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我爱过》 ☆、缘起 夏天小的时候挺悲催的。 自打娘胎出来就营养不良,长到八岁个子还瘦瘦小小的,头发也恹恹黄黄的,小脸儿发青,两颗大眼珠子黑漆漆的就像炭笔画上去似的。 因为太饿,她常常在村里飘来飘去地找吃,像个幽灵。 村里的人们议论说,你看夏天印堂发黑,那是被哥哥的鬼魂纠缠呢!没出生就克死了她哥!她哥死不瞑目啊! 夏天简直比窦娥还冤,哥哥死了跟她是一点关系都没有,虽然可能在娘胎里的时候他俩打过架,但千千万万的双胞胎也没哪一对在肚子里就分出个你死我活的呀! 如果非要追究哥哥的死,其实罪魁祸首就是夏天的爸妈,这小两口刚到村里的时候,俊男美女特别地养眼,感情也是如漆似胶,也许真应了那句贫贱夫妻百事哀,村里单调而劳苦的生活终于让他们彼此红了脸。 每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的日子持续了大半年,夏天妈孕期七个月的时候,一言不合更是和夏天爸打了起来,打得太激烈,夏天妈一个猛子从高坡上滚了下去,肚子当时就凹进去了一个大坑,送去医院九死一生地生下了他俩。 哥哥夭折,出生只活了七秒就去了天国,夏天幸运一点,在保温箱里住了整整两个月之后捡回了一条小命。 那时候的村里,重男轻女之风还很盛行,夏天活下来并不是什么值得庆幸的事情,夏天有记忆以来,最常听到的话就是:怎的不是小子活下来,丫头死了呢?这丫头活下来有什么用哦! 夏天妈在村里人的议论中天天以泪洗面,产后抑郁症加上脑子不清醒,常常跑去别人家的猪圈里搂着人家的小猪痴痴傻傻地叫着儿子,夏天才六个月,整天脏兮兮像个泥猴似的跟在妈妈身边,饿了就爬去嘬猪奶,可没嘬几口就被母猪一蹄子蹬飞了…… 夏天长大之后,夏天妈曾为此对夏天道过歉,但那个时候的她,完全是没管过猪圈里四脚朝天号哭的女儿的。 夏天爸带着夏天妈求过一段医,夏天四岁的时候,夏天妈终于不再抱猪崽了,整日歇斯底里地扯着夏天爸的脖子让他赔自己儿子,夏天爸忍受不了一甩袖子就滚去了另一个女人的怀抱。 夏天爸一走,夏天妈真就是度过了很长一段浑浑噩噩的日子,夏天更没人管了,小一点儿的时候已经饿得俩眼发绿,现在更是饿得小肚皮透光…… 夏天妈想起来的时候就给女儿做顿吃的,想不起来的时候连着自己都 饿着,干完活儿,没事就披头散发地在村子里四处遛达。 严重的时候逮着谁家儿子都往家里领,连哄带骗地逼着人家叫妈妈,这是很遭唾弃的行为,连着夏天在村子里都被树敌。 所以说,夏天的童年整个一个大写的悲催,没吃没喝没朋友,好在夏天也不是太悲观,饿着饿着也饿出了本事,妈妈不做饭就自己刨红薯蹭蹭泥洗一洗什么的就吃了,吃腻了就生堆火烤熟了吃,再不济的山上也有野果,河里也有游鱼呢!再再不济的话就……先饿着。 没得吃,可不就是走路都打飘吗?像只饥饿的幽灵一样打飘。 其实对于一个八岁的小女孩来说,没有玩伴远比肚子饿更让人难过,多少次,夏天都只能眼巴巴地缩在树底下看别的孩子玩。 她多想融入他们的圈子,哪怕拿自己跑了一天摘回来的野果换她都愿意……然而,夏天是不受欢迎的…… 夏天想过,如果哥哥和她一样活下来了,她会不会和别的野丫头一样有着许多许多的小伙伴?会不会也有一个快乐的童年? ……根本就没有如果!所以她根本就不会有许多许多的小伙伴! ……那年的雨季很疯狂,就像老天爷一脚踹破了天窟窿,整个世界昏天黑地的,乌云把山和土压得混沌一片。 夏天百无聊赖,除了剥玉米就是天天窝在窗户底下听隆隆的雷声,看圆肚子的蜘蛛锲而不舍地结网。 她的朋友,除了这些灰黑的蜘蛛,就是弯弯曲曲爬在门上的小黄蚂蚁们了。偶尔逮着个小蟑螂什么的,还没培养出友情就被妈妈一脚碾死了。 可再大的雨也阻止不了夏天的妈妈出门,因为她执拗地以为自己的儿子跑进雨里还没回家,打着一把小破伞深一脚浅一脚地出去找人。 茫茫的雨世界里,夏天妈孤单的小身影在山间跌跌撞撞,雨水肆意地模糊了她的双眼,烂泥无情地绊搅着她的裤脚,使得她每走一步都异常艰辛,然而这更坚定了她必须找到儿子的决心。 “儿子回家呀……儿子回家吧……”凄凉而幽远的呼喊伴着雷雨声,混沌沉重的天地仿佛被魔鬼的披风笼罩,夏天妈就像狂风骤雨中的一叶扁舟,飘飘荡荡,摇摇欲坠。 大雨倾盆越来越急,打在身上生生的钝痛,夏天妈几次都险些掉到山沟里。 忽然一道闪电劈破了山顶,碎石翻着泥土前呼后拥地滚了下来,夏天妈手上的破伞瞬间就被风雨卷 走了,她连滚带爬地躲进山脚下的大石头缝里。 这是一个天然的屏障,45度角横插在山脚下,整个混沌的世界里,唯此一处未受风雨的肆虐。 夏天妈就是在那里捡回了程允浩的。 那是一个红白蓝相间的装尸袋,因为多时的翻滚已经泥泞不堪,如果不是夏天妈摸到了那颗圆圆的脑袋,也许程允浩就会这么悄没声地死在那块大石头的缝隙里,最后孤零零地尘归尘,土归土。 程允浩受的是刀伤,无数刀,浑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寸完好的皮肤,甚至有许多处还深可见骨,血肉翻飞,不难想象他曾经遭受到了怎样的非人对待! 夏天妈惊呆了,脑海里的风雨雷电更甚于眼前的风雨雷电,她惶惶地伸手去触碰那冰凉的小脸。 ……还有呼吸! 夏天妈多年的神智仿佛在那一刹那间猛然清醒。 她几乎脱光了自己身上的衣服去包裹着这个孩子,然后疯一样地抱着他回家。 不能死!不能死!不能死!她像念咒一样疯狂地在心底喊着,就像当年抱着死去的儿子一样。 夏天一看这血不是血,肉不是肉的破碎人形就吓坏了,“妈!妈!妈!”她不住地喊,躲在门后边拼命发抖。 “快!打盆热水来!”夏天妈一边把程允浩放到床上一边冲夏天喊。 可夏天哪里还动得了?两只脚软得站都站不稳,夏天妈急得跺脚,“你倒是去啊!!” 夏天的小脸都吓得白一层绿一层的了,哆哆嗦嗦地贴着墙挪了出去,可是手也是软的,打翻了五六盆水,把自己浇成半熟的落汤鸡才好不容易让妈妈给程允浩擦身了。 夏天蜷在门外发抖,不敢相信那还是个人,她看着妈妈把一盆脏兮兮的血水倒出来,哗的一声比下雨还要响,她揪着妈妈的裤腿,恐惧地昂着脸,“妈妈妈妈妈妈!他死了吗死了吗?” “没有,孩子,”妈妈如释重负地说:“他活着呢!他还活着!” “可是他还是会死的吧!啊?妈妈!他会死吧?会吗会吗?” “不会的,”妈妈轻轻地,像是对女儿说,又像是对自己说,“他会活下来……我会让他活下来的。” 夏天终于舒了一口气,悄悄地从妈妈的裤腿下探出小脑袋往房里看。 “等妈妈弄好了你就进来,是个漂亮的孩子呢!” “真的 ?”夏天瞪着眼睛雀跃了起来。 “嗯。”妈妈笑了,就像夏天在梦里梦到的那样笑了。 给程允浩处理伤口是个艰难的活,夏天妈的额头上已经有着细密的汗珠,所幸的是,自己结婚前曾在外科做过护士,这些外伤处理还难不倒她,而且装着程允浩的袋子隔离了泥水,否则一旦感染是救不回来了。 “妈妈,他是谁?”夏天趴在床头,两条小胳膊支着小脑袋,两只铜铃般的大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程允浩的脸,那是唯一还算完好的地方了,“好漂亮啊!妈妈,他是天使吗?” 妈妈没有回答她,只拉着她的手正色道,“夏天,现在认真地听妈妈说话,这件事不要告诉任何人知道吗?更不要说他受伤的事情,否则……他真的会死了。” “嗯。”夏天郑重地点头。她不会说的,一定不会。 夏天妈笑着摸摸女儿的脸,又神情严肃地看了看程允浩,她仔细考虑过了,这孩子浑身是伤,看来是被人给害了,对个孩子下那么残忍的杀手那得多大的仇啊?哪怕是一刀子捅死也好过就这么一刀一刀地拉。 不管怎样,这孩子现在是丢了,害他的人要是有意抛尸丢那的还好,万一是雷雨轰轰的不小心丢下的,那人家还得回来找!这要是被找着了…… 细思极恐。 夏天妈当机立断地决定搬家,好在大雨下了一夜就停了,天亮的时候,夏天妈背着个兜兜上了山,然后卫生院再跑一趟,中西药结合地捣鼓着捣鼓着,给程允浩上了第一遍的药,然后又在夏天的帮忙下喂了消炎片。 最后趁着夜色连夜搬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新文~~作者菌想说~捍卫主权!寸土不让!犯我中.华!必诛之!敢放一炮试试!让他们的母舰永远沉没! ☆、不能做哥哥 路途颠簸,夏天妈不可谓不辛苦,一手牵女儿,一手提行李,背上背着程允浩,还得顾着他的伤口…… 好在程允浩也是争气,虽然醒过来时曾一度发狂,但两只脚踏进了鬼门关总算又逃了回来。 夏天妈对于他的发狂甚是心痛,搂在怀里任凭他撕咬和踢打,只求他不会再撕裂伤口。 “妈妈,他把我们当成敌人了吗?”夏天很难过,也许是童年寂寞了太久,就像从来不曾有过玩具的孩子一样,夏天特别特别珍惜这个新玩伴,她也深知这个玩伴能捡回一条命是多么地不容易,但是,她和妈妈不是坏人啊!为什么他总是又踢又打的? 还像恶狼一样地嘶吼和嚎叫。 夏天妈为了安定他,身上也是没少伤,淤青发黑的,让夏天很心疼。 “他一定受了很多苦,被坏人吓坏了,所以本能地把我们也当坏人了,”妈妈蹲在夏天的身前,慈爱地握着她的手,眼睛里的光芒就像月亮般温暖,“只有我们能帮他了,夏天,你愿意帮忙,让他不再害怕吗?” 夏天犹豫了一下,“可是他都不要我,老是推开我,我走近他他就踹我……” 夏天妈轻轻地搂住她,轻轻地安慰,“没关系……慢慢他会懂的。” “会吗?”夏天小小地期待着。 一颗纯真的心,他怎会感受不到?他也是个善良的好孩子啊! 夏天妈无数次的看见,当程允浩半夜被伤口的疼痛折磨得翻来覆去,不住□□时,夏天醒得比她还快,用她细细小小的手抚摸着他的额头轻声安慰着,“没关系没关系,很痛是不是?我给你吹吹……” 程允浩太痛了,痛得他没有力气去推开一个瘦小的孩子,他一定看见她水汪汪的眼睛里除了心疼丝毫没有恶意。 转折点大概是那次上药,夏天看着程允浩因为疼痛而煞白的脸急得是无计可施,只能在一旁跺脚,“妈妈,你轻一点啊!能不能轻点?!” “我已经很轻了!你别喊,喊得我手都抖了!” “妈妈妈妈!”夏天看着那被纱布带起来的新肉,眼泪都出来了,“你别撕,该多疼啊!你就轻点再轻点嘛!妈妈!” 妈妈被她喊得心乱,冲她猛挥手,“这倒霉孩子,你给我出去!” “我不!”夏天嘴一噘,蹲下来呼呼地吹着程允浩的伤口,“看你,弄疼人家了!” 夏天妈装作 不经意地看了一眼程允浩,果不其然,他正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夏天,她知道,夏天对他的关心,他迟早会感受到的。 “我不疼了。”程允浩忽然低低地说了一句,声音缥缈得就像从天外传来。 咦?? 夏天吃惊地扭头看他,这可是第一次,“妈妈,他说话了!”夏天看着妈妈,别提有多开心多有成就感了。 “要喝水吗?我给你拿好不好?”夏天望着程允浩的目光永远都像望着一只可怜的小狗,她天天盼着他快点好起来,天天盼着他不再疼了,现在他终于说话了,是不再把她们当敌人了么? “不要。”程允浩说了第二句话。 “我还有野果哦!要不要吃?妈妈,他能不能吃野果?”夏天的脸上漾起了一个大大的笑容,她开心得简直要飞起来了。 “还不能,”妈妈说,“等好了才可以。” “哦!”于是夏天就撑着小脸蛋趴在床头,两只眼睛火辣辣地盯着程允浩的脸,直盯得他嘴角抽筋,开始后悔和她说话了。 夏天可以一整天都待在程允浩的身边,他醒的时候就帮妈妈照顾他吃喝,帮忙上药,跟他说话,给他讲自己去捉青蛙的趣事。 虽然他每每都只是安静地听着,并不发只言片语,但夏天还是讲得不亦说乎,她觉得很有趣啊!希望他笑一笑,笑一笑就不会那么疼嘛! 程允浩睡觉的时候,夏天就拿把小蒲扇轻轻地给他摇……妈妈让她去休息她也只是在床边趴一会儿。 然而,程允浩受过的创伤已经深入了灵魂,尽管夏天和妈妈努力地给他温暖,他仍然会在无数的噩梦里尖叫,惊醒。 “别怕别怕……”夏天第一时间把他搂进小小的怀抱里,“我在这儿呢……我帮你打跑他,大棍子抽死他……别怕别怕……” 小小的手拍在程允浩的肩膀,很轻,很轻。 夏天觉得自己是那么地喜欢他,就算全世界的语言加起来都表达不出她对他的喜爱。 1999年的夏天,或晴或雨,晚风总是带着些固有的炎热,天上的星子像一盏盏小小的天灯,密密麻麻地布满了整个天空的帷幕,婵儿嘶叫的声音常常惹得池塘里,草丛中各种不知名的虫儿嘎嘎叽叽地应和。 调皮的萤火虫就像繁星坠落,时隐时现地穿梭在灌木丛里,夏天随手都可以抓来几只。 “送给你。”夏天的小拳头 伸到程允浩的面前。 程允浩迎着月光看着那双小手,眉头微颦,犹豫了一下,伸出手。 “呀!”夏天看着那手突然惊呼起来,“对不起!我忘了你的手还痛!” 程允浩微微抬起眼,如水的月光照进他清冷的眸子里,那是一双很美的眼睛,就像漫画里画出来的一样,每一根线条都很干净清晰,该白的像雪,该黑的像黑葡萄似的。 “不要生气嘛!”夏天弯着嘴角蹲了下来,“我给你看,希望不会飞走。”夏天小心翼翼地张开她的手,萤火虫闪着它的灯火乖乖地趴在夏天的掌心里。 “哈。”夏天的笑容飞扬了起来,轻声地说道,“真的没有飞走,你看!” 程允浩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奇,一抬眸,看见了夏天那张如水中莲般的笑颜。 “妈妈说要领养你,你为什么不同意啊?”夏天把萤火虫放飞,晃荡着脚丫子坐在程允浩的身边,声音轻快,“妈妈很想要一个儿子的,反正你也说你没有家人了,就让妈妈领养你嘛!这样,妈妈有儿子,我也有哥哥啊!” 程允浩的目光落在夏天细细的脚丫子上,“你……想要哥哥吗?”程允浩轻轻地问。 “当然想啊!”夏天点头如捣蒜,“妈妈会很开心的。” 程允浩沉默了起来。 夏天是很怕他沉默的,因为他沉默起来安静得像要消失了一样。 “啊!你不愿意就算了,妈妈也说你不愿意就算了!”夏天急急地摆手,心里后悔得要命,她不该再提的,他明明已经说过不要了,“对不起对不起……” “不要总说对不起。”程允浩看向她,眼中有点点的亮光,“你们救了我,我很感激,所以不要说对不起。” 夏天啪地捂住了自己的嘴,然后竖起三根瘦鸡爪,“再不说了,我保证!” 这个家,是温暖的,是隐秘的,他知道这个瘦小得风一吹都能跑的小女孩和她的妈妈在努力地保护他,但,他不能让自己成为这个家的一份子。 “我……我不能做你哥哥。” “为什么?”夏天惊呼,“你不喜欢我和妈妈吗?” “……总之,我不能。” 夏天垂了脑袋,郁郁地,“……哦。” 月亮已经爬到了头顶,银色的光辉洒满了小小的院落,墙角的玫瑰睡了,一只小小的蜗牛在花瓣下微微蠕动着, 晚风轻送九里香的芬芳。 “这个,送个你。”夏天从口袋里摸出一块小小的石头,很普通的一块石头,白色的,是她在河里摸鱼的时候捡的,因为觉得漂亮,就用小刀一点一点地磨成了个十字的样子。 “是什么?”程允浩接过,放在手里把玩。 “石头啊!我捡的。” “十字架,你信教?”程允浩扭头看她,难以相信她居然信教。 夏天当然不信教,她也根本不知道十字架代表了什么,当初磨的时候纯粹只是想到个叉,因为她的生活里有太多不对的东西了,所以她需要一个叉把这些不对的东西都划掉。 可是现在,她的生活变好了呀!她不需要叉了,她希望这个叉可以划掉程允浩生活中不对的那些东西。 所以,对于程允浩的提问,她除了愣就是愣,程允浩很快就知道自己想多了,于是把玩了一会儿就放进口袋里了,“谢谢。”他轻轻地说话时,声音总是特别地好听。 夏天对着他,笑出了浅浅的梨涡。 虽然不答应做哥哥,但他们可以是朋友呀!她从来都没有过朋友呢!有朋友的感觉真好…… 她要好好地保护她的朋友,不让他再受伤,不让他再难过。 ☆、喜欢你 可是程允浩太喜欢沉默了,常常坐在屋前看着远方一待就待了大半天,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有许多许多时而尖锐时而痛苦的情绪,那些情绪让夏天即担心又害怕。 “妈妈,允浩的心情好像很不好。”夏天撑着下巴,闷闷不乐地嘟着嘴。 “那你就不要去吵他,让他静一静。” “可是他老这样没有人和我玩嘛!” “你自己不是一直玩得挺好吗?” “那不一样嘛!以前是以前,以前也没有人住我们家啊!现在有了,我想他和我玩嘛!” 妈妈笑着摇了摇头,把最后一根菜叶扔到鸡笼里,小鸡崽们一窝蜂地抢了起来。 “允浩经过那么大的事,心里一定很难过,而且一定有事情要想,你不要吵他,听到了吗?”妈妈说完就进了厨房。 夏天继续撑着脑袋嘀咕,“我也没敢吵他啊……他不说话的时候可吓人……” 夏天嘴里说着不敢,可时间一长就忍不住了,于是程允浩常常可以在不经意的时候发现一颗偷偷摸摸窥视他的小脑袋…… 有时候还有纸飞机从树后面飞过来,或者是小篮子,绑着根小细绳,里面是一两个烤红薯或者一串野葡萄。 “你很无聊吗?”某一次夏天刚要甩篮子,就被程允浩给逮着了。 “哎?”夏天被逮一点也没不好意思,眼睛直放光,“你怎么在这儿?刚刚不是还在那边?” 程允浩席地而坐,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篮子,表情淡淡的,“芒果?”他伸手拿起一个,修长的手指上还留着清晰的疤痕。 “对啊!”夏天把一篮子的芒果全倒在他怀里,“叶奶奶家的,种的可多,可甜了,吃吧!”夏天抓起一个开始剥皮,程允浩以为她要自己吃,没想到剥好了直接塞进他的手里,“你的手还是别用那么快,妈妈说的。” 程允浩微微抬眸,夏天如湖水般清澈的眸子注视着他,长长的睫毛细细软软的,微风吹过,似乎还轻轻地起舞。 “妈妈说,你每天都在想是走还是留下来对吗?”夏天望着他,多希望多希望他已经想好了,而且是留下来,她好不容易有个朋友的。 “你不要走嘛!”夏天一开口就被眼泪浸湿了眼眶,声音也带着哽咽,“我知道那些坏人很坏,你想找他们报仇对不对?可是你还这么小,万一又被他们抓住了,你打不过他们的,你留下来,等我长大了 ,和你一起去报仇,两个人打总比一个人能赢嘛!” “我会帮你报仇的!”夏天捏了捏他的手,似表决心般地又重重点了下头,“一定会让那些伤害你的坏蛋付出代价的!我一定保护你。” ……保护他? 一小缕阳光,沿着树梢悄悄地洒进来,带着金色的光圈,抚摸般地打在程允浩的头发上,他一言不发,目光陷入了某个不知名的空间里。 夏天知道他又在想事情了,那双恶狼一样的眼睛真的让她害怕,她怂怂地想着肆机逃走,还没等起身,就被程允浩一把拉住了,夏天吃惊地回头。 “我不走,我决定留下来。” 咦? “……啊!!!!!!” “喊什么?!”== “开心啊!”夏天嗖地一下扑近他,小脸因激动而红扑扑的,眼睛里biubiu闪着火花,“我想抱你一下可不可以。” “不,不,不可以!!!”程允浩吓得急忙爬起来跳走,虽然没少被她抱,但现在这眼神……是要把他吃下去吗? “抱一下啦!那么小气!”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要啦要啦!” ……原来幸福那么容易,快乐是那么简单,夏天的童年,似乎就从那一天,正式开始了。 夏天妈为了给俩孩子更好的生活,除了栽栽种种之外,还在镇上的快餐店里给人打工,九月份快开学时,她还给俩孩子报了名。 “妈妈说,如果你不同意领养,那就没办法上学了,因为没有户口。”夏天剥起一个芒果,吃得小脸黄黄的到处都是芒果汁。 那是程允浩第一次笑吧。 他的手托着她的脸,拇指轻轻地擦着她的嘴角,“我不上学,你去就好了,回来你再教我。” 她有什么理由不答应吗?那样融化人心的笑,她无力招架。 夏天妈说,也好,反正她一个人干活也忙不过来,允浩就给她帮忙好了,夏天去上学。 可夏天还是有小小的担心,程允浩不上学会不会变笨蛋啊?到时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那可不行啊!天使不能是笨蛋的。 夏天各种担心,然而程允浩只是默默地抽过她的新书本,在封面上大笔一挥,正楷、行书、棣书都用上了,夏天二字就像是艺术品一样跃然纸上。 “哇! !!!!!”夏天震惊得无以复加,看看字又看看他,简直不能相信他的字竟然比挂在教室里的还要好看,他明明才大她两岁而已。 “你怎么可以写得那么好看啊?!”夏天忽然觉得自己的字丑得就像是左脚写出来的一样。 “看来我们允浩可是个书法家呢!”夏天妈微笑道。 “不行不行!你写得那么好的字不读书很浪费啊!妈妈,你再想想办法嘛!”夏天扯着妈妈的袖子一个劲儿地摇,她是真的为程允浩可惜的。 眼看夏天妈不知道该怎么给夏天解释这事儿,程允浩就自己开口了,“我不能去学校,万一有人认识我,后果会很严重。” “……”夏天一激灵,看看妈妈,又看看程允浩,两者都郑重地点头。 ……好像也是!好不容易藏起来,万一被发现了,还会被杀一次……那她就努力吧,把自己学到的全部教给他,那些坏人让他书都读不了,她一定不会放过他们的! 夏天高高兴兴地背着书包上学了。 太阳村小学离夏天的家还是有段距离的,小小的身影背着大大的书包在溪流边趔趄了一下,脚下的鞋子险些随着溪流而去。 程允浩大概就是从那天开始,就这么接送她了,陪着她一路安静地走,晨曦或者夕阳,春花或者秋月,听她绘声绘色地讲学校里的趣事,看她蹦着脚丫子逮青蛙或者捕蝴蝶。 那时候的夏天,是个野孩子,爬树抓毛毛虫吓得程允浩两腿发软,要是傍晚遇到出来遛达的白素贞或者黑素贞什么的,她还能拿根小木棍逗半天,于是程允浩常常抓狂地一边吼一边扛起她就跑。 夏天最开心的事情就是看程允浩抓狂却又无计可施的样子了。 “你还好意思笑?”程允浩气急败坏地瞪她。 “哦,不笑!”夏天捂住嘴,然而那笑得弯弯的眼睛怎么也掩藏不了。 树的年轮一圈一圈地长,他们的脚印就这样,在九里香斑驳的树底下,一年又一年,一层一层的,一层一层的……裹满了那段栀子花般的岁月。 没有人知道爱情是怎么发生的,或许开始的时候也并不是因为爱情,只是两颗年轻的心彼此温暖,彼此安慰之后,也许某一瞬间,或是她一低头的浅笑,或是他一回眸的轻眺,爱情的种子,就这么在两颗心的荒野里生根发芽。 当粉红色的花朵开满了他们的花季雨季之后,那些不堪的过往和痛苦 的回忆,渐渐地也就被甜蜜的花香所覆盖了。 “冷不冷?”程允浩习惯在冬天的时候把夏天整个包进大衣里,遮挡了寒风,覆盖了细雨,“让你多穿点衣服怎么那么难呢?” “不冷嘛!”夏天的笑容藏也藏不住,她干嘛穿那么多?她就是喜欢他这样抱着她,比穿什么都暖。 “不冷你抱那么紧。” “喜欢抱那么紧不可以啊!”夏天环着他腰的手又紧了紧,“你长那么精壮不就是给我抱的?” 程允浩无奈地摇了摇头,扯这个他永远扯不过她。 那是夏天作为中学生的最后一年,如果程允浩上学的话,他应该是个大学生了吧!一米八五的个子,依然漂亮得就像画里走出来的一样,只是干农活让他的皮肤带着点小麦色,于是俊郎里又平添了许多的英气。 “喂!你多吃点不行吗?我不是在你书包里放有牛奶啊?”程允浩搓着她的肩膀,又捏了捏,“你看这都戳穿我的掌心了,阿姨不知道还以为我虐待你不给你吃呢!” “我妈才不会,她觉得我虐待你还差不多。”夏天咯咯笑道,“好了,你回去吧!”夏天从他怀里钻出来,冷冷的一股寒风灌得她直缩脖子,她又一下地扑回他怀里哆嗦,“好冷好冷……” 程允浩真是哭笑不得,从脖子上解下带着温暖体温的围巾给她缠上。 “不行!”夏天急忙道,“你回去得多冷?还是你戴,我就到学校了。” “所以你为什么要让我冷啊?”程允浩阻止了她解围巾的手,暖暖的手掌捂着她凉凉的小脸,眉眼带着宠溺的微笑,“你多穿点我就不用冷了。” “……”夏天有些些后悔自己的愚蠢。 ☆、爆炸案 “你穿那么少,我还得把外套给你,然后我再冷着回去,所以你看……” “啊!那绝对不行啊!”夏天急忙又钻了出来,撕拉一下给他的外套拉上拉链,眨巴着眼睛催促道,“快走吧!我不冷!” 为了证明她真的不冷,夏天还挺了挺胸,但是北风就像和她作对似的,呼啸着往她的胸口吹,那真是吹进了骨头里去啊!夏天差点没扑回去。 程允浩看着她可怜兮兮的模样叹了口气,然后像变魔术似的,从怀里掏、出了件外套,唰啦一抖,就给夏天穿上了。 “这是……”夏天瞬间被他的体温环绕,愣愣地看着他。 “你呀……就算你穿得再多,我有不让你抱着取暖的时候吗?想什么呢……下次记得多穿点。”程允浩给她戴上兜帽,又歪着脑袋端详了一会儿,“哎!你现在好像一只浣熊,呆熊,哈哈。” 程允浩弯着眼睛的笑容可以融化一整个冬天的冰雪,夏天的心里像灌了蜜一样甜,这就是他爱她的方式,纵容着她,又呵护着她的方式…… “允浩……” “嗯?” “我喜欢你。” “嗯,已经说了很多遍了。” “可是你没说过啊!允浩,你喜欢我吗?喜欢吗?” “嗯。” “……啊!真讨厌!永远都是这一句!”夏天愤愤地给了他一锤,想想不甘心又加了一脚。 程允浩抿嘴笑了,指尖温柔地抚着她被风吹得红红的脸蛋,“傻瓜。” 夏天像只快乐的小鸟一样飘进教室的时候,身上的衣服还留着程允浩暖暖的体温,冬日的阳光瞬间就变得可爱了,夏天像个快乐的傻子一样笑着。 同桌陈冬冬俯身过来,在她耳边悠悠地酸道,“夏天,你真不让你男朋友来了?” 夏天笑容一敛,眼角的余光划着戒备的弧度嗖地飞过去,“陈冬冬!你怎么那么讨厌呢!” 陈冬冬是个可爱的胖女孩,第一眼看见程允浩就被他迷住了,虽然是同桌的男朋友,本着朋友的道义,她不该垂涎,但,过过眼瘾总可以吧,看美男又没有错,夏天防着她真是忒小气了。 “你远远就打发他回去了,我都看到了,哼!”陈冬冬对夏天的小肚鸡肠嗤之以鼻,一个星期就见这么一次,她还不让他进学校!!藏那么好当古董啊?! 夏天撇撇嘴,她能不 打发他回去吗?陈冬冬那母色、狼一样恨不能把他吞进去的鬼样子,那可是她的男朋友! “啊!我又不会抢!给我看看又不会怎样咯!”陈冬冬忿然地喊道,“再说看他的又不是我一个人,你还能一直藏着他吗?” “对,就一直藏着他,就不给你看!”夏天将一双晶晶亮的眼睛对着她,又皱着鼻子吐了吐舌头,然后撇了撇嘴角,不再理她,低头看起英语课本来。 陈冬冬见状,也只能咬牙切齿,一顿愤恨地拿眼刀子杀她了。 范致远从前桌回过头来看着她的时候,她正拿着笔在纸上画小人,“小气鬼,没良心,见色忘友,哼!” “陈冬冬,给你看个新闻。”范致远把手机递过来。 范致远平生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在网上搜罗奇闻轶事给陈冬冬看了,虽然早期的时候他是给夏天看的,但夏天淡漠的反应实在无法与他的好奇心产生共鸣。 “哇擦!这男的老帅了!”陈冬冬的星星眼瞬间点亮了,“这谁啊?!晟煜化工爆炸案?”陈冬冬一边喊一边刷刷地划着屏幕,两只圆圆的眼睛瞪得像俩大玻璃珠子似的。 “男人帅是没用滴,”范致远满意地看着陈冬冬越来越严肃的脸,“判死刑的时候照样是一枪玩完儿。” “会被枪毙吗?”陈冬冬猛一抬头,眼里是满满的心痛。 范致远眉头狠狠一皱,“喂!陈冬冬,你……你该不会同情他吧??!那家伙虽然长得还可以,可是杀死了15个人啊!枪毙一次都不够好吗?”他真是服了她的花痴了。 “又没有证据说是他干的咯。”陈冬冬嘟着嘴小声地嘀咕,低头继续看着手机,胖胖的肉手心肝肝肉痛地抚摸着屏幕上的照片,“看起来那么温和那么善良的样子……” “喂喂喂!”范致远一拍桌子,怒道,“在你眼里,男人只要脸好干什么坏事都可以原谅是吧?陈冬冬!你这种思想太危险了!” 陈冬冬抬起眼皮悠悠瞅了他一眼,死四眼!居然敢拍她的桌子?以为自己是霸道总裁吗?霸道总裁得有颜值!颜值!颜值! “也不是……”陈冬冬嗤道,“不过男人要是脸不好,干好事都让人觉得……神!烦!” “……”范致远气得脸上绿幽幽的一片,手一伸,嚯地抢回了手机,啪一声拍在书本上。 夏天在他们你来我往之间早已经做好了一篇阅读理解,撑着下巴好笑地看 了半天,陈冬冬一脚踹得范致远涨红着脸回头的时候,她说:“你们在一起算了。” “不可能!!”异口同声地拒绝,连那两道竖起的眉毛都一模一样。 “噗~哈哈哈~”夏天差点没笑得背过气去。 说真的,和这俩从小学就一直缘分地同一个班这么多年了,她真觉得这俩必须在一起——欢喜冤家,为什么不结合在一起相爱相杀? 夕阳渐渐落于地平线下,黑夜快速地吞噬了整个人间,晚自习的教室里静悄悄的一片,白炽灯照着手机屏幕里那张笑靥如雾,俊逸非凡的脸…… 后来的几次,范致远还把这件新闻的后续给陈冬冬看了,两个人边斗嘴边讨论着,夏天就夹在这俩的中间,她并不仔细去听新闻的内容,也根本没有想过这件新闻会和程允浩有什么关系。 期末考试后,离过年就没几天了,夏天的家,并不是那么注重除夕团圆夜,她的家并不完整,妈妈虽然从来不说,但夏天可以很清晰地感觉到妈妈的孤单难过。 也许爸爸曾经是很好的丈夫吧,不然,妈妈为什么会舍弃娘家优渥的生活而跟了他?只是,爱情来的时候,山无棱,天地合,爱情去的时候,不过一场可笑的梦罢了。 夏天知道爸爸走的时候,是连她都放弃了的,她那样小,小到随时都可能死去,然而爱情没有了,她这个附属品更是不值一提了,死不死的,真的对他来说不重要。 夏天每一年都在鞭炮的硝烟中沉思,她到底是希望爸爸过得好还是不好? 程允浩说,希望他过得好吧,在这个世界上,除了你妈妈,他是唯一一个赋予你生命的人。 赋予生命的人? 夏天也常常在想,那么赋予程允浩生命的人是谁呢?他从来不说,也从来没提,甚至是十年前的重伤他都从来不解释,夏天一直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受那么重的伤,也不敢问,她小心翼翼地保护他那一触就痛的伤口。 过年对于程允浩来说,应该是最痛苦的,夏天不敢想他的父母还在不在,也不敢想他们是不是和他一样遭了毒手,还有那些伤害他的坏蛋,不知道他们有没有相信他已经死了…… 过年,其实他们都不开心,但大过年的,鸡还是要杀,对联也是要贴的,否则左邻右舍异样的眼光和以讹传讹的本事能让夏天一家成为怪物。 程允浩写得一手好字,家里的对联是不用买的,久而久之,左邻右舍,甚 至是慕名而来的人,都在除夕将近的那几天,把夏天家的门槛踏破。 程允浩收了红纸,可以把自己关在房间写一天…… 这一年的除夕,程允浩沉默更多,白色的高领毛衣,袖子挽到手肘处,露出一小截结实的手臂。浆糊被刷子蘸起,缓缓地,沙沙沙地涂在对联的背面,然后工工整整地贴在大门的两旁。 夏天觉得他的心情一如往年地不好,甚至比往年的任何时候都不好,她已经一早上都没找过他说话了,只悄悄地躲在树后,偷偷地去看他的背影,也许挺拔的身影见得太多,此刻他略略颓然的模样让她觉得很伤心。 他在想什么?为什么他的眼睛那么忧伤…… 夏天想安慰安慰他,但是…… “妈,允浩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夏天悄悄地拉着妈妈问,她总得知道他为什么忧伤才能安慰啊! 妈妈正在烧水准备杀鸡,对于女儿的疑问,只是随意地答道,“嗯,可能是触景生情吧。” “触什么景了啊?”夏天追问。 “前段时间看电视的时候吧,我也没在意,隐约听到是什么爆炸,我看了一眼,大概是那些烧死的人太可怜了,他想到自己了吧。” 爆炸?夏天忽然觉得这两个字很熟悉,似乎在哪听过,可就是想不起来了。 ☆、抉择 夏天很确定她听过爆炸案这事儿,但没来得及上网查查最近的新闻就被妈妈拖去杀鸡了,虽然这种“血淋淋”的活儿应该是由男人来干,但程允浩自十年前醒过来后,就害怕着一切的刀子…… “抓住那腿。”妈妈手上的刀明晃晃地泛着寒光。 夏天觉得那刀应该很锋利才对,她也是怕刀的,就像怕着程允浩身上那些伤口一样,每次看见都觉得浑身的肉疼,然而,她得忍住,因为她没真的被割过,哪怕吃个苹果呢,她也得用上刀子啊,总不能让程允浩削给她,他比她,更怕那残忍的刀子。 夏天觉得,刀子对于生命,根本就是一个可怕的存在,就比如手里这只鸡! 滴了半碗血,妈妈把鸡从夏天的手里接过,脖子折到翅膀里就扔在盆里了。 妈妈转身进厨房的时候,夏天惶惶地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因为这鸡从头到尾没挣扎过呢!不挣扎就代表它没死过去!要死了肯定会挣扎的呀! 果然,没过多久,可怕的事情就发生了。 断了一半的鸡脖子突然间从翅膀里嗖地一抬,“咯咯哒~”沙哑的鸡叫声一起,脖子立即惊悚地折到一边。 “啊啊啊啊~”夏天吓得魂都飞了,撒了脚丫子没命地跑,没跑两步呢,就听到一阵扑棱棱扑棱棱。 “啊啊啊啊!别追我!”夏天连连惊叫,像只没头苍蝇地乱蹿,“允浩允浩!!!” 程允浩一把将她搂进怀里。 折了脖子的鸡在院子里一边跑一边扑棱着翅膀,夏天很久才敢从程允浩的怀里探出眼睛去看,垂死挣扎的鸡把院子里的每个地方都跑遍了,最后跌在鸡笼的角落里,睁着眼睛死去了。 夏天突然想哭,因为那只鸡,她喂过,它曾经很小心翼翼地把她手里的玉米粒啄去,她当时还好笑地对程允浩说过:“我觉得它有怕啄痛了我。” “我再也不要杀鸡了。”夏天愤愤地说。 程允浩默默地抚摸着她的脸,什么也没有说。 当妈妈提着热水出来,看着满院子血迹的时候,惊得瞪大了眼睛,“哎哟!这鸡还死得不甘心啊。” 除夕夜的晚餐,夏天吃得挺不是滋味的,虽然是只鸡,但脑海里总是想起当年妈妈救起程允浩时,他脖子上那道伤口,杀他的人,割了他那么多刀怕他不死,最后再拉了脖子么?还是说,已经拉了脖子,发现他没死,最后又补了那么多刀? “妈!你今年干嘛不让邱伯伯帮忙杀鸡嘛!每年都是他杀好了弄干净给我们的啊!”夏天筷子戳着碗,一脸的不高兴,“吓死人了。” 妈妈一边看着电视里的春晚,一边回答,“邱伯伯去女儿家过年了,再说了,怎么好意思每年都让人家帮忙啊?” 有什么不好意思?他暗恋你,献点殷勤不是应该嘛! 夏天嘟了嘟嘴,看向程允浩,程允浩夹了个鸡腿给她,嘴角微微一动,笑道,“你不是很喜欢吃这个?” 其实,夏天很想在程允浩的脸上看出点什么来,可是他的笑容那么温和,好像白天的不开心完全不存在似的。 “你吃吧!”夏天把鸡腿夹回去,但愿所有好吃的都给他吃好了。 妈妈看了,忍不住说:“不是俩鸡腿么?” 那年的春晚好像没什么笑点,因为夏天都没能笑得起来,她偷偷看过程允浩,他似乎没有什么不同,难道自己想多了?他不会看到一只鸡被割了脖子就想到自己也被割了脖子?还有满院子的血呢!他被人害的时候一定也是这样血淋淋的。 那天晚上,夏天压根就没敢睡,她一直在听着动静,那么细微的惊叫声,尽管只是一墙之隔,但炮声连连,如果她不是侧耳倾听根本就听不出来。 妈妈已经睡了,尽管焦急得不行,她也只能猫咪似地轻点轻点再轻点。 天上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夏天摸到床边,睁大眼睛也看不清楚程允浩在哪? “允浩!允浩……”她压低声音唤着,在被子里焦急地摸索,然而他根本不在床上,“允浩!”夏天一转身,就落入了一个冰凉而颤抖的怀抱。 他没有让她看见自己缩在墙角瑟瑟发抖的样子。 夏天知道他又做噩梦了,她曾经很努力很努力地把噩梦从他的黑夜里除去,然而现在他又被噩梦缠绕了。 她一如当初地抱着他,温柔地告诉他别怕,她知道那些伤痛是那么地深刻,她知道他每一个沉默的瞬间里,都深藏着惧怕与痛苦,她无法为他分担,连靠近都觉得太遥远。 她喘息着轻声地安慰他,但她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语言去表达自己会永远陪在他的身边…… “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程允浩一晚上都在重复着这句话。 夏天想问,是谁?是谁如此残忍地伤害你?是谁会那么恨一个十岁的孩子?那些 可怕的噩梦从来都没有离去吗? “夏天,夏天,夏天……”程允浩的声音不住地颤抖,“我等不下去了,我真的等不下去了……” 夏天惶惶不安,等不下去什么呢?报仇吗?还是…… 大年初一的村里热闹非凡,闹新春的活动一拨接一拨,夏天妈是逃不掉的,吃完了早餐就被女人们哄去了。夏天和程允浩也被村里的小年轻们吆喝着拖出去玩儿。 可是夏天哪有心情啊!心烦意乱的,她不想玩儿,她只想清净清净地和程允浩说话。 舞龙的队伍要过来了,人群里更加闹腾,程允浩突然拽了夏天的手,二话不说,趁着大家没注意一迈腿,溜了。 “我们去哪儿?”夏天的情绪有些高昂了,奔跑让她的脸红扑扑的。 “到了就知道了。”程允浩回头笑道。 山风劲咧,冬的气息迎面而来,夏天被风吹得有些张不开嘴了,程允浩捂着她的脸,眼睛亮亮地看着她,“冷吗?” “冷啊。”她笑。 程允浩把她拥进怀里,奔跑让他的怀抱像个暖炉,夏天眯起眼睛享受着。 “这里真好!”夏天抱着程允浩的手臂,像个好奇的孩子一样惊叹,“你是怎么找到这个地方的?好大的树枝,像张小床。” 程允浩只是抿着唇笑。 “你一定在这里偷懒过,你看,这树枝都被你躺滑了。”夏天说着就要躺下去好好感受一下他的惬意。 程允浩把她拉起来,搂近身边,“别躺了,太凉。” 夏天噢了一声,晃荡着脚丫东瞅瞅西看看,揪着树叶摸了摸,又迎着阳光看了看纹路,“我们化学老师教过怎么做叶脉书签,很漂亮的,改天我给你做几个。” “好。”程允浩笑了起来,弯弯的眼睛,弯弯的嘴角。 夏天的心里也豁然开朗,只要他笑了,只要他开心,没有什么是她不愿意做的。 程允浩摘了几片树叶,修长的手指像变魔术一样地翻翻折折。 “是鸟。”夏天惊叹。 “嗯。”程允浩的嘴角微微上扬。 “允浩!你太坏了,居然从来不教我。”夏天小心翼翼地把树叶折成的鸟放在手心里,程允浩的手简直太巧了,那鸟仿佛要从她手里起飞了。 “你还会什么?”夏天的好奇心完全被诱起,两只眼睛火辣辣地盯 着他的手。 程允浩略一沉思,嘴角一挑,“看你想要什么了。” “想要什么就可以做什么吗?” “嗯。” “那我要好好想想……”夏天歪着脑袋正儿八经地想了起来,想要的太多,她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哪一个了,“你好了。”她说。 “什么?”他没听明白,怔怔地看着她。 “做一个你啊,”夏天挨着他的肩头,把玩着手里的鸟儿,眼里婉转地流动着些亮晶晶的水雾,“做一个你,然后我看不见你的时候可以拿出来看看啊!” 夏天说完这句话,突然觉得胸口沉甸甸地痛,她发现自己比想象中的还要怕他走掉。 她不敢去看他的脸,也不敢让他看自己的眼睛,她尽量显得轻松平常地微微垂下头去看手中的鸟。 她不是很确定他会走的,但是,他曾经被人这么残忍地伤害过,时至今日,他依然摆脱不了那些噩梦,他的心里,一定有着她无法代替的仇恨,他不可能永远和她们待在一起的,他十年前没有走,是因为还小,但现在他二十岁了呀! “保存不了那么久的,”程允浩低低地说,夏天听得出来他声音里的冷漠,“这鸟,一个星期之后也会失去水分变脆……一个月后,什么都不剩了。” “我可以想办法保存的,”夏天咬了咬牙,鸟儿在她的眼睛里,像掉进了水里,她拼命地眨眼睛,想把快要夺眶而出的眼泪逼回去。 他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说了这样的话就是要走了吗?是吗?是吗? ☆、吻 树叶间突然有冷风透进来,夏天忍住没有打冷战,半晌,她听见程允浩说:“那个人……要杀我的人……是妈妈的情.人。” 夏天呆住了。 “那时候,爸爸和妈妈闹离婚……因为我看见了他们,偷.情的时候……妈妈想要爸爸的化工厂,如果我把他们偷.情的情况说出去,妈妈什么都得不到了。” 夏天瞬间就哭了,“所以他们一起把你杀了灭口吗?” “我不知道,绑架我的只是那个人,”程允浩额前的刘海深深地藏住了他的眼睛,夏天只看见他紧绷而凸起的下颚骨,“他关了我三天……这期间还有别的人来,他们手上有很多可以致爸爸于死地的材料,我不知道是什么,但是我趁他们睡觉把那些东西藏了起来……那个地方……”程允浩突然抬了眼睛去看她。 夏天蓦然吓了一跳,她的心是乱的,脑子是懵的,他从来没有告诉过她这些,现在告诉她是想怎样呢?是想告诉她,他终于要去报仇了吗?向谁报仇?他的妈妈和那个男人?可是怎么报仇?他会做什么? “那个地方要拆迁了,我再不去拿回来,只怕迟早会被他们发现的。” “可是那么久了,可能都已经发现了呀!”夏天急急地攥住他的袖子,她的声音慌乱得发抖,“多大的地方啊!他们肯定挖地三尺都会找出来啊,再不济的话,也可能一把火烧了毁尸灭迹啊!” 夏天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上辈子做过这种事,居然能一口气说出个流程来,程允浩都呆住了。 “夏天……”在她没说出更可怕的可能来之前,程允浩热切地握住了她的手,“上个月工厂发生爆炸,爸爸成了责任人,现在他不知所踪,我很担心这是个阴谋。” 阴谋? 夏天的胸口突突跳着,程允浩的脸在一片浓浓的水雾里,她一定在发抖,而且很冷,因为程允浩的手太烫了,烫得她浑身说不清是发冷还是发热。 “我必须要去找他。” “你怎么找啊?他不是不见了么?” “那也要找!”程允浩握着她的力道猛然加强,“我不能让同样的事情发生在爸爸身上,你明白吗?夏天!” …… 夏天能不明白吗? 也许从他留下来的那一刻起她就明白了,这一天迟早会来的,只是她越来越喜欢他,越来越变成了鸵鸟,她曾经信誓旦旦地说帮他报仇,可是她那么享 受着他在身边时,那些平淡而幸福的日子。 他要走,他真的要走了!可是她该怎么办呢?夏天不敢问,她怕听到那个答案。 “十年前,我以为他们杀了我,会就此放过爸爸,即便没有了化工厂,爸爸还可以平安地活着,所以我可以安心地待在这里,现在看来他们真的是恶魔。” 夏天抬头,她惊惧地又在他的眼睛里看见了那种恶狼一样的眼神。 夏天深深地后悔过,如果那个时候她的脑子清醒一点,她应该好好地和他分析一下整个事情,怎么发生的,有什么可能,那些人的阴谋是什么,他爸爸可能去了哪里等等等等…… 然而她只是哭,在树上抱着他哭,回到家里躲在被子里哭,没人的时候跑到溪边吹着风哭…… 她说:“我和你一起走。” 他说:“不行,夏天,我不能带着你,你和这些事无关,而且,你还得参加高考,阿姨也不能没有你。” 夏天就生气了,瞪着眉毛吼他,“那你是骗我的吗?我也不能没有你,你一点也不喜欢我,要不然怎么会说走就走?!” “我没有。” “你就有!你从来没有说过喜欢我,就是为了可以走的干脆是吧?我就知道你是个骗子!骗子!骗子!” “夏天……” “不要叫我!骗子!” 程允浩忽然把她拖进怀里,夏天不愿意,又踢又打的,差点上嘴咬,然而,她终是安静了下来。 “对不起……”程允浩低低的喘息在她的颈间。 夏天哭得惨兮兮的,该说对不起的人是她才对……她不是有意说出这些话来伤害他的,可是她就是舍不得。 “我答应过你要帮你报仇的……”夏天喃喃地说。 “我知道,我知道……”程允浩的声音沙哑而空灵,夏天听着他急促的呼吸,总觉得他像是有许多话想对她说的,但是他为什么没有说? “允浩……” “……” “等等我,等我可以和你一起走……” “……” 许久,夏天抬起头来,看着他,他眉眼间的无助是那么地清晰,他的眼睛像是吸饱了水,她可怜兮兮的模样在他的眼睛里就像个傻瓜…… 她一定哭得很惨,因为程允浩的声音里都是绝望,他一边给她抹泪一边说:“你一定要 哭成这样吗?一定要哭成这样吗?快别哭了,别哭了……” 夏天怎么可能不哭?她跺着脚不管不顾地嚎啕大哭,惊得山里冬眠的蛇都要吓醒了…… 然而哭有用的话,她小的时候就不需要喝那么多猪奶了。孟姜女哭塌了长城也哭不回来丈夫不是吗?程允浩该走还是走。 冬日的阳光一点暖气也没有,恹恹地挂在山后就像颗冰球,夏天杵在门廊下,直勾勾地盯着程允浩和妈妈,她知道他正和妈妈交代着什么,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像是这个家里的管家一样,现在要走了,当然要交代清楚啊!总不能以后找不着什么了,一个电话打过去问吧? ……打就打嘛!说那么多干什么?!夏天愤愤地想。 妈妈也是的,不是很喜欢儿子吗?不是很喜欢他吗?不是带着他好不容易逃到这里藏起来的吗?为什么他一说要走就同意啊?!还给他准备那么多东西!! “夏天?”程允浩不知何时已走到了跟前,看着夏天愤怒磨牙的模样轻唤了声。 夏天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我改名了!” 程允浩一怔。 “从今天开始,我不叫夏天!我叫冬天!很冷很冷的那种冬天!”夏天鼓着腮帮子。 程允浩又怔了一下。 夏天白眼之。 然后,程允浩就笑了,笑得那么开心那么开心,爽朗的笑声都要把山后的冰球笑成火球了,他说:“果然是我的夏天。” 她依旧气鼓鼓地瞪他,“才不是才不是!谁是你的夏天!不是不是……” 他的吻就这么下来了,冰凉的唇轻轻覆着她的,温软的气息喷在她的鼻尖,她duang地一下瞪大了眼睛…… ……那是他第一次正式吻她…… 甜甜的,有些颤抖,有些酥,有些晕。 “这是什么?”程允浩在夏天迷乱之时突然离开她的唇,视线落在她发僵的手里。 夏天虚虚恍恍地险些没有站稳,程允浩不动声色地伸手搂住她,嘴角微扬,“红色的?” 夏天剧烈的心跳前所未有,脸上轰一阵又轰一阵地烧,她僵硬地把手里的袋子塞给他,脑子里冒满了粉红色的泡泡。 她本来想告诉他,这是她从去年夏天就开始打的毛衣,从毛线到花样都花了她不少心思,第一次打,还拆了无数次,本来都要没信心了,好在她还是打完了, 否则他这一走,这辈子都送不出去了。 “哇!”程允浩拿着毛衣在身上比,高兴得像个什么似的,“所以你那天在我身上码了半天是量尺寸?” 夏天有些尴尬,又有些得意,尴尬的是她居然不能凭目测就知道他的尺寸,得意的是毛衣很合身的样子啊!!而且就这么一比已经帅得要死了,真穿上还得了? 程允浩当即就试给她看,果然帅得她差点想下.药.迷倒他不给走了。 “程允浩!你要是敢忘了我,我就天天捉毛毛虫放你脖子里,让你生不如死!” 程允浩猛地打了个冷战,脸都白了,“喂!要不要那么狠?” “当然要!没听过最毒妇人心啊?” “嗯……那,你也不能忘了我,不许和别的男孩子走得太近,他们送你回家你要狠狠地拒绝,他们送你礼物你要踩踩踩,然后丢到他们脸上去,再大声地告诉他们,你有男朋友。” 夏天斜眼鄙视他,“去,学校里谁不知道我有男朋友,陈冬冬早就传开了。” 程允浩眼睛一眯,警告意味浓重,一字一顿,“我说的是大学。” 夏天愣的一眨眼,程允浩已经笑着搂住了她,“走了,很冷。” “什么嘛!不是穿着我的毛衣?”夏天愤愤的,他这是嫌弃不保暖啊? “没说我。”程允浩捏了捏她的肩膀,她太瘦了,他轻松地就可以把她整个圈在臂弯里。 “允浩。”夏天的手臂圈过他的腰。 “嗯?” “我担心你会被认出来,你去找材料也好,找爸爸也好,都可能会碰到那些人啊,万一被认出来怎么办?他们会知道你没死,你可要小心小心再小心啊!” 程允浩揉了揉她的刘海,笑道,“放心吧,我现在就是个山娃子,黑不溜秋的,不会认出来的。” “哪有?”夏天愤声抗议,“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帅啊!” 程允浩扬起眉毛,笑得肆意。 ☆、你是谁 程允浩过了初五就走了,夏天发现自己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过。 也许是因为后来的几天里,程允浩逗她笑得太多,而且他并没有大包小包地把自己的东西带走,只是一个简易的背包,装着些日常必需品,以至于她觉得程允浩只是出了趟远门。 她忽然觉得自己曾经哭得那么惨真有点傻,允浩怎么可能会一去不回?不可能的嘛!他们在一起那么久了,他一定会回来的。 夏天乐呵呵地趴在床上,两只脚高高地翘起,程允浩临走之前给了她一大袋的树叶,她一张张地摊开来看,居然全都是他的脸,表情还不都一样。 “妈妈,你说允浩也不敢用刀子,他是怎么把自己刻在树叶上的呀?”夏天拿着一片树叶对着窗户,细细碎碎的阳光从叶脉透进来,程允浩的笑容就像星星一样。 夏天妈弯着腰在擦地,并没有抬头,只是说:“只要尖锐的就行吧,随手捡来的竹片都可以啊。” 夏天嘴角弯弯的,单手撑着下巴,两眼一片花痴,“我们家允浩多帅啊!刻在树叶上都那么帅!” “妈,你说我们家允浩是不是很有才华呀!字写得好,还会用树叶折很多小玩意儿呢!现在连雕刻都会了!他什么时候学会的呀?” 夏天妈忽然就觉得凄凉。 怎么学会的呢?大概是在无数个失眠的夜里,无数个被痛苦缠绕的时刻里,学会的吧。 “阿姨,请您帮我。”程允浩在走之前曾对她说:“我父亲很有可能已经遭到不测,我不能不走,可是,我不放心夏天。” 她的心像刀剜一样痛,她那么疼爱的孩子啊!她的不舍不会比夏天少半分,然而失去至亲的绝望她感同身受,她如何能去阻止他? 她看着程允浩在灯下细细刻着树叶,明明已经焦灼万分,他却不能在夏天无法释怀的时候走掉,她心疼女儿,更心疼他。 当年那样的情况下,他一定是被申报了死亡的,这么多年跟着她,也没能给他一个新的身份,如今他是连身份证都没有的人,走出村里已经寸步难行。 也许当年的她,也并没有打算永远将他留在身边吧,总觉得伤害他的人应该得到该有的惩罚,也许这一天,早在她的意料之中。 “妈妈,你说允浩上车了吗?”夏天正把树叶一张张地夹进书本里,她说过,她会把它们很好的保存的。 “快了吧。”夏天妈悄悄地抹了一 把湿润的眼角,就拿着拖把出去了。 没有程允浩的日子里,夏天努力地不让自己闲下来,因为思念实在太折磨人了,就像千千万万只蚂蚁在心里啃咬,他已经在村里生活了十年,这里的每一寸土都有他的脚印,每一方空气里都有他的呼吸。 那样想念而无法触摸的寂寞让她抓狂。 她曾经给他发无数的短信,给他打无数的电话,她知道这样不对,因为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她知道他没有太多的时间去给她回信息和电话,然而,她依然控制不住自己的手,她想知道他是否找到了爸爸,有没有地方住,吃得还好吗?有没有被人欺负…… 妈妈挺看不下去的,就说她,你这样允浩根本没办法做事情了,应付你就够了。 夏天想想也对,程允浩应该是很忙的,有时隔了一天才给她回电话,声音也常常是疲惫的,夏天甚至还发现,当她眉飞色舞地讲完自己一天的见闻时,电话那头却隐约传来了均匀的呼吸…… 后来夏天就不敢这样了,她不能做个不懂事的女朋友啊! 好在新的学期又开始了,夏天在繁重的学业里和陈冬冬与范致远的打闹间,渐渐地把对程允浩的思念埋在了心底,她深深地知道,只有高考过后,才有可能和程允浩重逢。 她相信,他一定会好好的,不会暴露身份,不会碰到坏人,不会受伤,一定可以找到那些要人命的材料,一定会找到爸爸…… 三月开春时,满树的木棉花像火的精灵,夏天和陈冬冬穿着白色的裙子,抱着英语课本坐在树下的石凳上背单词,那些大朵大朵的木棉花随着清风打着优雅的旋儿落在雪一样的裙摆,陈冬冬嬉笑着捡起,嬉笑着把花插在夏天的鬓间。 “美死你!”陈冬冬笑她。 夏天抿着唇,欣然接受她的赞美。 夏天妈在开学初期就已经离家了,她终是不放心远去而孤军奋战的孩子,以外出打工的借口寻去了。 夏天吃住都已经是在学校,和陈冬冬混得越来越默契。陈冬冬偶尔还唏嘘再也看不到程允浩的美色了,每次夏天都要狂揍她一顿,因为想念的心就像强按进水里的气球,只要一松懈,就会蹭地浮起水面,她再也没办法好好看书了。 也不是没哭过的,只是程允浩的信息永远能安慰她的心,每天晚上十点,从不间断。 “怎么最近都没打电话了?”陈冬冬从被子里伸出脑袋来,警惕地看着她 ,“该不会出去久了,美女见多了,对你始乱终弃吧?” 乱说话的后果就是被暴打,夏天那是真不手下留情的,往死里打,陈冬冬嗷嗷叫得隔壁宿舍的女生咣咣地砸门。 天知道她忍着不打电话有多辛苦,还哪壶不开提哪壶! 2010年六月,还没到雨季,阳光干净而明媚,微风里有些些的炙热,摇曳着树底下的影子像是细碎的珍珠。 夏天从高考的考场上出来,一路小跑让她的鼻尖挂着细密的汗珠,裙摆划过花圃的小黄花,惊起了两只幽会的小粉蝶,跑到学校门口,她依然雀跃,在树的光影里,她拨通了程允浩的手机。 “喂。” 夏天太过高兴了,以至于并没有听出来电话那头的声音不是自己日思夜想的心上人程允浩,只是自顾自地嚷嚷开了,“允浩!我考完了,你猜我能上z大吗?” 对方停顿了好几秒才抱歉地开口,“那个,我不是这部手机的主人……” 夏天脑子一懵,蓦地立住了,“什么?” “你叫夏天吧?”对方的声音比程允浩的要低沉得多,说起话来的语气很有礼貌,“你男朋友现在出了点意外,但是不要担心,只是小意外,你可以把你的地址告诉我,我去接你。” “他现在在哪!”夏天几乎是吼出来的,那一刻,她没有思考任何东西。 “在……医院。” 夏天两腿发软,只能勉强靠着树才能站稳,眼泪下一秒就哗哗地往外流,阳光像冰柱一样使得她浑身发抖。 医院?他怎么能在医院?居然才半年不到的时间里他就进了医院?他不是说过不会被发现的吗?夏天的脑海里血淋淋的都是当年的画面,她不敢想他是不是又被割了无数刀。 “你是谁?”夏天后来还佩服过自己,居然在那个时候还记得问对方是谁?虽然那时她的声音发抖得厉害。 “我,我是撞了他的人,不好意思啊,他过人行道闯了红灯……” 夏天想都没想就开骂了,“你混蛋!闯了红灯你就撞他了?你瞎啊?!” “……”对方沉默了许久也没再说话。 夏天见到那个人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虽然他强烈要求要亲自去接她,但夏天相信自己坐快巴车来得更快。 “夏小姐,”他伸出了手,手指修长而白皙,然而夏天是顾不得这些的,现在难道是会晤的时 候? 她白了他一眼,径直打开后座的车门,径直坐了进去,径直瞪他,“开车!” 对方的笑容有些无奈,但还是乖乖地上车了。 这座城市的夜晚繁华到极点,精致到仿佛充满了生命力的霓虹灯把一切装点得很不真实,夏天坐在车里,被隔绝在一片寂静中,她紧紧攥着手机,不确定要不要把这个消息告诉妈妈。 算了,还是看过允浩再说…… 夏天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重重地呼了出来,然后闭了眼睛,她不能去想,那个人不是说了伤得不重吗?虽然没有醒,但脑袋照过ct,没有问题呀,所以不会有事的!不会的! “你开快点行吗?”夏天急得皱着眉催他,一抬头,发现后视镜里,那个人的眼睛正注视着自己。 “你……”夏天顿时就气得脸一阵火辣辣地烧,“你就这么开车的?难怪会撞人!眼睛看哪里啊?!!!” “对不起……”那个人的脸稍稍红了,过了一会儿,直接红到了耳根,好在车里的光线昏暗,夏天看的不那么真切。 但她还是狠狠剜了他一眼。 “多久才到?”夏天快坐不住了,忍不住伸了眼睛去看龟速挪动的车龙。 “咳咳,”他清了清嗓,“有些塞车,”他说,“不会太久的,这个时段。” 夏天气馁,不再说话,车里的气氛沉闷了起来,眼看不会太久的时段已经越来越久,他忽然说,“还没介绍我自己,我叫穆邵平,你好。” ☆、我恨你 穆邵平把车开到医院的时候,已经过了凌晨一点,夏天也没有心情去计较他那个所谓的不会很久了,只问他,“几楼?” “九楼。” 夏天沉着脸径直走进电梯,阴森森地瞪他,“要是不止轻伤,你就死定了!” 穆邵平蓦地嘴角一搐,咕咚咽了咽口水,“当,当然……” 夏天立即警惕地盯着他。 其实程允浩的伤的确不重,只是看起来可怕了点儿,额头上缠着几圈的纱布,纱布上沁着殷红的血迹,眼角有些浮肿,左脸上还有擦伤,手臂上肿胀血肉模糊的一团。 虽然比起当年那个样子可是好多了的,但夏天还是立即哭了起来。她一直觉得程允浩受过的伤已经够多了,这十年里,哪怕他被树枝划了一道小小的口子,她都心疼得要死,何况现在这副模样。 夏天轻轻地对着他的伤口呼气,“允浩……”她轻轻地握住他的手,就像握着一个易碎的瓷娃娃,她还想去摸摸他的脸,可是又怕下手会触痛他,于是手指头颤了颤,终是没有摸下去,“允浩,允浩……”她轻轻柔柔地唤着,眼泪糊住了视线,“你怎么?允浩……你醒醒啊!” 然而程允浩一动不动,白色的床单映着他苍白的脸,黑黑长长的睫毛了无生气地耷拉在眼皮底下,这哪里是她出门时好好的允浩啊! “那个,医生检查过,没什么大碍的……”穆邵平忍不住在她身后小心翼翼地开口。 他不开口还好,一开口夏天就怒了,猛一起身,三下两下就把他给推了出去。 穆邵平淬不及防几个趔趄撞上了墙,还没反应过来呢,夏天已经揪着他的衣领,指着他的鼻子骂了,“你个大瞎!怎么撞的他!你说!还有他到底伤哪儿了?!你不是说轻伤?这是轻伤吗?!混蛋!” 穆邵平愣愣地耸着眉毛俯视她,不是轻伤吗?本来就是……轻伤。 “你开车都不用眼睛的吗?白长那么大眼睛装饰用的啊?!” 穆邵平想了想,居然点了点头,“嗯,装饰的作用也有的啊……” 夏天险些没一巴掌抽过去。 后来穆邵平还是详详细细地告诉了夏天整个经过,“我是去买汤包的,早上六点多,人还不多,所以车速快了一点点。” 一听车速快,夏天就怒得握紧了拳头。 穆邵平吓得急忙捂着脑袋喊,“喂喂喂!只是一点点 而已,八十码八十码!可是到了人行道我减速了的,起码减到四十了呀!当时就是你男朋友一个人在等红绿灯,因为他的状态不大好,所以我还看了他一眼,后来不知怎么,他突然就冲了出来,我就撞上他了。” “状态怎么不好?”夏天惊得追问。 “就是……”穆邵平眨了眨眼,努力想找出一个最贴切的词,“说不清……” 夏天眉眼一沉,拳头又紧了紧,穆邵平急忙直着脖子快快解释,“反正像受了什么打击,心事重重很不开心,又很愤怒的样子,你想啊,能引起我的注意肯定很明显,很明显心事重重,很明显愤怒,但是我搞不清他是心事重重多一点还是愤怒多一点,反正我差点以为他是自杀。” 夏天心里一咯噔。 穆邵平继续道,“他身上也没有什么身份证明,他的手机里也只有你的号码,我本来想第一时间通知你的,但看到一条未读短信,知道你要考试,所以……”他为自己侵犯了她的隐私而抱歉地摸了摸鼻子。 夏天惶惶地移了视线去看病房的门,穆邵平的怀疑根本就不可能,她的允浩怎么会自杀?一定是遇到什么难题了,他一定在想什么才会这样闯了红灯。 ……难道是那些材料被拿走了?还是说他的爸爸出了什么意外? 夏天开始后悔自己只顾着考试而对他不够关心…… “你怎么撞的他,他的伤是怎么来的。”夏天依旧盯着病房门,眼里有深深的内疚。 穆邵平不敢隐瞒,老实回答,“就……撞飞啊,然后擦伤……磕伤……摔伤吧……嗷~~” 夏天的指关节钝痛,这就叫伤敌一万,自损八千! 可怜穆邵平抱着额头泪眼汪汪地蹲在墙角久久不能动弹。 其实穆邵平还有最重要的一件事没有告诉夏天,因为程允浩已经是三天前被撞的了,所以,这三天高考的加油打气短信都是他发的,为此他还特意看了他俩之间来往的短信以求语气上不露陷儿。 当然纸包不住火,夏天后来还是知道了,少不了一顿灭绝人性的胖揍,但此时此刻的夏天丝毫没意识到这点,她一心只担心着程允浩会不会死掉。 后来穆邵平出具了所有的检查报告,确定程允浩并没有生命危险之后,她才趴在床边睡着了。 再醒过来时,太阳已经老高,有护士在量体温,看见她醒了,眼睛弯弯地向她微笑。 夏天拂了拂头发,也微笑。 穆邵平带来毛巾和牙刷,还买来了汤包,一副很了不起的样子吹嘘道,“邱记汤包,你绝对想不到的美味。” 夏天吃了一口,并不觉得比村里吴大妈做的更好吃,于是嗤了一声,不过饿了一晚上她也就不挑什么了。 穆邵平被她嗤得有些悻悻然,吃起最爱的汤包来似乎也没什么滋味了。 医生来巡房了几趟,对夏天刨根问底的问题热情周到地一一作答,就差开研讨会证明给她看了。 “这下放心了吧?”穆邵平倚在窗边,眉毛眼睛嘴巴都在笑,“我都说了你男朋友不会有事的。” 夏天斜了他一眼,问道,“你和医生认识啊?” 穆邵平忽然乐了,“你还注意到这个?” 夏天不以为然地撇撇嘴,“他们进门的时候都是和你点头打招呼的,连护士都是,而且这个病房是vip。” “嗯,”穆邵平坦率地承认了,“这个病房我住过,给他们贡献了不少银子,他们感激我呗!还盼着我继续贡献吧!” “……”夏天有时候觉得穆邵平是很不靠谱的一个人。 程允浩下午的时候就醒过来了,医生说他只是太过疲劳,加上精神上受过大的刺激,一时无法接受才会睡了这么久。 但穆邵平却说,是爱情的力量唤醒了他……不管是什么原因,夏天只要他醒过来就好了。 程允浩是忽然惊醒的,睁开眼睛的刹那,还处于某种恐惧中。 夏天无法相信这种曾深深纠缠在他眼睛里的恐惧又重新出现了,她有些害怕,甚至都不敢去想他到底在这几个月里又经历了什么,是什么样的打击会让他重新变回十年前的样子? “允浩?”她唤了声。 程允浩看见她,整个怔住了,然而下一秒,眼睛里的恐惧却更甚,就像夏天是什么极度可怕的怪物似的。 夏天被他的神情吓坏了,惶惶不安地握住他的手,“允浩,是我呀!你怎么了?我是夏天呀!允浩……” “你男朋友不对劲。”穆邵平皱着眉拍拍夏天的肩,“我去叫医生。” 夏天忽然觉得程允浩盯着她的眼神充满了仇恨,可是她是夏天呀!不是他的仇人呀!他到底怎么了?难道撞坏了脑子不认得她了么? “允浩……”夏天快要哭了,太阳穴里像有几十只大鼓在敲,他 怎么可以这样看着她呢?这样的他让她害怕…… “你走。”程允浩忽然冷漠地甩开她的手,不再看她,扭过头去掀了被子就要下床,夏天急忙去扶,却被他一扬手挥到一边。 “允浩。” “滚!”他咬着牙冲她吼。 夏天又气又难过,直跺脚,“允浩你怎么了嘛!” “我叫你滚!”程允浩像头野兽一样地嘶吼,血红的眼睛被仇恨之火熊熊燃烧,“有多远滚多远!我不想看到你!” 夏天狠狠地后退了两步,不可思议地瞪着他,眼睛里火辣辣地疼,一种无法抑制的痛从胸口一直蔓延开来。 ……她做错了什么?他要这样…… 然而程允浩没给她发问的机会,已经光着脚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夏天不敢逗留,抹了一把眼睛就追了出去。 程允浩没有坐电梯,从楼梯上一路跑了下去,夏天没敢追得太急,怕他一个不留神摔了。 “允浩!允浩!允浩!”夏天在草坪边上追上了他,没敢拉他,只是挡在身前,气喘吁吁地喊道,“允浩,你现在不能走。” “让开!”程允浩的表情难看极了,一头乱糟糟的头发让他像个狼狈的疯子,一双漂亮的眼睛也没有了往日的光彩,嘴唇发白得厉害,夏天觉得他随时都会倒下去。 ☆、说过喜欢你吗 “好好好!”夏天急忙往旁边闪了闪,但是依然挡住他,“对不起,是我不好,我以为你很忙,而且快考试了,你说让我好好看书,我怕如果我没有好好看书,你会觉得我不务正业,所以我就想先考试,考完了我就可以给你打电话了,我真的不知道你出事了,对不起对不起,允浩,别生气别生气……” 夏天语无伦次地胡乱解释着,她不确定是不是因为这段时间少和他联系他生气了,反正总得解释一下。 然而程允浩依然是冷漠仇恨的模样,对她的解释也置若罔闻,“夏天,我恨你!你懂吗?我恨你!” “为什么?!”夏天紧握的掌心开始发酸发冷,指尖的寒意沿着血管,迅速地渗透了心脏,她微微发着抖,“你总得告诉我原因啊!我做了什么你恨我!” “我不想说!你别逼我!”程允浩只觉得胸腔里骤然迸发的痛楚让他无法呼吸,有好几次几乎要伸出手去推开她。 “那不行!你必须说!我并没有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夏天浑身发疼,她不要接受这个,他怎么可以就这样否定了她!她是那么思念他,每一天每一天都在想他,现在他怎么可以说出这样的话来! “一定发生什么事了对不对?”夏天一把擒住他的手,慌乱地盯住他的眼睛,“是不是你的爸爸,出什么事了对不对?那些坏人又出现了?是不是发现你了,是吗?是吗?”夏天急得拼命摇他。 “我真的不想说……”程允浩的眼睛里有深深的绝望,他看着她,神色落寞而凄楚,“你走,我们在一起是个错误,从头到尾都是个错误。” “不是的!”夏天彻底陷入了混乱,她慌张地扑进他的怀里,紧紧地抱住他,“不是的,不是的,怎么会是错误呢?你以前不是这样说的,不是的!不是的……” 夏天不知道自己还可以说出什么来,这一切太突然了,突然到她简直无法思考,她努力地努力地想去思考点什么,然而连一点点头绪都没有。 “放开。” “不!放开你走了我怎么办?我不放!你不说清楚我不放!永远都不放!” 程允浩用尽全身的力气去抑制心中的那种疼痛,他知道这种痛如果让夏天去承受,也许她会死的,他不能说……无论是爱还是恨,他一个人去承受已足够了。 “夏天,”程允浩颓然地叹了口气,后脑勺上的伤口像要把他整个迸裂,“我说过了什么?我没说过喜欢你……所以 不要自以为是了。” 他知道这一句话,对夏天来说是致命的。 夏天也从来不知道自己对这句话会在乎得那么根深蒂固,是因为她在内心深处害怕着这是事实?可是许多许多的日子里,他即便不说,她也知道他喜欢她呀! 但是现在,为什么她会那么难过? “真的吗?你真的不喜欢我?”她摇摇欲坠,几乎无法站立。 “我说过喜欢你吗?”他答。 “那你现在就说!说你不喜欢我!从来就不喜欢!一直就不喜欢!说你讨厌我!你说你说呀!”她不想让自己哭出来,但是眼泪终是控制不住,她发了疯地喊,愤怒让她抛弃了所有的理智。 “我不喜欢你。” “你撒谎!” “我讨厌你。” “……”夏天觉得自己简直是天下第一号大笨蛋!大蠢蛋!她为什么要让他说出这些话来割自己的心?她一个字都不要相信!他明明是喜欢她的,过去那么多的日子呢!他明明就是喜欢她的…… 他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情才找借口赶她走的!他怎么可能不喜欢她呢?十年里的每一个日子,她都知道他喜欢她的! “然后呢?”她忽然平静了下来,重重地抹干净脸上的泪,“不喜欢我,所以想怎样?” 程允浩的睫毛微不可见地颤动了起来,夏天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许多的情绪,虽然她没有平静到足够去理清那些情绪是什么,但是她知道,他仍然是喜欢她的,说出这句话来,他和她一样难过。 “允浩,”她笑了起来,“不用甩开我,我知道我没什么用,答应你要帮你报仇却什么都没有做,可是我真的想帮你,我觉得……” 她擦了擦眼睛,想把他看得更清楚,“我觉得我并没有很了解你,就算是你的事情也是几个月前才知道的,这当中肯定还有我不知道的,你不想告诉我没关系,我不问,可是如果你想甩开我,想分手之类的……我不会同意!你想做什么就去做,我不打扰你就好了,但是有一点,你要答应我。”她笑着看他。 “什么?”他问。 “你的手机不能关机,更不能把号码取消,你可以不给我电话,我的电话你也可以不接,但是你就是不能关机,不能取消号码。” 程允浩看着她,六月的暖阳照在她的额头,像个小精灵般轻轻跃动,许久,他才答,“好。” 夏天的心里很难过,觉得生命里最重要的一部分被生生剜掉了,有些深沉的痛楚压着她,使得她再也不能去看程允浩的眼睛。 她说:“不要再受伤了,以后过马路要小心车子,你身上的伤还要换药,回去住着吧,可以出院再走,那个人会付医药费的,是他撞了你。” 夏天低着头,看见程允浩的脚背上有两道刚愈合的伤口,结痂的地方露出粉红色的新肉。 “保重。”她艰难地移开视线,艰难地转身,然后一步一步地往外走去,阳光照着她的影子小小的在脚尖前挪动,碎石子小路上有几片青青的落叶,和程允浩给她雕刻人脸的树叶是同一种,她想绕开,可是脚步太过沉重,她只能踩过去。 医院见证了太多的生离死别,夏天失魂落魄的模样在大喜大悲之间显得那么微不足道,她的眼前有许多许多愁苦的脸、绝望的脸、痛苦的脸…… 走廊上还有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那么瘦那么小,窝在轮椅里就像一个无助的婴儿,夏天看到他颤巍巍的手上拿着一个小本子,本子上的字像小虫子一样,夏天唯一看懂的字就是肺癌晚期。 她不知道自己走得对不对,她怕这一走,他和她,从此会人各天涯,可是她没有勇气回头,她怕听到更可怕的话,她愿意去给他时间,愿意等着他,他不是真心要恨她的,任谁也不会变化得那样快不是吗? 他是有苦衷的,她相信! 他说过的话,每一句她都记得,他吻过她,她记得,他不会就这么不要她的,不会的!不会的! 偌大的城市,她一个人毫无目的地走,在想着什么?似乎什么都没有想,然而她的心是慌乱的,一种无能为力的慌乱,一种令她陷入疯狂的慌乱。 “你回去问清楚,这死刑犯都有判决书呢,你男朋友总得把话说清楚吧!你这么下去算什么事儿?” 夏天不知道为什么会遇到穆邵平,她觉得自己已经走了很久,应该离医院已经很远了才对,为什么还会遇到他? “不要。”她缩回自己的手,那一刻她是怯懦的,“他从来没有说过恨我,不喜欢、讨厌和恨是不一样的,可是他说他恨我。” “为什么恨你总得问啊!” “我一定做了什么……”夏天绝望地望着他,“可是我做了什么呢?” 穆邵平觉得自己快疯了,可是夏天又能怎么去解释呢?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现在的小孩子都是这么谈恋爱的吗?没事就折磨自己折磨别人?”穆邵平没有告诉夏天,就在她转身离开的时候,程允浩险些伸手拉住了她,要不是他后来晕过去了,估计这会儿已经冰释前嫌了吧! “你是干什么的?”夏天突然问他。 穆邵平啊?了一声,莫名其妙地看着她。 “我问你干什么的。”夏天觉得多说一个字都花去她不少的力气,不知道这个人还在愣什么。 “有几家面包店。”他老实回答,“问这个干嘛?觉得我是坏人吗?” 夏天靠着路边的花圃坐了下来,“你能不能帮我查查最近发生的命案,特别是关于化工厂之类的。” 穆邵平吓了一跳,瞪着眼睛看她,“怎么?你男朋友还涉及命案?是在逃犯??” “你才是在逃犯!”夏天觉得瞪他一眼已经能让自己眩晕过去了,于是闭了眼睛缓了缓才继续道,“总之,你查了再说。” 虽然相信这个认识才两天的男人实在是太可怕了,但夏天必须要知道到底是因为什么,程允浩恨她。 ☆、命运太残忍 穆邵平的车汇入主干车流,夏天才知道,原来自己走了这么远。 “我们去吃饭,边吃边等消息。”穆邵平朝夏天笑着看了一眼,“你的名字是谁取的?你是不是还有个妹妹叫冬天啊?” 夏天忽然就想起那个时候,他要走,她赌气地告诉他,她以后改名叫冬天,很冷很冷那种冬天。 夏天说:“你不介意的话,可以叫我冬天,秋天也行,就是别叫.春天就好。” 穆邵平问,“为什么?春天多喜庆。” “我没有春天,以后的每一天,都不会是春天。” 穆邵平愣了一下,然后微笑,“夏天挺好,阳光,温暖。” 穆邵平把车开到市区,问她想吃什么,夏天说,随便。 穆邵平恨声,“你们女孩儿都喜欢这样是吧?那去吃火锅,变态辣那种。” “好。” “……” 穆邵平到底是没有带夏天去吃什么变态辣的火锅,只是一家装潢温馨,气氛安静的小店,全天然的竹子装修。 “这里的鸽子粥很出名哦,老板自家饲养的,全喂的玉米,豌豆,红花籽,老板的厨艺非常不错。” 夏天吃什么都无所谓,吃什么都没味,连粥是烫的凉的都尝不出来,穆邵平目瞪口呆地看着她一口接一口地吃,要知道他可是一粒米都没敢往嘴里放啊! “嘿嘿!”穆邵平把她的碗抢过来,明明热得烫手,于是瞪眼,“你不要命啊!这可是会伤黏膜的!” 夏天静静地停了一会儿,然后问,“你朋友查出来没有?都过了一个小时了。” 穆邵平气结,“你这个人……” “你问一下。” “……”穆邵平觉得自己很久没有这种火冒的感觉了,拿出手机摁键的时候都忍不住带了点火气,“怎么样?”他闷声地靠在椅背上瞅着她,静静地听着电话。 夏天恨不能从他的脸上盯出点什么来,然而他只是听,间或嗯的一声。 “你把视频发过来。”穆邵平说完就挂了电话。 “说什么了?”夏天焦急得往前探了探身,险些碰翻了精致的雕花瓷碟,穆邵平眼疾手快地摁住了。 “还在查。”他好脾气地叹了口气,把瓷碟拿远了,“你别急啊。” “刚刚说什么视频?犯罪现场吗?”夏天的心脏噗 通噗通跳得简直要蹦穿了胸口。 穆邵平眉头一皱,有些不解地看着她。 夏天这才惊觉,她好像说的太多了,于是一时有些手足无措。低了头想去吃粥,才发现碗已经在他的面前,手伸了伸,不知道是要拿回来还是…… “我帮你吹凉。”穆邵平并不打算深究,鸽子粥的香气被他轻轻吹起,橘黄色的灯光让穆邵平额前的黑发像是镀了一层光圈。 夏天蓦然发现,穆邵平的睫毛和程允浩的一模一样,既浓又黑,像把小刷子。 “吃烫食不利于养生。”他笑,“会烫伤你的口腔一直到食管。” 夏天咽了咽嗓,果然喉咙里有火辣辣的痛感。 穆邵平把吹凉的粥推回去给她,“好好吃,不吃完不给你看视频。” 他说的没错,老板的厨艺果真是好,温糯香甜的粥,而且夏天还吃到了好几个鸽子腿。 “这不科学,老板一定是偏心。”穆邵平咬着勺子一脸怨念。 “那给你一个。”夏天从碗里舀了一个起来,突然想到了什么,却又放回碗里。 “还带后悔的?”穆邵平低喊。 “我吃过了的。”夏天说。 “啊!封建!我都不介意你介意!”穆邵平嘟起嘴来的样子和个调皮的小孩一个模样。 夏天说:“快吃!” 吃完了粥,穆邵平带着夏天回到车里才接收了视频,“什么呀!那么黑?”他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摩挲着手提电脑。 “大晚上的,可不是黑吗?”手机那头的人笑道,“你小子离家出走是去查案了啊?你爸给我打了……” “就这样,挂了。”穆邵平没等对方喊完就挂了电话,扭头看了一眼夏天,发现她正专注地盯着电脑屏幕,于是暗自舒了口气。 发来的视频里,时间显示是年前,黑漆漆的街道不像是闹市区,路灯离摄像头有些远,隐约可见北风吹刮着大树摇晃得厉害。 穆邵平说:“他叫单正杰,是晟翌化工厂的法定代表人,去年化工厂发生爆炸,他一直被通缉,上个月被环卫工人发现了尸体,目前警方确定此为一起谋杀案。” 夏天觉得自己在发抖。 “嫌疑人也确定了,就是这个视频里的人。”穆邵平看了看时间,“再过58秒他就会出现。” 夏天盯着屏幕,但是眼睛渐渐 无法聚焦,她有一种天旋地转的感觉,屏幕里的漆黑像个可怕的漩涡,她在这个漩涡里,看见了许多许多血淋淋的程允浩。 “看!”穆邵平突然喊了起来。 漆黑的屏幕里,唯一的亮光处,昏暗的路灯下面,忽然闪出了一个人,夏天吓了一跳。 “就是这种做贼心虚的样子引起警方注意,否则都抓不到他!”穆邵平解释道,“大半夜的不睡觉,你看这种猫着腰左顾右盼跑那么快那么急的样子,没鬼才怪!” 夏天一下子就擒住了他的手,“单正杰他是怎么被杀掉的?” 穆邵平被她擒得一愣,眨巴了下眼,“据说被一刀一刀放血,血流尽而死的。” 夏天的耳朵里嗡的一声,鼻子里瞬间灌满了血腥味,整个车子似乎也摇晃了起来。 穆邵平继续接收视频,第一现场实在太过于血腥,他只看了一眼,连自己都无法承受,于是快速地关了,一扭头,发现夏天脸色可怕得吓人,急忙一把扶住,“还好吗?” 夏天忍着快要晕过去的感觉,咬了咬牙,摇摇头。 “别看了。”穆邵平心疼地说,“这哪是你这种女孩儿能看的东西啊!你想知道什么,我告诉你就行了,看这些太残忍了。” 夏天觉得自己说话都困难,脑袋里一浪一浪的眩晕袭来,好不容易才挤出几个字,“那个……杀人……犯……” “哦,”穆邵平又继续接收视频,“说有发过来那个人的照片,其实前一段时间没抓到他之前,有贴在一些地方……你看,就是他,夏明远。” 夏明远……夏天忽然觉得,命运没有更残忍的了,他恨她,他说他再也不想见到她,原来如此……竟然是如此…… 很久很久以前,她说:“其实我爸爸有疼我的时候哦!我还有照片,他把我举得高高的,我像小鸟一样飞,他还给我当马骑呢!” 他总是轻轻地笑,可是,那个时候,妈妈把所有的照片都烧了,她没能拿出来给他看过……如果那个时候,他就知道那个坏人是她的爸爸…… 夏天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痛过,心脏的地方像被千刀万剐。 怎么能……怎么能是爸爸呢……虽然他不爱她,虽然在很小的时候他就抛弃了她,但他怎么能去杀人呢?还用那么残忍的方式…… 夏天觉得自己痛得快要死掉了。 穆邵平吓得乱作一团,啪一声 把手提关了,啪一声扔回后座,“真是!你早不该看这个,不是!是我早不该让你看这个!哎???夏天!” 夏天终于晕了过去。 她做了一个梦,梦里的她一直被追杀,她拼命地逃,然而那个人无处不在,她无处可逃,她被割了无数刀,然而她依然在逃,永无休止,永远死不掉。 夏天把嗓子都喊破了,才从梦里醒过来,穆邵平简直要疯了,“我快被你吓死!” 夏天一意识到自己在医院,就立即跳下了床。穆邵平拦住她,“去哪儿啊?” “允浩还在吗?”她惊惶地看他,她多怕允浩已经走了。 “在,刚刚打完吊瓶,睡了。” 夏天疯一样地跑了出去,她的太阳穴在疼,后脑勺的深处也在疼,她知道自己已经疯狂了,也许这么疯狂下去她的头会像炸药包一样爆掉,然而她已经顾不得了,她只想见他,她必须要见他! 长长的走廊,安静得只有她急促的跑步声在沉重地回响,夏天觉得这一段路是那么地漫长,漫长得好像只要她去迟了一秒,他就会消失了一样。 可是,她要说什么呢?说对不起吗?还是请求原谅?然而要如何原谅?他受的那些苦和伤?夏天在病房前像个傻瓜一样停住了。 她迫不及待地跑来,如今却不知道能说些什么了…… 连呼吸都是痛,痛得她无法自抑,恨不能这只是一个可怕的噩梦,是梦就会醒过来啊!无论多可怕都会醒过来啊…… 然而这为什么不是梦呢?为什么呢!为什么呢! 夏天无声地哭,哭得太阳穴里的痛几乎撕裂了她,她呆呆地抚着病房的门,再不能见他了……再不能了……他恨她,她的爸爸十年前那样对待他,十年后,又那样对待他的爸爸,那么残忍可怕…… 她怎么去见他?不能见他了,不能了…… ☆、无法舍弃 夏天永远也不会知道,此时正如僵硬的雕塑一样,站在门后面的程允浩是怎样的心情。 也许从那天起,他们的人生将再也不会重逢,即便重逢,也将会和爱无关。那些如栀子花般美丽的过往,轻易就碾落成泥。 夏天觉得悲哀,原来爱情是人世间最最脆弱的东西,她以为自己会永远守护的爱,她以为无论如何都要坚守的爱,原来不过是十年前就被命运捉弄的一个残忍而已。 她曾经拥有的幸福,如今已经烟消云散……然而,她又凭什么曾经拥有那些呢?允浩……不值得给她那些幸福。 穆邵平赶过来的时候,夏天正像梦游一样往回走,她的脚步是轻浮的,她的世界是崩塌的,她的爸爸是个罪人,她是罪人的孩子,她是全世界里,最可恶最可恶的人…… 夏天甚至不能去关注整个案件的后续报道,尽管这个案件轰动一时。 她回到家里,把自己整个困起来,拒绝了所有的人和事,高考成绩公布的时候,她甚至没有去查,更别说填志愿投档这些了。 她像个蜗牛一样缩在壳里,她想告诉妈妈,想把这一切的不堪都告诉妈妈,然而,妈妈的电话打不通,在这个世界上,她不能找到妈妈以外的任何一个人去倾诉自己的绝望。 她不吃不喝地坐在门后边,从她进门的那一刻起,她就这么坐着,坐了多久自己并不知道,她的电话有响过,然而她并不去接,因为不是妈妈打来的,她不能跟妈妈以外的任何人讲话。 日升日落,她就这样被某种深切的恐惧和痛楚吞噬着,无法挣扎,只能任由被吞噬,一点一点,一点一点…… 在她快要饿死的时候,穆邵平仿佛从天而降,在踹开门的一刹那,夏天轻飘飘的只剩一副骷髅。 那一场病让夏天在床上整整躺了一个月,似乎灵魂都已抽干,穆邵平衣不解带地照顾着她,然而他依然怕她随时会死去。 穆邵平说:“我真想挖开你的脑袋看看里面到底有什么。” 夏天后来在医院的电视里看到过判决的报道,爸爸的两鬓都白完了,满眼尽是沧桑,就这么站在那里,像个拾荒的孤独的老者。 有一些很近很近的镜头,近到夏天可以清楚地看到爸爸的眼睛,那么空洞,那么无助,那么绝望…… 案件到了最后,还曝光了十年前的一起失踪案——单正杰之子,单俊昊,被其以同样的手段,同样的弃尸手法 杀害。 夏天心如死灰。 妈妈在很久之后打来了电话,她在电话里说:“夏天,你爸爸不可能做这些残忍的事,我一定会想办法还他的清白。” 夏天沙哑着嗓子吼,“怎么不可能!他都能把你从高坡上踹下来了!还有什么不能做!” “不,夏天,你听妈妈说。” “妈!”夏天吼住妈妈,“你知道他是允浩妈妈的情.人吗?你知道当年就是他绑架了允浩,然后把他伤成了那个样子的吗?” “……我知道,但是……” “没有但是!妈妈!他就是个恶魔,恶魔!”夏天不再听妈妈的解释,挂了电话啪一声扔到抽屉里,她再也不要听到关于爸爸的任何事情了,永远都不要!! 八月的天空,又下起了雨,时而倾盆,时而淅沥,有时嚎啕,有时低噎,整个世界昏天暗地的,仿佛都中了哭泣的魔咒。 然而夏天再也没有眼泪,她的眼睛就像枯萎的花,再也不会有璀璨,再也不会有色彩。 她不能回到太阳村,不能面对那里所有的一切,一切都有程允浩的气息,只要一想到他是被爸爸伤害成了那个样子,她就无法原谅自己。 大雨滂沱的傍晚,雨水在台阶下漫延成了湍急的溪流,路上的行人步履匆匆,有车子从她的身边开过,呼的一声飞溅起泥水浇了她满头满脸。 每个人都在奔忙,每个人都有奔忙的目的,只有夏天,只有夏天不知道自己该奔忙什么,她漫无目的地走,不知该何去何从,雨一直下,她的眼睛什么都看不见。 夏天去了m市,也不是故意,只是刚好有辆大巴车停在身边,售票员是个热心肠的大姐,她问夏天是不是迷路了,要不要帮忙,夏天就把手里的钱塞给她,说她要上车。 上了车的夏天困倦极了,尽管浑身湿透,她依然像个虾公一样蜷缩在座椅上睡着了,睡得很沉,就像死过去了一样。 好心的大姐不放心,还打了电话报警,于是穆邵平火急火燎地开着车追了过来。 m市的天空没有下雨,夜晚的星幕美轮美奂,温馨而璀璨,有徐徐的海风吹来,耳边哗哗的海浪拍打巨石声,一切,都很静谧。 穆邵平说:“喂!我有心脏病你知道吗?你就这么跑了,我这差点又给他们贡献银子去了。” 夏天看着他,恍惚间觉得自己还在s市,可是她不是已经逃走了 吗?难道没有逃掉? “你就这么上车,不怕被卖了?”穆邵平抓了一把乱糟糟的头发,天知道他的大背头一直都梳得一丝不苟,就因为这个女人,乱成了什么样子? 夏天后来想,穆邵平一定有什么通天的本事,要不然怎么会找到她的家?又怎么会找到这里来?她明明什么都没有说,应该没人知道她是谁才对。 夏天后来还问过穆邵平,“你到底是谁呢?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的生命里,为什么会在我最狼狈的时候出现?为什么帮我那么多?” 穆邵平只是笑,“你的脑袋瓜子记性不好,我们在很久很久以前见过面,你忘了。” 夏天是真的忘了,连一点点的记忆都没有。 夏天说:“你走吧,我本来就不认识你。” 穆邵平嗤了一声,“现在不是认识了?而且我还照顾了你一个月哎,你想就这么甩了我?那不行啊!” 夏天只好由着他。 在m市很容易就安顿下来了,因为穆邵平很霸道,无论是给夏天租房子还是带她吃饭,一切都不容拒绝。 “穆邵平,我会把钱还你的。” 穆邵平低着头切水果,切完了,直接把一小块塞进她的嘴里,“还,当然要还,不过我现在不缺钱,你可以不急。” 夏天感激地笑了一下。 穆邵平说:“你男朋友现在不在s市,我也找不到他,不过可以确定的是,他肯定还活着。” 夏天抬眼看他。 穆邵平一笑,“不用那么感激我,你知道你每天晚上做噩梦喊的都是怕他死掉的话吗?所以,就算跑遍全国我都得帮你找到他,可惜……”他无奈地耸了耸肩,“他真是有三头六臂。” 夏天已经很感激了,她已经不能追随他的脚步,案件已经水落石出,坏人得到了应有的报应,他应该有新的人生…… 往事不过一场梦幻的云烟罢了…… “真能忘了他?”穆邵平扬眉。 “不能。”夏天答道。 m市的冬天不太冷,夏天渐渐学会了多穿衣服,因为不会再有温暖的怀抱让她去取暖。 手机不知何时已经丢了,也许是她在大雨中游荡的时候,也许是从医院离开的时候,又或许是丢在了那辆大巴上,总之,是丢了。 她唯一带在身上的,大概就是那一堆的树叶标本了,走 的时候,不知怎的,唯独是这些,怎么都舍弃不掉。 穆邵平问她,“如果找到他了,你会去见他么?” 夏天迎向阳光看着树叶里的程允浩,那样的眉眼,那样的轮廓,那样浅浅的笑……那样遥远的曾经。 “不会。”她答。 “那是你父亲犯下的错,和你有什么关系呢?作为你父亲的女儿,也不是你的错。”穆邵平看着她,眉宇间尽是柔软。 夏天扭头,疑惑地看他。 穆邵平怔了一下,挠头笑道,“那个……送你男朋友去医院之后,我有看到他身上的伤痕,我猜他就是当年失踪的那个小孩。” 夏天的心口隐隐作痛,是啊,他就是那个小孩,所以,他和她有着不共戴天之仇。 所以,他恨她,所以,她不会去见他,所以,她会每天为他祈祷,所以,他再不能不快乐,所以,他一定要好好的,好好的。 一切结束得那样快,好像一开始就注定了结局,尘归尘,土归土。 夏天再也没有听到程允浩的任何消息。 一年后的圣诞节,穆邵平的面包分店在m市正式开业,夏天作为实习面包师天天跟着他学揉面。 夏天没有做过这个,一开始学就是一团糟,而穆邵平教起学生来,异常严格,夏天经常被训得“鼻青脸肿”。 穆邵平眯着眼睛说:“不许哭啊!否则做出来的面包会苦。” 夏天咬牙,“才不会哭!少妄想了!” “那就好。”穆邵平扬眉,夏天瞪他,“以为你是乾隆么?” “有他什么事?” “他最喜欢瞪眉毛,高兴不高兴都喜欢瞪。” “……哦。”穆邵平迷茫的眼神显然还是不明就里,“乾隆……可没我帅吧?”他指着自己的鼻子一脸嘚瑟。 “嗯,是没有。”夏天抿着唇憋笑。 ☆、昊昊 后来夏天一直觉得穆邵平这丫的一定是个纨绔子弟,因为他整日的除了在面包店里监督她做面包,就没干过一件正事儿。 施丽是他在别的分店调过来的员工,圆圆的脸蛋总是挂着甜美人畜无害的笑容,闲时总喜欢扒自个儿老板的八卦。 “我们穆总八字带桃花,每一个分店都有他的情花债,那家伙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啊!” 穆邵平嘴里叼着根薯条,一抬腿就往施丽的圆翘屁股踹去,薯条在他的嘴里蹦上蹦下的,“小心点儿说话!” 施丽嚯地一声,摆了个跆拳道的架势,仰着下巴冲穆邵平宣战,“好啊!说了不准踹我屁股的,你还来!快点儿的,干一架!来!” 夏天目瞪口呆,员工和老板之间还能这样? 施丽就说了,“我们老板是全天下最好的老板了,你跟着他,不用担心会被骂被开除,就算营业额是负数,我们老板也不带□□的。” 夏天就更目瞪口呆了,说:“你们老板家钱多没地方丢是么?” “哎对啊!你怎么猜到的?” 夏天一头的黑线。 其实面包店的生意很好,穆邵平很长一段时间都待在店里做面包,累了就歪着脖子可怜兮兮地瞅着夏天,“给揉揉肩和手臂行么?” 夏天撇撇嘴,爱莫能助地摇头。 穆邵平就耷鼻子耷眼睛地唉声叹气,“唉!这可是你的活儿!” 那也没办法呀!她还没出师,总不能就上手给客人吃了呀!砸了他的连锁招牌可不好。 夏天后来还发现了一件匪夷所思的事。 穆邵平是慕思面包连锁店的老板,但他自己却不爱吃面包,就连和夏天去吃披萨都是挖了中间那块走,外圈的一层都推给夏天。 夏天啼笑皆非地看着面前圆圆的面包圈,他这又何苦来吃披萨啊?吃水果沙拉不就好了? 穆邵平说:“这太硬了,我不喜欢吃。” 夏天头痛,“那你吃冰淇淋算了,冰淇淋软,没牙都能吃。” 穆邵平就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捂着自己的胸口,“妹妹啊!哥有心脏病的啊!冰淇淋那种东西会促进心脏收缩,哥哥会死的啊!” 他提了太多次自己有心脏病的事,夏天想不往心里去都难了,于是问:“真有那种病?没看出来啊?” “当然有!”穆邵平郑重 地点头,然后手指头戳了戳自己的胸口,“要不要给你看做手术的刀疤啊?” 夏天白了他一眼,“我干嘛看那个?美是吧?还显摆?” 穆邵平无趣地耸了耸鼻子,尴尬地揉了揉胸口,又清了清嗓,小声地嘀咕,“都是伤口,也没比我帅太多,怎么不公平对待?” 夏天没听清,问,“什么?” “没什么。”他正色道。 在面包店里做面包师,只是夏天的权宜之计,她没想好不上大学的自己要做些什么,穆邵平曾经说可以帮她去z大,还可以借钱给她完成学业,但她现在还去那里干什么呢?z大是她和程允浩的梦想,现在这个梦想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穆邵平说:“你哪也不用去,就在这里帮我做面包,我又不是不给你发工资。” 所以,单单是想着暂时这样的夏天,在面包店里一待就待了四年,也许是懒惰吧,施丽和穆邵平的陪伴让她不舍得离开。 后来施丽送给她一只可爱的小狗,不是什么名贵的品种,细细短短的四肢,长长的金色毛,黑溜溜的大圆眼睛,刚好有她半截手臂那么长的一只。 夏天给它取名叫昊昊。 穆邵平已经销声匿迹了半年,施丽说:“七号店的店长怀孕了,是我们老板的,现在肯定在善后呗!” 夏天噗嗤一声笑了,“上个月你不是说的六号店的员工?” 施丽一愣,大大的眼睛滴溜一转,“啊~”她把尾音拖得很长,手指头戳着下巴,“又露陷儿了,那你就当她俩都怀孕,孩子都是我们老板的好了。” 夏天哭笑不得,“你真是诋毁他上了瘾。” 施丽蹦蹦跳跳着把夏天推出门,“我们老板可乐得我在你面前诋毁他呢!偏偏你不上当啊!”说着音不着调地唱了起来,“我不上不上不上你的当~” 夏天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只能求饶,“别唱了。” 施丽一把将她推出去,笑得东倒西歪的,“快走吧快走吧,我来关门,昊昊在家该饿了。” 夏天于是摆了摆手,朝着路的转角走去。 中秋已过了一个月,白色的月光温柔地撒下来,铺在红砖的地面上,凉凉的,静静的。 行人已经很少,夜风吹着树叶沙沙响的声音衬得夜色更加地静谧而萧瑟,夏天在月光里静静地发了一会儿呆,才紧了紧围脖,慢慢地走回去。 其实昊昊是个高冷的小家伙,从来不会爬膝盖去讨夏天的欢心,夏天出门前和它告别的时候,它通常趴在窝里睡觉,听见夏天说拜拜,连头都不会抬一下,只懒懒地摇摇它蓬松松的尾巴。 夏天觉得它小小的内心里,一定有着什么不可言说的……孤独。⊙w⊙ 昊昊还是个“超智能”的狗狗,它的本事是可以上新闻头条的,早上六点,它会迈着它的小短腿,从沙发上蹭地跃起,啪地一下扑到墙上去开灯,然后再到夏天的房门口去昂呜昂呜地叫门。 自己一只狗在家的时候,它还能管好自己的大小便,有次夏天回家,昊昊狗脸一副不开心的样子带她去了卫生间,原来是卫生间的门死活打不开,夏天呀的一声,问它:“你都在哪拉了?” 昊昊的狗脸更不开心了,把她带到阳台,于是夏天看到几张纸巾的上面,一坨狗屎…… 后来夏天把这事当天方夜谭告诉穆邵平的时候,他说:“它那是为自己居然没有拉在卫生间而感到耻辱呢!” 于是夏天又感动又心疼地揉得它的狗脸更不开心了。 夏天在楼下接到了妈妈的电话,这几年,她和妈妈很少联系,妈妈依然在想办法替爸爸洗刷冤情,而夏天并不想听那些。 妈妈说:“今天是你的生日。” 夏天说:“我已经不过那个了。” 妈妈沉默了很久,夏天听到她微微的叹息声,“有允浩的消息吗?”妈妈问。 夏天的胸口闷痛,“没有。” 妈妈又叹息了一声,“你要注意身体,多吃点,别太累。” “嗯,妈妈也是。” 夏天抬起头,看见房子里的灯都亮起来了,她知道那是昊昊的杰作,她还知道,她的拖鞋已经好好地放在了门口,她说:“妈妈,我养了一只狗,可聪明了。” “是吗?怎么聪明法?” “它会开灯,还会……”夏天坐在花圃边上,有淡淡的花香萦绕鼻间,她像小时候和妈妈聊起程允浩一样地和妈妈聊着昊昊,妈妈偶尔传出来的笑声让她觉得心里暖暖的。 “有这么一只狗陪你我就放心多了。”妈妈很欣慰吧,所以夏天才想告诉她。 也不知道聊了多久,直到昊昊金色的身影从楼里冲出来的时候,夏天才匆忙告别了妈妈挂了电话。 “昊昊!”夏天喊了一声。 昊昊显然也看见了她,一个猛子刹住,低着头哼卿着过来,走到身边了,伸着舌头舔了舔鼻子,四条小短腿不安地围着她踏来踏去。 夏天上前把它抱进怀里,“怎么跑出来了?” 昊昊窝在她的手臂上,尾巴摇得厉害,舔了舔她的手,又抬头看了看她。 夏天看见它这样心里有些慌,不知道它是不是受了伤或者是别的什么,她已经明显感觉到昊昊的心跳极快,下一秒,手机就响了。 “穆邵平?”她困惑地接起。 “夏天你没事吧?”他的声音里是万般的焦急,连喘息声都沉重如牛。 夏天茫然地眨了眨眼,茫然地答道,“没事啊……有什么事?” “我靠!”夏天第一次听见穆邵平说粗话,“昊昊那家伙谎报军情!我非烧了它的屁股不可!” 夏天的眉头不悦地锁起,“干嘛烧我狗!” “它给我打电话说你没回来啊!我秘书接的,吓得我心脏病差点又犯了!” ((((;゜Д゜))) “…………啊????”夏天的世界观简直要颠覆了。 第二天,夏天逮着施丽逼问她昊昊到底是哪来的狗?是不是国.家警犬基地培训出来的。 施丽一跺脚,胸部抖三抖,“哪儿啊?都是我们老板训练的,买回来的时候就那么一丁点儿大,老板又当爹又当娘的拉拔大了,什么都教了,我还给他当过参谋呢!” “都是为了你,特别是打电话这事,我们老板还特意把他办公室的电话给换了个顺溜的,就为了昊昊可以记住,你还没机会见呢!昊昊把我们老板的手机号都背下来了。” 夏天咣当一声石化。 ☆、半夜急电 施丽嘴里塞满了面包,手里还抓着半个,和着一口水咽了下去之后抱怨道,“哎哟我去,饿死我了,那什么亚丽工程的工地真偏,人影都没一个,不行!夏姐,我们得招个男的送货,我一个姑娘家家的,跑那些大老爷们儿的地儿算什么事儿啊?” “啊!对了!夏姐,我觉得我们老板是真喜欢你,他从来没这么为了一个女人用心过呢!” 夏天微汗,这都说到工地上了,怎么又绕回来了? “所以,昊昊高冷的样子是因为曾经被穆邵平魔鬼训练过?”夏天恍然大悟,这得多惨才会是现在这副模样? “可能吧,呵呵呵~”施丽笑得阴森森的,“反正我们老板是无所不用其极,要把昊昊训练成这个样子真的是很难很难很难的。” 她连说了好几个很难,夏天从她的表情里已经充分地感受到了。 “他的房间放着你的照片,天天让昊昊去看,天天跟它说,这是你主人啊,你要保护好她呀!有什么不对劲的要立即给我打电话呀!哎哟,我去看了一回,差点没把他送精神病院去了。” 施丽惟妙惟俏地学着穆邵平,把夏天都逗笑了。 夏天说:“你给我昊昊的时候怎么没告诉我这些啊?” 施丽瞪着眼睛控诉,“我哪敢啊?我们老板掐着我脖子不让我告诉你,说要告诉你了,你指定不会要啊!说得等到你和昊昊有感情了才能说呢!到时你就不舍得还给他了。” 夏天想想也对,虽然昊昊很高冷,但它知道她回家的时间,而且回去晚了还会打电话报告,还会出来找她,都成精了,她怎么舍得还给他? 后来穆邵平再打电话来的时候,夏天就恨他,“你丫的调.教个狗来监视我啊?” 穆邵平在电话的那头咬牙切齿,“你明明知道不是为了监视你。” 夏天隔着电话笑了一下,昊昊趴在她的脚边,虽然一副快要睡着的样子,两只耷耳朵却高高地竖起。 夏天把电话伸到昊昊的耳边,揉着它脖子上的毛说:“和你爸爸说话。” 穆邵平就在电话那头哇哇乱叫,“谁是它爸爸啊,我还没结婚呢!除非你做它妈妈。” 昊昊听闻耳朵一耷,狗脸很不爽地夹着尾巴走了,走到窝里蜷成一团趴下,不知怎的,还重重叹了口气,那小怨妇的模样让夏天捂着肚子笑翻在地。 后来夏天出门的时候就喜欢邀上昊 昊,虽然小模样还是一副生人勿近的高冷范儿,但它袅袅摇来摆去的尾巴足以出卖了它欢乐的小内心。 过了半个月,穆邵平回来了,大半夜的,一个电话把正在做噩梦的夏天叫醒。 夏天半边意识还在梦里,迷迷瞪瞪的,呼吸急促,心脏突突跳着,有些烦,于是口气不大好地问了一句,“大半夜不睡觉干嘛?” 穆邵平说:“你又做噩梦了?” 夏天没搭话。 穆邵平隔了好一会才开口,“我病了,这半年都在医院里呢,想忍着不告诉你,可是医院里的男病人都有女朋友陪着呢,我不甘心,想你来看看我,可是施丽说你太忙了,所以我现在出院了,你来看看我呗!” “心脏病犯了?”夏天问。 “相思病。”穆邵平哈哈大笑。 夏天无语,啪一声挂了电话,倒回被子里继续睡觉。 然而不到十秒,电话再次响起,夏天蹭地弹起来,蹭地抓起电话,蹭地接了,“穆邵平!我明天要早起!你该干嘛干嘛去好吗?!!” “我在你楼下。” “……” 靠! 秋日的夜晚风已经很劲,夏天穿着拖鞋刚下了楼,就有一种要被掀翻的感觉,“阿嚏!”她打了个巨响的喷嚏,揉了揉鼻子,目光开始寻找着穆邵平的身影。 小区的路灯被夜风吹得微微颤抖,有落叶四处飘扬,穆邵平穿得有些单薄,懒懒地倚在路灯的杆子下,看见夏天寻找的目光,懒懒地抬了下手。 夏天恨得紧了紧外套,吸了吸鼻子,小步跑向他,“这样穿帅么?要风度不要温度!你知道现在几点吗?有话明天说不行啊?” 穆邵平似乎在看她,但她看不清他的脸,因为他的脸隐在一片黑暗中,她只能看见他黑黑的头发在路灯下泛着很有营养的光泽。 “三点,”他笑,“还有几个钟头,我们去看日出吧。” “……啊??”夏天的眉毛全都纠在了一起,嘴巴张得快要脱臼。 “走啦!很冷。”穆邵平不由分说已经拉着她的手往车上跑去,边跑边说,“我们到山上去!快点,不然会赶不及。” 夏天欲哭无泪,这是抽的什么风?? 穆邵平上了车就开了暖气,夏天昏昏沉沉的很想再睡过去。 穆邵平说:“你睡吧,到了我叫醒你。” 夏天瞪了他一眼,很想骂两句,但是车里悠扬地响起了钢琴声,她的眼皮很快就抬不起来了,只嘟嘟囔囔地说了一句,“别叫我,自己看就行了。” “自己看多没意思啊?会很寂寞的。” 夏天才不管他,甩了甩手立即睡死过去。 她睡得很沉很沉,连梦都没有。 上了山,车子停住的时候,夏天醒了一下,睁了半只眼瞄了瞄,发现天黑乎乎的远远没有亮,于是又恨了穆邵平一把,挪了个舒服的位置继续睡去了。 一直到被叫醒,夏天的意识都还七荤八素的。 穆邵平乐得像朵初放的花,指着天边差点没蹦起来,“哎!哎!真的要出来了!我看见了光。” 夏天眯着眼睛看了一眼,其实天还是灰的,只是在山的尽头露出了一丝光亮的红云,她揉了揉眼睛,打着哈欠说:“嗯,就这样,不要眨眼,好好欣赏吧!” “真美!”穆邵平已经完全被吸引,陶醉得像个看梦幻魔术表演的兔子似的。 夏天只觉得好笑,靠着椅背问他,“怎么?你第一次看?” 穆邵平小鸡啄米似地点头,无限感慨,“谁告诉过我日出那么好看啊!再说也没人陪我看啊!我自己一个人看不是很傻?像活不下去似的。” 夏天蓦然间像是听不懂,愣了一下就怔住了。 自己一个人看日出像活不下去似的……这句话……好像程允浩也说过。 那时候她刚上高一,学校离家比较远,一个星期也就回家一趟,那天早上她早早起床却没看见他,临出门的时候他才回来,她问他去哪了,他说去看日出。 她缠着他直闹,怪他不带她一起看,他微笑,“嗯,我真后悔没带你,自己一个人看好傻。” 她说怎么会呢?你没来我家的时候,我都自己看啊! 他想了想,说:“是真的好傻啊!就像活不下去似的,因为活不下去,所以要看日出,看着太阳一点一点升起,就像看着希望一点一点升起,就会觉得充满了力量,就有斗志了。” 她笑他说的是谬论,他却一本正经地道,“哪里是谬论,你一个星期才回家一趟,看不见你我都活不下去了!” 那是他第一次说甜言蜜语,夏天开心得像个疯婆子似的,以至于程允浩当即黑着脸后悔,“刚刚那句话我收回。” 所以,知道她 会疯,就再也没说过了么? 夏天忽然心口急痛。 “有没有觉得整个人充满了力量?”穆邵平突然看她,眼睛里的光芒像火一样燃烧着。 “你信吗?我现在很想活下去,不管怎样都想活下去,原来不管黑夜多漫长,多让人窒息痛苦,明天,总会到来的。” 夏天忽然发现自己从没有仔细去看过穆邵平,施丽常常用玉树临风,风流倜傥来形容他,但直到今天,夏天才发现他白皙精致的五官自带着一种优雅的贵族气质。 那是和程允浩完全不同的感觉。 夏天说:“穆邵平,你不是真得什么病吧?口口声声说什么活下去啊?还有,你瘦了,脸色也不大好。” 穆邵平突然笑了起来,眉毛都扬起来了,“哎哟?你还注意到我瘦了?真欣慰。” 夏天眉头一皱,数落他,“还贫!说,这半年都干嘛去了。” 穆邵平干笑着皱了皱鼻子,这模样和昊昊简直像极了,他撸了撸自己的大背头,像说着和自己完全无关的事情一样地说着,“就住院啊!我不是说了吗?开着车呢,突然心口疼,然后就棒地一下撞树上了,应该晕过去了,还好不是在高速路上,不然就死翘翘了。” 夏天吓得不轻,“怎么还晕过去?你不是做过心脏手术了么?” “就是说啊!”他靠在椅背上,云淡风轻地笑,“可是我这次在医院又住了这么久,医生什么也没干,只给我检查,没完没了的,没死都要被折腾死了。” 夏天不知是该骂他一顿,还是该打他一顿,这么大的事他居然瞒得那么彻底,连施丽也没透露半个字,“医生怎么说的?检查结果呢?” ☆、再见程允浩 “没结果啊!你说他们是有多庸啊?我天天在等结果,实在太无聊了,所以就跑了,每天的检查真的很讨厌很讨厌,烦死我了。” 他摆出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再指着自己的鼻子道,“我每天都是这个表情,你可想而知我有多痛苦。” 夏天微微叹了口气,“你也是,好歹等等结果再跑,而且,你居然还敢开车?万一再来一次怎么办?” 穆邵平耸了耸肩,“放心啦!你在车上,我敢不好好的吗?要死我也不能带着你啊!” 夏天听着这个字只觉得心里难受,于是切了一声,调了眼睛去看那云。 天已经很白,云却更红了,太阳露出了小半边脸,隐约间有清脆的鸟叫声在耳边回响。 穆邵平的声音很欢乐,“你看,明显昨晚睡得很好,就露出这么一小点儿,就可以看见它精神头很足。” 夏天被他逗笑,“你这想象力和小学生写作文似的。” 穆邵平跳着眉毛直嘚瑟,“这我就当你夸我了哈。” 看完日出,穆邵平一直送她回到家,一路上的情绪都很好,和夏天说起医院里漂亮的小护士时眉飞色舞的,连主治医师都不放过,左一句胸右一句臀…… 夏天翻着白眼鄙视他,“你是去度假的吗?” 穆邵平痛心疾首,“哎!我头都流血了,是被人从车里拖出来,然后扛到医院去的,我出车祸了!差点就死了!度什么假?” 夏天抽着嘴角冷笑,“呵呵。” “……你这也太伤我心了,好歹我们有革命友情吧?我死了你就一点不心疼?” “开你的车吧!那么多话!!” 那天之后,穆邵平又消失了半个月,施丽打电话给他的时候一个劲地跳脚,“老板!你死哪儿去啊?快来帮忙!否则我和夏姐罢工了啊!不然你给我们招个送货的,我们都忙死了!” 磨了半天,也许是穆邵平答应招新人了,施丽哇哇叫着,“要帅的哈!要大眼睛浓眉毛的帅哥,要一米八五以上的,身材要好,腿要长。” 夏天只能苦笑。 后来施丽说:“别的分店都有男员工,就我们这儿没有,穆邵平那混蛋是怕来个美男把你勾了,要是来个挫男又怕影响生意。” 夏天一边把新烤出来的面包放到架子上一边笑道,“穆邵平不是男的呀?他在这儿又管做面包又管收账又管打包 的,还给我们发工资呢,你还想怎样?” “那都是多久前的事儿了啊!整个一个消极怠工!哼!真应该写罪己诏发到公司的网页上去!哼!”施丽哼得小鼻子一耸一耸的像个仓鼠似的。 夏天的手顿了顿,心里有些不安,该不会是医院得了结果?很严重不敢来了?细想又觉得不大可能,以他的性子,得了结果不得来卖卖可怜? 于是晚上洗了澡就给他去了电话,没想到那边吵吵闹闹的像在搞什么聚会,男男女女唱歌的声音鬼哭狼嚎似的,夏天问了几次医院那边的情况他都没听清,于是只能扯着嗓子大声地问他,“你在干嘛?” 昊昊在窝里都竖起了脑袋,两只黑溜溜的眼睛直盯着夏天的手机。 夏天等不到穆邵平的回答,只听到震耳欲聋的叫嚷声,眉头一皱,刚想把电话挂掉,就听到有人叫她了,同样喊得很大声。 “喂!你叫夏天是吗?你是邵平的女朋友吧!他喝醉了,醉得狠啊!” 夏天一愣,下意识地觉得不可能,穆邵平不是心脏不好?喝酒不是找死啊?还醉得狠?是想自杀么? 她看了看时间,已经快凌晨,印象中穆邵平并不喜欢参加这种吵闹的聚会,于是大声地问,“你们在哪?” “在他家呐!我们准备走了,你快来吧!邵平都吐了!快来快来!”手机那头起哄得厉害,都在喊着穆邵平的名字。 真喝酒了?夏天抓着手机茫然,再朝昊昊莫名其妙地看去,昊昊显然已经明白了什么,从窝里pia着爪子跳出来,叼着夏天的裤腿昂呜昂呜地叫。 夏天捂着手机说:“我不能上人家里去啊!那些人要走了说,这大半夜的,女未婚男未娶对吧?说不清楚的!” 昊昊哒地一下放开她的裤腿,耷拉着小耳朵,耷拉着眼皮,嘴巴里闷闷地发出呜呜声。 夏天还是摇头,“不行!孤男寡女让人误会。” 昊昊一狗脸的鄙视。→→ 夏天抽搐了下嘴角,愤愤地伸脚勾了勾它的肚皮,“什么嘛!你老是这种表情到底是有多嫌弃我??” “喂喂喂!你还在听吗?快来啊!我们真的要走了,这里的全醉了,我得负责送这帮崽子回去,顾不了你家邵平了!我挂了啊!你快来快来!” “哎?……”夏天举着电话干瞪眼,这什么朋友?说走就走啊? …… 来到小区,夏天忽然觉得,是她太忽略穆邵平了吗?在m市这么多年,她竟然从来不知道他有家在这里,虽然想一想他在这里有家很正常,不然这些年他住哪里呢?总不会是在m市s市之间来回跑吧! 也并不是什么高级住宅区,只是环境比较幽静,绿化很好,夏天远远就看见了他,在小区的门外,站也站不住,东倒西歪地和两三个人在说着什么。 “穆邵平!”夏天走近他,叫了一声当打招呼了。 穆邵平听见她的声音立即哎地回应了一声,虽然他被酒精泡过的脑子并没有搞清楚她是在哪个方向。 身边有人识趣地闪开了一条道,穆邵平才看见她,咧着嘴笑得傻乎乎的,叉开了双臂就向夏天扑去,夏天很本能地想躲,然而穆邵平已经整个倒在她的身上,她只能扶着他。 “哎哟!”穆邵平浑身都是酒味,熏得夏天拼命把他推远,然而他就像耍赖般地赖在她身上,故意把温热的呼吸喷在她的脸上,脖子上,头发上,“干嘛喝酒啊?” “就喝酒啊,还能干嘛……都是大老爷们儿……几个女的也是别人家的老婆。”他窝在她的脖子上嗡嗡地开口,还莫名其妙地不知道在笑什么。 夏天快要被他压垮了,而且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简直尴尬无比……还有……这几个都是看戏的是吧?好歹有个人搭把手啊喂! “嘿嘿嘿,”总算有人开口了,“我当什么绝世美女呢!亏得你一晚上地念叨,哎?你这眼光怎么能往回走呢?” 夏天从穆邵平的胳肢窝里艰难地探出头来,费力地看向说话的人,路灯很亮,还不刺眼,于是夏天看见了一张很美丽的男人的脸。 没错,很美丽,比女人还美。 穆邵平忽然一爪子捂住了夏天的脸,大着舌头指着那个男人道,“穆邵阳!不许勾引我女人。” 穆邵阳嗤了一声,甩了甩他在灯光下泛着浅棕色光泽的头发,“送我都不要!” “滚吧!小兔崽子!带着你的人滚!”穆邵平突然放开夏天,一步三趔趄地抬着腿去踢穆邵阳,穆邵阳轻易就躲开了,踢空的穆邵平跌跌撞撞地几次险些把夏天给撞倒。 夏天也顾不得许多,只忙不迭地去扶他,“小心小心。” 穆邵阳似乎有意惹怒他,指着夏天一副痞子样,“哥!这妹子不适合你哎!没胸没屁股没气质,你哪个女人不比她强啊?哥!赏我得了。” “穆邵阳!你活腻了!” 穆邵阳哈哈大笑地躲着他哥毫无杀伤力的追击,还特意从夏天的身边蹿过,惹得穆邵平把夏天撞得七荤八素的。 夏天这边简直要疯,这是闹的哪一出?就在小区门口,像小孩儿似的你追我打? 于是忍不住一把扯过穆邵平,狠狠在腰上掐了一把,穆邵平立即停住了,杀猪般嗷嗷叫着,而穆邵阳则笑趴在车子的引擎盖上。 “笑什么?没看见他醉了?”夏天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穆邵阳眼泪都笑出来了,一手搭在他哥的肩膀上,乐得东倒西歪,“妹妹,我可算是明白了,你抓住了我哥的死穴,这家伙最怕被掐腰。” 夏天没好气地一巴掌把他的手肘拍掉,谁是他妹妹啊?再说她扶住一个已经够要命的了,他还大半个身子挨上来?!! 穆邵阳大概没站稳,夏天一巴掌下去的时候,他瞬间失去了支撑,直冲冲地往地上趴去,然而,忽然有一道夏天一直没注意的身影如风般一闪而过,很快地把他扶住了。 西装革履,那样的英姿勃发,眉清目郎。 夏天下意识地抬头。 ((((;゜Д゜)))???? 柔和的灯光,打在他的脸上仿佛带着一种梦幻的不真实感,那样的碎发,那样的眉眼,那样的侧颜,那样的轮廓……那样熟悉的心跳声。 程允浩的出现……竟然如此的措手不及。 ☆、找茬 夏天险些站不住,胸口里有些排山倒海的眼泪在汹涌澎湃,就像惊惶地站在一片隆隆的黑云里,而黑云里的爆雷正要命地劈在她的心脏上。 仿佛无法呼吸。 “少爷,没事吧。”淡若空谷的询问,依然熟悉而动听的声音。 “没事。”穆邵阳拍拍他的手,以示感谢,转头看向夏天,她的脸色已经灰白得吓人。 穆邵阳说着什么她一个字都没听见,世界那么大,她以为他们永远也不会重逢了,然而她曾千万次地设想过,万一她有幸和他重逢了呢? 在海边,在街头,在某个聚会上,甚至是当她有勇气回到太阳村时,她可以在九里香的树底下见到他…… 她想像自己可以微笑着和他说声好久不见…… 真的好久不见。 那些生命里涌动的河,从来就没有消失过,她深埋在河底里的思念,每一时每一刻,都在灵魂深处奔腾不息。 允……允浩…… 她凄惶地伸出手。 然而他没有看她一眼,就像不曾相识过,他就这样从她身边走过,宛如不值一提的陌生人,直到车子开出很远,整个世界就像从未喧嚣过般的安静。 夏天把穆邵平安顿下来,给他脱了外套,脱了鞋,他要喝水,她还给他拿了水。 穆邵平吐得一塌糊涂,夏天一遍又一遍地给他擦干净,还给他换了衬衣。 “不许和别的男孩子走得太近,他们送你回家你要狠狠地拒绝,他们送你礼物你要踩踩踩,然后丢到他们脸上去,再大声地告诉他们,你有男朋友。” 夏天的心口上仿佛有一把刀,轻轻的,却是深深地,一下一下,痛得她麻木。 她居然当着他的面和别的男人搂搂抱抱,现在还在别的男人家里,坐在别的男人床上,就在刚刚,她还差点被穆邵平拉进他赤.裸的怀里。 她披上外套要走,穆邵平一把拉住了她,“别走。”他近乎祈求。 夏天神色冷淡,“他刚刚和你们一起唱歌了吗?” 穆邵平从床上坐起来,依然紧拽着她的手不放,眼睛里可怜兮兮的,“夏天,我头很痛……” 夏天狠狠闭了眼,一种被欺骗的愤怒让她的胸口急剧起伏,她知道她甩不开手,因为他已经不管不顾地捏得她生疼。 她说:“今天不会是你第一次见他,为什么从 来没有告诉过我!” “因为不敢。” 夏天扭头,穆邵平的眼睛仿佛有泪,晶晶莹莹的。 “一年前,邵阳曾被亡命之徒绑架,听说他是路过,拼死相救,还为此受了伤,后来邵阳为了感激他,就留在身边了……夏天,我知道你爱的是他……可是我不舍得放你走……即便你不爱我,我也不舍得放你走。” “穆邵平!你混蛋!” 他似是被吓住了,愣了好久,才轻轻地承认,“我是混蛋……可我真的打算过把你还给他,在知道是他之后……我问过他要不要来见你,可他说你们已经结束了,他没有见你的必要,夏天,他已经不爱你了!他亲口和我承认的。” …… 夏天忽然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我不敢告诉你,怕你难过,在医院里的每一天,我都被折磨得死去活来,我知道这么多年支撑你的都是什么,我知道你有多想他,可我不敢告诉你,五年前你病了一场,我不敢再来一次了,我怕自己已经没有能力照顾好你。” “夏天,我不是真心想瞒你的……我……我怕,我怕……” 夏天的脑子有些昏沉,她忽然累得很想睡觉,也许有深深的叹了气?她不是太清楚了,只知道自己在说:“你睡吧,我走了。” 穆邵平挣扎着起来要去送她,夏天头也没回,声音缥缈得不像是她的,“你敢跟着我,我出去就从桥上跳下去。” …… 秋风,很冷,穿透了她薄薄的外套,穿透了每一寸皮肤,直冷进骨头里。 有暗淡的月光在云层里虚弱地时隐时现,行人几乎没有了,路灯似乎坏了几只,惨淡的街道上,只有狂风,吹得耳边每一处皆像是鬼魅般的呜咽。 果然。 相见不如怀念。 果然。 萧郎早已是路人。 再痛,也是失去了,再美的曾经,也是回不去了…… 夏天没有奢望,因为知道奢望不来,他们之间隔着不共戴天之仇,是永远,也回不去了。 但是,他好好活着呢!好好活着就够了。 那一夜,夏天就这么站在路边,吹着冷风,没有眼泪,却痛彻心扉。 ** 几天之后,穆邵阳的到来完全是始料不及。 帅气的西装,铮亮的皮 鞋,炫酷的太阳镜,手上捧着大捧的红玫瑰,一副自命不凡,以为自己风.流倜傥到不行的模样。 夏天在围裙上擦了擦手,一脸迷茫地去思考着这人是谁?是来砸店的么? “哇哦,妹妹,这么快就忘了我了啊!真伤我的心啊!” 夏天眉头一皱,居然是他? “天哪!是小少爷!”施丽满脸的惊讶外加两眼的桃花,蹦着脚丫子像个见着胡萝卜的兔子似的,“你什么时候回国的呀?不是说明年才回来吗?” 穆邵阳摘下太阳镜,露出他漂亮的桃花眼,慵懒地挑着一边嘴角朝施丽勾了勾手指头。 施丽屁颠屁颠地蹦过去了,穆邵阳大手揽过她的腰,亲亲热热地在她耳边深呼吸,“嗯?今天好香,喷的什么?” 施丽捂着嘴笑得脸蛋红扑扑的花枝乱颤,撒娇般地在他的胸前挠痒痒似的锤了锤,“哪有啦~是面包的香味啦!” “嗯~是少女独有的体香。” 夏天寒毛一竖,发神经似的抽搐了下嘴角。 这俩旁若无人、浑然忘我地调了半天情,穆邵阳大概忽然想起还有正事要办,于是拍拍施丽滚烫烫的圆脸,“乖,一边玩儿去。” “送你的。”他三两步走近,把花束随意地丢到夏天的怀里,夏天本能地伸手接住,施丽在一旁发出羡慕的尖叫。 夏天冷淡地瞄了一眼花,又冷淡地瞄了一眼他,静静地等着他的下文。 穆邵阳噗嗤一声笑出来,手指头在她耳边啪地一打,“干嘛那么严肃啊?哥哥在追你哎!给个笑容,快点的,笑得好看了,哥哥开车带你兜风。” “……” “怎么了?不愿意啊?”穆邵阳眯着眼睛伸出修长的手指,从她怀中的花束里抽出一朵来,闻了闻,似乎觉得花香太冲,轻咳了两声,啪一下远投进了垃圾桶里,还不忘在裤腿擦了擦手。 “走吧,哥哥请你吃早饭。”穆邵阳懒洋洋地拍了下手,一个潇洒地转身,也没等夏天同意,就大步流星地往外走,走出门口很远,忽然觉得身后冷飕飕的不像有人,于是停住,回头。 ⊙▂⊙ 果然,清晨的街道上,空无一人。 “……不识好歹的臭丫头!”穆邵阳脸色一垮,气冲冲地走回头,进了店门,却只见目瞪口呆的施丽正盯着垃圾桶里被丢弃的大捧玫瑰。 “呀!小少爷 ,对不起!夏姐心情不大好,可能,可能……”她急忙忙地把花捡起来,珍爱地抱在怀里,心疼地抚摸着娇艳欲滴的花瓣。 “人呢?”穆邵阳冲施丽重重地皱了下眉。 施丽愣愣地指了指里间。穆邵阳拔腿就冲了进去,正赶上夏天捧着新出炉的面包出来。 “小丫头,你居然把我的花丢了?怎么?我是比不上我哥吗?你那么嫌弃我?”穆邵阳气势汹汹地堵住她,俊美的脸上每个毛孔都写满了愤怒。 夏天淡淡地说了一句,“请让开,会弄脏你的衣服。” 穆邵阳立即像箭般弹开了。 施丽急忙把花放下过来帮忙,既怕夏天惹着了小少爷,也怕小少爷惹着了夏天,但她不敢说夏天,万一被老板开了,她连西北风都没得喝,于是只能好声好气地对穆邵阳道,“小少爷,一定有误会,好好说,好好说。” 能有什么误会?这纯粹只是来耍她玩的,夏天没心情搭理他,当他透明,只顾把面包摆上架。 穆邵阳被晾在一边阴森森的脸色很难看。 夏天摆完了面包,回头对他说:“你走吧,免得客人以为你吃了我的面包中毒要死了,我很忙,有事下次再说。” 可穆邵阳何曾受过此等待遇?像他这样的男孩子,是个女生就没有会拒绝他的追求的,如果他愿意,甚至连男生都能掰弯了再去追求,还不带失败的! 这个女的凭什么不待见他!连他的花都给扔了? “就因为我哥?”穆邵阳不甘心,追着夏天问,“你长眼睛没啊?我哪点比不上我哥!” 夏天是真的懒得理他,要不是看在穆邵平的面子上,她一个字都懒得和他说,再加上程允浩现在是在他的手底下,她目前还不想得罪他。 “小少爷!你想干嘛啊?”施丽看了半天,总算看出了点苗头,“你是想找我们夏姐的茬是不?” 穆邵阳微眯了眼睛,朝施丽飞去了一个赞许的飞吻。 ☆、不要喜欢她 “我靠!”施丽一下就怒了,仿佛刚刚和穆邵阳调.情的并不是她。 “我说呢!怎么看怎么别扭,你根本不走心嘛!!你以前可不是这样追女孩子的!我们夏姐可不是你那些万人骑的小骚.货。”施丽皱着鼻子一脸嫌弃。 “喂喂喂!什么小骚.货啊?说话那么难听干什么?一点不可爱。”穆邵阳懒懒的笑容很漫不经心。 施丽哼的一声,嘴巴一撅,护犊子似的伸手挽过夏天的手臂,“小少爷,我可是负了我们老板之命要保护好夏姐的,你敢乱来我就给老板打电话!他会收拾你的!你会死很惨哦!” “啧啧,”穆邵阳耷着眉毛直摇头,“小丫头片子,连你也背叛我呀?” 施丽脸一红,“我,我当然是我们老板那一边的啊!你莺莺燕燕太多,我们老板只有夏姐一个!” 穆邵阳像被戳中了某个点,拳头握在唇边轻咳了声,然后摸了摸鼻子,抬眼看向夏天时,依旧是漫不经心的笑容,“好吧,也许是我低估了你。” 夏天颦眉,不理解他话中的意思。 “唉,果然女子薄情起来真是比男人都狠,好了,小乖乖施丽,还有冬天的姐姐,我走了,下次约你可不能拒绝了哦!想约我的人那么多,我追你,你赚了,下次让你拍张合照放大了挂在门口,这生意可就好得不得了啊。” 夏天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一边打哈欠一边走出去的身影。 ……所以,真是来找茬的?可为的什么??她没得罪过他吧? “我们小少爷就是这样,虚度年华,游戏人间。”施丽拍拍夏天的手,又无奈又心疼地耸了耸肩。 夏天微微一笑,看得出来是那样的纨绔子弟。 “其实我们小少爷是心里有气呢!”施丽走到柜台边把花束拆了,再挑出玫瑰插到花瓶里。 “其实我们老板是家里的长子,本来大学毕业之后是要子承父业回公司的,但他死活不愿意,非得做面包,开始的时候,老爷子身体好没管他,等要管的时候已经管不住了,没办法只好小少爷顶上了,可小少爷玩惯了,最最不喜欢的事情就是管公司。” “我们小少爷也是可怜,从小就没想过自己会去管公司,突然让他去,也是牺牲不少,所以千方百计地想把老板坑蒙拐骗偷地弄回公司去,可我们老板是谁啊?哪那么容易着了他的道?” “我这估计呀!小少爷以为我们老板那 么死心塌地地做面包是为了你呢!”施丽叹了口气,“也不知道他说追求你是想干嘛!我看他不可能会喜欢你啊!他喜欢的都是骚.货那类的,你又不是。” 夏天囧得一头汗。 …… 过了十二月,冷空气频频来袭,夏天觉得自己越来越怕冷,穿在身上的衣服似乎裹着一层冰渣,怎么穿怎么冷。 “夏姐,我们店里怎么没有暖气呀?” 说话的是店里新增的成员覃宇,是一位二十岁出头的愣小伙,齐齐整整的齐刘海,清澈见底的圆眼睛,不算太高的鼻梁刚刚好架住他的黑框眼镜,嘴唇总是很健康地红着。 几天前,有三个人来面试,夏天之所以看中他是因为他爱笑,笑起来眼睛眯成了一条线,很干净很可爱的感觉。 夏天喜欢那样的感觉,但是施丽嫌弃他不够帅,还呆,左一句呆子右一句呆子地叫他,他也不生气,一口一个丽姐,对夏天也很友善。 自从覃宇来,夏天就颇有些偷懒了,或许她一直是想偷懒的,但施丽一个人忙不过来。 店里每天的面包都是现做,她做完了面包就不愿意在店里待着,难得有太阳的时候,宁愿出来走走。 昊昊也喜欢出来走走,穿着红色的小毛衣萌得不行,站在路口有风吹着它趔趔趄趄,于是就扎着光荣赴死的马步昂昂昂地和狂风抗争。 夏天叫它,“昊昊,来。” 昊昊蹭着脚丫子过来了。夏天笑着把它抱在怀里,厚厚的羽绒服裹着它,它似乎也很享受,在夏天的手上舔了舔,扇了扇耳朵就窝着不动了。 风吹得有些头疼,夏天把兜帽戴上,昊昊抬头看了她一眼。 “很蠢么?”她问。 昊昊狗脸很嫌弃。→→ ……好吧,她也承认是很蠢,放眼望去,满大街的女孩都穿得美丽冻人,她却穿得像个蠢笨的肥熊,还兜帽,那一溜的毛挡住了她大半边的脸,就连大妈都没她这样穿。 前一天出门的时候,还有问路的学生叫她大婶,她有无聊解释了一下自己才24岁,结果人家像看神经病一样看她,“24岁不是大婶么?” 后来施丽说:“姐,你和十四岁的小孩解释这干什么?对她们来说,三十岁就可以称为老人了。” 施丽常常恨铁不成钢地说她,“姐,你打扮一下呀!你扮起来甩那小姑娘好几百条街的。” 算了,如果要牺牲温暖,她宁愿被叫大婶,再说,打扮给谁看? 身后忽然有喇叭声,夏天回头一看,竟是穆邵平。自从上次的不愉快之后,她也有段时间没见着他了。 他不找她,她也不找他。 车子停在身边,车窗摇下,轻轻的低沉的声音,“上车。” 昊昊早已兴奋地呜呜乱动,听到穆邵平的声音更是昂了一声,欢脱地从夏天的手上蹦下,没等穆邵平开好车门,它已一溜烟儿地挤了进去。 夏天忍不住骂道,“到底谁是你主人啊!!” “上车,很冷。”穆邵平抿嘴笑,很满意昊昊的配合。 车里的暖气很足,夏天一边系安全带一边回头看了一眼昊昊,昊昊朝她懒懒地摇了一下尾巴。 穆邵平笑道,“怕昊昊背弃主人么?” “它敢?我不拔了它的毛?” 穆邵平愣了一下,然后哈哈大笑。 夏天很久没有看到他这样开怀大笑了,于是也微微一笑。 “去吃饭,好吗?”穆邵平让车子转了个弯,问道。 “好啊!” 穆邵平似乎没想到她答应得那么干脆,愣了一下,扭头看向她,夏天笑问,“怎么?” “没什么……就是……以为你还在讨厌我……” 夏天莞尔,讨厌他……她有那个资格么?穆邵平是对她好的,这么多年,他总是想她所想,做她所做,她知道他一直在帮她找程允浩,是程允浩不愿意见她不是吗?她有什么资格去跟他生气? 但他应该知道她的心里只有程允浩一个人啊!就算程允浩死了,她也不会忘记他去爱另一个人。 所以,以为他知道,所以,当他表示喜欢她的时候,她总是不给他任何回应,她以为时间长了,他就会去喜欢别的女孩子。 但是,那天的他,却说出那样的话来…… 她不应该这样耽误他的人生。 “身体怎么样?结果还没出来吗?”夏天喝了一口奶茶,热热的,直暖到肚子里。 穆邵平点头,把切好的牛排放到她的面前,然后才动手切自己的,“出来了,很好,没什么事,说是有些累造成的。” “哦。”夏天低头又喝了一口奶茶,穆邵平沉默地切着牛排,夏天偷偷看了他一眼,穆邵平眉宇间的温软仿佛月光 下微微泛起涟漪的湖水。 气氛有些尴尬,夏天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总不能直接就跟他说,不要喜欢我,我不会喜欢你的,所以不要浪费感情了吧! 这样……会不会太直接? “吃呀!不饿啊?”穆邵平忽然叉着一小块牛排伸到她的嘴边,夏天怔了一下,急忙推回去,“不用不用,我,我自己来。” 穆邵平皱眉,“客气什么?又不是没喂过你,害羞就是矫情了啊!” 这样一说,夏天真觉得自己的脸在烧,可是这样的事情他是没少做,特别是学做面包的时候,常常她做,他尝,尝过了再掰下一点给她吃。 后来为了感谢他,她请他吃饭的时候,他总是喜欢点不一样的菜,吃着吃着就喂她一口,说让她尝尝他的。 可是现在…… “啰嗦。”穆邵平不由分说地把牛排送进她的嘴里,夏天瞪得眼珠子都飞出来了。 穆邵平似是故意逗她,伸手温柔地擦了擦她的嘴角,“你看,像个小孩似的。” 夏天囧在一边,这家伙…… 为了不再囧,夏天乖乖地吃起了牛排,边吃边在想要怎么开口,吃得心不在焉的越想越不知道怎么开口…… 穆邵平忽然正色地看她,“夏天,有话和我说?” “……”有那么明显吗? “你可知道我们在一起多久?你一个眼神我都能知道你想干嘛,想说什么?” “……”夏天眨眨眼,望着他。 “嗯,我猜猜看,”穆邵平单手撑着下巴,两只好看的眼睛亮亮的,像夏夜的星星,又像秋夜的月光,“是被我那天的话吓到了?” “我……” “不用回答了,”穆邵平笑着打断她,“所以,想让我打消念头?想让我不要去喜欢你?” “……” “喜欢一个人的心要是那么容易收回,你又何苦难过那么多年?” 夏天一时无言以对。 “你都做不到的事情,怎么能去强求我?” “可是,你知道的,我……” “我知道,”穆邵平苦笑,“你喜欢的是他,即便你知道永远也不能和他在一起,也愿意永远只喜欢他,我也一样,明知道你永远也不会喜欢我,我也愿意就这么一直喜欢你。” ☆、它咬人 明知道你永远也不会喜欢我,我也愿意就这么一直喜欢你。 夏天有些被这句话吓住了。 因为知道自己的心,所以了解他的心,正像他了解她的一样。 ……夏天久久地望着他,那样干净澄澈的双眸,那样温暖的微笑……到底已经多久,他这样喜欢她…… 那时候是他的生日吧,大半夜的非把她拉出去,她晕乎乎的只想睡觉,被带去哪也没有仔细看,醒来的时候只知道是湖边,有造型很可爱的路灯,白白的灯光不刺眼,刚好照得他刚洗过的半干头发闪着健康的光泽。 他的眼睛就像现在这样,似火般热烈,又像那夜的湖水,温柔得让人心慌。 他说:“今晚陪我一下下吧。” 她笑他,“干嘛呀?大半夜跑这儿来是要跳湖么?好啊!我陪你一起死。” 他揉揉她的头发,“傻瓜,总想着去死么?我可舍不得。” 她低头,是啊!那段时间,是有想过去死的,但总舍不得,怕程允浩会回来找她,怕他万一愿意原谅她呢…… “今天是我生日。”他轻轻地说,“二十多年来,我恨不得每个人都忘了今天才好,可是今天,我很想和你一起过这个生日。” 那时的她没有去想过他为什么会突然就喜欢过起了生日,现在回头想,大概是因为家的不温暖吧,背负着父亲的期望,却无法放弃自己喜欢的生活。 可是,如果当初她和他保持距离,如果她没有被他眼里隐藏不住的渴望感动,如果她没有半夜赶着做出了写着他名字的蛋糕,如果当他可怜兮兮地索要拥抱时,她能拒绝…… 如果后来的很多次,她都能拒绝……是不是就不会有今天的状况出现? 或许,很长一段时间里,她只是把他的话当玩笑,并没有认真地去想过他是不是真心地喜欢自己。 所以,当他说出,如果除了程允浩,还有别的男人愿意用一生去爱你的话,你愿不愿意给那个男人机会时,她可以理所当然地忽视他。 她根本不能给他什么,而他给她的太多,多到她永远偿还不起。 “我很自私对吧?”夏天低着头,寒风吹着她的刘海在睫毛上拂来拂去,眼睛酸酸的,像要流泪。 昊昊在她的怀里,竖着耳朵看湖水微波粼粼,远处有调皮的孩子正被呵斥,也有约会的小情侣在咬耳朵说着什么。 夏天抚了抚昊昊的耳朵,喃喃自语,“是的……我是自私的,好像从来到这里开始,我就把穆邵平当成了救命稻草……习惯了他的帮助,习惯了他的陪伴……因为他对我好,所以我越来越理所当然地接受……知道他可能喜欢上我……我还是理所当然地接受……其实就是我自私……”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夏天忽然间像掉入了回忆的漩涡,昊昊被当成了倾听者,从第一次见面说起,往事一幕幕,簌簌叨叨簌簌叨叨……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说起这些,明明很多事情看起来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但是,或许只是想理清一下烦恼的思绪,或许只是想确定自己并没有刻意地给过他希望吧。 柳树青绿的枝条像流苏一样沙沙起舞,湖水缓缓地被风吹起温柔的涟漪,那些当时并不觉得好笑的事情,重新回想,重新说起的时候,竟然觉得,穆邵平其实也有很可爱的一面。 黄昏已经越来越近,昊昊大概听得不耐烦了,忽然蹬着爪子在她怀里挣扎了一下,夏天抱紧它,“你也觉得我曾经给过他希望,然后让他误会了吗?” 昊昊抬了抬眼皮。 “你看你,又用这样鄙视的眼神看我……喂!我是你主人哎!……再这样……我生气了啊!我真生气了!” 昊昊低低地昂呜一声,就把脸埋了下来。 “真是……”夏天捏了捏它的脖子,“果然,你也觉得他被我骗了是吧?觉得我是坏人是吧?” 唉,一条狗都知道她不是好人,处处嫌弃…… 夕阳苍凉地挂在云边,淡淡的光芒在这样的傍晚显得特别的晦涩,夏天慢慢地走在回家的路上,昊昊迈着小短腿在她的身旁昂着小脑袋亦步亦趋。 “呀!多可爱的小狗!” “呜~”昊昊弓着背,龇牙咧嘴地露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凶相,无奈模样实在太没有杀伤力,反倒惹得对面的小女生咿呀呀地乱叫。 “啊啊啊!好可爱好可爱~你看它还冲我卖萌呢~” 夏天没忍住噗嗤笑了出来,低声道,“你看,也就我给你面子,好歹你凶的时候我还配合一下,现在知道了吧,跟卖萌一样一样的!” 昊昊似乎听懂了,呜呜声戛然而止,然后就冷着狗脸昂首阔步,目不斜视,大步向前……嗯,也没多大步,天生腿短。 “哈哈……”夏天忽然发现,忍笑也是可以要人命的, 这小家伙绝对是成精了,要不然就是调.教它的穆邵平成精了,哈哈哈哈…… 正打算给几个小女生介绍一下昊昊的大名,忽然发现眼前站着个人。 “嗨,小美女。” 不得不说,穆邵阳那样的身架子穿起白色西装来,真是美颜盛世,再加上那双勾魂摄魄的桃花眼这么一闪,几个小女生扑通扑通的心脏全蹦上了天灵盖,然后嗖地一下,粉红泡泡,天女散花。 夏天无语摇头,虽然小女生喜欢帅哥无可厚非,但她还是略略冷漠地瞟了他一眼。 “我没叫你小美女,我叫她们呢!小美女们哦!”穆邵阳冲几个小女生飞去了一个不咸不淡的飞吻。 夏天听到一片的抽气声,然后是,歇斯底里的尖叫声。 “啊啊啊!好帅!” “啊啊啊!在看我!” “啊啊啊!” 昊昊猛然间被尖叫声吓到了,狗脸都扭曲了,昂昂乱叫着拼命往夏天的裤腿上爬,爬得急了摔了个四脚朝天半天都翻不过来。 夏天把它抱住,莫名其妙地看了一眼穆邵阳,然后向公园外走去。 穆邵阳立即像只翩翩起舞的白蝴蝶似的跟过来,“嘿嘿嘿,小丫头,你怎么不理我呀?” “你又想干嘛?” “约你啊!吃饭去,我刚下班家都没回就来找你了,和我吃饭去。” “不要,我吃过了。” “骗谁呢?才那么早,肯定是为了拒绝我说谎了,你中午和我哥吃了午饭,晚饭陪我吃都不行啊?一顿饭而已,你不是那么小气吧?!” “不行。” “怎么不行啊?我也要吃饭啊!那你说,要怎样才行吧!” 夏天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纠缠不休,就像施丽说的,他根本不可能会喜欢她这样的人,如果是因为误会了穆邵平开面包店的初衷,只要他去查,就会知道他开店之时根本就还不认识她。 如果是因为无聊来耍她的…… “昊昊。”夏天拍拍昊昊的脑袋,昊昊立即会意。 昂!呜~呜~呲牙咧嘴,咧嘴呲牙,目露凶光,凶光毕露。 “听施丽说邵阳那小子来店里找过你,下次你把昊昊带上,他最怕被狗呲牙对着了,小时候被狗追过,能一下蹦树上去。” 果然,穆邵阳眼珠子一瞪,像见了鬼 似的一蹦三十米远…… 昊昊昂?的一声,脖子伸老长地去看他,似乎没想到自己还能有那么大的威力。 夏天满意地摸摸它,还冲它竖了竖拇指,昊昊舔了舔她的手,以示感谢她给了自己这个显示神威的机会。 “你……”穆邵阳远远地指着她,夕阳已沉,虽然视线朦朦胧胧,但夏天依然能看见他被吓得全变了的脸色。 “你,你,那只狗……” 夏天很好奇,难道刚刚在那么长的时间里,他都没发现昊昊么? “你的狗,它,它咬人……”穆邵阳的手在抖,声音也在抖。 夏天好笑地抿了抿唇,再次想起穆邵平的话。 “邵阳叫你妹妹?哈哈哈哈,他比你还小一岁。” 好吧,看在比她小一岁的份上,算了。 “去吧。”夏天把昊昊放下,于是一只萌得不行的小短腿尽职尽责地围在主人的身边保护着她,只要那个家伙靠近,就竖着额头呜呜,呜呜,昂昂,昂昂~ 后来夏天把这事儿告诉施丽的时候,施丽一下笑过了头,牙关和下巴差点脱臼,疼了好几天,连吃饭都不能用力。 覃宇咬着手指头望天,一字一顿,“哥哥喜欢你……弟弟也喜欢你,那就是小叔爱上嫂嫂咯……这算乱.伦么?” 啪! “嗷!!!!” “不懂就别乱说,”施丽横着眼睛鄙视他,“又没有结婚!这叫公平竞争好吗?虽然我觉得小少爷只是闹着玩儿的,但是让我们老板有个竞争对手也不错嘛!他就是太小心翼翼了,这样刺激一下搞不好就求婚了呢?” “那结婚之后不是很尴尬么?叫声大嫂就是……万箭穿心了嘛!” “放心啦!我们小少爷不会真的喜欢上夏姐的啦!整个一小孩儿,懂什么叫爱情呀?呵呵,呵呵。” “那不一定哦,万一假戏真做呢?” 施丽一愣,突然很烦恼,“也对哦!那我们小少爷岂不是……太可怜了?” 夏天:“……………………”==~ ☆、赔不起 因为怕昊昊,穆邵阳真就是销声匿迹了很久,就算偶尔找他哥,也不敢到店里来,只是打电话给施丽。 有次夏天带着昊昊遛弯,远远地看见了一道身影,夏天还没敢确定是不是他,昊昊已经飞着爪子昂昂昂地追了过去,结果那道身影嗷嗷叫着连滚带爬地逃之夭夭了。 后来遗落的手机确定就是他。 夏天真心地觉得,昊昊那小家伙正是知道他怕它,所以才故意去“欺负”他的…… 用施丽的话说就是:“昊昊一直以为自己是头孤独的小野兽,怎奈你们都把它当萌宠,现在好不容易可以证明自己了,它怎能放过?以后它一定见一次欺负他一次,哗哈哈哈哈哈,小少爷也有今天!哗哈哈哈哈哈……” 夏天真不懂她为什么会那么开心。 元旦那天,穆邵平的朋友结婚,夏天曾经和他吃过几次饭,本来夏天也在受邀之列,但穆邵平一把将请帖收走,嗡声嗡气地说:“你不许去哈!伴郎团个个如狼似虎的,不许你去!我帮你打红包就好了!” 夏天本来也不想去,但又要麻烦穆邵平,于是思想稍稍抗争了下,就在抗争不下之时,穆邵平已经开着车子走远了。 施丽说:“夏姐,你有喜欢的人对吗?而且那个人不是我们老板。” 夏天愣了一下。 “哈!我就知道!”施丽噌噌噌地蹦到夏天的身边,瞪着圆溜溜的眼睛像俩大玻璃珠子似的,“上个星期我们老板大半夜地把我叫出去陪他喝酒……” 夏天眉头一皱。 “啊!放心放心,没喝多,我们老板说了,喝多你会生气的,”施丽嘿嘿嘿地笑着,“我们老板这么乖,要是做人老公,那个女的得多幸福啊!对吧?” 夏天微笑地给客人找回零钱,施丽热情地把她送到门口,道了一句欢迎下次光临又蹦回夏天的身边。 “夏姐,你喜欢的人是谁呀?我认识吗?”施丽扑闪着眼睛一脸的八卦。 “不认识。” “啊?果真?” “嗯。” 施丽一咂嘴,感叹,“原来我们老板一直在撬人墙角啊?!太不厚道了!” 夏天嘴角一抽,汗颜,“不是那样了。” “怎么不是?”施丽胖胖的手托着圆圆的脸,眼睛blingbling地眨,“我们老板只喝了两小口的酒就晕乎了,晕乎晕乎 就吐了真言了呢!他真要撬墙角!” 夏天沉默着。 “我们老板从来没有那么难过过,就算当年被他父亲打出家门都没这么难过,我去的时候他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发呆,头发乱遭遭的,应该是有母鸡扒过,想在上面生蛋蛋了………嘿嘿。”施丽笑得眼睛都看不见。 夏天简直哭笑不得。 “反正我从来没见过他那样,我叫了他好几声他都没有听到!后来看见我了,一开口就说:你觉得我是不是太自私了?我竟然希望那个男人永远都不要原谅她,这样,她就没有办法回到他的身边去了。” 夏天手上的硬币咣当一声掉在桌面上,呼呼地转着圈儿。 施丽拾起来翻来覆去地把玩,“他还说,那个人在她身边十年,可我也在她身边五年啊!怎么就不能分一半给我呢?我不要全部,我只要一半都不行吗?那个人到底做了些什么能让她记一辈子?” “哎呀!我都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施丽耸了耸肩,又嘟了嘟嘴,大概真是把她难住了,“我听了半天都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后来他举起杯子和我干杯的时候叫我夏天,还说忘了他好不好?他能给你什么我就能给你什么……”施丽歪了歪脑袋,然后看向夏天。 夏天刚接触她的视线就挪开了脸,施丽紧追着问:“夏姐夏姐,什么情况啊?你是不是有什么了不得的过去啊?夏姐!!” “夏姐!”覃宇猛一推开门,呼地灌进了一股冷风。 差点被一门子夹扁的施丽迎头就给了他一个大暴栗,“作死啊!上次开着摩托撞进来已经毁了一扇门,这次又想毁了我啊?” 覃宇挠着后脑勺讪讪地笑着,“对不起对不起!没看着你在这儿。” “没看着?你瞎啊!?想死是不?嗯?想死我送送你啊!没看着没看着!” “哎哟!别打头!疼疼疼疼!” “知道疼啊?不打你不长记性!” “啊啊!!夏姐!救命!!” …… 夏天呆呆地看着面前追逐的两道身影。 曾几何时,她也这样追逐过一个人,漫山遍野的风吹得她和他的头发都乱了,他的白色上衣在红红的枫叶里就像天使的翅膀。 他摘下一片叶子,别在她的头发上,笑容里像是有星星,她一时喜欢得不行,呀呀叫着跳进他的怀里,搂着他的腰允浩允浩地叫个不停。 他无奈地抚着她的头发,无奈地回应她,“听到了听到了,整座山都听到了!” “我喜欢你,可喜欢你了,喜欢得不得了,超喜欢超喜欢超喜欢的!” “知道了。”他忍不住笑了出来,“好烦啊!耳朵都起茧了。” “我喜欢你!喜欢你!喜欢你!”她故意叫得更欢。 “好了。”他笑着求饶,山风把他的笑容吹得异常地灿烂,“要说几遍啊?你看,太阳都听得脸红了。” “不够!我喜欢说呀!我就是喜欢你嘛!还不让说么?” 他啼笑皆非,“好好好,说呗!我听着。” “我喜欢你。” “嗯。” “我真的喜欢你。” “……嗯。” “我真的真的真的很喜欢你。” “……噗。”他笑翻在地。 “啊!笑什么啦!”她扑下去捏他的鼻子,嘴巴鼓鼓地佯装生气,“我喜欢你很可笑吗?” “不是,我想起来昨天在菜园捉到的那只胖菜虫和你好像。” “啊!你说我是胖虫子么?真讨厌!” “对啊!真的好像,哈哈哈哈……” ……记忆里那些清风般的笑声让夏天的胸口一阵锥心般的痛。 她默默地把自己穿得厚厚实实,兜帽像个锅盖一样盖在脑袋上,只露出尖尖的下巴颏儿。 施丽问:“夏姐去哪儿?” 夏天头也没回,“逛逛。” 大概要下雨了,风比早上的时候还要劲烈得多,而且非常冷,乌云在城市的上方游荡,夏天缩了缩脖子,一时没想好要往何处去,只是漫无目的地走。 有车子从身边呼啸而过,狠狠的一阵风,把夏天的小腿都要贯穿了。 曾经想过,父债女还,某一天,程允浩会开着车,不管是什么车,重卡也好,哪怕是坦克,只要他碾死她……只要他想碾死她,他就可以轻而易举地碾死她…… 粉身碎骨还他的遍体鳞伤,总是能还得起的吧。 “嘎——”忽然一声车轮的尖啸声。 夏天一屁股坐在大马路上,膝盖有点疼。 很快的,肇事者好像下车了,有匆匆的脚步声。 “没事吗?”高大的身影盖了过来,挡住了乌 云底下薄弱的一丁点儿阳光,夏天只觉得更冷,伸手挥了挥,想让他躲开。 “夏天……” 熟悉的嗓音忽然像雷劈过,夏天听得浑身一颤,猛地抬头,呼吸也跟着急促了起来。 程允浩???!!! 熟悉的面孔让她的眼睛忽然不能聚焦,脑子也有些眩晕。 真的是他? “没事吗?”他紧紧地注视着她,皱着眉,嘴唇也是抿得紧紧的,身上散发出一种阴冷的气息。 夏天瞬间慌乱了起来,“没,没没没事……”慌乱中她摸着车头,艰难而努力地站了起来,其实被撞的地方不太疼,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膝盖在发软。 不,是整个身子都在发软。 “你在看什么?有车来不会躲?” 听出他声音里的冷峻,夏天偷偷咽了咽嗓,扶着车头的手有些不可抑制地发抖。 “哟?小丫头?是你啊?”穆邵阳从驾驶室里出来,一只手臂搭在车门上,笑得一口白牙异常耀眼,“我刚刚见着就觉得好像你,于是看得有些入迷,一时没刹住车,对不起啊!” 夏天呆了下。 “允浩,你跟人小姑娘说什么呢?小脸儿白得像个鬼一样,哈哈。” “哎?我说你怎么走路也不带眼睛的啊?那么想死啊?早说呀!刚刚允浩拉着哥哥的时候,哥哥就不踩刹车了,直接送你一程。” “啧啧,你穿的什么鬼?我哥是不舍得给你买衣服穿么?看着就让人想撞死算了。” 夏天捏了捏拳头,没错!他的意思就是,明明已经看见她了,还故意撞的她!还想往死里撞! 可她没做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情,凭什么就要撞死她了? 如果是程允浩撞的她,她可以死一百次,但穆邵阳凭什么?就凭看她不顺眼?就凭她穿得难看? 原来纨绔子弟就是这么对待别人的生命的。 于是一咬牙,抬腿就往车头上踹了一脚,可惜人家那车不仅样子帅,还结实,踹了一脚愣是声儿都没怎么听得见,反而自己的膝盖有些隐隐作痛。 “你干嘛?!”但是穆邵阳明显还是心痛了,风一样地蹿到夏天的面前,“你敢踹我车?你知不知道多少钱啊?你赔得起吗?” “赔不起!” 反正都赔不起,干嘛不踹多两脚!于是左一脚右一脚,踹 到自己爽再说。 “你……”穆邵阳的一张俊脸瞬间风云变幻,五颜六色。 ☆、他病了 凌晨两点还是三点的时候,夏天疼醒过来,掀了裤腿一看,膝盖红肿得厉害,摸上去软软的烫烫的。 想要下床,却疼得叫了起来。 不会废了吧? 夏天忽然有些想哭。 床头柜上的手机嗡嗡地响,夏天伸手去拿,陌生的号码并不想去接,然而响得太久,于是还是按了接听键。 “夏小姐吗?我是门口的李叔啊,不好意思这么晚打扰你,你在家吗?” 夏天脑子有些混沌,一时想不起来门口哪个李叔。 “是这样的,我刚接班就看到你那个男朋友在你楼下站着,站了很久了,你们是不是吵架了?天气太冷了,我看他好像不大舒服啊!快要晕倒了,我跟他说话他也没搭理我,小两口吵架了吧?这耍耍脾气就行了,可不要这么折腾人啊,我看那小伙儿挺好,就原谅他吧,你……” “谢谢!我知道了。”夏天啪地把电话丢到一边,瘸着腿就下了床,“昊昊!昊昊!” “昂昂昂!”昊昊立即在门外回应着。 “下去接穆邵平,快点!” 三秒后,夏天就听到了开门的声音。 “啊……”急于想开灯的夏天被自己的脚绊了一跤,结结实实的双膝跪地。 彻骨的痛,仿佛膝盖凹进去了一大块…… 夏天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地想要站起来,然而直到穆邵平上来了,她还是没能爬起来。 “夏天!”穆邵平推开门的一刹那,昊昊已经一个跃步把灯打开了。 “穆邵平……” “你别动!”穆邵平很快把她抱了起来,“昊昊,把刚刚那个袋子拿过来。” 昊昊昂地一声跑走了。 穆邵平把夏天抱到沙发上,眼睛忧郁着想说什么终是没有说,只是低着头,小心翼翼地卷起她的裤腿。 他的头发很乱,耳朵很红,像被冻坏了,手也很红,而且很冰,他整个人都很冰,像刚从冰窖里出来一样。 夏天笑笑,“没事的了。” 昊昊摇着尾巴,嘴巴里叼着一个白色的塑料袋,里面可以看见棉花和一小瓶的药酒。 穆邵平接过来,沉默着把瓶盖拧开,倒了一点药酒在掌心里,然后双手合起来开始搓。 “忍一下。”他说。 “啊!”她没忍住。 他手上的力道放轻了些,夏天咬着唇忍着,昊昊摇着尾巴舔了舔她的手。 他揉得很舒服,渐渐不再痛了。 “还伤着哪吗?”他问。 “没有。”她答。 “你真是……”他只说了一半,夏天没有去猜他到底想说她真是什么。 “对不起,我替邵阳向你道歉。”他的声音哑哑的。 “他一直觉得是你在缠着我,所以我才不回家,他觉得你接近我是有目的的,他把你想得太坏,但是……”他停顿了一下,“他不是什么坏孩子,所以,你别怪他。” 夏天沉默着。 穆邵平也没再说话。 最后,她说:“你来了怎么也不打电话给我?站在下面干嘛?想冻成冰棍啊?” 他抬了抬头,眼里有些复杂的情绪,“我怕你不见我,邵阳那么不懂事,我担心得要命,可昊昊没给我打电话,我就想你可能没有伤到,但是又坐不住,只好来了……” “早知道你伤成这样,我就不在下面等那么久了,而且,来之前应该把他揍得更狠一点。” 更狠一点?夏天眉头一动,问他,“你揍过了?” “嗯。” 夜,很安静,窗外的风声几乎听不见,白炽灯照在他的肩头,那么单薄而消瘦。 不是不感动的。 他仔细地帮她把裤腿放下,又问她要不要喝点水,她摇头,他就把她抱回床上去了,“再睡会儿吧,今天店里就不要去了,我去就好,要是还觉得疼,就告诉我。” 穆邵平坐在床边,给她盖好被子,又摸了摸她的头发,“我在外面沙发上睡一下可以吧?快天亮了,而且外面好冷啊!” 他会这么问,是因为夏天从来不准他在这里过夜,甚至是来坐坐都很少会同意,也许是因为她曾经答应过程允浩,不会和别的男孩子在一起。 “可以,柜子里有被子,你自己拿出来盖吧,不要感冒了。” “好。”他笑得很开心,像个得了糖果的孩子。 沙发是布艺沙发,还是和他一起挑的,他喜欢蓝色,因为他喜欢海,而她喜欢绿色,因为她喜欢高山。 最后他听她的,选了绿色,毕竟也是她在住,当然是选她喜欢的了。 被子有淡淡的清香,大朵的红玫瑰图案娇艳欲滴,盖在身上蓬 松而暖和,然而穆邵平没有睡过去,只呆呆地看着天花板。 “你去看一下夏天。”程允浩给他打电话的时候这样说。 他吓得整个跳起来,“怎么?你们见面了?” “今天穆邵阳开车撞到她。”明明是一件多么严重的事情,他却说得那样的云淡风轻。 “邵阳?你不是跟他在一起吗?怎么能撞到了呢?靠!你!她……” “你去看她吧。”程允浩说完就挂了电话,他气急败坏地刚要走,穆邵阳就撞门进来了。 “哥!”他看起来同样的气急败坏,“哥!你那个女的真不是盖的,我跟你说,她居然踹我车!你知道吧?像个泼妇一样踹我车,在你面前一副小绵羊的模样,其实就是一个泼妇!” “穆邵阳!”他直接拎起他的领子就给了一拳,直把他打翻在地,“你竟敢伤了她?我灭了你!” 穆邵阳从小到大没被他打过,懵了半天才叫起来,“你干嘛?为个女人打我?我又没撞实了!本来就是打算吓吓她的,而且也没伤什么嘛!还好好的走着呢!还能踹我车!!你就为这事儿打我?哥!你太过分了!” “你撞伤她哪了!”他的嗓门也不小。 “没伤哪!哪都没伤!好着呢!比我都好!!哥,你就关心她!” “你管不着!” “我管不着!你家都不回!爸妈也不要了,我也不要了!就为了一个女人!哥!你怎么可以变成这样呢?” 穆邵平叹了口气,扯了被子盖过头,还是睡一下吧。 夏天醒来的时候,穆邵平已经出门了,桌子上有香喷喷的肉粥和煎蛋,还有一杯牛奶和一张纸条。 我很快回来。 夏天微微一笑。 果然他很快就回来了,她刚吃完,碗筷都还没来得及收。 她猜到他是去做面包了,脸上和衣服上还有面粉的痕迹,回来也没顾得去洗,直直就去收了碗,在厨房里哗哗地洗干净又出来擦了桌子,最后才说:“去坐着,我再给你揉揉。” 夏天于是往沙发走,一边说:“好多了,不怎么疼了。” “那不行,非得再擦药,没有半个月,你就别想出门了。” 她笑说太夸张。 他一脸的认真,“你看你现在走路都疼,瘸着呢!哪次我擦药的时候你不要咬着嘴唇拼命忍着痛就是好 了。” 夏天没想到他竟然发现了,不是没有抬头么? 后来她真的半个月都没有出门,但是伤已经老早就好了,穆邵平每天都会来,给她做好吃的,给她擦药,没事儿了哪怕是逗昊昊玩,他都要赖在这里。 临近过年了,街上开始热闹起来,m市的新年气氛一直很浓,夏天在店里忙了起来,穆邵平给他们发了新的工作服。 施丽非常嫌弃,拒绝去穿,嘟着嘴说:“老板偏心!大红色啊还套装!这样的衣服只有夏姐穿才好看,我穿就像媒婆似的!” “哈哈哈哈……”覃宇被媒婆二字逗笑了。 施丽瞪他,“笑屁啊!你以为你穿好看啊?也像媒婆。” “没有啊!我是蓝色的,没有蓝色的媒婆。” “那就……”施丽想了一下,非得想出一个什么来,不能她一个人丑吧! “媒公!哈哈哈哈……”施丽说完自己先笑死过去了。 夏天没忍住,也笑了,穆邵平看夏天笑,也跟着笑,只有覃宇,一张脸绿得就像春.天刚发芽的小草似的。 穆邵平轻轻地咳嗽了一下。 “呀!老板!”施丽惊叫起来,“你还咳嗽呀!都咳好久了,不是让你去看医生了吗?” 穆邵平笑了一下,“看什么医生啊?吃点药就好了。”说着转身倒了杯水喝。 覃宇歪着脑袋看了看,“老板是不是瘦了好多了?我第一次见的时候没那么瘦呀!虽然老板瘦一点更好看了,但是……夏姐,你说老板是不是瘦了?你天天见没感觉出来吧?” 夏天沉默着注视他。 穆邵平忽然转了脸来,看着夏天的目光一愣,然后一扬嘴角笑了,“真是,都干嘛呢?没事的,是瘦了点儿,每年不都这样?要开会的嘛!忙一点而已。” “才不是!”施丽突然毫无预兆地伸手去抚穆邵平的额头,然后尖叫,“啊!老板!你发烧了!” ☆、白色十字架 夏天执意要穆邵平上医院,要是这段时间为了照顾她累出病来,她的罪过就大了。 “我真没事儿,就是感冒了可能,我们回去吧!店里一堆事要做呢!”走进医院的大门,穆邵平还在努力着想走掉。 夏天抿着唇不说话,任他各种借口地找。 “夏天!”穆邵平一个箭步拦在她身前,抚着肚子装可怜,“好饿!我还没吃早饭呢!我们先去吃饭,下午再来嘛!你看我这一进去又要抽血又要这样那样的,要好久的啊!” “就是因为你没吃早饭才能抽血啊!你不知道啊!” “……” “不要找借口,快去!” 穆邵平终于嘟嘟囔囔地拿着单子去排队,夏天站在他的身边,铁面无私。 “我头晕,我要去那边坐一下,让别人先看嘛!” “你去!我帮你排队。” “……”穆邵平到底没有去坐着,拿着单子在手上翻来覆去地看,时不时地摸出手机看看有没有未接来电可以让他伺机走掉。 夏天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还好,虽然比她的要高温一点,但似乎还不到发烧的地步。 “我不是吃了退烧药了吗?已经退下来了,你看那么多人,前面还有个老伯,我年轻力壮的,就不要和他们挤了吧,回去吧,啊?” 夏天撇了他淡白的嘴唇一眼,“前面有个老伯关你什么事啊?人家比你先看了,你后面都没人。” 穆邵平回头一看……好,好像是啊! *** 有时候夏天不得不佩服穆邵平的vip人缘,走哪的医院都能碰着熟人,似乎他曾得了什么全国参与的重症似的。 “邱伟?你怎么跑这儿来了?原来不是在北京么?” 白大褂医生正背对着他们和护士在交代什么,听见穆邵平激奋的声音皱着眉回头,然后眼镜一摘,眉头立即皱得更紧,“穆邵平?你小子又不行了?” “……真是……说什么呢!”穆邵平脸色略微慌张地瞄了一眼夏天,发现她正呆呆地想着什么,于是快步走了过去,揽着邱伟的肩头寒暄,“来也没告诉我一声,不够朋友了哈,什么时候下班?喝两杯吧!” 邱伟依旧皱着眉看他,“医嘱写着你需终身戒酒!这脸色怎么这么差?” “那喝茶行吧?以茶代酒!”穆邵平打着哈哈忽略他的话。 “你到底来干嘛的?”邱伟把他搭在肩头的手拍掉,转身坐进椅子里,然后抬头看夏天,“这位是……” 夏天急忙走到穆邵平的身边,把他按到椅子里,“医生,他昨晚到今天都发烧,来之前量过体温是39度,不过已经吃过退烧药了,你看他是感冒了还是怎么样,他以前做过心脏手术,但是前一段时间好像又出了一点问题,先做个全身检查行吗?” 邱伟眼睛犀利地射向穆邵平,穆邵平也在看他,嘴角弯着意味不明的弧度,一双眼睛似笑非笑。 “我女朋友,你别乱说话。” 邱伟明显地吃了一惊。 夏天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称谓吓了一跳,脸一红,急忙摆手,“不不是!不是的!不是……” “开玩笑啦!”穆邵平勾勾嘴角笑道,“好了,不是女朋友,是我喜欢的女人,你说一个小小的发烧都担心成这样,非得让我上医院,我都说没事了,最多就是感冒她都不信。”穆邵平忽然冲邱伟电光火石地眨了眨眼。 邱伟皱着眉一愣。 搞什么鬼? “咳咳……”穆邵平挪了个位置,握拳在唇边摩挲了下,微侧了头避开夏天的视线,又是挤眉弄眼地提示,又是咬牙切齿地警告,“那个邱医生,一个小小发烧,你看需要全身检查吗?” “……” “如果要就快点,我很饿。”继续挤眉弄眼,继续咬牙切齿。 邱伟biubiu眨了下眼,看了看夏天,又看看穆邵平,电光火石的眼神交流之后,终于开口,“张嘴我看看。” 十分钟后,夏天拿着邱伟开的药单去取药,穆邵平随意地翻着桌子上的医学杂志。 邱伟站在他的身边,目光依旧犀利,“穆邵平!你老老实实住院去!除非你想过了初一不打算过十五!” 穆邵平抿了抿唇,“不要!住院也是一样,还无聊死。” “邵平!”邱伟板着个脸,“我刚刚问了老师了,你现在住院还来得及。” “都说了不要,不许劝我!不然绝交!” “绝交你也得住院!而且,为什么瞒着刚刚那个女孩?既然是你喜欢的,为什么不告诉她!” 穆邵平把杂志啪一声合起来,懒懒地倚在桌边,笑得很随意,“她不需要知道。” 邱伟不解地颦眉。 穆邵平拍 拍他的肩,“现在告诉她,我的日子怎么过啊?肯定天天被她逼着待在医院里,她又不能时刻陪着我,我亏大了,趁我还能动的时候,得抓住和她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 邱伟的目光渐渐地从他的眼睛转移到他微微翘起的嘴角,又从他的嘴角转移到他淡白的脸色上。 “笨蛋。”他说。 “可不是么?”穆邵平笑得眼睛里泛起了点点星光,“当年李冉冉不也是个笨蛋吗?其实她和我一样,都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你让她去美国,只不过是硬撑几个月,但是,比起孤单一个人在美国,她宁愿留下来,可是你啊!偏偏要去拒绝她。” 邱伟的目光重新回到他的眼睛里,那样的温暖而知足,仿佛一团温柔的火焰,轻轻地燃烧着某种让他不愿去回忆的幸福。 “我不会让她有机会拒绝我,”穆邵平歪着嘴角扬了扬眉,“走啦!谢谢你的配合!” “喂!你什么时候去住院?”邱伟追着他走出去的背影。 穆邵平的手伸过头顶懒懒地摆了摆,“男子汉大丈夫,说不去就不去。” “喂!穆邵平……” 夏天刚取了药,一转身就看见穆邵平向她微笑着走了过来,白色衬衣衬得他挺拔如松柏。 “衣服穿上。”夏天把他搭在手上的外套接了过来,“都病了还要什么风度啊!” “你帮我穿啊?”穆邵平有些受宠若惊。 “自己穿!我只是看你衬衣的扣子没扣好,拿着衣服不方便。”夏天瞪了他一眼。 “……哦。”穆邵平悻悻然地努努嘴。 “围巾也要围上,刚退烧不要吹风。”夏天一边说着一边把围巾给他围上,他太高,她微微踮了踮脚,有暖暖的软软的呼吸喷在他的唇边。 他的肩膀微微僵住。 “走啦!去吃饭!”夏天莫名其妙地看了看他奇怪的神情。 “不是喉咙发炎吗?怎么开的都是维生素啊?”夏天翻着袋子里的瓶瓶罐罐,“你那朋友医术到底行不行啊?” 出了医院大门,天阴沉沉的,有些细细的雨飘了下来,穆邵平没舍得把围巾摘下,脱了外套撑在夏天的头顶。 夏天一抬头,皱眉,“干嘛?” 穆邵平嘿嘿地乐,“下雨了嘛!”俩人共撑一把“伞”,多浪漫。 夏天白了他一眼,“穿好!在这儿等着 。” 夏天把药往他手里一塞,“我去叫车过来,你不准动!不准淋雨,听到没有?” 穆邵平郑重地摇了摇头,“你觉得我能站在这儿看着你淋雨吗?” “怎么不能?”夏天瞪他,“又不是很大的雨,而且我不是有兜帽吗?防水的,站着别动!” 看着她微怒的小脸,穆邵平心里忽然一软,这种被她在乎的感觉真好。 “那走慢一点,不要滑倒。”穆邵平笑了一声,嘴角裂到了耳根。 这是烧糊涂了?夏天疑惑,怎么总是没脑子地傻笑? 车子很快叫来了,夏天还问司机要了一把伞,小心地撑住,不让一丝雨滴滴在他的身上。 “师傅,麻烦暖气开大一点,我朋友穿得有点少。”夏天一边把围巾给穆邵平围得更紧一点一边对司机说。 “好咧!小伙子真幸福啊!我病的时候我媳妇儿也这样照顾我,我还跟我媳妇儿说,真想就这么病下去,哈哈哈……” 夏天抽了抽嘴角,好像她刚刚说的是朋友,不是男朋友吧,这思维跳跃得…… 穆邵平倒是开心,身体前倾了一些,一副好奇宝宝的模样问道,“后来被媳妇揍了吧?” “是啊!小伙儿是过来人啊!哈哈……” 夏天扯了扯穆邵平的袖子,以眼色警告他。 但穆邵平无视了,依然开心地和司机一唱一搭,“我媳妇儿不揍我,我媳妇儿……咳咳……” 穆邵平一低头,发现夏天把他的围巾打成了个结结实实的死结,还瞪着一双大眼睛骨碌碌的。 哦呵?不揍,却是直接勒死啊!司机从后视镜里眯着眼睛笑得一口牙像雪一样。 有行人匆匆地跑进雨里,冰凉的雨水淅淅沥沥地落在茶色车窗上,车窗里的人影渐渐模糊,医院的门口,有等雨的人在焦急地来回踱步。 一切好像很安静,连雨水都轻了,风柔柔地吹着,阴沉的光线里,消毒水的味道中,医院的门口缓缓地走出一个身影。 他的眼睛很漂亮,有深深的落寞和悲伤,他的面容像寒夜里的星空,他的唇,像是干涸的孤月,他的手上,轻轻地握着一个白色的十字架。 ☆、请你记着我 穆邵平被夏天强制地赶回家去休息,但只两个小时,他又出现在了店里。 施丽正在给覃宇打包外卖,夏天给一对小情侣包装好了面包,又送了些小礼物,脸上带着温暖的笑容送他们出了门口。 “我睡不着。”穆邵平的声音有些沙哑,说话间轻咳了好几声,脸色也比去医院前更苍白了些。 夏天看着他的脸色吓了一跳,给他倒了杯水,又摸了摸他的额头,有些冰冰凉的汗珠,可能是出汗的缘故,他的模样看起来有些虚弱。 “我就在这儿坐着就行,你忙吧!”他喝了口水,头靠在椅背上,大概觉得冷了,身体有些发抖。 夏天不放心,但现在赶他回去似乎也不行,这样的状态很有可能半路就晕过去了,好在店里有一张小床,覃宇平时不回家就在这儿睡了,棉被枕头什么的都有。 “我扶你进去躺会儿,在这儿坐着怎么行呢?” “对啊!”施丽蹦着脚丫子跳过来,帮着夏天把他扶起,“虽然被覃宇睡得有点儿臭,但比起在这儿坐着总是舒服的呀!” 覃宇刚要出门,听到这话不乐意了,一转身,眨巴着眼睛撅着嘴,“丽姐!我昨天刚洗了晒了准备过年的呢!” 施丽冲他吐了吐舌头,“还是臭!” 覃宇眼睛鼻子嘴巴立即皱成了一堆。 穆邵平在床上躺着很快就睡着了,连和夏天说句话都没顾得上。 窗外依然是淅淅沥沥的雨,被子盖到他的下巴处,有晦暗的光线照在他淡白的唇边,他安静地躺着,似乎连梦境都不曾有,似乎……连呼吸都很微弱。 夏天的心忽然咯噔了一下。 睫毛颤了颤,不知怎的,她忽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程允浩也曾这么呼吸微弱地躺在她的面前。 那时候,她多么多么害怕他死掉…… “我喜欢你。” “嗯,我知道,说了很多次了。”他微微笑着的眼睛总是让她想起晴朗的夜空里,那些漫天闪烁的繁星。 夏天的心口一下一下,像被沉重的石头压住一般的轻轻痛着,有些过往只能深藏,不能回忆,一旦忆起,有时候,连活下去的勇气都会被吞噬了。 她拿起桌上的毛巾给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又给他掖了掖被子,才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傍晚的时候,穆邵平醒了过来,精神恢复了许多, 只是凌乱的头发微微遮住了有些浮肿的眼睛。 夏天煮了些清淡的小粥给他,穆邵平吃了一口,咂了咂嘴,“没放盐。” 施丽在一旁瞪着眼睛叫着,“都咸了好吗?夏姐做的时候那么一大勺盐放进去,都不知道愣愣地在发什么呆,还好我手快,没化掉之前捞起来了,我尝了一下有些咸,又加过了水。” 夏天有些不好意思,“对不起啊,不过我尝过了,不咸啊!啊!不对,你说……淡?” 穆邵平呆呆的像是听不懂,愣了半晌才像是被什么吓住了,然而只轻轻地一声,“没……” 夏天微微皱眉,有些担心他回家之后能不能照顾好自己,看他几口粥都吃得有气无力,明明起床的时候已经好多了,于是问,“还不舒服吗?” 穆邵平轻轻地笑了一下,“嗯。” 夏天坐到他对面,面有忧色,“那今晚怎么办?你……覃宇,你今晚去……” “不要。”穆邵平正色地打断她,“我才不要一个男的照顾我,不要。” 刚走过来的覃宇听到了,冲夏天吐了吐舌头,又走开了。 “你照顾我一晚上不行吗?”穆邵平可怜兮兮地伸出一根手指头看着她,“就一晚上,我都这样了,不会吃了你的。” 夏天一囧,这是担心他会吃了她的问题么?只是因为…… “哎哎,我头好晕,我还要去躺一下,晕得厉害,回不了家了,我还是在这里吧,施丽留下来照顾我好了。”穆邵平说着已经摇摇欲坠地站了起来,趔趄得像只狂风中的小舟,夏天急忙扶住他。 施丽哪里肯放过这个撮合俩人的机会,立即头摇得像不打算要了似的,“那哪行啊!我妈知道我不回家和男老板一起过的夜她会劈了我当柴烧的!不行不行!” “……”夏天无语地瞪了瞪她,什么时候她介意过这个了吗? 穆邵平撇着嘴角,一副凛然的模样,“都回去,都不用照顾我,我自己可以,你也走好了,要是我口渴就自己起来,摔了也没事,摔晕了过个几个小时没死也会醒的,放心吧,都回去吧,回去!” 夏天简直哭笑不得,这是在变着法儿地装可怜吗? …… 像个孩子。 但是装可怜有糖吃,夏天终于送他回家去了,一路上还拒绝坐出租,非得走路回去,夏天怕夜露深重对他身体不好,再说就穿了件 衬衣和外套,这年关的北风可是吹在脸上都像刀割一样。 于是试图叫了几次出租车,穆邵平愣是像个耍赖的孩子一样死也不上。 夏天气得恨不能掐死他算了,可气归气,她又不得不小心地护在他的身边,因为实在是走路都不稳,好像被谁轻轻撞一下就能撞飞了似的。 “你说你怎么能像个小孩一样呢?”夏天好不容易带着他进了电梯,忍不住开口抱怨,“自己的身体自己不清楚吗?这么长的一段路,都没有力气走了,非得逞什么强啊?你说刚刚要是晕倒在外面怎么办?” 穆邵平似乎很累,靠着扶手微微闭着眼,嘴唇有些干裂,白白的没有一丝血色,夏天大概真是生气了,说话的声音有些冲,他睁了睁眼,看着她的怒容,虚弱无力地说:“已经骂了我一路,够了。” “我,我这是骂你吗?我是担心你好不好?让你上医院你也不肯,我怕你晕倒了!” “怕我死了吗?” “你……”算了,他是病人,跟他发脾气有什么意义?只要快快地回去给他躺下就行了。 “以前,”穆邵平隐忍地捂着胸口咳嗽了一声,“程允浩生病你也舍得骂他吗?” “他才不会像你一样!”夏天气呼呼地瞪了他一眼,“他生病的时候都特别乖,我让他躺着他就躺着,我让他多穿衣服他就把自己穿得暖暖的,我让他不要上山去了他就天天在家里养病,他从来不会像你这样任性,他……” “不要说了!”穆邵平下巴绷得紧紧地打断她,想要说些什么却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夏天急忙急慌地给他拍背,穆邵平努力地止住了咳,一扬手,甩开她。 电梯门叮的一声,穆邵平气喘着看了她一眼,就沉着脸,捂着胸口摇摇晃晃地走了出去。 夏天急忙跟上他扶着,虽然明显地感觉到他还想甩开她,但她依然紧紧地扶着。 “钥匙给我。”夏天说,“你站好,我开门。” 然而穆邵平并不动,只是虚弱地倚在墙上,用一双受伤的,亮晶晶的眸子望着她。 夏天何尝没看出来呢,只是她还能怎么样?她不应该拿他和程允浩比较,但她今天的脑子里,就是不可抑制地一直在想着程允浩。 想着那些他受伤的曾经,想着那些他做噩梦惊醒的日子,想着他曾说过的话,想着他的一颦一笑,想着他摸着她头发时温暖的手。 她不 想见到穆邵平那么虚弱的样子,她不希望他生病,那样的画面让她无数次地重叠起了程允浩的模样。 这么多年她几乎不敢去想他有没有生病过,他没有上过学,连一份好好的工作都不可能有,在救了穆邵阳之前他都是怎么生活的她都不敢去想。 还有那些仇恨,她相信不止折磨着她,也同样折磨着他,他和仇人的女儿谈起了恋爱,他的心里就不痛苦吗?他一定恨透了自己,也恨透了她。 可是她不能去想,全都不能去想,一想就觉得活不下去。 “我知道你在想他……你看着我的眼睛时,你在说着担心我时,你的眼里其实并没有我。”穆邵平深深地注视着她。 夏天无言以对,她不想去解释什么。 “我只是,想和你一起走走而已,我们,很少这样一起走过。” 夏天转头看了他一眼,那样苍白的一张脸,隐隐透着一层青色,然而那双眼睛……坚定得让她害怕。 夏天叹了口气,走近去摸了摸他的手臂,冰凉而丝毫没有任何一点的力气,“先进去吧,你需要休息。” “是因为对他的愧疚,所以,永远也不能忘了他对吗?” “……” “如果我也让你愧疚,你是不是也会永远忘不了我呢?” “穆邵平……” “我求你记着我,如果有一天……”穆邵平努力地站直了身子,握住她的肩,沙哑着嗓子,眼里缓缓流动的清澈呼之欲出,“如果我死了,你要记着我,不喜欢我没关系,我只要你记着我就好,只要记着我。” 夏天一愣,然后心里猛一沉,“穆邵平!你疯了?这个字很好玩是吧?你明知道……明知道……” “明知道你害怕对吗?”穆邵平凄然地笑了笑,“我就是说个如果而已……如果……我只是……只是……” “穆邵平!”夏天惊呼一声,惊恐地扶住他忽然倒下的身体。 ☆、你走 “滴——滴——滴——”救护车一路飞驰,穆邵平一动不动地躺着,面容苍白透明,夏天坐在他的身侧,紧紧地握着他的手,怕他冷还给他掖了几次被子,“手很凉,发烧完都会这样吗?感觉不对劲啊!” 邱伟调了调输液的速度,嘴角深深的往下撇。 “他怎么样?”夏天抬头急切地望着邱伟,“从医院回来更不舒服的样子。” 邱伟严肃地看着手中的一张化验报告,“不太乐观。” 不太乐观? 夏天的脑子里瞬间像有几千只大鼓在震耳欲聋地敲着,直敲得她的心怦怦跳着像浮在半空。 不太乐观是什么意思?是说病得很严重?可是他……似乎在一瞬间的,她忽然想到了什么,眼睛倏然睁大,“他一定是有什么毛病对吧?” 邱伟刚要摸上穆邵平的手猛然一顿。 夏天的脸立刻煞白了起来,是的,一定是的,不然他最近为什么总说奇怪的话?不然为什么会突然间就病来如山倒一样地晕死过去?一定是的,一定是的! 可是他为什么从来不说? 夏天更紧地握住了穆邵平的手,慌乱而惊恐地望着邱伟,“他瞒着我!他一定是瞒着我!其实他已经病很严重了,是很可怕的病对吗?” “他……”邱伟一急,险些脱口而出,然而穆邵平曾经的那句她不需要知道让他立即噤了声。 “他什么?”夏天被他的欲言又止搅乱得更加的惶恐不安。 邱伟深深地吸了口气,要把那些忍不住要告诉她的话重新吞回肚子里,需要太强的控制力了。 叹了口气,他温和地说:“就是……”他搜肠刮肚地想着该怎么给穆邵平继续这个谎言,想了很久,想得自己快要和盘托出了,才道,“低血糖……心脏做过手术有些……抵抗力下降,一旦感冒发烧会比普通人……更加地……” 更加的什么呢?更容易死吗?……靠!编不下去了,邱伟狠狠地鄙视了自己,干脆豁出去,他烦躁地皱起了眉,“就是这样,所以,你平时应该更好地照顾他才对,把他当快要死掉的病人一样照顾才对,为什么会让他病那么严重也不送医院去呢?!” “快要死掉?”夏天吓得跳了起来,车子刚好转弯驶进医院大门。 “小心!”邱伟伸手扶住了她,但她还是结实地把额头撞了个淤青。 “没事吧?”邱伟有些 后悔自己的冲动,他还没说呢,要真告诉她了,这得把头撞个窟窿么? 夏天顾不得揉一揉痛处,抓着邱伟的袖子急急追问,“为什么快要死掉了?你今天不是说喉咙发炎吗?你是医生!怎么可以乱说话!你……” “好好好,我乱说话!”邱伟挫败道,“我就是一急举了个例子而已,我的意思是说,他的体质差,每次哪怕是小感冒都会大伤元气,所以必须要到医院来,不是说他要死了,不是那个意思,不是。” “那你刚刚……” “我道歉好吧?我就是急了,对不起!到了,下车!” 夏天从救护车跳下来的时候,穆邵阳已经焦急地等在了那里,似乎刚从某个正式的场合下来,衣服都还没来得及换,只是领带被他扯成了歪歪扭扭的样子。 程允浩同样一身正装,站在他的身边,冷峻的面容几乎没有特别的情绪波动。 夏天愣愣地看着他,怎么会?他怎么会在这里?似乎整个世界都不存在一样,她满眼里都只剩下他。 然而,他忽然紧盯着她的脸,或者说是脸上的某处,盯得那样的紧,盯得冷峻的脸明显地染上了怒容。 夏天心里一突,猛然间收回了视线,匆匆地跟着邱伟和护士一路冲着把急救车上的穆邵平推往急救室去了。 “哥!哥!”穆邵阳追在后面不住地喊。 急救室的门砰一声关上了,穆邵阳一把拽住了夏天,“你把我哥怎么了?” 夏天抬了睫毛看了一眼怒气冲天的他,面无表情,“没怎么!” “没怎么?”穆邵阳气得嘴唇煞白,“那我哥怎么回事?好好的怎么会成这样?你还不打算告诉我是吧?要不是施丽打电话告诉我,你是打算害死了我哥再让我来收尸吗?” 夏天和这种人简直没话说,就好像天生的仇人,如果他认定她不是好人,那她就不是好人好了,这里是医院,她不想像他一样深夜把这里吵得回声嘹亮。 夏天远离他的身边,走到墙边的椅子上坐着,一抬头,发现程允浩正专注地注视着自己,心没来由地一疼。 移了视线看自己的脚,手指头也揪紧膝盖上的包包,耳边是穆邵阳不安地来回折腾的脚步声。 ……好像,每次见到他,她都在和穆家两兄弟纠缠不清。 夏天觉得自己真是狼狈,这样很水性杨花吧?当年还答应他不要和别的男孩子 走得太近的,现在…… “他说你们已经结束了,没有见你的必要。” 夏天被脑海里突然浮现的声音吓了一跳。 对!他还是恨她的,他还是讨厌她不想见到她的!刚刚她下车的时候,他不是很生气地盯着她吗? 是啊!肯定是讨厌她的!见到她就生气了,所以根本就不会在乎是不是和别的男人在一起了吧? 夏天落寞地把头低得更低。 “喂!”穆邵阳铮亮的皮鞋忽然出现在视线里,夏天没有抬头。 “不管你是真心喜欢我哥还是有什么目的接近他,我都不允许你成为我嫂子!” “你想多了,我们不是那种关系。”夏天觉得额头有些疼,皱了皱眉,发现更疼了,于是挎起包包准备走人。 她是应该走了,她在这里并不受欢迎,穆邵平有弟弟和邱伟照顾着,也不会有什么问题的,她应该走的,走得远一点,不碍穆邵阳的眼,也不碍程允浩的眼…… “喂!”然而穆邵阳拽着她的手臂不让她走,很用力,恨不能捏碎了般,“怎么?一言不合就溜啊?” 夏天有些烦,不想看到她,讨厌她,她走就行了,这样拽着她到底想干嘛?上次撞她还不够,这次是要动手了吗? “放手!” “不放!你能怎么样?眼睛瞪那么大恨不能杀了我吧?哼!也对,谁让你有一个杀……” “邵阳!”程允浩忽然呵斥了一声,在安静的走廊里犹如闷雷般回响。 夏天惊得转头去看他,然而,他只注视着穆邵阳,好像近在咫尺的她并没有在同一个空间里。 可是,夏天发现自己竟然有些些的期待,他是因为她被欺负了,所以阻止了吗?因为穆邵阳那么过分,所以他…… “这里是医院,”他淡淡地扫了她那双企盼的眼睛一眼,“会干扰医生。” 穆邵阳一愣,不甘地狞了狞嘴角,看着夏天并没有看自己一眼,于是手上的力道又加强了几分,夏天痛得缩了缩肩膀,眼里心里都难受得要命。 她在干嘛?他没有在帮她,他怎么可能还会帮她?他明明那么讨厌她! “你走!这里不需要你!”穆邵阳咬牙一字一顿。 “我本来就是要走的!谁让你拉着我的!”夏天狠甩掉他的手,甩得过了头,以致于自己险些没有站稳,连抬眼再看一次程 允浩的勇气都没有,一转身,脚步微乱地匆匆逃离。 然而,走了几步发现方向错了,只能又硬着头皮回来,头埋得更低,逃也似地从程允浩的身边抬腿就跑,跑得急了,差点和施丽撞了个满怀。 “哎?夏姐!你怎么走了?老板怎么样?” “不知道。”夏天匆匆应了一声就跑了。 “夏姐!……”施丽莫名其妙地挠了挠后脑勺。 “施丽!你过来!” “哎!”施丽匆匆地跑向穆邵阳,“小少爷,你又欺负我家夏姐啊?” 穆邵阳在她的额头上嘎嘣弹了一下,施丽嗷一声地叫了起来,“很!痛!你干嘛?” “夏姐!夏姐!你知道她什么来历吗?那么维护她,小心身边养着头狼把你们都吃了!” 施丽一听瞬间就怒了,一双胖胖的手啪啪地打在穆邵阳的身上,“胡说八道什么鬼!你就那么讨厌夏姐啊?她得罪你了啊?搞不好人家以后就是你嫂子呢!你这么不厚道!老找人家麻烦!怎么这么讨厌呢!!” 穆邵阳一动不动地任由她打,这和挠痒痒差不多的感觉让他本来郁闷愤怒的心情稍好了些,嘴角微微的有些上扬。 “少爷,”程允浩在他的身边走过,“我去买些吃的。” “嗯,去吧!”穆邵阳微笑道。 施丽这才注意到这里还站着个帅哥,手不由得停了,眼睛里砰地冒起了两朵大桃花,“哇塞!长得帅的人是不是都很容易成为朋友啊?小少爷,他比你还帅哎!” 穆邵阳一抽嘴角,表情像吞了只苍蝇,“喂!肥妹!你不是一直说我是全天下最帅的吗?!” ……肥,肥妹? ☆、毁掉的回忆 冬夜里,寒风冷得刺骨,呼啸着刮在脸上生生像被去了层皮。 转过街角,城市的车流汇成了璀璨的灯河,夏天刚好在那灯河之外,她躲在一切阴影里,一切的繁华都与她无关。 她很慢很慢地走,兜帽紧紧地被她箍住,然而北风依旧吹得她的太阳穴像要炸开一样地痛。 天桥下的灯河依然夺目,天桥上,流浪的未归人在收拾着破损的吉他,棉絮翻飞的外套里,弯弯的后背像把折叠的刀。 他的脚边有个纸盒子,半块砖头压着零散的几张纸币。 曾经有一度,夏天在梦里梦到过流浪的程允浩,那些年,他一个人在哪里,干些什么? 对于连身份证都没有的人,流浪似乎不可避免。 夏天抬了抬头,看见北风吹得他每一寸皮肤都是龟裂般的干燥,忽然有些难受,她伸手在口袋里摸了摸,摸出了一张五十,一张一百,一张二十,还有几张一块的。 她留下了一张二十的,其余的都压在了砖头下。 “谢谢。”那样轻的声音,在呼啸的夜风里几乎听不见,“我唱首歌吧。” “不用了,早点回家……”夏天说完被自己愣了一下,这样的流浪人他应该没有家吧。 “没关系,你好心。”他笑了,皱纹里的笑容那样温暖慈祥。 “喜欢听什么歌?流行的还是……” “啊不不不不,”夏天急忙摆手,“太冷了,也太晚了,你快点走吧!”她笑了笑,“下次,如果你还在这里,我来听。” “好,好,一定在。” “嗯。”∧∧ 此时此刻,夏天丝毫没注意到天桥的尽头,早已有人盯上了自己。 她穿的衣服,她浑身透露的气质都只不过是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大妈模样而已,然而,或许是夏天掏钱的时候曾经掏.出别的东西来,以致于那个流气的少年一心认为那个方形的东西一定是什么贵重的物品。 是的,对于夏天来说,那的确是她这辈子最珍贵的东西。 那年的冬天,程允浩曾给她用树叶做了飞翔的小鸟,那翠绿的,栩栩如生似乎要从她手里震翅高飞的小鸟让她好一阵的欢喜。 她好奇地问他还会做什么,他笑着说只要她能想到的,他都可以做出来,后来她想来想去,因为舍不得他离开,就说要做一个他。 只是随口说的啊,树叶那样的东西怎么能做出个人脸来呢?可是那个时候,除了他,她什么都不想要。 所以他把自己刻在了片片树叶上,他说树叶保存不了多久的,可她小心翼翼地做成了标本,后来还让穆邵平找人做成了很漂亮的本子,像画册一样的本子,封面素雅的镶着一簇樱花。 一页一页地翻过去,每一张都是他的脸,每一张都有她的笔迹。 这么多年,她一直像宝贝一样带在身上,想他的时候翻一翻,哪怕是伸手摸一摸也是满足的。 所以,当那个流气的少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她的口袋里掏走册子的时候,她愣了半秒就整个人疯狂地跳了起来。 “站住!还给我!” 流气的少年一阵风般的跑过了街角,夏天又怒又怕,脑子里已经没有任何思考的能力,只是脚下生风,紧追不舍,“那不是钱包!你还给我!混蛋!!” 劫匪是不要命的劫匪,大马路上车子川流不息,他就这么硬生生地左避右闪,几次险些被卷进车轮底下地蹿过去了。 夏天也没把命高看到哪里去,她紧追着流气少年的脚步,好几次险些要揪住他了,然而车子突然横刹在她面前,尖锐的刹车声此起彼伏。 “我.干.你妈的!怎么走路的?!”司机探出个头来,暴喝着骂道。 夏天急疯了,在司机骂出第一个字之前,已经蹿出了老远,她非抓住那混蛋不可! “你在干嘛?”夏天刚离开马路就被一把拽住了,程允浩一张脸铁青得可怕,呵斥着的声音带着愤怒的颤抖。 夏天没顾得想他为什么在这里,只跳着脚甩开他,“他抢我东西!!!” “在这里等着!”程允浩阴沉着脸,似乎生气到了极点,“不要命了吗?不准再跑!听到没有!” “可是他抢我东西!”夏天急得快要哭了,再不追他都要逃掉了! “我去!”程允浩把她拉到墙边,“在这里等着!” “可是……” 可是程允浩已经跑远了,夏天急得跺脚,万一那个家伙已经发现不是钱包或者是值钱的东西给撕了怎么办??又或者他给扔了呢??又或者…… 天哪!他会不会有刀?? 夏天吓得脸一阵白似一阵,再顾不得其他,撒腿就跑。 远远地听到了打斗的声音,夏天吓得七魂三 魄都没了,扯着嗓子喊,“允浩!程允浩……” “滚!”程允浩把流气少年拎起来丢出了巷子口。 流气少年瞥了一眼夏天就连滚带爬地遛了。 夏天也没顾得找册子,一下子扑到程允浩的胸前,“没受伤吧?有没有受伤有没有有没有?” “没有。”程允浩啪的一下抓住了她在自己身上来回上下摸索的手,“你……”他的唇颤了颤,一双眼睛血红得像被触怒的狮子。 夏天被他吓住了,脑子一颤,呼吸急促地停了好几秒,匆匆地手一缩,她急忙退后了好几步。 她又忘了,他讨厌她的。 “我的东西!”她忽然瞪着眼睛喊了起来,“那个人把东西还……”夏天愣愣地看着程允浩摊开的手掌。 怎么会…… ╥﹏╥ 眼泪瞬间就下来了。 “过来的时候他正在撕,”程允浩冷声说:“就为了这些东西,你这么不要命地跟他在大马路上追逐吗?你有没有脑子?” 吧嗒。 眼泪像小石子一般地滴在黑色的外套上,发出清脆的一声。 夏天颤巍巍地把那些支离破碎的标本捧回怀里,有好几张已经被撕开,树叶也零零碎碎的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我……我先走了。”心痛到无法呼吸,可是她不能留在这里,她怕自己忍不住会哭,他已经不是她的允浩,她不能像以前一样赖在他怀里诉说委屈。 他那么讨厌她,可她快要扑过去了…… 没有坐公交,夏天一路跑着,跑得够远了才敢回头看,没有看到程允浩的身影她才哭出声来。 花圃边有昏暗的路灯,夏天一边哇哇哭着一边缩成一团蹲在路灯下,一张一张地把标本抹平,然而,根本就没有任何一张还能好好地保留原来的模样。 “呜呜呜呜呜……”夏天越哭越大声,越哭越伤心。 那是他唯一留下的东西,多少次难过绝望的时候,她就是看着这些树叶,因为每一张都是笑脸,因为每一张都是他在对她笑。 因为她说要,所以他刻了,他知道她想他的,所以他刻了那么多的自己来陪伴她不是吗?他曾经是爱她的不是吗? 但是现在都没有了,全都没有了! 他和她之间,什么都没有了! “啊啊啊”夏天像 个疯子一样把自己哭成了一团糟。 眼看有好几辆车已经停了下来,围观的围观,蓄意打电话报警的正在拨着号码,程允浩忍不住了,终于从阴影里走出来,一把扯过夏天的手,“走。” 夏天慌乱中急忙把树叶标本一股脑儿全放回口袋里。 行至无人处,程允浩忍无可忍,“你到底在干什么?你知道现在几点吗?你不回家一个人要溜达到什么时候?如果我不是跟着你,你刚刚是要跟那个人拼命吗?还是说,现在要打算在路边哭到引起更坏的人来对付你?” “他把我的东西都弄坏了!”夏天终于精神崩溃,伸手在脸上狠狠地擦了一把眼泪,然而更多的眼泪却在汹涌而出,“那是你留给我的!可他都给毁了!” “所以你出了医院直接回家不就行了吗?” “我不要回家!我为什么要回家!你不理我,我心里难过不想回家不行吗?” “你……”程允浩气得胸口急剧起伏,然而看着她哭花了的一张脸被北风吹得红通通的,又忍不住站到风口处挡着。 “回家去!现在快两点了,你一个人在外面很危险懂吗?” “你管我呢!”夏天大声吼着,“你不是讨厌我吗?那就让我被坏人杀了好了,不是正好给你报仇了吗?你刚刚拦着我干嘛呀!你不拦着我我都追上他了,他也没机会撕了我的树叶!” “那什么树叶重要还是你的命重要啊!你就这么追!你知道刚刚多危险吗?” “当然是树叶重要!”夏天倔强地喊,“都怪你!干嘛非得拦着我呀!都怪你!” 夏天抹着眼泪哭,“你都不知道那些树叶对我来说多重要!比我的命都重要!你不懂!你不会懂的!”夏天伤心得直跺脚,她也后悔死了自己为什么没有马上回家,如果回家就不会遇到那个人,就不会把她的树叶抢了去,更不能把她的树叶毁了。 可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夏天……”程允浩凝视着她,吃力地叫了一声。 夏天跺着脚,转过身不去看他,她为什么要看他,她那么难过也没人懂,她爱的人不能爱她,她那么希望可以重逢,可是重逢并没有让她更好过,她为什么要看他,不要!不要!不要! ☆、落荒而逃 夏天的心里乱七八糟的,和他说话不是,不和他说话也不是,她倒是想好好发泄一通啊!可她又凭什么? 说白了她还好意思哭? “你回去吧,”夏天最终还是说话了,只是没有回头,拼命擦着眼睛,直擦到眼角快要裂开了,“我们已经分手了,没有关系了。” 北风漠然地吹,掀起他的衣角簌簌翻飞。 夏天看见他的影子重叠在自己肩头,那么近又那么远的距离,曾经是她无数次在梦里企盼过的那样 胸口一热,心情忽然平复了些,一时竟看得有些呆。 过了许久许久,夏天都没有听到他说话的声音,他也没有走,可是天气越来越冷,她呼出的都是白茫茫的一团雾气。 不知道他的身体怎么样,这样夜露深重的街头,他可不能病了。 犹豫了又犹豫,那道修长的影子始终是一动不动,最终还是回头。 缓缓地抬起眼皮,迎上的,是那双像是夜明珠一般明亮的眼睛。 有汽车的喇叭声从街角传来,路边的榕树枝被风刮得呼一下甩过去,又呼一下弹回来。 他就这样,像一棵松柏一样地站着,风吹乱他的头发,他的脸隐在一片阴影里,头顶白炽的路灯像是天使的光圈,柔软地笼在他的周身。 记忆里那些仿佛刻意去遗忘的汹涌,似乎正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冲破,她有些移不开视线,“我……” 然而,只一个我字,再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程允浩沉默着,沉默地注视了她很久,她的眼睛,她的头发,她的脸,她红通通的耳垂…… 他说:“气消了吗?” 夏天一愣,忽然有些心酸,“不是生气,只是……” 程允浩似乎在等着她的下文,然而夏天没有下文,他低低地叹息了声,“我送你回去。” 凌晨两点,程允浩只打了个电话,车就来了,夏天认得是穆邵阳的车,司机似乎在哪见过。 “浩哥。”那个人上来就对着程允浩鞠躬。 程允浩淡淡地应了声,“嗯。” “夏小姐,叫我老猫就行。”他伸出手,笑容很顽皮可爱。 “……”老猫?哪有人叫这种名字的啊?而且年纪不大,怎么叫老猫? “苗子峰。”程允浩向她解释。 “哦,你好 你好……”夏天一怔,急忙也伸出手。 “哎哟!是漂亮的姐姐,比上次见到的还……” “开车去!”程允浩绷着脸,大踏步从他的身边走过。 “嘿嘿嘿……”夏天看见他笑出一口大白牙。 一路上并无话,气氛诡异得很,连苗子峰都受波及从后视镜里瞄了好几眼,实在是尴尬地连咳嗽一声都觉得惊天动地。 夏天也觉得尴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上车的时候要坐那么边上去,也没别人,也不用怕没地方坐,她哪根筋搭错了要坐那么边?搞得现在像她故意躲着他似的…… ……好吧,就算她是有些想着躲,但那么明显的躲真的……很蠢。 咬了咬唇,夏天觉得自己就像煮烂了的猪头似的。 好在路不远,尴尬着尴尬着就到了小区门口,苗子峰把车停好,夏天正想着怎么道别,他就从驾驶座回过身来了,“浩哥!我们上去喝个茶怎么样?” 虽然话是对着程允浩说,但他的眼睛却冲着夏天噗呲噗呲地眨。 夏天也眨,一时半会儿的还没反应过来。 “哎呀!上你家喝茶!行吗?” 夏天一愣,上她家?那怎么能行呢?程允浩那么讨厌她,肯定不会同意的,而且搞不好还会生气。 还是先说话吧,“我家有狗,它不大喜欢陌生人,而且现在太晚了,它肯定睡了,它有起床气……” “起床气?”苗子峰像听了天方夜谭。 夏天狠狠地鄙视了自己一把,这什么鬼借口!尴尬得撩了撩耳边的碎发,她扭头去看程允浩,他肯定不会同意的吧? 然而程允浩并没有看她,只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似乎眼前的讨论与他无关,嘴角微沉,夏天看不出是什么情绪。 “就是,我家狗比较认生。”夏天想了想还是决定再解释一下,这样应该就很清楚了呀!因为认生,大半夜的来了陌生客人就会叫,打扰左邻右舍休息不好吧! “认生啊……”苗子峰摸了摸下巴,又瞄了瞄神色淡然的程允浩,嘴角一咧,“那就是说穆邵平是常客咯?他可以随意出入,所以他不算陌生人咯?” ⊙▂⊙嗯? “不是的!”夏天急得差点一头撞穿了车顶,“欧!” 眼冒金星…… “我去!没事吧?!”苗子峰爬过半边身子瞪着眼 睛惊叫,“哎哎!我说你也不用急成这个样子啊!就算被我说中了,老实承认坦白从宽就好了啊!” “都说了不是!”夏天痛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程允浩铁青着脸,一手扶着她,“你是笨蛋吗?” 夏天半边脑袋都是麻的,觉得自己已经凭空矮了一大截,脖子一点力也使不上。 笨蛋……就算是吧,她今天怎么这么背啊!这头也不是铁头,难道要撞了个抡圆么? “撞哪了?”程允浩的声音依旧冷冰冰的。 “没事。”夏天打起精神,揉了揉被撞痛的地方,“咝……” “还说没事啊?”苗子峰乐呵呵地笑,“亏心了呗!不然干嘛那么紧张?说吧,穆邵平就是你家常客!” “那只狗是穆邵平送的,所以不会对他怎么样,不是说他就是常客的意思!”夏天没好气地瞪他。 “啊!”苗子峰又一声鬼叫,“他还送你狗啊?是定情信物吗?” “不是!”夏天一个激灵差点又跳了起来,程允浩一皱眉,眼疾手快地按住她的肩膀。 “什么不是?送狗不是现在流行的吗?爸爸妈妈地叫呢!” “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看就是!看你俩关系就很好!” “都说了不是了!” “苗子峰!”程允浩冷声呵斥道。 苗子峰耸了耸肩,显然不把他的呵斥放在眼里。 夏天恨得瞪了他一眼,这个家伙和穆邵阳是一伙的吗??!!老揪着他俩的关系不放! “他还送你什么?哎!你们真的是相好的啊?”苗子峰像和她杠上了,完全不把程允浩杀人般的目光放在眼里,“姐姐,你忘记旧爱的速度真快啊!我浩哥他……” “苗子峰!”程允浩怒了,急声打断他,“再说就给我滚!” 苗子峰吐了吐舌头,把脑袋缩回驾驶座,用刚好每个人都听得见的声音说:“才不要滚,我又没说错,明明就是不寻常的关系,还不让人说?明明就是男女朋友之间的关系,还不承认呢!切!” “真不是的!我们没有在一起!”夏天急得不行,就差竖起三根手指头对天发誓了。 “不用解释。”程允浩的声音依然带着怒气,“头晕吗?” “……不晕。” “不晕就下车!” “……” 夏天突然被赶,有些手足无措,胸口涨涨的像要痛起来,还是误会了吗?还是觉得她和他分开之后交了别的男朋友了吗? 可是她没有交男朋友,她怎么能交男朋友呢?他的父亲被她的父亲杀了,他那么不幸,她怎么会去交男朋友幸福去呢? 看着程允浩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侧脸,夏天茫茫然地想起五年前分手的那一幕。 他说他恨她,他说他再也不想见到她的。 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夏天急忙转身去开车门,然而抠了半天也没抠得开,急得要死。 苗子峰默默地在身侧嗒地一下给她开了锁。 “谢谢。”她落荒而逃。 苗子峰看着她很快消失的背影,猛摇头,无限唏嘘,“我说,你就不能给人个好脸色吗?明明想人家想得要命。” 程允浩犀利的目光盯住他,“苗子峰!你到底想干什么?” “没干什么啊!” “你偷听我……”他没有说下去,只是紧咬牙关,脸色铁青得可怕。 咦?苗子峰暗道不好,眼珠子一转,立即嬉皮笑脸,“我也不是故意的嘛!你最近噩梦做得太多了,而且都是喊她的名字好吗?特别是那天在穆邵平楼下见到她之后,哎!我说你梦里都叫着她了,还装什么嘛!等她被穆邵平抢了去再哭啊?你傻不傻?” “这不该你管!” “是不该来着,我也没打算管嘛!就是看你拼命把人家往别人怀里推,之后又自己伤心难过的样子我受不了嘛!” “……” 见他沉默,苗子峰决定忽视他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干脆豁出去一次性把话说透算了,挪了挪位置,他把脸凑过来,“喂!现在穆邵平眼看要死翘翘了,你真打算把夏天交给他?让她做寡妇你不心疼啊?” 程允浩还是沉默,苗子峰皱了下眉抗议道,“干嘛呀?老僧入定啊?” “说够了就开车。”程允浩冷声开口。 “没够啊!”苗子峰又挪了挪,挠了挠后脑勺坐不住了,“这感情的事情我比你有经验,这姐姐肯定还喜欢你来着,你看我一测试给她急的!再说了,把她抢回来不是更方便我们实行复仇大计吗?你还不确定穆邵平是哪一伙儿的呢!万一他不站在我们这边……” “我叫你开车!” “浩哥!” “开车!” “……”嘛好嘛!开嘛!又没说不开! ☆、那些温暖 夏天第二天出现在医院的时候,漆黑的眼圈和憔悴的面容吓得施丽以为见了鬼,尖叫声不绝于耳。 “够了吧!”夏天被她叫得太阳穴直炸,一把将手上的保温桶抻给她。 施丽接过保温桶,问:“是什么?” “粥。”夏天答道。 病房里暖气很足,她把外套脱了,红色的高领毛衣把她尖尖的下巴深深埋了起来。 她看了一眼侧着脸沉睡的穆邵平,施丽尖叫的声音并没有唤醒他。 还在昏睡吗? 她走过去,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没有汗,还是很凉,只是脸色稍好了一些。 施丽蹭蹭蹭地跳过来,眨着圆圆的大眼睛像逮着什么不得了的秘密似的,“夏姐!原来你昨晚那么匆忙走了是为了给老板熬粥的呀!我就说嘛!你一定是担心老板的,亏得小少爷那家伙还咋咋呼呼说你坏话呢!” 夏天默然。 其实她昨晚已经忘记了穆邵平还在医院里,天亮的时候想起另外一件事才记起来的,但是说了会被施丽烦死的吧! “医生怎么说?”她决定转移话题,“有说为什么晕倒吗?” “邱医生吗?”想到那个同样帅得不行的医生,施丽的眼睛里又一阵bling,“就是说他太任性了,高烧那么严重还吃那么多的退烧药,都虚脱了!我敢肯定!他在来店里之前就自己吃了不少了!加上吹了大半夜的风,不晕倒就怪了!” 施丽无比心疼地摩挲着保温桶,就像摩挲着穆邵平的脑袋似的。 但是天生的乐天派让她没有心疼太久,很快就一歪脖子笑道,“不过现在没事儿了!医生说只要多休息,多吃多睡就好了!我把粥放凉了再叫老板起来吧!” “嗯。”夏天点点头。 “刚刚邱医生还把老板训了一顿呢!说他就是一头臭脾气的倔驴!”施丽一边把保温桶里的粥盛出来一边念叨,“小少爷也是的,老板后来都醒了一次了,没看见你差点扒了针头就走!小少爷就和老板吵了一架!” 夏天眉头一皱,“都这样了还能吵起来吗?” “可不是吗?”施丽一回头,怒得眼睛鼻子全都皱成了一堆,“老板说肯定是小少爷来了欺负你还赶你走的!还说不让小少爷管他呢!小少爷就生气啊!说亲弟弟还不如一个女人吗?老板气得不行!气着气着就晕过去了,后来邱医生来了,把小少爷赶 走了,还把晕过去的老板骂了一顿” 想到这里,施丽一缩脖子,好笑地半掩着唇,“邱医生看起来好傻,老板都晕过去了,都听不见啊!他还一个劲儿地骂,害我拼命忍也忍不住笑,哈哈哈哈。(^o^)/” 夏天无语。 “夏姐!”施丽忽然盯住她的黑眼圈,啧啧摇头,“你就算是担心老板也不能不睡觉啊!为熬这个粥肯定没有好好睡觉,所以才那么憔悴的!你看!红血丝!老板看见了肯定心疼!” 夏天一怔,本能地眨了眨眼,干涩得让她差点睁不开眼睛。 施丽一直把粥吹凉,才小声地把穆邵平叫醒,醒来的穆邵平看见夏天,一双眼睛像被抛弃的小狗,“昨晚没看着你,以为你生气不要我了呢……脸色怎么那么差?” 夏天还没说话,施丽就已经叫开了,“还不都是因为你啊!害夏姐担心得都没有睡觉!” 穆邵平一听,心疼地拉着夏天的手,捏了捏,很是抱歉,“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夏天笑笑,其实被程允浩误会之后,她想过再也不和他有瓜葛了,但是,没有瓜葛他和程允浩就能回去了吗?所以想着想着,还是来了,“下次再这样我就把你丢在路边不管了!”夏天冷着脸道。 “不会不会,”穆邵平嬉皮笑脸,“再不会了。” 施丽突然想起了什么,啊地叫了一声,然后一脸认真,“我想起来了,老板小时候也是这样任性过,和家里吵架,后来大半夜离家出走还倒在街头,听说还是个小姑娘救了他,那次他差点就死了的!在医院里躺了半年没出得来!” 穆邵平怔了怔,眼睛一亮,悠悠地看向夏天。 夏天瞥了他一眼,“干嘛?”一副期待的样子! “没……”穆邵平微笑。 夏天皱眉,莫名其妙,病傻了吧? “快吃点东西吧!这可是夏姐亲自给你做的哟!” 施丽刚把粥捧到穆邵平跟前,还没来得及吃,穆邵阳就来了。 “你这个女人……”穆邵阳浑身上下的光鲜亮丽,只是一张脸分明的愤怒,“谁让你来的?” “邵阳!”穆邵平冷着脸低喝了声,“你要是来找茬的就给我滚!” “我……”穆邵阳怒得瞪向夏天,夏天并没有看他,仿佛他并不存在,于是狠狠地翻了个白眼。 “噗——”施丽没忍住又 笑了。 穆邵阳一眼瞪过去。 “对不起对不起!”施丽陪着笑脸,“小少爷,你这么美颜盛世的大帅哥翻个白眼都像在勾.引好吗?” “肥妹!”穆邵阳唯一能和施丽杠上的也就直称她肥妹了。 果然,施丽一下就炸了毛,亮起她锋利的猫爪,“死少爷!你又来!昨天是没挠够你吗?” 穆邵阳一挑眉毛,“你那叫挠痒痒,谁怕了?” “看我不挠花你的脸,昨天我下不去手是给你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你今天居然还来!” “怎么的?你有那本事挠我脸再说吧!肥妹!” “——有本事别跑!” “不跑的是傻子!”穆邵阳飞起脚来就绕着沙发边跑边肥妹肥妹地叫。 “夏天!过来!”穆邵平一把拉过夏天的手,“别搅进战局,粥很香啊!你都放了什么?” …… 夏天有时候很羡慕施丽,她可以和任何一个人成为朋友,可以整个扑在穆邵阳的身上厮打,也可以和穆邵平互相踹着屁股打闹,就算是没认识几天的覃宇,她也可以揪着他的耳朵嘻嘻哈哈。 她没有秘密,她对任何人都可以敞开心扉,她也不会害怕身边的人有一天会消失。 相比施丽,她就是失败的吧?好不容易有了一个朋友,却是背负着伤害,认识穆邵平,也不能坦诚相待。 她还期待什么?期待着有一天和程允浩回到过去吗?还是说,既不能许以穆邵平他所希望的感情,还是要自私地绑着他呢? 穆邵平把粥吃完的时候,施丽和穆邵阳累得瘫在沙发上喘气,只剩下电光火石的眼神在互相伤害。 后来还是施丽先站了起来,捂着额头摇摇晃晃,“不跟你玩了!累死我了,你不知道我在这陪了一夜啊?没良心的家伙!我陪的还是你哥!” “陪我哥你还赚了,嫌弃什么?”穆邵阳似乎很开心,笑得一张俊脸更加的美颜盛世。 夏天说:“施丽,你先回去,这里有我就行了。” 施丽咽了咽干燥得冒火的嗓子,点点头,伸脚踹了一下穆邵阳,“小少爷,你不上班啊?顺路带我一程。” 穆邵阳撇嘴,“不顺路!南辕北辙的方向。” “那你就顺道绕一下不可以啊!” 穆邵阳继续撇嘴,一副勉为其难,“ 也不是不行。” “那就走啊!真磨叽!”施丽瞪了他一眼。 穆邵阳走出门口还探了颗脑袋回来,指着夏天,“不准勾.引我哥!” 穆邵平一枕头砸过去,“要你管!” 这就是兄弟吗?夏天莞尔,原来自己失去的是那么温馨的童年。 明明打打闹闹还吵架,可她忽然觉得这样并不坏,因为无论是穆邵阳还是穆邵平,都是那么地在意对方。 妈妈曾经说过,如果哥哥活下来,他一定是个很疼妹妹的好哥哥。 夏天很久没有去想那些如果了,她把枕头捡起来,走回床边,问他,“要喝水吗?” 穆邵平笑着点头,虽然和穆邵阳吵了一架把心里话都说完了,但是那家伙还是这样蹬鼻子上脸……想了想,他说道,“邵阳就是太孩子气,而且一直想让我回去继承公司,这样,他就可以继续自己逍遥自在的日子了。” “嗯,”其实就是让她别介意的意思,她懂,夏天给他倒了水,还叮嘱,“有点烫。” “你为什么不愿意回公司?不是家族企业吗?你父亲想让你回去肯定是觉得你可以担此重任。” 夏天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穆邵平的眼睛忽然就黯淡了下来,像被触动了某根敏感的神经,他拿着水杯在手里若有所思地转着。 “怎么了?”夏天愣住了,她说错了什么? 穆邵平沉默了一会儿,抬头看着她,苦笑,“我不喜欢那个公司!”他第一次说起了他的家,“我们家本来也不是什么富裕的家庭,我父亲也只是给别人做顾问,那时候,妈妈是家庭主妇,父亲下了班会和妈妈,还有我们一起聊天,或者吃了饭出去走走,后来……” 他停顿了一下,眼里有抹不去的伤感,“我也不知道怎么就有了那个公司……父亲从此就变了,对我们任何一个人都没有耐心,没过多久,妈妈生病,邵阳也被送去国外,本来要送的是我,但因为我也病了。” 他的神情里有深深的伤痕,夏天几乎可以想象那段时间里,他过得有多糟糕。 “妈妈死了后,父亲娶了另外一个女人,我很少见到她,但是我知道,父亲很疼她,她说什么都是对的,连骂我也是对的……我不想回家,不想看到变成那样的父亲。” “我一直觉得那个公司和那个女人有很大的关系,就像一夜之间,从天而降到父亲的头上,我不喜欢那样,天上 掉馅饼的事情绝非好事。” “所以,你就离家出走了?”夏天问。 “嗯。” ☆、有客人 夏天从来没想过穆邵平也曾这么不开心过,她一直以为他不过是坚持自己的梦想才和家里闹翻的。 和他相识的这几年,他是如何藏下这些不开心,处处给予她笑容的呢? 换她根本做不到。 “所以,明明开的是面包店,却不喜欢吃面包么?”夏天看着他长长的睫毛投在眼窝上的影子笑道,“只是为了反抗,不是真的喜欢做面包,对吗?” 穆邵平抬眼,冬日微凉的阳光轻柔地映在她明朗的笑颜上,仿佛连细细的绒毛都清晰可见。 阴霾的心情就这么烟消云散。 心情一好,他就想表白,因为每表白一次就会少一次,往后的日子他不知道还能表白多久。 他微笑着伸手,把她的手指握入掌心,轻轻摩挲,“对啊,为了反抗,因为妈妈喜欢吃面包,所以故意这么做,但后来却是为了你,为了找个坦坦荡荡的借口把你留在身边,所以,某种程度上邵阳是了解我的。” 没想到是这样的回答,夏天微微发愣。 “什么表情啊?”穆邵平笑道。 夏天默默地把手抽掉。 “喂喂!”穆邵平急急地喊,“不许因为我说这些话就不理我了,也不要妄想这样我就会回家去……夏天!你听到我说的话没有?夏天!” “听到了。”夏天按住他的肩头,“你就不能好好躺着吗?我去把保温桶给洗了,你中午想吃什么?” “啊?”穆邵平大张着嘴,“只是这样?” “不然呢?”夏天无奈地皱眉,“我总不会现在就不管你的。” 这话说的多少有点要出事的意思,于是穆邵平眼珠子一瞪,“什么叫不会现在就不管我啊?你是打算什么时候开始不管啊?等我出院?那我就……” “就赖这儿了是吗?”夏天没好气地回了句,“穆邵平!你能不能有点出息?” “我要什么出息啊?我只要你!” “……” 中午的时候,夏天去了趟菜场,穆邵平说要吃醋溜土豆丝,邱伟横着鼻子竖着眉毛把他训了一顿,最后让夏天做点鱼汤带过来就好。 鱼是鲜活的,过了称被撸着大半截粗壮手臂的大叔啪一声甩在砧板上,拍晕,刮鳞,开膛破肚一气呵成。 夏天提着被掏空了肚子却依然一路挣扎翻腾的鱼回到家的时候,昊昊正在翻箱倒 柜地找他的狗粮。 “呜——昂——”似乎饿得久了,狗脸尽是愤怒。 夏天这才想起来昊昊断粮了。 “对不起对不起,我马上拿给你……”夏天匆匆地把鱼拿进厨房,又匆匆地跑进房间在一堆方便面里翻出被她遗忘了两天的狗粮。 有时候夏天真的怀疑昊昊是一只高智能的狗狗,又或者是某个倒霉的家伙灵魂转换而成的? 它比人都懂得照顾自己,除了断粮。 饿肚子会让它生气,生气的时候边吃边呜个不停,间或还抬头瞄她一眼,昂呜昂呜地拖着尾音哼哼。 “好了,我也不是故意的啊!”夏天揉着它的脑袋失笑,“虽然你是拖着空空的袋子来见我了,我也给你续粮了,但是人类很容易健忘的,忘记拿出来真不是我的错嘛!” 昊昊再次以狗语表达了它的愤怒。 夏天简直哭笑不得,她在跟自家狗狗解释,然而它却一副解释就是掩饰的鄙视姿态吗? “败给你了!好好吃吧!”夏天揪了一下它的尾巴就去厨房忙活了。 鱼汤香喷喷出锅的时候,昊昊已经吃饱喝足,以往吃饱喝足之后它总是窝在窝里昏昏欲睡,然而今天却破天荒地立在门口,用一双狗眼瞅着夏天。 ……用瞅似乎不大合适,因为它毕竟只是一只狗,但是那样活捉现行的模样很难让夏天不联想到那个字。 “干嘛?”夏天蹲了下来,抱着膝盖看它,“还没数落够吗?还生气啊?” 昊昊仰着下巴昂昂昂地叫了起来,然后一转身,往门口跑去,一步两步三步,门吧嗒一声开了,昊昊以标准的坐姿坐在门口,脸朝着电梯。 “昂!” 夏天皱着眉,以她对它的了解,难道这是……要跟她出门的意思? “你要去看穆邵平么?”夏天决定问问看。 昊昊舔了舔鼻子,摇摇尾巴,默认。 ==这 “这不行啦!医院不会给你进去的。”夏天晓之以理,“你是只狗哎!被别的病人看到也会投诉啊!” “呜——”不爽的狗脸。 “真的不行!”她把它抱回来,点着它的鼻子,“乖乖在家待着,我会跟他说,让他出院了来看你好不好?” “……” “那我让他给你打电话?” “……” “你不高兴我也不能让你去呀!乖乖的,等下我让他给你打电话,嗯?” 昊昊到底不是一般的狗,死缠烂打的戏码也干不出来,只蹭蹭蹭地迈着小短腿,噗一声跳进窝里,把身子卷成一团,独自生闷气。 “你记得接电话哦!” 噗—— 昊昊把耳朵整个埋进毛茸茸的脑袋上,以示抗议。 “真是服了你,”夏天被它逗得快要笑死了,“这脾气到底像谁啊?” 去到医院,刚进病房,夏天就迫不及待地把这事儿告诉了穆邵平。 “我真觉得它像你,但你又没有它高冷,你到底是怎么训练它的呀?简直成了精!”夏天的笑容就像三月烂漫的花海,“一天天地跟我耍脾气,像个小孩儿似的!” 穆邵平安安静静地听她说,直到角落里的那道目光火辣辣地碍了眼,他才笑着拉过她的手,握在掌心里揉了揉,“冷吗?看你,脸都冻红了。” “没事!”夏天话还没说完呢,她还想告诉他,昊昊在等着他的电话呢,不给它打电话估计她回家会吃闭门羹的,“昊昊想……” “好了。”穆邵平捏了捏她的脸,温柔地打断她,“我们有客人呢!” 客人? 夏天满身心地都在想着昊昊的奇异二三事,完全没有注意到病房里还有别人,更没有注意到穆邵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温柔的眼神。 “那边。”他努了努嘴。 夏天愣了愣,循着穆邵平的视线一转,仿佛浑身的血液被瞬间冻结。 程允浩? 他怎么会在这里? 程允浩的神情在接触到夏天惶恐的目光时,只快速地闪动了下,然后就恢复了淡漠。 他微微倾身,点头打招呼。 “他是陪邵阳来的。”穆邵平看着她发愣到不知所措的模样,心口直发疼。 虽然想象过当她见到他时,会有什么样的场面,但是一直没有勇气去面对,他怕看到她眼里渴望的目光,然而,他现在才发现,比渴望更让他心疼的,是惶恐。 他轻轻地伸手,轻轻地揽着她的肩。 他想给她勇气,但是,这轻微的动作立即让夏天像触电一样弹开了。 “你……”穆邵平惊住了,半扶在空中的手颤了好几下也没能放下来。 夏天看着他苍白的脸,突然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她本能的反应并没有去考虑太多但是,……也许考虑了,她还是会这么做。 对不起。 夏天看着穆邵平。 穆邵平也看着她,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一点点破碎。 他故意在程允浩面前和她表现得亲热,他们分开了那么久,这五年都是他在她的身边,有些事不是早该换换了吗?而且程允浩说过他和她再也没有关系了,可他现在明明是介意的,看着她在自己的面前乐不可支得像个小孩一样,他明明是介意的! 但是,难道她也这么介意吗? 默默看着他们的程允浩,目光突然深邃了起来。 夏天没注意到,病房里,还有一个人。 “唉……”穆邵阳从沙发上伸着懒腰站了起来,夏天没来之前他是靠着沙发小憩的,看样子是被人扰了清梦,“秀恩爱能不在公共场合吗?” 他打了个哈欠,眼睛盯上保温桶,贪婪地吸了吸鼻子,禁不住满口流涎,“哎?是什么?隔着大老远都闻到香味。” 穆邵平的手僵了僵,即便是介意又怎么样呢?他不会放手的! 下定了决心,他吸了口气,停在半空的手握了握拳,稍稍平复了下心情,没有再看夏天,而是鄙视地斜了穆邵阳一眼,“你那鼻子有问题吧?还没打开呢!” “没打开也闻到怎么了?不行啊?不信你打开啊!看是不是很香!” “我干嘛打开啊!关你什么事啊?打开也没你份儿!你就只能闻闻!”穆邵平把保温桶揽进怀里,警告道,“反正你不准动!” “去!”穆邵阳撇撇嘴,“谁稀罕?小心下了药!” “下药也不准你动!”穆邵平也撇嘴,“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切——”穆邵阳用眼神表达了他的极其不屑,“允浩!我们走!去吃大餐去!” 程允浩转身,正要和穆邵阳离开,却在刚踏出门口的时候,被穆邵阳一把推了回来,“不!你还是待在这里,免得我哥被女人毒死了都没个见证的,在这等我,我去买就成。” 程允浩停顿了一下,点头,“好。” ☆、你已经放弃她 三个人的空间,气氛陡然凝重了起来,鱼汤的浓香弥漫着整个病房,穆邵平似是故意。 “好吃!”他仰起一张流光溢彩的脸,“生病的时候最应该喝鱼汤了,也只有你做的鱼汤才能开胃,又白又浓的看起来很有食欲,施丽在的话肯定又得羡慕我!” 他大口地喝起了鱼汤,溢美之词源源不断。 夏天长长地吁了口气,平时都是他做给她吃,她什么时候做过给他了? 明知道是故意使人误会,但是病恹恹的状态难得有了些健康的红润,她一时不忍心,只答,“小心鱼刺。” “嗯。”穆邵平一张阳光的脸,傻傻地乐成了得了糖果的小孩。 夏天无奈,悄悄地往程允浩坐着的地方投去匆匆的一瞥。 他的注意力似乎完全不在这边,微微低着头看向手上的电脑,专注的目光被垂下的一缕发丝挡住。 夏天忽然鼓起了些勇气,壮着胆子用一双晶莹的眸子注视着他。 很久很久以前,当他这么静静坐着的时候,她总喜欢去逗他,拿着一根毛茸茸的狗尾巴草,从他的脖子后面,或者是耳朵边,轻轻地抚着直到一根根汗毛竖起,直到他忍无可忍,一把将她揽入怀中。 那时的阳光,总是调皮地从他的发梢穿过,然后停留在睫毛上像精灵一样跳舞,他说:“再闹让你好看!” 她窝在他怀里咯咯笑个不停,他永远是那样说,但从来没能把她怎么样。 回忆是伤人的,越美好,越伤,越无法忘记,越伤。 “夏天。”穆邵平拉住她的手,她回头,“嗯?” “我口渴了。” 夏天移步去给他倒水,“谢谢。”他依然笑得像个孩子,只是目光射向程允浩时,带上了几分凌厉。 穆邵阳没有去得太久,很快就带着他所谓的“大餐”回来了。 “邱记汤包!你绝对想不到的美味!”他把袋子往桌上一丢,三步并两步地跳上.床,扬着眉毛兴致极高,“哥!邱记都把分店开到这儿来了!该不会又是你搞的鬼吧?” 穆邵平狠狠地往旁边挪了挪,无限鄙视,“什么叫又搞鬼啊?那汤包又不姓穆!” 穆邵阳一咬手指头,望天花板,“也是哦!” “是什么是!你说买大餐就是买的一堆包子啊?” “可不是吗?”穆邵阳懊恼地两 手一摊,“我一看着邱记汤包就把大餐给忘了啊!还想着是你喜欢吃的呢!走进电梯才想起来我的大餐!” 他的一双勾魂摄魄瞟向夏天,“哎!姓夏的,你……” 穆邵平朝着他的后脑勺一巴掌扇下去,“会不会说话!怎么叫人的?” 穆邵阳一撇嘴,“夏天!夏天行了吧?真是!还没怎么样呢!就宝贝成这个样子了!” 他愤愤地继续瞟向夏天,“我哥最喜欢吃这玩意儿了,如果你没吃过我哥给你买的邱记,那你可不算实际意义上的我哥女朋友哦!我哥以前凡是交女朋友都必买邱记汤包贿赂人家,我哥他……” 啪! “干嘛??!!!”穆邵阳一蹦三尺,抱着火辣辣痛着的后脑勺,怒喊,“休克了都!!!” 穆邵平则龇牙咧嘴地甩着手,脸都痛白了,“小子……你那是铁头吗?” “所以干嘛打我!!!”穆邵阳继续怒喊。 穆邵平比他更愤怒,“谁让你乱说话的啊!我什么时候有过女朋友!什么时候给人家买过汤包!就不盼我点儿好!” 穆邵阳委委屈屈地揉着后脑勺,“只不过是想试探一下人家是不是在乎你而已……” “用不着你多事!”穆邵平瞪他。 “哼你就打我吧!总为了这个女人……”他指着夏天忽然一愣,然后继续怒喊,“喂!你还笑!你这个女人,我因为你被我哥打你还笑得出来?你!你……” 夏天急忙一捂嘴,她笑了吗? “捂也没用!都看见了!”穆邵阳气得跺脚。 夏天正了正神色,决定先离开再说,“咳咳……我,我去洗碗。”她拿过穆邵平手边的空碗和保温桶,往门外走去。 穆邵阳看着夏天微垂的侧脸,眼珠子一转,“哥!我去找下邱伟。” “又想干嘛?”穆邵平警惕地看他。 “看有没有漂亮小护士可以把啊!”穆邵阳说话间人已飘出了门外。 “哎……”穆邵平空喊一声,但是房间已经静得似乎从来没有吵闹过,于是摇摇头,失笑。 整了整腿上的被子,一抬头,发现程允浩正用一双审视的眸子紧紧地注视着他。 心中不爽,脸色自然不好看,他喝了一口夏天倒过来的水,讽刺道,“做电灯泡倒是做得很称职啊!” 程允浩面无表情地拿 着电脑走向他,“你已经发病有一年,”他把电脑屏幕转向他,“失去味觉只是第一步,接下来你会渐渐失去所有的知觉,直到瘫痪,直到心脏停止跳动,整个过程不会超过半年。” 穆邵平呆呆地注视着电脑屏幕,仿佛在注视着别人的人生。 良久,他才抬头,嘴角带着一丝冷笑,“怎么?知道我要死了,就想把她要回去了是吗?” “不能给她未来,为什么要扰乱她的心?如果她爱上你,看着你死会成为她最痛苦的事情!” 穆邵平的胸口微微起伏,“你有什么资格来指责我?” 程允浩收回电脑的手一顿。 “你已经放弃她了,所以,这些跟你无关!” “当初我说的是,让你好好照顾她,但是你连自己都照顾不好!” “我说过了!你已经放弃她!” 程允浩咬着牙默不作声。 “我是要死了!”穆邵平说:“但起码我活着的时候可以给她快乐,起码我走的时候她知道我是爱她的,起码我给到最后,也是让她记一辈子的笑容!” 穆邵平的眼里微微湿了,但是程允浩惊吓于他在那里面看见的光芒,那不是一个垂死的人眼里该有的光芒。 “可是你呢!占据了她生命里的十年,即便分手之后的这五年,你也阴魂不散地占据着她,可是你能给她什么?除了痛苦还有什么?” “我知道她到现在也没有爱上我,她只把我当成了最好的朋友,她并不习惯孤单,她珍惜朋友,但是她不会让自己幸福,因为觉得对不起你!” “她把你的一切都视如珍宝,但是那些珍宝却让她哭,让她难过,让她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坏的人!可是你我都知道,她根本没有选择父母的权利!你悲惨的人生也不是她造成的!” 程允浩冷峻的面容显露了怒意。 “所以你根本就没有资格来指责我!因为即便我要死了,我也会用剩下的日子来陪着她。” “之后呢?”程允浩的声音冷若冰霜,“之后就留下她一个人?” 穆邵平的神色里一痛,连声音都无力了几分,“那我也尽力了……活不到那之后我能怎么办?” “那你就应该……” “我不应该!”穆邵平打断他,“我跟你这个缩头乌龟不一样!” 程允浩浑身散发着阴冷的气 息。 “就算她没爱上我,我也知道我死了她会难过,因为她珍惜我,但是你才是对她最残忍的那个人!你让她带着这些痛苦过完一生,带着对你不能爱的爱,带着不该她承受的罪过过一生!” “够了!”程允浩突然喝住他。 他根本不能再回到她身边去了,不能! “那换你说!”穆邵平一掀被子下了床,“趁我没死把话说清楚,省得我死了不安心!” “说什么?”程允浩不耐烦地紧锁眉头。 “专程跑到医院来查我的病情,不就是怪我死了之后她又无依无靠吗?只有夏天那个傻丫头还一心一意地以为你恨她,但我不瞎!说吧!你留在邵阳身边有什么目的,为了夏天?” 程允浩沉默。 “知道邵阳和我的关系,也知道我和夏天的关系,所以留下来对吗?” 程允浩依旧沉默。 穆邵平深吸了口气,微眯了眼,“不想说是吧?好!不想说我也没兴趣知道,就算是你是为了她留下来的,但现在,滚远一点!以后不要再出现她的面前,让她彻底死了心,让她彻底地忘了你,让她重新开始新的生活!” “她已经开始了。” “……她这样怎么开始!”穆邵平忍无可忍,“她一天忘不了一天就无法开始!我死了还会有别的男人爱上她,但她永远无法开始!” 程允浩凌厉的目光看向他,“有些事情不让她知道更好。” “早晚不是会知道吗?” 程允浩不再看他,拿着电脑转身,“想知道就自己想,十五年前,云峰路34号。” ☆、道歉 穆邵阳躲过了几拨花痴的小护士,终于在走廊尽头追上夏天,“嘿!”他呈大字拦在她的面前。 夏天停住,抬头看他,神色冷淡。 穆邵阳那张俊美的脸倒是没有怒意,只是似笑非笑的让人抓不准是不是又要找茬。 “聊两句行吗?” 夏天直接拒绝,“不行。” “咳……”猛的被空气呛了个正着,穆邵阳揉了揉鼻子,一双桃花眼略显尴尬,“你……就这么不愿意搭理我啊?我是有多不帅啊?” 夏天懒懒地眨了下眼,这跟帅不帅无关好么?前一段还恨得要撞死她,现在莫名其妙转变态度,非奸即盗。 “是因为我曾假追你生气了么?”他挠挠后脑勺,讪笑,“那不能怪我啊!都怪我哥,他从来没有解释为什么离家出走嘛!我以为他为了你抛弃家抛弃我呢!我以为你是坏女人嘛!以为你就是看上我哥的钱才……” 他忽然噤了声,然后一瞪眼珠子,“干嘛用这种眼神看我??很讨厌哎!!” “一条人命在你眼里算什么?”夏天愤声,“不分青红皂白!根本就什么都没有了解!自以为是的就想替天行道?” 穆邵阳一愣,悠悠地想起那天开车撞她的事。 “啊~那天啊撞你是我的错,但我应该是没有撞实了哈!我觉得我没有碰得很严重哎!又没打算真把你撞死!我只是想吓你一下,警告而已嘛~” 他嘿嘿笑道,“再说我哥已经把我揍了一顿!我哥从小到大没舍得揍我过,我很难过的好吗?”他调皮地眨了眨眼,“这样算扯平了吗?” 扯平?还没有撞实?她都半个月没有出门了。 算了,说的都是废话!夏天沉着眉眼从他的身边绕过。 穆邵阳依旧紧追不舍,“哎哎!小丫头!你不是那么小气吧?我都道歉了,你还甩我脸色?” 穆邵阳大概是很少道歉,而且对方还不给台阶下,于是脸都红到了耳根,“我说,你这个女人”他忽然就翻了脸,“你别以为我哥给你撑腰就可以不给我面子!我都道歉了,你还想怎样?” “我接受你的道歉。”夏天不想纠缠。 “那我们能聊聊了吗?” “该干嘛干嘛去!” “……” 夏天回到病房的时候,程允浩已经走了,穆邵阳翘着二郎腿在沙发上啃苹果, 穆邵平坐在床边看着窗外灰白的天空发呆。 桌子上依然包装得很好的汤包散发着淡淡的香气,夏天叹了口气,走之前好像什么也没有吃对吗? “今晚想吃什么?”夏天站在床边,嘴角带着微微的笑意。 穆邵平这才注意到她回来了,眉眼一弯,“都可以。”他答。 穆邵阳一直在夏天的身边转来转去,夏天不胜其烦,没过多久就下了逐客令。 穆邵平说:“被我训了一顿,知道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所以想要跟你道歉吧!” “已经道歉了,但是啰啰嗦嗦的不知道还要说些什么。”夏天厌烦地抿了抿嘴。 “其实邵阳不是什么坏孩子,他只是……” “不用解释了,”夏天耷拉着眉毛打断他,“我都听烦了好吗?你也不要废这种心思去担心他担心我了,把病养好过年。” 穆邵平微笑,“好。” 夏天店里家里医院里地跑,穆邵平终于不肯再待在医院,邱伟也没办法,只好把他拉到办公室好说歹说地交代了一番,穆邵平捂着耳朵直抱怨,实在是听得太多了,而且对他来说都是没用的。 “好了好了!放过我吧!让我没死之前过两天安生的日子好不好?”穆邵平仿佛逃难般逃了出来。 “觉得呼吸困难一定要马上来医院!”邱伟不死心仍追在身后。 除夕前一天,夏天见到了妈妈,五年来她们见面的次数仅有三次,夏天不知道妈妈为什么那么执意地相信着爸爸不会做那些伤天害理的事情。 已经死刑了不是吗? 曾经埋怨过,为什么要为了那个人把自己累成那个样子,为什么要为了他满世界去跑,连女儿都不要了。 做这些到底是为什么?值得吗? “给。”妈妈把一个小小的包递给她。 夏天接过,问,“是什么?” “饺子啊!”妈妈笑,脸庞被寒风吹得红红的,但是气色很好,看起来并没有受苦。 “饺子?”夏天打开来,迎面就闻到了垂涎欲滴的香气,“哇!”她夹了一个放进嘴里,“还热着呢!”她惊呼。 “嗯。”妈妈慈爱地摸了摸她的头发,“好吃吗?” 夏天塞了满嘴,拼命点头,很熟悉的味道啊!不过不像小时候妈妈做的味道。 “是妈妈 做的?”夏天又塞了满嘴,肯定是吧!上哪能买到这么好吃的饺子啊? 妈妈笑笑没说话,夏天吃完还觉得不过瘾,边咂嘴边抱怨,“怎么不带多点?才这几个?” “过几天带来,今天做的少,因为……”妈妈神色里黯淡了下。 夏天太回味饺子的味道,并没有注意妈妈的表情,“奇怪,这个味道我好像吃过……”她歪着头细想了起来。 妈妈的眼睛里亮亮的,嘴巴张了几次,但是什么也没有说。 “这次会不会住几天?”夏天和妈妈肩并肩地走,已经要到除夕了,应该不会有什么事情需要忙的了吧? “会。”妈妈答。 “真的?”夏天小小地兴奋着,以往的每次,妈妈都只是匆匆路过,见一面还没说上话就要走了,心里多少都是有怨气的,但这次不是了,说要住几天了呢! 也许是过年的气氛让夏天特别开心于妈妈能在身边,所以像多年前一样,挽着妈妈的手轻轻蹦着,“妈,我跟你说,上次我跟你提过的那个穆邵平,他最近病了。” “哦?”妈妈的身影有些弯了,皱纹也深了许多,目光里的沧桑满是风霜,“那个男孩子是不是喜欢你啊?” “是吧……”夏天答,“很好的人,可是我……” “妈,你钱还够用吗?”夏天拉了拉妈妈的帽子,风太大了,妈妈的耳朵都红了。 “够的,”妈妈拍拍她的手,“你每个月都存那么多进来,已经够了。” “不够要跟我说。” “嗯。”妈妈轻轻地微笑。 “昊昊来!”夏天招呼着那只高冷的狗狗,“叫婆婆。” 昊昊瞪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歪着脑袋摇着蓬松松的尾巴,要多可爱就有多可爱。 “真是……”夏天忍无可忍地揪着它俩耳朵,直揪得一张狗脸变了形,“所以只对我高冷是吧?坏家伙!” 昊昊斜了眼睛看了她一眼,下一秒,翻白眼~ “呃……”夏天呆。 “哈哈哈哈……”妈妈笑翻在地。 “真可爱!”妈妈对昊昊爱不释手,“我看呐!它是因为你不得不和那个穆邵平分开,所以对你有怨言呢!” 夏天捏了捏狗头,恨得牙痒痒,“什么嘛!好好做狗就行了,想那么多干嘛?你已经是我的了,还记着他干嘛?气死我 了!” 昊昊刺溜刺溜往妈妈怀里钻去了,夏天又恨得扯了扯它的尾巴。 妈妈突然有些欣慰,虽然有很多痛苦的事情,但是女儿的生活里,还是有笑容和欢乐,这比什么都重要。 除夕那天,妈妈说要去看朋友,“因为儿媳坐月子,搬回来了,我去去就回。” 夏天给妈妈准备了礼物,送妈妈出了门就去找穆邵平了,没成想在他家扑了个空,于是电话一问,原来又去了店里。 夏天一进店门就看见穆邵平愣愣地对着电脑发呆,于是走过去,敲敲桌子,穆邵平像是陷入了可怕的梦境,恍然如梦初醒。 “你可真是不听话!不是叫你在家休息的吗?”夏天把外套搭在椅背上,“有没有不舒服?” 穆邵平的心跳突突突地加速,然而他只是呆呆地看着她,摇了摇头。 “吃过早餐了?” “嗯。” “冷吗?要不要把暖气……” “不冷。”穆邵平像是机械般回应。 夏天终于发现他的脸色不对,眉头一皱,“怎么了?白得那么吓人!” 刚要伸手摸他额头看是不是又发烧,穆邵平一个激灵清醒过来,猛地握住了夏天的手,于是哗啦啦地树叶标本掉了一地。 穆邵平怔住,“这是……” 夏天急忙弯腰去捡,因为不想他担心,所以撒了谎,“被几个小孩儿捡了去,撕坏了。” 穆邵平看着她宝贝一般地搂了满怀,轻轻拍去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心中一痛。 ☆、绝望 “我想,是可以修好的!”夏天的声音还算轻松,也许还有着些雀跃,“虽然有些已经很碎,但是你那位帮我做册子的朋友应该可以帮我补起来!” 她把树叶小心翼翼地装好,轻轻地放在桌面上,“也许用一些特别的胶水或者什么,他比较专业,肯定可以修好的!” 她拼了一晚上,觉得就是缺少某些粘贴的东西,她想过自己去贴,但是怕搞砸了。 “你看!”她小心地拿起一张,一双眼睛像是炫耀新玩具的孩子般雪亮,嘴角弯弯的笑容仿佛初春里的暖阳,“这张我拼得差不多了,就是没办法固定而已,因为外面这层已经坏掉了,可是重新做肯定可以!” 她那么地坚信,那么地充满期待,以致于一张尖尖的小脸都红润了起来。 穆邵平沉默地听,沉默地注视着她,一双眸子似是空洞又似千头万绪。 她还那么爱着那个人,他要怎么告诉她?那些残忍的过去,为什么全都落在了她的生命里? “过年不接活吗?”夏天见他没说话,于是担心地问道。 穆邵平微微沉眉,目光落在装满树叶的盒子上。 灰绿色的树叶仿佛走到了生命的尽头,程允浩破碎的模样似乎下一秒就烟消云散…… 一定很难过,一定哭了吧?这么重要的东西…… “既然都坏了,就这么扔掉不好吗?”他觉得自己说出的每一个字,都鼓足了万分的勇气。 果然夏天愣了一下,她从来没有隐藏过自己对于这些树叶的珍爱,穆邵平比任何人都了解才对,但是他为什么会说出这样不了解她的话来? “你说什么?”夏天微微颦眉。 “既然都毁成了这样,为什么不扔掉?为什么不当做是冥冥之中注定……” 穆邵平一时心痛得无以复加,他不想说的,可是再让她这么沉沦下去,当真相被揭发的时候,只怕她会承受不住。 “注定你们没有缘分……”穆邵平忽然觉得指尖发冷,“你们注定是没有缘分的!即使你曾经那么爱他,可你……你的父亲毁了他的一切……即使你曾经努力保留着这些回忆又有什么用?总有一天会失去不是吗?就这样扔了好不好?把树叶扔了,把和他的回忆扔了,好不好?” “不好!”夏天一说话就湿了眼眶,他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她怎么可能扔?!就算修不好她也不会扔!守着这些碎片一 辈子她都愿意! “你这样有什么意义?他恨你!你只不过是给自己一个禁锢的枷锁!只是折磨自己而已!” “我说过会保存好的!你不愿意帮我就说不愿意好了!为什么要说这些话!你不知道吗?你什么都不知道吗?” “夏天!”穆邵平觉得自己快要失控了,“你想证明什么?证明你能保存这些树叶就能保存你们的曾经吗?保存了曾经也是没有未来的!都已经是过去式了!保存毫无意义!你们回不去的!” “我没说要回去啊!”夏天吼道,因为这些话而心里难受到了极点,“我只是想把这些树叶修好!我只是修树叶而已!” 她知道他们回不去了!早就知道了!她知道他恨她!她只是保留一个回忆都不可以吗??她就是割舍不了!就是割舍不了怎么了?! “夏天……”穆邵平看见她哭一时慌了手脚,“对不起,我……” “什么都不要说!”夏天抬起手,狠狠地擦了一把眼睛,“我自己想办法!”她一把抄起桌上的盒子,转身就走。 “夏天!”穆邵平急忙追了过去,在她夺门而逃之前一把抱住她。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他拼命道歉,“是我疯了,不该说这些话,我道歉我道歉!再也不说了,再也不说了……” “放开我!!!!”夏天用尽全力去推他,然而穆邵平无论如何也不放手,他不该刺激她的,她这一走,万一就这么消失不见怎么办? 茫茫冬日,并没有因为除夕夜的喜庆而晴朗半分,很快的,仿佛乌云等待已久,灰蒙蒙,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 雨水似乎不甘心飘落,随着寒风凛冽,东游西荡地随意刮在树梢,墙顶,玻璃门,以及……程允浩的脸上。 他已经站了许久,身边的玻璃窗里,刚烤好的面包,仿佛把香气穿透了整个空气。 她就这么被那个人抱在怀里,耸动的肩膀是在哭吗?他似乎可以在面包的香气里听见她心碎的声音。 有些深深的痛意沿着血脉,一直贯穿了心脏,随后被一点一点地迸出,直到蔓延了整个身躯。 那样的痛楚几乎令他无法呼吸。 手上的白色十字架无声地掉落,那样的光滑,经过了多少的抚摸,经过了多少血泪的洗礼,沁入了多少她无数次回味的体温。 那样小小的一块石头,伴着他度过了多少个想 她的日夜…… 如果,当初他把自己刻在石头上,是不是今天的她,就不会那么伤心? 她终于挣脱了他,抚着眼睛不知道说着什么,他默默地放她走,默默地看她撑着一把小花伞,走进雨里。 程允浩看见,穆邵平的手里,拿着的是自己的树叶碎片。 没有人知道,所谓的会做册子的朋友就是穆邵平自己,也没有人知道,穆邵平为了把这些碎片修好,熬了几个通宵,直到自己再次病倒。 而这一次,他没能闹着出院。 当邱伟终于把他的病情告诉夏天的时候,夏天如五雷轰顶。 穆邵平说:“对不起,本来很有信心在我死之前让你多记着我的好,让你多笑笑,没想到尽是让你哭了。” 穆邵平还说:“没关系的,我一点也不遗憾,因为认识了你啊!我觉得和你在一起的五年比我以往活着的二十几年都值得,都开心。” 然而穆邵平说的最多的就是,“夏天,别哭……” 病情的治疗很残忍,每次穆邵平的惨叫声都让夏天近乎死去般的崩溃。 施丽常常缩在走廊外,像个可怜的孩子一样蹲作一团,捂着耳朵嚎啕大哭。 夏天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支撑下来的,也许是每一次治疗后,穆邵平看着她努力微笑的模样让她一次又一次地告诉自己,不能倒下!不能倒下! 那样痛苦的治疗也许只能延续他痛苦的半年生命,穆邵阳曾经痛哭着问她,“嫂子!我们真的要这样折磨着哥到他死去吗?如果真的……真的不能……我们就让他好好地走吧!不要再给他上仪器了!不要了好不好?” 夏天不是没想过的,但是…… “我们……不能看着他等死……”她摸着他的头发轻声地说,“也许会有奇迹呢?” 会有奇迹吗? 夏天在天桥上听流浪的未归人弹着破吉他唱歌,一首又一首。 整座城市陷入了漆黑,她没有走,他也没有走。 “原以为你是真的爱过。我所以爱得那么执着,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爱得彻底才不快乐。我情愿一个人生活。也比从前好得很多……为你付出实在太多。换来却是这种结果。为什么还说爱我……” “咳咳……”流浪的人弓着后背咳嗽了起来,歌声也戛然而止。 夏天急忙走近,“没事吗?” “没事。”流浪人轻轻推开她拍在自己身上的手,他太脏了。 “对不起……让你唱太久的歌。”她总是这样的,永远只会伤了别人,而别人都是为了她在受伤。 “没关系。”饱经风霜的脸上是温暖慈祥的笑容,“以后想听了就来,只要不嫌弃老头唱得不好。” “不会,唱得很好。”夏天忽然想起太阳村那个整日摇着一把蒲扇从村东头吆喝到村西头的伯伯。 那个时候,她还在上小学,一到周末,总是和程允浩拖着树枝跟在他的身后,一边听着吆喝一边缠着他讲故事,他总是能把山里的妖怪讲得所有人都想和它们做朋友。 妈妈说,他前年就不在了,因为雷雨劈落了电线,他刚好站在那里…… 流浪的人说:“姑娘,家不远吧?一个人回家注意安全。” 夏天一愣,回答,“不远,下了天桥不远就到。” 不知道,她能遭遇些什么不安全,车祸?凌迟?还是绝症? 或许都好吧!随便来点什么都好。 ☆、终于出事 夜的街头,是静谧的,偶尔一股冷风卷起衣角,街灯是唯一的陪伴,夏天慢慢地走着,影子时而拉长时而缩成小小的一团。 小区里死一般的安静,仿佛天地间荒凉得只剩下她一个人…… 她很小心地走,像是怕着惊醒什么。 房门被吧嗒一声打开,空落落的客厅里漆黑一片,没有了昊昊开灯,整个房子是那么地寂静而可怕,仿佛连呼吸都带着沉重的回音,夏天有一瞬间不想走进去。 昊昊那个小家伙连道别都不愿意……大概总是换主人让它有被抛弃的感觉了吧!所以生气了…… 曾经觉得,永远不会抛弃昊昊,曾经觉得,会一直养着它直到它老去,故去……然而永远有多远呢?有时候只不过是一秒的距离。 脱了鞋,夏天觉得整个脚掌都在发疼,勉强地硬撑着进了房间,倒在床上立即就像昏死过去。 重新做好的册子被她放在床头,封面依然是樱花,只是和原来的那一朵并不同。 已经很努力了,几乎看不出曾经破损过,只是……是不同了吗?总觉得不再是原来的模样…… 妈妈说,世间不是只有允浩一个男子,有些事情不必太执着。 可是,世间也不是只有爸爸一个男子不是吗?妈妈为什么又那么执着? 有些轻微的月光在云层里淡淡地散开,春的夜,依然如冬日般寒凉。夏天和衣而睡,蜷缩在床的一角。 梦是混乱而可怕的,铺天盖地的黑暗,永无止境的奔跑,不知身在何方,无法呼吸,无法动弹,逃不开,躲不了,只有带着腐尸味的泥土四面八方地落在身上。 那是一种死亡般的掩埋。 脑海里忽然有许多关于死亡的念头,什么都不再,什么都没有,永远沉寂于黑暗,这样疯狂的恐惧而绝望,就是死亡的感觉吗? 凌晨四点,夏天终于尖叫着醒来,剧烈的心跳疯狂地撞击着胸口,呼吸仿佛遗落在梦里…… 她连丝毫的思考都不敢有,跌跌撞撞地爬起来,房间被她开得灯火通明…… “穆邵平!” 夏天吓得膝盖一软,急忙哆嗦着去找手机,“在哪里!在哪里……”终于从床底下的被子里翻到了手机,“施丽……穆邵平他,穆邵平……” “夏姐?”施丽大概是睡着了,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许是知道她担心,“老板睡着呢,你走之 后一直睡着,护士来量过体温,没有发烧,放心哈!” 夏天跌坐在地板上,眼泪突然就往外涌。 她早就知道的,生命是如此脆弱不堪的东西……她爱的,爱她的,如果要走,就算拼命挽留,也全都是徒劳无功…… 不如待在身边,还能感觉他的呼吸。 晨光熹微,夏天提着保温桶来到医院。 穆邵平睡得并不安稳,似乎有某些地方在疼,苍白无力的模样仿佛下一秒就会消失不见,夏天有些颤抖地伸手抚了抚他紧皱的眉头。 但愿是一场梦吧!梦醒了他又会是那个温暖阳光的穆邵平…… 夏天尽着自己最大的努力去照顾他,去满足他,陪着他做每一次的治疗,她不再离开,即便是回家,也匆匆洗了个澡就回医院。 穆邵平说:“真舍不得死……” 夏天的心口像刀剜一样痛,她努力地咬着牙,把一眶的眼泪生生咽了回去,“我不许你死!穆邵平……” 他笑了一下,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像是留恋一般,深深地注视,“夏天,如果……我比程允浩先认识你,你会不会爱上我?” “会。”夏天毫不犹豫地回答,“会爱上你的,你那么好。” 这就够了,对于他来说够了,他亲眼看到她为了程允浩怎样地伤心难过,如果程允浩死了,她根本就活不下去了吧?好在她没有爱上他,好在程允浩还好好地活着。 就让他再霸占她几个月吧…… “记不记得我和你说过,我们很久很久以前见过?”他忽然开心了起来。 “有吗?”夏天笑笑,“我还以为你找借口套近乎呢!一般男孩子搭讪不是喜欢找那种借口吗?你好像我前女友,我们好像见过,不都这样?” “哈哈,原来你这么想,怪不得从来没有好奇过,”穆邵平笑着拉过她的手,轻轻地握进掌心,像是宝贝一般握紧,“不是搭讪,是真的!”他调皮地眨了下眼睛。 “还记得施丽说过我和家里吵架,后来离家出走晕倒在街头被一个小女孩救了吗?”穆邵平提示她。 夏天一歪头,回忆了下,“嗯,有这回事。” “那个小女孩就是你。” “………………啊?”夏天像听了天方夜谭,惊得目瞪口呆。 穆邵平似乎对她的反应很满意,眉眼都在笑,“喂喂喂!这 么多年你居然一点也没有想起我。” “你真的确定是我?”夏天啼笑皆非,“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救了个人啊!这么大的事我应该会写进日记里的啊!你确定没有认错人吗?” “当然确定了!只是我没有那么幸运被你带回家去,如果你妈妈在,她会带我回家去的吧?”穆邵平的眼睛亮亮的,仿佛有星星在闪烁,“如果被带回家的是我……我一定不会像他一样离开你!” “……”前程往事就这么涌上心头,夏天的眼眶忽然一热,如果重来一次,她会希望是他还是穆邵平呢? 程允浩并没有来过,或者来过了只是夏天不知道。 来得多的是穆邵阳,老猫紧随其后,见着夏天仿佛见着陌生人,夏天想打招呼却每次都被他冷漠的表情给憋了回去。 有几天里,穆邵阳似乎很忙,也坐不住,走来走去的晃得人眼花,电话也一直在响,夏天嫌他太吵了,下了几次的逐客令。 “嫂子!我哥要是醒了你记得告诉我啊!要马上!马上告诉我!”穆邵阳急得团团转似是有话要说。 夏天觉得疑惑,但依然应了声好。 穆邵阳再来的时候,身边带着个人,夏天没见过,穆邵阳简单介绍道,“刘律师。” 刘律师朝她点了点头,夏天识相地回避了。 谈话进行了有一个多小时,夏天一直在门外等,她担心着穆邵平能不能说那么久的话。 穆邵阳走的时候,情绪低落得好像路边流浪的小狗,穆邵平也好不到哪里去,夏天进去的时候他已经躺在床上,看起来极累。 “要睡一会儿吗?”夏天轻轻地摸了摸他的额头。 “嗯。”他虚弱地答,虚弱地张开双臂,像落水的人环住什么救命稻草一样地环住她的腰间,然后,沉沉睡去。 那一天,是夏天第一次见到穆邵平的父亲和那位继母,那是个很美丽的女人,那样的雍容华贵,那样的高高在上,那样的……盛气凌人。 在骂什么夏天听不太懂,应该是有关于公司的事情,穆邵平的声音很低,然而他父亲的声音让她站在一墙之隔都能感受到被吼声震荡的墙壁。 夏天觉得深深的悲哀。 如果在过去的十几年里,这位父亲能给病床上的儿子一点点关爱,那他走的时候就不会如此的可怜! 即便没有关爱,但这是快要死掉的儿子 ,作为父亲怎么还能这样狠心地骂出口?有什么样的过错不能在这种时候不计较吗? 穆邵阳站在她身边,感受到她的情绪,一双桃花眼黯淡得仿佛花季已逝,“爸爸一直很生气哥哥的不听话,他想把公司交给哥哥,可是哥哥……” “闭嘴!不要让我觉得你也和他们一样不近人情!”夏天不想去听。 “公司最近出了大问题,爸爸只是太生气了……”穆邵阳依然努力地解释。 “那跟穆邵平有什么关系吗?是他把公司搞成这样的?”夏天怒道,“你爸到底知道你哥病成这样了吗?” 穆邵阳神色一黯,“不知道。” “什么??!!”简直不可思议。 “我哥不让说……” “你!……” “砰!”门被粗鲁地打开,穆邵平的父亲宛如凶神恶煞的魔鬼,盯着夏天像盯着一只腐烂的绿头苍蝇。 夏天一愣,穆邵平已经冲了出来,一把将她护到身后。 “哥……”穆邵阳急忙拉住他,“别冲动!” “你们可以走了!”穆邵平冷峻的声音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颤抖。 夏天知道他撑不住,隔着消毒水的味道扶着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那天之后,穆邵阳和老猫很频繁地带着文件到医院里来,穆邵平披着外套半躺在床上,一边咳嗽一边看,夏天看着他日渐消瘦的肩膀很是心疼。 “你们就不能自己处理吗?”夏天终于忍无可忍,“他都病成这样了!你们有没有一点同情心啊!” “你那么心疼他?”老猫这么多天来第一次开口,仿佛正等着她这句话好得以羞辱一样,轻蔑的眼神,紧绷的嘴角和凌冽的下颚都显得她是那么地可耻,“你是不是忘了自己是谁?你忘了你应该心疼的是谁了吗?” 夏天瞬间惶然。 “你这个笨蛋!居然什么都不知道!你居然什么都不知道!”他狠狠地叹了口气,“你知道现在是谁在孤军奋战吗?你知道浩……” 他忽然紧咬住口,生生把千言万语吞了下去,只是剧烈起伏的胸口和涨红的双颊让夏天知道他还有不能说出口的愤怒。 夏天心里一咯噔,仿佛踩在绵绵的云里。 浩什么?浩哥吗?他挂在嘴边的浩哥?他怎么了? 夏天无声地询问,然而老猫别过脸再也不去看 她。 “那些文件,是我哥非要看的!”穆邵阳蹲在走廊的角落里,深埋着头,嗡嗡地出声,“嫂子,我们家……可能要出事了……” 夏天深深地惶恐着。 ☆、逼迫之下 病房渐渐地热闹成了会议室,每天都有新的旧的面孔,索命一样。 穆邵平已经极累,常常从仪器上下来还没缓过疼痛,就有等待已久的杂乱脚步声破门而入。 夏天听着那些自己不甚了解的争论,唯一能做的也只有静静等待。 夜深人静,树影摇曳着花丛,病房终于不再有访客,夏天看着虚弱的穆邵平寸步不敢离。 如果生命只剩下最后一丁点儿的时间,她真的不希望他被如此无情地对待。 施丽把保温桶递给她,悄声道,“夏姐,你也得吃点东西,你看你都瘦了,黑眼圈都成国宝级的了,老板看见不知道得多心疼!” 可是夏天怎么吃得下? “穆邵平对于穆氏企业真的那么重要吗?”她喃喃地说,“为什么要在他病得最重的时候,还像索命一样地来找他?” 施丽听着索命一词鼻子一酸,眼眶红红的靠着夏天坐下,握着穆邵平冰冰凉的手,心疼地揉了揉,“才不重要呢!”她赌气地说。 “小时候和小少爷在穆家玩捉迷藏,躲在书房里的时候听说过一些,那时候小没听明白,但是现在想想,穆伯父是有了钱就想抛妻弃子的负心汉!” “陆伯母一定是很伤心,但是丈夫变心她没办法了,只能为了老板争取点什么,也不知道她用了什么方法,硬是逼着穆伯父签了一份又一份的什么转让书来着。” 施丽歪着脑袋回忆了一下,“对!就是转让书!我猜那些人就是为了那些来的!树倒猢狲散,公司都要改姓了,他们肯定急了!谁让他们当初净干些不是人干的事儿?活该!” 夏天愣愣地没有说话。 施丽明白夏天没有听懂,她也是在穆邵阳醉酒的只言片语絮叨中听出来的,她估计着夏天也不会关心这些,反正她们老板又不靠穆氏企业吃饭。 “夏姐,你说也是过分哈!就算小少爷隐瞒了老板的病情,那些人总有眼睛可以看吧?肺炎和绝症还是有很大区别的啊!只要想知道,去问就好了呀!可是居然没有一个人去问,没有一个人关心,都只顾着自己!真是冷血动物!”施丽努着嘴气愤难当。 第二天,夏天终于没有了好脸色,他们只顾自己,那她也可以只顾着穆邵平!她不能眼看着他被活活累死! “他需要休息!请回吧!” “姑娘!我们有重要的事情要和大少爷商量!这,这, 这事情紧急,姑娘,你一个外人……” “他是病人!需要休息没看见吗?你们是瞎还是老眼昏花了?”夏天克制着自己没有显得太嚣张跋扈。 “都出去!等他休息好了再来!”夏天伸手往门口狠狠地一指。 “你……”为首的老头一张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夏天最烦的就是他,自诩长辈,对穆邵平弃穆氏企业于不顾横加指责,左一句不孝右一句色迷心窍。 “大少爷!穆氏企业危在旦夕,你还要让这丫头胡闹到什么时候?”老头瞪着穆邵平一副痛心疾首。 “都滚!!”夏天忍无可忍地吼道,“再不滚动手了!” 气氛顿时紧张了起来,谁都没有让步的意思,夏天一咬牙,操起桌上的花瓶,她不确定自己要干什么,可不干点什么她就要疯了! “夏天……”穆邵平喘着微弱的呼吸拉住了她的衣摆。 夏天一惊,急忙丢了花瓶附身过去。 穆邵平的声音很低,透着深深的疲累,艰难地给了她一个安慰的微笑,“我还好……” 夏天气得胸口直疼,他明明不好,已经用了止疼针,但依然疼得每一根头发都在发抖,要不是硬撑着,只怕早已经晕过去了!这样的情况他还说自己还好吗? “穆邵平!不许你管他们!就算马上倒闭又怎么样!你是病人!我不许你管他们!” 穆邵平轻轻地抓住她的手,摸着她的脸颊,眸子近乎祈求,“我不是为了他们……我是……”他微微地弓了弓身子,吃力地隐忍着某处的剧痛,终于没有力气去解释,只能朝着她点头,“你先出去……” “我不!我在这儿陪你!” “不行!”他几乎使出了全身的力气。 “我不说话总行了吧!”夏天倔强地喊道。 “不行!”他呼呼地喘着气,“听话!” “不要!” “出去……”穆邵平胸口窒闷得一阵咳嗽了起来,一声比一声急。 ……夏天终于还是出了病房,心里说不出的难受和愤怒,朝着墙角狠狠地踢了一脚,脚趾头的疼痛并不能缓解多少内心的无助,正想继续踢,却被老猫一把拖住了。 “拿墙出气有意思吗?”他居高临下的模样仿佛在看着最卑微的蝼蚁,“人和人之间,剩得最多的就是冷漠和互相利用,你什么时候才能学会?” 夏天没有心情也没有兴趣和他斗嘴,啪一下打掉他的手,连话都懒得和他说,径直走得远远的。 不喜欢她就走好了!阴阳怪气的算什么?! “你现在真正地成为了那个人的女人了是吗?”老猫紧追不舍,并没有打算放过她,“之前口口声声说不是我想的那样,可穆邵阳明明嫂子嫂子地叫得欢!你也是想在他死之前分杯羹吧?” 夏天猛地立住,老猫一时刹不住,直往前冲了好几步才停下来。 “你什么意思?我要分什么?” 看着夏天愤怒的脸,老猫咬了咬牙,挠挠后脑勺,有些抱歉,“那个……虽然我是觉得你不会啦!不是那种人,不然我浩哥也不会那么喜欢你,可是你那么快就成了别人的女人,也难怪我会乱想吧?你这样知不知道我浩哥会很难过?你明明是他的女人!” 阳光已经很明媚,干净得像在清湖里洗过,缓缓的微风略过树间,仿佛风铃吹送,整个空气里弥漫的都是青草的幽香。 明明是充满希望的季节,但是,夏天只觉得满世界里都是乌云密布。 夏天的眼眶发热,心口堵得慌,“穆邵平是我的朋友,他快要死了你们不知道吗?” “那……那也不能是你变心的借口!”老猫梗着脖子嘟着嘴,“你干嘛让那个人叫你嫂子?如果不是变心你干嘛不阻止他?你可以解释啊!” “叫什么有那么重要吗?他还能叫几天啊?!穆邵平还有几天啊?!”夏天吼道。 老猫嘴一张,险些脱口而出他死了跟我有什么关系? “他都病成这样了!他们不知道难道你不知道?天天带着他们过来!你们是不是嫌他死得不够快啊?!!”夏天的吼声引来了几个路过的病人侧目。 老猫莫名其妙地嘿嘿一乐,摸了摸鼻子,“那个嘛!当然来有来的理由啦!你知道穆氏企业那帮老头子最难搞了,只有穆邵平才搞得定他们!也不知道穆老头给他们吃了什么迷.魂药那么死心塌地,穆邵平那家伙聪明得很!就是可惜了,好人的命都比较短。” 夏天眼里一阵黯淡泛滥开来。 老猫又揉了揉鼻子,试图安慰道,“其实你也不用太难过,虽然你不想听这样的话,但是穆邵平铁定是没救的了,但是那家伙还算不错,要是我早点认识他,估计能成朋友,你就让他好好把该干的事儿干完就行了,他肯定也感激你。” 夏天抬眼,狠 狠瞪过去,“你和那些人是一伙的吧?” 老猫立即举手投降状,“冤枉!我只是个司机。” “司机怎么会知道穆邵平要干什么?还知道那些人难搞?司机难道还管那么多的吗?”夏天斜眼凝视他。 他是穆邵阳的司机她懂,只是一些不深不浅的疑惑,并没有去深思什么,没想到老猫一双眼睛忽然一亮,很明显并不打算瞒着她,挠着后脑勺甚是兴奋,“好像关键时刻你也没有很蠢嘛,还看得出这些……” 夏天一时颦眉,不解他话里的意思,但是那样近似烧灼而狂热的眼神,明明让她微微地害怕,脑海里时而混乱时而清晰,忽然想到什么,心里一惊,“你们……你和程允浩……”她没有再问下去。 “宾果——”老猫满意地嘿嘿一笑,“想到了哈!”他打了个响指,“果然没有太蠢!我就想浩哥怎么能喜欢一个蠢女人那么多年?要是以后让你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还得了?就这点觉悟不得把好不容易到手的一切都赔了呀?” 夏天惶惶地一阵趔趄,险些没有站稳。 作者有话要说:……∧∧前一段时间因为要照顾病人就一直没有更新……今天一更新连网站都进不来了……(哭~)好在没有忘记登录密码~(作者菌的记性非常地……呃,比如□□的密码就老忘,基本上取一次钱就得挂失一次~没少被逮着鸡毛掸子玩命地追……玩命地打……奈何腿短跑也跑不掉呢……) 好吧,生无可恋。 ☆、真相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好不容易到手的一切?? 为什么每一个字好像都懂,但又好像不懂?夏天忽然觉得自己每一个毛孔都在颤抖。 “公司都要改姓了!”想起施丽的话,夏天惶惶地后退了一步。 会和他们有关吗?不会的!不会是她想的那样!程允浩是那么地善良,他没有理由去抢夺,没有理由那么做! “你在害怕吗?”老猫弯着腰,斜着嘴角眯着眼睛审视着瑟瑟发抖的她,“嗯,我本来没打算告诉你的,但是现在情况有变,不告诉你不行了!” “你们在做什么?”夏天努力地发声,指甲深深地陷进掌心里,生疼。 老猫挑了挑眉,微微一笑,“你应该不笨才对!好好想想,你觉得浩哥为什么要救穆邵阳?他们告诉你是巧合?哈!” 有温柔的微风软软地拂过老猫额前的刘海,湖水般清澈的双眸,明明是人畜无害孩子般的笑容,然而说出的话却让人不寒而栗,“一切都不巧合!我们已经整整潜伏了五年!救他,只不过是计划中的一部分!” “穆邵阳两兄弟本性善良,只是不该投胎在穆家,”他忽然伸出食指,点着自己的太阳穴,嘴角微微有些狰狞,“我们只是拿回属于我们自己的东西!所有的!所有属于穆家的一切!原本都是我们的!就连穆邵平他爹的命!也都是我们的!” 夏天一个趔趄跌坐在地,就像落入冰潭,浑身抑制不住地发抖。 老猫蹲在她的面前,捏住她的肩膀,逼着她抬眼看他。 “看见里面那几条老狗了吗?算个球啊?要不是单家,他们现在都在工地里吃土!一帮狼心狗肺吃里扒外的混蛋!” “穆家所有的一切都是从单正杰手里抢去的!单正杰要不是因为宝贝儿子失踪,抑郁寡欢没有心思经营,又怎么会如此轻易地着了他们的道?” “这所有的一切都是穆家造成的!恶人总有天报!今天是穆邵平,明天就该穆邵阳了!丧尽天良的人活该断子绝孙!” “你父亲,只是穆家利用的一条狗!利用价值没了!就只能下地狱!” 夏天泪流满面,然而,她哭不出来,心脏仿佛被挖去了一个大洞,血淋淋地在胸腔里鼓动,那些粘稠的,支离破碎的血块,在每一寸的血管里穿行,她很努力很努力才恢复了呼吸。 老猫依然捏着她的肩膀,那样的用力,仿佛倾注了所有的仇恨。 “我们已经要成功了!已经要夺回属于我们的一切了!但是浩哥居然打算放手!因为你!因为你和穆邵平,因为你和穆邵阳!因为他怕从此以后,你会一无所有!” “你看你!你现在眼里心里就只有那个穆邵平!你想过浩哥吗?你想过他曾经受过的伤吗?在你心里,我浩哥算个球啊?可他却像个傻瓜一样一直都忘不了你!你以为他恨你?他只是背负太多,做不到把你留在身边,他做不到的,却把希望寄托给别的男人!” 夏天一点一点地窒息,仿佛整个世界里,黑漆漆空洞洞的尽是极速旋转的漩涡,她无力去招架,只能任由被吞噬。 程允浩,穆邵平,她到底在做什么?他们到底在做什么? 那些年少的回忆,那样深刻的印在灵魂里,想忘也忘不掉。 那些以为远到她根本无法触及的想念,那些她无能为力去回应的关心,原来,全都是命运在愚弄吗? 阳光照在碎石子小路上,星星点点地跳跃着雪亮的光芒。 “浩哥的衣柜里有一件红色毛衣,我从来没有见他穿过,他常常像宝贝一样抱在怀里发呆,我第一次问他的时候,他说,这是他愿意用生命去爱的女孩送的。” “浩哥被噩梦纠缠的时候,那件毛衣就像有魔力,只要他抱在怀里就不会再害怕。” “还有那颗小石头,他一直贴身带着,唯一一次没带在身上,大火烧了房子,他为了抢出来差点连命都搭进去。” “他说他恨你,的确,他也努力地去恨过,可那个笨蛋恨不起来啊!赶走你之后满世界去找你,可无论如何也没有你的消息,我遇上他的那段时间,他酗酒得厉害,和个乞丐没什么两样。” “他的衣柜里还有很多很多的雕塑,大大小小全都是你,这两年衣柜放不下做的少了,就天天擦,像个笨蛋!” 老猫微一用力,把夏天推开,该说的说完了,心里也就没那么窝火了,盘腿坐在夏天身边,撸了一把头发,又揪了一把脸,表情有些深呼吸后的轻松。 “这些话浩哥是不让我说的,他就打算让你记恨他一辈子,抢了穆邵平的家,不可能不用些非常手段,干了坏事你肯定恨他吧!原本我是打算大事干成了再向你摊牌的,要走要留随你,只是浩哥临时变卦,我不能不说了!” 干了……坏事?夏天的身体还在剧烈地颤抖,深深地低着头,眼泪落在泥土里,撞出了一个个不大 不小的坑。 “你们……干了什么?”夏天的声音缥缈得连自己都不敢相信。 “嗯……”老猫抬头望天,天空蔚蓝得像是一副油画,大朵大朵的白云,朗朗乾坤。 “杀人放火的事儿咱肯定不干,除了这俩,该干的干完了。”老猫耸了耸肩,嘴角无所谓地撇了撇,“反正回不了头了,穆老头黑白通吃,没办法。” 夏天浑身发软,只能卷起腿环抱住自己,像是落入猎鹰口中的小雀。 “走!去见浩哥!你们总得见这么一面的!”老猫不由分说地拉起夏天,春的落叶在她无力的脚尖轻轻地翻卷。 车开得极快,穿街过巷,把夏天的胃甩得翻江倒海,车窗外的世界模糊得不像是真实的。 程允浩的公寓很简单,也很整洁,刚洗完澡,头发湿湿的,一身白色的休闲服,在夏天的眼里帅得要死。 没有想过会见到夏天,他愣愣地站在那里。 老猫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终于叹了口气解释道,“我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人也带来了,你看着办吧!” “你……”程允浩露出了怒容。 老猫把夏天往里一推,程允浩忙伸手扶住了。 “你们聊,我可走了!”老猫砰一声关了门,事不关己地逃之夭夭。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沐浴露的清香,安静的公寓里,有阳光穿透落地窗,悄悄地投在浅棕色的地板上。 夏天看着自己的影子重叠在他的怀里,几乎无处安放自己的呼吸。 良久,程允浩轻轻放开环住她的手,夏天不敢抬头,近乎把脸埋进脖子里。 “我这里只有白开水。”他说。 夏天听到自己微弱的声音,“嗯。” 他开始在房子里走动,为她在雕着樱花的猫耳杯子里倒上了水,为她洗了草莓,为她拿来香蕉,为她把窗子关小…… 夏天木讷地坐着,木讷地用眼角的余光感受着他白色的身影时而出现,时而消失。 她有些想逃,可心底有个强烈的声音让她留下来。 她知道自己无法面对,无论是今天以前,还是今天以后,她都无法面对。 无论是他,还是穆邵平,她都将无法面对。 “夏天。”她突然听到他的声音,抬起头,发现他坐在远远的沙发上,那样专注地看着她,那 样漂亮的眼睛,和许多年前一样,深深地把她吞噬进去。 她知道自己哭了,很久很久以前,当她从草丛里挑出绿绿的小蛇,当她从大榕树上抓了一条又一条黑黑胖胖的毛毛虫时,她一度以为自己多么地了不起,她以为自己可以很强大,强大到可以去保护这个她那么喜欢的男孩…… 然而今天她才发现,自己是那么地狼狈而懦弱,她在乎的,在乎她的,所有的人,都在不幸的泥潭里翻滚着! 她不想哭的,可是眼泪止也止不住,像是诀别…… 泪眼中她看不清程允浩的脸,只听到他的声音,蔓延着让她心疼的叹息,他说:“夏天,你还是那么爱哭吗?” 夏天拼命地摇头,拼命地擦着眼泪,她要怎么样才能让眼泪停下来?她不想哭,不想难过,她只想告诉他,不管他要做什么,她要他保护好自己,不要再受伤,不要再流血,要好好的,不要发生任何让她害怕的事情。 ☆、她是要下地狱的 可是啊!她哭了很久很久,隐忍着没有发出声音的胸腔让她几乎透不过气来,那些曾经发生的,血淋淋的过往一一在脑海里重现,她终于不能再克制,开始嚎啕大哭。 “他……和你都说了什么?”夏天不知道自己是何时落入他怀中的。 千言万语的疑问,万语千言的不安,就像是千斤的巨石堵在胸口,纵有满腹的话语,她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了。 “我知道我知道……”他轻轻地把她搂在怀里,轻轻地吻着她的头发,他知道她所有的眼泪,他知道她所有的担心和害怕。 他知道无论将来的自己变成什么样,她都不会弃他不顾,正是不想赔上她的一生,所以过去的他连一秒都不敢放松,连一时一刻都不敢暴露自己的感情。 很多绝情的话,在她进门的那一刻就已经想好,他的未来早已孤注一掷,他已经没有了希望,没有了退路,走到今天这一步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他不愿,也不能让她一起背负着没有未来的下半生。 然而,她泪眼里的伤痛他岂能不懂? 心的卸防一旦开始,爱的洪流汹涌而至,面对着她止也止不住的泪眼,他再也做不到把她推开,再也没能把拒绝的话说出口。 “别哭了……我都知道……不要为我担心,”他托起她的脸,一点一点地为她拭去滚烫的泪水。 夏天痛哭着,像一只受了惊的小猫一样瑟瑟发抖,她什么都不敢去想,什么都不敢去说,只慢慢地伸手,紧紧抱着他,仿佛他是快要断了线的风筝,仿佛她不抱紧一些,他就会消失不见一样。 他安静地,任由她抱着,任由她的泪水打湿自己炙热的胸膛,那样真实的心跳声,是他很久很久,很久很久没有拥有过的…… 就像多年以前的深秋,她像只耍赖的小兔一样扑进他怀里取暖时,那样地珍贵。 过了很久,夏天才接到穆邵平的电话,电话是打到程允浩的手机上的,他犹豫了一下,把手机递给她,什么都没有说,转身离开。 夏天心里突突地直跳,接起电话时,声音像是过电一样地发抖,“喂。” 穆邵平的声音很久才传过来,遥远得像是在梦境里。 “你什么时候回来?”他问。 “马上。”夏天答。 “好。”他轻轻地挂了电话。 夏天惶惶地冲出房门之前,程允浩从身后拉住她 的手,“我送你。” 老猫的车依然开得飞快,沿路无数个电话直逼得他不断地爆粗口。 “叉你麻麻!这帮老家伙多等一秒会死啊?!靠!”他一个急转弯,夏天心里发悚,紧紧地揪着安全带,她的胃又开始了翻江倒海。 身旁的程允浩正襟危坐,盯着他的后脑勺,声音冷峻,“开慢点!” 老猫应了声好,然而方向盘依然在他的手里飞速运转。 时间并不太长,很快,夏天就在医院的大门外看见了穆邵平,那样一件他常穿的呢子大衣,已经不是单薄的他能架得住的了,沉沉地像要把他压垮。 夏天飞一样地下了车,飞一样地扑向他。 “怎么出来了呢?!”她几乎用尽全力才能扶住他,“怎么也不用个轮椅?”她扭头看向身边的小护士。 小护士眼睛红红的像要哭出来,“他不愿意嘛!发现你不在,整个人都失控了,不管怎样劝都没用,差点连鞋都没有穿就这么走出来了,也没有力气走,好几次都……风那么大还那么冷,你再不回来他就得晕在这里了!” 小护士的控诉让穆邵平低低咳嗽了声,嘴角一弯,他冲她抱歉地一笑,“对不起啊!偶尔任性一次,放心!我绝对不告诉护士长,她要是骂你纵容我,我就替你收拾她。” 小护士这一听又要哭了,她可不是怕被骂,只是心疼而已,像她们科室的人,虽然生离死别见得实在是太多了,但都没有不心疼他的,何况自己这个实习小护士? 穆邵平不是不知道这个小姑娘的心思,可他还能怎么宽慰她? 唯有拍拍小护士的肩,然后伸手揽过夏天的腰,鼻尖萦绕的淡淡发香里,若隐若现地有着某种似曾相识的沐浴露清香。 穆邵阳说过,他和程允浩爱用的都是同一款吧? ……不是不吃醋的。 “走啦!”他用力地把她的头发揉乱,将她搂紧,不动声色地阻止着她回头去看那两个人。 其实,即便穆邵平不这样做,夏天也不敢回头,她怕看见某个人受伤的眼睛…… 这一辈子,她已经注定是要下地狱的。 这天之后,穆邵平的身体每况愈下,他能吃的已经很少很少,手臂上永远都在打着点滴,打到两条手臂都肿胀得发亮。 夏天轻轻地给他按摩和热敷,他想握一握她的手,然而手指太过僵硬,他已经无 能为力了。 “这下……想抱你也不成了。”他笑,“早知道以前多抱一点。” “我抱你就好啦!”她笑着俯身,给了他一个大大的,长久的拥抱。 他睡着的时间越来越多,醒着的时间越来越少。 邱伟说,上肢的知觉消失以后,下肢几乎不可能再动了。 三月的雨淅淅沥沥,夏天常常站在走廊上,隔着冰冷的玻璃看着雨水下的世界,那么令人绝望的世界。 施丽说:“昨天我看到小少爷了,好像突然之间成熟了很多,是不是因为有所经历所以一夜之间长大了?” “也许是吧。”夏天淡淡地答。 关于十五年前,云峰路34号,夏天是没有多少记忆的,她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想起来她在那里曾经救过一个心脏病发的男孩。 如果她知道,她会就此害了另一个男孩的一生,也许她永远也不会出现在那里。 那时候,她和妈妈因为户口的问题一起去找离家的爸爸,两个人在路边的冰摊前等了很久爸爸才来,后来她是怎么走丢的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天已经很黑很黑,她徘徊在唯一的一盏昏黄路灯下。 穆邵平还有力气的时候曾经告诉过她,“那天晚上,程允浩被追杀,他一路逃跑,一直逃到云峰路,天太黑,他又跑得太急,没想到会把你撞倒,我记得你很生气,拉着他不让他走,非得让他赔礼道歉,但那些人已经追过来了,他慌张中只好挣脱你躲进了34号的旧房子里。” “也许你是太生气了,当他们问你的时候,你想也没想就把他供了出来……” “我亲眼看着他被抓走……我是从家里逃出来的,我认识他们,我怕他们连我一起抓了……他们走了我才敢出来,第一时间是想着报警的,但是……那时的病已经很重,从医院里醒来,我唯一记得的就是你的脸……”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失忆,如果我都记得,如果我报警的话,他就不会伤成那个样子……是我的错……” 夏天呆呆地听着,就像灵魂被抽空,就像心脏被抽空…… 原来是她! 原来,十五年前,是她把他毁了! 原来,是她把他供了出来! 原来,当他九死一生,睁开眼睛的那一刹那,会讨厌她,会踢开她,是因为……他早就知道那个罪魁祸首是她…… 原来, 全都是因为她! ……她都说了,她这一辈子,已经注定了是要下地狱的!! 穆邵平说:“他瞒着你,是怕你知道了会因为内疚永远离开他……夏天,你会吗?” *** 穆氏企业的新闻轰动一时,程允浩的身份被曝光,单正杰化工厂爆炸的案子水落石出,夏天时隔多年重新在电视上看到父亲的照片。 那些被处理过的声音一次又一次地提及当年的凶杀案,一次又一次地提及穆氏两兄弟的名字以及那一份份的文件。 夏天看见镜头下,无数张恼羞成怒,扭曲着恨不能把穆邵平生吞活剥的脸,那些脸,曾经也这样把程允浩和他的父亲生吞活剥了吗? “怎么样?我哥很牛吧?”穆邵阳的大背头和黑西装让他看起来成熟稳重了许多,夕阳淡淡的光辉照在他的脸上,有种无以伦比的美。 “我哥在他们的眼皮底下,悄没声地做了手脚,和他们签了一份又一份的股权转让书,这些老家伙还以为算计了我哥,呵!” 夏天看着沉睡的穆邵平,微微一笑,“你也不错啊!施丽说她已经被你在法庭上的表现深深折服了。” “哦?那个丫头……”他一抿唇,笑得夕阳都黯然失色。 ☆、尾声 夏天记得很小的时候问过妈妈,为什么妈妈的肚子里会有两个小孩? 妈妈说,因为奶奶的肚子里也有两个小孩,一个是爸爸,一个是叔叔。 夏天问:“两个小孩长得一样吗?” 妈妈说:“一模一样。” 夏天觉得好奇,“可是我没有见过叔叔,长一样会不会把他认错呢?万一我把他认做爸爸怎么办?” 妈妈就笑她,“傻孩子,自己的爸爸怎么能认错?” 夏天问,“那妈妈会不会认错?” “不会的。” 是的!妈妈不会认错!所以她才会在那么多的日夜里苦苦寻找着,因为她坚信电视上的杀人犯并不是爸爸,而是多年未见的叔叔。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错误?如果那个人真是叔叔,那她的爸爸又在哪里?做着什么?当年为什么会背负着这样的罪名?该接受惩罚的人到底是谁? 夏天从来不得而知。 “这几年,有人不断地搜集穆氏企业的资料寄给程允浩,私密程度让他一度怀疑那个人就在穆氏企业本部。” “那个人……是爸爸吗?”夏天问。 “不知道,”穆邵阳摇了摇头,“从来没有人见过他,他也不和任何人见面,唯一露面的时候据说是和一位中年妇女在超市买饺子皮。” “听老猫说,程允浩曾收到一份录音,是当年的杀人犯在警局的供词,当年真正在他身上下刀子的,其实是两个人,你父亲……我是说那个人,那个人下的任何一刀都不足以致命,只是麻痹其他的人,让他们以为他已经死了,说真的,程允浩得感谢他。” “你父亲为什么要杀他?他只是个孩子。” “我不知道……”穆邵阳说,“父亲做的事情我们从来都不能问,他手底下的人很多连我都没见过……” 夏天有些微地发抖,她想知道,当年父亲,或者说是叔叔,到底和程允浩的父母发生了什么,他看见的,到底是什么足以让他致命的事情。 然而,她再也没能见到程允浩,穆氏企业已经改姓单,他叫单俊昊,夏天只偶尔在电视上看见他,身边跟着老猫,同样的意气风发…… 夏天曾经问过穆邵阳,恨不恨他当年为了接近穆氏企业这样地去欺骗他? 他说:“恨过,可是我哥拼了命都想帮他,我哥拼了命都想做的事情,一定是对的。” ***** 2016年4月14日。 穆邵平在夏天的怀里停止了呼吸。 那样消瘦的睡颜,依然和她第一次见到的那样帅气。 邱伟说,他十天前就已经没有了任何知觉,他本来希望你不要亲眼目睹他的离开,那样对他来说,太残忍了。 邱伟还说,那家伙留了个盒子在我这儿,好像是画,你看看。 夏天从来不知道他会画画,更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画的,把自己画得那样的滑稽又帅气,哭得快要断气的施丽都忍不住笑了。 “他都什么时候画的呀?那么厚一沓,得画多久啊?”施丽揉着眼睛,抚摸着画里的他,“真是……他把我们都画上去了……一定是想让我们不要伤心……你看,每一张都被他画成了一个故事……我们笑得多开心?幸福得就像……傻瓜一样,好像从来都不会忧伤……” 是啊!好像从不会忧伤。 2016年5月之后。 夏天似乎已经习惯了在面包店里待着,每天做面包似乎成了她生命里最重要的一部分。 她喜欢新烤出来香喷喷的面包,喜欢把新烤出来的面包掰下一小点儿,给蜷在她脚边的昊昊尝尝。 “香吧?”她说。 “汪!”昊昊吐着小舌头,一副垂涎欲滴的模样,把尾巴摇得快要断掉了。 “哎呀!你看你!小吃货一枚!”施丽抱着它的小脑袋可劲儿地揉,直揉得它的毛糟糕得就像路边的流浪狗。 “啊哈哈哈哈哈……”施丽最喜欢看它不爽的狗脸了,每次它一狗脸的不爽她都要笑翻。 覃宇还是一如既往地毛躁,依然像和门有仇,永远不会看眼色,永远砰一声地推门进来,永远扯着嗓子大声嚷。 “丽姐!老板娘!又是订单!我们今天又得通宵……嗷!” 施丽永远是一鸡毛掸子pia把他后边的话全打回去,“知道通宵还整天混!混蛋小子!” “我没混!我是去送货,我……” pia! 又一鸡毛掸子。 “一整天啊!送货还送去火星上了?我看你是去泡妞!送货!我让你送货……” “啊~~~~覃宇飞速地甩了头盔,飞速地逃跑,跑得太急一蹄子把昊昊的尾巴踩了个正着,昊昊嗷地一声立即给了他 一口…… “啊啊~~~~~~” “汪汪汪,呜——汪——” **** 一切,又好像恢复成了什么都不曾发生的样子。 五月的阳光,清透得好像穆邵平那双温柔的笑眼,白白的云朵仿佛是他嘴角边旋起的笑涡。 微风伴着花香,暖暖的撩起纱窗,仿佛在那热闹的人群中,仿佛在你一眨眼的瞬间,那个熟悉的身影会突然款款而来。 穆邵平,下辈子,我们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