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卿莫属》 第1章 【第一章 信任】 「丫头,老身死后才知道薄家将在曾孙子这一代绝后,却什么事也做不了,你能了解那种心情吗?只能拜托你了……」 双月倏地睁开眼,房内一片昏暗,原来又梦到那一天,当她进入时光隧道,快失去意识之前,鬼阿婆语带哽咽的殷殷嘱托,如果可以,真想忘记这句话,因为压力真的很大。 想到自己原本只是一个小小漫画家,却因为一块琥珀,穿越到清朝,若是以前,只会说那是漫画才有的情节,可是却让她遇上了,真不知该说幸还是不幸。 她翻身坐起,两手圈抱着膝盖,其实还是割舍不下原本的世界,可是双月现在能够体会鬼阿婆的心情,加上又不小心喜欢上薄子淮,这下真的不帮不行,不过现在问题是要从何帮起。 真是快烦死了。 把头埋在膝盖上,过了大约十分钟,双月才抬起头来。 「好了,充电完毕……」她还是要去面对现实,决定把衣服洗一洗,这里凡事都要手动,真的很辛苦。 直到双月晾好衣物,其他婢女也都起床了。 「听说今天下午又有戏班子要来,咱们也去偷看一下。」 「要是让包嬷嬷发现你在偷懒,可要罚你饿肚子……」 双月听说老夫人和姑奶奶都喜欢听戏,一个月总会请到西花园的戏台上演出个五、六回,这也是她们平日的消遣。 见几个婢女聊得起劲,也只有这个时间可以让大家说说笑笑,可惜双月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于是吃过早饭之后,便开始一天的工作。 只不过当她遇到小全子,才知道薄子淮昨晚因为处理一些紧急公文,并没有回府,尽管她也是负责伺候的,不过真正贴身服侍的还是小全子。 双月沉吟一下。「那我现在要做什么?」 「你就打扫房里好了。」小全子分配好了工作,便去忙别的事。 她卷起袖口,心想天气这么好,决定来个大扫除。 虽然就快要进入秋天,暑气依旧逼人,双月不停地用袖口抹着额头上的汗水,真的很想换上背心短裤,而不是包得像粽子,都快要中暑了。 「小全子!」过了半个时辰,双月已经擦完桌椅,扫完地,也整理好床榻,捧着几件待洗的衣物走出来,却不见薄子淮的贴身小厮。 「跑到哪儿去了?」 问了在外头打扫院子的奴才,也都说没看到人,双月并没有想太多,便先把衣物拿去洗了。 一直等到双月返回,却见到走在前头的小全子走路姿势怪怪的,还不停地用手揉着屁股,让她觉得有点奇怪。 「你怎么了?」双月三步并作两步的赶上。 「没、没事。」小全子尴尬地摇头。 她蹙起眉心,根本不相信。「脸色这么难看,怎么可能会没事,是跌倒了,还是不小心撞到?」 「其实……」他勉强地笑了笑。「方才被老夫人叫去了……」 小全子的话只说一半,不过双月马上就联想到接下来可能发生的情况。「她是不是叫人打你屁……我是说对你用了『家法』?」 「这也没什么。」当奴才的都要认命。 「什么叫没什么?她为什么要对你用家法?」她一脸忿忿然,心想那个欧巴桑是不是有虐待狂,动不动就喜欢打人家屁股。 第2章 他觑了下双月,吞吞吐吐地说:「老夫人只是把我叫去问了一些有关大人和你之间的事……」 「我跟大人又没做亏心事,你就尽管说没关系。」简直是太过分了,居然从小全子身上下手,她最不希望因为自己而连累到身边的人了。 「我也说你从来没有在大人房里过夜,和大人之间是清清白白,可是老夫人就是不相信……」还叫来两个奴才,把他拖出去打了十个板子,小全子庆幸自己捱得住,没有皮开肉绽。 双月小脸绷得死紧。「我现在就去找老夫人……」 「什么?」小全子不禁大惊失色,赶忙把她给拉回来。「你现在过去只是火上加油,老夫人会连你一块儿打,反正抹了药,休息两、三天就好,不打紧的。」 「是我害了你。」她很过意不去。 「算了……」小全子苦笑一声。「你自个儿要小心一点,因为你是第一个来伺候大人的婢女,老夫人一定会找你麻烦的。」 「为什么她不去找大人那两个小妾的麻烦,一定要针对我?」双月就是不明白,她只是个婢女,又碍到谁了。 小全子一面揉着屁股,一面小声地说出重点。「因为那两个小妾是老夫人挑的,不是大人自个儿看上的,当然不一样了。」 「原来是这样。」那个欧巴桑根本是心理变态。 将来要是真的嫁给薄子淮,有这种强势又不讲理的婆婆,还真是头痛……这个想法才冒出头,双月不禁自我解嘲,现在担心这件事还太早了,何况她真的可以完全舍弃回家的念头,永远留在这个清朝吗? 见双月还是一知半解,小全子也就好人做到底,干脆点醒她。「听说那天在西花园香舫上,大人出面维护你,他可是从来不曾干预老夫人教训府里的婢女,这代表什么你懂吗?」 难得主子看上一个女人,小全子打从心底希望他能过得开心些,如今大小姐已经出嫁,二小姐也过世了,真的连一个说话的对象都没有,实在不想再看到主子郁郁寡欢的模样。 「呃……嗯。」她当然懂了。 双月也承认确实喜欢薄子淮这个男人,喜欢他外冷内热的性子,喜欢他不会花言巧语,虽然他认真耿直到不知变通,有时真的很令人火大,不过即使是这样一个缺点,也有它可爱之处,所以才愿意试着跟他交往看看,可是还没有「爱」到非这个男人不嫁的地步,两者的感情有着相当大的差距。 如果可以选择的话,双月还是想要回到原本属于自己的家。 「唉!不管老夫人问我多少次,我都发誓你和大人是清白的,最后她才放我回来……」小全子嘶叫一声。「看来今晚得趴着睡觉了。」 双月一脸内疚地说:「你先去搽药,其他的事交给我就好。」 「大人要是回来,你可别提起这事儿,就当作没发生过,免得大人心情又不好了。」他又嘱咐地说。 她随口答应了。 想到西花园那天的事之后,已经整整过了十日,老夫人都没有再来找麻烦,原来还在想别的法子对付她。 如果换作现代,员工受到雇主的虐待,还有申诉管道,可是处于这个封建保守的清朝,只有任人宰割的分,双月既感到无力,也大为不满。 第3章 若是现在去跟老夫人坦白,自己是为了不让薄家无后,才从未来「穿越」到清朝的,好歹也是恩人,不能恩将仇报,她会相信吗? 不!她不会相信。双月不禁在心里自问自答,尤其现在关系这么紧张,对自己的印象一定更差,根本不可能听得进去。 不过双月最担心的是这回小全子被叫去拷问,下回又会轮到谁?如果老夫人想用这种卑劣的手段对付她,那么真的成功了。 说来说去还是要怪鬼阿婆,当初也不多给一点提示,现在好了,自己拍拍屁股走人,却害得她卷进这个朝代里头,不再只是旁观者的身分,事情搞得愈来愈复杂,真不晓得该怎么办才好。 「……在想什么,想得都出神了?」身穿补服的薄子淮不知何时回府,站在双月面前问道。 双月回过神来。「你……呃,大人回来了。」因为附近还有其他奴才在,有人盯着他们,还是依着规矩见礼。 「嗯。」薄子淮取下头上的凉帽,递给双月,暗示她跟着走。 她手上捧着凉帽,进了寝房,将它摆在该放的位置上。 「小全子呢?」他回头问。 「他……生病了,所以回房里歇着。」双月口气稍稍犹豫了下,还是决定不说出来。 薄子淮听出一丝异样。「他真的生病了?」 「当然是真的,我没有骗你。」她斜睨着他说道。 他轻扯了下嘴角,想起双月不喜欢被人怀疑是在撒谎,也就不再多问了。「那么叫个奴才进来伺候我更衣吧。」 「不用麻烦,我来就好了。」真不懂这些当主子的,明明有手有脚,还要叫人来帮忙,双月实在看不下去。 「你确定要伺候我更衣?」薄子淮听她这么说,才要解开绊扣的动作不禁顿了一下,微讶地问。 双月已经从花梨木柜子里捧出一套干净的内衫裤和长袍,之前看小全子做过几次,只要有样学样就好了。「不行吗?只是换个衣服,这种小事还难不倒我……好了,快点把官服脱下来。」 「咳。」被双月这么催促,又见她一脸坦然,反倒是自己觉得有些难为情,不禁清了下喉咙。「如果你不介意,当然无妨了。」 她有些会错了意。「虽然很高兴你不把我当婢女看待,不过我也不是那种斤斤计较的人,可以做的还是会做。」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薄子淮眼底隐隐藏着戏谑的笑意,想看看她会有什么样的表情。 于是,薄子淮脱下外头的补服,将它递给双月,让她顺手披在衣架上,接着便是里头的白色内衫,直到赤裸着上半身。 这不是双月第一次看到男人在面前露两点,生活在现代,不管是网路上,还是在现实世界中,随处都看得到,也不会大惊小怪,还很自在的多看几眼,嗯,是她欣赏的典型。 薄子淮不是属于肌肉型的男人,虽然是文官,不过身为旗人,骑射方面自然在行,体格锻链得精瘦有力,不算夸张,但结实的小麦色胸膛随着呼吸而起伏,让她眼睛跟着发亮,也因为职业病使然,脑子里马上跑出好多灵感和画面,觉得很适合用在《魔法小女佣》里冷酷的大少爷身上,摘下眼镜,私底下的他其实有着性感魅惑的另一面,加上习惯裸睡,早晨醒来,没有赘肉的小腹下,只用白色被单盖住重要部位,粉丝们一定很高兴能大饱眼福…… 第4章 明明已经无法再画下去,可是双月依然挂念着那部未完成的作品,更觉得对不起每个月等待最新连载的忠实读者。 「你还要再看下去?」见双月根本毫不回避,还看得目不转睛,他忍俊不禁地笑问。 她将心思拉了回来,见薄子淮把手掌放在裤头上,作势要往下拉时,这才领悟过来,马上面红耳赤的转过身去。 「你、你自己穿……」双月把衣物伸给他,舌头差点打结。 好吧!那个「重要部位」当然不可能打马赛克了,还是不要看得太仔细,免得尴尬,她不禁羞窘地思忖。 见状,薄子淮笑不离唇地接过衣物,自己一一穿上。 「已经穿好了。」他穿好立领直身长袍,扣上最后一个绊扣。 双月只听见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脸上的热度还没完全褪去,可不想被这个男人取笑,于是揣着薄子淮换下的内衫裤,找个借口离开。「你应该饿了,我去把饭菜端过来……」 不待薄子淮开口,她已经夺门而出,依稀还能听见身后传来低低的笑声。 只是当双月才踏出房门不久,一名奴才打扮的矮个子男人进门来了,那是负责整理西花园的花匠。 「大人……」花匠恭谨地俯下头来,凑近薄子淮的耳畔,不知说了些什么,让他慢慢敛去了笑意。 待那名花匠禀报完毕,便直起身躯静候差遣。 薄子淮凛着俊脸,左手轻摆一下,示意他可以退下了。 一直以来,他都知晓额娘在监视自己的一举一动,好能随时掌控,尤其是最近这几日更加频繁,过去不曾理会,但并不表示愿意继续容忍下去。于是他决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找来了几个最不起眼的奴仆,暗中观察,好将那边的情况随时跟他禀告。 原来小全子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会「生病」,他终于知晓病因了。 看来额娘这回不是直接冲着双月来的,而是打算从身边的奴仆下手,这么做又有什么好处呢?薄子淮仔细分析着情势,若知晓是被双月给拖累,那么以后有谁敢再接近她? 「确实很像额娘会做的事……」她喜欢把一个人孤立,让别人不敢靠近,更要让对方求助无门,当初就是这么对待二妹,所以连奴仆都不把她当主子,要不是他坚持遵守阿玛的遗言,经常请大夫来为她治病,只怕捱不到十四。 他并不想造成母子之间的对立,那也不是他的目的,这么做不过是希望防患于未然,可是又该如何化解以后可能发生的冲突,以及保护双月呢? 过了片刻,双月端着刚煮好的午膳回来。 「大人请用。」她还是得要习惯这个称呼,免得哪天被人抓到把柄,又冠上一个不懂规矩的罪名。 薄子淮面不改色的瞅了她一眼,想着双月方才为何要隐瞒小全子的事,虽然不算说谎,但也没有说出真话。 这段日子以来的相处,他多少也摸清了双月不想连累别人,更不希望因为自己而受到处罚的性子,他确实很欣赏这项优点,她没有一般女子的自私短视,懂得替别人着想,别人对她好,她也会回报,光是这些就足够令自己心动,不过一旦知晓小全子是因为自己才遭到家法伺候,反应不该这么平静才对。 第5章 「方才……你一个人站在外头想些什么,我都站在面前好一会儿了,也都没有发现?」他状若无事地试探。 「刚刚吗?喔……」双月才思索了下,已经想起来了,可是她不喜欢当抓耙子,要是说了,好像在跟他打小报告似的,何况老夫人毕竟还是生他的妈妈,会不会有点亲痛仇快,到了最后,左右为难的还是眼前这个男人。 「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正好想到一个故事。」她迂回地说。 薄子淮先行入座,执起了箸。「又是漫画里头的?」他已经知晓原来之前说的故事都是所谓「漫画」中的情节。 「嗯。」双月眼珠子转了转。 「那就说来听听。」薄子淮有了兴致。 「你一个晚上没睡,不困吗?还是要等睡饱之后再听?」双月早就觑见他眼底的红丝,那是彻夜未眠的痕迹。 「不碍事。」他喜欢听她说故事。 她耸了耸肩,便在靠墙的圈椅上坐下,也只有在两人独处时,才能享有这种福利。「好吧,那我就简短的讲一下好了……」 既然有人想听,自己也很愿意分享。 「从前有一个叫做贵志的孩子,因为遗传了祖母的特质,从小就能看见各种可怕的妖怪,只是年纪太小,不懂那是什么,很自然的告诉身边的大人,反而让那些大人觉得害怕,加上他又经常被那些妖怪作弄,做出一些在外人看来十分怪异的举动,因此连同龄的孩子也不敢跟他玩,总是孤孤单单一个人……」双月说着最喜欢的一套妖怪漫画《夏目友人帐》,对于书中主角的遭遇,很能感同身受,因为在小学到中学这段求学时光,她也总是一个人,没有朋友。 「因为贵志的父母很早就过世,只能依靠亲戚来收养,可是每次看到他对着空气大喊大叫,或是被看不见的东西追逐,甚至指着家中阴暗的角落说那里有着什么,全都被他吓坏了,最后贵志就被那些亲戚推来推去,根本没有人敢收养他,也不会有人关心他是不是吃饭了,或是书念得如何……」说到这儿,她嗓音微哽了。 薄子淮不知何时停下用膳的动作,静静地看着她泛红的眼圈,过了一会儿才启唇。「这个故事让你难过?」 「因为这套漫画真的很感人,所以才会难过。」她说得避重就轻,其实是每看必哭,而且哭到不能自已。 就因为双月很少谈起自己的私事,才让薄子淮想要多了解她,而直觉告诉自己,或许可以从这个故事中去推敲。 「你到底要不要听?」双月有点后悔说这个故事,泄漏了太多不想让别人知道的隐私。 他俊脸一整。「当然要听了。」 「……终于有一天,一对好心的夫妇出现在贵志面前,朝他伸出接纳的双手,还说欢迎他到他们家里去住,这对贵志来说,就像是作梦一样,而这对夫妇也真的对他很好,因为没有小孩,所以把他当作亲生的,让曾经失去家和家人的贵志心里非常感激,不过还是决定不要让他们知道他可以看见妖怪……」说到这儿,她不禁反问:「你猜这是为什么?」 「因为害怕那对夫妇知道他看得见那些……妖怪,不肯再收养他。」虽然薄子淮不相信这世上真有那种东西,不过既然只是故事,也就不去加以驳斥。 第6章 「不对。」双月摇了摇螓首。 「不对?」他讶然。 「你再猜猜看。」她故意卖着关子。 薄子淮一手支着下颚,沉吟片刻。「……我真的猜不出来。」 「那我再提示一下好了……」双月一脸笑吟吟。「贵志打从心底感受到这对夫妇是真心接纳自己,把他当作家中的一份子,更可以肯定如果说出真相,他们也不会跟之前那些亲戚一样,不愿再收养他,那么为什么还是不肯说呢?」 「这……」他实在想不出答案。 「如果是你会告诉他们吗?」双月希望他设身处地的去想。 「如果是我……应该也不会说。」他似乎有些懂了。 「为什么?」双月把玩着垂在肩上的辫子。 「只为了不想让他们担心……」说到这儿,薄子淮也理出了头绪。「因为这对夫妇对他好,所以才会在乎他们的感受。」 她涩笑道:「没错,在不知道真相之前,这对夫妇看到贵志身上有伤口,会以为是孩子贪玩,能够不以为意的帮他上药,可是一旦知道真相,再看到他受伤了,一定会担心是不是又被妖怪攻击,那些妖怪会不会又来伤害他了?贵志只要想到他们担心忧虑的神情,就决定保守秘密……」 「有些事说出来很容易,心里也会轻松许多,可是却会让人为难,或者担忧,那么只好继续隐瞒下去,这不是故意要欺骗,而是不想因为自己而去连累到别人。」双月用平静的口吻说道。 薄子淮心口一紧,听懂她说这个故事的用意了。 是否就因为这个原因,明知小全子是因为她才挨了板子,却不来跟他告状,而是选择隐瞒,只因为不想让自己夹在中间为难? 「那也要看对方的想法,如果他希望你能坦白相告,不妨就说出来……」他用坚定的口吻说道:「你应该要相信我。」 她在薄子淮有些指责的黝黑目光下,反倒心虚了。「这是在说贵志,怎么扯到我身上来了?」 虽然渐渐拉近和薄子淮之间的距离,愿意敞开心扉试着和他交往,甚至有肢体上的接触,可是内心深处的那一扇门,依旧紧闭着,不希望有人碰触它,但是又期待有人了解,所以只能用说故事的方式来表达。 其实自己一点都不坦率,想要被人理解,又怕会受到伤害,追根究柢就是无法真正面对过去的阴影,从中得到自由……双月不禁懊恼地思忖。 「双月……」薄子淮冷不防地起身走向她,然后弯下上半身,将两手撑在圈椅的扶手上,压迫感十足的逼近。 双月本能地往后仰,贴着椅背,连话都说得有点结巴了。「你、你不要突然靠得这么近……」 「我喜欢听你说的这些故事。」因为背后都有它的深意。 她有些嗔恼地说道:「这些话坐远一点说我也听得见。」 「如果不靠近一点说,恐怕你无法真正明白我的心情……」薄子淮低哼一声,要对付双月,就得用这种半强迫的方式来逼出真正的反应,否则只会用故事来搪塞,一个不察,就让她蒙混过去。 「虽然我承认很喜欢听你说故事,但是宁可你直接告诉我真正想要表达的事,多信任我一点。」这是他眼下最希望从双月身上得到的,在自己面前,不需要设防和武装,愿意依赖他。 第7章 「我又没说不信任你。」双月的口气却没有半点说服力。 薄子淮彷佛要看穿她的心思似的。「那么就不要像方才故事里的那个孩子,为了不想让我担心,宁可什么都不说。」 她低头不语了。 「……不过听到你这般在乎我的感受,心里还是很高兴。」他冷峻的表情柔和了下来。 双月面颊一热。「谁在乎你了?」 「这是恼羞成怒?」薄子淮挑眉问道。 「才不是!」她很想再踹他一脚。 「被人说中心事,生气是应该的。」他借用双月曾经说过的话。 「这句话听起来有点耳熟……」双月咕哝。 「不就是你说的?」薄子淮眼中闪着戏谑。 「不要随便盗用别人说过的台词,这是抄袭。」她用手心推着薄子淮的胸口,觉得空气有些稀薄。「退后一点……」 他丝毫不肯退后。「以后心里有话就直接说,毋须顾忌。」 「什么话都可以吗?」双月斜睨。 「当然。」他恩准了。 双月马上笑得有些不怀好意。「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好,其实……从我第一次见到你,就已经看你不顺眼了,一副眼睛长在头顶上,好像自己多高尚多尊贵似的,还喜欢用冷冰冰的眼神冻死人……」 听到这儿,薄子淮脸色已经愈来愈黑。 「尤其是这张面无表情的脸孔,好像是不小心打了山寨版的肉毒杆菌,连动都不会动一下,尽管我喜欢的漫画人物都是这一型的,不过偶尔还是很想像这样捏捏看……」她也真的这么做了。 瞪着用手指掐着自己脸颊的双月,他头上已经罩了团黑气,不过并没有挥开,或是斥责。 「真的就这么看不顺眼?」虽然听不太懂她话里所指的东西,不过薄子淮更在意这句话。 她娇嗤一声,捏得更用力了。「你现在才知道,尤其想到是为了你才害我回不了家,就恨不得揍你几拳。」 罩在薄子淮头上的黑气又因为这番话而渐渐散去,如果能让双月回不了家,一辈子留在自己身边,他可是一点都不介意这种放肆的举动,只是被捏的部位真的很疼,知晓她是真的有满腹怨气要发泄,不是嘴巴上说说而已。 「那么现在呢?还是看我不顺眼?」这点比较重要。 听他这么问,双月有些羞窘地说:「有……有稍微顺眼一点了。」 「那就好。」他眼中多了一丝柔情。 双月还不是很习惯被这么盯着,会让她有种正在往下陷落的错觉。「我现在命令你,快点变回你原来的样子……」 「什么?」薄子淮一脸失笑。 松开捏着薄子淮脸颊的手指,瞥见皮肤真的被自己捏红了,双月不禁有些心虚,暗暗希望不要让他发现才好。 「你还是快点变回原本那个脸部僵硬、眼神冰冷、高高在上、没血没泪的样子好了。」她半真半假地说。 「你不是不喜欢那副模样?」薄子淮一脸似笑非笑。 她是怕自己坠落得太快,一下子陷得太深,会爬不上来。「好了,你快去把午膳吃完,好好睡一觉……」 第8章 见她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薄子淮也不打算这么快就放过双月,算计地说:「如果你愿意在旁边说故事给我听的话,或许会让我睡得更好。」 「你都几岁了,还要听故事才睡得着?」还真的变成床边故事。 薄子淮只想延长跟双月相处的时间,就像方才那样轻松的谈笑嬉闹,那可是从未有过的经验。「这跟年纪无关。」 「如果只是说故事,倒是无所谓。」双月没有考虑太久就同意了。 他抿着快要上扬的嘴角,试探地问:「若是其他的要求呢?」 「其他的要求?」她望进那双饱含深幽的目光中,眨了几下眼皮,赫然领悟到它的意思。「那么这回就不只是上次踹那一脚的力道,而是战斗力为普通状态一百倍的超级赛亚人。」 真是不管古代还是现代的男人,满脑子都只想着那件事,在双月的观念中,虽然不反对婚前性行为,可是总觉得男女之间的感情要到达一个阶段,再跨进这一步,才不会后悔。 更何况连心理上都还没有做好万全准备,就仓促的去做那件事,她不敢保证有办法进行到最后,说不定还会适得其反,变成一场灾难,再也不敢跟异性做亲密的事了。 听双月这么警告,薄子淮觉得左腿胫似乎又开始痛了。 「这个……超级什么的也是漫画里头的人物吗?」他决定好好了解一下敌人的底细,才知晓该如何应付。 她喷笑一声。「这个故事很长,也很复杂,你一边吃我一边说……」 薄子淮并没有勉强她,即便想要双月成为他的人,也不希望是在抗拒的情况之下得到她。 他要她心甘情愿地投入自己的怀抱。 当薄子淮再度睁开眼,窗外已经大亮,也是第二天早上,想不到这一觉会睡上这么久。 他穿上鞋子下榻,自己倒了杯水喝。 小全子在房外听到屋里的动静,开口问道:「大人醒了?」 「进来吧。」薄子淮放下杯子。 外头的小全子这才捧着洗脸水进来,虽然休息了一天,挨了十个板子的屁股还是会痛,走路有些吃力。 「要是真的不舒服就让其他人来。」他没有点破。 小全子赶忙回道:「奴才已经好多了。」 「小全子……」薄子淮低唤。 「奴才在。」他将洗脸水搁在盆架上,恭谨地回道。 「你家里还有些什么人?」突然发现从来没问过。 似乎很惊讶薄子淮会这么问,在今天之前,只要待在府里,主子大多的时间都是在看书,除非必要,否则一天也说不上五句话,更别说与奴仆闲话家常了,小全子发现他最近真的变了,连表情也比过去丰富。 「奴才家里有爹娘,下头还有两个弟弟和一个妹妹。」小全子如实地说。 「你进府多久了?」薄子淮将垂落在胸前的辫子甩到脑后。 「奴才十三岁进府,打从第一天起就开始伺候大人了,到今天已经过了四年又八个多月了。」小全子还记得刚开始伺候,老是出错,这位主子虽然冷着张脸,把他吓得直发抖,不过并没有处罚他,而是不厌其烦地要自己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到不再出错为止。 第9章 他不由得失笑。「都这么多年了。」 「奴才愿意伺候大人一辈子。」这不是奉承,而是真心话,其实主子是面冷心热,是个好人,也是好官,是小全子最崇拜的对象。 自己一向习惯由固定的人伺候,除非犯下大错,否则是不会想去更换的。「待会儿打包一些出门要用的东西,明天一早要去常州。」 小全子一怔。「常州?」 「嗯。」薄子淮从巾架上取了条面巾来洗脸,昨日回来已经先告诉管事,让他准备要用的车子。 「若是你身子不舒服,这趟路程就不用跟了。」因为是微服查访,也不需要太多人。 闻言,小全子反应可激动了。「奴才当然要跟在大人身边伺候了,而且昨日休息一天,已经好多了。」 「这回万才也会跟去,不会没人伺候的。」跟班是公门里的官仆,原本就是跟进跟出,负责伺候他的。 「奴才可比他还要了解大人的习惯和喜好,再说万才厉害的是他那张嘴巴,又哪会伺候人……」小全子已经双膝一跪,就是生怕被主子丢下,一脸快哭出来的表情。「请大人让奴才跟着……」 「真的没事?」薄子淮皱起眉头,尽管挨了板子的地方肉多,不过还是会痛上几天,出门又是乘坐马车,也得要坐得住才行。 「奴才真的已经没事了。」他本能地摸了下屁股,然后用力颔首。 「……起来吧。」对于贴身小厮的忠心,薄子淮也并不是感受不到,只是过去总认为这本来就是理所当然的事,可是现在却又有那么一点不同,想要多去了解这些奴仆的想法。 听见主子允许了,小全子总算破涕为笑。 「另外……双月也会一块儿去。」这是昨天睡着之前决定的。 薄子淮想到当时她正在说一个叫做《七龙珠》的故事,因为有人陪在身边,有个声音在耳畔说着话,让他有种很温暖的感觉,不似以往一个人躺在榻上,那般寂寞清冷,再说……他也不放心把双月独自留在府里,这才是最重要的原因。 小全子脸上的讶异一闪而过,看来主子真的很喜欢双月,才会连出门都要带着她。「要奴才去告诉她吗?」想到方才见到双月,并未听她提起这事儿,应该还不知情才对。 「我来跟她说。」他将面巾披回巾架上。 「是。」小全子拿下衣架上的长袍,伺候主子穿上。 待双月端着早膳进门,薄子淮这才告知这个决定。 「要我跟你去常州?」她对这个消息感到错愕。 让小全子先退下,薄子淮才轻声安抚。「常州距离这儿不算远,只要带几件换洗的衣裳就够了。」 「这样啊……」来到清朝之后,双月连大门都不曾踏出去一步,对外面的世界多少有些好奇,不过又想到这里可没有火车、高铁或飞机,一定很不方便。 可是面对挑战,又怎么能逃走呢? 薄子淮见她面有难色,开口探询。「不想跟我出门?」 「不是,只是有点突然。」她释然地说。 「额娘或许会趁我不在府里这段日子,找机会为难你,甚至把你卖了,所以我不能把你留下来。」他道出心中的顾虑。 第10章 「我可以照顾自己的。」双月不想成为任何人的包袱,到了最后嫌她烦,然后又被抛弃。 「我不放心。」他不能让额娘有机会伤害她。 双月因这短短的四个字,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这也是自己的死穴。 因为她这人向来吃软不吃硬,渴望着被人关心和呵护,只要有人愿意这么对待自己,便会加倍回报。 「好,我跟你去常州。」无论未来会发生什么事,她都不会再逃避了。 第二章 出发 又过了一日。 天刚亮没多久,双月已经抱着简单的细软,当然还包括了放着2b铅笔的蓝色棉布收纳袋,不管到哪里她都习惯带在身边的。另外,小惜拿了一大块碎花布过来,帮她将衣物等东西打包,然后绑上一个平结,因为经常在古装戏里看过,所以不至于太吃惊,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原来电视上演的都是真。 「谢谢小惜姊。」双月由衷地感激她。 小惜拉着她的小手。「这趟出门,你可要好好抓住大人的心。」 「呃、嗯。」她干笑一声。「小惜姊……那个……在这个清朝……我是说在这里当婢女的,是不是一辈子都摆脱不了这个身分?」 闻言,小惜轻叹了口气。「没错,就算你跟了大人,成了侍妾,依然是个婢女,等将来有了孩子,虽然跟你有血缘关系,不过在宗法上,和以后进门的夫人才是母子关系,甚至不能带在自己身边,要交给府里的嬷嬷去带,大人未来的正室才是主子,你只是个婢女,可以使唤打骂,可还是得尽心尽力地去伺候她,看她的脸色,唉!这就是咱们的命。」 双月的心直直地往下掉。 虽然三不五时看到一些豪门小开外面有私生子的花边新闻,至少女方能够选择自己把孩子养大,要不要认祖归宗或分财产是另外一回事,但是在这里连孩子都不是自己的,甚至想离开都不行,一辈子都要困在这个牢笼里头,付出的代价实在太大了。 「我知道你在想些什么……」小惜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就算你不是婢女,只是普通百姓,还是很困难,因为大人是汉军旗人,这些所谓的旗人,只能与旗人相互通婚,这是一旦入了八旗,都得要遵守的八旗制度。」 「八旗制度?」双月记得念书时读过。 小惜点了点头。「其中又分为了满洲八旗、蒙古八旗和汉军八旗,可以享有普通老百姓所没有的待遇,除非大人抛弃旗籍,不过就算他想这么做,也是不可能的事,所以凡事都得照着规矩行事,不是想娶谁就可以娶谁。我也只知道这些,其他的你可以去请教大人。」 原来是这样,双月更加明白那个男人的难处了。 他之所以处处讲求规矩,不是自己要这么做,而是真的非得这么做不可。 「不过只要你能跟了大人,又受到宠爱的话,就比咱们好命了,不用担心会被转卖给别人,要不就是随便许给小厮或奴才,孩子长大之后一样是奴才,所以你就不要想太多了。」小惜连忙安慰地说。 「嗯。」双月牵强地笑了笑。 原来在古代当婢女的命运比原本想像中的还要低贱,要是成了侍妾就更悲哀,这个认知让双月的心凉了一大截。 第11章 那天,是不是不该答应和薄子淮交往? 因为一旦交往了,就会不自觉地开始付出感情,那是再也收不回来的东西,就算之后分手了,还是同住在一个屋檐下,每天都见得到面,日子该有多难熬,更何况双月也不是故意要让他那么为难。 「小惜姊,还有一件事……」这回换双月握紧了她的手。「我不在的这段日子,如果老夫人把你叫去问一些有关于我的事,你就照实说没关系,千万不要为我说什么好话,老夫人问什么,你就答什么。」 想到小全子是个男人,被打了屁股都受不了了,何况是女人,双月不希望任何人为了自己受罚。 小惜不明所以,只能点头。 「你千万要记住,还有也帮我跟其他人说一声,有什么就说什么,我不会介意的。」她郑重地交代之后才离去。 待双月心事重重地来到东面的院落,见到小全子,还是有些罪恶感。 「你……那里真的不痛了?」她关切地问。 小全子摸了摸自己的屁股,跟昨天相比,幸好又消肿了些。「抹了好几次药,总算好多了,不然今天可出不了门。」 「那就好。」双月这才放下心来。 他站在廊上左顾右盼的,还是不见主子的身影。「大人去跟老夫人辞行,只怕这一时半刻还回不来。」 「为什么?」双月随口问道。 「大人身为两江总督兼任兵部尚书,其中一项职责便是察举官吏,因为担心有人欺上瞒下,所以大人一年里头,总会出个五、六次门,到管辖的地方去探访民情,不过老夫人可就不高兴了,认为大人根本不需要亲自出巡,别人当官可是轻松得很,油水又多,要大人多跟人家学一学,反正皇上也管不到这儿来……」小全子点到这里为止。「总之就是这么回事。」 「我懂了。」她对薄子淮这个男人也有了更深的认识,虽然知道他是好官,可是能做到这个地步,真的不简单。 不过能有这么个认真负责的好儿子,每个当妈妈的应该感到骄傲才对,反而叫他摸鱼偷懒,真不明白这位老夫人到底是什么心态。 小全子眼睛一亮。「大人回来了。」 「可以准备出发了。」一身蓝色长袍,腰际系着褡裢和荷包的薄子淮迎面走来说道。 双月深吸了口气,对这趟旅程既期待又有些紧张。 「……你还带了伞。」他觑了下一眼看起来精神抖擞的双月,似乎很期待这趟旅程,连同自己的心情也跟着好转了,不过见她手上除了细软,还多了一把油纸伞,以为担心路上会遇到下雨。 她也看了下手上的油纸伞。「这两天外头太阳很大,我想紫外线一定过量……」防晒的工作还是做一下比较好,当然另外一个用处是在半路上找不到厕所时,可以用来遮一下。 小全子一脸呆愣地看着她。 「呃,我的意思是说阳光很刺眼,所以想撑伞来挡一下。」双月虽然相信小全子是个好人,不过让他知道太多,说不定反而害了人家。 薄子淮虽然也同样听不懂那句话的意思,不过多半又跟未来的东西有关,有机会再问。「好了,走吧。」 第12章 于是,三人就这么往侧门的方向走去。 管事和几个奴才正等在那儿,见薄子淮来了,便上前见礼。 「大人一路顺风。」管事说着祝福的话。 他轻颔了下首,才要踏出侧门,眼角却觑见身后的双月并没有跟上,于是转身询问。「怎么了?」 双月有些敏感地察看四周,总觉得一直有人在瞪着自己,让她很不舒服,可是找了半天又看不到人影。 「在看什么?」薄子淮又走回来。 「没事。」她摇了摇螓首。 「那就走吧。」他说。 待他们跨出门槛,就见外头站着一高一矮两个男人,原本正在说话,见到薄子淮出门,赶忙上前打千。 「给大人请安。」 「他们是谁?」双月用手心捂着唇,小声地问身边的小全子。 「个子较矮的叫万才,是在大人身边办事的跟班,身材高壮的那位则是督标营千总杨国柱,咱们就称呼他一声千总大人,大人每回出门都会让他跟着一起去,这回又多了万才。」小全子也小声地介绍。 原来不止他们三个,还有这两个人也要跟着去,双月多看了那位杨千总和跟班万才几眼,除了府里的人之外,她还是头一回见到「外人」。 「大人请上车。」万才殷勤地说。 薄子淮走向其中一辆车。「双月就跟我坐这一辆,由杨千总来驾车,小全子,你坐后头那一辆。」 「是,大人。」小全子应了声。 已经呆若木鸡的双月则是站在原地无法动弹,她原本以为起码是马车之类的,却没想到拉车的是……驴子,或许应该庆幸还好不是牛。 「快上车吧。」薄子淮回头说。 双月指着左右各有一个轮子,车子上头简易地架着遮阳避雨的板子,四周通风的交通工具问道。 「就坐这个?」她有些傻眼了。 他不明所以地颔首。「我不想太引人侧目,以往出门,距离近一点的都用步行,若远一点的就坐这个,也许比不上你所画的那种叫做飞机的东西……」薄子淮还是无法想像人居然能在天上飞,太不可思议了。 「我只是有点吓到而已……」双月深吸了口气,虽然比想像中的克难,还是要想办法适应。「走吧。」 当她跟着薄子淮坐上了驴车,有些不太习惯的东看看西看看,就怕不牢固,走到一半就散了,而千总杨国柱则负责坐在前头的位置上控制畜力,小全子则是坐在后头那一辆,连同出门要带的行囊,还有干粮和干净的水也全都摆在那儿,由万才来驾车。 就这样,在管事以及几名奴才的目送下,两辆驴车就这样缓慢地前进,终于离薄府大宅愈来愈远了。 来到清朝将近四个月了,这还是双月头一回亲眼目睹薄府外头的景色,每一砖一瓦,甚至许许多多古装打扮的路人,就像走进拍片现场,可是这些全是真正的历史,还有未来的古蹟。 她真的在清朝。 这些相当古老的街景,以及走在路上的男女老幼,不是演员去假扮的,是历史上真正存在过的无名氏,一个个都会呼吸,更是有血有肉的。 第13章 「现在是西元几……」对了!清朝不是用西元来计算。 「什么?」薄子淮一脸困惑。 双月又歪着头思索。「你的……曾祖母过世多久了?」虽然她历史不好,数学也不行,不过鬼阿婆说等了她四百年,那么用这种方式推算,应该可以大概知道现在是西元几年了吧。 他疑惑更深。「我得回去查一查。」 「那么现在到底又是谁在当皇帝?是跟韦小宝结为莫逆的那一个?还是原创小说里头最常当男主角的四四?或是还珠格格里的那个皇阿玛?」知道是哪一个,应该也会有个大概的范围。 在今天之前,对双月来说是一段可怕的混乱期,一心一意只想着如何生存,如何活下去,其他都不管,可是现在不得不去面对那些不肯去正视、总是用模糊的字眼带过的年份,因为自己真的可能一辈子都得待在这个朝代了。 「你到底在说什么?」薄子淮有些哭笑不得。 闻言,双月虽然盯着他看,不过却好像不是真的在看他,脑中的混沌整个散去,完全「清醒」了。 「双月?双月?」他连唤两声。 「我是真的在这里,不是在作梦,是真实地活在过去的历史中……」走到了外头,视野完全变宽了,才渐渐明白之前总像在雾里看花,直到这一刻,终于完全认清现实,她是真真正正变成清朝历史的一部分了。 闻言,薄子淮表情有些不豫,不喜欢双月此刻的口气和语调。「你的确是在这儿没错,不过此刻还好端端地活着,不算是历史。」 「可是对我来说,眼前的一切都是历史。」双月单纯地说出自己的看法。 他正色地问:「那么对你而言,我也算是历史了?」所谓的历史就是表示过去,如果是人的话,自然就代表已经不在人世。 「就算你可以活过二十八岁,总有一天还是会死的,自然也会成为历史。」她并不避讳的直言。 「如果真像祖奶奶所说的活不过二十八岁,你会为我落泪吗?」薄子淮想知晓双月对自己的感情。 双月怔怔地看着他。 「你会为我伤心吗?」他轻声地问。 「……当然会了。」如果用尽一切努力,还是无法改变这个男人的命运,除了接受,还有不舍,又能怎样。 「可是现在还不到最后关头,所以我不会轻言放弃,不管到时你是因为生病,还是发生意外,都会想尽办法让你活过二十八岁。」在经历过二小姐的事之后,双月告诉自己凡事但求全力以赴,然后坦然面对最后的结果,无论情况有多坏,至少不要有一丝遗憾。 薄子淮望进她神采奕奕的大眼中,不过才十六、七岁,却有着其他同龄女子所没有的韧性,以及不肯服输的脾气,那是经过多少历练和泪水才会有的,而非与生俱来。 他真的想要知道双月究竟经历过什么遭遇,才有拥有如此强韧坚毅的个性,而这些特质,更是令自己心动的原因。 「我比你年长十岁,若还得要靠你,那也太没用了。」他自我调侃地说。 双月先是一愣,然后噗哧地笑了。 「我说错了吗?」薄子淮回头审视自己的话,并不认为有不对之处。 第14章 她一脸笑不可抑,用手心半掩着唇,把说话的音量降低。「我还是跟你老实说好了,我只是看起来年纪很小,其实……已经二十了。」 「二十?」他愕然。 「嗯。」双月点头强调。 薄子淮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可是卖身契上不是这么写的……」 「那就要去问鬼阿婆……不是,是大人的曾祖母了,说不定她真以为我才十六、七岁,要是知道我的真实年纪,一定也会大吃一惊。」长相是天生的,可不是故意说谎。 听完,薄子淮冷不防地朗声大笑。 坐在前头驾车的杨国柱不禁讶异地回头,心想他还是头一回见到制台大人大笑的样子,而且笑得这么开心,不由得多看双月几眼,原以为只是个普通婢女,可是见两人在身后喁喁细语的亲昵模样,虽然对话的内容听得不是很真切,不过笑声可假不了,看来不是原本所以为的。 「有什么好笑的?」双月瞅了驾车的杨国柱一眼,要不是有他在,她会马上给薄子淮一脚。「小声一点……」 他从未像此刻这般大笑过,心胸彷佛整个敞开了,费了一点力气才勉强止住笑声。「恐怕管事也不会买下一个已经二十岁的老姑娘……进府为婢了……」 「二十岁哪里老了?」双月还是头一次被人这么说。 「一般闺女到了这个年纪,早就嫁人生子。」他解释地说。 她想一想也没错,古人都很早婚。 「在未来的世界里头,女人到了三十岁还不出嫁的很多,甚至也有一辈子都不嫁人的,因为女人可以工作,不需要靠男人养。」双月可不认为只有结婚这条路可以走。「甚至……」 薄子淮希望她能说出心里话,于是追问。「甚至什么?」 「甚至拒绝当小三。」她正色地说。 就算两人目前正在交往中,双月已经明白中间卡着「婢女」这个身分,是不可能成为一名清朝官员,甚至是旗人的元配,而这和自己的婚姻观相互违背,想要突破这层阻碍,更是不可能的任务。 她不想连试都没试过就放弃,想说总会有办法解决的,如今才明白这不过是在自欺欺人,可是没有经过努力就承认失败,一点都不像她的个性,也很不甘心。 所以双月决定趁一切还来得及,先跟他好好沟通。 「小三?」又是薄子淮从未听过的字眼。 她用两人才听得见的音量说明。「就是一夫一妻之外的第三者,在这里,只要有钱有势,男人可以三妻四妾,可是在未来,却是犯法的,而破坏别人婚姻的女人更是不被社会所容许,所以我拒绝当小三,更别说小四或小五了。」 听了这番话,薄子淮有些愕然。 「我倒是没想到『未来』会变得如此……不可思议。」一时之间,他找不到更适当的辞汇。 双月佯装轻松的口吻笑问:「现在大人还想继续跟我『交往』吗?」 「连一个都无法接受?」薄子淮从不认为齐人之福就真是福,不过有些事非他所能决定,好比之前奉了母命所纳的两名小妾就是一个问题。 「如果是呢?」她不想骗他,更不想骗自己。 第15章 薄子淮俊脸一整,有些无法理解。「即使你已经跟了我,也不能接纳别的女人的存在?」 「那是因为……」双月艰涩地说:「我更爱我自己。」 他无法领悟这句话的意思。 「从小到大,身边的人没有一个是真心爱我的,包括生下我的……娘亲,所以我发过誓,要更爱自己才行。」她昂起下巴,看似强硬的眼神,只是更加突显内心的伤痕累累。「所以就算我真的爱上你,也不会为了你牺牲自己的权益,更不会勉强自己去做不想做的事。」 这还是第一次听双月提起自己的私事,却让薄子淮感到心疼和……震慑。 原来藏在她心里的秘密是如此痛苦,才会让双月说不出口,只能用说故事的方式来传达,薄子淮终于有些懂了。 可是双月的想法又是多么离经叛道,既然决定跟了这个男人,就应当为他付出所有,又何来的牺牲?何来的勉强? 「你可以重新考虑交往的事,随时可以中止,我不会怪你的。」她不是那种因为分手就哭哭啼啼的女人。 薄子淮凝睇着那张在阳光斜照下的明眸皓齿,白净的娃娃脸几近透明,整个人恍若要凭空消失似的。 他心口一跳,下意识地握住双月的小手。 被这个突来的举动吓了一跳,不过双月并没有立刻把小手抽走,任由他握着,似乎在不知不觉中接受这样的肢体碰触。 「……让我仔细想一想。」薄子淮把她的小手握得更紧,心想那块琥珀已经被自己收妥,应该不会突然不见才对。 「好。」双月感觉到手上的力道,不禁心软了。 「额娘那儿我也会想办法。」他安抚地说。 她听了只是笑了笑。「为什么你都叫额娘,就算是旗人,应该也算是汉人吧。」双月已经困惑很久了。 「只要是在八旗制度之下,汉军旗人一律称为旗人,和称为民人的普通百姓做出区隔,而以『旗』为主……」薄子淮简单地说明。「因为汉军旗人长期和满洲旗人共居,总会受到一些影响,加上我奶奶又是满洲旗人,便照着她原本的习惯去称呼,自然而然都这么叫了。」 「那么旗人一定要娶旗人吗?」这才是双月真正想问的。 薄子淮登时语塞了。 旗民不能通婚这个规矩,是冲不破的藩篱,不过就算无法让双月成为正室,他也只要她一个。 「……」她知道这等于是默认。 两人都不再说话了。 这趟路程究竟会为他们带来什么样的转变? 或许谁都无法预料。 常州 待一行人来到湖阳县,已经是半夜,便在运河畔的客店休息。 等到天亮之后,众人简单的用过饭菜,薄子淮便决定采用步行的方式,在县境内四处走动。 双月望着运河上的大小船只,虽然没有现代化的设备,却洋溢着古老的气息,真希望手上有相机,可以将这些画面一一捕捉下来。 「觉得如何?」薄子淮来到她身边,希望双月喜欢看到的美景。 她微微一笑。「真的很漂亮,就好像在博物馆里欣赏一幅几百年前的画作。」所以更希望「长腿叔叔」也能看到。 第16章 「这不是在画里。」他希望双月不要再用这种看待「历史」的口吻和眼光,而是正视自己身处在何地。 「我当然知道。」双月失笑地说。 薄子淮却不认为她心里真的清楚,可是一方面不想逼得太紧,另一方面也不知该如何改变双月的想法。「走吧。」 一行人又往前走。 只见花市街上鳞次栉比的梳篦铺子和作坊,路边更有卖着小吃和杂货的摊贩,相当繁华热闹。 看着走在前头的薄子淮,跟班万才叹了口大气,先前几次大人都只带着小全子和杨千总出门,这回总算见识到什么叫微服私访。 「堂堂一个两江总督,凡是外出巡视皆有仪仗,大人只要坐在官轿内,让人鸣锣开道,威威风风的,偏偏就是喜欢挑最辛苦的方式,也不嫌累。」万才总希望能沾一下主子的光,神气神气。 杨国柱朝他哼了一声。「你懂什么?制台大人这才叫做官,要是真的摆了仪仗,这官威逼人,中间还隔了一层『抬轿子』的,老百姓都不敢靠近了,又该如何探访民情?制台大人能够破除官场上的排场,实属难得。」 「是、是,千总大人骂得好。」万才见他好歹也是个六品武官,自然不敢得罪,赶忙笑着附和。 双月又低声询问小全子。「他们在说什么?」 「意思就是说大人只要外出皆有仪仗,也就是『八座之仪』,前面有小红亭为前导、次为避雨之用的红伞、接着障日之用的绿伞,及鸣锣者四人,其后再有人持着『肃敬』、『回避』的木牌及官衔牌,然后皂役四人,一路呼喝不绝,再后面还有顶马、提香炉的四人,然后才是大人乘坐的绿围红障泥大轿,由四人抬之、四人左右扶之,轿后还要跟着二人二骑……」 小全子说到这儿,双月早就听得头晕脑胀。 「万一真有百姓想要鸣冤陈情,大人却是前呼后拥、清场开道,别说靠近了,早就先被那些皂役斥喝责打一顿。」他一口气说完。 她大致了解意思了。「总之就是担心排场太大,反而听不到百姓的声音,所以大人才会微服出巡。」 「没错。」小全子点头如捣蒜。「大人就是不喜欢摆那些仪仗,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个官,所以一向是轻车简从,这回出门,因为多了你,所以才用上两辆车,也让万才跟着去。」 双月不禁望向前头不远,正在和路边卖传统小吃的摊贩交谈的男人,愿意主动亲近百姓,倾听民意,难怪大家会说他是个好官。 这么想着,双月便不由自主地走向他。 「……只要能养活一家子,辛苦倒是不打紧,就怕县太爷有事没事就叫衙役来赶咱们这些做小生意的走,连餬口都没办法。」摊贩吁叹地说。 薄子淮状若无事地说:「可是我却听说这位县太爷把湖阳县治理得有条有理,所以才跑来这儿找做生意的门路。」 「老爷是打外地来的,可就有所不知,咱们县太爷是不管事的,都是县丞一肩扛下……」于是,一股脑儿的说出湖阳县百姓们的不平之音。 他从钱袋里取了几个铜钱出来。「听来这位县丞倒是能干。」 「也多亏有他在,否则咱们也不能安心营生。」摊贩马上俐落的包了好几个豆斋饼,接过铜钱。「多谢老爷。」 第17章 「嗯。」薄子淮接过豆斋饼,已经问到想知道的事了。 离开了摊位,他将手上的豆斋饼分给双月和其他人,然后就跟百姓一样,很随兴地边走边吃。 双月也拿了一块在手上,本以为他这趟出门只是例行巡视,顺便出来游山玩水的,原来是有目的。 「其实你是想要打听这位县太爷在百姓心目中的评价对不对?」她想到古装戏里也经常有这种桥段。 「让你看出来了。」薄子淮眼中闪着笑意说。 她扬起唇角,有些得意。「那是当然,我的想像力可是很丰富,光听你们的对话就猜得出来。」 「现今官场上相当多人靠着『拜干亲』来拉拢关系,这位湖阳县知县就是其中之一,就因为他认了江西巡抚为干爹,有他当靠山,连常州知府都不敢动他,除非能够举出不适任知县的证据,否则就连我也有诸多顾忌。」就因为常州距离江宁很近,只要稍有动静,就会打草惊蛇,所以才会临时决定走这一趟路,好让对方来不及防范。 「宁可得罪君子,也不要得罪小人,你这么做没有错,既然这个县太爷做得不好,当然要换人当,不然受苦的可是百姓。」双月咬了一口呈金黄色的豆斋饼,里头还包着馅料,口感朴实,很有古早味。 薄子淮眼底笑意更深,很高兴听到她这么说。 「……不管是现在,还是未来,都应该让那些当官的人知道,是老百姓每年缴的税在养他们,不要以为当了官就很了不起。」双月忿忿不平地说。 「本部堂会谨记在心。」连自己都被她骂进去了,不过薄子淮却不生气,反而赞同这种想法,再说一名年轻姑娘能有这番见解,相当难能可贵,这也是他欣赏双月的地方。 她喷笑一声。「嗯,大人明白就好。」 两人在前头有说有笑的,跟在后头的人倒是面面相觑。 「小全子,制台大人跟这个叫双月的婢女……」杨国柱憋不住,还是问出心底的困惑。 万才也是头一回见到主子跟个婢女这么亲近,尽管没有任何暧昧的举动,但是明眼人都看得出两人之间的关系非比寻常。 「难道是大人的侍妾?」如果只是个普通婢女,就不会带她一块儿出门,有他和小全子伺候就够了。 「呃……这该怎么说才好?」他很难去形容,说是侍妾,八字又还没一撇。「总之一句话,双月很讨大人喜欢就是了。」 杨国柱和万才不约而同地点头。 于是,一行人在花市街内四处观赏,经过一间梳篦铺外头,薄子淮便带着双月进了铺子内。 「看看你喜欢哪一把?」他问。 闻言,双月顺手拿起其中一只发篦,在骨梁上雕刻花卉,应该不便宜,平常也只有漫画和更新电脑设备能让她舍得花大钱,对名牌并不感兴趣。 「我有梳子了。」东西可以用就好,不需要再花钱买。 店家见到有客人上门,挂起职业笑容上前招呼。「咱们铺子里卖的梳篦,可比其他家来得质地坚韧、外型又美观,雕工和嵌工更是一流,老爷不妨买来送给家中的夫人,或是心仪的对象。」 「咱们随便看看,不必招呼了。」薄子淮摇着纸扇说。 第18章 打量着眼前的男客人,虽然穿着一般,不过气质谈吐不俗,店家可不敢怠慢了。「是、是,您慢慢看。」 见双月将手上的发篦放回原位,薄子淮以为她看不上眼。「不喜欢吗?那么你喜欢哪一种的,让店家来介绍?」 「不用了。」她摇头拒绝。 「姑娘不要客气。」店家很快地瞅了双月一眼,原本还以为只是个普通婢女,看来还很受宠,于是换上热络的笑脸。「小的再去拿其他的出来……」 话才这么说着,店家已经掀了布帘进到后头,然后捧了一只木盒出来。「姑娘再瞧一瞧,这些都是嵌上银丝、珍珠,做工精细讲究,是咱们店里的师傅特地打造的,连知县大人的夫人见了都爱不释手。」 薄子淮不着痕迹地拿起其中一把,沉吟了下。「连知县大人的夫人都喜欢,这倒是有意思。」 接收到他投来的视线,双月马上意会过来,顺势演下去。 「这一把不错。」她双眼发亮,拿起嵌着珍珠的发篦。 他一派大方地问:「你喜欢?」 双月面有难色地娇嗔道:「可是看起来很贵……」 「只要喜欢,我通通买给你。」薄子淮柔声地说。 听他这么回答,双月不小心想到一个父子广告,被戳到了笑点,不禁噗哧一声,幸好及时用手捂住嘴巴,才没让口水都喷在发篦上头。 薄子淮脸上顿时出现三条黑线,心想他明明说得深情款款,尽管有一部分是刻意讲给店家听,好套出更多内幕,但是只要双月喜欢,他也很愿意买下来送给她,不禁纳闷她为何笑成这副模样。 而店家也用奇怪的表情看着举止怪异的双月,见她愈笑愈夸张,不仅蹲下了身子,还猛搥着地面,有些傻眼,该不会脑子有问题吧。 「咳。」薄子淮清了清喉咙,让店家回过神来。 「公子是来做生意的?」生意要紧,店家赶忙搓着两手陪笑。 「昨天才刚上了岸,所以先四处走一走……」薄子淮口中回答着,两眼斜睨一眼还蹲在地上笑得停不下来的双月。「还打算求见知县大人,又不知他喜欢什么,正在头疼。」 店家笑眯了眼。「那么就不瞒公子了,咱们这位县太爷的夫人就是喜欢收集这些发篦,愈特别愈好,只要巴结了她,县太爷那儿就好疏通,再大的事也能化小,小事也能化无。」 「有这回事?」薄子淮口气很淡。 「咳,咱们县太爷可是有名的惧内……」店家说得很小声。 他顿时了然于心。 过了片刻,薄子淮和双月走出了发篦铺,就见店家一脸错愕地目送他们的身影离去,不明白煮熟的鸭子怎么飞了。 双月笑睇着手上的木梳,还是店里头最便宜的。「用这点小钱来换取情报,也算是值得。」 「本来可以问更多的,这又是谁的错?」如果她不要笑到爬不起来,薄子淮也不会急着离开。 她又想到那个广告台词,再度摀住小嘴,笑到肩头颤抖。 「对、对不起……」真的很想笑,双月只能道歉了。 见两人终于走出店外,等在外头的杨国柱等三人便围了上去,让薄子淮来不及多问。 第19章 薄子淮清了清喉咙,只好等晚一点再说了。 「走吧,再到前头看看。」 当晚—— 夜里的花市街,每一家店铺外头都挂起宫灯,经常是彻夜不灭,晶莹闪烁的彩灯映照在运河上,与岸边的船上灯火相互辉映,宛如一条金色游龙。 薄子淮让其他人留在客店,只和双月一起出门。 「甘棠桥头对鼓楼,木梳篦箕摆首头;源源客船运河来,都在花市靠码头……」几个年幼的孩子一面手舞足蹈的,一面唱着歌谣,蹦蹦跳跳地经过他们身边,差点就将两人冲开。 见状,薄子淮连忙握住她的小手。「人这么多,可别走散了。」尽管是晚上,依然游客如织。 双月也很自然地回握,对于这只带着薄茧的有力手掌不再排斥,可是也仅止于这个男人。「为什么不让小全子他们也跟来?」 「不方便。」他直接地说。 她有些疑惑地看向他。「什么事不方便?」 「像这样拉着手,有他们在不方便。」在下属和奴才面前,薄子淮还是要顾及身为长官和主子的颜面,可是在不认识的路人面前则就无所谓了。 蓦地,双月停下脚步瞪着他,口中低喃着:「坏掉了,真的坏掉了……」 「什么坏掉了?」薄子淮眉心打了个结。 「你啊。」 「我很好。」他眉头又多了个结。 「说话变得这么恶心,哪里好了?」她嗔怪地问。 「……」薄子淮面颊抽搐。 双月见他说不出话来,于是抖着嘴角,努力压下唇畔的笑意。「不过我喜欢你这个样子。」 原本应该不高兴,应该对她板起脸孔,可是又听双月这么一说,薄子淮什么怒气也都消了。 「无话可说了?」双月打趣地问。 他在怒气消褪之后,胸口还是有些闷闷的,像是被什么堵着。「『未来』的人都是这么说话的吗?」 「你不喜欢?」双月心想他要是真的不喜欢,往后也只好少这么说,这是自己最大的让步了。 可是二十年的习惯很难一下子改变,更何况只有他们两个人,连说话都要这般拘束,没有自由,双月真的很讨厌处处受到限制的感觉。 薄子淮口气顿了一下。「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么是什么?」她反问。 「因为我可以从中感受到你想回去的意念有多强烈。」这才是让薄子淮最不安的地方。 双月一怔。 「我说对了是不是?」他正色地问。 「没错,我是真的很想回去。」她不想说谎。 「连我也无法留住你?」薄子淮有些着恼地问。 以为只要对双月好,就能够得到她的心、留住她的人,难道这些还不够?他实在无法理解。 「在这个朝代,男人只要看上一个女人,就可以让她属于自己,而女人也仰赖男人生活,不需要有太多意见和想法,也不能计较名分,我说的对不对?」双月抬起头直视他问道。 尽管四周可以说灯火通明,但是依然比不上白昼的亮度,薄子淮的表情看得有些不太清楚,不过她也猜得出必定绷着俊脸,想要用眼神看穿自己。 第20章 「没错。」薄子淮眉头皱得更深。 确实是如此,可是自己跟其他男人的想法并不一样。 他只要她一个。 即使无法给予正室的地位,也只想要她一个女人就够了。 「所以说我和你不只出生相差好几百年,连价值观也完全不一样。」她一点都不惊讶这个回答。 「在这里处处讲究身分地位,婢女好像不被当人看待,不只让人瞧不起,要打要骂都随主子高兴,而且还求诉无门,当初你的曾祖母带我到清朝来,如果一开始就是当个『小姐』,不管是几品官的女儿都好,也许就没有这么多问题存在,不用这么烦恼了。」所以全都要怪鬼阿婆。 双月可以感受到小手几乎被男人的大掌整个包住,对方的体温不断传来,只是手与手能够紧握,但是心呢? 他们的心还是距离好远。 彼此之间的羁绊根本禁不起考验。 两人一起走上石拱桥,各怀心思地望着河面上闪烁的灯影。 「我可以不娶正室,这辈子只要你一个。」薄子淮郑重允诺,一旦开口,就绝对会做到。 闻言,她并没有因此受宠若惊,只是涩涩地一笑,不认为事情真能如他嘴巴上说的那么简单,至少老夫人那一关过不了。 可是听见薄子淮这么承诺,还是忍不住怦然心动,她真是没用,只要一句温柔的话语就可以使自己动摇,不想再去用理智分析,而是天真的去相信这个男人一定能够做得到。 「……在这之前,还是先想办法让你活过二十八岁,不过生死这种事谁也无法预测,那么至少赶紧传宗接代。」想到他之前纳的两名小妾,便是现成的人选,万一薄子淮在尚未迎娶正室、生下嫡子之前就遭逢不幸,起码还有庶子在,不至于真的无后,这是没办法中的办法了。 即使心里再不愿意,双月也不想因为无聊的嫉妒心而忘了答应鬼阿婆的事,还是先帮薄家度过这一道难关再说。 「既然你也这么认为,只要从了我,便可以为薄家生下子嗣,就不用担心无后了。」他只想要自己喜欢的女人所生的孩子。 一旦双月成了他的人,又有了孩子,那么便会死心塌地的跟着自己,不会再想回到未来了。 双月慢了好几秒才意会过来,默默地抽回小手。 「你不肯?」薄子淮微愠地问。 她回避薄子淮的目光。「这不是肯不肯的问题……」 「那么是什么?」他质问。 「我……还没有办法……」双月实在说不出口。 尽管已经不再排斥与薄子淮牵手,甚至是拥抱了,可是面对「性」这件事,双月还是有种无法抹灭的抗拒。 「爸爸这么做是因为疼你爱你……」 「只要乖乖听话,爸爸会对你很好……」 双月只要想到那个男人所做的事,到现在都无法淡忘。 她紧抿着唇瓣,勉强咽下恶心和愤怒的冲动。 薄子淮咄咄逼人地问道:「把理由告诉我。」 「……已经很晚了,该回去了。」双月很不高兴像这样被人质问,就像继父请来的律师,一味地指控她在说谎,连妈妈也说她是个坏孩子,想要用说谎的方式来博得大人的注意。 第21章 「这是拒绝?」他冷凝着俊脸,怒瞪着她。 「……是。」她把心一横地回道。 既然双月已经摆明了不愿成为自己的女人,那么再争论下去也没用,男人的自尊心不容许薄子淮再一次低头。 于是,他抽紧下颚,往客店的方向走。 双月眼圈刺痛地看着走在前头的男性身影,虽然男女之间交往,难免会有争执或意见不合,可还是很受伤。 一定要发生关系,成为他的女人,才能证明自己的心意吗? 难道她这么努力地想救他,以及帮助薄家,做得还不够多吗? 彼此之间观念上的冲突又该如何调适? 看来光只有喜欢是无法走下去的。 第三章 冷战 一行人在湖阳县总共待了三天。 第四天早上,两辆驴车又要准备上路了。 「大人,奴婢去坐后面那一辆车。」双月昂起下巴,无畏地说。 想到连着两天,和薄子淮的关系降到冰点,不只连看都不看她一眼,更别说开口讲上半句话了,两人似乎又回到最初的相处情况,双月真的无法再忍受这种沉闷气氛,只好眼不见为净。 听见她连跟自己坐同辆车都不肯,薄子淮的脸色像是罩了层冰,冷峻到了极点,一声不吭,只是垂眸瞪着双月。 双月迎视他冰冷的目光。「大人不说话,奴婢就当作是默许了。」 听她又把称谓加上去,看来当真要跟自己划清界线,薄子淮眼神的温度愈来愈低,可以冻死人。 「那么奴婢去跟小全子坐了。」说着,双月已经有了动作。 无端被扯进去的小全子有些紧张兮兮地打量主子的脸色,虽然面无表情,不过依他的经验,可是气得不轻。 过了片刻,薄子淮才坐上驴车,吩咐驾车的杨国柱,可以出发了。 于是,杨国柱也只能搔了搔脑门,让在前头拉车的驴子缓缓前进,毕竟男女之间的事,不是外人可以插手的。 在小全子身边坐下,双月心里并没有因此好过些,反而很想哭。 她错了吗? 不!她没有错。 男女双方的想法无法达成共识,那么注定要走向「分手」这条路,长痛不如短痛不是吗? 或许他们真的不适合。 小全子呐呐地问:「你跟大人……发生什么事了?」原本都还有说有笑的,直到前天开始就怪怪的。 「没什么。」双月不想抱怨给别人听。 坐在前面驾车的万才回头朝她一瞥,语带嘲弄地说:「你只是个婢女,可别因为大人宠爱,就忘了自个儿的身分了。」 双月苦笑道:「我没有忘。」 是啊,她只是个婢女,怎么可能忘记? 就算是在现代,当个清洁工,或是帮佣,还是一样可以抬头挺胸,因为享有的自由和人权跟其他人一样,不像在这里,得要这么卑微和屈辱。 「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小全子不由得为她打抱不平,忍不住和万才起了口角。「双月才不会因为仗着大人宠爱,就瞧不起人……」 第22章 她摇了摇头。「算了。」 其实万才说得并没错,就因为是个「婢女」,再怎么受主子宠爱,也改变不了原有的身分。 小全子也忍不住规劝坐在身边的双月。「因为大人喜欢你,这回才破例带你出门,就连言行举止上也诸多的纵容,所以你更要好好地伺候,让大人这趟路程开开心心的,这可是你的责任。」 「我知道。」双月挤出笑容说。 其实刚开始对于当「婢女」相当不满,可是想到来清朝的目的,这个身分或许是最方便,也是最不会引起注意的,多少还可以接受,为什么现在却是愈来愈忍无可忍? 双月心里很清楚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自己真的喜欢上薄子淮了,因为喜欢这个男人,才想要光明正大的和他交往,甚至将来若真的在一起,也不想像个见不得光的小三。 她深深地叹了口气,观念上的差异,造成这几天的冷战,难道是自己奢求太多?因为喜欢上一个男人,就得要放弃自己的道德感,以及对婚姻的信仰,只能委曲求全? 难道为了跟喜欢的男人在一起,就得要认命,即使当个侍妾也无所谓?双月在心里大声地问着自己。 这到底算什么? 自己牺牲原有的生活,所有的努力都化为乌有,然后来到清朝,就只为了当个男人的侍妾? 这就是她往后的命运吗? 为什么她得为了一个男人,将自己的尊严踩在脚底下,任由别人践踏? 只因为她喜欢薄子淮? 这真是太不公平了。 虽然有人说爱情没有公平和对错可言,也许别的女人为了喜欢的对象可以奉献一切,甚至为对方而死,但双月就是做不到。 而在此刻,不只双月内心交战,薄子淮何尝不也陷入挣扎。 薄子淮可以十分确信双月对他并非无心,既然如此,为何就是不愿从了他?是因为还想着回去的事?或者希望得到名分? 不是他不愿给双月正室的地位,而是礼教宗法不允许,加上又是旗人,更是严格讲究,那是薄子淮无法去为她极力争取的主要原因。 他都亲口允诺除了她之外,不会迎娶正室,难道这样还不够吗? 她到底还要什么? 想到这儿,薄子淮有些头痛欲裂,不得不一手支腮,闭眼假寐。 而两辆驴车就在他们低落的情绪下往前走。 由于这趟出门最主要的目标是湖阳县,接下来的行程便是随兴而至,没有固定的路线。 于是,一行人来到金匮和荆谿两地,分别作了短暂的停留。 只见薄子淮在市井之间走动,偶尔在路边的茶棚内喝茶,或是亲切地和在田里工作的农夫攀谈,甚至和坐在门前的老人促膝闲聊,完全不摆架子和官威,也没人知晓他的真正身分。 「……大人的脚都不酸吗?」万才已经窝在墙边歇息了。 喜欢跟他唱反调的小全子哼了哼。「才走这么一段路就不行了,真是没用!」 「你……」 见他们又快吵起来了,杨国柱板起脸孔说:「你们少说两句!」 第23章 万才总算乖乖地闭上嘴巴。 而始终默不作声的双月看着前头不远的男性身影,此时一个两、三岁的孩子跑过薄子淮身旁,不小心跌倒了,痛得哇哇大哭,他赶忙伸手将孩子从地上扶起,似乎在说些安慰的话语。 过没一会儿,孩子的娘过来跟他道谢,然后把孩子牵走了。 眼前平易近人、不见半点冷漠的薄子淮是平日看不到的,似乎离开了江宁、离开了老夫人的眼皮子底下,才有办法见到他这真正的一面。 她真的很喜欢这样的他。 这个想法让双月心里更难受了。 当自己一天比一天喜欢薄子淮时,内心就会愈挣扎、愈难舍弃,可是要双月接受那些不堪和无理的要求,又是万般不愿意。 就这样过了五、六日左右。 一行人又再度启程。 双月看着走在前头的驴车,想到连着好几天都没有和薄子淮说上一句话,两人形同陌路,真不知该生气还是后悔。 她并不想把关系闹到这么僵。 冷战的滋味真是不好受。 「我是不是该找机会过去跟他说话?」双月在口中咕哝。 如果自己都主动了,那个男人还是不肯理她的话,就不必再拿热脸去贴人家冷屁股,以后他就当他的主子,她做她的婢女,互不相干。 好歹要有人先释出善意,化解尴尬。 双月不介意先让步,就算无法再交往下去,至少……还可以当朋友,她不希望以后和薄子淮像见到仇人一样,那样日子有多痛苦? 直到过了午时,两辆驴车就停在江阴县边境休息。 杨国柱先把两匹负责拉车的驴牵去吃草,小全子和万才则是将事先预备的干粮和干净的水拿下车,来到树荫下,先伺候主子用膳。 「大人请用。」万才将捧在手中的干粮递上。 随意坐在草地上的薄子淮伸手接下。「嗯,你们也去吃吧。」 「小的先伺候大人用膳。」万才笑得很奉承。 「哼。」小全子轻嗤一声,就是看不惯他背地里埋怨,在主子面前又换张奴才嘴脸的态度。 两人谁也不让谁的互瞪着。 薄子淮也由着他们,眼角不禁瞥向坐在不远处的树荫下、一个人静静啃着干粮的双月,经过了这么多日,他气也早就消了,只是拉不下脸来跟她说话。 就算双月真的拒绝了他,他还是无法死心。 他承认双月的想法确实与现今这个朝代的女子有着相当大的不同,可就正是因为这些与众不同的个性吸引自己,如果她不再是她,又如何对她动心? 就因为……双月是独一无二的。 而这辈子,他只要她一个。 无奈两人之间的问题还是无法获得解决。 他们都有着自己的坚持和想法,以及难以改变的现实问题,不是谁让步就行的。 薄子淮心里很清楚,若他今日是平民百姓,当然可以给她想要的名分,偏偏他无法为双月弃官而去,甚至出旗为民。但不论是弃官而去,或是出旗为民,都是为了儿女私情,而不是为了百姓,皇上更不会恩准。 第24章 薄子淮想到自己接下两江总督这个官职,其实心里是兴奋而期待的,因为可以更加贴近百姓的生活,可以大展抱负,而不是只顾过着优渥的日子,却无法了解老百姓的需要,他真的希望能用自己的力量为他们做些事。 在薄子淮苦恼之际,双月已经来到他面前,劈头就说:「奴婢有话要跟大人说。」 还是小全子机灵,马上拖着万才离开,不要打扰他们说话。 「你做什么?」万才扯回袖子低嚷。 小全子瞪了一眼。「咱们别在那儿碍事。」 「只不过是一个婢女……」他可不希望大人为了个卑微丫头神魂颠倒,还是快点娶个门当户对、能有助于仕途的女子为妻,自己也能比现在更神气。 「你懂什么?」小全子骂道。 万才马上回敬,两人在那一头吵了起来。 而在这一头,气氛还是有点僵。 「……要跟我说什么?」薄子淮冷声地问。 他不是故意用这种无动于衷的口吻说话,只是对于双月要说的话,他有些紧张、有些期待,还有些防备,才造成语气如此僵硬。 双月真的火大了。 自己都主动开口了,这个男人的口气就不会温和一点吗?是不想听她说,还是怎样? 本来想主动跟他和好的,双月现在又不想说了。 「没事。」说完,她便转身走开。 薄子淮顿时愣住了。 或许他们之间的默契没有原本以为的那么好,无法光靠眼神就能看透对方的心思。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双月悻悻然地踱开。 「……双月,你刚刚不是有话要跟大人说?」小全子还以为她决定放低姿态,先去求和。 她娇哼。「有吗?」 万才一脸轻蔑地说:「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婢女,架子还恁是大,可别等到失宠了,再来一哭二闹三上吊。」 「我不会做出那种事。」双月昂起下巴,傲然地说。 他啧的一声。「骨气可不能当饭吃,还是先认清自个儿的身分。」 每个人都要她认清身分,可就是因为认清了,她才会这么痛苦。 这些人到底懂不懂? 双月有股想要大叫的冲动,全是那个男人害的。 这么想着,她不禁恶狠狠地瞪了薄子淮一眼,似乎感受到双月不善的眼神,他也跟着望了过来。 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交会,击出火花。 其中交杂着无数的迷惘和旁徨,以及……感情。 江阴县 晌午过后,两辆驴车沿着街道,往知县衙门而去。 待一行人来到衙门外头,万才率先下车,再从随身携带的拜匣中拿出一张代表身分地位的名帖,那是官员用来拜谒之用,而面对什么人要送上什么样的名帖更是讲究。他将它递给外头的衙役后,等待着对方传达。 双月见小全子也下车了,于是拿起自己的细软,跟着行动,不忘开口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江阴县知县衙门。」他简单地说。 第25章 她知道衙门就是官员办公上班的地方,所以才会觉得纳闷。「不是说这次是微服私访,不要惊动到沿途的地方父母官吗?」 「大人的阿玛还在世时,这位江阴县知县曾经是他的门生,在私人情谊上自然也就不同了。」小全子两句话就解释了双方关系的亲疏。 而薄子淮也在这时步下驴车,才抬头就见身穿官服的江阴县知县伍皓神色匆匆地出来迎接。 那是位看来三十多岁、将近四十的七品官员,待他跨出大门,三步并两步地来到薄子淮跟前,就要打千请安。 「江阴县知县伍皓……」 薄子淮比了一个制止的手势。「这儿人来人往的,就不用多礼了。」 「是。」伍皓明白话中的意思,拱手回道:「请。」 就这样,一行人被领进了知县衙门大门。 双月迅速地看了一眼大门两侧的石狮子,又看了看红瓦屋檐,想到古装戏里经常出现的衙门,居然真的亲眼见到了。 进了大门之后,又沿着中轴线上的甬道,绕过屏墙,来到了仪门,只有上级或同级长官来访时,中间的门才会打开。 她走在最后头,一路上东张西望的,其实最想看看审问犯人的公堂,是不是真像古装戏里头演的那样,挂着一块写着「明镜高悬」的匾额,还有两块「肃静」、「回避」的牌子,然后衙役分列两旁,在升堂问案时还会喊一声「威武」。 众人走过了二堂,也是官员办公的场所,然后来到三堂,则是官员日常起居、会客、品茶和更衣的地方,而位在三堂两边的几个院落里则住着官员的家人和奴仆,以及小小的后花园。 江阴县知县马上吩咐奴才和婢女帮忙将细软搬进客房内,接着便和薄子淮进了偏厅,杨国柱和万才自然也随侍在侧。 「……今晚要住在这里吗?」双月随口问着小全子。 小全子手上提着大包小包,跟着带路的人走进一处院落。「是啊,上回大人来到江阴县,也在这儿住了三天,至少比客店舒服。」 「这么说也对。」她没有严重的洁癖,不过还是很爱干净的,对客店的卫生品质实在不敢领教,到现在皮肤还会痒。 由于双月是唯一的女眷,所以单独住一个小房间,不过也因为是个婢女,房间位置比其他人偏远,距离后花园很近。 「有需要什么尽管跟我说。豆,豆,网。」婢女客气地说道。 双月道了声谢,等对方出去了,便踢掉鞋子,往榻上一倒,呈大字形的躺着。「终于可以好好睡一觉了。」 这几天因为和薄子淮之间的问题,让她烦恼到连觉都睡不好,直到这一刻,全身放松,眼皮也愈来愈重,不知不觉中便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双月被一阵敲门声给吵醒,才发现房内一片黑暗,原来已经是晚上了。 「双月!」是小全子的叫声。 她赶紧起来穿鞋,然后点上烛火。「等一下!」 待房门打开,小全子将端在手上的一碗白饭和两样小菜递给她。「大人说你一定累坏了,今晚就好好休息,不用过去伺候了,吃饱就早点睡。」 「嗯,我知道了。」双月听到是薄子淮的意思,有些感动、还有些窝心。 第26章 小全子语重心长地看着她说:「大人可从来没对哪个女人这么好过,就连府里的两位姨娘都没有,可别真的惹他不高兴了。」 「……」她不知该如何回答。 只有双月自己才清楚这不是在闹别扭或耍脾气,而是两人的立场产生冲突,谁也不肯让步。 这又是她的错吗? 为什么他们都认为自己应该去讨好、迎合薄子淮呢?是她应该妥协?只因为是个婢女,就得要认命? 双月端着饭菜坐在桌旁,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却是食不知味。 如果这次她妥协了,那么下一次又会是什么?是不是就得要一而再再而三的妥协下去? 到了那个时候,她还是本来的她吗? 或许连她都瞧不起自己了。 吃过晚膳,双月很自然地在心情不好的状况下,拿出纸笔来画漫画,只有这么做才能稍稍忘却烦恼。 「只剩下四枝半了……」从蓝色棉布收纳袋内拿出仅存的2b铅笔,双月更加珍惜画下的每一笔。 如果真的回不了现代,那么等她死后,可以让它们一起陪葬,或许将来有哪个考古学家挖到自己的墓,让这些漫画重见天日。 她用手背抹去眼角的泪水,将纸张铺平在桌上,先在脑中构思,如何用有趣诙谐的对话和表情描述这次的常州之旅。 最后,双月决定将之前《小婢女求生记》中的男女主角画成q版人物,然后用四格漫画来表现,她老早就想尝试这种画法了。 不知画了多久,夜色更深了。 喀啦! 房外陡地传来异声,让专心画图的双月抬起小脸,愣了一下,心想大概听错了,于是又低下头继续。 喀啦! 双月马上望向房门。「是有人在外面吗?」嘴里这么喃着,便放下笔,从凳子上站起身来。 待她来到门边,轻轻地拉开一条缝,悄悄地往外窥探,只见一片漆黑,也没有半个人影。「这么晚了,大家应该都在睡觉……」 可能是风声。 她找到了解释,于是再次关上门扉,才转过身去,又听见喀啦一声,这回可是听得一清二楚。 「是谁在外面?」双月动作奇快地开门嚷道。 没人? 敞开的房门外头只有树影摇动,她又左看右看,什么也没有。 双月索性踏出客房,走到门口四处察看。「如果有人恶作剧,应该不会跑得这么快才对……」 难道是……?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想到那块琥珀已经被薄子淮拿走,现在并不在自己身上,不过双月倒宁可是鬼阿婆现身,因为她们之间的帐还没有算清楚。 「鬼阿婆?」双月开口探询。「鬼阿婆,是你吗?」 自然没有人回答她。 「看来应该不是。」她喃喃自语。 就在这当口,双月的眼角无意间瞥见前头不远处的后花园,有一道白影晃了过去,心脏猛地紧缩了下。 「不、不会吧?」除了鬼阿婆之外,她还没见过其他阿飘,一定是眼花了,于是揉了揉眼皮,又看了一次,这回什么也没瞧见。 第27章 双月告诉自己还是快点回到房里,假装什么都没看见,可是没有找出答案,就会胡思乱想,于是她朝后花园的方向扬声问道。 「是谁在那里?」 她没有发现自己正慢慢往里头走,好像有一股莫名的力量在牵引着自己,不过等了半天都没有动静。 「喂!快点出来!」双月又嚷道。 不期然地,一道白色影子又咻地闪过去,隐隐约约可以看到脑后留着一头长发,这个发现让双月脸色发白了。 难道她今晚「有幸」遇到人生中的第二只阿飘? 「该不会又是要来拜托我帮忙的?」这次双月绝对要拒绝到底,绝对不能再心软,一次教训就已经够了。 她一面左顾右盼,一面跟另一个空间的「人」说道:「不管你要我帮什么忙,都不要来找我……」 冷不防的,一阵风吹来,让双月全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我现在已经够惨了,实在帮不了你,快去找别人吧……」她要狠一点,不然最后倒楣的是自己。 说完,双月马上转身奔回房内,用力关上门,连烛火也不敢吹熄,就直接上床睡觉,无论今晚外头有任何声响,绝对不要理它。 可是一个晚上下来,她都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觉。 双月告诉自己不需要良心不安。「又不关我的事……我可以拒绝的……没错!这不能怪我……」 只不过为什么会有阿飘? 是之前那些被处死的犯人冤魂不散吗? 毕竟前头就是衙门,还有牢房,有人死在里头也是很正常的。 她愈想愈睡不着,睁大双眼,直到听见鸡啼。 又躺了半天,窗外也亮了,双月顶着淡淡的黑眼圈起来梳洗,幸好昨天下午有睡一下,不至于没有精神。 不过当她步出房门,忍不住又看向后花园,决定亲眼去确认是有人在装神弄鬼,还是真的闹鬼。 当双月忐忑不安地走进后花园内,来到大致看到的位置,一会儿低头寻找,一会儿又抬头张望,如果是故意要吓人的话,总要像在吊钢丝一样,把假人或白色衣服悬在半空中才对。 「虽然我对推理不在行,不过《名侦探柯南》和《金田一少年之事件簿》也都有在追,还记得他们是怎么找到破案线索……」她拨了拨附近地上的小石子,又摸了摸树干,想看看有没有记号或是绳子磨擦过的痕迹。「如果都找不到,那不就证明昨晚看到的真的就是……」 双月困难地吞咽一下,在胸前比了个十字,脑子里不禁又想到什么,嘴里低喃:「我记得在漫画里头,通常演到这个地方,主角的背后就会出现一个黑衣人,然后拿凶器袭击他……」 才这么说着,身后真的传来细碎的足音,彷佛有人悄悄来到双月的身后,让她倏地转过身子,发出尖叫。 「啊……」双月的叫声也把身后的人吓到了。 伍皓惊诧地瞪着她。「你是……?」 「呃,我还以为……」双月认得眼前这名相貌端正、看起来很正派的男人就是江阴县知县,也是这里的主人,连忙拍了拍胸口,心脏差点从喉咙里蹦出来。「奴婢是昨天跟着制台大人来的。」 第28章 「本官想起来了。」伍皓点了点头,微微一笑,不会因为她是个奴仆就板起脸孔来。「你在这儿做什么?」 双月总不能说昨晚见鬼了。「奴婢想去厨房,结果不小心迷路了……」 「要往那一头走!」他指点了方向。 她福了个身。「多谢大人。」 离开了后花园,双月还是找不到答案,昨晚见到的到底是什么? 「双月!」是小全子的声音。 这声叫唤把她的心思拉了回来,快步走向对方。 小全子端着早膳才走出厨房,连忙问道:「……刚刚去你房里,敲了半天的门也没回应,是上哪儿去了?」 「只是随便走走……」双月心中一动,将他拉到一旁,神秘兮兮地问道:「你昨天半夜有没有听到什么怪声?」 「什么怪声?」小全子一脸疑惑。 「就是……不寻常的声音。」 「我什么也没听到。」小全子摇了摇头,还是先说正事要紧。「大人说今天要和知县伍大人出门,你就留在这儿休息,不用跟了。」 「好。」双月对这倒是没意见。 原本想等吃饱之后再补个眠,可是想到昨晚见到的阿飘,没有证明到底是真是假,心里就是怪怪的。 「待会儿再去找一次好了。」 她不想整天疑神疑鬼,心里有个疙瘩在,所以决定找出真相。 第四章 线索 跟薄府相比,这里后花园的园林景致规模就显得小巫见大巫,果然官品的高低,府邸的大小就差很多。 双月仰高着脑袋,一面走一面找,刺眼的阳光从树叶的空隙照射下来,有些睁不开眼,只好举起手来遮挡。 「啊!」 真的被她找到了。 当她看到一只纸鸢卡在树枝之间,这才恍然大悟,因为是制成鸟的形状,翅膀和尾巴上更有几条流苏,加上夜间视线不清楚,看起来就很像女人的长发,所以昨晚看到的阿飘其实就是它。 「哈哈……」双月笑到抱着肚子,蹲在地上。 幸好是虚惊一场,而且有来找第二次,不然还以为真的又见到鬼,还好不是,不过……咦?脑中闪过一个思绪,可是因为速度太快了,双月来不及将它捕捉就消失,好像漏掉了什么,即使想破了头,还是想不出来。 「大概是我想太多了……」她口中喃喃说着。 「……我的……纸鸢。」 一个细细怯怯的女童嗓音突然冒了出来。 双月吓了一跳,偏头看去,就见一名年纪大概九或十岁左右,头上紮着丫髻,生得秀致可人的小女孩不知何时站在身边。 「是你昨天半夜在这里放纸鸢的吗?」她直觉地问。 面对询问,低头看着地上的小女孩好轻好轻地点了下头。 「果然是看错了……」双月吁了口气,只要不是阿飘就好,要不然今晚可能不敢睡觉。「怎么三更半夜不睡觉,跑到这里来放纸鸢?」 小女孩没有回答。 「那……你叫什么名字?」她把两手撑在膝盖上,俯低身子看着面前很容易害羞的孩子。 第29章 等了好久,小女孩才好小声地回答:「……敏儿。」 双月见她似乎真的很内向怕生,并不以为意,又看了看卡在树枝上的纸鸢。「你想把它拿下来吗?」 斜斜地瞥了她一眼,敏儿点了点小脑袋。 「那你在这儿等我一下,我去借借看有没有长竹竿……」双月先交代一声,然后跑出后花园去找人帮忙。 片刻过后,双月两手拿着长长的竹竿过来了。 还站在原地不动的敏儿用眼角偷偷看着面前这位陌生的婢女,很努力地要把长竹竿伸向纸鸢。 「卡到的地方不太好弄……又不能太用力……」担心会把纸鸢给戳破,所以双月力道不敢太大,反而让树叶掉了一地。 敏儿又怯生生地抬头,看了一眼很努力在帮自己的双月。 「换个角度好了……」双月站到另外一侧,再试试看。 只听见唰的一声,纸鸢缓缓地坠落。 「好险!」她赶忙将竹竿一丢,张开双手接住那只纸鸢。「嗯,还好没有破掉……来,拿好。」 双月蹲下身子,将纸鸢递给小女孩。「以后半夜不要一个人跑到这里来玩,很危险的。」其实她想说的是万一别人也以为看到鬼,可是会吓死人。 「……」敏儿不是很明显地点了下头。 见眼前的小女孩始终不敢用正眼看着自己,反应也慢了好几拍,双月更加仔细地观察。「我是昨天跟着制台大人来这里作客的,不是坏人……不过坏人也不会承认自己就是坏人,这样说也不太对……」 敏儿抱着快要比自己大的纸鸢,把小脑袋垂得更低了。 「我叫做双月。」她伸出右手,试着表达友善。 「……嗯。」敏儿声若蚊蚋地回道。 双月看着眼前的小女孩,不只不敢看着别人的眼睛说话,而且不善于表达,这些迹象似乎不完全是因为内向怕生的缘故,心里的直觉是这么告诉她的。 「我们握一下手,做个朋友吧。」她笑吟吟地说道。 看着伸到面前的手掌,敏儿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 「就像这样……」双月主动去握她的小手。 她将敏儿的右手握在手心,不以为意地瞥了一眼,却看见五只手指的指甲都被咬到甲面畸形,不只坑坑疤疤,有的咬到只剩下一小截,这个发现让双月的心头重重一沉,因为有咬指甲症状的孩子大多处于焦虑、不安和抑郁的情绪之下,才会用这种表现来反映。 先将敏儿怀中的纸鸢摆在地上,双月检视她的双手,左手的指甲也是一样的情况,她提醒自己要冷静,虽然有这种症状的孩子,不少都是受虐儿,不过也不能以偏概全,就认定敏儿受到虐待。 双月柔声地问道:「痛不痛?」 「……」静默了片刻,敏儿才摇头。 就在这时,传来妇人的呼唤。 「小姐!小姐!」奶娘寻了过来。 待奶娘找到了小主子,有些紧张地将她拉到身后,戒备地质问双月:「你不是府里的人?」 「我叫双月,是伺候制台大人的婢女,昨晚住在这儿。」双月垂眸看了敏儿一眼。「她是知县大人的女儿吗?」 第30章 听了她的自我介绍,奶娘的神情才缓和了些。「对,这位是敏儿小姐。」 「那么敏儿小姐的娘呢?」她很想见见对方。 奶娘脸色一黯。「她已经过世了。」 「抱歉,我不该问的。」双月心想这么一来,就是家里其他成员的问题了。「那么知县大人有再娶吗?」搞不好是被后母虐待。 「没有、没有。」奶娘用力摇头,神情有些异样,似乎不想多谈,牵着小主子的手就要离开。 双月连忙弯身拾起地上的纸鸢。「等一下,还有这个要记得拿……」 「小姐,咱们回房去吧。」奶娘接过纸鸢,低头对着小主子说。 被奶娘牵着走了几步,敏儿悄悄地回头看了双月一眼,虽然只是匆匆一瞥,不过双月却可以认出那是在跟她求救。 因为……她曾经也有过那样的眼神,想要跟妈妈,还有学校的老师求救,可是前者不理不睬,后者则是完全没有察觉到。 她不由自主地抡紧拳头,想要追上去问个清楚。 不过一想到那位妇人方才的慌乱反应,不愿多谈,所以就算问了也没用,双月深吸了口气,要自己先冷静下来。 「府里的奴仆知道最多有关主子的八卦,先从他们身上下手,看能不能问出什么线索……」既然遇上了,她就不能袖手旁观。 就这样,双月主动去接近几个婢女,假装和她们聊天。 「……敏儿小姐还不到七岁就没了娘,想起来就让人心疼。」 「敏儿小姐在那之后就渐渐变得很安静,也不太说话……」 「我家大人可是很疼爱这个掌上明珠,到现在还不考虑续弦,就是担心敏儿小姐会让后娘欺负……」 双月听着她们的对话,似乎看不出是在说谎。 「还有她的指甲……」她佯装欲言又止的。 婢女们于是露出「你都瞧见了」的神情,话匣子也就自然打开了。 「就连大夫也治不好小姐这个毛病。」 「大人为了这事儿也很烦恼……」 「敏儿小姐咬指甲的习惯有多久了?」她小心地刺探。 「我记得……大概两年多了。」一名婢女扳着手指数道。 「咬成那样,连我看了都觉得疼……」 「说不定等小姐再长大一点就不会再咬了……」 看来这几个婢女也不清楚真正的原因,也许只有照顾她的奶娘才会晓得,双月在心里做出了结论。 申时左右,双月在曲廊上遇到了跟班万才,似乎赶着出门办事,才知道薄子淮已经回来,于是立刻来到这间位在院落中最好的客房,只见门扉是敞开的,可以看到自己要找的人正坐在里头喝茶。 她迟疑了下,想到连着几日的冷战,一时不知该如何启齿。 「进来吧。」 屋里的薄子淮自然也瞧见她了。 看着双月在门外踌躇不前,而他的耐性也全数用尽了,都这么多天,总要有一方先开口打破僵局,既然身为男人,就该由他来才是。 小全子先朝她走去,跟双月使了一个眼色。 第31章 「我去端几样点心过来,你进去陪大人说话。」暗示得很明显,就是要她好好伺候主子,别再使女人的性子了。 闻言,双月扯了扯嘴角,勉强地微微一笑。 待小全子一走,双月有些慢吞吞地走上前去。 「大人打算在江阴县待几天?」她找了一个比较安全的开场白来起头。 薄子淮搁下茶碗。「三、五天左右吧。」 「喔。」才这么几天够用吗? 他带着薄茧的大掌轻握住双月交叠在身前的两只小手,温声地说:「双月,你先听我说……」 若是不把心里话说出来沟通,根本难以解决问题,即便还是无法想出更好的法子,总比谁也不开口来的好。 不过是手与手之间的碰触,不知怎么,就让双月有股想要流泪的冲动,原来冷战的这几天,她真的好寂寞,好像又变回之前只有一个人流落在清朝,无依无靠的感觉。 可是双月又不希望因为害怕孤单,一时的软弱,就抛弃原则,不管任何事都可以妥协让步,所以只能拼命忍耐。 「我们讲和了好不好?」她真的不想再跟这个男人冷战下去。 闻言,薄子淮从座椅上站起来,将双月揽进胸前,距离上回的拥抱似乎过了好久,也显得格外珍贵。 「……好。」他哑声地说。 双月伸臂环住他,将螓首搁在薄子淮的肩窝上,如果这样温顺的动作可以让这个男人明白自己的心意,那么她愿意再主动一些。 「我是真的很喜欢你,你也是第一个可以接近我的异性……可是就因为太喜欢了,所以才更想独占你,希望你对我的感情就像我对你一样。」双月不得不坦承自己的心胸很小,无法做到跟别的女人共事一夫,即便本人是身不由己,也是一样的道理。 听她愿意亲口吐露对自己的感情,薄子淮明白对双月来说是很大的突破,又岂会怀疑她的话。 「若我有这个权力,正室的位置也非你莫属。」问题是自己并没有,这才是关键所在。 他们就像是走进了死胡同。 双月听懂他的意思,就因为身不由己,同样也让薄子淮感到无奈和挫败,又怎么忍心再责怪他。 她眨去眼中的泪雾,吸了吸气。「这个问题先放在一边,我有别的事要问你。」事有轻重缓急,双月得先救那个孩子才行。 「好,你说吧。」薄子淮让她坐在身旁的座椅上,只要双月愿意跟自己好好地谈就好。 在开口之前,双月沉吟一下,试图用客观的角度来看待这件事。「我想知道这位江阴县知县的人品好不好?他是个好官吗?还有你对他了解多少?」 「为何要问这个?」薄子淮一脸疑惑。 「你先告诉我。」她说。 「他自然是个好官,治理江阴县这几年来的成果也是有目共睹,更是个亲民爱民的县令,这里的百姓都可以证明。」薄子淮赞许地说。 当官的绝大部分都很会做表面工夫,双月可是比谁都了解。「那么私底下的他呢?他的脾气好不好?会不会打骂下面的奴仆?」 薄子淮听她一再追问,有些不是滋味。 第32章 「你这么在意他?」 「不是在意,而是想要了解这个人。」她实话实说。 「为何想要了解他?」他还是有些吃味。 「早上我在后花园里见到他的女儿,听说她的生母已经过世,而且这位县令大人也没有再娶……」 「那又如何?」薄子淮口气微愠。 双月一怔,这才注意到他脸上的不悦之色。「你在生什么气?要是不想说,可以直接讲,我就不问了。」 「不是不想说,而是……」他有些困窘地坦白。「不喜欢你太在意别的男人。」 等她意识到薄子淮的意思,不禁嗔恼地笑骂道:「我刚刚不是已经说喜欢你了,又在乱吃什么醋?」 「就算是这样,我也不希望你太注意其他男人。」薄子淮毫不掩饰属于男人的妒意。 「这件事很严肃也很重要,给我认真一点。」她嗔骂地说。 薄子淮不得不回答。「根据我对他这么多年的了解,此人脾气温和沉着,看不出有你说的那些问题。」 「是吗?」那么问题出在谁身上? 他眉头一拢。「到底怎么回事?」 「今天的晚膳,也是跟这位知县大人一起用吧?」双月头上的灯泡亮了,想到一个点子。「那么可不可以让他的女儿过来跟你们同桌吃饭?」 「这……」薄子淮迟疑了下。 双月一脸恳求地说:「既然你和这位知县大人也有一些私交,可以用长辈的身分邀请,应该不会让人觉得奇怪。」 「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 「我有我的理由,相信我。」她还不想正面回答。 「希望到时你能告诉我其中的原因。」薄子淮自然信任她不会害人,反倒担心会因为管了不该管的事而惹祸上身。 「好,我答应你。」只要能证明敏儿不是受到虐待,而是单纯的因为失去母爱而缺乏安全感,双月才能安心离开江阴县。 就这样,当江阴县知县命人在厅内备好晚膳,打算来个把酒言欢,薄子淮在席间适时提出请求。 「上回见到敏儿,已经是两年前,都快忘了她的模样,我这个当叔叔的难得来一趟,总该给个见面礼。」伍皓是阿玛的门生之一,也是在他过世时,最难过伤心的,因此这些年只要经过江阴县,便会上门叙旧。 伍皓哈哈一笑。「制台大人太客气了。」 「不妨让她一块儿用膳,咱们也不是外人,不必拘礼。」他说。 「自从敏儿她娘走了之后,那孩子就变得不太喜欢说话,下官也不知该如何是好,要是有失礼之处,还请多多见谅。」说完,伍皓就吩咐在一旁伺候的婢女,让她去把女儿带来。 当那名婢女步出厅外,站在薄子淮身后的双月也跟着往外看,她就是想亲眼看看这对父女相处的状况,或许可以找出蛛丝马迹。 双月看过一些相关书籍,也在「回家基金会」里见过不少案例,加上亲身的经历,一个孩子是不可能无缘无故发生咬指甲、扯头发等反应,甚至连个性都变得畏缩、封闭,不敢直视别人,这些原因大多来自家庭。 第33章 她不着痕迹地望向坐在左前方的伍皓,即使是面对奴仆,态度也不会傲慢,更不会用命令的口气,正值壮年的他生得相貌堂堂,说话谈吐稳重,谨守本分,实在看不出异状。 所以双月提醒自己不要存有偏见,一口咬定对方是个坏人,事事讲求证据,否则是救不了那个孩子的。 过了好一会儿,就见敏儿在奶娘的陪伴之下,跨进用来宴客的花厅。 敏儿一手被奶娘牵着,依旧看着地上。 「敏儿,来见过薄叔叔。」伍皓伸手将女儿拉到身边说道。 她没有开口叫人,只是怯生生地点了下头。 薄子淮心中不免惊疑不定,印象中这个孩子原本有一张甜甜的笑脸,又爱撒娇,不是现在这副模样,真是因为失去娘亲的缘故吗? 「敏儿,还记得薄叔叔吗?」他担心会吓到孩子,口气放轻地问。 见女儿没有回应,伍皓脸上挂着纵容的笑意,像是慈父般提醒着她说:「薄叔叔正在跟你说话,有没有听见?」 双月十分仔细地盯着眼前这对父女的互动,目光不由自主地锁定伍皓握着自己女儿手臂的那只大掌,就见敏儿反射性地挣扎一下,不过因为动作太过轻微,很容易就被忽略,也不会有人刻意去注意这个小地方。 可是对双月来说,却像是走进了冰柜中,全身发冷,不想往那个地方去想,可是又不禁要去怀疑。 敏儿还是低着头不回应。 「可以让奴婢来吗?」双月已经绕着桌案过去,朝伍皓问道。 伍皓有些错愕地看她一眼,接着又觑向坐在对面的薄子淮,见他没有任何表示,也不阻止,除了不解,也不便开口呵斥。 「双月,你在做什么?」同样在旁边伺候的小全子脸色一变地喝道。 双月没空理会他,两眼还是望着伍皓,似乎想要看穿他的假面具。「因为奴婢见过不少像敏儿小姐这样的孩子,或许有办法让她开口说话。」 「呃、嗯,原来如此。」伍皓脸上掠过一抹心虚,不过很快又不见了。「之前请过不少大夫来府里看过,都找不出原因。」 她顺势将敏儿带离了些,让伍皓无法继续抓着女儿的手臂,只好放开掌心的箝制。「那么请让奴婢试试看。」 「也好。」因为是制台大人带来的婢女,而且看来又不像普通的主仆关系,也就不便断然拒绝。 薄子淮不但没有说话,也同样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想知道双月这么做背后的原因为何。 只见双月半蹲着身子,唇角噙了一抹浅笑。「敏儿小姐,奴婢是双月,昨天在后花园见过,还帮你把纸鸢从树上拿下来,还记得吗?」 「……」敏儿没有回答。 双月小脸一整。「奴婢比任何人都知道恐惧和孤单是什么滋味,知道你很想要把心里的秘密告诉别人,甚至希望有个人能握着你的手,然后跟你说别害怕,我会保护你,你还有我,并不是一个人……」 不确定敏儿有没有听进去,双月幽幽地往下说。 「奴婢也知道很困难,不过有的时候希望别人能够帮助你,还是要靠自己的力量,要主动跟人求救,否则不会有人看出来的……」说着,她朝敏儿伸出右手,手心朝上。「敏儿小姐希望有人救你吗?」 第34章 小小的身子微微抖动着。 「如果敏儿小姐愿意,可以抓住奴婢的手,奴婢保证会紧紧地握着。」双月怜惜地说道。 敏儿还是低着头,不过又开始咬指甲。 「够了!」伍皓斥喝一声。「快把小姐带回房去。」 脸色有些发白的奶娘不由分说地牵着小主子,半拖半拉地出去了。 「等一等……」双月还想要追上前去。 「双月!」薄子淮不得不开口斥责。 「可是……」只差一点点就能问出真相。 接着,薄子淮先朝伍皓致歉。「是本部堂这个婢女太没规矩了,希望没有吓到敏儿才好。」 双月咬了咬唇,只能默默地退到后头。 「制台大人千万别这么说,只能怪敏儿她娘走得早,才会变成这副模样。」伍皓客套地回道:「别说这个,下官先干为敬。」 见他干杯了,薄子淮也举起酒杯回敬,然后一饮而尽。 彷佛方才的事没有发生,两人又一面吃菜喝酒,一面聊着朝廷之事。 「……皇上为了南巡之事,曾明示过避免惊扰到百姓,一切所需勿令地方官派取民间,而由衙门采购供给,不过却也听说有不少父母官担心接驾不周,借机敛财。」底下的官员若是刻意隐瞒,自己总是在事后才知悉,无法及时拦阻。 见薄子淮这番话说得是云淡风轻,听不出是试探,还是询问,伍皓自然也没有太大的反应。 他颔了下首。「下官也听说过。」 「……本部堂近来又听说有几位知县联合起来,打算上奏朝廷有关加重赋税之事。」薄子淮淡淡地启唇,并没有直接点名。 「制台大人不赞成?」伍皓不动声色地问。 薄子淮慢条斯理地啜了一口酒。「皇上希望减轻百姓负担,将地丁钱粮、米麦豆杂税免除,如今却因为地方奉行不善,不能实惠于民,这会儿又要加重赋税,有违圣意,相信皇上不会同意,本部堂自然也反对。」 免除钱粮原是为了百姓小民着想,可是田亩又多归缙绅豪富之家,无田穷民已难均沾实惠,若再加税,要他们何以度日,因此他说什么都反对到底。 因为江阴县知县曾是阿玛的门生,两家相识多年,所以薄子淮才趁这趟出门特地前来点醒他,要他多替百姓着想。 「制台大人所言甚是。」皇上南巡对地方父母官来说是最好的表现时机,即便是自己也不想一辈子当个七品官,总要找机会往上爬。 不过伍皓也很清楚不便与两江总督正面作对,尽管曾经拜在他的阿玛门下,不过人一旦死了就再无情谊可言,这就是官场上的现实面。 两人的神色平静,却是各怀心思。 戌时就快过了。 双月在屋内来回踱着步子,想着该怎么接近敏儿,从她身上找到答案。 她可以确定这对父女有问题,可若是没有更好的线索可循,光只靠敏儿的一些小动作和排斥的反应是无法当作证据的。 除非……敏儿主动开口求救,否则自己根本无计可施。 这里也比不上未来,有政府的公权力介入,能够进一步的探访,找出孩子是否遭到虐待的证据,万一真有受虐的迹象,还可以强制带离施暴者的身边,不准再靠近孩子一步,可是这些在古代根本行不通。 …… 注:免费连载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