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是祥瑞 卷一》 第1章 【注】 作品已完结,豆豆网免费独家连载中,阅读中遇到任何问题,请咨询客服。 官方客服qq7:2369026116 官方客服qq6:2357146918 【正文开始】 永平十年春,四月初八,英国公府老夫人七十大寿。英国公府里张灯结彩,鼓乐齐鸣,热闹非凡。 因老夫人出身宗室且颇有威望之故,皇家也来了不少人,宴上会的气氛因此越发热烈,众人举杯相饮,笑声不断。 秦家三姑娘秦昭昭也在参宴之列,不过这会儿的她既无心赏乐听曲,也无心喝酒吃菜,因为…… 「这太子妃之位实在非我所愿,我心之所向,不过是得遇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可惜命运弄人,叫我有幸遇见你却偏又不许我们在一起……三郎,如今……如今只求你莫要忘了我,好不好?」 「傻姑娘,你这么好,我怎么会忘了你?怪只怪我出身太低,无法与太子抗争,把你从他手里抢过来……」 「别说了,我知道你的难处……是我没有福气呜呜呜。」 「好淑儿,别哭了,你哭得我心都要碎了。」 漆黑寂静,与热闹的前堂形成鲜明对比的花园里,一对有情人儿正依偎在一处位置隐蔽的假山后说着悄悄话。 两情相悦的年轻男女在月下互诉衷肠,本来是一件挺美好的事情,可秦昭昭看着这两人,却只想翻个白眼,再呸他们一句「狗男女,不要脸」。 因为他们一个即将嫁入东宫成为太子妃,另一个却不是太子,而是太子的弟弟赵王。 眼下这准叔嫂俩不仅背着太子偷偷幽会,说着说着还搂在一起亲上了,显然半点都没有把彼此间的伦常关系放在眼里。 又见他们越亲越黏糊,秦昭昭:「……」 不看了不看了,再看下去怕是要长针眼。 她抖抖身上被恶心出来的鸡皮疙瘩,又揉揉微抽的嘴角,这才视线一转,看向了自己正前方那几棵紧紧挨在一起,花叶极为繁盛的梨花树。 四月初,春意浓,雪白的花朵像海浪,挡住了树丛后的一切。秦昭昭伸着脖子看了又看,才勉强看见一片绣着金丝龙纹的玄色衣袍。 ——是的,那里有个人,秦昭昭刚才就是跟着他来到这里的。 至于这人的身份…… 龙纹是帝王的象征,除了皇帝只有太子能用,而皇帝今日并未出宫。 所以没错,这人不是别人,正是被假山后那两人戴了顶大绿帽的倒霉苦主——当朝太子殷溯。 众所周知,大越太子殷溯曾是人人闻风丧胆的军中战神,自十六岁亲征北上起,一直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十九岁那年更是凭着一己之力力挽狂澜,击退了强大的北狄铁骑,护住了岌岌可危的大越江山。 那时世人都说他是天上神君转世,只是好景不长,近年来,上天却似乎不再眷顾这位「神君」了——先是身边亲信接连出事,伤的伤死的死,后是差事屡屡出问题,皇帝因此多次当众斥责他,甚至一度放话说他「蛮横忤逆,不堪为君」。最要命的是半年前与西蛮的一战中,这位太子殿下不仅第一次惨败而归,自己还在战场上身受重伤毁了容,至今手不能提,行不能疾,形同一个废人。 曾经高立于神坛之上的人就这样从云中跌落。随后不知哪来的传言,说他会落得如今这样的下场,是因为这些年暴戾噬杀,造孽过甚,遭了天谴。 一个不再被上天庇佑的人,怎么能保护得了国家和百姓?一时间,民心也开始离他而去。 因这种种原因,大家都说他这太子之位是坐不长了,赵王和准太子妃楚淑容估计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才敢这样大胆。 就……挺惨的这位殿下。 简直像被老天爷戏耍了一通。 秦昭昭唏嘘摇头,默默同情了倒霉的太子殿下片刻后,继续猫起身体,收敛声息,小心翼翼地借着夜色和花影的掩藏往他所在的地方挪了过去——她放着宴席上的好酒好菜不吃,做贼似的跑到这里来,可不只是为了看狗血八卦。 一步,两步,三步…… 被花浪裹挟着的青年终于慢慢显露出挺拔的身形。 宽肩窄腰,双腿修长,这是个背影十分好看的男人,不过秦昭昭这会儿并没有心思欣赏这些,因为…… 「怎么又变黑了一点?」 看着那团漂浮在青年戴着玉冠的头顶上,只有她能看见的诡异绿光,秦昭昭犹带着些婴儿肥的脸蛋上,两道英气的眉毛拧了起来。 ☆☆☆ 秦昭昭有个不为人知的秘密:她能看见别人的气运。 第2章 所谓气运,就是一个人在特定时间内的气数、运势。人们常用「鸿运当头」,「霉运罩顶」等词来形容不同形态的它。 在普通人眼中,它是虚幻不可触摸的,可在秦昭昭眼中,它却有着具体的形态——一团漂浮在人们头顶上,约莫拳头大小的光团。 这些光团通常情况下是透明无色的,但有时会闪出诸如金、粉、灰、红等颜色。 秦昭昭一开始不知道这些颜色意味着什么,后来见的多了才渐渐悟出一些。比如金色一般是指福运,粉色一般是指桃花运,灰色和红色则代表着霉运和血光之灾。 至于绿色和黑色,头顶绿光有头戴绿帽的意思,多出现在惨遭另一半背叛的倒霉蛋头上。而黑色就比较吓人了,因为它是死亡的象征。 秦昭昭上一次看见这不详的颜色,是在一个久病无医,只剩下最后一口气的老人身上。那时他头上的光团已是一片漆黑。 这为太子殿下的情况倒没严重到那个程度,他头顶上的光团大体还是绿色的,只是其中夹杂了几缕黑气,看起来有些不详。 秦昭昭一边观察,一边弯着腰在一块距离殷溯只有五六步的石头后面蹲下,没有再往前。 她在京城出生,但七岁之后就随舅父一家去了边关,两天前才刚刚回京,跟这位太子殿下其实并不认识。但对方曾在三年前意外救过她一次,所以刚才在宴席上发现他这情况后,她才会悄悄跟出来,想着找个机会把往日恩情给报了。 只是没想到,机会还没找着,先撞上捉奸现场了。 秦昭昭心道晦气之余也有点好奇他会怎么做,是直接现身吓死这对狗男女,还是暂时忍下这口气,另找机会出? 正这么想着,余光突然瞥见一抹森冷的银光直直地朝着殷溯所在的方向射了过去,秦昭昭心下一惊,立马从脚边摸了块小石头砸过去。 「碰」的一声脆响后,那小石头和一支不知道从哪里射来的暗箭一起掉落在了地上。 果然是暗器啊!不过这什么情况?有刺客?! 秦昭昭反应过来后,急忙探出脑袋去看倒霉的太子殿下,但还没看清他那边的情况,就见不远处那准叔嫂俩刷的一下分开彼此朝这边看了过来。 「谁?!」 「什么人!站住——皇、皇兄?!」 看着听到动静后几个箭步蹿了过来,却在看清楚殷溯的面容后,瞬间僵在了原地的赵王,秦昭昭回神的同时,忍不住在心里拍了一下手:吓死你个臭不要脸的! 不过很快她就没心思看热闹了,因为暗处的刺客发现自己偷袭失败后,趁乱跳出来要人命了。 秦昭昭:「……」 秦昭昭想报恩,但一点也不想在这个时候现身,毕竟皇室丑闻什么的不是谁都能围观的。然而想起倒霉太子如今的身体状况,再加上他们所在这位置有点偏,就算有人听见了这边的动静也未必能及时赶来…… 她垮着小脸纠结片刻,到底还是起身冲了出去。 赵王和准太子妃楚淑容却是趁机跑了。 刚被刺客惊回神的时候,赵王倒还有点想上前护驾的意思,楚淑容却一把拉住了他,显然没打算管倒霉未婚夫的死活,甚至没准还存着借刀杀人,好保全自己和赵王的心思。 真是最毒妇人心啊。 秦昭昭一边感叹,一边动作飞快地冲上去,把不知是不是气傻了,一直没有反应的倒霉太子往身后一护:「大胆贼人,竟敢行刺太子殿下!殿下快走,这里交给我!」 怕自己一个人应付不来,秦昭昭喊得很大声,喊完后她甩出缠在腰间的小飞锤朝刺客攻了过去——这小飞锤是她舅舅特地叫人给她打造的,手柄部分以细长的玄金链代替,锤子不大且精致,坠在腰间像漂亮的装饰,但锤起人来特别顺手,所以她平时走到哪儿都会带着。 那刺客大概也没想到半路会杀出个程咬金——还是个会带着锤子来参加宴会的奇葩程咬金,整个人都傻了一下。 秦昭昭抓紧机会,一飞锤抡在了他的脑门上。 刺客:「……」 刺客吃痛大怒,回神就开始反击。秦昭昭看出他身手不凡,心下有点儿紧张——她怕自己打不过对方,可没想就在这时,那刺客突然捂着眼睛惨叫一声,倒地打起了滚。 第3章 秦昭昭:「……?」 「不知死活。」 阴冷低沉,带些讥讽的声音从身后浓郁的梨花香中飘来,秦昭昭下意识转过头,对上了团团簇簇的梨花中,那张原本俊美非凡,却被一条狰狞刀疤破坏了整体美感,且因为脸色过于苍白,显得有几分阴森可怖的脸。 却原来是太子殿下出手了。 可他不是受伤未愈,变成软脚虾了吗? 正这么想着,青年一双狭长幽深的凤目就没什么温度地瞥了过来,秦昭昭一个激灵回过神,抬头冲他弯起了眼睛:「见过太子殿下,殿下您没事儿吧?」 眼前的少女衣着鲜亮,打扮精致,看起来像是寻常宾客。但谁家姑娘来参加宴会会随身携带武器?加上她出手的时机过于巧合,很难让人不多想。 殷溯目光森冷地盯着她,指尖暗器轻转,带着不加掩饰的杀意:「你是谁?」 「臣、臣女秦昭昭,是江陵秦家长房之女。」秦昭昭先是被他凶戾的样子吓了一跳,但想到他只是个被命运捉弄了的可怜人,就没那么怕了。她说着赶紧收起自己的小飞锤,一边冲他行礼一边解释道,「三年前在邳州城外,臣女与家人运气不好遇到雪灾,又遭到流寇追击,是殿下路过出手相助,我们才能顺利脱险。不知道殿下还记不记得这件事呀?」 「不记得。」不过三年前他确实去过邳州。殷溯又盯了她片刻,确定她不像是在说谎后,暂时收起了指尖的暗器和身上的杀气,「你在这里做什么?」 几年前的一次萍水相逢而已,秦昭昭也没指望他能记得。她提起这事,不过是为了引出下面的话。 「臣女是来向殿下道谢的。殿下当年走得急,臣女没来得及向殿下道谢,心中一直记着呢。不过这些年我一直住在边境云州,没怎么回京城,所以也没什么机会见到殿下……」 好好的酒席不吃跑到这里来,总得有个说法,不过秦昭昭刚解释到一半,便被人给打断了。 「殿下!哎哟我的殿下诶!您没事儿吧?!」 是个面白无须,声音尖细,看起来有些阴柔的中年男人。只见他捏着兰花指,满脸焦急地跑了过来,「这大老远就听见有人喊刺客,刺客在哪儿呢?」 这人名叫高福海,是殷溯的生母——已经过世的丽妃娘娘生前的心腹太监。丽妃过世后,他就跟了殷溯,是殷溯为数不多的亲信之一。 不过今日前来参宴,他并没有带高福海,这会儿见高福海突然出现,殷溯不由沉了沉脸:「孤没事,你怎么来了?」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高福海一边喘气一边看了秦昭昭一眼,而后神色十分凝重地朝殷溯耳边凑了过去,「殿下,老奴来是想告诉殿下,栖凤宫里出事了!皇后娘娘她——」 「太子殿下小心!」 突然一声惊叫,殷溯被人重重扑倒在地。同一时间,冰冷的弓箭险险划破了他的袖子。 是高福海,他竟然要行刺。好在秦昭昭及时出手,他才没有得逞。 而她之所以能发现高福海的异常,是因为高福海动手前一刻,她看见殷溯头上光团中的黑气突然暴涨,因此本能地警惕了起来,不然就刚才这情形,她真不一定能阻止得了高福海这出其不意的一击。 秦昭昭想着就有些后怕,一脚踹飞高福海后,忙晃了晃被自己半压在身下的青年:「殿下!殿下您没事吧?!」 少女白皙圆润的小脸在他阵阵发黑的视线中来回晃动,殷溯恍惚中,突然想起了一件早已忘记的事。 似乎是三年前还是几年前,也曾有个脸蛋圆圆的小胖妞跟个球似的砸进他怀里,砸得同样受了伤还没好的他两眼发黑,差点一口气厥过去。 那时候的感觉和这会儿很像…… 所以,当年那个小胖妞就是眼前这丫头??? 殷溯额角跳了跳,深吸口气,从喉咙里挤出一句:「你先给孤……起来。」 他确实如传闻中所说,在与西蛮一战中身受重伤,留下了严重的后遗症。这后遗症源于一种诡异的毒,这种毒会使人全身筋脉曲张,一举一动都剧痛难忍。 这半年来他寻遍天下名医,却始终解不开这毒,只能有限地压制住毒性。如今他可以正常起居,轻动慢行,可但凡是磕到碰到或者多用点劲,身上就会剧痛难忍。 第4章 比如现在,不过是被个姑娘轻轻一扑,他就疼得两眼发黑。 殷溯恨极了这种废物般的感觉,他下颌紧绷,盯着秦昭昭的眼神阴鸷得叫人害怕。 然而…… 【起来?不行不行,还得再多抱一会儿!好不容易才找到的机会呢!】 突然传进耳中的甜美嗓音让满心暴戾的青年猝不及防地愣了一下。 他可以肯定这丫头刚才没有开口,那是谁在说话? 【他好像挺疼的样子,不然还是先起来,之后再另找机会碰他?可是那样好麻烦……】 秦昭昭不知道自己的心声被人听了个一清二楚,这会儿的她所有心神都在殷溯头顶的光团上。 大概是体质特殊的原因,很早之前她就发现自己可以通过肢体接触的方式,消除或者说吸收掉别人身上的负面气运。她偷偷跟着殷溯,也就是想找机会跟他来个「意外接触」,好把他头上的黑气给除了。 这会儿好不容易机会来了,她肯定不能就这么起来,因此秦昭昭只能厚着脸皮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听见,一直到殷溯头顶上的黑气消失得差不多之后,她才终于反应过来了似的松开殷溯爬了起来:「殿下您还好吧?那个,臣女不是故意的,实在是刚才情况紧急……」 情况紧急是真的。毕竟就连殷溯也没有想到,跟随他多年,从来没有过二心的高福海会突然叛变。 想到这,殷溯本就阴沉的气息越发凌厉。他挥开秦昭昭伸过来欲扶他的手,转头看向连人带刀被秦昭昭一脚踹飞的高福海,从齿缝里挤出一句:「为什么?」 高福海不会武功,能做的只有偷袭,如今一招失败,他自知再无机会,便没再挣扎。听见殷溯的话,他身子颤了颤,却没有多做解释,只红着眼睛爬起来,朝着殷溯重重磕了几个头:「对不住……殿下,是老奴对不住您,对不住丽妃娘娘!老奴自知罪无可恕,这便下去向娘娘谢罪!」 说罢抓起地上的弓箭就扎进了自己的心窝。 「哎你——」他动作极快,下手也狠,秦昭昭扶着殷溯,想拦没拦住。 高福海脸上却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断气之前,他不舍又愧疚地看着殷溯,眼泪和鲜血一道涌了出来:「殿下……您要好好的,好好的啊……」 殷溯身体微僵,面色难看至极。 这老太监对他来说显然不是无关紧要之人。太子殿下这是,又一次被身边人背叛了啊。 秦昭昭是真的有些心疼他了。可又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最后只能结结巴巴地叫了他一声:「殿、殿下,那个,你没事吧?」 殷溯没有回答,半晌猛然抬起手,抓住了秦昭昭的手腕:「扶孤起来。」 他的语气冰冷压抑,像是暴风雨前的平静,带着隐晦却骇人的力量。 秦昭昭忙点头照做。 殷溯撑着身体站稳后,没有再看地上的高福海,只压下心头肆虐的戾气,转头盯住了秦昭昭:「继续回答孤之前的问题,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一次还能说是巧合,可第二次高福海的出手是他都不曾预料到的,她怎么就能这么及时地发现并制止? 大概是受了刺激,他这会儿手劲挺大,秦昭昭被他捏得有点疼,忍不住挣扎了一下。 「那个,臣女就是想跟殿下道个谢……」 嘴上这么说着,秦昭昭心里想的却是:【我为什么会在这,还不是因为你头上又绿又黑的眼看就要倒大霉,我这不琢磨着找个机会,好把以前欠你的恩给还了嘛。】 听见了她说出口的话,也听见了她没有说出口的话的殷溯:「……」 什么鬼? ☆☆☆ 秦昭昭身上明显有古怪,但殷溯还没来得及往下探,就被闻声赶来的英国公等人打断了。 他心中不快,眉眼就更显冷厉,加上地上这又是刺客又是尸体的,众人不管心里怎么想,面上都是吓了一跳的样子,随即纷纷跪地请罪,说自己救驾来迟,罪该万死。 为首的英国公面色尤其难看。毕竟今天是他家老母亲的寿辰,好好的喜宴不旦见了血触了大霉头,还牵涉到东宫太子,平白得了个失察之罪,自然糟心。 好在太子没出什么事,不然事情就更加难以收拾了。英国公一边在心里大骂幕后黑手王八羔子,一边暗自庆幸。又见秦昭昭竟出现在了这里,他不由一惊,随即赶紧问她这是怎么回事。 第5章 秦昭昭瞄了殷溯一眼,没敢实话实说,只说自己吃多了酒想出来吹吹风,结果意外撞上了刺客行凶的一幕。 「原来是这样,好孩子,多亏了你!不过你自己没有受伤吧?」 知道她不但没事反而救驾有功,英国公放了心。他跟秦昭昭已经过世的父亲是生死之交,两家还有口头婚约,因此秦昭昭在他眼里等同自家闺女,这会儿自然关心。 秦昭昭忙说自己没事,英国公闻言没再追问,毕竟太子还搁这儿站着呢。 之后的事秦昭昭没有再掺和,因为她的目标已经达成,殷溯头顶上的光团已经恢复成清澈的额,绿色。 至于其他的,比如刺客的来历,高福海背叛的原因,还有赵王和楚淑容私会事件的后续什么的,秦昭昭自觉一个不相干的外人不该多管,便识趣地没有多问也没有多说。正好英国公也不想把她牵扯进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里,就找了个借口让她先行离开。 殷溯目光晦暗地盯了她片刻,没有阻拦。秦昭昭见此赶紧点头告退,回前头宴席去了。 不过才走到半路,一个长了张秀气娃娃脸的锦衣少年突然从荷花池边的长廊里跳出来拦住了她的去路:「姓秦的,你听好了,小爷我是绝对不可能娶你这种又胖又土的乡下妞为妻的,你死心吧!」 秦昭昭:「……」 又胖又土说谁呢? 秦昭昭并不胖,至少女孩子该有的曲线她都有,只是天生骨架小,加上脸上婴儿肥未消,所以看上去有点肉肉的。 那为什么眼前这锦衣少年会一脸嫌弃地说她胖,殷溯对她的印象也是「当年那个小胖妞」呢? 因为当下流行的是「身姿蹁跹,楚腰袅袅」之美。 简单来说,就是这是一个追求纤细,以瘦为美的时代。像秦昭昭这种圆润可爱型的姑娘,虽说不至于落得一个「丑陋」的评价,但也是不太符合当下的美人标准的——尽管她的五官其实非常精致,皮肤也很白。 秦昭昭是女孩子,女孩子都爱美,她当然也不例外,但她又很爱吃,总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嘴巴,所以一直瘦不下来。为此她挣扎过几次,但始终没什么成效,便只能装死地不去想这个问题了。 可眼下却有人精准地踩在了她心里埋着的这颗雷上。 不仅如此,这家伙还说她土。 简直就是活得不耐烦了! 不过虽然很想一拳捶爆眼前这少年的狗头,但秦昭昭还是忍住了,因为这家伙的老爹,是刚刚才在太子面前护了她一把的英国公。 英国公膝下有两子,长子为世子,已经成家,次子就是眼前这名叫穆霁的少年。 穆霁比秦昭昭大一岁,秦昭昭还在她娘肚子里时,英国公和她爹约定,若秦昭昭和穆霁是同性就结为兄弟,若两人不同性就结为夫妻,所以秦昭昭和穆霁虽然因为某些原因没有正式下过定,但也是实打实地指腹为婚。 说来秦昭昭这次回京就是为了这桩婚事,因为刚过完十五岁生辰的她已经到了该出嫁的年纪,她舅舅觉得她该回京准备出嫁了。 秦昭昭虽然觉得自己还小,但想到早嫁晚嫁都是嫁,再加上这门婚事是她父母生前为她定下的,她就也没太抗拒。 谁想她名义上的未婚夫竟压根不想娶她? 秦昭昭很不高兴。 任谁被人这般嫌弃都会不高兴。 她鼓起小脸盯着眼前的少年,不客气地回道:「婚姻大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二公子要是对咱俩的婚事有意见,该去跟你爹,也就是我穆叔说,毕竟他才是当年做主定下这门亲事的人。」 ……他要是能搞定他爹,还跑到这里来跟她废什么话? 穆霁被秦昭昭这话堵了个正着,差点更住。又想到寿宴开始之前,他爹警告他的那些话,还有刚才宴席上来自狐朋狗友们的嘲笑,他心里越发烦躁,扬起下巴就神色不善道:「少拿我爹来压我!我告诉你,小爷从没认过这门亲事,我也绝对不可能娶你为妻!你要是识相,就赶紧打哪儿来滚回哪儿去!」 秦昭昭才不怕他呢,小手往腰上一叉说:「我要是不呢?」 「你以为你有选择的余地?」少年斜着眼睛,一脸鄙夷不屑,「不过是个落魄户出身,又在乡下长大的野丫头罢了,竟妄想嫁进我英国公府,你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至于那什么所谓的婚约,咱俩下过定吗?交换过庚帖吗?有过婚书吗?不过就是我家老头子喝多后的一时戏言,你还真以为能作数啊!」 第6章 「既然不能作数,你跑来找我耍什么横?吃饱了撑的?」秦昭昭才不惯着他呢,她舅母说了,男人不能惯,一惯他们就得上天。 穆霁被她怼得无言以对,白白的面皮涨得通红:「你!」 「我什么我?你不想娶我,我还不想嫁你呢。」秦昭昭上下打量他两眼,撇着小嘴嫌弃道,「要长相没长相,要身材没身材,说话还这么没礼貌,要不是看在穆叔的面子上,就你这样的,贴到我跟前我都不会多看一眼——」 「那退婚啊!」她这话一出,穆霁一边气得半死,一边又忍不住亮了眼睛,「只要你去跟我爹说你也不想嫁给我,他肯定会同意咱俩退婚的!」 「原本你要是好声好气地与我商量,我或许还会考虑一下,可现在,」秦昭昭斜了他一眼,哼道,「不好意思,你家二少夫人的位置,我还就是坐定了。」 这话当然是气话,秦昭昭压根就没想过,也不可能退婚。 「……秦昭昭!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穆霁噎了一下后大怒,「实话告诉你吧,小爷我早就已经有心上人了,她才貌无双,性情温柔,不是你这样的野丫头能比得上的!你要是肯听小爷的话,主动去找我爹退了这门破亲事,我还能记你个情,可你要非得跟我作对,那我就不客气了!」 秦昭昭一愣,片刻说:「哦,我不介意多个妹妹。」 妹妹? 穆霁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说的「妹妹」是什么意思。 「你做梦!我才不会叫她做妾!」他被她的油盐不进气得眼前发黑,再也忍不住指着她大骂,「天下男人这么多,你非得扒着小爷不放?你爹娘没教过你什么叫廉耻是不是?哦差点忘了,你爹娘早死了,听说还是被你克死的是吧!你就是个有爹娘生没爹娘养的野丫头、丧门星,难怪秦家都不肯养你,把你扔给了——」 剩下的话还没说出口,突然变成了一声惨叫。同时只听「哗」的一声大响,穆二公子光荣地成为了一只落汤鸡。 「……」 「!!!」 「秦昭昭!你个死丫头居然敢踹我下水?!」穆霁不敢置信之余差点气疯了。 「我就踹了怎么着吧!」荷花池畔,方才不管他说了多少难听的话,都没有真正动怒的少女彻底炸了,她瞪着眼睛呲着牙,气势凶悍得像只被惹怒的小老虎,「再敢说我爹娘一句,我直接送你下去见他们信不信?!」 穆霁僵了一瞬后恼羞至极,破口大骂。 秦昭昭见池水不深就没管他,重重哼了一声,扭头走了。 她本来没想跟穆霁较真,但早逝的父母是她心中的逆鳞,加上穆霁刚才的表情实在太过欠揍,她一下就没忍住。 不过没忍住就没忍住吧,横竖他俩这情况,早晚都得有这一遭。秦昭昭吹着夜风收拾了一下心情,很快把这事儿丢到脑后。 ☆☆☆ 因为太子遇刺之事,英国公府老夫人的寿宴被迫提前结束,秦昭昭也没有多留,跟同来的秦家二夫人汪氏及几位堂姐妹一起告辞离开了。 秦家是百年世家,书香门第,祖上曾出过好几任宰相,还有两位太子太傅。不过近几十年来,族中除了秦昭昭那位惊艳才绝却英年早逝的父亲,没再出过什么厉害的人物,所以渐渐有了没落之势。 如今的秦家是二房当家,秦家大房因为秦昭昭父母早逝,只剩下了她一个人。三房四房是庶出,因为老夫人还健在,也还没分出去。 二房的老爷,也就是秦昭昭的二叔目前在礼部任职,其正妻汪氏掌握府中中馈,不过这府里真正说了算的,还是秦昭昭的祖母,秦家老夫人林氏。 林氏年纪大了,身子骨不利索,今日没有去参宴,不过因为府中好几位姑娘都到了适婚年龄的缘故,她很关心这次的宴会,秦昭昭一行人刚回府就被她叫过去问起了今日的情况。 听说太子在寿宴上附和,林氏吓了一跳,不过这事儿和她家没什么关系,老太太惊呼过后就没再多问了,只道可惜了这么个相看人家的好机会。 汪氏和府中几位姑娘陪着附和,唯独秦昭昭坐在一旁没有说话。 林氏也没有看她。 因为她不喜欢——准确地来说,是十分厌恶秦昭昭这个孙女。 这当然是有原因的。 第7章 原因一,林氏不喜欢秦昭昭的母亲。因为秦昭昭的母亲只是个普通武将之女,林氏嫌弃她出身低微也不够温柔贤淑,配不上自己尊贵优秀,哪儿哪儿都好的长子。可秦昭昭的父亲认定了她母亲,非卿不娶。柳氏棒打鸳鸯无果,只能无奈妥协,但也因此,心里始终对秦昭昭的母亲抱有成见,连带着也不太喜欢她生的秦昭昭。 原因二,秦昭昭的父亲当年本在京中任职,前途一片光明,可因心疼妻子,不愿她总被母亲为难,便主动申请了外放。而他这一外放,就再没回来过——秦昭昭六岁那年,一家人在回京过年的路上遇到了山洪,秦父为救妻女被山洪冲走,秦母受不住打击一病而亡,一家三口只剩下了秦昭昭一个。 林氏因此觉得秦昭昭命硬克亲,更恨她们母女害死了自己最爱的儿子,对她多有苛待——这也是为什么秦昭昭没有在秦家长大,而是在七岁那年被舅父一家接去了边关的原因。 事实上,如果不是从舅家出嫁不合规矩,秦昭昭大概这辈子都不会回秦家。 「三姑娘,三姑娘?我们二姑娘问你话呢。」 正神游着,旁边突然有丫鬟叫道。秦昭昭回过神,有点儿茫然地眨了下眼:「额,二姐姐方才说什么?」 「祖母还在这坐着呢,三妹妹就发起呆来了,可真是‘孝顺’。」秦蓉蓉是二房嫡女,汪氏所出,在府中排行第二。她不满秦昭昭对自己的忽视,先是刺了她一句,而后才柳眉微挑,不怀好意又有些幸灾乐祸地说,「不过算了,换做谁遇到这种情况心里都会不好受,我就不与你计较了。只是穆二公子在寿宴上当众放话说看不上你,要跟你退亲的事儿,不知三妹妹可想出什么对策没有啊?」 秦昭昭才知道穆霁私下找她之前还干过这样的「好事」。 她顿时就有些后悔,刚才就该好好揍这王八羔子一顿再扔他下水的! 「什么退亲?」秦蓉蓉的话惊动了坐在上面的老夫人林氏,她终于皱着眉头朝秦昭昭看了过来,「怎么回事?你做了什么让二公子不喜的事?」 看着这问都不问就给她定罪的老太太,秦昭昭有一瞬无语。但这种事不是第一次发生,她早都习惯了,这会儿便也懒得多说什么,只道:「我什么也没做,是他另有喜欢的姑娘了,想叫我给人家腾位置。」 「什么?另有喜欢的姑娘了?那三妹妹你可怎么办啊!」秦蓉蓉一脸吃惊,眼底的兴奋却差点溢出来。 秦昭昭:「……」 就不是很明白这破堂姐为什么总想看她倒霉,明明她从来没得罪过她。 她扯了一下小嘴,脸色不变地说:「这有什么,大不了多个妹妹。」 秦蓉蓉没想到她这么淡定,差点没接上话:「……不是,穆二公子能委屈自己喜欢的姑娘做妾?再说能被穆二公子看进眼里的姑娘,身份应该也不低,万一他铁了心要跟你退婚,转娶对方——」 「婚姻大事,父母做主,他说了不算。」秦昭昭不想再看她表演,直接打断道。 秦蓉蓉噎了一下,还想说什么,上头林氏又开了口:「你能这么想最好。这世间男子少有不三妻四妾的,你有英国公的支持,必然能坐稳二公子正妻之位。其余的,不该多管的就别多管,省得闹出什么事儿来,叫二公子厌了你。」 这话不是安慰,而是敲打。 因为兵权在握,又是世袭公爵的英国公府对于秦府来说,是根实实在在的高枝。林氏不希望秦昭昭闹出什么事儿来累及这门亲事。秦蓉蓉心里发酸,迫不及待想看秦昭昭笑话,也是因为这个——她嫉妒秦昭昭可以嫁进英国公府这样的高门显贵。 秦昭昭听懂了林氏的意思,随口「哦」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她如今对林氏没有半点期待,自然不会再像小时候一样,因为她的偏心和苛待感到伤心和委屈。 林氏却不大放心,又想到次子——秦家二爷近来仕途受挫,正需要英国公府的助力,便瞪了心有不甘,又欲开口的秦蓉蓉一眼,不许她再说话,同时忍着心中的不喜问秦昭昭:「你和二公子的婚事虽是英国公做的主,但英国公夫人的态度也很重要,今日在英国公府你可有见到她?她有说什么没有?」 「见到了,但今天客人多,夫人忙得很,我与她没说上几句话。不过回府之前,穆叔跟我说成亲的事他已经着人在安排了,过几天应该就会有人来咱们府上商议细节。」 第8章 大户人家成亲规矩多,秦昭昭父母已逝,舅父一家又远在边关,按照礼法应该由汪氏这个当家的婶娘出面跟英国公府详谈婚礼细节。林氏对此是默认的,这会儿确定穆霁的态度不会影响到亲事的进展之后,就一眼不想多看地摆手让秦昭昭出去了。 秦昭昭早坐不住了,闻言二话不说起身告退。 林氏见此却不知道为什么,更加不痛快了。尤其是瞥见秦昭昭肖似其母的侧脸后,心里更是又恨又痛地翻滚了起来。 时隔多年,她依然无法对长子的死释怀。只是秦昭昭如今背靠英国公府,她心里再难受,也没法再像她小时候一样凌虐她出气了。 ☆☆☆ 秦昭昭住的地方叫望月小筑,位置有点偏,但环境清幽,布景雅致——大概是英国公府的面子上,秦昭昭这次回秦家,受到的待遇还算不错。 「姑娘你回来了!」刚进望月小筑,一个方脸单眼皮,身材比一般女子魁梧些的女子就快步迎了出来,「怎么样?见到未来姑爷了吗?」 她叫双喜,比秦昭昭大两岁,是秦昭昭的舅舅裴征麾下一名普通将士的遗孤。秦昭昭刚去裴家那年,她失了父亲又跑了母亲,成了无家可归的孤儿。裴征看着不忍,就做主把她带回姜家,给秦昭昭做了个玩伴。 这么多年来,双喜一直跟在秦昭昭身边照顾她,不过这回到达京城后她有些水土不服,这两天一直拉肚子,所以秦昭昭今天去英国公府没带她。 「见是见到了,不过……哎呀,先进屋,再给我弄点吃的,咱们边吃边说吧,我这一晚上什么都没吃,肚子都要饿扁啦。」 对秦昭昭来说,双喜才是她真正的亲人,她把林氏等人扔出脑海,冲着双喜拍拍自己干瘪的小肚子,发出了可怜兮兮的叹气声。 「不是说寿宴吗?怎么竟不给吃的!」双喜一听就急了,忙去厨房做了一碗肉臊面过来。 这肉臊面是云州的特色,面条筋道,面汤鲜香,做法简单却非常好吃。 秦昭昭闻着那香味,口水都要流下来了,赶紧卸下头上的钗环,踹掉脚上的鞋袜,爬上小榻盘腿一坐,端起碗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你慢点……」 「我还想喝咱们从云州带过来的小奶酒!还有舅母亲手给我做的香香小肉干!」 「……要不要再来点我下午刚做的芝麻白糖酥?」 「要要要!」 「……」 一刻钟后,秦昭昭心满意足地摸着自己圆滚滚的肚皮歪倒在了小榻上。 「所以姑娘,英国公府那边到底什么情况?」双喜这才又一边收拾碗筷一边问。 秦昭昭没有瞒她,把今晚发生的事情简单概括了一遍,只除了自己能看见别人气运这个细节——倒不是信不过双喜,而是这事儿太过玄乎,她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双喜听完「啪」的将手中收拾到一半的碗筷往桌子上重重一撂,眼中凶光毕露:「那姓穆的小鳖孙竟敢这样折辱你,我这就去打断他的狗腿!」 她的表情不像是要去打断人家狗腿,倒像是要去灭人家满门,秦昭昭看得直乐,一边打饱嗝一边拉住她:「不用啦,我已经教训过他了。再说他终究是我未来的夫婿,这要真打残了,最后累的还不是我么。」 双喜一听,更生气了:「他都这么过分了姑娘还要嫁给他?叫我说,这亲不成也罢!」 「你知道的,这门亲事是我爹娘生前给我定下的。他们走得突然,除了这门亲事,什么都没给我留下,我不想连这点念想都没了……」秦昭昭说到这,情绪有一瞬低落,不过很快,她又晃着脚丫子弯起了眼睛,「再说了,反正只是搭伙过日子而已,跟谁搭不是搭呢。穆霁要真闹得过分,我就揍他。凭他那小身板,我不信揍不服他。再说了,这不还有穆叔在么,只要穆叔不松口,他翻不出什么浪花的。」 双喜本能地觉得自家姑娘的想法有问题,可又不知该怎么反驳,最终只能皱着眉道:「可还有国公夫人呢,听说国公夫人最宠未来……呸,那穆二了,要是国公夫人被他说动,帮着他往国公爷耳边吹枕头风怎么办?再说那混账玩意儿已经有喜欢的姑娘了,姑娘就算勉强嫁过去,只怕也得受冷落……」 「冷落就冷落呗,我乐得自在。」 第9章 大概是还没开窍的缘故,秦昭昭对嫁人这件事看得很开,对她来说,完成父母遗愿可比情情爱爱什么的重要多了。至于穆霁喜欢谁想宠谁,她懒得管也不会管,只要他别以真爱之名逼她让出属于她的东西就行了。 不过英国公夫人那边……秦昭昭歪着脑袋想了想,摇头说:「穆叔这人最重承诺了,不然也不会隔了这么远,还多年如一日地照顾着我这个故人之女了。就算穆霁说动了他娘,穆叔应该也不会被她的枕头风吹动吧?」 双喜却说:「不一定,人家毕竟是睡一个被窝的两口子。」 「你这么说也有道理……」秦昭昭挠挠脸蛋,顶着一头滚得毛茸茸的头发爬了起来,「那这样吧,你把我那条做了一半的莲花抹额拿过来,我争取早点做好送过去,刷刷我那未来婆婆的好感,也好以防万一。还有他们家的老夫人……哦,老夫人的就先算了,她昨天说自己过完寿就要出发去万泉山礼佛养身,这会儿应该都出发了。」 秦昭昭跟英国公亲近,但与他的家人并不熟悉,因为云州距离京城实在太远了,双方没法经常往来。不过英国公夫人毕竟是她未来婆婆,她虽没见过她几次,却也在回京之前做过不少功课,知道对方出身当今四大世家之一的王家,性格端庄贤淑,精通琴棋书画,喜欢素雅的莲花。 她口中的莲花抹额就是她特地做给英国公夫人的,只是她不善女红又想着精益求精,所以上面的绣花至今还有小部分没绣完,自然也就还没送出去。 双喜看出她的执着,到底没有再劝,只有些不情愿地说:「那明天再开始吧?今儿都这么晚了。」 秦昭昭揉了下眼睛:「没事,我现在还不困。」 「可是夜里做绣活儿对眼睛不好,还容易扎到手……」双喜说着叹了口气,「这样,还是我来帮姑娘绣吧,免得姑娘到时候又扎得自己满手都是血洞。」 「……不,我可以的。」 亲手做的东西,讲究的就是一个心意,秦昭昭最终还是说服双喜,撸起袖子亲自上阵了。 ☆☆☆ 与此同时,东宫,殷溯正在做梦。 梦里的一切都十分熟悉,正是他今晚在英国公府经历过的。 唯一和现实不同的是,梦里他被人刻意引去花园撞破赵王和楚淑容的私情,又遭到刺客偷袭时,那个名叫秦昭昭的小丫头没有出现。出现的,是本该迟些出场的高福海。 「殿下!殿下您没事吧?」梦中的高福海看见不远处被他用暗器所伤的刺客,一脸惊慌地跑了过来。 殷溯眼神一冷,嘴上却是不受控制地答道:「孤没事,你怎么来了?」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殿下,老奴来是想告诉殿下,栖凤宫里出事了!皇后娘娘她——」 和现实中一模一样的场景,只是没了秦昭昭的及时出手,殷溯哪怕反应再快,也还是免不得受了伤。好在高福海不会武功,又因为紧张失了准头,只划破他胳膊上一点皮。 殷溯忍痛抬腿,一脚将高福海踹飞,然而下一刻,他脚下突然冷不丁地滑了一下,随即就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扑向了高福海手中的匕首。 殷溯:「……」 殷溯死死地盯着那把像个荒唐的笑话一般,直直扎进了他胸口的匕首,半晌,猛然睁开眼醒了过来。 「殿下您醒了?」旁边候着的侍从见此,忙要过来伺候,却被床上青年阴鸷骇人的眼神吓得一个激灵僵在了原地,「殿、殿下……」 「出去!」 「是、是。」 侍从白着脸退了出去,殷溯低头盯着自己的胸口,确定那里没有任何伤口之后,方才用力吐出一口气。 刚才那一切,是梦。 现实中的他没有被高福海刺伤,也没有因为那一下怎么看怎么蠢的脚滑险些丧命。 只是,胸口残留的逼真痛感却让殷溯莫名有种「这个梦并不只是梦,如果不是那姓秦的小丫头意外出现,事情真的很有可能会照着梦中场景发展」的感觉…… 他怒极想笑,又笑不出来,神色阴冷地扯了一下嘴角后,撑着身体坐了起来:「来人。」 「殿下。」有暗卫像影子一样从窗外飘进。 「江陵秦家长房之女秦昭昭,孤要她生平所有的资料。」 第10章 暗卫一愣,领命而去:「是。」 屋里再次安静下来,殷溯看着窗外漆黑的天,一半俊美非凡一半狰狞可怖的脸上,有明暗交错的光微微闪烁。 秦昭昭不知道东宫发生的事,她花了大半夜的时间绣好抹额上的花纹,之后就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这一睡就睡到了中午。 「姑娘?姑娘起来吃饭了!」 「唔,知道了……」 整个人卷在被窝里的少女懒洋洋地打着哈欠探出了脑袋。阳光从窗外照进,落在她白皙红润的小脸上,衬得她眉目灵动,充满朝气。 她家姑娘明明这么好看!穆二那王八羔子的眼睛怕是长在屁股墩子上了! 双喜想起昨晚的事情还是生气,但不想秦昭昭一醒来就说这些不开心的,就沉着脸忍住了。 她动作麻利地端来热水给秦昭昭洗漱,末了一边帮秦昭昭梳头,一边问起了她今日的安排。 秦昭昭想了想,说:「等会儿吃了饭,我就趁热打铁去一趟英国公府把抹额送出去。其他的,等我回来再说。」 「那我跟姑娘一起去。」 「不用,我自己去就行。」秦昭昭透过铜镜看了看她,「你这脸色还不是很好呢,还是再好好休息一天吧,不然万一走到半路又想拉肚子,多尴尬呀。」 一下噎住的双喜:「……可是我不放心,万一那穆二又欺负姑娘……」 秦昭昭眨眨眼,低头拍了下自己腰间的小飞锤:「你觉得他能欺负得了我?」 双喜:「……」 也是。 想到自家姑娘昨晚才把人踹下荷花池,双喜眉头一松,放了心。 「三姑娘,」这时,外头突然有丫鬟快步走进来,「见过三姑娘,二夫人让奴婢来告诉姑娘,英国公府差了人来,说是有事请姑娘马上去一趟国公府。」 秦昭昭惊讶:「现在?」 丫鬟答道:「是,来人正在外头等着呢。」 「……我知道了。」虽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但英国公府都特地派人来请了,秦昭昭肯定不能让他们久等,便加快速度收拾好自己,拿上那条连夜赶出来的莲花抹额,跟着那丫鬟走了。 「姑娘等等!」双喜见此,忙从桌上拿了两块昨晚吃剩下的芝麻白糖酥跑过来,「你这刚起床还没吃饭呢,这个拿着,路上先吃点垫垫肚子。」 「双喜姐姐最贴心啦!」秦昭昭嘿嘿一笑接过,冲她飞了个亲亲。 ☆☆☆ 英国公府离得不是很远,秦昭昭吃完那两块芝麻白糖酥没一会儿,马车就停下来了。 「到了,姑娘请下车。」 「好。」 秦昭昭下了马车,在仆从的带领下进了英国公府大门,然后一路前行,来到了一处奢华富丽,十分宽阔的院子里。 这院子名为春熙苑,是英国公府二公子穆霁的住处。 在这里,秦昭昭见到了满脸通红,昏迷不醒的穆霁,和守在床边,神色疲惫的英国公夫人。 秦昭昭:「……」 姓穆的什么情况?病了? 这,不会是她昨晚那一脚造成的吧? 秦昭昭惊愕之余下意识有些心虚,但想到是对方先挑的事儿,自己也已经手下留情,这点子心虚就散了。 先撩者贱。 就算因此生病了,也是他活该。 不过这想法肯定不能当着人家亲娘的面表现出来,秦昭昭低下头,一脸乖巧地走上前,冲英国公夫人行了个礼:「昭昭见过夫人,给夫人请安。」 「秦姑娘来了。」英国公夫人王氏是个容貌秀丽,气质端庄的贵妇人,天生一双笑眼,面相温和可亲。但这会儿大概是担心儿子,她脸上没了往常的和煦笑意,而是神色淡淡,带着一种让人莫名不适的距离感。不过她说话的语气还是很客气,「来人,看座。」 丫鬟搬来椅子,秦昭昭顺从坐下后犹豫了一下,试探问道:「多谢夫人。夫人突然请我来是有什么事吗?还有二公子,这是怎么了呀?」 「这孩子,大夫说是落水受凉,染了风寒。倒是要不了命,就是高烧不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英国公夫人说到这,微微顿了一下,「叫秦姑娘来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问问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霁儿昏迷之前,会说是你将他踢下水的呢?这里头可是有什么误会?」 第11章 「……啊,」虽然没觉得自己做错了,但对着人家亲娘,秦昭昭还是感到了一点尴尬和不好意思,「那个,是这样的,昨晚二公子突然找到我,说要跟我退亲,我没同意,他便口出不逊,辱及亡父亡母。我一时生气,这才……不过我没想到二公子会因此受凉生病,夫人,对不起。」 见她坦然承认自己的所作所为,英国公夫人垂目轻抚了一下手腕上戴着的佛珠,而后抬头看她:「霁儿对姑娘无礼,有此下场也是应该。不过这孩子自幼体弱,经不起折腾,下回他若再有冒犯,还请姑娘手下留情。若实在生气,不妨告诉我这做娘的,我定会好好管教他,叫他不敢再犯。」 这话说的轻柔,可里头藏着的暗刺却叫秦昭昭一下愣住了。 不过做娘的见儿子被人踢下水还因此病倒了,担忧之余一时生气也是正常的。秦昭昭虽然有点不舒服,但还是小脸微热,连忙表示:「夫人放心,不会再有下次了。」 英国公夫人便没再说什么。 秦昭昭见她态度不冷不热,显然是因穆霁生病一事怪罪上了自己,不由有些郁闷——这可真是出师未捷身先死呀。 好在她提前做了准备。 秦昭昭想到这,忙站身将手边装着那条莲花抹额的锦盒递了过去:「对了,夫人,这是我亲手为夫人绣制的抹额,上面镶了云州特有的暖玉,天冷时戴着很是暖和。只是我手艺不精,也不知绣的图案夫人喜不喜欢……」 话还没完,英国公夫人就抬手接过那锦盒,看都没看地放在了床边的案几上:「你有心了。」 秦昭昭:「……」 好吧,手上的血洞看来是白扎了。 ☆☆☆ 虽然讨好未来婆婆的计划还没开始就受了阻,但秦昭昭想着来日方长,倒也没有太过沮丧。 因为这件事说到底是穆霁起的头,再说她也态度良好地道了歉,英国公夫人就算再心疼儿子,也不至于因为这件事就厌恨上她吧? 等过些时候她消了气,她再来给她请安好了。 秦昭昭这么想着,就收拾了一下心情准备告辞,谁想就在这时,床上的少年脑袋上突然浮现一抹淡淡的血色。 秦昭昭:「……?」 血色代表血光之灾,这家伙不是发着烧昏迷在床么,怎么还会摊上血光之灾? 因为纳闷,她下意识抬眼盯住了穆霁,结果这一盯就发现,他的眼皮轻轻动了两下。 秦昭昭:「……」 所以他是在装病?! 她就说嘛,昨天晚上天不是很凉,那荷花池的水也没有很深,他这么一个年轻力壮的大小伙子,怎么可能说病倒就病倒…… 却原来都是装的! 秦昭昭反应过来,粉拳一下硬了。 不过当着英国公夫人的面,她不好动粗,当然也不好直接指着穆霁跟英国公夫人说「这混账羔子是装的」……秦昭昭垂着脑袋想了想,片刻,大而明亮的杏眸里闪过了几许狡黠。 「夫人,我看二公子病得不轻,不如让我来试试吧?我从前在云州时,与一位江湖游医学过一种按摩法子,这种法子可以帮人通筋活血,排出寒气,对治愈风寒有奇效。」 秦昭昭这话来得太过突然,英国公夫人愣了一下,眉头微蹙:「不必了,霁儿的病自有太医……」 「夫人放心,只是按摩而已,不会有任何副作用的,您也可以在旁边看着。」 秦昭昭正劝着,英国公突然大步从门外走了进来:「我竟不知你这丫头还有这样的本事,快去快去,正好让你叔我也开开眼!」 嗨呀叔你来的可太是时候了!秦昭昭心下暗笑,面上则飞快地应了一声,随即不等英国公夫人开口就快步跑到了床边。 床上正闭眼装死的穆霁:「……」 不知道为什么有种不大好的预感。 「我知道你是装的。」秦昭昭弯腰在床边坐下,面上一本正经地查看起了穆霁的状况,实际上却是在用只有他能听见的声音跟他说,「实话告诉你吧,我也根本不会什么能治愈风寒的按摩法子,我只会……往、死、里、掐、人。」 穆霁:「……!」 「二公子可千万要忍住哦,不然你装病骗你爹娘的事儿可就瞒不住啦。」秦昭昭不怀好意地说完,拉起眼皮重重颤了两下的少年的胳膊,装模作样地找了找穴位,然后,用力一掐。 第12章 「啊——!秦昭昭我干你大爷!!!」 惨叫声响起的瞬间,床上本该高烧不退,昏迷不醒的少年跟只蚂蚱似的从床上蹦了起来。厚厚的棉被因此被掀翻,露出了里面数十个灌得满满的汤婆子。 「……」 「!!!」 「这、这是什么?汤婆子?所以你所谓的高烧就是这么捂出来的?!臭小子!你他娘的居然敢给老子装病?!还有你刚才骂昭昭什么?啊?有种你再给老子骂一次?!」 「爹!爹我错了爹!别打别打——嗷嗷嗷娘!娘救命啊——」 一阵诡异的死寂后,英国公惊怒交加的咆哮声和穆霁抱头鼠窜的惨叫声响彻天际。 秦昭昭瞪着眼睛张着小嘴,一副「发生了什么?这是怎么回事」的无辜样,心里却已经笑翻了。 原来这就是这家伙血光之灾的由来啊。 嗐,真让人愉快! 这件事的最终结局是:穆霁挨了自家老爹一顿毫不留情的毒打,并被压着向秦昭昭道了歉。 秦昭昭自然是大度地原谅了他。 穆霁恨得不行,暗中给了她一个恶狠狠的眼神:死丫头你给我等着! 秦昭昭才不怕呢,眨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冲他弯唇一笑,天真又无辜。 穆霁差点气死,但又没办法,只能撅着差点被亲爹打烂的屁股,愤怒地将自己埋进被子。 「不孝子!要不是你娘和昭昭拦着,老子今儿非得打断你的狗腿不可!」英国公扔掉手里不知道从哪儿摸来的棍子,余怒未消地骂道,「还有你昨晚在寿宴上干了什么?啊?居然当众侮辱贬低昭昭,还放话说要退婚!你还有没有把我这个老子,把昭昭这个未婚妻放在眼里?!我告诉你,你跟昭昭的亲事那是打娘胎里就定下的,退婚?你想都不要想!」 本来已经被揍萎的穆霁一听这话,又炸了:「凭什么?!我又不喜欢她!再说这死丫头这么凶,爹我到底是不是你亲生的啊,你要给我娶这么个母夜叉!」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英国公被这糟心儿子气得额角青筋直跳,英国公夫人见此忙道:「霁儿!不许再胡说!」 又劝英国公,「孩子不懂事,慢慢教就是,别气坏自己。再说秦姑娘还在这呢,别吓到她了。」 英国公这才勉强忍下心中怒火:「你给我好好反省反省!还有!成亲之前不许再出门!敢偷溜,老子打断你的腿!」 「什么——」穆霁脸色大变,还要再闹,被英国公夫人一把捂住了嘴。 英国公这会儿是一眼都不想再多看这糟心儿子,拂袖转过身,努力缓了缓神色,然后才看向旁边神色看似尴尬,其实正愉快围观的秦昭昭:「好孩子,叫你受委屈了,这臭小子以后要再犯浑,你只管往死里揍,不用手下留情。你放心,就算真的打废打残了,叔也绝不怪你!」 秦昭昭很感动,但看着旁边英国公夫人微僵的脸,她明智地没有表现出来,只赶紧找了个借口告辞了。 大概是觉得委屈了她,英国公亲自送她出门,又从自己的私库里挑了整整一大车的好东西让她带回去。 秦昭昭知道他是在给自己做脸,也是在告诉众人:穆霁昨晚在寿宴上说的话不作数,英国公府对这门亲事很满意,并没有退婚的意思。 她心口发暖,想了想,到底没有拒绝这份好意。 ☆☆☆ 英国公的举动很快传到春熙苑,穆霁听完气得差点没把床砸了。 同一时间,刚回到正院准备休息一会儿的英国公夫人也知道了这件事。 「……听说搬了整整一车呢,国公爷对那位秦姑娘,未免也太大方了些。还有二公子这边,我瞧着国公爷是铁了心要他迎娶那位秦姑娘了,这可如何是好?」 说话的是英国公夫人的亲信徐嬷嬷。她也是穆霁的奶娘,从小看着穆霁长大的,这会儿心疼之余,忍不住就低声埋怨了开,「说起来咱们二公子何时受过这样的委屈,国公爷也真是的,明知道二公子不愿意,非要逼着他……再说那位秦姑娘,不过是个父母双亡的孤女,长得也不怎么样,那性子就更别提了,还没成亲呢就敢踹未来夫君下水,真要成了亲,咱们二公子还能有活路吗!国公爷也不知怎么想的,竟拿这样的人当宝,咱们王家那几位表姑娘都没有这样的体面呢!」 第13章 英国公不重女色,后院只有一妻两妾,膝下也只有两个嫡出的儿子,没有女儿。但英国公夫人娘家女孩儿不少,平时也常来国公府走动,只是英国公对她们都很平常,不像对秦昭昭,那真是说一句「视若亲女」也不为过了。 徐嬷嬷对此忿忿不解,英国公夫人却很清楚里头的缘故。她冷笑一声,温和可亲的面孔再也绷不住,裂出了冰冷的缝儿来:「心上人的女儿,自然不是我那几个侄女能比的。」 「什么?」徐嬷嬷一愣,吃惊道,「夫人是说国公爷对那位秦姑娘的母亲——」 「那就是个贱人!」 英国公夫人目露厌恨,不想多说,脑中却无法自控地浮现出一个噩梦般的红色身影来。 那是秦昭昭的母亲,裴瑛。 出身武将世家的她,年轻时常穿着一身明艳的大红衣裙骑在马上招摇过市。 那张扬热烈,率性不羁,不将世俗规矩放在眼里的样子,叫向来重规矩的英国公夫人看了十分不喜。 这种不喜最开始只是单纯的性格不合,直到裴瑛一举拿下当时京中所有少女的梦——秦家大少爷秦舒鸣,也就是秦昭昭的父亲,才进一步变成厌恶。 没错,英国公夫人未出阁时曾对秦舒鸣有过好感。不过真正让她恨上裴瑛的,还是英国公。 因为英国公也喜欢裴瑛——虽然碍于好友秦舒鸣,他从没把自己的心意说出口,裴瑛也一直不知道。 而英国公夫人之所以会知道这个秘密,是因为某次英国公喝醉酒,不慎泄露了几许心声。 那时两人刚成亲没多久,英国公夫人乍然得知新婚夫婿心里藏着别的女人,心下既震惊又伤心。 虽然两人成亲是皇帝赐婚,但她对英国公这个夫婿还是很满意的,也满怀期待地想要跟他好好相处,携手到老。可没想到他早就已经有喜欢的人了——那人还是那个粗俗无礼,离经叛道的裴瑛! 这让素来骄傲的英国公夫人无法接受。 她觉得自己被羞辱了,裴瑛也因此彻底成了扎在她心里的一根利刺。 随着成亲时日的加长和她对英国公感情的加深,这根刺越扎越深,越扎越深,最终长成了一块不能触及的心病。 直到秦昭昭的父母意外去世,这块心病才停止生长。 但停止生长不代表消失,这些年来,英国公夫人只要一听见「裴瑛」两个字,依然会觉得心头发闷,如鲠在喉。也就是温和可亲的面具戴得太久,旁人看不出来罢了。 再说秦昭昭,就冲她是裴瑛的女儿这一点,英国公夫人就不可能接受她做自己的儿媳妇。 她之所以会任由这桩婚事拖这么多年,一是因为秦昭昭七岁就被她舅舅带去了云州,这些年很少出现在她面前。她看不着人,便也不愿主动去想这件糟心事。二是因为她知道就算自己出言反对,英国公也不可能同意退婚——他这人一向重诺,无故悔婚这样的事他做不出来,更别说对方还是裴瑛的女儿了。 按她本来的打算,是想先摸清楚秦昭昭的性格和弱点,再想法子让她主动退婚——只有这样,才能过得了英国公那一关。谁想穆霁太沉不住气,被人激了几句就当众在寿宴上闹了起来…… 英国公夫人想到这,脸上寒意更重。 不过这件事终究是要解决的。 秦昭昭……一个贱人生的野丫头,也配做她家霁儿的妻子? 英国公夫人垂目冷笑一声,抬手碰了一下手边花瓶里插着的那朵红艳艳的海棠花,随即,用力掐断了它。 ☆☆☆ 秦昭昭对上一辈的恩怨一无所知,这会儿的她正慢悠悠地溜达在回秦府的路上。 ——之所以没有跟英国公送她的那车东西一起回去,是因为她想顺道逛逛街,再看看有没有什么好吃的。 这会儿午时已过,不过她逛的这条街上酒楼饭馆很多,街边还支着许多卖吃食的小摊,因而四周处处都是食物的香味。 秦昭昭早饭午饭都没吃,这会儿闻着这满街香气,哪还忍得了,当即便挑了一家看起来十分不错的酒楼走了进去。 「姑娘吃饭吗?快快里边儿请!」 酒楼小二十分热情,秦昭昭心情愉快地跟着他上了二楼,进了一个临街的雅间,然后…… 第14章 「咦,这屋里怎么已经有人了?小二你带错路了吧?」 刚进门没走两步,就发现绣着花鸟图案的竹木屏风后面坐着一个人,秦昭昭一愣,停住了脚步。 「没有错的,就是这里。」小二闻言,直起身子冲她一笑,做了个「请」的手势,「秦姑娘,我家主人有请。」 「你家主人?谁啊?」秦昭昭惊讶之余心生警惕,那小二却不等她有所动作就把门一关,退下了。 「姑娘进屋看看便知道了。」 秦昭昭:「……」 行吧,那就看了再说吧。 这么想着,她就转头看向了屏风后面的人,结果人还没看见,先看见了一团夺目的绿光。 秦昭昭:「……!」 她好像知道这人是谁了。 屏风后不是别人,正是殷溯。 这家名唤云来的酒楼是他的私产,那小二也是他的人。不过今日会碰上秦昭昭是个意外,他在这里等的是另外一个人。只是那人还没来,他又不经意瞥见秦昭昭在楼下大街上转悠,这才心头微动,将某些计划提前了。 秦昭昭不知道这些,通过那团绿光猜出他的身份后,就犹豫着往屏风后面走了过去。 妖异的眉眼,阴沉的气质,苍白的肤色,狰狞的疤痕,果然是那位昨晚才见过面的太子殿下。 秦昭昭惊讶之余踌躇了一下,乖乖上前行礼:「臣女见过太子殿下。」 「起来吧。」 青年的嗓音低沉中带着些许沙哑,像是昨晚没有睡好。身体也半靠在铺着厚厚狐裘的软榻上,看起来没什么力气。他的脸冷白冷白的,嘴唇也毫无血色,随意半束在脑后的墨发因此被映衬得极黑。 这样的他乍看之下有些脆弱,但骨子里头透出的气势依然强盛凌厉,叫人不敢直视。 不过秦昭昭自认没做什么亏心事,倒也没太紧张,只在犹豫片刻后,忍不住问:「那个,殿下找臣女前来,是有什么事儿吗?」 「昨晚你救了孤,」殷溯懒洋洋地抬了一下眼皮,「孤该谢你。」 「啊?」秦昭昭意外,忙摆手说,「殿下言重啦,那都是臣女该做的。」 殷溯不置可否,目光在她圆润白皙的小脸上落了一瞬:「说吧,想要什么谢礼。」 「臣女没什么想要的,殿下真的不必挂怀。」秦昭昭回神摇摇头,「再说殿下以前也救过我,您就当我是在报恩吧。」 她有一双又大又圆,极为明亮也极为清澈的眼睛,让人一看就会想起夏夜里的繁星,冬日里的初雪,以及未经世事沾染,心思纯真无垢的孩童。 殷溯盯着那双眼睛,想起今早暗卫呈上来的那些信息,还有三年前自己确实无意中救过她的事儿,气势微敛地扯了一下嘴角:「孤不喜欢欠人。」 他说着抬手指了下手边案几上放着的,那个约莫两本书那么大的红木箱子,「既然没什么想要的,那就把这收下吧。」 这是什么?秦昭昭迟疑片刻,到底还是照他的意思,上前打开那红木箱子看了一眼。 然后,她就被一阵炫目的金光闪花了眼。 「……」居然是一整箱的金条! 秦昭昭一下瞪圆了眼睛,然后,可耻地心动了。 太子殿下道谢的方式虽然简单又粗暴,但是实在啊!瞧瞧这些金条,闪闪亮亮的看起来多么地可爱! 不过她救他是为了报恩,如果收下这些金条,那这恩岂不是白报了?……不行不行,还是报恩要紧,不然以后又要找机会重新报什么的,太麻烦了。 秦昭昭这么想着,就艰难地咽着了一下口水,忍痛拒绝了:「臣女说了,臣女救殿下是为了报恩……这个,殿下还是拿回去吧。」 殷溯斜了这明明就很很心动的小丫头一眼,轻嗤:「孤送出去的东西,从不往回拿。」 啊这,这么霸道的吗? 秦昭昭呆了呆,瞄了那红木盒子一眼,又一眼:「这……反正臣女不能收。」 怕自己会动摇,她说完之后忙转了话题,「这样,殿下要是真想谢我,就请我吃顿饭吧?我今儿早饭午饭都没吃,这会儿肚子饿得都要贴到后背上去啦!」 大概是他的所作所为有些出乎她的意料,她说这几句话时表情很丰富,一看就知道心理活动不少,但殷溯却什么异常的声音都没有听见。 第15章 昨晚可不是这样的…… 殷溯眼神晦暗地盯着秦昭昭,没有马上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轻啧一声:「随你。」 「多谢殿下。」秦昭昭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说完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有些肉疼。她不敢再看那充满诱惑的红木箱子,假装欣赏风景似的扭着脑袋看向了窗外,「那个殿下您瞧,今儿的天可真好哈。」 殷溯回神看她:「……今天是阴天。」 秦昭昭:「……」 大意了! 她干笑一声,努力给自己找补:「我、我就喜欢阴天,阴天比较凉快哈哈。」 看着这努力绷着小脸,一副「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模样的少女,殷溯无言之余莫名有点想勾唇。 不过这冲动只是一瞬间,很快就被心头层层叠叠的阴翳盖过去了。 他垂下眼睛,捏着手里的茶杯轻敲两下案几,很快就有人送上了满桌珍馐。 秦昭昭看得两眼发亮,一下把刚才那点肉疼扔到了脑后:「这也太多啦,我一个人吃不完的,要不殿下,您也一起吃点?」 「孤吃过了,你只管吃你的就是。」殷溯其实没吃,他近来胃口很差,没什么食欲。 秦昭昭本来也只是出于礼貌才会问他,这会儿见他拒绝,便也不再多说,拿起筷子就开开心心地吃了起来。 一开始她还有点不好意思,毕竟她跟这位太子殿下实在算不上熟悉,但她实在太饿了,加上这酒楼做的饭菜味道非常好,开吃后没一小会儿,她就什么都不顾上了。 「唔,肥而不腻,入口即化,这个肘子做的也太好吃了吧!」 「还有这道松鼠桂鱼……嗨呀,鱼肉好嫩,都弹牙啦!」 「这个笋片也不错,又鲜又脆的口感好好!」 「这道八宝鸭味道也好好,这个汤汁拌饭吃肯定超棒!」 「还有这个是什么?樱桃羹吗?酸酸甜甜的好好喝!」 看着这吃得两腮鼓鼓,小嘴红亮,态度也越来越旁若无人,嘴里还时不时发出低低的惊叹声的少女,一旁渐渐感觉肚子空了的殷溯:「……」 她是属鹦鹉的吗? 吃个饭这么多话! ☆☆☆ 两刻钟后,秦昭昭摸着自己圆滚滚的肚皮结束了这幸福的一餐。 然后,她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了不好意思。 「那个,让殿下见笑了,其实我平时不是这样的,主要是今天实在太饿了……」 这话秦昭昭说的有点心虚,但再心虚也得说——她也是要面子的! 殷溯:「……嗯。」 想着自己的目的还没达到,他到底是忍下张口讥讽的冲动,嘴角微抽地移开了视线,「吃饱了么?没饱的话孤再让人上几道菜。」 「不用不用,我很饱了!」 可能是吃人嘴软的缘故,这顿饭后秦昭昭再看殷溯就感觉亲近了不少。虽然他态度懒懒淡淡的称不上热情,但就冲他不但没有嫌弃她吃得多,还想给她加菜这一举动,她就觉得他是个好人。 可惜好人没好报,叫他摊上了那么多不幸的事。 秦昭昭想到这有些唏嘘,忍不住抬头看向殷溯头顶上的绿光:「那个,殿下……」 看似漫不经心,实则一直在密切关注她的殷溯没有错过她这不同寻常的一眼,他指尖微动,抬头盯住了她:「怎么?」 绿光还在,说明他和楚淑容的婚约还没解除,楚淑容名义上还是他的未婚妻。可她和赵王都被他现场捉奸了……他难道不介意吗?还是说只是还没想好要怎么处置他们? 秦昭昭挺好奇的,但话到嘴边转了一圈又咽回去了。因为这种事儿吧,就这么问出来挺冒犯的,再说这事儿毕竟事关皇家脸面,她也怕自己一着不慎,惹祸上身。 「没什么,臣女就是想说,您的脸色看起来不大好,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呀?」 「……没有。」其实胃部正隐隐抽痛的太子殿下皱了下眉,「你想问的就是这个?」 「额,是呀。」 秦昭昭觉得他看自己的眼神有点儿奇怪,但还没细想,眼前的青年就眼皮一垂,扯唇说了句:「那就跪安吧,孤该回宫了。」 第16章 就近观察了秦昭昭大半天却什么异常都没有发现,殷溯今日份的耐心已告罄。他说完不等秦昭昭反应,撑着软榻就要起身。 谁想就在这时,房门突然被人一脚踹开,紧接着一个身材高壮,胡子拉碴,整个人风尘仆仆的大汉就满脸激动地冲了进来:「殿下!我回来了殿下——」 他出现得突然,嗓门又大,别说秦昭昭吓了一跳,就是殷溯也有一瞬凝滞。而这时他刚撑着身子准备下榻,这一停,右手手肘就一个不慎磕在了一旁的案几上。 「嗯!」 难以承受的剧痛瞬间自手肘席卷全身,殷溯脸色一白,闷哼出声,同时双手一下紧握成拳,身体也无法自控地弯了下去。 秦昭昭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惊回神,忙冲上来扶住了他:「殿下你怎么了?没事吧?」 ——她没看到他磕到。当然就算看到了,也想不到这轻轻一磕会让他疼成这样。 「……没事。」殷溯疼得下颌紧绷,额角乱跳,但还是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么两个字。 他厌恶极了自己如今这瓷器般碰不得磕不得的身体,那是一句也不想多说,却不想话音刚落,耳边就传来了一声像是隔着什么东西发出来的嘀咕:【骗谁呢,眼泪都快出来了还说自己没事。】 殷溯:「……」 殷溯眼皮重重一抽的同时,倏然抬了起头。 秦昭昭不知自己的心声被他听去了,突然对上青年又密又长的睫毛下,那双幽黑中杂夹着点点猩红,看起来妖美异常的眼睛,猝不及防之余整个人愣住了。 【好、好漂亮的眼睛……】 又是一句明明是她的声音,却不是从她嘴里发出的话。 确认自己没弄错后,殷溯心头猛地动了两下。 半晌,他慢慢偏过头,盯住了她正紧紧扶着自己胳膊的双手。 昨晚听见那几句古怪的话时,她的手似乎…… 也正放在他的身上。 既然成功找到了秦昭昭身上的古怪之处,殷溯自然不会就这么放她离开。痛过劲儿缓下神后,他以自己「旧疾发作,需要人照顾,又因为某些原因不好让外人知晓」为由,重新将她留了下来。 秦昭昭虽然觉得突兀,但刚吃了人家一顿大餐,加上他看起来确实很不舒服,就没好意思拒绝。 她扶着他重新躺回软榻,按照他的指示,替他揉起了据说是疼得厉害的肩膀。 ——给个不大熟的男人揉肩膀什么的,秦昭昭一开始是拒绝的,但殷溯指着那个红木箱子说他可以付她酬劳,她就…… 咳,那毕竟是一整箱的金条对吧? 再说他又是她的恩人。 秦昭昭这么想着,就丢开犹豫撸起袖子上了手:「殿下,这个力道可以吗?」 肩膀上传来的陌生触感让殷溯身体有些发僵,眉头也不适地拧了起来。但为了证实自己心里的猜测,他还是忍下一把扯开她的冲动,神色淡然地「嗯」了一声。 「那我开始啦!」 一开始秦昭昭还有点不自在,也有点本能的戒心,但看着殷溯苍白的脸色和虚弱的身体,这点戒心很快就散了。取而代之的,是好奇和怜惜——好奇他的遭遇和这旧疾的由来,怜惜他堂堂东宫太子沦落成如今这个样子。 不过心里想的再多,秦昭昭也没有表现出来,毕竟她和殷溯还不是很熟。 ——她并不知道自己没说出口的那些话,其实都被殷溯听去了。殷溯经过多次不动声色的试探后,也终于确定了自己能通过肢体接触听见秦昭昭的心声这件事。 听起来很不可思议,但它确确实实是发生了。 又想起过去一年中,发生在自己身上的,那些同样诡异古怪,无法用常理来解释的事情,殷溯眸子微垂,眼神变得阴沉。 那些事情,会和眼前这丫头有关吗? 秦昭昭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见他周身气息突然变冷,不由愣了一下:「殿下怎么了?是我按疼你了吗?」 「……没有。」殷溯回神沉默片刻,终究是压下了满腹翻腾的戾气。 她身上确实有古怪,但这古怪和他往常遇到的那些古怪不大一样。最明显的区别就是,以前那些古怪都是为害他而来,而她身上的古怪对他却似乎并无害处,反而还疑似帮了他…… 第17章 想起昨晚那个诡异又逼真的梦,殷溯心思转动片刻,缓下了语气,「行了,就这样吧,孤好多了。」 秦昭昭觉得他怪怪的,不过想到发生在他身上的那些糟心事,她又觉得怪也正常。她点点脑袋应了一声,很是识趣地没有多问,只道:「好的,那臣女可以告退了吗?」 「……嗯。」 虽然很想知道她身上的古怪具体是怎么回事,但殷溯抬目瞥了她一眼,没再往下探——有些东西是急不来的。 秦昭昭不知道他在想什么,闻言美滋滋地抱起那箱金条就要告退——这可是她用自己的双手挣来的,拿着不虚! 就是这么一小会儿功夫的按摩好像值不了这么多金条…… 秦昭昭高兴之余有点不好意思,犹豫片刻后,到底还是从自己随身携带的荷包里摸出一枚铜钱递了过去:「这枚铜钱开过光,据说能辟邪还能转运,殿下要是不嫌弃的话就收下吧,希望它能给殿下带来好运。」 这话是真的,因为这枚铜钱她贴身带了很多年,上面沾染了她的气息,确实能一定程度上地帮人吸收负面气运——当然,肯定没有她亲自上阵那么有效,但也比没有要好。 能辟邪还能……转运? 殷溯心神一动,没有拒绝,神色懒散地说了句「是么」后,随意似的抬起了手。 却不想因为动作过快,意外触到了她的指尖。 【哎呀好凉!不过他的手长得也太好看了吧,又白又长跟玉雕的似的!嗐,真想摸一把!】 殷溯:「……」 殷溯:「???」 放肆! ☆☆☆ 没想到秦昭昭看着乖乖巧巧,心下却这般大胆奔放,殷溯回神后嘴角微抽两下,什么话都没再多说地让她走人了。 他不喜欢女人,尤其不喜欢对自己有所企图的女人。 虽然秦昭昭只是在心里想了想,并没有真的冒犯到他,但殷溯心里还是本能地生出了些许不喜。 秦昭昭完全不知道这倒霉太子在想什么,抱着那箱金条就快快乐乐地告退走人了。 出门时,她看见了刚才那个突然闯进屋吓了她一跳,还害得殷溯「旧疾复发」的青年。 对方换了件衣裳还刮了胡子,看样子应该是下去洗漱过了。 秦昭昭有点好奇他的身份,因为他冒然闯进屋害得殷溯病发,殷溯都没有罚他,只一脸嫌弃地说了句「下去洗洗再滚过来」,就打发他出去了。 反倒是这人自己意识到自己闯祸后,急得当场给了自己一巴掌。 秦昭昭觉得他应该不是普通的东宫侍卫。不过不管他是谁跟她都没什么关系,所以她也只是好奇了一小下后,就把这事儿扔到了脑后。 一路闲逛回到秦家时,太阳已经快要下山,绚烂的晚霞爬上天际,将原本蔚蓝的天染成了粉紫色。 秦昭昭脚步轻快地走进望月小筑,扬声喊了一句:「双喜姐姐,我回来啦!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好吃的!」 「姑娘!你可算是回来了!」双喜很快从屋里迎出,只是声音听着不大对劲,似乎是有些愤怒。 「怎么了?出什么事……」话还没说完就看见了双喜脸上那个鲜红的巴掌印,秦昭昭瞬间笑不出来了,「你的脸怎么回事?谁打的?!」 「是秦蓉蓉。」双喜快速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下午英国公府的人送东西过来,她正好路过瞧见,就跟了进来说要凑个热闹。我以为她只是看看,没想到她非要上手去摸,结果就打碎了一盏琉璃灯……」 「怎么打碎的?」 「说是不小心,可我看得很清楚,她分明就是故意的!」双喜一脸气愤地说道,「她还说了很多阴阳怪气的话,什么英国公府送姑娘这么多东西,不一定是好事,有可能是想悔婚所以才给的补偿之类的,听着就叫人生气!我没忍住反驳了几句,她就一个巴掌甩了过来,说我以下犯上……」 对于自己挨打一事,双喜没有很在意,她气得是秦蓉蓉打碎英国公送给秦昭昭的东西,还明里暗里地盼着秦昭昭被退婚。 秦昭昭却是小脸一沉,明亮的杏眸里彻底没了笑意:「你没打回去?」 双喜一愣,怒容微顿:「她毕竟是你的堂姐……」 第18章 她本来是想打回去的——跟着秦昭昭这么多年,她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但想到秦昭昭的亲事还得靠秦家人去操办,再加上秦蓉蓉再怎么说也是秦昭昭的亲堂姐,她就忍住了。 秦昭昭却不等她说完就皱眉道:「她只是我的堂姐,你在我心里却是亲姐姐,下次她再敢打你,你只管打回去,有什么事儿我给你撑着!」 双喜整个人怔住。 「听见了没有?」秦昭昭护短,最见不得自己人被别人欺负。她气鼓鼓地瞪着双喜,直到她回神咧开嘴巴,声音洪亮地大喊了一句「知道了」,她才把手里的红木箱子和其他东西往双喜手里一塞,从鼻子里哼出一股气儿道,「她打碎的琉璃灯在哪儿呢?拿盒子装上跟我走,咱们找祖母评理去!」 双喜迟疑:「这,老夫人能给我们做主吗?她好像挺宠爱秦蓉蓉的……」 「再宠爱也得讲理,小孩子都知道打坏了别人的东西要赔呢,祖母不会不知道的!」 ——就算不知道她也会让她们知道。 秦昭昭说完这话,带着双喜就脚下生风地往老夫人林氏住的寿安院去了。 ☆☆☆ 寿安院里,林氏正准备用膳。听说秦昭昭来找她做主,先是有些惊讶——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等问过身边刚好来给她请安还没走的秦蓉蓉,知道了怎么回事后,就不快地皱起了眉头。 「一盏琉璃灯罢了,也值得她这样大惊小怪。果然是乡下长大的,眼皮子浅得慌。」说是这么说,想到被打碎的琉璃灯是英国公府送来的,林氏还是转头对秦蓉蓉说了句,「不过这件事终究是你理亏,一会儿你跟她赔个不是,省得她上蹿下跳。」 秦蓉蓉不是很乐意,挽着林氏的胳膊撒娇道:「可是祖母,我又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就不用道歉赔偿了?那这么说我也可以跑到二姐姐屋里,‘不小心’打碎二姐姐的东西了?」一进门就听见秦蓉蓉说的屁话,秦昭昭没再跟她客气,直接张口怼了过去。 「什么?你敢!」 秦蓉蓉一下跳了起来,回头看见秦昭昭脸上不加掩饰的怒色,却是愣了一下——她一直以为秦昭昭是个好欺负的软包子,因为自打秦昭昭回来之后,她明里暗里的没少针对她,但她从来没有反抗过。还有林氏的冷待,下人的议论,府里其他姐妹的排挤,她也都是默默受着,没有半点脾气的样子。 这还是秦蓉蓉第一次看见秦昭昭发火。她有些惊讶,原来她这堂妹并不是没有脾气的。不过那又怎么样呢?她再有脾气,也不过是个父母双亡又不受祖母喜爱,不得不寄人篱下的孤女罢了。 秦蓉蓉想到这回过神,冲秦昭昭抬起了下巴:「三妹妹,你这琉璃灯虽然是从我手里掉下去的,可真要说起来,却得怪你身边这丫头。我不过是一时新奇想要拿起来瞧瞧,她却非要拦着,要不是她拉着我推来推去,我怎么会一时手滑,叫那琉璃灯掉在地上?」 「胡说八道,我什么时候推你了!分明就是你—— 」 双喜没想到她会倒打一耙,眉毛一竖就要反驳,谁想林氏却一个冷眼扫了过来:「闭嘴!主子没发话,哪有你开口的份儿!真是没有规矩!」 说罢又满脸不快地冲秦昭昭皱起了眉头,「你就是这么管教丫鬟的?」 「双喜姐姐不是丫鬟,她是我舅舅收养的孩子,是我的义姐。」 秦昭昭知道林氏不喜欢自己,也一定会偏袒秦蓉蓉,但她既然敢来找她「做主」,自然是有所倚仗的。 她说完不等林氏反应,又语速飞快道,「二姐姐趁我不在,闯进我的院子,打伤我的义姐,这也就算了,她还打碎了穆叔送我的琉璃灯。祖母,那可不是普通的琉璃灯,是南洋那边的贡品。穆叔把它送给我,是想给我添妆的。」 既然是嫁妆,那将来肯定是要带回到英国公府去的,林氏一听,倒也顾不上双喜了,眉头一皱后顿了片刻,看了秦蓉蓉一眼:「罢了,不管到底是谁害的,东西既然是从你手里掉地的,你便多少有些责任,给你三妹妹赔个不是吧。」 秦蓉蓉不乐意,但林氏都发话了,她不敢不听,只能撇着嘴巴看向秦昭昭,态度敷衍地说了句「对不起」。 「我接受二姐姐的道歉。」秦昭昭闻言点点头,「现在请二姐姐给双喜姐姐道歉。另外这盏被你打碎的琉璃灯,穆叔送给我的时候,顺口跟我说起过它的市价是五百两。二姐姐照价赔偿吧,这样万一日后穆叔问起来,我也好跟他交代。」 第19章 本以为跟她道了歉这事儿就完了的秦蓉蓉一愣,变了脸色:「让我给个丫鬟道歉?你休想!还有,一盏破灯五百两?你唬谁呢?!」 「我说了,双喜姐姐是我的义姐,不是丫鬟。别说是二姐姐,就是我也没有资格打她。」秦昭昭以前不跟她计较,那是因为懒,也是因为没有被踩到底线,今天却没打算再惯着她。她歪头笑了一下,说,「二姐姐不道歉也行,那就让双喜姐姐打回来吧,这样你俩就扯平了。」 秦蓉蓉:「……???」 扯你娘的平! 她惊怒之余看向林氏:「祖母你看三妹妹!」 林氏自然也舍不得叫自己最宠爱的孙女去给秦昭昭的丫鬟道歉,闻言脸色一沉就要开口。谁想秦昭昭压根不给她说话的机会,扭头就飞快地对双喜说道:「看来二姐姐是不会跟你道歉了,双喜姐姐你还是打回来吧。」 「是!」双喜这回没有迟疑,一个箭步跨上前,对着秦蓉蓉的脸就是一个响亮的巴掌。 她动作很快,秦蓉蓉根本没反应过来,直到脸上传来火辣辣的痛感,才不敢置信地捂着脸尖叫出声:「秦昭昭!你竟真敢叫这贱婢打我?!」 「二姐姐若是不服气也可以再打回来。这是你俩的事,我可不管。」秦昭昭心头那口恶气可算是出来了。她眨着乌溜溜的大眼睛,满脸无辜地说,「不过我得提醒你,双喜姐姐自幼练武,身手很好的,二姐姐可要当心些,不然万一一个不小心被打掉牙什么的,怕是得不偿失。」 打、打掉牙?怒火滔天的秦蓉蓉一下僵在了原地。 但让她就这么放过秦昭昭和双喜她又实在不甘心,秦蓉蓉红着眼睛气得直颤,半晌「哇」的一声扑向了林氏:「祖母!三妹妹欺人太甚!」 林氏的脸色也已经不能用难看形容了。 她没想到秦昭昭会当着她的面动手,这简直是半点都没有把她放在眼里! ……果然是裴瑛的女儿,这目无尊长,粗俗跋扈的样子,和她娘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林氏想到这,心头的厌恶几乎要溢出来。她抬手指着秦昭昭,胸口重重起伏了几下:「好!你好得很!」 她的模样看起来有些吓人,但秦昭昭早就已经不是那个会因为她阴沉的脸色和疯狂的辱骂,害怕得整夜整夜做噩梦的小姑娘了。她睁着圆圆的杏眸,不避不让地看着她,甚至还笑了一下:「我也觉得我挺好的,所以祖母,剩下那五百两的赔偿,您看……?」 林氏:「……」 林氏不知费了多大的劲才没有让人把她打出去。 她闭上眼睛深吸口气,声音冷硬得像石头:「够了!一家子的姐妹何必这么计较,传出去你的名声也不好听!何况你别忘了,你终究是要从这府里出嫁的,你的婚事也需要你婶娘帮着操持……」 这是在拿她的婚事威胁她。 秦昭昭并不意外,表情不变地说:「既然二姐姐不愿意照价赔偿,祖母也支持她,那我还是现在就派人去一趟英国公府,把这事儿知会一下穆叔吧,省得将来我嫁过去之后,他问起这琉璃灯我没法跟他交代。至于我的婚事,穆叔早就说过他可以派人来帮办,要是二婶娘不得空,我去麻烦他老人家就是。」 「你!」林氏噎了一下后勃然大怒,重重拍了一下桌子,「你这是在威胁我?!」 「孙女不敢。」秦昭昭嘴里说着不敢,眼睛却朝双喜看了过去。 双喜意会,捧着那琉璃灯的碎片就要出门。 「站住!」怕秦蓉蓉挨打之事再次上演,林氏眼皮一跳,厉声喝住了她。 「祖母?」秦昭昭抬头看着她。 林氏被她气得脸色青黑,额角乱跳,可想到次子的仕途和英国公在朝中的势力,她忍了又忍,终究还是闭上眼,从牙缝里挤了一句话:「二丫头,拿钱给她!」 仗着林氏会给她撑腰才敢这么嚣张的秦蓉蓉:「……???」 ☆☆☆ 最终秦蓉蓉还是赔了秦昭昭五百两。 秦昭昭对此很满意,笑眯眯地谢过林氏,带着双喜走人了。 「姑娘,这琉璃灯真的值五百两吗?」回望月小筑的路上,双喜问秦昭昭。 「我也不知道,五百两是我编的。」秦昭昭这会儿已经彻底消气,闻言嘻嘻一笑,理直气壮地说,「不过穆叔送我的东西肯定不会太便宜,没准这五百两还不够呢。不过算啦,我吃点亏就吃点亏吧,谁让大家都是‘自家姐妹’呢!」 第20章 双喜一听就知道这五百两十有八九是多了的。她也乐了,竖起大拇指就道:「我家姑娘就是善良!」 「谁说不是呢。」秦昭昭抬起下巴哼哼一声,「跑到我院子里撒野不说,还敢动手打你,这要不是看在大家都姓秦的份儿上,我非得说个一千两不可!」 知道她今天会发这么大的火主要是为了自己,双喜心下感动,却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只能嘿嘿一笑说:「我没事儿,我皮厚,她那点力气对我来说就跟挠痒痒似的,一点都不疼。再说我这不都打回来了嘛。不过姑娘,你怎么知道老夫人会怕你去跟国公爷告状啊?」 按说今天这件事只是一件小事,就算真的闹到英国公面前也不会产生什么严重的后果,毕竟英国公一个大男人,又是长辈,总不至于为了一盏琉璃灯大动干戈,林氏不该怕的。 「因为二婶娘之前找我说话的时候,话里话外都有希望我能把二叔引荐给穆叔的意思,我猜应该是二叔想走英国公府的门路,好升官发财吧。」 秦昭昭刚到秦府时汪氏找她说过话,那时她就发现这件事了。不过她一直没太在意,没想到今天却派上了用场。 「原来是这样。」双喜明白了,想了想又道,「不过虽然成功逼着秦蓉蓉赔赔了钱还道了歉,可我看老太太气得不轻……咱们毕竟还得在这里住上一段时间,这样是不是不大好?」 「没事,反正就算没有这件事,她也看我不顺眼。」 「可万一他们在你的婚事上做手脚……」 「不会的,除非他们不想要英国公府这门亲事了。再说我不管怎么说都姓秦,就是为了府里其他几位姑娘,她也不会乱来的。」 这年头的大家族讲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秦昭昭才不怕呢。 双喜一想也是,就放了心。 两人心情愉快地回屋数钱去了。 ☆☆☆ 与此同时,云来酒楼里,殷溯正在吃饭。 入口即化的水晶肘子,鲜嫩弹牙的松鼠桂鱼,汤汁浓郁的八宝鸭,脆爽可口的清炒笋片,酸酸甜甜的樱桃羹……这些都是酒楼的招牌菜,底下人的之前送来过一次,不过那时殷溯没动筷子,光看秦昭昭吃了。 结果这一看竟莫名把自己看饿了,加上刚从江南赶回来的范戟也没吃饭,殷溯就让人重新上了一次菜。 ——范戟就是秦昭昭之前见到的那个青年。他大概二十五六岁的样子,五官刚毅,身材高壮,身上带着从军之人才有的煞气,乍看之下有些凶恶。 不过他一开口说话,那种吓人的气势就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怎么看怎么淳朴的憨厚劲儿。 「这大肘子好吃,殿下多吃点!还有这个鱼,补身体的,我把刺儿都挑出来了,殿下快吃吧!这汤也不错,殿下喝点?凉菜啥的就别吃了,对胃不好……」 这会儿他正一边念叨一边给殷溯布菜,动作娴熟,粗中有细,一看就知道平时没少干这活。 殷溯习惯了他絮絮叨叨跟个操心老妈子似的模样,但这不妨碍他表示嫌弃:「吃你自己的去,孤自己有手。」 「我知道殿下有手,但殿下总是这个不吃那个不吃的,这样不好。」范戟也不在意,憨憨一笑后继续碎碎念道,「俺娘说了,挑食的娃子长不壮,你看你这还中着毒呢,可不能再像以前一样不好好吃饭了,不然身体怎么受得住……」 殷溯:「……再废话一个字,你就给孤滚出去。」 范戟这才憋着嘴巴不吭声了,但一双虎目还是时不时地往殷溯筷子上飘,一副期盼着他多吃点的样子。 殷溯:「……」 殷溯怕了这一根筋的二傻子,到底是勉强自己多吃了几口,但也只是几口,再多就吃不下了。 ——明明之前看秦昭昭吃的时候,感觉这些菜看起来还不错,可这会儿亲自尝了尝,他却觉得也就那样。好在多少是吃了点,胃没那么不舒服了。殷溯意兴阑珊地放下筷子,片刻,偏头看向了手边那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青色锦囊。 「你刚才说,你是在临安城外遇见一方道长的?」 「唔,是啊!」这锦囊是范戟从江南带回来的,他先前之所以会激动得闯门而入,也是因为它。这会儿见殷溯问起,他忙点点头,咽下嘴里的饭菜说,「就在临安城外的官道上!那会儿雨下很大,他的马车轮子坏了,卡在泥里走不了。我正好路过,见他们一个老头儿一个小娃娃的挺不容易,就上去搭了把手。没想要走的时候那老头儿突然叫住我,说了句什么我……我知君从何处来,又在愁何事,对,就是这个,然后就笑眯眯地从兜里摸出了这个锦囊塞给我,说是谢礼。」 第21章 说到这,范戟挠挠头,满脸的不解,「一开始我还以为那老头儿是要给我钱,就没要,可他非要给我,我只好骑马跑了。没想到他却赶着马车追上来骂了我一顿,还说他就是咱们要找的一方道长。我这才知道他这布兜里装的不是钱,是要给殿下的东西……嗐,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一开始不说明白,那我就不会跑,他也不用追我追得险些岔气儿了。」 没想到事情经过居然是这样的殷溯:「……」 还能是为什么,人家想要装逼,结果碰上你个憨憨,硬是没装成罢了。 「对了殿下,你快打开看看这里头装的是什么吧,那老头儿……哦不,一方道长说,这里头有殿下要的答案,还说你看了就知道该怎么破解眼前的困局了!」 范戟说到这饭都顾不上吃了,一双眼睛瞪得炯炯发亮。 他虽然不认识一方道长,但随身带着他的画像,所以当场就确认了他的身份。殷溯知道这事,这会儿也没怀疑那老头的身份,只是指尖微微一顿,心中腾起几许波澜。 一方道长,前朝国师李易之的关门弟子,据传博古通今,道法高深,有卜天问地之能。 殷溯已经找了他将近一年的时间。 一年前的元宵节,他在宫中遇刺,虽然刺客并未伤到他也很快伏诛,但他却莫名昏了过去。 一天后他醒来,身体无恙,也没感觉到什么不适,可生活却从此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一开始是生活小事上出现各种不顺,比如喝水时莫名呛到,吃饭时莫名被鱼刺卡喉,出门时遭遇各种小意外。 渐渐的这种不顺开始往大事上延伸。比如办差时莫名犯下一些往日里绝不可能犯的错误,或是在朝堂上无法自控地说出一些不该说的话,惹怒他父皇。 再后来,这种不顺变成了实质性的伤害。像是走路时险些被从天而降的石头砸中,骑马时险些被没缘由发疯的马儿甩下马,与人对阵时莫名脚滑以至受伤之类的。 他身上的毒也是这么来的。 这些无法用常理解释的意外,在他的生活中以各种荒唐可笑的方式上演。本就对他颇为不喜的永平帝因此越发不待见他,他身边亲近的人也受他影响,被贬的被贬,受伤的受伤,甚至还有的丢了性命。 而如今,这种看不见摸不着却远比刀剑更危险的诡异力量,似乎是更进一步地开始威胁他的生命了…… 想起高福海没有任何征兆的背叛和昨晚那个诡异的梦,殷溯眼中满是阴鸷。 他从不信鬼神也从不信命,这一切必定是有人在背后操作。但那人那谁,具体又是怎么行事的,他一直在查却至今没有头绪。 也不是没在身边人的建议下找过有名的大师,但那些人要么说不出个所以然要么就是骗子。 师承前朝国师,素有半仙之称的一方道长是他最后的希望。 可这人居无定所,行踪不定,他一直找不到他人,没想到前些天在临安,他竟被去江南办差的范戟误打误撞地碰上了。 ……这大概就是傻人有傻福? 殷溯想到这,一言难尽地看了范戟一眼,早知道就早点派这憨货出门了。 不过如今也不算晚。 想起一方道长交代范戟的话,殷溯回神顿了片刻,伸手拿起了那个青色锦囊。 锦囊很轻,打开一看,里面只有一张纸条,纸条上龙飞凤舞地写着六个大字:贵人昭,天命归。 「怎么就这么几个字啊?贵人……这,这字儿是念是昭吧?贵人昭,天命归,殿下,一方道长这说的什么意思啊?」范戟看得两眼迷茫直抓头。 殷溯却在一瞬怔愣后,紧紧盯住了那个「昭」字。 昭字,明显之意。贵人昭,这意思是他的贵人已经出现他身边,且身份十分明显?还是说……这贵人的名字里就带有昭字? 拿出秦昭昭送他的那枚铜钱,想着她恰好出现在这纸条上的名字,殷溯垂目盖住了眼中的惊异。 贵人昭,天命……归么? 有点意思。 「殿下,人带来了。」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响起敲门声,殷溯回神将手中的纸条和铜钱一并收进袖子,说了句:「进来。」 「是。」 第22章 房门被打开,先前将秦昭昭引来的小二带着一个身材臃肿,面容平凡,这会儿正一脸惊惧的民妇走了进来。 殷溯一怔,没想到自己等了一下午的,竟是这样一个人。 他眉眼阴沉地盯着她,许久才像是看到什么荒谬的笑话似的,发出了一声讥讽至极的冷笑:「高福海便是为你背叛的孤?」 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妇人骤然愣住,许久才意识到什么似的,抖着唇发出了一声不敢置信的低喃:「他去做了……他竟真的去做了……?」 ☆☆☆ 云来酒楼里发生的一切秦昭昭并不知道,她也没想过自己会再和那位太子殿下产生交集——对她来说,恩报完了,这事儿也就结束了。 如今她的心思都在英国公府这门亲事上,毕竟这才是她此次回京的主要目的。 不过因为上次的出师不利,她没有着急再次上门去刷未来婆婆的好感,而是等了几天,想着英国公夫人的气儿应该消得差不多了之后,才带着自己亲手做的云州特色糕点去了英国公府。 英国公夫人态度温和地接见了她,笑容也恢复了亲切,看起来是不在意上次的事情了。 秦昭昭就挺高兴,她这未来婆婆虽然宠儿子,但还是明理的。 「你回京才几日,还没怎么出去走动过吧?过些时候就是一年一度的花朝节,长宁公主将在城东的芳菲园里举办百花宴,邀请大家前去品茶赏花。到时你与我一道去吧,正好认认人。」 正想着,英国公夫人突然笑着说道。 秦昭昭回神,惊讶又迟疑地眨巴了一下眼睛:「可我并不认识长宁公主……这样合适吗?」 「无妨,回头我派人与公主打声招呼,再给你要张帖子便是。」像是怕她有心理负担,英国公夫人说完又温声道,「我娘家几个侄女也要去的,到时你与她们一起玩,她们会带着你的,你不必紧张。」 她眼神和善,语气轻柔,看起来十分慈爱,可秦昭昭看着眼前这张挂着完美笑容的脸,心下却没由来的有些不适。 不过这点不适并不明显,秦昭昭也没有多想,见英国公夫人都这么说了,便点头应下了邀请:「那我听您的。」 「好,到时我差人去接你。」英国公夫人说完,偏头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秦昭昭见此,识趣地起身告辞,不过出门前她说自己想去探望一下穆霁,英国公夫人答应了。 「你来干什么?不对,应该说,你个死丫头你还敢来?!」 托秦昭昭的福,穆霁还在禁足中,不过身上被亲爹揍出来的伤却是好得差不多了。秦昭昭到的时候,他正踩着贴身小厮的肩膀准备爬墙,被秦昭昭一声「你这么爬是爬不上去的」,吓得差点一脑袋栽下来。 「我为什么不敢来,我又没做亏心事。」见这家伙吭哧吭哧的喘着气,双手紧紧扒着墙头不敢松开,踩在小厮肩膀上的双腿也是摇摇晃晃,一副费了大劲的样子,秦昭昭皱皱鼻子,很是嫌弃,但还是劝了句,「说了这么爬是爬不上去的,你还是赶紧下来吧,别一会儿掉下来摔个鼻青脸肿。」 穆霁因为使劲憋得有些发红的脸一下气得更红了:「你敢咒我?!」 秦昭昭白了他一眼:「我这是好心提醒。」 「就你?还提醒我?」穆霁现在是一看到秦昭昭就牙痒痒,闻言冷笑一声就鄙夷道,「小丫头片子一个,你翻过墙么你——」 「你」字话音还没完全落下,就见秦昭昭点足一跃,徒手攀着墙轻轻松松地翻上了墙头,穆霁:「……」 「你猜我翻没翻过?」秦昭昭居高临下地冲他晃了一下自己的脚丫子。 穆霁:「……」 穆霁瞪着眼睛,好半晌才脸色青青紫紫地挤出一句:「你——小爷不跟你掰扯!总之你赶紧给我滚!我不想看见你!」 秦昭昭没有理会他的无能狂怒,嘻嘻一笑,拍拍手从墙头跳了下来:「我知道你想出去,不过这样爬墙偷跑好像不大好呀,万一被穆叔发现,他肯定会更生气的……」 话还没说完穆霁就惊怒道:「你威胁我?!」 秦昭摊手:「我只是想说,我可以去帮你跟你爹求情,让他别再关你禁闭,这样你就能光明正大地出门了。」 「得了吧,你会这么好心?」穆霁才不相信她呢,松开扒在墙上的手,从小厮肩膀上跳下来就要走。 第23章 秦昭昭伸手拦住了他:「好吧,其实我是想跟你做个交易。」 穆霁冷笑:「你又想耍什么花招?」 秦昭昭上下打量他两眼,皱皱鼻子说:「我知道你不想娶我,其实我也不大看得上你,不过这门婚事是我父母生前给我定下的,我不能轻易放弃……」 穆霁脸色一黑要开口,被秦昭昭一句「你闭嘴,先听我说完」给噎回去了。 秦昭昭这才背着小手继续道,「这几天我仔细想了想,觉得硬逼着你成亲也没什么意思,可要是试都不试就放弃,我也没法对我死去的爹娘交代,所以我想了一个折中的办法……」 这话叫穆霁愣了一瞬后,忍了忍还是没忍住抬起了头:「什么办法?」 「咱们以半年时间为期,互相给彼此一个机会怎么样?」秦昭昭也没卖关子,飞快地把自己的想法说了一遍,「这半年内,你不准再提退婚的事,我也会说服穆叔将婚期往后延。然后呢,咱俩试着相处看看,如果半年时间到了,你还是不愿意跟我成亲,那这亲事就算了,我会主动去找穆叔说明情况——你应该也很清楚吧,只有我主动去提,穆叔才有可能同意退婚的。」 穆霁当然清楚,不然那天晚上,他也不会在狐朋狗友的挑唆下直接找上秦昭昭了。这会儿听了秦昭昭的话,他惊愣之余有些不敢相信:「你……真的假的?你说话算数?」 「当然,强扭的瓜不甜的道理我还是懂的。只是我们从来没有正经相处过,你也根本不知道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这一上来就说嫌弃我,要跟我退婚……」秦昭昭看了他一眼,撇嘴,「换做是你,你能甘心答应?」 ……不能。穆霁哑言。 「再说我还得给我爹娘一个交代呢,不然我怕他们怪罪我,说我不孝。」秦昭昭说完歪了一下头,「所以你要是愿意的话,咱们就定下这半年之约。如果不愿意的话,那就算了,你自己想办法吧,反正我是不可能主动退婚的。」 穆霁心动了。不过他觉得这好事儿来得太突然,有点怀疑秦昭昭的用心。 秦昭昭见他迟迟没有吭声,故意道:「怎么了?你不敢啊?」 「我有什么不敢的!」穆霁听不得这话,当即便斜了她一眼,嗤声道,「别说是半年,就是十年八年,小爷也不可能改变主意看上你这样的野丫头!我只是觉得你这是在浪费时间罢了。但你既然乐意浪费,又非得撞一撞南墙才甘心,那小爷成全你就是!不过半年太长了,我可没那么多时间陪你耗……」 他转着眼睛想了想,一拍手,「三个月,我只能给你三个月!还有,未免你事后赖账,这事儿咱们得白纸黑字地写下来!」 「三个月就三个月,白纸黑字写下来也行,不过这期间你不可以再提退婚的事,也不能故意躲着不见我,更不能像之前一样在众人面前下我的脸,坏我的名声。还有,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可以再闹到长辈那里去,不然万一穆叔知道了这件事,一个生气要把婚期提前,我可不管。」 最后这句话才是秦昭昭今天来找他的重点,穆霁却没有听出来,手一挥就答应了。 不就是忍辱负重三个月么?只要能退掉这门破亲事,怎么着都行! ☆☆☆ 此时的穆霁还不知道未来的自己会为今天的事悔青肠子,和秦昭昭一人签了一张契书后,心情大好地回屋睡觉去了。 秦昭昭见目的达成,也没有多留,爽快地去找英国公求了个情,让他别再禁穆霁的足。 英国公看在她的面子上答应了,又见两人似乎是冰释前嫌有了进展,更是高兴得连连称好。 秦昭昭却很清楚自己这招缓兵之计只能让穆霁暂时收起对她的排斥,并不能让他改变主意接受她。不过她也不在意,反正她搞这么一出,只是为了在得到英国公夫人的认可之前稳住穆霁,免得他一挨揍就跑去找老娘告状,影响到她在未来婆婆心目中的形象。 「姑娘,咱们接下来怎么做啊?」 说话的是双喜,经过几天的休息后,她终于不再拉肚子,能跟秦昭昭出门了。刚才秦昭昭和穆霁说话的时候,她也在旁边站着,只是没有开口。 「先搞定穆霁他娘再搞定他吧,具体我的也没想好,走一步看一步好了。」秦昭昭这会儿没放多少心思在穆霁身上,对她来说,未来婆婆好不好相处,可比未来夫君喜不喜欢自己重要多了。 第24章 「那如果三个月到了,那家伙还是坚持要跟姑娘退婚怎么办?」 「那就再想别的办法呗,车到山前必有路嘛。」秦昭昭说完嘻嘻一笑,眼中闪过狡黠,「放心吧,那家伙看着就蠢蠢的很好糊弄的样子,你家姑娘我这么聪明,还搞不定他?」 双喜:「……」 倒也是。 「好了先不想这些了,现在重要的是那个什么百花宴……」说到这,秦昭昭收起笑容挠了挠下巴,「一会儿回府之后,你先帮我去打探打探长宁公主这个人吧,尤其是她的喜好啊忌讳什么的,一定要打探清楚,免得我这两眼一抹黑的,到时候在宴会上出丑闹笑话。」 双喜回神,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 ☆☆☆ 秦昭昭心情颇好地带着双喜回秦府了,与此同时,殷溯正在凤栖宫里陪养母谢皇后下棋。 谢皇后出自当今四大世家之一的陇西谢氏,是今上永平帝的原配发妻。她生有一子一女,只是儿子早夭,如今膝下只有一个亲生的女儿,便是英国公夫人口中的长宁公主。 殷溯是记在谢皇后名下的。 他的生母丽妃在他八岁那年去世了,之后他流落民间,两年后才重返宫廷。那时谢皇后亲生的大皇子刚刚过世不久,谢皇后悲痛之余,见殷溯长相与大皇子有几分相似,又小小年纪就没了亲娘照拂,便把他接过去养在了膝下,以做慰藉。 殷溯因此成为中宫所出的嫡子。他能顺利得封太子,也离不开谢皇后和她背后的谢家支持。 这会儿两人正在说英国公府老夫人寿宴上发生的事情——这几日殷溯已经把事情查得一清二楚。 「……所以那晚的事又是出自老五之手?」 谢皇后今年四十出头,因为保养得宜,看起来比真实年纪年轻。她长了一张清雅淡泊的脸,容貌并不是十分出众,但气度高华,举止优雅,看起来自有一股凤仪天成,不怒自威的气势。 这会儿听完殷溯的话,她先是不怎么意外地顿了一下,片刻才又眉头微拧,捻起一枚黑子道,「可那刺客也就罢了,他如何能叫高福海这样的人背叛你?」 高福海的突然背叛是谢皇后也没有想到的,因为这人几十年来一直忠心耿耿,从未出过差错。甚至前些年殷溯伤重遇刺,也是他舍命护主,用自己险些丧命的代价帮殷溯撑到了救兵的到来。 这样一个人,怎么会轻易被人策反? 谢皇后想不明白,殷溯之前也想不明白,但那日在云来酒楼见过那个中年妇人之后,他就明白了。 「因为一个女人。」殷溯眼神冷冽地嗤笑一声,伸出骨节分明的大手在棋盘上落下一子,将事情大概说了说。 原来那日那个出现在云来酒楼的中年妇人是高福海儿时的邻居。两人自幼相识,算得上是青梅竹马。十岁那年,高福海因为家中太过困难被继母送进宫做了太监,两人由此断了联系,一直到一年前才意外重逢。 那时那妇人已经是个丧夫多年的寡妇了,高福海见她日子过得艰难,唯一的儿子又是个天生体弱的药罐子,便暗中接济起了他们。 因为怕被别人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进而给殷溯惹祸,高福海把这事儿做的十分隐蔽,所以哪怕是殷溯也没有察觉。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事儿因为一个意外被齐王,也就是谢皇后口中的老五知道了,于是齐王就抓了那妇人和她的儿子,以此来威胁高福海。 高福海纠结万分,挣扎数日后,最终还是选择了妇人母子。 二十多年的主仆情分,竟比不上一个只相处过短短几年的儿时邻居。殷溯一想起这事儿便觉得嘲讽。 谢皇后看出他在想什么,正欲落子的手顿了一下,摇头说道:「有些感情是不能用时间来衡量的,那个妇人对高福海来说怕是比他自己的命还重要,所以他可以为你豁出命,却也可以为她背叛你。」 殷溯听懂了她的意思,却并未因此动容。 别说高福海是个阉人,根本不可能和那个妇人在一起,就算他们真是夫妻,他也无法理解高福海这种为了一个女人就什么都不要了的做法。另外高福海要是第一时间就把这事儿禀报给他,求他帮忙救人,他难道会置之不理?可他却偏偏选择了最愚蠢的一条路。 殷溯想到这心下越发不快,便没有接谢皇后的话——被亲信之人背叛的感觉并不好,亲自去见那个妇人,并在弄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后放过他们母子,已经是他看在这么多年的情分上,对高福海做出的最宽容的处置了。 第25章 心知他这是还没有开窍,才会这般看轻情爱一事。谢皇后落下手中的黑子,一双明亮睿智的眸子失笑般扫过这便宜儿子,没再多说什么。 「那老五那边,你准备怎么处理?」 永平帝膝下有七个儿子,大皇子和四皇子早夭,二皇子就是如今的太子殷溯,三皇子是当日给殷溯戴绿帽子的赵王,六皇子和七皇子年岁还小,尚未封王,剩下一个五皇子,就是当朝白贵妃所生的齐王了。 齐王是永平帝最宠爱的儿子,因为他母妃白贵妃是永平帝心爱之人。加上白贵妃和谢皇后一样,也是世家大族出身,所以齐王在朝中也有不少支持者。尤其是近一年来殷溯开始失势之后,他的簇拥者就更多了,如今齐王府的势头可以说已经直逼东宫。 就连永平帝也不止一次地表现出了想另立齐王为太子的意思,只是碍于谢皇后和她身后的谢家,以及殷溯自身在军中和民间累积多年的威望,一直未能如愿。 不过齐王鲁莽刚愎,殷溯从来都没有真正把他看进眼里,倒是生母身份卑微,没有母家助力,性格也一向怯懦低调的赵王,叫他生出了几分在意——再怎么样他现在也还是东宫太子,一个真正胆小懦弱的人,怎么可能有胆子给他戴绿帽? 他这个好三弟,怕也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与世无争呢。 想到这,殷溯盯着棋盘上胜负未分的棋局扯了一下嘴角:「他既这么喜欢往孤这伸手,那就把整只胳膊都留下来,别收回去了吧。」 谢皇后一顿,惊讶:「你这是打算对白家动手了?」 「嗯。」也就是余毒缠身,分不出神,不然殷溯早就出手把白家按下去了,哪还会容许他们撺掇着齐王上蹿下跳这么久。 谢皇后却有些迟疑:「有把握吗?」 白家是齐王最重要的臂膀,没了白家,齐王成不了气候。但白家毕竟是百年世家,根基深厚,不是那么轻易能撼动的。 殷溯自然也知道这一点,但他既然敢说这话,便是做好了准备,当下就把自己的安排大概地说了说。 谢皇后听完之后放了心:「既如此,你放手去做就是。宫里这边,本宫会替你安排。」 殷溯等的就是这话,闻言说了句:「那便有劳母后了。」 两人又聊了几句别的,而后谢皇后才又面露厌弃地说起赵王和楚淑容的事情:「那楚家女也着实不知好歹,竟敢背着你做出这样的丑事来。还有老三,从前只觉得他只怯懦低调,是个老实的,如今看来却不尽然,你多注意些。另外这事儿,你想好要怎么处理了吗?」 见她也察觉出了赵王的异常,殷溯动作一顿,眼中透出几许凉意:「不过是个女人罢了,他既然喜欢,孤这做皇兄的,让给他就是。」 谢皇后一看他这表情就知道赵王和楚淑容要倒霉了。她点头接过身边内侍递过来的茶水轻抿了一口,没有多问。 虽说所有皇子名义上都算是她的儿子,但她对赵王并无情分,自然不会替他说话。 至于楚淑容,这姑娘是镇北侯府的嫡长女,出身尊贵,长相温婉,又精通琴棋书画,在京中颇有才名,但谢皇后一向不太看得上她,认为她性子过于娇弱,又喜欢风花雪月却不爱打理庶务,担不起太子妃以及未来一国之后的重任。然而这门亲事是殷溯的生母——已故丽妃给他定下的,她作为养母,没有特别的理由不好插手。 没想到就出了这么件糟心事儿。 好在殷溯一向不近女色,对楚淑容也没有多特别……谢皇后看了看他的脸色,有心安慰,又不知该怎么开口,最终只能放下茶杯道:「等此事过去,本宫再替你挑个好的。或者你若是有什么心仪的姑娘,也可以跟本宫说。」 两人虽为母子,日常却并不十分亲近。一是因为他们都不是外露的性子,二是因为殷溯去到谢皇后身边的时候已经十岁,两人之间不像亲生母子那样有多年的感情基础。不过殷溯对谢皇后还是很尊敬的,这会儿心里虽有不屑,却也只是说:「这事不急,以后再说吧。」 因为某些原因,他自幼便有些厌女,对娶妻一事并不期待。楚淑容虽说是他的未婚妻,但因为他公务繁忙又一直征战在外,两人接触得并不多,自然也就谈不上有什么感情。 对于她背叛自己转投赵王怀抱的事,殷溯除了尊严受损的恼怒,倒没其他情绪。 第26章 两人又说了几句闲话,外头突然有宫人匆匆而来:「娘娘,殿下,前朝出事了!」 谢皇后一下皱了眉,殷溯却放下手中的棋子,似笑非笑地说了句:「可算是来了。」 谢皇后若有所觉:「莫非是赵王和楚淑容的事……」 殷溯点头,撑着椅背站起身:「母后等着看戏便是。至于这盘棋,儿臣晚些时候再来陪您下完。」 谢皇后闻言,目光往已经能看出胜负的棋盘上一扫,摇头笑了起来:「不必了,此局本宫已经输了,你安心办事去吧。」 ☆☆☆ 赵王和楚淑容的私情暴露了。 暴露地点挺特别,是在朝臣们上朝的太和殿。至于具体是怎么暴露的,这还得从本朝一位十分有名的人物——御史大夫张敬说起。 众所周知,御使有监察百官之责,弹劾百官之权,御史台的官员们因此个个都是口舌如刀的喷子,日常就是逮着这个喷喷,抓着那个骂骂,在朝中算是比较讨人嫌的存在。 作为御史台的最高长官,这位张敬张大人当然也是个喷子,且他的嘴巴之毒,性情之刚正,脾气之顽固,是所有御史加起来都赶不上的。 他曾把一位年过七十的老臣骂得直接在朝堂上哭出来,也曾把一位宗室皇亲骂得回府就要上吊,还曾当众指着齐王的鼻子喷得他脸都青了,却愣是一个字都反驳不出来。就连永平帝平日里也没少挨他的怼,时常想把他拖出去砍了。奈何人家不怕,不但不怕,还没事儿就拿头撞柱子给他来个死谏,气得永平帝直想吐血却又拿他没办法。 总之这人就个非常难搞的刺头,不管是朝中官员还是皇室宗亲,见了他基本都是绕着道儿走的。 赵王今天就是撞在了他手里——就在刚才,大家上完朝正要退朝的时候,赵王袖子里突然掉出了一方帕子。张敬那会儿正好站在他身后,就帮着给捡起来了。本来只是顺手做个好事,谁想那帕子上竟然绣着楚淑容的闺名和明显是指赵王的「三郎」,还有一句众所周知是表达少女心事的诗。 这要换做别人,突然发现这种事关皇家颜面的丑闻,第一反应就算不是装傻,也肯定不敢就这么大声嚷嚷开,可偏偏赵王碰上的是嫉恶如仇且铁面无私的张喷子……啊不,张大人。于是,他和楚淑容的私情就这么被当众揭开了,且当时永平帝还没走,这事儿就跟着闹到了御前。 永平帝大怒,当朝质问赵王这是怎么回事。 一开始众人都以为赵王会否认,毕竟这事儿发生得挺蹊跷的——不说那帕子上绣的东西指向性过于明显,赵王又得多没脑子才会随身携带这样要命的东西,单说那帕子掉出来的时机就很微妙。 可出乎大家意料的是,赵王竟然没有否认,而是白着脸承认了自己与楚淑容两情相悦之事。不过他说这一切都是源于情不自禁,自己并非故意冒犯太子,还连连磕头说有什么罪责自己愿意一力承担,求永平帝不要迁怒楚淑容。 他这副可怜痴情人的模样,倒是让永平帝想起了年轻时的自己——那会儿他为了能和另有婚约在身的白贵妃在一起,也闹出过不少的事儿。因着这个原因,永平帝消了一些气,不过这事儿毕竟是皇室丑闻,如今闹得人尽皆知,怎么着都得赶紧处理了。因此他思索片刻后,就派人去把近段时间一直在东宫休息,没来上朝的殷溯叫了过来——楚淑容毕竟是他的未婚妻,这事儿要怎么处理,于情于理都该问问他的意见。 殷溯到的时候,太和殿上文武百官们都还在——永平帝倒是想让他们赶紧退下,可张敬却说太子的婚事事关国本,乃是国事,他们身为人臣,有责任也有义务知晓个中内情。永平帝气得拿玉玺砸他,他也梗着脖子不肯走,加上以谢皇后的父亲谢太傅为首的许多大臣也纷纷站出来支持张敬,永平帝最终只能青着脸妥协。 这会儿见殷溯来了,永平帝没好气地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然后就把怎么处理这件事的问题抛给了他——他不喜欢谢皇后这个原配,也不喜欢和她同一阵线的殷溯。这会儿之所以会生气,更多的是因为赵王做的事情丢了皇家脸面,而非心疼殷溯,当然也就不会有什么宽慰或是安抚的话。 「皇兄,此事是臣弟对不住皇兄,臣弟愿以死谢罪,只求皇兄不要怨恨淑……楚大姑娘,她是无辜的。」赵王今年刚刚及冠,身形清瘦,长相斯文,清秀的眉眼间满是书卷气,看起来像个文弱的书生。此时他正脸色苍白地跪在地上,见殷溯到来,先是自觉无颜似的满脸羞愧地低了一下头,而后才鼓起勇气恳求道。 第27章 殷溯没有理他,上前见过永平帝后,才偏头看向自己这个往常没怎么关注过的三弟:「你很喜欢楚淑容?」 他平静的语气听得赵王一愣,本以为他会暴怒的大臣们也有些意外。 「是,臣……臣弟与楚大姑娘七岁便相识了,那时楚大姑娘是长宁皇妹的伴读,每日都会进宫,臣弟意外与她结识,因此心生爱慕。」赵王回神,隐晦地点明自己和楚淑容是从小到大的情分,他才是后来插入的那个人后,露出了一个苦笑,「只是还来得及表明心意,父皇便在丽妃娘娘的恳求下将楚大姑娘定给了皇兄。臣弟虽然难过,却也知道自己不该再心存妄想,可谁想竟是……情深不能止。不过楚大姑娘从未想过要背叛皇兄,是我没忍住心里的贪念诱她动了情,此事怪不得她。至于臣弟,臣弟自知罪该万死,不敢奢求皇兄原谅,只求皇兄能饶过楚大姑娘……」 「明知自己有婚约在身还恬不知耻地跟未来小叔子偷情,这就是你口中的无辜?」殷溯满是讥讽地嗤笑了一声,转头朝人群中的镇北侯看去,「镇北侯以为呢?」 镇北侯手握重兵,声名显赫,何曾在人前丢过这样的大脸?加上他压根不知道自家闺女做的好事,这会儿惊怒交加,都快气昏过去了。 「臣实在不知我那不孝女竟如此不知廉耻……太子殿下,这,臣……臣实在是无颜再见殿下……」 「子不教父之过,侯爷确实该好好反省。」说话的是着名搅屎棍张大人,只见他冷哼一声后就用一双小而聚光的眼睛盯住了镇北侯,那模样显然是在说:本大人下一个要弹劾的就是你,你做好准备吧。 镇北侯:「……」 因为事发太过突然,镇北侯这会儿气急败坏的同时,实在是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反应,好在殷溯也没有继续责问他,懒懒收回视线,重新看向了赵王:「一个水性杨花,不守妇道的女人罢了,你若真的喜欢,早些跟孤说,孤说不准就成全你们了,何至于闹成如今这样?」 「水性杨花,不守妇道」这八个字一出,楚淑容的名声算是完蛋了,镇北侯府其他姑娘也得受连累。镇北侯因此脸皮重重颤了一下,可事实摆在眼前,他再难受也没法反驳,只能憋着。 倒是赵王不忍心上人背此恶名,急忙解释说:「皇兄!臣弟与楚大姑娘虽彼此有情,可一向都是发乎情止乎礼,从未越雷池一步!楚大姑娘自知不久就要嫁入东宫,已决心与臣弟情断,臣弟也发过誓,绝不会再去打扰她了!」 这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事,叫殷溯盯了他片刻后,忽地笑了起来:「这话说的,你是忘了英国公府老夫人寿辰那晚,你俩在英国公府花园里做的那些亲密之事,孤都亲眼看见了?」 这话一出,太和殿上瞬间一片哗然。 英国公府的花园里?亲密之事?亲眼看见? 这几个词过于劲爆且十分令人遐想,众人议论纷纷之余,有那跟英国公站的近的,就忍不住低声问他真的假的。 正默默吃着瓜,没想到突然吃到了自己头上的英国公:「……」 别问我,我也是今天才知道。 「皇兄这话叫臣弟实在不敢认!那日我们只是在话别罢了,并没有其他逾矩之举。臣弟对不住皇兄,皇兄生气也是应该的,只是此事事关楚大姑娘清誉,皇兄这么做是在逼她去死啊!皇兄,还请皇兄口下留情!」 不得不说赵王反应很快,竟三言两语就把这事儿变成了殷溯的「报复」。 「以往只知三弟精于书画乐理,今日才知三弟神思敏捷,口才也非一般人能及。」殷溯看着自己这果然是深藏不露的弟弟,脸上淡然又带些讥讽的笑容不变。 他竟没有揪着这件事不放,也没有被他激怒,赵王眸子不着痕迹地闪了一下,心中隐隐有种不大好的感觉。 果然下一刻,殷溯就盯着他冷冷地勾了一下嘴角,「罢了,你我终究是手足兄弟,孤又是做兄长的,总不好真的为了个女人就叫你去死。这样吧,孤将楚家的这门亲事让给你,成全你们这对有情人好了。」 这话叫所有人都愣了一下——他们这位太子殿下可从来都不是这种宽厚大度的性子啊,再说被戴绿帽可是男人最大的耻辱,他真能就这样放过赵王? 刚这么想着,就听殷溯慢悠悠道,「只是,此事不管怎么说都伤到了孤的颜面,传出去也会让人以为你我兄弟感情不睦,所以三弟是不是该给孤一些补偿,也好叫外头的人知道,你我之间的手足之情并未被这件事影响到?」 第28章 赵王没办法说否,只能眼皮微抽地顺着他的话问:「……不知皇兄想要些什么补偿?」 「孤近日吃药费钱,手头有些紧,三弟不若就补孤些银子吧。」殷溯说完啧了一声,「当然,数额多少孤是不介意的,便是一枚铜钱也无妨,你我毕竟是亲兄弟。不过三弟这般喜欢那楚家女,想来是不愿意叫外头的人说她只值一枚铜钱的,是吧?」 这话一出,满殿寂静。 所有人心里都只有一个念头:损!太特么地损了! 这是直接把楚淑容当成货物给卖了啊! 堂堂镇北侯府嫡长女,即便不如皇室公主身份贵重,那也是实打实的金枝玉叶,高门贵女,这倒霉太子居然直接用卖东西的口气把她给卖了,还用一种满不在乎的语气跟卖家说,你就是出一枚铜钱也行,我不在意…… 虽说这事儿是楚淑容自作自受,可这招还是要多损有多损,毕竟这已经不只是名声受损的问题了,这是要把楚淑容彻底变成一个笑话啊。而且这事儿过后,楚淑容就算能如愿嫁给赵王成为赵王妃,只怕也没法再在众人面前抬起头了——那这赵王妃做的还有什么滋味? 再说赵王,虽然太子殿下说一枚铜钱也无妨,可他能这么干吗?楚淑容背后可是镇北侯府,他这银子要是给得少了,首先会得罪镇北侯府——原来我家姑娘在你心里就值这么点钱?再者也是打他自己的脸——不是说真爱吗? 所以这钱他不但得给,还得倾尽全力,尽可能多地给——换言之,他这回得出血了,还得是大出血才行。 众人都想到了的,赵王自然也想到了,他脸色僵硬地盯着殷溯,藏在袖子里的手死死握成了拳。 他知道殷溯不好对付,可没想到这么不好对付,这种贱招,是他妈人能想出来的吗?! 【系统,现在怎么办?!】 【宿主,事已至此,你已经是骑虎难下,我的建议是答应他,至少你迎娶楚淑容,攀上镇北侯府的目的是达到了。】 脑中想起的机械电音让赵王一口气憋在了喉咙里。想着自己未来的大业,他沉默半晌,终究还是苦笑一声,认命似的低下了头:「皇兄所言在理。」 ☆☆☆ 永平帝最终还是按照殷溯的意思解除他和楚淑容的婚约,另把楚淑容指婚给了赵王。 永平帝不待见殷溯这个太子,生母只是个宫女的赵王在他心里也没多少分量,但两人毕竟是皇家血脉,他再怎么样也不会允许楚淑容一个下臣之女在两人之间游移,还弄出丑闻累及皇家颜面,因此赵王先不提,楚淑容这姑娘他一开始是没打算轻饶的。 可这做兄长的心疼一片痴心的弟弟,因此主动退让,成全对方这样的说法,总比叔嫂偷情以至兄弟反目什么的来得好听,再加上赵王那番话让他想起了年轻时的自己,殷溯这个苦主也主动发话了,永平帝想了想,就还是答应了。 至于殷溯以补偿为由报复赵王和楚淑容的事儿,他没管——当然也管不了,毕竟殷溯的话已经说出口,谁也没办法让他再收回去。 表面上这事儿就这么告一段落了,但因事发时围观群众过多,消息很快就在外头传开,没多久便闹得人尽皆知。 而这结果是,楚淑容首当其冲,名声尽毁——这世道对女子远比对男子苛刻,虽然赵王把责任都揽到了自己身上,说楚淑容是无辜的,可她还是背上了「水性杨花,不守妇道」的臭名。人人都说她背着未婚夫勾搭未来小叔子不要脸,说她往日里的温婉贤淑都是装出来的,也难怪太子发现真相后弃她如敝履,说出一枚铜钱就能换走的话。 消息传到镇北侯府,楚淑容又怒又慌,哭着砸了一屋子的东西。 然而这回没人再像以前一样哄着她了。府里其他姑娘受她连累坏了名声,个个哭肿了眼睛,恨不得来找她拼命。向来宠她如宝的亲爹镇北侯也只铁青着脸给了她一个脆响的巴掌:「你不是看不上太子想嫁给赵王吗?这下如你所愿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楚淑容捂着脸呆住了。 她确实看不上喜怒无常,不解风情的太子,想嫁给温柔体贴,视她为宝的赵王,可没想以这种方式达成心愿啊!眼下闹成这样,她还怎么出去做人?! 镇北侯却没再管她,糟心至极地往东宫请罪去了——虽然太子没说要追究镇北侯府的罪责,但他身为臣子,不能不主动表态。 第29章 至于赵王,他的名声当然也受了点损,但比起楚淑容却好很多。虽然也有人觉得他不顾伦理勾搭准嫂嫂,是有辱斯文的伪君子。但也有些人觉得他认识、恋慕楚淑容在先,并非故意插足太子和楚淑容的婚事。 还有些人——比如秦昭昭眼前这个正坐在路边茶棚里侃侃而谈的书生,反而被他勇于当众承认自己的心意,为了所爱之人不惜与世俗为敌的行为感动,觉得他是个真性情,有担当的男子,甚至觉得太子设计坑他是太子心胸过于狭窄。 对此刚刚吃完整个瓜的秦昭昭只想说:……我能锤爆这智障的狗头吗? 那书生不知道人群中有人想揍他,发表完对赵王的敬仰后,又话锋一转说起了太子:「……作为男人来说,遇上这样的事确实叫人同情,可细细想来,却也怪不得那二位。毕竟一个杀孽缠身,被上天所弃之人,真嫁过去,别说荣华富贵,小命都不一定保得住,人家姑娘一个柔柔弱弱的小女子,心中会害怕会抗拒,说来也是人之常情不是?再说那位三爷,想来也是不忍心上人往火坑里跳,才会冒险站出来……哎,要我说,这事儿要怪啊就得怪东宫那位爷自己造孽太多,这才遭了报应——」 「应你奶奶个腿!」 伴随着一声清脆的娇喝声,正说得唾沫横飞的书生被半个烤得酥酥脆脆的葱油饼砸得整个人往后一仰,狼狈地摔在了地上。 众人哗然转头,就见一圆脸粉裙的姑娘一脸生气地从人群里冲了出来:「你是个什么东西?竟敢在这里妄议太子殿下!还有,什么叫做造孽太多,被上天所弃?你是老天爷吗?不是的话,有什么资格又有什么根据说这样的话!再说要是没有太子殿下造的那些所谓的杀孽,北狄的铁骑早就已经踏平你脚下的土地,叫你,你们!还有你们的亲人朋友全都沦为亡国奴了!他是为护大越而伤,是为护天下百姓而伤,可如今他遭遇不平和伤害,你们不仅不心疼他,还反过来替伤害他的人说话,说他是活该?王八羔子,你的良心是被狗吃了吗?!」 指着那书生一顿狂喷的人,自然是秦昭昭。 她本来只是偶然路过,没打算发表什么意见,可这书生说的话实在太恶心,她听得心火直烧,终究还是没忍住动了手。 这会儿见那书生反应过来后,跳起来骂她多管闲事,还一脸恼羞地口出秽言,秦昭昭更加恼怒,抬手就一飞锤抡在了他的嘴巴上:「嘴巴是用来吃东西,说人话的,不是用来喷粪的,你既然不会正确使用,那就别要了!」 书生文弱,想躲没躲开,生生挨了两锤,嘴巴霎时肿成了香肠,只能呜呜惨叫,再说不出难听的话。 秦昭昭这才消了些气:「今日只是小惩大诫,再叫我听见你说太子殿下的坏话,我打烂你的嘴!」 她说完没管周围众人是什么反应,用力哼了一声就要走,谁想刚转过身,就对上了人群外面,太子殿下那双幽深妖异,似笑非笑的眼睛。 「……」 「!!!」 前一刻还气势汹汹,像只发怒小老虎的少女顿时小脸一红,呆住了。 他、他来了多久了?她刚才说的那些话,他不会都听见了吧?! ☆☆☆ 殷溯确实听见了。 她说的大声,他离得又不远,想听不见都难。 事实上那书生说的话他也基本都听见了,不过他并没有动怒——一是蠢货不配得到他任何关注,二是这一年多的时间里,他没少听见类似的话,这会儿早都麻木了。 他没想到有人会替他生气。 还气得不顾自己的形象,冲出来抽肿了那蠢货的嘴巴。 说实话,殷溯挺意外的。 这会儿见秦昭昭红着脸,尴尬又有些不好意思地杵在那,一副不知该作何反应的样子,他嘴角微勾,阴云密布的心情稍稍好了一些。 「去把那丫头叫过来。」 外面赶车的范戟正磨拳擦脚地准备往那狂妄书生身上补刀,一听这话,顿时惊讶了:「殿下认识那替你说话的姑娘啊?」 殷溯懒洋洋地「嗯」了一声,放下了马车窗帘。 范戟刚从江南回来没多久,还没见过秦昭昭,闻言虽然好奇,但也没多问,跳下马车三两步迈到秦昭昭面前,说了请她过去的话。 第30章 秦昭昭就……不大想去。 因为有点羞耻。 虽然她刚才说的都是心里话,并不是编的。但就是因为这样,才更觉得难为情。不过这毕竟只是个意外,秦昭昭也不是扭捏的人,很快她就按下心头那点不好意思,点头跟着范戟过去了。 殷溯今日坐的马车外表看起来很普通,显然是微服出巡,秦昭昭走到跟前时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要不要叫他「殿下」。 就在这时,车里的青年突然开口:「上来。」 秦昭昭一愣:「啊?」 「有事跟你说。」 「……哦。」虽然有点莫名,但太子殿下都发话了,秦昭昭不好拒绝,便只好抬腿准备上马车。 「姑娘?」一旁不知殷溯身份的双喜见范戟气势凶煞不好惹,有些担心地扯住了秦昭昭。 「没事,」秦昭昭转过头,小声跟她说,「这里面是太子殿下。」 什么?!双喜先是吓了一跳,而后才连忙点头让步。 秦昭昭这才弯腰上了马车。 马车里殷溯里正捏着一个玉白色的茶杯,懒懒散散地倚靠在铺着厚实狐裘的座位上。 他今日没有束发,黑长的头发像墨一样随意披散,带出了几分之前没有见过的慵懒和不羁。不过秦昭昭第一眼看见的不是他的头发,而是他绿光不再却黑气翻腾的头顶。 「……」 「???」 她不是刚给他吸过一波黑气吗?这才几天啊他脑袋怎么又黑了?! 确认自己没有看错后,秦昭昭没忍住瞪圆了眼睛,已经到嘴边的请安也忘了说出口。 殷溯见此眉眼微动,面上却只不动声色道:「愣着做什么?过来坐。」 秦昭昭这才回神走上前行礼:「见过太子殿下。那个,殿下怎么会在这里呀?」 「路过。」其实是特地来找她的青年看了她一眼,放下手中的茶杯,露出了自己包着白色纱布的右手。 秦昭昭见此惊讶:「殿下受伤了?」 殷溯瞥了自己的伤口一眼:「嗯,今早在东宫,险些被意外掉落的匾额砸中。」 秦昭昭:「……」 这也太倒霉了吧! 不过他脑袋上的黑气浓成这样,只是被匾额砸伤手已经很幸运了。想到这,秦昭昭又忍不住瞄了殷溯脑袋一眼。 「怎么了?孤头上有东西?」 「……没有。」秦昭昭回神干笑了一声,「臣女只是在想,匾额那么沉,幸好没砸在殿下头上。」 「你说错了,那匾额原本是要砸在孤的头上的,只是……」 殷溯突然顿住,秦昭昭不解抬头,就见他慢条斯理地从袖子里摸出一枚铜钱,放在了横在两人之间的案几上,「千钧一发之际,你送孤的这枚铜钱突然从孤的袖子里掉了出来,孤下意识去捡,这才躲开了一劫。」 秦昭昭一愣,还没反应过来,青年又微微倾身,将那枚铜钱推到了她面前,同时案几下的长腿也借着这个动作轻轻一伸,膝盖不经意似的碰在了她的膝盖上,「而孤起身后,发现这铜钱的面上竟然裂开了一条缝儿。」 「裂、裂开了一条缝儿?!」秦昭昭猝不及防,一下瞪大了眼睛。 她知道自己的铜钱能在一定程度上帮人吸走厄运,抵挡灾劫,但从不知道它在帮人挡灾之后会裂开! 这!这不是坑她吗?! 「嗯,看来这开过光的铜钱是真有些神通。」将她慌乱不解的心声尽收耳中,殷溯长睫微闪,似笑非笑地盯住了她,「说说吧,你是从哪里求来的,孤也想去求几枚,好做防身之用。」 秦昭昭:「……」 秦昭昭心说你求不来,这是我贴身携带了许多年,用自己的气息浸染出来的。 将这话听了个一清二楚的殷溯:……贴身携带? 「那个,殿下赎罪,这枚铜钱是我从一个云游的老道士手里买来的,我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求来的。」秦昭昭没法实话实说,只能硬着头皮瞎编。 殷溯回神忍下心中的不适:「……是么。」 秦昭昭心虚点头:「嗯嗯。」 殷溯意味深长地看着她,没再马上接话,许久才身子往前一倾,凑到她耳边扔下一句看似轻飘,在秦昭昭听来却如同惊雷的话:「可孤怎么听说,这枚铜钱是因为沾染了你的气息,才有了这样的神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