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亨不好嫁(漫漫追妻路之一)》 第0章 楔子 医院里面人满为患,不管走到哪个诊间都有一堆或坐或站、神色凝重的病人,有人低声讨论着,有人看着电视萤幕企图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夏日葵匆匆走到神经内科,好友嫚嫚已经帮忙挂好号,她很忙,只能请两个小时的假,看完报告、赶回公司后,还得进会议室开会。 这个会议,说好听叫做检讨会,说难听就叫“批斗大会”,会议功能是攻击各部门。 哪个部门效果不好、业绩不彰,哪个部门人浮于事,需要透过裁减提升员工竞争……每个月检讨会来临的前一天都会有不少人闹失眠,生怕下一波的裁员风波将扫到自己头上。 夏日葵也是恐慌族的一员。 她不是千金大小姐、没有长辈或金钱做后盾,她还有一个失聪的妹妹需要照顾,以及一间每月贷款都要硬生生抠下她一层皮的公寓,因此她不能被裁,因此昨晚,她赶报表搞到凌晨三点,哎,可怜的、忙碌的、辛勤的蚂蚁族。 她支起下巴,偏过头,看一眼座位上满满的病人,她从没见过电影院里有这样盛况空前的人潮。 真奇怪,人们省下了休闲,好把时间挪到医院看诊,是人类舍本逐末,把健康摆在工作后面,还是台湾医疗服务太好,看医生比看电影明星更能让人心得到抚慰? 夏日葵耸耸肩,她没那么喜欢看医生,也没有时间看电影明星,若不是长期失眠让她开始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若不是晕眩、耳鸣、记忆倒退、视力模糊,让她开始恐慌起自己的身体状况……唉,两个小时,她可以做不少事。 都是压力惹的祸! 上星期医生替她做了一些简单测试,然后排检查,护士从她的血管打进一堆虽不致命,但对身体绝无好处的化学物品,逼着她躺进太空舱里,听太空梭起飞的声音…… 今天,她专门请假来看报告,如果报告上说她罹患忧郁症或躁郁症,她可不可以向公司请假?哼!公司应该会直接让她退职吧,毕竟想要她这个位置的人还不少,而公司更不是慈善机构。到时,她可不可用一份医师证明,去申请残障给付? 十七号! 诊间的红灯亮起来,夏日葵停止胡思乱想,走进诊间之前,还看一眼手表,不错,她还有一小时七分三十二秒,听完报告、拿完药,赶回公司恰恰好,绝对不会让叶组长有机会发飙。 夏日葵是天生的业务员性格,她朝医生点头微笑道:“医生,您好。 ” “夏小姐?” “我是。” 这位医生看起来很年轻,不是上次安排自己做检查的那一位,如果不是他的保养功夫做得很彻底、不是玻尿酸打得有够早,那么,他顶多三十几岁,年纪这么轻的医生,医术不知道好不好? 夏日葵提醒自己,有机会别忘记打听他有没有女朋友,如果有就算了,谁教她慢一步,如果没有,下次挂号别忘记让嫚嫚帮忙挂他,他叫做……卢孝勋,嗯,卢孝勋、卢孝勋,记住了。 “医生,我来听报告的。” “嗯,是。”医生看看病历、再看看她的脸,几张颅部的断层扫瞄跳上电脑萤幕,夏日葵凑上前看,看半天也看不出个所以然。 但医生的眼光她看的懂,他的眼底带着淡淡的同情,两道好看的眉毛聚在眉心,他斯文地推推鼻梁上的眼镜,几分欲言又止。 所以,她得了恶性脑瘤? 心猛然被重重一扯,扯到半空中,再经由重力加速度猛然往下坠。脑瘤?不行,她还年轻、还没有交过男朋友、房贷还没付清、还有妹妹要照顾……她还有那么多责任未完成,怎么能够死? 她咬住下唇的牙齿微微颤抖,她的瞳孔收缩,好几幕画面从脑袋里闪过,每一幕的开始都不同,但结尾都是她躺在棺木之中。 “夏小姐,希望你先做好心理准备……” 心理准备?有人能对死亡做好准备的吗?她吓死了……但她熬不过医生的欲语还休,抖着声音说:“我得的是什么病?” “是早发性的阿兹海默症。”医生长叹一口气。 和她想像的不同,但是……有比较好吗? “这种病……” 医生试图向她解释清楚,但夏日葵迅速伸手阻止。 不必解释,她知道什么是阿兹海默症,她爷爷得的就是这种病,那时候,爸爸妈妈照顾爷爷照顾得精疲力竭,他们曾经对夏日葵说:“以后如果我得到这个病,你不要客气,我不想拖累你们姊妹。” 爸爸无缘得到这种病,因为六年前,他和妈妈回乡下老家时出车祸,没了! 夏日葵摇摇晃晃起身,即使卢医生长相秀色可餐,她却已丧尽胃口,她二话不说,像一缕游魂似的飘出诊间,惹得诊间护士和卢医生面面相觑。 卢医生斯文的脸庞出现一抹抑郁,他语重心长叹道:“那么年轻而美 好的生命呐,她需要时间想想,放心,她很快就会回来。” 护士点头,正打算按铃让下一个病人进来,门被重重敲了两下,有点急的样子。 护士打开门,一名中年男子扶着一名女人进来,一进门,男人就频频点头对医生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刚刚我们去洗手间……” 第1章 东区街头、人来人往,多数人脸上带着淡漠,偶尔有一两个挂着笑脸的人从你身边走过,你不晓得他们碰到什么好事情,只晓得这样的好事,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机率很低。 好事少、坏事多,住在大都会的人们对于生活的评语,唯有忙碌两个字。 夏日葵坐在冰淇淋店里,看着玻璃碗里的冰淇淋一点一点融化,粉红色、金黄色的浓稠糖水慢慢交融,像水彩颜料似的调合成另一种色泽。 拿起勺子挖一口,放进嘴里,除了腻人的甜以及过度的香精味,她品尝不到食物的快乐。 她皱眉,转开脸,继续注视着落地窗外快步往来的人们。 当所有人都快速地朝目标前进,只有少数人停下脚步,对这个世界是不会出现任何影响的,那么要有多少人同时放弃目标,站在原地不动,才会让这个世界不一样?百分之三十?五十?或者七十? 夏日葵重重吐气,抬起双掌,用力捂住眼睛往下压。 她压得相当用力,压得眼球都快挤出来了,可是当她的手松开,泪水还是不由自主地从眼角处滑下来。 她死咬住牙关,但腹部一抽一抽的,然后是胸部、喉间,一声几不可辨的啜泣声逸出嘴角。 泪水沿着脸庞滑到颊边,滴入已经融化七八成的冰淇淋里,一滴、五滴、十滴,稀释了浓稠的冰淇淋液。 猛地,她狠狠吸一口气,从包包里拿出湿纸巾和镜子。 她拔掉假睫毛,擦去眼线液,再把口红眼影、腮红粉底,一层一层卸去,直到看见镜子里出现她长期被埋在化妆品下方的雀斑,才忍不住笑出声。 这才是她,真实的夏日葵。 一阵清脆的铜铃响起,伴随着店门开开关关发出声音。 几个重重的高跟鞋声后,一个烫着大波浪卷发的女孩站到夏日葵面前,她由上往下俯视夏日葵,脸上出现不可思议的表情,大大的眼睛里倒映出“你疯了”三个字。 “阿葵,你在做什么?心情不好也别拿自己的形象糟蹋!” 她没理会好友的指控,仰头问她,“嫚嫚,你觉得是什么让人类生病?速食店里的炸鸡?泡面里的维生素e?食品添加剂?毒淀粉?污染的空气、吓死人的酒精?男朋友的无情无义?老板的吼叫声还是……我们脸上的化妆品?” 不对劲! 楚嫚嫚嗅到怪异气息,阿葵从来不抱怨的 ,就算环境再恶劣、老板再刻薄她也不会抱怨,因为她最爱说的话是——抱怨太浪费时间,要是有多余的时间,我宁可拿来改造世界。 她是乐观主义者,她是把炸弹绑在身上,也会笑着说“不怕,待会儿我就穿越到另一个世界当公主”的女人,但今天……她怎么会埋怨起他们的生活空间? 楚嫚嫚拉开椅子坐下,手肘靠在桌面上、身子往前微倾,眼睛在夏日葵没有着妆的脸庞上下搜寻。 卸下彩妆的夏日葵,好像回到十七、八岁的高中时期,只是大大的眼睛下面有着厚厚的黑眼圈,而鼻子两边有几颗不雅观的雀斑。 她的长相中等,嗯……基于朋友情谊,她的长相算中上好了,但她常常会给人一种美丽的错觉,那是因为她说话的时候表情生动、目光灵活,丰富的肢体动作会让与她对话的人们不由自主被吸引。 大家都说她有长辈缘,再漂亮的女生站在她身边一起让老先生、老太太们挑选,十个有九个半会想选她当自家媳妇,所以楚嫚嫚常喝着醋、满口酸气说:“你的工作能够那么顺利,和能力无关,而是你妈给你生了一副好五官。” 楚嫚嫚和夏日葵是完全不一样的女生,楚嫚嫚天生就是美女,走在马路上,随随便便就可以得到男人的注目,如果有狐狸精评选大赛,她绝对稳拿第一。 只是这种长相会让一群想玩玩的男人围着她转,却不会让感情专一的男人尾随她身旁,因为,她看起来就是一张小三脸。 谁都没有想过,这么不同的两个女生会成为好朋友,事实上她们从国小时期就很要好,很幸运的进入同一所国中、高中,然后一路好到现在,如果她们是异性、如果她们有同性恋倾向,早就同居在一起了。 她们聊天打屁,分享生活中所有喜怒哀乐,帮着对方骂上司,一起勾引某个从身边走过的帅哥,她们的交情不是普通的好,是好到不能再好的死党。 所以楚嫚嫚能够从细微的表情中发现,好友的情绪很糟,糟到就算确定外星人入侵地球,也没办法让她这样生气。 多年相知相交,她明白夏日葵越是跳脚,她越要装作若无其事,才能把她的低潮引开。 “我想都有吧。”楚嫚嫚瞄一眼桌面上的冰淇淋,那不也是一堆化学原料组成的食物,有毒,但甜美好吃,可以让人们紧绷的情绪获得短暂的舒缓。 “既然知道,为什么我们还是要吃炸鸡、吞泡面、涂化妆品?” 夏日葵叹息。 手机又响了,肯定是叶组长催她回去开会,她连看都不看,直接把手机关掉,她不想上班,因为今天是国际阿兹海默症日,得到这个病的男女老幼都有权放假。 “因为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人们必须藉由某些危险的事项,来证明自己的勇气,所以放任有毒的物品一天一天占领我们的世界。”楚嫚嫚一脸视死如归。 “换句话说,现代人比古人更勇敢?”夏日葵用斜眼瞄她,一脸的要笑不笑,好像眼睛被钉书针钉到。 “错,古代人比较勇敢。” “你的逻辑有问题,是你说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没有足够勇气,谁敢在老虎嘴边拔毛。”古代可没有这么多的廉价化学药品充斥他们的世界。 她们从一开始讲的就纯粹是在浪费时间和大脑神经元,但这种缺乏意义的屁话很像巧克力,在听过、尝过、笑过、骂过后,神奇地满肚子的怨气就会自动消解。 “勇气是有固定配额的,现代人把勇气全拿来对付有毒事件,用光了,所以我们不勇敢,只能蒙着眼,继续与有毒的世界周旋,而古人不必,勇敢的存货量是现代人的五到十倍。” 夏日葵失笑,她趴在桌上,歪着头看好友,目不转睛。 “干么用这种眼光看人?很诡异耶。”楚嫚嫚回觑她。 “什么眼光?” “那眼光很像……你偷用我的男朋友,心里很抱歉,想招认又担心我包包里面藏了一把瑞士刀。” 夏日葵没笑,冷冷的表情里带着浓浓的无奈,“嫚嫚……”她只喊了一声,声音便消失在喉咙里。 “怎样?” “在你眼里,我是个怎样的人?” “画完妆的夏日葵像充满朝气的向日葵,聪明、能干、俐落,笑起来的时候自信满满,可以说服天底下的人任何事。没有化妆的夏日葵,整个就是一只小狐狸,单纯、可爱、善良,一张脸风光明媚,明明都是二十八岁的老女人,看起来还像十八岁的高中生。” “我还真想当狐狸精,可惜没有男人肯接受我的迷惑,唉……”夏日葵深吸气、深吐气,迷蒙的眼睛对上楚嫚嫚的水晶指甲。“真想在有生之年,谈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 听完她的话,楚嫚嫚笑得直不起腰。“你啊,不可能。” “是你自己说我像狐狸的,迷惑男人不就是狐狸精的本分? ” “第一,你太能干,没有男人喜欢比自己聪明厉害的女人。第二,你有没有认真算过,自己一天花多少时间在工作上面,你的休闲娱乐是什么?照顾你妹妹,还是对着存款簿里的数目字暗笑?第三,迷惑男人需要一分美艳、两分魅惑、三分虚伪、四分做作,而你,连半分条件都没有。所以,乖阿葵,你还是认分地当女强人吧,继续创造一月销售三十户房子的纪录奇迹,继续让玫瑰以你这个姊姊为荣。” 楚嫚嫚猜,夏日葵肯定又是因为那位高高在上的暗恋对象而失控,这是近两年唯一能够影响她情绪的男人。 可惜,这回她猜错了。 她笑道:“别哭丧着一张脸,如果我有你这种能力,就不会把心思放在男人身上,如果我可以自己赚钱买房子,就不必找个富二代当对象,阿葵,我超羡慕你的,你是一个这么成功的人,要不是嫉妒好朋友会下十八层地狱,我一定会在背后钉你小人。” “我哪里成功?”夏日葵嗤笑一声。 成功人士面前都有一片坦途,而她跟前的道路,只有缺乏人性的漫生荆棘。 “你买得起一间房价高、坪数大的优质公寓。”一个不到三十岁的年轻人,除非他的职业叫做偶像明星或小开,否则想都别想买,但阿葵办到了,她不是人,她是传奇,是现代青年的楷模。 “那个地点很糟,我每天得骑半个小时的摩托车才能到捷运站。” “是没错,但是有四大房、两大厅,还可以在屋子里荡秋千、骑滑板车,这在寸土寸金的台北市区,是奇迹。” “这样就算成功?” 她爸妈死得早,所有的亲人扳动手指头,只剩下一个外婆和妹妹,重点是,她还因为和阿嬷呕气而与她断了联系。 她向往有很多家人住在一起的热闹屋子,所以加入卖房公司。 上班第一天,夏日葵便告诉自己,以后要买一个大房子,存很多钱,找一个好男人,生很多小孩,她要每天下班回到家门口就听见小孩子的吵闹声,她要快乐悲伤的时候有家人在身边,在火大发脾气的时候,有人拍着她的肩膀说:没关系,我们都支持你。 “当然算成功,别忘记,你还给玫瑰装最高级昂贵的助听器。” 楚嫚嫚的口气好像她给玫瑰买的是一把昂贵、手工定制小提琴之类的奢侈品,拜托,如果能够,她宁愿省下那笔钱。 “那不是所有 姊姊都应该做的,电视上不都这样演,姊妹情深,这和成功有什么关系?” “那么你正式工作六年,存款簿里面已经有五百万元呢,这样够成功了吧”嫚嫚扳动手指头,拚命举证好友的成功事例。 “说错了,正确的数字是六百一十三万。” “喂!”楚嫚嫚瞪她一眼,很受不了地对她努努嘴,一个有六百多万存款的女人,骑一台车龄超过八年的烂摩托车不打紧,身上只穿公司的制服,一双皮鞋修到不能再修,连手上的表还是她妈妈的嫁妆。“你在炫富吗?要不要容我提醒你,花掉的钱才叫做财产,花不掉的叫做遗产。” 楚嫚嫚的话正中靶心,夏日葵一下子就蔫了,变成冬日葵。 “说得好,我存那么多遗产干么?要是到最后没人认领,会被政府充公吧。” “没错,政府拿了钱不会给你立雕像,也不会开一条叫做夏日葵的街道,连在电视上打无名氏捐赠六百一十三万的字幕都不会。”把钱送进庙里,至少龙柱上会刻上夏日葵三个字。 “说来说去,我就只是一个会卖房子的有钱人,和成功有什么关系?” “不然呢?你以为大家说比尔盖兹成功,不是指他的身价高居全球前几名,而是因为他长了一张成功人士的脸?”楚嫚嫚把椅子向她拉近,捧起她的脸,“我不知道你受了什么挫折,可是在我心目中,夏日葵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成功女性。” 夏日葵也笑了,“嫚嫚,记不记得刚上高中时,老师要我们一个个上台自我介绍?” “记得。那时候我说我要变成大明星,走到哪里都有人认得我、对我欢呼尖叫,谁知道我竟然变成帮大明星化妆的,唉,世事难料啊。”楚嫚嫚感叹。 “我说,我要当伟人。”夏日葵接话。 “对,那时全班笑得东倒西歪,还有人嘲笑你,说辛亥革命早就结束。” “当伟人很难吗?” “是很难,乱世才生得出伟人,你要不去找盖达组织合作?” “乱世生英雄,不是生伟人。”夏日葵戳上楚嫚嫚的额头,不学无术的家伙。她从包包里找出一本小册子。“帮我想想看,要做什么事才可以当伟人?” 如果你剩下一个月的生命,你想做什么?有人想睡到死、有人想大吃大喝、有人想环游世界,而夏日葵,她想完成自己的伟人梦。 “小姐,还想当伟人?你已 经二十八岁了,不是年幼无知的十六岁。” “二十八岁就不能作十六岁的梦吗?”夏日葵哭丧着一张脸,眼睛眨巴眨巴地望向嫚嫚。那表情像在说:不公平,身为二十八岁的剩女已经够可怜,连一点点的小梦想也不行作? 楚嫚嫚细细审视她,没想到好友情绪居然糟到这等程度,连幼稚的梦想都重新提及? 那么她肯定不光是因为那位暗恋对象,难道是又被叶组长钉钉子了? “可以,作梦吧!我陪你一起作。”楚嫚嫚接过她的小册子,打开。“要当伟人呢,基本条件是……尽全力帮助穷困的人。” “嗯。” 夏日葵同意,打开笔,写下两行字—— 在死前一定要完成的事: 一、尽全力帮助穷困潦倒的人。 楚嫚嫚看着夏日葵逐字写完后,说:“第二,鼓励对未来失去期待的人。” “鼓励?我有这么好的口才?” “你没有?那你凭什么一个月卖那么多房子?”楚嫚嫚双手压住她肩膀,夸张道:“阿葵,相信我,你有很好的说服力,有时候,你连话都不必说,只要用可爱的大眼睛对着人,大家就被你说服了。” “好吧。”夏日葵耸耸肩,就当自己有吧。“第三呢?” “把温暖带给冷漠的人,把热情带给不懂得幸福的人。” 楚嫚嫚拚命在脑子里翻出可以用来激励人心的句子,幸好她帮艺人化妆,三不五时会读被明星们丢在椅子上的剧本,不然那么多年没写作文,她到哪去挤句子。 “这个不错,第四?”夏日葵用原子笔敲敲自己的额头说。 “第四,把用不着的财产,捐给贫穷的好朋友。” 夏日葵停下笔,望向楚嫚嫚,眼角微挑,问:“谁是我‘贫穷的好朋友’?” 她指指自己,皱皱可爱的小鼻子。“你不认识吗?她叫做楚嫚嫚,世界上只有两件事可以改变她贫穷的命运,一是嫁给有钱人,一是中大乐透。现在有好朋友相助,成为白富美的机率又多上好几成。快写、快写!” 楚嫚嫚逼着夏日葵把第四条一个字、一个字写下。 “继续,第五?”夏日葵说。 “第五,不管碰到再困难的事,都要用微笑面对。” “微笑跟当伟人有什么关系?” “当 然有,赵匡胤被黄袍加身的时候,是面带微笑的。” “你亲眼看见了?” “如果现在有一群人冲进来,喊你夏总统,别骗我你不会笑得嘴巴咧到后脑勺?而且国父临终前,一面说‘和平、奋斗、救中国’的时候,也是面带微笑的。”她的口气笃定,好像当时她人在现场。 “你怎么知道?” “如果他没有笑得够甜蜜,怎么说服大家乖乖照他的遗愿去做” “国父昨天晚上给你托梦了?”夏日葵拿斜眼扫她。 “你很罗唆,现在开始我要念很多点,你一一给我记下来!第六,把自己打扮成世界大美女,上街勾引男人。第七,环游世界八十天……等等,把十涂掉,玩八天就够了。第八,做一件浪漫到让自己痛哭流涕的事。第九,向暗恋的对象告白。第十,当一天韩剧的女主角。第十一,找个帅到不行的哥哥拍婚纱照。第十二……” “等等、等等,你慢一点,后面那些,跟伟大有什么关系?” “前面那些是对别人伟大,后面的是对自己伟大。对象不同,但都是伟大的事。” “对自己……伟大?” “当然。我的好阿葵,这些年你过得太辛苦,你应该对自己好一点、任性一点,不要把自己的青春全数埋在钱堆里。” “任性一点?”夏日葵问。 “对,任性一点!”楚嫚嫚郑重点头,加强口气。 “怎么个任性法?” “为所欲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那……我可以摆臭脸,成天不讲话,让叶组长知道,本小姐有脾气,他不可以窃取我的业绩?”她比出食指,代表任性一。 “当然可以。”楚嫚嫚弹指,百分百赞成她的任性。 “我可以任性地对待存款簿里的孙中山?”加上中指,她的任性值增加一倍,变成v。 “当然可以,他不是早就告诉你要和平奋斗救中国了吗?” “从现在起,我再也不管别人的看法和眼光,我要做百分百的夏日葵!”三根手指,她不是童子军,但她要宣誓,敢任性便天下无敌。 “说的好,来,再多任性一点。” “我要把工作辞掉,认真为当伟人而努力!” “好!”话甫出口,楚嫚嫚停电三秒钟,把好友的话再消化一次。“等等,这个、这个 好像有点过度任性了。要不要换一种任性法?比方,把所有的特休一次请光光,不然……留职停薪好了,叶组长贱虽贱,但他好歹很重视你,你要求停职两个月,他一定会说没关系。” “不要。”她用力摇头,她任性定了!“我要辞职。” “别说大话,现在工作难找得要命,而且你的薪水真的、真的……很了不起。你请假吧,去日本、去韩国、去美国,去任何一个你向往的国家,在那边待上半个月,等玩腻了就回家。” “不要。”她把头摇得像波浪鼓。“我要耍任性。” 楚嫚嫚用力叹气,苦着脸扳住她的肩膀。“小姐,任性分成abcde……很多等级,你为什么要选麻辣级的?” 夏日葵叹气,叹得和她一样用力。“嫚嫚,也许这是我人生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任性,你就不要阻止我,好不好?” 两个女人对视,不久,楚嫚嫚败下阵。 “好吧,反正你很有能力,反正你很抢手,反正有很多公司想挖角,反正……六百多万,足够你任性好几年,任性任性任性任性,尽情任性、拚命任性,用你所有的力气去任性吧。” 说到后来,楚嫚嫚的口气已经充满放弃的意味。 夏日葵一把抱住她,在她耳边说:“总有一天,你会告诉我,我的任性是最最正确的决定。” “会有那么一天的,到时,你要记得带我最喜欢吃的梨山蜜苹果到精神病院探望我。”她不只是对夏日葵放弃,连自己也一并放弃了。 夏日葵大笑,一面笑、一面点头,笑得眼泪挤出眼眶。“嫚嫚,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我知道。” 楚嫚嫚同意,抱着夏日葵的头一起点,她们当死党的时间超过二十年,二十年可以发生许多事,可以让恩爱夫妻反目、让受精卵变成到处播种的死小孩、让乞丐翻身变成白手起家的传奇、让大学生变成政坛大人物……时间改变人类的速度比什么都快,但嫚嫚没变、阿葵没变,她们的交情没变。 “不,你不知道。”夏日葵摇头,扯着楚嫚嫚的手一起摇。 “不知道什么?” “不知道我今天有多倒楣,多难过,多痛苦,痛苦到想买票到101大楼顶楼。” “做什么?参观大陆观光客?”楚嫚嫚失笑。 “不是,是想从最上面往下跳。”夏日葵的手指往上冲到顶点后 ,忽地一道弧线往下垂,叩,撞到玻璃桌面。 “从那么高的地方往下跳啊,掉到地面的时候,会不会连骨头都不剩了?”楚嫚嫚朝着她的脸用力吹一口气。 “你以为是彗星撞地球,碰到大气层,会烧成灰尘?”夏日葵用力吹回去,楚嫚嫚卷卷的浏海往上翻了两翻。 “差不多。”楚嫚嫚笑着捏捏她的脸颊。 “变成灰尘也没关系,反正已经倒楣透顶了。” “想不想告诉我,什么事那么倒楣?”楚嫚嫚在心底忖度,除了严帅哥和叶组长,还有谁能把阿葵逼到不顾一切的耍任性? “不想。” “我不是你最好的朋友吗?” “你是,但我不想把自己的霉运过给你。” “讲讲就会过霉运?那我那么爱看鬼片,是不是要天天撞鬼?” 夏日葵看向楚嫚嫚,脸上的笑多了几分松懈,“那个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来之前,我眼睛里的天空是灰色的,你来之后,天空开朗了。” 楚嫚嫚笑得眯起眼。“我真的有这么好用?” “有。” “那好,以后尽量利用我吧。”楚嫚嫚揉揉她的头发。这丫头,明明是女强人一枚,却又可爱到让人想狠狠抱在怀里,像宠红贵宾一样用力宠她。 “我会的。”她握住好友的手,拉下来,贴在自己脸上,感受她掌心的微温。 “别吃冰淇淋了,走,去喝酒,不醉不归,为你的任性大肆庆祝一番。” “又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夏日葵笑问。 “对,姊妹们,一起去打只大老虎吧,吃虎鞭、啃虎胆、烤虎肉、睡虎皮。”楚嫚嫚拿起包包,把手伸到夏日葵面前。 叠上自己的手、两手相握,夏日葵深吸气,告诉自己:至少她还有玫瑰,崇拜自己的妹妹;还有嫚嫚,一个一生一世的好朋友。 第2章 七点十分进更衣室,换好西装。 七点二十五分,进厨房打开冰箱,拿出洗好切好的水果蔬菜放进果汁机,打烂、喝掉、清洗杯子和机器。 七点三十五分,走出家门。 七点五十五进入办公室,他的秘书已把今天的行事历放在桌面上。 每一天、每一月、每一年,他尽可能维持同样的生活规律。 这个男人叫做严帧方,他做事一丝不苟,有着高度的秩序性,他的脑袋规律,逻辑清晰,沉稳而冷静、没有过多的情绪,每天重复着同样的事情,从没有过厌烦表情。几乎没有人见他笑过,而碰到难以解决的问题时,他也不会对人大声咆哮,但是往往几句冷冷的话就能把人戳得心惊胆跳。 他一针见血的功力很高超,没有人可以在他面前搞鬼却不被发觉,有人说他是机器人,但这种说法并不正确,因为他比机器人更机器,机器人还有器械故障、需要维修的时候,严帧方并没有。 他出生在财团家族,从一出生就受着接班人的教育,从吃喝睡眠到言行坐立,都有专门的老师指导。他不知道什么叫游戏,不知道多数人的童年并不是在书桌前面渡过,更不知道十岁的孩子可以不必学习财经资讯。 当然,他也像其他小孩一样学钢琴、小提琴,只不过学习那些的目的不是为了培养音乐兴趣或气质,而是要提升他的感受力与专注力,以便在其他的学习顶目上有更精优的表现,他也补英文和说话课,但他学的英文单字有七成是商业用语,而说话课的主要目的,是学会面对群众演讲。 他比一般小孩优秀,这点并非反应在智商数字上,事实上,他的智商和普通人差不多,但环境不同、教育方式不同,造就了他与众不同的性格与能力。从小,他便学习着不属于自己年龄该懂的知识,未曾反抗过,从早上七点到晚上十点,从四岁到二十岁,他的世界只有无数书本和来来往往的家庭教师。 没错,他连背书包上学去是什么感觉都不太清楚,更别说理解与同学喧哗哄闹、调皮恶作剧的感受,这样的生活方式,培养出今天的严帧方。 当然成长过程中,他不是没有怀疑过,他曾经问父母亲,为什么邻居哥哥姐姐需要去上学,他却不必? 严帧方的父母是这样回答他的——你为什么要跟其他人一样,将来他们都是你的手下员工,如果你和他们一样,凭什么领导他们。 就这样,他没有朋友、没有 同侪、没有竞争对手,更没有可以分享心事的人,如果他知道心事是什么东西的话。 他的父母亲有没有后悔过? 有,在去年严帧方的父亲一场大病、差点去世时。 他们发觉儿子居然不会伤心难过,虽然他把公司和医院所有事处现得井然有序,没有让哪一边乱了套,甚至他连最坏的结果都计算好,开始让秘书接洽殡葬业者,但是,那种拎血的处理方式太教父母伤心。 冷血是领导者很好的特质,他们成功地培养出一个领导者,却没想过,自己要不要一个冷血的儿子?他们教会了儿子的专业知识与技能,却没好好教育孩子的感情发展。 十一点十分,他离开办公室,准备进入会议室。 员工们早已排排坐好,整个房间里面鸦雀无声,每个人都正襟危坐,目不转睛地看着桌面上的资料,预测自己上台报告时,会被抓到什么问题,那感觉很像回到大学时期在教授面前做报告,偏偏在座的“同学们”都是四、五十岁的中年人。 叶组长有点坐立难安,夏日葵还没有回来,她请假两个小时,出公司前还信誓旦旦一定会在会议之前回来,现在呢?他已经打了将近二十通电话,从不接到直接关机,这家伙是故意要他好看吗? 他很紧张,以前总经理提问时还有夏日葵做后盾,她会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出资料让他回答总经理的质问,现在……他有尿失禁的危机感。 一不小心,原子笔从他手肘边滚下去,他举起五根手指轻轻贴在额际,对大家做出抱歉表情,然后歪下半边身体,捡滚落在地面上的笔。 这时,一阵开门关门声,叶组长的右手还没摸到原子笔,视线已经接触到进门的严总经理,瞳孔瞬间放大,冷气明明很强,他却吓出一身冷汗,脸部表情倏地僵硬,他加大动作,手指一扫……呼,老天爷保佑,笔找到了! 他飞快把笔拿起来,端坐身子,僵直脊椎,迅速把表情定位于零度c状态。 严帧方坐下后开口,“请各部会报告这个星期的工作进度。”叶组长走出办公室的时候,两条腿还在发抖,他回想自己照着夏日葵的资料,自信满满地念出“上个月的营业绩效上升了百分之四”的时候,笑容还挂在脸上。 没想到总经现不咸不淡的丢出一句,“上个月这两千户的行销新广告推出时,叶组长曾经拍胸腩保证,本月的业绩定会上升百分之五.请问还有百分之一去了哪里?问题是出在 行销企划,还是营业部员工?”天寿,他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组长,总经理怎么把他的话记得那么清楚?那已经是上个月的事啦,他连昨天晚餐吃什么都研得……他又不能回答上个月那句纯粹是夸大的屁话。 都怪他太得意忘形,一不小心想到组里有超级战将夏日葵,才会夸下海口,谁知道……谁晓得……夏日葵是对的,他说出这句话时,她就面带遗憾地告诉他,“叶组长,下个月你死定了!”她的话果然应验了,严总经理的话又在他脑袋里晃过,晃得他全身发软虚脱。 他说:“叶组长是公司的老将了,应该很清楚,六个月没达到公司要求的业绩……”知道、知道,轻则扣薪,重则降职,在这一行里,竞争是家常便饭,随时随地都有人想踩着他的头顶往上爬,难怪他头发秃得那么凶。 他无奈地垂下肩膀,江组长走到他身边,望了他惨白的脸色一眼,转头看向电梯上方正在朝上攀升的灯,口气很酸。“怕什么,才一个月没达到标准,下个月补回来不就得了,反正你们那组有个超级战将。”叶组长不以为然。“超级战将?你以为组里有她,我的日子比较好过?” “错!我天天都作恶梦,梦见她一脚把我踹下来,坐到我的位罝上耀武扬威,你没看见我巴结她的样子,我是把自尊骄傲通通丢到地上踩。她请假,敢说不,她说一定回来开会,结果呢,我怎么打电话她都不接,她是故意让我在总经理面前难看,她根本是想使心计把我换下来!” 两天后,在叶组长的苦脸已经接近深宫怨妇时,夏日葵终于出现了。 当他走进办公室、视线与夏日葵相触那刻,他猛地倒抽一口气,双眼暴睁,好像看到民族救星,几个轻快的小跑步,他冲到夏日葵面前,也不管会不会被指控职场性骚扰,一把抱住她,语带哭声。 “阿葵,你终于回来了,太好了、太好了,我有救了。” “组长、组长……”个职员轻戳他的背。 叶组长松开夏日葵,转过身,发现是菜鸟小赵在阻止自己的温情攻势,想也不想地瞪他两眼,咆哮大喊,“叫什么叫,就是你,你专门拖垮我们这组业绩,现在都几点了,为什么还不到现场去?!”小赵缩缩肩膀,面带尴尬地指指夏日葵桌上的纸箱,压低音调说:“叶组长,夏姐在跟我交接工作。”小赵闷闷地低下头,在心底对叶组长破口大骂。 叶组长是个现实鬼、肮脏鬼、倚老卖老的非回收垃圾!他只会抢下属的业绩和功劳,只会 成天到晚是超级战将的屁股,以为好话说尽,就;能小小地沾上人家一点光,可……屈啦,谁不知道他是什么德性。 夏日葵看不过他的行径,深吸气,走到组长桌上,拿起刚放上去的辞职书,交到叶组长手上,皮笑肉不笑地说:“组长,我不干了。” “不干了!为什么不干?”他的声音陆然提高十六度,夸张的者喉咙里发出海豚音。“你、你在生气吗?对不起、对不起,我知道上个月的业绩奖金是少算了一点点给你,不然这个月,我一定在你的薪水里补齐,好不好?”夏日葵当然知道他在指什么,上个月她说服一对老夫妻买下一户四十坪公寓,叶组长走过来说有客户指定找她,她只离开十分钟,老夫妇就在组长的手里签下契约书。 他抢走她的业绩,她气得当场罢工,拿了包包跑到外面喝咖啡。 叶组长吓到了,开始夺命连环call,她理都不理,还跑到江组长那里,有意无意表达自己想转组的意头……后来那户公寓的佣金,他们五五分帐。 “不必,合约是组长签的,我拿一半,够了。”她今天来,是为了耍任性,而且是那种“永远不回头”的任性? “阿葵,你摆明是在对我生气嘛,你已经二十八岁,应该成熟懂事了,职场生涯嘛,多多少少会碰到一些不顺心,当初组长也是这样熬过来的,我敢保证,不管你到哪里上班都一样,何况你已经生气两天,也够本了,那天你还在会议室里放我鸽子,我有对你发火吗?没有嘛!” “好吧,以前组长有什么做不好的地方,我在这里郑重向你说对不起,保证以后不会再发生类似的事情,如果有什么看不惯的,你好好说,组长一定马上改,求求你,不要闹脾气、不要辞职,好不好?”原来自己有这么重要啊,过去被他压成这样,还以为自己无足轻重咧。 她微笑退开两步。“叶组长千万别说对不起,要说对不起的人是我,很抱歉,没办法再为公司效力,我不是发脾气,只是有私人原因,非离职不可。” “你真的非辞职不可?”他的眉头挤压出一个痛楚的表情,想把夏日葵的同情心给挤出来。 很可惜,在过去几年,她的同情心已经被他迫害殆尽。你会同情戕害你、打压你,有利用价值时给你呼一呼,没利用价值就把你踢到旁边当看门狗的男人吗? 当然不会!她又不是割肉喂鹰的佛祖,何况她现在有比同情叶组长更重要的事情得做。 “ 对。” “是不是有人控角?” 呵,简单的人、简单的头脑,他的脑袋回路能不能再复杂一点。 她没回话,他自顾自往下说:“阿葵啊,你要想清楚,我们公司在业界里算是最大家的,辞了这里,别的公司哪给得起这么好的福利?”夏日葵微笑,面带无奈地拍拍组长的肩膀,她无法和大象谈论苏格拉底,无法说服狮子吃素对地球的意义,同样的,也无法说服浅薄无知的组长理解她的“组长,我已经把手边的资料和工作交接给小赵,我先走了。”点点头,她抱起纸箱往外走。 “不要……阿葵不要走、不要走……”叶组长夺下她的纸箱,扯住她的手臂,满脸的京戚。 她用力吐气,把叶组长的手指头一根一根掰开。“组长,我非走不可。” “阿药,看在我们相处多年的分上,就算要走,你……你多留半年,帮我好好训练组里的员工,把你的售屋秘诀教给他们再离开,好不好?” “哪有什么秘诀,不就是组长常常挂在嘴边的,热诚、专业、勤奋不懈……我都是照组长教的做啊。”她说得很天真,旁边的组员听见,连忙捂起嘴巴偷笑,如果卖屋的秘诀只有夏日葵说的那几点,每个人早就都是超级战将了。 “三个月!求求你,我知道半年太强人所难,三个月就好。” “不行。”她二度抱起纸箱。 “两个月?”叶组长哭丧着脸捉住她的手哀求。 “对不起。” “一个月……”他绝望地大喊。“阿要就当你报答我的提携之恩,好不好?” 提携之恩?要不是叶组长的表情太悲情,她还真想大笑出声。 她当菜鸟的时候,他讽刺她,“你以为这里是酒店,对客人傻笑两下,人家就会掏钱买屋?”这算捐携? 她成功卖出第一户公寓时,他冷笑道:“买屋的是你爸妈还是亲戚?做业务的,可不能只在亲人身上找钱。”这算提携? 她慢慢建立自己的人际网,第一次业绩超越组长时,他眼红道:“了不起啊,这么拼,要钱不要命,哪天得了癌症,千万别说是组长茶毒你。”这是提携?“叶组长,放手!”夏日葵横眉。 “不放、不放、不放。我放了你,下个月怎么办,公司规定连续三个月业绩下滑,当组长的就要降职调薪,我已经没有者婆,小孩也不理我,要是连钱都没有,我要怎么活?” “组长,我再说一次,放手。”她满脸无奈地望着上司。 “不放,说不放就不放!”他耍赖得像大小孩。 “真的不放?”她歪了歪嘴巴,眼角挂上两分威胁。 “真的不放。” “好!”她把纸箱放在一旁,右手从里面找出钉书机,拉开钉书机,她想也不想就朝叶组长的手背上钉下去。 她的动作迅雷不及掩耳,小赵听到啪一声,吓得脸色惨白,被钉的叶组长更是吓得说不出话来,紧抓住夏日葵的手软软地摊了下来。 夏日葵一笑,怕什么,里面又没有钉书针。 经过小赵身边时,她轻飘飘丢下一句,“小赵,你和我刚来时很像,加油,你一定很快会崭露头角,只是要注意身体。”抱起纸箱,她走到电梯前面,这个电梯,她来来回回坐过上万次,电梯里没有人的时候,她就大大方方照镜子,估测自己的迷人程度,其实她不丑,这是实话。 可是她的男人缘很稀薄,大学四年,对她表示好感的只有一个学长和一个男同学,但最后都不了了之,出社会六年更惨,她完全不知道被男人爱慕是什么嫂嫂说她的神经线太大条,阻碍了男人前进的动力;又说她太强悍,男人喜欢柔弱的女性。总而言之,她就;是个不受男人欢迎的女人? 没有人爱慕她,那么,她有没有爱慕的人? 有,就在公司里头,她暗暗地喜欢一个男人,她和他一天至少会错身两次,在某些特殊状况下,他们错身的次数会多达十次以上,假设以最低标两次来算,六年乘以三百六十五天再乘以两次,他们见过四千三百多遍,但很不幸的是,她敢打包票,他不认得她。 他叫做严帧方,是公司的总经理,在十七楼办公,他做事态度严谨,什么事都要做到一百分。公司设有人事部,但每回面试新职员,他都会坐在评审席上。 夏日葵来应征那天,他抛出第一个问题,“你为什么想要到这里上班?”她想也不想,直接回答,“我要在两年之内成为百万富翁。”别的面试官还没问其他问题,严帧方就又开口,“你,明天开始上班。”有决断力、有眼光、有魄力,就这样,夏日葵迷上严帧方。 夏日葵没有认真分析过,自己是因为感激他工作给得很阿莎力才迷恋上他,还是因为他的声音很有磁性、他的五官超帅气而迷恋上他?又或者是,他那张没有多余表情,却莫名其妙让她觉得,他值得信任、给 人足够的安全感……而迷上他? 没有科学根据、没有能够说服人心的道理,她就是理直气壮相信,他在,饭碗就会捧得牢牢稳稳,他在,工作就有发挥空间,他在,再多的疲劳,一进到公司、想起他,她就会感觉充实而幸福。 因此她每天都在期待着两次或两次以上的碰面。即使他从来没有正眼看过她,即使她能做的,只有和其他同事一起朝他点头,说声“总经理好”,而且百分之九十九的机率,他连回应都没有。 她依然迷恋他,迷得乱七八槽! 她在杂志里、在公司的刊物里、在公司网站里,报寻剪辑有关他的报导和照片,她做成一本厚厚的剪贴簿,那本簿子的书名叫做“我暗恋的男人”。 无论如何,夏日葵的直觉是对的。 六年来,公司在他的带领下,拓展了二倍以上。她的饭碗捧得很牢,她在第二年的年中就晋升成百万富翁,而且她的确有很大的发挥2间。 她在电梯前面停了三十秒。 只要按下电梯钮,门打开,进去,压下数字:然后出电梯、离开公司,从此,她失去一天见他两次的机会,失去用目光追随他背影的机会,也失去感觉充实而幸福的机会。 暗恋,就此画下句点。 再见……这个词压迫着她的心脏,让她有呼吸不顺、胸口微痛的感觉。 她闭上眼睛、再睁开眼,按下电梯钮,门打开、进去,压下数字……她不太确定,这种压迫算不算是思念的某一种形式,她就是觉得涨涨的、痛痛的、酸酸的,好像有个什么东西卡在胸膛里面,出不来、下不去,就是紧张过度、胃涨气时,也没有这样不舒服。用力吐气,她企图把那种乱七八槽、没有道理的感觉推出去。 当!电梯开门,她跨出电梯,这才发觉这里不是一楼大厅,而是……她下意识地按了十七楼。 两个秘书望着她这个基层人员,不理解她的突然出现。 说实话,她也不晓得自己要干什么,如果她的脑袋还正常运转的话,她应该鞠个躬,表示自己走错搂层,然后乖乖离开。 但是,她想起手册里面的第九条——向暗恋的男人告白。 心脏陡然跳快几拍,可以吗?她可以相信嫚嫚的鬼话,可以对自己伟大? 当然不可以,她疯了吗,他可是严帧方,机器人中的极品,世界上想跟他结婚的女人比天上的人造卫星还要多 ,她敢随便乱出手,万一人造卫星砸下来,绝对会把她砸成肉屑。 所以……是不可以的喽?为什么不可以,她不是要耍任性吗?反正她已经辞职,告白完毕、转身就走,他顶多被吓两跳,然后嘲笑她几句。 别怕,很简单的,只要告诉他,“总经理,也许你觉得很突兀,但是我一定要告诉你,我喜欢你!”然后头也不回地转身走开……心底在天人交战,她歪嘴扭鼻、瞠眼皱眉,在她做完所有诡异的表情之后,她用力一咬牙,走到秦秘书面前,把手中纸箱重重地往她桌上一摆。 “总经理在里面?” 夏日葵的气势很强,如果不是身上的衣服和名牌,秦秘书会误以为她是黑社会大姐。 “是。”她不自觉地顺着夏日葵的话回答。 “很好,我有话要跟他说。”她下意识往后缩了缩,微点头,轻声间:“您有预约吗?” “有。”她已经预约了六年。 “请问,您是哪一位?”说话的时候,秦秘书瞄向她胸前的名牌。 夏日葵拿起电话,直接塞进秦秘书手中,“你自己问总经理。”她露齿一笑,就要往里面走,这时候,另一位江秘书快步挡在她面前,客气道:“对不起,请先让我们确认一下预约。”两个秘书有默契地互视一眼。 夏日葵很明白这个眼神代表的意义,如果她真的乖乖等她们确认完毕,下一步,警卫就会直接上来抓人。 夏日葵微笑。“好。” 她拿起秦秘书办公桌上的饮料,轻松写意地在键盘上洒上大半杯,再把剩下的往江秘书身上倒,同时间,她听见两个尖叫声响起。夏日葵趁机打开总经理办公室大门,大大方方走进去,反手锁门。 她终于和严帧方面对面。 面对不远之客,严帧方有些微的错愕,却没有太多表情。 电话声响,他拿起电话,默默听对方说话,夏日葵猜,是那两位秘书在告御状,无所谓,反正话说完她马上走人。 严帧方听完后,淡淡一句,“没关系。”然后放下话筒,盖上电脑,迎视夏日葵的目光。 被他双眼一盯,她心里准备好的几句“很简单的话”突然间糊成一团,像干掉的牙膏,无论如何使劲都挤不出来。 “你不是有话要告诉我,可以开始讲了,你有……”他看一眼手表,“七分钟。”他往后一靠,两手在腿间交叉,好整以 暇地望着她。 轰轰轰,连番雷声打过,把她干掉的牙膏炸成千万碎片,可是机会难得,她不想就此和他错身而过,就算要走,她也要在他心底留下抹印象,即使那个印象叫做莫名其妙,也比一片空白来得好。 “总经理你好,我叫做夏日葵,我有话想对你说,希望能够有些帮助。”她吸口气后,继续往下说:“固然公司在你的带领下,规模越来越大,这代表在某一方面您的确是成功的,但是在另一方面(我喜欢你、我暗恋你、你在我心里待了整整六年),我指的是与员工的互动与沟通上,我认为您有很大的问题。” “也许你觉得一针见血是帮助员工发现问题最好的方法,但这种不留情面的对话方式,往往带给员工许多负面的、捎极的情绪,它让员工觉得自己不够好,觉得自己缺乏能力。” (我喜欢你、我暗恋你、我不明所以、无法控制地暗恋着你!) “总经理,你有没有听过一个故事,美国有个贫穷社区的小学,某天来了一个很有名的专家,他进到班级后,就指了几个小朋友,对全班和导师说,这几个孩子的智商很高,将来一定很有成就。” (我喜欢你、喜欢你、喜欢你、喜欢你,无数个喜欢你!) “几个月后,专家再度回到这间学校,发现当时被点名的几个孩子,在学业的成绩上面都有很大的进步,事实上他们并没有比别的学生优秀,进步的原因来自于自信。” (我暗恋你、暗恋的感觉很甜蜜、很幸福,谢谢你的存在,让我这六年过得很愉快……) “这个例子证明什么?证明同样要推员工一把,与其说“不好、不行、不够、很差劲”,不如讲“我相信你可以,你做得很好、下次再努力”。” (我很喜欢你,虽然只能够藏在心里,可是我要离开了,还是想对你说一声谢谢。) “总经理,我承认你是个优秀的领导者,如果你肯多给别人一点温暖,几分亲切,我相信整个公司的气氛会更好,行事效率会更高,当个受人爱戴的领袖,不是比当个让人恐惧的领航者更让人快乐吗?如果你的目的不是为了发泄怒气,而是为了提高效率,也许你可以试试我说的话。” (再见了,我最崇拜、佩服的老板……) 她学他看一眼手上,“谢谢你珍贵的七分钟,希望我的话对你有所帮助。” 呼,说完了,她不知道自己的言语是不是有条有理,甚 第3章 这辈子,严帧方没有这么严重的发呆过。 他看着夏日葵的脸,静静地听她讲的每句话,她说话的速度飞快,快得他想要出声反驳都来不及。她像一阵风,才刚从他身边刮过,转眼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过有一件事情是值得计较的,她说谎了,她不只用七分钟,而是用了八分多钟,她手上没有表,她只是在装模作样。 他认识很多女生,有做作的、有矫情的,有讨人喜欢也有讨人厌的,但是没有一个像她那样,不但公然说谎,还态度自然得像……事实就是这样! 他知道她,营业组c组、叶组长的属下,好几次开会,他看见她偷偷给叶组长递纸条,帮助他渡过许多次难关。 是叶组长向她抱怨了吗?因为前两天的会议,好几个组长被刮?因为他要求叶组长做出那个自夸的百分之五,所以她想为叶组长出头?看不出来那种没有能耐的组长,竟可以得到组员的全力支持。 从来没有人对他说过这些,他受的领导教育里面,没有人情这一块,而他的人际关系只限于有利益往来的客户或合作对象,他不认为需要在员工面前费心这种事。 不过……他喜欢她讲话的方式,喜欢她的神情态度,喜欢她用来辅助语句的手势,喜欢她诚恳热切的眼光,好像她不是特地上来教训人,而是过来进行一场热情的演说。 重点是,她的话吸引了他。 严帧方受过专业训练,上过说话课,但他不认为同样一篇演说,他可以做得比她更好,她是个有高强说服力的女人,如果把她延揽到自己身边,不知道她的能力可以发展几分? 想起她,难得地,他的嘴角略略往上勾,说不清是什么感受,但他确定自己想再见她一面。 第一次,他因为女人而开心。 门敲两下,他没听见,秦秘书打开门、端进咖啡时,发现严帧方的笑脸,顿时受到强烈惊吓,她从没见过老板这号表情,所以无从分辨这个笑代表的是“怒极反笑”,还是“轻松惬意”。 不过依她浅薄的判断力,她想,那位夏小姐大概下场凄愤。 “秦秘书。” “是,总经理有什么吩咐。”她低头恭敬回话。 “把刚刚那位夏日葵小姐叫上来,我有事找她。”果然…… 同为公司员工,虽然她送了自己的键盘小半杯咖啡,还是容许她为夏小姐默哀三分钟,在这 个工作难觅的时代里,唉……半步都不能走错啊。 “是的,我马上把夏小姐请上来。” 秦秘书飞快走到门外,打电话到人事处,确定她工作的办公室,谁知分机拨过去,竟得到一个让人难以想象的答案? 夏日葵根本不需要任何人的默哀! 她辞职了啊!难怪敢孤注一掷,闯到总经理办公室,不过她还是值得的,就算哪天她要离职,也绝对没有这等勇气,敢冲到总经理面前胡言乱语。 她让人事处将夏日葵的资料传上来,确定她在营业c组,在公司待了六年,以及六年当中的表现成绩,再让会计室将她的业绩薪资一并传到她的电脑里?资料汇整完毕、打印,她飞快把叶组长、夏日葵的手机电话和办公室电话全部打成书面资料,然后夹入公文夹里,再送进总经理办公室。 “报告总经理,夏小姐辞职了,这是她的资料。”秦秘书把文件放在他桌上。 严帧方打开文件,细读里面的每行字,她就是公司里大家口耳相传的超级战将?既然如此,为什么要离职,是被上司打压,还是有人挖角? 他拿起话筒,直拨叶组长的分机,“是我,严帧方。”听见总经理的声音,叶组长吓掉满身的鸡皮疙瘩。“总、总经理……有事吗?” “夏日葵为什么离职?” 叶组长全身一颤,上下排牙齿在嘴里发抖,他、他知道了……他是不是听说了什么? 天!完蛋,总经理一定知道他抢走夏日葵的业绩,知道他打压她,知道他对她有心结,常常在背后说她的坏话……他就知道,知道不能惹火超级战将,要把她当成神明供奉起来,早晚三炷香,都怪他小心眼,嫉妒心强,都怪他一天到晚担心她抢走自己的位罝,以至于扮命压梓她,现在东窗事发,他完蛋了… 一颗豆大的汗水自额间滑下,答,滴在桌上的卷宗上。汗水又重又大,他几乎能够听到它的声音。 “总、总经理,我也不晓得,本来做得好好的,她突然说辞就;辞了,我求了她很久,她还是把辞职书丢了就走……我刚才有检命拉住她、拼命挽留,她竟然拿钉书机钉我的手,夏日葵虽然很会卖房子,可是她的脾气很坏,大家都怕她,现在的年轻人就;是这样,不尊重办公室论理……” “够了。”严帧方不要听这些废话,他下一道简单指令。“把她找回来,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一说完,挂掉电话。 说不请为什么,他的眉头自然形成一道皱褶,对他而言,夏日葵只是个陌生名字,认真说来,今天不过是他们第一次正式见面,对个第一次见面的女人他不应该有太多的想法和心思。 把有关夏日葵的资料放进抽屉,揉揉发皱的眉心,他深吸气,投入下一个工作中。 叶组长能够留得下夏日葵吗? 当然不! 她是超级战将,卖房子功力一流,短短不到半个月,她卖掉自己的大公寓,并且付清贷款,然后大赚一票。卖房隔天,她带着妹妹夏玫瑰拉起两只皮箱回到垦丁乡下,去见那个六年前闹翻的外婆。 外婆年纪很轻,她十六岁就跟着外公跑了,十七岁当娘,她母亲身上流着外婆的血液,也是十六岁跟着阿蝥跑了,十七岁当娘。 照理说她的外公和阿爹,都应该因为诱拐未成年少女而吃上官司才对。但是外曾祖父开明,没狠狠修理大野狼一顿,而外公自己行不正、品不端,没有立场痛骂和自己犯同样错误的女婿。 因此六十出头的阿嬷有两个二十八岁和二十四岁的外孙女,也因此在夏日葵和夏玫瑰成长的过程中,最常听见的真心叮咛,都是来自外公和爸爸。他们常说:阿葵、玫瑰,你们要好好念书,外面的男人都不是好货,你们千万不要像阿嬷和妈妈一样被骗,年纪轻轻就当妈妈,很歹命的。 至于夏日葵为什么会和外婆闹翻? 因为外婆没和任何人商量,就把外公留下来的遗产拿去买一间已经经营二十年的老民宿。她以为民宿很好赚,一个晚上两千、二十个房间四万,一个月就有一百二十万收入,一年一千四百四十万的纸钞会让她数到手软脚抖、血压飙高。 民宿过户后,她一天打五个电话,闹着要女儿女婿回乡下看一看,并且小小给它建议一下,倘若两夫妻感觉还满意,可以带外孙女回去阖家团聚。女婿当ceo,女儿当厨房经理,两个外孙女当外场经理,一千四百四十万全让自家人赚。 人算不如天算,在夏日葵爸妈被烦到受不了、开车返乡的半路上,出车祸了,他们还没送到医院便宣告死亡。虽然当时夏日葵已经大学毕业,依然无法忍受丧亲之恸,更别说是才高中毕业的妹妹。 夏日葵哀伤而郁闷,她一边安慰不知所措的妹妹,一边承担她完全不懂的责任,她每天忙着丧事,心力交瘁,没想到外婆在丧事期间竟又旧事重提。 那一刻,满肚子的怨怒像火 山似的爆发,夏日葵再也憋不住,她不孝不悌、不尊重长辈的指着外婆狂声大骂:为什么你要操控我们的生活,我们明明在台北过得好好的,凭什么因为你一个人的寂置,害得我们失去爸妈……接下来的话缺乏理智,她把爸妈的死全归咎到外婆身上,外婆哭了,她纤地低下头,承担夏日葵加诸在她头上的罪恶。 夏日葵有没有后悔过? 当然有,当她看见骄傲的外婆,脸上两串止也止不住的泪水,当下就后侮了。 那天夏日葵哭得厉害,玫瑰窝在她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死的是她们最亲最亲的家人呐,三个女人泪眼相望,对不起就压在她舌根底下,却怎么样也发不出来,一直到丧礼结束,外婆离开,她们都没有再交谈过。 她不是没想过向外婆低头,但台北生活很辛苦,每次念头浮上来,就被一波新的忙碌给盖过去,然后她就对自己说:没关系,下一次。 她当然明白自己在逃避,但她就是这样的性情,表面上勇往直前,比谁都敢冲、比谁都敢拼,但每次遇到细腻的感情问题,一旦解决不来,她只会逃避。 一个“下一次”、两个“下一次”……六年光阴就这样静静地流逝。 她不知道外婆会不会很自己,不知道那些话是不是像刀子,日夜凌迟她的心,虽然一直很懊悔,可她依然不知要如何面对,要不是情况不允许,她又想逃避。 夏玫瑰牵起姐姐的手,她一样紧张,六年不见外婆了,六年的不闻不问,她会怪她们吗? “不要怕,没事的。”她向玫瑰说着连自己都没把握的话。 是啊,她也恐慌,如果外婆记恨呢?如果她不肯收留她们呢?如果那些恶毒的话摧毁了她们之间所有的感情呢? 是,夏日葵知道自己自私,在忙得精彩时,她没想过外婆,甚至为了躲避自己的罪恶感,连过年都不敢回来。 现在她需要帮忙了,需要有人在自己生病之后照顾玫瑰时,她才出现。这样的孙女不是普通不孝,可她没有其他办法,除了外婆外,她没有别的亲人能依靠。就当欠债吧,下辈子再来偿还。 咽下心口的优惧,她带着妹妹走进民宿。两个女孩、四颗圆滚滚的眼珠子四下张望,心底同时叹口气。 这间民宿实在太……平民,应该怎么形容?嗯,就是那种传统到不行的老房子,虽然占地很大,但一间很不怎样的小客厅,中间长长的一条走廊,两边各有几间 房,不要说什么设计感了,现在已经找不到这种传统到让人想跳脚的格局布置。 她有充分的理由怀疑,阿嬷凭什么敢认为这种民宿能够一个晚上赚进四万块? 厅里没有人,她和夏玫瑰走进走廊,房间的门没锁,她推开一看,哇哩喇,里面比外面更阳春,一张床、床边一个小柜子,柜子上面贴着境子,浴室里面的设备……民国初年的饭店都没它这么阳春。 再往前几步,她们听见楼梯间传来声响,站在楼梯中间旋转处的女人发现有客人上门,立刻大声喊,“欢迎光临。”一个妖娇的中年妇人走下接梯,夏日葵和夏玫瑰同时举目向她望去。 她烫了一头大卷发,直披在腰背间,上半身穿一件花色鲜艳、缀有“宝石”的长版雪纺纱上衣,下面搭一件镶金葱的内搭七分裤。她画着美艳眼妆,妆画得不错,皮朕还算光滑平整,身材也保持得有模有样,不认识的人会以为她只有四十,知道内情的却清楚她今年已经六十二岁,而夏日葵和夏玫瑰是明白人,因为美艳妇女不是别人,她恰恰好是她们的外婆。 发现客人居然是夏日葵和夏玫瑰,阿嬷眼睛张得老大,再很努力的揉了十几下,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者花度数又增加。 件件件,美貌老人的心脏狂跳,她盯着两个孙女猛瞧?怎么办?怎么办?她要说什么?脑子一片混沌,姜醋葱糠酱……全部的调味料通通倒进锅子里,那个味道,连说都说不出口。 “你们来干什么?”她的问句很直接、很不友善,而且还很不客气,但口气里的颤抖,泄露出她的真实感受。 夏日葵也是个骄做、不乐意低头的,但多年的职场生涯让她学会不冲动,她定定望向外婆,眼底情绪复杂,她久久不发一语,只是叮着、看着,在往日记忆中寻找外公和外婆对自己的宠爱。 夏玫瑰首先撑不住,两颗豆大的泪珠滚下来,她轻轻地唤一声,“阿炉……”那刻,外婆眼底泛起水雾。 这两个孙女,是她从小看到大的,小学的暑假,她们经常下乡当野小孩,晒出一身黑皮,再带着满满的快乐,回到那个让人紧张的大都会市区。 当初,她还为了玫瑰去学好几期的手语,后来才晓得挂上电子耳,玫瑰还是可以听见她说话,但为这件事,小玫瑰乱感动的,直说她是天底下最好的外婆。 她怎么都没有想到……没想到会发生那个车祸。 其实,不必阿葵生气,她已经怪死自 己了,如果她不要三催四催,逼着女儿女婿快点回来看自己的新民宿,女婿怎么会在加班加到快天亮后还打起精神开车,如果他不要那么累,也许祸事就不会发生。 她怪了自己很多年了,只是,这话她怎么说得出口? 她猛吸疆子,仰起下巴,努力做出一副自己不是孤独者人、不需要孙女陪伴的模样。 阿葵垂下眼,想起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低声道:“我想带玫瑰回来住。” “是住一天还是住很久?”外婆的口气还是硬邦邦的,但表情已经松软几分。 “住一段日子吧,如果玫瑰能够习惯,也许会一直住下。”夏日葵犹豫着回答。 这件事,她还没有跟玫瑰商量过,只说外婆年纪大了,我们应该回去尽孝道。 意外的答案!外婆一不小心笑意泄露,她扬起两道画得很艺术的眉毛,紧抿双唇,怕自己笑出声,飞快转身,刻意隐藏笑脸。 但夏日葵看见、夏玫瑰也看见了,她们相视一眼,展颜而笑。 “既然如此,你们跟我来吧,先把行李放好。”外婆转身,往二梭走去。 夏日葵悄悄松口气,对妹妹点头,夏玫瑰露出淡淡的笑容,终究是亲人,什么仇恨嫌隙都可以抛在一边,她也松了一口气,握紧姐姐的手,带着微笑上二梭。 外婆转身,立刻松开牙齿和脸部肌肉,任由笑容无限制扩大。 要让阿葵和玫瑰住在哪里呢?呃,就住在棱上的总统套房好了! 他无助地坐在阳台上,旁边有一部婴儿推车,推车里的小女孩已经一岁多,她睡得很香,嘴边还淌着口水。 把视线从女儿身上转开,望向远远的大海,他告诉自己,除了若若,他什么都没有了。没有家、没有朋友,事实上,他连银行存款簿都没有,他上衣左边的口袋里有一个皮夹,里面有身分证、健保卡、驾照,可是半张纸钞都没有。 在遇见打扮得花枝招展的lily姐之前,他已经两餐没吃东西。lily姐见他睡在公园的椅子上,若若躺在他怀里、饿到连哭声都发不出来,同情心发作,让他跟着回民宿,供他吃、供他住,只让他做一些简单的打扫工作。 被同情的感觉很槽糕,但他别无选择。命是救回来了,但他忘不了那种饥饿的感觉。 那天,他在饮水机里喝了很多水,他抱着女儿有一下、没一下轻拍着,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 候会死去,不知道隔天的新闻会不会报导他的凄凉死状,不知道她知道这个消息后,会不会有一点抱歉或罪恶感? 应该……不会吧,她者是把同样的话挂在嘴边,她说:“你这种男人就算死掉也没关系。”她说他是缺乏价值的男人? 价值?他摊开自己的掌心。 曾经他骄傲的认定,自己的脑袋以及一双手就是无限价值,曾经他认定自己会让全世界的人为他疯狂,也曾经相信他将会衣锦还乡,让看衰他的家人知道,自己有能力、有能耐。 可是,那个“曾经”离他越来越遥远。 夏日葵走往阳台,远眺海岸线,海风迎面吹来,带着咸咸热热的气味。 很久以前,她想象过自己的退休生活,想象她坐在外嬖家的屋檐下,闻着臭臭的咸鱼味,想拄着拐杖,在海滩上留下一对半足印,也许身边会有个者男人,听她叨叨紫紫说着重复言语,但现在……眉心微蹙,她不是现在才学会计划永远在状况外。 偏过头,她望见邻房的住客。 生锈的椅子上坐着一个男人,他脚边有个漂亮的小孩,白白的、嫩嫩的,红得让人想亲的小嘴唇正微微幌着,而那个男人,他的头发很长、很黑、很亮,大概没有被太多的化学染剂或烫发液污染过吧。他的衣服虽干净却有点破旧,和小孩身上穿的差不多,经济状况大概不好吧,也是,不然怎么会选择阿嬷的鬼屋民宿。 他有张稚气的脸庞,抿唇的时候可以看见嘴边有两个深深的小梨涡,他的头发几乎盖住半张脸,但他上一次抬头时,随手将浏海往旁边一拨,她看见他一双漂亮的眼睛。他的眼珠是深褐色的,双眼皮,眉毛很浓,是个落魄却相当好看的男人。 他对着大海老半天才低下头,拿起身边一本厚厚的本子,从口袋里掏出笔,在本子上头涂涂写写。 民宿的阳台是互通的,她阳台上的椅子生锈又缺腿,真坐下去的话绝对会四脚朝天,于是她先回房间拿来纸袋,再走到大男生身边,笑回:“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他没抬头,继续做着手边的事。 她耸耸肩,就当他默许,在他身边坐下,从纸袋里拿出食物。 是在前面不远的超商买的,为了贪便宜,饭团面包配上饮料,只卖三十九块或四十九块,她买了两份,一份给玫瑰、一份给自己,但玫瑰累惨了,头一沾到床就睡得不省人事。 以前在吃的方面她很小 气,因她相信聚沙成塔,相信小金钱会累积成大财富,所以她相当克扣粮食,还鼓吹自己和玫瑰:清淡饮食、有益健康。现在想起来,突然觉得好笑,省了那些,不但没替自己省出健康,连该有的享受都没尝到就要变成笨蛋了,真不晓得自己的扣扣省省有什么意义? 打开饭团,咬一口,是明太子龙虾口味,微甜、有点香,配上小号酸奶,虽然谈不上人间美味,却可以应付饥饿的肠胃。 转头,她看一眼大男生的笔记本。 他在写谱?他是个落魄的音乐家?想到这里,一大堆电视剧里会出现的情节跳进她脑袋中。 优秀的富家子弟,追求音乐梦想,无奈时不我予,家道中落、音乐梦碎,现实环境容不下一个天才。他不愿与商业化音乐竞争,以至于落魄到今日田地。他曾经有一个小情人,他为他的情人弹琴、谈情,他们有过美丽浪漫的约定,但落魄的他促使了女人离他远去,他只好带着女儿远走天涯,再也不敢回顾过去感情……故事还没想到结局,她已先一步回神,发现男人的灼灼目光正盯着自己手上的饭团不放。 只是吃不到龙虾肉的龙虾饭团,又不是真的龙虾,他的眼光干么那么炽热? “你饿了吗?” 他照惯例,没回答。 夏日葵从纸袋迅拿出另一个饭团和饮料,他看她一眼,没说话,默默把食物接过去,不知道是不是饥饿的记忆太深刻,他总是觉得饿。 打开塑胶包装,半颗饭团进了他的嘴巴。 有那么好吃?夏日葵茸肩,再咬一口,嘴巴里的米粒还没有掉进胃袋里,他已经解决掉她给的东西,她用眼神示意,问问他对自己手上这份有没有兴趣。他瞥她一眼,不客气地把东西接过去。 三十秒后,他把所有的垃圾丢进纸袋里,起身、进房间扔垃圾,他是个有良好教养的落魄男人。 他重新回到椅子上,拿起纸笔,继续未完成的工作,夏日葵也回房间拿出画册和二b铅笔,一点一点描下眼前的风景。 以前她很会画画,小时候还拿过画画奖状,她以为自己会变成毕加索;国中时期她学了一阵子雕塑,者师夸她有机会变成朱铭,可是到最后,她既不是毕卡索也不是朱铭,她变成很厉害的卖房子战将。 拿着笔,手停在纸上者半天,却连线条都没有勇气画下去,笔是好的、纸是好的,但是她已经失去画画的勇气。 他和她相反 ,他的笔很明显地摔过,每写几下就必须拿起来甩一甩才能继续用,这对他是个严重困扰,因为他的脑子正快速地涌出一串又一串的音符,而手上的笔却跟不上他的思想速度。 夏日葵不懂音乐,只觉得那些豆芽在五线谱上跳来跳去很有意思,她把自己的笔递给他。 他还是没讲话,但略略点头,表达谢意。 有了可流畅使用的笔,他写谱的速度更快了,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摧促似的,他写完一页,翻到另一页,可是那里已经停了不少豆芽,他再翻、再翻,把整本册了都翻透了,却找不到空白页。 夏日葵失笑,把手上的画册送到他手边。“虽然不是五线谱本子,将就用吧。” “谢谢。” 他又进步一点点,开始懂得用语言表达感谢。 他接过册子,飞快在纸上画出五线谱,明明没有尺,他却画得又快又直,好像他的手本身就是一把机械手臂。夏日葵看着他,看他写完好几页,她完全无法理解的五线谱,直到太阳西下,天边的云霄染红半个天空。 他终于阖上笔记本,一脸满足地伸懒腰,透过微弱的光线,她找到他嘴边的小涡涡。 那种感觉,她懂。 在卖出一户房子时,她有,在存款簿的数字节节上升时,她有,在别人带着嫉妒口吻喊她超级战将时,她也有。成功地完成一件工作后,的确会让人有浓浓的满足和幸福快感。 “写完了?”她偏过头问。 “写完了。”他回答,三个字,又进步一点点。 “那是个什么样的故事?” 他诧异地望向她,脸上透出一抹欣赏笑意。因为她说“那是个什么样的故事”,而非“那是个什么样的曲子”。 是的,所有的音乐都有生命,它们在讲述着一个又一个的故事,一段又一段的情绪,分辨它们的好坏,不是好不好听,而是有没有生命。 他的论调曾经被人嘲笑,他们说,只有能卖的东西,才是创作。 他们把音乐当成“东西”、“商品”,他们否认音乐有生命力,偏偏他们都是资深的音乐人,而眼前这个连五线谱都看不懂的女人,竟然问他,那是个什么样的故事? 于是他笑了,颊边的梨涡一跳一跳,问:“你想听故事吗?” “想。” “那就请我吃晚餐。”一顿晚饭换一个故事。 第4章 偌大的客厅里,穿着白色制服的管家大婶站在门边,她手中拿着一根藤条,一张慈祥的脸上勾勒出几道深刻的纹路,她满面优心地看着小少爷。 先生、大人和老太太的脸色都很难看,三人目光齐聚在少爷身上,她担心得眉头打结,可少爷还是一脸悠哉。 “你很厉害嘛,送你出国、一间破大学给我八年,一天到晚除了吃喝玩乐、睡女人,你还学了什么回来?”者爷率先发难。 少爷没说话,垂头望着自己的裤角,反正他每天都在被秋后算帐,习惯了。 “你都二十八岁了,是不是应该替未来好好打算,你这样下去,怎么得了?”夫人苦口婆心,只差没对他掏心掏肺了,可他还是无动于衷? 老话,他习惯了。 多年经验,爸爸习惯用威胁恐吓加逼迫,妈妈用哀求哭闹、生病和离家山走,而奶奶会在最后关键时刻出头,总合大家的意见,与他“沟通”。 这个家庭中,三人齐心,其利断金,到最后,他非得乖乖照他们的话做不可。 傅育康的父母亲给他建造一个黄金笼子,期待他在笼子里面好好长大,只要他的手脚不企图伸出笼子外,就可以得到最好的待遇。 所有的朋友同学都觉得他很幸运,他可以不必做任何的努力就能当王子,他不是衔着金汤匙出生,而是穿着金缕农投胎,这么好的家世、这么好的父母,他应该感激涕零而不是天天搞叛逆,无奈他是大煞星下凡,专门来克傅家长辈的。 如果傅爸、傅妈能多生几个,分散他们的注意力,状况应该会比较好,可借他们努力多年,再也生不出文曲星,却不幸地把另一颗紫微星给养死只能把所有的心思全放在天煞星身上。 因此,傅育康经常觉得自己被挤压、被揉槎,经常觉得呼吸不顺畅,他想挣扎反抗,却被许多无形的手压制得动弹不得。这种生活,他过了十九年,直到他交到坏朋友、学人家晚上飙车喝酒,爸爸为了面子名声,也为把他和狐群狗党分开,硬把他送到国外念书。 听起来很不错,出国留学是很多人的梦想,但对傅育康而言并不是,不爱念书的他,英文破到不行,把他丢到美国,等同于把他丢进外层空间,而家里长辈听不见他的极力反对和怒吼,一心照着自己的安排做事。 他活下来了,就算美国是外层空间。 他吸大麻、玩女人、搞三p,用最糜烂的方式过日子,反正户头 里有用不完的钱,你不用怎么对得起里面每个月直线上升的数目字,直到笫三年,一个金发女子因为吸食毐品死在他的床上,和尸体睡了一夜的他被吓到了,才戒除那样的生活。 他不是没有想过未来,可是不论怎么想,最后的结论是——他命好,不管想不想,他都有个富爸爸,可以供应自己一辈子富足的生活,他不必流血流汗逼自己工作,他最好的做法就是花饯、消费、玩乐。何况就算他真的为自己规划了什么未来,到最后都会在长辈的反对下被梢灭。 他茫然,他找不到生存目标,他甚至自暴自弃地想,就这样吧,乖乖蹲在笼子里过一辈子吧,直到他遇见自己的生命导师。 多年过去,他被压迫的感觉已经从身上褪去,但一通电话、一个谎言恶耗把他骗回台湾,然后他在十五天里面和十三个女人相亲,并且在父亲公司里头挂了经理名号,看着自己痛恨的文件。他又有了呼吸不顺的压迫感。 “说话啊!你不是成天说我们不给你自由、不允许你有想法,现在让你讲话,你又不讲。”傅父粗壮的指头指向他。 他冷笑,讲了有用吗?“我想回美国。” “想都别想!”傅父一口气否决。 果然,傅育康挑挑眉毛,不管他讲什么都没有用。“我不想进公司、不想去相亲。” “你不做任何事,要我养你一辈子吗?一个活生生的废物,哪家的女儿会否得上眼,就靠你这张脸吗?只要多交往几天,人家就会发现你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垃圾。”傅育康深吸气,再次证明自己是对的,不管他讲什么都会被否决,二十多年了,这种状况从未改变。 傅母拿起面纸抹眼泪,哽咽着对傅父说:“都是我的错,都是我把儿子给宠坏,才让他变成今天这样,对不起,老公,你骂我吧,你把我赶回娘家吧,还是你再另外娶一个女人,叫她给你生个好儿子……”傅育康翻白眼,准备进入第二阶段。 爸爸会开始责备妈妈,把所有的罪名往她身上加,好让他产生浓厚的罪恶感,以利接下来的让步妥协。问题是他已经在美国生活八年,他再不是当年的青涩男孩,这种方式对他已经失去效用。 傅父用力往桌上一拍,怒吼,“赶你回去有用吗?以前我跟你讲的时候,你要是肯多少听一点,他今天会变成这副德性?!谁说独生子就要宠要疼要哄,多少人家把独生了教养成栋梁?” “你看看他,高不成、低不就,上班 一个星期,什么事都做不成,只懂得调戏办公室里的女职员,你知道人家在背后喊他什么?喊他傻富。”傅母哭得更大声了,她走到儿子身边,拉住他的衣袖哭闹,“育康,我到底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你要这样虐待妈妈,害我走到哪里都抬不起头。” “严妈妈的儿子那么优秀,才三十二岁就把公司扩大好几倍,王妈妈的儿子、李妈妈的儿子,他们年纪和你差不多,一个个都进公司,准备接父母亲的棒子,我每次聚会,听人家在炫耀儿子,都恨不得一头撞死。你可不可以长大一点、替爸爸妈妈多想一点,就看在我们辛辛苦苦把你养大的分上,顺从我们的心意,不行吗?”这就是重点了,顺从他们的心意。 傅育康低下头,淡淡一哂,继续坚持。“我对爸的公司不感兴趣。”看着他不驯的表情,傅父更形火大,他怒指他的脸。“对我的公司不感兴趣?那你对我的什么感兴趣?钱?车子?信用卡?” “行!我给你感兴趣的东西,至于你,不管当不当傻富,你每天都给我打卡上下班,你要在办公室玩电动也行,要调戏女职员也没关系,只要按时出现在办公室里、只要不把女职员的肚子搞大,其他的,随便你。”傅育康用力吸气,肺被挤压的感觉再度升起,他别过头,不看愤怒过头的父亲。 不知道生儿子这件事有没有办法建立退货制度?有人想生a货,没想到送来的是b货,养了几十年,才晓得养的不是理想中的那一种,岂不是很冤? 他脸上带了淡淡讥讽,嘲笑当年的送子鸟是路痴,把他送错门号。 “傅育康,我说的话你到底有没有听进去!”傅父受不了他的嘲讽沉默,冲到他面前,一把抓住他的衣襟。 “如果我没有听进去,就可以不必照父亲大人的意愿做事吗?那么,我没有听进去。”他口气里带上挑衅。 “你这个该死的孽障!” 傅父一声怒吼,抢过管家大婶的藤条,刷刷刷,速度飞快地在他的手臂上留下三道红痕。 细藤条打在肉上的感觉很痛,但傅育康脸上不带半分表情,唯有嘴角的讽刺还固执地挂着。 他那态度,激得傅父更加愤慨。“当初死的为什么是你哥哥不是你!”话出口那刻,傅父后悔,傅母定身,管家大婶的泪水忍不住滑下脸颊,整个客厅停电似的静默了下来。 一声沉重叹息,傅奶奶从椅了上站起身,走到对峙的父子中间,她拿下儿了手中的滕条,面带无 奈地说;“孩子大了,打他、骂他有用吗?管孩子不是这种管法。”接着她转过头,埋怨地看了孙子一眼。“我这老太婆实在不明白你们年轻人心里在想什么?想交女朋友,找个素质好一点的,不好吗?专挑那些乱七八槽的女人,到最后弄坏的还不是自己的人生,男人啊,娶错女人,一辈子都不会安生的。” “你就乖乖去相亲,不要再说自己有什么要好的男性友人,问对方介不介意三人世界;不要吓人家女生,说什么嫁妆没有十亿就别考虑交往问题;更不要笫一次见面就装变态,邀人家上床、强吻女人;不要男服务生屁股、当女人面用红酒漱口、剔牙……”孙子的行为用螯竹难书来形容,半点不过分。 她拍拍傅育康的肩膀,轻声道:“既然你对你爸爸的事业不感兴趣,就安安心心找个好女人结婚、生小孩,只要生下儿子,让你爸有机会重新栽培一个接班人,到时你想要去游戏人生,再不会有人管你。” 傅母抢过来,拉住他的手臂说:“是啊,就照奶奶说的做吧,我们也不敢再指望你什么了,就求求你定下心、找个好女人,生个儿于就行。” 之后呢?他的儿子将和自己一样,被安排、被要求、被控制,他不能有自己的喜欲,不能有自己的想法,只能按长辈的想法生存?对他们而言,傅育康是个失败的产品,既然失败只好重新复制一个,是这个意思吗?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他无法忍受的事,怎么忍心传给下一代? 傅奶奶从桌上拿出邀请函,交给孙子。 “育康,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了。对方叫做曾佩音,是华美集团的独生女,茱莉亚音乐学院毕业的,主修长笛,她比你交往过的任何女人都漂亮,性子也温和柔顺,时间、地点都在里面,如果感觉不错的话,里面有两张音乐会的门票,邀她一起去吧。”性子温和柔顺?意思是,她是生孩子的最佳机器? “如果感觉不对呢?”他挑衅间。 “那就多吃几次饭,等感觉对了再进行下一种约会。”傅奶奶把约会讲得像公司会议。 “奶奶口中的“最后一次机会”,意思是我非跟她在一起不可?” “没错。和华美集团当亲家,对公司有很大的帮助。”哼呵,不光要他生接班人,还要他替公司找金援? 他的冷笑落入傅奶奶眼底,她深深叹息,这个孙子什么时候才会长大成器?也许他真的需要逼一逼。 “育康,奶奶先把丑话说了,如果这次 再不成功,我只好没收你的车子、信用卡、衣服鞋子包包以及……冻结你的银行帐户。如果你有本事独立,有本事不依靠父母亲,或者希望和家里决裂的话,就破坏这次的相亲吧。”说完她和孙子对视,再没有多余废话,但傅育康看得出来,这次,奶奶是玩真的。 他紧咬牙根,忿忿转身,往楼上走去。 管家大婶悄悄地偷望先生、夫人和老夫人几眼,趁着无人注意,挪动小步伐,从客厅退下去。 管家大婶敲开傅育康的房门,见他垂头丧气地坐在床边,心疼不己,她把面疙瘩放在桌上,走到少爷身边,拉拉他的手。每次少爷生气,就喜欢吃她做的面疙瘩,不是因为弹牙好滋味,而是因为他在生气、他咬牙切齿,需要咬一点东西来泄恨,而面疙疮够嚼劲。 她知道他心里头烦闷,少爷从小就不是个能够被安排的孩子,他和哥哥性子不同,他的想法很多、意见很多,他的内心世界里有怪兽、有恶魔、有正义……有一大堆不受社会东缚的东西。可惜夫人和先生都不知道,就算知道也无法认同,少爷的辛苦,只有一手带大他的自己最明白,却无能为力帮他什么? 傅育康朝着她苦笑,轻唤一声,“林婶?” 林婶从口袋里掏出药膏,卷起他的衣袖,那有被藤条抽过的痕迹,她不舍问:“痛不痛?” “小事。” “怎么会是小事?”她口气埋怨,挤出药膏,轻轻地涂在伤口上,眼里泛着淡淡泪光。 她没有结婚、没有小孩,把两个少爷当成自己的孩子,谁知道……要是大少爷还在就好了,他聪明听话,又那么疼小少爷,一定会把家庭责任担起来,让小少爷去做自己喜欢的事。 傅育康见她那样,圈住她的圆腰,把头埋进她怀里,像小时候那样。“林婶。”她吸吸鼻了,轻拍傅育康的背。“乖,林婶没事,只是心里头舍不得。以后可不可以别顶撞老爷,打伤了,痛的是自己。” “可是顶?过,肉痛,心情却很舒服。” 他说得林婶笑了。“你这个叛逆小子。”她拉起傅育康的手,走到桌边,“吃吧?” “面疙瘩,我的最爱!”他惊呼一声,拿起汤匙,吃一大口,仰头,满足叹气。“我在美国,天天都在想它。”林姐搬来椅子,坐在他身边。“出国留学有那么多不顺心的事吗?” “多了。 “要不要讲给林婶听听?” “不要。” “为什么?我还以为你最疼林婶。” “我怕你听完,心痛到睡不着。” “有那么严重?” “非常严重,我保证。” “幸好都过去了,少爷已经回家,回家……就好。”看见林婶满眼满脸的心疼,他搂过她,这个家,只有林婶肯听自己说话,也只有林婶理解他的心情,他很可怜吧,钱很多,亲情却很少的傻富。 “林婶,如果奶奶说话算话,相亲失败就要把我赶山去,林婶愿不愿意跟我一起走?” “好,林婶去餐厅工作,赚钱养少爷。”她揉揉他的头发,连考虑都不多考虑一下。 “可是你在这里待到快要可以领终生金了。” “有少爷,林婶哪还需要退休金?” 傅育康笑开,露出一个发自真心的笑容。“林姊,如果我真的被赶出去,你先不要急着收抬行李,等我租到房子、赚到薪水,一定回来带你。” “好,我等着少爷回来。” “可是万一不成功” “不会。”她迅速阻止他的自卑,他在和大少爷的比较中长大,他总是被批评、被责骂,她眼睁睁看着一个自信满满的孩子渐渐失去信心,心圼比谁都“别人不晓得,我怎会不清楚?我的少爷很有能力、很聪明,是那种不鸣则己、一鸣惊人的了不起人物!” “可是公司里面,大家都喊我傻富。” “哼,少爷忘记林婶教过的吗,以前有同学骂你,大婶就说……”傅育康笑着接话,“骂人就是骂自己、打人就是打自己。” “对啊,我的少爷是大智若愚,他们才是真傻,不富又傻,他们这辈子没希望了。” “林婶,你真的相信我会成功?” “当然,我的少爷一定会成为最了不起的男人!”傅育康看着林婶,心情被抚平了,却还是忍不住第一千万遍问自己,为什么她不是他的母亲? 夏日葵特地上台北一趟,把房子的过户文件办好,钥匙交到新屋主手上。 离开旧家时,心里多少不舍,毕竟这房子是她从无到有的代表作……但舍得舍得,有舍方有得,不舍下代表作,怎么能够成就另一个代表作? 说到这里,她忍不住又想夸自己一番。 她不是昔遍厉害,是特别厉害,别人卖房子没有三、五个月很难成 交,但她是超级战将,房子不但卖出,还卖得心里想要的高价位,还掉贷款后再加上她户头里的存款,若是省着点花,在不和别人比时尚的乡下,玫瑰和阿嬷应该可以一路活到者都不虞匮乏? 她在台北待了一夜,处理掉房子的事后,她和楚嫚嫚约在餐厅吃早午餐。最近媞媞很忙,打手机给她,她常说:“我回去再和你联络。”可是回去后,她累到倒头就睡,还谈什么联络? 她打电话给夏日葵,也是匆匆几句话就挂,夏日葵叹道:“风水轮流转,以前我对你敷衍,现在轮到你敷衍我。”楚嫚嫚笑答,“都是生存惹的祸。”然后她告诉夏日葵,她升等了,变成周大牌的御用化妆师,又恍然大悟说:“我,你在台北时,把我的工作运抢走,你离开,工作运又转回我头上。”夏日葵嗤之以鼻。“工作没有运不运气的问题,只有努不努力的问题。”不过,她承认嫒嫒最近真的碰到不少贵人,让她的工作等级一升再升。 嫒嫒说:“幸好现在很忙,不然想你想到思念成疾怎么办?”夏日葵明白,尽管忙碌让彼此少了联系,但她们之间,情谊不变。 嫒嫒一进餐厅,还没坐下就急急间:“见到外婆了?” “见到了。” “那你们……还好吧?”她问得有点小心翼翼。 “不好的话,我旱就带着玫瑰回台北了。”夏日葵知道,好友担心自己,怕自己不低头的倔脾气把好不容易的团聚又闹成一场骨肉分离。 她松口气,一巴掌拍上夏日葵的背脊。“那就好,早说了嘛,祖孙哪有隔夜仇,一个眼神、微笑就能泯恩仇。怎样,阿嬷身体还好吗?”夏日葵斜她一眼,马后炮!“她很好,看起来比以前更年轻,她知道我上台北会见到你,要我问间,你什么时候去垦丁玩?”楚嫚嫚三年级的时候,曾和夏日葵、夏玫瑰一起到乡下过暑假,那两个月,她们一起疯闹、一起吃睡,于是两人的关系从朋友提升为姐妹。 “我保证,定找时间去看阿嬷。”她讲得很认真。 “别承诺自己做不到的事,老人家会当真的。”当上大牌的御用化妆师,代表嫚嫚将有越来越多的邀约,越来越响亮的名气,越来越了不起的成就。楚嫚嫚尴尬笑笑,说:“下次买维他命去看她。” “送我外婆维他命?她宁可你送她一组化妆品。” “阿嬷还是那么年轻朝气而且……不服老?” “你敢叫她老太太,她一定会找你拼 命,我觉得她比我们都更话钹有劲。” “真的假的?我还以为阿嬷要开始预约养老院。” “她肯定话得比我还要久,我看要预约养老院的人是我吧。”服务生走来,她们分别点好餐点后,楚嫚嫚到化妆室去,夏日葵从包包中拿出那本写了“我在死前一定要完成的事”的小册子。 她逐字读过。 ,尽全力帮助穷困潦倒的人。 二,鼓励对未来失去期待的人。 三,把温暖带给冷漠的人,把热情带给不懂得幸福的人。 四,把用不着的财产,捐给贫穷的好朋友。 五,不管碰到再困难的事,都要用微笑面对……第一点,她在翅膀身上做到了,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机会碰到“对未来失去期待”或“不懂幸福”的人,但她觉得能够对翅膀付出,是件愉快的事情,她提醒自己,回垦丁之前,给若若和翅膀买些新衣服吧。 手机响起,她顺手拿起,“喂!” “夏日葵吗?我是叶组长,你打算什么时候才销假上班?”销假上班?他脑袋有问题吗?她递到他手上的,明明是辞呈不是假条,他为装傻到底,她就会乖乖回公司卖命?想都别想。 夏日葵挤眉弄眼,伸手捶打空气中的叶组长。 过去一个月,他至少打过百通电话,他用自己的手机打、也用陌生号码打,夏日葵若是不小心被逮到,便一次次表达坚定离开的意愿,但他有选择性失忆,永远没把她的话听进耳朵里。 “组长,我已经离职了。”她一个字一个宁说得极其缓慢,试图让他理解,自己的心意比花岗岩还坚固。 “我没准就不算,总之” “叶组长!” 一个没忍住,夏日葵提高音量,发现旁边有人转头看自己,她不好意思地朝对方点点头,拿起包包,走到外面和叶组长沟通。 夏日葵打开门同时,傅育康从门外走进来,他们相错身,一进一出。 傅育康找了张没人的桌了坐下,坐下后才发现桌上有本浅蓝色的小册了,是谁掉下的?基于好奇心,他打开小册子,从“我在死前一定要完成的事”读到“第九,向暗恋的对象告白”时,他忍不住扬起嘴角。 在死前一定要做完这些事吗?如果换成他,死前要做什么? 他认真想、努力想、拼命想,想到最后只能想出——替傅家生一 个接班人,还是把老爸的财产花光光? 他在认真考虑的同时,夏日葵已经结束和叶组长的对话,走回位置前面。 她看见傅育康拿着自己的小册子,直觉的一把将册子抽走,面色不善的说:“先生,对不起,这里有人坐了。” “对不起。”回看夏日葵一眼,傅育康离开她们的座位,转到隔壁桌。 夏日葵坐下,郑重其事地将册子收进包包里面,此时楚嫚嫚从化妆室出来,一脸心急的对她说:“阿葵,对不起,剧组临时call人,我得去工作。”她叹气,无奈挥手。“去吧,赚钱最重要。” “当然,我们家阿葵失业了,要是我再没头路,到时要找谁接济你?” “快去,少啰嗦。”夏日葵觑她一眼。 楚嫚嫚调皮地眨眨眼,说:“我走了,那你d列?” “食物都点了,我当然要把它们吃光,随便浪费是要不得的行为。” “好吧,那我的松饼拜托你喽。” “嗯。”道过再见后,楚嫚嫚匆匆离开座位,她打开大门,迎面一个女孩走进来。 那是个盛妆打扮的女人,脸上的粉涂得比上综艺节目的女星还浓,楚嫚嫒是化妆师,用她的专业目光扫过,妖孽现出原形。 眼线、双层睫毛再加上瞳孔放大片,让她的眼睛比平常大上一倍。她的嘴角有打玻尿酸,鼻根也打进填充物,但手术不算太成功,因此即使花了不少钱,鼻形仍然不够完美,至于她的下巴,绝对、百分百是做的,天然下巴不会这么假。 女人经过楚嫒嫒身边,走到傅育康面前,露出得体的微笑,“你好,我是曾佩音,傅先生吗?” “我是,请坐。”傅育康起身,招来侍者,两人分别点了餐点。 夏日葵的餐点在这时候送上来,她向来不浪费食物,不管贵的或便宜的,所以她拿起刀叉,从三明治开始进攻,并且吃得津津有味。 傅育康不时偷觑她的吃相。不过是个音通到不行的三明治,她却吃得像牛排大餐,有这么美味吗? 没有等太久,他们的饮料也来了。 相形之下,茱莉亚音乐学院出身的果然优雅高贵得多,傅育康目测,她一口喝进嘴里的咖啡,大约不超过和幼儿感冒时喝的药水量差不多,以这种速度,她面前那杯咖啡,至少要三十口才喝得完。 当然,贵妇绝对不会让杯子见 第5章 到最后,夏日葵带着傅育康回到乡下老家。 那个原因嘛……有点复杂,但也不是不能理解,好吧,话说从头。 在傅育康把女配角气走后不久,他在五分钟内接到一通鬼吼鬼叫、分贝高扬的电话,他沉下脸、耐心把话听完,在对方挂掉手机之后,他斯斯文文地冲着夏日葵一笑。 他长得很好,是浓眉大眼的阳光型男,身高够、face帅,一笑虽不能倾国倾城,却能够让无数女人芳心微动,若不是这副好长相,恐怕配角小姐不会只赏他一个巴掌了事。 夏日葵看得出来他在笑,但也看得出来,他的眉头里藏着抑郁,那是种很煽动人心的表情,尤其这表情出现在一张好看的脸上面,更让人于心不忍。 傅育康间:“老婆大人,根据最新的梢息指出,我已经被家里驱逐出境,你那里有没有地方可以收留一个身无分文的男人?”如果不是他长得很正派、穿着打扮很小开,如果不是那通电话威力十足、他脸上沮丧的表情生动无比,她会以为他在玩仙人跳。 但即便如此,她……依然慎重考虑中。尽全力帮助穷困潦倒的人。他的条件符合伟人手册第一条。 “怎样,帮个忙吧,我从没求过陌生人伸援手。” “我应该因为拥有你的第一次,感到无比庆幸?”她说得暖昧,眼睛上上下下扫视他,脑子沾上黄色液体,他会是……第一次? 他了解她的目光意指,扬眉,也笑得满脸的不正经。“庆幸不必,但你必须同意,我们很有缘分。” “所以?” “所以不为难的话,顺应天命收留我吧!”她随口问:“你会做什么?”她并没有指望能得到答案,没想到却等到一句令她无比心动的话。 他说:“我会室内设计。” 他会掐指神算吗?知道她想给阿嬷的民宿改头换面?知道她想试着把老旧到让人睡不安稳的民宿改得正常而亲民? 他以为她不相信自己的话,立刻从包包里拿出连上网路,自网页上找出几笔资料给她看。 新锐设计师傅育康的得奖作品。 傅育康设计引发出的环境省思。 年轻设计师——傅育康设计中蕴含的人文气息。 她抬起双眼怀疑的望着他,好半响才问出话,“你既然这么厉害,为什么不能独立生活?为什么需要我收留?就我所知,室内设计应该还满 好赚的。”讲到这个,他哀怨地叹口气。“说来话长,我的名气是在国外建立的,那些得奖作品拿的都是国外奖章,目前在台湾,知道我的人还很少。过去八年,家人并不请楚我在国外做什么,他们以为我无法从商学院毕业,所以选择留在国外鬼混。” “事实上,我放弃商学院后改学室内设计,室内设计是我喜欢的事情,因此经常参加比赛、表现还不错。上个月我从研究所毕业,在教授的推荐下,拿到一间颇具知名度的建筑事务所聘书,但是我父母亲用祖母病危的消息把我骗回台湾,他们希望我接手家族企业。” “然后呢?” “发觉真相,我的第一个反应是逃跑,但我爸妈反应比我快,他们把我所有证件没收,二十四小时派人盯着我,他们逼我进公司、逼我相亲,他们想用婚姻留住我的心。结果是……你刚看到了,长辈有他们的坚持,而我有我的倔强……”他并不打算在台湾久待,也不想让父母亲知道他在国外的真正动态,没有证件、信用卡,没有工作,现在的他不仅动弹不得,还是一穷二白。 在落魄歌手的故事后,夏日葵又听了一个绒裤子弟的悲惨奋斗史,于是在付掉两桌的餐点费用后,她决定收留傅育康。 严帧方修长的手指优雅地握着方向盘,今天的他有点烦。 他不喜欢乡下,因为乡下既落后步调又缓慢,乡下给他的印象很糟,如果可以,他报本不想出这趟差。 但是,他别无选择。 公司最近有个新计划,想在垦丁投资开设一间大型饭店,他们是建设公司,盖房卖房是专业,至于经营饭店……他并不看好这个跨行事业。 虽然随着国内旅游渐渐发达,垦丁是个相当好的族游景点,在这里盖五星级饭店的确有很大的成功机率,但他不认为门外汉的他们有足够的能力和资源与当地的饭店业者和抗衡。真要加入这场战争,他们必须卯足全力,而他的性格,不喜欢做缺乏把握的事情。 当然,让他烦躁的原因还有别的一那个叫做李茜的女人。他同意亲自往返垦丁考察,当中有一大部分是因为她。 眉头打结,他的脸色寒冽,控制方向盘的手指微微泛白。 此时一辆小型货车从后面超车,严帧方不介意被超车,但他介意超车的人有没有道德,驾驶加踩油门时,车子屁股后面喷出一团浓密的黑烟,如果这种车在台北,上路不到二分钟就会被人拍照检举,但这里是人情味很重的乡下地 区,他如果检举,大概连警察都会觉得他大惊小怪。 冷冷的目光凝视前方破烂的货车,他心里想,这种车早该卖到废铁工厂回收了。当黑烟散去,他看见车子后面应该载货的地方坐着两个人,而且……冷冷的眉毛出现几分热烈,目光中扬起兴味,叶组长始终联络不上的女人,居然在这里? 这算是……意外收获? 更教他意外的是,除了同他呛完声就辞职不干的夏日葵之外,另一个人也是旧识。 傅育康——傅伯父的纨绔儿子,大学念八年,连张商学院证书都抱不回来,进公司拿不出半分实力,最大的功绩是泡走公司里面最有名的冰山美女,然后把人家抛弃。 傅育康和夏日葵怎么会凑在一起? 傅家正积极帮傅育康相亲,而严帧方之所以知道这个消息,是因为他们相亲的对象有许多重叠部分。这并不奇怪,他们都是一群为家族利益而生的男女。所以他和夏日葵之间……不可能,夏日葵确实有能力,但她的家世并不足以支持她嫁进豪门,重点是他不认为她有嫁入豪门的意图,如果有的话,在过去几年,她有不少比傅育康更好的选择。 目光落在夏日葵身上,她正闭着眼睛、微仰起头,像是植物在接受太阳洗礼,她展开双臂、大口大口吸着空气,脸上带着温暖的笑意,她笑得……隔着一层挡风玻璃的严帧方,扫除了心间郁气,感受到愉悦。 她干么那么开心,难道是因为乡下的空气零污染,可以闻到带着花萃的芬芳气息? 严帧方有些心动,他压下按钮、车窗缓缓滑下,但是……他的五官迅速扭曲,嗯!什么芬芳气息,根本是咸臭的鱼腥味。 飞快把车窗升起,将冷气开得更强,他希望恶臭尽速散去。 再看一眼夏日葵,她依然满脸的享受,天!这女人没有嗅觉吗?怎么能笑得这么没心没肺没感觉? 严帧方脑子里乱七八槽的,画面一幕幕跳过,一下子是夏日葵义正词严教训他的模样,一下是夏日葵的迎风笑脸,一下是她人事资料里端庄的表情,夏日葵不同的面貌在他心底交互跳跃。 不知不觉间,他跟着他们的车子走,不知不觉地,他们来到一间叫做“老家”的民宿,他停车、下车,上下打量这间民宿……果然很老。 照常理来说,看见这样的住宿品规,他应该转身就跑,但不知道哪根神经接错线,还是哪部分大脑神经元当掉,他居然下车、提者 行李箱走进去,居然在看见那个打扮得像花蝴蝶的者女人时,告诉她,“请给我一间房间。”他想,他疯了。 南下的路上,夏日葵不断和傅育康讨论民宿装沟,傅育康提出几个方案,听起来都不错,因此心急的夏日葵一回到民宿就带着他前后上下逛两圈之后,才送他回房,他们约好洗漱过后一起到楼下餐厅吃晚餐。 洗过澡走出房门时,夏日葵还在估算装潢费用。 卖掉房子、还掉所剩不多的房贷,再将这段时间的存款加一加,手头还算宽裕,如果隔壁大叔的果园肯卖的话,她打算买下来,盖个有机农场、牧场,种种菜、养些鸡鸭,或者挖个池塘,放养一点草鱼、吴郭鱼,应该会更加吸引观光客意愿入住的。 她想的很认真,完全没注意到傅育康就跟在自己后面,他看着她专注而无视周遭的神情,忍不住想笑。 夏日葵想得太认真,经过2。7号房时,一扇门突然从里面往外推,她吓一大跳,惊呼出声。 “这个烂门是谁设计的,哪有从里面往外开的啦。”夏日葵抬起头,视线对上开门的房客时,她大惊失色,夸张地往后弹三步,反射大喊,“总经理?” 他是鬼吗,有必要吓成这样?严帧方表情别扭,一双浓眉快要皱成麻花。 夏日葵抚着胸口,喑暗猜测,他怎么会在这里?因为舍不得超级战将离职?算了吧,公司又不走只有她一个会娣钱的。 还是因为与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从来没有被人纠正过的总经理,发觉被人教训是件爽快到爆的好事情,他觉得她有脾气、很性格、与众不同,然后……一不小心爱上她? 哈1她什么时候改行当偶像剧导演了?所以最有可能的理由是……为了公事! 没错,严总经理总是严以待人更严以律己,和赚钱无关的事,绝对劳动不了他的神经……呃,不对,是精神。 那是什么表情?严帧方看着她两道眉毛一下子紧缩、一下子放松,嘴巴一下扭曲、一下子歪斜,他有长得这么可怕吗?她和育康在一起,连呼吸污染空气都满脸的享受,一见到他,就像犹太人碰见希特勒。在她眼中,他和那号残暴人物画上等号? 夏日葵在胡思乱想,严帧方在生气,至于走在夏日葵身后的傅育康……他看看严帧方再看看夏日葵,她喊他总经理,所以他们认识? 唉,天涯若比邻呐,有缘分的人不管走到哪里都会碰在一起,缘分? 想起早上才刚碰上的缘分,傅育康忍不住弯了弯唇角。 严帧方发现傅育康的笑脸时,下意识板起脸孔。他不是幼稚的男人,可当下他居然幼稚起来,最严重的是,他完全不知道自己这种心态相当幼稚。 到最后先做出反应的人是傅育康,他往严帧方肩膀一拍,强化了脸上的笑容。 “帧方,你怎么会来这里?” 严帧方和傅育康的大哥傅育轩是好朋友,他们是同质性很强的两个人,所以彼此很有话聊。那个时候,严帧方带帧平、傅育轩带傅育康,四只小竹马相识一场,虽然严家家教不同凡响,不赞成小朋友在一起玩闹,但两对兄弟互有好感、经常联络。 直到傅育轩意外死亡,而傅育康这个败家纨绔入不了严家双亲的法眼,于是傅育康和严家兄弟渐行渐远,严帧方变成菁英,他变成不学无术的傻富,长大后,他们在某些场合遇见,昔日好友变成点头之交,再成为陌生人。 那之后,最常挂在傅家妈妈嘴里的话是“人家严妈妈的儿子如何如何”。而严妈妈最常说的则是“你们现在还觉得我的教育出错?看看傅家那个对照组”。 “你能来,我不能来?”严帧方的幼稚度扩敢,他挑衅地朝傅育康望去眼。 “我没这个意思,这里是观光区嘛,阳光昔照、风景明媚,谁都可以来玩个三、五天。”夏日葵的反应比较慢,但她也从傅育康的称呼里头,知道两人之间有交情,至于交情是深是浅,不是她想了解的范围。 她比较想了解的部分是……就算前上司是来南部休闲观光,垦丁有那么多五星级饭店可以挑,他没事干么住鬼屋? 他和翅膀、傅育康这两只住免费的又不一样。 他是那种——穷得只剩下钱的极品人物。 喑暗叹气,夏日葵习惯当人家下属扬起笑脸,轻声问:“总经理,不知道您到垦丁有什么事?” “我不能来垦丁?”他脸色更臭了,难道这里只欢迎傅育康,不欢迎他出现?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灵光乍现,她的话转出一个大圈圈,她笑得眉歪嘴歪,从头到脚每个细胞都在彰显谄媚。“总经理,我是在地人,如果有需要,我可以当导游、带总经理四处逛逛。”她的话纯粹是客套,就像问朋友邻居“呷饱没”一样的问候语,并不是真的想带他出去逛逛。 但严以待人的严总经理,丝毫不在意她说的是场面话 还是实在话,他笃定了人类必须为自己说出口的话负责任。 于是,他的回答是:“可以,明天早上七点钟出发。”于是,夏日葵满脸惊诧,不敢相信自己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他怕她不确定自己的意思,再补上一句,“开你的车还是我的车?” “嗯,我的车子卖了。”她反射性的回答。 “好,那就开我的车,记得先去加油,油箱快空了。”他很自然的吩咐,转身走往餐厅。 夏日葵再次为他的雷厉风行感到震惊,不由自主的跟在他身后前进。 来到餐厅,看一眼排在柜子上的菜盘,这个是……buffet?强烈的怀疑在严帧方心头掀起巨浪。 夏日葵看一眼停下脚步的领队人,从他身边钻过去,一句无声叹息从喉咙底处深深发出,她理解他的迟疑。 在总统级套房的目录里,介绍了附赠的总统级早餐、午餐和晚餐,可是没人规定总统级套餐一定要是buffet啊,何况你见过哪家的总统套餐是苦瓜咸蛋、丝瓜汤、姜丝白菜……再叹三声无奈,她向总经理说道:“请稍等一下。”她把两张四人桌并在一起,再把柜子上面的七、八道菜端到桌面上,最后拍一拍外婆的肩膀说:“没关系的,只有六个人的晚餐,不必弄得这么麻烦。” “可是人家大老板……” “放心,我们家老板不会介意。” “你们家老板?”外婆声调陡然提高八度。 本来傅育康还没完全弄懂两人关系,外婆这一声惊喊,他已充分明白。 夏日葵再叹。“是啊,这是我的前上司,严总经理。”她的口气又让严帧方不爽了,介绍他,语气需要这么沉重? 严帧方脸色越来越阴沉,不过下一秒钟,他的不爽飞快被外婆给解除掉,她热情大方冲上前,一把握住他的大手上下摇晃。 “帅哥,谢谢你照顾我们家阿葵,我们家阿葵很辛苦的说,她一个人在台北,又要买房子、又要养妹妹,那个22k真的不够用啦,幸好帅哥薪水给得很大方,不然阿葵和玫瑰就要话活饿死。”她眉飞色舞,眼睛盯住严帧方,一看再看。他长得好帅气我,比她的老公帅十倍,看看那个眼睛,多深情款款,看看那个嘴唇,多性感迷人,看看那个身材,厚,是运动型男人不是弱鸡先生,要是她再年轻个四、五十岁,她一定会和他私奔。 面对老人家的热情,严总 经理脸上总算出现笑容,开挤出为数不多的客气。“阿葵很努力,她拿到不少业绩奖金。”阿葵?!夏日葵眼皮抖了十下,他们……有这么熟吗? “唉呦!” 外婆举起右手往下拍落,乡下种田人的力气可不是假的,他们不必上健身房就可以锻炼出六块肌,外婆的手往严帧方胸口拍下去,他的身体立刻歪掉一半。 “老板说话怎么那么客气啦,你是大人物,我们家可以招待到你,实在是太荣幸!”严帧方在喘过气后,勉强拉起笑容。“请问你是阿葵的?” 夏日葵还来不及说,外婆抢先一步回答。“我是她姐姐……”讲完后,她发现严帧方脸上有严重的怀疑,只好稍稍往上略作修整。“呃,其实是阿姨,呃,是阿母……” 严帧方的表情从怀疑到蛋卡在喉咙口,闷了,豁出去道:“对啦,我是阿葵的外婆啦。”她沮丧到极点,这个少年家眼睛怎么这么利啦,她可是他们垦丁地区的美魔女,大家都猜她四十几,这时候,有人很不识相地倒吸一口气,而且是非常大的一口,这口气不是出自严帧方或夏日葵,而是傅育康。 “外婆?”不会吧,这个年龄的女人还可以打扮得这么……花哨? 满脸不痛快的外婆回瞪他一眼。“怎样,我不可是外婆吗?” “呃,不是,我的意思是……天底下哪有这么年轻的外婆!”他口气急转弯,找出一句好话来讨好未来房东。 “真的吗?”原本沮丧到谷底的者女人被傅育康一吹捧,立刻给它大怒放,她热切地勾住傅育康手臂,小鸟依人。“你觉得我很年轻?” “呃……这个、这个没什么好怀疑的,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外婆?哪有外婆长这样的,太年轻了啦,根本不可能?”他在心底默念一句哈利路亚,希望上帝原谅他的谎言。 “就知道你有眼光,以后别喊阿嬷、外婆的,你就喊我lily姐。”外婆的话让傅育康全身兴起一阵恶寒,夏日葵完全能够现解那种感受,她同情地拍拍他的肩。 这时,她发现前上司脸部出现忍无可忍的便秘表情,急忙换话题,“阿嬷,快开饭吧,总经埋应该饿了。” “我摆碗筷,你去把玫瑰和翅膀叫下来?”夏日葵点点头,转身回二楼。 夏玫瑰故意把电子耳留在房间里,因为她不想听外婆啰嗦。 过去几天,晚餐桌上是外婆发表请说的最佳场所。 外婆不断催眠她们说:“你们加入后,我保证民宿生意肯定一路上扬,阿葵和玫瑰将会变成垦丁最有名的姐妹花……”接下来,一堆惊吓指数高居不下的计划纷纷出笼。 外婆要她们穿比基尼去海边拍照,去搭香蕉船,再拿一杯外婆的特调饮料,坐在阳台上,假装在享受垦丁的灿烂阳光……她说要把照片放在电脑(事实是网路)上,给所有的人看,很快,房间就会爆满。她不知道外婆想卖的是比基尼泳装还是民宿房间,更不认为外婆的计划会成功、不认为姐姐会配合,她比较希望自己和姐姐有足够的影响力,让外婆变成正常的者太婆。 因为她真的很难忍受,当着外人的面喊外婆lily姐。所以她拔下电子耳、拒绝被催眠。 夏玫瑰走出房间,发现翅膀用婴儿车把女儿推出房间,他也要下楼吃饭吧。 最近为了赶出版社的翻译稿,她整天都关在房间里,早、午餐有姐姐帮忙送进来,因此过去两个星期,她和翅膀很少碰面,除了晚餐桌上。 外婆规定晚餐是全家团聚的好时光,必须全员出席——在她不去朋友家唱卡拉ok的晚上。 夏玫瑰没和翅膀说过话,顶多是在眼神交会时略略点头,不过她很喜欢他的女儿。 夏玫瑰知道翅膀的故事,那是夏日葵用一顿晚餐换来的,所以她毫无罪恶感的和妹妹分享了,夏玫瑰不知道该怎样形容这个男人,但她确定自己并不讨厌他。虽然被女人抛弃这种事,不是太光彩。 她对翅膀的第一印象是他长得很好看。他像韩剧里面的美型男,尤其在剪掉乱七八糟的长头发之后,五官更立体了,他的眉毛很浓密、有一双漫画家笔下才会出现的深邃双眼,他的鼻子很挺,如果让她猜测的话,她会猜他去做过医美整型。 她很少看电视、很少听音乐,也许和她不喜欢戴电子耳有关系,但她觉得似乎看过他,因此特别找时间上网查询,却怎么都查不到一个叫做翅膀的偶像歌手。 夏玫瑰默默跟在他身后往楼梯方向走,在棱梯口时,翅膀突然转身,对她说:“你可不可以帮我抱一下若若?我搬婴儿车下楼。”夏玫瑰没有戴电子耳,而他转身的时候,她并没有看着他的嘴巴,因此完全不知道他在说话。 翅膀旋身,她抬眼,他怀疑她的表现是想意帮忙还是不愿意?夏玫瑰也怀疑他干么挡在棱梯口,是肚子饿还是不饿? 然后翅膀心想,若若这么可爱,没有人会不喜欢 抱她。 干是他把若若举高,准备交到夏玫块怀里,但若若被爸爸高举,乐得咯咯笑不停,她手舞足蹈,很喜欢这个游戏。然后夏玫瑰心想,原来翅膀父性发作,不顾楼梯口危险,想逗女儿开心。 于是她决定不打扰他们的温馨父女情,她低下头,从他身边穿过去,直接下棱。 那个瞬间,翅膀惊讶地瞪着夏玫瑰的背影,张大的嘴巴再阖不拢……她居然就这样从他身边走过去?!她居然无视天真善良、可爱无助的小若若?! 这个女人有没有半点同情心啊?她没看见若若在对她微笑吗?她不知道不可以随便拒绝小孩子,那会导致孩子的心灵受伤吗? 他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夏玫瑰,带着怒气,他一手抱住若若、一手勾起婴儿车,准备下褛。 夏日葵恰好从楼下上来喊人,见状连忙笑道:“我帮你抱若若吧。”晚餐桌上,夏玫瑰对于翅膀不断投过来的眼光很不解,她惹到他吗? 没有吧,她从不主动招惹人的,他们甚至连面对面沟通都没有过,难道是……姐姐把他惹毛了? 如果是姐姐,他干么三不五时瞪她?他应该把视线角度拉大一点,这样姐姐才能感受到他的怒气。 夏玖瑰下意识叹气,她不习惯和别人计较,她比较习惯一个人低头,没有电子耳、眼睛再选择视而不见,那么她会有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安静世界。翅膀从鼻孔狠狠喷两口气,像在向谁示威似的,也刻意低下头,闷声吃饭。 夏日葵第一次坐在暗恋对象身边吃饭,那颗不安分的心脏啊,怦怦跳不停,一个不小心,她的手碰到他的……血压立刻瓢升,血液含氧量递减,她有严重晕眩的感觉。 如果是过去,她肯定会一面吃、一面偷笑,幻想出无数的粉红色泡泡,然后在吃饭结束后冲出去打手机,把嫚嫚约出来,告诉她整个经过。但现在嫚嫚已经是周大牌的御用化妆师,有大明星加持,她将很快会变成业界红人,哪有那个美国时间听她讲废话。 所以她低头吃饭,假装身边的男人不是严帧方,虽然她没有电子耳可以拔掉,不能把外婆的声音丢进第三度空间。 严帧方样专心吃饭,为今天的晚餐感到惊艳不已,原来一条简单平凡的丝瓜,只要搭配几颗牡蛎和姜丝就能够这么好吃?原来咸鸭蛋不一定要雕花,就算切得乱七八糟和苦瓜和在一起炒,也能好吃得让人想连同舌头一起吞掉? 他习惯 第6章 她不习惯在凌晨两点以前上床,但民宿离垦丁大街有点远,她也懒得出去逛街。 在这里,最好的休闲娱乐是看电视,糟的是,这里不只是鬼屋民宿,还是远古时代的鬼屋民宿。整栋屋子,只有外面的待客大厅有部二十几寸的电视。但夏日葵不想和外婆抢、也不想和她一起看风水世家,所以只能待在房间里,张着睡不着的眼睛,往脑袋里面填充一些无聊思绪。 偶尔她听见隔壁房间若若的哭声,偶尔她听见翅膀唱歌哄女儿入睡的催眠曲,说实话,翅膀的歌声还满迷人的。 她有些同情小爸爸,从翅膀身上,夏日葵再次印证,太早结婚、太早生小孩,是件辛苦事。想想办公室里的同事们,别说二十五岁,三十几岁还在玩的大有人在,她敢保证,他们不会唱催眠曲,只会唱醉生梦死。 夏日葵趴在窗前,任由海风吹在脸上,她喜欢这种湿湿暖暖的海风,从小的时候就喜欢,她喜欢在空气里闻到大海的气味。 玫瑰睡了吧?她习悄早睡早起,她是个很规律的翻译者,她也写小说,比起许多人,她更容易专注在文字上头,更正确的说法是——她做什么事,都比多数人专注,所以她不太喜欢戴电子耳,她喜欢安静而沉默的世界,那会让她感觉安全。 为了配合她的喜好,全家人都去学习手语,即使并不需要。 拿起水壶,夏日葵发现里面没水了,她打开房门、到楼下装开水,走下楼梯时,发现楼下的灯是亮的。外婆还在看电视?不会吧,已经十点多,早过了外婆的睡眠时间。 她加快脚步下楼梯,当她发现坐在客厅里的是严帧方时愣住了。 她迟疑五秒钟,考虑该走过去打声招呼,还是假装没看见,直接躲进厨房里? 但在她犹豫不决时,严帧方转头望向她,她直觉露出一抹笑意,问:“睡不着吗?”她并未期待得到任何反应,但他居然回应了。他说:“吗。” “我陪你看电视。”可看他把遥控器当成电脑键盘,不断按来按去,态度摆明对于电视节目,他有深刻的无聊感。不然找个话题吧,“乡下地方就是这样,没什么新鲜刺激的地方,谈谈总经理去过的夜店吧……” “你每次要和我说话,都需要再三斟酌、考虑半天吗?” “是啊。”她直觉回答,这句话倒是应得又快又好。 “为什么?” “因为现在工作很难找。”而再 白目的年轻人,都不会轻易拿自己的前途和上司开玩笑。 “你不是已经辞职?”严帧方觉得好笑,她嘴巴说工作难找,却把高薪工作当废弃物甩手丢掉。 “对,但你高高在上的总经理形象还在我心里盘踞。”她耸耸肩,余威尚在,心底阴影未除,一日为上司终身为父呐。 “既然我高高在上的形象还在,为什么敢跑到我办公室呛声?”呃……她可以说那不是呛声,而是告白吗?只是告白的句子没有从嘴巴跑出来而已。“那只是……” “只是什么?”他的眉毛扬起。 近距离接触,夏日葵发觉他很喜欢用眉毛来做表情,大约厉害的人都是这样,舍弃最简单的语言沟通,喜欢用表情让旁人臆测自己的心思,以便……测试对方的智商? 幸好她的智商不太差,能够猜出他对自己的答案很感兴趣,所以,认真比敷衍好、说谎比诚实妙。 “那只是小小员工企图在离职之前,让伟大的上司明白自己的卑微心声,目的不是要求上司改进,而是希望对自己负责任。”吸气,她补充说明,“我是认真相信“领导员工”不等于“下指令、执行”,后者,你只能够领导桌面上的电脑,不能领导人类,因为是人就有心,就有不同的思考模式。” “我没要求他们改变自己的思考模式,我只要求看见成绩。”一句话,他堵死她的后绩。 “那只是个人浅见,总经理见多识广,小小员工卑微无知的意见,您大可不必放在心上。”骗子!她嘴巴说的和脸上表情是两码子事,她根本打心底认定他才是那个无知浅见的男人。 他没转开视线,害得她头皮发麻,只好认命叹气,问:“总经理睡不着吗?要不要出去走走,我知道有个地方还不错。”他没说好或不好,但他关上电视、站起身。 夏日葵走到柜台边,从空空如也的抽屉里找到一把钥匙,领着严帧方走到门外面,他们停在外婆买菜的那台五小绵羊身边。 然后,他又扬眉。 她承认自己很过分,一只在女人群中算高大的夏日葵,再加上一只将近一百九十公分史前巨兽……她几乎可以听见小绵羊哀号呼救的声音。 她想也不想就坐到小绵羊前座。 “我没有安全帽。”他拒绝的理由很正当。 她突然觉得高高在上的严总经理很可爱,她笑弯两道眉毛,露出可爱的小虎牙,对他说 :“亲爱的总经理大人。第一,警察伯伯已经下班,他们不会牺牲睡眠时间来找你的麻烦。第二,这里不是台北,是讲究人情味的乡下小地方,我阿嬷买了几十年的菜,骑着摩托车到处跑,到现在,她还不知道安全帽戴在头上是什么感觉。”她在笑他?!他活了三十二年,还没有人敢用那种表情看他! 他回看她两眼,然后解释自己的立场。“第一,警察是二十四小时轮值的,没有存在下不下班、找不找麻烦的问题:第二,我有车,可以开我的车去,不必凌虐这部……”他眯紧双眼,这还算车子吗?用残骸来形容它应该更恰当吧! 第一次,她兴起和他对立的念头,第一次,她想在他面前坚持,因为……她对史前巨鲁欺凌小绵羊画面,有强烈的好奇感。“坐上来啦,晚上骑摩托车御风而行,是很愉快的经验。” “这是你个人的、小小的、卑微而无知的浅见吗?”|不,这是在地人的真心推荐。” “想御风,打开车窗就可以,我保证,经验不会比凌虐小摩托车差。” “你确定油箱里有足够的油,可以撑到明天我开到加油站?先说了,警察伯伯的确有二十四小时轮班,但加油站员工有没有二十四小时轮班,我可不敢打包票,毕竟这里是乡下地方。”话说完,她好想给自己拍拍手。 他望着她老半晌,她回看他,大大方方。 近身观赏,她发觉他没有想象中那么帅,他的眼睛不够大、嘴巴不够宽、下巴太刚毅,大概是因为暗恋加上遥望,让自己将他完全美化,而现在,有花美男翅膀挡在前面,他的积分迅速往下掉。 严帧方对她的想法,和她对他的不一样。在他眼中,现在的夏日葵比在办公室里面那个顺眼,她的眼睛很大、疆子小巧,她的嘴巴很红、脖子很漂亮,她的头发放下,没有用任何东西固定,看起来有些散乱,但风吹起,浏海在额头上飘的样子更添几分风情。 不上妆、不穿套装高跟鞋的她看起来很娇小,有几分甜、几分可爱和几分的……青春话力。 也许,向日葵本就该在有阳光的地方绽放。 “怎样?敢不敢坐上来?”她抬起下巴,口气挑衅。 不敢?这辈子他还没碰过不敢的事! 他没回答,却用屁股给出答案。他往她身后一坐,整台摩托车顿时往下沉坠,她吓一大跳,倏地转头,竟然指见他恶作剧得逞的笑颜。 哇咧!积分数突然 间急速上升,他的帅度再次破表! 原来他有笑觉神经,她终于明白,整个公司上下都冤枉他了,其实他不是故意板着一张死鱼脸,他之所以摆臭脸,是因为他笑起来会让公司上下员工都陶醉迷恋,会让女职员无心工作,让男职员自信心低落,所以他刻意封闭自己的美。 他的臭脸和兰陵王的面具有异曲同工之妙,只不过兰陵王的面具是为了震慑敌人,他的臭脸是为了恐吓员工拼命为他工作。 猛然回神,她自我镇定三秒钟,然后,打开钥匙、用力催动油门。备受凌虐的小绵羊,在被逼迫到最极点后,发出一声怒吼,压得半扁的轮胎缓缓启动。车子发动了,夜晚的风有些凉意,白天的暑气尽数褪去。 风掠起,她的长发往后飘,坐在她身后,严帧方闻到一股淡淡的发香,没有浓郁的化学味道,没有名牌香水矫揉造作的香气,有的是和她本人一样天然宜人的气含、。 车子后面设有地方可以拉,他只好把手扣在她腰间,当他的手围上,她的心脏狠狠撞了几下,他靠得那样近,她的背儿乎贴在他胸前,那铺天盖地而来的暖意、那个在她柔软腰间烙下热痕的掌心……凉风吹不散他的气息,惹出她一阵阵心悸。 她说不出是什么感觉,焦慌?不是,惊喜?不是,是……一种让人感到安全的惬意,嗯,是安全!很莫名其妙的感觉,但从以前开始,她总是在想起他、看见他时,倍感安全,那感觉能安抚她的抑郁、卸去她的慌乱,能让她在极度低潮时,獾进满满的甜蜜。 她知道这很没道理,在一个对自己不熟的男人身上感受到安全,真的很没道理,但如果感觉可以用道理来解释清晰,人生哪得恣意? 微微笑起,夏日葵骑了一段,路上没有半辆车,只有路灯的光亮洒落两人身上。她用力吸几口凉夜的空气,为了分散腰间注意力,她开始唱歌。 那是他没有听过的曲调,没有歌词,只有悠扬的乐音,她的歌声不够了亮,但胜在清脆干净。 突地,她停下歌曲,回头对他说:“这是我妹妹最喜欢的曲子。”他没回答,只是点头,她感受到他身体的震动,知道听众不嫌弃这个话题,便继续往下说。 “玫瑰一出生耳朵就有问题,但我妈妈性格迷糊,只觉得她特别乖、特别好带,直到快周岁时,邻居家放鞭炮,我吓得躲到爸爸怀里哭,玫瑰却文风不动,妈妈才觉得情况不对劲。” “爸妈带她去看医生、配电子 耳,玫瑰原本安静的世界突然间多出许多噪音,她吓到了,一天到晚都在哭,妈妈气急败坏,竟然决定将电子耳拿掉。医生说这样不行,若是错失学习语言的最佳时机,对玫瑰不好,妈妈无奈,只好再帮她把电子耳戴上,那时候只要玫瑰哭闹,我就在她耳边轻轻唱着这首歌曲,她就会安静下来。” “你是个不错的姐姐。” 不是个好哥哥。”她脱口而出,后面的男人再没有回应。 她后侮了,自己交浅言深了,“对不起,是我以偏概全了吧,我只是刚好看见你对他的批评,口气不留情面,当时我想,幸好他脾气够好,换了我,大概会和你大吵一架,然后离开公司。” “你认识帧平?” 进公司的时候我和他分在同一组,后来他升迁的速度很快,我跟不上。” “不是你的问题。”他截断她的话。“我知道啊,他的后台够硬,我并没有因此失去信心。” “你弄错了,他之所以升得快,是因为我对他的严格要求,至于你……除了对自己的弟弟,我不会对其他员工这么用心。”他反将她一军。 夏日葵挤眉弄眼,满脸的不以为然。 他这是在反对她批评他对自己的弟弟不好,还是在反驳她那段“身为优秀的领导者,可以多给人一点温暖,以至于行事效率更高”? 不管是反对哪一段,她都确定,他是个睚皆必报的男人。 小绵羊缓缓前行,她滑进一个小坡道,他本来想提醒她,下去容易上来难,如果不是太远的话,他们可以把车子停在这里,两人一起步行下去。 但当海浪声音响起,所有的话都停在嘴边,再也无法发出去。 没有鱼干的腥臭味,只有湿湿咸咸的沁鼻气息,他不想模仿她,可他就是忍不住抬起头,用力吸一口气,直到空气把肺叶充塞得饱饱的。 这就是海洋的味道? 夏日葵停下摩托车,拉着他,脱掉鞋子,两人慢慢在沙滩上留下两行足印。 一时间,他说不出心头停驻的是什么感觉? 他去过很多国家,但做的事差不多,上飞机、下飞机,迎宾车直接把他送进饭店里,然后开会开会开会、应酬应酬应酬,再然后,上飞机、下飞机,回公司报告行程。与其说他到过某个国家,不如说他到过某间饭店,都说他足迹遍布全世界,事实上,他的玩乐经验少得可怜。 他很忙,小时候忙着学习、长大忙着工作,他并不无知,什么大海、生物、童玩、科学游戏……他通通知道,只不过那是从影片书本里面撷取下来的知识,他从未亲手摸过、亲自体验过。 所以……海浪的声音这么大?和刻意把电视音量调大的感觉不一样,原来沙滩上的沙子,柔软皮和埃及棉不一样,沙在他趾缝间穿进穿出,从他脚背漫上、滑落……那是他从未胡过的感受。 提着鞋子,他跟在她身边,只有一个小小的手电筒照亮前方,不经意地,他又笑了。 随着往前的步伐,脚底下的干沙变成带着湿气的沙子,她朝他调皮一笑,抢过他的鞋子,把两双鞋往后头抛,他来不及抗议,她已经开始用脚趾在沙子上面挖洞、用脚板在沙上画出直线横线。 “学我!”她抬起下巴对他说,不是骄傲,而是因为他长得太高。 这回,他从善如流,也用脚趾在沙滩上作画,感觉泡过水、又硬又软的沙滩在他脚下臣服。 她画一个大圈圈再画两个小圈圈,“这是米老鼠。”米老鼠?如果漫画家像她那么敷衍,就不会有这么多人喜欢看卡通片。 他轻嗤一声,用脚画出许多交叉的直线横线,跟她一样随便。“这是报表。” “没有想象力的男人。”她摇头,满脸的不认同。 “这样子很没有想象力吗?”皱眉,他觉得比她的米老鼠更有想象力啊?“嗯。”她点头点得很认真,一脸的童叟无欺。 “那……”他画出12345,间:“不错吧!” “这是写字,不是画画。”她又叹气摇头,那表情像是在看癌末病人,他的想象力已经病入膏盲。 “不然,这个呢?”他学她用脚趾画两个圈,但中间有一块重叠的部分。 “这是什么?” “这是交集。” “唉,你就只会玩数学吗?”她眼底充满对他的同情,可怜的男人,他一定没有童年。“那你来?”夏日葵动作起来,她小跑步画出团一团团接在一起的圆圈圈,他怎么看都是a交集b、b交集c、c交集d……也不见得比他高明到哪里去。 可她却冲着他大笑说:“这是爱吃人的毛毛虫,咬你一口!”话说完,她踩上他的脚,他动作敏捷、勾起小腿跳开,她没咬到,不甘心的又往他脚板踩去。咬你一口!再咬一口……”她一面说、一面“咬”,他一面躲、一面笑,她重 心不稳,一个踉跄往前扑倒,在她的尖叫声中,他及时拉了她一把,把她拉到自己怀中,救她免于泥膜敷脸但手电筒就没有那么幸运了,它滚在沙滩上,黄黄的光照在他那个“交集”上,中间的重叠部分已经被杂乱的脚步抹掉,于是两个半圆接在一起,变成大大的爱心。 她在他怀里,也不说谢谢,只是望着他笑。 笑会感染,本来只会咧嘴做出微笑表情的严帧方,升级一点点之后,再升级一点点,他从胸腔微动,到空气从喉咙口钻出来,震动起声带,拉出笑声,他的笑声很沉稳,像他的人。 听见他的笑声,夏日葵更乐了,忘记自己正待在暗恋男人怀中,忘记这个男人笑起来很有杀伤力,忘记他们的姿势过于暖眛,只记得开心,她不停地笑着、单纯地开心不已。 他们笑很久,笑到两人都没有力气,她才弯腰捡起手电筒,但他没有放开她的手,他喜欢她软软暖暖的小掌心,喜欢握住她时,她的手指自然弯曲勾上他的掌缘,也喜欢两只手的相牵系,让她离自己不太远。 他们一起走往鞋子被抛的方向,她的力道很平均,四只鞋子距离不远,都是一正一反、一正一反,恰恰好两个圣杯。 夏日葵看见,指着鞋子笑问:“说!我丢鞋子的时候,你偷偷许什么愿?” “我?没有。”他不明白她的问题。 见他一头霎水,没有半分领会,她又笑弯眉头,问:“总经理,你从来没有和别人玩过,没有打屁过,对不对?”她猜对了。过去三十二年,严帧方以为玩耍和打屁的同义词是浪费生命。 见他不语,夏日葵知道自己猜对了。事实上,从他弟弟严帧平的形容中不难明白,严家兄弟接受了怎样的严格教育,差别在于,严帧方毫无异议地接受一切,而严帧平想尽办法想挣出牢笼。 夏日葵又问:“你一定觉得玩是浪费时间的无聊举止,对不对?”她又猜对,因为他依然沉默。 “总经理,你为什么要赚那么多钱?为了工作成就?还是为了让日子过得更愉快舒服?”她认真望着他,拉着他一起坐下,白天的泥沙已经退去热度,但还留有些许余温,对严帧方而言,温热的屁股……又是另一番全新感受。 “都有吧。” “刚才那样玩,你不觉得心情愉快舒服?” 严帧方观察她的表情,如果自己点头,她肯定会说:瞧,光是玩耍打屁就会让人心情愉悦,不一定要用 很多钱来陪衬,所以玩耍并不无聊,玩耍有其必要的存在意义。 发觉她的小伎俩,严帧方勾勾嘴角。“你企图说服我为玩耍重新下定义?” “我说得动你吗?”她不否认自己的小心思。 “那得看你接下来的导游行程安排得怎样。” “所以总经理真的是来垦丁观光的?”她抓住他的话尾追问。 他投回答,她兴起莫名想法,神经陡然紧绷……不会吧,要遭受多大的挫折,机器人才会想到偏乡地带休奍?难不成超级战将真有这么厉害,她一走,公司就面临倒闭危机? 他不理解她脸上突如其来的错愕,反问:“你为什么辞职?”一句话,他不但没回答她的疑惑,反而把她的错愕转开十万八千里。 “你猜,我外婆几岁?” 她回答得很认真,他却误以为她也想转移话题?眉心蹙起,他选择顺应她的话题。“要生出你这么大的孙子,至少要七、八十岁吧,但是她看起来很年轻.” “猜错了,我外婆十七当妈妈,三十四岁当阿嬷。” “你们家有早婚遗传?” “也许吧,外公整整大她二十岁,却诱拐未成年少女,把外婆的肚子给搞大,我阿祖心慈仁善,没有把我外公告到法院去,因此十七年后,看到我妈妈被爸爸追走,外公只能俩服老天有眼、报应来得不迟。” “那你父亲在你十七岁那年,一定吓死了,” 她扬眉望他,他也懂得幽默?很好,这样聊起天来才有趣。 为了褒奖他的进步,她说出一大串。“何止吓死,他送我和玫瑰上学下课、上补习班回家,私立女校那么贵,家里那么穷,他却不惜下重本,只为了不让我们接赃男人。” “他天天在我耳边叨念,说天底下没有好男人,只有横行野兽,在他眼里,男人都是畜生,唯一无害的那只叫做daddy,更狠的是,我的生理期晚一天,他就要去买验孕剂。” “你这么听话,不交男朋友?” “怎么交?根本没机会。补习班有个男同学打电话到家里,我爸第二天就追杀到人家学校。从我和玫瑰满十五岁后,我们家的保密防谍做得比国防部还好。” 她嘲笑爸爸不遗余力,只是……爸爸再也没办法红着脸、抓着头发,满脸尴尬地在她面前辩驳说:“爸爸都是为你好啊!” “很严的家教。 ”和他们家有得比,只不过严家的家教更……全方位一点。 “嗯,小学时期,每年暑假我都在外婆家过夏令营,外公带我去辨椰子,外婆带我去唱卡拉ok,我每年过来的时候都是白雪公主,回去时变成灰姑娘,我和垦丁的太阳有约定,不见不散。” “你在这里,有很美好的回忆。” 她点点头,如果不要出那起意外就好了。 “你说外婆看起来很年轻,那是因为她很幸运,碰到一个把她当成女儿、捧在掌心呵宠的丈夫。外公赚钱、做家事、带小孩,还得负责让外婆开开心心过日子,我们经常觉得外婆对外公很坏,是一个恶媳妇,可是外公却说,能娶到外婆是他这辈子最大的幸福。” “每次外公说这些话的时候,他深刻的皱纹里散发着温柔,在懵懵懂懂的童年时期,我第一次觉得爱情很甜蜜。” “大四那年,外公过世了,外婆把外公存的钱拿来买民宿,她把民宿夸得像里岛的vi,让我们光听就羡慕死了,她还给我们画大饼,说如果我们愿意一起经营,一定可以很快变成千万富翁。” “会不会变成千万富翁,说实话,弁没有那么吸引我,真正吸引我的是这里蔚蓝的天空,一望无际的大海,以及美到让人叹为观止的生态,我所有童年的快乐记忆都是在这里成形的,所以我举双手同意,至于玫瑰……你说的,我是好姐姐,向来都是我在哪里,她便心向哪里。” “我开始作梦,还拉着爸妈和我一起作,作一个垦丁民宿经营者的美梦,我提出很多想法,说得津津有味,把全家人都笼罩在梦想氛围。其实当时,爸妈并不太赞成这事,他们总觉得回到乡下会影响我们的学业、改变我们的人生,甚至是找不到能够匹配我们的好男人,可是看我们这么开心,他们“好决定找一天回乡下,先看看情况再说。”这段她对谁都没有说过,这段里头有她深深的罪恶感,多年来,她经常回想,如果当初她不要表现得这么快乐,不要作着适不可及的梦,是不是她和玫瑰不会失去爸爸妈妈? “后来你们为什么没回来经营民宿?” “那一趟,我爸妈出车祸、双双死去,我把责任推给外婆,说她因为寂突才想逼我们回乡下,那并不是事实,当年的我太幼稚,不敢承担自己的错误,只一心想推卸责任,以为这样做,心里就能够不愧疚。我的话伤了外婆、更伤害自己,那次之后,我没脸回垦丁,而外婆也不敢和我们联络。我很忙、我寄情于工作, 第7章 他当然知道海洋馆是什么。 如果有必要,江秘书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依各种不同的评比,将全世界的海洋馆资料传进他的电脑里,如果他愿意,还会附上妤几g的影片一起送进来,好让他了解海洋馆的展览顶目、鱼类以及海洋馆平面或立体介绍。 但就算他获得再完整的资料,也没办法仰着头看一堆鱼群在头顶上游来游去,那种仿佛罝身于海洋里的感受,是影片无法提供的震撼。 他也设办法看见章鱼多到吓人的吸盘贴着玻璃缓缓移动,好像在对他挑衅,更没办法亲手碰触海星海参……那软软、硬硬、刺刺的触感……他找不到贴切的词汇来形容。 “怎样,不错吧?” 夏日葵看严帧方举着自己的掌心望半天,那表情单纯得像六岁孩子,他从来没有来过这样的地方吗?她开始考虑,是不是应该找一天到台北,带他去逛逛动物园。 “需要我夸一句无与伦比吗?” 不知道是睡得够饱,还是心情特别好,今天,他的话变多了。 “那倒不必,请我喝一杯咖啡就行。” “累了?找个地方坐坐?” “好啊,当太多年的办公室肉鸡,逛几圈就觉得累。” “我每天都有运动。”说这话时,他的口气有明显的骄傲。 “去哪里运动?健身房?运动场?还是公园?”她很难想象他在公园里和阿公阿嬷练气功的样子。“我家里有一个房间,专门放健身器材。” “我……”果然,有钱人的运动和他们这种凡人不一样,他们都住在地球亚洲台湾,面对的却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我们先去拿钥匙圈,再绕出去找个地方休息。” “好,休息一下,再去关山看日落。” “那是网路上很有名的景点。”他附和她的建议。 “你上网查过垦丁景点?” “我想在这里开饭店,总得多了解这里。” “你是个很认真的经营者。”她给他拍拍手。 他严以律己也严以待人的风格,在过去六年当中,她清楚感受到,但他无法理解,天底下的人不可能全和他一样,有人需要push,有人需要鼓励;有人目标确定,需要快步行走才能到达目的地,有人需要时间缓步慢行才能看清楚周遭环境,才不会迷失自己。 “不够认真的人,无权与成功 迎面相对。” “你没见过努力了一辈子,却总是与成功失之交臂的人?没见过有人天生好运,什么事都不必做,成功就掌握在他手中?” “没有。之所以与成功失之交臂,代表就算他用了一辈子的时间,努力依然不够。我承认有人天生好运,但如果他什么都不必做,只是坐享安逸,我敢保证,那些令人艳羡的成功终将会离他远去。” “固执。”她有些不以为然。 “我说的是真理。”他不是和她吵架,而是坚持自己认为正确的事。 “真理也有角度问题,在某个方向看起来,真理只是一篇笑话。”她的口气僵硬,眼见就要长篇大论,和他大辩特辩。 但他不想吵架、不想挨训,只想和她愉愉快快地过完今天,于是他及时转换方向。“那我说的这篇笑话你喜欢吗?”她懂他的影射,笑出声,这个男人很懂得化解危机,难怪会是谈判桌上的第一把交椅,他的家教费付得半点不冤。 他们来到展馆门口,拿走钥匙圈,那是他们以小白嫁为背景合拍的照片,照片里,她笑得满脸灿烂,而不笑的他也n列开嘴唇,眼角眉梢处,挂上稀有的温柔。 她对着钥匙圏看了很久,同意又同意,微笑的他很帅、很好看、很美。 “一人一个吧!” 她把钥匙圈递给他,他看一眼,收下。 离开展馆前,他们发现有原住民在卖琉璃珠,夏日葵拉着他、加快脚步走过去,老板见到顾客上前,扬起笑容,牙齿在li黑皮肤的映衬下显得更雪白了。 “客人,参考一下,很漂亮的啦。” 夏日葵回他一张笑脸,拿起两条珠子,老板赶紧介绍。“小姐,这是太阳之光,有尊贵的意思,在我们族里是头目高贵身分的代表,所以啊,头目结婚一定要有太阳之光做聘礼,才算隆重的说,先生可以挑挑。” “啊这条是孔雀之珠,代表坚定不移的爱情,很多女生都很喜欢买这个孔雀之珠,小姐,你要不要挑一条?”严帧方随手拿起一条。 “先生,这是太阳泪珠,代表心里充满不舍和怀念。”闻言,他把太阳泪珠放回去,夏日葵瞄他一眼,向者板买下手上拿的两条,她把太阳之光套到他手上,嗯……者实说,有点不伦不类,不过尊贵的太阳之光就该配高高在上的他。 “你知道琉璃珠是怎么来的吗?”夏日葵问严帧方。 “ 你知道?”他怀疑望着她,夏日葵看起来不像有原住民血统。 当然知道,故事是外婆告诉她的。说是她的原住民朋友讲的,而那个原住民朋友也是从他外婆那里听来,原住民故事没有文字记载,多是口语相传。 “在很久以前,排湾族的人觉得自己在婚礼上没有漂亮的珠宝可以戴,就向上天抱怨。有一天,大祭司接到上天的神谕,就让族人去抓各式各样的蜻蜓,把它们的复眼取下来,装满一百篓子,然后琨上木灰、覆盖起来。经过一天一夜,蜻蜓的眼睛变成色彩缤纷、晶莹剔透的琉璃珠,从此他们便有了漂亮的珠宝可以俩带,族人都充满感激,认为这是上天给予他们的恩赐。” “好啦,听完故事,你想到什么?” “那是真的神谕还是大祭司的诡计?我认为,他是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才会编出这等荒璎故事。”他提出质疑。 “你对人性有严重的不信任我。” “我深信,人类不会做对自己没有利益的事情。” “是吗?那史怀哲呢?充斥在世界各地的慈善家呢?” “他们不是留名于世了?” 她挤挤鼻子,满脸的不苟同,人心哪有他想的那么市侩。 “所以呢?你知道这个故事的时候,心里是怎么想的?”他反问夏日葵。 “知道这个故事时,我还很小,我想的是,一百篓蜻蜓的眼珠子耶,蜻蜓爸爸、蜻蜓妈妈很可怜,蜻蜓宝宝一定吓到不知所措。” “人类习惯残忍地对待和自己不同的生物。” 夏日葵侧过脸,轻咬下唇,静静看向严帧方。 “怎么了?”他被她专注的眼光看得有些尴尬。 “你不只对人性怀疑,还有许多不满?” “说错了,不是不满,而是了解透彻。当你知道人性残忍,看见残忍的事件,鲜会感到害怕;当你知道人性贪婪,发现别人对你不是真心而是有所求,就不会感到失望;你越了解人性,越不会对周遭人存有过度期待,更不会因为别人达不到你的期望而失望沮丧。”她认真听完,才明白,他不是对人性怀疑失望,而是习惯把人性标准压得很低,好教自己不失望,谁让他失望过吗?让他变成惊弓之鸟,让财再对人……心生期望? 接下来一个星期,严帧方不是关在房间里工作,就是让夏日葵带着他到处跑,他们去南湾坐香蕉船、玩海上摩托车。 双双落水那一刻,他惊得回不过神,他在海水里面拼命寻找夏日葵,直到看见她冒出水面,一颗心才摆回定位。 他心生调皮,潜进海中、游到她身边,一把将她抱进海水里,夏日葵吓一大跳,害得她浮出海面时又咳又呛,两手两脚圈抱住狮放,他成了她的救生圈,而他发觉,被她紧紧拥抱的感觉很教人兴奋。 他们去垦丁牧场喂牛,在草原上跑来跑去,玩那种很幼稚无聊的追逐游戏。 很无聊、很没气质、很与他的身分不搭……但他们笑得很开心。 那天,他爱上拉着她的手,逼迫她的小短腿跟上自己步伐,她跟不上,一边求饶一边笑。 他们去垦丁大街,严帧方这辈子没吃过那么不卫生又便宜的路边摊,但夏日葵拉着他一摊一摊试,他从刚开始的勉为其难到后来的越吃越上瘾,于是,他又多了一页人生新阅历。 他们去佳乐水、帆船石、白沙湾,他们去恒春古城、去阿嘉的家、去贝壳砂展示馆,他们逛过垦丁国家公园、社顶自然公园……他们留下无数张照片。最后行程结束了,他必须离开垦丁,回到那个很先进、很文明、很方便也很人挤人的城市里。 于是,他们又来到那个夜晚、夏日葵说故事的海边。“谢谢你。”他说o“不客气。”她回答。 他拉起她的手,不是十指交握,只是朋友间的手拉手,他的左手戴着太阳之光,她的右手戴着孔雀之珠,他们在长长的沙滩上留下两行足迹。 今晚的他们都有点沉默,脚步有点缓慢,心情有点……低落……“我喜欢你外婆的厨艺,她做的菜很好吃。”他总算翻出一个话题来讲。 “怎么比得上你们家的五星级大厨。” “我们家大厨是不是五星级不知道,我只知道他做的菜都是冷的。”她笑出声,硬硬的脸部线条变得柔软。“哪有菜做出来会是冷的,一定是你为了工作,延宕用费时间。”在这里,开饭时间固定,谁不来便不等谁,不爱吃残羹的人,就得学会遵守用餐时间。 “也许吧,我习惯用工作下饭,吃进去的食物都像在嚼蜡。” “所以喽,赚钱重要、工作成就重要,生活品质也很重要,否则,一来,现在不是乱世,你想名垂千古是不可能了,二来,你赚再多都是替他人作嫁,人生啊,花掉的才叫做财产,来不及花的都是遗产。” “你在危言耸听?” “ 我的危言耸听会让你试着改善生活品质吗?” “也许。” “那好,我不介意继续危言耸听。” 他望着她,笑了,她看着他,七天来第无数次赞叹,他笑起来不是普通帅。 “真的不想回台北?”他再问一次。 严帧方心里很舍不得……她的笑容。 台北?她苦笑,曾经那里有她的梦想,她梦想带着妹妹在那里成家立业,在那里把自己变成女强人,也在那里亲手打造一个父母亲来不及参与美好的家庭。 现在她只能满脑子计划,如何在自己病情恶化后,玫瑰和外婆有人照顾。 “不回去了,我要在这里经营外婆的民宿。”她说得斩钉截铁。 “说实话,我不认为这间民宿能够经营得起来,除非打掉重建。” “育康说这房子的主结构很好,不需要打掉重盖,只需拉拉皮、整整型,就能改头换面,替外婆完成千万富翁的梦想。” “那需要花不少钱。” “别忘记,我曾经是贵公司的超级战将。”而且她的投资理财也很有一套,她可是嫒嫒眼中的菁英级人物。“你相倌傅育康的话?”他念的是商学院,却接连八年拿不到毕业证书,“他有不少得奖作品。” 可憎那些只是学生时期的作品,虽然有不少建筑设计师看好他,可是不知道他有没有足够的实务经验?整型失败的例子随处可见呐……不行不行,她得往好处想,嗯,他在谈起整修事宜的时候,眼光是自信的、态度是骄傲的。”用这种眼光和态度对人,表示他胸有成竹……吧? “得奖作品?我以为他念的是商学院。” “本来是,后来没有兴趣就转学了,家里不知道他改行,他说,如果转系梢息傅出去,他就别想拿到足够的学费。”她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拍上他的肩膀,郑重叮咛。“这件事,你千万别告诉别人,我指的那个别人是……” “我明白,是他的家人。”这是大八卦,没想到傅育康居然敢违反傅伯父的意愿,独生子不肯接棒……这消息传出去,的确会闹出大事。“所以呢,他有拿到毕业证书?” “有,他从研究所毕业后,在教授的推荐下,拿到一间颇具知名度的建筑事务所聘书,但他父母亲用长辈病危的消息把他骗回台湾,他急着赶回去,但身分证、护照……所有证件全被扣下,他只能选择投靠我,只能跟着我回垦丁,用 一身本事换饭吃。” “你和他感情不错?” “还好吧,我和他不很熟,也就认识七天,你来垦丁那天,我在台北遇见他、认识他。” “然后,就把他带回垦丁?”他眼底满是不赞同,眼神让人不舒服,她不过是收留一个男人,弄得好像她在自家房间养了一条小狼狗。 “不然呢?我从小就想当伟人,当伟人不简单,要做很多事。”伟人?严帧方失笑,收留傅育康和当伟人有什么关系。“比方?” “比方,尽全力帮助穷困僚倒的人。比方,把温暖帝给冷漠的人,把热情带给不懂得幸福的人。比方,鼓励对未来失去期待的人。比方,把用不着的财产,捐给贫穷的好朋友……我遇见傅育康的时候,他又破坏了一次相亲会,他父亲气得停掉他的卡,要他自生自灭,所以我把他捡起来养了,我在尽全力帮助穷困潦倒的人。”夏日葵说完,自己都觉得厉害,她居然把那些条例背得清楚分明,想当年背南京条约、马关条约时,有这么认真就好。 “你在开玩笑?” 严帧方听到把温暖带给冷谟的人、把热情带给不懂得幸福的人时,他以为她在影射自己,但听到后来又觉得……他眛紧眼睛,试图从她脸上看出端倪。 “开玩笑?你这是在污蔑我的人生志向。”她嘟起嘴巴,正色道。 他还是盯着她,没说话,脸上却摆明不相信。 “好吧,你等等,我证明给你看。” 她找出手机,拨出号码,不多久楚嫚嫚接起来,她打开扩音器,对着电话那头说:“嫚嫚,你记不记得我的人生志向是什么?” “谁不知道,你要当伟人咩,怎样,有没有开始济弱扶倾,尽全力帮助穷困潦倒的人?” “有,开始了,谢啦,下次再联络,拜!”她没等楚嫚嫚抗议就把电话挂掉,然后摇摇手机,神色张扬的说:“怎样,我没说谎吧。”他扯扯唇角,把她的手机接过来,在上面按入一组号码、拨通,他的手机响起,他有了她的手机号码。 “下次到台北的话,给我一通电话。”他说。 “你是大忙人耶,我怎么敢去打扰你。”她痞痞笑道。 “再忙,和朋友喝杯咖啡的时间还有。”他也跟着她要痞。 他人生中遇见的每个人,对他或多或少都带有某些目的,所以他有伙伴、有同学、有下属……他与各种不同人联结出关系 ,但那些关系里头,没有一个叫做“朋友”。 “好啊。”她回应得很热情,现在他们是朋友与朋友,不是上司与员工,这七天的免费导游,值得!“等民宿整修好了,我送你三天两夜招待券,就当是……回馈你的咖啡。” “好,说定了。”他喜欢她的热情,所以用热情还热情,他握住她的手,更紧。 “嗯,说定了!”她举起交握的手,用力点头,从现在开始,他是她的朋友,是除嫒嫒之外,第二个交心的死党。 “那……我明天就回台北。” “好,有空给我拨电话。” “那……傅育康,你别靠他太近。” “为什么?” “他很风流,交过各种肤色的女朋友,她们凑在一起,可以组成一个联合国。”他居然在说人家坏话,唉,他的品性向下沉沦中。“哇塞,他这么有行情?既然这样,他为什么还需要相亲?” “因为他家里的长辈对于血统、基因有严格要求。”这是笑话,他表现出难得而珍稀的幽默。 她也幽默回道:“那我肯定也不符合要求吧。” “为什么?你对自己没自信?” “和自信没关系,事实上,我有贫穷基因。” 他不知道幽默来、幽默去,就是某种形式的打屁,但他感觉这种交谈方式很不错,因此决定继续。“贫穷不是一种固定的显性基因,它可以就用几样名牌货给掩盖过去。” “但本质是不会改变的,买狗都要调查它的祖宗十八代,我认为讨厌联合国的傅家长辈们,肯定会把我家祖宗从坟里刨出来做人身调查。” “别人家的长辈我不知道,但是傅家伯父……确实会,有空去上一炷香,告诉你们家的祖宗嘴巴严一点。” “为什么要严一点,间就什么答什么,担荡荡、光明磊落,咱们虽穷,却穷出一身傲骨,别说傅家看不上我,我还看不上傅育康咧……”他们一路说、一路走,沿着海岸线,落下一地细碎的欣喜欢愉。 这个晚上,他很开心、她很高兴,回去的时候,他开着车,绕着垦丁不停往前行,他打开车窗,他不再介意鱼千的腥臭味。迎着风,他只闻到她淡淡的发香,像那个坐在小绵羊后座的夜晚。 对于玩,他心底有新定义了没? 有的。他想也许到死掉那天,让他挑出人生最幸福的一段,他会选择垦丁七 日游。 隔天,他向lily姐道再见。 结完住宿费用后,夏日葵送他到车子边,她挥挥手,指着他腕间的琉璃珠说:“尊贵的头目先生,加油!”他点了下头,发动车子,她没追出来,只是远远地看着他的车子慢慢离开视线。而他,从后视镜里,一次、两次望着她逐渐模糊的身影。 他突然发现,她有很多黄色的t恤,阳光下,黄色的向日葵、黄色的阿葵……夏日葵并不知道,回台北之前,他刻意绕到海洋馆,买下太阳泪珠,那个代表心里充满不舍和怀念的太阳泪珠…… 严帧方回到家时已经不早了,他打算在进公司之前先把这几天的考察报告再整理一遍。 七天前,他对这个案子不感兴趣,但七天后,一朵开得灿烂罐眼的向日葵,让他对太阳的故乡充满兴趣。 也许,在垦丁盖饭店是个不错的计划。 夏日葵说:“我知道有很多地方,当地政府为了在地观光,集合一些人、一些力量,帮助当地进行产业转型,我在考虑,是不是买下邻居伯伯那块地,辟成休闲农场,养点鱼、种点有机蔬菜水果,让来渡假的客人们除了玩水,还能多一些不同的选择。” 他想也不想就回答:“做吧,我投资,你把休闲农场做大。” 她偏着头望他老半天后说:“看来,你对“休闲”开始感兴趣了。” 明明就是,他却故意摇头回答,“不,我还是对赚钱比较有兴趣。” 她并没有急着说服他,超级战将不是当假的,她很清楚,想要说服人,除了言语行止,更重要的是对方的认同,如果他只是嘴巴上认同自己,却打心里不屑,那么任何的说服都只是笑话。 因此那天下午,她带他去逛垦丁国家公园。当他们走到一线天,她和他站在窄窄的岩壁洞穴里面,满身大汗的他们迎来一阵亲,顿时,暑气全梢。 他们坐在外头的椅子上,背对着背聊天,你一句、我一句,东搭西聊、漫无目的,他没有告诉她,但他打心底同意,自己对“休闲”已产生浓厚兴趣。严帧方低头,从口袋里掏出刚买的琉璃珠,分手不过短短几个小时,他已经尝到不舍与怀念,他想打个电话告诉她,但,告诉她什么呢? 告诉她,我已经到家?还是问她,没有我的海边,还好吗? 他苦笑,摇头,电梯在这个时候打开,当! 他握紧琉璃珠,抬起头,却不经意望 见一张带着泪水的脸,沉重迅速漫入心间……他不动,她也不敢动,她深吸气、向前一步,往前走,电梯门却在这时自动关起,她急急追上前、大声说道:“帧方,我和儿子快被赶出去了!” 说不清楚,心里头闷闷的是因为什么,大概是……太累? 夏日葵送走严帧方后,回房间蒙起头睡大觉,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她是被一阵强过一阵的敲门声给吵醒的。 夏日葵推开棉被、满脸痛苦与无奈地走下床,两条腿在床脚下摸素半天才找到拖鞋。她一把拉开房门,闭关好几天的傅育康终于出现,他抱着电脑和设计图,满脸得意地望向她。 “设计图画好了,你要不要看一看?” 她露出笑脸说:“好啊。” 她退开一步,让他走进房间,傅育康展开设计图,唠唠叨叨在她耳边解说。眼看计划一步步实现,她应该开心兴奋才对,但她实在提不起精力,他的话,十句有七句会自动溜出耳朵外。 他打开电脑,把预览的立体图展示给她看,电脑里面的新房间让人眼睛为之一亮,他很厉害,能够把鬼屋弄成既独特又有风格的超级民宿,难怪他在国外会频频得奖,把这种人搁在商学院,简直是暴殄天物。 照理说,看到这么美的未来风景,她应该大叫大笑,跳起来转三圈,然后跑到隔壁拉玫瑰一起过来想象美好的“钱景”,问题是……她提不起劲,除了傻笑、除了一双惊艳目光,她挤不出更多精力。 傅育康终于感5”不对,他停下解说,细细观察她的眉眼五官,迟疑问:“难道你不喜欢我的设计?” “谁说,我喜欢得很,你打算什么时候动工?” “你“喜欢得很”的表情太古怪.”他模仿她的口气,好半响后摇头,还是不对。 “要我发誓吗?好!我发誓,傅先生,你是天才、你是英才、你是天生的设计师,本民宿能够聘请到你,是我们最大的荣幸。可以了吗?” “不可以。”他皱眉。 “不然你要怎样?”她都没发现,自己的口气有多不耐烦。 “我要你惊声尖叫!”他握紧两个拳头放在脸颊两边,笑得一脸很欠扁,他拉高嗓子嗲声嗲气,“我真是太幸运了,居然出门吃个东西都会捡到宝,康,你是我生命中的贵人,你是我的再造恩人,我爱你、我喜欢你、我敬重你,你是我目中最重要的男人。”最后,他尖叫一声,蹦两下腿、 第8章 为了民宿装潢,他们搬回外公和外婆的者家,老家距离民宿不太远,骑摩托车只要五分钟,是个小小的四合院,连同正厅有六个房间,中间有一块铺着红砖的晒谷场。 再回老家,夏日葵有种亲切的熟悉感,墙角冒出来的杂草,屋顶上的瓦片,每个角落都有她的童年记忆? 外公死后,外婆死活不肯住在者家,夏日葵问过妈妈,是不是因为老家太大,外婆一个人住会害怕?妈妈说,因为在那里,外婆会常常想起外公,想起他们共同生活的日子,那种思念会教人心碎。 以前夏日葵不懂这种感觉,还反驳妈妈说:“如果是我,我绝对不搬,我要待在想得起外公的地方,这样外公就不会彻底消失。”如今故地童游,她明白了那种酸酸涩涩的痛。 她从房里抬头望向窗外时,会想起外公在晒谷场拿着锄头翻晒稻谷的背影;她坐在厨房后门纳凉时,会想起外公踩着木梯拔玉兰花,想起他会把自己楼在怀里面说:“你阿嬷最喜欢玉兰花的香气,用它来供佛,佛祖会很高兴。”厨房后面那棵玉兰树已经很多岁了,是外公娶外婆那天种下的,小小的树苗一天一天长大,外公用呵护外婆的心思,呵护着玉兰树。 她是现代女性,对于爱情没有深切期待,她相信人生碰到错的人比碰到对的人机会大,爱情必须在危险逆境中一路往上爬。 她不是国父,看见鱼儿逆水而上会激起向上决心,她只会想,如果爱情真的那么难,那么就退而求其次,别让太多的幻想破坏自己的生活。 在爱情当中,她不是个积极的人。 但是,外公对外婆的爱情,让她深深地、深深地感动。她始终认定,外婆能够嫁给外公是她这辈子最大的幸运,即使所有人都认为外公配不上外婆。回到老家后,玫瑰又耍自闭了,而且情况严重。 之前她是为了躲开外婆的碎碎念,刻意在晚餐桌上拒绝恼人音波,最近却成天低着头,不戴电子耳、不与人交谈,像游魂似的在众人面前飘来飘去,自闭到一个无法形容的境界。 外婆不明白,但夏日葵很清楚,所以她并不担心。那意谓着有小说剧情在玫瑰脑海里翻覆不已,通常这种情况会持续一、两个星期,直到她开稿之后就会结束。 这情况,外婆不明白、翅膀不明白,小若若更不可能明白。 怪的是,若若不明所以地喜欢夏玫瑰,每次只要经过她身边,就;会张开双臂要让她抱,可是夏玫瑰正在 自闭中,她哪里看得见若若发出的友好讯号,因此一次两次二次,她伤害右右纯洁幼小的心灵。 而若若脾气倔强,越是办不到的事越固执,每次发现夏玫瑰从窗外经过,她就咐咐呀呀指着夏玫瑰,要求翅膀抱她出去,有几次她还迈着小短腿,硬要出门。 可惜热脸老是贴到冷屁股,烈焰遇见冰,被浇熄了满腔热情,若若还没有沟通能力,只会放声大哭,她哭得很可怜,夏玫瑰却充耳不闻,低着头,稳稳当当地从她面前走过。 这种情况一而再、再而三发生,令翅膀火大? 他没办法向若若解释,有人天生,也没办法教导她,不管你再好、再可爱,都会有那种没眼光的人不懂得欣赏。 翅膀的火气一天比一天高张,气到极点时,他会刻意挡在夏玫瑰面前,不让她经过自己身边。 问题是夏玫瑰整个人陷入自己酝酿的情绪中,完全无法意会他的恶意,他不让过,她就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他给她摆脸色,她顶多微微一怔、露齿一笑,便继续低下头。 她冷漠的态度让翅膀再也受不了,这天,他趁若若午睡,抢到夏玫瑰面前,张开手挡住她。 她下意识向左移,他的长腿就挪到左边,她向右,他跟着向右,终于夏玫瑰皱起眉宇、抬起头,望着他的挑衅。 他满脸愤怒,为什么?她并不清楚,她知道他在说话,只是嘴巴开开阖阖,速度非常快,她读不懂他的唇语。 即使翅膀极力控制自己的愤怒,也没办法放慢说话速度,那些话已经在他肚子里放很多天,他必须一吐为快。 “你不喜欢我就算了,我们大家井水不犯河水,你过你的生活、我过我的日子,只要赚到钱,我就会马上离开民宿,不再拖累lily姐、拖累你们姐妹。我承认自己接受救济,你有权利看不起我,但是若若那么小,她有什么错?错的是我!” “你不能对她敷衍一下吗?你难道看不出来她很喜欢你?就算你没办法请戏,你可以不要抱她,就拍拍她的头、模模她的脸,随便夸她两句,很难吗?你这样伤害一个小孩子,有没有想过,很可能在她心灵留下阴影……”夏玫瑰静静望着他的愤慨,好像他是个无理取闹的小孩,这让他更自卑、更觉得丢脸,他承认,自己的怒气有一部分是因为自惭形秽。 她的表情没有因为他的口不择言而改变,她依旧静静地看着他。 她的眼睛很大、很无辜,她 眉头微蹙,不明白他为什么对自己这么愤怒。其实她虽然搞自闭,却也不是对周遭全然不解,起码她知道,翅膀不喜欢她。至于什么理由……不喜欢一个人,哪需要什么理由,她还曾经因为耳朵听不见,被班上同学霸凌,也曾经因为有人误会她抢走自己的男朋友而把她关在厕所里,从小到大,莫名其妙被恶待的情形多得很,她哪能——计较算清。到最后,她只能学会假装无所谓,假装没有他们的喜欢或讨厌,自己也可以一个人过得很好。 他还在说话,她很努力地叮着他的嘴巴,她承认,自己的手语比读唇语精熟得多,而且他说话的速度这么快,她根本无法理解他要表达什么。 “怎么了?” 夏日葵在房间里就听见翅膀的长篇大论,她快步出门,走到两人中间。 夏玫瑰看见姐姐,找过一个求助眼神,问:“他在说什么?”夏日葵回想方才翅膀的话,一下子就串出前因后果,明白是哪里出了惜。“没事,他说若若很喜欢你,下次如果看见若若,他希望你可以抱抱她、拍拍她。”夏日葵比起手语,对妹妹说话。 “若若喜欢我?”夏玫瑰一脸惊讶,她不知道呀。 “对,喜欢得不得了,她并不知道你听不见,不知道你低下头,?不晓得周遭发生什么事,偏偏你最近又在搞自闭,怎样,是不是又有新的小说构想?”夏日葵一面比,一面用嘴巴向翅膀翻译自己说些什么。 “对,这里让我想起外公,想起他对外婆的疼爱,心里感受特别深,故事就自己冒出来了。”原来对老家心有感慨的不只有自己,玫瑰也一样,难怪外婆没办法在这里住,一个到处都是外公的地方,光是思念就;会把人给逼疯。 “你还要闭关多久?” “这两天就打算开稿了。” “开稿后就把电子耳戴起来,外婆已经满足过发表欲,最近很少在晚餐桌上大发谬论。” “好。”夏日葵转身,拍拍翅膀的肩膀,说:“你误会玫瑰了,她不是你想的那样子,她不会看不起人,向来只有她被看不起的分,如果你有话要对她说,在她没有戴电子耳的情况下,你必须放慢速度,她读唇语的能力不太好。”解释清楚后,夏日葵从两人中间退出,走回自己的房间。 翅膀看着夏玫瑰,满脸羞愧,他真想挖洞把自己埋起来,他面色尴尬,一张脸越来越红,到最后连脖子、耳根都红起来。 看着他不好意思的模样,夏玫瑰 温温柔柔笑开,她不是得理不饶人的性子,因此主动搬台阶给他下。“对不起,我不知道若若喜欢我。”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听不见。”他放慢速度,并且加上手部动作,试着让她理解自己的意思。 “过去几个星期,我以为你讨厌我,你的眼神……有点吓人。”夏玫瑰眼底一片澄澈。“对不起。”他把手放到额头上。 “你不介意的话,我先回房间戴电子耳,待会儿过去看若若。” “若若睡着了,我想去买奶粉,你知道附近有什么地方在卖吗?”夏玫瑰想了想,说:“我载你去好了,用外婆的小绵羊。”小绵羊刚修好,外婆付钱付得很心痛,还恐吓她们,谁都不许再碰她的宝贝。 那只羊,是外公生病时给外婆买的,因为他知道,以后再也不能用他的老野狼载外婆去买菜,只好一天一点,慢慢训练外婆独立生活的能力。 外公生病时,爸妈经常带她们回来,那时她们看见外婆一面哭一面学换灯泡,还以为换灯泡又累又辛苦,长大后才明白,外婆不是因为辛苦而哭,是因为心酸、心痛,因为疼惜自己几十年的老伴终将离开自己。 “lily姐会抓狂的。” 翅膀把自己的头发抓乱,夸张的动作引a发笑,夏玫瑰咧开嘴角,洁白的牙齿露出来,她的笑容真诚而坦率,让他的眼睛定住,再移转不开。 民宿工程什么时候结束?别忘记自己说过的话。 这是严帧方传来的简讯。 他在回台北的那个晚上、凌晨三点,给夏日葵寄出第一封简讯:我回到家了,已经把明天要向公司做的简报处理好,你那边呢?装潢工程什么时候开始进那是他写给她的第一封简讯,收到简讯的隔天清晨,夏日葵的心情一扫前日阴霾,高兴得连走路都踮着脚小跳步。 傅育康见她恢复爽朗,打心底高兴起来,他以为严帧方对夏日葵影响力没有他想象中那么大。 之后,她们开始忙着搬家,而傅育康到处接洽装潢师傅。 于是她回给严帧方的简讯上说:昨天已经看过设计稿,傅育康有点真本事,我想外婆变成大富翁的梦想,有机会实现。 之后一来一回,他们给彼此发简讯。 偶尔他会埋怨公司业绩下滑,偶尔他会说,想念垦丁明灿灿、亮晃晃的大太阳,如果他们是情人,他很想补上一句——也想念垦丁的向日葵。 而夏日葵大多告诉他工程进度,告诉他自己拟的行销计划,就像她说的,有能力的人走到哪里都能经营出一片天地。 严帧方同意,她的行销能力不是普通厉害。 他说:那个时候,我怎么会让叶组长压在你头上? 她回:没办法,明珠蒙尘,奸佞当道。 他回:你也有这种感觉?我就知道叶组长是奸佞,都怪我不辨忠贞、不明是非。 她笑得乱七八糟,然后说:你嫌弃他奸佞,他还怨你是暴君呢。 慢慢地,他们从简讯升级成line,然后某天他觉得两人交情够了,在清晨七点钟时打电话给她。 他们都是早起的辛勤蚂蚁,她曾经这样说过。 电话接通,严帧方说:“早安。” 听见他的声苷,夏日葵的眉毛瞬间展开,她的心硬是狂跳十几下,很想打开抽屉去找塔罗牌,算算今天运势为什么特别不一样。 “早安,你还没去上班?”她的口气里有明显的欢快。 吓这个时候,我刚从跑步机上下来,洗完澡、腰间披着一条大毛巾,正在衣柜前挑选今天要穿的衣服。”但今天没有,今天他为了打这通电话,把做运动的时间拿来做心理建设。 翻开他们在垦丁拍的照片,照片里她的笑容比阳光耀眼,这两个月他已经看过这些照片无数遍,看着它们,想着她,心里那股淡淡的甜蜜,维持着不曾散去。 “你在向我描述裸男图?你期待我对你有幻想?”她舔舔嘴唇,回收溢出的口水。 “你会吗?” “拜托,我是成熟女性好不,何况又是空窗期。”事实上,她一直处在空窗状态。 “垦丁的男人都瞎了吗?放一朵令人垂诞的向日葵在马路上跑,都没有人敢辨取动作。”他向她开玩笑。 她顺着他的玩笑接下去。“你觉得我令人垂诞,我我,说实话,你有没有幻想过我?”他发出一串开朗笑声,然后说??“真可怜,两个互相思念的男女,居然只能靠着幻想来慰藉自己。”她也跟着笑,笑得朝阳感染她的好心情,亮晃晃地洒落一地金光。“可不是吗?世界上最可怜的是男有情、女有意,偏偏一夜风雨,花枝落地,分离在即还要强装笑意,说什么错过你,是我人生最遗憾、也最美丽的事情。” “你的话缺乏逻辑,既然遗憾怎么又会是最美丽?”他指正她的错误。 “男女分手是遗憾,但如果继续交往下去,认识对方的真面目后,那就不仅仅是遗憾了,所以在最怡当的时间点说再见,把那段相知相惜封存在记忆里,当然是最美事。”意思是……七天,是我们最恰当的分手时机?”他的口气出现几分不悦。 严帧方问得夏日葵语塞。 半晌,夏日葵叹气,她在想什么呢?他们不过是朋友,而他的问题肯定只是在打屁,她撇撇嘴,跟着胡扯下去。“你不会是在清晨七点钟,特地打电话和我讨论再见的最佳时机吧?我们连开始都还没有就谈分手,会不会太伤感情?”夏日葵的话却提醒了他,对啊,他们连开始都还没有,哪来的分手?这个想法把他的不悦踢到九霄云外,他现在该考虑的是要怎样开始。 “说的也是,伤感情的事不谈,我们来谈增进感情的事。这个星期六我要南下看一块地,可不可以跟你要一张免费民宿券?” “民宿还没装潢好,要不要我帮你订饭店?” “要订饭店,江秘书可以帮忙,我不喜欢饭店那种冷冰冰的感觉。”他忘记鬼屋民宿也是冷冰冰,虽然里面种了一株暖呼呼的向日葵。 让人感觉冷冰冰的他居然嫌饭店冷冰冰?她想也不想便回答,“你听过企鹅会嫌南极冷冰冰吗?”这话很无厘头,但他听懂了,电话那端他皱两下眉头问:“你觉得我很冷?” “难不成你觉得自己是个温暖的男人?” 她问得他哑口无言,瞄好半晌才说道:“我知道了。” “你到现在才知道?天!你的感觉不是普通迟钝。”她还在开玩笑,丝毫没察觉严帧方认了真,这就是电话的缺点,没有面对面、看不到对方表情,很容易被对方的语气蒙骗。 “我以为自己亲切善良、温柔和蔼。”他整顿情绪,开起自己的玩笑。 噗哧一声,她在电话那头大笑。“你的自我认知有严重问题,你形容的那个人百分之百不是严帧方而是夏日葵。”他皱皱鼻子问:“你确定自己的认知没问题?”她发现,他的打屁功夫直线上升,再加上一张俊美无俦的大笑脸,也许他有机会变成亲切善良、温柔和蔼的好男人。 “应该没有吧。” “哼哼!你有自我感觉良好的问题。”他拿起车钥匙准备放进口袋时,目光落在海洋馆的照片钥匙圈上,大拇指轻抚过女孩的脸,他的笑容更加深几分。“好吧,我回去好好反省几天,彻底找出自己的问题点……” 接着又是你一句、我一句,扯些无聊又没营养的话题。 挂掉电话后,夏日葵才想起来,他的住宿问题还没解决,便低头发简讯。 而他想到,如果他是冰人,那么是不是多晒晒垦丁的阳光就能够回温?于是也打开手机,给她发简讯。 夏日葵发的是:不嫌弃地方简陋的话,到我老家住几天吧,先申明,我们家连二星都称不上。 严帧方发的是:如果你真的是个善良亲切、温柔和蔼,没有自我感觉良好问题的好女人,就帮帮需要温暖的冰冷男人吧。住你家怎样?我还没看过玉兰花长什么样。 他们看着彼此的简讯,笑意悄悄攀上嘴角。 把手机收到口袋里,夏日葵抱起木梯走到屋后,爬到树上摘下朵朵纯白的玉兰花,她把玉兰花凑近鼻间,s甘甜的花香味让人心情开朗。 她把玉兰花分别在两个瓷盘里排成圆圈,里头放一点清水,拿到外公的牌位和佛像前面,她阖起双掌对外公说:“阿公,有个很冰冷的男人要来我们家住,如果你也喜欢他的话,请保佑……”说到这里她怔了怔,要请外公保佑他们的友情升华吗?他们之间距离千万里,就算他爸妈不看血统证明,她也晓得高攀和妄想并非正确的事。 叹口气,她续道:“请保佑他会慢慢回温,变成一个善良亲切、温柔和蔼的好男人。”默祷完,她看着外公的照片,微微笑开,祖孙俩面对面笑着,抑郁的阴霾在此刻梢散。 “阿葵,我要去民宿那边,你去不去?”傅育康走进厅堂,看见夏日葵阖着双掌拜拜。 “怎么去?”夏日葵放下掌心,旋身面对他。 他们的唯一交通工具是外婆的小绵羊,后来夏玫瑰载翅膀去买奶粉,车子又在半路上抛锚,外婆气急败坏,郑重恐吓她们姐妹俩,谁都不许再碰她的小绵羊。 夏日葵只好再买一台摩托车代步,从此小若若迷上兜风,每天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指着外面,要翅膀载她去兜风。夏玫瑰心肠好,帮他抱着若若坐在后面,三个人一天出去逛二回,把若若逛得越来越野。 现在小绵羊和摩托车都不在家,而垦丁的阳光晒很大,她可不想当黑姑娘。 “你有没有考虑买部二手车?这样进进出出很不方便。”傅育康问。 要是在过去,他买车需要和人讨论?不必,挑挑品牌型号,直接让业务员送过来就行,他虽讨厌父亲的价值观,却没办法否认他 说的,金钱永远是你无能为力时最大的支柱。 “我想过买一部全新的小巴,民宿距离垦丁大街或车站都有点远,如果可以提供免费接驳,也许会增加客人入住的意愿。今天我不去民宿了,你自己去,我到高雄去看车。” “如果买到车子的话,别忘记去民宿接我回来。” “哪有这么快?”夏日葵瞪他一眼,她是正常人,买车有必要的管道和等待时间,和他们那种一通电话、万事消费模式截然不同。“好吧,如果你从高雄回来,时间还早的话,可不可以请我到餐厅吃饭?” “为什么要到餐厅吃饭,阿嬷做的饭可是一流的。”尤其为了她远大的梦想,外婆又去报名烹饪课,学些点心饼干和西式餐点,以便提供客人更多的选择,她不认为外面的东西有家里的好。 “今天是我生日。”他闷了,暗示过那么多回,说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她居然没有半分警觉。“真的吗?” “干么那种口气,我会拿这个当借口诓你一顿吗?如果护照身分证在,我一定立刻证明自己的清白。” “行,别一脸怨妇样,我会提早回来,晚上请你去吃大餐。” “谢啦!”他挑起眉毛,笑得很贼,他不知道这是不是算计,但他追过的女人当中,夏日葵是最难追的一个,他真的很想和她单独约会啊。 严帧方放下手机,脸上的笑容未止欲,他调整领带角度,准备出门上班。 门板上传来两声敲扣,他的眉头瞬间纠结。 他没说请进,但下一秒李茜已从外头推门进来,她小心翼翼问:“帧方,你今天有没有空,我们带品言去吃饭好不好?” “我没空,晚上有个会议。” “会开到很晚吗,能不能把会议时间往后延?” “为什么要?” “今天是品言的生日。”眉头锁紧,是他的借,他彻底忘记这件事。 “知道了,我会让江秘书重新排行程,如果时间空得出来的话,她会打电话通知你餐厅位罝?” “谢谢你,品言一定很开心。”李茜瞬间涌起满面笑容。 严帧方面无表情的望她一眼。 李茜是个很美丽的女人,那年他刚出社会,第一眼看到她就被吸引,那时候,她是他的秘书,她有很好学历文凭、很好的工作能力,虽然家境不太好,却是个力争上碹的女子,他欣赏这种独 立的女人。 于是两人试着交往。 没想到在一次应酬后醒来,严帧方发觉自己躺在她的床上,他猛然一惊,间她为什么不拒绝自己? 她却面不改色的反问他,“男人和女人交往,这种行为不是很正常的吗?”他不认为正常,他觉得一切发展得太快,这样的速度不在自己的计划中,而他习惯事事掌握,控制外的事会让他心情低落。 不多久,她居然发现自己怀孕了,他的第一个反应是想逃。 他曾经为自己的反应感到羞耻,觉得自己是个懦夫,后来他逼自己面对,即使那种感觉很差劲,从小到大,他从没有做错过任何事,未婚生子是他人生中的第一个污点。 他说:“把孩子打掉吧,我们还年轻,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她哭着求他,“不要,他不只是一块肉,还是我们生命的延续,是我们爱情的见证,帧方,你不爱我吗?如果你爱我,怎么舍得把我们的爱情见证消灭掉?!”她的话让他认真检视自己的感情,他真的爱她吗?如果真的爱,自己怎么会把“爱情见证”当成“人生污点”? 他要她拿掉孩子是因为不够爱,或是理智考虑两人的未来? 如果他想的是前途,那么他不是领二十二k的上班族,一定可以找到方法来解决,并非一定要把孩子拿掉。 所以不管是“年轻”、“前途”或“发展太快”都只是借口,重点是他们之间的感觉,还没有深刻到足以成为一家人。 严帧方花好几天才想通这件事,然后再次郑重找李茜沟通,告诉她,“把孩子拿掉吧,我会给你一笔钱,再另外给你找份好工作々”意思是,他不要她再在身边工作。 李茜惊慌,她歇斯底里、哭喊不已,她说:“如果你不要孩子,我要!”她跑掉了,整整一个星期没有出现。这让他充满罪恶感,他担心她发生意外,聘请征信社到处寻找她的下落,没想到在征信社找到她之前,她竟然主动找上他父母。 她到严家,跪在地上哭求他父母让她把孩子生下来。 爸妈没有反对生下孩子的事,但他们说:“孩子生下来后,你离开吧,我们会好好照顾孩子,并且给你一笔钱,如果你同意的话。”她当然不同意,她趴在地上又哭又闹,一副不照她意思去做的话,就要死在严家客厅的气势。 父亲寒声说:“那就随便你了,反正以后也不是没有女人肯替帧方生孩子。”严帧方接到电话返家时, 第9章 严帧方来到民宿时,已经将近夜晚,他看起来有点累,但看见夏日葵时,所有的疲惫不翼而飞。 严帧方不知道老家在廿么地方,所以夏日葵待在民宿里等他。 傅育康不知道严帧方要过来,心里因为夏日葵的陪伴得意得很,他以为这段日子的不屈不挠已感动了夏日葵的心,他相信两人之间会有不错的进展。 直到看见严帧方,直到笑容以光速飘到夏日葵脸上,他才知道,自己猜惜了方向,她之所以待在这里,不是因为被他感动,而是和另一个男人有约。 傅育康咽下不满、挺直胸背,阔步走到严帧方面前,手臂揽上夏日葵肩膀,以一种宣誓姿态告诉他——这个女人是我先预约的。 夏日葵看不懂他的幼稚宣誓,莫名其妙地瞧他一眼,天气很热欺,他干么靠那么近,而且他满身大汗,不怕把她熏成臭袜子? “帧方,你怎么有空来垦丁,又来出差?真辛苦,可惜……”他指指正在装潢中的大厅,笑道:“如你所见,民宿正在装潢,不对外开放。”接下来的那两句他已经想好了,只要严帧方随便发一个气音,不管是我、啊、咦,他都要接着说:“没关系,这段日子有阿葵的陪伴,我对垦丁已经很熟了,我帮你订一间高级饭店,怎样?”但严帧方设有发出任何声音,连气音也没有,出声的是夏日葵。 她推开傅育康的手臂说:“我们已经讨论过,总经理不介意住到老家。”她转向严帧方。“你要不要顺便参观民宿?装汉快接近尾声,下次你过来就能住了。” “不会教我失望吧。”他朝傅育康丢出挑衅眼光,他的隐性宣示,他明白。“这家伙还满有实力的。”夏日葵替傅育康说话。“那就四处看看吧。”严帧方朝夏日葵伸过手。 他、居、然、对、阿、葵、伸、手?! 傅育康想杀人的心都有了,虽然严帧方是男的,但他就是看见一只蜘蛛精挂在网上,不停向唐僧招乎,而且还是热爱脱光露点的品种,偏偏他们家的唐憎肉看起来既美味又可口。 傅育康的视线从严帧方的大手往右调七十五度,挪到夏日葵脸上,试着在上面找到嫌弃。 但是夏日葵没有嫌弃,只有略微的犹豫。 如果他们不是很熟,夏日葵不会考虑把僧肉送到餐桌上,但在垦丁七日游时,他已经牵过无数次她的手,然后在接下来的两个月中,他们从普通朋友升等为谈得来的好朋友,因此迟疑只有三秒 钟,她把自己的手交到他的拿心中。 铿!不知道什么东西在傅育康脑子里制造出爆裂声响,他第一次知道,被人家拿着棒子在胸口翻搅是什么滋味,他一把拉开两人,凶狠的目光像是抓到正在和牛郎通奸的老婆。 “你、你只是她的总经理而己。”他的口气像干掉三大瓮陈年老醋。 这话让人有些摸不着头绪,搞不清楚的人会以为他是神经病,但严帧方的理解力还不错,于是他笑得益发温柔,回“阿葵已经离职,我和她哪有上司与下属的关系。”他的笑……夏日葵无法免疫,看着他的脸,她也笑得像是整个人里上一层枫糠浆。她知道再见到严帧方是什么感觉了,就像咬一口上好的枫糠吐司,那幸福感直接从嘴巴窜进头顶。 但傅育康的感受截然不同,他不只喝醋,整个人还被泡进醋缸里,而且还是坏掉的劣质醋。 他转头怒回夏日蔡。“你不是说,他对你而只是客人?”充满幸福感的女人,看什么都会感觉甜蜜,傅育康闹小孩子脾气的表情,在夏日葵眼底可爱极了,于是她学严帧方的口吻说:“民宿现在没开,我和他哪还有王人和客人的关系。”话讲完,她觉得自己超幽默,偏过头与严帧方相视而笑。 严帧方是机器人型录里的m001号,不知道心底那种一点兴奋、两点雀跃的感觉是不是叫做幸福,没办法,他转型为人类的时间还太短。 但他很满意夏日葵的回答,他拍拍傅肓谈的肩膀说:“好好工作吧,阿葵常夸奖你有天分,我去看看你的工作成绩,说不定我们有合作机会。”傅育康拍掉严帧方的手,满脸快快不乐,肚子里的劣质醋正酝酿着,将他温和讨喜的细胞透过化学变化,重组排列模式,等排列完毕,他会很帅的赏对方一记左勾拳和佛山无影脚。 他以为严帧方已经离开那么久,他和夏日葵之间什么都不留,他以为自己很有机会掳获夏日葵的爰情,毕竟他一直是爱情领域中的常胜将军,随着装潢即将结束,夏日葵眼底的崇拜越来越明显,他只差几步就要抵达冠军宝座的,怎么会严帧方一出现,风球立刻转向,程咬金直奔冠军宝座? 他又气又怨又恨,但师傅走过来请教他问题,专业第一,他不能不理会,只好先转身和师傅沟通,没想到他一转头,夏日葵就带着严帧方往二楼走去。 那瞬间,他看着两人的背影,心沉沉、胃闷闷的,一股说不出口的沉痛在心底扩散开来。 阿葵是喜欢严帧方的吧? 还以为她与众不同,不会像其他女人一样,看着他就露出一脸花痴笑,原来不是她不会犯花痴,而是对象不对,她的花痴笑给了严帧方而不是傅育康。 晚餐桌上,傅育康心情很down,他是敏感男人,早在上次夏日葵因为严帧方的离开而表情失落时,他已经看出端倪,即使她一再辩解,此刻她笑得开怀的模样也已出卖了她。 傅育康臭脸地别开眼,好像有人欠他钱,还刨开他家的七代祖坟。但不光夏日葵,餐桌上的每个人都露出笑脸。 lily笑,是因为严帧方送她一整套昂贵的保养品和彩妆。 翅膀笑,是因为玫瑰正在对他笑。 而玫瑰笑,是因为她的心情很好。 翅膀和玫瑰之间有鬼,他们最近像对小夫妻,经常出双入对,有时抱着若若在外面溜达,有时两个人关起门来共处一室……他们说是各自在工作,但天晓得? 反正那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夏日葵在笑,而且笑得莫名其妙,没有理由、没有原因,只要严帧方一个动作,她就会不自觉发笑,好像严帧方是个高级丑角,举手投足间,都会让人笑到爆。 至于严帧方的笑……他真想咆哮,明明是个再严肃不过的男人,怎么会跑到这里来搞笑脸大放送,怎样?刚接了牙膏广告? “你们家饭店开下去,会不会影响我们家的生意啊?”外婆问严帧方。 “应该不会,首先是顾客群不一样,我们的业务会以旅行社为主,而会选择“者家民宿”的,通常是一般散客。再者价位不同、提供的气氛与功能也不同,所以真正会造成影响的,应该是其他的大饭店,不过我们会积极开发自己的顾客群,所以lily姐不必太担心。”他就事论事。 “幸好,我很担心阿葵把钱砸下去会收不回来。” “你应该对育康有点信心,我今天过去看了一下,感觉很不错,我相信新的房间推出去,一定很快就会得到回响,至于如何促销、如何招揽顾客上门,这是阿葵最在行的工作,我认为在我们的饭店开张之前,“老家民宿”早已经站稳脚步。” “真的厚,那你以后会来这边的大饭店上班吗?” “还不知道,要看公司的安排,不过以后一定会经常往返垦丁,到时候还要麻烦lily姐照顾。” “什么话,是你照顾我们的生意才对。”外婆笑得越来越厉害,一不小心,大 大小小的纹路全数冒出来。 “lily姐的厨艺很好,如果不是有自己的民宿要忙,我很想请你到我们的饭店当主厨。”严帧方原是好意夸奖,没想到马屁拍到马腿上,本来笑得很夸张的外婆突然不笑了,像被熨斗烫过,所有的纹路在瞬间压平。 严帧方发觉不对,向夏日葵投去求助一瞥,她给他一个安抚眼神,与妹妹对视,坐在外婆身边的夏玫瑰点点头,把一块回锅肉从外婆碗里拿走。 “你不能再吃肉了,多吃青菜,有益健康。”夏玫瑰说。 外婆无奈地扯扯唇角,“我那么老了,你们还管我。” “这叫做自作孽,是你让我们搬进来的,以后啊,我们要一路管,管到你受不了为止。”夏日葵连忙接上话。 沉重的气氛被夏日葵和夏玫瑰打散,众人又恢复说说笑笑,当然,傅育康被排除在外。 晚饭后,夏玫瑰和翅膀抱着若若到外面散步,外婆去隔壁找朋友。 过去这个时间,傅育康会和夏日葵坐在玉兰花树下聊聊天,过去两个月,他们聊着彼此的成长过程,聊他们的亲人,聊他们的朋友和学校。 因此夏日葵请楚傅育康的爸妈是怎样的父母亲,而他知道夏日葵的爸妈以及……深爱外婆的外公。 他很请楚严帧方说错什么话,他本想藉机嘲笑严帧方几句的,但餐桌上不方便,怕二度挑起lily姐的伤心,但一收抬好饭碗,他想逮人来修理时,却发现整个四合院里找不到半点人迹。 他生气,气今天晚上轮到自己清洗碗盘。 输定了吗? 那天他在玉兰树下,看着满天星星对夏日葵说:“猜猜看,我为什么会挑你来逼退相亲对象?” “因为你偷看我的小册子,以为整个餐厅里,我和你最有交情。”她想起那本小册子,突然发现不知不觉间,自己还真的办成当中的好几件。 比如帮助穷困潦倒的人,她做到了,对象是傅育康,她挽救他饿死于街头。 比方鼓励对未来失去期待的人,对象是翅膀,她给他买了一把新吉它,最近听到他开始在创作。 比方把温暖带给冷漠的人,把热情带给不懂得幸福的人,对象是严帧方,以前他冷漠、不懂得幸福定义,现在他会露出让人心发暖的微笑。 但是把用不着的财产,捐给贫穷的好朋友……她想这辈子都办不到,因为她还有 妹妹、还有外婆,还有她们的下半辈子要照顾。 想到这里,她想起自己的病情,悠闲的乡下生活,似乎让她的病况改善不少,至少她睡眠充足、工作压力大幅减轻,晕眩、耳鸣、记忆力减退……等等症状很少再找上门。 “并不是。”他在她眼前一个响亮弹指,把她飞掉的魂魄拉回来。 她笑着回答,“因为我看起来最软、最好咬,而且事成之后,不会赏你一巴掌?” “不是,是因为你的吃相。你不怕胖、不做作,满桌的食物都往嘴巴塞,食物到了你眼前都变得很好吃似的。” “那是因为我有点自暴自弃,那时我刚离职,不再担心无法将自己的body塞进套装里,何况那是嫚嫚点的餐,每次我请客,她都会点最昂贵的套餐来惩罚我。” “惩罚?” 他对楚嫒嫒很熟悉了,虽然没见过她,但接过她的电话,知道她是夏日葵这辈子最好的麻吉。 “对,惩罚我赚得比她多。”傅育康大笑。“那么,需要被嫂嫂惩罚的人还不少。” “不一样,他们不是嫒嫒的死党。”夏日葵挤挤鼻子,什么叫做死党,就是知道你所有秘密,逼得你不能背叛他的对象,就是让人又爱又恨、又想念又咬牙的那个。 “听起来那个死党不怎样,想不想换个新死党?”他比比自己,毛遂自荐。 “我和你……很熟吗?”她偏过头,调皮地朝他吐舌头。 “要熟还不容易?你不必花钱对我做身家调查,我就会把故事全盘托出。”她凝望他,没有多话。 他接着说:“那天,你的吃相和我的初恋女友很像,她吃东西就是像你这样,绝对不浪费半点食物。她说赚钱不容易,奢侈是人类最可恶的恶习。我同意她,不是因为环保、不是因为非洲粮食短缺问题,而是奢侈这件事本身就是不可饶恕的过错。”她说得义正词严。 “你的口气和她一模一样。” 傅育康发笑,他的第六感很准。其实她长得不像宣宣,五官不像、身高不像,但第一眼的感觉他就觉得她像她,之后一天天相处,她越来越像,说话像、吃饭像、微笑像、发表谬论的口气和态度更像。 “即使她的吃相符合你的需求,即使她对奢侈有着你欣赏的论点,但后来你们还是分手了,对不?” “对。”他深吸口气后回答。 “为什么?” “因为她贫穷。我父亲说,贫穷不是她的错,她的错是看不清楚自己的身分,妄想找个自己无法高攀的男人。” “这些话……你父亲是在……” “对,是当着宣宣的面说的,她没有生气,只是冷冷丢下一句“我不会一蜚子贫穷”,然后调头就走。” “那年我高三、她高二,父母亲为了彻底把我们拆散,把我送到高雄,但我不服气,想尽办法和她藕断丝连、互通音讯,二十岁那年,在我完全不配合的状况下,我爸妈竟有办法替我申请到美国一所还不错的大学,不管我乐意不乐意,直接把我打包送出去。” “之后,你们再没有联络?” “没有,但回国后,我在fb上面得知她的消息?她大学时期开始打工,毕业后开了一家冷饮店,她很努力刻苦,很有本事,短短三年内把一间冷饮店开成连锁店,二十五岁那年,她把连锁店开到国外,听说她研发出来的口味,很受欧洲人的欢迎,现在在欧洲已经有不少加盟店?” “你应该去找她的,把她带到你爸爸面前,让她一吐怨气。” “你在替她打抱不平。” “当然,一个吃相和我很像的女人,当然要竭尽全力声援。”他轻扯嘴角,自我嘲讽道:“我想,她大概没有怨气想吐吧。” “为什么?” “她已经结婚了,对象是和她一起创业打天下的男人。”她是他最真最纯最美的初恋。 “希望二十年后,他们的儿子交女朋友时她不会对儿子的女友说同样的话。” “应该不会,她不是一个残忍的女人,她很有爱心,会捡流浪狗回家养,看见乞丐,再穷也会掏出一、二十块。”夏日葵想问,所以你父母亲很残忍?但最后,她终究设问,只是望着他的目光中带着淡淡的哀怜。 傅育康是衔着金汤匙出生的男人,是许多人羡慕的对象,就在他感情不顺、求学不顺、适应不良的那些年里,他都不觉得自己可怜,但那个晚上,夏日葵的目光让他觉得自己很可怜。 他是因为这样才喜欢上她的吧? 因为她有一颗善良体贴的心,因为她总是替别人着想,因为她不说美丽温柔的话,但在她身边,你就是会不由自主的轻松自在,不由自主地把面具卸下。 严帧方也是因为这点才喜欢上她的吗? 他以为严帧方没血没肉没感情,以为他被父 母成功地训练成一部无心机器,他以为他结婚只会有一个目的——生产更多的机器人。 所以他不需要爱情,也不会喜欢任何人,但是他猜错了,严帧方不是无心,只是心被藏起来,而夏日葵有一把好锄头,把他的心给完整无缺地挖了出来。 再见到严帧方,傅育康发觉他和过去不一样,他会试着配合别人的问话,甚至会讨好外婆,这种事在过去,他是不屑做的,尤其对一个于他无益的家庭,所以严帧方肯定很喜欢夏日葵。 他可不可以大胆推测,严帧方回台北之后,并没有和夏日葵断掉联系?他和夏日葵之间的感情或关系,比他想象中的更深刻?所以他应该别继续浪费感情,应该拱手相让? 他抬头望向天空,今晚的星星和那天一样多,如果星星能够许愿,他希望,在失去宣宣之后,他别再失去夏日葵。 他们手牵手,在无人的小路上,靠着一支手电筒,缓缓散着步。 “我是不是说错话?为什么我夸奖你外婆的厨艺,她会不开心?” “不是你的错。” “那么,错在哪里?” “以前,我外婆连炒饭都不会,有一身好厨艺的人是我外公,他把外婆宠得连烧开水都懒。但外公知道自己生病、不久人世之后,就开始训练外婆做家事,训练她扫地、拖地、整理家里,还训练她买菜做饭。” “其实这些事情在外婆小时候是会的,她又不是一路当白雪公主长大,乡下小孩,哪个不是从小就帮着家里做事?是外公的爱把外婆给惯坏。外公在训练外婆时,外婆经常闹脾气,还打电话到台北向女儿告状,我印象很深刻,妈妈每次接到电话后,都会躲起来偷哭。” “为什么?因为你外婆孩子气?因为她耍任性?因为你外公都病成这样,她还不晓得懂事?” “孩子气?有一点吧,外婆孩子气地以为只要外公放不下她,就舍不得离开、舍不得死,但生死哪能够由人控制?我妈妈哭,是因为知母莫若女,知道外婆不是在告状,她是在传达自己的恐惧,她害怕深爱自己的那个男人就要走了,害怕生活里面少了他,日子要怎么过,外婆依赖外公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是长长、长长的一辈子。”眼睛湿湿的、鼻子酸酸的,他听见她的哽咽,轻轻地把她搂进怀中。“后来呢?她怎么把外公的手艺给学起来?” “那次,我和妈妈回老家,听见外公在屋里对外婆说话。外公说:“我很担心啊,你 本来就挑食,女儿的手艺又很糟糕,要是以后我不在了,你搬去和女儿女婿住,定会饿肚子。”外婆哭着说:“我这辈子都不要离开屏东,不要离开我们家,离开这里,我会想你想到睡不着。”外公叹气,回说:“那你更要学好做菜,以后想我的时候,就炒一盘竹笋虾仁。” “你知道竹笋虾仁吗?那是道昂贵的菜,外婆刚嫁过来的时候,外公很穷,根本请不起客,但他上市场买很多菜回来,亲自下厨给新娘做一桌子好菜。那盘竹笋虾仁里,只有五条肥虾子,外公舍不得吃,把虾全挑到外婆的碗里,外婆说从那个时候起,她就知道,这个男人会一辈子待她好。” “所以外公说服外婆了。” “对,所以你现在才有好料的吃。那天外公还说:“你要牢记菜的味道,那是我的味道,下辈子你要找到我,想办法再嫁给我。”那天外婆点头点得像招财猫,很爆笑也很……楚楚动人。她的眼泪挂在脸上,外公用满是皱纹的手背,为她拭去满脸泪痕,那天的外婆是我见过最美丽的一次。” “外公的味道不是清新的薄荷味,不是男人的古龙水味,而是炒菜的味道,那要多疼老婆的男人身上才能找得到。” “那是段深刻而隽水的感情。” “我身边的朋友多数不相信爱情,但是有外公和外婆的例子,我相信爱情,只是……不积极。”吃惯快餐的现代人类,早己无法理解需要用一辈子来刻划的感情。 “为什么不积极?” 我觉得世界人口那么多,要像外公和外婆那样,碰到正确的对象并不容易,而且在爱情里面,受伤的人比开心的人比例多太多。” “你怎么认为他们是碰到正确的人,而不是因为他们对于感情婚姻抱持着正确的态度,因而走向正确的结局?”她认定主导爱情发生的是遇见正确的人,而他相信认真的栽培,才能主导爱情发生,相较起来,她确实消极而被动。 “态度?” “外公把外婆当成最珍贵的宝藏,宠着哄着疼着,生怕她受到一丝错待;外婆把外公当成参天巨木,只想偎着依着,天天靠在他身上、片刻不离。他们的爱情之所以令人动容,是因为彼此的认真对待,让爱情萌芽、成长、茁壮,然后开出一片璀璨花园。”她点点头,靠在他胸□说道:“外公也是我心目中的参天巨木,那次我回来,妈妈把外婆拉到旁边说话,留我和外公在房间里面,外公牵着我走到厨房后面的玉兰树下,细细叮嘱,“要对 阿嬷孝顺、要听阿嬷的话,虽然阿嬷有时候不讲道理,也别对她发火。” “外公的掌心很温暖,他一下一下轻拍我的背,告诉我,“阿葵,阿公错了,以前常要你嫁给年纪大自己多一点的男人,以为年纪大的男人更懂得宠你,会把你当成女儿一样保护。但是如果丈夫太者,他会死得很早,你会守寡很多年,夫妻当中,留下来的那个才是辛苦的……” “那天外公叨叨紫絮说了很多话,我已经不记得内容,但我记得,每句话都是不放心,不放心外婆一个人在这世界上生活。世界上是有爱情存在的,只是我们不够幸运、无法遇上,如果哪天真的遇上了,就像你说的那样,抱持着正确态度,细心呵护吧。”严帧方失笑,她是个固执的女人,绕过一大圈,还是把爱情重点放在遇见而非栽培,尽管她客气地把“正确态度”给捎带上。 “你觉得,为什么人要结婚?”他发问。 “男人大概是想证明自己不会不举,而女人大概是想确定自己嫁得出去。如果能够生下小孩,两人就可以同时证明,他们身体里面都没有过多的塑化剂。” 一个相信爱情的女人居然对婚姻这么悲观,她还真不是普通矛盾。 他又问:“你觉得婚姻是靠什么来维持的?” “男人会觉得是结婚证书,而女人会认为是耐性,但我觉得问题还是出在金钱。” “金钱?” “对,共有财产要分到公平本来就不容易,而想起让人头皮发麻的赡养费,会让男人在离婚这件事情上却步,所以有钱人离婚比穷人更容易。” “可以分期付款。” “谁愿意背一辈子的房贷,最惨的是,付了一辈子后,房子还是别人的。”严帧方笑得前俯后仰,如果被她成功洗脑,台湾的结婚率肯定会大幅下滑。 “如果离婚成功后呢?他们会比较快乐吗?”他问。 “男的会很开心大唱:我终于失去了你,而女的会恨恨道:我诅咒你下十八层地狱。然后养伤、养痛,双双养到好了伤疤忘记痛,再进入下一轮游戏” “你再继续保持这种态度,我保证你嫁不出去。”她大笑,她本来就没想过自己会嫁得出去,以前没想过,现在却是连想都不必想了。“阿葵。” “怎样?” “别对爱情婚姻那样悲观。”她悲观吗?她一直以为自己只是不积极?她微笑回应,“很难呢!” 第10章 严帧方没想到回到家时,李茜还没搬走。 当他打开门,发现李茜待在屋里,他的脸色紧绷,一语不发。 李茜善于观察,自然知道他正在发脾气,她想上前对他说几句话,他却一转头,对她视而不见,走回房间。 她告诉自己不要怕,唯有坚持下去的人,才能得到最后的胜利。她走进厨房,倒一杯牛奶,敲开他的房门。 “进来。”她听见他冷硬的声音响起。 她推开门,走进去,把牛奶轻轻地放在他桌上。 发现严帧方正在打手机,她猜是打给江秘书的吧,他想问清楚,她为什么到现在还待在这里? 那么,江秘书会怎么回答?自然是说:“我到你家里,家里没人,我与李小姐联络后,她说东西不多,可以自己搬……”他真的很不乐意自己待在这里,可她非待下来不可,他是她的目标,几年来都没有更改过的目标。 李茜低声说:“对不起,我已把行李打包好了,不相信的话,你可以到我房间里看看。”她的话让他软化表情,她加码续道:“你离开那天,我就要带品言离开,我还打电话给江秘书要新房子的地址,我想行李不多,一辆计程车就可以搬走了,所以没麻烦江秘书过来。” “没想到行李已经堆上计程车了,品言却哭闹不休,他怎么样都不肯离开,他说不相信爸爸不要他,我拿他没办法,只好暂时先留下。你不在的三天,我带品言去旅游,我试着让他开心,试着说服他,就算我们搬离开爸爸的家,爸爸也不会不要他。” “所以呢?”他不想听废话,只想听结果。 “品言回来以后很累,已经睡着了。” 这话有说和没说一样,他轻扯嘴角,露出一个自嘲的笑。 他的表情让她心生畏怯,她吸口气,说:“你忙,我先出去。”他没点头也没多看她一眼,在门关起的那刻,他疲倦地揉揉眉心。 她思是有办法达到目的的,对吧? 那年他说:“我们试着交往吧。”他看见她强忍的笑容,心底还隐隐得意着,自己苜度出击便告白成功。 人人都说她是冰山美人,办公室里有多少男人想请她吃一顿饭,都被她毫不留情地拒绝,大家说她高不可攀,还有人猜测,她是哪家企业的千金小姐,离开家族企业只是为了证明自己的实力。 那时的他年轻气盛,对于别人做不到的事,他 就是会兴起一股必胜决心,他暗地调查她,知道她不是出生名门,只是个刻苦自励的女人,她一辈子都在半工半读,却能一路考进台大首府。 她曾经交往过一个男人,和她一样穷,但两人感情很好,她为他亲自打毛驮亲自为他画考试重点,两人一同规划未来人生,但是在毕业不久后,男人死了,死于一场意外。 这个故事加深了他对她的好印象,她不是个攀附权贵之人。于是他对她更加欣赏,于是在她工作满一个月后,他对她说试着交往看看。 两个星期后,他们上床,再一个月,她放弃一切,带着钱远走他乡。 那时,他为她的坚决自励动容过,为她提得起、放得下的勇敢喝辨过,哪里想得到,她对他从来没有放下。 从寄简讯、寄照片,她慢慢地重新回到他的生活中,并且站稳脚步,每次都是在他惊觉不对时才发觉,她又往前迈进一大步。 她带着已经和父母打好关系的品言,不断出现在父母亲看得到的地方,她表现得冷静疏离,似乎不想与严家建立关系,却让品言去讨好父母亲,现在爸妈对她的反感已渐渐消弭。 她什么话都没说,公司的员工却都晓得她和他关系匪浅,他应酬喝酒回到家中,就会发现她靠到自己身边,试着勾引自己,她知道他工作到很晚,经常穿着轻凉薄纱为他送宵夜。 他不是笨蛋,当然明白她想要什么?但一次不愉快的经验已经够了,他不会傻得再将把柄送到她手中。 她很少哭闹,但总有办法让他看见她的委屈,她很少抱怨,但总有办法让他知道自己对她有多残忍。 如果是个意志不坚定的男人,早就被她拿下了。但他不是那种人,他很擅长记取前车之鉴。 他叹了口气,越来越害怕那个女人,这时候,他需要一点轻松惬意,于是他拿起手机,打给他的向日葵。 好消息,夏日葵星期五要到台北,装潢工程已经完毕,她要和傅育康上台北家具展挑家具,没有意外的话,她会在台北待两到三天,这个消息是他在吃皂餐的时候知道的。 李茜偷觑着他兴奋不已的表情,胸口像是被什么人给用力挤压着,闷得差点喘不过气。 放下手机,严帧方望一眼品言,心情飞扬的问:“品言,今天要不要爸爸送你上学?”听到严帧方的话,他高兴得几乎跳起来。“好啊!”看见儿子的雀跃,李茜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是啊,别怕,她 手中还有儿子这张王牌。 李茜走进房间替儿子拿来书包水壸,弯下腰,亲了亲儿子的脸颊,“要乖乖听者师的话。” “好,妈咪再见。”品言对妈妈挥挥手,而严帧方却连看都没有多看她一眼^走出家门,严帧方牵着儿子的手,笑问:“听说你月考又考了第一名。” “老师有给奖状,爸爸要不要看,我放在抽屉里?”眼底综放光芒,他满心期待爸爸的赞扬。 “嗯,回家再看,现在先想想,要爸爸给你什么礼物?”他再不喜欢李茜,都与孩子无关,轻拍孩子的肩膀,给他一个鼓励的笑脸?“爸爸可不可以带我去垦丁玩?”垦丁?严帧方诧异。“为什么突然想去垦丁?” “上次有和妈妈去,垦丁很漂亮,可惜都不能玩,不能玩水也不能去垦丁大街,爸爸,下次我们一起去坐香蕉船吧,同学有说很好玩。” “一点都没玩到吗?”他同情地拍拍品言。 “对响,妈妈要找人,我们跑了很多家饭店、民宿都找不到。”品言嘟起嘴巴,虽然知道没办法,心里还是很委屈。 找人?蓦地,严帧方联想到什么似的直觉反问:“你和妈妈什么时候去的?” “上个星期。” “上个星期?你没记借?”他蹲下身,与品言平视。 “没有记错,星期六、星期日和星期一,总共三天,”他扳动小指头数算。 李茜为什么要去垦丁?躲开江秘书的紧迫叮人?向他求情,别叫她搬出去?还是……瞬地,他的脸色僵硬。 他知道了,她想找夏日葵。 没错,她想躲开江秘书,哪里都可以去,不必一趟远路跑到垦丁;想向他求情,大可以等他回台北再说,反正她的口才好到惊人。 何况她都能够偷听到他要去垦丁,怎么会听不到他和夏日葵的“相谈甚欢”,李茜想刺探军情,确定夏日葵的虚实吧,也许还打算用品言向她宣示主权。 这种事,她不是第一次做,过去三年,她破坏他的相亲不计其数,偏偏他没有证据证明是她动的手脚。这么厉害的女人,把一身能力全用在他身上,会不会太浪? 摸摸品言的头发,笑得满脸和蔼可亲,他故意装作不相信的说道:“好小孩不可以说谎,妈妈明明说上个星期你在闹脾气,不肯搬家。” “搬家?我们要搬去哪里,房东又要赶我们了吗?”他一脸惊 讶。 品言的反应让他证明一件事——从头到尾,李茜都在说谎。 她把儿子利用的很彻底啊,锐利眸光闪过,他一直以为她就算千百个不好,但对儿子绝对是真心的,没想到……他满脸无奈说:“没关系,你记错了,爸爸也记错了。”听见爸爸的话,品言立刻反驳。 “我没有记错,星期一我跟老师请假,那三天,妈咪开着租来的车子,跑很多很多间饭店,我累得在车子里面睡着了。要是知道那么无聊,我就不请假,同学说劳作课很好玩,老师让同学上台报告生日希望收到什么礼物,然后把想收到的礼物画到卡片上……”品言急忙从书包里翻出昨天赶出来、准备补交给老师的生日卡,他要证明自己没有记错。 严帧方失笑,那么认真的小孩,和自己小时候很像,一板一眼,像个小大人一样。他接过卡片,看见一个大蛋糕,三层蛋糕上面插着大蜡烛,旁边还有许多小礼物,他把自己和李茜都画在里面,而卡片的左上角是……四月五日? 四月五日?怎么可能? 怀疑在心底瞬间炸开,想法一个一个冒出来,他看着品言,沉声问:“品言记不记得自己的生日?” “记得,我有两个生日,一个是四月五日,一个是七月五日。” “为什么品言有两个生日?” “妈妈说,我是很特殊的孩子,所以上帝给我两次生日,让我可以领两次生日礼物。”两个生日,会是农历和国历吗?不可能,中间整整相差三个月,国农历不会离得这么远,所以,这意谓什么?笑容逐渐在严帧方嘴角凝结,他望着品言,细细在孩子脸上拽寻每个小细节。 “爸爸,你在生气吗?我说错话了吗?”他脸上浮起小心翼翼的紧张神情。 “没事,爸爸只是突然发觉和品言在一起的时间太少,今天我们不去学校了,爸爸陪品言玩一整天。” “真的吗?”他快乐得几乎要眺起来。 “真的,不过玩之前,爸爸先带你去一个地方。” “去哪里?要不要带妈咪一起去?” “不,这是我们男人之间的秘密。” “秘密?”品言笑开,缺牙的笑脸看起来更纯真可爱。 “对,秘密。去完秘密基地,爸爸再陪你去吃冰激凌,然后去看电影。”他厌恶在孩子身上耍心机,但李茜逼得他无法可想。 “可是妈咪说爸爸 很忙,不可以吵你。”他很开心,但也有点小犹豫。 他将品言抱起来,笑道:“再忙,也要陪品言啊!”严帧方的话让品言感动极了,他小小的手臂圈住严帧方的脖子。他很喜欢爸爸呢,超喜欢、超喜欢的! “你干么摆出这张脸?”夏日葵把刚跟高铁小姐买的矿泉水和零食递给傅育康。 “我摆出什么脸?”他有气无力地靠在墙边说。 窗外的风景飞快闪过,很快他们就会到台北,傅育康希望车子的速度慢一点,让他有充足的时间做准备。 “像是你刚知道你爸爸得到癌症。”她本来想说,像是你刚刚被女友劈腿。但如果她这样说,痞子康一定会回答:宾果,我刚刚被你劈腿。 这几天他好像吃错药,成天到晚用控诉偷情老婆的目光看着她,三不五时说说严帧方的坏话,把自己和他摆在一起互相比较,并向她分析,爱情的发生往往不够理智,人不能太相信自己的第六感。 而他最常做的是——向她推销自己的优秀杰出。 她受不了了,澄清自己和严帧方只是朋友。 他闷声道:“如果我不阻止、放任情织续恶化的话,你们很快就会变成男女朋友。”开玩笑,爱情的发生再不理智,都不是第三人可以阻止的,但夏日葵才不会傻得跟他争辩这个。“如果我阿爸像你说的那样,我的脸会是这样。”他转向她,像大脸猫那样,拉出一个邪恶的大笑脸。 “你这个不孝子。”她还没说完,他已经先垂下头,好像谁在他的头里面獾了铅,夏日葵叹气,伸手揽过他的肩膀,低声问:“你很害怕对吧?” “对。”他害怕回去面对老爸和老妈,害怕面对自己的家。 那里让他有强烈的窒息感。他的卡被取消后,他只回过家一趟,和林婶里应外合,偷走自己的行李,离家出走期间,妈妈打过近一百通电话给他,只得到他一封简讯:我很好,不必担心我。 这下子,他们真要担心了,如果他不好,代表他很快就会向现实低头,如果他很好,就代表他有本钱和家里长期对抗。 于是“他很好”的简讯换来“祖母生病了”、“祖母住院了”、“祖母病危了”……的梢息,直到昨天,据说医院已经开出病危通知,他不得不回台北见祖母“最后一面”他爸妈小时候一定没有好好念书,否则肯定知道狼来了的故事,知道谎话喊超过三次,就会失去效用。 但 不管有没有失去效用,他都非得回台北一趟不可,因为家具展开卖,更因为他昨天在各大报纸的头版,看见同一条寻人启事,用的是他护照上的照片。shit!应该挑好看一点的照片,不知道宣宣会不会在今天早晨去7一11,然后看见柜台前面的苹果日报上面,有多年不见的初恋男友……发现寻人启事,她心里会怎么想? 天,这家伙竟然会落魄成这个样子,当初没选他是对的。 这个想法让傅育康心情异常低落。他看过一本书上说:初恋那个人,也许已经随着光阴模糊了面容,但他始终会在你心里占据一个特殊位罝,时不时扯痛你的心。他是这样的,不知道宣宣是不是也这样。 “别担心,他们终究是你的亲人,不会把你吃掉的。”夏日葵试着安慰他。 “他们不会吃掉我的生命,但会吃掉我的人生。我不想下半辈子坐在办公室里,签一堆我痛很的文件,不想娶一个我讨厌的女人,还灭和她生孩子,我不想老是觉得空气稀薄、身体得不到充足氧气,不想全身被绳索捆紧,无法成为自己。”想到爸妈亲人,他的抱怨比深宫嫔妃还多。别怨怪他,后宫女人还可以耍耍手段,不畏艰难往上爬,等弄死了老皇帝、变成皇太后,就可以变态地摘垮那些过去的竞争对手。 而他使什么手段都没有用,因为团结力量大,他是家中永远的弱势团体,因为亲情比石坚,他无法抽光血液、否认血缘关系,更因为从出生那一刻起,他就注定要被操控一辈子。 “你的口才不差,为什么不试着和长辈沟通?”夏日葵不放弃当个正向正面的心灵导师。 是件必须双方都有意愿,才会发生的行为。”他轻嗤一声,表情狰狞狂狷,像心灵受到严重扭曲的变态先生。 天知道,他在五岁那一年,就放弃和爸妈沟通的意愿。 看他每回说一句话,头就往下垂两寸,再问下去,他的头很快就要埋进座椅下面了。夏日葵同情地把他的头压到自己肩膀上,轻拍他的背,像安抚若若那样。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别想太多,也许你回去后,会发现情况没有想象中那么糟。”傅育康长叹,连话都不想说了,对于天生乐观的人,你无法向他解释世界末日的危险,他打开就鱼丝,狠狠抓一大把,泄很似的放进嘴巴里猛嚼。 再次踏进严帧方的办公室,夏日葵的身分和过去不一样,秦秘书和江秘书还记得夏日葵,看见她,秦秘书先把放在桌子旁边的咖啡拿起 来,一口气干掉。 “总经理在里面吗?” 她并没有和严帧方预约时间,因为她和傅育康必须把要买的家具先敲定下来,然后兵分二路,他回家去看病危”的祖母,而她来见见多日不见的好朋友。 她笑咪咪的看着满脸戒备的秦秘书和江秘书,她们的表情让夏日葵觉得自己是“白宫末日”里面的恐怖分子。知道自己有让人畏惧的本钱,她笑得更加温柔了。 她的表情让秦秘书下意识往后缩了缩,而江秘书直觉挺起腰,手指头已准备好按电话,让警卫上来,将恐怖分子驱逐出境。 秦秘书装出专业笑脸问:“你有预约吗?” “有。” “请问你是哪位?” 才问完,秦秘书就后悔了,她知道她啊,夏日葵,她还查过人家的背最资料,她都已经离职还来……不会是来闹事的吧? 夏日葵恶意地拿起电话,塞进秦秘书手中,重复上次的话,“你自己问总经理。”秦秘书的眼光不敢离开她的脸,江秘书拿起厚厚的一本公司法规站到她身边,进行一级警戒,只要她有疑似危险的动作出现,就会得到重力攻击? 夏日葵顺应时势,摊摊手,向她们比了比电话。 秦秘书拿起话简。“总经理,夏日葵小姐……”话没说完,电话先一步被挂掉,她怔怔地看着话筒,这个意思是……老板对夏日葵投兴趣? 问号才画到一半,砰地一声,总经理室的大门打开,严帧方又惊又喜的笑脸出现在门后面。 他扫一眼两个秘书的奇怪动作,她们办事能力虽然只是普通,但看脸色的能力还不错,两人迅速恢复正常,一个回归座位,一个挂上专业微笑道:“总经理,夏小姐来访。”严帧方无视秦秘书,他快步走到夏日葵身边,拉起她的手说:“还不进来,等什么?”同一时间,秘书们瞠大双眼,不敢置信地看着严帧方,夏日葵回眸,向她们挥挥手,打过招呼后便和严帧方走进办公室。 门关上,江秘书微怔,好半晌,视线对上秦秘书,低声问:“刚刚进去那个是总经理?”秦秘书也处于震惊中,只会傻傻地点头。 “总经理在笑,对一个……黑道大姐头?你也看见了吗?” “嗯。”秦秘书又点头,证实那一幕不是幻觉。 “如果我视力没有问题,那么……是总经理生病了吗?生什么病?是精神方面的疾病吧。”江秘书 自言自语,企图替总经理的温柔笑容找到合现解释。 “有可能。”秦秘书同意她的推论。 接着她踩着高跟鞋,走到茶水间去泡两杯热咖啡,一面走一面摸模口袋里的手机,心想:夏日葵怎么会勾上总经理?这样的话,李小姐不是太可怜了?王宝钏苦守寒窑十八年,还能等到一个身骑白马的薛平贵,她连儿子都生了,还不能修成正果,唉……真是好可怜啊……严帧方没想到,自己会这么高兴养见夏日葵。 他提早半个小时进公司,把早上的会议全部挪开,加快工作速度,希望挤出更多的时间陪夏日葵,也许是喝杯咖啡、也许是玩玩游戏、也许是说说心情、也许……也许什么都不做,只是看着她,只是暗暗地快乐着……现在他看见她了,快乐不必提醒已蜂拥而上,他温柔的笑容从听到夏日葵三个字起就没有断过。 被他这样看着,夏日葵变得有些害羞,她红着脸,心里想,他怎么不说些什么? 他知道自己的目光让人难招架,但是他移不开,看着她的眼、看着她的眉,他一看再看……好像想确定她是不是记忆里那朵向日葵,是不是海边那堆爱咬人的小圏圏。 “说话啊。”夏日葵忍不住了,用手肘推推他。 “你的话一向比我多。”他的笑继续,他的目光没转移,他不知道自己在兴奋个什么劲,只知道一颗心忤忤跳不停? “你是主人,我是客人。”她很想把眼晴捂起来,因为他的目光像盆火,她觉得自己快要被点燃了? “好吧,那你昨晚睡哪里?”他拉住她的手问问题。 “嫚嫚那里?”太好了,现在不只眼睛着火,她连手心也快着火。 “育康也跟着去?” “对,他在嫚嫚家打地铺,我本来想赶他回去的,但是他恐吓我,如果他一进家门就出不来,我就必须自己去挑选家具,但那不是重点。” “重点是什么?” “重点是嫚嫚一眼就瞧上育康,我告诉她我们相识的经过,她气急败坏说,要不是剧组临时call人,假扮未婚妻的人肯定是她不是我。我间她哪里来的自信,凭什么觉得她比我漂亮,你猜,她是怎么说的?”果然,夏日葵的话比他多,引起话题这种事只能交给她。 “她怎么说?” “嫚嫚说,我们见面的时间那么少,有必要为“有眼睛都看得见的事实”辩论吗?”夏日葵扁扁嘴,说: “她骂我是村姑。”夏日葵低头看一眼自己身上的t恤、牛仔裤,好吧,她同意,自己是有点像路边卖芭乐的阿桑。 “下次把嫚嫚约出来,我来评论比较公正。” “好,但是育康更不要脸,他说,如果不是没有第一名在场,他怎会委屈将就第二名。昨天他们两个一搭一唱,把我贬到五指山下,我觉得他们可以合作创业,开一间刻薄国际股份公司。” “你打电话告诉他们,如果缺钱的话,我投资,以他们的恶毒功力,年营业额一定可以破亿。” “哈哈!”严帧方不只打屁能力持续进步中,连幽默指数也在不断增进,他果然是个乐意学习的好学生啊。她抬高下巴,“我就知道,这个世界还是有好人的。”她大笑,他凑近,摸摸她的头发,眼底满是溺爱,原来期待一个人是这样的感觉,这个感觉像是……像是机油,把他这个机器人变得润滑有弹性。 他的动作很亲呢,害夏日葵有些手足无措,视线调到别处,她从桌子看起,再看到柜子,再看往那组有点昂贵的沙发……“这么喜欢我的办公室?”他拉着她走到沙发边坐下,跟着坐在她身边,软软的沙发让她放松许多,不再手足无措。 “第一次进来的时候,我以为这里是样品屋。”她说实话。 “我记得那一次,你把秦秘书的键盘毁了。” “哪有这么厉害,我弄翻的是咖啡又不是盐酸。” “她快被你吓死了,她说你看起来像黑道大姐。”唉……那个时候是要告白嘛,不强一点、凶一点、恶一点,她哪有勇气走到他面前,可是,她哪可能这么跟他说。 “她们看起来不像你的秘书。” “不然呢?像谁的秘书?” “我觉得你的秘书应该更强悍一点、冷酷一点、有效率一点……你知道的,就是像穿着p“ada的恶魔那种女人,秦秘书和江秘书太、太……”她扁起嘴.眯紧眼.摇摇头。 “我曾经用过一个像你说的那种秘书,但是……”他叹气,那个秘书叫做李茜,他在她身上吃了大亏,从此对精明秘书敬谢不敏?“经验不好?”她试探问。 “是很糟。从那之后,我对秘书的标准放宽不少。”不过好像有点太宽了,她们吃人家一点卤味饼干就可以被收买,也许他真的需要另外寻找合适人选。“那就不要精明能干,找一个耐操耐劳、耐得起雨雪风霜的。”她握紧拳头,他看见她的小肌肉,厚厚, 第11章 计划变更,本来夏日葵打算在严帧方的办公室等他下班,然后一起吃饭。 如果育康的家人很难摆平,也许他们会在台北多留一晚,那么,如果严帧方主动邀请的话,她不介意住到他家里,和他促膝长谈。他们都喜欢“促膝长谈”的经验,在老家的玉兰树下,在海边、在屋顶上、在各自的房间里,面对面或用网路、用视讯聊天。 他是个不多话的男人,但这些促膝长谈的夜里,他们增加了对彼此的认识。 问题是,他家里不方便,问题是,李茜出现之后,夏日葵觉得连待在办公室等他下班都不方便,于是她找了借口离开,从他办公室溜出来。 他说:“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到对面的餐厅等我下班。”严帧方明白她在想什么,他必须解释清楚,但那需要时间,所以最理智而正确的做法是让她暂时离开、整理情绪,而他加快速度,把手边的工作处理完毕。 她想说:“我介意的。” 但他有点专制,没让她把话说完,就将一部ipad塞到她手中,说:“不必担心,里面的资料我都有备分。”他连担心她无聊这种小事都考虑到了,谁敢说他不是个细心的男人,那么细心的他,肯定能够理解,在李茜之后,她不愿意涉入麻烦的心态吧。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间她觉得有点累,也许是……昨晚在嫚嫚家里没睡好的关系吧。所以她没有反驳,抱起他的ipad、离开他的办公室。 她想尽快找个地方,好好整理自己的思绪。 但是电梯门打开,她的手臂竟然被人一把抓住,夏日葵抬眼,视线顺着抓住自己的手往上滑,停在李茜美丽动人、妆容精致的脸庞上。 夏日葵打星她时,她也用同样的眼光打量夏日葵。 李茜在心底给夏日葵打分数,她不像能够打动严帧方的女人。 她的长相不差,但打扮太糟糕,严帧方喜欢的女人应该和自己一样,一丝不苟、干诤整洁,所以夏日葵应该可以让她放心,只是她的确好几次在深夜里偷偷听见他开心的笑声,听见他嘴里喊着阿葵……李茜想不透,这样一个没有赢面的女人,怎会比那些家世好、身分好、穿着打扮都是上流社会的女子更让她感受威胁? 眼光往下滑,她知道夏日葵手上那台包着lv皮套的平版板脑,她曾经想向严帧方借用上网查点资料,他连碰都不肯让她碰,说里面有重要档案,可他却放心地把重要档案交到夏日葵的手上 ? 夏日葵是卖房子的,察言观色是基本功力,她当然知道对方在打量自己,也许还估算她在严帧方心里占据多少比重。 光是一句“李小姐”便让夏日葵明白,她想在严帧方身边站稳脚步,还需要漫长的时间和等待。 但那关她什么事?她又不是爱招惹麻烦的女人。 “我们谈谈。”李茜说,儿子则留在会客室等她。 谈什么?谈那个不属于她也不属于自己的男人? 夏日葵想回李茜一句无聊,但她来不及开口,就让李茜一把拉进电梯里,李茜看起来瘦瘦弱弱的,力气却大到令人吃惊,夏日葵的手腕被箍得死紧,李茜像在抓泥揪的,生怕她在自己掌心下逃出生天。 夏日葵脑海里的念头是,这个女人是金刚芭比吗?柔弱的外表包里着钢轶般的意志力。 电梯直达顶梭后,她将夏日葵拉出电梯,推到铁门后面、没有遮蔽物的阳台,才松开手,夏日葵直觉退开几步,和对方保持安全距离。 阳光下,李茜的脸被照出一层金黄色光晕,极其美丽精致的面容上,夏日葵却察觉到一丝疯狂。 李茜的确很疯狂,因为她开口第一句话便是——“离严帧方远一点。” 夏日葵淡淡一笑,回答:“我住在垦丁,从台北到垦丁,不是什么近距离,但是,如果距离远近就可以决定两个人的关系,那么,你不应该是帧方口里的李小姐,而是内人。” 短短几句一针见血的话,夏日葵刺激得李茜失去理智,她比那些名流千金更难应付,人家懂得廉耻、懂得知难而退,不像她……她、她……她尖牙利嘴、口舌刻莲、心肠歹毒! 她抢上前,指着夏日葵破口大骂。“你别妄想破坏我和帧方,我爱他、他爱我,我们之间还有个儿子,我已经得到严家长辈的认同,很快就可以嫁进严家,你和他,什么都不是。” 她的口气很儳在说:“你别想破坏我的商誉,我的蛋有经过筛选、清洗和检验,无药物残留、没有生菌数,还得到cas优良农产品标章,你这只禽流感病毒想都别想来破坏。” 问题是,她设有半点破坏的心思,而且医生说过,她对蛋白质过敏,所以她只想远离、不想接近,只想简单,不想复杂了和严帧方之间的友谊。 是的,友谊。 她承认自己的心有一点点逾越,承认自己控制不住想到他、听到他、看到他时 的狂喜,承认自己有点贪婪,想在朋友的最大范闱内,再多争取一点点的心情。 可这是不对的!她生病了,再没有什么未来,她不应该自私地亨受他带来的幸福,因为无法回馈。也许李茜在严帧方眼里什么都不是,但她的出现的确是当头榫喝,及时阻止了她的自私。 因为那一刻,她的心痛心酴,严帧方的紧张保护,再再说明了一件事——尽管他们口口声声说彼此是朋友,尽管她时刻在两人之间划定友谊的界线,但她和严帧方都是不安分的人,他们正一步步往非友谊范围靠近。 夏日葵叹道:“既然你爱他、他爱你,你们之间还有个儿子,并且你已经得到严家长辈的认同,而我和他什么都不是……你干么强拉我到这里?”夏日葵的口气平淡,话也多是重复对方所说的,只是如此的提出疑问,可是刺伤她刺得李茜激跳起来,想狠狠扇她一耳光。 “你这个贱女人、婊子、小三……”李茜怒气冲天,骂了一串不该由穿着高雅大方的女人口中吐出来的话。 夏日葵冷静道:“请你停止自我介绍,我已经很清楚你的身分。” “你!”李茜分析过几百种夏日葵的反应,却没想到她会如此冷静。 “如果没其他的事,对不起,我还有事要忙。” 夏日葵的冷静让李茜技穷,她歇斯底里起来,“如果你敢走,我就从这里跳下去,全世界的人都会知道是你逼死我的,帧方会看清楚你恶毒的真面目,品言会恨你一辈子……” 夏日葵无可奈何的说:“你期待我回答你什么?对不起,我知道了,我会离帧方远远的,求求你不要跳?我和你又不熟,干么要求你做你不想做的事?何况你会听我的吗?那是要交情够的人才能说的话,要不要我去找你的家人来给你亲情喊话?” “或者,你希望我回答:你去死吧,有种就跳下去,不要空口说白话……若是你真的往下跳,我将会因为自己无心的几句话,一辈子受到良心谴责,对吧?我又不笨,何必为一个不相干的人来折腾自己的良知或人生。所以,你要不要跳楼,随便你,你有权利作主自己的生命,而我,我什么话都不想说、不想保证,因为我根本不需要为你的人生承担任何责任。” “其实我比较想建议你,如果你的目标是严帧方,与其把力气拿去消灭周围不相干的女人,不如把注意力全放在他身上。” “就算逼退我又怎样?有实力的女人满街跑,你不能把天底 下女人全杀掉吧,坏皇后之所以能够依赖魔镜,那是因为她的对手只有一个白雪公主,而依照严帧方受欢迎的程度,你要对付的白雪公主至少上千万个。如果我是你,我会赶快下楼把儿子照顾好,没猜错的话,他大概是你手中唯一的筹码了。”话说完,她头也不回的走了。 夏日葵忍不住抱怨自己。唉,还是心太软,她不想浪费口舌劝解李茜的,但最后她还是花了心思,就当作……善有善报吧,希望以后她病情严重到分不清东南西北时,会有人愿意对她多付出…点耐心。 她再度坐进电梯,下楼,却没依照严帧方的指示,到对面的餐厅等他下班,而是坐计程车来到火车站。 她找一张椅子坐下来,像虾子一般,整个人蜷了起来。 她从进办公室向帧方告白那天开始想起,他到垦丁,她带他游戏,他们的简讯,他们的打屁……她想得很认真仔细,并且一遍遍反复想过,直到心底响起一声“够了”,她闭上眼睛,捂上嘴巴,用自己听得见的音量说:“再见!”她向自己认错,她不该放任友谊无限制发展,不管做什么事都该设立停点,否则越陷越深,终至万劫不复。所以,就此打住! 她在火车站坐了很久,严帧方打过七通电话,她没接,傅育康打了一通电话,她告诉他已经在火车站等候,三十分钟后,两人会合、一起回垦丁。 两人都有些失落,回家路上,他们都沉默着。 回到家,夏玫瑰抱着若若,和翅膀一起迎到门前。 看见姐姐,夏玫瑰兴奋地拉住夏日葵,她有满肚子话想讲,却发现夏日葵有点累,而且表情摆明不想说话。她懂事地退开两步,让夏日葵走回自己房间。而跟在夏日葵身后的傅育康表情也不好看,夏玫瑰与翅膀相视一眼,这次的台北行不顺利吗? 晚上,外婆烧了满桌子好菜,她在饭厅里等不到人,夏玫瑰把若若交给翅膀,安静走进饭厅,拿来托盘,把菜肴分盛好,送到两人屋里。 “吃一点东西吧,明天还要忙。”她对傅育康说。 傅育康转头望向她,相处几个月,他很清楚这个小妹妹有多体贴善解人意。 “谢谢你。”他看看四周,眼底带着浓浓的眷恋,冲着夏玫瑰露出今天的第一张笑脸。“终于回来了,憋住的那口气松开,又能够自在呼吸。” “你已经喜欢上垦丁。”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夏玫瑰笑望他。 “对,我喜 欢上垦丁,喜欢这里的人、事、物,喜欢这里的蓝天、大海、空气。”还有向日葵和小小玫瑰。后面那句,他没说,但他早已将这里当成自己的家。 “如果不介意的话,我是个不错的听众?”她指指自己的电子耳幽默道。 傅育康凝重的脸孔,透露出一丝缓和?“我今天正式和家里决裂。”沟通不适合傅家,傅家适合的是顺从,他不想把事情做绝,把情分全灭,但他今天还是走了一趟警察局报案,说他的身分证护照遗失,等所有证件补办好、等这里的工程完成,就是他离开台湾之日。 之后还会再回来吗?他不确定。 夏玫瑰在他身边坐下来,一股风从院子里吹进来,吹起她的长发,扑上他的脸颊,傅育康为她顺了顺长发,他温柔的动作也温柔了玫瑰的笑脸,她问:“育康哥,你相不相信血缘?” 他括摇头,到现在,他已经不知道应不应该相信了。 他并不是一个苛求长辈的人,只要别人肯给他一点点温情,他就会付出全心全意,所以他把林婶当亲人,把lily姐当亲人,把玫瑰、阿葵甚至翅膀都当成兄弟姐妹,他真的不认为自己对父母亲有非分要求。 “你应该相信的,再多的恶言相向、再多的谗骂侮辱,背后藏着的都是爱,他们爱你、担心你,也许用的方法过激,但他们想表达的只是——我们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跳进深坑,却不出声阻止。” “我已经二十八岁,不会连眼前那个是深坑还是机会都分不清楚。” “但他们不知道啊,不知道你已经长大、已经有能力承担责任,他们只是担心恐惧着,生怕你一步踏错,便是一世沉沦.” “我试过好好同他们说的,但他们不信任我。”这次回去,他摊牌了,他说出过去八年自己在美国做些什么,也提出现在自己在做什么,他说得很仔细,可惜,并未得到认同。 不管他多努力表现出自己与大哥的不同,不管他用多反面极端的行为来告知爸妈和奶奶,他是傅育康不是傅育轩,不管他怒吼几百次——大哥喜欢做、乐于做、擅长做的事,不代表他也能够做……但,始终没有人相信。 “用言语说服人不如用实力说服,育康哥,你好好做,做出一番斐然成绩,向他们证明,前面那个不是万劫不复的深渊,而是让你在这个世界屹立不摇的契机,他们自然会认同你、相信你,并且支持你。”看着夏玫瑰恬淡的容颜,她的笑容像一朵静谧的玫瑰,和 向日葵的张扬怒放不同,是一份教人安心的美,她的劝解没有慷慨激情,只有恬淡的温柔叙述,却一句句深入人心。 傅育康忍不住点点她的额头说:“你们姐妹真是乐观得过分。” “应该是爸妈从小的教打吧,姐姐也常告诉我,穷人没有悲观的权利。” “那么你姐姐有没有说,穷人有什么权利?” “姐姐说,穷人只能选择积极向上,别人用一分努力可以达成的目标,我们必须要用十分努力去达成。她离开大学的第一天就拼了命往前冲,她从眼睛睁开那刻就开始工作,她没有休闲娱乐,满脑子只有努力努力再努力,对她而言,钱不只是钱,还代表了成就。” “她成功了,她买下房子、存了一笔钱,把我养到大学毕业,让我得到一份不坏的工作,那么努力栽培我,于是我常常告诉自己,她绽放最美丽的化朵。”我发觉你们姐妹有个共通性,都喜欢说教。” “我是写书的,姐姐是卖房子的,我们都习惯用文字语言让别人臣服。”她揶揄自己。 她是一朵令人舒心的小玫瑰,傅育康缓缓拉开笑脸,有啐了…整天的心情获得释放,他搭上她的肩膀,千分真诚、万分恳切地对她说道:“我为什么不早点认识你们,那么也许我性格中会有更多的光明面。” “你把自己当天使,自然会努力做天使该做的事、说天使该说的话,慢慢的,就会养出一颗光明天使心。” “你的语言已经让我臣服,玫瑰,谢谢你,你是我见过最美好的天使,请你千万要hold住,不要长出恶魔的“翅膀”?”他加强后面两个字。 她听出他的影射,笑答,“我会努力的。” 他揉揉她的发心,说:“玫瑰,当我的妹妹吧,我一直希望有个妹妹可以疼、可以分享心事。”夏玫瑰重重点头,她也想要一个哥哥,如果有一个哥哥,姐姐身上的担子就不会那么重。过去几年,她经常在深夜念书、赶稿子时,看见佝着背回到家的姐姐,她总是累到连笑都困难。 “不要同意的太快,我说的是分享心事。” “难道刚才我们不是在分享心事?” “那是分享我的,你的呢?来而不往非礼也。” “对于一个在国外待八年的人来说,你的中文造诣真不差。” “不要顾左右而言他,说说那对翅膀。” 他看见了,在他和夏日葵回 家时,她和翅膀的表情写着——我们有重大消息要宣布。 是好事吧,他们的脸上带着兴奋表情,闷了一整天,他需要好消息冲淡满肚子郁闷。 她笑得脸红扑扑的,好半响才挤出话。 “翅膀他很好。”她点点头。 “嗯。”他也跟着点头。 “今天有唱片公司录取他几首曲子,我想,他会慢慢从自卑走出来,慢慢回到他原本的道路。” “如果你每天都跟他讲大道理,我想,他迟早会。” “你是在嫌我唠叨?” “不,我在夸奖你性格正向。”话题聊开,傅育康的郁气越来越淡,垦丁啊,真是养人的好地方? 每次和严帧方分开,总会觉得周遭空气变了质量,让她吞吐困难。 她不喜欢这种感觉,于是试着分析情况,然后明白,她把帧方看得太重要。 不过是一个朋友罢了!她把停损点用红笔标出来朋友! 她洗好澡,拿着换下来的衣服走回房间,却发现外婆坐在里面,她翻着夏日葵的书,也不知道有没有看进去,听见声响,外婆转过头。 她向夏日葵招呼。“来,不想吃也多少吃点,晚上这顿,我从中午就在厨房里备料了。” “干么这么辛苦?办接风宴啊,我们不过去台北两天。”夏日葵把衣服放下,坐到书桌旁,接过外婆手中的筷子,果然,托盘里都是好料。 “什么接风宴,不是啦,我们是想庆祝翅膀的歌被唱片公司录用了。” “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昨天唱片公司打电话来的时候,我们吓一大跳,唱片公司还问翅膀要不要回去灌唱片,我就知道,翅膀长那么帅,怎么可能当流浪汉!原来他以前是很红的歌星,只是不晓得怎么会沧落到这么衰的地步,怎样,你家阿嬷很有眼光厚,出门走走就能捡到一个偶像歌手。”她满脸自得? “他那个时候头发那么长、盖掉半张脸,你还看得出来他很帅?”她把两手盖到外婆脸上。 “没大没小。”啪!外婆拍掉她的手。 夏日葵莞尔问道:“所以呢?翅膀要回台北了吗?” “怎么可以!他回去,我们民宿要怎么办?”外婆瞠大眼睛,好像她问的不是翅膀回台北,而是他什么时候要移民到外星球? “翅膀和民宿有什么关 系,难不成你真要他一辈子帮你打扫民宿?”让歌星打扫民宿,这种事只有伟大的lily姐做得出来? “不是打扫啦,以后我要让他拿吉他在门口招榄客人,有他这个活招牌,我们家一定会生意兴隆,何况他一走,我们家玫瑰怎么办?”原来外婆也发现了? 想起翅膀,夏日葵心底涌上淡淡的安慰,她很担心玫瑰,玫瑰的情感纤细,对人的感觉非常敏锐,别人的善意恶意,她都能感受,她只是习惯不回应,习悄假装不在意。 从很小的时候起,夏日葵便知道,玫瑰是自己一辈子不能推卸的责任。 早熟的她曾经设想过各种状况,如果未来的丈夫无法接纳玫瑰,那么她是不是该放弃自己的幸福?如果玫瑰始终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她是不是该为她支撑起一个安全世界? 幸而玫瑰独立自主,她体贴认真,尽力不让自己成为姐姐的负担,她有工作、能够照顾自己,现在身边又有彼此喜欢的男性,玫瑰的未来……她可以全然放心。 “阿嬷,你会反对玫瑰和翅膀吗?” “为什么要反对?” “翅膀有一个女儿。” “那才好,如果玫瑰要生小孩,我会担心,要是万一生下来的孩子和她一样……”她想起女儿知道玫瑰耳朵有毛病后,哭了好久,她埋怨自己没把玫瑰生好,把过错全怪到自己身上。 夏日葵模摸外婆的手背,柔声道:“不会的,现代的医学很发达,我去医院问过,玫瑰可以做就是胚胎着床前的基因检测,所以你不必担心这个?” “你怎么会跑去医院问这种事?”外婆很吃惊。 “大学时期,有个男孩子很喜欢玫瑰,但是玫瑰不敢敞开心胸喜欢对方,因为她害怕婚姻、怕造成别人的负担,更害怕生孩子、怕自己没办法照顾,所以我特地带她去一趟医院,找医生咨询。”外婆感动地望向夏日葵,她是个好姐姐,再没有人可以做得比她更好。“后来那个男孩子呢?” “分手了,因为对方的家长极力反对。” “不能怪对方……天下父母心。” “我知道,我没怪、玫瑰也没怪,我们都知道,这种事不能勉强,他们好聚好散,虽然很伤心,但现在还是好朋友。” “你妈妈把玫瑰托付你是对的,你是个好姐姐。”她摇头。“却不是好孙女,对不起,那年我不应该对你说那种话。”听见夏日葵道歉,外婆 叹气,良久才回答。“我知道,你是气急败坏,想找个人发泄。” “不,你不知道,那个时候,我真正想骂的人是自己,爸爸妈妈是我害死的,不是阿嬷!”她终于当着外婆的面说出口了,眼底一阵酸涩,红了眼眶。 “阿葵……” “是我的错,是我想回垦丁、想开民宿,是我怂恿爸爸妈妈,如果他们不是看我这么积极也许不会……也许不会死。”她哽咽,抿紧双唇,眼泪从颊边淌下。 外婆梭住夏日葵,轻轻摇晃,像阿葵小时候者伴做的那样。 她知道那件事,是女儿打电话回来说的,女儿说:“阿葵和玫瑰那两个丫头,比我们夫妻更想回垦丁。”听到这些话的时候,她还特地去给者伴上香,她一面哭、一面笑,对着神主牌位说:“老公啊,你没有白疼她们,你把她们的心全留在垦丁了。”只是她没想到,阿葵会因为这样而自责。 她的脸贴着夏日葵的,轻声在她耳边低语。 “阿葵,阿嬷活得越老,很多事就看得越清楚,人是违逆不了天意的,不管你是不是不甘愿,身边的人都会一个个离开你,再生气、再抱怨都没用。所以,只能换个念头,想啊,生离无情、死别无恨,想他们搬去很远的地方,想总有一天,我们还会和他们再过。” “地球很小,也许哪天你会在某个角落遇见多年不见的朋友,天堂很大,总有一天,我们会在那里找到你阿公和爸爸妈妈。” “所以,阿嬷原谅我了吗?” “我从来都没有对你生气过。” “既然这样,你为什么不打电话给我?” “因为那几年我很不好过。你阿公死掉,我突然变成废物,什么事情都做不好。第一次骑小绵羊上菜市场的时候,我一面骑、一面哭,还在心也偷骂你阿公,为什么不要比我晚死。那时候的我,别说照顾你们,我连自己都照顾不好,玫瑰耳朵听不见,你光是养她、照顾她,肩膀上的担子已经够童,我怎么可以拖累你?” “我告诉自己,一定要自立自强,等我独立了,再把民宿经营起来,就把你和玫瑰接过来照顾,到时,我就可以跟你阿公、爸爸妈妈交代。”可借她很笨,老公不在,她什么都做不好,一间民宿弄得要倒不倒,幸好阿葵和她阿公一样厉害,能够赚到那么多钱,又带回来一个只吃饭、不要钱的设计师,现在民宿焕然一新,应该很快就可以实现她们的愿望。 她扶着夏 第12章 严帧方说话不算话,那天他挂电话后,再没有打过来。 夏日葵思前想后,也想不出自己说错什么。 不是吗?他们虽然交心,却是聚少离多的朋友,她深信人与人之间有某种频率,会让人试图想去亲近某些人,但……也就是朋友罢了。 可是,他再没有打电话来,好几次她想主动打过去,却总是在看见他的电话号码那刻放弃。 也许外婆没说错,她的性格确实有些怯懦、有些逃避,只是她自以为勇敢,并且为自己的怯懦找借口。 所以这次的借口是……喂,是忙! 因为家具进来,民宿必须大整理,因为所有准备工作完成、民宿热热闹闹开张,因为她必须做行销宣传,所以忙得天昏地暗。 这个借口很不错,连她自己都能够骗过去。 但事实是她并不忙。 网路行销的工作与装潢工程同步进行,一个帅死人的设计师,已经在网路上红了好几个月,点阋率居高不下,网友们看着原来的鬼屋民宿一点一点脱胎换骨,心里有种莫名的亲切感,好像“老家民宿”真的是他们的乡下老家。 再加上外婆的计划奏效,夏日葵把翅膀的照片p。上网,立刻替民宿冲上高人气,才刚开幕,每天的住房率都达八成以上,假口更是一房难求。 玫瑰耳朵不方便,对偶像歌手不感兴趣,而夏日葵为赚钱奔波劳碌,哪有时间欣赏音乐,傅育康等于是外国人,外婆是老太婆,她只对江蕙有感情,因此满屋子的人居然都有眼不识泰山,不知道翅膀曾经多有名气。 那个团体叫做天羽,曾经红了四、五年、红到内地和日本去,后来不明所以解散,主唱失踪,而一手把他们带出来的经纪人,转身去捧红另一个团体。 他们不知道天羽是什么鬼,但网友知道,消息传出去,还引来不少记者辨访,一下子“老家民宿”大红特红起来,连带设计师傅育康也跟着红。 网路资讯发达,记者在网路上搜寻,就能够google到傅育康的光荣事迹,只是设计师的新闻毕竟没有红歌手来得吃香,因此傅育康的报导,淹没在翅膀的报导之下。 因为住客多,外婆聘了更多的人手,夏日葵不必看柜台,她只负责电脑部分,所以她真的不忙。 夏日葵情绪低落已经很多天了,胸口有些闷,表情有些沉,因为她知道他在生气,虽然界线划足、虽然她不允许 自己逾矩,但她还是希望两个人是朋友,不想就这样断了交情。 心乱、脑子更烦,她开始讨厌自己,却不知道该如何摆平。 她拿着手机,在玉兰树下徘徊不定。 民宿生意太好,他们过去住的“总统套房”都被人预定一空,所以他们并没有从老家搬回民宿。因此吃饱闲着没事干的傅育康,开始考虑装潢老家,他对四合院的建筑很感兴趣,想要把这里整顿出一番新景象,她看得出来,傅育康相当喜欢这个工作。 夏玫瑰对傅育康说:“能够做自己喜欢的工作,并以这个工作养活自己,不是普通幸运。”所以傅育康对她说:“阿葵,遇见你,是我最大的幸运。”那么她呢?夏日葵喜欢台北的工作,除了钱,工作成就也带给她自倌无数,那么她是不是应该对严帧方说:“遇见你,我很幸运?”再看一眼手机,她始终无法下定决心,但是友谊断在这里,她的确不甘心。 重重跺一下脚,她何必欺负自己?想他就打电话,有误会就解释开,何必猜着他的怒气、凌虐自己的心情,起伏不定的感觉比什么都痛苦。 他们是朋友,分享心情的朋友啊,她为什么要逃避?为什么不敢打电话过去? 一个发狠,她找出他的电话号码,拨过去,三、四声,严帧方接起来了。 “喂,我是……” “阿葵。”他接下她的自我介绍,但口气有点疏离冷漠。 她难堪,于是卡在那里,不上不下。 该说对不起吗?因为她讲出实话,点明他们之间不过是朋友而已?还是因为她被叫到公司顶楼去谈判,还被威胁不退出就跳楼(虽然要跳楼的不是她,但她的确被威胁到了)?又或者因为……因为被他挂电话而道歉? 想到最后一点,她心酸了,该道歉的怎么会是自己,她又没有说错做错,突然觉得委屈,声音不自觉哽咽。“为廿么不说话?”他的口气更冷。 说廿么?说她好不容易烧热了张脸,却迎上他的冷面?说她打这通电话,纯粹是吃饱设事,只是想找个人试试“对不起”三个字?还是说,她被惩罚了,因为被人挂电话? “设事,对不起,打扰你了。”噘起嘴,她骄傲地挂掉电话。这次,她对自己说:我没错,该道歉的不是我。 五秒钟后,手机响起,是严帧方拨来的,她再犹豫五秒,才接电话。 “喂。” “我 是……” “严帧方。”她学他的口气,用冰激凌的温度相向,然后在他还来不及反应的之前,又补上一句更冷的话。“为什么不讲话?”那边先是阵静默,然后她听见他发出低低的笑声,他没有罗她幌起嘴,没有学她的骄傲,也没说——没事,对不起,打扰你了。 他就是笑着,从小笑到大笑,在笑过好一阵后说:“夏日葵,你很骄慠。”他一笑,笑出她脸上两片酡红、笑掉她的委屈、笑掉两人之间的尴尬。 “骄傲不好吗?”夏日葵反问。 “不止骄慠,还不肯吃亏。”他下评语。 “有便宜可以占,谁想要吃亏。”她又嘟起嘴,不过这回不是委屈,而是带了小女儿的娇憨。 “你在哪里?”他不同她争辩,如果要争,他们必须有一整个晚上的时间,而他不打算在这样的话题上头浪费。 “能在哪里,当然是在民宿里面,我忙死了,客人一波波进门,招呼东、招呼西,这些从都市来的客人对什么都新奇,你有什么话就快讲。”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谎,是不是说了很忙,就可以证明他在她心中,其实并没有那么重要?不知道,她就是直觉在这个时候,她应该说谎。 她s注意到,她又说了一堆小细节,但他注意到了。“骗子。” “什么?” “我说你是骗子,你明明在者家。” “嗄?” 他打电话过去民宿,是外婆告诉他的?还是……她转头看看四周,不可能,他家里有娇客,而且他相当忙,就算要出现在垦丁,至少得等到七号,工作机器人,连一分钟都不能浪费。 想到这里,她顺便提醒自己一句:他来垦丁的目的,从来都不是因为自己。 “我说,你、在、老、家。”他重复。 电话里的声音才停下,她便听见电话外的脚步声,踩着细碎落叶的脚步,一下下向自己靠近。 夏日葵猛地回头,在厨房昏暗灯光的照映下,她看见了……看见他颀长的身影一那一瞬,低落的心情迅速平复。 “你怎么会来?” 她的表情有喜悦、诧异、不敢置信、惊吓……万分精彩。 “你不打电话给我,我再不来,是不是就真的断了?”他的脸色没有声音那般冷刻,因为她毕竟主动打电话给他了,虽然时间有点慢,虽然他等这个电话等到心焦,但她终究主 动打了这个电话。 那么就算他只是个朋友,也是她不想放手的朋友。 他说……断了?夏日葵紧紧望着他。 原来这两个字不止在她心中出现过? 夏日葵拉开嘴角,她想假装若无其事,但困难度节节高升,声音出现的时候,带出微微的哽咽。她说:“哪有这么严重,你有空再打电话给我就好啦。”他知道她骄傲,有些事不该说破。他挂掉电话,向她靠近。“没错,好像一直以来都是我打电话给你,你从来没打给我过。这样,是公平的吗?” “你忙,我闲。我怕打扰你,但不介意你打找我。” “你很会说话。”他似笑非笑看着她。 “不会说怎么当你旗下的超级战将?”几句话,她吞下哽咽,整理好情绪,拉起笑脸。 “所以你都没有错?” “我哪有错?”她猛摇头。 他在几分钟前抚下来的眉头重新皱起,他抬起下巴,居高临下睥睨她。“所以你是不认错还是不知道自己做错?” “我不跟你绕圈圈,说吧,那天你在闹什么脾气,为什么挂我电话?!”她辨取主动攻击。 这就是语言的艺术了,她没承认自己错,却说他在闹脾气。 天知道,从他十岁之后,就不做这么幼稚的事情,理智处理周遭每件事,是他童年当中非常重要的学习,所以他拒绝接受她的指控。 “我没有闹脾气,而你的确是错了,错在你不该说我们只是朋友。”她眼睛瞠大,三秒钟后才找到适宜的回答。她说:“不然呢?你是我兄弟?对不起,我打死也不会承认我妈爬墙,而我爸,就;算你妈是天仙美女,他对我妈只会心意。”他望着她,久久不发一语,侧过头,嘴角露出两分笑意?“你心虚。” “我没有!”她抗议。 “你有,你在转移注意力。” 她闭嘴了……他的观察力好得吓死人,她想打哈哈自他眼前过关,根本不可能。 而严帧方也不打算把时间花在迂回曲折间,他扳过她的肩膀,用无比认真的态度说:“我们不只是朋友,我喜欢你,你很清楚。” “我凭什么要清楚?”因为他一天一通电话?因为他分享了她的童年故事,还是因为她知道一篇机器人上进记? “我表现得还不够明显?我在乎你的想法看法,竭尽全力争取到垦丁主持这 个案子;我日夜加班,逼下面的人把事情尽快完成,只为了想多留点时间待在mt;我担心你因为李茜的鬼话而伤心,一口气打十几通电话给你;我在意育康一天到晚在你身边打转,幼稚地对他冷言冷语:我讨好外婆、讨好玫瑰,甚至讨好你家的老黄狗,如果不是因为喜欢,你觉得我很闲?”她被吓到了,他居然为她做这么多?她语无伦次,随口挤出一句,“你、你、你……你什么时候讨好外婆?” “那套很有拉皮效用的保养品。” “你什么时候讨好玫瑰?” “民宿后面那片玫瑰园,还有翅膀的新合约。” “那是你……不会吧?!”我和唱片公司的董座有点交情,所以他寄去的曲目在第一时间被辨用。重点是,在你们全体把他当成流浪汉时,我告诉他,他的音乐从来航是垃圾,不懂得欣赏的人,才是艺术垃圾。”难得吧,她批评过他说话一针见血、不留情面,往往带给别人负面消极的情绪,她还说故事证明,自倌有助于提升成绩,她要他用“我相信你可以,你做得很好、下次再努力”取代“不好、不行、不够、很差劲”,她要他多给别人一点温暖,几分亲切,当个受人爱戴的领袖。 他,做到了!对翅膀。 然后他同意,夏日葵的话有几分道理,也许在以后的领导风格上面,可以略作改进。 “所以你知道翅膀和玫瑰……” “有一点观察力的人都看得出来,别诓我你还被蒙在鼓里。” “所以你早就认出翅膀……” “他曾经红极一时。”严帧方找人调查他,因为他不放心个陌生的流浪汉待在夏日葵身旁。 “那、那、那你绝对没有讨好过老黄。” “是吗?要不要试试看?” 他拉着她走到前院,很戏剧化的,看见他,已经者到有点步履蹒跚的者黄居然双眼发亮,加快四条腿的前进脚步,冲到严帧方跟前,扑到他的……好吧.它想扑到他怀中,但体力不足,只能扑在他的腿间。 她望着他,久久不发一语。 他在垦丁待的时间,前前后后加起来不过十几天,怎么可以做这么多的事?就算他是再精准的机器人,也不会有这么好的效率吧? 看见她傻气的样子,他很想骂她笨蛋,她看不见的,傅育康全看见了,所以才会有危机感,所以才会拿自己当假想敌,只不过他从来不畏惧挑战,每次看见目标, 他只会给自己下达成功的指令。 “你为什么会……喜欢我?” “你用了一个很特殊的方法,让我记住你。” “你喜欢所有脑子里能够记住的人?”而他的记忆力不坏?所以她应该难过还是庆幸自己不是他喜欢的no.1? 他横她一眼,她是专门杀死浪漫的高手。“我记住你、并且调查所有关于你的事,你的家人、你的性格、你的勤奋上进……”当时他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做这种事,充其量她不过是离职员工,了不起是个敢在他面前屡话的员工。 可又如何?他会动心思去调查个女人,代表他有意思和对方进行下一个步骤,所以他会调查和自己相亲的女人,会调查李茜,至于调查夏日葵……至今,他仍然对当初那个行为感到无解。 “所以呢?上流社会的机器人,发现对下流社会为三餐温饱汲汲营营、拼命求生存的贱民感兴趣,你无法想象那样的世界,所以突然间……”爱上她? “如果你肯闭嘴,安静听我把话说完,我会很感激。”真是的,他怎么会喜欢这种让人很想举斧头的女人,她不知道对他而言,告白是件高难度工作,比经营一间饭店或逼下属提升业绩十个百分点还困难。她合作点头,在嘴唇上方打一个叉叉,自得像雪的手指头和粉红得像棉花糖的嘴唇让他有些心猿意马。 三十二年来,他无时无刻不带在身上的理智在这分钟断线,该死的! 终于在深呼吸几次之后,他的理智又联上网。 “你的调查资料,我从头到尾看过一遍,然后下达指令给叶组长,告诉他,不管用什么方法都要把你找回来,因为不管你是不是个好女人,你都是个百分百的好员工。”喂,什么叫做“你是不是个好女人”?!她就是个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的好女人啊! 她来不及抗议,他又把话题接下去。 “第一次心动,是在我前往垦丁的半途中,那天你和育康坐在一辆烂到让人无法形容的卡车后面……” “那是阿全叔的心肝宝贝,你不可以这样形容……好,我闭嘴。”她识时务地闭上嘴巴。 “迎着风,你闭上眼睛享受阳光,那个表情,很幸福。只是阳光、只是带着腥臭味的空气、只是迎面吹拂的风……我不明白,这种廉价的东西,为什么会让你感受到幸福?”他停下话,朝她略略点头,她回眸望他,他的表情代表……解严时期,她可以说话了? “那个时候,我才刚跟外婆和好,她没有怪罪我的刻薄,全心全意接纳我和玫瑰,而且又莫名其妙捡到一个免费设计师,我觉得自己的人生正朝着光明的方向发展。因为这里幸福……”她拍拍自己的胸口,续道:“所以便是带着腥臭味的空气也让我感到幸福。”很好,他终于弄明白了。“你的表情深深地吸引了我,我的人生有成就骄慠和财富,但我认真检视过,幸福对我而言,遥远而珍稀。我从小就被教育,金钱可以买到全世界,包括友情、爱情,以及许多文人笔下弥足珍贵的感情。” “所以你买到了吗?” “买到了,只不过那些感情的背后没有真心。”只有利益。 严帧方拉起她的手,走到大厅前,仰头对上满天星子和一枚柳眉月,他想起那个晚上、那片沙滩,那个没有预设立场、没有目的或计划的大笑。 “你的毛毛虫企图咬我的脚,既幼稚又无聊的游戏,却逗出我人生第一回合的真心大笑,那个晚上我恍然大悟,原来真心不能用金钱去买,只能用真心去交换,我无权责怪别人待我虚伪,因为我付出的,一样不真诚。” “那么简单的事,你居然在二十几岁的时候才发觉?我错了,我还以为你很聪明。”她满眼的不相信。 他叹气,手伸到她的肩膀处、搭上。“夏日葵,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你活到二十八岁,还没有交过男朋友。” “因为我对公司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不是,因为你很擅长谋杀男人的真心。” “哪有,我是因为太忙、太可爱、太……” “你又在转移话题。”一句话,他打掉她的后续。 呼,又被看穿了?她是想转移话题,她不是笨蛋,心底清楚,他再继续往下说,很快就要那块她不愿接触的地方。 那里有她的欲望,有她对爱情的想望,有她不实在的幻想……她多害怕啊,害怕自己脑袋不清醒,把自己的痛苦变成两个人的哀伤。 她不愿意做这种事,就算她不是圣人,也衷心希望所有自己喜欢、喜欢自己的人,都能快乐幸福。 见她闭嘴,严帧方继续往下说:“接下来的一个星期,你教会了我玩、教会我快乐,我一条一条把它打印在这里……”他指指自己的头脑。“回到台北后,只要一个不经意想起,我就会忍不住发出会心笑意,然后我发现,在想你、想我们的游戏时,心底会漫上股甜滋滋的、叫 做幸福的感觉。” “我第一次发简讯给女人,第一次期待有人回我简讯,第一次在看见简讯时,忍不住兴奋的想要大叫。夏日葵,我喜欢你、很喜欢你,我和你,不只是朋友。” 唉……他还是说了,她不知道该怎么拒绝、更舍不得把他脸上的快乐变成忧愁,她只能傻傻地看着他,傻傻的厘不清满肚子思绪。 怎么办,一个在等她说yes的男人,她无法开口说此,那样太残忍。 “你不说话,是因为无法回答我:“好吧,我们不只是朋友。”对不对?”他居然能够毫无失误地猜出她的心声?! “阿葵,想不想走走?”他没有继续逼她,反而转开话题。 “去哪里?” “去你带我去的私房沙滩。” “外婆不允许我们再碰她的小绵羊。” 想起小绵羊的阵亡,他笑了。“还没有修理好吗?还是机车行的人不愿意帮她修?” “已经修好了,但是玫瑰载翅膀出去一趟,它又在马路上休克。”命运多舛的小绵羊啊! “它太老,需要退休,勉强一个弱势老人持续工作是不人道的。” “小绵羊是外公买给外婆的,对外婆而言,它不是车而是亲人,每天都要和自己散步一段的亲人,就像那棵玉兰树。” “它也是外婆的亲人?” “嗯,外公要娶外婆的时候很穷,只买得起两个小小的金戒指,买不起顶链,外公很沮丧,外婆说:“给掰中棵玉兰花吧,等开花的时候,用玉兰花给我串成项链戴,给我插在头上当发簪。”所以他们结婚那天,外公在厨房后面种下玉兰树。”平凡而浓郁的幸福,严帧方很是羡慕。“知道了,我有开车过来,放过小绵羊吧。” “不能在这里说吗?” “我喜欢有海浪当背景音乐。” 夏日葵考虑中,他不等她同意,便牵起她的手,走向他的轿车。 她喜欢他掌心的感觉,温暖、干燥,宽宽大大的,可以包容小小软软的她。 今天的海浪很温柔,和今天的月色一样,他没松开她的手,即使是在开车中。 脱掉鞋子,他们漫步在沙滩上面,他牵着她慢慢走,每个脚步都走得又稳又沉,他暗自期望,当旭日升起,脚印依然留在沙滩上、留在他们的心间。他不疾不徐,说着他与李茜的相遇、相熟……以及错误演 出。 他说人生第一次出错,竟会引起这么严重的后果,从那之后,他对女人便小心翼翼,他不是刻意洁身自爱,而是因为害怕麻烦。 夏日葵失笑,也是啊,一次错误就换来那么重大的责任,换了别的男人,大概会有心理阴影。 “……答案出炉,一个母亲为什么要隐瞒孩子的出生年月日?因为特殊、因为上帝想要孩子领两份礼物?这种话只能骗骗小孩子。” “我没怀疑过品言,是因为我曾经看过护照,上面的生日是七月五日,发现品言卡片的那刻,我没去找李茜对质,却带品言去验dna,结果出来之后,我发函给李茜并约她在外头见面。那天,我旁边坐了个律师,而她身边坐着我以为已经死去很多年的赵礼华。” “李茜的前男友?” “对,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了,但死去的是他的双胞胎哥哥赵礼庭,李茜在美国生孩子的那几年,他们一直住在一起。”说到这里,他嘴边扬起一个自嘲讽笑。 这次,他花大钱调查得更彻底,将李茜在美国的生活查得清清楚楚,若不是为这份报告,他不必等那么多天,就可以掀开李茜的假面具。 “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心爱的男友以及与男友的爱情结晶,分明可以组织个幸福家庭,她为什么要去赖上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 “李茜穷怕了,她穷尽辈子的努力,就是想成为上流社会名媛,可是她控制不了爱情,她爱上一个和自己一样穷的男人,所以她选择我、赖上我,企图从我身上诈得利益。” “她说绝对不让她的孩子过她以前过的日子,所以在发现自己怀孕后,就安排了那次酒后意外,至于我和她之间,有没有真的发生意外,根本没有人知道。” “她疯了,那个赵礼华呢?他怎么能够同意这么荒谬的计划,难道他半点不介意自己的儿子喊别人爸爸,自己的爱人喊别人老公?” “他太爱李茜了,就;算不赞同她的行为,还是照她的意思做。不过……开始是如此,到后来,谁知道他的想法有没有变质。” “什么意思?” “李茜利用我给的一千万,供赵礼华在美国念书拿学位。他现在有一份相当不错的工作,专门做绿能建筑,台湾没几个人能做,他成了一枝独秀。如果没有我给的那笔钱,没有学历背景,他现在只能领3ok。” “不管怎样,他现在学有专精 第13章 “阿葵……阿葵……” 迷迷糊糊间,夏日葵听见有人在呼唤自己,她试着张开红肿的双眼,从那条小小的缝里张望外头世界。 突然间,她倒抽一口气,奋力倒弹三寸远。“有鬼!”她放声大叫。 一颗大大的头颅被杂乱的头发覆盖住,两只无神的眼睛四周染上一圈浓墨晕黑,他的皮肤粗糙,嘴唇微白,脸部有些许浮肿,他缓缓伸出手指,拨开头发,无神的双眼直视被严重惊吓的夏日葵。 “我不是鬼。” 夏日葵揉揉红肿发热、视力模糊的眼睛,这才看清楚,坐在自己床边的不是鬼,而是很像鬼的傅育康。 “你在干么?”她没好气间。 “严帧方来了,对不对?”这消息是从lily姐那里传出来的,严帧方先到民宿,找不到夏日葵后便绕到老家来。 lily姐特别打了通电话回来,让他帮个忙,把上次严帧方住的房间整理一下,说是今天晚上没有房间,明天才能让他住进民宿里面。 整理一下?他什么时候身分严重掉价,从堂堂的设计师变成打杂小弟? 这还不够让人楸心,更教他痛彻心肺的是,他接到电话后到处找夏日葵,居然发现她兴高辨烈、与严帧方十指紧扣的坐车去夜游。 夜……游…… 他没办法睡觉,工作到神经衰弱了还是睡不着。 夜游可以做什么?听海?戏浪?漫步沙滩还是车震? 严帧方那辆车子又宽敞又舒适,避震效果一定很不错……他越想越心惊胆颤,然后他做了件很不理智的事? 在缺乏交通工具的情况下,他靠着自己的双腿,去寻找那辆可以提供舒适车震环境的汽车。 直到天亮,他才回到家。 很幸运的是,严帧方还没有回来,但夏日葵回来了!他很累,很想直接往床上扑倒,但他必须先确记躺在床上的那个女人是夏日葵本人。 她是,所以傅育康松了口气。 但是那句“严帧方来了,对不对”一传进夏日葵耳里,严帧方的脸飞快在她脑海里绕过三百圈,然后,很戏剧化地,一颗眼泪从她红肿到近乎丑陋的眼睛滚出来,之后,接二连三……大珠小珠落玉盘……她想起来,严帧方告白了。 他说喜欢她,还向她解释李茜和那个戕害他罪恶感整整八年的假儿子,他很倒霍,被仙人跳 了八年,人家还想在他身上跳一辈子。 她本来想劝解他:老天总是在某个部分给你优惠之后,在另外一个部分对你苟刻,因此才会有许多人说,人生是公平的。 但他没等她劝解,直接跳到那一段——他说:“他们的关系比朋友更上一层……”能够理解那是什么感觉吗? 就像是五星王厨在你面前摆了个精致绝伦、美味无比、全世界独一无二的甜点,请你好好品尝,你的口水都已经流到下巴了,却得压抑欲望,万分无奈地对主厨说:“对不起,我的血糖已经破两百,再吃下去,我就要洗肾截肢、视网膜病变、心脏病变……从头到脚都病变。”也像是中了二十三亿头彩,兴高辨烈想到银行领,却发现一堆黑衣人聚集在银行门口,讨论中奖人来领彩金时,要怎样把人给杀死分尸、平分彩金。 她好想对他说她很想把头点得像招财猫,说“我要我要”,她很想象电影里面的女主角,感动到化身成无尾熊、跳到他身上,两腿夹住他劲瘦的腰,告诉他:iloveyoutoo。 可是,她不能啊,她什么都不能做…… 知道阿兹海默症是什么样的病症吗?她会先忘东忘西,再来将会丧失记忆力,失去语言能力,她会判断力异常、无法抽象思考,慢慢的,情绪、脾气、人格特质通通大改变,变成一个连自己都不认识的人。 如果说,谳冻人是把一个正常的灵魂封锁在无法动弹的躯体里面,那么阿兹海默症,就是把一群正常的灵魂封锁在病人身边。 她有这样的爷爷,她知道那个过程有多折磨人,她身边的可怜灵魂已经够多,不需要严帧方来凑数? 所以她能够做的只有——推开他,往回跑。 她不知道自己的运动能力在短短几个月内增强那么多,她从办公室弱鸡变成放山上鸡,她飞快地跑着,放声大哭,泪水迎着凉凉的海风,微微的温暖变得沐冷。 她不甘心,为什么不让他早一点看见她、欣赏她、爱上她? 如果他告白的时间是在她暗恋他的那几年,她肯定会不顾一切扑进他怀里,她会在沙滩上把想象化为事实,将他拆吞入腈。 但是……晚了,他的告白整整迟到六年,在他看见她、欣赏她、喜欢她的时候,她已经无法做出任何承诺。 是,她想过自私一点、可恶一点,先把树上果实辨下来,至于吞不吞得进去以后再说。 可是 望着他帅得令人动心的笑脸,看他清澈澄净的双眼,她无法容许自己成为那种可恶的人,所以她逃跑了。 她哭得很褛惨、哀号得很壮烈,仿佛这个世界亏待她太多。 以前她觉得用哭发泄怒气很幼稚,可是她不哭,满腔满应的不甘心会把她逼疯。于是她只能哭、大哭特哭,哭得凄厉、哭得痛彻心腑?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家的,只晓得回到家里,她没有停止哭泣,只是降低音频,她蒙起棉被继续哭,然后开始诅咒自己受到的不平等待遇。 如果他不要喜欢她就好了,那么她可以继续把阶段性任务完成,直到脑神经连同她的志愿一起萎缩掉,她不会不甘心、不会生气,更不会想要哭一哭就再也不必清醒。 问题是……他说了呀,他说了喜欢她啊…… 望着傅育康,泪水在脸上汇聚成河,她已经肿得不像样的眼睛持续红肿。“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就算问一万句怎么办,她也无法改变现况,无法改变他的告白和她的不甘。 她一面叫一面哭,声音早就哑,发出来的“为什么”,让傅育康心疼得不得了。 他手足无措,坐到床边,一把将她搂进怀里。“别哭、别哭,有什么事情说出来,我帮你……没事的,有我出马,一定可以解决,你不要哭啊……” “帧方说他喜欢我。” 严帧方说喜欢她会让她哭得这么凄惨?那是不是代表,其实……她很怕被他喜欢? 这个推论让他的嘴角微微上扬,心底有一双小手在轻拍,低声说:好加在、好加在。 “你不知道该怎么拒绝他?没关系,这种事交给我,我来处理就好,我知道,严帧方那家伙很强势,他要怎样,大家全得听他的,要亲口拒绝他的告白,的确很闲难。” “不过你放心,那家伙我认识很多年了,不管表现得多冰冷,他都是个绅土,他的骄傲是从骨了里透出来的,绝对不会勉强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别怕、别怕……”他抱着她的身体猛拍。唉,真是个小可怜,居然被严帧方的喜欢吓成这样? 他心里这样想着,眼底却悄悄地形成一朵笑花,开心许久……没想到她再开口,却直接把他打进地狱里。 “可是我不想拒绝他啊,我想要喜欢他、像他喜欢我那样,我想向他告白、像他对我告白那样,我想大声告诉他,我很爱他、我已经暗恋他s整六年,我爱死他、爱惨他了,他为 什么这么晚才发现自己喜欢我……”所以她哭,不是因为他爱她,而是因为严帧方发现得太晚? 冰苞砸上了他的脑袋,冰河封冻了他的理智,岩浆烧熔了他的知觉,凝在眼底的笑容瞬间变成哀伤。 如果他可以自尊少一点、骄傲缺几分,再不要脸一些些,他也会哭,哭得和夏日葵一样凄惨。 他们就这样坐着,静静地,任由阳光从东方渐渐向西移。 稍早,在海滩吹了一夜海风的严帧回凼来了,他带着沉重的脚步走进夏日葵屋里,他想问清楚,她推开他的意思和自己想象的一不一样,没想到,却看见这样一幕令人心痛的场景。 浓浓的眉毛蹙紧,胸口不由自主地抽痛起,他的身子碍结出一层寒冰。 原来是这样,育康是她拒绝他的主因?他慢了一步吗?近水楼台总会先得月?他的理智、他的事业让爱情慢了别人一步? 他定定地在屋外站了好一阵子,他苦笑点头,再次确认——原来是这样。 傅育康说对了,他是个绅士,他的骄慠是从骨头里面透出来的,他不会勉强不喜欢自己的女人,也不屑一份不属于自己的爱情。 他并不知道,在他坐上驾驶座后,夏日葵哭着坦白自己爱他,还和傅育康分享了那本暗恋剪贴簿。在看见里面满满的照片和暗恋心情时,傅育康明白,自己没有败部复活的半分可能,因为她喜欢他,已经酝酿了六年。 自己和她之间,只是一杯汽泡水,而她和严帧方已经是一瓶陈年好酒。 “既然你喜欢他、他喜欢你,你不是应该快乐吗?”她括括头,泪水狂泄而下。“不可以的。” “为什么不可以?” “因为我得了早发性阿兹海默症,很快我就会变成一个沉重负担。”比十八层地狱更可怕的是什么?是一潭深不见底、彻骨刺寒的湖水吧,现在他就泡在里曲,寒透了心…… 夏玫瑰和翅膀是对很妙的组合,他们可以一起工作却不会吵到彼此,若若从小便被训练,可以在一堆杂乱无章的乐声中沉沉入睡,而玫瑰只要拿掉电子耳,就可以不被打扰地写完一整个章节。 他们虽然没有太多的交谈或亲昵举动,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两人感情正节节升温中。 也许和新的爱情发生有关系,翅膀的创作灵感源源不断,寄到唱片公司的曲了几乎都被辨用了。 去台北谈合约的时候, 夏玫瑰跟着,若若也跟着,他们像一家人似的,走到哪里都不落下任何一个。 民宿重新开张,外婆雇人乎打扫清洁民宿,而那块将近一甲地的生态游乐区也请来阿企叔照料,生意越来越上轨道,外婆当ceo当得很得意,她说:“原来你们阿公不在身边,我还能够做点事情。” 她是个被宠坏的女人,直到六十几岁才发现,原来独立没有想象中困难。 那天过后,严帧方搬到民宿、没住在夏日葵的老家,他很忙,从早上忙到深夜,才拖着一身疲惫回到民宿,他像个百分百的客人,与夏日葵再无关联? 夏日葵矛盾不已,她想和他保持友谊,却又害怕自己情不自禁,突破友谊那条界线,她不想制造别人的痛苦,尤其是严帧方的。 她也想找一个好说法,来解释那个晚上的失态,但神经开始萎缩的脑子不灵活,她找不到好说法,只能徘徊在严帧方门外,在心底一遍一遍复习他掌心中的温暖。 严帧方一样不好受,他怎么都没想过结果会是这样,他不是个输不起的家伙,但是这一回,放下……好困难。 他想她,在每天每夜、在每个脑子空档时分,几百次他拿起手机,想要拨给那朵向日葵,问她:“为什么不让我当你的太阳?”但想起那天,她靠在傅育康身上,手机又放回桌上。 他更泠了,全身上下笼罩层寒气,让所有和他接触的人胆颤心惊。 夏日葵瘦了,她经常恍惚,而严帧方永远处于疲惫状态,让人不好意思找他说话,而那个看着互相避开彼此的第三者,心里也不好受。 他必须为夏日葵保守秘密,却舍不得眼睁睁看着她一天比一天憔催。他心疼她吃不下,却得欲盖弥彰地说一堆“节食减肥会把不该减的也减掉啦”、“你顶多屁股大一点,不减也没关系”之类的废话,来掩饰夏日葵的消瘦。 他讨厌自己扮演的角色,但夏日葵身边似乎除了闺蜜之外,没有其他的角色可以给他。 这天下午,民宿里出现一个三、四十岁的成熟女人,虽然有点年老,眼角看得出皱纹、脸颊看得出胶原蛋白流失痕迹,但整体来讲,她依然是漂亮的,尤其是她的自信自若,吸引着人们的目光。 她是开b字头的红色轿车来的,招摇得像金刚鹦鹉,她穿香奈儿洋装、拿lv包、穿bu“be““y鞋子,往民宿门口一站,来往住客无不多看她几眼。 做着水晶指甲的手指 头递过一张名片,她对外婆说:“不好意思,我找黎瀚。” “黎瀚?我们这边没有这个人啊,我,你要找这里的住客?等一下,我查查看。”她拿出住客登记簿,从第一行查到最后一行,笑着对名牌女说:“对不起,我们这里没有黎瀚。” 名牌女雍容华贵一笑,笑得外婆眼里开出两朵花,她从包包拿手机,再从里面搜寻画面找出一则新闻剪报,放到外婆面前。“也许他不叫黎瀚,但他的确在你们这里。” 外婆拿起老花眼镜,接过对方的手机看清楚,笑着说:“我,你要找翅膀我,不知道你是翅膀的什么人?” “他叫翅膀?”她没回答反问。 “对啊,你是翅膀的姐姐还是阿姨啊?” 名牌女脸上一僵,所有的笑容在转瞬间被消灭。她咬牙,丢掉高贵面具,脸庞出现一抹鄙夷,她说:“我是黎瀚的未婚妻,你可以告诉我他住几号房吗?” “未婚妻?!”外婆倒抽一口气,声音变得又尖又细。 翅膀怎么可以有未婚妻啦?那玫瑰不是不小心就从后母变成小三?怎么办?这只死翅膀,已经被人家订走,怎么还敢放手追玫瑰,当后母已经很衰,还要当小三,就算他们家玫瑰耳朵听不见,身价也没有这么低裆好不好。 外婆的脸色变得很难看,要不是顾柜台的阿芬还没来,她一定要马上.冲到厨房拿菜刀,把翅膀给剁成三节翅。 “老太太……” 名牌女开口,外婆咬牙,她抬起下巴,冷冷说:“请不要叫我者太太,叫我lily姐。” “lily姐?你都几岁了?”名牌女失笑,一脸的高高在上。乡下地方没有镜子吗,她居然不知道自己长怎样,姐? 哈! 名牌女上上下下打量外婆,眼光里而的不屑让外婆很不爽,她也学对方,皮笑肉不笑,假装高贵典雅,卷舌头说话,“你这个树十几岁的老女人都可以当翅膀的未婚妻了,我为廿么不能树lily姐?”女人最不能受攻击的部分就是年龄,她们都踩到彼此的死穴,一下子两个人变成战斗力高强的斗鸡,死死咬住对方。 “我哪有四十几岁?你要不要拿老花眼镜出米看清楚?”她明明只有三十九岁……半。 外婆成功地把她的贵妇形象脱掉,变成张扬舞爪的市场欧巴桑。 “不好吧,看得太请楚,我会不由自主去数你眼角的鱼尾纹。 ”买菜杀价外婆最行,就怕她不变成欧巴桑,她一变,她们就旗鼓相当。 “我哪有鱼尾纹?看来你不只有老花眼,还有青光眼、白内障,老都老了,要服输,小要穿得花花绿绿,欺骗自己的年纪。”啊……她快疯了,她明明刚打完肉毒杆菌,皮肤紧实得像二十一,要是真的还能找到鱼尾纹,她一定马上去告死那个庸医? “我有骗、你也有骗,可是我顶多穿得花花绿绿,又没有在脸上吊注射点滴,骗得比你小一点点啦。”外婆举起两只手,比出约九十公分距离的“一点点”。 “你!你这个没知识、没水准的死老太婆。”名牌女气得推外婆一下。 “好啦,你赢,你这个有知识、有水准、有名牌车的死老太婆。”外婆也不是吃素的,大手推也把她往后推下,只不过外婆手上有油墨,这推,名牌女的香奈儿报销了。 她尖叫一声,大喊,“天,这件洋装是限量版的,全台湾只有十五件,你要怎么赔?!”然后,抓起桌上的红茶往外婆身上?去。 “我这件更限量,全世界只有一件,你要怎么赔?!”她没有说谎,身上这件是她亲爱的者公请师傅专门帮她做的。 两人越争论越大声,这时翅膀和夏玫瑰抱着若若进门,看见这个阵仗大吃一惊。 翅膀赶紧把若若塞进夏玫瑰怀里,抢上前把两个人分开。 外婆看见翅膀,所有的火气全都冒上来了,她不去对付名牌女,啪啪啪,一连好儿个大巴掌落在翅膀背上,“你这个天寿骨、猴死囝仔,你膨肚短命的,我好心给你收留,你不报恩就算了,还恩将仇报,你都已经有未婚妻了,还敢追我们家玫瑰?!” “有未婚妻也没关系啊,至少找个年轻一点的嘛,那么“刮”的也咬得下去,你就不怕胃穿孔!” 听见外婆说她很“刮”,名牌女气疯了,怒指外婆,“你这个老女人……” 翅膀能够容许外婆打自己,却不能容许明牌女骂外婆,他怒斥道:“行了!翁昱婷,不要在这里钹妇骂街,你先到车上,我马上过去。” 名牌女看眼翅膀脸上的怒气,瞪外婆一眼,心不甘、情不愿,重重踩着高跟鞋走出大门。 夏玫瑰抱着被吓坏的若若轻轻拍哄,在听见翁昱婷三个字那一刻,她的手轻颤了一下。 她知道她,翅膀的初恋、贵人、经纪人……她给了他所有的繁华、荣誉、名声,把他的人生带到一个 截然不同的境界,她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分手的,但她确定的是,他是在离开翁昱婷之后才变得镣倒落魄。 是因为爱情吧,因为失去真爱,失去奋斗上进的心思,也失去创作能力。 所以她回来了,所以他将回到那个五光十色的世界? 那么……他们说过的话、计划过的未来…… 她转头看翅膀,他也回看她,她不想给他压力,于是恬淡地笑着,一如过往,“没关系,很多时候计划赶不上变化,不要顾虑太多,做你想做的事吧。”她不是强势的女人,不会逼他为了不切实际的想望而屈就人生。他注定是要独领风骚的人物,关在这个小小的垦丁,是委屈也是牺牲。“我很快就回来。”他安抚地拍拍她。 还会回来吗?夏玫瑰不确定,也许回来一下下,然后带着行李离开,也许会找个时间和她好好说再见,也许再多讲几句抱歉,就像大学时期喜欢过她的那个男生一样。 没关系的,心会越磨越韧,感情会越磨越钝,早晚有一天,她再遇见这种场面,会不再那样伤心。 她对着他摇摇头,她不想要他的抱歉,不想要他的再见,她想要继续待在他身边,逐步完成他们的计划,但是…界?她能够阻止他们一家团圆? 不,她也许不是个完美的女人,但她绝对不自私。 于是再一次,她压下心酸的说没关系。 “没关系的,就算那些话不作数也没关系,只要别教自己后悔就好。”她在笑,他却看得心疼不己,他知道她在担心什么,但现在不是说明的好时候,等他和昱婷谈过再说。 “你要把若若抱过去吗,母女那么久没见了?”夏玫瑰问。 他犹豫了三秒钟,把女儿接过手,大掌往她肩上轻轻落下,再叮嘱一句,“等我回来。” “这里是我的家,我只会待在这里。”夏玫瑰回答。 他颔首,抱起女儿走向红色的bmw。 夏玫瑰看一眼外婆的狼狈,安抚道:“别生气啊,你回去洗澡换衣服,我帮你顾店。”她点头,却没有马上就走。“玫瑰,那个老女人配不上翅膀。”她也配不上啊,但是男女之间哪有那么简单,句配不上就可以全盘否认,不过为了安外婆的心,她说:“是啊,影吗?” “你有没有注意到,她脸上的粉刮下来,可以做五人份的咸稞。”夏玫瑰失笑,附和外婆。“对啊,她的皱纹串一串,可 以绕地球圈。” “她的指甲可以当成杀人武器。” “是,楚留香也敌不过,只能问问小李飞刀有没有办法。”近身肉搏不行,只能用远距离武器。“她那双高跟鞋,天寿吓人,庙口踩高跷的功力都没有她那么好。”她能够阻止他回到那个绚丽灿烂的世界那么老又穿得那么招摇,她以为在拍电 “嗯,她身上的香水可以拿来当杀虫剂。” “最重要的是,玫瑰,她一点都比不上你。” 外婆明白,玫瑰有多自卑,还没谈判呢,她已经打算低头认输,把翅膀拱手让出去。 夏玫瑰温温柔柔地笑着,她清楚外婆的优心,轻轻搂了搂她,说:“她当然比不上我,她连年轻貌美都阶上我家阿嬷。” “什么阿嬷,要教几次才听得懂,叫lily姐。” “是,lily姐,你再不回去换衣服,茶水的污渍洗不掉怎么办?” “知道了,店顾好我。” “好。”挥挥手,送走外婆,夏玫瑰呆呆地坐到柜台里面,她支着手,回想起过去几个月的相处,心微微酸涩。 和翅膀在一起真的很幸福呀,他是个丰富的男人。 丰富的故事、丰富的心灵、丰富的阋历,和她贫瘠的人生相对映,她怎能不深受吸引,只不过,受他吸引的女人一定不只有自己。 过去她理直气壮地喜欢他,没想过会有人和自己抢,现在碰上了,才知道自己想得太少。 夏日葵和傅育康、阿芬一起进民宿,他们已经听外婆说了刚发生的事。 把柜台交给阿芬,三个人并肩走到隔壁那块生态农场,夏日葵和夏玫瑰低着头安静走着,傅育康走在两个女人中央,不晓得应该怎么开口。 她们都压着一颗心,默默地、默默地疼着。“玫瑰,你不试着争取翅膀呵?”夏日葵打出第一枪。 翅膀对玫瑰的好,所有人有目共睹,他拿到的第一笔签约金,给若若买了两套衣服和奶粉,然后帮玫瑰买了一部新电脑。 他总是认真听玫瑰说话,总是耐心地化解玫瑰的自卑,总是一次一次告诉她一你是我见过最有灵气的女孩子。 玫瑰生病,他用照顾若若的心思照顾她,玫瑰工作低潮,他陪着她去看海浪,他在,玫瑰的笑声远扬,这样快乐的小玫瑰,夏日葵舍不得丢掉。 夏玫瑰抬起头 第14章 傅育康愣愣地看着怀中的若若,不会吧,他是要当超人,不是玛利亚,怎么会……他吸气吐气,吐气吸气、再吸气吐气,然后低头,若若还在自己怀里?! 他等在老家门口,是为了对翅膀说教,不是为了帮他看小孩,他连当头棒喝的棒子都准备好了,没想到翅膀迎面而来,不给他机会粉墨登场,就把孩子塞到他怀里说:“育康,你在这里太好了,帮我照顾一下若若,我有重要的话要对玫瑰说。”喂,这是怎么回事? 一阵濡湿的感觉袭上脸庞,傅育康低下头,若若正笑咪咪地用她沾满口水的手指在他脸上作画,哀怨呐。 他低下头只着若若的额头说:“只剩下我们两个孤独男女了,凑合凑合吧。”如果他的选择只剩lily姐和若若,他还是选择香甜可口的这个。 抱着若若走回房里,他抬起头,看向黑黝黝、满是乌云的天空,明天,会是个好天气吧? 翅膀走进夏玫瑰屋里时,她没有转头,因为她拔下电子耳,正在电脑前面写作。 他走到她身后,看见她飞快地在萤幕上留下一行字——如果不能成就他的成就,何妨让路,祝福他奔向幸福。 傻瓜,谁说她不能成就他的成就? 掌心落在她的肩膀上,瞬间,她像触电似的,一阵说不出口的麻疼涌上。她没转头,却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地知道,他回来了。 以为他不会回来的,以为那辆豪华马车会把王子载回他的城堡。罗马假期结束,王子终究得回到他的生活轨道,没想到……他回来了? 鼻子一阵酸,眼底浮上湿气,她在笑,心里却在下雨。 他回来,是为了说再见的吧? 吸吸鼻子,拉出温婉笑颜,她转身望向他。“好晚了,怎么还不睡?” “有些事,想和你……”他说到一半,拿起她的电子耳比一比。 她点点头,接下电子耳,戴上。“有什么话想说?” “我告诉你一个故事。”他把她拉到床边,两个齐肩并坐。 “什么故事?关于……下午那位小姐?” “对,她叫做翁昱婷,是她从pub里面挖掘我,她当我的经纪人、把我带进影艺圈,我之所以能够大红大紫,她廒功至伟。”她点头,好早就猜到了,她是那个能够带给他光明前途、成就他一生的女人。 “她很漂亮。”夏玫瑰实话实说。 “我喜欢她并不是因为她的漂亮,我是崇拜她的能力、她的手腕、她的人际关系、她的目光……打造一个成功的明星,没有人比她更厉害。” “我懂。”就像她看到一本好书,遇到一个发人深省的哲学家,她也会有那样的崇拜感受。 “你不懂。那个时候,我为她而着迷,不顾家人反对,硬要搬去和她同居,她像一个母亲,照顾我、爱护我,事事替我着想,那段日子,我觉得自己身处天堂,她是我的初恋。” “听起来很美。” “并不是。感情的事只要牵涉到利益,就不会浪漫唯美。她揭尽全力把我推向成功的舞台,我却发现她对我的爱不纯粹,听起来似乎有点忘恩负义。” “你怎会这样想?” “她在乎我的能力胜过我这个男人,她在乎粉丝的感受胜过在乎我的心情,她很强势,决定的事不容改变,我只能配合、不能否决,否则就是一场永无止境的争执。” “这不是所有成功女性的特质吗?” “也许,我把年龄的差距看得太容易,我以为我们会一直这样下去,我甚至在两人谈到婚姻时,还计算男人与女人的寿命给她听,我说我们的年纪恰恰好,男人比女人短命,嫁给我,她不会当太久的寡妇。她说她看起来会比我老。我回答现代医学美容已经解决这个问题?我想,她是真心喜欢我的,在某个时间点、某个部分。” “但年纪造就的问题不只有寿命,还有价值观和心理需求。我是个大男人,希望被女人依靠,可是她太强悍了,她是个大女人,希望我看待事物能够实际点,不要太肤浅,可是我无法剔除这个年纪的单纯与天真。她希望我快点成熟,我却期待她甜美娇憨一点,她希望我积极上进,我却认为人生除了钱与名,还有更重要的东内值得追求。这些看起来不重要的小细节,却造成我们的争执不断。” “后来呢?” “后来,我写不出更好的曲子,我越来越不红,她居然要帮我接电视剧,那是我最痛恨的工作,可是我说服不了她,她说:“只要还能待在演艺圈,你就有机会再红。”但是我认为我不一定要待在幕前,我可以作词作曲、做我喜欢做的事情。” “但是,我输了,我配合她……一向都是这样,不管我要不要,只要她决定好的,我就没有权利反驳。那出戏,我演得很糟,有流言出来,说我要大牌,有恶毐的媒体说我已经过气……然后,她气我不长进 ,我气她过度千预,她骂我没出息,我说她不是我妈,不能事事都要管教我。” “吵架没好话,我们对彼此越来越刻薄。她说,她可以找到一百个比我更有才华的男人来捧,不是非要我不可……我们天天吵闹,直到……若若是我们之间的爆炸点。” “她不想要小孩吗?那为什么把她生下来?” “她不是若若的母亲,我也不是若若的父亲。” “若若的爸妈是?” “我的弟弟。有一天,他带着女朋友来找我,告诉我,他的女朋友怀孕了,那个时候,他才上大学不久,我弟弟是个品学兼优的小孩,他和我不一样,是我父母亲最大的骄傲。他和女朋友是大学同学,两个都是优秀杰出的年轻人,闯下这样的大祸,他们手足无措,不敢面对家人,只能够来求我。” “他们说不想拿掉小孩,他们是真心爱着对方,只是年纪还太小,无法担负起养肓孩子的责任,于是我答应他们,等孩子生下来,我会暂时收养,等他们出社会、能够养活自己了,再把孩子还给他们。” “这件事让昱婷勃然大怒,她骂我,连自己都养不起的男人,还妄想养孩子,但我不为所动,她动之以情、还分析利弊,她说,如果让杂志媒体误会我有孩子,会连她一起拖下水,她一天到晚退迫我,让我弟弟回去向爸妈坦白,但这件事情我立场坚定。” “弟弟的女友怀孕期间,每次提到这件事,她就歇斯底里,若若送来之后,情况更严重,她经常摔盆丢碗,若若经常因为她的吼叫声而惊吓大哭,然后,我下定决心和她分手,我带着若若离开台北。” “我那阵子不管是表演或创作,都碰上前所未有的低潮,她扣着我的版税收入不给,没有新曲了、没有版税,我没有其他收入来源,所以她认定我不会离开她身边太久,认为我很快就会回去向她低头,毕竟只是因为一个孩子,还是一个不属于我的孩子,我不会拿自己的前途去赌。” “但她不知道,早在若若送来之前,分手的念头就不断在我心里出现,若若只是促使我下定决心的契机。我毅然决然离开,没有计划、带着几分赌气,我几乎把自己陷入绝境,幸好我碰到lily姐,幸好我遇见你……”翅膀灼灼的目光望向夏玫瑰,他揽着她的肩膀,把她抱进自己怀中。 他们的感情很实际,没有在嘴巴上说着爱来爱去的言语,他们只说未来、只谈人生目标、只聊价值观,有时候还会一起幻想若若长大后的 模样。 他常觉得自己和夏玫瑰像老夫老妻,没有什么激情,但偶尔为彼此做的事情,却会让对方感到贴心而甜蜜,他们光是抱着若若在海边走来走去,在生态农场里拔菜,或看若若迈着不太稳的脚步追逐小鸡,就会高兴得不能自己。 他喜欢这样的平淡、简单,喜面人在一起,没有争吵,只有倾听与彼此体谅,他想要这样的生活持续下去,不愿意改变现状。 “她今天来,是想找你回去?” “我和别的唱片公司签约,让她很不满意。” 应该说她不相信,他不愿意再聘她担任自己的经纪人。 每年有多少满怀星梦的年轻人希望能够被她看上眼,但是他不愿意为前途奉上自己的青春与感情。 那年,他是真的喜欢她、崇拜她,没有任何利用她的念头,只是后来,那份喜欢和崇拜被生活琐事和彼此的脾气磨得消失殆尽。 何况他不相信,自己离开以后,她没找过其他的男人,她从来就不是那种女人,便是和他在一起的那段时间,她身边也没缺过男人。 她之所以来找他,是因那首“亲爱的玫瑰”在唱片界引起不小的回响吧,她以为他的创作生涯已经结束,没有机会东山再起,没想到他复出了,却没有依靠她的力量。 “你和她还有合约问题吗?”她问了最实际的问题,就说他们像老夫老妻。 哈约在我离开后两个月就结束了。” “所以她今天来……” “她找到我弟弟和他女朋友,她承诺给若若的母亲一份工作,只要她愿意把若若领回去。” “她想和你重新开始。” “是,她以为我们之间的问题是若若,但并不是,我们之间的问题是她太强势,而我不愿意受她控制。” “刚开始,我眩惑于她为我打造的成功,愿意任她摆布,但我年纤长,开始厌烦她为我设定的一切,我喜欢唱歌,却不喜欢当偶像,我喜欢创作,却不喜欢作品受制,我是一双想飞的翅膀,她却希望我当一根漂亮的羽毛,插在她设定的花瓶陉。” “我们之间的差异越来越大,分手是迟早的问题。而且我根本不赞成把若若送回她母亲那里,她爸妈年纪还小,需要多念点书、找到好工作,才能好好养育若若。” “所以你们不欢而散?”她脸上带着担忧。 翅膀无奈叹气,他不知 道自己在什么时候结束了对翁昱婷的崇拜,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觉得和她一起生活很辛苦,只知道,他想逃离那段感情……或者说,逃离那份禁锢。 “是不欢而散,我们根本讨论不到一个点上。不过我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也许会找个律师和她讨论我该拿的版税,但她是个强势又难缠的女人,所以,也许我还需要经历一段辛苦的时间和她抗争,也许她会向媒体放话,也许她会制造不利于我的新闻,也许她会想尽办法扯我后腿……” “她会想尽办法,逼你回到她身边,对吗?” “依她的脾气,她一走会这样做,不过我不会妥协的,我会让她明白,我们之间已经结束了,再多的纠缠也无济于事。玫瑰,那将是一段艰辛也许漫长的路程。” “有多艰辛?不过就是男女朋友分手。”她是个见过世面的女人,不至于分析不出倘若男人的心不在,再多的努力都只是徒然。 “从她的成功指数可以推测出她的坚持指数,我认为,那不会是普通的艰辛。”他握住她的手、紧贴在自己胸口,凝声问:“玫瑰,你愿意陪我一起吗?” “陪你……”她调皮一笑,摇摇头,瞬地,他的脸色大变,她没把手从他胸前抽走,然后接着说:“如果是陪你和若若,可以考虑。”她的话把他从地狱拉回天堂,他明亮的双眼放出光芒,笑容重新回到脸上。“你很喜欢若若?” “你不喜欢吗?那么可爱的孩子?”她笑得眉甜眼甜,和若若一个模样。 她没打算告诉他,她是先喜欢上若若,才喜欢上对若若呵护备至的爸爸,那时,她心里是这样想的一那么宠爱孩子的男人,一定也会宠爱妻子的吧,就像外公那样。 在她心里,外公是天底下最好的男人,他用自己的一生,给了外婆最美好的爱情。 “当然喜欢,只是我开始有一点担心了。”他皱起眉,优心忡忡地望着她。 “担心什么?” “哪天我们要把若若还回去了,你会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 “那肯定会的。当初你是怎么对你弟弟和他女朋友说的?” “我说等他们毕业后,找到工作、生活稳定下来,才把若若还回去。” “这样啊,那找个时间把他们约出来吧。” “做什么?” “告诉他们,条件改了。” “改成怎样?” “要他们夫妻赚得比你多,确保他们能够提供若若良好的生活,才可以把若若给带回去养。”从现在开始,她要每天逼他创作、逼他成功,让他弟弟和女友没办法觊觎她的若若。她的若若?想到这句,她打从心底甜蜜起来。 “这是阴谋,你想要抢人家的小孩。” “不对,这是阳谋,我不想把到手的小孩还给人家。”夏玫瑰大笑。 他也惬意笑开,他勾住她的下巴望着她,低醇的嗓音对她说:“谢谢你喜欢若若,谢谢在我最低潮的时候遇见你,谢谢你想待在我心里,谢谢你,玫瑰,我从来没说,但我真的很爱你,如果那边摆平,请你、嫁给我、好吗?”她的脸色瞬间绯红,她想别开脸,但下巴遭人钳制住,只能鼓起勇气对上他的眼。“求一次婚需要用两个顿点,看来,你还没有足够的勇气和准备。” “已经开始准备了,但勇气还不充足,我很紧张,担心下一秒会被打枪。”她微笑,伸出双手,捧上他的脸,柔声道:“这么帅的男人,谁舍得打枪?”他松口气,学她择起她的脸,低下头,封住她的嘴唇。 她的吻和想象中一样甜美,她的唇和想象中一样,让他想要一再流连……严帧方的工作效率之快,令人咋舌。 一天,他从总公司调人下来,接替自己完成手边业务,他打电话,找到在医院工作的高中同学,让他帮忙挂好号,决定让夏日葵重新接受检查。 因此,在傅育康和他谈过的隔天,他不顾夏日葵的意愿,带她回到台北。 看见同一家医院,夏日葵回想从这里逃出去的那天,她的心怦怦乱跳,慌乱到出现呼吸困难的现象。 严帧方不准她退却,握住她的手,走到诊间,他口气笃定的说:“你知道每年有多少庸医误人,每天有多少错误诊断?” “不会错的,我爷爷就是得到阿兹海默症,我一定是遗传。” “好,就算是,你没有继续看医生、没有拿药,病情怎么会好转。” “那种病不会好,只会一天比一天糟,到最后……”她回想爷爷的惨况,回想爸爸对她说:“阿葵,如果我像你爷爷那样,你不要客气。”心就一阵一阵发你。 “就算是那样又如何?” “又如何?那种病折磨的不是病人,而是病人家属,家里有这样一个老人很辛苦的,光是照顾就会把你们之间的亲情折腾成零,到最后,再亲密的家人,也会想要扳着手指 头天天数,他什么时候才会死,这个沉重包袱,什么时候才可以扔下?”几句话,他充分理解她的恐惧,明白她为什么坚持排拒他的心意。他缓缓叹气,把她搂进怀里,“你知不知道我很有钱?” “我知道。”这种事,全天下知道的人很多,她只是不知道他怎么会选择这个时候向她炫富? “所以,如果情况真的到了你想象的那个地步,会有专业人士照顾你,我不必承受你担心的那些问题,我只想要你待在我身边,让我可以看得见、碰得着,可以和你说说话,即使你只能痴痴傻傻地笑望着我。相信我,我不会辛苦,只会因为你的笑容而愉快子心情。”他的话……她快要不能呼吸了,是她的理解力变差了吗?她理解的,是他真正想表达的意思吗? 她微张嘴,无法言语。 “你没有听错,不管你是不是生病,我都没有打算结束我们的关系,我所谓的关系,不是朋友,而是更上一层的关系。”他扣住她的下巴,不允许她别幵眼,逃避问题。 “为什么?”她不明白了,那么精明厉害的人,怎么会去挑个沉重包袱负在身上,他从不做赔本生意的呀,为什么想在她身上做无法获利的投资? “什么为什么?” “你可以挑到一千个、一万个比我更好的女人。” “然后呢?” “然后你们可以组织家庭,她可以为你生儿肓女,为严家传宗接代。” “我有弟弟,传宗接代这种事情,他可以做得比我更好。”而他负责公司,分工合作是企业当中最重要的一环。“我不明白,为什么非要我。” “我以为我已经跟你告白过了。” “可,那不成立啊,你告白的是健康的夏日葵,不是凋萎的向日葵。” “你的意思是那篇告白不算?” “当然不能算,你傻了吗?那个时候你被蒙在鼓里,做出错误选择,你现在已经知道,我根本不能……” “好,那篇不算,我从头来!夏日葵,你听清楚了。我是个机器人,一个不会轻易动心的机器人,我话了三十二年,从来就不知道动心是什么滋味,但是你出现了,让我动心。我每天都想你,想和你打电话、想和你说说话,想在梦里梦见你,想你时刻留在我身边。那天,我看见你待在育康怀也,我以为他是你拒绝我的原因。” “我告诉自己,就算失去你也没关系,男女感情本就不容许 一丝勉强,我用理智强抑思念,但我失败了,你的笑、你的表情,折磨得我辗转难眠,我越不想想起你就越是想起你,我生气、我愤怒,我只能用冷漠表达我的抗议。” “但事实上,我很痛苦,痛苦得开始怀疑人生的价值。网路上说:爱情只是男人的一小部分,我百分百同意这个论调,但我无法理解为什么心会痛得这么厉害。我催眼自己,小说上写的都是屁话,天底下从来不会有谁少不了谁,我还大放厥词说:爱情是没事干的男人女人的无聊发泄……” “但是我错了……彻头彻尾错得厉害。昨天,育康告诉我,他不是你拒绝我的理由,你拒绝我的原因是一种折磨人的顽疾,我立刻上网,查询这种疾病,你知道查完一堆资料之后,我是什么感觉吗?”她摇头,无法猜出他的感觉。 我的感觉是松:一口气。很好,这个病不会死,只会折磨别人;很好,这个病从发病到危险需要很长一段时间;很好,爱因斯坦那样聪明的人,只用了百分之四的脑细胞,就算你的脑细胞死掉百分之六十,你也可以感受到我的爱、我的关怀。” “这样就够了,我不要你做什么,我只想要你待在我身边,享受我给的爱,聪明或笨都不重要,记得我或不记得也没关系,我只在乎,你在不在。”夏日葵傻眼,天底下哪有这种男人,明明厉害得很,怎会在感情上面糊涂? 他不知道爱情是会被磨灭的吗?他不知道天天面对一份没有希望的爱情,何其残忍?他不知道,总有一天,他会希望在深爱的女人身上得到回馈,总有一天,他会希望有一个完整的家庭,总有一天,他会像天底下所有男人一样,想要在儿子女儿面前当个英雄爸爸? 他怎么可以把宣言说得这样浪漫,怎么可以不给自己留余地?这是身为管理阶层最大的危机……但是,心疼了、软了、甜了,大颗大颗眼泪自眼眶里滑出,他用略显粗糙的指胰为她抹去心碎。 她呆呆地看着他,如果这还不是真正的喜欢,如果当中没有爱的成分,如果说他对她没有与众不同的特殊……她不信! “你会后侮的。”她紧咬下唇。 “不要太早下定论。” 灯号亮起,严帧方牵起她的手说:“轮到我们了。” 夏日葵下意识看了一眼灯号,十七,又是十七号……她忍不住叹息。 他握紧她的手,给她鼓励。 走入诊间,医生拿起她的病历翻阅。 “卢医生是这方面的权威,他会协助我们的。”严帧方在她耳边轻轻说话,这是他同学提供的资料。 夏日葵轻轻点头,上回,就是这位医生宣判她的病情,如果是他,她大概可以省去一次从头检查的机会吧。 “请坐。”医生拿起病历,拉起微笑,看夏日葵一眼。 她紧张得手脚冰冷,心跳失速,像是即将被判刑的犯人,她微微地发抖着,仿佛眼前坐着的不是医生而是阎王爷,严帧方鼓励地揽住她的肩膀,用眼神告诉她,没关系,他在。 “你上次怎么没来看报告,是太忙了吗?”卢医生微微一笑后说:“夏小姐的情况还好,应该是工作压力过大吧,我开点药,你吃吃看……” 夏日葵终于回过神,她下意识跳起来,指着病历表说:“等等,你说,我的情况还好,只是工作压力过大?” 看着夏日葵夸张的表情,他直觉问:“有什么问题吗?还是夏小姐有其他地方不舒服?” “上次,是你说我得到早发性阿兹海默症的,现在怎么会……变成工作压力过大?” 听见他们的对话,一旁的护士抬起头,细细叮了夏日葵好一会儿,她拍着手跳起来,笑道:“是你!夏日葵……小姐对吧?” 夏日葵转头科向年轻护士,对方的表情像是寻到多年不见的宝藏,眉飞色舞的表情让人忍不住想要莞尔,只是在这种状况下,夏日葵笑不出来。 “miss陈,到底是怎么回事?” 卢医生拧起眉头,身为护士怎么可以对着病人笑得那么开心,就算病人病情不严重,这种行为也很没有医德。 接到卢医生的眼神,陈护士连忙正起神色,她吞了吞口水后,解释道:“夏小姐,上次你走错诊间,你是二诊钟医生的病人,结果你跑过来这边……” “卢医生,你忘记了吗?当时我们诊间的十七号病人也姓夏,是个早发性阿兹海默症的病人,她去上厕所,结果这位夏小姐冲了进来,她听见自己得到阿症海默症后就吓跑了。那时卢医生还语重心长的说,那样年轻而美好的生命呐,她需要时间想想,放心,她很快就会回来……” 陈护士的话勾起他的记忆,他点点头说:“我记得,后来真正的夏小姐出现,我们才发现弄错人?” 卢医生再确定一次病历,满脸歉意说:“夏日葵小姐,很抱歉,当时发现错误后,我们有试着在院内广播,想请你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