瞧了湘君一眼,见她淡淡笑着,心底反复,手指一扣,她花了这样大的心思栽培周湘君,不能到这儿就折了。 女帝朝阳平道:“你七哥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要是早看上了,早对阿娘说了,这话可别再说出来,坏了人家女儿家的名声。” 她终究还是选了周湘君,阳平脸上笑容僵了一僵,湘君也仰了仰头,瞥了眼阳平。 阳平还没掂量清楚,她从翰林院一步步走来,凭的是自己的本事,女帝心生倚靠,她自是比那不知还在哪个犄角旮旯的孟三娘重要许多。 阳平心思一转,亲昵地拉着湘君的手笑说:“七嫂才不见怪呢,咱们怎么说也不过是七哥找个多照顾衣食的。” 好个“照顾衣食”,夫字天出头,今儿她要是说不,还成了她泼辣了? 可她偏就不是个贤良淑德的,略略一笑,将手抽出阳平的手心儿:“这有什么可照顾的,清河王府又不缺丫鬟婢女,若论安排,我也腾得出手,堂堂五娘子若是来清河王府里做个婢女,这不是折杀咱们两家么?” 湘君这一曲解,不过是明明白白告诉这几个人,给周弘找女人她不高兴!就看看阳平要怎么来下这个台。 阳平哪逢她这么一遭,当下脸上真有些挂不住,干笑两声求助似的望着女帝。 女帝解围朝湘君一笑:“看看你个牙尖嘴利的,月娘不知事,你也同她计较不成?不说月娘,单说七郎,他就是任人捏扁揉圆的?” 女帝开口,湘君也不再咬着不放,自豪一笑:“七爷确实不是个让人捏扁揉圆的,不过凡事也是同我商议着来。” 她这样骄傲的小女儿情态跳出来,女帝就哈哈笑起来,阳平也忙不迭附和着笑起来。 几人这个事情说罢了,宁娘又睡着了,让人给抱进屋子里。 坐了片刻,有人呈上绢帛来,让阳平接过手去,女帝看了眼绢帛,有意无意道:“英英啊,听说杜入微政事不够勤勉,朕有意废相,你是他徒弟,你怎么看?” 话中几弯几折,她是杜入微的徒弟都被人点出来了,她还能护着杜入微不成?她得刚正不阿。 湘君先是面上惊了一惊,又旋即稳定下来,皱眉道:“恩师为官定然是极好的官,其心正也。至于勤勉......他以前在事物繁重的翰林任职,也能勤勉,只是舞文弄墨太多,于国事上天资平庸,实在是天命,亦算不得他的过错,任职丞相几个月,也是无功无过。” 懒嗜后天的,可笨就是天生的。你能怪人懒,但是别去怪一个人笨,毕竟笨也不是人家想要的。 女帝有些诧异,将杜入微回想了一遍,确实不是什么天资聪颖的人,除去湘君在时,和湘君一道提出了整治酷吏以外,再没什么功德,点头赞同道:“你说得倒是实话。” 湘君嘴上不言,心头也有些好笑,这立功也得看时机,如同有仗打,少年才有机会快快升做将军,杜入微上任这几个月来,百姓安康,朝廷又无权势变更,他又不是女帝贴身官员,能有什么机会立功? 当然女帝心中有废杜入微的意思,那定然会按照湘君说了的这些“缺点”来考虑事情。 阳平也有些诧异,显然没料到湘君竟然直言杜入微有何不好......又笑了一笑,说道:“七嫂也赞同废相?” 废了自己的老师,阳平就要逼她说出来。 湘君也生出两分迟疑,望着女帝:“这废不废,是陛下来定,杜相爷是臣的恩师,臣自是盼望着他好,只是若真要废,还望陛下能宽恕他一些,他虽无功到底也无过。” 女帝看她诚诚恳恳,心中暗叹自己选对了人,点了点头,在湘君肩上拍了拍:“那依你看,新相爷?” “新相爷......”湘君早已准备好,只是不能表露得太快,略作沉思状,垂头回忆。 阳平那头也备好了人,看湘君久久不言,提口道:“赵成德如何? ” 赵成和...湘君抬头,迷迷蒙蒙望着阳平,这就是他们备好的人?赵成和,赵毅的父亲,人倒是不错,只是承这丞相之位,怕也是受阳平控制。 “不行,这人不行。” “怎么不行?听说他儿子和七嫂你曾在马球赛中有过误会,后来你的庶妹和他儿子要订婚前夕,更是不明不白死在了侯府中。” 好家伙,这是要反扣上“公报私仇”的帽子,湘君眉目间流露出一丝疲倦,这阳平今儿是句句带刺儿,句句找茬儿,她有点儿疲于应付。 干脆一句道:“家国之事怎可混为一谈?我纪湘君,上对得起天,下对得起地,何曾公私不分过?阳平这样说来又是何意?” 阳平被她一噎,转过脸去,冷然轻笑:“七嫂急什么,我又没说什么。” 湘君不带搭理她,只转过脸对女帝道:“赵成和心思纯良,只是和臣的恩师一般,资质平庸,否则这样多年,也不能毫无功绩?” 女帝不说话,赵家确实没做出什么功绩,但是与她打压旧臣有关,湘君这样说,不过是把她也堵了一堵,倒也不是个大事儿。 沉默了一会儿,又问了句:“那你想到谁没有?” “贺子业。” “贺子业!” “贺子业!” 两个女人都惊讶起来,贺子业在这朝堂中还算是个楞头小子,她就敢提拔为相? “贺子业为人刚正,又不是不通情理之辈,若论功绩,赈灾查贪污,刺杀一案,酷吏一案,都是由他经手,此人在民间声望极高,只是出生非皇家贵胄罢了,若是陛下能用,又如何不是敢于用贤?尤记陛下为天后之时,力荐先帝礼贤下士,如今贵为帝王,比当初更能爱惜贤才,怎么能漏了这个贺子业呢?” 她倒不说女帝这一两年来有任人唯亲的趋势,只是口中以褒实诫,希望女帝能看得明白。 女帝经她一说,也想通了几分,在榻上坐了一会儿,吩咐阳平:“去将贺子业的卷宗取来,朕亲自阅览。” 阳平谋划千般的事儿,让周湘君几句话就搅了,又不敢胡闹,只能愤愤而去。 湘君在阁中守候,等到宁娘醒了已经是申时,她亦不再就呆,领着宁娘告退。 女帝还在阅览卷宗,专注其中,随手让阳平送她出门去。 蓬莱殿外春暖花开,树木繁茂,湘君立在殿上眺 望湖光□□,赞叹道:“公主何必拘泥于过往,□□宜人,何不再寻他好?这世上悲惨的事够多了,何必再添自己这一桩?” 阳平在她眼里是个实实在在的悲剧,一切都身不由己,可是现在孟四郎死了,阳平闹也闹了,恨也恨了,正是脱手的时候。 阳平冷冰冰一笑:“你假装什么慈悲?我是悲惨,你和七哥过得好,谁能比你们过得好?若说圣人,你和七哥是最会装圣人,可我不会原谅你们。你瞧瞧,我就说了个孟五娘,你就气成那样,你们有没有想过我和孟四郎的时候,是怎么样的?我待你们不够真心实意么?你们要害我!” 湘君无言以对,阳平这样更令人心疼,更令人心疼的是,他们的隔阂消磨不下去....... 阳平咯咯一笑,腔子里冒出的气息格外寒冷,指着那湖面道:“你知道陆乘风是怎么死的吗?” 湘君脚下一僵,想起陆乘风掉进这“仙湖”里淹死的事情,脊背上有些发寒,看了眼美丽妖娆的阳平,难道是阳平?陆乘风都废了,还是没能逃过一劫么? 阳平或许有一点和周弘像极了,那就是--隐忍。 或许周家能活下来的人,都有这个特点,这才是皇家人的本性!周家人在这场厮杀中,比孟家凶狠更多。 她预感到更大的动荡...... ☆、第100章 主一回事 丞相一朝被废,赶往江南做刺史,湘君得了这个消息,挺着肚子前来送行。 门前老柳依旧繁茂,七八岁的娃娃站在树下望着来来往往搬行李的仆人,听见马蹄和车轮响声,踮着脚伸着脖子望去:“祖父,有人来了!” 小娃娃朝门内叫唤,不过片刻,杜入微出门来,马车已经停顿在门口。 湘君下马车,望向笑眼眯眯的杜入微,眼中有些泪波,轻轻唤了句:“恩师。” 杜入微“唉!”一声应着,牵着小娃娃前来迎她,引着小娃娃喊“王妃”。 湘君低头看着小娃娃,伸手摸了摸小娃娃的发髻,有几分疼爱溢于言表:“叫什么王妃,叫姑姑。” 小娃娃脆生生叫了句姑姑。 杜入微轻轻一顿,她这一个“姑姑”是给足了他面子,他怎么能有这样敏慧的一个女儿呢? 他伸手拍了拍湘君的肩膀:“此去江南还多亏了你帮忙,否则还不知道要被赶在哪个大荒地去。” 杜入微被废除丞相,自然是受贬谪,一般都是赶去偏远之地,而湘君出手帮了一把,就将他这个受“贬谪”的人安置去了鱼米江南,也是享尽了福气。 湘君摆手道:“还怕恩师怪我在陛下面前说了狠话,如今让恩师落得个被贬出京。” 杜入微笑道:“为师知你。” 仅此一句已然足够,她不是做错,他也未曾误解。 “新相是贺子业,恩师觉得如何?”湘君问道。 杜入微:“你是和七王爷商议过?” “是,选一国之相是大事,不能我一人决定。” 杜入微点头,松开小娃娃,拍了拍小娃娃的背,让小娃娃一人去玩儿,领着湘君在路旁散步。 路旁槐叶飒飒,杜入微显得格外冷静。 “贺子业这个人很好,你们选得很好,只是周家和孟家的事儿只怕还有一番争端,我看公主的野心不小。” “公主?”湘君笑了笑,摸了摸肚皮:“等我生了这个,回宫就好了,先让她嚣张一段日子。”。 阳平野心确实不小,但也止步于如她一般,服侍在女帝身旁,左右女帝的意见,她要回去也得把阳平挤下来。 杜入微摇了摇头,似欲言又止,摇了摇头,叹息道:“凡改朝换代,这朝堂中必要更换人,我看公主是有些动向,不简单啊......” 这话什么意思?阳平再怎么也不能想和女帝一样去抢皇位吧?她头上可是顶着几个哥哥和几个侄儿的! 湘君细细思索一番道:“派人看着,应当出不了大岔子。” 似乎是安抚自己也是安抚杜入微。 杜入微勉强一笑:“有些事不能和你细说,若是清河王来了,我倒是能和他详谈。” 湘君也有些为难:“他一向隐忍,不敢轻举妄动,纵然有心也不敢来。” 杜入微点头,深深看了湘君一眼,有些意味深长:“湘君啊,你和清河王还有得走,把我刚才的话带回去给他,他素来心头有底,定然有安排。” 为师者即便要离去,也要留下关怀,湘君心中感动,伸手轻揖道谢。 杜入微抬手扶了扶湘君,伸手又拍了拍湘君的肩膀,氤氲了几分慈爱:“回去吧,咱们师徒就此别过了。” 就此别过......湘君眼中湿润,轻声道了句“保重”,转身登上马车。 马车滚去,湘君揭开帘子,眼见杜入微望着马车,不由得落下几滴泪来,用帕子一一擦干净。 湘君回府,将杜入微的话传给周弘,周弘坐在软榻上喝茶,只淡淡皱了一下眉,并未作多言。 湘君也不多逼问,抓了两个团子塞进嘴里,把自己塞得抱抱的,倒在大花枕上休息。 九月初,湘君临盆,生了一下午,生了个女孩儿出来。 周弘抱着小女娃爱不释手,取了个名字“敏”,平日里唤敏娘。 宫里的女帝听了这个消息,令阳平送来珍珠翡翠作贺礼,湘君坐月子见了阳平一眼就没再看见阳平。 正抱着孩子哄逗,惜月匆匆跑了过来,低声道:“七爷好大的火气,和阳平公主在书房里谈事,屋里一阵乱响,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湘君拍孩子的手顿了一顿,又朝惜月使了个眼色:“再去看看。” 过了许久,惜月又跑进门来:“像是争吵了,公主怒冲冲出府了。” 怒冲冲?周弘发火了?湘君看着怀里的小包子,低低一叹息,真是多事之秋。 秋季的夜晚已经来得极早,周弘也是在外间吃了才过来,看见惜月给她喂鸡汤,又伸手接过来,给她一勺一勺喂着。 湘君看他神色淡然,不像是和人发过火的样子,想来他是不愿意让她担忧,心头打了个折,装乖 卖俏推了推碗:“不喝了,饱了。” 周弘偏着头看了看她,伸手捏了她的脸一把:“是饱了,长膘了。” 湘君伸手就掐了他一把,又拉着他恳求道:“你陪我坐一会儿,今儿阳平来了也没和我说上话就走了。” 周弘眼皮微垂,将汤盏丢进漆盘里,坐在榻上捏她的脸:“阳平的事儿等一段时日再说。” “什么事儿?”她穷追不舍? “你劳什么心?”周弘倚靠在床头,闭上眼养神,不想与她多说。 她不讨这个嫌弃,撇了撇嘴,又躺了回去,心里却把这事儿琢磨了起来。 秋雨绵绵,散了一地桂花,晚风过华亭,周弘端负手站在亭中,目光飘飘看着远方飘散的桂花。 “夫子。” 周弘朝后看了一眼,来人青花圆领袍,容貌清俊,他点了点头,展开石桌上的一幅画。 画上女子执花而立,形容娇媚可爱,不是周芷月又是哪个? 青花圆领脸上一震,稍稍退后一步,有几分惶恐:“学生不敢。” 周弘将画卷又卷好,放在青花圆领的手臂中:“窦清芳,你心地仁厚,定能好好待她,她素来喜爱李飞鸾的画作,这是我到李飞鸾那儿替她求的,你送去做聘礼。” 窦清芳推辞不受,几分推辞之间,竟然拗不过周弘递画卷的手,只能将那画卷收在怀中,苦涩一笑:“我窦清芳无才无德,公主又岂会看上我?” 周弘道:“此事你放心,前日你递交的绢帛我见过,以你的才能定然能受拔擢。”嘴里顿了一顿:“贫家男儿,出头总比皇亲贵胄要晚一些,不是什么不足。” 窦清芳握着手里的那画卷半晌说不出话来。 秋风荡起,细雨翩翩,周弘轻轻一叹:“你若真看不上也罢了。” 看不上?他窦清芳怎么敢看不上公主?急忙回道:“夫子言重了,学生只是怕高攀。” 周弘摆了摆手,终是一笑:“就这般定了,她这一生受苦良多,我替她主一回事,你好好待她。” “是。” 十一月中旬,湘君身体恢复,想进宫去任职,和周弘商议此事。 湘君进门就看周弘正在书架上挑绢帛,宁娘抱着周弘的腿,仰着脑袋巴巴儿叫“阿爹”。 周弘这几日因太学学子考核,成日里窝在书房里审阅绢帛,宁娘 能走路了,常常跑去缠周弘,周弘忙不过来也得应付着,只能伸手抱了宁娘坐在臂弯里。 湘君咯咯笑了一声,来接过宁娘抱在臂弯里坐着,捏着宁娘的小鼻子:“你还来讨你爹的嫌弃,明儿个就让你去带你妹妹去。” 宁娘听不大懂湘君的话,只能张着喉咙叫“妹~妹”。 周弘拿了书坐在桌旁翻阅,抬头问道:“你怎么来了?” 湘君道:“我想这这几日好全了,过两日想去宫里,看你忙得紧,一回寝居倒头就睡,只能挑这个时候来和你说。” “去宫里?”周弘顿下手里的书,望着湘君想了一会儿,从书架子上取下一个锦盒打开给她。 湘君取出锦盒里的卷宗,铺展在书桌上,正是一个叫“窦清芳”的人。 “怎么了?” “阳平总这样也不像话,我选了个人照顾她。” 照顾...湘君抱着胡乱蹬脚的宁娘,心头也胡乱蹬着,心道:周弘怎么忽然就关心起阳平的婚事了?他一向都不插手这些歪七扭八的事儿,他这儿劳心劳力,阳平就看得上不成? 想到这儿她略有些不舒服,推了推卷宗:“古人有云,初嫁从亲,再嫁由己,您这也管得多了。” 周弘盯了湘君一眼,有些不悦:“她这头不放手,你进宫去做什么?” “我......”湘君默默看了眼卷宗,合着也是让阳平嫁出去,腾出位置来给她。 她看了一遍卷宗,发现这窦清芳还真是挺不错,又多看了眼周弘,想来他肩上担子重,几头要保全,也是真心疼阳平,叹了一口气,有些娇俏抱怨:“你生气做什么,我是怕她不领情,你们兄妹本不该我来多嘴,可她如今记恨你,你是我夫君,我能不多说一句?” 她不和他硬对,自己也拉得下脸来,说得周弘反倒是把面子抬高了下不来台。 周弘刚让她惹出来的一腔子气都给浇成一缕青烟,哭笑不得的起来捏了她的下巴:“谁教得你这样坏?爷不认错还不行了?” 这夫妻之道自然是一个打一个挨,一个进一个要退,湘君看他话里真是无奈,自然不能逼他,轻轻翘了翘嘴角:“我还当是七爷嫌弃我了,这才生了女娃,就要受这份闲气了。” “少来磨你的牙,谁让你受闲气了?”周弘看她这身子骨好了些就开始嘴狠,这娇娇俏俏眼含清波的模样还真是和两年前没什么变化,着实可 爱得紧,想着心头就有些发热,倾唇而下,将她亲了个结结实实。 湘君抱着宁娘腾不开手,只能由着他搂腰亲,嘴里哼哼着,稍稍得了点空闲,轻轻叫唤:“宁娘看着呢。” 周弘放开她,伸手捏着宁娘肥嘟嘟的小脸:“又不是没看过。” 宁娘高兴地拍手,伸着脖子翘着嘴要来亲周弘,周弘让宁娘亲了亲脸,哄道:“和你娘去园子喂松鼠。”顺手在湘君腰上揩了揩油,凑在湘君耳边道:“今儿夜里不让宁娘看。” 湘君耳根微红,白了眼周弘,抱着宁娘出门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