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主,您哪位?》 前情 自东晋消亡,天下分南北两朝,两朝之间战乱不休,各自内庭亦动荡不安,似是天定,亦可说人为,鲜有一朝延绵超过六十载。 许是战争的残酷更加剧了民众对于心灵寄托的依赖,相对于朝野的动荡,天下道门佛门反而越发兴盛。 昆仑山巅,一僧一道朝南迎风而立,僧人一身白色僧衣,长眉垂肩,闭着眼睛的面容隐现慈祥;道人一身青衣,只在领口袖边以白色绘了八卦图。 两人之间的氛围愈加寂静之时,南边尽头忽现一片五彩霞光,其光如柱,甚是耀眼。随后,肉眼不可见的道道光芒从四面八方向那尽头而去。 山巅的道人与僧人却并没有举足,只是看着霞光的方向微微皱眉。 “这天下可要乱了啊,和尚。”说话间,终年积雪的山顶刮来一阵风,道人的宽大袍袖被风吹起,打在和尚纹丝不动的僧衣上。 “阿弥陀佛,世间因果循环,大乱大治自有天意。”僧人双手合十,语调波澜不惊。 “哈哈,和尚你竟然有说天意的时候!”道人闻言,竟是朗声大笑出来。 “道君执着了。”对道人的嘲笑,僧人也不介意,微微摇头,声音依旧和煦。 “哼,假慈悲!你我之间斗了这么多年,每次你摆出这副嘴脸,便是又有了后手。不过,你哪次逮到便宜了?”道人依旧一副讥嘲的模样,语气里更刻薄三分。 僧人也不辩解什么,只是双手合十,默默念了声佛号,长长的白眉迎风而舞。一时间,两人之间的气氛几乎凝滞。 “道君似乎对这光不甚好奇。”半晌,终是慈眉善目的僧人先开了口。 “呵,和尚你越来越阴险了。难道你不知道那光是怎么回事?这争先恐后的,不过一群鼠目寸光之辈,那霞光内轮回之气如此之重,怎可能是什么重宝?怕不是个身怀因果,天赋异禀的奶娃娃。这群人,有来无回都说不定呢,哈哈!”道人说完后,似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情景,竟是哈哈大笑起来。 对道人反复的脾气似是习以为常,僧人双手合十,再次念了声佛号。低垂的眉眼越发叫人看不清楚。 半晌,道人终于停下大笑,狐疑地道:“和尚你如此重视此光,难道你也打这光的主意?” 僧人眉目在风雪中越发模糊,不答反问道:“道君可有兴趣与老衲手谈一局?” 只见他话音一落,两人身后的白雪骤然堆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竟凝成了半人高的雪几,几面上纵横各有十九条线,交错成三百六十一个点。 道人剑眉一挑,目光在那五彩霞光与僧人之间游移片刻,然后嘴角再次讽刺地翘起:“也罢,就让我们来看看,这身怀因果的奶娃娃能够让我道门长存,还是你佛门延世。” 言罢,他转身落座北侧,手中一凝,竟是无边的黑暗浓成一点,举手,落子,动作潇洒随意。 相较而言,端坐在南侧的和尚便规矩得多,指尖亦是一点,雪花纷纷飘来,在其所指的点上化成一颗玉色的雪子。 二人的斗法无声,却残酷异常,正如他们所博弈的苍澜一界,南僧北道,泾渭分明。 朝堂之上,一如棋局,你争我夺,征战不休,战火燎原。 同时,某些人的命运轨迹,亦随着两人的棋局开启,朝堂的争夺,悄无声息地偏离了原有的轨道。 第一章 王家郎君名唤眉 “女郎,醒醒。”圆妪纯正的洛阳腔混着一股烤肉的香味,唤醒了王眉胃的同时,也唤醒了她的精神。 “妪,在外还是称小姑好。”一旁的小伺常青提醒道。 “无妨。”王眉听见自己的声音,略带了一份刚刚睡醒的沙哑,微抿了一口手边的蜜茶,喉内的撕裂感才觉得好了一些。 “诺。”小伺的声音带着恭敬。 缓缓睁开眼睛,适应眼前的昏暗后,王眉见到的便是往来忙碌的众家仆,一部分在准备食物,另一部分正在扎营,显然,这一次的郊游误了时辰,故而他们只得在野外宿一夜。 远处的篝火发出哔哔叭叭的声响,野外简陋,那忽明忽暗的昏黄火光却映得周遭一片温暖。 “咳咳……”一如既往,喉咙深处的痒意让王眉语调未成,红唇先是溢出一阵猛咳。 听见她的咳声,奶媪圆妪急忙起身,小心的换了一盏更加温热的蜜水,奉给王眉,自己则起身碎步走向篝火。 温热的水,润过干燥的喉咙,略带点蜂蜜的甜,王眉舒服地轻叹。一抬头,便见圆妪已从篝火处缓缓行来,手中托盘内托着刚刚烤好的兔子腿,行至她身侧,圆妪轻轻地跪坐到了她身边的榻上。用精致的银筷子和锋利的胡刀将兔子腿上的肉一点点地剥下来,恭敬地放置到她的面前。 王眉此时已经坐了起来,腹中的饥饿感虽然紧迫,多年来深入骨髓的教养仪范却让她依旧慢条斯理地先跪坐好,理了理广袖,接过仆从递上的温热巾布仔细拭了拭面颊,又在仆从的服侍下仔仔细细地净了手后,才优雅举箸。 她抬眼,便见圆妪脸上带着熟悉的微笑,看着她的面上恭敬中带着宠溺,周遭忙碌的下仆们来来往往,安静中透出一股热闹,远处篝火边,一如玉美人身着歌姬艳服,口中吟唱,音调柔软,而她的大兄则慵懒地靠在美人身上,洒脱放肆的神态一如既往。 这一时,一切都熟悉得理所当然,这一刻,世间所有静好似乎都在此停驻。 偏偏此时一阵惊雷响过,颠簸感突然传来,面前柔和温暖的景象骤然扭曲,一股焦灼的味道从大兄身后的篝火处传来,那美人的歌咏竟变作一阵低沉苍老的古音,不断在王眉耳边重复着:“北去……归来……” 仆从惊慌失措的呼喊此时无声,她手中的银箸掉落于几亦无声,慌忙中她想拉住身边的圆妪,却见她温柔的脸庞倏地就被她身后突然窜起的篝火吞噬,连尖叫都没有发出。一切慌张,惊惶,恐怖都以无声的方式迅速而真实的上演。 天地间只有那不断重复的寂寥古音:“北去……归来……北去……归来……” 大兄……圆妪……王眉想尖叫,喉咙却似被什么锁住,无论如何都发不出声音,她想伸手去救圆妪,手臂却似被什么箍住,无论如何都难以抬起,窒息的感觉令她猛然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却马车黑黝黝的车身。 又一阵颠簸传来,马车摇摇晃晃,隔着内厢与外厢的车帘也随之摇摇晃晃。 “咳咳……”王眉的眼神伴随着咳声在这颠簸摇晃中渐渐清明起来——她此刻哪里是在野炊,分明是在逃离建康的路上,刚刚的焦灼味道,不过是内厢一角暖炉中溢出的炭火罢了。 此时炉内炭火勉强照亮车厢,隔着精致的帛帘,隐约可见道路两旁的树木缓缓后移。 外面的天色还带着清晨的昏暗,一夜未停的雨淅淅沥沥地打在车身上,发出轻微的答答声,混了车轮轧在山路上发出的辘辘声,渐渐安抚了她因梦魇而产生的恐惧,那萦绕耳畔不断的“北去”之声也渐渐消弭。 压下因炭火刺鼻而在胸口翻腾不已的闷咳,王眉甩了甩因趴卧而有些发麻的手臂,伸手想要撩开车帘,却发现她手中还握着一枚白子,顺着白子看去,是固定在车上的矮几, 矮几上,是她睡前未解的残局。其中黑白子因马车摇晃,正杂乱无章地排布着,仿佛那场激战过后,皇宫内外歪歪倒倒的兵卒。 这世道便犹如这残局,贼子当道,兵祸蔓延,天下苍生无一幸免,就连最顶尖的各大士族,每走一步也要前思后想,唯恐一个思虑不周便满盘皆输。 可是思虑甚周又如何?他们这些士族子女还不是被逆贼逼到了逃离建康这一步?而在这个满目浮华的年代,除了留在建康的那几位,这些逃出来的又有几个是有真才实学,能够委以重任的? 如今即便逃了出来,难道还能指望这些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郎君小姑们重振世族往日的荣光? 嘴角含了一丝冷笑,王眉将手中白子轻掷,身子后仰,再次轻咳两声,略有些虚弱地靠在倚枕上,而原本生机聊聊的残局便被她这一下打乱,黑子白子之间越发错乱,就像她面对的前路,越发让人看不清楚。 从身后几辆马车中,传出仆妇们准备朝食发出的声音,车厢里,王眉常年病弱没有血色的唇微抿,心下更添几许担忧——不知大兄,父母可已逃出?当初说好,她先行出逃,而后父母大兄会从其他路线逃出,与她于晋阳本家汇合。不知如今可还顺利? 想到这里,王眉越发恼恨起自己孱弱的身体,若不是她天生体弱,她便可操戈舞剑,随护父母兄长;若不是她常年卧病,父母也不会能够轻易隐瞒她实情,将她送出建康;若不是连赶路她都无法支持,她早就奔回建康…… 面现一丝苦笑,哪里有那么多的若不是,最终她该庆幸,若不是出身琅琊王家,她恐怕早已夭折了吧? “郎君?”车帘另一边传来极低的呼唤,接着王眉感到面上微凉,便见一张王眉最为熟悉不过的圆圆脸庞出现在眼前,圆圆的鼻尖,圆圆的眼睛,不说话时连嘴角看上去都是圆圆的——正是她的奶媪圆妪。 “郎君怎得又咳嗽起来?这弈术最是费神,郎君风寒未愈,怎又劳心?”圆妪放下手中端着温热的药碗,扫见桌上混乱的棋盘,微微皱眉,心下更添几分担忧。 再抬眼撇见王眉面上的疲倦,以及日日渐无血色的唇畔,圆妪心下绞痛——她可怜的女郎,明明是精贵的娇娇,却要如丈夫般行走。时不时还要受到各家郎君背后的嘲笑,说他身体孱弱,难委重任,最多能够活到十二三岁,就算上天垂怜了。 每当她听到别人如此议论,便总会按捺不住火气,上前对峙一二。若非她家女郎,她可能早就被赶出王家了吧…… 圆妪自己原本也出身中等士族,但自从北方被外族占据,战火便从未中断,为了生计,不得举家从北地逃到南方,这一路战乱,一路兵匪,他们一家人最后便只剩下了她一人苟活。 她至今仍然记得自己初初见到女郎时,她小小一团被包在红色襁褓内。一见到粉雕玉琢的女郎,她便想到自己丧命路上的幼子,当时心下便软成一团。对成为这娃儿的奶媪一事,顿时再无二意。 自家女郎的命格其实是极好的。不说出生世代神秘显贵的琅琊王家,便是她自身,出生之日,天降祥瑞,五道彩光交缠直冲天际,最后只剩下了一道青色的光柱,在空中滞留了整整一刻钟才散去。连大灵寺的主持和正一教的掌教都说这孩子生来祥瑞,争相想要收为弟子。 但是谁也没想到,这身带祥瑞的孩子竟是从胎中带来的孱弱,女君不知请了多少郎中为女郎请脉,得到的都是五脏不均,六腑难匀的诊断,甚至其中大部分郎中皆劝郎君女君早早准备后事。唯有大灵寺的宝慧主持曾为女郎卜算时说过,女郎命格奇特,隐现一丝生机。 万幸的是,无论是郎主还是女君都没有放弃为女郎争这一线生机。 似是为了证实那天降祥瑞的预言,自家女郎从小便聪慧异常,两岁能言,三岁能读,在琴棋上更展露过人禀赋,甚至连男子所习经史子集都能通读过后,极快地会意记牢。 可她越是聪慧,女君越是忧心。果然,女君的忧心在女郎五岁时应验,小女郎一日于花园中读书,不知从哪里窜进一只狸猫,小女郎被其惊吓,竟当时晕厥过去,随后夜间便发起高热。 圆妪清楚记得,全建康的名医以及宫中的医令都被请来,竟然都是一个结果——请家中准备后事。女君听罢,便昏了过去。 传奇的是,第二天,就在女君终于接受现实为女郎准备后事时,竟从门外响起三声清脆铃响,一蓬头垢面的道人被女郎的长兄——谘郎君领了进来。那道人原本一副懒散模样,在瞥到床上女郎时骤然退去,疾步上前,口中啧啧称奇,还道什么“凤涅梧桐,根埋洛水,奇也怪也?” 郎主当时本因女郎命悬一线心情便不好,此时见着道人疯癫行径,更是大为不满。挥手就想命人将其赶出,却是被谘郎君阻拦,并于郎主耳畔轻语几声,而那道人就趁此时随手一指女郎的妆匣,道了一句:“附!” 只见一道流光竟忽然从窗外穿进屋内,直直没入了女郎镜台前的漆妆匣内,待她趋步近前去看,却是大吃一惊,女郎原本满满的妆匣此时已经空空如也,只躺着那块女郎出生时候郎君亲手雕琢的传家美玉。 待郎主回神,张嘴想要询问时,才发现那道人已飘然远去。只留下一句:“宝玉镇魂,先祖续命。玄武之侧,方可安枕。” 见此,郎主立时下令,玉牌不可离女郎片刻。数日后,却下了一道奇怪的命令:“从此,王家再无小姑眉。” 很久后,圆妪也方才明了,女郎之所以要变作郎君的原因——祠堂,是女子不可入的。而女郎是要先祖之气续命的。 于人前,琅琊王家闺名王眉的女郎夭折,女君悲伤过度,郎主不忍女君缠绵病榻,便从旁支过继一同龄男童,单名为徾(mei二声)。 就在众人观望,嘲笑,同情这过继子不过替身的时候,王宅内却传出,无论郎主或是女君都对徾郎君极尽宠爱,于徾郎君六岁生辰这日,郎君甚至上陈天书,请求陛下祭祀之时,将其带在身边,以显尊荣。 大灵寺的主持和正一教的掌教,更是各自送来了加持过的法器作为祝礼。一下子,徾郎君的身份被抬得极高。 只是人后,也只有她才知道,那风头一时无两的徾郎君,依旧还是她每日需要喝药,随时都会丧命的女郎眉。 让人欣慰的是,自那以后,女郎虽然依旧小病不断,身子骨却是年复一年日益强健起来。加上王家勋贵,各种天材地宝并不缺乏,女郎原本亏损的身子也渐渐补了回来,只是咳嗽却从未断过,更在每年秋冬之际,总是难逃虚弱。 幸而如今还是盛夏时节,若是秋日渐浓,落叶缤纷的时节,女郎可无法随车行这么久…… 想到这里,圆妪不禁抬头打量起自家女郎,见王眉脸色虽然不见苍白,唇色却比在家中时候淡了许多,圆妪眉尖更蹙。 对上圆妪担心的眼神,王眉心下一暖,知她心忧自己的身子,勉强按下心头翻滚的情绪,安抚地对圆妪笑笑,重新跪坐端正,接过奶媪递来药碗,刚刚浅抿一口,一阵狂乱的马蹄声夹杂着护卫武士的呵斥在车厢外响起。 “来者何人?”这是走在他们车队后方萧家武士首领的声音。 “取尔等性命之人!” 第二章 箫声何处 “取尔等性命之人!” 回答之人的声音刚落,王眉便听到从车尾传来的一声惨叫。而后便是兵戎相击之响,刀斧入肉之声,马嘶人喝相交于耳。 不待王眉回过神来,那马蹄践踏之声猛然从后方向她们所在之处靠近,一声惨叫骤然在她车外响起,随之一道血箭打在车窗之上,那抹鲜红在精致的帛绢上分外刺眼,直刺得王眉心慌意乱,战栗不止。 即使她从小受到士族教育,要时刻保持冷静,近年来间或又随母亲习持家驭人之道,也曾见母亲下令杖毙奴仆,可直面如此血淋淋的杀戮却也是头一次,至少此刻她无法做到心静如水,平静无波。胸口更是窜上一股郁气,诱使她咳嗽起来。 圆妪同样被这变故吓呆,反应过来后,猛地一把将王眉揽在了胸前,也顾不得再多掩饰王眉女子的身份,口中却只会重复:“女郎莫怕,莫怕……” 王眉头抵着圆妪的胸口,大口喘气,试图压下喉间的咳嗽。同时努力克制着内心的恐惧,贝齿死死咬住颤抖的唇,将因惊吓险些脱口而出的惊叫生生咽了下去。 她不能惊慌,她不能失措,白嫩的双手紧紧攥住宽大的袖口,原本并无血色的指尖冰凉,曲起的骨节更是泛起青白之色。 阿母的话在她耳边回响:“阿眉,嫡女宗妇之责,掌家、审时、度世,男儿之智勇我等亦需双全。恐、慌、乱无益解忧。如遇险情,汝需先静而后决,父母兄长不能伴汝一生耳。” 是了,她需冷静,需冷静!王眉深深吸气,努力压下内心的惊恐,渐渐放松僵直的脊背,甚至连胸口强压下的咳嗽此刻也缓和了许多。只有一时间依旧无法抑制颤抖的身体,暴露了她内心无法抑制的紧张。 马车外的兵器相交之声不绝于耳,与圆妪胸口急速的心跳声混合,竟形成一股奇异的旋律,王眉尝试抬起还颤抖着的手,尽量稳定了自己的声音,小声道:“妪,无事,且住且静。” 她话音未落,马车一阵猛烈摇晃,下一刻,一柄长剑突然从车厢右侧插了进来,王眉本能地一把推开圆妪,自己同时后仰,堪堪躲过剑尖所刺路线,那剑尖去势极沉,贴着王眉的前胸最终稳稳插在了车厢的左侧内壁上。 其剑身甚至还滴下两滴未尽的血珠,不知是护卫的,还是贼人的。奇怪的是,那两滴血珠滴落的样子此刻却在王眉眼中渐渐放慢,连它们在滴落的每一时刻不同的形状,王眉都能够清晰的捕捉,而最不可思议的,是在这紧要关头,她心上似乎被破开了一条缝,她甚至听到“啵”的一声,极轻又极重。 一股玄而又玄的气息将王眉的全部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故而并没有发现,她右手袖子里一圈韵白的光晕此刻正明明灭灭地微弱闪烁着。 她此时全部的心神都沉浸在了一种顿悟当中,仿佛这世间有一股无上的巨力,将所有的尘物向下拉扯,但是由于尘物的不同形状,大小,其被拉扯的过程中又有无尽的不同…… “啊!……”圆妪的尖叫声打断了王眉面前慢进的画面,也打断了她对于心头异动的感知。 “住口!咳咳……”王眉低声轻喝,压下思绪被打断的不悦,她一瞬间回归到了现实,想也不想地抬手捂住圆妪的嘴,却无法压下由于一时气闷,翻腾而出的轻咳。 但下一瞬间,她仿若福至心灵,下意识地便使出全身的力气将圆妪扑倒在车厢另一侧的角落。果然下一刻,她们所在的位置便又出现了一柄长剑。而这把长剑似乎长了眼睛一般,随着她们的移动,竟然也改变了方向。 王眉刚刚一扑的去势已尽,而生死关头的超常反应更是让她已经费尽了力气,此刻断然无法再次移动。 眼看着长剑越来越近,扑面的死亡近在咫尺,王眉似乎闻到了一股属于死亡的灰败气息,她甚至连恐惧尖叫都无法做到。只有刚刚扑倒时陷入袖子中的右手牟然攥紧,却握到了一片冰凉。 这片冰凉仿似被她这一握惊醒的活物,沿着她的手臂蜿蜒直上,一直窜到她的背后。 下一瞬,就在剑尖已经触及王眉脊背的时候,一层蒙蒙的白光凭空出现,那剑尖击在白光上,如同遇到了坚岩般,再无法寸进分毫。王眉却感觉脊背一震,一口血便卡在了嗓子里,只是她不欲身下圆妪担心,任口中血腥味遍布,依旧紧紧咬住牙关。 幸而此时这剑骤然变向后也没了主人,不过是靠着被掷出时的惯性伤人,在王眉背上被阻后,便当啷一声掉落在了马车内。而那白蒙蒙的光也如出现时候一般,倏然地消失。 听见凶器落地,王眉心下一松,险些卧倒在圆妪身上,她低头查看身下的圆妪,只看见圆妪瞪大的眼睛里是自己脸上无法掩饰的苍白。 见圆妪无事,她牙关一松,扭头将那口残血吐了出来,瞬时染红一片铺在车内的白锦。 “妪,已无事,莫怕。”王眉听到自己低低的哑音这样安抚自己的奶媪。 “女……”圆妪被她嘴角残留的血迹一惊,便要起身,却被王眉又一次捂住了口,按了回去。 对担忧的圆妪再次摇了摇头,王眉抬手拭去嘴角残留的血迹,强迫自己沉住气,许是刚刚于生死间的游走经历让她多了活下去的信心,此刻虽然她依然止不住颤抖,但是却已经能清晰思考——现在能做的,最重要的,就是放轻呼吸,保持安静。 王眉竭尽全力调整着自己的呼吸,一边侧耳仔细倾听窗外的动静,另一边,掩在袖中的右手再次握紧那片冰凉,虽然不知刚刚自己如何脱险,但定是与这袖中所藏玉牌有关。这玉牌,难道真如那个道士所讲,有所神奇? 心下这疑问一现,王眉便想将玉牌拿出仔细查看。只是……王眉看了看脸色苍白的圆妪,显然已经被之前的箭羽吓坏,如果玉牌真有什么异象,恐怕圆妪会再次失声尖叫起来,是以她只得压下强烈的好奇心。 但她仍不禁下意识地再次紧了紧攥拳的右手,她的紧握,却也让之前残留在手上的血迹顺着手指的纹路滴落,未等她发现右手上沾染的残血无声无息的浸入了那片冰凉,从前方后方不断传来的惊叫声和砍杀声,以及每一声惊叫后都会响起临死前的呻吟便占据了她全部的心神。 “啊!……” “郎君!” “救命……” “噗!” 透过车厢不断传来车外之人临死前的呻吟声夹杂着刀剑声,它们仿佛织成一张巨大的蛛网,王眉感觉自己仿佛就是那蛛网上奋力挣扎的蚊蝇,她使劲全身力气将再次升起的恐慌压下去,不发出任何的声音,背部靠着的车厢传来一阵阵阴寒,又似乎有些黏腻,让她不由自主地又一次想到从那把剑上滴落的鲜血。 那奇异的感觉再次出现,她仿佛看见那剑上的鲜血一滴一滴,缓慢地滴落在马车内铺的白锦上,与她先前吐出的血一起,渐渐染红了车内的一切,而车外的一切透过那被染得鲜红的车厢投射进来,将那些持刀的歹人面容勾勒地无比清楚,甚至他们杀红的眼睛里倒影着的人影都无比清晰。 王眉眼前血红一片,不仅是这几日熟悉的人,那血泊中躺着的还有无数不识面目的身影,甚至还有一些扭曲的肢体,并非人形,而离着她最近的地方,阿母,阿父,大兄,圆妪…… 手臂突然一痛,是圆妪由于紧张用力过度,抓疼了王眉。却也将她从幻觉中惊醒,后背不知何时湿凉一片,刚刚她竟是掉进了自己的臆想中不能自拔。 一阵笛音缓缓传来,低沉的音调安抚着王眉因陷入幻境而狂跳的心,柯亭笛*声仿佛来自远方,似是知道听者心中惊慌,它原本并不明快的音调此时极其舒缓地响起,仿若情人间的喁喁私语,令王眉不禁想起那个白衣飘然的人…… “女郎……” 圆妪担心的腔调再次将王眉从回忆中拉回现实,她使劲眨了眨眼睛,仿佛也将刚刚升起的念头努力眨了出去一样,她刚刚通红的双眼也渐渐恢复了本色。 先对圆妪轻轻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而后王眉吐了一口气,清醒过来后,疑惑顿生,她是怎么了?先是陷入杀戮的幻觉中无法自拔,之后又陷入与一个早已无干之人的回忆中难以回神。 没等她理清思绪,马车又是一阵摇晃,王眉和圆妪跪坐不稳,双双滚到了马车最内侧,同时,“咄咄”几声钝响在她们刚刚依靠的车厢一侧响起——对方竟然还有弓弩! 王眉此刻不知怎么,反倒无比清醒理智起来。难道极度的恐惧竟是麻木?王眉自嘲一笑——自己这种时候还有时间想这些。随即眼神一凝,透出无比的坚定:要先活下来!和圆妪一起活下来! 信念一起,王眉才感觉到自己的变化:不知是刚刚的幻境太过真实,还是如今的境况已经严峻到极限,骨子里升起的冷然已然盖过所有她的本能反应,她虽然感觉手脚依旧冰冷,却已经不再颤抖。 但是——“咳咳咳咳……” 不知是刚刚扑倒圆妪的动作太猛,还是她刚刚吐血的缘故,原本就沉积在她胸腔的那股咳意竟是再也压不住,王眉死命地咳嗽起来。 手背上传来点点温热,低头看去,却是圆妪滴下的泪水。王眉向她望去,又一次望见她大睁的眼睛中倒映出的面目毫无血色的自己。 在心底叹了一口气,王眉此刻恨透了自己这孱弱的身子。如果,她可以强健些,是否就可以护得自己和圆妪的周全? 车外的弓弩手却不给她遐想的时间,连续不断的咳音给他们提供了再好不过的指向,只听一阵急响,无数弩箭插入车身的声音令王眉刚刚止住颤抖的身子再次泛起恐惧。感觉身后一沉,竟是圆妪承受不住惊吓晕了过去。 而就在这时,数支箭羽也已携着风势透窗而来。 第三章 族佩异常 王眉本能地再次握紧藏在宽大的袖中那片冰凉。奇异的一幕再现,王眉只觉手臂胸口一凉,就见眼前出现白茫茫一片光芒,这光芒极薄,却将那些飞入的弩箭尽数挡下,弩箭与光芒相交,那光芒泛着一片温润,正是她袖中所藏白玉的色泽。 不同于前次背对,王眉这次眼睁睁地见着一道白光从她胸前射出,只用了不到一个眨眼的瞬间那道光如同一个罩子展开,将自己以及身后的圆妪护在其中。 箭矢呼啸,来势凶猛,尖锐的箭头泛着青铜特有的金色,王眉首次直面这等锋锐,原本便苍白的面色更退去了最后一丝血色。 “咄!”第一支弩箭终于与白光碰触,旋转的弩箭势大力沉,箭尖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由于弩箭旋转带动空气,传出一片嗡嗡声,其袭来时所带的锐气逼得王眉心跳如鼓,下意识便闭上了双眼,心中充满了绝望——阿父,阿母,阿兄,阿眉恐怕再也见不到你们了。 一阵疾风袭来,原本预想的剧痛却并没有降临,反而是“当啷”一声惊醒了王眉。她睁眼望去,只见一支青铜箭尖的弩箭静静地躺在白光外围。 她还活着?王眉使劲用指甲掐了掐指尖,一阵钻心地疼痛传来,却让她的眸子染上了欣喜的笑意。只是这笑意还未扩散,紧随第一支弩箭,其他的弩箭也进入了白光的范围。 这一次,王眉知道有白光的保护,自己不会有丝毫损伤,胆子便也大了起来,她紧紧盯着携风而来的弩箭。只见那原本声势极利的弩箭,在碰到白光后却像陷入了泥沼一般,在不甘地钻进寸许后,终于后继无力,“当啷”一声落地,步了第一支弩箭的后尘。 随后,光罩却又在王眉惊讶的注视中瞬间恢复如初。弩箭不断从窗外射进来,又不断被白光挡住,落地,发出同样的脆响。王眉也渐渐从白光带来的震撼中回过神,开始仔细打量面前的这把“保护伞”。 而随着她仔细打量,才发现白光的不同。只见这白光足有半尺厚,却并不是完全的白色。在其边缘处,赫然游荡着一些红黄相间的细丝,每当白光被弩箭射中,光罩便向四周荡起一层层的云纹,而随着弩箭不断地被挡住,这光罩竟缓缓变薄了起来。 显然,光罩随着箭羽数量的增多也在不断减弱。一时间,王眉刚刚放下的心再次吊了起来,她不知道,这箭雨何时能停,而这光罩又是否能坚持到箭羽停下的一刻。 挡在她面前的白光一明一灭,如同人在呼吸一般,这神奇的变化使得王眉不由自主地抬起手想抚上面前的白光——它到底是什么?为何她总有一种感觉,这白光,竟是有生命的?如若它亦有生命,那它会不会也有温度? 就在她的手即将触及之时,王眉逐渐模糊的眼眸猛地一清,她向前的手也猛然停顿在白光前数寸——她在犹豫,她不知道自己这样做会不会引起白光的变化,从而使得它更快地消耗殆尽。 谁知,那白光似乎感知到了她的意图,竟是瞬间向内膨胀,未及王眉反应过来,便感到一股温热从手心处传来,随后进入她的四肢百骸,使得她常年冰冷的手脚都暖和了起来,甚至连她喉间的咳嗽此刻都被这温热平息。 而更为神奇的是,这温热似乎能传递一种安抚的情绪,奇异地平息了她内心的不安惶恐。就在她心神放松之时,脑中忽然一轻,隐隐有一个女声在说什么,忽远忽近,如同那白光的明灭般忽而清晰,忽而模糊。而这感觉,王眉似曾相识…… “当啷……”一声,温暖的感觉退去,王眉睁开双眼,车厢内躺着十数支弩箭——不知何时,那箭雨已停。 紧接着,一阵马蹄急踏,纷乱繁杂,一阵阵的欢呼传来。她面前的白光却也再次消失不见。独留王眉保持着手臂上举的姿势傻傻发呆——那柯亭笛声也在这一刻停止了。 “十七郎!贼人已退!” 车外护卫首领,亦是王家旁支十五郎,王真的声音惊醒了王眉。她迅速地撩开车帘,望向远处的山隘,恍惚中似乎白影一闪,张了张口,半晌才发出一声轻咳,而后深深吸了一口气,等到呼吸平稳后,才对王真道:“查验伤亡。” “诺!”车厢外,王真应声,声音恭谨,眼中却闪过一丝不屑。 这十七郎虽是嫡支,却也不过是过继之子,还从小体弱,如非祭祀,几乎从不踏出二门。被女子闺房内养大的男儿,能有几分作为?!就算其聪慧之名远播,还不是要自己等人一路随行保护?就这么一点点敌人,就惊慌成这样,撩开车帘,亲自查看,难道自己还会骗他不成?! 若不是谘郎君与他会在晋阳本家碰见,谁耐烦护送这么个小家子气的病秧子?他宁愿留在建康,跟随谘郎君与贼人斡旋,说不定他还能一举定乾坤,从而建功立业! 王眉不知她简单的一句话,竟引得车外王真满腹牢骚。她此刻正将那片冰凉从袖子的暗袋中取出,拿在手中仔细摩挲观看。 她袖中的是一块白玉族佩,也是证明她王家嫡子身份的元牌。 魏晋以来,儒道释越见鼎盛,世族子弟争先以谈玄论道为雅事,不少方士更是以道术玄术为名,在世间创立自己的教派。身为曾与马共天下的王氏,自然站在时代潮流的尖端。 当时王氏家族中便供奉着不少道长僧侣,族内子弟更是争先服用逍遥散,玉金丹等丹药。供奉中一位姓张的道长破例收了两个王氏子弟为徒,其中一位老祖更是为王氏寻到一片极地玉田。据说,这片玉田所产美玉有驱邪避祸之功效。甚至极有可能产生仙家所用之物。 王家嫡系子女在出生之时,依照八字的方位,于家族玉田内采下的一块美玉,而后其生父亲手仔细琢磨而成,称为元牌,取其一元复始,永无穷尽之意。 一方面是希望能够有人继承老祖宗的道统,另一方面,以玉牌为寄,传父子相继,福泽延绵之意。到了他们这一代,所谓道统早就不存,元牌更多的意义是父子亲情的延续。 与所有人知道的不同,她的这块元牌却不是出生时候父亲从玉田内采来的。 外人只知她生身之时祥瑞漫天,实不知,所有的天象在结束的那一刻通通化作了她左肩上的一片七星印记以及右肩一截枯枝图纹。 她五岁大病一场后,右肩的枯枝便不见了踪影,而七星印记是王家每五代人才会出现一次的传承之印。当年为家族选定玉田的老祖曾有言,七星上肩者,配族佩。所谓族佩,是当初那位老祖亲手采集的九块玉牌。 至于为何是九块,族人也曾问过老祖,老祖曾答言:“九为极,九印还无兴盛者,宿命矣。” 九块玉牌传承到现在,也还只剩下两块,而在祖父那一代,不知为何,竟有一块忽然碎裂。至此,家中仅剩一块族佩。 她出生后,父亲按祖训将最后一块族佩请出宗庙,自己再加琢磨。而后又送往正一教,请清华道长开光祈福。只盼能够给她带来好运。 这玉牌整体成白色,于边角带着红与黄的玉丝,父亲巧手将其雕成五福祥云,正当中竟是玄之又玄地雕了一幅阴阳八卦图,而阴阳鱼的正中,便是一个“眉”字。 王氏以书法传家,这个“眉”字笔法精致,遒劲自然,颇得祖先神韵。随着她指尖摸索,渐渐地,那“眉”字的一笔一划都和她记忆中的一个个场景重合,在她心上鲜活起来。 她第一次诵读《诗经》,是坐在父亲的膝上,一抬头,便可见父亲喜悦的眼,偏在她得意大笑时,父亲嘴角微沉,令她不可自傲;她第一次抚琴,母亲侧坐在旁,双手交叠膝上,矜持微笑,却毫不掩饰的夸赞她天赋卓然;她每每生病,长兄都会带回各种新奇的小玩意儿给她,哄她喝药…… 父亲,母亲,大兄……也不知,还有没有再见之日。阿眉不知,还能否按照你们的希望,好好活下去,等待重聚之日…… 王眉的手指渐渐停在“眉”字最后一笔的顿笔上,摩挲着这笔触,父亲专注雕刻的模样就在眼前渐渐清晰起来,而相对地,王眉却感觉眼前渐渐模糊起来。 一滴泪水滴落在玉牌之上,只见一道温润白光晃过,王眉感觉手心一暖,低头望去,竟见玉牌上的阴阳鱼此时仿似活了一般转动起来。王眉心下一惊,手一抖,本能地就将玉牌抛出。那玉牌却并没有如她所想,掉落在地,反而莹莹发出更柔润的白光,竟凭空悬在了王眉的身前。 第四章 真有鬼神?! 王眉睁大双眼,想要惊呼出声,却发现自己不仅无法发出声音,更连手指都无法动上一动。这令她不禁慌了神,难道,这玉牌上有什么邪法不成? 传闻那些邪魔外道有很多方法,将自己的魂魄转移到他人身上,她还偶有听闻,一些鬼魅魍魉甚至喜欢活食人之血肉精华,而后再幻化成本人模样,去欺骗被害之人的亲眷属下…… 随着一个个听说过的故事被想起,王眉不禁脸色越发发白,一双凤眼也越加圆睁。 玉牌上的阴阳鱼却不管她此时如何惊恐,依旧自顾自地活动起来,且不知何时开始,竟越转越快,最后在玉牌正中几乎形成了一道黑白相间地漩涡。 而随着漩涡的形成,族佩发出的光芒愈发夺目,数息之间,王眉的眼睛便被光芒刺得生疼,她想要闭眼躲避,却仿佛惊动了那白光,那光芒一个恍惚,似是识得王眉一般,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她袭来。 眉心一热,王眉再睁眼便发现眼前白茫茫的一片,而她的身体依旧僵直。不过很快,她便没有功夫去注意自己的身体了。 她眼前白茫茫的光仿似活了一般,在她身周扭动变换。几个眨眼,王眉便发现自己置身于一片苍茫混沌当中。 王眉心神一阵恍惚,眼前这片苍茫混沌,带给她一股熟悉的亲切感,仿佛她原本便是在这里出生长成,灰茫茫的天地于她而言,仿若上好的温泉水,涤润着她身上每一寸肌肤,连呼吸进体内的气息都让她感觉到亲切,仿佛只要待在这片混沌中,她便可以感受到温暖安全。 是的!是安全,强烈的亲切感和安全感此时充斥着王眉所有的思想感触,好似只要在这片天地,便没有什么可以伤害到她…… 全身沉浸在一片暖洋洋中,王眉却绞尽脑汁地在记忆中寻找这份熟悉的安全感,终于,当她将记忆翻到最初的时候,她想起来了!那是在她五岁前! 她五岁前,就总感觉自己置身于一片苍茫混沌中,深思恍惚,甚至总是听闻一女声在耳边低喃,但是其字句又含混不清。使得她经常在现实与梦境中游移,分不清自己是活着,还是只是混沌中的一缕幽思。 唯有读书弹琴时候,她方觉脑中一片清明,方有鲜活之感。是以她极其喜爱书画琴棋,只因那时,方能感觉自己活着。 而此时,那同样的女声打破了宁静。那女声清冽,如同在她耳边,又似远在混沌无穷尽处。那女声喃喃,无悲无喜:“天地伊始,鸿蒙初闻,缘起世间……” 明明每一个字都是王眉所习,她却无法明了其中意思,她的思维像是陷入了泥沼,连清晰思考都无法做到。只是感觉这女声熟悉,不止是幼时所闻,王眉竭尽全力回想,终于抓中脑中一现的明光——是了!这女声也是她刚刚抚上白色光罩时所闻! 似是感觉到她的意识,她面前的世界突然转变,一声惊雷,那混沌竟被一分为二。而王眉的视线却缓缓下降,最终仿佛沉入了地下。 仿佛在黑暗中度过了很久,王眉的眼前再次出现光亮。她不适应地眯了眯眼,却见到广阔的蓝天,那女声再次响起,这次却带了几分欣喜的情绪:“地沃生梅,吾之心血以浇灌,可定神州万年……” 似是被那女声中的欣喜所感染,王眉不觉中便露出一丝微笑。而后,她脚下一凉,再抬头,竟见泼天的大水滚滚而来,她只觉手脚冰凉,浑身的力气都只用在脚下,连站立都颇为困难…… 就在她感觉自己无法再坚持的时候,她周边的场景再次转换,只是这次,她再见的天却是深沉紫色。她只听那女声再次响起,却带了不同之前的威严:“代吾守劫,天地色变,洪荒难免,汝需谨慎……” 王眉浑身一颤,仿佛回到了她五岁时生病的时候,那年大病自己恍惚做了一梦,梦中自己仿佛鸟儿一般,飘飘荡荡于天地之间,见到无边田野,无尽大山,累极而栖,饿极食竹,正游得兴起,忽然耳边一声大喝,自己体内忽然充实,身体下落,再睁眼,便是阿母含泪的眼。 这次,王眉睁眼,看见的却是狼藉遍布的车厢。而她的那块玉牌,却孤零零地躺在被她的血染红的白锦上。 王眉试探地眨了眨眼,就觉眼前一黑一明,车厢重新出现在她视线中,她又试探地抬了抬手,果然就见自己放在膝上的大袖动了一动。她可以动了!王眉嘴角上翘,露出今日来第一个真心的笑容。 只是她的视线甫一接触到白锦上的玉牌,脸上的笑容就僵了起来。伸展着的手臂也不知是该落下,还是要将那白玉捡起。 今日之前,她对所谓仙道佛家所说是嗤之以鼻的。 即使父母长兄皆言,她能够存活至今,是因五岁上一道长施展仙术所救,从小读遍各家学说的王眉却是不信的——若真有仙人,这世间又怎会混乱至此?若真有普渡之佛祖,世人又怎会经历颠沛流离之苦? 但她今日所经历的种种,却推翻了她之前所想。 难道,这世间,真的有神仙不成? 不容她多想,车门处一阵轻敲,打断了她的遐想。 “十七郎,伤亡已检,可否启程?”王真的声音从车厢外传来,王眉眨了眨眼,经历刚刚的心路起伏,这车队平安的消息让她一时分不清现实虚幻,反而愣在了当场。 下意识地,她便捡起了手边的玉牌,摩挲起来。 “十七郎?”许久不见她答应,王真略略提高了声音。 王眉这才回神,稳了稳思绪,略一思索后,没有回答驭者,反而问道:“可有伤者?可有俘虏?” “我方死十伤五,无俘。”王真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悲痛,内心里更多的却是不值——为自己死去的同袍不值。 “留三人将死者就地掩埋,伤者可入车随行,即刻启程。告知众人,吾等需昼夜赶路,遇城方安!” 在场诸护从闻后一愣,却不敢怠慢,连忙再次驱车赶路,王真留下三个护卫后,也赶忙骑马追赶而去。 同行的其他几家郎君不知所以,只听来传讯的王家仆从说要见王家马车竟是马不停蹄地飞奔离开。听闻自家仆人传话,有人不屑,有人不解。唯有标记萧家族徽的马车却随着王家马车一同飞奔起来。 这一下,众人才反应过来,已经下车的郎君匆匆奔向自家马车,而刚刚听从命令打算原地扎营的众人,更是手忙脚乱起来。 自然,有部分世家郎君并不买王眉的帐,只听其中一眼角上挑,高鼻薄唇的郎君不屑笑道:“竖子胆破矣,不足与谋!过继之子,况久病丧志,枉称世家!” 听他所言,有些还在忙乱收拾的众人却是慢了手下的动作,更有其他几家郎君疑惑看来,其中一人问道:“郑三郎何意?” 那薄唇郎君,正是荥阳郑家的三郎郑墨,见众人看来,才缓缓道:“非墨自大,吾等护从皆为族内精英,刚刚一战,贼人死伤无数才得以败退,何以短时间内卷土重来?况吾等经此一战,亦是疲惫不堪,下一城镇在何方,尚且难测,若如王氏所言,路上再遇追兵,又该如何?不若休息片刻,以逸待劳。” 洋洋洒洒言毕,他竟施施然迈步走向一边的空地,令仆人起火煮食起来。众郎君闻他所言,亦有不少停下匆匆身形,思索起来。有几家郎君已经重新命仆人起火扎营,清点伤亡。正在这时,却见另外一家马车轮动之声,随声望去,那家车上标志正是范阳卢氏。 而随着车轮辘辘,那卢氏马车片刻便消失在众人视线,车内一郎君身着蔚蓝锦衣,眉目圆润,轻声叹息道:“郑氏之莽,恐为亡因……” 第五章 大病 秋日渐冷,车马颠簸,王眉紧了紧身上的大麾,倚靠着车厢出神。 他们于三日前同其他世家分道扬镳,向东绕了一大圈,按照她的估计,再过三天便可入青州界。届时便是北魏的地盘,夏侯景的势力应该还延展不到那里。 随后,按她所想,在青州南阳城打听一下消息后,再沿着梁魏边界小心向晋阳出发,以避军队。 整理一下他们行进的路线后,王眉低头,看着手中不断摩挲着的族佩,脑中开始思索着自己这块族佩的神奇之处。 不错,她一直知道,自己这块族佩不凡。这块族佩入手温润,不似普通玉石般冰凉,甚至会随着天气的变换改变自身的温度。王眉曾一度以为,它是传说中的暖玉。 只是,即使是暖玉,也不会发出那层白光,更不会引发其后的梦境,而那梦境里的女声,又是谁? 想到这里,王眉不禁停下手上的动作,撩起一侧的布帘,借着斑驳的日光更加仔细地打量起这从未离身的玉牌来。 这一仔细观看,王眉的心神便是一跳——玉牌上的图案竟然不知何时发生了改变。原本的包围着正中阴阳鱼的五彩祥云,此时竟化作了四只蝙蝠。这四只蝙蝠的嘴分别从上下左右,各咬住了阴阳鱼的一侧。 更加奇怪的是,这四只蝙蝠的眼睛除了下面那只依旧是白玉的本色外,其他三只分别变作了绿红黑三色。其中被环绕在其中的阴阳鱼的颜色却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其纹路更加深刻,唯一改变的,便是其上两极所在之处,此刻竟是血红的两点。 突然,王眉面现焦急,握着族佩的手指急切又仔细摸索,终于,当她将族佩翻了一面后,王眉的神情才再次放松下来——原因无他,父亲为她所篆的“眉”字,还安然地躺在族佩的中心。 虽然人不知为何原本在正中心的字反而转到了背面,王眉心下还是一安。每每看到这个字,王眉便感觉到父母长兄仿佛都还在身边。 既然眉字还在,便说明这族佩并没有被人掉包,心下稍安的同时,之前的疑问再次浮上王眉的心间。她这族佩难道真是一件仙物不成?因为她昨日生命受到威胁,所以自动护主?那之后的梦境又是为了什么? “妪!”突然,不知想到了什么,王眉高声唤道。 “诺!”圆妪掀帘应诺,“郎君可有吩咐?” “妪,族谱可在此车内?”因她需先祖之气续命,父母早已将族谱誊抄一份,随时放在她的身边,是以,才有此一问。 “然,郎君身后竹箱内便是我王氏族谱及祖训。”果然,圆妪如是回答。 圆妪语毕,抬头见王眉点了点头,并没有其他吩咐,便放下了车帘,重新回到外厢。 王眉的想法很简单,既然族佩是先祖传下,那么与其有关的,现在又能找到的,也只有世族从不离身的族谱祖训了。所以,想要解开族佩的秘密,她便准备从这两者下手。伸手将右侧身后的竹箱打开,将其中厚厚的一卷锦帛展开。 最先印入眼帘的便是王氏祖训,然而还未等王眉定睛详读,她便感觉眼前一黑,最后听到的便是圆妪的一声惊呼:“郎君!” 一片黑暗中,王眉缓缓步行,仿若闲庭信步在自家后园一般,只有越发泛白的脸色,以及越发不稳的心跳透露了她此时内心的不平静。 她已经被困在这黑暗中不知多久。这黑暗中不辨昼夜,不分南北,她从一开始便只能漫无目的地向前,她不敢停下也不想停下。她甚至不敢回头看一眼,唯恐一回头,便会看到自己依旧停在原地。 忽地,她脚下一软,便跪坐在了地上。这一停下,一种灯尽油枯之感便从她原本便孱弱的身体内缓缓升了起来。这感觉一起,便无法抑制地向着她身体各个部分蔓延。 王眉只觉得口渴无比,浑身酸软之极…… 车厢内,圆妪的惊呼被突然从王眉身上发出的白光定格,圆妪眼睁睁地看着一阵白光从王眉袖中蔓延,碰到她手上的族谱,一股火红的光芒瞬间代替了白光流转。只是一个闪神,这流转的红光便化作一道红芒,带着王眉冲出马车的车窗,向外射去。 而这一刻,他们停车的树林忽然静寂了下来,原本鸣叫的昆虫消声,随风微微摇曳的树叶都静止下来,而后所有的树木仿佛瞬间经历了秋冬,迅速地枯黄下去,离着王眉车马最近的树木更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经历春华秋实,迅速枯萎起来。 从车窗内望去,这一刻不知为何,原本在车外忙碌的众人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维持着前一瞬的动作,圆妪甚至看见从一仆人手中泼出的水亦停留在半空中。被这眼前的景象惊吓,圆妪心下一颤,便也失去了意识。 黑暗中的王眉神志渐渐模糊的瞬间,一股夹杂了强大生机的泉水从未知的地方流入她的口中。顿时,一股清凉流入四肢百骸,将之前内腑中叫嚣的,如被火焚烧的灼热感浇灭。从未经历过的舒畅感充斥着每一寸肌肤,每一寸经脉。 她此时仿佛能够灵魂出窍一般,神奇地看见自己身体内的各种变化,只见一股被白光包裹的绿色此时在她身体内舒缓地流淌,她的身体仿佛是一片干涸的河道,绿色所经之处,原本干枯皲裂的河道迅速地重新焕发出生机。 王眉只见,自己的身体慢慢仿佛被绿光包围,其所过之处的肌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出如玉般的光泽,与没有绿光流经处干涸枯燥的肌肤形成鲜明的对比。而她也隐约有一种感觉,当这绿色流满她的四肢百骸时,她便可以重新找回身体的主导权。 然而,事情往往在最关键的时候出现意外。 就在那股清凉的绿水将要缓缓流入心脉之时,忽然不再有清流送入她的口中,那流淌的绿色失去了源头,流淌的速度顿时慢了下来,同时,随着它不断修复着经脉,不断地消耗下,竟有渐渐干涸的迹象。 不知是不是此刻奇怪地状态,又或者是那绿光改善了她的身体,王眉此刻无比清晰地感觉到另外一股力量忽然出现,欲将原本出现在她经脉中那绿莹莹的光芒抽走。 王眉心下一急,本能地升起一股反抗的意识,她决不能就此放弃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生机,是的,这绿光便是她的生机,她心下已经了然,自己刚刚五内俱焚的感觉定是死亡来临时的感觉。而这绿光便是自己唯一的生机。 她决不能死在这里!她还不知父母大兄的下落!她还未见到战乱消弭!她还未见过这锦绣河山!她怎可死在这里?! 这强烈的求生欲似乎是刺激到了那一直包裹在绿光之外的白芒,那白芒从静止渐渐颤动起来,每颤动一分,它便脱离绿光远一分,白芒颤动的幅度越来越大,最后在王眉的注视下,竟然腾跃而起,直奔另一股截断清流的力量。 白芒所过之处,原本黑暗的空间竟然被其照亮,王眉眼前也随之开阔起来,她所在的明显是一片广袤古老的树林,她的身周都是两人才能合围的大树,而她也并非如她之前所想,平躺于地面,反而是倚靠在一棵大树的树干上,而她身下则是一层厚厚的落叶。 抬眼望去,距离她不过十丈的距离,竟是一棵参天的槐树,其枝桠叠茂,树根虬结,树冠至少覆盖方圆三里。王眉能够感觉到,之前那股阻挠的力量便是来自这棵巨槐。 果然,随着她这样的想法出现,王眉的眼前突然多了一片金色的光网,光网之后便是浓郁的绿光,而之前的白芒正是冲着这片金色的光网冲去,犹如一支极利的箭矢,那光网看似结实无比,却被白芒轻易刺穿。 王眉只觉耳中一痛,眼前一阵模糊后,便跟随白芒进入了金网内,网内的情景却令她呆住了。 第六章 树精 王眉只觉耳中一痛,眼前一阵模糊后,便跟随白芒进入了金网内,网内的情景却令她呆住了。 金网内,一团团的绿光错综复杂地虬结着,仿佛是按照某种规律有序地排列着。奇怪的是,王眉分明能够感觉到,这一团团绿光竟然也都是不同的,有之前为她调理身体的绿光,也有极其暴躁横冲直撞的,还有向外竖着绿色光刺的…… 这些光球虽然虬结在一起,但是彼此间却并不融洽,尤其其中一个巨大的绿色光球,不,这已经不是光球了,而是一个绿色的光茧,这光茧在金网内横冲直撞,凡是碰到它的光球统统被其消融,仿佛是……被吃掉了。 这个想法令王眉心中不由一寒。这难道就是金网阻碍绿光为自己调理身体的原因?自己抢了这绿色光茧的食物?那……体内含着绿色光芒能量的自己,也是这绿茧的食物? 仿佛是听到了她内心的声音,那绿茧突然停下了动作,短暂地停顿一下,似乎在思考,随后一个转弯,直接奔向王眉所在而来。 王眉本能地闪躲,却发现自己竟无法移动,而那绿茧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到达了她的眼前。 就在绿茧只差一寸便触及王眉,一片白芒朦朦胧胧地染上了绿茧外围,于是王眉再次经历了惊悚的一幕——绿茧奋力挣扎扭动无果后,竟在其上朦朦胧胧化出一张苍老的面孔。 尤是王眉一向淡定胆大,此时也不禁呼吸停顿,两眼发直——就在距离她鼻尖不到半尺的地方,一张满是皱纹的脸,硕大的眼皮正在慢慢抬起,露出绿中带灰的眸子。 “小娃娃,你放开老夫,老夫便不计较你与老夫抢夺灵种之事。”一道带着沧桑气息的意念传入王眉的心神。 “呵……”被这声音唤醒的王眉面上一笑,却并不回答。以往的生活经验告诉她,在没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以及现下自己所处的环境时,最好便是保持一个傲然的态度以及适当的沉默。至少,不应让对方掌握先机。 “小娃娃,你什么意思?” “你是那棵参天的槐树吧?”王眉出声反问道。准备先确定自己的处境。 “娃娃倒是有些眼光。”苍老的脸上皱纹微散,似是对王眉猜到他的身份甚为满意。 “既然你已经知道老夫身份,自然便知道老夫对这片森林的掌控力,老夫劝你放开老夫,老夫还可以考虑考虑不计较你的冒犯。”果然,槐树自然脑补了王眉对自己的认知。 “受制于人,还如此大的口气,恐怕不是本身过于自负,便是虚张声势了。”王眉习惯性地扫了扫下摆,似是想要拂去并不沾染的灰尘,但在她身形微动的时候,却突然愣住,她似乎是有身体的?! “小娃娃,你莫要得意,老夫还没……” “我说小树精,让你墨迹这么久已经是本尊的极限了,本尊也不为难你,交出一半的灵种,以及你百年的精气,本尊就免你魂飞魄散,再耗千年聚魂的光阴!”就在老槐树还要说什么的时候,突然一个俏皮古灵的女声突然插了进来。 王眉心下惊奇,面上却不显,只是顺着声音望去,发现那带领自己进入金网之内的白芒不知何时,竟变成了红色。她下意识地想要摸一摸手边的玉牌,却猛然发现,自己虽然此时有着身体,袖中所藏的玉牌却并没有在它原有的地方。 自己到底是人,还是……鬼? “你别瞎猜了,你现在不过是神魂罢了。只不过你神魂强大,所以才能幻化出身体。”那俏皮的女声再次在王眉耳边响起,王眉看向老槐树,却发现它似乎并没有发现那女声对自己说的什么。 “嘘,别张嘴,想说什么直接看着我,并且以意念成线,神识传音与我。” “意念成线?”王眉一头雾水地看着红芒所在,兀自揣测起女声所说的神识传音之术,并没有意识到,那女声不过是敷衍地给她找些事情做,以免她露出破绽妨碍自己的事情。 在王眉思考的时候,那女声再次对老槐树大声道:“老树精,你别给脸不要脸!本尊多年来修身养性不杀生,不代表本尊有很好的耐心!” “好大的口气!老夫在此一千年……” “一千年?切!本尊活了不知道几千年了,你一个小辈还敢在本尊面前称老夫?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别想拖延时间,本尊给你两息时间考虑,如果到时候你还不交出精魂和灵种,别怪本尊不客气!” “小丫头!口气不小!老夫原本今日不想杀生,看来老夫今天不发威就要被当做病猫了!”也许是之前被女声打断了两次,这次老槐树话说得极快,绿色光茧也随之迅速地晃动起来,随着其晃动的幅度越来越大,红芒对绿茧的束缚也松动起来。 “哼!小小槐树精现在也敢不把本尊放在眼里了!”女声轻哼,随即红芒骤然一闪,只见原本细细的光芒骤然分成了若干股更细的线,而后各自缠绕,虬结,最后竟形成一条牢固的红色珠链。 “是这样吗?”忽然,一个陌生的略带了些冰冷的意念传输到女声的识海中,将她吓了一跳,刚刚形成的珠链也因此一晃,松散了起来,而那绿茧也就此良机,连忙于珠链空隙中脱离而出。 “你……你是那小丫头?!!!你你你你,就这么学会了神识传音?”那女声似是再也掩不住那份惊讶,一时竟是张口大声问了出来。 “嗯,按照你说的,对准你所在的位置,集中精神,将意念凝成一根线,将想法传递给你。”王眉在神识中答道。 “这难道就是第九世的天赋?”女声似是一时没有办法回神,继续喃喃自语道。 “小心!”王眉的略带冰冷的神识突然尖锐起来,刺痛了女声的同时也让她瞬间线回神。 来不及再说什么,只见红芒乍然变亮,体积也从一根红线骤然膨胀成一面光镜,将袭来的所有绿光分毫不差地反射了回去,一时间,金网内一团团交错的莹绿急速混为一片朦胧的绿光,只有被其圈在正中间的绿茧,因其巨大的体型可以隐隐分辨。 王眉一时间被这情景惊呆了,她完全没有想过,这一生竟会见到如此美丽的景象,此时金网内的绿光仿佛是一片生机勃勃的帛画,其上虽然不曾有任何的物形,却仿佛又藏了一整个世界,其内散发的生发之意,不有令生长于南朝的王眉心生向往,创造一个新的世界的向往。 “还楞着干什么?用你的神识将那树精给我收了!”俏皮的女声此时多了几分严肃与焦急,嘘是见到王眉传来的疑惑之感,她催促着解释道:“麻烦!连神识攻击都不会!你用神识化成无数尖刀,去把那光茧撕裂,然后学着它之前的样子,把它给我吞了!” “吞……吞了?” 第七章 吞噬技能get “吞……吞了?”王眉闻言一愣,这么说,她进来时候感觉到的,绿茧吃掉绿光的事情,竟是真的? “快点!别发呆!按我说的做!”女声再次催促道。 王眉赶忙回神,此时并不是她发呆的好时机,她必须帮助女声将树精收服,否则恐怕她们两人今日都无法善终。 王眉按着女声所讲,将刚刚凝成一线的神识慢慢变换,竟渐渐形成一柄紫色的匕首模样,顾不得自己神识的颜色,王眉眼睛锁定被红芒照耀之中的绿茧,在她无比专注的凝视中,那匕首以极快的速度向红芒正中心的绿茧袭去。 “小娃娃!你竟然敢割伤老夫!”王眉意念所化的匕首一挑一割,便是一团绿光从绿茧上脱离,而那绿茧中同样传来了惊诧恼怒的咆哮。 由于匕首是王眉神识所化,这树精突然的咆哮竟然震得王眉神识一晕,那所化的匕首也不由有些虚化。 “集中精神!你的神识比他强大得多,只要精神集中于匕首内部,他的神识咆哮便不会伤害到你。”许是看出匕首的虚化,那女声再次急急提醒道。 王眉闻她所言,赶忙将其神识凝成深紫色的一点,只留最浅显的意识保持匕首的形状,并控制神识,将匕首的刃部化薄,整个匕首便形成了中间一点深紫为核,向两边不断变浅的紫色为体,最后浅薄如透明的紫色为刃。 这紫色的匕首不停地催动其在绿茧内部横冲直撞,直将那绿茧分割成无数的细小光团。而这以后,无论哪绿茧在神识里如何咆哮,王眉都能够将其摒除在她的神识核心之外。 “好了好了,老夫同意你之前的条件!”许是王眉所化匕首终于将绿茧割怕了,那苍老的声音率先求饶。 “那你不许再动!等我们收够了灵种,自会放开你。”俏皮的女声一边回答槐树精,一边秘密传音于王眉道: “这小树精求饶了,看来他还没有把之前吞进去的灵种同化,别信他!他才不会这么轻易放弃圈养了这么久的灵种,恐怕是缓兵之计。我稳住他,你一边继续切,一边将那些割下来的小部分吞掉!” “怎么吞?”王眉此时已经完全没有了惧怕,反而兴致勃勃地问道——她已经从这种控制神识变化的过程中感受到了乐趣。 “就是将那小团的包裹住,将里面的核心击散,然后将其同化成你神识的气息。” “同化?怎么同化?”王眉一边继续用神识所化的匕首切割起绿茧,一边从中分出一小缕神识,学着一开始光茧的样子,将一小团绿光包裹住,果然见到其中有一点翠绿如同水晶一般,她将自己的神识化作针状,猛烈撞击绿晶。 那绿晶如同上好的琉璃晶面,被王眉神识所化的细针狠狠一撞,竟然从一点开始粉碎,细细碎碎地化作了一团粉末,而王眉的这部分神识这时又化作了一团紫色光茧,从下方将细碎的粉末一点点地接住。 只是女声所说的同化,是指什么呢?王眉包裹着接住的绿色粉末,一个闪身,这团紫光便回到了匕首的核心处,她细细感受着这细碎的粉末,控制着神识接近,发现这粉末竟是也在微微地震颤着,仔细体味,王眉发现,她自己的神识也是在微微震颤,只是震颤的快慢不同。 难道,女声所谓的同化,便是指将绿色粉末的震颤快慢与自己的神识调节一致? 想到就做,王眉试着将自己的神识震颤调快,很快的,那些绿色的粉末便被王眉的神识吸引,并渐渐与之融合起来,而后王眉再次将自己的神识恢复到之前的快慢,那些绿色的粉末竟然也变成了同她神识一样的紫色。 这也就是王眉的神识较于一般人强大出数倍,才能分辨出这细小的差别,而后简单粗暴的吞噬。 要知道,那树精之所以将所有灵种圈养起来,并不是他不想一次性吞噬掉,草木化灵的神识增长极其缓慢,更不用说对其运用了,这树精虽自称已经存在千年,那也不过是他的本体千年,其化出元神最多不过百年,是以他的神识并没有强大到可以吞噬的同时同化掉所有树种,所以才能被王眉轻易切割,分而食之。 “不愧是第九世,本尊对这一世的悟性很是满意。”女声再次在金网内响起,虽然依旧带了些焦急,但是更多的竟是对王眉表现的满意。 “你是谁?”终于,王眉同化完刚刚包裹住绿晶后,问起女声。 “我?我就是你呀!”那女声闻言,嘻嘻一笑,给了一个令王眉更加糊涂的回答。“好了,先不说这些,我们先把这小树精吞了,再叙前情!” 话音一落,只见女声所化的红芒竟也化作了匕首的模样,只是不同于王眉深深浅浅的紫色,这红色的匕首更加锋利,而速度也更快,其吞噬绿晶的速度与其切割绿茧几乎达成一致,一瞬间,绿茧竟然小了一小半。 “愣着干什么?赶紧吞了它!咱们俩一人一半!”那白芒见王眉所化的紫色匕首一动不动,赶忙传音道。 “哼!老夫的灵种岂是这么好消化的?!这灵种虽然都是木属性,其性情也大不相同!老夫就看你们如何收场!”树精耻笑的声音传遍金网,原来那树精见王眉神识化成的匕首明明灭灭,以为她无法消化不同性情的灵种。 “不同性情?”王眉的神识听到槐树精的话,不由思索了起来,她进来时候就见到绿色的光团各自为政的情景,那时她便猜测,这些光团恐怕也不尽相同,如今听着槐树精的话意,竟是每一团绿光都有自己的意识。 王眉不是一个被动的人,她想到了就会想办法去证明,只见紫光化作的匕首一时间穿梭在金网之内,不断地将绿色虬结的光团打碎,而后同化,这个过程中,王眉迅速的发现,果然每一枚隐藏在绿光中的晶体震颤的快慢都不一样。 而随着她对神识同化的认知越发加深,她吞噬绿光的速度竟逐步赶上了红芒。一时间,一红一紫两道光芒竟将金网内的绿光吞噬了七七八八。 “没想到你们两个小丫头还有些本事。不过现在你们吞的也差不多了。也到老夫收割的时候了。”槐树精语毕,金网骤然收缩,向王眉两人神识所化光芒网去。 “就知道你不安好心!”随着女声话音一落,只见红芒一闪,发出璀璨的光芒,一个瞬间就将小了一小半的绿茧切割出无限绿光。 说也奇怪,明明之前王眉并不认识这红芒,但是此时却如同福至心灵,立时了解了女声的意图。在红芒爆出璀璨光芒的时候,她不声不响地收敛自己的神识,化作一把小刀,向那金网砍去。 也许真如女声所说,她的神识要比树精强大数倍,那看似结实的金网,在她一劈一砍之下,竟真的碎出一个缺口。 而正在这时,王眉再次听到那女声焦急的传音:“快来!我已经将它的木灵气打碎!现在只需要灭掉它的元神就可以了!我刚刚苏醒,力有不逮!你来!” 王眉闻言,顾不得刚刚破开的金网,急忙冲向了白芒所在。也就忽略了,被红芒割散的木灵气正沿着她破开的缺口向外溢出,而她的身体,却是这金网之外唯一的受体…… “两个小丫头胃口倒是不小!你们竟想抹杀老夫?!老夫死也不会让你们得逞!”槐树精明显也感觉到了危机,只见绿茧一闪,露出里面最深的一点绿色,那绿色看似缓慢,实则极快地胀大,仿佛下一秒便会撑破这绿色的世界。 “快!它要自爆神识!” 第八章 半年 “快!它要自爆神识!”那之前俏皮的女声突然尖锐起来。 王眉闻言,顾不得收起刚刚包裹住的一团绿晶,只见她所化的匕首瞬间变作一张紫色的大嘴,竟真的一口就将膨胀了两倍有余的绿核吞了下去。 一时间,只见金网之内,紫色的光芒包裹着一团绿晶,先是静静地悬浮,随后忽然横冲直撞了起来,其所过之处,原本虬结的绿色光团全部被撞散,化作无数绿色光粉纷纷坠落。 “……看来这第九世,不仅有悟性,还有一股孤勇啊……”那红芒似是被王眉的这一举动吓了一跳,从其中飘出细细地一股神念,随后,这红芒又似是想到什么,赶忙将散落的绿光一一收集起来,最终绿色精芒都化作了一截枯木被收起。 再说王眉,此时她觉得神识极痛,仿佛有人用大锤狠狠在敲打,又仿佛被人从马车车厢的这头甩到了那头,又像是有人以她的太阳穴为中心,不断地踩踏。令得她不得不随着这股力量到处奔走。 她神念所化的紫核,此时正不断被那槐树精最后同归于尽的念头冲击,犹如一叶扁舟于狂风暴雨中,企图安渡。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将自己的神念集中于一点,使其越发坚实,由一叶扁舟变做一颗顽石。 “小娃娃,老夫就是死,也绝对会拉你做个垫背!”不知过了多久,突然一股阴暗地神念传入王眉神念所化的顽石当中。 “垫背?我早就是将死之人,如果可以拖着你一起,我也算是赚了。”谁知,王眉的神念却传出一丝轻松的笑意来。 “你不怕死吗?!” “怕!但是,今日,恐怕先怕死的人是你吧?” “哈哈,小娃娃想要威胁老夫呢?也罢,如今你强我弱,我也不想两败俱伤,若你此时放开神念,老夫愿意以一半的灵种相送如何?” “老槐树,我虽然年纪小,却也懂得一个道理。” “小娃娃还要说教老夫不成?” “谈不上说教,只是阿母从小便教我,既已为敌,断无留根之理!” 王眉神念一起,顽石瞬间化作一柄大锤,暴起而击,将那槐树精凝聚而起的神魂一举敲碎,而后所剩的神念一拥而上,将其吞噬地干干净净。 原来,槐树精之前并非真的想要自爆,只是看出王眉对神念运用的不熟悉,而在陌生女声与王眉的双重逼迫下,它又没有任何胜算,这才在情急之下,想要引诱王眉将其纳入神念,而后分而击之,先摧毁她的神念,再去对付女声所化红芒。 谁知,王眉的意志极其坚定,不论它的神识如何暴烈,王眉都稳如泰山地将自己的神魂定在一点,而原本就是温和木属性的槐树,想要维持神识的暴烈又是极其消耗自身神识的,所以它才会铤而走险,将自己大部分神识藏在一处,抽出一小部分神识与王眉求和。 谁知,王眉竟然在与槐树精神念传音的时候,趁机分出几缕极细的神识找到了它的主神识,并且一举将其敲碎吞噬。 这一切说起来简单,但是对于王眉一个新手来说,却是难上加难的,神识的强度,以及对其的掌控力,甚至时机,气运都是她最终成功不可缺少的部分。 也不知过了多久,槐树精暴虐的气息缓缓散去,王眉睁开双眼,竟发现自己躺在了一片荒林当中,正对面不到半里处,便是一棵巨大的槐树,只是此时这颗槐树已经枯朽,只留下干枯的树干以及一地的落叶。 “这是?”王眉揉了揉眉心,舒缓了一下依旧隐隐作痛的太阳穴,而后习惯性地以手敷唇,挡住接下来的剧咳,但是出乎意料的,这一次,她竟然一点咳嗽的预兆都没有感受到。 这变化使得王眉一时怔愣在了原地。 “喂!回神啦!”俏皮的女声在空旷的树林内回响。 王眉听见声音,下意识地摸向袖口,果然没有发现族佩,她缓缓跪坐起来,睁眼便见到莹润的族佩凭空漂浮在她面前,其上阴阳鱼缓缓旋转,仿佛有了自己的生命。而其上代表阴阳两极的红点此时却是一明一灭,仿若在眨着的眼睛。 王眉环顾四周,天上阴云沉沉,时间已经过午,周围依旧如神识中所见,俱是高大树木,只见这些树木不同于之前所见,落叶枯枝,此时反而枝繁叶茂,仿佛一瞬间从初秋回到了初夏。 “你吸收了老槐树的灵种以及精魄,自然解救了被他圈养的其他树木的灵种。有了灵种,这些树木至少能再活个百八十年的,说不定里面还会产生另外一个树精元魂呢。”略带俏皮的女声再次响起,两极再次闪了闪。 “灵种,到底是什么?”这女声在之前一直帮过她,想必并非有恶意,于是,王眉暂且压下对其身份的质疑,反而问出心底的疑惑。 “说是灵种,其实不过是精怪在初生灵智之前的一种状态罢了,只不过这种状态通常都是最精纯的五行之气,只有浓缩了的五行之气才可以生出灵智。而五行之气根据其本身不同的属性,也就带了不同的效果,这些树木的灵种,便是滋养生机的木属性。”那女声也不吝回答。 “那之前为我调理身体的,也是灵种?我最后所同化的,也是这些树木的灵种?”回想起之前神魂所见,自己所在的一片落叶层叠的树林,王眉心下升起感激的同时也生出一份歉疚。 “你以为它们是好心?莫说你最后并没有将所有灵种吞噬,就是都吞噬了,也不算欠了它们的!那槐树精本来就是要将它们都吞噬掉,增长自己的修为。它们将你神魂放进来,也不过是最后的奋力一搏罢了!如果你不成功将槐树精吞噬,你也就成了它们给槐树精递的贡品。你歉疚个什么劲儿?!”仿佛知道王眉的思绪,那女声毫不客气地揭穿道。 “那么,如今我的身体已经大好了?”想到之前自己神识中所见,绿色气体游走全身经脉的情景,王眉压下心中的激动,尽量平静地问道。 “嗯……你身体不好的根本原因,便是你自身的生机无法支撑你过于强大的神魂,只要滋养身体的生机,便可以根治,而木灵种本身也是最好的滋养生机的补物。而且你最后将那槐树精的神识劈开,身体又吸收了它千年储存的木灵气,按道理来说,你现在应该比正常人还要健康,只是……”前半段女声侃侃而谈,但是到了后来,她的声音渐渐犹豫了起来。 “只是什么?”王眉闻言,平静地问道。 “只是……你最后还吞噬了槐树精数百年的精魂,致使你自身的神魂再次壮大,那些灵种补充的生机,最多也就能维持个半年……” 第九章 赤珠 “只是……你最后还吞噬了槐树精千年的精魂,致使你自身的神魂再次壮大,那些灵种补充的生机,最多也就能维持个半年……”女声吞吞吐吐地道。 “原来如此。”王眉却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随后又望了望天色,略沉吟后才道:“时间不早了,车马在哪个方向?” “东方。”女声乖乖地答道,而后又问:“你一点都不失望吗?” 王眉抬头,仔细辨认了一下方向,将族佩重新从面前的虚空中摘下,挂在腰间后,方才缓缓站起,一步步向东方走去。 “你说我的神魂再次壮大,那么之前用来吞噬树精的力量,可否再用?”王眉一边徐徐向东而行,一边开口问道。 “当然!你现在也可以和我神识传音呀!”女声先是痛快的答道,而后又似想起之前的问题,不依不饶道:“你还没回答我呢,我看你一点儿都不失望啊?” “神魂强大是好事,况且已经比我预料得好很多了。”王眉始终向前的步子微顿,最终还是用神魂传音的方式回答了女声的问题。 之所以不诉诸于口,便是怕一开口,就泄露了自己的情绪——她怎么可能不失望? 之前那奇异的绿光一点点滋润她的身体,那种暖洋洋的感觉是她十一年以来,从未感觉过的。而她醒来时候,喉咙内平润的感觉,令她陡然升起的希望,也是骗不了人的。谁也不能体会,每日在生死线上徘徊的她,对生机是有多么渴望,对健康是有多么向往。 只是,做人不可以太贪心,如今冷静想来,她原本之前就该死去了,能够多活半年,也是天赐了。她不是不在乎,只是在乎改变不了事实——她只能多活半年的事实。 “切!不要假装不在乎,你我本就是同体,我怎么可能不知道你心下失望?我有办法可以为你延寿哦!”那俏皮的女声说到最后,尾音上挑,一副“你来求我呀,求我就告诉你”的语调。 王眉不禁嘴角上翘,这女声让她想起了阿兄在她六岁生辰时送她的一只通灵白狐,最喜欢藏她的东西,每每她找它讨要,都会淘气地抬起小脑袋,一脸的骄傲。如果它会说话,肯定也是这样一副语调吧。 “喂!你干嘛不理我?”女声被冷落,明显不满起来。 “你有什么好办法?”实在不是王眉太淡定,只是多年来的孱弱身体,一直要求她静心养性,阿母对她的要求也一直是要宠辱不惊,泰山崩而面色如常。 是以,除了刚刚醒来时候,她因之前一幕冲击太大而微微失控之外,现在的王眉已经重新恢复到了原本的波澜不惊,即使女声接下来要讲的,关乎她的性命。 “我才不要这么简单就告诉你!你到现在都还没问过我的名字呢!我们连朋友都不算!”那女声越发傲娇起来。 “我记得……你曾说过,你就是我,我就是你。而刚刚你又说,你我本是同体,此言又何解?” “嗯……这个嘛,我以后再跟你解释。你只需要知道我叫赤珠就好了。”女声被王眉问得一顿,匆匆报了自己名字后,紧接着又道:“你先别走了,出了这片树林的中心,就不好再吸收灵种啦!” 王眉闻言,停下了前行的脚步,面带惊诧,不自觉地便问出了口:“你不是说,灵种已经恢复了我身体半年的生机吗?” “是呀!它们能恢复你身体的生机半年,就能全部将其恢复呀!”赤珠得意洋洋地道,她自然地也将神识传音改为了诉诸于口。 只是,她话音刚落,四周忽然寂静下来,就连之前簌簌下落的树叶,此时仿佛都停在了空中。 “你是指?”王眉环顾四周,渐渐有些明白了赤珠所指,但是,她依旧问出了口。 “你之前不过吞噬了那老槐树精收集的灵种,只要将这树林里所有的木灵种全部都吸收过来,你的身子,不说全好,至少也能多撑三年。” “那这些树木?” “死呗。”赤珠满不在乎地道,仿佛这百亩树林的死活,对她而言,从未放在心上,只听她继续道:“你在乎它们干什么?之前它们利用你的时候可没有考虑过你的死活,如果不是你聪明,恐怕我和你都成了槐树精的大补之物了!” 赤珠的话一出口,许是王眉吞噬了槐树精神魂的原因,她明显感觉到周围的树木发出一股紧张的敌意,甚至一瞬间,王眉已经感觉到了杀意。 “算了,赤珠。”王眉甩了甩头发,其上黏附的一片落叶同她的话一起轻轻落地,而后原本漂浮在空中的落叶也簌簌地飘到了地上。这一刻,正片树林仿佛又恢复了勃勃的生机。 “你怕它们干什么?一群刚刚生了些微意识的半精罢了!”许是受到之前气氛的影响,赤珠也不再大大咧咧地将心里的话宣诸于口。 “我不是怕它们,只是,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王眉再次启步,依旧悠悠前行,一步一步距离等长,仿佛精心测量一般。 “可惜呀!君子通常都活不长!”赤珠赌气地哼了一声,随后再不出声音,广袤的树林里只留下王眉脚步踩过落叶留下的踏踏声…… “郎君!” “郎君!” 忙碌的仆从见王眉的身影从树林里缓缓走出来,俱是后退一步,下拜行礼。在经过王眉的允许后,又各自去忙了。 眼前的一片炊烟之气,令得王眉仿佛重回人间,今日经历的一切种种仿若梦境,她缓缓回首,只见一路行来,秋风扫过,落叶已经将她的行迹掩去,只留背后一片温暖的金黄色。 许是这时节冷意还未入骨,许是劫后余生更添几许怅然,王眉静静地站在篝火的架子边,鲜有地,竟发起呆来。 一时间,落叶,篝火,秋景以及静静站在一片黄绿交错之中的紫色人影,形成了反差明显却又极其美好的一面画卷。 只是,美好同君子的寿命一样,通常都不会太长久,很快,便有人将王眉从失神中拉了回来。 第十章 故人来 “看来十七郎今日游兴高涨啊,这一散步便是三个时辰!”声音从王眉左前方传来,随着声音出现的,便是王真一张严肃认真的脸,和他的略带嘲讽的语气形成鲜明的对比。 就如同他从来不称呼王眉“郎君”,而是按族中排序相称一样,乍听上去是恭敬,实际字面下却藏着深深的嘲笑和不屑——就算过继了又怎么样,依旧无法抹去曾经被族中以旁支身份排的辈分。 王眉却目不斜视地径直走过王真身边,只对迎面而来的圆妪微微点头,而后在伺人常青的搀扶下,登上了马车。独留王真一人站在原地。 “哈哈,这十五郎一直就没摆正自己的位置啊,小小一个旁支护卫,竟然追问起郎君的行踪!” “可不是,以为姓了王姓自己就是名正言顺的乌衣巷子弟了?哈!我们这些跟随郎君出行的,哪个不姓王?!” “嘘……你可不要多嘴,人家好歹是旁支呢!” 随着王眉的身影消失在车帘之后,一旁忙碌着夕食的下仆纷纷议论开来,王真听着这些议论,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最后狠狠一甩衣摆,狼狈地离去了。 车内,王眉重新坐在棋盘前,手执族谱,面上一派淡定悠闲。圆妪见状,几次欲言又止,最终却都放弃了,反而是给车内又添了几块新碳后,退了下去。 “是不是你动的手脚?”圆妪的身影刚刚消失在车厢外,王眉的神识便毫不犹豫地冲向族佩。她刚刚虽然没说什么,但是自己失去意识之前身在马车之中这一点不会错,而圆妪刚刚一照面,面上闪过的惊慌,她也不会看错。 “是呀!你当时已经快要断气了,我只能兵行险招,将这些人的记忆全部封印,不过,你那个奶媪好似没怎么受影响嘛……” “那他们说我去散步,又是怎么一回事?” “我神识比他们强大太多倍了呀,其实你如果想,也可以将他们记忆改变的!”赤珠的声音满是骄傲。 “那对他们,可有不好的影响?” “不好的影响?可能会定期的头痛吧?顶多会少活几年吧。毕竟,抹去他们的神识,也算是识海受伤了。”赤珠满不在乎道。 “可有办法医治?” “不是吧,几个凡人而已!本尊能够给他们修改神识都是他们几世修来的功德,你这么妇人之仁,以后怎么在修者堆里混下去啊?!”赤珠似乎是被王眉的想法惊吓到了,语气夸张地反问。 “赤珠,一饮一啄自有天定,我不知你之前如何,但如若与我同行,我希望你收敛。”王眉拿起桌上的茶汤,入口微温,想必是圆妪之前便准备好的。 “你还没有回答我,如何医治。”盏茶时间,见赤珠依旧未答,王眉眉尖一蹙,口气也严肃起来。 “办法数千种,你问哪个?!”赤珠没好气地道。 “最简便可行之法。” “天精木以无根水熬制三个时辰,饮下便可以治神识轻伤,你这几个仆人受的伤,连轻伤都算不了!” “天精木,无根水……”王眉重复着这两个名称,眼睛却看向族谱。 不等她再问,远处传来一阵车马辘辘之声,暂时地打断了王眉的思考。 “看来我的护卫都该换了,车马近前都没有人像我通报。”王眉心念一转,刚刚张口想要唤圆妪。便被赤珠打断了。 “你是真傻还是假傻?你的护卫都是凡人,怎么和你比?你神识加强后,五感早已敏锐异常了。”显然,赤珠还在为王眉之前的训斥生气,但是,却又不得不开口阻止王眉的进一步举动,以免她被人发现异常,自己也得不到好处。 “你是说,车马离我们很远?”王眉停下动作,微微歪头看向袖中的族佩。果然,其上的阴阳两极又急速闪烁起来——明显,王眉的提问让赤珠很得意。 “也就百里外吧,估计以他们的速度,一个时辰左右也可以到了。”赤珠傲娇道。 “你说我五感更加敏锐,也就是说,我不仅可以听到马车辘辘,还可以看到他们?” “做梦吧!你以为你有千里眼啊?!”赤珠先是呛了王眉一句,而后才道:“不过,你想看见他们,也不一定只可以用眼。” 略一顿,王眉试探地问:“你是说,我用神识?” “哼!”赤珠傲娇一哼,这次阴阳鱼竟然快速地旋转起来,显然,赤珠心下对王眉的回答是很满意的。见此,王眉一笑,也不再提问,安心地闭上双眼,准备试着探出神识。 见王眉不理睬她,赤珠连忙观察起王眉,发现她竟然自己就打算试着使用神识外探,赶忙又道:“罢了,看在你这么诚心问的份儿上,本尊就告诉你好了!现在,你稳住心神,集中精神,神识外探。” 王眉依言稳了稳心神,将精神引向声音来源的方向,果然,在她的神识中,她先是“看”到密密麻麻的树林匆匆在她“眼前”倒飞而过,紧接着,便“看”见原应热闹,此时分外寂静的大路,这条路正是他们今日晨间走过的,之前朝食引火留下的火堆,此时已经化作黑色的土堆。 随着她的视线继续前展,数十骑士以及四辆马车正在向她所在的方向飞速行来。 这数十骑士,明显是按照护阵的方位将居中的四辆马车护在中间,车轮飞转,驾车的驭者目光虽然专注,神情却带着几分慌乱。 车辕上有明显的刀斧痕迹,随行伴车而行的护卫身上的衣着褴褛,甚至连他们骑着的马身上染的血都没有来得及洗去,无不显示着这些车马在到达这里之前,定是经历了什么。 忽然,马车上的标记引起了王眉的注意力——一辆马车上挂着一盏青铜琉璃盏,其上刻有象形酉鼎,任马车颠簸,却丝毫没有灯油洒落,即使是白天,这盏灯依旧被点燃,其灯芯变换着不同的光芒,正是郑家引以为傲的百光盏。 而另一辆马车,从外表看上去便奢华异常,其马车以紫檀木为骨架,其上雕着麒麟团云等寓意吉祥之物。其车轴更是经过特别设计,行驶起来不见一点颠簸,在马车车厢的左上角,一团祥云包裹着一个篆体的卢。 而这些车马后,则是上百人驭马追赶,原本按道理来讲,这十数辆马车早就应该被追上,只是追捕的领头人一副猫戏老鼠的表情,显然,他并不想这么快结束这场追捕。 “赤珠,你刚刚说,你改变了下仆们的记忆,可是?” 第十一章 妪之心 “赤珠,你刚刚说,你改变了下仆们的记忆,可是?” “骗你干嘛?”赤珠的声音里明显地不耐烦,她目前一点儿都不想理王眉,但她却不得不遵循本心的召唤,她的本心告诉她,王眉现在的问题都至关重要。也是为了她们二人能够活下去,她必须回答的问题。 “那可以不可以影响人的意识,思想以及视线?甚至……控制他们的行为。”王眉慢慢地问道,她知道,她的这些想法有背所读儒家典籍,虽然老庄也讲阴阳修道,却从未讲过能够控制他人的方法。 “那要看是什么人了,你如果让我去控制上仙,你就别做梦了。若只是你家仆从这样的凡人,那控制他们做什么都是可以的。” 赤珠的答案让王眉眼前一亮,随后的想法更加让她兴奋不已,如果可以,那么她是不是也能…… 于是,王眉略带迟疑期待的继续问道:“那么,我也可以做到吗?” 赤珠一时沉默下来,她的沉默令王眉刚刚升起的期待,渐渐沉寂,也许,是她太心急了…… 就在王眉收拾好失落,准备改变计划的时候,赤珠的神识再次闯进她的脑海:“以你现在的神识,强行控制两三个像之前那个横眉的家伙,应该没问题。” “你是指,王真?”顺着赤珠的话,王眉只想到了王真。 “是啊,那个家伙的精神还算是强韧的。好像,经历过生死。” “嗯,他被阿父安排进过军队。”给了赤珠一个肯定的回答,王眉又想到:“那会不会伤害对方的识海?” “那要看对方自愿不自愿了啊,要是对方自愿,不反抗的话,识海之中没有冲突自然就不会有伤害啦。不过即使对方自愿,也最好不要超过半个时辰,否则对方的识海很可能崩溃的。” “嗯。” 王眉轻轻一答,随后唤道:“妪,叫常青来。” “诺。” 很快,随伺常青便出现在王眉车外,这是一个十三四岁的清隽少年,一双大眼分外有神。 常青的父母原本都是王家的世仆,却因一次意外双双亡故,圆妪见他可怜,便认作了娘家的侄子,常青虽则年龄还小,一直以来办事却都很牢靠。这次王眉出逃,护从的挑选、管理以及一路的车马安排,都是他一手负责。俨然成为了王眉的左右手。 “青已至,郎君请吩咐。” “你派人在我们来的方向十里外埋上绊马索。” “诺。”十里外有敌人?郎君是怎么知道的?难道是散步时候见到了蛛丝马迹?常青的心下不由升起好几个问号,只是作为下仆的准则他记得很牢——无论何时不得质疑主上的决定。 “取两瓮雪水烧开,再召集所有护卫仆从前来,我有话要讲。” “诺。” “同时,让所有人披上铠甲,车马也要重新套好,一个时辰后,连夜上路了。” “呢……”常青刚刚想要应诺,却见圆妪走来,似是听闻了王眉的话,她此时眉头紧皱,一脸的不赞同,常青见状,连忙改口道:“这么急?郎君,您的身体……” “无妨。去布置吧。”王眉淡淡地道,仿佛并没有察觉常青的迟疑。 “诺。”常青再次应诺,躬身退了下去。圆妪见状,伸手撩开车帘,钻了进去。 “郎君,您的身体不宜劳累,先喝了这碗药吧。”圆妪将熬好的药汤端进车厢,一双圆圆的眼里虽然有着疑惑惧怕,但是更多的却是实实在在的担心。 “妪可有何话说?”王眉接过汤药,却并没有沾唇。 “郎君,虽然你的风寒已愈……”圆妪说到这里,突然住了嘴。抬头见王眉依旧平淡的神情,噤声跪了下去,揪着裙裾的手指不知是否因秋凉,白得没有任何血色。 “妪,你记得晨间发生的事,可是?”王眉将药碗彻底放在面前的木几上,身体向后靠去。 “奴……奴……”圆妪咽下口水,越发无措。她清楚得记得早上的每一个细节,包括郎君高烧,包括那白光…… “妪,无论你见过什么,都忘了吧。你下去吧。”王眉闭上上挑的眼睛,语气越发平静,就如同在吩咐晚上在车上用食一样。 但是圆妪却越发的心慌了起来,她知道自己的不坦白让女郎已经心生远离了,如果她真的此时下车去,她与女郎之间再不可能恢复从前的亲密关系。 瞬间,她便下了决定,以额触地,谦卑地行了一个大礼,平静了呼吸后才低声道:“女郎,奴虽难忘前事,定当守口如瓶,星月依旧,奴心一如,女郎依旧是女郎,奴依旧是奴,还请女郎,莫因前事而心生梗塞,药汤勿断,奴……便放心矣。”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已经哽咽,而因神识壮大的王眉莫名听出了一股死志。心下一叹,上挑的凤眼睁开,果然见圆妪眼中含泪,默默向自己行了一礼,就要退出去。 “妪,可是要离眉而去?”王眉坐直身子,开口问道。 “女郎,唯死者,可封口。奴不愿与女郎生隙。”眼泪从圆妪低垂的脸上流下,这是她从小带大的孩子,她知道,自己所知有一日很有可能为王眉带来麻烦。 这世上并不是只要信念坚定,忠心耿耿便可以守护秘密,就她自己多年在乌衣巷所见,便知道至少十种方法在对方不开口的情况下得知秘密,就如她自己所说,只有死人,才能将秘密真的守住。 “妪,此事并非坏事。汝不必自尽以全眉。”不顾赤珠在神识里的大喊,王眉低声对圆妪说道。 圆妪惊诧地抬头看向自家女郎,发现女郎一向平静的眼中,此时依旧无波无澜,仿佛一切都在她的掌握之中,不自觉地,她便相信了王眉的话,心下一松,眼泪无法控制地流了下来。 “女郎……” “妪去准备夕食吧。”不愿面对圆妪的泪目,王眉再次闭上狭长的眼睛,在圆妪转身后才再次低声嘀咕道:“这汤药依旧苦涩难以入口。”听到她这一句咕哝,圆妪原本含泪的眼便眯了起来,当她听到王眉下一句的吩咐时,嘴角更是上挑。 王眉的吩咐是:“妪,将王真叫来。” 第十二章 惩治 “阿篆,好像有车队来了。”一个蒙面的汉子从地上爬了起来,灰扑扑的布衣上满是尘土。 “多少人?”背对着蒙面的汉子,站着七八个魁梧大汉,领头的那个人即使是背影,也可以看出其人伟岸。 “至少有十五辆马车,数十匹骏马,不过……”蒙面的汉子迟疑道。 “说。” “不过听起来似乎是两拨人,一追一逃。”最终,他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推断。 “哦?听说南人毫无血性,软弱可欺,就连见到马都会吓得心胆俱破,更不用说遇到如此危险,还拔刀相助了。今天就让我们看看,眼前这队人,是否如传言所闻,见路人与危难而不出手相救吧。”一群汉子中唯一的一个衣着还算整洁的人插嘴道。 “嗯。如果不行,我们再出手,总不能在我们的地盘,让世家的郎君死在这儿,麻烦太多。”另一人也道。 “静观其变。”领头的人转过头来,露出一张满是胡须的脸。 王眉的车马前,圆妪将王真带来后,弯身对王眉所在行了一礼,才道:“郎君,十五郎到。” “嗯。” 听到王眉的低应,圆妪躬身退下。 王真见状,也走到马车一侧,状似恭敬地拱手道:“十七郎唤我?” “准备人马,半个时辰后有情况要应付。”王眉的声音不见起伏,却带着上位者的理所当然,这让一向对王眉无甚恭敬之心的王真越加着恼。 是以,他原本装出的恭敬神情,也渐渐有些崩裂:“郎君,兄弟们刚刚安下营寨,打算饱餐一顿,这样整装,恐有怨言啊……” “哦?十五哥如今真的是能独当一面了。”王眉面现一丝冷笑,只是语气里却不现一丝笑意。 王真浑身一懔,随后心下对自己恼恨起来,不过一个靠着家族的病弱继子,他一个上过战场,见惯生死的将领,只听对方一句话便胆怯起来?这是什么道理!想到这里,他语气越发僵硬起来:“郎君言过了,真不过恪尽职守罢了。” “呵,原来,奴大欺主竟也可当恪尽职守解。”王眉的声音越发冰寒,王真心下越发着慌,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手脚已经带了冰凉。只是,多年的骄傲让他无法屈从与内心的慌乱。 王真紧了紧握着兵刃的右手,站直了身子,仿佛随着这个动作,他自己也高大起来,再深深呼吸几口后,王真才高声答道:“真非欺主年幼,然,郎君久居内室,不知战士需养精蓄锐,方可在遇大敌之时显威!如今毫无根据,便要召集众人,若无战事,一来有损将领威严,二来无谓伤士气,想来郎君也应听闻,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真忝为护卫首领,护郎君周全,实不敢轻易冒险。” 王真一席话完,只感觉心中郁气顿散,对自己的表现甚为满意,尤其是最后的那个引用,让他开始对自己的机智才学越发自得起来。 那十七郎在车中没有任何反驳之语,想必已经被自己一番有理有据的言语震住,他心下一得,刚想再说些什么,教育教育这个只会纸上谈兵的病秧子,但他还没有开口,便忽觉脑中剧痛。 这剧痛如同锯子一般,一寸一寸磨断他的每一寸精神,王真只感觉自己犹如在受千刀万剐之刑,身上的肌肤甚至都在随着头痛而痛。这痛,仿若突然从脊髓中发出,让他毫无准备的同时也毫无抵抗之力,甚至,他却连晕过去都做不到。 “啊!……”随着剧痛一点点加深,王真抱着头低声叫出声来,他刚刚站直的身子一点一点地弯了下去,仿佛他的自傲自尊也随着他的身体一点点弯到了泥土里。 “十七郎,是你……” “一个护卫头领的死活,我从来不在意。”这一次,王眉应声,只是她的声音平静冰冷,仿佛王真的死活在她面前真的不过是一只蝼蚁。 “你不过是个过……”也许是被头痛折磨地丧失了所有防备,又或许是王真还没有从之前的志得意满中走出,下意识地,心中想过千百回的话便脱口而出。 “呵,是啊,我这个病弱继子这些年吃的药也够买几个护卫头领的命了。你说是不是,王护卫?”王眉的语气中难得的带了些许诙谐情绪,只是王真此刻,却注定无法欣赏她这罕见的戏谑之意。 “你!……”王真还想说什么,却觉脑中疼痛忽然又加数倍,他即使意志坚定,却也难以承受如此重击,眼前一黑,最后停在他眼中的一幕,便是一只白嫩纤细的手,正慢慢掀开锦缎制的车帘。 “这么心慈手软。”赤珠的声音里浓浓的不屑。王眉甚至仿佛看见了一个身着白衣的女子,插着手,对她挑眉而视。 随着王眉慢慢掀开车帘,不远处的圆妪赶忙快步行来,却一眼都没有瞥向摔倒在地的王真。 “郎君可有受到惊吓?”圆妪在离车马五步处停下,一双圆圆的眼顺着王眉的眉梢眼角上下打量,那模样仿佛晕过去的不是王真而是王眉。 王眉此时已经将车帘拨开,她望着车马前方,对匆忙而来的圆妪露出今日第一抹真心的微笑,让圆妪安心后,才吩咐道:“妪,让常青将王真带下去吧。” “诺。” 被圆妪带来的常青看到摔在地上的王真,心下诧异,这王真平日里在护卫中可是说一不二的,这人虽然狂傲自大,但是多少是有些真本事的,如今怎么会躺在郎君车前,难道是有刺客?! “郎君,可有受到惊吓?” “噗嗤,”是赤珠没有忍住,“你这帮仆从一个个也真是忠心啊,躺在地上的明明是别人,竟然一个个都问你有没有受到惊吓……哈哈” 没有搭理赤珠的嘲笑,王眉听常青的语气,便知道他想歪了,但是她也不觉得自己应该解释什么,随便地道:“常青,从此刻起,汝将接替王真,执护卫统领之责。” “……诺!”常青躬身应命,心下却着实诧异惊奇,但他却并不开口询问出生。常青是王家的世仆,之所以不从王姓,不过是因为这“常青”二字是王眉所赐罢了。他从小便跟着王眉,知道自家郎君说一不二的性子,而他能跟随至今,多半还是因为他少问多做的性子。 是以,王眉吩咐下来,常青便应了下来,一切似乎都自然得不能再自然,仿佛接任护卫统领如同王眉赐了他一碗水喝一样平常。 “另外,让所有人整装,预备半个时辰后的战事。” “诺。”常青躬身,而后便下去传命了。临走时,将王眉从头到尾都没有看一眼的王真拖了下去。郎君既然没有吩咐,那么这人的死活便无关紧要了。 “你要怎么做?”赤珠越发好奇起王眉的计策来。 “把你搜集的老槐树灵种所形成的天精木拿来。”没有回答赤珠,王眉反而吩咐道。 “你怎么知道?!”赤珠本能地在神识中大叫,而后突然想到什么,矢口否认道:“什么天精木?!我根本没有什么天精木!” “我之前问你的是‘方便可行之法’”王眉在说到“可行”两个字时,特意加强了神识的强度,让赤珠很明显的感觉到这两个字的强调。 “你你你你……你也就欺负我刚刚苏醒,只有最初两世的记忆……”在知道自己被王眉的语言陷阱套住后,赤珠不得不气呼呼地将一小段天精木交了出来,同时嘴里碎碎念着一些别人听不懂的话。 “这就是天精木?”王眉看着手中小指长短一节灰扑扑的断枝,其上断裂的树纹隐约仿佛有着自己的玄奥,从树纹里,隐隐透出一丝丝蓝绿的光芒。 这次赤珠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显然醒来后就被王眉压制,还要破财之事令她无比郁闷。 将天精木放入袖中的暗袋,王眉钻出了车厢。圆妪见状,连忙亲自将车帘打起,方便王眉走出车厢。 “郎君可是有所打算?”圆妪从车内拿出一件狐领披风,从后面给她披在肩上,见她沉思的侧脸,下意识地便开口问道。 “妪,事情恐怕不会太顺利。”本以为王眉会像以往一样对她的问题听而不闻,意外地,王眉却回了她一句,只是那语气腔调,语气说她是在回答圆妪,不如说她在自言自语。 果然,王眉刚刚披好衣服,便听到前面一阵喧哗。 第十三章 杀鸡儆猴 果然,王眉刚刚披好衣服,便听到前面一阵喧哗。:“常青,你不过一个随伺,有什么资格做老子的统领?!老子们上战场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窝着啃泥呢!” “就是就是!王统领呢?” “叫王统领出来!谘郎君让王统领带队,老子就只认王统领!” 一片喧嚣中,常青被三十几个护卫围在中间,面上虽然不显局促,但其眼中越发浓重的倔强,落在熟悉他的王眉眼中,便知道常青已经听进去了这些护卫的侮辱。 “这么说,尔等若无王真统领,便形同废人了?”冷冷地,王眉骤然出声,她的这句话用上了神识威压,使得她不大的说话声,落在一众叫嚣的汉子耳中却是格外清晰。 不用她再多说,这些汉子都已经扭转过身子来,入目的,是那辆他们守护了半月有余的主驾。此时站在驭者旁边的,是一身穿大袖紫袍的总角孩童。 这孩童本身虽然身量不高,此时却站在马车之上,大袖垂下,秋风吹动其下摆,露出一双紫檀木屐,竟让人产生一种其将飘然欲飞的幻觉。这幻觉一生,便让人自然而然地生出一股自卑之感,更不用说,他白皙的脸上,一双斜挑的凤目里藏着的疏离淡漠,给他更添两份天生的贵气。 此刻,这人其居高临下地俯视过来,竟让三十几个高壮的护卫生出自惭形秽之感来。他们不由自主地低下刚刚还高昂的头,眼帘也不自觉地看向车轮,心下虽然依旧不服,可是却再不敢与车上真仙一般的人物对视。 “常青,为何所有人依旧未着盔甲,赤手空拳?”见众人都低下了头,王眉才问起众人之后的常青。 “禀郎君,青无能。”常青双膝跪地,手额触地,“请郎君责罚。” “绊马索可套?”就在众护卫想要看王眉如何处置常青时,不意,王眉却问了另外一个问题。 “禀郎君,已套好。”常青应道。 “尔等奉我父兄之命,前来护卫徾至晋阳,可是?”就在众护卫奇怪王眉与常青对话的时候,王眉话锋一转,骤然提起护卫之职。 “然!”众护卫听闻,不由自主地回答。 “吾为主,尔等为从,可是?!”王眉加重了语气,再次问道。 “……然。”这次,众护卫略带了迟疑,但是终究在王眉特意释放的威压下,还是肯定道。 “可是伙食不济,连底气都没有了?!”这一次,王眉语气更加严厉。 “郎君为主,吾等为从。”这一次,有几个护卫甚至在王眉的威压下,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若从不奉命,更有甚者,当众质疑,抗命,当何如?”王眉说这话时,明明很轻,但是听在众护卫耳中却极重,一时间,全场竟全然寂静无声。 “当斩。”常青的声音在一片寂静中格外突出。而他此时在众人之后出声,更使得众护卫感觉仿佛从尾椎骨向上爬进耳朵一股凉气,而他说出的这两个字,不论其意,只是其声便令在场众人齐齐打了一个冷战,领会到这两个字所含之意,大部分护卫都弯下了身子,只有一两个人还硬挺着腰身,只低头表示恭敬。 “甚好。”王眉习惯性地抚了抚衣袖,随后道:“将王真带上来。” 这六个字一出,所有护卫全都惊讶抬头,听徾郎君的语气,王统领竟是被擒了?! 不等众人多加猜测,半盏茶的功夫,王真便被常青带了出来。与其说是被带出来,不如说王真是被常青拖了出来,其面上擦伤,随身铠甲被卸,全身被铁链五花大绑,无一不彰示着,在这场权利争夺中,谁是胜者,谁又是败将。 “王真不听号令,今罢其护卫统领之职,随车步行十日。有异议者,斩。” 听到王眉的话,众护卫心下陡然一突,所谓随车步行,其实就是被马车拖着前行,别说十日,以王眉的马车速度,拖行一日,便会断气而死。这十日……恐怕全尸都难留。 见到众人被震慑,王眉不再多耗费时间,直接宣布道:“即刻整装秣马,一盏茶后,奔赴来路方向九里。” “诺!”这一次,所有人在内,全部单膝跪地,低头唱喏。 王眉兀自转身,不知何时,乌云当中露出一截夕阳,金黄的余晖洒在她紫色的长袍上,映上极璀璨的光晕。 将众人的视线挡在车帘外,王眉再次唤来圆妪:“妪,将此枝放入烧开的雪水中,分与众人,各自舀一碗服下。” “那些护卫也要?”圆妪不解地看着自家女郎,这绿枝水既然是女郎吩咐她熬与众人,便说明其必定有益,要她说,那些大胆的护卫就该一人一匕首赐死,女郎何必还给他们进补! “妪,每人一碗,我们今日还有硬仗要打。”难得的,王眉解释道。 “诺。”圆妪见王眉心意已定,便不再犹豫,下去忙碌了。 “你今日这杀鸡儆猴,打一巴掌给一个甜枣,倒是使得很顺手嘛!”赤珠终于还是忍不住,先开了口。只是语气依旧不大自然,显然还在为天精木而别扭。 “好了,莫再别扭,这也是为了你我的安全。”王眉看了看车内的沙漏,发现时间刚刚过了不到一刻钟,便稳下心来,同时开口安抚起赤珠。 “哼!拿我的东西去卖人情,还说是为了你我的安全!我看你是想和那两家结盟!”赤珠对王眉敷衍式的安抚很不满意,脱口而出自己的想法。 “有了范阳卢氏与荥阳郑氏,我们平安到达晋阳的把握会更大。”并不否定赤珠的猜想,王眉只是将自己的一部分想法说了出来。 “哼!”赤珠见王眉大方承认,反而被憋得说不出别的,只好再次哼一声,继续生起闷气来。 距离王眉营地三里之外,蒙面的汉子飞奔而回,一把摘下蒙面的黑布,露出张长眉细眼的脸,只见他啐了一口唾沫,满脸后怕地道:“阿篆!咱们还是不要劫那队人了!” “怎么?”被称为阿篆的大胡子男人反问道。 “这些士族真是心狠!那家郎君年纪轻轻,竟然要将冒犯他的是护卫统领活活在车后拖死!且看他们的样子,似乎是要去救援之前的车队!” “哦?救援?他们也才不过百人,追那车队的可不止数百人啊!” “是呀!要不,我们再看看?” “阿应,你说呢?”阿篆没有正面回答,反而问起旁边衣着整洁的青年人。 “若我是那郎君,必算好时间,于七里之外设伏。”阿应想了想,回答。 “那我们便去七里外去看一看。”阿篆点点头,听耗子的回报,令他对那未曾蒙面的郎君突然产生了好奇。 “诺!” 这边一众汉子应诺的一刻,车马内的王眉眉头一蹙,指尖无意识地摩挲起袖中的族佩,嘴中喃喃道:“这世间还真是越发不太平了,到哪里都有欲食螳螂的黄雀。” 第十四章 风流卢郑 驭者不断地催促马匹加快速度,车轮随着马匹的快速奔跑而飞速旋转,道路两旁的树林也飞快地向后掠去。 数十骑护卫着中间的四辆马车,正飞快地向前飞奔,马上的骑士不时分神向后回顾,神色同马车的驭者一样,带着难掩的慌张。 “郎君,前方五里处岔路口,恐怕……”忽然,一骑贴近四辆马车中的两辆大声回报。 “传令,全体加速,卢左郑右,分道而行。”率先回复他的声音铿锵清脆,犹如金铁相交,带着不容质疑的坚定。 “……诺!”骑士听闻那声音是从挂着青铜盏的马车中传来,先是眉头一皱,又看了看另外一辆华丽的檀木马车,见其内郎君并出言反驳,方才大声应诺道。 而后,经骑士授意,十数骑很快泾渭分明地分作了两队,一队只有十三四骑士,另一队却车马俨然,之前禀报的骑士自然而然地驭马于俨然的一队,护在了华丽马车的周围。 就在两队人马刚刚变换完队形时,从其后方传来隆隆地马蹄声。之前的骑士转头望去,只见一队上百人的队伍正在急速追来,其中号令之声隐隐可闻。 显然对方首领也已发现前方路口,在这关键时刻,似是已经决定要再次一决高下,遂对方也不再猫戏老鼠般地捉弄,反而派了不少兵士,打算守住路口,决不允许他们两队人分开逃离。 “呵,看来任伟今日竟真是下了决心了。”略带懒散的声音传入骑士耳中,令其精神一震,随后,空荡的道路上,忽然响起明丽的笛音,众人寻声望去,笛声正是来自那华丽马车内。 笛声明丽清扬,一个扬声,便带离了被追逐的紧迫;一个低啭,便诉出了辗转的颠簸。偶尔急速地跳音,又仿佛是在模仿马儿奔跑之时不断踩碎的枯枝;偶尔袅袅地吹奏,似乎是离人在踏出建康时发出几不可闻的叹息…… “郎君……” “卢家郎君果然胆识非凡。” “卢七郎真是好兴致。” 笛音婉转,听者反应却是迥异。有人在马上热泪盈眶,也有人在车内冷笑出神,更有人于兵士间谈笑自如。 只是无论笛声如何优美销魂,身后的追兵却都没有放慢追逐的步伐,就在离岔路口还有不到一里的地方,终于,马车还是被追上。 随着马车以及众护卫被兵士团团包围,一个身穿明光铠,座下是具装铠包裹得极严实的高大战马的男人出现在两排兵士后,随着他缓缓现出身形,略显尖刻的男声从厚厚的铠甲下传来: “卢郎笛音冠天下,果然不是建康士族的自吹自擂。不知任某可有幸再见郑郎舞剑呢?” “哗……”回应他的,是马上众骑沉枪立戟的声音。 “哈……传闻建康人人畏马,佩刃亦不过是装饰,看来,任某这两年在建康也是看走眼了?这士族内还是培养了一批不畏大马的勇士嘛!只不过,这刃似乎并不锋利呀!哈哈” 话音一落,追逐的兵士俱是大笑,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悠扬的笛声被这笑声冲击,竟是如同鸥鸟被海浪所击,一时竟有了断续之感。 “任伟,要战便战!”青铜盏摇晃,车帘内人影一闪,只见一红衣郎君赫然出现在车厢外。 这郎君端的生了一副好样貌!——一双长眉斜飞入鬓,称着细长迷人的桃花眼,高挺的鼻梁下是,一副薄唇尽显风流。 有从人将备用的马匹牵来,这郎君一个翻身,便骑在了马上,其动作矫捷,又令人不禁赞一声好。 被称作任伟的盔甲人一抬手,阻止了此起彼伏的大笑声,他看着对面的红衣郎君,隐在盔甲下的面容露出一丝冷笑,声音依旧尖刻鄙薄:“常闻郑氏三郎,容好貌美,仿若明月皎皎照淮水,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任伟所带兵士闻言,再次大笑起来,那笑声似乎比上一次更加的局促嘲讽。 郑墨一双墨黑的眸子里黑浪翻滚,抬手间,本置于马侧的长矛便被他抽了出来,手臂用力,一个推送,那长矛便冲着任伟飞去,而这一刹那,之前婉转的笛声似乎终是无力回天,呜咽一声,停了下来。 就在这笛声骤停,兵士狂笑,郑墨掷矛的紧张瞬间,“铮!”一声弦响,竟是接上了之前笛声的呜咽,这一声弦响像是捅破了某种禁忌,随后在场众人仿佛陷入了弹琴者编织的一个迷网。 随着琴声腾空而起,渐渐空灵了起来,从四面八方传来窸窸窣窣地脚步声渐渐成为了这场乐宴的主旋律。 任伟被这琴声一惊,随后就是胸口一痛,竟是郑墨的长矛到了,他刚被琴声所惊,一时失神,让他失了躲避的先机,仓促间只来得及稍微扭转身形,让长矛击在了护心镜上,饶是如此,他还是觉得胸口一痛,喉间一股血腥气涌了上来。 “将军!” 众兵士见任伟受创,顿时心下着慌,副将赶忙上前查看,毕竟任伟多年来从事的多是谋事之职,此番河南王能够派任伟前来,更多的是因为他的统筹能力。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刚刚到这里,将军被卢湛笛音一激,竟然自己走到了前方。 “无事。”任伟缓了口气,忍住胸口如同炸裂的疼痛,想要再说什么,耳边却传来更加清晰的簌簌之声,明显之前琴声所佐之军队更近了。 琴声铮铮,舒缓却带着明显的压迫感缓缓逼近。而此时,随着太阳逐渐落山,阴暗的树林中,也已经影影绰绰地现出一个个的人影,那些人影并不过多靠近,只在距离他们半里处停下,正将岔路口所在圈在其内。 转眼间,原本剑拔弩张的双方人马俱是紧张起来,而那些人影在形成网状包围后,便停止了一切动作,唯留琴声如流水淙淙,不停传入每个人的耳中,带来一轮又一轮的紧迫感。 “是鬼士!!” 第十五章 鬼士 “是鬼士!!” 突然,从任伟身后的一个士兵大叫道。而这一声高喊,更是仿若在油锅里投入了一滴水,刹那便唤醒了士兵们脑海之中,众多对于鬼士的有传闻。 百年来,战火不断,时人多信鬼神,梁帝笃信佛教,南朝百姓更是对鬼神推崇备至。 鬼士,便是民间所传,在战争中死去的兵士鬼魂,由于多数士兵埋尸荒野,无冢可归,难入地府的鬼魂便在生前牺牲之处无意识的游荡,其见到的所有生灵都会被归为敌人,依靠死亡前仅存的杀敌意识对其进行包围,缠斗,直至对方死亡,或者鬼士己身消散。 “鬼士?!怎么会是鬼士?!” “这里难道曾经是战场?!” “这么多的鬼士,肯定是了!” “那要怎么办?!我们怎么可能斗得过鬼神?!” 夕阳最后的一缕微光消失在地平线,原本便光线昏暗的树林更加幽暗起来,那琴声丝丝缕缕,不远不近,不停不休,时而铮铮如战士血溅沙场,时而低缓如同战士离乡。一时间,所有人心下不由哀惧交加,很多士兵握长枪的手已经不自觉地开始颤抖。 就在琴声缥缈,人迹更加缥缈的时候,从树林的另一端竟然传出了一阵低沉的柯亭笛音,附和着琴声,浅浅倾诉,若说琴声是铁骨铮铮,那么柯亭笛音便是壮士一去难返的悲凉。琴笛合奏,令余人尽皆沉入一种悲壮的情绪之中。 “何方妖孽?!竟然敢涣我军心?!”任伟终于缓过一口气来,压下不断涌上喉咙的血腥气,他大声嘶吼出声,试图打破琴笛合奏所带来的负面影响。 “此等风雅,也确不是你一个跛脚匹夫的麾下可以欣赏的。”郑墨手中重新提了一柄长枪,微眯的桃花眼中,尽是对任伟的不屑。 “鬼神亦佑我王,如今建康已落,王谢尽诛,尔等还称什么世家?!”任伟话音一落,琴声一顿,紧接着便如疾风扫落劲雨般急促起来。仿若弹琴的人已经耗尽了耐心,而远处影影绰绰的众人也开始缓缓逼近。 “将士们,河南王从不信鬼神之说,如今之势,神挡杀神,佛挡杀佛!郑卢两家郎君的项上人头,我等要定了!杀!” 仿若是为了给自己打气,任伟终于攒够了足够的气力,大喊出声,尽自己的全力试图重壮士兵的胆气。 可是,也许是刚刚升起的月亮太朦胧,也许是这鬼神之说已经深入人心,兵士们虽然努力鼓起勇气,但其勇武之气却已经大不如前。 只见任伟身边的上百兵士兵分两路,一路越发气势汹汹地缩小了对郑卢两家的包围,一路小心翼翼地“冲”向了东面鬼影较少的树林。 最先短兵相接的,自然是近在咫尺的卢郑护卫与任伟部下。两边兵力原本悬殊,只是鬼士的出现,任伟虽然嘴上轻视,但是仍分了大部分兵士前去迎战,是以围在卢郑马车周围的兵士如今也只有原本士兵的三分之一。 但饶是三分之一,也已经两倍于卢郑之护卫。两家护卫早已合兵一处,将郑墨以及一直未露面的卢家郎君围在了中央。 郑墨策马,一枪刺出便是一条性命,他辗转到卢湛马车一侧,不客气地挑衅:“我说卢湛,你可是怕了?” 他话音一落,只见数支强弩向他袭来,郑墨举枪欲挑,奈何强弩数量众多,显然强弩发射前,任伟便已经将他所有腾挪的余地都算尽、封死。 “郎君!” “郑郎君!” 在这关头,突兀的,一只钢铁爪勾和一柄青铜折伞从卢湛的车窗内射出,对着郑墨衣领一拉一提,同时青铜折伞张开,将射来的强弩全部挡在伞外。随着铜伞打开,其边角上的机械齿刃也露出了其凶残的面目。 郑墨只觉眼前一花,青铜伞骨旋转,其身侧便开始下起了血雨,伴随着一声声的惨嚎作为雷鸣。 下意识地吞了口口水,郑墨桃花眼圆睁,转头对着车厢道:“《鲁班经要》果然被卢家所得。” 铜伞在收割了近十条离郑墨最近的人命后,迅速被卢湛回收,同时无数暗标从另一旁的车窗内旋转飞出,将靠近车厢另一侧的敌人毙命。 而后,檀木马车车帘掀起,最先露出的,是他身前一柄玉笛,青玉的笛身在月光下泛着一股清冷,更衬得里面锦缎青衣的少年格外华贵。 这少年身形看上去也就是十五六岁,玉簪束发,车厢阴影中,他的面容看不真切,只一双露在大袖外的手,指节分明,略带苍白。 随着他身影乍现,那略带慵懒的声音再次缓慢响起:“你郑家不是也得了欧冶子手书?大家心照不宣罢了。” 郑墨闻言一噎,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配在腰间的佩剑,这一会儿功夫,任伟所率兵士又一次冲杀而来。 一团光华在黑夜中绽放而出,紧接着只见光影闪烁,郑墨的红衣在逐渐光亮的月华中飘飞,仿若真的是天上仙人降临人间,深邃的剑光带起一片血花绽放,将入夜的初秋竟点缀成了百花怒放的春日。 只不过这春日太过短暂,春过后,便一条条生命的消散。仿佛正是这生命灌溉出了那春日的一时绚烂。 这边卢郑两人站得激烈,反观树林里,却是死一般的寂静,除却那一直未停的琴笛合奏。所有士兵甫一进入树林,顿时有一种眩晕之感,之前看到的人影越发模糊,似乎他们并未靠近,反而越发远离了。 就在这时,一声大喊回响众人耳际:“妖孽!受死!” 众兵士回头,只见他们其中一人,两眼通红,一个回身便刺在一棵小树树身之上,树身应声而断,谁知那人越发癫狂起来,不论敌我,竟然疯狂挥矛横扫而来。 由于之前队伍行进紧密,兵士之间相隔不过两个身距,这兵士这么一个横扫,瞬间一丈八尺的长矛便将身边的兵士扫落在地。相隔稍远的甚至被矛头划伤,血流不止。 惨淡的月光下,阴森的树林里,受伤兵士的惨叫声此起彼伏,而那癫狂之人却还不罢休,仿佛他已经深陷敌阵般,拼死冲杀。 这时刻,优雅的琴声以及旷远的柯亭笛音,已经不再让众人感觉悲凉华美,反而充斥着血腥的诡异。 不知何时,浓雾渐渐升起…… 士兵们从不可置信中回神,快速地向四散奔去,口中大叫着:“鬼士!鬼士!是鬼士!!” 第十六章 黄口小儿,也敢言勇 士兵们从不可置信中回神,快速地向四散奔去,口中大叫着:“鬼士!鬼士!是鬼士!!” “刘大被鬼士附身了!!” “刘大疯癫了!!” 就在这时,弓弩声乍响,刘大应声而倒,临死前依旧口中念念有词:“杀了你们!杀了你们!” 兵士们朝着弓弩声望去,只见任伟带着副将出现在众兵士视线内,众人仿佛找到了主心骨一般,争先恐后地向任伟奔去,口中不停回报:“将军!真的是鬼士!!” “将军!!快跑呀!!” “将军!!” “住口!哪里来的什么鬼怪?!这定是士族郎君的奸计!”任伟身边的副将大吼道,试图安抚一众兵士。 可是被树林里诡异的气氛所摄,兵士们早就没有了之前的镇定勇武,无论副将如何大吼,还是有人争相报告“鬼士”的恐怖。 任伟见场面越发失控,心下略带着恼,他举起弩箭,对准叫声最大的几个兵士,射了出去。那几个兵士如同刘大一般,应声而倒,死前依旧不可置信地睁大双眼,似乎并不相信,自己一向敬服的将军,竟会向自己举起屠刀。 “残杀同袍者,斩!” “怯战而逃者,斩!” “乱我军心者,斩!” 三个“斩”字,一个比一个坚决,军令如山,场面终于被残酷血腥的事实镇压,这一刻,树林里鸦雀无声。 “听我号令,间隔两丈,向前搜索!如有发现,立即禀报!”见兵士们都抬头看着他,任伟沉声命令。又见兵士虽然勉强压住恐惧,他才接着道:“发现敌情者,千金赏之!” “诺!”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想到千金的悬赏,兵士们才重新激发起勇气,转头继续向树林里搜索而去。 任伟也不例外,他本身并不相信鬼神,跟随夏侯景从尔朱荣到高欢,从东魏叛逃至南朝,再策划推翻梁帝,如果真有鬼神,恐怕早就将夏侯景置之死地了,还能等到如今兵临建康? 对于鬼士一说,任伟嗤之以鼻。但是他生性谨慎,从不轻易将自己置于险地,在他看来,对方既然以鬼神扰乱自己阵脚,不外乎两个原因,一是对方不愿轻易耗损,另一则是,对方并没有兵力上的绝对优势。 不得不说,任伟能够跟随夏侯景这么多年,见地还是独到的。只是,他碰上的,却是初初学会修仙者手段的王眉。 不知不觉中,树林已经被浓浓的雾气覆盖,使得远处的人影越发模糊起来。兵士们小心翼翼地向前推进,半里的距离很快便被拉近。 任伟跟随众兵士向前推进,走着走着,于一棵大树下突然见到一紫衣男童。由于跪坐,并看不出他具体的身量,之所以说他还是男童,是因他头上扎着的总角。 这总角男童身后是浓浓的白雾,其膝上放着的一张琴,那袅袅的琴音,便是男童低首抚出,而他神情专注,仿佛完全没有注意到任伟的存在。 任伟生性谨慎,他抬头四顾,发现周围的兵士都没有发现男童一般,于是他也装作看不见那男童,脚步却向着男童走去。 就在他还离男童不到十步的距离时,那男童牟然抬首,眼尾微挑的丹凤眼里,清晰地倒映出任伟此时的一脸狼狈。那男童见到他仿佛很是开心,只听他张口道:“任伟,好久不见,跛**可还安好?” 这一句,令任伟骤然变色,随即大声道:“王徾!你怎么会在这里!?” 谁知,王眉只是微微一笑,不丹而朱的唇畔翕合,吐出的字句却令任伟着慌不已:“你不用虚张声势,你的兵士已经进了我的迷阵,他们,是看不见我的。” “一派胡言!休来装神弄鬼!你不过是没有兵卒,才来施这等诡计!如今你若乖乖束手就擒,任某可向河南王为你求得一个全尸!”任伟先是一惊,随后却镇定下来,神态间一派谈笑自如,仿佛王眉已经是其囊中之物。 谁知,王眉却展眉一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传言,夏侯之任伟,刘邦之张良。如今看来,不过尔尔,真是脏了我的琴音。” 任伟闻言,心中骤然升起他恐惧——他不怕王眉与他斗智周旋,反而对方这狂放恣意的姿态让他真正慌张起来。对方如此肆意,是名士作风,还是底气十足?! 他心神不稳,口中便失了分寸:“黄口小儿,手无寸铁,竟也言勇?!可笑可笑!” 话落,他便操起手中弓弩,直接便射,只是令他心胆俱裂的是,无论他人如何上箭拨弦,王眉依旧好好地坐在树下,琴声依旧袅袅,继续与不知何时会断的笛音附和,奏着让人潸然泪下的曲子。 这一切发生的时候,也正是周围兵士进入树林迷雾的一刻,这一刻所有兵士本能地回头望向他们的将军,他们的主心骨,却骇然发现,他们的将军正紧抿着嘴唇,目露愤恨,手中弓弩更是毫不留情地向着面前的一棵大树发射而去。 他们看到的时候,那棵大树正被第一支弩箭射中,发出“咄!”的一声。随着弩箭越发多地射入树木,他们的将军双目逐渐充血,牙根更是紧咬,似是那棵大树杀了他全家一般,不要命地将弩箭抽出,上弦,射箭。 很快,任伟的箭囊便空了。于是,令兵士们崩溃的一幕发生了:他们的将军,一向以冷静多智著称的将军,刚刚大喊军令如山,残杀同袍者斩的将军,竟拔出了自己的佩剑,如同之前刘大一般,一剑横扫出去,正刺中了前来查看他情况的副将。 而后,他们的将军仿佛真的被刘大附体一般,从喃喃自语,到大声嘶吼:“王徾!黄口小儿!看剑!!” 而后,另一个离他稍近的兵士就在一闪神间,死在了他们将军的剑下。 这一下,所有的兵士瞬间回神,纷纷向后撤去,不知这时是谁,突然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将军不是说,残杀同袍者,斩吗?难道……将军也要被……” 这一句仿佛提醒了所有人,众士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就这么一个耽误,又被任伟抓住机会,杀掉了几个兵士。 于是,众人不再犹豫,纷纷举起手中的长矛,刺向双眼通红,继续砍杀的将军——任伟。就在他们刚刚斩杀了将军的时候,令人毛骨悚然的事情再次发生了——那些原本站立原地的人影竟然动了!!! 琴声在这时骤然铮铮鼓动,那柯亭笛声也随之逐渐攀高,这一刻,令人惊惧的气氛攀升到了极点,一个反应快速的士兵飞快地跑向之前他们骑来的战马,动作敏捷地上马,驭缰,掉头便向来路跑去。 一个人这样做,很快就带动了一群人这样做,于是近百吓破胆的士兵便慌不择路地抢夺起战马,在这过程中他们毫不犹豫地挥刀斩向刚刚还互相掩护的同袍,这一时,只有一个信念支撑这些肝胆俱裂的兵士——抢到战马,才有活路! 这样一来,近半数的兵士竟是死在了自己人的刀下,只是这时已经没有人会管对方是谁,只有逃命二字是这些幸存者唯一的念想。 战马被幸运者驾驭,飞快地向来路奔去。但是,他们的好运似乎在一次次的背叛中已然用光,上天似乎都在惩罚他们的贪心,就在他们奔上道路,就在他们以为终将逃离鬼士的一刻,那琴声戛然而止,笛声亦随之而停,一个高昂的男声就在此时响起:“起!” 就这一声,跑在最前方的战马骤然倒下,其上的骑士被甩出去,摔死当场,其后的骑士还来不及反应,便如同线穿的倒地葫芦,滚了一地。其中摔伤摔死的不知多少,这诡异的一幕,更是令剩余下的百十来人面色愈加苍白,口中俱是嘶声大喊:“上邪欲亡我!!!鬼神欲亡我!!” 而这时,郑卢两家的护卫也终于战胜了自己的敌人,对上这些已经全线崩溃,毫无斗志地兵士,不费吹灰之力地便收割了他们的性命,也结束了他们的这一场噩梦。 而这时,卢郑两家骑士骤然想起,让这数百士兵俱而溃散的,到底是什么? 第十七章 相邀 而这时,卢郑两家骑士骤然想起,让这数百士兵俱而溃散的,到底是什么? 数百兵士都无法抵抗的,他们又如何战胜?一时间,这些还来不及品尝胜利滋味的护卫们口中满是苦涩。 幸而,对方也并没有让他们久等,就在护卫们调转马头,回到自家郎君车驾一旁时,一个身着伺人服的十三四岁的小厮出现在他们面前。 此人一双大眼,见到卢郑两家的护卫,面上现出不远不近,客气有理的微笑,他准确地走到之前一直护卫在卢湛车驾旁的骑士身边,对他点头致意后才道:“吾家郎君请诸位安心,鬼士一事不过谬传,如有惊扰,还望恕罪。” 他的话语里,姿态摆的很低,但是他的行为却不现一丝卑怯,他就这么直直地站在卢郑两家车马的一丈之外,一个人,却在一众刚刚浴血的护卫面前不露丝毫胆怯,就这么侃侃而谈,只这份胆量,便显出了一个人,一个家族的底蕴。 “有意思,汝是何人之仆?”郑墨铿锵清脆的声音传出来,他身边的护卫便上前一步,对常青问道:“我家郎君问你是哪家的仆从?” “吾家郎君有言,若两家郎君没有别的吩咐,青便可回返。告辞!” 常青,也就是这不卑不亢的仆从言毕一揖,转身就走,丝毫没有理会身后护卫的惊愕——什么时候一介仆从竟然也如此高傲了?! 护卫惊愕过后,本能地便提起剑鞘,向常青腿弯打去,试图将这大胆的仆从擒下,交给自家郎君,却没想到,常青背后仿佛长了眼睛一般,向左踏出一大步,正好避开了护卫扫来的剑鞘。 “果如吾家郎君所料。”常青转过已经走了几步远的身子,面上依旧不带喜怒,只是接下来的话却令在场众人哗然:“吾家郎君有言,若青遇袭,必是郑氏下属所为,如若然,他便赠郑氏三郎一句箴言。” “讲!” 常青听到郑墨肯定的回答,先是正了正衣冠,双手藏于袖中,微微垂放在身体两侧,而后又将下巴略微抬起,直到他将王眉说这话时,那睥睨骄傲的神态学了个七八分,才言道:“剑无鞘则过于锋,人穷勇则流于莽,过,犹不及。” “噗嗤……”卢湛终是没有忍住,笑出声来。这家郎君竟将郑墨比作颛孙师,批评他不懂礼貌。不过这个比喻,到是贴切,郑墨可不就是怪僻…… 郑墨则在同时一把掀开车帘,一张原本白皙的脸此时通红,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 “来人……!”郑墨张口便吼道,却被卢湛拦了下来。 常青只见一蓝色的人影从令一辆马车车厢内慢悠悠地出现。不同于郑墨,容颜精致明媚得过分。卢湛的面容要多了些棱角,深眉峻目,他的眼中仿佛盛了这世间所有的繁华,自然地便带出一丝华贵之气,而他的神情却是对万事都漫不经心的慵懒。 如果一定要用一个形容词来形容这两个郎君,常青不得不佩服建康那些小姑的眼力——郑郎高傲,卢郎雍容。 “阿墨,你都被骂不守礼数了,怎么还不知悔改?”卢湛从马车上下来,一身蔚蓝色的织金缎衬得他越发丰神俊朗。只是,这世界上就是有这样的人,即使是揶揄的话,从他嘴中说出来,也让人无法生气。 郑墨此时便是这种感觉,明明觉得被卢湛看了笑话,明明他语带揶揄说自己被一个不知名的人骂了,但是他就是做不出要对他拔剑的事。只得红了一张脸,狠狠地看向常青。 常青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重新垂下眼睑,对着卢湛又是一揖,便闭口不言。 卢湛见他如此,心下越发好奇,既而笑道: “咦?你这仆从也是有意思,怎么见到我,却又不发一言了?难不成,我比郑家阿墨还要不守礼,让你连开口都懒得了?” “卢郎言重,青不敢。” 郑墨听他这句“不敢”,嘴角一撇就要说什么,还没张口,却又被常青抢险续道:“实是吾家郎君有言在先,若卢郎下得马车,青可闭口,全听卢郎吩咐即可。” “你家郎君到是个妙人,看来他是看准了我这个老好人的脾气了。”卢湛闻言,更是开怀,他上前一揽已经下车的郑墨,举步走向常青来处,“阿墨,你就不想见见这个比你还傲气的,到底是哪个?!” 这一句,就将欲行反抗的郑墨说服,常青做出一个请的手势,自然地在前方带起了路,心下对自家郎君的料事如神越加佩服。 只有他家郎君,能够身不临其境,却事事料以先机,想必再过几年,自家郎君的成就定不比王氏先祖差,自己跟着郎君,前途自然是一片光明。 “卢九,就这么让别人算计了,你还能笑得出来?!”郑墨心下窝火,口气自然不善。 “郑三,别说你对此人没有兴趣,不管是他之前的败敌之计,还是之后让我俩心甘情愿来拜访的激将法,这人都不会是个无趣之人。” “不过是个装神弄鬼的家伙!”郑墨不屑地冷哼,脚下却并没有停,依旧随着常青向王眉所在的树林深处而去。 此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之前的雾气也渐渐地散了。树林深处,护卫们将身后绑系的藤条摘下,一团团地叠在远处,仆从们将夕食剩下的肉糜加热,让护卫们战后能够多加一餐,这是王眉今日新颁布的命令。从今后,若傍晚有所打斗,则需要为参战者加食一餐。 王眉独自坐在篝火前,似是在闭目沉思,实则她是头疼难忍。傍晚的一战看似简单,但是对她神识掌控的要求实在是偏高。 她最开始要通过神识探测到卢郑两家的车马所在,又要勘察附近的地形,同时还要安排众人将一切埋伏就绪。 其后她需要精神一直紧绷,直到敌人进入埋伏圈。再之后,她需要一边抚琴,一边控制一个兵士的全部精神世界。而后,将任伟引入圈套,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地让他卸下防备,进入王眉设定好的情景假设。最后再一举击溃他的心底防线。 这些说来容易,做起来却不容出一点点的差错。只是,那与她配合的恰到好处的笛声…… “赤珠,你可知,之前奏柯亭笛的是何人?” “不知道,那人不是比你的神识更强,就是修炼过阻隔神识的功法,最差也是身上带有防神识的宝物。要不然,以你如今的神识强度,炼气七层以下完全不用担心,甚至炼气圆满你也可以挑战挑战。” “炼气?” “哦,就是现在修仙界对于境界的称呼。最差的就是炼气期了。不过你现在没有功法,知道这些也没办法修炼。” “修炼……”王眉睁开眼睛,向后倚靠在树干上,抬头望向天空。雾气散去后,天空竟然放晴了。 “赤珠,你到底是何人?”突兀地,王眉询问出声。 仿佛是被王眉突如其来的问题问懵了,赤珠半晌没有答话。王眉也不催她,只是兀自抬头赏星。今夜只有浅浅月牙,天上一颗一颗的星星分外璀璨,最容易寻的,还是北斗七星。 “摇光,开阳,玉衡,天权,天玑,天璇,天枢。”王眉此刻童心突发,伸出手来,一颗一颗地描绘起北斗七星的形状。 “我就是你,你就是我啊……” 就在王眉以手第六次描过北斗斗杓的形状时,赤珠的声音悠悠地在她的识海响起。 “难道说,这世界上真的有前世今生?”听赤珠第二次提起,她就是自己,自己就是她的论调,王眉显然已经没有了第一次的惊诧,反而像是咏叹一般问了起来。 “自然是有的。”没料到,赤珠反而答了她的问题,接着,她抛出了令王眉诧异的一句话:“你这族佩,便是当初我传下来的。” 第十八章 前世今生 “你这族佩,便是当初我传下来的。” “你难道就是掘出玉佩的先祖?!”王眉的声音里有着不敢置信,族中记载,传下族佩规矩的那位先祖是位祖爷爷啊,这赤珠的神识明显还是个小女孩…… “我不太记得起来了,其实我自己都不确定我到底是谁,只是我知道,你就是我,我就是你。” “哦?你不确定?” “是,我现在刚刚苏醒,神识比以往差了太多,我只知道,我是第八世,你是第九世,而前七世的记忆,我只想起来最初最简单的两世,你想不想知道她们是什么人?” 王眉听了赤珠的话,却并没有追问身世,反而问道:“那你怎么知道,族佩是你传下来的?” “我的神识是在这里苏醒的,这族佩内的气息无比熟悉,更何况,我能掌控这族佩。”赤珠的语调骄傲,显然,这族佩并不是所有人都可以掌控的。 王眉对她的话不置可否,忽然她又想到什么,便问了出来:“这么说来,族佩里另有乾坤?” “丈许乾坤罢了,且只可存放神识。”赤珠的语气让人感觉出,她撇了撇嘴,对族佩只能存放神识不满。 王眉倒不觉得丈许有多小,相对于空间大小她更关心的是:“可放几人神识?” “唔,要看那人神识的广度了……”赤珠先是卖了个关子,但见王眉只是微笑不语,并没有搭腔的意思,才又悻悻地道:“和你聊天真没意思,如我神识的广度,可以放个二十几人吧。要是普通凡人,至少也能放千人。” 听到她的回答,王眉嘴角的笑意加深,这么说来,赤珠的神识宽广她心里也有数了。 “不要笑得像个小狐狸一样,我知道你想知道我的实力。”赤珠不屑的一哼,瞬间戳穿了王眉的小心思,“我不介意告诉你,比起你现在的神识广度,我的神识大概有十倍之广。我不是你的敌人,你不用如此防备我,有话你问,不违背我的本心我都会回答你的,毕竟……” 后面的话赤珠没有说下去,但她前面的话却足够令王眉心下一懔,继而面上一热,小心思被猜中后的尴尬让她有些恼羞成怒,只是很快她便转过心意,诚心道歉道:“抱歉,我并非是怀疑于你,只是你我非亲非故,我一时对你很难放下戒心,这种试探是出于本能,我以后会尽量避免。但是,同样你让我不防备你,却是很难。” “这样才痛快!”本以为赤珠听后会有些恼怒,没想到,她传来的信息却带了几分欢心,“本尊并非拐弯抹角的人,如有所需,我也会和你直接提的。毕竟,你就是我,我就是你。” 最后八个字,赤珠特意加强了语气。王眉对此却只是一笑,赤珠不会简单被套话,她也不会简单就相信赤珠说的每一个字,至少,她敢肯定,赤珠对她自己的记忆一事,是有所隐瞒的。 就当两人暂时达成一致的时候,常青的声音传来:“小郎,卢家郎君与郑家郎君到了。” 王眉闻言,睁开一直闭着的双眼,就着火光,映入她眼中的是两个十六七岁丰神俊朗的郎君。一个身着大红,面容妖娆,另一个蓝袍加身,举止华贵。 “竟然是你!” “十七郎!” 郑墨和卢湛两人同时出声,只是一个愤然,一个惊喜。这其中,自然也是有些典故的。 若说郑墨,在建康的大户内也算是家喻户晓了。只不过,他家喻户晓的声名不是正正经经的才名,而是实实在在的薄名——刻薄之薄。 传说郑墨对于喜爱之人物,从不吝啬任何溢美之词,甚至会随时挂在嘴边加以赞赏。但是对不喜欢的人物,他的反应也很鲜明,其言辞之刻薄曾令美姝闻之投缳。 本来这在时下也并不算什么,有鲜明性格又颜色颇好的郎君总是很受追捧的。只是这人对自武帝以来所推崇的儒家学说却极其不喜,每每遇见儒生都极尽刻薄之能事,对其提倡的礼义廉耻更是嗤之以鼻。 虽说时下之人更趋向谈玄论佛,对儒家所谓的“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早已看淡。却也没有哪家郎君像郑墨一般,每每提及必面现鄙薄,更开口闭口“假仁义,伪君子”的。 且各世族内部对于君君臣臣虽然不屑,但是父父子子还是要传承的。是以,大家族的嫡系对郑墨多少是敬而远之的。 奇怪的是,通常这样的情况,作为本家是不会放任的,毕竟世族之间间或不和,却也不会疏远彼此,自毁根基。但荥阳的郑氏却对郑墨在建康的行止不斥不问,仿佛郑墨如此行事天经地义一般。 大家同住建康多年,又都是世族子弟,自然相识。只是不知这郑墨是怎么回事,从王眉记事起,便与她过不去。 每每在谈玄,廷议,甚至郊游时遇到,他都会不冷不热地刺上自己两句。据圆妪讲,似乎自己与他结仇是在自己两岁时,因一块糕点曾与他打的一架…… 王眉睁开眼,对其点了点头,表示见礼。适应过来的郑墨对此也并不觉得怠慢,反而肆意一笑,先是满不在乎地席地而坐,随后向后一靠,竟是闭目养神了起来。那神情竟是要多恣意就有多恣意。 仿佛他现在所在的,不是荒郊野外,而是华丽舒适的殿堂,而他对面坐的不是一直嗤之以鼻的对头,而是令人心情舒畅的良朋。 再说卢湛,他与王眉算是故交,在建康便被好事者并其他六人传为建康八杰。他二人一人好琴一人擅横笛,再加上萧家六郎的柯亭笛音,每每相聚,总是能引鸟雀驻足。 因而,卢湛对王眉的定义一直以来便是难觅的“知音”好友。此番在此处相见,他一双星目里更是流光溢彩,此时他表情惊喜,大步走近王眉身侧,一向慵懒的声线里满是欢喜:“十七郎,那琴音果是你所作?” “然。”王眉见到卢湛,亦是心生欢喜。自从以神识探得两辆马车一辆来自卢氏,她便猜测出马车中人的身份,而听到后来的笛音,她便更加确定,此中人必是卢湛。这也是她下定决心一定要救人的原因之一。 “几日不见,十七郎琴音越发精进了!”卢湛由衷地夸赞道。他一向痴迷音律,刚刚在车中听到似远似近的琴笛合奏,他便有所猜测,只是由于王徾年纪尚小,建康之时所奏虽然技法纯属,但是总是缺了一些什么。 而之前那琴音却是极其有意境的,甚至可以迷惑对手,这样的境界是王眉之前一直没有突破的。说到琴笛合奏,卢湛笑问道:“怎么不见萧六郎?他刚刚的笛音与你配合的越发好了。” 第十九章 同行 被卢湛一问,王眉心下一跳,那笛音果不是她听错了么?难道,真的是他? 压下心头的疑问,王眉看着卢湛如星子般的眸子,缓缓摇头:“我不知。” “那真是可惜了……”卢湛体贴地没有继续问下去。 “我说病秧子,刚刚真的是你救了我们?”没想到,转移话题的,反而是与王眉一直不对盘的郑墨。 “任伟多谋,斩他如断夏侯景一臂。”王眉没有正面回答郑墨,反而是看着卢湛说了另外一个理由。 “确是。”卢湛隐含笑意地看了一眼郑墨,随即附和道。 “王氏十七!你什么意思?!”郑墨如同被点爆的炮仗,他最恨王徾一副风淡云轻的模样,仿佛做了什么事情都在他的控制之中一般。 “字面的意思。”这次,王眉终于将目光转向了郑墨,只是不论她的语调还是说的内容,都似乎在忍耐对方的愚钝,这么简单的对话都无法进行一样。 “你是说,我荥阳郑氏与他范阳卢氏的郎君的性命还不如那任伟在你眼里重要?!”郑墨越发气闷,他一向是直来直往的性子,他的骄傲不允许王眉如此无视他。 闻言,王眉状似无奈地叹了口气,揉了揉眉间才道:“郑氏三郎,幸而你不是荥阳郑氏的当家郎君。” 在郑墨再次发火前,王眉继续道:“你应知,夏侯景如入建康,最先便会屠戮我等士族;你应知,景一跛**能够先叛尔朱荣,后叛东魏,其本身谋略自是不弱;但其人性残疑重,可治军却并非治国之才,任伟于他帐下却是第一谋士,为其出谋划策,为相才,你定不知。” “你是说,你在断夏侯景的后路?”郑墨顺着王眉的思路道,随后又像突然反应过来一般:“即便如此,他任伟之性命也不若我等贵重!” “自然……”王眉这次是真的懒得说话了,她能够破天荒解释原因已经是她对郑墨最大的耐心。她也知道,作为士族嫡系郎君,对于这些草莽出身的夷人本身便带着鄙薄,这次逃出建康的郎君们,甚至有一大部分都认为这是枉动。 只是,如此轻敌,怎会不败?建康不是已经被围攻了么? “好了,阿墨,你该知道,十七郎并没有这个意思的。”卢湛此时赶忙打起圆场,其实他的内心是赞同王眉所说的,范阳卢家在北地,对夏侯景的出身了解的更多,对其历史也更清楚,所以他对王眉重视任伟,并没有觉得不妥。 “不论如何,我等还是要谢过十七郎援手之恩的。”看郑墨似乎还想说什么,卢湛赶忙下了结语,他原本早于郑氏离开,只是途中一辆车驾的驭者突感风寒,才会遇到被追杀的郑墨一行。 郑墨的名声他在建康也有耳闻,只是此次相见,觉得也非传闻中那般不可理喻。后来又知对方手中欧冶子的手札,心下便生了一分招揽之心。但这份招揽之心,却并不比他与王徾的知交情分来的重。 “哼!”郑墨却并不开口道谢,只是冷哼一声,却也不再多说什么,算是给了卢湛一个面子。 “十七郎接下来有什么打算?”见场面渐冷,卢湛只好再次开启话题。 “我欲向南阳城,于城中停留,略微打听建康事宜。”不理郑墨的别扭,王眉对卢湛坦言。 “那我等便护送你一路好了!”郑墨却率先抢道,然而却见王眉一脸笑意,卢湛也略微撇开了眼。 “然。”在郑墨再次发火前,王眉略微一笑,答道。而后只是轻轻扫了一眼收拾完毕,前来汇报的护从,便抿唇不再多言。 而郑墨此时才反应过来,自己要“护送”的一方,竟是比自己一方人多出数倍,瞬间,他原本白皙的面皮,也微微发红了起来。 马车疾奔两日一夜,方才在南阳城外停驻。因他们到得城外时已是红日西沉,星月初现,城门早已关闭。几家的车马也只得在城外露宿。 王氏主家的马车内,王眉闭着眼睛养神,两日未眠,头侧前关两处一阵阵跳动地疼,使得她不禁眉头紧蹙。她的唇色相比两日前更加淡了些。眉宇间也更多疲色。 这两日来,一行人日夜兼程,马不停蹄。而王眉在颠簸的车内,更是将王氏祖训,以及族谱从头到尾翻了不下百遍。 虽然其中的每一个字她早就烂熟于心,但是她总是感觉,自己离解开族佩的秘密还差一步。但就是这一步,她就是无法迈出。而她这两天神思恍惚间,却总听见那句古音:“北去……北去……” “早就说过,有什么你问我就好,干什么非要自己找答案?你信不过我,也可以先听听我的说辞啊!”赤珠这两天对王眉的不满越来越多,只因她发现,经过之前的“谈心”,王眉非但没有对她卸掉戒心,反而连和她交流都少了。 “求人不如求己,赤珠,多谢你的好意,只是此事并非急用,我想自己摸索一下。”王眉并没有生硬的拒绝,反而是出乎赤珠意料外地对她解释了一番。 圆妪这时轻轻先开车帘,阻止了赤珠进一步的劝说,她放下手中温热的蜜茶,轻手轻脚地绕到王眉身后,心疼地为她揉捻太阳穴。自家女郎一旦睡眠不好,就会头痛欲裂。 “可是到了南阳?”王眉问道。圆妪微凉的指尖按在她的头上,令她眉头微舒。 “回郎君,前方一里处便是南阳城,只是城门已闭,今夜只能于城外露宿。”马车外厢处常青恭敬地答道。 “城外情形如何?” “奴刚刚探得,南阳城城如今申时关门,辰时方开。盖因建康混乱,近期北逃之民人数众多。进城盘查也严格许多,是以门外此时颇多流民。” “如此……我们便再退三里,而后扎营。”王眉想了想,又补充道:“今夜只燃两处篝火,仅做取暖之用,饮食一如这几日,勿需生火垒灶,一切口腹之欲,便于明日进城后再做打算。” 南阳已不属于南梁管辖。想必追兵也不会明目张胆追来。他们暂时可以休息一夜。明日进城。 “诺。”常青应下,便出了外厢。 “女郎,我等为何再退三里?”圆妪问。 “妪,吾等车驾以何为力?” “自是……宝马。”圆妪语气略带迟疑,以为女郎对车驾非牛车而不满。现今世上,多数士族名士以牛车为御,方可彰示其风度。百年以来,建康所谓宝马已经不存。 可王谢几家,却是世族中的士族,世间难得的良驹,也有饲养,只是鲜少使用罢了。是以,就算是建康畏马,王家的儿郎们,从来不惧宝马,她家女郎,更是有学习骑术,只是身体孱弱,难以为继罢了。 见她不明其中原委,王眉轻笑摇头:“妪,南朝良驹难求,我等车驾皆高头大马,岂非太扎眼了一些?更何况,流民人众,若趁夜来袭……”话到最后,不仅圆妪一脸惊怖,便是王眉,脸上亦不禁蹙眉。 正在此时,车外护卫报道:“郎君,谢氏郎君有请。” 第二十章 前路迢迢,谁与我共? 正在此时,车外护卫报道:“郎君,谢氏郎君有请。” 圆妪见王眉点点头,便答道:“郎君已知晓,容整理片刻。” “诺。” 王眉强忍头痛,重新端坐在车内,由圆妪给她整理头发,清洗面容。多年养成的习惯使得她本能地再次核对起之前所想,以免过会儿应对出错。 此时他们的性命应是已经无虞,只是前途漫漫,之前他们离开建康才不到十天,便遇上了追兵。她便知道恐怕建康已经大变,逆贼恐怕已经得手,只是稳定朝局却并非一朝一夕可成,他们北上逃亡的计划,应该还是有几分成算。 在他们身前的士族也已经打听清楚,需要重视的只有兰陵萧氏与陈郡谢氏。另外几家,虽说也算是士族,在这几家面前,却也不过是附庸之流,一向在这种生死决策上没有什么话语权。 谢家郎君相邀,应该是要想对策了。而所谓对策,无非也就是合并或者分兵两路。 所谓合并,就是所有护卫统一编制,为了缩小队伍范围,想必还要减少马车数量。这势必会使得这些郎君小姑们一路上忍受很多不便。以王眉对世族子女的了解,这一条路,恐怕行不通。 况且,再多的护卫也无法抵住一次又一次的围攻,而仅凭她自己一个人,也无法一次次地剿灭所有追兵,更何况,自己的能力使用越多,越容易让人察觉。她神识的秘密,在她自己还没有弄明白来龙去脉之前,并不适宜让别人知道。 如此反而不若分头行动。只是分头行动难免便会减少护卫的力量,虽然被一次全部围杀的可能性减小,但是一旦遇到大股追兵,就更加凶险。 是以,为求稳妥,必然会以两三家为一路,分头行动,既不会因人数太多而显眼,也不会因护卫太少而没有一拼之力。 那么,此时与谁一路,要向何处去,便要好好思量一番了。不知怎的,王眉的脑中此刻却闪过这几日梦中苍茫的古音:“北去……北去……” 发现自己被一个梦境左右,王眉自嘲一笑,最近自己梦中的声音还真是不少,先有那古音催她北去,后又有那女声,讲着天地奥妙,更有不知名的孤魂赤珠,口口声声说自己与她是同一个人。难道自己竟是突然被上天眷顾了不成? “咳咳……”喉间的痒意再次变作冲口而出的轻咳,许是前几日夜间的那场战斗,令得她又感风寒,之前被灵种调理的身体,竟又孱弱起来。 “女郎……”圆妪担心地低喃,王眉却只是对她笑了笑,而后又陷入自己的思绪,继续之前的考虑: 陈郡谢氏、兰陵萧氏、荥阳郑氏、庐阳的范氏嫡子,以及建康近几年兴起的几个贵族。这几家既然与她一路至商城,想必原本的方向也是向北的。 她目前最好的方向自然是沿西北一路,穿过三国交界,到达晋阳王氏所在。这也是阿父大兄的意思。晋阳虽是北地,却因是本家族地,多少都会比到一处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要来的容易。 荥阳郑氏家的嫡子郑墨,从小与她便不对付,据圆妪所说,他们二人的过节可以追溯到两三岁时,是以,这人率先被排除在同行之列——她可不想自己只有半年的寿命因此人而又短半截。 萧氏的本家就在兰陵,如今与她一路北上的可能性并不大,但他们的去向却无从判断。而且,萧氏……那人可在前方的车马内?思绪到这里一停,王眉强迫自己转移注意。 另一士族为陈郡谢氏,谢氏的根基同样也在南方,不知与萧氏是否一路。 萧谢两家近两年来都有不少郎君在建康名声鹊起,其中谢长天以及萧博远并成为芝兰玉树,她需要再仔细斟酌斟酌,此次若与其同行,他们三人的名声在外,路上便更多了几分风险。 要知道,累累才名带来的不仅仅是锦衣华服,人前显贵。在这乱世,更容易带来的是小人妒忌,杀身之祸。即便不被小人惦记,那些上位的又岂会放过招贤纳才的机会?只是这“招贤”可不仅仅是高头大马金书铁卷,还有可能是血流千里,刀斧加身。 只是此刻并不适合表态,她还需要多方打听一下对方的情况。有些决定,不可以冒然下。 而她与阿母约定会和的日期更是在一月之后,这期间,她有充足的世间去观察考虑。既然有了这层考虑,王眉便不着急与谢承天一晤了。 是以,她对圆妪道:“传下去,我欲明日与谢家郎君入城商谈,今日我身体实在不适,便算了吧。”也亏得她身体孱弱之名在建康远播,否则如此前后不一,恐怕又要被人诟病。 “常青?”圆妪得到王眉示意,退至外车厢掀帘唤道。 “在。” “去告知谢家郎君,今日徾并不打算在此处逗留。不若明日进城后,于一清净处相谈。” “诺。”见常青领命而去,圆妪才再次进入内车厢。 “咳,咳……”许是思虑过多,王眉的胸口再次一阵憋闷。她不得不端起手边的茶盏,借饮水来压下嗓子里那股不断向上窜来的咳嗽。 好不容易将喉咙里的咳意压下,一抬头,王眉便见到铜镜里映出的少年,这少年俊眉朗目,一头乌黑的发在脑后用发带绑住,苍白的面色因刚刚剧烈的咳嗽染上淡淡红色,竟带了几分艳色。王眉抚了抚自己的脸颊,铜镜中的少年也抬手抚上脸颊。 没来由的,王眉有些伤感。过了十月,她也才刚刚十二岁。别人家十二岁的女郎又在做些什么?忽然间,王眉好想去见一见身侧那些马车中的小姑,了解一下,她们的生活,她们的想法。 只是这股冲动也不过瞬间,王眉很快就恢复了冷静自持。同时也注意起铜镜里的映出的另一人——圆妪启唇似是想说些什么,却终究只是咽了下去。不料却被王眉通过面前铜镜捕捉到其面上欲言又止。 “妪,有何不妥?” “女郎的生辰就要到了啊……”不料,圆妪脸上现出一丝笑容,声音里却带着浓浓的担忧。 “然。圆妪何以伤怀?”王眉不解。 “今年却要委屈女郎了。”说到这里,圆妪垂下了眼帘,并没有让王眉看到其内的一丝哀戚——十二岁,在建康通常就可以议亲了,她家的女郎,却还要扮多久的男子? “妪莫担忧,生辰而已,存于世,才最重要。”王眉不知是圆妪的担忧,反而对那半年寿命生了些许感叹,她此时说话,带着同龄人没有的沧桑。 “女郎说的是……”想到近几日的遭遇,圆妪并没有觉出王眉的异样,反而接了下去。 “郎君,萧氏郎君有请。”车帘外,有仆从声音再次响起,“萧氏”二字令王眉心下猛然一跳。 第二十一章 对歌 王眉心下猛然一跳,却也顺势将那沧桑抹了去。 这慌乱来的快,去得也快,她眉间很快再次蹙起,沉声问道:“谢氏萧氏连番来请,可有异状?” 常青不知何时去而复返,正听到王眉这一问,便道:“回郎君,萧氏郎君想必见我等未卸下行装,反而欲整装上路,心中有疑。此刻谢氏、萧氏已在身后扎营生火,准备进食,恐是不会与我等同行。” 王眉听罢,撩起车帘,望向城门处,只见青铜城门外的空地早已被流离失所的人群占满,其中妇孺老幼却十不及二三。 王眉微微皱眉,声音里却听不出异样:“如此,告知萧氏谢氏郎君,我欲后退三里,再行安营。请他们让出一条路来。” 此刻天边落日已经只见余光,晚霞映得天空一片绚烂,再有半个时辰,便是真正的黑夜了。萧氏谢氏的车马在他们身后,若等他们安营完毕,恐怕他们就要摸黑后退了。 “诺。” 吩咐完常青,王眉扭头对手中拿着宝蓝色广袖长衫的圆妪道:“妪,今夜恐怕不平静,那件深灰暗纹广袖袍服可有带?” 见圆妪点头,她又道:“我记得出门前,还收拾了一套暗色短襦长裤,一并拿来。与我穿戴在内。” “女郎这是?” “妪也做此打扮吧。今夜恐不得安。” 圆妪见她不欲多说,便也不再问,只是伺候着王眉将身上的旧衣换下,且将衣袖暗袋里的玉牌拿出,打算放在新的衣物之内。王眉却出声道:“妪,将族佩用绳穿起,我欲贴身佩戴。” “诺。” 圆妪听从吩咐,在她专门放置针线的锦盒内找出浅色的挂绳,将族佩挂在王眉胸前心门的位置。玉牌温润,即使骤然贴身,也并没有让王眉有一丝不适。 反而,她原本有些焦躁的心似被温水包围,渐渐平静下来。抬手抚着玉牌,王眉的思绪不禁再次飘远。 琅琊王家枝桠繁多,父亲是长房嫡子,自然挑起了王家这一代的大梁。母亲只得了大兄与她二人,此次事变,大兄作为长子嫡孙自是被重重监视,而她作为嫡次子却并没有被严密监视,更兼她从小体弱,更是不被贼子重视。 是以,父母大兄一致决定,将身子最弱的她先一步送出建康,母亲在她离开后半月启程,最后父亲与大兄再从密道离开。她与母亲一月后在北地边城会和,而后再与父兄于晋阳相见。 只是,真的能够如所想那般顺利么?自己才离开不到十天,便遇到追兵,母亲……能够顺利离开和自己在晋阳会和么? 自己还有玉牌守护,母亲呢?她可平安? 仿似是感受到王眉的担忧,原本渐渐温热的玉牌竟是微微一烫,王眉低头仔细看去,族牌又有了变化: 温润的白玉一面中央,刻着一个“眉”字,同另一面一样,玉牌反面的五彩祥云不知何时,已被修饰成五蝠朝拜的刻纹,不同于另一面四只蝙蝠咬着阴阳鱼的样子,这一面的五只蝙蝠,眼睛的颜色更加多彩,竟是白绿蓝红黄五色,每一只的鼻尖顶着一点黄纹,这黄纹又丝丝缕缕汇进“眉”字的笔画中。 条条刻纹仿若条条细丝,将她和玉牌连接在一起,也和父母兄长连接在一起。 倏地,王眉目光一凝——反面的阴阳鱼此时竟似缓缓转动,黑白两色相互交替之处似是渐渐模糊起来。王眉眨了眨眼,却见阴阳鱼依旧如同往常一般,静静躺在玉佩的“眉”字后。哪里转动半分?难道是自己眼花? 很快,王眉便否定了自己眼花的可能。这块玉牌的神奇之处她亲身领教过。那样锋锐的箭雨都可以挡住,若说其上阴阳鱼会转动也并不是没有可能。阿父当初将这块玉牌给她,是否也是因为知道这玉牌的神奇? 那阿父大兄的身份玉牌会不会也有各自的神奇之处,可以帮助他们脱离建康? 想到这种可能性,王眉感觉心下一松,连带着她的眉梢眼角便带出真心的欢愉,她欢喜地在神识中对赤珠道:“是你么?多谢!” 赤珠并没有答话,反而是圆妪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她抬头想要问,却被驱动的马车打断——萧谢两家终于让出了一条路于王氏。 王眉的马车经过之地,已经有萧谢两家的仆从升起了篝火,甚至一些郎君小姑也已经下车围火而坐。他们的笑闹声通过车窗,清晰地传入王眉的耳廓。 许是想到父兄母亲可以脱离建康,王眉的心情也随着车外年轻男女的笑闹声晴朗起来,甚至有心情仔细甄别起远处传来的质朴歌声。 只听一女声轻轻唱道: “青青河畔草,绵绵思远道。远道不可思,宿昔梦见之。梦见在我傍,忽觉在他乡……” 另一女子轻轻和道: “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群燕辞归鹄南翔。念君客游思断肠,慊慊思归恋故乡,君何淹留寄他方?” 歌声凄清,带着凉凉的思恋之情。所恋君子,一向是这千年来女子最大的心结。车轮辘辘,那女子歌声随着马车远去渐弱,另一种歌声却响起来,只听一粗犷的男声大声唱道: “天地相震荡,回薄不知穷。人物禀常格,有始必有终。年时俯仰过,功名宜速崇。壮士怀愤激,安能守虚冲?” 紧接着便听见数个男子的和声: “乘我大宛马,抚我繁弱弓。长剑横九野,高冠拂玄穹。慷慨成素霓,啸咤起清风。震响骇八荒,奋威曜四戎。濯鳞沧海畔,驰骋大漠中。独步圣明世,四海称英雄。” 这便是男人与女子的区别了吧,车内王眉嘴角含了一丝笑容,这些男人的和音让她想起家中大兄时时念叨的英雄当如是。 等等……突然,王眉脑中灵光一闪,急促地催圆妪道:“妪!去告诉常青,加速离开!” 驾车的驭者均得到命令,王氏与郑卢两家所在的车马骤然加速,很快便消失在树林之外。 第二十二章 力闯武曲 车马得到命令骤然加速,很快便消失在树林之外。 与此同时,谢家的小姑中有一人亦迅速起身,直奔谢家主家所在马车而去。 “阿兄!”那谢家小姑长着一双圆圆的鹿眼,略带婴儿肥的圆脸庞因刚刚的奔跑染上两片红云,透出一股健康的气息。 “阿蕴?何事?”清朗的声音从通幰车的车厢内传出。未见其人,只闻其声便让人生出公子如玉的感叹。 “阿兄,我们也退后几里吧!”唤作阿蕴的少女道。 “为何?” “阿兄,这附近不太平。周围多流徙之徒。‘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呵呵……我家阿蕴竟也开始读《孟子》了。”清朗的声音先是一阵和善地笑,仿若是感受到了车外少女的焦急,未等她再说什么,就解释道: “阿蕴莫急。王家氏郎君想必有他的理由。只是我等不同与王氏,当时王氏一马当先离开是非之地,我等虽然也在其后想到个中缘故,但是毕竟启程已晚,后来星夜兼程,消耗之体力和心神已近极限。况且,我谢氏并非一家,其追随而来的从族,可并非我谢家百战之士。如今已然安营,如若再次拔营离去。恐怕未等流徙之人袭击,我们自己人就要有乱像了。” “可是阿兄……”那阿蕴听他如此解释,也知少年所说在理,却依旧一脸焦急——那些流民天一黑就会来的!可是她要如何说服阿兄听她所言?少女一时焦急得不知所措,原本红润的脸庞更因着急越发得嫣红起来。 她还想再说什么,却见随行的张家郎君牵着一众郎君朝她所在的幰车而来,只好咽下想说的话。 只是她一双圆眼里光芒闪烁,最终似是终于决定了什么。跺了跺脚,她掉头离去——阿兄不听她的,她就用自己的法子救众人于水火! 远离谢家营地三里外,护卫已经在王眉的吩咐下将篝火点起。他们这一行只有王眉一人为主。并没有带任何附属的寒族,反而是护卫仆妇更多一些。 而郑氏与卢氏的车马因之前损耗极多,自也是与王眉一起。只是他们两家加在一起也并不若王氏之人之数。 王眉本来并没有想从车上下来。她毕竟体弱,不想万一发生变故,自己做了累赘。但是黄昏时候在商城外听到的那些对歌,令她心神似有所感——女子的相思入骨,男子的沙场搏命,这世间许许多多的人,争来争去,最终又得到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 就是伟大的秦皇汉武,最终离世之时,可有生命中念念不忘的人或缺憾难填的事?她突然就生出了人生渺小之感,“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这句话突然就跳入了她的脑海,令得她呼吸一窒。 天地是什么?万物又为何?人命在天命之下,真的如刍狗一般吧…… 王眉心下生感,胸中一阵气闷。她步出车厢,抬头望天,只见此时天上无月,却星斗纷然,北斗指西,摇光闪烁,极其明亮。 王眉驻足凝视,手指微动,沿着北斗七星的轮廓,缓缓描绘——这是自那日篝火旁描绘七星之后新生的习惯。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总觉得这七星对她有一种莫名的吸引力。 也不知是不是机缘不够,仔细想来,从描摹以来,总是有这样那样的事情分神,她还从来没有完整地描摹过七遍北斗。 渐渐地,当她的手画到第七圈的时候,眼中心中就只剩下了这七颗星。她闭上眼睛,心神沉入神识所在——识海之中。 只见不知何时,她黑暗的识海内多出了一个北斗的形状。只是其上的七颗星却都黯淡无光。 忽然,七颗星依次闪亮,一个与苍老北去古音极其相近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汝之愿。” “强健己身,不为其困。”王眉毫不犹豫地答道,这是她多年以来的夙愿。她不求富贵,不求荣华,她只求身强体健,能够让家人不为她所累。而这一刻,她有预感,这个声音真的能够实现她的愿望。 “强健己身?不为其困?那便去闯一闯武曲阵吧。”那声音落下,王眉便觉得一阵昏天黑地的旋转。 不知多久后,王眉悠悠醒转。此时天地只剩一道光亮,如一豆灯火于广袤深海中沉浮,烛火摇曳,却忽闻海上喊杀一片。 王眉只觉胸口一阵擂鼓般的巨响,一股勇气从胸臆直上,令得她意志倍坚,稚嫩的眉宇被这勇气影响,竟是带了几分久经沙场之人才有的坚毅。 那喊杀声越来越近,她的血液似乎也随之越发沸腾,之前的勇气渐渐被这喊杀声洗涤,化作了一股战意——不死不休的战意。 她仿佛置身于木船之上,敌人携浪而来,声势浩大,每一朵浪花上都站着一个敌人,她紧握手中一柄巨剑,一往无前地向敌阵冲去,迎面而来的海水将她浑身打湿,却无法撼动她前进的步伐分毫。 敌人如潮水般袭来,被她一一斩于剑下,她眼中渐渐只剩下一片血红色,她执拗地向前冲去,不顾一切的向前去,无数的敌人如浮沫般飘散,无数船只在她飞转腾挪间远去。 在不停的厮杀中,她身上红色的战衣愈发鲜艳,不知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鲜血染得衣襟凝固。她不断拼杀,前后左右尽是敌人。她只知向前,偶尔一眼,看到脚下扁舟上那一豆灯火依旧明灭不定,却带给她永恒之感。 渐渐地,她体力耗尽,巨剑卷刃,红衣因染血而僵硬,她感到手臂再也无法抬起,敌人一柄鱼叉袭来,最后的时刻来临,王眉费劲自己全身的力气,举剑,应敌,却终究没能幸免。 最后一刻,她并没有感觉疼痛,只突然想回望一眼星空,突然想回望一眼那璀璨的七星,就在她抬头一刻,一道星光携带金光骤然降落于她身上…… 王眉睁开眼睛,浑身上下被冷汗浸透,忽觉胸前火热,她抬起沉重的左手,抚上胸口,果然是她的玉牌。她费力地将玉牌抬起,只见其上阴阳鱼此刻赫然旋转,原本白色的玉身竟神奇地全部化为黑白两色,黑色阴阳鱼上方的红色圆点此刻却闪烁着耀眼的金光。 王眉使劲眨了眨眼,想要看清楚玉牌的变化。这点金光便在她的注视下,从白色圆点中游移而出,最终在黑色阴阳鱼上幻化出两字篆字——开阳。 第二十三章 开阳星阵 王眉坐在篝火前微微愣神,她刚才方看清族佩上的字,耳边便突然响起一声钟鸣,震得她头脑发晕,四肢发软,她首先想到的便是一直与她神识相通的赤珠,可是无论她如何呼唤,赤珠都没有出现。她勉强想要走回马车,却终是坚持不住,最终眼前一黑,便再无知觉。 醒来时,王眉便身处篝火边,身上盖着厚厚的毯子。圆妪见她醒来,忙递过来一盏蜜水。口中还喃喃念道: “郎君不该下车来,即是下车来也该于篝火边取暖,夜露深重,怎可于荒地伫立许久?定是夜寒露重,郎君身子不适,又不思饮食,方才晕厥。” 暂且压下心中的疑惑,王眉唇边露出一丝笑容,岔开话题:“此处周边尽是仆从,怎的在妪眼中便成了荒地了。” 圆妪嗔怪地瞥了她一眼,不再多言,只是命人摆上食几,将她错过的昏食放在其上。一转头,竟见自家女郎再次端着蜜盏发起呆来。 圆妪见她微蹙的眉头,也不再催促,自从那件怪事发生以来,圆妪越发看不透自家的女郎。不过她很快释然,女郎小小年纪,就要承担这一队人的前途性命,一旦有空便会出神凝思,想必是忧思重重,也难怪她会体力不支晕在车边,这旅途,实在艰难。 王眉不知圆妪的心疼感慨,她此时正在琢磨自身的变化。是她的幻觉么?为何她觉得自醒来,一直因风寒畏寒的自己,竟没有了手脚冰凉之感?甚至醒来都没有咳嗽两声?是之前灵种的续命还是与她之前听到的声音,看到的画面有关系? “铛!”又一声钟鸣忽然在王眉脑中响起,震得王眉一阵头晕。似是心有所感,王眉的左手轻轻抚上颈上悬挂的族佩,心下回想那声钟鸣,一阵温热再次传入她的指尖,同时她手中似是多了一物。 没有仔细查看,王眉反而将手指合拢,微微垂下,掩在自己的广袖内。 而后她环视了自己车队所在的范围,对一旁的圆妪吩咐道:“妪,我还有些头痛,先回车内休息,如非紧急,莫要吵我。命常青协新任统领将扎营之地内缩,于外围撒上蛇虫粉,记得用阿兄特地给我带来的那包。” 说完,也不等圆妪答诺,王眉便略显急促地起身,而后向篝火不远处的马车行去。若是仔细看,她的步履明显要比往常匆忙。 只是圆妪此刻正低头应诺,也就没有留意王眉的异常。不远处新的护卫统领王欢听到,王眉连蛇虫粉都要特指哪一包,心下略有不满,难道十七郎对他还不放心?那又何必提拔他上来,这样事事叮嘱,显得他这负责防卫的护卫首领好似摆设一般。 “欢统领,这是谘郎君亲自寻来给徾郎君的蛇虫粉,郎君吩咐,今夜就用这包就好。”圆妪将一包药材大小,标记着菱形图样的纸包递给王欢,见他一脸的漫不经心,不由心下生忧。 正巧,在路上遇见常青,便叮嘱常青:“阿青,郎君吩咐今夜一定要用那包谘郎君给的蛇虫粉,我见欢统领似是不以为意,你还是多多留意,务必将郎君的吩咐落实。如若药量不够,你再来找我。” 常青见圆妪一脸担忧,心下也明白王欢的性格,便点头称诺,自去将药粉一事落实不提。 再说另一边,王眉直到进入车内厢,吩咐人不许打扰后,才将藏于袖内的左手放在眼前。此时她的指缝内隐隐闪现光芒,王眉赶忙将车帘再次拉紧,并将挡在窗上的锦布一同遮严,又用她手边的棋谱将锦布一角压严。 而后,王眉才缓缓松开她一直紧握的左手,在她的屏息以待中,一架古朴小巧的黄金编钟半隐半现地立在她的掌心。 说是半隐半现,一方面,这钟从钟身到钟架都分毫毕现,极其具体,但是另一方面从其露出真容的一刻起,王眉便无法感知其分毫重量了,仿佛这编钟只是光与影的游戏。 这编钟静静立在王眉手掌上方的虚空之中,并没有王眉以为的夺目金光,在黄金钟的周围一圈氤氲的白色光芒将金钟本身的光芒掩盖。白金交错,光芒却并不耀眼,甚至还有些昏暗。以至于,在车外看去,仿佛只是王眉将炭火拨亮了一般。 金白相间的光芒闪烁了不到两息,便消失不见,原本挂在钟架上的扁圆钟悉数不见,只留下了一枚悬在王眉手心上方,隐隐带着青铜的颜色。 见没有异象,王眉先是狠狠地松了一口气,此时,脑中又一次钟鸣,令得她不得不闭上双眼,才缓了一口气,可是她很快发现,在自己的神识中,一枚同样的金钟赫然漂浮。 不同于现实中的虚幻钟影,这面神识中的扁圆钟,王眉却可以用神识化形碰到。 小小的一座金钟,大概只有王眉拳头大小,上方一个扁桶平顶,此为钟舞,钟舞连接着扁扁的钟身,钟身正背两面都刻有直阔的长条,上面密密麻麻地写着一些文字,由于金钟太小,其字很难辨认,长条的两边各有九个突出的金钉,下端是弯凹的小口,两侧略尖。整体看起来仿佛一只野兽在呲着獠牙的面部。 “赤珠,这是什么?是你的法宝吗?”王眉率先想到的便是族佩内的赤珠,只是这次赤珠依旧没有回答。 王眉也不在意有没有回答,她有些新奇地用神识将小小的金钟包裹起来,此时她方才露出一丝同龄人该有的稚嫩,神识化作触角,戳了戳金钟兽面的鼻梁,小声嘀咕道:“长得这么凶,还不是敲不响的闷葫芦一个。” 原本不过是自娱自乐地低喃,谁想,下一瞬,王眉只觉金钟摇摆一晃,吓得她化作触角的神识差点儿散去。 而紧接着,她只感觉胸口悬挂的族佩一烫,王眉赶忙睁开眼睛,将它取出来,只见正面的阴阳鱼上方两点血红的两极正融化在不知何时变得黑白交错的阴阳鱼中,而后就在王眉惊诧的眼光里,那血红的两点渐渐化为红色的丝线,最终丝线缠绕竟慢悠悠地化成两个古朴的篆字:“非也。” 这次王眉彻底懵了一下,非也?什么非也?猛然间,她似想到了什么,闭上眼,她神识里的兽面金钟明显又摇晃了一下,而后又睁开眼看了看右手握着的族佩,如此这般重复两次,一个大胆的猜测冒了出来,为了求证,王眉小心翼翼地对着金钟自言自语道:“是你吗?” 第二十四章 慢性子虎面 这次,族佩再次微微热了一下,那血红的“非也”二字渐渐消去,又过了大概十息,就在王眉以为自己猜测有误的时候,红色的两极再次动了起来,在王眉专注的目光中,渐渐化作了一个“然”字。 压下心底的惊讶,王眉这次不再闭眼,反而是在神识中直接问道:“你是什么?” 十息后,红色丝线再次慢吞吞地答道:“编钟。” “你能听到我的问题?为什么?” 这一次,红色的丝线显然被问住了,大约花了两倍的时间后,那红色的丝线才渐渐凝聚成了四个字:“神识相通。” 王眉却不以为意,因为她真正在意的是:“你是在族佩内?” 半晌,“然。” “那你为何在此?” 十息后,“星种已种。” “星种?种?种在哪里了?” 盏茶功夫后,“汝之体内。” 这样的对话,王眉与金钟,哦不,现在应该称呼其为虎面了,整整进行了两个时辰。得到的信息总结起来如下: 金钟名虎面,其全名为虎面开阳编钟。因为王眉在之前闯过了开阳武曲神君所设九曲开阳阵,方才得以从开阳星灵内脱离,寄存于她胸前的族佩内,同时由于王眉闯过九曲开阳阵,开阳星的星种便被种在了她的体内。 至于什么是星灵,什么是星种,虎面表示他的钟身上有铭文,要王眉自己去看,从而自行了解其中原委。王眉按照虎面所说,闭目在自己的识海中找到了虎面的钟身,再次用神识将其包裹,这一次,她竟然能清晰地感觉到虎面的意识。 原来,她与虎面沟通,并不需要通过族佩,只需要这样神识包裹住虎面即可感知对方想法。 “开阳虎面钟铭文,现。”识海里,王眉的神识命令道。 只见那虎面钟晃晃悠悠地慢慢飘出了王眉的神识包围,随后在王眉化出的识海真身面前缓缓变大,最终变作了一人高矮,王眉只需要抬头,便可以阅读其上的文字。 “万物之始,大道至简,衍化至繁……”没想到,第一句,便是《道德经》中的文字。 王眉继续读下去,发现,这篇《道德经》的内容竟比传世的道德经多出了四篇。第一篇,正是流传在世的《道德经》,在这里,竟然仅仅是一篇总纲。其后多出来的四篇,分别讲述了星灵的由来,以及星灵的修炼法门。 原来,所谓星灵,便是天上掌管星宿的灵体。而这星灵分先天和后天两种,先天星灵由于上古之战,几乎消耗殆尽。 而后,神帝女娲所造人类反而发展壮大起来,甚至后来先贤积气运功德后能成仙者亦不在少数。也并非所有先贤都成为了仙者,不少集天命,气运于一体的人类亦成就了后天星灵,得封神位,掌管星事人事。 每一位后天星灵想要掌管星神位,便要得到所在星位的认可,得到星种,种于丹田。有人是在母体内,便被气运天命所钟,继而得以出生便带星种,有人却是在濒死一刻方才得星位垂青,得赐考验,通过则配以星种,起死复生,得以修炼至其成星灵。 这星种,便是一星位之精华,其内涵所在星位的力量,法术以及真意。有了星种,方可体悟其星位所含真意,也方能习其所在星位之法术。 除了星种,每个星位亦有其星器,这星器存在甚至比星灵还要长久,是最初混沌时,第一代星灵演化成型时所伴生。但是,没有星灵,也就没有了使用者,没有了使用者的星器,即使有通天之能,亦无法独战天下。是以,星器毕生都在等待,等待能够握住他们的手。 虎面,便是开阳星星灵的星器。他目前的作用,便是在王眉成长起来前,保护王眉,教导王眉,了解开阳星的一切特性。 看过星灵,星种以及星器的介绍,第一篇内容并没有结束,它简单的介绍起星灵修炼的三个方面。 有了星种,并不代表表就有了力量,只是有了成为后天星灵的潜力罢了。作为后天星灵的备选者,王眉需要从魂、魄、运三方面修行。 魂,即人之三魂,魄即人之七魄,而运却分为了命与气两方面,命是天定,气却是人为。王眉若要修炼,这三方面却是一个都不能落下。 第一篇《道德经》到此便结束了,之后多出来的第二篇,王眉却是打不开的。她有些费解地盯着虎面,神识里王眉化出的身体抬手,触上虎面钟身上的一个金钉,感觉到她的迟疑,虎面钟身重新缩小至手掌大小。 大概等了有一盏茶的功夫,虎面慢悠悠地道:“第二篇,开一窍可读。” “开窍?要如何才算开窍?” “……气运到时,自然开。” “虎面,赤珠呢?” “……沉睡” “为何?” “危险,且,聒噪。” 听到虎面的话,王眉不禁沉默着将手放了下来。看来,赤珠是被虎面逼得沉睡了,如此说来虎面的神魂强度似乎是比赤珠要强很多,而虎面所说的危险,王眉却是心存疑虑的——固然,她无法信任赤珠,但对虎面,她亦不会全心全意的相信。 是以,王眉并没有继续在这个话题上纠缠。而是按下耐心,将刚刚看到的文字仔细回忆了一遍,对于这篇功法,她还是决定修习。不说成神与否,她如果能够通过这功法强身健体,便是足够了。 “虎面,此功法,可强身健体?”想到这儿,王眉真身再次化作虚幻,包裹住虎面的钟身。 半晌,她听到虎面的回答:“……自然。” “你可知我的身体状况?” “……然。汝魂与魄不相称,魂强而魄弱,运又不定。是以,魂常游离,魄难束缚,需炼魂于内,炼魄以强。运,却不可强求。” 闻言,王眉点点头,突然,她像想到了什么,原本打算散去的神识再次凝聚出真身,她仔细打量着身上紫衣的皱褶,抬手抓过悬浮在她面前的虎面钟身,略带急切地问道:“那么,灵种可束魂?” 也许是这个发现太过惊喜,王眉破天荒地没有等慢性子的虎面回答,便自问自答道:“定是如此!否则我的神魂不会较之前吞噬槐树灵种时凝练许多,甚至连这广袖的衣褶都可见!” “……然。”虎面的回答,显然晚了许多。 但,王眉却并不在意,识海之中的她随着魂体越发凝练,表情也越发地细微,甚至连她微笑时,腮边的两个浅浅的酒窝此时都清晰可见。 王眉的欢喜,直到她退出识海都难以平复。她身子后仰,第一次不顾仪态地倒在了身后的靠枕上,这灵种带来的好处,令她对未来的人生充满了信心,有什么,比一个好的身体更能让人开怀的呢? 想到这里,王眉忍不住低笑出声…… ? 第二十五章 梦绮兵藏 夜渐渐深了,王眉在与虎面两个时辰交谈后,也已经疲惫不已。虽然她神识强大,却也无法消除,这一路狂赶慢赶身体上的疲惫,更兼得到自己身体好转的消息,一惊一喜下,她的精神更加疲惫起来。。 是以,她靠在软软地靠枕上,很快便放松了身体,随后缓缓合上了双眼,准备进入一个个迤逦的梦境。 听着车外仆从们渐渐无声,只留不远处篝火里,干柴哔哔啵啵发出的脆响,以及篝火周围守夜之人不时站起巡视发出的轻微的脚步声,王眉的意识渐渐沉了下去。 “阿眉!!快来!!!”白衣的男童从远处的院门跨了进来,挑着和她相似的凤眼,露出缺了门牙的笑容,却让一向爱美人的她心生欢喜。 那男童越跑越近,一下便拉起她的手,转身快步向花园走去,虽然他声音里满是焦急,却体贴地放慢脚步:“阿母说,你身体孱弱,不能奔跑。我们慢慢走,我告诉你哦,我用陶土亲手做了一座城!” “真的?阿远你好厉害!”王眉的声音稚嫩,满是崇拜。 “那当然!”小男孩转过头来,一脸的骄傲,“我阿父说,以后我也是要做国君的,国君当然要有城池了!” “国君?阿远,你做了国君,我是不是就很难再见到你了?阿母要见陛下都要等很久呢。” “才不会。”男童边走边说,“从母要见祖父自然是比较难的,她已经是你们王家妇了。论理,视为臣子。可是,你以后会是我萧家妇,要见我还不是简单的很?” 王眉还待说什么,男童却直奔一桩大屋,大屋门前的梁柱都被雕了生动的通神古画,男童一把推开屋门,扭头一笑,阳光跳跃在他清秀的眉目间,竟是一瞬间点亮了黑沉沉的大屋:“阿眉,快来看!我的城!” 王眉紧走两步,才终于跟上男童的步伐,进入大屋内,屋内只有一个巨大的沙盘,铺在花梨木的案上。其上一座城用陶土捏得极其壮阔。 “好漂亮好大!阿远你好棒啊!” “那是自然!阿眉,以后我就将你娶进这个城,好不好?”男童一双凤眼里满是真诚和欢喜。 “不好……”王眉却皱了眉头。 “为何?”男童也皱了眉头,与王眉相似的凤眼里满是困惑。 “昨日我刚刚读到一则野闻,当初武帝也诺金屋藏娇,最后陈阿娇的下场可不好。你这座城要比金屋大太多了!我不要被锁在里面,直道老死都再见不到你一面。”王眉闷闷地道。 “那怎么一样?!”男童大声反驳,“你又不是陈阿娇,我也不是武帝彻!” “是哦……”仿佛被说服,王眉听见自己的声音懵懵懂懂。 就在王眉置身梦中之时,离他们扎营不远处,极细微的交谈声突然打破了宁静:“阿篆,这队人真的是之前那队人马?他们看着可不像什么大户。只点了一处篝火,下晚时候也不过吃了点儿干粮。比起前面那两家可不是一般的节俭。” “谁说节俭就不是大户了?你看他们的马车!你从出生起见过马吗?就是王谢出门也是乘牛车。再看他们的厢御,这么大的厢御你可曾见过?你敢说里面没有钱财?何况没有钱财,怎么会请这么多护卫?”另一人嘘着声音反驳。 “可是士族不是都以乘牛车为尚吗?”又一人疑惑着问。 “世家大族平日自是以乘牛车彰显其风度,但如今建康混乱,此刻若再以牛车当步,恐怕这些郎君已经死了百回了。更何况,这几匹都是北边来的良驹。”一个明显略带儒雅的声音解惑道。 “他们被追杀?!我们前几日不刚见过他们截杀别人?!” “住口!”一个严厉的声音打断了几人的谈话。“不管是不是大户,我们今天都必须动手!” 这人声音一落,几声轻微的闷哼便出现在一片隐在高大树丛之下的黑暗内。 场景一换,王眉看到的是自己华丽的床帐,而她自己仿佛又回到了命悬一线的五岁。她只觉得自己昏昏欲睡,却听门外一聒噪的少年声起,“阿眉!!你不要睡!!” 她勉强睁开双眼,正看到门外一白衣少年急速迈进门内的木屐。那少年初初长开的脸上依稀还有童时的痕迹,那双和她极似的凤眼似乎也不再那么上挑。 “阿眉!你不可再睡!”那少年在她观察他的时候已经走近她的塌边,用他正在变化的难听嗓音对她命令道。 而她浑身无力,只能用力睁大双眼,看着塌前的少年,少年见她不语,似是更为焦急:“从母!为何阿眉不语不言?”他转头问跟在他身后进来的阿母。 阿母眼中含泪,略带哽咽地道:“六官,阿眉被花园狸猫所惊,恐是失魂了。” “那去请道士来啊!”少年越加焦急,一张微露棱角的脸上,因着急而越发红润。 “阿远……莫急……”王眉极力地动了动唇,却因没有力气,终究没有发出声音,可一直盯着她的少年却看懂了,他一把抓住王眉小小的手,“阿眉,你快快回魂了,我的城在建了!” 王眉用尽全力点点头,想要给少年一个微笑,她还想说,生辰安康。她并没有忘记,少年的生辰就在三日后,只是强烈的睡意袭来,她想,等她醒了再告诉阿远吧…… 画面再次一转,王眉躺在牛车车厢中,通过小小的窗看向远处。 远处,立着一座新坟。坟前只有一块矮小的石碑,上面粗粗刻着“王氏阿眉”四个字,笔力却甚是遒劲,正是她阿父的字。 这时,距离她不再是女郎眉,应该已经过去了整整三年。而她也已经成功的成为了继子王徾。这世上能够记得女郎眉的,还有几人呢?能够自己祭奠自己的,这世上也是鲜有的吧……想到这里,王眉嘴角露出一丝苦笑。 一阵辘辘声传来,将王眉从她的思绪中惊醒,渐渐地,一辆牛车缓慢地出现在道路尽头。其上驾车的,依旧是一身白衣的少年。这少年身形较三年前明显拔高,已经有了青年的雏形。阿远,应该快有十四岁了吧。 “阿远,生辰安康……”三年前,那句话终究没有说出口,而她的祭日,便是他的生辰,这是巧合还是注定? 牛车停在小小的坟前,白衣少年潇洒地翻身下车,从大袖内拿出一块洁白的帕子,认真地擦拭起石碑,动作仔细轻柔。直到白娟变成灰色,他才停下动作,从腰带上解下一管玉质的柯亭笛,吹奏了起来。 是她最喜欢的《梅花三弄》,当初她学这曲子时,找不到精髓,气急败坏之下竟然想要摔琴,正逢阿远前来,见此,便带着她到郊外去看梅花,虽然当时她才四岁,阿远却从来没有把她当过小孩子。他一直把她当做……他要共度一生的人。 是以,他才能够按捺下一向冷淡的性子,为她解惑解难吧?是以,他才会放下他皇室子弟的骄傲,一次次哄她喜笑颜开吧?是以,才会在她“过世”后,沉寂许久,甚至远赴他乡,只每年生辰,也就是她的祭日才会回到建康吧? 《梅花三弄》一曲毕,白衣少年似是若有所感,向王眉所在的方向看了过来,却只见驭者。他似是轻蔑嘲弄一笑,一个侧身便上了牛车,调转车头悠然离去,直到他的牛车不见了踪影,王眉似乎还能听到他清朗的歌声:“维鹊有巢,维鸠居之……” 王眉在梦中都不禁笑了出来,阿远依旧促狭,真当她听不出来?故意不唱后面两句,扭曲《鹊巢》,还不是在讽刺她这个“继子”?阿远,一直无法释怀阿父阿母让一个外人顶替自己的位置,还给予能给的所有殊荣。 牛车渐远,扬起的灰尘渐渐化作了水榭花池。 “王氏十七郎!”一声高唤,令王眉驻足,回头望去,视线只到白衣青年腰际。未等她见礼,白衣男子率先开口:“以后莫要再出现于此园!” 言罢,那男子拂袖而去。独留王眉一人站在花团锦簇的园内,她身后,大屋前巨大的梁柱上,浮雕古画颜色依旧如新,可是,人却不再依旧…… 王眉对着梁柱上的古画凝望,那古画却骤然间生动了起来,最终化为了一架青铜编钟,摇晃钟鸣中,苍老的古音从天际滚滚传来:“北去……北去……” 第二十六章 蒙篆其人 离黑暗的树林稍远的地方,便是王眉上车前留下的一处篝火。此刻七八个护卫正围着篝火取暖。 “我说郎君也是太小心了,这大半夜的,谁会没事来偷袭咱们?”其中一人努努嘴,低声道。 另一人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然后才慢悠悠地笑道:“咱们徾郎君是建康有名的谨慎之人,这样吩咐也不奇怪。只不过,还要常青来多嘴作甚?明显是信不过咱们欢统领。” “就是,要是郎君来吩咐也就罢了,他常青一个奴才算哪根葱,也来指手画脚。好歹阿欢也是王家子弟呢!你说是吧,阿欢?” 他们这边的话,落在同样坐在篝火边的王欢耳里,他听到护卫的问话,并不出声,自从王真被郎君以步刑处决后,王欢便被王眉指定为一众护从的新统领,常青则重新回到了王眉身边,负责起饮食起居事宜。 而王欢则负责一路的安全。一向爽朗的他,在接过这个位置后,却越发沉默。此时,篝火旁,原本你一言,我一语的众人,因王欢的沉默不由自觉噤声。 众人都瞧王欢看去,此时篝火的火光印得他脸上一明一灭,有些让人辨不清他的神色。 “好了,郎君也是你们能议论的?阿孝他们怎么还没回来?”护卫中一中年人见状连忙问道。 “哈哈,阿叔不用管他们。许是去河边撒尿去了。”另一人笑着低声答道。 “就是就是,阿叔,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人有三急嘛!!” “这几个小子……”那中年人笑着摇摇头,见篝火边的气氛打破了诡异的寂静,他也没再说什么。 一阵风吹过,带起一片沙沙的树叶摇动声,夹杂着几个略微沉重的脚步声,但越靠近篝火,在篝火燃烧发出的声音下,那脚步声越发的不清晰起来。 “常青,夜深露重,你去取姜片煮些姜汤与几位壮士!”寂静的黑夜中,王眉疲惫的声音格外清晰突兀,惊得已经潜到篝火边,原本放松的几人一个激灵。 “诺!”常青应诺。 “郎君!”圆妪原本便睡得不踏实,常青声音刚落,她便悉悉索索地披上了件外袍,掀帘进了内车厢。 很快,王眉的命令便得到了实施,原本黑暗的马车群外,忽然燃起数十个火把,将一切黑暗驱赶得无影无踪。一瞬间,马车周围纤毫毕现。 “该死!我们被发现了!” “别慌!不一定是我们被发现了,许是有诈。”之前那严肃的声音道。 黑暗中,原本悉悉索索的声音都停了下来。 “林中的诸位,几日前,徾因私事未了,未曾招待,今日夜寒如斯,来火边取取暖吧。” 众人只听从车厢里传出的少年清亮的声音,许是刚刚醒来,那声音里还带着不少困意。而伫立周围的仆从们,脸上却丝毫不带慌张,胸有成竹地望着篝火另一侧的林子。 林中继续沉默,并未有点滴回应,却丝毫无法浇灭少年请客的热情。 只听他继续道:“各位在林中已多时,恐怕衣襟已湿,深秋时节,如此易感染风寒。时下兵荒马乱,若是染病可不是件幸事。不若应徾之邀,于火前驱寒可不美哉?” “他们真的发现我们了!阿篆!” “怎么办?阿篆!” “要不然杀出去?!” 终于,林中众人无法压抑住心中的不安,纷纷张口询问起来。 “哈哈,郎君盛情,我等却之不恭啊!”随着一声爽朗地大笑,一众十人从深暗的树林里现出身形。 为首一人身形壮硕,其身高据王眉目测只怕要在九尺开外,他只需静静一站,就将他人的气势夺去,此人满面胡须,遮住了大半面庞,倒也省了蒙面的黑布。更兼一双虎目隐现寒星,透露出这人杀伐果断的坚毅性子。 对于这十人的出现,仆从和护从的反应各有不同。仆从们不复之前的沉稳,他们紧了紧手中的火把和临时拿在手中的木棒,而护从们的表情却要复杂地多,尤其是之前守在篝火前的七八人,除却深深忌惮,更是面有惭色,羞恼不已。 “诸位来者是客,不知可有进食?徾这里尚有几块干糜,可与诸位解一时之饥。”言毕,一身着青色随从长衫的常青从车队里现身,手中捧了一捧晒干的肉条。又有几人出列,在篝火上架上一口老旧的铜锅。 将手中的肉干放入其中。常青用一长柄木匙搅拌,半晌,一股肉香便从锅中飘出。 从树林里走出的十人面现惊讶——战乱之中,对于平民来说,莫说鱼肉,即使是粟米都稀少得难以饱腹。这十人显然没有想到,对方竟大方至此。 “郎君,你早就料到?”车内,圆妪一脸惊诧,她虽然知道自家女郎聪慧,但也只限于内宅,却从未想到,有一天,自家女郎带领仆从逃亡,依旧能够不慌不忙,智珠在握。 不错,王眉便是料定这一夜会不太平,之前让常青取出的所谓蛇虫粉,其实是大兄偶得的一种香粉。这种香粉是夜虫极爱的一种食物,只要撒上一点儿,夜虫便会闻香而来,食后更会蛰鸣不止,非死不离。 王眉让人将他们所在之地撒上了一圈,按说这一夜,夜虫都会在他们身边啼鸣不止,但就在她苏醒之时,篝火后骤然没有了夜虫鸣叫,王眉方才知道有人靠近了。 这才让常青悄悄布置了起来。只是那些守夜的护卫,玩忽职守,擅自离开,王眉也不介意用一两条人命来给他们提个醒。 王眉隐在车厢内,静静观察,将这十人的反应尽收眼底:有人面现惊诧,有人面现感激,有人面现犹疑,亦有人面现贪婪。 那为首的大汉却是对面人众面现诧异的一个,只是这诧异也不过在他面上存续了一息,随后他似乎略作沉吟,最终面上闪过感慨,而后弯腰一揖,朗声道:“蒙篆多谢郎君招待!”这便是承了王眉的情。 已经做了决定,蒙篆也不再多言。他毫不犹豫地走到篝火边,屈膝便坐在了原本几个护卫跪坐的地方。其他几人见他们首领已经端坐于前,便也不再扭捏,只有其中一面目白皙的灰衣男子略带犹豫,但见几人围坐篝火四周,他便也只好趋步向前,坐在了蒙篆身侧。 待常青将肉汤分入几个陶碗内,递给他们后,除了灰衣男子外,其他几人都狼吞虎咽地吃喝起来。显然在此之前已经饥饿很久。灰衣男子见状,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声,便也将陶碗举到唇边,慢慢饮啜了起来。 只是见众人一碗尽了要再添时,那灰衣男子却抬手拦了拦,见蒙篆扭头看来,才轻不可见地摇了摇头。岂料,王眉清朗的声音却从车内传来: “郎君无需多虑,肉汤虽腻,并无佐料,便宜克化,不妨多用。” 她此言一出,那灰衣男子脸上一红,拦住蒙篆的手却没有收回。反而蒙篆爽朗一笑:“哈哈,阿启,郎君既没有计较我等埋伏此地,又怎会在此时与我等下毒?况我等已食许多,若有毒物,早已发作了。阿启莫要再妄做小人!” 那灰衣男子脸上猛地通红,连红彤彤的篝火都没办法掩住他面上的羞惭。他放下手中的陶碗,对着王眉所在的马车竟跪地行了一个大礼: “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祈郎君谅恕!” “郎君谨慎,徾有何可恕?”王眉的声音依旧平稳,紧接着冷淡道:“诸位郎君还请尽兴,徾奔劳一日,甚是疲惫。便不招呼各位了。” 那名唤阿启的灰衣男子还想说什么,王眉却又吩咐道:“常青,再去取一些干糜与众位郎君,想必家中亦有妇孺嗷嗷待哺,干糜虽少,却能解一时之饥,也算是徾的一份心意。” 而后她所在的马车便在众仆的护卫下,缓缓转向,背对着篝火,一副离去之像。 “郎君且慢!!” 第二十七章 敲打 “郎君且慢!!” 这次是蒙篆高声叫道,见王眉的马车并未继续远离,他才起身,深深一揖,续道:“篆承蒙郎君干糜之恩,自家兄弟却疑心郎君,深感羞惭。篆虽草莽,不通文字,却也知滴水之恩,涌泉相报。郎君举家到此,想为避祸,篆愿为郎君护卫,保郎君一时平安!” “阿篆!” “大哥!” 其他几人听蒙篆此言,脸上表情各异。 “守护郎君乃我之愿,汝等如若不愿相随,便带着食物回去吧。”蒙篆却没有回头看众人一眼,只是依旧保持着深揖的姿势。 最后,十人中只有阿启和一个鼻子高挺的男子留了下来。其他七人拿着常青递给他们的干糜,消失在了树林深处。 马车中,王眉先是面上微诧,而后嘴角却露出一丝笑意,从始至终她都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依旧停留在原地的马车表明了她的态度。 天色微亮,只在后半夜睡了两个时辰的王眉虽然疲惫,却也不妨碍她继续赶路。昨夜虽然险事不断,却也让她受益良多。 不仅将身体的状况再次巩固,还得到了虎面提供的功法,甚至还有蒙篆这个意外。 在见到蒙篆本人之前,她还并不确定,但是自从蒙篆露面,她便确定,这伙人便是之前在她埋伏任伟时的那一拨“黄雀”。只是没想到,头领竟是鼎鼎大名的蒙篆。 蒙篆这人她曾听长兄的幕僚提及,据说此人出身寒族,曾经也出入战场,战功彪炳,只是不知什么原因,竟在两年前辞去职务,混迹草莽。如今竟让她遇到了,还成功让其欠了自己的人情,这简直就是意外之喜。 圆妪进来给她侍奉她洗漱时也颇感惊讶:“昨夜虽则混乱,郎君今日的精神却如此好,可见郎君的气度越发凝练了。” 王眉闻言不禁失笑,“眉于妪而言,总是极好的。妪欲赞我,总有缘由。” “自然,郎君风姿,建康谁人可敌?”这话却有所夸大了,只是见圆妪那自豪骄傲的模样,王眉便只笑笑,不再多言。 她自己隐隐明白,今日自己这副精神劲儿状态恐怕离星钟束魂脱不了关系。想到星种束魂,王眉便自然而然地想到了那未完的《道德经》。想到日后可以修习其上的功法,王眉便心生欢喜,这还是她第一次,除了读书练琴外,对一件事有如此高的期待。 “妪可记得,《老子》一书放于何处了?”王眉放下温热的布巾,一边涂抹面膏一边状似无意地问圆妪。 圆妪想了想,才道:“应是在常青他们所在那辆车上,奴去问上一问。” “妪,且慢,可还记得我昨日嘱咐之事?” “郎君是指?” 王眉指了指自己身上的宽袍,以及从交襟处露出的一小段衣领。圆妪会意,点头道:“奴遵郎君嘱咐,一直将胡服穿于袍服内。” “嘱咐常青他们也如此穿着。”王眉又嘱咐了一句。 “诺。”圆妪领命而去,顺便将王眉洗漱的铜盆布巾带了出去。待圆妪一出去,王眉便迫不及待地想要将虎面唤出,她此时并不宜入定凝神,所以她打算按照虎面钟上记述的方法,通过神魂感念,将虎面调出族佩,可是—— “郎君。”车外传来王欢的声音,打断了王眉的感念。 虽然此时被打断让王眉很不愉快,但多年的教育环境让她养成人前喜怒不行于色的习惯,况且通常情况下,王欢是她新提拔的护从统领,如无要事,他应该是不会这么冒然来找自己的。 “何事?”王欢听到少年的问声。 “王欢请罪!”说到这里,王眉只听车外,噗通一声,应是王欢双膝跪地,链甲所发出的声响。 车外众仆也被这声音惊动,纷纷手下一顿,朝着此时已经跪伏于地的王欢看来。 王欢是一个二十七八岁的汉子,平日里也是极其注重穿着仪表的,可此时他已经没有了早先的意气风发,由于面部朝地,众人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能从他跪伏的身子猜测出他此时的羞愧。 略微一想,王眉便明白了王欢的意图。 不同于常青,王欢今年二十有六,虽然也算是为王家做事,却因是旁支子弟,平日里建康的郎君们见到他,也会称一声王郎。不同于王真,王欢已经出了五服,其在族内甚至连排名都没有。 但是他的勇武却并不逊于王真。王欢也是大兄精心挑选的护从,也曾同王真一起上过战场历练,只是由于其血脉太远,终究没有像王真一样有个一官半职。大兄曾经提示过她,如若王真有二心,便提拔王欢继任。 此次王眉将他提拔上来,一方面是大兄嘱咐,另一方面自然是因自家骨血,更放心一些,再加上他的功夫也并不弱。 一路行来,王眉也在观察手下的众人,王欢此人在她看来,有些小心思,却不至于有坏心,只不过性格极端了些。如若一切顺利,他许是雄心万丈,衷心不已,可是一旦遇到挫折,从战场上捡回一条命的人,其私底下的小算盘便噼里啪啦地响起来了。 此时王眉还不知道,昨天王欢与常青发生的龉龃。也就没有察觉到,王欢的变化。 认为王欢不过是趁着自己还无法离开他们这些护卫,想要王眉一句既往不咎,毕竟王眉还需要这些护卫送她至晋阳,自然不会对其有所惩罚,但是如果到了晋阳后,王眉要秋后算账,他们这些人万万无法逃脱责逞。 而他现在来代众人请罪,也不过是在所有护卫面前卖个好,更甚者,还能交到几个“知己”。 王眉嘴角微牵,唇边溢出一丝轻笑,心下也存了几分敲打王欢的心思,刚刚坐上统领之位就敢和她玩心眼,那么就不要怪她了。 “阿欢起来吧。既然你真心替他几人请罪,那么昨夜值守之人,死者不论,活着的,一人罚军鞭十五好了。便由你亲自去罚吧。” 王欢闻言,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向车厢,他自是看不见车厢后的少年,虽是面上带着惊惧不忍,可是其略带得意的眸子却出卖了他的想法。这一切,看在来给王眉送书的常青眼里,令得少年不禁抿了抿唇。 久久没有听到车外王欢的应诺,车内王眉的声音刻意低了下来:“怎么?王统领对这几人的处置不满意?” “欢不敢,这便去执行命令。”似是被王眉的话惊醒,王欢连忙垂首应道。 “常青,你去一起瞧瞧,与那些人说清原委,统领也是为了他们好。顺便也学一学,军鞭如何打法。另外,传我的话,昨夜执火仆众,可食米一餐。” 听到王眉的话,已经抬腿的王欢一顿,抬头猛地看着一直未动的车帘。心下闪过恼怒与忌惮——郎君明显不信任他! 常青这么一跟,他不但无法徇私,还必须与众人说明这顿鞭子的原委。恐怕到时候,这些护卫不但不会对他心生感激,反而会很他他这个多管闲事,替他们请罪讨来鞭罚的统领了。 “诺!”常青垂首行礼,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将手中的《老子》交于外厢的圆妪,紧跟着王欢离开。 “郎君?”圆妪的声音从外厢响起,王眉瞬间将虎面收进了族牌,而后才道:“进来吧。” “郎君可要用朝食?”圆妪将手中的庄子放在王眉面前的小几上。 “也好。”王眉应答一声,也不再多说,圆妪见状,只得应了一声诺,而后转身出了内厢,去准备王眉的朝食了。 直到此时,王眉才略略松了一口气,想到过不了多久,便有会被送来朝食的圆妪打断,便也息了叫虎面出来细问一下穴窍之事的心思。 朝食过后,王眉便命众人上路了。见王家的马车动起来,卢郑两家的护卫也匆匆套马跟了上来。卢湛与郑墨从昨天傍晚起便不知在忙什么,就连昨晚蒙篆几人那么大的动静,两人都没有任何反应。 第二十八章 萧谢相请 都说春寒料峭,秋雨之冷却比春寒更多了几分刺骨。 晨起便一片雾气朦胧,阴翳的天气似乎是垂了千层的灰云。一点不见昨夜星光璀璨的晴朗。 王眉坐在点了碳火的车厢内,依旧感到一阵阵寒意。她抚了抚盖在腿上的薄毯,心下感叹,以往此时,她的寝屋内早已点上火盆,而她则已经卧床盖着棉被,被灌一碗碗的汤药了。 车外一阵喧哗打断她的感慨。 圆妪撩帘入内,见王眉望着她,便回道:“郎君,已到谢氏萧氏郎君昨夜扎营之地,只是此刻车外一片狼藉。只余三辆马车,仆众不及昨日一半。” 虽然王眉一夜经历颇多,但是实际上,距离昨日到得城外,也不过刚刚五六个时辰而已。 王眉听到圆妪的回禀,面上不露意外——她昨日吩咐仆从后退三里,便是因商城外聚集多流民,后来又听其中女子歌声凄婉,紧接着男子声浑壮,甚至在咏颂的更是乐府中的壮士篇,心中顿知不好。这才加速离去。 只是此时看来,谢氏萧氏昨日并没有太过注意。王眉不由担心,那……那人可安好? “郎君,谢氏郎君,萧氏郎君请郎君过车一叙。”王欢在车外沉声回禀。 “也好……便请他们稍等,待我略微整理便来。”王眉沉吟一刻,便爽快的应道。 圆妪手腕灵活的一挽一折,王眉的发便被她用一根玉簪挽起,既不失礼,也没有过于郑重。王眉揽镜自照,满意地笑道:“妪的手法越发娴熟了。” “郎君还是先饮一盏蜜水再来打趣奴吧。”圆妪闻言一笑,同时递过一盏蜜水来。 王眉浅啜一口,对上她略带忧心的眉眼,安抚道:“妪莫担心,眉已大好了。”言罢,便示意圆妪打开车帘,她自己脚着木屐,在伺从的搀扶下步下车辇。 此时晨雨淅淅沥沥地开始下了起来,常青赶忙上前,为王眉撑起一柄青布绸伞,同时抬步为王眉引路,王眉却道:“你今日与圆妪留在车内,叫蒙篆和王欢陪我去即可。” “诺。”常青恭敬应道。将手中伞柄交给站在王眉身后的圆妪,自去寻蒙篆和王欢了。 “郎君?”圆妪疑惑。 王眉没有回答,她只是在雨中伫立,静静凝望远处,似是在适应这秋雨的萧瑟,心绪却并不平静——前面萧家车驾里的,可是那人?他,在经历了这许多后,可还好?可还依旧倔强一如当年?那日的笛声,又是否出自他手?可是他又是如何知道车内的人是自己呢?而最初她遇袭的时候,可也是他出手相救? 蒙篆自从昨夜加入车队后,便独自一人静守一处,他已经打听清楚这小郎君的名讳。听小郎君昨晚所言,他似乎已经知道己方数日前,隐于远处的行迹?他是怎么知道的?今早,这小郎君又惩治了新上位的护卫统领王欢,手段之成熟,不由令他都感慨,是以,他越发的安静。 知道王欢接过圆妪手中的伞柄,他才起身,紧随王眉身后举步向谢氏主家的马车走去。一张被胡子遮住的脸,更显严肃,完全看不出昨夜那个谈笑风生的汉子。 忽而,王眉转头对圆妪道:“妪,将我们所带粟米分成三份。你和常青自留一份,给王欢,蒙篆各一份。” “诺!”虽然不知自家女郎为何突然做此决定,圆妪却依旧应诺。 王欢与蒙篆面面相觑,却不敢多言。王眉这两日在众人心中树立的,便是一言九鼎,不许反驳的强势形象。 王眉待王欢和蒙篆都领了食粮后,方才再次举步前去。单薄的身影在雨雾中却显得意外挺拔。 一行三人徐徐迈步走向谢氏马车,经过其余另外两辆马车,却听闻其内小姑的低声私语。 “这就是王家郎君?端得俊俏!” “听说他读帛书万卷,才名远播,只是身子积弱,才没有在廷议中崭露头角。” “身子积弱?他步行稳健,身姿挺拔,哪里像是病秧子?!” “然!此等郎君,风度卓然,实憾手中无花,难以抛掷。” 虽则这些小姑对王眉的品头论足已经极尽小声,奈何王眉自从神识大进后,五感已异常灵敏,这些小姑离她不过几丈距离,这些话自是一字不落地进了她的耳。 王眉却像没有听到一般,目不斜视,信步向前,若是常青跟在身后,定会察觉她稍稍加快的步速,只是现在身后跟着的是通常在外院守卫的王欢以及第一次见她本人真容,还在适应的蒙篆。 这两人性情里都有武人的粗糙,对她又并不熟悉。是以,王眉隐晦的尴尬很快就被甩在了身后。 谢氏的卷蓬长檐车厢内,正围坐着五位郎君,虽然人数众多,却并不显得拥挤。其中两位郎君居中靠后分前后而坐,而其余三位,有两位坐于左边,剩下的一位孤零零地靠右而坐。车厢内昏暗,只有居中的炭火忽明忽暗,偶尔照出五人脸上或沉重,或闲适的表情。 “郎君,王氏郎君已在车外。” “快请!”谢长天温润的声音从谢氏的马车内传出,从其声音里听不出任何苦战后的疲惫。仿似昨夜没有发生流民袭扰围困,他也没有居中指挥抵抗,而是带领家仆野营露宿一夜一般。 车帘开启,一股暖意夹带着清冽的暖香从车厢内飘出,令得刚刚脱屐上车的王眉心神一畅,于右侧唯一空位落座后,她略显苍白的面上便浮起一抹笑意:“谢氏冽梅,香暖而味清,徾之钟情也。” “十七郎,知己也。” 王眉顺着声音抬眼,今日这人身着一袭青色广袖袍服,黑发并未束起,反而如瀑般披散在肩上,其人不需如何动作,只于一抬首,一展眉中,便将君子之风雅诠释殆尽。这人正是谢家芝兰,谢长天。 “长天,阿徾岂止是你的知己!”爽朗的笑声来自车厢的右手边。此人一身玄袍,长着萧家人标志性的凤眼,只是不同于王眉,这人凤眼上挑的弧度略高,反而现出几分凌厉刻薄,此刻他凤眼微眯,笑容虽朗,却并未达眼底。 “七官说笑了。”王眉垂下眼帘,盖住从心底的涌起的失落,行礼道。此人正是萧氏皇族嫡系的萧七郎。 “嗤……”不和谐的一声冷嗤打破和谐的气氛。众人循声望去,这郎君脸上因敷了一层薄粉而显得略白,唇却极红,一双要笑不笑的桃花眼带了些妖冶的魅力。 正是郑墨。不知何时,他竟也被邀上了谢家的车。 “阿墨,你与十七郎二人果真冤家……”说话的人,一张口便带了一股懒懒的味道,卢湛转过头对王眉眨了眨眼,顺手递过一旁的厚毯。 接过卢湛递来的厚毯盖在膝上,王眉微微一笑,突然感到一道打量的目光向她投来。 顺着目光望去,却是内厢最里侧,谢长天身后的一圆脸的黄衣少年正在注目于她。这少年大睁着一双水灵灵的眼睛,眸子里的好奇,见王眉抬眸,他赶忙低下头,仿佛丛林中被惊到的小鹿,天真而惊惶。 “这位可是你的堂弟?”王眉信口问谢长天,却不料谢长天一向从容的面上却闪过一丝尴尬,“啊?哦,十七郎,是,这位正是我的阿…弟,谢蕴。” 谢蕴?原来是谢家的八小姐……她回首与卢湛对视一眼,见到彼此眼中闪过的一丝了然和兴味。 第二十九章 谢蕴 这位小姑说是名满建康也不为过,其成名并非因文才美貌,却是因“武略”。 传闻这位小姑,极爱乐府词中“巾帼不让须眉”一句,自己更是对北人狩猎的兴趣远远大于世家传承的书画。骑马射箭样样争先,甚至当街驱马和其他郎君争夺美人。 这般行径自是被家主所厌,一年四季有三季都被罚在庄子上度过。 但这小姑对此却不以为然,家主罚她远离建康正是合了她的心意,在去年一次秋猎上,与人争抢猎物时摔下马来,似乎颇为严重,传闻在家昏迷数日才醒来,醒来后却性情大变。 如今看来,不论其性情是否大变,其胆大包天却是真的。竟然于兄长会客时,假扮男装…… 她这一回首与卢湛对视,也就忽略了谢蕴眼中一闪而过的流光,低垂的面目上紧抿着的唇更是显露出一丝倔强。 恰巧此时谢家仆从将茶盏送上,众人各取一盏轻啜。 半晌,谢长天才启口:“十七郎想必已经猜到,我等几人今日邀阿徾前来,正是因先前之祸。昨夜还是多亏阿蕴有所提防,否则十七郎恐怕是见不到愚兄了。” 谢长天也知自家小妹在外的名声,未免尴尬,他不由自主便将昨夜谢蕴提前布置了陷阱机关之事详细说与众人。 而经此一言,众人的目光又都落在了他身后的谢蕴身上,其中不乏探寻好奇之意。在这目光下,饶是胆大如谢蕴,脸也涨了通红。 “说来惭愧,有此一劫,盖因我等未听从十七郎之言……”不等谢蕴说什么,谢长天却接着自责道。 “谢五郎不必太过自谦。你们人马较我多出数倍,如何能同我一般任性?更何况,我也不过是小心驶得万年船,谁知竟猜中了七八分。”王眉打断了谢长天自责的话,却也没有否认,她事先已经有所预料。 “十七郎两猜两中,预知甚准。可有猜过建康父母如何?”问话的是郑墨。他此时睁开一双狭长的眸子,不知是他已经习惯了张口必带讽的说话方式,还是真的故意刁难,他这时开口似是请教,说出的话却总似带了另外一层挑衅。 除王眉外其他三人听他这样问,不约而同地皱了皱眉——郑墨这一问,显然是在责问王眉为何不顾家人独自逃命,太过胆小自私。只是他这一问,却将所有出逃之人都骂了进去,虽然如今讲究行事不羁,却并不代表世人对无礼之人同样欢喜。 萧七郎讥讽一笑,“郑郎如今倒知道夸赞阿徾预事之能了,不知道是谁几日前还信誓旦旦地言称再无追兵,最后却只落得与丧家之犬无二的结局。” “墨是不才,但自问至少比人云亦云,毫无主见之懦夫要多上几分勇气。”郑墨不紧不慢地回道,毫不买萧七郎皇室身份的帐,甚至在萧七再次开口前反问道:“难不成萧郎竟是在当日便笃定后有追兵才匆忙离去的?若真是如此,那墨到真是有眼不识金镶玉了!” 王眉见他二人唇枪舌剑,你来我往,状似幼童口角,心下不禁失笑。这郑墨还真是口舌如剑,到处树敌。她自己不好插嘴,以免更加刺激郑墨,便给卢湛暗暗使了一个颜色。 卢湛接到王眉的暗示,心下暗叹命苦,面上却不动声色,手上端的茶盏重重一放,几上应声而响,一下便打断了郑萧两人的对峙。 他二人同时望向卢湛,只见卢湛华贵的面上竟更多几许疏离,便知他不耐烦了两人的口舌之争,面上顿时都带了些讪讪。 王眉心中偷笑,看来,这两人都有心要北渡啊,否则怎会对范阳卢家如此礼遇?郑墨那性子就不说了,单说萧七,也是建康一霸。他是梁帝亲孙,长了一副好面皮,只是不学无术与他的好面皮也是齐名的。 这次他在被皇室送出来的人当中,王眉并不奇怪。毕竟,他这样的王室子弟并不容易轻易出逃,除了这种荒唐名声在外,被夏侯景认定翻不出风浪的…… 人和人真的不同,同时萧氏子弟,怎么会相差那么多…… 见众人都望向自己,卢湛淡淡瞥了面上讪然的郑墨和卢湛一眼,嘴上却对王眉道:“十七郎,你有何打算?” 听他开口,从刚刚便一直闭目养神的谢长天也睁眼看过来。王眉轻咳一声,道:“若说打算,我欲先在南阳城整顿一番,而后向北进入晋阳了。” “你想要去投奔晋阳王家?”谢长天问道。 “然。”王眉点头,见几人不吭声,知道几人也需要时间做决定,便转移话题道:“前路漫漫,还有时日去仔细思虑,今日徾欲携家仆直接入南阳城,好好休整一番。诸位有何打算?” “我等自然也是要进城的,只是这门外游勇颇多……”谢长天接过话题,如今在场几人,萧七为人玩世不恭,卢湛人单影只,郑墨历经一番惨痛厮杀后,家仆亦是所剩无几,是以谢长天倒成了几家的代言者。 “今日进城恐怕依旧不太平,我昨夜得一人承诺护航,倒是可以引荐给你们。”王眉知道谢长天未完的话里所承的担忧。王谢两家联姻多年,这样的举手之劳,她倒是不吝相助的。 “只是,此人并非我家仆,恐怕要诸位下车相见为好。”想到蒙篆的身形,王眉又补充一句,而后便率先向车门移动。 郑墨嘴角一挑,似要说什么,一抬头间却对上卢湛警告地一瞥,瞬间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不知怎的,他对卢湛总有些发憷,即使知道对方无害,却也不好驳了对方面子。 几人先后下车,车子外,此时王欢和蒙篆并肩而立。两人皆是挺拔身姿,只是蒙篆却比王欢高出一个头还多。站在那里仿佛一座高山,天生便带了股不动如山的霸气。 而王欢却是另外一种气质,他从小便被王家培养,虽然也曾入过行伍,这几年却一直都在建康,身上自然而然地带了一股世家所特有的公子气。是以,他相比蒙篆,虽是气势略逊,却另有一番气质。 这样的两人在车前站定,自然地便吸引了众郎君的注意。谢长天与萧七郎不约而同心下一紧又一松,一紧是为两人气势所夺,心下感叹,琅琊王家果然底蕴深厚,即使逃亡在外,身边所随之人亦是不凡;一松是因为王眉之前便说过,这两人其中一人会助他们脱离如今的窘境。 卢湛与郑墨也是心神为蒙篆的气势一惊,他二人昨夜在车内时,也有听到车外发生的事,但是他二人当时出自同一原因无法分心他顾,是以,今日也是第一次见到蒙篆。心下不由感叹,王眉的气运之旺。 几位郎君心神松动,是以并未注意最后下车的谢蕴。王眉却因为需要介绍蒙篆而扭头,正巧将谢蕴的表情尽收眼底,只见谢蕴一双圆眼在看到蒙篆倏然睁大,她一向红润的脸庞瞬间褪去所有血色。 第三十章 又见追兵 王眉心下一跳,谢蕴与蒙篆曾有过节不成?她扭头仔细观察蒙篆的神色,却见蒙篆一脸恭谨,不见任何异色。心下情绪稍敛,王眉微微一笑开口介绍道: “各位郎君,这位便是蒙篆蒙壮士。得知徾被困南阳城之下,蒙壮士大义愿护徾一程。”却不提蒙篆如何得知,又是如何答应的。 见谢长天几人回神,王眉又转向蒙篆道:“蒙壮士,这几位郎君均是在下同行好友。欲同过商城,听闻壮士义行,纷纷要求见壮士一面,徾不好推辞,望壮士莫要怪罪。” 王眉言毕,不说卢湛和郑墨,谢长天和萧七郎心下都甚为惊诧,王眉竟会对此人如此客气,这还是他们认识的王徾王郎君? 王徾之名,在建康少年贵族圈内是神秘或者说傲慢的代名词,传闻,他只出席必要出席的场合,通常郎君之间的交际他是从不露面的。一旦有人质问其傲慢,王氏谘郎总是言道:十七郎病体缠绵,体质虚弱,需要静养,况我琅琊王家嫡子,傲慢又何如? 此言一出,不论王徾沉疴难愈一事是否为真,琅琊王家的声望却是无可辩驳的。更何况,王家请医问药又从来未做掩饰,久而久之,王徾托病不出门便也就无人再挑剔。 但,无人挑剔不代表所有人都认同这个解释。其他人不熟悉王眉,谢萧二人对王眉却是再熟悉不过了。虽然王徾病弱是实,但他们心下都了然,即便是王徾身康体健,也是不会去参加那些郎君相聚的宴会的。 在两人印象中,王徾性子看似随和,其实内心骄傲至极,虽是继子,但非出自百年世家的郎君,他从来是不假辞色的。 是以,他今日对一草莽竟如此多礼,谢萧二人心下的惊讶绝对不会比旁人少上半分。 对面众郎君脸上的惊讶,看在不同人的眼里,自是有不同的诠释:比如王欢,心下对昨日的失职原本便懊悔不已,今早又被王眉一通敲打,此刻见自家郎君竟然如此抬举蒙篆,不服输的火焰瞬间就高涨起来,反映在外表,便是他脊背更直,眼神里透出锋锐之光; 再比如蒙篆,他先是一懵,再是心内感动,最后心中却是一凛——懵自是因为王眉竟如此抬举他,虽说他只承诺护送王眉,却也不在乎再多几个人,就算王眉想要提出来让他帮忙带另外几位郎君脱险,他也没有拒绝的理由,犯不着如此抬举他啊,还让他不要怪罪?! 只是王眉语气真诚,根本不是作伪,虽然自己之前与王眉连一面之缘都没有,仅仅是昨夜隔着马车说了两句话,但是对仅凭几句话就相信自己的王眉,对敌毫不慌乱,谋定而后动的王眉,对不听话的手下毫不心慈手软的王眉,让蒙篆平白就多出了几分知己之感。 可这股知己之感又被他生生按了下去,他从今早见了王眉第一面,便知道,这个郎君的出身绝不是自己能够高攀得上的,不说这小郎之前杀伐果断,擅于计,长于谋,以弱于对方两倍的扈从漂亮地干掉了数百兵士,就说身后的那个新的统领也不简单,虽然傲了点儿,却也是金戈铁马的一身军旅气。 想到这里,他也就自然的一凛,如今王眉在众多有身份的郎君面前如此抬举他,蒙篆以后想要有所发展,自然也就多了几条路,但王眉只与他相识不到一日,为何对他如此之厚?蒙篆虽然长相粗犷,心思却细腻,他很快就想到了很多。 不说王欢蒙篆,就是王眉看到众人的表情,心下也是一叹——世风如此,世家中子弟出生便尊贵无比,即使一无是处也依旧高高在上,而寒族庶门即使才华横溢也永远无法进入上流门槛。 如今自己只是对明显出身草莽却一身本领的蒙篆表示了尊重,就连蒙篆自己都深深质疑不解起来…… 见王眉面露苦笑,反而是恢复了面色的谢蕴率先反应过来,她噗嗤一笑,拉回了众人的注意力。其余几人心下虽然懊恼自己的走神,面上却是不显分毫,谢长天更是对蒙篆深深一礼,一副礼贤下士的姿态。 他们几人有意将彼此距离拉近,蒙篆虽然感到些许不自在,却也没有怯场,更兼是他熟悉的领域,在交谈过程中,自然而然地流露出飞扬的神采。众人各自提了几个问题,其自信又不失稳重的应对,让众郎君不由暗自赞许起来。 “天色不早,烦请几位郎君吩咐部属,篆需去安排了。半个时辰后,我等需要启程。如今于商城之外,必定已不少百姓排队进城。再耽误下去,唯恐今日又要露宿郊外了。”商议妥当细节,蒙篆便结束了话题。 “也好,有劳蒙壮士!”谢长天几人连忙附和。由于蒙篆过高的身材,他们无法进入马车商谈,几人就在马车外铺了葛布,席地而坐。又有仆人打伞遮雨。 只是,他们毕竟是长于建康的王孙公子,深秋霏雨时节,于车外如此跪坐了小半个时辰,不说王眉刚刚见好的身子,又隐有发烧的迹象。连一向健硕的萧七郎都感觉鼻端发痒,几欲喷嚏出声。 见王眉唇色发紫,王欢赶忙上前搀扶,其他几人也发现了王眉的异样,谢长天连忙将王眉让入车内,更连声催促家仆送上几盆炭火。 就在这忙乱中,一王家护卫忽然小跑上前,其只在王欢略略耳边低语,便见其面上骤然色变。被刚刚坐稳的王眉正巧看在眼中。 “可是有何不妥?”王眉虽然身上发热,脑子却依旧清醒。 “回郎君,护卫中有人听得地面颤动,恐怕有大队人马从后方而来。” “大队人马?”王眉闻言,眉头一皱。 忽得众人身后一声惊呼,待众人看去,竟是扮做男子的谢蕴谢小姑,此时只见她一双圆眼中盛满惊恐,红润的唇色甚至都因紧张而发白。 忽地,她伸手抓住谢承天的袍袖,语音焦急:“追兵来了!大兄!快走快走!” 她慌张抓紧谢承天衣袖的关节发白,整个人的战栗连王眉离得稍远都可以察觉出来,这一番催促,谢蕴甚至来不及伪装男子声音的低沉。 第三十一章 跳车 “王欢,去说与蒙篆,我们立刻启程。”王眉并没多做疑虑便吩咐道。 谢蕴的惊呼颇为高声,恐怕已经传遍不大的营地。此时恐怕已经人心惶惶,与其浪费时间安慰众人,再派人去探查,若非追兵,便也罢了,但如若真的是追兵,为时便晚矣。 是以,王眉当机立断吩咐自己的下属启程。而谢长天等人同时也想到了这一茬,几位郎君同时下令,车马很快便进入疾行的模式。 时间仓促,王眉几人也就留在了谢家的主马车内,一路几人面上都隐现担忧,是以除了车轴辘辘声外,车厢内一时落针可闻。 王眉端坐车厢内,膝上盖着薄毯,一双杏目微闭,在其他人眼中,自是轻松自在。实则她正一心倾听身后车队里,蒙篆发布的各项指令。从而推断,蒙篆是否也已经认定,身后踏马而来的是追兵。 “蒙大人!王氏的主驾惊了马,向西方而去了!”谢家的护卫策马追上蒙篆,在一众奔驰的踢踏声中,大声吼道。 “派一队人去追,追上也不要再原路返回!告诉他们,从西门进入南阳城!”蒙篆毫不犹豫地改变原本计划,他得到众位郎君的器重,在短短不到半个时辰内,也得到了各家护卫首领的认可。是以,此时整个队伍的护卫都以他为中心。 王眉听到惊马,眉头微微一皱,心下一紧,那辆主驾……圆妪和常青都在其上!须臾,她听到蒙篆的安排,紧皱的眉头才又重新抚平开来,蒙篆果然很擅长处理紧急状况。 转念一想,圆妪所在车马脱离队伍也好,有一队护卫保护,离开他们几个郎君,圆妪反而安全。如此想着,王眉也逐渐放心下来。 却就在这时,车队后方的踏马声越发近了。王眉不禁也有些紧张起来。她知道自己由于神识的缘故,耳力已是惊人,发出这样声响的队伍,距离他们恐怕也不到两里。若不是两旁树林丛密,恐怕已经可以见到人影了。 她有心神识扩散向后看去,却被颈上族佩冰了一下,她下意识摸去,虎面破天荒地传音道:“不可。”第一次感受到虎面的声音,似金似铁,其内的冷硬比族佩还要冰。 “王欢,去问一下蒙壮士,我们距离城郭还有多远?”顾不上虎面的异常,王眉突然扬声。 “诺!”一直跟在他们车外的王欢闻声应诺,王眉便听到他故意放慢马速,靠近蒙篆的声音。 谢家昨日扎营的地点离商城并不太远,至多不过七八里路。此刻却显得如此遥远。不远处,蒙篆的声音清晰可闻:“大约还有三里路,便可进入南阳城外围,城郭便可见。” 王欢得了信,便驱马赶上几人所在的马车。高声将蒙篆的话重复了一遍。车内众郎君闻言,都松了一口气。三里路,平日里,简车慢行也不过半个时辰。如今他们的马车飞快,想必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便可安全了。 追来的匪徒,不可能光天化日在城郭外肆意杀人。不说别的,便是他们几家在南阳城也都是有自己的势力的。之前他们席地而坐的时候,便已经派出了各自的人马进城报信了。 是以,他们只要进入城郭守卫的范围便安全了。 危急感暂时降低,车内氛围也就随之一松,王眉睁开双目,便见到众人一副松了口气的样子,唯有谢蕴依旧一脸惶然,她攥拳的双手如白玉一般,骨节因用力而显得分外苍白。 王眉心中的疑问越加深:谢蕴听到王真的回报,按理应该和其他人一样,心下微松才对,但她好像更紧张了,为何? “郎君!城郭于前方可见!”车夫欢欣的声音从车帘外传来。岔开了王眉心生的疑窦。 这一声回禀,也着实让车内其他人全然放松下来,。 “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萧七郎的声线里略带欣喜。郑墨轻蔑地看了他一眼,却出奇的没有反驳,显然萧七郎的话也说出了车内众人的心声。 “到了南阳城,也就安全了。”谢长天同样附和道。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润,带了镇定人心的力量。王眉闻言,也睁开一直闭着的双目,正对上谢蕴依旧苍白的面容。 但不同于车内众人的松弛,王眉越发敏锐的视觉让她很轻易的捕捉到谢蕴额上突然不断冒出的汗珠——她似乎更害怕了。 “蕴姝……”王眉刚要问一问她缘故,耳边却传来更加清晰的隆隆之声。先前并未察觉,此时听来,这隆隆之声正是几十匹骏马同时踏地,因同时踏地的声音叠加,方才显得气势宏大。这样的马术,这样的骏马,非百战之士不能有。 而此时,马蹄纷纷,隆隆之声叠加越发频繁,对方明显在加速!! 吞下原本的问句,王眉转而忽然大声催促车夫:“加速!!冲出树林!!”她高声的大喊里夹杂的催促之意此刻显得极其突兀,驾车的谢家仆人一愣,马车也就没有马上加速起来。 这时,从他们身后不远处,沉重的马蹄声陡然清晰起来。连车内并不熟悉兵马的众位郎君都觉察出不同,一时间,他们的处境急转直下。 车内众人的神色骤变,坐在门口的郑墨更是一把撩起车帘,对依旧怔愣的车夫大吼:“愣着做什么?!快快驾车!!” 驭者被他一吼,手下一颤,却也立即回神,狠狠地抽了两鞭子,马儿吃痛,四蹄交错飞踏,陡然的加速令得王眉原本坐得笔直的身子一个踉跄,差点儿匍匐倒地,幸而近旁的卢湛适时伸手拉了她一把。驭者也被这一下惊马险些掀下了马车。 “十七郎,你可还好?”略慢的声线里带了明显的担忧,王徾的身体…… “无事。”王眉摇了摇头,心下越发着急起来。如此看来,对方明显是敌非友,否则不会在他们刚刚看到城郭之时陡然加速御马。显然对方也察觉了他们离城郭已经不远,想要在他们冲出树林之前赶上他们,甚至堵住他们的去路。 王眉下意识地抬手,摩挲起胸前的族佩。白玉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温热,这温热渐渐温暖了她的手心,也渐渐让她镇定了下来。 “王欢,蒙篆!尔等可有把握将我等接住?”突然,王眉膝行穿过车厢,一把掀开挡在车厢一侧窗口的锦帘,高声问道。 车窗外,王欢正与蒙篆策马护在一旁。听到王眉突然的问话,他二人略一迟疑,便一咬牙同声应道:“然!” “好!诸位,我们离开!”得到肯定回答的王眉一扭头,冲着车内几人冷声道。 一句话,吸引了车内所有人的注意。 见所有人看过来,却无一人动作,王眉加快了语速:“马车虽快,但负重我等必无法跑过高头大马。若我等跳离,潜入树林,令马车继续加速前跑,而我等分头进入城郭范围,则对方必要乱了阵脚。” 说到这里,王眉不等几人多说,率先向外厢走去,快到车帘处,突然感觉自己的广袖被拉住,一扭头,便见郑墨一双黑瞳灿灿地看着她:“王徾!你这样跳下去,可能会摔伤的!” “伤了也比被捉住回去要挟家族要强!”王眉斩钉截铁地道,同时一甩广袖,走了出去。 刚刚稳住马儿的驭者见到突然出现在身边的王眉吓了一跳,认出是王氏郎君,驭者本能地吼道:“郎君快进去,此处危险。” “不忙,你小心驾车,微微略减马速,等我几人离开之后,你也速速离去,令马车自去。” 驭者还没来得及反应王眉所说意思,便肝胆欲裂地看着王眉一个转身,直接跃下了马车,他还来不及惊呼,便见到自家郎君,带着萧氏郎君几人,依次来到车边,而后像下饺子一般,一个个都跳下了马车。 幸而在王眉来到前方时,驭者便本能地减了速度,以免骏马奔驰太快,一个颠簸便会让王眉摔下去。 王眉来不及看别人的情况,她只凭着一口气,冲着跑在最前面的蒙篆奋力一跃。 前一刻,她做好了跌到地上,靠着族佩抵挡马踏的准备,后一刻,她只觉自己被一双铁钳箍住,横放于马背之上,而后只觉那人双腿一夹马腹,胯下骏马便以更快的速度超过了她刚刚跳离的马车。 后面的护卫迅速赶上,接住下一个跳车的郎君。再加速离开,为下一人让路。 “我……咳咳……们……向……东……”顾不得去看其他人是否也如她一般顺利被接住,王眉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已经快被颠出来了,却依旧不忘对接住她的蒙篆喊道。幸而她语毕,马儿便偏头进入树林小路——显然,蒙篆听从了她的吩咐。 第三十二章 心窍开 当马儿终于停下来的时候,王眉感觉自己已经快要将肝胆吐出来了。王眉原本善骑,但这一路,她一直如同麻袋一般被横放在蒙篆身前,从一开始咬紧牙关,到后来实在晕眩难忍,再到最后无法抑制地开始呕吐,这个过程,王眉这一辈子都不会忘却。 “小郎君?”蒙篆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许是为了确定她是否还活着,蒙篆也不待王眉回答,手上便有了动作。 王眉只觉天地一个旋转,自己便被放在了一棵大树旁边,睁眼便看见的是蒙篆一张满是胡须的大脸。王眉下意识地一把推开挡住她全部视线的蒙篆,待扶着树干站稳,一时间只觉头昏眼花,胸闷异常。 她大口地呼吸,试图将胸中的闷气吞吐出去,可无论她如何用力,胸口总觉得沉甸甸地压抑,仿佛鱼儿入了浅滩一般,大颗大颗的汗珠从额角滴落,就在王眉感觉下一刻就要窒息之时,忽然心口一烫,而后一股热气从心口一点缓缓荡开。 下意识地,王眉神念沉入识海,发现不知何时,一点金光竟然照亮了她识海上方星空里的开阳星。那金光置身于开阳星的正中间,此时她站在识海之中,那金色的星光便分出了一束,直接连上她的心口处。 那心口处,正是她身体感觉到热气荡开的地方,那热气荡开后便缓缓移动起来,绕着她的心脏行进,窒息的感觉越发强烈,她的眼前甚至冒出金色的光点时,一个极其缓慢庄严的声音在她心底炸响:“心窍已开。” 一瞬间,王眉感觉压在胸上的大石骤然炸开,那纷飞的石块化作千万丝热气,丝丝缕缕地渗入她的四肢百骸,其循环往复七个周天,随后纷纷集中,在她身体里标注出八条带着节点金色的线。 这金色的线路只是一闪,便如同扎根般扎进了王眉的记忆力,而现实中的王眉眼前先是一阵模糊,紧接着目光一清,身体都同样一轻,气息悠长均匀,哪还有之前的狼狈? 让王眉吃惊的是,此时的她,连地上青草的纹路亦收眼底,不可置信地转头看向他们来时所骑白马,白马身上的皮毛亦清晰可见。这,难道就是所谓开窍之后带来的好处么? 深吸一口气,王眉将视线转回,便见蒙篆正一脸玩味地看着她。 蒙篆被王眉一把推开后,并没有走开,而是再一旁静静守候,他浓眉紧蹙,眼中闪过懊悔,早知世家这郎君脆弱,却不知竟是如此孱弱,他应该让他端坐马上而不是横卧其上才是。 如今可好,这郎君明显在大口呼吸,但是却气若游丝,脸色煞白,眼看竟是进气少,出气多了。 就在他心下后悔,以为王眉就要一命呜呼之时,面前的郎君,竟然一口气缓了上来,不仅如此,他原本因无法呼吸,已经发紫的唇色竟然也渐渐恢复常色,甚至他苍白的面颊此时也渐渐染上了红润。 面容更是在微微一诧后,满现惊喜。其目光游移一圈,最后才看向自己。显然是有了什么新的发现。只是以他的修为,并未发现周围的异常,难道,这郎君竟是比他还敏锐不成? 蒙篆见王眉看来,连忙收敛了面上的表情,但被对方捕捉到了自己的神情,他还是未免有些尴尬尴尬,遂转身从马背上将随身携带的水囊拿了下来,递给王眉。王眉也不客气,又深深地呼吸几次,而后一把接过水囊,小口地饮起了清水。 直到感觉口中不再那么酸涩,王眉才先张口问道:“蒙壮士,可知你我所在何方?可有追兵跟来?” “自从向东,马蹄声便渐远,想必一时无碍。如今的方位……”说到这里,蒙篆看了看来路,斟酌着道:“南阳城东南方,距城大概五六里。” 五六里在平时来看并不太远,但是他们此时已经深入树林,想要走出去恐怕要用平时两三倍的时间。 王眉也听出了蒙篆未出口的话,但见她并不慌张,反而将水壶中的水倒出少许,浸湿了一块随身携带的手帕,细细擦拭起面颊来。 蒙篆也不催促,只是对此时还如此注重仪表的王眉有些语结。想了想,他将其归结于士族郎君的洁癖。 手帕后,却是王眉沉思的脸,刚刚听到的声音?竟与那日闯星阵时一模一样?看蒙篆的样子,并不像是也听到了那个声音。她记得那声音出现之前,是她的心口一烫,难道……是她的族佩? 顺着想法,王眉将手敷在了族佩上,在蒙篆看来,便是这徾郎君在擦拭完脸颊后,开始擦拭手指和一块随身的玉佩。顿时,心下对士族的教养更加无语起来。 不说蒙篆,单说王眉抚着温润的族佩,想起之前其奇怪的异变,一个大胆猜测呼之欲出,难道,她的族佩难道是个活物不成?! “非也。”就在她猜测刚落,非金非铁的声音骤然在她耳旁响起。只是这两个熟悉的字,以及其慢吞吞的语调,让王眉马上联想到了虎面,“虎面?!” 然而,一个字便打破了王眉的定论。只听虎面悠悠地道:“然。” 这声肯定一出,王眉心下便是一颤。不要怪她一惊一乍,之前与虎面的沟通,除了在车上,她神识想要探查时,虎面以这种非金非贴的音质说过一次话以外,都是在识海之内。 即使那唯一的一次,也由于情况紧急,王眉完全没有留意,是以,此时虎面一张口,便把王眉吓了一跳。 可是,“你什么时候可以读出我的想法的?” “……触族佩,方知。” 通过前几日两个时辰的字面“交谈”,王眉已经初步掌握了虎面的言简意赅。它的意思是说,她接触了族佩,也就是间接地接触了虎面,只有接触到了它,虎面才能知道她的所思所想。 这么说,只要她将族佩一直佩戴在心口处,虎面就可以一直知道她在想什么? “徾郎君,可还安好?”蒙篆的声音打断了王眉与虎面的交流,也令王眉重新意识到如今的处境。 原来,王眉在擦拭好了自己的手和玉佩后,便站立在原处,看着玉佩一语不发。王眉自是再与虎面交流,但看在蒙篆眼中,还以为是她身体再次不适了。 “多谢关心,徾已大安。”王眉回神,压下心下依旧存在的众多疑惑,她对着蒙篆微微一笑,将族佩贴身放好,又理了理衣袂。 待王眉将自己重新收拾妥当后,她才问起:“蒙壮士可有看清,其他郎君是否安全逃离?” 蒙篆挑了挑眉,口中却平静地回答王眉:“篆只见到郑家郎君,萧家七郎与谢家五郎分别被接到马上,便调转方向了。” 王眉在他答话的时候已经盘腿随意地坐在了地上,身后倚着参天的巨树,她似乎此刻心情不错,是以仰望着如同巨人一般的蒙篆,也丝毫感觉不到压迫感。 “壮士可有妙策,助我二人入城?” 蒙篆被王眉的随意姿态影响,也在她对面坐了下来,然后才道:“此时想必追兵已有所觉,恐怕会封锁树林通往南阳的道路。篆对此树林外围甚是熟悉,若想出林,应不是难事。只是……” “如何?” “这片树林范围极大,篆只熟知城郭附近三四里之地。至于更深处,只听寨中老者说过,甚是危险,进去十人,最多只有一人带伤回来。” 顿了顿,蒙篆接着道:“而你我二人此时所在,便是内外交接之处,恐有危险蛰伏,若郎君身体无恙,篆欲尽快启程。” 王眉闻言皱了皱眉,想了想才道:“壮士所虑甚是。徾已无恙。即刻便可启程。” 二人都非多话之人,主意已定,便纷纷起身向不远处的马匹走去。 就在这时,变故突生。原本在原地踱步的白马忽然嘶鸣一声,竟是奋力挣扎脱缰,极速奔离,其状甚是惊恐。 第三十三章 蛇潮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凝重的神色。原因无他,正是从森林深处隐隐传来一阵沙沙声。 这声音夹杂在穿林而过的风声中,原本并不是那么明显,怎奈这一时刻,王眉和蒙篆二人各有心思,周围陷入前所未有的寂静之中。于是,这沙沙声,便显得越发突兀起来。 王眉抬头,下意识地望向声音来处。这种沙沙声,她曾见某些话本中描述过,应该是蛇虫一类的动物,行走间发出的声响。而听这声音,其数量绝不止一条这么简单。 许是虎面的存在给她带来了足够的安全感,王眉此时竟然没有一点紧张,反而是前所未有的冷静。 ‘蛇?’王眉扭头,对着同样看来的蒙篆用口型问道。 蒙篆点了点头,他也算是阅历丰富了,自然也听出了声音的异常。虽然他也不清楚,为什么在鲜少有动物出现的地方竟会有蛇群出现,但明显此时并不是追究原因的好时机。 蒙篆有些担心地看了看一旁王家郎君,却意外发现对方虽然姿态亦是严阵以待,面上却并不现紧张。似乎刚刚命悬一线的那人并不是他一般。蒙篆眼中闪过一丝赞赏——有一个能够冷静自持的同伴,总要好过一个慌慌张张拖后腿的要好。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那发出沙沙声的元凶便出现在严阵以待的两人视线中。 此时正是正午时分,王眉只见从树林深处,一层白浪涌来。仔细看去,这白浪竟是由一条条白色的小蛇首尾相连,以极快的速度移动形成的。 王眉背后涌上一层冷汗,她生平还从未见过如此景象,若有人与她说起,她许是会赞一声壮观,但是亲临其境的此刻,王眉却是止不住地发颤。 使劲咬了咬下唇,王眉正准备说什么,却感觉身上一轻,原来是蒙篆再次将她抗在了肩上,王眉来不及发火,只听蒙篆声音低沉地道:“这蛇潮并不像无人操使自然而成。稍后请郎君闭目,无论发生任何事,务必不要睁眼。请放心,蒙某定然带你安全进入南阳。” “蒙篆,你放下我。”王眉皱眉挣扎,声音里带了一丝不悦,她现在异常反感被抗在肩上这个姿势,实在是刚刚横卧在马上颠簸给了她太深刻的印象。就这么两息间,刚刚还在远处的沙沙声仿佛又近了些。 “徾郎君,蒙某不介意将你打昏。”蒙篆的声音低沉,隐隐竟含了一丝威压,而后,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双手一推一抬,王眉便被他由扛在肩上转为了背在背上:“好了,现在,闭眼!” 王眉毕竟还是个不到十二岁的孩子,被蒙篆在耳边这样低沉的一吼,她只感觉头晕目眩,不得不闭上眼睛,以使自己好受一些。同时,满腹的辩词也只得吞入口中。 下一刻,王眉只觉自己仿佛飞了起来,但是沙沙声依旧萦绕于耳,甚至比之前更加急切了一些。 王眉闭着眼睛,虽然知道蒙篆既然与她说,要她不要担心,便自然是有办法,但是她依旧心下忐忑,这种命运不由己的感觉,让她此刻心情异常烦躁起来。 这烦躁感来得突然,并伴着耳边不断响起的沙沙声,越加强烈起来,最后一股无法抑制的血气直冲向上,王眉只感觉眼前骤然血红一片,原本她只想凭借神识感应发生了什么,此时透过眼前的血色,她却可以将自己身周的情况看得清清楚楚。 说是清清楚楚也不尽然,她能看到的只是大量的色彩。比如背着她的蒙篆,此时在她的视野内视一层蒙蒙的黄光,这层黄光此时正在飞奔,在他们身后的蛇群,则是一片浅灰色的云团。 这片惨灰色的移动速度极快,眼看前方的黄光就要被追上了。突然,那黄光中分出两道圆形的光团,狠狠地砸在了云团上,顿时将云团前方砸出一大片空白。 而后那黄光继续飞奔,身后的浅灰色云团似乎并没有料到猎物还会反击,那潮涌之势明显一顿,而后竟似被触怒了一般,更加快速汹涌地朝着黄光追来。 黄光显然也意识到了不妙,原本均匀分布的光芒,突然向下涌去,同时,王眉感觉蒙篆速度骤然加快,隐隐有将身后灰色的云团甩开的趋势。 如此追追跑跑大概半个时辰,蒙篆终于将那片灰色云团,也就是蛇群甩开。王眉心下也跟着松了一口气。 却不料,就在这时,他们前方传来了一个妖媚的女声:“怎么?杀了我这么多孩儿,还想走不成?” 王眉刚刚松下的一口气,又提了起来。 蒙篆听到这个声音,高大的身子猛地一顿,竟从极速奔跑直接转为了静止。这种速度的转换,对原本身体便逊于常人的王眉来说,就像有人当胸打了她一拳一般难受,直接“噗”地一声吐出了一口血。 喷出一口血,王眉眼前的血红色随之消弭,她重新回到了目可视物的正常状态。顾不得胸口闷痛,王眉先打量起此刻身处的环境。 他们此时不知到了何处,只见周边的树木比之前要茂密粗壮很多,明显更加深入了树林。隐隐约约,王眉便觉得他们身前的树木有些古怪,这种古怪感她也不知为何,只是觉得下意识地便不愿意向前去。 是以,她拽了拽背着她的蒙篆,想要开口说什么,却被那女声再度打断。 “你这小子倒是心善,知道如果向林外跑去,那些凡人可就遭了秧。不过,想要成仙,这么善良可不行呐!”话音刚落,王眉背后突然出现一张妖媚的脸。 陌生的气息突然从背后出现,蒙篆下意识地向前迈出,以便拉开与那人的距离。只是这一步迈出,王眉只觉眼前一花,他们周遭的环境竟然骤变。 “糟,进了幻阵。”王眉耳边一响,是蒙篆的低语。 “嘻嘻,正是呢,看在你这么善良的份上,本姑娘也不为难你们,只要你们走出来,就赏你们个全尸。”那妩媚的女声再次出现在耳边,王眉已经不惊诧了。 “这位道友未免太霸道了些。”蒙篆的声音里带了一丝恼怒。任谁被人轻论生死都会恼怒,更何况,他自忖本事不差,不过就是一时大意,着了对方的道罢了。 “嘁,你一个刚刚后天七层的小修士跟本姑娘谈什么道友?”那声音似乎听出了蒙篆的恼怒,转而嘲笑道:“你不甘心死在姑娘手上?姑娘我都已经凝丹了,还不是被人捉来做个看门的?!” “这么说,你是逍遥宗的妖修?”忽略掉对方说到最后语气里的不甘,蒙篆忽然问道。 “本姑娘才不稀罕什么逍遥宗呢。”那声音兀自骄傲道。仿佛做什么逍遥宗的女修是她极其嗤之以鼻的事情一般。 “这东海之滨,据在下所知,只有逍遥宗一个门派里有妖修,你若非其中之人,又怎会因我等误入树林启动蛇阵?” “这你就管不着了!反正你们闯了我的阵,杀了我的孩儿,就得付出代价!” 第三十四章 百木迷踪阵 “这你就管不着了!反正你们闯了我的阵,杀了我的孩儿,就得付出代价!” 见对方心意已决,蒙篆深吸一口气,才道:“阵是在下所踏,蛇群也是在下所杀,但这也只是你我两人之间的恩怨,与我身后这位郎君无干,更何况他并非你我同道中人,太古传下来的规矩,修者不得伤及无辜,你放我背上所负郎君走,我任你处置。” “太古传下来的,那是你们认可的规矩,我可没认可!既然你们是一路的,自然就有他一份!” “你待如何?” “还是那句话,你们如果闯的出我这百木迷踪阵,我便留你们个全尸给我的孩儿们偿命。” “闯不出来呢?” “闯不出来就更好了,孩儿们好久没有尝过血食了!” “听你所言,也造了不少的杀孽,你就不怕沾染太多因果,难以成道?!”蒙篆闻言一惊,随后声音里透出从未有过的难以置信。 “你不会是个秃驴吧?啰嗦成这样!”提到秃驴,那女子仿佛烦躁了起来,“好了,别废话了,闯阵吧!” 见此,蒙篆也不再多说。他松手将王眉重新放在地上,略带歉意地道:“徾郎君,今日状况实非蒙篆所料,如今你我共陷幻阵,却是蒙篆一时疏忽大意所致,一会儿无论幻阵里遇到什么,请郎君坚守本心,蒙篆定尽全力保郎君无虞。” “蒙篆,幻阵是什么?”谁知,王眉并没有丝毫急躁,反而问起了问题。 蒙篆心下越发高看一眼眼前的小郎君,凡人遭遇如此奇怪之事,第一反应通常都是惊慌失措,这徾郎君眉梢眼底并不见失措,单是这一项,便足够让他欣赏。 所以虽是生死关头,蒙篆依旧好脾气地解释给王眉听:“幻阵,便如字面所说,通过法器,布下阵法,使人如入幻境,听说厉害的幻阵,一旦入阵,生死均在布阵人之手。” “是阵法?也就是破坏掉阵眼,就能破阵了?”王眉继续问道,她隐约记得之前看过的兵书中有过关于排兵布阵的记载。 “能不能破坏阵眼,我就不太清楚了,不过只要是阵法,如果找到阵眼,也就找到了关键。家师曾言,幻阵种类繁多,如今困住我二人的,并非是一个主攻击的杀阵,反而应该是困阵的一种。如果没有踏入杀机所在,应该就不会有生命危险。” “那所谓困阵,是否是说,其目的不过是困住我们,我们在其中会不断迷路,直到找到正确的出路为止?” “应该如是。” “你们两个聊完了没有?”突然,之前那女声仿佛见他们二人聊天聊得火热,也耐不住寂寞,再次响起。 “这位小姑可是要现身一起与我二人闲话几句?”王眉有礼的一揖,而后笑问道。 “你这凡人还有点儿意思。可惜就是命不长了。”那女声似乎极是惋惜,但下一刻她便忽然笑了起来,“嘻嘻,其实也不算可惜,给我的孩儿们填填肚子也是你的荣幸了。” “这位小姑……” “行啦,本姑娘还有别的事情,就不陪你聊天了!你们好好闯阵吧!全尸可不是那么好留的!” 王眉还待说什么,忽听一阵雷响,那女声似乎说完这句,便没了说话的兴致,无论王眉再如何搭话,都不见了回应。 “徾郎君,看来我们只能碰一碰运气了。”蒙篆咧嘴一笑,露出在平民中颇为罕见的细白牙齿,配上他一脸的胡须,颇有些一往无前的架势,王眉这还是第一次见到他这样真实的笑容。 “你是修者?”王眉突兀地问道。 蒙篆闻言一愣,“郎君也知道修者?” “略有耳闻。”王眉点点头,目光认真地看着蒙篆,对修者的世界,她心底是很好奇的,赤珠之前隐约提过两句,而虎面寡言,她对修者的世界只有一个模模糊糊的想象。 今日听那女子与蒙篆的对话,明显两人都是修者,还提到后天等她完全不熟悉的词汇,她实在无法忍住好奇。 “我也算是吧。”蒙篆迟疑了片刻才回答道。 “不方便说吗?”王眉皱眉问道,难道修者者必须要隐藏起来吗? 蒙篆低头,便见到王眉一双凤眼里满是困惑和失望,不知怎么,他便想起当初自己拜师时的心情,忐忑又满怀向往——对那个能够呼风唤雨,能够撒豆成兵的传说中的世界的向往。眼前这个小郎君,眼中满怀着好奇,满怀着希望,一时间,竟令他一向坚硬的心,有了片刻的软化。 是以,蒙篆蹲下身子,直到与王眉平视,才道:“修者的世界也有规定,未免凡人慌乱,一般非有缘人,是不会相告的。” 没等王眉答话,他又道:“只是今日一劫,徾郎君既然也有参与,想必也是天意注定,你亦会是我修者一员,徾郎可愿修仙,入我道门?” 他本以为,一介凡人,听到入道门怎么也会激动非常,王眉却再次出乎他的意料。蒙篆只见对面的小郎君眨了眨眼,而后异常严肃地对自己一揖,而后才认真问道:“壮士,非徾不识好歹,只是这道门为何物?入道门又有什么限制?” 蒙篆听闻此言,心下再次吃惊,今日之内,他已经在王眉这里吃惊了太多次。渐渐地,他竟生出一种错觉,自己面对的,并非是一稚龄幼童,相反,王眉甚至要比一般的成人还冷静自持,而这,令得蒙篆更生出一股结交之心。 其实严格说来,蒙篆的性子也同大多修者不同。他性子中更多的是一种孤直,并不喜欢拐弯抹角。是以,王眉说话即使过于直率,却更令他对王眉好感大增。 “无妨。”蒙篆先是摇摇头,而后对于王眉严肃地解释道:“吾之道门,名曰神体道。以炼身,炼体,炼心为基,后以五行成灵,反哺魂灵,成无上大道。” 王眉听后,却皱紧了眉,这神体道,听上去就是先将身体练好,再反哺精神。这么说,修仙还有不修身的道门?她心下这么想,嘴上也就这么问了出来。 谁知,蒙篆哈哈一笑,爽朗地回答:“世间炼气者,自是要比炼体者多得多。盖因炼气易有小成,而炼体者多要到后期方可显其神通。” “不能够炼体炼气同时进行吗?” “我只听说过,上古时期,存世,曾出现过体气双炼者,只是那时的生灵,大多寿岁悠长,如我等人类,却是难及的。” “却是如此……”王眉听后,心下却对那个时代产生一种莫名地向往,存世,上古时期,那应该也曾是繁盛的时代吧…… 见王眉一时无法决定,蒙篆也不逼她,直接道:“嬍小郎,我们还是先出了这幻阵再说吧,否则,即使我可以不用吃喝,你的身体恐怕也是难以维持的。” “诺。”王眉点头,对蒙篆的态度自然中多了一份尊敬,不论如何,对于一个不同于自己的存在,她都是心生敬意的。 两人将修仙的话题暂时放到一边,随即便一起打量起他们现在所处的环境。 就在他二人说话的片刻,他们身处的环境就已经起了极大的变化。不知何时,他们身周已经不再是参天的大树,而是一条笔直的山路,山路崎岖,婉转向上,却在尽头一个转弯,将前路隐在了山的另外一边。 两人此刻就站在山路的中间,两边是不见边际的迷雾,王眉转头后望,却只见两步之外,亦是一片浓浓的迷雾,不见任何道路或是树木。而王眉试着向后走去,左脚刚刚踏入迷雾,便是脚下一空。 第三十五章 同道 幸而蒙篆早有准备,长臂一捞,便将王眉重新揽回了身侧。 “徾小郎!小心!” 经过这一番试探,两人心下对这百木迷踪阵更多了几分忌惮。 “蒙壮士,我们还在原地吗?”山路上,两人都没有再妄动一步,最终,王眉率先问道。 “肯定在的。”蒙篆肯定道,“幻阵不会将我们的位置改变,只能说,这百木迷踪阵不单单是困阵,里面也藏了一个迷踪阵。只可惜,蒙某所学,并不精于阵法。” “无妨,既是阵法,想必就会有破解之道。蒙壮士可还对之前的树林有印象?”王眉却并没有气馁,她努力回想之前所在树林的模样,既然这阵法是靠树木所布,那必然就与他们身在树林方位有极大的关系。 “怎么?你想要凭借印象走出树林?”蒙篆瞬间明白了王眉的想法,可是他很快就否定道:“一旦入阵,恐怕这方圆三里都是这百木迷踪阵的范围,除非有他人将我等拉出阵法,否则即使我记得一里内的情景,也没有用。” 王眉听蒙篆这么一说,心下也有些犯难,就在这时,她只觉得胸前一烫,借着整理衣襟的空荡,将族牌放进內衫,神识中便回响起虎面极具简约风格的提醒:“神识。” “蒙壮士,请稍等……”王眉说完,便不顾蒙篆奇怪的眼神,闭上眼,将自己的神识外放,顿时,周围的一切在她的视野里清晰了起来——他们周围的树木,以及还未退去的蛇潮,都一一清晰地映在了她的脑海里。 “蒙壮士,我想,我们应该可以走出去了。”睁开眼,王眉对蒙篆露出一丝微笑,从她的面上,蒙篆竟奇异地看到了一副胜券在握的信息。 ------------------------- 陡峭的悬崖边,一九尺大汉身上背着身着胡服的小男孩儿,两人还差一步,便要葬身悬崖。 “向前三步,向左六步。”清脆的声音虽然不大,听在大汉的耳里却似炸雷一般。 那大汉看着脚下的悬崖峭壁,吞了一口口水,而后眼一闭,牙一咬,猛地向前迈出三步,强顶着身体迅速下落的坠落感,又极其快地向左移动六步。再睁眼,他们竟身在一片草原之上。 “哈哈,没想到,这幻境竟如此真实。从悬崖坠落之感,险些让蒙某大叫出声!”两人刚刚踏足草原,就听一声爽朗大笑,正是出自那九尺大汉之口。 “徾郎君,接下来我们该如何?”九尺大汉笑罢,仿佛自言自语一般小声问道。 “先停下休息一下吧。”大汉背上的少年伸展了一下手臂,道。 “好嘞。”大汉应和一声,俯身将少年从他的背上抱下来。两人随后席地而坐,大汉不知从哪里拿出两块干粮一瓶水。先是给对面少年一份干粮,而后自己狼吞虎咽了起来。 这两人正是已经陷入百木迷踪阵的蒙篆与王眉。 三个时辰内,他二人先后经历了大漠,剑林,长河,也算见识到了世上的不同风景。每当场景转换,王眉都会让蒙篆将她放下来,休息片刻。 而这三个时辰,却好像三年一般漫长。 每当休息时,蒙篆都会抓紧时间吃些东西,喝点水。当他第一次凭空“变”出食物和水的时候,王眉很是惊讶一番。后来经过蒙篆解释,她才知道,这是修仙者使用的储物工具——乾坤袋。 王眉心下暗暗比较一番,显然这乾坤袋和她的族佩有异曲同工之效,只是她的族佩只能装灵魂,而蒙篆的乾坤袋只能装死物。不由心下暗探,如果这世上有两样皆可容纳的器物便好了。 此刻,王眉接过蒙篆递来的食物却并不着急入腹,实在是不同于蒙篆一路消耗体力,她消耗更多的是神识,而食物是无法补充神识的。是以,她只静静坐在原地,一边休息恢复神识,一边与虎面短暂的沟通。 其实所谓沟通,不过是好听的说法,实际上,王眉正在被虎面拉着进行填鸭式教育。自从她让虎面贴身后,她便从虎面那里接收到了大段大段的关于阵法的“详解”——虎面开启了它的朗读功能——用它似金似铁的冰冷声音,读着大段的阵法摘要。 也幸而,王眉对阵法机关似乎有惊人的天赋,在虎面毫无注解,大段诵读的过程中,王眉很快地便熟知了困阵的一些基础知识,以及一些基本的阵法构成。虽然她此时还没有办法系统地将一个阵法毫无差错地摆出来,但是其背后的理论知识,她明显是不缺的了。 而坐在她的对面,蒙篆却无法如此淡定的入定休息,每每回想起这三个时辰的经历,蒙篆便无限感慨。 越与王眉相处,他越觉得惊讶。原本他以为,对方养尊处优的一个小郎君,陷入困境即使不会哭闹,至少也会愁眉苦脸,怨天怨地一番。 谁知,对方面临变数竟然比他还镇定。甚至还能在关键时刻挑起重任,辨认起幻阵的方向来。明明他在对方身上根本感觉不到修行者的气息,可是对方竟然能对阵法有认识,这让他不得不重新思考起这几年在尘世历练的方向来。 原本在师父要求他入万丈红尘界历练时,他内心是极度排斥的。可是如今看来,师父的话的确是有道理的。这尘世间才是藏龙卧虎之地,比如今日遇见的那个妖修,再比如眼前这个一点没有修行气息的小姑。 其实破掉这个阵法,他也不是不能做到。最简单的以力破巧罢了。只是那样一来,他必然又要抖出一张底牌来。一旦底牌全都亮出来,他这次尘世历练的目的也就无法达到了。 是以,既然王徾能够找到阵眼破阵,他就倾力配合就是了。反正也就是背着个人,费一把子力气罢了。 原本他以为,对方最多也就是在俗世学习了阵法一道的皮毛,谁知,就在他们初入剑林遇袭那一刻,竟从她身上看到了护身灵光,这护身灵光通常都是法修筑基以后才有的神通,这徾小郎如何看也不像是筑基的同辈,那么便是身上有师长赠送的护身法宝了。 “徾郎君真是深藏不露啊。”蒙篆喝了一口水,将水囊递给王眉,面上却不带喜悲。 王眉听闻蒙篆开口,迫不及待地睁开眼,以便从虎面的教育中脱身。 她突然睁眼,倒是将一直盯着看的虎面吓了一跳,但王眉却没办法顾忌那么多了,实在是虎面的这种教育方式,让一向神经强韧的王眉也逐渐吃不消了。 原本慢性子的虎面在诵读时,依旧是一副不紧不慢的腔调,但是在同一个不紧不慢的腔调里活活被念了三个时辰,而且还要集中精神听讲,消化其内容,即使求知欲强烈如王眉,也会疲惫不堪,神情萎靡。 是以,蒙篆的开口使得王眉终于得以从虎面难得的“喋喋不休”中解脱,她才迫不及待地睁开眼。 谢过蒙篆,王眉接过水囊喝了一口才苦笑道:“蒙壮士莫要取笑了,不过是多读了几本杂书罢了。” 谁知蒙篆却突然不耐烦了拐弯抹角一般:“小郎莫要自谦了,这百木迷踪阵哪里是俗世阵法书中能有记载的?” 说完,他看向王眉,见对方眉目间一如既往,波澜不惊,只等他的下文,便加重了语气道:“郎君既然亦是同道中人,为何不在一开始便言明?” 第三十六章 修者的世界 “郎君既然亦是同道中人,为何不在一开始便言明?” 却见王眉眉间微蹙,似是对自己的话满是不解,蒙篆自觉已经将话挑明,对方依旧装模作样,不禁心下真的积攒起怒气来。 “罢了,篆出身草莽,本就不该妄想与小郎真心相交,只此一次,便当篆欠了郎君一次人情,日后有吩咐便捎信于篆,如在能力范围内,篆即使在千里之外,也定当赶到。” 说着,将颈间一直挂着的兽牙摘了下来,递给王眉,见王眉依旧困惑地望着他,想到自己竟与一个比自己不知道小了多少岁的孩子置气,心下的怒气突然一滞,面上也是一晒。只是伸出的手臂却倔强地不收回来。 虽然他能确定,在王眉身上没有感受到有修为的迹象,但一想到自己之前充英雄要保护对方,且因爱才而招揽对方入门的模样,便觉得自己奇蠢无比——能够先修行阵法的,哪个不是有自己的师门和传承的? 即使对方一时并没有炼体炼气,也不代表对方没有手段自保。更何况对方身上又有自保的法宝,自己充哪门子的大头蒜。 王眉并没有接蒙篆的兽牙,反而在他脸上露出自嘲时,极其认真地开了口:“蒙壮士,徾并不懂你说的同道中人是什么意思。” 见蒙篆眉头一蹙,竟是又要怒,便解释道:“实不相瞒,徾只听说过仙门一事,但各种关节却从未有人与我讲过。” 蒙篆见王眉一副认真的样子,不禁有些半信半疑起来,他原本也并不确定对方的来历,只是见到对方身上的护身灵光才起了疑。难道,对方真的没有师门?那这阵法…… 王眉见他模样,便知他心下疑惑,只是不管沉睡的赤珠,还是为星灵伴生的虎面,她自己也并不是太清楚,甚至,连对方究竟是敌是友,她都不确定。 是以,她也不知道该如何说与蒙篆,更加上她从小到大所受到的士族教育,本就是说话不说透,所以她略一踟躇,便道: “实不相瞒,在下也不知如何,竟是在一夜之间懂了许多稀奇古怪的东西。今日与蒙壮士遇险,这些东西竟莫名其妙地蹦了出来,也是蒙壮士对徾说是阵法,徾才知其名。” 这番话不算是假话,只是隐瞒了许多重要的环节,因而听在蒙篆耳中,便自行补上了让人想不通的部分。 确实,在他俩刚刚陷入阵法中的时候,王眉的确是问了自己有关阵法的一些常识,而后才突然变得通透起来的。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天赋异禀,或者对方在年幼时有过奇遇?这也不是不可能的,就他自己来说,不说之前,就是在万丈红尘界的这三十年里,难道奇遇还少了么? “这么说,郎君在幼时定有奇遇,是篆莽撞了。”想通这一点,蒙篆也不尴尬做作,只是起身一揖,直接道歉。 王眉盯着蒙篆的眼睛,发现对方眼里只有满满的歉意,并没有任何的贪婪,心才放了下来。 “那么,蒙壮士可否为徾解惑?”王眉见两人之间误会被澄清,便很诚恳地与蒙篆攀谈起来——她也需要知道更多修仙的常识。而蒙篆此人,至少从之前的事情看来,还并非贪婪之辈,是能够让她放心相询的。 “徾小郎想知道什么?” 许是之前对王眉的误会,令蒙篆心下歉意斐然,故而他在回答王眉问题的时候便很坦白。 “蒙壮士可否与徾说一说,修者的世界到底是如何的?” “既然徾小郎并无师长,那么篆便将一些修者的基本常识说与小郎听听吧。”见王眉一脸虚心向往,蒙篆便将他对这修者世界的一些浅显认知娓娓道来。 修者,是相对不能修炼的凡人来说的。笼统的说来,修者也分不同的流派与分支,修者并不限于人修,也有妖修,灵修,鬼修甚至魔修。 妖修,故名思议,便是天生的灵兽得以激发血脉之力,吸收天地精华,得以修炼成大道的修炼者。 灵修,便是草木山石经过漫长的时间,通过吸收吐纳日月之光,常年沐浴雨露霜雪得以开启灵智的修炼者。 鬼修很少见,据说是以魂体修炼,从而摆脱轮回,其大多存在于阴气极重之地。 而魔修,在典籍中几乎不见记载,有人说,魔修便是之战之后,残余下来的魔族与人类结合产生的后代,也有人说,魔修便是心头有魔意的凡人,经过域外天魔的引诱开始修炼的魔物。 而在修者中,数量最多,得天地法则钟情的则是人修。毕竟人类是女娲神皇按照自己人身的模样造出的生灵,其体内经脉穴窍都暗含阴阳五行之变化,而人类的灵智在初生时便已开启,领悟力在众生之中更为翘楚。是以,天下修者十之六七皆为人。 传说中,他们存活的这一界,是名为苍岚界的一个中千世界。所谓三千小千世界为一中千世界,三千中千世界化为一大千世界。而古籍所载,六个大千世界支撑起他们所载的宙宇。 不知是不是由于“灵智”本是上天的诅咒,与生俱来的灵智令得天独厚的人修与其他种族相比,除了更加聪明更懂应变之外,意见也从未统一。其族人更是喜欢争雄称霸,强者间彼此不服气的情况比比皆是。 因此,仅苍岚界一界,人修的势力便分为三洲一海。蒙篆出生在三洲之一的中洲,便是王眉他们脚下的这片土地。这片土地上主要分为两大派:大灵寺以及正一教。 但凡修者,除非是从其他两洲一海来的修者,俱都属于这两派,而蒙篆所修,既不属于大灵寺的佛修,亦不是正一教的法修。是以,他一直流浪在凡间。 “那蒙壮士的本事真是了得了。”王眉衷心地夸赞道,能够在两大派控制下的中洲安身立命,蒙篆的本事不容置疑。 “我若真的如郎君所讲那般厉害,就不会被两派撵得落草为寇了。”蒙篆闻言却摇头苦笑道。 “你又何必自谦?”谁知,王眉听他如此妄自菲薄,并没有任何安慰,用词反而犀利起来:“大丈夫生于乱世,本就是天赐之良机。在天下两分的状况下,将其框架打乱,从而分一杯羹,才是丈夫之抱负!这世道成王败寇,若我是你,绝不做那败寇!” 蒙篆闻言,抬眼震惊地看着面前刚刚到他胸前的小郎君,此时王眉的眉眼格外凌厉,带着从未在蒙篆面前露出过的威严,阵内原本烟云变换不断,却仿佛也被此时这小郎君的气势所夺,有了一瞬间的停顿。 正如蒙篆心下的惊愕,他骤然领悟,原来自己在这三十年里修为成长过慢的原因,竟是他的行为与自己的意念不符么?!是了,他修炼的是霸道,而这些年来东躲西藏,又哪一点是霸道所行?! 一朝被王眉点醒,蒙篆只觉得自己炼体后天七层的屏障骤然被戳破,而后其甚至顾不得与王眉说一声,便闭目入定起来。 在百木迷踪阵外,一个身子妖娆的女子正趴在一截树枝上,神奇的是,这树枝竟不弯也不垂,就如同没有任何人压着一般。 这女子此时正看着不远处的蒙篆和王眉,嘴角露出一丝残忍的笑意,随即自言自语道:“没想到,这大胡子还真的有两把刷子呢。” 第三十七章 怨侣 妖娆女子此时正看着不远处的蒙篆和王眉,嘴角露出一丝残忍的笑意,随即自言自语道:“没想到,这大胡子还真的有两把刷子呢!” “阿蚺!”就在那女子脸上的笑意未退之时,一略带虚弱的男声从她身后的树林内传来。 女子听到这声音,身子一顿,原本戏谑的神情骤然变冷,原本向前的步子自然地后退,待她转过身来,便见一面目温和的青衣男子腾空而来。 那男子远目朗眉,生得端得俊俏,那女子面上一肃,恭敬行礼,道:“主君。” 这被换做主君的男子闻言,却露出一副伤心的神情:“阿蚺,你真的不愿意原谅我吗?” 听到男子的悲伤的声音,低着头的女子嘴角闪过一丝冷笑,声音却一如既往的恭谨:“主君已得阿蚺的忠诚。”何必又来假惺惺地扮痴情。 “罢了,我们走吧。”似是知道阿蚺不会再改变心意,那男子原本温和的面目里似是更多了一份悲戚,口中的语调却正经了起来。 刚刚还恭顺的阿蚺却在此时反对道:“现在不行。”说完后,仿佛察觉自己语气不妥,女子的头更低了些。 “为何?” “奴婢想要先杀了这两人。” “阿蚺,要斩杀这两人需等他二人出阵方可,只是这二人恐怕一时半会是无法破开这百木迷踪阵的。”男子无奈地叹息道,“但我们此行不宜久留,现在东西已经到手,若不尽快赶回西域,你我或许都会葬身此地。” 谁知,名唤阿蚺的女子却仿佛下定了决心,丝毫不为男子的话所动,她坚定地摇了摇头:“这二人杀了我不少孩儿,我定是要报仇的。” 听阿蚺提到她的“孩儿”,那男子眉目间极快地闪过一丝厌恶,被阿蚺细心地捕捉到,她心下一痛,果然,这世间最不可信的便是男人说过的情话。 已经走出数步的男子回头,见阿蚺并没有跟上自己,斩钉截铁地下了最后的决定:“阿蚺,我们必须现在走!” 下一刻,不等那唤作阿蚺的女子再说什么,她便感到自己的手脚已经不再听从自己的使唤,知道是男子在用秘术操纵自己,阿蚺一直绷得很紧的情绪突然爆发了。 “莫子奇!!!你混蛋!!!当初花言巧语骗了我下山,又海誓山盟哄我给你做了灵兽,还要阻止我为我的孩儿报仇不成?!!你既不喜我螣蛇一族,当初又何必来招惹?!!” 她原本妖娆的声音随着她情绪的变化突然变的尖锐无比,令得那男子的施法有了一丝停顿,阿蚺抓住这一丝停顿,毫不犹豫地化成了一条青色的细蛇。 这蛇体态娇小,却极细极长,只听“啪”的一声轻响,莫子奇原本掐着的决的手便被抽得甩向了一边,其掐决的手势自然也就无法保持。 这青蛇的动作极快,在空气中留下一条条青色的残影,不断破坏着莫子奇变换法决,其中不乏蛇尾抽到莫子奇的脸上,留下一道道红痕。竟是这阿蚺趁着莫子奇不备,扇了他好几个耳光。 “阿蚺,你疯了!”终于,莫子奇找到一个机会施展法术,离开了青蛇可移动的范围后,他对着青蛇不可置信地吼道。 此时他哪里还有之前的温和多情,一双细长的眼睛里竟是满满的愤怒和狠毒。 “我不是疯了,我是傻了。”谁知,阿蚺这次的声音里却只有幽怨没有愤怒,她仿佛自言自语地叹息道: “我自然是傻了,所以才会放着好好的妖神后裔不做,甘愿和弱小的人类签订了主仆契约……” “风蚺,你当你还是柴桑山风氏的阿蚺不成?”脸颊上火辣辣地疼痛,刺激着莫子奇的神经,他冷笑出声,薄唇中吐出的言语比风蚺的毒还要阴狠几分,“如今你不过就是一个九品的灵宠罢了,你以为我当真不敢动你?” “你还要杀我不成?”青色的残影停下,露出一只有手掌宽,却有一丈长的青蛇。 蛇信吞吐,那青蛇突然张口,话语里是满满的不屑以及蔑视:“我当初即使是昏了头,也没有和你签订任由你掌握生死的主宠契约,而你想以实力杀我?呵呵,莫子奇,不是我小看你,再修炼个千年你也许能够做到。” “风蚺,我自然是不会杀了你。”莫子奇闻言不怒反笑,只是那笑容怎么看怎么冷,下一瞬,他脸上的表情却变得无比温柔,只听他深情地呢喃:“阿蚺,我本想和你同升仙界,现在看来是不能了。” 风蚺闻言,蛇身一寒,作为一名妖修,她的直觉极其敏锐,更兼她对莫子奇也有十分的了解,此时见他如此行径,心下一突,极为不好的预感笼罩了她全身。 很快的,莫子奇便用行动将她的预感便成为了现实。只见风蚺对面的莫子奇手指成剑状,一指点向眉心,一条金黄的线便从他眉心处缓缓被他拉了出来。 这过程显然很痛,莫子奇头上的汗大颗大颗地低落,而随着那金黄色的线出现,他的周身也被一层金色光环笼罩,竟令风蚺所化青蛇无法接近。 直到金色光环笼罩了他身前小半丈的范围时,那金光才骤然变小,化作了一个指头大的葫芦,而莫子奇此时也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完全没有了翩翩的风度,仿佛刚刚那个抽取的动作已经消耗掉了他所有的力量。 金色的葫芦静静地躺在他的手心,可是对面的风蚺不祥的预感越发强烈起来,一双蛇眼紧紧盯着金色的葫芦,蛇信吞吐的速度甚至都变缓了。 莫子奇用手指抚了抚那金色的葫芦,一个用力,从葫芦嘴中喷出一道青色的光剑,将对面的青蛇完全笼罩在内,转眼间,那青光收缩,再次没入了金色的葫芦里,对面的青蛇依旧虚立在半空中,只是一双眼睛再没有了任何的神采。 “阿蚺,不要怪我,你我今生便就此别了吧。”莫子奇喘息片刻,似乎缓过了一丝力气,状似深情地抚了抚葫芦。 可是不等他再多做什么,一个邪气的声音突然讽刺道:“你若是真的不舍,也可以进去陪她。这么假惺惺地,真叫人想吐。” 莫子奇闻言,骤然转头,只见一个身着红色宽袖大炮的年轻人正懒懒地倚在一棵树上,这树正挡在了他与王眉蒙篆之间。 “柴桑山行事,何时要他人来置喙?”莫子奇神识一扫,却见对方体内毫无真气,心下略以踟躇,知道对方不是比自己道法高深许多,便是真的凡人。只是凡人会管这明显是仙家争斗之事么? “柴桑山?!是你在诓我,还是你连自己都骗?”那男子明显不屑地撇了撇嘴角,“据我所知,只有螣蛇白矖一族世代居柴桑山,什么时候人族也可以自称是柴桑山了?!” 说罢,仿佛觉得还没有将自己的不屑怀疑表达清楚,这红衣男子咂了咂嘴,不慎优雅地道:“啧啧,难道说只要骗个小蛇做灵宠都能入主柴桑山?那我倒要考虑考虑是不是下一站去妖族溜溜了。” 第三十八章 星瀚海 “阿墨,口舌可也是计入因果的。”懒洋洋的声音出自一青衣郎君之口,他此时正坐在不远的一棵树下,以手掩口,一副刚刚睡醒的模样,却丝毫不减其雍容之姿。 他的这一出现,却令莫子奇的身子瞬间僵直起来,他刚刚催动金葫芦已经耗尽了法力,此时这两人却能消无声息地出现在他周围,显然修为都不必自己低。 他自己其实也就刚刚筑基,甚至基础都未稳固。之前只要他透露出自己来自柴桑山,在修者的世界几乎都不会故意与他为难,不为其他,主要是柴桑山的赫赫凶名早已经入了修者的心底。这可是唯一一座隐在人界的妖族聚居之地。 “柴桑之山,其上多银,其下多碧、多冷石赭。”山海经中所注,传说陶渊明曾于此地隐居。只是鲜有人之,柴桑山多神阵,是为仙兽螣蛇世代所居之地。 螣蛇一族乃女娲娘娘所造,后来女娲娘娘成圣后,螣蛇一族便选了一地隐居起来,消失在众人视线内,但这一族性子阴冷护短,实力又霸道,是以众修者碰到螣蛇一族修者,通常都会给予方便,不愿结下仇恨。 只是莫子奇一界凡人,若不是有风蚺在侧,哪里会有人相信其真的代表螣蛇一族?他刚刚一出口,便习惯性地自称代表柴桑山,却是忘了他刚刚将风蚺的魂魄收走,断了与其神识的联系,身上自然也没了螣蛇一族的气息。 不过不得不说,能够活到今天,莫子奇自然不是初出茅庐的愣头青,只见他身子在一瞬间僵直后,马上恢复如初,面上的表情却不似刚刚的傲慢。 “两位道友,不知有何要事?”再出声,莫子奇已经恢复了之前的温文尔雅,一副无害书生的模样,只有脸上未褪的苍白昭示着之前发生的一切,并非虚妄。 “啧啧,卢湛,我本以为你变脸已经够快了,今天你可是遇见对手了。”红衣郎君——郑墨摇了摇头,也没见他怎么动作,竟在一眨眼的时间内坐到了原本离他还有数丈之远的卢湛身边。 卢湛嘴角微翘,说出的话却极其噎人:“变脸?卢某又非伶人,何须变脸极快?” 两人一问一答,竟是没有丝毫要回答莫子奇问题的样子,但是话里话外却又都暗含讽刺,卢湛的话更是暗贬莫子奇连伶人都不如。 莫子奇见二人如此,心下自是恼恨,面上却不露一丝,只见他袍袖一抖,将风蚺的蛇身收起,两手抱拳道:“既如此,莫某便告辞了。” 说罢,将刚刚积攒地气力运起,莫子奇脚下现出一柄飞剑,眼看就要载着他离去。显然,莫子奇不想再与卢郑两人多言,一心只想尽快离开此地,毕竟他的金葫芦来路可不那么正当,刚刚又与风蚺耽误了些许时间,此时,莫子奇只希望能够在葫芦主人追来前离开这东洲地界。 谁知,正当莫子奇的飞剑将要离地时,郑墨却突然大叫起来:“金老头,这人要跑了,你可就再也追不到了!” 而随着他此言一出,莫子奇的飞剑便是一顿,一股不属于在场任何一人的低气压骤然压下。 ——————————— 蒙篆从入定中苏醒,睁开眼,便见到对面端坐闭目的王眉,脸上的神情不由柔和起来——刚由于王眉的一番话,他陷入顿悟,这顿悟自然也是因人而异,有的人一朝顿悟便是几个月,更有甚者以年份来论。但也有人,一朝顿悟不过是片刻时间,便会回神。 蒙篆此次便是后者,一方面,他有着三十年的积累,另一方面,他之前在霸道上的修为已经站在了另外一个高度,是以,此次王眉一番点醒,虽然令他修为暴涨,却也并没有用太久。 他轻咳一声,站起身来,对他对面的王眉道:“小郎,我们继续吧?” 此时,王眉也已睁开双眼,只是对蒙篆的问话,她却没什么反应,蒙篆仔细看去,却发现,她的眼神有些呆滞,显然并没有完全清醒过来,蒙篆暗自揣测,看来自己这次顿悟的功夫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短呀…… 摇了摇头,他无奈的上前,一把将王眉拉上后背,不由庆幸自己有先见之明,之前就已经与王眉讨论过之后的方向。即使现在这小郎还半梦半醒,他也不用耽误时间。 王眉被蒙篆拉到背上,却一声没吭,双手本能地绕过蒙篆的脖子,稳定住自己的身子后,她的眼睛再次闭了起来。 实在不是王眉偷懒,只是此时,她的神识绝大部分都还在虎面所给功法的参悟之上。不知是不是受到了蒙篆所说的修者世界的刺激,王眉从未有过的想要强大起来。她之前说的那番话并非只是激励蒙篆,也确实是她自己的想法。 在这乱世之中,她必须强大起来,才能守护住自己想要守护的。而想要强大起来,半年的寿命显然是不够的,是以,当务之急是要强化自己的身体。 许是族佩一直贴着她肌肤的原因,王眉渴望强大的心理很轻易的便被虎面捕捉到了。因此,在蒙篆入定后,虎面便停止了滔滔不绝的“阵法布道”,反而要求王眉入定。 王眉听从虎面的话,在神识中拟出自己的身形,随着虎面一步踏入一扇古朴的大门,不同于上次见到的虎面巨钟,此刻王眉置身的,是一片宽广的星海。 黑蓝色的天幕上,一颗一颗银亮的星子闪烁,似极远又似极近,其时而争相闪烁,变换着不一样的形状,时而又似流星般纷纷滑落,而后又纷纷上升。 仿佛,这并不是仅仅是一片天幕,反而是一个世界,一个充斥着生机的世界。这些缤纷的星子,便是其内的生灵,嬉笑着,追逐着。而王眉便站在这些嬉闹的星斗之间,周围的一切显得如此生机勃勃,将王眉对生的渴望催生到了极致。 是以,当她回神的时候,她已经身处众星之间,再看不到来路。 对于未知的恐慌还未升起,便被她一向良好的自控力按捺下来。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冷清的星海里回荡:”虎面,这是哪里?“ 一盏茶的时间内,她只听到星海内自己的回音,王眉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声音也可以如此嘈杂。就在她以为自己的声音要无限循环下去的时候,虎面的声音慢慢响了起来: “心窍已开,可修法要。此地乃星瀚海,汝参悟之所。” 语毕,王眉便发现面前出现了一口全身流光溢彩的编钟——不同于刻有《道德经》的那面,这一面钟身形更加巨大,其上的枚钉也更加多。 编钟上原本突出的巨大枚钉在她的注视下逐渐消失,钟面反而渐渐光滑可鉴起来,就在王眉能在其上模糊见到自己的影子时,钟面再次发生变化,只见四个篆体大字渐渐浮现出来——《星斗精要》。 这四个字出现后,这面编钟竟然轰炸开,其炸开后化出的金光逐渐演化成了一架浮在虚空之中的钟架。这钟架分为上中下三层,每一层都挂着不同数量,不同模样的青铜钟。 只是须臾,这三层青铜扁圆钟便纷纷摇晃了起来,王眉仔细看去,这些青铜钟并非无风自动,反而是星瀚海内,一颗颗肉眼难辨的细小星光争相洒下,击在青铜的钟面上,使其摇晃的同时发出不同的声响。 第三十九章 魂魄相依 王眉凝目看去时,钟面同时一亮,仿佛有人正在用笔篆刻一般,一笔一划地呈现出一行行篆体。 当一面编钟被刻满后,王眉终于知道,这一篇是在描述《星斗精要》的来历,概况。这篇描述却要比之前看到的《道德经》详尽得多了。 简单的说,便是:星斗精要,为上古星灵所修功法。修炼者通过沟通星辰,理解星辰之意后,以星辰之力打通浑身穴窍,同时通过对于筋骨的锤炼,从而强化自身。而如非星灵一族,除了巫族无法修习以外,其他种族修炼时间较星灵一族加倍,修炼的效果却会相应减少。 星灵——盘古大神开天辟地后精疲力尽而亡,其目为日月,髭为星辰,眉为斗枢。万万年过去,有些星辰诞生灵智,其内孕育生灵,直到其生出灵智,可掌星辰之力,从而运转春秋,这部分生灵被称为先天星灵。 最先生有灵智的,是日月二星,其内生金乌与玉兔。分别掌昼夜。但是同其他的先天生灵一样,日月二星虽然诞生神智,甚至凝出寄体,却终究无法生出自身意志。只是忠实执行着天道赋予的职责。 武王伐纣后,姜子牙将诸君封神,其实便是将被星种认可后,从小修炼的神灵封印在了自身较弱的星辰之内。使其与其内灵智未开之灵融合,壮大星辰之力,这部分星灵被称为后天星灵。 先天星灵通常只是一道神念所化,是以并不参与人世间兴衰,只忠实于天道轨迹,而后天星灵却不断转世,经历三灾九劫,直至成圣,方可脱离轮回。 而《星斗精要》便是后天星灵的修炼方法。最初的基础部分都是相同的,但后期便会根据后天星灵所属星辰的属性,修炼不同的人之道。进入大成后,可悟出天道,甚至掌控天道。 也许是见到王眉已经理解了其意,那面钟渐渐淡去,挂在了钟架之上,随即钟架最上层四面小钟逐渐从其上悠悠地飘了过来,其上分别缓缓又印出一行字:分别为胎光篇,爽灵篇,幽精篇以及奇门篇。 这时,虎面的声音从卷轴里传了出来:“此乃《星斗精要》之法门。以你如今的实力,仅仅可筑星灵之基。更高深的术法,吾需与其他星灵共同开启。” “星灵之基?” “星灵之基,便是修星灵之力的基础。便是你从开阳星中所得之物,尔需将之炼化。” 从开阳星中所得?王眉仔细回想,她当初闯过开阳星阵,据虎面所说,得到的分别为开阳虎面钟,以及开阳的星种。 虎面钟如今就在自己面前,显然其作用便是传承功法,那么就只有星种了。 可是……“星种,不是已经用来给我束魂了么?” “……所谓束魂,亦是泛泛之谈,尔今心窍已开,需用心寻。言尽于此,汝需用心,用心则事成。” “等等,虎面,你刚刚所说要其他星灵共同开启是何意?”见虎面说完便没有了下文,王眉赶忙问,未出口的话是:难道,她日后还有与其他星灵接触的机会? ”……然。《星斗精要》所含内容无边,拥有者沟通的星灵越多,对其内涵理解越透彻,所学便越深奥,术法之威力也越发强大。“ “天上星斗繁多,终眉之一生,恐无法认尽。”王眉不禁皱眉,那这《星斗精要》岂不是一直都是残篇? “古来,天地人材有先有后,帝王将相有尊有从,星斗亦然。尔先将北斗七星认尽,再谈其他。”不料,虎面像是知道王眉在想什么,直接将她修炼的顺序点了出来。 “那么,我要从哪里开始?”见虎面对自己的修炼似是早有定计,王眉便主动问道。 虎面的回答很简单,除了刻有爽灵篇的钟面之外,另外两面小钟骤然飞回钟架,重新悬挂其上。 见王眉的视线随着另外两面钟离开,刻有爽灵篇三个字的钟面一闪,其上光华内敛,见将王眉的注意力吸引过来后,其摇身一变,化作一柄巨大的经脉图。 此时,远处钟架上的剩余两排扁圆钟轻晃,敲出《诗经大雅》中的《皇矣》曲篇,同时经脉图旁,一排排的金色篆书凭空出现在星空之中: “人有三魂:一曰胎光,二曰爽灵,三曰幽精。胎光,太清洋河之气也,属天,即天魂;爽灵,阴气之变也,属五行,即人魂;幽精,阴气之杂也,属地,即地魂。” “若阴气制阳,则人心不清净;阴杂之气,则人心昏暗,神气阙少,肾气不续,脾胃五脉不通,四大疾病系体,大期至焉。旦夕常为,屍卧之形将奄忽而谢,得不伤哉?夫人常欲得清阳气,不为三魂所制,则神气清爽,五行不拘,百邪不侵,疾病不萦,长生可学。”[1] 王眉读到这里,若有所悟,看来,自己五岁那年的神游天外,恐怕就是自己的天魂了吧?否则,她看到的情景,便不会是天朗气清,万里无云的江山了。那么,自己之前与赤珠一起吞噬树精灵种的,是地魂还是人魂呢? 应该是人魂吧?毕竟,那老槐树毫无疑问的是木属性,能够吞噬木属性灵种的自己,想必也是有木属性的吧?那么这么说来,通过那一次,她的人魂被壮大了? “虎面,那么如今站在这里的,便是我的人魂么?” 半晌,果然听到虎面的答话:“……然。” “那么你的意思是,我需要将天魂,地魂同样修炼到人魂一般强大的地步?” “……非也!”显然,虎面被王眉的这个问题吓了一跳,从它回答的间隙从十息骤然降低到五息,便可看出他受惊不小。 《皇矣》的乐声在这一刻戛然而止,原本经脉图边上的金字也骤然一乱,随后钟面上一行颜色通红的大字显现,古曲也换成了极其凝重的古音。 只听那古音极重地大声诵道:“三魂不可同修,人魂化身为七魄,遇修天地两魂,需先强壮七魄以束魂。” 王眉先是被眼前诡异的情景吓了一跳,而后又被那古音唬了一下,掩饰性地咳了咳,王眉才若有所思地道: “唔,原来七魄是人魂所化,怪不得我的寿命越发短暂,原来吞噬灵种后,我的人魂与七魄之间失衡了。” 见王眉理解了自己的意思,钟面上的通红的大字渐渐退去了颜色,王眉再次认真看去,只见一副人体图出现在钟面之上,其上再次用红色标注出十二条红线,一侧标注着:十二正经。 “这就是七魄?”王眉不禁疑惑,这明明是十二条经络,怎么也和七联系不起来呀。 “……非也。”虎面的慢悠悠地道,“欲炼七魄,先开十二正经,以气血充足脏腑,后炼十五脉络,以连十二正经,最后再冲八脉,以连十二正经及十五脉络,终成周天循环,正经奇经均展,炼魄始小成。” 王眉耳中听着虎面的话,眼却一直没有离开十二正经图。只见识海中的王眉抬手,指向胸口,问道:“虎面,你说我心窍已开,那么是不是说,我要从手太阴心经开始练起?” “……然。” 王眉闻言点头,不再言语,只认真将经络记熟。就在王眉熟记了经络图后,那钟面上的字再次变换,这篇文字却让王眉皱起了眉头,原因无他,其上只有四个字:“欲感气血,需先化精。” “气血”二字,王眉并不陌生,她常年多病,从医令口中听到最多的便是,她的气血不足。如今看来,这倒是对了症。那么“化精”又指什么呢? 隐约地,王眉回忆起《内经》中《灵枢·经脉》有云:“人始生,先成精。”难道说,五脏其实是由五精转化而成?五脏对应五行,那么五精是否亦然? 想到这里,王眉豁然开朗,神识中,她紧皱的眉头松开,看向虎面钟,“虎面,这便是你对我的考验么?” 第四十章 风云歌 不等虎面回答,她便道:“五精为天地五行之气所化,存于体内,化作五脏,五脏复又吐纳五气,推血以循环于人体周天。是以,我如今的当务之急,便是于天地间引五气存于体,从而化其为五精,是否?” “……女君聪颖。”第一次,虎面以女君二字称呼王眉,从它似金似铁的声音里,王眉听不出别的情绪,但是她却心满意足地笑了,原因无他,从称呼可见,她已经得到了虎面的认可与尊重。 欣喜的王眉并没有看到,在星瀚海的一角,一抹霞红正悄悄跃上星空一角…… 星瀚海内,王眉跪坐下来,耳中是虎面慢悠悠地声音,正一遍遍念着感知五气,凝聚五精的口诀。 渐渐地,她仿佛站在身体外,看到自己的身体此时正伏在蒙篆身上,从上到下十二条经脉纵横交错,虽砸不乱,反而随着时间的流逝一一清晰起来。 随着十二条经脉的逐渐清晰,她的身体再次变化,这次居然透明起来,最后在她的胸口,一团绿光由浅到深,渐渐鲜艳,王眉集中精神仔细看去,竟见这团绿光不停跳跃着,带着勃勃的生机。 王眉仔细体会,这绿光中似乎还带了一丝延绵之意,似是怎么也无法拉断的新鲜枝杈。这难道才是虎面口中所说的星种? 原来,星种便是藏在穴窍之中的精气么?王眉下意识地集中精神,想去触碰一下这团绿光。 可随着她意志的集中,这团绿光竟然直奔她而来,而这一瞬间,她似乎被自己重新吸入了自己的身体。视线也从远方,直接拉近到了蒙篆的耳侧。 沉下心思,王眉竟又一次看到了她在槐树体内看到的绿色光球。那绿光竟是这些细小的绿色光球组成,且其内发散的亦是同样的气息——生的气息。 这是……木精?!木之精气? 王眉不禁好奇地以神识碰触那些绿色的光球,只见一个光球撞击到另外一个,而后像是风吹过稻田一般,这些光球一个接一个地彼此碰撞,随着彼此接触越来越频繁,这些光球最后竟形成了一条绿光匹练,在王眉的胸口处移动了起来。 而就在她好奇地对着绿色匹练伸出手,想要抓住时,一抹极炙的红色从她的四肢百骸急速凝聚,竟一把抢过了王眉手中的木精,现出了一张与王眉极其相似的面容。 “十七郎,这里便要转向左吗?”蒙篆在一条大河前停下,转头问伏在他背上的王眉。却见对方满头大汗,红润的唇竟然越发鲜红,衬得她白皙的面部越发苍白,一头乌黑的发竟然染上了一层奇异的红色。 “你这是?!”蒙篆心下一惊,这小郎是怎么了?!为何看上去不像是生病,反而带了一股妖异之感?心下虽然诧异,蒙篆却没有放开揽着王眉双腿的手,他现在不确定放下王眉会不会令二人被阵法分开。 一时间,蒙篆竟陷入了进退不得的境地。而王眉此时也正在经历有生以来最大的危机。 那抹在夺过木精后,渐渐幻化出一身红衣的女子,而这女子转头便进入了因木精离去而空下来的心窍。 在这赤红色的气息抢夺了木精在手的一刻,王眉便觉得自己心神剧阵,虽然神魂无血,但是她仍感到一阵气闷,甚至连她自己的神魂都感到了一股灼热。 极度的灼热,这灼热顺着她之前看到的十二正经向身体四方扩散开去,而她不知何时,竟又身在了星瀚海之中,只是此时的她只感觉浑身灼热,一股不属于自己的陌生情绪将她包围,她只觉得内心深处的一股暴戾之气骤然上涌,令得一向冷静自持的自己产生了一股杀戮的欲望。 王眉的眼睛闭上再睁开,一向平静的眸子里却多出一点通红,一向梳理整齐的长发竟然无风自动了起来,其发梢竟也透出一股妖异的红色。 她眼中红光一闪,嘴角上扬,面现一丝嘲讽,语调更是一改往日清冷:“哈!天命之人?哪里来的天命之人?!” “风云歌?”虎面似金似铁的声音这次却没有慢很多。在发现了王眉的不对后,它便马上出想要伸出援手,却不及早有预谋的风云歌动作快。 “虎面,好久不见。”风云歌嘴角含笑,说出的话却没有一点笑意,反而带着一股怨气:“这第九世也不过如此!我风云歌才是正经的天命!你难道还在为那个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人卖命?” 语毕,她的脸上现出一丝嘲讽,一丝不服气地扭曲。 “云歌,星瀚海内,不得张狂。”虎面的声音缓缓地响起,毫无感情的声音,却带着劝诫之意。 “小编钟,这星瀚海,本尊也并不陌生,你以为可以镇压本尊一时,便能镇压本尊永世不成?!”谁料,风云歌却并不领情,反而一改之前的怨怼,表现出其张狂的本性。 她也不等虎面回话,自顾自地说完后,也不见她有什么动作,静谧的星瀚海竟然起了波澜,被风云歌占据的神魂一动不动地笔直站立。 王眉原本飘逸的黑发此时已经染上了一层红光,眸中亦射出犹如实质地火光,这些红光火光交错于空中,渐渐形成一颗赤色的珠子,所过之处,更是在星瀚海内掀起一阵火红的浪花。 “风云歌!”虎面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怒吼,紧接着,原本漂浮在空中的钟架便有序地缓缓出声,肉眼可见的波纹连绵幻化而出,在中途化作各种各样的符号,向风云歌袭去。 “哼!小编钟,百年前,我也是你的寄主,对你的这些术法,我也是了若指掌的!”不料,风云歌见到这番变化,面上却露出更多的不屑来。 她指尖微颤,赤色珠子横冲直撞,不断地撞击令那些符号渐渐支离破碎,甚至连那缓缓而来的波纹都有破碎的迹象。 “不若你放弃这所谓第九世,重新与我闯荡吧?反正这第九世的灵魂已经被我压下,我想要毁了她也不过一念之间罢了!哈哈!什么天命?!什么注定?!我风云歌从来就不认命!” 就在风云歌得意地想要大笑的时候,开阳虎面钟仿佛被激怒了,其上十八面编钟一同奏响,发出震耳欲聋的音调,仿佛为了宣示着虎面的愤怒,一首气势磅礴的曲乐带着开天辟地的声浪席卷了星瀚海。 一时间,星瀚海内星子暗淡,漆黑的天幕却越发浓了起来。而那原本飘忽不定的赤色珠子,在这神浓的黑暗中,却越发醒目了起来。 下一瞬,无数已然暗沉的星子以流光的速度纷纷坠落,坠落时带起的尾光,竟将赤色的珠子包裹了起来,层层包裹之下,这赤色珠子顿时失了灵巧。而风云歌的感应中,她与赤珠的联系竟然被削弱到了只剩一丝。 这可是她的本命妖丹! 风云歌顿时眼眶发红,其原本幽暗的眸子更是越发深邃,其内原本只有一点的红色更是扩散到了整双眼睛,只见她双手不断变换,越来越快,一时间竟在她身前形成了一连串的幻影,而随着她手中幻影的变换,在她身前竟现出一条通体雪白,背生双翅的蛇身来。 “虎面,你当真要与我同归于尽不成?!”尖锐的女声带着无尽的不甘大喊,随着她话出口,那条雪白的飞蛇便腾起身躯,不要命地朝着远处的钟架冲去。 虎面钟显然也被风云歌这一突然爆发的招数吓了一跳,但它虽慌不乱,只见一小团青光从钟架上方一层飘了出来,转眼间便化作了王眉曾经见过的,刻着奇门篇三个字的扁圆钟。 这扁圆钟动作似缓实快,不见它任何动作,凭空便化出无数星光,这星光甫一出现,便化作一个金色的巨大“困"字,那费劲风云歌气力所化的蛇影竟被这困字挡在了阵法之外。 “虎面,百年不见,你还是只会用这困字决?” 就在这时,那蛇影竟口吐人言,而原本双目通红的王眉却已经倒在了原地。 那蛇影声音一落,竟是原地消失不见,再出现时,已经出现在了金色的“困“字之后,直奔巨大的钟架而去。 而同时,青铜色的光芒一闪,似是无声叹息,只见一口巨大的编钟不知从何处突然冒了出来,而后一分为四,挡在了王眉神魂的身周,仿佛在防止蛇影侵袭。 “云歌……”虎面的声音悠悠响起,依旧慢了半拍,那蛇影已经突破到了已经几近完成的法阵之上。 “原来,你叫风云歌……” 第四十一章 重回君位 “原来,你叫风云歌……” 似是自嘲,又似是豁然,王眉的声音停在风云歌的耳中多出几番不同的滋味,风云歌雪白的蛇身转了过来,便见到隔着光,困字诀的另一边,王眉左金手握着木精形成的绿光,而右手中捏着一枚红珠,眼里泛着让她心凉的冷光。 巨大的蛇头在看到那枚红珠时,似是一抖,紧接着风云歌不可置信的声音便传遍了星瀚海:“怎么可能?!为什么我的赤珠会在你的手上?!” “果然,这赤色的珠子才是你元神所寄。”王眉却没有回答风云歌的话,她此时从跪坐的姿势慢慢站了起来,随着她的起立,整个燃烧的星瀚海似乎被一盆冷水兜头浇下,原本因风云歌而起的星火海逐一熄灭,重新恢复了一片静谧的深蓝色。 “风云歌,我不知你为何执着于第八世或者第九世,只是我确定,你并非那命定之人。” 没有给风云歌任何解释的机会,王眉紧紧攥住手中的赤珠,澎湃的神魂直接包裹住赤珠,已经奔到了法阵之上的蛇影竟是一震,恍惚被定在了原地。 “怎么可能?!“被定住的蛇影满眼的不敢置信,那颗红色的珠子原本是她的本命灵丹所化,她的神魂一直寄存在此,可是,谁能告诉她,为何她的灵丹竟然能被一介凡人掌控?!即使她现在只剩原本不到百分之一的神魂之力,也不该这样就输给一个还没有苏醒记忆的孩童! 不过,王眉显然并没有准备回答风云歌的问题,奇门钟无风自响,每敲一声,困住风云歌的金色星光便盛一分。 渐渐地,这金光竟形成了一朵金黄色的曼珠沙华,其花瓣细长,形状妖娆,形成的一刻,便将被定住的白矖蛇影包裹在内,形成了极其华丽的牢笼。 “将她暂时先困在这里吧。”王眉声音冷淡地道。 “…诺!”直到曼珠沙华合拢,虎面慢了半拍的应诺声才在星瀚海内回响。 “到底……到底为什么?!!”曼珠沙华内,风云歌依旧喃喃自语,她依然无法相信眼下功败垂成的事实,更无法相信她的功败垂成竟然是拜王眉所赐,那个孱弱的,连引气入体都不会的凡人王眉。 许是终究不忍见她这样一副模样,王眉再次攥了攥手中的赤珠,最终还是开口道:“这里是我族佩开拓出的星瀚海,你想在这里取而代之,却是选错了地方。即使,你吞了我的木精,占了我的心窍,也是一样……” 她话音一落,王眉的识海骤然昏暗了下来,连原本闪亮的星海都暗淡下去,那关住了风云歌的牢笼也随之缓缓淡去,只留下王眉独自一人以及围绕在她四周的巨大编钟。 “虎面,你欠我一个解释。”王眉的声音依旧很冷,甚至比虎面那似金似铁的声音更加绝情。 “……风云歌是第八世。” “我是第九世。”不是问句,而是陈述。 原本围绕在她四周的巨大编钟此时已经变回空荡荡的钟架。孤零零地立在一片黑暗之中。 “那么,我又是谁的第九世?”每多问一个字,王眉的声音就更冷一分。而虎面的沉默,令周遭的气氛更加冷凝了起来。 “那人曾经亦是后天星灵。”最终,还是虎面先开了口,见王眉依旧抿唇,他继续补充道:“无比强大的后天星灵。” “与那天命之人有关?” ……这一次,虎面并没有迟疑太久,他依旧语气平平地道:“轮回九世,重回君位。” 这八个字一出,似乎便带了某种法则,它们如同冰锥一般钉在王眉的心上,似是一种宿命之力扼住王眉的咽喉,令她喘不上气来。 王眉此时并不知道,虎面所说的这八个字正是带了言出法随的力量,所以她才会感觉到如此不可抗。 深深吸了一口气,待那令自己窒息的力量缓缓退去,王眉才道:“呵,重回君位?是我重回君位,还是那位后天星灵重回君位?” “……你与他本为一体。” “呵,这句话的用词好熟悉,上一个这么和我说的人,哦不,和我说的魂,刚刚才被囚在这族佩的一角。虎面,你是那后天星灵的什么人?亦或,你便是他本人?!” “……非也。”熟悉的遣词,却并没有让王眉感觉到一丝温暖,她屏息等着虎面更确切的回答,同时她脑中急速计算着如果虎面和她对立,自己控制族佩逃脱的可能性。 “吾乃开阳武曲星君之伴生,汝闯过武曲星君所设九曲阵,亦得吾之认可。”虎面对王眉的称呼再次回到最初,且说过这句话后,便不再言语。金色的钟架也渐渐模糊隐去。 铺天盖地的黑暗中,王眉一人孑然而立,紫色的宽袍似是隐在了无尽的黑暗之中,她睁着双眼,略带无神地看着虎面消失的地方,是她误会了么? 虎面的意思是,它只不过是在履行武曲伴生的教导之责?她不过是通过了武曲星君的考验,可以被传承?虎面与她不过是传道与被传道的关系罢了?可是为什么,她依旧觉得手脚发冷,呼吸不畅? 王眉缓缓跪坐下来,她手中的赤珠泛着火红色的光彩,在一片黑暗中为此时的王眉带来些许的温暖,看着手中的赤珠,王眉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赤珠,原来是想害自己的。 哦,不对,那人不叫赤珠,叫风云歌。 她原本以为,她对风云歌已经足够防范,即使对方欺骗,她也不会在乎的。她原本以为,她早已习惯了“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但这一刻,她突然明白,自己亦会期待朋友,甚至知己。所以,自己才会那样失控地质问虎面吧? 王眉如今十一岁,虽然阿母曾经说过,这世上最难受莫过于被背叛,但是她却从未体验过。只知要对人防备。 但是风云歌与虎面,是唯二知道她族佩秘密的生灵,她私心里已经将二人划入了最亲密之人的范围,可是今天风云歌的行为,狠狠地将她从自以为是的幻想中拉回现实——她所谓最亲密之人,不过随时在等着机会背叛她! 第一次遭受背叛,虽然竭力控制,她还是失控了。收拾整理了自己的心情,王眉起身一揖,对隐在不知哪个角落的虎面道:“抱歉,是我失控了。木精我已收回,此时其藏于肝内,我会尝试将其推动进入十二正经,只是此时我心绪烦乱,不宜修炼,想要独自静静。” 半晌,从遥远的黑暗角落传来几声钟鸣,王眉知道,这便是虎面的回应了。她重新站直身体,望着那个方向道:“如此,眉便先出去了。” 紧接着,识海之中的王眉便化作了一粒粒沙尘,随着她识海中形象的飞散,趴在蒙篆背上的王眉一滴泪水从眼角滑落,眼睫微颤,渐渐醒了过来。 同一时间,在困住王眉和蒙篆的森林中,郑墨与卢湛此时也与莫子奇真正地对上了 第四十二章 元一老道金不落 百木迷踪阵外,就在莫子奇见郑墨卢湛两人修为不在自己之下,萌生退意,欲转身离去之时,郑墨却嘴角一翘,对着东方大声唤道: “金老头,这人要跑了,可就难追不到了!” 郑墨清脆铿锵的声音听起来带了几分吊儿郎当,却引来一声冷哼作为回答: “郑小儿,这么没大没小,别以为你师从非攻,老祖我便不敢对你怎样。” 随着声音落下,在莫子奇略带的恐惧的目光下,一道金光凭空出现,阴暗的树林也被照亮,几人的脸上被这金光一照,俱是一片金色。 金光乍现后,一个微胖的中年人出现在离莫子奇不远处,只见这人头戴金色冠帽,身穿金色长袍,脚踏一双金色秀元宝的长靴,最晃眼的是,此人手上还托了一把金色的算盘闪闪发光。 出现后,这金光闪闪的道人面上并无一丝戾气,反而一片和气,甚至带了微笑,丝毫不见之前其声音里带出的恼怒。 此人正是烟淼海烟雨楼十大掌柜之一金不落,道号元一,心动中期的修者。 “金老头儿,你这身俗气的打扮什么时候能换换?”郑墨再次张口,原本斜倚着大树的身子却是站直了。 “金师叔。”反而是一直温润笑着的卢湛,规规矩矩地对着中年人行了一礼。 “你们俩就是非攻、兼爱两位半步金丹新收的小弟子?不错不错,你们墨门这是要复兴呀?”“金师叔”看着这两人笑眯眯地道,似乎并不介意郑墨的语气,反而态度极其亲切,似乎对方真的是自己的子侄一般。 但是,听到他的声音,莫子奇之前惊恐的面容已经化作了绝望。他只觉得腿一软,就要跪在地上,却不知被从哪里来的力气一托,竟是保持了如松的站姿。只是他这时候却丝毫没有感觉松了一口气,反而更加惶恐起来。 “老祖……” “别,莫大公子您这一声老祖,我金不落可是担不起呀!”金不落笑得一脸无害。 但听到他这么温和无害的声音,莫子奇却感觉裤子一热,修炼以后,这种凡人对于恐惧的反应他已经遗忘很久了。 “您上次叫我一声老祖,扭头我这乾坤葫芦就不见了,您这再叫我两声,金某这命……”从莫子奇身上发散出来的骚臭让金不落皱了皱眉头,住了口。 他未完的话却令莫子奇心下更加绝望,他膝盖一软,便跪在了地下下,随后他似乎反应过来一般爬向金不落,嘴中恳求道:“老祖!请您……” 只是他话还没说完,便被一股力量掀翻,被重重地抛出,向后砸到一旁的巨树之上。巨树被这样一撞,却只是晃了晃,但莫子奇却内腑受创,嗓子一甜,嘴中便被一股血腥味充满。 “莫公子,东西交出来吧。”金不落看着形容凄惨的莫子奇,和颜悦色地劝道。 仿佛莫子奇的现状并不是他造成的一般,仿佛他正与莫子奇商量一单生意一般,仿佛他并不想要莫子奇的命一般。 “莫公子,金某是个生意人,您总不能让我太亏本吧?自从拜入我们烟雨楼,这一百年来,在公子身上花费的丹药,灵草,灵石再加上我烟雨楼的灵气……” 一边说,金不落的手指一边在算盘上拨挑,那金色的算珠随之不断碰撞发出的声响,犹如一柄柄巨锤,不断砸在莫子奇耳边,令得他面色越发如土,五脏六腑如同被鼓槌重重砸了一遍一般剧痛。 “这些也就罢了,您的修为可都是我烟雨楼给您堆出来的,就这样,您还看上了金某的葫芦?做为商人,金某都觉得您……” 说到这里,金不落停顿了一下,不大的眼睛扫了一眼全场,将郑墨的吊儿郎当,卢湛的颔首闭目,莫子奇的狼狈重伤,甚至连远处依旧在摸索探路的王眉蒙篆都扫入了眼底。 而后,他冷哼一声,最后一粒算珠归位,如同最后一声惊雷伴随着他最后的几个字炸响在关注场中的众人耳中: “太贪得无厌了!” 莫子奇只觉得自己一瞬间被拖入了巨大的磨盘,磨盘绞动,他的脏腑都被这最后一声绞成了碎片,他本能张口欲求饶,竟真的吐出了些什么,随后不知是疼是惊,他眼前一黑,便不省人事了。 而一直看戏的郑墨、卢湛二人,同时感觉气血一滞,喉头不禁一甜——只是最后一声冷哼,金不落就将莫子奇重伤,卢郑二人亦被其打成内伤。 金不落一反之前的和气,周身气势飙升,将其心动中期的威压毫不保留地释放。 显然,对郑墨之前言语的不敬,这金不落却不是不在意的,不然也不会连同卢郑两人一同发作了。 偏偏,郑墨却是个不服输的性子,他同样冷哼一声,抬袖擦了擦嘴角,对着金不落挑衅一笑,就要再说些什么。 金不落却没给他逞英雄的机会——他手中的算盘珠子一直就没停下,算盘上的其他算珠被他依次轻轻拨响,仿佛只是在游戏一般,可是那一道道音攻化作的黄光却不停地向郑卢两人招呼过去。 只是相较于莫子奇的毫无抵抗之力,卢湛与郑墨明显要好上很多。 只见他们一个祭出一把黑色的伞,随着伞兵滴溜溜地旋转,一层青蒙蒙的光将卢湛护在其内,青光一出现,卢湛脸色明显有了好转,有了青光的阻隔,金不落发出的音攻便无法再伤他,虽然之前受了点小伤,却也没什么大碍。 而郑墨的应对方式却要相对激进很多,之前由于是郑墨出言不逊,所以金不落恼他的成分居多,是以“照顾”到他的攻击相较于卢湛却要多得多。 郑墨的嘴角渐渐流下血迹,但他并不着急,面上反而露出一丝兴奋。只见他左手探向腰间,一柄湛清的长剑便露出了锋芒。 似是感觉到了主人的鲜血,此剑剑身上红光一闪,紧接着,剑身上似是燃烧了一般,映得郑墨因伤而显得苍白的脸色一片红润。 此刻他右手持剑,辗转腾挪,长袖翩翩,仿若一只蹁跹而行的蝴蝶,而这蝴蝶每一次展翅,都迎上一团金色的光——郑墨竟将金不落的音攻化作了实质,并以剑气迎之,以点及面,或挑或点或拨,将最锋锐的一点划去,未握剑的左手更是不停结出各种法印,将余波划去。 他这一手连卢湛都不禁侧目。心下暗暗揣测,原来非攻师叔竟已将半月决授予郑墨了?不过紧接着,卢湛眉头便一蹙——郑墨这厮也恁得胆大,竟然利用金不落的攻击磨炼自己的功法剑技。 卢湛可不认为,以金不落的睚眦必报,现在是在给他二人突破瓶颈提供助力。 郑墨的修为卢湛再清楚不过,二人之前在王眉初遇蒙篆的那夜也没闲着,各自占了一片树林修炼,最后同时筑基初期的二人功法因系属同源,竟是相互应和了起来。 这才让从未在师门见过面的二人确定了彼此的身份——墨门两大半步金丹长老的关门弟子。 墨门在诸子岛上虽然实力强大,却因几位师叔更喜欢关起门来做机关傀儡,门徒却是极少的。 即使有人收了徒弟,也不会相互介绍,开个拜师大典什么的,最多也就是通知一声,是以他们两人虽然均已入门十余年,却从未彼此见过。所以才有之前相见不相识的一段。 如今既然相认,两人也就自然而然地结伴而行,之前因仙凡之约,不得已在对付追兵时承了王眉的情,如今两人见王眉陷入迷阵,原想解决完莫子奇便出手相救,谁知却引来了金不落。 再说此时郑墨只以纯钧剑迎上比他高了三个大境界还多的金不落,即使金不落的术法并非针对郑墨,他也不过是其略施薄惩的对象,真正落到郑墨这里的攻击也就相当于筑基初期的全力一击,但以心动中期的实力发出的术法,即使只有筑基初期的力量,其威力也不可小觑。 卢湛心底不禁为郑墨捏了一把冷汗,但是他目前又不宜上去帮忙,否则只能令金不落更为恼怒,而郑墨也不见得会领他的好意。 卢湛能看出的,金不落怎会看不出来,心下一面感叹后生可畏,一面有些恼怒——这后辈未免太过嚣张了一些,虽然他看在非攻老怪面上不会杀他门徒,但是这样被一个后辈调侃,他内心却是极度不满的。看郑墨也就更加不顺眼起来。 是以,原本感觉游刃有余的郑墨忽然感到压力倍增,金不落将原本落在莫子奇身上的一半攻击陡然上转移,使得郑墨要应对的术法不但频率更快,其威力叠加也已经堪比筑基后期。 郑墨猝不及防下,舞出的剑网顿时左支右绌起来,甚至有好几道音波在他的剑锋擦过,直接击打在他的左肩上,这令得他正在掐诀的左手亦是不稳,导致更多的余波将他左边的长袍撕破,一时间,郑墨的左半边身体犹如血人一般。 见到如此狼狈的郑墨,金不落似是满意了,手中的算盘一顿,郑墨的周身一轻,便要匍匐于地,还是卢湛一个抢身,将郑墨架了起来。 青光一闪,卢湛手中便出现一个小白瓶,从中倒出一粒混元的丹药,给郑墨含在嘴里后,才低头对金不落道:“多谢金师叔手下留情。” 他话语一出口,便感觉自己架着的郑墨身子一僵,眼看就要挣脱他的搀扶,卢湛赶忙一手拉紧了眼睛充血的郑墨,一边传音道:“你冷静点!以你我相差金老怪三个大阶的修为,你还想占便宜不成?!” 第四十三章 乾坤葫芦 他话语一出口,便感觉自己架着的郑墨身子一僵,眼看就要挣脱他的搀扶,卢湛赶忙一手拉紧了眼睛充血的郑墨,一边传音道:“你冷静点!以你我相差金老怪三个大阶的修为,你还想占便宜不成?!” 原本以他们便筑基初期顶峰的修为,应称呼金不落老祖的,毕竟按修为来说,从筑基到心动其中差了开光,融合,心动三个大阶。只是由于他们各自的师父皆是烟淼海诸子岛一步金丹的大修者,是以他们在面对烟淼海非修者时,皆会称呼对方为师叔。 不同于郑墨的冲动易怒,卢湛要冷静很多,他深刻的明白自己二人与金不落的差距,并非是一朝一夕便可以弥补的。今日若真的惹怒金不落,他二人的性命绝撑不到自己师父从诸子岛赶来。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更何况他们修者的生命最短也有二百载,想要报仇,不在朝夕。 卢湛这厢心思百转,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拉着郑墨的手臂却是丝毫没有放松,但他虽然拉紧了郑墨的身体,却大意忽略了郑三郎最招祸的嘴。 郑三公子一双上挑的桃花眼一眯,原本就明丽的面容笑得越发妩媚,见他如此,卢湛暗自叫了一声不好,就想要封了郑墨的穴道。 但是,郑大公子久经辩场的舌头却明显比他未曾抬起的手快,只听郑墨一口气都不带喘地调侃道:“金老祖真不愧是心动中期的老祖,想必将屈屈筑基初期的小辈们打得遍体鳞伤能让老祖您找回不少面子吧?” 说到这里,他因吐血而染红的唇角上翘,更多添了几分讥讽,“看样子,这莫公子也是金老祖门下的高徒了,就是不知道,金老祖怎么会让这么个刚筑基,连境界都没砸实的小子拿着您那看成命根子的乾坤葫芦出来溜达呢?哦,不对,听您刚才的话,恐怕这小子是背着您拿出来溜达的。这看管乾坤葫芦的也不知道是哪个混账,这么玩忽职守,没那个金刚钻,揽得哪门子瓷器活!” 他这话一落地,就见金不落脸上一肃,连一直挂在脸上的招牌微笑都不见了,一双小眼里更是闪过恼羞成怒的凶光。 在这万丈红尘界的三洲一海中有谁不知道,散修金不落金老祖的乾坤葫芦是他除了本命法宝金算盘外最看重的命根子。 据传,这乾坤葫芦是金不落在少年时候在一次探险中遇到的,其内暗含阴阳真意,甚至已经孕育出了一个小世界。而金不落能够在短短五百年内晋升心动期,这葫芦居功至伟。 在这五百年间,也并非没有大能觊觎这乾坤葫芦,但是不知怎的,每当有大能将这葫芦抢去,便会开始霉运连连,甚至百年前还有一桩传闻:一对修炼至心动后期的修侣曾经打过乾坤葫芦的主意,结果在百年内,相伴几百载的二人竟然反目,女方甚至被男方虐杀。 从此,这乾坤葫芦的传说就变为了厄运葫芦,更邪门的是,每每这葫芦将主人带来霉运后,便又会回到金不落手里,后来这种事件发生的多了,也不是没有人怀疑过金不落修得是什么邪法,采补了那些大能者。 可是,这时候金不落的修为也在已经突飞猛进到了心动中期,只差一步便进入万丈红尘界的顶尖集团,又有“一海”之中的顶尖势力烟雨楼为他撑腰,自是没有人再为一个只能带来霉运的葫芦找他的麻烦。 现在郑墨的这一番话,明里暗里讽刺金不落本事不够,看重的法宝都能在自己眼皮底子下被一个刚筑基的小辈盗走,这对于金不落来说,简直比啪啪打脸还要疼,也就不奇怪,为何他连招牌的商人笑容都露不出来了。 而好巧不巧,就在这个时候莫子奇缓缓地转醒,发出了一声咳嗽。 金不落之前恼恨莫子奇不感念他的栽培之恩,更是恩将仇报将自己的命根子盗了去,出手自是没有留情的,那一连串的音攻悉数落在刚刚筑基,还未稳定境界的莫子奇身上,就算金不落估量着分寸,没有立时将莫子奇置于死地,也让其五脏六腑废了一半了。 当时莫子奇的身体按照本能反应陷入昏迷,此时醒来,先前压在胸口的一团气便被他咳了出来。 “咳咳……”他的咳嗽声顿时引得郑墨嗤笑一声,看向金不落的眼神更为的不屑挑衅。 金不落同样被莫子奇的咳嗽声从出离愤怒的状态中拉回,可是他心中的恼怒却并未削减一分,只见他袍袖一抖,便有一团金光从莫子奇的胸前爆出,缓缓向金不落飞来。 随着金光飞向金不落,一条条红线便如拔丝一般从莫子奇身上显现出来,这些红线一头连着金光,一头连着莫子奇周身的大穴,显然,这金光与莫子奇已经有了一定的联系。 而金不落见此,脸上浮现一丝嘲笑:“没想到这么短时间内,莫大公子还拨冗将我这葫芦祭炼了一番?” 言罢,他手中结了几个复杂的印,随着一声“去!”那几个印结便飞向红线,干脆利落地将其斩断,这红线一断,一朵朵血花便从莫子奇周身大穴爆了出来,莫子奇的脸色越发苍白,一口心头血再次吐了出来,而他的修为明眼人一眼便看出,已经从筑基期跌落到了练气。 “老祖……弟子……弟子……”顾不得自己的修为骤降,莫子奇一眼也不敢看金不落,只是兀自嗫嚅着,仿佛已经被吓得失去了反应的能力。 金不落却并没有放松警惕上前一步,他紧紧盯着飞向自己的金色葫芦,那葫芦在被斩断与莫子奇的联系后,便更加快速地飞向金不落,而金不落的一双眼睛只专注于这一团金光,再没有了其他事物的存在。 只是这团金光飞到莫子奇与金不落两人之间的时候突然停了下来,不再移动分毫,仿佛被人在空中捏住了一般。 见此,全神贯注于这团金光的金不落率先反应过来,他先是恼怒地看了一眼莫子奇,而后嘴角露出一抹商人和煦的笑容: “是哪位道友与金某开这种玩笑?” “阿弥陀佛,金施主,贫僧慧皎在此有礼了。”一声佛号,只见一身穿白衣的俊秀青年带着同样身穿白衣,面上却一片冷漠的少年凭空出现在树林上方。 第四十四章 佛修慧皎 “阿弥陀佛,金施主,贫僧慧皎在此有礼了。”一声佛号,只见一身穿白衣的俊秀青年带着同样身穿白衣,面上却一片冷漠的少年凭空出现在树林上方。 令人深思的是,慧皎出现的位置正巧与莫子奇、金不落以及卢湛郑墨所站的位置形成了一个圈。而这圆圈的中心,便是那团金光。 “原来是慧皎大师。”金不落见到这白衣和尚,心下一沉,面上却不显,只是握着金算盘的关节有些发白。 “金施主近来可好?”慧皎带着身后的少年一步步从空中走下来,每一步脚下都开出一朵莲花,正是佛修将要踏入聚元境凝出舍利子的征兆。 佛修的聚元境相当于法修的金丹期。都是需要多年打磨,凭借逆天的机遇才能突破的大境界。 如同大多数法修在进入金丹期前都会不断压缩自己的法力,不断提升自己的心境,以求挖掘自身潜力极限,而后才会凝聚金丹,凭借金丹飞升上界。佛修也需要经过入禅境,将所感知到的佛元凝聚,从而得到等同金丹的舍利。 佛修修行境界不比法修分出那么多阶段,只分禅境、聚元(亦称舍利)、明镜以及佛劫四个大境界。但其修行较法修却要困难得多,毕竟要斩断自己与红尘的联系,并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做到的。 但是一旦达成,同境界佛修所用法术通常威力也要大很多。对魔修鬼修更有致命的伤害。 而慧皎,更是佛修中的翘楚。慧皎,俗家姓名为君少白。是瀛洲最大佛寺——妙华寺的四大长老之一。其人在凡世历练,著书立说,以修功德。百年前就已经是禅境大圆满的高手。如今他步步生莲,显然距离聚元境只差一丝的顿悟了。其实力比起一步金丹的法修来说,也只强不弱。 是以,慧皎一出现,金不落的神情便紧绷了不少。被郑墨言语刺激所丧失的理智也重新回炉——金不落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能够在众多大能追杀下依旧修炼到了心动中期的人,怎么可能手里没有几条人命?又怎么可能是胆小懦弱的性子? 他刚刚确实是对郑墨卢湛下了杀心的,毕竟没有人可以证明是他对二人下的杀手。 但是如今慧皎的出现,却让他冷静下来,兼爱、非攻二人既然敢把两个小徒弟单独放出来历练,便说明是有恃无恐的。他这些年所在的烟雨楼,从事各种买卖,包括器物,包括人命,当然也包括消息——除了同处烟淼海的诸子岛的消息。 这并非是烟雨楼不想除掉身边的诸子岛,一人独霸烟淼海,而是诸子岛上大大小小势力的的术法机关,从开始到现在,烟雨楼都无法跟上其更新换代的步调,连了解其实力的探子都安插不进去,更逞论要消除诸子岛了。 金不落心思电转,眨眼功夫便判断出了利弊,是以,他一瞬间调整好了自己的面部表情,又恢复了一开始出现的和蔼长辈的模样。其变脸速度堪比翻书。 只见他面上保持微笑,神情越发和煦,连声音都越发可亲:“金某还是老样子,大师这是要回妙华寺,还是于中洲访友呀?”俨然一副旧识的模样,完全看不出之前要杀人灭口的心狠手辣。 “阿弥陀佛,贫道近日于静室参禅,忽感心绪难宁,上感天心,却指向西方,于是便乘风而来。如今看来,恐怕这天意要落到金施主的头上了。”慧皎双手合十,长眉微垂,一双看透世事的眼睛却是看向了场中的金光,对金不落的示好却没有太热络的反应。 “大师这是看上金某的乾坤葫芦了?” 不得不说,这乾坤葫芦绝对是金不落的软肋,谁碰谁死。听到慧皎似是有意要碰自己的葫芦,金不落彻底息了息事宁人的心思。他这几番变脸,原本慈眉善目再也维持不下去,而他似是同样厌倦了扮演和气商人的角色,连说话时候的口气也冷了下来。 “金施主多虑了,这葫芦所沾染的因果足以堪比魔器,却也是先被人动了贪念的反击而已。”慧皎的话令金不落的脸色好看了不少,但是不等他说什么,慧皎接下来的话却让金不落脸上浮出一丝嘲讽。 只听慧皎道:“金施主,只这葫芦上魔气太重,若是继续留在身边恐怕会祸及他人,贫僧愿为施主化去其上的戾气,不知施主意下如何。” “哦?大师化去其戾气的方法,不是要将其供奉于佛祖面前百年,日夜对其念诵往生咒吧?” “阿弥陀佛,金施主聪慧。”慧皎仿佛没有听出金不落嘲讽的语气,念了一声佛号后,便坦然承认了下来,那语调一如既往的平静,就和他在与金不落商量,“今天天气很不错一样,您要不要来寺院里坐一坐,喝杯茶”一样。 “呵,果然,佛修也是修者啊!”金不落感叹了一句后,就不再多说,手中一直紧握的算盘却不停地拨动起来。随着他手中法器震动,只见他面前一道道犹如实质的金光暴涨,以他为中心,扇面一样向四方散去。 相比金不落术法的炫目,慧皎的法术却带了几分古朴和无趣。他手中不知何时托了一个生了锈的钵盂,从其内跳出四道青铜色的光柱,将包括他自己在内的在场其余五人护住,堪堪将金不落扇面一样的金光挡在了身前。 这一出手,便看出金不落与慧皎的差距。金不落的攻击看上去犀利无比,但是其耗损的法力却也与其华丽的效果成正比,这一击全力施展出来,金不落的法力恐怕就去了五分之一。 相比之下,慧皎的青铜光柱却只是恰到好处地将攻击内的几人护住,金光散去的同时,青铜光柱也同样散了去。可见其法术内蕴含的力量刚好抵消了金不落的攻击,其瞬间计算能力以及对法术恰到好处的控制力,都高出了金不落不止一截。 金不落眼见一击不成,也不慌张,反而将本命算盘向空中一抛,自己双手连续结印,其原本略胖略短的指尖此时快速地变换,卢湛看去,只能看出一道道残影,以及不断飞向金色算盘的印结。 那金色算盘在空中似是被气吹的一般,越来越大。渐渐地将在场几人全部囊括在了其范围之内。而金不落却没有丝毫停下的意思,依旧不断向着算盘打出手印。 就在这算盘终于胀大到百木迷踪阵边缘的时候,金不落停了下来,他右手拇指与中指弯曲,无名指伸直,口中念到:“囚!” 书中介绍虽是极慢,这整个过程却是极快。从金不落抛出金算盘,到他最终结印脱手,最慢也不过一息的功夫。只见无数金色算珠从算盘上迸出,向着四面八方四散而去,极其准确地落到在场众人身后。 这声势浩大的阵法只要一成,有点常识的修者都知道,其后定是金不落铺天盖地的攻击。只是慧皎却不慌不忙,他俊秀的面容上甚至都没有出现一丝涟漪,只见他手中钵盂一翻,颈上十八颗禅珠倏然脱离,迎着众人头顶巨大的算盘极速而去。 在接触到算盘之前,那十八颗禅珠竟在空中形成一个“呢”字,正是佛家六子真言中的净化“我执”之真言。 那禅珠形成的“呢”字一成,便与金色的算盘撞到了一处,一瞬间,那些被抛出的金色算珠都在空中爆了开来,其要形成的天地囚笼自是无法再形成,而金不落也被术法反噬,吐出了一口血。显然,他也受了不轻的内伤。 而慧皎大师却看也没有看自己一击下的成果,他目光专注,两道带着佛印的光芒从他眼中射出,如有实质地射向停在莫子奇,金不落以及慧皎大师中间的乾坤葫芦上。 原本灿烂地金光被这佛印一照,顿时现出了其中的乾坤葫芦。 第四十五章 佛修慧皎 “阿徾,你可还好?”蒙篆将怀中的王眉放下,却一脸的担忧。他也不知为何,这小郎刚刚那般作为,在他往日看来是愚蠢之至的。 但是当时,见王眉眸中闪过坚定神色,他竟毫不犹豫地按照对方的心思去做了。若是王眉修为高于自己,也就罢了,奇就奇在,这小郎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儿修者的气息。且他对修者的世界也确实是一窍不通。 只是那玉佩…… “此乃徾之祖传之物,至于其缘何如此,徾亦不清楚。”似是知道蒙篆所想,王眉轻声解释道。在这对敌的关键时刻,王眉决不能让同盟之间出现裂痕。她要活下去! “咳咳……这位前辈,请勿动怒。”刚刚那一击虽然被王眉的族佩挡了下来,但是她毕竟未曾锻炼过体魄,最终还是将她打伤了。只不过,其伤不至死罢了。 此时,她之所以张口,还是因为神识中,虎面传来的讯息。她紧了紧搭在蒙篆臂膀上的手,示意蒙篆向前。 蒙篆会意,却在离着卢湛郑墨两人稍远处停了下来。他现在心下只在意王徾的安危,他答应了要将对方送到南阳城,便不会爽约,即使对方对他有所隐瞒。 “蒙兄,徾刚刚获一法,或可解围,并非之前故意欺瞒,务必信徾!”王眉趁着蒙篆向前,低声说道。 蒙篆的脚步一顿,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将王眉护得更紧了些。 “这位小友……”金不落微微一笑,依旧如同富商一般的做派,只是他手中攥着的红线,以及隐隐发光的算盘却都不如他面上如此友好。 金不落这四个字,却带上了威压,王眉虽神魂暴涨,却也还没有突破那个极限,听金不落这么一唤,顿时觉得脑中轰鸣。 见王眉目中略带迷茫,金不落的嘴角越发上扬,看向对面四人的目光尽是嘲弄。他手中算盘一扬,这一次,却是洒出了大片的金珠,这金珠看似缓慢,实则极快,且受面极广,甚至将四人后退之路都一一封死。 郑墨剑尖再现阴阳图,卢湛亦不示弱,巨伞一撑,同时对付任伟围攻时的铁爪再现。只不过此次,这钢铁爪勾上却蒙了一层蓝光,显然也并不是凡俗之物。 相对于卢郑二人泛着莹莹光芒的法器,蒙篆御敌的招数却是朴实得多,不知何时,他手上出现一副拳套,非金非木的质地,却神光暗敛,丝毫不露,挥出的漫天拳影亦是无声无息,不带任何修者风采便迎上了那攻向他和王眉的金珠。 这时便看出三人功力的差距,蒙篆即使护着自己与王眉两人,仍显从容,而卢郑二人由于带伤强撑,每接下一枚金珠,气血便向上翻涌一次。 就在这时,王眉似乎才刚刚缓过神来,但是不知怎的,看着对面明明最弱的那紫衣小郎君,金不落心下却是一跳。 只见王眉双手以极慢地速度结出一个莲花印,无神的双眼却望向天际,喉间气流涌动,一声铿锵的“毅”字便被她吐出。 这字一出,王眉手中的莲花印亦是向外推出,这印记竟在四人与金不落之间的空中突兀地停了下来。 而后一股削金断铁的白光便从虚空直直地射入这莲花印中,一时间场内的乾坤葫芦都被这白光覆盖,场内众人只觉无限兵马从天际袭来,其目标赫然就是手握红线的金不落。 这一变故突生,即使是金不落亦被惊住,但是多年生死一线锻炼出的危机本能令他很快地做出判断,只见他身上再次金光一闪,一层金色的薄膜便将他护在了中间,正是他作为心动中期修者的护身灵光。 随后,他又不断打出各种法决,加固住这护身的灵光。终于,在他打出七七四十九个法决后,白光的攻击终于停了下来。而金不落此时虽然未露败相,却也是衣衫凌乱。 “走!”就在莲花印被白光穿透时,王眉略带虚弱的声音便在其余三人耳边响起。三人毫不犹豫地带起王眉飞速后退,只要逃离这片树林,总会有生机! “很好很好,你们几个小辈很好啊!!!”一连三个很好,金不落说得咬牙切齿。看到空中的乾坤葫芦似乎亦被那白光所伤,他的这股怒气便变作了越发狠厉的怨气。 他也不再多说,抬腿便追上已经逃出很远的四人。心动中期的修为全部释放,手中金光连闪,王眉四人很快便封死了所有退路。 “我要你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金不落心里狠狠发誓,手下更是不留情面。 就在这时,他突然感觉到自己留在原地的乾坤葫芦有异,大袖一招,王眉四人便被一金色大网网住,许是恨极了他们四人。金不落竟是将金网拖在地面,有意让四人擦出一身伤痕。 蒙篆三人很快便擦出了一身血痕,但是却依旧咬牙轮流将昏厥的王眉护在怀中。 “是谁?”金不落人未到,声先制,很快便拖着四人回到了原地。 “阿弥陀佛,金施主,贫僧慧皎在此有礼了。”一声佛号,只见一身穿白衣的俊秀青年带着同样身穿白衣,面上却一片冷漠的少年凭空出现在树林上方。 那少年在看见金不落身后金网内的王眉时,瞳孔微缩,而看到抱着王眉的蒙篆时,更是握紧了手中的柯亭笛,其嘴唇狠狠地抿了起来。 同一时间,网内的蒙篆只觉一股寒流蹿上脊柱,下意识地一僵,回头望向危险来源,却只见一白衣少年古井无波的黑眸。 再说场中,金不落此时已经调匀气息,他手中的红线再现,重新将乾坤葫芦控制住,昭示对其的所有权。 而令人深思的是,慧皎出现的位置正巧与莫子奇、金不落以及卢湛郑墨所站的位置形成了一个圈。而这圆圈的中心,便是那团金光。 “原来是慧皎大师。”金不落见到这白衣和尚,心下一沉,面上却不显,只是握着金算盘的关节有些发白。 “金施主近来可好?”慧皎带着身后的少年一步步从空中走下来,每一步脚下都开出一朵莲花,正是佛修将要踏入聚元境凝出舍利子的征兆。 第四十六章 佛修也是修者 佛修的聚元境相当于法修的金丹期。都是需要多年打磨,凭借逆天的机遇才能突破的大境界。 如同大多数法修在进入金丹期前都会不断压缩自己的法力,不断提升自己的心境,以求挖掘自身潜力极限,而后才会凝聚金丹,凭借金丹飞升上界。佛修也需要经过入禅境,将所感知到的佛元凝聚,从而得到等同金丹的舍利。 佛修修行境界不比法修分出那么多阶段,只分禅境、聚元(亦称舍利)、明镜以及佛劫四个大境界。但其修行较法修却要困难得多,毕竟要斩断自己与红尘的联系,并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做到的。 但是一旦达成,同境界佛修所用法术通常威力也要大很多。对魔修鬼修更有致命的伤害。 而慧皎,更是佛修中的翘楚。慧皎,俗家姓名为君少白。是瀛洲最大佛寺——妙华寺的四大长老之一。其人在凡世历练,著书立说,以修功德。百年前就已经是禅境大圆满的高手。如今他步步生莲,显然距离聚元境只差一丝的顿悟了。其实力比起一步金丹的法修来说,也只强不弱。 是以,慧皎一出现,金不落的神情便紧绷了不少。被郑墨言语刺激所丧失的理智也重新回炉——金不落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能够在众多大能追杀下依旧修炼到了心动中期的人,怎么可能手里没有几条人命?又怎么可能是胆小懦弱的性子? 他刚刚确实是对郑墨卢湛下了杀心的,毕竟没有人可以证明是他对二人下的杀手。 但是如今慧皎的出现,却让他冷静下来,兼爱、非攻二人既然敢把两个小徒弟单独放出来历练,便说明是有恃无恐的。他这些年所在的烟雨楼,从事各种买卖,包括器物,包括人命,当然也包括消息——除了同处烟淼海的诸子岛的消息。 这并非是烟雨楼不想除掉身边的诸子岛,一人独霸烟淼海,而是诸子岛上大大小小势力的的术法机关,从开始到现在,烟雨楼都无法跟上其更新换代的步调,连了解其实力的探子都安插不进去,更逞论要消除诸子岛了。 金不落心思电转,眨眼功夫便判断出了利弊,是以,他一瞬间调整好了自己的面部表情,又恢复了一开始出现的和蔼长辈的模样。其变脸速度堪比翻书。 只见他面上保持微笑,神情越发和煦,连声音都越发可亲:“金某还是老样子,大师这是要回妙华寺,还是于中洲访友呀?”俨然一副旧识的模样,完全看不出之前要杀人灭口的心狠手辣。 “阿弥陀佛,贫道近日于静室参禅,忽感心绪难宁,上感天心,却指向西方,于是便乘风而来。如今看来,恐怕这天意要落到金施主的头上了。”慧皎双手合十,长眉微垂,一双看透世事的眼睛却是看向了场中的金光,对金不落的示好却没有太热络的反应。 “大师这是看上金某的乾坤葫芦了?” 不得不说,这乾坤葫芦绝对是金不落的软肋,谁碰谁死。听到慧皎似是有意要碰自己的葫芦,金不落彻底息了息事宁人的心思。他这几番变脸,原本慈眉善目再也维持不下去,而他似是同样厌倦了扮演和气商人的角色,连说话时候的口气也冷了下来。 “金施主多虑了,这葫芦所沾染的因果足以堪比魔器,却也是先被人动了贪念的反击而已。”慧皎的话令金不落的脸色好看了不少,但是不等他说什么,慧皎接下来的话却让金不落脸上浮出一丝嘲讽。 只听慧皎道:“金施主,只这葫芦上魔气太重,若是继续留在身边恐怕会祸及他人,贫僧愿为施主化去其上的戾气,不知施主意下如何。” “哦?大师化去其戾气的方法,不是要将其供奉于佛祖面前百年,日夜对其念诵往生咒吧?” “阿弥陀佛,金施主聪慧。”慧皎仿佛没有听出金不落嘲讽的语气,念了一声佛号后,便坦然承认了下来,那语调一如既往的平静,就和他在与金不落商量,“今天天气很不错一样,您要不要来寺院里坐一坐,喝杯茶”一样。 “呵,果然,佛修也是修者啊!”金不落感叹了一句后,就不再多说,手中一直紧握的算盘却不停地拨动起来。随着他手中法器震动,只见他面前一道道犹如实质的金光暴涨,以他为中心,扇面一样向四方散去。 不同于对付王眉几人,金不落对上慧皎,一上来便用出了全力。 相比金不落术法的炫目,慧皎的法术却带了几分古朴和无趣。他手中不知何时托了一个生了锈的钵盂,从其内跳出四道青铜色的光柱,将包括他自己在内的在场几人护住,堪堪将金不落扇面一样的金光挡在了身前。 这一出手,便看出金不落与慧皎的差距。金不落的攻击看上去犀利无比,但是其耗损的法力却也与其华丽的效果成正比,这一击全力施展出来,金不落体内的法力恐怕就去了五分之一。 相比之下,慧皎的青铜光柱却只是恰到好处地将攻击内的几人护住,金光散去的同时,青铜光柱也同样散了去。可见其法术内蕴含的力量刚好抵消了金不落的攻击,其瞬间计算能力以及对法术恰到好处的控制力,都高出了金不落不止一截。 金不落眼见一击不成,也不慌张,反而将本命算盘向空中一抛,自己双手连续结印,其原本略胖略短的指尖此时快速地变换,卢湛看去,只能看出一道道残影,以及不断飞向金色算盘的印结。 那金色算盘在空中似是被气吹的一般,越来越大。渐渐地将在场几人全部囊括在了其范围之内。而金不落却没有丝毫停下的意思,依旧不断向着算盘打出手印。 就在这算盘终于胀大到百木迷踪阵边缘的时候,金不落停了下来,他右手拇指与中指弯曲,无名指伸直,口中念到:“囚!” 书中介绍虽是极慢,这整个过程却是极快。从金不落抛出金算盘,到他最终结印脱手,最慢也不过一息的功夫。只见无数金色算珠从算盘上迸出,向着四面八方四散而去,极其准确地落到在场众人身后。 这声势浩大的阵法只要一成,有点常识的修者都知道,其后定是金不落铺天盖地的攻击。只是慧皎却不慌不忙,他俊秀的面容上甚至都没有出现一丝涟漪,只见他手中钵盂一翻,颈上十八颗禅珠倏然脱离,迎着众人头顶巨大的算盘极速而去。 在接触到算盘之前,那十八颗禅珠竟在空中形成一个“呢”字,正是佛家六子真言中的净化“我执”真言。 那禅珠形成的“呢”字一成,便与金色的算盘撞到了一处,一瞬间,那些被抛出的金色算珠都在空中爆了开来,其要形成的天地囚笼自是无法再形成,而金不落也被术法反噬,吐出了一口血。显然,他也受了不轻的内伤。 而慧皎大师却看也没有看自己一击下的成果,他目光专注,两道带着佛印的光芒从他眼中射出,如有实质地射向停在莫子奇,金不落以及慧皎大师中间的乾坤葫芦上。 原本灿烂地金光被这佛印一照,顿时现出了其中的乾坤葫芦。 金光之中的乾坤葫芦在碰到慧皎大师带有佛印的目光时一颤,紧接着,围绕在外围的金光仿佛是被从水中捞出的破烂铜器一样,被风一吹,簌簌地被剥落,露出里面妖异的血色葫芦。 这葫芦虽然依旧保持着葫芦应有的上小下大两个圆肚的形状,且其上光华流转,在夜色中也能让人轻易分辨出其不凡,但上面凸出的七八个疤节毫无规则可言,甚至其扭曲地模样略显几分狰狞丑陋,让人难以将之与“正道”二字联系起来。 第四十七章 慧皎的提议 金不落与慧皎二人的斗法逐渐趋于白热化,二人斗法早就已经打出真的火气,场中各种佛法道光闪现,逐渐殃及池鱼。 王眉四人本身便身受重伤,此时再被余波波及,自是昏迷过去。只不过区别在于,这四人来历各异,却都有护身的法宝,不至于让他们丧命。 没有了慧皎的持续护持,金不落也将他忘了个干净,莫子奇的性命便没有了任何保障。 就在此时,金不落弹飞出一颗算珠,直击在莫子奇正面的虚空上,将慧皎原本布置的一层攻击消于无形,只是余波不免再次散开,击在莫子奇身上,令那原本白皙的面容瞬间苍白,原本昏迷的人一双黑眸陡然大睁,却再没了神采。 场中,金不落的算盘上只剩了两排算珠,而慧皎的注意力却两分——一份自是专注于与金不落的斗法;而另一份则专注于他手中的钵盂,这钵盂不知何时已经反扣在了乾坤葫芦上方,而他本人却闭目诵起了经文,随着经文不断被诵出,一副木鱼被他敲得咄咄作响。 木鱼“咄咄”的声音缓慢而坚定,随着每一次敲击,停留在上空的钵盂发出的光芒亦是越发璀璨。被这光芒笼罩下的乾坤葫芦此时却不断喷出一股股血色对抗,仿佛这葫芦自身也有了意志,对净化削弱其实力的佛光自行抵抗了起来。 见到这葫芦喷出的血色,金不落却瞬间红了眼——这都是他五百年来,九死一生不断坑了数十名大能所得的血魂啊!是他未来百年内进阶金丹的本钱!!如今被这样净化,如何让他不怒不惊?! 而更让他惧怕的是,一旦慧皎将其中的血魂全部净化,这葫芦恐怕也难以再保住了。毕竟他当初得到的传承里便有提到,一旦葫芦内血魂耗尽,将会发生不可逆的变化。 “释君白,你就真的不怕与烟雨楼结仇?!”金不落手中攻击不断,口中却问出了他平时绝不会说出口的话。 “金施主,你的心,乱了。”慧皎停下口中念的经文,只是淡淡地道。释君白,便是他在俗世行走时为自己起的名字。如今金不落提起这个名字,则代表一种威胁,威胁他会不计后果地对俗世众人——他作为释君白认识的,以及认识他释君白的人进行报复。 “你若不怕,那就来吧!”金不落脸上闪过一抹决绝,这乾坤葫芦是他一切机缘的开始,他决不能这么就让它毁了。 “贫僧倒是有一个提议,不知金施主可否应承?”不料,慧皎竟然一改之前的一往无前的决绝,说出了让金不落无法拒绝的话。 “这葫芦内的血魂恐怕不下千条,若贫僧所猜不错,金施主是要以血魂渡金丹劫吧?”慧皎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他身后的白衣少年,而后平静地问道。 见金不落满眼不可置信,他手中木鱼却没有停,作势欲要继续唱诵经文。金不落心下一抖,连忙答道:“正是!” 听他如此回答,慧皎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长眉似乎都跟着抖了一抖,才道:“我佛慈悲,今日既然被贫僧遇到如此血腥之冤魂,本也不该放纵,奈何施主已经入了这邪物的魔障了,若贫僧执意行天意灭魔道,唯恐金施主就真的堕入了魔道,且又会连累不知多少无辜。” “不若这样,贫僧与施主斗法所在之地,方圆十里内,除了你我二人,都可入这乾坤葫芦内寻找一番机缘,就当做为这葫芦所犯罪孽积福,若几人在三日内,将葫芦内的戾气化掉,便请金施主另寻他法度过天劫;若是几人被葫芦吞噬,贫僧也不再多管闲事,金施主意下如何?” 说完这番话,慧皎再次念了一声佛号,也不等金不落答应,便盘坐在了原地,唯有手中的木槌不断地敲击在木鱼上,发出“咄咄”的响声。那模样,仿佛已经笃定金不落会应下一样。 金不落闻言,面上一愣,心下的算盘便噼里啪啦拨开了——他也知道今日这个亏是吃定了,古来都是光脚不怕穿鞋的,他在意葫芦的存亡,而慧皎不在意。况且这慧皎本身的实力便比他高一层,如果对方执意毁了乾坤葫芦,他也无法。 如今对方肯退一步,不论是因为什么原因,他都只有同意,谁让形势比人强呢?更何况,如果是这几个小辈进了葫芦出不来,可不是他金不落的问题了。退一万步讲,即使是小辈化去了戾气,葫芦里的魂魄只要还尚存,就不会被毁去,这可比被慧皎用佛经化去所有血魂划算多了。 将得失细数一边,面上便露出一抹冷笑:“你这和尚倒是打得好主意,也罢,既然你想送墨门一个人情,金某也不愿失去一件法宝,便遂了你的意又如何!”说罢,他率先将手中的金算盘一收。 与此同时,慧皎也停止了敲击木鱼,葫芦上没了制约,瞬间便飞到金不落手里,慧皎这才睁开双眼,看向金不落,“金施主慈悲。” 见到慧皎向自己看来,知道对方在等自己动手解禁,金不落满心郁卒。只是他烟雨楼十大掌柜也不是白当那么多年的,赔本生意他如今虽得不做,却也不会这么轻易让对方得了好去,于是他左手掐诀的时候,拿着葫芦的右手却神不知鬼不觉地红光一闪,有什么便融进了葫芦里。 而后,金不落手中金芒频闪,方圆十里内的所有活物,全都见风既小,最后被葫芦吸了进去。 慧皎身边你的白衣少年以及王眉四人是最后被吸进去的,慧皎在白衣少年进入葫芦后再次念了一句佛号才低声道:“金施主,你我二人便在此地等上三日吧,三日后,是福是祸,便听天由命了。” 然而就在金不落将要把葫芦塞塞上的时候,从西方快速飘来一个白色的光点,一个晃神,便也钻进了乾坤葫芦里。慧皎和金不落见状,却是谁都没有多说什么,这是他人机缘,不可强求,亦不可随意截断。 ――――――― 王眉从沉沉的黑暗中恢复意识,她似乎做了一个冗长的梦,梦里她被追杀,族佩护主,她在一个叫赤珠的女子带领下吞噬树精壮大神魂,而这女子后来又要夺舍她,女子说她叫风云歌,是她的前世。 更加不可置信的是,她竟然收了一个星灵的星器器灵,而她还生死一线,差一点死在一个金袍金带手拿金算盘的胖子手里…… 更让王眉感觉荒谬的是,她在梦里被告知,由于天魂太过强大,她只能活半年了…… “潜心修习《星斗精要》,便可强大生机,从而突破命之桎梏,生之极限。”虎面的声音突然再次灌入王眉耳中,令她一惊下骤然苏醒。 第四十八章 修炼的决心 可是她狂怒的动作却被从身体内部传来的撕裂感生生止住。抽向王眉的白色蛇尾在青茧上方一指处生生停住。 她愤怒地盯着青茧后的王眉,此时对方修长白皙的手指正在紫色神识的帮助下,将她火红的妖丹捏变了形。 “原来,妖丹真的是你的精血神魂所在。”王眉却似是刚刚知晓一般,嘴角微微上翘,面上带着充满好奇的天真,仿若她真的是一无所知的孩童。 “你这魔星……”风云歌见此,心下一懔,嘴上便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 “我这魔星,还不是你的杰作?”说到这里,王眉却轻轻笑出了声音,“当初我被夏侯景追杀时,你便已经苏醒了吧?” 没等风云歌回答,王眉又继续说了下去:“我当时见到那两滴缓慢的滴血,引我进入幻觉,看到阿父阿母大兄倒在血泊之中,世间一地的惨相,害得我险些入魔,便是你的手笔吧?” 说到父母大兄倒在血泊之中时,王眉刚刚松开的手,再次将赤珠捏得变了形,体内突然加剧的疼痛,让刚刚松了一口气的风云歌疼得差点控制不住身形,摔在地上。她越发愤恨地看向青茧内的王眉。 “后来,我被蒙篆救下,眼前一片血红,想必,也是你想要取而代之咯?” “没错!只是没想到……” “只是没想到,我却每每逢凶化吉,更没想到,今日我为刀俎。”王眉再次打断了风云歌的话,她实在是不耐烦再多听些什么。既然对方承认了,她心下的疑惑也就解了大半。 “既如此,我们也只能不死不休了。”说罢,王眉便作势要将赤珠捏碎。 “你到底想要什么?!”风云歌气急败坏地大喊。她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天知道,被一个不如自己良多的小辈威胁,一向心高气傲的风云歌有多想吐血。 但是,且不论王眉是否能够真的捏碎她的妖丹。每一次妖丹变形,她这神魂所化的身形便疼得打颤,她身为妖修,神魂原本就比同阶的人修要差上一个大境界。 这还是她身为神兽白矖,所以神魂才会只比同阶人修差了一个大境界。其他的妖修,差得更多。 所谓天道平衡,便是如此,给了妖修强悍的肉体,便不会再给他们同样强悍的神魂。妖修之所以只是跟人修分庭抗礼,靠得一直是强悍的肉体,神魂,一向都是他们的弱项。 所以王眉才能凭借着手中附着了风云歌神魂的妖丹,让风云歌就范。 “我要的不多,说一说你知道的转世的事情吧。”王眉见状,也不多加折辱风云歌。 无论如何,此人是自己的上一世。而因为所谓的天命,不得不死去,如果换做自己,也会不甘心吧。 “呵,你果然什么都不知道。”风云歌的蛇眼里透出一丝幸灾乐祸,下一瞬,她便变回了王眉在炼化木精气时所见的女子模样——一身红衣,一头红发,面容与王眉竟有七八分相似。 “愿闻其详。”不理会风云歌的挑衅,王眉好整以暇地坐了下来。她有预感,风云歌讲的故事,将会将她不可知的命运掀开一角。 不知过了多久,王眉独自一人坐在黑暗当中,没有星光璀璨的星瀚海,没有一身火红的风云歌,只有她自己从容冷静的面庞——她已经从风云歌所讲的故事中醒神,并做好准备面对即将发生的事情。 她此时所在的地方,按照风云歌的说法,是一个叫做乾坤葫芦的法宝,而这法宝的主人是一个心动中期的修者。 虽然不知道心动中期是怎样一个境界,但从风云歌介绍的语气中,她还是能感受到对方的不凡。 按照风云歌透露的另外一个讯息,这个葫芦里的时间似乎与外界不同。具体的时间差她并不知晓,只知道这里的时间似乎比外面慢了很多。而这,正为她修炼《星斗精要》提供了充裕的时间。 王眉抬起右手,风云歌火红的妖丹出现在她的掌心。这是她控制住风云歌的唯一凭借,也是她们二人能够达成那个约定的前提。 想到那个约定,王眉嘴角添了一份冷笑——实力,她需要实力来掌握自己的人生! 不管是面对风云歌,还是面对那个所谓第一世的自己,甚至,就为了保命,能够出了这个葫芦,不用马上死在心动中期的老怪物手中,她都需要实力! 想到这里,王眉压下翻腾的心绪,缓缓入定。 星瀚海内,王眉神念所化的身体凝聚,心下默念爽精,星空之中悬置的钟架便是一闪,最上面一层刻有爽精二字的扁圆钟一亮,急切切地从钟架上飞了出来,之所以用急切这个词,主要是因为这钟飞来的速度有些快,只一眨眼的功夫,它已经从星海中央飞到了边缘。 在堪堪撞到王眉的鼻尖时,这面扁圆钟停了下来,急刹车的后果就是,在其停下的一刻,带起的气流将王眉的额发吹到了脑后,而它自己则是与王眉几乎面贴面了。 令王眉惊诧的是,它像是有些不好意思,钟面从青铜色渐渐转成红色,随后又转成淡黄色,最后又变换了几种颜色后才终于停下了“变脸”。 而见王眉近在咫尺一动不动地看着它,它似乎又有些尴尬,只见钟面一阵闪烁,再出现时,其大小已如王眉平日里所读的书籍差不多大小,距离王眉的视线也刚刚好,让她能够清楚地阅读。 “木精主生发,居于肝,火精主炎上,存于心。”短短一行字,在钟面上极快地浮出,王眉顾不得奇怪,敛下心神,集中精力看去。 很快,便将注意力放在了炎上二字,许是她的目光太过灼热,那钟面竟又是微微泛红,而后文字再变。 “炎上,极炙则升腾。其怒可灭万物,其平可生万物。以木为基,以润可攻,其生成化之土,可为脾存。” 这是在讲述火木土三者的关系,木暖则生火,火性烈时可焚烧一切,火性温时又可暖万物,给生发提供温度上的保障。火精焚烧过后,便会产生土精。最朴素地来讲,就是木生火,火生土。 “焚烧”二字不禁让王眉再次回响起风云歌在自己识海内施展法术时,那漫天遍地的星火海,显然风云歌在火系法术的造诣上已经沉浸多年,其施展的法术,竟然连虎面幻化出的星星都可以点燃,而后以燎原之势将整个星火海化作了自己的战场。 若不是虎面是依托着族佩幻化出的星瀚海,王眉想要很快掌控形势那几乎是不可能的。 第四十九章 火精真意 风云歌的魂火,带着一种毁天灭地的含义,正如王眉手中拿着的赤珠,其内仿佛有熊熊燃烧的火苗一般,这珠子乍一看去,尽是一片火红之色。 但是仔细看来,其内圈的火苗更趋近于黄色,而其最中心的那一簇火苗,反而是幽蓝之色,不用试,王眉都知道,那已近幽蓝之色的火焰所拥有的威力绝对要比其他颜色来得大。 果然,万物极必反么?火红之色的极致便是幽蓝?仿佛知道王眉的想法,那抹幽蓝之色竟猛地窜起,一瞬间便占据了赤色珠子里的绝大面积,其张扬地燃烧,火苗蒸腾向上,体现出勃勃的生机。 不同于木精那充满生气的生机,这火苗散发出的生机是带着毁灭之意的,一往无前,挡我者死,附我者生。正如风云歌当初表现的那般张狂而决绝。 王眉心下生出疑问:毁灭——这便是火的真意么? 不,不应该是这样的,以勃勃生机滋润出的火之真意不应该只是毁灭,它应该是向生!似乎是体会到了王眉的心思,刚刚还张牙舞爪仿佛要透珠而出的蓝色火焰突然便弱了起来。 其重新化作只有指尖一点大小,而随着它的减小,原本被它吞噬的黄红两色火焰,竟一点一点从它周身转化而出。很快便填满了珠子全部,恢复了原本的赤红。 这才是火之真意——生化,向暖而生,趋生而存。正如人之心,不断蓬勃跳动,从而供气血循环,其跳动,燃烧,从而使人身存于世间。 这一瞬间,王眉豁然开朗,一团火红色在她心脏的位置骤然点亮,预示着,其对火精的感悟已成。 “虎面!火精真意便是生化!可是?” 远处再次传来钟声,不知是虎面想要表达祝贺还是夸赞,那声音让王眉心神涤荡,刚刚领悟的火精真意更是随着钟声响起,在体内一张一缩,似是合着某种韵律。 王眉眉眼带了笑,随即便収整好情绪,她如今虽然领悟了木精火精,可是真正的术法却还没有学会,按照爽精篇的记载,她需要打通至少两条经脉才可以使用一些术法。 星斗精要中的术法,大部分是需要引星灵之力入体,而后将其转化入经脉,配合胎光篇的神识化作各种属性攻击。 如今她已经领悟了火精以及木精真意,那么按道理来讲,她就可以将其对应的手少阴,手太阳,足厥阴,足少阳四条正经打通了。 虽然之前虎面建议她将五精全部领悟后再提及经络,但是那毕竟不符合她如今的状况。要知道,她如今身在一个完全陌生的法器当中,手中多一份自保之力,便多了一线生机。 迅速下了决定的王眉并没有马上打通四条经脉,反而端坐一会儿后,便与虎面打了一声招呼,退出了星瀚海,识海中凝聚的人影也渐渐化作微光消散。 现实中的王眉直到此时,才真正松了一口气——原因无他,风云歌对于现在的她而言,还是太过强大了。 即使,对方的妖丹在自己手里,而对方分出去的神识也被困在自己的族佩中,王眉依旧不敢掉以轻心。 按照风云歌的说法,她可是活了至少五百年了。王眉虽然自信,但是却没有到自大的地步。不论是人是妖,能够活得久,自然是有道理的。而在修者的世界当中,按照风云歌的说法,更是一步一险。 风云歌能够死后还保留神魂,这说明对方的实力绝不是目前的她能够抗衡的。如今能够和对方达成那个约定,王眉心下还是满意的。 再加上她将木火二精真意参透,在结束修炼的此刻,一股生的向往和喜悦,瞬间感染了她并不多变的情绪。如若可以,这样将修炼进行下去,她可以很快便打破身体孱弱,不能活过半年的预言了吧? 睁开眼,刚刚盈满心扉的喜悦却被冻结住——这便是风云歌口中的那个葫芦界?! 王眉因确定了修炼方向而雀跃的心,在睁开眼看这个世界的时候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原因无他——她所在的世界只有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这令一直对黑暗有种莫名敬畏和惧怕的王眉深感不适。 没有星,没有月,也没有任何发光体的黑暗。骤然从满是繁星的星瀚海到漆黑一片,没有一丝光亮的世界,王眉的第一反应是:难道,是她瞎了?!这个念头一出现,王眉下意识地便攥紧了她身上覆着的毛皮。 “虎面?!!我的眼睛?!”她尽力平静地问。 同时不断安慰自己,即使是失明,她还有神识可以探路,仙家手段繁多,即使她真的瞎了,也未必没有方法治好。 只是,当下,她一个人在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失去视力,她的处境恐怕会更加艰难…… 虎面似乎也感觉到了王眉的不安,声音虽缓,却也没有耽搁太久:“尔无疾,只身在阴极,无光,无影,无日夜。” 闻言,王眉紧绷僵直的身体才渐渐软和下来,紧握在胸前的拳头也渐渐舒展。不论王眉心智较同龄人成熟多少,她毕竟还只是一个十一岁的孩子。 心中担忧一去,王眉便打量起周遭的环境来。 她虽以神识探过周遭,知道自己身处一片树林之中,但是此时,她眼前却分辨不出任何东西,不论是从哪个方向来看,她都只能看到空荡荡的黑色。 若非对自己的神念自信,恐怕她此时会以为自己身在一片虚无当中。 “阴极……这么说,这地方应该也有阳极了?那么出葫芦界的突破点会不会就是这两极所在之处?”很快,王眉便从虎面的话中推断出了一些内容。 “还算你有点儿小聪明。” 这一次回答她的,却是风云歌——她们之间的约定之一,便是风云歌可以寄仅存的部分神识于族佩内,同虎面一样,开拓出自己的一部分天地。 “这阴极也可以修炼么?”王眉并没有搭理风云歌,反而像是在自言自语自问道。 “废话,这世间万物万气皆可为修炼之本,只不过看修者是否有心了!”风云歌却自动自发地接下了王眉的问话,仿佛她们两人之间,真的和平共处了一般。 “嗯,我知道了,多谢。”王眉却也领情,道了一声谢后,感觉到自己刚刚因陌生黑暗而生的惶恐不安已经褪下,便伸直了身体,躺了下来。 这里既然是结界的突破点,一时半会应该是很安全的。想到这里,王眉竟然直接盖了盖身上的毛皮,闭上眼睛,将思绪逐渐沉了下去,不一会儿,王眉的呼吸便绵长了起来——她实在累坏了。 睡着的王眉并没有发现,在她睡着的一刻,一双泛着绿光的眼睛在黑暗中睁了开来。 第五十章 阴阳界 在一片黑暗中,根本无法分清这眼睛的主人是一种神秘样的生物,如果有另外一人在此,也只能看到这双绿色的眼睛移动到了王眉的附近。【零↑九△小↓說△網】 对王眉竟然在这里安然入睡这件事,显然它是有些不解的——以往到这里的人可都是化作了一团黑雾,实力强些的也都化作了黑水,滋润了这阴极的阴气。 但是,这些并不妨碍它对王眉感兴趣。这双绿色的眼睛眨了眨,又更加靠近地看了看王眉,眼睛中带着的绿光照在王眉的脸上,在这漆黑的背景下,有些渗人。 就在那双眼睛想要进一步时,突然,王眉的身上红绿两种光芒交错闪现,那双眼睛的主人显然被这光芒吓到,只一个闪光的时间,那双绿色的眼睛便不见了踪影,只留下王眉身上的红绿光芒照亮着四周。 红色的光芒从心脏起,先是向上,最后停留在了王眉的唇上,而后,顺着她身上的手少阴心经流转,左为其染上了一层红光,就在这红光停驻在了她小指根部的少冲穴的一刻,王眉四周粘稠的黑暗仿佛得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顺着她被打通的稍少冲穴直上。 奇异的是,这黑暗所经之处,红色的光芒不但没有被减弱,颜色反而更加通透,其内所含的火元素甚至更加精纯了。就在黑光将两臂的心经走过一遍后,存在于王眉肝脏的木精也已经从她的眼睛处直下,重新回到肝部。 同时,王眉两脚尖的中封穴却逐一亮起绿色的光芒,如同心经一般,王眉的足厥阴肝经亦在被木灵气打通后,其内的木灵气再次被黑光提纯了一遍。而这黑光似乎并不满意,就在它将王眉的经脉内的精气提炼之后,这黑暗竟然开始侵袭起王眉的脏腑。 很快,她的脏腑便被一层黑光慢慢进驻。 “咦?!”族佩里,一片血红的洞窟内,风云歌发出一声惊诧的轻咦,原本闭上的双眼骤然睁开,但这红宝石一般的眼睛在下一刻,却骤然落寞下来:“难道,天命,真的不可违?!” 而这时候的王眉对这些一无所觉,梦里,她只觉得自己喝了一碗温茶,而似乎所有脏腑在这一瞬间都被润滑了一遍一般舒畅。 相比王眉一入此处便进入梦乡,其他被卷入的人日子过得便没有那么舒服了。这次被卷入的一共有七人,由于被卷入葫芦时落点各异,所以,他们对这个世界的打开方式也就天差地别了起来…… 比如蒙篆,他先是在一片炙热的烘烤中苏醒(烤醒?)过来,面对漫漫黄沙与灼灼烈日,他只能提起所有的体力一搏。 幸而作为一个体修,他也是被淬炼过筋骨的。烈日炎炎下,他依稀辨别了一下方向,便健步如飞地向着一个方向奔去。 沿着一个方向奔走六天之后,蒙篆终于见到了沙漠的边缘——戈壁。他狠狠松了一口气,嘴里嘀咕了一句:“这要是徾小郎,恐怕早就没命了。” 而后,便再次拔腿向前而去。 终于,他一脚踏上那片满是乱石的土地,坚硬发烫的石头隔着他光裸却不粗糙的脚,这一切,令蒙篆突然生出一股劫后余生的感动。 之前的六天,满眼的黄沙,白日里的狂风,夜晚的骤冷,对于他来说都不是让他神经紧绷的原因。最令他感到忌惮的,是在这无尽的沙漠中,他一次次看到蜃楼,每每近在咫尺却瞬间破灭的绝望感。 他已经修体数十载,其中经历的艰辛,痛苦并不是法修可以想象的。所以他一直以为,自己的心境虽然不能说没有破绽,但也可以称上坚如磐石了。但是短短六天的沙漠跋涉让他明白,自己在心境上还有很长很长一段路要走。 从自己炼制的粗糙储物项链——狼牙里拿出一包水和一点干粮,蒙篆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掀起一片浮尘。 一边嚼着食物,他的心思也渐渐清明起来。这地方明显已经不再是他之前以为的百木迷踪阵,百木迷踪阵虽然看似玄奥,但是在他的感知中,却并不危险。可是眼前这个地方,他却嗅到了极其危险的气味。 与蒙篆所在戈壁相隔不知多少里的一处。 “老丈,请问此地是何处?”一蓝衫少年彬彬有礼地问道。 “年轻人,六日前你被收入葫芦界,晕倒在我门前。”被询问的老丈坐在自家的房前,晒着太阳一脸和煦地说道,他的声音略带苍老,衣着虽然褴褛,为人却热情善谈:“我们所在的地方,叫做葫芦界。” “葫芦界,存在已经不知多久了。”不等年轻人再问,这老者便娓娓道来,“葫芦界如同其名,其形状如同葫芦一般。分为阴阳两间。活着的人在阳间,而死了的人,魂魄便会去到阴间……” “老丈,阴间很可怕?”青衫少年嘴角挂着一丝笑,问道。 “当然!阴间都是死人,当然可怕!”老丈理所当然地回答。 “老丈见过不成?”少年略带挑衅地问。 “老头子三十年前就见过!”老丈一脸自豪。 “哦?三十年前呀!”年轻人依旧有礼,但是其尾音上挑,明明再说——不信!你去过怎么可能还在这里? “你这娃娃难道不知道,阴阳两间围绕忘川河旋转,每一甲子,忘川河都会搁浅。老头子就是上一次忘川河搁浅时候过去的!”生怕年轻人不信,老丈语速极快地说道。 而他的这番话亦引起了周围一起纳凉人的注意,纷纷围了过来。 见周围围了人,老丈很是来了谈兴,不等旁人问起,他便继续道:“那时候,老汉还年轻,也有着几分胆量,听说忘川河搁浅,阴阳间便可相连,便与几个村里的壮汉商议,决定要去阴间采一些值钱的药材,能够多赚几个钱养家。” 在回忆中,时间似乎过得极快,此时正午的太阳已经偏西,身后的土墙在老丈的脸上布下了一层阴影。 “我们在正午时分,阴阳间离着最近的时辰跳过了忘川河上的忘川石,登上了阴间的地面。那阴间飘着雾,除了地上大片的红色花,其他都是黑漆漆的一片,连月亮星星都没有。只有从远处隐隐约约的城池里不断传来的哭声,求饶声……” 讲到这里,老丈的身子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仿佛那薄薄的雾气再次笼罩在他的身上,而那些凄惨的求饶声,哭喊声也再次重现在他的耳边。 蓝衫年轻人依旧耐心地坐在老丈对面,只是丝毫没有去安抚老丈的意思。 第五十一章 孤阴不生 蓝衫年轻人依旧耐心地坐在老丈对面,只是丝毫没有去安抚老丈的意思。 他只是认真地倾听着,老丈继续说道:“我们想着,这一辈子我们在阳间这边都没走到头过,那阴间的地盘肯定也极大,想要在忘川河涨潮前回去,就势必要分开行动。我因为年轻,好奇心又重,其他的几个人生怕我误了事,便把我分在了最外围的红花地。” “但是周围黑漆漆的一片,又有鬼哭声,我的好奇心也被消磨得差不多了。所以一分配好地盘,我便以最快的速度采完红花,可当我想要走原路返回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回不去了。”老丈的声音越发颤抖,仿佛回忆那一刻都是无尽的恐惧。 “老丈可是迷了路?”不料,那年轻人温润的声音依旧,仿佛丝毫没有被老人话语里的紧张影响一般。 “我发现,我来时的路完全消失了!而我每走一步,那一步的脚印就会完全消失掉。仿佛,我从来没有走过一样!” “我不敢大叫,不敢声张,害怕一个大喊就将那些鬼魂引来。周围一切都是黑漆漆的,只有我怀里揣着的萤火虫发出一点点光……”老丈越说声音越发小了起来,仿佛他已经被回忆带入了当时的环境。 但是明显,他的代入感注定要被打断,只听一个二十五六岁的青年大声问道:“邹老头!你说瞎话也带点儿边儿!人人知道点火要用火折子,你带哪门子萤火虫?!” “你懂个屁!别说三十年前,就是现在,咱们村里也就村长家有火折子,其他谁家里还有多余的火折子?!再说,那阴间我们谁都没去过,谁知道火折子点得着点不着?”邹老丈似乎被这一问拉回了现实,先是气急败坏地骂了一句才解释道。 “邹老爹,你迷路了?那后来呢?”听故事的其他人不耐烦这些鸡毛蒜皮的小节,反而催问道。 “后来,我在黑暗里走啊走啊走,周围越来越黑,突然一阵阴风吹过,我就掉进了一个巨大的洞里,那洞仿佛没有底……” 老丈的话噶然而止,所有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村庄入口处,一团白光骤然降临,这白光来的突然,所有人都赶忙闭上眼睛,而没来得及闭上眼睛的人,都双眼通红,随即泪流满面。 “啊!痛!” “这是什么?!” “怎么突然有这么亮的光?!” 就在众人诧异的时候,白光像来的时候一样,突然地便消失了,与白光消失的,还有那个讲故事的邹老丈。 “邹老头?!” “见鬼了!见鬼了!” “肯定是邹老头随便说出阴间的事,被乾城的人带走了!” 原本围着邹老汉的众人听到乾城的名字,立即犹如惊弓之鸟,一哄而散,不过片刻,原本围了一圈的人便只剩下蓝衫青年一人。 “阴间?乾城?看来是要去看看了……”少年嘴角露出一抹笑,弯阔的眉也随之舒展,将仿佛盛满繁华的眼眯了起来,却丝毫不影响他举止间露出的一丝华贵之气。 随后,一缕青烟随风而来,再看去,蓝衫少年已不知所踪。 ========我是阴阳分割线======== 三天过去了,王眉依旧独自坐在一片黑暗里,唯一改变的,是她从跪坐发呆,变成了看着自己左手微微发呆。 而后,便听她喃喃自语道:“这就是手部正经打通后的威力?” 虽然她现在依旧习惯用神识视物,但并不影响她的身体随着运动。 黑暗里,王眉伸直手臂,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原本平整的土地却似被谁用犁翻耕过一遍一样,留下一道道似是划痕一般的长痕。 三天前,她从冗长的睡眠中醒来,只觉得神清气爽,周边原本的黑暗,都不再那么无法辨识。她甚至能看到离她不远处的一棵树木树干上的纹路。 她还不知,这是木精气为她改变了体质,清明了眼目,而极阴之气又在她体内沉浮后的效果。可是她却能明显感受到,自己的身体与以往有了些许的不同。 作为一个准修者,王眉盘坐内视,竟发现,之前自己想要打通的四条正经此时正缓缓流淌着所属属性的灵光。这…… “阴极生阳,阳主生,汝之四经两脏均已被镀阴气,从此修炼阴阳之术,事半功倍。”第一次,虎面没有王眉的询问,便将答案公布了出来。 王眉有些怔愣,颇有一种被天上掉下的什么砸中的感觉。但是这飘忽的幸福感很快便又被虎面戳破。 “孤阳不生,孤阴不长,汝需在十年内领悟其他三精,打通十二正经,而后赴阳极,寻阳气罩身,否则阴气外泄,寸肤不留。” 王眉闻言,不禁嘴角露出苦笑,虽说在这葫芦里延长了自己原本只有半年的寿命,但是仅仅三天,她便又要面临一个时间的限制么? “砰”地一声响,在寂静如死水一般的黑暗里乍响。王眉受惊,本能睁开了眼,未等她以神识查探,那厢的动静已经清晰地印在了她的眼中。 就在她的正前方五丈初,一只撞得头破血流的兔子尸体出现在她的神识内。 “果然……”王眉面上现出一丝了然——这已经是第四只兔子了。 王眉修炼伊始虽然顺利,却终归不过是一介凡人。况且她胃经未开,完全做不到辟谷的境界。是以,她还是会肚子饿,还是会因饥饿而死亡的。 原本王眉也有所担忧,但是这个危机的解决,却带了一丝莫名其妙。 其实,她在修炼的第二天,就因饥饿而差点儿晕倒过去。就在她几乎陷入昏迷的时候,她似乎听到了一个女声,冰冷至极却又带着掩不住的好奇:“咦?!走火入魔了?” 而后她手腕一冷,再后来她醒来时,只觉得嘴里一股血腥味,而神识所探,除了她身前的一只兔子尸体外,竟再没有其他。 她自己从未动手处理过食物,所以一时间,王眉虽然腹中饥饿,但是对着那只兔子,她却无从下手。 最终,王眉叹了一口气,在心下下了一个对她而言无比艰难的决定。 下一刻,王眉眼睛一闭,伸手提起那兔子,一口便咬了下去。 许是最艰难的第一步已经跨出,之后王眉的动作越发自然起来。她如同千万年前的始祖们一般,用手撕,用牙齿咬,勉强将兔肉与兔皮分开。 而当她忍着呕吐地冲动,生嚼着带血的兔肉时,王眉第一次感受到了被火精精化后的味觉是如此折磨人。 从那之后,每过一段时间,王眉的肚子开始叫之前,离她不远处都会“撞死”一只兔子。 这便是所谓的“守株待兔”么?王眉自嘲地一笑,起身走向远处的兔子。她一动,周围浓稠的黑暗似乎也动了起来,如果此时有人在一旁,便会看见,连鬼影都不曾出现过的阴极,一个有阴气组成的人形物体,缓缓地移动起来。 当走近那只兔子的时候,看到那头破血流的惨景,王眉不由得皱了皱眉,但她也知道自己没有别的选择,在这没有水没有食物的地方,她必须茹毛饮血,方能撑到可以走出去的时候。 暗自咬了咬牙,王眉伸手拿起那兔子,果不其然,这“撞死”的兔子在颈部有一道巨大的伤口,刚好能够让她吸吮。王眉咬了咬牙,将嘴凑上伤口,自己闭眼不再看死去兔子依旧通红的眼。 看到她如此“识相”,正在慢慢走远的某只绿色的眼睛里露出一抹笑容,更快地融入了原本就漆黑的环境。 第五十二章 一曲《卷阿》凤凰痴 这边厢,王眉艰难地咽下最后一口兔,决定再次投入修炼——只有打通了胃经,她才可以辟谷,从而彻底结束茹毛饮血的生活。 胃经,全名足阳明胃经,对应足太阴脾经,同属土。不同于火木二精,王眉有现成的参照物可以参考,水金土三精王眉只能靠经验和想象来悟出其中真意。而她现在的当务之急,便是土精真意的参悟。 王眉一边用一旁落下的枯枝掘土,将兔尸埋葬,一边默默思考土中真意。当她将最后一捧浮土按实,手上沾染的土屑却让她怔愣起来。 土——万物之承载,至尊至贱,木生与土,木腐亦归于土。人虽不生于土,却有上古典籍述,人乃女娲捏土而成,而人死后,亦会归于土,就如同这兔子…… 土载生,亦终结。土之厚,在载物,在厚德,在平衡。 思及此处,王眉顾不得一身浮土,神识沉入族佩内的星瀚海,只见随着她的感悟,她神识所形成的小人,周身被一层厚重之气覆盖,原本生机勃勃的星瀚海,竟在这一刻从王眉脚下铺出了一片坦途。 星瀚海中,王眉举步,沿着这条坦途向前,每一向前一步,脚下的土地便延伸一寸,王眉望向远方的一颗星辰,那原本闪光的星辰,竟蒙上了一层雾沙,仔细看去,那星辰周围,竟形成了一层土色的缎带,围绕着这颗星辰转动。 神识中,王眉停下脚步,望向依旧虚立在星空中的虎面钟,似是心有所感,神识中的王眉双手各凝出一柄土黄色的钟槌,轻轻敲在不知何时移到她面前的虎面钟上。【零↑九△小↓說△網】 “铛……”悠远古朴的扁圆钟发出低沉的音色,只这一声,王眉便觉得神识所化的身体一沉,仿佛又凝实了不少。 “铛……”又一声敲响,王眉攥了攥手中的钟槌,惊喜地发现,她手上的纹路已经清晰可见,原本能够透过她神识之体发出黄色光芒的钟槌,被她握住的部分已经完全看不到钟槌的模样。 这说明……敲击虎面钟,可以帮她凝实神识?!那么,如果她把所有的钟面都敲一遍,会怎样?每一面钟的凝实程度又是否都一样? 想到就试,星瀚海中,神识所化的王眉上下翩飞,将虎面钟下中上层的扁圆钟逐一敲响。 “铛……铛……铛……铛……”钟声从低到高,形成一圈一圈的波纹,涤荡在星瀚海内,无数星子在这钟声里仿佛活了一样,随着钟声高低摇摆。 每敲响一面扁圆钟,王眉便觉得神识震荡一次。而正如她所想,每次震荡后,她都能察觉到她神魂的进一步凝实,仿佛,有土元素注入了她的神魂,令她原本浮躁不安,进阶过快的神魂一步步踏实了下来。 此情此景,王眉心下异常平静,感受着神魂的震荡,一股对土之厚德的孺慕之情油然而生,情之所至,一曲《卷阿》从她口中细细唱来,同时,她手腕用力,以编钟将其曲调奏出。 《雅》本便是朝廷正乐,以铿锵悦耳,延音持久的编钟奏来,更添了几许恢弘的气势。 “有卷者阿,飘风自南。岂弟君子,来游来歌,以矢其音。 伴奂尔游矣,优游尔休矣。岂弟君子,俾尔弥尔性,似先公酋矣。” 随着王眉将《卷阿》的第一句唱出,整个星空仿佛一震,紧接着,除了一直居于北天头顶的北斗七星外,其他星子仿佛受到这歌声里的君子召唤,以极其规律地顺序依次飘过王眉的身边,将她与虎面编钟围在了中间。 王眉却并不轻松,之前逐步的凝实被她的歌声乐声一带,竟有种将要从星瀚海坠落的感觉。 尤其是那被王眉蒙了一层“土纱”的星辰。更是从极远的地方缓缓飘来,一路带起一片黄色的星尾。 这颗星一靠近,王眉便觉得手中的钟槌骤然一沉,竟隐隐有像那颗星辰靠近之势。王眉用力控制住她握着钟槌的手,她有预感,此时若她不继续下去,她的神魂将会受到重创,是以,她咬牙勉力抬起手臂,继续敲响下面的音节: “尔土宇皈章,亦孔之厚矣。岂弟君子,俾尔弥尔性,百神尔主矣。 尔受命长矣,茀禄尔康矣。岂弟君子,俾尔弥尔性,纯嘏尔常矣。 有冯有翼,有孝有德,以引以翼。岂弟君子,四方为则。 颙颙卬卬,如圭如璋,令闻令望。岂弟君子,四方为纲。” 王眉这四句声落,那些原本围绕她,仿佛在伴她同游的星辰一顿,随即如同天降星雨一般,纷纷从天空向下坠落,又似朝拜,又似俯首。 而那颗黄色的“土星”竟摇摇上浮,升到了王眉头顶七星禄存星的位置,而后便停住不动了。似是君王在接受万星朝拜一般。 这奇景的代价,便是王眉的神魂一阵尖锐地疼痛,这疼痛来的突然,使得她面色也变得极度苍白。而她手中紧握的钟槌,亦随着土星的移动,摇摇向上,王眉不得不放弃一只左手的钟槌,改为抓住虎面钟的钟架,稳定自身。 但是这样一来,她的曲调便难成了,就在这关键的时候,王眉的倔强心气完全被激了起来,她不知从哪来的力气,竟然抬起右脚,以腿代锤,对着虎面钟最下方一排的低音继续奏了下去。 果然,那朝拜的众星在王眉下一句吟唱时又生变化: “凤凰于飞,翙翙其羽,亦集爰止。蔼蔼王多吉士,维君子使,媚于天子。” 第一句一落,王眉正要不顾腿部传来的剧痛,继续演奏,便觉身后传来一股灼热,凝眸看去,便见风云歌似一片红云,飘然而来。 见到王眉星瀚海内的异象,风云歌先是面现讶异,而后又是皱眉不解,这不解又转换为更深刻的震惊,但万般表情最终却只化为一叹。 这一叹后,她原本与王眉极似的眉眼竟然笑出妖娆的醉意——似喝了西王母所酿的桃花酿一般,令人不自觉便深陷其中的醉意。 “你这君子怎能无美在侧?”风云歌娇笑一声,竟是红袖一甩,脚下旋转,翩然起舞。 “凤凰于飞,翙翙其羽,亦傅于天。蔼蔼王多吉人,维君子命,媚于庶人。 凤凰鸣矣,于彼高冈。梧桐生矣,于彼朝阳。菶菶萋萋,雝雝喈喈。” 她红色的衣摆旋转,翻飞,仿若真如一只凤凰忽而高飞于天,忽而落于彼冈。而一种的星子也以她为中心,又一次开始了旋转。 风云歌的起舞,不知为何,却缓解了王眉神魂上的疼痛,随着她每一个甩袖,踢腿,不停有火光融进那围绕着她旋转的星带中,觑着这个空隙,王眉沉了沉声,抬起已重似千金的手臂,狠狠敲击在虎面钟上,同时开口: “君子之车,既庶且多。君子之马,既闲且驰。矢诗不多,维以遂歌。” 最终,这凤凰与群星的共舞,金石与长歌的交映,随着王眉最后一个音节的停住,悠然而缓慢地消散而去。 一曲毕,王眉连一句问题都没有发出,魂体便化作尘埃,消失在了星瀚海内,独留万千星辰缓缓回归原位。一身火红的风云歌,却并没有借此离开,只是她缓缓平静下的面庞上,却不知何故,滑下了两行清泪…… 璀璨的星瀚海,唯红衣女子独驻,痴痴望着星海身处。她虽曾集万千繁华于一身,此刻,却独自哀伤无人知。 星海,寂静似亘古孤独…… 第五十三章 黑豹大仙 “为什么每次我决定见你,都是在昏睡啊……”骄横的女声带着不满,王眉隐隐约约觉得被一个柔软的枕头推了推。 “咦?”只是随后,那声音便发出一声轻咦,这次却明显带了惊喜,“土精!这么精纯的土精真意!没想到,你这小丫头还挺厉害……” 王眉的神志迷迷糊糊,只觉得累极,又觉得身体很重,眼皮很重,没等那女声说完,便又沉沉睡去。所以也错过了之后,一直便是阴间最中心的阴极,史无前例地爆发出了一簇白光。 与此同时,阴间四城城主的密室里,一个女子的雕像也轰然炸碎。随着这女子雕像的炸碎,阴间四城主间的格局,又发生了无数的变化。 这一切均按下不提,只说王眉不知自己睡了多久,睡梦里就觉得浑身酸痛,就如同以往冬日里,她因为体弱不得不卧床三个月一般。筋骨的酸痛,以及神魂的沉重,令王眉一点儿都不想睁开双眼。 可是总有个声音在她耳边呢喃:“你怎么还不醒呀?土精堵塞的经脉我都帮你打通了呀!” “你不会就这么死了吧?”凉凉的触感在她的鼻子下掠过,那声音继续道:“不是有气儿吗?怎么还不醒啊?你那土精真意到底是什么怪胎,把你弄得这么虚弱?” “好麻烦啊,难道做个人类就会这么脆弱?那那个家伙为什么死活要变成人啊?” “我说,你到底叫什么呢?怎么会掉到阴极里来,还没死呢?” “哎,真的好无聊,这么多年都是一个人过……” “所以,你终于有人抱怨了?”王眉睁开双眼,一双上挑的凤眼里依旧朦胧着睡意,可是这声音实在是喋喋不休,令得她不得不出声阻止。 但下一刻,她便后悔了,因为那之前滔滔不绝于耳的声音,竟发出了一声极其刺耳地大叫。 “啊啊啊啊啊!你你你你你你!” 那出声尖叫的人,不,是出声尖叫的兽似乎是被王眉突然出声吓到了,只听噗通一声,然后便见黑暗中浓浊的阴气似尘土一般弥漫。 当一切尘埃落地,换作王眉心下咯噔一下,原因无他,她对上的是一双油绿的眼睛,这双眼睛眨了一眨,她仅剩的那点儿睡意便一下全无了。 “咳,被本大仙惊到了吧?我就知道,你们这种胆小的人类……”那双眼睛的主人被王眉这么盯着看,似乎有些尴尬,它像模像样地咳嗽一声,然后便端起了高人前辈的范儿。 “是你每天抓来兔子?”王眉赶忙转移话题,这几日在昏迷中,她便已经领教过对方自说自话的本事,现在她已经醒来,实在是没有精力这样无休止地听下去。【零↑九△小↓說△網】 “当然!算你识相,知道本大仙弄来食物不容易,也不会糟蹋……”说着话,那双绿色眼睛终于慢慢靠近了王眉。 即使王眉已经可以再黑暗中视物,却也分辨了许久,这全身漆黑的生物,竟是一只黑豹。豹子这种生物,她也只在书本中看过简略的图画,真正见到,这还是第一次。 这只黑豹全身都隐在阴极极其浓郁的阴气当中,靠近之后,王眉才能依稀辨别出,它背脊以及四肢应该是有点点白斑的。 “你是谁?怎么会救我?”见这黑豹再离她十步远的距离停下,而后后腿着地坐好,王眉也端坐起来,在能够与那双绿色眸子对视后,才询问道。 “嘘!我是极灵的事情不能随便乱说的!原来有个大家伙告诫过我,不可以告诉陌生人我是极灵,否则会被抓去炼药的!” 这声音发出的同时,王眉只见对面的黑豹眼睛眯了一眯,其内狡黠一闪而过。 “风云歌,极灵是何物?”神识中,王眉传音道。这是她与风云歌约定的另外一部分,若她有问题,风云歌需要帮她解惑。 “极灵?就是字面的意思,在极地所产生的灵魄。”不知道是不是与虎面比邻而居受到影响,风云歌的声音也慢悠悠的。 “会惹麻烦吗?”这点才是王眉关注的,之所以没有问价值几何,是因为王眉已经从黑豹自己的口中与风云歌简短的介绍里隐约猜出了,这极灵应该是极稀有的物什。 “怎么?你遇到了?”风云歌的声音骤然加快,显然,她对这极灵也极有兴趣。 “没有。”王眉在神识里淡定地撒着谎,抬眼,却见对面黑豹眼里光芒一闪,很快又不见了,让人怀疑她是否看错了。没等她细细分辨,风云歌的解释便转移了她的注意力。 “极灵这可是个稀罕物,传说百万年的极点才会生出一点儿灵智,这极灵便是灵物修成的修者,但是灵物修成正果,实在是太难了,通常没有个百万年,是不要想诞生灵智的,而千万年,早就够其他修者采摘千百万次了。” 不知道是不是勾起回忆,风云歌的声音里带了几许怅然:“即使是在本族,也没有存下一个能够诞生极灵的极点,极灵诞生后,便是神魂天然最好的大补之物,传说,若是神识耗尽,有极灵给渡一口气便能续命。” “产生灵智的极灵,更是修者最好的宠物,因为是灵体,可直接入器,或者做剑灵,亦或是做身外化身,再不济还可以填充入傀儡,多一个帮手。” “听上去,确实很有诱惑力。”王眉神识中应道,双眼却一直目视前方,好似没有焦距,但是,在她说这话时,对面那双绿色眸子里一闪而过的嘲弄却被她捕捉到了。 “你要真遇上,我劝你还是逃比较好。” “哦?” “能够产生灵智的极灵,以你现在的实力,别说收服了,不被碾死就算是运气好了。” 风云歌这话一出,王眉再次在对面那双绿色眼眸中看到一丝得意。看到这一丝得意,王眉的嘴角露出一个真正的微笑。 她中断了与风云歌的神识传音,也仿佛没有发现话唠一般的极灵方才突然的安静,她只是继续问道:“你还没说,要怎么称呼你。” 文字描述繁多,但是从王眉与风云歌传音,到结束也不过是两个呼吸的功夫。所以王眉这问话自然地仿佛她从未做过刚刚的举动 那黑豹没想到,对方竟然知道自己的身份后,还纠结于之前的问题,但它也算光棍,想也不想地便道:“本大仙的名字是你一个凡人能知道的?你就叫我大仙吧!” 第五十四章 虎面的变化 王眉想也没想,就点了头,而后极其顺口的问道:“那么,是大仙你帮我打通了所有的经脉?” “那是自然,你也不用太崇拜本大仙的法力无边……” “可是,我的水精与金精之意还未领会。”王眉冷静地道。 “都说了,不要太崇拜本大仙!本大仙只是帮你将经脉疏通,反正你的经脉在离开这里之前只有阴气,你怕什么?”黑豹的眼睛已经半眯,显然有些不耐烦。 见状,王眉也没有继续问它,而是内心唤起虎面。 “……阴阳可化五行,阴气沉于经脉,无碍。”虎面慢悠悠地道。 王眉心下松了一口气,再看对面的黑豹,依旧眯着眼睛,只是原本直立而坐的身子已经趴了下来。 “那么,大仙,我要修炼了,你若是有事,请在我熟悉了功法后再来找我吧。”王眉说完,也不理黑豹,径自闭上了双眼,封掉了六识,沉浸了熟悉的星瀚海。 黑豹看着王眉如此大大咧咧地在它面前入了定,一时却有些进退失据,自从她与那家伙分开两地,便再也没离开过这阴极,王眉是第一个能够入了她眼的活物。 而这个活物竟然还可以修炼,竟然可以在阴极悟出土精真意,身上还怀有木精真意以及火精真意,这让它如何放手? 它本想趁对方还没有完全回神的时候,便把对方拿下,但是对面这人如今既然入定修炼,它便不能搅了他,否则,这小辈的修为废了,它的打算便也就都落空了。 想到这里,这黑豹人性化地叹了一口气,便无奈地趴了下来——一万年它都等了,这小辈还能再让她等一万年? =========我是萧萧分割线========== 乾城,阳间最大的城池。也是每个年轻人都向往的城市。传说在乾城,只要你能修炼,便可以黄金美女唾手可得;如果你不能修炼也没关系,只要你有能让乾城城主满意的手艺,便可以在乾城居住,住满三年,便可获得乾城的户籍,而后世世代代在此居住。 这在如今乾、巽、离、艮四城常年交战的阳间,是不可拒绝的诱惑。毕竟只有居住在这四主城内的居民才敢用“性命无忧”四个字来形容自己的人生。 此时乾城的主街——大有街上,一身白衣的青年悠闲地漫步在十二个时辰都不落的阳光下,他步伐悠闲适意,腰间别着一管柯亭笛,面上却带着对万物的漠然——仿佛不论发生什么,都无法让他有丝毫动容的漠然。 然而他面容姣好,即使带着漠然,依旧令擦肩而过的非男性生物忍不住回头多看几眼。 “萧大哥!”从他身后传来一声唤,紧接着,马蹄声由远到近响起。 而随着马蹄渐进,一路上不停有摊位被撞翻小贩的大叫,行人跌向路旁地惊呼传来,那马眼瞧着便要撞上那白衣男青年,却丝毫没见马上的人有减速的意向,路旁目睹这一幕的百姓已经惊叫出声。 因渐近而越发清晰的马蹄声,远处摊贩的咒骂声,路上行人的惊呼声,甚至马上骑者的呼吸声在这一刻都真切起来。 眼看前方的白衣人即将被踏在马蹄之下,路人不忍心地将头扭向一侧。 下一瞬,却听见马上人的娇嗔:“萧博远,你走那么快做什么?!本宫还能吃了你不成?!” 众人向事发地看去,只见一红衣少女勒住缰绳,调转过马头,而原本应该横尸街头的白衣青年却以原本悠闲的姿势,完好无损地立在马后两丈远的距离。仿佛刚刚的奔驰而来的骏马穿过了男子,却未伤其分毫一般。 “少主言重了,城主还有何吩咐?”萧博远张口,声音冰冷,眉梢眼角的冷意在他开口的瞬间,犹如冬日里的冰棱从屋檐下坠一般,直直地坠进听话人的心间。是心痛,还是心动,便要问聆听者了。 显然,这位少城主的心痛并没有心动来的明显。她听闻萧博远开口,一张明丽的小脸上便挂上了笑:“萧大哥,我母亲没有事吩咐了,可是我……” 岂料,她话还没完,萧博远便点了点头,兀自一礼,总结道:“既如此,萧某所执之事尚未达成,少主不必远送。” 话音落,路两边的众人却见光线一阵扭曲,眨眨眼,再看去时,便只见红衣少女端坐马背,一口玉碎般的贝齿咬着唇瓣,两颊通红,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 这幅少女羞怒图当真可以入画,却没有百姓敢于多看一眼,甚至连抬一抬头的都没有。原因无他,不要看这红衣女子外表柔弱纤细,其正是乾城城主的独女,四城内排名前十的高手,有着红衣毒蝎称号的乾芯。 “萧博远,你给本宫等着!等你从阴极回来……” 乾芯的嗫嚅萧博远一句都没有听到,他此时已经施术站在了一座土坟前。土坟没有墓碑,只有一根木桩,上面飘着白色的招魂幡,象征着这是一座坟。 萧博远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白玉觥,随着他手腕微动,那觥里的清液便如匹练滑落,延绵不绝地绕着那木桩画出一半的太极图。而后他隐在袖子里的另一只手一翻,一只与那酒觥配套的一套酒筹,这酒筹一现,便沿着着白玉觥画出的图案,将另外一半的太极图补全。 最后一枚酒筹突然跳起,稳稳落在了酒液画出的半截阴阳鱼的极点,同一时间,最后一滴酒液也落在了酒筹所化一半太极图的极点处。 这一刻,一道灰色的光从招魂幡上射出,直没入太极两点,那图仿佛活了一般,兀自旋转起来,随着它旋转到第九圈,从土坟身处传来一阵“嘎嘎”的声响,萧博远信步踏入太极图中,灰光随之一亮。 萧博远的身影也随之消失,片刻不过,一切都恢复了原状,仿佛那白衣青年从未出现过,只有那木桩还立在原地,伴随着招魂幡迎风而舞,不知是在召唤着往者还是来人。 ――阴间―― 王眉一沉入星瀚海,便看向一直悬于头顶的北斗七星。 果然,那颗“土星”还安稳地停在斗杓的一角。黄色的光带依旧缓缓地流动,这是…… “天玑星?” 仿佛是听到了王眉的呼唤,那颗黄色的星辰亮了亮,顿时,王眉入定的身体里,胃经与脾经一热,这种变化马上便被王眉如今越发凝实的神魂察觉。 显然,这两条土属性的正经与天玑星之间建立了某种联系。 王眉不禁开始思考自身的变化。目光向下,便见到了虎面开阳钟。原本似金非金,似铁非铁的钟架此时红绿黄三色变换,而其上悬挂的三排青铜钟身亦是流光溢彩,较最初简单的青铜带锈,已然是天壤之别。 “虎面,我感觉,你的本体好似宽了许多?”王眉不确定地出声问道。 第五十五章 惩罚还是机遇 “虎面,我感觉,你的本体好似宽了许多?”王眉不确定地出声问道。 “……然。”虎面的回答依旧慢半拍,但是经历了之前土精凝魂后的王眉,此时听到久违的声音,却莫名感到了踏实。 “是因为天玑星?” “……女君自创天玑,虎面实感意外。”言毕,王眉面前便出现了一青绿色的人影,与虎面钟上的青铜钟面成同一颜色。 “你是……虎面?!”王眉仔细打量面前的中年人,此人极其高大,肩膀极宽,站在王眉面前,仿佛一座小丘一般,在王眉所见之人中,唯有蒙篆能与此人身材相抗衡。 此人面上带着青铜色的面具,面具的样式与虎面钟灵的模样大致相同。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其内却是一片混沌。 “……正是。”在王眉将虎面打量清楚后,才听到他确认的声音。也许也知自己的性情温吞,并不适合解惑,虎面慢条斯理地从怀中拿出一卷锦书,双手呈于王眉。 王眉接过锦书,显然,这锦书亦是魂力所化,虽是神识所化,其触感却凝实如真,深紫色的锦布卷起以黄绸系于其上。 “由此可见,制作此卷之人,必是个讲究的。”不知怎的,王眉心下却闪过了这样一个念头。 王眉解开黄绸,只见卷首五个金字发出柔和的光芒,既醒目又不刺眼:开阳星令。 “执星令者,可入开阳宫,主开阳宫事。虎面自此为仆,请女君吩咐。” 耳中听得虎面的解释,再加上王眉扫过星令令文,便对着所谓星宫有了了解。 看来,当初虎面对她还是有所保留了啊。原来,星空分南北,北斗七星为北天紫微宫之护佑,而七星自是围绕其旋转。封神之战后,七星亦被分封。 但是不知为何,千年前所有后天星灵全部消失,所有星器、星种、星令全部于一天回到了星灵所建星宫。而星器得到星灵最后的一个传信便是,找寻有缘之人,传星令。 这“有缘人”自然要星器自己判断。而王眉上一次,以土精之意,硬是将普通星辰化作了天玑星之事,彻底收服了虎面。而交出手中星令,便代表,虎面认了王眉这个主人。 “天玑星星器一如你这般?”没有理会虎面还在躬身行礼,王眉自顾自地问道。 “……然。只此葫芦界内并无真正星辰,女君若出此界,自会受天玑星感召。”似是也察觉到了王眉的不悦,虎面连话都说得连贯易懂了许多,再也没有之前古朴高傲的样子。 “看来,我当初无意之举,却是救了我一命。”王眉嘴角一翘,虎面却膝下一软。 “女君聪慧,是属下盲目自大,差点害了女君性命,属下愿领责罚。” 原来,当日王眉领悟土精真意,于星瀚海内起舞,却招来群星共舞,虎面便存了试一试她的心思,擅自引了土星过来,想要看一看王眉是否真的领悟,还是运气使然,没想到最后却弄巧成拙,差点儿害了王眉的性命。 若不是风云歌当时起舞助王眉,恐怕王眉已经被强大的土精之力碾碎了神魂。 王眉听了虎面所说,不怒反笑,她带了笑意的声音却冰冷至极:“虎面,你这是欺我没有惩处你的手段吗?” “属下不敢。”虎面的声音依旧不缓不急。但是,这份从容在听到王眉下一句话时,彻底消失不见。 “风云歌,现在到了用你的时候了,就麻烦你,把这虎面开阳钟给我精炼一遍吧。”王眉的表情依旧是含笑的,但是说出的话,却冷酷无比。 也无怪乎虎面听后便变了颜色,这精炼的意思,便是以神识之火,将开阳虎面钟从里到外煅烧一遍,不止是钟身还包括器灵。风云歌的神魂属性便是火属性,此次精炼正是以她的神识之火为主导。 从虎面将星令交于王眉的一刻起,王眉便对开阳星所有的一切有了生杀大全,不要说是虎面,即使是开阳星灵,都不能违背王眉的意志。 神识煅烧,是直接煅烧灵魂,如果身为开阳钟器灵的虎面无法熬过去,那么它便会烟消云散,如若王眉不管,星器会慢慢诞生新的器灵,而王眉若是插手,便可以将其他的灵魂植入星器,而后化为新的器灵。 当然,若是虎面熬了过来,他作为器灵的魂力定会上升一步,与星器的融合亦会更加彻底,这不仅是王眉给他的一个惩罚,更是一个挑战,如果完成了,便是一个提高自身实力的奖励,一切,便都取决于虎面自身的意志。 而叫风云歌来执行,便是王眉给虎面的一个警告,如果熬不住,王眉随时有风云歌这个后备。她并不是无人可用。 也无怪王眉心狠,虎面之前两次三番试探于她,考验于她。这次竟然差点儿搭上了王眉的性命,这其中的原因,无外乎便是虎面对王眉的轻视和不信任。 而如今它认了王眉为主,这种角色的转换,王眉不得不用狠厉的手段进行,让虎面彻底认清两人之间的主从关系。如若不然,这种事情一而再,再而三,王眉就算有九条命,也不够虎面拿来试的。 “小魔星,你使唤起本尊倒是得心应手。”风云歌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王眉的身边,两人气场一冷一热,令星瀚海一时看上去竟像分成了两个部分。 “这也是你我约定的一部分,若是你能将虎面彻底炼化,我便将你指为器灵,这样,也算给你找了个神魂寄托了吧?”王眉当着虎面的面,便直白地道。 而被王眉的话震惊的,不仅是虎面,还有风云歌,她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王眉,唇畔蠕动数次,似是想说什么,最终却也只得一句:“第九世,是我之前小看你了。”小看了你的狠厉。 “虎面,如此惩处,你可服气?”这一次,王眉转向虎面,其面目依旧,却让虎面从灵魂深处感觉到了一股威压,一股杀伐决断毫不留情的霸者威压。 于是,他维持着双膝跪地的姿势,抬手过额,而后以额贴地,无比恭敬地行了一礼:“女君惩处,虎面心服,虎面定不让女君失望。” “如此,生死便在你二人一念之间了。”王眉说完这话,便消失在了星瀚海。 “那么,我们便开始吧,小编钟。”见王眉的身影变淡,风云歌对虎面嫣然一笑,率先迈步走向了原处的开阳虎面钟。 第五十六章 阴间遇故人 处置好虎面,王眉甫一睁眼,便对上了黑豹大仙的一双绿眸。 “你什么时候和本大仙出去一趟?!”黑豹大仙一如既往地颐指气使道。 “现在恐怕不行。”王眉摇头,见黑豹眼里涌上不快,便解释道:“我现在并没有足够的实力自保,虽然你帮我打通了十二条正经,但是我还未引气入体,根本无法运用这十二正经……” “谁说你没有引气入体?”谁想,王眉的话还没完,那黑豹便叫嚣道,“你自己难道没发现,你脏腑,经脉内蛰伏的阴气?” 闻言,王眉首次正视自己的身体。认真说来,她体内存在的经脉,她真正内视所见的次数也不会超过五个手指,且每一次,都极其短暂。 而她在之前几乎一直都在修炼神魂,就连领悟五行真意,亦是多在星瀚海内进行。 从来没有入过修者界的王眉不知道,其他人的修炼,从来都是神魂与身体同时进行的,如果她有师门,她这样神魂与身体分开修炼,一开始便会被告知绝对不允许的。 神魂自古便是极脆弱的存在,这也是为何鬼修只在阴气重的地方生存的原因。脱离了身体,神魂单独存在,随便一点火光,都可以被伤害。 所以,苍岚界,没有一个门派的心法是身魂分离的。 但是王眉从来没有接触过苍岚界的修者门派,唯一亲口和她承认过自己是修者的蒙篆还是个体修,更不用说,修炼到功法法门一向都是修者的不传之秘。【零↑九△小↓說△網】 再加上一直以来给她修炼指导的,又是寡言少语的虎面,更何况上古的星灵,都是如此修炼的。因此,作为星器的器灵,虎面也只知道这种修炼方法。它见王眉并没有出现不适,自然而然地也就认为这功法对王眉来说无碍了。 不得不说,王眉这一世真的算是天道的宠儿,这样违背常理的修炼法门,她作为人类练来,非但神魂没有丝毫走火入魔,连她的身体也没有经脉寸断,想来也是气运所钟。 王眉重新内视,她这具身体依旧是十一二岁的样子,但是体内的经脉,如同黑豹所说,比之前王眉第一次看到时多了一层黑色的薄膜。 这层薄膜附着在十二正经的经脉内壁,以及五脏六腑的脏腑内壁之上,如果不细看,是不会看出来的。 “这便是我体内的阴气?” “不是阴气,是极阴之气!”黑豹极其认真的纠正道,“极阴之气,与阴气,那就是皓月与繁星的区别,你懂不懂?!!”语气极为不善,好像王眉若是反驳一个字,它便要发怒了一般。 “原来如此。”王眉点头受教。 “那我们什么时候出去?”也许是王眉的态度良好,黑豹很快便放下了怒气,反而追问起出去的时间。 “现在还不行。”王眉再次给予了否定的答案,她不急不缓地抬起手道:“我没有修习任何术法,如何出去自保?” 黑豹原本听她说不行时立起的瞳孔,再次泄气地变回了原样——眼前这个人类说的不错,人类太脆弱,没有保命的术法,出去就会被别的人类杀死。它要去的地方,又偏偏不只有阴魂…… “好吧,那需要多久?”最后,黑豹妥协道。 “三年吧。”并没有忘记之前虎面对她说的,要在十年内打通十二正经,寻找阳气吸收,以达到阴阳互生的事情。所以,王眉仔细地斟酌一番后,才对黑豹大仙道。 “嗥!!!”一声豹嗥从森林深处爆出,惊飞了阴间无数的夜鸟…… ——————三年转瞬即逝———— 三年后,王眉站在树林外的一片星夜草中,第一次借着这草发出的微弱光芒将黑豹大仙看了个清楚。 认真说起来,黑豹大仙并非一只纯黑的豹子。除了豹身背脊等绝大部分身体是天鹅绒般的黑色毛皮外,它的四肢,腹部以及尾尖皆是一片雪白。 此时长长的尾巴在身后翘起来,毛茸茸的,看上去蓬松柔软,但是其竖立的姿势又让人毫不怀疑其内蕴含的力量。 王眉习惯性地将手放在黑豹的背上,三年来,一人一豹日夜相对,到现在多少也培养出了一些真正的感情。对王眉喜欢抚摸它皮毛的习惯,一开始黑豹大仙是绝对排斥的——开玩笑!它一堂堂极灵难道真要被一个人类当成宠物来养不成? 但是在一次王眉给它挠了挠下颚后,黑豹大仙竟开始对王眉这个习惯喜欢了起来。 入手毛皮光滑柔软,但是却透着森森的凉意,王眉的手仿佛扎入了一片湖水中,存储在体内的阴气竟然仿佛被触动了一般,缓缓泛起了波纹。 这变化曾让王眉大惊。但是后来,王眉发现,与黑豹产生共鸣的阴气,在循环一周回到她体内后,竟更加精纯。这也是王眉即使知道黑豹并不习惯于她时不时的骚扰,还是依旧不改“恶习”的原因。 这三年来,黑豹大仙已经习惯了王眉时不时的抚摸,或者说偶尔的“抓痒”,它习惯性地蹭了蹭王眉的手背,以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撒娇语气对王眉道:“丫头,我们走吧。” 随后,率先站起身,向西方走去。 但很快,它便发现王眉没有跟来,略带疑惑地扭过头来,却见王眉站在原地,目光看向与它相反的方向。 它碧绿的眼睛眯了眯,最后似乎是扯了扯嘴角,还是向王眉走去。见黑豹转头向自己走来,王眉的嘴角微微上翘,转身向自己感应的方向走去。 王眉之所以要向东方而去,倒没有与黑豹争夺主动权的意思,只是因为在她的感应中,那个方向似乎有不同于周遭阴气的灵气波动,而那波动在短短的时间内有愈演愈烈之势。 如果按照她现在的速度,恐怕她要走很久才能到达那波动传来的地点,幸而,以往的三年内,她每日刻苦修炼,逐渐巩固了十二正经里的极阴之气,还按照爽精篇里面记载的,学会了几项运气于经络,从而提升身体能力的小法术。 其中一项,便是运气于足部经脉,从而加快移动的速度。由于她是于阴极突破这十二正经的,所以她体内如今的阴气是极其充足的。 此时运阴气于足六经,即足三阴以及足三阳,一个跨步,她竟然迈出了一丈之远,就在她还没有反应过来时,她的身体已经又向前大步走了十余步。 她有些不敢置信地回头望了望,刚刚她启步时的那棵大树已经不见了身影,不同于拔足狂奔,她并没有任何急喘的症状,这种神奇令第一次施术而行的她内心升起一股兴奋。 但是这股兴奋在看见身边的黑豹时,却被无情的浇灭了——只见黑豹大仙依旧如刚刚一般,离她不过三步远,仿佛并没有意识到她步伐的更改。见王眉看来,它只奇怪地回望过来,似乎在问,怎么了? 如同一盆凉水,王眉刚刚的兴奋心情被黑豹这样一看,顿时烟消云散,好吧,她不得不承认,她的见识远远不如一只豹…… 没给王眉继续尴尬的时间,就在她没注意的时候,原本离他还有些距离的人声已经离她不到一里,以她如今的耳力,对方那刀剑撞击发出的“铿锵”之声已经很清晰了。 随之传来的,还有一异常熟悉的声音:“五人追我一人三天,还没有得手,若是我,早就羞得自刎回炉了!” 第五十七章 术法初现 随之传来的,还有一异常熟悉的声音:“五人追我一人三天,还没有得手,若是我,早就羞得自刎回炉了!” 没等她诧异,这异常熟悉的声音便阴阳怪气地继续道:“我说你们混沌岛的,难道都属蝇蛭一流不成?我已经拒绝你们那么多次了,竟然还无休无止地追来!” 这声音虽然阴阳怪气地,但是却让王眉弯了嘴角——这世上还有比他乡遇故知更值得欣喜的事么? 既然已经大致判断出来人是谁,王眉也不再犹豫,加紧了赶路的步伐。随着对方向她移动,很快的,王眉便见到了那一身红衣,随着纯钧剑不断挥舞,招摇地在一片黑暗中飘舞。 手中黑暗凝聚,一柄黑色的钟槌便被王眉握在了手上,在她身后,一架巨大的编钟此时也因是阴气凝聚而出,完美地隐藏在四周一片黑暗中。 这才是王眉如今最大的依仗——阴气所凝的开阳虎面钟。不同于神识中,她可以以开阳虎面钟演奏一首曲子,毕竟,她现在的身体并没有她的神魂那么强,她最多可以敲响虎面钟三次,而能敲响的,也只有三面钟。 一面名涤荡,一面名震慑,还有一面名缚龙。钟如其名,其激发的法术亦汝其名。这三面钟都是钟架最下方一排的甬钟,声音极为低沉。不过王眉如今真正掌握的,也就是前两面。第三面缚龙所需要的阴气,一次便会掏空她体内所存,是她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动用的一面。 “铛!”一声低沉的钟鸣响起,在场追逐打斗的众人只觉心下一惊,神识一沉,脚下竟出现了难以控制步子的情况。 “什么人?!”郑墨率先发问,他本人却不进反退,趁着对方步子乱了一瞬间,剑尖连挑,又伤了对手两人后,才在对方回神的刹那闪身退出战圈。 “郑家三郎,近日来可安好?”王眉几步加入战局,站在郑墨身边,眉眼含笑,对对面的众人仿佛视而不见。 “托福,一命尚在。”郑墨不怎么诚心地答谢,而后不等王眉再说什么,他便直接问道:“刚才那钟声是你弄的?” “然。”王眉点头。 “怎么不分敌我?!” “跟你打个招呼罢了。”王眉脸上一红,她无法说,当时郑墨正和对方战在一起,她还没有将钟声精准控制的能力,只针对其中几人发挥震慑的效果。 “差点被你害死!”郑墨说着埋怨的话,眼里却闪过笑意。【零↑九△小↓說△網】 “哪里,郑三郎若捐躯,也绝对是光荣战死!”见到郑墨,王眉的心情大好,连着说话也不像以往那般惜字如金。 “两位似乎是旧识。”对面的几人自然不会让他俩就这样叙旧,其中一个高挑的蒙面女子张口问道。 这女子身材消瘦,全脸都被一层银色的面纱挡住,只能从声音里些微判断出其性别,但即使是其声亦区别于普通女子之娇柔,一开口便带了一股肃杀的味道。 “不劳各位费心了!当然,如果各位能给我俩个清净得以叙旧,那就再好不过了。”郑墨吊儿郎当地答道。 “岛主吩咐,请郑郎君上岛一晤。”女子的语调没有任何起伏,明明应是俏皮的邀请却硬被她说出了下战书一般的挑衅。 “一晤就不必了,我没兴趣加入你们!”郑墨直接拒绝道,没等对方再说什么,王眉右手凝聚的钟槌再次重重敲在最下一排的唯一一面甬钟上。 一圈肉眼可见的黑色波纹随着钟鸣低沉奏响,向着对面的五人掠去,所过之地,所有的树木均都应声而倒,倒地力量之大,竟激起一大片沉在地面的阴气——正是王眉能够利用的另外一招,涤荡。 “走!”来不及看对方的反应,王眉拉着郑墨,运气于足下,扭身就向树林深处去,那黑豹亦是知机,引着两人向西方隐蔽之处而去。 两人一豹最终在一棵参天的大树前停了下来,那黑豹一爪拍在树木露在地面上的粗大树根上,须臾间,一层墨绿色闪过,大树竟似被刀斧劈开一般,从中间露出足够一人通过的门户来。 出于对黑豹的绝对信任,王眉拉着郑墨便闪身进入其中,而在黑豹也进入其中后,那树木在一眨眼间便恢复了原状。 跨过那道墨绿色的门户,王眉仿佛进入了一个透明的空间。这空间内亦被墨绿色的光线照亮,虽然不及灯火通明,却要好过树木之外百倍。 更神奇的是,从这树木内部竟可以将树外的所有情景一览无余。连地上那些发光草叶的纹路,在墨绿的光线下都可以看得一清二楚。那追击的五人自然亦不在话下。 就在王眉和郑墨进入巨树之内一息以后,那混沌岛的五人方才追来。显然刚刚王眉出其不意的一击亦给几人造成了点儿小麻烦。 “人呢?”之前与郑墨相斗最激烈的蒙面男子先开了口。 另外一人显然擅长追踪,在蒙面男子开口询问的同时,便在空中撒了一些不知名的粉末,那粉末在外界的黑暗中漂浮,却神奇地现出白光,只是那白光停滞不前,只在五人周围徘徊,见此,这人便笃定地回答道:“气息到此为止。” “隐息?” “有可能。郑墨的帮手出现太突然,他有什么特殊之处,我等并不了解。”说话的女子依旧秉持她之前的语气,并没有因为是同伴之间的对话而有什么不同。 其他人明显也已经习惯了女子说话满是肃杀的口吻,对此并没有表示什么,反而是一直没出声的两人中一人问道:“一号,现在当如何?” “如此,我们只能回岛交差。”唯一一个没有说话的人道,听其声音亦是一女子。只不过,她的声音较之之前的女子却要正常多了。 显然,被称作一号的女子便是这五人的领头人,其他人闻言点了点头,手中银光一闪,诸人便失去了踪迹。 树木之内的王眉和郑墨却没有放松警惕,果然,一刻钟之后,五人的身影再次显现出来。 第五十八章 再见风蚺 这一次,他们并没有再继续交谈什么,见周围依旧没有动静,五人各自手上分别闪过白蓝红绿黄五色,其所在之地便出现了一个小巧的法阵。 法阵一出现,这五人便默契十足地站在了其内五个点上,法阵之内突然刮起一股五色旋风,五人被旋风一卷,随着旋风速度越来越快,身影逐渐模糊了起来,两息后,法阵上刺眼的光芒一闪,原地已经没有了五人的踪影。 直到此时,王眉在树芯内才真正地松了一口气。 “你竟然也被传进了阴间。”树心内部空间巨大,又因其中空,郑墨这没有刻意压低的声音,便来回回响了半晌才停止。 “阴间?”没好气地瞪了郑墨一眼,王眉揉了揉耳朵才反问道。 “是啊,乾坤葫芦内的阴间。” “乾坤葫芦?”这个词,王眉已经听风云歌提过,但是她却无法向郑墨解释风云歌的问题,是以,她此时不得不装傻,脸上也适时地挂了一丝疑惑。 “一向聪慧绝顶的王十七郎,花了三年,连身在何处都没有打听清楚?”郑墨的一双桃花眼眯起,语调里是改不了的调侃挑衅。 “伞年来,我被困在一处,今日刚刚脱身。”幸而王眉也没有计较,跟这位计较语气的问题,三还没那么无聊。 “你怎么总是被困?”之前被困在百木困阵,这次是直接被困在一处。 郑墨话没有说尽,但是王眉却听出了他的言外之音。 “总好过你总是被追杀。”上一次,是被夏侯景的手下追捕;这一次,王眉看着郑墨身上褴褛的衣衫,眼中闪过一丝兴味。 “你又知道了?”谁知,郑墨却一副不在乎的样子,他此时站在他们进来的树门前,一手拄着纯钧剑,另一手却耷拉在身侧。 王眉眼尖地看到,他握剑的手上血迹尚干,但是他垂在身侧的另一手,却依旧缓慢地滴血。 王眉这才仔细打量起郑墨来,除了他褴褛了的红袍,他原本就白皙的脸越发白了,而一双含水的桃花眼,此时眯着,完全不见了以往的流光,王眉见此不禁皱了皱眉头,“你还是将伤处包扎一下,以免失血过多。” “他这是被阴气所伤,除非以阴气相引,否则伤口会持续流血直至死亡。”不知从何处传来一女声,在树芯寂静的环境里,格外地惊心。 “是你?!”王眉扭头,却见到一张熟悉的妖媚容颜从身后的空间里缓缓显形出来。 “是我,风蚺。”那妖媚女子,竟正是将蒙篆王眉二人困在百木迷踪阵里的风蚺。但是此时出现的风蚺却不复当初的模样,她此时虽然依旧穿着旧时的装束,身体却并不凝实,显然其实力大降,甚至连实体都不复。 “你怎么进来的?”王眉眯了眯眼,口气转冷——虽然三年过去,她对风蚺可依旧没有什么好印象。 “我是魂呀!你难道不知道,魂的天赋便是穿透么?”风蚺笑得妖娆,语气里的得意略带夸张,“莫说一棵婆娑树,便是再多一层防护阵,我也进得来!” “你怎知他的伤口是阴气所袭?”王眉却没有顺着风蚺的话问下去,之前因郑墨卸下的心防再次提升起来,在问风蚺话的时候,她不自觉地便挡在了风蚺与郑墨之间。 她的这一下意识的举动令郑墨微微挑了眉,却也没有针对她这一行动多说什么。只是扭头同样好奇地看向风蚺。 这冒出来的女子一看便知是鬼修。只不过,她不应该是一条蛇魂么?竟然可以保持人形? 他对风蚺亦有印象,从其魂体凝实的程度上来看,对方并非高级鬼修。鬼修等级越高,其身形便越凝实。而眼前这女子的魂体透明如斯,便可知,对方并不是什么厉害的角色。 但是,他很好奇,对方如果真的是低级的幽魂,又怎会能够活到现在,还未被吞噬。要知道,鬼修最初从聚魄到凝魂的过程,便是无意识的互相吞噬,从而凝结魂身的过程。 看这女子身体透明度,应该只是最低级的幽魂,甚至连凝魄都没有做到。只不过,这女子既然是比他们还要早一步被莫子奇那厮收进来的,如今又这般修为,且还能够保住性命,倒是令郑墨有几分惊讶。 “我与他同行而来,见到了他受伤的过程。”风蚺并没有过多的解释,只以一句话概括了大致的内容,“他是被人用暗含阴气的雾气所伤,所以必须先将阴气引出来,否则三个时辰后,恐怕这具肉身就保不住了。” 见王眉不置可否,风蚺有些着急——如郑墨所见,当初她被自己所爱之人陷害,进入这乾坤葫芦,没有了肉体,她一界妖修的神魂本就并不强大,若非血统纯正,早就保持不住人形魂体,更何况,在此蹉跎三年,她的修为竟然日渐衰弱。 原本她是已经聚灵的妖修,神魂也相当于鬼修的凝魂期,谁知,随着时间流逝,她的神魂竟越来越衰弱,如今竟然衰弱成最最弱小的幽魂。 因与莫子奇一同盗这乾坤葫芦,她自是比王眉和郑墨了解更多。这葫芦里的生灵,皆非外界进入,而是这葫芦自身演化的,也就是说,这葫芦内真的自成一个世界。 而王眉和郑墨是她飘荡三年来唯一见到的,从外被引入葫芦界的人。如果错过他们,单凭她一个人,不,一个魂是无法逃出乾坤葫芦的。 此时王眉的沉默,在风蚺看来,便是在考量她的价值。于是,她不得不继续说道:“他的阴气只有阴魂能够引出来,而我,就是阴魂。” 见王眉依旧防备地看着自己,风蚺嘴角现出一丝无奈的微笑,“你不必如此防备于我,虽然我以往修为高出你许多,但我现在不过是刚刚最最低级的幽魂,随便一团火都可以伤我。” “我并不打算带上你。”这一次,风蚺话音刚落,王眉却回答了一句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话。 对方这样说,明显是想以救郑墨为条件,要他们答应一些什么。显然,这又是一局谈判。涉及谈判,王眉从来都喜欢将话题的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 习惯性地想要摩挲一下袖中的族佩,却只有空空的袖袋,王眉暗自决定,这次出了婆娑树,她一定要找一块玉石放进袖袋。 第五十九章 主从 “我并不打算带上你。”王眉干脆利落的截断了风蚺接下来要说的话。 谈判,王眉从来都喜欢将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中。上一次与风蚺相遇,自己的实力不济,完全没有谈的资格,如今,自己占据上风,不拿到最大利益,一向不是王眉的风格。 其实,王眉并不在乎风蚺所说的,郑墨所受阴气的伤,只能阴魂引出阴气。 因为她自己的一身修为便是阴极的阴气凝成,阴极的阴气自然比这阴间的其他阴气更加纯粹,甚至已经纯粹到可以凝出一丝阳气,只不过其细微的比头发丝还要细,几乎察觉不到罢了。 因此,刚刚她看见郑墨受的伤,只是稍微一感应便知道了郑墨伤的情况,只不过不知道应该忽而帮他,现在风蚺已经将具体的办法都给了她,她有足够的把握,能够帮郑墨将其内的阴气引出来。 当对方唯一的筹码都已经是自己的囊中之物时,她还有什么道理让对方予取予求呢? 且风蚺此人,给王眉的印象依旧停留在喜怒不定,睚眦必报的麻烦妖女形象上,所以要王眉带这么个麻烦上路,她本心里是无论如何都不愿意的。 更何况,她并不认为她们二人之间的关系在三年后便可以从生死仇敌融洽到可以同行的地步。所以,这谈判,对她来讲,其实可有可无。 风蚺被王眉不愿意带她一路的话一噎,一时竟无言以对。 以往在族内,只要她想,风蚺一直都是无往不利的。但这一次,她明显碰壁了——她没想到王眉这么快便看透了自己的意图,这与她之前设想的,先抛出自己能救郑墨的诱饵,然后要求对方带她离开乾坤葫芦的设想完全不一样。 “你……” “在我出手前,你自己离开吧。”王眉眉眼冷淡,对于敌人,她一向没有多余的情绪。 如果不是因为她现在更关心郑墨的伤势,害怕万一自己对风蚺动手,一击不成耽误了郑墨,其实她不介意就地斩杀了风蚺,以绝后患。 到了此时,风蚺才真正意识到,对方对自己能够救对方同伴的能力真的是不在乎的。 但是,她不甘心就这样被困在乾坤葫芦中,虚度一生又一生,记忆被抹掉一次又一次,直到最后,自己都不再记得自己是谁。毕竟,葫芦界外,她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她还有很多想要的东西没到手…… 于是,风蚺不顾王眉骤然冷下的眼神,再次开口道:“我比你们更了解乾坤葫芦。” 然后,没等王眉回应,兀自赶忙继续道:“这乾坤葫芦原本是我与莫子奇一起盗出来的!我比谁都了解它的用处和秘密!” 见王眉不耐烦地皱眉,风蚺求救般地看向郑墨,期望另外一人能够相信她的价值。 “她说的是真的。”郑墨看着王眉,肯定道。他之所以开口,倒是有些同情风蚺的际遇。 首先,与王眉不同,郑墨是看着风蚺如何被莫子奇背叛,而后被收进这葫芦的。对她的话,郑墨倒是相信了七八分,而他虽然在阴极流浪了三年,却终究不是魂体,很多的地方,他并不方便去,相应的,很多的消息恐怕也确实不如风蚺知道得详细。 其次,作为这个时代的士大夫阶层,郑墨亦有怜惜弱小的风流侠士情怀,风蚺现在表现出来的柔弱,激发了他内心的某种保护欲,这才开口肯定风蚺的话。 王眉听到郑墨开口,先是很诧异地看了郑墨一眼,而后开口,其内容却令郑墨不禁一阵头皮发麻:“郑三郎果然还是建康那个怜香惜玉的郑三郎!只不过,若我说,这风蚺曾与我是不死不休的关系,你还执意要带上这弱女子么?” 在说到“弱女子”三个字时,王眉有意咬重了其中的弱字。 而郑墨被王眉话里的冷意一冻,只觉内外皆凉,第一次有些不愿与王眉对视。他虽然个性倔强,但是亲疏远近还是能够分得出来。 王眉与他自幼相识,即使关系恶劣,却也不曾不死不休,更何况,葫芦界外王眉更是救过他与卢湛的性命,这种关系,怎么也比只有一面之缘的风蚺要近得多。 所以,王眉此言一出,郑墨便知王眉的决心,遂也缄了口,不再言语。 “我知道出这葫芦的秘密!!你若带上我,从这葫芦出去至少会有五成把握!”风蚺见唯一的救命稻草也已经偃旗息鼓,终于忍不住将底牌彻底掀开来。 王眉闻言,神色略缓,却依旧摇了摇头:“五成?我不会为了五成的希望就安放一柄利刃在身侧。” 风蚺仔细观察王眉眼中的神色,却无论如何都看不出任何情绪的端倪,最终,她咬了咬唇,道:“我可以与你签订盟义契!” “不,魂契要签主从魂契。”王眉摇头,终于提出了到现在为止唯一的条件。魂契的分类她之前也曾在野史中见过,此时说出来,其实她自己心里都没有什么底。 “这不可能!”风蚺听到“主从魂契”四个字的时候,便尖叫道。却也安了王眉的心,原来,这世界上真的有契约一说。 而风蚺之所以如此失态,便是因为当初莫子奇骗她签订的,便是主从魂契,但那也是她与莫子奇相处了一甲子,产生感情后才着的道。 而这王眉不过与她有过一面之缘,竟想要与她签订主从魂契,在高傲的白矖神兽风蚺面前,她几乎是以为自己听错了。 魂契亦分多种,有双方平等的友约,即不可互相伤害的契约,也就是风蚺口中的盟义契;有爱侣之间不求同年生,但求同年死的同心契;有修者与灵兽之间,仆必从主,主死仆亡,仆亡主伤的主仆契,等等。 而主从魂契,是仅次于主仆魂契的不平等契约,区别只在于主从魂契中,主若死,从者却不会如主仆魂契中的仆者一般死亡,而是重伤;而主仆魂契中的从者若死亡,则为主者亦会重伤,不若主仆魂契中的为主者,丝毫无伤。 “此魂契只在葫芦界内有效,出去后,你我便各奔前程,互不相欠。”相对于风蚺的激动,王眉显得格外冷静,看在风蚺眼里,不知怎么,竟觉得眼前这个不足弱冠的少年格外可怕。 “我给你一日的时间考虑,在此期间,我会将你困在一处,或者你自己选择离开。”不管风蚺如何反应,王眉却不愿意再浪费时间,她与风蚺已经耽误了够多的时间,即使郑墨的伤势她有把握,此时也不免担心他失血过多。 “你能困住我?也好,这样你们也放心。”风蚺先是不可思议地反问,但下一瞬却仿佛心灰意冷地同意了。 王眉见她同意,便转头低声问起郑墨来,“你手里就有带灵气的物件吧?” 第六十章 叠加迷阵困风蚺 王眉见她同意,便转头低声问起郑墨来,“你手里就有带布阵的物件吧?” “你还懂布阵?”郑墨一点即通,只是他对于王眉的认识还停留在“一界凡人”之上,遂有此一问。 无怪乎郑墨惊讶,阵法一途修习者极为少见。 一方面,习阵者多数善算,这里所谓的善算者,其成就条件极其苛刻,千人之中亦是凤毛麟角;另一方面,阵法一途大多师从甚严,很多阵法都因修者敝帚自珍而失传,传到现在,就只有蓬莱仙岛以及诸子岛墨家有所传承了。 只不过,最近几年,并没有听闻这两个地方出了有名的阵法师收徒的消息。郑墨虽然疑惑,却也知道现在不是多问的时机。 见王眉点头,他也没再多说什么,便从自己的那储纳宝物里拿出来了几件布阵用的器物。 王眉的阵法,自然是从《星斗精要》中习得的。 三年间,王眉的日程极其紧张,不仅要引阴气淬炼经脉,练习爽精篇里的术法,凝聚阴气形成开阳虎面钟,还需修习《星斗精要》中奇门篇的阵法一篇。 幸而她天性聪慧,在阵法一项上,如今可算是略有小成。针对风蚺,由于已经成为鬼修,自然是攻击神识的阵法更加对症。 王眉看着堆在眼前的阵旗、阵盘以及作阵眼用的方玉,心下一阵无语——郑墨这厮在这个地方竟然还将东西带得这样齐全。 这些东西她都只在《星斗精要》的阵篇里见过描述,实际操作还是第一回,没想到可选择的面便如此之广,若在建康,她也不会矫情,不过在这里……王眉看看树芯的环境,嘴角还是不自觉的翘起。 更何况,更让人意外的是,郑毒舌竟然没有借此讽刺她两句,也令得她刷新了对郑墨的感官。 其实,在这一点上,王眉还真是高看了郑墨。他此时之所以沉默,一方面是他现在失血有些多,眼前正一阵阵发花,另一方面,王眉刚刚挡在他和风蚺之间的行为,也令他将王眉划入了自己人的范畴。 对于自己人,郑墨虽然毒舌依旧,但是却有着极大的包容心,看卢湛便知道了,自从两人联手作战,又门人相认后,郑墨对卢湛总是口下留德的。 言归正传,王眉掩下心内将所有排阵所用工具都用一遍的冲动,只将其中布置小迷踪阵以及小困仙阵所需要的阵旗挑拣出来,另外她还挑了一小包玄龟壳磨成的粉。这粉末原本是郑墨用来炼制回灵丹所用,所以准备了相当多,被王眉挑走一小包,也算不得什么。 是以,见王眉挑好了布阵所需,郑墨连问都没问一句,广袖一挥,便将没用的东西放了回去。同时调整自己体内的灵力,全力压制其伤势来。 虽然他的伤势不重,但是长时间的失血,也令得他不得不重视起体内阴气的破坏力。 另一面,王眉先是用玄龟壳粉末画出小困仙阵的阵型,这一步不过是阵法师在布置自己没把握的阵图时,打的草稿。 通常,一个熟练的阵法师,只需要在心内将阵图回忆一遍,而后灵力按照阵图一划,便可布置完成。 但是王眉目前虽然打通了十二正经,体内的阴气亦算充实,单是她却不想浪费任何练习的机会。在很多地方,王眉都喜欢选择捷径到达目的,但在学习新事物这一项上,她又极端的保守。 王眉始终相信,天道酬勤。 有天分,亦要勤练,没有一个好的基础,是无法走得更远的。而她,想在阵法一途上走得更远。 是以,她虽然心急,但却只以小部分阴气做引,整个阵图一笔一笔地从王眉的移动中慢慢现出它应有的样子。 风蚺出身柴桑山风氏,虽是妖族,但也是妖族中罕有的上古血脉,自幼耳濡目染,即使器阵符药对于妖族来说用处不大,但是作为颇有底蕴的风氏一族,有关的藏书还是颇丰的。作为族中的精英,风蚺也是见过人族阵法师布阵的。 她见王眉竟然连阵图都要用玄龟壳粉预先画出来,面上便现了一丝不以为然,再看王眉慢吞吞地补充阵图,面上的不屑一顾就更明显了。 “你这程度也布阵?”风蚺的不屑已经快要从眼中溢出来,“难道说人族阵法师已经是阿猫阿狗都可以做的了?难道你们人族阵法师挑徒弟百万中取一的惯例如今已经改了?” 没有理睬风蚺的刻薄,王眉认认真真地按照《星斗精要》奇门篇里的阵图详解所说,将锁灵阵、困仙阵融入了小迷踪阵内,使得原本只有迷惑对手的小迷踪阵,顿时多了两项困敌的手段。 由于王眉之前画阵图的新手表现,在她将阵旗认认真真插好后要风蚺入阵时,风蚺连看都没看一眼,便一脚踏入了阵中,直到王眉将充当阵眼的灵玉放好,这个多重迷踪阵被启动之后,风蚺作为受用者,才后知后觉的感受到这叠加阵的厉害。 风蚺如何体会这叠加阵法先放到一边,王眉在将风蚺困住后,便赶忙走向兀自闭目压抑伤势的郑墨面前。 “郑墨,你怎么样了?” “暂时死不了。” “我要怎么做,才将你经脉中的阴气引出来?” “你体内有阴气?”不是郑墨不相信王眉,而是进葫芦之前,郑墨对王眉的印象仅仅停留在琅琊王氏十七郎,自幼聪慧,注定早夭之上。 且从他遇见王眉以来,王眉虽然再次救了他一命,但是她施展的法术,却让郑墨完全没有感到灵息,而灵息是修者最重要的标志之一。 更重要的是,王眉刚刚与风蚺的谈判,将郑墨的感官再一次拉回了在建康时候的印象——不愧是连皇家都算计过的十七郎,刚刚这一番计较,明显将对方的所有心态都算了个遍,而从最开始的坚决,到最后的松口,节奏都被王眉把握得死死的。 看来,建康郎主们私下议论的,十年后,唯徾需惧,不是没有道理的。 第六十一章 肤膜 看来,建康家主私下议论的,十年后,唯徾需惧,不是没有道理的。 且,这王徾不仅善算人心,从他刚刚能够布出阵法来,便可猜到,对方同样善术。但是这一点,郑墨接受起来却没有任何违和感。 原因无他,王家徾郎,博览群书的贤名自幼便在他们这群建康世家子弟中流传,她粗通阵法,真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可是即使王家徾郎,聪慧近妖,也不可能无师自通修者的功法吧?所以,在王眉说出要帮他除去阴气话时,郑墨的第一反应是不可置信。 “嗯,我修炼了一门功法,能够存住阴气。但是你要告诉我,我怎么才能帮你。”谁知,王眉就这么坦然地承认了。顿时,郑墨一腔的不可置信都被憋了回去。 王眉也知道自己的经历有些离奇,没有师门,没有师父但是却有传承。只是此时却不是解释的好时机,是以,她只是简单的概括了一下,而后又问起怎么帮郑墨的方法。 郑墨见她言语间不似作伪,再加上他此刻将王眉已经划进了自己人的范畴,在“自己人”面前,郑墨从来不是个深思熟虑的,所以听王眉这么问,他便将引气离体之法详细地讲给了王眉听。也不管王眉能不能听懂。 幸而,这引气离体之法也不是什么高深的法门,倒是与王眉引阴气入体,锤炼经脉的方法有异曲同工之处。只不过一个是以体内固有阴气引外界阴气入体,一个是以同属性气体黏着的特性,将阴气从他人体内引出罢了。【零↑九△小↓說△網】 这法门其实说白了,也算是邪功的一种,毕竟如果两个人修炼同种的功法,一个人能够从另一个身体里吸收同属性灵气,那岂不是将第二人当做了储存灵气的灵石来用?且这灵气还是经过他人吸收纳炼过的,要比自然中吸收的灵气温顺稳定得多。 王眉很快便想到了这一层,只不过,她也就停留在了“想到了”而已,很快她便抛开了这层顾虑。毕竟,她很早就明白:这世上虽然有规则,但是规则中总要有那么一两个例外的。况且法门并不存在正邪,不过是用的人是正是邪罢了。 她按照郑墨所说,双手成剑指,并将体内所存的阴气聚于中指指尖。这阴气便是手三阴之中的厥阴之气。 之所以选择厥阴之气,便是由于厥阴之气的吸附黏着力在三阴正经中最为中正平和。而少阴以及太阴之气,一个暗含生意,一个暗含死意,此时给郑墨疗伤,王眉恐有不妥。 内视中,她只见手厥阴心包经内,一股极寒极农的黑气以极快的速度向她中指指尖涌去,而后却似触到一丝薄膜,竟再难寸进。 这层薄膜叫做肤膜,如同天幕气层一般,是人体最外面的一层薄薄的皮肤,通常内外兼修者,这层肤膜便是阳气所化肌肤的延伸。【零↑九△小↓說△網】 但是由于王眉体内只有极阴之气,所以她的肤膜便带了深深的灰色,用神识看去,王眉浑身上下都被这层灰气包围。 这肤膜便是王眉在阴极修炼《星斗精要》时找出的折中之法,以阴极所化微薄的少阳之气布于体表,支撑三年,保证王眉所练阴气不外漏。 如今,王眉却要主动打破这层肤膜,否则,她修炼的阴气是无法将郑墨体内的阴气引出来的。 “住手!”略显焦急的声音在王眉的耳边响起,“汝可知,若将肤膜从内打破,如之体内极阴之气与阴间阴气交相呼应,形成循环,三十日之内,汝则变为鬼修?!” 出声的,是一直安静地卧在树芯一角的黑豹大仙。 它之前曾为王眉打通过十二正经,又朝夕相处三年,对王眉所练的功法自然也是有所了解的,如今见王眉竟要自毁长城,怎么不急?更何况,她还要王眉帮忙去阳极…… 黑豹大仙所说的情况,王眉同样知道。若她将肤膜从内打破,也就是打破了她体内现在勉强维持的平衡,原本可以保证她体内阴气正常运转的身体,恐怕又要陷入“病危期”。 她体内的阴气逐渐泄出,同时与阴间大量的阴气形成循环,会使她的身体陷入内外阴气淬体的窘境。 原本限定的,七年内吸收到阳气的时间就会缩短到一个月,如果一个月过后还没有来得及修炼阳气的话,她恐怕就会因阴气淬体,而成为真的鬼魂。 但是此时,却不容她多犹豫,虽然不知道郑墨是不是把自己当做了朋友,但是能够一起从建康逃出来,又在这不知名的结界内相遇,便足以作为王眉伸出援手救他的理由了。 更何况,她如果突破了肤膜,还有一个月可活,但是郑墨的情况,恐怕今夜都难以维系。 是以,王眉咬了咬下唇,将厥阴之气凝于指尖,神识中寻找起郑墨的伤口,却意外地将等待疗伤的郑墨看了个清楚。 对方此时已经将上衣褪下。露出的右半边身子如白玉一般剔透,肌理分明,因被阴气所蚀,略带了一丝黑气。 这却并不影响郑墨的绝代风华,闭着的桃花眼因运功,眼角略带一抹红色,使得他原本便妖娆的面色更添几分容姿。 王眉定神移开对艺术品的欣赏之情,趁郑墨未口出讽刺之前凝神看去,伤口处在右胸处,此时还在向外淌着浑浊的黑血。想必血液的颜色正常之时,也就是阴气被彻底清除之日。 正因为心理明白这点,王眉才毫不迟疑。 说时迟,那时快,黑豹大仙想要抬爪阻止的时候,她已经成剑指的右手前驱,以极其轻微的力度将一抹少阴之气从中指指尖射出,准确地击在郑墨伤口上方。 见王眉不听自己劝告,黑豹大仙愤然地一甩尾巴,扭头便走。这不知好歹的小丫头!!!!气死它了!!!! 王眉却没工夫去安抚黑豹大仙暴躁的情绪,她现在刚刚开始给郑墨疗伤,必须聚精会神地注意每一分阴气的输出。 《星斗精要》不愧为上古功法,加上她在阴极之地吸收的阴气极其精纯,这两样相加,使得王眉现在厥阴心包经内的厥阴气所富含的黏着之意极重,只一个接触,就见她的手指尖处与郑墨的伤处被一条黑线相连。 而在她的神识里看到的却更加具体:首先,她的肤膜被这抹厥阴之气穿透,代表阴气的黑色便极其缓慢的速度沿着这一点慢慢将环绕在她身体上的灰色代替。 其后,从她手厥阴心包经流出的厥阴之气经天池、天泉、曲泽沿着右臂一直到中指指端的中冲穴,最终突破手上的灰色肤膜,如箭矢般射了出去,其目的地正是郑墨右胸处的黑色血液。 这黑色血液被王眉指端射出的厥阴之气一沾,便犹如断藕的连丝一般从郑墨的伤口处飘荡出来,被王眉的厥阴之气牢牢吸附。 郑墨在黑豹大仙开口时便睁开眼睛,略带震惊地看向对面说话的黑豹,而黑豹口中的内容,更是让他惊讶不已。 可是,还没等他说什么,王眉已经一指点来,他只来得及感觉右胸一凉。 紧接着一股强烈的吸力袭来,引发的疼痛令他身体略微一颤,险些令他失控,他紧咬住压根,压下差点出口的闷哼。 第六十二章 族佩再次发威 郑墨心底明白,王眉已经成功引出了他体内的阴气,能否救活性命,便在此一举。 即使他此时知道那什么肤膜对王眉影响极坏,此时再说什么反对的话都已经是矫情了。 所以,他只能闭目配合,同时压下眼底的复杂情绪。 王眉利用厥阴之气的黏着性将郑墨体内附着的阴气引发出来,而后便开始按照《星斗精要》中的修炼方法,试图将那抹少阴之气收回,并运气下行,按照功法试图将引导而来的阴气进入十二正经的日常循环,从而慢慢同化掉。 没想到,郑墨体内的阴气竟然极其顽固,其内甚至能够让人体会极强的愤怒与怨念。 这与王眉之前在阴极所吸收的平和阴气自是极不相同的,反而有些像当初她神念吞噬的树精一般。 这股阴气一入体,王眉便感觉到了一阵阵不适。 在其进入循环,察觉王眉想要将其同化后,那股极强的怨念更加强烈反抗起来,甚至连王眉的经脉壁都感觉到一股刺骨的冰凉,使得王眉不禁生起被人以匕首划过皮肤般的颤栗感。 幸而王眉的神识足够强大,被这股怨念影响,才没有失了心智。 就在她正要像上次一样,用自己的神识将对方吞噬掉,却突然感觉自己的胸口一烫。 久违的温润触感从她悬挂在胸口族佩传来,一股温热的气息骤然顺着她厥阴心包经从心窍处淌过,令王眉因冰冷阴气入侵的经脉一暖,仿佛冬日里泡进了温泉一般惬意。 那陌生的带着怨念的阴气遇见这股暖流,仿佛遇见了天敌一般,仓惶着想要逃窜。 王眉的神识哪里允许对方在自己的身体里乱来,神识化作锁链,将那阴气牢牢固定在神门穴之内,等着从族佩内袭来的暖流慢慢将其化去。 就这样,王眉以自身厥阴之气将郑墨体内的阴气引入体内,而后以神识将其固定在一处,再由从族佩内流出的暖流将那丝阴气内的神识化去,而后再让其进入经脉加入循环。 这个过程王眉也不知道历经了多久,只是在她终于化了最后一缕阴气入经脉后,睁开双眼,阴间的天,依然还是黑的。 王眉向面前的郑墨看去,此时他露出的右半边身子上已经没了之前萦绕的黑气,之前流出黑血的伤口已经止血,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见此场景,王眉心下不由感叹修者的神奇——这种伤口如果是凡人,至少需要在床上躺上三个月,还需要好的药材好的服侍,否则躺上半年都不见得能够恢复如初,更不用提留不留疤的问题了。 “咕噜……”一声,在寂静的阴间显得格外突兀。 王眉脸上微红,虽然她打通胃经后可辟谷,但是辟谷的时长也是由她的修为决定的。以她如今的修为,辟谷期也就只有十日而已。 以往在阴极,都是黑豹大仙去抓食物给她充饥,虽然一人一豹都对烹饪一窍不通,却不妨碍二人饮血吞肉。 但从遇见郑墨后,她便没有进食,此时早就不知道过了多少时辰,她腹中饥饿也是常事。 对面的郑墨依旧闭目打坐,从他袖子里却飘出了一瓶丹药,王眉只觉得神识一震,紧接着一个声音便在她识海中炸开:“你师父竟然都没给你预备一瓶半瓶的丹药解饿?!真是够了!这里面是瓶辟谷丹,一月吃一颗便可,你留着吧。” 郑墨的神识火热,如同他身上大红的袍服,可是他神识的音色却极冷,带了一丝阴柔,就像裹着火的冰,总之是让人不舒服的混合。 心下虽然别扭,但是王眉面上却不露分毫。她自然地接过飘在空中的小白瓶,连看都懒得看郑墨,兀自倒出一粒浑圆的丹药来。 这丹药呈嫩黄色,小小的一粒就同粟米般大小,闻之带了一股参丸的苦味。入口即化,反而留了一股回甘。 果然,这丹药一入腹,王眉便感觉胸腹内一股暖洋洋的气息散开来,饥饿感顿时消失。这便是仙家丹药?王眉将瓶塞盖好,将小瓶仔细小心地放进了袖袋之中。 “不是吧?你连个储物的东西都没有?!你师父这是穷到了什么地步啊?” 王眉刚刚放好辟谷丹,便听见郑墨略带夸张的声音,向他的方向看去。 果然,郑墨已经结束了调息,正斜倚着身后的一块石头看她,面上是毫不掩饰地惊讶。 王眉看了一眼郑墨,却没有立刻回答他只言片语,反而看向了之前困着风蚺的地方。 见布阵的器物没有任何异样,才开口道:“我们究竟在什么地方?” 对方不理自己的挑衅,郑墨也觉得没趣,摸了摸鼻子,对王眉道:“我们在一个葫芦里。这葫芦全名叫乾坤阴阳葫芦,是心动中期老妖怪金不落,金老头的法宝。” “心动中期?”有时候,装傻时间长了,也就习惯了。 王眉此时,就是这样。 她一双凤眼无辜地眨了眨,便让郑墨轻易相信了她真的没听过这个词。 “你师父不会连修者的几个大境界都没告诉你吧?”郑墨与其说是在问,不如说是在炫耀,他似乎很乐于见到王眉有不知不晓的事情。 显然,为无所不知的王十七普及常识的机会,那是他曾经想过无数回的,如今机会就在面前,他怎么可能错过? 因此,郑墨现在浑身上下都写着大大的“快来问我”四个大字。 王眉眸子里闪过一丝笑意,修者的几个大境界,她不是没听过,之前她追问蒙篆关于修者事情的时候也曾听他讲起过修者的境界,只是如今郑墨既然表现欲如此之强,她又何妨成全他一次? “并不详细,郑三郎若知晓,不妨说与徾知?” 果然,听王眉如此相问,郑墨脸上立刻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他原本便明媚妖娆的面容此时更是仿若明月当空一般发光,“若说这修者嘛,自然也分好几派啦!” 见王眉一副正襟危坐,洗耳恭听的模样,郑墨内心的虚荣感空前膨胀,说的也就越发详细起来:“古籍上记载,自从帝皇之争后,天地洪荒便化作了七界。我们所在之界,称为万丈红尘界。是为万界之源。所有的妖修,人修,灵修,佛修,魔修都以我们万丈红尘界为基础。” “红尘万丈界是整个大千世界的统称,一大千世界统辖其下三千中千世界,一中千世界内又统辖三千小千世界,我们所在的苍岚界其实不过是中千世界中的一个,不过我们已经比那些小千世界的修者幸运多了,你可知为何?” 第六十四章 威压 王眉的“傻问题”终于让风蚺破功,也顾不得她一直忌惮王眉的原因,愣了愣之后便大笑出声:“谁跟你说鬼魂会吃人的?!” 见王眉终于看来,风蚺继续得意得解说道: “鬼魂也可以修炼,修者之间都可以互相吞噬彼此的修为,鬼修也是修者,现在在他们的地盘,像他这样的筑基中期的人修,怎么可能不被惦记?你到底是哪里蹦出来的乡巴佬,竟然连这个都不知……”。 听得风蚺得意忘形的嘲讽,王眉眉头一皱,终于正视起对面半透明的魂魄,却并没有接她的话,反而提了一个看似毫不相关的问题:“你已经决定好了么?” “决定好什么?”风蚺一双眼睛上挑,似笑非笑地问道。 她并不是真的不知道王眉所问为何,只是刚刚王眉外行人的表现彻底让她放下了之前的一丝惧意,现在反而有心思逗一逗眼前这个“乡巴佬”。 其实她早就为自己打算好了。王眉为郑墨疗伤,足足用去了三日之久。第一日过去,风蚺就已经做好决定了。 主从契约她是肯定不会签订的,这两人不带她,不代表她自己没有办法跟着他们。 之后的两日,她却对设置叠加阵法的王眉产生了兴趣,这个阵法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虽然她在阵法一项上造诣不精,但基本的眼光还是有的。 不过,就算是完全没有见过的阵法又怎样?还不是被她风蚺轻而易举地破除了?正在风蚺暗自得意之时,只觉得一股极其危险的感觉袭来,她刚刚想要做些什么,竟就被一股强大的神识锁在了原处。 她只听王眉用一如既往的平静语调不急不缓道:“看来你是想好了。” 王眉的话并不多,语调也与恶狠狠三个字毫无关系,可是风蚺却从灵魂深处升起一股冷意,这股冷意使得风蚺额头似乎都冒出了冷汗。要知道,鬼魂是没有出汗这么一说的。 本能地,风蚺想要挣脱束缚,可是她抬眼看向王眉,却被对方正潜在指尖的结印吓破了胆——这厮竟然懂得散魂印!! 被散魂印打中,即使是修为到了地鬼期的鬼修也会去半条命!更何况她目前丝毫修为皆无。 风蚺拼命地将所剩无几的魂力注入双腿,试图脱离王眉所设的禁锢,而后逃离眼前这波澜不惊的家伙。 可是她惊恐的发现,她的妖魂被对方死死地所在原地,甚至对方的神识里还有一股与自己同源,却不知道比自己大了多少倍的威压存在。 仿佛,现在她面对的不是一个未曾着冠的少年,反而是面对族内修炼千年的老祖一般。 不等风蚺感慨,她骤然感觉到禁锢自己的神识又向内收缩了一倍,原本站立的魂体经不住这股压力,膝盖一软,便跪在了地上。 “你……你……”风蚺的声音充满了屈辱愤恨,她修炼的这几百年以来,除了族中的长辈,还从来没有人让她下跪过。 她抬起头,双眼赤红地想要放几句狠话,却在与王眉一对视的短暂瞬间,所有的愤恨屈辱都被对方眼中的冷漠浇灭——对面这个不大的少年是认真的!! 如果她不同意为从,对方真的会抹杀掉自己! “为从,或被抹掉。【零↑九△小↓說△網】”王眉越生气,声音便越冷,表情反而会越和煦。 而此刻她的声音,仿若数九寒冬的一棵冰棱般,将风蚺内心最后的一丝倔强击溃,她几乎是神魂崩溃地喊道:“我……为从!” 闻言,王眉却没有散去手中的结印,她冷冷地看着对面被自己神魂重压的风蚺,心下的怒气稍敛。 严格意义上来讲,王眉同这个时代的所有郎君、女郎一样,对于地位逊于自己的人,从来都是不屑一顾的。 他们自身从出生便被告知,自己与别人的不同,在这个时代天生就属于“强者”阶级。 对于敢于冒犯自己尊严的“弱者”从来都不会留什么余地,讲什么情面。 打杀不听话的下人这种事,王眉在六岁时就做过;帮助大兄处置不听话的附庸寒族,她也从来没有手软过。 阿母的话言犹在耳,“阿眉,不规矩的下人,打杀了就是,不必费神。” 从风蚺在百木迷踪阵出现开始,便对王眉表现过不屑;在阴间重遇,她破阵而出,更是毫无礼貌地冲到王眉面前插话。 但这都不是王眉发怒的原因,她之所以如此雷厉风行地处置风蚺,是因为刚刚风蚺对她戏弄的心思,着着实实地触到了王眉身为世族子弟的骄傲。 这与虎面一而再,再而三地试探王眉,怀疑王眉,轻视王眉是一样的道理。 连虎面,王眉都给予火炼神魂的惩罚,更何况这与她本来就不和的风蚺? 所以,她现在对风蚺的处理方法,迅速、快捷、一击必杀。 而她骨子里多年居上位所形成的冷漠,令风蚺明白,如果自己不同意对方的要求,对方是真的会将她抹杀。 王眉做的这一切,在一旁的郑墨眼里也并没有觉得有何不妥。 他性格更加冷傲孤僻,出生在荥阳郑家,他对身份地位不如自己的人,平日里更是连理都不会理。 跟随非攻道人修炼后,除了对凡世之人不屑一顾外,对修者界“弱肉强食,强者为尊”的规矩更是理解得无比透彻。 所以,他见王眉出手教训风蚺,而对方明显不如王眉的时候,他一声也没吭,甚至从心底觉得理所当然至极。 现在他反而有些担心王眉手上的散魂印,毕竟结印这事,他也算是半个行家。 一般来说,如果只是将手印摆出,不会有什么反噬一说,但是如果已经运灵气于上,隐忍不发,会使灵力积聚过多,最后反而伤到施术者,甚至殃及周边。 他之前明显感觉到了王眉手上的散魂印已经被输入灵力,只等王眉发出,但是许久不见王眉动作,他现在心下着实忐忑。 不知郑墨的担心,王眉手上散魂印未撤,反而以另外一只手以极阴之气凭空画出一个图案。 这图案成圆形,四周以蝙蝠点缀,正中间一轮旋转的阴阳鱼——正是王眉族佩的模样。 此图案一经画出,就以极其夸张的速度将周边的阴气一扫而空,之后一张一缩之间,就在郑墨的惊讶,风蚺的惊恐,王眉的微诧中印在了风蚺的神魂上。 随着这族佩的缩影渐渐转淡,风蚺的魂体反而逐渐凝实了起来。 其原本趋于惨白的脸色逐渐透出红润,一头黑发亦是逐渐散发出健康的润泽,甚至连她原本已然透明的白裙,也渐渐现出边角银线绣出的暗纹。 到最后,风蚺的魂体竟散发出了凝魂后期的气息。 就在风蚺的身体完全凝实的最后一刻,她的额头上出现了一个和之前族佩幻影一模一样的图案,这图案一闪而没,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 只有风蚺和王眉知道,她们之间多了一道神魂上的联系。 风蚺睁开眼,见王眉左手的散魂印依旧未散,心下以为对方太过胆小,却也不敢再像以往那般嘲讽出声,反而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道:“主君。” 王眉闻言,嘴角却是一翘,当着郑墨和风蚺的面,没事人一般,掐诀的左手竟然就这么一松,顺势在下落时还掸了掸下袍上不存在的灰尘。仿佛,这散魂印她从来没掐过一般。 不论是郑墨,还是风蚺都瞪大了眼睛,这……什么时候开始,灵印可以说聚就聚,说散就散了?! 第六十五章 黄泉路 王眉和郑墨走在通往震城的小路上,身后跟着低眉顺眼的风蚺。【零↑九△小↓說△網】 郑墨时不时扭头看看一身自在的王眉,想起对方之前的障眼法,一时恨得牙痒痒,一时又不得不佩服王眉的胆大,一时又不禁失笑于自己的紧张。 之前,他最终忍不住问了王眉,为何她能够将散魂印如此轻松消散。谁知,王眉嘴角上扬地告诉他:“障眼法罢了。” 而后,指了指自己的头。 一开始,郑墨没有理解,王眉见此,便又故技重施的在他面前摆出另外一个更加夸张的印决——毁天决。 郑墨一见,顿时脸色一白,他只在书上见过这毁天决的记载,这印决传说是共工撞倒不周山时,有大能顿悟而出的印决。有毁天灭地之效。 更让他心惊肉跳的是,他明显感觉到了王眉正在向这印决上输出灵力。 “你找死不成?”郑墨先是一惊,紧接着便是一怒。 但是王眉却从容地再次上演了之前的一幕——只见他掐诀的手就这么一张,顿时化作了平凡无奇的指端。 而这一刻,原本应该散在四周的灵力,却丝毫没有出现,这使得郑墨突然明白了对方的把戏——神识欺骗,也就是所谓的障眼法。 对方先以神识包裹住了她的左手,而后又以其强大的神识将自己笼罩,使得自己“看到”自己下意识想到的印结。就如同她当初控制了夏侯景手下那些凡人产生幻觉,自相残杀一般。 但,对面的这个“凡人”怎么可能有这么强的神识?要知道,他可是筑基中期的修为!想要控制他产生幻觉,对方的神识至少要在开光中期,比自己高出一个大境界才有可能成功! 更何况,王十七刚刚控制的,不只是自己的神识还有风蚺的神识!这王十七何时竟如此深不可测了?! 见郑墨一脸沉思,王眉便知,他还在考虑自己之前的障眼法。 但是她却没有为郑墨解惑的意思——即使是关系亲近的友人,所修的功法法门也是极其私人的秘密。 更何况,她对自己的神识强度也没有一个具体的概念。 她只知道,按照《星斗精要》中所说,她的天魂,即胎光,已经达到了一转之阶。且在上次悟出天玑星后,她的魂体虽然没有壮大,但是却凝实了许多。 不要小看魂体凝实这一过程,通常炼魂者,在进阶后,都要经过至少十年的凝练,方才能算稳固住了境界。 刚刚修炼起来的魂体,就如同浮土堆成的沙堆,一个不小心,便会消散。而凝实后的魂体,就如同被水浸过的沙堡,其坚固程度,与浮土不可同日而语。 但是她神魂的境界,显然与郑墨所修功法的体系是不同的。所以即使郑墨此时问她,在了解其他功法的体系前,王眉也没办法给郑墨一个答案。 但见郑墨如此“愁眉不展”,王眉最终还是决定打断他,是以状似好奇地问道:“阿墨,那便就是黄泉路么?” 郑墨果然被王眉转移了注意力,他看去,只见他们所在的小路右前方,一条宽敞的大路横亘在半空,路边上种植的是发出红光的彼岸花。 与这红色的光芒相对应的,是从这条路上不断蒸腾而起的幽蓝色的鬼火,这条比其他小路都高出很多的大路上,妖艳的红色包裹着诡异的蓝色,令人凭生恐惧。 更让人感到恐惧的,是这条大路上正秩序井然地走着一队半透明的灰色幽魂。 这幽魂队伍前往不见头,后望不见尾地向前移动。 每隔三四丈,队伍旁边便会有一个手拿魂锁的鬼吏。每当遇到哭哭啼啼不愿前行的幽魂,这些鬼吏的魂锁便会化为长鞭鞭挞而去。 王眉和郑墨站在小路上,仰头看去,却正见到一个浑身灰气的幽魂偷偷地溜到队伍外侧,两个鬼吏正在呵斥其他哭泣的幽魂,似是并没有注意这安静的魂魄所做之事。 就当那灰色的幽魂一步迈出队伍,踩上那鲜艳的彼岸花时,从花心骤然吐出一股黄色的火焰,而那灰色的幽魂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尖叫,便被这黄色的火焰吞噬。 鬼吏见此,却只是撇了撇嘴,一扭头,便继续监视起其他行进的幽魂。 只是行进的幽魂却并不似那鬼吏般镇定,在那火苗窜起的瞬间,目睹这一切数十幽魂同时发出凄厉的尖叫。 这尖叫好似是一个信号,大路旁边的其他小路上突然涌出无数的怨魂,尖叫着向那向前行进的队伍扑去,前仆后继地奔着那高高在上的黄泉路奔去。 怨魂所经之地,无数红色的彼岸花被踩碎,随之而来的,是能够照亮整条大路的黄色火焰。 王眉三人所在的小路上同样现出无数怨魂,王眉右手黑色的钟锤化作一张巨大的网,将郑墨和风蚺裹在里面。 郑墨将纯钧从腰间拔出,一道流水一般的剑光瞬间出现在王眉的黑网外,为三人再次布了一道防护。 “这是怨魂暴动。”风蚺的声音响起,她的声音虽然平静,但是与她神魂相通的王眉瞬间便感觉到了她的恐惧。 “你很害怕呀!”郑墨眉毛一挑,这几天他被风蚺不停嘲讽早就憋了一肚子气,如今有这么一个机会,他立马想要找回场子。 “当然害怕!”风蚺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道:“也不知道你这扫把星带来的什么霉运!冤魂暴动百年不遇一次,怎么就让咱们遇见了……” “说重点。”王眉不耐烦听他们二人斗嘴,眉毛一挑,出口的声音却让郑墨和风蚺二人肩膀一缩。 意识到自己的反应,风蚺先是在心底狠狠唾弃了一番自己的懦弱,不过一个盟契而已,自己这么一副奴婢样是做什么?! 她状似不经意地抖了抖肩膀,仿佛刚刚不过是在松弛自己的肩膀肌肉一般。而后才解释道: “不是所有的生灵死后都会从黄泉路走过,从而进入四方鬼城,从而进入轮回的。” 第六十六章 怨魂暴动 “不是所有的生灵死后都会从黄泉路走过,从而进入四方鬼城,进入轮回的。如果生前怨气过重,或者是阳寿未尽者,虽然也会进入阴间,却只能在黄泉路边徘徊。 直到鬼吏用锁魂链将其拖入黄泉路,方可进入轮回。但是有的厉鬼,却因徘徊人间过久,身上因果太多,即使后来进入阴间,也无法正进入正常的轮回。” 郑墨此时也摸了摸鼻子,接着解释道:“但是无法进入正常的轮回,他们便只能一年年被阴间的阴气侵蚀,最终能够撑到被鬼吏锁魂的百不过一二。” 见被郑墨抢了话,风蚺自是不会甘心,她不等郑墨说完,便接着道: “或者,他们也可以尝试做鬼修,只是做鬼修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一旦踏入鬼修之路,修行不成,便连轮回的机会都没了。” 见王眉眉头微皱,她赶忙将话题拉回怨魂暴动: “这些怨魂就是不甘心在阴间被消耗掉所有魂力,所以隔一段时间便会有一些厉害的厉鬼聚集大量低级怨魂,企图将黄泉路冲出一个缺口,从而进入轮回。” “怨魂,便是那些身上发黑的幽魂?缺口便是指那些红色的曼珠沙华么?”王眉问道。 “是的。曼珠沙华守护黄泉路,不允许幽魂与厉鬼混淆阴间秩序,只是曼珠沙华也有承受的极限。【零↑九△小↓說△網】如果有上千怨魂作前锋,亦有可能将其神力消耗殆尽。” 他们说话的时候,已经有数百怨魂冲上了黄泉路两旁,似乎是为了正是风蚺的话,从曼珠沙华花心喷出的火焰从一开始的勃勃渐渐变淡。 而这时,从东南西北四方分别涌出一股血腥的红色气息。同曼珠沙华所散发的红光不同,这红色的气息里充满了暴戾,死亡的意识。 “阿墨,你之前招惹过厉鬼?” 王眉之所以这么问,正是因为这气息极其熟悉,与她之前为郑墨疗伤时,所遇到的那股怨气极为相近。只是这红色的气息更为霸道一些罢了。 “算是吧。”郑墨点点头。 “就知道你是扫把星!你肯定是碰了那厉鬼的东西!”风蚺不满地骂道。 这一次郑墨却没有反驳,他看向外面的瞳孔骤然紧缩。 王眉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他们正对的方向飘来一个极为飘忽的黑影。这黑影整张脸都被黑色的兜帽盖住,只能从其轮廓猜测,他生前应是极为高大的男子。 那黑影经过王眉三人身边时,微微顿了一下,随后便继续向黄泉路的方向飘去。【零↑九△小↓說△網】 “认识?”王眉问。 “感觉很熟悉。”郑墨微微迟疑,那黑衣厉鬼给他的感觉很熟悉,但是具体在哪里见过,他又记不起来。 “厉鬼们开始发动总攻了。”风蚺略微颤抖的声音打断了郑墨的回忆。 那四股后来的血腥气息在接近黄泉路边的曼珠沙华时终于露出了真容: 除了从王眉他们身边经过的黑衣男子外,另外三人分别是一个白衣的女子,一个穿着血衣的婴儿还有一个面色灰败得到老者。 这四人一现身,原本冲击曼珠沙华结界的怨魂便向被狼群追赶的绵羊,拼命地向那越发暗淡的火焰中冲去。 王眉见此场景不禁瞳孔一缩,只这四人出现的瞬间,便有上千的怨魂投入了火焰。此时火焰已经由最初的金黄变作了几乎不见颜色的惨白。 黄泉路上的鬼吏此时也已经从变故中惊醒,只见鬼吏中的一个口中吹出一个奇异的音符,而后成百的鬼吏从黄泉路两头聚集而来,将众多的幽魂护在中间。 这些鬼吏站在一起,手中锁魂链轻甩,相互击打,发出清脆的声响,伴随着这声响,黄泉路上原本幽蓝的鬼火亦是熊熊燃烧起来。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四只厉鬼也已经仗着自身浓厚的血气通过曼珠沙华的火界,到达了黄泉路之上。 鬼吏的锁魂链同时击向四鬼,四鬼亦是出尽妙法,妄图进入黄泉路正中央。 “只有突入鬼吏的防护,他们才拥有进入鬼门关的资格。”像是知道王眉的疑问,风蚺这一次主动说道。 她话音一落,王眉便感觉自己布下的阴气防护一晃,而郑墨的惊呼声同时传来,紧接着王眉便感觉身侧一凉,风蚺原本的位置此时空无一人。 “啊!”风蚺的声音从不远处的一片血色中传来。 王眉想都没想地向前冲去,手中黑色的钟槌瞬间凝聚。巨大的黑色编钟乍现。 “铛!” 一声涤荡,鬼神惊。 那携裹着风蚺的血色被这钟声扫过,仿佛是被剥落的蛋壳,在风中便簌簌地化成了粉。 “哼!蝼蚁!” 血色的婴孩儿从鼻子里溢出一声冷哼,比之前更浓的一片血云忽然出现,将风蚺里三层外三层的包裹,之后极其迅速地向黄泉路的方向飞去。 王眉见状,眉间越发蹙紧。她手中的钟槌再次敲击,更响彻的一声涤荡便横扫向了面前的所有敌人。 这一波攻击,她将体内三成的极阴之力全部输出。极其黑暗的音波向外缓缓推进,仿佛带了一个无比沉重的枷锁一般,其所过之处,地表被深深犁出圆形的浅坑。 这深沉的音环看似缓慢,实则极快地推进,紧追在包围了风蚺的红云身后,向正在攻击鬼吏防护的私人袭去。 原本便无甚气力的曼珠沙华被这涤荡环一扫,竟齐齐化作一阵飞烟,消散在原地。 由于曼珠沙华对于涤荡环无所抵挡,竟令其速度凭空加快些许,向是前扑的虎豹,一口咬住包裹了风蚺的红云,再狠狠撕扯下来,咀嚼揉碎。 那血婴明显没有想到王眉的攻击会如此犀利,它略微愣神的功夫,便几度被鬼吏的的锁魂链抽了个正着,疼得他龇牙咧嘴,白白胖胖的面容一瞬间扭曲得格外丑陋。 “赤小儿,你果然还是个小娃娃,要不然,姐姐帮帮你好了!” 在血婴受到攻击的时候,站在它身边白衣的女子却是咯咯一笑,听者像是要帮忙,其实却是充满了嘲笑之意。 血婴被她一激,气血竟然逆行,那包裹风蚺的红云一时间竟是又快了两分。就在它快要被涤荡环追上的前一刻,一个窜逃,竟然就窜到了那个老者的身后。 那老者脸上忽然现出一个诡异的笑容,紧接着用他沙哑的声音对那女厉鬼道:“鬼婆娘,借你的销魂纱一用。” 第六十七章 云歌一怒 “淫老头,你不是又看上这小幽魂了吧?” 白衣女鬼闻言,面上现出一丝古怪。【零↑九△小↓說△網】手中却敢稍不停,一边移动着,控制自己离开鬼吏们锁魂范围,一边放出一段闪着粉色光芒的轻纱,如烟似雾地飘向了空中的风蚺。 “鬼婆娘,淫老头,你们这是要抢我的人呀?” 血婴眼中红光一闪,躲开身后缠绕而来的锁链,口中说出的话更添两份狠厉。 “赤娃娃,不是尹某贪心,但是这么个娇滴滴的美人,你那小身子骨也享用不了啊!哈哈!” 尹姓老者话出口,干枯的手臂便伸向了被轻纱裹到面前的风蚺,而后他的上身,下身全部被茏进了那粉色的纱雾里,只留下一张干枯发皱的脸在外面。 随着他深入裹住风蚺的粉纱,粉纱里的风蚺发出一声惊惧的大叫,其内而后粉纱竟极剧地交替着一鼓一缩地运动起来。 “啊?!你是谁?” “别过来!!别过来!!” “你做什么……求你……别碰我……” “救命!!主君!!!郑墨!!救我……” 粉纱里风蚺的哭叫从一开始的声嘶力竭逐渐转为低低饮泣哀求,而粉纱外的老者一脸惬意,佝偻的身躯逐渐挺直,满是皱纹的面部肌肤也逐渐平滑起来。 不过片刻,那原本面色灰败的老者就变成了一个高大英俊的魁梧汉子。他哈哈一笑,粉纱散去,就露出了粉纱里的风蚺。 此时风蚺原本凝实的魂体又变得透明起来,显然修为减少极多。她一双原本精明灵活的眼也渐渐失了焦距,显得越发苍白而无力。 站在一旁的郑墨隐约猜到了什么,不同于王眉,他自小受到的是正经小郎的教育,其中自然包括了声色犬马,秦楼楚馆里的勾当也自然是见识过的。。 刚刚听到风蚺口中的哀求,再看到她如今哀默大于心死的模样,自然知道了那老者有可能做的事情。 虽然风蚺一直对他冷嘲热讽,却是与王眉签订了契约的魂体,郑墨对自己人又一向护短,在此时知道了风蚺有可能被侵犯后,体内的灵力因发怒而急速流转起来。 王眉虽然无法猜到发生了什么,但她与风蚺神识相连,很容易感觉到风蚺生不如死的意念。 因快速输出极阴之力的王眉眉头紧锁,无论她如何在识海中发问,风蚺都不愿意告诉她刚刚发生了什么。 而她此时的状态,又不容她强行索取风蚺的记忆。只见风蚺此时的模样,也能猜出那段经理不怎么美好。她此时自身灵力不足三成,断然无法使用缚龙一招。 王眉一双凤眸里冷光急速闪过,神识在星瀚海内与风云歌联系起来。 “小魔星,你又叫本尊做什么?”风云歌懒懒地问。 王眉没多说话,只将刚刚记忆里的部分在星瀚海内重现一遍。而后,她便听到风云歌的一声轻笑: “嘻,小魔星,这是谁被霸王硬上弓了呀?” “风蚺。【零↑九△小↓說△網】”王眉答道,紧接着补充:“柴桑山风氏,与我签订了主从盟约。” “柴桑山风氏??!!” 谁知,听闻这五个字,风云歌的声音却骤然拔高了八度。她所在的星瀚海位置骤然燃起一片火焰。 “把你的身体交给我!” 王眉诧异挑眉,这是风云歌第一次做这种要求。她脑中急速闪过一个念头,却不清晰,但是却不妨碍她做出判断。 虽然不解风云歌突然的愤怒,但她自己的手段太少,对风蚺的现状几乎是束手无策,且赤珠一日在自己手中,风云歌也翻不出风浪。 是以,王眉也没多犹豫,便将身体的主动权直接交给了风云歌。 身边的郑墨只觉得身边王眉周身气势一变,还来不及说什么,便只见到了她紫色的背影。 “王……十七……” 郑墨话没说完,化身王眉的风云歌已经美目含煞,欺身而上。 众人只见之前那放出黑环的小郎君,竟再一次上前,四鬼虽然感觉到了王眉的些许不同,却也并没有放在心上。 毕竟,王眉之前的表现虽然让四人惊讶,却也并没有让已经进入塑体期(相当于人族修者融合期)的四鬼感到危机。 风云歌却不管那么多,在看见对面风蚺那一脸求死的表情时,她的怒气便直冲天顶。 众鬼只见对面紫衣小郎一改之前音波攻击时温吞的作风,连向前的动作都带了雷厉风行的味道。 风云歌手中骤然现出极致的阴火,其目光中的杀意犹如实质,随着她放出十朵黑红色的花朵,射向仍然紧握着风蚺胸前丰盈的中年人。 那尹姓厉鬼原本并不重视这黑色的花朵,他只是抬手,庞沛的戾气混杂在他的魂力里,在自己几人身周布下一层防护。 在他的想象里,这紫衣娃娃发出的攻击,模样都是很绚烂,但威力却着实不怎么样,甚至对走刚猛路子的他来讲,可以说是软绵绵的。 这次虽然气势依旧恢宏,但其威力也应是与之前的音波攻击相差无几,看上去声势浩大,却远远达不到冲破他护体戾气的地步。 谁知这一次,风云歌发出的黑红色花朵竟是带了自身的魂力压制。风云歌生前亦曾是苍岚界的大能之一,其修为已经到达金丹前期,可以随时飞升。 只不过先是被某人暗算强行压制了修为,又在死前被狠狠折磨,这才不得已进入自己的本命魂珠内。 所以,她的实力虽然大不如前,但见识和对战经验,是王眉这新手完全不能比拟的。 对待鬼修,风云歌知道,只有以魂力压制,吞噬才是最省力最直接的攻敌之道。 而她此时怒气满心,一心只想杀了对方泄愤,自然是不屑吞噬掉对方的。 是以,她一出手,便是杀招。这十朵黑红色的花朵便是她当年赖以成名的绝招——落英缤纷。 只见这十朵黑红色的花朵似快实慢地掠过一片惨败的曼珠沙华,打在尹姓鬼修设置的防护上,竟化作了一片褐红色的花瓣雨。 花瓣所落之处,尹老鬼竟觉得自己魂力所设护罩被逐点击破,甚至是被那落下的凄美花瓣吞噬掉,沿着他控制魂力的渠道,一直向他本体噬来。 “这是?” 尹老鬼脸色大变,他刚刚从风蚺身上采补得到的魂力此时亦在不断流失。 原本,他暂时放弃与鬼吏的斗争,抢了血孩儿的风蚺就是为了能够在进入黄泉路后,保存一部分实力。 可是如果照现在这样下去,他恐怕会得不偿失。 是以,他当机立断,抬手一甩,裹着风蚺的魂力便是一个吞吐,将风蚺凭空甩向王眉所在的位置,试图用风蚺打断王眉此时对花瓣雨的掌控。 谁知,风云歌只在前行的路上以大袖将袭来的风蚺带偏,使其向着身后的郑墨所在飞去,她自己则继续向四鬼袭去。 她脚下轻点,以极快的速度向前飞驰,仅仅两息间便穿过了所在小路与黄泉路之间的阻碍。其后以左手捏出花瓣的模样,右手成剑指,斜斜上挑。 “老淫头,你不是吧?连个筑基的人族小子都摆不平了?”血孩儿此时幸灾乐祸地道,显然尹老鬼之前抢去风蚺,令他耿耿于怀。 不过他仅仅是讥讽一句,却也并没当真,毕竟他们四人相识多年,对于彼此的实力都是深有所知的。 谁知,下一刻的变故,不仅令他和白衣女子,连一直没有说话的黑衣高个男子都惊诧地侧目看去。 第六十八章 秒杀 被换做“淫老头”的尹姓老鬼被血孩儿刺了一句,刚想说些什么,风云歌便已经攻到了。 她捏出花瓣形状的左手前推,五指交错弹起,如同一朵绽放的玉兰,随着她的动作,空中原本无序飘洒的花瓣竟以暴风雪的方式密集地砸向尹老鬼的周遭。 尹老鬼见势不妙,刚想要转移,却愕然发现,他周身的空间竟已经被那花瓣禁锢,连挪一步的余地都没有给他留下。 尹老鬼也不是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活了几百年,其战斗经验也已经非常丰富,此时他既然身体无法腾挪,便只能硬挡。 于是他深吸一口气,周身灰败的气场越发浓郁。他刚刚变黑的头发此时又重新变得雪白,相对的,周身的防护却越发厚实。 风云歌仿佛没有看见尹老鬼的动作,她左手依旧维持着玉兰花的姿势,而形成剑指的右手食指和中指上却暴涨出一尺长的火红短剑。 这火红短剑一出现,周遭的空气便是一凝,随后,高温的火气夹杂着她霸道的魂力像是发疯一般喷涌而出,令她所在的黄泉路外围甚至出现了扭曲的画面。 这一幕令尹老鬼骤然色变,但是此时再换杀招显然已经来不及了,他只得拼命催动魂力,试图加厚自己身前的护体怨气,用以抵挡对方袭来的招数。 却不想,风云歌此时已经怒极,出手已经不再有任何保留。她身形在空中凭空加快,逐渐化作一道红光跟在形成飓风的暴风雪后。 远处,郑墨所见只是一道红芒骤然刺进了之前粉色花瓣形成的飓风风眼,而后,尹老鬼面前足有一丈厚的怨气罩仿佛是纸糊的一般,“嗤啦”一声脆响,便化成了虚无。 “王十七!” “尹老鬼!” “尹老!” “老东西!” 四声呼喊同时响起,而被呼唤的两人的身影此时也已经凝固。 风云歌一袭紫衣稍有凌乱地站在尹老鬼面前,她右手上的红色尖锐短剑已经不见,站在她对面的尹老鬼却是一双鬼目圆睁,面容依旧是中年人的模样。 但是仅仅一息的时间,他的身体便化作了无数的灰败粉尘,落在了黄泉路上蒸腾的幽蓝色鬼火之中,激起一片小小的火星。 不管四人的目瞪口呆,风云歌深吐一口气,嘴角上翘,露出一个妩媚的笑容,在对面三人没有回神之际,竟是袍袖一挥,那原本消失掉的花瓣再现。 其他三人一见,下意识地便出手将自身护了个严严实实,却不想,风云歌却狡诈地一卷一推,澎湃的魂力送出,将防护得严严实实地三人推向了他们身后因被忽视而正双眼冒火的鬼吏。 而她自己,则借着魂力的反作用退出了黄泉路的范围。 她嘴角含笑地看着那三鬼掉入鬼吏的锁魂链范围内,含笑地看着三鬼的护体怨气发出一阵阵的幽光,含笑地看着三鬼因惊愕恐而发出怒吼。 而后,她仿佛觉得对方的表情依旧不够精彩,紫色的袍袖再次一挥,魂力化作的飓风,将远处完好无损的曼陀罗花连根拔起,一并扔向了已经手忙脚乱的三鬼。 再说被风云歌阴了的三鬼,在对方将自己送向鬼吏的一刻便知道自己上当了,但是因为之前被风云歌秒杀尹老鬼的雷霆手段镇住,这三鬼一点儿也不敢掉以轻心。 身后的鬼吏固然可怕,但是自己面对的那个小娃娃却也同样可怕,他们不敢完全回身去对付鬼吏的锁魂鞭。而是分了大部分魂力放在身前的防护罩上。 被鬼吏的锁魂鞭抽一下他们还能抗住,但是如果这小娃娃再次故技重施,他们自忖也不能抵挡住这小娃娃的一击。 但是很快,他们便不得不将注意力集中在身后的鬼吏身上了。 原来,鬼吏们一开始发现有人发动怨魂暴动时,也曾有片刻的惊慌。 但怨魂暴动虽然稀少,每十年里也会有个一两次,所以鬼吏们很快便调整过来,有条不紊地甩动锁魂链,使其在空中碰撞发出火光,从而结成锁魂网,抵御四鬼。 被选为鬼吏者,均是生前便魂体凝实的鬼修,被派出来监管黄泉路的,其修为都在凝魂后期到塑体期前期之间。 他们一旦结阵,阵法便将他们的修为硬生生地提了两个小阶,发挥出塑体后期的威力。但世间事总是有失有得,阵法在提升他们实力的同时,也限制了他们的行动。 四鬼也是知道这些鬼差一旦结阵,便不能轻易移动的限制。 这才有血孩儿抓捕风蚺,想要再强攻之前采补一番,尽量提高自己的修为,从而增加进入黄泉路的几率。 毕竟,他们四鬼虽然均是塑体中期的修为,能够挨过锁魂鞭笞体的痛苦,却不能保证进入黄泉路后四人能否还有自保之力。 这时候,自然是多一分实力便是一分保障。谁知变故一生再生,先是被与白婆娘结盟的尹老鬼截了胡,其后又遇到王眉这煞星。 原本以为要经过一番苦战,击退这煞星后才会去应对鬼吏们的结阵,没想到这厮如此无赖,竟将己方三人硬生生地推进了鬼吏们的锁魂阵之中。 而更加令血孩儿气苦的是,这厮竟然在他们终于决定扭头闯阵的时候,从背后以彼岸花来偷袭。 之前他们便是因为忌惮彼岸花对魂力的消耗,所以才会驱赶万千低级怨魂来消耗彼岸花,此时这偷袭而来的彼岸花,正是他们这种厉鬼的克星。 “卑鄙!!” “啊!!!曼珠沙华!!” “嗯……” 可是不管他们是怒骂,是惊恐还是闷哼,被风云歌扫去的曼珠沙华还是自顾自地发出金黄色的灼魂焰。 血孩儿只觉得自己的魂力在曼珠沙华加入后,成倍地被消耗掉。直到这时候,他内心才有一点后悔,不该去招惹路边看热闹的几人。 但是无论他如何后悔,此时都没有了任何帮助。他只能硬着头皮,一门心思地向锁魂网内奋力突围而去。 谁成想,就在此时,风云歌的下一个阴招竟然又到了。 第六十九章 救命恩人 风云歌的阴招说来简单,但是却着实阴狠。 她将王眉自身的两成极阴之力其分布在那三鬼的防护罩下方,而后再以最后一成极阴之力刺激黄泉路上的幽蓝鬼火,使其竟形成熊熊燃烧之势。 幽蓝色的火舌不断舔食三鬼颜色各异的防护罩,令三鬼原本便捉襟见肘的魂力越发稀薄。其处境越发危急。 这种境况逼得三鬼不得不拿出压箱底的绝招,三人纷纷使出浑身解数,一时间血色的雾气,白色的花瓣,黑色的羽毛齐齐出现在金网、红花与篮网的夹缝中。 不管兀自挣扎着的三鬼如何,占据着王眉身体的风云歌此时也已经力竭,她面上依旧是冷冷的讥笑,却转过头极其认真地对风蚺道: “柴桑山风氏,从来没有不战而逃的懦夫!剩下的仇,你自己去报!” 说完,王眉的周身气势一变,从极度的妖冶便回到了原本的冷静自持。 风蚺愣愣地看着王眉,她刚刚经历的一切将族中多年来的,强者教育血淋淋地重新展现在她面前,她因为不够强,所以只能为鱼肉,任人刀殂…… 她想死去,不想面对这一切,这一切将她作为白矖的骄傲击得粉碎,她一点儿都不想继续活着,带着这份耻辱活着。 但是,眼前的这个人却说,柴桑山风氏,没有不战而逃的懦夫。呵呵,她知道什么柴桑山,她又知道风氏代表什么?!!! “呵,你以为你是谁?” 风蚺的情绪被“柴桑山风氏”五个字彻底点燃,她几乎是吼着道: “你以为你是主君便无所不知了,无所不能了?!那你刚刚怎么会眼睁睁地看着我受辱?!你怎么会连救我都做不到?!你有什么资格跟我提柴桑山风氏五个字!” “就凭,你如今还能在此咆哮。” 王眉的声音依旧冷淡,甚至说这话的时候,她的注意力已经转移到了那边兀自挣扎的三鬼身你上。 “你知道什么!我白矖一族……” 风蚺的话还没说完,王眉便打断了她:“那就自己去将仇报完。” 风蚺未出口的话被王眉一噎,顿时红了眼眶,一旁的郑墨见风蚺如此,心下着实不忍,但见王眉一脸冷淡,他不得不开口打圆场道: “十七郎说的在理,这两把峨眉刺,你应该合手。剩下的三个,你如果没有把握,我可以帮你。” 郑墨的话,令情绪激动的风蚺终于崩溃,她想哭又不敢哭,生怕一掉下眼泪,她的魂力会再有损失。 这一刻,郑墨红色的声音在风蚺心中突然变得有些高大起来。她努力眨了眨眼,一把夺过郑墨递来的峨眉刺。 “你倒是将功劳揽得很顺手。” 神识里,风云歌的声音嘲讽。 “我以为,你并不想让她知道你的存在。”王眉的声音依旧冷淡,说出的话,却再一次噎得风云歌说不出话来,“毕竟,不知道你的存在,你夺舍时,效果更加出其不意。” “哼!”风云歌一声冷哼,却也不再多说什么。心下却不由升起一股与郑墨当初同样的怨念: 果然,天资聪颖什么的,最讨厌了! 那边厢,郑墨与风蚺联手,已经将血孩儿的最后一丝血气消磨殆尽。露出了其内一个血肉模糊的肉团来。 这肉团纯是魂力组成,风蚺忍住从内心深处涌出的反胃感,趁着白衣女子应付郑墨的攻击,无暇他顾之时。 她深吸一口气,伸手成爪,直直地插入了那团肉团中,吸收起血孩儿仅剩的魂力。 原本以她与血孩儿之间的修为差距,她是没办法做得如此轻松的,但是这血孩儿之前被风云歌的两招阴招害得失去大半修为,身后又有锁魂网的威胁。 被郑墨风蚺二人联手攻破护身血气之时,正是他手忙脚乱,无暇应对的时候。这时候风蚺以魂体相触,且又有神魂上王眉全力的支持。 血孩儿的神念还没来得及做出反抗,便被王眉用刚刚从风云歌那里学来的消魂术抹掉了。 一系列的巧合令风蚺接手血孩儿的修为完全没有受到抵抗,简直和喝水一般轻松。风蚺吸收完血孩儿的魂力后,修为再次回到了凝魂初期。 她甫一感觉到神魂凝实,便向郑墨与白衣女子的战场看去,却只见郑墨手里拖着一个白色的魂珠,见她醒来,上挑的挑花眼一弯,对她道: “喏,那女人的魂珠,你拿去吃了吧。” 风蚺有一瞬间的恍惚,她上一次接受男子的礼物,好像还是百年前,莫子奇追求她的时候。但是莫子奇送她的,也不过是几朵没有灵力的花。 与郑墨这看似随手,其实是性命相拼得来的魂珠,如星子与皓月,简直没有任何可比。 不等她发完呆,便觉得手心一凉,白色的魂珠在她白皙的手心发出莹润的光泽。 而她眼前的红影已经飘飞,出现在她身后,面对着最后的那用黑色羽毛围得严严实实的高个男子。 这男子从出现一直到现在,都安静得过分,除了在尹姓老鬼被风云歌秒杀时说过一句话,几乎全程沉默。但是郑墨就是觉得,这男子才是最值得忌惮的。 谁知,那男子仅用一句话,便让郑墨的脸失了血色: “三哥,别来无恙。” 那男子话音一落,便撂下了一直遮挡着面容的黑帽,露出一张苍白的,却与郑墨有七分相像的清隽脸庞。 “阿齐!!!?” 郑墨不可置信地睁大了双眼,他万万没有想到,突然出现的,竟是他早夭的…… “七弟?!” “三哥,我……支持不住了。” 没等郑墨惊讶完毕,“郑七郎”便气若游丝地道。 “七弟!你怎样?!” 郑墨急切地想要上前,却感觉肘间一紧。他不耐烦地回头望去,却只见王眉一双清冷洞彻的眼。 “小心幻术。” 郑墨听到王眉清冷的声音,如同一盆凉水从头顶浇下,再看像那团黑色的羽毛,哪有什么清隽的少年,分明还是一团漆黑。 明显,王眉该死地又对了。 可是,不知为什么,郑墨的心里就是隐隐觉得对面那人是郑七郎。他固执地刚刚想要说什么,对面的男子却又一次开口道: “你们若送我进去,便是我的救命恩人。” 见对方丝毫没有被揭穿幻术的尴尬,反而说出求助的话来,王眉拉住郑墨的手一紧,面上略微沉吟后才道: “好处?” 似是被王眉财迷的口气震惊,黑衣人周身原本围绕的黑色羽毛一散,最终吐露出一句:“桃都山下,自相逢。” 王眉嘴角一翘,“成交!” 话音一落,那黑色的羽毛便感觉到一股推力,帮它轻飘飘地突破了锁魂网,随后落到了黄泉路的正中央,在鬼吏们出离愤怒的目光中,安然地落在了幽魂队伍当中。 而王眉也借力,拉着郑墨风蚺二人飘然远去。 第七十章 暗潮汹涌 葫芦界阳界 南方赤帝城外的霄狩村里这两天来了个一个极其魁梧的男子。【零↑九△小↓說△網】 他一身土黄色的布衣,由于天气的闷热,衣襟略敞,露出一片古铜色的胸肌。 再向上看去,怒张的须发掩藏下,是一双极亮的眸子,仿若点睛之笔,使他看上去狂野却不粗俗,不羁里还带了一份明媚。 这男子稳步走进霄狩村最大的一家客栈,对迎上来的店小二露出一个自认为和善的微笑后才道:“劳驾,一大碟牛肉,一坛好酒。” 他的声音竟异常清朗,丝毫没有虬髯大汉的粗犷。 那店小二听他这样一说,脸上一红,咽了一口唾沫后,才磕磕巴巴地道:“客,客官,请,请您稍等!” 一转身,却是脚下一绊,就在他的脸要和地面做一下亲密接触的刹那,只觉得自己腰间一热,竟是那男子见势不妙,伸手将他捞了起来。 小二脸色更红,他呐呐地道谢后,飞也似地跑进了后厨,留下虬髯大汉莫名其妙地站在原地。 他无奈地摇摇头,三年来他也经历了不少稀奇古怪的地界,所以,店小二的行径也只是让他略带尴尬地耸了耸肩后,便自顾自的坐下等待了。 这虬髯大汉,便是流落葫芦阳界的蒙篆。三年的时间,他从阳界极西的银海沙漠辗转流浪到了南边的赤城,修为也从后天七层变作了后天九层,只有一步之遥便进入先天之境了。 在这期间也算弄清楚了自己现在所在界面的名称,虽然还是不清楚自己是怎么从百木迷踪阵进入了这个界面的,但是他本就是来历练的,所以对于身在何处,其实并不太在意。 只不过,不知道徾小郎如今怎样了?他当初只感觉传送之力将周身空间一阵扭曲,原本在眼前的紫衣小郎便不见了踪影。 那个孱弱的小郎,也不知这三年可还活着? 他的思绪刚刚飘远,后厨的帘子便是一掀,一个膀大腰圆的胖厨子便拖着炒勺走了出来。他先是环顾了一下大堂,在看见独坐一桌的蒙篆后,便直直冲着他行来。 正在出神的蒙篆只觉肩膀一沉,伴随着一股大力袭来的,还有一声如打雷般的喝问: “小子!就是你轻薄了我家儿子?!” ………………………… 阳界乾城城主府内,一身黄色骑装的女子正在擦拭黑色的长鞭。她的神情专注,仿佛是在抚摸心爱的情人。 “娘!!!!” 一声娇嗔从门外传来,将女子的专注打破。她眉头微微一蹙,在扭头见到爱女的刹那又松开来,面上现出温柔的笑意,口中却责备道: “芯儿,说了多少次了,你已经不小了,要稳重一些。【零↑九△小↓說△網】” “娘!!萧大哥有没有消息?他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啊?” 同样一身红色骑装的乾芯奔进房中,如乳燕投怀般扑进女子怀里,神情满是娇憨,问出的话也是撒娇意味极重。 知道自己女儿的性子,黄衣女子——乾城城主乾慕容闻言微微一笑,宽解道: “你萧大哥是要去阴极采集极阴之气修炼,哪能那么容易就回来?” “都是娘啦!萧大哥要去阴极,你便允了他去!一点儿都不顾及人家的感受!不管!你把萧大哥叫回来嘛!!” 在自己母亲面前,乾芯哪里还有红衣毒蝎的狠辣,反而还带了小女儿家才有的娇痴。 “胡闹!” 乾慕容闻言却是脸色一肃,“你萧大哥是去修炼的,怎么可能为了你这小丫头的私心放弃大好前途?!” “娘!!”乾芯见状,委屈地瘪了瘪嘴,她知道,一旦自己母亲露出这样的神情,便是毫无商量的余地了。 “若你真的这么想见你萧大哥,便先将乾天心法第七层练成,我便允你去寻他。” 乾慕容终究是慈母心肠,见独女难过,心下不忍,下了一个让她后悔终生的许诺。 “就知道娘你最好了!” 乾芯闻言,笑得牙不见眼,她如今已经将乾天心法练到了第六层,第七层突破指日可待。想到那个白衣的身影,乾芯只觉得心中甜蜜至极。 ………………………………………… 在同一时间,阳界北方的冰雪城里,正在举行着一场别开生面的祭祀。 无数带着面具的蓝衣巫祝,正在一座巨峰的山顶,围着一朵通体洁白的雪莲跳着奇怪的舞蹈。在这雪莲的莲心内,一团幽蓝的光团仿佛在呼吸一般,一浅一深地变换着。 其内隐约可以见到一个白胖的婴儿端坐其中。这白胖婴儿在三个呼吸内又变换成童年,青年的样子,蓝色光茧大小亦随之不断变换。 终于,这场为时一个月的祭祀之舞到达了它最后的阶段,无数接连不断跳了一个月的巫祝同时吐出一口鲜血,最后以双手向天的姿势,同时念起极其玄奥的咒词 这咒词仿佛是联通天地间力量的某条神秘的桥梁,一经出口,便化作了金黄的链条,向雪莲内冲去,雪莲内的青年形状不再变换,露出了一张白皙的男子面容。 这青年眉眼疏阔,一头黑发疏懒地披在背后。感觉到金色链条的到来,这青年睁开了一双峻目,这一霎那,仿若世间的所有繁华黯然失色。 他的修为在这一瞬间也极具向上攀升,筑基,筑基中期,筑基后期,筑基圆满,只差一丝,便踏入了开光期。 而随着他修为的上涨,他周身的气势却越发内敛。当他的修为终于停止了攀升后,他缓缓站起身子,从已经化作白玉石般的雪莲上一步步地走了下来。 对着跪了一地的巫祝,他露出一个明朗的笑容,“湛在此谢过各位!各位所求之事,小子必不敢忘。” “帝君洪福!!” ……………………………… 就在卢湛出关的刹那,葫芦界中某处,漆黑的山洞里睁开一双混沌的眼,这双眼睛的主人似是感应到了什么,他张开嘴,无声的念了些什么。 这漆黑的山洞便骤然亮了起来。这才现出这座山洞的真容。除了在山洞尽头端坐的眼睛主人被一团耀眼的光芒携裹,看不清面容外,从山洞的入口处,分左右各坐着四个人。 “这葫芦界的天,终于要变了。” 眼睛主人略带嘶哑的声音响起,而后他似乎是略带沉吟着点了四人的名字: “晓星,暗云,兰阳,暖烟。” “诺!” 四声整齐的应诺声落,从左右各站起两男两女。 “你们四人便去这四方帮那几人一把,将水搅得浑浊些。” 说话间,一张绘了葫芦界阴阳二岛的地图凭空出现,上面四团灰色的印记赫然标注在阳界北方,南方以及阴界桃都和坎城。 “诺!” 那两男两女再次应诺,身形一阵扭曲,便消失在了山洞之中。一时间,山洞再次恢复了原本的黑暗静谧。 第七十一章 设伏 就在葫芦界内各方势力暗潮涌动的时候,王眉与郑墨终于离掌管刑法的震城又近了一步。【零↑九△小↓說△網】 距离与四厉鬼混战已经过去三天,王眉坐在一颗巨大的婆娑树内,手中端着不知变出来的竹节做的杯子。 一旁风蚺正给杯中蓄水,清冽的香气逐渐飘散出来。令人一直紧绷的情绪慢慢放松下来。 看着对面明显也在发呆的郑墨,王眉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 “之前追杀你的,究竟是什么势力?” 之所以问是什么势力,而不是问什么人,原因就在于,对方一直在说:“岛主有请”、“回到交差”。显然,对方并不是几个人,而是有一个类似于老巢的岛。 “他们是混沌岛的死侍。” 郑墨也被王眉的话从自己的思绪中拉出来,见她询问混沌岛,也不隐瞒,一五一十的将他与混沌岛“结缘”的首尾一一道来。 原来,郑墨进入乾坤葫芦后,便落到了阴间,他所修炼的功法,对灵气的要求并没有什么限制,只要是世间阴阳五行之气,他都可以吸收。 当初,他甫一进入阴间,大量精纯的阴气环绕,还曾令他着实惊喜了一番——对他而言,阴气的疗伤效果要优于阳。 之前在葫芦外,他虽然有师父给的保命底牌,也依旧被金不落重伤。所以,进入葫芦之后的第一件事,自然是要疗伤。 就在他闷头疗伤,快要结束时,不知怎么的,竟被一个路过的蒙面人遇到,发现他并非鬼魂,却可以吸收阴气后,就力邀他加入一个叫做“混沌岛”的势力。 据说,这个混沌岛里面有最精纯的阴阳二气,其上修行一日,便能抵在阴阳二间修行一个月。 而且混沌岛的岛主爱才,只要有一技之长,岛主便会以上宾之礼相待,不但可以在岛上修行,还能从岛主那里获得修行一技之长的材料。 不光是炼丹,炼器,还是阵法,符箓,机关术,甚至连建筑城池,侍弄作物,培养灵禽都可以算作一技之长。 “我又不是傻子,这么好的事情,怎么可能没有代价?”说到这里,郑墨姣好的面容上露出嘲讽之色。 见王眉已经驻足原地,且眉间微蹙,知道她在认真倾听,便不再啰嗦,继续讲了下去。 “我当时便一口拒绝了。果然,在听我说为什么拒绝后,那人才将条件一条条地列出来。” 见对方不再向前,郑墨也停下了脚步,顺势倚向身后的一棵大树,将对方的条件一一重复出来。 首先,一旦入岛,便不可随意外出。除非有岛主的手令,否则私自出岛便会被视作叛徒,被追杀通缉。 其次,岛上的资源是要靠贡献来换取的。对混沌岛贡献越大,所换取的资源便越多。若是上岛五年还一无所贡,便会被安排进死侍营,为岛主做事,以换取日常修炼所需。 最后,也最让人无法忍的是,每个上岛之后的人,都要签订魂契,从此被画入混沌岛的势力范围,与阴阳二间再无瓜葛。 听到这里,王眉对混沌岛已经有了一个初步的认识,这混沌岛的死侍营便是家族的死士营。专门为混沌岛岛主培养心腹死士。 “那么追杀你的便是死侍营的死侍?每次都是五人?”王眉顺着郑墨的话问道。 “当然不是,最开始我拒绝后,那蒙面的原本还和颜悦色地说没关系。但是之后三天,他却对我寸步不离,直到来了两个帮手,才开始威胁我。” “这几人实力如何?” “最开始来的三人,算上蒙脸的,也就是刚筑基的水平。我当时伤势刚好,水平也就在筑基初期巅峰,对上三个人,惨胜吧。” “之前那五人是第几波?”王眉问的,是她遇见郑墨时候的那五人。 “是三年内的第三波了。修为大概在筑基中期顶峰到筑基后期。”这次没等王眉再问,郑墨直接将对方的修为报了出来。 “筑基后期……”王眉点了点头,而后转向风蚺:“你现在是什么修为?” “回主君,风蚺已是凝魂后期。”风蚺恭恭敬敬地回答。 面对王眉,她再不敢放肆,之前在签订主从契约的时候,她便隐约感觉到了王眉的神识强度。 与四厉鬼一战,她虽然不知道王眉那突然爆发的实力是怎么回事,但是她为自己越阶挑战四鬼,且几乎是秒杀了尹姓老鬼,这一向敬畏强者的妖族来说,是极其有说服力的战绩。 所以,风蚺现在对主从契约已经没有一开始那样的反感了。反而由于王眉为她身犯险境,心中升起了淡淡的感激。 虽然仍然不甘心再次陷入主从契约,风蚺却也不再如一开始那般抗拒。 “凝魂后期?”郑墨挑眉,在之前一战中,他由于并没有过多出手,修为还停留在筑基中期,没想到,王眉这鬼随从倒是走到了他的前面。 鬼修也分境界:聚魄,凝魂,塑体,地鬼,隐月,分别对应法修的筑基、开光、融合、心动、金丹五大境界。 “然。”风蚺闻言,一双翦水的眸子幽幽地看了一眼郑墨,却没有多解释什么。反正王眉对她的修为应该是了如指掌。 事实也确实如此,在结契的瞬间,为主的神魂便会给为从的神魂烙上印记,这个过程很快,却很痛苦,可是好处也是明显可见的。 如果为主的神魂强大,其主又真心为人着想,便可趁此机会渡自己的魂力给从人。 王眉对自己的下属,从来不小气,在结契的瞬间,王眉便帮风蚺稳固住了魂体,鬼修修的原本便是魂力,对魂体的强度也就更加敏感。 风蚺之所以能够达到凝魂后期,一方面是因为她之前吸收了尹老鬼,白衣女子和血孩儿的部分魂力。 另一方面,王眉一直在以自身识海内的魂力滋养着风蚺的神魂,亦是她修为能够大幅稳定上涨,却没有被修为反噬的根本原因。 郑墨此刻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再看王眉时,眼中便更多了一丝惊讶与信服。 不管郑墨与风蚺心下的想法,王眉却一直在思考着郑墨刚刚所说的混沌岛的情况。面对危险,她一向不喜欢什么都不做,令自己陷入被动。 更何况,郑墨之前所受伤害内的怨气,与之前尹厉鬼攻击中所含怨气极为相似,这令王眉本能的感到些许不安。 “既如此,我们便不能坐以待毙了。” 最终,王眉在权衡过己方三人的实力后,以一句话,敲定了混沌岛再来之人的结局。 第七十三章 连环阵 月黑风高杀人夜,一行六人放轻脚步,在星夜草微弱的光芒里前行。只是很快,几人的步子便停了下来——前方的路突然出现五条分叉。 每条小路都不尽相同,只在细微处有些微差别。这六人同时看向行在中间的一人,只见那人佝偻着身子,略长的手臂便按在了地面上。 “这条!”半晌,这佝偻的人才指着正中间的一条小路说道,他的声音极低极哑,不像是从喉咙中所出,反而像是腹语。 其余五人闻言,先是沉默地变换位置,将指路者围在中间,而后才脚步一致地向前行去。 这六人步伐一致,甚至连踩在地上时发出的轻微脚步声都分毫不差,显然是经过了严格的训练。 最为神奇的是,六人每迈一步,其身形便浅淡一分,直到六人走到岔路正中时,六个人的身形已经淡得只剩一缕黑影,而这黑影在昏暗的小路上,几乎与黑暗已经融为了一体。 领头的人在这时回头看了一眼指路者,见其姿势不改,便义无反顾地踏进了那条中间的小路。 一脚踏入,领头的人心下稍安,周围的环境没有丝毫变化,于是他对着后面几人点了点头,继续向前。 可是变化往往就发生在人心最松懈的时候,就在六个人全部踏入小路,前行到第五步时,周围的环境陡然变化。 “不好!”领头人低声一呼,其余五人便知不好。 六人显然已经配合多时,就在领头人一声低呼未尽时,外围的五人便向中间聚拢,而后动作一致地转身朝外,,并且脚下不停,围着中间佝偻的人影旋转。 从空中看去,仿佛是一朵五瓣梅花分散又聚拢,以花蕊为中心随风不停旋转。 只是他们的对手显然并没有把战场设置在此地,就在这五瓣梅花旋转第六圈的时候,沙哑的腹语再次从中心传来:“继续前行。” 这佝偻的腹语者显然在这六人中威信极高,其余五人听他如此说后,毫不犹豫地继续向前,只是维持的梅花阵型却并没有丝毫改变。 只是这条路却似没有尽头一般漫长。四周的树木不断地后移,每当他们想要改变阵型,维持体力的时候,这林间却总会出现些许动静。 事到如今,如果还不明白中了对方的圈套,那这六人这些年的任务算是白费了。领头人再次回头望了一眼腹语者。 不知何时这原本佝偻的人已经站直了身体,一直贴着地面的手也已经重新放回身体两侧。 露出藏在额发后一双鹰隼般的眼睛,仔细看去,却发现这双鹰眼内竟只有浑浊的眼白,在周围延绵不绝的黑暗中,格外恐怖。 “停。”沙哑的声音在林间回响。一时间,这树林仿佛变成了空旷的静室,沙哑的腹语声不停地回荡。 “阁下的阵法当真出神入化。【零↑九△小↓說△網】”中间那人手指交错,发出“咔咔”的关节摩擦声。 听到这个声音,围在他周围的五人位置再变,梅花五瓣仿佛从中间解体,向四方散去,在离正中间的花蕊十丈后,这五人竟凭空盘膝而坐起来。 中间那人却是突然间跺了跺脚,最初不见动静,但一息后,黑黄色的烟雾一环一环地向外扩散,与此同时,那外围的五人胸前亦亮起红黄蓝绿白五色光芒。 这黑黄色的雾环在接触到了五色光芒时,仿佛热油内遇见了水滴,竟骤然爆起了轰隆隆的巨响,一时间,雾环周围十丈内,草木连根而起,土壤翻离地面,声势震天。 远在十里之外,一红衣少年席地而坐,正在用不知是什么材料制成的布帛擦拭一柄通身发光的大剑。 在他旁边的树上,一白衣女子正百无聊赖地晃着双腿,手掌一番,一束带着露水的星夜草便出现在她手心。 星夜草发出的光虽不明亮,但是一束一起便如同烛火一般,照的那白衣女子一张粉面越发娇娆。 那女子看向树下的红衣,剪水双眸满是温柔,却在男子看来时恢复了漠然,随即转头看向另外一边,眼中却闪过一抹极其复杂的神色,似敬似畏,似奇似惑。 在那女子目光驻足处,一身紫衣的少年郎正闭目跪坐,一头黑发被脑后的青铜发箍锁住,在白衣女子看来的一刻,这紫衣少年却露出一抹微笑。 “轰隆!” 十里外的动静在此时传了过来,显然,那六人的破坏力极大,即使相隔如此之远,那彻地翻天的动静依旧惊得此地的飞鸟四散飞离。 “幻林已破,十息。” 红衣少年,也就是郑墨手上一顿,却并不看不远处发声的王眉。反而是树上的风蚺面上现出一丝不安。 “轰隆!” 一刻钟后,又是一声传来,这一次,连三人周边的走兽都以极快地速度逃离,风蚺甚至看见离他们不远处,一窝以隐匿行迹出名的阴月兔,正仓惶逃窜留下的影子。 “叠影阵已破,七息。”王眉的声音已经平静无波。 “轰隆隆!” 这一次,只用了一盏茶的时间,更大的响声又一次传来。这一次,除了有风将王眉三人周边的树叶吹落外,再没有其他的声响。 “红沙阵已破,五息。” “他们到达此处最多只需两炷香。”这一次,却是郑墨突然发声。 “你可做好准备了?” 王眉睁开双眼,白皙的手掌内黑暗凝聚,两柄钟槌便现身于大袖之下。但是其坐姿却丝毫未动。 “这次来的,看来是高手。” 郑墨红唇上翘,嘴里依旧漫不经心,扭头看向王眉时,一双桃花眼里却盛满了笑意:“不过,在经历了之前一个时辰的连环阵后,想必精力也消耗了不少吧?” “有心算无心罢了。” 言罢,王眉身后的黑暗凝聚,巨大的钟架骤现,这钟架一出现,三人身周一丈内只剩风蚺手中的星夜草发出温暖的白光。 这团白光,在这极致的黑暗中,也只是闪了闪,便仿佛被风吹熄的蜡烛,只剩下了光秃秃的花茎。 “主君小心。”风蚺的声音在星夜草的光芒消失的一刻,低低地传入王眉耳中,隐隐透出关心。 “铛……” 一声钟鸣,化作音波以王眉为中心扩散。 在向前推进了一里后,与一团黑黄色的雾气相接,一波一雾,两相碰撞,悄无声息,却在此消彼长间,施法的两人已过上了无数招。 “阁下真是好算计。”沙哑的腹语再次响起。 一个身高七尺的壮硕身形逐渐从黑黄色的雾气里走出,此时其蒙面的黑布已经摘下,露出的鹰钩鼻将其没有黑瞳的眼白衬得更加阴厉。 在他身后,原本衣衫齐整的五人,形容却有些狼狈。原本通身的黑衣已经有多处破损,那蒙面的布巾亦已经破破烂烂,完全遮挡不住几人的面容。 “这连环阵,是出自阁下之手吧?”腹语者对着面前无边无际的黑暗问道。 回应他的,却是从黑暗中射出的一柄流光之剑。 第七十四章 联手 混沌岛六人一出密林,便被浓重的黑暗包围,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令人怀疑他们是否双目失明。 不得已,五号只得再次动用灵力,黑黄色的阴土之环再次以他为中心散开,只不过此时他已经不再处于其余五人的包围中心,反而走在了最前方。 阴土之环是五号多年前在上混沌岛时,岛主赏与他的术法。 以自身阴土灵力,引发身周的土地震动,从而引发阴土之环,练到极致,土环所至,天翻地覆。 五号虽沉浸此术多年,但此时再一次用出,却也感到自身灵力的不足。 偏偏此时,身后的五人已经在之前的连环阵中受伤不轻,想要再如最初一般,和五行之力,节省自身灵力,那却是强人所难了。 原以为,自己六人会被对方的阵法耗到法力全无,而后像一号他们一般无功而返,却没想到,这一次,自己的阴土之环竟对上了对方的法术。 五号不禁四望,周边无尽的黑暗,却依稀可见是一片空阔的旷地,这难道就是对方选取的战场? 阴土之环碰上的法术,似乎也是波状,而其内蕴含的灵力却让五号有些摸不清底细,为何这灵力没有丝毫五行属性。 不过,很快五号便想通了,对方是鬼修!——只有鬼修的魂力才可能如此阴寒。 以为是鬼修在阴间就占了大便宜?太幼稚了!自己的土系灵力,在这种没有树木的旷地反而更好发挥。想到这里,五号嘴角不由露出一丝残忍的笑意。 “阁下真是好算计。”彼此试探的一击过后,五号不禁开口。 与对手打嘴仗,并不是他平日里的作风,但是今日他意外地中了一个又一个的埋伏,被迫用绝招一次又一次地打破阵法,还没见到敌人,却已经消耗掉自身不少灵力。 这令一直自忖一身本事的五号,感到无比地憋屈。而胸口的这一股越来越强烈的郁气,促使他终于见到对手后,罕见地言语相向起来。 王眉此时右手微麻,她的肤膜在救了郑墨后,因一直没有吸收阳气而无法修复,之前战四鬼时,风云歌借用她的身体时,亦是毫无留手。 从四鬼一战后,她的右手便时不时泛起麻痒之意。 所以,在五号问出一句后,只有四周的黑暗涌动。 五号此时心态不稳,对方的不回答,令心高气傲的他胸口郁气越发憋闷,于是他再次张口问道:“这连环阵,是出自阁下之手吧?” 这一次,对方似乎听到了他的问题,极暗之中,一点流光忽然闪现,带着风雷不及掩耳之势向他刺来。 此时便看出几人多年配合的默契,即使周身狼狈,五号身后的五人却依旧各自上前一步,一眨眼的功夫,便又将五号包围在正中间,最开始出现的梅花阵再现。 这五人进退有据,各守一方,将隐在正中间团团护住。 就在他们阵法成型的一瞬,郑墨的剑也到了。 纯钧剑本身便是铸剑大师欧冶子的巅峰之作,传闻此剑铸时,赤堇山破而出锡,若耶江水干涸而出铜,打造之时更是诸神降临,欧冶子呕心沥血方得此剑。 铸后试剑,其锋利程度,可断仙人一臂。 郑墨有右手执纯钧,左手结印,经脉中的阴阳之力转换,在他剑尖处逐渐现出一个旋转的阴阳图,其内光华流转,与之对视之人,只觉一阵目眩神迷。 一个恍惚,郑墨的剑便挑飞了离他最近之人,等其他四人回过神来,五人所结梅花阵便缺了一角。郑墨一击得逞,并不恋战,纯钧剑一扫,便要向后退去。 敌对几人怎可如此轻易放他离去,顿时四人手中红白蓝绿四色法术,不费灵力一般砸向郑墨。 就连被围在中间的五号,亦是手掌贴地,混沌的眼白亦看向郑墨所退的方向,嘴角却露出一丝嘲笑。 郑墨的急退被这五颜六色的光芒所阻,一个踉跄,身后突然地刺拔地而起,将他的后路亦阻断,一时间,郑墨前进无路,后退无门,竟陷入了绝地。 就在此时,从黑暗的深处再次传来一声钟响,这钟声不若上一次与五号交手之音波沉重,反而带了一丝战鼓铮铮之意,使听着不自觉便产生钟鼓摄魂之感。 也是这一丝情绪的变动,令郑墨找到一丝喘息之意。 而这时,便露出郑墨性格里的孤勇好战来,他得这一丝喘息之机,竟再一次不退反进,纯钧剑急刺,顿时令陷入震慑而麻木的两人再次负伤。 这一次,五号率先回神,只见他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一柄单钩,单钩上黑黄色光芒闪烁,“锵锵”两声,隐在黑暗中的王眉便听见郑墨一声闷哼,显然吃了亏。 王眉此时却异常冷静,她右手钟槌膨胀,手太阴肺经内阴气震荡,不同于厥阴之附着,少阴之生气,太阴之气内含一股暴戾死意。 太阴之气从王眉握槌的右手击出,钟槌划过空气,激起一片如同爆竹被点燃时响起的滋滋声。 钟槌在空中划过,其型却越来越大,最终击在最下排甬钟上时,王眉手中的钟槌已经膨胀到了成人头颅般大小。 “咣!!!”这一次,甬钟发出巨大的声响,其声如洪钟,不复之前的清雅,反而带着嗜血的杀气向外扩去。 说时迟,那时快,这股杀气形成的乐音以极快地速度推进,就在五号的单钩再次将郑墨的长袍刮破时,这杀气到了。 一时间,五号拿勾的手一顿,眼前仿佛有千军万马奔来,每一个将士均是双目充血,口中喊杀,被烟火熏黑的面部配上咬牙切齿的神情,仿佛地狱索命的恶鬼。 五号这些年修炼有成,但是却因杀戮过多,或多或少都会梦见那些被杀之人死前的模样,虽然强自按下,却终究形成了心魔。 此时被王眉涤荡的钟声一激,顿时引起内心的心魔来,就在这时,一抹白影迅速出现在五号身后,只见其手指连弹,便有两道白色的光芒带着劲气直穿五号的后心。 这白色光芒一闪即没,那白影却毫不停留,一个掠影,郑墨亦被其带走。甚至连周围另外两人的围攻都没有碰到白影的一丝裙裾。 这白影正是风蚺。她的天赋便是速度,如今成为魂体后,其身体即使魂体,毫无重量可言,一时间竟将速度发挥到了极致。 见二人平安,王眉缓缓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第七十五章 纯钧承影 见郑墨脱险,王眉甩了甩酸麻的手,缓缓走出黑暗,刚刚被太阴之力涤荡的土地此时如同被犁过一般,形成一条条土丘向前蔓延,土丘与土丘之间,留出恰巧能够行走一人的距离。 五号眼前的幻像被风蚺的袭击击破,但是短时间的走火入魔,却令他此时无力再凝结巨大的杀招,只有手中的单钩还能勉强杀敌。 同他一起来的五人,被郑墨刺死两人,重伤一人,风蚺又在其后补了一刀,而其他的两人,则是被王眉一次震慑,一次涤荡彻底重伤。 一起出来的六人,只有他自己还能够勉强杀敌。 只是,谁能来告诉他,为何此时黑暗中一步一步走来的那个少年,在他眼前竟越来越高大,明明对方手无寸铁,但是他就是无法升起与其拼杀的决心? “混沌岛为何揪住郑墨不放?”清冷的声音问,没有逼迫,没有压制,仿佛只是不经意间的一个问题。 “不知,岛主吩咐一定要带回岛上。”五号听到自己这么回答,可是他明明没有招供的打算啊?! “你已经说了太多了。” 这肃杀冰冷的声音一现,王眉本能地便后退,在她后退的一刻,一抹金色闪过,五号没有黑瞳的眼珠突出,大张的嘴里吐出内脏的碎片。竟是一瞬间毙命。 而那金色却像长了眼睛一般,下一刻便向王眉袭来。 王眉眉间微皱,族佩一瞬间包裹住她的全身,只听“叮”的一声,一枚小巧的回旋钉便扎在了族佩所形成的护罩上。 “小郎君这一招,端得是杀人不见血啊。” 一击未建功,那人也不再攻击,反而是与她同来之人,开口笑道。 只是这笑声里,没有多少笑意便是了。 “又是你们。”郑墨此时也已经缓过神来。 他刚刚与五号拼斗,虽然五号的修为比他高了一个小境界,但之前连环阵对五号灵力与心神的消耗,令五号修为优势荡然无存。 而他此时虽然看似受了重伤,但由于王眉的及时解围,以及风蚺的及时相救,并没有受到致命的伤害。 “薄情郎就是薄情郎,有了你身边你的新欢,就不愿意见到奴家这旧爱了?” 这声音初听幽怨,但是后面的尾音却让人身上一酥。 顺着声音看去,只见一美人身穿桃色劲装的,袅袅婷婷地在之前那肃杀女子身边凭空出现,这美人手上同样执了一柄长剑,剑身却极细,奇怪的是,在黑雾中,这细剑却没有一丝剑光。 “承影?”郑墨看见那剑便失声问道,“承影怎会在你手中?!” “为何不能在奴家手中?”那美人娇笑道,见郑墨一副怔忪模样,反倒来了兴趣,红唇微启便道: “郑小郎,奴家做什么买卖你自是清楚的,奴家这剑,自然是抢来的。” 谁知,她这“抢来”二字,却仿佛戳中了郑墨的神经,只见他陡然双目赤红,原本就上挑略红的眼角此时滴血一般火红:“抢来的?你杀了她?!!” 不等那美人再多说,郑墨提剑揉身而上,原本如跳舞般的剑招此时招招狠辣无比,专挑对方的软肋下手。 那美人显然也并不是庸手,手中承影剑飘忽不定,剑招反而比郑墨更显优雅精致。 “阿墨!”王眉阻止不及,郑墨已经与那美人战在一起。 不同于之前布阵设计五号,这肃杀女子的修为明显比上次又高出许多,其修为更在五号之上,且如今战力未曾被消耗,灵力显然很充沛。 而她们这一方,三人实力均有在刚刚与五号的战斗中有所消耗,如今,恐怕只能使出那一招了。 想到这里,看到战场中犹如疯魔一般的郑墨,王眉深深叹了口气,忽略已经窜上肩膀的酸麻。 “阿墨!”这一声,王眉带上了神识上的震慑之力,令得郑墨脑中一清,眼中的红色瞬间褪掉大半。 但也是这一声,让他在战斗中分神,左臂顿时一凉,紧接着便是钻心的疼。 幸而多年的武功也没有白练,郑墨拼着左臂再被划破一剑,一个旋身,便回到了王眉身边。 自始至终,那声音肃杀的黑衣女子都没有说一个字。 只与王眉眼神相对,两人都知道,彼此才是对手。 即使王眉恼怒郑墨,有意让他受些教训,在出声将他叫回时,眼珠也未曾离开过那女子分毫。 随着二人目光相对的时间延长,周围几人之间的气氛也越发凝滞起来。 终于,王眉率先举起手中漆黑的钟槌。 那女子似是有意想要探寻王眉的底牌,见王眉起手,她竟然只是举起了手中的一对峨眉刺,显然是要硬接王眉的招数。 见对方如此,王眉凤眼内闪过一丝狡黠。 神识中对风蚺说了一句话后,她的左右手交替抬起,击在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的虎面钟上,她两手握的钟槌虽然分前后敲击在甬钟之上。 神奇的是,竟然只发出了一声似啸似吼的钟鸣。 这声钟鸣不同于之前震慑和涤荡两招,其产生的音波竟然在空中聚会,形成一条黑色的纽带,纽带的一头,看上去像是扬天长吟的巨龙,而龙口正对着对面的黑衣女子。 黑衣女子显然也被这声势浩大的一招震撼,她收敛心神,手中一对峨眉刺疯狂交替前刺,其交替速度极快,在空中交错形成的一片音爆,逐渐扭曲了她面前的空间。 而她周边一同出现的三人亦是凝神以待,原因无他,这袭来的巨大龙头,显然并不只是针对那黑衣女子,大嘴涵盖的面积随着靠近几人,竟越发扩散开来,将他们的退路隐隐堵死。 王眉却在对面几人面色凝重之时,在神识里悄然对风蚺道:“就是此时!快!” 紧接着,王眉眼前便是一花,耳中听到的是风声急速掠过时发出的呼呼响声。在她左侧,是一脸懵懂的郑墨,他显然还没有从刚才的战斗中醒过神来。 就在他们三人的身影消失在树林另外一头的时候,那黑色龙头也到了。 这巨大的龙头在碰到肃杀女子所制造的音爆时,如对方所愿地扭曲了起来,但是令对方四人错愕的是,这龙头扭曲之后,竟然将错就错地将四人全部包围。 而合围一成,这四人就似被一根极粗的绳子套住,而这套住他们的绳子,又在不断不断地收紧。 更奇怪的是,他们能感觉到从彼此四人身上,竟传来一股吸引之力,迫使她四人不断靠近,最后竟摔成一团。 第七十六章 教训 这正是王眉倾尽体内所有阴气的一招——缚龙。 以少阴之力包裹厥阴之力同时敲响最上方的钮钟以及最下方的甬钟,形成龙吟之声,而后借助少阴之力生生不息的特点造就越来越强的气势。 原本这少阴之气还应附带一丝太阴之气,从而形成生死一瞬的爆破之力,但是对方的武器令王眉放弃了太阴之力。 峨眉刺的特性,便是快准狠,以如此小型的武器,对付面状而来的招式,只能一点破面。 而这也正和了缚龙一招,最后太阴少阴之力爆破,从而扭曲方向的意思。 所以,当龙头被音爆扭曲,被包裹的厥阴之力便四散附着在了对方四人身上。 而极阴之地的厥阴之力,已经不仅仅是单纯的黏着,甚至已带有了一丝磁力性质,这才造成四人摔做一团,却无法与彼此分离的窘境。 可以说,王眉的这一次算计,却是丝丝入扣,不容错失一分,因为哪怕她算错了对方几人反应的任何一步,都会是他们三人束手就擒的下场。 直到王眉从袖中不断扔出一些小型的阵旗,郑墨才逐渐从急速撤离中回过神来,但是他的第一反应却是——他们这是,逃了?!不战而逃了?! 郑墨不敢置信地看向依旧一脸淡然,却依旧不停用神魂之力沿途插下阵旗的王眉。 “你不必如此惊讶,等你我安全之后,便分道扬镳吧。”王眉被郑墨看着,面上依旧冷淡,但是开口说出来的话,却让郑墨错愕不已。 “你嫌我是累赘?!”郑墨不可置信地反问。怎么看,现在同行的三人当中,他的修为都不是最低吧?! “你太过冲动。”王眉将最后一面阵旗插好,脸色已经白的如同白纸。 缚龙一招将她体内的阴力掏空,只留下极少的一部分,负责运转。而她的神魂之力,为布置眼前这个阵法也消耗一空。 此时王眉完全是靠着风蚺的搀扶才勉强站稳,但她此时的气势却完全将她的虚弱掩下,反而给人一种极度威严的感觉。 王眉神情严肃,她看着郑墨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道:“你的冲动,险些害死我与风蚺。” 郑墨闻言,脸上闪过一丝尴尬错愕,此时他回忆起来,确如王眉所说,他刚刚与那红衣女人战在一起,确是心下激愤,而他们三人那时的状态,却都不算好。 “若你今后一直一意孤行,不顾他人,我无法将生命交托于你。”见郑墨沉默不语,王眉继续道。 几人结伴而行,需要相互信任,相互依赖,相互照顾。如郑墨这般,头脑一热,便不管不顾,却是最危险的。 “那承影剑,是我墨门之物。”过了很久,郑墨见王眉依旧看着他,才低声解释道。 “我不问其中缘由。”没想到,王眉却摇了摇头,打断了他的解释。 “每个人都有自己或重要或轻视的原因,但是却不是我能够相信你以后不会害死同伴的理由。” 王眉这话很重,这次说完,却没有管郑墨的反应,径自向通往震城的小路走去。 郑墨看着她迤逦向前的背影,心下却一片萧索。 王眉的话终于令他开始反省自己的性子: 若不是他口无遮拦,也不会引来金不落的敌视,若是他从一开始可以与金不落好生说话,他们也许便不会被金不落追杀,也不会最终落到现在被困葫芦界的下场。 “主君,那小子没有跟来。”风蚺跟在王眉身后,状似不经意地道。 “怎么?你很担心?” “主君明知,他一人应付不来那四人。蚺不相信,主君 曾担心。”风蚺却一反常态,无比正经地道。 王眉闻言,停住脚步,侧身看向风蚺。她们此刻正走在一片灯笼树的包围中,灯笼树上挂着的橘色果实发出些微的暖光,照在风蚺的脸上,给她原本精致的面容又添了几分暖色。 “你当初为何跟着郑墨?”这是王眉一直以来没有问的问题。 风蚺之前道破郑墨的伤势为阴气所伤时,便说她一直跟着郑墨。当时的情况下,王眉对风蚺毫无信任感可言,对她的话自然不置可否,但如今想来,她应该没有说谎。 “他曾为我报过不平……”风蚺在王眉的审视下,不得不继续道:“我当初被收进葫芦界,是被情郎所害,但是我们之间却有主从契约,所以他一死,我的修为……” 虽然风蚺说的不清不楚,王眉却也听了个明白。 想来这风蚺是被自己情郎骗着签下主从契约,但是却因为不知什么原因被关进了这乾坤葫芦,主从契约的关系,后来那男子死去,所以风蚺的修为便大跌,只成了最底层的幽魂。 “被关进来后,我通过与那人的神魂联系,听见郑墨为我报了不平……”风蚺见王眉眼中探寻之色更重,不得不硬着头皮道。 而她此言一出,王眉瞬间将前因后果想了个明白。 想必,这男子便是之前撞断了巨树,破了百木迷踪阵那人。而后那人却是也被金不落杀死。而郑墨这厮,想必也是因风蚺和那人之间的纠葛,惹了金不落的不快。 不得不说,王眉在揣测人心以及推表及里一向上甚有天赋,仅凭风蚺的几句话,便将之前发生的事情猜了个七七八八。 “你是感念他侠义,还是利用他出去?”说到这里,风蚺突然感到魂体冰凉。 显然,若是自己心存利用之念,王眉便不会饶过她。幸而,她当时的心思也确实单纯。 “风蚺自是感念郑小郎侠义。”王眉神魂上的威压迫使风蚺不由自主地跪了下去。 “如此,你便起来吧。”王眉神识一敛,闭上眼却一阵晕眩,她的神魂之力与体内阴气都已在刚刚的战斗和善后里耗得七七八八,如今动用神魂威压,她自己也并不好受。 风蚺见状,连忙上前扶住王眉,嘴上却嗫嚅问道: “那郑小郎……” 王眉稳了稳心神,嘴角却含了一丝笑意,她放开风蚺搀扶着的手臂,向不远处的一棵灯笼树走去,在树根处坐下,望着同样尾随而来的风蚺,低声说道: “无妨,我在他身上画了追踪阵,无论他从哪个方向离开,最终都会与我们偶遇。” 王眉话音刚落,便见两人左侧一红衣人影踉踉跄跄追来…… 第七十七章 桃都山下遇六官 阴间本无日夜,其时辰的分辨,全赖一种叫做阴晷的妖兽。这妖兽与阳间的金鸡同种,一身却是乌黑,其首尾如鸟雉,但是身子却混元如鱼,四足。 此妖兽却对阳气极为恐惧,破晓时些微的阳气都会激得此兽高声鸣叫,声若婴儿啼哭。所以此兽又名婴兽。 王眉三人是在婴兽第三次啼哭时远远望见桃都山形容的。 桃都山并非一座山,而是一条连绵三千的山脉,高耸的山体如同屏风,将阴间与阳间的景象隔离。 桃都山上,亦种植着灯笼树与星夜草,橘色与幽蓝色交相叠错,映出其上与山同宽的一刻巨大的桃树。 “那便是震城么?”郑墨望着绵延的山体呆呆地道。 只见桃都山从南到北横贯了一座长城一般的建筑,不同的是,其弯弯绕绕环绕在整条山脉上,却只有一座城楼,这城楼高耸入云,其门洞开六道,其内闪烁着不同的光芒。 “然,这便是震城。”对乾坤葫芦最熟悉的风蚺接口,“震城绵延九万里,有两关,面阳的一面名鬼门关,面阴一面为轮回关。” “小姑娘似是很清楚嘛。”一道略带调侃的戏谑声音从三人右侧传来,其人未见,其声先至。 王眉三人闻声望去,只见一身着粗布麻衣的高个子男子正缓缓从远处走来。此人手上提着一盏兽骨灯,一头黑白夹杂的发柔顺地伏在背后,此时走来,却丝毫未发出任何声响。 男人走路看似缓慢,实则极快,王眉只觉得一眨眼,对方便到了她两丈之外。 这人高鼻阔唇,明明一副贫农的打扮,却是高山仰止的气质。颇有古贤隐者之风。 在王眉打量对方的同时,这男子亦将王眉三人看在眼中。这三人明显两人一魂。 红衣小郎应是筑基中期,为首的却是那看似毫无修为的紫衣小郎。对方见到他眼中虽然闪过一丝惊讶,却很快平复,应是自控力极强。 只是,他很好奇,对方两个人类是如何跨过忘川河到了这鬼门关的? 他这边还在思考,王眉却已经向他施了个晚辈礼。 而后才张口介绍道:“在下琅琊王氏十七郎,名徾,与同伴偶然迷路,欲回返阳间,不知贤者可否指路?” “贤者?”似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这男人大笑起来,随后道:“这话勉强也对吧,不过我为何要为尔等指路?” “郁贤者既现身,必有缘故,徾不敢妄自揣测。” 谁知,答话的这王家小郎却不卑不亢,却一口道出了自己的身份。这令郁垒面上现出一丝诧异来。 见郁垒面现惊诧,王眉微微一笑,理所当然地继续道: “《阔地图》中有载:桃都山有大桃树,盘屈三千里,上有金鸡,日照则鸣。下有二神,一名郁垒,一名神荼,并执苇索以伺不祥之鬼,得则杀之。” “哈哈,没想到,人间还有我俩的记载?!”狂放的声音从郁垒身后传来,紧接着,一个须发皆张的大汉便出现在王眉三人面前。 “这位想必是神荼贤者了。” 王眉同样施了个晚辈礼,而后才道。 她身后的郑墨与风蚺这时仿佛才反应过来一般,同样对着郁垒神荼二人施了一礼,便垂头不再多言,一副以王眉是从的模样。 “娃娃,我们又见面了。”神荼大咧咧地将手中的苇绳向肩上一背,哈哈笑道。 “这几个人间的娃娃,你见过?”郁垒阔唇一抿,问道。 “之前见过。”神荼却没有多谈,促狭地冲着王眉眨了眨眼,这动作,这高大的身影,王眉微微眯眼,风蚺却已经叫了出来: “你就是那个厉鬼!!” “嘿嘿”神荼嘿然一笑,转头对郁垒大咧咧地道:“阿垒,放他们走呗!”完全不顾郁垒脑门上快要迸出青筋。 “你就不奇怪他们两人一魂到底是怎么逃脱鬼差,还能安然无恙的吗?” 只有彼此能够听到的神识里,郁垒对着神荼咆哮道。 被郁垒一骂,神荼只摸了摸鼻子,显然已经习惯了郁垒的脾气。 他和郁垒不同,他的行动力要比脑仁转得快多了,手上苇绳一绕,他便一改之前的人畜无害,凶神恶煞地问道:“你们几个是怎么躲过鬼差的?!” “原来阁下便是神荼尊者,徾一路上未见鬼差。”王眉彬彬有礼地撒谎,不露一丝心虚胆怯。显然吃定了神荼不会将之前的事情说出来。 果然,神荼脸部肌肉都没有变化,只是手上的苇绳紧了紧,看着王眉一言不发,却也没有进一步的动作。显然在等郁垒做一些决定。 她虽然神魂强大,又在阴极被阴气洗练了身体,但是对面两人的修为明显极高,从对方给他带来的压力便可知。 “哦?!看来我阴间的鬼差确实是少了些啊,今日里,这已经是第二个了。” 郁垒对王眉的回答不置可否,但是他一直虚睁的眉眼,却在说完这句话后,陡然睁开,望向与王眉三人所在完全相反的一方。 桃都山位于阴间极东,正是阴阳两间的隔断。 此时,久违的阳光从桃都山的另一侧隐隐透出一丝光彩,相形之下,越发衬得山这一边黑暗无穷,阴气沉沉。 是以,这黑暗中缓缓走来的白衣男子,便在此时格外惹眼。 那男子与王眉同样的宽衣大袍,头上青玉为簪,一身白衣一尘不染,腰带上所绣图案在黑暗中却奇异地反射出点点白光,衬得那人更加风姿如玉。 郁垒此时已经转过身去,神荼也放下了一直绕在手中的苇索,注意力从王眉几人身上转移,明显对面行来的青年更加有威胁。 王眉也随着二神向那男子望去,却在望见对方手中握着的柯亭笛时,身子不由一僵。 风蚺注意到王眉的异样,却并不敢多话,反而是郑墨低声嘀咕道:“这不是萧六官么?” 对面行来的男子仿佛听到了郑墨的低喃,抬起眼睑望来,一双与王眉极其相似的凤眼里,俾睨之光掠过,在看到王眉时,脚步一停,高挺的鼻梁下,薄唇却抿了起来。 “你是何人?阳气如此之重,如何来到阴间?!”依旧是神荼大喊出声,同时他上前一步,将缓步而来的萧六郎堵在了来路上。 不料,来人却对他的质问恍若未闻,反而一双潋滟的眸子看向神荼身后,开口问的,却是二神身后的王眉: “王十七,你何故在此?!” 第七十八章 联手 “王十七,你何故在此?!” 萧博远略带冰冷的低沉嗓音将王眉的所有记忆勾起,前方男子在童年,少年时期时的模样,背影,身形一一在王眉眼前像走马灯一般清晰跑过。 她怔怔地看着眼前已经长成青年的男子,熟悉的眉眼间,依稀可寻三年前他独自离开时的倔强模样,高挺的鼻梁令他面部的轮廓更加清晰。 此时他薄唇紧抿,完美地与那个倔强转身的少年重合,令王眉心中一紧,不由失声道:“阿远……” “看来你们还是一伙?”神荼厉声喝问,一身麻衣下的肌肉鼓胀,很明显,王眉与萧六郎的互动令神荼直接将二人化作了一伙。 “那就请几位与我兄弟二人进城一晤吧?”郁垒却面现一笑,其原本便方阔的嘴不知何故,越发殷红起来,只这些微的变化,便将他的气质从贤者转换成了鬼吏。 萧博远的眼中仿佛完全没有见到神荼郁垒二人的变化,他只恨恨地盯着王眉,原本便冷的面容更加冷厉。他手中柯亭笛一紧,便一言不发地揉身而上,竟是率先发动了。 他指尖白光吞吐,带着一股正气,在擦过严阵以待的郁垒神荼二神身边时,状似无意地一拂,神荼手中的苇索便蜷回了神荼的肩膀,也为他前进的路上空出一人之地。 在二神尚未回神之际,萧博远已经与他们擦肩而过,其目标竟不是郁垒二神,反而是被其挡住的——王眉。 萧博远屈身向前,在王眉一臂之地站住,紧接着,他却伸出手臂,直直掐上王眉的颈部。 就在这时,王眉仿佛也从旧时迷梦中清醒过来,她自是不会坐以待毙,而她的应对也极为简单——只是后退两步,便躲过了萧博远袭来的五指。 郑墨在此时也反应过来,纯钧剑向左前方伸出,挡在了萧博远与王眉之间。 “原来是有所依仗,怪不得也敢进这葫芦界分一杯羹。”萧博远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面前纯钧剑宽厚的剑身,薄唇轻启,说出来的话却是刻薄之至。 王眉心下一痛,面上却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波澜不惊,她眼中初见萧博远时的震惊已经收起,说出的话依旧有礼而不失分寸: “萧六官,好久不见。王氏阿徾在此有礼了。”行的却是下属见到上官时的礼节。 萧博远作为梁朝萧氏嫡系子弟,族中排六,而此时对皇族直系子弟的称呼多为“排行+官”,以示皇族与世家的区别。是以,此时王眉对萧博远行下属礼也恰当。 萧博远嘴角露出一丝讥笑,出口的话却透露了不为人知的信息:“徾郎若真心待我这主子,也不必行这虚礼,只少算计我一两次,便是了。” 王眉闻言,心下绞痛更甚,她袖中右手习惯性想抓上族佩,却只抓到空荡荡的袖袋——她的族佩已经挂在了胸前,早就不在袖袋中了。 “两位之间看来并不简单呀!”被晾在一旁的郁垒此时悠悠出声,却充满了幸灾乐祸。 原本以为这两拨外来者是相识的,但如今看来,似乎他们内部就有矛盾,那么,他是不是可以再一次不战而屈人之兵呢? “六官不论如何记恨,徾均受了。只是如今,恐怕还是要联手的。”王眉抬头,对上与自己极其相似的凤眼,平静地道。 她手中阴气交汇,不顾身边郑墨的阻拦,上前一步,站在了萧博远的身边。用行动证明,自己愿与其同进退的决心。 萧博远不置可否的一讪,漆黑的眸子里却翻滚着对自己的自嘲——看吧,萧博远,她还是琅琊王家那个王眉,伪装极好的王家嫡子,收放自如的建康神童,没你在身边,她依旧好好地度过了又一个三年,你其实真的没有那么重要。 他心思电转,面上也没有任何表示,反而转过身子,与王眉同时面对郁垒神荼二人,同王眉反差极大的,萧博远运功,身上涌出的却是夹杂着金丝的白光。 若是定睛看去,便会发现他身上这金光竟是由无数细小的佛竭凝成,以佛家手段的莫测,也怪不得他能够从郁垒神荼之间穿过。 “两位又何必如此剑拔弩张?我兄弟二人不过是请几位到震城一晤罢了。” 郁垒此时反而不急着动手了,相较于神荼天生神力,他其实更喜欢以巧破力,每日喊打喊杀的,日子过得太紧绷了。 “远只怕这一晤便无归期了。”萧博远率先开口,王眉四人之中,他的身份最高,此时显然已经接过了指挥权。 王眉对此不置可否,与阿远之间,她从来没有分清过你我。除了那一次,却也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才会对他产生影响。 “你就是废话太多!” 一直没说话的神荼此时张嘴,却是不满地瞪了一眼郁垒,随后,他手上的苇索一伸,便化作了两柄僵直的竹节硬鞭。 这竹节硬鞭末端尖锐,被神荼抓在手中,劈砸下来极具声势。 王眉左手中钟槌再现,只听“铛”的一声,震慑之音便被她以太阴之气敲响,一层犹如实质的波纹向外荡出,听在已经距她不到三丈距离的神荼耳中,便是一震,行动也随之一缓。 三日来她的状态已经再次调整到了巅峰,甚至比上次大战之前还有一些提升。 更加上已经有了两次对敌经验,王眉又善于揣摩,已经将震慑涤荡两招所需灵力,以及灵力所经路线都精化了些许。 所以此时这一招震慑使出,就连比王眉强大很多的神荼都受了一点影响。 就这一点儿的影响,也让萧博远抓住,只见他右手成剑前指,一抹白中带金的光便从其指尖直直射出,其内所含阳气令其所过之境均泛出碎裂的细纹,显然这阳气对阴间的伤害极大。 这抹阳气对神荼郁垒二人而言显然也是极为棘手,他们二人神色凝重,郁垒不知何时已经将法器苇网祭出,神情同挡在前方的神荼一般无二,均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按理说,以他二人的修为境界,根本不会将王眉四人放在眼里,但是此时这番又是为何? 第七十九章 黑豹大仙的肝疼 各位看官看到此处会问,堂堂震城城主,开光后期的大能,怎么会对两个筑基中期的小辈束手无策? 即使萧博远所修功法出乎二人预料,不仅对二人所修功法有一定的克制之效,也对整个阴间的阴气有克制之效,但毕竟二人开光后期的修为打底,远不会此时便手忙脚乱。 可是问题就出在,此时与四人对战的也不是他们的本体,不过是两人炼制的两具分身,仅有本体三成的功力,也就是开光前期。 原本二人以为,开光前期的分身在阴间,而且还是震城——自己老家门口,已经完全够用了,没想到今天便碰见了几个不按理出牌的小辈。 以二人开光后期的神魂之力,一交手便知晓,对方最厉害一人不过是筑基后期修为,常识来讲,一个开光前期的修者对上是个筑基后期的后辈那都是胜券在握的。 可是那看不出修为的紫衣小子手中的音攻却是邪门,神荼竟然一交手便吃了个暗亏。 而之后那筑基后期的白衣小子,更是用出了佛家招数,甚至还暗含阳气,这么邪门的组合,在神荼郁垒近三百年的经历里竟是从未见过。遂两人一时竟有些手忙脚乱。 萧博远的对敌经验亦是丰富,他自从修道以来,便被迫数次越阶挑战对手,在此一项上可谓经验丰富,他很敏锐地抓住了王眉为他创造的一丝战机。 先是以阳气开路,令对方两人陷入对未知的谨慎之中,而后他手中再次白光一闪,一柄巨刃便出现在众人面前。 这巨刃大概有一人之高,似是一柄大刀,却没有刀柄。说是巨剑,却又只有单锋。 这巨刃一出,葫芦界的阴间便仿佛一震,缤纷的扬起如同被泉水拱起来的水花,纷纷洒洒地从巨刃上流了出来。 不远处原本眯眼休息的黑豹亦是双眸快速睁开,起身向王眉所在奔去。 与此同时,阳极处,一团氤氲的雾气里,亦有一男声喃喃自语:“这阳气竟是同源……” 山洞里,一年轻男子,在同一时间骤然睁开双眼,红唇勾出一个魅惑的笑容:“找到一个!” 再说萧博远,他这巨刃一出,便感觉体内灵气似水一般向外流动,顾不上自己脸色苍白,只见他手腕用力,这巨刃竟平地竖直旋转起来,很快其旋转的速度便形成了一圈巨大的圆月。 这圆月一出,王眉便见萧博远脸色煞白——显然,这也是他倾尽全力的一击。 既然如此…… 王眉双手的钟槌快速舞动,响彻阴界的龙吟声再起,缚龙再次蓬勃而出,这一次却不仅仅是为了困敌。 一直在旁的郑墨见缚龙声势一起,亦同时攒力,纯钧剑尖的阴阳再现。 这一次,因郑墨全力施展,这阴阳图更加逼真,其绚丽的阴阳二色搅动剑尖周围的阳气,竟暗自与王眉所发阴气,以及萧博远所用阳气相合。 一时间,王眉只感觉体内的阴气未减,反而因为有阳气不断从阴阳鱼中传来而大增,再看萧博远亦是一脸惊诧,便明白,不仅是她,显然萧博远亦得到了不小的助力。 原来,王眉与萧博远二人的法术一阴一阳,原本便是两极,但是郑墨祭出的阴阳图,却巧妙地将阴阳二气转换,他三人法术同时发出,却正合了阴阳相生之意。 对面神荼郁垒二人在见到王眉所发出的缚龙时,便同时大喝一声,两人捉鬼杀鬼多年,自是默契十足,郁垒手中索网一抛,便欲将王眉三人网住,岂料萧博远那阳气所聚巨刃竟是锋锐无比,竟将那苇索编就的大网划成数道绳索。 而这时王眉的缚龙亦纠缠上了神荼的硬鞭,即使神荼天生神力,被厥阴之气一沾,倏然就感到一股来自周遭阴气的禁锢。 而就在二人手中印记交换,法器即将自由时,郑墨那阴阳图却又祭了出来,一瞬间两人便觉得自己对着的敌人底气突然足了起来。 这感觉就像一个大人正在逼着小孩儿缴枪,但是这孩子顽强抵抗,明明已经筋疲力尽,大人只要一个弯腰一个抄手便可以将孩子提起来的时候,这孩子不知怎么,竟然突然长高了一般诡异。 饶是神荼郁垒二人对敌经验无比丰富,也从未遇见过这样战斗中灵力还会忽涨的情况。是以,这二人再次被对面三个小辈逼得失了分寸。 “阿垒,这三人实在难缠,我在此顶一会儿,你真身快来!”神荼虽然外表看上去大大咧咧,心思却也并非莽汉一个。见两人联手都无法一举建功,便催促郁垒真身过来。 “在路上了。”郁垒比神荼谨慎,在萧博远一开始散播出阳气时,他便感觉到今日这三个小子棘手,毫不犹豫地便与主神识沟通,要求真身赶来。 与此同时,王眉也感觉到了异样,按她之前对面前二人的感应,对方应该怎么也比他们高了两个小境界以上,为何如今反而跟自己三人战了个旗鼓相当?难道,魂力修炼出来的鬼修竟是如此脆弱么? “他们不过是分身。”感觉到王眉的疑惑,风蚺低声传音道。 别人不知,她却是了解这阴间五方鬼帝的实力的。五方鬼帝代阴极之灵统管阴间,修为自然是不低。这三年来也没有听说过震城鬼帝受伤的消息。 那么如今对方二神与王眉三战成平手,原因除了分身之外别无他想。 王眉闻言心里暗暗点头表示明白,看来自己在修者世界中的见识还是太少。看郑墨萧博远一直以来的淡定的神情,他们应该早已经意识到,这两具不过是对方分身。 所以这两人才会如此淡定地与其对招,磨炼自己的技艺吧? 没错,王眉算是看出来了,郑墨和萧博远这两人除了刚开始确实是想要拼命之外,发现自己这方三人灵气循环,对方又不是真身后,便开始使出各种招数开始刷技能了。 王眉这是回过神来,自然也不会手软,既然灵气恢复不要时间,不要铜板,还有那么好的陪练,她为何还要傻傻有所保留?自然也是倾尽全力,磨炼技艺了。 所以,缚龙,涤荡,震慑,王眉竟是不要命地开启了刷技能模式…… 对战双方心下各自有各自的考量,一时间倒也打得热火朝天。看得站在一旁的黑豹大仙牙根那酸疼。不知道该是骄傲还是该是自戳双目。 自己当初怎么会挑了这样两个傻货来当手下的?!被几个小辈耍了,还在那里等待真身?! 而自己挑的那个小的,也确实是有两把刷子,脑子反应也够快,可是为什么它还是觉得心心肝脾肺肾哪里都疼呢? 黑豹大仙不舒服,怎么可能让其他人舒服呢? 所以……“嗷!!!!”一声豹啸,阴间颤。 第八十章 混沌珠 就在王眉与萧博远联手的时候,在阳界亦发生了几件大事。 首先,乾城每个月都要出来刷一次存在感的女霸王突然销声匿迹了。有传说她去阴间游历祸害那里的鬼魂了,听到这个消息,乾城的居民都吃了好几顿面条——走得越远越好。 其次,一直在人间销声匿迹的东方青木城来了一个新的城主继任。这新城主长得端得是一表人才,贵气逼人。且手段异常高明,仅仅一个月,青木城的百姓没有一个不夸赞他的。 再其次让人津津乐道的,南方赤城城主那个最宝贝的二字貌似要嫁人了!要嫁的,据说是一个外表极其粗犷的虬髯大汉,而那大汉据说还是城主亲自擒住的。 这三件事情已经成为了阳间众酒馆内流传最广的奇闻。不论老少,只要坐在一起,谈论的必是其中之一。 谈论的人自是兴致勃勃,而被谈论的,恐怕就不会有那么好的心情了。 赤城城主府内,蒙篆略粗的手指上戴着十个火玉打造的戒指,火红的玉石尊贵异常。配上他一身略显老旧的布衣,端是显得滑稽异常。 “吱呀”一声,蒙篆的房门被人推开,露出一张巴掌大的小脸,仔细看去,蒙篆依稀能够分辨出,正是那日里,客栈清秀的店小二。 只不过此时他已经换了一身浅绿色的深衣,乌黑的发用玉冠束了起来,显得一双眼睛越发楚楚。 若是这双楚楚双眸的主人的喉结不那么明显的话,也许自己也就委身了吧? 蒙篆促狭地自嘲。可是,没等他自娱自乐完毕,对方便出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蒙大哥,你不要怪阿爹……”玄无忧一双大眼略带乞求地看着眼前这个抱了他的男人,也是他执意要嫁的人。 玄帝城不同于阳间其他地域——这里只有男子,没有女子。 所有玄帝城的男子在成年后,只有与男子成亲,新婚夜后方有机会成为女子,为心爱之人传承香火。如果没有变成女子,通常都会忍痛为心爱之人再纳新欢。 性子烈一些的,便会选择和离,而后进入军队,了此余生。也因此,玄帝城的军队在阳界亦是最彪悍不畏死的。实在不是战士骁勇善战,而是多数战士生无可恋…… “少城主说笑了。”蒙篆不冷不热地答道。 “阿爹也是为了无忧,更是看中蒙大哥的骁勇……”玄无忧慌忙解释,甚至忘了他此刻还站在门口。 “想必城主也是极其看重蒙某,才会赐予这连心戒。”蒙篆张了张手指,十指上的火玉戒指随着他的动作幻化出一片火网,将蒙篆整个人兜头罩了起来。 这戒指,可不是仅仅是华丽,必要时候亦是牢笼。 “蒙大哥……无忧之真心,日月可鉴!”玄无忧泫然欲泣的神情让他原本便动人的面容更显几分柔弱。 蒙篆闭上眼睛,强行忍住内心骂人的冲动。脸上的络腮胡此时成了他神情最好的掩体。 他如今后悔死了当初的一时冲动,要是早知道玄武城的男子都有机会嫁人生子,他说什么也不会多手…… 只是现在说什么都已经晚了,他清了清喉咙,对兀自难过的玄无忧冷淡地道:“我不会和你成亲的。” 蒙篆话音一落,一个中气十足的男声便从玄无忧身后传了出来。 “那便留在玄帝城到你想通为止。” “阿爹……”玄无忧回头,声音里是满满的乞求。 …………………… 阴间桃都山 一场乌龙混战在一声恼怒的豹啸声中消弭了下来后。对战的两方此时也已经移步到了桃都山的那座巨大的桃树之下。 “你们是被混沌岛那位放进来的?” 郁垒手中端着上好的阴冥茶,向上袅袅地蒸腾着粉色的热气。 “眉亦不知混沌岛主是否参与其中,但是烦请城主告知回归之法。” 王眉先是打了一个太极,才饮一口茶水,这茶水不同于她平日里饮的茶汤,颜色澄清,入口清香,还带着一股寒气,进入内腑后又有暖流丝丝融入她体内,令她眉眼一瞬间都展开了。 一旁,萧博远看王眉眉目舒展的样子,眼底深处隐藏着闪过一丝笑意,但他此时却没有开口。 他来到阴间不论目的或是方法都与王眉郑墨不同,但是此时显然,他也没有说明的意思。 “想必尔等不知,这阴阳葫芦中,阴阳两界三十年一重合的事情吧。” 郁垒悠悠地喝了一口茶,却不再提混沌岛的事情,反而说起古来。 “愿闻其详。”王眉也不着急,手里端着茶汤,慢悠悠地道。 “想来各位也已经感受到我阴间阴气之浓郁。所谓孤阴不长,每三十年,阳间与阴间会有短暂的五日重合之期。这五日,便是阴阳两间比试,夺得混沌珠之日。” “混沌珠?” 郁垒见王眉对他的话感兴趣,越发来了谈兴: “混沌化阴阳,同样阴阳两极交合亦会回归混沌,每次阴阳间重合都会产生十颗混沌珠。 原本阴间阳间各拿五颗便也皆大欢喜了,但是不知为何,从五百年前,这混沌珠竟然每年只产出九颗。” “所以,你们分赃不均,继而大打出手?然后你们就需要人手了?” 出声打断故事的,自然是口下不留德的郑小郎。 神荼大眼一睁,什么都还没说,脸便红了红,而郁垒看了一眼趴在王眉脚边的黑豹,也摸了摸鼻子,没吭声。 说事实什么的,其实可以婉转点儿。 王眉此时眼观鼻鼻观心,郑墨有时候也是杆不错的枪——在不是指着自己人的时候。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双方谁都没有说话,大桃树有花瓣从树杈间落下来,一股阴风吹过,阴冥茶的幽香飘远。 “呵呵,阴阳两间的八位城主约定,每三十年双方有一次争夺。”郁垒见王眉萧博远都没有打破沉默的样子,便只能继续讲道。 “等等,阴阳两间不是有十座城么?为何只有八位城主?”出声的还是郑墨,他见王眉没有任何反对的表示,心下定了定,追问到底。 郁垒听闻郑墨疑问,首先看了看一旁闭目养神的黑豹大仙。但饶是他望断了秋水,黑豹大仙也没有睁开豹眼回望一次。 “这,便是阴阳两间的密辛了。”郁垒心下主意转了一圈,而后斟酌着道。他并没发现,他刚刚偷觑黑豹大仙的样子,与郑墨偷觑王眉态度时竟神奇的相似。 第八十一章 葫芦秘辛 而他说出这话,对面的三人一魂却什么都没有表示,仿佛无论他说或者不说,这阴间的密辛对他们来说都是无所谓的事情一般。 郁垒心下暗骂,又委屈地看了一眼黑豹大仙。 对方对他的求助视而不见,扭过头去继续闭目养神,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郁垒心下更加郁卒,但是话还是要说清楚,否则这位依附的人,如果因为不清楚情况掉进陷阱里了,他们阴间五城就真的没有还手之力了。 “这葫芦界内,除了阴阳两间外,近五百年出了一个混沌岛,我们五方鬼帝中,土之鬼帝便被请去坐镇混沌岛了。” 神荼不像郁垒,他的心思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见郁垒拐弯抹角说不到重点,他便率先说了出来。 听到混沌岛三个字,王眉眉尖一挑,按捺住心下的好奇,一副悉心聆听的模样——既然对方已经提出,那么肯定是要讲下去的。 果然,郁垒见神荼已经开了头,心内叹了一口气,不再卖关子:“这混沌岛,并非阴间或者阳间所属,而是混沌岛主所掌控之地。” 令他失望的是,对面的三个小郎一个露出惊讶模样的都没有,三人竟只是动作一致地抿了一口茶水,一副你家家事,我等洗耳恭听的架势。 幸而还有一个小鬼修,面上露出了让他满意的好奇和惊讶。 所以,心理平衡的郁垒大神继续介绍道: “这葫芦界乃上界酒仙大人的法器,内分阴阳,生存在阴阳二间的魂魄亦都是成界时,葫芦内瓤所化,只是奇怪的是,最近五百年之间,不知何原因,每隔一段时间,便会出一两个魂魄。 这些魂魄并非酒仙大人所炼,更像是从外界被摄魂而来,而且生前修为都不低,只是进了葫芦后,受葫芦自身结界之力,才无法兴风作浪罢了。” 说到这里,郁垒见黑豹大仙的眼皮抬了抬,连忙继续道: “但是这些被摄来的魂魄大多怨气滔天,其内怨气严重影响了我葫芦界内的阴阳平衡,故而阴阳两界的土灵鬼君以及土灵大帝便施法于忘川河上建了一座小岛。 此岛名曰混沌岛,将怨气滔天之亡魂引渡,在其内自称轮回,消磨尽了怨气后,才将其投入正常轮回。 可是不知为何,这混沌岛竟在数年内壮大起来,其上还出现了一个自称岛主者,其修为亦比我等强大不少。” “是比你们强大很多吧?要不然你们会将混沌丹拱手相让?” 郑墨见郁垒吞吞吐吐,心下不爽,接话的时候语气久更加噎人。 这一次,耿直的神荼依旧率真:“我等技不如人,确是事实。” 这老实人坦然承认,一脸诚实的模样,顿时让一向毒舌的郑小郎将接下来的话咽回了肚子里。 “请问,我是不是见过您……” 一直没有张口的风蚺突然开口,对象正是一直率真耿直的神荼。 神荼铜铃大的眼睛一闭,似是叹了口气道:“我还以为你们不会提起,看来,我还是小瞧了你这外来鬼魂的敏感。” 从一开始便一脸好奇宝宝模样的风蚺听他这么说,看着神荼的眼光越发认真虔诚,令神荼黝黑的脸颊不禁一红。 “我们四方鬼城与阳间的四方城主,每隔一段时间便会进入轮回,从而锻炼自身。你们之前看到的怨魂暴动,便是我的一个分身……” 闻言,风蚺原本红润有神的眼睛一黯,蔫蔫地也不再说话了。 故事听到这里,也该自己表态了,是以,王眉将手中的茶杯轻轻放下,抬头对上郁垒的眼睛,笑着道:“那么,请问,徾能为二神尽何微薄之力呢?” “呵呵,徾小郎果然聪慧异常。”郁垒先是夸了王眉一句,换来郑墨一声冷哼,以及萧博远的一个凝视。 郑小郎的冷哼倒是没什么,郁垒在这半晌的时间里也被这小郎噎习惯了。 可是那萧六官的眼神又是怎么回事?为何他有脊梁一冷的错觉? 郁垒虽然心思电转,嘴上却并不慢,他看着王眉继续道:“我等鬼帝无故不得出入阳间,反之阳间五方天帝亦然,所以郁某有个不情之请,想请几位到那混沌岛上查一查虚实。” “呵呵!”郑墨再一次忍不住冷笑出声,只是被王眉眼锋一扫,想到前几日分道扬镳的告诫,他再次将嘴边的话吞了回去。 “非徾推辞,只是徾乃一界凡人,如何能担此重任?”王眉面上丝毫不显情绪,说出的话亦合情合理。 但熟悉她的郑墨风蚺二人都是心肝一颤,随即有些幸灾乐祸地低下头喝茶——每当王眉用这样的腔调说话,那么她说话的对象通常都会掉层皮。 …………………… 此时只有黑豹大仙和王眉,那日一番讨论后,几人初步确定了与郁垒神荼的交易——他们帮助郁垒神荼去调查混沌岛,郁垒神荼帮助王眉几人离开阴间。 这几日趁着郁垒去筹集一些物品,王眉便经常偷得浮生半日闲,坐在大桃树下,望着不远处的鬼门关发呆。 “你的肤膜已经褪到了腰际,你可知?” 空旷的桃都山上,黑豹大仙的话引起回声。 “我知,所以才会要求进入封魔洞,去拿转生符,从而进入阳间。”王眉倚在巨大的桃树下,闭着双眼,享受阴间难得的桃花香。 “封魔洞里面的那位,可不是好相与的。” 嘴上说着不好相与,黑豹的语气却是懒洋洋的。 “难免一场恶战。”王眉的眼睛依旧没有睁开,语气也同黑豹一般不甚在意。 “你看去怎么这么漫不经心的?”这一次,黑豹大仙反而心下诧异不爽起来。 “我着急也无法改变什么。”王眉终于睁开眼睛,凤眸里映出的豹脸上一脸不认同。 她没再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反而道:“你与郁垒二神是何关系?” “他们两个?不过是傀儡残魂罢了。” 谁知,黑豹听王眉问及郁垒二神,却只是懒懒地打了一个哈欠,连个表情都欠奉。 见王眉一脸疑惑,才继续解释道:“如他二人所说,这葫芦界本就是某人炼出来的一件法宝,哪里是什么真正的阴间阳间?” “你是说,这二神也不是真正的郁垒神荼?” “不过是残魂复制出来的傀儡。说简单些,缚魂术加上某些神魂记忆片段放入傀儡之中罢了。” 说到这里,黑豹大仙明显感觉更加无聊,她又打了一个哈欠,甩了甩尾巴,扭头看着王眉,见她依旧眉头紧蹙,便学她之前转移话题,略带好奇地问道: “那个白衣小子和你又是怎么回事?” “你掌管了郁垒神荼的命运吧?” 没有回答黑豹的话,王眉继续着刚刚的问题,她看着黑豹的眸子里水光流转,说出的话却令黑豹感到脊背一凉: “且,这整个阴间恐怕都与你有莫大的关系,是不是,大仙?” “你怎么……”黑豹的眼瞳因错愕竖成了一条线,它不自在地咽了咽口水,自己的身份,它并没打算这么早便告诉王眉。 “这一点儿都不难猜。”王眉眼中染上一点笑意,能够看到这一向懒洋洋的豹子变脸,让她有一种特殊的成就感。 “从郁垒神荼对你的态度,从你对他们的态度,以及你最初出现的地点,以及你要求我带你去阳极的要求,都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你与这阴间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 王眉说完这席话,不顾黑豹变换的脸色,兀自重新闭上眼睛,向后惬意地倚在大桃树上,不过一会儿,呼吸便均匀起来。 黑豹大仙心下刚刚平静,便看到她这舒展的面容,顿时将一腔的话咽了下去,从认识王眉起,这是它第一次见王眉如此放松惬意的熟睡。 它突然就心生不忍,不愿意打扰这少女难得的轻松。 第八十二章 封魔洞 葫芦界阴间,遇见郁垒二人后的第五天。 站在巨大的山洞口,其内刮出一阵阵腥风令一向爱洁的几人均是紧皱眉头。 郑墨摸着怀里的用来抵扛罡风的阴阳珠,看着前方细瘦的身影,心底感叹: 王眉在谈判坑人这方面,绝对是翘楚,不说别的,就看自己现在这身防御性极高的雷木袍,再看看风蚺因为喝了大桃树花粉而更加凝固的魂体,还有手里这颗能避所有罡风的阴阳珠,他们这趟为震城跑腿就值了。 更何况,他们真的就是跑跑腿而已,郁垒要他们做的事情,其实就是到混沌岛外围,联系阴间土灵鬼帝的下属,问一问情况而已。 只不过,要进混沌岛,就必须进入阳间。 但是,这也与王眉一直以来的计划相同。所以,王眉所谓勉为其难,其实真的就只是讹人的托词吧…… 想到这里,郑墨再次看向前方顶风而立的紫衣少年,心下默默叹了口气,掐了个避风决,走上前去。 他们如今要进的封魔洞,是他们进入阳间必须要过的一关。 从阴间进入阳间,只有通过轮回台,如果想要保留记忆和修为,便只能怀揣转生符,方可避过轮回台的轮回之力。 这轮回符,却是只存在于这封魔洞内的。至于王眉是怎么知道的? 当日的情景是这样的: 郁垒见王眉始终不开口答应,不得不硬着头皮问道:“徾小郎若入阳间,不知还有何所需?” “徾听闻,桃都山有大桃树,盘屈三千里,上有金鸡,日照则鸣;山后有封魔洞,以千年寒铁铸锁龙链困修九头蛇于洞内,守护转生之符箓,不知可是?” “你不会打九头蛇的主意吧?!”听了这话,神荼便坐不住了。 这小郎恁得轻狂,那九头蛇虽然是酒仙大人当初抓到的一截残魂,也不是他们几个筑基小辈就可肖想的! 谁知,他这厢刚刚惊诧不已,那厢他的兄弟便闷头答应了下来:“既然徾小郎有意,某这里有几颗阴阳珠,可抵洞内罡风,小郎自去便是了。” 神荼惊愕地看着递出五颗阴阳珠的郁垒,好像这一千年都没有真正认识过他一样。什么时候小气千年的铁公鸡变这么大方了?!那能不能先把欠他的十斤桃花酿先还回来?! 不知道神荼已经思虑很远的郁垒很大方地满足了王眉的所有要求,而后着鬼差送几人离开。 看着起身一起离开的傲娇黑豹,郁垒狠狠地将胸中一口浊气吐出,面对这位大人,不能露陷的感觉实在是太差了…… 言归正传,王眉此时正与萧博远站在封魔洞前,以神识向内窥探。 几日调息,她的状态已经恢复到了最佳。之前与郁垒神荼二人的战斗,令她对对虎面钟的运用更加自如,招式间的转换也更加圆融。 许是她最近战斗很频繁的原因,她识海内魂体竟然在一次次的对战中更加凝实,神魂内的经脉更是与她肉身无异。 而他在神识内的星体锻造神魂,而她的神魂提升亦反哺星体。 如今在她神识的星瀚海内,天玑、开阳二星已经明亮如真正的星子,且随着时间的推移,竟也如凡间星子一般季节性移动。 她已经进入葫芦界三年,但是星瀚海内的斗柄依旧指向西方,这说明,苍岚界依旧是深秋。 这也让王眉确定了一件事,他们所在的结界时间要比苍岚界快很多。那么,郁垒所说的三十年,也许在他们的世界仅仅是三天? 不知为何,王眉想到这个时间的时候,心下一动。强烈的预感袭来,想必这一次的阴阳重合,便是他们出去的关键。 眼下已经过去三年时间,也就是说,她还有二十七年的时间,来增强自己的实力,寻找出去的方法。 而当前最紧要的是,她必须想办法尽快离开阴间,她身上的肤膜已经快要等不及了。 这也是为何她不择手段坑了郁垒诸多宝物,以及一定要进入这封魔洞寻求机缘的原因——她实在没有时间浪费了。 若是按照正常顺序,她恐怕一进入阳间就要散尽全身修为重新修炼了。 王眉的神识穿过无尽的罡风,探进面前犹如巨兽大口的洞窟内,沿着唯一的出路一直向下,在离地大概三里处,碰到了一层隔膜。 修习了奇门篇阵法一项的王眉,很快便从这隔膜后感觉到了阵法的波动。 紧接着,她的神识便似树杈一般分成数股,沿着这层隔膜向外伸展,就当她以为这隔膜绕了整个山洞时,千百个触角中的一支似乎碰到了什么。 王眉连忙集中精力向那个方向探去,却在即将触碰时,被一股青光弹了回来。紧接着,那青光仿佛是受到了刺激,反而追着王眉的神识触角,向她袭来。 山洞前,王眉额间冒出细汗,站在一旁的萧博远左手一探,巨刃出手就劈向山洞前的一块大青石。 “轰隆!”一声,随着大青石爆裂,王眉也睁开了眼睛。 只是她现在面色有些泛白,刚刚的追逐中,她有小股的神识被那青光吞了去,而后那青光对她更是紧追不舍。显然她的神识对那青光来说,是大补之物。 幸而萧博远一直注意着王眉的动向,一见不对,便将之前就怀疑的阵眼破去。才令王眉险险逃出一劫。 “主君!”自从与郁垒神荼见面后就一直没说话的风蚺此时出声,同时一把扶住了向后退了两步的王眉。 “无事。”安抚地看了风蚺一眼,王眉才扭头对一旁的萧博远和郑墨道:“里面有个层阵法,阵眼应该是个灵物,在洞内三里处。” 对上萧博远冷漠没有任何感情的眼,王眉不自在地转头,抿着唇看向黑漆漆的封魔洞深处——她还是没办法坦然地面对阿远,即使那些伤害都不是故意,但是,她曾经帮助大兄算计过阿远却也是事实。 “那走吧。”萧博远面无表情地收了巨刃,率先迈步走向封魔洞。几人见状,连忙跟上去。有了王眉刚才的试探,若还不知这封魔洞暗藏危险,那便真是傻的了。 一入洞,不同与桃都山上的阴冷阴气便包围了三人。萧博远不知从什么地方摸出一块光石,发出微微的光亮,能够勉强令郑墨看清前方的景象。 王眉由于已经在阴极呆过三年,双眼又被木精洗练过,此时在这洞中视物还是没有问题的。 很快她便发现前方的路分成了三岔。这在她之前神识窥探时候时没有的。 “这应是个幻阵,你们稍等一下。”王眉从大袖里摸出一个阵盘,对着漆黑的路口便演算起来。这个阵盘自然也是从郁垒那里讹来的,据说是郁垒多年来的珍藏。 用桃都山大桃树的一块根茎为盘,阵盘上雕刻着各种神兽以及凶兽的图样,阵盘的指针更是以桃都山山内最坚硬的山石磨制,又以金鸡血浸泡,对灵气极为敏感。 王眉手里拿着阵盘,脑中急急推算着面前这座幻阵的构造。便没有留意身后萧博远复杂的眼神 第八十三章 封魔令牌 萧博远眼神复杂地看着前面比自己矮上不少的娇小身影。心内翻涌着的情绪令他一向引以为傲的自控力逐渐面临崩盘。 他以为,三年的山中修炼,多次的生死徘徊,他已经将王眉抛诸脑后。 只是此时见到这人,他依旧无法压下心底纠缠的复杂感情。该恨?该怨?该怜还是该爱? 他该恨的,眼前这人联手她的兄长,在算计他的婚事时,布下层层算计,逼得他不得不出家以避祸; 他该怨的,眼前这人应该就是用这样一副平静专注的目光瞒过了年少时候的自己,成功的金蝉脱壳,逃离了与自己的婚约的…… 可是为什么,他心底不断的叫嚣着,她是有苦衷的?不是逃避他,是她的身体不好,一直都不好,不得不女扮男装来避祸。 为什么,见到她有危险,他还是会助她,不论是在逃离建康的路上,还是在狭路相逢的葫芦界? 萧博远面上是万年不变的冷漠,但心底的挣扎依旧令他周遭的气压异常地低,作为魂体,对情绪格外敏感的风蚺早就已经缩在王眉身边,离萧博远远远的。 但是郑墨作为一个大男人,却是怎么也躲不了的。 于是,以郑三郎的脾性,他在这种时候很不幸的又“犯病”了。 他皱着好看的剑眉,眯了眯那双勾魂的桃花眼,红唇开合,略带沙哑的声音便回响在巨大的洞窟里: “我说萧六官,你这皇子皇孙的威压能不能收一收?我这凡夫俗子实在是没办法承受您这龙气四溢!” “那就出去。”萧博远本来就不好的心情,瞬间找到了宣泄口,一句话堵得郑墨双眼发红——气的。 就在郑墨拔剑的时候,从前方王眉那里传来轻不可闻的一声“啵!”,众人只觉空间之力一阵扭曲,再望去,哪里还有什么三岔洞窟,明明只有一条通向地下的黑黝黝的通道。 王眉转过头来,凤眼里闪闪发亮,这是她第一次独立破掉这样复杂的幻阵,连一向清冷的声音里都透出一股欢喜:“阿远,阿墨,我们走吧!” 一出口,她便后悔了,见到萧博远瞬间更冷的脸色,王眉更加后悔,“阿远”这称呼,她已经不被允许叫了,上一次失口,他便想要掐死她…… 想到这里,王眉不禁再叹一口气,忽略心底的疼痛感,她带头走向通道。 郑墨不明所以地看了看两人,难得识趣地闭了嘴。他虽然性格不羁,但是还不至于找死。眼前两个人如果真的动怒,都不是现在的他能毫发无伤就拿下来的。 几人继续前行,洞窟越向下越潮湿,阴气越重,那股腥味也越发重了起来。王眉不适的皱了皱眉,面前却出现一方白娟,从白娟上传来一股茉莉花的味道。 王眉抬眼看去,只来得及捕捉到白色的宽大衣袖在黑暗中划过一丝印记。王眉赶忙抬手,接住向下飘落的白娟。他以为她在黑暗中是看不到的吧? 心下微微一暖,王眉用帕子按在鼻端,顿时,腥气减弱不少。 就在这时,他们也走到了阻挡王眉神识的隔膜前。这隔膜在黑黝黝的山洞里闪烁着蓝紫色的光芒,要比之前的三岔路口显眼得多。 这又是一个阵法,王眉却没有再拿出阵盘,而是熟门熟路地向另一个方向走去。其他两人一魂知道她之前已经与这儿的那个灵物交过手,也就跟着她一起走去。 几人大概又走了两里的路,才到了之前王眉神识受到攻击的地方。到了这里,那蓝紫色的隔膜直接嵌入了旁边的洞壁,前路也就因此而断绝。 王眉向那墙壁走去,在几人以为这墙壁又是一个幻影时,王眉手中黑光一闪,竟是用阴气凝成的钟槌直接敲上了那看似极其坚固的山石。 只听“铛”的一声,一阵巨大的波纹沿着墙壁内侧向外延伸,那蓝紫色的隔膜一闪,下一刻更加强烈的红光直接铺面而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股极其强劲的罡风。 王眉的黑发紫袍均被这罡风掀起,衬得她好像下一刻便要乘风归去,萧博远下意识地抬手,却最终克制下来。 王眉此时的精力却全部在之前吞噬她神识触角的灵体上,这红光便是那灵体发出的。之前被这灵体追赶吞噬,大部分原因是王眉的神识分散过多。 此时王眉本体便在这灵体面前,以她爽灵一阶相当于开光前期的神识,对上这灵体,虽说没有十成的把握,但是全身而退还是能够做到的,当然,前提是这灵体不自爆的情况下。 发出这红光的灵体似乎也感觉到了威胁,一瞬间红光内敛,但是王眉却感觉这灵体更加凝实了。 如果一定要比喻的话,就好像之前是一团棉花,此时却是同等质量的铁块,虽然体积上减小了不少,但是其坚硬度却高了很多。 通常这种情况下,修者都会感到棘手,但是有过吞噬树精精力的王眉却嘴角含笑,这样集中在一起的话,更方便。 想到这里,王眉神识凝聚的人形逐渐虚化,竟慢慢变形成了一个巨大的袋子。 这袋子一形成,便对着那灵体兜头罩下,而后其原本就强大的神识又分出数股绳状的神识,极细极锐。 一瞬间,竟是将那灵体切割成了无数份,趁着这灵体未聚,神识形成的袋子竟像吞噬兽一般,一口一口地将小块的灵识吞下。 这时,那灵体仿佛才感到了惧怕,很快,王眉的神识内便感觉到另一股意识。 这意识似乎还没有完全,只传来一阵阵惧怕的意念。将灵体的灵识吞噬大半后,王眉并没有赶尽杀绝。反而将神识所化的袋子撤开。 没有了众多灵识的干扰,一枚小巧的令牌便出现在了王眉的眼前。她神识归体后,按照刚刚探得的方位弯腰,拾起一块紫红色的令牌。 这令牌一入手,那恐惧的意识就更加强烈的传来。只是许是并不强大的原因,它传来的意识断断续续,只重复着一句话: “放……过……我,我……不……敢……了……” “你是什么人?” “封魔……令牌……” 第八十四章 幻境 王眉转过身,将手中的令牌递给郑墨,眼睛却看向另一边的萧博远,口中的问话,却不知是谁的: “封魔令牌可曾听说过?” “封魔令牌?” “封魔令?” “封魔令牌?” 谁知,回答他的,却是异口同声的三个反问,只不过语调不一而已。 最为惊诧的,便是风蚺,作为白矖,对一些远古流传下来的事情,自然要比人类知道得清楚。 所以,见王眉看来,风蚺忙收敛了脸上的惊诧,随后道:“禀主君,封魔令牌乃是公孙轩辕亲手所作,专门为封印大妖所制。” 也许是妖族的原因,风蚺在提到轩辕大帝的时候,直接称呼其姓名,并没有用尊称。 原来,远古时候,是世界上最强悍的种族,但是之战后,消失殆尽,反而是原本幼小的人族和妖族渐渐壮大。 世界只有这样大,两族为了争夺生存的资源,自是打得不可开交。 人族的繁衍能力和学习能力都要比动辄需要几万年才成年的大妖们高出很多,渐渐的,胜利的天平就向人族倾斜。 后来,人族的当时的首领,公孙轩辕在统一人族后,以无上法力制作了九块封魔令牌,分别封印当时为祸四方的九大妖兽。 不是没有人寻找过这九大妖兽,毕竟这些大妖的法力可谓通天,能够得到一两分的感恩之情也是好的啊。可是,这九块令牌随着那九只妖兽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如今也不知是不是真的这么好运,竟让几人在葫芦界内寻到了一块。 郑墨愣愣地接过封魔令牌,扭头看了一眼风蚺,回神之后心里暗暗发誓,回去一定把《山海经》多读几遍,说不定,里面记得都是真的…… 不知道郑墨心思的王眉在听到封魔令的来头时,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萧博远,见对方同自己一样紧皱,心里明白,不仅是她自己一个人疑惑。 本来也是,如果真的是九大妖兽,那为何会那么容易被她一个还没有到达开光期的小辈得到。作为直接与封魔令牌有过交锋的王眉自是清楚,那块令牌上的神识并没有传说中的那面强大。 即使是过了上千年,封魔令牌也不会自然衰弱到一个筑基小辈就可以战胜的地步。否则轩辕大帝怎么可能将这九只妖兽就这么放心地封印? 既然不是由于自身的原因,那么只能是…… 想到这里,萧博远也抬头看向对面的王眉,两人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出来了一丝戒备和自信——既然是个局,那么破了就是。 两个人在这一瞬间,彼此再一次地读懂了对方的心意,仿佛隔在他们之间的六年,从来不曾存在;仿佛依旧是那些阳光明媚的午后,他走近她,她抬头对他一笑,眼中满满的欣喜与了然。 只一瞬间,萧博远便侧开了头,错开了与王眉的对视。 他心中那个结依旧存在,他依旧无法原谅,她对他的隐瞒,以及她对他的计算,即使他知道,她有她的不得已…… 王眉眼中光芒一暗,却依旧若无其事地伸手将郑墨还捧在手里的封魔令牌拿了过来。看也不看地往自己的袖袋里一放,转身抬脚便迈进了原本有着结界的洞窟。 这洞窟能够被一个方圆三里的结界围住,其占地自然是不小的,其高大的石壁,宽阔的甬道,令郑墨更加确信,这里曾经出入的是巨大的妖兽。 甬道似是没有尽头,前方的黑暗也似无边,王眉几人又走了大概两炷香的时间,眼前豁然开朗。那甬道的尽头,竟然是一个偌大的平台。 平台内用白色的汉白玉铺成,一眼望去,只有正中间的一座巨大的青玉高台,高台四周散落着无数巨大的蒲团,似是曾经有人在此讲经,而听者众多。 在王眉启步之前,突然一个熟悉的女声响起:“我劝你们先别动。” 顺着声音望去,果然,不知何时,黑豹大仙已经站在了青玉高台前方的一个巨大蒲团上。 “小黑,你什么时候跟来的?”开口的,却是风蚺。 自从黑豹上次帮他们解了郁垒神荼的围后,风蚺便接下了照顾黑豹大仙的责任。不知道是不是对方也化身动物的原因,风蚺对黑豹很有好感。 黑豹也并没有排斥风蚺的接近和伺候,只不过它无论如何都没办法纠正风蚺对她的称呼,一来二去的,也不知道是它习惯了,还是彻底认输了,这个“小黑”的爱称一直便延续了下来。 “一个幻……还难不倒我。”说话说了一半,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黑豹停顿了一下,才继续说下去。 王眉却敏锐地抓住了它话里的那个幻字。想必,这便是个幻境了。可是,为什么要设置这样一个幻境呢? “小黑,你认识这里?”由于是魂体的关系,风蚺的速度极快,她只是一个闪身,便出现在了黑豹面前。 却没想到,她一动,仿佛打破了平静虎面的一个块石头,王眉几人面前的画面瞬间扭曲。 以黑豹和风蚺为中心,山壁、高台、蒲团、白玉平台犹如涟漪一般,一圈圈地扭曲,散开,最后又好似旋涡产生,甚至连黑豹大仙都被这旋涡吸入其中。 只是片刻,这洞窟内便没有了几人的迹象,反而是消失前,黑豹大仙的一句话还在空荡荡的洞窟内回响:“这回真被你这只笨蛇害死了!!” 这一次掉进陷阱,王眉已经无比镇定了。经过葫芦界里的三年时间,她对这个她从前不熟悉的世界已经完全适应了。 从空间被扭曲的一刻,王眉便闭上了双眼,跪坐在了地上,因此当她感觉到自己重新落地的时候,她并没有狼狈地摔倒,只单手一撑,便稳住了自己的身体。 但是,手上传来的粘腻感还是成功地让一向爱洁的王眉皱起了眉。 幸而,此时的王眉已经经历过了刚刚落入葫芦界时那几年茹毛饮血的日子,所以尽管手心传来的粘腻感令她心下极为反感,王眉依旧没有轻举妄动,反而是抬头打量起周边的环境来。 第八十五章 九命巴蛇 王眉现在身处的地方有一丝光源从头顶照下,正前方只有一条通道,通道的尽头发出蒙蒙的绿光。一股血腥气充斥着整个空间。而她身下的,便是这血腥的来源——厚厚的血浆。 等王眉站起来,她不得不忍着内心的各种不适,一步步向前走去。不过一刻钟,她脚下的木屐便被那粘稠的血浆沾满,脚下的黏着感令她不得不停下来。 就在她停下来的一刻,忽然一股更加腥臊的气味传来,王眉抬头,只见到洞壁上一个巨大的影子逐渐将洞中的光明覆盖。 这巨大的影子很快便到了王眉的面前,这山洞至少有百丈高,而这巨大的身影一出现,便将王眉面前的地方占满。 王眉凝目看去,只见一巨大的青绿色蛇身出现在她的眼前,沿着蛇身向上,便见到十八只蛇眼在黑暗中发出不一样的光芒。 被这蛇眼一瞪,王眉内心先是一懔,而后便听见一个粗粝的声音:“是你这个小娃娃解了封魔令?” 闻声望去,便见最左侧的蛇头微微弯下,王眉一抬眼,便见那通红的蛇眼已经近在眼前,她心下一突,不自觉地便后退了一步:“这封魔令封印的便是阁下?” 拿不准这九头蛇到底是什么样的怪物,王眉问得很小心。 “封魔令?哼!如果当初不是中了公孙老儿的奸计,本尊怎会在此昏睡这么多年?!”那俯下来的蛇头眼中闪过一丝怨毒。 巨大的蛇头堪比王眉此时的一个身子,由此可见,王眉此时面对的压力。她勉力镇定下来,而后才问道:“那么,阁下如今想要如何?” 问这话时,王眉吞了吞口水,强力镇定的声音依旧有些发颤。 见她如此,那蛇头更加得意,说话间离王眉更加近了,王眉只觉得一阵腥风铺面而来。 那蛇头的话却也分外清楚:“本尊?哈!本尊自然是……” 话说一半,那蛇口猛然大张,王眉甚至可以看清其黑红色的咽喉。 就在这时,王眉突然伸手,握住蛇口里殷红的蛇信,在巨蛇愣神的瞬间,将一直握在手里的封魔令扔了进去。 封魔令一接触到那九头蛇,那九头蛇的咽喉里便发出一丝被灼烧的烟气,而它庞大的蛇身竟开始痉挛起来。 就在它疼得浑身颤抖时,王眉闭眼默念了一句什么,下一刻,她便出现在了一个满是星光的地方。 这里的星光充斥着整个世界,无数的星辰围绕着旋转,时而又星辰坠落,又时而又星辰升起,一切仿佛是一场美梦一般不真实。 “臭丫头!这是哪里!?”没有被王眉抓住蛇信的其他八个蛇头同时出声,剧烈的疼痛令这八个头发出的声音极其暴躁。 显然,那巨大的九头蛇也随着王眉被瞬移进了星瀚海。 见到头顶天玑星的一刻,王眉才重重吐出一口浊气——幸好,她赌赢了。 原来,自从王眉看到山壁上出现的那个影子时,便产生了怀疑。有谁见过影子的大小从远到近都不改变的? 从那一刻,王眉便怀疑,她即将面对的那个怪物,不是实体!她所在的,应该是那个怪物制造出来的幻境。 而她更加确定自己的猜测,是在那怪物俯下头和她说话的瞬间,一瞬间虽然腥风铺面,但是她的族牌却没有自动护主,这就让产生了怀疑的王眉决定,赌一把! 她先是用那所谓的封魔令牌将它定住。毕竟,如果设置幻境的人要让他们相信幻境,这封魔令牌的作用总不会丝毫没有吧? 而后,她趁着那封魔令牌“封魔”时,直接抓上那巨大蛇身上唯一能够抓住的地方——蛇信。她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既然对方有灵体,那么何不将其拉入自己的识海?即使不成功,她也可以趁着那段时间远离。 结果,她真的将这只九头蛇,哦不,九头九尾的蛇拽进了她族佩内的星瀚海! “你到底是什么妖怪?”王眉没有回答蛇妖,反而问出了她一直以来的疑惑。九头的蛇她有听说,但是九头九尾,她就真的没有见过任何一本典籍中有所记载了。 “吾乃巴蛇中的王蛇,九命巴蛇!”听到王眉的发问,九命巴蛇极其自傲地道。显然,他的血统在妖族里应该属于绝对的尊贵了。 万年前,妖族也曾称霸万丈红尘界,作为万丈红尘街之中的一个中千世界,苍岚界自然也是妖族为主。 妖族的修炼阶段分为启智,聚灵,凝丹,通灵,化形,成婴。 同人族不同,妖族从来都是以血统论高低,即使是一个聚丹期的尊贵血统也要比一个血统低贱但是修行到了化形期的妖修要厉害。 所以妖修里面的等级分化从来都不是固定的,但是血统的高贵低贱却是一直延续的。 这也是为何风蚺哪怕是化作了魂体,也依然会称呼轩辕大帝姓氏的原因——白矖,是女娲娘娘亲手取自己的血肉造出的生灵,其体内的血统的高贵在妖族内也是数一数二的。 而轩辕帝无论如何能耐,在白矖一族的眼中,也不过是泥化的人类。 当然,如今的苍岚界,妖族早已经不再是世界的统治者,所剩无几的妖族也不得不收敛,甚至如风蚺这般,与人类签订主仆盟约的也不在少数,可以说,妖族的荣光,早已经不复当年。 可是,这一切,一直被关在葫芦界中的这只九命巴蛇却是不知道的,是以,在它的认知里,王眉听到它自报家门,无论如何,也该俯首听命,任它处置的。 结果没想到,王眉对它的身份根本不感兴趣,只是伸手一招,原本在头顶安静旋转的天玑星便发出一股土黄色的光芒。 九命巴蛇瞬间便感觉一股大力从身上传来,即使它如今不过是魂体,但依旧感觉到魂体内产生的坠痛。 “低贱的人类!你对本尊做了什么?!” 这坠痛来的强烈而突然,九命巴蛇的语气也多了惊诧和愤怒——什么时候弱小的人类竟然也敢伤害它了?也能伤害它了?!她就不怕自己灭了她全族?! 就在这时,悠悠地,从九命巴蛇身后传来了一个懒洋洋的女声:“啧啧,没想到呀,小丫头你这灵佩天地里还挺生机勃勃呀?” 九命巴蛇闻声望去,却只见一个浑身头包在黑色大袍子中的矮小女子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这女子的黑袍宽大,将她一张脸全部包裹,甚至连手脚都没有露出丝毫。 若不是她自己出声,在这星海内,还真不容易被发现。 “竟然是你这小阴鱼!!!!”不料,她刚一出现,九命巴蛇便死命挣扎起来,一边挣扎他口中一边愤然道: “仙音音!!!你竟然堕落到帮助一个人类来囚禁本尊?!这几万年你真的是白修炼了,最后竟然自甘堕落给一个人类女童做宠物!” 第八十六章 我便是主宰 “怎么?你难道没认主?没认主你干什么来帮那个酒鬼守护他作假弄出来的阴阳界?!”被称作仙音音的矮小女子却像被踩了尾巴一样,反问九命巴蛇的话亦是尖锐至极。 “要不是主人,你能现在站在这里和我说话?”谁知,这九命巴蛇根本不顾仙音音的嘲讽,提到它的主人,语气还颇为自豪。 “哼!你以为他把你这傀儡放在这儿,再弄个假令牌你就是真的九头巴蛇了?不过就是个神魂分身而已,我仙音音再如何不堪,也是正经的阴极之主!” 说到这里,仙音音抬了抬下巴,宽大的兜头帽随着她的动作向后落下,露出她苍白的一张小脸,只是令人生怖的是,仙音音的一张脸上却没有五官。只有一片苍白。 “哈!没想到,几万年过去了,你这一张脸还是这么素!!” 巴蛇却在这一刻笑出声来,但是紧接着它便觉得魂体一凉,再接着虚弱感如影而至,反应过来它才再次大叫出声:“仙音音,你又阴我!” 仙音音一张没有五官的脸此时重新隐藏在了宽大的兜帽下,只是她浑身的气场却明显阴沉了许多。她转过身体,却迁怒于一直不发一言的王眉身上。 “小丫头,我们两个老家伙吵架看来很有意思?” 站在一旁看了一场好戏的王眉好整以暇地扬了扬眉,“我以为,两位前辈还需要好久才能叙旧完毕。” 她话音一落,便感觉到蛰伏在她体内的阴气有所起伏,而她的身体也随之逐渐变得冰凉。这显然便是之前巴蛇所说的,仙音音在“阴”他的招数。 但是王眉却不是九头巴蛇,她面上上红光一闪,心窍内蛰伏的火精真意便是一热,紧接着,一股精纯的火灵气便沿着她身体的十二条经脉运行了起来,瞬间便将体内因阴气浮动而造成的凉意驱赶得一干二净。 “倒是没想到,黑豹大仙仅仅凭着我的仆从便能进入我的灵海天地。” 王眉笑着道,笑意却不达眼底,她望向着的却不是仙音音,而是她背后的一片星空。 许是她的眼神里威压太过,渐渐地,浑身白衣的女子便在仙音音身后浮现了出来,正是与王眉签订了主仆契约的风蚺。 只不过,她一出现,便浑身一颤,随后便身不由己地跪在了星瀚海内。 仙音音似是被王眉之前的表现震惊,现在才突然回过神来,她一脸惊奇地道:“你这丫头果然随时能够给我惊喜!你竟然连火精真意也已经参透到了这种地步?” “唔,不知道大仙想要眉做些什么呢?”不理因自己一个念头便浑身颤抖疼痛的风蚺,王眉的问题却是对着从前的黑豹大仙,如今的仙音音提出的。 “很简单,带我去阳极。”仙音音一向干脆,在听到王眉的问题后,直接就将自己的目的说了出来。也不管王眉是否同意。 “所以,也顺便接收我这灵海天地了?”话音一落,王眉便抬起她一直垂在身侧的左手,手里却攥着一条黑色的小蛇。 而随着这条小蛇的出现,原本横在王眉和仙音音之间的巴蛇却是大吼一声,化作了一股魂力旋风,转眼便消失在了星瀚海内,只有王眉头顶的开阳星亮了亮。 “你?!”这一次,仙音音却是真的被王眉惊到了,她对自己的实力有把握,但是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王眉竟然这么轻易地就看破了她的障眼法。 更没有想到的是,她竟然能够轻易地将最后的魂力旋风都化解掉。 “风云歌,我发现自从认识你之后,我总是招惹长虫。”王眉皱着眉头,甩了一下手中的黑色小蛇,随着她这个动作,她身后的星云一阵扭曲,一身红衣的风云歌便出现在了她身后。 “几天不见,第九世你这嘴是越来越毒了。”风云歌出现后,星瀚海便被染成了氤氲的红色,而站在王眉对面的风蚺更是不堪地趴在了地上。 “老……老祖宗……”风蚺的声音不同于以往对王眉说话时的恭谨,这一次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恐惧,对风云歌的恐惧。 风云歌只是瞥了一眼风蚺,便没再多说。 她只好奇王眉突然将她唤出来的原因,要知道,她正在给虎面“脱胎换骨”,这个过程至少还要一个月,但是显然,王眉此时是故意唤她的名字,并激怒她现身的。 王眉不会不管虎面钟的生死,那么剩下一个可能就是,她需要自己出现帮忙。 “小魔星,我们的约定里可不存在我出手帮你干掉敌人哟!”风云歌眉梢一挑,说出的话却是带了几分戏谑。 谁知,王眉似是对她要说什么了如指掌,只听她恢复冷淡的声音轻轻地道:“我不是叫你来帮忙的。” “哦?难道你还是来给我好处的?” 风云歌明显不相信王眉能够对她大度到这种地步,虽然上次约定之后,两人的关系有所缓和,但是她也清楚,以王眉多疑的性格,绝不会将自己当做自己人,毫不设防。 “没错。”王眉的回答再次出乎风云歌的预料,似乎是没有将风云歌吓到便不罢休,王眉继续道:“眼前这里有两个选择,你挑一个壮大魂力吧。” 王眉的声音冷漠,没有任何的起伏,仿佛面前的仙音音以及风蚺在她面前不过是一介蝼蚁,丝毫不用在意。 “你凭什么认为你可以处置本座?” 仙音音听到这里,也已经明白了王眉的意图,她惊讶于王眉的大胆,更愤怒于王眉那高高在上如神祗一般的神情。 明明在两年前,这个小娃娃还要倚靠她才能打通身上的十二条经脉;明明在不久前,她还要靠自己才能抵抗住郁垒神荼的攻击。她凭什么认为,此时的自己就要被她任意宰割?! “不知道你对灵海天地了解多少。”似是看出对面仙音音的愤怒,王眉解释道:“我的灵海天地唤作星瀚海。” “星瀚海,顾名思义,以星为水,以星光为涤荡。”王眉话音一落,仙音音便感觉到背后一痛,正是一束星光穿过了她以阴气凝实的魂体。 “我虽然不知你是人是妖或者是灵,但是我却知道一点,在星瀚海,我便是主宰。” 第八十七章 破阵 “我虽然不知你是人是妖或者是灵,但是我却知道一点,在星瀚海,我便是主宰。” 王眉的话音一落,无数的星辰从天而降,其目标均是仙音音所在的那一方天地。不知什么时候,仙音音的周围已经被王眉完全隔绝,风蚺也已经被风云歌夹在了臂弯。 那万千的星光无一不准确地落在仙音音的身上,她凝实的魂体被这些星光穿透,竟然砰的一声,爆成了一团极其精纯的阴鱼。这阴鱼,正是仙音音的本体。 王眉见状,甩了甩手中依旧不老实的黑色小蛇,她也不多废话,空着的右手高举,头顶七星位置,开阳星便射下来一团星光,落在王眉手上,便成了极细的一根针。 王眉看也不看,抬手便将这光针刺入了左手小黑蛇的七寸处,只见那黑蛇浑身剧烈痉挛一番后,竟然也化作了一只小阴鱼,只是这条小阴鱼却要比仙音音所化小上了不知一星半点。 “小女娃,你就不想想,我敢单枪匹马来到你的地盘,手里就没点儿什么把柄?” 就在这时,仙音音所化的那条阴鱼,与王眉手中小阴鱼同时出声,怪异的是,这声音亦分成了一男一女,就如同之前九头蛇另外八只蛇头同时说话一般。 王眉心下一懔,但是面色依旧不变,她抬头看向被风云歌制住的风蚺,问道:“你连阿墨也没放过?” “我……”听到郑墨的名字,风蚺有气无力的身子明显一僵。 “果然,蛇类多淫,想必你对阿墨所谓的感情,也不过是你众多情人中的一个罢了。”王眉的面上依旧没有多余的表情,声音却冷了下来。 “哎,小魔星,你说这丫头也就罢了,怎么连我也骂进去了?”风云歌听到王眉的话,第一个立了眼睛。 王眉却没有多加理睬,只是一瞬不瞬地盯着风蚺,这时,仙音音却又开了口:“你也不用为难小白矖,只要你放了我,我可以让外面那两个人马上醒来。” 谁知,听了她这话,王眉反而嘴角上翘,没有理睬仙音音的示弱,她看向一旁的风云歌,却下了逐客令: “热闹也看得差不多了,这只小白矖,你要杀要剐要吞都随便,现在去看看虎面吧。” “你这小魔星……” 风云歌还想说什么,却突然感觉一股大力将她从星瀚海挤了出去,再回神她已经回到了王眉在星瀚海一角特意开辟的祭炼之所。 风云歌错愕地看看身旁的风蚺,又看看不远处正在被她魂火烤着的虎面钟,又看了看这周遭的星辰,暴躁大吼:“王眉,你这小混蛋!” 风云歌会暴躁王眉当然知道,但是她现在无暇顾及那么多了,就在上一刻,她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似乎是被什么划伤,令她的神魂感觉到一阵痛楚,想必她现在所在的地点并没有她自己想象的那么安全。 转眼再看到不远处被自己禁锢住的黑豹,王眉咬了咬牙,体内灵气颜色再变,红色灵气渐渐退回心窍,反而是从肝脏的位置流出一点绿色,以及脾脏内流出一丝土黄。 这两种颜色渐渐将她身体两边占据,不过一眨眼的功夫,王眉握着小号阴鱼的左手经脉便被土黄色填满。 她充斥着木灵气的右手直直点上了被握在她左手动弹不得的小阴鱼身上,只见那绿色的木灵气,竟然透过小阴鱼直接一头扎进了她左手的土灵气之内,随后,那木灵气仿佛被壮大了一般,即使王眉撤开右手,亦在她的左手手心快速地长成了一棵大树。 随着这棵大树的不断成长,躺在她左手心的小阴鱼被那树根紧紧缠绕,甚至一度有一部分阴气还被那木灵气同化,进入了大树内。 小阴鱼被制,远处的仙音音所化的大阴鱼也是一颤,紧接着,她仿佛是被触怒了,猛烈地挣扎着,想要摆脱那片星空的束缚,但是不知道是不是王眉动了什么手脚,她不论如何挣扎,也没办法摆脱前后左右的星辰不断爆裂。 每一颗星辰的爆裂,都令她不得不分神去化解带来的冲击力。而这星辰的爆裂之力更带了一种她极其熟悉的黏附之意,正是王眉的厥阴之力。 “你竟然妄想吞噬我的分身?!”仙音音眼见一时半刻无法脱身,只得出言阻止王眉的动作。在她看来,王眉以土生木,而木气穿透她的分身,作为万物之源之一的极阴之气,对于五行之精都是有滋润效用的。 所以,王眉这是要将她的分身同化成木灵气?! “不,我只是禁锢住它。现在我们可以谈谈了。”王眉的声音依旧很稳,虽然她心里也是没底,但是……看着手心那被树根绑住的小阴鱼,王眉眼中闪过一丝坚定。 王眉的识海外,萧博远和郑墨正满头大汗地坐在先前他们看到的巨大蒲团上。两人均双眼紧闭,唇瓣紧抿。 两人身上分别发出不同的光亮,郑墨身上发出如火的光芒,将一旁萧博远身上的银光衬得更加醒目,突然,郑墨脸上现出一丝苍白,红润的唇色竟然也渐渐褪去,大颗的汗珠从他发际滑落。 王眉从星瀚海内退出来,便看到的是这幅景象。她二话不说,连忙运起木灵气,将体内部分极阴之气转化,不顾郑墨体内灵气的反噬,一掌拍在了他的后心,只见郑墨周身气息猛地一缩,而后仿佛桐油被泼入了烈火之中一般。 一时间,郑墨周身的灵气大涨,不消片刻他便醒了过来。 一睁眼,便扭头看向他身后的王眉,要笑不笑的桃花眼一眯,红润的唇角却是向下一撇,难得矫情道:“又被你救了一次,这样下去,我真是还不清你的人情了。” 王眉淡淡瞥了他一眼,懒得理会郑墨突然之间的矫情,反而在看了萧博远一眼,见对方只是神情严肃,并没有不适后,王眉起身走向被蒲团包围的青玉台。 她手中黑光一闪,之前用来干扰九命巴蛇残魂的的那枚封魔令便出现在了她的手心。 待走近青玉台,她又向左右踱了几步,方见这玉台底部的一个凹槽。王眉将封魔令按向这个凹槽,仿佛听到身周一声轻轻的“啵”,顿时,洞窟内令人窒息的压力便是一消。 王眉这时心下才得以一松,但是转头看去,萧博远却依旧没有醒来。甚至他的面部表情更加狰狞了起来。 看他如此,王眉再次紧张起来。想也不想地便凝聚了土元素,想用同样的方法唤醒萧博远。 再说萧博远,空间扭曲后,他掉入的幻境不同于王眉,是一片湖水。幸而他会泅水,方才得以生还。 就在他以为脱离了生死之危时,平静的湖面突然泛起巨大的水浪,随后,一只九头巨蛇便出现在他面前。 第八十八章 男人的心思你别猜 那九头蛇一出现,萧博远的攻击便到了。与其他几人不同,萧博远的攻击更倾向佛光,却又透出一股凌厉的杀气。 只见他袍袖一抖,银色的光芒瞬间挥洒,以扇面的形状朝着九个蛇头而去。那九头蛇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攻击打了个措手不及,虽然极力躲避,但是最终还是有五个头被萧博远的攻击扫到,一个照面,便负了重伤。 剩下的四个头吃痛,昂首嘶声,萧博远却没有乘胜追击。他之前上岸的地点是一处树林,一时扭头便向身后的树林奔去。 那九头蛇被一个无名小辈攻击受伤,自是不会轻易放过。它以不符合其庞大身躯的矫捷,极其快速地上了岸,亦朝着萧博远逃跑的地方追去。 萧博远这时已经跑进了树林,身后巨大的阴影时刻提醒他危险的靠近。 本就修炼金属性功法的他,在拜入释君白门下后,他修习佛法的天分就连一直被称为佛子的释君白都惊喜不已。虽未剃度,但是俨然已经将他当做关门弟子。 所以,他的金属性术法中才会出现那点金光。是他最近三年潜心修佛,不断磨砺,越阶挑战的成果。 如今对上身后的九头蛇,他知道自己只有一击之力,这才不顾一切地跑进遮蔽物密集的树林内,以便找一个地方…… 找一个能够让他获得尽量多优势的地方,给对方记忆深刻的一击。 是的,就是印象深刻的一击。 见到那条九头蛇的时候,萧博远就知道必须拼死一搏,他此时甚至顾不得拼命一击后,自己还有没有多余的力量来逃生,他只想让自己不留遗憾,任何一场战斗,都是一场搏命的修行。 终于,萧博远眼前一亮,就在他前方不远处,一棵并不高大的树分出无数粗壮的枝桠。 许是不及其他树木挺拔,这棵树的叶子多生在其他树木叶片的间隙中,而本身较低的原因,使之从上面看去,几乎可以被忽略。 而最妙的是……萧博远向树根处望去,一双上挑的凤眼里是难得的喜意,一直绷着的嘴角和跌跌撞撞的步子却并没有过多地透露出他的心情。 九头蛇一路披荆斩棘,所过之处的树木纷纷被拔起或是被折断,其强悍的攻击力可见一斑。 这可恶的人类小子就像只狡猾的老鼠,东躲西窜不一会儿就没了踪影。作为骄傲的九头蛇一族,他怎么可能承认自己将区区一个人类小子跟丢了? 是以,当它视线内又一次失去了萧博远的身影时,九头蛇彻底的暴躁了。 他没有受伤的四个头长嘶一声,巨大的身体一甩,便将它身后一直垂着的九条尾巴朝着不一样的方向甩去,尾巴所过之处,参天的巨树齐齐断裂,露出参差的断茬。 隐在树下暗影里的萧博远一动不动任由掉落的树杈划过他的脸庞,他的手臂,留下一道道血痕,俊美白皙的面容短短几瞬便补满了细小的划痕。 幸而,只是划痕,没有出血。萧博远暗暗吐出一口气。而后继续以金灵气压制体温,他知道,蛇类对于体温都是比较敏感的。眼前这只明显是蛇类的老祖,想必在这方面更是翘楚。 九头蛇似是真的失去了理智,随着不断有巨树倒地,萧博远藏身的树木渐渐露了出来,九头蛇却并不在意。 其实也很好理解,这九头蛇蛇身立起来便都比这树木高了,在它眼里,这树木不过是荆棘丛一样的存在,但是,往往不显眼的,才是最危险的。 就在九头蛇怒火渐渐降下时,不远处一道银光闪过,与那人类之前伤它时所用的术法一模一样!!它刚刚降下的怒火再次升腾,追着那银光消失的方向便去了。 就在它完全越过眼前的一片“荆棘丛”时,一股危险的感觉突然从心底冒出来,它两个头本能向后看去,却只觉得身在浩瀚光海,眼前出了一片银光,便只有星星点点的金粉飘落。 而它另外两个完好的蛇头在这一刻极其乖觉地闭眼,同时其中之一长大了嘴巴,冲着那闪花了它眼睛的银光便是一个吞吐。 剧烈断头之痛也同时传来,让它恨得蛇眼通红,那吐出的蛇息顿时又毒了两分,就在这时,萧博远却在那蛇口吐出的粉红色雾气中看到了一抹熟悉的紫色。 “阿眉!”萧博远不知是惊是喜,惊得是王眉怎么会会在此处,喜的是,原来死前还可以看到最想见的幻像,这样,死亡也并非如此可怕了。 萧博远不禁上前一步——反正都要葬身蛇口,那么去见一见压在心底六年多的女子,又有何妨? 幻境中的女子在此时仿佛听到了他之前的呼唤,转过头来,一双同他极其相似的眉眼定定地看着他,那里面是掩不住的复杂情绪。 他知道,一直知道,从三年前他回去给阿眉上坟,看见那辆牛车时便开始怀疑,后来暗访终于查清时,他却被告知要与谢家联姻,那计划部署的手法如此熟悉,熟悉到,他只听汇报便知道这一切,却出自那个扮了男装的女子之手。 那个,他从小装在心里的,骗了他三年的女子之手。是以,他那么不顾一切地奔至乌衣巷,闯进后园,却只见她沉静着眉眼,望着那雕梁画栋的古屋。 她怎可如此沉静??!!怎能如此沉静?!!在知道自己的婚事被她算计后,他再顾不得相询真相,他只记得他声调极冷地唤她:“王十七郎!!” 在她回首望他,附身行礼前率先开口:“以后莫要出现在此园!”莫要再流露出那怀念的神情,用那思念的眉眼,与他极像的眉眼,做出他在铜镜里无数次相同的怀念神情。 可是,她不知,他那日在拂袖离去前,真正想说的却是:“阿眉,吾心悦你。” 此时不知是否生命将逝,萧博远的声音里再没往日的冷情,他望向眼前的紫衣女子,眼中是令人沉溺的深情。他微浅色的唇畔轻启,在对面那女子复杂又慌乱的额头轻轻扫过,却见那女子的凤眼大睁,其内盛满的是满满的不可置信。 “阿眉,与我定下三生……可好?”他感到一阵窒息传来,想是那蛇毒侵入了五脏六腑,那一身紫衣甚至都略显模糊,眼前景象扭曲,萧博远却死死攥住他幼时常牵的葇荑,他,是真的,舍不得…… 眼前景象逐渐模糊,逐渐扭曲,变浓后又变淡,变深后又变浅。而这一片混乱当中,萧博远却只双眼紧盯着那双潋滟的凤眸,以往何其清冷,如今何其惊慌。 “阿眉……莫怕!”他这温柔的低喃落地,却听见极其不和时宜的一声冷笑。 “萧六官,梦该醒了啊!抓着个大男人做春梦什么的,是不是等我们出去了再说?!” 第八十九章 勇战 萧博远只觉头脑一轻,再眨了眨眼,面前那双凤眸依旧,一身紫衣也依旧,唯一的不同,只不过是面前之人未着襦裙,而是一件大衫罩在外面。 他此时攥着的,正是对方外衫的广袖。而对方的神情也确实惊慌失措的,其内复杂难掩,却更多的是尴尬不已。除却被自己攥住的左边衣袖,对方的右手成剑指,正点在自己的心口处,显然,之前正在施法相救。 “我说,萧六,你还要攥着王十七多久?” 见萧博远依旧傻愣愣地拉着王眉的袖子,一副完全无视了自己的模样,郑墨的心头火再起。 他直接上前,一把将萧博远拉了起来,也彻底令萧博远从幻境中清醒过来。 王眉尴尬地清咳一声,转过头去,不再看那个刚刚问她可否伴她三生的人,耳廓却不禁红透。 幸而此时萧博远也已经彻底清醒,想到刚刚自己说的话,心下不禁懊恼不已。只是此时对着一脸气愤的郑墨,却不知怎的翘起了嘴角,看着郑墨拉住自己的手腕,说出的话却嘲讽得很: “郑氏阿墨,你莫非是真的有龙阳之癖吧?” 郑墨被他这样一看,又听他口出之言,一时间气得脸颊通红,只是他原本便生得妖娆,此时面上绯红,更衬得极其明眸皓齿,艳色越发炽烈。 他像被扎一样,迅速移开自己拉着萧博远臂弯的手臂,顺势便要去拔腰间的纯钧,“士可杀,不可辱!萧博远,你欺人太甚!” “够了!!”王眉的暴喝将剑拔弩张的两人注意力吸引过去,只见她此时已经彻底恢复了先前冷漠公子的模样,看向对峙的两人,目光也 再躲闪,“现在敌方未明,我等身处何处都无法判定,你们就要反目了?!” 王眉的话音刚落,就听身后一阵隆隆巨响,三人抬头望去,只见那青石高台竟然缓缓下降,原本望不到台面的平台,就在盏茶的时间内缓缓降落到与王眉双目平行的高度。 这青石台面巨大,其上却只摆着一个通体透明的青玉盒子,在石台停止下降后,这盒子上光芒一闪,一条与幻境中一样大小的九头九尾的怪物便出现在这石台上方。 它的一个头睁着眼睛,其他的八颗头却闭着眼睛,仿佛沉睡。 “汝放入了封神牌?”不同于幻境中凶恶的模样,这九头蛇问王眉话的时候,声音极其平缓。 “正是。”王眉垂首行了一礼,而后答道。 许是王眉的恭谨令那怪物满意,它醒着的这颗蛇头竟然从高处俯下,似是要与王眉“亲近”一番。谁知,就在它即将冲破石台时候,竟似被什么挡住了。 “哈哈!巴九,你果然还是如此愚笨!”毫不留情的嘲讽声出自山壁角落,众人望去,只见黑豹仙音音的身形正在一点点从虚到实。 “仙音音!你果然还没死!”巴九唯一睁着眼睛的蛇头仰起,毫不犹豫地朝着仙音音的位置吐出一口蛇息,只是它忘了自己只是魂体,又没有修成鬼仙,又哪里来的实体呢? “我自然不能死!”仙音音突然愤恨起来,说出的话却让人摸不着头脑: “在看见你和那个酒鬼的下场前,我还要好好活它一万年呢!” 话音一落,仙音音便对王眉道: “这条蛇魂便当做你答应我条件的赠品!” 这时,萧博远和郑墨才发现,王眉手中不知何时已经凝出一柄黑色的钟槌,原来,她竟一直准备着与巴蛇一战? 萧博远眼睛微眯,刚刚的好心情却荡然无存,到底,在他不在的日子里,他错过了什么?那个追着他身后的小女孩儿…… 郑墨握剑的右手一紧,左手攥紧,指缝里流露出红色的光芒。这是他师尊给他的保命符箓,连与金不落斗法时,他都没有动用。 但是此时看到王眉那紧绷着,站在他面前的身影,他心底突然浮出一股酸楚:难道,他就要这样一直躲在那个孩子的身后么? 不知道身后两人的反应,王眉现在的注意力全部都在她右手变化成了豹头的钟槌,这是她与仙音音神魂相融后第一次使用开阳钟。 “巴九,那人将你压在这儿,你就一点儿都不怨?” 仙音音的声音从王眉所在的位置传出来,尾音微微挑起,带了无限的诱惑。 “今日,便跟我走吧!” 随着这句落下,王眉身侧巨大的开阳钟便现出了它此时的模样。原本便巨大的甬钟此时已经比她整个人还要高出一头。 她闭着眼,脚下急动,右手挥动,一连串的音符便从她的右手边传出。 这一次并不是单一的音符,而是一整首旋律,以潺潺流水,明月曦曦开头,以煌煌紧迫,大小: “渐渐之石,维其高矣,山川悠远,维其劳矣,武人东征,不皇朝矣。” (山石如此险峭,何其之高!山川如此高远,何其广阔!将士东征,夜行无朝!) 王眉紫色的衣袍挥动,明月般的波纹以扇形扩出,只见那青石台上的波纹一阵晃动,竟就借力打力地以阵法的力量攻击起九头蛇来。 巴九的其他八个头在高台阵法被触动的时候就已经睁开了猩红的双眼,随着十八只眼睛同时睁开,一股血煞之气顿时将它包围。 这血煞之气亦随着袭来的音波扩收,一点点地化解不断震动的空气。 只是,还没等它再做什么反击,一束如针的银光便刺入了它这护身血光之中,被这银光一刺,巴九只觉魂体内运行的魂力一滞。 它向那银光的来处望去,只见白衣青年冷漠的眼神。 可是它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击,王眉的下一句乐曲已经袭来。 “渐渐之石,维其卒矣,山川悠远,曷其没矣。武人东征,不皇出矣。” (山石如此高峻,何其险阔!山川如此悠广,何时可尽矣!将士东征,只进无退!) 这一句隆隆,正好衔接在了萧博远的银刺之后,令巴九原本就不顺畅的魂力在它体内震荡起来。 第九十章 风云歌的结局 巴九在这一刻的感觉是极其憋屈的。想它堂堂巴蛇血脉,在上古时期也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大妖。 今日竟被几个小辈欺辱至此,却又无法反抗,这钟巨大的屈辱感,令得它原本青色的魂身都激化成了火红之色。 九只蛇头同时仰天长嘶,它蓬勃的魂力激荡在阵法的结界上,使之瞬间崩碎成小小的碎片。 在阵法破碎之时,这整个洞窟都在摇动。称着王眉奏出的曲子,令人有一瞬间的错觉,仿佛天地都在战争中崩碎。 王眉只觉喉间一甜,左手的豹头钟槌在此时也显现出来,一层黑色的光罩挡在她面前。 狠狠咽下喉中辛甜,王眉倔强的性子被激起,她凤眼一凝,脚下步子不停,手上有多了两分力气。 “有豕白蹢,烝涉波矣,月离于毕,俾滂沱矣。武人东征,不皇他矣。” (有白蹄小猪,成群涉水而过,月亮靠近天毕,应是雨夜将至,将士东征疾行,无暇旁顾。) 钟声急急,如同雨落,打在盔甲上,发出清脆的回响。 乐声迎上巴蛇的魂力,在三人面前爆出一串串音爆。震得王眉三人节节后退,巴蛇毕竟已经活了万年,即使只是魂体,也不是三个筑基期的修者可匹敌的。 就在这时,郑墨手中的红光终于丢了出去,挡在三人面前,爆发出绚烂的光芒,紧接着又化作无数剑芒刺向巴九。 那符箓暗含半步金丹的凌厉一击,巴九又因羞愤而丧失了理智,见无数剑芒袭来并没有躲避,反而九条尾巴向下一击,迎着无数剑芒腾空而起。 它身下的青石随着它这一跳,顿时裂出无数细纹。 这时,漫天剑光背后,王眉的眼中黑气一闪,竟不管不顾地欺身向前,她左手的钟槌不知何时竟化作了一尾阴鱼,左手却亮起一团白光。 这白光一现,王眉便感觉体内的力气在迅速流失。随着白光越来越炽,王眉只觉得自己身体越发冰凉,越发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但她眼神却越发专注,原本便黑亮的眸子此时更是漆黑一片,只倒映出前方万千剑芒,以及剑芒之后的那个巨大的癫狂的身影。 那个身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挡在自己前方的万千剑光已经将对方穿透,王眉甚至看见对方魂体被剑芒打碎的片断。 甚至,一块魂力的碎片擦过她的脸颊,其锋利的断口划破王眉的脸颊,带起一颗浑圆的血珠,这一切王眉却都无暇顾及了。 此时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近了!近了!就是现在! 王眉的左手抬起,重重地击在右手如夜般漆黑的阴鱼眼部。 刹那间,整个洞窟都陷入了深夜当中。只有巴九所在的位置冉冉升起一颗星,而这星从它脚下如同一条鱼般向上游去。 这过程看似缓慢,实则极快,阴鱼上下游移,而随着它的游移,巴九的模样原本就被剑芒千疮百孔的魂体便越来越淡。 最后竟只化作了一丝烟火一般的魂气,最终随着阴鱼一起消失在了黑夜之中,那颗明亮的星,也与之一同滑落,落点便在王眉的颈间。 “阿眉!!” “十七郎!!” 萧博远与郑墨同时飞身上前,却都没有化身黑豹的仙音音动作快。 仙音音一个轻越,将王眉接在了背上。她轻轻落地,一双绿眸盯着急速上前的萧郑二人。 “你们最好停在那里。”仙音音第一次阴沉开口,她与王眉心灵相通,知道现在王眉正在识海内经历极其危险的时刻。 即使这是她与王眉之前便计划好的,但是她依旧免不了担心,而她并不信任王眉以外的任何人。 识海内,王眉对面站着一脸疲惫的风蚺,而她身后正是风云歌。只是,此时风云歌的身影已经极淡,就连她一向最喜欢的红衣,都已经几乎看不出颜色。 “小魔星,我果然还是低估了你。”风云歌嘴角化出一丝冷笑。 “你明知道,我不可能放任你一直在我识海内占一席之地。”王眉眉眼冷漠,右手上攥着一只九头九尾的魂影。 “所以你就用这后辈的魂身来诱惑我?” “我只是给了你们二人各自一个机会。”王眉摇头,否定了风云歌的揣测,见风云歌面露痛苦,她却并没有停止,继续道: “若你只是想要吸取风蚺的魂力,而不是要将她的灵魂印记一起吞掉,从而彻底取而代之,你不会被她反噬。也不会输的这么彻底。” 王眉冷酷的话语,令风云歌一时间如坠冰窖。贪心,是的,是她自己太贪心了。印象里,那个人也曾这样评价自己。 一瞬间,王眉的身影与印象中那个高大的人影重叠,口中都说着残酷的话:贪心,贪心…… “呵呵……最终最终……”风云歌淡得近透明的脸上,滑下一行晶莹。魂本是无泪的,若有泪,其魂印必受损,甚至消散。 风云歌此时掉泪,显然已经没有打算继续存活下去。 “风云歌。”王眉此时却唤起她的名,见风云歌看来,她才继续道:“你可愿为人?” “为人?”风云歌有些茫然,她呆呆地重复王眉的话。 “这乾坤葫芦内,有一轮回盘,可转生阳间。但若想出葫芦,则会遭受外界天雷,你可愿意?” “罢了,罢了。”谁知,风云歌回神后,却凄然一笑,再次滴下一颗魂泪,她的身体越加透明起来。 她第一次用满是脆弱的目光看着王眉,口中喃喃:“小魔星,我不愿再活一次了……一个人活着,太累了……” 王眉看着眼前这个并不熟悉的风云歌,不知为何,内心里却渐渐漫出苦涩,这是一种跨越了时间和空间的苦涩,仿佛这一瞬间,她便与风云歌合为了一个人。 就在这一刻,王眉的眼前浮现了一抹白色,那人脸上棱角分明,面容却模糊至极。 王眉看着那人将一条红色小蛇藏入怀中,又将那红色的小蛇喂养成精怪,与那小蛇签订契约,与那小蛇同生共死,一次次共闯难关。 小蛇化形当日,男子娶妻之时,小蛇表白心意,男子却说,它太贪心了。贪图修为,还贪图感情。 画面一转,小蛇一身红衣站在白衣男子面前,男子执剑,刺入她的心窝,他说她杀了他的妻…… 王眉睁开眼睛,眼前已经没了风云歌的身影,她却明显感觉自己体内心脏的位置火意更重。 风云歌最终选择与王眉融为一体,抛弃了自我魂印,只将第八世的回忆带到了王眉的神魂之中。不经意中,王眉竟将她的幽精充实了起来。 一抹明悟涌上心头:原来,三魂中地魂幽精的修炼,竟是要找回所有转世的魂印么? 第九十一章 动心?忍性! 王眉的感悟被右手握着的巴蛇魂体打断,她扭头看去。 只见那小小的九头巴蛇此时正瞪着十八双眼睛怒瞪着她。与风云歌融合后的王眉,面上再现出的笑容,却多了一丝妖媚。 这笑容看得巴九神魂一跳,一股不好的预感骤然袭来。可是还没等它说什么,王眉便将它向空中一掷,它原本还很小的魂体仿佛见风而长,瞬间就恢复了其在青台上的大小。 但是很快,巴九就发现自己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魂体,仿佛自己的身体被什么别的控制住了一般。 “你你你……”这无法自控的感觉令巴九第一次结巴了起来。 “别奇怪,你将是我贪狼星君的最后祭品。”王眉说完这句,抬头看向天空正中的七星,此时天枢的地方突然亮起来,只是其中并没有一颗与之匹配的星辰。 王眉单手一指,手中黑光闪过,绑着巴九的魂体便撞向了依旧闭目站立原地,一直像是在沉睡的风蚺。 就在巴九的身体到了风蚺身前的一刻,她身上突然燃起火红的光,而被控制住的巴九九颗蛇头都露出极其痛苦的表情。 长长的蛇信吞吐,却发不出一丝声响。它想要扭动身体来抵抗这神魂燃烧的疼痛,却完全无法做出任何的动作。 王眉右手再动,燃烧着的风蚺便卷着巴九向上飞去,直到天枢星所在的位置才停了下来,逐渐变成了是一颗燃烧的星辰。 这颗星辰的就位,令整个星瀚海都突然温暖了起来,四周逐渐生出的生机,令王眉神魂一松。 许是这一刻终于事了,王眉脸上随即一白,她之前战斗时候已经透支了自己的魂力,随后又强撑着与风云歌融合,虽然幽精的壮大令她暂时有了喘息之息。 但紧接而来的天枢星归位,令她的魂力再次消耗过多,就在她魂体逐渐消散之时,她仿佛看见了一抹青铜色悄悄在星空中升起。 ………………………… 桃都山的桃树内部,王眉双目紧闭地躺在了桃木床上。以往总是一丝不乱的青丝此时却凌乱地铺散在床上。 那双一向冷静清冷的凤眸此时也安静地闭上了,使得她白瓷一般的脸少了一份倔强,多了一份楚楚。 “王十七!”郑墨风风火火地闯进王眉所在,却在见到床上的人时失去了言语。这,是那个强悍到教训自己,收服风蚺的王十七? 怎么看起来……如此孱弱,孱弱得叫他心疼? 等等!郑墨忽然抚上自己胸口的位置,他刚刚说什么?心疼?! 郑墨被自己的这个念头吓了一跳,他有些震惊地后退一步。看向床上王眉的眼睛里充满了复杂惊慌,难道,他喜欢上了个男人?! 这个猜测一经浮现,便仿佛生了根。他的心里好似有两个自己再不断争吵: 一个说:不是的!不是的!我怎么可能有……有那种癖好?!! 另一个就问:你不是喜欢他,那你为什么非要进来见这一向令他讨厌的王十七一眼?还为此特意守了三天三夜?! 一个解释:他是我兄弟啊!为了保护我才受伤成这样,我不进来看看怎么行?! 另一个冷笑:呵,当初你和卢湛并肩作战,也没见你担心他成这样!你要是真没什么,你捂着胸口干什么?! 这一回,那个一直辩解的人无言以对。 “王十七……你这是……”郑墨喉间滚动,只感觉自己心跳如鼓,看着床上纤细的人影,一向善辩的郑三郎却词穷得不知该说些什么。 最后,郑三郎像是下了什么决定般道:“不管了!这些药你都留着!醒了再吃!” 说完,也不顾王眉此时昏迷,是否能够听到自己的话,郑墨一股脑儿的将他乾坤袋里所有治疗伤病的药全部倒了出来。 铺在王眉的床边,竟满满堆了一地。 这之后,郑墨看也不看一眼地扭头便跑,他只觉自己脸颊滚谈,悸动难已,他不知自己到底为何,他也不愿意知道为何,于是,他只能逃离。 逃离这个令他心跳失拍的人,逃离这个令他面红耳赤的房间。 就在郑墨奔出房子后,仙音音的身影慢慢浮现在屋子上空,它懒懒交换了一下交叠的前肢,喃喃地自语道: “这个傻子不会是看上小丫头了吧?啧啧,年轻人的世界……哟,又来一个?”话音一落,仙音音的身影再次幻化虚无,顺便带走了满地的药瓶。 萧博远一踏进王眉所在的树屋,便感觉浑身一紧,仿佛被什么盯住了一般。 但他是萧博远,从不愿陷入被动的萧博远,只见他凤眸一眯,手中便现出一把银剑,这银剑上点着九枚金星,仔细看去,这金星竟是由佛家真言撰写而成。 银剑上下舞动,其上金星略闪,树屋内竟响起轻轻的诵经声,这诵经声一响起,萧博远便觉周身一松。那股被监视的感觉也随之悄然散去。 树屋外,仙音音低声嘀咕道:“要不是看在小丫头心里有你的份上,敢对姥姥挥剑?!哼!不让你灰飞烟灭!” 不管仙音音的嘀咕,萧博远已经收起了银剑,慢慢踱步到了王眉的床前,他缓缓跪坐在塌前,抬手想要抚上面前女孩的面颊。 但是手臂伸出去,却停在了半空,他们之间有太多回忆,多到令他无数次止步在她不远处。 他应该是怪她,怨她,恨她的——怪她对自己的隐瞒,怨她对自己的计算,恨她……对自己的不闻不问。 他如此牵挂她,即使身在危险之中,即使下一刻身死,她都是他的惦念。可是,她却从未问过自己的去处,也从未问过自己的近况…… 可是,眼前这个他从小就印在了记忆里,放在心上,印在脑海的人,此时就这样脸色苍白地躺在床榻上。 就在三天前,她那么义无反顾地挡在自己身前,就那么倔强地将背影又一次留给他,他要如何去怨她,怪她,恨她? 终于,他还是将手缓缓落在了王眉越发苍白的脸颊上。 “瘦了。”萧博远低沉的声音响起,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心上人的轮廓。这是他无数次从远处看见的轮廓。却没想今日竟是在这样的情境下…… 王眉的眉眼,鼻尖,唇线,他一一轻轻抚过,像是捧着这世间最珍贵的瓷瓶,小心翼翼,不愿有一丝的唐突。 王眉在睡梦中仿佛感觉到了他的轻抚,她长长的睫毛抖动,一滴泪缓缓滑落,毫无血色的唇喏喏蠕动,指尖正触碰到她唇畔的萧博远浑身一僵。 王眉在说:“阿远,生辰安康!” 萧博远的身子僵直,他一双眸子里不禁有水光闪过——她是惦念他的。 指尖温润的触感,令萧博远回神,鬼使神差的,他缓缓跪坐起身,缓缓下俯,眼前王眉紧闭的眼帘不断在他眼前放大。 薄唇小心翼翼地落在王眉光洁的额头,他闭上双眼,这一刻与九岁那年重合,他兴冲冲向她展示他的城: “阿眉,以后我就将你娶进这座城,好不好?” 她却皱了眉头: “不好……” “为何?” “昨日我刚刚读到一则野闻,当初武帝也诺金屋藏娇,最后陈阿娇的下场可不好。你的这座城要比金屋打太多了!我不要被锁在里面,直到老死都见不到你一面。” “那怎么一样?!你又不是陈阿娇,我也不是武帝彻!”男童大声反驳。 “你不是陈阿娇,我也不是武帝彻……”青年喃喃自语。 “是哦……”女童懵懵懂懂。 “可是,阿远,我们还是形同陌路了……”女声隐含泪音。 第九十二章 兄妹 王眉站在震城大门前,神色复杂地回首,却只见一片桃都山下的黄泉路上,不见头尾的白色幽魂。 她醒来之后便被告知,那个一身白衣的男子,已经于三天前离开了桃都山,他的行踪,却依旧是无人知晓的。 那一日,果然不过是她的一个梦吧…… 手中倏然一凉,将她自嘲的心情打断。低头只见她白皙的手掌上,一枚火红的玉符正静静地躺在手心,抬头,却只见郑墨红色的背影,耳边只留下他的声音: “十七郎,到了阳间,再联系。” 这一个两个的,竟都喜欢上了不辞而别么? 无奈地笑笑,被郑墨这么一打岔,她之前悲春伤秋的情绪却再也接续不上。 见郑墨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人间道轮回后,王眉将郑墨所赠的玉符绑在在了束腰之上,识海里,与仙音音略微说了一声后,她便也启步,向那闪着白光的轮回之门而去。 一进入这门内,一股罡风便骤然袭来,王眉将握在手中的转生符捏碎,一道柔和的白光就将她包围住,同时将那罡风挡在了外面。 就在这时,忽听得轮回门外一阵喧哗,王眉此时已经踏入门内,却依旧听到“混沌岛”,“阴间界”,“包庇”,“放任”…… 还没等王眉将前因后果串联起来,便只觉一阵大力袭来,而她脚下原本平坦的道路被这大力一打,竟支离破碎。 随后,那罡风越发凛冽,她护身的轮回符也随着道路的支离破碎亦是被更猛烈的罡风打得颤颤巍巍起来。 最后,一股更加猛烈的罡风袭来,王眉只来得及将浑身阴力布满全身,意识便是一阵模糊,只听得仙音音在神识中传来一声惊叫,她自己身上一冷,便失去了所有意识。 ———————— 五年后,阳间离城 天阴沉沉的,又是一年雨季。每每到这个季节,氤氲总是密布在离城的上空,随时都会有暴雨倾盆而下。 就连一直热闹的主街道,一到这个季节都只有零星的商贩在无精打采地摆摊叫卖。 人逐渐稀少的路上,一个面相稚嫩,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的青年坐在街边,随着他手上不停的动作,一片片薄厚均匀的长竹片逐渐将一旁的竹筐填满。 他面前摆着一水儿的油纸伞,身边的胡床(马扎)上,坐着一个身着粗布襦裙的十一二岁的女郎。 她一脸懵懂地看着青年的动作,黑漆漆的眼珠一眨不眨地盯着男子不断削着竹片的手。只有其内不时闪过一点流光。 许是察觉到头顶的视线,青年抬起头,对上那双凤眸后,微微一笑,正要启唇说些什么。旁边卖青菜的大娘却是先一步打趣道:“阿篆,你们兄妹感情真是好。” “呵呵……”青年对那大娘憨厚地笑笑,手上削竹片的动作却丝毫不停。 “阿篆,可有定下亲事?”大婶的谈兴却似乎正旺。 “妪说笑了。” “那你家妹子也还待字闺中?” “啊?”青年显然没想到隔壁大婶的话题怎么会转到自家妹子身上,他略带错愕地回了一声,手中一直未停的动作都顿了下来。 “这不是有人想托老婆子给你们家阿妹保个媒,就是村东头的那个王三,你看怎么样?” 卖青菜的大娘见蒙篆一脸懵懂,还以为他完全没明白自己的意思,赶忙解释道。 谁知,一听“王三”这两个字,蒙篆原本一脸的糊涂迅速转化为愤怒: “大娘!!王三那厮已经打死了三个老婆。您竟为那等人做媒?!” “哎呦!我说阿篆啊,就你阿妹这个样子,肯有人娶已经不错了!” 谁知,卖青菜的大娘却是一脸的嫌弃,她撇了撇嘴才继续道: “王三虽然暴戾了些,可是却是镇上少有的铁匠,你阿妹跟了他,那还不是见天儿的吃香的喝辣的?!再说了,你阿妹这样,啧啧,也就只有脸蛋……” 她说这话的时候,一双小眼睛斜睨着蒙篆,也就错过了被她嫌弃的正主,眼睛里闪过的一丝幽光。 “啪!” 蒙篆一把拍掉买菜大娘伸出来想要摸向少女脸颊的胖手,他神色已经彻底冷了下来,刚要说什么,却有更不合时宜的声音响了起来: “李大娘说的都对,就只一点,王三那厮怎么配得上小娘子这样的花容月貌?想和小娘子一度春宵,怎么也要生成小生这般才是呀?” 听到这声音,周围的人都不自觉地露出一丝嫌恶,蒙篆更是直接黑了脸,他手中握着的竹片应声而断: “楚盛,你最好现在就消失在我眼前,否则,我便真的让你知道什么是畜牲不如。” “我说蒙小哥,我楚盛怎么也是这离城副城主的儿子,你当真觉得我不敢动你?!” 他们这厢争吵不休,没人注意到依旧坐在原地王眉。此时王眉的眼中幽光更胜,随着她眼中幽光的繁盛,她怀里揣着的一枚红符以及白色的族佩都发出了微弱的光芒。 王眉这厢的异象没人发现,不只因为双方争吵的焦点并不在意她处,更多的是因为,蒙篆的身上气势一改,倏然便从无害的卖伞小哥转变成了凶悍狠厉的亡命徒。 “你既想动阿眉,今日便留下吧。” 他周身戾气鼓荡,声音更是从未有过的凶狠。使得刚刚自诩风流的楚盛与一脸嫌弃的李大娘顿时都感觉双腿发软,一脸震惊地看着眼前的清隽青年。 仿佛他们从来都未曾认识他一般。就在这时,他身边一直端坐的少女似是骤然醒来,她拽了拽蒙篆的袖子,一双黑黝黝的瞳仁里映出蒙篆的面容。 “我饿了。” 她轻言细语地说出令人啼笑皆非的话来。仿佛刚刚的剑拔弩张她完全没有意识到一般,又似乎眼前的人命于她而言,还不如此时腹中饥饿来的重要。 “阿眉既饿了,我们这便回去吧。” 谁知,蒙篆听她一言,浑身的气势便真的收了起来,但他回收的气势却轻描淡写地将一地的伞骨震成粉末,令旁边几人刚刚升起的轻视之心顿时收敛起来。 楚盛只觉得裆下一湿,随着微风吹来,贴在腿上凉沁沁得难受——他竟是在蒙篆的威压下失禁了。 “嗯。”没有理周围人的目光,王眉规矩地站起身来,一身粗布麻衣却依旧难掩她浑身上下透露出的尊贵,如果忽略掉她一双天真的眼,一脸无知无觉的表情的话。 “你莫要伤他们性命。” 忽然,蒙篆似是叹息着接了这么一句。王眉闻言皱了皱眉,心不甘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而后,就在众人依旧云里雾里之际,他们原本存身的街道,众人身后的几幢旧屋,却是毫无预兆地在眨眼之间如飞灰般湮灭了。 第九十三章 天下雨了 “鬼呀!!!” “妖怪!!!!!” “妖怪!!你们是妖怪!!” 最先反应过来的反而是路人甲乙丙丁,在他们疑神疑鬼地大叫时,李大娘也吓得尖叫起来。一边尖叫一边向四处散去,但是他们惊慌地发现,自己竟然连一步都挪不动。 楚盛更是被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惊惧交加地看着面前依旧一脸稚嫩的一对兄妹,心下的恐惧被无限扩大。 蒙篆叹息地看了一眼方圆五丈的“空地”,不知道是不是该欣慰于王眉依旧记得某些杀伤性巨大的法术,看来,他们又要搬家了。 但是直到最后,他也只是“助纣为孽”地控制住了周围几个看到这一幕的人,而后对王眉催促道: “阿妹,抹了他们的记忆后,我们也该回家了,天要下雨了。” 王眉无喜无怒的点了点头,一双冰冷的凤眸看向已经趴在地上的楚盛,他一身锦袍上如今多处灰尘,身下土地更是因某些液体晕开了一片湿润。 王眉却似乎没看见这一切,双眼里极暗的阴光一闪,趴在递上的楚盛便是脑中一痛,不自觉地大叫一声后,便晕了过去。 在其他路人眼中仿佛突然死了一般。 李大娘看到平时城里肆意横行的小霸王竟然这么轻易地就被制服,甚至连反抗都没有就“死”了,顿时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这样反而方便了王眉,她这一次甚至连摄魂都没用,就直接将李大娘的记忆抹了去。其他的路人,晕过去的,便如李大娘一般,没晕过去的,便像楚盛一样如法炮制。 将最后一个人的记忆抹去后,王眉又恢复了原先那副懵懂的模样,她徐徐走近蒙篆,摸了摸自己略扁的肚子,一双凤眸抬起,清澈地映出蒙篆剃了胡子后稚嫩的面容: “饿了,回家。” “嗯,下雨前我们要赶到家。快走吧。” 蒙篆好笑地看着王眉清醒时鲜有的委屈神情,主动拉起她捏着自己衣袖的手,向远处的贫民窟走去。 就在蒙篆王眉两人离开不久,一身红衣出现在街道的拐角。他有些诧异地看着一地空白,疑惑地喃喃道: “一刻钟前这里还是条街道,怎么突然变成这副模样?难道还有修者大战不成?” 他这边兀自嘀咕,已经转过三条街道的兄妹却是忽然感觉到了什么,抓着自家熊掌的手突然一紧,便站在原来的路上不动了。 为兄的青年困惑地回头,只见身后的女郎一直放空的眸子此时同样带着疑虑,正扭头向来路看去。 见到她如此反常,青年不禁问道: “阿妹?” 听到唤自己名字,女郎白皙的脸庞再次转过来,对上青年后,却只是歪了歪头,似乎是想了一下,才继续道: “饿了……” 青年顺着她之前回望的方向看去,却见一身红衣隐现,他蓦地心下一跳,扭身便走。 “那,我们快些回家。眼看天要下雨了。” 他脚下步伐加快,声音里却没有半分急躁。使得他离去的背影丝毫不见窘迫,自然非常。仿佛真的是害怕天降大雨,匆匆而去的商贩。 他身后,略显娇小的小妹亦步亦趋,精致的面容上满是懵懂,半睁的一双凤眼中亦是盛满不解。 两人七拐八拐,最终在一座小院前停下,男子单手推开门,领着女孩儿进门后,又转身将院门仔细关好。 许是苍天见怜,他兄妹二人方一进屋,便听见天上一声闷雷炸响,紧接着,豆大的雨点便铺天盖地砸了下来。 “阿眉,饿了吧?” 直到此时,若是有人在一旁,方才会听出,青年哪里是在叫阿妹,他唤的是阿眉。这青年自然就是从赤帝城出逃的蒙篆。 王眉听到对方叫自己,一双朦胧的凤眼再次抬起,进屋后,她的思维似乎更加迟钝了一些,歪着头想了想,才逐渐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之后,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仿佛在确定自己是否真的饿了后,才乖巧地点了点头。示意对方自己饿了。 蒙篆爱怜地摸了摸她的头顶,将她领进里屋安置好。而后便转身进了西屋的灶房。 独留黑暗的屋内,王眉一双眸子里是从未有过的懵懂,如同痴儿一般看着黝黑发呆。 星瀚海内,原本璀璨的星海此时一片黯淡,天玑、开阳二星亦是沉寂无光。 七星之下,王眉紫色的神魂安静地沉睡,她面上时而皱眉,时而舒展,其神情真实,体态凝实竟似真人一般。 “主君还未醒来?” 随着女声在冷清的星瀚海内响起,风蚺窈窕的身影便缓缓出现在王眉一侧。 “女君神魂于轮回井中受创,陷入沉睡,如今看来,修为竟越发精进起来。” 说话间,中年男子的身形也渐渐清晰,正是一直被风云歌神火精炼的虎面。经过一番锻炼,他的模样越发真切,面上一副虎头的青铜面具越发显得狰狞。 “那她要多久才能醒来?” 这一次问话的,却是仙音音,只是她的身形不知怎的,并没有如风蚺、虎面二人显现出来,反而让人从中听出一丝虚弱。 “恐怕,至少还要三个月……” 虎面沉吟片刻,看了看头上原本发出星光的开阳、天玑二星。最后才估计道。 风蚺眼中红光一闪,说出口的话越发柔媚:“既然如此,我们是不是……” —————————————— 王眉所在的小院外,一袭红衣的郑墨抬手叩了叩简陋的柴门。瓢泼的大雨从天而降,他的身上却依旧干燥如初。 蒙篆听到声音,眼中光芒一闪,很快便恢复了憨厚的模样,他急急忙忙地从灶房小跑出来,嘴里一溜烟地喊着:“来了来了来了!” “这位公子,请问有何事?” 郑墨看着对面这个面相极嫩的小郎君,一时有些许尴尬。 “嗯,请问小郎君,近日可见一紫衣小郎出现在附近?” “未曾。”蒙篆刮掉了胡子的脸上一片漠然。丝毫无法看出,他与郑墨之间有见到故人的一丝热忱。 “打扰了……”郑墨话音未落,人便消失在原地。 蒙篆大眼一眯,二话不说,抬手便向后方投去一团黄光,正击在现出身影的郑墨身前。 雨越下越大…… 第九十四章 是男?是女? 哗哗的雨声中,对峙的两人周身却极其干爽,仿佛那接连而下的雨幕不过是一片虚无的背景。 “小郎君倒是深藏不漏露。” 郑墨面上露出一丝狡黠,他扭过头来,似笑非笑地看着面相极嫩的男子。说出的话,却带了一丝意味深长。 “公子身着不凡,却不想竟是我以貌取人了。可见,这世上表里不一之人通常都是金玉其外。” 蒙篆的脸上闪过一丝恼怒,但他却很快地调整好了自己的态度,再面对郑墨时,已经化为了名士们被侵犯的愤怒。 “这位小郎君可知……” 郑墨话未说完,蒙篆已经攻了上来。 他不能让郑墨见到王眉此时的模样,虽然不知王眉当初为何会化身男子,但是她既然一直没有说破,便是有意隐瞒。 那么此时王眉的神志不清,他作为朋友,便有义务为她遮掩一二。 正因为如此,他之前在主街道瞥到郑墨,才会匆忙领着王眉离开。谁知,此时郑墨竟然找到了门上,难道他当时走的时候还是过于匆忙,露了痕迹? 郑墨此时的修为已经达到了法修的筑基后期,显然,通过轮回台,他自身的修为也突破了不少。而蒙篆这几年东躲西藏,不是应付追兵,就是隐息炼体,显然也并没有虚度。 此时二人交起手来,正是旗鼓相当。气劲相撞爆发出的气爆声不断从不大的小院里传出。却因为院子里的阵法被禁锢在此范围当中。 郑墨好斗,但是却一直没有忘记他此行的目的。之前感觉到自己留给王眉的玉符隐隐有异动,所以他才不远万里地从阳间的东部赶到了西部。 只是到了这附近,却失去了玉符的指引。他只得一点点地寻找。可是蹉跎数日,他也只勉强能确定,王眉就在这贫民窟附近。 虽然不解一向生活讲究的王十七为何会屈居于此,可是他内心的焦灼依旧让他马不停蹄地寻找那抹紫色。 直到前日,他在街市上听到一个妇人的谈论,说平山巷里的这户制伞人家,不仅小郎生的俊俏,连他的妹妹也生得端得俊俏,尤其一双凤眸,最为出彩。 就是最后这句,令郑墨上了心,借口买伞,打听到了这户制伞的人家。结果,开门来的小郎君却令他有种莫名的熟悉感,仿佛他应该认识对方。 而那妇人口中拥有凤眸的少女,他无论如何都是要见一见的。 虽然王十七通过轮回台投生女子的可能性几乎为零,但是他找人的耐心即将告罄,便是死马他也要当做活马医上一医了。 可是,这面目俊俏的小郎君是怎么回事?为何不仅不让他进门,竟然还对他出手?最令他稀奇的是,这比自己还面嫩的小郎君竟然也是个修者,还是个罕见的体修! 这葫芦界内,难道修者已经泛滥至此了?连随便一个制伞匠都有不输于自己的实力? 看来,这家制伞匠定然也并非凡人!而他不让自己进去,也必然有秘密!说不定,那秘密便是王十七。难道,王十七真的投生成了女子? 这个想法令一向好胜的郑墨更加坚定了一探究竟的初衷。 不知怎的,仅仅是想到那个人成为了女子,郑墨心下便是一阵火热。他有些迫不及待想要见到心中那人女装的模样。 女装的他,是否如自己所想那般清冷依旧?或者一双凤眼如那妇人所说多添几分妩媚?亦或是多了几分柔媚? 郑墨的心思电转,手上打斗的动作亦是不停。一眨眼的功夫,他与蒙篆已经过了不下百招。两人顾忌着左邻右舍,并没有使用过多的法术,反而更多的是拳脚之间的较量。 郑墨擅剑,蒙篆专拳,两人身法如电,又水平相当,即使彼此克制,却依旧不停在小院内留下打斗的痕迹。很快,原本便简陋的小院便变得创痕累累。 他们这厢逐渐打出火气来,而在里屋内,却是一片寂静。 里屋内,王眉已经躺在了简陋的土床上。她能够自行睡觉,吃饭,走路。但是,神志却一直不太清楚。她此时仿佛陷入了一个又一个的迷梦。 梦里,有参天的古树,有滔天的洪水,有从天而降的霹雳,还有一直催促她北去的古音。 梦里,有男子童年时的笑颜,少年时的焦急,青年时的愤怒,还有再见面时的冷漠。 梦里,有宅院宽阔古老,有妇人笑颜如花,有中年男子温润如玉,有孩童喧闹跑跳。 光怪陆离的梦境,晦涩难言的情结,难舍难分的牵挂。王眉的梦境杂乱而冗长。她不安地翻身,眉头时而舒展,时而紧蹙,嘴角时而上翘,时而紧抿。 此时院内蒙篆和郑墨的交手,气劲相撞,令空气不停地激荡碰撞,竟渐渐与王眉体内的经脉起了呼应。 干涸的经脉被空气震动,引起一阵阵痉挛,躺在床上的王眉眉头一皱,身体因疼痛缩成了一团,却本能地咬住嘴唇,一声不吭地任由冷汗浸湿了粗布的衣衫。 就在王眉疼得快要失去意识的时候,存在于她内腑中的极阴之气被缓缓唤起,从胸部的手太阴肺经开始,从足厥阴肝经又流回胸腔。 一个周天运行后,王眉紧蹙的眉头终于松开,而就在此时,郑蒙二人再次交手,引得空气再次震荡,而王眉的体内的阴气也随着经脉的震动,再次运转起来。 就这样,屋外郑蒙二人频繁交手,屋内王眉阴气运转。竟与彼此形成了奇怪的互动。 在郑蒙二人的气劲又一次勾动她体内的阴气顺着经脉流转之后,以王眉所在的屋子为中心,一圈圈肉眼可见的阳气洪流便蜂拥而至。 里屋内,王眉体内的极阴之气顺着十二条主经脉疯狂流转,随着阳气的不停灌注,王眉的肌肤上逐渐浮现莹润的白色光泽。 这层光泽便是王眉体内缺乏多年的阳气。因为从掉入葫芦界伊始,王眉便只得极阴之气炼体,极阴之气虽然对内腑极好,但是由于长期缺乏阳气,她体内的阴阳自是失衡的。 此时是她到了阳界后,第一次修炼, 第九十五章 入梦 王眉的第一次修炼,就在蒙篆和郑墨的交手中被唤起。 虽然她神识还未清醒,但是身体的本能却比她自己控制更完美地将阴阳二气结合,阴气内沉,阳气外宣。 就在王眉的身体自动调节阴阳二气的同时,疯狂地吸引阳气的时候,院子里的郑墨和蒙篆也被这异象分开。 二人同为筑基后期境界的修者,自是感觉到了这阳气的不寻常,对视一眼,默契地盘膝而坐,同时吸收起外溢的阳气来。 这一吸收,二人更是察觉到了之前与王眉经脉呼应所得到的好处。他们的经脉原本因过招便不断被真气洗刷,由于与王眉的修炼相呼应,其经脉运送的真气便更多了起来。 直到此时二人才惊觉,刚刚使用的真气竟是平时的两倍之多,而恰恰因为这真气的使用,使得他们的经脉有了短暂的扩张。 这在修者之中是极其难以做到的。通常进入一个大境界的时候,人体的经脉会因晋级,吸纳大量外来的灵气而有所扩张,而进入此境界后,经脉的宽窄便固定了下来。 即使有逆天的灵药或是什么天材地宝炼体,想要将已经固定下来的经脉二次扩张,也会异常痛苦,甚至身死道消。 是以,即使是体修,也不会在非晋级之时轻易地尝试去改动经脉的大小。即使经脉宽广带来的好处极多,比如,同级之中,经脉宽广的,无异于多带了几瓶复灵液保命。 此时,由于与王眉刚刚的修炼息息相关,二人竟然也能从王眉引来的阳气内分一杯羹,这阳气中正平和,正是稳定经脉的良药。 他二人的经脉的宽度竟因此而得到了晋级后的二次扩张,且这扩张竟没有带来任何疼痛之感,反而是通体舒泰的感觉充斥着二人的经脉。 就在屋里屋外的三人都沉浸在修炼的舒适感之中时,阳间的阳极所在,突然爆出一股七色的光芒。 在这七色光芒的深处,阳极的中心,一块乳白色的石头内,有一白衣男子面容若隐若现。 与此同时,王眉的识海内,被阳气影响,原本围在王眉神识所化人形四周的风蚺、虎面以及仙音音被蓦地弹开,而王眉的人形越来越淡,最后竟然消失在星瀚海内。 “主君!” “主君!” 出声的自然是风蚺与虎面,而仙音音却怔愣地面对着王眉消失的地方,半晌,她才喃喃自语道:“难道……是他……” 王眉自是不知她三人的惊愕失措,她紫色的神魂正逐渐出现在了一片白光氤氲的小岛上。 凤眼睫毛微颤,王眉的神识逐渐醒来。她缓缓睁开双眸,入眼的,只有一片不知前途,亦不见退路的茫茫白雾。 “这儿是哪里?”王眉喃喃自语,自是无人应答。 她慢慢站起身来,沿着面前唯一一条石子小路向前踽踽行去。 一片白光中,有一道浅浅的痕迹滑过,在王眉看不到的地方,那条石子路便继续向未知的前方延伸开来。 王眉顺着这条石子路不知走了多久,直到在她面前出现了一块乳白色的巨石。 这巨石发出的白光并不刺眼,反而柔和至极。仿佛是这世界里的光芒的凝聚,又似乎是这所有光芒的伊始。 王眉被这温暖柔和的白光吸引,缓缓向其走去。及至近处,才发现,这石头中间竟坐着一个人。 由于白光明亮,那人影的模样她看不清,越是模糊,王眉却越发靠近。她有种强烈的感觉,石中之人与她应是相识的。 随着她一步一步靠近,那石头似乎也渐渐活了起来,其上白光逐渐由恒定的发光变作了白光吞吐,一呼一吸之间,带了无限的神秘。 王眉此时已经距离白石只有一步之遥。她微微抬起手臂,在触到那白光的瞬间,那白石忽然爆发出一阵七彩。 被这七彩一照,王眉的身体顿时暖洋洋的,犹如被春日里的暖阳照耀,微风轻拂面颊一般惬意。 就在这春日舒适之中,她看见一个小小的白衣男童向她走来,正当她想要让开时,那男童竟穿过她的身子,径直向前走去。 王眉心下一阵惊愕,却不由自主地跟上了那个男孩儿。 男童的面容模糊,身量看上去不过八九岁,身量却比同龄的孩子高上了许多。他的步子迈得很大,步履间异常匆忙,显然有事急待他处理。 王眉在后面亦步亦趋地跟随他走进了一座巨大的宅院,男童却在走到正堂前的院子时顿下了脚步,但他的犹豫只有片刻,随即再次迈开脚步,背影却多带了一丝沉重。 屋内,仆从们正低头匆忙地布置,沉肃的气氛笼罩在屋内的每一个角落。男童甫一进门,便有两妪上前,她们低着头,声音里压抑着悲意: “郎君归来,女君终可招魂矣!”言未尽,泪先流。其音甚哀,站在一旁的王眉亦是心情牟然一沉。 那男童闻言背脊亦是一僵,背对着王眉的面容虽然看不清楚,可是在其周身萦绕的温润之气在此时亦是沉重悲戚起来。 “我阿母……带路。”他仍旧稚嫩的声音此时却显得慎重无比。令人难以想象说话的,竟只是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 王眉不由想要上前一步,看清男童面上的神情,却不知怎的,一股大力传来,将她瞬间移了开来。 王眉脑中一阵晕眩,再睁眼时,男童已经登上了屋顶,手中一件大红色的深衣,左手执领,右手执腰,面向北方,白皙的面容在晨光的照耀下,被镀上了一层金光,越发让人瞧不清楚。 但是站在他对面的王眉,却见到一滴泪随着他手中深衣飘下,滴在深色的瓦片上,留下一滴深色的水痕。 他浑身的萧索气息随着这泪蔓延开来,令人不自觉想要抚上他稚嫩的面庞,但是王眉的手刚刚伸出去,那男孩原本便模糊的面容便彻底散了开来。 这一次,王眉再次看清时,已经站在了屋内,前方,一个高大俊逸的男人,手中握着一颗圆润的玉珠,在他身前,已经气绝的女子,面容宁静地闭着双眼,仿佛只是睡了过去。 “表兄,哭出来吧。” 第九十六章 初遇大阳鱼 王眉循声望去,却见一个三岁左右的女童站在一身白衣的男童身侧,拉了拉他的袖子。而这女童的脸,王眉亦是无法看清。只是觉得这一情景无比熟悉。 这熟悉感一起,王眉只觉眼前一花,再睁眼,赫然便是那男童近在咫尺的容颜。 王眉这时才看清男童的眉眼,这男童面目虽然只有八九岁,长眉已经入鬓,如同杏核一般的眼眶内,一双漆黑的眼珠看人时,无限专注。 他听见女童的话转过头来,微圆的眼角通红,其中蕴含的泪水却强忍着不掉落下。 王眉见此,不知怎的,心下便是一疼,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听从这身体的本心劝慰道: “表兄,我听闻,阴间有彼岸花,生于黄泉路两岸,魂魄经过时,亲人泪水越多,那花开得越艳,花开得越艳,那魂魄来生所历便越舒适。” 她话音刚落,便觉右手一凉,抬头便见到男童的泪水成串的滴落,一颗一颗砸在她握住对方的手背上,微凉却生疼。 恍恍惚惚中,王眉被一股大力又一次排挤出那个女童的身体,如看皮影戏一般,看着这个男童逐渐长大,一转眼,便到了这失母的男童长成了少年。 少年成长的过程中,有一个少女时不时地出现,那少女喜欢穿一身紫衣,面容却不甚清楚。 这一日,天色大亮起,少女便被叫醒,梳洗打扮,着上白色紫边的深衣,下摆的飘带垂落到脚踝,头上的发髻逐渐繁复挽折,最终别上金色的花簪。 那少女双手张扇,遮住面颊。施施然的在黄昏之时走入古老的宅院。已经弱冠的青年缓缓牵起她的手,行完共牢合卺之礼。 王眉站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对新人牵手同行,看着二人共赴鸾床。心中是满满的平静与暖意。她仿佛看见那男子周身的白色的气团越发的耀眼温润起来。 就在王眉以为,她终将是个过客,是个旁观者时,忽然一阵吸力袭来,她来不及惊愕,来不及失措,便被塞入了那女子的体内。 那女子初承雨露时的疼痛,适应后逐渐攀升的极乐,她竟一一于那女子体内感同身受。 这一系列的感受彼此衔接,摧枯拉朽地袭来,由不得她有丝毫反抗,身不由己地被迫体会着女子到人妇的蜕变。 男子的面容此时王眉却完全无法看清,她只记得那男子略带缱绻的声音: “卿卿,百年相思,始于此耳……” 王眉与其附身的女子眼眶俱是通红,王眉是因羞怒,女子却是因心中触动。 王神魂从恢复清醒的一瞬间,便不顾那女子身体的召唤,强烈的羞辱感令她处于暴怒的状态。 嫉妒的愤怒直接变作燃烧的紫焰,将一切祥和温暖烧得一干二净,她一直懵懵懂懂地神魂,经历这一刺激,竟是不顾一切地燃烧起魂力抗争起来。 只见一片黑焰依附着温和的白光熊熊燃烧,那杏眼星瞳的男子,面目模糊的女子,统统消失在铺天盖地的黑色火焰之中,来不及发出哪怕一声惊呼。 随着这方天地逐渐黯然失色,已经彻底清醒的王眉脸色却越来越冷。她能感觉到,支持这方天地的气息,正是她极需要的极阳之气。 所以她的黑焰能够如跗骨之俎一般将那阳气引燃,甚至从中吸收到一部分阳气为己用。 这不禁让她想到,难道这天地将她纳入其中,便是因为她神魂中的那点儿极阴真意? 要知道,她的神魂能够如此凝实,便是因为她将五精真意纳入了自己的识海,兼之仙音音与她的神魂协定,她一直不断领悟着仙音音所化小阴鱼内涵的极阴真意。 这样看来,她之前被那白光中的男子吸引,也定是以内其蕴含的极阳之力了? 王眉越想越是心惊:若她真的附身那女子,感其所感,爱其所爱,恨其所恨,会不会最终迷失在那方天地之中?最终化为其中的一缕阴气?! “音音?”就在王眉越发后怕时,一个宽厚温和的声音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谁?”王眉冷静反问。 对方却犹豫了起来,王眉却不等对方多说,便又问道:“这里是哪里?” 听她这样问,对方反而不着急了,他似乎是轻轻一笑,极其恶劣地戏谑道:“你猜?” 王眉的回答却极其简单,她手中黑光一现,虎面钟槌便出现在她手中。 这一次的钟槌却明显更加精美。原本纯黑色的槌头,此时化作了一只凶猛的虎头,其血盆大口内的虎齿间,一颗圆珠若隐若现。 最奇特的是,这黑色的圆珠内竟隐隐现出白光。这白光一闪即没,仿佛从未出现过。 她此时身后的虎面钟亦缓缓现出真容,不同于以往的高大钟架,这一次出现的虎面钟体积却缩小了将近一倍,青铜色的钟架上,花纹更加清晰,隐隐可见,亦是一只猛虎下山的模样。 王眉手中钟槌毫不犹豫地敲在了其上。 “铛!” 这声钟响的同时,一只猛虎便从虎面钟上蓬勃跳跃而出,其巨口大张,肉眼可见的青铜色的波纹便荡了开去。 在这同时,一层水纹一般的白光在王眉的右侧同时泛出。在声势浩大的青铜光波身后,隐蔽了起来。 王眉也被这白光吸引了一部分注意力,便也没有发现,这白光出现的瞬间,她手中握着的钟槌的圆珠上,有一瞬间,黑白交错,竟如同两只黑白小鱼,交相嬉戏。 青铜色的波纹向前袭去,其后白色的波纹缓缓推进,其速度的不同令彼此逐渐拉开一个小小的间距。 于是,原本那声音出现的地方,便遭受了前后两拨的攻击,两拨攻击之间的间隙,刚好是让人猝不及防的时间差。 可是,令人失望的是,这两拨攻击所落之处,只留下了一片空荡。 王眉没有去看攻击的结果,反而扭过头来,看向之前发出攻击的地方——正是她之前主动想要触摸的那块白石。 这一次,她恍惚间看见了其中那个原本盘坐的男子已经站立起来,但是他的面容依旧隐藏在朦胧的白光后。 唯一能辨清的,只有他一头披散下来的长发,以及他此时因为动作,露出来袖长的手指。 就在她看去的时候,那双紧闭的眸子也正在缓缓颤动,仿佛即将打开,露出里面让人期待的眸子。 第九十七章 醒前梦正酣 那男子的眼帘最后是否打开,王眉最终没有看到,她只感觉自己被一片白光挟裹,头重脚轻地一头栽进了七色的漩涡当中,身后,似乎还跟了什么人。 一阵晕眩后,王眉一睁眼,便见到了一张强忍悲痛的面容,他的侧脸还带着孩童的稚嫩,眼眶却红得出奇,其内有将掉不掉的泪水,却被他强忍着,不让它落下。 “表哥……”王眉开口,同时左手抓住了那男童的袖子。 那男童听见她的呼唤,却没有回过头来,也没有拂开她抓过来的手。王眉仔细观察,才发现他在狠狠地咬着牙,以致他腮部的肌肉都因紧绷而僵硬了起来。 “表哥,你还是哭出来吧。”见男童这样,王眉心下一软。说出的话,却让自己愣了一愣。 男童显然没有注意到她的怔愣,只是听到了她的话,却依旧没有出声,却将牙咬得更紧了些。 他眼眶的泪水被他强行忍住,忍得鼻尖都已经发红。 将他如此强忍,王眉想了想,忍下冲口而出的安慰,用她自己的方式劝导道: “不论你是否掉泪,逝者都不会再醒来。你若掉泪,不过是尽了你的哀恸,你若不掉泪,也无法减轻分毫伤悲。与其强忍,难为自己,何不将内心敞开?” 这话听上去硬邦邦的,更是没有丝毫稚童的孩子气。可是偏偏却点中了那男童的心,他瞬间回头,眼中的泪滴,终于借着这个动作滑了下来。 他认真地回望王眉的眼睛,也就令王眉仿佛看到了漫天的星辰。他一眨眼,那些星辰便像化作了天际的流星,飞落而下,顺着他白皙的面颊滑落人间。 “你说的对。表妹。”他稚嫩的声音响起,却带着成年人都鲜有的温润。 而后,王眉便见到他嚎啕大哭,完全没有了之前镇定沉稳的形象,他将恣意率真诠释得完全,将他内心失母的悲痛纵情挥洒。 一旁的仆从见他如此,竟也是啜泣一片。 王眉在一旁看着那男孩伏跪于地,看他失声痛哭,看他泪涕交加,看他狼狈膝行,心里却不知怎的,有了些许真正的难过。 她稍稍上前,将手中的锦帕递上,男孩儿毫不犹豫地接过,闷闷地哭声传出来,令王眉的心里越发酸胀难耐。她甚至在想,如果她的阿母先去,她又该是如何的悲痛? 想到这里,她的眼眶也不禁红了。但是,就在她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时,她脑中却是一凉,朦朦胧胧地觉得,这不是她该有的情绪…… 她这悲伤的情绪一过,泪水便慢慢缩了回去。只是被泪水浸过的眸子,却越发水亮清明起来。 七年转瞬即逝,当初八岁的男童已经十五。而王眉如今也已经十二岁了。 这七年里,建康依旧不太平。当初那个稚嫩的男童,也已经逐渐进入了家族的权利中心。十五岁的他,已经担任起了代理族长的职责。 她自己却是平顺地长大,时不时与他在走亲访友的交际中,碰上一两面。 虽然见面次数不多,面容也逐渐模糊,但她也知道,当初那个恣意痛哭的男童,已经逐渐成长,成了喜怒不形于色的世族中一员。 唯一有些不寻常的,恐怕便是他二人私下里的书信往来,几乎是十日一封。王眉将所有的书信都存放在一起。如今也放满了七八个檀木盒子了。 “表妹见字如面……” “表妹”是那男童对她一直以来的称呼,他对其他家中姐妹都只唤名,唯有对她,他一直只称表妹,没有名,没有姓,只有表妹二字。 一如既往的,信并不太长,只有寥寥数行,但是以往读信时候的平和心境,在她读到倒数第二行的“秦晋之好”四个字时,被骤然打破。 她下意识地皱眉,顺着自己的思路向更远方想去: 他要向她提亲?为何会提前说与她知?是想询问她的意见,还是尊重她的选择?亦或是试探她的口风? 这些年来,她看着当初稚嫩的男童成长成为一个挺拔的男子,即使他一直称呼她为表妹,她依旧觉得自己像是一个长辈多过于像一个表妹。 如今,那个小小的男童竟然向她提亲?王眉内心涌起一阵抗拒,她虽然心疼那个自幼失母的男童,却没有将这份同情与该有的夫妻之情混淆。 这突然的示爱,令她措手不及之余,更多的是恐惧和茫然——一个十二岁少女原本就该有的情绪。 偏偏就在这时,阿母命她的奶媼前来通知她,要她去后厅一见。王眉再次看了看手中这封信,随即压下心中复杂的情绪,淡定地将它叠好,放在了一旁的檀木盒子里。 她要去问问阿母的意见。在有重大的决定时,王眉总是习惯去问一问自己的阿母。即使,她本心里总是觉得这个阿母与她印象中的阿母极为不同。 王眉出门的时候,天下起了濛濛的细雨,她的木屐走在青石路上,发出轻微的声响,伴着她的思绪,渐渐铺展开来: 排除她自己内心的排斥感,其实如果她顺利出嫁,对于家族的好处亦是显而易见的。 她与那男童,不,现在应该说是少年了。他们两家是世代通婚的世家。王眉所在这一房又是族长所在的长房。 她若嫁过去,两家的情谊自是更上一层,不论是在朝野还是在市井,他们两家的利益也就更加稳固。 作为大家族的女儿,她的婚姻是为了家族谋取利益这一观念已经根深蒂固地存在于王眉的内心。所以,如果只是单纯地为家族利益出嫁,她内心并不抗拒。 更何况,刨去家族的利益这一缘由,少年确是良配,其样貌倜傥,性情果敢,对她亦算温柔小意;且她二人自小相识,当得上两小无猜。 可是,为什么她会在看见那封信时,情绪如此翻腾抗拒呢? 王眉不解地轻轻蹙起眉尖。只是她思绪还未理清,人便已经到了屋前。 有侍从为她撩起来竹编的门帘,露出里面正襟危坐的女主人——她的阿母,如今当家的族长夫人。 王眉将木屐脱下,缓缓走近。在她阿母的身侧坐了下来。 “我儿可知,为何阿母唤你前来?” 第九十八章 好梦由来最易醒 族长夫人一双慈目水波流转,看向王眉的眼神里,是满满的慈爱。她的这个女儿一向识大体,懂是非。今日和她商量的事情,想必不会太难收场。 “为表哥之事?”王眉开门见山地问道,跟自己的阿母,她不习惯拐弯抹角。 “正是。”族长夫人点头,并不意外王眉知道这消息,反而对她能够先一步知晓感到满意。如果连在自己家中发生的事情都不能通盘掌握,那她这么多年的教育就真的失败了。 “你自己的想法如何?” “愿听阿母教诲。”王眉低头,显得有些羞涩。 “阿天自是很好。”阿母的语气肯定,说出的话也很温柔,但是其内的含义却不得不令王眉多想。 见王眉思考自己的话,族长夫人只是一笑,顿了片刻才继续道: “只是,还是太年轻了些。” 年轻,意味着多变数,意味着不稳定。家族联姻,自是要看身份地位是否匹配。王眉作为家族的嫡女,这身份是定然不会改变的。 对方虽然是家族的嫡子,虽然也任职代理族长,但是一天没有被确认身份,一天便有变化的可能。她怎么也不可能让自己的亲生女儿去担这种风险。 但是,她还是决定考一考自己的女儿: “你自己又是如何想的?” 知道阿母是在有意锻炼自己,王眉想了一想后,才慎重地开口,语调平缓冷静,仿佛不是在谈论自己的婚事,而仅仅是一项家族的决议: “儿私以为,于家族,此婚事可行。虽表哥今只是代理族长,但长房一枝子嗣甚少。如今算来,不过三人。 除表哥外,其余二人一人懒惰一人奸猾。均非可予重任之人。想必姑父不至昏聩于此。 现唯一变数在于表哥仕途,可否得全族鼎力相助,抱负可否展于朝堂。这自需等待他族中可有奋进之辈,以成臂膀犄角之势。 然族中若多名士,表哥尚且年轻,恐难得族内器重,更逞论全族相助。若得我王家助力,于表哥自是如虎添翼之事。 但如此一来,我王家子弟之资源则必会相应减少。虽然联姻,但我族子弟繁盛才是兴家之道。故而,若长远计,此时非联姻之最佳时宜。” 族长夫人见王眉能够想到这么远,目光中露出的满意快要流出来,但是她依旧笑着摇了摇头,继续鼓励道: “嗯,我儿如此说也不无道理,只是关键却依旧未明。” 王眉看着自己的阿母,脑中却也没有停下,突然灵光一闪,她笑着问道: “阿母你是指我是嫡女的身份么?” 族长夫人眼中流露出欣慰,以及满满的笑意,点头肯定了王眉的想法——原本如果只是为了两姓之好,他们家只需要嫁一个庶女过去便是了。 但是一旦作为嫡女的王眉出嫁,他们两家的立场便会被绑在一起。这却是要慎重再慎重的决定。由不得要再三考量。 原本王眉以为经历了这一件事情后,她与少年的婚事怎么也不会成了。且那少年似乎也知道了家中决定,几次在宴会上远远相见,神情也未见有异,王眉便想,他应是想通了。 谁知,却在三个月后的一个午后,她被阿母告知,她与表哥婚期就定在了这个月。王眉错愕下问及缘由,却只得阿母的一声叹息,以及叹息过后的欣慰笑意: “阿天为娶我儿,也是煞费苦心了。如此,阿母便也放心了。” 错愕的同时,王眉心下明白,定是那少年做出了非同寻常的努力。而这,却令她忽生出一股宿命的喟叹,难道,这便是她注定的命运了么? 时间在匆忙的筹备中过得飞箭般迅速。六礼在两家极力配合下,进行得异常顺利。 吉日一到,她如所有待嫁的女子一般,穿上了白色的婚服,头上顶着金色的首饰。在黄昏的时候,在表哥身后亦步亦趋地走进幼时进入的房间。 她与他共牢而食,合卺而酳(音同印,食毕以酒漱口,古代的一种礼节)。一切都完美得不真实。 她在礼毕后随着他进入内室,红烛下,风姿俊逸的男子仿佛谪仙从画中走了出来,他的一举一动都恪守着最完美的风仪典范,他抬手将自己新娘的发放下,声音温润如玉: “吾妻可安?” 原本应该脸红心跳的新娘却在此时对他摇了摇头,声音无比清醒: “表哥,你真的是表哥么?” “表妹何出此言?”身穿白色礼服的男子闻言明显一顿,称呼都变回了婚前的旧称,他依旧模糊的面容却无故让人感觉越发温润了。 “想必你我都知,这不过是那阳极的一个阴谋罢了。” 王眉一双剪水眸微抬,昏黄的烛火下,男子原本便模糊的面容越发模糊起来,她只听对方温和的声音里带了说不清的落寞: “原来,你也不是表妹。” “你想方设法履行婚约,也不过是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想罢了。” 王眉淡淡地道,虽然那阳极尽量将她的意识抹去,但是她毕竟是王眉,不是那个女童,她的行为模式,思想方式都会与那女童不同。 她不会编出谎话来安慰男童,但是她会将自己想明白的东西和他分享;她不会与男童私下见面,不顾家族声誉,互诉衷肠。 虽然,最后若是家族要她嫁人,她也不会抗拒,会乖乖履行作为世族嫡女的义务。但是,她的坚持却依旧在,她不会和这个人行周公之礼。 而她在想明白,男人千方百计得到她家族认可的时候,便一直在想,为何?以家族利益的捆绑来说,是不是她出嫁,并不重要。 即使男子多年来的在她身上耗费了无数心力,也无法让一个家族的掌舵人如此执着于她。 想来,必然是有另外的原因。 而这个另外的原因,在男子来迎娶,她接触到男子温暖的手指时,便揭晓了——她终于想起来她并不是这个出嫁的女子,而他,又是什么时候知道他不是那个迎娶的男子的呢? 王眉一双眼睛里流露出的疑惑,这男子显然是看到了。他似是释然一笑道: “然,尔非表妹,吾亦非自己。如此说来,这世界的存在,也是荒谬之极!” 第九十九章 天魂之体 男子的声音虽然依旧温润,王眉却从中听出了一丝决绝:“尔非表妹,吾亦非自己。如此说来,这世界的存在,也是荒谬之极!” 他每说一个字,这世界便震颤一下,而当他最后一个字落地,这世界仿佛碎掉的瓷器,噼里啪啦地碎了一地。 眼前的红烛帐暖,远处的雕花木门,他们身处的挑梁大屋,全部在这碎裂中崩溃。 王眉眨眼再睁开时,她已经重新站在了一片和煦的白光之中,她面前,那装着人的石头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依旧是那一张模糊异常的脸,一身熟悉异常温润气质。 “刚刚的,便是你的梦境?”王眉挑眉问道——那男子一说话,这场景便碎了。显然,他与那梦境之间的联系并不寻常。 “这里,是我修炼之所。你又是何人,怎会在此?” 男子并没有回答王眉的问话,反而歪了歪头,声音里充满了不解。 “我被极阳之气吸引,所以才会到此。”王眉坦然回答。 既然她打的是在此吸收极阳之气的主意,便没有必要对此间的主人掩掩藏藏,毕竟,她一旦开始吸收阳气,对方便能察觉。 “你是……” “我体内极阴之气过胜,需极阳之气封印化解。”王眉继续解释道。 “原来如此。”男子似乎是点了点头,而后他似乎是笑了笑,周身的气息越发和煦,他看着挺直站立在原地王眉,半晌才道:“也许,我可以帮你。” “你有极阳之气?”王眉眯了眯眼,有些怀疑男子的身份。难道,这男子便是之前将她扔入梦境的大阳鱼?可是,他周身的气息明显与大阳鱼不同。 那男子却似乎没有看到她面上的拒绝,依旧向她伸出手,继续道:“来,这里并非极阳之地的内围,在此修炼,只能静心。却对修为无益。” 王眉并没有接触那男子伸来的手,只是向男子的方向又走了一步,几乎与男子脸对脸站立,迫使对方不适地后退一步。 模糊的面容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他周身的气息却急促了一瞬,随后又恢复了平静。他也不再坚持,率先转身向一片白芒中走去。 王眉跟在他的身后,也不知他是如何在这白芒中分辨方向的。 王眉只得计数以算时间,越向深处走去,她身体内的阴气越有被压抑的感觉,当她心下数到九十六时,明显感觉到,自己体内的所有极阴之气都被一圈白芒收在了中间。 “就是这里了。”那男子的声音依旧温和,他停住脚步,原地转过身来,虽然他面上依旧朦胧,但是王眉却能感觉到对方的能善意。 点了点头,她轻轻地道:“多谢郎君引路。不知郎君有何需要,小子也可相助一臂” 王眉这个问题已经想了很久了,虽然这里是对方的修炼之地,但是阳极却是没有极阴之力的。 阴阳相辅相成,她只修炼阴气便是孤阴不长,那么对方如果只修炼阳气,岂不也有孤阳不生的危险?所以,对方应该也会需要极阴之力来平衡脏腑内的极阳之气。 这男子三番两次相助于她,她投桃报李也是应当。 “若得一二极阴,于我自然是妙极。”那男子似乎对王眉的提议一愣,而后亦坦然相告。 王眉点头,而后盘膝坐下,自顾自开始寻找起经脉内的极阴之气。之前一直都在经历幻境,这一入定,她现在才骤然发现,自己的身体似乎并非本体,而是天魂所凝。 经历了葫芦界中几次历险,尤其是经历了男子的梦境后,王眉的神魂被梦境里的阳极之气冲刷,已经逐渐凝实到了一定的地步。 如此一来,王眉的天魂如今已经壮大到了“如实”的境界,形成了天魂之体。即她神魂所凝的,已经不仅仅是一个形体,她身体内修炼的十二正经甚至也已经清晰可见。 而她寻找的那一缕阴气。此时也正蛰伏在她天魂之体内的脏腑中。衬得她体内的脏腑隐隐透出一股黑色的气息。 王眉有意识地接触起四周的极阳之气,却没想到,那阳气感应到与自己截然相反的气息,便如食髓知味的饕餮一般迫不及待地包围过来。 王眉体内的极阴之气感到威胁,亦缓缓在经脉中流动起来,试图通过一圈圈的循环壮大自身,从而抵抗四面袭来的极阳之气。 极阴之气沿着她神魂里六条阴脉缓缓流动,而迅速包抄袭来的极阳之力却流入了六条阳脉。一时间,王眉体表和体内竟然泾渭分明地分成了黑白两色。 站在王眉对面,谢承天的面上一片复杂。他定定地看着对面的,仿佛真的能看清这女子面上的容颜一般——是的,他一直没有看清过这女子的长相,不论是梦里还是现在。 他不知该如何形容此时自己的心情。在对面这女子进入他的梦境之前,他就已经陷入这个梦境很多年了。这个梦境是他的心结,亦是他必须打破的屏障。 他原本也是世俗普通的郎君,却于五年前不知何故,一转眼便到了这一片白光之中。随后,他便被一个声音引导,逐渐开始了修行。 原本一切都很顺利,他的进步就连那声音也为之惊叹,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近两年来,他丧母的梦境便被延伸出来,没有一日停歇。 那梦中的女子,他五岁上夭折的表妹,也重新出现在了他的梦里。他与她一起顺利长大,最终结为连理,甚至还有了自己的孩子,孙子,共享天伦。 这样幸福温暖的梦,他一直也不愿再醒来。可是,眼前的这个女子,进入了他的梦境,将一遍遍轮回的梦境逐渐一一打破。 同时也将他从沉沉的幻梦中叫醒,再次回归现实,面对这惨淡的现实。这女子,他不知是该感激她救了他一命,还是该怨怼她将自己的美梦叫醒。 只是她说需要极阳之气时,他依旧顺从了内心,将她带到了这片极阳之地。如今看她如此平静地端坐,想必应该是开始修炼了吧? 再说此时的王眉正陷入内冷外热的阴阳之战。 第一百章 阴阳交汇 王眉天魂之体内,原本便蛰伏的极阴之气逐渐将六阴脉占满,而从体表逐渐渗入的极阳之气亦是充斥着六大阳脉,两两对峙,仿佛天生不容。 然而这种对峙并没有持续很久。很快,这两种截然相反的气息便在胸腹处相接,阴阳二气竟然形成了一条条极小的黑色和白色的小鱼,这两种小鱼一经碰面便相互吞噬起来。 作为承载者,王眉只感觉胸腹剧痛,这两色的小鱼似是仇敌见面,彼此分外眼红。其凶狠吞噬拼杀的模样,丝毫不弱于两军对垒,杀红了眼的战士。 这一场厮杀在王眉的感觉中仿佛过了很多很多年。而在外围却不过是一刻钟的时间。 最终,终究还是她体内的极阴之气占了上风,就在这极具破坏力的极阴之气被壮大,想要在她体内横冲直撞的时候,王眉感觉自己忽然缩小,被拉进了一团暖洋洋的白色气团之中。 这气团温润,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祥和气息,王眉发现,自己的天魂之体竟变作了体内横冲直撞的小阴鱼模样,在这团白光中游弋起来。 这团白光似乎无边无际,化身小阴鱼后,王眉感觉到自身的五感都被无限扩大了,她缓缓地游动,每一个转身,都能感觉自己从这团白光中吸收了点儿什么。 终于,在她几乎迷失在这种不断壮大自己的美妙感觉中时,她碰到了一块“巨石”。 王眉所化的小阴鱼在一片白光中不断吸收着其中的极阳之气,极阳之气不同于极阴之气,带着阳光般的温暖,在她所化的小阴鱼头部流了进来。 随后又被极阴之气吸收转化,流到尾巴时,已经化作了一丝极纯的极阴之气,又回流到了小阴鱼的头部,使得她的体积壮大起来。 随着时间的流逝,她越发欣喜于自己实力的壮大。就在她的欣喜逐步扩大时,她突然碰到了一块“巨石”。 那巨石被她一碰,突然迸发出七色的光芒来。那七色的光芒一出现,便如一张巨口突然张开,一口将她身体的三分之一咬去。 显然,这吞噬令巨石尝到了甜头,它周身的七色光芒极其人性的闪了一闪,仿佛是一个人得到好处后,餍足地眨了眨眼。 如人类食髓知味一般,这巨石在尝到好处后,又一次张开了大口,这一次,王眉明显感觉到,对方想要吞噬掉自己的心思。 她来不及细想,转身便跑。追逃中,一尾神识化作的黑色小阴鱼睁着一双紫眸略带惊慌地游进了一片巨大的白光之海。 “是你吗?”如冬日阳光般的温暖神识问道。 小阴鱼一颤,停在了原地。对方,竟也是神识所化么? 这白光般的神识见她不答,便主动缓缓靠近,携带着无限的抚慰,仿若想要安抚小阴鱼的情绪。 他继续问道:“是你吗?” 小阴鱼却更加失措,她的惶惶通过神识传递出,对方没有回答,只是加快了将小阴鱼揽入怀中的动作。 “你……” 黑色的神识感觉到那温暖如潮水一般包围住了自己,它略显惊慌地缩成一团,一双紫色的鱼眼越发璀璨,仿佛酝酿着风雨的平静海面。 “嘘……”温暖的神识一边低声制止小阴鱼的问题,一边缓缓将那团黑暗纳入自己的怀抱。 被白光拥入其中的小阴鱼一颤,神识的接触让她浑身一暖,仿佛忘记了身后的危险,可正是这令她卸下防备的温暖刺激她瞬间幻化出无数尖刺。 那白光被刺,明显疼得抖了一抖,顿了顿后依旧坚定地将对方包纳入自己的包围,却并不紧缩,令对方感到压力,只静静守护住这一只误闯他领域的小阴鱼。 在白光温柔的环抱中,小阴鱼的戒备逐渐放松下来,她能感觉到对方的善意,而更让她感觉到放松的是,这白光给她一种熟悉之感。 “你……是谁?”再一次,小阴鱼发出询问。 “嘘……”回答她的,依旧是白光温柔的安抚。 “我刚刚伤到你了?”小阴鱼略带抱歉地问道。 来不及回答小阴鱼的歉疚,白光只来得及说出一句:“危险。” 七彩的光芒便已经从四面八方袭来,令这温暖的白光瞬间震荡起来。 “哼……”白光闷哼一声,显然,那七色的光芒对他亦是极大的伤害。 小阴鱼知道那七色光的厉害,她之前便是被这七色光芒所伤,只有这一小点儿的神识逃逸出来。 这护佑她的白光,能够挺住么?她略带焦急地在白光之内顺时针游移起来。 而她的动作,却似是触动了某个虚空中的玄机,白光只觉心下一动,便随着那弱小的阴鱼旋转起来。渐渐竟也化成了一只巨大的阳鱼模样。 一黑一白在一片灿烂的七色之中仿若巨浪之中坚守的浮岛。 小阴鱼灵动地上下游弋,大阳鱼略微缓慢地以保护者的姿态护在她周围,将那些侵袭来的七色光芒挡在外面。 也不知过了多久,形成大阳鱼的白光一震,竟感觉外界一直不断侵袭的七色光芒透过自己缓缓被自己环住的小阴鱼吸收进了体内,用来逐渐壮大自己,看样子,似是要长成与他一样的大小。 不知是不是将这小阴鱼放进了心里的缘故,大阳鱼感觉到她的壮大,不但没有忌惮,反而感到一股喜悦,仿佛他自己的心也随之慢慢被胀满,被充盈。 而随着小阴鱼逐渐的长大,她与大阳鱼之间的互动更为明显,两人此时仿佛两条游鱼彼此依靠着对方嬉戏。 这是一种灵魂的交融,它甚至比身体接触更加亲近,更加贴合。小阴鱼最核心的那点紫色越发绚烂,欢乐的情绪影响着游弋的大阳鱼,它发出的白光越发柔和,越发温暖。 这两只鱼便在一片七色狂风中,彼此相依旋转,在蒸腾的七色暴雨里追逐嬉戏,旋转,逐渐水乳交融,化作一体。 直至最后竟化作黑白两道光芒,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再难分彼此。 黑暗中,一双凤眸微颤。 极亮中,一身白衣含笑。 山洞中,一人脸色苍白,隐忍着吐了一大口血。 第一百零一章 收获 虚空中没有日夜,也没有时空,王眉只知道自己在所化的阴鱼与那白色的阳鱼相互转化水乳交融的过程中,逐渐想起了之前的所有事情: 她的神魂进入了极阳之地,遇见了一个被封在了石头里的人,而后被极阳之地的大阳鱼暗算,进入了那人的梦中,亲眼目睹了一个男子的成长。 她破梦而出,却又一次被极阳之精算计,亲自入了梦,幸而她的神魂警醒,通过蛛丝马迹以及内心的声音判断出世界的虚幻,最幸好的是,这一次那人与她共同入了梦。 她的表现自与原来梦中的女子不同,从而破了这个梦境。这个梦境却也给带她来了突破天魂之体的契机。 而后,她似乎就进入了修炼,她体内存储的极阴之气与极阳之气互相吞噬,最后竟然具化出了一尾阴鱼——同仙音音本体一模一样的阴鱼。 这小阴鱼在修炼时,强行吞吐了大片的白光,想必就是能够强大自身的阳气了。之后遇见了七彩光的追杀,她又再次遇见了一团温暖和煦的白光。 这白光带着包容和安抚,令她神魂不自觉放松,对方也真的将她包围,为她抵御了七彩光的吞噬。而她看到对方为自己受难,自是万分焦急,兀自转起了圈。 谁知,这竟误打误撞地暗和了阴阳相生之意。她二人竟在彼此的转化下越发强大起来,最开始还是阳鱼保护她,最后二人竟然是互相保护,甚至以碾压的优势将那七色光吞噬掉了。 这一吞噬,二人方知,那七色光竟是最纯粹的混沌之意,机缘巧合下,竟被她二人联合吸收了个一干二净。 在将那混沌吸收了一干二净后,王眉便退出了那片白光,天魂之体亦回到了自己的身体内。 阳界阴暗的小屋里,王眉睁开一双眸子,眼睛里再没有之前的迷茫。 摸了摸已经有些冰凉的双手,脸上浮上一层红晕。那阴阳交融的感觉,是她之前从来没有体会过的温暖。 由于是神魂上的交流,这种感觉更强于肉体的牵绊,更是容易铭记于心。这令她不禁升起寻找那男子念头,那个保护着她逃离混沌吞噬的男子神魂。 王眉此时毕竟刚刚十一岁,她阿母还并没有将闺房之事传与她,只是她隐隐约约地觉得,与那神魂的交流让她难以忘怀,但是这种情感她还并没有经历过,只得将之归结为生死之交的情谊。 自以为捋清了内心不同寻常的悸动之情,王眉开始整理自己的经脉修为。 她之前进入轮回井时,被罡风扫到,不得不偏离了既定的路线,幸而她带着的转生符在关键时刻感应危机自动激发,再加上她族佩自动护主,她才得以保全了神魂的完整。 但是却因为身体和神识的双重受创,不得不陷入沉睡。 经过五年蒙篆的悉心照顾调养,她的神魂本就在苏醒的边缘,而蒙篆与郑墨二人在院子里过招的气劲碰撞,刚好就引发了她经脉内蛰伏的极阴之气。 再加上藏在她识海内的仙音音主导,令她本就因阴气过重,肤膜破裂的身子再也无法抵御阳气的诱惑,疯狂地吸收了起来。 这疯狂吸收的阳气不仅侵入了她的身体,更因她神魂沉睡无法调节,在填满六条阳经后,自主地向六阴脉里的极阴之气发起进攻。 这时,她的族佩再次发挥作用,将那些不断涌入的阳气吸入其中,这些扩充的阳气摧枯拉朽一般将她原本阴气密布的星瀚海摧毁,幸而有仙音音及时运起本源之力。 将这阳气与阴气同时导入了王眉神魂所塑的身体上,使之天魂之体得以最终凝结。 而在这期间,王眉又经历了吞噬七彩光,领悟了阴阳相生的道理,这才勉强控制住了阴阳二气。 识海内,看着面目全非的星瀚海,听着仙音音有气无力的抱怨,王眉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后怕。这整个过程中,她完全没有自主意识,若是出了一点岔子,她恐怕就永远醒不过来了。 想到这里,她不禁更加感激那个护佑了她的神魂。只是她连对方的姓氏都没有问,甚至连对方的模样都没有看清。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对方身在阳极之处。 但,这线索有与没有区别也不是很大,毕竟阳极之处在哪,她并不清楚。即使她找到了,且不说那人还在不在那处,就是如今以她的修为,能否强闯还是一回事。 知道事不可为,王眉也只得叹了一口气,稳下心神整理起自己的得失来。 之前的转生符,已经在轮回井中报废了。但是也不是没有好处,她在轮回井中被罡风压迫,原本便所剩无几的肤膜破裂,这才使得她本身阴气外泄,从而得以将阳极引来,这才有了这番奇遇。 而这番奇遇对她的好处不言而喻: 首先,她原本只是神识凝结的身躯进化成为天魂之体,多出了各自分明的经脉,如果她以后愿意,甚至能够单凭天魂便凝结出一具身外化身来。 其次,她的星瀚海虽然被破坏殆尽,但是却引入了她之前没有的阳气,所谓孤阴不生,孤阳不长,如今阴阳循环之下,在不久的将来,她所开辟出的识海将更完整,甚至其内星辰的成长也得到了更多的空间。 最后,她一直没有松动的爽灵修炼,在这一次天魂进化,阴阳交融后,彻底地升入了一层三转的境界。最明显的,便是她的十五络脉已经隐隐可见。 目前来看,虽然天魂太过强大,导致炼体迫在眉睫的隐忧犹在,但是好处却是不言而喻的。 尤其她的识海,更是有了更宽广的发展空间。现在王眉还不知道,这世间能够阴阳共存相互转化的识海,百万中不足一。 而这样的识海,是极有可能自我发展成一世界的。这在未来绝对是她在修炼道路上的一大助力。 即使现在王眉不知道这一点,其他的收获也够她兴奋的了。尤其是随着她神魂苏醒,星瀚海按照她的想法迅速被修补了起来。 第一百零二章 是男?是女? 这一次,她的星瀚海不仅有黑夜,还有了白昼。日夜轮转,漫天的星辰依旧在原地,但是却因金乌是否栖息于若木而区分出昼夜来。 金乌便是王眉根据《山海经》所撰,想象出来的三足神鸟。为其栖息,王眉又特意在东西方设置了扶桑与若木。 到此,王眉的世界里,阴阳轮转,昼夜交替,相对于以往一夜星幕,也总算多了点点生机。 满意地布置好自己的识海,没待王眉多做感触,神魂便感觉到一阵剧烈波动,这是本体受到冲击的表现,王眉急忙沉魂入心。 意识刚刚回归身体,王眉就感觉一阵强风扑面,甚至激得她胸前的族佩都发出一层淡淡的白光。 一边眯眼适应着窗外强烈的日光,一边放出神识观察院子里的情景。 这样一看,她顿时目瞪口呆: 在她印象里还算干净整齐的院子此时已经只剩下残垣断壁,而她之所以能够这么毫无障碍地“看”见,也多亏了她面前这堵墙已经完全化作了飞灰。 等她适应了绚烂的阳光后,睁开眼入目的,便是残破的院墙里,一麻衣人和一红衣人对面而立。 那麻衣人面目清秀,甚至带了几分软嫩,虽然一身粗布麻衣,却带了金戈铁马的气势。 他两拳上凶兽的尖牙在阳光下反射出冷冽的黄光,魁梧的身材令他显得格外高大。若是忽略了他白皙的面庞,恐怕会以为对方是何等凶煞之徒。 而他对面的红衣人,浑身上下则是带了诱惑的邪魅。此时,一身红衣鼓荡,手中的巨剑同时吞吐着火红的光,另一只手上亦掐了一个法印,似乎随时都可以推出,置人于死地。 就在二人这剑拔弩张的氛围里,王眉缓缓站了起来。只她这一动,院子里对立的两人气息便是一乱——她的动作,牵引了之前对战二人的气机。 只这一时间,黄色和红色的光芒同时向她袭来。 正陷入酣战的二人此时才被惊醒,但是现在收手显然已经来不及了。 之前两人棋逢对手,皆是施展了全力,这也导致,被牵连进战局的王眉不得不同时面对两人全力施为的一击。 面对如山呼海啸一般袭来的两股光芒,王眉的选择很是简单: 她左手一团黑焰燃起,右手一团白光璀璨,在蒙篆和郑墨的攻击袭来的一瞬间,左右手极其快速的一合一推,一股黑芒便从她体内蹿出。 黑光如柱,外面包裹着柔和白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袭来的黄光和白光吸纳,在王眉一推的劲力里,向四下散去。 蒙篆与郑墨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全力一击被如此轻易化去,纷纷眨了眨眼睛,而后便是满脸的不敢置信。 而这不敢置信在下一息又被深深的惊愕代替——那些被分散到小院四周的火土之力竟在没入小院环境的一刻,形成了一道道无比和煦的春风。 风过之处,一道道土墙重新被筑起,原本被二人争斗毁得面目全非的小院,竟在短短的一盏茶里重新恢复了原样。 甚至,连院内房屋的土墙也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立了起来。 “十七郎,你什么时候,学会驭鬼术了?”郑墨咽了咽口水,一双桃花眼大睁着,其内写满了惊讶。 “这不是驭鬼术……” 谁知,接话的却不是王眉,反而是他的对手,蒙篆。 蒙篆看着王眉,目光里却是复杂难辨。一方面,葫芦外与这小郎相识的情景他还历历在目,那个时候,这小郎的冷静,机智便给他留下了极好的印象。 另一方面,他在葫芦界内再见这小郎,对方却变成了女郎,且是神志全失,只有空壳的女郎。这让他甚至一度怀疑,对方是不是只是这葫芦界内的一个投影。 可是对方的脖子上却带着那小郎一直未离身的族佩,虽然对方也没有说过那族佩有何稀奇之处,但当初蒙篆便已经是后天七层的修者,对气息亦是相当敏感的。 这块族佩虽然比当初那块蕴含的气息强大了不止一倍,但是其上的印记却是一模一样的。见到这样无助的王眉,蒙篆是无论如何不会置她于不顾的。 这才有了这几年的相依为命。现在王眉能够主动将他和郑墨的攻击化解,显然其修为已经走在了自己前面。而之前神志不清的那几年,也许正是她在修炼也未曾可知。 这种种复杂的想法在极短的时间内闪过蒙篆的脑海,令他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王眉。 他再次环顾了一眼焕然一新的院子,无视对面郑墨看来的目光,缄口不再言语。 “喂,这不是驭鬼术是什么?” 郑三郎从来不是一个让人无视的性子,见蒙篆不打算说下去,他面上促狭一笑,对着王眉问道: “十七郎,他既然不说,要不你告诉我?” 见王眉也不答,郑墨更是机关枪一样地问道:“或者,你告诉告诉我,你这一身不男不女的打扮,又是何故?” “再或者,你总得告诉我,这么多年为何不来找我吧?” 听到他最后一句,王眉终于将目光从蒙篆脸上挪了回来,看向郑墨时,凤眸里闪过一丝温暖的笑意,清清泠泠的声音不知道是在向郑墨解释,还是向蒙篆诉说缘由: “轮回井里,我被罡风袭击,神魂被迫沉睡。这五年,我的神魂一直未曾醒来。” “什么?!轮回井里有罡风?!你还安然无恙地度过了?!” 郑墨再一次不敢置信地睁大了双眼,这一次王眉说的话,比刚刚她瞬间令院子复原还要让他惊诧。毕竟修为是可以快速增长的,但是轮回井里的罡风可不是等闲之人能够拿下的。 “是。” 不知怎的,王眉见他这样一副吃惊的神情,心情莫名好了起来。甚至与蒙篆之间微妙的尴尬感,在郑墨这夸张的反应里也有了融化的迹象。 “十七郎,你还真是个……”郑墨的话说了一半,便停了下来。他怔愣地看着王眉一身女装,窈窕旖旎地走出那件刚刚修复的小屋。 一身麻衣却硬是让她穿出了繁复锦衣的肆意风流。 “十七郎……你到底……是男……还是……”女…… 第一百零三章 美丽的误会 “十七郎……你到底……是男……还是……”女…… 最终,郑墨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 这个问题一出,不知怎的,郑墨就觉得压在自己心里五年的大石似乎便是一落,莫名地松了一口气。 似乎,无论王眉是否回答,怎么回答,都不再是那么重要了。 “此时,眉为女子。” 王眉看着郑墨的眼睛,异常认真地答道。她的意思是,她在葫芦界里,可以肆意,可以是女子。但是,出了葫芦界,王眉依旧是王徾,她依旧是王家的嫡子徾。 但是对面的的两人显然会错了意,郑墨听了王眉的话,一脸了然,原来,王十七真的被轮回井改变了性别! 而面对王十七这样直白的回答,坦然的目光,郑墨竟觉得脸上发烫,不自然地将头扭向了一边。正看到身旁蒙篆吃惊地睁大了眼。 即使是蒙篆早就知道对方是女子,也不禁被王眉的回答炸得目瞪口呆——他之前曾想过无数次,王眉会以怎样的神情语气将这件事公之于众。却没有一个场景,是她如此自然坦诚的模样。 他以为,即使是共过生死的至交,在面对这样的问题时,也总会有所尴尬有所隐瞒,甚至是有所羞恼的。 而他面前这女装模样的小郎,却是如此直白简单的到出了自己的窘境——男子之心,女子之身,这如果还不算是窘境,在蒙篆看来,这世上便没有什么可以称之为窘迫的了。 对面的小郎,哦不,此时应是女郎,再一次刷新了他对南方世族子弟的认知。原来,传说中,南方世族大家小郎的行为当真如此率性洒脱。不觉中,他对王眉生出的阶级隔阂也淡了许多。 不知不觉中,蒙篆已经再次抬头与王眉对视,不自觉得便在开口时多了一份敬服:“十七郎,可还记得篆?” “蒙兄两次救命,眉实不敢忘。”王眉点头,即使彼此之前没有任何交流,但是仍旧毫不犹豫地回答。 她知道,蒙篆肯主动与她说话,便代表了对方已经开始逐渐放下了心底的隔阂。 这,也是她之所以坦诚自己身份的原因。 一方面,她的女装模样已经被面前这两人撞破,再否认,便是存心隐瞒欺骗。虽然,现在看来,对方两人的理解似乎与自己的礼节有所偏差。 另一方面,她实在不想与蒙篆之间的关系僵化——不说两人在葫芦界外的交情,就说自己这神识沉睡的五年,她毫无自保能力。如果不是蒙篆,她恐怕已经…… 在看到蒙篆复杂眼神的一刻,她便知道了对方的纠结,于是开始想方法消弭彼此之间的隔膜,即使这隔膜只是对方单方面的想法,却依旧是因她而起。 “既然如此,我们什么时候启程?” 察觉到两人之间微妙的气氛,郑墨不知为何心里突然翻起一股不舒服,这股不舒服直接化为语言冲口而出。 王眉歪头想了想,似乎是在回忆答应神荼二神之事,她面上现出一个笑涡,目光却看向远方:“那便启程吧。” “现在?” “现在?!” 郑墨与蒙篆二人同时开口,彼此不自在地看了对方一眼,却又都倔强地回过头看向王眉。 王眉挑了挑眉,“怎么?” “他是谁?”郑墨斜眼看了一眼蒙篆,问道。 “这位小郎修为何如?”蒙篆亦心不甘情不愿地问道。 “我自是筑基后期修为,你不也是先天后期了,装什么不懂!”郑墨的脾气极冲,两人刚刚交手,怎么可能不知道彼此的实力?这厮看上去白白净净的,果然也是心思狡猾之辈! 郑墨此时全然忘了,他自己的模样相较常年劳作的蒙篆,更加白净…… “小郎贵姓?”这时,蒙篆再次抛出一个问题。 王眉眨了眨眼,对着正大有一言不合,便再次开始拆房的二人道:“嗯,你们二人相互熟悉一下,我先稳定一下境界。” 郑墨蒙篆闻言回头,却只见一片紫色的衣角消失在了门后,二人想到王眉刚刚引起的阳气旋涡,顿时也拿不准主意王眉的境界,更不敢大打出手惊扰到王眉。 互相看一眼,两人顿时各自冷哼一声,竟然异常默契地各自运用法术,将周遭修复了大半的房屋完善。 见到彼此的动作,二人手上动作不约同时地加快,一时间,房屋修缮工程竟以比被拆迁更快的速度如火如荼地进行了起来。 屋里,王眉收回神识,唇角带了一丝微笑,果然不出自己所料,这性情耿直的两人即使一开始看不顺眼,总归会在一些事情上达成共识。 此时二人既然已经达成了共处,王眉便收了自己的心神,全力集中在自己的修为上。 她不禁重新回忆起《星斗精要》的内容,其内主要以三魂七魄的修炼为主。 三魂(胎光、爽灵、幽精)分别对应神魂、体魄以及因果。 这三项又分别有各自的体系。神魂,即天魂胎光为三转,一转又分九层。如今她的爽灵已经进入了一层六转,形成了天魂之体,从而生出了肉体一般的经脉。 只要稍加时日,相信便会如她本体一般,本体人魂修炼到什么程度,她的天魂之体便会到达什么程度。 人魂即为爽灵,以修炼经脉,络脉为强身,而后以七魄来壮体。她在阴极便打通的十二正经已经阴阳调和,这一次被大量阳气冲击,她身上的十五络脉也有了逐渐打通的迹象。 地魂,也就是幽精所对应的就要缥缈玄妙的多,也是王眉在风云歌消失后才体悟到的。 就在风云歌执念消散的一刻,王眉顿时感觉自己体内似乎多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不同于阴阳之气,这股气流带着浩正的气息,却又不存于经脉之内。 如果仔细感应,便能发现,在她的身体和神魂额头,都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此处为灵台所在,若她执意以神魂之引触碰,便会隐隐约约地感觉到其上有八个虚位。 其中一个位置如今已经消散,也就在它消散的一刻,这正无穷的符号便出现在了她的额头。只是因其颜色浅淡,所以不容易被分辨出来罢了。 风云歌曾说她是第九世,自己是第八世,那么剩下的七个虚位,便是她的前七世了? 第一百零四章 混沌和尚 阴阳间按照乾坤大仙设定的规则,随着忘川河的水流流转,每过三十年便会相逢一次。但是混沌岛却不同于阴阳二间,只停留在葫芦界的一隅。 世人只知,混沌岛在阴阳岛西北。但是具体地点,却是只有混沌岛上的两位土行帝君以及岛上众人能够说清一二了。 当初郁垒神荼二人对王眉提出的要求便是上岛一探。是以,三人现在的首要目标便是要探清楚对方的方位。 既然是在西北,那么免不了要向西而行。他们现在再阳间的离城,若要向西,便是前往白帝城。 “就是那个有很好口碑的白帝?”郑墨挑着一双桃花眼,巨大的纯钧剑此时并没有挂在腰间,反而被他徒手抓在手里,而他白皙修长的手指却丝毫无损。 “嗯。”回答他的,是蒙篆。 郑墨状似不满地撇了撇嘴,但却依然习惯了——他们已经走了三天,到王眉是三人之中说话最少的。一有休息,她便闭目养神,仿佛赶路已经消耗掉了她所有的精神。 而蒙篆和郑墨两人经过这几天的磨合,原本就有的奇怪默契,竟然也渐渐升级,逐渐变为了似友非友的一种关系。 此时,他们刚刚结束一日的赶路,找了一个破庙作为夜宿的地点。王眉坐在一边,闭目的面上一片肃杀,仿佛她此时不是在养神而是在战斗。 破庙外,忽然传来三长一短的木鱼敲击声,映衬着阳间此时缓缓下落的红日,让人感觉到别样的妖异。 但在此的三人都不是普通的凡人,除了本就满面肃杀的王眉之外,蒙篆和郑墨连多余的表情都没有,一个依旧一脸老实地盘膝而坐,另一个也保持着一贯的随意,倚靠在破庙的供桌上。 “我说蒙大个儿,你说这世界上真的有孤魂野鬼?” 郑墨斜着眼问道,他知道蒙篆一定明白,他所谓的这世界,不过就是葫芦界这一小世界罢了。 “应该没有。”即使有也都被阴间收去了。这世界上魂魄可不似苍澜界那么多…… “那你说,这装神弄鬼的,到底是神棍,还是神棍,还是神棍呢?” 郑墨学着前两日在小城里一个孩童的语调问道。 蒙篆明显没有他那么无聊,眼神都懒得瞥给郑墨一个,便也闭目修炼去了。独留郑墨一个,一身红衣对着一片夕阳,孤独灿烂着。 “哎,这种苦差事,看来只有我揽下了。” 状似叹了一口气,郑墨扫了扫衣摆,向着破庙的大门走去,随着他的脚步靠近,那木鱼声却急了起来。 直到郑墨白皙的手支在了门框之上,一个长眉过膝,身穿灰色僧袍的白面和尚才念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施主可否借一步说话?” “老和尚,你其实是混沌岛派来的吧?” 郑墨从来不是个按套路出牌的,他在看见对方第一眼的时候,便明确的感觉到了对方身上散发出来的,与以往几个杀手极像的气息——一股非阴非阳的气息。 那和尚闻言,长眉一抖,面上却没有再多出什么波澜,他状似无奈地摇了摇头,双手合十鞠了一躬才道: “施主好眼力,只是不知为何不愿与贫僧到岛上一游呢?” 郑墨波光流转的桃花眼一眯,在和尚以为他想要辩一辩的时候,他手中握着的纯钧却是一震,毫无预兆地向那灰衣和尚刺去。 和尚显然没有想到郑墨会举剑便刺,按照之前同伴所述,这郑墨应该是口舌颇利,拼命好勇之徒,但是怎么这一次竟然还会用障眼法来迷惑自己? 和尚虽然惊讶,但是毕竟临战经验丰富,也不见他有什么准备动作,一个巨大的木鱼便出现在他面前,那木鱼一出现,迎风便涨,瞬间便有了一人头大小,正挡在了郑墨刺出的剑尖。 “施主……” 未等他话说完,这和尚便是一个闷哼,他低头看去,只见自己灰色的僧袍上,一个巨大的手印分明地印在其上,而从胸口传来的灼热令他明白,自己已经着了对方的道。 仅此一击,便让和尚惊疑不定起来。即使同伴给他的消息已经是五年前,但是他依然无法相信,一个流浪在阳间的人,竟然能在短短五年内提升到这种地步! 要知道,五年前追缉郑墨的,可是与他不相上下的混沌使…… 不过,这和尚转念一想,又突然释怀,如果对方不是这样逆天的苗子,岛主又何必一而再再而三地要求将对方“请”回岛上。 想到这里,和尚不禁露出苦笑,岛主要求“请”人回去,就意味着这人要全须全尾的回去。他与对方交手,却越来越心惊。 以他现在的本事,将对方打伤倒是有可能。但是要将对方毫发无损地带回去,几乎是难以完成的任务。 不过,想到完不成任务的后果,和尚心下一狠,就算死在对方手里,他也不愿意回去受刑。 说时迟,那时快。他的这一切想法不过是电光火石之间。他与郑墨二人已经对了不下百招。 郑墨的感觉却完全不同,他自从出了轮回井后,因为他自己的某些心思,令他一再推迟着去寻找王眉的事情,而这推迟的时间全被他用来修炼了。 能被兼爱道君收入门下,郑墨本就天资聪颖,废寝忘食地修炼下,他的修为自然也是突飞猛进,短短五年内,他便从筑基中期突破到了筑基大圆满的境界。 当他终于觉得自己的心境随着修为的上升逐渐稳定后,想要寻找王眉完成与郁垒神荼二神的约定时,才突然发现,他竟然失去了王眉的音讯。 这时,他才突然慌了。直到找到蒙篆,而后二人畅快淋漓地大打出手,是他修炼有成以来,第一次棋逢对手的战斗。 本以为能够遇见和他同样修为的蒙篆已经是世间罕见的奇事了。谁知,他所有的志得意满刚刚冒头便被王眉再次打击的体无完肤。 从那天起,他一边佩服王眉,一边也憋了一口气。如今见到这和尚,自是亲尽全力,反正对方是敌人,即使是打死打残,他也毫无顾忌。 第一百零五章 混沌铃 相对于和尚的保守,郑墨的攻势更加凶猛,他此时一把巨大的纯钧剑舞得密不透风,左手更是不停画出各种符印辅助他的攻击。 自从他进入筑基大圆满后,他能运用自如的符印便更加丰富起来。 就在二人越战越难分时,王眉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 “阿墨,速战速决,我们还要赶路。” 王眉的人影随着声音影影绰绰地出现在山门内的一刻,和尚浑身猛地一震,他怀里同时传出一阵极响的铃音。 和尚手中不知何时突然出现一柄锡杖,猛地一架,将郑墨的攻势格开,而后身形骤退出战圈,反而一脸惊愕地看向王眉所在之处。 怪不得他错愕,只因他怀里的那铃铛也不是凡物,正是混沌老祖给他们外出办差几人的混沌铃,专门感应纯阴纯阳之气。 “阿弥陀佛,不知出声的,是哪位?” 和尚双手合十,再次念了一句佛号后才问道。 “你不必知道出声的是谁,你我战局还未分呢!” 没等王眉回答,郑墨先是上前一步,一双桃花眼里盛满怒火。任谁在与对方生死相搏时候,被对方突然无视叫停,都会内心感觉极度屈辱。他能够克制不继续攻击,已经是涵养很好了。 “郑施主莫怪,只不知里面那位施主是?” 谁知,和尚却只是敷衍地安慰了一下郑墨的情绪,话语里依旧在试探刚刚出声的王眉。 郑墨气恼地回头看了一眼王眉所在,却懒得再回答那和尚的话,他手中纯钧再次光芒大放,直直刺向依旧站在原地的和尚。 和尚此时显然无心应对郑墨,只见他灰色的袈裟骤然膨胀,仿佛有无数气流正从他体内释出。这气流透过他的袈裟,竟带动起破庙附近的飞沙走石。 一瞬间,风沙舞动,竟然连神识都无法穿透,在其中寻找到和尚的位置。 这便看出和尚与郑墨二人之间修为的差别了。虽然二人都在筑基圆满,但是和尚的应敌手段和经验明显要比郑墨高出很多。 郑墨一时不查,便着了道,他疯狂舞动着纯钧剑,手上掐诀的动作丝毫不慢,但是却依旧被逐渐困在了这飞沙走石之间,而这飞沙走石间不断出现的土龙,风鸟更是让他应对不暇。 而就在他被飞沙走石困住时,和尚已经进入了庙门。不知何时,刚刚出声的人已经做回了原处。 随着和尚直直走向庙堂正中两个端坐着的人,其中一个一身麻衣,正在闭目打坐,显然是在修炼当中,而另外的一人一身紫袍,神情在黑暗中看不清楚。 但对方只是那样端正地跪坐在那里,便给了他极大的压迫感。不知怎么,他便感觉周身越发寒冷,仿佛他走向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具冰雕。 这种寒冷的感觉越来越重,他腿上的所有血液仿佛都被这冰冷冻住,最后竟然让早已寒暑不侵的和尚再也迈不出一步。 而随着他脚步越来越沉,他的意识也越来越模糊,他仿佛进入的不是一座破庙,而是一条永无尽头的漆黑甬道。 突然,甬道上方出现一张无悲无喜的白皙面庞,那面庞上红唇翕合,他便听到一个声音问: “你到底是什么人?” “混沌岛来使,袈南。” 袈南不由自主地回答。他感觉到不对劲,但是这种不对劲儿的感觉一起,他便感觉头脑一痛,强烈的疼痛使得他什么都无法再多想。 “你来此为何?” 那声音在问,言辞依旧简单。 “岛主有令,‘请’郑小郎上岛一唔。” 袈南两眼发直,但是嘴上却没停。 “一唔指何事?” 那声音一停,袈南脑中便浮现起那日岛主传讯的黄符上写着: “郑小郎天赋异禀,岛主欲收其为徒。速擒。” 那声音似乎对这个回答已经满意,那张白皙的面庞渐渐隐去。袈南提步继续前行,却觉得神思越发恍惚,但是他依旧记得自己要寻那个刚刚诱发混沌铃出声之人。 “为何执着要探寻出声之人?” 声音一起,袈南脚下便是一顿。他茫然地四顾,却只见形成甬道的围墙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他现在已经站在了一间巨大的牢房内。 牢房前方只有一扇巴掌大的窗,透出的紫色光芒却令他感觉温暖无比。被那紫光一照,袈南甚至没来得及细想这声音的来处,便答道: “混沌铃乍响。” “混沌铃有何用?” 这一次,那声音一反之前的无情,反而带了一丝疑惑。 “混沌铃声遇纯阴纯阳之气便会响起。” 不知怎的,对方这丝疑惑令袈南极其心慌,恨不得马上将对方这丝疑惑抹平,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将答案说出,以为对方其解惑。 “你要纯阴纯阳之气?”那声音继续问。 “不是。”这一次,袈南却极其肯定的摇了摇头。 “那为什么要收集?” “岛主需要。” 提到岛主,袈南脑中忽然闪现一丝清明,他想要挣脱现在这种混沌的状况,却在抬眼打量那紫光时再次恍惚起来。 “你接到的是什么命令?” 那声音重新恢复了之前的无情,不知怎的,袈南心里却又升起一丝怅然若失。他略微有些赌气地道: “岛主有令,遇纯阴纯阳之气,不论死活,一律带回。必要时,可杀之。” 破庙里,王眉听到最后三个字,原本没有表情的脸上凤眸一眯,唇畔却向上翘了翘。她身边的蒙篆刚好结束一周天的打坐,见到她这个表情,心下无端抖了一抖。 “这是?”蒙篆扭头,便见到他们十步远处,站着一个身穿灰色袈裟的和尚。他刚刚全心陷入了修炼当中,所以并不知道发生的事情,是以才有此一问。 谁知,回答他的,却不是王眉,反而是那个和尚,只见那和尚面上现出一丝和煦的笑容,开口时却带了温柔笑意: “若不愿回去侍奉岛主,便来我手下,我可以隐瞒一二。” 蒙篆闻言,面上现出一丝古怪,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说和尚动了春心了?还有那岛主是什么人?竟然还要人侍奉?还要王眉去侍奉?嫌命太长了么? 第一百零六章 白帝城 “你们岛主是要纯阴纯阳之体回去侍奉?” 谁知,王眉竟然真的回了那和尚一句,只是这话听在蒙篆耳中更添了几分冷意。他摸了摸后颈,决定不再管这件事,他感觉到王眉周身气场越来越冷,他还是明哲保身,继续修炼去好了。 于是刚刚结束了一个周天修行的蒙篆再次闭眼,对着有些涨疼的经脉咬了咬牙,又开始了一个循环。 与此同时,袈南眼前出现的却是另外一番景象: 在他眼前,和煦的紫光下,一个满面妖娆,浑身萦绕着纯阴之力的女子正赤足站在他的面前,白皙的面上正是他最喜欢的娇羞模样,那女子檀口轻启,问道: “你们岛主是要纯阴纯阳之体回去侍奉?” “不知道,但是岛主下了混沌追缉令,跑是跑不了的。更何况,只要你出现,或是出声,混沌铃便会敲响示警。你是无论如何都逃不掉的。” 袈南的眼前,那女子听他说自己跑不掉时,原本便白皙的面庞更是苍白,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让原本便是酒肉僧人的袈南更是心痒难耐,恨不得此时便将那女子搂紧怀里,狠狠爱怜一番。 只听那女子状似吃惊地问道:“那混沌追缉令又是什么?” “混沌追缉令便是岛主下达的最高命令,只要是混沌岛之混沌使,不论在何处,只要见到被追缉令所追缉之人,便要将其擒回岛上,生死不论。带回一人,便算一份功劳。” “那混沌铃有很多?” 这一次,女子显然更加惊慌,问出的问题在袈南看来都没有了逻辑,但是她那一副杏目圆睁,吃惊不已的神情还是取悦了袈南。 他也不顾这森森牢狱内的阴暗环境,露出一个自以为风流的笑容道: “自然不是。混沌铃响一次,岛上执管处便会有一次记录,而混沌使所见之人的面目便会出现在特殊的例文之上。只要将这例文发布,岛上众人便可按图索骥了。” 听到这里,依旧跪坐在原地的王眉深深叹了口气,幸而她之前让仙音音化作了风云歌的模样,即使现在岛上檄文发布,其面容也应是不在世上的风云歌。 她心有余悸地看着眼前的袈南,仿佛透过对方看到了那个神秘的混沌岛主。对方连面都没露,就已经将他们逼到了这个地步。 看来,即使没有答应郁垒神荼,她们上混沌岛也是必然的。 心中这样想,王眉的动作却没有丝毫停滞,在她给袈南设置的幻境中,长着风云歌妖媚脸庞的女子粲然一笑: “你说过要为人家解决的哦!那我们什么时候启程回岛呢?” 袈南虽然身在幻境,但是之前的麻木已经不再,反而神思很是敏捷,他犹豫了一下,才道: “美人,我要先抓到一个人,才能回岛。否则,岛主降下的惩罚,会让我无法保住你的。" 听到他肉麻地叫自己美人,仙音音幻化出的身子顿时一僵,把涌上来的别扭使劲压下去后,仙音音顺着袈南道: “你是说外面那个郑小子?” “正是,岛主要求‘请’郑公子上岛,不得有损伤。以我的修为,恐怕很难做到。” 闻言,仙音音妖娆一笑,毫无压力地将郑墨出卖了: “没关系,我带他和你一起回岛。” 还在阵中的郑墨只觉得后脊一凉,从他耳边飞过的一只风鸟带走他鬓侧的一缕黑发。没待他反击,眼前的飞沙也好,走石也罢,忽然之间消失殆尽。 待他睁眼,瞧见的便是一身英气勃发的大和尚以及大和尚身后,兀自沉浸在修炼中的两人。 郑墨感觉到一头雾水,那和尚手中锡杖一挥,郑墨便感觉到一股大力从侧面袭来,他毫不犹豫地身子一扭,躲过这次攻击后,更是一个翻身,手中纯钧直指和尚。 就在这空当,他神识内响起王眉的声音:“你的陪练,三个月内,参悟最后的屏障。” 被王眉下达的任务一惊,郑墨原本直指的剑尖一偏,灵气差一点儿进错经脉。而这时,对面和尚的锡杖也到了。 这一时,郑墨再顾不上王眉那个看似极其荒唐的任务,他要先应付下眼前的危机。 就在郑墨“被”陪练的同时,蒙篆也接到了王眉的任务,同样是突破屏障,至少冲击一次先天圆满。 他急忙在一周天结束后,发问道:“阿眉可有何计划?” 王眉闻言睁开眼睛,眼中闪过一丝笑意,道:“蒙大哥,我们三个月后上混沌岛。这和尚,已经被迷惑住,会带我们上岛的。 只不过,上去后,我们要如何行事,恐怕还要从长计议。” 蒙篆听后,也不再多问。既然王眉要自己努力提升修为,那必然已经是有了自己的想法。 他已经从王眉处知道了他们想要出去的计划,也已经决定参与其中,他从来不是一个坐享其成的人,既然决定参与,自然也会出自己的一份力。 而不知不觉之中,王眉在三人中竟然已经成为了下达命令的角色。 就这样,短短的三个时辰休息时间,便在郑墨的被陪练和蒙篆的打坐之中度过了。 天蒙蒙亮的时候,一行四人继续踏上前往西北的道路。 由于四人俱是修者,其赶路的速度自是要比凡人快上几倍。通常凡人要走上半年的路程,在四人全力赶路下,仅仅用了三天便已经走完。 此时四人正站在一座巨大的沙城面前。这巨大的沙城坐落在一片沙海之上,丝毫没有沙城应有的浮躁,通体仿佛黄金铸成,极其坚实。 在城门上方端正的放着一枚巨大的牌匾。其上书:“白帝城”在正午的阳光下称着身后的黄沙,越发显得金光闪闪的耀眼。 白帝城是阳界西方最大的一座城池,是阳界五帝之一,西方白帝的住处。 传言近年新一任白帝极其英明,经过他短短几年的经营,白帝城如今已经有趋势取代乾城,成为阳间第一城。 而这白帝城,正是王眉四人上混沌岛的必经之地。 虽是黄沙万里,四人身上却微尘不染,信步前行,城外的金甲守卫却是上前一步阻拦道: “烦请各位仙师请止步,白帝有命,凡人于左城门登记,修者于小人处留名,请在此玉牌内输入姓名通传。” 第一百零七章 白帝 “烦请各位仙师请止步,白帝有命,凡人于左城门登记,修者于小人处留名,请在此玉牌内输入姓名通传。” 说着,不顾对面几人脸上的不满,递来一块白玉,在一片金黄耀眼的背景下,这白玉却透出通体的冰凉,令得依旧被魅惑住的袈南眼中闪过一丝贪婪,伸出手便要接过。 守卫脸上闪过一丝厌恶,但是依旧恪尽职守地将玉牌递到了袈南手上,提醒的语气却不再恭谨: “修者请将姓名,门派写入其内。若是散修,亦请注明。” 就在守卫提到散修二字时,袈南身后的郑墨和蒙篆眼中都闪过了一丝惊喜——这“散修”的称呼,是他们修者之间才会用的,从而区分有师门和没师门的修者。 以他们多年来在葫芦界的经历来看,这一界连修者都稀少,更不要提修者门派了。故而,说不得,这白帝便是他们几人之中的一个? 王眉注意到身后两人的动作,刚想问个究竟,就被前面的袈南打断。 “啊!” 袈南大呼一声,竟是抱着头在城门前的沙地上翻滚起来。王眉连忙集中精神,以便控制袈南的幻术不被影响。 袈南的神识里,王眉通过仙音音“看”到袈南正在经历的一幕幕的噩梦,从他开始修炼遇到谋财害命的师尊,到后来险险逃出后,遇到采阳补阴的邪修,再到进入混沌岛…… 一幕幕一幢幢,确实是常人难以想象的艰辛。仙音音原本也不是善良之辈,在看过袈南的经历后亦是沉默良久。 王眉率先回神,她虽然也为这一段段经历惊愕不已,但是却并不妨碍她做出判断,只听她清冷的声音在袈南的世界里回响:“刚刚是怎么一回事?” 这时,袈南的脸上再次恢复了麻木,显然神识内的巨大疼痛已经令他从深层幻觉中清醒,恢复到了最初的幻念之中。 他似是在无意识地呢喃道:“我想要将那块白玉上的神识抹掉,却遭到了反噬。” 王眉听后蹙眉,她退出袈南的识海,便见到守卫脸上未收的幸灾乐祸,以及蒙篆二人的嫌恶之情,显然守卫已经将原委告诉了二人。 她轻轻一咳,并没有多说,只是上前从蒙篆手中接过那白玉令牌,她扭头看向依旧在幸灾乐祸的守卫,声音清冷地问道: “只需要将姓名,门派刻入玉牌即可?” 那守卫见她问询,脸上幸灾乐祸的神情一转,便成了一副高傲的模样: “正是,不怕告诉贵客,如之前这位这般妄图据如此宝物为己有者,在这城门前已经不知死了多少了。小人奉劝贵客,还是乖乖听命行事为好,否则……就要后果自负了。” 王眉闻言,嘴角浮现一丝笑意,却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闭上双眼,脑中想着自己的姓名,直接突兀地将自己的精神烙印烙进玉牌。 随后,她并没有如守卫所说,将神识退出去。反而将神识散开,如同无数细小的触角,从玉牌的四面八方侵入,一瞬间就将这玉牌的构造收纳于心。 守卫见对方竟然没有将玉牌马上奉还,便知道对方也起了不同的心思。 只是,他看了看躺在地上的袈南,嘴角露出一丝嘲笑——前车之鉴在此,竟然还有人敢自不量力地挑衅白帝威严?既然对方如此自不量力,那他不介意一连看两场笑话。 而郑墨和蒙篆见到王眉的举动,心下的感受却又有所不同:一方面二人担心王眉的挑衅举动有可能激怒这未曾蒙面的白帝城主; 另一方面,二人又觉得安心异常——即使如袈南那般的身份,王眉亦不愿他人欺辱,若有一日他们二人陷入同样境地,王眉岂会弃二人于不顾? 不论外面三人时如何想法,王眉终于在哪玉牌的角落里寻到一枚细小的白梭,她毫不迟疑地将神识摊入,王眉紫色的神识一入其内,便感觉到一股锋利的神识如刀般刮来。 王眉打定主意要给对方一个教训——袈南贪心本是他的错,但是对方竟然手段如此歹毒,几乎要置人于死地,这就让王眉有了一定的恼意。 更何况,本来在城门口设置障碍,要求对方自报姓名师门,而自己隐于城内不见,便是极其失礼之事,如今王眉想要探查,却遭到了攻击。 以王眉遇强则强的性格,是无论如何不会让对方全身而退的,更何况,她可以明显感觉出,自己的神识之力要高于对方数倍。 狮子搏兔亦用全力,王眉没有轻敌的习惯。她紫色的神识亦化作一柄巨大的锤头,悍然无畏地迎向袭来饱含金之力的锋利神识。 仿佛听到令人牙酸地“呲”一声,紫色和白色的神识相撞,紫色的锤头只破损了一丝,而那白色的神识却直接支离破碎。 与此同时,城主府内,一身蓝衣的青年睁开眼睛,弯阔的眉先是一皱,而后面上又现出笑容来,只听他用好听的声音笑道: “五年未见,十七郎性情还是如此刚烈……” 而城外,王眉睁开双眼,她手中的玉牌也再同一瞬间现出无数裂纹,最后“啪”地一声碎裂成了几块。 就站在王眉对面的守卫神色也再同一时间由满面嘲弄变作了满面惊愕。他下意识地抬起手臂擦了擦眼睛,而后再向王眉手心看去。 而后一双虎目大睁,不敢置信地张大了嘴,突如其来的视觉精神双重冲击令他一瞬间张口结舌:“你你你你……” 王眉面上现出一丝浅笑: “幸不辱命,没想到这白玉牌竟是如此不经敲打,弄坏了如此‘宝物’,还要请贵城主原谅则个!” “哈哈,王十七郎果然还是那个王十七,五年磨砺,想不到你竟已经踏入修门,且已走了如此之远了!” 就在王眉话音一落之际,从白帝城深处传来爽朗笑声,说话者人未至,声却已经先到了。 王眉循声望去,只见一身着蓝衣的青年已经站在了宏伟的城门内,他一身蓝色法衣,仅仅站在那里,通体的华贵便将这金碧辉煌的城池,漫天遮日的广阔黄沙盖了下去。 仿佛只要他站在那里,这世间的所有雄奇华贵便都成了笑话。 第一百零八章 故友相见 “卢九!”肆意无矩的,自然是装了一阵哑巴的郑墨。 “卢九郎!”略带疏远客道的,是蒙篆。 王眉站在原地,正了正衣衫,脸上的笑意多了一些的真切,她一步步地向前走去,不带丝毫的烟火之气,身上重新换回的紫色长袍随风而舞,平添了几分飘逸。 “阿湛别来无恙?” 她走近卢湛,在其身前一丈处停下,一双凤眸映着卢湛微讶的神情,却显得格外俏皮。 “原来阿眉是女郎。” 似是咏叹一般,卢湛终于捋清,自己从见到王眉起便觉得怪异的地方——原来对方的深衣左右衽换了方向,原来对方换了另外一种发式。 “然。卢九郎可有异议?” 王眉面上笑意微敛,可是声音里却听不出任何的不快。 “怎会?湛只担忧,日后少一恣意饮酒谈歌之人。” 卢湛显然也明白王眉没有真的动怒,但是他依旧叹息一声,这世间对女子的要求总是要比男子严苛许多。 “怎会?” 谁知,王眉竟是笑着摇头道,“女郎眉只存于葫芦界,凡世间,女郎眉已于五岁上去了。” “……” 不同于郑墨、蒙篆,卢湛真正听懂了王眉的意思,原来她真的一直女扮男装,也打算一直扮下去…… 他不是不懂得王眉的意思,她只在这虚幻的世界中恢复自己的身份,恣意妄为一把。 回到现实中,她依旧是“他”,是那个琅琊王氏过继来的嫡子,王徾王十七。 想到这里,卢湛只觉得心下沉甸甸的。没有办法说出劝慰的话来,毕竟,他也知道,王眉的做法才是最稳妥可行的。 “白帝殿下,不带我们参观一下你这雄伟的城池?” 最终,还是王眉打破了这沉闷的氛围。 “不急,先将你们的朋友送回府内修养吧。” 卢湛笑了笑,对王眉建议道。他从在玉牌内感受到王眉气息的一刻便猜出了十之七八,如今站在城门内,对城外发生的事情更是了然于胸。 王眉略带赧然地笑笑,对卢湛致歉道: “这白玉牌竟是为了寻找我等而设,眉一时义愤,望阿湛莫要因此着恼。” 卢湛闻言却是哈哈一笑,“卢湛于阿眉竟是如此小气之徒么?区区一缕神识罢了,阿眉莫要放在心上。” 对于王眉发怒毁了白玉牌的事情,卢湛是真的没有放在心上,毕竟他设置白玉牌,其实也是为了找到王眉几人。 王眉正是因为明白了对方的初衷,才会由衷感到抱歉——对方想方设法想要找到自己几人,自己竟然还挑衅地先留下了姓名,而后才破去了对方的神识。 卢湛见王眉依旧面上赧然,便转移话题问道: “你们如何来得这白帝城?” “此事说来,话便长了。” 王眉摇摇头,示意卢湛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她余光瞥见身后郑墨数度欲言又止,心底好笑,一本正经地转过头去,问道: “阿墨可是哪里不适?” “非也!”郑墨自从被王眉在阴界树林中教训了一次后,每次与王眉在场,总会不自觉地收敛很多。见此时终于能够说话,不由分说上前便是一拳捶到了卢湛的肩上。 郑墨上来便动手不动口,卢湛也只是爽朗一笑,由得了他,他们二人毕竟相识在前,之间还有同门之义,郑墨此时以拳头示亲近的行为,卢湛并不以为意。 他笑笑道:“阿墨的修为亦是深厚了很多啊。” 虽然他一开始便点明了王眉的修为,但是直到此时众人才意识到,卢湛的修为几人竟然都已经难以看透了。 “阿湛,你可还记得蒙大哥?” 心下虽然惊讶卢湛的修为进度之快,但是王眉却依旧没有忘记介绍身后的蒙篆。虽说入葫芦界之前,几人也曾在金不落的压迫下共患过难。 可是,一是葫芦界内时间过得更加缓慢,五年过去,卢湛对蒙篆是否还有印象,王眉并不敢打包票。 即使卢湛依旧记得蒙篆,也不见得认识如今已经净面后的蒙篆。只因为赤城之事,他改头换面,将一脸标志性的大胡子剃掉,恐怕没有王眉介绍,卢湛不见得会认得出来。 “蒙壮士?!”果然,卢湛一脸惊讶地看向王眉身侧的面嫩少年。 “蒙篆见过卢九郎!” 直到此时,蒙篆才有机会与卢湛正式见礼。他一丝不苟地行礼,反而令在场的众人回忆起了最初与蒙篆相认时的情景。 一时间,众人不禁感慨万千。这葫芦界内五年已过,他们外貌虽一如五年前模样,但是这五年的经历却将各自磨砺成了另外一番模样。 “既然大家都是熟人,那便随我快快回府吧。” 卢湛率先从情绪中恢复过来,他一把拉起王眉,却在触及她的手臂时方才想起对方此时的女儿身份,他刚刚想要略带尴尬地缩回手,却被王眉反手握住。 “阿湛何来见外?若要细论,这世间世族之间,有又几个不沾亲带故的?” 她口中说着,脚步已经前迈,其中洒脱恣意之情与以往男子身份时并无两样。 她这番作为也令身边原本因她身份而拘束不已的几人瞬间放下了一颗心。 卢湛哈哈一笑,“倒是为兄着相了!既如此,十七!我们今日不醉不归!” 他话音一落,便率先与王眉消失在城门内。 白帝君一消失,先前在门口讥讽王眉的守卫脚下便是一软,他无比后悔自己刚刚为何嘴欠说出那些挑衅的话语。 虽然帝君并没有惩罚自己什么,但是…… 他的想法未完,便见到依然躺在递上的袈南,他眼睛骤然一亮,这便是帝君留给自己的机会! 刚刚帝君已经说过要将这位送进府内修养,他要是将这位伺候妥当了!说不得帝君一高兴,他便能将功抵过? 想到就做! 于是,就在王眉几人坐在白帝府内一盏茶后,白帝便接到了后院总管的禀报:城门守卫将晕在城门口的贵客送回来了。 卢湛嘴角现出一丝笑意:这小子这一刻倒也机敏。他示意知晓后,又嘱咐了两句,才继续问王眉: “你刚刚说要上混沌岛?” 第一百零九章 邪法 “你刚刚说要上混沌岛?” 听卢湛这样问,王眉点头应道:“然,一方面已经答应了郁垒神荼二神探查,另一方面,我怀疑混沌岛才是我等出葫芦界的关键。” “哦?”听到与出葫芦界有关,卢湛不禁脸上露出两分兴味。 他并不是一个短视之人,虽然如今他在阳间算是一方首领,但是他清晰的知道,这葫芦界与他们原本所在的苍澜界相比,不过一界碎片罢了。 他若要修炼有成,自然不会屈居终生于此。而他之所以如此努力地在此界掌管一方也不过是为了探寻出去的道路罢了。 如今听王眉说到与出葫芦界有关的事情,他自然是欣然侧耳,这原本也是他寻找王眉几人的本意。 “根据郁垒神荼二人所说,这阴阳界原本是上界大能的一个酒葫芦,其内自分阴阳成一小世界。但不知何故,五百年间,不断有生魂被从外界摄来。 经阴阳两界商议,土灵鬼君与土灵大帝集阴阳之力建岛以安这些生魂,混沌岛因此而生。至于其上的岛主具体是何人,他们却也只是猜测。” “混沌岛主么?” 果然,听到混沌岛主四个字,卢湛的眼睛也眯了眯,显然,这个名字对于他来讲,也并不陌生。 “正是,这岛主对阿墨似乎有极大的兴趣。” 王眉转头看向郑墨,示意他继续讲下去。 “有什么好讲的?我一进葫芦界,就被一歹人盯上,说什么要我上岛,还要我加入混沌岛做什么混沌使,还说什么可以有逆天功法,逆天药材。一副我占了大便宜的模样。 嗤……真当我什么都没见过不成?” 说到最后,不等其他人的反应,他自己先是笑了出来。 其余众人也都是眼中露出一点笑意,显然对这岛主所说功法,药材都不是很感冒。 毕竟郑墨作为墨门的几大亲传之一,他所得到的修炼资源在苍澜界都可称上乘,他实在没必要因此而将自己绑定在一个小小的岛主身上。 随着众人面现笑意,一时紧张严肃的气氛也松了一松,卢湛更是调侃道: “既如此,想必这岛主也是‘求才若渴’了。看来兼爱师伯的眼光果然是不错的。” 众人又是笑了一场,而后卢湛才转头望向王眉,问起他刚刚便注意到的疑点: “阿眉,你是说,这些陌生的生魂是从五百年前开始陆陆续续进入葫芦界的?” “你也注意到了?” 王眉没有回答,反而反问道。 “哦?阿眉也注意到了?可有什么想法不曾?” 卢湛眼中现出一丝笑意——果然是他认识的十七郎,只不知她在不知晓前因后果的情况下,可能有何推断。 “然,五百年这个时间段,让我想起之前阿墨对我说起葫芦界是金老怪的法宝时的描述。好像,金老怪便是从五百年前得到的这葫芦吧?” “哈哈,阿眉与我果然有默契,我亦作如是想。恐怕,这生魂便是被金老怪夺了修为的各位前辈之神魂。” 不想,卢湛直接肯定了王眉的想法,显然,这些年他也没有停止对于混沌岛消息的收集,这才能在王眉说出五百年的年份时,肯定地将答案说出。 “只是如今看来,那鬼帝和土帝恐怕也已经不再是当初阴阳间派去筑岛的二人了。或者,那两人,恐怕也已经成了某位岛主的手下了。”卢湛接着分析道。 王眉听他这样说,却摇了摇头。说出了令人更加咋舌的话来:“恐怕不只是手下,而是早已经化作了那岛主的修为了。” “你是说?” 这一次,连卢湛的脸上都现出了一丝惊讶,他虽然有所猜想,但是却没有像王眉想得这样糟糕。 “金不落的修为能够在五百年内猛然上涨,自然是不正常的。”王眉解释了一句。 随后,郑墨也跟上了王眉的思路,他接着道: “一方面葫芦界内的时间与外界不同,这也许是他修为上涨的原因之一,但是即使是在葫芦界内修炼,也不会毫无瓶颈地进入心动中期。 我听阿墨说过,法修修炼,每一个小境界所需灵力都几乎是上一个小境界的翻倍。而金不落能够在五百年内将这些落差补齐,显然不是常规 难道你是说,他一直在吸收别人的功力?!” 说到最后,郑墨惊愕地睁大了双眼,连在一旁听着他们说话的蒙篆也是虎目圆睁——吸收他人功力为己用,这在修者中是除了夺舍外的第一大禁忌,也被称作邪法。 “正是。”王眉却不顾几人的惊愕,继续说道:“既然金不落一身修为都是从得到葫芦之后开始,那么这邪法也自然是从葫芦内学来的。我们接触过了郁垒神荼二神,他们二人并不像是知道这内情之人。 阿湛,你在阳间可接触过其他城主?” “自然,其他三方城主,我亦见过几面,并非心思如此深沉之人。更何况,从我得到的白帝传承内,也并没有这方面的记载。” “白帝传承?” “是,我既然成为四方大帝之一,自然是要接受传承的。传承内也提过这葫芦界的来历。而其中有一点却是郁垒二神没有向你们提及的。” 卢湛说到这里,顿了一顿,见几人眼光都集中在他身上,并没有任何急躁奋进之意,便缓缓说道: “传承内有提到,这葫芦其实为阴阳藤上所结阴阳果。其内自含阴阳真意,更容易生出两仪真灵,但是其葫芦自身亦是天地灵宝。” “天地灵宝?!”这一次,吸了一口气的,反而是一直沉默无声的蒙篆,他诧异地重复问道:“能够自主生出器灵的天地灵宝?” “正是。” “如此便说通了。”王眉点点头,一双凤眸里盛满了恍然的神色。 “这葫芦界内看来可以生出三个灵体。阴阳两精,以及葫芦器灵。阴阳两精自然是由阴阳两极生出,不可能偏居于葫芦岛这一隅。” “那么,那葫芦岛主便是器灵了!”郑墨一脸吃惊地喃喃道。 “那器灵也会吞噬他人修为为己用。”王眉点头,同时再次抛出结论。 “这也是为何他能给出功法,灵药的原因?” “也是为何鬼帝和土帝消失的原因。” “那他为什么一定要阿墨上岛?!” 第一百一十章 吞兽 “这一点,恐怕就要再翘一翘那和尚的嘴了。” 郑墨邪魅一笑,见卢湛疑惑望来,便将袈南和尚的身份来历,以及为何同行告诉了卢湛。 “还要有劳阿眉了。” 听了郑墨的描述,卢湛心下越发惊奇,王眉是如何从一介凡人修炼到如今能够控制筑基圆满法修的地步的? 但他终究不是郑墨那般的性子,在想到这个问题的时候,他便知道王眉有自己的秘密,而对方没有说,他便不会去问。 这世界上谁都有一两个不为人知的秘密,更何况是修炼机缘这等大事。 “好。”王眉也不扭捏,坦然地承认了自己会迷魂之术。 趁着袈南被带上来的这段时间,王眉闭上眼睛,神魂沉入星瀚海,与仙音音联系起来。 此时她的星瀚海已经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原本一片浩瀚的星海,此时已经又因有了昼夜之分,更加生动逼真。 而与她生息相连的风蚺和虎面,则各占了扶桑与若木两棵神树,各司一职,以保日夜。 风蚺为阴,虎面为阳,二人目前正分管着昼夜交替。而仙音音却似乎游走在了阴阳交替的分界之上。 “没想到,你竟然仅凭蛛丝马迹便猜到了这葫芦界的本源,那风云歌称你做小魔星,也不算妄语。” 仙音音在自己幻化出的亭台中见到王眉,没有五官的面上却轻易地让人感到一丝暖意。 “上次风云歌之事,还是要谢谢你。”王眉深深一揖,讲明自己的来意之一。 知道她所说的,是自己帮她骗过了风云歌接纳风蚺的事,仙音音看不出五官的面上现出并不明显的嗤笑,她似是自嘲又似是讥讽王眉: “你是来嘲笑我自不量力,想要将计就计,最后却被你反制一事的?” “你并没有义务帮我做所有事。人都有私心,你不过是想见阳极那人罢了。” 王眉听她如此讽刺,却并没有着恼,反而淡淡地将她的猜测用陈述的语气说了出来。 “你怎么知道?!你见到他了?!”仙音音一反常态地向前走了几步。却刚刚走出了两步后,被一层屏障挡了回去。 将她如此激动,王眉反而默了一默,而后才据实回答道:“我只是到了一片白光之内,曾在其内见过一块通体洁白的巨石,巨石内似乎一青年在修炼,也曾在巨石外听过一个声音。” “一片白光……一块巨石……一个青年……一个声音……” 仅仅听到王眉这样简单的描述,仙音音便逐渐哽咽。原应是眼睛的地方渗出两行清泪,显然已是悲恸至极。 “仙音音,你我本无仇怨,相反,你对我还有恩。虽然你曾经想要夺舍我身,却最终亦没有成功。我亦不愿再旧事重提。” 借着王眉少见地长篇大论,仙音音也逐渐收敛好了情绪。她面上已经看不出任何哀戚,反而削着风云歌之前的语调,略带调侃地问道: “小魔星,你当如何?” “我要知道你与那混沌岛主的恩怨,以及,你全心全意的帮助。” “混沌岛主?哼!不过就是只吞兽罢了!”谁知,听到王眉问起混沌岛主,仙音音先是语音不善地冷哼一声,其内不屑溢于言表。 “吞兽?”王眉自是不解。 “这葫芦真正的器灵已经被那只吞兽吞去了。其实这葫芦也不过是乾坤那厮用来豢养吞兽的灵器罢了!” 仙音音再次扔出了一个消息,直砸的王眉有些晕眩。不用她再多说,王眉便已经明白,为何这阴阳葫芦内会有两界不断轮回的魂灵。 原来都是为了豢养那吞兽所投的食料罢了。 “那你……” “没错,我和阳哥也并非是这阴阳果内自生的两极之精,不过是被乾坤那个混蛋强行摄来,为他主持阴阳两极消融阵的!” 仙音音的声音里充满恨意,她黑色的外袍无风自动,显然心内极其不平静。 “阴阳两极消融阵?” “就是这阴阳两间存在的基础!你真以为创造一个世界是这么容易的?你可知道人世间的阴阳界生成经历了多久,有损失了多少大能?他乾坤一个连大罗金仙都不算的修者,能轻易做到?” 说道最后,仙音音的声音已经是慢慢的不屑和嘲讽,但很快,她的声音便转变成了苦涩: “阳哥与我二人原本是鲲鹏真君的太极图仿品,已经生了灵智,被乾坤那厮强行摄入这葫芦界,被迫分居两极,朝夕难见……” “那吞兽是?”见仙音音情绪有要崩溃的迹象,王眉赶忙转移话题,却没想,仙音音听到吞兽二字,更是恼恨,她的声音几乎咬牙切齿: “吞兽全名吞天霹雳兽。本是这世间至纯至阳之物,却被乾坤那厮放入这葫芦界,以阴魂为食,这一只吞兽已经完全转化成了嗜血的妖兽。 且此妖兽已生灵智,自称混沌岛主,哼!也不怕风大闪了它的舌头!!要不是我和阳哥分开,怎会容它如此猖狂!!” 正在这时,卢湛的声音透过神识传来:“十七郎,袈南已到。” 王眉心绪复杂地睁开双眼,一向平静的凤眸里盛满了苦涩: 原来,他们挣扎求存的葫芦界,也不过是上界仙人的一个豢养灵兽的所在。正在其中挣扎的他们也不过是蝼蚁一般的食物。 那么,他们苍澜界呢?他们这些苍澜界的修者呢?在那些动辄开天辟地的大能眼中,又是何等的存在?恐怕,连蝼蚁都不如吧? 从没有一刻,王眉竟如此渴望实力,她不甘心如此被人摆布,不甘心命运掌握在他人的一念之间,更不愿如此无力地只能选择接受。 “阿眉?”这一次,是蒙篆略带豪放的声音,他虽然一直不开口,却并不代表他不关心王眉,王眉此时的异常他看在眼里,却不知该如何伸出援手。 但是他的声音却将王眉从愤怒的状态拉了出来,她凤眸中所有氤氲的阴鱼瞬间一清,心下也逐渐地清明起来,刚刚的状态……她似乎又陷入了某种愤怒不可自已的情绪中。 可是,风云歌已去,那么这情绪的来源又是何方? 第一百一十一章 迷魂之术 由不得她再继续多想,袈南已经被放在了她的面前。此时的袈南已经从之前仙音音设置的迷梦中醒了过来。 他之前因为一时贪心,想要抹掉卢湛附在白玉牌上的神识,却不想反而受到重创。王眉还因此弄坏了卢湛的白玉牌。 见到卢湛,知道自己几人所在白帝城确实安全后,王眉便将袈南施展的夺魂术撤销了。但是从他的表现也逐渐看出,袈南之前虽然为自己所制,却依旧在神魂中保留了一丝清醒。 至少,关于混沌岛的情况,他并没有和盘托出。至于她是如何得知?只看此时袈南异常清醒的眼神,以及略带恨意的声音,便可知晓了。 他一双三角眼看着坐在他对面的王眉,眼光里盛满了恶毒: “你最好今日了结了我,否则,你会后悔的。” “你最好今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否则你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 王眉淡淡说出口的话,没有任何起伏的情绪,加上她面上却没有一丝表情,反而令袈南从心底冒出一股寒意。 “你可知混沌岛主模样?”王眉再次开口。 “不知。”袈南却是一脸木然。似乎打定了主意不做任何配合。 “可知混沌岛分布?”王眉也不恼,继续她的问话。 “不知。” “可是怕混沌岛主之惩罚?” “呵……” 这一次,袈南干脆闭上了双眼,连“不知”二字都懒得再说了。 王眉见此,面上却是闪过一丝悲悯,一叹后,她扭过头问卢湛道: “阿湛可懂傀儡之术?” 卢湛被王眉问得一愣,却依旧点了点头。 墨门本就以机关数术闻名,非攻长老更是精通傀儡之术,他作为亲传弟子,从一入门,便被要求熟读傀儡制作的基本法门。 “可能保此身躯不坏?”王眉继续问。 这一次,卢湛是听懂了,但也正是因为懂了她即将要做的事,他看着王眉的眼神便带了一丝复杂难懂,似是惋惜又似是心疼,但他最终,依旧点了点头。 对面的袈南听到王眉说出“傀儡”二字时便预感不好,在王眉问到是否能保持身躯不坏时更明白了王眉所问为何——对方竟然要把自己的肉身做成傀儡!! 即使他不怕死,但是死后却依旧被奴役是他无法忍受的,于是他催动起全身剩余的灵力,妄图打破王眉四人联手设置的禁锢。 但是他动作刚起,王眉便抬手对着他的天灵一抚,他原本灵动的眸子便彻底呆滞了下来。 王眉识海内的小世界里,同一时间便出现了被星光形成的锁链五花大绑着的袈南。 “你你你竟然已经生成了识海?!!” 袈南第一次真正的后悔起来,他一直以为王眉不过是学会了一两手魅惑之术,就像岛上的那些跟岛主换了魅术的低级混沌使一般。 谁知,对方竟然真的是靠着神识将自己完全控制住。他如今进入对方识海他才彻底明白了对方与自己的差距。以及那一叹的含义——对方竟是在感叹要多费一番功夫。 王眉紫色的魂身亦缓缓出现在袈南所在的地方。这里是她在星瀚海内开辟的一小间“牢房”,以星斗精要中的幻阵为基础阵,其上又添加了无数小的五行阵。 陷入此阵中之人很容易变陷入自己想象中的场景内。而阵法以王眉的星瀚海内日夜变换为动力,只要王眉不喊停,就会无休止地进行下去。 王眉缓缓抬起手,一束星光无比准确地击在了幻阵上的一个圆形图案内,阵法周围闪过一片幽光,整个阵法便运转了起来。 袈南眼前景色便倏然变换,他发现自己突然出现在了孤岛上的一座悬崖边。 这悬崖边上立着一根根巨大的树桩,其上一具具枯骨依旧带着零星的肉沫。而他自己,此时便被绑在其中一根树桩上。 他的对面,面带魔鬼面具的黑衣人手中正拿着一柄带着铁刺的钢鞭,一下下地甩在他旁边的地上,与土地擦出的火花四下迸溅,甚至有两颗直接烫在了他裸露的小腿上,带起一股烤肉的味道。 “不!!刑使!!我并没有说出岛内的任何情况!” 瞬间“明白”了自己处境的袈南急忙大喊,但是他的挣扎却没有换来任何的自由,反而令对方落在地上的鞭子更急。 “我不应该遭受万鹰嗜心之刑!!” 袈南的脸上因为挣扎充血而变得通红,脖子上的青筋更是因为他的激动而根根暴起。 那带面具的人却仿佛没有听见,钢鞭抽在地上发出沉闷地响声,响声五重一轻,随着时间的流逝,一只只黑色的巨鹰从天际飞来,在袈南绝望的呼喊中落在了其他的树桩上。 “九号混沌使,你可将岛主的真身透露出去了?!” 忽然,从遥远的悬崖对面传来一声问诘。 这声音似是带来了最后一丝希望,本来已经绝望的袈南急忙大叫: “自是没有!!” “那为何对方知道岛主会吞噬大法??” 听到对方不相信自己的说辞,而那些停落在树桩上的巨鹰显然已经有些不耐烦了。他们一声接一声地啼叫,衬得袈南的辩解越发苍白: “我没有说!!我没有说过岛主吞噬生魂之事!” 见对方没有任何回答,他涕泪齐流地继续喊道: “我从来没有说过岛主只有吞噬生魂才可快速进阶之事!!” “哦?”那声音明显带着怀疑,引得袈南彻底崩溃…… 一刻钟后,王眉重新睁开双眼,眸子里重现清冷的神色。对着卢湛点了点头,便见卢湛大袖一挥,坐在原地的袈南的肉身便消失无踪了。 随即,不等众人询问,王眉一向没有什么表情的脸上便现出一丝诡笑,她看着一旁一脸无知的郑墨笑道: “阿墨,你这身皮肉,恐怕被那吞兽盯上了。” “……” 郑墨闻言,原本皎皎的面容便是一变,仿佛吃了蚊蝇一般的难看。可是还未等他说什么,侍者的声音便从外殿传来: “少城主,请留步!白帝有贵客!” “可是我要去离城!必须与白帝告辞!” 第一百一十二章 一盆狗血 “可是我要去离城!必须与白帝告辞!” 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听音色应是一舞勺之年(13~15岁)的少年,可是其娇憨的语调,却令人不禁怀疑起这声音主人的性别。 在屋内众人屏息侧耳的时候,谁都没有注意到,一直最是沉默的蒙篆竟是脊背一僵,剃了胡字的稚嫩面容越发严肃起来。 不管蒙篆是否僵硬,那声音的主人却已经破门而入。逆着光王眉只见这进来之人身形瘦弱,较一般儿郎要显小巧,他一身嫩绿色的深衣,如同一股风暴般不管不顾地席卷而来。 卢湛本是范阳卢氏的嫡子,布置的屋舍自也是按照自家的宅院所设。他此时与王眉几人密议之处,是在白帝府的后院书房之中。 这声音主人的无礼,令卢湛的眉头瞬间打起了一结。但他毕竟不是郑墨,不会直接一剑封门,将对方喝退;亦不是王眉,只需面上冷凝,屋内便气温骤降。 卢湛自有自己的处理方法,他端坐在正位,漫不经心地将水添如红泥小炉烹的苦茶里,面上是一贯的君子之风,口中说出的话,却是对着一旁追来的侍者的: “自去刑房领百鞭。” “君上……”那侍者腿脚一抖,便跪了下来。 所谓刑房百鞭,是真正的一百钢鞭。不要说仅仅是毫无修为的侍者,即使是修者,被人打上百鞭也要卧床三月。凡人挨上百鞭,便相当于被活活打死无异。 “白帝怎可无故惩罚无辜之人?是无忧硬要来辞行的……” 那进来的少年此时连忙出声,王眉这才看清这少年的模样,一双未语先愁的柳叶眉,一双欲说还休的盈盈秋水,白皙的面庞上秀挺的琼鼻现出几分娇俏。 若不是他咽喉处明显的喉结,王眉几乎就要认为这进来的少城主是为女娇娘了。 “少城主不必多言,这家奴过于狂妄,以为本帝平日里给了他几分薄面便可以为所欲为,吾之内院书房,也是他一个奴才随意踏足的?” 玄无忧原本的说辞一噎,脸颊瞬间涨红。连踏足都要被杖毙,那自己这样未经通报便闯了进来者,显然也是极不受欢迎的。 他一双剪水眸瞬间蓄满了泪水,红润的唇畔抖了一抖,便有两行泪掉了下来。可是他一向善良,咬了咬下唇,将未完的话还是说了出来: “是无忧鲁莽,一时心急闯了白帝之内院,实与这家奴无关……” “赤城少主勿须多言,本帝决定之事不会改变。” 谁知,一向好脾气的卢湛这一次却格外坚决。玄无忧的大眼无助地看向在座的其他几人,想要在其他人脸上找到哪怕一丝不认同。 但他一一看去,却只见到在座的几人面上都没有任何不忍不妥之感,他刚要开口再说些什么,忽然,他脸上的哀戚转为惊愕,随后竟变为惊喜。 “蒙大哥!!你竟就在此地?!” 他惊喜出声,莲步轻移,如乳燕归巢一般向蒙篆所在的方向扑了过去。 而相对玄无忧的喜极而泣,蒙篆的脸色便明显更加难看。他身体微微一动,玄无忧便扑了一个空,但是他却丝毫不以为意,反而一脸欣喜: “蒙大哥!无忧听闻你在离城……” “少城主别来无恙。” 蒙篆冷冷开口,十指却是不自觉一疼。 “蒙大哥还在怪无忧……”玄无忧泪眼再次朦胧,但是这一次,其楚楚的气质越发我见犹怜。 他眸子一转,便见到了一直跪坐在首位的王眉,不知怎的,一股妒意便盈上了心胸,他声音颤抖地望着蒙篆,如泣如诉地指责道: “难道,你已于数月内娶妻?!” “噗……” 郑墨刚刚饮下的一口茶水全部喷出,不是他不想顾忌仪态,而是这个猜测太过匪夷所思,王十七和蒙篆,怎么也联系不到一起去好不好? 王眉就算要嫁,也不会嫁给一介寒族,至少要是他荥阳郑氏这种人家啊! 饶是王眉淡定,此时也略带错愕地看向想象力太过丰富的玄无忧。娶妻?是指自己么? 王眉眨了眨眼,又看了看一脸窘迫的蒙篆,刚想说些什么,玄无忧又一次开口了: “你不要说话!我只听蒙大哥的!蒙大哥你说,你是不是已经另娶了他人?” 王眉这次皱了皱眉,对于龙阳之好,她内心虽然不喜,但是在建康多妖娆小郎的风气下,也不是不能接受。 可是如果对方非要认定自己是他的情敌,王眉内心还是相当抗拒的。于是,她的声音瞬间冷淡下来,看也没看蒙篆一眼,便道: “阿篆,你自己解决。” “阿湛,事情我们稍后再议。”她对卢湛微微一笑,而后神色如常的起身,经过蒙篆所在时,没有一丝停留地走过,只留给玄无忧一角裙裾,一个瘦削的背影。 “蒙大哥……”玄无忧一双美目很快地再次转回到蒙篆的脸上,却只看到蒙篆羞愧的面容。他紧紧握住自己深衣的下摆,一脸受伤。 不论蒙篆与玄无忧如何纠缠,王眉从卢湛的书房内出来便深深吸了两口气,平复自己受到了惊吓的心。 玄无忧这样“追夫”的男子,当真是让她大开眼界。只是他们之前商议的事情还没有告于段落,便被玄无忧扰了去,终究还是让王眉心下积攒了些许郁气。 她沿着白帝府的院墙慢慢踱步,想要进一步捋清自己之前的计划以及敌我彼此之间的优劣。 仙音音却在这时突然开口: “王眉,我有话与你说。” 听到仙音音的声音,王眉四望,只见前方正巧布置了一处回廊,回廊的尽头,便是一四角凉亭。她一边信步前去,一边在神识中对仙音音道: “洗耳恭听。” “风蚺有些不对劲。” 仙音音的话令王眉心下一动,难不成,她时时的暴戾难驯,竟是因为风蚺?难道是,风云歌残存的意识?毕竟,之前风云歌也曾用相同的术法,试图影响她的神志。 不同于对风云歌心怀戒心,因为与风蚺签订了契约,王眉对她便少了几分防备,但是她一直忽略了一点,将风云歌反吞噬后,风蚺的灵魂印记便与之前不同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末路 若是没有仙音音的提醒,她还没有想到这一点,此时风蚺掌管着王眉识海内的夜星海,相当于能够控制她一半的力量。 若是风蚺真的有问题,在她上混沌岛时候发难,恐怕到时候,外有混沌岛主,内有风蚺作乱,她的处境必将凶多吉少。 想到这里,王眉心下后怕,对仙音音致谢便多了几分真心: “音音,多谢。”、 她端坐在凉亭下人们铺好的软垫上,凉亭下潺潺的水声,耳边簌簌刮过的风声,都助她凝神静气地进入了修炼的状态。 这一次,王眉入定后,并没有急着找到风蚺,反而是细细观察起自己识海内的星瀚海来。 以往她一直以为自己的星瀚海是依托族佩而生。许是随着她天魂的不断增长,她的神识感应也越发敏锐。 王眉此次进入星瀚海,并没有急着去寻找风蚺和虎面,她只是静静地坐在原地,仰头看着天上不断演变的繁星。渐渐地,她也看出了些许端倪。 似乎,她的星瀚海比照之前,更多了一份灵性与生机。 不再是死气沉沉的星辰点缀,如今她的北斗七星虽然依旧没有全部点亮,只有摇光,开阳,天玑三星璀璨闪烁,但是斗柄,斗杓的位置已经点出。 七星变换,斗柄的指向不断变化,按照四季轮转不断变换方向。竟是自成了循环。随着七星旋转,四季变化,星瀚海昼夜交替的规律也渐渐被王眉摸透。 看着自己世界中的两棵参天大树,王眉面上带出一丝微笑,对着若木道:“风蚺,你来。” “主君。” 随着王眉的声音落下,风蚺的身体逐渐由虚转实,面对面的这一刻,王眉无比清晰地感觉到了风蚺身上风云歌的气息。 “你还没有完全炼化风云歌的修为。” 王眉一双凤眼似电,令风蚺有一种被看透的感觉。她不自觉地便向后退了一步,不敢再与王眉对视,反而低头道: “主君对蚺有再造之恩,蚺必不敢忘。”她说不敢忘,却不是不忘。 “你我主仆缘分,出了葫芦界便会终结,你也不必怨怼。如今这若木内你可住的习惯?” 不料,王眉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只是将他们之前的约定又重复了一遍,就转变了话题。 风蚺面上一滞,而后便用疑惑的眼神看向王眉,嘴里还是顺着王眉的话回答道: “……多谢主君垂询,阿蚺在若木一切均安。” “这星瀚海内,夜间轮转操控可难?”王眉一边问,一边缓缓抬步,走向那棵她之前用心神凝出的若木。她的声音不疾不徐,步伐也不快不慢。 但是每一步,却都像踏在了风蚺的心上,不知怎的,风蚺内心便升起一阵恐慌,她亦步亦趋地跟在王眉身后,放在身侧的手却越握越紧,仿佛在压抑着什么。 终于,并不遥远的路在王眉抬手抚上若木的一刻结束。也就在同时,风蚺抬起一双美目,眼中却泛出妖异的红光,她狠狠地咬着下唇,一脸的不甘不愿,却又无可奈何。 王眉背对着风蚺,终是叹了一口气,才道:“云歌,你寄部分神魂于若木,妄图借其再生之力重生于风蚺体内,不得不说,这是一步好棋。” 她一句话说完,依旧没有看风蚺一眼,只是仰头望着远处缓缓亮起的东方。而她身后的风蚺,却更加用力地攥起拳头,她太用力,以致如今已经极其凝实的身体都微微颤抖起来。 “可是,你为何总是忘记,这是我的星瀚海,是我的神识所化,即使我一时不查,当你完全代替了风蚺的时候,与她有契约的我,自然不会放任自流,而到那时,你的优势依旧不在。” “我确实没你的好运,你有仙音音的帮忙,察觉我这一缕残魂,还不是手到擒来?从我投生成为第八世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我没有你好运!想必你现在也已经发现了幽精的秘密吧?!” 风蚺终于不再克制,她飞身向后,在距王眉三丈远的地方落下身子,一张口,虽然还是风蚺的声音,语调语气却全部都与风云歌如出一辙,显然,风云歌此时已经控制了风蚺的身体。 察觉到风云歌的动作,王眉这才扭过身来,只是她的眼里并没有风云歌所想的愤怒,甚至是讥讽的颜色,反而是令风云歌倍感羞辱的悲悯。 “你到现在,依旧认为是我的运气比你好?” “不然呢?从你出生在第九世的那一刻,你的运气就已经比我好了!”听王眉这么问,风云歌的情绪越发激动,她几乎是用吼的将这句话喊了出来。 王眉摇了摇头,一双凤眸里的感情已经重新转变为了冷漠,她看着风云歌一字一顿地道: “风云歌,路都是自己走的,你并没有修炼《星斗精要》可是?!你得到虎面钟,也不过是当做了一件法宝,可是?!你原本有机会转生为第九世,但是你不愿意,可是?!” 一个接一个的“可是?!”令风云歌的脸色越来越白,脸上的神情也由一开始的愤愤不平逐渐变作了苦涩难尽。 “云歌,你抗拒的,其实一直不是命运,而是你自己选择的路。就如同最终你决定要夺舍风蚺一般,她是你的后辈,同宗同源,你却依旧会为了自己的修为选择将她吞噬,最终招致神魂灭亡,这也不过是你自己的选择,但是却赌错了而已。” 王眉的话语越冷静,风云歌面上的表情便越难看。她清楚的知道王眉所说都是对的,王眉冷静得近乎冷酷的语调让她想起了那个人对她说的最后的话: “云歌,你我道不同,你想要太多,我却太过清寡,如此,我们不若相忘于江湖。” 见她神思恍惚,王眉伸手一招,左手早就凝聚好的符印便被她推了出去,同时右手凝出的钟槌以极快地速度敲击上了她身后不知何时出现的虎面巨钟。 只听“铛”的一声,风云歌刚刚形成的魂体便被这钟声形成的波纹震出了风蚺的体内。风蚺的神魂在王眉推出的符印帮助下,迅速清醒,在风云歌晕眩的刹那,快速地挪了开来。 第一百一十四章 天枢贪狼 风云歌生前毕竟是一步金丹的大能,她在短暂的晕眩后很快便清醒了过来,只是她现在的魂体虚弱至极,对上王眉几乎没有任何胜算,她看着王眉站在高大若术下纤细的身影,大笑出声: “哈哈哈哈哈,好好好,小魔星,对上你,我认栽了!只是,你休想用我的神魂去滋养你的幽精!我风云歌从来不会为他人做嫁衣裳!” 言罢,从她虚弱的神魂上便冒出一股淡淡魂火,就在那魂火越烧越旺时,王眉灵台处那枚新出现的∞符号,竟然蓦地脱离,发出一片幽幽的蓝光。 风云歌的魂火在遇到这片蓝光时,便蓦地熄灭,随后那蓝光一卷,便再次缩小回到了王眉的灵台处。其内的第九个虚伪上,一条白矖逐渐凝实。 就在这∞符号出现的刹那,王眉星瀚海内的天河便是一闪,无数星星以某种特定地规律排列,以特定的速度流动,整条天河发散出一股玄而又玄的因果气息。 这∞符号回归王眉的眉心,王眉的记忆里便多出了一个女子的一生。那女子极其妩媚,生来便许了一个英雄,只是那英雄最终末路,竟是一个修者的分身。 她穷尽一生终于找到那个修者,却不料,对方却仿佛不再认识她,她伤心下竟然激发了白矖血脉,最终与那男子经历无数险阻,但对方修的是清心寡欲的道,她却终究无法做到。 王眉走马观花地看完风云歌的一生,心内不由多出一丝悲悯,甚至感同身受一般的,有了一丝愤怒,若是不爱,为何不在一开始便说明?若不可能,为何不能在未成眷侣前斩断情丝? “多谢主君相救之恩!”风蚺的声音将王眉飘远的思绪拉回,不同以往的不甘不愿,这一次,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恭谨。 发觉自己被风云歌的神魂影响,王眉稳了稳心神才睁开眼睛,毫不避讳地道: “也多亏你出声,否则我的心境就乱了。” “属下愿永远效忠主上。”风蚺突然下跪,说出了让王眉颇为诧异的话。 “永远?”王眉玩味地看着跪在面前的风蚺,这是愿意和她签订永远的主仆契约了? “正是!主君之强大,足以令蚺所倚。”风蚺直言道。在实力为尊的妖族内部,跟随一个能够让自己强大的王者,并不是一件丢人的事情。 虽然白矖乃上古的神兽,但是……风蚺看看自己凝实的魂体,她相信只要跟着王眉,她就能够有一天恢复到原身,甚至更进一步。 “强大?”王眉的语调继续上调,只等风蚺给她一个完整的解释。 “主上此时神魂之强,风蚺平生从未见过,且蚺跟着主上不到十年,魂体便已经即将突破凝魂后期,此全赖主上提携信任,风蚺有心进大道,修正果,请主君成全!” 王眉看着不知何时现出身形的虎面,微微笑问道: “虎面可是心有定计?” “主君,天枢无星君,白矖正适合。”见王眉问到自己,虎面亦不推辞,很是正经的一揖后道。 “天枢贪狼么?”王眉嘴角含笑,不知怎的,却想起了自己对风云歌的评价,天河群星闪烁,仿佛正印证了某种因果。 “也好。”终于,王眉点了点头,随后,她口中喃喃,一缕红色的星光从北斗天枢的位置射下,直直的照进了风蚺的胸口,她的头上,逐渐便浮出了一缕银色毛发形状的图纹。 “主君,只是这样一来……”虎面没想到王眉的动作这么快,他本身便是慢性子,这话说出来的时候,风蚺额上的印记已经烙印完毕。 王眉无奈地看着对面目瞪口呆的虎面,叹了口气道:“你是想说,这样一来,我出了这葫芦界后,便要闯上四关星宫阵了么?” “……然”虎面顿了顿,才道。 王眉闭目压了压心下的火气,天魂之体才淡淡地消失在了星瀚海内。 回归本体后,一睁眼,一身蓝衣便闯入了她的视线。 卢湛正坐在王眉入定时的凉亭内,他面前的石桌上,白玉壶正悬在玉杯之上,壶嘴里流出的酒液正汩汩地落入杯中,溅起零星的水花。神奇的是,竟没有发出任何的声响。 “阿湛此时兴致颇佳。可是有什么喜事了?” 幽精的修炼方法得到证实,王眉被玄无忧软乱的心情也逐渐平复。见到卢湛,语调也不复冷淡。 “那赤城小城主太聒噪,我便学你出来躲躲清静。”卢湛见王眉从入定中醒来,神情也是一缓。将倒满的酒杯向前推去。 “你这白帝做得似乎也不太轻松。” 王眉笑道,并没点破对方为自己护法的行为,但是心底却依旧暗暗感激。 “我一进来先是到了一个村子外,之后便在北极之地得了一个传承,原本以为在北地总归是水之传承,却没想到竟是白帝传承……” 卢湛清朗的声音徐徐说着他进入葫芦界后的经历,王眉听着卢湛一点一滴缓缓道来,刚刚因为幽精精进的喜悦也渐渐平复了下来。 卢湛的声音干净清澈,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亭子旁的湖水一波一波的袭来,连湖上的微风都带着自己的韵律轻轻扫过王眉的面颊。 这一瞬间,王眉只感觉通体舒畅,一丝明悟缓缓迎上心头,这丝明悟一起,竟带动起她身体内的极阴极阳二气转动,本因为极阴极阳交汇产生的经脉损伤,竟在这一刻全部被治愈。 “禀帝君,有一女子求见郑小郎。”侍从的声音传来,王眉的气势也是一收。被打断明悟王眉心下并没有多少懊恼。一则,她今日收获已经够多,盈满则溢的道理她明白。 另一则,这侍从所报之事提及郑墨,令王眉不得不分出心思多注意两分。来找郑墨的女子?他们进入葫芦界后,与郑墨有过交集的女子,恐怕也只有混沌岛上的…… “一起?”卢湛见王眉一脸深思,便邀请道。 “正合我意。” 第一百一十五章 妒火 二人进入正厅,便见到一眉眼间全是英气的女子正坐在几案前饮茶。女子秀挺的眉给她平添了几分飒爽,高高的鼻梁在鼻尖处前勾,使她不笑时,面部便多了几分肃杀。 这女子对面此时正是郑墨,他一身红衣,身子后仰在不远处的圆柱上,正一脸不耐烦地道:“你不是来找我的,为什么报我的名?” “你做不了主。”那女子开口,金戈一般的声音呛得郑墨呼吸困难。他刚想反驳,便见到了慢步走来的王眉,原本到口的话,也就咽了下去。 那女子给了他一个“果然如此”的眼神,而后便起身迎向了王眉。 她连见礼的时间都省去,对着刚刚进入门内的王梅直接道:“我给你们混沌岛的消息,你们帮我查一件事。” ______ 王眉站在阳间最西边的海水前,脑中还在回想那天沈暗云给他们提供的消息。沈暗云,便是那个前来提出交易的女子。 她曾经在阴极追杀过郑墨与王眉,却被王眉以阵法阻挡在了那片密林当中。而后她回到混沌岛,自是受了极其严厉的惩罚。 而那惩罚,却让她神魂里被禁锢的一部分有所松动,使她脑中重新回忆起了许多片段。而从那以后,她便像自虐一般,故意失败了几次任务。 就像她自己所想那样,她接受惩罚的次数逐渐增加,那些记忆的碎片也逐渐多了起来。直到最后,她终于将其中的一部分串成了一个故事。 而这个故事,便指向了阳间的白帝城。她这次前来,便是要求王眉几人进入混沌岛后,进入混沌岛后的未名阁,她的记忆里,有一部分未名阁的片段,她便直觉那里有她的记忆。 而她提供给他们的,便是混沌岛上的人员配置。 混沌岛上分三公九卿十三吏。分别对应着他们的实力。这样的权利分配,却让王眉想到了朝野的分布。难道,这混沌岛主,也曾是外面的魂魄? 可是,这又与神荼郁垒所说不符,二神明明说过,这混沌岛主是葫芦界土生土长的器灵,而之前袈南的记忆里,这混沌岛主又是一只吞兽所化。 这一切的一切,令混沌岛主的身份成谜,而随着王眉幽精一虚影的凝实,她又隐隐约约对那混沌岛主生出熟悉之感。 “还在想那混沌岛主之事?”卢湛的声音从王眉一侧传来,带了些许沙哑。他们这一路走来,途经的尽是黄沙,谁又能想到,这干旱黄沙的一边,竟然连着的是浩渺的大海? “嗯,总觉得那混沌岛主与我有几分渊源。” “呵呵,这世上还有与王阿姊没有渊源的人么?”略显刻薄的温柔声音,从王眉另一侧传来,令其余几人一同皱了皱眉。 “恐是没有。”谁知,就在众人以为王眉不会回答的时候,王眉竟然异常认真地回答玄无忧道: “少城主难道不知,这世上因果循环,哪怕千里之外的事情,也有可能与近在咫尺之人有关。而这因果,又有谁能说清,谁造成的因,谁又尝到的是果呢?” 说完,也不顾众人反应,率先向海水走去。 这一番话下来,跟随在侧的几人竟然听出了不同的意思。都略微深思了起来,只有玄无忧听后一时间面红耳赤,他以为王眉在讽刺他在客栈与蒙篆发生“肌肤之亲”之事。 遂他急急地便拉住欲跟随前行的蒙篆: “蒙大哥,当初在客栈,无忧不是故意……” 蒙篆被玄无忧拉住的一刻便不耐地皱了眉,但是对方的身份令他忌惮,前他并不想给卢湛和王眉惹麻烦,所以他语气虽然生硬,却依旧对玄无忧道: “少城主不必多虑,阿眉没有讽刺你的意思,她不过是就事论事罢了。” 言毕,手腕一抖一扭,便挣脱了玄无忧紧攥的手,头也不回地随着王眉向前而去。自然也就忽略了玄无忧那双翦水的眸子里一闪而过的怨毒——王眉那么明显的讽刺自己,蒙大哥竟然还向着她! 狐狸精!不要脸!明明是他先和蒙大哥有婚约的!这王眉凭什么得到蒙大哥那么多的注意和照拂?!凭什么?! 即使心里妒火旺盛,玄无忧还是咬了咬唇,状似娇憨地跺了跺脚,口中喊了一声:“蒙大哥!”便莲步轻移,向蒙篆追去。 几人漫步前行,在海水快要触到王眉的木屐上时,卢湛手心向上一翻,一艘碧绿的梭子便出现在了众人面前的海面上。 王眉这是第一次看到这种代步用的法器,不由认真多看了几眼,只见那碧绿的玉梭上,无数的法阵散发出莹莹的光芒。 王眉正要凝目看去,玄无忧再次开口道:“白帝大人,这便是传说中,您从北海西渡而来,乘的碧玉梭了么?” “然。”卢湛看了一眼满脸崇拜仰慕的玄无忧,内心不知怎么也升起一股反感。建康虽然不乏有小郎喜欢涂脂抹粉,以肤白为美,却没有小郎会刻意模仿女子娇俏神情,以此为美。 他虽然知赤城风俗,但是玄无忧这般全然女子做派的男子,他却是想都没有想过的。所以,玄无忧的撒娇,令卢湛浑身一抖,便闭上了眼睛,不肯再多说一句话。 王眉此时已经站在了梭子的另外一头,神识扫过其上的阵法,发现自己竟然能够读懂一二,这阵法与她在《星斗精要》上所学虽然有很大不同,但是其布阵的方位,却总是万变不离其宗的。 卢湛这梭子头上的阵法,暗含了一丝金之锐气,想必破开风浪是无忧的。而其上令套着的防御阵和浮水阵,也同她所学有着相似之处。 尤其是阵眼放置石头的位置,相似度竟达到八成。 “阿眉也对阵法感兴趣?” 不知道什么时候,卢湛走到了王眉身旁,见她对着梭子上的法阵发呆,便问道。 “嗯,能看懂一二。”王眉点头,不算谦虚地道。 见玄无忧又要凑过来说什么,卢湛赶忙接话道:“我与阿墨师从墨门,我墨门在阵符机关术上皆有涉猎,阿眉有时间可来我墨门一坐,想必师尊知道,这世上还有人自学成才,必会开怀不已的。” 第一百一十六章 渔船 “有机会一定叨扰!”王眉见卢湛面上没有一丝为难,便知道对方是真心邀请自己上烟淼岛,且也能在此事上做主。于是也不再虚伪客道,应了下来。 他二人自觉事无不可对人言,却没注意到玄无忧脸上闪过的一丝震惊——他们所说的墨门是什么地方?为什么他从来没有听过? 蒙大哥和他们相识,那蒙大哥又知道不知道,那个墨门?想到这里,玄无忧心下一阵绞痛,蒙大哥如果回去了,那他要怎么办? 玉梭速度极快,六人又是偷潜入岛,自然不会大张旗鼓地将各自气息放出很远震慑宵小,是以,那一艘小船被六人发现时,船上的人已经能够清晰地看清几人样貌了。 “仙师救命!!!仙师救命!!!” 那船上的人见到王眉几人乘坐的玉梭上,闪烁着光芒,且在海上海能够平稳破浪,毫无颠簸,便猜到了几人的身份,便大声求救起来。 对面的船上一共只有三人,一人做船夫打扮,另外两人却是一白一黑,两个身着直缀的年轻人。求救的,便是那身着布衣的船家。 “仙师!求您搭救小人一程!!!” 听见这求救,碧玉梭上的五人面上神情不同,反应也自然不同。 王眉几人在见到这船家时,心底都存了几分戒备——在这忘川海上,哪里有什么渔家?而对面一白一黑两个人影,又明显不是普通民众的打扮。 如今见对方小船完好,又何苦来求他们搭救?难道是船家被胁迫?但是修者的手段,几人再清楚不过,若要一凡人死,又怎么会放任其求救? 只有玄无忧嘴角笑意一闪,随即满脸同情地对蒙篆道: “蒙大哥,他们虽然很可怜,但是在这忘川海上,来历未免有些……” 蒙篆一语未发,连卢湛都微微皱起了好看的剑眉,显然对玄无忧的不耐烦已经到达了临界点,玄无忧所说的,他们几人又何尝不知? 但是若是对方有异样的心思,又为何会光明正大的打一声招呼?卢湛想到这里,下意识地看向王眉,却只见她面上一片冷然,竟然有隐隐发怒的迹象。 “十七郎?”即使知道王眉是女身,卢湛依旧沿用了之前的称呼。 “对面白衣的,是萧六官。” 王眉的话在寂静的忘川海上格外清晰,其内的情绪却令人捉摸不透。 “萧六官?”卢湛闻言,略带诧异地看向远处船篷内,那白色衣衫的男子,原来他也进入了这葫芦界么? “萧博远?!他怎么会在这里?!” 相对于卢湛的诧异,郑墨是真真正正的惊讶,他之前在阴间界与王眉、萧博远共同御敌,甚至亲自看着萧博远离开,怎么也无法想通,对方怎么会在此时出现在这里。 没等他们这边几人再说些什么,那身着黑衣的一把拉住还要再喊的船家,反手就将他扔进了忘川河,小船便逐渐又恢复了迅疾。 看到这一幕,玄无忧不禁捂唇惊呼一声,似是被这一声惊呼吸引,那黑衣人扭过头来,露出一张唇红齿白的柔媚面容,竟是个女子! 她似是露齿一笑,一手便揽着白衣的萧博远自进了船篷,随后小船便像是被神秘推动,顺风而去。 王眉看着远去的船篷,脸上一如既往的没有任何表情,只是船上除了玄无忧外都是她亲近的友朋,自然能够从她紧攥的拳头上看出些许端倪。 而此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王眉身上,自然也就没有看到玄无忧右手细微放开,极细的白色粉末便随着风飘散开来。 “我们跟上去。”半晌,在那小船即将消失在他们视线内时,王眉才对卢湛道。 “十七郎想通便好。”卢湛笑笑,顺应着王眉的意思,加快了碧玉梭的行进。那艘小船便逐渐再次在几人眼中放大。 “阿眉不要太担心,你那朋友应该是无恙的。” 出人意料的,出声安慰的,竟然是玄无忧,他抬起手,拉了拉王眉的衣袖,似是怕王眉嫌弃一般,赶忙又收了回来。 “多谢。” 虽然不解,但是王眉依旧礼貌地致谢。但是大部分的注意力依旧放在了前面越来越近的小船上,也就没有注意到她紫色的衣袖上,一个渐渐变浅的深色指印。 “不知诸位跟着在下兄妹二人,可是有何见教?” 一声带着矜傲的问诘从船篷内随着海风传来,带着不可一世的傲气。 “兄妹二人?萧家六郎何时有了一个妹子?”这次出言的,是郑墨。 他一脸嘲讽地问着,同时右手按上了纯钧的剑柄。然而没等他再多说什么,那女子竟是娇笑一声,随即一片绿色的光芒便从船篷上散发出来。 出人意料的,最先动的,竟是一直沉默的蒙篆。他手上黄光一闪,一副带着狼牙的拳套便出现了在他手上。 他脚下蓦地现出一片金黄,单脚一踏碧玉梭,人就像长了翅膀的大鸟一般,直接向那船篷跃去。 蒙篆如箭般射出的同时,郑墨也不慢。他的纯钧出鞘,剑尖带出的剑气如同彗星一般,拖着长长的尾巴,亦以一往无前的气势向前扫去。 卢湛却要比他们二人稳重许多,他一手掐诀,极力稳住被蒙篆一跺,险些压入水中的碧玉梭,一手蓝光乍现,一柄青铜伞便撑了开来,将船上几人护得密不透风。 就在三人各司其职,将那船篷尽纳囊中时,一声钟响,昭示了战斗的开端。 这是王眉在转生后第一次真正的动手,一上来,便以一声缚龙钟响将小船固定在了原处。 蒙篆紧随其后落在了船板上,他手中拳套光芒一闪,船上的禁制便摧枯拉朽一般崩裂开来。 对方明显不会如此轻易束手就擒,只见灰蒙蒙的光芒闪烁,如细针一般的灰色攻击像是刺猬的背刺一样,呈扇状向外散开,密密麻麻地将所有攻击挡在外面。 蒙篆和郑墨两人都是以攻代守的典型,两人与那灰光越战越猛,王眉却是皱了皱眉,不知怎的,她突然感觉一阵心慌,从她领悟幽精因果后,总是无来由的产生某些预感。 就像此时,她使出缚龙一招后,便感觉心慌难以自已,滞留在虎面钟上的钟槌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敲下去。 第一百一十七章 夜谈 “砰!”的一声,对面的船篷突然炸裂,王眉顾不得心下的慌乱,急忙再次舞动钟槌敲击最下方的缚龙钟。只是这一次,缚龙的对象却是蒙篆。 阴极之气化作龙头,一口咬住蒙篆,将他从对方的船板上拉回。也就在同时,那黑衣女子再次现出身形。 她一双细长的眼睛看着王眉,殷红的嘴唇流露出一丝冷笑,说出的话却让人摸不着头脑: “原来你就是那个变数。” 她话一出口,王眉登时感觉脑中一晕,头上∞符号更是一个闪烁,脑中的第七个虚影便膨胀了一下。 就在这一空隙上,那黑衣人竟是掌中带风,黑色的袖箭从她的宽袖中射出,直奔王眉门面。 这一切发生的极快,甚至连卢湛的青铜伞还没有滴溜溜地转动半圈,那黑色的匕首便已经与碧玉梭的防御罩摩擦,发出了刺耳的尖鸣。 这尖锐的声音入耳,令王眉刚刚失守的心神迅速回位,强压下心内的不安,王眉握着钟槌的右手,以极快的速度,分别从上下两排四个钟面上敲击而过。 一连串动人悦耳的音符从而向四面发散,其中夹杂了低沉和高亢,令蒙篆几人闻之精神不觉一振,所成的短暂曲调经过海面,竟引起巨大的水柱冲天。 而那袭来的袖箭在这声势中亦化作了粉末,被水柱一冲,便消失无踪了。 这一路敲击下来,王眉只觉得经脉酸痛,刚刚有被打通迹象的十五条络脉竟然在此一击后,有了萎缩的迹象。 王眉的这一击是她刚刚灵机一动,尝试出的招数。 原本她便已经掌握了震慑、涤荡和缚龙三钟,她的十五络脉隐隐小成,再加上她的天魂已经成就了天魂之体,这一切合起来,便令她又掌握了一钟,名唤“合”。 这一钟没有别的效果,只有合成曲调,融合所有音节的作用。但是就只这一个效果便胜过千万。 不要小看这一钟的效果,如果说之前所有甬钟的声音都有着自己的属性或者效果的话,那么经过一“合”,这些效果便相互叠加,最终所组成的攻击,便不是一加一等于二了。 比如她如今掌握的涤荡、震慑和缚龙这三招,叠加起来,形成的动听曲调宛如一声短暂的龙吟。能够令己方众人游弋倦怠的精神振奋,而循序的音波,更是毁去对方攻击于无形。 而刚刚那一击,也确实凶险。王眉的一击虽然令那袖箭粉碎,却也赖得卢湛反应甚快,控制碧玉梭变换了位置,令王眉一击乏力后,迅速变换了位置,躲过了对方可能的后续袭击。 不过那女子见一击不中,也不再恋战,掉头就走。临走前,她挑衅地看着王眉,一个阴柔的声音便在王眉耳边回荡起来: “小变数,看来你越来越强了,这样才好,老祖才有兴趣……那男娃娃,老祖便先带走了!哈哈” 王眉这才注意到,她身旁的萧博远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不见,只留下对方自己一人在对方空空荡荡的船板上,破浪远走的背影。王眉有心想要追击,却只觉得从内腑涌上一阵无力。 知道自己刚刚突破的的经络被刚刚的一击震荡,引起了内伤。王眉赶忙盘腿坐下,同时吸收起海上稀薄的阴阳二气,进入到她几乎干涸的经络内。 见王眉闭目盘坐,知道她在修复自身,蒙篆几人顾不得王眉刚才的惊艳一击,反而心下只剩担忧,三人自发地站在王眉左右前三个方向,将王眉围在正中,为她护起法来。 这令一直身处最后的玄无忧再次嘟起了嘴,但是知道刚刚自己在战斗中没有起到任何的助力,他又不敢再多置喙,只是看着前方似乎是一个整体的四人,死死地攥了攥拳头: 狐狸精,便让你再得意两天…… 五天转瞬即过,前方陆地的轮廓已经渐渐出现了在几人的视野之内。由于是夜晚,即使几人夜视能力极强,也不过看到了灰黑色的山影和月光照耀下的一片白石滩涂。 王眉结束一个周天的调息,睁开眼来,见到的便是这样的一副景象。夜风从忘川海上吹来,刮过碧玉梭的护罩,发出呼呼的声响,与碧玉梭上静谧的五人形成鲜明的对比。 王眉扭了扭有些僵硬的脖颈,微微站起身,轻轻越过还在调息的卢湛三人身边,向梭身另一边走去。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幽幽的问题从王眉身后传来,使得她向前的脚步一顿。一时却不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玄无忧。也就是这一个迟疑,就听玄无忧继续道: “你们终究是会走的,是不是?蒙大哥也会走的,是不是?” 王眉压下心底的怜悯,转过身来。正看见玄无忧一双大眼里满满的怨愤。 “这就要你去问蒙篆了。”她自己话音一落,便骤然感觉自己的身体不再受控,心下一惊,便要运转阴气腐蚀,阴气循着她的经络循环,却丝毫没找到任何异样。 王眉心下正震惊,便听到玄无忧的问句: “呵,你现在一定很疑惑,他们为什么醒不来,而你,也不能动是不是?” 玄无忧见王眉看来,似是自嘲的笑了笑,并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他只是转身走到蒙篆面前,细细地看着蒙篆的眉眼,眉梢眼角带了几分难以琢磨的温柔。 他似是轻轻呢喃,又似是气苦难抑: ”王眉,其实我很是嫉妒……嫉妒你身为女子。” 王眉张张嘴,却没有声音发出来,这一时间,仿佛整艘碧玉梭都沉睡在了玄无忧的梦里,他却是这梦的唯一主宰。 他细细摩挲着蒙篆细嫩面庞上的胡茬,自从他认出蒙篆后,蒙篆便不再刻意刮去胡子,隐藏自己了。所以现在,他面上已经逐渐恢复三四分了王眉最初认识他时的粗犷模样。 “蒙大哥还是留着胡子好看呢……” 不管王眉惊异的眼神,玄无忧自己仿佛也沉入了这个梦境,不愿意醒来一般嗫嚅着,偏偏他离着王眉不远,所有的话都丝毫不差地落入了王眉的耳中。 “为什么,我要生在赤城,生成这副模样呢?其实,我打扮起来也是很窈窕的,不必你差,你说是不是,王眉?” 第一百一十八章 上岛 “为什么,我要生在赤城,生成这副模样呢?其实,我打扮起来也是很窈窕的,不比你差,你说是不是,王眉?” 听玄无忧这样似泣似诉地问出问题,王眉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些什么。 其实以本心来讲,玄无忧长得可算是倾国倾城,即使在郑墨的艳光下,亦毫不逊色。 若他生为女子,只是他举手投足间传递出的无边娇柔,便可对这世间无数男子予取予求。 可惜…… “可是为什么,蒙大哥不喜欢我呢?我赤城之人,一旦心有所属,便会终其一生追随左右。即使对方娶妻生子,不愿给我一个女儿身,我亦不悔,王眉,你能为蒙大哥做到这种地步吗?!” 玄无忧的语调温柔坚定地表达着自己的爱恋,及至最后,质问王眉的语调却显得有些肃厉。 王眉闻言皱了皱眉,想要说他误会了自己和蒙篆的关系,却发现不知何时,自己的身体已经不受控制,连动一动舌尖说话,都没有办法做到。 她这是……中毒了? 眼看着对面的陆地越发近了,王眉顾不上玄无忧的疯狂,心下越发着急起现下的形势。 玄无忧问完之前一句,似乎是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再抬头看王眉时,脸上已经没有了之前的认真冷厉,反而又恢复了之前的温柔小意: “你们不过是中了我赤城独有的‘挽君粉’罢了,三个时辰后,自然就会行动自如了。” 见王眉眼中泛起焦急不耐,玄无忧展颜一笑,顿时如春光明媚,说出的话却带了几分落寞:“我知你定是不耐烦我久矣。” 他终于站起身来,越过王眉走向梭头,低沉的声音慢慢飘了过来,传进王眉耳中带起她浑身的颤栗: “不过,你也不耐烦不了几日了。” 王眉待要再挣扎一下,就听身后“噗通”一声,随后便是忘川海上一如既往的静寂。 玄无忧跳海了? 王眉还来不及惊讶着玄无忧的举动,他们所在的碧玉梭便上下摇晃起来,显然是在被什么东西不断地撞击。 碧玉梭失去了卢湛的控制,防护罩被撞得忽明忽暗,仿佛下一刻便会破裂,映衬着梭上四人的面庞更显晦涩。 远处的陆地离碧玉梭越发近了,只是这护罩失去了卢湛的法力加持,也愈加摇摇欲坠起来。此时虽然陆地在望,碧玉梭却还是行驶在海上的。 一旦护罩破裂,他们几人恐怕都要葬身在那不断撞击的巨物之上。 情况越是危急,王眉心下越是冷静,她看着离自己不到五步距离的卢湛三人,感觉着心口处族佩传来的温润,心下一动,便在识海里急唤起风蚺虎面。 “主君,风蚺在。” 风蚺的声音率先从识海的另一端传来,自从王眉上次与她彻底签订了主仆盟约后,她便以鬼修的魂身寄居在了她的族佩内,又以彼此之间的盟约联系,寄一缕神魂在王眉的识海若木之上。 王眉此时在识海内呼唤,她自然会应声。 “你魂身可否出族佩?”王眉问道。 “奴可一试。” 风蚺声音一落,两道身影便出现在了王眉身前——一身红衣胡服的风蚺以及一身黑衣素面的虎面。见他二人现出身形,王眉才舒了一口气。 虎面的性子颇慢,但是行动上却从来不会拖后腿,就像这一次,他虽然并未应声,但是行动上却没有慢上分毫。 “主君,这是?”风蚺一露面,不用王眉多说,便感觉到了所在梭身的极度不稳。 “你二人分别带着我们四人离开这里,前方滩涂上会合,可有问题?” 王眉的神识向二人传达完,便感觉自己腰间一凉,随后身边红衣一闪,风蚺已经将郑墨揽在右手边,转瞬间便挪移出了碧玉梭绿色的防护。 碧玉梭的防御只是对外,从内出去却是没有障碍的,否则玄无忧也不会如此简单的就可以跳海了。 王眉被风蚺揽在肩头,正对着逐渐飘远的碧玉梭,整个碧玉梭此时已经密密麻麻地被灰色的光芒包围,而这灰芒之下,一个巨大的身影正缓缓浮出水面。 随着那身影浮出水面,原本连绵的海浪便骤然变成了滔天的巨浪。 王眉还待再看,却只感觉兜头一寒,她便眼前一暗,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时,王眉只感觉身上暖洋洋的,耳边的声音也逐渐清晰起来,一波波海浪声夹杂着不知名的鸟兽吼叫,他们这是到了混沌岛上了? “十七郎可还好?”这是卢湛的声音,平稳中带着几分从容。 “应是无恙。”蒙篆回答道。 “那怎么还没醒过来?”郑墨依旧挑衅,但是却也掩饰不住他的关心。 “她之前在梭上最后一击显然有些勉强,恐是伤了经脉,如今比我等晚些醒来也是应有的。”蒙篆回答,虽然语气明显不冷不热。 “主君需要休息,烦请各位安静些。” 风蚺柔媚的声音不骄不躁,却莫名令几人身上一寒。 这蒙面女子出现的突然,在他们醒来时便和另外一黑衣汉子站在王眉左右,显然是以侍从之位自居。 除了郑墨能隐约猜到些什么外,蒙篆和卢湛都不知其来历,只觉对方一身红衣似血,却莫名让人感到魅惑的气息扑面。 “你是……小蚺?” “风蚺,不得无礼。”王眉在郑墨询问的同时开口,她睁开眼睛,眸子中闪过一丝诧异,面前的五人均是衣衫褴褛,就连卢湛,身上的衣袍竟也带着几缕血迹。 “这是?” 几人作为修者,又都有师门,身上的衣物自然也都不是凡品,无论如何也不该会有这样邋遢的时候,除非,现在他们竟连施法除垢都做不到了。 “这混沌岛上有限制阵法,所施法术效果不及原来十分之三,且恢复起来极其艰难。” 卢湛见王眉一脸不解,面上浮起一丝苦笑,他们在最后上岛之前,又被那条攻击他们的怪鱼追击,幸而虎面和风蚺速度够快,才勉强逃得一命。 谁知道,上岸后,刚刚过了三个时辰,他们三人相继从挽君散的药性中清醒过来,却又遭到混沌岛上一群蠵龟的攻击。 第一百一十九章 阳毒 三人合虎面、风蚺五人之力,才勉强将蠵龟打退,从而退进了石滩旁边的灌木林里,也就是王眉醒来的地方。而他们三人的灵力此时也已经消耗的一干二净了。 按照他们一直以来的习惯,身上灵力损耗自然就要打坐恢复,这一打坐便发现了异样——他们从环境中能够吸收到的五行之力竟然淡薄的近乎没有。 幸而几人都颇有家底,以丹药勉强将灵力恢复到十之八九,但若是要他们再用灵力修复自身衣衫,他们却也是不肯的了。 这一系列的际遇才导致王眉一睁眼,便见到了三人落魄邋遢的模样。 “十七郎,你的伤势如何了?”卢湛解释完了他们的处境后,便再次询问的道。 这一次,轮到王眉露出一丝苦笑了。 王眉苦笑的原因很简单,她的经络里现在空荡荡的,只有一丝本源的极阴之气在其内游走,其状若细丝,若不仔细感觉她都不会发现。 那一日,她以“合钟”将三钟音调合起来,而后激发出的一招瞬间抽空了她经络里的所有阴阳之气。使得她原本刚刚露出些微迹象的十五络脉瞬间便的忽隐忽现起来。 原本她觉得自己只不过是力竭而已,但是刚刚她想要调息时才发现,她体内经络不但没有传来盈应,反而越发的疼痛起来。 疼痛如细针,扎得王眉心烦意乱,又无从下手。这是她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对自身状况毫无把握。 “十七郎,不若我们回去白帝城,再做打算?”开口的是郑墨,语气里是鲜少的关怀和正经。同是修者,他自然看得出王眉的不对劲,可是没等他再开口劝说,王眉已经摇了摇头。 “我们现今已达混沌岛,那日短暂一战,我唯恐那女子便是混沌岛主之分身,而萧六官被她所制,若我等如今回返,萧六官不知会有何损伤。” 听她这样说,卢湛三人也是默然。若是没有见过萧六官,没有见过那个神秘女子,他们也许还有退路,但现今他们已经见过两人,无论是出于道义,还是出于计划的周全,他们都无法现在退出。 尤其他们还隐约猜到,混沌岛主吞兽的身份。如今这岛主抓了萧六官上岛,恐怕打得也是这主意。 “玄无忧……”既然已经定下留在岛上,王眉便不再这个问题上多做停留,转而说起了玄无忧的事情。 “你还提他?!那袭击我们的鱼怪,恐怕还是他招惹来的。”郑墨略带激动的声音响起,显然是恨极了玄无忧。 “正是,阿眉不必担心。他必不会轻易这么自绝的。” 蒙篆知道王眉考虑的是他的心情,也开口回应道。语音里没有什么起伏,显然也已经笃定了玄无忧还有后招。 其实王眉心底也这么觉得,毕竟玄无忧完全没有理由自绝于他们几人面前。而他在之前给他们几个下药,又引来怪鱼,到底是为了什么? 还有,既然他并不想自杀,那么最后那句话,又是什么意思?自己不耐烦不了几天了,是说,她的性命没有几天了? 想到这里,王眉心下一懔,突然想到了某种可能,她顾不上卢湛三人就在眼前,急切地进入了识海内,寻到仙音音所在。 “音音,你可通晓赤城的毒?” 之所以不问卢湛而是仙音音,就是因为卢湛虽然贵为白帝城之主,但是对于赤帝城的隐秘却不见得知道多少。 但是仙音音却不同,她是阴阳界诞生的诱因,发生在这两界的事情,她鲜有不清楚的。所以王眉才第一时间沉入心神中询问起仙音音。 “赤帝城?” 王眉到的时候,仙音音正坐在一角凉亭内发呆,听到她突如其来的问题,先是反问了一句,而后才点头道: “阳哥确实有几份阳毒的方子埋在了阳界当中。阳界阳气最重的地方,除了阳极,也确实在南方,难道便是你说的那个赤帝城?” “阳毒?效用为何?”王眉追问道。 “阳毒其实并不是害人的毒物,相反,还经常被一些人用来救命。 通常阳毒以阳气为引,相较于阴毒,阳毒效用更快,而且其效用多数为激发寄体自身的潜力,但是使用过后,身体会有较大的亏损,但是调养一些时日,便可以恢复。 所以虽说叫做毒,其实不过就是副作用大一些的药罢了。” “那可有阳毒会令经络阵痛,无法聚集灵气?” “我印象里是有这么两种,一种叫做涂灵散,使用后,身上灵力可以一次性大量流失,且速度很快,但是攻击效果却是翻倍的,不过之后经脉便会疲软酸胀,空无一物。最适用于一击制敌; 另一种叫做制灵散。吸入一点儿,便会使得灵气吸收变缓,攻击也会变得弱小很多,但是同样好处也很明显,这样锤炼出来的经脉,要比快速吸收灵气锤炼出来的经脉更加坚固,攻击虽然变得弱小,但是却能锻炼使用者的控制能力。 所以制灵散是修习法术,功法时最好的辅助丹药,且没有任何其他的副作用,还能强韧经脉,达到一举多得的效果。” “可有致命的阳毒?”王眉听到这里,眯了眯眼,问道。她不相信玄无忧会无的放矢,他既然这么说过,那么必然不会是想要吓一吓她。 “唔……我想起来了,还有一味阳毒叫做挽君散,使用后,受药者三个时辰内无法运功,无法行动,形如枯木,以前是医修用来治病时用的一味药。 但是这挽君散若与涂灵散混用,就会转变为剧毒,中者会在半月内经脉酸痛,修为尽失,最后形如重伤一般的死去。” 听到这里,王眉眼皮不禁一跳。这涂灵散的效用听上去便如那日她所用的合钟一击,而其副作用也与这两日自己的状况如出一辙。 而那挽君散玄无忧已经亲口证实过了,那么也就是说,她如今确实中了这两种阳毒混合后的剧毒。 “可有解法?” 第一百二十章 拔毒 “阿眉,怎么样?可感觉好些了?” 王眉一睁眼,便见到郑墨一脸关切的坐在她对面,乌黑的发带着夜间的露水,现出几分湿意。衬着他皎皎的面容,越发显得眉目似画。 “阿墨莫担心,眉尚安好。只不过,我们恐怕要在此多盘桓一些时日了。” “怎么?” “我等中了玄无忧的阳毒,需要在此将余毒排净,方可启程。”王眉将从仙音音那里听来的关于阳毒的内容复述了一遍,同时将解毒的方法也告诉了众人。 虽然卢湛几人体内修炼并非极阴之气,但是王眉却亦可将其体内阳毒吸出,以自身极阴之气引导吞噬,从而为几人解毒。 几人听完王眉所述,面上皆现出震惊之情,蒙篆更是满面愧疚——如果不是自己,就不会招惹玄无忧对付王眉。 而即使事情因他而起,阿眉也没有怪他,反而还肯帮他驱除阳毒,胸口满满地充盈着的一种情绪,使得蒙篆心底一个念头慢慢地浮了出来——要一直跟随王眉,保护她,让她远离危险,远离生命之忧…… 王眉不知蒙篆的心思已经飘远,她见对面三人都没有反对,便打算马上开始在自己的经脉实验一下。 “我先在自己体内尝试,一日后,如若没有醒来,你们便不要再顾忌我,以阿湛的白帝身份,与赤城讨要解药应该也不难。” 她话音一落,就见对方三人面上同时浮上不满,郑墨再次率先开口: “王氏十七郎,我等在你眼中就是如此怕死不成?” 王眉见此,便也知自己失言,她心中一暖,嘴角也相应地浮现出一丝笑容,不再多说,深深看了对面三人一眼后,兀自内视起自己的经络来。 原本随着她幽精的完善,继她的十二正经已经被完全打通后,她的十五络脉也已经渐渐浮现出来。 本来游走在她十二正经已经趋于饱和的极阴极阳二气,便散溢进了这新浮出水面的十五络脉。十五络脉经极阴极阳之气滋养,按照常理应该循序渐进地扩大,及至最终被打通。 但是由于之前那涂灵散的效用,竟使得她一次性抽干了经络中的所有阴阳之气,只留一丝极阴一丝极阳维持她身体内的运转。这自然便伤了刚刚成型的十五络脉的根基。 为今之计,她只能将体内的阳毒找出来,而后以这一丝极阴之气吞噬,随后再与极阳之气转化,从而达到阴阳平衡。 按照仙音音的指点,王眉仔细内视,果然发现就在她的经络外侧,此时附着了无数白色的小点儿。这便是那阳毒了么? 如果不仔细看,这些白色的小点儿是根本无法被发现的。王眉之前第一次内视时,便忽略了过去。如今一寸寸地看来,这些小点儿使得她原本光滑的经络外层,竟显得有些凹凸不平起来。 确定了目标,王眉便静下心来,调整起自己的状态,那发丝一般细小的极阴之气在王眉的控制下,缓慢而稳定地沿着她的十二正经循环起来。 王眉一边运行功法,一边再次仔细观察起她体内的变化。虽然一心二用,但是由于她天魂的强大,也没有出现什么差错。 而这一观察,便明显看出那些白色小点儿的作用来了。随着她极阴之气在体内运行,周围环境中的阴气逐渐以王眉为中心,汇聚而来。 原先这些被吸引来的阴气会进入王眉的经脉,而后通过十二正经阴阳转化,逐渐形成平衡的阴阳二气。 但是现在那些被吸引来的阴气,大部分都会在进入经脉前被那些附着的小白点儿吸收,那些小白点儿在吸收之后,更是逐渐变大,将王眉的十二条正经更加严实地包裹起来。 而经过小白点儿“剥削”的阴气,再进入王眉的经脉中,早已经不足之前的百分之一,长此以往,她的经络必会因为缺少阴阳二气的滋润逐渐枯萎,变得毫无弹性,甚至是寸寸断裂。 如果到了那一步,不要说修炼,王眉就算死,也会死得异常痛苦。 想到这个后果,王眉不禁对玄无忧产生了必杀的决心。她与玄无忧并无仇怨,对方却下了这样的狠手,不仅要她的性命,还要让她尝尽经脉寸断的痛苦。 王眉从来就不是一个慈悲心肠的菩萨性格,她的世界里奉行的从来就是你要我死,我便要你亡的狠厉原则。 所以她如今既然已经摸透了玄无忧的用心,王眉的报复便丝毫不会再留余地。只是现在说这一切都还言之过早,她的首要任务便是要将这些阳毒清除,从而救自己一命。 她按照之前仙音音指明的方向,调转那一丝极阴之气,猛地探出十分之一于经脉之外,在经脉还没有传来疼痛之前,便一把拉过一颗附着的白色小点儿,重新进入经脉。 只这一引一拉,便牵动了她的经脉一疼。毕竟这阳毒是附着在她经脉之外,这样从经脉内通过极阴之气的穿透以及吸附之力,将不属于经脉的阳气硬生生地拉入经脉,也使得她的经脉有所破损。 仅仅这一点点破损,便疼的王眉额头冒出冷汗。可是她却别无选择,除了这样,她暂时没有别的手段将这些白色的光点吸纳进体内。 这疼痛也激发了王眉内心的倔强,她在吸收了一颗白色光点后,毫不犹豫地继续利用之前的创口再次拉进了一颗。 就这样,整整三个时辰,王眉不停地吸收,牵引,拉进,再吸收那些依附着她经脉的白色光点。她身上的紫衣已经被她自己的冷汗浸湿了一遍又一遍,沉浸在修炼中的王眉却毫无所觉。 一天的时间很快即将过去,坐在王眉对面的卢湛三人,随着时间的流逝,脸上的表情也渐渐焦急起来。 他们不知道王眉驱毒已经到了何种地步,仅仅看她原本便白皙的面庞逐渐苍白起来,便也能猜到,这驱毒一事并没有她之前所说的那样风淡云轻。 “我就说不能让她这样贸然开始!” 第一百二十一章 十三吏 郑墨手掌撑地,猛地站了起来,仿佛这样就能将心中的郁躁一起拍出一般。 “阿墨,你且稍安勿躁,你这样只能影响周围环境内的灵气,丝毫帮不到十七郎。” 卢湛张口劝慰道,他心底亦有些后悔,但是此时王眉已经开始驱毒多时,他们无论说什么也已经都晚了。 “我能感觉周围的阴气聚集,主君应该已经开始驱毒,你们不要乱动,扰了主君的修炼。” 风蚺一向妖媚的声音此时却带了王眉特有的冷凝之意,冻得郑墨原本原地踱步的脚再也迈不出去。 他狠狠地盯着风蚺已经凝实的魂身,却丝毫没有用处,风蚺依旧抱肩站在从出现就沉默到现在的虎面身边,一个眼神都没有回应给他。只有微微翘起的唇角泄露了她此时的好心情。 郑墨气怒无比,却又无可奈何至极。他狠狠地瞪着风蚺,仿佛这样便能将怒气宣泄出去,可是无论他如何“怒送秋波”,风蚺的表情都没有再多一丝的变化。 终于,就在落日彩霞将天空再次染红的时候,王眉缓缓呼出一口气,紧闭的双眼也再次睁开来。 “阿眉?” “十七郎?” “主君!” “你怎样?” 看着面前一张张紧张关心的面庞,王眉发自内心地绽出笑意: “幸不辱命。” 四个字一出,王眉便感觉四周的空气一松,郑墨更是仰天大笑起来,“我就知道,王十七你是遗祸千年的料!哈哈!” 王眉凤眼一凝,看向郑墨的眼神便像刀子一样将得意忘形的郑墨凌迟了一番——不会说就不要说,祸从口出的道理,难道还要她再教教他不成? 被王眉的眼刀一剐,郑墨刚刚还猖狂大笑的神情便被冻在了原地,他尴尬的站在原地,面上通红一片。 他这少有的窘迫样子顿时引发了其余众人的大笑。见连日来的紧张疲惫在这一笑中尽数消散,尴尬的郑墨眼中也流露出隐藏的笑意。 随后的几天,王眉一边清除自己体内的阳毒,一边将卢湛三人体内的阳毒吸取到自身。这个过程却比她清除自己的阳毒要省力很多。 原因无他,郑墨几人的阳毒虽然也是附着在经脉之上,但是王眉却可以控制极阴之气从其上席卷而过,直接带回自己的经脉内部,而后吞噬转化。 再加上他们几人中的阳毒并不若王眉这般复杂,也就没有那么强的吸附之力,这也使得王眉在位他们吸出阳毒的过程中,感到分外轻松。 就这样,半个月的时间如白驹过隙,转瞬即没。 这一日,王眉几人刚刚调息完毕,打算一探混沌岛时,一个如同鸟鸣的尖锐声音便传进了灌木丛中: “外间来的小贼!本将知你们就躲在这里面!识相的,速速出来受死!也省的本将焚林屠木,乱遭杀孽!” 几人对视一眼,心中都知道,该来的总归还是来了。不知怎的,王眉非但没有担忧害怕,反而心中隐隐升起一股兴奋之情——这混沌岛主终于按捺不住了么? 只是王眉还没起身,身边红影便是一闪,紧接着便听到郑墨嘲讽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我还以为是什么名将,原来不过是一只扁毛白鵺(注1,音同“夜”),怪不得叫的这样难听。” 说罢,便揉身而上,一柄巨剑舞得砂石翻飞,与对方立时便战在了一起。 那尖锐人声的主人被郑墨的一番话气得吐血,说了句“宵小胆敢!”便发出一串风刃,誓要取这口出狂言小子的人头。 前方战斗激烈,后方王眉却稍稍冷静了下来。前方的这个必是沈暗云交换情报里的三公九卿十三吏中的一吏了吧? 这白鵺,貌似是个妖修?看来这混沌岛上果然是鱼龙混杂,各类修者聚集,俨然是外面大千世界的翻版。 而三公九卿,始自大汉,难道,这岛主与大汉亦有关联?到底,那日的绝色女子是不是混沌岛的岛主呢?而她所说的,自己是那个变数,又是什么意思? 她这边一边想着,手中也不慢,身后巨大的虎面钟已经伴随着她手中的钟槌出现。 自从吸收了那些阳毒,她体内的阴阳二气再次充盈起来,甚至那些多余的阳气还被极阴之气锤炼出了极阳之气来。补充了她之前所有的损失。 这也使得虎面钟越发清晰巨大起来。原本的虎面钟只有王眉一人高,如今的虎面钟却已经成了宽三丈,高两丈的庞然大物。 如今的虎面钟的钟架越发庞大而狰狞,青铜的钟面泛起黑白两色莹润的光芒。她屏息而待,并不急于出手,郑墨有自己的骄傲,在他没有求助前,王眉不会贸然插手她的战斗。 场内风沙弥漫,纯钧剑剑芒吞吐,显然两人正战得难解难分。 “阿墨的剑法又有精进。” 卢湛站在王眉身侧,看着眼前战得难解难分的一人一妖,难得地品鉴起郑墨的修为来。 “那是自然,他如今已经迈入筑基后期,对付这样一个筑基中期的妖修,也是绰绰有余的。” “还是要谨防妖修的手段,很多大妖都有着天赋技能,也不知者白鵺有何特殊的天赋。” 卢湛相对王眉,对各门修者之间的差异显然更加清楚。此时说起来,也不免担心。 “可使声音默。” 说话的,是一直关注着战局的风蚺。她此时红唇紧抿,一双蛇眼眼尾通红,带着一股煞气。她本就是大妖白矖的魂魄,即使如今转为鬼修,依旧不影响她对各个大妖的了解。 白鵺亦是上古妖兽,其天赋技能便是使人声哑,修者符箓咒印都是要靠念诵咒语来辅助释放,其中一个音节错误,就会使法术无效。 郑墨的术法正是简述与咒印相结合,若是白鵺断了他的咒语,就相当于坏了他一半的修行,即使他比白鵺的修为高上一小阶,少了一半的手段,也不免难以取胜。 想到这里,风蚺的红唇抿得更紧了些。 “莫要担心,阿墨不会有事。” 王眉的声音像是保证,风蚺闻言一愣,转头去看王眉,对方却已经重新将注意力投回了前方的战场,仿佛刚刚的话不过是她的幻听。 第一百二十二章 郑墨一战 没等风蚺说什么,只听场内一声尖锐的嚎叫,她慌忙转头看去,只见刚刚还威风凛凛叫嚣的白鵺大将已经身首异处。 一时间,场内风沙落定,露出一人迎风而立,他红色的衣角被海风吹起,伟岸的身形如亘古神祗。 郑墨一身红衣独立场中,手中斜垂着的纯钧剑尖滴血,血滴落到刚刚被斩落的白鵺人首上,发出“嗒嗒”的响声。 不远处海浪拍岸的哗哗声,更给场内静谧的气氛添了几分肃杀。 “下一个,是谁?” 郑墨抬起白净的面庞,一缕发丝被海风吹起,露出他似笑非笑的神情,显然对刚刚一战极其满意。 直到这时,站在灌木林后的王眉几人才看清,对方来的果然是十三个“人”——算上地上身首异处的白鵺的话。 站着的十二个人均见识了刚刚郑墨的手段,一时间倒也没有人站出来再次挑衅。他们相识几百年,对彼此的实力自是一清二楚。 白鵺在他们当中虽然不算翘楚,但也绝不是三招两式便能拿下的弱小。在对方这个人类手里走了不过百招便被斩于剑下,这令对方的十二吏心下多少都有些惊讶。 “阁下便是郑墨郑公子了吧?” 这次开口的,是一个面若冠玉的男子,他缓缓向前踱来,面上始终泛着微笑,手中转着的两个核桃发出当当的响声,倒是盖过了郑墨剑尖血滴在地上的声音。 见郑墨不说不答,对方也不恼不怒,反而笑咪咪地道: “早闻公子嗜战,如今看来果然不错。” 郑墨却已经不耐烦了对方的聒噪,他左手掐诀,右手纯钧再次举起,对着那漫步而来的男人便时一剑刺去。 那男人显然也没想到郑墨竟然一言不发便展开攻击,慌忙间赶忙将手中两只核桃抛出,那核桃也不知是什么树结的果子,与纯钧一碰,竟然发出了金戈相击的声响。 火花一闪,纯钧与那核桃一触即分,郑墨再次揉身而上,左手掐出一个攻印,右手纯钧再次吐出火红的剑芒,气势一时无两。 谁知,那玉面郎君却只是微微一笑,不慌不忙地双手交叠,置于胸腹之间,随着他的动作,他面前便出现了犹如实质的一面水镜,郑墨的所有攻击打在水镜上竟都被一一吸入。 “糟了,竟是反影水镜!”风蚺的声音满含焦急,她脚步前移,便要上前,手腕却是一紧,她回头刚要怒斥,却发现抓着她手腕的,正是王眉。 “主君!”风蚺急道,“那反影水镜会吸收所有攻击,而后三倍返回施术人之身,郑墨的修为三倍的攻击便相当于开光期的一击了!” 谁知,王眉依旧摇了摇头,目光看向场内,手却坚定地握住风蚺的手腕,示意她还不是时候。王眉这样表态,风蚺只得压下心内的慌张,继续看向场内。 郑墨依旧不断地将攻击打入水镜,而那玉面郎君的表情亦是一派轻松随意,甚至还隐隐带了几分得意——他这水镜可是当年进入葫芦界之前族内长辈赐下来的。 当初那长辈便说过,在凝丹前的对手面前,这个水镜几乎是无敌之物。只要对方将攻击打入,等到对方攻击停止的一刻,便是三倍返还之时。 遂他此时只需以逸待劳,等对方力竭,他便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将对方败于此地。 “主君!!”风蚺见郑墨还在不要命地发动各种攻击,心下不由更加着慌,她略带哀求地看向王眉,声音里充满了乞求的意味。 “稍安勿躁!”谁知,王眉依旧不为所动。 风蚺咬了咬下唇,也罢,即使主君不放自己,大不了,那人死了,自己也……想到这里,她却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什么时候,她对这人的感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 场上局势却在风蚺思维发散时突然产生了逆转。只听“咔”的一声,那玉面公子手中的水镜竟然裂成了三块,他本人也吐出一口黑血,顿时委顿了下来。 而郑墨亦不好受,他气喘吁吁地站在原地,因为灵力剧烈消耗,仔细看去,便可观察到,他的全部重量竟然已经转移到了右手里杵在地上的纯钧上。 而对方显然也被郑墨的表现惊呆了。原来郑墨第一击击在水镜时便发现了古怪,但是那时他想收手已经来不及了。 很快,王眉的传音便到了,他也借由知道了这水镜的真正作用。知道的一刻,他心里便是一凉,他自己的攻击如何他自己比谁都清楚,若是三倍返回自身,他恐怕自己都接不下自己的一击。 但郑墨从来不是个束手待毙的人,这危机反而激发了他内心的倔强好战,他孤注一掷地将所有灵力用在了攻击上。 虽然水镜可以吸收攻击,但是他却不相信这水镜没有上限。凡是法宝符箓,发挥的作用无不依赖于使用者。 这玉面公子的修为与他在伯仲之间,但是他兼修剑术,攻击更加凌厉,而那公子明显是法修,且这水镜又是防守类的宝物,想必对方打的是以逸待劳的主意。 想到这儿的时候,郑墨的嘴角便现了一丝冷笑,他什么时候让别人占过这种便宜?毫不犹豫地,他便咬碎了嘴里含的一枚补灵丹。 而后所有攻击便像不消耗灵力一般倾泻而出。果然,见到他攻势愈猛,丝毫没有衰弱的迹象,那玉面公子脸上逐渐现出慌乱,诧异,恐惧等表情。 知道对方快要撑不住了,郑墨更是一鼓作气将所有灵力一次性祭出,当真只听“咔”的一声,那水镜应声而裂。而他自己,也因脱力而无法继续动作。 “铛!”的一声,唤醒所有还沉浸在惊讶中的人,一条黑龙从灌木丛中窜出,准确地揽住郑墨的腰,向后拉去。转眼就消失在了众人的面前。 “抓住他!!我们一起上!” “对!我们一起上,一定能抓住他们!” 如梦初醒的十一吏夹带着各色法术,集体向着灌木丛奔来,从气势上来看,仿若疯魔。王眉几人对视一眼,除了郑墨外的三人两魂俱都如临大敌般握紧手中的武器,准备迎接这一场恶战。 第一百二十四章 桃衣女子 变化往往就发生在最危急的时刻,东方突然一声清啸传来,而那原本状似疯狂的十一吏在听到这声清啸时,动作整齐划一地停下了飞奔的脚步,转而向着东方跪拜下去。 只见一个身姿丰腴,穿桃色襦裙的女子凭空踏剑而来。她脚下的剑异常小巧,只有一个虚虚的黑影。看到这个身影,刚刚脱力的郑墨桃花眼中再现一丝血红。 女子一落地,便满面带笑,樱桃一般红润的唇内发出银铃般的笑声,“这是做什么?这么大动干戈的,岛主可没说要一群尸体呀!” 这女子看上去和气爽朗,但是十一吏却在她一出声,身子便同时抖了一下。显然此女平日里积威甚重。 “岛主有请几位内岛一聚。”那女子却不理跪在地上的十一吏,转过身来,笑眯眯地对灌木丛后说道。 “我等与岛主素未蒙面,怎好如此叨扰?” 冷情的声音从灌木丛中传出,令那桃衣女子不禁皱了皱眉。随即,她似是觉得好笑一般翘了翘唇角,露出的笑容却异常冷: “岛主之令从不打折扣,无论几位是否愿意,恐怕今日都要和小妹走一趟了。” “桃卿所言,吾等却难从命。” 王眉再次拒绝了女子,却在同时点出了女子的身份——九卿之一,廷尉桃慕仙。关于她的身份,王眉也是根据沈暗云给出的情报推测而来。 情报中称,九卿之一,廷尉桃慕仙,喜桃色,以承影为器,一身刺杀功夫已臻化境。掌管岛内刑辟。 这女子一出现,十一吏便身形惧怕到颤抖,显然这女子平日里便对他们掌有生死大权,而九卿中,只有廷尉掌管刑辟,积威才会如此之重。 且女子桃义影剑,身份自然呼之欲出。 那女子显然也很诧异会被一个外人点破身份,但是转而她便自以为想通,手中承影一闪,离王眉最近的一棵矮小的灌木便被斩断。 但是女子的话确实冲着十一吏说的: “泄露本卿身份,等同泄露岛内机密,尔等回去自去内廷领罚!” “诺!”十一吏听到内廷二字,浑身便是一抖,但却无一人张口申辩。 “既然公子知道了奴家的身份,奴家便更不能放几位公子离开了。还是乖乖和奴家回去的好!” 她话音一落,一片泛着桃粉色的花瓣雨便从天而落,不要小看这粉色的花瓣,每一片花瓣都边缘都极其锋锐,被沾到一点儿在身,便是一道流血不止的伤口。 “便是你杀了师妹?”郑墨刚刚恢复了一丝力气,不顾被桃花割伤泛出黑血的伤口,一步步只向桃衣女子靠近走去。 “阿墨!”卢湛一边躲避,一边大喊。同时手中的铜伞张开,抛向郑墨所在。 “蠢货!”蒙篆嘴上虽骂郑墨蠢货,脚下却犹如生风,毫不犹豫地向郑墨飞奔而去,试图将他拉回来。 而有人却比他更快一步,令蒙篆只来得及看见一道红色的背影,以及女子不知何时同样变成火红的头发。 “你要找死,别连累主君!”风蚺一把拉住已经脱力的郑墨,不管他愤恨的目光,直接一个翻身,将他背在了背上,身形如电地回到王眉身旁。 “做得很好。”虽然知道自己不过是风蚺的一个借口,王眉依旧夸赞道。她的身周,一片莹莹的白光此时正忽明忽暗地闪烁,显然也在经受着那桃花花瓣的腐蚀。 “主君放心,蚺这便处理掉她。” 谁知,这一次风蚺竟然主动请命,在王眉略带深思的眼神中直奔桃慕仙抬起的右手而去。 风蚺一向以速度见长,她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两柄黑色的匕首,犹如鬼魅一般出现在桃慕仙的身后,双手匕首交叉,直指对方咽喉。 桃慕仙能够被选中作为廷尉自然不可能这么简单被杀,她身影一个模糊,再出现时便站在了风蚺的右前方,她右手直接下挥,一片阴影便出现在风蚺衣襟上。 却只斩到一片残影,在她发现斩空时,风蚺已经发动了第二次的攻击。 她凌空如燕滑翔,从对方头顶攻入,直取对方门面。桃慕仙只来得及抬起左手抵挡,金玉敲击之声响起,风蚺的身影再次消失在桃慕仙的视线里。 桃慕仙身在战局,自是无法看破。但是站在局外的王眉几人却是同时为风蚺丰富的应敌技巧拊掌,她身形极快,攻击角度极其刁钻,常常出其不意地将桃慕仙逼得手忙脚乱。 仅仅百招下来,对方便丝毫没有了优势,反而连跪在原地的十一吏都能看出桃慕仙所处下风。 他们刚刚想要起身支援,便听到两声钟响,内心升起无限惶恐的同时,脚却再也迈不开来,原因无他,只这两声钟响,他们面前的石砂便变成了石粉。 这惊变使得他们不仅没有前进支援,反而受惊般地后退了一步——原来他们要对付的是这样一个层次的对手,怪不得,对方一直没有出面——完全没有必要嘛! 而那个被他们认为完全没有必要出手的王眉,此时也确实面不红气不喘地在凝神观察风蚺和桃慕仙之间的你来我往。 两人都擅长以快打快,但是明显风蚺身为妖魂,速度要更快上一丝,而桃慕仙却显然更善于应变防守,一时间两人也无法分出高下。 这边打得如火如荼,在阳间的阳极处,巨大的透明青石内,那位救了王眉的青年再次睁开了一双温润的眼睛。 他轻轻的打了个哈欠,正准备起身回转,再找另外一块清净地方修行,不亦却隐隐心有所感,望向大陆之西,同时疑惑开口道: “阴极之力出现在西北,难道是她?” “老夫不知,却在刚刚闻到一丝故人的熟悉感。” “熟悉?”青年眉头微蹙,看上去带着惑然,舒朗的眉宇仿佛打了一个结——他进入此地已经二十年,第一次听大阳鱼说自己的故人。 “需要我帮忙?”男子问道,大阳鱼于他也算有大恩,若可回报一二,他绝不会吝啬。 第一百二十四章 桃之夭夭 “需要我帮忙?” “暂时不要,你先尽快突破《阳极玄真谱》的第三层才是正经。”被称作大阳鱼的声音催促道。 “然,待我休息片刻,就去继续修炼。” 青年男子无奈地摇摇头,他虽说要靠自己打破桎梏,但是他也需要时间适应,调整。大阳鱼最近却逼得越来越紧,难道,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青年百思不得其解,心下却也担心那被他庇护过的小阴鱼,不由手中白光一闪,五十来根筮竹便出现在他的手里。 随着他口中念念有词,这五十根筮竹经过十八次变化,最终化作六三卦象。(注1) 男子眉头紧蹙,这小阴鱼是……又一次遇险了?待要再算,大阳鱼的声音再次回响在他耳边: “你现在担忧也无用,以你现在的修为,还不够去给那人填牙缝,更不要说救人了。抓紧修炼才是正经!” 那青年男子似是面露一丝苦笑,难得的开了一句玩笑: “真不知是你要出这葫芦界,还是我要出这葫芦界,为什么我觉得你比我还要着急呢?我这徒弟便已经愚笨到要你如此厌烦的地步了?” “非也,只是如今我恐时日无多。” 令男子没有想到的是,大阳鱼竟然真的回答了他,且其语气殷殷,仿似告别,令他心下一片恻然不安,“你……” 另一边,风蚺和桃慕仙的战斗也已经趋于白热化,她二人以快打快,最后只剩一片片残影驻留在这片空地的上空。王眉甚至需要用神识查看,才能看清她二人的动作。 终于,伴随着“叮”的一声,一桃一红两个身影重新现了出来,只不过,此时桃色身影在无法保持其茕然而立的风采,反而带了一丝狼狈。 不同于郑墨之前脱离的狼狈,桃慕仙此时衣衫已经被风蚺的匕首割破,原本我在手中的承影却不见了踪影,只有她凌乱的头发昭示着她刚刚经历了怎样的一场战斗。 “呵呵,没想到,你竟然已经突破凝神后期,一步即将进入塑体了,将这样的阿墨交给你,我也放心了!” 说罢,桃慕仙没有给任何人机会再多说什么,她嘴角缓缓流下一丝血迹,原本妖媚的容颜在这一刻突然变换,最终化作了一张清秀有余,却妖艳不足的少女面容。 这少女再次望了郑墨一眼,噗通一声倒在了化成石粉的地上。桃色的衣衫染上了一层灰黑的土色,显得分外凄凉。 “给。” 风蚺轻巧的一个翻身,便从场中回到了王眉身侧,她抬起手,将隐在她掌心的一柄小剑递到正看着那桃色尸体发呆的郑墨面前。 郑墨却没有抬手接过,反而状似疯狂地奔着那桃色尸体而去,口中喃喃道: “不会……阿华……怎么会是阿华……” 听到他的低喃,卢湛的身子也是一僵,一双疏朗的眉目中亦盛满快要溢出来的难以置信。 “阿华是谁?”这一次,王眉不再沉默,这已经是郑墨第二次为这把承影剑的主人失控,她这一次必须问清楚因果。 “阿华,姓韩。是我们师父兼爱非攻的养女,与我们一起在墨门长大。我等出生在士族之中,亲情之淡漠往往令人心寒,在墨门反而得到了如亲人一般的照料。 阿墨与我都将她当做亲人看待,十五岁上,他二人更是被定为双修伴侣……” 卢湛似乎还处在震惊之中,王眉一问,他便痴痴地答了出来。 话出口后,才突然发现自己说出了什么,但他看着王眉依旧冷凝的侧脸,一时也不知是庆幸还是遗憾。 看着已经眼眶通红,难以自已的郑墨,又看了看听了女子身份后便僵在了原地的风蚺,王眉内心一叹,忽然有些语结。 只得再次敲动虎面钟,将十一吏震晕了过去,而后才慢慢地,一音一句地敲起古老的曲子。 口中亦随着曲调唱道: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实。 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 之子于归,宜其家人。”(注2) 原本欢喜的词句,却被编钟敲出了悲恸的音符。而随着她的歌声起,郑墨的眼泪终于滴落下来,他修长的手抚上桃衣女子的鬓角,不断呢喃询问着:“为何,为何,为何……” 王眉看着这一幕,心下凄然,这世上哪里有那么多为何?其实也就不过是难见、想见、不见与永诀几个字罢了。 这女子不与郑墨相认,自有她的苦衷,自绝于几人面前,也自然有自己的用意,只是如今说来,不论算计如何,一条活生生的性命总归是葬送了。 活着的人,总要向前歌,向前行,方才不负这向死而生的一辈子。 “阿墨,华小姑的手中,是何物?”蒙篆的声音在一片悲伤的氛围里格外清晰。众人按他所说看去,果然见桃衣女子右手紧攥,指缝中露出一丝淡色。 郑墨颤巍巍地将女子的手掰开,一块纯白的绢布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红色的小字。 一旁的风蚺手中匕首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不见,娇艳的脸上已经恢复了原本的冷淡,她一双蛇眼中已经看不出任何情绪,只有依旧紧抿的嘴唇泄露了她的情绪。 一盏茶的时间过去,整片灌木丛中的夜鸟都被一声突起的孤啸惊飞。 ———— 三日后,混沌岛一片稀疏的树林中,簌簌的声响昭示着有人疾行而来。当先的一人一身红衣,仗剑而行的面上满是肃杀。 其后行来的三人一蓝一黄一紫。俱是担忧地看着前方疾行的男子。郑墨这样不言不语已经三日,自那日孤啸后,他便像是绷紧了所有的神经,一切只为复仇。 那块绢布上记载了韩华被金不落收入葫芦,她便被抹去了所有的记忆,如同所有其他进入这里的生魂一样,被混沌岛主收录在混沌岛。 而她由于魂魄健全,本身又是修者,一入混沌岛便被混沌岛主看中,填补了九卿之中最后一个位置。 混沌岛内时间与外界不同,她在这里已经过了近千年了。而这千年内,她由于杀伐果断,逐渐在混沌岛站稳了位置。但是寻找记忆,却是她一直藏在心底的秘密。 注1:六三卦象:噬腊肉,遇毒;小吝,无咎。象曰:遇毒,位不当也。 注2:《诗经桃夭》 第一百二十五章 风蚺心思 王眉几人上岛的地方是一片石滩,而后便是一片灌木林。可是越往里走,树木反而越发高大起来。甚至地面都有了明显的高低起伏。 幸而王眉修炼《星斗精要》,打通了十二正经以及十五络脉后,身体素质得到了改变,否则她真的没自信跟上郑墨几人。即使是现在,她依旧跟得很困难。 王眉努力忽视从脚底传来的疼痛,她此时不能拖整个队伍的后退,尤其,郑墨现在状似疯狂的模样,让王眉极为担忧。 自从那一日韩华自绝于几人面前,留下的那条绢帕又写明了她一直以来的遭遇。郑墨整个人都沉默得犹如隐于剑鞘内,随时饮血的长剑。 他们已经这样走了三天三夜,按照王眉的估计,此时他们应该已经走进了混沌岛的内围,只是一直没有碰到阻拦,令王眉心生疑惑。 “郑三郎,请问你要这样埋头走到什么时候?” 谁知,就在王眉决定咬咬牙继续前进时,她身后突然浮现出一身红衣。与郑墨的那身飘逸红袍不同,风蚺的红衣是贴身的胡服短打,浑身上下都带着一股血腥戾气。 她一句叫停了郑墨,抬手便搀扶起王眉,话语却一点儿情绪都没有: “主君怎能与那莽夫一样鲁莽前行,您的脚难道不要了?” 她话音一落,王眉便觉得身体腾空而起,转头便见到虎面一张冷脸丝毫没有表情。她皱了皱眉,什么时候这二人可以不经过她同意便随意出现了? 可是很快她这丝不悦便被风蚺的低呼压下,不知何时,风蚺已经掀起了王眉覆在脚面的襦裙,露出血色的罗袜。 众人这才发现,王眉的脚底已经一片血肉模糊。她本不擅长长途奔袭,脚上更是一直着着木屐,虽然行走无碍,但是以郑墨三人的脚程早已超过了普通的行走。 她雪白的罗袜此时已经被血水浸透,虎面将王眉强行抱到一棵巨树下,转身不知从何处打来清水后就站到了外面,挡住了卢湛蒙篆的视线。 风蚺先是将水浸过她的足面,使得罗袜与她的脚掌分离。 脱下罗袜才看见,王眉脚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生了一层水泡,其中大部分又都已经破裂,这才使得她的脚看上去血肉模糊。 王眉虽然修习经脉有所小成,但是《星斗精要》毕竟是修炼三魂的功法,离修炼过体术的郑墨几人还有不小的距离。 此时经过几日几夜的跋涉,她的身体自然有些吃不消。只是她自己也没想到,竟然会这样严重。摇摇头,王眉决定出去后无论如何也要找到一份体术的功法。虽然这很难…… “嘶……”王眉倒吸一口冷气,风蚺正在清洗她脚上的伤口,冰凉的水触在她破损的肌肤上,带来极强的刺痛感。 “主君,怎能如此不爱护自己?”风蚺听王眉深吸一口气,手上的动作再轻了两分。若不是她这一次强行出来,王眉这双脚恐怕都会被废掉。 “谁允许你和虎面私自出星瀚海的?”王眉的语气颇冷,却没有责备的意思。 “主君神识震荡,显然疼痛难忍,蚺不知何故,自然要出来探寻一番。”风偶蚺手下再放轻,但是语气里却没有认错的意思。 “韩华一心求死,你不必记挂于心。”谁知,王眉却突然转换了话题,使得还想分辨几句的风蚺顿时哑了声音。 是的,王眉说的对,她出星瀚海并不只是为了看望王眉,更多的,是内心忐忑。毕竟韩华最终是被她重伤后才自绝的,她不知道郑墨会如何看她,主君会如何看她。她又该如何自处。 “你可觉得自己做错了?”王眉见风蚺眉头紧锁,知道她陷入了某种纠结,便继续问道。 风蚺抬头看着王眉,主君眼中此时无悲无喜,没有怜悯也没有愤怒,只是如平日里一样看着自己,不带一丝情绪,不知怎的,她心头便突然一定,随即顺从本心地摇了摇头。 在她看来,她并没有做错。韩华一上来并没有表明身份,甚至还要将他们带回混沌岛主身边。忠心护主这一件,风蚺没有丝毫悔意。 只是…… “只是你不知该如何与阿墨相处了。是不是?” 王眉这一句正敲在了风蚺的心上。她不自觉的抚上自己的心口,那里随着王眉的问题,突然如同撕裂一般疼。 “阿墨知韩华一心求死,不会怪你。” “可是郑墨很难过……”风蚺小声的嗫嚅,轻轻地如同羽毛般飘进王眉的耳中。 “韩华同他亲如兄妹,如今天人永隔,他自然会无比伤心。只是韩华的绢书你也看过,也应知她的经历。 虽然不知她为何选择自尽,但是即使你不动手,以昨日的情景,她也会找机会与我们其他人比武,而后在比武中重伤。随后自绝人前。阿墨并不糊涂,他只是心下悲伤难抑而已。” 王眉略感无奈地摇摇头,当局者迷,风蚺对郑墨有意,对他的情绪便格外敏感,甚至都失去了判断。 “主君所说极是。只是如此迁就他人,从而自伤,蚺亦觉得不妥。”风蚺很快被王眉安抚住,随即便又开始接上了之前的话题。 “阿蚺,以后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和虎面私自出来。” 王眉被风蚺一噎,也随之转换话题道。 “阿蚺不能答应。”谁知,自从签订了主仆盟约后,一直对王眉言听计从的风蚺却在这时摇了摇头,见王眉蹙了眉头,她紧接着道: “主伤仆死,您如果受伤过重,阿蚺的性命也会垂危,阿蚺不会坐以待毙。” 王眉闻言,亦是沉默了下来。她在这一点上确实是欠了考虑。这一次自己不过是脚部受伤,对风蚺的影响并不强烈,但是若是下一次她生命垂危,也确实需要风蚺的帮助。 “好吧,我答应你,若我受伤,必会叫你与虎面现身。况且,出了葫芦界,你也应该能够塑体大成了,到时不用星瀚海的庇护,你也可重见天日了。” “谢主君。” 他们主仆这边刚刚谈好,虎面缓慢的声音便传了进来: “主君在梳洗。” 第一百二十六章 迷情 “阿眉可是伤了?”问话的是卢湛,他们刚刚都还在埋头赶路,风蚺和虎面却突然出现,几人自是被吓了一跳。 而后二人的动作更是令他们摸不着头脑,虎面一言不发便将王眉置于树下,随后更是禁止他们靠近。 再后来便一盆盆的血水被送将出来,连一直沉浸在自己情绪里埋头赶路的郑墨都不禁侧目过来。而虎面却一句解释都没有。 被几人问急了,才说出一句“主君在梳洗”,顿时噎得几人胸口闷痛。可是,梳洗为何会出现这么多的……血? 卢湛蒙篆两人想要细看,却又被虎面拦住。几番下来,以卢湛的好脾气都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就在几人僵持不下之时,只听远处深山里突然发出一声巨响。 这声巨响过后,只见那山巅一缕紫烟缓缓升腾,最后竟然化作了一个女子的面庞,看见这个面庞,风蚺不禁惊呼一声: “主君?!” 其他人亦满脸震惊地看着被风蚺搀扶出来的王眉,再看向那紫烟幻出的人面,凤眸,琼鼻,樱桃口。正是大了一号的王眉。 而王眉也震惊地张大了眼睛,她不是惊奇于那紫烟,而是惊奇于在这一刻,她幽精内第七个位置竟然啵的一声,轰然炸开,露出了一张红木的小几。 这是……她的第七世? —— 与此同时,深暗的洞穴中,萧博远一身白衣闭目养神。他自从与王眉分别后,便向阴极而去,可在阴极他却并没有发现师父说的阴极之精。 他进入这葫芦界二十载,先在阳极寻找阳极之精,却发现已经被人捷足先登,阳极之精对他的态度极其敷衍,只传了他一套内功心法,便打发了他出来。 而后他便在乾城落了脚,乾城是阳间的第一大城,在这里做谋士,很快便让萧博远找到了他想要的,进入阴极的办法。 进入阴极,却没想到,竟遇见了王眉,而这次一见,她果然又给了自己一个惊喜…… “吱呀”一声,打断了萧博远的思绪。被推开的门后,一张如娇花一般的面容便探了进来。 “萧大哥~!” 少女的声音不似一般女孩子清脆,反而带了一丝沙哑。却令她显得越发神秘。只是此时这神秘少女的心思却全写在了脸上。 见萧博远看来,那少女极快乐地笑了一声,随后如蝴蝶一般蹁跹进来,她手中攥着一串琉璃珠子变成的穗子,献宝一样捧到萧博远面前,道: “你看,这是今天人家新编的,都是上好的琉璃珠。夜间发出的光芒比月光石还要亮上许多呢!” 随着她打开石门,一缕阳光才从外面斜斜地照了进来,使得原本幽暗的山洞让人勉强能够看清其巨大的轮廓。 这山洞极高极宽,其内怪石嶙峋,湿润异常,侧耳听去甚至能听到水滴在地上发出的声响。萧博远所在的,正是这山洞的一角,他背靠着的山石都可见锋利的棱角。 见那女子进来,萧博远的脸上却没有现出一丝喜意,他只是从向左斜倚的姿势变成了向右。随着他动作,一串铁链敲击地面的声音便传了出来。 那女子似是被这声音惊到,翩跹的身形一顿,带着几分泪意的哭腔就回荡在了巨大的石洞内: “萧大哥!你竟然还被铁链锁着?!母亲明明说过不再给你加刑了!!”她状似悲伤地低喃,脚下却丝毫没有挪动过一分。 “乾小姑还请离开吧。”萧博远在看清来人后,便闭上的眼睛再也没睁开。他只是淡淡地下了一个逐客令,便扭过了头去,仿佛看少女一眼,都觉得疲惫。 “萧……”乾芯还想说些什么,却在对上萧博远一脸不耐的神情时,咬了咬下唇。就在这时,她背后传来了温和的女声: “芯儿,你怎么又跑来了。” “娘!”随着一声哀啼,乾芯如乳燕入林一般向出现的黄衣少妇扑去,被少妇揽在怀中便嘤嘤啜泣起来。 “娘,你为何还锁着萧大哥?!”没等黄衣少妇多做安慰,乾芯便大声质问道。 “芯儿,岛主的命令,娘怎能违抗?”无奈地抚着爱女的头发,乾慕容也很为难。 原本以为这萧博远是可栽培的奇才,自从他加入乾城后,提出很多很有用的见解,令她的官职一路升到了仅次于丞相的奉常。 且自家的独女乾芯更是爱慕他非常,在乾慕容心里,萧博远虽然面冷,但是有本事有修为,对女儿死缠对方自然是乐见其成的。 甚至私下里,她已经将萧博远划进了继承人的位置。 是以当初他提出要借用乾城进入阴极修炼,她也毫不犹豫地答应了。而女儿后来追随他而去,她也睁只眼闭只眼的没有管束。 谁知,这一次她奉命入岛,岛主竟让她看管重犯,而这重犯,便是眼前的萧博远。 怀里是女儿拧麻花一样的哀求,头上却是岛主的严令。乾慕容一时不得不陷入两难。 “乾城主何必为难?”然而就在这时,一直没有开口的萧博远却在嘴角露出一丝笑意。长时间没有进水,令他的嗓子带了些许涩哑。 “萧大哥……”乾慕容怀里的乾芯眼里闪过一丝冷厉,但是在转头的时候已经化作了充满希冀的惊喜。 “博远……” 乾慕容与乾芯同时开口,只不过乾芯是惊喜,乾慕容却是惊诧。乾芯状似惊喜自是不必说,但是乾慕容却惊讶于,萧博远自从见到她便在没说过一句话。今天是怎么了? 乾慕容能够在混沌岛和阳极两面立足,自然不是简单之辈。她狐疑地看着萧博远,心下却已经计较开了。仿佛是知道乾慕容的顾虑,萧博远主动开口道: “城主不必多虑,博远如今,却是功力尽失了。” 他的话犹如一块巨石从天而降,将乾氏母女砸得目瞪口呆。而后似是为了取信二人,萧博远终是站了起来。 他这一行动带起一串哗啦啦的声响,乾慕容寻声看去,昏暗的灯光下,从不远处的山石上,一根婴儿小臂粗细的铁链耷拉下来,另一端正锁在了萧博远的琵琶骨之上。 第一百二十七章 山中笼 传言,琵琶骨被锁,凡人武者便会内力全失。而凡人不知道的是,这传言对修者同样有致命的危害,琵琶骨被穿,修者轻则功力尽失,重则修者路断。 怪不得他一直不愿意站起来,这样的重量,每动一下都会疼痛非常吧? “萧大哥……”乾芯已经哭了出来,她趴在乾慕容身上,不停地喊道: “娘!娘!您救救萧大哥吧……救救他吧……” 乾慕容看着怀里大哭的女儿,又看看远处状似轻松的萧博远,面上挣扎良久,最终还是无力地道: “芯儿,娘实在无能为力。” “娘!”乾芯睁大了眼睛,婆娑的泪眼中,泪水顺着面颊滑下。似是受不了这刺激一般,乾芯大喊一声,便冲向了半开的石门。 没让任何人看见的是,她一出石门后,便上翘的嘴角。 石门内,乾慕容看着女儿哭泣离开的背影,面上发苦,心底发疼。可是岛主的话,她是无论如何不敢违背的。 “博远,乾姨确实无法帮你脱困。你不若告诉乾姨,你到底是为何触怒了岛主。也许乾姨能够给你求求情……” 也许心内终是不忍,乾慕容最后提议道。 谁知,萧博远却是轻蔑一笑,摇了摇头,径自坐下才道: “城主何必装模作样,今日岛主肯来,必是有事相询。博远不才,终归还是有些用处的。” 见他如此做派,乾慕容不气反笑,说出的话更是变了味道:“你还真是看不清自己的处境啊,萧博远。” —————— 混沌岛的树林里,王眉只觉心头一痛,她若有所思地看向前方浓密的树林,好看的眉毛不禁蹙了蹙——是阿远么?他在经历什么?他还活着么…… 不知怎的,这个念头一旦蹿上心头,王眉便手脚发凉,恐惧更是越发抑制不住地蔓延。 “蒙兄,我们再快一些吧。我没有问题。” 王眉的声音闷闷的,她自从被风蚺道破逞强后,便被围观而来的几人强制拖上了背。幸而她身形娇小,又刚刚十一岁。对于修行过体术的几人来说,根本构不成负担。 此时,王眉就趴在蒙篆的背上,她刚刚的突如其来的心悸令她一向无波的内心忽然紧张起来——是阿远!一定是他遇到危险了! “阿眉?怎么了?” 问话的是一直走在左侧的卢湛,他隐约听到王眉的声音,便侧过头来问道。 “我们可以加快一些脚程,我没关系。” 王眉将刚刚的话重复一遍,卢湛毕竟不同于蒙篆,听她这样说,心下便思量开来。见他一副思索的表情,王眉不得不解释道: “我刚刚突然感到心悸,恐怕萧六官有危险。” 卢湛听她这样解释,面上现出一丝微笑,点点头,举起一面铁制的小旗,顺着他们行走的方向向上抛出,随着他口中咒语如珠般吐出,那铁制的旗面忽然变成了七彩。 七彩不断变换,最后定在了红色旗面才罢休。之后,卢湛清朗的声音传来: “再走十里便是高山。” 他说完结果,才发现王眉一双凤眼正充满好奇地望着他,或者说是他手中已经恢复了铁制旗面的小旗。 卢湛很少见到王眉如此孩子气的一面,他不禁莞尔道:“这是我闲暇时候炼制的小玩意儿,可以探测前路。其中颜色代表着不同的地势,红色即为山。” “那距离远近呢?” 似是很诧异王眉竟然还注意到了距离的问题,卢湛脸上笑意更浓了一些:“距离远近则是根据颜色的深浅来判断的。这小旗最多能探测百里。” “阿湛果然极慧。”王眉毫不掩饰她的羡慕和赞赏。 卢湛听她这样说,不禁笑出声来:“哈哈,阿眉若是对此有兴趣,便更该来我墨门走一遭,我墨门内,机关术,炼物术不敢称天下无双,却也绝不是二流门派可相比肩的。” “我一定拜访。”王眉再次承诺,见识过卢湛的各式物品,又见识过郑墨的符术咒印,王眉对墨门这个地方充满了好奇,墨门于她好似是另一扇大门,亟待她去开启。 十里的路程以几人的脚程转瞬即到,因已是夜晚,岛上下起了薄薄的雾。这令原本巍峨的高山并没有令人升起敬畏之感。 王眉闭上眼,神识像是水波一样向外涌去,在这样一个地方,没有人会计较她合不合规矩,会不会冒犯,反正,他们是来寻事的。 随着王眉神识的探出,她的面色也越发古怪起来。卢湛几人俱知,王眉的神识强大,如今看她神情有异,便也都好奇起来。 “阿眉怎么样?” 王眉一睁开眼,便见到郑墨一双桃花眼近在咫尺,这是他多日来第一次张口,声音有说不出的沙哑。 他见王眉看来,不自在地将眼光挪开——王眉之前受伤,大部分原因是他,他心中愧疚。原本是因为韩华的死,他心无旁骛才出现的沉默,在之后却大部分是因着这份愧疚了。 幸而王眉也并不在意郑墨的异常,她睁开的眼睛里写满了诧异,显然刚刚的情景令她一时回不过神来。 “阿眉?”蒙篆担心地唤声将王眉惊醒,她收敛了眼中的惊诧,可是说话时还是带着明显的不适: “这山中竟然……都是鸟笼……摆着排位的鸟笼……” 蒙篆和郑墨顿时面面相觑:王眉这是怎么了?虽然在山腹中存放鸟笼有些奇怪,可是也不至于令王眉如此惊讶。即使这鸟笼是供放牌位之地,也不至于令她长时间回不过神来。 “那些鸟笼有何特别之处?” 最终还是卢湛问出了疑惑。 “那些鸟笼与牌位俱是白骨所做,我能感觉到,其内供奉的牌位正是这些白骨的主人,其上还被封印了部分神魂……” 这一次,王眉说话不再断续,异常流畅的话语显示着她已经从震惊中恢复过来。而震惊的,反而变成了卢湛三人。 这……白骨鸟笼,白骨牌位,还有部分神魂?难道这混沌岛主是邪教修者不成?!怎么会…… “我见到了沈暗云的骨笼。也见到了她的牌位。” 第一百二十八章 龙吸水 王眉一句话,便打消了几人绕路而行的念头。毕竟当初沈暗云与他们交易的内容便是,她给他们混沌岛的情报,而他们要帮她取回自己的“另一部分”。 显然,这骨笼里的,便是她所指的“另一部分”。所以,他们必须要进入山腹。 “可有阿华的……” 知道郑墨想要问的是韩华的骨笼和牌位,王眉摇摇头,道: “我没有见到她的骨笼和牌位,想必,她之前便已经取走了,也许这也是她为什么能够想起一切的关键。” “可是,她为什么会一心求死呢?”郑墨将压在心底几日的问题终于拿了出来,韩华的遗书只写了她为何进入葫芦界,以及进入葫芦界后所作所为,却片语未言她求死的原因。 所以面对这个问题,在场众人都只得缄默。没有人能够知道,韩华最终的想法是什么。 就在一片沉默的时候,突然间前方山洞传来了轰隆巨响,王眉几人看去,一片雾蒙蒙的半山腰处,一点明灯突然照亮,一闪即逝。若不是几人眼力颇佳,还真的是不容易分辨出来。 几人对视一眼,郑墨一把拉起王眉背到背上,迅速向山坡出那明灯消失的地方奔去。 到了山上,发现那石门依旧打开,可是其内却黑黝黝地仿佛是一张巨兽的大口,令人不禁心生退意。 王眉在郑墨的背上逼着眼睛,面上现出一丝挣扎,随后她抿了抿嘴,道: “前方有不少的兽头鸟身的怪物,如我等要进去,恐怕很难不惊动里面的人。” “这样……就用这个吧。” 说着,卢湛手腕一转,一粒白色的弹丸便出现在他的手心。之后也不见他有什么动作,那白色的弹丸便向被一双大手向外急速投掷一般,“嗖”地一声,飞进了那石门后方。 王眉的目光随着那白色的弹丸飘飞,也落到了打开的石门后方,五息之内,那石门内没有丝毫动静,而后,随着一片白烟从石门中慢慢散出来,王眉却好似听到了“噗通噗通”的响声。 卢湛做了一个“好了”的手势,随即一马当先向山洞内部走去。 在王眉的感应里,原本精神抖擞的兽鸟此时都已经七倒八歪地卧在了地上,显然已经晕了过去。蒙篆与郑墨便一招一个地将其一一解决掉。防止之后他们逃出时,多出不必要的障碍。 王眉趴在郑墨的背上,神识一刻也没有离开前方细窄的甬道。这甬道直直地通向下方,没有一个岔路。这令王眉加倍地小心起来,毕竟刚刚那盏明灯的主人也有可能就在这甬道之中。 郑墨几人显然也想到了这点,不由同时提起气息,放缓脚步,漆黑的洞穴中,王眉以神识探路,同时通知其余三人。 走了大概有一炷香的时间,王眉突然制止了三人前进的步伐。紧接着,不到两息,一股巨大的山风便从洞内席卷而来。这山风如龙吸水,所过之地,散落在地上的细小石子全被卷起。 幸而王眉他们所在的位置旁有一巨大的山石遮挡,否则,他们几人也逃脱不了被席卷,摔落的命运。虽然他们几人各有神通,但是自然之力面前,人类依旧显得无比渺小。 “怎么会有龙挂?(注1)”郑墨的神识带着疑惑,闯进王眉为四人构建出的识海。 这是王眉最近两日刚刚尝试的神识使用方法,只要在她身边方圆一里内,她的神识竟然可以连接其他三人的神识,从而建立起一种临时的识海,只供几人交流。 这识海刚刚被王眉使用时,卢湛、郑墨以及蒙篆三人都用看怪物的眼神看着王眉,要知道,这世上神识强大的修者本身就极少,即使有,对神识的运用也就都谨慎小心。 毕竟神识一旦出问题,其后果轻者头痛数日,重者痴傻一生。如王眉这般毫无顾忌地联系三人神识构成临时识海的运用方法,不要说见过,他们连听说都没有听说过。 即使是有人曾经有过这种设想,也没有人敢用自己以及其他人的神识开玩笑。王眉之所以能够成功,一方面归功于她的神识确实比蒙篆几人强大数倍。 另一方面也多亏了他们几人均对她无比信任,他们的神识对她的神识几乎完全没有抵抗之意,这也令临时识海的构成变得简单很多。 这临时识海的建立,却也真的是极其方便之事。比如此时,郑墨的问题,其他三人都“听”到了。回答他的是卢湛: “这洞中诡异,恐怕是某种阵法。” “我同意,且这阵法恐怕还阻挡所有神识的探查。”王眉接着道。。 “你们看着龙挂只在前面二十丈范围内反复来回,并不继续想洞口挪动,想必是防止外来者进入的一道机关。” 提到机关,几人不约而同看向卢湛。卢湛亦不推脱,只见他大袖一挥,无数只灰色的蛾子便飞了出去。此时龙挂正向洞口的方向刮去,也就给了这些灰蛾时间,缓缓飞入洞中更深的地方。 在几人屏息等待了几个呼吸的时间后,卢湛睁开了一双星眸,随后神识传音道: “果然,前方不远处有一藏挂阵,我们只要将上面的灵石拿开,这阵法缺了供给其灵力的灵石,自然也就破了。” 说来很简单,但是做起来却无比难。第一,这龙挂来去速度极快,且在移动的同时席卷一切周围的事物。一旦被它缠上,恐怕就无法再全身而退。 其次,这龙挂体积极大,只在这周围二十丈左右,几乎没有任何可以过人的地方,连卢湛放出的灰蛾也有部分被卷入了龙挂之中,被其中飞舞的沙石念成了碎粉。 几人都明白危险,一时间不由都皱眉凝思起方法来。 “我让风蚺试一试。”王眉最终道。 从卢湛几人怀疑是阵法的时候,王眉便已经在星瀚海内问过风蚺,以她的速度,能否在不被龙挂发现的前提下,走到阵法上拿去灵石。 而风蚺给她的答案异常肯定。于是这时,王眉便开口了。 风蚺红色的身影渐渐浮现在几人面前,此时那龙挂已经接触到了洞口方向的界限,看似缓慢,实则极快地重新向洞内移动而来。 注1:龙挂,即龙吸水,古代对于龙卷风的称呼。 第一百二十九章 山石 令人惊奇的是,风蚺原本凝实的身体,竟然在这一刻缓缓又变淡了起来,甚至到了最后,她红色的魂体竟比最低级的幽魂还要透明稀薄。 “阿眉,阿蚺这是……”临时识海中,郑墨担心地问道。 “这是她新近领悟的一招,既然鬼修的身体可以随着鬼气凝聚越发凝实,那么自然也应该能够越发稀薄。阿蚺便想到要尝试反其道而行,没想到竟然成功了。便是如今你们看到的样子了。” 几人了然地点头,这样子在某些时候确实要比凝实的身体行事要方便得多。 只见风蚺逐渐透明的身体一步跨出,其速度竟然比以往还要快上数倍,转眼便消失在了前方的黑暗里。竟赶在那龙挂回转之前,向洞窟深处奔去。 “阿眉,告诉风蚺,那块灵石就在前方三十丈远处,右手的一块大石上。” 卢湛不放心地道。 “嗯。”王眉应声的同时,识海里风蚺传来了一句:“好了。” 随着这一声,巨大的龙吸水便仿佛真的被一只龙吸了进去,逐渐由直径五丈缩减为三丈,然后两丈,最终终于缩小到半丈不到。 其高度也从洞顶逐渐缩小到一人来高。直到它彻底消弭在洞内,王眉才被卢湛背了出来。 碎裂的山石铺满了洞底,不停有碎屑从山洞顶部掉下来,砸在王眉的背上,引发一片生疼。王眉咬紧牙关,加重的呼吸声却还是被卢湛发现。 “阿眉?” 神识中,卢湛问道。 “无事。” 王眉的话音还未落,一颗婴儿拇指大小的石块从空中掉下,正砸在了前方蒙篆的背上,砸得他身形一顿。 趁此机会,卢湛也发现了端倪,他骤然明白了为何王眉的呼吸声逐渐沉重,王眉只觉得一番天翻地覆,自己便被卢湛如同抱婴儿一般护在了怀中。 “阿湛……”王眉一时面红耳赤,即使她一直没有男女大防的概念,此时也知道,她二人的姿势过于暧昧。 “阿眉,你还不如我家小妹大呢。”知道王眉的尴尬,卢湛只是灿然一笑,低声与她道。 “好吧。”王眉听他这样说,故意孩子气得撇了撇嘴,并没有自不量力地继续坚持。毕竟她的身体强度是比不上这几人的,如果真的被砸伤,只能拖几人的后腿。 “乖!”卢湛满含笑意地促狭道,语调温柔仿佛王眉真的是黄口稚童一般。 “……”王眉也没有料到卢湛竟然还有如此促狭的一面,一时间不禁怔愣在了当场。 就在王眉愣神的时候,风蚺的血色身影逐渐显现出来,她手中拿着一块明亮的山石,其上闪烁着黄色的柔和光芒,显然并不是照明用的。 “这便是灵石?” 虽然听几人提过,但是王眉却从未见过这修者之间最常见的交易通货。 “然,这块灵石显然是土属性的。蒙兄应该正用得着。” 卢湛只看了一眼这灵石,为王眉解释完后,便抬步向前走去,显然并没有接这块灵石的意思。 王眉好奇地看着蒙篆见那块灵石收起来,心下逐渐对几人分配战利品也有了概念。 “阿湛,修者的世界都是这样各取所需么?”王眉不禁好奇地问道。修者的世界,她接触的并不多,所以对她来说,到处都是新奇。 “傻阿眉,我们都是朋友,自己人才会这样各取所需。若是与陌生人一起探宝,自然是要公平分配,出力多者,选择权也会相对大。” “原来如此……”闻言,王眉谈不上失望,却多少明白,修者的世界同世俗界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只是其以强者为尊的规则更加赤裸裸而已。 卢湛的话很明白,实力强,选择权也大,实力如若弱小,便连喝汤的权利都没有。看来,她还没有适应真正修者的世界…… “阿眉莫怕,有我等护航,你自是不必多忧的。”说这话时,蒙篆的脸上一片诚恳。这些日子以来,蒙篆心头那个跟随王眉的想法越发清晰。 他自问从来都不是一个屈居人下的修者,但是与王眉相处的这些年,不论是最初的单纯出手相助,还是后来兄妹一般的辛勤照料,或者是现在这样如友如亲一般的相处,都令一向心无旁骛的蒙篆眷恋不已。 黑暗中,王眉对蒙篆回以一笑,却异常坚定地道:“蒙兄的心意王眉铭感五内,但是,眉亦愿做一顶天立地的丈夫,至少能够坚塑己身。不像如今这样,给你们带来麻烦。” 蒙篆被王眉驳回,却也丝毫不恼,他知道王眉的性格,一向倔强独立,也正因为此,他才越发希望能够随护左右,无关乎男女之情,反而带了一丝朋友间的欣赏。 如今王眉因伤被几人轮流护在背上,蒙篆心里也知道她的难堪,如今更是因为落石不得不被卢湛抱在怀里,恐怕这样的刺激,会令她在接下来的几年里,越发认真的修炼吧。 不得不说,蒙篆很是期待,几年之后的王眉会成长成什么样子。 “阿眉,离洞底还有多久?”似是知道王眉的想法,卢湛岔开之前的话题问道。 “大概还有三炷香的工夫,我们才能到底。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那个点了明灯的人到底在哪?我们这一路上都没有见过其他人,洞底也没有任何迹象。” 王眉疑惑地自问,她以神识沿着山洞细看,脑中有一丝什么一闪而过,却快得令她抓不住,她一定是遗漏了什么…… 在她凝神细想的时间里,卢湛几人的速度也并没有减慢。很快,三炷香的路程般被几人走过。 虽然之前听过王眉的描述,但是亲眼看到山洞中的情景,还是令几人背脊上窜起一股寒气。 宽敞的天然石洞内,密密麻麻地挂着上百白骨做的鸟笼。每一个鸟笼里都用白骨雕成一只鸟的形状,鸟身上坑坑洼洼的,应该是被篆刻上的人名。 这些鸟笼静静地从山洞的顶端垂下来。无数块五颜六色的灵石将整个山洞装点地色彩斑斓,却透着一股股森森地鬼气。 第一百三十章 紫烟再现 风蚺舒服地吸了一口气,对王眉道: “主君,这里很适合我修炼。” “你是说,这里果然存着残魂?” 王眉很快便明白了风蚺的言下之意,她是鬼修,适合她修炼的地方,自然是鬼气充盈,残魂遍布之地…… “嗯。我能感觉到,一股极强的吸引之力从洞**部传来。” “那我们便去看看吧。” “等等。” 王眉叫停了郑墨前行的步伐,反而指着中间靠上的一个骨笼道:“那个笼子里存着的便是沈暗云的牌位。我们先取下来再向前。” 郑墨几闻言点了点头,就在几人同时施法,将那带着沈暗云三个字的鸟笼取下的一刻,异变突生。 一股如同几日前一模一样的紫烟便从洞内深处飘了出来。这紫烟一出,便带动的整座山洞挂起大风。 这大风来的突然,即使四人有所防备,却也被刮起的沙石迷得眼前一片模糊。当郑墨三人再次看清眼前的一鸟笼后,却发现王眉与风蚺均失去了踪影。 “阿眉?!”郑墨惊呼一声,纯钧剑骤然拔出,其剑光一时间令整个山洞都亮了起来。接着这短暂的亮光,几人也看清了山洞内侧的布局。 在山洞最内侧,有一张青石做成的供桌。其上供奉的紫木雕像却让几人深深地吸了一口凉气。原因无他,这紫木雕像的模样,赫然便是王眉! 唯一的不同是,王眉消失前已经变换回了女子的装扮,而这紫木雕像却是王眉男装时候的样子。 为什么混沌岛上会有王眉的雕像?又为什么它会是王眉男装的模样?最重要的是,它与那日的紫烟,又有何联系?! 不论三人如何焦急,先说此时王眉却走进了一片冰雪的世界。在这世界中,起先不过是刮着无尽的寒风,王眉虽然没有坚硬的皮骨,但是经脉里流淌的阴阳二气却能源源不断将寒风中的寒气驱散。 这使得她虽然感到冷,却没有生命垂危的紧迫感,也就使得她能够头脑清醒地思考。 随着她不断前行,脚上的伤口逐渐又被磨破,但是她此时却顾不得这疼痛,只因前方巨大的冰雕将她全部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那些冰雕每一座都仿若一座冰山,不知是何方神圣,竟将如此巨大的冰块雕塑成了女子的模样。这些冰雕一共有六十座。讲述了一个女子的一生。 王眉远远地望去,只觉得那女子面目模糊,却异常美丽。【零↑九△小↓說△網】从荆衣木簪,到皇冠加顶。从年幼稚嫩的容颜,到年老时面上一条条的皱纹都清晰地被雕刻了出来。 她仿佛从中看到了一个女子一生的悲喜。年少时候的无忧,青年时候的困苦,中年时候的意气风发,这一切却都到最后终于老年时候的孤独。 看到这一切的一切,王眉仿佛并不只是在看那些雕像,更像是在经历一部皮影戏,她神奇地能够将一幅幅的画面串联,从而读出那其中女子的情绪。 “这便是你的一生吗?混沌岛主,或者我该叫你,第七世?” 站在一片巨大的冰原之上,王眉压下心底的那些尖锐的疼痛,沉重的钝疼,一开口,声音便异常冷静。 “你果然聪慧,只是我不喜欢你叫我第七世,我虽然与你有些渊源,却并不想回归你身。” 那声音非男非女,说话时的声音仿佛尖锐的指甲划过光滑的石头时,发出的刺耳响声。 一道霹雳从天而降,那些冰山刻成的冰雕纷纷炸裂,王眉周身倏然亮起一道白光,将她从头到尾裹在里面,防止了那些碎冰近身,对王眉造成伤害。 “没想到,你还有一件不错的法器。”那声音再次说道。 “那日里的巨响,恐怕就是你弄出来的吧?如今你将我单独拘来,想必不是说这些废话的。”王眉冷冷地看着眼前不断乱闪的霹雳,面上却没有一丝恐惧。 “哈哈,看来我卜的那一卦果然正确,你这变数便是我转生的关键!” 说到这里,那原本四下狂闪的霹雳骤然都聚到了一处,最终在冰原的中央,一座巍峨的冰山从地底凭空升起。 那些聚集在一起的霹雳最终化作了一个人影,一个与王眉一模一样的人影,她眉眼间俱是倨傲的神情,仿佛人间至高的存在巡视自己的领土一般,高高地昂着头。 王眉见她此作态,不但没有敬畏,反而轻蔑一笑:“你恐怕如今伤势不轻吧?” “对付你足矣。”山上的那女子嗤之以鼻地道,只是她的冷哼还没完全说完,一阵地动便摇晃得她不得不运功漂浮在空中。 原来,王眉不知何时已经手握虎面钟的钟槌,身后巨大的青铜钟架一浮现,她便毫不犹豫地发动了涤荡。音波如龙吼一般急速前进,所过之地的冰面迅速破裂,形成一道巨大的裂缝。 那女子显然也没有想到王眉竟然说动手就动手,诧异之下,动作便慢了一拍。她反应过来时,那裂缝已经到了她所在的巨峰脚下。 巨峰仿佛一个震颤,紧接着便是一声巨响。那冰雪做成的山峰竟然就这样轰然地倒塌了。因为之前慢一步的反应,那女子此时只得高高跃起,她脚下便出现了一片金色的祥云。 虽然有祥云托住身体,那女子依然免不了透出几分狼狈,她与王眉一模一样的凤眼一眯,无限地狠厉便透了出来。 只是没等她将狠厉的心态转化为现实,王眉的第二招震慑又到了。只不过这震慑却不是针对那女子的。 震慑在王眉修为大进后,也有所变化,其作用地不再是另有生命的物体心存敬畏。 没有生命的物体在收到震慑音波影响后,竟然会出现短暂的静止。比如之前那女子驻足的冰山,再比如如今她所站立的冰原上飞舞的碎冰。 冰原原本继续四散的裂缝在这一瞬间静止,王眉运转经脉内所有的阴阳之气于足三阴和足三阳两道正经之内,这一刻,她仿佛羽毛一般轻盈。 腿上用力,她竟然就凭着两脚凭空踏上了那些飘在空中的巨大冰片,一步又一步地像站立在高处的女子走去。 第一百三十一章 失足 震慑的作用时间只有三息,所以在大跨度踏出第三步的同时,王眉的又一次敲击起缚龙钟。【零↑九△小↓說△網】 只听一声龙啸过后,一面更粗的音波如同锁链便向着驻足在高空的女子飞射而去。那女子的修为明显不低,王眉的震慑只困住了她两息。 是以,当缚龙的音波声势浩荡地向那女子捆去时,那女子突然一闪,人影已经出现在了王眉的身侧,显然是打着擒下王眉的打算。 王眉感到身后的空气变化,神情略显慌乱,嘴角却露出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待那女子抓来的手快要触及她的肩膀时,她原垂在身侧的左手拇指和中指突然掐诀。 只见她周身五丈所有冰块骤然炸裂,冰晶飞舞,反射着投射下来的光线,一瞬间令人产生身在琉璃境的错觉。 只是这环境虽美,对战的二人却没有心思去欣赏。 倨傲女子一进入这些冰晶的包围之中,心底就暗叫了一声糟。她仔细看去,发现这些细小的冰晶仿佛被布成了极其复杂的阵图,想要将她紧缚其中。 她知道,只要她碰触到了其中的一粒,整个阵法便会将她囚住,再没有逃脱的机会。可是,这冰晶实在是细碎无比,想要躲过这些冰晶,丝毫不沾身地离开,那几乎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直到这一刻,这女子才开始正视起眼前的这个小女郎——她竟然被一个这样的小女子骗了! 对方从始至终,脸上的情绪都控制得极好。从一开始对自己的冷淡,到后来的轻蔑,再到后来的愤怒出手,一步一步都令她感觉到,对方的情绪由自己掌控。 只是没想到,这一切都是在卸掉自己的戒心,令自己陷入如今这样进退不得的地步。如今之计……也只有这样了……她再看向阵外的王眉时,眼中便闪过一丝狡黠。 站在阵外的王眉也并不好受,她原本便没有学过轻身的法术,此时能够虚立在空中,不过是因为她将所有阴阳之气运于足腿,凭借着不断挪移,站在不断下落的巨大碎冰之上。 困住这第七世女子的,不过是她临时想到,用神识控制碎冰爆裂,凝结出的临时阵法,旨在困住女子,从而以缚龙术将其拉入自己的识海。 是以,她不得不一边分神操控阵法,一边分神控制身体的腾挪辗转。就在她一个跳跃,准备踩到下一片碎冰的时候,一股大力突然袭来,牵引的她原本落脚的碎冰漂移开来。 王眉不免心下一慌,神识的控制便出现了漏洞,只这一瞬间,那女子便已经脱困而出,直奔着悬在空中的王眉而来。 王眉这才看清楚这女子,她身着浅淡近白的蓝色的曲裾,一双眉眼与王眉极像,却是王眉长大后的模样。也许最大的不同,便是她眉心处的一颗美人痣。 女子来速极快,转眼间便来到了王眉面前,她魅惑地一笑,伸出细长白皙的手臂一拍,王眉便感觉一股压顶的泰山之力从上方拍了下来。 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一滞,紧接着便以之前十倍的速度直直地落了下去。只听“砰”的一声巨响,原本被王眉用震慑定住的冰原再次四分五裂了起来。 另外一边,卢湛几人在王眉消失后,借着郑墨纯钧发出的微弱光芒,也看清了这山洞内侧的所有摆设。 山洞内侧的供桌上,男装的王眉正对着三人温柔地笑,不知怎的,只是这样一个笑容,便令三人背脊一寒——阿眉这样笑的时候,肯定要有人倒霉的。 郑墨咽了口口水,率先举起纯钧剑,令其余二人能够更清楚地看清周遭。同时张口问道: “阿湛,你平日里脑筋转得比我要快,在你看来,王十七现在……会是这个雕像吗?” 在一旁,蒙篆也看向卢湛,显然也在等他的回答。 “我说不好。”感受到二人略带失望的目光,似是触动了某根心弦,卢湛心中越发不好受起来,想到之前王眉对他的信任,自己却将她丢了,无尽的沮丧和自责将他包围。 与其这样不知阿眉的生死,自己不如也随了她去……他略微疲惫地向前走了两步,越发靠近那四脚的供桌。随着他的走近,那供桌上王眉的雕像嘴角的笑意似乎更深了一些。 “卢九郎。” 就在卢湛还有一步便走到供桌前的时候,蒙篆突然开口,卢湛闻声望去,蒙篆虎目中流露出的坚定令他心神一清,只觉得一股凉气突然从头顶灌下,那些令他沮丧自弃的想法顿时一空。 这样的变化发生得极快,从雕像的角度,只是看见前来的男子身子一僵,随后便又恢复了之前的松垮。 果然,那男子转过身来,脸上依旧是懊丧的神情,他仿佛无线追思地看着自己,透过自己看到了另外一个人的眼神令得雕像莫名地不爽了起来。 可恨它此时口不能言,身不可动,否则它一定,一定将这个男子吞吃入腹!雕像发狠地想着,脸上的笑容却越发的深了。 可是那男子,为何不再向前了?只要他再向前一步!只要再向前一步,它便能将他吞进肚子里,令他完全属于自己! 卢湛一脸难过地看着眼前的紫木雕像,见它竟笑得越发温柔,不仅叹了一口气,对着那一步之外,不知名的妖精道: “你若真是阿眉,该有多好。” 言毕,不理那雕像瞬间僵掉的神情,卢湛手中不知何时撑开的一柄铁伞,见风即长,在雕像还没有反应的时候,以极快地速度连续射出五六枚铁质的弹珠。 这弹珠一碰到供桌,便“轰”地一声,燃起一团巨大的蓝色火焰。火焰温度极高,即使郑墨蒙篆两人躲在了卢湛身后,亦闻到了一股须发烧焦的糊味。 蒙篆摸了摸自己刚刚蓄起胡子不久的下巴,不由捏了一把冷汗。还好,他看懂了卢湛的暗示,没有向前靠近,否则他这刚刚留起来的美髯可就要泡汤了。 这蓝火的火舌很快便舔到了供奉在供桌上的木雕,只听一声尖锐的叫喊声响起,那蓝色的火苗陡然一高,瞬间竟变成了火红的颜色。 第一百三十二章 困 火红之中,一只张着血盆大口的多足怪兽的影子逐渐浮现出来。 “小辈,今日坏我分魂之仇,我吞天记下了!!” 浑厚的声音回荡在山洞之内,带起一片片的回声。奇怪的是,这声音鼓荡,却丝毫没有任何的碎石掉落。 卢湛清楚的记得,他们在来路上,即使是轻微的脚步声,都能够引气头顶碎石的掉落。那么此时,只有一种解释: “我想,我们此时已经陷入了幻境之中。” “你不是带了灰蛾了吗?”郑墨第一时间问道,语气里听不出任何的担忧。 “……刚刚全部用完了。”卢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谁想到这里阵法套着阵法呢? 相对于奇门遁甲之术,卢湛更擅长炼物。之前用的灰蛾也不过是之前师兄提供的方子,他负责炼制,之后师兄作为谢礼留给他的几只罢了。 “那么,只能以力破之了。”接话的是一直以来沉默异常的蒙篆。 只见他面前黄光一闪,炼体士修者才有的土元力便被凝结成模糊的长刀形状,握在了他的手中。之后也不见他有什么动作,只是双眼紧闭,周遭的土灵气便向百川入海一般向他手中的长刀汇去。 在这一刻,卢湛感觉到连周遭的空气都骤然沉重起来。 随着越来越多的土灵气被蒙篆转化为土元力,他手中的长刀上散发出的光芒也由最初的朦胧,逐渐变亮,最终连刀锋都被清楚无比地凝出。 随着这柄长刀越来越清晰,其散发的黄色也越发精纯,原本纯钧发出的光芒竟被压了下去。同时,连他们所在洞穴的空间仿佛都被这沉重的土元力压得静止下来。 但这还并不是终点。 蒙篆依旧双眼紧闭,脸上无悲无喜,只有额头落下的汗滴显示出他并不轻松。 黄色的土元力此时已经将他浑身上下都笼罩其中,在这黄光逐渐转变成金光的时候,蒙篆似是终于受不了地突然张开双眼,仰头大喝一声。 随着这声大喝,他握着土元力长刀的手臂便从上而下挥动起来。这略带金黄的长刀以之字形从上向下挥动,周遭原本被土元力禁锢住的空间,便在这长刀舞动中,片片碎裂开来。 蒙篆手中不停,金黄色的长刀不断挥舞,卢湛只觉得眼前原本黑黝黝的洞窟被那黄色的刀影占满。而这刀影所过之处,便犹如裂纹一般滋长。 整个洞窟凝固的空间仿佛一件精美的瓷器,从内由外逐片碎裂,带起一片清脆的瓷裂声。 这瓷裂声持续了大概一盏茶的时间,就在卢湛与郑墨二人觉得耳朵已经要被这瓷裂声划聋的时候,那清脆的“咔咔”声终于停了下来。 蒙篆也终于停止了他不断挥刀的动作。他一停下来,四周的空间便犹如那散落的毛羽,轻飘飘地四散开来。 而他那一直挥舞着的长刀也不复之前金光灿烂的锋利模样,反而回复成了最终混混沌沌的朦胧模样。 就在所有的空间碎片飘落在地的刹那,这柄长刀也随之崩散开来,化作一团团模糊的黄光,渐渐沉入了地底。 这些黄光完全沉入地底之后,只听“咣当”一声。蒙篆便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卢湛被这声音惊醒,疾步来到跟前。却只见他已经鼾声如雷,显然已经沉睡过去了。 “只是脱力,应该无恙。”郑墨摸了摸蒙篆的脉,随即说道。不知道是安慰自己还是安慰一旁的卢湛。 检查完蒙篆的身体,二人才有机会好好看一看这周遭的环境。 他们身处的哪里是什么洞穴深处,他们明明就置身在一片山谷之中。回望来路,却是一个半人高的黑漆漆的洞口。 卢湛握了握隐在宽大衣袖中的左手,却在掌心感觉到一片温热。他抬起左手,看到那温热的物什时却倒吸了一口冷气,这是怎么回事? 与此同时,王眉只觉得浑身都痛。她被那眉心有一颗美人痣的女子拍到地下的冰层内,幸而族配再次发威,将她牢牢护住,这才没有令她受到致命的伤害。 虽然没有生命之忧,但是她的浑身上下的经脉内脏却都受到了剧烈的震荡。令她此刻一回神,便吐出了一口血。 还没等她从巨大的晕眩中回神,王眉便感觉右手一疼,紧接着便听到咔嚓一声骨裂的声音传来。在王眉没反应过来的时间里,一股钻心的疼痛已经袭上她的四肢百骸。 “没想到你命还挺大。”那女子再次倨傲地抬起下颚,看着王眉脸上满是不屑,“呵,紫微帝君这么弱小,我还真是不习惯呢……” 王眉直到此时才缓过一口气来,可是没等她仔细听清楚女子的话,便感觉到一股堕入冰窖的寒冷透过自己被踩碎的右手传入了她的经脉络脉。 这股冰寒似是知道她的功法以及所有经脉的奥秘,一进入她体内,便如狂卷的暴风,将她被震散的阴阳二气包裹住。 一时间,王眉的经络完全被冻住。她甚至连眨眼都无法做到。见到她如此狼狈的形状,那女子仿佛从中得到了极大的愉悦,仰天长笑中,她红唇翕合,仿佛又说了什么。 可是王眉此时却没有精力再听她说的是什么了,她直觉浑身都陷入了一种困顿,即使睁着眼睛,也无法看到任何事物,全身冰冷仿佛将她的思绪也冻住了…… “帝君,小女子今日便带你去最后见一眼你那一辈子的牵挂!” 耳边,突然传来了充满恶意的女声。想了半晌,王眉才知道对方似乎并不是想要杀她,反而要带她去见什么人。 那一辈子的牵挂?是指父母大兄?还是指阿远?可是什么是那一辈子呢?她一共有几辈子?王眉迟钝地想着,还没等她想出答案,她的思绪便被一阵钝痛打断了。 “呐,我给你们这对亡命的鸳鸯最后话别的一日。到了地府,不要说小女子没有给你们二位时间啊,两位帝君。” 那恶意的女声再次传来,王眉却在迟钝地想,这里哪有什么地府?这里明明就是葫芦界,葫芦界的阴间不过就是另外一个修炼的地方罢了。这女子是在消遣她? 一声巨大的石门关闭声将王眉冻僵的思绪震成了碎片,以往这样的声响不过就是令人掩耳,但是在此时王眉听来,却仿佛冬雷震震。 她只觉得耳中一疼,便彻底的失去了意识。也就没有听到山洞中男声惊疑地询问:“阿眉?!” 第一百三十三章 唤醒 时间是个奇怪的东西,当你陷入沉睡的时候,它仿佛过得特别快,但若是这沉睡里布满痛苦的噩梦,它又好似过得特别慢。【零↑九△小↓說△網】 这种快慢转换没有任何的限制和屏障,也不分任何的年龄和空间,它真实而虚幻地存在,令人痛恨交加,却又难以自拔。而王眉此时便是陷入了这原始自然的魇梦之中。 在繁杂的梦中,她自己变作了一棵参天的茂树,每日里抬头便能看到九重天上的众仙,脚掌微动,便是毁灭一界的地龙翻身。她仿佛无意识地这样度过了百万年…… 终有一天,毁灭六界的天雷降下,酥麻过后便是震慑神魂的疼痛,她咬着牙,努力挥动枝干迎击那不断降下的天雷,守护着这养育了她百万年的六界。 那一日,洪水滔天,湮灭了她扎根的人界;天雷滚滚,炸裂了她枝条支起的天界;战火燎原,无数好战的阿修罗互相残杀;烈日焚烧,将地府忘川的河水蒸干,所有阴魂死于烈阳之下…… 而这六界所有生灵的痛苦,正以百倍的力量加诸在她的身上。她的树皮爆裂,枝干焦糊,根条碎断。然而,这些痛苦却都不及六界生灵临死前的哀嚎给她神魂造成的悲苦。 生灵临死前的怨愤不甘一声传入她藏在树心内的神魂当中,令她的神魂犹如经历烈火罡风般的煎熬。【零↑九△小↓說△網】一张张痛哭扭曲的面容传入树心,令她原本模糊的意识逐渐痛醒。 随着她意识越来越清晰,那剧痛也越来越明了。王眉奋力挣扎,她想要逃离,逃离这种难以忍受的神魂之痛,逃离这满身疮痍的树身。 这过程如同抽丝一般缓慢,她亦不知用了多久,才终于浑身一轻,她抬头竟看见了漫天的繁星。繁星斗转,其中一颗居于中天,从她的角度看去,正是明亮异常。 被这星光一照,她神魂上的灼热痛苦便都逐一消失殆尽,她越发欣喜地向那颗星奔去…… “阿眉……” 遥远的声音从未知的地方传来,王眉于星海之中四顾,是谁在唤她? “阿眉……快醒来!” 那声音如此熟悉,令得她不得不停下了脚步,疑惑地思考。只是,为何她一开始思考,便是头痛欲裂? “阿眉!我是阿远,你可听到?” 阿远?那是谁?为何这个名字令她心生欢喜?令她迫不及待的想要想起? “阿眉!你可还记得建康的古宅?” 建康?是一个地方?它又在哪里?为何她听到这里便心生向往? “阿眉,快醒来!我与你一起回到建康,回到我的城……娶你。【零↑九△小↓說△網】” 最后这句话极其低沉微弱,使得王眉不得不更加仔细地侧耳倾听,但是即使她如此用心,却依旧没有听清最后的两个字。 这挫败感令她心生烦躁,急切一起,如星火燎原,所有星海化作彗星掉落。 伸手不见五指的洞窟中,王眉睫毛微颤,逐渐睁开眼睛。只觉睫毛刷过一片温热,便听到极其熟悉的一声唤: “阿眉?你可是醒了?” 眼前一片黑暗,却并不影响王眉的神识。她神识探出,赫然发现一只纹路熟悉的手掌在她的眼帘上方,配合那个与梦中一致的声音,刚刚经历了噩梦的王眉心下激动,发出的声音却轻若蚊蝇: “阿远……” 两个字却仿佛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只唇畔微动,她便觉得面部剧痛,如同千百只蚂蚁爬过肌肤之下,痒、涨、麻交替袭来,令她不禁僵在了原地。 与此同时,右手处更是痛胀难忍,是了,她的右手断了…… 这痛仿佛将所有记忆拉了回来,她与那神秘女子大战,那女子将她拍入冰层,将她右手踩断,经络冻住王眉知道,自己这是冻伤了经脉。而萧博远的下一句话也证实了她的猜测: “你不要说话,先试着运行功法,你的经脉已经被冻伤了三个时辰,,我也是刚刚帮你疏通。右手手骨处的断裂我只能暂时帮你接上。” 知道此时时间宝贵,并不是叙旧的时候,王眉也不再多说,按照萧博远所说,先是神识内沉,检查起经络来。看到自己的状况,王眉便被吓了一跳。 原本如同一条条道路的经络并没有出现,出现在她眼前的,反而是一片空白。仔细看去,这空白上带着丝丝缕缕的红络。 这是什么?!难道,她的经络已经萎缩成了这样的红络?那她的身体? “主君勿慌。”就在王眉将最坏的情况都想了一遍时,虎面慢悠悠的声音才从王眉的心底响起。 “虎面?你与阿蚺可还好?” 王眉并没有急着询问她经络的异相,反而直接问起虎面与风蚺。原因无他,之前她与神秘女子一战,节奏太过突然,根本没有时间唤出风蚺虎面。 而她与风蚺的盟约却是主仆盟约,她自己身受重伤,风蚺自然也不好受。否则以风蚺的性格,自己如今醒来,不会不主动联系自己。 果然,半晌后虎面才道:“风蚺伤重,却无性命之忧,主君不必挂怀。” “那你又如何?” “吾本星灵,虽因主君受伤,吾亦有损伤,却未伤及根本,主君亦不必担心。现下还请主君听属下解释主君身体之状况。” 虎面的声音依旧平缓,王眉却从中听出了一丝关心。既然得知他与风蚺二人无恙,王眉也就静下心来听虎面继续道: “主君眼前所见,乃经络之肤膜,乃常态。盖因主君天魂再次壮大,遂神识亦有所扩。主君以原本之力内视,所见亦扩。” 按照虎面所说,也就是自己的天魂因某种不知名的原因再次壮大,而她内视所习惯的力度对于现在的自己来说已经过大,她需要将内视的神识缩小。 王眉心下了然,收缩其内视所用神魂,果然见到了原本全身的经络。只是此时这些经络的状况却明显不好。 原本被疏通的十二正经以及十五络脉已经严重破损,有的经脉甚至已经到达了断裂的边缘。一旦经脉彻底断裂,王眉的修者之路也就被断了。 “这……可能修补?”即使一向冷静如王眉,此时也不由惊慌起来。她从小病弱,得到《星斗精要》后,才逐渐疏通了自己的经络,从而壮大自己的地魂,逐渐摆脱了疾病。 对于得之不易的健康,王眉比谁都珍惜。此时见到自己经络的状况,她第一时间便陷入了恐慌。虽然她极力压制,但是问出口的声音却不自觉地带了一丝颤抖。 “主君莫急,经络状况虽差,却也不是没有解决之法。”虎面声音依旧缓慢,却如同温水抚过,令王眉原本如坠冰窖的心神渐渐回暖。 “要如何做?” “这便取决于您身旁的小郎了。” ? 第一百三十四章 情愫暗生 “我要如何做?” 听到有办法补救,王眉的声音也恢复了如往常一般的平静。她强迫自己不去太过期冀,以免若是方法不可行,自己会陷入更深的失望。 “需要您身边的那位帮忙…咳咳…”虎面的话说了一半,突然咳嗽起来,显然他之前所说的未伤本源只是轻描淡写不愿意让王眉担心罢了。 “虎面,你莫急,慢慢来。” 这句话一出,王眉明显感觉神识内,属于虎面的部分一愣,随即又过了半晌,他才继续道: “属下一向不着急。” 王眉闻言亦不禁莞尔,虎面也会说笑话了,这是怕自己太过担心影响身体?就在这时,萧博远的声音再次传来: “阿眉,如何?” “经络严重受损,恐怕需要你帮忙……”王眉如实回答。 萧博远闻言,先是点了点头,而后才后知后觉的想到,他们在黑暗中,自己的动作王眉是无法看见的,才补充道:“你说。” “你现在身体状况如何?” “尚可。” “可动否?” “可以。”说完,萧博远在黑暗中拽了拽绑在脚踝的铁链,补充道:“百步之内。” “可有知觉?” “然。” “有气力抱我否?”问题一出,王眉自己差点儿咬了自己的舌头,她不过是单纯重复虎面所提的问题,怎么会突然歪到了这里? “……然。”果然,萧博远一直顺畅的回答也是一顿。却依旧给了肯定的答案。 接下来一炷香的时间,王眉没有再提问题,反而是萧博远已经从刚刚的尴尬中走出来,知道王眉的意思是问他的力气是否足够,萧博远调整好情绪后反而催促着问道: “阿眉?” 黑暗中,王眉咬了咬下唇,终于抵不过神识中虎面不知所以的催促,对着萧博远的方向,嗫嚅着指挥道:“……那你现在……来抱起我。” 她此言一出,自己的脸先不争气的红了起来。自从五岁后,她便再没有与萧博远有过任何的肢体接触,如今她已十一,而阿远更是已经快要弱冠。他们的年纪,已经可以定亲…… 在王眉兀自纠结的时候,萧博远已经来到她的身边,黑暗中,他的手准确无误地揽住王眉的后颈与腿弯,见王眉依旧在愣神,便提醒道:“阿眉,揽住我。” 此言一毕,二人皆是耳根发热。却都强忍着羞涩,将这个并不困难的怀抱完成。 “你且站起。前方三十步后向右,再行三十步。”王眉忍下心底的异样,尽量保持着冷静地指挥道。 萧博远也不问她缘由,随着她的指挥行进。在他站定的一瞬间,便知道了王眉用意。他现在所占之地虽然离原本的地方不过七八丈的距离,温度却明显要比原处要高。 “阿远,你被拷住了?” 伏在萧博远怀里的王眉突然问道。 “嗯。”意识到是自己起身向前带起的铁链摩擦地面的声音使得王眉有此一问,萧博远也不再隐瞒。但却并没有告诉她,她来之前,自己的琵琶骨亦被锁住。 “将我放下吧。” 王眉一接触到地面,便“嘶”地一声,她的经脉如今由于冻伤而破损严重,骤然一接触温热,便犹如万千针扎一般疼痛。 “主君请感受心窍处的一丝极阴。” 提到极阴,王眉脑中骤然浮现出仙音音的面庞,仙音音一直在干什么?这想法一闪而过,没等她多想,心窍处的极阴已经被她找到。 这丝极阴之力是她的本源之力,心窍似乎她开的第一个穴窍,也是她第一个吸纳极阴之气的地方,此时,细如发丝的极阴之气正静静地蛰伏在心窍中。 按照虎面所说,王眉想要修复自己的经络,重点便在于她之前看到的经络肤膜上的那些红线。这些红线正是将经络肤膜可以维持的关键所在。 极阴之力在修复体内经络这一项上,却是无人出其右的。也幸而王眉是以极阴之气作为根本修炼地魂,否则如今若以极阳之气修复,其所用时间恐怕便要成倍了。 而她所要做的,第一步,便是要先将极阴之气引入破损的经脉,第二步便是要控制着这丝极阴之力将经络肤膜上断裂的红线接在一起,然后留下一丝,滋润这红线继续增长。 其实最危险的,还是极阴之力的引入,受伤后脆弱的经络难以承受过强的力度,王眉必须小心再小心地引导,用神识将已经细如发丝的极阴之力再分成千份。 这个过程极其考验王眉的神识控制能力,即使她的天魂经此一次又有所成长,她也必须全神贯注的来完成。 她这厢已经陷入了修炼,萧博远却盘膝坐在了原地,他仔细感受着从地底传来的一丝温热,俊朗的眉目间闪过沉思。为何自己被关在此地良久,这丝温热都没有被他发现? 他仔细回想自己被囚禁后的生活,即使一开始被锁住了琵琶骨,他也并没有放弃对这个洞窟的探索,这一片,他不可能没有走过…… 不对,他不是没有发现,而是在阿眉出现之前,这丝温热并没有出现! 而此时,王眉已经以自己的神识缓缓包裹住那一丝极阴,一分二,二分四……直到那丝极阴被分成几千份,甚至以她的神识强度都要仔细感受才能体会到时,虎面才说了一句“好”。 以虎面的慢性子,说话的慢节奏,王眉甚至都怀疑,她将这丝极阴是不是分得太细了。 将极阴之气分好后,虎面便要王眉感受自己的身体。之前分极阴时太过专心,她此时才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逐渐回暖,与此同时,她的经脉也渐渐松弛下来。 就在心经完全放松后,她的神识推动一股千分之一的极阴小心地进入破损严重的少阴心经中。 极阴之气一进入经脉,就犹如小溪被浇灌进了干涸的田地,破损的经脉如饥似渴地将这丝极阴吸收,而这过程反应在王眉的身上就是——疼!麻!痒! 三种感觉交替进行,令王眉控制经脉的神识不禁一颤,顿时令一股极阴之气被放了出来。 第一百三十五章 各自为战 王眉心下一跳,赶忙控制住自己的神识,在这股极阴没有出心窍前将其拉回。【零↑九△小↓說△網】 看着安然回到心脉的安静蛰伏的极阴之气,王眉不禁轻轻呼出一口气。 “主君请控制极阴之气修复肤膜。” 虎面非金非铁的声音再次传来,毫无波动的语调却令王眉脸上一红。 她知道,自己刚刚的表现令虎面不甚满意,暗自咬了咬牙,王眉只留一小部分神识控制着心窍内的极阴,强忍着经脉里传来的异样,将剩余的神识全铺在了自己经络的肤膜上。 手少阴心经是她十二正经中受损最轻的,却也有至少三处严重破损。王眉在虎面的提醒下,将肤膜放大,才看到,所谓严重的破损,便是肤膜上的红线几乎断成了几百份。 她需要将那丝快要被瓜分完毕的极阴之力先引到这三处,随后才去修复那些小的,红线断裂并不严重的破损。而由于她刚刚的慌乱,这一股极阴几乎已经被其他的小的破损瓜分完毕。 知道了缘由,王眉便知道该如何做了。 等那股极阴完全被消耗后,王眉再次从心脉中引出一小股极阴,这一次,她并没有着急将自己的神识散去,反而用神识包裹着这一股极阴拉到了三处大的破损处之一。 其后的工作便是需要更加小心的修补,连接每一条红线,这个过程要求她极其耐心和仔细,王眉压下心底对现下处境的担忧,一点一点地将一条条红线拼接在一起,以极阴之气粘连。 直到她之前看到的放大的经脉肤膜上所有的红络一点点的连接起来,王眉才松了一口气,再次调来一股极阴,抽丝剥茧一般从神识中将其放出,很快,那些刚刚被连起的红线便泛出了柔和的红光。 这过程说起来缓慢,可是真正做起来,却又是极快的,不到一个时辰,王眉便将三处破损都修复了起来。 这之后,王眉便被虎面催促休息一下。整个修补过程都要求她全神贯注不能出一点差错,她的神识虽然不怕消耗,心理上却是极大的负担。 “阿眉,你可知这温热是怎么回事?” 王眉的意识一回归,萧博远便感受到了,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问出这个问题。 不忍见他失望,王眉在心中问过虎面,得知他也无从知晓后,不得不据实以告:“我亦不知。” “也罢……”萧博远果然叹了一口气,黑暗中右手却一直不停的摩挲粗糙的地面,仿佛这样便能探知这极阳之气的源来一般。【零↑九△小↓說△網】 “你经络如何了?”收拾好情绪后,萧博远问起王眉。 “至少需要十二个时辰,方能将十二正经全部修复。”王眉也不瞒他,将自己的真实状况一五一十地讲给了萧博远听。 同一时间,混沌道西面的滩涂上。 “这小阴鱼还真是会惹事啊……”一身白衣,带着白色面具的男子缓缓睁开了眼睛,一边笑着,一边站起身来。 他扭头看了看西沉的红日,神情落寞了起来——前辈最终没有跟他离开阳极之地。他说他要在那里再等一段时间。等一个他亏欠了很多的人。 他也曾毛遂自荐为前辈去寻找那人,可是前辈却只要他上混沌岛,说他出岛机缘就在那里。要他一切见机行事。 他上岛后,便感觉到了一股非常熟悉的气息。正是那次无意闯进阳极的小阴鱼。不知它还记得他否?又还记恨前辈否? 想到这里,白衣人原本带些伤感的情绪一扫而空。既然前辈让他前来寻找机缘,他便先顺从心意去寻一下小阴鱼。这小东西好像又遇见了麻烦。 他刚刚渡过去的极阳之气最多能够顶十二个时辰,希望能够助她一臂。不过在此之前,他想,他应该也能够赶到这小东西的身边了。 男子衣带当风,飘然向他感应到的混沌岛东方赶去。丝毫没有注意到,一向冷然的自己为何会有这样宠溺的情绪。 另一边,蒙篆三人亦陷入了一场苦战。他们从山谷中走出,便进入了一片花海。这片花海内种植的是一种名叫“牵魂”的花。 牵魂此花得名于它能够制造幻境的花粉,这种花粉无色无味,只要被吸入一丁点,便会进入心魔幻境,且如果用之得当,可以令多人同时进入幻境。 之前山洞之中的幻境想必也是吞天兽利用此花的结果。此时这样一大片的花海就在三人面前,道出此花来历的,却是郑墨: “这是牵魂,花粉可制幻。” 听到他开口,已经有些晕眩的卢湛和蒙篆都看向他,只见郑墨黝黑的眼瞳此时献出一抹妖异的红色。与这红色一对视,卢湛二人便觉得脑中一清。 见二人神色恢复正常,郑墨才再次开口,说话的语调也带了前所未有的浓重: “将口鼻掩住,闭上眼睛,以神识探路,我们闯过去。” “阿墨……”卢湛刚想说这个办法不够稳妥,需要从长计议,就听蒙篆极其干脆地响应了郑墨: “然。” 见两人此时动作俨然,卢湛也吞下了自己过多的担心。他点点头,也着手将自己的耳鼻口掩住,之前王眉建立的临时识海已经不再,三人只得各自依靠识海锁定其他两人的位置,若是走散,最后便在谷口处会和。 书中只记了牵魂花粉的功效,却没有记载着花长在沼泽之中。三人一步踏出,便感觉一股巨大的吸力从脚下袭来。 幸而三人都不是庸辈,很快便各显神通将自己拯救出来: 蒙篆深吸一口气,随即双手急挥,空中连续响起一片爆破之声,顺着这股力气,他便将自己“拔”了出来。 卢湛的背后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副羽翅,在阳光的照耀下却没有任何反光发出,这羽翅急扇两下,他便如候鸟一般飞上了天空。 相比之下,郑墨的术法却要简单很多,只见他将纯钧向上一抛,只一个借力,紧接着一个鹞子翻身便站在了剑上,顺势还拉了一把已经向下掉落的蒙篆。 就这样,郑墨带着蒙篆,卢湛驾驭着羽翅,以神识为引,三人终于度过了满是花粉的牵魂花海。 第一百三十六章 吞天兽 山洞中没有白日黑夜之分,王眉只能靠自己的感觉来估算时间。她此时已经将十二条正经修复完毕十一条,只剩手太阳小肠经还未修复。 就在她感觉到自己的极阴之力将要耗尽时,如同之前每一次异样,从地底传来的暖流便通过她修复的经脉传入心窍之内。 这股暖流极其熟悉,王眉甚至可以确定,它与极阳之气定是同源,否则怎么可能被她的极阴之气吞噬转化? 如同以往每一次异样,这暖流注入心窍,与她所剩无几的极阴之气一汇合,便再心窍内互相演化起来。 她的极阴之气如狼似虎地将这丝暖流吞噬,渐渐的,阴阳图中小阴鱼逐渐壮大,那丝化为阳鱼的暖流渐渐变细,直至完全消失。 就在王眉准备将这极阴之气再次分股,而后以绅士包裹引入太阳小肠经时,一直安静的萧博远却突然靠近她,声音极低地道: “阿眉,有人来了,我先抱你回去。你莫要惊慌。” 果然,就在他二人刚刚回到原地时,沉重的石门摩擦地面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萧大哥!我……” 乾芯的话止于见到洞内相拥两人的一刻。她不敢置信地看着洞内怀抱着王眉的萧博远,他的神情温柔,正小心地将怀中的女子放在地上。 那女子眼睛微闭,仿佛是睡着了一般,对萧博远的温柔动作也似习以为常,面上甚至没有羞涩的红润。 乾芯眼眶瞬间便变红了起来,她手中长鞭一探,便想将王眉卷起。却不想被萧博远中途截住,一双朗目似冰锥一般冷厉,说出的话更是不带一丝火气: “博远是该叫你乾小姑,还是岛主?” 他的话一出,乾芯脸上的表情便是一愣,随即她似是了然的一笑,抹去眼眶里快要溢出的泪水,脸依旧是那张绝美的脸,但是神情却早已由嫉妒变作了不屑。 “你是如何发觉的?” “我与乾芯在阳间共同生活过十年。” 言下之意,混沌岛主扮演的乾芯与他所认识的,并不相同。 “乾慕容都没有发现呢。” “乾芯”眨了眨眼,状似天真地道。 “你扮女儿扮得倒像。” 萧博远嘴角露出一抹讽刺的笑意,说出的话也满是嘲讽。谁知,那混沌岛主却似乎并不在意,她手指绕着自己胸前的发丝,一双媚眼越发温柔: “怪不得这小姑记忆中说你的性情不讨好,原来有这么一副利嘴。你也不怕我将它撕了。” 她明明说出的是威胁的话语,但语调却依旧柔美,令人不自觉的想要再多听一些。 但是萧博远毕竟不是通常意义上的修者,他看着眼前矫揉造作的“乾芯”,因嘲讽而上扬的嘴角落下,朗目一闭,竟然不再理睬她了。 “你这小辈!竟然也敢无视我?!” 不知怎么,刚才被他讽刺都没有动怒的“乾芯”被他这样无视反而生起了怒火。萧博远益发不动声色,只有握着王眉的左手微微用力,得到王眉同样的回应后,他更加不动如山了起来。 那“乾芯”却越发愤怒。她似乎极其不耐地眯起双眼,其内精光一闪,一股吞天噬地的威压便笼罩了下来——她无法忍受任何的无视,尤其是眼前这两个在她眼里如同凡人的蝼蚁! 但是想到之前那人告诉她需要收敛的话,她又将这股威压收回了五成。她不能将这两个人现在弄死。否则,那人的怒火……想到这里,她不禁从愤怒中清醒了几分。 萧博远却没有给她保持清明的机会。他率先感觉到这股威压,他毫不犹豫地前迈一步,挡在了依旧闭着双眼的王眉身前,为她挡下了所有的攻击。 这样一来,他自己所承受的,来自亘古巨兽的威压便成倍地向上增加起来,甚至压得他骨缝都发出咔咔的响声。 可是即使如此,萧博远依旧只是抚了抚自己宽大的衣袍,仿佛在掸去不存在的尘土——因为承受对方威压而存在的尘土。 这是赤裸裸的蔑视!! 混沌岛主眼中怒火越发炙热,她一定要灭了眼前这个目中无人的小子!!她抬手便是一柄金色的飞刀,携裹着她的怒意,全力向萧博远飞去。 然而就在她愤然出手的一刻,之前那人说与她的话,再次回响在她耳边: “吞天,不论这两人如何激怒你,你都不许置他二人于死地,我留着这二人还有用。” 这话如同一盆冷水,浇在她的怒火之上,令她仅存不多的理智逐渐回归,可是没等她收回那柄已经飞出去的匕首,萧博远却又开口了: “什么混沌岛主,什么吞天神兽,不过是一只畜生,竟然如今也如此嚣张了。” 这话如同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棵稻草,这小子竟然骂她是畜生!!竟然敢这样赤裸裸的侮辱她!!!几万年来谁不叫她一声老祖!! 就算是那人,也会唤她名吞天,是多久了,多久没有人敢这样当面的侮辱她了?!! 化身乾芯的吞天兽只觉得自己的理智在这一刻“轰”地一声被点燃,去他的不能置于死地,去他的留着这二人!今日她一定要将这小子吞吃入腹!!还有他那一力保全的丫头!!! 她这样想着,手中也不停,继最初的那柄飞刀后,竟又甩出了八柄颜色各异的飞刀,其速度力度,俨然都已经是她能够甩出的极致。 萧博远仿佛没有看到吞天兽的愤怒,他朗目中狡黠一闪而过,抬起手便迎向那柄带了吞天兽九成功力的飞刀。 “叮叮叮叮”的声音不断在黑黝黝的山洞内响起,显然那些飞刀都打在了困缚着萧博远的玄铁链条上。 这些链条应声而断的同时,吞天兽也终于意识到自己被这小子再次利用了。愤恨恼怒令吞天兽瞠目欲裂,她甚至再也无法保持乾芯的模样。 “吼!!!” 一声震天的大吼,一只巨大的兽头便出现在乾芯的肩膀上。 “你们竟毁了我最喜欢的一具皮囊!!那么就拿那个小丫头来补吧!!” 吞天兽血红的舌头伸出,舔了舔唇边,紧接着便是大口一张,便要将萧博远和王眉吞吃进去。 第一百三十七章 大战之前(上) 愤怒已极的吞天兽此时一心只想将这两个小辈吞吃入腹,它的嘴随着张开却仿佛没有极限一般,上唇与下唇之间的距离竟然不断不断地加大。 从最初的婴儿头颅大小,一直到参天巨树的高度,却还没有停下的趋势,仿佛一直要伸展到洞穴最顶端,堵住萧博远与王眉所有的退路方肯罢休。 外界发生的一切,王眉都能清晰的感受到,每当她想要中断修补的时候,萧博远的神识都会告诉她要她稍安勿躁。 出于对萧博远的信任,王眉专心致志地修补着最后一条正经。现在正是她连接经络肤膜上最后一条红线的关键时刻,容不得她有半点分心。 萧博远似乎也是知道她的情况,他俯身再次抱起神魂内沉的王眉,竟然迎着吞天兽的巨口而去。吞天兽眼里闪过一丝嘲弄,这小子是想从内部破了我的身体,呵呵…… 在萧博远抱着王眉一步踏入吞天的巨口中时,吞天兽的上下唇竟以极快的速度闭合,一个吞咽,便把他们二人吞了下去。 将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鬼吞掉,吞天感觉自己的怒火一下就被浇灭了。怒火一旦熄灭,理智便逐渐回归。想到那人对自己的命令,上一课还得意非常的吞天兽忽然觉得嘴里发苦。 似乎,刚刚那两个小鬼也不是那么美味了…… 那人明明就是叫自己来看一看这两个小鬼的状况,男子是否还被锁住,女子是否依旧经脉寸断动弹不得。可是,男子的锁链貌似被它自己斩断,那个女子……它没有仔细看清楚。 再说进入了吞天腹中的萧博远与王眉。此时二人正吊在吞天兽胃部的一个肉钩上。王眉的最后一条正经也终于修复完毕,此时她心窍里仅剩的极阴之气正在缓慢游走,滋润着修补后极其脆弱的经脉。 她一双凤眸在睁开的刹那闪过一丝惊诧,随即便又恢复了平静。仿佛他们此刻吊着的地方下面翻腾的不是融化所有的液体,而他们上面的肉钩也没有随时断裂的危机。 “阿远,你想我如何做?” 王眉看向萧博远的眼神里满是信任与依赖,这让萧博远心中不禁一动——阿眉有多久没有这样与自己说话,又这样与自己相依了?这一刻,他突然升起了让时间静止的想法。 但是他终究不是个儿女情长的人,很快他便回神,用一贯平静的语调回答道: “你我皆知胃经起于迎香而交脾经于隐白。”说到这里,他看向王眉,仿佛要看出对方能否明白自己的意思。 “如今我们所在为不容。待吞天兽将我二人带出洞穴,只需大力击打此穴,吞天兽便会产生呕吐之意,随后你只需刺激悬雍垂,你我便会被其吐出。【零↑九△小↓說△網】你打得可是这个主意?” 萧博远赞赏地看了一眼王眉,满意之情溢于言表。这样聪慧的阿眉,要他如何狠得下心去怨恨?只是…… 王眉见萧博远眼神从赞赏到落寞,在短时间内极快变化,便知他想法定又有变化,她心下暗叹一声,至少两人的关系已经破冰。 “阿远,不要想太多,我们先出去再说。你可想好出去后要如何对付这吞天兽?” 王眉强行压下心底的遗憾,劝慰一句后便岔开话题。 “一个畜生而已,还真的能吞天不成?” 说到这里,萧博远面上阴霾如雨过天晴般消散,又恢复了往日目空一切的贵公子模样。 吞天兽此时并不好过,它知道那人的手段,从当初那人收复自己,整治混沌岛便可看出端倪。那人虽是女子,但是其心性之阴狠毒辣,绝不亚于真仙界的那些老怪物。 逆了她的意的,如今早已进入了它的腹中,只要被它吞吃必定魂飞魄散,在这阴阳界中都无法再次投生。是以它此时才越发忐忑。 它将那两个小鬼吞吃入腹,是没有得到那人允许的,且那人已经明白说过这两只小鬼对她有用,这让它一时如何给那人变出一模一样的两个人来? 自从称霸葫芦界以来,吞天兽第一次感受到了无所适从的慌张。它转身出了那黑黝黝的洞穴,面对的便是一片冰原。 这里是那人特意设置的冰雪炼狱,它一脚踏上去,却看见冰层下受惊游移开来的肥鱼。原本它正烦恼,以它的性格见到这样悠哉的肥鱼定是要置于死地的。 但是对方游移开来的动作却仿佛给它打开了另外一扇门——它是不是也能逃离开?逃离开那人,逃离开这混沌岛,甚至……逃离这葫芦界? 反正以它吞噬了许多强者的修为,它已经不再受到葫芦界法则的制约了! 想到这里,吞天兽原本因为急躁而变得通红的眼睛一亮,它腾身而起,转瞬间便恢复了巨大的兽身。这兽身虽然巨大,但是仅两个眨眼的功夫,便消失在了冰雪地狱厚厚的云层里。 就在这吞云兽摇头摆尾向混沌岛边缘移动的时候,在混沌岛的中部,带着面具的白衣人骤然停下了脚步。他掐了掐细长的手指,口中却奇道: “这小阴鱼还真是有造化,竟然上天了!既然她暂无性命之忧,我也该去看望看望这混沌岛主了。” 说道最后,那男子声音里竟带了一丝戾气——他刚刚接到前辈神识内的传信,那混沌岛主便是当初害前辈不得离开极阳之人。 面具后,男子原本上扬的唇角拉平,饱满的唇瓣微微抿起,一双朗目透过面具,仿佛穿透了身前的高山,看到了那个盘腿而坐的女子身上。 在混沌岛的北面,与王眉一模一样的神秘女子仿佛感应到了什么,倏然睁开眼睛,坐在她下手的十二人感觉到女子情绪的变化,均抬头望来。 坐在右手第二位的乾慕容更是面现关心地问道:“岛主?” 神秘女子,也就是混沌岛主却没有回答,只是她与王眉一模一样的凤眸此时已经因为某种情绪眯了起来,只听她用极冷的声音道: “吞天这畜生看来是活腻了!” 左手第二位坐着的,是一个身穿袈裟的俊逸男子。这男子一张口,却发出了极其沙哑的女声: “岛主如此愤怒,吞天兽莫非逃逸了?” 混沌岛主听他一言便中了自己的心思,很是满意地点点头,随即解释道: “吾派吞天去查看明日祭祀所用祭品,谁知这畜生竟然贪嘴,将祭品吞吃了,且自作聪明想要逃出混沌岛,爱卿可有妙策抓捕?” “这不难。”那袈裟男子道。他一双细长的眼睛扫过对面的几人,最终停留在最右手中间坐着的铁甲女子身上,他极薄的唇上下一动,只听他道: “卫尉定不会让岛主失望。” 第一百三十八章 大战之前(下) 铁甲女子闻言起身,一开腔,便犹如千军临阵: “暗云听从岛主吩咐!” “那便有劳卫尉了。”上座的混沌岛主面上客气,实则强硬地顺势将任务推给了沈暗云。 “诺!” 沈暗云低头应诺退出,隐藏在暗影中的面容让人看不出丝毫异样。 “吞天兽一身修为不弱,郎中令,你且跟着卫尉前去,必要时助她一臂之力。” 就在沈暗云的身形快要消失在殿门外时,那袈裟男子又补充道。 “遵命!”王座右手下第四排的一个光头男子起身应命,随即追着沈暗云而去。 “御史大夫对卫尉有疑?” 坐在袈裟男子对面的人开口问道,这人一开口,一股不怒而威的强者气势便突然爆发出来,令在座的出了上位两人,皆是面色一素——太尉大人又与御史大人杠上了…… 王眉与萧博远二人在吞天兽肚子里也并不好受。吞天一化兽型,其身体骤然变化,令两人差一点从肉钩上滑落。 其后腾云而飞,竟是身子扭转不停,腹内的两人亦跟着它的身形左右前后摇摆。更加上其胃液翻腾,直熏得王眉几欲作呕。 就这样忍耐了半个时辰后,王眉两人终于得到了片刻的安宁。一个王眉无比熟悉的声音也在此时从吞天兽肚皮外嗡嗡地传来: “吞天!见到本尉,你还要再跑不成?!” 那声音一出,吞天兽的身形便是一止,显然来人已经阻住了他的去路。 “呵呵,暗云小娃娃,你想拦住老祖,还差点儿火候呢!” 紧接着,一阵接一阵的巨响便再天空中榨响开来。王眉紧贴着吞天兽内脏的肉壁,清晰地感受到它经脉内灵气的流动。 也许是修炼爽灵的缘故,王眉对于经脉内的灵气流动极其敏感,这吞天兽体内的灵气极其庞杂,想必是它吞噬过的仙者的灵力都还没有完全化为己用的缘故。 王眉刚想到这里,便感觉耳上一热,竟是萧博远正在说话: “阿眉,做好准备。” 只见萧博远手中骤然凝出一柄泛着金光的禅杖,对准吞天兽的不容穴,狠狠地戳了下去。 正在与沈暗云对战的吞天兽突然感觉胃部一痛,全部气血一瞬间都集中在了胃部的不容穴上,沈暗云也看出吞天兽的不对,她肘上铠甲一收,脚下更是一个用力。 整个人便贴在了吞天兽的腹下,一个肘击,直接击打在吞天兽的胃部。吞天被内外夹击,顿时便感觉一阵恶心,还没来得及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它便直接一口血从胃部喷了出来。 一同被喷出的,自然还有王眉以及萧博远两人。 两人此时异常狼狈,其头上身上满满都是吞天兽的血,一时间巨大的腥气弥漫,若不是萧博远撑着,王眉现在恐怕已经跌落高空了。 沈暗云根本没有看形状狼狈的二人,她此时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眼前的吞天兽身上。 吞天兽在吐出王眉二人后,巨大的疼痛已经令它再次失去了理智。短短的一天内,它先是被无名小卒鄙视,其后又被这两个小辈暗算重伤,生性骄傲的吞天兽,如何能够忍下这口恶气? 它眼前一片血红,嘶吼一声拉开了血战的序幕。 王眉和萧博远此时也无暇再管浑身上下的血腥,王眉对萧博远使了一个眼色,对方便明白了她的意思,带着她直接向下降入山中的密林。 吞天兽最恨的便是萧博远,见他们二人竟然不战而逃,顿时毛发皆张,毫不犹豫的扑向他二人。 沈暗云此时,也接到了王眉的神识传音,知他二人的计划,自是不会阻拦,但是跟在身后,给吞天兽造成一些麻烦,她还是能够做得到的。 她手中黑光一闪,一柄通体黝黑的蛇矛便凭空出现。这蛇矛矛头开叉,两尖极其锋锐,被它刺伤,那定是两个极深的血窟窿。 即使以吞天兽的身体强度,被这样的蛇矛刺中,也是重伤。幸而它速度极快,化作兽型后,它的反应反而更趋灵活。 它腰部一闪,后半边的尾巴一卷一抛,那柄被沈暗云掷来的蛇矛便是一偏,即使如此,由于应对仓促,也在吞天兽的右腿上留下了一道丈许长的伤口。 吞天兽再次吃痛,它血红的大眼凶狠地圆睁,竟然掉头又袭向了沈暗云。 这时王眉二人已经下降到了树林上方,王眉回头望去,手中钟槌一闪,直接一槌槌向身后的缚龙钟。 缚龙钟的声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着吞天兽而去,在声波的速度面前,吞天兽仿似漫步一般。缚龙兜头罩下,毫无准备的吞天兽自是被罩了个正着。 王眉不等它剧烈挣扎,紧接着便敲响和钟,而后钟槌一甩,竟然将兀自挣扎,凶性正发的吞天兽从天上直接甩进了他们身下的密林当中。 只听“咣当”一声巨响,吞天兽庞大的身躯携裹着周遭的空气,竟将原本猫咪的树林砸出了一个方圆两里的坑洞。 无数鸟雀在这一砸中丧命,而剩下的仿佛刚刚惊醒,随即无数鸟羽四散,惊慌失措的鸟雀争相发出惊恐的鸣叫。而随着这鸣叫而来的,则是吞天兽吃痛的愤怒大吼。 “嗷呜!!!!!!!!!!” 王眉三人一边小心降落,一边凝神看去,只见吞天摔落的巨坑内,吞天兽原本兽化后巨大的身形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却是一只一浑身发出白光,似是四脚蛇被减去尾巴一般的动物。 它眼中红光一闪,带着分叉的舌头探出,发出嘶嘶的声音。只是一双细长的眼睛里露出如狼一般的阴狠。 “小辈,你们竟然能逼我激活鸱吻血脉,今天你们死也死得名目了!” 言罢,不等王眉三人降落地面,一片火海便从它口中喷出,火舌温度极高,所过之处,将原本湿润的土壤都烤成了干粉。 王眉几人神情同时一惊,若被这火舌沾到一点,以几人孱弱的肉身,定是灰飞烟灭,即使神识逃出,在这火焰的高温下也坚持不了一息。 第一百三十九章 导火索 就在这火舌嚣张地一路攻城略地,欲将几人吞噬的时候,一片温暖的白光突然洒落,恰好挡在了侵向王眉的火舌之前。 那白光一出现,王眉体内的极阴之气便是一顿,随后,竟疯狂地运转起来,仿佛争相恐后地想要将那白光拉入体内。 这是……极阳之力?… “大阳鱼?” 王眉略带诧异地看着从空中漫步而来的面具男子。这男子与萧博远一样一身白衣,不同的是两人的气质。 一人白衣当风,便如高山冰雪,万年不化的寒冷;而另一人一身白衣却犹如暖阳当空,给人以光明的温润之感。 “小阴鱼。” 听到王眉对他的称呼,面具男子声音里不带一丝着恼,反而略带笑意地称呼回来。惹得王眉了然一笑。 他们的相视一笑看在萧博远眼里,却多了几分不自在。这个陌生的面具男子是谁?什么时候,王眉和这样一个陌生男子之间有了如此熟稔的关系?看上去,两人似乎已经认识了很久…… 他刚刚想要说些什么,便被对方吞天兽一声怒吼打断。使得他不得不收敛精力,专心应对眼前。毕竟,几人此时依旧身在战场,对面还有一只怒火中烧的,激活了鸱吻血统的吞天兽。无论是想要叙旧,还是吃醋思考,此时明显都不是好时候。 吞天兽脑中此时除了杀戮,已经不剩下任何别的想法。对于突然出现的,挡在它面前的人类,它的反应也很是直接——张口便是一团火焰,直奔着面具男子而去。 对上这团火焰,面具男子也丝毫不敢怠慢,他左手法诀一掐,一股蔚蓝色的火苗便从他的指尖冒出。 这蓝色的火苗对上那一团体型硕大的红焰,竟是形成了极其夸张鲜明的对比。可是令人吃惊的一幕很快便戏剧性的上演。 那团体型硕大的红焰竟然如臣子见到君王一般,一靠近那蓝焰三丈距离内便开始瑟瑟发抖起来。原本气势滔天的红色火焰,竟然在随后一瞬间,“呼”的一声熄灭了。 而这时,对面的吞天兽也反应了过来,它见到蓝焰的一瞬间,便怪叫一声,一双巨瞳里冒出贪婪的光芒,上一刻还俨然气急的它此时竟然口吐人言,劝降道: “小子,你这蓝焰,老祖要了,你乖乖交出来,老祖放你们一条活路!” “传言鸱吻极爱吞火,存火于腹中,看来是真的了。” 王眉只听见站在自己身前的男子嗤笑一声,说出的话,却没有任何的烟火气,仿佛真的是在和面前的吞天兽聊天一般。 “别废话,赶快留下火种,老祖饶你一命。” 只是,吞天兽却明显没有那么好的兴致聊天,它大眼里只剩下那窜动的蓝色火苗,猩红的舌头甚至都忍不住舔了一圈差点流淌下来的口水。 “恐怕,你是没命享受了。” 谁知,这男子手指一收,那团蓝火便销声匿迹在了他的指尖,只剩下吞天兽一双大眼痴痴地望着,随即,它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竟然又被耍了?! “你们……都要死!”吞天兽发狠地大吼,其吼声震天,方圆十里内的各种植物动物再次遭殃,王眉几人离着怒吼的吞天兽最近,受到的冲击更加剧烈。 王眉只觉得自己耳膜充血,不得不全力运转经脉内所有的阴气不断加强足少阴肾经的运转,从而支持自己双耳不被震聋。 就在她感觉自己已经被真的头昏脑涨之时,她识海内的开阳星忽然一闪,虎面钟携带着万钧地压力忽然降落在王眉面前。 这虎面钟的幻体一出,王眉便感到自己周身骤然一清。原本虎面钟便是音攻的乐器,再加上开阳星本身便是一杀伐果断的征战之星,此时正是感应到王眉的吃力,它这才主动出现,救了王眉一遭。 随后王眉身前血影一闪,风蚺同样出现在她面前。只是相较之前,她脸上的血色明显少了很多,很显然,王眉之前受到重创,风蚺也同样不好受。 她略带幽怨地看了王眉一眼,见到王眉一脸苍白,显然还没有从声波中回复过来,没好气地道:“主君不会是想等阿蚺死了,在召唤阿蚺出来作战吧?” 言毕,也不管王眉是否回话,红色的身影似风一般向吞天兽掠去,她的身侧,同样一身红色铁甲的沈暗云亦毫不逊色。 一血一红两个身影,一左一右地向前略去,很快便出现在了吞天兽的身侧。娇小的身影以吞天兽庞大的体型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然而就是这样两个从来没有交集的女子出手,竟是从未有过的默契。 风蚺双手峨眉刺前指,其上阴气沉沉,仿佛万鬼夜哭。而沈暗云的长矛此时也已经前刺,其上闪现出无数人脸,面目狰狞。 这两柄凶器同时进攻,加上两人修为如今都已经进入相当于法修开光后期的修为。顿时将之前还威风凛凛的吞天兽逼得手忙脚乱起来。 这吞天兽的修为其实也就相当于法修开光期圆满的修为。只不过它是妖兽,体型庞大,一身毛皮刀枪不入,再加上这么多年它吞噬了无数法修的神魂,虽然一直没有炼化,若是使出浑身解数,也可挡心动期法修一击了。 只是不知为何,沈暗云与风蚺的配合,仿佛是天衣无缝,自带默契一般。再加上两人功法上的相似之处,又都是一副狠厉的性子,两个人联手,竟然时常能发出相当于心动前期的攻击。 “这是怎么回事?” “这两人配合堪比孪生。” “难道……她是七杀?” 最后一句,是虎面在神识内偷偷传给王眉的。闻言,王眉不由一惊。她不禁想到自己识海内的七星,难道,虎面还有瞒着她的地方不成?这些星魂难道都是可以人像化的? “主君心中不是早已有了定论?”虎面这一次的回答来的很快,“风蚺不就是主君选定的贪狼星君?” “虎面,这么说,你就是武曲星君了?” “非也!星君另有他人,虎面不过是星灵罢了。” 见虎面不愿多说,王眉也知道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场中风蚺和沈暗云两人与吞天兽的战况已经几近焦灼。双方势均力敌,几乎是谁也奈何不了谁。 ? 第一百四十章 郎中令 从开始到现在,双方似乎已经熟悉了彼此进攻的节奏,不论是吞天兽还是风蚺沈暗云,似乎都已经很难以速度和技巧取胜。【零↑九△小↓說△網】王眉看去的时候,风蚺和沈暗云联手刚刚抵住吞天的一爪。 就是现在! 王眉手中钟槌一闪,顾不得君子之风,缚龙钟与涤荡钟同时敲响,和钟随后,其音波直指吞天兽的受伤的右后腿。 吞天兽感觉右腿一麻,便失去了知觉,它下意识地摆动右后腿,却丝毫没有任何的感觉回应。风蚺在此时也已经得到了王眉的提示。 她毫不犹豫地一刺刺出,正是吞天兽右腿受伤之处。这伤口被她锋利的刺尖一挑一拉,瞬间变成了巨大的豁口,吞天兽满是腥气的鲜血更是喷洒而出。 吞天兽被血腥气吸引,茫然地回顾,却只见自己的右后腿血肉模糊,已经失去理智的它似乎并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完全感觉不到疼痛。 就在它愣神发呆的时候,沈暗云的蛇矛到了。丈八蛇矛的头部忽然现出一只巨大的蛇头,这蛇头上的两颗毒牙在阳光下发出幽蓝的光芒。 而这时,萧博远的佛诘也到了,他一片平坦的眉心冒出一个巨大的“嘛”字,这字一出,便化作一团绿色绳索,将吞天兽彻底定在了原地。 沈暗云见机,手臂上更加用力,丈八蛇矛的蛇头以更快的速度直接袭向吞天兽的颈部动脉。 眼看吞天兽即将被一击毙命,突然一柄长枪横插进来,与沈暗云的蛇矛相击,发出“当啷”的一声脆响。 但长枪毕竟是仓促间架起,哪里抵得上沈暗云亲尽全力的一刺,兵器相接的一瞬间,长枪顿时被蛇矛刺断,碎裂成无数的光片,四下飞散,正好扎到了吞天兽圆睁的巨眼之中。 蛇矛虽然没有被完全止住去势,其上的攻击也被化去了大部分,方向亦被带偏,却好巧不巧地竟刺在了吞天兽的胸口。 吞天兽自从进入这葫芦界,便没有再受过这种致命的伤害,万年来它几乎已经忘记了疼痛的感觉,这骤然插入胸口的蛇矛令它连一声痛嚎都没来得及发出,便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卫尉!” “郎中令!” 同时两声大喊,语调却是截然相反——郎中令的喊声惶急错愕,沈暗云的声音幸灾乐祸。 沈暗云连接战甲的面具后,一双眼睛里充满了讽刺地看着来人——刚刚赶来阻止了沈暗云对吞天兽下杀手的郎中令,显然他对目前的状况感到有些懵。【零↑九△小↓說△網】 怎么会这样?他明明是为了救吞天兽一命,怎么会反而是自己重伤了它?而沈暗云的那一矛自己明明挡下了,一向修为胜过她不少的自己,怎么会是兵器被震碎的一方? “郎中令不知怎么会在此处?” 沈暗云开口,打断了郎中令的错愕自问,他满面迟疑地看着对面这个一张口,便仿佛将金戈铁马的战场搬到自己面前的女子,最终开口道: “吾奉岛主之命来助卫尉一臂之力,擒回吞天兽与祭品。” “唔……七杀,这就是你在这里的同僚?” 风蚺像没有骨头一样从吞天兽背后扭出来,她本就长得妖娆,此时因刚刚的大战双颊更是飘了两片红云,令得她颜色更添几分娇媚,郎中令闻声看来,不禁吞了一口口水。 沈暗云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对面这血衣女子一见面就叫自己七杀,但是刚刚两人配合默契,她莫名的就看着对面这个妖媚女子很顺眼,所以也不介意她走近后便搭上自己的肩,反而回答她道: “嗯。这是岛主九卿之一郎中令徐朗。” “徐朗啊……真是好名字!” 风蚺蛇眼一眯,红唇微勾,抬手将滑落颊边的发丝重新捋到而后,只这一个动作,便勾得徐朗从心底升起一股热气,这热气下行,便成了某些反应。 然而就在他这么一分神的功夫,陡然耳中响起一阵钟响,他心中便骤然升起一股恐惧,他本能地想要镇压这份恐惧,却见那血衣美人袅娜前来。 她手指上的蔻丹亦是血红的颜色,却衬得她肤色越发白嫩。美人血衣,惹得他刚刚升起的一股危机感骤然消散。 其清明的眸子里只映出对面美人的风姿,那美人向他走来,为他轻解罗裳,香肩半露…… 他这边沉浸在了自己的幻觉当中,大战之后的王眉几人已经凑到了一起。 “风蚺的幻术能支持多久?”问话的是萧博远,他再阴间界时,已经与风蚺熟悉,所以对于她的一些本事也略有所闻。如今问来,并不显得突兀。 “最多一个时辰。” 风蚺理了理自己因为战斗有些凌乱的衣襟,正色道。这魅惑之术是之前她看到仙音音用过,后来自己琢磨,又加上她最近与贪狼星越发契合才能使用的一项技能。所以用起来还有时间的限制。 “那也足够了。沈小姑,我们便先谈一谈之后的事情吧。” 萧博远话未说完,便见到沈暗云径直走向面具男子,“扑通”一声单膝跪地道: “七杀见过主君!主君安好?” 这一句,周围人均面现错愕,王眉心中仿佛又什么东西“啵”的一声碎裂,随后带了些震惊地看着大阳鱼,难道,对方也是星君不成? “你果然是七杀。”风蚺的话更加确定了王眉的猜测,七杀星,隶属南极长生大帝。难道眼前这面具男子竟是…… “你先起来,先听听小阴鱼有什么计划。你我之事,不在当下。” “诺!”沈暗云恭敬应声,再抬头,直接略过了萧博远,看向了王眉。 在面具男子的指示下,整个对话的主动权再次掌握在了王眉手中。她略带歉意地看了一眼萧博远,对方却是面无表情地回视她,示意她开口。 王眉心下一梗,却也不再推让。她知道,以阿远的性格,若是她此时再推辞,恐怕会让阿远觉得更加难堪。 而面具男子选择将话语权给自己,也并没有错。毕竟,在众人当中,面具男子只与自己算得上熟识,所以,她没有任何立场怪罪对方。 幸而,王眉也不是个扭捏的性格,她不再犹豫,当下当仁不让地问道: “你们说的祭祀,是什么意思?” 第一百四十一章 祭祀 “祭祀,是混沌岛主提升实力的方式。每过一个百年,便要举行一次,每次祭祀过后,岛主的实力都会突飞猛进。” 沈暗云的声音起伏不大,但是却将事情的重要性已经说了个清楚。他们的目的是抓住混沌岛主从而出葫芦界,混沌岛主的实力越差,他们的胜算自然越高。 “那么这一次,祭品是谁?”王眉心中隐隐猜到答案,却依旧想要证实一下。 “你们两个。”沈暗云的眼神从王眉和萧博远的脸上掠过,丝毫没有犹豫地回答。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王眉心头某些猜想呼之欲出。她看了看一身白衣的萧博远,又看了看另外一边白衣一身的面具男,想要出口的问话,最终还是咽了下去,转而问道: “祭祀是什么时候?” “一日后。”沈暗云看了看天色,又补充道:“夜间子时。” 一日后夜间子时……王眉抬头看了看天色,红彤彤的金乌正慢慢消失在山后,给他们的时间,并不多了。 “你可知道祭祀的流程?” 直到了流程,便可以在关键的节点搞破坏,知己知彼,从来都不只用在排兵布阵上。 “每一次的祭祀都略有不同,但是每每都是选择无月之夜,会以血祭,三公九卿每次都要选出九人参加维护阵法。上一次我并没有参加,这一次,我却可以自荐试一试。【零↑九△小↓說△網】” “对你可是有损伤?”王眉听到这里,敏感的察觉到沈暗云话中没说出的部分。 “然,每次主持阵法者,九人去,三人回。” 所以,每次岛主祭祀,三公九卿就会闭关的闭关,外出的外出。这一次御史大夫将自己派出来,明里是怀疑自己,实际上,却是在帮她。 王眉几人闻言,虽然心里早有准备,却也不由面现惊诧,如此高的死亡率,难道这些被选做三公九卿的人,就这么心甘情愿地去做? 似是看出几人的惊诧,沈暗云解释道:“但若支持下来,所修功法亦会突破瓶颈,从而大进。” 富贵险中求,高风险所伴随的必定是高回报。王眉了然地点了点头。 “沈小姑,你可愿意回去卧底?” 对于七杀和南极大帝的身份不过是王眉目前模糊的猜测,所以她依旧以沈暗云的姓氏称呼。却没想到沈暗云要直接得多: “吾主既要七杀听从帝君吩咐,帝君所命,七杀所向。” “既如此,那么你便与那郎中令虚与委蛇一段时间,打探清楚祭祀的地点和流程后,将其以神识输入此钟,我便可知晓。” 王眉也不再拐弯抹角,直接将自己所想说出,同时手中青光一闪,一面手掌大小的钮钟便出现在沈暗云面前。【零↑九△小↓說△網】 “切记,自身安全为重。” 见对方将小巧的钮钟收好,王眉最终嘱咐道。随即她便走向陷入幻境的徐朗。 徐朗此时正陷入欲生欲死的幻境之中,天地四合,男子与女子的欢愉之声传遍林中。就在他再一次要攀上高峰的时候,忽然脑中一痛,一个冰冷的女声在他的意识里突然响起: “你今日与卫尉共同重伤吞天兽,除了吞天兽与沈暗云外,你没有见过任何人。” 随后,徐朗只觉得自己脑中一清,睁眼看见的,便只有沈暗云血红色的面具,以及面具下一双一贯没有情绪的双眼。 难道,自己刚刚在她面前做了春梦?!被自己的想法惊到,徐朗一扫之前沉醉迷茫的荒唐模样,恢复了以往的正经。他面色肃然地对对面的沈暗云道: “卫尉,既然吞天兽已经擒获,我们这边回去复命吧。” “诺。”沈暗云的语调没有丝毫异样,使得徐朗心底稍稍放心,他双手一合,将吞天兽庞大的身体收入了宠物袋内,率先脚下一踩,腾空而去。 沈暗云最后回头,望了一眼不远处的一块空地,而后亦身形一闪,红色的光芒几个闪烁,便追上了徐朗的遁光。 直到两道遁光彻底消失在天空的尽头,沈暗云回望的那块空地上方,空间才一阵扭曲,现出王眉、面具男子、萧博远以及风蚺四人的身影。 “你们现在有何打算?沈小姑传回消息恐怕还要一段时辰。” 被压抑的气氛逼迫,王眉不得不开口询问起面前挺立的两个白衣男子。 “在那之前,我们最好不要分开。”萧博远看着王眉的眼睛,率先开口,但是显然,这个“我们”里面并没有包含面具男子。 在场的都不是蠢笨之人,王眉听出来的,面具男子自然也听了出来,他面具后的面容似是一笑,声音里也同样带了笑意: “在下还有些事情,明日正午时分我们在此会合可好?” “嗯。”话已至此,王眉又能说些什么?她心下感激面具男子的通情达理,说话时便带了几分关心: “可有需要帮忙之处?” 听她这样问出,面具男子显然有些诧异,但随即的回答却明显更加愉快:“小阴鱼莫要担心,我们明日正午见。” 说罢,他也不看萧博远依然极黑的脸色,白光一闪,便消失在了原地。 风蚺见状,也识趣地撂下一句:“主君,我回去养伤了。”便伤遁回了星瀚海。 一霎时,只留下王眉和萧博远站在原地,相顾无言。一阵微风吹过,王眉看着萧博远愈加疏冷的目光,实在不知该开启什么话题。 说一句“谢谢你在洞穴中相救?”阿远可能会直接翻脸离去; 还是问“你可愿意原谅我之前的欺瞒?”恐怕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答案…… 亦或者问:“我们之间可还有情谊?”呵呵,这个问题蠢得连她自己都懒得回答…… 千言万语,最后都只化为了这两个字“阿远……” 可是她刚刚鼓起勇气叫他,萧博远却已经转身离开,紧接着便在不远的一颗巨树下盘膝而坐。 他手中金光一闪,一串佛珠便出现在了他的手中,随着他手中佛珠转动,王眉知道,他已经入定了。 看着萧博远入定后安然的面容,王眉心下不知是一种什么滋味。 既有不用再面对萧博远的冷脸,松了一口气的感觉,也有不知该怎么面对他的无措,更多的却是怅然若失——她与阿远,真的回不到当初了。 也许,这样对彼此都好。王眉在神识沉入体内之前,痴痴地想。 萧博远手中转动的佛珠,在王眉的呼吸彻底平缓后,便停了下来。他一双星目张开,看着对面王眉精致的眉眼,万般情绪皆袭上了心头: 这便是他与阿眉最终的结局么?相顾无言,只存静默。原本的那些过往,仿佛是蒙了尘的绢帛,再不复鲜亮的模样。只能隐约畅想,其曾经精美的花样…… 也许,他也真的该听师父所说,抛却一切红尘…… 第一百四十二章 再次突破 王眉呼出一口气,抛开繁杂的思绪,神识内沉,内视起自己的经脉来。之前已经修复了的十二正经内,极阴之气缓缓流淌,一遍一遍地冲刷着她经过修复,更加坚实的经脉肤膜。 现在她要做的,就是将之前已经打开的十五络脉再次打开。十五络脉是由十二正经、任督二脉各出其一,以及脾之大络,共同组成。分别以十五络所发出的腧穴命名(注1)。 这十五条络脉沟通了十二经表里的沟通,令得极阴之气更加深入身体的各个部分。而她身体内储存的极阴之气亦会成倍增加。 无形中便延长了她与他人斗法时能坚持的时间长短,不仅如此,她再使用虎面钟敲出的音波将会更加纯厚,其攻击的效果自然也是翻倍的。 不同于十二正经,十五络脉更加细小,所以王眉以极阴之气打通时,便需要更加小心。 否则一旦极阴之气过多,细小的络脉便会被攻击性已经极强的极阴之气化成自身的一部分,而经络再生,连虎面都说只有远古能做到。 极阴之气在修补经络时的作用是极其显著的,但是在打通经络方面,便显得有些缓慢了。王眉用了一个时辰,也只仅仅打通了十五络脉中的半条。【零↑九△小↓說△網】 以这样的速度下去,她明天傍晚前,恐怕完全没办法打通所有的络脉。面对不知深浅的混沌岛主,他们将进行的将是一场赌上所有人生死的大战。面对这样的大战,没有任何人敢掉以轻心。 可是,以这样的速度,她明日的子时绝对无法疏通所有的络脉,她的十二正经也就无法全部拓宽,无法达到十二正经的平衡甚至还不如不打通络脉。 就在王眉心下升起焦躁情绪的时候,一股暖洋洋的气息突然从她脚下升起,原本有些暴躁的极阴之气,在这股暖洋洋的气息出现的一刹那,竟欢愉地跃跃越试。 这气息太特别也太过熟悉,使得王眉完全不用思考,压下蠢蠢欲动的极阴之气便以神识传出了惊疑: “极阳之气??!!大阳鱼?!” 那极阳之气的源头似乎也感受到了王眉的诧异,输入的速度一缓,随即很快便又恢复了正常,这一缓仿佛只是为了给王眉打一个招呼。 果然是大阳鱼!有了这个认知,王眉不知怎的,在心底先是松了一口气,仿佛刚刚由于修炼带来的压力也在此刻荡然无存了——有了极阳之气,打通络脉的时间就会大大减短了。【零↑九△小↓說△網】 并非极阴之气不如极阳之气,而是极阴之气的特性在于吞噬,润养修补。极阳之气的特性却是在开拓,守护。 此前王眉正在开拓络脉,使用极阴之气的效果自然比不上极阳之气,如今大阳鱼这一举措,无异于雪中送炭,令王眉心底不由升起一股感激。 同时她很快便意识到,看来大阳鱼之前所说的有事要办,也不过是给萧博远的台阶。实际上他并没有走远,甚至也许就在方圆十里之内,否则怎么能够精准的感觉到自己的状态? 得到这样的支持,王眉越发认真的修炼起来。此时她虽然得到了大阳鱼的支持,但是她却并没有着急继续开拓络脉,反而直接以一丝极阴之力做饵,将大阳鱼不断输入体内的极阳之力一点点地吸引到她的心窍之中。 她要利用阴阳相生的特性,将之前被混沌岛主打散的阴阳鱼重新培养起来。她这样做主要有两个原因: 一方面,她如果不能再自己体内形成极阳之源,便需要一直依靠“大阳鱼”的馈赠,这样不论对她自己还是对大阳鱼都是一种负担。 另一方面,极阴之气的吞噬特性使然,若不能将阴阳两气维持在一个平衡之上,恐怕极阴之气便会将所有极阳之气吞噬,转化成极阴之精。但是孤阴不长,长此以往,她的经络将要再次回到阴间界时的模样。对她的成长自然是极其有害的。 介于此,王眉很小心地以神识包裹,将不断从地心传入经脉的极阳之气引入心窍。 与此同时,距离王眉百里外的一座山峰上,面具男嘴角露出一丝笑意——这小阴鱼的性格果然没变,依旧如此倔强。但这也正是令他欣赏的地方。 他也不介意再多帮她一把。意识到自己的心思,面具男子心下也微微感到诧异:以他的成长经历而言,这世界上能够让他倾心以待的,应该也只有“表妹”了。 可是,那个让他倾心以待的小小身影,已经亡故多年了。甚至,连她的模样在他的记忆中都已经模糊了。 是移情的作用吧……印象里,那个孩子也是这样倔强,这样总是绷着一张小脸,却在笑的时候,令周围都仿佛开满了花。令人不忍作出任何令她笑容消失的错事…… 王眉这厢,那源源不断的极阳之气从脚底的经脉流入,王眉以神识包裹,防止极阴之气侵蚀,一直到心脉中,在将它们封住,与另一面的极阴之气用神识再次隔开。 直到感觉到自己一半的心窍都是慢慢的极阳之气以后,王眉才缓缓地放开神识的束缚,令早就已经蠢蠢欲动的极阴之气一点一点的渗入其中。 她自身的极阴之气一进入满是极阳之气的氛围,便仿佛瞬间活了一样,它欢腾地在极阳之气中打了个圈儿,而后不顾一切地开始扩张自己的地盘。 这一抹黑色一进入那乳白的光海之中,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极快地将将近一半的白化作了灰黑的颜色。 极阴与极阳仿佛旧识,在极阴之气转化了一半的极阳之后,也停止了自己的扩张。随后,泾渭分明的黑白两色仿佛是两只收尾相连的小鱼,以极快的速度相互咬起了彼此的尾巴。 渐渐的,王眉不大的心窍内,这两只小鱼形成的圆形竟然幻化出了一个简易的太极,随着太极的形成,其缓缓旋转的速度也开始快了起来。 随后,一股股的阴阳两气仿佛被甩出渔网的小虾,一离开阴阳鱼布置的渔网,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逃”进了四周的经络之内。 第一百四十三章 识海桃源 一黑一白两只小鱼一组,白鱼开路,黑鱼修补。竟然合作无间地开始顺着王眉的经络游走。仅仅五个时辰过后,王眉便通身一震,瞬间对周围的感知再上一个台阶。 此时已经半夜,她此时耳聪目明,甚至感应到了一缕星光正在射入自己的眼帘。明明是错觉,可是不知为何,王眉就是相信,那是一颗极亮的明星。 对它感应的出现,竟然令王眉识海一阵,在一转眼,她自己已经进入了星瀚海。以往她无比熟悉的星瀚海此时却残破得让她陌生至极。 经历了之前混沌岛主毁灭性的打击,王眉神识虽然没有受到伤害,但是与她气血相连的风蚺和虎面却都受了重伤。 他们二人所化的扶桑若木,亦受到严重的损害,又因极阳之气的缺乏,识海内的金乌玉兔自然无法再同时辉映,只有一丝极阴之气勉强支撑,也就导致她识海内寒如冰窟。 天空正中的北斗七星,贪狼、武曲二星因风蚺和虎面二人的重伤,早已黯淡无光,而之前被王眉强行安放在玉衡位置的九命巴蛇,此时也已经不复最初的光芒。 王眉一进来,便看到了这一副凋零的景象,她心下一凉,伤感满溢。这哪里还是她熟悉的星瀚海……因为自己的疏忽,竟然让它变成如今的模样,王眉的心中自责满溢,刚刚要盘坐修复,脑中却是灵光一闪,仙音音去哪里了?! 王眉仔细地观察起星瀚海的每一个角落,终于,一点暗星进入了王眉的视野,在一片废墟异样的星海内,这颗原本便并不明亮的隐星并不显眼,引起王眉注意的是,这颗隐星的形状正是之前她见到的那颗明星,只是光芒在此黯淡了许多,它的四周没有任何一颗其他星辰,仿佛整个空间都陷入了未知的黑暗。 “仙音音?” 王眉神识试探道。这一丝试探所用的神识,仿佛是打破了这凋败世界的所有禁制的引线,王眉只觉那团黑暗被自己神识触碰,便像苏醒的野兽一般,张开大口,那颗隐星便是它的独目。 这野兽大口一张,星瀚海内残存的星海就犹如海水一般,被那野兽一吸,便被拧成麻线的海水一般,一滴不留的被它吸了进去。 这变化发生的极快,王眉还没来得及做什么,那股吸力已经到了她的身边。她看见那颗隐星闪了一闪,心中的念头极快闪过,便不加反抗地随着这吸力进入了那黑黝黝的大口之中。 这口袋仿佛连接着另外一个世界,这世界内鸟语花香,刚刚被吸入的星瀚海在此地已经化作了天空,甚至连她并不明亮的北斗七星,也在此地安稳了下来。 “主君恕罪!” “主君恕罪!” 风蚺和虎面的声音从王眉背后传来,王眉扭过身来,便看见两人两颗黑漆漆的头顶。她神色几番变换,最终却只是平淡地发问: “你们何罪之有?” “我等不应该没有与主君商量,便建造了这片识海桃源。” “我应当谢谢你们才对。”王眉此时也已经明白了过来,这才是她真正的识海。 她一踏入这个世界,便感到了极其亲切的舒适感。不同于星瀚海令人目眩的神秘,一进入这里,王眉神识所化的身体便极其放松了下来来。 星瀚海说到底,并不是她自己的识海。她之前一直以为的,其实是错的。星瀚海不过是族佩予她的一个寄身之所,并不是她自己凭借神识创造出来的识海。 眼前的识海,不过只有方圆百里,这才是她凭借自己的神识开拓出来的空间范围。只是她以前一直不知道,原来自己的识海竟是这样的。 而风蚺和虎面,一个作为活了上千年的妖族,一个作为岁数难以计数的星器器灵,其实早已经发现了这个问题,但是王眉一路征战,他们都没时间和王眉讨论这个问题。 这一次王眉身体受伤,连识海都没时间运用,其实根本原因还是在于,她的识海并不是她随意一念就可掌握的空间。否则即使被定入冰层,王眉也应该可以随时运用自己识海,将一片冰原化作自己的领域。 是的,化域才是识海真正的用途。这也是虎面与风蚺想要和王眉说的。可是就在这个时候,王眉面前忽然出现一卷卷轴,随着它展开,王眉的面色亦开始变化。 “小魔星,此桃源你可还满意?” 第一句,便让王眉知道了,这是仙音音留给她的一封信。这世上出了仙音音和风云歌之外,没有人会再这样称呼她。 “你莫要找我,此时我已经离开很久了。相信不久后,我们就会再见。” “小魔星,想必你此时也已经想明白,这桃源才是你真正的识海。之前所见星瀚海虽然庞大,却终究不过是你那族佩予以你的误导。如今这个样子才是你开拓出的识海域界。” “是的,识海的真正用途,其实就是化域。以一己之力,将空间撑开,其内所有均属于你自己。不同于储物的空间法则,识海所处,乃神识域,能存万物,其上限不过在于你识海的精纯程度。” 说到这里,仙音音似是断了断,或者是在给王眉思考的时间,她留下的卷轴有整整一丈的空白,似是等王眉填写。 王眉思索片刻,以神识化笔,在那卷轴上挥舞着写道: “神识化物,神识化海,神识化域,神识可化虚否?” 她的字迹一落,那卷轴上忽然阴光一闪,这行字便出现在了卷轴上。但是,这卷轴却并没有进一步的回答,只是依旧机械地向前铺开。 王眉略带失望的叹了口气,她原本以为,这卷轴可以作为与仙音音联系的媒介,如今看来,是她想多了,仙音音是真的离开了…… 她却不知,在极阴之地,一脸苍白的仙音音此时正满是诧异地看着自己面前的玄阴木,喃喃自语:“这小魔星,难道真是那人的第九世??!!神识化虚,我都没说过,她怎么猜出来的?” 第一百四十四章 主仆谈话 识海桃源内,王眉重新打起了精神,继续看向仙音音留给她的卷轴: “小魔星,你的极阴之气,是根据我本体所化的极阴之地修炼出来的。极阴的特性你想必如今也已经顿悟,其后你又得到极阳之气,虽然我不知你是如何得到,但是你如今的神识与身体相连,亦拥有了阴阳两极之特性。” “你如今神识强度和广度,已经足以修习神识之术,此卷最后,留有我与阳哥修炼时所用的术法。望能助你一二。我们后会有期。 仙音音” 卷轴到此为止,黑光一闪,竟变作了三卷。一卷闭合,正是仙音音的信,另外两卷分别以黑白二色为底。 黑色的一卷名为勾魂,白色的一卷名为摄魄。 看到这两卷术法的名字,王眉脸上现出一丝笑容——还真是仙音音的风格。 将心底复杂的情绪慢慢收敛,王眉看向依旧跪在自己面前的虎面和风蚺。她声音平和地道: “你们二人辛苦了。” “属下不敢!” 两人异口同声地回答道。同时一直忐忑的情绪不禁一松。 他们都知道自己主上的性格掌控欲极强,两人原本甚至设想过王眉勃然大怒的模样,如今她如此平静的接受了新的识海其实也令他们二人感到了一丝诧异。 “你们不必诧异,我虽然喜欢万事在自己掌控之中,却并非好歹不分。” 看出两人心底的疑惑,王眉解释道, “你二人在我重伤时亦受了重伤,还能够在此支撑起这片识海,足见是一心为我,我亦不会亏了你二人。我修炼不久,对灵修与鬼修并不了解,只知你二人进阶比需要大量神魂之力,这神魂之力要如何得到?” 到最后,王眉干脆问道。她进入修者的世界以来,最远也不过去过葫芦界的阴阳两极,所谓藏书阁一系列的地方,她一直无缘。所以对于这个世界的认知并不宽泛,这才开口问起虎面风蚺的所需来。 风蚺和虎面在一起的时候,一向都是风蚺回话,这一次也并不例外,只听她道: “主君所修神识,乃是依靠星辰之力所成。我与主君签订主仆契约,亦需要星辰之力加强神魂之力,只是这葫芦界内的星辰不过人为,甚至无法与主君识海内的星辰相媲美。 主君的神识目前已经远远超越同阶修者,阿蚺只需要吸收主君识海内的星辰之力便可。” “至于虎面,他本身已经是星辰的器灵,想要更进一步,只有主君将虎面钟打造出来,或者为武曲星找到星灵,方可。” “武曲星的星灵,也要是魂体?”王眉的视线转向一直沉默的虎面,问道。 “……非也。”慢半拍地,虎面慢慢抬起头,摇了摇。 “星灵乃是星器的寄体。并非一定要魂体。亦可是人,但是其人需与其星之精意完全契合,主君可还记得星阵?” “便是我当日闯过的七星阵?”王眉骤然想起自己曾经闯过的武曲七星阵,正是因为她闯过了那个阵法,虎面才出现在她的世界里。 “然。若是武曲星君,则需要闯过九星阵。而后才会得到星体的认同,而后得到星位。” 这一次,虎面详细的解释了星君的形成,他看了风蚺一眼,而后道:“如贪狼星灵这般,还未过九星阵者,并不够资格称星君,自然也就没有星器可用。” “你的意思是,若是我为你找到星君,你便要去追随武曲星君了?” 王眉心中升起一阵不舍,虎面从一开始陪伴自己至今,虽然知道没有人可以一直陪伴自己到最后,但王眉心中难免难过。 “主君莫要伤心不舍,虎面依旧会陪伴主君于此桃源。” 谁知,虎面却给出了截然不同的答案: “所有星器的星灵,都是星君自己炼器所得。并非所有星体都还保有星器,比如上一任贪狼星君的极品星器便已经损毁,如今的天枢星星器,便要新一任的贪狼星君自己去炼器,并育灵。” “哼,你不就是想向主君表忠心,不会跟新一任的武曲星君走吗?干嘛一个劲儿的踩我烘托你?” 风蚺不服气地哼了一声,显然对虎面一口一个上一任贪狼星君很是不满。 虎面没有理风蚺的不满,继续对王眉解释道:“虎面是主君亲手所炼,只是赐予了上一任的武曲星君,如今其人已经不再,虎面自是回到主君手中。” 王眉闻言,脑中的念头再次清晰起来:看来自己已经通过了虎面的测试,正是认定了自己的身份。可是自己的第一世又是什么人?为什么能让虎面这样死心塌地? 她并不认为自己与那人有什么关系,想风云歌还自称是自己的第八世,可是她与自己有哪一点是相像的?而她幽精空间内,第七世的身影也已经现了出来,很可能便是这混沌岛主。 这混沌岛主虽然与自己的外表相像,可是她与自己的性情又哪里有相像之处?经历了这两世的王眉,对于第一世的自己根本不报任何的期望。 所以,她定了定神,对虎面之前的话不置与否,但是虎面能够留在自己身边,她还是很开心的: “这么说,我下一步就是要凝练虎面钟的本体了?需要什么材料?我又要学习哪一种炼器之术?” “主君不必着急。” 见王眉为了给自己提升魂力如此尽心,虎面一向冷漠的声音也不禁软了一些,他一双虎目真诚地仰望着王眉道: “虎面钟所需材料,并非此界可寻。主君此时能够凝练的,也许只有钟架一项,所需亦是繁杂,主君如今需要先出此葫芦界,而后将爽灵修炼至二阶。主君爽灵修炼若得当,虎面所得好处亦是极多的。” “既然如此,我便只需将自己的修炼做好,你二人自可得益,可是?” “主君英明!” 王眉点了点头,示意他二人可以退下了。见二人重新化作一金一褐的扶桑与若木神树,王眉亦在原地盘膝而坐,开始调节起自身的状态来。 经过仙音音的指点,她对神识的认知更近了一步,心底有一种隐隐约约的感觉,若是能够完全理解仙音音所说,她的神魂将会进入另外一个境界。 第一百四十五章 修炼体系 王眉盘膝坐在自己的识海桃源内,迟迟没有入定,她望着天上闪烁的星辰,自从进入葫芦界以来,她的经历仿佛幼时圆妪讲给她的神话故事一般传奇。【零↑九△小↓說△網】 她的眼睛望向天空中闪烁的北斗七星。如今天枢、玉衡、开阳三颗星已经被点亮。而在天枢星正对的位置,有一颗星一闪一烁的吸引了王眉的注意。 这便是那颗引她入识海,随后又接引她来到识海桃源的那颗星!王眉经过仔细观察,很快便认出了这颗闪烁的星星。 那星星仿佛也有灵性,在被王眉认出后,也停止了闪烁,反而逐渐沉寂了下去。王眉看着头顶的这颗隐下去的星,心中异常平静,思绪也就越加清晰,渐渐的从她出生到现在所有的事情仿佛一条时空的长线,渐渐在她眼前呈现开来。 她修炼的功法名叫《星斗精要》,也就是说,其根基便在这漫天的星斗。其中有分别有炼神,炼体和炼术三篇。 其中炼神,便是三魂之中,天魂胎光的扩展。由于她生来天魂便强大,还没有正式修炼,便已经达到了筑基期的标准,这才导致三魂中其他二魂跟不上她胎光的发展,所以她的身体才会如此孱弱。 所以在一开始修炼《星斗精要》的时候,虎面便要求她先修习炼体篇,也就是三魂之中人魂爽灵的功法。她通过修习五行之气,从而渐渐领悟五行所对应的情绪。 随后又由于遇见了仙音音,从而将极阴之气吸收入经脉,从而利用极阴之气收敛了五脏内的五行之气,进一步打通了十二正经,以及近来领悟的十五络脉。 在这个过程中,她的身体确实已经好了很多,除了不能像郑墨他们这种修习过轻身功法,专门炼体功法的人一样长途赶路之外,王眉的身体其实已经与一个健康的人没有区别。 最后,便是她三魂修炼中的最后一魂——地魂幽精。幽精的突破,在王眉看来纯属机缘巧合。风云歌神魂的消散,为她开辟了幽精修炼的道路。 幽精空间更像是一个独立在她识海与身体之外的空间。那里只有虚幻的九个影子,其中一个已经变作了风云歌的模样。而见到混沌岛主之后,第七个影子也渐渐有了模样。 这也是王眉为何一定要与混沌岛主一战的原因。而混沌岛主之前囚禁她和萧博远的话又令王眉很是糊涂,为何,她会称阿远和自己为“两位帝君”?她好像知道很多,他们并不知道的事情。【零↑九△小↓說△網】 她能够称呼自己为紫微帝君,王眉却是能明白一二的。毕竟,她的神识**养着虎面,虎面的口虽然难撬,但是如今也已经差不多有了大部分真相。 自己便是虎面认定的北天紫微,而风蚺为贪狼星君,虎面自然是开阳武曲星的星器器灵。想到这里,王眉脑中不由晃过一个身着白衣的面具男子。 上一次的战斗,令风蚺和沈暗云有了机会联手,两人的默契令敏锐的风蚺马上认出了沈暗云的身份,而沈暗云也在随后承认了自己的七杀身份,七杀隶属南极长天大帝。 那么被沈暗云称为“主君”的,便是那长天大帝么? 王眉的思绪想到这里,便被自己强制停止。现在她还不是想这些的时候,重要的是,她刚刚捋清的修炼方式。 距离与混沌岛主的一战,此时还有不足一日的时间。她来不及再参悟阵法等术,反而应该从攻击手段上再下一番功夫。 目前,她已经将十二正经以及十五络脉打通,且阴阳调和,不再有孤阴不长的危险,阴阳互生,极阴调理其内,极阳护持其外。 在攻击手段上,一方面是以虎面钟为基础的神识攻击,震慑、涤荡、缚龙以及“和”四面钟令她在神识攻击上有防不胜防的手段。 另外,她由于阴阳两气的调和,亦可通过手部经脉使用出太极阴阳鱼。而仙音音留下的两部功法,也是她目前要学会的重中之重。 幽精的使用方法,王眉还没有参悟,但是她隐隐有一种感觉,在与那混沌岛主大战的最后,幽精的使用反而能够起到出奇制胜的效果。 至于阵法,她自然不会放弃。在沈暗云离去之前,她便已经将一张阵图交给了她。要她在一天之内布置下去。 想清楚了一切,王眉暗自算了算时辰。如今已经是寅时末,距离子时还有九个时辰。手中黑光一闪,那两卷写着“勾魂”和“摄魄”的卷轴便出现在了她的手中。 勾魂,故名思议,其作用便是一旦中招,就会出现神识被极阴之气入侵,从而极度不稳,不同于震慑的惊惧之效,这勾魂一出,对方的神识将会短暂的被施术者控制一息。 摄魄,相对于勾魂,则更加暴力一些。它以极阳之力生成阳气爆,一旦被摄魄近身,连环九次的阳气爆,会将对方的肉体和精神全部摧毁,甚至练到极致,三魂七魄最多也只能剩下一魄能够完整被收。 王眉甚至想到,现以勾魂将对方控制住,而后将其引入摄魄所设置的阳气爆之中。那么对方岂不是必死无疑了? 但是,很显然,这世界是平衡的。勾魂只有一息的时间,是指与王眉同阶的敌人,若是对方比王眉的修为高,这时间也会相对减短。 而摄魄的施展要求更是苛刻,王眉必须先设置聚阳阵阵法,而后在阵法的辅助下,以自身极阳之气为阵眼,一经引发,这阵法便无法停下,而施术者也无法移动。 也就是说,一旦这摄魄开启,便是你死我亡的结局。 但王眉想的更多一些,这勾魂摄魄虽然是要依靠极阳极阴之力施展,但是并不代表它们不可以可以配合王眉的神识领域使用。 神识领域,在王眉看来,便相当于自成的一座空间。在阴间界王眉曾经将九命巴蛇拉进星瀚海,其实那就是一种“域”的运用。 只不过星瀚海毕竟是王眉族佩拟出的世界,当时她虽然借力制服了比自己强大的九命巴蛇,但是其后果也是很严重的。至少现在玉衡星便不如贪狼与开阳二星如指臂使。 鉴于如此,王眉决定在修习勾魂摄魄前,先将自己识海内的隐患拔出。 第一百四十六章 考虑考虑 王眉展开双手,一层层波纹便以她的两手为中心散开,这波纹接触到她识海桃源中的树木,树木便会发出莹润的绿光,接触到土地,土地便会发出澄黄的光芒,而接触到星海,星海上闪烁的群星便会犹如白昼一般齐齐发亮。 这时候便能看出玉衡与贪狼开阳两星的不同。 贪狼开阳两星由于此时由风蚺和虎面掌管,其上发出代表自身水属性与木属性的光芒。但是玉衡星却只是闪了一闪,之后便没了动静。 王眉眉头一皱,更加密集的波纹便直袭上玉衡星。终于,不过片刻,那玉衡星便发出一声巨大的痛嚎: “仙音音果然没有说错!你这小魔星端得恶毒!!!” 随着这一声巨吼,九命巴蛇的巨大身躯骤然出现在天空。它一出现便昂首摆尾,系紧龙族之威势。 王眉嘴角却露出一丝微笑,她的声音不急不缓,却带着震慑龙心的力度: “九命巴蛇,我这方域可还和你心意?” “勉勉强强吧!比起之前那个,多了点儿人气儿!” 心底虽然忌惮,但是九命巴蛇依旧昂首回答道。 “那便留在这里如何?”王眉的语气可以称作友好,但是不知为何,九命巴蛇就是感觉到一股窒息的威压从它四面八方压了过来。 仿佛只要它此时一个回答错误,自己便会身首异地。它略带震惊地看着手中未执一戢的王眉,这个小丫头,什么时候竟然有这样强的神魂之力了? “让本尊考虑考虑!”最终,它终是抵不住王眉神识威压的力量,妥协道。 其实也不怪它奇怪,王眉虽然从未精心练过神魂,但是由于在星瀚海一直未离她身,而她不论是经历轮回盘,还是被混沌岛主打赏,神魂上的疼痛都是免不了的。 但是神魂和肉体的修炼都是暗含着不消不涨的道理,虽然她依旧还未进阶,但是其神魂的强度和深度,都要比之前九命巴蛇与她交手时要上升了许多。 王眉看着天空这个摇首摆尾的九命蛇,嘴角突然扬了起来。若是郑墨或者卢湛在这里,恐怕又会浑身一抖了…… 就在九命巴蛇还在摇头摆尾“考虑考虑”的时候,王眉左手一团黑色悄然凝聚成一只小阴鱼的模样,右手同时凝出虎面钟槌。 还在天空中“考虑”的九命巴蛇只听“嗡”的一声巨响,还未等它向下看去,天上星光骤然凝结成巨大的锁链,将它竟就这样锁在了天空之上。 正是王眉刚刚领悟的“域”的用法。而后一声钟响,缚龙所化阴气巨龙对着九命巴蛇便是一绕。王眉毫不犹豫地挥动手中的钟槌,被缚龙所缠绕的九命巴蛇就如同流星一般从天上被甩了下来。 只听“轰”的一声,九命巴蛇巨大的身子将王眉所在的平地砸出一个硕大的巨坑。王眉站在坑缘再次一甩,那九命巴蛇一声惨叫还未叫出,便又一次被埋在了另外一个深坑之中。 “轰轰轰轰轰” 不停的巨响就这样响彻识海桃源之内,这声响持续了不下半个时辰,甚至连识海两极的风蚺和虎面都已经被惊动,纷纷脱离扶桑与若木,跃上了天上的七星本位。 从上向下看,只觉得王眉在挥动一柄黑色斧柄,而那充当斧头的,便是九命巴蛇幻化出的,巨大的龙身。只是如今这龙神被缚龙所束,竟然真的如同粽子一般被扎成了球状。 说是斧头,其实不如说是流星锤更为形象。 风蚺细细捏了一把汗,看来是这九命巴蛇玩过头了,要知道主君的脾气可一向不是太好的,尤其是对不听话的下属。想到这里,她看了看旁边一脸木然的虎面。 当初虎面就因为试探主君,惹得必须九炼其身。她已经得到风云歌的全部传承记忆,自是知道那一段时间以风云歌本命真火煅烧神魂,虎面所受的痛苦。 相比虎面,这九命巴蛇不过是被摔打了几十下,也着实不算是大的惩罚了。 不过虽说是“小惩”,风蚺也不愿意尝试,要知道神识被捆绑,与另外的神识不断碰撞,这样的疼痛可是肉体被摔打疼痛的千倍以上。毕竟神识敏感而细微,若是神识弱的,这样被摔打个五六次,恐怕就会神识飘散了吧…… 想到这个结果,连一向自诩坚强的风蚺都不禁替下面正承受摔打的九命巴蛇捏了一把冷汗。 九命巴蛇现在确实不好过。它只觉得,每一次自己的魂身被砸在这地上,每一处的痛楚都会以极快的速度加诸在它的头部,这些原本不大的痛楚,在传来后集中在一起,仿若一柄大锤轰然砸开它并不坚韧的神经。 而后又仿佛变作一把把小的锯子,不停摩挲它已经快要断裂的神魂。它不是不想反抗。可是偏偏每当它觉得自己集聚了力量,足够逃出缚龙的束缚时,一股似是法则一般的力量便把它周身所聚的力量抽去,令它重新如一滩烂泥一般,无力反抗。 另外一件令它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是,为什么以它抵抗天雷都无碍的身躯,竟然还没有将这片识海所凝的土地砸成碎片?!要知道,它如今被王眉抡起砸入地面已经不下五十个次数了。 在九命巴蛇的感觉中,天地仿佛已经开始旋转,可是传入神魂的痛楚却丝毫未减,反而有递增的去办事。这样的痛楚仿佛无边无际,而偏偏它能感觉到,每一次被砸在地上,自己的神魂便弱上一分,对这痛楚的抵抗也就更少一分。 虽然它几万年来的神魂积累并不少,但是这样砸下去,它迟早会油尽灯枯。就在它想要开口求饶的时候,王眉适时地停了下来。 她缓步走到最后一个被九命巴蛇砸出来的巨坑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它,樱唇轻启,说出的话,却让天上地下的三只同时心底冒出一股凉气: “现在你可以好好考虑考虑了,我很讨厌仰头等别人考虑。” 天上的风蚺聚精会神地听到这样一句,顿时又咽了一口口水,原来,主君并不是在惩罚九命巴蛇让她等,而是惩罚它让她仰头等,这理由…… “三息后,如果你还没考虑清楚,我会帮你作出决定。” 第一百四十七章 悸动 王眉从修炼中缓缓苏醒,嘴角含了一丝笑意。九命巴蛇最终还是妥协在了她的领域力量之下,与她签订了契约。进入了玉衡星成为星灵。 这样一来,王眉的七颗星的星灵便全了两颗,另外开阳星暂时有虎面支撑,也可以算是掌握了个大概。再加上她刚刚与九命巴蛇的过招,大多数利用的还是自己刚刚领悟的域的使用,使她明白,一旦进入了自己的域,对方的所有行动便都是在自己的掌控之下,这样一来,对于子时的大战,她的信心便增加了不少。 如今当务之急,反而是需要静静参悟好勾魂摄魄两项秘术,再保证与沈暗云的联系,指点她将那个阵法布好。至于今夜事能成否,她已经不再去多想。她做了能做的所有准备,能否成功击杀混沌岛主,也只能听天命了。 收敛心神,王眉将经历投入到勾魂和摄魄两项术法的修炼。出乎王眉的意料,这两项术法容易领悟,就在王眉以为她能够在短短的几个时辰内掌握,开始修炼指法的时候,她才知道为什么领悟如此容易——神魂的强大,使得她对大部分术法理解得都极快,但是准确度以及指法手势的配合,却需要不停的练习,才能达到精准无误,几近本能,而这却恰恰是最难的。 其实,勾魂摄魄的指法并不很复杂,难的在于,这指法要求王眉在三息内变换完五十个手印。王眉第一次完整丝毫不差地变换完五十个手印,用了一刻钟。 幸而王眉最不缺的就是坚持到底的行动力,一遍不行就十遍,十遍不行就一百遍。她不相信在子时来临之前,她连一项术法都无法突破。 一遍一遍地,王眉将第一个手印摆出,手腕一折,下一个手印已经完成,在一个反转,第三个和第四个手印几乎是同时被掐完…… 一个时辰又一个时辰过去,王眉的手指酸痛不已,但是她的动作却已经明显流畅和谐了起来。一串串虚影如同花朵,在她的手指变化间不断产生,开放,枯萎。 三个时辰过去,王眉终于将勾魂的手印控制在了五息之内。但是她的手指也几乎颤抖得不能再动。又痒又麻的通感从指根传来,令她动上一动都会倒吸一口冷气。 萧博远同样从修炼中清醒,看到的便是对面盘坐的小人,不停地抖动手指,但是却不停吸气的懊恼模样。 他凝目看去,只见王眉的手指表面上依旧白皙,但若是仔细观察,便会发现她的指根与关节都出现了不正常的弯曲和红肿,明显是使用过度所致。 萧博远心下一惊,想也不想地快步起身,来到王眉面前,急切地张口便问:“阿眉,你这手指怎么了?” 王眉听到声音抬头,便撞见了与自己同样上挑的凤眼里,其内满溢的担忧令她呼吸一窒。幸而她是以自控力著称的王十七,她听自己用无比平静的声音答道: “无需担心,我练习指法练习太多,此时手指有些痉挛……” 闻她所言,萧博远一向平静无波面上现出一丝懊恼——明知道王眉不过是自己摸索前进的修者,自己竟然仅仅因为气恼便没有照拂一二。 懊恼归懊恼,萧博远也不是个矫情的性格,更说不出嘘寒问暖的体己话,只见他手中金光一闪,两瓶青色的玉瓶便出现在他手心。 “左边这瓶红色缨子的外敷,右边这瓶内服。一日三次。”说完,手臂一递,两瓶玉瓶几乎抵到了王眉的鼻尖。 可是王眉却为难地皱了皱眉,在萧博远挑眉即将发怒之前,她才开口,声音讷讷如蚊蝇道: “阿远,我的手抖,打不开玉瓶……自己无法上药……” 这次换萧博远神情一滞,目光撇上王眉依旧颤抖的双手,心底最终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为何自己的自制力和判断力在碰见对面的着女子时便荡然无存了?。 他微微蹲下身体,一手拉起王眉颤抖的手指,一手从咬开了瓶塞的瓶子里倒出些许透明的乳膏,而后手上微微用力,将之涂抹在王眉颤抖的双手指根。 王眉只觉得自己指根处一片冰凉,与萧博远指腹的温热形成鲜明的对比,她有些羞怯地望着萧博远专注的侧颜,心底升起久违的温馨,仿佛,他们又回到了五岁之前,两小无猜的那几年…… “你初次修习指法?” 王眉的思绪被萧博远的声音打断,她有些愣愣地看着依旧在给自己的指根上药的男子,似乎不知道对方问了什么。 等了半晌,没有得到回答的萧博远扭过头来,便见到王眉一副呆愣的模样,他心下好笑,却不得不再次重复问道:“……你是初次练习指法?没有人指导你?” “……嗯。这是第一次正统的训练指法。这个法术理解很容易,但是用起来很难。” 见到对面那双眼中自己怔愣的模样,王眉瞬间回神,略微尴尬——她竟然看着阿远看走神了…… “你练了多久了?”萧博远继续扭头为她上药,却发现,不知她的指根,连她其他的手指关节也有了红肿的迹象,这令他不禁疑惑,难道从昨天晚上一直到现在,这小姑一直都在练习?! “没多久,三个时辰左右……”王眉抬头看了看天,估算道。 “胡闹!你到底有没有常识?你一个没有炼体基础的小姑,凭什么相信你能够不断使用手指这么久?你这样手指会废掉的!即使你没有常识,难道不知道问一句吗?!” 萧博远听后心底一惊,随即便是满满的愤怒:王眉完全没有任何的名师指导,从来都是自己摸索前进,此时他并非怪她自己胡乱尝试,可是,他就在她对面,难道问一声就那么难吗? “阿远,我并不知道我可以问你。”王眉冷静的声音传来,如同一盆冰水浇在了萧博远的头上,将他所有的火气浇灭。 “我只是希望在大战来临前,多一份准备,以免拖了你与他人的后腿。”说到这里,王眉嘴角闪过一丝自嘲,“只是没想到,还是给你添了麻烦。” 看着重新在两人中间竖起藩篱的王眉,萧博远一口气就这样被堵在了胸口,上不去,下不来。 他也知道是自己的语气将两人之间的温情脉脉破坏了个干净,可是,阿眉就不可以软化一次吗?!她难道不知道,以自己的性格,这样的责备语气,只有对她才会有吗?! “阿眉,我若不是关心你,不会失态。” 萧博远同样冰冷的话,却令王眉瞬间红了眼眶。她不是不知道好歹,但是,遇见阿远,她总是会不自觉地想到他们之间的种种,也会不自觉地想到,她和他的未来——没有前路的未来。 “阿远,我知……可是……” 王眉的话未完,只觉得自己唇上一凉,她抬眼看去,正对上与自己自己极其相似的眸子——一只淡淡的,此时却火热的眸子。 她从中亦看到了自己——一直力装镇定,一直力求冷静的自己,此时却带着一丝迷茫,一丝迷乱,随着对方舔舐自己唇瓣的动作,微微颤抖的自己。 第一百四十八章 妥协 不知多久,两人再次将要分开时,王眉感觉萧博远的胳膊一个用力,自己便扑进了他的怀里。她开始的惊慌,很快便消失在了萧博远怀抱的温暖里。 她顺势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依在他的怀里,听到他用清朗的声音对她道: “阿眉,出去后,嫁我可好?” 她嘴角微微翘起一个弧度,微微点了点头。她想,她是愿意与他为妻的,尽管,前路可能并没有现下所想的那么简单而美好,但是她却感念他愿意许她一个终身的心意。 感觉到怀里人儿的动作,萧博远唇角的笑纹越发深了起来。 之前一切的不甘,怨怼,不满在这一刻都尽数消失——罢了,就算她曾经瞒他,欺他,骗他,那又如何?只要在未来的时光里,他们能够在彼此生命中相互扶持,携手而立,这些过往又有何意义? 两人之间的温情旖旎并没有持续多久,沈暗云的传信便到了。她已经探清了地点,今夜子时,落月山下,红枫谷***附一张红枫谷的地图,以及如何去红枫谷的路线。 王眉拿到地图的一刻,便开始皱眉研究起来: 这红枫谷从上面看去,仿若是一张先天的八卦图。其上八个出口,各自对着混沌岛的一处修炼之地。【零↑九△小↓說△網】显然其内也有可能埋伏着混沌岛主的势力。一旦出现不对,想必很快便会有人来搭救。 可是这份地图看上去很是眼熟,王眉总觉得,自己应该在哪里见过。 王眉细细揣摩,随后闭上双眼,沉入神识,将《星斗精要》中的困阵详细对比,皇天不负有心人,最终终于让她找到了一份极其相似的“九灵困天阵”。 这九灵困天阵以一人作为阵眼掌控全局,其他八人分别镇守八卦图的一个方位,随着掌阵之人的手势变化,变换自身卦位,从而困敌、杀敌的阵法。 从内可以困敌,而后从外也可以随时放自己人进入阵中参与杀伐。可谓可攻可守。只是这阵法虽好,伤害也会均分。一旦受到冲击,首先便是所在方位的那人受到冲击,随后便会传达到整个大阵。 其中阵眼之人所受到的冲击最大,消耗自然也是最大的。同样,他也能决定要放弃哪一个方位,从而吸引所有的攻击而去,同时切断与大阵的联系。这样,其他人不会受到牵连,但是那人却必死无疑。 而沈暗云也说过,每次混沌岛主祭祀都会要九个人来控制阵法,结束后,死伤难记。恐怕便是这个原因。 想到上一次战斗,那混沌岛主对自己的招式极其了解,甚至出手便抑制住了自己所想所知的所有变化,不知怎的,王眉有一种预感,这混沌岛主对自己阵法修为的了解,亦不会少。 这样一分析,王眉几乎百分百可以确定,对方用的是九灵困天阵。而对方也有可能知道,自己能够猜出这阵法来…… 既然对方有可能知道自己会找到这种九灵困天阵,想必不会没有准备。那么,对方的准备又在哪里呢?会不会是…… 坐在王眉一旁打坐的萧博远神识一刻没有离开旁边的小女子,以他对她的了解,每当她这样开始深思,眉头微皱,红唇不自觉的抿起来时,便是她在算计什么的时候了。 也许是彼此已经表明了心意,也许是他此时被幸福的感觉包围,即使看到王眉这样的模样,他亦觉得这女子煞是可爱。至于那被算计的人,只能说是罪有应得了。 这时候,某人浑然忘记自己也曾经被眼前这个“可爱的小女子”算计得狼狈逃出建康…… 不消半晌,王眉心中有了成算。她用同样的办法将自己算好插放阵旗的地点传给沈暗云后,才再次将注意力放在身边的人身上。 “阿远,现在距离子时还有六个时辰,我想再次联系一下勾魂与摄魄。你能否帮我指点一二?” 这一次,她坦诚不公地将自己所需要的帮助说与对面的男子听,尝试着,让自己学会依赖,也尝试着,和他相处,如未婚夫妻一般的相处。 “自然。” 听到王眉的请求,萧博远上挑的凤眸笑成了一条缝,他听懂了王眉想说的,也听懂了她言外的意思。他欣喜惊讶于王眉肯如此快地迈出这一步,原本他已经做好了准备,他们的进展会拖上几年。 在萧博远的注视下,王眉将勾魂的指法从头到尾演练了一遍。萧博远给她抹上的药膏很是神奇,仅仅过了这么三个时辰,王眉便你感觉自己的手已经恢复如初。 关节的每一个屈伸都没有阻碍,甚至这一遍的演练,她还快上了半息。 萧博远看后,面上现出沉思。他修炼时日虽然不长,但是一直有名师指点,又是寺里寄予厚望的后辈,其待遇自是非凡。 这也使得他修炼的范围很宽,从功法到指法,他的修炼都有专门的师兄指导,再加上他天资卓越之余也肯于勤学苦练,这也使得他在各方面的造诣都远超同阶。 王眉仅仅做了一遍指法的演练,萧博远便看出这套指法的目的便是控制。他沉吟半晌,才对王眉道: “阿眉,你第五个和第三十个手印如果调换一下,会不会更好?” “我试试。”王眉想了想,觉得果然如果调换一下,也许会更加流畅。便从善如流地同意道。 这也就是王眉没有得过系统的训练才敢这么轻易地听取萧博远的意见。若是郑墨和卢湛任何一人在此,听到他二人竟然这么轻易的便要变动一本已经成熟的指法,必会阻止。 作为有师门的修者,一般而言,师尊传授的功法是不得改动的,毕竟这些功法已经经过了千万人的使用,修改才得以成熟。若是根据自己意愿随意改动,后果很可能便是功法没被优化,自己反而经脉寸断。 萧博远对王眉如此果断也是感到很是讶异,他之所以沉吟许久,其实并不是思考这套指法如何改进,而是在思考如何劝王眉听他的意见。 但是他没想到,王眉竟然对自己如此信任,他心下诧异的同时也升起浓浓的感动。深觉自己今日的勇敢表达是做对了。 第一百四十九章 勾魂大成 王眉却没有那么多的想法,她其实单纯就是觉得一方面萧博远不会害她,另一方萧博远所说也确实可行,这才开始尝试调换顺序。 可是,她很快便碰到了难题,之前练习了三个时辰才熟悉的指法,经过这样一个调换,却不是一下便能够调整过来的,经过了七八次失败后,王眉才顺利地将一套指法打完。只是时间却依旧难以达到三息。 王眉看了看头顶的太阳,时间已经又过去了半个时辰。以她目前的手速,三息半的时间已经是极限,那么最后的半息她又该在之后的几个时辰内如何突破呢? 她必须找到根由,虽然她也知道,需要不懈的练习,手速自然会提高,可是现在的问题是,她没有时间了啊!!如果按部就班的练习,她恐怕无法在之后的几个时辰内掌握着两项术法! 不,她现在只要掌握住勾魂就可以了。摄魄她连练习都没有练习,想要掌握几乎就是不可能的! 感觉到自己越来越浮躁的心态,王眉深吸一口气,试图冷静下来。问题出在她的手速不够,手速一方面是熟练,一方面则是神识和身体的配合。 如今她的神识足够强大,那么出问题的,便是她的身体了。想到这里,王眉似乎摸到了某些头绪——难道问题出在络脉上? 她之前虽然打通了十五络脉,却没有监督阴气在其内循环,难道是循环出了问题?所以导致她的手三阴与手三阳的连接出了问题? 虽然她不曾炼体,但也清楚,若是经络已通,她的身体协调以及灵活性应该都会上升一大截。【零↑九△小↓說△網】可是她现在却没有那么明显的提升感,显然是她的经络出了问题。 王眉在修炼上一直称得上是行动派。她想到便做,轻吸一口气,将自己的状态调整到最平静的时候,她才缓缓开始内视。 一条条错综相连的经络逐渐出现在她的视野内,较为粗大的就是十二正经了,十二正经连接五脏六腑,其间不断有小的分叉连接彼此,这些略微细小,不规则的便是络脉。 阴气润内脏,阳气护体表。分别以三阴三阳相对应。而络脉则是沟通阴阳的桥梁。 王眉越看心底下越是了然,原来真的是自己内在的阴气以及体表的阳气并没有形成良好的循环。此时她的体表和体内泾渭分明的分成了两派。而理应成灰色沟通体表体内的络脉却是一片混乱。 有的成浓墨一般的黑色,有的成纸张一般的白色。心底叹了口气,修炼果然不能有一丝一毫的疏忽,原本以为将络脉打通,心窍里阴阳鱼又已经形成了自己的循环,便可放任其自行运转,没想到…… 来不及多做感慨,现在的当务之急是疏通所有络脉。这疏通一途显然要比最开始单纯引入阴阳二气困难许多。 王眉先利用神识将一条细小的络脉完全包住,如同抽丝剥茧一般将其内并不平衡的阴阳之气细细抽出来,而后以极快的速度将络脉两头的阴阳之气引入,在正中形成细小的阴阳鱼,从而完成阴阳的平衡转化。 十五条络脉,王眉花了一个半时辰才都理顺。而后她睁开双眼,看见旁边萧博远微颤的眼睫,知道他亦一直注意自己的状况,王眉心下暖意涌上眉梢眼角,化作一个暖沁人心的笑容。 再一次,王眉将烂熟于心的指法施展出来,阴阳之气从内而外流转,从起手千指兰到最后的万象归,极阴转换为极阳,一气呵成,仅仅三息之内,她的指法便如同一现的昙花一般一闪而过。 这指法快要完成时,恰巧远处闯来的一只野兔,那野兔似是被王眉的动作一惊,但还没来得及跑开,便被一股黑色的力量锁在了原地,而全身的力量在这一刻,仿佛都被抽干了一般。 它似是无力地蹬了蹬后腿,但是勾魂锁可不是那么容易挣脱的,更何况,它还有个作用便是锁住神识。这其实才是勾魂最厉害的地方。 通常的控制法术,都是控制住对方的身体,甚至指挥对方的身体作出一些动作,比如王眉的缚龙音波,也可以将对手锁住,甚至拉到任何想要对方去的地方。 但是,这却不是对方主动作出的动作,而是被动被王眉控制的,也就是说,这所有都要消耗王眉的阴阳之气。而对方的修为越高,王眉要消耗的阴阳之气便越多。 勾魂却不同。它能够直接通过接触对方的身体,而后找到对方的识海加以控制。而后通过对方的神识,控制对方做出所有的反应动作。 只有在最初施展勾魂锁的时候,王眉需要消耗阴阳之气,但是之后消耗的,便是王眉的神识了。不过,在现阶段,王眉的神识已经远超同阶,甚至连越阶挑战,若是单论神识,她也有一定的把握取胜。 有了这样的底气,勾魂这一招简直就是为她量身制作的。 经过一次的成功,王眉对勾魂的理解又深入了一层。而这时,夜幕也已经悄悄到来,无数的萤火虫似乎也感应到了气氛的紧张,争先恐后地从隐身之地现出身来,为王眉所在的树林笼上一层越发神秘的光晕。 就在这光晕的尽头,隐约传来一阵簌簌的叶落声,王眉循声望去,只见白色一闪,面具男子的衣袂便已经近在眼前。 男子一到,便见到彼此挨肩而坐的王眉与萧博远,随后他的声音露出浓浓的笑意,一语双关地道:“小阴鱼,看来这一天的时间,你的收获很不错啊!” 被男子的语气逗笑,王眉刚想说些什么,感觉到右手一暖,知道是萧博远握住自己,她心下一凛,回头去看向萧博远,却见他一改往日的冰山面目,笑得很是温暖。 见王眉回首望来,他示意王眉先不要多说,自己躬身一礼,极尽仪态地对面具男子道: “面具兄见笑了。白日里未曾来得及见礼,还望仁兄莫要见怪。在下兰陵萧氏,萧博远。” “原来是兰陵萧氏的小郎,幸会!在下齐飞。” 面具男子齐飞也回了一礼后,才缓缓说出自己的名字,家门却是没有报。面具也并没有摘下的意思。只是时下之人大多数都以随心自在为上善,他不摘下面具,萧博远也不强求,反而与他逐渐攀谈起来。 王眉见二人不再剑拔弩张,心下的忐忑也逐渐消去。看了看天色,距离祭祀开始的子时还有一个半时辰左右的时间。 从这里赶到祭祀地点,再与沈暗云联系需要化去将近一个时辰,剩下的这半个时辰,她是用来练习巩固勾魂,还是……看了看远处依旧被缚在原地的兔子,王眉下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第一百五十章 九灵困天阵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 王眉趴在红叶谷巨大的山峰后,看着前方黑漆漆的一片,莫名地就想到了一句从常青那里听来的句子。也不知是哪位前辈做的这样的骈句,还真是……深得我心啊…… “阿眉在笑什么?”萧博远的神识传音将王眉从思绪中拉了回来,王眉对着他灿烂一笑,又抬头看了看没有月亮的天空,随即摇了摇头。 她不说,萧博远也不勉强,他伸手指了指山谷里的一片漆黑中的几点荧红,王眉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见到山谷的乾、兑、离、震、巽、坎、艮、坤八个方位分别亮起了红色的荧光。 一柱香的时间,这红色的荧光忽然变换,一瞬间便换成了不同的颜色,而此时卦心也亮起了如皎月一般的亮白。 无数火把从谷内的八个方向亮起,缓慢漂移着组成八卦的?爻图。而整个过程没有一丁点儿的人声,只有松油燃烧发出的“啪啪”的响声。 随即,祭坛的正中心,那抹白色竟缓缓旋转了起来,及至此时,王眉才看清,中间的那一抹白色哪里是什么白光,那分明就是一个人,身披极长的白色绸缎,而那白色的绸缎也明显是一件法器,在四周的黑暗中发出莹润的白光。 这白色舞动,旋转,八卦方位上的不同颜色也逐渐的亮了起来,它们随着中心那抹白色的旋转越发灵动,仿佛世间的颜色都已经被这白色吸引一般。 不仅是颜色,甚至连各色的灵气都已经被这白色吸引,大阵在这一刻轰然开启,无数的灵气四面八方汇涌而来,这一刻王眉才感觉到,《星斗精要》里的这个九灵困天阵有多么的强大。 明明四面八方的灵气汹涌狂暴,可是王眉却奇异的没有任何被吸引的感觉。反而她能从其中明显感觉到各属性灵气被强捏在一起的那种违和和暴躁。 她回首看向身边难道萧博远和齐飞,齐飞脸上带着面具看不清表情,但是从其趴伏的姿态没有一丁点儿的变动,便可以想象出他此时并没有受到大阵什么影响。 萧博远脸上也是一副不动如山的模样,显然他修习的佛家功法对于灵气的依赖也没有那么强。 此时,相隔十里外,蒙篆、卢湛以及郑墨的感觉却是截然不同。他们三人却是正统的修灵者。不论是借助了机关术,还是借助了符箓亦或者是修体,本质上都是借用天地间的五行灵气来施展法术。【零↑九△小↓說△網】 如今那九灵困天阵一启动,周围的灵气疯狂地向岛内中心处涌去,周围的五行灵气不断被抽空,又被更外围涌来的灵气补上,这个过程于三人而言,犹如气血逆行一般,总是有一种要呕血的错觉。 三人几乎是每向前一丈,便要调息一次,从而令自己体内的五行灵气不随着这灵气流一同涌出体内,涌向那吸引力的源头。 不过,这股灵气流也为他们三人指引了方向,虽然他们并不知道今日为何会出现这样反常的现象,但是反常必有妖,他们心底都有预感,恐怕出岛的关键,便在此处了。 三人对视一眼,互相点了点头,同时做出了决定,放开对自身灵气的封锁,反而将身体投入这灵力流当中,当即,一黄,一蓝,一红三色光芒便汇入了那越发粗壮的灵力流当中,向着岛中心的红叶谷涌去。 另一边,王眉趴在山谷的上方,神识里与萧博远和齐飞正在商讨着对策: “我已经通知沈暗云,在这九灵困天阵内的乾位、坤位、坎位以及离位分别做了手脚。” “你的意思是?”萧博远对阵法只有皮毛的了解,便开口问道。 “此阵名为九灵困天阵,其原意想必是困住乾位中的人,但是此时看来,阵眼却明显在大阵中心,显然对方已经改变了阵法的布置。” 没想到,回话的反而是齐飞,他面具后的一双眼睛看着下面疯狂涌动的灵气流,声音却异常平静,仿佛没有任何风吹过的湖面一般,映照出山谷内外紧张的局势。 “是的,对方已经将死门和生门藏了起来。若是我们闯阵,就要格外小心。但是一切阵法,其中心的阵眼都是关键。只不过,现在被这灵气流一搅,中间的阵眼已经不再分明了。” 随着王眉的话音一落,三人同时向红叶谷下方望去,却只见阵中心的那抹白色不知什么时候消失无踪,只留下一串串的五行色彩,不断地汇入阵中,但原本八卦位置上的颜色却已经都消弭无踪了。 “既然沈暗云曾经说过,这祭祀是为了令混沌岛主晋级修为,想必这汇聚五行灵气便是她进阶所需?”萧博远想了想,以神识沟通道。 “理论上应该是。”王眉想也不想的答道,但是随即又补充道:“只是也有可能是为了吸引我们的注意力的障眼法。毕竟她今日这么声势浩大的进阶,不可能不防备我等来打乱她的计划。” “你是说,她进阶所需要的并非五行灵气?” “不好说。我记得当初她绑了阿远和我,而后说过我们二人要作为她进阶的祭品。我二人修炼的都并非五行灵气,她若以我二人作为祭品,这九灵困天阵所困的便不会是五行灵气了。” 齐飞听到这里,不再多问,毕竟再问下去,便涉及到了个人功法的隐秘。 但是王眉却显然没有那么多的禁忌,她继续道:“我所修实际上是以星力为基,吸引阴阳二气,从而炼体炼神。若是以我作为祭品,恐怕她吸引的便是星辰之力。” 萧博远在此时也并不藏私,他继王眉后继续道:“我修的乃是佛力,佛力源于心,心之所向即为所往,若以我为祭品,想必其求的必是加持之力。” “那么,她所修的功法,需要星辰与加持之力作为祭品,这种程度,已经能够做到逆天改运,难道,是想取什么而代之?!”齐飞继续分析道,最终三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浓浓的惊讶和忌惮。 第一百五十一章 乾位无常 若是想要取什么而代之,那这混沌岛主修习的必定是邪法,而邪法自然是被天地法则所不容的。怪不得她每次进阶都需要九人为她压阵,即使是在这方葫芦界,天地的法则也并非可以为所欲为。 若要改命,必会降足够的天罚来平息命运之河的愤怒。 “也不知她为何改命,人又如何知道自己的命运?”萧博远喃喃自语,结合着之前那混沌岛主囚困二人是所说的话,陷入了某种深思。 王眉的心中却模糊地猜到了那个答案,但是她并不确定自己的想法,难道,她并不只单纯是祭品,更是最终要的改命道具? “那么……这五行灵气,恐怕就是用来支持她改命的另外一项利器,怪不得,她明明可以很顺畅的吸引灵气,却反其道而行,将所有灵气打乱直至暴躁……”见二人都不说话,齐飞率先打破了沉默。 “那么,小阴鱼,我们如今又应该怎么做?” “为今之计,沈暗云已经身在离门,我等三人分别进入乾、坤、坎三门,先制住其内的分阵阵眼,想办法将这五行灵气转化,如果可吸收便能吸收,不能吸收,便将其散入地下,不论她要做什么,没有了这五行灵气,都是极大的麻烦。” 王眉冷静道,“而后,就需要将所在分阵眼的阵石破坏,只要这四颗阵石坏掉,这九灵困天阵自然就再也无法运转。” 说着,王眉将两片树叶递给萧博远与齐飞:“到了阵中,我恐怕就无力再维系我们三人的共通神识,这树叶上分别有我一丝神识,佩戴在身上,只要是在我的神识感知范围内,便可以随时联系。沈暗云那里也有一片。” 见二人分别收好联络所用,王眉召出风蚺,以便她带自己下去。就在三人将要起身前行时,一黄,一蓝,一红三个粗大的光柱突然从红叶谷的另外一个方向袭来,其内隐隐可见三个男子的身影。 “是郑墨!”风蚺无比确定地低呼令三人面面相觑,却同时都知道,这一变故使得他们想要无声无息开始的战斗已经在此时拉开了帷幕。 “事不宜迟,我们下去吧。”王眉再一次握了握挂在颈间的族佩,低声命令风蚺道。 风蚺毫不迟疑地将王眉背在身上,而后便直接冲下了谷中,直奔乾位而去。这是王眉之前就想好的,三人之中只有她对这九灵困天阵有所了解,无论这乾位是否被改动,都只能是她去冒险。【零↑九△小↓說△網】 风蚺的速度极快,周围的灵气流根本无法影响到她的魂身,王眉又以自身神识将风蚺与自己包裹,两人的前进显得异常低调,但王眉的左手勾魂起手式却依旧紧捏,随时防御着有可能出现的攻击。 幸而直到落地,她们都没有受到任何的攻击。王眉一站上乾位,便感觉到一股铺天盖地的威压传来。这威压不是来自任何一个大能修者,而是纯粹的,被阵法凝聚的天地之威。 站在乾位,无数的闪电从王眉能见的天边滚滚而来,她站立的,仿佛不仅仅是一个阵法的方位,而是一方被囚禁的天地,一方被激怒的天地。 那些雷霆从右前方随着厚厚的阴云,带着毁灭的威势朝她快速移来,王眉抬头看去,手中却不断开始掐算,这乾位阵眼与基石的位置。 她所料不错,那混沌岛主果然将乾位依旧保持了死门的位置。就是算定她会只身赴险。所以才会将这死门设置的如此磅礴,想要借助天地之威将她震慑住? 王眉嘴角现出一丝冷笑,身子却毫不犹豫地迎着那雷云而去。她脚步看似缓慢,但是一步迈出,人却已经到了几丈之外,她手上黑光一个闪烁,虎面钟的钟槌便隐隐现出其狰狞的兽头。 天上雷云轰隆隆的作响,仿佛在恐吓着这不知死活的凡人,其乌云翻滚,又仿佛是又万千兵马朝她涌来。 王眉再次前行,将到乌云之下时,她回首一甩,手中的钟槌骤然变大,配合着随风渐长的虎面钟架,敲出震耳欲聋的声响。 “铛!!” 第一声钟响,涤荡起,万千前一刻还翻滚汹涌的乌云尽数散去。 “铛!!!” 第二声钟鸣,震慑起,那些隐在乌云背后的,已从乌云中射下的金黄的闪电竟然就那样生生地停在了空中。 “铛!!!” 第三声钟荡,缚龙出,所有停在天空,洒在地面的闪电竟然都被一条龙形的锁链束缚住,随着第四声和钟的响起,纷纷被搅成了碎片,化作天地间最纯粹的五行灵气,被王眉双手化出的阴阳鱼吸入其内。 王眉手中出现的阴阳鱼不是别的,正是她心窍内的那一丝极阴和一丝极阳所化成的阴阳鱼太极图。这些五行灵气被相互缠绕旋转的两只阴阳鱼如长鲸吸水一般吸入其内。 随后这阴阳鱼骤然变大,一瞬间便撑开了这乾位里的这方愤怒的天地,这天地破裂的一瞬间,阴阳两鱼原本白皙的鱼头处,分别被缀上了一颗极小的,如同五色石一般的小点。 王眉强悍的神识狂扫过这一处乾位所包裹的每一寸土地,很快便发现了东南方,雷云所来之处的一点异样。 她嘴角露出一丝微笑,神识直接碾压一般向那方向袭去。很快,那方向上的所有景象便出现在了王眉的脑海当中: 苍茫的一片大草原上,一棵棵石柱巍然挺立。其上雕龙画凤地讲述着一个个仿佛来自远古的故事。 在这巨大的石柱之间,是一块块巨大的青石,每一块青石上,都铺着同样巨大的黄色蒲团,仿佛在等着那些盘坐其上前来坐禅的。 最前方的一块巨大的青石上,坐着一个小小的人影。正是三公之中的最为神秘的丞相段无常。他如老僧入定一般坐在原地,看着眼前这个朝自己缓步走来的女郎,仿佛看见了很久以前的另外一个人,面上竟露出一丝哀戚。 “老夫段无常,女郎便是破阵之人了。” “然。” 第一百五十二章 对战段无常(上) 王眉站在原地,看着那个一身黑衣,坐在青石之上的老人。这老人长眉落地,一脸的皱褶,神情却看不出丝毫的龙钟老态,反而透着精明矍铄。 他面上的哀戚王眉不懂,却也不问。敌人的情绪,从来不是她所要考虑的范围。她只直直地站在原地,神识却锁定了周围十丈内的所有空间。 “女郎可否答应老夫一事?”许久,还是段无常先开了口。 “不能。” 她来这里并不是来谈条件的,她与这老者之间只能有一个活着出这乾位,无论说什么,都是浪费时间,所以,王眉想都没有想便拒绝了老者。 “呵,看来女郎还是习惯用拳头来说话。” 段无常的语气也冷了下来,原本他也不是什么好脾气,只是王眉施施然行来的模样像极了他记忆中的那个人,所以他才多出一瞬间的恍惚。从而问出了他自己都不相信的话,可是他却没想到,对方竟然会这么快的回绝。 段无常眼里闪过一丝精光:既然好言好语对方不领情,那么就只有先打疼了这娃娃再说了! 他缓缓起身,他佝偻的身形随着他从青石上站起来的动作逐渐挺拔,面上的皱纹亦随之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却是一张光滑的桃花面。【零↑九△小↓說△網】 “这位小姑,我想,我们还是先谈谈的好。”再张口,他的声音却充满了邪魅。 王眉的回答很是简单,她手中光芒一闪而过,却不再是之前出现的黑白阴阳鱼。三颗闪烁的星星出现在她的身后,她红唇轻启,很是随意的一个“好”字,却仿佛隔了万里一般传进段无常耳中。 这是要比拼神识了?段无常突然想笑,他活了三万六千年,第一次,有人要和他比拼神识,要知道,他们傲因一族,可是以神识为食的大妖! 段无常的笑容很快便溢上眉梢眼角,作为一只以神识为食的老饕,他很轻易的便分辨出,眼前这个女娃娃的神识很是强大而纯净,想必味道也会很好…… 他怀念地舔了舔红唇,随着飘在他身后的黑发飞扬,他红色的长舌吐出,直奔王眉身后的三星而来——要打痛女娃娃,却不能杀了,那么就将她引以为傲的这三颗神识之星吞了好了! 王眉也确实没有想到对方竟然会伸出长舌来应对她的神识攻击,但是已经经历了不少战斗的她虽惊却也不慌,左手前指右手掐诀,很快,化作贪狼星的风蚺便幻化出一头巨狼的形象,她一脸鄙夷地抬起巨爪,直接拍上了段无常的红色舌头,厌恶地眯了眯眼。【零↑九△小↓說△網】 真恶心!太恶心了!!!! 由于是神识之战,两方一接触,风蚺的厌恶情绪便丝毫不差地传递进了对面段无常的神识之中。而与这厌恶之情同时传入他神识的,便是犹如被划破了肌肤一般的刺痛。 段无常凝神望去,只见对面那只不知从何处突然窜出的巨狼正变化成了一身红衣的女子,而她白皙的葇夷正拼命地甩着,其上尖利的指甲,反射出大阵中为数不多的星光。 这一个试探的汇合,将段无常的兴趣完全提了起来——这女郎的神识竟然可以化物!且不怕自己的吞噬?! 他面上习惯性的带了一丝微笑,“女郎的神识好特别!老夫好久没有见到这么特别且美味的神识了!” 他的话一出,对面的风蚺便仿佛被什么盯上了一般,一股凉意便从她的脊背后向上传来,她身形一闪,迫不及待地回到了识海桃源之中。 听出了对方的言外之意,王眉上挑的凤眼微微闭上,随后才肯定道: “阁下便是上古神兽傲因了。只是不知,怎会被困在这一方小小的葫芦界,又甘愿为他人驱使。” 知道对方的来历,王眉便知道自己刚刚的一股心悸是怎么回事了。幸亏她幻化的是贪狼星,贪狼掌管天下贪欲,对方的嗜吃也不过是贪欲中的一种。而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对方的攻击才会被风蚺轻易压下。 只是对方毕竟是一只傲因,而风蚺目前还并没有强大到可以将所有欲望压下的地步,所以王眉不得不退这一步。 这一局双方的互相试探,看上去似乎是段无常吃了小亏,但王眉最引以为傲的神识攻击,对上以神识为食的傲因,也相当于再无法使用。令王眉本就不多的攻击手段,又减少了一种。 王眉还来不及郁闷,对面的段无常却是等不及了。他迫切的想要知道,对面的这个小姑,和那个人到底有没有关系。既然对方不说,他就只有用自己的方式来“问”了! 他一出手,便如风雷一般迅疾,其身影在空气中划过一道白光,直奔王眉的门面而来。这突如其来的攻击,却并没有对王眉造成任何伤害。 段无常右手不知何时已经化作利爪,他极快地近身,一爪抓出,直取王眉的面门。这一爪势大力沉,虽看似无心的一抓,却带起了空气的爆破之声,若被抓中,以王眉娇弱的身体,恐怕马上便会身首异处。 幸而王眉在今日之前已经有所准备,她如今经络顺畅,脚下如同生风一般,对方欺身前来,早有准备的这一爪却只抓住了王眉身体的残影。 王眉不知何时,手中却出现了从未见过的一柄短刃,这短刃如同狼牙,带着弯曲的弧度,但是其刃尖却是锋利无比。 只见她柔弱的身子骤然欺上,手中狼牙短刃前刺,直取段无常的心脉。 段无常此时收爪抵挡显然已经来不及,他一直放在身侧的左手一翻,金戈交击之声便从他的胸前传来,震得他胸口闷痛,险些吐出血来。王眉一击未果,也不恋战,反而脚下如同生风一般,随手扔出几面阵旗,将段无常的退路堵死。 不知为什么,王眉总有一种感觉,段无常身后巨大的石柱以及青石,其实才是他力量的来源。这阵旗一现,段无常便感觉心底一空,仿佛自己的后路完全被锁死一般。 他略带兴味地再次看向眼前的小姑,心底的兴趣越发浓郁起来,这女娃娃的手段还真是不少。那狼牙短刃看似如金似铁,其实也不过就是她随手凝出的法器,并非实体。 可是凝出这法器的,却又不像单纯的神识,其上尖锐锋利之处,只怕精铁都无法达到,显然是对方以自身灵气凝成实物,又加上了神识糅合,只是这样一来,这东西又算什么? 第一百五十三章 对战段无常(下) 不得不说,段无常活了这么多年,见识之广不是一般修者可比,只短短时间内便分析出了王眉手中狼牙匕首的来历。 王眉现在用的匕首正是她以风蚺部分神识所化,取贪狼之只不过她将这匕首也当做了身体的一部分,在匕首的刃尖上,阴阳二气如同在络脉中一般凝成了一个小小的阴阳鱼。 从而这把匕首能够阴气内结,阳气外***阳循环之下,使得它犹如真正的兵刃一般无坚不摧,却又可以在使用之后重新化作贪狼星的一部分。 这是王眉在星瀚海领悟的一种神识与阴阳二气结合的使用办法。只是这办法还处于试验的阶段,还并不是很成熟。所以能够将段无常逼退,王眉便见好就收的以阵法困住他。自己则飞身而退。 此时她将段无常困在阵中,却也不敢掉以轻心。要知道,她从开始到现在的所有攻击都被对方毫不在意地截下,而王眉知道,对方到现在都没有认真。她能困住对方,也不过是一时。 果然,段无常身后长发飘舞,深红色的气流瞬间将王眉的阵旗拔起,他修长的身形再次飘飞上空,而无数的红色短刀更是如同雪片一般从天而降,对着王眉所在的地方狠狠扎了下去。 见此声势,饶是王眉也不敢硬接,她将大部分神识都集中在腿部的经络处,以免身体跟不上她神识的反应,一瞬间她身形如电,在空中留下无数虚影,再出现时已经到了段无常的身前。 她手中这一次出现的却是一柄短斧,顺势劈了出来,其斧柄上的虎口更是发出一声虎啸,冒着森森寒光的斧头便化作了巨大的虎头,对准段无常的所在兜头吞下。 段无常一声大吼,与巨虎的虎啸形成对冲,两人同时被彼此逼退,不得不向后退回原地。段无常第一次认真的审视对面难道女娃娃,眼中带着赞赏: “女娃娃,老夫也不为难你,你与老夫的一位故人极其相似,只要你破了老夫身后的阵法,老夫便不再阻拦你分毫。” 王眉抿了抿下唇,这是她在不得不接受某些既定的命运时的小动作。但是,作为一个从小便被判定早夭的孩子,她又有着对命运来临时敏锐的直觉。 现在这个直觉告诉她,她只能同意。于是,王眉再不犹豫,她仰头深深看进对面那个站在青石上的男人的眼里,无比认真的点了点头: “好!” 被她这样一望,反而是段无常有些诧异地摸了摸鼻子——见鬼,活了三万多年,他怎么还有一种被称作“欺负孩童”的愧疚感? 王眉应下对方的要求后,便唤出风蚺,将她带上了离她最近的一大块青石。青石上的巨大蒲团是灯芯草编制的,可以清心凝气,对于打坐修炼,自是再好不过的。 只不过,这么大的蒲团,所用的灯芯草所费也是不菲的。也不知什么人,会在这里打坐。等等,打坐…… “阿蚺,带我飞上去看一看。”王眉抬头,望向那些高耸的石柱顶端,她刚刚一直在暗中观察段无常身后的巨大石柱,这些石柱的分布,与青石的分布有异! 站在石柱的顶端,王眉的的猜测得到了证实——这石柱的排列果然成梅花形状,可是,她的疑惑也更深一层:巨大的青石排列,却丝毫不规则,它们并没有与这梅花形状的石柱组成某些特定的形状。 若说这阵法只是相当于百步梅花桩一般的摆设,王眉是绝对不会相信的。更何况,对方已经明确的要她来解了。 王眉示意风蚺将自己带上不同的石柱,从不同的方向观察这些巨大的青石以及石柱,试图从中寻找出规律,但是她逛遍了梅花桩,却也没有看出,这阵法的蹊跷。 而一直坐在大青石上的段无常,却似乎没有见到她的所作所为一般,只是如老僧入定似的开始坐起了禅。手中,甚至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串佛珠,一边捻着,口中一边在念叨着什么。 王眉看了看天空已近中天的太阳,她虽然知道现在所见不过是阵法所展示的时间,心中却依旧不免焦躁。按她的估算,她此时进阵应该已经过了半个时辰左右。 按照沈暗云给她的情报,若不能够在丑时到来前,将这阵法破掉,她就无法阻止那混沌岛主的进阶。若不能阻止她进阶,今日便是他们几人的死期。 心中焦躁一起,王眉便仿佛听到了四面八方传来的念诵声,声声带着催促的意味,而她心中的焦躁也随着不断入耳的声音越发浮沉起来,搅得她心神越发不宁,甚至她全身血气此时都向头部涌起。 就在这时,一股清凉突然从她的胸口向上,让她的头脑顿时一清。正是她的族佩,再一次将她从走火入魔的边缘拉了回来。 与此同时,坐在原地念经的段无常捻珠子的手指也是一顿,手下一颗菩提珠碎裂,发出轻微的“啪”的一声。在硕大的空间里,丝毫没有溅起任何的涟漪。 王眉深深吸了一口气,她让风蚺将她带进石柱组成的梅花中心。她需要离那个叫段无常的男子远一些。她怀疑她刚刚差一点走火入魔,脑中突然出现的梵音,便是他捣的鬼。 在这个距离,王眉盯着头上正午的太阳,眯眼看向那个背对她而坐的男子,忽然眼中精光一闪。再看这脚下的石柱,王眉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 “阿蚺,再带我飞高一些。” “诺。” 风蚺带着王眉一直一直向上,王眉不说停,她也不敢停下。只是她觉得,自己似乎离那日头越来越远了,这是怎么回事? “女娃娃,你不会以为这样飞上去就能逃脱了吧?”段无常的声音突然出现在风蚺背后,吓得她一哆嗦,差点儿失手将王眉抛了出去。 “这样飞上去自然是逃脱不了。”风蚺怀里的王眉相反却没有被吓到,她只是拍了拍风蚺的手,对风蚺饱受摧残的神经又下了一剂重药: “阿蚺,松手。” “啊?!”风蚺顿时傻眼,松手?她刚刚向上飞了多久她都不知道,主君让她松手?!这是破不了阵就自裁吗?! “松手!”王眉这一次说话时,带上了神识的威压,令得风蚺下意识地便听话松开了紧紧搂着她腰部的手。 “啊!!!主君!!” 第一百五十四章 出阵 “啊!!!主君!!” 风蚺被王眉神识一阵,下意识地松手,但是下一秒她便反应过来,却只捞到一片空气,她向下看去,只见自家的主君如同一只蹁跹的紫色蝴蝶,衣袂当风地向下直直坠去。 被吓得心肝俱裂的风蚺顾不得那么多,一个急冲便追随而去,本以为会看到一片血肉模糊的场面,却愕然发现,自己突然出现在了一块青石上。 而她那应该已经摔得“血肉横飞”的主君,此时正安然地端坐在这青石上的蒲团正中。 那沉静的神情,哪里有半点被惊吓的惨淡模样?风蚺檀口微张,一副不可置信地模样倒是逗乐了始终站在一旁观看的段无常。 只是他的好情绪没有持续多久,便被王眉打断: “段前辈的这须弥之境,虚中有实,实中带虚,却是让人好生琢磨。” “女娃娃好眼力,竟知这石柱,青石皆为虚妄。” “前辈过奖,能够将一阵精华凝于一日一石,而造出这无边石林,前辈在阵法上的造诣,眉亦自愧不如。” “你如今已经破阵,老夫也不会食言而肥,但是女娃娃,你要先告诉我,你可遇见过,一个叫做风云歌的人?” “你想见风云歌?” 王眉站在巨大的青石上,平视着站在离她看似不远,实则距离数十里的段无常,唇角带了一丝淡笑,问出的话也似乎是因为单纯的好奇。 “是!” 段无常听她能够回答,心下更加肯定这女娃娃与那女子有关。回答的与其也就异常肯定。 “她此时却是已经不想再见你了。” 谁知,王眉的下一句话却将他满腔的热情浇灭。段无常原本热切的脸陡然素了起来,这女娃娃的面目依旧冷漠,但是段无常却突然觉得那同样的容颜此时看上去并不如初见时那般可爱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已经不在这世上了,临终前……” 王眉说话只说了一半,剩下的,她并没有打算告诉眼前这个老妖怪。虽然不知道他和风云歌有什么样的过往,是交好还是仇敌,但是她没有义务将风云歌最后的绝望都展露给其他人。 这是她对于风云歌最后的一点尊重。对于风云歌的一生,王眉作为幽精的第九世主魂,若想探知,自是轻而易举,然而,即使风云歌的一世记忆此时就静静的躺在她的幽精空间内,王眉也没有轻易翻阅。 “临终前?你说,她死了?!”然而对面的段无常却似是完全无法接受这样的结局,但是他很快便调整好的自己的情绪,继续问道:“她……是什么时候去世的?可是伤重?还是……” 王眉却没有马上回答,她只是眼中带着疑惑,侧头看向对面的男子,仿若自己真的是天真的女娃娃一般,反问道:“为什么要跟你说这些呢?这是她临终前的秘密,要我保密的。” 原本以为她的拒绝会激起段无常的情绪反应,但是这一次,段无常却很平和地笑了:“女娃娃,你很不错。” “那么,晚辈可以出这乾位了?” 王眉也不问他所说自己不错是什么意思,只是将话题再次拉回他们之前的赌约上。 “这青石破天阵你已经破了,自然是可以出去了。” 段无常的语气平常,没有一丝为难。 “那么,可否请段前辈,将捆绑在晚辈脚下的这根彩绳解开呢?” 王眉的询问语气也很平常,仿佛她正在和段无常聊家常,而不是对方不守信用,限制住了她的自由。 这时,一直在一旁被忽略的风蚺才注意到,不知道什么时候,王眉的双脚已经被无数五彩的绳索捆绑。这绳索的一端被捆绑了一个漂亮的死结,系在了王眉的脚上,而另一端却连在不知多远以外的段无常手中那串佛珠上。 风蚺愤怒地看向对面那个岿然不动的身影,满心怒骂即将脱口而出,却被王眉拦住,只听她似是叹息一声道: “段前辈即使困住小女子,亦是无法令风云歌再次活过来的。” “哎,你这小娃娃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老夫也只有出此下策了。”段无常似乎也是叹了一口气,手中佛珠串儿却又一次被他捻了起来。 一丝神识透过这五彩的绳索投递过来,将无数的梵文带着咒法的影子印在上面,每多一个那绳子便亮上一分,每亮上一分,那绳子便越发滚烫一分。 然而这一次,王眉面上却露出了一丝真切的笑容,她的笑容如此灿烂,令风蚺一瞬间便感受到她此时的好心情。 “段前辈的神识,果然强大。” 她这句话一落,风蚺却骤然听到一片碎落的声音,彷如最好的陶器被摔在地上发出的碎落之声,他们所立身的青石,身后那些耸入天际的石柱,包括天上无时无刻不散发着温暖的太阳,在这碎落生中,也都化作一片片的碎片,从四面八方坠落。 甚至,连对面那个捻珠而笑的段无常也在此时化作了一片片的碎片,消失不见。风蚺睁大了她的一双蛇眼,却只见到方圆五里内,一片灰突突的沙石,不远处,一片片的红枫叶正在簌簌地落下,很快便将灰褐色的地面覆盖成了一片火红。 “主君……” 风蚺迟疑地看着依旧站立在原地的王眉,她不敢稍动一步,生怕她自己一步迈出,便把王眉也震碎了,到时候,自己也会跟着灰飞烟灭。 可是,这一次她明显多虑了,王眉只是脸上骤然一白,随后嘴角一丝红色的血迹缓缓滴落。她扭过头来,看着待在原地一动不敢动的风蚺,伸出了手,轻声细语道: “阿蚺,过来扶我一把。” 这一声仿佛天籁,将魂飞天外的风蚺骤然拉了回来,她忙不迭地上前一步,正搀上王眉递出来的冰凉的手。见她已经回神,王眉闭眼稳下眼前不断冒出来的金星,而后才道: “阿蚺,我脚下这五彩绳,你用狼牙便可解开,但是切记在我们出混沌岛前,不许使用。” 风蚺对着王眉眨了眨眼,意识到主君是要将这五彩绳作为法器给她使用,脸上来不及闪过兴奋,便听王眉又交代道: “段无常被我封在了族佩内,一时半会无法造成威胁,但是我的神识却也有所损伤,你来练习一下阿远以及齐飞,看看可否联系上二人。” 第一百五十五章 啊!!主君!! 王眉吩咐了风蚺要做的事情后,便在原地盘膝坐了下来,神识沉入识海桃源——她需要理清自己的状况。 识海桃源中一片宁静,若木与扶桑依旧矗立在东西两极。此时识海里正是夜晚。北斗七星的三颗星无比明亮。只有天枢正对的北极星此时却是晦暗得让人分不清。 王眉一进入识海桃源,便觉得头晕欲裂,而她魂身上一直华贵流淌星光的紫袍此时也已经黯淡无光,刚刚与段无常的一战,看似没有什么巨大的玄机,但是却消耗了她百分之八十的神魂之力。 从一开始进入乾位,她便掉进了段无常的算计。她一路跟随雷劫破了最开始的阵法,却是她陷入真正迷阵的开始。 段无常出现的那块大石,他身后的石柱,地上铺满蒲团的青石,都不是这阵法的中心。他一开始出现的地方,不过是他误导她进入杀阵的一个引子。 她进入那石林的一刻,乾位的杀阵便正式开启了。石柱支撑起的天地已经是另外一片空间,而她不论如何挪移,都不过是在原地踏步罢了,时间一到,她就会被天地之力绞杀。 而她正是站在那梅花柱正中间,回头望向阵外的段无常时候才发现这一点的。阵外的段无常虽然端坐如磐石,但是他的衣襟依旧有小幅度的被风吹起,可是王眉所在空间内并无风,甚至连天上的太阳,都没有什么真实的热度。 所以她要风蚺带她向上,再向上。一个世界可能暂时没有风,但是那个世界的太阳不会没有温度!若是越向上,她越感到温热,那太阳便不是它的弱点。 可是她的感觉是正确的,即使下面的梅花柱已经变成了小点儿,她依然感觉不到高空该有的罡风以及越发温暖的阳光。 既然这阵法并没有形成真正的天地规则,那么也就是说,五行的运行有所偏迟,若是她硬要打破这世界的规则,带起风,不知道布阵之人会如何? 王眉要风蚺将她投下,正是因为她要制造这空间的不平衡,她向下坠落的同时,手中缚龙已经祭出,直奔阵法东南方的那棵巨柱。 木火成风,东南方的那根巨柱便是她要突破的点。她在用缚龙抓住那根石柱的一刻,便拼命向其飞去。果然带起了一阵风,而她又实在是飞的太高,这阵法很快便抵挡不住她坠落带起的土之力。 土与风,一静一动,却将五行中的三行扰乱。她再用神识直接攻向段无常,以傲因对神识的嗜好,他恐怕难以一次又一次地控制住本能。 在她释放出的神识沿着阵法边缘靠近,即将接触到段无常的神识投影时,他果然身子一僵,王眉就是趁着这样一个瞬间,直接打出了勾魂印决。 段无常仅仅这样一个短暂的时空,勾魂印决已经快速地印上了段无常背对王眉的身体。也就有了在王眉落地的一刻,那段无常主动将她接下,也就是为什么风蚺一落下来,便看见她安然坐在青石上的样子。 只是,段无常终究还是活了三万六千年的大妖,他被王眉阴了这一下,很快便夺回了神识的控制权。也就有了后来他非要用五彩绳困住王眉的食言之事。 王眉微微张开右手,其中正安安静静地躺着一串少了一颗菩提子的佛珠。就是这串佛珠,其实才是那阵法的阵心。也是整个乾位的阵心。 这也是王眉现在才刚刚发觉的。实际上,她能够破了阵还真是靠了很好的运气以及精密的计算。后来她故意用风云歌的事情扰乱段无常的心思,也是不得已的事情。 她刚刚从高空坠落时,已经伤及了部分內腑,再加上强行提气打出勾魂手印,已经有了内伤。是无论如何无法靠自己的力量挣开这五彩绳的。 但是她又不是轻易服软的性格,见到这五彩绳的另一端在段无常的手里,她心中一动,一个大胆的想法便付诸行动——收段无常入族佩。 她如今的攻击手段和防御手段都还太少,即使领悟了神识域的运用,也只能接触到对方后应用。不论是虎面钟,还是勾魂印,或者是极阴极阳形成的阴阳鱼,都无法对对方造成伤害。 她脑中极动,胸前一热,突然就想到了她打开自己的神识域后空下来的族佩,原本的星瀚海所在。而脚下的五彩绳,又是最好的媒介。 就如同当初她抓住九命巴蛇一样,王眉以五彩绳为媒介,神识化作巨口,想要直接吞入段无常。可是谁想…… “傲因之体果然是神识的克星……想来需要好久才可能养回来了……人果然是贪心不得。”王眉笑着摇了摇头。 她这句话一落,原本还星辉灿灿的识海桃源轰然崩塌,巨大的森林,深邃的天空,以及栖息在神木上的日月也都如同顺着屋檐流下的水珠一般,哗啦啦地化作一颗颗迸溅的水沫,连同王眉凝实的魂体一起,飞散开来…… 与此同时,在红叶谷的另外五个方向,红黄蓝纯白纯金的光芒正以同样强盛的光柱通天亮起。每一个光柱内都或站或坐着一个俊美的少年身影。 而这些少年的身后,又分别渐渐化出不同的巨大虚像。或是如白虎仰天长啸,或是如朱雀长鸣于天,亦或是如潜龙威压四散。 风蚺手里拿着王眉给她的叶子,一时间被从四方不断窜起的光柱惊呆:“这就是那几个小郎的真身么……可是,那金黄和纯白,为何只有一片纯粹?” 她有些呆呆地拿着手中的叶子,因为她与王眉的契约关系,她亦能使用这树叶与其他人联系。 “阿蚺?!” “风蚺,阿眉如何了?” “贪狼,小阴鱼可还好?” 不同的声音突然窜入她的脑海,风蚺略带迟缓地从呆滞中回神:“主君……主君一切都好……啊!不对!” “怎么了?!” “阿眉如何了?!” “莫急!你慢慢说。” “主君刚刚和一只傲因斗法,现在正在原地调息………”风蚺看了一眼坐在原地一动不动的王眉,主君只让她和其他人联系,但是没说不能说她的状况,于是,她实话实说道。 “一惊一乍的,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儿!” “那就是没事了?” “没事就好。” 就在各方被告知“实情”后,风蚺突然一声大喊,再次从树叶的另一边传来: “啊!主君!!!” 没等其他人再问什么,就在红叶谷的正中,爆出一匹白练,直指苍穹,瞬间所有人外传的神识都消散在空中。 第一百五十六章 什么境界的修者 那匹白练一闪即逝,却带来了无比的威压。紧接着,众人便见到那白练出现的位置,一匹由冰雪铸成的锦缎矗立,仿佛沟通了天地,无数的星光反射在这匹白练之上,发出璀璨的光芒。 “你们果然来了。” 一个比冰雪更冷,也更有穿透力的女声出现,瞬间掩盖住了这漫天的繁华。在郑墨等人发出的五彩虚影的包围下,那冰雪铸成的匹练上就那样突兀地长出了一朵冰花。 冰花璀璨而透明,仿佛将所有光芒吸收又反射,最终终于再承受不住这万千光辉地照耀,“啪”地一声绽放开来,露出其内冰雪一样的女子。 这女子从头发到裙裾都发出雪一样莹润的白光,而她一睁眼,整个混沌岛仿佛都笼罩在了一层冰花之下。而之前那个女声也再次穿透了所有的空间和时间,直接印在了在场所有人的神魂上: “那么,你们也算是见证我今日重生的证人了……” 她的声音如此缥缈,仿佛下一刻便会踏冰而去,令风蚺心底不由生出一种阻止她的冲动。一种不忍她离去的不舍之情…… “混沌岛主的神魂之力,果然强悍至极。” 然而这种神秘的,令人充满不舍的情绪很快便被一个温润的声音打破了。这声音的主人似乎是轻笑了一声,继续道: “原本听阳鱼前辈说起,这混沌界的界灵吞兽被人控制了,我还不敢相信,如今看来,岛主的本事肯定不止于此。” 而这时,众人也已经从之前的震撼中逐渐清醒,再看向山谷正中那朵冰花上的女子时,眼中便多了成倍的忌惮——没有人会不忌惮仅凭几个声音就让人陷入幻术中的修者。 “何必和她说那么多,这阵法我们已经破掉了,如今便直捣黄龙就是了。” 郑墨的声音一落,火红的朱雀便振翅一鸣,从红色的光柱中冲出,直奔那白色的匹练。 轰然一声,天地似乎都震了一震,红叶谷在这一瞬仿若红色的暴雨倾盆。 在这暴风雨的中央,那雪白的匹练被从根部撞断,冰花四溅,将红叶谷的中部染成一片雪原。而诡异的,其上的冰花却依旧屹立在半空之中,只有那女子露出了一丝嘲笑。 她凤眼眯着看向郑墨所在的离位,那里现在只有一根巨大的,王眉见过的盘龙石柱,而石柱上,一个浑身染血的身影犹如从阿修罗界刚刚拎出来的恶鬼。 郑墨的红衣此刻因巨大的压力,服帖地熨在身后的盘龙柱上,他一向多情的桃花眼此时也已经闭上,只有他紧紧咬着的下唇,以及那不断顺着柱子流淌的血液还在证明,他意识的清醒。 竟然一个照面,筑基后期的郑墨便完败!这混沌岛主,究竟到了什么样的境界?! 所有人还沉浸在这修为的巨大差距中时,风蚺心下陡然一痛,她攥着传音树叶的手指甲深深陷进了并不清晰的叶脉里,绿色的叶和她惨白的手指,形成鲜明的对比。 她强制压下心底的担忧和焦急,低头看向自己怀里的王眉。那一双一向睿智的眉眼此时正紧闭着,原本便白皙近没有血色的脸,此时更是苍白如纸。 风蚺痛苦地闭上了双眼——她不能过去,不能飞奔到郑墨身边,不能将他从石柱上带下来,主君需要她的守护…… 风蚺不能动,却并不代表其他几人同样的想法。卢湛和蒙篆几乎是同时出手,一瞬间龙吟虎啸之声继雀啼之后,响彻山谷。 龙吟与虎啸几乎同时敲上了那依旧悬浮在空中的冰花,这一次,那冰花终于有了反应——她竟然如同真正的花朵一般,每一片花瓣都飘荡开来,挡在了那正中从头到脚,一身雪白的女子身前。 蒙篆毕竟是体修,他在身后巨大的白虎虚影窜出的一刻,也同样驱身向前,健壮的身体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如同一刻彗星般,向那花瓣袭去。 白虎率先攻上那挡在冰花瓣上,一声震耳发聩的撞击,冰花四散,而白虎的身形也被震得一晃,再没了之前的锐气。 幸而此时青龙亦到了,那细长龙形没有保持两息,竟然在碰到冰花的一瞬化作了一只巨大的龟身蛇尾的玄武。 玄武的龟身直接撞上透明的花瓣,没等它碎裂,依旧化作龙头的蛇尾便是一甩,直接将蛇头探向了其后的混沌岛主。 混沌岛主眉眼含了一丝轻笑,纤纤玉指前伸,似是迎着蛇头轻轻一点,那玄水之王的玄龟竟就这样化作了一团水汽,只听从她红唇轻吐一字: “去!” 那化作万千水汽的玄武竟沿着来时的轨迹,向卢湛攻去。 在这团水汽前进路上的蒙篆首当其冲,碰到这团看上去温暖,实则极冷的气团的一瞬间,他黄色的遁光便被包裹成了一块土黄色的冰坨,失去他灵力支持的冰坨,在气团肆虐过后,毫不迟疑地落在了一片雪原之上。 正沉浸在悲伤中的风蚺被巨大的轰隆声拉回现实,她凝目看去,就只见红叶谷那片雪原上,蒙篆怒睁着双眼,变作了一座冰雕。 她的惊讶还没来得及释放,便听到另外一声冰块破碎的声音传来。循声望去,却只见卢湛华贵的面庞上,那还未敛去的惊诧神情。 此情此景,令风蚺不自觉的颤抖起来——这是什么样的力量?以她对卢湛和蒙篆的了解,这两人的修为一个已经时一步结单,而另外一个也已经是筑基圆满,甚至比郑墨的修为都要略高一筹。 两人联手,竟然就只这样一个照面,甚至连给混沌岛主连一点儿麻烦都没造成,便被冻在了原地?!这混沌岛主,到底是什么境界的修者?!! 这一刻,风蚺不知别人是如何感觉,她只觉得,那个站在红叶谷中心的,万千殷红正中的那一点白色,仿佛是这世间终结时候的一点太极。 无边的恐惧蔓延,眼前郑墨三人的形状不停地在她面前回放,风蚺只觉得,自己的神魂此时因为战栗,已经快要凝不住身形了。 仅仅凭自身的威压,几招凌厉的攻击,便将已经到了凝魂期的鬼修吓得维持不住身形,这混沌岛主到底是什么境界??!! 幸而这时,一声佛诘从天而降,风蚺只觉冰冷的身子忽然回暖,她略带颤抖地低声呢喃,用已经崩溃得难以自已的哭腔道: “主君……她到底是什么境界的修者……您……快快醒来啊……” 第一百五十七章 命丧于此? 风蚺的呢喃并没有影响到场中的战局。卢湛、蒙篆与郑墨此时都已经失去了战力,只剩下了坤位的白光以及震位的金光依旧闪烁在原地不停。 “混沌岛主是在等什么?” 温朗的声音从白光里面传出来。不同于白发白衣如同冰塑一般的混沌岛主,这白光给人的感觉恰恰相反,是如同沐浴在阳光中的温暖气息。 “小子,你便是阳极那家伙派来的传人?” 混沌岛主与王眉一模一样的眉眼看向场中仅剩的两人,说话的对象却只有白光中的齐飞。 “岛主英明。大阳鱼前辈让我来给岛主带一句话,送一份礼。” 齐飞的声音依旧和缓,他不急不躁地交代着自己的任务,仿佛并不知道,这样的自己反而给人带来更多的焦躁。 “带一句话?送一份礼?呵,你也是个虚伪的。看了前面这三个傻瓜自不量力的飞蛾扑火后才来示弱。” 精致的眉眼里闪过一丝不屑,嘴角更是轻蔑地下撇,这混沌岛主将她的轻视表现得更加明显。 “难道岛主并不好奇?” 谁知,齐飞真的好似没有脾气的菩萨一般,被混沌岛主如此蔑视却依旧好脾气地追问道。 “好奇?本座需要什么好奇?!你带的话我可以搜魂得来,你带的礼我只要把你制服还怕拿不到?” “岛主此时恐怕真的没有这个把握。你说是不是?” 混沌岛主刚要再说什么,一道铺天盖地的金光却从天而降,不仅照在混沌岛主身上,更是将整个红叶谷笼在了其中。 若是仔细看去,这金光竟是由无数的梵文构成,随着这金光洒下,萧博远所在震位嗡然一响,原本浓的让人看不透的金光后,逐渐显现出一尊千手千眼的菩萨虚像。 萧博远静心坐在这尊菩萨相之后,降魔杵横放在他盘坐的腿弯上,无喜无怒无悲的面孔在这一刻仿佛与他身前慈眉善目的菩萨相逐渐融合起来。 这菩萨相一出现,天空中仿佛便洒下了无数的男子唱和之声: “南无喝啰怛那哆啰夜耶……” 《千手千眼无碍大悲心陀罗尼》经一起,金光中的梵文便被一一点亮,仿若是镶了金色的纱从天上缓缓飘落,看似轻柔,但若仔细看去,被其笼罩的红叶树,枝丫已经开始有了消融的迹象…… “没想到,原来你竟不是长生大帝,反而是个佛修?这便是你们说的一份大礼?也不怎么样嘛!” 混沌岛主的声音里多了几分意外,但是也就仅仅是意外。 她上挑的凤眸一眯,指尖轻柔一点,原本已经封锁住了她退路的金纱便是一凝,随后,无数的金纱化作了砂砾一般的细碎金光,从她的指缝就这样顺滑地流了下来。 而若此时望去,被她碾碎的轻纱所在,甚至升起了一小股一小股的漩涡,正是瞬间被抽走所有灵气所产生的灵气漏洞。 “咔嚓”轻微的一声,仿佛是上好的布帛被撕裂时,发出的最后的轻鸣。紧接着,仿佛整件布坊的布帛都被撕裂,无数的咔嚓声响起,无数的灵气漏洞出现在这兜头罩下的轻纱之上。 那响彻红叶谷的念经声随之一断,萧博远浓黑的眉头一皱,紧接着,更密集的念经声响起,而那千手千眼的菩萨也在此时睁开了双眼。 随着菩萨双眼打开,一团团极亮的白光从它眼中射出,直直地照在混沌岛主的身上,令得她白衣白发甚至冒起了青烟——直接从冰化作气的青烟。 刚刚被她撕裂的金纱此时再次逐渐愈合,其上的梵文再次连接起来。 只是这一次,那梵文却不再是金黄之色,反而透出一丝乳白——正是齐飞的极阳之气。 佛音本已是至刚至阳,天生便是妖魔所练邪工的克星。此时再加上这极阳之气,其降妖伏魔之功效则更为显著。 “没想到,你二人竟然还能这般联手。” 混沌岛主的唇角一僵,很快便又笑了起来,可是这笑容却怎么看怎么带了几分恼怒。 山谷内原本被混沌岛主气势所晕染凝结的冰霜,仿佛是被日光照散的白雾,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融化,甚至连冻住蒙篆和卢湛的两根冰柱,在这金光的白字的笼罩下,也逐渐化开…… “哼!雕虫小技也拿出来献丑!” 独自站在山谷中心,混沌岛主孑然而立,她出口的话,便是这山谷内唯一的声音,而她睥睨的姿态,更是将目中无人演绎到了极致。 应对这层再次形成的金纱,她不再一个一个符文地点破。她的双眼看向萧博远身前凝出的千手千眼观音。下巴再次微微扬起: “千手千眼观音?哼,招数倒是很新奇,要再过个三四百年,我可能会怕了你,可是现在?!你还只有对着我叫老祖的资格!” 她的双臂从身侧迅速抬起,每一只手指的指尖都以极快地速度凝出一朵朵冰花,同时,她十指连弹,成串的冰花前仆后继地,朝着巨大的观音虚像飞去。 最后竟然如同巨大的冰花花环,套在了观音虚像的脖颈上。这一切进行地极快,仅仅是一个眨眼,观音像便已经被冰花缠绕,而后只听混沌岛主略带尖锐的声音高高地叫道: “给我爆!” 再一次,红叶谷内被一连串的爆破声覆盖,一棵棵原本便因佛音松动了的红叶树,此时更是在一连串的爆炸声里被连根拔起。 这爆炸声持续了小半柱香的功夫,原本美轮美奂的红叶谷地,便变成了满目疮痍的待耕春田。 原本金光璀璨的震位上,那巨大的菩萨虚影更是无踪,萧博远却依旧稳坐泰山一般坐在原地,但是他嘴角不断溢出的血气,以及极度压抑的轻咳无一不在说明,他的伤重。 正对着王眉所在的坤位此时同样传来一声轻咳,但其周身的纯白却没有丝毫减弱,反而更加浓郁起来,仿佛在这白光里翻腾着一只巨龙。此时正在行云布雨一般。 “主君,萧小郎也重伤了……齐小郎似乎正在压抑着出手,主君,您快醒醒吧……” 风蚺坐在原地,一动不敢动地低喃,她此时已经被几人看似没有什么威胁,但是却凶险异常的斗法彻底惊呆。对着这古代战场遗址一般的红叶谷,风蚺从内心里升起一股敬畏,对于强者的敬畏。 但是,比这敬畏更加深刻的,却是恐惧。如今同来的只剩下齐飞没有出手,可是那混沌岛主明显并没有使出全力,难道,他们今日就要命丧于此? 第一百五十八章 四星归位 “放心,你的命还没那么容易丧。” 就在风蚺惶惶之时,一个她熟悉无比的,令她闻之泪流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了起来。 风蚺眨了眨已经模糊的泪眼,满心忐忑地低头看向自己的怀里。 不等她确认,只觉自己怀抱一空,一转眼,无比熟悉的,一次次挡在她身前的紫色背影便再次出现在她视野当中。 “主君!!!” 相较风蚺的激动,场中的局面已经彻底僵持,萧博远神魂不稳,正在闭目调伤,混沌岛主的巨大压力,便全部由白光中,看不清面容的齐飞来抵挡。 王眉在这一刻看到的,便是混沌岛主似是被之前萧博远与齐飞二人的联手激怒,她垂在身后的白发纹丝不动,只有冰雪做成的衣裙在她不断发出的法术催动下,随风飘然,带出几分仙气。 而另一边,齐飞所在的坤位,一条白色的巨龙正在辗转腾挪,不停围绕着那越发浓重的白雾旋转,吞吐之间,好像包围着齐飞的温暖白雾越发厚重了起来。 “陈娥,够了。” 王眉似是叹息一声,她清冷的声线以极强的穿透力直接射进正前方的混沌岛主耳中。 不知道是这称呼太久没被使用,还是这称呼从未被一个少女直呼过,混沌岛主明显身子一僵,甚至她从她指尖不断溢出的那些花朵也是一滞。 “呵,真的是好久没有人这样唤我了。” 混沌岛主,或者说该称作陈娥似是也跟着感叹了一声,她放下了不断掐诀的双手,同时一块耸入云霄的坚冰却突然“长”出了坤位的地面,几乎将坤位所有的土地犁了一遍。 见到那巨龙咆哮着与坚冰的融化开始奋战,陈娥才缓缓扭过身来,一模一样的容颜,一模一样的神情,一个在红叶谷正中的天上,一个却在乾位的巨大青石之上。 “你也该够了。这葫芦界里,已经找不到那人的影子了。” 王眉看着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女子,却是又叹了一口气,说了一句出了陈娥谁也没听懂的话。 “你知道了什么?” “一些往事,只是你如今这样,人鬼难分的活着,不过就是为了再见那人一面罢了,又何必害了这许多的生灵?” “呵!你懂什么?!”陈娥仿佛被王眉风淡云轻的慈悲话激怒,她一双细眉高挑,说出的话却满是怨怼: “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神帝又懂什么?!是了,我在你们眼中不过是一只蝼蚁罢了!” 说到这里,她一双凤眸里出现了出了怨怼之外的第二种情绪——嘲讽的情绪,她冷艳的面容看着王眉似是挑起了一个嘲讽的笑容: “只是,这蝼蚁,也有一天是可以翻天的!” “看你这样,是不会善罢甘休了。” 最终,王眉还是叹了一口气,才缓缓道。似是邻家大人看不懂事的孩子,屡劝不听时候的无奈。 “呵,我从进了这葫芦界的那一天,就没打算善罢甘休!”陈娥的话里恨意十足,她一双凤眼突然看向天空,似是被王眉的话勾出了深藏的情绪: “你看见了没有?!!你一手创建的葫芦界!!我就是要毁灭它!!你这所谓的万千生灵,我一个都不会留!!!嵇朗,你可听到了没有??!!” “虽然我很同意你将嵇朗那厮毁掉,但是这葫芦界,你却是不能动的!” 同一时间,一个略显尖锐的女声插了进来。随着这女声的响起,一身黑袍的仙音音,伙同身边一个高大的白衣滚金边的男子忽然出现在了天空之上。 “哼,不过是嵇康抓来的两节极阴极阳之气。就凭你们连个也有资格命令本座?!” 不同于见到王眉几人时候的满脸嘲讽,陈娥对着仙音音以及明显是大阳鱼的男子连不屑的神情都欠奉,甚至于,她连看都没有看那新来的二人一眼,只继续对着王眉道: “紫微帝君果然是紫微帝君,即使是段无常,在你这么弱小的时候都没办法多了你气运,看来,还要我亲自动手!” 言罢,不待众人反应过来,她便化作了一丝银线,直奔王眉所在而去。 “小魔星!”仙音音率先反应过来,随即一抹黑夜一般的绸缎骤然射出,却终究没有银线的速度,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银线穿越半个谷地,直接穿透王眉所在的青石。 一时间,银线如同细小的吞吐着毒液的蛇,而站在青石上,只掐了手决的王眉便是它看中的猎物。一阵铺天盖地的紫光闪过,以王眉为中心,横扫了整个红叶谷的紫光照的所有人都闭上了眼睛。 陈娥再站定时,冰一样的手指已经捏上了风蚺的脖子。她回头望去,刚想大笑的唇角便僵在了原地——青石已碎,可是王眉亦不知所踪。 不可能!她明明感觉到穿透肉体时受到的阻碍!!陈娥紧了紧搜中指和无名指,指下传来的脉搏跳动提醒她,她手里真真切切按着风蚺的脖子,说明她的五感并没有失灵,可是,原本应该瘫在青石废墟上的紫衣人影,此时在哪??!! “陈娥,你杀不了我的。” 陈娥脖颈后一凉,她想也不想地抓着风蚺向前突进,而后在空中转过身来,其瞳孔在看到身后那个一身紫色战甲的王眉时,骤然缩紧: “你!!紫微帝君??!!” 此时站在她身后的王眉,不再是一径的宽袍大袖,她纤细的身体被一身不知什么材料的紫色裲裆铠,将她全部脸颊护在其内的胄盔下,只留她上挑的凤眼和眉心一点紫色可见,胄上一点红缨将她的眉眼衬得越发冷凝。 王眉不再多话,仿佛穿上了这裲裆铠的她,已经完成了从叹息多情的少女到铁血冷面的女帅的转变。 她手中紫光一闪,一柄巨大的同制式的剑便出现在她的左手上,其上北斗七星刻纹,在紫光氤氲下透着神秘,一只巨大的虎头化作护手,狰狞地咬住剑身,其眼中时不时闪过的绿芒,仿佛随时会化身凶虎,择人而噬。 “天枢、玉衡、开阳、摇光,四星归位。” 第一百五十九章 联手 “天枢、玉衡、开阳、摇光,四星归位。” 王眉的声音并不高,但是却回荡在整个山谷上空。紧接着,她剑上的北斗七星中,第一颗,第五颗、第六颗以及最后一颗逐一亮起。 随着这几颗星星的亮起,被封在冰柱中的蒙篆以及原地奄奄一息的郑墨身上也依次冒出黄色以及红色的光芒,王眉的身后更是一只九命巴蛇的形状逐渐显现。 随后,被捏在陈娥手中的风蚺、郑墨和蒙篆竟然与那九命巴蛇的虚影同时朝王眉举在身前的剑身奔来,这个过程说起来缓慢,但是完成只用了一息。 而后,在陈娥的眼中,王眉手中的剑便仿佛是日出时,天地间出现的第一抹紫光。王眉剑身前刺,七星之中的四星便仿佛活了一般,形成四颗光彩各异的星珠,以极快地速度从剑尖射了出去。 陈娥也并非善与之辈,她原本掐着风蚺脖子的左手前举,手中亦出现一柄长剑,只是剑身更为古朴。 仔细看去,便可见这剑身仿秦剑,其上有花纹、饰七彩珠、九华玉,其刃如霜雪,一出剑身镌刻两个篆字:赤霄。 赤霄剑一挑一挡一划一劈,便挡住了飞出的四颗星珠,只是星珠并不是凡物,被挡开后,竟然转了一圈,再次袭了上来。 王眉更是欺身而上,她从小被当做男孩子教养,君子六艺自是娴熟异常,只不过因为她的身体缘故,在射、御两项虽然偏弱,却也并非一招半式都不会的弱公子。 此时她手中长剑仿佛被舞成了一片剑网,将对面的陈娥罩在其中。 “大阳哥!!为什么不准我出手?!” 仙音音尖锐的声音质问道,红叶谷上的风将她一直带着的兜帽吹下,她原本没有五官的脸上,此时却是一张艳丽异常的容颜。 而此时她秀眉紧蹙,正焦急地望着下面对战的王眉——她与王眉的情分毕竟不同,可以说,王眉是她看着成长起来的小辈,犹如嫡亲子侄一般,虽然此时她也有些摸不准,这小辈的修为已经到了什么程度。 可是看着自家的小辈与人对战,还是如此厉害的一人,她自然想要下去帮忙,可是身边的白衣男子却仅仅攥着她的手,不让她有一丝一毫的举动。 “这小姑现在暂时能对付,你我一旦出手,便是到了最后,此时让小辈们多做磨炼,对他们而言,却是好事。” 这男子一说话,声音仿若洪钟一般,带着某种让人敬畏的威严,仙音音即使心下着急,却也知道对方说的是对的,她不能因为自己担心,便阻碍了下面王眉的成长。 “这把宝剑果然还是落在了你的手里。” 仙音音与大阳鱼的对话并没有丝毫传到对战的几人中间,反而是齐飞悦耳清朗的声音在此时突然插进了战局。 他声音一出,人也同时出现在王眉身边,一身白色的宽袍博带一如既往,只是这白色的衣袍上,却栩栩如生地卧了一条龙。 “紫微战甲……没想到,你竟然已经将第一层幽精炼化……” 齐飞看到王眉的第一眼,眼中便是精光一闪,随即身体一侧,便站立在了王眉的身后,他低声呢喃,却依旧入了王眉的耳。 “你这一身战龙袍,也有全盛时候的七成了。” 王眉此时与齐飞两人背靠背而站,听到他的呢喃,也轻笑一声,揭底道。 “看来,我们不得不联手了。”齐飞见她如此,反而笑着也回了一句。听其遣词用句仿佛极其不情愿,可是他防护着的姿势却表达着另外的意思。 “我们今后联手的机会还很多。” 王眉似乎对他这样已经习惯,说出的话,也着实令人思量。 但是不管他二人此时是如何斗智,其共同攻防的样子仿佛已经演习过上千遍。 见到这二人汇合,陈娥的表情却是更加狠厉,她手中的赤霄剑一横,一双与王眉一模一样的面容上慢慢浮现出一丝凝重: “久闻紫微长生二帝联手,天下再无可挡,今日陈娥免不得要螳臂当车了!” 陈娥手中赤霄突然旋鸣一声,不停自转的同时,直直刺向天空,发出更响亮的剑鸣。 而她自己身上白色的冰雪长裙随着这声旋鸣竟然开始变幻出七彩的颜色,缓缓旋转起来,使得她仿若天地间的一只彩羽,每一次旋身都带起一片七彩的绚烂。 只是这绚烂却带着致命的威胁,站在她对面的王眉和齐飞二人,只觉得彷如身在高空,一柄柄由剑气带起的旋风擦着他们的脸颊衣角而过。 齐飞第一时间便撑起一片白色的光团,将王眉与自己两人护在其中,而王眉却完全没有任何防护,她手执紫色的星剑,劈砍挑刺,将那些巨大的,带着剑锋的剑气一一化解。 站在仙音音的位置只看到两团白光,左边的一团白光内不断发出令人耳鸣的剑响,而另一团白光中却不时闪过紫色的剑芒,将出现在其中的旋鸣一一击碎。 双方都是卯足了劲,一方想要拼命的攻击,另一方正在拼命的防守。 “呵,神帝也不过如此!两人不过抵住了我一人的攻击!” 越战陈娥心中越轻松,她原本对于紫微大帝和长生大帝的敬畏。逐渐在对面两人只是堪堪抵住自己攻击时被消磨殆尽。 神帝又如何?没成长起来,即使以自己这在仙界排不上名号的的小角色也可以轻易将其灭杀!陈娥心底越发轻松,如今她与那二人拼的就是灵力的极限,先到了极限的一方,自然就是输家。 而她在这葫芦界里修炼了这么多年,也并非无所寸进!对付神帝也许会不堪一击,可是对付两个还不到结丹的小辈还是绰绰有余的! 仅仅这么一小会儿,陈娥心底对于王眉和齐飞的称呼便从神帝变作了小辈。 但,变化总是在最稳定的时候到来。突然,就从右面的那团白光中,一只巨大的虎头突然窜出,一口咬住了天上那不停旋转的,发出剑鸣的赤霄剑。 第一百六十章 转机 那白虎去势极快,扑出的姿势极其凶猛,仅仅是这么一扑一咬,闻名天下的赤霄剑便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其旋转的剑身在这一刻便停止了转动。 赤霄剑的剑身停止转动,自然也就没有了细小的剑气再来袭击。 陈娥有些错愕地看着头顶还在震颤不已的赤霄剑。一只巨大的老虎此时正将这赤霄剑咬在嘴里,许是察觉到陈娥向上看的目光,那老虎绿色的虎眼亦直直向她看来。 仅仅一个对视,陈娥便觉得头内一痛,紧接着便是神识被挖下一块的巨大疼痛席卷而来,这疼痛逼得她瞬间给自己布下一层防护,随后便停下所有动作,全心应对起这股钻心的疼痛。 站在天上的大阳鱼看着下面戏剧性的一幕,有些诧异地轻咦一声,招来一旁仙音音的一声轻笑: “我就说小魔星是没那么容易被压下的。” 王眉此时也并不轻松,她十分之八神识此时全部铺在了那巨虎的虎口上,正在与陈娥争夺着赤霄剑的主导权。 在之前的昏睡中,她的神识内发生了某种奇特的变化,那变化来得猝不及防,她只觉得自己似乎是在某个温泉内睡了一觉,醒来后,一些不属于她的记忆便全部蜂拥而至。 而这身铠甲,亦是这次识海重组后的产物。而她一醒来便面临这一场大战,此时根本没有时间让她搞清楚怎么一回事,所有的行动全凭本能。 对于她身后的齐飞,王眉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从一开始便赋予了全心的信任,从齐飞支起守护她二人的这层乳白色的护罩那一刻起,王眉便只专心于进攻了。 之前所有的示弱,在这一刻都得到了补偿,化身猛虎的虎面与王眉的神识相通,她竭尽全力将神识化作了一柄巨斧,虚空中,这柄只有她和陈娥能够看到的巨斧从上砍下。 随着巨斧斧刃降下,赤霄剑与陈娥之间那一丝相连的神识,似是棉线遇到明火,骤然断裂,快得令陈娥完全没有准备,便大叫一声,修长的指甲在抱住自己头部的一瞬彻底断裂,仿佛这样的疼痛便能压下识海内奔涌的火山。 王眉的神识亦感到一阵钝痛,但她并不敢耽搁,以极快地速度将虎面以及虎面挟裹的赤霄一把拉进自己与齐飞同在的护罩之内。 虎面的回归,令得她刚刚有些受损的神识迅速被治愈,王眉一双冷目定定地看着对面痛的蜷成一团的陈娥,手中七星剑再次举了起来。 这一次,她手中的剑身再次前指,却并不是放出七星星珠,反而是以剑尖化出一个个奇异的符号,这些符号组成一个个不同的圆环,直直地向陈娥套去。 眼看这些圆环即将套上陈娥的身体,陈娥的双眼骤然睁开,一双凤眸里原本冰冷的眼瞳此时已经彻底充血,她起色的羽衣此时只剩下大红之色,衬着她殷红的唇畔,现出几分嗜血的疯狂。 “你们既然想要致我于死地,那么就别怪我拉上所有人陪葬!!” 这句话说完,陈娥骤然后退,同时指尖光芒一闪,她的双手十指指尖便都被快速涌出的血珠覆盖,她一双染了鲜血的手以极慢的速度写出一个巨大的“漢”字。 这个“汉”字出现的一刹那,从这山谷的出了乾位的方向各自传来一声惨叫,而后,七条扭曲着的灵魂便出现在了各自原本镇守的八卦方位之上。 这些人有老有幼,有男有女,正是这一次进入九灵困天阵的九卿之七。 似是诧异于乾位段无常的缺席,陈娥似是犹豫了一下后,狠狠咬了一下下唇,殷红的唇畔顿时被更殷红的鲜血渲染,更添了几分妖异。 陈娥伸手将唇畔的鲜血抹在指尖,对着那“漢”字最后一点,山谷中心最底处便传出一声闷响,可是闷响过后,并没有任何变化。 陈娥似是没有想到这样的情景,她有一瞬间的怔愣,随即她似是有一点愤怒,这一点愤怒刺激得她更使劲地咬破自己的下唇,同时双手不停开始结印。 这些努力并没有白费,随着她手中印结越来越繁杂,唇上鲜血越来越汹涌,红叶谷正中那一片谷地的震颤明显加剧,轰隆隆的声音,震得包裹着卢湛的冰柱发出咔咔的碎裂声响。 但是,显然,这些都还不够——还不够她的预期。 陈娥并没有发现,她的这一切努力从始至终都没有被打断过,她随手画下的防护甚至都没有被王眉攻击过,她从开始写出那个“漢”字的时候,王眉便已经和齐飞向着萧博远的位置飞去。 震位上,萧博远调息已毕,护卫周身的金光一闪,隐没在了他的眉心。 齐飞一手揽着王眉的铠甲上的护腰,一手支撑着防护两人的结界,同时飞身穿过红叶谷落下,萧博远眼中精光一闪,不着痕迹地进入齐飞设置的结界,同时接手,将王眉揽进了自己的怀里: “多谢齐小郎护卫阿眉。”言语又恢复了一开始的客道疏远。 “同在战场,又何相谢。” 齐飞笑了笑答道,同时人已经规矩地站在了王眉另一侧,指尖手印再变,萧博远身侧因他突然进入而变薄的结界亦随之变化,逐渐丰厚起来。 萧博远单方面的敌意王眉自然察觉到了,只是她此时全部的心思,却都还在对面的陈娥身上。陈娥几次催动红叶谷正中心的阵眼未果,也知道当初布置这阵的人中有了奸细。 她凤眸微眯,面上现出一丝残忍,冷笑出声: “沈暗云,你果然天生反骨。既然你不能为我所用,我也没必要怜惜个废物。” 她的手中出现一根红绳,连接着她两手的无名指,陈娥眼中坚定之意一起,两手向两边分开,以极其扭曲的模样将红绳彻底拽断。 坐在泥土之中的沈暗云只觉心跳如鼓,再难控制住自己的血涌脉搏,她极力调动全身的灵力来压制,却终究一口心头血吐了出来,面上一片苍白。 “背叛我的人,我从来不会给她全尸。” 第一百六十一章 从此向前,永不相见 外面,陈娥的声音如跗骨之俎传来,可是她的话没结束,沈暗云便觉得自身经脉一暖,随后,一股前世记忆里无比熟悉的暖流便流遍了全身。这是…… “主君……”沈暗云心底激动,作为七杀时候的记忆从一复苏,属于七杀的感情便占据了她全部感情世界。这是南斗六星的力量之源——南极星君的极阳之力。 随后,她又听到了一个极冷极熟悉的女声: “她是否能留全尸,已经不是你能决定的了,陈娥。” 王眉一身紫甲此时已经站在了谷心,她左手上已经换上了刚刚抢来的赤霄,赤霄上没有字的另一面,此时已经被七星战局,手柄上依旧是白虎的口齿,但是剑身上却不知怎么盘了一条蛇。 她只是轻巧地往沈暗云身前一站,左手的赤霄剑向下猛然一插,站在乾位的陈娥便是气血一涌,只觉得胸口仿佛被大锤咋了一样闷哼一声。 “没想到,紫微帝君还懂得阵法。” 陈娥咽下一口血沫,睁眼说着瞎话,令得王眉藏在铠甲下的红唇都忍不住溢出两声轻笑: “陈娥,你不是早就知道我懂阵法,还用这阵法摆了我一道吗?” 王眉指了指坑内的沈暗云。这九灵困天阵的死门本该在乾位,可是对方因为知道王眉懂得阵法,故意将段无常放在了王眉必会闯的乾位,却将本该在死门内的阵眼挪到了阵心。 这样,即使王眉真的将死门打破,也无法阻碍大阵的运行。 “只是我却依旧低估了你的心计,依旧让你算计了去。” 陈娥怨毒地道。事到如今她如何还猜不到,王眉早就猜到自己知道她懂得阵法,也早就猜到自己会使一些手段,甚至早就与沈暗云事先串通,更改了自己原本要布置的阵眼。 此时,甚至连陈娥自己都已经难以分辨,这九灵困天阵的阵眼到底在哪里了。 “其实能够被算计,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王眉轻轻地叹了一声,没有人听见她的低喃。所有清醒的都只看见她抬头,对着依旧飘在半空的仙音音和大阳鱼道: “两位,看戏看了这么久,也该出点儿力了。” 大阳鱼面上一笑,没有丝毫看戏被抓的尴尬,反而略带赞许地道: “能把陈娥逼到这里,你也算不错。” 说完,他和仙音音对视一眼,在彼此眼中同时看到了无比坚定的目光。也没见他二人有什么动作,王眉就觉得天地开始旋转,耳边听到的是陈娥从露面起便没有发出过的惊慌尖叫: “仙音音!!!阳极天!!你们两个人疯了!!!” 直到此刻,王眉才知,原来那个白衣滚着金边的男人,叫做阳极天。可是也仅仅是这样一个念头一闪的时间,天地间的旋转变色便越发快了起来。 王眉只感到一个踉跄,自己便又回到了齐飞设置的安全的护卫下,白色的光罩外,天空和大地不断的发出轰鸣,原本深蓝色的夜空一次又一次的与灰黑色的土地混杂在一起,仿佛天地间的所有一切都混沌不清了起来。 “主君……”风蚺小心的声音从她身旁传来,王眉这才发现,不只是自己,齐飞的白色护罩已经将所有人都圈在了里面,包括蒙篆,包括郑墨,包括不知何时从冰柱中脱险的卢湛,也包括一直脸色不好的萧博远。 顺着萧博远的目光看去,王眉发现齐飞此时就站在众人的最外围,他带着面具的脸孔自然是不会泄露任何情绪的,可是他紧绷的身子,死攥的拳头都说明,他此时压抑情绪所需要消耗的气力,是因为阳极天么…… 一声轰隆巨响,王眉向外看去,他们所在的这一方小天地内的安宁,与外面大天地的翻天覆地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即使在这白光之内,王眉依旧听到外面野兽们濒死前绝望的啼啸,她依旧能够见到陈娥不顾一切想要奔向他们几人所在的那股急切,她和王眉一模一样的脸上,此时已经充满了焦急。 陈娥的凤眸此时圆张,和王眉一样挺翘的鼻尖此时是密密麻麻的汗珠,而她殷红的唇畔此时却是一片苍白。明明是和王眉一模一样的脸,王眉却怎么也找不到自己一丝一毫的影子。 是因为生死攸关,所以才会在这一刻顾不上仪容么? 这一刻,陈娥给王眉的印象太过深刻,以致于多年以后,王眉每当遇到急迫需要面对的危难时,总是想起这时候陈娥的脸,然后反问自己,自己会不会也因为求生,而变得如此狼狈难堪…… 不论以后如何,王眉此时却是着实震撼的。她在神魂快要醒来的一刻接到仙音音的传信,她说她会来帮她解决掉陈娥,毕竟,她与陈娥的恩怨也需要一个了结。 只是王眉没想到,这了结竟是以这一整片天地作为筹码,感受着防护结界外狂暴的极阴极阳之力,王眉脑中回想起仙音音很久以前解释的,这葫芦界的来历: 这是仙界酒仙人酿酒的葫芦,这葫芦上的忘川河不过是那仙人炼制出来的酒液,只不过后来觉得酒液还是要有人气才能入口,所以便在这葫芦里炼入了刚刚有了意识的阴阳二气。 阴阳二气原本便是一对恋人,只有二人在一起方可生成混沌,酒仙人为了让自己的酒葫芦成为一方世界,便将他们二人摄了来,做了这酒葫芦阴阳两极的阵眼…… 后来这酒葫芦流落人间,竟然机缘巧合下收了一只吞兽进来,这吞兽却被葫芦的器灵所用,而这葫芦的器灵想来便是陈娥。只是不知道,这陈娥到底与那酒仙人有何深仇大恨…… 王眉的思绪刚刚到了这里,就只觉天地突然一震,身边的齐飞似是吐了一口浊气,从刚才便抑制紧绷的身子此时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他甚至向后踉跄了两步,一旁的沈暗云马上上前,同时低声道: “主君,可还好?” “无事……” 齐飞的声音淡淡的,王眉却从中听出一丝疲倦。还没等她说什么,几人眼前便被一阵七色光芒笼罩,仙音音的声音在王眉心底响起: “小魔星,从此向前,永不相见。” 第一百六十二章 终出葫芦界 王眉一步踏上这七色光芒构成的通道,不同于齐飞刚刚支起的防护,这通道里静得仿若死境。 看着前面蹒跚前进的同伴,王眉最后一个踏入仙音音与阳极天为他们构筑的这条通往外界的路,这条她走了三十余年的路。可是,不知道为何,王眉心底却弥漫着无尽的怅然。 她有些不敢想,那个阴晴不定的仙音音之后会如何?或许,会与阳极天在这葫芦界重新开始一段人生?又或许,会在将陈娥制服后,她终与念念不忘的大阳哥归于沉寂…… 王眉一步一步向前,葫芦界的三十年彷如梦境一般从她眼前一幕一幕闪过,在这里她开始踏上了一条同以往不同的路,她不再是那个家族中的病秧子,不再是那个走两步路就会咳嗽吐血的王家继子…… 如今她已经成为修者的一员,甚至已经苏醒了原本并不属于自己的记忆,而未来的这条路,对她来说,也许才是真正的险阻,这条路的尽头,才是真正的未知…… 脑中思绪繁杂地掠过,前方的伙伴已经相继离开通道,回到了万千红尘界,宽阔的通道里,只有王眉的脚步声还在回响。 一步,紫色的裲裆铠脱落。 一步,紫色襦裙的少女迤逦而过。 再一步,紫色长袍的束发少年,仗剑缓缓前行。 最后一步,少年忽有所感,他一直前进的脚步稍滞,这停顿大概有两息,他似是终于叹了一口气,最终扭过身,一道冰一样的细丝在这一瞬间射入了他的眉间,他眉间原本的那点紫色被这银色一盖,掩去了他最后一丝属于女子的柔美。 “哎……小魔星……还是太心软。” 仙音音的声音最终在通道中回响,王眉的整个声音却已经完全消失在了通道黑漆漆的一头。 不论仙音音的叹息,王眉一步迈出,便感觉到巨大的天地威压朝她压来,她只觉得眼前金星不断冒出,她体内磅礴的阴阳两气亦被这天地之间的压力束缚,渐渐压缩成了极细极细的一丝。甚至连她打通的正经与络脉,都因此压力被压缩了三分之二的体积。 若说在葫芦界内她体内的阴阳二气如长江大河,那么此时她的体内留存的阴阳二气连建康城内的护城河都算不上,至多能够算是长安巷内的沟渠。 这压力的副作用也极其明显,由于经络的突然被压,王眉只觉得自己原本强健的身体逐渐被削弱,一阵阵晕眩袭来,令她的胃部翻腾,眼看便要吐了出来。 王眉知道,既经络被大世界压缩后,她的神识上的成长也要被相应压缩到一定的境界。原本她身体重组之后,神魂已经一跃上升到了一段三转的境界,如今这样一压,不知会不会被打回原形…… 紧接着一阵强烈的刺痛再次从识海内传来,她仿佛听见自己重塑的识海发出哗啦啦地一阵倒地声,但是她却没有力气内沉识海去看一眼自己的识海之域了。 这种被重锤敲打随后又被大力压挤的疼痛,令王眉面色苍白,大颗大颗的汗珠从她发际滑落,幸而她出来的地方身后便是一棵巨大的槐树,此时王眉已经顾不得许多,直接向后倚去。 可是她接触的,并非是硬邦邦的树干,反而是一句温暖的身体。她此时虽然好奇,是谁能够在此时接住自己,但她实在是没有多余的力气睁开眼睛。 也不知过了多久,王眉终于感觉到头不再晕,四肢不再乏力,她睁开眼,还没等探知自身状况,便见到萧博远披散在她胸前的一缕长发。 “阿远……”王眉低声唤道。 她的这一声唤,却仿佛是一道晨光,将四周灰暗黑白的世界惊醒,重新恢复了彩色的模样。萧博远凤眼微睁,看到自己怀中清醒的王眉,刚想露出一丝温暖的笑容,便听一声佛号响起: “阿弥陀佛,既然王施主无碍,老衲便带弟子先行一步了。” 说着,王眉便感觉自己周身一轻,竟被不知名地力量从萧博远怀里强行拉了起来,她刚刚凭借自己的力量站好,那股强拉她起来的灵力便是一撤,使得王眉差一点点便摔在了地上。 她循声望去,逐渐看清了自己身处的地方: 这里依旧是他们被吸入葫芦界之前的那片树林,只是之前与释君白对峙的金不落此时已经不见踪影,反而是另外一个身着布衣草鞋的白须老人正双目炯炯地看着她。 见她此时逐渐清醒过来,那白须老人面上现出一丝暖意,随即开口: “老和尚,你就这么对待小辈?莫不是欺负人家长辈不在此地吧?” “兼爱尊者说笑了。”释君白双掌合十放于胸前,冲着那白须老者行了一礼。随即也不再等王眉见礼,脚下金光一闪,一座巨大的莲座便出现在他身下。 他只静静地看着王眉身后的萧博远,王眉便感觉到一股庞大的神识笼罩过来,她只觉得自己神识一痛,本能地想要抵抗,对方却在这一下后收回了威压。 身后的萧博远却也已经抬步向他走去。待萧博远也上了莲座,释君白才对着白须老者淡淡道:“尊者,此间事了,君白便带着弟子回山门复命了。” 说罢,也不待白须老者说什么,便自顾自地金光一闪,飘然远去了。 “王氏十七郎,见过长者。” 释君白前脚刚走,王眉后脚便深深施了一个晚辈礼。听到释君白对老者的称呼,王眉哪里还不明白,这看着慈眉善目的老者便是卢湛的师父,墨门的掌权人之一。 “哼,看来如今佛门是越发的骄横了。” 兼爱尊者显示从鼻子内冷哼一声,之后才恢复了一贯的笑容,他看着眼前这个紫衣的少年郎,从心眼里感到满意,所以再出口的话也就和善了许多: “你便是我门下两个弟子所说的王十七?” 王眉从一醒来便已经发觉,这一片树林里只有自己、萧博远以及兼爱尊者和释君白。其他出来的人已经不知所踪,虽然暂时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却并不妨碍王眉作答: “正是。请问尊者,我的那几位朋友,去了哪里?” 第一百六十三章 回人间 “卢小子和郑小子已经被非攻那老家伙带走了。我留下来,便是因为你救过我门人这一次,害怕那老和尚为难你,没想到,果然是留对了。哼,非攻那老家伙还说我多管闲事,这怎么能是闲事?!” 老者说到最后,长长的白须都随着他的唇畔动作抖动起来。 “十七多谢长者回护之情。” 见对面老者义愤填膺的模样,王眉再次深施一礼,不管老者的愤懑是真心还是假意,他刚刚都为了自己和释君白起了争执,也成功将自己的性命保全到了自己醒来。不论是因为什么,这份恩情,王眉是深记在心间的。 “小女娃挺有意思,看来还是个明白人。你被天地之力改造的时间可比他们几个小子长了不少啊!看来你在那葫芦界内提升极多。听我门下那连个小子说,你在之前连修者都不是?” 他说到这里停顿住,一双铜铃般的大眼直直的盯着王眉,直到王眉点头才眉开眼笑地续道:“这么说来,女娃娃你确实比我墨门那两个不成器的要强多了!非攻那老小子还死要面子强撑,看我这回回去怎么奚落他!哈哈!” 老者似是聊性正浓,说到最后更是大笑起来,丝毫不觉自己将王眉的女郎身道破有什么问题。 他这亲近的表现太过突然,一时倒让王眉不知该如何应对,她只得等老者笑声渐歇后,再次躬身一礼——以少女的礼节,转而问道: “阿眉多谢长者夸奖。只是不知卢九郎与郑三郎二人伤势如何?” “你这女娃娃还算有良心,我那笨徒弟也算没有白白为了你受这么重的伤。你倒是要怎么补偿老夫?!” 谁知老者听王眉这样一问,竟然收了满面的笑意,反而严肃地问道。这表情变化实在太快,很容易便让人心下一慌就顺着老者的意思想起弥补的办法。 可是这样的变化却并没有惊到王眉,见老者这样的反应,她反而轻笑一声,少女该有的狡黠尽显: “长者何必吓唬阿眉?长者既然能留在此处,说明阿湛与阿墨二人应该无大恙,甚至,两人恐怕还有不小的突破吧?再说了,要补偿也是该补偿阿墨和阿湛呀,为什么要补偿长者呀?” “哼!你这女娃娃倒是恁地聪明!” 老者被揭穿,面上一红,但是很快便又转怒为喜,他锲而不舍地问道: “既然你猜到了郑小子和卢小子的情况,那你倒是猜猜老夫下一句要跟你说什么呀?” 王眉听他这样问道,略微歪着头似是真的在思考,而后似是想通了什么,面上现出一丝犹豫挣扎,最终还是又行了一礼,一双凤眼里盛了满满的歉意: “阿眉多谢长者邀请,只是所谓父母在,不远行。如今阿眉父母俱在建康,心挂父母,难以远行。此去若是父母安然,阿眉定当拜访墨门。” 随着她说第一句,老者便露出诧异的神情,到王眉最后一句说完,老者已经大眼圆睁,她怎么知道他是要带她去墨门?! 难得见到这样有童趣的老者,王眉不禁眉眼露出了丁点笑意,这点笑意也惊醒了格外惊奇的兼爱尊者。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轻咳一声,捋了捋自己的胡须才故作认真地道: “你这女娃娃别再真是什么妖怪夺舍了的吧?!” “多谢长者夸赞。” 王眉简单一笑,结束了这个话题。她不是不知道若是凑趣多开几句玩笑,也许老者会更加喜欢自己,只是,她此时还真是做不来…… 老者倒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他再次轻哼一声,看着王眉的眼神里却没有丝毫的不满: “你这女娃娃恁地狡猾!你这么说了,老夫也不好再让你马上与老夫走,只是记得你的话,老夫在墨门等你!” 说到最后一句,王眉再抬头时,老者已经不在原地了。只空气中里还留着老者临别的话: “女娃娃,独自一人上路还是太危险了,那个体修小子在前面等你!” 王眉不禁轻笑出声,这兼爱尊者倒是没有她以为的那样难以相处…… 只一刻钟的时间,刚刚还稍显热闹的树林里,便只剩下了王眉一人。直到此时王眉才在心底下叹了一口气,道:“陈娥,你到底想如何?” “我能如何?我如今已经进入了你的幽精之内了,不是吗?” 尖锐的女声响起,陈娥的语调一如往常的挑衅。 “我可以帮你重生为人,只要找到合适的寄体。” 王眉承诺道,一如她当初对风云歌所说那样。 难得的,王眉话一出口,陈娥却瞬间沉默。沉默后,她说话的语调从未有过的平和: “第九世,如果我没猜错,第八世亦没有选择重新投生,是否?” 王眉眨了眨眼,没有说话。但是这沉默却说明了一切。 陈娥也没有多问风云歌的事情,只是同样沉默半晌后,幽幽地道: “我有一个故事,你要不要听?” “……好” ———— 看着眼前高大的南阳城门,听着城门前熙熙攘攘排队百姓的闲聊声,蒙篆不禁轻轻呼出一口浊气——他们终于回到人间了。 其实路上也并没有耽搁多久,葫芦界里的三十年,在红尘万丈界也不过就是三天的工夫罢了,但他却觉得过了有几生一样长。 即使之前自己经常被师尊逼着闭关几十年,可是他却从没有这种感受……也许是这一次生死边缘走过太多次了吧…… “总算是活着回来了……” 最终,他还是禁不住叹息出声。 听到蒙篆的叹息,站在他身边,一身整洁宽袍的王眉亦是在心底感叹,是啊……总算是活着回来了……幸而,这一次,活了下来。 “哎,两位也是进城的吧?” 刻意压低的声音在王眉和蒙篆身侧响起。王眉扭头看去,只见是一个与自己年纪差不多大小的少年。这少年明显身形偏瘦,衣衫褴褛的模样让人很容易看出他流民的身份。 若是放在三天前,恐怕就凭这幅打扮,也无法近了王眉所在三丈之内。 “你是?” “我劝你们别进城了,你们没听今天早上城门口的守卫老爷们说,南阳只许进不许出了吗?进去可就出不来了!” 第一百六十四章 城门立威 “只许进不许出?”蒙篆率先发问,这种规矩通常只有在要面临战争的时候,城守因为需要壮劳力修护城墙,才会有这样的要求。 “是啊!今天早上的新规矩,百姓男子每天可进10人,出3人;商人可进20人,出10人。” 那瘦小的流民抬头回应道。他这样一说话,其黑一块白一块的面容便让王眉看了个清楚,正是蒙篆当日带着的,那个说话做事异常谨慎,书生打扮的“阿应”。 这阿应见王眉看来,面上却是一红,嘴上还不忘继续道:“我看你们两个也不是什么大商贾,该干嘛干嘛去吧,这南阳城如今已经快要并到河南王的麾下啦!” “哈,什么时候大梁朝轮到乞丐置喙了!” 就在阿应话音一落的空档,一个略显尖锐的男声突然响起,王眉望去,却见是一商贾打扮的瘦小男子。 这瘦小男子留着为数不多的胡须,此时随着他说话,一抖一抖地动了起来,让人看着便觉得忍俊不禁起来。 只不过,他的话却给了王眉一个很好的台阶,虽然知道阿应是好意,但是她必须进入南阳,她要确定圆妪、常青的安危。 “正是,多谢小哥提点,只是大梁的朝事还是莫要随口议论为好。” 王眉附和那商人一句,随即扭头向城门而去,阿应在其身后神色复杂,却也没有多加阻拦,反而是暗中伸手抓住了蒙篆的衣摆——那王家小郎想要求死他管不了,可是自家大哥他是一定要阻止的。 谁知,蒙篆却转过头来,一边无比坚定地拉下他抓着自己的手,一边一脸温和地对他道: “这里有几个铜钱,小哥拿去给家里添些柴薪取暖吧。” 阿应毕竟只是个书生,在蒙篆抓住他的一刻便知道,自己再无法阻止对方。可是随后蒙篆的话,却令他眼睛中亮光一闪——这暗语是说? 他随即接过那几个铜钱,一脸欢愉地走向了城墙根的其他流民,逐渐混入其中不见了踪迹。蒙篆见他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也不再多逗留,赶忙提起步子向王眉靠去。 而之前出声讽刺的商贾眼中却是闪过一丝笑意:“有意思!有意思!王谢者,果如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同一时间,王眉已经到达了南阳城门处,她一身华贵的紫色绸缎,脚下所踏木屐,以及天生便高人一等的气势,令得城门处原本想要上来喝止的守卫不自觉便收敛了对待平民百姓时的嚣张气焰气焰: “这位小郎,今日城内新令,入城者白丁只得十人。” 守卫很自然地将王眉商贾的身份剔除,只说了白丁人数。 王眉浅淡地看了一眼守卫:“若有城内保荐呢?” 守卫闻言一愣,似是没料到对方竟然会知道这个例外的规矩,通常如果一城封城,却因为各种需要,允许那些大的商户,或者是达官贵人保荐,请有识之士进入帮忙谋划,解决困局的。 “那自是没有问题,只是不知为小郎保荐的是?” 守卫小心翼翼地问道,通常有资格保荐的,不是上级尉官,便是那些士族大家支持的大商贾,无论是哪个,都不是他一个小小城门卫能够得罪得起的。 “朱雀街,王氏鉴宝。” 王眉声音一出,那守卫便一脸恍然的神情,他脸上迅速地堆出两朵笑云,带着些讨好地道: “原来是王氏的贵客,不知保荐书……” “没有,你直接通知王氏的掌柜来接我。” 王眉面上没有意思窘迫,反而是理直气壮地要求道。 谁知,那守卫听到王眉没有保荐书的时候,脸上的讪笑便是一收,重新严肃的面庞上带了明显的不屑和嘲笑,对着他身边另外一个守卫道: “现在想要进城的叫花子,花样是越来越多了!小子,你这一身锦服是哪里偷来的?!你就算装也要装得像一点!你以为穿上锦衣就是士族了?!哈哈!!没见识的土包子!” 他挑衅地看着眼前这个妄图混进城内的叫花子,嘴里的话夹杂着口水直接喷了出来: “吹牛都不打草稿!还想让老子们为你白白跑腿?!我呸!就凭你也能让城里王氏鉴宝的大掌柜来接人?你当你是王家嫡系啊?!!大言不惭地指使爷爷!!连个扈从都没有,还装什么士族?!” 然而他话还没完,就觉得眼前一花,一道黄光闪过,这守卫竟然以极其扭曲地姿势飞了出去,整个人如同被巨大的钉子定在了城墙上一般。 这股大力直接将他五脏六腑碾碎,使得他刚刚摔上城墙,便开始大口吐血,其内夹杂着内脏的碎块。 “对我家小郎不敬,便是侮辱我琅琊王氏,辱我琅琊王氏者,死!” 蒙篆的声音如同晨钟暮鼓一般回荡在城门的门洞之内,震得其余的守卫眼前冒出一阵阵的金星。可是他们此时连举起手中的长枪都做不到,其内较为机灵的一人,连忙大声喊道: “小郎息怒!!!奴这便去请王氏掌柜!!!小郎息怒!!!!” 说话间,他便犹如脚下生风一般奔入了城内。王眉站在城门门洞里,巨大的阴影挡住了她的容颜,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而看不清,反而让人更加忌惮。 不多时,从正对城门的青龙大道上,远远便听到车轮辘辘之声,两头青牛拉着一架蓝顶的篷车从一条旁街上拐了过来,逐渐露出其上壮实的御者。 那牛车看似缓慢,但是其速度却极快。仅仅五息过后,这车便跨过了三里的距离停在了城门门洞的内侧。 直到这时,城门外的众人才看到,来的并非一辆牛车,其后竟然还跟着两三辆不同颜色的牛车,看其轴承,便知端坐其内,必是极其舒适稳当的。 而端坐其中的人,自然也是非富即贵之人,毕竟在这乱世,供养这样一辆牛车一月的费用,便是小户人家三年的口粮。 而也正如所有人想的那样,牛车稳稳停下后,从其内出来的中年人确是一身锦袍,高大的身材绝不是小户人家饥一顿饱一顿能够长成的。 其面上虎目不怒而威,一张嘴,一口普通人家难有的白牙便在日光下熠熠生辉。 只是这明显是富贵人家打扮的男子,在见到城门洞内的那个,只到他胸腹的少年时,一身的威势却骤然僵住,他似是不可置信地看着那少年,仿佛见鬼一样,面上一白: “十七公子?!!!!!” 第一百六十五章 死有余辜 “二十九叔,好久不见了。” 王眉的声音里满是怀念,可是她看不清表情的身影却令听她开口的王忠身子一颤。 察觉到自己的失态,王忠面上一整,随即毫不犹豫地下车跪在了地上: “奴王忠,见过十七郎。” 这一下,包括在城门内的守卫在内,眼睛都倏然睁大——这徒步而来的小郎,真的是琅琊王氏的子弟?!而且还是王氏鉴宝掌柜见了都要匍匐行礼的王氏子弟?! 王氏鉴宝的掌柜,通常都是琅琊王氏的旁支,即使是旁支,在一般人的心中那也是相当于神明一般的贵人。 可是,如今这样的贵人,竟然就这样不顾衣着锦袍,不顾地面黄土的以额触地,仅仅就是因为刚刚还被嘲讽的那个穿着“偷来衣服”的小乞儿? 所有人似乎都定格在了惊讶的瞬间,甚至连喘气的声音都难以听闻,城门外数百人,同一时间一起完成了一幅静止的水墨画。 只有依旧挂在城墙上的那具身着守卫铠甲的尸体,不断的滴下的血,发出滴答的声响,提醒着众人,时间还在毫不留情地向前。 就在众人都僵在一个动作的时候,王眉一直低垂的头缓缓抬起,她一双凤眸里没有丝毫的表情,她就这样站在原地,冷冷地看着匍匐在地的王忠。 仅仅是这样的凝视,便令趴在原地的王忠浑身上下颤抖了起来,他不明白,明明几年前见到时还乳臭未干的小孩子,今日怎会生出这样的气势。 难道,这就是士族嫡系血脉的传承?难道,就真的如那人所言,他们这些旁支永无出头之日? 不知过了多久,在王忠头上的汗珠已经洇湿了一片地面时,王眉才淡淡开口:话语中没有了一开始的那股亲近,: “先回去。” 言罢,她一路上未然尘埃的木屐,轻轻踏在了青龙大街略有破损的地面上,发出“磕”的一声。 这一声瞬间激活了整片区域的所有人,城门外的流民重新恢复了吵闹,城门洞内的守卫重新恢复了呼吸,而跪在原地的王忠也终于停止了浑身上下筛糠一样的抖动。 王忠再次站起来时,已经看不见那一身紫袍的小郎,他接过身边小厮递上来的棉布,仔细地擦拭着自己沾满黄土的额头,借此稳定胸腔内依旧狂跳的心。 这一刻,他甚至在怀疑,自己之前的安排,会不会将自己送上死路?来不及多想,他刚刚要上车,便被城门的守卫拦住: “王掌柜,小的兄弟的敛葬所费……” “守卫的敛葬?” 在人前,王忠依旧是一副威严的大掌柜模样,他皱眉顺着城门守卫所指望去,刚刚平稳的心跳再次漏跳一拍,这难道是,刚刚那小郎的手笔? 就在他刚要说什么的时候,一个洪亮的声音接过了话茬: “小郎有言,辱我王氏者,无论是谁,概不与发丧。” 王忠被这声音所说的内容一吓,刚刚紊乱的心跳再次仿佛要跳出胸腔,极度的恐吓后便是极度的恼怒。只不过他在掌柜的位置上多年,这种呵斥的活计,早就有更小的学徒代劳: “谁家不长眼的奴才,在这里乱插嘴……” 只是前半句还气势颇强的责问,到了最后竟然变成了毫无底气的嗫嚅,王忠不满地看向那个小学徒,却见到对方被一个高大的人影完全笼在了其下。 那高大的人影似是不屑地看了小伙计一眼,然后对着王忠异常认真的重复道: “小郎有言,城门悬挂之人,辱我王氏,死有余辜,不予发丧。” 王忠在蒙篆蛮横霸道的气势下,再一次心神被夺,他来不及思考,只是身体下意识地一躬,开口道:“诺!” 他这一句话落,自己显示一僵。上一次,自己对着不是王氏嫡系躬身一礼是什么时候?至少有十年了吧…… 随即,王忠便是脸上一红——被怒气顶的通红。他竟然在今时今日,再一次被嫡系的奴才羞辱,而无法反抗!! 他猛地抬起头想说什么,却发现对方已经回到了王眉所在的牛车一旁,神情自在地一纵身,便跃上了他需要绣蹲才能上去的车架。 顿时,一腔怒火便被掐熄在了腹中——王氏嫡子身边随便的一个死卫,都可以将谋划多时的刺杀消弭于无形。而他此刻,明显没有任何准备,但是过一会儿…… 王忠眼中精光一闪,已经乱了的心跳重新稳定下来,他不屑地回头看了一眼已经被同伴解救下来的尸体,嘴角露出一抹属于上位者才有的残忍笑容: “既然是冒犯了我琅琊王氏,那么,自然是死不足惜。” 他特意强调了“嫡枝”二字后,再不看那已经僵立在原地的守卫,扭身踏着小厮的脊背上了牛车。只在坐定之后,才低声对自己学徒吩咐道: “你派王琦先一步回去,就说,十七郎到了。” 此时坐在后面一辆牛车内的王眉,却是依旧闭目养神,只有微微一蹙的眉间昭示着,她内心的起伏——原来,连从小跟着父亲的王忠都已经不再是自己人了? 前面牛车内的一动一静,王眉通过神识都能“看”得清清楚楚,“听”得明明白白,在接触到了修者这个世界之后,这世间原本她难以看清判断的人情世故,似乎一下都如同白绢上的墨滴,黑白分明。 “小郎,奴命唤王礼,从城门到店铺还有一段距离,掌柜的命我给您沿途说一些南阳城的趣事儿解闷。” 牛车的轱辘压在南阳城并不平坦的大路上,发出咿咿呀呀的声响,牛车的窗外飘来一个略带拘谨却精明异常的小子声音。 王眉心下一笑,这是要多绕几圈,好做防备么?她并不点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外面的王礼显然也是个机灵的,得到允许后,挑挑拣拣地隔着车帘开始给王眉介绍起南阳城的布局来。 “要说这南阳城也是座大城了。虽然和建康比不了,但是在这齐地也算是数一数二的城市了。” “南阳城里主街只有两条,一条青龙大街,一条朱雀大街。青龙大街上大多数都是酒店饭馆,但是朱雀大街上就更多的都是上等商铺。能够在朱雀大街上开商铺的,也都是咱们大梁朝的大商户……” 原本只需要半柱香时间的路,走走停停用了半个时辰,王眉耳边一直都是王礼在介绍各家商铺的声音,仿佛她此次前来,真的是来熟悉南阳的家业一般。 “小郎,前面就到咱们的店了。” 第一百六十六章 惩恶奴 今天是王忠王大掌柜极其重要的日子,从早上他出去一趟之后,回来后大掌柜便神色匆匆地换了一套衣服,与亲信的伙计低语几句,便坐在了接待贵客的雅室内,捧了一盏浓茶,独自一个人发起了呆。 店里的小伙计几次经过门口,都见到大掌柜神色迟疑地皱着眉头,以往有大单的生意时,掌柜的便会坐在这里发呆。 想必又要有大单的生意要掌柜的做决定了。什么时候,他也能像大掌柜这样就好了。小伙计痴痴地想到。可是像大掌柜这样是哪样,他自己也不知道。 连王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这样到底是对还是不对,只是今日与王十七郎的见面,他耳边却无数次地响起之前那人在自己面前摔着茶碗说出的话: “我们仅仅是旁支,就要给嫡枝做一辈子牛马!凭什么?!他们嫡枝的子弟是比我们多了两只手还是多了两只眼?凭什么要我们卑躬屈膝,二十九叔您已经这样大的年纪,见到嫡枝的那个继子还要俯首帖耳,凭什么?!就凭他是嫡枝?!他又算哪门子嫡枝!” 自己当时是怎么回答的来着?王大掌柜的眉毛紧紧蹙了起来,手中的茶碗盖儿也不由自主地轻轻磕起了茶碗——这是王大掌柜思考时候惯常的小动作。 “阿欢,你怎么能这么说?我们旁支多年来仰仗嫡枝良多,即使十七郎不是族长夫人亲生,却也被早早过继,更何况,连族长都为他请求陛下,要他在祭祀时侍奉左右。阿欢,人的命,天注定。无法强求的啊…………” 是了,他当时就是这么劝王欢那个孩子的,可是那孩子摔门而去留下的最后一句话,今日却一直在他耳边回响: “二十九叔,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是啊,连陈胜那样的出身都能称王,自己怎么也是琅琊王氏的后人,虽然不是嫡枝,可是也不应该如此轻贱自己!今日的一搏,无论如何,也要做了! 就在他刚刚下了这个决心的一刻,自己的大徒弟王英便快步走了进来,到他身前三步才停下道: “师父,那人来了。” —————— “小郎,前面就到咱们的店了。” 王礼的声音从车帘外清晰地传来,不仅是在给王眉提醒,更是说给驾车的蒙篆听——这位爷可是早就脱离了前面掌柜的车队。若不是自己对南阳极熟,恐怕都要被绕晕了。 牛车缓缓停下,王眉坐在车中岿然不动,等待着车帘外的仆从将车帘打开,将她迎下牛车。 过了半柱香的时间,车帘依旧挂在原处,车内的人没有动作,车外的人也没有行动。王眉不动如山地坐在车内,神识却已经把附近的几条街都覆盖。 虽然她出了葫芦界后被天地之力压缩了神识感应范围,但应付凡间的几条街道,还是绰绰有余的。 神识内传来的信息与她的预料相符。却又让她有些意外——看来她还真的有必要下去走一遭了。 车外的人并不知道王眉已经在短时间内知道了他们的安排,是以短暂的对峙后,终究还是王忠等人弱下了气势,只听一声锣响,王氏鉴宝店门打开,以王忠为首的几位掌事鱼贯而出,按照地位的高低分成两排站在了店门口。 “恭迎小郎。” 王忠率先开口。紧跟着,身后的掌事们也深行一礼,同时道: “恭迎小郎。” 直到这时,蒙篆才从牛车上纵身跃下,而后单手掀起车帘,低声道: “阿眉,我们到了。” 王眉在车内回望车外的蒙篆,见到对方同样上翘的嘴角时,心下了然,看来阿篆也察觉了。王眉笑了笑,以神识凝成一线,传音道: “阿篆,一来就让你看笑话了。” 蒙篆没有回答,只是将车帘撩得更高一些,让探身出来的王眉能够更轻易地看见他的眉眼。他如鹰隼一样的眉目里,更多的是担忧——担忧王眉因此而不快。 知道他是担心自己的心情不好,王眉对他轻快一笑,随后就在牛车上站直了身子,她略显稚嫩的面容微微抬起,令站在店门两旁的掌事们能够看清她面上的每一丝表情,而后才缓缓开口说出了今日的第一句话,声音却像寒冰一样的冷凝: “王忠,王欢,从今日起,不再是我琅琊王氏族人。” “什么?” 不只是掌事们被这小郎一句话震得猛然抬头看来,就连一出现便极其镇定的王忠王大掌柜在听到王眉的话时,也是一脸不敢置信。 这小郎,他怎么敢?怎么能敢?! “王忠,看来你是没有听懂我让阿篆传下的那句话。” 那句话?哪句话?下意识的,王忠便开始按照王眉的思路回想而去。突然,他猛然抬头,一脸不信地看着站在牛车上居高临下的小郎。 “看来你也想到了。”王眉的面上现出一丝伤感,可是她开口说出的话,却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 “辱我王氏者,死有余辜,概不发丧。” 她说的是“概”不发丧,她说的是所有侮辱了琅琊王氏这个姓氏的人,包括外人,也包括自己人,统统都死有余辜。 听到王眉肯定的回答,王忠只觉得自己腿脚有些发软——从那个时候起,这小郎便已经知晓了?那他为什么还跟自己回来?!他就不怕? 王忠此时由于极度的震惊,所有的心思都明明白白地写在了眼中。王眉望了他一言,嘴角上挑,露出一抹轻蔑笑意: “对付蝼蚁,我有何可惧?” 最后一个字落地,王忠只觉铺天盖地的压力迎面扑来,这威压甚至比他每年回去见到族长时候,还要具有压迫感。 原本便因王眉敏锐察觉到他和王欢图谋的王大掌柜,在这突如其来的压力下,只觉得膝盖一软,便听到“噗通”一声——是自己的膝盖与门前青石台阶接触发出的声响。 “王十七!你不过就是嫡枝的继子,在这里逞什么英雄?!” 就在王大掌柜心下惶惶之时,一个年轻气盛的青年人打马从朱雀大道的另一头奔来,其盔甲上的红缨随着马儿颠簸,顺风摇动。 这青年人的马快,人更快,随着他的声音传来,马头与王眉所在的牛车距离却已经不足十丈。 第一百六十七章 下马威 那人一出现,便以急速向王眉飚来,仿佛不论那马还是那人都没有看到王眉一般。 近了,还有两丈!那人那马依旧没有减速! 近了!还有险险的一丈半!!原地的牛儿不安地踏着地面。 更近了!!一丈!有站在店门两侧胆小的掌事已经轻呼出声! 半丈!! 跪在原地的王忠都微微闭上了眼睛,就在众人都屏息等待人仰马翻地那一刻来到时,却只听站在那里的小郎轻笑一声。轻轻地吐出了一句: “下马。” 这一声在四周安静屏息的环境下恁地突兀,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便听到“咣”的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随后便是一声长长的马嘶。 不知怎的,等待的众人在听到这声马嘶,心中的惴惴反而放轻松了一些,掌事们的眼睛还没有睁开,便一声声哭号道: “小郎!!十七郎!!” “快救十七郎!!快将小郎拖出来!” “快请大夫!!” 然而这些杂乱的声音,在各位掌事眼睛彻底睁开时,便彻底消失了。 原因无他,他们原本纷扰着叫嚣着要“救”的人,此时正好端端地站在牛车之上,而原本那个英姿飒爽的青年人,此时却倒在了街对面的瓷器店台阶上,同样一脸见鬼地看着王眉。 “王欢,我想,你是忘了王真的下场。” 王眉看着眼前这个自己一手提拔上来的族兄,一步一步就这样凌空从牛车上,越过倒在地上的骏马,“走”到了王欢的对面,直看得王欢以及王忠肝胆欲裂。 “小郎……十七郎……” 王欢咽了一口唾沫,刚刚骑马踏街而来的英姿飒爽此时已经荡然无存,对方竟然能够凌空漫步,他难道见到鬼了?!! 王眉上前一步,凌空看着这个趴伏在地,筛糠一样抖着的青年,一脸不屑道:“现在,你可以把之前埋伏的人都叫出来了。” 看着悬浮在自己头顶的木屐,王欢只觉得自己的裆裤一热,一股骚味沿着他的大腿蹿了出来,令的王眉皱起了眉头。 “阿篆,其他人便交给你了。” 不耐烦看王欢这幅吓破胆的样子,王眉重新踱步落在众位掌事面前,看着眼前的瞠目欲裂的老者,不发一言,直接进入了店铺。 她一离开,蒙篆也不再掩饰实力,朝着之前埋伏杀手的几处暗桩袭去。 再说王眉进入店内,大概过了半晌的时间,之前还底气十足的各位掌事便蹒跚鱼贯地走了进来。 还没等王眉说什么,随着噼里啪啦的一阵膝盖碰地的声音,一阵鬼哭狼嚎便在宽敞的厅内回响起来: “十七郎饶命!!!”这是尚有一丝理智的掌事; “鬼仙饶命啊!!”这是完全吓破胆的掌事; “我们是被逼无奈的啊!!”这是已经后悔的掌事。 王眉坐在主座,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这些人,想到以往他们每年回本家对账时,见到自己鄙夷的目光,心中没有一点喜悦。 原来,不知不觉间,她已经离这凡人的世界如此遥远了。只需要她稍稍运气,就能将他们吓得鬼哭狼嚎,再无丝毫士族的贵气。 眼见自己的鬼哭狼嚎都没有打动上首稳坐的小郎一丝一毫,这些掌事们才真的开始发慌了,这是要将他们一网打尽?可是他们也不过是听命行事!! 在王眉之前展现了一言杀马,凌空漫步这些修者手段后,这些掌事们一点儿反抗的念头都没有,实力的差距,令他们只剩下了恐惧。 “小郎!!小郎!!!都是大掌柜要我们这样做的!!我们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终于,一个大胆的掌事膝行至王眉的面前,企图抓到王眉衣袍的手刚刚伸出,便感到刺骨的冷意从上位的小郎处传来。 他的手就这样停在半空,一动不敢再动,随后便听王眉声音不带喜怒地问道: “圆妪与常青可来过?” “我等不知啊!!小郎!”掌事们争先恐后表明与自己无关,却在听到王眉的下一句时倏然闭嘴: “什么都不知道的,留着也没有什么用了。” 随后,他们眼中一直孱弱的小郎身后不知怎的,就飘出一抹红衣短打的身影,叫嚣得最凶的那个掌事,只被这红衣一扫,便永远地闭上了他聒噪的嘴。 “现在,有人可以告诉我,圆妪与常青的下落了没有?” “小郎!小郎!!两日前,有一人拿着主家的信物来店里,是大掌柜的亲自接待的!” “对对对!我也想起来了!当时我正在写帐!” “我正在给客人介绍古玩!” 有一个人开头,其他人便争先恐后地大声附和。这附和声极大,却依旧压不过蒙篆进来,将王欢和王忠二人摔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 即使被摔得头昏眼花,王忠和王欢也依旧梗着脖子,看着王眉所在的方向,满是尘土的脸上虽然狼狈不已,却带着凛然的正气,仿佛王眉才是弑主反叛的贼子,而他们才是琅琊王氏的正统。 “大掌柜?护卫长?” 王眉玩味地看着明显被蒙篆摔懵,却依旧咬着下唇,一副宁死不屈模样的两人,尾音上挑,带着明显的戏谑。 “技不如人,我王欢甘拜下风,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前一刻还吓得尿了裤子的人,此时却表现得大义凛然,如果光看其现在的模样,到是能与那个刚刚纵马想要吓唬王眉的青年对上几分。 见王欢这副做作的模样,王眉不怒反笑,她只对风蚺点了点头,王欢便觉得左臂一凉,而后便是一阵惊叫,还没等他明白过来,便是铺天盖地地疼痛袭来——他已经被风蚺断了一臂。 “二十九叔,你只要将圆妪与常青的下落说出来,我便放你一条生路,如何?” 王眉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国度传进王忠的耳中,令他从喷溅了一脸的热血中回过神来,求生的本能在这一刻显现得淋漓尽致,他再顾不得什么把柄,什么要挟,什么筹码,什么谈判,他几乎是哭着大声答道: “十七郎!!圆妪和常青已经被王欢送回建康了啊!!!” 第一百六十八章 丧亲之殇 “驾!!!!” 王眉的声音从马背上传来,带着凛凛的寒风,脑中却是王忠那厮临死前的悲鸣以及王欢垂死癫狂时候说出的“真相”: “王十七,你以为你琅琊王家嫡枝的身份还有那么金贵吗?!!乌衣巷在三日前就已经被抄了!!” “王谢两家的族长,在夏侯景进入建康的时候就被赐死了!!” “王谢两家连女眷都被乱兵砍死了!!据说夏侯景的军队从来都不是吃素的!!” “你的人头现在可是值千金啊!!!你以为你还能活着安稳地去晋阳?!做梦!!!” “王十七,我诅咒你!!!一辈子都颠沛流离!一辈子都被人追杀!哈哈!!” “你那圆妪和常青我前天就快马送回建康了!哈哈!!就算你手眼通天,变成了厉鬼,他也救不回他们了!!哈哈哈!” “嫡枝?什么狗屁嫡枝?!你不过就是个继子!!!还总是一副高人一等的姿态,你凭什么?!哈哈!!还不是让人追得犹如丧家之犬?!!” 马蹄声声,仿佛不断踏在王眉的心坎上,不会的!!阿母!!阿父!!大兄!! 王欢的话都是骗自己的!!自己离开建康的时候,夏侯景明明刚刚在寿阳起兵!!怎么可能短短的几个月间就攻下了建康?!! 所有的士族大家都留有自己的私兵,陛下和太子更不可能一点儿防护都不做!!怎么可能让夏侯景那么顺利地,那么顺利地就攻下建康,攻下乌衣巷,攻下……她的家。 王眉的身体跟随身下的马儿起伏,迎面而来的冷风却丝毫无法让她清醒。南阳与建康快马也要三天三夜才能赶到。 即使她现在已经身为修者,可是她却没有一件趁手的法器,蒙篆作为体修,更是不修外物,所以两人只能御马而行。 两人日夜兼程,硬生生地在第三天清晨,赶到了建康城外五里地的土山上。随着太阳的升起,展现在他们面前的建康城,令王眉凤眸倏然大睁——这真的是她记忆中的那个建康?!! 这个千里绝烟,浮尸遍地,白骨成聚的地方,真的,是她从小到大生长的建康?!! 清晨的旭日下,建康城上干涸的鲜血,将原本清鉴照人的青石砖染成乌涂的黑紫色。那吊在城门上的,可不正是中领军朱异、少府卿徐麟、太子右位帅陆建?! 王眉心中的不安在看见这几个人的尸体时,迅速扩大,她几乎想都不想地就一马当先地冲了下去。跟在她身后的蒙篆甚至来不及抓住她的衣袂。 她飞快地驱马前行,短短五里地,在她的眼里看上去却是如此遥远,仅仅一炷香的时间,在她的心里却仿佛一纪那么漫长…… 她只身穿过斑驳的建康大门,守门的将领甚至还没来得及说一句“来者何人?”便被风蚺割破了喉咙。 王眉像是疯了一样御马前行,沿着建康通向皇宫的大路,一路上,原本便寡淡鲜少的行人,被她前冲的马蹄冲得越发发散。 而闻讯赶来的兵位,在她随手敲击的一声涤荡之中,纷纷倒地不起,王眉策马而过,没有丝毫停留——她要进宫!!她要进宫去见陛下!!她的父母大兄此刻肯定还在宫中!! 阿母答应过她,他们要在南阳相聚的!!她只是耽误了三天,只是耽误了三天而已!! 从没有一刻,王眉这么清晰地恼恨自己在葫芦界中度过的三天!从没有一刻,王眉如此悔恨自己的独自出逃!!从没有一刻!王眉像现在这样,泪流满面…… “吁!!!”猛地一拉缰绳,王眉胯下的骏马由于她突然拽缰绳的动作几乎直立而起,而马上的人却呆呆地看着玄阳门上悬挂的头颅,那即使死去,却依旧怒目圆睁的头颅——她的大兄!!!!!她的阿父!!!!!! “阿父……不,这不是真的!!!” 王眉再次催马向前,手中钟鸣涤荡,风蚺和虎面同时出现在她左右,仿佛左右护法一般悬空护卫着王眉策马前奔。 王眉所过之处,城门破碎,台阶爆裂,连挡在她面前的宫殿,也被她一击之下摇摇欲坠。就在王眉即将马踏宫城的前一瞬,一道蒙蒙的佛光亮起,挡在了她的面前。 “施主留步!” 一身穿袈裟的和尚虚影骤然出现在王眉面前,他双手合十,长眉垂地,一双善目却始终半开半合。 “滚开!!” 王眉的声音冰冷,手中的钟槌被她攥得死紧,她的情绪已经到了即将崩溃的边缘,这老和尚却只用一句话,就将她的理智拉了回来: “施主之愤怒、悲伤于此无用,此时不若先到乱葬岗,收拾令尊令慈尸首为善。” 和尚的话听上去和善,但是其中的意思却是格外强硬——这宫城有他守护,王眉今日定是无法进去,不若先去收拾王氏残局为上。 但是王眉此时却只听见了最后一句:“收拾令尊令慈尸首为善。” 他的意思是,阿父大兄的无头尸首被丢到了乱葬岗,她的阿母也已经…… “闭嘴!!滚开!!!” 这一次,王眉的话更加冰冷,她一双凤眸里已经充血,右手握着的钟槌上,巨大的虎头已经探出了槌头,蓄势待发地只等王眉挥槌一击。 那老和尚似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说了一句:“痴儿!” 王眉却再没了耐心,她不顾经脉内的阵痛,涤荡、震慑、缚龙以和音的方式一气儿敲出,巨大的波纹带着王眉冲天的怒意直直地冲向前方那慈眉善目的老和尚。 即使是盛怒之下,王眉也不敢轻敌,她一路杀伐而来,眼前的和尚既然敢出现在自己的路上,必定是有备而来,从刚刚对方护住宫城的手段来看,对方绝对不会这么简单便被自己攻破。 王眉甚至不等老和尚应对,手中指法变换,一身紫甲再次出现的同时,勾魂锁也已经抛出,只等对老和尚神情出现一丝诧异,便会被王眉控制一两秒。 第一百六十九章 乱葬岗 和尚似乎也没有料到这小小的郎君身体里竟然藏着这样多的花样,他似乎是又一次叹息一声,只是不知道此刻叹的,是对方的实力,还是不得不与对方做对的事实。 随后到的,就是王眉的赤霄剑,赤霄剑上的七星闪烁,却只亮起了三颗星,蒙篆在此时也刚刚赶到,看到王眉拼命的架势,他毫不犹豫地加入战局。 一时间,缤纷的色彩笼罩这赤霄剑,赤霄剑一声龙鸣,直接刺在了那和尚的胸口。王眉眼中喜色一闪,却在下一刻倏然吐血倒飞。 原来,赤霄剑并非刺在了那和尚胸口,而是被那和尚一瞬间抓住,趁机抹去了王眉与赤霄之间建立不久的心神联系。 “主君!”风蚺前冲的身子毫无缓冲地骤然后退,接住王眉落地的身子,没等风蚺再次前冲。蒙篆的身子在同一时间被抛飞而来,重重地摔在王眉身边。 “赤霄乃帝王之剑,小郎的身份还无法驾驭,贫僧便暂时替施主保管。速速离去吧。阿弥陀佛!” 老和尚再次念诵了一遍佛号,身影便渐渐消失,而王眉和蒙篆两人更是眼前一花,人便已经出了建康,来到了一出乱葬岗上。 此时王眉再次吐出一口血,刚刚摔到地上的劲力,还是伤到了她的內腑,可是如今,她却再也顾不得这许多。 看到满目的尸体,她仿佛瞬间呆滞,而后便像疯癫了一般起身,挨个翻找起了尸体,不论是衣着尚全的,还是裸露半边的,或者是腐烂了半张脸的,王眉一个都没有放过,从她身边开始,一个一个翻检过去。 她翻起一个尸体,口中便喃喃一声:“阿母,阿母?” 她又抬起一张面孔,“圆妪?圆妪?你可在?!” 死人自是不会回话的,正午空旷的乱葬岗上,一群乌鸦扑腾着翅膀飞来,四周围瞬间就呱呱恼人的叫声。 王眉似是被这声音惊动,毫不犹豫地一挥手,一股庞大的阴阳绞杀的力量便将这些食腐的常客碾压,而王眉翻检的动作却没有一丝的停滞。 她几乎是一步一喊,一步翻,王眉的紫色铠甲此刻已经褪去,只留下身上的紫色内袍,一向有洁癖的王眉,此时却完全不顾形象,她的发乱了,脸脏了,却悠然不觉地膝行向前。 她要找到阿母,她要找到圆妪,她要找到阿父和大兄的尸体!!她不能让他们这样随随便便地就在这乱葬岗里安身!!她做不到!!做不到!!! 王眉像是已经忘了所有,她一心一意地翻找着,一心一意地辨认着。 “阿母……阿母……圆妪……圆妪……” 她一声声的低喃,却仿佛压抑着啼血的杜鹃,悲痛满腔,却无法嘶鸣,又仿佛失了族群的幼兽,低低咆哮,却始终不敢大声嘶吼,唯恐一个不慎,就会落入虎口。 王眉从没有一刻这样彷徨无助,她看着成山的尸体,眼眶却干涸地酸涩——她哭不出来,一点也哭不出来。 “阿母!!!!!!!!” “阿父!!!!!!!!” “大兄!!!!!!!!” 夕阳西下,王眉绝望地大喊,她已经翻找了整座山头,但是她的阿母,她的圆妪,她的阿父以及大兄,又都在哪里?! 一直站在一旁帮忙寻找的蒙篆此时只得拉住王眉,道: “阿眉!我们现在必须出这乱葬岗!这里死尸太多,尸气浓重,恐怕已经产生尸变,午夜为鬼修、尸修的修行时辰,我们必须离去!” 王眉却仿佛充耳不闻,她猛地甩开蒙篆的手,一双眸子里是满满的倔强: “阿篆,你先走,我一定要找到他们的尸首!我不能看着父母大兄在此地安葬!!” “阿眉!你知道不知道,尸修意味着什么??被尸修攻击又意味着什么?!!” 蒙篆一把拽住甩开自己的王眉,猛烈摇晃她的肩膀,希望将她借此摇醒。低级的铜尸以他们二人筑基期的修为应该足够应付,但是一旦遇见相当于结丹期的铁尸,以他俩目前的状态,恐怕连逃走都做不到! 现在最好的办法,便是在夕阳落山之前,离开这乱葬岗,至于寻找王眉父母兄长尸体之事,明日亦可进行。 可是王眉在此时却全无往日的冷静,她一双凤眸猛地盯着眼前依旧试图劝说自己的蒙篆,一开口,便带了一去不返的决绝: “阿篆,我说了,你先走!” “你当我蒙篆是贪生怕死?!!” 蒙篆一双虎目圆睁,不怒而威的气势像极了寺庙里那些须发皆张的怒佛。 但是王眉却仿佛没有看到他眼中的怒气,甚至没有任何耐心解释一两句,她声音里透着浓浓地不耐: “我不会走的!找到阿父阿母之前,我是不会离开的!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这一瞬,蒙篆仿佛看见了王眉眼中涌出的鲜血——她不是没有流泪,而是所有的泪,都化成了血。 这一刻,所有的劝说都被堵在了他的喉间。他从小无父无母,无法体会王眉此时的感受,可是他看着从她腮边滴下的血珠,所有的劝说、理智、冷静都在轰然间被炸得粉碎。 罢了!既然认定了这个人,那么刀山油锅,他也要跟着她一起闯,不是吗?更何况,此时不过是一座乱葬岗,以及有可能出现的尸修。 蒙篆眼中现出一丝坚定,随即再不犹豫,他迈开大步,便向王眉追去——这样的尸气中,两人稍微离得远一些,便会走失了,他可不敢让她一人冒险。 察觉到身后跟来的脚步声,王眉扭头,对蒙篆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配合着她从眼角滑到腮边的血痕,怎么看,怎么透着一股诡异。 就在这时,圆月缓缓升起——竟然又到了十五月圆之时。 “上一个月圆,我和阿母还说起今年上元节的安排……”王眉看着天边这轮圆月,喃喃道。 谁知,她的话音一落,一个女声便幽幽在两人身后响起,饶是蒙篆胆大,也被这女声激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阿眉,今年月圆,我们恐怕就要在晋阳了。晋阳的灯节也是热闹的。” 第一百七十章 两铜尸 阴冷的月,冰凉的光从乱葬岗上不多的树杈上方照下,被笼在整片山岗上的薄雾一晕,反而多出了一丝朦胧,像在梦里一样。 “阿眉,今年月圆,我们恐怕就要在晋阳了。晋阳的灯节也是热闹的。” “阿母?”王眉也仿似真的入了梦,她不敢置信地看着不远处的黑暗处,由悲到喜的过程太快,令她不禁产生一阵晕眩。 “女郎要多保重身体,这夜间凉了,还是多加一件小袄吧。” 圆妪温和的声音继王眉反问后又想起,带着以往的温润和关心。 顾不得自己加速的心跳,王眉几乎是在一扭身的刹那便直接奔向发出声音的地方,阿母和圆妪还没死!! 这样的念头冲上她的心肺,又化作了某些血色,染红了她眼前的所有景色。她几乎是慌不择路地向着那黑暗处行去,其间被挡在地上的尸身数次绊倒,都丝毫没有阻挡她前行的步子。 就在她即将奔入那团黑暗时,王眉却被一股大力一把拉回来,蒙篆焦急的嗓音在她耳膜内回响,他一把已经络腮的胡子炸着,让王眉想起小时候,因为燃放炮竹却反而被炸了一脸黑灰的常青。 她无比急切地反手抓住蒙篆,急切地向他求证:“阿篆,你听到了吗?!我的阿母,我的圆妪就在那边!!她们没有死!!” “阿眉!你清醒点儿!如果她们没有死,她们为什么不能露面?!” “是啊,她们为什么不能露面呢……” 被蒙篆这样一吼,王眉的神志似乎清醒了一些,可是她口中的喃喃却并没有停下,脚下的木屐依旧不受控制地前踏,方向正是之前那声音的来源处。 蒙篆顾不得许多,一把将她抱起来,王眉下意识地挣扎,但是一双凤眼里的血泪却不停地掉,口中不停地呢喃: “为什么,为什么不露面呢?见一面也好啊……让我见一面!!阿母!!!!圆妪!!!” 到了最后,她几乎是嘶喊出声,浓浓的哭腔伴着满脸的血泪,根本令人难以看出,这是白日里那个杀伐果断的王十七郎。 这样的王眉,让人心疼得无以复加,甚至连那团黑暗中的人也不禁动容地叹了一口气,而后仿似下了某种决心一般幽幽地道: “阿眉,阿母自是要见你一面的。” 王眉骤闻此言,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挣脱了蒙篆的怀抱,踉跄地向前奔去: “阿母!阿母!” “阿眉!!!!”蒙篆不妨王眉突然的挣脱,连忙赶上前去,却只见到王眉呆愣在原地的背影,他抬头看去,饶是他心志坚定,也被面前这幅惨象吓得出了一身冷汗。 就在王眉身前十步远的地方,正站着一个面容惨白,双目紧闭,唇色青紫的妇人,若只论颜色,这妇人生前定是极美的。 但是无论她生前如何绝色,此时,这妇人的半边身子正在腐烂,腐虫在她身上蠕动,另外半边身子,亦掩在了破烂的草席下,显然死后连一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人给她披上,只得了一卷草席遮身。 就在这妇人身后,垂手站着一个圆脸圆目的妇人,那妇人此时一双眼睛诡异地泛着绿光,一头长发披散,脸上还划着血痕,即使她此时竭力作出温柔的样子,却依旧令人觉得阴森恐怖。 她们的身后,便是无数的穿着王家仆服的尸体。每一具尸体临死前的表情都不同,有惊吓,有忐忑,有决绝还有屈辱。 “女郎,您这些日子可还好?” 就在蒙篆震惊的档口,那圆脸的妇人开口了,声音温柔,却露出了一口锋利的尸牙。 “阿眉!他们并不是你的阿母和圆妪!!不过是这两个铜尸弄出来的幻影,你不要上当!!” 见王眉仿似毫无所觉,蒙篆焦急地大喊道。王眉的脚步随着蒙篆的声音一顿,前方的应是王眉阿母的妇人却已经再次开口: “阿眉,来!到阿母这儿来!” 她的声音一起,王眉的脚步便又迈了出去,蒙篆一口银牙咬碎,黄光一现,狰狞的土黄色拳套便出现在他手上。 他大步前迈,却被一层湿濛濛的气体挡住,一转眼,王眉便没有了身影。 “阿眉!!!”蒙篆顾不得那么多,作为体修,他对于阵法并不擅长,双拳外击,一串串如同锋利的刀片一样的拳风不断击打在前路上,却没有任何的效用。 雾气还是一样的浓郁,前路还是一样的迷茫。不知不觉中,他已经离着王眉所在的地方越走越远,原本还能听到王眉的脚步声,此时周围却一点儿声音都没有了,入目的,只有连绵不绝的尸山尸海。 然而,就在他目中迷茫一现的时候,从他身后的方向,一声剧烈的爆炸突然传来。 蒙篆扭头看去,就见到王眉紫色的身影此时笔直地站着。在她对面,是已经露出尖利灰白指甲,以及锋利尸牙的两具铜尸。 她原本就冷的声音,此时带了滔天的愤怒: “你们算什么东西,竟然敢利用我阿母和圆妪的尸体!!!!” 这一刻,不论是尸气还是灵气,方圆一里内的所有气息全部一凝,王眉的头顶逐渐化出一张旋转你的太极图。 太极图一出,四面八方所有的阴气仿佛都受到了召唤,齐齐向着王眉所在的地方汇聚,就在那黑色的阴鱼要将白色的阳鱼完全覆盖的时候,从阳极的鱼眼内,突然射出一股灰色的光。 这光速度极快,就在以速度著称的铜尸一动的瞬间,率先打在了它们的腿上,洞穿处露出灰色的肌肉纤维。见到这两具尸体受伤,王眉冷凝的表情一变,头上的阴阳鱼也是一颤: “阿母!!” 这铜尸没有痛感,却依旧依靠身体支撑,此时腿部被洞穿,脚下便是一个踉跄,但也仅仅就是一个踉跄罢了。 那两具铜尸显然也已经生出了灵智,看出王眉不愿伤害这两具尸体的意图,这两只铜尸同时加快了移动的速度,化作两团腥气外泄的风,绕着王眉打起了转。 时不时有锋锐的指甲从腥风内伸出,想要沾上王眉的皮肉。以他们的经验,凡人只要沾上一点儿的尸毒,必会全身无力,到时候也就是他们吸血吞肉的时候! 第一百七十一章 黄雀到来 两具铜尸的攻击不断从腥风里面探出,王眉却因为投鼠忌器,只是一味的防守。 看得站在身后的蒙篆心底越发焦灼起来——若是照这样下去,以王眉两天未进粒米的身子是绝无可能获胜的。 就在他前迈一步,刚要欺身加入战团的时候,场内却突然出现了转机,那两只铜尸的速度不知怎么突然慢了下来,原本站在两人围攻中央的王眉,也逐渐的现出了身形。 她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因为背身所以让人看不清表情。只听她冷冷的声音在原地回响: “你们以为,藏在我阿母的尸身里,我便捉不到你们了么?!” 她阴测测的声音响起,甚至比夜间的乱葬岗更让人背脊生寒。她话音一落,头顶的阴阳鱼瞬间变作一支灰色的长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袭向正在发愣的“阿母”。 她指尖晃动,繁杂的指法在空中留下一道道残影,那铜尸刚刚躲过阴阳鱼化成的灰钩,勾魂锁变化成的黑钩又到了。 王眉的时间掐得刚刚好,正是铜尸躲过灰勾,力竭之时,这勾魂锁化成的钩子准确地穿过铜尸的百会穴,轻轻一带,一个黑色的扭曲的魂便被勾了出来。 这神魂一出现,便满脸狰狞地向王眉扑来,然而它还没有接近王眉身周,便被突然出现的风蚺一口吞了进去。 风蚺本就是鬼修,对于送上门的神魂自是来者不拒。只是吞了这神魂后,她原本就苍白的脸随着吸收这神魂逐渐变得色彩斑斓了起来。 王眉却顾不得风蚺的脸色。她的注意力已经全部被那占据了圆妪身体的铜尸吸引过去了。 这铜尸从风蚺吞噬了另外一只后,一双原本就发绿的眼珠越发的缤纷起来。仿佛是风蚺的这一举动彻底激怒了她一般。 而它的速度也骤然开始上升,原本只是偶尔出现的利爪此时化作无数的爪印向风蚺袭去。王眉侧身挡在它的去路上,黑白双色的阴阳鱼分别出现在她的左右手上。 她双手左右画圆,向外推去,看那模样,竟是要与那铜尸对拼一掌。 “阿眉!” “主君!” 蒙篆与风蚺同时大叫出声,却挡不住王眉前推的去势。 很快,如同指甲划过陶器一般刺耳的声响就在寂静的夜里响起。这声响竟然带起了一阵阵的音波,想四下扫去,被音波扫中的尸体均飞上了天空,随后竟然炸裂开来。 一时间,碎烂的腐肉骨骼四散,腐败的尸味弥漫,使得天上原本已经很薄的尸气竟然再次浓郁起来。 尸气正当中,王眉与那铜尸对立而战,一双手臂上的衣袖已荡然无存。 “不好!阿眉!!速战速决,否则恐怕会引来更加棘手的僵尸。” 蒙篆看着天上的薄雾大声提醒。只是他的提醒声刚刚落下,与王眉对战的那只铜尸便开始逐渐膨胀,圆妪原本娇小的身子,在这铜尸的催化下,竟然逐渐被这铜尸硬生生地拔高到了与蒙篆同高。 “妪!!!” 王眉瞠目欲裂,她一双本已被愤怒染得失去神志的眸子此时现出痛苦,那是她的圆妪!对她相依相护的圆妪!! 她以全力催动体内极阴之气,一眨眼,身上紫微战甲再现,一抹紫色的印记出现在她的额头。这时候的王眉神魂极其冷静,体内的极阴极阳二气骤然沸腾——她要囚了这支配圆妪的神魂!!她要它不得超生!!! 由于赤霄剑被夺,她此时手中只化出一柄黑色极阴剑,其上的七星隐现,她身子前冲,竟然一闪而没,就在铜尸茫然四顾的时候,她的身体出现在那铜尸身后。 一剑斩向铜尸的头部,极阴剑带起的风声提醒了铜尸,它反应极快地向左移动,随后反身便是一爪,堪堪击在了王眉的极阴剑上,发出“叮”的一声。 尸气弥漫下,一人一尸两人竟是过了不下百招,蒙篆越发焦急,但是此时王眉与铜尸的速度都是极快,让他想要救场都无处下手。 幸而,这种胶着的状态并没有持续多久,王眉突然退出战圈,受伤极阴剑消散,取而代之的,却是一串十八颗阴珠组成的佛珠。 她单手捻动念珠,口中念念有词: “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 一连串的梵文出口,随之出现的,还有金黄色的梵文。 这梵文飘散在空中,所过之处,那原本愈发浓郁的尸气却像是见到阳光的冰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融化了起来。额人那刚刚还极其凶悍的铜尸竟然也停了下来,站在原地面上现出一丝挣扎。 “这是?!” “这是《阿弥陀佛根本秘密神咒》,专门净化神魂,从而使其往生。” 风蚺断断续续地话语传来,蒙篆望去,只见她此时亦是神貌痛苦,显然神咒对于她的伤害亦是极大。 “阿蚺,回来。” 神识中,王眉命令道。她能明显感受到风蚺越发颤抖的神识,显然她刚刚告诉自己的这个方法的时候,并没有考虑到自身亦是鬼修。 谁知,风蚺却摇了摇头,“主君不要管我,这神咒对我亦有用。” 听她如此说,王眉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可是对面蠢蠢欲动的铜尸却迫使她的注意力再次集中在了神咒的念诵之上。 那铜尸此时的表情亦现出痛苦,而后王眉再次听到了圆妪的声音,这一次的声音里却带着无限的焦急: “女郎,不要停!!这神魂马上就会消散了!” 听到这声音的王眉心中一凛,口中却丝毫不敢停顿,她不知道这声音到底是圆妪残存的神魂,还是那铜尸再次施展的把戏。她干脆封闭了五感,只留下神识集中精神念诵神咒。 终于,神咒的最后一个字尽,王眉五感恢复的时候,对面的铜尸已经恢复成了一具苍白的尸身。不同的是,它的旁边,圆妪的神魂却温柔地对着王眉一笑,随后化作了一缕青蓝色,消散在了空中。 “妪……” 王眉的话音未落,天空中再次传来一阵雷鸣,随后如洪钟一般的声音如同钉子一般将王眉的身体定在了原地: “施主既然通晓《阿弥陀佛根本秘密神咒》,便是与我佛有缘,这便随贫僧回寺内静修吧!” 第一百七十二章 破烂道人 “阿弥陀佛,施主既然通晓《阿弥陀佛根本秘密神咒》,便是与我佛有缘,可愿随贫僧回寺内静修?” 随着苍老的声音响起,建康城宫城外见到的那个慈眉善目的老和尚再次凭空出现。他甫一出现,所有覆盖在乱葬岗上的尸气便是一散,皎洁的月光透过树杈,清晰地将一地死尸照得越发阴冷。 “大师在上空观察许久了,此时现身,可是因为眉将这两只铜尸收拾了?” 出乎所有人预料的,王眉抬起头来,看向老和尚的眼睛黑白分明,不带一丝迷茫。即使她满脸血泪还未干涸,却丝毫掩盖不了她此时异常冷静敏锐的感知。 “阿弥陀佛,施主的戾气未免太重了些。” 老和尚许是太久没有被人如此讽刺过了,一时间有些适应不过来。可是王眉却不管他是否称心,再次张口说出的话,更显刻薄: “戾气重难道不是被佛门逼的?难道不是佛门背后支持夏侯景逼宫?呵,亏得陛下如此虔诚侍奉佛祖,陛下英明一世,却终究是没看清这佛祖和人情竟是相同的!不是你对他好,他就不对你包藏祸心!” “放肆!!” 这一次老和尚是动了真怒,就连出口的这两字也带了重重的佛力,压得王眉喉头一腥,吐出一口血来。 “放肆?呵,不过是建康城外清凉寺的主持,如今都能对我呵斥放肆了?!” 谁知,王眉的头却高高抬起,嘴角微翘地说出这番话。老和尚面上一红,知道她指的是之前清凉寺不断上王氏化缘的事。他没想到,今日竟然被王眉拿出来堵住自己的嘴。 “阿弥陀佛,不论如何,小施主身上的戾气太重,若不早日静心养性,恐怕会生出祸端,还请与贫僧走一趟吧。” 不论如何,他今日也要带走这个女郎,上面的交代,他不敢违抗。 然而,还没等他施法,一阵风过,原本还站在原地的女郎,却不见了踪影,一声大笑袅袅传来,声音里多的是张狂的得意掩都掩不住: “哈哈!老和尚,回去告诉迦叶,这人我带走了,让他别费心思了。” “该死!!” 原地的老和尚再也装不出慈眉善目,他一双白眉紧蹙,不甘心地看向那人离去的方向,却终是不敢追去,最终他叹息一声: “罢了,命也,运也,因果循环,阿弥陀佛。” 说完,也不管原地从他出现便被定住的蒙篆,化作一朵祥云消失在了与那人相反的方向。 再说数十里外,王眉被摔在地上,又咳出一口血。她这才瞧清楚眼前这人的模样: 一身破旧的道袍裹在他瘦小的身上,原本的大袖已经被磨破,露出他瘦骨嶙峋的手肘,头发上的道髻像蓬草一般堆在他的头上,不大的三角眼里,精光闪烁,看着王眉带着一股商人般的打量。 “多谢这位道长相救,不知道长有何所求。” 王眉不是傻子,对方能够将自己从老和尚身边带走,修为定是不弱,但如今她没有心思与别人绕弯子,既然对方带走自己,必定是自己身上有对方所图的利益。 “不错,果然聪明。你跟我上北边走一趟!到了就放了你!” 这道人也痛快,直接将他的目的道出,只是具体让王眉做什么,他却并没有提一句。 王眉闻言低下头想了想,再抬起头,眼神坚定过来下来: “可以,但是我要先回去安葬我父母。” “你觉得你有讨价还价的权利吗?” 那道人八字眉一挑,小眼中精光一闪,说出的话没有丝毫的让步。可是王眉面上却露出一丝笑容: “我知道你有一万种方法可以将我掳走,但是我也有一万种方法不活在这世上。” 那道人嘴角便露出一个残忍的笑容,张嘴就要说些什么。王眉却在此时又开口道: “道长北去应该是找某个宝藏吧?若没料错,如果眉不心甘情愿,那份宝藏,道长的把握也没有百分百吧?” 王眉说这话的时候,表情十分平静,显得她的态度意外诚恳。那道长面上一僵,残忍的笑容就这样瘫在了脸上。 他一双上吊的三角眼里狠光一闪而过,直直地盯着王眉,那眼神中的怒意仿佛要啖她的肉,喝她的血一般。 王眉在他的目光下,却没有丝毫的躲闪,她失血过多的脸上苍白至极,好似下一息就会倒下去一般。可是她的腰杆却挺得笔直,一双黑白分明的凤眸毫不示弱地回视着道士,眼中没有一丝一毫的畏惧。 “好吧。” 最终还是道士终于松了口,他确实需要王眉心甘情愿地和他到北地去。 答应后,道士也是干脆,他破烂的大袖一卷,王眉便觉得眼前一花,强烈的呕吐感再次袭来。 她再睁开眼的时候,已经又回到了之前那座乱葬岗上。乱葬岗上的尸气再次弥漫起来,道士将王眉放下,留下一句: “我给你三日。” 而后便失去了踪影,偌大的乱葬岗,只留下王眉一人,远处失去了铜尸神魂的尸体,她此时的眼眶干涩,再流不出一滴泪水,只是一步一踉跄地挪到了阿母的身边。 “阿母……” “圆妪……” “财伯……” 她一具一具的将尸体摆好,在空出的露出土地的地方,她以手做铲,一捧一捧的将土挖出来,黄褐色的泥土擦过她的指尖,粗糙的触感带起王眉所有幼时的记忆: “妪,端盏蜜水来。”阿母的声音温柔,温暖的手掌拂过她炙热的额头,却意外地带了些许的冰凉。 “女郎,药虽苦,却能治病。蜜水已经备好了。”圆妪将她抱在怀里,哄着年幼的她一口一口地将极苦的良药喝下去。 “小郎,天已经凉了,凉亭内风还是过硬了……”管家财叔见她坐在凉亭内看书,害怕她再染风寒,无数次的提醒…… 这里每一个人,每一具尸体都在她并不长的生命里扮演过这样那样的角色,可是此时,他们却面色青白的躺在这里,没有了呼吸,没有了生气,甚至连遮体的衣物都没有。 这里每一个人,每一具尸体都在她并不长的生命里扮演过这样那样的角色,可是此时,他们却面色青白的躺在这里,没有了呼吸,没有了生气,甚至连遮体的衣物都没有。 王眉的双手逐渐染上鲜血,她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终于挖好了一人深的坑,她费力的抱起阿母的尸身,一步一挪地向深坑走去。 失血过多以及灵气的耗尽,令王眉刚刚振作起来的精神逐渐恍惚,她脚下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眼看即将落地时,她死死抱住阿母的尸身,以自己垫底,仰面朝天地躺在了黄褐色的土地上。 已经冰冷僵硬的尸体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可是她的嘴角却露出一丝微笑: “阿母,这一生,总有这一次,我护了你……” 第一百七十三章 北上 滔天的洪水弥漫,王眉置身其中,只觉呼吸越发困难,她用尽全部的力气挣扎,想要摆脱被淹没的命运。 耳边是不停的流水声,冲刷着她的所有感官,令她浮浮沉沉中,感觉到死亡的威胁。 “北去……北去……” 那在葫芦界中销声匿迹的古音再次响起,古音里透着无尽的苍茫,似是一种指引,又似是一种诱惑。 “阿母……阿母……” 她无意识的呢喃,耳边是熟悉的男声: “阿眉,再坚持一下,马上就到清凉寺了。” “阿母……我要……葬了阿母……”王眉的意识昏昏沉沉,却依旧惦念着之前未完的事情。 “你放心,我已经将王夫人以及王府内所有人都埋葬,你安心的睡。” 随着那声音说的话越来越长,王眉也逐渐想起这说话人的名字,是蒙篆,是阿篆啊……阿篆,是可信的…… 最后的这个念头闪过,王眉再次陷入了更深的黑暗里。 一阵清晨的鸟鸣,将王眉从昏睡中唤醒。鼻端袅袅的檀香令她一时不知身在何处,她明明记得,自己想要搬动阿母的尸身,却因为没了力气被压在了身下…… 她明明记得,自己胸口快要炸开,明明记得,一切都陷入了一片黑暗,现在这是……地府阴曹? 她的遐想最终止于门外的轻声交谈之中。 “主持!”清朗的童声,却唤出了王眉现在最不想听见的称谓。 “女施主可醒了?”低沉略带沙哑的声音,宽厚带着一点儿慈悲,正是寺院主持的标准嗓音。 “还未曾有动静。”小沙弥回答道。 而后,王眉便听到一阵脚步声起,“吱呀”一声,门扉便被推开,主持的光头反射着明媚的阳光,直直地刺入王眉虚睁的眼底。 “女施主,既已醒来,可愿与老衲谈谈?” 老和尚身披着朱红的袈裟,进门后便坐在了王眉床头的位置,行动利落的样子,完全不像是已经花甲之年的老人。 “大师的指教,阿眉已经烂熟于心,不知阿眉昏睡多少时日了?” 王眉却没有顺着他的话题接下去,反而问起了时日。 老和尚却并没有因此而动怒,他从善如流地顺着王眉的问题回答道: “施主被同伴送到寺中,已经过去了两日了。” “这样,在此多有打搅了。”她点了点头,煞有其事地道谢。而后,便沉默下来。 王眉不说话,老和尚也不开口,屋子里诡异的沉默蔓延,如同从香炉里飘起的檀香,丝丝扣扣地铺满了整间厢房。 “虽然知道女施主心中主意已定,但是老衲还是要劝施主,冤冤相报何时了……” 最终,还是老和尚挨不住屋内越来越低的气压,率先开了口。王眉已经闭合的眼睛,没有丝毫睁开的迹象,呼吸和缓,看起来已经睡着了。 老主持终究是没有再说什么,手中的佛珠转了转,念了声佛号,刚刚想要起身,便听见床上的女郎再次开口道: “主持,我的赤霄剑,您要保管多久?” “阿弥陀佛,施主恐怕是误会了。并非老衲贪图施主财务,而是赤霄剑乃帝王之剑,女施主恐怕镇不住其戾气。” “镇不住会如何?被剑灵所噬?还是会自戕而亡?” 王眉的一双眼睛此时才睁开,黑白分明的看着坐在自己床头的老主持,其内的嘲讽一晃而逝。 “施主可愿随老衲北上?” 不料,老和尚却骤然发出疑问,而问题的内容,令王眉恢复了平静的眼睛内,瞳孔骤然一缩,又是北上?! 那道人要带自己北上,梦中那古音要自己北上,如今这清凉寺的主持也要带自己北上?北边到底有什么宝藏,要让佛道两家都争相北上? 想到这里,王眉心中突然生出一计,她不急不缓地答道:“主持晚了一步。” 老和尚闻言,诧异中又带了几分了然,虽然面上并没有表现出来,王眉却在他的眼睛深处中看到一丝懊恼——这便足够了。 “阿眉已经与一位道长相约明日,于乱葬岗碰面。随后,阿眉会随那位道长北上。” 果然,提到那位道长,对面老和尚的面目更趋于平静,可是其微微紧绷的下颚,还是暴露了他口内牙齿紧咬的秘密。 “不知,主持所说北上,可是同样的方向?” 王眉仿佛没有看到主持的小动作,只是口气略带好奇。 同样的方向?!当然是同样的方向!不仅是方向相同,他们想去的地方都是相同的! 主持心内咆哮,但是面上却依旧淡定,他劲力控制着手指捻压念珠的速度,说出的话也是一如既往的平稳: “道门之事,我佛门自是不太清楚。老衲只是受了晋阳崇善寺主持之托,带女郎前去晋阳王家家庙一叙。” “晋阳王家?” 不知怎的,主持听到王眉的声音,本能的心下一跳——对方明明是平静甚至带了几分欣喜的语气,为什么他却听出了一股狠厉的味道。 他再次抬眼看去,想要确认自己的感觉,却只见王眉一双凤眸亮晶晶的,仿佛是集了向往,期待,思念为一体。哪里有他刚刚听出的狠厉? 主持心内不由苦笑:明明不过是一个不到及笄之礼的小姑,怎么会想那么多?看来果然不可做亏心之事,即使,这是为了度更多的人…… 就在主持沉浸在更深一层的心事之前,王眉的声音再次响起: “若是这样,那还真是可惜了。原本,我与阿母,便是商量在晋阳碰面的。大师,我阿母的尸身,可还好?我昏睡中,梦见有人和我说,他会帮我安葬阿母,可是真的?” 原本听到第一句,主持张张嘴想说的话,却被王眉一连串的问题堵了回去。他掩饰性地润了润唇,而后才道: “然,是一位姓蒙的壮士将你送来的。王夫人也已经入土为安了。” “这样,我就放心了。”可以安静地看你们互相斗个你死我活而没有后顾之忧了。 老和尚没想到王眉只说了这样一句,连问那蒙姓壮士一句都没有,便再次闭上了眼睛,显然不愿意再多说,可是他此时却不甘心就这样离去了。 在知道那道士已经先一步和她相约北上后,他是无论如何无法做到眼睁睁的看着,却什么都不做的。只不过此时,他还不能操之过急…… 和尚像是想到了什么,低低念了一声佛号,便起身向外走去了。 屋内的床榻上,王眉睁开眼睛,看着高高的屋顶出神,谁也不知,她究竟都想了些什么…… 第一百七十四章 赴约 第三日的清晨,王眉站在蒙篆为母亲和王家其他人立的墓碑前,看着旭日渐渐东升,心里的念头越来越清晰——她要报仇,要杀了夏侯景,在佛寺的保护下,杀了他。 虽然有些难,但是她心里已经想好了计划。虽然老和尚没有转达,但是她从醒来就知道蒙篆给她留了印信,正是当初她给了沈暗云的那种,能够彼此联系的树叶。 两人约定在北地相见,而这期间,便是她布局一点点实现的过程。 金乌终于最后一跳,完全露出了璀璨的面容。同时,王眉身边一阵风过,那个面目猥琐的道人便你出现在了王眉身前三步的距离之外。 “不错,你还算准时。” 那道人挠了挠自己头上散乱的道髻,说道。 “既然已经答应真人,阿眉自是不敢失约的。” 王眉言辞谦卑,显然令那道人很受用。他面上的表情略松,对她满意地点头道: “只要你不耍花招,这一路上跟我平平顺顺到达北地,你私下里的那些活动,我是不会管的。” 这倒是一桩意外之喜。这样一来,她对付夏侯景的计划,将会更容易施行。她深施一礼,言语里的多了几分真心的谢意: “阿眉一路定当尽力跟上真人脚程,不敢拖累。” “好了,废话不要多说了,我们现在便走吧!” 那道士当先一步,向前走去,却丝毫没有腾云驾雾的架势。看出王眉一脸的疑惑,那道士面上没有丝毫尴尬,反而给她普及起了修者的常识: 法修到达融合后,方可开始御物而行。筑基期的法修能够运用法器,开光后能够开始以温养法器,融合后,方可御物,在法器与自己身体内的灵气之间构筑桥梁。 到了金丹后,方才会又丹火可以炼器。法修的本命法器,几乎都是自己炼成的。而丹火品相如何,更决定了法修本命法器的品质。 而丹火的修炼,要在可以开始温养法器的时候就特意锻炼自己的丹田,丹田内能够承载的法器越是高级,能够吸收到自己身上的灵气越多,那么丹田和经脉也会被扩展得越宽广。 丹田宽广,经脉通常,这在凝结金丹时候所能使用的灵力便会比一般人要凝实得多,其内蕴含的法力也会多上很多,同样的,其后以金丹催发的丹火就会更加精纯。 所以虽然开光后,法修理论上就可以御物了,但是每有人会那么纯,那么早的就绑定法宝,只为了能够提前一个小阶可以御物飞行。 王眉一边跟着道士前行,一边听他讲这些关于修炼的事情,一时间对于法修的一些壁垒和境界了解得更加透彻起来。 听过道士的讲解,王眉不得不感叹,有师门的人,就是比她这种散修要好上很多,至少有一个师父在修炼一途上可以传到授业解惑,有时候前人的一句解释,就能让她省了几个月的苦修,甚至是几年的感悟。 这样的机会并不多,所以见道士并没有藏私,王眉也顺势问出了很多萦绕在心底的问题。虽然她按照星斗精要修行的体系明显与现在修者的等级分化不同,可是却并不影响她对于道的理解。 其实感叹的并不仅仅是王眉,同她走了一路,道士心底也在不断感叹,若不是这小姑的身份对北地的那处宝藏而言太过特殊,他是真的有心收她进入门下。 虽然她目前的很多想法还很幼稚,但那不过是因为这小姑一直无门无派,见识浅薄的原因,若是有一个良好的土壤,这小姑的成就,恐怕不会就在他之下。 有了这层惜才的感悟,道士对于王眉的问题回答的更是认真。 一问一答间,两人都没有发现,他们竟然已经徒步穿越了建康城外的一大片树林,展现在他们面前的,已经是一座破烂的城郭。 “眉小姑,你的模样太扎眼了,还是换一身装扮吧。” 一路的攀谈,已经成功让道士的称呼从“女娃娃”转变成为了“眉小姑”。 “遵真人命。” 王眉手上掐诀,口中念念有词,道士之前传给她的一个小小的敛息决便被她使了出来,而后她再用神识在自己身体外面布了一层结界。 修为比她低的人,此时看到的王眉只是与那些丧失家园,衣衫褴褛的平民没有了任何区别。甚至,连脸上风尘仆仆都一致无二。 道士眼中闪过今日不知道第几次的满意,敛息决不过是他顺口一提的一个小法术,没想到这小姑竟然这么短的时间内便能用出来,这比他那师兄用心培养的弟子天赋不知高出几倍来。 只可惜…… 道士不再多想,继续前行,却在城门口被一个城守拦住: “这位真人,南充已经禁止道家子弟进入,请您另投城郭吧。” 王眉看了看已经西沉的红日,怪不得佛家寺院你如此维护夏侯景,看这架势,将道教撵出南朝,只不过是早晚的事情了。 她看向邋遢道人,等待他的决定。那道人似是早就料到这一辙,也没有再多说什么,他只是裂嘴一笑,声音里是掩不住的骄傲: “不过是小小一个南充,也想拦住道爷的脚步?呵!” 最后一声冷呵,王眉竟直接感觉到了时间的停滞,她一个晃神,自己已经置身在南充城内,她敬畏地看着身旁的道人,时间静止的法术,即使王眉没有常识,也知道绝不是小打小闹的术法,如今竟然被道人这样举重若轻的施展出来。 这道人的来路,恐怕并不是他自己所说的那样,荒山小观那么简单。 “怎么,眉小姑对老道的这个小术感兴趣?” 道士小眼一斜,一脸猥琐的表情完全和路边调戏良家妇女的破皮没有两样。 “若是道长肯教,阿眉定是肯学的!” 王眉也不客气,直来直往地回答道。道士原本想要奚落王眉的话,就这样梗在了喉间,随即,他又哈哈笑起来,面上没有一丝不悦,反而心情极好地道: “哈哈,你这小姑也是恁的有趣。好吧,等我们进了真正的南充,找个安全的地方,老道再给你上一课!” 言毕,他手中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拂尘一甩。 ? 第一百七十五章 释君白的邀请 一道肉眼难见的光束打在对面客栈的招牌上,王眉面前的景色便是一阵模糊,再清晰时,已经换了另外一副模样: 原本人来人往的街上,此时只有零星的几个行人,却是穿什么的都有,梳什么样发髻的也都有。最奇特的,王眉还看到有人穿着商时的衣服,盘着商时的发髻。 那人见王眉看去,很是凶神恶煞地一瞪眼,却在王眉不好意思地扭过去时,露出一个恶作剧得逞的笑容。 “哈哈,小娃娃果然还是小娃娃,南充这处坊市,并没有邪修,一般修者之间都不会轻易动干戈,那人不过是逗弄逗弄你罢了。” 道士哈哈一笑,再次给王眉普及了常识后,深深吸了一口气,面上露出一丝惬意,王眉这才注意到,他们所处的地方,其内的灵气比在外面要浓上很多倍。 道士一脸享受地凭空躺了下来,就以这么悬在空中的姿势对王眉疯疯癫癫地道: “你闻闻这灵气!这才是修者该生存的地方!!那凡人生活的地方,我竟然能够生活了那么多年,老道自己都佩服自己!哈哈!!” 道士的一脸陶醉,标新立异地悬浮当空,引得本就不多的路人纷纷侧目。 他们二人此时正站在一座三层高的楼前,在大门口却是站着两个青衣小帽的伙计,此时也好奇地打量着这两个突然出现在坊市大街上的陌生人。 王眉有些好笑地看着眼前这个卖弄起来的道人,却不得不承认,她对这个坊市好奇极了。这里的牌匾仿佛都是活的一样。 前方的熔炼铺子门口一面迎风招展的旗帜上,一口铁锅仿佛是活了一样,从里面不断倒出红褐色的铁水,而后那铁水就在旗帜上形成了一把一把的飞剑。 左侧的一家明显是卖药的店铺,其牌匾上竟然没有一个药字,反而端坐这一个人,只要有人登门,那牌匾上的小人便仿佛受了伤,吐出一口血,然后拿出一个小玉瓶,倒出一粒澄黄的药丸,吞下后,竟然马上又生龙活虎地打了一套拳。 王眉略带新奇地一路看下去,卖灵药的,卖法器的,卖灵兽的,甚至还有卖机关傀儡的,五花八门,令一向自诩见多识广的王眉看得目不暇接。 “你这小姑,走路便走路,这样东张西望太丢脸了!” 终于,道士张口阻止道。他虽然喜欢吸引他人目光,但是不代表他喜欢别人用戏谑嫌弃的目光打量自己。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王眉心下一讪,面上却没露出一分。她随即目不斜视地随着道人前行,既不问去路,也不问前途。 道人也不多做解释,只是带着她七拐八弯地,最后停在了一片砖瓦整齐的小四合院前。 随后,道士手中青光一闪,一张用不知道什么动物血写成的符箓便出现在他手中,他轻喝一声:“去!” 那符箓竟然就这样黏在了院门上,衔着门环的铺兽突然发出一声狮吼,紧接着,便像活了一样,一道黄光蹿上天际,化作一只铜狮,直奔道士冲来。 道士却不动不摇,就那样悠哉悠哉地等那铜狮附上自己的身体,铜狮的吼叫声逐渐弱了下来,就在铜狮的吼叫彻底消失的时候,院门打开,从内跳出了一棵人参模样的童子: “师父师父,你回来啦?” 道士见到这童子只是眼睛一抽,没有多说什么,示意王眉跟上。自己率先一步迈进了门内。 这四合院并不太大,只有东西两间厢房,以及一间坐北朝南的正房。 “眉小姑,我们先在此地修整两日,随后继续北上。” 分宾主入座后,道士通知王眉。 “那么,眉可否入南充城一趟?” 闻言,道士的三角眼一眯,嘴角咧出一个难看的笑容,他随即又想到了什么,便点头道: “让我这娃娃跟着你,它知道如何进出坊市以及这小院。” 知道对方不可能放任自己离开,不加任何眼线,王眉点头表示接受。随即便也不多逗留,带着人参娃娃便出了道士所在。 她先是拿出与蒙篆联络的树叶,放出一缕神识,告知蒙篆自己如今所在,随后,她刚想拉着人参娃娃出坊市,便听到熟悉的一声佛号: “阿弥陀佛,没想到在这里遇见女施主。” 王眉扭头看去,竟然是那日将萧博远带走的释君白,此时释君白依旧一身白色的袈裟,俊美的面容完全看不出他的年岁。 他从一家铁匠铺内走出来,见到王眉仿佛只是一种巧合,但是王眉本能地感觉,一切并没有那么简单。 “女施主可有空闲?老衲想要请女施主喝一杯茶如何?” “呵,我倒是不知,何时寺庙也有如此多的结余了?”王眉眼角一挑,说出的话不带任何委婉,自从在建康知晓了佛门对于夏侯景的支持,便注定了她与之难以两立的宿命。 “修者之间所用灵珠、灵石恰巧产自东洲。老衲所在佛寺,正巧有灵脉一条,施主不用担心老衲破费。” 释君白却仿佛没有看出王眉的敌意一般,依旧温和地解释道。 “可惜,王眉终究一尘世俗人,却没有和出家人喝茶的心情。” 不欲与其多做纠缠,王眉说完后,转身便走,却被释君白下一句话缠住了步子: “难道,小姑不想知道慈远之事了么?” 慈远,是萧博远出家时候被赐予的法号。 武帝笃信佛,每一个萧家子弟,在出生后百天内,都会被送入护国寺,请其主持方丈为其祈福赐号。 “你要谈什么?” 王眉凤眸一眯,口气冷淡地问道。 “小姑,请。” 释君白却不答她的问话,只是做出了一个请的姿态,随后便率先一步迈向了不远处的修者酒楼。 直到两人在酒楼内临窗的位置坐下,释君白才略带笑意地看了一眼跟在王眉身边的小娃娃,道: “这人参娃娃,也是恁地碍眼。” “彼此彼此,就像我看你一样碍眼!” 他话音一落,道士便凭空出现在了娃娃身边,自顾自地坐在了王眉一侧空出的长凳上。 第一百七十六章 打脸释君白 王眉稳稳坐在酒楼临床的座位上,看着释君白与道人之间唇枪舌剑,就“夷夏论”(注1)辩得不可开交。心底下却不由一笑——这修者与凡人的区别又在哪里? 不论是到了哪,都要有自己的阵营,不论是佛还是道,不论是南还是北,人总要有自己的立场和信仰。 只不过,她目前无家也无国,能够暂时超过一些罢了。她的目光望向坊市进口处,那里此时正是一阵模糊,一个高大的身影便出现在了原地。 许是感受到她灼灼的目光,蒙篆抬起头,向着她的方向看了一眼,随后状似平常地移开了视线。 王眉这才扭头看向依旧辩得火热的僧道二人。 “这位大师找眉上来,是要告知阿远的近况?” 她这问题来的突兀,令已经被道士论调激起火气的释君白骤然冷静了下来。他今日是来带王眉离开的,萧博远不过是他抛出的一个饵罢了,只不过如今当着道士,他是无论如何都达不到这目的了。 “慈远已经回到寺内专心悟道。” 他斟酌了一下,抿了一口灵茶后,继续道:“慈远如今已经是我法华寺内主持的座下弟子,女施主不必再担心他的生死。” 虽然知道这并不是对方的本意,但是能够听到萧博远安好,王眉还是松了一口气,如今萧氏嫡系族人,能够自由自在活着的,五个手指都可以数过来。 提到这里,她不禁皱眉想到另外一种可能,一种将夏侯景置于死地的可能。 也许是见她眉头紧皱,眼神放空,释君白又道: “他既已身在佛门,俗世之事便不必打扰慧远了。” 他这话音一落,王眉却冷笑出声: “佛门果然是个清净地,助纣为虐地杀了他人父兄姊妹,如今只一句佛门清净,便可以让对方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这买卖倒是与夷人下马保镖,上马抢劫的作风一致,都一样的不要颜面!” 她这话说的不留一丝余地,更将夷夏论中的某些观点扭曲,犹如一把尖刀捅向释君白,偏偏又结合了王眉亲眼所见的经历,令释君白有口难言。 他似是梗了一梗,最后才状似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正要念一句佛号说些什么,却不料王眉直接起身,以王谢士族一贯的目中无人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嘴里的话却是高声对着旁边一侧邋遢的道士讲的: “这茶水既然已经被不干不净的东西碰了,王眉虽然鄙陋,却也不愿意同流合污,道长,王眉先行一步。” 说罢,头也不回地向楼下走去,其形色匆匆,仿佛真的有不干不净的东西在她身后追赶一般,而她自己,自是躲之唯恐不及。 释君白拿着茶杯的手不禁一抖,在周遭看过来的戏谑目光里,他狠狠咬了咬牙,深吸了好几口气,刚要跟对面的道士说话,揭过这一茬,却不料,那狡黠的道人面上露出讥笑,以更大更夸张的声音叫道: “小姑息怒!!等等道人!!穷乡僻壤来的教宗,您能指望他们有多高的修养品德?!小姑要求过高了呀!!” 说完,也不管释君白越发青白的脸色,施施然地从原地消失了。只留下释君白独自凭栏而坐,手中握着的茶杯片片碎裂…… 王眉离开茶楼后,便三拐四弯地回到了道士的小院。今日她能这样言语侮辱释君白,而后还能全身而退,不过是借了道士的势,而她已经看到了蒙篆的身影,也就不再着急出去和蒙篆碰头了。 “你这小姑今日骂的痛快!当浮一大白!哈哈!” 道士的声音从院门口传来,声音中满是快意。王眉站在檐下,深施一礼。 “还不知道长道号。” “你便称呼我张道人就是了!” 张道人今人心情颇好,一直以来,他与释君白都是势均力敌的辩论今日竟然因为这小姑的口舌之利一面倒,仅仅想到那慧皎和尚脸上青白交错的模样,他便觉得甚是解气。 顺带着,看着这个南朝娇滴滴的士族小姑又顺眼了几分。谁知,站在廊下的小姑竟然又行了一礼,对他说出一句令他更加震惊的话: “不知张仙师可有意灭佛兴道?” “你这小姑人不大,口气却不小!” 张道人先是被王眉说的这四个字小小惊了一下,随即又咧嘴一笑,嘲讽着说道。灭佛兴道?! 说得容易,自从佛教东来,道家几次想要灭其气焰,寇道人更是在北地说动了魏太武帝坑沙门,毁佛像,可是到了今时今日,南朝的佛寺却依旧香火鼎盛。 眼前这小姑看上去还未曾及笄,竟说出这样的话来,怎让他不觉荒唐? “张仙师,若要灭佛,单单只灭了佛教寺庙,是没有用的。要想断浮萍,需要挖其根。” 王眉的这一句话,像是一盆冷水骤然浇在了张道人的头上,他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不过自己肩膀的小姑,他如果没有理解错,这小姑竟是要他直接灭了南朝?! “哈哈!!狂妄稚子!!!!” 那道士骤然大笑,言语间的疯癫之意再现。王眉却没有再多置喙,只是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 “夏侯景一跛***怎可堪天下大任?!!” “哦?!” 张道人见她竟然给自己分析起了南朝的局势,顿时,刚刚升起的兴致便弱了下去——政治这个东西,他不关心。 看出张道人兴致缺缺,王眉嘴角微挑,直接说出了令张道人极其动心的句子: “夏侯景在位,南佛便不会被废。若夏侯景失势,新一任南帝尚道,北地再剿妖僧,不知到时,天下格局又会是如何?” “你这小姑!!哈哈!!哈哈!!!天助我也!!!你这小姑到是越来越让道士刮目相看了!!!” 张道人突然仰天而笑,王眉知道,对方此时依旧对自己所言不报信心,可是,她只要对方不反对,便足够了。 于是,她也微微一笑道: “眉与仙师打一赌,三日内,夏侯景必立太子为君,一年后必废太子而自立!” “哦?这个赌局有意思。”张道人眼睛中精光一闪,上挑的三角眼眯了又眯,随即戳穿王眉道: “你这小姑,说白了,不过是想要多活些时日罢了!” 第一百七十七章 认可 “你这小姑,不过是想要多活些时日罢了!” 张道士的话一落地,王眉便轻笑出声:“道长终于说出要王眉如何才能帮忙了。” 听到她这话,张道士脸上一红,竟然被这小姑套出来了北上的目的,王眉却并没有在其上都纠缠,没等张道士说什么,便又提出一问: “既然道长需要王眉这身血肉去开启宝藏,那么,这时间可有限制?” 这个问题她早就想问了,虽然她有把握即使自己不在,蒙篆也会依照自己的计划将夏侯景杀死,可是,不能看到奸贼身首异处,多少令她感到遗憾。 能够修炼到高阶的修者,必然都是天性聪慧之徒,张道士之所以会被王眉套了话去,也不过是因为他之前小看了王眉,此时王眉这样问,他很快便猜到了对方的想法。 这一路上,这小姑让他越开越顺眼,他倒是也不介意告诉她一星半点儿的真相: “十年内便可。” “足够了。” 听到十年,王眉露出几日来第一抹真心的笑意。打听到自己想要知道的,王眉再次开口: “十年内,足够王眉助道长将这佛门灭掉了。” 她这话说的轻巧,却令张道人甚是吃惊——这小姑哪里来的自信?!能够将百年来,道教众多前辈都没完成的事做成?! “道长现在想必是不会相信阿眉的。” 王眉见张道士一张脸上的表情从不可置信到讽刺轻蔑,却依旧不急不躁,她的声音一如往常般冷静,语调也一如往常般坚定,只是内容却令张道士内心忽然澎湃起来: “不过也没关系,只需要五年,阿眉便做给道长看一看,这天下是佛,还是道!” “哈哈!!你这小姑有意思!!真有意思!!!也罢!!不过是五年,老道闭关一次也不止这个年岁,便让你这小姑放手搏一搏,也没什么。不过……” 张道士故意拉长了声音,想要看看对面这小姑的反应,却不料对方没有丝毫的急躁,反而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处,一双凤眸安然地看着自己,仿佛真的不论自己说出什么,她都不会变了颜色一般。 “哼!” 猫戏弄老鼠,其实还是想要看到老鼠惊慌失措的模样,可是,一旦老鼠永远一副坦然的模样,作为猫,也会觉得很无趣。所以张道人不满地哼了一声后,才继续道: “不过!你不要指望道士给你什么帮助!你想要灭佛门,可是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的!” 听张道人如此直接地将责任撇清,王眉面上没有一丝恼怒,一丝失望,反而理所当然地道: “这是自然,仙师能够允阿眉再苟活五年,已经是恩德了。” 她笑着说这话的时候,没有一丝一毫的勉强,那真诚的态度,饶是张道人一辈子无所顾忌,此时也是脸上一红,再次冷哼一声,进了屋子。 王眉目送他离去,正准备也回到屋内的时候,那人参娃娃却颠颠地跑了过来: “小姑!小姑!!” 对着这白白胖胖的人参娃娃,王眉却做不出冷面,她蹲下身子,与娃娃眉目齐平,而后才问道: “怎么?” “今天晚上坊市有拍卖,师父让把这个给你。” 白白胖胖的小手里,赫然躺着一块青铜做的令牌,旁边还有一个小巧的储物袋。 “这是什么?” “令牌是入场令,储物袋里面有一些灵石,你可以用来花费。” 人参娃娃一本正经地给王眉解释道,说完,自己却先笑了,露出白胖脸颊上的两个小笑涡。 “好,谢谢你了。” 王眉摸了摸人参娃娃头顶的红花,逗得它咯咯一笑,随即又跑去院子里自己玩了。看了看紧闭的正屋大门,王眉缓缓弯下腰身,真心实意地行了一个晚辈礼。 —— 夜,来的很快。仅仅几个循环,玉兔便取代了金乌,挂在了枝头。 屋内,王眉结束最后一轮修炼,停下吸收星辰之力,随后,在自己身上布下一层神识结界,她今夜要去听说已久的拍卖会涨一涨见识。 在葫芦界里,她就听郑墨讲过关于拍卖会的事情。据说很多稀有的材料、法器、丹药甚至是功法、灵兽都能在拍卖会上找到。 当然,其价值也自是不菲。提到价值,王眉自然就想到了张道人给她的那个小巧的储物袋,其内有一柄飞剑,十块泛着幽幽黄光的灵石,还有一本疑似修者常识的竹简。 王眉不知道的是,这是张道人所在的天师道,每年都会给新入门的弟子配备的一套基础资源。 如今这一套被张道人送出,而王眉也确实手下了,其实也就是间接的承认了王眉是他门下弟子的身份。 但是,张道人以为王眉懂得规矩就没提,王眉却是真的什么都不懂,也就没问,两人本也都是随性之人,只是这世间,无规矩不成方圆,这一点点毫厘之谬,竟成为了日后一个大乌龙的起因。 只是如今说这些都还尚早,王眉今夜的任务就是要去这坊市的拍卖会走一遭,将那储物袋放入怀中,她再次检查了一下自己神识布下的结界。 一切无误之后,才推门而出,月色下,一个高大的身影却已经等在了巷口。 人影听到脚步声,扭过身来,半睁的虎目,高挺的鼻子,以及被胡子掩住了的嘴,都令他看上去极其凶悍。是南朝最不受欢迎的男子类型。 可是就是这个最不受欢迎的男子,在葫芦界中帮了她一次又一次,救了她一回又一回,甚至替她完成了埋葬阿母的孝行,是她王眉今生最信赖的伙伴。 她疾步前行,很快便站在了蒙篆的对面: “阿篆,你一切可都安好?” 虽然两人一直以树叶传递神识,可是王眉真正站在蒙篆面前这一刻,还是忍不住问出了这样一句废话。 “阿眉不必忧心,篆一切安好。” 蒙篆抬手揉了揉王眉的发髻,就像在葫芦界中,两人相依为命的那段日子一样,她是他一直需要照顾的阿妹,他是她信赖依靠的阿兄。 淡淡的暖意在王眉心底流淌,这辈子,能够有这样一个倾心相交的挚友,夫复何求?! 第一百七十八章 万宝阁 今日蒙篆等在这里,也是王眉安排的。既然已经与张道人说开,那么她和蒙篆碰面,也就没有了什么顾忌。摊开自己的一张底牌,就算是王眉给张道人亮的一点诚意。 虽然她心里也清楚,恐怕蒙篆的修为看在对方眼里也算不上筹码。 “我们走吧,今天有一个拍卖会,我想去见识一下。”王眉对蒙篆道。 “信件都已经送到。只不过两家的反应,还真的是有所不同。”蒙篆并肩与王眉走在依旧灯火通明的街上,一边走,一边说着之前所做的事情。 “哦?让我来猜一猜,萧绎恐怕赠了你五百金,而羊家却只是将你扫地出门,可是?” 王眉按着袖口的手指弯了弯,而后便笑眯了眼。 蒙篆却是一副见了鬼的模样,他素来知道王眉聪慧,毕竟她少慧之名远播,但是仅仅凭自己开场的一句话,便已经猜到了自己的所得,还是令蒙篆震惊。 看到他一脸惊讶的模样,王眉却笑出声来: “阿篆,你何必吃惊?萧绎此人,我从小便识得,若说文韬武略他做不到,但是书还是读过几本的,帝王心术还是多少懂一些的。给你钱财,不过是想招揽我们,至于他的真实想法,呵呵……不过是四个字罢了。” “四个字?” “争权夺利罢了。” 蒙篆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紧接着又听王眉道: “至于羊家,我想他们现在应该已经开始准备要杀掉夏侯景了。毕竟夏侯景的夫人,可不是自愿下嫁的,而羊大人,也是死在了他的手里。” 看蒙篆依旧一脸懵懂,王眉继续解释道: “目前的小羊大人,也不过是在等一个机会罢了。夏侯景多疑,若是他们与来历不明的你见面,恐怕第一时间就会被夏侯景灭族。呵,他夏侯景入建康后,可不会因为一个女人手软。” 想到当初繁华富庶的建康已经变作了一片荒死之地,蒙篆深有感触地点了点头。 看他应该已经懂了这里面的门道,王眉也不再多说,两人此时已经到了一片高门大户密集的院落群中。 王眉按照储物袋里面竹简所说,手中掐诀,打在令牌之上,那令牌上白光一闪,现出一张地图来。 地图上有一个红点,象征着持令者,浅蓝色的线路,是他们要走的方向。 这地图仅仅有方圆一里内的路程,随着王眉和蒙篆的移动,那地图仿佛也是活的一般,竟然自动扩展出前路来。 而蓝线七拐八绕,很快,两人便迷失在了这迷宫一样的院落群中,这样走了大概半个时辰,眼看已经月上中天,王眉和蒙篆才在一座金漆的大门前停了下来。 说来也奇怪,金色的大门在黑夜里,月光的照耀下,应该早就被发现,但是知道王眉蒙篆二人走到门前的台阶之上,才发现这门竟然就在眼前。 “阵法。” 两人心中同时冒出这样的一个词。没等二人深究,金色大门发出“吱呀”的声响,从里面飘出来一张黄色的符箓,王眉刚想用手去接,那符箓便向上一飘,随即一个男女莫辨的声音便从符箓中发出: “客人安好。由于拍卖会人数众多,为了客人的安全,请您在大门前的下马石后找到面具和斗篷穿戴上。此二物乃我万宝阁炼器大师所炼,可防神识探查以及一切跟踪手段。” 王眉和蒙篆对视一眼,按照那声音所说,在大门右侧的下马石后,果然找到了两件驼色的斗篷以及两个白色的面具。 显然,对方已经知道了自己是两人前来。仅仅这探查的手段,王眉便在心里给这万宝阁一个较高的评价。 “进入拍卖会,需要持万宝令,一位持令者可带一位仆从进入。请客人于光柱内出示万宝令。” 声音一落,从符箓里再次出现一束黄光,王眉将一直握在手里充当地图的令牌放入,便见其上红光一闪,随即发出“哔”的一声,那符箓便道: “查验完毕,地字厅,前排丁辰位。客人请从此门入厅,随后会又机关兽带您入场。” 而后那黄光一收,万宝令就再次回到了王眉的手中。而后那符箓似是完成了任务,竟然就在王眉面前自动焚毁,不留一丝痕迹。 “这万宝阁还真有一些门道,这样一来,恐怕没有人能知道谁是谁了。” 蒙篆低声在王眉耳边道。他出身的那一界也同样有这样的拍卖会,对于保密的流程,他并不陌生。只不过以符箓传音的,也算是少见的大手笔。毕竟,制符可不是什么容易的副业。 “想必,从这令牌开始指路时,我们便入了别人的控制范围了。”王眉却皱了皱眉道。 见她似乎并不明白这里面的规矩,蒙篆继续解释道: “这是肯定的。但凡拍卖会,其内总会有一些好东西,而拍下来的人自然也会成为别人眼中的肥肉,在拍卖会内部,这些人是要被保护起来的,作为主办方,通常都会有相应的措施。” 王眉想一想也明白了这其中的意义,便点了点头,率先走近了金漆的大门。一进入大门,空间扭曲感瞬间令人头晕。幸而王眉已经不是第一次走入小型传送阵了,葫芦界里的轮回门里,罡风要比这种扭曲感更危险。 当五感恢复正常,王眉已经站在了一处极度空旷的巨大炼丹房内。围着中间巨大的丹炉,一排一排摆放着鸡翅木的屏风。 这屏风也是一种法器,王眉探去的神识,竟然被柔软地弹了回来,且未损失分毫。显然,这也是拍卖场为众人安全所做的一种防范。 王眉到的时候,屏风后已经有了大概两成的客人。等蒙篆同样传送过来后,一个非人的声音在两人身旁响起: “客人您好,我是丁辰号的接待者,九号。您今晚在此有任何疑问,都由我来解答。” 王眉看去,正是一侍者打扮的男子,只不过,它略显呆滞的神情暴露了它机关傀儡的身份。 “这里是今晚拍卖的几件物品。客人请过目。如果您有什么需要拍卖的,也请交给我,我会替客人送到鉴宝处鉴宝。” 王眉和蒙篆被九号带到写着丁辰字号的屏风后,九号便递上了一份单据。 而这单据上的一个名字,却令王眉的瞳孔缩了缩。 第一百七十九章 巫骨木 九号递上来的单子是按照拍卖的顺序写成的。最上边的第五行赫然写着三个字“巫骨木”。 王眉其实接过单子也不过就是想要长一长见识,没想到她刚看到这三个字,神识里虎面的声音便传了出来: “主君,巫骨木。” 以虎面那个慢半拍的性子,能够在这个时候适时提醒,可见这巫骨木的重要性。 “怎么?”王眉顺势问道。 “巫骨木,可炼骨,主君如今筋骨并不强健,虽然有阴阳二气打通经络,但是筋骨却依旧脆弱。属下有配方,可炼筋骨,巫骨木为其主药。” “我明白了。” 王眉点头,示意明白了虎面的意思。这巫骨木看来她必须拿到了。可是,以她如今的身家…… “这巫骨木可是稀有之物?”王眉压根没有踏足过修者的世界,对于这些常识自是没有任何概念,幸而蒙篆此时就跟在她身边,对于炼体,恐怕虎面所知都没有蒙篆多。 听王眉问巫骨木,蒙篆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怎么?阿眉你要炼体?” “嗯。”王眉也不隐瞒,点头承认道。 “这巫骨木虽然不算稀少,但是采集却很是费事。之所以叫做巫骨木,便是因为这木头最初是长在人的骸骨之上的。若是生前修为越高,其品质越好。” 蒙篆又点了点单子上,巫骨木后面写的小字,说道: “你瞧,这里写着三百年,凡品。三百年的巫骨木,按道理来说也算是稀有了,可惜,却是一个凡品。也就是说,这木头不过是吸收了普通人骸骨内的精气长成的。即使是三百年,也不会定太高的价钱。” “这巫骨木的起价是多少?”王眉扭头问一直站在身边没有出去的九号。 “巫骨木,三百年,凡品,三十中品灵石起价。” 三十中品灵石?王眉不禁内心一沉,她的储物袋里不过是十块下品灵石罢了。一块中品灵石相当于百块下品灵石。这三十中品灵石,便是三千下品灵石。 王眉虽然面上不显,对她却已经相当了解的蒙篆怎么会不知道让她为难的是什么。于是他开口道:“你刚刚说你们这里也可以寄卖?” “是的。” “既然这样……”蒙篆刚刚想要掏出什么,王眉打断他开口道: “既然这样,你拿着这个去鉴定一下吧。” 王眉手中黑光一闪,一个朴实的木盒便出现在了她手中。蒙篆见此,也不再坚持。如果这小木盒内的东西还是不够,他再想办法就是了。 “客人请稍等。”九号的声音没有任何欺负,如同一般的修者一样,稳稳捧着王眉给的盒子消失在屏风之后。 蒙篆没有问那盒子里是什么,以他对王眉的了解,若是没有把握,她也不会拿出来。只不过他心底还是又一丝好奇,毕竟王眉从葫芦界出来,除了一柄赤霄剑,几乎没有什么战利品。 “那个是我之前随便凝的一点儿小玩意儿。” 没想到,王眉却主动开口解释起来,蒙篆再一次吃惊——随便凝的小玩意儿?随便?凝?难道,她没有用炼器炉就凝炼出东西来了? 他心里这么想的,也就这么问了出来。 “炼器炉?是中间立着的那个么?必须有吗?” 没想到,王眉听他问,却指着会场中间的巨大丹炉,一脸认真地反问回来。蒙篆脸上一僵——怎么忘了,对面这位,是没有一丁点儿常识的修者…… “丹符器阵四项,炼丹炼器通常都是由火提炼出精髓,除了已经能凝出丹火的金丹修者,大部分修者都需要丹炉或者器炉来提纯材料。中间立着的,看样子应该是丹炉。” 见王眉一脸认真,蒙篆不得不再次认命地肩负起普及常识的责任。 “符和阵就不需要了吗?” “符箓需要符纸、符笔以及符墨。不同的阶段也有不同的讲究,而阵法,我就不知道了,毕竟这世上的阵法师太过稀少了。” 王眉听完,很认真地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这时场面一静,在中间巨大丹炉上的盖子飞起,随后在众人的目光中,从丹炉之中升起一个黑石做的台子。 随着台子缓缓升起,一个身穿白裙的女子冷冷地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她檀口轻启,声如黄莺: “各位修友有礼了,今日万宝阁的拍卖由小女子主持。各位已经拿到单子,在下也就不再废话了。第一件拍卖品:万金锣。此锣由玄金炼成,是金属性攻防一体的初级法器……” 女子的介绍详尽,却没有过多的啰嗦。在介绍了这件法器的基本功能后,她直接上手,为众人演示了起来。 只见巨大的金锣在她手中滴溜溜地一转,便骤然变得一人多高,随后女主掩在袖子里的手势再变,这金锣便将她护在了其后。 不知什么时候,在黑色台子的另一端出现一个老者,那老者手中不断放出攻击,击打在金锣上,发出“咣咣”的巨响,形成的音波,再次向老者反弹回去。 其后的女子却安然无恙,反而是老者的护体灵光受到自己攻击的反噬,不停地发出耀眼的光芒。看到这一幕,屏风后骤然响起嗡嗡的讨论声,想必是这金锣攻防一体的属性,令很多人动了心。 “现在,请各位出价,万金锣,起价十块中品灵石。每次加价不得少于一块中品灵石。” 就在众人都起了心思的时候,台上的女子再次开口,将价钱公布于众。顿时,从屏风旁边的机关傀儡口中,一个一个的价钱爆了出来。 王眉的心思却没有在这金锣上。金锣虽好,但是其反射的音波只能用于直线上的攻击,对战之中,怎么可能有人傻傻地等在那里被反噬。 更何况,那女子介绍的时候,也没有介绍这金锣所能承受攻击的上限……她如今所有的注意力,反而都聚集在了九号消失的方向。 最后,那万金锣以十九块中品灵石的价钱成交。也令王眉再一次地对巫骨木的价值有了一定的概念。仅仅是起价,便可以抵差不多两件初级法器。 “第二件,是一件玄纱衣……” “轰!!!” 台上女子的话被一声巨响打断,这巨响响起的同时,拍卖会所处的巨大厅室都晃了一晃。 第一百八十章 交易 台上的女子显然也被这变故惊呆,她不由同样向声源处看去。 只见原本宽阔的大厅一角此时已经坍塌,断垣残瓦外是一层又一层的黑暗,其后真实的模样显然是被阵法阻隔了起来。 就在众人都看去的这一刻,那些倒塌的房屋,竟然一一重新恢复了原样,就好像有无数工匠,将时间重新倒回,短短一炷香的时间,整个大厅便恢复了原本的模样。 这一手倒是漂亮。既挽回了刚刚房屋坍塌的尴尬,又展示了万宝阁强大的实力,震慑了在场的所有拍客。只不过,他们应该很快就会找来了吧…… 王眉心下暗赞一声,面上却状似认真地听着已经恢复了常态的女拍卖人冷冷淡淡地介绍着第二件拍品,只有微微上挑的嘴角显露出她愉悦的心情。 “这万宝阁的实力果然不寻常。” 蒙篆没有多想,只以为是某些大能一言不合出手,但是万宝阁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控制住局面,并作出相应的应对,也不容小觑。 如蒙篆这般想的人不在少数,以致于虽然刚刚众人都受到了惊吓,但是却没有一只出头鸟站出来讨要一个说法。 王眉抬手端起桌上沏好的灵茶,掩住眼中微微的波动——那些人应该来了。果然,两息后,遮挡着两人的屏风处,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紧接着,有些蹒跚的九号从屏风后转了出来,它原本干净整洁的侍从服此时缺了不少布料,甚至胸前有的地方还露出了绿色的金属。 它略带蹒跚地走向前来,手中依旧拿着王眉之前给它的,不显眼的木盒,一张口,声音却已经完全沙哑,甚至还带了几分破损的狼狈: “客人,我们掌柜有请。” 蒙篆闻言,略带好奇地看来,见到九号一身狼狈,又见王眉依旧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随即不知怎么想起了刚刚的那一声巨响,他本能的心下一沉,就要起身挡在王眉面前,沉声问道: “可是因为这盒子里的东西?” 那九号不语,只是看着依旧坐在原处的王眉,而对方此时刚刚将手中的茶碗放下。神情里没有一丝的慌乱。显然一点儿惧怕都没有。 “正是。掌柜的想与客人进行一笔交易,以地品五百年的巫骨木为定金。” 见王眉只是稳坐不动,九号后面操纵的人不得不咬牙将之前说好的条件先提出来。 “看来这笔交易我不做也要做了。”王眉似是露出一丝苦笑,随后站起身来,拍了拍蒙篆的臂膊,示意他让开。 “客人说笑了。”九号机械地说着客气话,但是却没有否认王眉所言。 “那就带路吧。” 示意蒙篆在此稍坐,王眉尾随着九号,出了遮挡神识的屏风小路,直直地向着之前坍塌的一角走去。 走出来才知道,这大厅也并非如同她之前所见那样敞亮,至少有四五个阵法折叠了其内的空间,如果王眉没有跟紧九号,而是自己私下乱走,很容易便会踩进折叠的空间内,到时候轻则重伤,重则尸骨无存。 走了大概一盏茶的时间,九号将王眉带进了一间宽敞的方厅,厅里是全然胡人的装饰。两张胡椅对面摆放,中间隔了三尺长的小桌。 王眉在右手处坐下,习惯性地闭目等待——这是她每一次参加玄谈之前的动作。不知怎么,此时却拿出来做起了样子。 不多时,不知从哪里走出一人,身材高大,身着胡服,脚踏胡靴,头上的胡人帽子甚至还坠着雪花,显然是刚刚从传送阵中出来。 “就是小姑寄卖的那珠子?” 他一落座,也不顾生意人一开始的寒暄,竟然就这么直接地问起来。 “若是掌柜的说的是那霹雳混沌珠,便是了。”王眉不卑不亢地回答,只是心里开始琢磨开对方的来历。 北人她见得不多,只在朝廷上见过其来使,当时的感觉便是对方身材彪悍,且行为粗鲁。如今看来人的架势,倒是有几分相像。 “霹雳混沌珠?这名字还真是霸气!哈哈!小姑不妨说一个价钱,你有多少,万某都要了!” 那胡人眼中精光一闪,说出的话却端得大气豪爽。只是他磋磨着玉件儿的左手却是加快了速度。 王眉垂下眼睑,神识内与虎面交流起来,得知自己若要炼体,出了巫骨木,还需要其他几种药材,除了有几味只有年份的要求,其他的甚至在凡人的药店甚至都可以买到。 详细地问了问药方,王眉心下明了。再抬头,就见对方一双眼睛略带急切地望着自己。 “掌柜想必也已经见过我交于贵阁的珠子了,讨价还价的事情,小女就不做了。小女这里还有三颗同样的珠子,定价一颗五千中品灵石。” 王眉毫不犹豫地报出天价,就见对方眉梢一颤,一双眼睛里狠色一闪,便悠悠地道: “小姑要价也忒黑心了些。这珠子虽然罕见,且其威力也还不错,可是五千中品灵石,都够在下买一件上品法器了。” “可是上品法器却不能给掌柜搏一条生路。”王眉仿似一点儿都没有注意到对方听到她这话时陡然发出的杀意,她只是看着对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 “更何况,这珠子的效用,并不止刚刚炸掉一角空间那么大。” “你说什么?!”这回,那男人再也不刻意作出老城的样子,他看王眉的眼神从震惊再到轻蔑: “小姑真会说笑,这小小一颗混沌珠,能够炸坍我这万宝阁的一角,已经是难能可贵了,依照小姑之言,难道还能伤到大能修者不成?” “大能修者我不敢说,但是融合前期的修者,却是逃不了重伤的。” 王眉理了理发鬓说出了令对方陡然瞠目的话来。 但是紧接着,她又泼下了一盆冷水,“当然,若是要这等效果,就要结合独家的手法,方可奏效。” 一起一落,令这胡人明显怔愣了一下,随即更粗的喘息声响了起来:“你说!这手法一起买要多少钱?” “这手法,我却是不卖的。” 谁知,王眉却摇了摇头,说出险些让那汉子掀桌的话来。 第一百八十一章 想抢劫不? 一直到出了万宝阁的大门,蒙篆还有点儿懵。 他之前听王眉的话,坐在那个屏风围起来的会场等到拍卖会结束,刚想不管不顾地冲去找王眉,便被九号拦在门口,说是王眉要它来接自己。 蒙篆半信半疑地跟着九号走过一层层折叠的空间,心底不禁庆幸自己没有莽撞地去找人,否则自己此时恐怕已经只剩下白骨一堆了。 这么长时间他也想明白了,那造成会场一角坍塌的东西肯定是王眉递出去的那个木盒子,对方现在肯定是在威逼利诱她交出所有的东西。 以王眉的倔脾气……蒙篆不敢想。又忍不住去想王眉可能遇到的刁难,甚至是酷刑。 因为这种不断的自我补充的画面,蒙篆在九号停下,对他说:“就是这里”的时候,骤然提起自己所有的灵气,准备进门就放大招。 可是,当他见到王眉的时候,王眉却稳稳坐在小小的胡床上,正在喝茶。 她的对面坐着一个胡人,正在一脸纠结地跟王眉说着什么,王眉却只是间或摇头或者点头,俨然一副主人模样。 蒙篆的满腔热血就这样一下冷了下来,这哪里是他想象的刀山火海,陷阱诡计?这分明就是又一个被王眉坑害了的苦主…… “阿篆,你来了。” 王眉一抬头,就见到蒙篆一脸的须发皆张渐渐褪去,不等他回答,王眉便起身向他走来,同时对随后起身的胡人介绍道: “这位便是我的义兄,蒙壮士。” 趁胡人拱手,又对蒙篆道:“义兄,这位便是万宝阁的掌柜,万人迷,万掌柜。” 她只介绍了自己的姓氏,却没有提名名讳,蒙篆便明白了她的意思,这胡人看来还需提防,但却要跟他打好关系。 于是,他粗犷一笑,似乎完全没觉对方名字有异,反而豪迈地道: “万当家的!我蒙篆就是个粗人,学不来阿眉这样那样的礼仪,只是,阿眉的朋友就是我蒙某的朋友,若有能用的上蒙某的,一定张口啊!” 被他这样一说,万人迷下意识地皱了皱眉,难道这两人还有什么大的来头不成? 原本他以为王眉不过是小小凡人的士族女子,而那蒙篆也不过是王眉的一个侍从,可是几番试探下来,不仅没有把王眉的底试出来,这突然冒出来的汉子好像还有些来历?!这令他不得不重新合计一下之前的打算。 王眉似是沉吟了一下,随后对万人迷道:“先前的价钱,不知掌柜的考虑的如何了?” “小姑所说价钱实在太高,更何况,还没有那手法……” 说着,面上更是现出难色。他不是没有想过威逼,可是这小姑一句话就把他定死在原地,她说若有闪失,她便瞬间将万宝阁内一千三百八十六间空房全部拉做陪葬。 且不说她是否有这个能耐能够将这里夷为平地,单就她一张嘴就将这折叠了空间的万宝阁内所有房屋尽数道来,便让万掌柜不得不慎重。 “既然如此,那也不必再谈了。” 谁知,王眉这次并没有继续和他讨价还价,直接起身,对他行了一礼,竟然就要告辞了。 这一下万人迷反而慌了起来,那霹雳混沌珠他是势在必得的,仅仅是一个小小的测试,便将特意加固过的测试房以及会场一角空间全部炸裂,这是什威力?! 更何况这小姑又透露出有特殊手法能够重伤融合初期的修者,虽然对方说并没有这手法,但是他万掌柜多年经营的眼光有多毒辣?!还能不知道这小姑在跟他藏珍? 不过,他虽然现在不能杀这小丫头,但是出了他万宝阁……呵呵…… 想到这里,他连忙猛赶两步,追上已经走到门口的王眉,急声道: “小姑且慢!” 已经走到门口的王眉面上现出一丝微笑,看得一旁的蒙篆心里一抖。 “小姑恁的性急!你说的价钱,我万宝阁出了!”万掌柜一副咬牙切齿,让你占了大便宜的模样。 “小女这里有一份单子,烦请掌柜的将其上的药材找齐。就用我们刚刚交易的灵石兑换。” 说着,王眉递上一张单子,其上写着一些上了年头的药材,算上作为定金的巫骨木,这些药材价值也有两千中品灵石了。 两人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很快便办完了所有手续,九号又带领王眉蒙篆二人从出口出去。 直到走入坊市,一股杀气一激,蒙篆才回过神来。王眉却好似没有感觉一样前行,她手中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出现一颗圆润通透的灰色珠子。 不等蒙篆出手,两人前面的小巷了窜出六个人来,领头的长着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他手中拂尘一挥,似是慈眉善目地道: “看这位小姑的来处,恐怕便是大名鼎鼎的万宝阁了。不知这次拍卖会可有何收获啊?老道这几日手里有些紧,想请小姑行个方便。” 他的话一说完,后面站着的其余五人便摆出攻击的模样,这几人显然是配合惯了的,仅仅这攻击的阵势一摆,一股犹如实质的杀意便弥漫开来。 “阿眉?” 蒙篆不放心地问道,却见王眉扭过头来,对他俏皮地眨了眨眼,说出了一句让蒙篆再次懵掉的话:“阿篆,我们今天就来试试抢劫吧?” 王眉一句话落,手中黑色的钟槌便现出身来,同时现身的还有虎面巨大的钟身,显然两旁埋伏的人也没有想到王眉会这么干脆地摆出攻击,一时没来得及反应,就被涤荡之声掀翻到了半空之中。 “一共六个,阿篆,一人一半,看谁抢到的东西多!” 王眉再次抿唇一笑,看上去端得腼腆,可是说出的话,却彻头彻尾像是一个惯犯,还是抢劫的惯犯…… 王眉身后的巨钟不断轰鸣,而令蒙篆侧目的,是王眉随手丢出的一颗颗灰色的圆珠。这圆珠看上去不起眼,在黑夜的映衬下,甚至看不出模样,但是灰珠所至,却没有东西还能完整。 恐怖的是,“东西”的概念里,还包括了人。 第一百八十二章 较量 那三个被王眉盯上的打劫者,先是轮番被王眉的钟声掀翻,随后,其中一人不知怎么,手脚竟然同时爆裂,其四溅的血肉打在其他两人的脸上,令得原本还杀气腾腾的两人竟然同时一慌。 对敌最忌分神,仅仅这一慌,便被王眉逮到了空隙,她二话不说,又是四颗灰珠祭出。转眼之间,与王眉对战的三个人,便只剩下了躯干。 王眉手中极阴剑一闪,三人便都去了性命。即使对着三个躯体,王眉也没有放松警惕,毕竟她曾经听说过,修者即使是丧失了所有掌控,还可以自爆与敌人同归于尽。 她可不想冒人财两失的险…… 解决完自己手里的三个人,王眉看向蒙篆的方向,许是王眉太过凶残,蒙篆所对付的老者和另外两人此时见她看过来,都仿佛吓破了胆一般,退意不断涌现出来。 生怕那奇怪的灰色珠子招呼到自己的身上。他们自忖自己的肉身可没有另外三人结实,毕竟,说起来,那三个人才是炼体为主的修者……竟然这么快就被解决掉了,怎能让人不生退怯之心? 出人意料地,王眉并没有插手蒙篆与三人的战斗,反而只是在三人想要逃跑的时候以涤荡将其逼回。 这是她第一次完全置身事外地看别人战斗。由于马上就要炼体,王眉也想知道更多炼体士的优劣,所以,她看得聚精会神。 可是场内的人却压力山大,不论是蒙篆还是抢劫的三个人。心里都憋着一股压力,唯一的释放方式,便是将对方撂倒。 最终,那老道士实在不愿意再缠斗下去,只见他头顶上血光一闪,竟然一瞬间消失在了原地,而另外两人见老道士竟然使用瞬移符跑得飞快,心里暗骂,却也都将逃命的法宝拿了出来。 只是,他们毕竟失了先机,老道的逃跑仿佛给王眉提了醒,她毫不犹豫地再次扔出四颗灰色的珠子,将那两人周遭的空间炸得混乱至极,随即与蒙篆极为默契地一人一个,最终结束了战斗。 两人搜净了尸体,也没有交流,便埋头赶回了张道人的小院门口。感受到院子四周的结界,王眉才轻轻呼了一口气,这可是她第一次抢劫。 她颠了颠手里的三个储物袋,笑眯眯地对着蒙篆道: “呼,刚刚可紧张死我了,幸亏一切顺利。阿篆!你那袋子里有什么,我们平分呀!” 蒙篆看着阳光下这个眉开眼笑的小姑,心里不知道是喜是忧,在他的心里,王眉一直是葫芦界里,需要自己照顾的那只小雏鸟。 可是现在看她这个样子,似乎已经完全适应了修者界的残酷杀戮,是因为建康的家变么? “阿篆?” 王眉从战利品的喜悦中抬头,便见蒙篆一脸欲言又止。她仔细回想了一下两人昨夜到今早的经历,逐渐明白了蒙篆的担忧。 她正了正神色道:“阿篆,这世界一直都是弱肉强食。在建康时,亦是如此。只不过士族之间的战争多数不见血,但是其残酷程度却丝毫不比这修者只见的杀戮少。我的心其实早已习惯。” 听到王眉的解释,蒙篆下意识紧皱的眉头渐渐松开,他知道王眉所说的是事实,虽然他依旧不忍心让雏鸟太快面临血腥,但是也明白,王眉适应的越好,其在未来保命的机会也就越大。 他最终点了点头,不知道是为了安慰王眉,还是为了安慰自己,蒙篆抬手摸了摸王眉的头,像兄长一般殷切而无奈。 随即将手中的另一只储物袋递给王眉,严肃地道:“修者间的规矩,你杀得人,所得就归你,没有什么平分一说。” 王眉看他一脸认真,知道他是在给自己普及一般的常识。以免以后遇到别人被占了便宜,或者当做新手被欺负。 于是她坦然地接过蒙篆手里的储物袋收好,随即又递给蒙篆一张纸,“这纸上的药材还要麻烦阿篆去帮我到凡间去寻。” 知道王眉想要炼体的想法,蒙篆点点头,随后道:“那我明日给你送来。” 言毕,便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独留王眉站在张道人的门口深吸一口气。 “呦,这是和小情郎诀别了?” 就在王眉转身的刹那,身后的大门便被人从里面拉开。张道人邋遢的面容便出现在王眉面前。 “张仙师说笑了。”王眉只说了这一句,便不再言语。只有脸上慢慢浮起客气的笑容,见张道人不多不让,她便也驻了前进的脚步,站在门口与张道士对望。 两人就这样站了一炷香的时间,最后张道士打了一个哈欠道:“行了行了,不就是个炼体的小子要帮你买点儿药材。不至于这么严防死守。就你那点儿道行,老道我还真是不害怕。” 说着,一步一拖沓地向院内走去,王眉却站在原地没有动,看着逐渐远去的张道人,心里一点点往下沉。看来,北去这一趟,真的是凶多吉少了…… 她唇瓣嗫嚅了两下,最终什么也没有说,抬腿走进了厢房。不论是凶多吉少还是吉少凶多,她总要去闯一闯,才能有一条活路。 比起为和尚去死,她对张道人还有多一点儿的好感。想到这儿,王眉却是自嘲一笑,不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反而是沉下心思内视起来。 而在正房内,张道士正捋着胡子自言自语:“真是块好材料,可惜,可惜了啊!早知道当初就不救她了!平白给自己添烦恼!!” 人参娃娃一扭一扭地走过来,将手中沏好的茶放在道人手边的小几上,一脸天真的问道:“师父,那个姐姐要是修炼,我要不要阻止?” 张道人闻言却没有回答,只是看着人参娃娃头上的那一朵颤巍巍的红花出神,静心停了半晌,最后还是叹了一口气:“算了,便由得她折腾吧!” 而这一切,端坐在自己房间里入定的王眉却并不知道。她此时的全部神识都已经沉入了自己的识海内。 第一百八十三章 无妄之灾 此时王眉的识海由于界面的压力,已经比在葫芦界内小了不止一圈。可是其内的花草却越发茂盛起来,甚至连她识海内的天空都蓝的仿佛是绸缎一般。 若木和扶桑依旧站在识海的东西两端,日月如常运作,自从从葫芦界内出来,王眉便发觉,自己若是在识海内修习星斗精要中的胎光篇,其神识增长的速度竟然是在外修习的一倍。 若是夜间,得天然星斗之力,她在识海内修炼,更是事半功倍,甚至一夜下来,她都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神识的增长。这在她突破天魂之体后,已经很少见了。 其实王眉不知,她现在所在的小院,是张道人精心布置的一处道场。本来他这次带着王眉前来,就是想在此处再次突破,一方面坊市内的灵气要比凡界高上不少。 另外一方面却是这坊市的历史悠久,这里住着的都是修者,大家吐纳修炼的都是灵气,并没有凡人吞吐之间的烟火气,常年下来,竟然给这处坊市养出了一个界魂。 这界魂乃天生天养,对自然之力更为敏感,王眉借助星斗之力修炼神识,界灵第一个发现,同时它也在其中得到了相当大的好处,自然反哺给王眉的也就更多了一些。 这一切,王眉此时并不明白,她只觉得修炼两天一夜之后,自己的天魂之体竟然又壮大了一些,此时神识中端坐的小人,不仅已经将王眉原身的经络长全,其皮肉都有了原身的雏形,只不过由于是神识凝成,还都浮在表面,并没有如同经络一般凝实。 即使如此,王眉也无比欣喜,她尝试着外放神识,先是屋内的桌椅摆设,随即便是院内清晰的石凳,正在收拾的人参娃娃,以及内外集聚极浓稠的灵气,甚至几个阵眼的位置她都可以清晰的感受到。 不过……这阵法看上去异常熟悉,似乎是星斗精要阵法篇介绍过的一种。可是,这阵法为什么会在这里见到? 还没等她想明白,便感觉神识一痛,同时,另一股神识以掠夺的姿态直接吞噬而来。 这神识来势汹汹,强势地涌进王眉所在的小院,以王眉的神识为中心,形成包围之势,俨然已经将她外散的神识当做了猎物。 “小不点儿!这坊市可不是你家,随便就可以神识外放,探到别人的地界,老夫只能给你个教训了!” 阴森森的神识波动传来,令王眉瞬间明白了对方的用意。她嘴角现出一丝冷笑,说什么探到别人的地界?她的神识根本就还没有出小院。 对方分明是觊觎自己的神识,看对方神识的波动,便知道对方所修炼的功法也并不是阳气极足的功法。阳气极足的功法,如齐飞,其神识便是极暖的。这人神识如此阴森,恐怕自己就是个邪修。 还没等王眉反抗,一股中正的神识波动便从旁边的屋内传来,王眉知道,这正是张道人。没想到,他的形象猥琐,可是神识却是如此霁月。 “阴老头,老道士还没有去找你麻烦,你的手竟然已经伸到贫道这里来了?” “哼!张老道,想要做护犊子的老牛,也要看看你护得了护不了!” 张道人也没多废话,刚要操起神识攻击,便听到那阴老头一声惊呼。按说,神识是不会惊呼的,但是其剧烈的波动却比任何惊呼都来得直接。张道人回神看去,自己的神识也掩不住惊讶地抖动起来。 让阴老头神识剧烈波动的原因不是别的,正是他以为的猎物——王眉。王眉的神识一直以来都是她所有技能里最强的。在她刚刚激活族佩时,她便吞了千年树精的树心,更不要提现在她如今修炼已有小成。 阴老头只觉得神识一凉,一股剥离的疼痛紧随而来。他先是一惊,最近他正在修炼一种身外化身的秘术,正是不断剥离神识以建分身的秘法,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种玻璃的痛楚是代表什么。 这小猎物竟然吃了自己的神识?!!阴老头先是震惊,随后便是震怒,什么时候,他要教训个小辈还要反被教训了?!他暗自认定这定是之前与张道人神识交流分心所致,也就将张道人也恨上了。 哼!不过一个小辈,也想和他拼神识?原本他只是想吞吃这小猎物散溢在外的神识,算是给自己最近不断剥离神识做个调养,没想到这小辈如此不识抬举!那就不要怪他心狠手辣了! 于是,王眉瞬间便感到自己神识周遭的压力骤增,甚至想要将她在外的神识挤碎。若是和王眉一般大小的修者此时遇到这种挤压,定然已经开始神识不稳,甚至开始轻微的晕眩呕吐。 但是王眉的神识却是同期众人的多倍,此时这挤压的力量传来,竟然她突然生出了凝实之感。她因为从来没有接受过正统的修者教育,一方面缺乏修者固有的常识,另一方面却也令她格外胆大,少了某些规矩经验的困束。 在她感觉到挤压能够令神识凝实的一刻,她马上便想到了自己的天魂之体体表那层并不凝实的皮肉。 随后,她竟然胆大的将自己的天魂之体挪出体外,天魂之体一出现,阴老头便感觉到一股从内而发的张力,这张力还在持续增加。 阴老头名唤阴正天,是这坊市另一头宅院的主人。以阴狠敢拼在这坊市一向说一不二,知道他的人都唤一声他阴阎王。连张道人平时都让他两分。此时吃了一个小亏,以他睚眦必报的性格,自然不会算了。 见这小辈竟然不服软,还硬抗,阴正天原本就不正的心气儿更加歪了起来。他今天不弄死这小辈,还称什么阴阎王?! 王眉的天魂之体刚刚冒出一个头,便感觉压力大增,使得她原本浮散在表面的神识全部压在了她天魂之体的经脉上。 一层一层的神识不断下压,竟然令她天魂之体的脸部线条越发清晰了起来。见此效果,王眉自然欣喜,她更快地向前探身。 虽然神识被压在天魂之体的经络上,直接带起精神层面的疼痛,令王眉恨不得一头撞死,可是这凝实的血肉之感又令她格外的兴奋。 强忍着被割据的疼痛,王眉探出半个身子,一瞬间所有的神识便都贴在了她的前胸后背。犹如被巨锤凿击的闷疼突然袭来,带累得王眉原身都忍不住咳嗽了起来。 而她的这种闷咳却让悬在半空的阴正天得意得笑出声来:“小辈,若是还想活命就放弃抵抗,老祖饶你一命如何?” 第一百八十四章 三星考验 听说阴正天竟然要停止施加威压,王眉刚刚出现一般的天魂之体一愣,随即她的神识一阵波动,传出的信息差点儿让阴正天吐血: “怎么?快要力竭而亡了?前辈?呵!不过是个人人喊打的邪修罢了!你要是现在求饶,小爷就饶你一命,如何?” 王眉特意模糊了性别,她知道自己只有在神识能够拿得出手,万一真身碰上了,恐怕就会吃亏。 她说话挑衅的同时也没等对方再说什么,赶忙将还没有出识海的左腿迈出。 随着她左腿迈出,整个聚集在她房间内的神识张力越发紧绷,竟然令一步融合的阴正天压力大增。 这令他彻底发怒,这小辈说话阴损也就罢了,竟然趁自己不注意还施加神识压力?他刚刚的大笑又招得其他老家伙的神识前来,他此时若是还不能让这小辈服软,岂不是要招人笑话?! 屋内,感觉到腿部皮肉的紧实,再加上越发强大的压力,王眉几乎笑眯了眼,这样压紧神识的机会实在是少有,她赶忙又将右腿迈出。 随着她整个身子的探出,阴正天才真真正正的感觉到了压力——这个小辈是什么来历?!竟然又如此强的神识修为?!! 而且看她的模样,这修为还有所保留?一开始原来并不是她全部的神识?!直到此时,阴正天才萌生一点退意——难道这屋里的不是某个小辈,其实是某个老怪? 一开始只用一点点的神识勾搭自己前来?然后一点点的施加压力,其实最终的目标是自己?! 很多时候,人并不是被强大的敌人杀死,反而是被自己强大的想象力害死的。越是聪明,越是活得长久的人,想的越多,其想象力也就越丰富。 此时阴正天便是最好的例子,王眉还没有多说什么,他自己就已经脑补了许多可能。甚至连张道人一上来的阻拦都被他想象成了是对方对自己最后的警告。 而就在他一时犹豫不定的时候,原本那只是给自己压力的神识竟然暴起,一口便咬掉了他围在对方神识周围的一小股意识。 其凶狠的模样,令刚刚联想到了天际的阴正天心下一跳,难道真的是哪个老怪在这里守株待兔?! 能够修炼到一部融合还没有被人灭掉的邪修,大多数都是心思诡诈,且谨小慎微之人。阴正天一开始能够气势十足,实在是因为他以为王眉就是某个吃亏的散修小辈,虽然被张道人护着,却也能看出其神识并没有道家修者那股中正平和的气息。 如今却不同,王眉几次三番将神识强度提高,已经使得阴正天产生怀疑,最后这一下吞噬,却令他彻底确定,对方绝对不是什么小辈!! 阴正天心头一惊,随即再不敢施压,坚定地打算后撤。面子没有了可以再赚,命没了可没地方去买。 屋内的王眉却完全没有想那么多,她刚刚那口吞噬也是她迫不得已才为之。 她因为已经修炼两天一夜,醒来的时候刚刚赶上夕阳西下,此时已经漫天星斗。 王眉的天魂之身一出现,便感应到漫天星斗洒下的星力。不同于她自己创建的识海内部,此时漫天是真真正正这个世界的完整星斗。 而她之前在葫芦界内降服的摇光、天枢、玉衡三星星魂接触天上的星斗,骤然苏醒。如同当初王眉闯过开阳星宫的阵法一般。这三颗星此时感应到王眉体内的星魂,竟然同时发难。 王眉只觉得自己的天魂之体一震,随即无数的大门开启声便将她圈在了其中。她下意识地便要加强自己的神魂强度,而阴正天的神识此时就在手边,她自然不会放弃。 于是就有了让阴正天彻底胆寒的一口吞噬。 看着自己面前树立的三道天门,王眉明显感觉到自己实力的不足。可是如今三门齐下,按照虎面所说,她就必须要将这三门同时闯过。否则她识海内的七星就要崩溃。 北斗七星是她识海内真正的核心所在,若是七星奔溃,那么她的识海也就相当于废了。而她的神识到时候没有了识海的滋养与束缚,恐怕会摧枯拉朽一般将她刚刚步上正轨的身体彻底摧毁。 而这是王眉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接受的结果。 所以,王眉咬了咬牙,也顾不上会不会结仇,天魂之体再也没有任何顾忌地开始吞噬其周遭包围着她的邪修的神识。 吞噬这一招在她初识神识妙用的时候就已经学会。此时更是驾轻就熟。王眉发狠地看着眼前三道直通天际的大门,天魂之体发出强大的吸力,将周遭除了张道士之外所有不相识的神魂全部一卷。 这一下,不只是阴正天,就连前来围观的几位老怪的神魂都同时一痛。这痛苦来得凶猛,去得也极快。仅仅是几息的时间,王眉所在院落方圆五里之内所有探出漂浮在空中的神识消失得一干二净。 同一时间,坊市东南西北几个隐蔽的角落里同时发出一声闷哼,其中受伤最重的,便是最先想要威吓吞噬王眉的阴正天。 他先是脑中一晕,连闷哼都没有发出来,直接便晕了过去。王眉这一下直接将他因为修炼分神秘术而受伤的神识又损失了三分之一。 神识受伤不同于身体,他这一晕,恐怕没有三个月到一年是无法醒来的了。而作为坊市鼎鼎有名,有仇必报的老怪都没有前来报复,其他几人也不免多想。随即便摸摸鼻子,打算探听清楚再说。 原本张道人以为王眉不过是不想连累自己,心下还有些感动。但是王眉一个发狠,竟然不仅吞了阴正天的神识,更将周围其他老怪来观战的神识也吞掉了,张道人震惊的同时心下也暗暗叫苦。 就算他并没有正经收王眉为弟子,可是事情是在他的地盘出的,那几个老怪物虽然跟自己修为差不了多少,可是万一一起来,他自己都没有把握能够逃掉。 就在他发怒地想要去寻王眉晦气的时候,却发现王眉所在的厢房,他却进不去了。不论是他使用任何术法,一股浩然的天地之气就那么冷冷地将他的术法弹了回来。 最后,他不得不认命地想:还要这小丫头的命帮他去开启宝藏,算了,便帮他这一次吧。谁知,随后的半年内,竟然没有一个人来讨要公道。 这些都是后话,此时王眉却面临着又一重巨大的考验。 第一百八十五章 天枢贪狼星宫 天魂之体调节到最佳的状态,王眉看着自己已经犹如实质的手掌,满意地点了点头。刚刚那人的神识威压虽然大,但是却将她的神魂凝实。 最后又由于她吞噬了大量的神识之力,虽然其中各种属性不同,但是星斗精要不愧是上古的炼魂之法。只需要她在这不断散发的三道门前一坐,几乎所有的戾气、阴损的气息便全部都被这三道门屏蔽了出去。 只留下了最纯粹的神魂之力,让她吸收。只是在她的神魂再次壮大后,王眉明显感觉到与自己依旧有一丝联系的身体再次有了心悸气短的感觉。 但是,她此时也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若是闯不过眼前的三关,她恐怕就会识海破碎,成为彻头彻尾的痴儿。这是她无论如何也没办法接受的结果。 她再次定了定神,看了一眼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她身后站着的风蚺与虎面。 “主君,要不然,便从天枢星的门开始吧。” 风蚺在王眉身后建议道。 王眉闻言点点头,这也正是她所想。风蚺本身便是王眉识海内的天枢贪狼星魂,又是她一手指定,对于贪狼的了解,她自认要比摇光破军星宫与玉衡廉贞星宫要了解得多。 且天枢为北斗七星第一星宫,若是王眉能够先掌握天枢星,是北斗的枢纽之星。想必后面几星会相对简单很多。 她抬步像最左边的大门走去,这座大门仿佛是通了人性一般,感觉到王眉向它走来,其上粉红的光芒一闪,一头骁勇的银狼便浮现在了其上。 银狼粉红的眼中射出一道光芒,将王眉与风蚺同时罩住。仅仅留下了一同前来的虎面。那银狼见到虎面站在原地,脸上闪过不易察觉的轻蔑,在王眉与风蚺进入门后,这银狼竟然大嘴一张,口吐人言: “开阳星的星器器灵竟然这么容易就被一个小丫头收服了。哼!看你那亦步亦趋的模样!本君都不好意思说认识你!” 虎面面瘫的脸上一丝表情都欠奉,等银狼翻了一个白眼即将隐去时,他的声音才嗡嗡地响起: “多年同僚我还是提醒你,现在就想一想以后怎么在风蚺手下讨生活比较实际。” 随后不理已经消散的银狼,虎面似是老僧入定一般,闭上眼睛,身后浮现出一排巨钟。此时的钟架上已经不止是三枚青铜钟,所有的青铜钟已经全部挂在其上,显然王眉天魂之体大进,虎面钟的解锁也同时完成了。 三扇门围出来的空间仿佛已经脱离了坊市的空间,却依旧能够感受到王眉厢房外的气息,虎面看着外面面色青红交加的张道人,嘴角微微上挑,露出一抹嘲讽,虎面钟悠悠晃动,随即一串音符缓缓飘出,再次巩固了屋内的结界。 王眉见到的却是另外一处场景。这场景王眉无数次在宫廷酒宴内见过。她此时一身朝服,坐在龙座左手边第三个位置。 殿堂内灯火通明,回廊上的粉纱被夜风吹拂,一片一片地飘起,混着舞女们身上浓厚的脂粉气,为正座殿堂染上一抹靡靡之意。 不知是谁,举起手中的酒樽,向里面到了一些白色的粉末,而后便是更加混乱的场景出现。王眉厌恶地起身,想要走出殿堂去外面透透气,却感到右边的袖子一沉,只见一个样貌妖娆的舞女正拉着她的袍袖,满眼的祈求。 王眉对着她笑了笑,她俊俏的面容顿时令舞女脸上更红了一些。谁知,就在这时,王眉右手一抬,一柄长剑直接刺穿了那满面红云的舞女胸口。 那舞女不可置信地长大双眼,却从王眉眼中没有看到一丝怜悯。这里的血腥并没有引起混乱。已经被五石散彻底控制的士族看到这一幕,不但没有人畏惧,甚至还有人在鼓掌叫好。 这样的奢靡,王眉却仿佛已经习惯,她嘴角露出一丝残忍的笑意,直接迈步走向最前方的龙座,其上一个昏沉沉的老人正睁着满是贪婪的眉眼看着王眉痴笑,显然也已经服用了某些道士炼的粉末。 王眉叹息一声,看着这老人浑浊的双眼,似是恨铁不成钢地说道: “没想到,天枢星君的器灵已经衰弱到这种地步了,钱、权、美色确实是大多数人的贪婪,可惜,于我而言,却太过肤浅。” 言毕,她毫不犹豫地伸手一送,那柄贯穿了舞女的利剑便再次穿过上位老者的胸腔。而她所在的空间却是一遍。耳中一个似男似女的声音响起: “切!不过是过了第三星的考验,你有什么好得意?” 没等王眉说什么,她的面前便出现了一间古屋,屋门半敞,其内分布的城图却令王眉前进的脚步一滞。 这里,是她和阿远曾经讨论过婚嫁的地方! 她内心的波澜只有一瞬,随即继续抬步向前走去,屋门突然从内打开,一个白衣的少年正迈步出来,他抬起和王眉如出一辙的凤眼,看到王眉的一瞬,却皱了皱眉头。 “你怎么又来了这里?不是和你说过,不许你踏足此地?!你是听不懂,还是找死?” 少年的声音带了些许变声期的沙哑,却并不难听。这一刻,王眉不知怎么,脑中一晕,所有的记忆便都模糊了起来。 她本能地侧了侧身,低声道:“六官别来无恙。十七不过是想要……”去后面的回雁阁借两本书罢了…… 她的话没说完,萧博远已经拔出了佩剑,阳光下,他细薄的剑身反射出冷冽的光芒,而锋利的剑尖此时已经直指她的胸口。 不知怎的,这剑尖一出,她便是胸口一痛。而这一痛,却仿佛唤醒了王眉所有的记忆,她毫不犹豫地同样抬手拔剑,与对面袭来的萧博远战了起来。 不出几个回合,“萧博远”便被王眉一剑刺穿,渐渐淡化成风,消失不见。就在这时,从远处的垂花门处却传来一声陶罐破碎。 王眉望去,就见到了她的阿母以及身后的圆妪正一脸震惊地看着自己,圆妪脚下满满的陶罐碎片,混合着其中原本盛着的汤水,洒在青石铺出的路上,一片狼藉。 “阿眉,你怎么……” “女郎……萧家六郎是你母家的表兄啊!” 两人的反应落在王眉的眼中,却扯得她内心生疼。不是因为两人的误解,而是因为再见的这副音容笑貌。 “阿母…圆妪…” 第一百八十六章 破贪狼 “阿母……圆妪……” 王眉手中的剑瞬间化为虚无,她看着前方被惊吓到的两个女子,心中一疼。她想抬起脚步向她们走去,却看到两人面上的惊疑和不赞同时微微止步。 藏在云中的狼型器灵嘴角泛起一丝弧度,自言自语道:“人类就是这样,有了各种感情的牵绊,想要不陷入幻境都不可能!” 它看着地上王眉略带笨拙地前行,看着下面贵妇人震怒地一巴掌拍在她脸上,看着旁边圆脸侍从袒护,最后看着王眉一脸难过流出泪来。 它不屑地摇摇头,何必呢?不过就是所谓亲情罢了,这世上亲情,友情,爱情哪一个能真正长久?最后不是被时间就是被金钱磨掉了所有的温暖。 “所以说,你们器灵永远都只是冰冷的残魂,而我们却有温暖的灵魂。”软软的,带着诱惑的女声在器灵身后响起,惊得它起了一身冷汗。 它前扑一步,从而可以从容地借势转身,一扭头就见风蚺挑了一边的眉毛,一脸的戏谑。 “你是怎么出来的?!”器灵一脸诧异惊讶,却唯独没有害怕。它知道,在这个空间里,除非是贪狼星君,否则想要伤自己根本就是天方夜谭。 “走出来的呗!”风蚺一步一步地慢慢走到云层上,同样向下看了一眼,而后她娇俏的面容上,瞳孔一缩。 看到她神情的变化,器灵更加嚣张:“看见了吧!这就是你那个什么主君!就这么点儿亲情幻境都过不了……” 然而它话还没完,就感觉整个结界都在颤动。器灵还没来得及施法,就觉得自己突然腾空,愕然发现自己竟然被风蚺用两个手指捏住了脖颈。 它瞬间有点儿懵,这人怎么会能够接触到自己的本体的?! 可是还没它从懵的状态回过神来,更让它懵圈的事情发生了:它趴窝的云层一片一片剥离,它所在的结界正剧烈晃动着一点点消散。而应该在下面与自己“母亲”相爱相杀的王眉正一脸嗜血地看着自己。 “就是你这畜生想要让我亲手斩杀自己的母亲?” 王眉此时两眼血红,幻化出的紫袍此时却已经变得紫红,她手中一把红色的大刀,其上泛着阴冷的黑白二色,衬得她整个人邪门极了。 连风蚺都没见过这样的王眉,难道……主君此时走火入魔了?! 王眉此刻确实是被心魔魇住了。从见到父母惨死的一刻起,王眉的精神便一直处于压抑当中。她虽然埋葬了母亲,但是父兄的头颅却因为佛寺阻拦,依旧还挂在宫门口。 她因为修为不足,想要拼命却被蒙篆打晕带了回来。而这一切她并不没有忘记,只是深深地压在了心底。她知道自己不能垮掉,可是她却没办法原谅自己的无能为力。逐渐形成了心魔。 今天的幻境令她再见到自己的阿母,便不由得勾起了心魔。她此时的状态一半清醒一半混沌。她看着眼前的狼型器灵,心底是无尽的杀意。 “你想让我杀了我的阿母斩断亲情?!呵,我便先拆了你这座破庙,让你跟你的星器斩断神魂联系!你也好好一心修仙,如何?!” 王眉手中红色的大刀劈砍,无数混合着阴阳二气的刀气便自上而下的劈来。这刀气与霹雳阴阳珠的原理相同。 都是王眉糅合了阴阳二气,凭借其相互吞噬相互转化,短时间相接触又相互排斥从而爆炸的特性,将这星灵拟出来的结界瞬间破坏。 而她招招凌厉,直奔风蚺怀中的狼型器灵。风蚺一把放开器灵的脖颈,将它扔向王眉。她知道此时王眉的状态,若不将器灵交出,她自己恐怕都难逃王眉的魂刀。 略带可惜地看着被王眉突然爆发震得东南西北都认不出的器灵,风蚺深深叹了口气,何必非要惹主君的伤心事?如今恐怕主君不把这小东西砍个七八十段是不会入魔的状态出来了。 王眉的魂刀临体的前一刻,器灵终于回过神来,它尖叫一声,身体一阵模糊,再出现的时候已经变作了长六尺,高三尺的狼体。 它刚要发动攻击,这结界便因为再也承受不住阴阳二气不断爆炸引发的动荡,轰然破碎,而这时,天上天枢星一道星光穿透了一层又一层的结界直接打在了依旧怒发冲冠的王眉身上。 只见她飘飞的长发逐渐服帖,眉心的那一点红星逐渐变回银色,再逐渐消隐,随着她眼中红色褪去,她身上的红色袍服也逐渐的变回紫色。 这一切变化,却都不如她身上节节攀升的气势来的惊人。一层一层的气势向上攀升,风蚺有与王眉的灵魂契约的关系,并没有感受态明显,但是被王眉视作敌人的器灵却暗暗叫苦。 它只觉得一股无形的压力束缚正一点点地挤压她的身体,属于贪狼星君的威压一点点地出现在对面这个一身紫衣人的身上,令它内心不由自主地升起一股臣服的意识。 它虽然奋力挣扎,但是这股来自本源的压力最后不得不逼迫得它一点点地缩小,一点点地弯下膝盖,一点点地匍匐在地。 王眉身上的贪狼威压持续攀升了足足一个时辰才逐渐消散。王眉睁开眼睛,一抹金色便从她的眼中闪过。此时贪狼星君的所有资料都在她脑中过了一遍,再看向狼型器灵时,王眉眼中便没有了愤怒,只有冰寒。 “狼星,你是故意开启九星迷幻阵的。”是肯定句,而不是疑问。 趴伏在原地的狼星,也就是星器器灵一抖,却咬紧了牙关一眼不发。这副默认的样子,却并没有激起王眉更多的愤怒。 她看着趴伏在眼前的器灵,只淡淡地道:“风蚺,日后贪狼星君便是你。这器灵的去留你来决定吧。”说罢,也不再此多留。她还有两个星阵要闯。现在并不是处置下属的时候。 风蚺应命,看着已经萎靡在地的狼星,一把捏过它脖颈上的皮毛,叹息道:“你说你,开了九星星阵也就罢了,何必要在她感情上考验这个“贪”字呢?” 原来,不同于王眉闯开阳星阵时的情景,这一次狼型器灵主持的是九星的星阵。天枢贪狼所有的幻境都基于一个“贪”字,器灵可以从金钱,权势,感情等不同方面入手布局。但是狼星只在权势上微微考验了一下王眉,便从感情入手了。 “我怎么知道,竟然是有这样心魔的煞星!”狼星委屈地撇撇嘴。 第一百八十七章 廉贞之问 王眉重新回到最开始三扇大门围城的空间结界。此时镶有银狼的大门已经恢复了古铜色的颜色,再没有金光透门而出。 虎面见王眉出现,便从地上站起,重新站在了她的背后。 他并不知道在贪狼星阵中发生了什么,但是由于星阵等级可以直接从门上看到,所以他很清楚,王眉此时身上贪狼的威压是怎么回事。同时心里暗暗后悔,早知如此,当初就该给主君也设置开阳星的九星星阵来着…… 王眉不知他心中打算,只是看着眼前的玉衡门与摇光门,心下不断权衡,要先闯那一扇。就在这时,从来没有主动出现过的九命巴蛇的神魂突然隐隐浮现在了王眉身侧。 “丫头,去廉贞吧。”它的声音依旧阴冷粗嘎,说出的话没有任何尊卑,满满的痞气。 虽然已经被王眉抽魂多时,虽然它亲眼见证了王眉的飞速成长,但是它依旧心底是不服气的。毕竟,王眉当初收服它的时候,它并不在自己的巅峰时期。 更何况,自诩大妖的九命巴蛇,一直秉承的就是,作为妖自然是要有躯体才能算全盛时期,只跟自己战神魂,输了它也是不认的。所以一直以来,除了真到了生死攸关的地步,它是不会主动来帮王眉的。 甚至到现在,它也依旧不会像虎面和风蚺一样,称呼王眉为主君,而是略带轻蔑的“丫头”。 见王眉不理会自己,九命巴蛇重重地哼了一声,“你去摇光有什么意义?你现在身上并没有能够胜任摇光星君的魂魄。就算你现在拿到了摇光星的认可,你难道还能用本体控制两件星器?!” 到这时,王眉才扭头看向九命巴蛇,她一双凤眼,因为闯过了贪狼星阵,此时更多添了几分邪魅。她微微一笑,说出的话却令巴蛇蛇皮一紧: “我就算闯过了廉贞,你就能控制住玉衡星宫的星器?以你这天生反骨的模样,我觉得,我先把你灭掉,才是能够安心闯阵的根本!” “别呀!!咱们俩相处了这么多年了!你看,我怎么也要比一些不明来历的野魂要强吧?至少我算是家养的了吧?你看你当初在葫芦界遇险,我最后不也出来助阵了吗?我在关键时候还是很可靠的!!!” 九命巴蛇从来就没有一个宁死不屈的好品质,此时见王眉眼中真真的杀意,它立马就怂了。二话不说开始讨好起来。这话说得旁边的虎面脸都快黑成锅底了,怎么会有这么不要脸的星魂?!还是和自己同一级别的?!! 王眉却丝毫笑意都没有,她看着眼前这个谄媚讨好的巴蛇魂魄,嘴角一勾,又说出了一句让巴蛇蛇心滴血的话: “这样也好,你用神魂祭祀我识海内的玉衡星,我便将廉贞星君的位置给你。如何?” 用神魂祭祀识海内的玉衡星,便是真正的认王眉为主了。风蚺和虎面之所以能够和王眉立下主仆契约,且能够在识海内化出若木扶桑二树,便是因为他们与王眉识海本源的天枢、开阳二星本命相连。即使王眉解除了主仆契约,风蚺也是无法离开的。 而九命巴蛇当初虽然与王眉同样签订了主仆契约,但是它的神魂却并没有加入王眉识海的世界,反而是游离其外,王眉识海内的玉衡星对它而言如同一家客栈,若有一天王眉放它自由,它便自然而然可以离开。 自由,是巴蛇一直以来的坚持。可是它望着眼前高耸的玉衡星门,在看看前面站着的嘴角含笑,但是无比阴森的王眉。 一直以识时务作为唯一优点的巴蛇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随后便化作点点光芒,融进了王眉识海内的玉衡星中。王眉只听自己识海内一声轰鸣,随后一股犹如实质的阴寒魂力便注入了识海的世界。 而王眉的识海世界也因为巴蛇的彻底融入,而瞬间又扩展出去十里。这一切王眉此时都不再关注。她抬步走向中间的玉衡星门。 玉衡星主囚杀。是以,王眉一进入星门,一直狴犴凶兽便扑向了她,狴犴口吐人言,一双虎目瞪视王眉:“你想要闯九星还是七星?” 王眉一双凤眸与他对视,眼中丝毫没有犹豫之色:“九星。” “哈哈!好!有胆量!就算你闯不过,我也决定饶你一命!”狴犴言毕,王眉便仿佛置身于牢笼之中,她看见一幅幅画面如走马观花一般从自己眼前略过,讲述的是一个忠臣的一生。 这忠臣名唤陈鑫,忠君爱国,但是他忠的君却是一个史上少有的暴君。以杀人为乐,以霸占他人妻女为好。这陈鑫最终被自己的忠心害得妻离子散,最终被暴君冠以逆贼之名,斩于宫门之外。 王眉全程仿佛一个看客,但是陈鑫的喜怒哀乐,却仿佛是她自己经历一般清晰。就在陈鑫的一声演绎完毕,狴犴的声音再现: “你说,他这一生值不值,错没错?!” “自然是错了!”王眉回答的根本没有脑子。狴犴却大眼圆睁:“怎么会错了?忠臣尽忠,怎么会是错了?” “因为忠臣尽忠也要有脑子!否则就是故步自封,将自己囚禁在自己设置的道德牢笼里,看不见这世间疾苦,看不见君主昏庸,只知道一力死荐能改变什么?” 王眉冷静地发问,狴犴却沉默下去,它没再就陈鑫的生平多说,反而问王眉道: “换做你会如何做?” “改朝换代!”王眉回答,她一双凤眼里露出坚定,语调不急不缓,答案却是深思熟虑:“如此暴君,自然要帮助他激起民愤,更要暗中招兵买马,面上虚与委蛇,让他放松警惕,最终给予致命一击。” 王眉一边说,一边观察对面狴犴的神情。看它从震惊到无语,再到愤怒,最终化为无言: “也许,你说的对吧。”狴犴喃喃自语,却在下一刻猛地一扑:“但是,你却不能称作忠义之人!我如何能将玉衡宫权交于你?!” 第一百八十八章 摇光里的小麻雀 “也许,你说的对吧。”狴犴喃喃自语,却在下一刻猛地一扑:“但是,你却不能称作忠义之人!我如何能将玉衡宫权交于你?!” 谁知,狴犴一扑竟扑了个空,随后它突然觉得眼前的事物猛然旋转起来,而从尾巴上传来的大力更让它瞬间明白了自己的处境——王眉正在揪着自己的尾巴将自己甩起。 王眉的天魂之体因为有了凝视的骨肉,其魂力已经可化为神魂的体力,再加上如今已经与识海彻底融合的九命巴蛇,王眉此时天魂之体的力量已经可以媲美神魂界的力士。 她拽着狴犴的虎尾,以自己为中心,像个陀螺一般转了起来。不知在多少圈之后,她陡然一个松手,狴犴竟然像是飞出的箭矢,嗖地一声便将二人所处的结界砸出了一个裂缝。 随后,王眉又紧随其后,一力降十会地将拳头凿上了狴犴的鼻梁。这是王眉第一次使用暴力解决问题。以往她的身体条件不允许,更何况,她身为士族,更是对风姿风度要求极高。这种动手打人的粗鲁,是最忌讳的。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刚刚经历过心魔入侵,也许是内心还没有平静便遭到狴犴质疑,甚至是因为王眉也不知道的原因,她现在对这种拳拳到肉的攻击方式很是有好感。 “对!趁他病要他命!主君加把劲儿!痛打落水狗什么的,是最正确的打架方式!” 就在王眉畅快淋漓地用拳头将狴犴打得头晕目眩时,九命巴蛇沙哑猥琐的声音突然在空间内回响起来。 它此时已经化作了人体,九命巴蛇的人型模样却是道貌岸然的翩翩公子。可是此时这翩翩公子竟然就这么蹲在了王眉和狴犴的斜上方,一手挠头,一手挖着鼻孔,完全没有一个翩翩的模样。 王眉泄愤的情绪被他这样一搅和,便再也接续不上。她看着手下奄奄一息的狴犴,心底不知怎么的,格外痛快。 其实刚刚对于狼星,她便你想这么做了。只不过还没等她付诸行动,天枢星便开始给她传送星格,打断了她想要报复的心思。 躺在地上的狴犴此时奄奄一息,反而给了九命巴蛇机会。他嘿嘿一笑,对着王眉道:“主君啊,你看着狴犴也快死了,要不我就直接融合了它算了,反正我也不用什么星器器灵,没有器灵也许更好!” 原本他只是这么一说,没想到王眉竟然点了点头:“狴犴天生急公好义,脾气火爆,随是神兽,却也容易招惹祸端。既然如此,你便融了它吧。我去外面等你。” 王眉语毕,一步就要迈出。而就在这时,天上玉衡星也终于降下了玉衡星的光柱。王眉被这光柱包围,不得不慢下了出去的脚步。 刚刚天枢星光将王眉包围的时候,她正处于走火入魔的状态,所以没有好好地体验,只知其内传输了一种信念,是整颗星的根本之意。 贪狼为一“贪”,廉贞星君为“囚”,火红的玉衡星光将这画地为牢的真意传来的一瞬,王眉便明白了它的意义。廉贞星君所要求的,是控制,控制自己,控制平衡,掌握“度”,正如玉衡星所在的位置,于七星斗勺与斗柄之间。 正是控制平衡的一颗星。王眉想明白了这一层,顿时豁然开朗,她的天魂之体甚至此时发出一阵白光,正是更进一步的征兆。 “星主还请饶了这狴犴一命吧。”正在红光内的王眉突然接收到了这样一段神魂传音,她心下诧异,面上却没有任何的表情,甚至连闭上的双眼都没有丝毫颤动。 “你便是玉衡星君?” “吾不过残魂一片罢了。”那神识简短地回答,随即又为狴犴求情道:“这狴犴追随玉衡星已有万年,如今不过是倔强脾气犯了,可是其作为星器器灵却是尽忠职守,没有丝毫倦怠的。且这狴犴武力值惊人,头脑也不弱,星君此时严惩,它必会乖觉的。” “若本君不答应,你便打算将剩下的玉衡星星力不再传给本君了?” 王眉的神识冰冷已如实质,刺得那玉衡星君残魂一哆嗦,但是它依旧硬气地答道:“这狴犴伴随多年,吾是断然不忍它就此被一条爬虫融合的。” 王眉眉间微蹙,随即她的天魂之体竟然循着那白光化作一只大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那星光一攥一拉。这本无实体的星光竟然化作一枚红色火柱。 只被这大手用力一拽,就听那残魂一声惨叫,而后星光竟然继续流动起来。 王眉的声音此时才冷冷地回荡在结界内:“白白镇守玉衡宫这么多年,依旧不懂玉衡真意,也难怪你一见面就被我以神魂捏爆。至于那狴犴,我从来不接受带着要求的投靠!” 她话音落,玉衡星的星光也随之消失,她看了一眼依旧守在原地,一脸惊恐的九命巴蛇,王眉嘴角含了一丝笑意:“不用怕,小九,你已经融进我的识海内,我不会计较你之前的讨价还价了。” 再次回到三扇门的中间,王眉这一次没有任何停顿地便走进了摇光星的大门。摇光星内以破军星君镇守。而其星器竟然是一只小小的麻雀。 在王眉一步迈进门内后,这麻雀模样的器灵只是抬头看了一眼,便继续不管不顾地开始梳理自己棕黄色的羽毛。 王眉耐心地等待这器灵的发难,之前天枢与玉衡两星的器灵给她的印象太过深刻,所以此时她表情虽然平静,心下却已经开始考虑如何突破这麻雀星灵给她的考验。 直到麻雀将自己周身所有的羽毛梳理干净,它才看着王眉尖声道:“我不打算给你九星星阵的考验,因为之前你战斗时,那个和摇光星融合的,才是真正符合破军星君的继承者。” 顺着它的话,王眉明白,它所谓的继承者,指的正是郑墨。对于这一点,王眉也有同感,虽然郑墨偶尔会冲动不靠谱,但是却与破军星一往无前的气势相得益彰。 第一百八十九章 终于炼体 见王眉依旧没有反驳,那小麻雀继续快人快语地道:“以你现在的实力,七星星阵又太过简单,这样好了,我直接让你沟通摇光,给你多少星力,便看摇光星自己的判断好了。” 说完,不待王眉再说什么,一片水蓝色的光芒便笼罩住了王眉,其内如水一般的星力不断冲刷王眉天魂之体的经络,而随着这星光如海水一般,潮涨汐落的冲刷,王眉天魂之体坚韧的经络,竟然出现了裂痕。 这星光依旧一遍又一遍地冲刷,王眉经络上的裂痕越来越多,灵魂撕裂的疼痛来的强烈而突然,王眉肉身端坐,嘴唇却已经被她自己咬破。 结界内,王眉的天魂之体不断发出闷哼,此时她的经络正节节寸断,其体内惨烈的程度丝毫不亚于一场血肉模糊的修罗之战。 王眉依旧紧咬着牙根,她不相信星辰会害她,自从她修炼星斗精要以来,她对星斗的感应力也逐步增加。此时那如同潮汐一般,一股股来袭的摇光星力虽然带着强烈的破除之意,但是,王眉却没有在其内感觉到任何的杀意。 所以她强忍着尖叫痛哭的冲动,就这样闷声忍着疼痛。她此时体内经络已经与血肉完全混合,几乎完全没有了经络的模样。只是一片血肉模糊。 终于,这疼痛来到了一个临界点,那星光的潮汐也突然在这一点停住。随后,一缕缕暖意从原本经络运行的位置传来,同样是摇光星的星力,这一次这力量带了另外一股摧枯拉朽的意念。 这意念中充斥这组建,重塑。这股星力运行,重新组建的经络,竟然比王眉自己开脱出的十五络脉,十二正经更多更繁杂。 此时,王眉的身体里只有残破的血肉骨骼,这一股星力犹如一支画笔,在王眉这张画布上不断书写,无数细小的支脉流进王眉的魂体之内,形成一幅精细的经络图谱。 这图谱对应着天上诸星,竟让王眉根本无法分辨出其总数。这星力绘图足足经历了六个时辰才终于结束。王眉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回到了自己的肉体,连那麻雀惊奇的眼神都没有注意。 王眉一进入自己的身体,便感觉到极度的疲惫。这一天一夜的神魂收获,令得她神魂大增的同时,也将她的身体逼进了绝路。 她再次产生了心慌气短的症状,王眉也知道自己不能再耽误。拿出之前人参娃娃送来的储物袋。其中正是蒙篆于人间界按照她的清单买来的药材。 王眉控制住脑中的晕眩,极力稳定自己的身体走向拜访在厢房另一头的浴桶,里面只有常备的清水。修者通常只需要一个洁净术便可以通身爽利。 但是由于某些功法的特殊,依旧需要靠水浴辅助。所以几乎每一个小院里都会备有这样一个浴桶,供人修炼。此时这浴桶中的水冰凉。王眉却顾不得那么多。 虎面此时也已经现身室内,他一改往日的慢性子,将药材放入的顺序,以及需要的水温一一向王眉说明。 水温之事并没有王眉想的那样复杂。摇光星内的那只小麻雀直接飞出,一口真火喷出,差一点将放置清水的木桶一起点燃了。 王眉此时已经感觉到自己体内脏腑的衰竭,虽然脑中一阵阵晕眩袭来,不停提醒她现在应该做的是休息,可是她却不敢有一丝停顿。 直到这桶清水变作黑汤一样的颜色,虎面才说了一句好了。几乎就在同时,王眉便被早就守在一旁的九命巴蛇抱了进去。 一进入这浴桶,王眉原本困倦已极的精神便是一清,原因无他,是在是太疼了!!不同于神识的疼痛,这种炼体的疼痛是从外而内逐渐渗透的。 先是皮肉火烧火燎的疼,随后便是经脉络脉抽搐地疼,紧接着便是五脏六腑被大锤轮番敲打的钝痛,再最后是深入骨髓的麻痒,这样交替往复,令王眉本来已经快要晕过去的神魂顿时清醒无比。 “抱元凝神,主君,请按照星斗精要中炼体篇开始锻炼五脏六腑。” 虎面的话犹如晨钟暮鼓打在王眉耳中,同时,她脑中的星斗精要炼体篇徐徐展开,一幅人体经络图便出现在她的脑海中。 王眉顺着那经络图标注出的红蓝两线,一点点地将身体内存有的极阴极阳之力,同时推进。那经络图完全便你是按照摇光星力为她所塑的魂身所造,但是王眉自己的身体内,却没有那些经别、经筋以及奇经八脉。 所以,她需要先将这些逐一打通。而这过程,便是用她已经壮大数倍的神魂,引导她体内的极阴极阳冲击这些位置,直到其应有的经络出现为止。 这个过程自是奇痛无比,再加上药力带来的各种酸胀麻痒的痛苦,即使王眉神魂凝实,一时间也差点儿崩溃。 不过,转机总是在最极致的时候来临。就在王眉终于打通了第一条经别的时候,那经别周边所有的酸胀麻痒便都化作了一股股灰黑的力量,直接进入了她这一条足少阴经别。 这灰黑色的力量遇到王眉的极阴之力,竟然毫无阻滞地与极阴之力融合,甚至将极阴之力巩固壮大了几分。王眉只来得及惊讶一下,便投入了另外一条经别的开拓之中。 实在不是她不求甚解,而是她此时浑身疼痛,神魂疲惫,实在已经快到了油尽灯枯的边缘,这一刻,她已经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再去思考这背后的原因。 随着王眉将其他经络一一打通,那些肆虐在她身体里的药力也逐渐变得温顺起来,而她的极阳极阴之气更是被这药力壮大不少,使得刚刚开拓的所有经脉都呈现一种红润的颜色。 而经过这些经络的通畅,她体内的五脏六腑也逐渐现出其原本属性的颜色。一时间,王眉体内达到了从未有过的平衡。 终于,王眉打通最后一条细小的经筋,只觉得浑身血液欢快地轰鸣,直冲天灵。而王眉在这一下血液沸腾的冲击中,终于熬不住,彻底地昏睡了过去。 她这厢昏睡而去,却不知道外面的坊市已经因为她之前的所作所为彻底乱了套数。 第一百九十章 重宝 王眉在浴桶中沉沉睡去,屋内的结界却没有因此消散。 张道人对着这间如同铜墙铁壁一样结实的厢房已经三天三夜了。但是无论他使用什么方法,这间厢房的大门就是无法打开。 对方明明一个还未道开光期的小姑,竟然有这样的阵法造诣?张道人其实是打死都不信的。可是,自从王眉被他劫来,除了一个筑基期的体修小子,也没有接触过别的任何人。更不要说有人来为她出头了。 想到这里,张道人就更加郁闷。连一个丝毫没有任何背景的小丫头都能将自己拒之门外,自己这个融合后期也太窝囊了点儿! 就在他越想越不平衡,越想越憋气的时候,他院门外的门环被敲响,随之而来的,是极其熟悉的阴寒女声:“张老道,故人来访,你真打算闭门不出?” 听到这个声音,张道人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门外的人是那天围观阴正天的几个坊市内的融合后期之一。却也是其中唯一的女修者。 融合后期已经不算是弱者了,而女修者在修者之中并不多见,一方面,好资质的女修通常都被大的门派收进内门加以培养,另一方面女子在一心大道上通常都会因为心软、怕血等原因止步不前。 门外的女修,明唤黄莺莺,名字虽然动听悦耳,但是其性子却是与阴正天不相上下的毒辣阴狠。传说她曾经被自己的伴侣背叛追杀,毁了正道的所有根基,才会开始修炼邪法。所以她对惹了她的男修者自是不会放过,但是对待女修者的态度却更加恶劣。 张道人与她虽然仅有一面之缘,却是在她最困难的时候伸出过援手,所以黄莺莺对张道人的态度便总是有些暧昧。而这一次那些老鬼派黄莺莺前来,想必也是看中了自己和她的“缘分”。 张道人咬了咬牙,自己都已经将形象毁成这样了,这女人怎么还不罢休?!最终他还是开了门,见到门内邋遢的老道,黄莺莺面上却一笑: “张老道,你这儿看来藏了个了不起的徒弟啊!阴正天那老鬼吃了这么大的亏,都只能捏捏鼻子认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漫步进了院门,一双阴冷的眼睛直奔王眉所在的厢房看去,不够虎面设置的星阵毕竟来自太古,虽然并不复杂,却与如今修者修炼时两个体系,黄莺莺自然看不出什么来。 看不出端倪,黄莺莺也不纠结,她一进入张道人的厢房,便端起张道人刚刚正在品的云雾,也不忌讳地就着张道人用过的茶碗喝了一口茶水。 扭头看见张道人一脸涨红,黄莺莺倏然绽出一抹笑意,说出的话甚至带了几分娇嗔: “你倒是和我说说,你这徒弟的来历如何?我们几个的神识可是被你那徒弟坑去不少,你怎么都要给我个说法!” 张道人听她言语间要自己填补王眉犯下的过错,心底便是一阵恼怒,又不是他邀请他们几人来看热闹的!凭什么要他补偿?再说,是王眉吞了他们的神识,又和他有什么关系?!偏偏,他现在还不能不管王眉,毕竟他需要她的血肉祭奠阵法。 想来想去,张道人都觉得自己吃了大亏,宝藏还没有到手一份,倒先要给这女娃补过。所以他说话的语气也不怎么好起来: “我能给道友什么说法?阴老怪当时不请自来,几位道友贫道也没有邀请,包括道友如今上门,贫道也没有下帖子,且小徒被阴老道在练功时偷袭,如今尚未痊愈出关,贫道还没有去找几位要个说法,怎么道友倒先倒打一耙起来?” 闻言,黄莺莺原本笑意朦胧的脸上瞬间冰霜密布,再开口,说出的话更是堪比寒天: “原本他们几个老家伙就说,直接打上门来就好。是我开口相阻,说你我有旧,才来好言好语相询,既然道友不领情,那莺莺便告辞了!” 话说完,黄莺莺连坐都没坐便向大门走去。张道人虽知她这样是装模作样,却也只得赔着笑拦下: “道友还是这副火爆脾气,只是小徒如今依旧还在闭关,具体情况,老道也要先问过小徒才是。” 黄莺莺却得理不饶人:“张老道,你我也算你相熟,怎么会不知道我什么脾气?没有一丝把握,我怎么会来找你?你那徒弟前两日在万宝阁做的事情,你不会不知道吧?!如今都在传,你徒弟手里拿到了万宝阁当日盗来的重宝!且这重宝可以加强神识!!神识对我们修者而言有多重要,你不会还要哦我告诉你吧?!” 黄莺莺的话如同竹筒倒豆子一般,将张道人彻底砸晕了。他是知道这丫头去了一趟万宝阁,那令牌还是他给的呢。可是这丫头哪里得了什么宝物?! 他虽然本能的不信,但是心底却依旧因为黄莺莺的这番话起了一片涟漪,毕竟能够加强神识的宝物,这世上从来都是有价无市的。 且他之前还奇怪,王眉一个小姑一礼抗下阴正天以及其他几个老鬼的神识窥探,甚至还能吞噬一二,若是有了重宝这一茬,倒是解释得开了,也怪不得这几个老妖怪等不及就来探自己的底。 他心里百转千回,面上也做出百般模样,随着黄莺莺的话时而惊讶,时而气恼,甚至还带了几分被欺骗的伤心,但是一张口,却还是维护着“自己徒弟”: “老道实在不知这传言是从何而来,但是小徒那日去万宝阁却是贫道给的令牌,最近贫道修行上有了困顿,需要两位药材,刚好万宝阁送来了拍卖消息,贫道便让小徒去试了试运气,外面怎么会传成这样?” 黄莺莺见张道人这副模样,也有了几分相信,只是她受了其他几个人的托付,今日必要给个交代的,所以也不再拐弯抹角,她一双眼睛黑色翻涌,说的话极其霸道: “张老道,你今日说的这些,并无凭证。再者,这消息本也是万宝阁传出来的,你若是想要独吞那宝物,我们几个是绝不会就此不理的!万一惹了万宝阁,你我都吃不了兜着走!要么你今日交出你徒弟来,要么就把那宝物交出来!” 第一百九十一章 进退两难 张道人心里叫苦,却也知道,话已经说到这一步了,他只能先保下王眉再说。毕竟这个宝物是不是真的还有待观察,王眉那身血肉却是货真价实的开启宝藏的引子。 他脸上带出一丝愤怒,随即又满是骄傲不屑地道: “既然各位道友这么急着见我那徒弟,那就只有等我那劣徒自己出关了。” 这一次,他说完便袖子一甩,兀自踱回了屋内,甚至端起了茶碗,意即送客。 “张老道,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多少年了,黄莺莺没有受过这样的冷遇,即使是坊市里的其他几个老怪物,对自己也是客客气气的,多久没有被扫地出门的经历了? 今天这张老道竟然敢对自己用端茶送客这一招,实在是该死!想到这里,黄莺莺眼睛里已经泛红,多年来沉浸邪道,早已经让她心智时喜时怒,即使与张道人有旧,此刻对方怠慢自己,她也能挥刀相向,毫无负担。 张道人却仿似没有看见黄莺莺的愤怒,依旧自顾自地重新沏了一杯茶。就在黄莺莺手中鸳鸯刀隐现时,一声大笑打破了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 “我说张老弟,你也太不稀美人恩了!看把莺莺姑娘都气成什么样了?!” 随着笑声传进院内,一个红脸大肚的老者,手中扇着一柄大蒲扇,即使现在并非盛夏,他依旧一脸红油,手腕摇摆,将那蒲扇挥舞地呼呼作响。 “就知道你们几个也不会甘于寂寞。” 张道人一边说,脸上一边现出嘲讽的神色,“实话告诉你们,我那徒弟闭关之地老道可是下了血本,一旦阵开,连我自己都难以破阵而入,你们要是实在等不及自己去敲门好了。老道丑话说在前面,那门老道可都是打不开的,若是各位道友伤了残了,可不要再来找老道要个说法了!” 他这话一出,连一脸笑意的红面老者都是一愣,尾随他进来的三个人也是脚步一顿——张老道这厮是在跟他们几个耍无赖了?! “张老道,你不是开玩笑吧?!你那个徒弟什么修为?筑基?开光?竟然让我们几个老的去以大欺小?!” 跟在红面老者后的一个鹰钩鼻中年人满脸的不可思议,说话的语气更是将他的不以为然表露无遗。 张道人这一次却连话都懒得再回。将手中的茶碗放下,他又摆了摆衣袖,仿佛是赶苍蝇一样赶了赶院子中的五人。随即一个眼神都没有地施施然进了自己的卧房。 那模样仿佛真的是什么都不再多说,就放任他们五人在此处拆屋子了。 留在院子里的五个人一时间面面相觑,这是什么意思?就这样甩下他们五人自己回屋了?难道真的要自己动手去拆人家徒弟的闭关处不成? 可是万宝阁的消息历来可靠,再加上几人前几天确实在王眉这里吃了亏,这才令几人越发相信了那能提示神识宝物的消息。 五人今日前来,到也并不是真的逼迫张道人交出王眉,其实不过就是想要确定一下,这屋内的人到底是不是某个得罪不起的大能罢了。毕竟,他们五人,算上阴正天与张道人,在这坊市算得上是各霸一方的人物。 阴正天是什么修为,他们几人最是清楚不过,那一日相当于阴正天与五人联手,竟然还让王眉给占了便宜去,几人心底下自然是有几分忌惮,再加上吃亏最甚的阴正天此时都还没有出现,几人心底也更加没底。 原本包括黄莺莺之前的剑拔弩张,都是带了演戏试探的成分,但是这张道人竟然真的撒手不管几人的行动,反而令几人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不能真的把房子拆了,否则万一里面真的是个大能,他们几个都吃不了兜着走;可若是里面不是大能,又有那神识宝物诱惑,让五人离开,他们又都舍不得。这才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地步。 门外的这一切为难,都与门内的王眉没有任何关系。她此时正浸泡在沸腾的浴桶中。从其上袅袅上升的白烟来看,怎么也不会想到,这桶里的水现在已经接近结冰。 王眉的意识依旧昏昏沉沉,她一时觉得身体奇热无比,一时又觉得寒冷难捱。这种冷热交替的感觉让她想要尽快清醒,但是她识海内翻天覆地的变化又让她根本无法控制。 她此时的神识极其敏感,外面张老道与五人的对话,她一点儿没有漏掉地听了个正着。可是她却无暇出去给予任何震慑。不光是她自己,识海内,连风蚺和九命巴蛇都已经沉睡,只留下了虎面尽忠职守地不断往王眉的浴桶中添加药材。 随着不同药材的加入,那浴桶中的颜色也不断变换,已经早就脱离了最开始的灰黑色。此时虎面正将一株干掉的火红果实放入浴桶。 果实一沾到水,竟然急速膨胀,随即像是突然活过来一般,骤然炸开,红色的果汁与黄色的种子纷纷融入浴桶的水内,化作一片鲜红。 王眉的身体随之一阵痉挛,身体表面却浮现出肉眼可见的细小经络。见到王眉身上肌肤几乎被红纹爬满,虎面赶忙又将一块黑色树皮样子的草药放入。 这草药一放入,便是一股刺鼻的味道散开,随即那鲜红的浴汤仿佛被加热煮开,冒泡的方向却是从浴桶的边缘向中间,王眉所在之处滚去。 就在同一时刻,识海内的王眉只觉得浑身一僵,一股难以言喻的酸麻胀再次充斥全身,不同于前几日的酸麻胀感,这一次的不适来势匆匆,竟然连她的神识都感觉到一阵酸麻,随即竟然无法挪动分毫。 “主君莫怕,这是酸柠树皮的功效,能为主君将隐伤诱发,半个时辰后,属下会将那株巫骨木放入,主君的痛感会加倍,正是巫骨木壮骨的功效,请主君莫怕。” 王眉的神识被虎面的话安抚,尽量放松自己,顺着药力将一身的经脉暗伤引出。神识缓缓内敛,准备着度过巫骨木所带来的锻骨之痛。 第一百九十二章 又见重宝 王眉深深吸了一口气,又是半个月过去了,那让她生死不能的痛楚终于完全消失。王眉也终于完成了她识海改造的最后一步。 她湿淋淋地从浴桶中站起,精神和肉体的双层疲惫令她此时状态其实极其不好。但是,外面的人明显并不想这么放过她。 话还要从半个月前,王眉开始锻骨说起。她当日顺着药力将一身经脉暗伤引出,随后经由巫骨木开始锻骨。但是她如今神识强大,自是能够听得见外面的喧闹。 那院中五人最终决定还是先守半个月,然后再闯一闯这阵法。一方面如果里面真的是哪位高人,那么守候半个月几人也算给了尊重,另一方面若是阵法,通常来讲消耗的都是灵石。 是灵石就有灵力消耗完的一天,一旦灵石灵力减弱,阵法的力量也就会相应减弱,他们到时候再闯阵也能少几分危险。 本来几人计划得很是得当,但是到了第十天的时候,突然一股散修势力打了进来,他们口口声声说是张道人的徒弟杀了他们的人,而且是杀了三个。其中一人的身上还有重宝。 这些散修明显不是来自坊市。坊市内的散修不会在看见端坐在院内五人后依然毫无顾忌的叫嚣,更不会不知道这院落内住着的,是坊市内数一数二的修者。 这伙散修在门外时便开始风格迥异的叫门: “开门!!把爷爷的东西还来!!”这是粗俗风格。 “快开门!!!抢了东西的小贼!!还不快点儿束手就擒?!”这是文明风格。 “再不开门,就不要怪我们手下不留情面了!!!”这是威胁风。 “说那么多干嘛?!直接攻击禁制!”这是实干风。 也许实在是被闹得不耐烦了,也许觉得多一些人更加热闹,又或许是觉得多一人不多少一人不少,反正在这些散修叫嚣了大概一刻钟的时候,张道人小院的大门倏然自己解开了禁制。 院门大敞,小院里端坐的五人和门外的一群散修之间顿时没有了阻碍。 “不是说只有一个丫头和一个小子?怎么还有五个老的少的?!” 散修中有人发出疑问,古语云:“人多力量大”,诚不欺我,不用院内五人回答,散修中便有人给了答案:“一个门派的吧?!小的抢了别人,老的来擦屁股!” “有道理!” “哼!以为我们散修没人呢?!竟然就派出来五个人?!” “不用怕,我们这么多人,坐都坐死他们!” 眼看外面散修越说越不像话,五人中的鹰钩鼻中年人先开了腔:“哼!不知所谓!一群蜉蝣也妄想撼动大树?” 这鹰钩鼻中年人名唤昊旭,是金属性的融合后期的修者,平日里他只需一个眼神,整个坊市的散修都要抖一抖。别说有人在他面前叫嚣,就连反驳都不会有一个。此时气势全开,瞬间就将原本要涌进门内的散修推了出去。 可是对面的散修显然并不买他的帐:“长了一副鹰钩鼻,看着就不像好人!不就是融合后期?!有什么好拽的?!”说话的,是一个娇娇小小的女子,从被昊旭威压向后推了近一尺的散修中缓缓走出。 每多迈一步,她身上的气势便足一分,最后走近院门时,身上已经同样是融合后期的气势。 “道友是打定主意与我五人为敌了?”这一次问话的,是五人中一直没有说话的青衣儒生,只他一开声,这院中便出现了一股暖风,将又要进门的散修刮了出去。 他的声音并不只是在场的散修听到,一直躺在自己卧寝内的张道人也听得真真切切。 没等散修中人说什么,张道人先是轻咳一声:“我说木老怪,你这人虽然一副好皮像,可是脾气却也还是这么霸道。许你们堵在这里,不许别人进来要账?” “就是!就是!!!” “太霸道了!!” “欺负我们散修没人!” 张道人话一出,散修群就像炸了锅一样,顿时更加义愤填膺起来。随后也不知道谁先动的手,一道剑光便直奔黄莺莺所在而去,显然发现黄莺莺是五人中唯一的女修,打算先下手为强了。 然而黄莺莺却也不是吃素的,她本就脾气火爆,这样被人挑衅没有发作还要全赖身边红面老者的劝慰,如今有人欺到她头上,她怎么可能束手待毙? 于是,黄莺莺手中鞭子一卷,那飞剑便成了废品。她原本想要通过此一招立威,没想到却令对方更加群情激愤。 一时间,越来越多的飞剑、法旗、权杖在空中飞舞起来,红绿蓝黄各色在张道人的小院上空缤纷灿烂地互相攻击,不断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也不断有人吐血,有人飞退。 两方人就这样隔着一道院门打了起来,散修们想进来,五人组想要阻挡。两方一方人多势众,一方全是高手,倒也斗得旗鼓相当。 张道人躺在自己的卧寝内,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的冷笑,随即面色又凝重起来——无论外面两方打得多么热火朝天,王眉所在的厢房却是一点儿动静都没有,那阵法只是被各种术法激起涟漪,随后又恢复了平静。 这令在场的五人以及张道人都不得不从心底忌惮起来。这房间里的,到底是什么人? 这一个想法一直持续了五天,五天内,散修与五人组早已经不再大规模混战,反而从混战转变成了友好交流战,五人组轮流派出一人与散修打起了擂台车轮战。 这时散修们也看出了端倪,五人组每次都会引着交战的人将法术打向一旁的厢房,而厢房上不断闪烁的光芒也证实了其内确实有厉害的阵法。 这一发现令散修们更加激动,原本他们便是被利益纠结起来的团体,此时发现竟然有一个大秘密被五个融合后期的修者守着,修者最容易联想到的便是,这厢房里有宝物!! 一人计短众人计长,很快散修们便将事实猜测了个七七八八,也就很配合地开始一起攻击虎面设置的阵法。 而王眉醒来的时候,这厢房内的阵法已经摇摇欲坠,毕竟即使虎面再强,也抵不过这么多人的联手,所以,此时王眉即使疲惫欲死,也必须要先出去将这伙人压下。 第一百九十三章 神识震慑 “虎面,放任它吧。” 王眉略带沙哑的嗓音在屋内回响,却令整个院落的人都住了手。这声音出现的太突兀,令正在对战的红面老者与一个融合中期的散修同时岔了灵气,不得不喷出一口血从而后退。 但是这看在其他人眼里,便是厢房内的神秘强者,一张口便令两个融合期的高手吐血。心中不禁将忌惮更上提了几分。 厢房内,王眉慢慢坐在床上,将外散的神识一点一点收回。自然也看到了刚刚吐血的两人,她心下虽然奇怪,却也没有多想,现在更重要的是,她怎么能够震慑住外面的一众修者。 将所有布置在院内的神识收回,王眉身上陡然多了一层玄奥的气势。不同于五行修者,她身上的气质更多了一份神秘,若有个上古修者在此,便能很快的判断出,这正是修习上古星斗之法,能够参悟气运者才有的气息。 虎面已经回到王眉的识海之内,此时厢房内运行的阵法已经渐渐停下,而院外的众人也已经安静下来,无数双眼睛在这一瞬间都看向王眉所在的厢房。 “各位是说,我抢了各位的重宝?” 王眉将识海内的神识抽出三分之一,瞬间笼住所有人,每一个字仿佛打在对方灵魂之上,在场的无论五人组还是散修,甚至是卧寝内的张道人,都觉得神识上一冷,那声音便已经传入了灵魂最深处。 一时间所有看向厢房的火热目光都冷了下来,他们突然发现,这样大范围的神识传音,除了心动期的修者,几乎不可能做到。 一时间大部分散修都心生退意,这些人大部分不过是筑基后期或者是融合前期的修者,心动期的修者于他们来说,就像是雄鹰之于麻雀,可望而不可及,招惹一个融合期的修者运用秘术还可能全身而退,但是招惹一个心动期的修者……后果是这些人根本不愿意去想的。 五人组此时的神情亦有变化,但是却没有散修众人那般剧烈,他们只是神色微变,随后便很快的调整过来,反而带了一丝跃跃欲试的神色。 心动期…张道人心底的震惊最甚,王眉的真实底细只有他知道,这几日来,他内心的煎熬最甚,一方面希望外面两方真的打起来,他好趁乱带着王眉离开;另一方面他又希望两方攻破厢房,让王眉彻底暴露,被逼无奈的时候,自己再伸以援手,从而获利。 但是,他万万没想到王眉竟然能够从筑基期一下跨越开光、融合、心动三个大阶,而此时自己还要用对方血肉祭奠宝藏…… 不管张道人冷汗涔涔,王眉的神识此时再次打入个人的灵魂内:“嗯?” 轻轻的一个鼻音,却带着无比的威压,仅仅这一下,所有融合期以下的修者都只觉得神魂大震,甚至有的人刚刚构建的识海都泛起了震荡,将要碎裂一般。 只这一下,那些原本观望的散修便急急退去,甚至连招呼都没有打一声,原地只留下了五人组以及三个散修人群中已经进入了融合期的散修。 “前辈,晚辈虽然不才,但是您在多半个月前,从万宝阁的拍卖会出来后,可否遇见四个黑衣的散修?” 三个散修中的一人扬声问道,这人的修为在融合中期顶峰,离融合后期仅有一步之遥,但是一身法器却是厉害非常,之前与黄莺莺交手却并未落下风。 但是,他问题一出,便感觉之前分散的神识威压骤然像自己袭来:“你说的,是一个长相猥琐要我交出拍卖会上所得的老者,与三个不由分说便想要我命的黑衣人?” 威压如海,一字一句都印在这散修的灵魂上,其他人却仿佛并没有听到任何不妥的声音,他们只见那发声的散修脸色突然惨白,随后两眼一翻竟然就这样晕了过去。 仅仅凭神识传音就将一个融合中期的修者给震晕?!!这一次,就连五人组都露出了凝重的神色,尤其是黄莺莺,她之前与这散修交过手,能够同时操纵六件法器与自己战上半个时辰的修者,怎么可能神识弱小?! 可是偏偏就是这样一个散修,仅仅是一个照面,就被对方震得晕了过去。而在屋内的王眉,其实也并不好受,她此时的真是修为其实不过是开光后期。 但是由于她三魂齐炼,导致她的胎光极其强大,已经可以媲美心动初期的修者,所以才能够这样轻而易举地将对方震晕。但是她爽灵的修炼不过是到了经脉健全,皮骨坚实的第二阶段,更逞论她的幽精现在不过是收回了两世的记忆气运。 所以才会将她整体的修炼水平拉在了开光后期的水平。但是仅仅这样,在同龄人中也已经算是极快的了。毕竟她之前表现给张道人的修为不过是筑基后期的修为。 可是,与融合中期修者的一记神识对拼,还是反噬到了她的身体上,令她经脉受到了部分的震动。但是,其造成的效果,王眉也算是满意了。 于是她不等自己身体调整好状态,便继续散出神识问道:“还有谁有疑问?” 这一次,院内的七人皆默了一默,但是几人毕竟是修炼多年的老油条,很快红脸老者便呵呵一笑,问道: “不知前辈此时可算是出关?老夫在坊市多年,听闻前辈前来,心中甚是不安,这才通知几位好友,想要请前辈屈尊在下所在,敬上一杯仙茶,聊表心意。” 他这话一出,王眉眉头便皱了起来,她根本不可能答应,若是答应,一出面,便会被识破自己的修为,而自己神识不正常的强大也会让人觊觎,或者是他们所说凭空想象出一个提高神识的法器,或者是觊觎自己的功法。 但是此时若是拒绝,自己刚刚的震慑便没有意义了。恐怕对方很快便会怀疑自己的真实实力。正在她进退两难时,风蚺突然出声道:“主君,你便是拒绝,他们也不敢现在进攻!拖到夜晚,我们四人联手便可以助主君一臂之力!” 第一百九十四章 金乌圣光 听到风蚺的话,王眉看了看依旧挂在天空的日头,心下开始计较起来。若是说夜晚时候,风蚺他们能够助她一臂之力,恐怕也就是利用天上的星斗了吧…… 只有夜晚时候,没有了金乌的照射,星子才会没有阻碍的出现。等等,没有阻碍?! 王眉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难道说,天上的金乌,竟是星子出现的阻碍?难道说,白日里,星子也可以出现?只不过,被金乌的光芒遮挡? 这个想法一冒头,就再也挡不住了。王眉非常想要试验一下自己此时的想法,但是很快又碰到了一个难题;天上金乌的光芒又该怎么遮蔽呢? 她自认没有遮蔽金乌的本事,没有办法遮蔽金乌,即使天上星斗存在,也没有意义。如此,她便陷入了一个死循环。 她这边兀自陷入思考,但是外面的几人却已经等了相当长的时间,疑心大起的同时,胆子也就逐渐大了起来。 之前开口的红面老者最先忍不住,此人名唤赤离,多年前便以火系功法闻名,一身火灵气在其进入融合后期后越发精纯,但是难能可贵的是,这人丝毫没有一般修炼火灵气的修者那般脾气火爆,甚至无法自控的模样。 反而是进门后几人里,唯一一个一直笑容满面的。只不过刚刚的提议是他提出,王眉又这么久没有回答,在他看来,自然是对方故意晾着他。 “前辈?”他面上小心翼翼,甚至连语气都没有大声。但是心里却是把厢房里的王眉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 此时王眉正在考虑如何遮蔽金乌之光,精力集中的王眉瞬间忘记了自己的处境,自然而然地皱了皱眉,像以往在家中一般不悦的呵斥了一声:“聒噪!” 她本是下意识而为,并没有刻意控制,其神识威压便并没有她刻意对付融合中期那人一般强劲。赤离在听到这一句时,心下便叫了一声糟,却没有想到自己竟然只是神识一痛,随即便没有了下文。 这轻描淡写的一击,令赤离后背的冷汗都流了下来,却发现对方只是顺口的一句呵斥,一瞬间他本就红润的脸庞越发红了起来,只不过这一次,却是羞恼而成。 “赤老,怎样?”站在他身后的几人连忙上前询问,一向笑面相迎的赤离此时面上却没有一丝笑意,他冷哼一声,断然道:“哼!装神弄鬼!!” 他此时已经被王眉激怒,看着厢房的眼睛里都带了浓浓的战意。听他这么说,其他人却是面面相觑,单单刚刚那个融合中期的修者一个照面就被王眉袭击致死,便说明对方至少是有真材实料的,可是怎么听赤离这意思,对方不过是障眼法?! 能够修炼到融合后期的都不是痴儿,自然不会因为赤离一句装神弄鬼便做那早死的出头鸟,反而因为赤离的一句话而更加多了几分忌惮。 赤离一句话出口,也有瞬间的后悔,但是他此时有些骑虎难下,毕竟自己那句装神弄鬼说的时候并没有压低声音,恐怕里面的人已经听到了才是。 就在他打算不顾一切地抬手时,突然,从厢房屋顶的正上方,一道金黄的光柱从天而降,其炙热的温度,令同时修习火灵气的赤离都感觉到危险。 身体比他的意识还要快,率先向后急退,直到这股强烈的危险感淡化,赤离才吐出一口气,竟然发现自己已经退到了十里之外。 “这是……金乌圣火?!” 即使已经距离十里外,那股灼热仿佛还在他触手可及的位置,这令赤离马上联想到了自己师父坐化前说过的天下三大至阴至阳之物。 这金乌圣火,便是其中之一。传言,金乌圣火乃是天上金乌在混沌初开时候领悟的火之真意,天下至阳之物,与玉兔寒冰、混沌之气秉承天下三大圣物。 那厢房里的人竟然能够引来金乌圣火?!!这个认知令赤离浑身一软,差点儿从空中跌落——他竟然想要挑战这样的强者?!还想将对方请到自己的洞府“喝茶”。 这一刻,赤离只想逃跑,可是他发现,原处的金乌圣火却仿佛对他有着致命的吸引,出了一开始生命遭受威胁时本能地远退外,此时他竟然无法移动分毫。 此时他才想起,天下三大圣物对于本源的修者有这致命的控制力,若是厢房里的那人想要自己的性命,此时只要一个意念,金乌圣火便会将他身上的火源之力全部抽干,到时候作为灵力载体的经络只能干涸,甚至是皴裂,而他也就变成了彻头彻尾的废人。 同一时刻,不仅赤离满头大汗,被自己心中各种揣测压迫地快要疯了,包括张道人在内的其他几位融合后期也同样面临着这样的问题。 他们在金乌圣火出现的一刹那,都凭借本能遁出极远,可是现在却都一动不能动。究其原因,除了赤离是因为本源相吸,其他几人却是因为这金乌圣火的威势太强,将他们直接压在了原地。 厢房内,王眉也正叫苦不迭,她经脉里原本阴阳平衡,且她真正的本源是极阴之力,与这天地至阳之物可谓是相生相克,但是她的极阴相对这金乌圣火却是太弱。 若是她现在一个不小心,最先被毁灭的人便是她自己,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引火烧身。 她之前只不过在琢磨如何能够将阳光屏蔽,最后却突然灵机一动,若是不能避过,那么她若是将自己的灵力调节成同样的光芒频率,那么岂不是可以直接接触到其后的星光? 她想到了,便开始做。就像一开始吞噬树精时候,她不断调整自己神识颤动频率一样,她开始操纵自己的神识颤动,就如同正午日光中那些微微浮动的灰尘一般。 可是她没想到的是,神识这一颤动,便停不下来了。她刚刚构建好的神识内,那一轮金乌,竟然也开始颤抖起来,渐渐的,从她识海内金乌正中心绽出一点红光,红光跳跃闪耀,最后竟然凝结出一滴金黄的水滴状光滴。 第一百九十五章 金乌焚体 这光滴一出现,便疯狂开始旋转,随即便引得她识海内所有以神识构成之物熊熊燃烧起来,而这股熊熊之意,竟然与体外颤动的神识一起沟通了天上正午最足的日光。 似是多年没有见过能够沟通自己的修者,天上的金乌激动得似乎一颤,随即,那一股金乌圣光便不管不顾地投了下来。 金乌圣光便是天上金乌的一缕神识凝结的分身,多年来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和灵性,它一进入王眉的识海,便化作了一只真人大小的三足金乌。 这金乌只绕着王眉的识海飞了一圈,带来的灼热便险些将王眉这识海烫化,更不要提吸收了。不得已,金乌只好收敛自己的羽毛,身躯逐渐缩小,最后只化作了巴掌大小,所有的灼热内敛,羽毛上只留下滚水的温度。 仅仅是这短短的时间,王眉便明显感觉到自己神识上的衰弱,她无比后悔自己的冲动,却也知道,后悔并改变不了事实。只是迫在眉睫的问题,却依旧没有解决: 她要如何从外面虎视眈眈的融合后期围剿中逃脱? 由于金乌圣火的屏蔽,王眉并不知道融合后期的几个老怪已经远远地离开了她所在的小院,甚至现在王眉想找他们回来,他们也不见得愿意。 “你这小姑太弱了!让本座白高兴一场!” 巴掌大的小鸟落在扶桑树上,对着神识内浑身透明的王眉跳脚。 “我没请你来!”王眉大袖一甩,心情也是极糟,她刚刚凝实了的天魂之体被这只不知所谓的小鸟破坏,再次透明起来。虽然皮骨经络依旧存在,却因为大量神识的消耗,再次透明了起来。 这让她有了一种之前所有努力付之东流的感觉,她之前的九死一生仿佛就是一场笑话,一只小鸟一露面,便将她之前的所有成就全部都摧毁。 这种感觉令王眉感觉到窒息,她还有家仇没报,以这样的修炼速度,要什么时候才能推翻那些寺庙,才能真正给阿母阿父报仇!? 王眉的焦灼逐渐表现在她的魂体上,周遭逐渐再次冒出黑炎,那个曾经入魔的王眉仿佛就要再生。 小鸟也没想到自己一句抱怨,对面的这个小姑竟然就要走火入魔,它几十万年没有见过能够引动自己的后辈了,怎么可能这么眼睁睁的看着王眉走火入魔而亡?! 于是,这小鸟毫不犹豫地一口金乌真火喷出,直接便罩上了王眉的魂体。这一下,王眉算是彻底被炼了魂。 《星斗精要》原本便是通过星光入体,从而炼魂炼魄的,金乌玉兔严格来说,也应该算是星斗的范围,只不过,这两颗星斗之力太过强盛,不同于北斗七星,已经成为天空中亘古的主宰。 所以,其力量之强,即使在远古时期,也很少有人能够参悟其中精髓,从而引动这两颗星力炼体炼神。但是远古有传说,在越强的星力炼魂炼体中坚持下来的,其最后得到的力量也就越大。 大的风险总是伴随着大的机遇。小小的金乌吐了一口精纯的金乌真火后,喘了一口大气,“现在就看你的神魂意志了!能不能熬过我的金乌炼魂!要是你熬不过,我也没办法咯!” 它话说的俏皮,但是心底却也很紧张,要知道,天上星斗与人类一样,若是长时间没有人能够与之融合,带它们历经世间万难,从而补充自身感悟能量,也会一点一点衰弱,最后逐渐沉寂消亡。 王眉是它几十万年来第一次见到的,能够将自己引动的人类,所以它才会这么不管不顾地直接降临分身,它太渴望能够来世间走一遭。若是这个人类被自己毁了,它恐怕就等不到下一个几十万年了。 不说小金乌如何郁闷,王眉此时只有一个感觉——疼!!!!她本能的蜷起身子,但是灼烧的疼痛仍旧一寸一寸地舔舐她每一寸神识。 这感觉犹如将王眉放在烈火上烤,且是直接灼烧她的神识,所有的疼痛都直接烙印在她的灵魂之中,她眉心的灵台几乎崩溃。 但是金乌的话她却一字不落的听到了,这是在帮她炼魂,她之前因为吞噬他人神魂壮大的神识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凝实,此时被这金乌真火一烤,无数的黑烟被从她的魂体内烤了出来,袅袅向上飞去。 这便是那些她吞噬的神魂内不精纯的意识。这也是王眉三番两次走火入魔的原因所在。她原本纯净的魂体内,积攒了他人神魂太多的恶念。如今这些恶念在至阳的金乌真火的灼烧下逐渐化作虚无,便是她此番的最大造化之一。 这种好处显而易见,王眉也不再纠结之前自己的努力白费,而是真正一心一意地开始配合起来。她忍着疼痛,逐渐放开自己已经团成一团的魂体,任火焰一寸一寸灼烧她魂体的每一寸肌肤。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极致疼痛过后便是麻木,王眉一时竟然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没有那么疼了,那火焰在燃烧了一段时间后,竟然透过她的魂体直接出现在了她的肉体上。 仅仅这一下,王眉所在的厢房便“轰”的一声成为了废墟,甚至连方圆五里内所有其他的房屋也都遭了秧。偌大的坊市,王眉所在的这一角竟然凭空出现了一片废墟,废墟上一个金黄色的光茧冒着火光,令所有觊觎者望而却步。 光茧内,王眉的身体由内而外冒出火光,而她体内的极阴之气又急速循环游走,将她断裂的经脉再次续上。王眉咬牙忍着晕过去的冲动,不断坚持着运行功法,使得那极阴之气不至于被金乌真火完全吞噬。 她只看见自己的皮肤一层一层碳化,随后又一层一层脱落,露出里面越发白皙的新肤,这层新的皮肤又一次便黄便黑最后脱落…… 循环往复了不知道多久,就在王眉感觉自己马上就要坚持不下去的时候,那金乌轻鸣一声,只道了一句:“我们走!” 王眉便觉得清风扑面,她却一边飞翔一边洒下了一片黑灰…… 第一百九十六章 大河东去 王眉神志再次清醒时,自己已经到了一条大河边。想来定是那金乌将自己带来,只是,她并不明白,这金乌到底是什么意思? 它的出现太突然,而它的举动虽然是为了自己好,可是为什么还要焚毁自己的肉身呢?想到肉身,王眉的身上便是一痛,她一惊,抬起手臂,却只见藕节一般白皙的手臂上仿佛又流光略过。 “这是……” “你已经撑过了金乌真火炼体,看来还算是个可造之材。” 王眉的疑问一起,一个尖锐的童声便出现在脑海,王眉便知这是那只不请自来的金乌了。 “你为什么将我带到这里?” 此时已经到了日落时分,王眉所在的,是一处陡壁,其下一条大河奔流不息,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之声。 “这水下有一处密地,你跳下去就到了。” 金乌现出身形,金色巴掌大的小鸟正在用鸟喙梳理自己金红色的羽毛。 “跳下去?” 王眉这次顾不得失态,她只是一副看疯子的表情看着眼前的金乌。这山壁至少有百丈高,且波涛湍急,她就算是金刚做的身体,也没办法在这样湍流的急水中活命! 更何况,她还不会泅水…… 见王眉一副大惊失色的模样,金乌很不满地摆了摆头,说出的话也是带了尖刺一般锐利: “怎么?下面有大机缘你竟然连命都舍不得?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的道理你懂不懂?这水流看着湍急,可是不还有我呢吗?我把你放在阵眼不就是了?!实在不行还可以捞你上来,你怕个什么?!” “就是有你所以才害怕!”说话的,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风蚺,鸟和蛇天生相克,更何况金乌又是天地至阳之物,更是令身为贪狼星主宰的风蚺不舒服。 所以她一开口就呛得很: “你连说都不说一声就把主君放到这么危险的地方,炼神事出突然也就罢了,但是锻体时候也没有提前告知,害得主君毫无心理准备就要承受剧痛,如今你突然告诉我们有一个大机缘,不能舍不得命?凭什么要听你的?!你就算为主君好,又有谁求过你为我们主君好了?!” 见金乌身上羽毛炸起,风蚺竟然得意地一抬嘴角: “怎么?说两句就受不了要炸毛了?你觉得你是高高在上的金乌神星,能够纡尊降贵地保主君一命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可是你想没想过,我们没有求着你央着你来!即使你不出现,我们也能自己解决问题!只要挨到天黑,北斗七星的力量并不比你金乌差!” 风蚺说这话时,是底气十足的。天上星斗也分等级。北斗七星和南斗六星在夜空中的地位并不必月亮差,甚至月亮还有隐去时,但是星斗却是常在的。 金乌玉兔虽然有很强的力量,但是却更趋于霸道,很难与人类的身体结合,所以几十万年来,有星斗与人类结合产生星魂星灵,但是日月却从来没有。 不是日月二星没有试过,而是被尝试的人,通常都爆体而亡了。像王眉这样的怪胎,实属是气运所钟,几十万年也只出现了她这样一个。 所以日月二星虽然强盛,但是一直以来都处于燃烧自我,消耗自我的过程当中,这也是金乌为什么这么不顾一切要进入王眉识海的原因。 风蚺说完,便一脸不屑地看着眼前金红色的金乌,她这么做王眉却并没有阻止,便说明王眉此时的态度与她是一样的,得到了王眉的认可,风蚺便无所畏惧。 确实如风蚺所想,王眉此时也是郁闷的。虽然她还没有来得及查看自己的神识和身体强度,但是她也知道,经过金乌真火炼神锻体的自己,肯定要比之前强上很多。 可是没有人喜欢无缘无故有一个人突然出现,以为你好的名义逼迫你忍受痛苦,否则就魂飞魄散的。王眉也是人,也有自己的情绪。虽然她一向表现得很成熟,很冷静,但事关生死,她无论如何成熟,在被逼迫的时候也会恼火。 “你!!你忘恩负义!!!最后得到好处的是谁?!!你现在来跟我说你自己不愿意了?当时你干什么去了?” 小金乌气急败坏地跳下山石,一身金红色的羽毛彻底炸起,它本就火红的眼睛此时更是射出两道金光,盯着王眉的视线里是熊熊怒火。 “当时我在拼命活下来。” 王眉淡然地开口,噎得对面的小金乌差点儿摔倒。她很平静的阐述这个事实,看着金乌的表情也很真诚。 “我很感谢你当时对我伸以援手,但是就如风蚺所说,你的不请自来给我带来了更大的麻烦。虽然最后的结果是好的,可却是我拼命换回来的。可以说,若是我没有坚持下来,你便是杀死我的凶手,不是吗?” 这一次,金乌却没有反驳,它也知道,王眉说的在理,它只是不忿…… “我知道,你不忿于你明明帮了我,我却一点儿感激都没有,甚至由于你的帮忙,省了我至少一百年的时光,如今我的整体境界能够稳固在融合期,也正是因为你的圣火锻体。” 王眉清冷的声音缓缓叙述着金乌的不满,看到金乌随着自己的话频频微点的小脑袋,她顿了顿,随后才道:“你希望我跳下去,是去遗迹中为你取什么吗?” 金乌似是被王眉的话问住,一脸的不可置信:“你怎么知道?” 王眉笑了笑没有回答,只是依旧一脸征求地看着金乌,直看得它局促地在原地来回跳了跳,最后才抬头道: “我能感应到,下面有一道神识,比你更适合与我融合,我想下去看看,另外,这遗迹也并不是骗人的,下面真的是一个远古门派遗址所在,里面也有我的故人……” “什么故人?是被你害死的前辈吧?!” 一旁的风蚺再听不下去,直接打断道:“你让主君冒着被淹死的危险,就为了帮你找更好的融合者?!!那万一主君遇到危险又当如何?!远古遗址哪有那么容易就能探索的?!还不是你画了张饼!!“ “好了,阿蚺。”见风蚺还要再说,王眉打断了她,转而定定地看着眼前的金乌,直到金乌浑身的毛发褪去金色,她才缓缓点了点头: “好,我去。” 第一百九十七章 你怎么会在这里? “好,我去。”王眉的声音掷地有声,金乌闻言欣喜地抬头,而她身后的风蚺则是神色一紧,急急开口: “主君!” 知道风蚺要说什么,王眉却摇了摇头,依旧注视着面现欣喜的金乌: “但是之后,不论生死,我希望,我们之间再无牵连。” 王眉的话仿佛一盆冷水,直接浇在了上一刻还兴奋异常的金乌头上,它面现荒谬地看着王眉,仿佛完全没有办法相信,对面的这个小女子竟然会这么斩钉截铁,毫不犹豫地便将自己这颗星神推开。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傻的人?她难道不知道,她如果现在不这样说,即使是找到了更适合的人选,自己也会临别时给她一些好处? 如果没找到,那她就更不该和自己划清界限,反而可以顺势将自己留在身边!一个星神留在身边的好处,不用他说,这小姑也该明白啊! 见它疑惑地看来,王眉却没有多做解释。风蚺却瞬间明白了王眉的决定,王眉本身又是以至阴的极阴之气锻炼的经络,金乌,其实并不适合她。 不管金乌多么的疑惑,但是王眉能够答应带它下河一探,它已经很欢喜了。它无比确定的感觉到下面有一股气息,对它有着致命的吸引力。之前它之所以告诉王眉可能感觉错误,不过是骗她罢了。 它瞬间腾空而起,迎风即长,一副钩镰一般的爪子将王眉提起,对着百丈的深渊一点便抛了下去。 王眉已经命令风蚺回到了识海,她闭上眼,只觉得身体急速下降,风吹得她长发直直地向上飘起,耳边只有呼呼地风声以及没有着落的失重感牢牢的包围着她。 金乌见王眉已经下落,再没有了变数,便一个俯冲,直直地扎入了王眉的识海,令得王眉在下降过程中识海骤然一疼,随后一股大力从脚跟传来,这股大力摧枯拉朽,若是没有经过金乌真火锻体,王眉的身体此刻已经被这力量撵成了粉末。 从这方面来讲,王眉倒真的是要谢谢金乌用真火帮她锻了这一副钢筋铁骨的好体魄。 很快,她便没有闲情自嘲了。因为铺天盖地的海水从她的耳鼻喉口灌入,令原本便不会水的王眉心底升起一股极大的恐惧。 她本能地张口想要喊叫,却不意一口河水直接冲进了口腔,挤出了她原本还留存在其内的空气。 这一下,王眉甚至连呼吸都没有办法,她只觉得头昏脑涨,身体再受不住控制挣扎起来,只是她由于巨大的惯力此刻已经深深扎入了河底的水中,在这个深度,完全不通泅水的王眉不论如何挣扎,头上的那片浅蓝都离她越来越远。 “蠢货!!”王眉昏迷前,只听见金乌在她识海内气急败坏地叫骂。 温暖的气息从四肢百骸传来,令王眉舒服地呼出一口气。手脚的冰冷麻木被这温暖逐渐融化,王眉的意识也终于回炉。 “你醒了。” 温润熟悉的男声从头顶响起,令王眉倏然睁眼,谪仙一般的男子,带着白色的面具,出现在她的视野里,顾不上喉咙的酸痛,王眉几乎是惊喜地开口:“齐飞?你怎么会在这里?” 面具下,齐飞的嘴角上翘,说出的话便带了两份人气:“我还以为王家十七郎已经不记得在下了。” 王眉倏然一笑,令齐飞有片刻怔愣,她却已经兀自说道:“忘记谁也不能忘记救命恩人,齐家郎君呀!”言语间,带了从未有过的调皮。 她自己说完,也是一愣,什么时候,在外人面前,自己竟然能够如此敞开心扉了?她和齐飞的关系,在出葫芦界之前,虽然也是好友,却没有亲近到这样的地步。 甚至跟蒙篆在一起的时候,自己也会下意识地保持自己闺女的风范,可是面对齐飞,王眉不知怎么,竟然就这样简单地放下了新房。难道,真的是劫后余生,见到熟人后便会格外的亲切?否则,怎么解释自己这不正常的举止? 王眉自己心下疑惑不解,却也没有画蛇添足地多做解释,幸而齐飞也没有惊奇于王眉的变化,反而是同样调皮地眨了眨眼,对她道:“那么,十七郎,我们既然已经这么熟了,要不要联手探一探这个遗迹?” 他说着便让开身体,以便王眉能够清楚地看到他身后的巨大山门。 王眉顺着他让开的地方看去,只见一条通天的石阶绵绵延延,其最上方却连接着云雾深处,根本让人无法看清。 阶梯仿佛无穷尽,王眉所在的地方,正是阶梯的最下方,在她的左侧,一块高耸入云的山石立在台阶的一侧,从王眉的角度看去,只能看见其参差的边角,以及其上被岁月腐蚀形成的裂纹。 王眉缓缓站起,一步步绕过山石的侧面,终于站到了正面的石刻下。由于山石的高耸,同阶梯一般直直插入云端,使得王眉完全无法估测,这山石到底有多高。 而在这里,她只能勉强看到一个“门”字。 这是第一重山门?王眉不由猜测道。然而还不等她想明白,神识里便是一热,随即更是一冷,一只巴掌大小的金乌从不知名的空间破界而出,围绕着还站在原地的齐飞上下盘旋起来: “你身上是不是有至阳之物?!你要不要跟我签订契约?跟我签订契约的好处是不可言喻的!!我是天上金乌星神,你若是与我为伴,便是永世不灭!” 王眉有些尴尬地看着站在原地被金乌绕得头晕的齐飞,张张嘴,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最终,她只得轻咳一声,制止金乌的聒噪同时,也吸引了齐飞的注意力,随后才尽量平静地道: “齐飞,在我们探寻遗迹前,我要先给你介绍个伙伴,就是这只金乌。” 见齐飞若有所思,她更是坦白道:“我不知道你是如何到这里的,我是被这只金乌告知,这里有这样一个远古遗迹,而这个遗迹身边难道你,是吸引它前来的主要原因,因为金乌沾水即殁,而我则是带它通过大河的载体。” “所以,你才会通体冰凉,宛若死去?”谁知,齐飞却问出了一句王眉意料外的话。 第一百九十八章 门之意 王眉没想到自己解释了前因后果,齐飞关心的却只是自己的身体状况。这意外使得一向难得失神的她怔愣了一瞬,随即一股暖流流淌在了她的心田。 真好,齐飞还是齐飞,即使出了葫芦界,有些东西还是没有变的。因为心情上的倏然晴朗,王眉再说话也不再冰冷,她先是点了点头,随即给金乌上起了眼药: “这金乌应该是认定了,你便是它更契合的宿主,所以才这么迫不及待地闯出我的神识,飞到你的身边聒噪。” 齐飞听着王眉的话,果然皱了皱眉,他藏在面具后的眉眼王眉看不真切,但是从他周身气场的变化,还是能够感觉到他的不悦。 王眉能够感觉到,对气息更加敏感的金乌自然更明白。它愤恨地瞥了一眼王眉,却发现对方竟然已经兀自去研究那高耸的石碑了。那模样,这边的热闹好像真的与她没有一分关系了一样。 金乌心底将王眉骂了个透,但是对上齐飞那略冷的眼神时,它还是很郁闷,心痛地调转了鸟身,徐徐向王眉飞去,声调可怜地道: “小丫头,你去帮我说说呗?” 王眉仿佛看着眼前的石碑入了神,金乌的话根本没有引起她一丁点儿的反应,金乌可怜兮兮地垂着头等了半天,却连一声回应都没等到。 正待发怒,却听见极其轻的“砰”的一声,那石碑上原本因为时间久远而渐渐模糊的“门”字,竟然一寸寸地清晰起来,仿佛正在被人用巨斧重新凿刻了一般。 这是? “顿悟。”温润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齐飞看着王眉闭目思索的模样,眼中露出欣喜的光芒,小阴鱼看来又有收获了。 王眉此时正陷入了一片云雾当中,她原本只是不想再理金乌的事情,却没想到看着石碑上那耸入天际的“门”字入了神。 仿佛自己面前真的敞开了一道道的大门,而门后却是一帧帧不同的风景。她穿过一道道门栏,最终却走近了这片云海。 “你可知你到了哪里?” 天际传来轰隆隆的响声,仔细听去,却是一个男人的问话。 要问王眉这些日子以来最讨厌的是什么,无疑便是这种突然出现在她神识里的不明声音了。从第一次风云歌化名赤珠和她沟通,随后是虎面、仙音音、九命巴蛇、风蚺、以及葫芦界里的界主,再到前两天莫名其妙出现的阴正天,最后留下最深刻印象的便是那只不请自来的金乌。 似乎每一次出现这种声音,都预示了无穷无尽的麻烦和灾难。所以即使王眉知道,这样的声音出现便是有大的机缘到来,她也装作没有听懂的模样。 她现在对这种大机缘没有什么兴趣。她更希望的是能够节约时间,尽快地出去报仇。杀掉夏侯景,甚至令他生不如死,才是王眉此时最想做的事情,可是那轰隆隆的雷声明显却是另一番打算。 许是王眉的表现太过平静,那男声再次发声,只不过这一次却没有了轰隆隆的雷声作为背景音: “小辈,你可知你到了何处?!” 王眉最后不得不叹口气,略带无奈地道:“晚辈可是打扰到了仙者休息?烦请仙者赐下口诀,晚辈这便出去可好?” “你这小辈有些意思!万万年来,竟然还有人能够顿悟进入这块巨石,你我也算有缘,你只需回答老夫几个问题,老夫便让你通过此关可好?” 那男声并没有如王眉所愿,直接递给她法诀,反而饶有兴趣地提出要给她考验。王眉此时算是骑虎难下,她心里再不愿,再惫懒,也要继续向前。直到此刻,她也并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身在何处,又为何身在此处。除了接受男人的提议,她别无选择。 既然别无选择,那么便做好吧!这便是王眉一贯以来的准则。她深吸一口气,重新震了震精神,抬头对着那依旧泛着金边的雷云道: “仙者请问。” “你且说一说,什么是门?” 那男子似乎对王眉的反应很是满意,也不再兜圈子,直接问道。 “门者,隔断也。”王眉理了理思路,慢慢说道:“本为出入口,小则可通宅院,大则可通万界,若得祭炼,则可谓登天通途。” 她这话说得缓慢,显然是深思熟虑过后的答案。 那天空的男声却是哈哈一笑:“小姑还是很有悟性的!只不过还差一截!门乃守,乃攻,乃万物之入口,亦万物之出口。随通万界,却难通心界,若心门不开,则万界不通。若心门大开,则万界在眼前。” 说到最后,那声音仿佛有了法相庄严的味道,空气中甚至带了一缕玄奥的香气。似花似雾,让人置身其中便不想离开。 王眉听那男子所说,也是入了迷,心门么?所谓心门又和自己的心窍有什么关系呢?自己当初也是心窍开,从而一步迈入了修者的大门,难道所谓心窍,便是自己领悟? 她的所思所想此刻仿佛透明,天上的男声轻咦一声,似是极为诧异。再开口便带了几分笑意: “你这小姑端得有意思,老夫便助你一程,此去前方三千阶后,便是另一道关卡,你且上且想,老夫在那里等你,到时候,你那心中的答案可要清晰无误啊!” 王眉随即感觉一股吸力从脚下传来,再睁眼,便看见了一脸郁闷的金乌和石碑后一脸笑意的齐飞。 “怎样?可有收获?”齐飞的露在面具外的眼中是满满暖意,令王眉不禁心下再次踏实下来。 她点点头,回答道:“上方三千台阶处还有一道门槛,在那之前,我要考虑清楚,心门是何物。” 齐飞闻言,若有所思,却也不再细问此事,反而指着一旁一脸委屈的金乌道:“这三足金乌想要护佑你我进入山门,阿眉你有何看法?” 王眉对此不置可否,她只回答道:“我在下河之前便与这金乌商定,带它下来后,我们再无瓜葛,阿飞你决定便好。我现在需要将自身的情况梳理一番,恐怕还要个把时辰,这金乌的去留,便由你自己决定吧。” 说罢,王眉便在原地坐了下来,神识内沉,仔细梳理起自己体内被金乌之火锻体后的经脉。 第一百九十九章 情之所起 自从被金乌锻体炼魂后,一系列的变故来得突然,王眉根本没有时间仔细观察自己体内的状况。此时看来,她才深深吸了一口气,完全不敢想象,这样的身体竟是她的。 她原本的身体被她自己不断改造后,本以为已经接近完美了,可是被金乌真火不断煅烧以及重塑后,王眉才知道,自己原来的身体为什么会被嫌弃。 她现在体内骨骼如同白玉一般莹润,而其上附着的筋肉只是看着便能感觉出其下蕴含的爆发性的力量。 而筋肉上延绵的经络更是比以往粗上了至少十倍,其内流淌着细细的极阴之气,甚至都无法覆盖这经脉直径的一半。 从这一方面来说,虽然她当初锻体是被金乌逼得箭在弦上,但是她收获的这完美的身体,搏命也算是相当值了。 而当王眉开始运行起体内的极阴之气进行修炼,她才发现这身体经络拓宽的好处,以往极阴之气在内调理经络脏腑,一个循环需要大概需要一个时辰,可是如今却只需要半个时辰不到。 极阴之气绕体循环而回,带回体表吸收的阳气,从心窍内里转化,直接化为阴气后再提纯,变做极阴之气。 几乎十个循环才能增加一丝纯正的极阴之气。这个速度并不慢,甚至可以算是很快的。要知道,以往王眉修炼百个循环都不见得能够增加一丝极阴之气。 以她现在的筋骨资质,甚至可以去炼体了。然而王眉今日的惊喜却不仅仅是身体素知的改善。 当她以神识引导身体开始修炼之后,便只需要分出一丝监控即可,其余的神识,她沉入了自己的识海。 这一进入识海,王眉便被吓了一跳。她的识海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变成了一片黄沙。在这片黄沙的东西两侧,扶桑树和若木依旧矗立在原地,可是原本的树海却已经化作了漫天的黄沙。 “这是……” “主君!” 虎面的声音从扶桑的方向传来,悬浮在空中的王眉看向他的方向,扶桑树上,虎面正盘膝而坐,见王眉看来,他一向古井无波的面容上却罕见的带了一丝微笑: “主君,一沙一世界,这漫天的黄沙中,便藏着至少三千世界,这世界内规则虽然还没有定性,能量还只有至阳的金乌能量,但是假以时日,恐怕您的识海,便可进化成大千世界。” 虎面的话,犹如天上掉的巨大馅饼,一下便把王眉砸蒙了。这是……真的?她的识海,能够进化?还能够进化成一个大千世界? 一大千世界内有九千中千世界,一中千世界内又有九千小千世界。 所以在听到大千世界的时候,王眉显然没有反应过来。她小心翼翼地用神识慢慢探入下方的沙粒,仔细在沙层内感受,很快,她便找到了一枚虎面所说的“小千世界”。 就如同虎面所说,现在沙粒内并没有真正形成一个世界,只是有狂暴的极阳之力在其内蕴藏,爆炸,散开,聚拢。就如同万千演化最初时候一模一样。无尽的破坏内,蕴藏着无限的生机。 王眉欣喜至极,就在她想要再进一步观看时,虎面却阻止了她:“主君,如今这识海世界只有至阳之气,并不稳定,还需要至阴之意来调和。” “至阴之意?你是说……玉兔极寒?!”王眉稍微一想,便明白了虎面的意思,万物阴阳相生,如今她的识海内充斥这极阳的暴戾气息,虽然极阳可生化,但是若长期阴阳失衡,恐怕她的识海会在孕育出世界之前就爆炸。 想明白这些,王眉也从得到可成长识海的喜悦中醒来,她现在要做的,便是吸收至阴极寒,甚至,她心里隐隐明白,因为她最先修炼的便是极阴之气,这玉兔极寒,恐怕要比那金乌极火更适合自己。 明白了自己需要做的事情后,王眉倏然退出识海,她凤眼一睁开,便紧紧盯住了还在原地盘旋讨好的金乌,令得因为齐飞肯和它交谈而无比兴奋的金乌浑身一激灵,就转过头来。 王眉却是先深深一揖,口中道:“多谢金乌星君助眉重塑识海,煅体焚去杂质。”这一揖颇久,随后也不理错愕的金乌,她缓缓起身,再不看金乌一眼,反而笑着对齐飞道: “我想要此刻拾级而上,不知阿飞可愿同往?” 她一双凤眸璨璨,其内满是对于生的向往,以及对台阶之上未知的好奇。齐飞被王眉这样看着,不知怎么,心下便漏跳了一拍。他看着对面那个目光灼烁的女子,面具下的嘴角不知怎的,便上翘了起来。 “便是舍了这条性命,与君子同往亦是喜事!” 于是,他也毫不犹豫地启步,拉过还在原地的王眉,便向那长长的阶梯走去。全然将刚刚还围着他旋转飞翔的金乌忘了个干净。 金乌从王眉的一礼中醒来,就见二人肩并肩前行而去的背影,它撇了撇嘴,心底暗骂了一声齐飞重色轻友,却一句都没有多说地赶忙追去。 不知道为什么,它有一种奇特的感觉,王眉从刚刚入定中醒来,哪里便不一样了。仿佛周身都多了一股生气,向死而生的生气。这是它当初改造王眉识海时候并没有发现的。 也许这就是星神必须与人类融合才能长生的原因吧,人类,总是有各种各样的变化,上一刻还熟悉无比的人,在下一刻便会让人感到陌生,仅仅是因为他们度过了某些屏障或者关卡。 金乌在头顶不紧不慢地飞,王眉和齐飞在通天的石阶上也可以用健步如飞来形容。 王眉因为被金乌之火锻体,每当觉得体力耗尽时,便有一股火焰一般的暖意从肌肉筋腱内迸发出来。 这种畅快淋漓的感觉是王眉从小到大都没有体验过的。在这股不断向上,不断激发的力量不断地推进下,三千阶很快便被王眉甩在了身后。 她看了一眼身边同样因为没有运用灵力,纯靠体力爬山而大汗淋漓的齐飞,不知怎的,突然便笑起来。 这笑声从无到有,从低到高,从无声到开怀,渐渐传了出去,而他们此时正站在一座小小丘陵的山顶,王眉的笑声回荡,一时间,漫山遍野似乎都是这畅快的,欣喜的,无拘无束的笑声。 站在王眉对面的齐飞不知怎的,此时脑海之中只浮现了一句话:“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第二百章 危机再现 王眉并没有注意到齐飞眼中的神采,她此刻尽情地沉浸在身体内阴阳转换,化作极阴极阳分别藏于内以及御于外的顺畅感当中。 直到山风渐冷,王眉才渐渐回神。她睁开双眼,看到的便是漫天的星斗。说也奇怪,这远古宗门的遗址内,按照金乌所说是一处密闭的空间,但是天上的星斗却如外界一模一样,甚至其闪烁的频率,在王眉看来都没有区别。 不知怎的,她看着这些往日里从没认真观察过的星斗,突然有了说话的兴致,随即开口对齐飞说道: “阿飞,你可仔细看过天上的星斗?” 听到王眉的问话,正在闭目养神的齐飞低低地回应道:“自然。” “你可有最喜欢的星宿?” 今日王眉的谈兴甚浓,甚至问起了这种平日里她绝不会启口的幼稚问题。 “若说天上星斗,我还是钟情南斗六星。” 齐飞却也不在意王眉的孩子气,反而想了想,认真地回答道。 “南斗六星?”王眉这时突然想到了葫芦界里的七杀沈暗云。这一次不知为什么,她却并没有跟在齐飞身边。王眉想到这里,也就问了出来。 齐飞声音里似乎隐含了某种笑意,四两拨千斤地答道:“暗云自有她的安排,我如今还太过弱小,没有办法照顾她,更何况,我与她之间虽是从属,却也并非形影不离。” 王眉本就是闲聊,听他这么说,便也状似理解得点了点头。随即也不再纠结南斗六星,反而随着天上随时辰推移的星斗看向了一直悬挂在远处山间的圆月。 这一日正是十六,一轮硕大的金黄圆月挂在天上,王眉仰头太久,顺势躺了下来。她此时身体已经大好,即使已经深夜,这样平躺在冰凉的山石上却也并不感到寒冷。 随着她平躺下,那轮圆月却似离她越来越近了。不同于太阳的万丈光芒,圆月却是柔和的黄晕,朦胧胧地罩在其上,给人一种柔和的印象。 王眉怔怔地看着远处月亮上的黑色暗纹,神秘的纹路仿佛是在讲述着某些过去,令人深深着迷。 她遥望着那纹路,身随心动一般,手臂抬起,缓缓随着眼中越发清晰的笔画描了起来。夜晚的山峦此时也似入了画,王眉的描摹逐渐从月亮转移,远处的山峦叠嶂,起起伏伏的线条此时就像活了一样,随着她手臂的转移,竟然与那低垂的月亮融为一体。 王眉的手臂越发轻柔,福至心灵一般,她换换将极阴之力付诸指尖,极阴之力为墨,指尖为笔,一时间比黑夜更黑的一副夜月山峦图便出现在了王眉身前的空间内。 影影绰绰的山峦,山间映照的圆月下,一棵老松横空而出,其下带着面具的少年栩栩如生。 王眉沉浸在自己的画面中,并没有发现,她的指尖腾起黑炎的刹那,蛰伏在一旁的金乌骤然睁开眼睛,两束金黄的火光出现在黑夜当中,越发将王眉手指尖的黑暗衬得醒目。 不知是不是金乌发出的至阳之力刺激,原本端坐在松树下静望王眉的齐飞体内一热,极阳之力竟然自动运转起来。由于王眉体内的极阳之力本就来自齐飞,此时他体内极阳之力运转,自然带动得王眉体表一亮,一团晶莹的白光便凭空腾起。 王眉体表的极阳之力腾空,更是刺激得她之间那一团极阴一阵跳动,此刻这极阴之力周围都是浓郁的极阳之力,王眉竟硬是从那团黑炎中体会到一种英雄末路的无奈和骄傲。 王眉眉心一皱,她在葫芦界中修炼时,便曾隐约感觉过自己体内极阴之力的人性化的。此时她又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那抹情绪,令她惊诧疑惑的同时,又隐约感觉到这是一件好事,所以她并没有阻止这情绪的扩散。 仿佛见到王眉对它的放任,这团极阴之气更加卖力地开始舞蹈,那由极阴之气组成的水墨画卷一时间仿佛被注入了大量的生气,那绵延的山峰缓缓扭曲,黑色的火焰逐渐燃烧。 那松树下的青年仿佛也似活了一般,迎着远处飘摇的黑炎,竟然以松枝为剑,缓缓舞了起来。随着这青年的剑舞,犹如实质的剑气四下飞散,这些剑气正是极阴之力所化,它们脱离剑尖的一瞬,便化作了无数一模一样的细小飞剑,向着成包围之势的极阳之气袭去。 这一幕甚是诡异的画面,却迎合了天地间某种隐秘的规则,大片的极阴之力仿佛创造了来自黑夜的鬼魅,细小的剑尖接触到极阳之力后,便发出“噗”的一声,仿佛是蜡烛熄灭发出的声响。 随着第一声“噗”响,王眉所在的平台仿佛开启了无数灰黑色的焰火,照映着王眉白皙姣好的面庞,令她彷如穿越于山间的精魅。 焰火终究只是焰火,只能得片刻的永恒,王眉体内的极阴之力有限,如此大规模的消耗燃烧,令她很快便吃不消。然而这一刻,王眉却吃惊地发现,她已经失去了对身周极阴之力的控制。 她的不对劲很快也被齐飞发觉,可是不知怎的,现在连他也无法在控制自己的极阳之力,他看向另一方向的金乌,发现金乌周身的气压竟然异常凝重。 “小丫头!你这才叫玩火自焚!!” 金乌见齐飞看来,脸上一抹愤怒一闪而逝,网灭之前的星位真真的是迎合了天地间的法则,勾得周围的极阳极阴之力开始相互攻击残杀,极阴与极阳在平衡的状态在下,虽然可以相互转化,但是若是失去平衡,便会互相吞噬甚至爆炸。 只不过金乌也没有想到,王眉体内的极阴之气竟然已经生出了灵智,更没有想到这生出的灵智竟然继承了王眉宁死不屈的意志。竟然选择这样玉石俱焚的方式与周遭的极阳之力同归于尽! 而一旦这极阴极阳之力生出同归于尽的心思,便符合了这片天地世界的法则——混沌法则。所以就算是它,此时除了将让王眉体内的极阴之力全部耗尽之外,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但是王眉体内的极阴之力一旦耗尽,王眉的经络便会存存断裂,她的整个人也就废了!不要说修炼,就连能不能保住一命都是问题! 而也就在此时,王眉四肢百骸的经络同时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 第二百零一章 玉兔极寒(上) 尖锐的疼痛一出现,王眉的神识里便出现了一个女童的声音,这女童的声音极细极尖,还带着一份稚气,说出的话却满满都是诀别: “吾承汝志,生于极阴,长于汝脉,今日一战,实乃敌众我寡……” “停!”王眉却在此时直接叫了停止。她发现此时自己已经回到了识海,识海里的黄沙,因为身体的疼痛而不停地翻涌,王眉站在黄沙的上空,看着一脸严肃的女童,只问道: “可有解法?” “无。此时阴阳失调,阳气过剩,吾孤军难支……” “需要极阴之力是不是?” 王眉很快明白过来这场“战争”的根源,一面心下责怪自己疏忽大意,一面脑中急转,试图想出解决之法。 从经络中传来的刺痛,令王眉不得不打起精神,她知道这疼痛意味着的,绝对不会是好事。而她此时有强烈的预感,若是不做措施,后果绝对不是此时的她能够承受的。 王眉深深吸了一口气,勉强自己忽视不断传来的疼痛,冷静下来。她需要想清楚目前的处境。极阴之力,能够化作极阴之力的,此时,只有那玉兔极寒了! 眼中闪过一丝坚定,王眉努力回想当日引下金乌时候自己的所作所为。随即闭上双眼,精神高度集中地开始调节自己的精神波动的频率。 上一次,她便是这样,想要通过金乌之光,去接触其背后的星斗,所以才引动了金乌,那么这一次,她能不能故技重施,从而引动玉兔之寒,解救自己? 随着心绪渐渐沉下,王眉逐渐感觉到了一股凉意。这是她神魂出体的前兆,而在周边这样的混沌爆炸中神魂出体其实是很危险的,一个不小心她便会神魂破伞,再也醒不过来。 可是王眉现在没有其他的选择,她神魂稳稳当当地迈出识海,虽然闭着眼睛,可是神识却犹如一张巨网,笼罩在了自己周围。 她视野里所见的,便是无数的黑白两色组成的点,而自己所化的神识指网便是一根根灰色的线,黑白两点一旦相遇,便是爆炸,随后化成灰色的气团,飘散在四周。 这灰色的存在只有半息的时间,随后便消散不见。王眉猜想,这些便是所谓混沌之力了。极阴极阳的相撞,形成混沌。而这便是最原始的世界衍化。 可是她现在没有时间去参悟这世界的根本规则,她一步一步向上探去,在极短的时间内跨越了无限的距离,终于到达仿似星斗的高处,然而到了这里,她反而失去了月光的踪迹。 王眉心下一急,气息顿时一乱,她赶忙收敛心神,探出无数神识的触角向外寻找,终于,在这一片星空的西北,她探到了一丝至阴的寒意。 她忍住不断从身体内传来的疼痛,小心翼翼地前行。 终于,神识所化的王眉接近了那一片寒意,随即他不断调节自己神识的波动,试图与那寒意融合,但是她却发现,那带着寒意的波动却在不断变化,导致她无论如何调节自身,都无法与那玉兔极寒一致。 这现象不禁让王眉冷汗直冒——如此变换多端的频率,短时间内想要找到其内的规律,无异于天方夜谭。可是,她的情况此刻却不容她多想。 因疼痛而越发浅淡的魂体令王眉下定了决心,她咬了咬下唇,一头便扎进了那团不断变化的神识之海。 原本以为会承受神识爆裂的疼痛,然而进入其内的王眉却发现,自己竟置身于一片空旷,其内并没有她以为的神识潮涌,更没有她认为的神识爆裂,反而像是一片平静的湖面,偶有波纹起伏,却没有任何的浪涛汹涌。 且在这一处静谧,王眉感觉自己已经与还在山间的身体失去了大部分联系,甚至之前不断提醒她加快速度的痛感都消失得只有一丝了。 这一发现令王眉惊醒,若是真的连经络断裂之痛都感觉不到了,她会不会就此迷失在这片舒适之中? 而这一刻他也终于明白为何外围那些神识频率会如此多变,那些恐怕并不是一个完整的玉兔神识,反而是无数迷失在这里的前辈,其神识最终游荡失去了所有的记忆,不得不化为玉兔极寒最外围的神识圈…… 那么,现在自己所在的,难道才是玉兔神识的核心?王眉感受着周围一波接一波的纹路,心底暗暗比较起之前金乌的神识波动,这才发现,这玉兔的神识波动竟然是极缓极慢的,其内的规律仿佛是两种神识交叠,所以才会有湖水的平静又有波纹的动荡。 “你这小东西倒是聪明。” 就在王眉想明白自身处境,进一步探寻的时候,一股如同之前一般无二的波纹里倏然传来了一个冷清的声音。 “玉兔?” 王眉很快想到对方身份,却依旧假意试探地问起了对方。不同于金乌,这玉兔的性子并不急躁,反而略带疏离,王眉并不想表现得太过急切,虽然她现在心下十分着急。 过了大概一盏茶的功夫,才又有一波带着意识的波纹靠近,王眉指尖轻触,便听到对方道: “正是我。你神魂内有极阴之力的气息,可是出了问题?” 虽然之前对金乌玉兔这样的星神之力有所估计,但是对方一上来便点明了自己的问题,还是令王眉心下产生了对对方实力的敬意。她也不再伪装,脑海中神识内将在山间平台上发生的一切传递到了四周平静的湖内。 这一次,王眉的神识刚刚传递完毕,这平静的虎面竟然泛起了巨浪,一只双眼通红的白龙从湖底探出足有王眉两人高的大头。 它一双龙目通红,白色的鳞片泛着莹润的光泽,随着这龙头的出现,王眉刚刚感觉到如同湖面的神识竟然真的幻化出了一片深潭。 而这白龙头上的鳞片竟然还滴滴答答地滴下水来,它龙须微动,一股神识便传了过来: “你刚刚传来的神识是你亲身经历?!!金乌那家伙已经下凡?!!而你神识内的极阴真的已经化成女童?!!” 第二百零二章 玉兔极寒(下) 虽然并不知道这三个问题,哪一个对于白龙来说更重要。但是王眉却依旧一一点头。她如今对自己体内的疼痛感觉越发淡了,引起她更多的担忧。唯恐一个稍慢,自己的身体内经络便会寸寸断裂。 在王眉与白龙对话的时候,秘境遗址中,齐飞此时却一口心头血喷出,勉强换来了自己能够稍微动作。 “小子!你不要妄动!现在这女娃身上的极阴之力即将散去,以极阴之力的极端,之前肯定会又反扑!你现在过去就是送死!” 齐飞却仿佛充耳不闻,他调动体内的极阳之力一点一点犹如抽丝一般将所有外散的极阳吸收进自己的身体,包括王眉体表外溢的力量。他的动作自然勾动了王眉体内的极阴之气。 由于齐飞与王眉体内的极阳极阴是由同源的大阳鱼以及仙音音赋予,本就极其亲近。此时感觉到极阳之力的收缩,王眉神识内的那女童面上疑惑一闪而过,同时减慢了抽取王眉经络内极阴之力的速度。 见此有效,齐飞更是努力调转自己身体内的极阳之气,同时对金乌传音道:“收敛你的至阳之气,阿眉若是过后无恙,我便同意你进入我的神识。” 金乌闻言,不可思议地看向对面的齐飞,要知道,此时若是它如齐飞一样强行收敛,轻则重伤,重则消散。可是不论重伤或是消散,对于齐飞来说,都会失去极大的一个助力,它并不明白,所谓的朋友之谊真的可以抵得过自己这样的星神附体?! 可是不论它明白与否,齐飞的决定都丝毫不会改变。他坚定地看着对面满是怀疑犹豫的金乌,催促道:“我只承诺这一次,没有你金乌,我一样可以到达人界顶峰,但是你这金乌下次能够找到纯阳之体且修炼极阳之气的修者,不知道还要过多少万年!” 听到这里,金乌的眼睛更是大睁——这小子他竟然知道!!!他竟然知道自己舍弃王眉选择他的根本原因!!太可恨了!!既然知道自己这么不容易,还用这样的条件来逼自己就范!! 虽然它很想硬气地拒绝,但是……金乌无奈地叹了口气:“真是欠了你们的!” 随即漆黑的夜间突然金光大作,王眉所在的山间平台更是如同被染上了一层晕光。只是金乌的这动作,却越发引燃了王眉体内女童的烈性,她一见金乌动作,便以为对方即将施压,更是拼命地催动起了王眉体内不多的极阴之气。 而还在玉兔极寒境内的王眉神识一疼,便知道自己体内状况再也耽搁不起,她不得不语气急切地对对面白龙道: “不知玉兔可愿降临?” 白龙也感觉到了王眉神魂的不稳,以它的阅历连同王眉刚刚传来的记忆,它很快便明白了王眉焦急的原因。恰巧它此时心情颇好,且对于金乌,它还有着自己的执念,于是,它也不再多问,点了点头,便化作了一柱青白的光芒。 王眉的神识只感觉一凉,随即睁开眼睛,便已经回到了自己的识海,而识海内一脸倔强的女童此时却已经双眼紧闭,周身被一缕青白色的光芒裹住,识海内黄沙虽然依旧翻滚,但随着青白光芒的出现,这翻涌也逐渐平复了下来。 识海内的逐渐平复,也使得王眉对身体的感应逐渐加强,她缓慢退出识海转而内视自己的体内,发现只差一点她体内的经脉就断裂了。火烧火燎的疼痛依旧掌控着王眉体内的大部分知觉。 “放松。” 王眉正打算将心窍内残存的极阴之力汇聚,便听到玉兔的声音在她脑中响起,随即一股清凉的青白色光芒便罩了下来,这青白色的光芒从体表照入,而后进入皮肉,筋骨,经络。 所有肉眼可见的创伤在这一青白色的光芒照射之下,甚至以比被破坏更快的速度平复。经过断裂的经脉被修复后,竟然更多了几分弹性,也更加坚韧。 这青白光芒修复了王眉的经络后,便反卷而回来到她的识海,这一瞬间,王眉便觉得自己的识海冰凉,犹如夏日里的寒冰被挪到了极热的屋内,其滴下的冰寒落在王眉识海内的沙粒上,甚至发出了“呲”的一声脆响。 而随着青白光芒卷入,王眉再进入识海,却是眼见到原本空旷低洼的沙海边缘,竟出现了一片青白色的湖水。 “主君!!”这一次风蚺先虎面一步出现在王眉身侧,满是欣喜地道:“主君,您请了什么样的星神回来?为什么他一来,我便觉得浑身都凉爽舒适了呢?这比那破鸟可是好太多了!!” “阿蚺!不得无礼!”虎面比风蚺活得久了不知多少倍,听她此时妄议星神,不得不出口阻止。即使王眉将来能够成长成为北天的星主,却也与那日月星神算上平起平坐,断没有在此时便可以轻视的道理。 风蚺对虎面的话还是听几分的,见他如此严肃,也连忙收敛了自身的张扬,一双蛇眼却依旧不停地看向王眉,希冀着得到王眉的回答。 没有理会身后两人的对话,王眉对着那湖水深深一揖,感激得道:“晚辈多谢玉兔前辈救命之恩!若有差遣,王眉万死不辞!” 那湖水在王眉言毕一刻,泛起一波波的纹路,随后一只王眉小臂长短的银龙突然窜出,直接绕上了王眉神魂的小臂,而后一闪而没,竟然化成了一只白兔形状的银纹。 而这银纹一现,王眉不知怎么,便被弹回了自己的身体,她睁开眼睛,果然,在左手小臂处,一只玉兔的纹路隐隐藏在她的皮肤之下。 “这是?” “这是我在人间的模样,你有了这银纹,随时都可以与我联络,不必进入识海,而你身体的状况我也能够随时掌握,以便能够在危急时刻救你性命。我知你有一玉佩可以保命,但是如今日的状况,这玉佩却也没办法帮忙的。” 清凌凌的声音从王眉心底响起,解释过后,它又继续道: “那边那只呆头鹅你可以不用理会,虽然它身上的至阳真火极纯,但是也只有你面前的那个小子能够吸收,你是纯阴之体,又修炼了极阴之力,其实完全不用阴阳调和一说,只不过你如今体表已经形成了极阳的循环,也未尝不是好事……” 第二百零三章 交换阴阳 王眉一边催动心窍内仅剩的极阴之气滋润经脉,一边听着玉兔冷静的分析自己的体内状况,对于极阴之力,阴阳调和她能够明白,但是所谓纯阴之体,她却是一头雾水。从来没有听说过的词令她询问出声。 “纯阴之体,便是修者拥有的几种特殊体质之一。纯阴之体通常出现在女子身上,具有此体质的人通常多病多灾,在十五岁前若没有开始吸收极阴之气徐明或者没有得到极阳之气中和,则极容易早夭。” 玉兔耐心地解释,这一方面是由于通常纯阴纯阳之体的拥有者都是含有极强天魂者的转世,从而能够吸引更多的极阴或者极阳之气于壮大自身。 另一方面便是由于这种大能的存在多数是以天人体质为标准,但是人类虽然也具有成为天人的潜质,其体魄的强健程度却终究不及。 是以,孤阴不生加上魂魄不均,使得这些原本应该是惊才绝艳之才陨落。而玉兔能够知道这些便是因为它与金乌是唯二的两个没有沉睡的星神。 从亘古到现在,它们几乎每日每夜都照拂着这片大地。所以它对目前修者界的情况要比虎面清楚得多。有了玉兔的王眉,仿佛多了一部百科全书,将她没有一点儿修仙基础的遗憾弥补。 知道了自己体质的王眉点点头,刚好极阴之气也已经循着她的经脉运行了一圈,王眉正打算继续修炼,却被玉兔打断:“你还是醒来看看你旁边的那个小子吧,他貌似不等你醒来便不去疗伤。” 知道玉兔指的是齐飞,王眉赶忙收了功法,睁开眼便见齐飞端坐在离自己一丈远处,白色的面具反射着月光,更显温润,见王眉睁眼,他仿佛是笑了一下,声音也带了两份暖意: “你醒来便好。我只怕我体内极阳害了你。” 说着,一缕血气从他面具的下缘滴下,轻轻的滴在他雪白的袍袖之上,月夜里,如玉公子,一点红梅于白雪中竟多了几分妖艳。 “你这是……需要我怎么做?” 可惜,王眉从来不是一个视风花雪月高于现实危机的女子,她并没有赞叹于眼前的美丽,问出的问题也直接实在。 “这小子刚刚强行回收正在吞噬极阴之气的极阳,所以经脉受到反震,更由于自不量力,过多吸收了你体表的极阳,此时造成他自己体内的极阳之力反噬,好好的纯阳之体,竟然让极阳之气给伤到了!” 金乌见王眉终于醒来,又听她问起齐飞的状况,便急急将齐飞现在的状况阐明,以免对面这个唯一能够承受自己至阳之力的小子真的断了气。 “我是问,我要怎么做才能帮他?”王眉耐住性子,又问了一遍金乌。 “他是纯阳之体,只有带他到极阳之地发散掉身上多于的极阳之力才行。” “难道你不能直接吸收掉他身上外溢的极阳之力吗?” 王眉皱眉看着近在眼前的金乌,现在在短时间内找到所谓极阳之地,以她的能力几乎是不可能,而金乌身上的至阳之力应该与极阳是同源,且金乌根本不存在被极阳之力撑爆的危险,正是吸取齐飞身上同源极阳之力最好的选择。 “你以为我不想?!还不是这小子刚才救你心切!活活要我也将体内外溢的力量收回!此刻我也在与体外的力量较劲,否则怎么会要你去救他?” 金乌的怨气满满,早知道玉兔那家伙会被说动,它管哪门子闲事?最后弄得竟要损失自己看上的人选! 王眉顾不得金乌的抱怨,此时她一心想着如何能够救下齐飞,极阳之地,这遗迹之中,哪里有这样一处地方?她根本还没来得及将遗迹走遍,这样想着,她的神识同时也开始四散开来,不论如何,她也要试一试。 也许真的是天无绝人之路,王眉的神识扩散开来,只觉得身后方向猛然一股大力袭来,她便再次听到了石碑的声音: “小丫头,怎么样?答案如何了?” “前辈!!请问您可知这四处可有极阳之地??” “哦?极阳之地?”那声音重复一声,却略带戏谑得问道:“怎么?还没有回答上老夫的问题,竟然找老夫要好处么?” 王眉却略带了不耐,她现在没有时间与一个老者玩这种你猜中,我给糖的游戏。她现在只想救自己的伙伴。 见对方没有意向帮忙,王眉便不再浪费时间,反而向别地方扩展开了自己的神识,试图寻找到一处极阳——偌大的门派遗址,不会连一处极阳之地都没有吧? 也许是王眉的态度激怒了那老者,又或者是王眉的无礼令老者难堪,他先是一怒,就想要将平台上的王眉连通她身旁的男子一同碾为粉末,却不想只一瞬间,便被一清隽的男子拦了下来: “石老!手下留情!!这少女和青年乃是纯阴纯阳之体!!!不可妄动!!如今这少年极阳撑体,正是不妙!我们先救人要紧!” “正是!石老头!你不要跟老夫说什么破规矩,破了你的问题才能传授!我们在这里等了三万年了!终于等到有人下来,还是修炼了极阴极阳的纯阴纯阳之体!!你要是因为规矩坏了本座的传承,本座豁出去魂飞魄散也定不饶你!!” 不等石碑内的声音再说什么,一个更加性急的女声打断它道,随即如一股旋风一般刮出石碑,随后王眉便觉得眼前一花,她竟然来到了一处瀑布之下。 “这里是哪?”王眉皱眉,先是一把扶住了同样被挪移来的齐飞。只是她的手一沾上齐飞的胳膊,便感觉一股强大的吸力传来,一个踉跄,整个人便扑在了齐飞的怀里。 王眉脸上一热,却也顾不得羞涩,赶忙一把抱住齐飞,以自己为底垫在两人摔下的青石上。 坚硬的青石棱角划破王眉的肩膀,王眉却顾不得肩上的疼痛,只因玉兔在此时提醒道: “王眉,那瀑布两侧便为极阴极阳之地,你速速带着纯阳小子到那瀑布之下,手心相对而坐,与交换阴阳!” 第二百零四章 两极瀑布 明媚的阳光照耀,近处的瀑布击打岩石发出澎湃的咆哮。而其下的深潭边上,一少女与一青年正在汗流浃背地拿着一柄竹剑击打。 “不许有水花!” “要你砍鱼!不是砍水!” “笨蛋!再来!” 一男一女两个声音不停从树林中传来,这两个声音每出现一次,少女和青年的臂膀仿佛便被什么抽打一下,疼的两人龇牙咧嘴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奇怪的是,鞭子抽打的声音虽在,少女和青年的表情也很痛苦,但是他们二人身上却没有一丝一毫的伤痕。 这样的锻炼持续了一个上午,随后便是两个时辰两极瀑布下的修炼。 这少女和青年,便是王眉与齐飞。而两极瀑布便是当初王眉与齐飞被瞬移来,直接到达的瀑布。 瀑布分里外,里面湿滑阴暗,外面炙热明媚,而王眉和齐飞便被分在了这瀑布的里外两端,分别将自己体内的极阴与极阳分散开来,沿着各自脚下的岩石逐渐向地底散开。 王眉坐在瀑布里层,神识内沉,而后又将自己成团的神识一点一点分散成细小的神识丝,一点一点向下方探去。 这是她近半年来不断探索找到的方法,神识本是一体,可是她下方的岩石同样是一体,且这岩石不知是什么材料,竟然可以阻挡神识的探索,所以她只能循着这岩石常年被瀑布水流击打的缝隙,一点一点地向下探去。 齐飞所在的岩石倒是有很多缝隙,但是王眉却不敢将自己的极阴之力探过去。最开始时候她也想过这个办法,但是那一次,她差一点儿因为极阳之力的反扑而身受重伤。要不是她现在的“保镖”水修灵及时发现,她此时恐怕已经魂归地府了。 从那以后,她便只老老实实地按照水修灵布置的功课,一点一点向下探寻自己所在的极阴之地的地下。 按照水修灵的说法,她所在的两极瀑布阴面,地下有着一块巨大的极阴石,是她以后锻造武器铠甲的最好矿石,她要依靠自己的神识,将这块极阴石拉上来,什么时候她能够做到这一项,她的神识锤炼便真正地完成了。 一开始王眉完全没办法想象,没有具体形态的神识竟然能够搬动石头?可是在玉兔也默认了这个做法后,王眉便只能咬着牙从渗透岩石开始练起了。 “啧啧!半年了,你一个纯阴之体,只能探入地下岩脉三里的距离,你说我是该说你蠢材还是说你不用心?!” 水修灵略显阴柔的声音在王眉背后的洞**响起。刺激得王眉后背起了一身鸡皮。她丝毫不敢分心地继续向下探寻岩石,只是越向下岩石的结构越结实,其上被水滴侵蚀的裂纹越少,极少数的裂纹相比地表更是细了不止十倍。 而将神识细丝化的难度相对地就成百倍向上翻,正当王眉咬牙想要继续细分神识的时候,却只觉得头皮一疼,她所有下探的神识连忙收回,睁开眼,果然见到自己身后一副水灵灵幼齿长相的水修灵,正一脸恶劣地抓着早上风若给自己梳起的长发: “你看看你,哪有一点儿纯阴之体极阴之力的灵动劲儿?!!下面岩石没有足够的缝隙了,你难道不会自己创造?!你的极阴之力是吃素的?!我让你锻炼神识下探,你就不会用极阴之力辅助了?!” “是,我知道了。”王眉慢条斯理地从他手中扯回自己的长发,而后再次神识下沉,同时左手按住自己脚下的岩石,一丝极阴之力被无数丝状的神识包裹,向下探去。 无数丝状的神识形成拂尘一般的形状,每当受到岩石挤压,其内包裹的一丝极阴之力便会从无数丝状神识的缝隙中间溢出,而这丝极阴正是王眉含有腐蚀功能的厥阴之力。 水修灵站在王眉的身后,一直注视着眼前少女的动作,在见到她竟然自己想到了“拂尘状”神识后,他不禁嘴角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只是这笑容一闪即逝,很快他又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也不顾王眉是否会受伤,伸手点了点王眉光洁的额头,道: “算你还有两份小聪明!继续!今日不探到十里以外,晚上不许休息!” 话一说完,也不等王眉有什么反应,自顾自沿着洞窟向外走去,在路过瀑布外被太阳暴晒而浑身赤红的齐飞身边时,他再次撇嘴,随后道: “都被太阳煮成水煮虾了,还装酷带那破面具,你也不怕它被极阳之力烤化了,就这么黏在你脸上,毁了你那张脸!” 专注于与自己座下岩石以及岩石下的潭水奋战的齐飞自然也是没有功夫回复他一两句什么,但是从谭边的水中突然冒出的女子却是冷冷地道: “水修灵,你要是不满我教徒弟的方法,就和我来战一场,嘴上逞能有什么意思?” 那女子一身青衣,从深潭中缓缓浮出水面,身上却没有一丝潮意,反而浑身透出一股爽利,让人不禁想到巾帼不让须眉的话来。 “李风若!别以为你修习极阳之力变成男人婆就真的能和男人打架了!以前打不过你不过是让你罢了!” “那就别像女人一样磨磨唧唧半天不敢动手!” 李风若只说了一句话,随后便欺身耳上,水修灵本没打算动手,但是此时李风若已经近前,他嘴里骂了一句“疯子”,随即手上也不弱,一面冰墙瞬间立在了水面之上,其后的水修灵也借机一个飞退,回到了岸上。 谁知李风若却没有停战的觉悟,紧追着水修灵打上了岸。惹来对方一阵咒骂,随后便是水潭一旁的树林遭了秧。 而王眉和齐飞似是对此已经见怪不怪,两人现在拼命地在压榨自己的神识,想要尽快完成中午的功课,因为下午的时候,等待他们的还有负重训练以及夜间的乐器熟识。 若是他们不能在中午的这两个时辰内完成下探十里的功课,他们今日的乐器熟识恐怕就要一直进行到明日清晨了,对于水修灵和李风若两位“小师父”的惩(整)罚(人)制(技)度(术),他们两人在之前的半年里已经充分体会过了。 第二百零五章 神识交修 当王眉终于从下探岩石的功课中解放的时候,水修灵与李风若也已经分出胜负。两人一前一后地来到王眉和齐飞面前,一脸晦气,明显输了的水修灵对二人问道: “今日既然你们已经能够神识探寻下方十里,那么你们便也应该能够触到极石的边角了吧?” 极石便是王眉需要挪动的极阴石以及齐飞要挪动的极阳石的总称。 见两人点头,水修灵的面色稍微好了一些,随即又道:“那么,今日起,你们便开始一日使用神识接触极石,一日学习乐器的熟识以及负重训练。” 王眉和齐飞依旧乖巧点头,随后转身回到自己的位置。然而开始接触极石,王眉才知道为什么一个下午以及一个晚上都要用来“接触”极石了。 原因很简单,这极石的体积极大,若以王眉的目测,恐怕她所在的这座形成瀑布的山崖都没有隐藏在地下的这块极阴石大。 越接触王眉心下的惊奇越甚,这块极石在她刚刚以神识碰触时,还没有显现什么特殊,然而越向下,她越是感应到了一股吸力。 这股吸力不断地吸引王眉的魂体,王眉的神识接触到这块极阴石,就仿佛是一个人站在长满苔藓的湿滑甬道中一般,不断向下滑去。 王眉从神识不受控地下滑时便感觉出不对,急忙用之前下探岩石的方法,将神识分成比头发丝还要细上十倍的细丝,这些细丝一出现,她便感觉到神识下滑的速度骤减,随着王眉越来越多地将神识分开,神识的下滑终于被控制住。 这时王眉才注意到,自己已经出了一身的冷汗,要知道,如果神识不受控制下滑,自己对其掌控越来越弱,最后的结果很可能便是神识离散,自己彻底失去与这缕神识的练习。 虽然这种可能王眉从来没有经历过,可是此时对着这块硕大的极阴石,王眉却是无比肯定这种结果。 此时王眉的神识如同心脏上的血管一般趴伏在极阴石的表面,而最让王眉惊喜的是,她竟然发现,通过神识她可以吸收极阴石内的极阴之力。 这极阴之力同仙音音最初给王眉开窍时候的极阴之力不同,仙音音的极阴之力带着人性化的侵略性,这也是为何王眉神识内极阴之气形成的极阴女童会有玉石俱焚的性格。 但是极阴石内的极阴之气却极为中正平和,王眉的神识由于吸收了玉兔极寒,此刻也带着至阴属性,从而能够吸收极阴之气壮大自身。 但是王眉很快便发现了问题,由于她体表的极阳之力依旧存在,并且一直坚韧地守护着被极阴之气滋润的脏腑经络,体表的极阳与体内极阴在她的心窍内相互转换,从而形成体内与体外的平衡。 而如今王眉神识染上极阴属性,直接导致她整体魂魄内阴阳再次失调,王眉再次陷入了神识属性失调,而身体属性平衡的窘境。 幸而这一次,齐飞便在她的身边。 齐飞在修炼上不同王眉,虽然他也是散修,但是许是极阳之力的特性,又或是齐飞自己本人的个性,他不似王眉喜欢剑走偏锋。齐飞更喜欢一步一个脚印地修炼,所以他同王眉一样发现了极阳石的特性后,并没有像王眉一样马上壮大神识。 反而是将所有神识收回,正打算将自己所见所想与李风若沟通。只是这样一个迟疑,他便发现了与自己隔着一条瀑布的王眉气息的转变。 也许是从一开始在葫芦界中两人便神识相交,也许是王眉在两极瀑布帮助他散功时曾入驻他的识海,引导他的神魂,又或许是齐飞对王眉不为人知的好感。王眉的气息一变,齐飞便敏感地察觉到了。 他顾不得极阴之地对于他的伤害,伸手便透过瀑布狂砸下的水帘,一把拉住了水帘后王眉的手臂。 两人之间的关系在半年之间的朝夕相处中早已熟稔,对于齐飞发现自己的异常,王眉也只是惊讶一下后便安之若素了。 “阿眉,可是有不妥?” 王眉的神识内,齐飞的神魂站在一片沙海旁,略带焦急地问出声来。他一进入王眉的识海,便感觉到了铺天盖地的至阴之气向他包裹而来。 “我的神魂吸收了过多的极阴之气!你快出去!否则你这神魂的极阳就会被我识海吸收殆尽!” 王眉现在的神识强大,但是极阴极阳天性相互克制相互转化,她现在的情况其实并不算好,能够勉强克制住极阴吞噬纯阳的齐飞神魂,已经是极限。所以她说出的话也带着一股焦急。 “你如今可还能控制住识海?” 谁知,齐飞并没有听从她的建议退出,反而问起了她现在的状况。 “勉强能!你快退出去,我能感觉到阴阴即将醒来,一旦阴阴醒来,恐怕我也控制不住!” 王眉所说的阴阴便是极阴之气所化女童,这女童虽然掌管了王眉身体内的极阴之气,但是由于是纯粹的极阴之气化形,却相当于一个阴气精灵,相当于王眉的另一个分神,只是这分神却有自己的脾气。 “你如今神魂再次过于强大极端,若我不帮你,你恐怕再次陷入身体孱弱的循环!” 齐飞一眼便看出了王眉此时的状况,他曾经也有过身体与神魂不符的状况。如今见王眉一脸焦急,再加上王眉对齐飞并没有设防,使得他简单一探便明白了王眉的处境。 “阿眉,如今之计,你我必须进行神识交修!” 斩钉截铁地,齐飞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登徒子!!!”没想到,这样一句话却彻底激怒了刚刚醒来的阴阴,她一张圆润的小脸通红,显然被齐飞这一句话气得不轻。 齐飞被阴阴一骂,脸上也飞快闪过一丝红晕,但是他依旧不卑不亢地站在王眉的识海,眼中满是坚定。 “阴阴!” 王眉的神魂呵斥令阴阴飞速前行的一个健步生生停止,她满是委屈地看向王眉。 第二百零六章 如匪君子 神识交修通常只有修者伴侣间才会使用。不同于之前在葫芦界中王眉与齐飞神识交缠共同修炼。神识交修是指修炼的两方完全放开神识,将彼此的神识融入到自己的神识当中,如同水乳交融一般。 一旦神识交修,两方对彼此便再没有任何秘密。这种亲密甚至超过了身体之间的亲密,甚至是双修伴侣之间都不常见的举动。 可是王眉如今的情况却也不同,她的神识急剧膨胀,甚至就在齐飞说话的这一刻,她神识吸附的极阴石依旧在源源不断地给她的神识灌输极阴之力。 虽然阴阴是极阴之力凝成,但却是她身体的一部分,也就是属于魂魄中的“魄”,如今这极阴石却连接的是王眉的神魂。 可是现在她连掐断这一缕神识都做不到,唯一的办法便是以不同于极阴之力的极阳之力将其从根源上掐断,或者是不断通过阴阳转换,将不断输入的极阴之力转化成为极阳。 王眉的状况她自己非常明白,此时就算是一直指导着她修炼的水修灵恐怕都没有办法帮她。这是王眉第一次真真正正吃到了自己冒进修炼的苦果,以往她每每冒进,最后一刻都能化险为夷,这使得她潜意识里便以为,自己气运足够,一直可以毫发无伤地向前闯。 但是如今看着对面的齐飞,王眉咬呀点头,知道对方此刻提出这样的要求,是在为自己着想,她一个小姑,在这件事情上,确实无法开口。 见王眉几不可见地点头,齐飞也知她此刻做此决定艰难,开口道:“我现在去与李前辈和水前辈说一声,你且坚持两息。” 王眉点头,心底下松了一口气,虽然只有两息,却是她目前为止唯一独处的时间。 “阿眉!你怎么能答应那个登徒子?” 阴阴率先开口,却见王眉一双眼睛里满满的失望转为恼恨,她听王眉道:“阴阴,我没想到,你诞于我体,如今却反而来害我!” “我……”阴阴没想到王眉会在这个关卡还能对她所做的手脚有所察觉,她一张童稚的脸上再也装不出愤恨,但她终究新生,对于某些情绪还不能正常的把控,表现在脸上,便是一脸纠结。 “你想说,你不过是接引了我与极阴石之间的联系,怎么就成了害我了?但我不相信,你在做这件事情之前,没有考虑过如今的后果。” 王眉依旧冷冷地道,两息很快将过去,她之所以现在挑明,不过是此时她心绪烦乱,若不将这口恶气吐出,恐怕她即使修炼也无法静心。 她神魂一勾一挑,阴阴脸色骤变,但是王眉不再等她多说,手指便是一合,只听“噗”的一声,阴阴所化的灵体便是一闪,消散在了王眉的识海内。 她本是王眉体内极阴之气意外充盈所化,是王眉凝出的一魄“吞贼”。神魂对于身体的绝对掌控,使得只要王眉想,这一魄便会被灭掉。虽然再次凝结这一魄会更加艰难,但是王眉此时确实不想再生事端。 她难以保证,背叛过了自己一次的阴阴会不会在她修炼的关键时刻给自己致命一击。对于威胁到自己生命的,哪怕是自己的神魄,王眉在灭掉的时候也毫不手软。 “小阴鱼,我们可以开始了。” 王眉这边刚刚解决了阴阴,齐飞的身影便再次进入了王眉的眼帘。这一次,王眉明显感觉到对方的神魂比刚刚强了很多,王眉略带差异地看向齐飞,却发现齐飞的神魂此时已经脱下了面具。 面具下的容颜一如他的声音,带着温暖的容光,高鼻深目,一点粉色的唇畔使得其人光彩更胜,他并不需要多做什么,便带了一种自然让人仰望的风雅。 正是“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僩兮,赫兮咺兮”,令人一望难谖。 对面这样风雅的君子,王眉又怎会忘记,她神魂咧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声音里却透了某些了然:“原来是谢家芝兰,怪不得我总觉得你熟悉。” “阿眉,可是怪我?” 谢长天听王眉这语调,面上顿时一紧,他知道自己在此刻揭露自己的身份并不妥当,但是他与王眉即将神识交修,两人的记忆自然会彼此融合知晓,到时候他的身份若再令王眉出现反弹,很多事情变不再可控。 幸而王眉此时的反应并没有谢长天所想的那般极端。她只是仿似累极一般吐了一口气,脸上的笑容却再也挂不住: “谢家五郎,这样也好,你我两家世代联姻,按理说,我也该叫你一声表哥了。至少,于我神识交修的,并非是个陌生人。” 她的声音里带了某种令谢长天极为不安的疏远,但是没等他说什么,王眉便抬起头看向谢长天,说出的话却带了坚定的决绝: “今日阿眉为偷生与五郎神识相交,渡过难关后,定不会将你我之事宣之于众,若违此言,天道永诀!” 她的誓言一出,识海内顿时雷电交鸣,对面谢长天温润的脸上,却闪现了一丝失落,他知她心有所属,也知她此刻被迫,有苦难言,但是他没想过,王眉竟然会以这样决绝的方式与自己划清界限。 雷鸣隆隆,谢长天脸上的失落也渐渐化为苦笑。再抬头看向对面电闪雷鸣背景下的小姑,他脸上的苦笑也渐渐被洒脱代替,声音一如既往如玉般和润: “阿眉不必担心,今日不过是为兄助你渡过劫难,你我生死相交一场,又何必如此?” 谢长天的坦荡令王眉心下羞愧,却并不后悔。见谢长天已经准备好,王眉也开始逐渐放开自己的神魂,她凝实的魂体逐渐化作丝丝缕缕的黑色云雾,笼罩在她神识的一片沙海上。 谢长天的魂体也已经渐渐淡化,只见一片片轻巧的白烟,丝丝入扣一般穿插进了王眉神魂所化的黑网,将黑网之间的空隙填满。仅这一瞬间,无数的轻微爆炸声便传遍了王眉的识海。 一时间,王眉所发誓言引发的雷电还未褪去,而黄沙上又起了一层轻微的灰色电花。 ? 第二百零七章 神识化风 时间在此时已经没有了意义,王眉仿佛再次掉进了那个曾经的梦里。谢长天幼年丧母,身边的表妹劝阻,然而这表妹不久同样传来噩耗,谢长天在家族中举步维艰,最终凭借一身才华得到享誉建康的美名。 武帝招揽夏侯景,谢家劝阻,夏侯景的试探、计划、造反,谢长天在其中的斡旋,以及最终被逼逃亡,路上再遇早应早夭的表妹,再次遭遇追兵,他与表妹的擦肩而过,随后被吸入葫芦界,葫芦界内再相逢,他的隐忍和坚持。 王眉此刻已经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她只是不断地一次又一次和那个小童融合,体会他丧母的心痛;与那个少年融合,体会他丧失爱人的心伤;与那个青年融合,体会他再见心上人,却已经被遗忘的失落。 最终记忆定格在那个女郎告诉他,“今日阿眉为偷生与五郎神识相交,渡过难关后,定不会将你我之事宣之于众,若违此言,天道永诀!” 她能体会到化成这一层白雾的青年内心此刻的无奈和失落,这一切,令重新走了一遍青年生命的王眉亦无奈叹息。 这一刻的王眉并没有自己的记忆,她仿佛不过是一个人间的过客,不过是一缕轻烟,只是这样旁观着别人的一生,却生出了难以抑制的叹息。 随着王眉与谢长生的神识逐渐融合,那些细小的灰色火花也渐渐熄灭,谢长生的白色神魂缓缓透入黑网,原本纯黑的云雾也因此渐渐呈现出生机勃勃的灰色。 当雾气完全变成灰色的时候,原本平静的黑网逐渐翻腾起来,犹如煮沸的一锅开水,其翻腾辗转,不断升腾凝结,观其内部,竟然结成了淅淅沥沥的灰雨,只是这雨却并不滴落,只在灰云的范围内转化。 这灰色雨滴出现的刹那,连接着极阴石和极阳石的王眉与谢长天的神识便是一缩,两块极石却是越发不依不饶,更多的极阴极阳之力从这两块石头上输出,使得那稍有离开的神识再次牢牢黏在了其上。 灰雨越发粘稠了。而王眉与谢长天的神识越发胶着,两人的记忆几乎融为了一体,一些被王眉早已经遗忘在了角落里的记忆逐渐浮现: 那一年,她刚刚三岁,随同阿母去参加姑母的葬礼,却突然生病,在谢家住了半年;那一年,她五岁病重,她一直以为梦里来看自己的只有阿远,却不知,原来谢长天也在她床前守候了一月之久,只是她已经不省人事,早已不知…… 那一年,她已然八岁,进入皇宫,却险些撞破秘事,却是被一少年拉到了假山后避过,她以为不过凑巧,事后想要致谢,却再寻不到那人…… 这些细小的,琐碎的记忆,不断补充着她已经支离的意识,那一盏笔洗,那一架古琴,那一方亭台…… 渐渐的,不断重合的记忆竟然就这样完整的拼凑出了一个风朗如玉的少年。这少年此时缓缓走来,只轻轻一声“表妹”便将刻骨的缱绻烙印。 王眉的神识剧烈翻动,带起神识内沙漠上卷起飓风,这飓风来势汹汹,甚至将玉兔的那一湖碧水搅浑,迫得它不得不现出白玉龙体腾飞于天。 它一双龙目注视着铺天盖地的灰云,不禁深吸一口气,这样规模的混沌之力,令它亦不禁动容,难道这两个小辈有望重塑混沌神体不成? 若是这样,它的依附便真的算上幸事,要知道,这世界上拥有混沌神体的修者已经是远古时代的事了。而有幸练出混沌神体的,哪一个不是呼风唤雨的大能,最后一个混沌神体,便是人类的祖先轩辕氏。 随着飓风肆虐在沙海之上,带动得原本分散的灰云逐渐抱成一团,其向内旋转的拉力,更是将王眉陷在极阴之石的神识向回拉扯,逐渐与那极石的吸力成势均力敌之势。 王眉此时更是头痛欲裂,神识里谢长天同样不好受,他作为融入王眉神识的一方,主导权已经完全丧失,随着他进入王眉的记忆,他亦经历了王眉从小到大与萧博远之间的牵扯无奈,爱慕叹息,而王眉一系列的神奇经历,更是让他仿佛看了一部话本般惊奇不已。 正当谢长天全部融合了王眉的神识时,极阳石一头的牵扯同样拉动了他神魂的意识,于是,王眉与谢长天于同一时刻,在相同的拉扯之力下同时醒来,两人迅速地回忆起彼此的身份过往,却连一丝尴尬的时间都没有,便联起手来。 那飓风本就是王眉神识所布黑网掀起,此时王眉恢复了神识主导,自是将那飓风引导得更加狂暴,使得拉扯之力越发大了起来,两人联手,灰色的飓风摧枯拉朽一般扫过王眉的识海,将那些蕴含着小世界的沙粒纷纷撩起。 一时间这些沙粒被充满混沌之气的飓风卷起,使得其内原本便蕴含不完整法则的小世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王眉却没时间去理会这种变化,她现在神识疼痛欲裂,却不敢放松一丝一毫,她部分神识渐渐幻化出头部和手臂,而随之衍化的还有谢长天的上半身。 从玉兔所在的远处看去,那遮天蔽日的龙吸水(龙卷风)上部,一少女与一少年正在相对闭目旋转,两人的长发化作无数风痕,发尾错综交缠,逐渐化成一片,端得旖旎情深。 身陷其中的王眉却没有那么多旖旎的遐思,她如今正在奋力将自己的神识抽回。原本化作万千的细小神识此时却成了最大的阻碍,由于太多的神识粘附,王眉根本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将所有的神识拽回。 就在这时,王眉感觉到神识内一股温暖的气息传来,瞬间抚平了她略带浮躁的波动——是谢长天!这股熟悉的温润气息,王眉从来没有认错过,果然,熟悉的神识波动传来: “稍安勿躁,阿眉,一点一点来,我们有时间,而且,如今阴阳转换已成平衡,即使再多的极阴极阳,也可以转化成混沌,最终化成混沌之羽,而且,我想,既然神识可化雨,是否也可以化晶?” “化晶?你说的有道理。” 第二百零八章 混沌之晶 “神识化晶?” 王眉的急躁被安抚,也渐渐冷静下来思考,谢长天所说确实是有可能。虽然听起来匪夷所思,这世间只有灵石结成的灵晶,哪有人听过以混沌之气结晶,且只供神识修炼?这样的异想天开,王眉却并没有否定,而是细细思索起其中的可能性。 灰雨的形成是因为他们二人神识之间融合,阴阳二气相互转换吞噬产生,那么如今想要化晶,想必所需的阴阳二气浓度必要再上一个台阶才是。 若是真的可以灰雨化晶,那对他们二人来说,无疑是多了一份修炼神识的保障。王眉神识所化的头像低头看着龙卷风正中心不断滴下的灰雨,最终还是决定赌一赌。 可是这个想法一出现,王眉便是一愣,赌一赌?她什么时候开始有了这种赌一赌的心态的?而自从自己重新锻体后,不时出现的不冷静又是怎么回事?难道说,引星神入体,会有类似于这样的弊端? 王眉心下虽然疑惑,却也知道现在不是深究原因的时候。她听从了谢长天的话,渐渐放缓了对龙吸水的控制。随着风速的下降,王眉明显感觉到神识中的刺痛减弱,然而另一股钝痛却袭来。 正是极阴石对王眉神识加大了极阴之气的输入。幸而此时王眉与谢长天联手所布置的龙吸水内部也已经成型,大片大片的灰云由上部聚集,随后灰色的雨滴下降,滴落在龙吸水的根部,渐渐竟然形成了一片灰色的小湖。 随着那极阴极阳之气的越发浓郁,龙吸水的顶部竟然出现了一片片的雷云,这雷云不比灰雨,其闪烁着金黄灿银的颜色,每一次闪电劈下,王眉便能听到一声结晶成型的脆响。 不断有脆响传来,那飓风根部的湖水下却开启晶莹一片,下方的沙粒早已经被飓风卷飞,露出了王眉识海内最平实的地底,然而这片混沌之晶一出现,四周的沙粒仿佛便沸腾了起来。 一时间黄沙漫天,竟然连玉兔的视线都挡了个结实。黄沙的暴动王眉并没有注意,她现在所有的注意力全在控制神识吸纳极阴之气上了。 没错,现在她和谢长天已经不是被动灌输,反而开始了主动吸收的过程。两人心灵相通,只要一个意识,沟通便已经完成,仿佛自己的左手与右手相互击掌一样自然。 这个过程持续了一个多月。终于,地下的极石似是终于放弃了与王眉的角力,王眉只觉得神识一松,便已经尽数回归。 她这方神识刚刚完整,便感觉到了同源的谢长天那端同样一股大力传来,而后大股神识再次融合进旋转的飓风里。 一瞬间,王眉与谢长天的身形便具体了起来。两人不再是只有上半身,反而以抵足而立的身形站在一起,惯性令两人依旧高速旋转,渐渐丰满的神识令两人身上的衣饰也渐渐具象。 不久,随着飓风慢慢停下,两人的宽袍大袖也渐渐从飘扬到垂落,渐渐恢复了往日的风姿。 谢长天依旧一身白衣,一动一静之间尽显世家风流;王眉此时一身黑衣,前襟上的红色绣文却更衬得她凤眼端宁,自身便带了一股杀伐威仪。 他们二人站定,双目凝望之中,却只剩了静谧。那些之前没有的尴尬,此刻仿佛一瞬间全部冒了出来。谢长天一如既往温润地看着王眉,只不过如今没有了面具的阻挡,他如玉的面容配上那双温和的眼,不自觉的便让王眉回想起记忆中的那个少年。 王眉不自在地别过眼睛,尽管她一直告诉自己,自己与谢长天不过是被施救者与救命恩人的关系,但是谢长天记忆中的那个女子,那个曾经在葫芦界他的酣梦里出现的女子,自己曾经扮演的,竟然就是……她自己…… 王眉如今毕竟刚刚十一岁,她还不知道该如何处理一段感情,尤其当这段感情发乎情而止于礼,让她无意辩驳的时候,她又该如何处置? 幸而,玉兔的惊呼打破了两人之间诡异的气氛: “你们竟然凝结出了混沌之晶?!” 两人似乎同时呼出一口气,但是这一致的动作又令两人同时间一僵,随即各自更不自在地轻咳,然而咳嗽声亦重合在一起。 一系列的重合同步,使得原本便僵硬的两人越发僵硬。反而是玉兔哈哈一笑,对着越发手脚不知如何安放的两人安抚道: “你们刚刚神识交融,一举一动皆如一人,这本没什么好奇怪的。只要适应一段时间,各自找回自己的特质便好了。不必担心。” 即使它如此说来,王眉和谢长生依旧脸色通红,他们毕竟不是兄弟或者姐妹,记忆中很多的细节,却是不为外人道的。 尽管如此,王眉依旧努力调整自己,见到玉兔一双龙眼依旧一转不转地看向两人之间生长的大片混沌之晶,王眉刚想问,又下意识想到什么而闭上了嘴。 果然,同一时间,谢长生的声音响起:“莫非尊者认识这些混沌之晶?” 他说完这话,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王眉,眉眼一弯,便制造了王眉越发的窘迫——长生表哥学坏了…… 被自己对谢长生的称呼吓了一跳,“长生表哥”这个称呼,应该是消失在久远的记忆里了,甚至在之前的六七年间,她都只知道谢家五郎,而忘记了长生表哥。 王眉发呆的神情并没有被玉兔发现,它顺着谢长生的问题回答道:“混沌之晶我也只听说过,没想到你们两个小家伙凑在一起竟然能够结出混沌之晶。” 他这话原本没有其他的意义,但是听在对面两人的耳中,王眉刚刚消失的绯云再次跃上脸颊。 “我二人只知这混沌之晶可用于神魂修炼,其他还请尊者赐教。”谢长生有理地请教,却丝毫没有顾忌地用了“我二人”的代称。 王眉略有错愕地看了看谢长生,却依旧没有吭声,谢长生问的正是她也想知道的问题,虽然他将自己划入了“我”的范围,若是神识交修前,王眉也不会如此敏感于一个代称,只是现在…… 王眉收敛自己的不自在,继续集中精神听玉兔解释起混沌之晶的来历与用处。 ? 第二百零九章 炼体修行 混沌之晶的来历要从远古开始讲起。正如王眉与谢长天所想,这混沌之晶在现在可称为神识的灵石,专门用来治疗神识的损伤,且可以作为神魂滋养的良药。 然而它还有一个更重要的用途,它不仅是神魂增长的灵药,还是开拓第二识海的重要能量来源。 “第二识海?” 这个新词令两人不仅同时问出声来,玉兔看了一眼王眉,又看了看黄沙,见王眉一脸坦然,随即又释怀一笑: “是了,你们二人之间应该已经没有秘密了。你们看这四周的黄沙,可与之前有所不同?” 王眉仔细看去,果然见原本坚实细小的沙粒里,此时已经大部分染上了一层蒙蒙的灰雾,神奇的是,这些灰雾竟然翻滚着在沙粒的内部不断碰撞,擦出火花。 “这是……混沌创世?” 王眉有些迟疑地问道,玉兔赞赏地看了一眼,随即龙头微点,道: “这些沙粒便是所谓第二识海的世界。这些世界都是依托你的识海而生,所以你的识海能力越强,其内的世界规则便越完善。“ “这第二识海,颇有几分小千世界的模样。”谢长生听完,感叹道。 谁知玉兔竟然同时符合道:“正是,这世间的小千世界和大千世界,其实也正如第二识海和识海的渊源,只不过,第二识海和识海内,只能存在魂体。” “那这第二识海的好处有什么?如前辈所说,第二识海的灵力来源便是这些混沌之晶,既然消耗的是这些世间难寻的混沌之晶,那么其威力应该也与其成正比吧?” 王眉手中捧着一捧黄沙,一边仔细观看其内的混沌衍化,一边询问出声。 “自然,第二识海从来都是培养分神的不二法宝,将你的神识化出一部分,随后可以将第二识海直接仿佛你的分身之内,充当分身灵识,若是你本体陨落,第二分身还可以继续存活,而由于与你神识一体,可以快速将你本体的神识吸收,你相当于可以复活。” 玉兔的神情很是随意,说出的话也是相当的有诱惑力,可是王眉却摇了摇头:“分身一旦自我成长,便有可能发展出自己的灵智,到时候若是我掌控力不强,岂不会被反噬?” 她的担忧停在玉兔的耳中,只得到了一声嗤笑: “第二识海依托识海而生,永远不会比你本体更强,你的本体才是根本,即使你本体陨落,第二识海若是没有寻到你本体的神识,在不久也会消失。而作为强者,更不应该有这种担忧,比如对待那个阴阴你就做的很好,不过是你体内极阴之气的精华,竟然敢肖想你的本体,真是痴心妄想!” “那么,这混沌之晶,对于玉兔前辈又有什么用呢?” 见玉兔一脸不屑,王眉却不想继续谈阴阴的话题,而是突然转了个弯,问了另外一个问题。 “混沌之晶是每一个星神诞生的根本。” 玉兔见王眉问起,也不再隐瞒。但是也只是象征性地解释了一下,但是具体的作用却没有对王眉多说,只是表明自己每十年需要两颗混沌之晶就足够了。 它不说,王眉也不多问,她点点头,从混沌之晶内挑了两块递给玉兔,随后便同谢长天一起出了识海,各自回到了自己的体内。 他们二人在识海内足足呆了一年,此时回到身体内,王眉顿时觉得有些不太适应,由于神识脱离身体太久,再加上这一年她的神识虽然没有再次跳跃式地增长,但是却也有所进步,王眉动了动手脚,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动作跟不上自己的神识变化。 所以导致她动作之间的连接极为不协调。 “之后半年,开始练习体术。” 水修灵的身影出现在了瀑布的水帘后,声音如同一年前一样,带了几分戏谑, “我不知道你们二人在之前的一年内经历了什么,但是下面的两块极石似乎是受了不小的创伤,我想你们定是吸收了这极石内的灵力,导致身体与神识发展再次不协调了起来,不管是神识跟不上身体,还是身体跟不上神识,只有靠不断锻炼来弥补了。” 王眉一边听着水修灵的话,一边走出瀑布,然而一出瀑布,王眉便被眼前的人惊呆了,这哪里还是那个一脸戏谑仙风道骨的修士?! 站在她眼前的,是一个白发白须的老者,从其水蓝色的长袍,以及熟悉的眉眼王眉还能隐约分辨出水修灵的身份,可是她万万没想到,仅仅一年,水修灵竟变成了这般模样。 “很吃惊?”老者眉头一挑,脸上的神情王眉熟悉不过,只是此时由老者做来,却不知怎的,令王眉悲从中来。 “不用难过,你们两个很快就没时间悲春伤秋了,以后每日瀑布下挥竹剑一千次,负石碑沿着这潭水行走奔跑两个时辰,晚间熟悉三种乐器,深潭中有鱼,若是体力不支,可以抓鱼来吃,这鱼对你二人的血肉经脉都有好处。” 见王眉二人面上颜色不变,水修灵看了看天色,随后轻笑一声,“那么,今日便开始吧。” 王眉直到拿起水修灵准备的“竹剑”才真正意识到,所谓挥剑一千次是个什么样的概念,她手里的这根“竹剑”明明就是一杆削尖了的修竹,但是长便有一丈,握在手里的部分也不过就是用麻绳缠绕了两圈。 即使在平地上,王眉想要挥动这修竹都费劲,而水修灵的要求是,王眉不许使用灵力,单纯靠身体的爆发力来挥动竹剑。 这竹子不知是水修灵从何处寻来,竹身似铁,其上带着红色的斑纹,王眉若是不适用灵力,以王眉被金乌炼体后的身体,她抱着这竹剑前行百丈后,只觉得眼前已经开始冒出各种颜色的星星。 另一边,谢长生的状况要稍微好很多,毕竟他如今已经成年,还是个男子,而此时金乌入体后,他的爆发力要比王眉更加强一些。 可是即使如此,他也不过比王眉多走了百丈,停在瀑布前开始喘息。 第二百一十章 落水 王眉拖着自己的“竹剑”,几乎是一步一挪地来到瀑布前,她从来没有感觉过这两极瀑布竟然是这么壮观的存在。 只见清灵灵的河水从上方的高处以奔流的速度直晃晃地下坠,其间不断有水珠迸溅,最终却依旧混着巨大的青石撞击声落进了看不见底的深潭。 以往只是一个闪身进入两极瀑布之后的极阴洞,并不需要真正面对从上砸下凶猛的瀑布,王眉那时还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 此时她拖着沉重的竹剑,再次面对这样高直的瀑布,看着瀑布下布满青苔的巨石,再看看自己拖着的“竹剑”,王眉顿时有种生不如死的顿悟。 然而,她看着前方已经先一步步入瀑布的谢长生,最终还是咬了咬牙,一步一个脚印地迈上了湿滑的青石。 由于不能够使用术法王眉只能尽量选择没有青苔的石头,小腿蓄力,以跳跃式的行进模式,尽量减少与青石的接触,尽管如此,她途中还是几次跌进了潭水里,甚至手臂脚踝几次被尖锐的石头划破。 他们与水修灵交谈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中天,而王眉到达瀑布下面的时候,已经过了两个时辰。幸而夏日日长,王眉方能在日落之前开始练习挥剑。 说得简单,真正站在这瀑布下,承受着千钧的瀑布下压之力,王眉方觉出金乌炼体的好处,至少她并没有在第一时间被冲下青石。 瀑布正下方的青石已经被水砸出了一块凹陷,王眉此时正站在其中,从上而下的巨大水流已经将她的世界完全覆盖,甚至连呼吸都必须渐渐平缓下来,然而就是这样的情况下,她依旧要奋力挥剑。 “你要沉气,凝神,以腿劲带动腰劲,随即挥动大臂,大臂从上而下从而完成下劈。” 水修灵的声音以神识的方式直接传入脑海,王眉艰难地举起沉重的竹剑,此时她却格外感谢水修灵选的竹子分量很足,原因无他,竹子沉重,方才能不被水流影响,否则她现在连重心都难以维持。 然而想象很美好,现实很残酷。高举的竹剑刚刚向下挥动,瀑布的力量便将王眉的竹剑打得一偏,王眉的重心同时便宜,只听“噗通”一声,王眉便溅起滔天的水花,她紫色的身影便沉入了不见底的潭水。 谢长生顾不得自己刚刚在湿滑的石头上站稳,看见王眉掉下水的一刻,他想也不想地就扎了下去,水下的分辨度并不高,但是循着王眉神识的轨迹,谢长生毫无迟疑地便寻到了王眉。 几乎是看到王眉的一刻,谢长生已经悬在空中的心才恢复了正常的心跳。他一手揽住王眉,便见她因为无法呼吸而微红的脸,想也不想的,谢长生便低下头去。 从掉下青石的一刻,王眉心里便只有一个想法:完了,她不会泅水!从上方砸下的水流没有给她任何准备的时间,她只觉得自己身上一沉,连大口呼吸都做不到,四周便传来沉重的水压。 她的竹剑已经脱手,没有任何物体可以依附的王眉不断告诉自己,要冷静!要冷静!水修灵是不会让她淹死的!她听家中下人说过,泅水首先要憋气,王眉狠狠地闭上嘴,捏住鼻子,水修灵不来救她,至少还有谢长生…… 可是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王眉只能感觉出自己因为再也憋不住气而冒出的无数水泡,再就是自己不断挣扎而出现的水中阻力,其他的,她此时已经完全顾虑不到了。 因为缺少空气逐渐闷痛的胸腔里,王眉的心脏在急速地跳,然而对她此时的处境却一点儿没有帮助,反而因为心跳过快,浑身上下的力气越发消失殆尽了。 就在这时,王眉只觉得唇上一热,一股带着青草气味的空气便被渡入了自己的口腔,随即一人揽上了她的腰,带着她缓缓向上浮去。 王眉本能地圈住对方,她微微睁眼,便见到谢长生微微眯住的眼眸,周围星星点点的水光映衬下,显得越发水润温和,神识一暖,她便听到谢长生的传音: “阿眉,别怕,表哥在,抱住我,别动。” 也许是害怕自己紧张,谢长生用的都是短小的句子,更是一字一句特意咬清每一个字,让她能够轻易分辨他的意思。 他的神识波动传来,王眉心下便是一安,抱着谢长生的手臂紧了紧,告诉他自己明白他的意思,果然见他唇角一弯,奋力向上游去。 潭水冰冷刺骨,然而谢长生的身体却透着暖意。王眉本能地贴近谢长生,令得谢长生浑身一僵,却又骤然放松,继续向上游去。 潭水虽深,幸而王眉并没有落水太久,两人也不过过了十息便重新浮出水面,王眉一浮出水面便大口大口地开始呼吸,她依旧伏在谢长生怀里,由他带着上了岸,听他在耳边轻唤: “阿眉,你可还听得到我说话?” 王眉想要点点头,却抵不过满嘴的水腥气,一张嘴,便是无数的潭水被呕了出来。谢长生温热的大手抚上王眉冰冷的背脊,让她此刻被夜风一吹,倏然变冷的身子好受了很多。 直到吐出酸水,王眉才最终止住了继续呕吐的冲动。她此刻浑身湿透,长发丝丝缕缕地贴在面颊两侧,一双凤眸因为刚刚的动作蓄满了泪水,鼻头红红的,一开口便带了自己都没察觉的哭腔: “表哥,我这样可怎么练剑啊?” “要不,我教你泅水吧?” 谢长生看着凤眸微红的王眉,因为她一句表哥心脏漏跳了一拍,然而听到她委屈的问话,又不得不压下笑意,提出了一个可行的解决方法。 “也只能如此了。” 王眉点头,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异样,也许是此时风太冷,也许是此刻的落日太绚烂,也许是附在自己背上的大手太温暖,又也许是劫后余生太过刺激,在听到谢长生说要教自己泅水时,王眉满心的只有欢喜。 第二百一十一章 生死之谈 一前一后的水花在深潭里涌起,随即王眉和谢长生便冒出头来。 “表哥,夏夜水里看星星,我还是第一次。”王眉脚下划水,神识却不停地传音给后方的谢长生。 “怎样?感觉上有何不同?” 自从谢长生开始教导王眉泅水,两人便开始用神识交流,本就同源的神识,即使在水中也没有任何的延迟,使得两人的交流异常顺畅,这也使得王眉在泅水的学习进度上越发快了起来。 仅仅过了两天,王眉此刻已经可以在谢长生陪同的情况下独自浮出水面,仰望星空了。 “好像在水里看星辰,更加明亮了。” 王眉将自己的身子后仰,很随意地飘在了水面上,其轻松写意的模样,令身后的谢长生笑弯了了眉眼,声音里也随着轻松了很多: “嗯,你此刻也算的真正是‘水中望星’了。” “还要多谢表哥才是。” 王眉一个翻身,习惯性地将手向前一伸,果然便搭在了谢长生的肩膀上,她眉眼带笑地看着眼前俊朗的男子,俏皮地眨了眨眼,逗得对方一笑,随即自己也笑了开来。 她是真的开心,从小都没有学会的泅水此刻已经被自己掌握,而与谢长生越熟悉,王眉便仿佛越不像原来的自己。 这个想法一出现,王眉自己先是一愣——原来的自己?原来那个……冷静沉默,智多近妖的自己。 王眉抬眼,诧异地看着谢长生瞳孔中倒影着的女子,因为泅水而湿漉漉的头发正有一缕搭在她的颊边,一向冷凝的凤眼笑得眯成了残月,一向微抿着的唇此时自然地上翘,反而带了几分娇憨,这,真的是建康乌衣巷内的王家十一郎? 她略带慌乱地调整自己的神情,却只见那女子脸上满脸的娇憨瞬间转换成满面的失措,同时谢长生也发现了王眉的不对劲,他略带紧张的神识询问: “阿眉?怎么了?可是身体不适?若是腿脚僵直疼痛,我们便上岸!” 这是之前经常发生的一幕,王眉因为从来不会水,刚刚接触冰凉的潭水时,小腿部便总是抽筋疼痛,每一次谢长生都是将她背在背上,以极阳之力将她抽筋的小腿捂暖,同时带她上岸,以极阳之力疏通她的经络。 此时他自然而然地抚上王眉的小腿同时手臂一个用力,便将王眉背在了背上,他自己腾空而起,身影几个闪烁,便出现在了岸边。 王眉此时方才回神,她神色略微复杂地看着背负自己的谢长生,突然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此刻的心情,也不知该如何对自己的表哥诉说此刻自己的窘迫。 然而谢长生却并没有注意到王眉的情绪变化,他只是紧张地将王眉腿脚放平,随即一股温暖的极阳之力便从小腿皮肤上渗透进来,王眉只觉得暖意蔓延,原本慌乱的心却被逐渐安抚下来,随即做出了某些决定。 她顺势躺平身子,拍了拍身边的细沙,示意谢长生坐下。 见她脸上并没有任何勉强,谢长生也知王眉此刻状态不错,于是也就是顺着她的意思平躺在她身边,一同仰望着天上闪烁着的星斗。 “表哥,我与阿远从小便有婚约。” 王眉红唇轻启,略带沙哑的声音说出了几天来的第一句话,这句话却如同巨石砸入了谢长远原本平静的心湖。 他沉默半晌,只是抬头望着天上诸星,并没有回话,幸而王眉此刻并没有想他回应,她只是继续说道: “我一直以为,我即使变身男子,有一日我身上的诅咒接触,就依然还会披上嫁衣,做回萧家妇。然而建康一变,令这些想法显得如此幼稚而虚幻。” 谢长生闻言,扭过头来,看着王眉依旧一脸认真地看着天空上的星斗,声音却不复之前的沙哑,她依旧低低地说道: “阿远入了佛门,而灭了建康王家的夏侯景,却受到了佛门的保护,这令我不得不去揣测其后的阴谋利益,你知道,我们这种人家出身的,总难免会去想其后错综复杂的关系和利益,可是我推论的结果,不论哪一种,都让我难以接受,我想,这才是为什么近期,我越发不冷静的原因吧,也许,在我开始推算的一刻,心魔便已经种下了……” 谢长生看着眼前略带自嘲的女子,如今王眉已经十二岁,眉眼越发的长开,她的眼睛继承了萧家的凤眸,但是挺翘的鼻梁,略薄殷红的唇畔却像极了自己已逝的母亲。 此时她闭上眼睛,唇畔微微上翘的自嘲,琅琊王家的子弟的特征便越发明显,越发,像是记忆中母亲听到父亲纳妾时候的模样。 “表哥,上次我问你,天上星斗你跟喜欢哪颗?你选了南斗六星,而我却似乎命定了与北斗七星有牵扯不断的缘分,也许,这便是你我之间的差异……你心存良善,极阳亦是生之循环,而我却是连未婚夫婿也能冷静算计的奸佞之辈……” 王眉话未说完,就被谢长生打断,他沉静的声音在夜间响起,带了淳淳的醇厚,显得越发迷人: “阿眉,你我记忆已然共通,你也当知我从幼年起便开始经历的梦境,那些年,我险些分不清楚梦境与现实,若非阿母离去,我恐怕依旧浑浑噩噩终日,难以分清那些前世今生。” 谢长生说到这里,见王眉已经转过头来,一双凤眸泠泠地看着他,其中各种神色晃过,依稀仿佛又见到那个握着自己袖口的小小女童,正一脸不赞同地看着自己抿唇忍泣的模样。 他倏然一笑,晃得王眉心下漏跳了一拍,就听他继续道:“那些记忆也并不都是不好的,至少因为它们,我如今便能分辨出,哪些是不得已,哪些是应该,哪些又是情不自禁,心甘情愿。” 他指着天上彼此远离的星斗,对着王眉继续道: “阿眉,你在此看那天上星斗彼此相距仿若跨越天际,但你怎知,在那些开天辟地的大能眼中,这不过是一步之距?生死又如何?不过是一口气的距离罢了,碧落黄泉你我也并非没有经历过,又有何遥远之说?” 第二百一十二章 反卷瀑布 夏日已去,秋日渐来,山谷中两极瀑布哗啦啦地从山端垂下,只是及到下方青石时,有两处竟然形成了小规模的断层,若是仔细看去,却仿佛两片极薄的黄色树叶从岸边飞来,截断了那飞流直下的水帘。 再仔细打量,便可见那两片树叶的一段,执柄的竟然是一紫一白两个瘦削的人影。这两人一人站在瀑布的一端,相继挥出那片极薄的树叶,树叶几乎是沿着水纹向下向左向右飘忽而过,却因为其速度极快,竟是一个眨眼,便划过了一个横面。 这便造成了瀑布“断流”的错觉,其实不过是那水流被这片树叶引流到了另外一个方向而已。 忽的,这两人竟然同时挥动上臂,仅仅这一点不同,便使得原本漂泊无害的两片树叶骤然迸发出磅礴的气势。 紧接着这两人的动作仿佛是训练过千百回一般,以同样的速度,同样的角度,同一时间快速击打而过,两片树叶相交的一刹那,整条瀑布仿佛生生被截去了一节,重重砸在这两片枯黄的叶上,竟然激溅出漫天的水花。 左边那人操控树叶的手却也因这巨力一冲,骤然失去了平衡,只听“噗通”“噗通”两声,气息牵引之下,右边的白色身影也是一歪,两人齐齐被瀑布砸进了深蓝色的潭水。 过了大概半柱香的时间,重新恢复了平静的水面渐渐泛起涟漪,随后王眉和谢长天便冒出了水面,两人相视一眼,见到彼此狼狈的模样,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表哥,我还是没办法完全将瀑布之力反回去,水流接触的一刹那,迸溅的水花四散,你可能感觉到主流在哪?” “很难。将瀑布之力反引,不过是你我的一个设想罢了,若是那么容易成功,也不会让你我试验了半年还没有成功。” 谢长生一边安慰王眉,一边与她共同游回青石。此时正值正午时分,白色的日光照在迸溅的水珠上,映射出七彩的虹桥,王眉郁闷的心情被这虹桥的出现一扫而空。 她像是痴了一般,眼睛一转不转地看着那罕见的七色,虽然只要晴天,山谷中这样小规模的虹桥并不少见,只是今日在她被打落水中的时候,这虹桥出现,却令王眉脑中灵光一闪,虹桥七分,那么瀑布是否也可以七分? 若是她与谢长生能够在瀑布底部,不只是以一点打击向上,而是分开设点,不止七点,甚至十点,十二点,是不是就可以将那磅礴的下坠之力分摊,以神识控物,是否就能做到水流逆转? 将自己的想法与谢长生说过后,谢长生也觉可行,他们两人的神识本就相通,经历了王眉体内混沌之晶的凝结,两人之间默契更甚,王眉此时已经坐回到了两极瀑布内部的极阴之地,而外面的极阳之石上,谢长生也重新与极阳之石建立起了联系。 其实两人此次完全可以借助玉兔金乌的力量,然而两人自从上次玉兔解释过混沌之晶后,便默契地尽量不去求助这两尊大神。 他们二人脑中都已经模糊得知道自己应该努力的方向,南极北极两星原本便是与金乌玉兔不相上下的星神,二人又都是内在有坚持的人,所以两人一致保持着,除非生死关头,绝不麻烦金乌玉兔的默契。 王眉端坐在极阴之地,将神识再次分成数股,层层叠叠地覆盖在地底的极阴之石上,她此时对于神识的操控相较于半年之前已经有了长足的进步——任谁在瀑布之下挥剑半年,不允许动用灵力只能动用神识的操控,也会又长足的进步。 王眉的神识一端与极阴之石连接,另一端便逐渐探向了手中紧握的竹剑,这竹剑便是之前所见飘飞的树叶,半年的训练,这竹剑的分量对于两人来讲都已经不再是负担。 甚至王眉还试过,直接用神魂之体操控这竹剑,一开始虽然无比艰难,但是一段日子后,她的神魂也已经能够挥剑上千回而不力竭,此时她便已经神魂出体,除了留在体内控制自己基本生命体征的部分神识之外,其他的神识已经全部被她调用在了竹剑顶端与极阴之石上。 就在这时,谢长生温润的神识也已经在瀑布外停留,只见两极瀑布一内一外,王眉与谢长生的神魂之体分别执剑,相对而立,两人目光透过瀑布的一刹那,从瀑布之下的是个点同时爆出一阵阵细小的旋风,分别将不断下坠的水流纳入其中。 这些细小的旋风仿佛彼此间有着难以言喻的默契,其吸入的水量以及流速甚至都一模一样。就在这时,瀑布两边的神魂动了。 王眉从左向右,谢长生从右向左,分别感受着这些细小旋风内水流的状态,急速地挥舞着手中的竹剑,往往一刺一挑之间,这些细小的旋风便向上逆流而去。 远处岸上,水修灵只见那瀑布仿佛是一卷夏日的纱帘,被风从两边缓缓吹起,知道最后露出那瀑布之后巨大的山洞,山洞里紫衣女子盘膝闭目而坐,仿若神龛里端坐在莲座之上的九天仙女正一点一点地露出容颜。 王眉和谢长生却没有时间观察自己的肉身模样,他们现在正在竭尽全力感应着各自掌控的五个漩涡,同时不断地将极阴极阳之力化作混沌之风,将这原本便能隔绝极阴极阳的神奇水流卷起,截断。 这种细微而大量的操控,对两人神识强度和广度的考验绝无仅有,但是两人心底都明白,一旦这种考验通过,他二人神识上的操控便达到了水修灵与李若风的要求。 说时迟,那时快。从王眉的神魂出体,到瀑布的水流逆行,总共也不过用了两炷香的时间,但是就是这两炷香的时间,却令整个瀑布后的山洞完全展现在了世人眼前,山洞最上方一块红色的晶石在瀑布完全被掀起的一瞬骤然破裂。 王眉与谢长生神识随即一震,只觉由两人合力形成的混沌之风骤然被震散,那瀑布失去了旋风的托力,瞬间便散落而下,化为真正的雨帘,拍在平静的潭水上,发出轰然的巨响。 第二百一十三章 混沌神魂 王眉和谢长生的神魂此时也已经瞬间解除了合体状态,迅速回归了本体。也避免了水落深潭发出的巨大轰鸣对两人神魂的伤害。 站在远处的水修灵与李若风急忙后退,其避之唯恐不及的模样,哪里还有之前在王眉与谢长生面前仙风道骨的模样。 那震耳欲聋的音波此时已经向外辐射开来,由于王眉与谢长生所在的极地自有极石镇守,所以音波只向他们所在的方向略微一撞,便反射回来,加入了向外扩散的行列。 这使得音波的破坏力瞬间加倍,所以水汽音波所过之处,可谓是树断鸟飞人离散,王眉将附着在极阴石上的神识收回,睁开眼睛看到的便是原本郁郁葱葱的山谷,此时仿佛被飓风扫过一般狼藉。 她略带尴尬地看了一眼同样坐在自己位置上的谢长生,见对方同样一副惊讶莫名的模样,便知道自己二人果然是闯祸了。可是刚刚那爆裂的红色晶石又是什么? 没等她想明白,远处一蓝一灰飞掠而来的两个身影便已经站在了他们身前。 只是相对于上一次见面仙风道骨的模样,水修灵此时形容颇为狼狈,他原本修剪得当的长髯此时凌乱地披散在胸前,原本一丝不苟疏着的发髻,此时还沾了两片不知哪棵落叶之物掉下的黄叶。 而站在他身后的李若风,此时也已经不复两人入谷时候的年轻美貌,反而已经变成了鸡皮鹤发却依旧面容冷漠的老妇人,仿佛王眉与谢长天这一年半的修炼消耗的便是水李两人的精血一般。 王眉还没有问出口,便听水修灵一声喟叹,他一反常态并没有像以往一样一脸嘲讽,这一次他说出的话,却带了更多的怅然和欣慰: “你们两个的神识掌控,此时却是已经合格了。乐器的修炼,你们两人也已经各自掌握了三种,至于体力的训练,便不是我和小风能够帮你们的了。” “水前辈……” 王眉不知怎的,心里突然出现了极其不好的预感,果然,下一瞬,水修灵脸上笑容一闪,混合着李若风面上不常见的慈祥之色,两人骤然消失在了王眉和谢长生的面前。 两人的手心里各自出现了一块璞玉,王眉的璞玉上,赫然写着两个字“修灵”,而谢长生的璞玉上则写着“风若”,这两块璞玉,其上散发着极其浓郁的极阴极阳之力,正是两人熟悉无比的极石力量。 “表哥,原来,两位前辈真的是这两块极石……” 王眉不知怎的,说到最后,声音里竟然多了几分哽咽。她已经很久没有哽咽的情绪了,以她的性格身份,若是哭,自然是极其痛快的大哭。 “哽咽”这个略显委屈弱势的动作在王眉看来从来都是弱者的专利,然而她从不认为自己在任何人面前是弱者,即使面对阿远,她都有坚信自己有一搏之力。 但是现在,就在谢长生面前,王眉却不经意间流露了这种柔弱,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在谢长生的面前,明明自己也可以伪装坚强,她却没有心情这样去做。 察觉到自己的变化,王眉微微皱眉,刚要将眼中盈蓄的泪水逼回,却被揽在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之中,谢长生温润清朗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带着同样的悲痛,令王眉已经快要被逼回的泪水夺眶而出: “阿眉,两位前辈将自己融合进我们的识海,也未尝不是一种常伴永生,只要我们不过分使用即使的力量,我相信,两位前辈还有依附你我重生的一日!”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越发坚定,虽然知道这不过是一种奢望,但是王眉依旧在他怀里点了点头,用行动坚定同样的信念。 然而这片山谷似乎依旧没有完成它最终的变化,随着水修灵与李若风的消失,以阴阳两块极石为中心布置的阵法此时也已经逐渐消弭。 原本纯净透明的两极瀑布此时如同洪水一般瞬间浑浊,从上而下倒灌而来,注入下面深不见底的潭水中,使得原本清澈的潭水也逐渐浑浊起来。 两边原本高耸的山崖此刻也在同一时间崩裂,巨石滚滚而下,很快便将山谷中一片葱郁的树木砸得七零八落,而配合着不知从何处而来的洪水,滚滚泥石流如同末日一般将这个世外桃源一般的所在毁成无法重塑的模样。 王眉与谢长生由于有两极石保护,在他们身形外形成了一道七彩的薄膜,将两人保护在其中的同时,也限制了两人出去阻止天灾的行动。 两人就这样生生地看着生活了两年的山谷,成为了废墟。王眉死死咬住自己的下唇,她知道,这一切是从他们二人入谷时候便已经注定的,只要两极石离开,这里便会成为一处绝地。 可是亲眼见证毁灭,即使王眉以往心硬如铁,此时也不禁悲伤不已。 “既然两极石已经将你们二人的神识锻炼过了,那么此时你们应该可以回应我,何为门了。” 随着深沉熟悉的苍老声音再次响起,王眉眼前的情景一变,山谷逐渐扭曲褪去,呈现在两人面前的依旧是那道古朴的石门,此时门上逐渐浮现出了一张长满了皱纹的面庞。 王眉不认得这面庞,却知道这声音,这问题。她吸了吸鼻子,从谢长生怀里走出,一步的距离,却转瞬失去了谢长生的气息。甚至连他的神识气息都让她无法再感觉到。 知道这是对面这幢石门搞得鬼,王眉也不多问,好像从谢长生的气息消失的那一瞬间,她便重新变回了那个坚强倔强的王家十七郎,无论什么样的困难,她都能够应对的王家嫡子。 “这一重门,不过是一道门槛罢了。”她毫不畏惧地开口,镇定地给出她所能理解想到的答案: “我不知道后面还有几层考验,但是第一重的考验,便是让人能够真正步入修炼的殿堂,在山谷中,水前辈和李前辈着重训练了我和表哥的神识控制力,教会了我们运用神识的方法,我想,这便是你们这宗门最基础的法门吧?混沌神魂?神魂化体?” 第二百一十四章 石阶路漫漫 王眉的话音一落,那石门便发出咔咔的声响,随即碎成了无数粉末,取而代之的,却是一道白玉铸成一人高的门槛。 门槛上方站着的青衣人一脸高傲,他鹰钩鼻两旁的细眼俯视着王眉,不屑的神情仿佛王眉是某种廉价待估的物件,而并非一个人。 过了大概一盏茶的时间,王眉动了动已经有些僵的脖颈,随即开始向前一步一步走去,很快,一人高的门槛便挡在了她的面前。 她闭上双眼,双手化槌,随即身后两人高的虎面钟便现出了狰狞的身形。这一次,那青衣人面上却微微一变,其俯视的眼睛里精光一闪,却没有多余的动作。 王眉并没有急于动作,她不知从哪里拿出一块丝布,一点一点擦拭起自己的手指,然后又仔仔细细将手中化出实体的钟槌擦拭干净。 “咣”一声钟响,王眉的右臂一挥,虎面钟上便响起了一声沉重的低音。随即,王眉开口: “岂曰无衣?” 四个字一出口,她单薄的身形另一侧,便出现了一个一模一样的青衣王眉,只是这王眉身后,却是同样高达两人的一架离磬(编磬,打击乐器)。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煌煌的歌声,配合钟磬齐奏,仿佛带来了边关的冷月黄沙,一股军旅之气扑面而来。 王眉的身形再变,钟声低沉,磬声清亮,随即第二句咏唱出口: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王眉神识再分,又一黑衣女子出现在原地,只是她手中捧着一颗黑色的小石,小石仿佛吸收了天地间最深沉的黑暗,仔细看去,其上仿佛一颗黑色的眼珠,正对着上方俯视而来的男子,发出冷冷的光芒。 被这眼珠一看,仿佛这世间所有的事情都不再重要,世间的一切都倒影在这眼珠内,而那男子此时不禁回想起了自己从出生开始的所有经历。 “铛!”磬声清越,那男子被这磬声一震,身形骤然晃了一晃,一双审视的眼睛都不得不闭了起来。王眉却仿佛没有看到那男子的失态,她继续张口唱道: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她这第三段《无衣》最后一个音节落下,站在编钟与离磬前的王眉身形几乎不见,只听四周无数的玉磬铜钟相呼应,一条七彩的虹桥骤然从前方手捧极石的王眉脚下延展,托着她一步一步向白玉门槛上方行去。 随着她一步步高升,上方俯视的男子想要动作却骤然发现,自己竟然无法移动分毫,只能看着王眉就这样缓缓来到他的面前,随即一双黑色的眸子深不见底,盯着自己仿佛盯着待价而沽的死物,一如他刚刚看着王眉的模样。 王眉此时已经站在了那白玉门槛之上,她捧着极石的双手一收,钟磬声音便在一声齐鸣后同时止住,而对面的男人也在这一时刻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经恢复了控制。 “现在,我们可以谈谈之后的事情了。” 王眉掸了掸身上并不存在的尘土,再抬头看向那男子的脸上已经恢复了平静,刚刚那让男人窒息的凝视已经再寻不见,仿佛面前的小姑从未有过那样凝素的神情。 男人眯了眯眼,虽然不甘心,但是王眉确实完成了师尊的要求,他心底不痛快,但是想到师尊的交代,也不得不开口道: “你既然入了门墙,如今便算上我玄丠门的门人了,现在便去爬那通天梯吧。” 他的话音一落,人便消失不见。而展现在王眉面前的,是比之前在那石碑下看到的更加陡峭的台阶。 “原来这遗址的门派叫玄丠门啊……”王眉站在陡峭的台阶前,喃喃自语。 “玄丠门?这个门派我倒是听说过。” 没等王眉询问,这一次玉兔竟然主动搭讪道。不等王眉继续发问,它继续解释道:“这好像是一个上古的音攻门派。” 听到所谓“音攻门派”四个字。王眉一瞬间便明白了之前两年的意义。 水修灵用两年的时间,教会了她三种乐器,教会了她修炼乐器必被的神识控物,教会了她与谢长生相互配合的方法,并且在根本上强化了她的神识之体。 也许她和谢长生神识混合,最后形成最后的混沌之体并不是水修灵和李若风最开始的目标,但是一开始的强行灌输不可否认的,是她通过的第一道关卡。 如果她当时没有想到其他的办法,水修灵也不会要了她的性命。但是最后还会不会和她一起出山谷便是一个疑问了。 王眉此时的推断的确是当时的情况,而她和谢长生出乎所料的结成混沌之晶,甚至两人神识能够互通,也确是她二人最后能带出两块极石的根本原因。 神识的强大和精准操控,正是每一个音修的基础,难得的,音攻也是最适合王眉的修者道路。 一直以来,她的攻击手段都偏重神识的操控,甚至连虎面钟也一直是以音波的方式攻击,即使她现在能够凝出一身北斗星铠,但这套星铠的根本却是她神识所化。 唯一使用过的非神识武器,恐怕就是王眉抢来的赤霄剑,却也让清凉寺的主持收了去。所以其实一直到现在,王眉身上除了一块族佩外,几乎就是身无长物的。 王眉深深吸了一口气,开始一步一步向上爬去。按说以她金乌之火锻体的体质,走上一天一夜都不会感觉疲倦,可是她在迈出第一百步的时候,便已经开始大汗淋漓,甚至连喘息听上去都像破掉的风箱一般。 王眉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疲惫的感觉了,甚至于瀑布之下挥剑的那半年,在她学会泅水后,也再没有这种疲累的感觉。 不知过了多久,王眉只觉自己已经汗湿几重衫,可是上方的石阶依旧遥遥,天色已经见晚,这石阶上骤然亮起莹莹的白光,白光蜿蜒直上,在漆黑的夜里给她指明方向。 “阿眉,你可听见?” 不期然,谢长生的神识波动传进王眉的识海。 第二百一十五章 台阶(上) 突如其来的神识波动令王眉一愣,她略微有些迟疑地刚想说些什么,却又不得其法,她完全想不到,谢长生是如何在现在这种时候,这种地点,寻到她的位置,也就无法复制他的做法,将自己的神识传过去。 幸而,谢长生很快继续传音道: “虽然我也不清楚如今的状况,但是我猜测,我现在所在的结界,与你所在应是建在了同一片山上。你只需要将你的神识传向你现在位置的左侧就好了。” 谢长生的话听起来很是诡异,但是王眉却毫不犹豫地做了,她心情颇好得问道: “长生,你是怎么发现的?” 谢长生接到王眉的传音,面上现出一丝微笑,阿眉心情好的时候会叫自己长生,而一旦委屈难过时候又会叫自己表哥,现在看来,她的心情应是不错。 “你刚刚可是使用了术法?” 谢长生的不答反问,王眉并没有觉得不妥,她看了看自己手中刚刚吸附过来的作为临时手杖的枯枝,随即问道: “难道你使用术法我就能看到你?” “我不确定,但是刚刚我只感觉身侧一阵法术波动,仔细体会便是你的极阴之力,这遗址里,恐怕只有你的极阴之力会让我感觉熟悉。” 谢长生将前因后果解释清楚后,又问道:“你现在可是继续向前?” “然。”王眉听他问起自己的处境,想了想又继续道:“我前方是看不到头的阶梯,你呢?” “我面前是望不到边的剑林。你可是被一个青年指引前进?” “然,一位鹰鼻细眼的男子要我爬过这天梯到达山顶,应是第二层的考验。”王眉乖巧答道,随即又补充道:“这里是一个名叫玄丠门的音攻门派遗址。” 王眉的话一落,谢长生便轻咦一声,紧接着道:“可是与我传讯的师兄却说,我要通过的是名剑门的入门考试。” 王眉闻言只是眉头轻皱,随后轻问出声:“难道这里有两处遗址不成?”问题出口,她自己却是一笑,谢长生和她对着遗迹都没有什么认知,能够到这里也不过是机缘所致,她这样问出口,他又要怎么回答。 可是出乎意料地,谢长生却回答了她的问题: “我想,这确实是两处遗址,你可还记得,我曾看过一本话本,其内便是一个绝色剑仙与凡尘歌者的故事,恐怕我们今日的遗址也并非一个门派,说不得是一对仙侣的埋骨之处,只不过这埋骨之处却在后来发展成了他人门派。” 王眉没想到他竟然想到了这一处,更没想到,自己听他这样一说,除了在最初感觉荒唐之外,现在竟隐隐也逐渐相信了起来。 “那你现在也是要向前度过剑林吗?” 既然左右不过是猜测,王眉也不再纠结,她此时呼吸已经趋于均匀,打算继续向上攀爬,所以便问起了谢长生前路。 谁知谢长生却并没有回答,就在王眉打算再次发问时,她眼前景象一阵模糊,一片火红的天地便出现在她眼前。 火红的天地间,从自己的脚下延伸的是唯一一条平坦向上的土路,土路两边无数的宝剑横七竖八地插在地面上,王眉仿佛置身一处剑冢,无数或暴戾,或平和,或威严的剑气纵横在她前方的天空中,衬得本就阴翳的天地越发深沉。 “这便是我所在的地方,我需要穿过这一片剑林,只不过每走百步便会有一处剑意拦路,我需要以我手中这把剑攻破对方剑意方可通过。” 随着谢长生的解说,王眉面前出现了一把省了铁锈的小剑,与那些拦在路上发出各种颜色的宝剑相比,谢长生这把小剑可谓是破铜烂铁一般的存在。 “刚刚我已经打败了两股剑意,而这把剑上的铁锈却也减少了一些。” 谢长生感受到王眉心底的担心,轻声解释道。王眉闻言,反而仔仔细细打量起谢长生手里这把锈迹斑斑的铁件来。 凝神看去,果然见到这铁剑的剑身上两处小面积的锃亮,反射出与别处不同的锋利之光。看来还是把可成长的锈剑? “嗯,恐怕真的是一把可成长的武器呢。” 由于现在谢长生已经将自己的神识融入了王眉的识海,王眉的想法又没有刻意隐瞒,他自是能够全盘探知王眉的想法。 “长生,你的方向与我的方向似乎一致,我们启程吧。” 王眉留了一股神识在谢长生的识海,随即回到自己的身体内,经过谢长生的这一次演示,王眉也明白了他的意思,他们此时由于可以神识融合,所以彼此再不怕走失。 而谢长生的话也令王眉思考,她两次感到疲惫之处,也都正在百步左右的距离,难道她这边的考验便是体力么?没有谢长生那边的剑意,反而是考验自己的体力? 玄丠门这个音攻门派,为什么要考验自己的体力呢?她一边向上继续攀爬,一边思考,难道学习音攻,也是一项体力活么? 她这边的胡思乱想并没有对谢长生隐瞒,所以,从来没想过,一向以冷静著称的表妹会有这样丰富内心的谢长生,在未来的几日内,着实体会了一把,什么叫做人不可貌相…… 但是此时此刻,还没有受过荼毒的谢长生还很年轻,甚至在这一瞬间轻笑出声,着实觉得自己这个“早夭”的表妹可爱极了。 也许是有了陪伴,上山的道路不再那么孤寂,王眉连上山的脚步都轻松了很多。继而很多之前并没有注意到的细节此时也就都浮现了出来: 比如,这台阶两旁的树木每过百阶便会有所不同;比如,每过百阶,她身体的重量便会稍稍多出百分之一;再比如,每过百阶,她若使用灵力,灵力的消耗便会多上一倍…… 王眉看着前方无边无际的白玉光芒,第一次开始怀疑,自己能不能够支持到最后,此时她已经登上了至少三千阶,每次抬脚仿佛都是在拔一座山。 而那台阶也越来越陡,她之前在山下吸来的枯枝已经着重而裂成竹劈,而她此时却连灵力都动用不起,只得拖着疲累的身体走向台阶一旁的树木,然而这一离开,哪些无法预料的情况便接二连三地开始出现…… 第二百一十六章 台阶(下) 王眉从台阶上下来,本想在一块较为平坦的石头上坐一会儿,却不料,这石头竟然会动:第一次,她直接摔在了地上,她以为是自己太过疲累看错了位置,然而,第二次她看清楚后再坐下去,依然摔在了地上! 皱眉看着眼前的石头,王眉很确定,它刚刚还在自己摔倒的位置!这一次,她并没有着急起来,反而抬手触摸上那块石头。 就在她的手按在石头上的一刻,那石头一个扭动,瞬间出现在了自己两步远的位置,它的底部还沾着黑色的泥土,王眉的手停在原处,吃惊地看着远处的石头。 那石头似乎很通人性,它对着依旧望着自己的王眉再次扭动了一下,像是在炫耀一般,随即又是一个漂移,再次离开了王眉的视线,再出现时,已经在王眉的背后了。 眉间的褶皱越发深了起来,王眉索性坐在原地看着那石头不断的扭动,不发一语,那石头也不用她说什么,好像多年来终于找到观众一般,在短短一炷香内它不停地换了十多次位置。 王眉仔细观察,逐渐也发现了一些规律,比如这石头每次消失在原地前都会先扭动,似乎是要钻进空间内一般,且在之前的一炷香时间内,它都没有离开自己周围一丈范围。 想到这两点,王眉兴起,她想试一试自己的猜想是否正确,于是便站起身来。那石头见她突然动作,似乎是被吓了一跳,一个扭身便消失在了原地。 王眉也不急,她静静站在原地,双眼微闭,神识铺散开来,五息后,一阵空间的扭曲传进识海,王眉轻声自语: “这里!” 随即她身形倏然后转,疾行三步,双手向前一伸,同一时刻,空间一阵扭曲,之前那块石头便现出了身形,结果等待它的便是王眉的抚摸,吓得它浑身一抖,但是它刚刚进行完移动,显然没办法立时再动换的。 那石头显然已经很久没有被人触碰过,王眉的触碰最开始令它一抖,随即人类温热的体温又令它一惊,一惊过后,它竟然显得很受用,王眉手掌碰触的石面一软,便像是面团一样向内凹了进去。 这种变化令王眉的少年心性被激发,双手几乎是不停地在石面上游走,令得这原本坚硬逾铁的顽石瞬间软成了一块白乎乎的面团。 王眉和这石头玩了半晌,随后起身便向身后的树林走去,在走过之前所在地点三丈远的距离后,果然见到那石头在原地焦急地扭来扭曲,浑身的白色已经变成了火红色,仿佛是因为焦急红了脸。 这便再次应证了王眉之前的猜想,这石头只能在这方圆三丈内行走。王眉回身重新走向那石头,石头见王眉回转,竟然喜不自胜地再次扭成了麻花。 “小石头,我要进那树林里去看看,你且在这里等我好不好?” 王眉的声音温和,面前的这块白石给她的感觉好似一只家养的宠物,不自觉地便让她心生宠溺。不过,若是她和大兄说起自己将一块石头当做了灵物,恐怕大兄会惊愕得掉了下巴吧? 大兄……想到家人,王眉的心情瞬间低落下来,她被困在这遗址内,也不知道能不能看见仇人的下场,幸而蒙篆还在外面,能够按照她的安排一一去部署。就算她不在,按照她给的方法,蒙篆应该也会成功。 只是,即使蒙篆成功了,又怎样?她的阿父、阿母、大兄却都已经回不来了…… 石头似乎也感觉到了她难过的情绪,原本只能幻化圆柱,条形的石块,竟然模拟着王眉,幻化出一只手臂来。 手臂的模样还并不完全,但是却已经粗粗地带了神似,它拉着王眉,像王眉抚摸自己一般抚摸着王眉的右臂,仿佛是在安慰她。 见到这场景,王眉面上现出一丝笑容,“你在担心我吗?谢谢你,小石头。” 她也知道自己这样和一块石头低语有些傻,但是却忍不住觉得这石头内是有灵魂的。收拾好自己的心情,她再次嘱咐道:“我只去树林里看看就回,你不要担心。” 那石头似是听懂了她的话,扭了扭身子算是答应了。王眉微微一笑,抚了抚石头的上部,口中夸道:“真乖!” 而后她便扭身回转树林,这一片树林都长在了与之前王眉停下的台阶百阶内的范围里。王眉感觉到的重力在这个范围内竟然都是一致的。 虽然经过刚刚与石头的玩耍她已经渐渐适应了这种重力,却依旧走不了几步路便开始微喘。可是经历过了石头的神奇后,王眉不禁开始想到,这一片树林里是不是也有惊喜等待着她呢? 幸而树林距离石头并不远,王眉只稍稍走了一炷香的时候,便已经进入了树荫的范围之内。 一进入树荫,王眉的神识内便感觉到一阵不适,这种不适是一种压制,对她神识感应范围的一种压制。原本若是她想,方圆五里内的所有细节都不会逃过她的探测,然而此时,她最多能够探测的也不过是方圆三丈。 又是三丈……王眉暗自嘀咕,脚下却也没停,她相信这入门试对于门派来说的重要性,所以即使是在遗址内,王眉也相信对方不会害自己。 既然没有生命之忧,她又有什么不敢闯的? 随着她越发深入,树木生长也越发浓密,在石阶上时还没有觉得,但是站在树下,仰头看去,却令人真真感觉到了压迫。 斑驳的阳光透过树木的间隙照下来,形成千丝万缕的光束,一阵风吹来,树枝摇晃之间,一束光照进王眉的眼中,令她下意识地将眼睛闭了起来,而状况也在这同一时刻发生。 王眉只觉左手边空气爆响一声,紧接着,她的右侧腰部便是一痛,就在她顺势向左,右手捂腰的时候,另外一声爆响再起,这一次是从后面袭来,正正拍打在她左倾的背部,将她“啪”地一声拍倒在地…… 第二百一十七章 树林深处 一刻钟过后,王眉被团团包围的树根“拱”出来的时候,身形极为狼狈。从一开始中招,一直到现在,她几乎都是在被动挨打的阶段。甚至除了那抽在身上生疼的藤条外,其他的攻击王眉根本就没有看清是什么。 见她如此狼狈地被“送”出来,原本呆呆躺在地上的石头突然蹦了起来,那树根也算是送佛送到西,似是知道石头与王眉的渊源,竟然一路将包着王眉的“树包”送到了石头面前。 石头看着王眉凄惨的模样,似乎心情很好,它扭了扭身体,随即在王眉落地的一刹那,像是软垫一样接住了王眉,温软的触感显示出它已经在阳光下呆了不少时候。 “小石头。”王眉勉强想笑笑,却没想到自己睁开眼睛,看到的便是从上而下弯曲过来的石面。随即,她身下一软,更让人惊奇的事情发生了。 她竟然被石头“吃”进了身体里!!就在王眉心内震惊不已的时刻,她竟然感觉到了一股安抚的情绪从周边袭来,显然,这是来自石块的安慰。 王眉倒是没有惊慌失措,不知怎么,她就是相信这小石头不会害她。紧接着从四肢百骸传来的舒适感似乎也应证了她的第六感。 王眉被石头吞进去后,石头便开始左右扭转,王眉就如同被夹在面团里的肉馅,随着“面团“翻滚,活动,甚至是拧麻花一样的扭动。 她的所有筋骨在这一瞬间全部随之动作起来,而小石头此时似乎已经下定了心思要锻炼她的柔韧,前弯对折,后仰对折,左转向后,右转向后,所有的身体关节,甚至连她的指节都被石头带着翻转了一圈。 整整一个时辰,王眉被石头禁锢着,被动地将浑身上下所有的关节肌肉都扭了一遍,更让人气馁的是,每当王眉感觉自己的身体被拧断了,都有一股热流流向那处疼痛,热流所过之处,那些酸疼,刺痛便都神奇地消失不见了。 终于,小石头停下了它的动作,但是它也并没有放王眉出来,正午的阳光此时直直地照在了石头上,与之前有治愈效果相同的暖流再次透过小石头流过了王眉的四肢百骸。 同时,王眉也终于知道了之前那些热流的来源。原来,这小石头除了灵性外,还有能够治愈的力量!正午最充沛的阳光足足照射了一个时辰,完美筋骨的损伤也彻底痊愈,甚至她此时的身体柔韧性都要高出原来不少。 小石头将王眉放出来,重新恢复成面条的身体朝着那片树林扭了扭,看它那傲娇的模样,仿佛在催促着王眉再次进入树林,给那些大树一些颜色看看。 王眉被它扭曲的样子逗笑,点点头转身再向那片树林走去。之前她躺在小石头体内也仔细回想了整个过程。也许是她的贴身实战经验还太少的缘故,她从进入树林被抽了第一下之后便彻底失去了主张,所以后来才会如此被动。 这一次,王眉一进入树林,便将能够调用的神识全部铺在了身周,随时注意着周围的一草一木。 果然,就在王眉的身影全部没入树林之后,一条结实的藤条便从她的后方抽来,多亏小石头之前的锻炼,只见王眉身体一扭,便躲过了这一棵粗壮的藤条。有了这一次的激励,王眉又向前走了几步。 随着她越来越深入树林,越来越多的藤条从四面八方抽来,王眉由于将神识铺在了身周两寸内,所以攻击只有近身她才能发觉。 一开始藤条的数量没有超过二十根的时候,王眉还能够反应过来,但是后来被一棵藤条抽中后,王眉向前一个踉跄,便步入了更深的区域,这时上百根藤条化成道道残影,瞬间便将王眉身周的所有躲闪范围都锁死。 于是,在比上一次多坚持了半个时辰后,王眉再一次被树根包裹着拱了出来,只不过这一次,这些树木也体现了更多的灵性,他们并没有再将王眉送到小石头身旁,反而是树根高高拱起,其后一根藤条狠狠一抽,王眉便感觉包围着自己的树根如同一个球被击打出了树林。 小石头明显也看到了飞来的王眉,它夸张地原地一跳,随即变成柔软的垫子,在王眉落地之前稳稳将她接住,随后它扭了扭自己的“头”,仿佛是叹了一口气,再次将王眉纳入了“怀抱”…… 春去秋来,转眼半年过去了,王眉的日常便是被树林虐得片体鳞伤,随后被扔给小石头,小石头为她疗伤,伤好了后,再进入树林,再被虐。 其间,若是正午,便一起吸收一个时辰的至阳之力,若是夜晚,便你在子时一起吸收一个时辰的至阴之力。 王眉也不负小石头的期望,半年内,她从原本只能坚持半个时辰,到现在能够呆上大半天,然后再囫囵个儿的自己走出来。只不过形容必然极其狼狈罢了。 而这半年她更是将树林走了一多半,除了最中心的一处她还没有到过之外,几乎已经能够踉踉跄跄地走完整个树林。 不过,这个“踉踉跄跄”也确实是名副其实,到现在为止,她也不过能够勉勉强强将千根树藤的攻击应付下来,但是脚下不时冒出的树根,以及随时会摇摆下来的树杈,总会令她原本构建的大好局面毁于一旦。 “怎么?还没有从树林里走出来?” 温润的男声从识海深处传来,谢长生特有的音韵即使听了半年,也依旧常常让王眉失神,不过这一次,她很快便回过神来。 自从半年前第一次被树林扔出来,王眉便同谢长生讲过了这台阶一旁的诡异,不论是会治疗会扭曲的小石头,还是会将她虐得体无完肤的树林,都让王眉对这个遗址有了不一样的认知。 而半年来,她对身体和神识控制上的提高,更是让王眉决定一定要达到树林最深处。 之所以一直想要到达那里,也不过是因为王眉和谢长生的猜测,越向树林深处走,树藤越多,难度越大,明显深处有着让人值得一探的秘密。 谢长生在王眉的提醒下,自然也在他所在的剑林里探寻起来,果然,在他的那一边,广袤的剑林里,也有着相同的玄机。 于是,两人就在之前的半年里,各自开始探索各自的世界,只在特定的时候聊一聊感想,而此时,便是两人同时自虐完毕后,开始交流被虐心得的固定时间。 第二百一十八章 奋力一跃 “阿眉,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两人交流过彼此这一日的经历后,谢长生躺在剑林里给他预备的休养生息的剑胚上问王眉。 “你指什么?” “你我共同所在的这一处遗迹。我怀疑,之前的台阶旁也有类似这样的试炼地。只不过你我轻松度过,便没有探索罢了。也许我们该向下走一层看看?” 谢长生语调和缓,仿佛快要睡着了一般。但王眉知道,这是谢长生通常在拿不定主意时候特定的语调。其间的间歇,是特意给她留出思考的余地。 “我想先闯过目前这一关再说。” 王眉过了半晌才回答道,也许是她执着了,可是她总有一种感觉,所有的一切都在那片树林的中央,而她只需要再努努力,便可以进入了。 那一头,谢长生却沉默了起来。其实目前他的进度与王眉相差无几,他所在的地界是一片由各种剑衍化而成的结界。而他这半年来的训练,也同王眉一样是一种体术。 与王眉训练的柔韧性不同,他所需要训练的,就要复杂得多,但是却没有像王眉那边所要求的那么严苛。只能说,按照他这边的进度,他真正通过关卡后,会在速度,力量,防御甚至是柔韧上都很平衡地发展。 而他隐隐有感觉,他现在学习的这一套,应该还有前传,而若是学会了前传,打好基础,他应该会更容易进阶。只不过,时间上来讲,他所要消耗的自然会更长一些。 谢长生的沉默王眉也注意到了,她知道谢长生那边的状况,所以很直接地道:“但是我觉得,你应该重新走一遍山路。” 不等谢长生多说什么,王眉就继续道: “我之所以不去重新走,是觉得我所在的这一层,似乎就是为了锻炼我的柔韧性而设计的,又有小石头的帮助,所以我推测,在我这一边,每一阶段所需要强化的部分是不同的,我即使现在重新下去走山路,也不会有更多的收获,但是你的情况与我不同。” 谢长生当然知道他的状况不同,只不过…… “表哥,你是想与我同时走完这条考验之路?”王眉替谢长生将心里的话说出来,声音带着她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温柔。 “可是,这世界上不可能所有的路,你都陪我走完。更何况,我们如今所在的结界不同,你又怎么知道这条路的长度相同呢?更何况,也许你从头练起你的体术,会在后面有更快的进展,从而追上我的进度呢?一切未知的情况下,我们都该做对自己最有利的选择。” 王眉的传音里透露出的坚定令谢长生一愣。怔愣后却是兀自一笑——是啊,他怎么会忘了,王氏阿眉从小便有着别的孩子不及的毅力和果敢? 是阿眉一直在自己面前表现出的依赖软糯,竟让自己忘记了她原本的模样了么?自己心中的阿眉,原本就是这样,他现在能做的,便是尽量让自己强大起来,能够在未来的日子里,依旧让她放心依赖才是! 想通了这点的谢长生很痛快地便决定了下山。反正他们二人由于在彼此识海内留下了印记,所以只要不相隔一个大陆,相互联系也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谢长生去重头爬剑山了,王眉也在小石头的“帮助”下继续上路了。她此时幻化出的服装已经不再是宽袍大袖的汉装,反而穿上了一身胡人的短打。 这样更方便她在树林里辗转腾挪,神识幻化的衣服虽然防御力很低,但是多少也要比她赤裸身体多一层防护。虽然在整个遗迹,能够称得上活人的也不过只有王眉和谢长生,可是王眉却始终对赤身闯关没有什么兴趣。 她一进入树林,便熟门熟路地沿着一直以来探索出的,树藤较少的路前行。终于,在解决到了第一千条藤条后,王眉站在了一圈蓝芯草面前。 这蓝芯草有着半圆的叶子,其叶脉正中心有一点蓝色晶莹剔透,这草也因此得名。在这树林里,蓝芯草便是一种标记,王眉一旦踏过蓝芯草圈住的范围,所有的攻击便会在同一时间开启。 而王眉在此铩羽而归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她仔细地打量着蓝芯草圈起范围内的树木。这些树木要比外围的树木更加高挺,从树冠上密密麻麻垂下不知多少的树枝藤条,从王眉的角度看去,这些垂挂已经将她的视线完全挡住,根本无法一窥中心的模样。 深深吸了一口气,王眉闭上双眼,比半年前控制得更加精准的神识前铺,无数的条纹便都汇聚在了她的神识之内——这是她这半年的血泪教训,神识还是要尽量铺开才好,这样面对紧密攻击的藤条时,她才能在千分之一的刹那间捕捉到细微的时间差别。 王眉一脚踏入,随后身体好像没有骨头一样侧弯,同时手脚以极其诡异地姿势向反方向伸展,各自缠住一棵藤条,只是轻微一荡,便向前突进了一丈地的距离。 随后,数不清的藤条一起袭来,王眉的头部后仰,角度刁钻地躲过第一波袭头的藤条,但是不可避免的,肩膀被混在藤条内,突然冒出来的树枝抽到,顿时带累得她半边手臂失去了知觉。 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够乱,不像半年前一个疼痛王眉就忘记了所有,此时她已经学会了忍着疼痛继续向前,她完全不管已经失去了知觉的左半边臂膊,反而以其为突进的先锋。 趁着疼痛麻木之际,再次挡住了两拨藤条,代价便是她的左边手臂上原本只是破皮的伤口,血流成河。但是这一切却都是值得的,王眉趁着这个间隙,已经成功向内再次一动两丈有余。 眼看前方不过十步的距离便是树林内圈,左臂火烧火燎的疼痛此时也已经返了上来,王眉咬紧牙关,成败便在此一举! 她毫不犹豫地用上之前被小石头折磨最痛苦的一招——身体反弓向后,在藤条抽击而来的一刹那,她腹腔用尽,一生大喊便冲口而出,喊声带动空气气流,竟将横飞而来的十几根藤条直接掀离原来的轨道。 而王眉趁着这样一个空档,双腿同时用力,像是某种昆虫一样,无视周边缠来的所有枝杈根藤,以短时间内最迅疾地速度离地而起,一把扑进了树林的最内圈。 第二百一十九章 舞桩 王眉扑进树林最内圈,身上已经再保持不住干净的模样,黏在头上的树叶,粘在脚底的泥土以及神识化作短打的破损都令她看上去狼狈极了。 与她狼狈的模样相对的,是她一双眼睛里欣喜的晶亮——她终于闯进来了!最后的一跃到底是用尽了她的全力。虽然过程看上去并没有那么复杂,却都是因为她在无数次失败后总结的经验。 不论最后一吼的地点,还是最后一跃的时间差都是在她千百次失败后总结出来的最有效操作。 用尽了全力的王眉虽然精神极其亢奋,然而身体却确实是损耗过大,经络内虽然有极阴之力权利运转,她还是觉得眼前发花,只得暂时趴在内圈的土地上,而之前不断袭击她的树枝树藤树根此时都安静地垂在身后的树林里,仿佛从来没有动过一般。 大概过了两盏茶的时间,王眉眼前才逐渐清明起来,第一个映入眼帘的,便是一种红色的果子,远远近近地掉在地上,顺着果子铺陈的方向看去,只见一片青绿色的草地,正中心竖着一杆大旗。 旗帜成难得一见的粉红色,其上一个大大的体字,王眉积攒了半天的力气才站起来,想要走近旗杆,脚下却被绊了一下,再次摔倒在地。 她这才注意到,从她趴着的地方一直到旗杆所在,竟然插着无数个木桩。这些木桩的布局很有规律,显然是有人特意将它们布局成这样的。 布置在这里,显然就是要来人按照木桩所在前行,可是这木桩与木桩之间的距离又时大时小,大的距离甚至要王眉跳跃前扑才能够到,小的距离,却还不如她脚掌大小,若要通过并且全部踩上,需要她足尖点地才能完成。 王眉相信,布置这些木桩的人并不是想要她的性命,不然又何必布置了外面的树林与小石头?王眉看着远处带着“体”字的旗帜,脑中灵光一闪:这便是让她炼体的意思了吧? 树林考验她的灵活性,小石头帮助她练习柔软度,而这片木桩,是要教她步法吗? 想到就做,王眉此时也已经完全歇了过来,起身像那些桩子走去,这些桩子的高度并不一致,需要她辗转腾挪的地方也不少。 王眉的脚踏上第一根木桩起,周围的景色便变了,原本冷清荒凉的树林深处,此时突然变换成了一座巍峨的宫殿内部,宫殿里金碧辉煌,带着皇家都有不及的威仪,但是她的脚下,却是无尽的悬崖峭壁,以及悬崖峭壁之间耸立的细小木桩。 在殿堂前方,一位面目严肃的老妪正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 王眉咽了口口水,心里虽然被脚下的绝境以及前方老妪的神情吓了一跳,脚下却不敢停顿,毕竟她单腿站立的平衡性还并没有好到可以支持半盏茶的地步。 王眉第二步迈出,正巧落在前方右侧的木桩上,只是她脚步刚刚接触到木桩,便感觉脚底一疼,随即耳边严厉的女声炸响:“错了!” 来不及想你自己如何错了,王眉本能地将脚缩回,迈上了另外一边的木桩,这一次,脚底没有刺痛传来,却有悦耳的铃声传来。 伴随着一声又一声“错了!”“错了!”“错了!”,王眉不过走了百步,便觉得脚心如同踩在刀尖一般刺痛难忍。 然而她此时却不敢有丝毫松懈,在疼痛与铃声的鞭策下,王眉即使体力即将耗尽,也不曾停下。 她此时已经身在殿堂的正中,距离老妪的距离也不过百丈,她不知道若是此时停下,自己会遭遇什么,但是她却一点儿也不想试一试,脚下的悬崖峭壁是否是幻境。 她的咬牙坚持,令前方没有表情的老妪——霓裳上人面色好看了一些,看样子,这次的女娃至少是个有毅力的。 王眉没有时间也没有空闲去看对面人的神情,只因为她此时面对的是比她人还要高出一截的木桩,而这木桩的距离,却在她两人远的距离,是她即使高高跳跃也无法达到的地方,更何况,她并不知道,这木桩是否是正确的下一步…… 她的犹豫很快就被霓裳上人发觉,她刚刚因为满意而松弛的面部皱纹再次绷了起来,难道说这女娃完全没有受过体术的训练?那她之前的台阶是怎么上来的?! 若是受过了之前的体术训练,又怎么会连这么简单的舞桩都没办法通过?霓裳上人只是修习体术的教习,她并不监管那通天阶的事宜,自然也就不知道,王眉凭借着强悍的金乌炼体,一直没有见过其他幻境内的教习。 自然,也就没有学习过那些所谓的舞桩与阵法。 所以,此刻王眉面对的,便是对她而言不可能地攀越,最终,她心下一狠,大不了便掉下这幻境!随即开始催动体内许久未被使用过的极阴以及极阳两气。 由于从进入树林后,她的修为便被压制,几乎一直就是靠着自己的身体度过一个个的难关,所以她几乎是想都没想过,此时调用灵气竟然会这样畅然无阻。 极阴与极阳两气循着各自的经脉直接作用在她的腿部和腰部,熟悉的经络充盈之感再次令王眉感受到了身心的放松,眼前那高逾己身的木桩,在这一刻的王眉眼中也并没有那么难以跨越了。 就在王眉兴奋上跃的一刻,在她眼前的木桩却突然拔高,那熟悉的女声再次在她耳边响起: “你既用了混沌之力,那便不再是之前的难度了!” 随着女声声音一落,王眉周边的幻境再变,她面前不再是金碧辉煌的宫殿,反而是万骨枯荣的战场,脚下也不再是山风呼啸的悬崖峭壁,而是万魂哭泣的埋骨坑。 只单单站在这天地间,便有一股阴邪之力袭来,王眉腾空在木桩之间的身子被这阴邪一吹,便仿佛被放掉的风筝,离那目标所在的木桩越来越远,她前一刻伸出的脚尖,骤然便迈空,失了平衡后的身子,使她不得不直面那些哭泣着的冤魂。 第二百二十章 竹屋 半年在树林内的摸爬滚打,使得王眉越发冷静,尤其是在遇到突发状况时,她已经学会了镇定,即使是此时,面对着那些哭泣的,不停喧闹着的冤魂,虽然心跳如鼓,但她依旧只是加大了神识的探索。 终于,就在她已经离其中一个冤魂只有一臂距离时,她下坠的身体陡然终止,然后以更大的弹力向上反弹而去。 而弹起的最高点,便是之前她想要登上的那根高木桩。 站稳的一刻,王眉才大口大口开始呼吸,她很庆幸,这一次脚心并没有传来刺痛,那女声也没有再响起,看看手臂上捆绑的树藤,王眉露出一丝微笑,这是她这半年来的另外一项收获——非神识凝成的武器。 她之前在树林里就曾经想过,这树藤抽打在身上如此之疼,且之后并没有断裂的迹象,便可知其韧性极好。于是,在一次九死一生的最后关节,她死死抓住最后抽来的一棵树藤,直到树根将她拱出树林也不放手。 也许是她太过缠人,也或许是一小段树藤对于树林来说并不算什么,最后的结果便是,王眉将这一段树藤留了下来,按说,她并不知道该怎么鞣制这样的树藤,但是玉兔却在这时给了她一个方法,使得这段树藤真的成了鞭子一样的存在。 这一次,便是王眉在下落的过程中,操纵这有弹性的树藤直接缠绕在了那最高的木桩之上,这才能够在危急的时候将她重新拉回比原来更高的高度,从而真正踏上这根高桩。 当然最幸运的便是,她这一次没有猜错位置。她抬眼看向远处的老妪,见对方依旧一脸平静无波,仿佛刚刚将她至于险地的并非自己一般。 幸而之后再没有了这样的险情,虽然木桩的分布王眉依旧没有找到任何规律,但是她最终却凭借着木藤有惊无险地走到了老妪面前。 “你并没有进入过其他幻境。” 这是霓裳上人对王眉说的第一句话,是肯定句并不是疑问句。从眼前这个女娃毫无章法地度过舞桩的身姿上,霓裳上人便能肯定这一点——这女娃娃身上一点儿体术与舞术基础都没有。 王眉弯神一礼,道: “小女子名唤王眉,经人指点要求攀登通天阶,然而并没有被告知需要学习台阶两旁所需术法,一直登到此关,觉得体力不支,方才想要休息,不想遇到了能够变换方位的大石,以及训练小女子反应的树林,随后见到树林中心的旗帜,便萌生了闯关的想法。” 一连串的话语从王眉口中道出,将事情的前因后果以及自己现在所见过的小小关卡全部道出。语毕她也并没有抬头,也就错过了霓裳上人眼中一闪而过的错愕。 难道司小子并没有告诉眼前这女娃娃,这条通天阶便是她第一步入门所需学习的所有知识?而这女娃娃竟然纯凭体力登到了她所在的这一阶?! 霓裳上人错愕过后,面上便闪过一丝狂喜——这样没有经过任何基础训练便能够到达这半山腰的好苗子,就算是上古时期也是极少的!如今落在了她的手里,之前的那些基础难道还愁练不好? “不错!既然你如今已经到了我这一阶,便也不需从头再爬了,你可知我玄丠门因何成名?” 霓裳上人将激动勉强压抑下来,说到最后,声音已经平静下来。 “难道不是音攻?”王眉皱眉问道,这是玉兔给她的答案,不应该有错吧? “不错,我玄丠门确实以音律闻名,但是并非只是音攻!我玄丠门亦以舞技闻名!莫要以为音律舞技为奴隶之本领!此乃上神之教化!” 霓裳上人一脸严肃地解释道,见王眉脸上神色未变,以为她看不起音攻舞技,说出的话都带了几分教导之意。 “眉谨遵前辈教导,不敢轻视舞技音律。” 王眉明白对面老妪的担心,开口承诺道。见王眉这样上道,霓裳上人脸上的严厉也淡了两分,她状似满意地点点头道: “吾道号霓裳,你可叫我霓裳上人,亦可唤我婆婆,从今日起,你便跟我修习舞技体术吧。” 听对方要教导自己体术舞技,王眉脸上露出真实的欢喜。她自从郑墨蒙篆等人描述过修者门派后,便心生向往。总希望有人能够给自己在修炼上指点,她不是没想过要拜入宗门,但是这世上修者本就寥寥,哪里有那么多的宗门能够让她一介凡人轻易寻到? 而这次机缘巧合进入这玄丠门,对于王眉来说,便是千载难逢的机遇,如今对方首肯愿意教导自己,无论是学习什么,王眉心底都是极其兴奋感激的。 霓裳上人已经转身向殿堂一侧走去,王眉也赶忙跟上,两人一前一后沿着回廊渐渐走向殿后。 一路上,霓裳上人一边走一边给王眉介绍着路过的建筑:练舞场,习律处,览书阁,试炼池,以及池上的竞技亭。 这几处皆是她未来经常要来的地方。出了竞技亭,沿着九曲桥两人来到了一片竹林处,霓裳上人这才停下脚步,指着竹林内里的一片竹屋,对王眉道: “这片竹林名唤筑基林,以往到了筑基期的弟子都会到这里砍伐竹子制作自己的住处。我观你修为,筑基应该已经没有问题了,便也在此选一处修建竹屋吧。 等你习得阵法后,可以将阵法篆刻其上,日后再用其他珍物祭炼,即可成随身住所,这里的竹屋你可以先行选一处居住。” 她说着,王眉的面前一个旋风卷陡然出现,其内夹杂着一小块令牌,王眉伸出手去,那旋风便消散了。 见王眉拿到了令牌,霓裳上人才补充道: “这令牌有效期为一个月,凭令牌进入竹屋,一月后令牌自行消失,到时候若你还没有建好自己的竹屋,便只能风餐露宿了。” 见王眉点头,霓裳上人最后又交代了一下,让她今日夜间戊时到前殿去找她。随即便施施然消失在了王眉的眼前。 王眉躬身送霓裳上人的身影完全消失后,才转身选了一间竹屋,用令牌解了外界禁制后,一步迈了进去,里面的空间却令她着实震撼了一番。 第二百二十一章 竹精与竹妖 原本竹屋看上去也不过只有方圆十几丈,但是王眉一进入其内,便发现其内别有洞天,书房、起居之处、卧房甚至有一处竹屋里还设置了一处天井。 王眉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这处有天井的竹屋居住倒不是贪图这天井极少的天光,只是因为她发下你这处天井下竟然真的有一口井,且井内真的有水。 这间竹屋环着天井,从进门处的起居室向左走去,分别是书房,卧房,琴室,客房,练舞间,最后是一间灶房。 虽然修者筑基后已经不用再进食,但是此间的原主人显然是个充满生活情趣的修者,从天井里的葡萄架以及葡萄架下面的石桌,甚至石桌上还摆放着的酒壶酒杯都可以看出原主人对于生活品质的要求。 竹屋内的布置却极其简单,其内只有竹制的桌椅以及一个打坐用的蒲团。最令王眉惊喜的是练舞间,其内竟然用术法布置了整面的水镜,这令从未见过这样布置的王眉思路大开——原来,术法还可以这样使用。 等王眉将整座竹屋逛完,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时辰,见天色尚早,王眉便拿起了灶房内的柴刀,出竹屋去砍竹子了。 拿着柴刀,王眉一边在竹林里转,一边寻找粗细适中的竹子。这片竹林也许是太久没有人来过,竹子与竹子之间的距离已经非常小了。不少粗壮的竹子已经因为时间过久而倒在了地上。也有新生的竹竿交错地挡住前路,却都被王眉摇头否定了。 竹子并不是越粗越好,反而是粗细适中的竹身更适合修建房子,这是王眉通过观察不同竹屋得出的结论。太粗的竹子,竹节一般都会很厚很宽大,与其他竹子之间的接缝并不密实。太细的竹子,又需要太多根。 大概走了半个时辰,都没有找到一根符合自己要求的竹子。就在王眉有些丧气的时候,一杆与她所居住的竹屋所用竹子粗细一般的修竹夹杂在一片粗壮竹子中,其青翠的颜色令王眉眼前倏然一亮——找到了! 她疾步走近那杆竹身,然而就在她马上靠近了那竹身时,那杆修竹竟然在变成了一棵粗大的老竹。难道,是自己找了一个时辰看花眼了?王眉不禁怀疑起来。 下一刻,她便否定了自己的怀疑,原因无他,一杆一模一样的竹子出现在距离她百步的地方。王眉心下觉得有异,却依旧迈步向前行去——好不容易找到一根合适的竹子,她不可能放弃! 然而,就在她还有两步就要够到那棵竹子时,异变再生,这竹子竟然再一次在王眉眼前变成了另外一根青竹。 她这是碰见了精怪了?!王眉佯装疑惑地看着重新出现在自己百步外的青竹,微微咬着下唇,仿佛凡人被欺负的小姑一般,倔强地望着前方的青竹。 那青竹似是被王眉的神情逗笑了,明明山间无风,它却兀自抖动起来,就像是调皮的少年恶作剧得逞后地狂笑。 王眉仿佛真的是凡人的小姑,受气后撅起了嘴,再不看那青竹一眼,兀自扭身离去,仿佛再不在意这青竹,另寻其他的竹子去了。 那青竹“看”着王眉气呼呼扭转的身影,却似乎着了慌,王眉只觉得眼前一花,自己面前原本细小的竹子便变成了她之前看中的青竹。 压下心底的欢喜,王眉依旧一脸傲娇地轻哼一声,继续扭头离开,似乎真的对这竹子不再感兴趣了,嘴里还嘟囔道; “哼!我就不相信这竹林里只有你一根粗细适中!大不了这屋子我就用大竹子建了!” 那青竹本来已经不耐烦去哄这女娃娃了,结果听到王眉这样一句,它似乎是觉得尊严被挑战,再次挡在了王眉的面前,且在王眉面前直接幻化成了一个粉嫩的男娃娃,这男娃娃大眼小嘴,胸前挂着一片巨大的竹叶作为肚兜。 “哼!一看就是个孤陋寡闻的!这片竹林里的竹子活着的至少都有三千岁了,只有我一个能够变换大小,你想建竹屋不来问我,自己乱闯小心被竹妖逮去吃了!” 显然,遗址多年的封闭,令这竹娃娃很久没有与人交流了,一开始说话的时候,语音还有些奇怪,话里的信息量却是极其丰富。 王眉抓住他话里的重点,看来这一片竹林由于长久人迹罕至,已经生出了不止一只精怪了。 “你难道就不是竹妖了?哼!还不是想骗我?建竹屋的竹子不能粗不能细,你是故意变成大小适中的竹子来戏弄我的!” 王眉一张口,依旧一副娇蛮的口吻,一双凤眼里写满“你瞒不了我”的狡黠。小竹精显然被王眉的话噎了一下,随即又暴跳如雷道: “谁告诉你我是竹妖了?!!小爷是竹精!!竹子精!!!你懂不懂?!” “不懂!”王眉直接的回答显然让小竹精更加暴躁,因为对面这个女娃娃脸上的表情,显然是真真切切的不明白竹精和竹妖的区别,并不是在和他装傻。 “竹妖都是坏人!我们竹子精是受日之精华,慢慢修炼而成的!哪像那些竹妖,一天到晚只知道夜间出没,一看就知道不安好心是要害人的!” “你这小竹精又在胡说!!” 没等王眉说什么,另外一个尖锐的女童声从竹林深处传来,紧接着,一个同样穿着竹叶装的女童,以极快的速度移动到了王眉的眼前。 “你别听他瞎说!!我们夜竹妖不过是不喜阳光而已,我们修炼时吸收月华,大家不过就是白天黑夜的区别,哪里就有好坏之分了?!” “哼!你一天天鬼鬼祟祟的,总是趁着我睡觉时候,将自己的竹根伸进我们的地盘,你当我不知道?!你那一片竹林要不是来我这里吸水,早就已经干死了!” 小竹精下巴一抬,一脸施舍的表情,那女童竹妖顿时气红了脸,张嘴便骂道: “废话!你要这么说,我还能说你趁我白天睡觉的时候,偷偷占了我头顶的空间,从而吸收阳气呢!!!要是没我睡觉,你早就饿死了!” 王眉见两人还有继续争吵下去的趋势,连忙开口道: “我不管你们两人是竹子精还是竹子妖,也不管你们是昼伏夜出还是昼出夜伏,我只知道,我就时来砍竹子修竹屋的,你们要是没本事给我帮忙,那我就先走一步了!” 第二百二十二章 乐与舞 “谁说我没本事帮忙?!” 男童和女童同时出声,然后彼此又互相不服气地冷哼一声,孩子气地扭头不看对方。 “那我需要不粗不细,竹节均匀,且生长年份中等的竹子,你能找到吗?我需要建竹屋,需要很多!” 王眉也没有客气,直接对着面前的两只小妖精说道,然后等着两只小妖精的答案。先开口的是那个自称吸收日精的小竹精,他依旧一脸倨傲地看了一眼旁边的女童,才道: “这么点儿小事,还能难倒我不成?不过,你用什么来换?要知道这片竹林里的所有竹子都跟我沾亲带故的!” 王眉却不说话,反而看向了一旁的女童,那吸收月华的女童见她看来,才得意地瞥了一眼小竹精,说出的话却带了几分谨慎: “我夜竹妖一族族人并不多,你若是想要灵竹是需要他们本人同意的,同样,你要付出的代价也绝不少。” 王眉闻言却也没有马上承诺什么,她只是盯着眼前的竹精与竹妖,收起了之前童稚的表情,一脸冷漠地道: “你们两人应该代表不了族里吧?明日同样的时候,我在这里等你们,带你们族里说话能够算数的来吧。” 言毕,也不理身后两只骤然变化的表情,转身朝竹林外面走去。身后的小竹精刚想再说什么,却被小竹妖拦住,对他摇了摇头。小竹精虽然不甘心,却也不再坚持,两小之间此时哪里还有什么剑拔弩张的气氛? 王眉不知身后两小的表现,她迈着轻松的步子重新回到之前的竹屋内,没想到第一天就能遇见竹林里诞生的种族,这也算是运气良好了吧? 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距离戊时还有一个时辰,王眉便端坐在了竹屋里的蒲团上,开始总结这两日的得失。 首先,她得到了一节韧性弹性极佳的木藤,不仅可以作为护身的鞭子使用,这木藤还因为鞣制的手法,有了隐藏身形的属性,也就是说,除非王眉特意受益,这木藤也可以隐藏住身形,作为暗器使用。 其次,王眉的身体经过树林内树木的训练,灵活性已经上升了一定阶段,而这还不是最重要的,这一段时间树林对她的磨炼,令她对于近身战斗的敏锐性大大增强,神识在小范围内的运用也越发熟练,即使现在她还无法毫发无伤地度过最后一段树林考验,但相交半年之前,她的神识预测可谓有了质的飞跃。 最后,要数小石头对她柔韧性的帮助了,她现在可以轻松地做出拱桥,可以轻松的将自己的身体拧转一圈儿没有任何的阻碍。 想到小石头,也不知道它如何了……还在那三丈范围内老老实实地守候着她么? 她不是没有想过回去寻找它,但是她却不知道该如何将它从三丈的范围内带出来,看来只有去问一问霓裳上人了…… 总结完这半年的得失,王眉便将心神重新沉浸了自己的识海,识海内依旧是黄沙遍地,但却明显有了更多的生气,沙粒当中的世界此时已经在逐渐酝酿,尤其在那一片混沌之晶的周围,沙粒更是泛出七彩的光芒。 在玉兔凝成的小湖内,甚至生出了透明的鱼虾。 王眉抬头望着识海的天空,贪狼、廉贞、武曲三星的星魂此时正在安然地沉睡,这是王眉踏上通天阶时候对几人下的命令,签订星主的星魂进阶的最好办法,便是不停地积攒能量。沉睡,便是最好的积攒能量的方法。 玉兔此时探出头来,看见站在黄沙上望天的王眉,打了一个响鼻吸引了王眉的注意力后,缓缓对王眉道: “你如今也进入了宗门,想办法给自己弄个趁手的武器吧。你总不能以神识化物度过整个初生期。” 王眉对于玉兔的话深有同感,她之前在葫芦界内,已经深深感觉到没有衬手武器的不便,虽然她的神识足够强大,能够化物,却终归不如实物来的锋锐。 谢过玉兔的好意,王眉的神识再次内沉进入自己的身体,极阴之气此时正如同一条小溪一般潺潺流淌在自己的经络之内,与体表的极阳之气在心窍内汇聚,彼此相互衍化转换,最后再次开始自循环。 一切都像往常一样,只有一点,她的心窍什么时候多出了一块混沌之晶?不是说,混沌之晶只是作用于神识吗?为什么会出现在她的身体之中?且在短短半年内,竟然与她的心窍结合了? 王眉满是疑惑地看着随着她心脏不断跳动的混沌之晶,第一个反应竟然是联系谢长生,得知对方的心窍内也同样生成了混沌之晶后,王眉并没有去问玉兔,反而是从入定的状态中缓缓醒来——她要先去玄丠门的览书阁去看一看。 求人不如求己,如今既然这混沌之晶在她体内并没有什么坏的影响,她暂时便不必心急,毕竟,关于混沌之晶的一切,她和谢长生都是听玉兔口述得来,并没有任何佐证。 想到这里,王眉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距离戊时还有一刻钟的时间,王眉从蒲团上站起身来,收好竹屋的令牌,走向前殿。途中再次经过那片竹林时,她目不斜视地穿行而过,完全忽视了其内两杆颜色青翠的修竹拼命摇晃的身躯。 经过九曲桥,再踏上竞技亭的路上,王眉仔细回忆了之前在那舞桩上经历生死的过程。很明显,那舞桩应该是一套步法,看之前霓裳上人的神色,这套步法应该是在之前的台阶身侧就出现过的。 看来,若是有时间,她确实要去重新走一遍下方的台阶了。 王眉一边念着一会儿还要问霓裳上人一声关于小石头的问题,一边疾步快行,她总是习惯早一些到达约定地点。可是偏偏,就在这时候,有人拦住了她的去路。 拦住她去路的是一男一女,男子长相俊美,而女子却以轻纱敷面,只能够通过她紧缚身子的纱衣看出其身段的窈窕。 “你便是进入拜入山门的女娃娃?” 开口的,是那蒙面的女子,声音如黄鹂一般清脆好听, “正是,二位是?”王眉匆匆的脚步略停,站在两人面前面上波澜不惊。 “气度倒是沉凝,我们算是你的师兄师姐,他是玄乐,我是玄舞,霓裳师叔托付我二人来教导你乐舞之事。” 第二百二十三章 四象困步 玄舞说罢,便兀自向练舞场的方向走去,并示意王眉跟上。却不料王眉脚下并没有动换分毫。她只是在两人发觉她没有跟上扭头看来时,彬彬有礼地向两人点头示意: “王眉谢过两位,只不过,眉尚有疑问待上人解答,故而不能立时随二位前去。” 她说这话时候,脸上带了一丝客道的笑意,却没有达到眼底。一直没有说话的玄乐却在此时发声,声如丝弦,空灵高远: “你这是信不过我二人了?“ “眉不敢。”王眉摇头,否定。 “你有何问题?问出来我二人亦可解答。”玄乐见她模样不像作假,便耐下心来问道。 谁知,王眉继续摇头,面上的表情亦没有一丝变化,说出的话却令玄舞玄乐两人齐齐变了脸色: “此问只能上人回答,两位无法做主。” “呵!敬酒不吃吃罚酒!”玄舞清脆的声音夹杂着怒意,一个闪身便袭向了王眉,看架势是想要直接擒下王眉。 本来以玄舞的修为,要擒下王眉那是十拿九稳的事情,但是谁来告诉她,这个小女娃娃手中的那条总朝自己腰肢挥动的藤鞭是怎么回事?明明玄念那家伙说自己是被女娃娃用音攻搞得灰头土脸的呀! 然而几个回合下来之后,玄舞却不得不承认,这小女娃的身法确实是新手,虽然有藤鞭在手,却依旧能够看出她的生涩。但是与其新手身份不符的,对于危险的敏锐性和前瞻性却令她感到惊讶。 随着她与之交手越多,玄舞心底对王眉的评价却越来越好了起来,这小女娃的韧性极好,即使修为不如自己许多,但是她却从她眼里看不到任何的沮丧,反而是越战越勇的兴奋。这样的好苗子,令她忍不住怀疑起玄念的话。 另一边,与玄舞对战的王眉确实如同玄舞所想,越战越兴奋起来。她从来没有和这样单纯以身法和身上的铃铛形成的音波作为武器的人战斗过。这也是她接触音攻后,第一次与同是音攻的对手对上。 玄舞每一次身体的扭动,配合上她脚踝手腕关节缀着的铃铛,都会形成更加强烈的音波袭击,甚至在她下腰转身的瞬间,那些铃铛中的一些发出的欢响凝成音波范围更加广泛,令她辗转腾挪的范围越发小了起来。 王眉看了一眼依旧敛袖站在一旁的玄乐,心底发沉,玄舞此刻明显还没有使出全力,而她身后还有一个没有出手的玄乐,除非霓裳上人发现这边的动静出手阻止,否则她今日恐怕无法准时到达前殿。 既然怎样都无法准时到达,王眉也索性不再考虑,反而更加专注起眼前的战局,幸而玄舞并没有使出全力,准确的说,她此时只用了三分的修为,这才使得王眉犹有余力观察玄舞的动作和脚步。 随着她的观察,她逐渐发现了玄舞脚步的一些规律,竟然正好与那舞桩上的步伐有相似之处。王眉的记忆力极佳,今日在舞桩上走了一遭,便记住了全部的顺序与步伐,是以她此时偷学起玄舞的步法来,竟然事半功倍。 玄舞此时对王眉已经由欣赏逐渐变作了心惊,她完全没有想到,对面的这个小女娃竟然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学到了自己的步法精髓,且随着时间的推移,她的运用竟然越来越熟练! 随着她心境的变化,玄舞竟然起了爱才之心,随即脚下一变,之前擒拿的步法变换,竟然变成了困阵。 王眉自然也发现了玄舞步法的变化,心下暗自可惜,若再给她一刻钟,这步法她便可掌握得更加熟练了。 可惜归可惜,王眉却没有浪费更多的时间在感叹上,玄舞的攻势虽然改作了守,却更加难缠,她不得不一边分心躲避对方设置的陷阱,一边观察对方的舞步变化。 这一次的步法显然没有之前的那么好参悟,毕竟之前的攻击舞步她能够根据之前的舞桩悟出一二,这个困阵的步法却是相当杂乱,显然只有一小部分与那舞桩重合,所以她此时只能死记硬背,然后再在脑中组合对比。 再加上她此时没法全心全意地去参悟步法,躲避玄舞随时随地的偷袭和陷阱,亦不是轻易的事情。幸而王眉的神识强大,在树林中锻炼出来的危险前瞻性和警觉性更是一次又一次地将她从落败束手就擒的危险中拉出来。 就在王眉逐渐感觉到吃力时,谢长生的声音突然在她神识中响起:“咦?阿眉,对面这人的舞步怎么和八卦阵如此像?” 一语惊醒梦中人,将一直陷入比较舞桩误区的王眉拉了出来——那舞桩并非万能的,对方的修为又明显高处自己不知凡几,会使用另外的舞桩幻化出的步法也不是没有可能!自己怎么走了这个死胡同呢? 来不及懊悔,王眉赶忙按照谢长生所说,仔细比照起对方的舞步与八卦图的相似之处。这一比较,果然发现了其中的蹊跷,王眉的《星斗精要》一直并没有放下,她清楚记得其中关于各种阵法的描述,其中很多阵法亦是脱胎于先天八卦。 这样一比较,王眉惊喜的发现,玄舞此时的困阵竟然就是以舞蹈结合了她《星斗精要》中的一则四象困阵而成。这一点一想通,王眉几乎是在几息之间便破解了玄舞的步法,四象困阵的破解方法,王眉自然也已经了然。 按照她了解的破阵的方法结合步法踩在不同的方位上,竟然令玄舞一时间落入了下风。 玄舞此时看着王眉的眼神已经完全就是看怪物的神情,她刚刚使用的四象舞步虽然没有结合自己的千年修为,只凭身体以及音波来困敌,但是即使如此,她也没想到对方能够在如此之短的时间内领悟甚至破解!! 要知道,她当初学会这舞步也用了整整四十年,这小女娃悟性竟然如此之强吗?! 其实这里是玄舞误会了,王眉毕竟之前系统学习过《星斗精要》里的阵法,而阵法是这套舞步的基础也是中心,所以王眉能够破解也不足为奇,若是论舞蹈,王眉此刻可真的是个门外汉。 玄乐见玄舞还要再战,手中蓝光一闪,一架瑶琴便出现在了他手中,他也不顾周遭环境,只洗涤而坐,一串音符如高山流水一般流泻而出。 第二百二十四章 原形毕露 玄乐的乐音一起,便令玄舞脑中一清,他们二人合作多年,玄舞自然知道玄乐这个时候拨响琴弦的意思是让她适可而止。 随即传来的玄乐传音更是直接将他的意思说明: “阿舞,当初天机长老说过,门派会沉寂千年,我们这些人不人鬼不鬼的存在也终会被一有缘人带回尘世,得以轮回,如今看来,这小女娃便是那个有缘人了。玄念的话不见得便是公正的。” 玄舞此时已经收了攻势,她听着玄乐的声音,好胜之心也渐渐的收敛了起来。是她过于急躁了,此时面前的女娃娃虽然是一根好苗子,但是却也经不住她再三的折腾。 玄乐这是要她适可而止,不要将彼此的关系闹僵。她虽然自傲,但是并不傻。眼前的女娃娃明显并没有像玄念所说眼高手低,更没有目无尊长,骄傲的性情是有一些,可对方举手投足之间的贵族风范又让人觉得,这种人骄傲一些也是正常。 玄念为人一向自傲,和他们相识千年,彼此之间的性情也自然是又几分了解,相对于一向偏执自傲的玄念,玄舞自然更愿意相信自己的判断。 于是她也不再继续为难王眉,出口的话语气也平和了许多: “你这娃娃不错,我承认,阿乐与我确实是来寻你晦气的,只不过打着打着却觉得你并没有我之前所听的那么不堪,既然是我们误会你在先,作为补偿,我和阿乐便让你看一看,我们玄丠门音攻到底是怎么回事吧。” 她一边说,一边给了玄乐一个眼神,对方心领神会地拨动琴弦,悠扬的丝竹之声响起,玄舞柔韧的腰肢也随之开始舞动。 玄乐弹奏的是一首意向高远的古曲,而玄舞的舞步,却是魅惑至极的步法,加上她敷着面纱带着神秘的气质,竟生生将古曲演绎地别样诱惑,令观者血脉贲张。 两人一清冷一妩媚,整个舞风与曲风却又诡异的和谐,这种交错的不和谐,若是带上内力,很容易让人内息紊乱。 幸而此时玄舞和玄乐并没有要针对王眉的意思,所以两人只是弹奏着,舞蹈着,控制着音波舞姿的频率,感觉到对方善意的王眉也停下了守势,甚至由于对方的收敛,修为相差对方极多的王眉也勉强能够在这样缓慢增加的威压下继续站稳欣赏。 然而,就当王眉全身心地投入到乐曲和舞蹈的欣赏揣摩当中时,一串笙音打破了双方的平静。原本平和的古曲在这笙音加入后,其内的杀意竟陡然大增,直接的反应便是,沉浸乐舞中,毫不设防的王眉只觉气血翻涌,喉间一甜,嘴角便滑下一丝血痕。 这情况玄乐玄舞显然也没有料到,只是此时第三方的笙曲已经喧宾夺主,主导了乐曲的走向,三方气息牵引之下,他们二人也无法马上停止乐舞,反而不得不配合着对方的笙曲继续释放杀意。 王眉此时也已经反应过来,一瞬间无数想法划过脑海,但是最先打消的便是玄舞玄乐联合他人害自己的猜测,毕竟对方刚刚的善意她也能够感受到,若是对方想取自己的性命,就不用浪费这么多的时间来陪自己练习舞步,欣赏曲乐。 也不会是霓裳上人设置圈套来暗害自己,而她自从进入遗迹,唯一得罪了的,便只有那扇门以及引她上山,却没有告诉她台阶两旁奥妙的鹰钩鼻男子。 玄丠门一门音攻,难道这笙曲便是出自那人之手?!可是,她二人之间的龉龌已经有这么深了?已经到了对方要置自己与死地的地步了吗? 不管她此时有多么不忿,王眉都必须打起精神来应对对方此时的杀意。她运转刚刚学会的四象困阵,目标却是面前的玄舞,从玄月和玄舞的表情她也能够看出来,两人现在没有停下,不过是因为对方的气机牵引。 换句话说,只要她破了三人之间的平衡,玄乐和玄舞自然也就能够停下来了。虽然她也不确定,自己能否应付下那鹰钩鼻男子的攻势,但是能够让对方少一分助力,结一份善缘,她自是不余遗力的。 她四象困阵步法一起,对面的玄舞眼中便是一亮,若不是她此时身不由己,真想对这个新进门的小师妹鼓掌称赞一声聪慧!这四象困阵只要她自己不主动去破阵,即使对方刚刚掌握这个阵法,也可以轻易将她困住,从而断了她与另外两位乐者的联系。 她这边只要一断,玄月自然也就会停下来,第三方受到她二人的气机牵引也定会有一瞬间的空白,到时候,她和玄乐一起出手,还怕擒不下暗算她二人的小贼?! 玄舞此时完全没有发现,她对王眉的称呼已经从女娃娃转变成了小师妹,更没有发现,自己下意识地便将那有可能是同门的乐者唤作了小贼。 然而她的这一系列心理活动,王眉自然是无缘得知,她此时正在按照记忆中的四象阵起舞,虽然她的舞姿惨不忍睹,手脚关节上也没有铃铛作为音攻的辅助,但是胜在她的步法灵巧,且认位准确,加上乐舞的配合,仅仅不到五息的工夫,她便成功切断了乐舞与另外两人的联系。 而同一时间,玄乐也借机以一个低音结束了演奏,那笙曲失去了琴音和舞蹈的辅助,不得不有了一瞬间的停滞。那人显然也知道自己惹怒了玄乐和玄舞,不等两人发难便想要抽身而退。 却不想此时,霓裳上人冷冷的声音骤然笼罩了整个试炼池: “来了我舞极殿,欺负了我照看的门徒,就想这样全身而退?!” 以霓裳上人在音律上的修为,若是她想,仅仅说话,以语音顿挫便可伤敌,此时她显然已经怒极,语音上已经不自觉的带了怒意。 这点怒意又意在针对那不请自来者的身上,王眉玄舞虽然也受到波及,却只是心下一震,而那人却直接从试炼池一旁的假山上跌落,直接砸在试炼池内血红色的湖水里,溅起一串水花。 “玄念!果然是你!” 玄舞只看那身形,便已经认出了来人,不等对方从水中探头,随手便是一阵铃音携带她的恼怒向还在水中挣扎的人影袭去。 相对于玄舞,玄乐的情绪还算稳定,他只是沉沉一哼,一股无形的音波便波散出去,刚刚冒出水面,准备抵挡住玄舞攻击的玄念只觉得脑中一沉,便被玄舞甩出的铃音袭了个正着,神识中尖锐的刺痛随即传来。 第二百二十五章 霓裳教徒 玄乐的神识攻击使得玄念再无力招架玄舞的攻击。玄丠门一门皆以音攻为主,也就是皆以神识修炼为重点,玄舞虽是携怒出手,按理说也不会对玄念造成致命的伤害。 所以当玄念一声痛呼沉入湖水中,且过了半晌都还没有露出水面时,不论是玄乐还是玄舞看着那依旧咕咕冒泡的水面,都是一愣。 “孽障!本尊面前还想水遁?”霓裳上人恼怒的呵斥在试炼池上方回响。同时肉眼可见的水波便一圈一圈地在平静的水面上泛开,不过一息的时间,王眉便见到一个浑身滴水的男子,狼狈地浮出水面。 说是浮出水面,倒不如说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扯了出来。这男子一张原本狠厉的面容因为神识被震伤而苍白如鬼,前凸的鹰钩鼻鼻尖不断下滴的水珠令原本阴鸷的鹰钩鼻看上去多了几分滑稽。 “噗嗤,玄念,你这幅落汤鸡的模样还真是……”最先笑出声的,是性子较为活泼的玄舞,她也不怕玄念记恨,顶着对方通红的双眼继续道: “我倒是没想到,我们到了如今这样的地步,又被囚禁在此几千年,你那偏执记仇的性情还是没变,甚至想到利用我和阿乐来给人下马威。玄念,你这模样,掌门让你去镇守通天门也不知是对是错。” 她原本只是一口气咽不下,想要刺玄念一下,没想到,说到最后却更多的成了叹息。 玄念闻言,一双布满红丝的眼越发阴沉,他恨恨地看着竞技厅上的三人。若不是他现在浑身上下皆被禁锢,怎么可能让玄舞这般对他冷嘲热讽!甚至让那一无是处的新人看了自己的笑话! 他这愤恨的目光落到王眉眼中便是一惊,她垂下眼帘,心底却下了万事需要更加小心的决定,这玄念此刻显然已经恨上了自己,在自己强于对方之前,她最好寸步不离此地。 场内几人心底念头百转千回,一时间各自沉浸在自己的心绪里,反而是一直没有做声的玄乐先一步回身行礼,较之前略微低沉的声音将三人唤醒: “玄乐见过霓裳师叔!” “呵,不简单,你还认识本尊是你师叔!我还以为你和玄舞入了玄峰后便只认掌门师兄了!” “玄乐(玄舞)不敢忘本!” 明知此时霓裳上人不过是怒极失言,两人仍然出了一身冷汗,膝下一弯,便跪在了地上。 霓裳师叔的脾气上来,掌门都要退让三分,他们两个小辈是不敢在这个时候捋虎须的,更何况王眉受伤他们二人也算得上是帮凶。 霓裳上人此时已经走进了竞技亭,她先是对着跪在地上的玄乐玄舞冷哼一声,视线在王眉身上一扫,便凝在了她嘴角的血迹上。 “婆婆……”王眉恭敬一礼,抬手擦了擦嘴角的血迹,之后便眼观鼻,鼻观心,不再多说一句。 听王眉说话声音并算不上虚弱,霓裳上人的脸色稍微松了一些。 她对王眉“嗯”了一声,算是应了对她的称呼,不管玄乐玄舞听到王眉这声“婆婆”后面现的苦涩,单手一挥,一身狼狈的玄念只觉周身一松,他便摔在了地上。 “玄念?”霓裳看着眼前湿漉漉的男子,若有所思,随后一脸恍然,“原来你是九明老头的小子,也怪不得了……如此,今日你便退下吧。” 没有任何重话,也没有任何鄙夷,但是霓裳上人轻描淡写的语调却显得越发讽刺,仿佛玄念的性命在她看来也不过就是一个名字,若说有意义,也不过就是一个故人之子,还是一个不怎么熟络的故人之子,她甚至连管教一下的兴致都没有。 “师叔……是!”玄念脸上闪过一丝错愕,然而抬头看到霓裳上人全无表情的面容,他却只能低应一声,最后满是不甘地看了一眼一言未发的王眉,遁光一闪便消失在原地。 霓裳上人却连看都没有看玄念的方向一眼,只是再次看向竞技亭内三人,道了一声“跟我来”便率先转身向前殿走去。 虽然不知为何霓裳上人高高举起,却轻轻放下,王眉却依旧乖巧地跟在她身后行去,玄舞和玄乐此时也已经站了起来,却并没有越过王眉,反而是跟在了最后。 王眉只管一路跟着霓裳上人,行至练舞场,原本跟在身后的玄舞玄乐已经不知所踪,只留下了王眉单独面对着霓裳上人一脸肃容。 “知道自己错在哪了?” “是。”王眉点头,声音里一片平静无波,一点也没有委屈疑惑的情绪,这样的乖巧的王眉眉不禁让一向严苛的霓裳上人心下都是一软,面上的寒冰都因此削了一层。 “哦?那你错在哪里了?” “我不该以卵击石,妄图强抗三个境界比我高出许多之人,且我明知自己修为不够,也没有做出足够的努力弥补。” 王眉的话倒是句句真心,她跟随霓裳上人一路前来,一路都在回忆刚刚的情境,再一次认识到了“修为高一层,说话底气就多一分“的道理。若不是玄念的修为远高于自己,即使暗算也不会让她轻易地便气血逆行。 说到底,还是自己修为过低,想到霓裳上人将自己带到竹屋后自己便一直专注于外物,整整六个时辰,只用了一个时辰专注修行,王眉顿感羞愧。 “你不必对自己太过于严苛。”没想到,这一次本该一直保持严师面目的霓裳上人却说出了安慰的话: “我说你错,并非指责你懒惰,修炼亦需张弛有度,你白日里的作为并无不妥,婆婆对你不满的地方在于,心思太重,计较太多!” 心思太重,计较太多。八个字狠狠打在王眉的心上,这是第一次有人这样直接地指责她心思太多。 在她以往的生活经历当中,只有人指责她思虑不够周全,考虑不够得当,从来没有人会因为她心思沉重而指责她。 “修行一事不若军政,你我修者只炼己身以求长生,你神思敏捷,俗物通透固然是优势,但万物过犹不及,如今日之事,你明知我会在前殿等待,却在他三人围攻你时不出声求救,反而令自己受伤,从而激怒于我?你这样不过是想要借我之手惩处他三人,可是?” 王眉脸上热辣辣的,仿佛被人当众扇了一记耳光一般羞臊。她没想到霓裳上人会这样赤裸裸地将她的心思揭开,磊落得令她羞愧。 “今日我没有处罚他三人,你可知为何?” 霓裳上人话锋一转,并没有继续让王眉难堪。 第二百二十六章 月下寻琴 “今日我没有处罚他三人,你可知为何?” 面对霓裳上人的提问,王眉的情绪虽然依然被之前能到谈话影响着,却依旧努力思考着,霓裳上人显然也并不着急,只是面无表情地耐心等待着。 半晌,王眉才低声道: “婆婆是想要我亲手对付他们,不是依靠外力,是凭借自己的真正修为。” 她说完这话啊,抬起头来,一双凤眸直直地望进霓裳上人的双眼,其内闪烁的光华,令霓裳上人都不禁一愣,短暂怔愣后,她从未笑过的满是皱纹的脸上唇角勾了起来: “不错,孺子可教!” 她刚刚没有出手教训玄念,一方面是玄念是故人之子,另一方面,她也存着教育王眉,让王眉多一枚试炼石的意思。 从第一眼见到王眉,她便知道,这女娃的资质是极其好的,只有性情还太过拘泥于凡人间的勾心斗角,修者,并不需要勾心斗角,实力,才是碾压一切的根本! 见王眉已经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她也不再多说,带着王眉走向了习律处。习律处是连绵的宫殿里,较为偏远的一处花园。 遗迹里也分四季,这个时候正是秋日夏虫依旧未僵之时,霓裳上人引着王眉来到园中一片玫瑰花圃前,并吩咐道: “这群刺客(注1)当中有一古琴,你去寻,不可伤花。” “诺!”王眉应诺,随后便开始在月光下寻找古琴的过程。刺客之所以被称之为刺客,便是因为这花的花茎上长满锋利的倒刺,若是不慎在意,很容易便会被划破皮肤。 王眉身为修者,虽然身体发肤要较常人更为强韧,却也不能坚逾钢铁。她虽然已经足够小心,却依旧被倒刺划得浑身鲜血。 细小的划痕在身上隐隐地疼,最难受的是,她不能停下寻找,那些原本并没有太深的伤口,在反复被不同的玫瑰倒刺扎到时,最终都变得鲜血淋漓。 幸而那古琴并没有藏得太深,大概在花丛之中跋涉了一刻钟,王眉便凭借反光的琴弦找到了那古琴所在。 这古琴所在也极为刁钻,其上方有很多玫瑰花冠,若想要做到不伤花朵的同时将古琴拿出来,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霓裳上人站在花圃外,看着站在古琴前方思考的王眉,眼中划过意思赞许,她知道这些玫瑰花刺的密集程度,也知道它刮在身上所能造成的疼痛。 更何况,以她的眼力,早就看出王眉身上的衣物不过是神识所化,若说抵挡神识或者法术攻击可能还有效果,但若是诸如玫瑰花刺,树藤鞭打这种伤害,几乎就相当于没有用处。 所以,王眉能够全程不吭一声的韧性,令她十分满意与欣喜。千年未收徒的心,在此时突然生出爱才之意,只是想到当年天机临死前的话,以及玄峰那位的霸道作风,霓裳上人终是熄了刚刚燃起的收徒之心。 不知道霓裳上人的心路历程,王眉此时已经着手清理花茎。她微微弯下身体,仔细观察那古琴的所在之地。 玫瑰花圃虽然位于花园当中,但是封闭了千年的玄丠门遗址内,早已经没有了外门子弟或者是花匠这样的工种,这一圃玫瑰花,也早已经没有了整齐的分野。它们的花茎缠绕在一起,纷纷争夺着向阳的地盘。 古琴所在的正上方,就是这样的一种状况,几株玫瑰花花茎已经完全缠绕在一起,以同伴的支撑纷纷向上盘去,最顶端的甚至还有两朵新生的花苞待放。 月光并不足够明亮,王眉仅仅能够通过反射寒光的琴弦将古琴的大概位置确定,但是古琴的大小,薄厚在这样的光亮下却完全没办法确定。 所以她只能咬牙小心地将胳膊穿过花茎的空隙,当她最终确定了古琴的具体大小后,她原本白皙稚嫩的胳膊上,已经被花刺划得鲜血淋漓。 终究是功夫不负有心人,胳膊上火辣辣的疼痛还是值得的,因为就在她找到琴尾时,一块几乎没有花茎生长的空隙被王眉看在眼里。 她几乎是没有犹豫地便伸手向内探去,这一探之下,王眉却只觉得身子一僵,紧接着便是穿透神识的疼痛,犹如被雷击一般的酥麻遍布她的全身,使她连将胳膊缩回都做不到。 这是…… 下一刻,王眉便觉得身子一轻,再一睁眼,便见到了霓裳上人没有表情满是皱纹的脸。这张脸上此时并没有愤怒的情绪,反而异常平静。 “你刚刚触及了雷击草,若不能尽快移出,恐怕会有生命之危。” 霓裳上人声音略缓,看着王眉的眼中却犹如万年寒冰,丝毫没有情绪透出,经过一天的相处,王眉也已经明白,霓裳上人的性情本就如此,并非对自己的表现不满,所以她毫不犹豫的开口问道: “请婆婆教我,如何能够突破玫瑰花丛,如何能够躲过雷击草的攻击。” 见王眉张口询问,霓裳上人眼中罕见的露出一丝笑意——这孩子将她的话听进去了,不再只一味独断专行,能够虚心求教,能够知道进退,这样的弟子,相信没有人会不喜欢。 “玫瑰花径并非没有路,只是你身法柔韧度皆不够,雷击草的问题,你可以自己去览书阁寻到解决的方法。身法的练习,我们今天晚上便开始。” 本身通过玫瑰花径,便是她对王眉是否能够听进自己教导的测试,显然王眉此时已经明白了自己的用意,她也就不再多说。 “不过现在,你需要将身上的伤口做一下处理,这些玫瑰花并非凡种,你如今受伤,还是需要治疗一下。” 言罢,霓裳上人手中现出一只陶埙,她放于嘴边凝起成丝,悠远的埙曲在花园夜色下回荡的同时,点点绿色的光芒从埙曲所过之处闪现,尤其离霓裳上人最近的王眉,浑身上下几乎被这绿色的光点包围,而一片火辣的皮肤此时犹如被清泉涤过一般凉爽。 注1:中国古代对于玫瑰花的另一则称呼。由于玫瑰茎上锐刺猬集,中国人形象地视之为“豪者”,并以“刺客”称之。 第二百二十七章 初习卷云步 埙曲持续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王眉身上原本鲜血淋漓的恐怖划痕在埙曲最后一个音符结束后,直接还原成了白皙光滑的肌肤。 这令从未见过此景的王眉睁大了双眼,她几乎是不可置信地摸了摸自己的臂膊,其光滑的触感令她甚至开始怀疑,刚刚寻找古琴的过程不过是一场梦境。 见到从入门开始便一脸平静无波的王眉脸上露出孩子气的神情,霓裳上人眼中的寒冰再次褪去不少,心中对王眉越发喜爱起来,所以说话的时候,语调也多了几分人气: “不必惊讶,我玄丠门的音攻,便旨在以音符勾动天地之力,可以创敌,亦可自愈,在上古时候,玄丠门便是这万丈红尘界响当当的第一门派,只不过后来发生的事情太过突然,使得我派最终沉寂在这里。” 王眉认真地听着霓裳上人说古,即使知道对方在一些关键事情上有所隐瞒,却也没有自作聪明地询问,有些事情,当对方想要告诉你的时候,你不用问,也会知道答案。否则,要么自己去寻找,要么就等待时机。询问,有时候并不能得到你想要的答案。 显然霓裳上人也并没有想真正的讲古,她不过是习惯性地感叹,见王眉没有追问,她满意一笑,手中青光一闪,一个小巧的香囊便出现在她手中: “你初入门,本应有入门弟子服,只是千年过去,再好的衣料也已经化作了灰飞,这香囊里是我临时炼制的两套弟子服,一套练舞装,以及一些随意放进去的小玩意儿,你只需要神识探入其中,在香囊内找到一处紫光,在其内烙下你的烙印,这香囊便是你的了。需要什么东西,只需要神识牵引,便可拿出。” “多谢婆婆!” 王眉欣喜地接过霓裳上人手上的香囊,仔细打量,香囊整体呈粉色,有金色的五蝠盘踞其上,在正中间是银色的细线组成的一个古体的“舞”字。 这是她修炼之后第一次收到这样的一件储物法宝,她的族配虽然能够储存神识,但是却无法储存物品,这样一个属于她自己的香囊,她已经肖想很久了。 按照霓裳上人所说,王眉将神识探入其中,发现其内的空间有一间竹屋大小,其内的一个角落里,整齐地叠放着三套衣衫,衣衫旁边,是一些白色的玉瓶,每一瓶玉瓶上都细心地贴了名字,以及其内丹药的功效,显然并不是霓裳上人所说,“随意放进去的小玩意”。 心里对霓裳上人的感激更多一分,王眉终于知道,为什么修者都希望有一个自己的师门,原来有师长的修者是这样的幸福。这要比自己一人独自打拼,随时面临危险,得到的却往往只是九牛一毛幸福得太多,也轻松得太多。 没有仔细看那些玉瓶,毕竟她还有很多时间去研究,不想让霓裳上人多等,王眉神识一转,便找到了霓裳上人所说的那一团光团。 将神识烙印在光团上,王眉的神识便退回了本体,再次内视时,发现自己的识海内,同时多出了一个竹屋,正是她之前所想那样,她只需念头一闪,练舞的训练服便出现在了她身前。 见王眉已经将香囊认主,霓裳上人示意她将练舞服换上,便转身走向了前殿。王眉赶忙套上衣服,却发现这练舞服竟然意外合身,且其颜色也正是她心仪的紫色,知道这是霓裳上人特意为自己准备,王眉心底更加感激,下定决心不让霓裳上人失望。 她追随这霓裳上人的脚步到达前殿大门时,中午通过的舞桩便再次出现在她面前。 “这舞桩,便是你身法练习的地点。我见你与玄舞交手时已经能够悟出卷云步,且四象步也已经初有涉猎,那么,今日便以这两个步法开始吧。” 王眉有些不解的看着霓裳上人,四象步她只是初有涉猎,霓裳上人想要给她做更深的讲解,王眉还能理解她的用意,但是卷云步,连霓裳上人都说自己已经领悟,为何还要重新开始? 王眉的疑惑,霓裳上人也看了出来,她冷哼一声,语气不再和煦: “你领悟的不过是玄舞那小家伙领悟出的卷云步罢了,若是卷云步真那么好领悟,又怎么会变成我玄丠门的入门步法?卷云步以变化著称,天上云卷云舒,地上舞步便前进后退各不相同,有一千个人,便有一千种卷云步!” 她言毕,看着王眉的眼睛随着自己的话一亮,便知道王眉明白了她的意思,她点了点头,再张口道: “我如今给你演示的,便是我玄丠门卷云步的基础步法,只有将基础步法练习通透,才有可能领悟自己的卷云步。” 说完,也不再看王眉,一个飞身,便单腿立在了最高的一根舞桩上。随后,便见她身上气势一变,原本凌厉如冰刀一般的气质竟然在一瞬间变换成了随风肆意的潇洒。 她身上依旧是一身宽袖道袍,随着她步步迈出,辗转腾挪,仿佛一只水蓝色的蝴蝶在舞桩上蹁跹舞蹈,其前进后退,完全不同于玄舞的魅惑,反而多了一份逍遥自在。 卷云步的步法并不困难,大巧若拙,霓裳上人每一步迈出的大小看似相等,却每每踩在不同距离的舞桩正中心,站在原地,王眉能够感受到霓裳上人每一次迈步前的发力,只是即使她脚掌下蹬,所踩踏的舞桩却也并没有分毫颤抖。 这就说明,她的重心拿捏非常到位。王眉自己曾站在舞桩上,知道体内的灵力在舞桩上会被削弱到几乎没有,所以此时霓裳上人的步法完全就是靠肉体的爆发力以及平衡掌控力。 她仔细地看着霓裳上人的每一个细微动作,从她落在舞桩上的脚部顺序,一直到她躯干腹部用力带动臀部大腿的细微弧度,王眉都认认真真地记录在脑中。 直到霓裳上人一套卷云步完成回到王眉身边,她还依旧沉浸在卷云步的动作以及意境当中。霓裳上人见她入神地盯着舞桩,也并没有出声打扰,她知道王眉此时已经入了开悟之境。 心下再一次对玄峰某人充满了抱怨,这样的好苗子让她教导,却不给她收徒,就算是一派长老也太霸道了! 第二百二十八章 一觉到天明 王眉对着舞桩足足看了三个时辰,一朝醒来,还没等霓裳上人说什么,她身形一动,下一刻便出现在了宽阔的前殿内,脚下仿佛自动生成了舞桩,王眉一步一步极为缓慢而慎重地按照脑中回忆了无数遍的顺序迈出步子。 霓裳上人也不介意王眉的“无礼”,反而越发有兴致地看着她不断自己迈步,即使有偏差也并没有立时纠正,直到王眉将她自己领悟的卷云步走了上百遍停下来后,霓裳上人才开口,虽然是问句,语调却不严厉: “你第十步和第十一步的顺序并没有按照我所说的来做,为什么?” “婆婆的第十步和第十一步能够顺利衔接,是因为婆婆的灵气丰厚,且身体柔韧性极佳,再加上功法辅佐,而我此时此刻的境界却是万万达不到的。第十步和第十一步,一招诱敌,一招牵引,按照婆婆的顺序自然是最佳的。 可是因为我做不到,若是强行去模仿,反而在实战应用中会将舞步断掉,如果这样,在我没有达到婆婆的境界前,我都没办法使用卷云步。与其直接使它废掉,我觉得,不如先牵引敌人进入我的陷阱,在诱敌人踏入我的攻势内,这样也能够起到承接作用,而以我目前的修为,也是可为的。” 长长的一段话,令霓裳上人脸上的笑容再也绷不住,“哈哈!好!好!!好!!!” 三个好字一声比一声响亮,霓裳上人一直不苟言笑的面容上,此时皱纹舒展,好心情都写在了脸上。 “很好,今日就到这里,你回去休息吧,竹屋的修建不要忘记。” 见霓裳上人提到竹屋的修建,王眉连忙道:“婆婆,我有一事想报给婆婆听,请婆婆定夺。” “哦?说来听听。”霓裳上人此时心情很好,见王眉竟然还有问题,她自是乐得解答。 “今日我去竹林内采集竹屋所需竹材,却遇见一竹精与一竹妖。据它二人所言,若要砍伐粗细适中的竹子,需要通过它二人的族群同意,否则我便不能找到适合的竹子,但是这竹精与竹妖,明显无法移动出竹林,所以我以带妖精出竹林为条件与它二妖约定,明日同一时间再谈。具体要如何,请婆婆拿主意。” 随着王眉一一将遇见竹精和竹妖的过程道来,霓裳上人的面色也从欣喜慢慢转变成了凝重,她皱眉听完,沉吟半晌后,对王眉道: “你所说的事情我知道了,那竹精与竹妖多年前便存在,只是没想到短短几百年,竟然已经发展成了族群。哼!不过微末道行,也敢开始与我门人讨价还价。真以为我不敢将那竹林连根拔起?!” 说到最后,她眼中戾气一闪而过,同时手中一点红光乍起,直接飞向了东北方向。 “这本《柔体决》我给你两日,两日后,你便开始正式修炼这项体术,莫要大意。这本体术名字虽然普通,却是我玄丠门的上等体术,熟记之后你可需将其销毁。这关乎我玄丠门门规,门规的细则,你自取览书阁查询。” “诺。” 王眉再次应诺,同时双手接过霓裳上人递给来的竹简,紫光一闪,便收进了自己的储物香囊。 “对了,我见你之前在台阶一侧与这炼体石玩得很好,未免你寂寞,便将它收了回来,你今日便带走吧。” 霓裳上人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因竹族的愤怒已经消失,重新恢复了和颜悦色的慈师状态,甚至将小石头交给王眉时,一向冰冷的眼中都带着少见的柔和情绪, “这炼体石是我年轻时无意发现带回宗门,一直陪伴我到金丹后期,它逐渐生出灵智,我便将它放在了洞府之外,充当门守,如今想想也过了上千年了。它的用法想必你也已经知晓,我已经将其上神识烙印收回,你若愿意,便可与它缔结契约。” “王眉必将好好珍惜此石,不负婆婆期望。” 王眉深鞠一躬,小石头仿佛听懂了它二人的对话,扭扭捏捏地蹭了蹭霓裳上人腿侧的道袍,惹她笑骂一声,才欢快地瞬移到了王眉身后。 霓裳上人见此间事了,又交代了一些基本的注意事项后,便离开了前殿。她一离开,王眉周身凝滞的空气便是一松,她开心地抱了抱炼体石硕大的身体,将自己的神识烙印与它绑定后,炼体石身体骤然缩小,随后柔软地一卷,首尾相连竟然形成了一枚戒指。 王眉循着原路回到竹屋,疲倦之感便骤然袭来,饶是她神识强大,今日所经历也过于丰富了:先是进入玄丠门,随后又遇见竹妖,随后又与玄舞玄念大战,之后又被霓裳上人教训去刺客之中寻古琴,最后更是三个时辰都在推演记忆卷云步。 一天的时间,她几乎将寻常人十日完成的事情经历了一个遍。此时,终于放松下俩,成为修者后便没有的强烈的困意袭来,令她几乎一沾到竹屋内的蒲团便神识一松,睡了过去。 她人虽然睡了过去,但是经脉内的阴阳二气却没有停止按照《星斗精要》所规定的经络循环转化,王眉睡前身体依旧成五心朝天之势,随着她体内阴阳二气的不断循环,天上竟然缓缓降下了一条条的星光。 这些星光极细,有的直接注入了王眉身体的细**窍,有的直接连接了王眉的眉心灵慧,而最明亮粗壮的一条星光,便是从北极星射下,它直接透过王眉的头顶百会,投射进了王眉的识海。 第二日的清晨,鸟鸣声声将王眉从睡梦中叫醒,她揉了揉迷蒙的睡眼,一夜的好眠令她仿佛还沉浸在懵懂之中,一时间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 屋内满满的竹绿色将她的记忆一点一点拉回,无意识地抚着身下的蒲团,王眉渐渐回忆起了自己身在何处——是了,她已经进入玄丠门了。 她慢慢踱出竹屋,早上的太阳暖暖地射入天井之中,带给人身心的愉悦。王眉脸上现出一抹轻笑,她好像真的喜欢上了这里的生活…… 第二百二十九章 玄丠门大劫 “你说这小丫头是真的没看见我们,还是诚心无视你我?” 玄舞的声音从层层叠叠的书架后传来,而端坐在数排之前的王眉却没有任何反应,依旧埋头在她手中的厚厚的竹简之内。 “阿舞,不要找事。” 玄乐低沉好听的声音如同那一日霓裳上人奏的埙曲,意境悠远,音调沉静。 “哼!阿乐,霓裳师叔可是说让我们留下来帮忙训练这小丫头的舞步和琴意的,怎么说也是她半个师长了吧?以她的神识,我就不信她没发现我们两个的存在!” 玄舞的声音越发大了起来,可是坐在书架后的紫色身影依旧没有动上一下。 “你看!你看!我都这么大声了,她还是装作听不见!!” 玄舞的声音越发近了,显然她已经无法再忍受王眉继续无视她的举动,决意亲自过来教训教训这个目中无人的小丫头了。 她的脚步却在隔了一个书柜的距离停了下来——不是她想要停止,而是确确实实地被阻挡了下来。 阻挡她的,是一个面目陌生的妖媚女子,这女子一双勾魂摄魄的眼睛在玄舞和玄乐身上转了一圈,出口的语音虽然带着柔媚,声调却特别冷: “主君正在读书,闲杂人等请勿接近!” 玄舞眼睛大大地圆睁,她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明显和她一样风蚺,又转头看了看风蚺身后,随着她出现的结界。 “你是什么人?!怎么会在这里?” 经过上一次竞技亭的教训,玄舞已经不会轻易在霓裳上人的地盘上动手,所以她此时虽然诧异怎么会有外人在,却依旧没有贸然出手,而是尖声质问。 “我是主君的仆从风蚺,主君的记忆中能够找到两位,只是主君此时正在看书,已经布下了静音结界,并派我在此守候,若是两位以及另外一位名唤玄念的修者到来,便请留下传音符,主君读书完毕后,自会前往相询。” 也许是玄舞没有贸然动手赢得了风蚺的一丝好感,她接下来说话的语气已经明显和善了许多,并且将事情尽量详尽地作了说明。 玄舞看着眼前的这个明显已经修炼到地鬼境界的女鬼,突然觉得无比荒谬,自从玄丠门大劫之后,到现在已经三千年过去,她如今的境界也不过是归元境,当初自己达到地鬼境界的时候,也用了不止一千年,这小丫头随便一个仆从就是地鬼境?! “你这样的本事,为何要给他人做奴为婢?!” 玄舞并不是一个深沉的女子,她想到这里,便问了出来。看到风蚺一脸诧异地回望自己,她才意识到自己刚刚问了什么,只是现在懊悔也来不及了,她便执着地与风蚺对望,似乎执意想要问出结果的小童一般。 “风蚺有今日,都是拜主君所赐,就在数月之前,风蚺不过刚刚凝魂,能够在短时间内突破两层桎梏,都是主君赠与。” 风蚺坦诚地道。她与王眉有灵魂契约,王眉让她守在这里截住玄舞与玄乐,自然就会将有关于玄舞玄乐的部分记忆直接授予风蚺,风蚺自然也就知道了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这么说,你家主君竟然有令鬼修快速进阶却安全无虞的方法?” 这一次,问出口的是一向寡言的玄乐。他的震惊风蚺能够理解,但是这却是王眉功法的秘密,风蚺自然缄口不语。 “不错,只不过,这方法却无法传给你们。” 风蚺虽然没有回答,但是她身后的结界却被不攻自破,不知何时,王眉已经收敛了手中的竹卷,撤掉了结界。 “为什么?!” 玄舞几乎是迫不及待地问出声,当初那人封闭玄丠门时,便对他们门中上下有过留言,他们得道之日,便是重见天日之时。 可是他们一门已经都成为鬼修,所谓得道,难道要等到渡劫吗?!鬼修原本就比其他修者来得要难上很多,所谓的渡劫更是十死无生的事,所以很多鬼修即使修炼到了渡劫一境,也宁愿兵解,转为散仙。 可是即使如此,作为修者,又有哪个不愿意将修为更进一步?哪怕只为散仙,也是大自在。 王眉看着玄舞几乎失控的面容,又看了看一旁欲言又止的玄乐,抿了抿唇,最终还是没有多说,毕竟,风蚺能够快速安全晋级,原因便是因为与她之间的契约,从而在她的识海内安全的修炼。 鬼修的修炼,其实不过就是神识的修炼,而玄舞等人除非与王眉同样立下魂契,否则根本没有可能像风蚺一般。 三人正在僵持的时候,霓裳上人的一声叹息传进了几人的耳边: “王眉,不必多想,将你的办法说出来,决定都是个人自己做的。” 听到霓裳上人这样说,王眉也不再犹豫: “我所修炼的功法,也是以神识为主,不瞒婆婆与两位,我识海内如今居住着四位魂灵,而我神识内提供的幻境也更适合魂灵修炼,且在我识海天空内,星辰亦对应满天星辰,我神识内的形成为我功法所致,亦可居住魂灵。 风蚺乃我北斗贪狼星星君,另外虎面与巴蛇已经入住我武曲与廉贞星。另外,月星玉兔也已经辟出一处居住。” 随着王眉的介绍,风蚺、虎面、巴蛇以及玉兔的龙头依次出现在了王眉身后,玄舞和玄乐面上再不能平静,只剩下了震惊,而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霓裳上人亦是面上复杂难辨。 王眉说完便不再多言,只看着对面三人的表情并不做声。一盏茶的时间,直到对面男人的表情终归于平静,才淡淡开口: “这便是风蚺能够快速安全进阶的秘密。婆婆,现在我想我已经展现足够的诚意,您也应该对我产生了足够的信任,玄丠门大劫,到底是什么?” 霓裳上人深深吸了一口气,从她感应到王眉进入览书阁,便知道,是时候将一些面纱揭去了,而以王眉多疑的性格,如果今日她不能将一切说清楚,眼前的女娃娃恐怕宁可玉碎,亦不会为她玄丠门所用。 所以她轻咳一声,缓缓开口:“玄丠门大劫,是我们玄丠门内部的说法,它真正的名称其实是第三次大劫。” 第二百三十章 往事(上) “原来,这世上,真的有。” 王眉没有被霓裳上人的话吓到,反而喃喃自语道。 “是,这世界上真的有,却也已经是几万年前的事情了。而毁了我玄丠门,不过是们不甘心消散在这世上的一次试探罢了。” 霓裳上人听到王眉的喃喃自语,随即肯定道, “存在于上古之前,那个时候,这世界上还只有混沌,而混沌是的呼吸所产生的极阳之气与极阴之气混淆,最终的产物。自从盘古大神一斧头砍断混沌支柱,便已经产生,神族随着极阳上升,魔族随着极阴下降。 而极阴极阳两气的分野也逐渐越来越大,最后经过不知道多少年的衍化,形成了如今的这片天地,也就是万丈红尘界的前身。所居住的地方,也经由多年的分离,逐渐形成了自己的结界。 只有通天柱能够上达天界,下入魔界。中间这片分野便居住了人类和妖怪,便被成为了人界。 继承了极阳极阴两气相互吞噬相互转化的习性,有零星能够通过通天柱跨越界的大能便会进入分野进行决战,那个时候这万丈红尘界不过是练手的一处废墟。而在废墟之中生存的人类和妖怪在那个时候也曾不分彼此。 而这个时期,我们成为上古以前的第一次大劫,也就是分野激战对于万丈红尘界的生灵而言的劫难。 即使是极少数的能够到达人界,其呼吸交手期间使用的极阴极阳之力依旧发生碰撞,也就依旧不断有新生的混沌之力驻足在人界。 人界此时正是女子为天的世代,一个唤作“华胥”的女子有一次经过一片大泽时,进入了交战后留下的遗迹。许是交战双方的实力都极度强大,极阴极阳的交错吞噬衍化更加的激烈,使得最终形成了极其浓稠的混沌之力。 于是,误入这个遗迹,被称作华胥的女子便被这混沌之力入侵,回到部落后便有了女娲和伏羲两位大神。 两位大神生来便有混沌之力。可谓是天生的之子。伏羲和女娲的降生由于引动天地混沌之力,使得远在结界之外的两族亦有所感应,两族多年的衍化渐渐也已经形成了敌对的阵营,所以含有两族融合的混沌血脉,便成为了两族共同的耻辱。 于是,这两个一向对立的种族极其有默契地开始想方设法要消除伏羲女娲。于是便有了滔天的洪水,便有了阴谋诡计挑拨妖怪与人类的决战,也有了教唆权利的斗争,更有了撞毁天柱的战争。 女娲伏羲两位人皇最终还是没有办法抗衡两族的不断消耗,最终消散在了天地之间。而两位人皇的消逝便被人界称为了第二次大劫。 只不过,两位人皇并不是没有留后手,他们活着的时候,便在人类以及妖怪之中留下了修炼的方法,以及各大修者门派,期盼有一日人界能够强大起来,对抗两族,不再因为两族的争斗而受尽苦楚。” 讲述完两次大劫的历史,霓裳上人顿了一顿,见对面王眉依旧一脸沉静地听着自己的叙述,而站在一侧的炫舞和玄乐显然也是第一次听到这些上古之前的秘闻,此时也一脸兴味地盯着她,似是在无声催促她继续讲述下去。 对于他们这样孩子气的行为,霓裳上人并没有出口训斥,反而开始暗自反省,自己以及几个老家伙一直对这些上古秘闻讳莫如深,并且销毁一切记录的做法,是不是错了。 王眉见霓裳上人明显已经开始走神,便轻咳一声,见对方看向自己,她才继续道: “婆婆的意思是,玄丠门便是当初两位人皇留下的后手之一?” 霓裳上人在王眉轻咳的时候便已经回神,见王眉此时询问出声,她也不尴尬,只是长袖一挥,四个蒲团随后出现在了览书阁的空地上,示意几人坐下后,才继续道: “正是,我玄丠门便是女娲上神所流传下的一支,也是发展得最好的一支。与当时的玄剑门共称人界双门。” “玄剑门……” 听到这三个字,王眉神识一动,联系上了不知道已经闯到第几层剑台的谢长生,将刚刚霓裳上人的话直接传递过去,而后果然接到了谢长生共同听取的意念。 “是,玄剑门单修一剑,与我玄丠门习音习舞,更注重神识攻击以及循序渐进不同,玄剑门的剑修一辈子只专注于一剑,只专注于攻击,是我玄丠门天生的伙伴。” 见王眉对玄剑门感兴趣,霓裳上人便开口将玄剑门的基本情况简单地解释给她听。并不知道趁着她讲述的工夫,王眉已经将谢长生拉入了听课的行列。 她见王眉点头,表示自己明白后,继续道:“我玄丠门与玄剑门世代交好,两派掌门长老亦多修成道侣,共同发展,以抗两界对于人界的压迫。 通天柱被娲皇修复之后,便已经彻底地断绝了两界毫无风险进入人界的道路。虽然下界的成本颇高,但是两族却都不愿意失去人界这样的练武场,于是更多的通过各种各样的形式出现在人界。 甚至有的变换自己的身份,混入了妖怪之中。妖怪较于人类修行原本就要经历更长久的时间,且一般生性都很单纯。的混入,很快便使得妖怪与人类对立,发展到今日,两族几乎也已经如同一般水火不容。” 说到这里,霓裳上人明显惋惜地叹了一口气,原本应该是战友的力量,就这样被瓦解,且被敌人利用,相互残杀,想来确实不是什么愉快的经历。 王眉点头,随即发问:“难道,玄丠门的覆灭,与妖怪有关?” 她的问题一落,却明显感觉到了识海内谢长生的神识轻微一颤,但在王眉想要询问时,又很快消失。 待她想说什么的时候,却听到霓裳上人极其肯定地道: “然!那妖怪两族便是我玄丠门覆灭的根本原因!也是玄剑门与我玄丠门闹翻的开端!” 第二百三十一章 往事(下) “妖怪两族?” 王眉敏感地抓住霓裳上人的话头,果然见霓裳上人赞许地点点头: “没错,妖与怪是两族。妖是指通过自身有意识修炼而形成的怪物,通常都是除了人类之外有灵性的生物,比如狐妖,鱼妖等等。而怪却是通过天地精华渗入,或者是人类自身滋养,从而被外部改造形成的神魂,比如说石怪,剑灵等等。” 听霓裳上人提到剑灵,这一次连玄舞和玄乐也明白了她之前的话。玄剑门一门剑修,怎么可能不跟剑灵打交道,而剑灵若是妖怪两族所属,那么能够掀起两门不合的几率便大大增加。 见对面三人都一点即通,霓裳上人心下欣慰,这三人都是年轻一辈的翘楚,玄乐玄舞是几千年来,门派覆灭后修炼最快的鬼修之一,这二人心思纯净,却又一点就透,若是他们几个老不死真的出了事情,门派的延续,相信这两人也能做好。 而王眉虽然是昨日才刚刚入门,但是其思想之通透,以及对于术法的领悟,甚至包括对方敢赌敢拼的性情都对极了霓裳上人的胃口。若不是那个人交代,王眉会入他门下,恐怕霓裳上人早就迫不及待地将王眉收入门墙了。 “没错,就如你们三人所想,神族之中有大能之辈竟然直接通过轮回之力,转世进入了玄剑门,随后将自己的肉身投入剑炉,使得那一批被炼制的灵剑都染上了极阳之力。而这极阳之力自是刀兵的大补之物,很快这一批灵剑内便有不少都生成了剑灵。 玄剑门的剑修养剑通常都会将剑体纳入丹田,而其内的剑灵便会温养在自己的识海,有了神族潜意识的剑灵也就潜移默化地开始影响这一批剑修。这批剑修至少有五六十人,而这五六十人在短短两百年间便成长成了玄剑门新生一代的中流砥柱。 在这个时候我们玄丠门与玄剑门每五百年一次的双门大会正巧按时举办了起来。双门大会上,我们玄丠门的小辈与玄剑门的小辈通常都会进行各种切磋,虽然我们以神识掌控为主,但是我们也修炼舞技,同样要求灵活与反应。 玄剑门虽然修剑,但是神识上的修炼却也不会拉下,毕竟掌握飞剑攻击,也是需要强韧的神识作为基础的。 所以两派比试起来,也是颇有看头的,尤其是年轻一代的翘楚之间的比试,每每都会令双方的年轻一代热血沸腾,甚至很多道侣都是在这些比试后相互敬佩从而产生好感的。 我们两派对于此事也是乐见其成的。可是就在这一届的大赛上,出现了与以往不同的变故。” “可是因为玄丠门年轻一派中,很多的乐器也生出了极阴之灵,两方上场的年轻人极阴极阳相见,恨不得便置对方于死地的缘故?” 等霓裳上人说完话,王眉直接问出一个更加跳脱的问题,这问题令得玄舞玄乐倒吸一口冷气,而霓裳上人脸上一红,诧异地看着王眉的同时,却也点头承认道: “确是!” 她的这一声正面回答,仿佛开启了她多年前观战的记忆一般,甚至连她说话的语调都不自觉地带了从未有过的紧张情绪: “一开始一切如常,大概五场比试,双方各有胜负,第六场比试我记得很清楚,那是我们玄丠门一代古琴上造诣最高的玄音,与她对战的,是玄剑门那一辈控剑能力最抢的剑扬,两人一见面,便发出了彼此最拿手的攻击。 我们本以为两人因为多年来总被拿来比较,彼此都有怨气,也就没有当回事,但是他们后来的招数却越来越狠来,甚至到最后,玄音使出的招数竟然是玄丠门从来没有传授过的,而玄洋竟然也用剑接了下来。 随着两人之间战斗的白热化,一众弟子并没有看出什么异样,可是我们这帮老家伙却是越看越心惊,倒不是心惊于两个小辈的招式精妙,而是我们在高高的看台上都能感受到两人异样的杀气。 这杀气不同于我们修者之间战斗时候释放出的杀气,是以一开始我们几人都并不敢确定这便是杀气,但是直到玄音从古琴内骤然抽出一把三尺长剑,且其上剑意凛然,我们才惊觉,这玄音竟然在我们不知道的情况下修习了剑法! 且其剑法的精妙却丝毫不下于对面剑扬,两人竟然在同一时间飞身而起,其身上鼓荡的灵气更是撑破了我们几人联手布置的结界。 玄剑门的长老显然也没想到玄音竟然有这样的后招,而令他们更惊讶的,显然还在后面,那剑扬竟然在彼此交战之时,左手金光一闪,一个傀儡便出现在了场内,傀儡的修为并不比他自己低上多少。 而傀儡术,更是我玄丠门机关峰的不传之秘,这样突然的反转,令原本想要仲裁玄音的玄剑门长老突然哑了火,而我玄丠门自然也不会放过偷学之人。 此时若是再让这两个小辈继续打下去,也没有了意义,虽然两人都是年轻一代,但是我们几个老家伙毕竟比他们修炼时日长了不知多少岁月,很快便将二人拿下了。 谁知,他们二人被我们一碰触,便各自晕了过去,且与其性命相修的灵器竟然在没人控制的情况下纷纷自爆。” 霓裳上人说到这里,玄舞惊呼一声,一旁玄乐也是瞪大了双眼,而霓裳上人自己也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见王眉一脸疑惑,玄乐率先开口道: “修者一生可修多种灵器,但是与之性命相修的灵气却十不足一,这并不仅仅是修者能力的问题,还有这种能够与修者性命产生呼应的灵器实在太过难找的原因。而一旦与之性命相修,灵器自爆,主人也就会失去意识,陷入永生难脱的昏迷当中。 听霓裳师叔说,那玄音是年轻一代的翘楚,恐怕也是唯一一个能够有性命相修灵器的修者了。” 这样的修者,永生陷入昏迷,再也醒不过来,这恐怕是任何门派都难以承受的损失。 “那玄剑门也是如此吗?”王眉听后,心下虽然惋惜,但是却很快想到了另外的一个问题。 “是,玄剑门也是如此!” 霓裳上人点头肯定她的猜测,而后面的话,更是应证了王眉的猜想: “那剑扬便是那一代玄剑门想要培养成掌门的优秀后辈。” “所以,玄剑门与玄丠门从那一次之后,便决裂了?”玄舞也学着王眉的样子问道。 霓裳上人却摇了摇头,“英才虽然难得,却也还不至于因为两个小辈的意气之争便毁了我们两派上千年的交情,顶多令我们之间产生微不足道的龉龌,两派相交上千年,这样的龉龌不知凡几,令我们两派真正交恶的,却是传言羲皇留下的一件天地神器。” 第二百三十二章 最终决定 天地神器,乃是上古神皇凭借一己之力,从天地提炼,天地神器的威力之大,甚至可凭一器便攻破大千世界的结界。 当时,万丈红尘界已经多年没有人飞升了,这天地神器出现的消息,对于几位困守出窍后期的老祖来说,是致命的诱惑。 当时霓裳上人不过元婴前期,能够主持玄丠门的日长事物,却还不到能够镇守宗门的地步,对于隐修的老祖们也就是耳闻其名罢了。 这天地神器的消息一出,霓裳上人竟然见到了当时玄丠门潜修的八位老祖中的六位。而玄剑门传闻中的七位老祖里也出现了五位,两派都极有默契地留下了两位老祖镇守门派。 本来一切都很顺利,两派长老们一如既往地结伴前往遗迹,十年过去了,前往遗迹的众人都没有消息,原本这也并不是什么大事,别说出窍后期的长老,就是元婴期的这些老祖们,闭个关都不止十年。 然而最让人难以接受的是,就在第十一年上,玄丠门的一位长老满身是血地跨进了宗门大阵,而他身后竟然跟着另外一位玄剑门的长老,这位长老还没等玄丠门众弟子反应过来,就已经抽出了他的本命灵剑,以玄剑门的绝招一剑便劈坏了大部分的守山大阵。 直到这时候玄丠门的老祖们才反应过来,之前进入山门的老祖竟然是被玄剑门追杀而来。这令留守的两位长老顿时震怒,飞出山门便要与对方理论,谁知对方的出窍长老竟然仿佛拼命了一般,玄丠门长老在有所忌讳之下,竟然双双重伤。 而对方也因为最后拼出真火,被玄丠门长老联手斩于山门之外。 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那位逃进了玄丠门的长老却因为一路被重伤,一路奔逃,虽然到了门内,但是却只来得及留下了一个储物手镯,便进入了轮回。 两方其他的长老们却再没回来,但是最后的追逃以及那位长老留下的储物袋,自然就成了两派数千年来互帮互助的终结。 即使是第一大派也架不住整个修者界的攻击,最终玄丠门终于不敌,被玄剑门联合了其他的名门封印在了这独立的结界,这结界内原本没有一丝一毫的天地灵气,他们玄丠门内所有还活着的人,除了依靠丹药和灵草之外,根本没有任何灵气用来修炼。 最终,全派上下除了自愿去轮回的,都只能专修鬼修。 “那储物手镯里到底有什么?”玄舞不禁出口问道。 霓裳上人闻言嘴角不由露出一丝苦笑,说出的回答也充满了苦涩: “这才是我玄丠门一门最大的冤枉,说出来,恐怕连你们都不信,那位长老留下的储物手镯是空的!” 此言一出,在场所有人的面上都现出了一丝错愕,这……空的?! 玄舞更是瞪大了双眼,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连一向冷静的玄乐脸上万年不变的平静都现出一丝裂痕——他们堂堂上古第一大派,竟然就因为一个空的储物手镯,被封印至今?! 玄舞和玄乐也都是经历了辟谷、灵气耗尽的弟子,他们虽然对于那个时候高层发生的事情并不清楚,但是这些年的艰辛却是亲自经历的。否则,好好的修者,谁又愿意变成鬼修呢? “这么说来,你们是陷入了别人的圈套了。” 最终,王眉点头总结道。见霓裳上人看来,王眉才继续问道:“婆婆你可还有记忆,那神秘天地神器的消息,到底是谁传来的?” 霓裳上人点点头,肯定地答复道:“你说的这些,我们也想到了,那个时候所谓的天地神器的消息正是一位出关游历的老祖带回来的。可是这位老祖,在之后随同出窍期长老出行后,便再也没有回来。” “这位,可就是婆婆之前说过的,九明老祖?” 霓裳上人下意识地便点点头,反应过来王眉问的是什么后,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她倒是没有想到王眉记忆力竟然如此好,她不过是看到玄念时候提过一句,她竟然就记住了。 然而王眉也没有纠结在这个问题上,反而继续问道:“玄剑门方面呢?是我们通知的么?” 王眉的一个“我们”令霓裳上人很是满意,然而针对这个问题,她却摇了摇头,之后才道: “玄剑门自然有他们的渠道,之前两派关系极好时,我们没有问,后来交恶,便更没有立场去问。不过当时修者界对于天地神器的传闻已经是上至耋耄下至总角都已经传遍了,玄剑门能够得知,也并不稀奇。” “对方的这盘棋,看来下得很大啊……”王眉喃喃自语道。 “好了,故事便听到这里了。你如今可要更改进入我派的决定?” 霓裳上人其实已经从王眉的态度里知道了她的答案,只不过此时她还是要再次确定一下,毕竟她们之前确实隐瞒了王眉关于门派的历史。 “我的决定不变。” 王眉听她这样问,自然而然地回答道。她看着对面的玄舞和玄乐一笑,再问出口的话竟然带了几许天真的欢喜: “婆婆,玄舞师姐和玄乐师兄说他们会教导我舞技和乐器,可是真的?” “哼!他们两个曾经也在我这里修习。只不过后来能够独当一面了,便被掌门所在的玄峰揽去了。 不过如今我这体峰教习人数不够,他们二人既然主动送上了门来,我怎么可能放过?他二人性子多年来未变,依旧是一个欢脱如兔,一个死板如木,算了,关于我们门派的具体分化,便由他二人慢慢告诉你吧。” 玄舞玄乐听霓裳上人这样介绍自己,略带尴尬讨好地对着霓裳上人一笑,再面对王眉时,却再也绷不起脸来。 “那么婆婆,关于竹林的事,您又是如何定夺的?” 王眉笑着将话题叉开,也将对面二人从尴尬中解救出来,玄舞玄乐略带感激地看了王眉一眼,随后也被她的话题吸引了注意力。 “唔……关于那些竹子精,你又了解多少?” 霓裳上人见王眉手中正拿着一本《万妖录》,便顺便考校了起来。 第二百三十三章 竹屋旧人 “我们居住的那一片绿竹应该是一片碧云竹。碧云竹本身又幻化之效,不同于其他竹属,能够活上千年。碧云竹分阴阳,阴竹称为妖,而阳竹被称为精。” 王眉自然也看出来了霓裳上人的考校之意,自然而然地将自己所查到的,关于碧云竹的资料缓缓道来,并且加上了自己的观察: “我那日与那两只妖精谈话,其已生灵智,且灵智不低。想必两妖虽然还是总角孩童模样,恐怕也已经有了不下五百年的道行了。而听他们所说,他们身后还有庞大族群,想必这片竹林在婆婆你没有察觉的时候,已经逐渐开启了灵智了。” 霓裳上人听着王眉讲述,不时点头,见她说到这里,亦附和着道: “那依你之意,是要如何处置这批竹妖?” 王眉扬了扬手中的竹简,才道:“这批竹妖显然没有办法离开那一片竹林,这样看来,我们的机会便是许诺与其签订魂契,从而带出竹林。这碧云竹有幻化之能,想必成为契约兽应该也会带来这样的能力。” 王眉的话很简单,却令其余三人面上露出了不一样的表情。霓裳上人是深思,而玄舞和玄乐二人却是一脸纠结。有契约兽自然是一件好事,但是并不是每一个人都像王眉这样有着超出境界的神识广度与强度。 很多人甚至终其一生也不过签订了一只契约兽,以他们玄丠门的主修音攻的修者而言,最厉害的老祖也不过曾经签订了两只契约兽。 而到这里,契约兽本身的凶悍程度自然是与其签约者要考量的最关键的因素。碧云竹竹妖的幻化功能虽然听上去很强大,但是他们音攻修者本身防御力便不是很强,虽然也有辅修体质的舞技,体质却也比单纯修炼法术的法修好上一点点,然而与剑修或者体修相比,他们的体质则是一项极弱的短板。 这竹妖的幻化技能一听便是辅助技能,即使幻化成防御力较强的妖兽,恐怕限于自身的种族限制,也不会同防御型妖兽等同。这样的技能对于他们来说就比较像鸡肋,可有可无,毕竟音攻的大部分效果还是以辅助为主。 如果一定要找签约兽,他们还是倾向于攻击强大或者是防御强大的契约兽,这也是为什么玄剑门那么多年来一直与玄丠门结成道侣的原因。玄剑门的剑修专攻一剑,在其他的方面便会弱势很多,然而玄丠门修炼乐器,能够给其增益以及疗伤,这样宜守宜攻的组合,不论在什么时候都是无可匹敌的。 王眉看他们二人的表情,便知道他们两人的顾虑在哪里。她也并不勉强,只是笑着对他们二人道: “今日申时,我与他们越好在竹林想见,玄舞师姐,玄月师兄可有兴趣与王眉一同前去?即使不签约也没什么,我们可以一起看看他们到底有什么底牌。更何况,阿眉入门时间尚短,唯恐自己修为不够,这次去若是一切和平还好,若是有个武斗什么的,阿眉可没把握。” 她说这话的时候带了之前没有的俏皮,反而符合了她此时不过11岁弱龄的年纪。玄舞和玄乐闻言皆是配合地一笑,也不揭破王眉此时故意卖的乖巧。 霓裳上人见他们三人相处如此融洽,也露出了一丝笑容——同门和气,这样才能壮大宗门。是以,她首次和蔼地道: “这样也好,玄舞玄乐你二人相较阿眉年长许多,便按照这样的章程去办吧。便以带这批竹妖出竹林为条件,要他们交出竹林的掌控权。至于契约兽,倒是不必,我们玄丠门偌大的宗门,自然是有其他办法的。只不过,这片碧云竹,却是一定要掌控在我们自己手里的。” 至于为什么一定要掌控住这片碧云竹,霓裳上人却缄口不言了。想必其后的秘辛便不是他们几个小辈能够知晓的了。 玄舞和玄乐两人之后便跟随王眉出了览书阁,直奔后方的竹屋所在。此时距离申时还有半个时辰。于是王眉便邀两人到她暂时落脚的竹屋内小坐。 没想到,玄舞见到王眉所在的竹屋,便湿了眼眶: “这是玄竹师姐当初所建,没想到,至今还在。” “玄竹师姐?”王眉见玄舞已经泪盈余睫,不免对她口中的女子感起兴趣来。玄乐见玄舞已经哽咽难言,便结过了解释的重任: “玄竹师姐便是我们这一辈最有希望结丹的师姐。只不过当初与玄剑门交恶,我们一代也有不少杰出弟子被派出去护卫门派,结过一去不返,这位师姐便是其一。而阿舞与玄竹师姐的感情最好,是以看到她曾经盖的竹屋,心底不免激荡。” 王眉点头表示了解,也不打算再多问,以免再次触及玄舞的伤心事。谁知,玄舞却好似终于找到了宣泄口,对着王眉继续道: “玄竹师姐便是以一曲竹叶舞惊艳四座。这舞步是她自己独创,当初一经创出,她只要随风舞动,这一片碧云竹林都随之舞动,发出沙沙的竹叶摩擦声,竟然好似在为她伴奏一般。而玄竹师姐的修为更是随着这竹叶舞的不断精进而越发高深起来。 她一向以竹自诩,也以爱竹为乐,这竹屋便是她最开始修习竹叶舞的时候一根一根建造起来的。只是,如今竹屋还在,人却已经……” “师姐请节哀。玄竹师姐的风姿阿眉虽然没有见到,但是她所盖的竹屋却也可以看出竹屋主人的品性。不论是精简的房舍,还是露天的天井,以及天井下的小酌酒杯,都能看出,玄竹师姐对于我们所在世界的热情。” 王眉的这番话却是正正打在了玄舞的心中,一瞬间,她看王眉的眼神都透着从来没有的亲昵。这么多年来,玄舞从来没有忘记一直对她照顾有加的玄竹,但是能够与她谈论玄竹的,不是死了就是已经投入轮回,只有玄乐还一直伴在她的身边。可惜玄乐却是个男子,当初却无论如何没有办法和玄竹有接触的。 所以今日能够听到王眉这番安慰,可知她心内激荡。 然而还没等她说什么,竹林里却率先传来一阵笛音。 第二百三十四章 这暴脾气 笛音?按说这竹屋虽然建成了四面透风的模样,却并不是像表面所看到的那么简陋。其内的阵法已经将内外隔绝成了两个世界,只要他们几人在这屋内,外面的一些诸如走动,喊叫的声音便不会传进来。 更何况他们三人所在的位置又是竹屋内侧的天井内,即使有人在屋外吹笛,也不应能够打扰到他们三人。 基于以上,三人对视一眼,各自都有了猜测。王眉作为暂时的屋主人,率先站起身来,抬脚便向屋门处走去。玄乐玄舞自然不可能看她孤身犯险,紧随王眉之后起身。 谁知,三人出了竹屋,却并没有见到任何人,只听见那笛声袅袅,似是更加遥远了一些。传来的方向,正是王眉昨日遇见小竹精的方向。 王眉心下有了猜测,便传音对另外两人道: “师兄师姐,这笛声传来方向正是我与竹妖所定见面地点,如今看来,这吹笛人应该便你是竹妖的族人。” “怪不得他能够将笛音渗入玄竹师姐布置的结界内,这一屋的竹子可都是他的‘信使’呢!” 玄舞眼珠一转,也瞬间明白了对方的小伎俩,而玄乐此时带了笑意的声音听上去却怎么都没有温度: “我们一派的随身居所大多都是竹制,这么看来,收服这群竹妖也并非没有丝毫好处。” 王眉见他二人都明白了其中的玄机也就不再多说,神识向前探去,果然一进入竹林便犹如入了泥沼一般难行寸步。 脸上现出一丝冷笑,骤然地,她将神识内的武曲星化作一柄巨刃,直接向那形成泥沼的神识斩去,不知王眉在搞什么鬼的玄舞玄乐同时用神识向前探去,却仿佛听到“嘶啦”一声,而后竹林内的笛声一顿,王眉便毫不犹豫地向前迈步进入了竹林。 神识内星斗化器的方法是王眉今日在览书阁浏览玄丠门历史时,看到一位前辈使用神识攻击时候产生的灵感,刚刚神识被缚,便向拿来一试,其效果却出乎意料的好。 武曲星破敌虽然不如破军星锋利,但是胜在其后劲绵长,所化利刃不眠不休,几乎是不将对方识海粉碎决不罢休。所以,直到王眉进入林中,看到那一群大大小小的青衣人时,其中一个年轻人依旧抱着自己的头,青绿色的面庞上满是痛苦。 “没想到,竹族这样没有耐心。” 王眉还没有开口,跟随她迈入竹林的玄舞先打破了竹林内的静默。王眉三人对面站着五个身穿青竹色衣衫的青年。若不看他们青绿的面色,其模样与凡人却是没有任何区别的。 几人均是瘦高的个子,浓眉大眼看上去颇为良善,此时这五人正以前二中一后二的队列站着,被其余四人护在正中的一人双眼紧闭,面现痛苦之色 “哼!小小年纪端得歹毒!我们不过是以笛音引你们前来,你们竟然就出手伤人!” 说话的,是五人之中前方右侧的,留了两撇胡子的瘦高男子,他一双大眼里满是愤怒,看着对面的三个异类满是敌意。 “呵,你们要是老老实实地按照约定时辰出现在这里,不搞花招的话,我们会出手?恶人,哦不,恶妖先告状这种伎俩,你们还是从人类中的一些败类身上学的吧?” 玄舞一张嘴,便直接噎得对面的男子一瞪眼,他们确实做了先发制人的打算,毕竟对方昨日让那两个小的带回来的消息令族长极为动心。 他们今日以笛音将对方引来,便是想要趁对方没有做好万全准备的时候提出要求,能乱了对方的阵脚最好,若是没办法乱了对方阵脚他们也没有损失,而在竹林内布上神识结界,更是他们的后招,没想到对方竟然会强悍地将己方一人打伤。 他张张嘴还想说什么,却被王眉冷淡的声音打断: “你们若还是这般意气用事,我们便也没有必要再谈了,你同伴的识海若是在三炷香内没人帮忙,恐怕就永久的废了。到了这个地步,你还打算继续逞口舌之快吗?” “你不要在此危言耸听!” 这一次说话的,是站在后方左侧的青年,只不过她一张嘴,尖细便暴露了她女子的身份,她的声音尖且利,如同袖箭一般直射王眉门面。见她张嘴便带了挑衅,这方王眉也不着急,只是冷哼一声,一面由贪狼所化的长剑便在她面前一个摆尾。 直接将对方袭来的袖箭形状的神识砍断,消弭。幸而那女子的这一缕神识在射出后便断了与本体的联系,否则这样的粉碎,恐怕连本体都会连带受伤。 “你!” “怎么?许你偷袭,不许我反击?” 王眉嘴角一挑,双眼凝视对方,一股极强的威压便碾压而去。不同于对方一直以来的小打小闹,王眉这次打得是一次让对方知道厉害的主意。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达到什么样境界的神识几乎全部释放,带着她被偷袭的愤怒,只盯住了对面女子一点,压得对方竟然双腿一个哆嗦,直接坐在了地上。 这一来,对面剩下的三人面色均是一变。要知道这女子是他们族中实力前三的竹妖。竟然就这样被对方一个小女娃,以不到三息的时间里全面碾压,这令对面的三个青年怎能平静? 终于,站在前方左侧的男子手中竹笛一挥,一股柔软的托力便将身后的女子托起,而王眉的神识此时早就已经回到了自己的体内——她从来都是杀人不过头点地的规矩人啊! 玄舞和玄乐同样震惊。他们二人知道新入门的王眉神识不弱,领悟力更是见长。但是毕竟是新入门的小师妹,两人被霓裳上人嘱托来帮忙压场,其实内心里是早已经想好王眉在谈判中一旦要吃亏,便立马出手的,决不能让自家的小师妹受欺负。 谁知道,这小师妹,不亏是霓裳上人看上且教导过的弟子!竟然一言不合就废了对方两个神识上明显占优势的高手。就这暴脾气,哪里有吃亏的可能?这明明就是和霓裳上人如出一辙的强势!她不欺负人家,就已经不错了! 第三百三十五章 恩将仇报 “小生竹云,见过几位道长。” 手拿竹笛的青年文质彬彬地行了一个礼,一双大眼温润地看着对面的三人,仿佛刚刚双方的齬龌完全没有发生过一般。 伸手不打笑脸人,玄舞看着王眉依旧面无表情,便捅了捅身边一直没有开口的玄乐——她和王眉已经注定扮白脸了,那么这个扮红脸的也就只能是玄乐了。 接收到玄舞提示的玄乐点了点头,与王眉不同的冷淡男声便在竹林中回响: “不必多礼。不知几位就我师妹之前提出的建议有何结论?” 玄乐本身也不是个会谈判的主儿,客气不到一句便直接问起了此次会面的主题,玄舞嘴角撇了撇,早知道就会这样,玄乐一开口,什么红脸白脸,全都白费。他就不懂得什么叫做气氛! 不止是玄舞心下吐槽,对面的竹云也明显被玄乐的态度弄的一愣。原本他还准备了很多台词打算解释一下之前己方的所作所为,谁知对面的男修竟然比之前的那两个女修还不通人情世故。 竹云看了看周遭被风吹过发出沙沙声响的竹叶。心下有一些蒙,他也算见过一些市面的竹妖:什么时候,人修当中的谈判的风气从推杯换盏你好我好的酒桌文化变成了现在这样直捣黄龙无需赘言的高冷风格了? 见到竹云有些怔愣的表情,饶是一向以冷淡犀利为风格的王眉也不禁暗暗点头——没想到,她这玄乐师兄还深谙谈判出其不意的技巧啊! 既然如此,她怎么能不托他一把?于是,对面的几人在见识过对面噎死人不偿命三人组的极度冷淡后,再一次见到了变脸如翻书的人类特有技巧。 王眉面上现出一丝笑意,仿佛冰山融化一般略带和煦地问道:“竹云道友,想必是能够代表竹族一族的?” 竹云此时也已经收拾好了心情,见对方终于有人按照套路出牌了,也不顾刚刚王眉一人便弄伤了己方两人的仇怨,连忙点头,将自己演练过上百遍的话说出口,那模样生怕此时不说,对方变了主意,再将他噎得说不出话来: “正是,我竹族昨日接到两小回禀,道友能够将我族带出此地,但是要我族作为附庸,此事却是万万不可的。想我竹族与玄丠门一族几乎是共生至今,族人是断然无法接受与人为奴为婢的……” 他这话还没说完,便见对面王眉的脸色再次一变,重新恢复到了之前的冷淡,竹云心下一顿,后面的话却再也说不出来。 王眉脸上冷笑一闪而过,看着对面的五人甚至现出了一丝轻蔑: “我最讨厌别人说话言过其实!什么共生?哼!你们竹族不过是我玄丠门弟子从他处挪至此地,家生家养的一片碧云竹林!你以为,你们竹族盘根错节,在此寄生几千年,此处便是你们的地界了?” 她说到这里,明显见到对面五人脸上现出怒意,甚至连那受伤的两人也不放过,他们面上一闪而过的羞恼和愤怒,却丝毫没有令王眉住嘴,她继续说道: “你们很不服气?要不要我与你们说一说这竹林的由来历史?要不要我说一说我玄竹师姐为你们这片竹林所做牺牲?虽说我们施恩不图报,但是如今你们竟然利用碧云竹之间的感应偷听我们师兄妹之间谈话,还妄图使用术法偷袭,便算的上恩将仇报四个字!” 王眉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并不是很重,但是却句句打在对面五人的心中,将他们之前能到小心思小算计逐个挑破,令五人原本因愤怒通红的脸再一次因羞愧面红耳赤。 玄竹当初修炼的功法便是以高洁不屈为主要意志,而玄竹自己又因为喜欢竹子,所以将两者联系起来,发现竟然事半功倍。后来更是因此居住在竹林里,想要近水楼台,能够就近观察野生的竹,同时领悟更多的自然之意。 然而任何事物都是相互的,有因有果,玄竹创出竹叶舞步,代价便是她一舞,几乎将半个竹林的灵气吸收殆尽,等她发现的时候,竹林里很多竹子已经奄奄一息。玄竹从小在玄丠门长大,心思纯善,自然不忍因为自己造成如此大的破坏。 修者的心头血蕴含本身精气,更是灵力的精华所在,所以玄竹耗损了自己几乎是十分之八的心头血,从而还灵气于竹林,将这些奄奄一息的竹子救了回来。原本这也就是因果的关系,玄竹无功也无过。 但是这事情奇妙便奇妙在,经过血脉滋养,玄竹与这竹林竟然有了神识上的练习,甚至其中一根竹子的竹根因为玄竹的缘故竟然生出了灵智。发现这根竹子有了灵智,玄竹便更加用心地栽培起来。 她修炼的一般精气几乎都喂养了这竹林,这也是为什么这竹林后来能够形成竹族的缘故。只是后来,玄丠门大劫全面爆发,玄竹作为这一代的精英,自然也被派入战场,可是由于她后来的修炼有一半都喂养了竹林,使得她在战场上的优势并没有那么明显,再到后来也就逐渐陨落了。 关于竹林的前因后果,是王眉从蒲团中偶然得到的一卷竹简内读到的,想必是玄竹修炼的时候做的修炼笔记。而后来战场的部分,则是王眉推测到的。 如今她这样以一种被辜负了的语气说出来,在玄丠门封闭后千年才逐渐衍生出来的竹族还没有领教过人类的狡黠,自然不是对手。 于是,对面的五只竹精在听了王眉的话后,无不脸上泛红。他们一族的老祖无数次说过他们一族的由来,且在此次前来之前便不断嘱咐他们五人要尽量满足对方的要求,要和气,姿态要放低。 可是这五只竹妖平日里在族中也是天之骄子的存在,且他们的诞生更是玄竹死后不知多少年之后,让他们低三下四去和人类谈判,他们是无论如何都做不到的。 结果他们五人自己自作聪明地商量过后,便出现了提前钓对方出来,然后给对方下马威的事情。 此时再看对面三人,尤其最前方一身紫衣的女子那凤眼微挑的模样,他们再也生不出来对方寻衅滋事的想法,反而是对自己几人“恩将仇报”的深深羞愧。 第二百三十六章 再添一把火 王眉见对方的气势已经弱了下去,便也不再紧逼,她好整以暇地看着对面人的脸色渐渐从青绿色变作青红色,才打断双方之间的尴尬: “你们中间那位如果再不治疗,恐怕就要面临识海破碎了。” 一张嘴,就见对面四人脸色更加难看。他们何尝不知同伴的情况,可是如今己方在理亏的情况下,如何要求对方放过自己的同伴?不得不说,现在的竹妖竹精两族还没有经历过多的世故,所以其面皮还是很薄的。 他们怎么也没想明白,自己一方怎么就变得这样被动了呢?明明一开始他们的想法是尽量占据主动的,而且现在这样的情况,要怎么完成族内长老们的交代,绝对不能答应对方“太多”条件的情况下,得到移居他处的好处啊? “算了,三炷香很快便过去了,既然你们同班的性命神识于你们而言没那么重要,我们又何必妄做小人,你们看来今日是没办法代替你们的族群做出决断了,竹云道友,不如我们过几日再谈吧。你们也尽快将同伴带回族内,看看能不能破了在下的术法,救他一救。” 王眉看着对面几人纠结的模样,“好心好意”地建议道。同时对着身后的玄舞玄乐使了一个眼神,作势便要离开。 对面的竹云三人怎么可能这样轻易地放他们三人离开,更何况王眉刚刚说的最后一句点明了,即使他们带同伴回到族里,也不见得能够获救,粉碎了他识海的是她独有的功法…… “道友留步!!!” 竹云见王眉已经转过身子,赶忙开口,却换来王眉挑眉冷笑,“怎么?交易谈不成,道友还要留下在下不成?” 玄舞此时也已经明白了王眉的意思,她唯恐天下不乱地补充道:“跟他们废话那么多干嘛?!大不了就打上一架!!我已经好多年没有动手了!” 王眉心中腹诽:你昨天不断试探我的那些不算动手?面上却一丝不漏,她挑眉看着对面的竹云,等待他的回复,果然,竹云听她们二人一唱一和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身后的竹林。 “道友明知我等没有恶意,何必又非要曲解。” 这一次说话的,是五人中除了中间受伤那人唯一一个没有开口的,站在后方右侧的男子。这男子一开口,便将众人带入了一股阴森森的氛围当中,仿佛午后正明媚的阳光此时都被一层黑雾笼罩住了。 “嗤……” 却没想到,还没等这黑雾成围,便被一声嗤笑打断。男子循声望去,这声嗤笑正是对面那个身着紫衣的小姑发出,而对方此时正一脸戏谑得看着自己。 “算了,既然你们没有诚意,我也不想再浪费时间,即使你们不愿意和我们合作,也没有关系,这片竹林我们却会收回的。这里毕竟是我玄丠门的地界,请各位在三月内完成迁徙。” 王眉说这话的时候,原本戏谑嘲讽的眼神已经变作了冷凝严肃,这样的语气语调,令原本还在使用“拖”字诀的五人瞬间明白,玄丠门上下已经下了决定,对面这个紫衣的小姑并没有在开玩笑。 “哼!玄丠门也太霸道了一些!” 说这话的依旧是一身阴翳的那人,只不过这一次他并没有使用神识攻击,反而是浑身上下木灵气翻腾,俨然一副被激怒,一言不合就会动手的模样。 但是他的这番作为却引来对面三人更深的嘲讽笑意。玄乐手中黑光一闪,一尾长琴便凭空出现。 而随着这长琴的出现,王眉感受到的压力便是一轻,而玄乐周身平和的气质便是一变,一直没有变过的无所谓的眼神亦是一变,其中不断有锐利的银光闪过,照耀得对面几人的面色越发青白。 “看来玄丠门果然有所准备,竟然派来了金属性的修者!” 对面那男人声音里带了几分恼怒,显然没想到,对面看上去区区三个小辈,其中竟然有能够克制他们的金属性修者。这玄丠门看来从来没想过要善了! “那是自然,我们总要防着别人一言不合便要留我们下来不是?碰上你们这种有恩将仇报先例的妖精,我们这是有防妖之心不可无啊!” 玄舞嘴上从来不肯吃亏,听对方竟然讽刺自己宗门算计他们,自然是不肯这样罢休,一句话,说的对方几个没动手的人面上又是讪讪。怎么感觉自己一方越来越不占理了呢? 玄舞的话音一落,对方显然是气急,不顾周遭几个同伴的眼神,竹叶瞬间从四面八方袭向站在原地的三人,听其来势,若是被这树叶“碰”上,几人立时便会血溅当场。 可是王眉和玄舞两人就这样直直地站在原地,脸上轻蔑嘲讽的表情都没有褪下一分,显然对玄乐有着绝对的信心。 玄乐也确实不负所望,那些来势汹汹的竹叶只攻入三人周身三丈之外,便被他发出的琴音击得粉碎,最令人称道的,并不是他能够接下对方这看似万千所在的攻击,而是他所发出的琴音,竟然一点都没有浪费。 竟然与对方竹叶所含的木灵气刚刚好相同,所以在金灵气击碎了木灵气后,王眉三人所在周遭的灵气竟然丝毫没有变化。 只这一手控灵便让所有人大开眼界,玄丠门嚣张自然有自己嚣张的本钱。弟子们的千年苦修,并没有因为与世隔绝而日益衰落,反而如今一出手,便能震慑对手。 对面的几只竹精与竹妖明显也是一顿——出手的这人是竹妖之中有名的厉害角色。其凶名在竹妖内部赫赫,传闻只要竹风一出手,便绝对不会留下完整的对手。 他的脾气也如同他所悟出的修炼法则一般阴阳不定,甚至可谓极其容易暴怒,如今在玄乐手下吃瘪,他断然不会善了。想到这里,竹云脸上闪过一丝焦急,要知道他们今天来可不是结仇的! 他的目光再次不自觉地瞄向后方竹林,眼中隐隐的期盼却没逃过王眉的眼睛。她凤眸一眯——难道还有老家伙藏在后面监视? 呵呵……那就不要怪她再添一把火了!王眉唇角慢慢上扬,露出了曾经令蒙篆和郑墨最为头疼的笑容…… 第二百三十七章 引火烧身 竹林中两方的对峙几乎成了僵局,竹风灵力不计后果地不断挥霍,仿佛一点儿灵力都不用留下从而应付后续的状况。 他不断幻化出各种各样的竹实攻击,空中不断传来“噗噗”的闷响,似是为玄乐奏出的曲子不断做的重音伴奏。看着竹风因恼怒而发红的脸颊,竹云明显心不在焉的急切,以及其余两人各不相同的神情,王眉凤眼微眯——就是这时候! 凭空出现的藤鞭,神不知鬼不觉地直接出现了中间那个识海受伤的竹妖身后,只是一卷一拉,那竹妖便在其他竹妖没有准备的情况下被王眉拉出了保护圈。 其他几人一声惊呼,无数竹叶纷飞,甚至有竹根从地底翻上,快速地成长成竹做的藩篱,可是却都没有王眉的动作快。她手腕微抖,那受伤的男子便像陷入了水波一般,上下起伏着从竹林的上空被王眉拉过一道道屏障。 那男子所过,连竹风的攻击都是一顿,生怕伤到他分毫。玄乐也在对方被王眉拉近三人时准备略微停顿,然而还没等他动作,王眉的藤鞭却在中途骤然松开,被藤鞭卷着的人失了束缚,便“嘭”地一声摔在了地上。 而这人摔的地点正是双方交战的正中间。所有人都诧异地看着王眉,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连玄乐看王眉的眼神都带了一丝莫名其妙,不知道这小师妹到底在做什么。 就在所有人都陷入疑问中时,王眉却是惊出了一身冷汗。她轻呼一口气,脊背上密密麻麻下滑的汗珠令她感到极为不适,想到刚刚的一幕,她不禁有些后怕,幸好,幸好自己警觉…… “这位竹族的前辈,这样一直装模作样真的没有什么意思。您的识海牢固得很,何必做出一副萎靡模样,想要留下我们师兄妹还要用这样的手段?” 王眉一席话引得两边人色变,玄乐和玄舞是一脸震惊,而对面的竹云等人更多的是恍然和尴尬——完了!那位还是跟来了。然而,对面的小姑能够通过藤鞭探测神识?! “卑鄙!!无耻!!!不要脸!!!” 玄舞率先咬牙切齿地骂道,几乎将她千年来所知的所有骂人的词汇都用上。玄乐亦是一脸冷肃,虽然没有言语,周身的气势却比玄舞更冷。 “嘿嘿,小丫头别这么武断嘛!老祖我也没有直接现身啊,不过就是好奇,附在小辈身上看了看你们的战斗现场,没有别的意思哈!” 原本撞死的那人一个翻身,开口便是嬉皮笑脸的一通辩解,那红润的面色哪有之前神识受伤满脸苍白? “哼!现在当然没有别的意思了!要是刚刚你进入我们身周,难道还能没有别的意思?!” “小娃娃这就不讲理了啊!要不是那个紫衣女娃娃把老祖拉出来,老祖哪有可能近你们身?再说了,老祖要是今天没来,森小子的识海可就彻底完了!这么狠毒的手段你们堂堂玄丠门怎么能够用呢!” 说到最后,老者的声音里满满都是惋惜叹息和痛心,仿佛一个多年的老友不忍看到友人堕落一般痛惜。 玄舞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表情丰富的年轻人,三言两语便将责任全部推到了小师妹身上,且眼前人表演之精湛,表情之逼真,哪里有一族老祖的老成持重?分明是一副无赖嘴脸! “师姐,不必多说。”王眉阻止还想说些什么的玄舞。她此时惊魂初定,再看对面被附身的竹森该是带了几分愤怒的,可是玄舞却发现,王眉在说话的时候,已经重新稳定住了情绪。 “我们技不如人而已。” 玄舞只听见王眉的声音,也许是背对着她的原因,有些嗡嗡的闷声闷气,她有些担心地看着一直站在自己前面的小师妹,不会刚刚被吓到了吧…… 面对着王眉的竹妖们心底却没有这份担忧,对面的小女娃被吓到?他们才是真的被吓到好不好?!就连刚刚猛烈攻击的竹风都是一脸后怕。 这个附身的老祖王眉他们可能不清楚,可是对于竹族的年轻人来说,他的姓名绝对是如雷灌顶。而且尽是一些不太好相处的名声——这位老祖喜欢出其不意。 甚至,在王眉发现他们老祖之前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老祖在竹森识海内掺了一脚,只是王眉一说穿,他们立马便想到了自己五人出发前碰到这位老祖时,对方诡异一笑的情景…… “小女娃倒是说说,怎么探到老祖的呀?” “竹森”却完全没有意识到两方小辈因为自己出现表现出的异常,他兴致勃勃地看着王眉,问出在场众人心中的疑惑,但是王眉却摇了摇头: “我从来不与无名之辈交谈。竹云道友,既然你们竹族没有丝毫诚意,那就不要怪我玄丠门以大欺小了。” 她斩钉截铁地说完,抬手便扔出数颗阴阳珠,玄舞玄乐只听耳边王眉急促道:“我们走。”便毫不迟疑地捏下了之前霓裳上人给三人的,救急用的瞬移符。 眼前一花,玄舞和玄乐便出现在了览书阁内第三层,两人虽然不明白王眉为什么突然要撤离,但是既然霓裳上人在临行时要两人以王眉为主,他们二人便会无条件的遵从王眉的意思。可是…… “小师妹去哪里了?” 玄乐的双眼还没睁开,便听见玄舞惊慌失措的呼喊,他不顾传送的晕眩,也赶忙睁眼,却同样发现,应该一同回来的王眉,竟然没有了踪影!!!这…… “赶快禀告霓裳师叔!” 玄乐当机立断地道。不同于玄舞,他想到的更多,小师妹在遇见那竹族老祖的时候神情便有些不对,之后扔出的那几个小球更是他从未见过之物。而对方既然是竹族的老祖,那便必然不是他们两个归元境能够阻挡的。 小师妹显然知道这一点,所以,他们现在其实是回来搬救兵的! 两人步履匆匆,遍寻体舞峰,却都没有寻到霓裳上人的踪迹,两人对视一眼,如今之计,只能先去禀明掌门了。然而就在两人刚要地遁时,一个熟悉无比的笑声便传进两人的耳中: “哈哈,你们两只小老鼠原来躲在这里,让老祖好找!” 第二百三十八章 小师妹被掳了! 玄舞玄乐听到这熟悉的声音的刹那,便感觉浑身一紧,随后几乎是同时两人便发觉自己连神识都无法挪动分毫。这说明,对方的修为要比自己两人至少高上一个大境界。 这种绝对控制,通常都是修为高的一方强行控制修为低的一方,从其记忆中得到自己想要信息的前奏。也就是,搜魂前的控魂。 两人几乎瞬间就想到要自爆,然而还没等两人有所动作,他们从神识到身体便是一轻,而之前那股控制他们的力量更是闷哼一声,显然受到了不小的创伤,与此同时,霓裳上人往日听来过于严肃的声音此时犹如天籁般响了起来: “小竹子,千年不见,你们的心也越来越大了!竟然敢到我体舞峰来撒野了!” 声音一落,霓裳上人灰扑扑的身影便挡在了玄舞玄乐面前,左手微攥,显然刚刚自称老祖的竹精已经被她制服。 玄舞几乎是眼眶一热,千年来没有感受过死亡滋味的二人此时充分体会到了劫后余生的滋味。 “师叔!” 没等对方说什么,玄舞率先一步低喊出声。也许是刚刚从自爆的边缘回过神来,她的声音并没有控制住其中的哽咽,惹得霓裳上人不满地瞪了她一眼,但玄舞接下来的话却令霓裳上人再也无法顾忌这些小节: “小师妹让他抓去了!” 其实玄舞并没有证据,她只是经历生死后,下意识地就认为王眉是被来掳自己的竹青抓去了,却不知她的很自觉正中事实。 霓裳上人明显感觉到玄舞的话一出口,刚刚被自己制服的神识便产生了一阵细小的波动,虽然那人极力控制住,但是霓裳上人是谁?在玄丠门大劫之前她就已经是元婴期的老祖了,转修鬼修后,更是专修魂魄,经过千年的不懈努力,更进了一步,修到了相当于人修出窍期的同气期。 只差一步,她便晋身天鬼,若是她人出现苍岚界,以她的修为早就已经飞升了,只不过如今玄丠门一门都被困,小结界中的规则是按照千年前的万丈红尘界制定的,那时候万丈红尘界还没有分成诸多小千世界,自然也就没有那么多详细的天地法则。 竹青既然被霓裳上人抓住,他所有的神识波动只要霓裳上人想,几乎都逃不过她的探测,所以他神识的细小波动自然也被霓裳上人抓了个正着。 “呵呵,好!好!!好!!既然你们竹族一族找死,我也不介意给你们个痛快!” 霓裳上人年轻时候便是出了名的爱憎分明,王眉对于她的意义不只是一个被预言了能拯救玄丠门的小辈,更多的却是一个虚心好学聪明异常的晚辈。作为一个师长,虽然两人接触没有多久,但是霓裳却是真心将王眉当做门人看了。 所以此时听玄舞说她被眼前的竹精抓走,她二话不说,只是手指合拢,手掌中便传出一声闷响——她竟然徒手捏碎了竹青的神识。 与此同时,竹林深处的一片悬崖上,一片青竹瞬间黯淡发黄,甚至有几株直接发出“砰”的一声,爆出了无数的竹米来。 “哟,阿青?你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想不开要产子了?” 这片青竹的变化显然被同片竹林生活的其他妖精们发现了,只一瞬间便有五六人幻化出身形来,说话的,便是其中一个身着鲜艳粉衣的年轻女子。 “竹衣,别站着说话不腰疼!你要是被人捏碎了一缕神识,会比我好到哪去?!” 竹青显然极度恼怒,想也不想地就想把嘲笑自己的竹衣怼回去,却直接暴露了受伤的缘由。 “你怎么会被人捏碎了一缕神识?!哎呦!阿青,你不会是去招惹玄丠门那些鬼修了吧?!” 果然,竹衣一张口便将事情猜了个八九不离十。而跟在竹衣身后的那几人里,一个面色青白的男子闻言却是脸色一沉,他略带威严地双眼扫在竹青身上,令他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老大,你别听竹衣那丫头胡说八道,我没有……” “那你这身伤了本源的伤,是怎么得来的?!除了玄丠门的那些鬼修道长,还有谁能这么轻易地将你伤成这样?!难不成,你还潜入了玄丠门的地盘不成?!” 那被唤作老大的青年不等竹青说完,便直接问道。从他的话语里,竹青完全听不出这位的心思是怎样,是在愤怒于自己挑衅,还是愤怒于玄丠门欺人,一时间一向能言善辩的竹青倒是不知该怎么回话了,也就给了其他人报告消息的机会。 “大长老,竹云已回。” 远远的,便有竹精的小辈在这几人所在的竹林外围传话。由于竹与竹之间通常以根茎相通,而那小辈又没有刻意隐下动静,所以整片竹林都在沙沙地回响这他的声音。 “让他进来!我正好有话问他!” 被竹青称作“老大”的青年开口,显然他便是竹族现今的大长老——也就难怪他一张口,其他来看热闹的竹精便都闭了嘴。 “大长老,竹云回来复命。” 竹云一身轻巧地站在大长老面前,一抬头便看见了几位长老身后大片枯死的竹子,原本的青色面庞血色便褪了一个干净。 “怎么?你竹青老祖练功出了岔子就把你吓成这样了?” 大长老并不知道竹青附着神识,并且参与了谈判的事情,所以见到年轻一辈颇为得力的竹云这样不经事,心下便有了几分生气,说出的话也就多了几分责怪。 可是竹云却是经历了今日的战斗,且眼睁睁地看着“竹森”带走了那个紫衣的小姑,因此他此时的第一个反应就是——玄丠门找来了! 然而看着一群站在自己眼前的长老,他的心又定了定,在他想来,族内七位长老都已经进入了成婴期,大长老更是只差一步就进入凝神期了,这样的实力,想必玄丠门也不敢轻易来招惹。 所以,听到大长老的呵斥,多年养成的习惯,竹云的第一反应便是认错: “竹云知错。” 见他认错态度良好,大长老面上带了两份满意。随后才问起今日的事情: “玄丠门可有什么说法?” 这个问法……竹云咽了口口水,让他怎么回答?自己几人先是擅作主张了热闹了对方,然后又主动和对方动手,惹得对方对自己几人更加不满,最后竹青老祖更是出手将人家的人给掳了回来? 任哪一句也不是人家玄丠门有什么说法啊……见他此时吞吞吐吐,大长老刚刚晴了两分的脸色再次黑了起来,只不过,他思考的方向却是:难道玄丠门真的仗着自己势大,不将他们竹族放在眼里?! 第二百三十九章 一人计短两人计长 王眉再次有意识的时候,只觉得四周亮得出奇,没等她完全苏醒,颈后的疼痛便清晰地传来,令她瞬间记起一切——自己扔出了阴阳珠,紧接着玄舞玄乐传音之后,马上就打算捏碎瞬移符,可是还没等她手指捏上符箓,一股更大的力量便将她定在了原地。 随后,她颈间一痛,眼前便一片漆黑。王眉醒来的时候四周安静得很,她先是以神识化作触角向外探去,很快关于周围的一切信息便反馈到了她的脑海。 她好像还是在一片竹林当中,只不过周围的竹子都高耸粗壮,密实地生长成了一座牢笼的模样。 她这是被人用竹笼困住了?被那个自称是老祖的竹精?那么,他绑自己来是做什么?报复自己想要绑他要挟的仇?利用自己要挟玄丠门?还是……因为自己的阴阳珠…… 前两个想法,王眉很快便否定了。不说自己不过是玄丠门的一个新入门弟子,完全没有可能重要到能够威胁一个宗门,即使这个宗门已经是一门鬼修;就说那竹精老祖应该也不会记仇到如此地步。 排除了前两种猜测,王眉的脸色却更加难看了起来。因为正巧最后一种可能,是她最不愿意面对的可能。因为那就意味着,对方感兴趣的是她的阴阳双属性,而这阴阳双属性却恰巧是她最大的秘密。 “长生,你现在可还方便?” 王眉先是找到在自己识海内谢长生的神识,轻轻触碰着问道。 “怎么了?”谢长生神识很快便给出了回应,他的这缕神识发现王眉幻化出身形后,便也一瞬间拟出了一身白衣的谢长生来,只不过这一次同来的,还有站在他肩上的一只金色的三足小鸟。 “好久不见!小女娃!” 见王眉看向自己,那只小巧的金乌绕着王眉盘桓了一圈,而后对王眉打了个招呼。王眉对它点了点头,算作回应。 “阿眉,遇见什么事情了?” 谢长生见王眉的眉间深锁,便知道她遇见了难题,否则也不会将全部神识沉入识海,并且将自己叫了进来。 “我好像遇到麻烦了……” 王眉将之前两天发生的事情从头到尾地详细讲给了谢长生听,原本他们两人每天都会抽出一小会儿工夫互相交代一下一日的经历,但是这两天王眉太过困倦,每每都是草草和谢长生打了个招呼便睡了过去,而谢长生这几日也并没有闲着。 从他越发凝实的身形便可以看出,他对于自己的修炼也丝毫没有落下。比如此时他一脸凝重,微蹙眉尖的神态甚至能够让王眉看清楚他眉间的皱褶。 “你的意思是,你的阴阳珠引起了这阴阳分化严重竹族的觊觎?” “是,就我前日所见,这竹族按照阴阳属性已经分出了竹精竹妖两族,而这两族之间也不见得是那么和平。” “那是自然!阴阳两气虽然能够互生,但是骤然相见,最开始的反应肯定是相互吞噬!” 王眉的话一落地,金乌便不甘落后地张口,一边说着,一边还瞄了一眼远处玉兔藏身的银湖,挑衅之意明显。 “映辉!”谢长生警告地念出一个名字,金乌便双眼一闭,装死去了,然而还没有安静一息,它又睁开眼睛对王眉道:“小女娃,映辉是我的新名字哈!” 说完之后,又孩子气地闭上了眼睛。看得王眉不由一笑——这金乌的表现与玉兔相比还真是……活泼。 “所以我想,他们想要尽快离开这一片地区,不仅是此地灵气不足的缘故,更多的,想必是阴阳之气之间的平衡如今已经不在。” “这是你感觉到的?还是猜想?” “是我推断出来的。如今我浑身上下除了神识之外,都动弹不得,之所以神识能够行动自如,也是对方觉得我新近入门,小看了我的缘故。” 王眉看着谢长生回答道,言辞中肯,丝毫没觉得自己的推断在此有什么违和,见谢长生沉默不语,她继续说道: “长生,我叫你出来,是想让你退出我的识海,这样,即使竹精真的有什么诡计,也不会连累到你……” “你的意思是,不论生死前途,你都要自己去面对承担?” 王眉的话还没说完,谢长生便眯了眯眼,问出的话却带了几分僵硬的愤怒。王眉并非没有听出他话里的怒意,只是现在生死关头,她没有时间安抚他的情绪,所以她很直接地点头,并接续刚刚未完的话解释道: “我分析过了,若是竹精只是看中了我阴阳珠的制作方法,我即使交给他们也没有什么,只是这些竹精里有人的境界比我高了不止一重,我很怕对方会强行进驻我的识海,到时候会顺藤摸瓜地找到你所在的那一界。到时候,恐怕连你也得不到安宁了。” 谢长生一双眼睛直直地盯着眼前这个一脸冷淡地说着残酷话语的女子,心中忽然升起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愤怒,他知道她要强,也知道她一向有大局观。可是如今,他却恨死了她的要强,和她该死的大局观。 她就没想过,若是她陨落在此,会有人伤心欲死吗?!更何况,她让他离开的理由却都是站在他的立场在为他着想!!她是存心让他余生难安吗?! “够了!王眉!谢长生即使被你连累也心甘情愿!既然你我神识已然融合,难道我们就没有办法利用融合的神识做些什么?你怎么知道,我们就只能坐以待毙?” 谢长生终于还是没有忍住,他失控地打断王眉的话语,见王眉一脸诧异,又自说自话地找起了理由。然而他的这番自说自话却令王眉的眼中倏然一亮。 她看着谢长生,脸上露出今日见面后的第一个笑容:“表哥!你果然是这世间少有的聪明人!” 见谢长生一脸懵懂地看着自己,王眉的笑容更胜:“表哥,你说的对,我们神识融合之后,弄不好,真的能够搅他个天翻地覆!” 第二百四十章 玄丠门攻来了! 竹云正在思考如何将之前发生的事情如实地报告给大长老,便被竹青截了过去: “大哥!今日几个小辈去谈判,我也跟去了!” 他的话一出口,竹云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有些担忧地看着竹青,果然,大长老一听竹青的话,一双眼睛便凌厉地眯了起来,只不过说出的话却没有竹云所想的愤怒,反而是带了几分兴味: “哦?那你跟去发现了什么?” “这几个小的不愧是我竹族的小子!一上来就想给玄丠门的那几个小辈下马威!虽然结果不怎么理想,但是也没弱了我们一组的微风!大哥,我们竹族诞生到今天,从来没有出过这片竹林,这几个小辈能够想到先发制人,也实在是好的竹才!” 竹青仿佛没有发现大长老越发令人捉摸不透的表情,也没看见竹云脸上挂着的尴尬,还在滔滔不绝地道: “不过,最重要的是,这几个小的动起手来丝毫没有手软,尤其竹风那小子,简直就是竹阴老鬼的翻版!一点儿也不婆婆妈妈拖泥带水,不过玄丠门那个小辈也不错,灵力的运用也是颇为精准。” 他这厢点评堪称是发自肺腑,大长老身后的一个裹在墨绿色长衫的青年人脸上闪过一丝自豪,想必就是他刚刚提到的竹阴了。 “继续。” 大长老的声音依旧没有任何情绪表示,甚至语气里的起伏都很少。整片竹林里只有竹青的声音回响: “大哥,可笑那小辈竟然还妄想俘虏我附身的竹森,结果还不是被我……” 也许是一直没有被打断,竹青越说越顺,差一点儿就将自己掳了人来一并说了出来。 “被你怎么样?” 大长老自然不会放过他的这个话茬,在竹青顿住的刹那,紧接着问道,语气里的森森寒意令竹云甚至都打了个寒颤——老祖,不是我不帮你,是在是帮不了啊,大长老太可怕了…… “被我……被我……被我击溃了,哈哈,对对,就是被我击溃了!” 竹青急中生智,为自己能够成功圆上谎话的机智暗自窃喜。然而没等他窃喜完毕,大长老直接转向了竹云: “竹云,他说的可是事实?” 竹云虽然一向得族中器重,面对几位长老的时候也比别的同族要多,但是盛怒下的大长老他也是第一次见啊……而且是这么近距离……竹云整个人都陷入了大长老深沉的寒意之中…… 自然,他也就没有注意到,大长老身侧,竹青老祖那一副挤眉弄眼的着急模样。然而他刚要据实以告,便被一个同族打断: “长老!!长老!!玄丠门攻来了!!” 站在原地包括竹青在内的八个人闻言均是一惊,大长老恼怒地看了一眼站在原地依旧满不在乎的竹青,顾不上多说,只撂下一句: “都跟我来!” 而后他的身影便化成了一道青色的光影,率先向发出求救声音的同族方向掠去。青竹略带不舍地看了一眼身后悬崖边的一片竹林,咬了咬牙医,亦化作了一串残影消失在了原地。 就在众位长老赶奔玄丠门众人所在之处的时候,王眉的神识也已经回到了自己的身体内。松了口气的同时,她的凤眼睁开,其内闪过一丝亮光——很好,之前在她前方的强大神识已经消失了一干二净。 之前她醒来的时候,正是大长老来兴师问罪的时候,王眉不敢轻举妄动,借机也就沉浸了识海与谢长生开始探讨对策。此时大长老他们离开,王眉也同谢长生商量好了对策。 既然对方觊觎的,是她的阴阳混合之术,那么就让对方彻底地见识一下所谓阴阳相生之术!想要获得对手的尊重,就要展现出相当的实力,她现在被掳,是对方觉得自己足够弱小,能够让他们予取予求,若是实力相当,对方想必就会变换态度了。 即使对方之后还是想要囚禁自己,自己也可以将这一片竹林彻底毁掉!王眉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她从来不缺乏破釜沉舟的勇气。 “长生,你可准备好了?” 王眉在神识中提出问题,在谢长生那边给予了准确的回答后,王眉便完全放空了自己,而后,她便感觉到自己体内进驻了一股不同于她自己的掌控之力——正是谢长生的神识缓缓进驻了她身体的表面。 当谢长生的神识与王眉体内的所有极阳之力取得联系之后,王眉只觉得浑身一震,原本在自己体内蛰伏的,充当防护的极阳之力仿佛瞬间被激活,其欢快的情绪,令王眉这主人都感到惊讶——果然同源的力量就是需要同源的掌控吗? 王眉的愣神也不过一瞬,在谢长生完全掌控了自己体表的极阳后,王眉的神识亦缓缓流入体内,不同于谢长生的神识,王眉的神识需要控制的,是在她三阴经络内的所有极阴之气。 极阴之气滋润脏腑,极阳之力守护体表,这是《星斗精要》内炼体的精要,王眉不知道的是,谢长生修炼的功法与《星斗精要》系出同源,所以他二人才能够进行这样的同体共识的操纵。 王眉与体内的所有极阴之气取得联系之后,便引导着这些极阴之气一同流向心窍。心窍乃是极阴极阳之力汇聚转化之地,王眉毫无疑问地要在这里与谢长生掌控的极阳之力“碰头”。 与之前两人商量好的一样,王眉携着极阴之气一股脑地冲入心窍,等在这里的谢长生也已经做好了海纳百川的准备,两人相接触的刹那,俱是浑身一震。 王眉只觉得自己再次撞进了温暖的泉水之中,被暖流包裹的自己浑身舒畅的同时,也感觉到了另外一个灵魂的震动。 “长生?你可还好?” 在神识交汇的世界里,王眉只需一个念头,谢长生便能感受到她所想,他很快地给予王眉回应: “一切……都好!你不必担心。” 王眉本能地感受到谢长生的颤抖,她虽然不明白为什么神魂都颤抖了,还能很好,但是此时神识交汇的状态下,两个人最是坦诚相对,谢长生说什么,王眉自然就信了。 “那,我们现在开始?” “……好“ 若是有人此时站在王眉的上方看去,便会发现,她的周身突然出现了无数的阴阳漩涡,每一个漩涡都有成人头颅大小,这些漩涡疯狂旋转,引得天地灵气不断向此汇聚。 第二百四十一章 对峙 竹族的长老们以极快的速度赶到竹林外围的时候,瞬时便红了眼睛——他们竹族最小的一辈几乎都已经被生擒,而其被捆绑住的萎靡模样,令子嗣稀少的竹族长老们怎么不心痛? “玄丠门的贼道人!欺人太甚!!”脾气最火爆的竹火长老几乎立马就要动手,却被大长老一个眼神冻住了动作。 “老大!!”竹青几乎是不敢置信大长老的决定,在他看来,他们竹族的小辈是绝对不能被欺辱的,尤其现在他们竹族高手又是如此繁盛的情况下! “你仔细看看来人的修为,再放狠话!” 大长老额头的青筋狠狠一跳,对着身后这几个夜郎自大的族兄族弟们很是无奈,难道没看到对方的阵容,随便拉出来一个都比自己这边的人修为高出一个境界吗?!!还敢这样妄自尊大?! 被大长老这样一提醒,原本群情激愤的长老们一个个都急忙观察起对面的来人。结果越看,他们就越“冷静”,是真的冷,从内而外的冷且静。 对面领头的,是一位长须飘飘,仙风道骨的灰衣道人,身后更是跟着五位身着同样款式灰色道袍的道士道姑,只是他们六个人站在那里,便让人感觉到一股高山仰止的威势,也难怪之前几位竹族长老并没有注意到对方,他们之前甚至都没有感受到对面站着这么多道人! 他们刚刚之所以能够群情激愤,不过是因为他们只感觉到了这六人身后跟随的十来个不过归元期的小辈,但是如今仔细看来,他们不仅浑身冷汗直冒,连一直以来都表现的无赖多嘴的竹青此时都已经偃旗息鼓,看着对面的几个道人,手心里不知怎么,黏黏的。 “各位玄丠门的道长,竹族大长老竹叶,在此有礼了!” 见身后的族人终于冷静下来,大长老一抱拳,低头行了一个不伦不类的礼节,看在玄丠门众人眼里,却没有一人给他回礼,也没有一人发出声音。 “不知各位道长前来,到底是为哪般?又为何来了就将我竹族的小辈捆绑俘虏?” 见对方没有回应,大长老心底便是一沉,自己站起身来,硬着头皮开口问道。 “呵,本尊还没有问你,我门下的那小丫头,你们打算什么时候交出来?!你们竟然就开口问起你们这帮小竹子了?!” 霓裳上人眉梢一挑,开口便直奔主题,将这一次玄丠门大举进攻的缘由直接便抛了出来。 “玄丠门门下的小道长?” 竹叶闻言心下更沉,难道竹青刚刚磕巴的地方就是他绑了人家的徒弟?!看这阵势对方对着徒弟的上心程度绝对是极高的! 他现在恨不得直接一巴掌拍死身后竹青这个惹祸精!可是,现在的当务之急却是…… “竹青!你赶快把人家的门人交出来!!” 竹叶的声音凌厉,吓得身后的竹青浑身一抖,但是,他真的不能这么轻易就将那小女娃交出去,因为…… “老大……他们那门人掌握了阴阳二气平衡相处的方法!!” “你说什么?!” “竹青,你是说阴阳平衡?!!” “我们一族多年来难以攻克的阴阳平衡?!” “大哥!这样的话,真的不能交出去啊!!” 竹青的话音一落,竹叶还没有说什么,一同前来的长老们先炸了锅,要知道竹族族内也分阴阳,就如同王眉当初遇见的那只小竹精和小竹妖所说的一样,他们内部也因为竹体生长的原因,分出了阴阳两个分支。 虽然不若那两小只所说,是敌对的关系,但是却也是困囿他们一族修为无法寸进的根本原因之一。 要知道,他们一族已经有很多前辈,因为阴阳失调,在成婴期之后便陨落掉了,要不然以他们竹族这样的天赋,怎么可能千年来没有一个凝神期的大妖?! 这是一路修为都没有平静的竹族一直以来最不服气的地方。就在此时此刻,站在他们面前的玄丠门众人更是令这些竹族的长老们愤愤不平,若不是他们一族一直困在阴阳失衡这一门槛上,哪里能够允许玄丠门这样嚣张地打到门口?! 身为大长老,竹叶当然也知道自己一族的困境,也能理解同族们想要变强的决心,更是能明白他们此时此刻所想,但是!! “不要再妄想那些不切实际的东西!!如果眼下不交出那女娃娃,我们一族今日就要被灭族了!!” 竹叶的话犹如当头棒喝,将一众被竹青一句话点燃起斗志的长老们一盆冷水泼醒——是啊,若是今日不交出对方所要的女娃,他们这里的众人还有命回去探寻那更深一层的境界吗? “可是,大哥!” 竹青只有在心情极其跌宕的时候才会这样称呼大长老,他实在是不甘心!!现在的竹青无比后悔,当初掳来王眉后,没有抓紧时间审问她,而是去追杀玄舞和玄乐。若是他当时便将那女娃搜魂,而后毁尸灭迹,就算霓裳这老妖婆找来,他大不了让她搜山就是了!但是现在…… “没有可是!赶紧把人带来!” 竹叶的眼神一眯,其中光芒闪烁,令竹青仿佛想到了什么,他了然一笑,无比痛快地应道:“是!大哥!” “玄丠门的各位道长,在下没有约束好族人,给诸位添了这许多麻烦,实在抱歉。我族人已经去领请来做客的小道长前来了,还望诸位稍等片刻。” 竹叶见竹青明白了他的意思,再转身过来面对玄丠门一众道士的时候,面上无比恭敬歉然,说出的话也没有任何的纰漏。 “呵!你真以为老夫这几千年白活了?” 然而,谁也没有料到,对面玄丠门的一位灰衣道士却冷笑出声,瞬间便掠过竹族众人,直奔刚刚离开的竹青而去。 “道长!” 竹叶见对方竟然丝毫不顾脸面,赶忙想要出手阻拦,但是他刚刚调动体内灵力,就听对面“噗”的一声,之前被困束的一个竹族小辈便是一口血喷了出来,眼见着脸上的青色便褪了下去。 “小泓!” 第二百四十二章 九清道人 “小泓!” 大长老身后唯一的一位女竹精痛心疾呼,显然刚刚受伤,生命垂危的竹族小辈是她的直系子弟。 然而还没等她说什么,玄丠门站在最前方的男子却已经开口,声音平铺直叙,没有任何人类该有的情感: “此番还请大长老记得,不论我玄丠门衰落到何种地步,门下弟子都不是任人欺辱之辈!” 而这边的这番变故,自然也令大长老错失了拦截之前追踪竹青而去的灰衣道士的机会。大长老原本便青白的脸上此时更是变换不已,不知道是因为恼怒,还是因为担心。 再说王眉此时已经完全与谢长生融合为一体,他们共同掌控着周身所能调动的极阴极阳二气,更是以这阴阳二气为种,通过旋转缓缓形成漩涡,以期能够将竹林中所有的阴阳二气都吸引到自己身边。 她的动作是在竹笼中进行的,原本囚禁她的高大的竹子此时都变成了为她动作遮掩的掩体,这些细小的漩涡氛围黑白两色,成内外两圈,以相反的方向绕着王眉旋转。 一开始这细小的漩涡并没有什么稀奇,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外层白色的漩涡逐渐染上了一丝黑色,随着它的旋转,越来越多的黑色聚集在白色漩涡的表面,直到给白色的漩涡罩上了一层完全的黑色。 在黑色积累到一定的厚度时,漩涡上再次被白色的光芒覆盖,如此往复,内层原本的黑色漩涡也以相反的黑白两色顺序不停变换,漩涡越来越大,在短短的两盏茶的工夫里,内外两层漩涡就已经分别成长到了一个成年人的高矮。 那原本无数的细小漩涡也逐渐合并,又过了一柱香的时间,王眉的身周便只剩下两个三人高的巨大漩涡分内外两层,以相反的方向绕着她旋转着。 直到这时,坐在正中间的王眉才轻轻呼出了一口气,一直紧闭的眸子微微睁开,只是左眼中依旧是冷然的神色,而右眼中却是在王眉身上从没有显露过的温润神色。 “阿眉,你打算怎么做?” 神识中,谢长生问道。虽然他如今也能支配王眉的身体,可是却并没有喧宾夺主地做出任何决定,反而事事都会问过王眉。 “既然对方想将我困在这里,自然是先打破这牢笼了!” 另一方向正在向王眉处赶来的竹青却越走越心精,原因无他,他越向来路走,却越发现天地灵气的差异,越靠近内层,他越能感受到天地之间阴阳二气的浓郁。 甚至相较于外围,他刚刚走过的地方,这里已经可以与他们族内修炼的圣地有一拼了。可是明明他们离开的时候,这一片不过是普通的竹林! 本能地,竹青便想到了那个被他绑回来的女娃娃,难道说,这女娃还能聚集天地灵气?这样的话,他就更不能轻易地放她离开了!怎么也要将女娃娃带走藏好才不辜负老大借口让他带人,给他多争取的时间! 想到这里,竹青眼中志在必得的光芒愈盛,有一种将全族的未来抗在了自己肩上的神圣使命感。然而还没等他加紧步伐赶到王眉所在的地方,身后便是一股劲风袭来,竹青本能地向左躲开,转头间却见到一袭灰袍。 “这位竹族长老赶得好急,想必也是要快些将你们的小竹子换回吧?” 灰袍道人几个纵身赶上了停在原地的竹青,张口戏谑地问道。他的声音将竹青的神志拉回,刚刚的一瞬间,他真的不敢相信,在自己竹族的地盘内,他竟然看见了玄丠门的道士?!!难道前方大哥他们失守了?!! “竹青长老不必惶急,竹叶大长老等人尚且安然,只不过,若是我门下弟子有了损伤,老道也没办法保证他们的安全了。” 这位灰袍道人将威胁的话如此轻描淡写的说出,着实令竹青一愣,他刚刚只顾着赶路,完全没有顾忌到身后发生的事情,这样乍一听对方这样说话着实吓了一跳。可是对方这一副慈眉善目,完全没有烟火气的模样,又让人生不出他在骗人的心思。 可是对方话里的意思,又着实与他此行的目的相反,一时间,竹青陷入了矛盾之中:到底是去将那女娃绑住带离,还是乖乖交人,换取全族平安,仿佛刚刚困扰大长老的问题突然就降临到了竹青的身上。 可是,王眉是他带回来的,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王眉所知对于竹族的价值,也就没有人会比竹青更加执着于将王眉留下,但是灭族的隐患却令他更加焦心,就算他再自大,也知道只有自己一人,即使王眉说出了阴阳珠的秘密,他也无法再找一个同样修为的竹妖跟自己练习了,所以此时的竹青可谓是纠结至极。 就在他难以决断的当口,那灰衣道士却开口催促道: “竹青长老怎么了?为何停下不前?” 竹青被问及才赶忙抬头,发现对方已经走到了他前方七八步的距离,显然对方是跟自己打完招呼后,便没有停留地向前而去,后来发现自己没有跟上才转过头来询问。 “哦,没什么。只是一时走神罢了。”竹青哪里敢将心里所想道出,即使他一直是无赖的性子,但是看对方能够轻松追上自己的速度,也知道这道人的修为在自己之上。什么时候,玄丠门的道士们竟然有了这样的修为?!还是转修了鬼修之后?! 想着这些疑惑,竹青便想开口提问,但是在这些之前,他总要先知道,对方叫什么。所以,竹青跟上灰衣道人的一刻便开口问道: “恕竹青孤陋寡闻,与玄丠门比邻而去多年,却不知道长的道号是?” 那道人闻言哈哈一笑,与脸上的隽秀外表相当不搭地豪爽道:“老道的名讳并没有众位师兄师姐响亮,竹族长老自是不知。老道道号九清,执掌器峰而已。” 竹青闻言,仔细回忆族内所有关于玄丠门的记载。玄丠门未遭封印之前分为九峰,各自执掌不同领域,器体丹符执为主五峰,其他四峰分别为入门弟子以及长老隐修的地方。 提到器峰,竹青眼睛骤然睁大,难道,这位便是千年前被称作器神之下第一人的九清道人?! 第二百四十三章 后悔 见竹青一副见鬼的模样,九清道人反而再次笑开:“哈哈,没想到千年之后还能有人记得我九清!竹青长老不必诧异了,老夫如今依旧执掌器峰,竹青长老,我们还是先走一步吧,毕竟那个小徒弟,老夫也有一份呐,哈哈。” 竹青青白的脸色在这一刻再次向纯青色变换而去——从知道对面的是九清道人的一刹那,竹青便想到了族内前辈写下的一句族训: 玄丠门五峰最值得竹族忌惮的,便是器峰峰主九清道人。若是子弟见到,一定要施展遁术,遁开。否则,轻则断根少叶,重则神魂成就器灵。切记!切记!! 也难怪竹族先辈对于九清长老如此忌惮。若说舞体峰的弟子喜欢用竹子建造竹屋是对竹林的一种破坏,也不过是将地面上的竹身砍伐,对于竹根的破坏微乎其微,更何况玄丠门数十年间才招一批弟子,这一批弟子能如霓裳上人眼的又少之又少,对于竹林的破坏几乎可以算是毫无影响。 但是器峰……对于竹族来说,那绝对就是恐怖的魔鬼般的存在。器峰的弟子都善于炼器,也就是说,他们竹族的竹身可以被拿来炼成乐器,竹根可以拿来送给丹峰炼药,竹叶甚至都可以炼成暗器。 若是竹族已经生出妖魂,又被器峰弟子碰上,那简直就相当于天上掉馅饼一般惊喜——直接用这生出妖魂的竹子炼器,然后将妖魂注入,成就器灵,其炼出来的器皿直接可晋一级!! 其实这才是竹族在玄丠门鼎盛的几千年前完全没有前辈能够传承的原因——器峰的弟子们太凶残了!直到后来有了玄竹的微弱护佑,竹族的前辈们才能存活到可以制定族规的地步! 所以玄丠门器峰的名声,在竹族内,从来都不怎么好,甚至是带了杀戮修罗的神话色彩,是能够止小儿夜哭的存在。 如今这个童年的阴影直接出现在竹青的面前,甚至还是杀戮修罗的头领,这令根正苗红的竹族长老如何能够淡定,此时不论是王眉,还是竹族的存亡,在竹青的脑中都已经消失不存在,他只看见那个传说中的修罗对他朗声一笑,便要求他在前带路。 竹青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迈动双腿的,一路上一点儿花招都不敢耍地要将九清道人带到王眉所在的竹笼面前。 然而还没有进王眉方圆十丈的距离,他便看到前方席卷而来的灵力风暴,那灵力风暴呈灰色,三人多高的龙吸水以摧枯拉朽之势,从竹林最深处向外横扫,所过之处,竹根翻卷,竹身倒塌,竹叶更是被卷入空中,几圈下来全部成为了细碎的细末,成为了空中浓郁的竹香。 “这……” 竹青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变化,以他的眼力自然不难看出,这正是阴阳二气各自反卷形成的龙吸水,且其内阴阳二气相互较量的力量便是这一片竹林被掀翻的根本原因。 然而,很快,竹青便从这震惊中醒来,醒来的瞬间便红了眼——这一片竹林正是他们一族繁衍生息的根本所在!几位长老的本命竹几乎都在这一片竹林,虽然现在这阴阳龙吸水所过之境还没有到达本族圣地,但是也已经相聚不远,且看那态势,似乎要将这一片的竹林全部连根拔起。 “住手!!!!” 竹青再忍不住,他看了一眼身边一言不发的九清道人,再顾不得对方似笑非笑的神情,直接大吼一声,快速靠近那卷龙吸水所在。 然而,还没有进前,竹青便是浑身一软,他本身也是竹精一族,一身妖力也都是吸收日间阳气所成,而此时构成王眉外围阳气龙卷的正是三足金乌所拥有的法力。 而竹青一遇到这股三足金乌放出的威压,很自然地便是浑身一软,这是上阶极阳对于下阶的绝对威压。竹青眼睁睁地看着那龙卷接近圣地,几乎是绝望地闭了眼睛,这龙卷一扫,竹青现在几乎就能看到自己的根茎被断后,神魂无依,而后消散的场景。 妖族不同于人族,即使是本体死亡,依旧可以修炼神魂。天地法则的平衡制约在于,妖族的本体一旦归于虚无,那么神魂也就一定会消散。这也是为什么,妖族几乎都会将自己身体的一部分炼成法器,随身携带的原因。 然而竹族的长老们从出生到现在一直都没有出过这片竹林,而玄丠门被封闭的时间确实是已经过长,导致竹族的妖精们几乎都没有接触过外界,自然也就没有想到有一天会有王眉这样不按常理出牌的敌人…… 竹青的喊声王眉听见了,她左边眉梢微微一挑,在最前方的极阳漩涡便停了下来,开始绕着她做起了圆周运动。 而竹青见自己的喊声管用,也不顾面上的泥土,直勾勾地看向那漩涡掩盖住的中心之处,一身紫衣的女娃娃此时安然站在正中,而令竹青将到口的质问吞回去的是,不只有极阳漩涡,还有一个颜色相反的漩涡也在绕着王眉…… “这位竹族的长老,我与你竹族无冤无仇,为何要掳我至此?” 竹青的喉咙被自己的话哽住,却不代表王眉不能发问,她露在阳光下的左脸上,严肃的表情令竹青不禁咽了一口口水,全然忘了,面前这小辈的修为在他之前看来,不过是不屑一顾的相当于妖修凝丹境罢了。 “你可是看上了我这阴阳混合的本事?所以想要抓我来逼问一番?” 不用竹青回答,王眉便率先给出了问题的答案,即使她说的事实,竹青现下也不能发出认同的声音,他看了看前方黑白漩涡围绕当中的王眉,又看了看身旁一脸高深莫测微笑的九清道人,第一次想到了“后悔”二字。 然而不论是王眉,还是九清道人似乎都对他此时突如其来的悔意没有兴趣,他们一个等着竹青的回答,一个饶有兴趣地看着漩涡之间的王眉,一脸似笑非笑的样子让人猜不到他在想什么。 “这位是你们玄丠门的九清道长,是来接你回去的。” 第二百四十四章 要求 王眉等不到竹青的回答,便要继续向竹林深处走去,这却吓坏了竹青,他顾不得之前自己和大长老的打算,也顾不得自己一直心心念念的阴阳调和的方法,急忙大喊出声: “这位是你们玄丠门的九清道长,是来接你回去的。” 王眉听到他的喊声,果然驻足。她微微偏了偏脑袋,露出和左脸两个极端的温润右脸颊,似乎是在思考,又似乎是在做什么决定。就在竹青焦急地等待当中,王眉终于嫣然一笑: “那么,就请这位长老将霓裳上人和你们的大长老叫到此处吧。我们之前的交易还没有谈完呢。” 她这话说的对面两人神情俱是一愣——让一众大佬来这竹林深处?不说竹族愿意不愿意让外人进入离自己圣地这么近的地方,就算是玄丠门的一众前辈们能够全体出动来营救她这个小辈就已经是很给面子了,还要纡尊降贵地来接她?她以为她是谁?! 竹青能够活这么多年,怎么可能是个没脑子的,他虽然心下愤怒,但是脸色通红地瞥了一眼面色微诧的九清道人,见对方并没有任何义愤反驳的意思,便也默默咽下了到口的质问。 只是情绪转换地太快,他一时没有准备好,反而自己被自己呛到了一口,剧烈地咳嗽起来。九清道人这才注意到竹青的异样,他莫名其妙地看了一眼突然开始咳嗽的竹族长老,摇头感叹道: “哎,果然,就算我们修者还是脱离不了放屁打嗝儿这种自然的现象啊……” 许是他这话太过直白,竹青咳地更加厉害了。 王眉站在发出呼呼声音的漩涡之后,并听不见九清道人的感叹,却也能看出这竹族长老又被玄丠门前辈言语上噎了一次。她抿唇一笑,也不催促,就这么看着竹族长老呛咳得鼻涕直流,仿佛对方自己一个人就是一出大戏一般。 终于,竹青的咳嗽止住了。王眉一句话差点儿令他再次咳起来: “长老不必紧张,我不会告诉门霓裳婆婆,您把我囚在这竹子做的笼子当中的。” 王眉笑眯眯地说完,还俏皮地对着竹青挤了挤眼睛,仿佛在跟他说真的不必担心,她不会告密的,可是竹青偷看了一眼身边的九清道长,不由嘀咕:“你不告诉霓裳上人有什么用,这儿还有位比霓裳更可怕的祖宗在呢……” 王眉自是听不到他的嘀咕的,九清上人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却更浓了一些。 “长老还是快去吧,否则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就控制不住这漩涡了,到时候,把竹族的领地弄的乱七八糟,可不要怪我呀!” 今日里王眉的表现完全就是一个不经世事的小孩子,任意妄为,不顾后果,甚至调皮捣蛋到让大人头痛,却又自带一份让人不忍心责骂的天真。 这样与之前大相径庭的王眉是竹青从来没想过的,这真是他那天掳来的,一直面不改色平静应对的女娃娃?怎么会这么大的差别?难道就因为知道玄丠门来人了?!!所以就原形毕露了?!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赖皮的娃娃!!竟然可以演戏演的这么毫无负担! 但是无论他心底有多少羊驼奔驰而过,竹青此时都不得不认命地点点头,扭身就要去通知大长老,然而王眉一句话却令他越发想要跳脚: “长老不用这么麻烦的吧?据我所知,竹族之间的联系可以直接通过竹根相连,竹身传音,您只要在此联系到大长老所在的竹林,他自然就能得到消息啦!” 是谁告诉这丫头他们竹族的这些隐秘的??!为什么越与这女娃娃接触,他越觉得自己族内有奸细?! 竹青额头已经有青筋跳动,他原本想要趁此机会跟自家大哥说一说这女娃娃的异常,离开两人视线便可以隐秘地和大哥商讨对策。结果直接戳破了竹族之间联系的玄机,他的小心思自然也就瞒不住了,竹青甚至已经看到身旁九清道长越发深的笑纹了!! 内心斗争再激烈,此时竹青也已经骑虎难下,不过,他也算干脆,既然无法改变,他便以最快的速度,一手按住了身边的一根青竹。 随后,王眉就只见一阵阵青光从他手中涌出,在他握住的那一节竹节上,便逐渐被拉出了一根细长的青丝,竹青将这根青丝绑在了自己喉结的位置,而后才无比正常地说道: “大哥!女娃娃现在操纵着阴阳漩涡,快要接近禁地了,她要求你和玄丠门的道长们一起来这里。” 另一边竹叶只觉得身后的竹身一震,便有一片青色的竹叶飘了过来,附在了他的耳朵上。听到竹青那边的声音,竹叶的面上的表情便是一变——什么时候一个不过凝丹期的女娃娃竟然能威胁到已经成婴的妖族了?!! 就算是玄丠门的道长在场,竹叶也不该被动成这样!!他刚刚话里说的清楚,是那女娃娃要求所有人去她所在的地方,不是玄丠门的道长!!这说明竹青是真的被女娃娃要挟了!玄丠门有这样的门人,还愁什么被困?! 可是他们竹族呢?竹叶缓缓看过身后的年轻一辈,又看了看眼前被玄丠门抓走的小辈,眼中复杂难辨。罢了罢了,他竹族复兴就当做从没提过吧,在这样强大实力的玄丠门面前,族人曾经的沾沾自喜以及踌躇满志,看上去显得那样可笑。 竹叶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的酸涩情绪,将竹叶的话复述给对面玄丠门众人听,就见对面几人的面上果然也现出了一丝异样,不知怎么,看到对面玄丠门众人一脸诧异,竹叶的心里却痛快了不少——至少今天不止他一人觉得这女娃娃妖孽。 代表玄丠门前来的六人,分别是五峰的首座以及如今的掌门。除去跟着竹叶前去的器峰首座九清道人,体舞峰首座霓裳上人之外,其他几人分别是掌管丹峰的九转道人,掌管符峰的九曲道长,执掌执事堂的九执道长以及现任掌门九玄道人。 九转道人长着一副弥陀佛一般的憨厚外表,他率先的打破几人错愕的神情,呵呵一笑,对着一同前来的师兄弟们和气地道: “看来小家伙没有我们几个老的来讨公道自己也很能干啊!!“ 第二百四十五章 告状 九转道人哈哈一笑,“九霓,你把这孩子教的不错呀!没给我们丢脸!” 霓裳上人闻言却是冷哼一声,熟悉她脾性的几人都知道,这是他们的小师妹在表达骄傲之情,几人同时哈哈一笑,封印千年以来首次心中如此畅快。 “好!我们便去看看那小丫头给我们什么惊喜!”九玄脸上也现出笑容,在霓裳上人羞恼成怒之前赶忙总结道。 “几位道长请。”竹叶的语气里不免带出几分酸气,听得玄丠门的几位首座脸上笑意更深。只不过此时他们还要对方引路,自是不好将得意表现得太过,于是九玄便代表感谢道: “多谢大长老引路!” 竹叶一点头,便率先向竹林深处掠去——他是一点儿都不想看见这几个老道脸上的笑容了!太碍眼了!! 饶是几人都是修为高深的修者,从竹林外围一直到内部也用去了一盏茶的功夫。见到王眉身前旋转飞舞的两个巨大的漩涡,以及漩涡内夹杂旋转的竹叶,竹枝甚至还有竹根。一直无比憋屈的竹族众人才知道,为什么,竹青长老会为这个女娃娃传音。 甚至竹族中的一位黑面长老此时更是呲目欲裂,王眉的极阳龙卷此时距离他的竹根只有一丈的距离,擦着边一个旋转,便回到了王眉的身侧。 见到终于姗姗而来的众人,尤其是玄丠门众人后面的霓裳上人,王眉脸上仿似才刚刚呼出一口气: “婆婆,您终于来了。” 她的声音里甚至让人听出了一股哭腔,令一直观察着王眉的竹青心头更是一闷——这女娃娃什么意思??他难道怎么着她了不成?!现在总算见到亲人了是怎么着?!明明是她差一点点就回了自己竹族的圣地,她怎么还能委屈?!怎么能这么无耻??这么会……演?! 霓裳上人却没想到王眉见到她会是这个反应,她明显一愣后便明白了王眉的意思,心底暗笑的同时,面上却立马换上了一副怒容:“阿眉,这是怎么了?!他们把你怎么了?!” “婆婆,阿眉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王眉继续扮演着受了委屈的小媳妇的形象,也不管现在竹族众人心里快要吐血的郁闷,继续道: “之前婆婆命令阿眉来与竹族谈判,结果他们并没有按照约定的时间就将玄舞师姐、玄乐师兄与阿眉用笛声引了出来,然后还在所在的位置布置结界想要偷袭我们,阿眉一个没忍住,就将对方布置结界的竹族少年打伤了。” 她说这些的时候,眼神里都是怯懦的无助,仿佛是差事板扎了的小辈此时正在害怕长辈的责备,当然,如果没有身旁高耸的黑白漩涡,应该会逼真一些。 可是玄丠门的首座们不在乎啊,他们只听到自家的门人被竹族的人算计了,且还是对方先挑衅的,这就足够了。符峰首座九曲道长细长的眼梢一挑,看着被王眉眼神顺带而过的几个站在竹叶身后的竹族小辈便是一笑,状似无意地问道: “这就是那几位竹族的族人吧?看上去怎么也都有个五六百岁了吧?” “呵,能够修到化形期的妖族,哪个没有个七八百年?”与他搭话的,是胖胖的九转道长,他还是一副笑眯眯的憨厚模样,不过此时说出的话却很明显是在帮腔了。 果然,听他这么说,九曲道长也是呵呵一笑,却怎么也听不出憨笑的调来,他接下来的话更是令竹族的各位脸上通红: “就算竹族三百岁成年好了,七八百岁也一个个的都是青年了,还联手算计我这门下刚刚入门的小弟子?!九霓,今年阿眉多少岁来着?!” 霓裳上人斜瞥自己这师兄一眼——一天没教过就成你门下的了?不过在竹族面前,自己师兄的面子还是要给的,只听霓裳上人苍老冰冷的声音道: “过年十二。” “啧啧啧啧……”九曲道长没有再说什么,啧啧两声就没了下文,只不过玄丠门一众弟子再看竹族众人的眼光里更多的却是对对方以大欺小行为的鄙视。 可是这还不算完,王眉那边还在继续叙述着当日的情景: “婆婆,阿眉是挺没用的,只按照您交代的,将我们带竹族出结界,但是要签订契约的事情说了,否则便请竹族的各位在三个月内另寻族地,毕竟这片竹林的所属是我玄丠门领地。竹族的前辈们便说我玄丠门以大欺小,太过霸道。 阿眉见事情谈不妥,便也就打算回去请教婆婆,下一步要怎样,没想到这个时候,竹族的前辈们先是一位竹妖前辈贸然对玄乐师兄动手,阿眉年幼力弱,便想帮玄乐师兄一把,也只能想到将对方已经受伤的竹族前辈请来,没想到,阿眉的竹鞭刚刚卷住那位受伤的前辈,便感觉到了对方识海如山如海。” 王眉每多说一句,竹叶的脸上青色便多一分,而竹青的脸上白色却更多一分,竹云几人更是在玄丠门众人的目光中羞得满脸青紫。即使如此,在听到王眉说自己“年幼力弱”的时候,几人还是不免抬头看了一眼随着时间推移越发壮大的黑白漩涡——这样的年幼力弱给他们竹族也来两个吧。 玄丠门众位道长关注的重点显然与竹族不同,“如山如海”的神识还会受伤?!且被一个年幼力弱的一上来就重伤?!这是什么逻辑? 王眉果然与众位道长是一家人,她很快便回答道:“阿眉觉得事情不对,便放下了那位前辈,果然那位前辈一开口,便是竹族前方的这位长老。”她一边说着,一边抬手示意了站在前排的竹青,令竹青面上越发白皙。 “阿眉自知不是这位老祖的对手便放出了自己之前想出来的阴阳珠,然后打算与师兄师姐一起转移,没想到,这位老祖看到阿眉放出的阴阳珠后便两眼放光,随后我便觉得颈后一疼,还没来的及捏碎婆婆给的符箓,便晕了过去。” 王眉还在继续说着,脸上甚至还露出了一丝疑惑,仿佛真的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练符箓都没有来得及捏碎便晕了过去。 “再醒来,我就发现自己到了一片青竹围成的牢笼内了……” 第二百四十六章 力导 “大长老,我们玄丠门与贵族之间的关系,什么时候已经上升为抓捕囚禁了?” 张口问话的,是玄丠门掌门九玄道人。他的问题令竹叶不由冷汗直冒,他之前并没有听过王眉所说的事情原委,他下意识地看向竹云等几个被他派去谈判的小辈,却见他们一个个原本青色的脸都已经变了颜色,便知道对方没有说谎。 有了这个认知的竹叶几乎气极,他千叮万嘱不要惹怒玄丠门,有能够答应的条件便答应,尽量满足玄丠门的要求,可是这几个小辈竟然阳奉阴违地想要给对方下马威! 眼光再一转,竹叶便看到了此时靠着竹子看着王眉发呆的竹青,心底更是暗恨这个族兄的任性妄为! 然而,他即使是再咬牙暗恨,此时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他只得苦笑一声,手中比竹青更加纯粹的青色绽放,除了竹森身受重伤没有到来之外,闻讯赶来的竹风以及一直跟在大张老身后的竹云四人被他化作的深青色大手一把从族众中揪了出来,并敕令道: “道歉!” 竹云竹风面上紫红,然而此时在全族人的生死存亡和个人面子之间,他们自然知道应该怎样选择。 “抱歉!是我等莽撞了!” “王家小姑,在下很是抱歉……” “抱歉…是我等莽撞了…” “实在抱歉……” 几人纷纷深鞠一躬,对着王眉的方向张口道歉。王眉眉眼弯弯,堂而皇之地接受着他们的道歉,随即又道: “各位竹族的前辈有礼了,已经过去的事情,阿眉便也不打算计较了,只不过今日我玄丠门的各位首座既然已经到此,竹族的长老们也都在场,何不就之前的谢意商讨一番,也省得我们这些小辈无法决断,又闹出什么不愉快。” 王眉身后的漩涡此时并没有消弭,也并没有胀大,只是维持着呼啸,将她所在的地皮又刮下了一层,但是站在正中的王眉却一点儿没有受到影响,她只是收敛了之前委屈的作态,此时更是笑眯眯地建议着。 “小丫头,你先收了这漩涡我们再谈如何?” 王眉闻声看去,发现出声的,是一位竹妖族的长老,他一脸紧张地看着王眉……身后的阳气漩涡,王眉注意到,尤其在那漩涡每次擦边刮过她右侧的竹林时,那位竹妖长老墨绿的脸色便会越发紧张,他红色的双眼甚至会变成血红。 此时她并不与对方为难,她向左走了走,那位竹妖长老的面色果然便好了很多,然而她却被另外一位竹精长老的尖锐声音吓了一跳: “你别动了!!别动了!!” 这声音略带尖锐,令王眉微微一顿,却也听话的停下了向左移动的脚步,如果到现在,王眉和玄丠门的众位首座还没明白这周边的竹林对于竹族的重要,那他们也妄称聪慧近妖的修者了。 事到如今,各位玄丠门的首座们已经不急了,他们甚至都没有要求王眉将身周的龙吸水隐去,只有九玄道长微微一笑代表玄丠门说道: “漩涡不着急,我玄丠门门下虽然学艺不精,被竹青长老带了回来,但是对于法术的操控力还是足够的。大长老,我觉得这小辈说的也在理,既然我们两方掌事者此时都在此处,不如就将之前小辈所说的事情谈拢吧。也省得孩子们奔波了,你说呢?” 九玄的话很是和气,一直都是商量的语气,然而竹叶却明白,今天不答应对方的一些条件,恐怕是无法善了的。看了看在器峰掌座身边一言不敢发的竹青,又看了看紧盯着王眉盘旋漩涡的两位长老,竹青喟然一叹,罢了,今日就今日吧。 “九玄掌门说的是,既然如此,若各位首座不介意,便跟随我等进入我竹族的待客之处,仔细商谈吧。” 九玄几人都是微微一笑,欣然允诺。幸而,临走前,霓裳却也没忘了竹族长老们心心念念的王眉: “阿眉,你收拾完了这边的残局,也来听一听前辈们的交流,从而长一长见识!” “是!” 王眉闻言,亦是点头,目送九玄等人离去后,便闭上了双眼,心窍内的极阳极阴之力猛然一吸,那旋转的阴阳二气便如同抽丝剥茧一般从旋转着的漩涡内一丝丝地汇聚到了王眉的身上。 黑白两色的漩涡此时仿佛两梭黑白交替的线轴,而那线的一端便直直通向了王眉的体内。其实连接上两个漩涡的王眉和谢长生心底也是一惊,他们没想到短短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这阴阳龙卷竟然聚集了这样多的阴阳之气。 即使王眉此时体内经络通畅,也用了大概一个多时辰才将这两卷漩涡内的所有阴阳之气收敛精炼在体内,而她的修为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路从筑基后期,开光前期,开光中期,开光后期甚至直接进入了融合前期的巅峰。 仅此一次,她的修为竟然就如同水涨船高一般毫无瓶颈地连窜了两个大境界,甚至这还是她还没有完全消化的情况下,若是给她时间,恐怕她能够再次闭关直至融合期大圆满。 心底谢过谢长生,王眉逐渐重新接管了自己的右半边身体,适应了一番之后,她便睁眼向前看去,此时刚刚还人满为患的竹林里已经空空荡荡,只有最先到的竹青以及与竹青一起来的九清长老还站在原地。 王眉凝目看去,却见一身斑斓的玄舞站在那最开始到来的灰袍道人身后。 见她看来,玄舞似乎松了一口气,她对着王眉微微一笑,开口介绍道: “阿眉,你还没见过九清长老吧?这位便是我们玄丠门五峰首峰,器峰的首座,九清长老。” “阿眉见过九清长老,谢长老回护之情。” 王眉走到九清长老身前五步的距离,行了一个晚辈礼,随后答谢道。她知道,若是没有九清在此震慑,她可能一开始就会被竹青压制带走了。所以,这声谢却是应当的。 “呵呵,你这小丫头的神识还真是庞大,看来你是被玄念误导了,否则你第一个接触的可不是小师妹,而是我才对啊!哈哈!” 九清长老呵呵一笑,对王眉说出了令王眉心底一震的话。难道她可以学习的不止是体术? 第二百四十七章 主仆? 见到王眉有些错愕的神情,九清道长的面上眉峰微皱: “难道,玄念那小子充当司导的时候都没有告诉过你,既然登入了第二层山门,就有了学习玄丠门五峰技艺的资格?” 王眉摇了摇头,玄念那个鹰钩鼻男子,能够关照自己这些就怪了……他恨不得自己消失才是吧? 随着王眉摇头,九清道人眉间的褶皱更深了一层,只不过他并没有就玄念的话题多说,反而开始给王眉普及起了玄丠门的基本情况。 比如玄丠门八峰,原本各自有着自己的传承,而新近弟子却是被统一放在第九峰,九峰原本按照九霄之名顺序排下,但是自从玄丠门大劫之后,大部分的弟子门人都已经轮回转世了,甚至很多已经修炼出金丹的长老们也因为受不了百年没有寸进的原因而放弃了这一世的道途。 然而,“道途艰难,我辈修者本就是逆天而行,难道走过一遍轮回桥便会轻松一些吗?呵呵,没了这一世的修为见识,再重来,大不了也就是个帝王将相罢了。” 九清道人眉眼间带了一傲然,显然对于那些同门们的放弃十分不赞同,见王眉始终乖巧地站在他对面听他讲述,九清道人心底畅快下,又继续爆料道: “我玄丠门顶极之时,每一峰都有一位出窍长老坐镇,虽然后来大部分长老都消失了,但是如今我们峰内依旧还有一位专修了鬼修,且已入了天鬼之境,而你,便是要拜在这位长老门下的,而前提便是,你将我们师兄妹五人的所有技艺全部学会,这样,那位出窍长老才会收下你,你懂吗,小王眉?” 九清道人语重心长,他看着眼前一直波澜不惊的女娃娃在听到自己的前路时,眼中一闪而过的光亮,欣慰不已。果然啊,他们玄丠门的天机长老最后的卜卦应验了。即使是过了这几千年,天机长老看到的那一颗混沌紫星,终是被他们等到了! “王眉明白。” 脆生生的女童声将九清长老拉回现实,对面的这女娃眉眼清亮,即使是面对自己给的这样天大的诱惑,依旧守着自己的清明,进退有度地站在自己面前聆听教诲,九清道人满意地捋了捋胡须,说出了他一直站在这里的原因: “你在九霓处修习体术大概需要三个月的时间打牢基础,之后每三天匀出一天来我器峰,我要教你炼器的基础。” 王眉闻言微微笑开,真心的愉悦令她眉梢眼角都带着这个年纪女孩子该有的活泼天真,将她一向老城远虑的形象破坏殆尽。然而她这个样子却取悦了九清道人,难得地打趣道: “这样才对,不要学你九霓婆婆一天到晚冷着脸,好好的女娃娃非要弄成一座冰山一般,女娃娃就是要多笑才能越来越漂亮。” 然而他这话音一落,便听到一声冷哼: “师兄这是在我门人面前编排我吗?” 九清道人被现场抓包,面上也不见尴尬,他一直似笑非笑的脸上此时骤然绽出一个无比谄媚的笑容,看得周围所有人眼角一跳,而他自己却仿然不觉,只是继续用温和无比的声音对霓裳上人笑着: “师兄怎么可能这样做呢?师妹那冰山美人的称号多年前就是享誉整个红尘万丈界的,如今几千年过去,师妹的功法越发精进,我这是在提点小王眉要和你好好学习修炼,从而能够在短时间内将体术修炼到极致,也好给长老当徒弟不是?” 王眉瞠目结舌地看着眼前变脸比翻书还要快的九清道人,这是那个一直以来微笑着都给竹青极大压迫的九清道人吗?!怎么,看上去,这么……狗腿。 霓裳道人似是习惯了自己师兄的这种前倨后恭,她傲然地看了一眼自己眼前笑得一脸褶子的九清道人,拂尘一甩,便对依旧震撼得不行的王眉道: “还看什么?一个老的丢人现眼还不够?那个竹族的长老,师兄,你让他送一些好竹子给王眉建竹屋,他们竹族之前控制整座竹林,害得王眉连盖竹屋的竹子都找不到,这才引出这么多事儿!麻烦!” 刚刚从竹族会客之地出来的诸位玄丠门的首座以及竹族的长老们恰好听到了霓裳上人这番话的最后一句。一时间面上青白交错——所以说,这一系列的麻烦,都是因为一座建不起来的竹屋?!?! 玄丠门首座们崩溃的是,他们这样大张旗鼓来收服竹族,竟然仅仅就是为了一间竹屋;而让竹族长老们面色愈发青紫的是,早说呀!!!要是知道是一间竹屋惹得祸,让他们送上千八百间也没问题啊!何必弄的差点儿灭族,如今还签下了丧权辱族的条约…… 霓裳上人自顾自地说完,也不管身前身后一众男人女人各式各样的神色,只是对着王眉继续冷淡地道: “行了,今天你也累了,赶紧跟我回去,你还有功课没有做完。” 简简单单一句话,便把所有人想要对王眉的提问噎了回去。玄丠门的首座们还好,这来日方长,可是竹族的长老们,眼巴巴地看着王眉将他们竹族地上的阴阳之气吸走大半,本来想以此要王眉将阴阳调和之法留下的,结果现在倒好,霓裳上人一句话,就要把人带走了! “诺!” “慢……” 王眉的应诺声和另外一个声音同时响起,发出这声音的不是别人,正是一直以来都装聋作哑的竹族竹青,他高耸的鼻子抽了抽,配上他原本算的上英俊的面容有些滑稽,但是此时没人会因为这一点笑话他,因为他后面说出的话令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冷气: “王眉小友,我愿与你签订千年主仆契约,你可愿意教授我阴阳调和之法?” “竹青!” “老幺!” 几声焦急的呵斥在竹族内响起,竹青长老却没有任何的回应,他只死死盯着眼前这个实在太会做戏的小小女娃,手心满满是汗地等着她的回答,他有预感,这小女娃绝对不是个好的交易对象,但是话已出口,他也断然没有想过要反悔。 果然,这小女娃听到他这样的提议,秀气的眉毛一皱,一双凤眸里闪过一丝让人不明的光亮,随即便开口道: “竹青长老说笑了,阿眉年纪尚小,哪里能跟您签订主仆契约呢?更何况,我师门长辈都在此,哪里能够轮得到我这小辈来应承什么?您找错人了吧?” 第二百四十八章 到底为什么? 玄丠门,体舞峰的后山,竹林的外围不断传来叮叮当当的声音,玄舞站在距离竹林十步的距离处,手里攥着一团透明的丝线,却没有进入竹林,反而笑着问身旁的玄月道: “你说小师妹真的就对那竹青的提议一点儿也不动心?” 玄乐无奈地看了一眼玄舞,他其实也不明白,为什么一个月前小师妹会那么坚决地拒绝了竹青的主仆契约,要知道,那可是竹族成婴期的老祖! 难道是其他门人所说的那样,嫌千年期限太短?或者是想要给门派首座们清心寡欲的好印象?可是据他对王眉的了解,她可不是一个会贪心不足蛇吞象的人,更不是会为了首座们的印象就放弃实际利益的人。 可是到底是为什么呢? 玄丠门门内无数的人在问同一个问题,到底为什么呢? 与玄舞玄乐隔着竹林的王眉此时却没有时间想这个问题——她的时间实在是太满了。她修炼的是极阴与极阳之气,所以霓裳上人要求她每天早上吸收日出时候的极阳紫气,以及子时的极阴之气,而她的星斗精要随着她体内极阴极阳的突破,此时也终于又要开始炼神了。 于是王眉每日晚间吸收星斗之力,子时吸收极阴,日出吸收极阳,之后便去体舞峰前殿报道,霓裳上人每十天会传授她一套步法,之后她就要自己按照舞桩来练习。步法练习持续一个上午的时间,下午她要自己回来修建竹屋,劈砍竹子。 自从上次大闹竹族之后,王眉周围所有的竹子一夜之间都变成了最适合修建竹屋的上好竹材,她根本不必费力再去竹林内寻找。可是,这种上好竹材的砍伐却也让人极为疲惫,通常王眉一个下午,也就能够砍出一根竹子。 这一个月来,她的速度虽然有所加快,但是最后砍出的竹子也就够她修建一间起居室。但是婆婆给的期限快到了,她不得不停止伐竹,开始修建了。 此时叮叮当当的声音,便是王眉在用她抽出的竹丝捆绑竹子,竹子间发出的撞击声。 她仔细看了竹屋的布置,发现自己居住的那间竹屋之所以能够稳固,便是由于玄竹在竹子上钻了不少小洞,其间用不知什么揉成的细线穿在了一起。 而这细线王眉琢磨过很多,也翻过览书阁不少的书,最后才确定了这种韧性最佳,也最贴合竹屋的竹丝,只不过,一根上好的竹材也就能够提炼出一根二十丈的竹丝,提炼需要消耗一日一夜,但对她想象中的竹屋建筑来说不过是杯水车薪。 所以王眉在征得了霓裳上人的同意后,便把提炼竹丝的事情拜托给了玄舞和玄乐,代价就是,可以帮他们一人孕养一块养魂竹。 养魂竹,是王眉修为提升后发现的神识的用法。之前她曾经透露过能够在自己的识海内养魂,这也是为什么风蚺,虎面,九命巴蛇能够快速安全进阶的原因。 而自从她的经络被汹涌的阴阳二气拓宽之后,王眉发现,她的识海竟然也因此而被滋润起来,甚至其内沙海、湖泊、星空的颜色都鲜明了许多。缓缓开启的第二阶段炼神诀也正面肯定了她的猜想。 她的三魂之间影响是相互的,此时她还没有结出七魄,所以对于识海的反哺还没有那么多,等她真的打通了身上所有的经络,开始修魄的时候,她爽灵一魂对于胎光和幽精的反哺将会更多。 书归正传,她自从识海有了变化后,便一直在想一个能够帮助玄丠门师兄师姐的法子,不说别人,玄舞和玄乐与她共同经历过竹林一战后,及时通知霓裳上人,才能令她如今全身而退,这样的情谊便值得她浮出。 养魂竹便是在这个时候王眉想到的一个能够帮助玄丠门师姐师兄的法子,原本她想将一节竹节日夜以自身神识滋养,但是偶然的一天,她发现自己竟然能够将小件的实物带入识海之中,这令她极度震惊的同时,却又格外欣喜。 虽然如今她的能力不过是带半块竹节进入识海,但是对于现在的她来说也已经足够。这才有了和玄舞玄乐的交易。 王眉一边想手底下也没有停,她先以极阴之气将竹身钻孔,再将竹丝穿过,然后两头缠绕,务必使得这竹节与竹节之间的连接牢固不易松动。 然后再绕到竹身的另外一处,重复上述的动作。活计虽然并不困难,但是竹丝极细,王眉虽然经过淬体,手指依旧被竹丝划出许多伤口来。 就在王眉辛勤地前后走动时,玄舞和玄乐也走了进来。他们手中拿的那团细丝,便是他们近两日炼出的竹丝,每过五天,他们便来给王眉送一次竹丝,他们还没走到近前,便觉的眼前一花,熟悉的青绿色人影便出现在了王眉面前。 只听她之前捆绑放好的竹才哗啦啦一声,又全部散成了单个的竹子,难得的是,那些捆绑的竹丝却丝毫没有断裂,反而轻飘飘地团做一团,落在了王眉的脚下。 “竹青前辈……”王眉无奈的叹了口气,而玄舞与玄乐对这种状况似乎也已经司空见惯,他们当初第一次碰到的时候,还差一点儿叫来霓裳上人,结果却被竹青再次定在了原地。 随后竹青的一句开场白便令玄舞玄乐消掉了去通知自家首座的念头,没等玄舞回想完,竹青再一次将那句万年不变的开场白念了出来: “小眉眉,你就答应跟我签了主仆契约吧!!” 见到王眉面无表情的开口打算拒绝,竹青马上开始加价:“你是嫌一千年太少?那两千年?三千年?五千年?!” 说到最后,竹青几乎是跳脚了,看那情景,若是王眉再不识抬举他就要……负气离开了。然而,他对面的女郎却只是一脸无奈地看着他,很是冷情地摇了摇头: “竹青前辈……” “等等!你先别急着拒绝!五千年你要是还嫌少……老夫跟你签订万年主仆契约总行了吧??!!” 竹青咬了咬牙,在王眉再次要拒绝他之前,再次开口问道,这一次,他加的砝码明显令玄舞和玄乐都是一惊,成婴期的妖修和人族签订万年契约,这绝对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儿,要知道妖修和人类一旦签订契约,即使双方修为稳步上升,也不能改变。 显然竹青长老此时已经下了血本了,看他一脸豁出去的表情,玄舞和玄乐怎么也不敢相信,王眉这一次还会拒绝。 然而,他们却再次听到了那个熟悉的声音:“不行。” 竹青不敢置信地看着王眉,问出了玄丠门上下的所有心声:“到底为什么?!!” 第二百四十九章 九清指导 王眉看着对面如出一辙的三人的表情,无奈地摇了摇头道: “长老之所以死活要与我这小辈签订主仆契约,不过就是希望我能够告诉你,阴阳调和的方法,可是我这方法,即使告诉竹族,恐怕竹族也无法使用,到时候长老难道不会觉得我骗了长老?到时候你我主仆契约已成,长老心生怨怼,连如今你我这种彼此互不相犯的和平都没有办法维持,这样过上万年,王眉实在不愿。” 她一脸坦诚地告诉竹青,她的方法无法拯救竹族,言辞恳切,句句肺腑,奈何竹青从来就不是个讲道理能够讲得通的竹精,他一脸执拗地看着王眉,梗着脖子说出的话令在场所有人差咋舌: “你说我族没法用就没法用了?!我告诉你,老祖就看上你了,就跟定你了,就算不能用老祖也要跟你签这个主仆契约!你就说行不行吧?!” 王眉刚要摇头,一个略带笑意的男声便想了起来: “你这老竹子,不过就是想骗我门下弟子给你们竹族好处罢了。” 众人闻声看去,不知道什么时候九清道人竟然已经站在了王眉身后,他一脸笑意地看着竹青青白的脸上逐渐失去血色,随后才道:“算啦,把你们族里天分最好的几个小辈叫来,让我们玄丠门最小的小师妹来挑吧。” “九清老祖……”王眉已经正式入门,也随着其他师兄妹一起称呼几位首座为老祖,见他对自己摇了摇头,便也识相地不在多说。 竹青看到九清道人,再也摆不出无赖老祖的嘴脸,但是他为族群争取生存机会的心思却没有因为自身的畏惧而消弭,他鼓足勇气道: “九清上人,阴阳相互调和关系到哦我竹族族群兴衰,困囿于这一方结界,王眉小姑是我竹族唯一的希望,即使她说她的方法不能够被我竹族所用,我也想要倾力一试,而之所以要和小姑签订主仆契约,私心里也确是想要将小姑与我竹族绑在一起,但是却从来没有害人之心,为何小姑就是不愿意?!” 竹青的话可谓是从来没有的正经,也许是心中真的积攒了多时的怨气,他最后一句话甚至直接跳过了王眉身边的九清道人,再次问向了王眉。 九清道人听竹青这样一席话,也知道如今王眉不给他个答案,他是不会罢休的,便也顺水推舟地问道: “阿眉,你到底是为什么不愿意接受竹青长老这样一位高手?” 其实,他心底也是好奇的很啊!!!要知道竹青虽然性格不靠谱,但是作为长生一族竹族的成婴期妖修,对于王眉如今的帮助可谓是极大的。 见连九清道人都来问自己这样的问题,王眉无奈地叹了口气道: “九清老祖,不是阿眉太过矫情,而是竹青长老的性格和阿眉实在难以融洽相处,阴阳两融之法首先需要心静,与老祖相处虽然开心热闹,但是对于修炼而言,却并非好事。契约一定千年,阿眉不想千年困囿于一境。” 看着对面竹青脸色随着自己的话不断变换,王眉心底也很是无奈,她就知道,有些话说出来是注定会让彼此尴尬难堪,可是如今不说出来,恐怕要被纠缠更久。 王眉在修炼方面的事情上一向是利己主义,既然对方明显没有放过她的样子,那给一些难堪也应该在意料之中吧? 果然,竹青面色停止变化的一瞬,便瞬间消失在了王眉的面前。王眉呼出一口气的同时,转身向身侧的九清道人便是一礼: “阿眉多谢九清老祖相助。”今日要是没有九清道人出现,估计她的这番话怎么也不会这么简单的说出来。 九清道人依旧是似笑非笑的神情,看着眼前的小门徒,心里已经转了九转,随即道: “你这竹屋竟然已经搭建一个月还没有建好,最开始砍伐的竹子还能用吗?” 他的话正说在了王眉的心坎上。她有些焦躁地看向远处最开始砍伐的竹子,有些已经干枯变黄,而经过竹青几次三番的捣乱,甚至有一些竹子已经彻底失去了水分。 王眉没有学习过各峰的基础,所以并不知道,以前的弟子来剑竹屋之前都已经学过了基础的胚炼,而那些用来建造竹屋的竹子,自然也都是经过胚炼后的成品。自然不会发生像现在这样的问题。 而霓裳上人当初将王眉带到这里的时候,并没有想得这样仔细,直到几日前兴起来看王眉的竹屋,才想到这一茬,这才有了今日九清道人的到访。 她一脸困惑,却也如实地将自己的疑问提出,九清道人也不点破他到此的原因,只是捋了捋胸前的美髯,才道: “你难道都没有想过,为何你见到的竹屋,时过千年依旧翠绿如新?有为何你这竹屋还没建造,竹子就已经成为了废品?” 被他这样引导,王眉自然而然地开始思考:她一直以为,师兄师姐的竹屋已经经过锻造,甚至按照婆婆所说,能够随意变化大小,肯定已经晋级成为法器,法器能够长存并不是什么新鲜事。 而听此时九清道人这样说,她才发现她好像陷入了一个误区——谁说这竹屋是在建造成功之后才被锻造的? “九清老祖,难道,在竹屋修建前,每一根竹子都要雕刻法阵吗?那么,法阵是雕刻在竹身正中,还是竹身两边会比较好呢?或者是要延绵整根竹子的法阵?法阵最好还是水土属性么?毕竟竹身本身属木……” 九清道人眨了眨眼睛,他是第一次接触王眉,并不知道霓裳上人与王眉之间的教学都是这样提问回答的性质,初次接触这样的模式,九清道人有些诧异。 但是这诧异也很快便消弭了,九清道人已经执掌器峰多年,这样的小场面自然不是问题,他就着王眉的话,继续引导道: “竹子本身便有纹路,你以阵法相佐也不算错,只不过,无数阵文之中,你若想要找到与竹纹相仿的恐怕不易,更何况每一根竹纹都不相同,若以阵法相佐,恐怕连你九转老祖对于符文的理解都难以在一月内完成,若是当年的九纹师兄还在,还有可能……” 第二百五十章 万象竹纹 九清长老的话令王眉再次深思——是啊,她要用的竹子至少有两百根,如何能够将所有符文都改成符合竹子自身的模样?难道当初玄丠门来此建造竹屋的门人的技艺都已经达到这种地步了吗?显然不是,否则玄丠门也不会这么容易被封印此地多年了。 那么,阵符一路走不同,难道就只有熔炼了吗? 王眉并不是不明白九清长老的意思,但是她在修炼这件事上总是有一些固执己见,她看着眼前的竹子思绪逐渐开始放空,神识无意识地开始梳理这些竹子,第一根砍伐的竹子开始一直到最近砍断的一根,又从最后一根再扫回第一根。 这样无意识地神识流动,竟然微微带起了竹林里原本便存在的阴阳之气。 还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王眉并没有发现,但是站在一旁的九清道人,甚至玄乐玄舞都面露惊奇地看着眼前这个不断创造出人意料结局的小师妹。 她这是在干什么?为什么要搅乱天地间的气息?难道这样就可以摆平竹纹了吗? 王眉的识海里,无数的纹路在沙海中穿梭,发出沙沙的声音,仿佛无数的蝎子在其中穿行,玉兔被这声音从睡梦中扰醒,睡眼朦胧地探头出来,就看到此时沙海真的仿若活了一般,不停扭动构建,一座座纹路垒砌的城堡崛起又被推翻。 如此往复,一瞬间,仿佛沙滩上数不清的沙堡被同时建起,又同时被无情的海浪推翻。紧接着又一次建起,又一次推翻。这变换持续了至少一盏茶的时间,而玉兔仿佛见到了一座城市百年的变化一般。 沙海终归平静,原本翻腾的沙海上只留下了一道道沙痕,是那些堡垒的痕迹,也是海浪摧毁的痕迹。但是这留下的纹路却令玉兔直接瞪大了眼睛——它从高空看去,这显然就是一幅百变的阵图!! 以它的经验看来,这阵图虽然还有粗糙的地方,但是却已经具备了成为洪荒阵图的资格……难道,这小女娃又有奇遇了?刚刚是她生死一线的演算?!玉兔赶忙凝神感应,却再一次被眼前的场景噎了个正着。 说好的奇遇呢?!说好的遇险呢?!!说好的它能救她一命呢?!!谁能告诉它,为什么它眼前就只有成片成片的竹劈?!! 王眉醒过身来,也被眼前的场景吓了一跳。原本躺在地上等待绑紧固定的竹子竟然已经化作了一片片的竹劈,再没有了竹子原本的圆润模样,断口处的新茬告诉她,这竹子断了不会超过五息。 是谁?为什么毁了她的竹子?!难道竹青回来报复?! 王眉皱眉抬头,见到的却是两双惊愕,一双探究的眸子。三人之中,玄舞自然而然地率先开口,只是声音听起来,怎么都带了一丝后怕: “小师妹,这……即使没有办法一时间将所有竹纹领悟,你也不必……将一个月的成果都变成竹劈来泄愤吧……” 而且,刚刚那神识过处,竹片飞舞的模样,太恐怖了!!!若不是九清老祖为他们立起了护罩,恐怕她此时也会极其狼狈…… 不同于玄舞的一脸后怕,王眉听到她的言语也是一阵错愕,她瞪大了眼睛看着对面的玄舞,无意识地重复道: “玄舞师姐,你是说,这竹子是我自己劈的?!不是竹青长老回来报复?” 要不是亲眼看到王眉刚刚的表现,说实话,玄舞也不觉得这个刚刚融合前期的小师妹能够引发如此巨大的神识风暴。她看着对面一脸懵懂,不敢置信的小师妹,毫不犹豫地点头肯定。 九清道人看着对面紧锁眉头的王眉,对方神情疑惑,并不似作伪,便也尝试着开口提醒道:“王眉,你刚刚是不是进入了某种幻境?” 然而,王眉却很快地摇了摇头,她一双凤眸满是困惑地看向九清道人,问道: “九清老祖,我刚刚就只是放空了思绪,不断在考虑竹纹的构造,试图看清每一根竹子上的竹纹,可是不知怎的,眼前便不断出现每一根竹子,从外观到细节,最后不知怎的,所有竹纹都重合到了一起,幻化成了一个,再睁眼,就是眼前这幅情景了……” 王眉的话不知怎的,竟然令九清道人浑身一震,他几乎不受控制地上前一步,一把抓住了王眉的肩膀,从来都是似笑非笑的面上竟然明显地现出狂喜: “你是说,你刚刚竟然模拟出了万象竹纹??!!” 王眉肩上一疼,却忍住没有叫疼,尽力镇定地回答九清道人: “小辈也不知道是不是叫万象竹纹,这就画出来给老祖鉴别。” 九清道人也注意到了自己的失态,对王眉没有夸张地龇牙咧嘴,他表示很满意,手上热气蒸腾,王眉刚刚还觉得疼痛难忍的肩膀便恢复了轻快。她对着九清道人一笑,算是道谢,随后便从地上选了一根竹枝,开始画了起来。 识海沙海上的图案经过王眉一点一点的描摹,逐渐呈现在九清道人的眼前。这是王眉第一次拟画,所以她的进度非常之慢,再加上原本着阵图便很是复杂,王眉又一直有一种感觉,不论是她中间有间断,或者是有一丝不同,这阵图便会化作灰飞。 所以她的描画很是精细而缓慢,方圆一丈的阵图,她仔仔细细描画了将近三个时辰,才最终完成。 然而这阵图完成的一刹那,一道彩光竟然冲天而起,其势如破竹,王眉只觉得地面轰然一震,随后仿佛听到一阵陶器破碎的刺耳响声,随后这彩光似乎是被阻了一阻,又缓缓消散了。 王眉的庞大神识由于第一次描摹阵法,此时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她额头上冒出冷汗,兀自调息,也就没有看到九清道人眼中现出无限惊诧——这彩光竟然激起了玄丠门的护山大阵!且看其声势,护山大阵都已经被其击碎了三层!! 这……这是什么样的阵纹?竟然能够调动如此灵气?!! 第二百五十一章 玄念心思 这边彩光击碎了第三层护山大阵,自然不止是九清道人清楚,其他几峰的首座同样被惊动,寻迹而来。在看到源头处竟然是体舞峰时,几人顿时无法再继续保持平和的心境,纷纷施展遁术前来。 身在符峰的九曲道长前一刻正在给符峰的首徒讲解符文,然而护山大阵的震动,令身为阵眼之一的符峰亦是摇晃起来。九曲道长顾不得空中画了一半的符文,抬手便是两道红芒直击洞府的天顶。 红光隐没,符峰逐渐从剧烈的摇晃之中逐渐稳定下来。九曲道长长眉微颤——自从被困在这结界当中,玄丠门的护山大阵就形同虚设,这是千年来第一次引发震动,这是怎么了?! 因为洞府之中只有自己的首徒玄念,他也没有顾忌,心里怎么想的,嘴里也就小声的嘀咕了出来,谁知道玄念听了他的话,却接口道: “师父,这千年来唯一的变数就是新上山的那个。这护山大阵不会就是她引起的吧?!” 九曲道人闻言面色一变,看着玄念与故友极其相似的面容,他似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说出的话令玄念面色一紧: “念儿,我知你一向心高气傲,那王眉在第二山门处给你的难堪更是令你在师兄弟面前丢了不少脸面。只是你也知道,我派天机以三千年你的道行算出的命定之人就应在了这王眉身上,且这女娃的天赋和实力在她的境界来看,已然是翘楚,即使是我玄丠门鼎盛时期,这样的门人都已经能够算上精英,你又何必因为一口气而执着?” 当着养大自己的师父,玄念第一次直陈了内心的想法,他一双鹰眼含着满满的不甘: “师父!我知道您也以为我是为了山门口的那口恶气所以跟她过不去。可是徒儿跟您修炼这么多年,难道徒儿的心性您还不了解?我平日里却是睚眦必报,但鲜少第一次与人主动结仇。我知道师兄师弟们背后都说是我挑衅在先,且玄舞玄乐更是觉得我没有尽到司导之责,告诉她天梯两边的奥妙。 但是,这天梯的机缘原本就是凭借个人的本事,当初我们师兄弟第一次上山时,也没有人告诉我们这天梯两边的机缘,甚至我父亲都没有跟我透露过分毫,我们是在玄久师兄受伤时候才偶然发现的! 为什么这一次我就要提前告诉她?!就因为天机曾经预言,在这个时间段里会有人进入?就因为她在恰好的时间进入了我玄丠门被困多年的结界?那我们这些人这么多年困守玄丠门又是为了什么?仅仅是为了等她来带我们脱困吗?? 那我们这么多年勤奋地修炼,为了能够打破这结界所做的努力,难道还不如她这个如今还困在融合前期的小辈???徒儿不明白!!徒儿不甘心!!!” 九曲道人看着面前面红耳赤,据理力争的首徒,心里的不由沉甸甸的——原来一直寡言少语的首徒,竟然是这样想的吗? 玄念从小因为他父亲的原因,在门内便是寡言少语的孩子,而九曲道人也一直以为他受了故友的影响,所以内涵自卑。然而今日,他却发现他错了。 他的首徒并没有自卑,反而是极度的自傲。九曲道人很难说,这样的玄念是错的,因为他们留守的这些人,转成了鬼修的这些人,没有一个人不是抱着重兴玄丠门这一信念而日夜刻苦的。 可是,他没想到,玄念竟然因此而看不惯新近入门的王眉。 没有人说过,王眉是他们唯一的救星,然而这个孩子却偏激的认为,王眉的入门就否定了他们所有的努力,九曲道人张了张嘴,刚想引导自己的首徒两句,一道传音符便出现了在他洞府内,没等他激活,九清道人的声音便亟不可待地传了出来: “师弟,来体舞峰竹林一趟,我有急事!” 九清道人是他们这一代最稳重的一人,平日里从来不会有多余的情绪泄露,即使是再困难的时候,他也是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在风淡云轻中将事情化为虚无。千年来唯一一次让他失去了这笑容的,便是九纹师兄的陨落…… 此时能够让九清动容且急切至此的事情……九曲道人想都没想地便遁光一卷,带着还在洞内一脸激愤的玄念一起向竹林处遁去。 一路上,他有心开导玄念两句,然而玄念已经恢复了一直以来沉默的阴沉神色,一时间,反而是九曲道人不知道该如何开启这个话题了。 直到在竹林中落地,九曲道人也没有想好该如何劝导自己的弟子,然而展现在他眼前的阵纹却在一瞬间吸引了他所有的注意力: “这!!这是万象竹纹???!!!” 九曲道人的声音颤抖,他四下环顾想要找到九清道人确认,却发现包括九玄道人在内的其他首座此时竟然一个不差地都聚集在了这方寸之地。 衬得他们身侧,还在闭目调息的王眉越发显眼。玄念见此,鹰眼中阴翳更盛——这跳梁小丑,难道在一种首座面前还要摆谱吗?!! 然而还没等他多说,九清道人便已经一步跨到了九曲道长面前,声音里的激动已经逐渐褪去,但是他抓住九曲的手却微微颤抖: “师弟,你可看清了?这确实就是万象竹纹??就是九纹留下的万象竹纹??” 九曲道长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他明白九清道人的激动,这是九纹在临终前,留给他们两个的遗言——能够将万象竹纹悟出者,继承我阵峰传承。 “这是……王眉悟出的?” 九曲道长目光复杂地看着一众到此的首座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结合之前与自己徒弟的对话,心底不禁重叹一声——这样的重视,也无怪玄念会因此不平。玄念这一波弟子正是与玄丠门共存亡的一代,如今王眉凭空出世,一出现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眼光,也难怪他会不平衡…… 然而,不论如何不平衡,王眉这小女娃在阵纹上的悟性却着实是让人惊讶的。 而恰在此时,王眉也睁开了眼睛。 第二百五十二章 阵纹比拼 “王眉,你这阵纹,是怎么得来的?” 九曲道人见王眉醒来,第一个忍不住问道。他和九清道人与九纹长老生前关系最为密切,此时故人的声音仿佛还在耳旁,斯人却已逝…… “九曲师兄,九清师兄都已经说了是王眉自己画出来的,难道还能是她偷得?!” 霓裳上人最是护短,见九曲道人像是在怀疑王眉的阵纹,她第一个站出来反驳道。 “师弟师妹莫要着急,我们来听听王眉自己怎么说。”九玄道人身为掌门,此时自然要站出来打圆场,他说完话,在场所有人的目光再一次集中在了王眉的身上。 王眉这时识海内的疼痛已经稍缓,只不过数位天鬼期的鬼修此时同时看过来的威压,还是令她刚刚恢复的神识有了些许疼痛,还是霓裳上人见她脸色再次苍白,连忙将神识一收,同时在王眉身上布了一层结界。 而她的这一动作,也令周围众人明白了王眉此时的虚弱状况,大都将神识的威压稍减。王眉也得以喘息。 她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间所有的首座突然间为了一个阵纹如此紧张,但是她也明白,对方并无恶意,只不过这阵纹显然关联了她不知晓的秘密,所以王眉心中虽然紧张,却并没有对对方恃强凌弱的不甘和恨意。 “各位首座,这阵纹是我自己推算出来的。”王眉站在霓裳上人给她布置的结界内,神识上的疼痛稍缓后,就直接明了地将这阵纹的来历讲了出来。 “你自己的推算?你哪来这种推算的能力?” 就在众位首座一致沉默的当口,一个冷冷的嘲讽声音从九曲道人身后传来。王眉闻声望去,只见玄念的鹰眼里光芒一闪,鹰钩鼻中发出一声冷哼,看着王眉的眼神越发挑衅。 谁知,王眉却只是淡淡一笑,“燕雀岂止不知鸿鹄之志,眼光和天分亦是限制的因素。” “噗嗤” 王眉的话声音虽然不大,但是在场的哪一个不是耳聪目明,且首座们的神识此时依旧集中在王眉身上,她这句话,在场的所有人自然都听了一个真切。而笑出声的,却是和玄念同样站在第二排的玄舞,她轻笑之后继续补刀道: “小师妹这话说的……真解气!” “嗯,就是太直接了。”霓裳上人幽幽地补了一句,将九玄刚刚要出口的斥责直接噎了回去。说小辈不懂事还可以搪塞,可是对于护短的九霓师妹……九玄道人选择默默地闭嘴。 “师妹,小孩子只见的斗嘴,你我就不要参与了。” 九曲道人狠狠瞪了一眼给自己惹事的玄念,虽然有心让他受些教训,但毕竟被讽刺的是自己的首徒,九曲道人不得不迎着头皮对上一向口冷的小师妹。 “哼!师兄也知道他是小辈,我们一众老不死的还没开口质疑,他一个不过刚刚归元期的小辈乱什么嘴?玄丠门尊师重道的规矩都学到颉的肚子里去了?!”(注1) 果然,霓裳上人一张口,在场的众人再次脸色数变:有无奈苦笑的,比如九玄道人;有尴尬内伤的,比如九曲道人;也有一脸果然如此看笑话的,比如九转道人…… 最终还是一直一脸似笑非笑的九清道人开口打破场内的尴尬,说出的话却令在场的众人都听出了他的不满: “好了,虽然王眉画出阵纹是老夫亲眼所见,但是既然九曲师弟你的门人有了质疑,那么就让他们比试一番不就是了?你符峰一向以符纹见长,阵纹与符纹出自一家,题目便由九执师弟出,掌门师弟,你觉得如何?” “九清师兄所说甚是,既然九曲师弟对于王眉的本事有所异议,那么,就由执事堂来定夺吧。” 九玄作为掌门,内心叹息九曲道人门下出了这么不省心的徒弟,一下就得罪了九霓和九清两位,但是却也不得不做决断,毕竟九清道人的提议没有任何偏颇。 “是!” 从来没有说过一句话的九执道人闻言应声,这是王眉第一次听到他说话,阔眉剑目的九执道长一脸严肃,说话的声音亦如金铁,带着杀伐果断的意味。 “既然异议出现在阵纹领悟,便请将此阵纹破解一二以做权衡吧。” 九执道长说做就做,二话不说,袖子一抖,便出现了一模一样的两枚阵纹,分别落在了王眉身前以及玄念身前。 霓裳上人见状便想开口,九执道人却先她一步说道: “师妹,我知道王眉刚刚领悟万象竹纹神识很是虚弱,并非全盛时期;但是玄念乃符峰弟子,符峰所修符纹虽然与阵纹相仿,但是差之毫厘谬以千里的道理,师妹也并非不知。 两人各有短处,这样比试才算公平。这也是师兄能够给出的,最公平的解决方法。” 九执的话甚是中肯,霓裳上人再多不满也没有办法反驳他此时所说的道理。所以,这场看似公平的比拼也就在众位首座的默许下开始了。 场内的王眉此时反而淡定了。她的识海此时虽然还有隐痛,但是却不妨碍她欣赏眼前的阵纹。 九执道人甩出的道纹看似极其复杂,无数的符号以各种各样的方式链接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又一个新的符号,而王眉此时要做的,便是拆解。 阵纹一道看似简单,实际上却玄奥得很,王眉之前从万千竹纹内提炼出万象竹纹,靠的是精准的计算能力以及惊人的悟性;而现在九执道人提供的符文拆解,考验的却是她的耐性和对阵纹的敏感程度。 换句话说,万象竹纹依靠的是王眉神识的广度,而眼前的这无名阵纹,考验的却是王眉神识的敏感度。 相对于王眉此时被阵纹吸去了全部的注意力,另一边的玄念此时却先看了一眼沉醉不已的王眉,眼中飞快的闪过一丝轻蔑。 不过就是拆解阵纹!他这么多年来在符峰打交道打的最多的便是符纹,符阵一家,他沉浸在符纹一道上千年,难道还不如一个连阵纹都没怎么接触过的新手?! 对于两人的表现,在场的众人心中自然有数,九曲道人内心再叹一口气,他此时无限后悔刚刚没有将话在路上挑明。今日的比试若是输了,恐怕会让他这徒弟道心不稳啊…… 注1:颉,出自《山海经》,据古人说,是一种皮毛青色而形态像狗的动物。在此处指上古修者界养的最低等的宠物之一。 第二百五十三章 破解 然而九曲的担心,注定也只能是担心了。王眉那一边自然不消说,已经完全进入了各种纹路编织的世界。而玄念这边也已经开始着手了。他周身聚集着多年修炼的阴气,这些阴气此时逐渐被他引导着进入了他的双眼。 大概一盏茶的功夫,玄念再次睁开眼睛,此时他的眼周被一层肉眼可见的阴云笼罩,将符峰弟子特有的双瞳挡在了阴云的背后,使人只能隐隐约约地瞧见那阴云后的四点亮光。 这四点亮光一起,就仿佛直接沟通了那悬在半空的阵纹与玄念之间的联系,一股似有似无的精神波动在玄念的双眼和阵纹之间悬浮,引得周围的空间都发生了小小的扭曲。 玄念的双手也并没有闲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的左右手分别握了一块玉简,这玉简正是修者用来记录事情的玉块,以神识将所要记录的内容铭刻在其上,其他人用神识便可读取。 玄念此时正在分心将他所看见的符纹一个个地写入其中,按照其上光芒闪烁的频率来看,其速度是相当快的。这样的速度,却看得周遭一众首座们暗暗摇头,即使他们不是符纹上的专家,但是人活得时间长了,各项技能之间总是能够触类旁通的。 通常这样一开始便投入全部精力去做一件事,除非一口气完成,否则中间一旦出现挫折,这一口气散了,便会再难聚起。 玄念从开始观察符纹到开始拆解用了不过一息的时间,这样的急进,即使是自己的徒弟,九曲道长也不禁气急败坏的在内心大骂蠢材!!这些年在符峰的修炼真的都修到了颉兽的肚子里去了!! 相较于玄念这边的光芒频闪,王眉那边的动静就过于安宁了。她几乎是从看见这一幅阵图的时候便是这样直勾勾一动不动地模样,除了她偶尔的眨眼,令人发觉她并没有睡着之外,她整个人几乎就是在静止。 难道说,刚刚的万象竹纹对于她神识的伤害真的这样严重?难道已经到了去拆解阵纹都困难的地步了?就算她刚刚入门,没有玄念这样财大气粗,一下便拿出两块玉简来,但是她至少也要在这地上写写画画吧? 难道她拆解出的符文都记在了脑子里?在她神识没有受伤前,这个能力想必是有的,但是她如今识海受伤,难道还能有这样的能力?如果真的有,那为什么连基本的神识波动都察觉不到?! 众位首座对于王眉这边的异相不同于对玄念那边的惋惜,更多的是一种担忧和猎奇。连一向对她信心十足的霓裳上人心里都开始慢慢忐忑起来,这孩子一向能够给人惊喜,但是现在这情况,不会是在逞强吧? 若只是像玄念那样声势浩大,贸然急进,一旦受伤他们几个老的也还有补救的方法,可是王眉这孩子不言不语,反而让人越发揪心。 她到底进展到哪一步了?是否遇到困难了?困难又出在哪里? 在场上面容最轻松的,反而是出题的九执道人与玄舞玄乐两人。 九执道人能够保持轻松,一方面在于并不清楚九纹长老的遗言,这两个人也并非他门下弟子,他对两人性情的了解也并不如九曲道人和霓裳上人,自然也不会有鱼死网破的担心; 另一方面也是出于对自己的题目心里有底,他出的这阵纹并不算什么难题,只不过要多想一想,多试一试,若是识海深度足够,能够多处同时解题,那自然就更快一些。 但是如今这比试的意义不过就是看看两个小辈哪个能够拆解出更多的符文,即使两个小的拼命了,能够受到的损伤也不过修养个百年就能恢复。 在他私心里甚至觉得各位师兄和九霓师妹有些小题大做。但是面上却仍旧是一副没有表情的模样,令人越发觉得高深莫测。 而玄舞和玄乐的轻松则简单得多。经过一系列的事情,他们对于王眉的信心已经有些莫名,总觉得这个小师妹绝处逢生的本事已经修炼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难道门内的比试还能比被竹族掳走更危险? 不说众人的担忧,王眉这时候已经真正进入了物我两忘的地步。她眼里心里只剩下了这些组成阵法的纹路。丝丝绕绕缠缠,仿若顽皮的孩童。这令他直接联想起了《星斗精要》中关于阵法的记述。 《星斗精要》里的阵法是由星斗变换衍化而来,其中基本的那些阵符都仿佛又着自己的思想生命。每当王眉修习时,总能得到相关的阵符讲解,甚至是情绪衍化。这令王眉所接触的星阵通常都是带着生气的。 眼前的这座阵纹却并没有那么多的灵性,仔细感受,却令王眉感受到了一丝烟火气,明显是人为制作,并非天地间的领悟。既然如此,想要拆解便要从这阵纹的用处来揣摩了。 王眉尝试将这阵法一点一点地在自己的识海内描摹,刚刚经过各种演变的沙海此时显得有些松散,反应也有些缓慢。 所以王眉对于这阵纹的描摹,所用的时间与之前提炼竹纹所用几乎就是蜗牛与千里马的速度。然而,即使是蜗牛的速度,也一直在前进。 在玄念第一次拆解失败,扔掉了一块玉简的时候,王眉刚刚将阵纹描绘完成。她缓缓将自己的神识沉入识海,一步便踏入了她画好的阵纹中。 只这一瞬间,王眉便仿佛被一股大力猛地一推,她刚刚迈出的一步也倏然收回,为了支撑住身体,从前进变成了后退。王眉从沙海中拾起一粒细沙,猛地扔进阵纹当中,却并没有激起任何反应。 王眉的嘴角此时才露出了一个笑容——这阵法的第一个功能找到了,那便是隔绝活体。 随后,王眉将大量的时间用做了试探着阵法,随着阵法功能被她一一探索出来,她对于拆解这阵法越发的有了信心。 在玄念第二次拆解失败,手中再次出现新的一块玉简,面现焦急的时候,王眉已经从她的识海中缓缓退了出来。她睁开眼睛向前一步,朗声问道: “九执首座,这阵法阿眉若是拆解出来,产生的变故可会对王眉有所伤害?” 她的这个问题问的没头没脑,但是在场九执、九曲以及九清脸上的的神情却是一变,随即还是出题的九执道人点了点头,回答道: “你若拆解出来,并能够破阵而入,其内的机缘对你并无伤害。” 王眉点了点头,对着霓裳上人安抚一笑:“婆婆等王眉回来,莫要担心。” 随即,她之间黑白闪过,只见她面前的那原本灰黑色的巨大阵纹竟然一颤,随即王眉双手如风,黑白色的星光划过,本有一人高的符文竟然凭空碎成了四份。而王眉泰然自若地向前一跨,人便消失在了原地。 看到这一幕的玄念刚刚扔下第三块玉简,随即气血翻涌,一口血便喷了出来。 第二百五十四章 百会丹 王眉却不知道玄念的状况,她只觉得眼前一花,一阵被传送的感觉便袭了过来。紧接着,她便进入了一座略微幽暗的甬道。 甬道两旁镶嵌着的月光石发出昏暗的光芒,而她面前却奇异地悬浮着一瓶丹药,王眉睁开眼睛的瞬间,这瓶丹药竟然缓缓地飞到了她的手上,紧接着一个温和的女声便传入了她的神识之中: “看来,你便是三位师兄找到的我的传人了。我观你此时神识虚弱,想必之前经过了一番消耗,这瓶中的丹药可恢复滋养神识,你便在此服下,而后歇息一二。” 即使王眉已经习惯了在修者的世界里总会出现各种各样奇异的事情,但是独自一人,站在看不到头的昏暗甬道之中,耳边突然出现女声,即使对方再温柔,王眉还是忍不住心下一颤。 她面上极力镇定,虽然心中早已经明白,一旦破除了那个阵法,便会被传送到一处,然而面前超出常识的一切还是令她语速不自然地加快: “请问前辈,晚辈如今在何处?前辈又是如何得知晚辈神识的状况?” “你如今还依旧在玄丠门当中,只不过是在阵峰之中。我……此时不过是一段残余的神识,你定是悟出了万象竹纹,并且破解了我设下的洞府禁制,直接被传送到这里,至于能否全部接受我的传承,便要看你自己,能够走到哪一步了。” 那声音依旧不疾不徐,仿佛并没有察觉王眉的紧张,只是徐徐地在阐述一个事实。 但是,这个事实却真的安抚了王眉。想必说话的这残魂,便是九清道长之前所提到的九纹道人了。只不过,王眉记得,九清道长提到九纹道人的时候,是说的“九纹师兄”,为什么她现在听到的却是一个女声? 虽然心中存有疑惑,但是王眉也知道现在并不是解惑提问的时候,既然她还在玄丠门内,且是阵峰的传承,处于对于玄丠门众位首座的信任,王眉乖觉地将手中的瓷瓶打开,倒出一粒浑圆的黄色丹药吞了下去。 这丹药一入口,便化作了略带苦味的清液,没等王眉吞咽,便顺着她的咽喉便向她头顶百会穴窜去,这股清凉也顺着她的鼻腔一直上袭到了眉骨上方的前庭处。 随着冰凉蔓延,王眉竟然不自觉地沉入了自己的识海,一进入识海王眉便觉得脸上一凉,她下意识地睁开眼睛,竟然发现识海内下起了濛濛的细雨。原本浮尘漫天的沙海,被这细雨滋润,竟然现出了一片纯蓝的天空。 细雨缠绵地下着,渐渐湿润的沙海上,原本因为王眉过度使用神识而渐渐泛白,失去莹润色泽的沙粒,此时竟然再逐渐恢复着。王眉赤足踏上那沙粒,竟然留下了足印。 而沙海内原本已经没有颜色的世界,随着细雨不断地降下,竟然一点点恢复了其内星云密布,雷电闪烁的模样。 王眉漫步在沙海之上,心里明白,这恐怕就是刚刚吃下的丹药发挥的作用了。没想到,这世上竟然真的有这样神奇的炼丹术,竟然还有能够滋润识海,温养神识的丹药。 不知不觉中,王眉便漫步到了玉兔所在的湖中,此时玉兔的龙头也惬意地在享受细雨的洗礼,他诧异地看着漫步而来的王眉,开口中带了自己都没有察觉的亲近: “阿眉,你竟然弄到了滋润识海的百会丹!” “不瞒前辈,晚辈也并不清楚这丹药的名称,实是另外一位前辈所赐,晚辈愧受了罢了。” 不论玉兔的语气如何亲昵,王眉待它一如既往的尊敬,没有一丝的懈怠。这令玉兔满意的同时,心底又有小小的挫败,上一次金乌和谢长生的相处它看得真真的,那家伙显然已经得到了谢长生的信任和重用。 然而王眉看上去要比谢长生急功近利,却从来不会对自己有所要求,虽然自己居住在她的识海,但是玉兔感觉自己只不过是寄住而已,王眉从来没有将自己当做自己人,甚至在人前根本没有人知道,王眉是玉兔使者的事情。 玉兔心下郁闷,白色的蛟龙一个翻身,便当着王眉的面沉入了湖里,令不明真相的王眉一阵错愕。 不过,星神总有星神的脾气,王眉对此一直也没有过太高的寄望。她此时只想好好感受一下整个识海内散发出的生的气息。 这细雨持续了有小半个时辰才慢慢散去,王眉此时也已经重新回到了身体里,她再次睁眼,便觉得浑身一轻,神识畅通无阻地向前铺开,再没了刚刚进入甬道时候的晦涩难行。 王眉刚刚绽出一个笑容,便听那女声继续道:“看来你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我这洞府的传承说来也简单。你只需要将你面前九九八十一道阵纹默记下来,而后再闯过两道难关,便可见到我的真身了。切记,你只有二十四个时辰。” 王眉暗暗记住女声所讲,随着那女声渐渐从低到无,王眉开始迈步向前走去。果然,这甬道并没有看上去那样无尽,反而王眉只走了不到半盏茶的时间,便感觉到微风拂面,显然已经到了一处通风地点。 王眉深深吸了一口气,一步迈入,便再次被震惊。在她面前呈现的,是一座天然的钟乳洞,在最顶处有天光照下来,也是清新的风吃进来的位置。 洞顶大大小小的钟乳石倒悬在其内,湿漉漉的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在地面上同样大大小小耸立着不同的石笋。奇特的是,每一根石笋的大小不一,其上竟然篆刻着不一样的阵纹。 这些阵纹惟妙惟肖,各种石头的颜色夹杂其中,仿佛并非人为篆刻,而是天然生长而成。王眉仔细看去,地上的石笋整整八十根,而那女子所说的第八十一道阵纹显然就要王眉自己去找寻。 王眉并没有急着去寻找第八十一道阵纹,反而站在原地观察起耸立的石笋。 二十四个时辰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但是对于强记下八十道弯弯曲曲的阵纹来说,显然就捉襟见肘了,更何况还要将这些阵纹运用,从而破开两道难题,对于常人来说,这简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第二百五十五章 第八十一套阵纹 王眉站在原地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心底有了一个模糊的想法,于是便缓缓走近离她最近的石笋,这石笋上的石纹是以红蓝绿三种颜色交错的环纹为主,每一环上还都带着不同的波线,在一个特定的点,这些所有的波线都向上耸去。 这波纹看似很简单,但是每一组环纹的波纹都不相同,甚至每一道颜色的环纹都有着细微的差别,王眉必须仔细甄辨,方可将其中不同分辨。一根石笋看下来,王眉只觉得眼睛酸疼得厉害,而且刚刚的环形波纹,即使以王眉的记忆力,也不过记了个七七八八。 这样下去,别说八十根石笋,她在二十四个时辰内,能完成一半的石纹就已经是奇迹了。然而,玄丠门的道长既然说她可以得到传承,那么便不可能给她设置完全没有意义的考验。 是了,她是在进行阵纹的传承,而之前那女声又特意给予了她能够恢复神识的灵药,是不是说明,这些石纹的甄别和记住,其实和那万象竹纹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又或者,这些石纹的读取并非用眼睛,而是用神识? 王眉想到便做,她先是沉静了心神,大概一炷香之后,才将神识化成一张大网,缓缓罩向了眼前的这一根石笋。 果然,用神识看去,这石笋的模样立马便有了不同。整个石笋确实是由三种能量组成,但是其并非一环一环地组成,反而是错综纠结在了一起,王眉识海内再次掀起波澜。 再一次,无数的沙堡被建起,又在极短的时间内被推翻。直到最终三个错综复杂的符号被王眉提炼出来,而这三种符号从被提取出来的一刹那,便开始如同活了一般再她的识海内舞蹈,彼此交错纵横,最终形成了与石笋上相同的纹路。 这个过程看似简单,却足足耗尽了王眉一个时辰的时间。当最终的三个符号形成后,王眉神识的沙海这一次却并没有像上次参悟万象竹纹一般变得黯淡无光,反而由于这三个符号的旋转组合,王眉的识海内似乎有了某一种未知的变化。 这细微的变化王眉并没有放过,识海中任何一点的迥异,都会造成无可估量的变数,所以在感觉到变化的一瞬间,王眉便停止了对下一根石笋的参悟,仔仔细细地体会起自己识海内的细微不同。 一开始,王眉并没有找到那丝给了她迥异感的变化,然而,一刻钟过去,王眉垂在脸颊旁边的发丝微微一动,搔得她的左脸一痒,随即王眉的眼睛便是一亮——她知道是什么了!她的识海里有了风! 虽然很小很细微,但是,她的识海里,竟然第一次,有了自己产生的风!!不同于她行走带起的流动,也不同于玉兔附身而来带来的风压,这一次,是实实在在的,她的识海内自然产生的风!! 这个认知令王眉欣喜若狂,自从上一次她的识海进化之后,已经很久很久,她的识海内部没有一个自己产生的变化了! 只是,这变化怎么会突然在这个时候产生?难道,那三个符号,便是产生风的符号?!想到这里,王眉的眼睛更加明亮——这只是她参透一根石笋所得到的收获,如果这八十一根石笋,她全部都参悟…… 想到这里,王眉迫不及待地调整好自己的状态,神识再次化网,再次投入了石笋的研究之中。随着时间的流逝,王眉的速度越来越快,六个时辰过去,她竟然已经将八十跟石笋参悟了一半。 能够如此之快,固然有熟能生巧的原因,更多的原因是在于,王眉发现,她每参悟一根石笋,石笋上的符号便会令她的识海产生一点变化,而这一点点的变化却仿佛带给了她的识海无尽的生机。 这生机欣欣向荣,将原本死气沉沉的沙海愣是变得生机勃勃,甚至连沙粒当中的小世界都已经从电闪雷鸣,无尽萧瑟转换为了和风细雨,甚至还能偶尔见到一丝丝的阳光透过沙粒内部折射而出。 这些生机形成了一个又一个循环,使得她如今的沙海上空时不时会刮过一阵风,吹起的沙粒会翻滚着在另一处着落,而后与另外的沙粒发生碰撞,随即某一颗沙粒仿佛是受到了刺激一般,猛然爆裂,发出炙热的红光,随即这红光接触到了天上的出现的小朵云彩。 云彩被红光刺激,竟然渐渐凝聚水分,随后阴云密布,一声雷鸣,竟然下起了小雨。 这样一系列的变化,令得王眉欣喜的同时,她的神识成长令她自己都惊讶。 最直接的表现就是,她开始的时候研究一根石笋的石纹需要一个时辰,现在她竟然可以将神识化作两张大网,分别兜头罩住两根石笋,而后她识海中的沙堡会同时拔地而起,随后被她识海内的“大自然”毫不留情地摧毁。 而后以更快的速度凝练出新的符号,这些新的符号仿佛新生儿一般,再次融进她的识海内,与原本就有的符号们联合,重组,形成新的阵纹。 这一切的一切都如同将王眉拉进了一个新的世界,神识的网越撒越多,而她得到提炼信息的速度也越来越快,最后,仅仅五个时辰,王眉便将八十根石笋全部都分析凝练完毕。 最终她活的了三百五十五个符号,然而还没有结束,那女声说过,她需要彻底领悟八十一个阵纹,如今所有的石笋加在一起也不过才刚刚八十个阵纹,最后一个阵纹到底藏在哪里? 王眉站在众多的石笋当中,略作踟蹰,最终像是下定决心一般,她骤然闭上眼睛,神识化作一张无限大的巨网,彻底笼罩了这石洞的上下左右,包括那些还在从上方滴水的石笋也被她没有差别的包揽在了其中。 这样一来,有波动能量的石笋便全部都呈现在了她的神识之内,然而令人失望的是,这整个洞府内,确实只有这八十根石笋内有能量的波动。 王眉不死心地在自己的识海内构建起整个洞府的模样,她不相信,明明已经进入阵纹殿堂的自己,怎么可能无缘传承? 然而,她的这个想法一出,她自己便是一愣,而后,她突然大笑出声——原来……这个机关暗藏在这儿!! 第二百五十六章 始符 原本她便是来继承阵法传承的,而她一直在研究阵纹。所谓阵纹也不过就是阵法组成的一部分。若要提“法”先要研“纹”。但是若不见到阵法,那又谈什么阵纹? 那女子让她记住八十一套阵纹,谁说,整个石洞组成的阵不是一种阵纹呢? 想通了这一点,王眉的神识再次笼罩在了整片山洞,只不过不同于上一次,这一次她的神识是从空中看去,果不其然,从上向下看来,这一片石笋便组成了一组奇异的阵纹。 而这些石笋先前便被王眉察觉,其大小高低各不相同,也就是说,这也是阵纹的一部分。 不同于之前八十个石笋单一的样子,这第八十一套阵纹便是升级之后的立体景象。一方面,这第八十一套阵纹让王眉体会到了,阵法,并非只有画在地上的阵纹,这一种平面的阵型。 而另一方面,王眉的神识横扫过八十根石笋,竟然再次感到了吃力。这不同于她之前感知石笋内阵符那样轻松,有了高低上下以及远近距离各不相同的比较,王眉的神识感知起这座巨阵的阵纹来,便明显感觉到了吃力。 它的识海内,一座座高塔逐渐建起,不同于她之前建筑的空有其形的沙堡,这一次她神识里建起的高塔,甚至有了各种各样的装饰,这些装饰各自有着各自的功用,建筑的精致也就导致她需要更多的神识之力去构造。 仅仅构造出三座高塔,王眉便觉得神识一空,幸而她手中的白瓶内还有好几颗百会丹,王眉此时毫不犹豫地倒出一颗吞咽,在她面临八十根石笋的时候,她并没有启用这些百会丹,然而她知道,此时若再不用,也许就真的没有机会再用了。 百会丹一入口,王眉的神识内便起了变化。天空再次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随着雨滴的渗入,沙海再次陷入一片平静润泽当中,刚刚已经建造一半越发缓慢的高塔,此刻却如有神助,以极快的速度直接向上拔地而起。 其上雕刻的佛像,道尊,甚至飞檐上坐卧的脊兽都栩栩如生起来。而放眼下吊着的沙质风铃,虽然无法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却也在和风细雨之中轻轻摇曳,似乎这座高塔中真的住着僧人一般。 这只是万座高塔其中之一。说是万座高塔,却并不是夸张,这第八十一套阵纹是九纹道长在最后几年闭关时候,无意得到的一本孤本上介绍的一种防御阵法。按照原本的介绍,这种阵法甚至能够抗击九转金仙的三次全力攻击。 然而,阵法所需的布阵材料和布阵地点都有所限制,更不要提这阵纹的复杂程度,即使是九纹道人一直到弥留之际也不过破解出来五种。 其实这道阵法放在这里,九纹道人的考量不过是,要让继承阵峰之人能够对阵法一途有着真正的认识——阵法一途既然从远古传承下来,便并不只是现在主流修者的辅助手段,它也可以作为一种修炼的坦途让后人去走。 其实王眉只要解出这阵纹之中的一到两种阵符,九纹道人的残魂便会在第九个时辰到来前让王眉通过。 可是王眉却从来都是个执拗的性子,她既然得到了残魂的任务,那就一定要做成的。所以,她几乎是没有一点心疼地在吞咽着百会丹,她识海内的细雨几乎就没有停歇。 万座高楼起又灭,三个时辰过去,五道晦涩的纹路逐渐浮现在沙海之上,但是王眉白色玉瓶里的百会丹却还只剩下两颗。这五道晦涩的纹路几乎已经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 这样大的动静,玉兔自然也已经被惊动,它浮出水面的一刻,在它的身侧,恰巧正是一座精致的西域风格的佛教高塔平地而起的时候,玉兔一双巨大的龙眼几乎是带着惊悚看完了整个过程。 它咽了咽口水后,一点没有了身为星神的高高在上,反而是一副被震惊的模样,这万万年来,它见过的天才没有一万也有八千,可是像王眉这样妖孽的,也就只有那么寥寥几人。 而这些妖孽此时都已经不知身在何方,但是没有一个不是顶天立地,遗名千古的。而作为星神,它也曾不止一次后悔过,为什么没有在这些人没有发迹的时候将对方签订契约。此时,它仿佛再次看到了因为与圣人签订契约后,无数万年后,自己还依旧站在宙宇之中的情景,而它看王眉的眼神,也越发的不同…… 王眉不知道此时玉兔的想法,她只是一味地想着——快些!再快些!!随着这五个晦涩的阵符出现,原本的三百五十五道阵符也已经逐渐汇聚在了一起,最后这五个晦涩的阵符一出现,原本的阵符便是一乱。 王王眉仿佛觉得自己的识海都是一震,随后三百五十五到阵符分别站在了这五个灰色阵符身后的阵营内,俨然已经以这最后的五个阵符为首。 而王眉识海内的高楼此时却还没有建完。王眉的神识还没有停下计算。她总觉得,这五个阵符还并非这个阵法要告诉她的最终的话。 是的,她现在对于阵法的理解也已经不再是当初刚刚入门时候,《星斗精要》里面帮助她划分的攻防困等基础功能的定义了,在熟知了那些阵符,自己又凝练出万象竹纹,以及破解了九纹道人的阵纹,激活了传承阵法后。 王眉隐隐约约地已经觉得,每一个阵法其实都是活的,都是可以对话的对象。甚至,是可以交流的良师益友。 若是此时九清道长在此听到王眉的这种想法,必会在内心里感叹,他选择王眉的正确,因为这句话,也是九纹道长在世时候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 阵法是活的,所以王眉此时就是在和石笋组成的阵法在对话交流。那五个晦涩的符号,便是这阵法第一阶段告诉她的话,也是这八十根石笋内阵纹的分类,与《星斗精要》里的划分一致,这里的阵也将阵符划分为:攻、防、困、幻、辅。 而这五个晦涩的符号,便被称作五大始符,分别对应这五个方面。然而,这五个方面虽然出现,但是王眉还是觉得,这第八十一套阵法还有一部分言语没有跟她讲完…… 第二百五十七章 始符之上 王眉的神识从一开始紧紧抓住所有的石笋,从外向内一层层地渗透,直到五个始符出现,她感觉到自己的神识已经缩小了一大圈。而真正的核心,此时就在这八十根石笋的最中心的五根石笋上。 这五根石笋成五角,将她的神识硬生生地撑出了一个圈,而这个圈内,王眉却诡异地感觉到了天地五行的气息。 可是奇怪的是,这五根石笋内部的阵纹已经被她吃透,其内的阵符也已经被她全部破解,为什么,还能够撑起五行的气息呢?? 五行,相克相生,为阴阳二气所化世间至真之气。难道,问题,出在相克相生之上?!王眉想到这里,神识便也化作了无数的触角,在撑起大网的同时,又开始逐一将这五根石笋从头到脚地仔细打量。 不仅是神识,她的身体此时也已经不知不觉间走进了这五根石笋的中心,在中心的部分,五行的气息越发浓郁了。 王眉的眉心紧蹙,她由于修炼的极阴极阳之气,对于阴阳二气的感应极其敏锐。为什么这五行内,她感到的却并非是阴阳二气平衡的气息?反而在这个地方,她的极阴之气再次极其活跃起来? 难道,王眉抬头,却陡然见到了洞顶上方下垂的石笋。这溶洞内并非只有地上的石笋,天顶上也在不同的地方下垂着不一样的尖锐。 而只有这一处,是恰巧与地上的石笋相对的地方重合。王眉的神识再次探去,果然,在溶洞的上方这五根石笋的中央,她同样感觉到了五行的气息,只不过,这气息更加与她体表的极阳之气有共鸣。 王眉的唇角终于露出一丝笑容——这样一来,她便明白了这整个阵法要对她说的话了。 只见她进入溶洞后第一次竟然调动起体内的阴阳之气,阴阳之气游走,她之前新的的树藤此时也出现在了她的手边,藤鞭一甩,便勾住了最上方东南一侧的石笋,而后,她竟然就沿着日晷的方向,通过左右手同时甩出的藤鞭,不停游走开来。 她的游走带动了整个溶洞内的风,随着她的动作越来越快,这风仿佛也有了方向和生命,沿着无数的石笋,发出各种各样的呼啸之声,那呼啸之声时而急促,时而缓慢,时而尖锐,又时而宽泛。 各种各样的声音如同是大大小小的乐器同时演奏着,而这一溶洞的石笋,便是这些乐器的原型,有生命的原型!它们此时同心协力地在唱着一首来自远古的歌谣,这歌谣没有任何的语言,也不需要任何的语言,能够安抚一切的不安和躁动。 就连在暗中监视着王眉一举一动的残魂,也已经由一开始的惊讶,到后来的安心,甚至到现在已经满目泪光——被安抚的,有着希望的泪光。 王眉的活动沟通这天上地下的十根石笋,十根石笋竟然渐渐发出属于五行的光芒来,而外面的世界此时正值正午,正午的阳光通过天顶的天洞照射下来,给这五行之力带来了更加充足的力量。 王眉将最后两颗百会丹吞进腹中,识海中的沙海与分成五座阵营的符号竟然自动自发的结合,也逐渐浮现出五行的颜色。 白绿蓝红黄,五种颜色逐渐将王眉单调枯燥的识海装点成了最富色彩的桃源。五种颜色对应的金木水火土五行泾渭分明地变作五座高楼,这五座高楼的却是被不同的符号组成,沙海不过是作为这五座高楼的地基存在。 而就在这五座高楼平地起的时候,玉兔也已经腾跃到了上空,它毫不犹豫地一口极阴之气喷出,王眉的识海内便嫌弃了一阵微风,这微风从天上逐渐吹下,越来越猛烈,最终竟然刮得这五座高楼上的塔钟铛铛作响。 而现实中的王眉,此时也已经停下了运动,她此时静止地悬浮在上下两片五行石笋的正中间,洞顶和洞底此时仿佛脱离了整个溶洞,如同两片五行石笋构成的巨口。 王眉便是这巨口中唯一一个鲜明的活物,象征着天地这两片五行之柱纷纷集中光芒照射在了她的身上,使得一时间,她身上各种色彩不断变换,仿若一座虹桥化作了一身霓裳将她包裹。 她体内的五脏六腑,被这光芒照射,也注意冒出相对应的光芒。一时间,她炼体时没有打通的奇经八脉竟然因为这五行之力的灌注一下子全部打开,王眉仿佛听到身体内不断传出“噗噗”的闷响,仿佛是一个又一个的气泡被吹破一般。 而她的神识中此时的风暴亦没有停歇,五座楼宇最终被玉兔一口极阴吹散,被那肆虐的寒风刮过,而那些散落下来的,却并不是瓦砾和木栏,反而是一个个的被王眉熟知的阵符。 一些阵符被吹散,一些还留在了原地。其中最为坚实的便是最后出现的五个始符。就在玉兔的寒风吹过,突然一团烈火出现在了王眉的识海之中,而这烈火一处,一声鸟鸣也如同挑衅一般出现,天上的玉兔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就知道金乌这厮爱出风头的毛病改不了! 炙热的烈火将沙粒几乎烤化,肆虐的火舌将那些依旧坚守的符号一一剥落,甚至最后连始符都没有办法支撑一般,纷纷倒塌在了沙地之上。 就在这个时候,那些高塔存在的地方,空间竟然不断扭曲起来,寒风,烈火在这一刻被这空间的扭曲彻底化解熄灭,而原地却弯弯曲曲地形成了五个令人全然无法捉摸的符号。 这五个符号出现的突然,甚至连一个固定的形态都难以让人描摹出来,能看见的,只有空间的不断扭曲,不断截断,不断崩裂。 然而,就是这么奇怪,即使是这样看不见摸不着,但是人们一旦接触,便能马上感知这是火,这是水,这是木,这是金,这是土!! 始符在这五道印记出现的一刹那,骤然伏地,带动四周所有的符号都软软地贴在了沙面之上,这个时候,这五道印记的正中间,王眉的身影缓缓浮现,她睁开眼,凤眸中没有丝毫情绪的冰冷,她檀口微张: “始符之上,五行天地!” 第二百五十八章 不分彼此 王眉的声音落地,她的识海便开始了震动,最开始是极其微小的,随着时间的推移,这震动越来越大,越来越剧烈,仿佛下一刻就会全面崩塌。 整个沙海都在颤抖,而玉兔更是一直盘桓在天空没有下来,天空的星辰就像是遭受了世界末日一般纷纷从天空坠落,只有北斗七星与南斗六星所在撑起了两片狭小的天空。 王眉站在原地,双目微睁,她不是不能感觉到自己整个识海的动静,但是,她此时也是身不由己,她只觉得自己已经没有办法在做任何操控,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识海化作一片片碎片,好似裹了冰糖的山楂,外面的糖壳正在一点一点地被剥落,却无能为力。 识海的崩溃令王眉的神体甚至有了不稳,然而此事毕竟是天魂之体,是能够独立于识海之外存在的,所以虽然她此时只觉得有些恍惚,却依旧能够清晰地感受到一丝一毫的变化。 她有种感觉,现在识海的崩溃并不是一件坏的事情,她能够感受到强烈的生机正充斥着自己所在的空间。所以,她此时形容虽然显得狼狈,却一点儿都不着急与慌张,脸上那冰冷神圣的神情也一直没有任何变化。 她的镇定显然令寄居在她神识内的风蚺几人心下稍安。她们之前一直在王眉识海内的七星内修炼,虽然与王眉的神识相连,但是王眉接受传承这件事,并没有与他们说的太过仔细,所以此时识海突然震动,自然也令他们几人心下着慌。 更令人不安的是,就连一直潜水在沙海上沙湖内的玉兔都已经化出原型盘桓于天,这令完全不知道也没有参与的几人更加没底。虽然知道此时再做什么都难以扭转乾坤,然而还是难免担心起王眉。 不过,幸而王眉的神情一直不变,而识海的崩溃也在沙海化作一片虚无之后骤然止住,这一刻,王眉的识海看上去仿佛由三片破布组成,一片上面北斗七星三颗星闪亮,一片上面南斗六星有两颗星归位,而正中间,王眉正站在五个符号之间,玉兔化成的白龙正在她的头顶游弋,一人一龙犹如宙宇中唯二的存在。 就在王眉识海剧变的同时,她所站的溶洞也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塌方。所有的石笋在一瞬间突然爆炸,而上方两根最粗大的石笋断裂,其内却哗啦啦地如同瀑布一般,倾斜下来无数精蓝色的液体。 原本笋山林立的洞内,石笋的消失,使得平整的地面向下凹去,那从天而降的精蓝瀑布便在这凹陷处汇成了一片小湖。王眉的身体原本被上下十根阴阳石笋布成的阵法限制,一直飘在空中。 此时那十根石笋也骤然化作了齑粉,而王眉的身体“噗通“一声,便掉进了这精蓝色的小湖之中。奇异的是,王眉的身体从进入湖中的一刻起,便悬浮在了水中,并没有上浮也没有下沉,只是这么直愣愣地“站“在了湖水之中。 王眉的神识内,此时异变也已经开始发生,原本的虚无此时犹如锅中被煮沸了的滚水,一个接一个的水泡从四面八方开始冒了出来,每一个水泡在冒出来的一瞬间便寂灭,只发出一声遥远的轰鸣,随后,王眉便感觉自己的神识又向外扩张了一份。 这感觉很奇怪,就仿佛那些冒出的水泡,便是她的神识向外的触角,每一次爆炸,又都像是她神识的一次分裂扩展,而爆炸之后传来的清晰感觉,又像是无限的延伸增长。 这种奇异的爆炸轰鸣王眉也不知道持续了多久,只是她现在已经能够清晰地感受到自己所在的环境,不知道什么时候,王眉的身体已经能够行动自如了,那原本限制她行动的五个空间扭曲形成的符号此时也已经逐渐清晰起来。 它们并没有一个固定的形态,代表五行的五中颜色就好像有人不断用笔在渲染一般,一会儿成水滴状辐射形散开,一会儿犹如一根巨木横空出世,穿插进另外的不知名的时空内,一会儿会有一团火焰模样的能量骤然爆出,一会儿又会形成一个无坚不摧的银色小点…… 只是不论如何,这五团形状各异的能量符号,对于王眉的天魂之体却是如影随形。所过之处,带起识海内空间的一阵阵波纹。 王眉之所以能够看到这一波波的纹路是因为,这些纹路是纯粹由符号组成,在其波纹建起的时候,反射出的光芒,令对它们无比熟悉的王眉瞬间认出。而原本像是两片破布一般的北斗七星和南斗六星,此时已经失去了它们的背景。 依旧孤零零地悬在王眉识海的天空之上,只不过,此时王眉也已经分不出,哪里是天空,哪里又是大地。 “阿眉?你的识海又扩张了?” 谢长生熟悉的声音从王眉神魂的心底响起,他们两人的交流此时已经不再需要任何的形式,只需想,便可通。 显然,王眉识海的变化也令谢长生察觉了,而这察觉显然又是因为引起了某些王眉不知的变化,谢长生等到王眉肯定回复后,才继续道: “我的识海内,此时已经由面化体,你可是将你的识海改造成了宙宇的模样?” 王眉闻言,不由对于谢长生的处变不惊更加欣赏,连自己都没有想明白此时她识海空间的变化,却被谢长生四个字便总结了出来。她毫不掩饰地夸赞道: “正是,表哥,你果然聪明。” “阿眉,你要小心,识海的扩张并非越大越好,若是神识扩展到你已经没有办法操控的地步,你就会损失掉这一部分神识,你需切记。” 说完这话,谢长生顿了一顿,似乎是在考虑该不该将下面的话说出来,王眉也感觉到了他传来的犹豫,但是她并没有催促,反而耐心地站在原地,仿佛谢长生就站在她的对面一般,有理而耐心地等待。 最终,谢长生终于道:“若有需要,南斗主星处,便是到达我识海的通道。” “这么说,北斗主星所在,便是你过来的通道了?” 也就是说,谢长生一直知道,如何能够进入她的识海,相当于,她识海的大门,一直是对他敞开的。而他的,却一直隐瞒? “……然。” 谢长生默了一默,最终肯定道。然而,想象中王眉的愤怒并没有传来,她只是轻笑一声,“表哥,不要想太多,你我之间,无需分彼此。” 第二百五十九章 芙蓉出自永悬湖 王眉的话落,谢长生也不再出声。两人之间仿佛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王眉却并没有纠结这些,她此时更在意的是,她的识海这个时候竟然再次发生了变化。 原本她以为识海的变化已经结束,没想到,此时突然从她的脚底不知何处涌出无数蔚蓝的水波。这水波从这处空间的最低处,几乎是眨眼的功夫便上升到了她的脚踝处。 随后,王眉的身体仿佛便被这蓝色的水波托起,接触到的一瞬间,王眉只觉彻骨的冰寒一下子便涌进了她的经脉脏腑,所谓“透心凉”便是王眉此时天魂之体的真实感触。 玉兔如临大敌一般缠绕在她的身上,从之前环绕的状态到紧紧缠绕,王眉已经冻僵的身体骤然感觉到一股暖意,这时她熟悉的极阴至寒之气。 “谢谢。” 王眉感激地道谢,虽然,她也可以使用水符,依旧可以脱险,但是此时王眉心底一动,却并没有贸然动用自己的力量。果然她听见玉兔一声傲娇地冷哼——它现在还没有办法释怀,自己至今没有被王眉承认信用的事实。 而之前王眉心底的一动,也正是因此。她其实一直在考虑玉兔的问题,之前之所以不愿意太多借用玉兔的力量,是因为她总觉得一界星神,弄不好便会反客为主,更何况,靠人不如靠己,王眉更习惯将力量紧握在自己的手中。 然而今日玉兔从一开始便站在了自己的一方,识海剧变,它甚至一直在耗费自己的神力帮助王眉稳定识海,稳定自身。这样的情义,令王眉感动。 仔细想来,自从沟通了玉兔之后,它一直不声不响地待在自己的识海内,没有捣乱也没有抱怨,安静得仿佛不存在。只在凝出混沌之晶后,曾经找她要过两块,却也并没有超过王眉的底线。 如今它主动示好,王眉没有必要将它再次推开,阿母说过:御下之道,信之用之,赏之罚之。她现在这样,算不算开始信之用之? 这些想法很快的在王眉脑中一闪而过,在这期间,她的身体也逐渐回暖。 王眉这才有精力仔细观察这一片极寒之水,她在心底轻声问玉兔:“这便是你之前一直寄身之所吗?为什么原本只有一池大小的水,现在突然变得这样巨大?” “我所在的小湖成为广寒湖,一直便是你识海大小的五分之一。过去是你沙海的五分之一,如今依旧是你识海的五分之一。” 玉兔的声音从侧面给王眉解释了,她识海如今的大小。王眉的心底一阵狂喜,今日的收获太过丰盛,令一向对自己情绪控制极好的王眉也不禁喜上眉梢。然而,她的兴奋还没有点燃,就被玉兔接下来的话浇灭: “我劝你还是等等再来查看你的识海,你的传承不是还没有完成?如今距离你开始传承已经过去了十二个时辰了。” 王眉闻言心底一惊,她之前一直沉浸在识海扩张,以及五行天地阵符的领悟当中,对于时间的流逝确实没有注意,直到此时玉兔提醒,她才猛然想起。心底对玉兔再谢一声,王眉神识一沉,便恢复了对身体的掌控之力。 她一回到身体,率先被呛了一口精蓝色的湖水。她这才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经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从头到脚埋在了一片湖水之中。 幸而她如今的修为也已经可以闭气了。然而,下一个难题马上来了,她发现,无论如何,她都无法从这片水域中挣扎而出,反而不论她上下左右如何动作,都一直处在距离水面一个手臂的距离。 就在这时,之前的女声再次响起: “恭喜你,竟然能够破解掉五行大阵。看来,你对于阵法一道的天赋,还在本尊之上。将阵峰交于你,果然应该更好。只不过,如今你只是有了阵法的基础,想要运用,还差得远。你如今所在的,便是我给你的第一道谜题:芙蓉出自永悬湖。你如此有天赋,原本的二十四个时辰对于你来说便太多了,从现在起,我们重新规定时间,这一关为时2个时辰。” 王眉从女声一出现便不再动换,听到最后的两个时辰时,心底更是郁闷得吐血。为什么她有天赋就要制定新的规则?早知如此,她何必火急火燎地从识海之中脱离?在识海中熟悉那些五行天地符、始符甚至是最简单的阵符难道不好吗?! 心底吐槽无数,然而她面上却依旧恭敬地行了一礼,随即开始考虑这一关的难题,题面上明显就是要自己依靠阵符的力量摆脱这“永悬水”。 她刚刚已经试过,在这永悬水中,她完全借不到任何的力量,想要向上或者向下,甚至左右移动都是不可能的。 但是若是借助阵符……王眉在脑中快速地过滤阵符——五行之中水来土掩,那么需要找的便是土属性的阵符,而这永悬水的用法显然是困阵的一种,想要破困阵,以辅阵之中的传阵最容易。 从始符之中“辅”之一项内,王眉仔细筛选,最终找到了一个台阶一样的传送阵纹,这阵纹由三十个阵符组成,只不过,这传送阵符应该与土属性的天地符结合,才能在这精水之中形成真正的实体吧? 想到就做,王眉先是抬手将那三十个阵符一一描画到即使依靠本能也不会出错的地步,然后她体表极阳之力才缓缓被调动出来,原本深幽精蓝的水里,她仿佛一个纯白的发光体一般,照亮了一片水域。 随后,她以极快的动作从起手式开始,想要一气呵成地将那三十个阵符一丝不苟地描画出来,然而,永悬水虽然沉重,却也是水,有着水的属性——波动。王眉的阵符刚刚画到第九个,便不知从什么地方突然涌来一阵暗流。 被这暗流影响,王眉的手肘便是一偏,仅仅这样一个小小的差别,她的阵纹便是一个激荡,化成了一片极亮的极阳之气,而后缓缓消散在了不断波动的水纹之中。 所以,才给了自己两个时辰吗?是要自己体会到理论和实际的差别吗?或者说,在这里便要自己直接学会使用阵纹? 第二百六十章 炼体第二阶 一个时辰里,王眉几乎没有停歇疯狂地开始画阵符,不止是三十个破阵符,其他的阵符,王眉也一个不落地开始练习。 终于,在一个半时辰的时候,她好像终于能够逐渐适应了不断制造状况的水波,然而在最后一笔即将终结之时,却停下了挥动的手肘。 一直在看着她动作的残魂一愣,完全没有想到她为什么突然停了下来。刚刚的阵纹明明顺畅极了,且由于王眉全程都考虑到了水波的流向和暗流的速率,使得她每一次都能够“恰巧”躲过那奔袭来的波纹。 然而,最后一笔的地方,残魂明明没有感觉到任何的波动啊!她这是在做什么?没等残魂想明白,王眉便再一次开始了阵纹的绘画。 起笔顺畅,落笔无误,不断描绘阵纹的手腕,精准地将一个个阵符以阴阳二气画出,延长,微微一偏,躲过从左前方突然袭来的暗流,略略一动,便错过了右后方突然冒起的气泡。 三十个阵符组成法阵看上去并不宏大,但是其体积却也相当于王眉本身的大小了。然而她上下腾挪间没有任何迟顿,一气呵成的样子极其从容。就在残魂以为这一次她就要破水而出的时候,王眉在最后一笔的中间,骤然停顿。 原本顺畅的阵纹在这里便终于一个不怎么雅观的黑白墨点。一直赞叹着,掐着诀等待开启第二个关卡的残魂心里又是一堵,这小姑这是怎么了?!为什么突然间这样调皮?!第一次若是因为不熟练,那么第二次便是故意了!她难道不想出这水界了吗?! 然而,残魂万万没有想到,它这愤怒的呢喃,正道出了王眉的心思——她现在还不想出去面对第二个关卡。 原本她的识海大变,令她机缘巧合之下打通了奇经八脉是好事。然而她的奇经八脉一通,直接的后果便是,原本存在于十二正经、十五络脉之中的阴阳二气,竟然像疯了一样飞快地开始抢占新出现的奇经八脉所在。 使得原本好不容易形成的平衡,竟然再次被打破。一开始这种混乱并不明显,开始的时候正是王眉沉浸于阵符的练习中的时候,所以,当她终于将阵符熟记于心之后,便愕然发现,自己体内原本协调的阴阳之气竟然已经一团糟。 就在这时候,她在水中的第一遍描摹已经开始,她的手肘轻易地被那水流击中也正是因为王眉此时对身体失去的控制。否则以她现在神识的强大,周遭的水流变化根本不可能瞒过她的眼睛。 情况越危急,王眉反而越冷静。她一边在神识中联系着谢长生,另一边同时依靠自己的力量开始拼命消耗身体里的阴阳二气。在她想来,一旦她能够将经脉内大多数的阴阳二气消耗,她便会有更多的空间来梳理经脉。 然而,没想到的是,在这水中,她的阴阳二气恢复地极快,几乎在她消耗的一瞬间,便已经补齐,这使得王眉不得不一刻不停地开始使用体内真气画符。 而在这个过程中,她发现自己在这水中描画阵纹的时候,这水的压力,竟然能够帮她将体内由于识海快速突破而逐渐开始暴动的阴阳二气收敛,外界的重压,令得她原本因为不平衡而在经脉中乱窜的阴阳二气不得不配合彼此抵御重压对于经脉的破坏。 而一个半时辰不断的挤压和练习,使得她此时体内的阴阳二气逐渐趋于平衡,二气转换的中心依旧是在心窍之中,然而奇经八脉的打通,却令王眉的脏腑和皮毛之间的沟通更加迅捷快速。 她几乎是心念一起,指尖便会出现需要的阴阳之气,且其比例协调,正是她所希望的样子。就在她调理好了所有经络内的阴阳二气之后,她识海中一动,虎面的声音久违地响起: “主君,炼体之术可进入第二阶段,可要进入?” “暂且不要,等我彻底从这传承内出去再说。” 王眉闻言,心头自然一喜。却没有被这突然出现的惊喜砸昏,她知道,若是此时开始接收《星斗精要》内的炼体之法,她今日的传承便不可能在两个时辰内完成了。 既然功法已开,她也不用心急于一时,虽然多一份实力就多一份保障,她此时进行的传承却是与阵法,神识有关,炼体术第二阶段能够起到的作用于现在也没有什么本质的区别。 与其此时分神去学习炼体术,还不如一心一意完成考验,接受了阵法的传承,而后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去闭关修习炼体之术第二段——七情入命。 “小姑,作为监考,我不得不提醒你,你目前就还只有一刻钟的时间,便失去资格了。你确定你还要这样浪费时间浪费下去?” 残魂原本一直默默计算着时间,看着王眉一遍又一遍倒在最后一步之上,它一直克制着自己不要插嘴,毕竟它的任务只是监督,可是,刚刚这小姑还不断画纹,此时却一动也不再动,有着九纹道长全部记忆的残魂,实在不忍心看着王眉这样的人才流失,这才开口提醒。 王眉也不是不懂好歹的,残魂一开口,她便回过神来,面上现出一丝赧然,就好像邻家的小姑,真的没有注意时间一般,她微微抿嘴道: “多谢前辈提醒,阿眉这便破阵而出。” 九纹残魂此时没有现身,否则王眉就能看见她这一瞬间的呆愣——就是说,她真的是故意没有破阵?!它没有猜错?!! 不理九纹残魂内心的质问,王眉的肩膀带动手肘,手肘带动小臂,手腕最后控制着她指尖的移动,黑白两色流畅地滑出她的之间,三十个阵符最终以首尾相连之势,鱼贯而出,将原本毫无生气的水底瞬间照亮。 仿佛一串金色的小鱼,排着一个让人匪夷所思的队伍,在水中畅游,而王眉便跟着这一串金色的队列,亦步亦趋地向上盘旋而去。 她每迈一步,原本平静的水面便生出一个台阶,随着她一步一步走出水面,这片禁锢她的精蓝色湖水仿佛“哗“地一声,瞬间从静寂无声变得波光粼粼起来。 而在这台阶的尽头,一扇巨大的石门就那样凭空耸立在湖水之上。 第二百六十一章 万阵门 这石门就像是从天凭空而降,王眉在水底甚至没有听到任何的响动。不同于前面的八十一道阵纹,也不同于之前的精蓝湖水,在这扇门之前,九纹道长的残魂终于缓缓地露出了阵容。 它同样玄丠门的灰色道袍加身,身形略高,却格外消瘦。他的面目平凡无奇,甚至让人分辨不出男女,此时正站在石门之前,他一双没有什么特别的眼睛看着王眉,散发出温和的光芒: “你很不错,很机敏。你刚刚走上来的精蓝色湖水,便是这溶洞内的万年石乳。你在其内呆的时间越长,对于你身体的改造也就越有益。” “竟然是万年石乳。”王眉略带惊讶地重复显然取悦了九纹道人的残魂,他似是呵呵一笑,继续解释道: “我也是记忆在你打破水中桎梏,才会逐渐恢复,你走出了这片湖水,我才知道这里面的奥妙,没想到你年纪小小,竟然已经能够有这样强大的预感能力,知道要在其中多多停留。这样很好。” 他说道最后,点了点头,没再等王眉说话,他便兀自开口继续道:“你也看到了我身后的这座大门。按照规矩,这便是你接受我全部传承的最后一关,万阵门。” 随着他的话,他身后的万阵门发出一层灰蒙蒙的光芒,将原本便厚重的石门衬托得越发古朴庄严。 “你的任务,便是在一个时辰之内,将这扇门打开。“他的话一落,王眉身旁便出现了一个两人高的沙漏,九纹道人的残魂大袖一挥,这沙漏中间便仿佛打开了闸门,细沙簌簌地向下漏去。 “切记,这一次可不能再拖延了。这里可没什么好处了。” 说到最后,这残魂还促狭地眨了眨眼睛,就像一个亲切和蔼的师兄一般,全然没有一峰首座的气派。王眉见此,不禁心下一笑——这玄丠门各峰的首座就如同龙生九子各不相同一般,气质、秉性竟然会如此的迥异。 没有时间给王眉过多感慨,随着九纹的话语落地,他便再次消失在了王眉的眼前,只留下了王眉仰头都没有办法看到尽头的万阵门。 这座门名为万阵门,其上的雕刻也名副其实,足有上万座大阵互相交叠,而奇异的是,这些阵纹交叠却并不混乱,虽然繁多却并不显累赘。它们井然有序地排列在门扉之上,王眉伸出手想去抚摸,却被一股尖锐的力量弹了回来。 这奇异的反应令王眉一愣,随即也不再尝试碰触,这是她在进入玄丠门后,出了玄念之外,第二次感觉到尖锐的排斥。 既然不能触碰,王眉就只能靠近研究,然而她的轻微鼻息刚刚触碰到石门,脸上便又是一疼,这一次却并不是尖锐的疼痛,而是被石头砸了一下的钝痛。王眉揉着发疼的额头,皱眉站在原地——为什么两次的排斥感如此不同?好像……是两种属性一般? 心底隐隐产生一种念头,她迫不及待地将手再次伸到石门的雕刻之上,只不过,这一次她抚摸的地方离之前两处更加远了一些。而这一次果然如她所料,是一股柔和的排斥之力将她弹了回来。 这扇门在不同的地方,属性果然真的不一样!!王眉略微瞪大了眼睛,她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奇怪的阵法。要知道,阵法通常都会基于一处险地,借用天时地利,通过周围山石,自身阵纹来凝聚天地之力,从而借由一种或者多种属性之力相生或者相克的原理来伤敌困敌。 像是这样,几乎是将所有属性分开,然而独立成为一种防阵的,即使她已经将览书阁逛了一多半,也没有发现类似的记载。 且五行相生相克,属性越多,阵法越难以维持平衡,以这扇门的规模,其内承载的五行属性必定不会少,又是怎样维持平衡的呢? 王眉站在门前沉思,完全没有注意到,她身后不远处,九纹残魂又一次渐渐地浮现了出来,它的面上带了一丝兴奋和喜悦,同时还隐隐现出一种担心和疑惑——为什么,这个小姑给他的感觉如此熟悉?难道这就是命定的师徒缘分?可是,为什么,他会感觉到不安呢? 终于,王眉决定一试,她猛然一跺脚,黑白两色的旋风便分别出现在了她的脚下,这旋风将她的腿脚向上托起,直到王眉真正的接触到大门的顶端。 而后,王眉一寸一寸地开始将手伸到了门上,果不其然,一次又一次地,她的手都会被弹回,但是其中依旧有大小细微的差别,比如有的地方,她受到的力量便是另外一处的几倍,甚至几十倍;再比如,王眉逐渐发现,这些五行竟然是混杂在一起的! 它们并不像王眉所想的那样,是按照方位分布的,反而,它们的分布极其杂乱,没有一丝一毫的规律可循。 时间缓缓地流淌,王眉的额头一点点地冒出了汗珠。一个时辰,这样大的门,其内的联系到底是什么?每一种属性之间,又到底有什么样的玄机?!为什么这样混乱的五行排列,这石门依旧能够屹立在此处?! 王眉脑中的问题一个接一个,沙漏中的细沙没有任何停滞地向下漏去,发出簌簌的下落声,这轻微的声音在寂静的空间里,却被无限放大,配合着王眉咚咚的心跳,以及头上滴下的汗水,令她的精神越发紧绷了起来。 王眉的心情越来越紧张,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紧迫到窒息的感觉。就算是在从建康出逃的路上,王眉也从来没有因为追兵而这样紧张过。 这是一种自己对自己的鞭策和催促,她从来有想过,原来,自己对自己的逼迫,才是这世上最令人难以承受的压迫感。 王眉的凤眸一刻都没有离开万阵门上的阵图。组成这阵图的每一个阵符她都认识,但是它们此时的组合,却是她想都没有想到过的繁杂,她甚至从其中已经无法分辨,这些阵符组合在一起,到底出了防御之外,还有什么样的功能??!! 为什么,为什么防御和传送会放在一起?为什么,为什么防御和攻困会这样组合,放在门上,又是为了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幻阵会只占据了这门的一角?难道,不应该是第一个或者最后一个触发?? 王眉额角的汗水渐渐汇聚成河,她仿佛陷入蛛网的蚊蝇,正在奋力挣扎,拼尽全力,想要搏一个出路!时间,却没有因为她的挣扎而停止,一刻钟,半个时辰,三刻钟,缓缓地流过…… 第二百六十二章 破门而入 时间的流逝总是最无情,沙漏下落的簌簌声,在偌大的寂静空间内制造出前所未有的压力。 王眉站在大门前,眼睛虽然没有去看那沙漏,心底也明白如今时间的紧迫,甚至被这紧迫感催促着,她前所未有的大汗淋漓。她的识海内风起云涌,代替了演算沙海的,此时便是一颗有一颗的星,各种各样的星辰排列,随后爆炸,整个识海内没有战争,却硝烟弥漫。 玉兔的大头探出水面,龙目中满是担忧——王眉这样肆无忌惮地计算,很可能,会导致她自己的崩溃,然而玉兔并没有制止她的疯狂,反而看了一眼,便再一次沉入了水底——每一次崩溃都可能是一个前进的契机,它不能打扰。 就在那沙漏还有不到一刻钟的时候,王眉突然抬手,她的声音虽然依旧冷冽,却让残魂听出了不一样的疯狂: “既然无序无章,难以循出其内规律,那我便毁了了事。” 话音一落,她指尖黑白两色骤然浮现,成铜钱大小的光束如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轰上了万阵门。 “轰隆隆!!” “轰!!!” 震耳发聩的轰鸣在一瞬间充斥在天地之间,王眉的攻击没有任何停顿,她体内的极阴极阳不断分出阴阳之力,以各种各样的形态攻向石门,若不知详情,远处看去,王眉仿佛将这石门当做了术法练习木桩,还是一个只会吸收不会反攻的木桩。 说它不会反攻也并非绝对,王眉的攻击百次之中就会有一道被反射出来,然而反射的方向却并不是王眉本身,而是她身体一侧的沙漏。 王眉的攻击无穷无尽,而这石门也从一开始的纹丝不动,慢慢出现了一丝裂痕,然而在王眉身边的沙漏,却已经千疮百孔,时沙在一炷香之前便已经停止了流动,而王眉的攻击依旧没停。 奇怪的是,九纹的残魂却也没有做任何的反应,它仿佛是被王眉的疯狂惊呆,竟然就这样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看,脸上的神情隐在黑暗中,无法看清。 不知道过了多久,王眉只觉得自己经络已空,甚至连经络壁上都已经因为灵气干涸而酸痛起来,在下一刻,王眉打算收手停止的时候,她面前的石门突然间发出一声干裂的细响。 王眉循声望去,敏锐地观察到,从万阵门的左下角延伸出一道细小的裂纹,而后,这裂纹仿佛游走在石门上的蛇群,仅仅在几个眨眼的瞬间,便以极快的速度游弋扩散到了整扇万阵门之上。 就在这些裂纹爬上了万阵门右上角的尖端时,屹立在王眉面前多时的这座宏伟的石门,竟然扑簌簌地开始了风化。被细小裂纹分割而成的细小石块,被不知道从哪里刮来的一阵风吹过,竟然都化作了石灰一样的粉末。 仅仅在不到十个呼吸的功夫内,这些细小的粉末便已经飘散远去,再也寻不见踪影,只留下门后一座宽广的石室,以及石室正中央,坐在蒲团上的一个闭目道人。 王眉站在原地没有妄动,她在极力吸收周围空间内所能吸收到的阴阳之力——她的极阴极阳能够将任何灵力还原成为阴阳之力,所以她几乎在哪里都可以修炼,在哪里都可以恢复。 她此时静静地站着,身体自动恢复着经脉的过度耗损,可是她的眼睛却一动不动地盯着对面那个闭目盘坐的身影。 盘坐的道人面目与之前的残魂有七八分相像,只是周身的气息却令王眉感觉到极度的熟悉,仿佛,对面坐着的不是别人,就是她自己一般。 就在王眉将自身的灵力恢复了五六成时,对面那道人缓缓睁开了双眼,几乎是一瞬间,王眉便听见自己的灵魂深处发出一声尖叫——属于葫芦界主残魂的尖叫,属于她第七世分魂的尖叫! “就是她!!!就是她派来的女人夺走了我的夫君!!!就是她托梦要给我机缘,让我进入葫芦界!!!就是她!!” “够了!!!” 王眉在心底一声爆喝,迫使第七世停止了她的尖叫。随后,她一步一步地走进大门,那坐在蒲团上的人也张口说了第一句话: “你,很不错!竟然能够在最后的时刻想到破门而入。而且你之前看似毫无章法的攻击,却也都打在了各种属性连接的薄弱之处,并非是有勇无谋地破门。我很满意你的资质!” 也许是太久没有张口说话,这人开始的几个字还带着几分沙哑,知道最后说到“很满意“的时候才令人听出,坐在这里的,并不是王眉以为的道长,而是一位和霓裳上人一样的道姑。 而她话语中的赞叹和满意甚至还包含着满满的惊讶,就像她面对的不是一个陌生人,反而是她悉心教导的徒弟,或者是一个熟识已久的故人。 “所以呢?九纹首座这是想要夺舍?” 王眉冷笑一声,在九纹上人面前十五步的位置停了下来,看着对方依旧平静的面容,不知是不是被第七世的影响,内心突然升起了几分厌恶。 “你果然很聪明。” 九纹上人并没有否认自己的意图,她看着王眉的眉眼里是快要溢出来的满意,也许是想要王眉做一个明白鬼,又或许是她孤独太久了,太需要一个人倾诉,九纹上人并没有在看见王眉的一刻便动手,反而嘴角露出一丝微笑,素手轻抬,王眉的身后便出现了一个一模一样的蒲团。 “你坐,我来给你讲一讲前因后果。“ 在王眉略带讽刺的目光里,九纹上人略带温柔暖意的声音伴着蒲团落地的声音,在王眉的耳边响起。 “前因后果?” 王眉嘴角上翘,眼中的嘲讽没有一丝一毫的减弱,但却并没有做任何挑衅攻击的行为,她毫不忌讳地向后走了两步,而后施施然地跪坐在了蒲团之上,面上虽然依旧讽刺,动作却优雅缓慢,充满了贵族该有的风仪。 仿佛她此刻面对的不是生死劲敌,反而是邀请她品茗谈玄的故友良朋。她的动作停止,甚至让人有了一种“还欠缺一杯茗品”的惋惜。 不知道是不是她此时表现的太过从容,原本无比放松的九纹上人却是心头一跳,看着对面这个不急不缓的小姑,第一次,九纹上人有些不确定,自己临时改变的主意到底是对是错。 第二百六十三章 想要夺舍?呵呵! 没错,九纹上人原本的却是没有夺舍的念头的。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转生的过程中出了哪些纰漏,明明寿元已尽的时候,她并没有运转鬼修功法脱离轮回,但是她的魂魄就这么一直没有离开阵峰。 九纹上人是真的想轮回的,这一生的经历,令她每每回忆便痛苦不堪,她分出的残魂她甚至都没有收回来。作为一个阵法大师,九纹上人的神魂还是很强大的,分出残魂对于她来讲,并没有太大的伤害。 多年前,她在闭死关前曾经跟自己的两位师兄九清与九曲说过,若是以后有弟子能够悟出万象竹纹,便能来阵峰接受传承考验,为了保险起见,她还通知了执事堂的九执师兄,给了他一份能够进入自己传承洞府的阵图。 这也是为什么王眉最终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几千年来,不是没有弟子悟出过万象竹纹,也不是没有弟子进入过这传承之地,但是他们统统在第一关便放弃了,八十一道阵纹,就像是天渊一样,将这些弟子的资格抹去。 九纹上人能够通过残魂看清楚一切过程,每一次的失望都会令她怀疑,自己当初设置这样的关卡是不是真的太过苛刻了? 可是,阵峰传承不同于其他几峰,从来都是一师一弟子,原因无他,阵峰所学太过庞杂,天分不够,或者决心不足,轻易懈怠都将无法完成对于阵法的研习。这也是为什么,她直到寿元完结还没有找到一个合心意的徒弟的原因。 而在阵峰的这些年,她闲来无事,将所有的阵法书从头到尾又都看了无数遍,几乎是是将阵峰翻了一个底朝天,最终,皇天不负有心人,让她找到了一本《阵峰首座录》,其上详细地记载了,为什么她不能入轮回的原因! 最令她觉得可悲可笑的是,她不能入轮回的原因,竟是她的神魂太过强大,难以进入轮回。难怪,她的师父在寿元将近的时候,将自己叫到面前,并且将毕生魂力的三分之二都传给了自己,且千叮咛万嘱咐,她日后也要这样做。 原来,这才是阵峰不得不一对一收徒的原因!!可是,九纹上人这一辈子对于收徒一事太过苛刻,导致到最后都没有一个半个徒弟,也自然没有办法将神魂之力分出去,这也就是她为何到最后都没办**回的原因。 九纹上人的性情相对玄丠门其他的老祖来说,可以算是平和温柔的,但是多年的幽禁生活也逐渐对她的性情产生了影响,逐渐产生了对于永生的心魔。 在王眉一踏入阵峰传承试炼的一刻,她便感知到了。她这一次甚至做好了减弱难度的准备。 然而,王眉的表现却大大出乎她的所料,尤其,王眉竟然解出了天地五行阵符,这是她多年来都没有解出的谜团。 然而也正是因为王眉的聪慧,以及神识的强大,令九纹上人在极度的兴奋中被心魔所侵。而王眉之后对于两关谜题的解法更是令她极其欣喜! 这小姑不仅有的对阵符的悟性,更是临危不乱,极其聪慧,能够见微知著,抓住一切时间机会磨炼自己的技艺,而在万阵门前的破门,更展示了这小姑不被条条框框拘束的变通! 在王眉完成第一重水悬试炼之后,九纹上人便已经沟通了她原本留下的指引残魂,才会有了后来残魂人性化的表现。再破了万阵门后,更加坚定了九纹上人内心的想法。 这样好的苗子,令九纹上人越发高兴的同时,心魔越发壮大——这样好的资质,为什么不能是她的?!为什么不能让她占为己有?也许,她用拥有这样好资质的身体,便能真的修得大道,从而永生了呢! 这样的想法不断侵蚀九纹上人清明的神志,直到王眉终于恢复了一半实力的时候,她的心魔终于占了上风,也就变成了如今这样的情况。 “前因后果?不知道九纹首座想要给王眉讲述怎样的前因后果?” 王眉挑眉,看着眼前一脸温和的九纹上人,她很难想象,就是眼前这个人在前一刻还在跟自己明确地说着要夺舍的话,这一刻竟然和颜悦色的和自己对话? 上千年的幽禁生活确实是太过枯燥了,九纹上人已经好久没有好好说过话了,她的神魂在这阵峰内,甚至无法称谓鬼修。人魂成为鬼修只有在刚刚死去的时候有一次选择的机会,她当初的放弃,便注定了她只能在此徘徊,依靠着阵峰的阵法苟延残喘。 随着她徐徐讲述着自己的经历,王眉的眼神越越发幽深难辨,而她翘起的嘴角,也越发令人难以分辨喜怒,当然,这也并不是九纹上人关心的。 她讲到最后,神情已经不复一开始的端庄祥和,反而带了几分狰狞: “你不能想象!一个人,在这存许大的地方!!过上上千年!!是怎样的生活!!!这是一种怎样的枯燥乏味寂寞!!你不用这么嘲讽的看着我!你完全没有办法想象我的痛苦!今日若不能出去!我宁愿死在这里!!” 她的声音尖锐,甚至带上了神识的威压,震得洞壁上的浮土簌簌地下落,她一双平和的眼睛此时已经露出了红色的血丝,满满透着同归于尽的疯狂。 端坐在原地的王眉却丝毫没有被她的情绪影响,其实说起来,她现在的神识广度虽然可能还无法超过九纹上人,但是相差地却也并非是天地之远。如今九纹上人状似疯狂,实际上还是在用神识窥探着王眉的底线。 然而让九纹心凉的是,对面的这小姑,直到现在也没有露出一丝一毫地胆怯,甚至是焦急愤怒,她平静地坐在自己对面,听着自己叙述着近千年的遭遇,没有任何情绪的流露,只是淡淡地看着自己,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自己施加的神识威压在她身上没起作用?!! 这怎么可能?!对方看上去不过十几岁的样子,怎么可能有这么强的神识?!难道,对方也是经历过夺舍的灵魂?!!一时间,九纹脑中不断浮现各种各样的想法,各种各样的猜测,每一种猜测都令她自己更乱一分。 而就在这时,一直冷静地看着九纹表演的王眉脸上却露出一丝笑容,不同于之前的冷笑,这一次,她的笑容和缓平静,却令九纹上人骤然打了一个冷颤。 “九纹首座的故事很精彩,您的遭遇,阿眉也很同情,不过讲了这么多,您不过就是在试探我的底线罢了。想要夺舍?呵呵,那您就来吧。” 王眉坦坦荡荡地坐在原地,面上依旧波澜不惊,说出的话,却令对面的九纹心下开始动摇,与此同时,整个空旷的洞府此时都在回想着王眉的声音: “想要夺舍?呵呵……” “想要夺舍?!” “想要……夺舍……” 第二百六十四章 血池 洞中的回声仿若钟槌一下一下撞击在九纹上人心上,令她难受地想要吐血,最令她难以忍受的却并不是对方看透了自己的意图,反而是最后的那嘲讽的冷笑。 “呵呵……” “呵呵……呵呵……” 回音不断的侵袭她的耳膜,令她被心魔入侵本就不稳的道心越发摇摇欲坠,她双眼已经猩红,她对面的王眉却依旧不急不缓地看着自己,面无表情却比满面嘲讽更令她痛恨! “无知小辈!!既然你同意了,那就不要怪本座不念同门之情了!”九纹上人的声音阴测测的,仿似一阵阴风吹过洞府。 修者界发展了上万年,“夺舍”作为一项必备技能,自然也已经发展出了五花八门各种各样的形式和规格,此时九纹上人理所当然地选择了现下最符合她心境的,令被夺舍者最痛苦的“万魔噬魂”来夺舍。 被夺舍者首先要经历一系列的幻境,经历最痛苦最不愿意面对的埋在内心深处的不堪回忆,在环境中由于心智失守而被施术者神魂化出的万鬼一口一口吞掉,心中感受无限绝望后死去。 王眉并不知道这一切的门道,但是看对方狰狞的面目,她也能猜到对方现在并没有打算轻易放过她。幸而,这也是她的目的,只要对方的情绪失控,夺舍?谁夺舍谁还不一定呢! 王眉澹冶含笑,一派闲适地坐在蒲团上看着对面九纹上人动作。只见,九纹上人受伤掐了一个繁杂的手印,随即她的周身竟然冒出无数鬼火,这些鬼火绕着她的身体以不规则的轨迹上下左右飘飞。 若是被这鬼火牵引,人的目光便会胶着在其上,随后深思恍惚,神识不再清醒,一直到经历幻境。 然而王眉看得却肆无忌惮,甚至此时此刻她在心中还在分析那些鬼火的轨迹是那些阵符组成的阵纹。 这悠闲的模样看得对面卯足了劲儿要让对面小姑痛苦死去的九纹上人一愣,一愣过后,更多的是恼怒——这是挑衅!!多少年没有人这样藐视过她了?!心魔的火焰牟然高涨,九纹真人身周的鬼火几乎燎原。 王眉也被这突然蹿起的火苗吓了一跳,没等她反应过来,一股冰凉的携裹着怒意的神识便像海水一般涌来,不偏不倚直接攻进了她眉心印堂。 很快,王眉眼前便上演了一幕幕鬼魅魍魉的戏剧,只不过这些鬼魅魍魉在王眉看来,还不若之前山门的幻境来的真实,甚至连勾引王眉想起痛苦往事的本事都没有。 这倒不是说九纹上人的修为太差,而是山门的布置毕竟是玄丠门开山祖师的手笔,再则王眉的神识强度和广度已经今非昔比,她当初能够轻易中招,如今再过山门,想要勾起她对于萧博远和父母亲族的感情,却也并不会像当初那么容易了。 幻境中,王眉走马观花地看着一池荷花发呆——这已经是她经历的第九十九个幻境,她不明白,为什么九纹上人对于荷花池这么有执念,九十九个幻境里面有四十九个都与荷花池有关。 难道,这其实是九纹上人给自己的一个提示?这九十九个幻境对于王眉并非没有帮助,她虽然没有被幻境迷惑,但是她却从这些幻境之中学会了不少的阵纹使用,在破阵的过程中,更是对熟悉了阵符的各种用法,仿佛,这些幻境才是九纹上人给她的真正考验和教导。 对着这片荷花池,王眉不再迟疑,她手中结印,一声声轰鸣从荷花池的深处响起,如同一条条地龙在池底翻身,一块块藕节就像支离破碎的肢体从荷花池底翻了上来。 而这些藕节也果然在下一刻变化成了残肢断臂,原本清亮的荷花池水在这一刻也骤然变作了翻滚冒泡的血池,那一池荷花在血池的映衬下更是褪去了饱满的花瓣,反而抽丝剥茧一般化作了一池鲜艳的曼珠沙华。 无数的哭嚎求救从四面八方传来,王眉原本站立的岸边也化作了一架血池上的骨桥,桥的两端通向虚无,王眉就站在桥中心,衣袂被不知从哪里吹来的风撩起,发出猎猎的响声。 而这响声仿若出发的号角,一具具骷髅骨架从血海中站起,前扑后拥地向她袭来,而她手中不断结印,无数的阵符便从她手中飞出,砸向骷髅的各个关节,将其重新击散成为一块块散落的孤骨。 这些骨头落进血池,在下一刻又再次聚集在一起,形成更多的骷髅,再次站起涌来,王眉的眉头紧皱,看着前仆后继不断向自己走来的骷髅皱紧了眉心——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她猛然一抖衣袖,左手黑白两色灵气骤然化作七彩藤鞭,右手黝黑的钟槌再现,身后许久不见的虎面钟亦现出了身形,她深吸一口气,对着这些骷髅便是一甩藤鞭,“啪”的一声鞭响,突然幻化出了第二个一模一样的女子——正是王眉炼神诀第二阶段的新本领,分神之术。 王眉的分神一出现,她身后的虎面钟便是一响,而王眉本体手中的藤鞭化出无数鞭影的同时,另一架石磬同时闪现。 钟磬和鸣,钟声和缓低沉,磬声高昂清亮,一层又一层的音波如同水纹一般向汹涌而来的骷髅袭去,这些波纹在空中交错,仿佛最锋利的刀斧,所过之处,空气甚至发出摩擦的刺耳响声。 与这些波纹一触,由各种骨架支撑的骷髅便仿佛风化一般化作了齑粉,再难聚集,扑簌簌地落在血池当中,竟然没有激起一点点涟漪,然而王眉却并没有任何的放松,她知道,骷髅骨兵之后,恐怕才是真正的杀招。 果然,就在最后一批骨兵化粉飞散后,血海内再次咕咕冒起血泡,就好像这血海不过是一锅容器内被煮沸的汤炙,此时正待他人舀起,而王眉,便是这一锅汤肴内唯一的血肉…… “汩汩……汩汩……” 声音不绝于耳,王眉的眉头越发紧皱,前所未有的危机感从心底升起,她知道,真正的杀招,此时即将降临。 第二百六十五章 两个九纹 令人窒息的紧张就这样蔓延:寂静无垠的空间,发出汩汩声响冒着气泡的血池,没有尽头的骨桥,神出鬼没的妖风…… 一切的一切都将王眉孤立在了这一处幻境的中央。王眉压下开始狂跳的心,分神此时已经被她收了回来,连虎面钟与廉贞磬也重新回到了自己的识海,她一点一点迫使自己沉静下来,她想知道,这九纹上人到底要做什么? 她让自己经历九十九个幻境,让自己充分熟练阵符的使用,给自己机会让自己接触到阵纹的世界,就像是通常意义上的良师益友一般在指点着自己前行,可是,这一切的前提是,她说要夺舍自己。 可是谁见过这样的夺舍?就在王眉仔细周末九纹上人的用意时,寂静多时的血海再次泛起红浪,在王眉诧异的目光中,红浪一波又一波地冲击起骨桥,一次比一次力大,一波比一波势沉。 王眉站在桥身上,感受着这骨桥在一波又一波的血浪冲击下,竟然逐渐摇摇欲坠起来,她攥在身边的拳头倏然握紧,凤眸一眯,神识便透体而出,形成一柄巨剑,从天而降,毫不犹豫地斩向了虚空的一处。 就在巨剑下降的一刹那,血浪骤然停止攻击骨桥,反而向上翻卷,刺耳的尖叫从血浪中扑面而来,王眉面不改色地双手结印,一层黑白交错的光罩便挡在了她的面前。 不再是族佩发出的护体光罩,而是她阴阳之气形成的一层光华流转的薄膜。这层薄膜一出现,她的身体便仿佛被一层气泡包围,随着骨桥哗啦啦地落入血海,她周身的薄膜却带着她乘风破浪,直奔血海的源头处流去。 一接触到这血海,不知怎的,王眉心底便出现了一股熟悉的感觉,无数的画面突然出现在她的脑海之中,这画面不同于她见过的任何大城,其中的的建筑不是木质,反而像是石制,但却高入云端。 宽阔的大街上甚至比洛阳的主路还要宽上至少十倍,并行十驾应该是不成问题的。且其中的人物脚步匆忙,身上的衣服极为怪异,她看到的景象应是盛夏,但是这些人的衣着也未免太凉快了一些…… 即使是她所在的梁朝对于男女大防已经没有那么森严,却也从未见过哪一家的小姑穿着露膝露股的下裳,更不要提露出的一节小腹白花花地在太阳下反射着莹润的属于女子的光芒。 王眉觉得,作为一个女子,她看到这样的情景都脸上发红,难道这就是血海的最终考验?这样混淆她的心智?动摇她的心念?这个念头一起,王眉便是一声冷笑,再不堪的场景她也已经见识过,这样的又有什么可怕? 于是,王眉一面被阴阳护罩包围,一面继续随波逐流,向着血海的源头前进。这一路上,她却仿佛看到了一个完整的故事。 故事里面,那个有着高大建筑,满地跑着铁质箱盒的世界里,一个穿着暴露的女子在和一个男子大声吵着什么,随后那女子气愤离去。 然而,没等她走远,脚下踩着的高跷便是一顿,随即一声刺耳的摩擦声略过,那女子便倒在了血泊中。随后,那女子的魂魄仿佛飘飘荡荡,无所皈依,充满恨意地看着下方追来的男子…… 画面辗转,还是那个灵魂,竟然一步迈进了玄丠门,这个上古的世界对她来说似是很新奇,随即,她再次遇到了之前见到的那个男人的转世。这一世,这个男人成了她的师兄。 这个女子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思,竟然女扮男装继承了阵峰的衣钵,随后处心积虑地吸引了那个男子的注意,然而这个男子倾心于她后,她却放弃了报复,反而为他生了一个白胖的婴孩儿。 再后来,那个男子背叛了师门,上一世的背叛抛弃重演,按说以这女子的烈性,怎么样也会上穷碧落下黄泉去找寻这男子,一剑给他个痛快。 然而,出乎王眉意料的是,这女子在心灰意冷下,竟然放弃了修炼,不是在师门闭关看书,便是游走在尘世间去寻找徒弟。可惜她对于弟子资质的要求甚高,直到寿元尽殁,也没有找到一个合心意的承接衣钵之人。 她原本想要坐化,却没想到由于神魂太过强大而被强行留在了人世间,还因为阵峰隐藏的阵法,终年徘徊于小小的石室之间…… 王眉看到这里,若是再不明白她在浏览九纹上人的一生,她也就妄为聪慧近妖的王家十七郎了。不知怎的,看了这样一幕幕的戏剧,作为女子,王眉却只想叹息。 她虽然不知道九纹上人夺舍之前生活在哪一界,但是却不由感慨,不论在哪一界,哪一个时代,女子因多情含恨而终的实是多数。 她的感叹未完,周围的空间里却有女子长声诵道: “花褪残红青杏小。 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 枝上柳绵吹又少, 天涯何处无芳草? 墙里秋千墙外道。 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 笑渐不闻声渐悄, 多情却被无情恼。” 女子的声音刻骨缠绵,却又带着满满回忆和深情,她的声音飘飘忽忽,最后一句“多情总被无情恼”更是绕梁而不绝,想必这句话才是她想说的。 王眉觉得这首词妙极,随然平仄合折与她所学不同,却也不失为意境悱恻,很是动人,她刚刚要说什么,却听那女子兀自一声自嘲地笑: “呵,我跟你这古人吊得哪门子书袋?这首词是宋代大家苏东坡的《蝶恋花》,你死之前能够听到后世的佳作也算临死前不虚此生了!” 声音一落,王眉面前的血海骤然分开两半,只见路的尽头,一座白骨铸成的牢笼里,九纹上人一身暴露衣着,露出她白皙的小腹和双腿,肩膀上两根细绳吊着两块剪裁不多的布料,正一脸桀骜地看着王眉。 见她这样看来,王眉不知怎的,心底反倒生出一丝怜悯——两世为人,却都为情所扰而难得大道,甚至连转世都难安,这是怎样的悲戚?! “收起你那副悲天悯人的古人嘴脸!我看着就厌烦!你们这些古人骨子里都是一股清高,实际上还不是各种权谋挤兑,谁又比谁高尚?” 牢笼里的九纹上人一脸鄙夷,她高高抬起的下巴令她看上去一点儿也不像阶下囚,反而像是高高在上的看守。 “你可以住嘴了。” 王眉还没有说什么,反而之前念诗的女子声音再次响起,随之出现的,却是一身灰衣的九纹上人。 第二百六十六章 心魔 王眉看着对面的两个一模一样的魂魄,衣着上的鲜明对比,好似是为了衬托这两人性格上的迥然不同。短衣的性格自负而冲动,灰衣的却明显高傲而自制。 “九纹首座,您这是在邀请弟子帮您克制心魔?还是在帮助心魔来吞噬弟子?” 王眉站在护罩中始终没有向前一步,她对着站在牢笼外的灰衣道姑一笑,口中和气地问道。对面的灰衣九纹闻言却是一愣,随即她稍显冷淡的面容渐渐融化,看着王眉的眼光里也多了温和的暖意: “你果然聪明,这一路血海你也看到了我平生的经历。这牢笼里的,便是我的心魔,她一直困扰着我,不知道是否应该报仇,又或者我这一生的意义是什么。既然你来了,那你便来帮我驱逐了这心魔吧。” “驱逐?”王眉皱眉,心底却是冷笑,只是驱逐她又何必渗入对方的识海内部。不过她倒是真的没想到,对方的识海竟然是一片血海骨林。 “难不成你还有办法灭掉她不成?” 九纹上人听王眉质疑自己的要求,先是习惯性地挑了挑眉,随后面露一丝不悦,说话的腔调也带了几许不满——这小辈不知好歹,自己都灭不掉的心魔,难道她一个小辈还能比自己高明不成? 谁知,王眉闻言却状似认真地想了想,而后点了点头,说出了令九纹上人眉心拢起的答案: “灭掉心魔,弟子是有办法的,只是不知道九纹首座的意思。“ 她这话一出,对面的九纹上人竟然嫣然一笑,那笑容怎么看怎么嘲讽:“看来我没出山的这些年,世道确实是变了。小辈夸口已经不会脸红心跳了,欺骗上师也已经没了羞愧躲闪的眼神了。小辈,你可知道,本上人是阵峰的首座?!” 难道这小辈不知道,自己是阵峰的首座,是玄丠门所有首座之中神识最强大的,所以她产生的心魔也是极其强大,难以消灭吗? 王眉没有理会灰衣九纹上人语气中的嘲讽和轻蔑,她实事求是地点头,声音里带着令九纹上人不知所措的笃定:“即使您是阵峰的首座,心魔也可以被消灭,只不过是您愿意或者不愿意。” 她的话砸在对面的两位九纹上人的耳中,带起的表情反应各不相同,牢笼之中短衣短裤的九纹上人闻言,面上现出的反而是一丝欣喜和得意,而灰衣的面上露出的,却是一瞬间的错愕,之后的竟然是灰白和狰狞。 “你是说,即使本座的心魔,你也照灭不误?!” “是,若上师如此愿,弟子必尽全力。” 王眉恭敬躬身,行弟子礼,然而此时,她面上越尊敬,对面的人却越气恼,她恭敬的是玄丠门阵峰的首座,是那个心思纯善,一心向道的九纹上人!而不是……而不是她! “混账!!”灰衣的九纹上人面上再没有任何慈爱的颜色,她几乎是怒喝出声,同时灰色的袍袖一挥,排山倒海一般的血浪便直扑王眉而去,王眉只听一个女声发出一声尖叫,随后那巨浪便将她狠狠拍进了血海深处。 “哼!竟然敢说要灭掉本座!她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将王眉拍入血海后,灰衣的九纹上人明显还有些愤愤,她几乎是一字一句地从牙缝中挤出这一句后,又猛地转身,看向牢笼中惊叫过后,兀自有些愣神的女子: “本座与你共存这么多年,本体,你以为,以你这弱小的修为,弱小的精神境界,狭隘的世界观,没有本座,你能够成就如今的大道?!!你以为,就以你那所谓现代人的记忆就能称霸修仙界?!哼!!别做梦了!没有了本座,你就算再活一次,也不过是炉鼎的命运!!” 牢笼中的女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王眉消失的那片血海,渐渐湿润了起来,就在灰衣女子以为她不会再说什么的时候,这短衣短裤,扎着高高马尾辫的女子突然抬头,看着囚禁了自己多年的灰衣人,一字一句地道: “你杀了她?!她不过是闯入你我神识之争的无辜女子罢了!我即使说要将她夺舍也不过是吓唬吓唬她,让她赶快逃走罢了!!你竟然,一言不合就将她抹杀?!你难道不知道,你我的识海内吞噬消融的能力有多强?!!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样……草菅人命?!!” 说到最后,这女子的语调里浓浓的不敢置信,以及快要满溢的愤怒直接在识海内掀起千丈的巨浪,显然,她也并不是看上去那般无害。 “呵,草菅人命?不过是玄丠门一个小小的弟子罢了。你当初将玄念生下来,又丢得远远,任他自生自灭的时候,怎么没有听你说什么草菅人命?你当初伙同九明直接害得玄丠门一门都转修鬼修的时候,怎么没听你说什么草菅人命?现在来跟我装什么普度众生?!” 灰衣女子一改见到王眉时候的慈眉善目,每一句话都仿佛一把刀,直直地插进牢笼里的女子的心间,她原本便白皙的脸色越发苍白,指着灰衣女子颤颤巍巍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两件事是她这两辈子以来最大的污点和困顿,她的心魔也是在这两件事爆发时候骤然逆袭,而她也正因为这两件事才将自己画地为牢,困在了自己的识海中,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养了她多年的师门,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自己身上掉下来的那块肉…… 然而,她不面对,并不代表她能眼睁睁地看着师门弟子被自己的心魔杀死,且这弟子还口口声声地要救自己,帮助自己消灭心魔,她如何能够见到这样的小辈濒死而不救? 但是,她还没有动作,自己的识海便是一阵晃动,原本便汹涌澎湃着的血海,在一瞬间突然静止下来,随后,九纹上人便觉得自己浑身一疼,飘在血海上面的灰衣九纹甚至连站都无法站稳,她扶着骨笼满脸震惊地看向前方。 只见王眉一身紫色战甲,只露出一双凤眸里面闪烁着无数的寒星,她的声音里满是冰冷:“心魔亦是魔,我辈修道,只问本心,你这骨林血海内的冤魂不胜其数,第六世,我没想到,这一世的自我竟然是这样的!” 第二百六十七章 愤怒 王眉冷面怒目对着面前的两个女子,不论是哪一个,现在都令她从心底深深地厌恶。她刚刚在血海之下看到了更深层的真相,原来,这九纹上人女子的身份早就被九明识破,两人更是情愫暗生,随后更是珠胎暗结,这样亲近的关系,九明自然不会隐瞒九纹上人与魔族的联系。 而九纹上人作为阵峰唯一传人,掌管着玄丠门大阵,更是当初年轻一辈中神识最强大者,自然是九明必然会算到的一环。他与九纹上人暗通款曲后,说起两人修为一千年来未有寸进,是不是功法的问题,说到自己要出去寻找机缘。 九纹上人自然欣然同意,而后九明便逐渐地和魔族有所联系起来,甚至有时候还是在九纹上人的洞府内,她利用自己对于阵法阵纹的精通,甚至将同往魔族一处郊外的欢送点设置在了自己的洞府之内。 虽然这个传送点一次只能传送两人,然而,这对于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来说,却也已经足够,甚至当初那个回门派送信的长老,也不过是魔族幻化出来的!那子虚乌有的“装有”寻宝信息的储物袋,也不过是魔族令玄剑门与玄丠门反目的轨迹罢了! 这个计划中最难的,便是那假冒的魔族能够进入玄丠么的守山大阵,要知道,守山大阵是有阵灵的,而阵灵会自动识别每一位长老的气息,是九纹上人,利用自己对于阵纹的熟识,拖住了阵灵一刻,放进了那个魔族假扮的长老!! 虽然她也是被九明蒙在谷里,却没办法掩盖,她是玄丠门大劫的帮凶和罪魁祸首之一的事实! 王眉想到转修成为鬼修依旧为玄丠门鞠躬尽瘁的霓裳上人,想到那无数为了宗门传承不愿去转世的玄丠门弟子,想到六峰首座,心底的愤怒没有办法抑制。 玄丠门她加入虽然不久,却感情深厚,与她接触的师长、师兄妹,出了玄念外,没有一个不对她爱护有加,他们对于玄丠门的爱护和尊崇,在不知不觉中也影响了王眉对于宗门的归属感。 所以,她在识海深处,看到那些隐藏的真相时,内心的愤怒几乎将她的所有理智燃烧殆尽。而更令她难以置信的是,在识海的最底层,她看到的,竟然是自己的神魂碎片!!——这九纹上人,竟然,竟然是她的第六世转世!!!!! 这样不堪的第六世,王眉现在只想一心毁去!!! 她手中黑白两色流转,一柄阴阳二气凝成的长枪骤然出现在她的手中。配合她紫色的星铠,竟然带了几分仙气。而最明显的变化是,这柄长枪之上,一条白色的银龙此时正昂首张口地趴伏其上。 并非雕刻一般的刻纹,而是真真正正的一只银龙——玉兔的本体。这是第一次王眉将玉兔唤出来参加她的战斗。玉兔附身在阴阳二气组成的武器上,一张口,便凝出一股至寒的白气,周遭的血海为止一凝,形成了翻卷的血红色冰雕。 “这是什么?!” 九纹上人的本体和心魔同时惊呼,她们压根没想到,原本应该已经沉入识海底部的这个小弟子怎么可能这样出现在他们面前?而且,此时对方哪里还有一刻之前的恭谨,她全身上下散发的都是强者的气息!!不下于她们二人联手的强者气息!! 要知道,这是在她们二人的识海,按道理说,在这里,他们就是主宰,他们就是神!!可是,为什么,她们此时却同时感到了一阵心悸?! 然而不管内心是怎么想的,王眉犹如实质的杀意却直接令两位九纹上人做出了选择,她们二人极为默契地放下了二人之间的冤仇,只一眨眼的瞬间,白骨牢笼,牢笼内外的两位九纹上人便都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身灰色道袍,面目灵动的真正的九纹上人。心魔与本体结合之后的,最强状态的九纹上人。 她看着王眉,嘴唇没有动,整个识海内却传遍了她的声音:“小辈,我不知道你在我的识海内看到了什么,但是,现在,我要你滚出我的识海!” “呵,你的识海?!从你想要夺舍我的一刻起,这识海,便已经不是你的了!” 王眉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随之同时而来的,还有她手中的长枪,玉兔化作的银龙此时已经彻底浮现出来,大口一张,无数的寒气便铺天盖地的出现在了九纹上人的身周,冻结了她所有移动的方向。 即使是在对方的识海内,王眉的声势却没有落于下风,反而其气势如虹,更像是这里是她的主场,而九纹上人才是这里的客人。 九纹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和惊讶,她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世上有人能够在识海中幻化出另外的生物,但是对面的这只银龙,却明显和王眉有着不一样的神识波纹,很明显便是王眉带在神识本体的身上的一个活物!! 活在世上的修者可以与妖兽签订契约,但是她从来没有听过,在神识之战中,竟然能够将签订契约的妖兽妖魂抽出,直接作用在神魂本体的武器上!对面的这个小姑,到底是什么来历?!难道说,这千年来,玄丠门对于神识的研究已经到达了这样的地步?! 想法虽多,但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九纹上人虽然多年未出阵峰,但是战斗的本能却并没有丢掉,她身周的空间被封,却丝毫不见紧张,双手延展,一条条丝弦一样的灵力便出现在了她的两手之间。 这些灵力以极快的速度纵横联合,竟然化成一条带着纹路的丝绸,这丝绸在她的周身一绕,那冻结的空间便有所松动,趁着这一小小的松动,九纹上人脚下光芒一闪,一个闪着金光的传送阵便出现在她脚下。 而这传送阵一出,她的身形便是一个模糊,王眉的长枪下扎,却扎在了一片空处。而后一阵风动,王眉谨慎地前行十丈,一扭头,果然见到,她原来站的地方,此时已经变作了一片火海。 “小姑的反应很快,只不过可惜,今日是有来无回了。”九纹上人仿似惋惜,双眼中却盛满了对于猎物的势在必得,然而这志得意满的神情在看见王眉手中的一片碎片后,骤然崩溃:“这个碎片怎么会在你的手里?!!” 第二百六十八章 你便是我 王眉左手抬起,一块灰色的碎片就这样静静地躺在她的手心。碎片的形状呈菱形,在一片血红炙热的背景之中,就像是从之前的洞府内随便掉下的一颗顽石一般。 可是这灰扑扑的石块出现,对面的九纹上人神色便是一变,看着对面那个面容冷峻的小姑,她原本想要出口的话,却被噎在了喉间,这个灰扑扑的灵魂碎片,连自己的心魔都没有见过,是她第一次灵魂穿越的时候带过来的,可是,怎么会出现在王眉的受伤? 王眉的凤眼里满是愤怒,却带着异常的坚定。也许这就是她人格中的另外一面?她必须要面对的,那个踟蹰不定,满腔仇恨却又懦弱难以前行的自己? “放下!” 一声爆呵从九纹上人的口中传出,震得他们所在的识海空间都带了几分颤抖。脚下的血海溅起更大的浪花,打在王眉的护照上,留下斑驳的血印。 这些血印褪去又涌上,仿佛是一幕又一幕的往事,一点一点地向王眉聚拢,又一点一点的散去,不知怎的,王眉手里握着这一块灰色的碎片,心中想的,却是那个妖娆妩媚的风云歌,以及暴戾很倔的葫芦界主。 她们一个原本是妖修,一个却只是人世间最平凡的帝王妻,但是最终,却被命运用尽了各种方法绑到了自己的面前,而对面的九纹上人的经历却更加特别,这令王眉不自觉地看着对面的女子,低问出声: “我看到首座之前的那些记忆,难道,首座从来没想过,为什么,会到这个自己完全陌生的世界吗?“ 王眉的声音里不自觉地便带了上位者对于后来者的询问,她也不知道自己这到底是怎么了,从最开始被迫吸收了风云歌,后来又将葫芦界主纳入幽精,而如今,她内心里虽然依旧抗拒着吸收不属于自己的记忆,却已经对这件事没有了抗拒的行为。 “自然是我气运深厚,得天道独钟。” 九纹上人扬了扬下巴,语调虽然依旧骄傲,但是看着王眉略带悲悯的眉目,心底却不由开始打鼓,难道不是这样?难道对面的这个小辈知道什么内情?! 王眉摇了摇头,她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怎样一个心情,复杂得有些难辨,她耳边似乎再次响起了那个女声:“代吾守疆……” 又仿佛再次被那古音召唤:“北去,北去……” 她不知道,自己现在内心的悲悯,到底是对对面一无所知的九纹上人,还是对似乎无力对抗命运的自己,她似乎正在一条她自己不知道,原本也不愿走的路上,越走越远。 但是,不论是怅惘还是感慨,王眉现在都必须将九纹制服,她需要给一直照顾她的霓裳上人,以及寄望着她继承阵峰传承的九清九曲两位首座一个交代——对于玄丠门,王眉一直心存感激。 “那么,你便抱着这样的想法,好好的去吧。” 王眉不再多说,她手指翻飞,隐藏在她皮肤下的图腾骤然亮起,青绿色的图腾伴随这一轮明月,骤然浮现在了她的紫色的盔甲之外,那颗灰色的石头碎片,就在九纹上人呲目欲裂的狂吼中,如同雪水遇到骄阳一般,融入了她袖甲上的一块绿纹之中。 这样的变化,是九纹上人两世为人都没有想过的发展。她不可置信地看着王眉,下一刻,在九纹上人眼中,她的识海就如同她上一世里被打碎的穿衣镜,一片一片开始掉落,每一片镜片中都发射出她惊愕的表情。 而很快,她连惊愕的表情都再看不见,就按照她自己能够感觉到的,她的身体开始发热,最先消失的,是她的腿脚,没有疼痛,然而就这样变成了一束光芒,这束光的尽头,便是王眉的右臂。 准确的说,是王眉右臂上的一片硕大的藤叶,来不及看被盔甲覆盖着的,王眉的脸色,九纹上人被一股大力束缚着,整个都被吸进了那片藤叶,最后看到的,便是一双冷凝的眼。 “这里是哪里?!你是谁?!为什么能够?!” 九纹上人站在一片星空之中,这空旷的星空里,天空只有是三个颗星辰,且大都数都没有被点亮,她站在这片空旷的黑暗里,本能地开始叫嚣。她也曾是,跺一跺脚便能够令修者界地龙翻个身的大能,然而她此时却觉得,自己像个手无寸铁的幼婴。 “这里是我的识海,不要担心,这里并非你最终的归宿,你要去的,是一处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命名的地界。” 熟悉的声音令九纹上人消声,她到现在都没明白,上一刻,她还在想着要如何将王眉置于死地,甚至是如何令对方痛苦的消失在这世界上,为什么这一刻,她便成了对方的阶下囚。 而且,听对方的话语,她的身份不止是阶下囚,而是让对方可以任意处置的鱼肉。她还没有想明白,一架分成三层,二十四组的编钟便出现在了眼前,而在它的对面,同样构成的石磬亦骤然出现。 王眉的声音再次响起:“这边是我的第六世了,虎面,巴蛇,打开幽精界,送她过去。”她的话一完,九纹上人的对面,钟磬之间的空间便开始扭曲,最终竟然凭空出现了一卷龙吸水,九纹上人就这样毫无反抗之力的被这龙吸水一卷而入。 在王眉不知藏于何处的幽精界,原本空余的六个位置中,一个身着短衣短裤,面上很是平静,甚至带了继续懦弱的女子被骤然点亮,而她的出现,也令她一旁的另外两个女子侧目,只是她们一声都没有发出,便又闭上了眼睛。 只有九纹上人被困在这为她量身制作的模子里,一动也不能动,她想喊想叫,却没有一声发出,而她心底的咒骂却一点不落的传进了王眉的神识。 “你便是我,我便是你,你与她们二人同样是我的转生,虽然我不愿意承认,可是似乎,我从接受了星斗传承的一刻起,便也已经不由己,如今,你可还有什么愿望未完?” 第二百六十九章 另一个自己 被嵌入王眉幽精模子中的一刻起,九纹上人便已经被限制住了所有的行动,而一股股不属于她的记忆,也纷至沓来。 她渐渐明白了,为什么,她能够穿越时空,出现在这像是她所学历史中南北朝一样的世界中,又为什么会在一脉相乘的阵峰被收为唯一亲传,而又为什么,她终其一生也没有办法寻到令她满意的徒弟,最终不得不被困。 这一切,似乎冥冥中都注定了,她今日的结局,无论她如何挣扎,如何不甘,她终究都是王眉完整魂魄的一片碎片,所以,她的识海深处,才会一直保有那一片灰色的碎片,而那碎片,便你是指引王眉,也是指引她自己重新回归的信引。 风云歌,葫芦界主的记忆也同时被灌入了九纹上人的脑中,甚至王眉短短十一年所有的经历,她也一概接收。她不知道风云歌与葫芦界主此时心情如何,作为一个现代人,九纹上人只觉得荒谬。 “你可,还有愿望未完?” 王眉的声音传来的时候,九纹上人的脸上挣扎一闪而过,然而,一股冰冷的不带任何感情的锋锐之意在此时直接抵上了她的太阳穴,仿佛无声的威胁,令她瞬间冷汗湿衣,想也不想的,她便脱口而出: “玄念,我的玄念……” 这声音一出口,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这从来不曾出现的软弱情绪,怎么会是她,绝情断义的九纹说出来的?她在被九明背叛,在被对方拉入魔族阴谋,在背叛自己的师门,在看着玄念被师兄当做弃婴抱走的时候,都没有有过这样软弱的情绪…… “我明白了,我不会杀他。” 冷漠的女声承诺。而九纹上人的魂魄在听到这样一声似是叹息的承诺后,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她甚至连一丝反抗和不甘的情绪都不再拥有,她的内心甚至有着从来未曾有过的平静。 她学着身边另外两个女子的模样,闭上了双眼,而她的精神,也随之放空,竟然感受到了无尽的温暖…… 从九纹上人在幽精之中说出自己最后的惦念,王眉便觉得心神一震,一股似有若无的牵绊骤然出现在了她与九纹上人之间。即使她的神念已经退出了自己神秘的幽精空间,她心中依旧沉甸甸的。 以往,与风云歌和葫芦界主产生神魂联桥的时候,她从来没有这样沉甸甸的感觉,难道,这便是爱憎恶中“爱”的重量? 王眉此时已经回到了身体内,她睁开眼睛,依旧是那个山洞,依旧是那个蒲团,只不过,原本坐在自己对面的面容和煦的女子,已经消失不见,去空荡荡的洞府内,只留下了王眉一个人。 王眉并没有急着去查阅洞府内的摆设和分布,反而她眼中金光一现,一本闪烁着《星斗精要》四个大字的竹简便凭空出现在了她面前。 这卷竹简是在王眉神识的操控下,取代虎面钟出现一卷拓本。随着王眉功力的增长,她已经能够将《星斗精要》中的内容,通过虎面直接挑出可以修习的部分,而后拓拓在她指定的承载之物之上。 以她目前的习惯,还是喜欢翻阅一卷卷竹简模样的卷册,所以,现在的《星斗精要》已经不再是一面一面的甬钟,而是一卷一卷的竹册。 王眉自从进入玄丠门,修为上的增长不仅仅是从筑基期一跃进入了融合,她的炼神片也已经进入了第二阶,而相应的奇经八吗,事儿正经以及十五络脉的相继打通,也令她此时可以逐渐进入七魄的修习。 而现如今将第六世的精气神吞噬,令其归位之后,王眉也逐渐领悟了幽精与胎光、爽灵之间的联系。 道家典籍《云笈七签》内,谓人有七魄:第一魄名尸狗,第二魄名伏矢,第三魄名雀阴,第四魄名吞贼,第五魄名非毒,第六魄名除秽,第七魄名臭肺。乃是爽灵内“灵”之所在。 通过这七魄,人方可与天地沟通,那是人在天地给予考验时候,产生的生理与心理的应对。生理反应在感知,代谢,免疫,呼吸,动情,凝气与意识,而反应在心理上,便是喜、怒、哀、惧、爱、恶、欲。 每一世的轮回,便是这七魄情感的一种凝结。在风雨歌身上,王眉很明显的感觉到了求而不得的“欲“,在葫芦界主的身上,她明显地意识到了“恶”,亦是恨;而九纹上人,她最后的愿望,却让王眉深深地陷入了对于“爱“的思考。 每一种情绪,带给她的感触都不相同,而这些感触,就要通过王眉继续修习炼体篇中的“七魄”一节,慢慢凝练,化为己有,令得她这一世的体魄越发丰满而坚实。 王眉手腕一番,一红,一绿,一黄三颗小球静静地躺在她的手心,这是九纹、葫芦界主与风云歌最终的愿望。也是王眉必须要达成的三个心愿。既是她们的,也是王眉自己的。 面对着三颗小球,王眉不禁苦笑:她的这一世,似乎就是为了了却所有遗憾而生。那么,她这一世的遗憾,又该由谁来完成? “阿眉,怎么了?” 谢长生的声音突然通过神识传来,王眉刚刚的感慨被他的声音突兀地打断,却没有丝毫的恼怒,心底反而升起一丝感激——她若是执意继续想下去,恐怕又要钻了牛角。 “没怎么,我好像,又找到了一个自己。” 王眉慢慢的,将自己心底的感触说给谢长生听。 “哦?另一个阿眉?是什么样的?“谢长生感兴趣地问道。他的声音略显疲惫,然而却依旧令王眉感到温暖。她好整以暇地坐在蒲团之上,细细琢磨,而后才回答道: “懦弱,遇见难解之题总想逃避,取得一些成绩,便沾沾自喜,容易骄傲,却又因为心软总把自己至于险地。” 她的声音舒缓而平静,仿佛这一连串的负面评价,都是在说别人,不是在说她自己,谢长生听后,却是突兀地大笑出声: “阿眉,我倒是没想到,有一天,你竟然能够发现这样的一个自己!” “我也,没想到。” 王眉闻言一愣,随即也是一笑,喃喃自语道。 第二百七十章 局势 之后的日子仿佛第一次平静下来。自从建康出逃,王眉便没有再过过这样平静的日子。她在全面接收了九纹上人的全部记忆之后,首次拿来实践的,便是能够传讯的传音符。 在烧了五张给霓裳上人的传音符后,王眉终于将自己已经顺利传承阵峰的消息传了出去,但是,九纹上人魂魄的事情,王眉却将其隐藏了起来。 一方面,她还没有想好,要怎么和玄丠门众人将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另一方面,九纹上人的孩子玄念的身世,王眉也还没有想好要不要告诉他本人,毕竟九纹的要求是照顾好玄念,却并没有要求告诉他真相。 在这两个问题想好之前,王眉便决定在阵峰先闭关学习一段时间。近两个月的时间,事件一个连着一个的发生,她几乎没有一个时间能够静下来做一些事情,此时正好趁此机会,好好整理一下自己的所得。 她此时正坐在阵峰首座洞府的静心室内,这里是第一代阵峰首座开出的第一间石室,旨在让继任者能够静心凝气,所以这室内的大多数阵法都是能够帮助人镇静心神的,甚至连蒲团和塌几上的草垫都是以灯芯草编制的。 坐在这里,王眉的思路也逐渐明朗起来:《星斗精要》的炼神篇,王眉已经修到了第二阶段的第二转,在这一阶段,她需要将她的神魂之体再一步凝练,同时炼神篇的高低,决定了她识海内凝聚神魂之力,也就是神识凝练度的高低,是决定炼体和幽精两魂的基础。 炼体的部分,她已经打通了周身所有经络,也开始了炼七魄的过程,这个过程里,她更多的是需要体验人世间的喜怒哀乐,情绪的调动会令她更容易突破自己的极限,同时,也是她五脏六腑所对应的灵气属性转化的一个过程。 在之前,她只修阴阳二气,现在,她需要做的就是将阴阳二气逐渐转化为五行真气,五行对应五感,又对应着五脏六腑,所以,炼体炼魄的部分,就是要以情动內腑,以感动五行。 而她的幽精……想到这里,王眉不禁叹了一口气,幽精的修炼过程,便是不断完善自我,即不断找回自我的过程,她如今已经接受了自己是第九世的说法,而她那神秘的幽精空间更是还有不少窟窿等着她去填,然而,她修了这九世,就是为了回到最初的自己吗?! 想到这里,王眉的内心不禁升起一股燥气,这时,从她座下的灯芯草一凉,一股清明便沿着她腿部的经脉直达她的头部,令她因不平而产生的燥气随之一轻。 幽精过后,《星斗精要》里还有一部分奇门篇,记载着各种术,阵法是其中的重点,王眉回想着接手阵峰后看到藏书室内一本本的阵法孤本,心底更是坚定了要在此修习一阵的决定。 而霓裳上人教她的身法,舞技,更是她之后要学习的重点,她现在修为所有的建树几乎都在神识之上,幸运的是,一直以来,比她神识强大的强者她还没有接触太多,即使接触的几个,也都是心性宽广之辈。 而同辈人中,她虽然神识强大超过一般阶段,但是她明显在武技上被秒成渣渣——这个词,还是九纹上人在现代时候的通用语。 她虽然经络皆通,然而她对自己身体的利用,实在是没有神识利用的一般频繁,所以,王眉决定,在之后的阵峰生涯中,她要更多的“身体力行”,对于神识虽然还要锻炼,却并不放在重点了。 确定好这次自己闭关的目标——阵法研习以及舞技锻炼。她便开始了早上在藏书室看书,下午在另外一个石室练习舞步,晚上在阵峰唯一开凿了天井的观天室内继续修习《星斗精要》吸收天地灵气的日子。 安宁的日子,总是度过的极快的。几乎是一转眼的时间,玄丠门内的护门阵法内,便是一个寒暑匆匆而过。 而在王眉静心闭关的这一段时间内,苍岚界内却是腥风血雨不不止。在王眉进入玄丠门之前,苍岚界便分为了南北两朝,沿着苍岚界唯一的穆水江对峙。 北朝的皇者皆是作风彪悍的民族首领,他们对于佛教的不认同,令佛教在北朝的印象力微乎其微,甚至出现过好几人北朝皇帝声称“妖僧误国“,几次想要将佛教在北朝连根拔除,虽然现如今的北宣帝对佛教的态度不再如前人般坚决抵制,可是佛教经历过几次被灭之后,在北朝的影响力可谓是如同虚设。 相反,苍岚界固有的道教,在北朝却是各大士族极为推崇的,甚至在最顶级的门阀世家之中,若是没有自家设立的道观,为其子弟学习玄学提供场所,都不好意思对他人说自己家有世家的传承。 与北朝崇道抑佛的局面截然不同的,在南朝,佛寺也已经成为了国教。尤其是在武帝被杀,夏侯景挟天子以令诸侯之后,更是对佛教推崇之至。在南朝顶级门阀王谢被灭之后,夏侯景的实力一时将原本的萧姓皇室压制地四散如沙。 然而,一切的转机就在今年年初突然出现,皇室里,武帝在世时候最小的儿子,被封在西南边陲的镇南王萧平,在夏侯景纵兵烧杀抢掠百姓,暴政无边无知的时候,顺应民意,毅然决然的起兵。 他联合了不少武帝时代的旧臣,以恢复南朝往日风光,诛杀窃国弑君坡**夏侯景的名义,在西南招兵买马,同时相应的,还有被封在东南一隅的异姓王,李博兴李大将军。 萧平从起兵之日起,便一路势如破竹,不带停歇地攻城略地,夏侯景几乎没有丝毫还手之力,便在短短的三个月的时间内,被萧平赶出了王城。这其中最奇怪的,并不是萧平突然的发难,也不是一直灭有表态的李博兴突然表态。 最奇怪的是,在萧平和李博兴这种以利益为纽带突然集结的军队占领了建康之后,两人竟然并没有因为权力而有所争夺,反而是萧平顺顺利利地登上了皇位,李博兴更是没有任何异议的俯首称臣,仿佛他原本就是难忘武帝的恩德,仗义起兵的。 甚至,连萧平上位后,直接将他异姓王的称谓剥夺,赐予了萧姓,他都没有任何的反抗动作。这令得不少北朝臣子一边感觉诧异,一边赞叹萧平玩得一手好政治。 第二百七十一章 夏侯景 南朝在萧平即位后,逐渐从夏侯景带来的混乱中逐渐稳定下来,叛贼夏侯景却依旧没有踪影,就在大部分追踪的人在寻找夏侯景的时候,东海一处荒岛上,一群人正在激烈的争吵。 “夏侯老大!!你就这么让兄弟们躲在这里过一辈子?!!当初兄弟们跟你打天下的时候可是任劳任怨,这好日子还没过上一年,怎么就又成了人人喊打了?!!你怎么也要给兄弟们一个交代啊!!“ 一个身着破烂的男人几乎是蹦着脚在叫嚣,他身材矮小,满脸络腮胡子挡住了他本就难以让人辨识的五官,只是声音却异常凶狠尖锐,说出的话更是一句一句,直戳坐在上位夏侯景的肺管子。 “就是!夏侯老大!!难道就眼睁睁看着萧平那个小子霸着建康吃香的,喝辣的?兄弟们就要窝在这么个破岛上啃荒咽菜?老六说话虽然不中听,但是咱们兄弟连草原上的野狼都不怕,难道还怕南人这些软脚鸡??!” “就是!大不了要命一条!咱们兄弟从北朝跟着夏侯老大一直到南朝,哪一次不是靠手里的刀说话?!这次咱们还杀回去!就不信那些见到马匹都会吓得尿裤子的南人还真能打回来不成?!” “哼!你们要是真如自己说的这么厉害,我们怎么会今天在这孤岛上?!前些日子,也不知道是谁一听说李博兴的名字,便吓得屁滚尿流带着大部队就往回撤,将台城弃守!!要不是台城没有守住,我们何必连夜奔逃?!” 站在夏侯景身后的一个儒雅男子瞪着一副三角眼,斜睨着刚刚说话的几个人,这几个人正是夏侯景失守南京城的罪魁祸首。 只不过此时夏侯景手下的兵将损失惨重,只有这三人手下的兵勇因为不战而逃反而剩下了大半,一跃成为夏侯景手下中实权最重的三个将军,所以他们不但没有受到严惩,反而还能够在此大放厥词。 这儒雅男子是夏侯景在手下第一谋士任伟被王眉杀害后,好不容易提拔上来的另外一个谋事,也是他的妻舅公羊勇。他虽然不如任伟做事缜密,但是由于出声二流世家公羊家,见识自然是不差的,而且由于是夏侯景的妻舅,两人利益相关下,对于弃城而逃的老六三人,自然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我说公羊公子,您还以为您是公羊家的少公子呢?!!说话最好客气点儿!!我老六虽然没有什么本事,但是我老六跟夏侯老大出生入死的时候,你还不知道躲在哪家娘们儿的闺房里吃奶呢!!哈哈!!” “你!!” 老六却丝毫不惧,他斜吊着一双绿豆小眼,倚老卖老地向后坐去,早有属下给他摆好了实木的椅子,他此时也不再假装恭敬,看着坐在上位的夏侯景,一条腿不带一丝恭敬地抖着,另外一只脚却踩在了凳子上: “夏侯老大,您到是说句话,下一步要怎么走,兄弟们也好心里有个底啊!” 坐在上位的夏侯景一直不发一言,闭目养神,此时听到老六的话,他又等了片刻,看到却是没有人再符合,也没有人再反对的时候,才猛然睁开了一双鹰眼。 夏侯景的长相其实并不凶恶,相反,他还是北地里有名的儒将,以聪明的脑子以及凶狠的作战策略出名。他当初甚至平地北地出名的猛将为一群“无脑蠢货”。 然而,他的儒雅多智在他每胜必屠城的凶名渲染下,逐渐被“凶狠狡诈,狼子野心”八个字代替,更何况,在北朝内,他的政治立场从来不坚定,甚至几番背主,北朝渐渐再容不下这样一个随时可能反噬一口的白眼狼的时候,南朝武帝却在谄臣的怂恿声里,给夏侯景递去了橄榄枝。 然而,事实证明,白眼狼真的是捂不热的。夏侯景再一次反了给他一线生机的武帝,将武帝饿死之后,更是堂而皇之地占了他的江山。 有着这样背景历史的夏侯景,在一众追随者中,自然有着自己的威信。别看老六以及其他两人敢肆无忌惮地嘲讽公羊勇,但是在夏侯景眼睛睁开的这一刹那,三人都不禁心肝抖了一抖。 “老六,老七,老八。这排名,我记得还是我们与突厥一战的时候起的吧?” 夏侯景却没有在此时发火,反而略带平淡地开始叙述一个事实,然而就是这平淡的语气,配上他一双精光外放的鹰眼,却令老六不自觉地放下了放肆的左腿,而一直在抖动的右腿,却没有停止抖动,只不过是从嘚瑟的抖动变作了无意识地颤抖。 “老大,兄弟们也没别的意思,只不过这荒岛上连个娘们都没有,呆了十日了,我手下的兄弟们,已经快要憋不住了。” 老六一边说,一边将身子靠在了实木的椅背上,借此寻找些许的安全感,即使内心已经快要害怕地匍匐在地上,老六还是硬着头皮说出了之前想好的台词,他今日确实是来逼宫的,不能够因为夏侯景一句话就前功尽弃。 “老六,看来,你还是没明白,为什么,我会被你们叫老大叫这么久。” 夏侯景似乎是叹息了一声,几乎是他的叹息一落,老六便一声惨叫,他原本挺直的脊背在这一刻已经完全黏在了他身后的椅背上。他不敢置信地看了看胸前突然出现的飞刀,又看了看自己被不知名的利器削断的两条腿,最后在极致的疼痛中,不甘地瞪大了眼睛——死不瞑目。 这样的惨状,吓得原本站在老六左右两侧的老七和老八差一点儿惊呼出声。谁都没看清,夏侯景是什么时候动的手,又是用什么斩断了老六不断颤抖的两条腿。 这种未知,反而更令人害怕,战场上的刀来剑往虽然血腥,但是却一招一式让人能够看明白。可是,不知名的暗杀,却令人防不胜防,心生恐惧,因为,你必须随时全神以待,不得松懈片刻,否则,大睁双眼的老六,便是下一刻的自己。 “夏侯老大……” “怎么,还有疑问?“夏侯景的眼睛一转,便看向了还要说什么的老七和老八,吓得两人慌忙摇头,声音里都带着颤抖: “没有!!没有!!老大,我就是想问问,手里的儿郎们,您什么时候接手?” “不急,你们先留着,我自然有我自己的打算。” 夏侯景嘴角似乎含了一丝笑意,然而说出的话,却令人听出了十分的狠厉。甚至,连站在他身后的公羊勇,都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第二百七十二章 出关 当众人都退了下去,夏侯景自己一个人独自坐在这荒岛中的洞穴当中,才皱了皱眉,将胸前的铠甲撕下,腹部一片血红——在连日的奔逃之中,他也同样受了重伤,只不过,他若是在下属面前表现出一二,那么今日他的下场,恐怕就与老六无二了。 夏侯景狠狠地咬着牙,自己颤抖着手将一直藏在身后的金疮药拿出来,敷在了伤口上。伤药触碰伤口的一刹那,火辣辣的疼痛沿着他的皮肤从腹部一直传到头皮,他一双狠厉的鹰眼眯着,心里却一直没有想明白,自己这次到底栽在了谁的手里。 不同于跟他一起打江山的这些草莽,夏侯景深深明白,自己这一次绝对是中了别人的算计。萧平从来都不是一个勇敢的皇子,否则当初几位皇子夺嫡的时候,他便不会灰溜溜地连争都不争就退居了封地,那么,这一次是谁说动了他来讨伐自己?! 还有那李博兴,在之前武帝被自己饿死的时候,他都没有发一言来声讨,他才不会相信李博兴不知道武帝最后的处境,不过到了李博兴的位置,对于不能再给自己任何好处的武帝,他自然不会再夺冠,毕竟,东南一片已经完全是他自家的后花园了,大多数东南沿海的百姓都只知道战神兴王爷,哪里还知道武帝? 可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现在却也蹦出来支持起了与他往昔毫无交集的萧平?!这又是谁在居中穿线?又是谁在搭桥?!最让他想不通的是,李博兴与萧平的封地,想要望来必要通过他经营多年的河南境!而又是谁,能有这样手眼通天的本事?! 原本,他还以为是北朝的势力插手,然而北朝现在的几位皇子也正闹得热闹,哪里有功夫来管南朝的事情? 难道,是那些被他杀了的士族大家?这倒是有可能,毕竟,王谢士族在南朝根基深厚,他当初不过是泄愤屠了乌衣巷,但是之后朝事一件又一件的到来,他又并非从小被培养的皇储,自然是有些手忙脚乱,更是疏忽了对于士族漏网之鱼的捉捕,如今看来,这些大的世家果然就如同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夏侯景一边咬牙重新包扎住自己依旧流血的伤口,一边在考虑排除着做了这一番设计的人选。然而,他屠戮的士族哪止一户两户?如今他要人手没人手,要眼线没眼线,甚至连自己手下的兵都没办法完全驱动,更不要提调查事情的原委了。 如今之计,恐怕只有再次依靠自己的妻族了!想到这里,夏侯景按动座椅扶手上的一个按钮,一串银铃声响过,公羊勇低着头走了进来。 在另外一处山洞之中,王眉正在大汗淋漓地不停辗转腾挪,同时,洞府中不停地传出砰砰的闷响,正是王眉在练习步法的同时,手中不停丢出的一个又一个藤包。 这藤包是王眉在练功房的一处篓子里找到的,不知道是用怎样的祭炼手法,这藤包历经千年竟然只是越发油亮,丝毫没有干枯化粉的趋势。其内包裹着铁砂,重量不下一石,对于王眉而言,正是练习投掷,臂力所需的良才。 是以,她也不管这藤包原本的用处,直接搬到了她练习步法的洞室,放在标识了步法的空地旁边。 这藤包大概有她半个手掌大小,她此时在背后挂了一个小小的背篓,里面放着二三十个藤包,在练习步法的同时,手中的藤包用经络中的灵气使出暗劲儿,投掷向墙上固定的藤筐,而那砰砰声,便是她的藤包撞击在墙上,掉进籘筐前发出的声响。 这样的练习,王眉每天下午都要进行两个时辰。两个时辰后,她几乎便已经精疲力尽。而后便趁着经络虚空的时候,从心窍内的极阴极阳内分出一小股,在游走经络的时候,缓缓化作流经脏腑的属性。 比如肝脏的木属性,肾脏的水属性,脾脏的土属性,肺部的金属性,只有心脏的部分,她还没有办法化出火属性,幸而六腑中小肠亦属火,使得她体内火气虽然不足,却也不至于使得五行失调。 只不过,副作用,自然就是她的身体常年冰冷,而她的情绪,也越发冷凝。再加上她吸收了九纹上人第六世的记忆之后,对于她来说,并非只是过了一年,而是经历了一辈子,以致于,她在一年后出关的时候,对于之前还算熟悉的玄丠门,竟然生出了恍如隔世的陌生感。 而前来迎接王眉出关的霓裳上人再见到这个自己的得意弟子之后,第一个动作便是皱眉: “你这孩子,一年下来,越发没有了情绪!” 她是王眉在玄丠门接触的第一个师长,虽然没有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实,王眉听到她的嗔怪,自然不会反驳,只是一味地笑道: “婆婆,阿眉无论如何,终究还是要听您的教诲方能成长,您就不要怪阿眉了吧?” 她的声音虽然很冷,可是话里的少见的娇嗔也已经足够让霓裳上人满意了。更何况,霓裳上人本身对待别人也不是一个热络的性子,遂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摸了摸王眉的头,满脸的皱纹却仿佛一瞬间舒展开了: “阿眉,你闭关一年,便让婆婆来看看,你有没有荒废了之前所学!其他几峰的首座明日会来见你,可不能堕了我体舞峰的威名!” 站在霓裳上人身后的玄舞不禁在内心吐舌——王眉如今已经是与霓裳师叔平起平坐的阵峰首座了,哪里还会堕了体舞峰的威名…… 谁知,仿佛知道她心内所想一般,霓裳上人扭头淡淡瞥了玄舞一眼,“就算她以后当了玄丠门的掌门,那也曾是体舞峰的人,怎么,你和玄乐现在就不是体舞峰的了吗?“ 玄丠门的规矩,弟子进门后要在九峰依次服役学习,最后活得“玄”字称号,方可选择一峰加入。不过,介于霓裳上人的脾性,大多数的弟子即使选择了除阵峰外的其他七峰,只要霓裳上人召唤,也不会有人拒绝。 所以,玄舞和玄乐虽然如今已经是掌门座下弟子,却依旧被霓裳上人指挥得团团转。幸而玄舞的性格活泼外向,对于霓裳上人的问话,她只是略带调皮的吐了吐舌头,而后便向前一步,对王眉行礼道: “玄舞见过阵峰首座!”然而,她的正经没有维持一息,抬起头来便又笑开来:“虽然,我心里还当王眉是小师妹,然而如今你已是阵峰首座,这礼还是不能废的!” 王眉见到她如此毫无芥蒂的模样,那些由于记忆产生的恍惚隔膜也逐渐消去,她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师姐客气了。” 这边几人正要随霓裳上人去体舞峰,一只折叠成了飞鹤模样的传信符却在几人面前停了下来,霓裳上人手指一点,九清道长的声音便传了出来: “师妹,带王眉来执事堂,长老出关了。” 第二百七十三章 师徒首见 王眉站在玄丠门执事峰下,无声地叹了一口气——为什么所有的山门都喜欢修在半山腰呢?继承了九纹上人的神魂之力,又闭关一年后,王眉的修为如今已经稳稳地停留在了融合后期,距离金丹之境也不过是一步之遥。 然而,未到金丹,不借助法器难以飞天。虽说王眉的修为一路上升,斗法的手段也并不少,甚至还继承了阵峰首座的位置,但是,在法器一项上,王眉从来都是穷得叮当响的。 不要说一直以来便物以稀为贵的飞行法器,她连一件像样的攻击法器都没有。每每与人战斗,也几乎都是直接用神识就能将对方碾压,而真正要爆出武器的时候,大多数,她的神识都能拟出神兵一级的武器铠甲,所以,一直以来,王眉虽然身无长物,却也从来没有为法器叹息过。 然而今日,看着玄舞脚下的金铃,玄乐脚下的长琴,以及自己脚下与霓裳上人共乘的一柄拂尘,王眉深深地觉得,炼器一项,她还是非学不可了。 虽然她继承了整座阵峰的财富,然而阵峰阵峰,所藏自然最多的便是阵法,再加上这一年来王眉学习揣摩,也实验着做了不少阵图。 不管是防御阵,攻击阵,困阵甚至传送阵,王眉随身的储物袋中随便向外拿一拿都能够堆成一座小山。但是,法器……不论是哪一任阵峰的首座都没有留下一星半点儿,甚至在九纹上人的记忆中,她的师父临终前,也不过是将大半神识修为留给了她,法器什么的,一句交代也没有。 到不是说阵峰首座们有多穷,而是,他们那个时代,天材地宝并不稀缺,几乎所有修者都默认了炼物术这种法术,不过是小术,是不值当浪费时间去专门做兵器的。 以致于,法器什么的,几乎就不存在,他们斗法大多数都是凭借自身实力,再不济,他们随手拿起一根树木,在不到两息内,强大的内息便能将这树木凝练成他们想要的样子,甚至其坚硬程度有了他们自己内息的加持,都能够劈金斩铁。 像玄丠门这样,单独列了一峰专门修习炼器的,在当时都已经可以称作异类了。这也是为什么玄丠门强行要求每一个入门弟子都要在九峰服役一遍的原因,一方面是要弟子们熟悉修者的日常与基本知识,另一方面,也是各峰首座挑选适合自己一峰门徒的重要过程。 在修者漫长的生命中,如果没有一两件小术傍身,可谓是极其无聊的,甚至有可能因为过于较劲而滋生心魔。所以丹符,法阵的研究,可以说是修者们的爱好,然而,爱好把自己变成铁匠的修者虽然有,却终究少。 像欧阳冶那般的铸造兵器,疯魔到以自己神魂喂剑这样具有匠人精神的,在当时的修者界也算是一朵奇葩了。然而,这种观念,却在第一次大战后发生了根本不可改变的逆转,手中的神兵利剑,令一直以为自身为利器的人族修者们,意识到了神兵的重要性,于是,九清道人所在的炼器峰便被重点培养了起来。 王眉一边随着霓裳上人上行入山,脑中一边回忆着之前看到的关于炼器的发展史,对于枪兵利器,她虽然也有向往,但是,却不及她对于飞行法器的渴望。 她有预感,若是自己继续继承其他五世的记忆,那么攻击法器和防御法器,都不会是问题,反而是稀有的飞行法器,她有必要自己打造一件,一方面,飞行法器代步非常方便,大大加快了她赶路的速度,而另一方面,若是真的遇到了生命危险,多一份速度,便是多一份生命的保障。 脑中转着这些念头,王眉感觉脚下一顿,回过神来,人已经站在了一片青石广场上。这青石广场能够装下足有千人,他们落地的地方,正是青石广场北面的正殿台阶下。 台阶并没有什么繁复的装饰,反而古朴得耐人寻味,用同广场上一模一样的巨大青石铺就,足足十八阶,每一阶却又都有着显著不同的高度,令人每走一步都会感觉到一种艰难。 “这是玄丠门执事峰正殿特有的修远阶,每一阶都比下面的一节高上一倍,十八阶正是从凡人修习到天仙的十八个等级。迈上每一阶都需要比以往更加努力,否则你回望来路,反而会觉得头昏眼花,如同修为停滞不前,便只能倒退回原地。 在这里,没有人可以使用飞行法器,都必须一步一步地迈上去。” 霓裳上人略带沧桑的声音给王眉解了疑惑。她之前到过体舞殿,却是走木桩通过考验,进入阵峰也是通过传送阵。到达执事峰正殿,这还是头一次。也难免新鲜。 她按照霓裳上人所说,运气到腿部,及至足底,而每次抬腿,她都感觉到有一股力量在拉扯她向下,她必须使出与之相反的力量,才能够迈上一阶。 她扭头去看霓裳上人,见她一张满是皱纹的脸上也满是严肃认真,每上一步,她手中的拂尘都随之摇曳一下,一股冰蓝色的光芒便将她向上托一托。 而玄舞玄乐的表情亦是端正严谨,他们二人的方法同样依靠自己的法器,玄舞脚上的铃铛再次响起,而玄乐则是踩着某种特定音律的拍子,呈之字形向上。 每个人都在认认真真地爬着自己脚下的阶梯,虽然每个人的方法不同,但是却都是在一心向上而行。如同这大道,万人万道,终点相同。 王眉心下有所感悟,也不再耽搁。她手中没有任何攻击法器,唯一的也不过就是能够自动护住的族配,以及一个可以储物的手镯。 不过,王眉也有自己的办法。她之前的一年都在研究阵法,这眼前的石阶对于每个人的束缚之力都不同,修为深厚,束缚之力便大,修为浅薄,束缚之力便小。同样都是青石建成的石阶,能够达到这种效果,除了阵法阵纹之外,王眉不做他想。 既然是阵纹,那便好办了。王眉闭上双眼,神识覆盖十八阶阶梯,顿时,一条弯弯折折的曲线便出现在她的识海,这便是这整条台阶布置的阵纹主线。 王眉嘴角露出一丝笑纹,随即抬脚,她的脚上紫光一闪,正好踩在了识海中那条曲线的一个节点之上,她的脚一踏地,便感觉到一股弹力传来,随后她调整自己的体态,很精准地便落在了第二个节点上。 这时候,一年来苦练的步法便看出了效果,王眉每一步迈出都正好踩在她预想之中的点上,不论这点在哪一阶上,她都能如蹁跹的蝶儿一般,恰恰好地踩在上面。 十八个起落之后,王眉落地,一睁眼,便见到六峰的首座,以及一位鹤发童颜的青年正站在殿门前,见到她来,那青年满意地点头,一开口,声音清朗: “不错,看来这一年的时间,你的阵法和舞步都没有放下,我是你日后的师尊,玄丘良。” 第二百七十四章 有师父的人 十八阶台阶看上去并没有多长,然而真正上到正殿门前,王眉还是气喘吁吁,体内经络一热,暖阳之气缓缓上升,吸引了周边的阴气进入十五络脉,再沿着十五络脉进入十二正经,汇聚在心窍当中,逐渐转化为平衡的阴阳二气。 仅仅几个循环,王眉体内的阴阳二气再次充盈起来,她原本通红的脸上此时也已经恢复了往日的瓷白。 直到体内的灵力恢复平衡,王眉才睁开眼睛。却被眼前的阵势吓了一跳——她刚刚调息的短短功夫内,玄丠门九峰五位首座此时全部都站在殿外,霓裳上人也已经位列其中。 “小阿眉来了。一年不见,果然长高了不少!”率先说话的,是丹峰的九转道人,他一张圆脸一如既往的和煦憨厚,说出的话正巧为王眉解围。 “那是,你以为都像我们几个老不死一样?这些小辈们,可是一年一个样啊,哈哈!” 接话的,是九玄道人,他和九转道人一唱一和,就要将王眉闭目调息的空档遮过去,然而,这世上,总有人不是那么和蔼可亲。 “王眉,你还站在那里干什么?莫不是上个台阶都要歇个半天一天的?让我们一群长辈在这里等你?要不要本座再给你搬个蒲团来?!” 说话的,是一脸严肃的九曲道长,他看着刚刚睁开双眼的王眉心底一片杀意,这小姑现在是安然无恙地站在了自己面前,可是自己那可怜的徒弟现在还在自己洞府内的阴气之眼内疗伤。 玄念是自己的首徒,更是自己从小带大的孩子,说是视若亲子也毫不夸张,然而仅仅就是这么个刚刚入门的小姑,就将自己徒弟的道心破了个七七八八,他虽然内心也知道不是王眉的错,但是谁家的孩子谁不爱? 即使知道对方是天机子在临终前预言的那个人,九曲道长对王眉的脸色也好不起来。 王眉一双眼睛看着面前明显在变扭的九曲道人,心底也明白对方为何脸色这样难看,想必是玄念那家伙还在闭关吧?不知怎的,王眉心中不但没有怨责,反而对了几许怀念——若是自己父母大兄还活着,对自己,也会是这样毫无理由地偏袒护短吧?若是自己也有一个师父,今日恐怕也会站出来维护自己吧? 心中没有怨念,王眉的面上也就没有任何的不忿,她礼貌地对着九曲道人一点头,口中称一声不敢,面上却丝毫没有一丝赧然,反而噎得想要灯她辩解,再教训她两句的九曲道人没有了下文。 见九曲道人吃瘪,王眉也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她随即一边和各位首座打过招呼,一边向他们走来,正要站在霓裳上人的身后,却听到正殿的门“吱呀”一声,缓缓打了开来。 “阿眉,今日丘良长老出关,丘良长老是我派如今唯一还存在的高阶修士,你即使身为阵峰首座也定不可失礼。” 霓裳上人见王眉一脸懵懂,连忙将刚刚几位师兄传递给她的消息传音给王眉知道。虽然她心底也明白,玄丘良出关,定是为了收王眉为徒,但是一切没有尘埃落定的时候,霓裳上人不会多嘴。 “是,婆婆。” 王眉乖巧的应是令霓裳上人满是皱纹的脸顿时舒展了不少——长老又怎样?不让她收徒又怎样?王眉还不是叫她婆婆?这玄丠门内最亲近的还不是她? 对于霓裳上人的小心思,在场众人都颇为无奈地摇了摇头,他们的小师妹从小便被宠坏了,如今连长老的徒弟都想抢…… 要知道,玄丘良在玄丠门大劫之前便是享誉修者界的天才,即使是千年过去,他散尽修为重修鬼仙,如今也已经突破天鬼的极限,一步即将步入日照了。 几人心下腹诽,然而面上却不敢流露出分毫,而他们的这些小心思也不过就是一息的时间便绕了几圈,从霓裳上人给王眉传音,到王眉应答,说起来也不过就是过了不到两息的时间,正殿的大门也不过刚刚敞开。 “都进来吧。” 温和柔朗的男声传入耳膜,透露了声音主人的好脾气。王眉低着头,随着六峰首座进入正殿,就见到坐在上手一位身穿皂袍的男子。 这男子明明一副三十出头的模样,一头青丝却已经白如皑雪,他也没有束发,就任这迥于常人的白发那么随意披散在身后,为他原本温润的面相多添了几分洒脱和不羁。 “拜见长老!” 王眉随着几位首座行礼,却觉得膝上一暖,便被一股柔和的力量托了起来,紧接着,清朗的男声再次响起: “本座此次出关,想必你们也都知道是什么事情。站在最后的,便是天机子预言的那个小辈了吧?” 他一上来便单刀直入正题,一句多余的废话都没有,这样的爽快直率,与他温润的外表形成强烈的反差对比,令初次见面的王眉,心下不仅诧异:都说面如其人,但这位明显是表里不一的一位。 心里这样想着,王眉面上却不露一分,只听九玄道人代表其他首座开口回答: “正是,王眉正是应天机子预言,在一年前落入我秘境。随后又悟出了万象竹纹,随后解了九纹师弟的传送法阵,继承了阵峰的衣钵。” “不错,不过……她这一身修为,可是你们几个帮她胡乱提升的?” 前面“不错”两个字的评语一落,王眉便感觉自己从头到脚一凉,仿佛自己全身赤裸地站在了大殿之中,她刚想运功反抗,这股凉意便撤了回去,大殿中空荡荡地回响着这人的问话。 “阿眉进入玄丠门的时候,便已经有所修炼,她所修炼的内功比我们几个能够教导的要高明许多,所以徒孙便没有再找其他的功法来让她修习,反而只是教了她步法,谁知,这丫头的悟性奇好,仅仅接受了阵峰传承,一年闭关,出来后,修为便从筑基期升到了现在的地步。” 这一次出口解释的,是对王眉最了解的霓裳上人,听她的语气,她与这年轻人仿佛还是一脉相乘的师祖关系。 “这样…我知道了,现在便带着丫头走了,你们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 这男子话音一落,王眉便觉得眼前一花,再睁眼的时候,已经站在了一朵黑色的云朵上,而她身边,正坐着之前面如冠玉的玄丘良。 “小丫头以后不必羡慕,从今后,你也是有师父的人了。” 察觉王眉对自己的观察,玄丘良回过头对她一笑,说出的话,却令王眉瞬间赧然。 第二百七十五章 第一日的师徒 “小丫头以后不必羡慕,从今后,你也是有师父的人了。” 玄丘良转过头来,对着王眉温和一笑,语气里自带的熟稔完全无法让王眉产生恶感,更何况,对方此时看自己的眼神,真的仿佛自己不过是一个之前在正殿门外被欺负孤立无援的女童。 “以后不喜欢,就直接怼回去,不必委屈求全,我玄丘良的徒弟,从来都不用低声下气,委曲求全。” 王眉还没有消化掉对方突如其来的关心,对方便已经按下了云头,站在了一座山巅。山巅云雾缥缈,甚至已经直接萦绕在了王眉的身周。衬着之前玄丘良的话,令王眉竟然一时间分不清是在梦中还是在现实。 这人风淡云轻地将王眉列入自己的保护圈,虽然王眉到现在还没有和他正式说过一句话,更不要提拜师的事情。对于自小心防便筑得极高的王眉来说,虽然眼前这个英俊的男子给她的感觉很是和蔼,但是她依旧无法三言两语间,就交付自己的信任。 幸而,玄丘良似乎也不用她此时表态,他看着一直盯着自己看,却一言不发的王眉,不知怎的,突然轻笑了一声,自顾自地继续说道: “这里是我闭关的地方,我一向对于住所没有什么偏好,这里很清净,若是你不习惯,那我便再给你选一处住处。” 王眉闻言,摇了摇头,开口和这便宜师尊说了第一句话:“不必,我对住处也没有太大的要求,只需片瓦遮头,不被风雨打湿便可。只是,我有一个问题。” “你问。” 玄丘良一边说,一边一抬手,王眉的头顶果然就出现了一片瓦片,真如她自己所说,给了她“片瓦遮头”。 对于对方这个举动,王眉突然觉得好笑,她这是遇见了一个什么样的师尊……嗯……按照九纹上人上一辈子的记忆,这就叫“蠢萌”吗? 心里虽然这么想,王眉面上仍旧一丝不苟,她一双眼睛带着笑意,语气却异常认真:“你为什么收我为徒?因为那所谓的预言?” 玄丘良闻言,斜入鬓角的长眉一挑,便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来,这个表情,王眉在九清道长脸上见过不止一次,然而玄丘良此时做来,却愣是将被定义为老奸巨猾的表情做出了风淡云轻的上仙滋味。 “一大部分吧。毕竟,我也被困在这里上千年了,虽然知道是命中一劫,然而如今既然有人提供了一个解题的办法,我也不吝尝试一番。不过,还有一部分原因,暂时还不能告诉你。” 他坦白地陈述自己的立场和处境,反倒让王眉生出了几分信任,至于他最后不愿意透露的部分,王眉却也不着急,她相信,如今不告诉她,是她还没有资格知道,但是,当她成长到一定的高度时,这些问题都不再是问题。 解答了自己的疑惑,王眉便干脆利索地跪地,磕了九个响头后,抬起泛着血丝的额头,她恭恭敬敬地垂眸: “师父。” 玄丘良看着她一片通红的额,一直温润的气场也陡然严肃了起来,他抿了抿没有丝毫血色的唇,一双纯澈的眸子里也盛满了认真:“起来吧。” 一句“师父”,一句“起来吧”。 短短五个字,却仿佛勾动了天地之力,一声响雷震彻山谷,一道璀璨的闪电拉出一高一矮两个影子。 “好了,即使有‘片瓦’,站在这里也会被雷劈,你还是和为师进洞来说吧。” 原本很是严肃的场面,非常震撼的气氛,就被玄丘良一句话打破。他重新恢复了之前那个表面上温润如玉,内里满是不甚在意的模样,带着王眉一个飞遁,两人便穿过了层层的门禁,进入了一处宽广的内室。 之所以说是宽广,丝毫没有夸张,因为王眉发现,他们刚刚站立的整座山峰,都已经被自己的师尊大人掏空。王眉以神识感受,其内至少密密麻麻地一间又一间地被掏成了蜂窝一般的建筑。 王眉很怀疑,若是这秘境内地龙一个翻身,他们所在的这座山是不是会直接坍塌。 “不用怕,为师已经用阵法将整个山峰都加固了一遍,即使是秘境坍塌,咱们这里也绝对安全。” 自己的想法再次被猜到,王眉也已经不再惊讶,她发现,她的这个师父在人心揣度上,绝对是宗师级别。更何况,对玄丘良,王眉总有一种莫名的信任感,虽然他看起来挺不靠谱的…… 玄丘良带着王眉来到了一间看似是待客大厅的地方,指着放在偌大空间内的唯一石凳道:“坐吧,现在来说说,你修炼的功法是怎么回事?怎么会在短短一个月内,将你的身体经脉扩充了三倍?且看其方法,似乎很是霸道。” 王眉不妨他一上来便这样正经地问她修炼的问题,闻言先是一愣,再看对方一脸严肃认真,便知道自己师父对于这个问题是认真的,转念一想,这样也好,她自己对于修炼一途一直都是摸着石头过河,没有一个人能够给予指点,如今有人这样直接问她,也省了她绞尽脑汁套话的工夫了。 不知不觉,王眉便接受了玄丘良直来直去的说话方式,连带着她自己也不再拐弯抹角:“我修习的功法叫做《星斗精要》……” 王眉从头将自己如何进入修者界,以及经历的所有离奇事件一一道来,包括自己从小身体孱弱,以及对于身体孱弱原因的猜测,统统讲述给了玄丘良听,而随着她的叙述,玄丘良的表情亦变化多端。 就这样,一人讲,一人听,直到王眉感觉到了口干舌燥,终于将最后关于九纹上人的事情也讲完了。 及至此时,王眉感觉自己在玄丘良面前彻底透明了起来,而她不知怎么,心里就蓦然一惊——什么时候,自己竟然能在第一次见面第一日相处的一个人面前坦诚如斯? 王眉的情绪变化,玄丘良敏感地感受到了。只不过,这一次他再没做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清高模样,反而叹息一声,看着王眉的眉眼里也多了许多复杂: “我算到你命途多舛,却没有算到,竟是如此多舛……” 第二百七十六章 师徒日常 “我算到你命途多舛,却没有算到,竟是如此多舛……” 玄丘良看着眼前一脸冰冷的小徒弟,不禁发出一声叹息,他自己曾经有机会一窥天机,也确认了自己与眼前这个小徒弟的师徒缘分,却终究没想到命运给他安排的是这样一个女娃娃。 “师父懂得演算之术么?” 王眉挑眉,诧异地看着玄丘良。虽然民间的术士经常以能够知天命而闻名,甚至她也曾听父兄提起过,一些佛门的僧人也能够断前生,知福祸,可是她自己成为修者以来,别说没见过这样的修者,甚至连这样的法术也没有见过。 这个问题令玄丘良突然便笑了开来——他这小徒弟,倒是第一次露出了与年龄相符的好奇神情,如果能够完美掩藏住眼底的那份怀疑便更好了。 “为师不敢说懂,天机哪里是人能够妄测的?为师还这般年轻,可不想因为被天道反噬而早早陨落。” 玄丘良一脸风淡云轻,王眉内心却对自己这个师父的没脸没皮越发认识深刻,如果他都能算年轻的话,自己这样的,岂不真的就是个稚童了? “你难道还当你是成人不成?” 岂知,玄丘良再一次读出了她的心语,王眉脸上略显尴尬,一时讷讷不再多言,反而是玄丘良看到她这样的表现,心下生了几分逗弄的心思: “不过,按照年龄来说,你在凡人界也却是快要成年了,也不乏老怪物,以女童凡人界的年龄当做借口,拿来当炉鼎的。所以,你可不要生出那些小孩子的心思,装什么成人呀!” 成功看着从进来便面无表情,甚至在诉说自己过去遭遇时候都力图波澜不惊的小徒弟变脸,玄丘良再一次在内心感叹——这样才算是有了点儿人气嘛!要不然小小年纪就像个老太公一样,多不好玩儿! 王眉第一天跟玄丘良接触,自是不知道他恶劣的品性,只是觉得这修者界果然是凶险非常,自己一直以来虽然几度经历生死,却从来还没有这种生不如死的情况,也算是吉人天相了。 她面上的变色不过一瞬,玄丘良欣赏够了也不再打趣,反而嘱咐道: “修者的世界与凡人的世界并无不同,区别只在于,修者的能力更大更强悍,其手段也越发难测和残忍,造成的后果也会比凡人越发严重。但是,天道对于修者的束缚自然也就越紧,凡人的赌咒发誓天道也许并不会理会,但若是修者……那便是言出必行!” 王眉点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玄丘良便继续道:“你的经历我已经知晓,你所习的功法,我虽然未曾听过,不过听你描述,也知道这功法是炼魂的法门,虽然七魄数爽灵,却终究不如专门炼体的功法来得专精。 你的身体较之凡人虽然已经足够强韧,但是在同级修者中,依旧是太过孱弱。从明日起,你白日里修炼这本淬体诀,夜间通过星斗感应修炼《星斗精要》。 按照你所说,幽精之境的修炼,完全是靠境遇,从而收齐你由于不断转世流失的精魂,那么,凭借修炼是无法提高的,不过,你可以尝试沟通你已经收服的三世幽魂,想必能够有所突破。 等你淬体诀有所小成,为师再来教导你炼器,这样一直没有武器的实体,不过依靠神识化器终究不是正道,材料师父来想办法,九清小子那里,想必不会少……“ 王眉看着玄丘良一边转着拇指上的翠玉扳指,一边口中念着九清道人的珍藏,心底不禁为九清道人念了两遍往生咒,九清首座,自求多福吧…… 随后,王眉的生活再次规律了起来:每日清晨吸收结界内的极阳之气两个时辰,随后便将自己扔进玄丘良众多洞室中的一个,这洞室中有一片阴阳池,池中水被一道结界阻隔,分成冷热两部分,王眉要分别在这两个池中修炼淬体诀的功法。 借助冷热交替之力,逐渐将她已经初步打开的经脉再次拓宽,加强,巩固,同时染上地火和寒冰的力量,从而加强王眉阴阳二气到五行真气的转换。 这个过程持续大概四个时辰,随后再挑出两个时辰,王眉要修习玄丘良精心挑出的乐器,古琴、古埙、古笙、古瑟、古箫……全部都是王眉有所耳闻,却从来没有见过的。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淘换来的…… 再然后,便是四个时辰的《星斗精要》修炼,随后,第二天又开始了…… 这样日复一日,斗转星移,春去秋来,玄丘良的虚谷山山顶的积雪已经融了一层,又生了更多层。 王眉的淬体诀,也终于练到了极致,她如今的修为已经妥妥的一步金丹,不仅之前几次强行运功的暗伤都已经愈合如初,在冷热交替的阴阳池里,王眉的经脉柔韧度甚至有了极大的提升。 在这期间,王眉才知道了,所谓筑基、开光、融合、心动、金丹几个时期的划分,竟然就是依据身体经脉的耐受性,以及能够发出的法术真气纯度来划分的。 王眉不禁想起很早以前,金不换以及释君白的那场战斗,两人之间你来我往,她当时还没有踏进修者的大门,只觉得周遭飞沙走石,天地之力极其磅礴,现在想来,那哪里是天地之力,明明是两人蓄在自己经脉之中的灵力。 可是,人力终有时尽,这也是金不换为什么后来输给释君白的原因吧?释君白是佛修,在览书阁内,记载着佛修和道修不同,他们虽然也有同样的等级分化,只是却是靠着念力来修炼,所谓念力,王眉理解的也就是神识的强度。 不知道,自己遇到佛修,能不能够全身而退……想到自己的目标,王眉不自觉地握了握袖口,却被一直关注着她的玄丘良轻易捉住: “你现在的灵力,勉勉强强可以自保,想要找谁拼命,还是先掂量掂量一下自己的分量比较好。“ 虽然不知道自己这小徒弟到底在纠结什么,但是她紧缩的眉头,以及眼中深沉的神色,都让玄丘良起了不好的预感。 王眉闻言,抬眼,她一双凤眼里清澈地反映出玄丘良的面容,嘴角微抿,略带倔强地道: “师父,我会踏平这一界的佛宗。绝不手软。您……信不信?” 第二百七十七章 让人动容的事情 “师父,我终会踏平这一界的佛宗,将他们欠我的,一一讨还!您……信不信?” 王眉不知怎的,一张嘴,便将心底的话说了出来,然而她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的时候,心底突然一虚,再抬头看到玄丘良一脸高深莫测的时候,本能地觉得那是玄丘良的嘲笑,她控制不住地觉得委屈。 谁知,一股暖意在她倔强地看向别处时,却抚上了她的头顶,传进耳朵里的话,却远没有头顶手心的温柔: “为师信!怎么不信?你看看你现在这个倔强的孩子气的模样,为师怎么会不信?不过,你想要拔除一界的佛宗,这口气,可是有点儿大,为师都有些怕怕呀!” 被玄丘良的语气一激,王眉心底的那点儿委屈顿时荡然无存,她抬眼狠狠夹了自己师父一眼,扭头便再次踏进了阴阳池,运行了一年的淬体诀再次将水池中冰冷的气息纳入她的经脉,令她头脑不自觉地一清,之前的小情绪便消失得一干二净。 然而,站在岸上的玄丘良却皱紧了眉头——怨念如此之深,恐怕若是在此之前凝结金丹,心魔必定也会相应无比强大,若是这样,不如…… 他心底暗自下了一个决定,再看向王眉的眼光里,便又恢复了往日的温润平静。 这一日,月朗星稀,王眉依照旧例,来到琴室,等待玄丘良的到来,指点她昨日新学的那一首曲子。 如今的琴室内,摆满了各式各样的乐器,王眉每日的练习曲目,更早已不是当初的单一乐器,她必须学会将神识分成好几股,分别操纵身体的各个部分发出各种各样的灵气来击打不一样的乐器,中间的衔接不可生硬,也不可断续。 王眉仔细浏览着每一件乐器,虽然已经与这些乐器接触了一年,但是,她还是不能理解,如此精细的乐器,是如何用不同的材质,没有任何违和地连接在一起的。她也曾学过制琴,然而却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完全没有丝毫裂缝衔接的手艺。 玄丘良进入琴室时,见到的便是王眉正在摩挲古瑟的疑惑模样。 玄丘良的双眼一眯,眼中一道愉悦的光彩流转而过——他这个徒弟的表情,越来越丰富了,是逐渐放下了戒心后的模样吗? 熟悉的脚步声靠近,王眉抬起头来,脸上恢复了原本的古井无波:“师父,什么时候,我可以跟随您学习炼器?我想有一件自己的乐器。” “仅仅是乐器?我教了你这一年,难道就是让你成为乐师的不成?” 玄丘良的佯怒完全激发不了王眉的恐惧,这一年来,王眉对玄丘良的了解已经很深,她原本就是一个善于揣摩人心的人物,朝夕相处下来,对于玄丘良爱演戏,爱挑起她各种情绪,而后看她变脸的恶劣爱好已经心知肚明。 所以,王眉夸张地摇头,语气里都带了让人闻之动容的激动:“怎么会?!!乐师的技艺哪里够格让师父这样的高手教导的!!师父,您这样妄自菲薄,阿眉可不答应!” 说完,王眉略微夸张地抖了抖,实际却是将自己皮肤上起的一层鸡皮疙瘩抖落,然而抬头看见对面玄丘良听到自己的话后,连一向装出来的温润都做不出来的时候,王眉才发现,为什么师父那么喜欢看自己变脸——果然很好玩儿! 不知道自己成功激起徒弟内心恶劣因子的玄丘良,此时已经调整好了被王眉浮夸表演外加超级马屁惊到的情绪,他看着王眉,撇了撇嘴,实在是继续不下去之前的话题,于是便将之前便想好的事情说了出来: “嗯,你既然问到了炼器,为师也正好为你准备好了。现在便随为师去你九清师兄那里坐坐吧。” 九清道人虽然是玄丠门器峰的掌座,但是玄丘良早在多年前就已经成为了玄丠么你的太上长老,换句话说,在玄丠门,尤其是如今的玄丠门,玄丘良那就是妥妥的第一把交易,身份也最是贵重和古老。 作为他的入室弟子,王眉的身份自然也不再是后生晚辈,反而已经需要和各峰掌座平起平坐,以同辈人论处了。 王眉再一次踏在玄丘良的黑色云朵上,低头看向不断向后退去的景色,这一次的感触与上次再次不同了起来。 这一次,他们二人是结界内的白天里,驾着黑云飞速驶过,玄丠门内仅存的弟子都被突然变暗了的天色吓了一跳,结果抬头,便见到他们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丘良长老,带着一个紫衣飞扬的女子略过高空的残影。 而下一刻骤然变亮的天空,却迫使他们追随的目光收回——对于鬼修来说,即使是修到了天鬼境界,也无法直视太阳太久,即使是这结界内特殊的阳光,对于这些弟子们来说,也是不能暴露在其中太久的。 不说弟子们的诧异,王眉站在云端,看着玄丠门壮阔的遗址,心里不知怎么就泛起了一股酸楚——多少年以前的第一门派,在时间的流逝,空间的掩藏下也依旧会便成这般残破的模样,这世上,有什么又能是长盛不衰的? “不要发那些没有用的感慨。天下阴阳转换,有强必有弱,但是,你只要想办法留在这个时空里,便就都有希望。强大也好,弱小也好,存在的就是合理的。你又何必为天道去操心?” 玄丘良看着王眉的模样,便知道她内心的感慨,随即毫不犹豫地将开解的话说得一点儿都不留情面。 然而。还没有等气氛骤然尴尬,王眉已经眉头一挑,接口道:“师父,你要是继续这么打击徒弟下去,徒弟我的情绪可就真的越来越少了。现在连对宗门的发展发出感慨都会被您老人家斥作浪费感情,那又有什么值得我再变脸的?” 玄丘良被王眉的话一噎,仔细想了想,自己确实有好心办坏事的嫌疑,而且,想一想以后即使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都无法再形容自己的小徒弟,那样的日子…… 玄丘良摇了摇头,再转过脸来,便又是一副万事不惊的模样了,只听他语重心长地说出人面兽心的话来: “阿眉,这世上值得人动容的事情还是很多的,比如,跟为师去你九清师兄那里讨要一些材料,就是很让人动容的事情啊!” 第二百七十八章 见面礼 王眉不知道九清是不是找别人讨要才要这件事情是不是一件让人动容的事情,可是能够亲眼看到器峰内至少有三人高的炼炉,以及熊熊的阴火炼烧下,不断化作各种形状的各式材料,她却是觉得很动容的。 “九清!” 玄丘良一踏入器峰山顶范围,便甩出一张叠成剑形的传音符,传音符被他甩出,在九清首座的洞府前炸响。连王眉都觉得耳朵嗡嗡,更不要提原本都在埋首炼器,毫无准备的器峰众弟子,被这声音一吓,最好的,也是握着铁钳的双手一抖,最差的,一坩埚的溶液全部泼进了炉膛。 但是当众人愤怒抬头,准备看看是哪峰首座竟然来此捣乱,日后好找其弟子麻烦的时候,却听见自家首座万年不变的声音: “长老请进!” 长老?哪个长老?!难道……是虚谷峰那个?!原本愤愤的众人逐渐冷静下来,想到千年前这位的名声,听说当初就因为送到他峰上的灵草有一样不是他要求的,这位就以执事峰不将他放在眼里的名义,将整座宗门内所有的同种灵草全都撅了起来…… 这样想来,刚刚那看似肆意妄为的行径,也算是给没有出来迎接他的掌座面子了吧……想到这里,所有人都低下头去,缓缓念起千年前的那句诫语:珍爱材料,远离长老…… 不知道下面众人已经回忆起千年前自己的“威名”,玄丘良带着王眉以极快地速度飚进了九清敞开的洞府,一步踏入洞府,一股阴阴的灼热便烧的王眉面目通红。随着两人逐渐深入,这股阴热便越发强烈起来。 王眉刚想抬手给自己加一层护罩,却被玄丘良一把拦了下来,“你要适应,今后的三年,你都要在这里度过。” “三年?” “放心,耽误不了你的事情。”玄丘良知道王眉的所有过往,自然不会不知道,她心里在担忧的,无外乎就是与蒙篆的约定以及与张道人的十年之约。 “是,师父。” 仅仅是两句话的功夫,两人已经进入了九清洞府的内部,沿着九清指引的道路,两人很快便见到了守在炼器炉旁边的九清道长。 他依旧一身灰色衣袍,神情淡淡,不知怎的,王眉就是觉得有一些违和,也许是他眼里却有着不同以往的认真神色? 玄丘良带着王眉进来,九清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玄丘良,反倒是招呼着王眉道: “师妹,我们这一辈都是以九字打头,你的道号想好了没有?” 他即使说着话,眼睛也没有离开炼炉分毫,双手更是掐着一个奇怪的指印,盘坐的姿势倒是笔挺,如果忽略了他微微前倾,仿佛随时准备起身飞奔的话。 王眉扭头看了看玄丘良,见自己师父一脸不在意,便乖巧地回答道: “还没有,师父还没有赐名。” 王眉的这话正给了玄丘良机会开口,一进来便被九清晾在一边的玄丘良满意地朝王眉看了一眼,随后才道:”道号什么的,怎么也要到她金丹有成再说,现在,她连自己独掌一峰的基本修为都还没有呢!起什么道号!“ 九清点了点头,也没有就此话题继续问下去。却也没有开启其他的话题,一双眼睛紧紧盯着眼前的炼炉,就在玄丘良再要开口说什么的时候,只听他低喝一声:“结!” 整个洞室内原本越来越高的温度仿佛骤然被冰冻,以极快的速度循序降了下来,仿佛令人在一刹那便经历了夏日到冬日的极致变化。 王眉还在不明所以,玄丘良便已经张开了一层结界,将他二人护在其内,而结界的外围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结起了冰花。 王眉诧异地看着眼前这极致的变化,耳边却是玄丘良不满咕哝: “九清这小子越来越阴了!不就是生气你我打扰他闭关炼器了吗?竟然会用这么阴损的招数来给下马威!还懂不懂什么叫礼貌,什么叫尊老了?!!” 王眉眨了眨眼,面上依旧没有表情,然而内心对于玄丘良的恶劣再添了一笔,暗自发誓以后自己若是闭关炼器,绝对要封闭五感,以免被自己师父弄得走火入魔。 不知过了多久,王眉感觉到自己腿脚有些发麻的时候,九清沾上雪花的眉峰一颤,手中快速变换印决,在一片冰霜中越发显得红艳的双唇翕动,随着咒语的念出,洞府内的温度终于迅速恢复到了常温。 而那炼炉此时也一声轰鸣,竟然炸裂开来,露出里面一架金黄色的钟架,其上雕刻着代表五行的各色图文——藤叶、冰花、火焰、山峦以及一面青铜钟。 奇怪的是,炼炉炸裂,其内的温度却并没有扩散,反而在一张一缩之间,被这高大的钟架全部吸收进去,随后金黄色的钟架竟然迅速变得暗沉,其上的雕刻也不再大放光芒,只是暗沉地附着在变成普通红木颜色的钟架之上。 九清此时已经站起身来,王眉这才发现她一直觉得有些违和的地方在哪里——九清原本垂落在胸前的美髯竟然已经不见,而原本便俊朗的面容这一下,便暴露在了人前。 原来,九清首座长得如此好看。若不是他眼光太过锐利,众人只要一见便会低下头去,下意识忽略掉他的容貌,王眉也不会直到现在才发现九清的面容如此隽秀。 “你这小子,终于不再扮老成了?有多少修者多年修道不过就是为了长生不老,你们倒好,霓裳那丫头非把自己弄得跟个风烛残年的老妪一般,你也非要弄得自己跟经年下地的老翁一般,也不知道你们这是什么品位?!” 王眉还没有开口,玄丘良却是张口便吐出一堆的不满。 九清显然也极其了解自己这位师叔,他也不反驳,只是重新幻化出尺长的美髯,随后伸手一招,那架颜色深沉的钟架便飞到了王眉的面前: “师妹,听说过你有一乐器,乃上古编钟,这钟架,便当是为兄的见面礼。你入师叔门下后,还没有与我等正式相见,师兄本想过几日请几位师兄妹一聚,顺便将这见面礼送出。今日正巧你来,便直接将它拿走吧。” 第二百七十九章 炼器需解器 “拿走?干嘛要拿走?她的钮钟、南钟以及甬钟都还不知道在哪呢?我今天带她来,就是来教她炼器的。” 玄丘良义不容辞地接下话题,王眉眼看着随着他吐出一个又一个的字,九清一直平静的面容就这么渐渐被打破了…… “师叔的意思是,小师妹的编钟,便在九清这里打造了么?“ 九清的神色力图镇定,然而玄丘良从来就不是一个知足常乐的修者: “当然!不仅在这里打造,她还需要在这里练练手,至于她的虎面编钟,我这里有一个单子,你去让你门人帮我找一下,关键的几种材料我已经找好了,其他的,你看着办吧。我记得,你器峰仓库内还有不少材料,你看着办吧。” “师叔!” 九清道人几乎是咬牙叫出这两个字,王眉从来没见过一向高深莫测,喜怒不形于色的九清首座露出这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她心底对于自己师父让人破功的功力越发高看了几分…… “怎么?有问题?” 玄丘良自说自话地将自己的话说完,便找了一处石凳坐了下来,听九清道人这样唤自己,他抬起一双眼睛,斜睨的神情让王眉都忍不住轻咳一声: “师父……” “你别管,他作为大师兄,本就是应该管你这些琐事,难道还要我管不成?“ 玄丘良打断王眉的话,依旧一副不耐烦的模样,看着还站在原地几乎双眼喷火的九清,犹自不满意地道: “你这是一副什么神情?不过就是一些材料,如今我们一派能够出山门的有几个?你师妹是要出山去挣师门面子的!武器不打好了,难道出去让人家戳我们玄丠门的脊梁骨吗?!” 九清此时已经暗自调节好情绪,玄丘良说的他不是不懂,只不过——他看着手里的这足有一人高的材料单子,多少还是非常肉痛的,要知道,材料之于炼器者,就如同美人之于色中老饕,让他一下让出去这么多…… 而且,这里面还有很多是在他们那个时代都不可多得的,听他师叔的意思,小师妹从来没有接触过炼器,这上来就用这么昂贵稀有的材料练手,就算是败家,也不能这么个败法啊…… 可是,师叔说的也有道理,他们这些鬼修,能够真正重见天日还不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至少要修到日现境界,方才能真正重见天日。但是,他这一峰弟子,除了他自己离日现境界还有两个小境界的距离,想要出去,至少还要再等个几千年…… 罢了,即使自己一峰弟子如今所剩十不足四五,但是每天炼出的武器,防具经过上千年也已经堆了好几个山峰了,如今拿出材料给小师妹练手,至少还算物尽其用了…… 想到这里,九清也渐渐冷静下来,他虽然外表看着一直平静如斯,然而他却性如烈火,即使是多年清修,已经能够尽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之前乍然听到玄丘良一点儿没客气的无力要求时,他还是差一点儿就破功。 “是,师叔说的有理,是九清一时想差了。” “哼!不是老夫为难你,小九清,你作为大师兄的担当一应俱全,但是这性子,有时候也该改一改,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愤愤不平我来压榨你?但是器峰的这些材料难道就不是我玄丠门的?!难道就成了你九清器峰一人的?! 放在这里的材料都是我玄丠门弟子们,当初在执事堂领任务采集来的,放在器峰的仓库不过是为了方便器峰弟子取用,什么时候,就成了你器峰的专属了?!我今天来给我徒弟讨要的份额,一点儿也不过分! 她身为阵峰的首座,门派唯一长老的闭门弟子,将来还要出去为门派重新立威!别说讨要这点儿材料,就是我一点儿材料不给她找,全让门内出,也是应当的!“ 玄丘良说道最后冷哼一声,看到九清额间冒出冷汗来,方才罢休。他今日来一方面是要给王眉找个地方学习炼器,另一方面,也确实是来敲打九清的,不光是九清,他从出关以来,发现很多门派内的不良势头,他都要一一敲打。 “是,师叔教训的是。” 九清被玄丘良这一番话说下来,心底却是冒出了丝丝惭愧,这几千年来的幽禁,虽然让他们修为进展缓慢,但是却也免了进阶时候的天道拷问,虽然有着心魔劫,但是自古以来,修者每进一阶之所以困难,也就难在了心魔劫的同时,还有天道拷问这一项。 被玄丘良一番话砸晕的,不止九清,还有王眉。她似乎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师父一般,她之前认识自己的师父,以为已经足够了解自己的师父了,谁知道,原来,自己师傅的下限可以刷到这样低…… 略带同情地看着被批得体无完肤,缓缓退出去的九清,王眉内心却异常兴奋,要开始炼器了! “我今天说的话,不止是对他,对你也一样适用,阿眉,这世上你承担了多大的因就要还多少的果,今日你能够享用全门派的资源,他日也要同样回报给门派。” 玄丘良起身,深深看了一眼王眉,说出的话意味深长。王眉点点头,这一点,她早有预料。 见她懂了,玄丘良也不再多说其他,反而满脸严肃地对着王眉道:“你先去之前九清坐着的地方静心,好好想一想,你的虎面钟,到底是什么样子!” 王眉略带懵懂地看着玄丘良,却也依旧照做,她的师父虽然平日里不靠谱,但是在修炼一事上,却是很认真严肃的。 王眉坐在九清带有静心效果的蒲团上,脑中回想着虎面钟的模样,很快,她的识海星空中,一架两人高的编钟便浮现出了身形。 钟架分为三层,钟架由长短不同的两面木架垂直相交而成,木架中有七根彩绘木梁,两端以蟠龙纹铜套加固。六只铜铸虎头和八根圆柱承托住整个编钟。上中下三层,可挂六十五件钟。 到此一切顺利,然而,当她想要看清那些挂在钟架上的钮钟、南钟和甬钟时,她的视线却是一片模糊…… 就在这时,玄丘良的声音再次传来: “阿眉,炼器需解器,你若连你自己要炼造之物都不了解,又如何能够炼出满意的器?” 第二百八十章 化身器灵 玄丘良的话如同晨钟暮鼓,令王眉原本焦躁疑惑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虎面,给我介绍介绍,你的本体吧。”识海中,王眉对虎面吩咐道。 很快,一抹金黄色的流光便从北斗之中降了下来,落在王眉身边,正是一脸方正的虎面。他一出现,便先是双膝跪地,给王眉行了一个奴仆礼,随后才小心翼翼地问道: “主君……是要炼出虎面钟吗?” 他的话音里带着激动的颤抖,令王眉不禁侧目,虎面是最早跟随王眉的星器器灵,一直以来最为稳重寡言,后来又被王眉任命为自己识海世界内的星灵,平日里,只是默默经营识海,几乎从不曾说过什么,甚至沉默得令人很容易便遗忘。 如今难得露出这般急切激动的情绪,王眉心下不禁升起愧疚:原来虎面一直不说,他内心对于本体依旧如此执着么?是自己忽略了…… “是,我要炼出能力范围内,最为强大的虎面钟!”她肯定地回答,果然令虎面的眼睛越发亮了起来: “主君放心,虎面定当协助主君!” 他平日里慢半拍的声音,在此时甚至达到了正常人的语速,可想而知,虎面内心的兴奋之情。于是,很快,王眉眼前原本的虎面钟便是一散,重新出现的虎面编钟,六十五枚钟体,一个不差地清晰呈现在王眉眼前。 六十五枚钟体,分作八组,按照大小和音高为序,悬挂在三层钟架之上。 上层十九件,分为三组为钮钟,体型相较于下两层较小,有方形的钮,在其柱状的枚上标注了音名。以插挂式悬挂在嘴上层的钟架上,用插销入钟挥,串钩钮钟。 中层南钟三十三件,分为短枚、无枚以及长枚三种,以框架钩勾住南钟,使其姿势略微向下,仿佛伏着身子一般。 最下层的两族大型长枚甫钟最为高大,以爬虎套环和双杆套环悬挂,其钟体上遍布的浮雕蟠虺文,其上雕刻着关于乐音以及乐曲的铭文,令王眉对于编钟之乐有了更深刻的理解。(注1) 而撑起三层钟架的,也并非王眉之前所见的虎头,而是整整六只巨虎,面目有的狰狞,有的顽皮,有的凶悍。而其钟架上的装饰,更是五行、人兽俱全。令人观之而兴叹。 王眉这是首次如此清楚见到虎面钟的样子,一时不禁愣在了当场——原来她的虎面钟是这样延绵庞大的祭器!每一个边角,每一个篇铭文都满溢着古朴的气息,都蕴含了是从上古传承下来的故事。 “虎面,这才是你原本的模样吗?” “回主君,是的!” “怪不得你这么古板,而且总是慢半拍!” 说话的,是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风蚺,她略显嫉妒地看了一眼虎面的本体,随后撇了撇嘴,这样庞大古朴的本体,她也好想要…… “嘿嘿,蚺小蛇,你不要羡慕,主君肯定也会为你打造一件适合的本体的。” 巴蛇的声音此时也响起,虎面的真身,同样引来了他的关注。风蚺听他所言,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而后才道: “你不用借着我提醒主君,主君既然给你选中了古磬作为本体,自然也会为你打造的。活了这么多年了,怎么还一点儿长进都没有,尽耍这些小心眼儿!上不了台面!” 巴蛇也不计较风蚺话中的嫌弃,他也确实因为王眉开始炼器而兴奋着。它们这些被封在王眉神识中的魂灵,虽然能够无忧地修炼,继续存活,但是,没有实体,终归如同没有根茎的浮萍,随时都可能湮灭。 而且,神识幻化出的乐器每受一次损伤,其实就是他们本体的魂力受到损伤,想要养回来,要用的时间却是成千上百倍的。这也是为什么王眉一觉自己不敌,便会收回虎面钟和巴蛇磬,转而用自己的魂力幻化出铠甲长矛的原因。 巴蛇并非没有心,它也知道王眉对自己几人的关心爱护,而作为高傲的巴蛇,它虽然内心依旧只有旧主,但是对于王眉,它却依旧心怀感激,也希望能够在战斗中,真正的帮助到王眉,所以,才会如此期盼古磬的炼成。 王眉闻言笑了笑:“嗯,我是打算在未来的三年内专心炼器了,只不过,对于古磬,我的印象更加模糊,还需要你自己琢磨清楚每一个细节,然后跟我沟通。阿蚺,你又喜欢什么样的乐器呢?” 风蚺猛地抬头,她惊喜地看着王眉:“主君,主君!!你也要帮阿蚺打造器身吗??” “嗯,我想过了,即使你们身为星灵,但是终究没有肉身,而我离替你们打造肉身的修为还早,而这期间变故又太多,如果你同意作为器灵存在的话,我也会为你打造一件器身。不过,日后我修为到达,能够塑造肉身的时候,却不知道能不能将你们从器灵转换为人了……” 这其实才是王眉一直没有为三人打造器身的原因,她一直犹豫不决的地方,就在于,她并不清楚,如果成为了器灵,风蚺虎面巴蛇还能不能够有一天回到自己为他们创造的肉身,成为真正的生灵。 “主君,成为真正的生灵固为我等所愿,然而现在有一件器身却是可解近火之途,阿蚺不愿意再等上成千上百年,才能真正与主君并肩作战,所以,即使以后都只是器灵的存在,阿蚺也是愿意的!!” “主君,臣下亦无怨无悔!” “主君,巴蛇也愿意!” 随着风蚺的表态,虎面和巴蛇也异口同声地回复道。王眉见此,也不再多言。她点了点头,重新回到自己的身体里,手中光芒一闪,桌榻纸笔便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随后,她便在玄丘良的帮助下,开始以笔画出虎面钟的图样。最终成图的图样,却与王眉在神识中见到的大有不同。 玄丘良在王眉的图样上几次修改,将一些华而不实的图纹逐渐改成了一些厉害的攻击阵法和防御阵法,这些阵法王眉虽然也知晓,但是实际应用却从来没有实践过,如今看玄丘良随手捻来,却是感触良多。 注1:这里采用的编钟是按照曾侯乙编钟为原型描述。如有考据,请自行百度:) 第二百八十一章 我有外援 图纸的更改便用掉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王眉这一个月的时间几乎除了画图便是打坐,她的修炼依旧有条不紊地在进行,淬体诀已经近于大成,玄丘良也已经拟好了她应该修习的身法。 身法名为落云步,施展出来,犹如无限风云变幻,亦虚亦幻,是躲避攻击以及虚虚实实迷惑对手的上等步法。此步法分为三层:凌云,流云以及落云。每一层都有七十二种变化。 玄丘良给王眉的要求是,在一年内将凌云和化云的一百五十六种变化熟练应用。并且转化为下意识便能用处的步法。 不过,这并不是重点,重点是王眉步法的修炼却要结合炼器的进程。也就是说,王眉要在炼器的过程当中熟练落云步。 炼器分为制图、选材、炼材、融型、定型以及成型六个步骤。制图王眉已经用一个月的时间在玄丘良的挑剔下完成。 现在便开始选材。选材开始,意味着王眉就要踩着落云步跟随玄丘良进入地下材库。当时玄丘良虽然给了九清一串长长的单子,但是王眉要学的,并不仅仅是打造一件兵器,她需要将所有材料认识一个遍,且熟记于心。 玄丘良并没有给她一本类似材料大全一样的清单,反而直接将王眉带到了建在器峰下方的材库。 王眉踩着凌云步,吃力地跟在玄丘良身后,凌云步讲究一个“快”字,王眉虽然已经将所有步法熟记于心,却没有时间融会贯通,便被玄丘良拉了起来,她师父的理论是,熟记百遍不如演练一遍。 终于,王眉落下最后一步,终于到达了材库门口,玄丘良斜睨着眼睛,看着衣衫都有些凌乱的王眉,只说了一句:“太慢!” 习惯了玄丘良的脾气,王眉也知道他说这一句,却是为了激励自己,要是因为这个跟他生气,自己会不知道会短命多少年。 不理会玄丘良的刻薄评价,王眉抬头打量起面前材库的青石大门,发现其上竟然诡异地镶嵌了两枚铜筑的铺首,看上去虽然威严大气,但是青石上铜筑的蠡(li,同“离”音,注1)首,怎么看怎么带了点童趣。 “仔细看那蠡首,便知其缘故。” 玄丘良一眼看出王眉的好奇,也不点破,只是轻声指点。而王眉按他所说,以神识观之,果然见到一层水波一样的水蓝色结界从这两只蠡首之中射出,以王眉的眼力,只能看出这层水波防御力惊人,至于其他,也并没有刻意之处…… 不对!王眉刚刚想到这里,便见到这水波一变,化作万丈巨浪,兜头浇下,其内蕴含的力量,王眉毫不怀疑会将自己的神识压爆。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王眉只觉一股吸力将她重新拉回了身体,一扭头,便见到玄丘良一脸的讽刺。 他手中青光一闪,王眉面前的青石巨门便化作一张水螺吞噬泥沙一样的巨口,朝着王眉便袭击而来,王眉几乎是本能地便要将其打破,却被玄丘良一拉一拽,毫无反抗地被巨口吞了进去。 王眉站在门后,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她刚刚真实地经历了一番水螺体内一日游的观光,水螺体内的各种粘液,她在自家师父的“关照”下,体验了一个遍。用她师父的原话说就是: “你要知道每一种攻击手段的模样,才能想出对应反击的方法,甚至逃跑的办法,你看,这样一番下来,你的凌云步是不是长进了好多?” 无法反驳自己的师父,王眉只能狠狠咬着下唇,快速地转换着脚下的步法,她此时只想离自己这个无良的师父越远越好,然而,玄丘良却只是阴魂不散地跟在她身后,不适给她添一些乱,比如脚下突然多出片沼泽,后者多出一片荆棘…… 不知道这种训练进行了多久,王眉终于进入了材库的中央,玄丘良也停下了他的“步法演练”,同时道: “这里的主料一共有七万九千六十八种,辅材也就有个二十万种,燃材也有三千六百二十种,我这里给你一份材料单,其内有你制作虎面钟的材料详解,我给你半个月,将所有的都找出来——用凌云步!然后我会接你回去,否则,你就自己从蠡兽体内再走一回吧。” 王眉接过有成年人三指宽的材料详解,狠狠吸了一口气,随后问道:“师父,为什么不是灵简,而是羊皮书?!” “灵简对你来说太简单了,再说,难道长时间没有见到过凡间的物什,你不会怀念吗?”玄丘良一脸“我为你好”的表情。 “那师父在这期间又去哪里?” 玄丘良一脸风淡云轻,事不关己的模样,说话的口吻更是令人抓狂:“你管我干什么?半个月时间你还嫌长不成?有关心我去向的功夫还不如好好看一看这本材料详解,想在这一材库里找到这二百种材料,也不是件轻松活,好好干!半个月后我来接你。“ 说完,也不等王眉再多说什么,他便已经化作青烟,消失在了王眉的眼前。王眉任命地叹气,刚要开始翻书,脑中便响起了谢长生的声音: “阿眉,最近怎么样?” “在背书……在找材料……” 她的声音有气无力,同时已经打开了材料详解,任命地记忆起来,谢长生通过两人共通的神识,也好奇地看过来。对于谢长生的举动,王眉丝毫没有觉得不妥,两人神魂共通,谢长生也不是第一次通过自己的眼睛,自己的身体感受自己所在的世界。 但是这一次,谢长生发现她身处何地时,突然很奇怪地问道:“阿眉,你不是在材库吧?” “你怎么知道?”王眉眨了眨眼睛,心下有了一个自己也不太敢置信的猜测,而谢长生的回答,却肯定了她的猜测: “我到过这里,之前来这里选炼剑的材料……“ “难道,玄剑门和玄丠门,在这里共通?!” “恐怕是了……” “那……表哥,你对这里很熟悉?” “之前被关在这里半个月,大概知道了分区的范围……“ “那太好了!我也要在这里半个月,找到这二百种材料。”王眉扬了扬手中厚厚的羊皮书,可怜巴巴地道。 “我知道了,你来描述,我来告诉你大概范围。”谢长生叹了口气,好脾气地道。 王眉笑眯了眼——哼!想看她再次经历蠡首体内变脸色是吧?她偏不!师父有妙招,她也有外援! 她这厢兀自高兴,却丝毫没有发现,自己的性格似乎已经变得开朗很多,在两年前,这样的想法,几乎从来不会出现在以睿智老成闻名的王十七郎身上…… 注1:《后汉书·礼仪志》曰:施门户,代以所尚为饰。商人水德,以螺首慎其闭塞,使如螺也。《百家书》曰:公输般见水蠡,谓之曰:“开汝头,见汝形。“蠡造出头,般以足画之,蠡遂隐闭其户,终不可开。因效之,设于门户,欲使闭藏当如此固密也。二说不同。《通俗文》曰:门扇饰,谓之铺首也。 “商人水德“而选螺饰门户,是替商代人拉五行说为旗帜。鲁班画蠡,创制铺首的故事,迟于商,而至周,晚了一个时代,却更多几分大众情趣。蠡,即螺。两说虽相异,但异途同归,不仅都取法螺狮,而且均看重螺的谨其闭塞、闭藏周密,着眼点也是相同的。 第二百八十二章 炼器(上) 半个月匆匆而过,王眉在谢长生的指点下,“熟门熟路”地将她所需要的二百种材料找到后,甚至还有时间,将谢长生当初寻找的材料也认了个遍。 在这半个月的时间里,她的凌云步也确实帮了大忙,由于其“快”的属性,令她能够在半天的时间内,就将这硕大的材库走马观花地转上一圈,再加上谢长生的指点,很快,她便能够在其中找到自己需要的材料。 最后一天,王眉正站在材料山前,一样一样地将认识的和不认识的材料分类。这是她这半个月以来一直在做的事情,将所有她认出的材料开始分类。 玄丘良进入材库的时候,便是看到这样一幅场景:一身紫衣的小小身影,正踏着虚虚实实的步子,穿梭在一座又一座的材料山之间,几次由于步法太快,她不得不向后退才能拿到自己想要的材料。 “小眉儿?”玄丘良的声音极具穿透力,直接将王眉从“工蚁”的状态拉了出来。 她回头看来,眼中还带着一丝迷茫:“师父?” 玄丘良看到这样的小徒弟,心底悄悄升起愉悦感——这才是他想象中的,有血有肉的徒弟,之前那个冷冰冰的小大人,实在是太无趣了些。 心情好了,玄丘良说话的声音也带了愉悦的情绪,只不过听在王眉耳中却带了几分调侃的意味: “半个月到了,材料可都找齐全了?” “师父,你身旁的那一小堆就是。” 王眉的话还带着几分不解,难道,师父还认不出自己列出的材料吗?难道是材库内没有光源,所以一切都太昏暗?可是……就堆在他眼前的金晶、青铜、百里钻……好像都还蛮耀眼的…… 玄丘良心下一突,掩饰地摸了摸鼻子,才道:“把材料单子拿来。” 王眉状似恍然——原来师父已经忘记了自己列的单子,这也不是没有可能,师父毕竟有很多事情要忙。 双脚一错,王眉便出现在了玄丘良身边,手中恭恭敬敬地递上自己的单子,同时道:“师父,您要求的一千种材料,都在这里,只不过其中玄机铁和红土石的用量较大,徒儿……无法搬动。” 说到最后,王眉有些局促,她的修为还是过于低微,原本以为自己已经一步金丹,搬动材料还能是什么难事? 结果,现实还是给了她不轻不重的一击。玄丘良手里拿着材料,实际却在观察着王眉的表现,可是看到她面上闪过的一丝羞愧,还是鬼使神差地安慰道: “不必惭愧,玄机铁和红土石本身就是材料之中最重的两项,即使是金丹后期的,也不见得能够一次性搬动。” 王眉闻言,心下稍微放松,却又听玄丘良声音一肃: “虽然如此,然而你的凌玉步还是练的不到位!从你几次控制不好自己的速度,在材料之中顿下后退不止一次,便可以看出!” “是!师父。弟子知错。” “嗯,不错!那么,就跟为师出去吧!” 话音一落,王眉只觉得眼前一花,便又回到了九清道人炼器的地方。不知道什么时候,炼器炉已经重新完整地被组装了起来。 原本她自己无论如何都搬不动的红土石和玄机铁也已经整齐地排列在了一旁,而另外所需的材料也已经分门别类的放在了炼器炉一旁的架子上。 “这些材料是你炼制虎面钟的材料,钟架你九清师兄已经帮你将主体炼好,你只需要将其中连接的部分炼出来就好。至于虎面钟,我会与你一起分别将甬钟、南钟以及钮钟各炼两个,然后其他的便由你自己来。” “是!” 王眉的声音一落,玄丘良便双袖一展,那炼器炉的顶盖便被掀飞,最难以炼化的红土石第一个便飞了进去。 两人站立的前方延伸处有一道长长的渠,渠中布满了液体,正通着炼器炉的下方。玄丘良手中红光一闪,那渠中的液体便沸腾了起来,最后竟然噼噼啪啪地竞相变作了飞舞的火蝶,火蝶翩翩飞舞,直到炼器炉下。 而炼器炉也随着火蝶数量的增加,逐渐发出了炙人的温度。 “以神识探入炉中,观察其内红土石的状况。” 玄丘良的传音提醒,令王眉慌忙间将自己的神识笼住了整座炼器炉,然而,她的神识却碰上了滚烫的炉身,令她下意识地尖叫一声,直接退回了原地。 “笨蛋!你已经修成天魂之体,神识如肉身,你这样贸贸然地去拥抱滚烫的炼器炉,当真是活得太滋润了吗?” 见王眉被自己骂得低下头,玄丘良继续道:”用你体内水灵之气包裹一层你的神识,之后再用你体内的火灵气包裹在水灵气之外,水火灵气间以极阳之气润滑。“ “是。” 王眉应声,随后按照玄丘良所说,将自己的神识凝成一线,又用水火灵气以及极阳之力包裹住自己的神识,从炼器炉的一个炉眼中,小心翼翼地探了进去。 即使做了这般多的防备,王眉的神识一进入炼器炉,还是感觉到周身骤然着火一般滚烫,她用了一盏茶的时间,才强迫自己适应了其内的温度,没有狼狈地被烈火驱逐出来。 而在一旁密切注视着王眉动态的玄丘良,到此时,嘴角才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不错,他这小徒弟的韧性果然像他! “仔细看,这红土石的融化是从内由外的融化,所以我们要将它煅烧到内液外固的形态,而后通过冲撞之力,令它撒入培基,你看好了。” 大概过了两个时辰的时间,玄丘良的声音再次传到王眉的神识之内,紧接着,王眉便仿佛看到了万千焰火璀璨,整个炼器炉中,一片火花飞溅,与此同时,一根青黑色的铜柱被扔了进来。 “不用再多加热,这青黑铜并没有那么高的熔点,只需要红土石的余热便可以将其融化。”玄丘良一边指点,一边示意王眉观察,果然,这些看上去坚硬无比的青黑铜,与那万千火花接触的刹那,便被融成了青色的铜水。 第二百八十三章 炼器(下) 青色的铜水混合着万千的火花,融成了万千的大小铜珠。这些铜珠撞击在炼器炉的炉壁上,发出乒乒乓乓的声响,然而这些声响还不到一半,便又都化作了黄色的液体,这些液体被以灵力包裹,保持着其中的温度。 同时,玄丘良再一次挥动衣袖,王眉只感觉周遭已经逐渐冷却下来的温度,竟然再一次升高,耳中果然在同一时间传来玄丘良的传音: “阿眉,这一团作为钟胚足够了,现在为师控火,你来尝试!” 他话音一落,王眉便感觉到自己的神识被牵引,小心翼翼地包裹住所有从上方掉落下来的红土石,她学着玄丘良之前的样子,不断地扭转着每一块红土石,以求这些红土石能够受热均匀,不至于发生连环的爆炸。 说着容易,做起来却难如登天。虽然这一次玄丘良体谅王眉是新手,只拿进来十块红土石的原石,却依旧让王眉感觉到吃力,她的神识并不弱小,然而,在应对这些棱角分明,却有各自不同的红土石的时候,她还是感觉到了难度。 三个时辰过去,王眉的额头已经密密麻麻地布了一层汗水,而她神识掌控下的红土石,也终于有了内液外固的苗头。 “你要抓好时机,若是内补液体过多,在你扔出去的一刹那,这红土石的原胚便会化作一团红液,若是液体过少,你就算把炼器炉砸破,也砸不出其内的红液。” 玄丘良再次提点道。见王眉闭着眼睛点了点头,他便不再多言,兀自开始掌控炼炉下的火焰——这对于他,其实也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王眉在玄丘良的提点下,在十块红土石中挑选出两块,直接扔到了炼炉壁上,这两块不出意外地,非常整齐地发出“乓“的一声,随后便落在了炼炉最下方,顺着渣滓的通道一路落入了冷却池,发出“刺啦“一声。 王眉却丝毫不气馁,再一次扔出剩下的八块之中的一块,随后每过三息,她便扔出一块。最终,十块原石中,她只炼出了两块适用的红土石,但是却因为拖了太久的关系,炉内的温度再也不够融化青黑铜而不得不终止了她的第一次炼器。 终于结束了…… 王眉擦了擦满头的汗,有生以来第一次感觉到心神的疲惫。这在她学习古琴、步法、身法、甚至《星斗精要》时候都没有出现的疲惫,令她一下便瘫坐在了地上。 “怎么样,炼器可还有趣?” 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进来的九清道人笑着问起王眉。 “九清师兄,怪不得,你器峰之下有那么多的炼体用的木桩,这炼器真的是一件体力活……“ 王眉也丝毫不见外地与九清真人聊了起来。却听身侧一声冷哼,王眉望去,正是玄丘良一脸不满地看着自己,抬起的下巴仿佛是家中等待顺毛的小白狐…… 王眉噗嗤一声笑出来,虽然拿家中的小宠来与师父类比有些不恰当,可是此时玄丘良不论动作,眼神甚至表情,都仿佛是她曾经养的那一只,傲娇的狐狸,而对付狐狸,王眉自然有办法: “当然,师父才是最累的。阿眉第一次炼器,拿捏不好时间和火候,多亏师父在一旁控火,还要不时提点阿眉进度,否则,想要等我自己掌握炼出红土石,还不知道要等到哪年哪月……” “哼!还是自家的徒弟知道自家的辛苦!” 玄丘良一副毛被捋顺的满意模样,看向满面笑意的九清道人,又不自觉带了一丝高傲: “说罢,你没事儿又来我们师徒这里打什么秋风?丑话说在前面,阿眉刚刚开始炼器,指导她一人我还忙不过来,你不要再给我指派什么活计!再说,你自己也已经是炼器宗师,总让我提你提纯一些材料,不觉得脸红吗?” 九清道人脸上果然一红,他原本带着淡淡笑意的脸上果然一红,却依旧张口道: “师叔在千年前便已经是这万丈红尘界上有名的炼器师,九清修道多少年,就听了多少年师叔的炼器第一人的名号,如今我执掌器峰,为玄丠门上下打造武器防具,自然是义不容辞,只不过也不愿意浪费弟子们好不容易搜罗来的材料。 如今既然师叔已经出关,又在知道小师妹炼器,您看弟子是否能厚颜为座下一百八十位炼器弟子,求一个观摩的机会?毕竟,炼器宗师的一句经验提点,就足够这些小炼器师们自己摸索好几百年了。” 他这话虽然说的客气,里外里却都在跟玄丘良讲大义,讲宗门利益,王眉听着心下微笑,这不和玄丘良之前用来水符九清首座拿出材料时候一模一样吗? 果然,玄丘良的脸色也是一变,从清高傲然的上仙一下就变成了气急败坏的市井商人: “门都没有!你之前因为阿眉进入材库挑选材料,就已经压榨了我半个月的劳力,怎么?我现在一门长老用一用你的炼器室都要交租赁费了?!还想让我帮你带徒弟?!他们又不认我做师父!我干嘛要替你的功夫?!再说,我替你教徒弟,你又去干嘛?!” 被他这一番抢白,九清脸上却没有气急败坏地回嘴,他只是略带哭腔无奈地叹息一声: “没想到,我玄丠门的长老竟然是如此敝帚自珍之人,也把也罢,小师妹,你用为兄这炼器室本也没什么,但是为兄原本你答应给几位首座今年的年礼,恐怕就没有办法完成了,他们来找为兄讨要之时,你要替为兄打一打圆场啊!” “你……你你你你你,你竟然来威胁我徒弟?!” 玄丘良几乎是跳起脚来,王眉看着面红耳赤,全然没有了上仙风度的自家师父,不由得接过话头: “师父,便是让小辈来观摩也没什么。不过不能离我们太近,否则看到您老高超的炼器技艺,一会儿大呼,一会儿小叫的,成何体统?” 本来被九清一番挤兑气得脸色通红的玄丘良听王眉替九清说话,本想骂她一句小没良心,却在听到最后的时候眼睛转了转,咽下了之前要说的话,一张谪仙脸上再次恢复了平静: “也好,毕竟是一帮小辈,需要指点,我既然当了门派的长老,指点一下小辈,也属职责范围内,就如我徒儿所说,让这些小辈离我们远一些,不要一惊一乍到时候反而吓到我徒儿,毁了这一炉的材料!“ 九清感激地一作揖,言语里恭敬无比:“那弟子便带座下的那帮小子,多谢长老施恩了!” 抬起头来,对着王眉也是感激的一笑。王眉却俏皮的眨了眨眼——师兄!!别忘了好处哦! 第二百八十四章 养魂木 于是,玄丘良教导王眉炼器,全炼器峰的弟子前来观摩这种模式,就这样定了下来。王眉在玄丘良将近两个月的调教下,终于炼出来了第一面钮钟。 对于一千零九十种材料的凝练,也终于精准掌握。虽然,各位炼器峰的弟子们已经被王眉这样的学习速度震惊,然而,这样的速度,在玄丘良眼里却是——太慢! 听到玄丘良这样的评价,王眉却不在意的笑笑,虽然心中有一点点小的失落,但是她从来不是一个以别人标准来要求自己的人,她已经尽力,这就足够了。 然而这一日,王眉正在精炼一整棵青槐,却听到身侧“嘭”地一声,原本以为不过是哪个弟子搬运发出的声响,却不料,之后一片惊呼声直接将她正在控火的神识扰乱,一整棵青槐木,瞬间就化作了一片灰烬。 当她略带恼怒地睁眼,瞬间便发现了异常,原本一直在她身边的身影此时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却是一块墨黑的冷玉。 这是…… 被弟子通知赶来的九清一进门,便看到王眉手中捧着一块冷玉兀自发呆,他先是怔愣一瞬,随即想到什么,颤抖地开口问道: “师妹!师叔怎么会变成这样?” “师父?!“ 王眉被九清一句话解开了所有的谜团,然而第一个反应便是——不信! 这是……这是之前一直嫌弃她的师父?!是她那个不积口德的师父?!!怎么可能?!! “是,师叔这一次出关,便是将所有神魂都寄居在这块墨玉之中,看来,这一次炼器,是消耗掉了他太多的神魂之力,可是,鬼火炼器是不会消耗掉我们太多的魂力的,难道,他一直在用阳火教你炼器?!” 说到最后,九清似是想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看向那块墨玉的眼神也带着深深的震惊! 以鬼修之体用阳火炼器,即使是到了阳照的境界,鬼修也是阴极之体,用阳火炼器,不易于将自己置于火上煎烤,且不说对其魂力的损伤,就是其中痛楚,也是常人难以忍受的。 王眉对于鬼修的认知并没有九清道人深刻,只是她听到九清道人说道“阳火”二字,本能地,便想到了那一日师父教她炼器的时候,手中出现的一缕红色的火焰。 而她这些日子以来,也是丝毫没有顾忌的在使用体内的火灵力和水灵力。怪不得,师父要求其他的器峰弟子不得靠近,怪不得,师父总是嫌她学的太慢…… 原来,不是他嫌弃其他器峰弟子的情绪不稳,也不是他嫌弃自己资质不高,是他自己的时日无多…… “师兄!!我要怎么做,才能救师父?!” 王眉本能地抬头抓住最后一刻救命稻草——九清道人。他既然知道师父为什么会寄身墨玉,就自然应该也知道怎么能够救师父!更何况,他是器峰的掌座啊!!关于神魂,器灵,整个玄丠门出了师父,还有谁比他更了解呢??! 九清真人沉吟半晌,最后才道:“师妹,如今之计,只有去断魂山上,采集足够多的养魂木,而后将其提炼出最纯正的魂力,输入这墨玉之中,方有可能令师叔苏醒,不过,这断魂山……” “在哪?!” 王眉不由分说,直接问道。却见九清真人一阵迟疑,终于在王眉快要不耐的时候,他开口道: “断魂山就在我玄丠门的后山之西,然而断魂山上只断魂。上古的时候,就被我宗列为禁地,只因不论人修鬼修,进入断魂山,都会被其内的神秘力量切割神魂,若是意志不坚,或者神魂之力太过弱小,进入断魂山,就……再也回不来了。” “我明白了。“ 王眉点了点头,将墨玉珍而重之地放在石室内的一处几台之上,她屈膝下跪,庄重正式的模样甚至比她第一次跪拜玄丘良,认其为师的时候还要郑重。 “师父,请在此等待徒儿,三月后,徒儿必定带回养魂木,不论生死!” 她的话一出,一道金光便骤然在她头顶上方盘踞徘徊,而后化作一个神秘的符文,印在了她光洁的额头。 “这是……师妹,你又何苦……” “非立誓无以明志!” 王眉一双凤眸里闪过坚定,而后起身从九清手里接过他不知什么时候准备好的地图,嘴角上翘,道: “师兄恐怕早就想到了阿眉的选择,否则这地图,哪里会备得这样齐全。” 九清道人也不解释,脸不红气不喘地道:“师妹大义,为兄自然了解,更何况,如今长老这般模样,师妹心中定然也不甚安稳,与其劝慰师妹,不若为师妹做一些力所能及之事,帮助师妹早日达成心愿。” “师兄所言甚是。“王眉点头,她此刻的确最需要这样一张地图,至于武器……王眉看向炼器炉,抬手一招,炼器炉的顶盖翻飞,露出里面大大小小的编钟来。 原本六十五件的编钟如今已经练成了六十件,还有五件还未出炉,然而六十件也已经足够了,王眉将六十枚编钟以及钟架放入玄丘良之前给自己的储物袋中。 随后抬腿便要出九清提供的炼器室,却又被九清拦下,她疑惑看去,只见九清手中拿着一个鹿皮制作的小袋,其上各种玄奥的符号错综排列,看上去灰扑扑的,用神识感应,却能感受到其不凡。 “这是?” 王眉疑惑发问,却得到九清微微一笑: “师妹且拿着,这里面是一些符箓,法器,关键时刻刻做救命之用,舍弃亦无妨。师妹的性命,才是我等最看重的!” 王眉也不矫情,她现在能用的法器太少,玄丘良之前一心指导她炼出自己的武器,自是没有赐下什么防身的武器,如今九清雪中送炭,她便接下这份心意,日后再做报答就是! 看着王眉走出洞府的身影,九清嘴角露出一丝欣慰的笑意——师叔,你果然没有看错人! 第二百八十五章 断魂山 断魂山顾名思义,以断万千魂魄,无一例外出名。上古时候,便有赫赫凶名,是各个门派在弟子入门时候便提及过,不可独自闯入的凶地。 凶地被成为凶地,自然是凶险非常,但是往往风险与机遇并存,如果能够将风险规避,而进入其中,自然也会得到非常人能及的机遇。 自古便不乏胆大心细的人,或者是穷途末路想要拼一拼的大凶之徒,他们凭借自己一己之力进入断魂山,想要在死路中寻求突破,或是置之死地而后生,不过最终从断魂山出来的,一百个人中,也不过是一二。 且这些出来的幸存者中,又鲜少有神魂依旧完整之人。 断魂山在玄丠门鼎盛的那个时代,就坐落与玄丠门山门所在的昆仑山脉之中,所占的地方也不止百里,但是随着玄丠门被封印进结界,这座断魂山却不知什么原因,也跟着被封了进来。 王眉的凌云步在玄丘良这几个月的调教下,已经大成,从九清的洞府到断魂山,也不过用了半个时辰。 虽然离腾云驾雾,瞬间千里的境界还远,但是她却也已经很满意了,毕竟,之前所有的飞渡,全都是靠着风蚺他们带着她,这是王眉第一次,靠着自己的双脚,走了这么远的路。 王眉站在离断魂山临近的山巅,抬眼望去,只见对面山巅正被无数的电闪雷鸣覆盖,其下黑漆漆的一片。即使现在是结界中的白天,可是断魂山却仿佛被无形的黑暗阻隔,令人根本看不清其内的情况。 拢了拢袖子里九清给她的乾坤袋,王眉定了定神,旋即迈开凌云步,化作一道残云,闯进了对面的那一片黑暗之中。 一进入无边无际的黑暗,王眉的眼睛便是一痛,这种痛楚从眼睛向头部深处延伸,痛得她脚下一个踉跄,差一点儿便一头栽在了地上。 幸而此时她手边似乎抓到了什么,虽然黏黏腻腻,却也避免了她与地面亲密接触的危险。 带脑中的刺痛感稍稍减弱,王眉终于喘了一口气。然而,她刚一睁眼,饶是她一向自诩胆大,也被眼前的情景吓得一愣: 原本以为是漆黑一片的断魂山,竟然被成群结队的鬼火点亮,而鬼火照耀下的,却是一张张腐烂了的人脸,这些人残破的尸体被挂在一棵又一棵的树上,历经千年,依旧没有腐烂完全,反而还都带着最初的血肉,仿佛……在断魂山,时间是静止的一般。 这些人死前明显都极其痛苦,历经如此多年,其面上的恐惧、慌张、不信、不甘、不愿都仿佛还历历在目。 他们死前的执念也仿佛还都飘散在他们身周的空气中,令王眉即使站在原地,也能看见一幕幕的幻影。配上不间断的呜呜哭声,令王眉仿佛真的置身于地狱之中。 手掌间湿漉漉的感觉再次传来,王眉没有回头,却也感觉到一阵恶心的战栗从四肢百骸传来——她刚刚扶住的,也是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那她手掌间现在滑腻腻的感觉是…… 王眉突然不敢再想,她连回头都没有,便直接调集体内的火灵气,从掌心发出,蓬勃的火焰带着旺盛的生命力,一从王眉手中发出,便化作一条张牙舞爪的火龙,王眉不用看,都知道那条火龙的威力。 趁着火龙向后攻去的反推之力,王眉一个跳跃,离开原地,这才扭头去看,本来以为那棵被自己扶住的树木应该已经化为灰烬,然而她却意外地看到,自己发出的火龙依旧张牙舞爪,围绕着一棵兀自流血的诡异树木上下翻腾,却不得近其身分毫。 王眉亦被这情景吸引,她脑中不断略过在览书阁看到的精怪异志,终于,她脑中闪过一个与这树木符合的描写: “昆仑有木,名唤泣。其终年流泪不止,泪落归根,发呜呜之声,若有被其泣声吸引者,皆因生幻而亡。” 这寥寥数行的描述令王眉脑中闪过一丝清明——她是不是被这泣木所伤?所以,她之前所见,不过是自己的幻觉?! 这个念头一生,她的头便再次疼了起来,然而这个念头却越来越清晰。 王眉努力振奋隐隐作痛的识海,对着自己的舌尖狠狠一咬,一股血腥气顺着喉咙只窜天庭,也使得她疼痛难忍的头部陡然一顿,紧接着,之前难忍的头疼在这一瞬如潮水一般褪去,她眼前鬼火重重的情景也是一淡。 趁着这短暂的空隙,王眉的手直接探入袖中,从九清真人给的乾坤袋中直接掏出了一沓火焰符,照着泣木所在的地方便扔了过去。 火克木的天地法则,不论是在哪个结界内都一样适用。大量被封在符箓里的火元素被释放,加上原本就在泣木上方徘徊的火龙,只听“轰”的一声,伴随着瞬间增大的哭声,王眉不得不后退百尺,才使得她浑身上下的道袍免于焚烧殆尽的下场。 随着哭声渐歇,王眉之前感受到的尖锐头疼也逐渐消失,然而,泣木不过是断魂山送给王眉的第一个礼物,仿佛要将所有的头疼都给王眉尝一遍,继尖锐的头疼过后,来考验王眉的,是撕裂般的疼痛。 而这撕裂的疼痛却不仅仅是疼,王眉的识海都感觉到一股大力的拉扯,甚至连天上的北斗七星和南斗六星都被这股大力撕扯地变了形。 这疼痛来得如此突然,王眉甚至没有来得及去看一眼此时她身在的环境,便陷入了识海的保全战中——若是放任这股撕扯的力量下去,王眉都不敢保证,几息之后,自己的神识变回碎成几块,而碎成的极快又会不会再次被撕裂,直至其成为渣滓。 王眉不想去做实验,她还记得,自己的目标是养魂木,是为自己的师父找回养魂的魂力,而不是将自己也葬送在这里! 咬着牙,她强行在自己的识海中凝出魂体,不断结出各种手印,试图将自己的识海稳定住,然而不论她镇定,她的识海还是发出了咔咔的声响,仿佛下一刻便会被撕成碎片…… 第二百八十六章 断魂崖 即使是以王眉的镇定,此时也不禁焦急起来。就在这时,玉兔的声音响起:“你可还记得如何与谢长生凝练魂晶?” 这一句犹如醍醐灌顶一般,王眉瞬间明白了玉兔的意思——她能够通过漩涡的形式将多余的魂力化作魂晶,那么,就可以用漩涡的方式集中识海内的魂力,抵抗拉扯! 想到就做,王眉在修炼中一向胆大,更何况现在的情形也不容她多做考虑。识海星空中被王眉以土灵力拟出一寸之地,王眉以单足撑住身子,另一侧的腿略微抬起,手臂更是展开,紧接着,抬起的足尖点地借力,腰腹更是用力扭转,逐渐在原地旋转起来。 随着她的速度提升起来,四周由于撕扯之力发出“咔咔”破裂的声响也逐渐消失,王眉更加不敢放松,腰腹以及下身越加快速地转动,从而使得速度进一步提升。 王眉这厢越转越快,全部心神也逐渐沉入了对于魂体的控制,对于识海的变化反而没有了敏锐的感应。不过这在此时也并不是什么大事了,由于王眉化魂体为旋风的举动,原本已经开始产生裂纹的识海内,以王眉为中心,慢慢又重新开始凝聚。 然而她识海的变化却并没有因为稳定下来而停止,反而随着王眉旋转越发快速,越来越向她集中而来,原本无垠的空间,竟然不断缩小挤压,甚至其中原本的星辰都化作了只有指甲盖儿大小。 王眉却并没有观察到这一变化,她现在的心神全部都放在了自己的脚上。天魂之体没有重量,这导致她的速度越来越快,甚至由于在识海内没有任何阻力,她之前的加速让她自己此刻完全没有办法停下来。 “王眉,识海已经缩小稳定,你还是尽快稳定风速才是,否则物极必反之下,你的神识恐怕会凝成一点,你再也无法打开。”玉兔的声音传来,提醒王眉她如今的处境。 “嗯。” 无暇多说,王眉点头,随即眼中狠色一闪,原本聚在一处的两脚逐渐分开,一股钻心地疼便从脚踝处传来。虽然魂体没有肉体一样的骨骼筋肉,然而由于全部由神识组成,反漩涡的巨大力量,甚至将王眉魂体的右脚生生扯了下来。 这种痛楚直接作用神魂,王眉更是本能地尖叫一声,然而她却丝毫没有停止,脚部被撕掉,就再凝出一截,最后她干脆就将右脚直接化作了竹竿的模样,与脚下的方寸之地不断摩擦,从而增加阻力,却也忍受更尖锐的疼痛。 总算皇天不负有心人,在王眉不断消耗魂身的代价下,漩涡的旋转速度总算是降了下来。她的识海也总算是稳定在了一座庭院大小,天上的星斗已经化为了肉眼可见的亮点,出了她脚下的方寸之地已经被磨薄之外,周遭所有都按照比例缩小。 甚至连玉兔都已经维持不住白龙的模样,化作了一只手掌大小的白兔,正蹲在王眉魂身所化的漩涡边上。 “既然识海稳定了下来,我便出去了。麻烦你帮我照看这里。“ 王眉分出一缕意识与玉兔沟通后,便将三分之一的魂力留在识海中维持漩涡的旋转,另外的三分之二重新回到身体内,继续自己寻找养魂木的旅程。 然而她一出来,便又被自己目前的处境惊出一身汗。 原本王眉信心满满,以为断魂山最大的威胁便是无处不在的泣木以及其内奇怪的神识撕扯之力,然而在经历了识海险些碎裂的危险,以及不断撕扯神识的疼痛之后,断魂山的这股撕扯之力对她本已没了威胁。 谁知,在她稳定识海的这段时间里,她的身体竟然被不知什么力量挪到了一出悬崖边!王眉醒来的时候,正是她已经半身悬空,只留下臀腿卡在一块大石后,所以她一睁眼,看到的,便是倒悬的山石草木,还有一股未知的力量将她不断向下拉去。 饶是王眉一向性格坚韧,看到这样的情景心底仍是咒骂一声。体内运转起淬体诀,极阳极阴快速地在周身流转一圈,原本无力的晕眩感瞬间远去,她双手抓住旁边生长的树木,一拉一撑,身体便从倒悬变成了正挂。 这个过程中,她终于看清了那股向下拉扯的力量来源于哪里。竟是不知名的藤蔓穿过她的腋下,在她胸前环绕。而那藤蔓的根源,却依旧不得而知,她沿着缠绕的绿蔓看去,却只见脚下一片黑雾茫茫,根本望不到崖底。 甚至她若看得时间久了一些,还有各种哭嚎声传来,扰乱人心。王眉登时向上看去,既然知道这黑雾有古怪,她也没有那么旺盛的好奇心,能够回到山上找到养魂木,才是她现在的正经事。 阴阳之力在手掌一侧化作金灵力,朝着缠绕胸口的藤蔓斩去,但还没有触到这藤蔓,绿色的藤蔓就仿佛是感应到危险一般,瞬间松开了王眉,甚至簌簌地,以极快的速度放开了对王眉的束缚。 王眉虽然奇怪,此时也没有多想,将淬体诀催动到极致,手脚并用,向上爬去。她本来也并没有离峰顶多远,奋力上行不过半柱香的时间,她便回到了平台之上。 深深吸了一口,王眉将劫后余生的心悸感压下,仔细打量起周遭的环境来。她现在在一处山间平台,不远处便是另外一条蜿蜒向上的山路,山路一旁竖着一块大青石,上面用上古的篆文写着三个字“断魂崖”。 左手边三丈左右的地方,长着高矮不一的灌木丛。灌木丛后,便是阴森森的树林。 她所在的地方明显是被人特意打造过的,甚至她此时歇脚的地方,仔细看去,还能看到不同于山间土路的红色方砖。王眉又向土路的方向走了几步,甚至还看到了一处曾经的阵法残骸。 这里……曾经有人住过。不过,却是很久很久以前了。难道是几千年前?玄丠门大劫时候在断魂山内寻求机缘的修者? 第二百八十七章 鬼哭雾 王眉看着这处明显用来盛放灵石的基座,略微皱了皱眉,灵石的运用,原来在那么早之前就已经存在了。不过,那时候灵石的大小和形状貌似不同。想到这里,王眉不禁从储物袋中翻出一块九清真人给她预备的中品灵石对照起来。 中品灵石一出现在空气中,便发出一圈白茫茫的光来——这是水灵气在纯度高的灵石内发出的光芒。现在的中品灵石,都被切割成一人手掌大小,其上雕刻着属性不同的花纹,比如她手里这一颗,便是聚水阵的分支——水灵阵。 品级越高的灵石,其内蕴含的灵力越是丰富,其上的阵纹也就越复杂。看着眼前的水灵阵,王眉脑中灵光一闪,再自诩去看那基座上的花纹,竟然让她看出了几分相似。 然而还没等她研究出什么来,便被周遭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打断。王眉下意识看去,刚刚平静下来的心跳再次乱了起来——不知什么时候,她所在的平台周围所有的植物都仿佛疯了一样狂长了起来。 那些原本还算软韧的野草,此时竟然都已经长到了和她膝盖等高。而离她本有三丈远的灌木丛,此时也已经将其枝叶伸展到了离她不足一丈的距离。更不要提这灌木丛后的泣木林,竟然已经形成了肉眼可见的瘴气…… 王眉几乎是下意识地便运起了凌云步,想都没想地向山路退去,察觉了她的动作,那些向她疯长的植物同时改变方向,齐刷刷地向她追来。 不知这变故所为何物,王眉抓着手中的水灵石,一时间反而不知如何是好。现在这些植物并没有伤害她,她并不想动用金灵力将它们伤害,倒不是她心底多么善良,而是害怕轻举妄动,会招惹来更大的麻烦。 然而她也不能一味地跑,就现在来看,她所经过的地方,植物都一一开始发生变异,甚至就连她停在了写着“断魂崖“的青石边,原本青石上错综盘桓的黑藤也会突然间长出利刺来。 就在这时候,王眉忽然感觉后颈一凉,她下意识地便向前冲去,这使得她之前的躲避完全成了徒劳,很快,她便被植物的茎叶包裹。王眉回头看去,只望见了一双满是快意的鹰眼——玄念!! 王眉几乎愤怒地叫出声来,即使与九纹上人有着约定,她此时还是恨不得一刀捅死这个背后暗算的小人!他难道不知道,自己倘若回不去,自己的师父就要经历漫长的千年才能恢复?! 他难道不知道,如果玄丘良不在,没有一个能够白天行走的高阶鬼修,玄丠门一众鬼修想要重新屹立在修界不倒那就是个笑话?!! 仅仅因为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落了他的面子,他竟然就这样不顾后果!!王眉此刻真的想要一巴掌拍死这个不顾大局的混蛋! 然而,她虽然愤怒,却依旧没有任何应对眼前危机的办法。她和那条蜿蜒的山路之间的空隙已经被疯狂长起的植物完全填满。王眉就像是被包在粽叶里的粽肉,除了身后的断崖,完全没有了退路。 王眉毫不怀疑,如果她此时不从断崖上跳下去,不过片刻,就连断崖的方向也会被封死。 她再次狠狠地瞪了一眼玄念的方向,扭头便跳下了她刚刚好不容易才爬上来的悬崖。耳边的风呼呼吹过,失重的感觉令王眉恶心得想要呕吐,而最让她难受的是,她的身体并没有垂直地向下,反而由于气流的作用开始在空中翻腾。 头和脚不停地翻转,令一向自诩平衡感不错的王眉都开始逐渐分不清天上地下。只能通过耳边渐渐增大的哭嚎声判断,她此时应该已经接近之前看到的黑雾了。 这黑雾说来也很诡异,在没有落入其中之时,王眉能够听到各种真切的哭喊,比如女人尖锐的抱怨,声声泣血的哭诉,又或者是婴儿的啼哭,诉说着还没有出声便夭折的不甘心,甚至还有男人的喝骂声,懦弱的啜泣声…… 不一而足的理由令王眉思绪极其混乱,她原以为进入黑雾之中的情况会更糟,甚至已经做好了将神识再次扩展的准备,然而,她真的掉入黑雾后,周遭反而安静了下来。 黑雾里只有一个又一个如同萤火虫一样的光点,这突然就让王眉想到她最初杀死的那只千年的树精,树精的神识世界里,也是这样一个又一个的小个体,各自有着各自的思想和记忆…… 眼前这些泛着诡异灰光的小小个体,毫无目的地游走在黑雾之中,王眉一开始只是谨慎地待在原地。她已经将水灵石放回了乾坤袋。有了下坠这一路的时间,她也逐渐意识到,之前山崖上草木暴动,多少都与这灵石有关系。自然也就不再拿着灵石招摇。 没有了水灵石白茫茫的光,王眉只能依靠这些灰色的萤火虫分辨周围的环境——好像已经落到了地面,奇怪的是,从那样高的地方摔下来,她竟然毫发无伤,甚至连一处破皮都没有。 王眉站在原地,最终还是决定前行,这黑雾里的路很是简单,虽然周遭都是灰色的萤火虫,但是正中间却仿佛被谁劈了一剑一般,明晃晃的没有任何光点游动。就在王眉一步即将迈出灰色光团游走的范围之前,她突然忍不住心中的好奇,回手点在了一团灰光之上。 灰光一闪,王眉便听到了一个老妇人的尖声咒骂:“是哪里来的狐狸精!!跑到这里来勾引我的儿子?!!我告诉你!没有高门府邸,你休想让我儿子娶你!!我儿子那可是在朝廷里任命的!你这种破落户,凭借一块破玉佩就想平步青云占去正妻的位置?!呸!!!!你那是做梦!!!” 王眉一惊,瞬间缩回了她的手,缩回手的刹那那尖声叫骂也随之远去,只留下依旧上下攒动的灰色光团,犹如那老妇依旧在原地气急败坏地跳脚尖叫。 经过这一遭,证实了这些灰光就是她之前在黑雾外听到的各种声音,王眉也不再迟疑,扭身便踏上了那条唯一的干道。以从来没有的匆匆步速远离了依旧在原地颤动不已的老妇的记忆…… 第二百八十八章 月棱坠 寂静的路上只有王眉的脚步声回响,道路的两边仿佛有看不见的屏障,阻挡那些承载了记忆或者怨念的灰光进入主道。 王眉一开始依旧谨慎地前行,然而她走了大概三个时辰后,发现并没有任何的变故发生,胆子也就慢慢大了起来,开始运起了凌云步,凌云步一起,周遭的那些灰光瞬间便被拉成了灰色的光线。随着她的前行,快速向后掠去。 然而,即使以凌云步赶路,王眉还是走了一天一夜,依旧没有看到路的尽头。幸而九清道人早已经为她准备齐全,她那乾坤袋里像是真的藏了乾坤一般,分门别类的符箓、丹药、简易阵法,甚至连采集各种草药的玉盒,装填各种矿石材料的铁架都为她准备了满满一间屋子大小。 看来九清师兄这是给她打的长期历练的准备啊……王眉一边翻着乾坤袋,一边暗自好笑。不过也亏了九清道人想的周到,此刻王眉还真的需要乾坤袋里的一瓶丹药,即生津丸。 不同于辟谷丹,生津丸是在体表形成一层薄膜,然而在接下来的一个月内,她这层薄膜就会自动帮助王眉吸收周边的所有的水汽,而后再导入王眉的体内。 毕竟,王眉虽然打通身体所有经络,可以通过吸收天地阴阳灵气来补充身体的能量,但是水,她还是不能不喝的。 在生津丸的帮助下,王眉足足在这条路上狂奔了三天三夜,她不是没有想过这条路有蹊跷,也停下来不止一次探寻这路的两侧,甚至还再次接触了五个灰光,然而,除了各种怨念和碎碎念之外,她再没有得到任何有用的信息。 若说她这么久一直在兜圈子,她也曾在一处落下标记,然而三天过去了,那标记并没有出现过。这使得王眉仿佛陷入了一个无限的死循环,似乎曾经读过的游记、怪谈经历都没有了用武之地。 最终,王眉还是停了下来,她选了路旁明显高处路面的一处坐了下来,仔细地开始回想这三天走过的路。她现在可以确定的是,这条路并不是看上去那样笔直,而是不断跨越一个又一个弯道。 在她速度慢的时候并没有感觉,而在她使用凌云步后,这种感觉越来越明显,直到她将凌云步催发到最快的时候,她发现,她几乎必须侧着身子才能够保持高速前行的同时,而不闯入两旁的黑雾。 她这样想着,手却下意识地抓起一把路上的黄土,黄土入手带了一柔软的湿意,这甚至还略带了一些冰凉。王眉被这手感刺激,突然晃神——不对,她恐怕一直都陷入了一个误区! 随着这个突然意识到的问题,王眉脑中渐渐有了一个令她自己都无法相信的猜测。为了印证这个猜测,她毫不犹豫地起身走进了路左边的黑雾中。 她之前是从右面的黑雾中进来的,这一路上,她接触的灰色光团虽然两边都有,但是却并没有注意到其中的区别。然而现在想来,右边黑雾内的徽图案明显要比左边的狂躁很多,或者说,活泼很多。 右边的灰光一经接触大多数都会变得上蹿下跳,其内发出的情绪不是暴躁的咆哮,就是怨毒的咒骂,甚至还有歇斯底里的,没有人任何内容的尖叫,好似真的只是在发泄自己焦躁的情绪。 相对右边,左边的灰光却要低调很多,王眉接触过其中的两个灰色光团,一个是低沉男声的喃喃,另一个是苍老妇人漫无无目的的碎碎念,两者乍听上去都显得有些无精打采,甚至连那些光团都是静止地一动不动。 然而若是仔细倾听,便会发现,他们呢喃的,碎碎念的,都是这世上最恶毒诅咒,若说左边光团里的,是身缠怨怼的厉鬼,那么右边的光团里藏着的,便是一群从深渊中爬出的,携带着无穷咒怨的恶鬼。 王眉的神识再次探出,果然,接触她的,又是一段刻骨的怨毒诅咒,这一次是一个低沉的女声,带着令人着迷的妖娆腔调,说出的话仿似情人的呢喃,内容却是令人神魂站立的诅咒:“墨成规,我诅咒你今生今世,永生永世,无论是人,还是物,只要是你爱的,爱即别离,永难得到!“ 王眉神识一颤,掐断了与这灰光的接触,她神色复杂地看着这团灰光,不知怎的,这女子的话令她直接便想到了记忆中一身红衣的风云歌,她有些不忍心地抬手,这一次用身体轻轻碰了碰那灰色的光,谁知,被她温热的体温一触碰,那灰光竟是害怕地竟然一缩,随即又主动贴上了她的手指,与此同时,一股意念也传进了王眉的意识: “你是谁?你怎么会有体温的?怎么会进入这月棱坠的?!你你你,你是活人?!” 一连几个问题,如同连珠炮一般打进王眉的神识中,而她还来不及给出答案,便听到那声音自己回答道: “不可能……怎么可能呢?这里是月棱坠的内端,你怎么可能穿过断魂山,还保持着神识完整,跳下断魂崖还能躲过勾魂藤的攻击,进入鬼哭雾还能保持着清醒,还一路走近了这内圈。你不是人,对不对?!” 王眉仔细倾听她话中透露的信息,终于知道了自己如今身在何处,而之前所有的地名,所有的经历也都有了合适的解释。 “不,我确实是人。你,可以沟通吗?” 王眉尝试着将自己的想法通过神识传递给这个女声,换来她压低地尖叫: “啊?!你真的是人?!你真的,真的穿过了断魂山,跳下断魂崖,躲过了勾魂藤,还经过了鬼哭雾,甚至还走过了外圈!!进入了这月棱坠拘谨强大鬼魂的内圈?!!” 她不可思议地将王眉之前能到经历再次总结了一遍,也令王眉彻底明白了自己之前走过道路的顺序和名称。她微微一笑,重新恢复了世家公子的做派,唇角一勾,便狡猾地问道: “这内圈可不止你一个可以沟通的鬼魂,若是你还不能讲一些有用的,那便不要怪我心狠手辣了。” 第二百八十九章 收服月棱坠(上) 王眉话音一落,神识便是一锁一绕,那女声便凄厉地叫了起来:“你到底是什么人?!你别乱动!!我说!我说!你问什么我说什么!“ “直到现在,你还妄图拖延时间,想要对我不利?“王眉却没有因为女声的求饶而放松对这团灰光的钳制,她知道,这灰光状似震惊的重复她的经历,定是有着不可告人的目的。 王眉从来不是个心慈手软的主儿,既然对方可以沟通,而且拖延时间明显是在联络其他的人,要对自己不利,就没有必要留了! “噗”的一声闷响,之前还不断尖叫的女声戛然而止,王眉面前只剩下一团黑暗,连最终的意识都被湮灭后,在这个世上真的就什么都剩不下了…… 王眉没有因为这个插曲而有所感慨,这世上每天生生死死有多少?她一一去感慨哀悼的话,她真的什么都不用做了。 她继续先前行去,很快又发现了一团灰光,这一次王眉甚至连了解一下对方想法的兴趣都没有,单刀直入地以神识包裹对方,直接发问道: “这里是哪里?要怎么出去?” 对方显然也被王眉这样的举动吓了一跳,在这里这么多年,这些灰光的实力大致都是差不多的,虽然也都动过脑筋吞噬别人,但是有几个试验过,发现行不通后,也就都一一放弃了。 但是,很快,王眉的神识传来,对方很敏感地感觉到自己与眼前这人之间的绝对实力差距,也不在犹豫,很配合地回答道: “这里是月棱坠内圈,只有神识强大,且怨念深刻的魂灵才能进入。进入这里,便再也出不去了。” “哦?!出不去的,是你们这些魂灵,还是任何东西?”听到对方说出不去了,王眉没有惊慌,反而冷静反问。 “这里除了魂灵还能有什么?“显然,这团魂灵被王眉的问题搞得有些糊涂。 “你在这里多久了?”王眉换了个角度继续问道。 “不记得了……反正很久了……”说到这个问题,这魂灵似乎有些惆怅。 “就没想过出去?或者说,这内圈你都逛过来了?” “逛过来内圈?您不是开玩笑吧?这内圈的大小随时在变化,怎么可能有魂灵能够逛过来整个内圈?”那魂灵一开始仿佛受到惊吓一般,随后又怕王眉动怒,解释性地回答道。 “这内圈的大小会变化,怎么变化?”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虽然在此多年,却并没有注意过……”那声音嗫嚅地答道。 “这样,你存在的意义也没有了。”王眉这样说着,神识里没有任何其他的波动,给对方的印象便是——这人很是冷酷暴戾。 “不不不!我在这里多年,认识的人也很多的,您如果需要这里准确的地图,我我我可以帮忙的!” 那声音被王眉冷酷的语调吓得不轻,刚刚王眉随手捏死那个女声的事情,它在这边看到了全部过程,丝毫不怀疑眼前这位的动手能力。 王眉听了它的话,点了点头,看来这一个倒是个识时务的,这也到生了他不少的麻烦,于是她问道: “这里具体有多大?会又什么样的变化规律?还有,月棱坠的内圈外圈总共范围有多少。想要出去,要怎么做?” 知道王眉肯这样问,就是同意了让它去联络同伴,那声音连声应诺之下,身体的四分之三很快便化作了灰色的光粒,四散而去,只留下了主要神识与王眉汇报消息。 见它如此知情识趣,王眉也不再为难,直接在原地端坐下来,脑中不断回忆着来到这月棱坠之内的经历,如果按照这魂魄所说,她之前还真的很有可能在绕圈子,之所以没有见到自己的标记,恐怕就是因为这黑雾的涨缩,令她不断偏移原本的轨道。 大约三炷香的功夫左右,王眉眼前的灰光逐渐回复了原本的大小,而之前的神识波动也再次响起: “女霸王……” 这游魂一开口,便将之前叫顺嘴的称呼唤了出来,停歇一息,见王眉并没有对它做什么,便又大着胆子接着道: “这里具体有多大没有人能说清,内圈的范围变化经我们几个综合推算,恐怕是按照月圆月缺的规律变化而变化。 我那帮朋友们能够探到的,是以我们为中心至少有十里的距离,便能到达内圈的最中心,最中心的区域,我们都没有进去过。想要从月棱坠出去,恐怕就要从那里下手了。” 对于这个答案,王眉很满意也略微有些诧异,她倒是没有想到,自己随手抓的一个游魂竟然还有这样的信息搜集总结的能力,心底倒是对它起了点儿兴趣。 “嗯,既然这样,带路。” 游魂被王眉依旧冷酷的声音震慑,一句废话不敢有地继续前方带路。十里路程在王眉将凌云步催动到极致的情况,转瞬即到。 这中心果然与内圈其他的地方不同,不光是黑暗更加浓郁,甚至还能感觉到其内有一股邪恶之气,令王眉浑身不舒服。 然而,还没等她多说什么,这黑暗仿佛就感觉到了她的到来,骤然翻涌起来,仿佛一只择人而噬的怪兽,见到了新鲜的猎物。 王眉却丝毫没有害怕的表情,,带路的游魂在黑暗翻涌的一刻便不知所踪,她手中白光一闪,极阳之气透体而出,她周遭方圆一丈内只剩下了一片莹润的白光。 极阳与极阴本就是这世上最本源的气息,极阳是一切阴暗之气的对立面,而阴阳属性更决定了,彼此见到第一反应便是互相吞噬。这月棱境内的邪恶之气不过是从阴气内分化出的一个小小分支,在见到极阳之气的一刹那,便决定了它的下场。 极阳白光一出,那之前还在翻滚叫嚣的黑暗竟然只来得及尖叫一声,就如白雪遇到了阳光一般,迅速消融,最后竟然只剩下了一只瑟瑟发抖的小兽。 “孽障,原来便是你在误导。” “上仙饶命!!上仙饶命!!” 第二百九十章 收服月棱坠 (下) “上仙饶命!!上仙饶命!!” 弱弱的尖细神识波动从小兽的方向传来,急促而胆怯,王眉将极阳之气收敛,却并没有完全撤去,随即问道: “你留我在此,所谓为何?” “上仙,上仙带我出去吧!我愿为奴为婢,只求上仙您带我出去!我在这里被困了不知多少年了……” 王眉没想到她的问题,却惹来了这小兽的痛哭流涕,它几乎是以匍匐的姿态,快速地接近王眉站着的位置,但是由于王眉周身的极阳之气,它又不得不保持距离,可是恳求的声音却一直没有断。 “那你便将这月棱境本体恢复吧。” 王眉没有理会小兽可怜兮兮地哭求,反而要求道。小兽低垂的眼中精光一闪,嘴上却连声称是。随即,小巧的爪子一通乱舞,最终停在了一个复杂的月字上。 随着这个“月”字的形成,内圈仿佛骤然沸腾了起来,无数的土地向上翻滚,无数的灰光发出尖叫,像是受了极大的刺激一般。它们之前念叨的所有诅咒,此时都化作一团银色的链条,彼此相连,竟然直接向王眉缚来。 王眉面上却显出一丝讥诮,本就围绕在身体周遭的极阳之气迸发,直接将那向她束紧的银链崩断,而后手掌前伸,沿着她手臂的方向,正是那只小兽的天灵处。 极阳之气摧枯拉朽一般将所有挡在她面前的障碍清除,直抵小兽头部,眼看便要将其一击毙命,不想这时,那小兽的体型却骤然变大,就在王眉面前变成了一只巨大的犬行怪兽。 这怪兽长着长长的毛发,一双镶嵌在大头上的眼睛里灰雾弥漫,明显已经是盲了,而它从一开始便用神识交流,显然那低垂的双耳也是个摆设,这个形容,反而更像是传说中的凶兽浑沌(注1)…… “看来你是要负隅顽抗了。”王眉的声音骤然一冷,其内杀意毫不掩饰,直接笼罩在了刚刚长出一身长毛的小兽身上。 她身上的极阳之气大盛,化作一柄通天的巨剑向下斩去,一副要置对方于死地的架势,而她周身上下的气息也从之前的冷静平和直接变成了凶狠阴厉。 谁知,面对她这凶狠阴厉的气息变化,那变化得愈发狰狞的巨兽口中却发出疑似撒娇的一声“嗷呜”,而后那比王眉整个儿人还大的兽头便探了过来,作势想要去蹭王眉的脖颈。 若是它还是之前的小兽模样,这动作做来也算是乖巧讨喜,只是如今这样硕大一个兽头,说是“撒娇”还不若说是“谋杀”来的贴切。 王眉腿脚没有动,人却已经飘然向后挪去,而这凶兽自然也察觉到了王眉对它兽身的嫌弃,煞是委屈地“嗷呜”了两声,见王眉依旧一副不待见的模样,便也就作罢了。 反而是前肢向前,后肢屈伸,就这么原地趴了下来,一双浑浊的眼睛望着王眉所在的方向,一副长长的耳朵也已经耷拉了下来,虽然整体看上去依旧凶性毕露,却凭空多了几分可怜的意味。 王眉见它如此,反而自嘲地笑了笑——看来,自己这隐藏起来的戾气也是积累到了一定程度了,自己刚刚不过是将一直藏在心底的戾气发出,这只对凶德依凭的凶兽浑沌开始示好。 “你能意识到此间是最好。”突然间,玉兔的声音在王眉意识中响起。 “嗷?“玉兔的气息即使藏在王眉的体内,也引得对面浑沌疑声看来,王眉却浑然不怕,她眼角一挑,瞥向浑沌的一眼里杀气毕露,使得浑沌浑身一哆嗦,低下了头去。 将浑沌再次压制,王眉在心底回答玉兔道:“这戾气,我也有所察觉,每当进入戾气鬼魂集中之地,我都会刻意压制心底想要报仇的意念。我想,这也是为什么这浑沌会盯上我的原因。只不过,它没有想到,我的戾气会如此杀意浓厚吧。” “你是想借这混沌,控制你体内的戾气?“ 玉兔毕竟已经是活了很多年的存在,王眉仅仅说了一个开头,它便猜到了王眉的真实目的。 浑沌,上古之凶兽,厌有德行者,喜有凶德者。正是因为,这浑沌兽是以吸食凶气为生的一种生物。不同于饕餮,万物皆可为食,浑沌是凶气的凝聚,是极阴之气转化的所有气息里,最为凶恶者所凝聚而成的一种生物。 而它的形态,也正是依靠其所蕴含的凶气多少来决定的。凶气吞噬得多,它便越发成熟,越发能够长大,而凶气少,它便只能在幼生期徘徊。它也极其喜欢能够转化成为凶戾之气的怨气,所以所在之处,通常都会怨气凝聚。 这也是为什么,月棱坠内圈和外圈,几乎所有神识团,都是怨气漫天的缘故。 王眉正是了解这一点,近期又时常感到无法压制住心底因为屠家之仇而聚集起的戾气,这才在看到浑沌的一刻没有马上灭杀,反而打起了收服的主意。 “你可愿认我为主?” 王眉的神识前探,很快便接触到了浑沌兽保存着神识本源的神庭部位。感受到王眉的接近,双目失明,双耳也失聪的浑沌兽很是敏感地探了探鼻子,随即站了起来,循着王眉的神识轨迹,打蛇随棍上地传音道: “认主我不愿,做个伙伴到是可以。” 王眉闻言,话也没有多说,只是手中的白光越发炽亮了起来,浑沌兽虽然双眼失明,但是这极阳之气的味道它却并不陌生,而对方这种积攒极阳之气的方式,明显是要和自己决一死战! 这浑沌兽吓得一哆嗦,倒不是它胆小,一方面,它已经被困在这里很多很多年了,多年来没有外界的补充,它现在虽然还能化出本体,但是神通却已经没有力气施展了;另一方面,极阳之气在远古时候,便是凶兽们的克星,那个时候,掌握了极阳之气的,哪一个不是凶兽绕道的狠人? 这浑沌兽对于极阳之气的印象还停留在远古时代,王眉此时一言不合就要灭掉自己的行径又像极了它记忆里的那个轻易便灭人神魂的狠人,一瞬间,它几乎是反抗都没有地瞬间缩回了原本小兽的形态,颤颤巍巍的神识传来,却已经是求饶的话: “愿意!!愿意!!我愿意成为主上凶奴,此世为主上做牛做马!” 第二百九十一章 闯入桃花源 “愿意!!愿意!!我愿意成为主上凶奴,此世为主上做牛做马!” 为表诚意,几乎是它的话音一落,它原本就小的身躯便“噗”地一声化成了一个灰色的“沌”字印记,颤颤巍巍地向王眉飘来,在接触到王眉伸出的指尖时,一股冰冷寒凉的精神烙印便传递到了王眉的神识之中。 王眉的神识瞬间扩出百倍的力度,这精神烙印被她的神识压制,最终在她识海之中一颗灰色的星球上落了地,再次变化成了之前的小兽,而王眉顿时感觉自己的神识内有了另外一股细小的波动,占据了她原本用来压制戾气的部分神识位置。 左右耳垂一凉,王眉抬手摸去,便发现原本已经长死的耳洞此时已经被打开,其上一边坠了一个月亮形状的灰色耳环。 “主上,这便是月棱坠,是我凭借自身法力凝聚的冤魂之力,这断魂崖下多年来积攒的冤魂几乎都已经被我收服,左边的是外圈一些只有怨气,没有强大魂力的魂魄,右边的内圈,却是有怨气又强大,能够吞噬的低阶鬼修。” 浑沌谄媚的声音从神识内部传来,浑然不提之前精神烙印时候对王眉的暗算。王眉却也不计较,冷淡地嗯了一声算是回答,顺势也就收了这浑沌用来投诚的月棱坠。 月棱坠如今挂在王眉的耳垂上,她才发现,原来自己一直就在一片椭圆形的山谷深处,而之前自己多日的奔波,看来真的如同她所想,是被浑沌兽拉着绕了圈子,只不过,此时她想知道的却是: “浑沌,你在此地多年,可知哪里有养魂木?” “不瞒主上,这片地方被称为断魂谷,谷中有四个出口,但是其中两个在千年前不知道什么缘故崩塌,此时只剩下两个,分别在东西两面。东面那个通向外界,只不过其内是肯定没有养魂木的,而西面那个通向的是一直桃花妖幻化出的桃花源。” “哦?桃花源?” “嗯,一棵万年的老桃树化出的瘴气,其内是否有养魂木,就不得而知了。不过桃木妖也是木妖,也许,它知道点儿什么呢?” “怎么?你与那桃妖不睦?”王眉的尾音挑高,犀利地指出浑沌的真意。 “咳……咳……主上英明。”浑沌本想含糊其辞,却从王眉的神识内再次感到一股冷意,不得不承认了自己想要利用王眉的初衷。 就在浑沌以为王眉会因此发怒的时候,王眉却已经迈步向西边的出口走去。她将凌云步催动到极致,不到两息便进入了山洞。 甫一进入山洞,王眉便被洞内明亮的环境逼得闭上了双眼。 直到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她才逐渐适应了周遭的明亮,仅仅是一个山洞入口的距离,这洞内洞外的差距实在太大。 山洞内部的空间原本便很大,又被无数的月光石点缀,显得更加空旷。王眉站在其中,只有地上斑驳的影子围着她,越发显得孤独渺小。 王眉继续前行,从洞顶滴滴答答滴落的水珠砸在她的身上,没来得及发出声响,就氤氲成了一片湿润。王眉孤独前行,路却越来越窄,且开始逐渐向下,越发陡峭了起来。 大概又走了两盏茶的时间,前方才突然又暗了下来,然而王眉却听到了潺潺的水声,她继续向前而去,最后的十步几乎是俯下了身子,爬过了最后的洞口。 一出洞口,王眉眼前又是一暗,然而令她意外的是,展现在她眼前的,并不是她之前想过的昏暗潮湿,反而是一幕夜幕降临时村落炊烟的宁和景象。 她站在村中小路上,远远甚至能够看到村人屋中偶尔点起的一豆灯火。这是她多久没有见过的平凡世界了?王眉甚至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又回到了她逃离建康那一日,圆妪在车外厢向她禀报: “小郎,常青回禀,我们已经到了第一个村庄,可要休息?” 那时,她所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幅景象,漫天的星辰下,一片片农田背后,伫立着的一座座矮小的房屋,大多数人都已经入眠,只有一家女子缝补的影像投影,令当时正在逃亡的她,倍感温暖。 而此时站立在这山洞之外,对面的那如豆灯光,令她瞬间被带回了那一夜。但是王眉毕竟已经经历很多,这恍惚也不过一阵,她便回到了现实之中。 潺潺的水声再次传来,王眉低头望去,只见离她一里处,一条浅浅的溪水划过,在夜间泛着粼粼的波光。 王眉沿着水流下行,很快便到达了这村子的外围。村子外围是一片桃林,此时正值这村落的春季,即使在夜间,也有缤纷的桃花落在身边,一切都美得不真实。 王眉步行其间,点点花瓣落在肩头,与之前洞内滴下的水滴融在一起,竟然在王眉的肩上染出了一片桃红的印记。 王眉见此,手指轻抚那片湿润,瞬间将其拂去,却有一股妖娆的香气淡淡散开。一个眨眼的功夫,便弥漫开来,放眼望去,甚至整个桃林内都被淡粉色的雾瘴笼罩了起来,仿佛瞬间从夜间变换成了黎明。 王眉手中光芒一闪,绿色的藤鞭便出现在了右手中,她的左手这一次也没有闲着,一个圆盘一样的东西被她托在其上,仔细看去,上面密密麻麻地标注这天干地支等符号,俨然是布阵破阵用的阵盘。 在阵峰闭关过后,王眉也对阵法的布置和破除也算是初步精通,此时见到这桃林,再看这迷瘴,怎么还会不知,这是桃树妖给自己设置的障碍。 她右手轻轻拂过阵盘,光芒闪过,无数星辰聚集其上,甚至连这村落顶上的群星,也被这光芒吸引,降下无数道辰光来。 这些辰光甫一接触阵盘,便发出噼里啪啦的爆响,甚至还有火光隐隐散出,然而王眉面上却不见一丝表情,只是冷静地关注着周遭的动静。 阵盘上噼噼啪啪的声音响了不过几息便重新恢复了平静,王眉这才低头看去,她先是皱了皱眉,随后口中低声念出一串咒语,随着咒语的变化,那阵盘又开始闪烁起各色的光芒,衬着周遭树枝的阴影,照得王眉白玉一般的脸也逐渐妖异了起来。 第二百九十二章 桃花源里桃花精 阵盘上的光芒越闪越快,银色的辰光闪烁成一片,最后竟然化作一条弯弯曲曲的光柱,直接照在了王眉面前的雾瘴之上。 雾瘴内仿佛传来了一声尖叫,随后,王眉面前便亮起了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路,抬眼望去,正是她之前见到的那点了一点烛火的农舍。 顺着这条银光指出的道路,王眉很快地便走出了那条红色的雾瘴,到达了那农舍的前院。前院里的鸡笼已经闭合,甚至连一向惊醒的黄狗都已经入眠,正屋内的女子并没有停止飞针走线,只是没有什么礼貌地懒懒道了一声: “等我一炷香的时间。” 王眉闻言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驻足在小院的正中,看着这乡下夜空上的一轮弯月出神,这举动,甚至连已经成为她神识一部分的浑沌都不甚清楚。 屋内的女子在说了一句话之后,便不再理会王眉,继续埋头于她手中的缝补。她的剪影被烛火打在窗纸上,留下一片美好柔和。 从屋内看去,却见女子的膝上,四五岁的男童正在兀自酣睡,时不时地嘴唇蠕动,软软地梦呓一声:“娘。”随后又翻了一个身,重新睡去。 不远处的床上,一身粗布的农家男子身上盖着打了许多补丁的夏被,轮廓分明的面容即使被床幔挡住烛火,却依旧棱角分明。他此刻显然好梦正酣,从他熟睡时还挂在脸上的幸福笑容便可推测,这梦,显然也是甜蜜多过苦痛。 做着美梦的英俊男子,还在母亲膝上撒娇熟睡的孩童,以及依旧在点灯缝补的女子,构成了这样一室祥和静好的画面,令人不忍打破这温馨的氛围。 然而,世事难如人意,不通情感的烛火“噼啪”地发出一声轻响,在安静的屋内,格外刺耳。女子却仿若未觉察丝毫不妥,只是就着手中的细针,又拨了拨那已经烧断的灯芯,算是避免了下一声可预见的烛花声。 女子再次密密地缝了几针,灵巧地网了一个结,取过炕桌上笸箩里的剪刀,将剩余的线头细心减掉,再仔细反复看了看手中的衣物,检查不到任何问题后,又轻轻地将衣物叠好放在一旁,仿佛生怕惊醒了膝上酣睡的孩儿一般。 随后,她轻轻地抚了抚膝上男孩儿略显稀疏的发,又眷恋地向床上的男子看了一眼,才轻轻叹了一声。 一瞬间,灯火灭,人影无。床上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却好梦依旧。 门外,王眉也终止了之前的望月。她扭过头来,看着出现在她面前荆衣布钗的女子,眸中的复杂神色却令人难以辨别。 “你是被浑沌那厮怂恿来的吧?” 先开口的,反而是一身素色的布衣女子,她的声音清脆,一双桃花眼勾魂地上挑,然而神色却天真无邪,明明已是人妇的打扮,却依旧如同少女般充满活力。 相比这女子,王眉却仿佛是活了千年的桃花精,身周都渲染着沧桑的痕迹。她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她本也是听了浑沌的话来的,这桃花精也没有说错。 “你来这里,是为了浑沌来教训我?还是要灭了我?或者,是要收了我?” 桃花精几句话的功夫,身上的素色布衣便像是被她身后的雾瘴所染一般,幻化成了桃红色的纱衣。宽大的纱衣掩去了她窈窕的曲线,倒为她平添了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仙风道骨。 “都不是。” 谁知,王眉却给了她这样的答案,在见到这阡陌交通,鸡犬相闻的一刻,她便下了决定,不打扰这桃花精的生活,这世外桃源的宁静,她并不想打破。即使她知道,这里不过是桃花精设下的结界,这里的人也不过是那些死在断魂山上的已亡者。 桃花精像是没有想到王眉的答案,微微一怔后,她反而问道: “你不会是到我这里来求仙药的吧?我可没有什么仙药!这里是断魂山,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出去!“ 谁知,听她这话,王眉更是轻笑一声,说道:“也不是。” 这一下,桃花精是真的疑惑了,她甚至主动拉进了与王眉的距离,问道:“那你是来干什么的?” “我来,不过是想问你一些事情,然而现在我已经知道了答案,只是还有一个消息想要向你打听。“ 见王眉一直和和气气的,没有任何她以往见过的道士秉性,桃花精心情又好上了几分,遂也痛快道: “什么消息?” “你可知,哪里有养魂木?” 她这一句话,却令刚刚还和颜悦色的桃花精脸色剧变,一个后跳便与王眉拉开了距离,甚至略带气恼地冷笑道: “就知道你们这些道门中人性情狡诈,不会这么容易与我妖族共处!姥姥已经藏到了这断魂谷内,难道还不能令你们罢休?!” 王眉被她这两句话弄得一头雾水,却也分辨出桃花精的话里意思,显然对方是知道养魂木的下落,只不过,看这架势,她想要通过平和的方式取得这消息,却也是不可能了。只是,王眉实在不愿破坏这桃花源内的氛围,便压下了恼意,试图解释道: “我不懂你指的是什么。只不过,养魂木对我师尊极其重要,你若是知晓其下落,还望能够告知,在下感激不尽。” “哼!看你和那些臭道人不同的份上,今天我就不为难你,你走吧!什么养魂木!我不知道!” 谁知,桃花精却已经没了交谈的兴致,她袍袖一挥,就想要将王眉扫地出门,却被王眉一个闪身躲过。见王眉好像还要多说什么,桃花精却已经明显不耐烦了,她也不多废话,脚下旋转迈步,瞬间便从天空飘散下漫天桃花,悉数向王眉所在之地席卷而来。 这桃花不同于之前桃林内略带迷幻的落英缤纷,而是藏着实实在在的杀招。王眉手中藤鞭再现,这一次却也不再用来防备,而是如灵蛇出洞一般,急速地甩出,轻点,弹回。 空中每次传来一声脆响,便是藤鞭打碎了几朵桃花。而那桃花精仿佛也已经被王眉激出了真怒,手中赫然出现一簇殷红的火苗。 神识中,浑沌此时才惊呼一声:“我去!主上你到底做了什么,令这小桃精竟然想要拼命?!!连本命真火都逼了出来?!” 第二百九十三章 木姨 “阿桃!住手!” 就在浑沌在王眉心底惊呼的时候,一个略显成熟的女声同时响起,这声音仿佛自带了一股风,桃花精指尖的那一簇殷红火苗在这阵风的吹拂下,竟然逐渐消散了。 王眉却并没有因此而放松警惕,她依旧盯着对面一脸怒容的桃花精,虽然依旧觉得对方的怒火莫名其妙,却并不影响她防备的动作。甚至都没有分神去看一眼从那灯火明亮的屋内再次走出的女子。 而她的这种防备显然也极其正确,桃花妖手中红色的火焰被熄灭,却也并没有放弃攻击的动作,她的一节手臂突然化作了枯枝,以无限延展的方式向王眉伸来。王眉侧身一个旋转,手中的藤条同时抽出,目标却不是枯枝,反而是桃花精的腰身。 “阿桃!还不住手!” 那女声这一次的声音明显要比之前严厉许多,且在她出声的同时,一条闪烁着幽蓝色光芒的缎带更是凭空出现在了王眉与桃花精之间,将两人一瞬间便隔了开来,同时两人的攻击也被这幽蓝色的缎带吸收化解。 “姥姥!!她明明对您心怀不轨,您干什么要袒护她?!” 桃花精犹自怒气满满,但是被幽蓝色的光带包围,她又无计可施,一时间竟然急的跺起了脚。 王眉既没有动,也没有抬头向那女子所在看去,只是用心感受着周遭的灵力,一心想着如何摆脱眼下的困境。 身周的幽蓝光芒内所含的能量令她感觉到了熟悉,只不过,她一时间想不起来,这熟悉感是从哪里来的。她皱着眉在思绪中找寻这种感觉的时候,那女子已经再次开口: “这位道长刚刚说,需要养魂木是为了救师尊?” 王眉被女子的话从思绪中拉回,再抬头时,她身周的幽蓝光带已经消失,反而是被困住的桃花精依旧还是被困,看向她的眼里是满满的怒意。 “是的。在下师尊神魂受伤,若无养魂木,恐要修养很多年。” 没有理会桃花精眼中的愤怒,王眉若无其事地将自己此行的目的重复一遍。那女子听她这样说,点了点头,异常和蔼地道: “尊师重道,倒也是道家修者的品德。只是,你需要的养魂木,量却定是不小吧?” 她说这话的时候,也已经迈步从屋檐的阴影下走出,月光下一袭茭白的襦裙,高耸的发髻衬得女子神容越发婉约。她的五官不像桃花精一样明媚夺目,反而带着江南水乡女子的柔婉,只有她的一双眼睛里,闪烁着不同于外表的端庄。 而此时她说话的声音,却并不是霸道的,反而带了长辈的关怀。不仅是她说话的声音,她看王眉的目光里,都透出丝丝的慈爱之意,仿佛王眉并非与她是陌生人,反而是她嫡亲的后生晚辈一般。 “正是。在下师尊一直以来神魂上就不稳,这一次受伤更是因为传授在下炼器,被阳火灼烧所致,所需至少三棵千年养魂木。” 这三棵千年养魂木是九清在后来给她的乾坤袋内一块玉简里记叙的。原本自然是越多的养魂木越好,然而三棵千年养魂木,却是底线。 “哦?这么说来,你那师父也必定不是人身了。“ 仅凭王眉寥寥几句话,婉约女子已经听出了王眉语义中含糊的部分。不过,她的推理显然还没有完:“你在这个时候来到桃花源,想必不是玄丠门就是玄剑门的弟子吧?” 见王眉点头,她才继续道:“这断魂谷与世隔绝已经很多年了,不过上一次动荡,显然是玄丠门和玄剑门的争端。而这一过,又已经是几千年,这两派内能够存活至今的,炼器又以火炼最为精纯,对自己徒儿上心到不惜损毁自己神魂的,想必……是玄丘良吧?” 王眉再次点头,显然,对面的女子对于玄丠门和玄剑门之内的高手也很是熟悉,不过,令王眉奇怪的是,为什么对方在见自己点头后,面上现出的竟然是一丝怅惘的神情。 不过,这属于对方的隐私,王眉并没有多嘴去问,反而是她身后的桃花精在听到王眉师父名字的时候,率先叫了出来: “姥姥!!!她师父竟然是那个负心汉!!!怎么还有脸来求你帮忙?!!当初……” “闭嘴!” 第一次,婉约女子面上现出一丝怒意,甚至连看向桃花精的眼中,都带了丝丝的寒意。吓得桃花精一个哆嗦,缄口不再言语。不过,桃花精说的这些也已经足够,足够王眉猜测出,自己该用什么样的态度来对待眼前的女子。 只见王眉低低垂手,半蹲着行了一个晚辈礼,对面含怒意的女子道:”还请前辈指点养魂木所在。“ 对着王眉时,这女子的声音已经恢复了之前的柔婉:“养魂木所在并不远,只不过,你可否再此地逗留三日?” 再次听到女子声音里的怅然,再结合之前桃花精的只言片语,王眉突然明白了一些什么。她抬头略带震惊地看着那女子,却见她对自己柔柔一笑,显然也是知道王眉明白了自己的身份。 “这几日,白日里你便在村中转一转吧,夜间可来我这一处歇息,她名唤阿桃,你可以唤我木姨。” “诺。” 王眉低首称诺,她身后的桃花精已经哭了出来。木姨也已经放开了对阿桃的束缚,此时听她恸哭,心下也是不忍,便长袖一招,将阿桃揽在了怀中,轻轻拍着,小声哄了起来。 王眉一时间到有些尴尬起来,她此时站在这里,十足十地在扮演一个坏人——一个破坏他人和乐生活的罪魁祸首。然而,想到自家化作玄玉的师父,王眉还是咬了咬牙,忍下了险些冲口而出的话。 “看来这养魂木与你师父还有过一段情啊!”浑沌从来都不是个怕事的,更何况,眼下这事情却是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来的,他在此时嚼嚼舌根,王眉也不至于动怒。 王眉果然没有呵斥浑沌,只是又对着木姨行了一个晚辈礼,便退出了小院。 谁知,她刚刚走出院门,便听到身后哽咽地唤声:“喂!!你!!” 第二百九十四章 矛盾 王眉扭头看去,只见阿桃一脸不情愿地站在院门口,身上已经恢复了之前的一身素衣,手里拿了一盏风灯,在微风的的吹拂下,略微摇曳着。 “就是你!姥姥让我带你去左边的屋子里安置!” 她的语调还是在负气,但是行动却已经做出了引路的姿态。王眉没有矫情,略带感激地行了一礼,才道: “多谢阿桃。” “哼!”伸手不打笑脸人,阿桃见王眉对着她行礼,心里的不快到是去了几分,只是想到对方终究是来带走姥姥的,又气不打一处来,于是只能哼一声,坚定自己与对方是敌非友的坚定立场。 王眉嘴角闪过一丝笑意,这桃花精也算上有情有义了。 木姨所住的农家院,从远处看去,不过是一个普通的一进院落罢了,然而王眉在阿桃的带领下,从正午左边一拐,便又见到了一进四间房屋的后院。 阿桃给王眉安排的是这后院的左厢,倒也算是尽了主人尊重客人的本分。见王眉进屋,她立马不客气地道: “姥姥这后院是施了障眼法才藏起来的一处所在,你白日若是出去,可小心点儿!不要暴露了,大公子和小公子可是没有法力的凡人。姥姥会告诉他们,你是她一门远房的亲戚,住在另外的亲戚家,你可别说漏了!” 王眉点点头,表示知道。阿桃见她如此知情识趣,也不便再横眉立目,腰身一扭,便转出了门去,屋内只留王眉和一盏油灯。 “难道这谷中就只有这一节养魂木吗?” 王眉坐在这间厢房的床上,心里想的却是另外一个问题,她不想打扰这已经成精的养魂木的生活,难道就没有尚未成精的养魂木吗? “你难道不知道,所谓的养魂木,便是万年槐树的主根?”回答她的,自然是已经融入她神魂的浑沌。王眉现在的主要讨论对象,也是这只活了不下万年的凶兽。 虽然玉兔也已经和她有了契约,但是王眉总是感觉与玉兔有着距离,也许,不是靠她一刀一枪地降服的兽类,王眉还是心有所拒吧。 “主根?图鉴录上并没有提过。”这里的图鉴,自然是九清给王眉的,为了让她能够对养魂木有个大概印象的图鉴录。 不过…… “你那图鉴录,不过是养魂木被采后的样子。”浑沌对于能够给王眉普及知识,显然显得很是兴奋,不等王眉催促,便接着道: “槐树通鬼,能够生成养魂木的槐树主根,大多数都已经有了自己的灵智,会舍弃一部分主根,暴露在你们这些修者面前,以保自己的老命,这跟壁虎断尾是一个道理。只不过,这断魂谷内的所有鬼气能够滋养出一棵有心智的古槐来,就已经很吃力了。想必你所谓三棵千年的养魂木,也就是这棵老槐树,才能给你提供了,不过,她自己自断这么多主根,能不能活……还是一个问题。” 王眉听到这里,也总算知道了,为何之前阿桃如此敌视自己,断生了灵智树妖的根,就如同断高级修者的手脚一样,即使这身体发肤都可再生,然而一下去了太多,也有可能伤及根本,失血过多而亡。 换句话说,还是量的问题。虽然说,妖族与人族并非同类,而非我同类,其心必异的论调,也并不是第一天就在人族之中流传。但是王眉却依旧内心觉得不安,毕竟,这槐树要木姨,已经修炼出了心智,还能化作人形。 甚至,就今日看来,她甚至还有了夫君,孩子,朋友,建立了自己的社交圈,这样同一个活生生的人,又有什么区别?要她还是心无顾忌地将木姨当做一段材料带走,王眉心下是很矛盾的。 也许是心事太沉重,王眉翻了一个身,试图将这抹负罪感抛掉一些,然而很快,玄丘良静心指导她炼器之术,最终化作玄玉的图景又浮出来…… 两种思绪不断在她心中对撞,令王眉内心很是挣扎,这挣扎,就这样持续了一夜…… 第二天起床,王眉虽然没有凡人眼睛浮肿,萎靡不振的困扰,神色上多少还是带了一次倦意——倒不是因为休息不好,而是因为带走木姨,和不带走木姨这两种想法之中,她至今还没有做出一个决断。 “喂!出来吃朝食!我家小公子听说来了亲戚,非要见你,你赶紧过来吧!” 阿桃可不管王眉是否纠结,她的传音大清早便传进了王眉所在的厢房。而这里赶紧过来,自然不是让王眉从后院过来,显然是让她过来“串门”,顺便赶上早饭。 答应一声,王眉暂时放下心底的矛盾,一个除尘诀,将自己打理干净,便去赴小公子的邀请了。 “娘,你说的那个姐姐,真的像你和阿桃一样好看吗?” 王眉刚刚绕到院门口,便见到一个五岁的稚童,正一边咬着手指,一边抓着木姨的襦裙,一张白净的小脸上,粉嘟嘟的还带着刚刚睡醒的红晕。 “小公子,你快放开夫人的裙衫,表小姐已经来了。” 阿桃见王眉已经出现在门口,便赶忙催促道。而随着王眉进门,那小娃娃果然转过头来,一双葡萄珠一样的眼睛里,清晰地倒影出王眉的样子。 “姐姐比阿桃漂亮!可是没有阿娘美!” “哼!”娃娃的童言童语只招来王眉一笑,却惹得阿桃再次冷哼一声。 不过现在王眉在名义上是客,而阿桃却是丫鬟,她也没再挑衅,只是给王眉摆放碗筷时,本该轻拿轻放的餐具,却被她叮叮当当弄了个满屋响,直招得木姨警告地一瞥,她才罢休。 见到这样的娃娃,王眉纠结一夜的心思,突然就想通了——师父还可以等,然而若是这家中没有了木姨,这娃娃,还有这娃娃的父亲,恐怕会终生痛苦吧…… “木姨,我今日便是来告辞的。” 待朝食完毕,王眉便提出告辞。她的意思木姨自是听懂了,眼中闪过一丝了然,随即却是一笑,她摇了摇头:“你这孩子,待见了我相公,再提此事吧!” 王眉刚要再开口说什么,却听从门外传来一个男声:“娘子,我回来了。” 这声音……王眉扭头,在见到那人的脸庞时,原本平静的面色倏然变化了起来…… 第二百九十五章 真相 门外的人依旧穿着一袭打着补丁的布衣,这一身装扮,甚至还不如阿桃的丫鬟装扮来的体面,如果他不是口口声声叫着“娘子“,眼睛也一直盯着屋内的木姨,王眉真的以为是这院内的下人了。 顺着衣服向上看去,这人的脸却令王眉明显一愣。这张脸……和玄丘良几乎是一模一样……只不过玄丘良从来没有像这个男人这样灿烂地笑过。 王眉印象中,自己的师父虽然也可称作温润如玉,但是心内的算计,可一点儿也不会配不上他万年的岁数;虽然也算的上是为人正直,但是其一双眼睛里,能够让人看出情绪的时候,几乎没有。 像眼前这男子这样明明白白的欣喜开怀,那就更不要说了。王眉想象了一下,如果这人的表情真的出现在玄丘良的脸上,恐怕整个玄丠门上下,从九清道长到看门弟子,甚至连玄念,恐怕都会觉得明天玄丠山要塌了。 王眉的想法显然已经飘远,然而却挡不住这男子的脚步,他几乎是三步并做一步地走进了院中,他抬起手,众人才看见他提在手中的一尾草鱼,还在甩着湿淋淋的尾巴。显然是男子刚刚才捕到的。 “老爷!您这是……快将鱼给我吧!朝食已经好了,夫人等您很久了,您还是赶快进屋吧。” 阿桃是最先没有忍住开口的人,她甚至略带尴尬地看了一眼坐在客座上的王眉,心中暗自叹息:真不知道姥姥这是什么眼光,怎么会看上这样一个粗鲁倔强的凡人的?!这一身破衣烂衫,跟他相识的时候,姥姥就曾说过给他换衣,这人呢?非僵着个脖子说什么,农家子弟,配不上锦衣玉食,若是不能和他守这清贫日子,还请姥姥离去。 当时,阿桃就差一点儿教训他一顿,谁知,听了这男人的话,姥姥竟然噗嗤一声笑起来,还应了一声好。从此竟然也穿起了布衣荆钗!! 心中一边腹诽,阿桃一边将杜篆生手里的活鱼接了过来,正准备拿到厨房去,就被一个小小的身子撞到了腿上: “阿父!!我去帮阿桃好不好?” 小娃娃乖巧听话地问询声,也脆生生地传到了阿桃耳朵里。那男人自然没有说不好,于是,阿桃便认命地将这小公子带了下去。 那男子处理完儿子的请求后,大步迈过正午的门槛,这才看见端坐在一旁的王眉,他急忙后退几步,极其有理地行了一个陌生人之间的见面礼: “小生鲁莽了,未见到这位姑娘在屋内,娘子,你既有客,我便去后院吃这朝食吧。” 说到最后,他已经抬起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坐在主位的木姨,其中的爱眷,王眉自认并非目盲,自然看得出来。 倒是木姨被他这样看着,脸上一红,略带嗔怪地叫了一声“相公”,才让对方如梦初醒一样逃出了正房。 木姨看着杜篆生匆忙离去的背影,久久没有回神。直到院内不知是什么动物碰到了篱笆,发出了一声脆响,她才骤然回神,看着坐在客位上,眼观鼻,鼻观心,仿佛动都没有动过一下的王眉,温声道: “现在你知道,为什么我会随你离去了吧?” 王眉这才抬起头,看着木姨一双温柔的眼睛,咬了咬唇,欲言又止。反而是木姨回她一笑:“有什么,就说出来。我也好就没有和人这样交流过了。” 王眉知道,她这里说没有和“人”交流过,却是事实。甚至她现在才明白,也许,这里,不过就是木姨为了给自己圆梦创造的一个幻境罢了。自己带,或者不带走她,其实对于她来说,梦都已经倦了。只是…… “这样,真的值得吗?” 王眉自问,对于萧博远,她可能也有爱恋,也有眷慕,然而若要她这样几乎是倾尽终生只为一梦能圆,她,恐怕是不会愿意的。 “值得。” 木姨的声音很稳,也很肯定。她几乎是面含微笑的回答着王眉的这个问题,至少,在她的眼中,王眉并没有看到任何的后悔,不甘甚至是一点点的怨言。 “两天后,我们一起离开。养魂木并非只有我这里一株,我可以带你再多寻一些,你虽然说要三颗千年养魂木就可以,然而,你却没有我知道养魂木的情况。这山谷中的槐树树龄最大的,虽然只有我一个,然而我却知道,更深的一处,有更浓郁的鬼气,恐怕也会有槐树生长,若是他们还未生灵智,你便一起带走吧。” 木姨没有继续再解释什么值得或者不值得的话题,反而开始和王眉安排起了日后的行程。果然,王眉的那一点多愁善感被她这样一带,很快就消散殆尽。既然不是拆散了对方的家庭,那么,纠结她一夜的矛盾也自然就不再成立。 王眉从来不是一个特别情绪化的人,此时一切有了答案,她的脑中也为之后自己的行动方向做了决断。 “好!九清师兄说至少要三棵千年养魂木的魂力才能让师尊苏醒,但是显然越多的养魂木,对于师尊的恢复越有好处。如今距离我出来也已经过了差不多小半年,我们便再在断魂谷多待上两个月,而后,我便带您出谷,您意下如何?“ “可以,这两日,你可多在我屋前的那浅溪边修炼。不要小看这桃花源的溪水,其内蕴含的力量,绝不输你之前收服的那只浑沌所聚集的怨魂。” 王眉闻言也知道自己该退下了,她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便行了个晚辈礼,离开了小院。 “那槐木妖跟你说去小溪看看,主上,要不我们就去见识见识?“ 刚刚走出小院,王眉神识里的浑沌便出主意道。 “你在不服气木姨说那小溪之中暗含的玄机不比月棱坠要少的事情?” 王眉一边走,一边在心里好笑。不想,浑沌倒是一脸认真地对王眉道:“那是自然!我浑沌凝练多年的月棱坠,竟然被妖说成是那随便一抓一把的溪流,我自然是不能服气的!” 王眉听它这样不忿,言语里也不再讽刺,只是笑了笑,抬步便向不远处清澈的溪水而去。 第二百九十六章 桃花溪 桃花溪距离木姨的居所并没有多远,出了院门,穿过那一片桃林,便可见桃花溪的浅滩。溪水清澈见底,许是此处已经近了山腰,水流略有些湍急,能够看到一缕缕的波纹随着水流缓急奔涌。 王眉站在岸边,低头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不禁开始整理起自己这些日子来的行程和收获。 自从进了断魂山,自己似乎就经常游走在生死一线,断魂山内原本的各种凶险就已经让自己防不胜防,谁知,竟然还有玄念在自己身后随时偷袭。幸而她虽然准备不足,跌下了山崖,却又在山崖下降服了凶兽浑沌,也可谓福祸相依了。 又因为浑沌的缘故,她如今站在了这桃花源之中,遇见了木姨,解决了这次来到断魂山的目标养魂木的问题。即将启程去继续历练,寻找更多的养魂木。她需要寻找到跟多的魂木,不光是给自己的师尊,还有婆婆,九清道长几人…… “主上!!这些人是谁?” 浑沌兽的声音将王眉从思绪中拉回,她顺着浑沌兽的话茬仔细看向水面,不知不觉间自己已经跪坐在了岸边,正无意识地用手不停地拨着溪水,而她之前想到的那些人,正一一站在溪水的倒影里,看着王眉或微笑,或皱眉。 这……这是……水镜?王眉心下一跳,思绪也乱了起来,溪水上一阵模糊,那些人影也都不见了踪迹。 “切!这就是那老妖婆说的玄妙?不过就是水镜术罢了!” “莫要胡说!”王眉先是本能地制止了浑沌的不屑,水镜术她虽然不会,但是其效用还是在典籍中看到过。 这水镜术之所以有名,一方面是其能够足不出户,而知万里之事,另一方面,便是其恐怖的耗费。施术者若是徒手施术,最多能够支持一炷香的时间,身体里的灵力就会被榨干。 若是辅助水晶石或者其他法宝,都是通过灵石供应灵力,这样的术法一般会延迟一段时间,只不过,却是极其耗灵石的。不是大门派,根本支撑不起水镜术的消耗,这还是门派内有能够封印水镜术的前辈在的情况下,否则,水镜术就几乎是一个传说。 王眉认真感受了一下体内的灵力情况,却发现自己的极阴极阳之力几乎没有消耗!!她不敢置信地再次将手放进溪水内,心中默念谢长生,果然就见到,水面先是泛起一阵波纹,随后便开始模模糊糊出现一座满是烈火的仙山。 说是仙山,却仿佛人间地狱,这山上寸草不生,只有一袭白衣的男子在蹒跚上行。突然,从山的一侧竟然喷出一串火焰,那男子看似毫无防备,惹得王眉惊叫一声,水面一乱,便又恢复了之前的溪水潺潺。 而王眉却顾不得查看自己体内状况,几乎失态地用手拨弄起那流淌着的溪水,可她越心急,那溪水越是没有变化。 王眉几乎马上想到要从心底呼唤谢长生,然而却又不敢因为心急而打扰他,万一,此时,他的处境很危险,自己贸然去找他,只会让他因为分神而陷入更险峻的情境。 王眉蹙着眉头,退而求其次地感受着自己识海内的一处,直到感觉其上的平静安详,才缓缓舒了口气。至少,谢长生留在她神识里的烙印完好无损,这至少说明,他……没有生命之忧吧? 想到这里,王眉舒了一口气,同时留下了一小股神识在此处,随时感应着谢长生的状况,若有生命危机,她无论如何都会为谢长生保住在自己神识内的这一段烙印,这样,至少,他还有活下去的机会…… 将这一部分的思绪压下,王眉继续观察起这条桃花溪。水镜术也分为好几个档次,低级的也不过就是能够照出你心中所想,中级的,却可以看到此时所想那人正在做的事情,高级的,便是可以看到过去未来的片段。 不过这种高级的水镜术几乎被所有门派列为禁术,因为这属于探知天机的行为,多数是要以自身的寿命或者气运来换取的。 而且水镜术这法术也有距离限制,说是千里之内,其实还是要受到施术者神识范围大小的限制。通常筑基期的弟子,神识不过笼罩自己方圆十里的范围,水镜术的范围也就是这十里之内。 像王眉这样,以筑基期就相当于金丹期的神识范围的怪胎,毕竟也是万年不出的。如今她的修为已经稳定在了相当于融合后期的高度,只需一步就会到达动心期。她的神识也已经相当于到了金丹后期。 所以,她神识能够笼罩的范围也已经到达了方圆千里。王眉此时偏着头,便看到了远处的桃林,脑中自然而然地浮现出了阿桃的面容。 许是她现在心思平静,所以阿桃的面容也很快便出现在了溪水里,这溪水内的阿桃却并不是王眉印象中的模样,反而是一只放大的桃花模样,这桃花源内四季如春,阿桃的这一只桃花虽然生生立在一片锅碗瓢盆当中,却依旧夭夭灼灼,美得不带一丝媚俗。 之间这支小桃花,不断的弯身,站起,在厨房内来回走动起来,想必正在准备着什么。这么看来,这桃花溪内封印的水镜术,竟然是中级的?唔,不知道是谁人的手笔,这样长的一条溪流,竟然整段都被封印了水镜术么? 这样大型的水镜术是用来做什么?以前住在这里的人,又是谁?总不会是木姨,因为思念玄丘良,所以封印了整个溪流。虽然这片桃花源本就是木姨设置的幻境,但是这样一条带着法术的溪流,却不是幻术能够达到的范围…… “主上,不要想这些没影儿的事儿了,既然这水镜术是中级的,那你之前想到的那个卑鄙小人,就是推你下来的那个,你不看看他在干嘛?” 浑沌显然没有王眉这样习惯于刨根问底的想法,它更注重的是眼前,而经过它的提醒,王眉也终于回过神来,随即很诚恳地道:“嗯,你说的是。” 没等浑沌从王眉突然间的转变中回过神来,溪水中便出现了一张鹰钩鼻占据了大半面积的脸,鹰钩鼻、鹰眼和薄唇的搭配,使得玄念看上去更加刻薄,而他此时,做的事情,却也令王眉眉心紧皱了起来。 第二百九十七章 源头 此时玄念正站在一个路口旁,正站在一处洞口,右手长剑前指,满脸阴狠的看着脚下的土地,仿佛那里有着他的杀父仇人一般。 这是……难道洞口有什么凶兽?王眉看着水中的玄念,心思便开始转了起来。然而她这厢心思电转,那一厢玄念却不会管她怎么想,他剑尖再次向前一送,双唇更是抿了起来。 他的剑锋突然暴涨,只见他面前的地面上猛然爆出一阵灰光,王眉还没有来得及看见什么,就只见玄念突然飞身而起,而王眉的视角是跟着玄念的,他这样一向上飞开,王眉自然就只能看清楚他身后的场景。 这洞口显然是建在了一处山崖之上,然而之前在断魂山王眉却还没有到过这处。想到这里,王眉突然想到,她进入这断魂山的时候,可是没有少被这断魂山上的特殊环境干扰神识,她能够恢复过来,自然是因为她的神识强大,这玄念又是凭借什么? 要知道,之前几次交手,玄念的神识可是并没有在她之上。难道,这世上还有能够免除神识压力的法器? 她这边兀自思索,然而玄念那边的战斗却并没有因为她的猜测而中断。玄念一个闪身,明显是在躲避对方的攻击。然而,他现在正站在悬崖边上,这一个躲闪,脚下便是一空。 不过幸而玄念也并非庸手,他眼见自己离开悬崖,剑尖便是一划,悬崖上发出“叮“的一声,火花四溅的同时,却也止住了玄念的坠势,然而他的对手又怎么会放过这一时机? 玄念单手抓住剑柄,然而,就在此时,一个尖尖的鸟喙便出现在了他的手边,随后,这鸟喙轻轻一啄,玄念的右手瞬间便鲜血模糊了起来。玄念抬头低吼,王眉这才看清,原来,他的对手,竟然是一只鸟头兽身的奇怪动物。 这动物明显可以遁地,亦可以爬山,甚至可能还会飞翔。这样的动物,别说亲眼见过,王眉连再典籍中都不曾有看到过。 看到这里,王眉面前的水镜却是猛然一糊,在这关键的时候,这水镜竟然消失不见!而桃花溪也是一晃,突然改变了河道! 如此怪相,还是王眉从未见过的,什么时候,溪水的改道竟然可以在须臾之间完成?!!难道不应该是千百年一丝一缕的改变吗?!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主上,你也太大惊小怪了!这明明就是这法器的器灵不愿意再多消耗法力在你身上了嘛!”关键时刻,浑沌发声为王眉解了疑惑。 “你是说,这条桃花溪竟然是一件法器么?“王眉惊奇的,却并非这器灵的反应。她看着这一条贯穿了木姨幻境的桃花溪——这样长的一条溪流,竟然,是一件法器?那么炼制这法器的,又该是怎样的一位高手? 这桃花溪,能够奔流不息,如此生机勃勃,那么这炼器者的手法,又该是如何高超? 在来断魂山之前,王眉正在和玄丘良学习炼器,在这方面的兴趣也正是浓厚,骤然看见这样一条长长的法器,她内心自然是对炼器者充满了敬仰,甚至现在就想见到对方一面。 “这条桃花溪……便是你师父炼成的。” 正在王眉惊叹的时候,木姨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语音里充满了怀念。然而内容,却令王眉突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师父亲手炼成的?!难道,这还是件定情的信物?! “不错,这确实是件定情的信物,却并不是给我的。” 木姨的声音里依旧是满满的回忆和惆怅,内容,却让王眉吃了一惊。她一直以为,自家的师父和这木姨之间是有过一段风花雪月的。可是此刻听木姨的意思,竟是她想错了? 可是,这定情信物若不是给木姨的,为何,木姨要将这桃花溪纳入自己的幻境之中? “这是你师父给你师娘的,只不过,你师娘陨落在这里,而她临终前,便将这桃花溪留在了此处,赠与了我,说来,也许你师父,还不见得认识我。” 木姨的声音此时带了王眉都能听出来的落寞。然而,王眉却并不知道该如何宽慰,毕竟,这里面玄丘良,师母,以及木姨之间的关系,听起来,却是复杂的很。而王眉最不善于处理的,也正是这种关系…… 见王眉沉默,木姨也不再几人的关系上多做纠结,反而说起了这桃花溪的玄妙来。 正如王眉和浑沌所说,这桃花溪有的功能,正是中级的水镜术。能够看到自己所想之人的处境,其范围,也正是依照每个人的神识探测范围来圈定的。 “你可是想要得到这件宝贝?” 木姨一双柔和的眼睛看进了王眉的凤眼之中,却只见对方毫不犹疑的点了点头: “是的。这宝贝对我很有用处。”王眉没有虚伪地客气岩石,直言不讳地将自己的想法陈述出来,她见木姨了解了自己的想法,便又转过头来,看着这溪水道: “这器灵,可是藏在溪水源头?” “正是。” “那么,我便去探一探。” 两人的对话进行的很是干瘪,木姨没有多说什么,见王眉已经抬步走向溪水上游,她嘴角含了一丝笑意,心底却是一片柔软——玄丘良的这徒弟,竟然是这样一幅冰冷的模样,这与当初那女子留给她的记忆里,那个话多跳脱的男人,竟是如此不同。 这样的一对师徒,日常生活中的趣事定是不少吧?想到那个跳脱男人会被这性子冰冷的徒弟气得跳脚的模样,木姨嫣然一笑,也许,这一次,她也能见识到这个让自己惦念了几千年的男人了…… 这边厢,王眉沿着溪水向上,心中却在和浑沌不停的交流。 “怪不得老子一进这山洞便感觉有一股不舒服的气息,原来竟然是器灵!!老子这辈子最恨器灵!!” 浑沌的声音狠狠地,满是仇恨。 ”你自己不也成了器灵?“王眉觉得好笑,外人面前,王眉的性子自是极冷,然而在自己人面前,她也不是那么吝惜言辞。此时也不顾浑沌没有规矩的自称,反而逗弄着道。 “那不一样!!老子是被诓来的!!” 浑沌冷哼一声,说出的话,却少了两份底气,多了三分强撑。 王眉也不戳穿,还要说什么,就见前方水浪突然翻涌,凌云步的施展下,只是几息的时间,王眉竟然到达了一出瀑布之下。 第二百九十八章 变化 瀑布的水奔流而下,奇怪地是,并没有水花迸溅,积水成湖的场景。反而这水仿佛是从上落进了一个无底洞之中,更奇怪的是,这无底洞的所在,竟然就只是一块巨石。 隆隆的水声从下方传来,然而,除了一条小溪从巨石之下潺潺流淌出来之外,竟然没有任何与周边地形相悖的地方。 难道,这块大石,便是桃花溪的源头?可是这瀑布又是从哪来的呢?为什么桃花溪的水又自带了水镜术的中级效果呢? 不得已,王眉再次举步走向几丈远的瀑布,以阴阳之力包裹住自己的脚,努力控制住自己的身形,顶着巨大的压力,将手放进了瀑布之中,心中又开始默念玄念,这一次,她却并没有在瀑布化成的水面上看到任何有关玄念的信息。 看到这般景象,王眉怎么还能不明白,脚下的这块巨石才是那水镜术的基础?那么,那所谓的器灵,其实是隐藏在此巨石内的? 王眉现在对于玄念的处境很是挂心,一方面,她需要知道玄念的死活,甚至能够随时掌握玄念的动态,这样才能防止再一次被对方暗算。 另一方面,她也答应过九纹上人,要对玄念略加照拂,虽然眼下的情景,即使玄念横尸当场,她也无法营救,但是一个确切的结果,她还是有必要知道的。 于是,她便从这块青石上跳了下来,随后按照浑沌之前交给她的,用神识去触碰的方法,包围了这块大青石。 果然,她的神识一接触,这青石上便白光一闪,一个扎着冲天辫,带着红肚兜儿的小男孩儿便蹦了出来。一边跳上青石,一边小口一张,嚷嚷道: “是谁打扰了老祖的休息?!”他没等王眉回答,便看到了王眉所站的位置,随即,一双大眼一眯,嘴角一撇,说出了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流氓话: “哟!这是哪儿来的小妞儿?长得还不错!这么主动来触碰老祖,是要自荐枕席?” 它这话一处,王眉左手边是一拂,随即右手更是前伸成爪,一把就抓住了它的脖颈,竟然锁着它的喉咙直接举了起来。 器灵并不像人类,还需要用口鼻呼吸。只不过脖颈突然被王眉一卡,它在猝不及防之下,还是慌张了起来。 虽然之前对于这桃花溪,她并没有志在必得,纳入囊中的心思,但是并不代表王眉对于这桃花溪的器灵就有百般的忍耐力。若是放在建康,被这样当中侮辱,王眉两旁的护卫,肯定会将对方蹂躏致死。 但是如今进入了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即使对方长得一副人畜无害的孩童模样,被这样调戏,王眉依旧决定给对方一个难忘的教训。 神识里,王眉凶悍的表现,换来的是浑沌一叠声的叫好。它本就是喜恶(同“饿”音)恶(同“物“音)善的一只凶兽,见到自家主上能够二话不说击杀胆敢言语轻薄之人,那自然是没有出声劝阻的道理。 随着卡在脖子上的手指不断内缩,器灵也逐渐感觉到了疼痛,虽然它不过是一段神识,但是王眉的手上同样附上了一层神识之力。神识对神识的伤害,亦能够实打实的疼痛。 “别!别掐了!!哪里来的凶婆娘!!掐死老祖了!” 也不知道这器灵是生活在桃花源这安逸的环境中太久,还是天生就这样一副不知天高地厚的样子,被敌人已经制住的情况下,它的嘴上依旧没有任何服软的迹象。 王眉却不管那么多,她手中金光一闪,竟然在自己的神识外圈又附着了一层极阳之力,在器灵终于疼得哇哇大叫的时候,她才开口问道: “桃花溪里的水镜术,与你有何关联?” 听到对方问起水镜术,那器灵一改脸上的惶恐气闷,反而是一脸得色,虽然还是疼的气喘吁吁,却依旧颐指气使地对王眉道: “想……知道水镜,水镜术的下落?!咳咳!还,还不放开,放开老祖!” 原本很是霸气的一句话,被他这样磕磕绊绊地说出来,却怎么都没了他自己想要表达出的意境。谁知,王眉却并没有按照它所说放开它,反而是左手袍袖一卷,那块青石便不见了踪影,而从天上落下的瀑布随着这青石的消失,竟然也消失不见。 这一场景,倒是出乎了器灵的所料:“你!!你怎么?!” “我怎么能够将这青石法器收掉,但是却不顾你这器灵的?” 王眉将器灵未出口的话补充完,见对方一脸诧异不已的模样,却是微微一笑,什么都没有解释,手中一个用力,这孩童模样的器灵还想说什么,就只听“噗”的一声,王眉手上黑白二色一个交替,器灵便失去了踪影。 “主上!太狠了吧?你都没给它个解释的机会?” “器灵的幻体而已,磨灭了一个,很快便会在法器内恢复的。既然已经拿到了法器,我还和它多废什么口舌?” 王眉这话此时说来,竟然多了几分邪道的风姿。她一双凤眸单挑,看着失去了青石源头的桃花溪渐渐干涸,一脸深思下,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看来,你已经找到了桃花石。” 不知什么时候,木姨再次出现在了王眉身后,而王眉也扭过头来,冷冷地道:“你引我来此,不就是为了让我收了这桃花石,从而能够得到自由吗?现在既然已经如愿,又何必做出一副惊诧模样。” “果然是玄丘良的徒弟,我演得如此逼真,你竟然都能够识破我背后的目的。不过我很好奇,你既然知道我是利用你,为何还要上当?” 木姨脸上闪过一丝惊讶,但是很快便换上了一副玩味的笑容,她双手结印,极快地晃动下,王眉和她身周的幻境登时变幻起来。 原本美轮美奂的宁静村庄,已经被一股的残枝断叶取代,一样的桃林,此刻却已经没有了落叶缤纷,反而是枯枝断藤,一片萧索地布满周遭的空间,唯有天上的明月形成没有变化,但是在现在这样的时候,却为周遭的枯枝平添了一分鬼气。 第二百九十九章 虎面钟现 面对周遭突然的环境变化,王眉却并没有表现的很是慌张,她只是戒备地向后退了一步,周身黑白光华流转,阴阳二气交错辉映,周围阴森的鬼气被这光芒一照,竟犹如春雪遇到正午的阳光一般,竟然有了融化的迹象。 木姨脸上也闪过一丝惊疑,她之前只见到了阿桃与王眉动手,然而这黑白二气交错形成的护身光罩,她却从来没有见过,更令她惊疑不定的是,她挥散出的鬼气在接触这光罩的时候,竟然一部分是被同化,而另一部分直接便被湮灭了。 这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灵力!在之前的万年岁月里,槐树精并非没有经历过对手,也并非没有经历过战斗,以往的对手遇见她所设置的幻境,不是着手强行破掉,便是将她幻境的鬼气耗尽。 像王眉这样,竟然一身有两种属性灵力的,她还是首次见到。不过她毕竟也已经活了这些年月,应对这样未曾见过的情况,也已经不是第一次。丝毫不会因为这样小的变故,就乱了自己的节奏。 于是,王眉便见到四周未散的鬼气,在槐树精袍袖翻飞辗转之间,慢慢开始摇摆,甚至每一棵树上,都长出了一张人脸,甚至,离她距离最近的一棵桃树上,正是阿桃的面容。 此时她的面容不再是之前的红润朝气,反而满是狰狞痛苦,显然,这样被囚禁在树木当中,这些神魂也并不好受。 “这槐树精倒是狠心!倒是合我胃口!”浑沌适时在王眉心底嘲讽,不等王眉相问,便已经自己继续道:“她将这些残魂封印在这些枯木当中,等于便是将他们完全融入了自己的幻境,换句话说,你一旦破了她这幻境,这些残魂便真的不再存世了。” “他们看上去,和痛苦,可是因为这个?” “当然,怎么能不痛苦?”浑沌的声音里充满了兴奋和嗜血,“这些残魂,现在相当于成为了她的法器,全部的力量正在被生生抽离,以便充实这整个幻境,换来更大的怨力。这怨力……可是越痛苦,越强大啊!” 王眉听到这里眉头一皱,虽然不知道这些残魂的来历,她却也能猜个七七八八,但是面前的阿桃,她却一直以为是这桃花源原本就有的桃木精,没想到,竟然也是残魂之一,这样看来,之前的桃花源也确实不过是一场骗人骗己的术法罢了。 叹息一声,王眉却丝毫没有因为同情而手软,反而手中黑光一闪,虎面钟便出现在了她的背后,此时的虎面钟已经不再是她当初用神识所化,而是真真正正的乐器。 槐树精只觉得眼前一花,一声震荡周遭所有空气的钟声,便响了起来,随后,这钟声叮叮当当,以不同的声调高低,竟然开始演奏了起来: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桃夭的第一句响起,便只见阿桃脸上的狰狞竟然就是一顿,甚至连周遭的其他树木也现出一丝茫然。 也无怪乎这些残魂茫然,他们此时正经历的痛苦犹如万鬼噬心,槐树精将他们拉入整个幻境的手段,也就是用他们记忆里最痛苦的部分不断反复地在他们神识中上演,强化,这才使得他们的怨力如喷井似的上升。 然而,王眉这首国风,描述的,却是一个女子出嫁的喜庆场面,红色的嫁衣,红色的帷帐,英俊的夫婿,以及羞涩的出嫁女子唇上的一抹胭脂红,都为这喜庆更添了一份神韵。而夫婿家庭传来的“宜其家室”的赞美,更是令女子的脸上飘过一抹绯红。 这残魂中不乏生前身为女子,而出嫁,从来都是女子一生当中,最美好最重要的场景,即使还未出嫁,也承载了他们最迤逦的愿景。 这样的愿景,正是他们此时陷入无限痛苦的救赎,生命中,不可能只有痛苦的记忆,更多的却是平淡美好的记忆。这些记忆很快地便将这些残魂的怨力瓦解了一大部分,毕竟,如果可以,谁又愿意再仇恨中过活? 然而,槐树精怎么可能让王眉如此轻易的破坏了她的设好的局?从一开始,她见到王眉踏入这断魂谷的一刻起,她,其实就没有想过要方过王眉,只不过,现在看来,她的计划有变罢了。 她手中结印再变,红色的嫁衣,红色的帷帐,都突然染上了红色的鲜血,这喜庆的日子,竟然在槐树精的刻意引导下,成了大凶的屠戮场,新婚夫婿的面容不再英俊,反而变成了满脸鲜血的匪首模样,而那娇羞的新娘,此刻也不再是满面红润,反而是满脸鲜血,衣衫褴褛。 那些原本有所缓解的扭曲面容,此时再次现出狰狞来,进入断魂谷的大部分人都曾是走投无路的修者,她们所经历的,未必都是一样,但是被仇人追杀侮辱,却是其中大部分人的经历。所以,这槐树精很轻易地便将这些美好破去,再次让这些残魂经历那血淋淋的一幕。 王眉这时手中钟槌一震,《桃夭》的乐曲一变,紧接着,金戈铁马一般的钟鸣声便回荡在了这一片枯树林当中: “击鼓其镗,踊跃用兵。土国城漕,我独南行。” “从孙子仲,平陈与宋。不我以归,忧心有忡。” “爰居爰处?爰丧其马?于以求之?于林之下。”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一首《击鼓》震荡而起,其振奋的钟鸣配合着涤荡的效果,几乎是摧枯拉朽一般,将对面所有面容扭曲的树木击倒,碾压,几乎是以肉眼所见的,这些树木竟然化作了齑粉,而其上那些扭曲的,愤恨的,痛苦的面容,在这一刻竟然变作了解脱。 甚至于,阿桃所在的桃树在这一刻还对她露出了一个自从见面开始便没有出现过的笑容。 这些树木的消散,使得原本完整的幻境瞬间亦变得漏洞百出,而原本隐在这幻境中的槐树精,此时的身形也再次显露出来。王眉手中钟槌后敲,只听一声“当!!!” 飘散开来,一只全身青鳞密布的巨龙,抬头便朝着对面的槐树精冲去,其前冲的架势,长大的巨口,没有人会怀疑,被它咬上后,那非死即伤的下场。 第三百章 识破 槐树精面上却闪过一丝不以为然,这样的攻击看上去虽然声势浩大,可是以她的眼力,又怎么会看不出,对方这不过是在虚张声势? 这来势汹汹的神龙,虽然气势极盛,但是其内所含的力量,却并没有让她感到任何压力,所以她也并没有执着于破掉这一招,反而是手中结印连连,转眼间,她的身影便要再次模糊,消失在她创造的幻境之中。 然而王眉却并没有后手,仿佛那条缚龙真的不过是随手使出的一招,真的没有任何意义一般。 然而突变,就在此时兴起,一声咆哮平地而起,震得这幻境内所有的残存的景物一晃,而后便听到仿佛山崩地裂一般的声响从四周滑下。 浑沌庞大的兽身在一刹那填满了槐树精所有的视线,一双猩红的兽眼,死死盯着自己,其内闪烁的凶光和狠意,令槐树精心吓都不禁一颤,惊诧过后,槐树精很快便确定——这厮绝不是灵体,是实实在在的兽身! 可是,它是哪里来的兽身?!!明明那一战之后,这浑沌的兽身就已经被封印了!!甚至,封印就在…… 想到这里,槐树精脸上终于闪过一丝慌乱!!是了!!!这浑沌的兽身就封印在她所看管的断魂谷!!!可是,它又是怎么知道,是在哪里的?! “老妖婆,这么多年来,你以为我只守在外面,是死的?” 没等槐树精从惊讶中醒神,浑沌反而先开了口,声音里是满满的嘲讽。 “不!!怎么可能?!你……你……”然而,一直以来,就连被王眉识破自己不怀好意时候都没有现出慌张的槐树精,此时脸上却满是惊惶。 “养魂木我要,浑沌的真身,我也要!至于这水镜术,我还要!” 王眉此时接过了混沌的话尾,她一身紫衣缓缓从浑沌身后走出。手中黑白两色光芒一闪,藤鞭再次出现在她手中,只是,这一次藤鞭上黑白两色的流转却更加闪亮。 没等槐树精再说什么,她已经一鞭抽了过去,原本可卷可收的长鞭,竟然瞬间坚硬如铁,如同刀锋一般,在空气中甚至划开了一道裂缝。 “裂空?!你竟然领悟了空间之意?!你难道和大鹏还有关系?!!” 骤然看到这突然斩出的空间裂痕,槐树精失声叫道,她脸色惨白,甚至连还手的意愿都没有,只是腿软地坐在了地上,任凭王眉挥出的藤鞭抽打在她身上,浅紫色的血液从她身上的伤口流出,正是妖族才有的紫血。 只不过,妖族的血液以颜色观其血脉,这样浅的紫色,也的确并非名门。 王眉却并没有管那么多,槐树精此时已经放弃了抵抗,她跪坐在原地,略带些痴地看着站在浑沌巨大兽身一旁的王眉,声音虽然平静,却带了丝丝绝望: “你到底是怎么知道这一切的?” 王眉却并没有回答,她只是站在原地,同时伸出手来:“将养魂木交出来,我便给你个痛快。” “养魂木?可以,但是,你要告诉我!!你到底是谁?!”槐树精的脸上此时却闪现出一丝倔强,她手中光芒一闪,六个青山玉做成的青白玉盒便出现在她手上,随手抛给王眉后,她却依旧倔强地望着王眉: “这里是你要的养魂木,六根五千年份,足够救玄丘良那厮,你现在告诉我,你到底是什么人?!” 王眉接过这玉盒,神识微微一探,心中便传来浑沌的声音:“这确实是养魂木,五千年份,不过,这六根养魂木一出,这老妖婆也确实就到了尽头了。” “你设计我,其实很容易分辨,这幻境一开始也的确玄妙,只不过,我身为玄丠门阵峰首座,这样一个掩藏气息的阵法我还不至于认错。” 王眉将养魂木收好,随后开始给槐树精解惑道,“从一进入这断魂谷,我便感受到了浑沌的气息,而之后你对我的一系列引导,也险些让我以为,你与我师父有了什么样的过往,所以才会心甘情愿去牺牲自己,相救于我师尊。 然而,你却不应该太过贪心地将我引到这桃花溪边上。难道,你不知道,水镜术最开始并非用于寻找他人踪迹,反而是映照内心痴念,从而度过心劫?从你站在我身后的那一刻起,我便已经到了事实的真相。 不过我不得不说,你即使是心怀仇恨,也不该在这断魂山内收集如此多的亡魂,即使是我师尊和师娘曾经来过此处求药,你也不该心存妄想,想要瞒天过海,以我师尊对于师娘的熟悉,你以为,你真的能瞒过他? 最终,你被封印于此,同时看守浑沌真身,然而心中执念不散,你又如何解脱?“ 说到最后,王眉不由深深叹息。这槐树精的身世也算坎坷,在水镜术照耀的一刻,王眉甚至对她产生过同情。 第三百另一张 结束 这槐树精的身世堪称凄凉,本就是妖族最底层的树木化成的妖精,却偏偏还不是槐树这一支的嫡脉,自是没有办法获得更好的土地,甚至连名字都没有,一直以来,就被简单的称作槐木。然而偏偏就是这样的她,却在终于失望的时候,被人带离了妖界。 带她离开的,便是玄丘良。一开始,槐木对玄丘良是真心感激的,甚至天长日久之后,她甚至对玄丘良渐渐生了依赖爱慕的心思。然而,现实总是给生活在期望中生灵狠狠一击。玄丘良讲她移植到断魂谷,不过是为了养魂木…… 养魂木的生成并没有那么简单,它是槐木的主根,却又必须是有妖力的槐木的主根。而有了妖力的槐木,哪一个不会生成妖魂?从生成妖魂的那一刻起,树木便也有了情感,有了心。 然而,玄丘良却并没有管那么多,他当时最关心的是,槐木生成的养魂木够不够将他的爱人的魂魄收藏,有没有足够的魂力,让她能够平安度过鬼修的第一个阶段。 从小在压抑的幻境里长大的槐木自然是不会有什么伟大的牺牲精神。几百年的依赖爱慕,在玄丘良带着自己的爱人进入断魂谷的那一刻,便疯狂地转成了嫉妒和恨意。 但是,她也并非单纯的不知世事的小妖。在断魂谷的几百年,她接触的最多的,就要算是各种各样的阴魂了。这些魂魄或多或少都会跟她讲述自己生前的遭遇。于是,槐木对于欺骗,伪装,致命一击的领悟,远远在慈爱,忠诚,牺牲之上。 她先是假装不知玄丘良的本意,对他将自己的爱慕毫不保留地倾诉出来——当然,是在玄丘良带来的女人的面前,随后,又摆出状似受伤愿意牺牲自己成全他们二人的模样,博得信任。最后,她却给了那个女人假的养魂木,令那女人魂飞魄散。 别说转修鬼修,就连转生的机会都不知道还能不能有。玄丘良自是知道被骗,然而他内心也知道,这件事情本就是他自私在先,若是想要怪槐木,他却是没有立场的。自责和悔恨逼得他险些走火入魔,这以后,他便在玄丠门闭门再不出现。 槐木的根被植在了断魂谷,按说她妖身大成的一日,便可以离开这断魂谷,天大地大任逍遥了。但是不知怎的,她偏偏就在这断魂谷的一隅住了下来,还设置了这一片桃花源。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是孽缘深种,槐木虽然身处断魂山深处,心底却一直牵挂着不远之外的玄丘良,她不断推演推算,最终在玄丠门大劫的时候,终是施尽法力救了玄丘良一命。 这一次之后,玄丘良虽然依旧不见她,但是心底对她的恨意,却消散了。原本槐木以为,他们的关系再这样拖上几千年,终究会好转的,却没想到,玄丘良的爱人竟然是大鹏一脉的后人,妖族之间本就有共生一说,鹏鸟与槐木虽然并非原生的伴生,但是槐木通鬼,对怀有妖族血脉的魂魄更是相当于招魂幡一般的作用。 就在槐木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时候,玄丘良的爱人,鹏芯的魂魄竟然就这样在她的本体上渐渐凝聚了…… 槐木在最开始的时候,本以为是又一位同族的苏醒,还在为自己的本体能够生出两魂来而高兴,树精一族,本体生两魂,是真真正正的双生姊妹,槐木一生孤苦,骤然能够多出来一个亲人,自是欣喜异常,她甚至将这刚刚凝聚的魂魄直接移到了断魂谷中另一棵更养魂的桃木之上。 然而,鹏芯魂魄的重聚虽然失去了上一世的记忆,长相依旧还是过去的模样。当她第一次化形出来,站在槐木面前的一刻,槐木便马上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她几乎控制不住自己当场想要杀死鹏芯的冲动,但是,在鹏芯张口叫了她一声“姥姥”后,她又再一次地下不去狠心了。 槐木苦笑,也许多年来的孤寂,真的让她太寂寞了,即使是仇人,只要她不记得那些过往,她就当多了个亲人又何妨?只是,苦了自己多年对玄丘良的痴心…… 不过,对于玄丘良的痴心如今还没有回报,而鹏芯对自己的依赖维护,却是她唾手便可得的,两相比较,槐木自然而然地便断了与玄丘良的来往,只不过玄丠门大劫以后,她便也出不去这结界了,于是,便带着改名“阿桃”的鹏芯,在这断魂谷的深处住了下来。 直到这一次,王眉听从浑沌怂恿,进入谷内。她才再一次听到玄丘良的消息,然而,却依旧摆脱不了与养魂木有关。 这一切,便是电光火石间,王眉从水镜术中看到的。水镜术,先照己,后照人,照己照过往,照人照当下。这其实才是中级水镜术完整的口诀,如今说来,却尽显讽刺。 槐木此时脸上却显出一丝释然的笑容,她的面容几乎是在几息之间便迅速衰老,甚至身上原本莹润的肌肤,此时都已经化成了槐树干枯的树皮。可是,看着王眉的眼中,却多了一种真正的释然。 已经化作树枝的手臂抬起,其上一团七色的光团,她的声音满是苦涩黯哑,却比之前任何一刻都多了真正的柔和: “这是鹏芯的魂魄,你带给玄丘良吧。这几千年来,他没来见我,我也没去见他,但是我却帮他讲鹏芯的魂魄真正地养全了。之前给你的养魂木,都是我的主根,已经有了几万年的魂力,去唤醒玄丘良不成问题。” 说到这里,她吸了一口气,原本坐在地上的身体,也渐渐绷直,仿佛是站了起来,她已经僵硬的脖颈似是环绕了一周,逐渐幻化出的树身此时仿佛也是颤了一颤,她看着这片住了上万年的谷地,又似是重重叹了一口气,僵硬地道: “小女娃,如果没有算错,你我之间,应该也有一段缘分,只不过,我这一生,太多……曲折,魂力……又……已经都……化作了……养魂木,你……恐怕,还要再……再等我几十年……这一切……终于……结束了” 她的话落,整个人真正消失不见,原地,只剩下了一株参天的槐树,随着她的身影模糊不见,原本的幻境也瞬间幻灭,不论是之前美轮美奂的桃花源,还是交战时候阴风阵阵的鬼谷,都在一瞬间化成了一片不大的山地。 四周的高山耸立,中间略平。王眉上前,捡起七色的光团,右手中另外一道白光闪现,正是封印了水镜术的顽石。 第三百零二章 石门 “如今我们要怎么出去?” 王眉手中捏着封了水镜术的青石,心底还在诧异,原来这槐树精是自己一世的幽精,神识里却问出了她下一步的路程。 “哦,你身后的山洞是我们的来路,要么从来路回去,从之前的地方攀上山崖,要么你就前行,前面那里应该还有个出口。” 浑沌兽身形一缩,重新回到了王眉的神识一角。它现在虽然可以借助月棱坠短暂与兽身结合,却不能离开王眉太远。 “你这兽身,又是怎么回事?” 王眉却并没有放过身边的庞然大物。之前在月棱坠的结界内,浑沌兽不过是缩小了的器灵状态,连它现在和王眉的契约融合,也不过是神魂上的依托。它从来没有和王眉提起过,这断魂谷的一隅,槐树精镇守的地方,就是它兽身封印的地方。 “谁和你说这是我的兽身?!这不过是我兽身的一部分!” 浑沌的话音一落,原本在王眉身旁屹立的巨大浑沌兽,在王眉的注视下,竟然就这样变换成了一节断肢。 “你的兽身被分开封印了?就如同上古魔神蚩尤那样?” 上古的神话,王眉还是听了不少的。关于魔神蚩尤的那一段,她的记忆也是颇为清晰的。至今浑沌一提,王眉顿时想了起来。 “没那么夸张!我的兽身不过就分成了三段。分别被封印在了三个极凶之地。断魂山这处是最隐秘的一处,也因为隐秘,我的神魂才一起被封印在了此地。“ 浑沌的解释声中,王眉也已经走到了出口的山洞前。她终究是选择了在她身前的这一处未知。一方面,之前的山洞她已经走过,月棱境所在的山崖,她并没有把握能够爬上去,另一方面,在得到了水镜术之后,王眉很是好奇,玄念的所在。 他当时显然正在被一个怪物攻击,距离她掉下断魂崖,已经过去了整整四日,但是却绝对不够玄念回到玄丠门,之后再外出探险。那么,那种险境只可能是在断魂山的范围内。 再联想到玄念能够安然无恙的进入断魂山,看样子也不像被周遭环境所困扰,王眉心底疑窦丛生,难道说,玄丠门内有抗衡断魂山魇魂术的宝物?应该是不会的,否则,以九清的为人,不会不给她,而私下给了玄念。 当然,也有可能是九清与玄念合谋,想要置他于死地,但是无论从宗门的角度讲,还是从王眉自己对于九清的了解上来讲,这个可能性都被第一时间排除了。 这样一想,玄念在害了自己后,还停留在断魂山的原因便显而易见了,他也有要在断魂山的目标,而那个目标,显然也并不是那么容易得手的…… 既然玄念还在断魂山,作为一个从来不会以德报怨的女子,王眉自然不打算这么轻易放过他。断魂谷这里对于神魂的限制之力,她已经适应,更何况还有浑沌在侧。若是此时返回断魂崖,那里的地形,以及周遭的复杂环境,显然对她来说更不熟悉。 王眉脑中想的事情,并没有阻碍她前进的步子。一步踏进眼前黑黝黝的山洞,王眉率先领教的,便是被她脚步惊动的各种蝙蝠。 这个山洞显然和之前的那个明亮至极的山洞不同。此处更加空旷而潮湿。地上覆盖一层厚厚的蝙蝠的粪便。王眉第一脚踏上,便是心下一个恶心。二话没说,手中光芒一闪,浑沌的兽身再次被她召唤出来。 “你背我前进吧。这里太恶心了。” 王眉兀自说完,一个翻身,便跨坐在了浑沌的身上。浑沌眼前先是一花,随即便听到王眉的传音,它脚下就是一软。她不喜欢脚上满是粪便,自己也不喜欢啊!! 可是,它现在为奴,主人有命,它听命就是了。 王眉坐在浑沌坚实的脊背上,手中白光一闪,极阳之力散发出的白光一瞬间再次激起洞顶的蝙蝠飞舞,这一次,王眉却早有准备,右手上的藤鞭飞舞,将所有飞来的蝙蝠连打带削,一一击落。 不知走了多久,两人面前的洞窟却越来越宽广,甚至连浑沌庞大的身躯,此时在洞中都已经显得渺小了起来。 “这里……“ 终于,一闪石门挡在了两人的面前,石门异常古朴,没有任何花哨,仿佛真的只不过是两扇石门,只需一推便可打开一般。 “这里是什么地方?” 王眉最终还是问起浑沌,毕竟对于这里的熟悉,她是拍马也及不上的。 “这里,恐怕就是断魂山当初的主人,断魂君的住所了。”浑沌的声音在王眉的心底回响,不知怎么,听在王眉耳中,却多了一份阴森森的感觉。 “你与他也有过节?” 这一次,王眉的问题带了点点笑意,这可是之前浑沌诓她进入桃花源的说辞。浑沌却丝毫没有尴尬的意思,理直气壮地道: “你也不用噎我,我与这老头确实有过节。不是他,我怎么也不会落到成为你这么弱的修者的契约兽这种境地的!” ”那,现在我们要怎么进入这石门呢?是你撞开?还是你推开?或者是你顶开?“ 没有理会浑沌话里话外对自己的嫌弃,王眉甚至还有心情调侃。 “就知道使唤我!”浑沌嘟囔一声,尾巴就是一甩,那石门发出轰隆一声,然而石门却丝毫没有动上一分。 浑沌见此,却觉得折了面子,二话不说,浑身的肌肉隆起,甚至逼得王眉不得不在它的背上站立起来,一面被浑沌满身的肌肉挤下去。 浑沌随后却是又倒退了十几步,随即上前一个飞撞,它的这一番做样也并没有白费,只听一声闷响后,那屹立的石门发出“轰隆隆”的声音,竟然真的打开了…… 第三百零三章 断魂?傀儡! ”我就知道这老小子喜欢设定这种简单暴力的龟壳!“ 石门被自己撞开,浑沌嘚瑟地摇了摇头,甚至打了一个响鼻后,才满是自傲地道。浑然忘记了,自己之前是多么的不情愿。 “你对断魂君了解多少?” 相较于已经洞开的石门,王眉更在意的是,这石门主人的性情和手段。 “这老小子当初风光过一阵子,是比你那师父成名还要早一些的修者。只不过,让他出名的是一手傀儡术。” “傀儡术……怪不得。” 怪不得能够封印浑沌,精通傀儡术的修者,自然最懂得如何将魂魄收敛封印在一处。否则,傀儡又如何制成? 浑沌见王眉瞬间明白了其中的关翘,也不由撇了撇嘴,却并没有反驳。谁让它确实是被断魂君以封印之术封印的呢? “也就是说,他这洞府里,很有可能是由大大小小的傀儡守护了?” “这我就不知道了。当年断魂虽然将我封印在此,可是这之前,我与他之间却并没有任何交集。只听说过,这人特别喜欢干净…” 浑沌的话还没说完,石门就已经大敞,露出与外面黑漆漆的山洞截然不同的内里来。 “果然……非常干净。”连一向讲究的王眉,此时都咽了一口唾沫。 随着石门打开,之前的轰隆声褪去,地面的光滑甚至连石面摩擦之间都没有发出任何干涩的声响。 山洞里面晕白的光芒照耀下,大片大片的青石地面,反射出山洞上方的山石倒悬,甚至连山石上的纹路,都可以照射出来。 王眉看着眼前桌明几净的山洞,突然有一种感觉,这里,似乎还住着什么人,似乎,并没有被封印数万年,甚至,也许只要她一脚踏上这光可鉴人的的地面,马上会有人迈步而出一般。 她这样想着,也就这样做了,然而最让她意外的是,竟然真的有一个声音在这个时候发出:“你是谁?怎么进来的?!快把你那脏脚抬起来!!” 这声音出现的极其突兀,又合乎常理得令王眉丝毫不觉得怠慢。她看了看自己脚上还沾着的蝙蝠粪便,默默地将刚刚想要开口的斥责咽了下去。 然而,她这厢有些尴尬,浑沌却丝毫不觉得,它恶声恶气地道: “你就是断魂小老儿做的傀儡?!!怎么这么不懂规矩?!!贵客临门,竟然这样大呼小叫!你看看你那一身破布烂衣!哪里有个待客的样子?!” 然而,浑沌的这一番恶言恶语,却令那从远处风旋一般奔来的身影一顿,随即仿佛刚刚看到自己身上已经失了颜色的旧衣,马上一声尖叫,又惊起门外的蝙蝠一阵乱飞。 不过半盏茶的时间,之前那模糊的身影再现,这一次,他身上的衣袍虽然依旧不是那么光鲜,但是,却没有了之前所见的那股仿佛埋入土中千年的腐朽之气。 “你们是什么人?!贸然闯入本尊洞府,有何居心?!” 这一次,这人不等浑沌开口,一个闪身,便出现在了王眉面前。显然,他也看出,浑沌不过是王眉的契约兽罢了,而王眉,才是他应该对话的人。 王眉先是深施一礼,随后才道: “小女今日误闯断魂谷,走进这处山洞,本想寻一出路,不想这山洞竟然是先生闭关之所,只是,不知先生可否告知,这山谷是否另有通道,通向断魂山巅?” 王眉的声音平缓柔和,令人难以生出恶感,那男子显然也没想到,浑沌这样恶声恶气的凶兽,竟然会有这样一个温和有礼的主子。他略带诧异地从上向下打量了一番王眉,其行状极为无礼,但是王眉眼中,却没有闪过一丝鄙夷,只是这样温和的与他对视,反而,令他有些难为情了起来。 “你这娃娃端得无礼!哪里有这样瞪视前辈高人的礼仪?!”明明是他无礼在先,此时,却恶人先告状了起来。 浑沌本以为王眉虽然不至于暴起,但是也会反驳两句,谁知,王眉只是弯唇一笑,对这男子道: “前辈的傀儡术真的已经登峰造极,这般栩栩如生的傀儡,竟然真的存在,只不过,前辈是否太小看晚辈,只派出了六个傀儡埋伏在这洞中,也许还不够我这凶兽的一顿开胃菜啊。” 她用平静而温和的口吻,叙述出的话,明显令这男子一愣,随即之前面上现出的愤怒、尴尬甚至最后的强词夺理便一一从他的脸上褪去,恢复了原本的冷漠。 “小女娃的眼力不错,竟然看的出老夫现在寄身的是一具傀儡,只不过,你真的觉得,以这半残的浑沌之躯,再加上你这样不过融合期的小小修者,便可以在老夫的洞内来去自如了么?” 这一恢复正经,男傀儡的声音便越发的高冷,使人不经意间便被其高高在上的气势震慑,再生不出任何不敬的心思。 他这样瞬间恢复了面无表情的脸上,王眉才第一次得以仔细看清他的五官面容。这男子,哦不,这傀儡被男子做的极为逼真,甚至连脸上皮肤细微的纹路,都可以一一看清。能够将傀儡如此用心地做到这样完美的地步,想必对方对这面容是有所执着的。 “断魂前辈话说的不要这样满。要知道,这世上能人义士不知凡几,更何况前辈在此几万年,这世道的变化,即使是守着高等水镜术,也无法看通看透吧?” “你怎知高等水镜术?” 断魂役使的傀儡双目圆睁,显然意外至极,然而,在他说出这一句话时,手中光芒骤然一亮,竟然趁着王眉不注意的时候发出了一记偷袭。 “主上!!小心!!!” 浑沌见状便想上前援救,然而这宽广的山洞,从四面八方却突然窜出了五只大小不一的野兽,而这些野兽身后,也都跟着不同的人,这些人衣衫褴褛,眼中却出了冷漠之外,没有任何的神情,显然都是一具一具的傀儡。 第三百零四章 战断魂 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王眉身上七色光芒一敛,竟在须臾间化作了一层白濛濛的光罩,将她周身都护在了其中,而断魂君的这一记偷袭虽然来得极其刁钻,却丝毫无法透过这光罩伤到王眉分毫。 王眉只觉的自己胸前一热,正是许久都没有发出过动静的族配。她心底虽然惊喜,但是面上却是一片风淡云轻,反而令断魂君心下生了几分忐忑:莫非,这小小融合后期的修者,还有什么大的来头不成? “断魂君这一手偷袭倒是颇有些得道之人的风骨啊。”王眉似是感叹似是嘲讽地说了一句,手中的藤鞭却丝毫没有留情地甩了出来。今日这一役她也看出来无法善了。从对方一进门就出杀招,甚至不顾自身前辈的身份偷袭就可看出,这断魂君是打定主意要留她在此了。 在短兵相接的时候,王眉从来不曾退却。她藤鞭甩出的同时,身后青铜色一闪,虎面钟赫然已经在列。她手中的钟槌再次现出,同时藤鞭也已经扫到了断魂君的傀儡身上。 不知道是不是王眉竟然挡住了他的偷袭令他太过意外,这藤鞭竟然真的“啪”的一声,抽在了断魂君的傀儡身上,甚至藤鞭因为由于被王眉曾经火炼过,格外坚韧的缘故,竟然在断魂君傀儡身上留下了一道黑绿色的焦痕。 显然,被这样一抽,断魂君也回过了神。随即他的身子极其灵巧的一翻,原本王眉以为应该极其笨重的傀儡身竟然如同没有重量一般一个翻转,甚至以常人都无法企及的速度,飞一般地向王眉靠近,同时,他手中出现一柄银梭一般的法器,直直向外刺出的同时,无数银丝向王眉身前身后包围来。 他此时的动作虽快,却终究由于之前的停滞有些迟了。几乎似乎银丝乍现的一瞬,王眉的身周便随着她手中钟槌的敲打,荡起了重重的波纹。波纹叠叠荡荡,随着她动作高低起伏,呈现出不同的声音变化。 声音变化,这波纹的幅度便随之变化;那些断魂君银梭发出的银丝,在接触到这些波纹的时候,不是被挡开,便是被直接搅碎,甚至有的在一碰面便被这些波纹撞成了粉末。 “小女娃倒是有两份本事,只不过,你以为这样便能挡得住我吗?”断魂君的声音几乎是带着癫狂吼出,显然,他现在的情绪极其的不稳,傀儡的眼睛、声音都是没有办法呈现愤怒等情绪的,但是此刻,他一板一眼地说出这些话来,却让王眉真实地感觉到了压力。 顶着这样的压力,王眉狠狠一咬牙,神识中漩涡一转,在她身子前侧,竟然又出现了一架磬架,其上碧绿的石磬排成三排,从大到小按照规律摆放,而王眉的身影在这一刻也一分为二,竟然将自己的元神分裂开来,分别执掌两件乐器。 虽然石磬并非王眉用材料打造出的真实乐器,但是她在之前就一直使用的是神识拟化出的虎面钟,对于如何拟出真实模样的石磬,倒也并没有太多的为难。 说时迟,那时快,王眉这石磬一出,紧接着便是一声清越的磬鸣,伴随这她之前一直没有停下的钟响,她身前的空间竟然被这两声交错,出现了片刻的扭曲。 而这片刻,也正是断魂君此时所在的位置。他手中银梭此刻已是银光大放,同时身周也已经结起了银色的护罩,然而虎面钟毕竟是用上千种稀有材料熔炼而成,再加上王眉此时磬声里更多的是她澎湃的天魂之力,对于傀儡之身的断魂君,是从傀儡身体一直到傀儡体内神魂的双重打击。 更何况,王眉此时对于钟磬的敲打,并非是毫无章法,反而是在演奏一曲《国风》,这声音恢弘郑重,在断魂军空旷的山洞内回响,更是在重重叠叠,原声与回响交映的情况下,其音波的威力也是重重叠叠交错在了一起。 这连环的攻势,甚至令在一旁的浑沌侧目,它身为上古四大凶兽之一,虽然不至于被几只傀儡所控制的野兽击溃,但是以一对多,也是稍显忙乱。然而王眉此时的音波攻击却是在整个山洞之中回响,甚至连它的几个傀儡对手都受到了明显的影响,指挥野兽的节奏都骤然慢了下来。 “主上!威武!”浑沌从来都不是一只含蓄的凶兽,看到王眉此时大发神威,自然是不遗余力地为王眉吆喝起来。仿佛此时站在断魂君傀儡断骸之前的,不是王眉,反而是它一般。 没错,在一波音波的攻击下,此时的断魂君早已经不再是刚刚出现时候虽然衣衫落魄,但是风度却丝毫不落的男子了。他,或者说它此时正身腿分离地趴在王眉身前,甚至连储存在傀儡内的一颗储魂石都忽明忽灭地在闪烁着。 “没想到,你这女娃娃还真有两下子……” 傀儡的口中依旧可以发出声音,并没有人类临死时候断断续续的虚弱,机械的声音不知怎的,却连浑沌都听出了几分叹息。 “也好,本君被困在自己的傀儡术中多年,也终究到了解脱的时候了。” 他的话音一落,原本攻击着浑沌的傀儡倏然都停了下来,他们控制的野兽也发出咔咔的声响,停下了或抓或挠的动作,这些栩栩如生,甚至连浑沌都没有分辨出来的野兽,竟然也是傀儡!!! “哈哈,女娃娃,本君的傀儡术可是精妙?”断魂君的声音依旧平平淡淡的,没有任何起伏,他的傀儡身缓缓扬起头来,虽然是从下向上的视角,但是却丝毫不显狼狈,仿佛此刻并非是他自己身首异处,而是王眉一般。 “断魂前辈的傀儡术自然是极其精妙的,若不是再次虚度了万年,恐怕如今身首异处的,便是小女子了。” 控制虎面钟和石磬的两个王眉同时张口,发出一致的声音。 “怎么样,有没有兴趣趁着本君还未魂飞魄散的时候,跟本君学两手?” 第三百零五章 扫荡 “怎么样,有没有兴趣趁着本君还未魂飞魄散的时候,跟本君学两手?” 断魂君的这一转折来的端是突兀,竟令一向以落井下石为爱好的凶兽浑沌都被惊得缩了缩已经拍出来,即将与断魂君神魂接触的爪子。 王眉也是被这突如其来不正经的提议噎了一下,但是她毕竟不是真正初出茅庐,对世间险恶完全不知不懂的小女娃。仅仅一个错神,她连虎面钟都没有收,便是冷情地拒绝道:“不必了。” 言毕,两个王眉手中钟槌磬槌同时一敲,便听得又一声似浪像潮的钟磬和鸣再次回荡在这被特意挑高的山洞之中。 断魂君附神魂的傀儡在这浪涛下,原本积攒起来想要用来最后一搏的灵力,在这种大面积无差别的攻击下,顿时如同被风吹熄的灯火般,甚至连“噗”的一声都没有发出,便湮灭了。 浑沌此时一脸敬佩地踏着小碎步踱到已经恢复孑然一身的王眉面前,经过断魂君最后的残骸时,很是不经意地踩碎了最后的几块玄铁,只听它满是谄媚地笑声在洞内回荡道:“还是主上英明,这断魂君果然是包藏祸心!若是被他三言两语哄了一时半刻去,主上恐怕就遭了他的暗算了!” 王眉满脸好笑地看了一眼这个贪婪的凶兽,也不揭穿它的小心思,只是淡淡地道:“他这洞府显然是隐居的洞府了,所有的书册心得想必也不会舍得留在外界,他一死,这洞府我们倒是可以好好的逛一逛了。” 浑沌极为丑陋凶残的兽面在这一刻明显僵了一下,随即它脑中闪过一系列夸赞的词汇,想要真心好好称赞一番它的主上,只不过这些词汇一时间闪现太多,它竟然难以做出抉择,最后只得选了出现频率最高的两个翻来覆去地道: “主上实在是太精明,太卑鄙了!!!” 王眉原本已经走出很远,但在听见浑沌这器如洪钟一般的大嗓门时,脚下还是忍不住一顿,转头来,只见浑沌一脸“我真的好佩服你!”的表情,最终只是抿了抿唇,算是接受了浑沌这难得的谄媚和赞扬…… 断魂君在此地居住了不下万年,显然也是早有准备。仅仅灵石,便藏了不止一室,且是以无数内涵乾坤的储物之物堆满的一室,不说每一个乾坤宝物内,都有至少不下一座古屋的面积,其内所藏的还大多是高等灵石,便足够令身上从没超过十块灵石的王眉心底震动。 如此一来,她未来几万年的世间行走,看来是不愁了。王眉看后,心下点了点头,示意浑沌去打开另外的室门。 另外的室门内,原本也许也曾装过不少神兵利器,只不过,岁月从来都不会善待闲置的神兵利器,万年过去,就算断魂君自己一个人,每天十二个时辰一个时辰挥舞一把利器,这一室的利器在这万年年内也不会被重复利用三次。 更何况,这断魂君显然寿元已尽,甚至都已经将自己的元神挪进了傀儡之身,想必也并非是个修习武道的武者。于是,这些神兵利器,也就在时间着一往无前,从不向后的车轮碾压下,大多数都被撵成了齑粉。 只在角落里,还留有一个棒子一样的物什,王眉挪步而去,袍袖挥落之间,这一片略微蒙尘的角落便顿时亮堂了起来。 而这小小一个角落,竟然有三件法器依旧如新,棒子似的的法器上,一根根丝弦竟然还能反射出莹润的光,在这些琴弦之下,那根下宽上窄的器身上,用簪花一般的篆文刻着冰鉴离丝筑五个小字,显然是这法器的名字了。 这冰鉴离丝筑看上去便不凡,王眉既然是来此搜罗宝物,发一笔横财的,自然不会错过。而这离丝筑下,还放着一柄锈迹斑斑的长剑,王眉手上光芒一闪,果然就见那锈迹便如同灰尘一般剥落,显然这并非什么锈迹,竟是之前压在这剑上另外武器的残骸。 之前被铁锈覆盖,这剑还尚能放出微光,然而此时锈迹尽去,竟然再无丝毫光芒闪烁,王眉将其拾起,仔细观察,却只见其上纹路斑斑,却并不是任何一种她能够鉴别出来的剑纹,看到这里,王眉本就决定将其带走的心思里又生出了一分好奇。 既然想不明白,那不如等师父醒后再问。遂不再多逗留,转身便向离开,谁知此时已经化作仓鼠大小的浑沌兽却是轻咦一声: “主上!你怎么不将那黑乎乎的东西也带上?我感觉其上的灵力可不必你刚刚收的棒子要差!你可不能以貌取器啊!” 浑沌兽身形虽小,但是其嗓门却并没有随着身形的变换而变换,依旧声如洪钟,在这一片寂静中,愣是将之存在洞顶的灰尘震得飘扬下来。 不论是浑沌的声音,或者它紧抓在自己肩膀的小爪子,还是前方飞舞的灰尘,都迫使王眉止步。她略带无奈地看了一眼肩膀上的小兽,扭头仔细寻找起它口中“黑乎乎的东西”。 原本这个角落便是整个洞室里很偏僻的一隅,王眉能够注意到,也不过是冰鉴离丝筑确是光华照人,在一室齑粉之中,端得是高端大气。而后再注意到其下横陈的怪剑,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但是此时,浑沌指出的那黑乎乎的东西,却也是藏得颇深。本就在阴暗的角落,其体积也却是只有不过一个拳头大小,浑身又没有任何发光点,即使是被浑沌慧眼识别出其体内灵气颇为汹涌,王眉一时也没有将其联想到其非凡之处,只是将其寻到之后,放在了储物袋中,便出了这间真正没有任何物什的黑洞。 之后,王眉和浑沌又在这区区绕绕的洞府之内连翻了不下十个石室,最终才在一个狭小的石屋内,寻到了她想要找的傀儡典籍。 这断魂君不愧是以制作傀儡和封印之术留名的大修者。他这藏书室内并没有像览书阁一样,是一架又一架的书柜,其直接在山洞上凿开了若干的储物格,其内竟然都是一架又一架的傀儡。 更令人惊喜的是,每一个傀儡身边,竟然还都放着这些傀儡的制作图。而在触手可及的书桌上,更是罗了一个三层的首饰柜,首饰柜内,放着的,竟然是一个超大的储物戒指。 王眉的神识探入,发现戒指里没有别的,只有一具傀儡人,而这傀儡人在王眉进入其中的时候,竟然便开始运作起来,口口声声开始教导起王眉傀儡制作的法门!! 这断魂君,竟然真的将傀儡已经运用到了教学当中!!王眉此时心情一时复杂起来,也许,这断魂君还真有为人师表的一面… 然而王眉的感叹没有延续许久,便被这储物戒中另外一件摆设吸引去了注意力,原因无他,这摆设竟然是一面琉璃镜!而这琉璃境的正中间,赫然便写着三个字:“水镜术” 第三百零六章 “高级”水镜术 这写着水镜术三个大字的镜子,恐怕就是之前与断魂君交手时候,他所提的高级水镜术本体了。王眉神念一动,一人高的琉璃镜便出现在了原地,将趴在王眉肩上,浑沌化的小兽吓了一跳。 “没想到,本座即使化作小兽竟然也是这般威武!”琉璃镜里,毛发黑亮的小兽龇牙咧嘴地展示着自己的威武,神识内部,浑沌兽满意地夸赞着自己的身姿。 在浑沌兽的自我表扬里,王眉迈步上前,右手贴在镜子边缘,脑中想的却是玄念二字。果然镜面一阵扭曲,玄念的脸便出现在了镜子当中,出现的确实只是一张脸,他倒钩的鼻子就有王眉半身长。 “吓死本座了!主上!!你就不能将视角调远一点儿?!这么大一张脸上,光见到鼻子了好吗?!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凉饼上挂了一条肉虫!” 浑沌的吐槽很犀利地响起,王眉略有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随即示意镜子将视角拉开,很容易地便看到了玄念周遭的地势。 他此刻已经不再之前王眉见到的那座山坳,但是浑身的狼狈却丝毫没有减少,反而原本白皙的面容上倒是添了几道红纹。显然在这两日里又受了不少的攻击。 王眉指尖光芒一闪,琉璃镜竟然嗡然一颤,随即画面犹如倒放一般,玄念的身子从坐变卧,身上已经整洁的衣物也开始逐渐变得凌乱,头上更是从光洁的发髻变成了毛茸茸如同乱草垒成的鸟窝。 更离奇的,玄念随即竟然再次违反常理地向后滚去,而后竟沿着陡峭地山壁继续向上滑去,仿佛有人做了个提线,而他便是那木偶。正被提线向上拉去。他就这样面朝上向山崖滑去,终于一个鲤鱼打挺,稳稳站住。 他甫一站稳,铺天盖地的赤焰蝙蝠兜头而来,这些蝙蝠红眼利齿,甚至包括寒光闪闪的蝙蝠爪都应有尽有地向玄念身上头上招呼去。即便是王眉厌烦玄念厌烦得紧,此时见他如此惨状,快意之余,心下也不禁生出一丝怜悯。 不知道是不是她这一丝怜悯生了作用,这些蝙蝠不过一刻钟的时间便逐渐散去,而玄念身上脸上也没有丝毫伤痕,只见他狼狈地倒退而去,一边倒退,一边从他腰间的储物袋里冒出一个寒冰玉盒,他竟然揣着这个玉盒倒退着狂奔回了一处洞府,这洞府看上去很是眼熟,仿佛,就是她之前进来的那一处…… 不过,王眉是从断魂谷内的入口进入,如今看来,这断魂君的外院大门,果然不止断魂谷这一处。 画面到此戛然而止。无论王眉如何再催动,琉璃镜面都不再抖动,显然是不会再提供任何倒退的画面了。王眉叹息一声,不知是在和浑沌解释,还是在自言自语,只是语气中还是带了些许失望: “终归不是真正的高级水镜术,这过往之事能够追溯三天以内,想必这未来之事也不过预测一天之内罢了,毕竟未来之事变数颇多,想要准确预测,恐怕还要折损一些精血。不过,眼前这些倒是已经够用了。” 浑沌自觉是个善解人意的契约兽,于是立即毫不犹豫地接茬问道:“主上是打算?” “搜刮完最后的一点儿东西,我们便去寻这处出口吧。跟玄念,我还有些账目没有算清楚。” 王眉的声音淡淡,一如往常。浑沌蹲在她肩上的兽身却不由自主一颤——主上果然是越冷静越可怕。 将一众傀儡制图以及制好的傀儡小心地放入储物戒指内,王眉从断魂君的首饰盒内又翻找到了两件饰物,没有细看便袍袖一抖,将其铺在石床上的床单掀起。浑沌马上哀嚎道: “主上,我们不至于这么不讲究吧?这床单不知道那断魂老小子用了多少千年了,我们搜刮也不至于如此彻底吧?!” 凤眼轻描淡写的一瞥,瞬间令浑沌将剩下的哀嚎压回了嗓子里。王眉见它老实了,才一边往回走,一边解释道:“内涵乾坤的储物物件无法收入另外的乾坤袋内,那一室的灵石你难道打算就放在这里生霉不成?” “原来是这个!!主上,您就只知道饕餮能吃,但是不知道我浑沌的肚子也是个装载万物的器物吗?” 浑沌化成的小兽眼中精光一闪,说出的话却是豪气冲天。王眉此时脚步也是一顿,随即如梦方醒地笑着将浑沌提下肩头,“那就靠你了!这屋内除了灰尘我们一件都不许落下!” 一人一兽在疯狂扫荡之后,慢悠悠地踱出断魂君洞府时,脸上都泛着一层莹润的光芒。显然这一番收拾残局令两人皆是心神俱畅。 王眉缓缓迈步,走出断魂君洞府的另外一门,顿时再次惊起无数倒挂休息的蝙蝠,王眉抬眼望去,眼中倒影的蝙蝠红眼利齿,爪子泛着寒光,显然都是赤焰蝙蝠。嘴角不自觉便带上一丝笑意,今日看来真的是一个丰收日! “小浑沌,这才叫得来全不费功夫!” 王眉笑吟吟的模样,浑沌还是第一次见到。然而它却生不起任何兴奋快乐之类的情绪,反而是心底一颤,本能地就觉得,自家主上现在心底的愉悦注定对应着某些人的惨状。 在浑沌的注视中,王眉一改之前慢悠悠地节奏,竟然施展起凌风步,以极快地速度闪过赤焰蝙蝠的铺天盖地,直掠出洞口,果然就见一处荒草萋萋之中,一处断崖正对着深不可见的峡谷。也不知这断魂山到底是怎样一个构造,峡谷竟然是一个连着一个。 王眉却并不纠结此处,她身手矫捷地一甩,碧绿的藤鞭便缠在了悬崖上一棵青松上,随即王眉也没有招呼浑沌一声,一手握着藤鞭另外一头,自己身形一闪,便消失在了断崖之外。 浑沌似是无奈叹了一口气,最终也慢吞吞地化作一缕幽光,兀自循着王眉帮着青松的藤鞭直直掠下断崖,心底无数次诅咒起之前不知怎么得罪了自家主上的玄念。 第三百零七章 孤坟 王眉从断崖上下来并非没有准备。她沿着陡峭的山崖,一边急速地下跳,一边却也还注意着掩护自己的身形,毕竟距离之前她在水镜术中看到玄念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玄念此刻还在不在原地,是否清醒都是未知。 她此番下去是去报仇的,不是去决斗的。能够减少消耗就要减少消耗,能够多用些阴暗算计,便省去使用光明正大手段的工夫。 她的目的明确,所以双脚选择的踩踏点也是极为讲究的。尽是一些从下方没有办法观察到的绝壁。王眉小心地抓着手中的藤鞭,最终无声地落在山谷下的一棵大树后方,仅仅溅起了一捧尘土。 她仔细地观察着周围的一切,显然这谷地犹如她之前看到的,并非是荒芜的谷底,反而是被一片片阔叶的植物覆盖,间或一些矮小的灌木丛点缀其中,因无人修剪,其长势颇为杂乱。然而却多了几分野趣。 只不过她此番并非下来野营,也并非来寻乐子的,反而是来寻仇的。既然是寻仇,王眉便将心底的那份恬适压了压,又吸了两口谷地新鲜的凉气,从而冷静下来。 她下来的这一片地方,正是她之前在断魂君洞府中看到的,玄念所在。只不过此时显然玄念也已经醒了,并且很机警地转移了地方。只不过,她手中如今掌握着高级水镜术这样的法术,虽然并非是件完整的法器,但是要找到玄念这一个时辰内的行踪却并不是难。 手中金光一闪,写着水镜术三个字的琉璃镜便在她手中变化出一面梳妆镜,王眉左手松开藤蔓,同时掐了一个诀,梳妆镜上再次光芒一隐,就见到玄念一个时辰前醒来,随后强撑着身体沿着北方快速离去了,仿佛他对此地地形极其熟稔一般。 王眉小心地将身上宽袍扎紧,以免行路碍事。随后便抬脚沿着水镜术所示的路径慢慢追去,一边小心掩藏自己的痕迹,一边仔细辨别着方向。 如此行了大概半个时辰,树林也渐渐由密变疏,然而展现在她眼前的赫然是一座旧坟,坟前鹰钩鼻的少年一脸失血地斜倚着一棵古木,看神情竟然带着继续放松。这旧坟前并没有墓碑铭文,反而只是简简单单地插了一根原木。 玄念此时的模样很是乖巧,原本显得阴厉狠绝的面容,在失去知觉的时候竟然露出了平日里没有的几分孩子气。 “主上,您自己本身也不大吧?” 察觉到王眉的想法,浑沌暗暗吐槽,自然是没有得到王眉的丝毫回答。反而是将王眉从某种名为“母性光环”的奇怪情绪里拉拔了出来,察觉自己的情绪从进入这山谷便不太平稳,此时更是鲜见地受到了九纹上人的影响,王眉直觉不妥,便在原地盘膝而坐,静静地吐纳起来。 直到自己心绪再次古井无波,王眉才微微睁开眼睛,却见玄念依旧倚在原地,没有任何动作,王眉心知他此时受伤必定不清,想要报仇,此时应该便是最好的时机,但是又实在好奇他缘何一人到此孤坟,又兼想要知道他到断魂山又怀有如何的目的,所以还是决定再等一等。 好在她也并非无事可做,在等的期间,她细数了一番她自从进入断魂山之后的收获。原本为了师父神魂苏醒所觅的养魂木,此刻已经安然躺在了她的储物手镯之中。在断魂君的洞府,更是搜刮了大量的灵石,可谓一夜暴富。 更令她有意外收获的是傀儡术的相关术法,这两样如果交给九清上人,依王眉对九清的了解,玄丠门他日重新称霸万丈红尘界并非难事。 而她自己也得到了三样法器,两件她自己可以分辨出用法,另外一件黑黝黝的石头一样的,却是拿捏不定。那件唤作冰鉴离丝筑,她想要交给玄乐,毕竟玄乐亦是使用乐器的修者。 另一把锋锐宝剑,王眉打算自己留着当做武器使用。她目前的攻击手段除了音攻,就只有一根青藤,对于她来讲,攻击力还是明显不够,尤其碰上需要她正面面对的敌人时,她经常便显得手段单一。 另外身法一项上,如今已经将凌云步练的如火纯情,如果她愿意,也可以开始参悟流云步了,只不过此时此刻却并非一个参悟的好时机。她打算回到玄丠门内,她便着手将流云步的第一层领悟,想必届时寻师父掏上一套适合流云步的剑法,也并非什么难事。 另外,更令她心下熨帖的是,和她神魂契约的这一头浑沌兽。虽然是一头凶兽,然而此时看来,却确实是个解寂寞的良伴。虽然作为凶兽,凶残本性总是占据上风,她却自信能够将其约束住。在她需要助力的时候,这样一头凶兽能够起到的作用也不小,待她出了玄丠门,北上践约的时候,便顺便帮它找一找其他的两段兽身。 若是能够寻到完整的浑沌兽作为帮手,想必她的战力会更上一层楼。 最后,这“高级水镜术”虽然令王眉有些失望,但是却仍然不失为一件极其有用的法宝,尤其在追踪他人的行踪方面,更是让人惊喜。只不过,其内法则残缺,想要达到真正的高级,恐怕还要她自己研磨上许多年。 这一点,王眉知道,倒是自己贪得无厌了。这世上大多修者,别说窥得命运之河的水镜之术,能够得到其一二线索都应该算是气运逆天了。她如今一上来便得到了一件半成品,以及一块能够蕴含水镜术的奇石,这在他们所在的小千世界来说,气运也绝对算得上是独钟于她了。 将自己的所有战利品归纳总结了一下,王眉耳中一动,前方窸窸窣窣地发出一些声音,她神识微探,果然就见玄念已经站起身来,他似是极其虔诚地在那孤坟前下跪,口中更是朗声道: “父亲,孩儿不孝,百余年来,未曾来看望过您。您需要的材料清单孩儿已经寻到了其中十之八九,特来此处告知父亲,请父亲收敛入内。” 他的话音一落,王眉只听机关声咔咔响起,那座孤坟的前方便露出一道机关所在,但是这机关入口饶是太过狭窄,别说玄念这样一个七尺男儿,就算是他的一条手臂,都也不过是堪堪探入罢了。 玄念似是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这道机关,原本伸向腰间储物袋的手,改为死死攥住衣摆,声音黯哑地道: “父亲,即使如此,您也不愿意出来见孩儿一面吗?母亲早逝,孩儿……孩儿在这世上便只有您了啊!! 第三百零八章 困 玄念嘶哑黯然的喃喃在孤坟上方回旋,王眉的眼睛却一直盯着他面前那一小方洞口,果然,片刻之后,那洞中袅袅升上来一股青烟,这青烟逐渐幻化成一个中年人的面容,同样的鹰鼻鹰眼,同样的一脸戾气,只不过这人的唇看上去要更加薄,整张脸上的皱纹也明显要比玄念多上许多。 “念儿,这些年来,苦了你了。” 那青烟凝成的人头刚刚化实,张口便道。惹得跪在坟前的玄念顿时泪涕涟涟。他几乎是匍匐地靠近那青烟,看样子是想要拥抱一下这青烟化成的中年男子。 然而青烟向后一挪,那中年男人确实躲开了这一抱,他对着状似错愕的玄念道:“我儿不必惊愕,我如今原身被封印,这青烟所化之身躯是无法承受你魂力所化的身子的。为父恨呐!!!” 他这一声长吁,果然令玄念泪眼朦胧中越发哽咽:“父亲莫要难过,儿已经将您于十年前列出清单上所需之物尽数找到,除了一根养魂木门内仓库没有库存了之外,其他的均在此储物袋中。” 说着,他抬起抓着下摆的右手,其中果然攥着一个兽皮做的袋子。王眉摸了摸自己腰间一模一样的储物袋,心下叹息,不知道九清长老知道这门派所发的,方便弟子外出的储物袋反而变成了挪移自家仓库的硕鼠口袋会是什么感想。 她心内虽然有些失望,但是玄念用来救亲人,她也不能说是错,毕竟,如果换成她是玄念,如果她的阿父阿母阿兄也需要材料解除封印,恐怕她也会尽自己一切所能达成。 想到这里,她突然心下灵光一闪,这人竟是自称玄念之父?那……此人不就是九纹真人的师兄,九明?那个里通魔族的九明?!! 王眉心下震惊,身子却没有丝毫移动,知道了这孤坟下埋葬的是何人,她越发不敢轻举妄动,这么看来,玄念一早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世,甚至于十年前就已经与九明有了联系。而且还在暗中帮助九明搜集了有助于他复活的材料? 从玄念的话里,王眉可以猜出,她手中的养魂木现在已经成了九明志在必得的下一种材料,看来,她来此跟踪玄念还真是走了一步对的棋。 她这厢心思电专,那厢玄念不知说了什么,九明已经将孤坟的一些禁制打开,方便玄念进入,显然玄念也并非是被亲情冲昏头的傻子,手中握着大量重要的材料,他自然是要先去摸一摸自己父亲的肉身,确认一下对方的身份,才能将之交付。 不过他的这份谨慎,却也正好方便了王眉布置。只听孤坟上方的机关咔咔一阵响,孤坟已经再次闭合。王眉又等了大概一盏茶的时间,估摸着玄念已经进入甬道内部,她才小心翼翼地从藏身之处走了出来。 她借着身法腾空,站在一棵高大的树木之上,仔细观察了一下附近的地形,然后就见她腰间的乾坤袋上光芒一阵狂闪,无数阵旗阵石从中飞出,按照王眉的指示一一埋在孤坟四周,各色光芒一闪即没。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孤坟周围再次陷入了寂静。王眉也重新将自己的身子隐藏在了重重草木之中,静心等候起来。 这一等,便是从日上中天等到了月明星稀的午夜。王眉在这段时间也并没有闲着,日常修炼的练气法门此时也并没有放松,这孤坟本就是为了封印九明,其所在蕴含的灵力也不容小觑,更何况,这断魂山内虽然各种干扰神识的奇怪力量遍布,却也是一处锤炼神识的好地方。 这大半天的修炼,就令王眉感觉自己的境界壁垒再一次松动,她有预感,若是她能够继续在此修炼月余,她的爽灵将再次上升一阶,而经络之中蕴含的灵力也将愈加充盈,经络也会相应有所拓展。 然而,世间事总不会事事如意,比如就在这一刻,远处的孤坟机关声再次响了起来,玄念一身灰衣出现在孤坟的外围,王眉也在同一时刻结束了调息,全身进入了一种紧绷的状态。 孤坟再次闭合,玄念刚刚踏出一步,便听到九明的声音急道:“念儿小心!” 听着这一声喊,到是真让人感念到了两分他的慈父心肠,然而王眉却只在心底冷笑,以九明的修为境界,即使被困在此地上千年,即使坟包内与外面有神识隔绝,在坟包打开的一瞬间,他也不可能察觉不到这困了他千年之地的变化。 等到此时才出生提醒玄念,不过是他想试探一下玄念,是不是与别人共同布了埋伏罢了。结果就是这么点儿谨慎小心,晚了这么一步的功夫,玄念就已经踏进了她不知的阵法内。 之前王眉布置的阵旗此时一一亮起,玄念也终于察觉到了迥异,他在阵中冷笑一声:“哼!小小的迷踪阵以为能够困住我?!” 随即,他辗转腾挪,眼看便要一剑刺中阵眼,却不想那阵眼仿佛活了一般,竟然自动向一旁一挪,整个阵法顿时再变。蓝光一闪,玄念便再次回到了之前从孤坟内迈出来一步的位置。 “是何人偷袭在下?!” 玄念并非一个莽撞之徒,之前之所以提剑就上,不过是自信能够破解这阵法,如今发现这阵法的变化已经超出了自己的知识范围,他便不再做无畏的挣扎,反而冷静地想要将幕后之人引出来。 王眉却噗嗤一笑,冷冷的声音经过阵法的掩映,传到玄念耳中,已经无法辨清男女。 “这偷袭一道,可还是你用老的招数,怎么会如此吃惊呢?” “你是王眉?!”玄念咬牙切齿地肯定道。即使那声音已经模糊难辨,然而他这数千年来,唯一能够称得上是偷袭的,也不过就是在几日前对于王眉的偷袭,他又怎么会不记得? “嗯,我守在此处,不过是想告诉你一声,这阵法已经被我改动过,若想脱困,恐怕要借用一些瞬移之术,或者是你有传讯之符,发出之际,可引人来救。” 第三百零九章 回宗门 玄念的脸色铁青,他人在阵中,自然是看不清王眉身在何处,然而仅仅是这个名字,便已经足够让他想起之前所有以失败告终的对峙。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从一开始他见到这女子便心生厌恶。更不要提对方那个不讨人喜欢的性子。可是偏偏她的运气逆天,竟然接连收服了竹妖竹精,甚至还继承了自己娘亲的阵峰,要知道,那阵峰,是连他也没进去的! 可是她既承袭了阵峰的衣钵,竟然还拜了别人为师,虽然玄丘良是玄丠门的老祖宗,却也并非是阵峰的衣钵!这样以一峰掌座的身份自降身份成为某个老头子的弟子,即使是自家的太上长老,作为九纹上人的儿子,玄念也无法接受! 要说最近这次偷袭,他更是做的没有丝毫愧疚之心。这王眉,为了她那个便宜师父竟然迈进这断魂山。这山自从十年前他无意跌进来一次,发现对于神识修炼大有好处之后,便经常到此。后来更在此处无意间遇见了自己父亲的封印,这断魂山便成了玄念的逆鳞。 谁来碰谁就是仇人。此番王眉为了玄丘良竟然意图进入断魂山深处,妄图抢夺他寻找了十年还未曾到手的养魂木,这是玄念怎么也不能忍的。遂小心翼翼地跟踪在其后,凭借他十年来对于断魂山的熟悉,在她神魂被扰的时候趁乱将她推下悬崖! 他只恨王眉竟然如此命大,掉下断魂崖都能够大难不死。他几乎似乎咬牙切齿地喊道: “王眉!我不论你打的是什么鬼主意!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不会让你得逞的!” 他的这一声咆哮自觉很是狠厉,却不料王眉连理睬的话语都欠奉,玄念只见自己面前青光一闪,只觉一阵弱风拂过,自己腰上的腰带便啪的一声断了开来,随后就听王眉道: “这山路实在难行,还要借玄念师兄的腰带一用,能够探知师兄如何前来,小妹也就能够原路出去了。” 她这一长串的话说出来,尾音渐渐淡了,显然最后一个字落,人已飘然远去。玄念手中剑气频发,气闷地想要将一切可见之物毁去。 只是不管他此时如何折腾,都无济于事,甚至连出路的影子都看不见。 王眉这厢确实已经远离,她左手握着手中玄念的腰带,在右手那面高级水镜术化成的梳妆镜上一拂,之间镜面一阵恍惚,玄念之前三个月内的行踪便犹如回放一般一一展现在了王眉的眼前。 “啊!!原来这才是主上在那坟头外面等那死小子的原因啊!主上真是英明!” 浑沌的马屁声紧接着响起,其中几个感叹词倒是恰到好处地将它的吃惊错愕表现了个彻底。只不过王眉却不是个对马屁特别敏感的主子,对于浑沌一波三折的语调颇为纳闷,一时到拿不准它和自己想的是否一致,遂开口解释道: “浑沌,你怎么这么惊诧?我等他许久,自然是因为这高级水镜术的限制,需要所寻之人的贴身物件方才可以看出三日以外的过去。你以为是什么?” 满以为会得到主上一句自得回话的浑沌一噎,这小主人和以往他见过的修者似乎有些不同?怎么反应这样奇怪?还给自己解释一遍自己赞叹的事情?它是不是应该再继续就着这解释多夸赞奉承几遍? 浑沌刚想开口,王眉却已经打断它道:“无妨,我对略笨的宠物一向都很有耐心,你不用害怕我会嫌弃你,只不过,以后不要自作聪明,好心办坏事就好。” 说完,她也不再问浑沌什么,兀自专注地看起了玄念来路的方向,脚上凌波步一起,转眼就化作了一缕清风。浑沌兽此时依旧还是蹲在王眉肩上的小兽模样,她这样陡然一个加速,立时便站立不稳,赶忙深处爪子死死扒住王眉的衣襟,为自己辩解的话,自然也无从说起。 王眉进山取树用了大概三月有余,再次站在断魂山与玄丠门的交界之处时,她不禁深深呼出一口气——终于出来了。 想到在断魂君出巨大的收获,即使是王眉也不近喜上眉梢,她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到玄丠门,赶快唤醒玄丘良,将她的所得与师父和同门分享。 在这份从来没有过的激动和期待催动下,王眉脚下如同生风,脑中自然而然地浮现出流云步的要点,王眉几乎只有十里的路程有些许磕绊,随后凌云步便自然而然地衍化成了流云步,赶路的速度几乎一下便快了将近一倍。 这意外之喜似乎是上天给王眉吉星高照的启示,她回到玄丠门第一个碰上的人便是九清上人。 “阿眉见过上人!”王眉心中虽然欣喜,但是礼数却依旧周全。 九清上人显然也没有想到,自己竟然在此处能够见到王眉。他的声音里带了不难察觉的激动,“阿眉这是……回来了?断魂木,可是寻到了?” “嗯!”王眉点头,手中光芒一闪,一节形容枯槁的树根便出现在她的手上,“这便是养魂木,阿眉手中这样的养魂木一共还有三棵,皆是万年以上品阶,另外还有一些千年的养魂木,不知可足够师父他老人家的神魂苏醒所需?” “够了够了!这些足够了!你快随我来!” 九清上人并没有多做耽搁,在感受到王眉手上养魂木上磅礴的魂力时,他便一叠声地肯定道。同时身形一闪,竟然就这样抓着王眉的手臂站在了他平日里代步的法器之上。 九清上人法器的遁速自然不是王眉的流云步可比,仅仅不过是几个眨眼的工夫,王眉便已经站在了炼器峰的主峰之内。 即使王眉离开了三月有余,这炼器峰的首座洞穴却依旧保留了王眉走之前,玄丘良教导王眉炼器时候的模样。甚至巨大炼炉的炉盖,此时也还依旧敞在一边,一如王眉走前,虎面钟出炉时候的模样。 “养魂木需要特殊的手法提炼其中神识之力,我给你两天时间调息。”九清上人示意王眉坐下,手中光芒一闪,一块晶莹的玉简便出现在了他的手中,他递给王眉的同时道: “这里是养魂木提炼之法,你调息完毕后,需要将其熟记于心,不容有错。其中步骤如有瑕疵,养魂木便就此废了。我建议你,从年份最短的养魂木开始,先将手法练习熟练,再提炼那万年的养魂木。” “诺。” 王眉点头,随后按照九清上人所说闭上双眼,开始借助玄丠门内的灵气调息自己体内的阴阳二气。 第三百一十章 提炼养魂木 王眉按照九清上人所说,静下心来,这才发现,不仅是她体内的阴阳二气,甚至连她的神识,都因为断魂山上神秘力量的扰乱,一直处于极其振奋的状态。 而且奇异的,这种状态竟然保持了三个月,此时若是她没有听从九清上人的建议稍作调整,骤然没了断魂山神秘力量的刺激,她的神识恐怕在提炼养魂木的过程中就会出现差错。 王眉心下暗道幸好,同时也更加认真的调息吐纳,这样时间一晃,便又过了一个月。王眉睁开眼睛,便见到坐在她对面的九清上人此时也从入定中醒来,见她望来,面上现出一丝笑容问道: “怎样?可有新的收获?” “多谢九清师兄提点。阿眉如今的灵识越发清明,而体内的经络也重新稳固,甚至能够感觉到,下一层的壁垒似乎也有所松动了。” 王眉的坦诚令九清上人眼中光芒一闪,很是满意地点点头,随即才继续提点道:“你此番断魂山一去三月,神识上日日皆需抵抗断魂山的断魂之力侵扰,虽然你没有多说,但是取得养魂木的过程定然也是极其曲折,对于你的灵力运用也是一种锤炼。” “诚如师兄所言。”王眉点头肯定着九清上人的推测,她这一次调息之后,确实感觉到了自己神识与灵力之间的联系越发紧密。 她如今只要念头一动,浑身的阴阳二气便如指臂使,这也是她为何能够在短短时间内突破流云步的关键所在。 九清上人笑着捋了捋胡须,而后道:“既然如此,你便尝试着炼一炼养魂木吧。” 手中光芒一闪,九清上人之前给她的玉简便出现在王眉的手掌上,她将遇见贴近额头,神识探入其中,其中一人提炼木根的影像便出现在王眉的脑海之中,这人在提炼的时候,嘴里却没闲着,一一将提炼过程中的要点讲述出来,火气需要几分,需要凝练多久,手法要如何,都事无巨细地讲解出来。 将这人的影像和提点全部记熟记牢后,王眉才睁开眼睛,对着依旧以护法姿态坐在一旁的九清上人灿然一笑: “师兄的炼器手法果真已入化境,阿眉以往在览书阁内读书,也不过在一两本书内提及上古时候有过这种将影响,声音一同炼入书册的手法,没想到师兄已经能够做到了。” 这玉简显然也是九清上人的得意之作,他哈哈一笑,也不谦虚地应承道:“哈哈,阿眉你果然是个识货的!这玉简的制法,为兄可是钻研了上万年了。你若是想学,等你将太上长老唤醒,为兄便教给你!” “那就谢谢师兄了!”王眉也不客气,点头应声好,袖中光芒再次一闪,一节千年的养魂木便出现在了手中。 而后她心中一动,一股黑色的极阴之气便一丝一缕地凭空出现在了她的面前,缓缓地化作一个小小炼炉的模样,随后白色的极阳之气此时也蓬勃而出,一部分从这炼炉的火眼里灵巧地一钻,便算将炉火点燃。 另一部分便相对粗犷地在这黑色的炼炉外包裹了一层,显然是为了将其温度保持在一个恒定的范围内。 而后,她小心翼翼地再次分出一缕极阳之力,将这一界养魂木缓缓包裹,果然,这根养魂木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只来得及发出“噗”地一声轻响,便彻底消失。 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唇畔,王眉此时再次万分庆幸自己之前对于灵力和神识的调息,若不是之前的一番静心,她此时万万不可能一心二用到如此地步。毕竟,维持阴阳二气的调和,使之和平共处于小小一方炼炉内外,对于神识的细致要求就已经是一个极大考验。 更不要提,她还要分心一半,用极阳之火来包裹住养魂木,送入炼炉内。而她之所以能够做到,也多亏了之前九清上人对自己的提点,自己的神识与灵力之间更加紧密的联系,是她完成这一系列动作的根本。 第二根养魂木很快从储物袋中出现在她的掌心,王眉没有来得及去注意对面九清上人的面色,她此时一心扑在了炼化之上。这一次,养魂木并没有很快地便被烤化,只是在被送入炼炉的过程中,王眉一个不小心,最终还是令其化为了乌有。 深深吸了一口气,令自己的灵台再次清明起来,王眉皱了皱眉,袖袋一抖,第三根养魂木现身,这一次,王眉将其四周铺上了一层极阳之力的同时,又掺和了一部分极阴之力在侧,用以中和极阳之力的霸道。 一旁的九清上人虽然是在为王眉护法,但是目光却一直没有离开王眉,他见到王眉之前两根养魂木如此快地便灰飞烟灭,心底多少是有些诧异王眉极阳之火的霸道的,但见王眉这么快地便找到了其中关键,并想出克制的办法,心下是极其高兴的。 第三根养魂木终于成功被王眉送进了炼炉,随后便开始了对其真正的锻炼。养魂木中的温和魂力,是需要里外三锻来激发的。在这个过程中,王眉需要操控极阴之力和极阳之力,对养魂木以冰炼和火炼两种方法交替进行。 日夜交替,时光如同白驹过隙一般流逝,王眉在九清上人的洞府内呆足了九九八十一日,最终才开始锤炼那三根万年的养魂木。 在这九九八十一日里,王眉身上的养魂木已经所剩无多,一开始锻炼的成功率实在低得可怕。幸而她此次带回的养魂木数量庞大,否则实在经不起她这样的失败率摧残。 而九清上人在这期间,虽然坐镇洞府内为她护法,除了最开始关于神识灵力联系的提点之外,竟然再无一言。就这么看着王眉一次次失败,一次次浪费珍贵的材料,却丝毫没有动容。 只不过,这一日,王眉拿出那万年的养魂木时,他终究还是动了动唇畔,对王眉道:“阿眉,这八十一日来,你的神识消耗和灵力消耗都不小,这万年养魂木的锻炼显然需要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再次之前,你还是调息一番为好。” 经过这八十一日的相处,九清上人对于王眉的性情也算有了直观的认识,知道这小师妹并不如表现的那般随和,但是此时却不是一味逞强的时候,所以才出声提示。 王眉闻言,倒是从善如流地收了自己手里的养魂木,但是却没有调息,反而定定地看着九清上人道: “师兄,你可与九明熟识?” 第三百一十一章 九清心事 “师兄,你可听说过九明?” 王眉的问题令九清上人原本和蔼的面容一肃,他近乎本能地抿了抿唇,而后才问道:“师妹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我在断魂山上被玄念偷袭,听到他口中念念什么九明,便想问师兄问个明白。这玄念和九明,可是有何瓜葛?” “什么?!你竟被那畜生偷袭?!”九清上人眼睛圆睁,一怒之威,竟令四周尘土向外散去三尺。王眉闭眼屏息,算是将此尘劫避了过去,她也不介意九清上人对于话题的转移,只是从善如流地道: “是,在我取养魂木前,曾经被玄念打落山崖。不过已经过去数月,后来我也将他困在了一处,若是师兄怪罪我没有长辈的风范,阿眉也没什么可辩解的。” “这自是应该,自是应该!这孽徒竟然品性竟然如此顽劣,实在是令人失望!你略作惩戒也是应当之事,为兄又怎么会因此而对你有怨言。只不过此事还是由为兄去与九转说一声为好,九转一向护短,知道你将他的宝贝徒弟困在断魂山,恐怕不会罢休。你还是要多加防备。” 九清上人微微一顿,面色也很快恢复了正常,随后又语重心长地嘱咐王眉道。王眉自是一一应了,心下却另外有了一番计较。 这一番谈话过后,王眉的精神恢复地也差不多了。遂告了一番罪后,继续去提炼那剩下的三株养魂木不提。 再说九清上人,自从听到“九明”二字之后便不宁的心绪,在听到王眉提及玄念出现在断魂山的一刻起便越发如同打鼓一般乱了起来。 他此时看着面前一心炼药的王眉,心下很有些恼怒。一方面他确实恼恨玄念的不识大体,以及小肚鸡肠,另一方面,他心下对王眉也是多少有些怨的。虽然他也知道,王眉将玄念困在一处,多半也是为了不影响自己之后的行程,可是王眉堂堂阵峰峰主,又何必跟一个小辈如此计较? 不过九清上人毕竟是修炼得道多年的修者,察觉到自己心火的莫名,赶忙便止住了念头,同时将静心洋气的清心咒默运了几遍,直到神思再次清明后,才再次细细思索起这件事情的解决之道。 玄念这混小子,既然到了断魂山,口中又念叨九明,必然是在近些年间发现了什么。只是那一处隐蔽,又是九清自己亲手将那人埋葬的地点,玄念这小子又怎么会察觉? 难道,是王眉在用言语试探诓骗自己?可是王眉又为什么这么做?九清自问,自从王眉进入玄丠门以来,他丝毫都未曾难为过这位小师妹。她应该不会对自己生疑,这样说来,很可能她说的便是真的,玄念真的找到了九命的葬身之所! 想到这一层,饶是九清上人心境此时已经平和下来,也不禁又着急起来。他甚至现在就想不顾一切前往断魂山看一个究竟。然而……他看着对面依旧神情专注与炼药的王眉,终究按捺了下来,此事……急不得! 时间在忙碌中总是过得极快。三根养魂木,又消耗了王眉小一个月的光景。终于将其中的魂力一一用极阳之力逼了出来。 看着眼前一团团幽蓝色鬼火一样的魂力积云,王眉深深吸了一口气。下一步,便是将这些附加的魂力打入师尊神魂所化玉石,而后便是等待了。 九清上人拿出玄丘良神魂所化的玉石,眼中带着鼓励,说出的话里也带着关心:“阿眉,你要不要休息一下,这魂力滋养耗费时日颇久,你如今已经连续一个月未曾休息,不如,为兄来代劳吧。” 王眉闻言笑了笑,“多谢师兄美意,只不过师尊一日不醒,阿眉一日心下不安。如今既然已经到了最后一步,阿眉想要亲自完成。” “好吧。”九清上人眼中有一丝光芒一闪而逝,对于她的婉言拒绝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在王眉所在之处外围下了一层守护的禁制,随后才道: “如今距离你回来也已经过了两月有余,玄念那孽徒想必也已经受到了教训。为兄想,是不是可以将他接回来,再以门规处置?” “师兄这便是客气了,玄念虽然存了残害同门的心,我至今却也无恙,将他罚在断魂山深处两月有余也已经算是小惩大诫了,那断魂山上断魂之力险恶,师兄还是快一些去将他带回来吧。若拖得太久,我也怕出事。” 一番话说的九清上人脸上多少变了几变,王眉才接着一副善解人意的表情道:“师兄莫要挂心我这里,师尊醒来后,我自会禀明一切,师兄在此护法两月余,阿眉感激不尽!若日后师兄有所差遣,阿眉能力范围内,定当竭尽所能。” 九清上人,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嘴唇蠕动半晌,最终却也还是没有说出什么,只是叹息一声,走出洞府的身影有一些萧索。 王眉心底也微微难过,九清上人一直以来对于她来说,都是如父如师的。来到玄丠门,出了自己师父,九清上人和婆婆是给予她最多支持和鼓励的人。只不过这一次断魂山的经历,却令她不得不深思。 玄念在断魂山上找到的九明封印到底是谁做的?这断魂山方圆千里内,只有玄丠门以及隐在这结界另一端的玄剑门。玄剑门内对于当初玄丠门大劫的看法,她通过谢长生也了解到了不少。而玄剑门对于九明勾结魔族一事,可谓是点滴都不知情。 这样一来,那九明被封印便只有可能是玄丠门内之人所做。而纵观玄丠门内众人修为,最有可能的,也就是几位首座了。这才有了她之前的一番试探,而看九清上人的模样,让她很难相信,对于此事,他毫不知情…… “师父,您快快醒过来吧,九明这件事情如何处理,最终,还是要看您怎么说,怎么做啊……” 王眉摩挲着手中玄丘良神魂化作的玉石,低声喃喃道。 第三百一十二章 修炼爽灵 玄丘良神魂所化的玉石在略显昏暗的洞府内,散发着灼灼的光芒。王眉收敛心绪,从身旁堆满的玉盒中,取出最大的三个之一,小心翼翼地打开,在其内云气四散之前,将神魂玉石快速放入其内。 而后又用特殊的印伽封印,以免其内魂力泄露,引来不必要的麻烦。三根万年的养魂木,需要分三次,将神魂玉石封印其中,受其滋润养护,用时大概三个月,方才能够确保魂力完全被吸收。 王眉原本想在这三个月内再将自己从断魂山的所得巩固一二,毕竟之前她的凌云步进阶了流云步,但是这步法她还是生疏得很。另外她最近总隐隐觉得自己的胎光被断魂山的断魂之力刺激,有了逐渐扩张的趋势。 她还记得自己修炼之前的事情,此时她的爽灵还未参透七情六欲,如何敢让胎光进一步提升?王眉的计划很好,这三个月等待守护的时间,她正好可以参一参七情。 于是封印好了玄丘良的神魂玉石后,王眉便趺坐于灯芯草编制的蒲团之上,开始细细调理自己经络内的阴阳二气。要知道,修炼七情六欲这一关,并不好过。七情通脏腑,对应五行,任何一个细小的差错,都有可能令她万劫不复。 因此,王眉不得不小心之上再加小心,她先将神识沉入体内,仔细观察经络运行的走向,经络汇聚于心,其内的阴阳二气与心脏内完成转换,而后随着血气流入五脏六腑,支持身体的各项运作。 王眉心中低唤一声《星斗精要》,神识中金灿灿的甬钟便倏然放大,其上关于爽灵七情修炼的部分已经解锁,她可以轻易阅读其内容。所谓“人有五脏化五气,以生喜怒悲忧恐。肝在志为怒,心在志为喜,脾在志为思,肺在志为忧,肾在志为恐。”(注1) 王眉一边看一边思考:以往能够察觉情绪对于身体的影响,甚至自己也曾经因悲恸过度而气短晕厥,想必便是忧悲伤肺所致了,而这时间七情伤身的例子更是不少,因大喜过望,从而导致新奇涣散,神志失常的大有人在。 五脏藏精主宰了身体血气运行,从而影响肉身的代谢,五脏又对应身体发肤,这由内而外的种种,正是炼成爽灵的关键。而这七情显然又是人体精神上对于事物的反应,那么,是不是说,这七情其实需要与神识通过某一穴窍相连,从而沟通胎光爽灵? 王眉的思考还没来得及继续,就听面前青铜钟一声轻鸣,抬头望去,果见其上的铭文再变:心为五脏六腑之大主,总统魂魄,并该志意。故忧动于心而肺应,思动于心则脾应,怒动于心则肝应,恐动于心则肾应,此所以五志惟心所使也。(注2) 面上现出一丝笑容,看来自己的想法应该是没有错了。自古人们对于神识识海的位置便有所争议,有人说识海即是灵台一阵清明,也有说识海即是心海,更有说识海其实不过是人脑中开辟出的一片领域。 对比以上几种说法,王眉此时突然悟了。识海,便是胎光与爽灵沟通的桥梁。她之前识海虽然广阔,然而却总觉得缺少了什么,甚至,她之前所有以灵识所化武器,铠甲虽然都凭借着胎光的强大而被她硬生生地捏出来,但是却总如无根之萍,正是因为她的胎光和爽灵各自为政,而她的爽灵完全没有跟上胎光的发展。 她修炼的问题一直都很明显,那便是三魂之中,胎光的修炼远远快于爽灵与幽精两魂。这里面有她先天便占了胎光强大的缘故,更有她以胎光修行入道,随后又过于依赖的缘故。如今看来,当初只为求强大的想法未免过于短视了。 幸而,王眉并非一个一条道走到黑的人。既然察觉了错处,她在未来的日子对于爽灵的修炼就要愈发上心了。眼下的目标便是,在胎光再次升阶之前,将这七情六欲参透,这样一来,爽灵的修炼也就差不多能够赶上胎光了。 事事皆是说起容易做起来难,王眉此番虽然下定决心,路却还是要一步一步走。之前既然已经参透了这识海的意义。她此番的目标便是将心窍内的喜意参透,随后以心脏为中心,沿着经络的走向,一一参透怒忧思恐悲之情感。 至于六欲……王眉暂且决定先不去管它。这一番参悟,说来话短,却整整用了王眉一个月的时间,她回过神来,正巧是该将玄丘良的神魂于是放到另外一节养魂木的魂力中滋养的日子。 依照前一个月的做法,王眉将这玉石安顿好后,便开始回忆起喜的情绪。而偏在这时,神魂中谢长生的声音传来:“阿眉,你可还安好?” “长生,我无大碍,如今在修炼。你又如何?上次我参悟水镜之术,其中见你正身处剑阵,火气缭绕,你可安然?” 王眉的声音里带了自己都没有察觉的紧张,而她的神识此时正附在她的心窍之上,感受到王眉神识呢情绪的变化,一丝丝红色的细丝在她未察觉的时候,悄然地爬上了她的心脏。 “我无恙,最近我也在通过玄剑门的试炼。你上次猜测关于玄剑门和玄丠门之间的位置以及过往,我仔细地在玄剑门的剑阁内查阅了一番,这之中果然有隐情。玄剑门的九明玄剑门没有记载,但是这玄剑门内另外一位老祖,在玄丠门之战后,亦杳无音讯了,恐怕,也与那魔族有关系。” 谢长生说到后面,语音渐渐迟疑,显然他也不是很有把握。不过王眉听后,却深以为然,玄剑门和玄丠门在上古时候可谓是万丈红尘劫的顶梁柱,若她是魔族,也定会双管齐下,尤其在完全不确定哪一处有可能是突破口的时候,自然是要广撒网的。 “长生,我在断魂谷内看见了九明的封印,且如今这玄丠门内肯定还有与九明有关之事,你若是又空闲,可在玄剑门内继续深查。这玄丠门与玄剑门对我二人可谓有再造之恩,我们脱困之日,我希望能够带给这两个上古门派一些生机。” 王眉第一次将自己心里的打算和谢长生吐露出来,得到的,自然是谢长生欣慰的应允声。正事说完后,王眉本想继续参悟自己的喜意,却不想谢长生犹豫半晌又道: “阿眉……” “嗯?” “我们见见面吧!” 不同于之前说正事时候的思虑周详,谢长生此时的神识波动里,夹杂了王眉从来没有听过的一种情绪。王眉思虑半晌,才小心翼翼地问道: “长生,你可是在羞赧?” 注1:取自《素问·阴阳应象大论》 注2:取自《类经·疾病类·情志九气》 第三百一十三章 炼情 谢长生显见没有想到王眉会如此直白,他佯作无事地干咳一声,才道:“咳,阿眉休要多想,为兄只不过是想到你我虽然一直神识联系,却多日不见,甚是挂心你的安危。” 王眉幼时便受自家阿母教导,作为女子,首先要学会的品质便是善解人意,不论是在政事上,还是在家事上,能够在对方说出口的言辞间发现对方没说出口的隐晦,并且顺着这隐晦去做令对方顺心顺意的事,方算得上得体。 若是拿不准注意,便在脑中多回响几次对方的言语,通常,对方想让人明白隐意的时候,说出的话里都是有迹可循的。这是世家之间交往的礼仪规矩,是她从小就要学会且能致用的。 谢长生也是生长于世家门庭,王眉自以为这一套理论很适宜此时她二人的交往。于是又将谢长生的话在脑中咀嚼梳理了一遍,自以为领会了谢长生此番想要切磋的隐意后,才婉转道: “表哥所言甚是,当初你我在两极瀑布内受水前辈和风前辈教导,却因为资质不同,踏入的是不同的修途。时光荏苒,你我也是时候切磋一番了。然而,阿眉之前历练时候有些许暗伤未愈,间或今日调息时候灵光一闪,还需一些时日将此顿悟参透,不知表哥可否等阿眉半年?” “你在历练中受伤了?可严重?如今如何了?”谢长生的神识里多了几丝急切,两人神识相通,王眉自然能够感觉到他心中焦急。 心窍内红丝再缚一层,王眉却有些讪讪。她说自己受伤不过是想要推迟比试的借口,如今反而惹得谢长生如此焦心,可见之前他果然是想要和自己比划两下的。 “表哥莫要心焦,阿眉这伤的确算不上什么大事,不过是皮肉之伤罢了。只不过比试一事,还请表哥通融通融吧?” “那便好,那便好。” 其实,谢长生也不过是关心则乱,他二人经过神识交修之后,若是他想,很轻易便能察觉到王眉所思所想。然而,一则谢长生是个君子,不会无缘无故入侵王眉神识,另一则他此时听到王眉受伤,心底的担忧便已经占了大部分心神,又对王眉深信不疑,着实没有想到王眉会对自己使用托词。 他心下安然之后,才猛然想起两人对话中的一丝不对,怎么就说到比试了?难道说阿眉修炼到瓶颈需要练手了?几月来一直在玄剑门修习剑道,谢长生对于修炼就是要靠真刀实枪比拼来验证这一理论是深深赞同的。 遂点头道:“阿眉说比试便比试吧,今日肯定是不行了,为兄今日只不过是想见见你,你此时既然还沉浸在参悟当中,便也改日吧。” “如此甚好,长生你在玄剑门修习定要保重身体,莫要一味逞强,我上次在水镜术中见你身处险境,却也实在担心,你要量力而为。” 王眉又一次叮嘱了谢长生一番,听到对方应承后,自认将对方刀兵之气化解了一番,心下对自己的应对很是满意。 待与谢长生断了联系后,再回头检视自己心窍时,发现她拳头大的心脏上,竟然已经爬满了密密麻麻的红丝,正是《星斗精要》内关于喜上心房这一境界的描述。 她并不知晓这喜意是从何而来,思索半晌也没有想清其缘由,于是便在神识内问起浑沌: “浑沌,你可知我这喜丝是何时爬上心脏的?” “哦,便是你与那剑气纵横的神识聊天时候,一点一点滋生的。”浑沌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道。 “如此么?”王眉皱着的眉头渐渐散开,浑沌自然不会骗她,看来这喜意增长果然是讲究个机缘。她之前与长生聊天,得知对方安好,心中欢喜,自然而然地便生长出了喜丝,这样看来,待师父神魂苏醒,她的这喜意参透,恐怕便指日可待了。 意识到这一点,王眉突然生了出门与人攀谈的心思——这是她刚刚通过与谢长生联系参悟出的方法:从他人口中得知的各种消息,引起自己情绪上的波动,而后通过神识激发识海,识海再触动身体五脏,如此一来,也许两个月后,她的七情都能被激得上一个台阶? 想到就做,王眉睁开眼睛,将袖袋里揣着玄丘良神魂的玉盒又重新放了放,而后施施然地走向了九清洞府的入口。 时隔几月,王眉再次站在着玄丠门阵法衍化出的日光下,陡然觉得浑身都舒畅了起来,甚至连这山间的狂风都令她身心愉悦。 “小师叔!” 就在她正意气风发想要运起流云步,去看一看婆婆的时候,她身后突然响起一声带着哽咽的呼唤。 王眉认得这声音,她扭过头来,正看见玄舞一脸泪痕地跪在坑洼的山路上。 “这是怎么了?” “小师叔,九霓师叔她……”玄舞见王眉转过身来,脸上的泪水越发汹涌,她几乎是扑在王眉的罗裙上,失声痛哭。 “婆婆怎么了?!”见她这番情状,王眉脑中犹如雷电闪过,所有坏的可能全在她脑中闪过,几乎残酷地一把拉开涕泪涟涟的玄舞,脚下一错,流云步便已经被她施展出来,急切中,王眉没有注意,她身后的玄舞眼中得色一闪,嘴角露出了一个与面上悲戚神情极为不协调的笑容。 王眉由于打着要体验七情的主意,所以这一次出了九清的洞府,便一直没有收敛识海内神识和自己身体的联系,一边赶路,心中的思索担忧却一丝没有减少,她五脏中肺部和脾脏内,银色和土黄色的丝线此时通过心窍逐渐生根,在她体内不断流转的阴阳二气滋润下,更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步蔓延。 王眉此时一颗心全部被可能发生的事情占满,她一时想到是不是婆婆练功走火入魔陷入了绝境,一时又想,是不是九清上人带回了玄念,得知玄念曾对自己不利,脾气火爆的九霓上人是不是急火攻心;这猜疑上来,又马上否定,以九霓上人上万年的修行,不至于如此控制不住自己心绪…… 从九清上人的炼器峰到九霓上人的体峰,短短的半个时辰,王眉肺部和脾脏上的丝线几乎将这两处脏腑包了一层。 然而,所有的忧虑在王眉看到店内情境时,都骤然化作了熊熊的怒火。 第三百一十四章 究竟 王眉一路急赶,却被迫在体峰的山门口便挺了下来。她看见了一张她极其不愿意见到的脸——玄念。这张脸上此时挂着张狂、快意的混合体,头上的因为激动而暴起的青筋令他看上去愈加疯狂: “呵!王眉,你没想到吧?短短三个多月,我再次出现在了你眼前!” 他恨恨地说着,一双鹰眼里现出与往常不同的疯狂。只不过更让王眉心惊的,是他脚下此时正踩着着,半个时辰前还在自己面前涕泪交加的玄舞。 “怎么?不解?疑惑?哈哈!!那个给你传讯的,不过就是个人偶罢了!枉你扒了断魂君的傀儡洞府,结果连个人偶都没看出来?就你这资质又有什么资格扛起玄丠门重建的大任?!长老那是瞎了!!!” 见王眉一双眼睛盯着自己脚下已经昏迷过去的玄舞,玄念再次大笑道。只是,他说到最后的语调却悲愤莫名。 不知是不是自己一直没有截断爽灵与胎光联系的原因,一向冷静自持的王眉闻他此言,却一股怒气从肝胆直上心田,面对玄念的大笑,她只是受伤金光闪烁,那柄她从断魂君洞府得来的长剑便出现在了她的右手。 用得顺手的藤鞭从她手腕上飞出,绕着弯打着卷便想要将玄念拉到近前,碎尸万段。然则,玄念既然能够站在这里等待王眉,自然在之前便是有所打算的。此时王眉的发难自然也在这一场打算之中。 玄念在藤鞭袭来的一瞬间骤然后退,一边哈哈大笑,一边退入了王眉之前修行时候几番闯进又被逼出的树林。灰色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了参天古树之间。 王眉三步并作两步,赶到之前一直匍匐在地的玄舞面前,颤抖着手探上她的脉搏,等了大概十息,方才感觉到一丝虚弱的脉动,手上光华一闪,许久之前就被九霓上人送她的小石头出现在了玄舞身侧,一个扭身便将玄舞吞进了石身内。 “小石,照看好玄舞。”王眉摸了摸炼体石的石身,见它似乎轻微扭动给予自己回应,勉强扯了扯嘴角,算是勉励,便再次执剑前行,匆匆向着玄念遁身的方向追去。 她此时怒火高炽,即使理智告诉她,此行凶多吉少,她甚至由于被有心算无心,很可能就此毙命,然而一时间她的所思所恐所忧全部涌上,令她完全无法控制自己此刻去计算,她脑中只有一个信念:杀过去!看一个究竟! 穿过她熟悉的丛林,王眉再次见到了大殿之前的那些高矮不一的木桩。再次见到了那座堂皇的大殿。然而,曾经那个苍老的身影却不见踪影,王眉急切间运气流云步,一脚踏上木桩,忽感异样。 身体比心神更快地反应,王眉一个弯身侧翻,直接踏上另外一根木桩。回头望去,原本站立的地方已经只剩下火舌肆虐。 “这就是你的打算?你将婆婆如何了?!” 王眉身体在木桩之间辗转腾挪,前一刻还站立的地方,下一刻便会被火焰吞噬,几乎每一步都是在逼她以极限应对,几乎是每一步都是在生死的边缘徘徊。 可是这一次,自始至终,玄念都没有露面,只有大火吞噬木桩时候,木桩倒地时候发出的闷响再不断提醒王眉,她还在一个真实的世界当中。 身后的火海高温逼得王眉已经汗湿衣襟,但是她却感觉到自己握剑的手心满是寒冷。这样耽搁下去,婆婆会不会有危险?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状况?九清、九玄、九执、九转几位上人又去哪里了?他们怎么会让玄念如此轻易地便欺师灭祖?! 难道,这是玄丠门几位上人给她设置的幻境?是对她的一种考验?难道,是九明已经彻底摆脱封印,而后带着玄念杀上了玄丠门?难道,是自己对玄念的困缚,使得他终于发狂,从而入魔后六亲不认了?! 在烈火中不断转移的王眉脑中闪过一系列的疑问假设,但以她现在所掌握的信息,是无论如何没有办法推测出事情的真相的。所以,她如今唯一的一条路还是:闯!硬闯进去看个究竟!! 无数的木桩倒塌,无数的火舌舔过脚底,无数次她几乎葬身火海,这短短的一盏茶时间过后,当王眉终于站在那堂皇的大殿前,她膝弯一软,近乎虚脱倒地。 体内阴阳二气流转,被恐怒忧思刺激得加速运转的五脏在此时不断地给她提供源源的气血体力,令她第一次没有在挑战自己极限后倒下。 若此时王眉肯分神内视,便会发现,她的五脏正被五色丝线细密包裹,正是七情之志运行到了极致的表现。 但是现实中的王眉,在喘上一口气后,脚下再次流云翻转,直奔后殿,九霓上人通常会打坐的地方空空如也,地上一团火焰烧尽的黑灰令王眉心中骤凉。 她想都没有想地直接奔向体峰后山的竹林。那里虽然是弟子驻地,但是婆婆在那里也有一处竹居!且后山的竹林……王眉头上冒起冷汗,自从那一次逼迫竹妖竹精迁离此地后,她便将此事忘了个干净,然而此时想来,难道,是那青竹一族与玄念勾结?! 以流云步赶路,从大殿到竹林不过是一炷香的功夫,王眉站在往日青翠欲滴的竹林前,果然就见到竹族长老们一张张青色的面容。 他们此刻正结阵站在竹林前方,一脸得意地看着王眉,竹青率先开口:“小女娃,好久不见,你的修为倒是涨了不少!” “呵,小辈的修为虽然精进不少,但是长老卑鄙无赖的行径却一如既往,万年不变!” 王眉眼尖地看到,竹妖簇拥之间,玄念正一脸笑意地用拍打着婆婆的面容。九霓上人此时一身灰色的道袍染满了皱褶灰烬,她身上的捆仙锁正发着金灿灿的光芒,显然九霓上人此时也在奋力运劲脱困,然而却终究没有成功。 “你这小辈,果然还是牙尖嘴利得很!”竹青冷笑一声,也不再多废话,只是挥手间,无数的竹箭破空之声便从竹林深处传来,伴随着一根根竹羽如同墨绿色的鹰隼,凶猛地扑向竹林前独立的王眉。 第三百一十五章 竹族之乱(上) 王眉的视线被铺天盖地的墨绿色填满,然而她的目标却只锁定在了竹妖身后的九霓上人身周——婆婆,你等我!不知是不是冥冥之中的感应,九霓上人此时也抬头看来,正对上王眉看来的目光。这个最小的受了自己教导的小辈,此时一柄长剑舞的毫无美感,只能勉强将自己保护在箭雨之外。却依旧勉强地向前走着,九霓上人眼底顿时有些涩涩。 “竹青长老,今日不将竹族灭族,我王眉誓不为人!” 王眉一句话出,周身的气势猛然再涨,甚至由毫无章法的剑光支起的剑网都稠密了几分。 她之前便因情绪波动而不断起伏的气血此时更是翻涌到了极致,王眉甚至能够听到自己的经络血管内,那蓬勃的跳动声响。 这跳动如同鼓声,不断地激励着王眉向前而行,然而在有着排山倒海之势的箭雨当中,这鼓声又显得如此脆弱难济,即使王眉由于血气翻涌而越发勇猛,在成千上万的箭矢之间腾挪劈砍,依旧险象环生。 王眉一步一步向前行进,走过的身后竹箭将所有的地面插满,而她身前脚下的路,却仿佛刺猬的脊背一般,更加难行。 “她不过一个人!箭雨再密集一些!我就不信,她能够顶着我一族的弓箭手将我们灭族!”竹青额头青筋暴起,牙齿紧咬,每个字仿佛都是从牙缝中蹦出来的一般。 右手长剑挥舞,左手勉励一震,虎面钟庞大的身形一出,一片竹箭断裂的声音便在她的身后响起。 由于箭雨一刻没停,虎面钟落地的一瞬间,就有不断的“叮叮咚咚”的声响传出,正是箭矢集中青铜钟面能发出的声响。 虎面钟出现,王眉身形便是一闪,流云步使得她在空中仅仅留下几个残影,被箭矢一穿而过。她自己的真身,却已经出现在了虎面钟前。 “拦住她!!不能让她敲响那钟!!” 进入竹林后一直没有说话的玄念突然大喊,他对于王眉的这架青铜编钟印象深刻,记得第一次和王眉交手,就在玄丠门的山门外,他想要给这个一身傲气的女娃娃一个教训的时候,这女娃娃便是祭起了这架编钟。 那时候这面青铜编钟还没有实体,仅仅是她的神识所化,然而其激起的音波却将他震得吐血,再次见到这面已经成型的虎面青铜钟,玄念本能地便感觉到了不好。然而,他的话终究是说晚了。 “铛!”一声悠远的钟鸣此时已经响了起来,其古朴的声音从虎面钟最下方传来,缓缓的如同的龙钟老者,徐徐的步调带来的却是成倍增加的压力。随着这一声钟响,王眉身前空中的箭雨齐齐碎成齑粉。 而那些已经插在地上的箭矢,更是如同被人用剑削掉一般,断口平整,带着令人心惊的光滑切面。这正是王眉最先掌握的三生钟响中的一则“涤荡”。 涤荡声响后,王眉终于得到了难得的喘息时间。然而,她却并没有就此停下,涤荡声响过后,一曲《无衣》便将这场战斗彻底导入了自己的节奏。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第一句出,金戈铁马的气势便被铺开,压得对面的竹族弓箭手身体向后一倾,手中的箭矢被这压力一扰,竟然撑得弓弦一圆,之后以他们难以掌控的力度,齐齐想天空上方射去。 受到冲击力较小的箭矢,更是滑落在地,竹青的脸色铁青,至此,他已经知道,弓箭建功的须臾已经过去,而他带来的这些弓箭手的修为更是难以对王眉造成什么伤害。 王眉的咏诵一开始,玄念便有了不好的预感。他此次能够说动竹青发起攻击,也不过因为憋在胸口的那口气,此时出现在此地的,是通过自己当初留在玄丠门山上的一个分魂,如今他自己的主元神其实还留在断魂山。 “快去阻止她!将她与那该死的钟分开!” 玄念的大喊令竹青脸色更加难看,这小子除了凭借一张巧嘴鼓动了自己之外,至今也不过就是引了王眉前来。其后就一直躲在自家孩儿的身后,一次都没有出手。此时竟然还敢对自己指手画脚,竹青心下愤愤,此时却除了出手也再无其他办法。 王眉如今的修为虽然对于竹青自己来说还算不上棘手,对于这些刚刚凝丹的小竹精来说,却已经是灭顶的存在。 这些利害关系,竹青一瞬间便已经明了。他的反应也不能说不快,现在当务之急便是阻止王眉继续敲响那该死的钟! 这些情势说时迟,那时快,王眉的第二句咏唱已经开始: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这一声一起,钟鸣声便是一变,随后原本是一面的音波,更是化作了一柄长戟以及一杆长矛。两件武器直刺众多竹兵身后的玄念。王眉现在的想法很是简单,竹青的修为即使她跨入金丹,也不过是棋逢对手罢了,二人一旦开战,必然会陷入僵持。 但是这正不是王眉所希望的,她此时虽然五脏皆被七情影响,但是心中却很明白,她此行的主要目的便是将婆婆救下,甚至都不用她将婆婆彻底救下,只要将困缚婆婆的捆仙锁破开,凭借婆婆的能耐,她二人此番定当无虞。 化出的这一戟之力,在王眉的这种想法支配下,气势汹涌地攻向玄念,他见势侧身一躲,音波之戟划过他的身侧,自然而然地同样划过了九霓上人的身侧,戟光一划而过不过短短一瞬,九霓上人眼中同样精光一闪,心下已经明了了王眉的打算。 她无比配合地一个侧身,仿佛也在闪躲王眉的攻击一般,无人注意之处,捆仙锁上却是金光一闪,密实的绳索竟然被划出一道小口。九霓上人这一躲避显得极其狼狈,令她原本规整的道髻都因这一翻身而散下几缕。 “呵,王眉,看来你是恨我至深呐!连九霓上人的安危你都不顾了吗?!” 玄念被这一击吓到,模样委实狼狈。他心下恼怒,说出的话自然而然便带了挑拨离间的意思。 九霓上人闻言,面色似是变了一变,玄念见到她面上的变化,自然而然地大笑出声:“九霓师叔!这就是你一直看中的弟子!为了跟我的仇恨,竟然连你的安危都不顾了!你和九清师叔他们的眼光可不是一般的差啊!” 见九霓上人听完自己的话脸色更加难看,玄念笑得声音更大,也许是这欢欣太过鼓舞,竟然让他忘记了自己的处境,这么仰头大笑的功夫,身上便中了一矛。 第三百一十六章 竹族之乱(下) “竹青长老!杀了她!!” 玄念身上中了一矛,分魂的身上骤然多了一条伤痕。由于只不过是分魂化出的一个形体,这个玄念身上没有任何血气,受到伤害也是直接作用在了分魂的魂力上。他身上的伤痕很快复原,然而他喊出的这句话,却明显不如之前洪亮。 玄念的声音令已经潜到王眉身后的竹青脸色一青,他原本想要将王眉无声无息地打晕,然而被玄念这样一吼,王眉果然顺势身体一个前移,从虎面钟的左扇直接移动到了右扇。虎面钟的声音也随之一路飙高,在王眉周身形成一股股强劲的音波。 这音波逼得已经站在王眉身后的竹青一个踉跄,回神时正对上王眉扭过头来的一瞥。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紧接着,王眉的身前的光芒便再次凝聚,第三句的咏唱一出,她自身以及虎面钟所在的位置,便被音波竖起高逾一人的甲墙,这甲墙随着王眉的身形转移,不断地加厚加重,虽则站在外围依旧可以看到上下翩飞的紫衣,却已经难以分辨她的容颜。 竹青见此,不得不打消偷袭的念头,准备硬抗王眉的攻击。他耳中的乐音在王眉和虎面钟被音波保护起来之后,竟然再次拔高,随之而来的,是王眉越发高亢的歌喉: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一首《无衣》竟被她以女子的声线,唱出了男子战场上才有的惨烈感。她略带尖锐的歌声伴随着不断拔高的钟鸣,化作一柄柄长戈,不断地扫荡着远处已经停止攻击的小竹妖们,而站在竹妖身后的玄念以及九霓上人则看上去越发狼狈。 王眉音波构建出的长戈与矛戢,此刻仿佛复制了之前竹妖对王眉施行的箭雨战术。此时天空中竟然一波一波地不断出现长戈横扫,长矛直刺,长戟平勾,每一种兵器短暂的挥舞都会带走一个生命,而玄念作为重点被照顾的对象,两个手臂甚至已经出现了透明的模样,这正是他魂力透支的表现。 而九霓上人身上虽然看上去狼狈,但是若是仔细观察,她的魂体上却没有什么致命的伤害,反而是困缚着她的捆仙锁,掩在她大袖下的部分已经只剩下了一丝连接。 不断有小竹妖哀叫倒地,不同于玄丠门众人以魂身修炼,这些竹妖却是真正的血肉之躯。被王眉的音波武器所伤,他们流出的蓝色妖血几乎染得他们身下的土地都发出妖异的光芒。 竹青心痛难当,他知道这一切的原因都是在于他自己的不甘心。而这些忠于他的儿郎们也是因为他的决定再次丧命。此刻他再顾不得保留什么,青绿色的光滑面皮在他体内妖力的纵横下,竟然呈现出丝丝皱纹,仿佛年华在这一刻以百倍千倍的速度在他身上滑过,竹青青年人的形象就在短短几个呼吸之间化作了鸡皮枯发的老人。 “眉娃娃!你杀我如此多的族人,此仇不报,我誓不轮回!!” 竹青显然已经将自己的妖力运行到了极限,王眉此刻却在敲击最后的一个音,她肯定,这最后一个音传出,婆婆那里的捆仙锁便会被隔断,她们如今的危机也就解了!所以,即使竹青此时暴起,以他凌厉的妖力不断击破王眉之前布下的甲兵,王眉依旧没有放弃最后的这一声钟鸣。 “铛!” “轰!” 清越的钟鸣与甲兵被破的震动同时响起,王眉喉中一甜,胸前更是剧痛,然而她的眼睛却依旧盯着远处九霓上人的方向,对就在她身前的竹青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欠奉。 竹青已经失去了理智,他与王眉的对战其实不过是他单方面的认为罢了。他从一开始便顾忌战斗太过激烈会引起族长的怀疑,甚至会引来玄丠门其他的上人的眼光,所以一直以来,他就在考虑如何兵不血刃地将王眉拿下。 在他看来,王眉既然对于玄丠门如此重要,他将王眉掌握在手中,他们竹族也许就不用被迫迁离多年来的族地。然而,他没想到,王眉仅仅是一个错步,几声钟声连敲就破掉了自己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优势。 自己一截化形期的大妖,在王眉这个小娃娃手里接二连三的吃瘪,令一向心气儿颇高的竹青终于暴怒。直接用了一个耗费自己多年修为,也要将对方置之死地的杀招——怒竹一刺。 果然,他便破掉了王眉布在身前的多重甲兵,逼得王眉吐血后退,甚至只再多一息,他手臂化作的竹刺就会刺入王眉胸口,了结了这个不知尊卑的小辈! 就在这个关键的石刻,他身后忽然一股大力传来,竹青便只见一臂之隔的王眉就这样逐渐在自己眼前越来越小,而他的后心此时一凉,他低头看去,却只见一个拳头大的窟窿此时正贯穿了他的前胸后背。 而他自己此时,正不由自主地飞向竹林深处,从那里,他好像看到了满面焦急的族长,听他那急匆匆的脚步声音,想必……是知道了自己调动族内的弓箭手了……可是,他此刻,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只有一滴悔恨的泪珠,顺着他的眼角缓缓落下…… “阿眉!!!” 九霓上人一拳轰破了竹青的胸口,紧接着便是袍袖一甩,竹青就仿佛是一只胸口被划破了的风筝,直直地向后飞去,九霓上人却看都没有看他一眼,只几个错步间便接住了向后飞退的王眉。 “婆婆……您没事……就好……” 王眉被嗓子里的辛甜一呛,说话都已经磕磕巴巴了起来。她只感觉自己的五脏此时仿佛被火烧一般疼痛,一张口,一缕血丝便顺着她的唇角流了下来。王眉觉得自己有些矫情,相拥袍袖将其掩掉,却没料到,此时她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 “阿眉,不要动,婆婆会保你周全,乖乖睡上一觉,醒了就都过去了。” 王眉听着九霓上人的话,很是安心地收了虎面钟,便听话地闭上了眼睛。她此时需要好好内视看一看自己的五脏,到底是怎样一番情境。 九这厢安抚着王眉,看她信任地点点头,随即闭眼睡去,九霓上人才扭头看向赶来的竹族族长,一张原本便是冰冷无情的脸上,仿佛寒冬腊月一般霜寒,说出的话更如数九寒天里的冰珠子落入玉盘一般清凌: “竹叶,今日,你竹族找死,就不要怪我莫霓霞灭你满族了!!!!” 第三百一十七章 惊变 王眉醒来的第一个动作是摸向袖袋。直到那个沁凉的盒子咯着了手心,她才微微放下心来。她的神识铺开,果然就欣慰的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炼器峰九清上人的洞府之中。 看来,她有必要和九清上人换一换阵峰和器峰的洞府了。王眉嘴角喊了一丝笑意,缓缓睁开了眼睛。 “师兄,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九霓上人的声音从洞口传来,她的声音里带着蓬勃的怒气,令王眉这刚刚从七情内伤中调试过来的人,很容易便感觉到肝部一疼。 “师妹,阿眉困了念儿四个月,你又毁了他一个分魂,如今若将他流放到禁地,九曲估计会和你我来拼命了。” 九清上人的声音很是忍耐,不同于九霓上人因怒火拔高的嗓门,他的声音一如往常低沉稳健,说出的话也依旧带着十分令人难以拒绝的信服。然而,这十分里,注定不会有九霓上人的一分贡献。王眉只听她继续尖锐地问道: “师兄!玄念这小子和你到底是什么关系?!!这一万年来,你护他保他的次数,连九曲都不及!如今他竟然吃了熊心豹子胆联合竹族的长老,来攻打我们玄丠门?!来伤害我门的弟子?!甚至还枉费我的信任,将我骗去做人质!你可知,师妹我上万年来,从未受过如此侮辱!!” “师妹……”九清上人显然早已经料到九霓上人的情绪激动,王眉此时仅靠听力分辨,只能隐隐约约猜测,九清上人似乎是……将九霓上人……抱了?! 王眉这厢有些尴尬,但是九霓上人和九清上人的对话却远远没有结束,话题跳得也有点儿远:“师妹,我找到我弟弟了。” “你弟弟?你不是在三万年前就找不到他了吗?”不知道是不是王眉的错觉,她听到九霓上人的声音发闷,其中竟还带了些许羞赧,虽然,王眉并不认为,这个话题和羞赧有什么关系,难道之前两人真的抱了?! “三万年前,我们确实走失,然而,他竟然一直就在我身旁……” 九清上人自是不知洞内醒来王眉的尴尬,他依旧维持着漏报九霓上人的姿势,说着他今夜想要倾诉的话。他低头看着怀里自己爱慕多年的小师妹,眼里含的分明是深厚的情意,可是口中说的,却是与之完全无关的话语:“九明,便是我的弟弟……师妹,念儿是九明唯一的骨血……” “师兄!你不是糊涂了吧?!”九霓上人固然惊诧,然而她的话未完,王眉便听到了一声轻微的“噗”的一声,这响声藏在九霓上人惊诧的语调里,是那么的微弱,却灵王没浑身血液冰凉。 王眉想要起身,却发现,自己腰部以下的身体完全没有任何反应,刹那前冰凉的血液这一次彻底冻僵。难道…… 没等她想明白,洞府外便传来一阵脚步声,这脚步声沉稳有力,间隔均匀,显然走路的人是气定神闲的。 “小师妹,你已经醒了。“ 王眉看着由远到近,由模糊到清晰的九清上人,面上不知该做何种表情好。她曾经以为,再这玄丠门,至少还有婆婆和九清上人是可信可赖的,只是,如今看来,她看人的眼光还需要再练习。 “婆婆呢?” 没有多问其他,王眉只是抛出了她眼下最为关心的问题。刚刚那一声轻响,像极了刀斧入肉的声音,她不敢想,婆婆如今躺在洞府外苍石上的模样。 “师妹已经回体峰了。你如今伤势很重,与竹族一战,伤及了你的经脉,恐怕你自己也感受到了,你的腰部以下恐怕在近期都无法动弹分毫了。” 九清说这话的时候,依旧是温和稳重的大师兄口吻,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王眉也只是刚刚从重伤中醒来,需要他照顾看护的小师妹。 “劳师兄受累了。” 既然九清不动声色,王眉也暂时压下了心底翻腾的情绪,甚至,她已经将爽灵胎光分离,分离的一刻,她心血上涌,喉头一甜,却被她以吞咽的动作掩饰了下去,看着一味向前,想要接近自己的九清问道:“师兄可否递给我一杯水?” “是为兄考虑不周了。”九清上人面上露出一丝尴尬的笑容,停了向前的步子,转而走向一旁的石桌。 王眉左手一个印伽趁着他背身的时候便已经结出,听到石杯被水填满的一刻,她左手抬起,印伽以极快的速度迅速从她所在的石床蔓延,须臾间,无数的红绿光线将她所在的洞府切割成了三份。 恰巧将王眉、九清上人以及洞府入口分在了不同的区域。 九清上人诧异回头,一脸痛心懊悔地道:“师妹已经察觉了么?” 王眉一双黑黝黝的眼睛看着他,不言也不语。九清见此,似乎一下老了十岁,他几乎是颓然地跌坐在石桌旁边的石椅上,拇指中指撑住额头,在说话时,声音里更带了哽咽: “师妹,既然你已经对我起了戒心,想必也听到了我刚刚与九霓师妹的对话。九明确实是我亲弟,玄念又是他唯一的独子。如今九明在断魂山上被封印万年,几乎魂飞魄散,玄念为了救他,几乎将玄丠门内的贮藏搬空。 如此大错,即使我是一向被众位师弟师妹敬重的大师兄,也无法保下他。更何况,念儿他竟然通过分魂勾结了竹妖一族,险些害了九霓师妹的性命,又害得你…… 以九霓的性格,即使我说出了念儿与我的关系,也不会轻易饶过念儿……我……不得已,只得……” “只得……杀了婆婆,是吗?” 王眉在此时接口,话中如同实质的冷意令九清猛地住了口。他猛地抬头看向王眉,似乎不明白她在说些什么。 “小师妹,你说什么?我怎么会……杀了九霓?” “难道不是吗?刚刚在山洞外,婆婆还在和你争执!” 王眉压抑了许久的质问终于问出口,她一双凤眼此时血红,看着对面上一息还一脸无措懊悔的九清,在一息之间收敛了戚容,重新回复了一身的洒脱风度,他面上甚至还挂了一丝冷笑: “是,我是杀了九霓,可是,那……又如何?” 第三百一十八章 拖延 “是,我是杀了九霓,可是,那……又如何?” “我目前是不能拿你如何。”面对九清嚣张的话语,王眉也冷笑一声,“但是,困你个十天半月还是能做到的。只是不知道,这十天半月的时间,加上我昏睡了的这小半个月,你的计划缺了你这个关键,会不会顺利进行?” 王眉缓缓开口,缓缓坐起来,用手撑着缓缓靠墙支撑住自己,全程脸上都带着似有似无的笑容,仿佛她此时与九清不过是坐在一起闲聊喝茶一般轻松惬意。 反而是看着她慢吞吞坐直的九清上人,此时脸上倒现出几分异样来,不过,九清上人怎么样也是活了几万年的人,他的异样不过瞬间,很快便恢复了之前那副得意的模样: “看来我们这几个老家伙的眼光还真是甚好。王眉你这处变不惊的性情确实要比念儿强上不少,只不过,你哪里来的自信,能够困住老夫十天半月?难不成,老夫这天鬼前期的修为是摆设不成?” 说着,他手中红光一闪,无数条刮火光如同丝绦一般,以九清上人为中心,向围住了整个山洞的结界冲去,其声势确实锋锐无边,面对这番变故,王眉却只是弯了弯嘴角,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自己的袖子,探手的瞬间,一缕白光在袖带之中闪现,却被结界的光芒掩盖,使人难以察觉。 她这番动作完毕,如同丝绦的红光也已经失去了光泽,结界依旧是结界,依旧笼罩着器峰首座的洞府,分毫未变;三分依旧是三分,王眉、九清以及洞口依旧仿佛三个不同的世界,彼此除了声音光线,没有任何物什术法通过。 “你这是什么结界?!” 见到自己的全力一击竟然丝毫没有建功,九清上人一张隽秀的脸上满是诧异惊愕,语调不自觉的便提高了一个八度。 “不是什么厉害的结界,就是我在阵峰研究了三年,九纹首座临终前才参悟的一套困阵罢了。”王眉轻描淡写地描述,仿佛她说的真的是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然而九清上人闻言脸色却骤变道: “难道,是离火困仙阵?!” 这次轮到王眉诧异地挑了挑眉梢,她不经意地理了理有些散乱的头发,随后一边捋着袖口一边道:“没想到,九清师兄对于九纹首座的事情了解得很清楚呀?” 看着九清上人咬牙的表情,王眉再次冷笑道:”炼器一途,我是不如师兄良多,但是阵法一途嘛……呵呵,不是阿眉自夸,这玄丠门也就只有师尊能够指点阿眉一二了,九清师兄,你说是不是呢?“ 她的笑意不达眼底,黝黑的瞳孔里清晰地倒映出九清上人现下的动作:手中光芒一闪,一柄火红的长刀便出现在了他的手中,他似是运足了气力,灰色的宽袍大袖在他刀起的一刻,被鼓动的灵气掀起,露出他肌肉虬结的小臂。 随着他的动作,只见那柄红色的长刀上灵气涌动越发激烈,长刀仿佛被吹上了一层火苗,划过的空气甚至都带了扭曲,就在这时,九清上人更是左手捶胸,一口心头血猛然喷在了这把火焰长刀上。 一声类似兵器灌注后冷却的“刺啦”声响起,之间火焰长刀瞬间再次便长便宽,其上的光火甚至掩盖住了九清上人原本结实高大的身躯。 长刀变换结束之时,九清上人手臂横扫,那刀划过空气和结界,竟然发出了吱吱的刺耳响声,空间扭曲当中,甚至可以看到细小的空间裂缝被这一斩划出,九清上人脸上的得意之色一闪,便僵在了原地。 尽管长刀锋利,有划破空间只能,却没有伤害困住他的结界分毫,这结界竟然在长刀划过的一刻向后一缩,堪堪躲过了长刀的空间攻击,随着长刀一斩的气势殆尽,这结界竟然如同有生命的活物,一个扭身,又回到了原位,继续困着隔离着九清上人。 王眉再次冷笑一声,这一次,她甚至连话都没有多说,便闭上了双眼,显然已经在打坐破除自己身上血脉的封印了。 九清上人喘着气坐回石凳上,他刚刚使用的长刀法术,却是有时间限制的,更何况,这长刀需要饮了他的心头血才会发出斩断空间之能。而他千算万算,也没有想到,王眉这次设置的这个结界竟然是可以自动变化的! 他需要重新合计,重新找到这结界的破绽!只要是阵法,就一定有阵眼,一定有阵图,一定有维持阵法运转的能量源!他需要冷静一下,想要找到这些,以他现在怒气冲冲的状态是不可能的! 于是,需要冷静一下的九清上人也从石凳上站起,储物袋上光芒一闪,一个灯芯草编制的蒲团便出现在了他所属的三分之一洞府地面上。继王眉之后,九清上人也开始入定调整心绪。 两人这样遥遥对坐,一坐便是半个月过去了。这半个月内,王眉的腿脚已经能够做简单的挪动,但是经过腰腹的经络还有几条未通,所以她虽然能够将五心朝天,却终究无法长期坐跏趺坐。 而九清上人在这半个月内,虽然动心忍性,却依旧没有放弃突破阵法的努力。他一遍又一遍地尝试所有他能想到的脱困之法,甚至一度使出王眉只在典籍中见过的空间挪移,却依旧没能突破这离火困仙阵。 不过,他也不是没有收获的,他敢肯定,不论是阵眼还是阵势所依仗的能量,此时肯定都在王眉身上,所以最近两日,沉默许久的两人,渐渐又开始了单向的对话,说话的,自然是九清上人。 只是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王眉都岿然不动,她只在每日定时活动一下自己的腿脚的时候会睁开眼看一看九清上人的状态,随后便一言不发地继续做跏趺坐。 九清上人见王眉日渐恢复,心底不是不急,至少有一点王眉说对了,现在他缺的,就是时间!日复一日看着王眉打通自己的经脉,而他的计划由于缺了他却不知道进展如何,九清上人的心底仿佛被竹签穿过,于篝火上炙烤,一抽一抽地发紧。 又是半个月转瞬即逝,这一日,王眉终于在九清上人不断的念叨中睁开了眼睛,和他说了自那日之后的第一句话: “九明,这场戏演得够久了,你每日要模仿你兄长的动作举止,还要注意魔力不向外泄露,难道,不觉得很累吗?” 第三百一十九章 来援 “九明,这场戏演得够久了,你每日要模仿你兄长的动作举止,还要注意魔力不向外泄露,难道,不觉得很累吗?” 王眉凉凉地将这句话抛出,便好整以暇地从石床上站起来,欣赏着对面九明脸上的阴晴不定。 “你是怎么察觉的?” 半晌,九明索性也不再装,大喇喇地重新做回了石椅上,想要借着倒茶的动作掩饰自己的情态,却忘记了,一个月过去,茶壶中的水早就已经尽了,自然是到不出点滴水珠的。 “你虽然和九清师兄长得一模一样,但是很多事情却并不知晓。你在那断魂山上被封印了一万年,这世上已经经历了一番桑海沧田了,九明,你那身后的魔族靠山,在这苍岚界,早就已经销声匿迹了。” 王眉好整以暇地再次理了理自己带了皱褶的罗群,又抚了抚宽大的袍袖,脸上的笑容,说话的语调都令九明心中火起,但是经过了一个月的努力,他终于对这结界死心,也不再多做无用的挣扎,只不过,他脸上的笑意却越发狰狞: “女娃娃,如今老夫确实为难不了你,但是这结界你一日不撤,自己也一日出不去,你以为老夫不知道,九纹那女人当初研究的这结界,将一个空间三分,但是只要是进了这空间,即使你是这结界的主人,也无法自如出入!” “那是自然。”见王眉点头肯定,九明脸上的笑意得意了几分: “呵,女娃娃,老夫就不信,你会跟老夫在此同归于尽!要知道,想要耗时间耗生命,老夫可是不惧的!恐怕你都化成白骨了,老夫还好好地活在这天地之间!” “你这话说得也对。”王眉继续不骄不躁地肯定。 面对这样水油不进的王眉,九明脸上逐渐现出一丝丝魔纹,其一直掩饰的魔气更是丝丝透体而出,他阴森森地咧了咧嘴,威胁道: “既然这样,你若是现在放了老夫,老夫还能给你留个全尸!否则,不要怪老夫日后对你挫骨扬灰!” “这,恐怕就不是九明上人您能够决定的了。” 王眉脸上闪过一丝笑意,随后便听到洞外无数法器破空的声音传来。这声势如此浩大,在洞府内部都能听到的法器,显然并非是普通的代步法器,反而更像是…… “剑修?!!玄剑门的剑修?!你竟然……竟然联系到了玄剑门的剑修?!!!不可能!!这不可能!!玄剑门在万年前便被灭门了!!” 九明是在玄丠门还鼎盛的时代被封印在断魂山的,对于同玄丠门齐鸣的玄剑门,他自然是印象深刻,甚至由于封印,他的记忆还停留在那个玄丠门和玄剑门齐齐作为万丈红尘界顶梁柱的时候。对于玄剑门所修的剑法以及其特点,他可谓是如数家珍一般熟悉。 这也是为什么,他仅仅凭借法器破空之声便轻易判断出来人身份的原因。而也正如九明所料,几声破空声尽,一众白衣短打武士打扮的男男女女便进入了九清上人的洞府,这行人最为惹人注目的,便是他们都或提着或背着一柄长剑。 这些长剑的形态不一,却都冒着血色的光芒,唯独这行人最后进来的白衣青年,手中长剑发出的是鲜活的绿色。 这白衣青年在进入洞中之后,第一眼便看见了被自己困在石床前方的王眉,他的一双长眉皱了皱,刚想要说什么,就被站在人群前方的老者截断: “长生,这里便是你说的,能够给我们解开疑惑的地方?” 说话的老者面相威严,眼神极其锐利,在审视地看过洞内三分的景象之后,一开口便如同长剑出鞘一般杀气腾腾。 “回长老,正是。”谢长生,也就是那最后入洞的白衣青年上前一步,恭谨地答道。 他这一步上前,原本隐在洞口阴影下的挺拔身姿完全呈现在了人前。即使王眉多次在水镜术,甚至是神识内见过谢长生幻化出的模样,见到这样的谢长生心下还是不禁一跳。 想必几年前两人分别之时,谢长生的身高竟然又一次拔高,原本隽秀斯文的面容此时多了一些棱角,眉眼还是原来的眉眼,只是多了一份英气。 若说从前的谢长生是温温如玉的俏公子,如今的谢长生便如同一柄藏在剑鞘中的兵刃。明明还是那个如玉的青年,却多了令人心惊的凌厉杀意。 王眉看向谢长生的时候,他也正抬起头看了过来,原本便生的好看的眼睛,此时更似是一汪清泉,满室的人群里,这汪清泉里却只倒映出王眉一人的影子。不知怎的,王眉便感觉脸上一红,状似不经意地将对视的眼睛错开。 这一动作,令她自己也是一愣——何时她竟害怕与人对视了?虽然心下觉得奇怪,她还是没有再看进谢长生的眼中。这些小动作发生不过是在一瞬间,王眉屈膝一礼,对玄剑门开口说话的老者道: “请问这位,便是玄剑门的清景上人么?小辈玄丠门阵峰首座王眉,便是通知玄剑门同门之人。” 她这番话虽然不多,却解释了该解释的,介绍了该介绍的,也全了该全的礼数。 “哦?看来你便是那个与长生一起进入结界的女娃娃了。长生已经将你们闯入此界,以及我玄丠门和玄剑门被封印于一处的事情与我等说清。这也是我等能够在此的原因,可是你们说,千年你之前我玄剑门和玄丠门的恩怨还有隐情,可有证据?!” 显然,这清景上人也是当年经历过玄丠门大劫的人物,谢长生今日带来的众人中以此人为主。此时听清景上人问话,其他玄剑门众果然没有任何插言之人。 王眉将此间众人面上表情一览而过,其面部并没有任何疑惑不解之情,看来,玄剑门来人都已经知道了这一段因果。如此,王眉也就省了一番口舌,也就开门见山地道: “这九明,便是当初玄丠门与玄剑门误会的始作俑者。于万年前,九明曾与魔族有所联系,其肉身更是已经修炼成魔。” 她说到这里,看向依旧端坐一旁的九明。却见对方早已经收起了之前略显惊慌的表情,此时一身的魔气也早已经完全敛住,只余一身与魔气极像的鬼气令人真假难辨。 第三百二十章 真相(上) “各位玄剑门的道友来得倒是快呀,只不过不知道,是如何穿透这两派之间的结界的?” 九明好整以暇的理了理自己略带皱褶的灰袍,面上一副风淡云轻的模样,完全看不出魔修的狠厉。 “哦?这么说,道友是知道我们两派被困在一个结界当中了?” 这次问话的,反而是清景上人身后的一位道姑打扮的女修者。她的容颜依旧如同十七八岁的少女一般,只不过其声音却嘶哑低沉,带了无尽的沧桑。强烈的对比反差,令人不禁将投在她身上的目光又多加了几分。 “清尘上人竟然也来了,能够得玄剑门二清前来,看来我玄丠门的一点儿家事倒是得到了不少的瞩目啊。” 九明此刻自然也已经从惊诧中反应了过来,活了几万年的人自然也并不是那么容易便被吓住的,几句话间就想要将自己与王眉的矛盾归结为门内矛盾,然而王眉的准备又岂止是这一点点? 此事九清洞府外再次响起参差的脚步声,继而走进来的几个人,令九明刚刚从容下来的神色再次变幻起来。 进来的,正是九转、九曲、九执三位首座以及九玄掌门。他们四人先是和玄剑门众人相互问候着行了一礼,随后由九玄掌门开口道: “清景,清尘,我们有一万年没见了吧?” “正是。几位的风采一如往昔啊。”清景上人颔首,说了句客气话。 “说什么一如往昔,不过是苟活于世罢了。若不是为了宗门的传承,这样不死不活的,又有谁愿意?”谁知,九曲上人闻言,却是感叹了起来。他这一句话,似乎是触动了什么机关,令得在场众人皆是一默。 “师弟!”九玄瞪了九曲一眼,对自己这个不会寒暄的师弟实在是没有办法。然而,他话已经出口,目前能够做的,也不过就是转移话题罢了。而目前最现成的话题……就选掌门扭头看向洞中低头行礼的王眉。 “几位想必已经见过我门中阵峰的首座了。这里是一个什么情景,想必也都清楚了。阿眉,你也起来吧。今日,这叛徒我们怎么都要审一审的。” “是。” 王眉乖顺地点头,她看向依旧坐在原地脸色苍白的九明,眼中的恨意掩都掩不住。手中光芒一闪,她手中一个圆润的红色球状物便变作了一个红蓝交错的阵盘。 “星阵盘!!九纹竟然将它交给你了?!” 出乎意料的,看见这阵盘,率先发生的竟然是九明。王眉轻蔑地看了他一眼,嘴角一挑,便露出一个轻薄的笑:“九明,你既然认识星阵盘,便应该知道,九纹上人的记忆我也一并得了。你现在还要狡辩吗?” “不!这不可能!九纹已经死了!!我亲眼看着她咽气的!” 王眉略带怜悯地叹了一口气,她能明显感觉到,从她幽精空间内传来的巨大哀恸,时至今日,九纹对于爱与不爱的问题,也终于有了答案。即使王眉已经将胎光和爽灵分开,可是有幽精内巨大的悲痛还是令她肺部一凉,强烈的收缩下,她不由自主咳了两声。 王眉没有回答九明的话,她平复了一下气息,阴阳二气便从她的手心融入了星阵盘,在她面前,一座一人高的透明门框骤然竖起,王眉缓步前行,轻而易举地穿过了她与洞口之间的结界。 这行动再次激得九明大喊大叫起来。王眉的脚步不停,直到站在九玄掌门身后,才冷冷地看向犹如困兽一般的九明: “星阵盘本就有破界之能,你只不过不知道罢了。九明,你大概不知道,从玄念被困在原地起,你们斧子的一举一动,便都已经在我的眼皮底下了吧?” 王眉仅仅一句话,便将九明的喊叫终结,他不可置信地看着王眉,王眉却不再多言,将所有的话语权都交给了九玄掌门。 九玄掌门无奈地看了看王眉这个策划者,见她果然不再发一言,不得已接过了解释的职责。 原来,当日王眉困住玄念后,便心生疑窦,玄念是如何知道九明这处埋骨地的?而玄念又是如何找来的?即便找来,他又是如何抵御住断魂山上的断魂之力的?这一切坚定了要定住玄念的信念。 她在路上便发现了那一处九明埋骨地的蹊跷之处,那一处虽然被树林围绕,但是却并无任何灵物生长。甚至连那里的树木都并非断魂山上的那些有所变异的物种。 这个疑惑,果然在王眉回到玄丠门内时被解开。就在王眉进入玄丠门就见到九清上人的一刻,她袖中便是一热,随后,王眉便凭借神识的强大发觉,困住玄念的阵法已经被某种力量侵入,这力量并非是从内而外,反而像是从外向内被强制打开。 而原本一直陪着玄念的那一道如烟的神魂竟然突然消失了。而她一直观察的玄念此时则是两眼空空,一副是神落魄的模样,仿佛只不过是一具去壳,没有了任何意识。 那个时候,九清上人曾文过王眉一句“断魂木,可是寻到了?“ 当时王眉虽然心下疑惑,但是却认为不过是九清上人见到自己激动下的一句口误罢了,然而如今看来,对方问的,真的是断魂木,并非养魂木。 断魂木,是与养魂木相依而存的一种木材。一字之差,效用却是天壤之别。断魂木的木灵气其实便是养魂木炼化后的那些废弃不用的木材所产生的灵气。而其效用正是奋力灵魂与身体。 这,是王眉后来才知道的。那时候,迎接她回到玄丠门的“九清上人”已经将王眉炼器的废材收拾完毕,并且去处置还“困在原地”的玄念了。 之后的一个半月,王眉虽然没有出洞门一步,但是通过水镜术,她已经知道了真正九清上人的情况——他在王眉离开玄丠门去寻找养魂木的时候,便已经被自己的亲生兄弟废去了全部修为,囚禁在了原本封印了九明魔身的的断魂山。 王眉看见的,那个出来的玄念,甚至不过就是九明魂身的一个幻化罢了,为了脱身,救命甚至连自己的亲生儿子的神魂印记也吞噬了。 第三百二十一章 真相(下) 这种能够将血亲吞噬祭祀的功法只有魔族会使用。倒不是因为魔族有多邪恶,而是魔族天生的条件所限。 魔族每一胎并不一定会生出来有灵智的生灵,魔族的后代十个里面只能有一到两个神志清醒,其他的均为模糊混沌的血肉,虽然不成魔型,其中却蕴含了母体大部分能量,这些能量通常都会被提供神志清醒的魔胎当做大补之物吞噬血炼。 而这血炼之法在当初魔族意图进入万丈红尘界的时候,也被传给了那些投靠魔族的修者。 “九玄掌门的意思是,眼前这九清上人的身体便是九明炼化的?” 听了这么久故事,清尘上人脸上闪过一丝厌恶,她看着依旧困在结界内的九明,眼中的意味却越发不明。 “正是。”九玄看了一眼王眉,随即点头道。 “那么,他为什么要吞噬了自己儿子,还抓了九清上人?九清上人又是怎么进入到断魂山的?你们玄丠门上下这么多人,难道没有人发现九清上人失踪了吗?再有,就算你们说的都是真的,那与我玄剑门又有何干?” 清尘上人以老妪的嗓音发出一连串的提问,其内的疑惑怀疑,在场众人皆能听出,而她姣好的年轻面容上配合着也闪过一丝不耐。 “师妹稍安勿躁,九玄掌门既然从此开始讲,自然会给我们一个合理的解释的。”清景上人在此时却开口道。他一双洞悉了世情的眼睛转也不转地看着九玄上人,其内甚至隐含锋利之色。 “哈哈,你们真当本座是死人了吗?” 就在几人都看向九玄掌门的这一刻,九明突然发了疯一般大笑一声,随后整个人竟然瞬间膨胀了起来,若是不加阻止,恐怕在十息之内便会爆炸消失。 “快阻止他!他要自爆!魔族的自爆攻击性极强!”清尘上人几乎是大喊出声,她原本便清秀的眉眼现出的惊慌更是令人心疼起来。 然而,玄丠门的众人却都只是一致看向王眉,没有一丝半毫插手的意思。王眉也不负众望,只见她手中印伽一变,那困着九明的结界便是一缩,以极快的速度贴近了九明的身体,竟然逐渐形成了一副薄膜做成的盔甲。 这盔甲一成,九明整个人就仿佛是被扎破了气的皮球,以比膨胀更快的速度萎缩了下去,他一双血红的眼睛中首次露出了惊惶,他的嘴张开闭合,显然是要说些什么,然而他这一张一合,顿时也有薄膜进入他的口腔,将他喉咙里未完的话语直接噎了回去。 “小友这个手段倒是高超,我等活了上万年,也未曾见过这等以结界吸收全部自爆者全部能量用于结界变化,从而阻止其自爆方法,不知道此法可有个称呼?” 清尘上人目睹整个过程,脸上的惊慌也逐渐褪去,在九明终于被制住的一刻,她扭过头来,满是好奇地问道。 王眉却笑了笑,恭谨地答道:“不是什么高级的法子。不过是九纹上人身归混沌前琢磨的方法,让上人见笑了。” 清尘上人还想说什么,一旁的九玄掌门却已经接过了话题:“没想到九明这厮被困在九纹师妹的离火困仙阵内还想要反抗,阿眉,今日多亏有你,否则我们这一洞的人可就危险了。只是,这样一来,对你自己可有妨碍?” “这是阿眉分内之事,掌门不必记挂于心,此法于阿眉,却是没有妨碍的。” 王眉有礼地颔首后退,余光扫过玄剑门众人,却见谢长生一双眼睛依旧盯着自己一转不转,仿似深潭的眼睛里带了一丝笑意,专注得令王眉面上再次一热,她甚至仿佛听到了心脏上红色的喜线再次疯狂生长的声音。 九玄上人见王眉无事,便再次开始了讲述,同一时间,王眉的神魂内,浑沌冷哼了一声,气哼哼地问道: “主上,九玄这老头讲述的故事也太没有跌宕起伏了,他为什么不说说你是如何智破九明废兄杀子,移魂幻影奸计,运筹于山洞之中,便洞悉了他与玄剑门那人的联系,还将计就计地将这最后的战场定在了此洞之中?这些太过冗长,不说也就罢了,为什么他连你暗中联系了主夫大人,在玄剑门当中排除危险人物,最后又将他们合情合理顺势骗来,一网打尽这么卑鄙到没有底线的丰功伟绩也不说出来?!” 听到浑沌将谢长生成为主夫大人,王眉脸上一僵,随即浑沌浑身便是一痛,再顾不上在她神识内牢骚,反而低低呼痛哀求起来。 同一时间,九玄上人的声音也在洞**响起:“这事情还要从九明冒充九清上人,吸收了阿眉锻炼养魂木所剩的断魂木气说起。“ 原来那一日,九明从洞府离开,王眉便已经启动了玄丠门内为特殊时刻设置的阵法,将一卷写了自己疑惑的卷轴凭空传送到了九玄掌门的洞府。两人经过一番商议,最终由九玄掌门派人,与各峰首座联合,设下了今日的局面。 他们将计就计地为九明提供了各种方便,王眉透过高级水镜术,眼看着他离开洞府后,直接进入了器峰下面的炼材室,几乎将里面的大半材料收入囊中,随后又潜入阵峰,之后消失在阵峰九纹上人寝室内的一面琉璃镜内。 从那时候起,王眉心下便已经计较着,将离火困仙阵布置在在这阵峰之内。而这一次请玄剑门来的重点就在于…… “我们已经找到了鉴别魔族奸细的方法。请玄剑门的各位配合,寻找出当年祸害我两门的元凶!” 九玄上人的话告于段落,整个故事虽然被他讲述的颇为平淡,却也算上是峰回路转,出人意料。然而他最后一句话却却引得在场众人颜色各异。 玄丠门的几位首座并玄剑门的清景上人显然已经心中有数,面上自是一片坦然,而玄剑门随行的一十三人,除了谢长生面上依旧从容之外,其他人的脸上神情便不是那么自然了。 只不过,他们毕竟也曾经是大门派的弟子,心底虽然有被怀疑的委屈,面上的颜色却也在一瞬间便调整了过来。随即很是守矩地道:“弟子听从长老安排。” 清景上人闻言面上很是欣慰,“尔等心内莫要不忿。此番带尔等前来并非是门内对弟子不信任,而是由于尔等为我拍精英弟子,查出这奸细后,需要尔等的战力将其拿下!毕竟,若是根据玄丠门的办法查出魔族奸细,我们便不能指望我们门内事物也由玄丠门的道友们来助力了!“ 清景上人的一番话,不仅将本门弟子原本心底的怨气压下,还暗含着丝丝威胁之意,若是此次玄丠门测试不出结果,恐怕这群精英弟子的剑尖,便不是冲着自家的叛徒,而是按照史上记载的玄丠门了。 第三百二十二章 揪出 面对清景上人略带威胁的一番话,九玄上人面上却没有露出分毫恼怒,反而大方的回复道:“各位玄剑门的道友不必担心,我玄丠门发现的这个鉴别魔族的法门并不会伤害各位,即使各位是被魔族不小心种下了魔种,也无妨,我玄丠门众已经寻到了魔种的去除之法。” 听到“魔种”两字,这次最先反应过来的,反而是清尘上人,她一双妙目流转,其中藏满了讶然,抬手抚了抚鬓角后,才施施然地道: “九玄掌门的意思是,通魔的人族竟然也可以种魔种吗?魔种,不是只有纯血的魔族才可以种下的吗?我玄剑门史上记载,苍岚界这一界,还从来没有出现过纯血的魔族呢!” 仔细品一品她的话,除了讶然之外,更多的却是一种嘲讽——玄剑门内上万年的记载里都没有提到的事情,如今又怎么会发生? 这一次,九玄上人却并没有与她做口舌之争,只是脸上露出的笑容显得很是高深莫测。 “九玄掌门,这辨认不知道如何开始?” 九玄上人看向这一次问话的老者,此人红面圆脸,身材魁梧高壮,显然生前练的也是刚硬的剑法。看这老者所站的位置,应该是玄剑门的另外一位长老。 “这位长老,从各位进入洞中开始,辨认的过程便已经开始了。” 看了一眼眼观鼻鼻观心,明显事不关己的王眉,九玄掌门心下好笑,这丫头看来是打定主意不插嘴了。 “哦?那请问,这辨认什么时候结束呢?又是如何分辨?”那位长老见九玄掌门并没有详解自己心底的疑惑,不由带了几分不满,问出口的话,自然也一句比一句具体急切。 九玄掌门原本是想将这个机会让给王眉,借机推出这个玄丠门众位长老都看好的小辈,然而,到如今王眉都没有站出来的意思,九玄掌门自然也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于是,他也不再遮遮掩掩,被他一直架在小臂上的拂尘向着玄剑门众人所在一拂,点点蓝色的光点竟然化作蓝色的蝴蝶飞舞,他这边一出招,对面的玄剑门众人便是一凛。手中之剑更是直接出鞘,斜斜指向玄丠门的几位。 这些蓝色的蝴蝶在被九玄上人挥出后,并没有其余更多的动作,除了一只飞向了九明所在之外,其他的蝴蝶就像是没有任何头绪一般,只在玄剑门众人头顶上方盘旋,没有透露出一丝一毫的攻击性。 一时间,洞府内美得不像人间,反而更像书中描述的天界景象。 “九玄掌门,这是?”情景上人终于开口,他是玄剑门内唯二没有举剑相迎之人,另外的一人便是藏在弟子中间的谢长天。 “老夫已经说过,这辨认从一进门便已经开始了,如今只是一个结果罢了,不论你的修为如何高强,即使是魔族公主的分魂,老夫也已经找到了对付你的方法,事到如今,你又何必负隅顽抗呢?” 九玄掌门兀自叹息一声,似是不愿意看到玄剑门众人对叛徒的憎恨眼神,一双看透世情的双眼缓缓闭上,口中短短地念了两句什么,只见那只飞到九明上空的蝴蝶猛然一个低飞,直接撞进了九明大睁的眼睛之中。 在同一时间,原本盘桓在玄剑门众人头顶的蓝色蝴蝶便呼啦啦地一声整齐振翅,随后,这些刚刚还懒洋洋飞舞的蝴蝶,竟然呼啦啦啦地一声全部以俯冲的姿势快速包围在了清尘上人和之前那位发问的长老身侧。 没等两人说什么,这些蝴蝶竟然一一地融进了两人的身体之内,不过一息的时间内,两人的额头便现出了蓝色的魔纹,九玄掌门携玄丠门众人猛然后退,看着玄剑门的方向,眼里满是戒备。 “这魔纹便是魔族特有的体征。想必关于这一点,玄剑门的记载应该也不会与我玄丠门差上分毫。若是不愿相信,请对比这魔纹与九命脸上所绘。魔族的魔纹有唯一性,这位长老脸上的魔纹与九明几乎一模一样,而清尘道友脸上的魔纹却只有八九分相似,如此看来,谁是魔种,谁是魔源,玄剑门的各位还有什么疑问吗?“ “围起来!”清景上人此时已经没有了犹豫,二话不说,便下命令将满脸蓝**纹的两人围住,那位长老见此赶忙大呼道: “师兄!你不能听他一面之词啊!” “师兄!”相比这位长老高呼冤枉的模样,清尘上人仿佛只是被吓懵了。她一张精致的面容在魔纹的衬托下已经变得惨白,她不可置信地看着对自己举剑相向的同门,似乎怎么都无法相信,自己竟然成了众位同门剑尖所指。 “师兄!我们已经在一起上万年,难道我是不是魔族,你还不清楚吗?若是我想害我们门派,又何须与门派一起被封印?我既然是魔族,难道我没有离开的方法吗?留在玄剑门这被封印之地,又能有什么前途?” 清尘上人嘴唇颤抖地质问出声,她语气哽咽,更多的是伤心欲绝。这番话令众多玄剑门举剑的同门心底一颤,跟着她的思路想来,都不由产生犹疑,心中犹疑,手中掐的剑诀印伽便松了几分。 就在这个间隙,那个红面圆脸的老者骤然暴起,他背在身后大剑甚至没有拔出,原本齐整的右臂竟然在他旋转的时候,化作了红色的利刃,这红色利刃内所含的力量,显然并非鬼修的鬼气,也并非原本玄剑门一门剑修所用的天地灵气,而是正宗的魔气。 只有魔气,是这种血红中带了戾气的气息。 他这一番动作,很明显便已经将自己的魔族身份暴露,而被他护在身后的清尘上人,一双瞳仁也已经带了血红之色,可是她的表情却没有丝毫的改变,依旧一副泪涕涟涟的模样,此时看来,着实诡异极了。 “结阵!!”清景上人至此,也已经无话可说,他虽然从一开始便已经从谢长生处知道了可能的人选,但,就如同清尘上人所说,他们在一起已经上万年,如何能够轻易相信,自己护了一世的师妹,竟然已经被魔族夺舍? 然而此时,他却不得不信。 第三百二十三章 止戈 玄剑门以剑为名,一门全是剑修,虽然所修剑诀有所差异,却满门都不改剑修一往直前的本性。此时执行起清景上人的命令来,阵型齐整,一如以往练习时候所做,没有一个人脸上又些微的惧意。 王眉站在九玄上人身后,看着玄剑门众人集结剑阵,将那冲撞向外的圆脸老者拦在其中,看着清尘终于出手,看着两方纠缠斗法,不知怎的,心底涌起无限的厌烦——不论是凡人之间还是修者之间,亦或者是之间,这世上的争斗难道就没有一个尽头吗? 这种厌烦的情绪一起,王眉的气血竟然开始加速运转起来。在她自己根本没有察觉的时候,她五脏内由各种情绪所化的的丝网便猛地向内收缩起来,令她的气息甚至都不自觉的急促起来。 就在王眉气息急促,气血激涌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冥冥中的感应,人在剑阵中的谢长生正是一眼扫了过来,其内充满了安抚和信任。而看到王眉脸色通红时,他面上更是流露出深深的担忧。 在这个时间点,他的这一个眼神,却令王眉原本极其躁动的心神猛然一安。这世上,并非只有针锋相对,还有信任和暖意。随着这个想法的出现,王眉刚刚翻涌的气血逐渐平息下去,在她没有注意的地方,五脏周遭的丝网也渐渐放松,随着王眉状态的恢复,她周身的暴虐气场也逐渐收起,眼神逐渐恢复了之前的冷静自制。 远处的谢长生自然不知道仅仅他的一瞥,便将王眉从走火入魔的边缘拉了回来,他此时所在的剑阵也已经完成了它的变化,谢长生正是作为剑阵的杀招,猛地一剑扫向圆脸老者,那老者反应也极快,只见他一个鹞子翻身,在磅礴的剑气当中应是一个侧翻躲开了谢长生携众人之势袭来的一刺。 然而就在他刚刚落地的这一刻,脚下却突然一软,原本妥妥的站稳就变成了趴伏,。圆脸老者恨恨抬眼,离他三丈之外,王眉正好整以暇地在理自己的长裙下摆,当她完成这整个过程后,她才微微一笑,只听身后的九曲上人低低一声道:“小师妹倒是好手段“ “哪里哪里,比起师兄教育的好弟子来说,阿眉这点儿道行还差得远。” 王眉这话就有些诛心了。毕竟,玄念可谓是九曲上人这辈子最大的痛处,什么时候什么人提起来,他心内的一角都会抽疼,更何况是王眉,这个亲自将玄念背叛玄丠门的事情捅出来,柄最后送了玄念一程的女子! 九曲上人头上青筋跳了跳,最终也没有多说什么。毕竟,是他寻衅在先。重重地刺了九曲一下,王眉从刚才一直积累在內腑的郁气吐了出来,想到自己刚刚言行确实有些过分,王眉低头向九曲上人道了个歉,见他脸色恢复正常,也不再多说。毕竟她的敌人从来也不是同门的师兄弟。 且此时,她确实也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那圆脸老者已经被玄剑门的众人捉住,从头到尾,清尘上人都没有动过哪怕一个手指,她只是梗着脖子,一脸惨白地执着地看着她对面,对她举剑的清景上人。 直到这一刻,她仿佛犹自不肯相信,不肯相信,那个男人竟然会对自己举剑。 “这魔族公主的分魂,竟然是情魂。怪不得,这上万年来,魔族都没有寻来,甚至连一点儿消息都没有。想必对于追求力量的魔族来说,情魂只能算是一个弱点吧。” 九玄上人也在一直关注着清尘上人那边。见这个最让她忌惮的魔族公主竟然像痴了一般,再见她眼中蓄满的泪水和委屈,见多识广的九玄上人,很快便明白了其中的原因。 原来,魔族也有魂魄,只不过不像人族一样分成三魂七魄,他们的魂魄中有各种各样的人格秉性,可以说,魔族的一生虽然征战,但是更多的却是自己与自己的斗争,是自己的分魂与自己分魂的斗争。其中,尤其以皇族所产生的神魂数量最多,最复杂。 魔族皇族最终的人格秉性,通常都要经过上万年的成长,方才能够定型,便是这个原因。 而众多不同秉性的魂魄中,有一魂名唤情魂。这情魂是魔族族人当中被认为最没有用的一种神魂。因为这种神魂一旦产生,便注定会栽在一个“情”字至上。一旦爱上了某些人,钟魔族这一生,这一段情便是这情魂主宰存在的唯一的意义。 其他的人、事、物在这一魂的心中,都如同浮云一般,不要说一个两个魔族的手下被俘虏,即使是圆脸老者真的死在她的面前,在对面的清景上人手中剑没有动静的情况下,这被情魂控制的清尘上人都不会动哪怕一分一毫。 这也就不奇怪,为什么这魔族公主的分魂能够安安分分地待在玄剑门,同玄剑门一起被封印也没有任何的反抗疑问。恐怕在此之前,玄丠门大劫过后,魔族那位公主便已经退出了清尘上人这个身份,留下的,不过是那魔族公主一缕对清景上人产生感情的分魂了。 九玄上人想到的,在场的诸位长老也都想到了。毕竟,能够在场的没有一个人是活了(或者是死了)少于一万年的。关于魔族的那些传说,这些长老们也都至少有所耳闻。如今看到清尘上人这幅形状,心底也多少明白了过来。 这时候,圆脸老者那边的战局胜负已分,九明早已经被制住,而清尘上人这里则是由清景上人一人便将她拖在了原地。看局面,如今魔族所属已经没有了任何威胁,王眉手中印伽一变,那包裹着九明的结界便是一个收缩,终于将其真正的面目展现在了众人面前。 这结界原本便是三层气泡叠加形成的模样,如今随着王眉手上印伽变化,这结界竟然变成了由内到外层层叠套的形状,犹如孔鸟尾羽上的羽翎一般。而颜色最甚的一层,便是将九明全部包裹在内的那一圈。 见她印伽已毕,玄剑门众人以谢长生为首,剑阵随之变化,硬生生地将那圆脸老者也逼入了第二圈当中,圆脸老者一进入这结界,便被王眉如法炮制地困在了结界之内。 现在只有最外围的那一圈结界依旧空余,众人的目光不由看向依旧对峙着的清景和清尘两位上人身上。 他们一人脸上蓝纹密布,却依旧不掩其清丽的容颜。只有一双含水的眸子,满是期许地看着对面持剑而立的老者。老者依旧一脸严肃,甚至连身上的杀气都与一开始一般无二,他右手持剑,左手在此时却缓缓地抬了起来: “师妹,过来。” 他伸出的手稳健有力,说出的话如同剑鸣一般干脆。然而不知为什么,在场的众人却从中硬生生地听出了一丝缱绻。随着他这句话落地,清尘上人眼中光芒一闪,紧接着两串晶莹的泪珠便滴落了下来。 她缓缓抬脚,几乎是一步一顿地迈向老者,随后,在两人还有一剑的距离时,她将手抬起来,搭在了老者的左手上。 同一时间,老者的剑也“当啷”一声落地,他脸色依旧紧绷,然而握住清尘的左手却没有分开,这一刻,顶着众人紧张的眼神,老者开口道: “我陪师妹一起进这离火困仙阵。长生,你乃我此生最为骄傲之徒。将我一脉剑技传承之责,便落在你身上了。” “长老!!” “长老!!” “师父!” 这些话一落地,他便不再看错愕惊叫的玄丠门众人,他一双精光外放的眼睛里,只有清尘上人那满是魔纹的脸庞,一直不苟言笑的老人脸上此时露出一丝笑意,温柔地道: “师妹,不怕!师兄陪你!” 一如五万年前,他第一次陪她出任务时候,他对她说的那样。 第三百二十四章 谈心 山风猎猎,吹得人仿佛下一瞬间就会飘然而去。王眉站在这山巅已经有一个时辰之久,她没有使用护罩,就这么放任自己站在这山风最烈的山巅。 距离那一日她看着清景上人携着清尘上人进入结界已经过去了三日。那一刻,清景上人脸上的柔情和清尘上人一瞬间散发的幸福,深深地印在了她的心间。这三日来,她脑中不停回响着那一刻给她带来的冲击。 原来,这世上真的存在“我陪你赴死”的情。她站在山巅,任凭爽灵和胎光两魂在自己的心窍里融合,体会着自己体内,被七情所包围的心肝脾肺肾,每一种情感,都有自己的颜色,也代表着这一种情感会对人身体的影响。 心上的喜线,肝上的怒线,脾上的思线,肺上的忧线以及肾上的恐线已经初具规模,虽然发展并不同步,但是最少的恐线也已经将自己的肾脏包围了二分之一。 王眉直到,这七情入脏,是福也是祸,一方面,她的修炼因为七情的领悟会更上一层,但是由于情感的束缚,恐怕以后,一旦她的情绪有所变动,身体上的反应便会更加明显和强烈。 而这七情也不过是炼体在七情六欲这一步中的第一阶段罢了。在七情体验过后,她还要将“见、听、香、味、触、意”六欲参透,进入炼体这一步的第二阶段。直到最后才能够达到七情六欲随心受控的地步。 所以,她此时的体魄虽然在七情的刺激下有所增强,但是离最终将七情六欲掌控住,从而完全形成修炼的助力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最危险的是,在这段时间内,她对于七情六欲会格外敏感,且容易受到其左右,而自损伤身,这一步炼体可谓是一柄双刃剑。 她需要时刻冷静下来,虽然她可以暂时将爽灵和胎光分离保持以往冷静的处世态度,但是每一次分离和融合对她自己来说,都是一个极其痛苦的过程,且分离一次,她之前对于七情的感知便会削弱一分,甚至她咨询虎面,虎面都建议她不要频繁的分离融合两魂,以免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因为这一层原因,她才会站在这里,毫无防护地被山风吹拂一个时辰之久,就是因为她的情绪被清景、清尘两位上人的感情所冲击,各种情绪丝线竟然紧紧收缩,一时间令她连呼吸都感觉到不畅。 在两魂不能分离的情况下,她只能使用外力强制令自己保持清醒。然而,她就这么站在这里,也毕竟不是办法,她需要自己想通,这种让她窒息的情绪波动是怎么回事才是。 “阿眉,你怎么在这里?” 然而,还没等她自己理清楚,熟悉的男声便已经寻了来。王眉压下被谢长生声音惊醒而翻涌的气血,淡淡地道: “我在想一些事情。想通了,自然就会回去了,长生不必担忧。” “可是有心事?”谢长生既然已经找了来,自然知道王眉已经失踪了一段时间,也自然不会三两句话就被王眉打发。 王眉依旧没有扭过头来,只是她也觉得自己想了一个时辰无果的情绪,也许真的是自己不擅长的领域,她此刻也确实想要找人聊一聊,谢长生在建康一向被人称谓“谢家玉树”,其才智自然不低,也许,问一问他,能够听到不一样的见解? 想到这儿,王眉便犹豫着开口道:“我在想,清景和清尘上人的事。” “你可是想不通,为何清景上人会心甘情愿地与明明是魔魂的清尘上人一同被封印?” 玄丠门和玄剑门抓到魔族的奸细自然不是仅仅为了弄明白当年的真相,清尘上人、九明以及那位圆脸老者在被王眉以结界困住,交于玄丠门和玄剑门的掌事者之后,便被两派的各位长老废去了修为,封印在了一处密地,刑讯看管了起来。 可以说,清景上人为清尘上人放弃的,并非只有玄剑门的尊贵身份,还有无尽生命的自由和尊严。而王眉无法想通的也正是这一点,究竟是什么样的感情,能够让一个修炼了几万年的修者,做出这样对自己不利的决定? “正是。我确实想不通。难道这世间,情之一字,真的有生死相许?可是,为什么?” 王眉见过太多的鸳鸯双飞,从小受到的教育也是夫妻之间应该相敬如宾,若问她的阿母,为了阿父去死是否愿意。她相信,阿母也肯定是愿意的。但是,其理由必定是对于家族的忠诚和利益的考量。 阿母曾经对她说过,这世上无论什么样的情谊,在利益的衡量面前,都会黯然失色。即使情谊最浓时候,人会做出不理智的冲动决定,在理智回归后,还是会不自主地衡量得失,若得还好,若有大的失去,恐怕当初那个令彼此感动不已的冲动决定便是令人痛苦一生的源头。 她实在想不明白,一个修炼了几万年的修者,难道想不通这个道理?阿母仅仅活了三十个春秋,都能理性地告诉她这些道理,难道清景真人不懂?她自己自认已经对萧六郎情谊深重,但是在家族利益前,她依旧会选择保全家族,放弃自己的小儿女情感,难道,自己错了? 想到这里,王眉的五脏上又是一阵剧痛传来,明显,这样的问题让她的情绪起伏越发大了。 “阿眉,你看那边。”谢长生却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是伸手一指,王眉顺着望去,只见两座石碑正立在她视线的最前方。正是婆婆和九清上人的墓碑。 婆婆因为九清上人被夺舍,在三日前抓住九明,将其神魂分离出九清上人魂身时,便自我了结了生命,含笑而终。几万年的修行,竟然抵不过一个人的生死。 “你我从小生存在利益交换的中央,对于情之一字了解并不深刻。你我会为了家族利益而牺牲自我,却没有办法为了一个人痛苦终生。也不知,这是福还是祸。然而,这世上每个人每个魂都有自己最为看重的东西,清尘上人身为情魂,一生只为情字而活,你我不能明白,不代表你我便是错的。“ 仿佛知道王眉的纠结,谢长生微微一笑,他绕到王眉面前,比王眉高出不止一头的他微微俯视进王眉的双眼,认真而严肃地道: “阿眉,这世上,所有的感情都是相处出来的,清景上人与清尘上人在一起上万年,所有的记忆都与彼此有关,九霓上人与九清上人亦是如此。有时候,习惯是一种可怕的东西,上万年在你身边与你分享喜怒哀乐的人突然没有了,你会觉得,这人生,也就没有了滋味,与其如此,还不若与那人一同赴死,否则,漫长的生命又有什么意义?” 王眉不知道谢长生说的话到底对还是不对,但是她看着对方眼中只有自己的影子,听着对方不断劝慰自己的话语,突然心中便是一静,从两人调入玄丠门结界的一刻起,一同经历的所有都一一浮现在脑海,这个过程很快,却奇异地抚平了她所有的对错纠结。 而后,大颗大颗的泪水猛然夺眶而出。瞬间模糊了谢长生英俊的眉眼,被他挡住的山风,身侧不断响起的呼啸,这一幕在多年后,王眉依旧能够清晰的记起。最让她时常回忆的,是她当时骤然加剧的心跳,身体内七情丝弦疯狂淹没了她五脏的一瞬,她耳边犹如花苞绽放的轻响。 第三百二十五章 尘世烟火 站在喧闹的街市上,王眉深深吸了一口玄丠门结界内没有的烟火气息。 谢长生好笑的看着她这一副一身轻松的模样,转身给她正了正进城门时被人挤蹭而有些歪斜的帷帽,同时小声的问道: “阿眉,我们这就算进了长安,你可有什么打算?” “报仇。”王眉的声音掷地有声。她在玄丠门整整度过了五年,距离她与张道人的约定,还有五年的时间。 这五年里,王眉已经想好,夏侯景是必然要除掉的。而夏侯景背后站着的,那在南朝已经形成庞然大物的教派,也是她一定要除掉的! 五年内,除掉一个教派在这一界的痕迹,以目前她的状况来说,可谓是天方夜谭,然而王眉一想起那一日城门下父兄悬挂的头颅,母亲和圆妪尸变后的模样,她便有一种毁灭一切的冲动。 玄丠门内由于远离尘世,再加上她刻意地尘封记忆,这种刻骨的仇恨并没有造成什么恶劣的影响,然而她如今从玄丠门的秘境中出来,进入长安城的这一刻,所有被尘封被按捺住的记忆、情绪竟然如同潮水一般将她淹没。 再加上如今她七情已透,五脏皆有情志的情况下,这仇恨如同烈火焦油一般灼烧着她的神志,这一瞬间,她双眼便通红如魔,在她身前的谢长生自然感觉到了王眉的异样,之间他按着王眉肩膀的手上白光一闪,王眉神魂内便想起了谢长生的声音: “阿眉!醒醒!!!” 两人神魂相连,更何况在如此近的距离,王眉被谢长生这一声厉喝震醒,眼神一阵迷茫后重新恢复了清明。 “表哥,多谢。”她咬了咬舌尖,迫使自己冷静下来。自从那一日她的七情全部觉醒之后,她已经进入了六欲的参悟。然而七情觉醒的后果,一如她当日所料,她会被自己的情感影响,随时有可能走火入魔。 这也是为什么她即使出了玄丠门秘境,谢长生依然不肯放手让她自己进入凡世的原因。两人神魂相通,王眉的异样除了浑沌外,只有谢长生最为清楚,自然也最为担心。见谢长生一脸担忧,王眉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臂道: “表哥,我们今日还是现在客栈内宿一宿,明日再赶往晋阳。” 见王眉已经恢复正常,谢长生也松了一口气,随后才道:“也好,我们正好也可以在茶馆坐一坐,听一些现今的奇趣轶事。” 谢长生招来一辆牛车,将王眉安置好,吩咐了车把式一声,不到一刻钟的地方,两人便已经进入了长安最为热闹的酒楼当中。 这酒楼的设计颇为新颖,其内有金碧辉煌的各式包间,在下面的大厅正中央,更是被老板搭起了一座圆形的舞台。其上薄纱飘飘,听小二介绍,每日中午晚上,客人最多的时候,就会有各色各样的舞姬歌姬在这圆台上表演。其表演的曲目甚为新颖独特,竟是在别的地方听都听不来的。 两人被引入二楼的包厢内,包厢进门后,还有两道小门。一处通向窗口,正巧可以看见热闹的街市,另一处通向楼内圆台侧上方的一处凭栏之处。 看到这一处凭栏处,王眉的幽精骤然一震,这种设计……她好像在千年之后的那一世见过!王眉状似无意地走近通向楼内凭栏之处的小门,就听小二介绍道: “客官真是慧眼如炬,一进门就发现了我们‘一览楼‘的特色设计!这小门通的正是楼内的一个临空的垮台,从此处观赏楼下的歌舞表演,既可以将舞姬歌姬一览无余,也无忧女眷被楼下的散客打扰。“ “哦?这么说来,这设计也真的颇具匠心。好了,这是赏你的,将你们这里的特色吃食一样上来一份。拙荆一路风尘仆仆,腹中饥饿,上菜快一些。” 谢长生的话语令王眉脚下一顿,他对两人关系的定位令王眉有一瞬间的踟蹰,然而,想到两人这一路以夫妻的身份赶路也许麻烦会最少,她也就没有多说地坐在了临窗的木椅上。 倒是谢长生在小二离开后,面上闪过一丝不自然,但是他见王眉并未因此发怒,反而颇为平静的接受了他对两人关系的解释,不知怎的,心底闪过一丝窃喜。这丝窃喜的情绪一出现,谢长生便愣在了原地。 包厢里两人心思各异,却也保持了诡异的安静。 “各位尊敬的来宾,欢迎光临一览阁,今日的歌舞是由西域来的舞姬为大家带来的‘飞天‘,请各位观赏!” 清亮的女声在楼内响起,说话的人显然有一副好嗓子,同时也应该是修炼了某些功法,配合这一览阁的建筑设计,使得这声音极其清晰地传入了这楼内每一位客人的耳中。 顿时,二楼一阵木门开合的声音,配合着楼下一众散客的大声呼喝鼓掌,使得原本就颇为热闹的楼中更加喧闹起来。 在这一片喧闹中,一片胡琴试音的声音先是响起,随后便是一阵鼓声压过了这楼上楼下的热闹。鼓声过后,丝竹之声轻缓的响起,乐曲的节奏也逐渐由低缓过渡到了紧促。 王眉此时也已经站在了二楼的凭栏之处,看着下面穿着迥异于中原人士的异族少女,一个个梳着高耸的发髻,身披各式薄纱,有的在脚腕和手腕上绑着细小的铃铛,举手投足之间,发出动人的铃响,配合这丝竹之乐,也颇为灵动。 然而,如同某些话本子里设计的情节,这种大庭广众下的献舞卖艺通常都会遇到为美色把持不住自己的某些地痞恶霸。这些人的开场词一般也都差不多为: “小娘子这么漂亮,不如跟大爷回家吃香的喝辣的去啊?” 不知道怎么,王眉看着楼下一脸横丝肉,半个脊梁都露在外面的大汉,脑中突然冒出了一句九纹上人在现代时候听过的话: “这世界上艺术果然来源于生活啊……” 最令王眉惊奇的是,这句话,竟然在飘入她脑中的一刻,也飘入了她的耳中,她顺着话音扭头看去,果然,就在对面的凭栏之处,一个男装打扮的女子正在摇头晃脑地甩着她手中的折扇,美目中流转这一丝戏谑,令她看起来到有了几丝风流纨绔的味道。 第三百二十六章 说服谢氏 对面那个女扮男装的女子似乎也感觉到了王眉的注视,她抬眼对王眉飞了一个媚眼,似乎自己也觉得好笑,“噗嗤”一声笑出来后,又对身后跟着的小厮吩咐了些什么。 不过几息的时间,原本楼下调戏舞女的流氓便被一些身着武士服的人带走处理去了,而王眉也接到了一章用簪花小楷写着“有容君子,可得一见”八个字的粉色华笺。落款上署名:容止阁主。 送上这华笺的男仆面上不卑不亢,虽然一副下人打扮,气度却颇为大气,想必也是出身世家。联系王眉对于北朝各个大家人员的了解,不由就想到了清河崔氏那位以诗书闻名的崔三小姐,崔芷容。 只不过,崔氏一直扎根于东魏,崔芷容又如何会出现在西魏的国都?且看她这架势,并不是低调而行啊,难道说,她离开的这五年里,崔氏已经在东西之间有了决断?这是将族内弟子派来做前哨的? 看来,这两年宇文家的发展倒是蒸蒸日上,果然夏侯景当初的叛乱,对于东魏来说,不可谓不是一个巨大的损失。可是,能够让崔氏那位掌家人做出这样的决断,恐怕宇文家拿出的好处和蓝图,也不会是一块瘦瘪的干糜。 王眉从小受到士族熏陶,又在士族顶端的琅琊王氏受到郎君该有的教育,此时仅仅凭借一封小笺,一个身影以及脑中的士族的信息,便直接猜到了背后有可能的交易,她看了一眼一直坐在屋内正中圆桌旁品茶的谢长生,果然见他面上也闪过了一丝疑惑。 “看来,我们前往晋阳还要多加小心,不知道晋阳王家的态度,又是如何。” 王眉能够看出来的,谢长生自然也能够看出来。他作为陈郡谢家重点培养的小郎君,有怎么会连这一点点的政治嗅觉都没有?只不过,他本人的性情决定了,他必然不会走上和王眉一般的复仇之路。 他原本便已经想好,将王眉安全地送到晋阳王家,他便要回去建康。毕竟,谢家的根基还在南朝,作为谢家子弟,他如今虽然已经是修者一名,但是还是要将家族内部的事物先安顿好。当初,他带领谢家子弟出逃,自己先后因为机缘巧合,进入了修者一途,却并没有忘记,自己最开始的使命。 所以,不同与王眉,谢长生思考的,更多的是晋阳王家的态度,毕竟,那里是他此行的目的地。王眉并没有隐瞒自己对于释君白所代表教派的敌意,而他也并未表示反对,对于教派的存亡,其实对于谢长生而言并没有什么好执着的。他所修的道,并不执着于信仰。 “无论如何,我总要先打入北朝内部,这针对信仰,总要从最上层渗透才好。据我所知,北朝这边至少有三座寺庙是与清凉寺共属一支的。当初张道人也曾说过,那个想将我从乱葬岗带走的和尚,其不过是佛门尊者迦叶一支的下属罢了。而苍岚界的佛门,便是迦叶尊者在负责。” 再一次,王眉毫不掩饰地将自己的目标摊开在了谢长生面前。她的信任令谢长生感动的同时,也感到无奈,他幽幽地叹息一声: “阿眉,你这样坦白,可是想要我站在你的一边?” 王眉施施然地泽了靠窗的一处坐下,面上表情格外认真:“不错,表哥。我需要你帮我。” 不等谢长生回话,她又继续道:“我在进入玄丠门之前,便已经安排了人手去对付夏侯景,今日进城之前,我也已经发出了信号,明日我们到晋阳的路上,便能遇见我安排的人手。但是仅凭我自己的力量,以及琅琊王家如今残剩的势力,我想,晋阳王家是不会让我那么轻易地进门的。” “然谢家如今也并不复当日,阿眉你当知,由于当初王谢两家的拒婚,夏侯景屠戮建康时,我王谢两家可谓首当其冲。如今即使我们两家联手,恐怕这安居晋阳的王氏也不会看得上我们。” 谢长生略带忧虑地看着王眉,要他站在王眉这一边,他确是义无反顾。然而谢家如今的分量,他自己也不太确定。建康一役,王谢几乎被灭族,他这次送完王眉回到建康想要收拾残局,也不知还能恢复谢氏往日的几分风光。 “那若是再加上荥阳的郑家和范阳的卢氏呢?” 王眉却并没有绝望,以她和郑墨、卢湛的交情,她自信休书一封,两人也定会全力助她。她如今只有五年的时光,她心内复仇的火焰,令她不顾一切地想要将那个令她家破人亡的推手毁灭。 “阿眉,你想清楚了一定要这样做?” 谢长生最后一次问王眉道。要他为阿眉肝脑涂地,自然不在话下。然而,如今王眉的要求,却是要他赌上谢氏一族的性命和前程。他需要更多的理由和信息来判断。 “是,表哥,我一定要这样做。我要将这一团池水搅乱。“王眉毫不犹豫地回答,她看着谢长生紧蹙的长眉,压下心底的愤恨,继续说道: “表哥,在接触过玄丠门和玄剑门这种修者的世界之后,我突然发现,我们士族原本的自以为是是多么可笑。也许,我们不过就是佛道两教,在苍岚这一小界内厮杀的黑白棋子罢了。然而,这一切此时却再由不得他们。迦叶以为将建康置于掌握,便没有了其他变数?“ 说到这里,她嘴角上翘,露出了一个讽刺的笑意,“迦叶这个高高在上的尊者,每日只知轮回生死,却并不了解人心。这世上最难以掌控的也就是人心,他以为推翻了萧家的政权,佛教的地位便凌驾于皇权之上了,却不懂,这凡人的心,才是这世上最锋利的一把双刃剑。夏侯景一上台,大片的佛寺被推到,大量的供田被收缴,迦叶这才迫不得已加快了在北方的建设。” 谢长生听着王眉的话,紧蹙的眉头并没有放松,反而眼中的利光却是一闪:“阿眉,你的意思是,如今夏侯景已经被赶了下来?南方依旧混乱?这北方的佛教竟然也在渗入皇权吗?“ 经历过武帝嗜佛之后的谢长生,自然也明白,上层贵族的喜好信仰,对于下层社会的影响,他此时这样问,显然心里的天平已经有了倾斜。 第三百二十七章 再见蒙篆 “正是如此,表哥。如今趁着北方的佛教基础还没有被建立。北地当初对于妖僧误国的判断依旧在民众之中有所延续,我需要从各大士族以及高层开始,一致反对佛教在北地的扩张,如此,遏制住迦叶在苍岚界北地的发展,随后我们再打回南朝,从而连根拔起佛教在我们这一界的基础。我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王眉说到最后,只觉得自己肝部一疼,显然,她再一次牵动了怒气,使得七情险些再次失控。 ”我明白了。若你这计划成功,也是为玄丠门和玄剑门的重新崛起奠定了基础,扫平了障碍。如此说来,我谢家倒是不得不站在你这一边了。“ 谢长生很快便把王眉没有说出口的后续之事补充完全。玄丠门和玄剑门已经在这片大陆上消失太久,如今苍岚界佛道两教几乎成南北对峙,玄丠门和玄剑门若想复出,也必定会抢夺资源。与佛道两教在苍岚界经营了上千年不同,玄丠门以及玄剑门几乎没有任何基础,若想在此界再次称霸,恐怕真的要如王眉所说,先拔除一股大的势力。 而二玄所属,究其根本亦属于道教分支。他和王眉下山时候,自然是被两派长辈分别叮嘱了复兴任务的,从这方面看来,谢长生不得不苦笑一声道: “好吧,阿眉,待我重整了谢家,便会来北方与你会和。如今,我先将你送到晋阳。” 两人谈妥此事后,楼下的歌舞也已经进入尾声。之前两人的交流统统不过是在神识内的交流,屋内站着的崔氏仆从一直眼观鼻,鼻观心地恭谨站在原地,等着眼前的郎君女郎回复自家女郎的邀请,并未离开半步。 他耳中只听到那带着帷帽的女郎踱步到了窗前,细细品了一口烹制的茶汤,随后又见她把玩了许久手上的竹笺,才似笑非笑地问自己道: “不知贵女郎这竹笺所邀在何处?可方便我夫妻二人共同赴宴?“ “我家女郎既然吩咐小人将此竹笺送上,自是全凭夫人斟酌。”这仆从倒也乖觉,听王眉自称夫妇,便也从善如流地改了称呼,“女郎宴请所在亦不远,距离此地不过一盏茶的车马时间。若是夫人首肯,傍晚时候,我家女郎自会派车前来迎接。“ 这番话说的很是得体。一方面展现了崔氏的消息灵通,仿佛不论王眉二人住在何处,崔家人都可寻到,另一方面,却也体现了崔氏待客的周到和热忱。 “既然如此,那我们夫妇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王眉颔首,这仆从便行了一个礼后,缓缓向后退去,最后替她二人关上门后才回去复自家主子的命。 王眉却带着笑意看了看坐在原地,脸色破囧的谢长生,显然,他还在为王眉口中自称“夫妻二人“而窘迫。 “阿眉,你这睚眦必报的样子……还真是颇为令人怀念啊……”结果,就在王眉想要打趣谢长生一二的时候,他自己却也已经恢复了以往的模样,甚至,反而将了王眉一军地调侃了起来。 “哼!我说表哥,你这占便宜的毛病,这么多年也还不是一如既往?” 王眉冷笑一声,丝毫没有因为给谢长生乱扣帽子而产生任何羞愧感。两人既然已经确定了对付迦叶的共同目标,之前产生的小小隔阂也随之消失不见。 就在王眉打算在这酒楼内消磨整日的时候,她的房门再次被敲响,这一次,这房门的敲声却带着自己固定的节奏,三长两短一间后,再是三短两长的敲击。 这敲击声……王眉脚下不自觉竟运起流云步,一眨眼的时间便打开了方面,只见房门外,风尘仆仆地站着一个虬髯大汉。大汉的头发乱糟糟地堆在头上,一身布衣更是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只有一双虎目在见到王眉的时候,满是惊喜。他丝毫没有犹豫地一个弯身,就要单腿跪地行主仆礼,却被王眉一把拉住。 “阿篆!!”王眉的声音里满是重逢的激动,五年未见,蒙篆的面容比当初却已经沧桑了许多。虽然知道对方亦是修者,且来头必定不小,然而这五年的风霜,终究还是在他的脸上凝结,令他的眼神亦有所改变。 “快进来!” 随着王眉的拉扯,蒙篆也不得不停止了跪拜的架势。随着王眉进门后,他很快也发现了坐在圆桌一旁的谢长生。 “这位是……葫芦界中阳极的那位?” 蒙篆对于谢长生的印象,依旧停留在最后葫芦界一战时候的熟悉灵力波动。蒙篆是个体修,但是对于灵修们身上灵气的属性却无比敏感。他并未见过谢长生的真容,但是在一个照面,他便直接认出了谢长生的身份。 “正是!”谢长生微微一笑,这一次怔愣的,反而换成王眉。她略带疑惑地看向谢长生,许多片段此时在她脑中交织,此时那些零散的丝线统统化作了一张巨网,将她从进入葫芦界后的点滴,以及两人在两极瀑布神识融合时候的熟悉感统统联系起来。 “在下蒙篆,不知这位兄台如何称呼?” 蒙篆没有看到王眉面上的复杂怔愣,他还沉浸在认出谢长生的兴奋当中,当下也没有客套地直接自我介绍道。 谢长生虽然注意到了王眉的错愕,但是他自觉此时并非一个好的解释时机,所以也并没有因为王眉的情绪而忽略蒙篆的示好,异常郑重地行了一个君子礼,同样对着蒙篆自我介绍道: “在下谢长生。陈郡谢氏子弟。” 王眉此时也终于回神,她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正在对着对方行礼的二人,嘴上也是分外配合地询问蒙篆道:“看来,不用我介绍,你们二人也已经相识了。阿篆,你怎么会在这里?” “今日我正巧北上传信,没想到,刚刚走到长安城外,便看到了你留下的讯号。这便二话不说地赶了过来。“ 说到这里,他便没有继续解释,显然是顾忌到了谢长生的存在,他甚至连主上都没有称呼王眉,就是害怕暴露了两人之间的主仆关系,会给王眉带来不便,毕竟,他现在做的事情,可已经让南北两方势力都颇为忌惮。 第三百二十八章 夏侯景,我来了 “这么说,夏侯景那跛**向北边来了?” 王眉在长安见到蒙篆还是很诧异的,毕竟,她一直以为,蒙篆一直在南方奔走送信,她刚刚从玄丠门内出来,原本想到这酒楼内听一听最近的消息,但是到现在除了见到了崔芷容,推测出了北面的大致局面之外,南方的消息却是一丁点儿都没有的。 “是,夏侯景在去年曾自立为王,年末时候被镇西将军率人攻陷,如今狼狈逃窜在外。据说这半年来带着一众下属正逃亡躲藏在东海岛屿之中。一个月前,属下接到密报,有人曾于黄河入海之地见过一波海盗抢掠,其中似乎有人腿脚颇为不利落。随后这些人又在江夏出现,行踪可疑。恐怕是夏侯景兵败后于海外整顿已毕,加上这半年来坐吃山空,无法维系,才不得已上岸来的。“ 蒙篆见王眉没有避讳一旁谢长生的意思,便也不再遮掩,将王眉想知道的情报一一讲述出来,让她自行做一些判断。 王眉消失的这五年来,虽然蒙篆自己手里握着她给的各种计策,以及人脉的联络方式,但是蒙篆却一直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他被师父扔到下界来历练,却没想一来便掺入了红尘的是非当中。 对于一个之前一门心思修炼体术,最多也就是打打仗的汉子来说,要将王眉留给他的这些联络诸侯,政治上、军事上全面击垮一人的计策弄懂弄通,并且一丝不苟地完成,其中被他绞尽的脑汁,以及面对各种突发情况时候几欲撞墙的郁闷,令他至今都不想提起。 是以,如今王眉本尊一到,他本能地就觉得松了一口气。面对夏侯景再次出现,有可能引发的各种局势上的变化,蒙篆自认为,还是交给王眉来做决定,并且想办法应对比较好。他只需要冲锋陷阵,把命搭进去也比对着敌人算进机关要让他痛快。 “既然他们是从黄河入海之地进入,又在江夏出现,想必,是利用了夏侯景担任河南王时候的关系。既然已经到了江夏,他们想要做的,恐怕依据蜀地之险,聚众而居,从而东山再起?“ 王眉想了想,将蒙篆的线索全部都捋顺后,做出了一个大胆的猜测。只不过,如此一来,她原先的行程恐怕就要改一改了。 “阿眉,这坡**的素养并不很差,如此看来,你想要北上晋阳的事情,恐怕要缓一缓了。” 谢长生也听出了王眉的意思,只不过,他却有另外的一层忧虑:“这坡**手下兵马虽然经历过大败,但是夏侯景其人颇有将才,进入川蜀之地必定是有备而来,阿眉,即使敌明我暗,在川蜀之地,我等世家经营却并不充足。” “无妨,既然他进入蜀地,那么之前所有的准备便可以稍微放一放了,我与阿篆两人,只身进入蜀地,手刃这奴才便可。“ 王眉眼中戾气一闪,瞬间做出了一个可谓大胆的决定。 她当初逃亡,交给蒙篆的部署虽说是走的正正规规的阳谋路子,却没想到这夏侯景竟然称帝后短短一年不到就被萧氏族人攻克。使得她布置在南朝许多的后手都并没有被利用上。这才令夏侯景如此轻松地便逃到了海外岛屿上躲过了致命的一击。 幸而她出来的及时,现在做一系列的调整也还来得及。更重要的是,她想要手刃仇人! “蜀地艰难,你可做好了准备?” 谢长生听王眉这样决定,脸上也闪过一丝不赞同——入蜀地之艰难,从古至今都是有名的。听王眉话里话外的意思,她竟然要带着蒙篆两人,单枪匹马入蜀杀贼,这要他如何能够放心? “表哥,如今阿眉可不再是身娇体弱的王小郎了。“知道谢长生的不赞同是因为什么,王眉却好笑地提醒道。 “呵,这倒也是,那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启程?”谢长生见王眉脸上闪过一丝戏谑,瞬间也明白了自己担忧的多余。如今的王眉,虽然不能说有飞天彻地之能,但是寻常的武将想要伤她却也是不可能的了。 见谢长生想通,王眉手上流光一闪,小巧的阵盘便出现在了手心。她转头对等在一旁的蒙篆道: “阿篆,我们两人今日便启程,想必以你我脚程,不出三日,定然能到了。这阵盘,可做指路之用。既然夏侯景最后的消息出现在江夏郡,那么我们便前往江夏吧!” “今日就走?”谢长生挑了挑眉,摇了摇手上粉色的竹笺,问道:“那这崔家的帖子?” “不是还有表哥在?相信以表哥谢家玉树之才,怎么也不会让这位容止阁主失望才是。”笑眯眯地调侃了谢长生一句,王眉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包间的门外。独留室内谢长生苦笑独坐。 王眉没有要他插手川蜀之事,之前又与他谈论了迦叶佛教的态度,现在又让他去赴崔芷容的约会,谢长生摇了摇头,又给自己悠悠倒了一杯温茶,静静等候崔芷容的车马,嘴角的笑意却没有卸下——既然他这表妹看来是将打入北朝朝廷内部、维系士族之间联络的事情暂时交给了他,他便勉为其难地帮一帮她吧。 王眉流云步急转,不过半盏茶的时间,便已经出现在了长安城外。在此地又等了蒙篆小半盏茶的时间,才见他牵了两匹马走来。 虽然已经成为半步金丹的修者,然而未炼成金丹之前,她都无法御器代步。这一点,王眉着实郁闷了很久。然而,她现在又不敢贸贸然地令胎光一魂突破二转,进入金丹之境,以免自己三魂不均,再次出现身体崩溃之像。 然而幸好这一路入蜀地,路上所见所闻也不会太少就是。她便当这一路风尘是用来修炼六欲就是。 想开了这一点,王眉才问蒙篆道:“阿篆,这入蜀的路,你应该知晓吧?” “主上放心。”蒙篆原本就是赶往江夏,对于道路自然早就熟记于心,此时听王眉问来,很是可靠的点头应承。 “那么,夏侯景,我便来了。你可准备好引颈待戮了?“ 第三百二十九章 阎王殿 九月份的川蜀依旧湿热,王眉和蒙篆身为修者,早已寒暑不侵,却依旧能够感受到炎炎烈日的炙人温度。 经过三天两夜,连换了五匹骏马之后,王眉总算坐在了距离江夏郡仅有十里路的官道凉棚内。她此时刚刚坐稳,便有一脸午睡未醒的小二,打着哈欠懒洋洋地问道: “两位吃点什么茶?” “凉茶两碗,再上一碗凉面。”多年来,蒙篆虽然可以辟谷,但是依旧没有改变的便是对于食物的钟爱,即使在这荒郊野外,一碗凉面的味道不见得有多好,可是他还是按照时下人们的习惯,在晌午之后吃上一些什么。 “奶奶的!这鬼天气!出门在外的都少!兄弟们的生意难做死了!!”这声低低的抱怨来自后厨,虽然隔得很远,但以王眉和蒙篆的耳力,却丝毫不成问题。 “别废话!外面那两人看衣着就知道是两只肥羊,你赶紧把吃的茶水端出去!早点儿了结了他们,兄弟也好回去补个午觉!” 显然,后厨里并不是只有小二一人渴睡。王眉好笑地看了看坐在自己身侧的蒙篆,果然见他嘴角抽了抽,这一路行来,虽然只有三天两夜,两人这种情况竟然足足遇到了七八回。不知道该说自己两人看上去实在是有些弱小,还是该说时下人心不古,贼人的胆子和心都偏大。 “阿篆,交给你了。我倒是不饿,只不过口有些渴,心情有点儿烦躁。你懂得。” 王眉慢悠悠地吩咐,手中的白光一闪,那个之前小巧的阵盘又被她翻了出来。蒙篆虽然说过他认得道路,可是上路后王眉才知道,蒙篆这厮“认路”的技能,还不如她这未出过建康的小郎。 当初带着这阵盘,原本是想,万一遇到川蜀迷障,能够为他们引一引路,但是经过第一日的奔波,两人迷路不止三次,路遇栽树的抢匪两拨之后,王眉就果断决定,将这万能的阵盘当成了确认方向的罗盘来用。 如今再次拿出来,也不过是为了督促蒙篆赶快打发了后面那几个痴心妄想的毛贼,然后来和自己会和罢了。 蒙篆在见到阵盘的时候,闹上青筋便是一跳。随后携杂着几次带错路的羞愤,王眉只觉身旁一股悍风刮过,随后便是从后厨传来的各种鬼哭狼嚎,一盏茶过后,蒙篆提着之前来给他们擦桌子,准备上茶的小二来到了王眉的面前。 之前还算面红齿白的小二,此时脸上可算是开了染布坊,青蓝紫色开了一个遍,幸而口齿还算伶俐,三两句话便交代清楚了他们所在的地方,以及想要找他们二人钱财麻烦的扛把子是谁,甚至连这扛把子的住处,王眉都顺道听他描述了一番。 知道具体情况后,王眉脸上却露出一个笑容,这果然是渴睡了就有人送枕头,打她二人主意的,竟然是一个排行老四的头头。据说这排行,是新近江夏郡的几位贼人头头聚会时候弄出来的。 其中最大的那位,好像叫做景老大?这个“景”字,令王眉颇为动容,“哦?我若想见到这位景老大,谈一笔生意,不知道要该如何联蛇呢?” 见到一直带着帷帽,一言不发的小女郎竟然开口,声音又如同黄鹂唱歌一样好听,问的还是自己生平的偶像,那被抓住的小二顿时忘了刚刚受的铁拳,青紫交错的脸上竟然现出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 “景老大也是你个小姑想见就见的?我们四爷想要见景老大,都要有个是不是聚会喝酒,甚至是孝敬的眉目!要知道,景老大那手下的小哥们,可都是真正上过战场见过血的!你没见过他们一个个拿刀在马上砍人首级时候的威武模样!!怎么可能随便见你这种小女娃娃?!不过嘛……“ 小二哥先是一番肯定说的王眉皱了皱眉头,蒙篆紧了紧拳头,随后小二哥不得已被拿着又磕了磕响头,最终不得不卷了卷自己的舌头,说出的话却依旧没有改之前的倨傲:“这位小姑身段如此窈窕,我们景老大一直孤身一人,想必自荐枕席又由我引荐的话,景老大的手下还是能让你见一见的!” 他这话说完,自以为给对面的这两个凶神献足了诚意,就等着这两个罗刹开口要他引荐一二的话,结果,迎来的不过是一拳爆头的无痛做鬼之术。 王眉略带嫌弃地看了看蒙篆青筋暴露,骤然放大的拳头。知道他为了一击致命,运用功法改变了拳头的大小,尽管一路上,她看了不少蒙篆如今杀人越货的手段,对于这种血腥之气,她依旧还是不适应。 “阿篆,这五年来,你到底经历了什么?” 王眉一边走过还被蒙篆拎在手上的尸体,一边撇着嘴问道。 “尸山尸海里,感觉这样最简单快捷。而且我体术已经到了巅峰,需要用一些血气来唤醒下一层的功法。”蒙篆不在意的将拳头在那死去的小二哥身上蹭了个干净,他下手很利落,所以除了拳头上沾了血迹之外,衣衫竟然干净如初。 “主上,还需要喝口茶润润喉不?” 王眉嘴角抽了一抽,这样的情况下,她还能喝进去什么就有鬼了!王眉心下对于蒙篆杀人灭口的行径倒是没有什么不满,只不过,下次杀人的手法能够不那么血腥就更好了。 王眉心底腹诽着,再次跨马前行。既然知道了那所谓四爷的住处,她不去好好叨扰一番,又怎么能够对的起她这次扰乱川蜀的目的? “叩叩叩“的声响在午夜大宅外响起,透着令人心寒的诡异。 “tmd谁大半夜的吵醒老子?不想活了是不是?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门房打着不甚光亮的灯笼摇摇晃晃地从小门探出身子来,一边大声嚷嚷,一边向四下看去。 “哦?这是什么地方?“ 从脖子后面传来的女声仿佛自带清凉,在这即将入秋的夜里,活生生地令这门房打了一个寒颤。不过,这门房也不愧是山匪出身,手中灯笼一晃,三角眼里凶光爆闪的同时,未曾执灯的左手便是“啪啪啪”三声,敲得门板声声作响。很快便惊起了院子深处沉睡的众人。 “小娘们儿!有单子半夜来吵爷爷美梦,爷爷就让你见识见识,夜叩阎王殿的下场!!!” 第三百三十章 碾压 王眉本打算以拜山头的土匪婆身份来与这川蜀老四谈一谈,最好能够说动他,将自己引荐给夏侯景的。 但是计划明显没有赶上变化,那门房几声拍门的动静,便引来了十来条大汉,一个个面上凶神恶煞的模样,手中更是拿着各式各样的兵器,显然并不是第一次杀人的狠厉眼神,都说明了今天晚上王眉的打算是落了个空。 “罢了,既然如此,我也只能血洗川蜀了。”王眉暗叹一声,似是自言自语,却又似是通知蒙篆,紧接着,她脚下一动,如同鬼魅一般就出现在了正在围攻她的一人身后。 手中黑光乍起,那柄从断魂君仓库中淘换来的长剑一闪而过,一人便面色苍白地软到下去。浑身血液竟然被那长剑一个照面便吸了个干净。这是王眉用这长剑第一次杀人,以往在玄丠门即使战斗,也不过是与鬼修以及竹妖战斗。 鬼修即使修成人身,也不过是自身念力凝结,竹妖更不必说,人身都是竹子变成,身上血液也不过是竹身上的汁液,故而这长剑即使斩杀过不少生命,但是真正杀人,这还是第一遭。 王眉此刻却并没有注意到刚刚死者的异样,她已经欺身进入第二个目标的攻击范围之内。狮子搏兔亦用全力,王眉对战这些粗通功夫的凡人亦不肯掉以轻心。除了流云步之外,她此时只是单纯的利用长剑锋利来杀敌,并没有使用任何大规模的法术。 可是即使如此,她在玄丠门修习的身法此时也如同鬼魅,杀得原本信心满满的大汉一个个面色惨白。 蒙篆更不必说,他一双铁拳连一个拳套都没有附上,若说王眉这里如同鬼魅杀人无息,那么蒙篆便是绞肉的修罗,死在他拳下之人则是筋骨寸断,其尸体扭曲的模样令人同样心惊。 此时那门房再也说不出什么阎王殿的话,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奔进院中,喊叫的声音里都带了吓破胆的惊悚: “四爷!四爷!!!有人来砸场子了!!!!!” 短短的是十一个字,其中竟然有四个破了音,在这漆黑的夜里,仿若真的阎王殿里声嘶力竭的受刑者喊叫一般。 “这小子见机倒也快。”蒙篆解决了最后一个人,语调轻快地站在王眉身边说道。他原本就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性子,杀修者都好无犹豫,对于这些普通人,他更是满不在乎。 若不是王眉之前就已经要求过,在凡世尽量少动用修者手段,恐怕这间宅子此刻已经被他拆了。 王眉抬腿向前走去,不紧不慢地步子仿佛丈量过一般,在走近前院的时候,从这五进的院子深处,终于涌出百来号人。那门房赫然就站在最前方,他的身后跟着一个头发稀疏的中年汉子。 那汉子一看便是刚刚睡醒,身上的衣服横七竖八地乱套在了身上,勉强遮挡住了重点部位外,露出了小半的胸膛和手臂。 “你们是什么人?!半夜来砸四爷爷的场子,活得不耐烦了是不是?!” 这汉子衣服穿的不利落,说话却还算口齿伶俐。只是,王眉对对方这样衣不遮体的模样却甚是厌恶,随后,便生出了想要将此人抹掉的想法。她皱了皱眉,对身边的蒙篆叹息道:“阿篆,我发现我真的变了。” 在这样对峙的情况下,王眉抛出这样一句话,不仅是对方,就连蒙篆听了都是一个愣神,他不解地看着王眉,却还是搭话问道:“主上,怎么了?” “因为我现在看他不顺眼了,这宅子便一锅端了吧。”王眉异常冷漠地宣布,她第一次感觉到了自己身为修者,看凡人如蝼蚁的心态。她不知道这种转变好还是不好,但此刻她只想将这股烦闷发泄出去。 “主上霸气威武!”而上坠子里传来浑沌嗷呜一声,满是嗜血的亢奋。作为凶兽,王眉越狠辣,它越是信服。 “人不大,口气不小!!”四爷显然也听到了王眉的话,他不屑地冷笑一声,抬手便是一挥,呼啦啦地百来个山匪就将王眉和蒙篆团团围在了其中。 “知道老子这儿为什么被称作阎王殿吗?你们两个扰了老子好梦的私娃子就等着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吧!哈哈哈!!” 赵老四一边扬天大笑,一边向后靠坐在手下不知道什么时候搬来的虎皮椅子上,一副打算看好戏的样子。 然而他刚刚大笑坐下,便只觉一股冷风迎面而来,他刚刚围上去的百来号兄弟此时竟然已经大半瘫倒在地,而剩下的似乎是见鬼一般呼啦啦地向后退,一边退一边喊道:“大哥!!这小娘们是鬼!!!兄弟们死了的都没有流血!” “大哥!!救命啊!!” “大哥!!他们俩是鬼!是鬼啊!!” 每一个溃散回来的山匪脸色均是惨白,七嘴八舌地求救奔逃,原本很宽敞的前院此时竟然完全不够这些惊吓过度的山匪散开,其中小半人竟然是死在了自家兄弟慌不择路的践踏之下。 “别慌!!!!一个个成什么样子!!!!” 赵老四收敛了面上的笑容,一个健步上前,直接手起刀落,将逃在最前方的汉子斩落。阴狠的脸上一片肃杀。血腥气之气瞬间震慑了满是惊慌的众人。前院终于再次恢复了之前的安静。 见属下被自己震慑,赵老四也不再多话,他迈步向前走去,打算亲自看清楚战局中央发生的事情,然而这一看之下,他只觉得自己双股顿时战战。 如同刚刚溃散的众人所说,此时前院的正中央,王眉和蒙篆依旧站在那里,只不过前一刻还活生生的众人,此刻一半犹如被血吸尽的僵尸一样或躺或卧地死不瞑目,一半身体以各种不正常扭曲的姿势散落在蒙篆脚边。 那头戴帷帽,之前完全不被赵老四放在眼里的纤细少女此时却发了声:“赵四当家,王氏阿眉此厢有礼了。“ 王眉的声线原本偏冷,按照常理,她如今已经是十六岁的少女,声线应该逐渐向清丽明艳变化,但是不知为何,她的声线变化却越来越偏于低沉,此刻这客气有礼的话经她口出来,竟然犹如阴风阵阵扫过这足以容纳百人的前院。 第三百三十一章 昆吾剑灵 “赵老四有眼不识金镶玉,这位小姑深夜来此,可是有急事相问?!” 赵老四人虽然有些粗犷,但是却并不傻,此番在他面前如此露了一手,却并没有一上来便赶尽杀绝,想必是需要活口问话,与其到时候被对方踩在地上刑讯拷问,他不如此时乖觉一些,让对方满意,也许,他还能够留下一条性命。 “没想到,赵四爷倒也知情识趣,只不过,如今这乖顺来的有些晚,你这一身打扮也确实不合我心思,阿篆,这里交给你了,我去外面等你。“ 可惜,王眉此时已经打定了注意,要血洗川蜀匪帮,早就熄了打入内部,一点点套问的心思。她相信,以川蜀如今的混乱,这匪帮的下落,她不用废多少工夫便能够拿到。更何况,川蜀之内,可也有不少琅琊王家的产业。 王眉扭头,将身后的厮杀完全交给了蒙篆一人,她自己一个翻身,躺在了庄园外不远处的一棵大树的枝丫上。借着天上皎洁的月光,仔细端详起手中的长剑。 这长剑饮完血后,在月光的照耀下闪烁出妖异的粉红色,甚至其上古怪的纹路也似乎被鲜血唤醒,此时随着王眉转动剑身,那纹路仿佛是活了一般,在这剑上不停地扭动着。 “看来,这把剑还真是一把凶兵啊。浑沌,你可听说过这样吸食人血的兵器?” 在杀第一个人的时候,王眉并没有发现这剑的诡异,她是在门外几人被自己和蒙篆收拾掉之后才发现,自己手刃的敌人,竟然都是一副干瘪失血的诡异模样,坦白讲,王眉在当时心下都是猛然一跳。 “哦?嗜血的凶兵?”浑沌闻言,很是跳脱的从月棱坠中幻化出小兽的身形,两个小爪一扒,竟然就跳上了这凶兵的表面,它仔细将身子伏低,将其长长的耳朵贴在剑身之上,过了很久,才迟疑地道: “主上,这剑似乎是有剑灵的,但是这剑灵此刻实力太弱,连沟通都做不到,我只听它口中念叨着什么‘昆吾’。想必就是这剑的名字了。” “昆吾剑?”王眉示意浑沌回到自己的肩膀上,伸手摩挲着自己的长剑。这剑嗜血成性,恐怕与这剑灵需要苏醒有关。只不过,这些凡人的血液内含灵气实在太过弱小,想要将这剑灵唤醒,不知道需要多少她的极阴或者极阳之气…… 此时王眉万般想念自家师父,当初离开玄丠门时,玄丘良已经醒来,原本是打算与她一起出山,然而九清上人与婆婆的先后离世,玄丠门又在与玄剑门重新建立联系,彼此互通有无的关键时刻,玄丘良自然就被九玄掌门挽留了下来。 在王眉出山门前,玄丘良已经将她之前在断魂君那里搜刮来的黑色不明物体鉴定出来,竟是一个小巧的泥埙,其上甚至有铭文曰“百祈”。 可是这柄长剑终究没有更多时间让玄丘良来研究了。而她又需要一件武器防身,在之前的战斗里,这柄长剑王眉用的很顺手,玄丘良便让她将这柄长剑带在了身上,却没想到,这柄长剑竟然会吸血来补充自身。 即使王眉没有太多的经验,但是一柄会吸食血液的长剑,肯定不会是名门正派的武器。而王眉也并不觉得这种方式是很好的修炼方式,恐怕这昆吾剑灵若以这种方式醒来,多半也会进化成一凶灵。 是以,当蒙篆从庄园内走出,便见到了王眉端坐粗大的树杈之上,手中捧着那柄古怪的吸血长剑,长剑之上粉色和黑白两色交替闪过。 显然,王眉此刻正在炼化此剑,蒙篆一个闪身,便隐在了王眉身旁的树杈之上,开始为其护法。 王眉的神识一探入昆吾剑,便很快找到了蜷缩成一团的昆吾剑灵。这剑灵的灵力竟然成亮银色。只不过也许是刚刚吸了不少血的缘故,这亮银色外面正被一股粉红的血气包围,看上去颇为诡异。 王眉暗叹一声幸好,随后便将自己的极阴极阳二气从心窍内输出了一丝,这黑白之气如同铁链一般交错着缠向了包裹着粉红色气团的剑灵。 剑灵虽然还在沉睡,然而受到了攻击便会本能地防卫反击。一股银色的剑气从团银光中分离,直直地击向了黑白锁链。王眉似乎听到了一声金鸣交击之响,而后就见原本还收敛自身的极阴极阳二气仿佛受到了挑衅暴怒一般。 细丝一样的铁链瞬间膨胀,极阴极阳二气更是化作了两柄不输于银光的长剑,充分发挥着自身或是吞噬或是融化的长处。那银色剑气再极阴极阳的攻击下很快便力有不逮,想要回到银色光团内,在这当口,那粉红色的血腥之气突然膨胀,犹如一张巨口,一口吞掉了摇摇晃晃所剩不多的银色剑气。 随着银色剑气被其同化,那粉红之气骤然暴涨,竟然贪心不足地攻向了有所消耗的阴阳二气。不想,暗含本源之力的极阳极阴二气正是这邪魅血气的克星,阴阳二气配合很是默契,极阳之力削减血气,极阴之力负责吞噬。 仅仅是几个回合的碰撞,那粉红色的气息便被削掉了三分之一,龟缩着勉强将银色的剑灵包裹其中,从阴阳二气传回的讯息看,这血腥之气竟然抱着要与剑灵同归于尽的心思。 王眉早就不再是吴下阿蒙,如今看着血红之气垂死挣扎,还妄想拉着沉睡的剑灵做垫背,王眉气极反笑,手中光芒一闪,更多的极阴和极阳之力被输入剑身之内,那粉色的血红之气顿时被压制地只剩一隅,果然再难以反抗。 趁此机会,极阳之气一个长刺,直直地刺入了那一团银色的光团。那光团一个膨胀收缩,又颇具灵性地抖了一抖。 王眉见此,心下也是极为欢喜,极阳之气的刺激看来是有用的。既然如此,她也不再试探,极阳之气化作无数的小剑,不断地将那像是带了一定粉色血帽子的银色光团推推搡搡,甚至还有部分如同第一柄小剑一般,直直刺入银色光团的中心。 终于,在王眉将整整两团极阳之气融入到那团亮光中之后,这银色的两团骤然如同刺猬一般竖起无数音量的尖刺,将那最后附着在其上的血色光团一个照面刺穿溶解后,这只银色的小刺猬,才咕噜噜地睁开了双眼。 第三百三十二章 修罗手 “你不是父亲,你是谁?”这小刺猬一醒来,便有一股灵识冰冷锋锐地刺向王眉分神所在。却在碰触王眉后,瞬间炸起身上所有的尖刺。 “我是王眉,你现在的主人。”王眉没有阻止它的炸刺,只是安静的回答刺猬的提问。 想必这个所谓的“父亲”便是这剑灵的第一任主人,甚至是锻造者。看来这剑灵沉睡的时候那人还在。只是不知道这些年又是如何辗转到了断魂君的手上。 “胡说!昆吾怎么可能有别的主人?!”小刺猬明显因为王眉的话再次恼怒起来,银白色的身子发出更亮的银色光芒。 “我是从一个废弃的仓库找到这把长剑的。”王眉解释了一句,而后便单手一挥,轻易引起了小刺猬体内的极阳之气,小刺猬身子骤然一僵,看来极阳之气对它的影响很大。 “你!对我做了什么?”小刺猬显然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变故,它的声音里带了几许慌乱。 “你是我用极阳之气唤醒的,贪心地吸收了我的极阳之气,你以为便是吃了白食么?”王眉对着炸毛的小刺猬形态还是挺喜欢的,所以对小刺猬的反抗也并没有动怒,更没有当初对待水镜石石灵时一样狠辣。反而是好脾气地解释了起来。 “你这人类……”剑灵作为灵体,对于对方的善意和恶意都很敏感。小刺猬此时明显也感觉到了王眉没有恶意,加上如今受制于人,倒也没有再次暴起。 “我不知道你那父亲是谁,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我现在给你两个选择,跟我签订血契,帮助昆吾认主;或者我将你抹掉,再将昆吾培育在丹田内,大不了浪费个百八十年再孕育出另外一个剑灵。” 不等昆吾剑灵再问什么,王眉率先将两个选择摆在了它的面前。 “你真的没有杀我的父亲吗?”谁知,这昆吾剑灵却极其执着于原来主人的生死。王眉摇了摇头,算是回答了它。 “那你愿意帮我去找我父亲吗?” “小刺猬,我想你搞错了一件事。你目前没有任何筹码和我谈条件。我是很喜欢你现在的形态,但是再造出你这样一个剑灵,对我来说也不过就是时间问题。而时间,恰巧是修者最不在意的事情。” 王眉站在原地,冷冷的拒绝了昆吾剑灵的要求。她一双眼睛盯着对方没有瞳孔的银色眼睛,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若不是她到现在还没有动手了结对方的话,甚至都让人怀疑她所说“喜欢”到底是不是真的。 “好吧……把你的血滴到昆吾剑柄上那块蓝色的黑曜石上,我控制昆吾与你认主。”也许是王眉冷漠的口吻,也或者是她说一不二的气势,最终,昆吾剑灵终于屈服。 王眉闻言脸上现出一丝笑意,睁开眼睛,将血液滴在了剑柄的黑曜石上,一股锋利的金灵力便出现在了她的肺部,不同于七情的情丝缠绕,昆吾出现的时候,便直接化作了金灵力融进了肺部的经络当中,使得流过此间的阴阳之力都染上了银白的光芒。 如果仔细看去,王眉肺部的经络内流动的灵力仿佛都凝成了细小的昆吾剑形,快速地穿梭而过。最直接的感受便是,王眉只觉得自己嗅觉顿时灵敏了起来,这样一来,对面大宅内的血腥之气令她顿时想要作呕。 “阿篆,我们继续前行。” 她睁开眼睛,也不管此时正处深夜时分,扭头便走,直到十里之外,血腥味终于淡去之后,王眉才拿出之前的阵盘,仔细查验了一下方向后,才问蒙篆道: “你可从赵四那里找到什么线索?” 蒙篆知道,她所说的线索,自然是关于夏侯景的去向,遂点点头道: “我在赵四身后的卧室里找到了这份同盟书。”说着,手里拿出一张按了无数不同指印的纸张。其上罗列了十个人的名字以及各人所控制的区域。列在第一列的赫然便是“夏侯景”三个字。 王眉看到这三个字,瞳孔便是一缩。这自己明显便是出自夏侯景之手,仅仅看到这三个字,便令她心绪一乱,肝脏由于怒火高炙传来一阵又一阵的疼痛。 王眉紧咬下唇,勉强控制住自己的七情内伤后,才仔细看起这份文书的内容来,大意不过是说,川蜀生活难熬,以下十人协定合作,互不侵犯,按照能力大小划分了地盘。 夏侯景的地盘便是在川蜀与西魏的交界之处。这字据正是在赵老四的居所所立,想必这也是为什么夏侯景会出现在江夏的原因。 王眉仔细看了看夏侯景所统御的区域乃为汉中一带。看了看这字据的日期,正是半月之前。按照凡人的脚程来算,这半个月的时间,他们应该也就走到了一半的距离。 若是王眉一路追去,一日内应该便可以追上。只是夏侯景此人毕竟有行军的经验,且他如今正是元气大伤,需要抢掠从而扩充自己的时候,且这回汉中的一路多山,王眉并不相信他会按照最短的距离行进,多半,还是会绕到北巴蜀,然后入汉中。 抚摸着手上这写明了各处山寨名称地点的薄纸,王眉脸上露出一丝笑容,转头对蒙篆道:“阿篆,你有没有兴趣做一做劫富济贫的英雄?” “属下听从主上吩咐。”看到王眉脸上的笑容,蒙篆本能地打了一个寒颤,他与王眉相识已久,王眉平日里的笑容并不多,但是像此时这样笑的时候,那必定将会有人代价惨重。 --- 最近川蜀的匪圈内很是沸腾,原因无他,一月前在阴平赵老四那里定下地盘的十个大头目,如今只剩下了不到一半。最邪门的是,每一次山寨被找上,除了人员被一锅端之外,存放财物的地库上,都会被贴上某些人的手印指纹,若不是这些人来取这些钱财,那么妄自动用地库的人,在转天肯定会尸横当场。 曾经也有人打过这些拿到地库余财人的主意,但是无一例外的,这些人拿了钱财后,竟然一个个的消失无踪,甚至到了最近两个山寨被灭后,这些人在进入地库后,竟然连面都不再露过,便如同人间蒸发一般消失。 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事到如今,依旧没有人传出,是什么样的人灭了这么多的匪寨,只有从那些横七扭八的尸体看出,这杀人的,竟然只有一个人! 而这个人,被巴蜀众匪称作“修罗手”。 第三百三十三章 围村 汉中的天气不比河南,也不若海岛。看着一众属下有苦难言的模样,夏侯景心里冷笑了几声。这就是他倚重的士兵!他无比怀念起最初在漠北那些铁血的汉子。 马上的生活,辽阔的草原,他是在那里一步一脚印地爬上了如今的位置!他心里总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只有回到草原上去!他才能重新变回那头凶猛的狼! “兄弟们!再坚持一下!明日翻过这座山,我们便到了!” 公羊勇的声音低沉的在他身侧响起。这是他的妻舅,公羊家的公子,一路跟随他从建康到海岛,再从海盗辗转进入内陆蜀地。 “阿勇!辛苦了!”夏侯景转身拍了拍公羊勇的肩膀,除了“辛苦”二字,并没有多说其他。然而跟随夏侯景辗转数年的公羊勇却明白,这一次跟随夏侯景入蜀,自己才真正得到了他的信任。 “姐夫,一家人,说这些作甚?”公羊勇懂得他此时该说些什么,这么多年,公羊家只有他一人活了下来,并不是因为他最骁勇善战,也不是因为他最懂计谋策略,而恰恰就是因为,他最懂得审时度势。 此时此刻,他们正埋伏在一个有百十户人家山村的前方。所有跟随趴伏在地上的匪徒均是一脸垂涎,这一路行来,这样的山村,他们毁了不止一个了。距离上一次劫掠,也已经过去了三天。 抢来的粮食已经差不多吃完,也许是在山中的缘故,这个眼前的村庄看上去显然要比之前的村庄看上去富足一些,至少从村中到处游荡的鸡群来看,这次他们每个人都应该能吃上肉了! 夏侯景身后的匪徒大约有两百人,均是跟他从建康逃出的散兵游勇。当初他兵败,跟他逃出来的足有五百多人,但是在海岛上,有首领想要叛变,被他以铁血手段斩断了其自立大旗的念想。 然而,这毕竟是一场内耗,当他重新掌握了军队后,部下已经去了一半。而剩下的一半也因为到蜀中的路上,因为重伤或是疾病而损失了数十之数。然而即使人数少了很多,但是他们毕竟还是上过战场,杀过人,饮过血的真正兵士,在川蜀之地,杀一杀那些落草为寇的普通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经过半年的争抢,他这才在一个月之前,确定了这川蜀第一匪的地位。才能够抢到长安到锦官城必经之路汉中的掌控权。 不过,这一路上,他们的粮草早就用尽,对于这些平民,夏侯景从来都没有什么爱惜老弱的心思,羊羔天生就是要被狼咬断脖子的!对于屠杀这些村民,夏侯景一点儿负疚的心思都没有。 然而,他虽然看不起这羊群,却依旧没有放松狼本身就有的谨慎和警惕,夜色逐渐降临,他身边细细索索地钻出来一个黑乎乎的人头,同时小声在他耳边道: “首领,村中男丁大概有七十上下,不过没有任何武器,甚至铁质农具都没有两件,不过这村子还真是富裕!每家每户都养有鸡鸭,甚至还有一户里养着两头大肥猪!而且,几乎每家都有女人!!” 这是原先军队内的斥候,下午的时候就已经被夏侯景派了出去,目的便是搞清楚这一村人真正的实力。他的声音虽然小,但是由于此时很多小头领也都围在夏侯景身边,这斥候的话自然是听得一清二楚,此时纷纷迫不及待地表态道: “老大,猴儿三都这么说了!我请命带一队兄弟率先杀进去探探虚实,看看这些男丁的战力如何!” “张老四,就你鬼头!你是想先进去抹点儿好处吧?!既然不过七十上下的男丁,咱们二百多条汉子还怕个熊?!“ “就是!不如大伙儿一块儿上!逮到的鸡鸭都归拢,最后大家分,但是逮到的娘们儿嘛……嘿嘿!!“ “就是!老大,兄弟们都已经一个月没有开荤了!憋都憋死了!你看……” “老大!赶紧出发吧!再晚点儿天就真黑了,这个村子咱们毕竟不熟,到时候连一点儿光亮都没有,岂不是抓瞎?” ”哈哈,李黑子,你是怕没灯摸到个丑婆娘吧!哈哈!“ 小头领的话从最开始的战术安排慢慢便转到了另外的话题,显然一个两个都没有把这一村男丁以及他们的农具当成威胁。然而,夏侯景的浓眉却皱了皱,一旁的公孙勇见此,赶忙阻止道: “行了!都小点儿声!老大还没说什么,你们一个个都谈论到战利品了?!还有点儿规矩没有?!难道西进一路,最基本的规矩都没有了?!” 他所说的规矩自然是行军打仗的军令,公孙勇在这一众小头领面前还是颇有威严的,听他这样低声喝止,再偷看一眼夏侯景脸上的神色,刚刚还嘻嘻哈哈的众人顿时熄了火,静静地看着夏侯景,等待他发布最终的命令。 夏侯景心底对于这个村庄的战力其实也并没有放在眼里,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从中午派出侯三去做斥候开始,他心底便开始惴惴不安,这种危险的感觉几次三番救过他的性命,使得他从下午开始,脑中便不断推测出各种各样的可能性。 其中最令他忌惮的,就是那“修罗手”的传闻。 仅仅对方短短半月内就灭了六家与自己联盟的山匪,其实力便不可小觑。且一路向北的趋势来看,夏侯景有一种预感,对方是冲着自己来的! 对于对手的危险性,头狼从来都是最敏感的。可是看了看身后一群眼冒绿光的属下,夏侯景明白,他此刻能够凝聚这群凶狼的筹码,不过就是他能够带他们吃饱饭,有衣穿,若他此刻在这样一个村落前还犹犹豫豫的退缩,恐怕这群汉子最先撕了的,便是他自己。 于是,他虽然皱了皱眉头,却依旧压下了心底的不安,右手高高抬起,声音在小头领的圈子内清晰地传遍: “张四、黑子各带二十人,从左右两边进入村子,李七,小二儿,你们各带二十人绕到村尾去接应,阿勇,你带着剩余的人跟我一起正面冲进去!” ?诺!“众人听令,一一行事。最开始的一炷香时间,一切看似都相安无事。然而就在夏侯景松了一口气的时候,一声惨叫,骤然从村子最中间传了出来。 第三百三十四章 死人了!!死人了!! “啊!!死人了!!” 从村子正中央传来的惨叫一瞬间惊醒了整个村子。只见一个又一个的男人从自家的篱笆后面跑出来,有的衣衫还没有穿上,手中却已经举起了各式各样的农具作为武器。 原本刚刚翻入一家小院的夏侯景等人也被这声音惊扰,匆忙间蹲下身子,掩饰住自己的行踪。然而一个小兵却在落地的时候不小心踩翻了放在地上盛满泔水的木桶。 “哗啦”一声水响,顿时引起了前院已经迈步出门的男人的注意。 “谁?!”那男人显然并不傻,他先是大吼一声,引起了一部分同村人的注意,而后才小心翼翼地向后院走来。 “山子?” “走!去看看!” 由于男人的大喊,夏侯景明显听到了其他成年男子的脚步声,同样向她们藏身的后院走来。顾不得责怪手下的毛手毛脚,夏侯景手中的马刀已经悄悄举起,他这个动作,便是他决定动手的信号。 于是,当那村野的汉子手举锄头出现在土墙拐角的一刻,一柄明晃晃的长刀便刺进了他的心脏,准确无误,没有一点拖泥带水,他甚至连闷哼都没来得及发出一声,便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见到第一个人动手,其他人再没了顾忌,跟随夏侯景从正面进入的一个小队,如同虎狼一般杀了出去,那些原本还试探着接近的村民一个照面,就被这些如狼似虎的老兵除掉,临死前仅仅来得及发出几声惨叫。 在这个时候,这几声惨叫更像是某种信号,一下子便点燃了整个山村埋伏着的火种,一瞬间,此起彼伏的呼叫哭喊在小小的山村内上演,从村头到村尾,甚至让人分不出谁先谁后。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除了村子中央的空地上,常年不灭的火把还在熊熊燃烧,发出哔哔啵啵的声响外,整个村落静谧得可怕。夏侯景带着自己的一队人毫不犹豫地从村中大道一路直奔到这正中心的空地上,却只见最先进入村子的侯三几人,全身扭曲地躺在空地正中间。 显然,最开始的那一声惨叫,便是他们几人中的一人发出的。而现在看到几人的尸体,脸上那扭曲的模样,便可知死前所经历的疼痛会是如何彻骨。饶是这帮刚刚吐了一村人的兵匪屠夫们,也不禁心底惴惴,不安地眼神四下寻找着,好像随时都会有不知名的恶鬼从看不清的黑暗角落里深处鬼爪,将他们擒去。 “可是好汉‘修罗手’在此?“ 等到原本分散在村子各处的手下纷纷集聚在自己身边,再没有人汇集而来后,夏侯景才张口问道。自己手下这种死状,他最近耳闻不少,正是死于那有名的“修罗手”之下该有的模样。 “呵呵呵呵呵呵呵……” 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从四面八方传来,这声音忽男忽女,忽老忽少,令在场的众人不禁直接联想起刚刚死在他们手下的一众老少村民。 “老大……不会是这些……死人吧?“ “不会吧?!!” “首领!?” 有一个人在人群中胆颤的开口,其他人耳中听着那依旧环绕不喜的笑声,也不禁同样两股战战起来。在战场上杀人如麻的他们,是第一次经历如此诡异的事情。虽说对于死人已经没有了恐惧,但是未知的鬼魂,在这些人的心里,还是敬畏恐惧的存在。 “住口!乱我军心者,斩立决!”公孙勇再次在关键的时刻开口,他一双眼睛凶狠地看向刚刚率先开口的士卒,举刀便是一砍,那人左边的胳膊顿时便落在了地上,只听他继续道:“此时关键时刻,暂且饶你一命,只断你一臂长长记性,谁若是再敢口出妄言,杀无赦!” 秋日的山风到了晚上越发的冰冷,卷起片片落叶,发出沙沙的声响。那“呵呵”的笑声此时已经渐渐消失不见,可是一股冰冷的杀意却犹如实质地袭上了每个人的身体。夏侯景手中长刀没有目的地挥了一挥,却成功的令所有人噤声。 此时他略跛的身影,却仿佛成为了一众大汉的唯一支柱。 “阁下到底是什么人?!”冷夜里,夏侯景的声音伴随着风声传出老远,他没有茫然四顾,一双像狼一样的眼睛盯着不远处房屋的阴影,似乎确定了之前那声音的来处。 “呵呵…自然是……你们的仇人……” 这声音再次响起,依旧让人难分性别年龄,那人阴森森的说完这一句,突然一阵埙声传来,在这寂静的夜里仿若鬼哭。随着这音乐声响,只听得队伍最后方又是一声惨叫。 “啊!!!” 众人慌忙看去,只见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队伍最后的一个匪兵正口吐鲜血,死不瞑目地抓着他身旁同伴的甲衣,而他惊恐的表情却定格在了与身体完全相反的方向——他的头完全扭转向了身体的后方,以致他双手前伸,而他的同伴却能低头见到他前凸的双眼。 而那声惨叫却是他的同伴发出的。紧接着,更多的人发出大叫,原因无他,只因这死了的脚踝上还挂着另外一个同样死相扭曲的尸体,那具尸体脚上还有另一具…… 尸体连着尸体,仿若一环套着一环的铁链——竟然就在刚刚短短不到一盏茶的时间里,连着死了二十人。发出惨叫的匪兵后怕地摸着自己的脖子……如果不是自己反应快,是不是也是这尸体锁链之中一个? “啊!!!死人了!!死人了!!!!是鬼!!一定是鬼!!” 那人越想越怕,显然已经失去了神志,他状似疯癫地喃喃出声,双手更是不管不顾地直接扒下那抓着他甲衣下摆的尸体,可是还没等他大喊出声,所有人在震惊中却见到夏侯景上前两步,一刀砍下了那即将失声尖叫的男子头颅。 “乱我军心者,死!” 一字一顿的,夏侯景恶狠狠地看向那串尸体锁链的来处,对方竟然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在他眼皮底下杀了他二十多个手下,可见其本事真的不小。但是如此本事,却要用这种鬼祟的方式来恐吓自己,他的目的是什么?! 夏侯景一向自诩是有头脑的谋将,对方既然说了与自己有仇,那么必然是要将他们这些人杀光的。而对方的身手又如此莫测,这装神弄鬼的手段,以及那缥缈难寻的埙声…… 夏侯景忽然大笑出声,他猛然一个扭头,满脸狰狞的道:“小子!不要装神弄鬼!有本事站出来来和本将军一战!!!王家徾郎!我知道是你!!出来!!” 第三百三十五章 蚕食 夏侯景的呼喊没有激起哪怕一个涟漪,他之前的狰狞宣战仿佛对着空气释放一般,甚至更尴尬的是,这空气里给他的回应却只是噼噼啪啪的火把上油花爆裂的声音。 一众属下都盯着继续仰头大笑的夏侯景,虽然他们心底也在疑惑,老大是如何确定对方身份的,但是跟随了夏侯景多年以来的习惯,却令他们本能相信对方的判断,虽然……现在看起来挺傻的。 夏侯景面上笑容并不凝滞,反而声音越发大了起来,但是防御在身前的手臂却没有丝毫放松。一双鹰眼里也没有丝毫的笑意,甚至大笑过后,他的手臂更是向左后方一挥,直指一处阴影,口中吼道: “哪里跑!?” 话语一落,夏侯景人随刀走,率先如同箭矢一样,扑向那片阴影。一声布匹撕裂的声响传来,令得众人精神一震,原本有些溃散信心再次被这声裂帛的声响重塑,不到二百人众的兵匪,手中的武器都高高举起,丝毫不顾这二百人完全能够推到整片房屋,仿佛是要将刚刚一刻的心惊胆战全部发泄,各个不顾一切地向着那个方向而去。 夏侯景见到这一幕,心中微微松了一口气,掩了掩破掉的下摆,脸上继续一片肃杀,再说话的时候的声音里也更加严肃沉稳: “那贼子向北逃了,我们追!” 一众兵匪的怒火在拆掉了一座民房后,已经将紧张宣泄掉了七八成,此时听到只是追敌,不用马上正面面对诡异的对手,精神都是一振,甚至连脚下都觉得虎虎生风起来。 夏侯景见此脸上浮现一抹笑容,随后敛了敛神色,也一瘸一拐地跟上了队伍。 此时,王眉正坐在村口唯一的一棵老榕树的树杈上,神识覆盖着整个村子,夏侯景的小动作自然瞒不了她的神识,她面上同样覆盖出一丝笑容,对着刚刚回到她身侧的蒙篆说道: “阿篆,我们就这么吊着这坡**,看他的小聪明还能够沿用到几时。” “是!”蒙篆自是没有什么意见,自从他们两日前意外碰到了夏侯景的斥候之后,便一直尾随在其身后。犹如是跗骨之俎一般,慢慢一点点的蚕食着夏侯景的人马。他们原本二百五十人左右的队伍,在两日内,便被两人以这种方式缩减到了现在的不到二百人。 而之前两日,那些被派出的斥候尸体,一直没有被夏侯景等人发现,今日不过是第一天让他们看到了尸体。 至此,若是蒙篆还猜不到王眉的打算,他这么多年也算是白活了。对于王眉这样一点一点消耗夏侯景的兵力,逼迫对方的不断做出应对,从而保证团队核心的地位,蒙篆虽然觉得有些太慢,但是却不得不承认,是一个折磨人的好办法。 果然,今日夏侯景就不得不自割袍袖,从而使得众人的压抑心态得以宣泄。如今欺骗的众人向北而去,想必也是夏侯景早就算好的。毕竟,这几个月的辗转,令他也急迫的想要找到一个安身之所。 王眉脚下白光闪过,运用流云步赶路使得一身紫衣的她格外飘逸,半个时辰后,便赶在了夏侯景等人的前方,站在高出夏侯景等人四十丈高的一个小坡上,王眉面上的笑容却格外残忍:“阿篆,前面好像是一片山地了。此时风向似乎又是从东向西。” “是。你是要?” “你说,如果我此时放一把火,会怎样?” 蒙篆深深吸了一口气,仔细估算了之后答道:“这片山林的面积不小,以前方不到二百人的脚程,恐怕不会有一半的人数逃出。” “这样的话,那我们便再静等一些时候。这一把火,总要逼得他们前进不能,后退无法才好。虽然,我舍不得夏侯景这个时候死去……” 她的话很短,也并没有说完,蒙篆迎着山风却感觉到自己的背脊上留下一行冷汗。 夏侯景带领部众一脚深一脚浅地前行。这片深山老林里并没有什么道路,多数不过是砍柴人上山时候才出来的小路。只不过他们此时人多势众,这些小路根本不够众人横排通过,更何况此时多日的劳碌,再加上刚刚众人经历偷袭,精神上已经极其疲惫,深夜的赶路,更令众人上下眼皮一个劲儿的粘合在一起。 终于,有一个小头领再忍不住这样的奔袭,他也算有一些眼色,知道想要休息这样的念头不能大声声张。所以他只是放慢了脚步,直到夏侯景也已经赶上来后,才小声地询问道: “老大,兄弟们赶路已经赶了三天,刚刚虽然收获颇丰,但是却也没有安营扎寨好好休息一下,如今再连夜追敌,恐怕也难追上敌踪,不若原地扎营,休息一晚,明日再赶路如何?” 他这话其实也正中夏侯景的下怀——夏侯景心底比任何人都清楚,哪里有什么敌踪?不过是他给所有人设置的假想敌。他心底的不安感虽然还在,但是此刻也明白,众人确实已经到了极限。 所以他也不反驳,只是脸上的犹豫神情还是要做一下的,这时候公羊勇也极有眼色的劝道:“大兄,那贼子深夜逃跑,恐怕也知道我们人多,难以讨到好处。这样漫无目的的寻找,也确实不是办法。不若就此安营一晚,派人轮流守夜,以免那贼子伺机而动。你看如何?“ 夏侯景对于公羊勇的识趣很是满意,他面上的犹豫尽去,痛快地点头:“好!就休息一晚!阿勇,你派人分拨警戒!” 又对着那小头领道:“老五,你将刚刚收的食物拢一拢,我们就地吃一餐。明日翻过这座山,到了新的领地,大伙儿就能吃香的喝辣的了!” 他的话令听到的众人精神均是一震,一时间,不到二百人的队伍里气氛便是一变。之前的凝重紧张,陡然变作了放松快活。显然这些人也确实都到了极限。之前不过是装样子的强撑罢了。 然而,他们却不知道,距离他们两里外的一座矮山坡上,一人的嘴角再次翘了起来。 第三百三十六章 山火 夏侯景的部从都是经历了多次战争的老兵,安排生火、做饭、轮流值夜的事情也已经驾轻就熟。不到一会儿的工夫,众人便已经分配好了各自的工作以及值夜的时间。夏侯景作为首领,虽然不用做这些琐事,但是分配他们抢来的财务以及规划明日的行动路线是他应尽的职责。 他从破旧的甲盔里翻出一张这汉中一带简陋的兽皮地图仔细看了起来。这是他花了大价钱才从那些悍匪手里换来的,作为一个颇有将才的首领,夏侯景一直知道地形对于一个队伍的重要性。 他此时手中拿的地图虽然并没有多么繁复详细,但是确定大概的距离以及方向却是足够了的。 他们的目标便是汉中城以及长安之间的山地。距离现在所在的山林,以他们目前的脚程来看,恐怕不止一日的距离。然而,对于这些兵匪,他却不能说尽实话,这才一直以一日为限激励着他们,但是明日若真的这样走上一天,这个谎言也就会不攻而破了,他势必要再想些别的办法或者理由让这些精疲力尽的属下向前行进。 目前看来,除了食物,财富,安全的环境以及女人之外,其他的根本就无法构成理由。夏侯景面上看不出任何焦急,只在心里暗暗琢磨着各种各样的可能。 他这厢冥思苦想,公羊勇已经给他递上了一块烤的金黄的腿肉。是他们在之前在那村落里抢来的动物宰杀后,方便携带的肉食。 “姐夫,先吃一些,有什么事情吃饱喝足再想。我们这么多人,即使不能全部到达汉中城外,也足够震慑那四周还活动的宵小了。” 公羊勇低声在夏侯景耳边嘀咕了两句,换得夏侯景很淡的一瞥后,便识趣地走开到火堆边上,继续去吃属于他的那一份晚餐了。 他的话虽然招来夏侯景不满的一瞥,但是公羊勇心里明白,自己提醒的意思夏侯景已经明白了。公羊勇知道,夏侯景一时还没办法下定决心,但也就是时间的问题罢了。可恰恰,他们最没有的,便是时间。背对着夏侯景,公羊勇脸上闪过一丝不明的笑意。 众人吃饱喝足后,出了小部分值夜的,大部分很快便在火堆旁边进入了梦乡,这些日子的跋涉,即使是这些身强力壮的成年男人,也难以掩饰地生出疲惫,不过片刻,营地上此起彼伏的呼噜声便形成了主旋律。 夏侯景靠着一块大石,躺在了背风的一面,半睡半醒间依旧在思考该用什么样的理由催促属下多赶三天的路。也正因为他在一向浅眠,不远处响起的噼啪响声将他很容易就从睡眠中惊醒。 “发生什么事了?是什么声音?!” 夏侯景一个激灵,腾的一下做起来,他的动作惊醒了守在他身边的兵匪,这几人看上去便比其他的兵匪体格要健壮许多,更是从夏侯景出现开始便从来没有离开过他身边十步的距离,正是一直护卫在他身边的亲兵。 此时这几个亲兵见自家大人突然转醒,自然也是一个翻身警卫了起来,然而他们不管是四散下去,联系值夜的人查找周围,还是坐在原地将夏侯景包围起来保卫,在过了大概两炷香的时间后,都没有发现任何的异常。 夏侯景心下虽然依旧疑虑重重,但是也知道此时不是他凭借一己疑虑便可以唤醒所有人撤离的时候,只有叮嘱身边的亲兵加紧注意周遭的环境。几个亲兵虽然对于夏侯景的话深信不疑,此时也并没有冲动地叫醒其他兵匪。 虽然他们的动作多少还是惊醒了一部分人,但是大部分人却依旧沉睡。被惊醒的小部分人在发现亲兵们的搜查无果后,也心中暗自腹诽几句“大人做噩梦”了后,继续睡了过去。 然而,他们的大人这一夜似乎总是噩梦连连,总是在他身边的亲兵将要睡着时候突然醒来,而且每一次都会极其严肃认真的强调,他听到了火苗的声响。到了最后,即使一直对夏侯景信赖有加的亲兵们也不再认真的四下搜查,只是知会一声值夜的人小心谨慎后,便又回到了夏侯景身边,闭眼假寐了起来。 这样折腾了不下十几次后,连夏侯景自己甚至都怀疑起了自己的听力。在又一次听到了异样的沙沙声后,夏侯景甚至有些自嘲地撇了撇嘴,他实在是很难再相信,这声音不是梦境中的隐患。 然而,隐患就是隐患,这一次,他的敌人却没有想要只将这真实中才会有的声音加诸在他的梦境之中,反而将噩梦映射到了现实里。 不过片刻的时间,沙沙声越发大了起来,伴随而来的,还有一阵阵焦糊的味道,再后来一阵山风袭来,原本饱含凉意的山风,此时竟然带着厚重的烟气。更有着着火星子的树枝掉落在地上,与沾满夜露的青草相遇,发出嗤嗤的声响。 这一刻若再不知道情况不对,夏侯景就枉费了这么多年的军旅生涯。他快速的起身,与周边同时被惊醒的亲兵一起撤退,同时还不忘招呼那些还依旧酣梦正香的兵匪。 “山火?!是山火!快逃!!” 有出身山林的兵匪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吼着,他们甚至来不及收拾那些从村庄里抢来的食物和细软,灾害面前,除了性命,什么都不重要! 夏侯景一瘸一拐地向前跑去,本就脚跛的他,此时若是没有四周亲兵的护持携拉,恐怕早就已经落在了队伍的最后,然而即使是有人拉着他,他的奔跑速度也终究不如其他身强体健之人。 很快,夏侯景便与大部队脱节,跟在他身边的,包括公羊勇之外,只剩下不到三十人,这些人都是他最忠实的属下、同袍。即使他们现在身陷山林大火之中,也不见丝毫的慌乱。 “姐夫!前方似乎有一处山洞!我们快去那里避一避!” 公羊勇在此刻眼中一亮,指着一处山崖下避风的地方大喊。那地方正处在一片突兀的大石下方,周遭只有低矮的草丛,即使是山风再凛冽一些,这山林的大火也烧不到那一处。 这地方很是隐蔽,在黎明破晓前的黑暗之中,若不是公羊勇站的位置恰好可以看到那大石的一个棱角,也不会轻易发现。 “好!!”这时候,夏侯景根本没有犹豫的余地,几乎是死里逃生的他,只要有一线生机便不会放过。 第三百三十七章 老鼠 死里逃生的夏侯景坐在冰凉的山石上,他看着远处熊熊的火光第一次陷入了某种未知的情绪。最近的几次经历令他神经十分紧绷,每一次都是险象环生,之后又是死里逃生。可是这一次逃生又能持续多久? 这种总有一点希望去追逐,却又永远没有尽头的样子,令夏侯景心里升起深深的疲惫。自从进入川蜀后,一开始都很顺利,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竟然一次又一次地进入了现在这样身不由己的境地? 难道,真的是王谢两家的冤魂找来了?难道,真的是建康的那些死人爆发了怨念?至今他还记得武帝在宫中召见他时,枯瘦的身子里蕴藏的威严。那威严逼迫着他仓皇下跪,即使宫殿外便是他的上万兵士,也难以掩盖住当时他内心的惶恐不安。 只不过后来两年的顺风顺水,一切尽在掌握中的感觉令他将这惶恐不安逐渐压在了心底罢了。可是,这种唯我独尊的优越感却只维持了不到两年。萧家的军队一反应过来,联合了各路的诸侯王,他便被轻易地打回了原型,甚至不得不逃亡出海。 “难不成,这王侯将相真的有种?!”不止一次的,夏侯景心里这样自问。 “王侯将相是否有种,我无法告诉你。但是,你生来不带王侯将相的命,我却可以明确无误的告诉你。” 之前在村中出现的飘忽声音再次笼罩在这一小队人的身周,此时众人不知怎么都产生了一种错觉:他们正身处狼群的包围之内,而这些燃烧着的熊熊烈火,便是那来势汹汹的狼群,正在一瞬都不放松地盯着自己的猎物。 四周燃烧的火光仿佛也在为他们的想法进行最终的确认,甚至在夏侯景猛然站起的瞬间,山林里原本并不明显的火苗都跟着一窜,似乎在表达对于猎物擅自行动的不满。 “王徾?!几年不见,你果然还是一如往常,只会用这种鬼祟的战法来消耗敌人!从来不敢正面一战!” 夏侯景此时双眼赤红,映照着周身的大火,看在王眉的眼里也还算应景,从她愉悦的强调里,众人便能明显感受到她此刻多出的几分好心情: “呵呵,跛**,你以为不过两年的强盗生活,就能改变你这骨子里流淌了多年的野蛮人血液?别做梦了!你即使再和公羊家联姻八百年,也改变不了你血液里卑贱奴性!” 王眉这话明显踩到了夏侯景的痛处,他几乎是瞬间被点燃了所有的血性一般向前一跃,丝毫没有分辨方向,完全没有理智可言的前冲,令他原本就不太灵便的腿脚一个踉跄,便摔在了地上。 然而直到此时,王眉却都没有露面,只有她的声音里带着幸灾乐祸地道:“夏侯景,你以为你这样佯装示弱,便能再一次找到机会逃走?呵呵,也好,我给你三个时辰的时间,怎么样?你若是三个时辰内,能带着你的属下走出这座山,我就让你多苟活两年,如何?” 她这话的前半截令跟随夏侯景身边的亲兵糊涂,却令手中抓了一把泥土,正要往自己脸上抹的夏侯景停下了动作,而她话的后半截,却让不论是亲兵还是夏侯景心底都有产生了一丝雀跃。 不同的是,夏侯景这一次刚刚冒出头的希望,竟然被他自己硬生生地掐断。就是这样!就是如同猫戏老鼠一样!他之前一直没有找到的,怪异的感觉,就是这样!原来,从村庄里一直到现在,都是王徾的设计! “果然一直都是你!”夏侯景自己从地上爬起来,一脸的呲目欲裂,他拄着手中的马刀,眼中的悲愤却怎么样都掩不住。 “自然,一直都是我。”王眉此时站在山腰上的身影也逐渐被夏侯景的部众找到,只是他们在山下,王眉在山腰,大火将她的身形扭曲,令她看上去不像人,更像是来寻仇的厉鬼。 显然,王眉也知道自己此时在众人眼中的形象,她阴测测地笑道:“夏侯景,从你杀我王氏乌衣巷满门的一刻起,你便该知道,所有忠于你的,跟随你的,附从你的,都不会得到好的下场,呵呵……你难道就没想过,你那些四散奔逃的属下下场如何了?” 随着王眉的话音,“扑通扑通”的重物落地声音骤然在夏侯景四周响起。夏侯景的亲兵顺着声音看去,一具具扭曲的人体,保留着临死前惊恐痛楚的面容,此时正被扔进烧到他们四周的烈火中,人体的脂肪混合着山林大火的烟气,熏得这些人骤然眼眶发干,口中发涩。 最令他们心中发苦的,还是那不男不女缥缈声音所说的,这些人,不过是附从,跟随夏侯景的,那么他们这些忠于夏侯景的…… 后面的他们还来不及想,王眉的声音便再次响起:“夏侯景,不要耽误太久的时间来考虑,我只不过是来通知你,不是来和你商量的。从我刚刚说话起。半柱香的时间已经过了。要是再不跑,可就来不及了。” 山风刮起王眉面上的帷帽,却在山坳里给众人留下了大片的阴影。她说完话,身影便一闪,消失不见,仿若真正的鬼魅。夏侯景喉头发甜,却没有任何办法,他扭头看了看身后的亲兵,状似痛苦地道: “兄弟们,你们也看到了,如今之计,大家各自分头逃吧。如此一来,你们不跟在我身边,这小魔头也许就放过你们了。如今若是向刚刚我们过来的村庄方向逃走,三个时辰,足以到达那一处,之后,不论大家便各安天命吧。” “姐夫!公羊勇怎么也不会离开你半步。即使是死,也跟你死在一起!”公羊勇第一个表态,随后也不顾夏侯景一身的泥土,率先一步走出被山石庇佑的空间,一边抚着夏侯景的小臂,让他站稳,一边自顾自地开始打量起山路来。 其他二十几人虽然一直都与夏侯景并肩作战,是过命的同袍,然而面对还有一线生机的情况下,又有几个人是甘愿受死的?最终,二十七八个人里,包括公羊勇,只留下了不到十个人,决定跟随夏侯景一同逃亡。 其余人,只来得及道一声珍重,便扭头向来时的方向狂奔而去。完全没有看到夏侯景在遥望他们远走背影时候,嘴角闪过的一丝残佞笑意。 第三百三十八章 后手 夏侯景带着包括公羊勇在内的十个人一边气喘吁吁地前进,一边仔细打量着周遭的环境。大火一直在烧着,然而不知道是不是王眉用了什么办法,他们向北逃亡的路却没有受到太多的阻碍,只不过,这一路上,他们逐渐看到了不少之前逃跑的兵匪尸体。 无一例外,所有尸体全都死相凄惨,或者关节反向扭曲,或者是胸部直接下陷,或者直接是头与身体呈反向固定。而更让人作呕的是,这些尸体经过短短不到两个时辰的时间,已经被大火烧的焦黑,发出一股股烤人肉的味道。 即使是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兵痞子,在看到这些刚刚还活蹦乱跳的同伴惨状时候,都忍不住从胃里泛起了酸水。然而,形势却并不允许他们将这些曾经的同袍安葬,王眉给他们的时间只有不到一个时辰了,而他们似乎遇见了鬼打墙一样的状况,脚下这条没有火苗的山路,似乎一直都没有尽头。 “姐夫,情况太诡异了,这一处我们已经走过三遍了。”公羊勇是夏侯景身边十人里唯一的谋士,此刻不得不硬着头皮出声。 “我知道。恐怕我们进入了某个阵法。”夏侯景毕竟见过更多的市面,此时第一时间他便猜测到了几人此时陷入困局的原因。然而,阵法这些,他是真的没有见过。第一次,夏侯景想到了那个卷轴。 然而,很快他便把这念头甩了开去,不到万不得已,他是绝不会用那个卷轴的。他吞了吞口水,终于止住了向前的步伐,一双猩红的鹰眼狠狠地瞪着远处依旧不熄不灭的火苗,思索再三才道: “这火苗从上一刻钟开始,便如此燃着,那树枝甚至连一点焦黑都没有多添,我去从这里穿过试试,你们在此等我。” 夏侯景这话一出口,身边便有一人一把拉住他,夏侯景扭头看去,正是跟随了他多年的副将,那副将一脸胡子已经掩住了脸上大部分的面容,只有一双眼睛里满是晶亮: “将军!不可涉嫌!末将愿往!” “宋副将!” “将军!让我替您去吧!” 不同的声音同时想起来,显然这宋副将平日里在军士中还颇有些号召力。此时他一出声,马上又有其他人大声求往。 “宋范!” 夏侯景显然与这汉子极为熟悉,叫出对方名字时候,脸上的难过一闪而逝,却见这宋副将单膝跪地,唯一晶亮的眸子里倒映着熊熊火光,言辞再次恳切地道: “将军!这鬼打墙着实厉害,那处火苗也甚是诡异,末将追随您多年,如今能为将军涉险,自是义不容辞!便让末将代您前往一探吧!” 此时说出这话,他没有任何矫情,只是顿了顿,便继续对夏侯景说道:“末将此去,生死难料,将军还请答应末将一个不情之请。” 夏侯景闭上眼睛,似是强忍了泪水一般,半晌才道:“你说。” 听到他这句话,那宋副将眼中再次闪起亮光:“将军!那些离您而去的兄弟,若是在前方遇见了,还请您不计前嫌,将之重新纳入羽翼之下!” 耿直的汉子交代完最后的话,也不管夏侯景骤然难看的脸色,转头便向之前夏侯景指出的那处火苗窜起处奔去,只留下一众同袍颜色各异。 “宋范!我答应你。” 夏侯景毕竟身经百战,在心中怒火腾腾的同时,压抑的声音里却充满了悲腔,令人不禁怀疑他此时正在落泪。 宋范的身影被大火淹没的一刻,众人只听到耳边轰地一声,那燃着火苗的树木竟然骤然倒下,露出来其后,一脸劫后余生的宋范。他几乎是欣喜地大叫道:“将军!!您果然神机妙算!!这里有路!!” 然而,他的兴奋表情还没有持续一面,面上就是一僵,随即嘴角流出一丝血迹,夏侯景身边众人原本喜极的脸色也骤然停住,原因无他——宋范的身子不知被什么力量猛然一扭,众人耳中只听清脆的咔嚓一声,他的身体的朝向便与身子扭了一个对折。 “夏侯景,我又帮你除了一个眼中钉,你可要记得我的恩情呀!”王眉阴森森的声音再次在众人身边响起,激得所有人后背上寒毛直起。 夏侯景心下一凛,再次想起那个卷轴,可是他看了看身边各自慌张的部下,又生生克制住了摸向胸前的手臂。他要沉住气! “你竟然毁约?!”下一刻,夏侯景听到自己震惊愤怒的声音,仿佛完全被王眉激怒的疯狂,他向前一步大吼道:“三个时辰未到!!天色都还未明!!!你竟然就想要赶尽杀绝吗?!” 也许是他的义愤激起了跟随众人的血性,又或者是在死亡压力下压抑了太久,众人再也承受不住,又或者是宋范离开时候那句的提醒,众部下也预料了自己的结局,夏侯景这一声爆呵落下,他身后的众人便紧随着大喊道:“杀!!!” 夏侯景还没来得及做什么,除了他身边的公羊勇,剩余八人竟然朝着宋范死去的方向齐齐砍杀奔跑而去。经过最前方的夏侯景时,不时有声音在他耳边回响: “将军!快走!!” “将军!!我们引开她!” “呵呵,有意思,你们倒是了解夏侯景这跛**!知道你们即使死忠于他,也不会落什么好下场,所以寄体前来自杀吗?” 王眉的声音很是戏谑,话里却是上位者不容置疑的死刑判决。这些部众快速接近宋范尸体落地的方向,但是场上不论是王眉,还是他们一心守护的夏侯景,甚至是夏侯景身后的公羊勇,脸上都没有哪怕一丝的动容。 就在那些身影逐渐被吞噬的一刻,夏侯景突然脖子上一凉,他不敢置信地看着站在他身后,一双眼睛平淡如水的公羊勇。他的手上,利刃上反射着红彤彤的火光,迎合着上面滴落的血迹,带着某种血染的妖异。 公羊勇刚刚想说什么,下腹便是一痛,他以更加不敢置信的眼光看向安然无恙的重新站起的夏侯景,却见这他前一刻还想杀掉的人身上泛起了一抹金光,自己前一刻隔断的脖颈处,那条红色的血线竟然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你……” 第三百三十九章 你想太多了! 公羊勇大口呼吸,他的侧腹部被夏侯景一刀洞穿,却奇迹一般的到现在都还活着。王眉手下的黑衣人,不知道给他喂了什么,竟然让他疼得几近晕厥,但是依旧一直清醒地看着眼下的所有发展。 他记得,自己趁着夏侯景不备,给了他致命的一击;他也记得,这十拿九稳的一个割喉,却被夏侯景反转,最终反而是自己被杀;他甚至还记得,就在他惊异于夏侯景身罩金光,伤口火速愈合的时候,两个身穿黑衣的人以极快的速度靠近了自己,然后喂了他一颗不知名的药丸,而后,他便站在了王眉的身后,痛并清醒地看着。 看着夏侯景一脸得意地大笑:“哈哈哈哈!王徾,就算你机关算尽,也照样杀不了我!!这佛光普照可是迦叶大师亲自加持的术法!!就算是北地的张道人前来,也没办法破除!我已经通知了迦叶大师的门徒!很快就有人来救我了!你终究杀不了我!!哈哈!!” “哦?这是张道人都无法破除掉的术法?” 谁知,王眉却没有丝毫的恼怒,她的语调里甚至还包含了让人陌生的好奇,“这么说,迦叶肯定已经突破金丹境了。还真是个令人头疼的对手呀!” 话不多,却令对面的夏侯景变了脸色,随即,他仿佛又想通了什么,再次满脸嘲讽地躲在金光后面,恶意满满地道:“你不要在此虚张声势!!这世上当迦叶大师是对手的人多了去了,可是能被迦叶大师当做对手的,又有几人!?” 夏侯景得意洋洋地看着山上,帷帽后面看不清脸色的青年。他刚刚颜色变化,便是因为王眉那仿佛能够挑战迦叶的口气,不过,他却在一转眼的工夫便想通了其中的关节,这王家小郎不过是在言语间偷换了概念,和他玩起文字游戏来罢了。既然对方已经技穷到玩文字把戏的地步了,说明其他的手段,都对自己没有多大用处了。 此刻,夏侯景的一颗心才真正放进了肚子里。 王眉今日一袭宽袍紫衣,依旧是一身男子的服饰。原本她女儿身的事情便没有在凡世内暴露,此时她站在山顶上,虽然带了帷帽,如松的身形依旧令夏侯景将她当做了男子。 “呵呵,夏侯景,不得不说,你想太多了。” 王眉轻笑一声,面对夏侯景一副“你奈我何?”的得意嘴脸,她只是脚下白光一闪,脚下仿佛踩着流云一般,竟然就这样一步一步,从山顶上凭空走近了被佛光普照包围着的,正双脚离地,悬空站立的夏侯景。 这从来没有在世人眼中出现过的术法,不止令她身后的公羊勇心下一震,也令夏侯景瞳孔紧紧一缩,刚刚放进肚子里的心再次提了起来,再出口的话,便多了几分色荏内厉:“呵!雕虫小技还妄图虚张声势,等我自己露出破绽?!你若能破了我这佛门秘法,何必这样大张旗鼓地在我面前显摆?!一个照面,便杀了我了!” 夏侯景的声音穿过彼此间不足十丈的距离,却引得王眉再次轻笑出声:“呵呵,杀了你?夏侯景,你想的真的太多了!” 她话音一落,单手一甩,如金似铁的绿色藤鞭便携着摧枯拉朽的风势抽在了夏侯景护身的金光上。夏侯景只觉得自己脑中嗡然一响,身体便不受控制地向前倾斜滑行而去,紧接着,地面便在他眼中无限放大。 “砰!”的一声,金色的光团如同被抽动的陀螺,旋转着砸在了地上,原本便比四周低平的谷地一瞬间似乎又被压低了几丈。 然而这还并没有完,绿色的藤鞭仿佛永无止境地一圈一圈缠绕在金光之上,王眉袍袖舞动之间,砰砰砰砰的巨响不断在谷地响起,从未见过法术的公羊勇此时目瞪口呆地看着以王眉不到七尺的身子为中心,举手投足间,抡着比己身大上数倍的金色光圈慢谷乱掷,仿佛抡着一柄巨大的长锤。 而金色光圈内,被王眉特殊照顾,视线依旧清晰的夏侯景此时已经被这震动震得眼冒金星,口吐鲜血。想必,即使王眉不用刀剑,仅仅靠着这不断震荡的力量,也足以将他杀死有余。 可笑夏侯景以为自己龟缩在佛光普照之中,便可以性命无忧,早知道会是这样一种钝刀割肉一般的死法,恐怕他死也不会将这佛光普照的卷轴撕碎吧?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公羊勇一口血气骤然涌上喉头,一口鲜血喷出,他却依旧哈哈大笑: “哈哈哈哈,夏侯景!!你也有今天!!!!你迫我公羊家叛国之时,可有想过今日?哈哈哈哈哈!!!’ 他的笑声凄厉,仿若厉鬼,甚至惹得王眉都回头看了他一眼。只不过,这却是他油尽灯枯前的最后一点元气,他哈哈大笑着,状似癫狂地仰天大笑着,然而,这笑声不过几息,便戛然而止——他耗尽了最后的元气,站着,睁着眼睛,亡故了。 王眉心下叹息一声,若是这口元气不散,她之后还是有办法为公羊勇续命的,只是……罢了,这终究是个人的选择。 她心下这样安慰自己,但是甩动胳膊的动作幅度却越来越大,金光里夏侯景已经开始大口吐血,其中甚至有细碎的肉块,显然內腑已经被这样的摔打震碎,命亦不久矣。 就在他感觉自己马上即将咽气的一刻,王眉终于停下了“长锤“的舞动。她缓缓落在被她用夏侯景砸平夯实的谷地之上,一步又一步缓缓走近夏侯景所在的光圈。脸上的笑意犹如她的步法一般轻缓,然而看在濒死的夏侯景眼里,这笑容却是那样残忍。 而他看清王眉笑容的时候,也自然看清了王眉的脸,这张脸依旧白皙,周身的气质依旧贵气逼人,就如同当初他初次进建康时候瞥见的一般,带着不屑,带着鄙夷,甚至对自己的称呼都没有丝毫改变——跛**。 敌人如此悠然,对比自己此刻的狼狈,夏侯景心中的不甘激得他再次吐出一口血,所剩不多的力气支撑着他最后的呐喊:“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不杀了我?为什么我这样努力,还是要被你踩在脚下?!为什么我这样拼命,最终还是死在了士族的手里?!!明明,明明我已经将王谢屠戮干净了!! “我说过,叫你不要想太多。” 王眉却已经兀自站在了夏侯景三步外的地方,居高临下地姿态一如过往般高傲,夏侯景颓然大笑出声:“罢了,是我傻,成王败寇,你杀了我吧,来世……若不出身士族,我宁不投胎!” 他这临终的话端得豪气,没想到,却惹得王眉噗嗤一笑: “夏侯景,我再说一遍,你想太多了!”她看着因为夏侯景肉体不断衰竭而渐渐变淡的金光,一字一句地道:“你以为,我会让你就这样死掉去投胎?呵呵,你未免也想得太多了!!” “你……“夏侯景话还没说完,他的一口气便断在了喉咙里,只留下死前惊恐的双眼大睁,显然王眉的话令他心下极其惶恐。随着他生命的衰竭,这佛光普照的术法也失去了庇护之人,逐渐化为佛家的念力,重新凝成了一卷佛经。 王眉左手成爪,直接抓向了夏侯景的天灵盖,就在这一刻,一串佛珠却骤然袭来,看其来势,王眉若不躲开,必定重伤在其下。 第三百四十章 阻拦 那串佛珠来势汹汹,然而王眉却不躲不避,左手依旧稳定地抓向了夏侯景的天灵处,那不顾一切的势头令奔袭而来的两道人影心中都猛地一颤。 然而那佛珠却终究没有落在王眉的身上,她身前,蒙篆一脸凝重,手上土黄色的光芒越来越浓郁,双手成拳,方向正是佛珠所在。 “住手!!施主!!” 见王眉丝毫没有将佛珠的威胁放在眼里,更重要的是,她身前挡住的大汉的护卫姿态,来人明显知道王眉此时有恃无恐,遂在佛珠之后,不得不出声阻止王眉吸魂引魄的举动。 谁知,这一声大喊,反而令王眉手上法术的光芒一个暴涨,夏侯景原本缓缓抽离身体的魂魄也随之一个加速,很快,一团灰色的带着不规则形状变化的魂魄便为脱离了他已经失去生命的肉身。 恰在此时,蒙篆也与那佛珠交上了手。土黄色的元力与金色的佛光相接,蒙篆浑身一震,眼睛微微凸起,双脚猛然跺地,周身青筋暴露,但终是立在了原地,并未让佛光渗透至王眉身上一分。 而那串佛珠的主人,此刻也终于赶到。一身白衣的释君白,虽然明显是接到信号后紧经历了一番赶路的匆忙,但他白色的僧袍依旧一尘不染,眉宇间长挂的慈悲,也并没有因为急赶而发生丝毫的变化。 “施主!生死轮回乃人道命常,还请施主速速住手!” 释君白一眼便见到了那团灰色的魂魄,顾不得再有所保留,手中钵盂在佛珠之后也发出朦胧胧的金光。 然而,他终是晚了一步,钵盂刚刚开始发威,王眉这边却已经取出一个白玉盒,将夏侯景的魂魄收好。玉盒在王眉手上凭空消失,显然是被她收到了储物器皿当中,释君白见此,却依旧不肯放弃,他人在原地一个摇晃,再出现时已经站在了收手打算离开的王眉面前: ”女施主留步!“ 王眉抬头看着这个似曾相识的僧人,帷帽后的眼光冷冷,语气却客气异常:“这位道友,不知有何见教?” “女施主之前所杀之人,乃我瀛洲妙华寺居士,不论居士与女施主有何过往,如今人死灯灭,还请施主放居士一个轮回的机会。“释君白双手合十,对王眉劝道。 “这位道友,你我固然相见即是有缘,妙华寺也确是南朝闻名的寺院,然而却还不至于闻名到令人随便听人一讲,就能放过杀人全族的仇人!” 王眉的话语虽然嘲讽,但是内心却十分冷静。她从见到这僧人的一刻开始,心底便已经将这人的身份在自己的记忆里见过的僧人中筛了好几遍。 瀛洲妙华寺,王眉脑中闪过一人面容,五年前的东海边,那一场金不换和慧皎的较量,难道这人是……慧皎?若她没记错……慧皎的徒弟似乎就是……阿远? 她这厢脑中急转,释君白,即慧皎,也没有站在原地不动,心下也在计较。他之前正在汉中城内带着弟子宣扬佛法,忽然这东北方向发出佛光,正是迦叶禅师的佛光气息,与此同时,他怀里宗门用来联系的佛骨突然滚烫,这是门内有人求救的信号! 结合之前的佛光,慧皎来不及与在场众人交代,便带着弟子消失在远处,他的修为毕竟高深,虽然半月前曾受重伤,却依旧在对面这人完全收拾完现场前赶到。 但是他却万万没想到,对方不仅杀了求救之人,还将其魂魄收走!虽然地上之人他没有看清面容,但是就凭那人周身迦叶尊者未散的佛力,他也不能让对方带走这位的魂魄! “即使居士杀孽沉重,下一世自有罪业加身,施主这般施为,未免太过狠毒了。” “呵,和尚,我想你是搞错了。本人修的是道,是今生!本就不信什么来世!你那套佛理偏偏凡人,与士族大夫辩一辩玄理还有用。跟我谈轮回报应?呵呵……“ “因果天道自有轮回,施主……” 慧皎还想再多说什么,王眉却已经不耐烦了。知道了对方是萧博远的师父,王眉一直压在心底,不愿意面对的和萧博远的见面便好像迫在眉睫一般,她此刻一点儿也不想见萧博远,一点儿也不想问他的立场,她怕自己听到答案会失望……所以王眉再开口说的话便不再客气虚假: “这位道友,天道事情繁多,我自己的仇就不劳烦天道因果了,我自己的事情自己会解决。如今此间事了,我还有其他事,就不陪道友再次论道了!” 她这话说完,脚下的流云步便已经亮起白光。回手打出一道紫光,将慧皎之前投掷的佛珠击落,藤鞭同时一卷蒙篆,王眉便想要与慧皎擦肩而过,但是慧皎又如何是好相与的? “施主!还请留下居士魂魄!“见王眉姿态强硬,慧皎也不再试图劝说,反而是手中金光一闪,一人高的伏魔杖便握在了他的手中,被王眉打落的佛珠也哗啦一声重新结为长长的念珠挂在了他的胸前。 王眉见对方执意相阻,也不再废话,面对五年前便一步金丹的慧皎,王眉不敢大意,她先是将蒙篆一抛,见他稳稳落在了之前的的山坡上,才再次正面对上了慧皎。 左手中极阴之气一闪,身后三丈之外,轰隆一声,虎面钟便落在了谷地之上,而后右手的极阳之气同时出现,紧接着,排月磬也出现在了她的右侧。 慧皎眼神一凝,倒是没想到,眼前这人竟然是以音攻为主,若是自己身上伤势痊愈,他倒是可以让对方将阵势摆开,然而自己此时伤势未愈,稳妥起见,慧皎手中伏魔杖便是一提,之后对着显然还未准备齐全的王眉攻去。 面对慧皎凌厉的攻势,王眉虽惊不乱,识海中两道分神闪烁,天上玉衡、开阳二星一闪,许久未曾参与战斗的巴蛇和虎面便化作一蓝一青两道光芒汇入了她识海中的分神,这两道分神之后仿佛如虎添翼,直接化形于王眉身后,一时间钟磬相合,一左一右形成的音波成龙口之状,竟将慧皎的伏魔杖硬生生地挡在了王眉身前两丈之外。 慧皎原本便身上带上,这钟磬和声又从来没在苍岚界出现过,一个照面,便吃了小亏,胸中一甜,就有血顺着唇角流下。 “师父!!”伴随一声焦急的呼喊,青衣的人影几个闪烁,接住了被王眉声波震开的慧皎。 第三百四十一章 反目(上) 青色的人影被慧皎带得向后又退了两丈远,方才止住了身子,慧皎也已经从震荡中缓过神来,他欣慰地笑笑:“慈远,你的修为进步之快,恐怕只有迦叶尊者能够和你一较了。” “师父过奖了。弟子原本在东边一个村落布道,仿似见到此处有人使用佛光普照?” 这人一开口,王眉的身子便是一僵——果然,还是来了。她看着身前几丈外平静交谈的师徒,不知怎的,心底就燃起冲天的怒火。 “正是,只不过那求援的居士已经陨落了。为师也来晚一步。”慧皎听萧博远这样问,略带遗憾地垂了眼,念了一声佛号。 “那你们这是在?”既然救人已经没有了希望,那为什么还会和这人打起来?难道……对方想要赶尽杀绝?萧博远看着慧皎嘴角的血迹,越发肯定了对方的动机。他冲动地扭头,却在看见面前亭亭而立的人时,顿住了想要施展法术的手势。 “……阿眉?”萧博远一双凤眸定定的看着眼前着男装的女子,可是即使对方将容貌表情全部藏在了帷帽之后,他依旧认出了她!那个,令他差点儿一朝丧尽修为的女子!五年了,她也果然如他所料,长高许多,不知道,那脾性是否也有所改变? 看到萧博远一眼便认出了自己,王眉一时有些哽咽,这五年的分别,彼此都有所成长,但是对彼此的熟悉,还是令双方一个照面便能相认。然而,释君白在五年前对自己说的话,却又再耳边响起: “慈远已经回到寺内修炼。” “慈远已经是我法华寺主持的高徒。” “凡俗之事,就不要打扰他了。” 呵呵……凡俗之事!原来被灭满族,在这些佛修眼里,也不过就是凡俗之事!王眉不是没有想过,萧博远可能完全不知情,也不是不知道,修者一个闭关动辄十年,五年前的政权交替,他很可能根本没有注意过。 然而,她看着如今依旧满心关怀地对待杀了他们两族的罪魁祸首,王眉心内的烈火便越发起了燎原之势,她发现,她竟然很是悲悯这个不知内情的男子,很是恼恨眼前这个风淡云轻的男子,很是憎恨他身后代表的佛宗! 这万千的情绪,最终却都只是化作一句平平的: “慈远道友。你也要拦我收走这灭了我满门的跛**的魂魄吗?!” 她短短的一句话,便把前因后果全都串联了起来,信息量不可谓不大。萧博远按照王眉所说一想,便明白了他之前误会了王眉对于慧皎的伤害。心中有些歉疚,然而听到王眉说道被灭满门,又听到跛**三字,萧博远顿时怔愣了起来。 这五年,他被门内长老主持强令闭关,甚至连几次大规模的寺内计划都没有参加,自然也无法得知这五年里,在尘世发生的事情。 王眉有一点猜对了,萧博远确实不知道夏侯景叛变,也不知道这叛变背后支持者是谁,他一头雾水地看着对面明显已经发怒的王眉,又看了看身后闭目念佛的慧皎——他最初拜下的师父。 “阿眉,你……被灭了满门?琅琊王氏……” “只留下我一人。”王眉的话音一落,便见萧博远面上布满了沉痛,这沉痛并非伪装,她能看到萧博远眼里的心疼,也许……阿远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你萧氏一门……” “阿弥陀佛!” 王眉的话没有说完,就被萧博远身后的慧皎打断,紧接着,他便听到慧皎道:“你萧氏一门,如今还有萧平一支,只不过梁朝气数已尽,再过五年,便会被另外一人替代。” 闻言,萧博远如遭雷击,他呆呆地扭头,看着一脸漠然的慧皎禅师,他知道他这位师父所说必然已是定数。然而,他却并不傻,师父能够笃定说这些,他们迦叶佛宗在背后定然功不可没,可是,萧氏,却是他的亲族!! 果然,王眉下一句话便证实了他的猜测:“呵呵,是啊,定数!这定数便是你们佛宗在身后推波助澜,用这狗贼来结束了武帝生命,而后屠我乌衣巷,更是几度废立太子,欺我士族人丁不旺!” 王眉纤手一指,萧博远顺着望去,便见到趴在地上死不瞑目的夏侯景。这是他自从到此第一次认真看向躺在地上的人。 “夏侯景!”虽然知道王眉一向称其为跛**,但是此时看到对方的尸体,萧博远心下还是狠狠一震,他扭头看向慧皎,几乎是带了悲戚道:“师父,这不是真的。” “慈远,既然你已入我佛门,便不该再对着世俗抱有幻想和眷恋。事到如今,你难道还不明白,你对于我,对于迦叶尊者,对于我佛宗的意义?”慧皎一双洞悉世事的双眼看着萧博远,令他不由自主想到了一个可能: “师父,难道……不会的!” “不错,你是我迦叶佛宗认定的佛子,又怎能在红尘有太多牵挂?”虽然不忍见萧博远一脸深受打击,慧皎还是一次性将这话说了个透彻,他抬头再次看向王眉,嘴角露出一个柔和的笑容: “原来是王施主,一别经年,贫僧竟然没有认出施主,实在是失礼失礼!”他口中说着失礼,手上却没有闲下来,伏魔杖一伸,他便越过失神的萧博远直直攻向王眉。 王眉虽然惊讶于慧皎刚刚说出的真正缘由,却也没有完全失去对慧皎的提防之心,此时看着他飞身前来,王眉毫不犹豫地便再次催动钟磬,同时手中光芒一闪,昆吾剑便别她握在了手中。 慧皎的来势凶猛,王眉迎风而上,昆吾剑和伏魔杖很快便交战到了一起,而身后的钟磬之声更是在此时又一次奏起《无衣》曲,只不过少了王眉的唱和,这首曲子的攻击力便弱了一些,只能祈祷音攻的骚扰作用。 然而这样便已经够了。 慧皎五年前便困在了一步金丹的地步,这一步如果没有奇遇,并非那么容易跨过。而王眉这五年间的实力可谓突飞猛进,胎光爽灵幽精三魂均得到巨大提升,仅仅因为爽灵的六欲还没有完全参透,这才阻止了她晋升金丹。 但是若论神识强度,甚至是体内阴阳二气的精纯程度,却已经远超慧皎当年。如今,慧皎五年没有太多进益,如今又身上带伤,很快便落在里下风。兵器交鸣只持续了不到短短半柱香的时间,慧皎便被王眉一剑拍飞。 然而他落地的时候,鲜血却已经染红了洁白的僧袍,萧博远下意识便接住了慧皎的身体,慧皎欣慰地看了一眼萧博远,没有留下一句话,就这样在他的怀里圆寂了。 第三百四十二章 反目(下) “师父……” 萧博远怔愣地看着躺在自己怀里,面带微笑溘然而逝的慧皎禅师。一直到现在,他都还震惊于自己家族王朝灭亡的真相。竟然,是因为怕自己红尘心难断?!竟然仅仅是因为自己是佛宗的希望,六根一定要断清净?!萧博远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双手,他一时还没办法接受这个原因,可是自己的师父却已经为自己了断了因果。 谁来告诉他,为什么,自己一向尊敬依赖的师长,竟然就这样死在了自己的怀里?一个一步金丹的修者,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死在了自己的怀里?!为什么,不给自己时间?!为什么,这么决绝地给这件事情做了这样的了结?! “他自绝于你我面前!呵呵,果然是好手段!” 王眉站在原地冷笑,她手上剑花一挽,不再向前进一步。她自然明白,慧皎这样做的原因,无外乎怕萧博远与佛宗反目,所以想用自己的生命来给萧家、王家、谢家这些士族一个交代。 可是,他以为他是谁?!他一个人死,就能将士族数千人的血债一笔勾销?! 王眉嘴角的冷笑更深:“释君白,你未免太高估你自己的价值了!” 萧博远和王眉同时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然而他的反应却与王眉截然相反。他自小就师从慧皎,从刚刚懂事的时候,便跟随慧皎进出禅寺,一年中有半年的时间是在慧皎的教导下长大,如今的这一身本事更是承袭了师门佛宗。 可以说,慧皎于他,似父兄又胜于父兄。佛宗于他,似亲族又更胜亲恩。 他对于家族的感情远远不及对于慧皎的感情。可是,这却无法抵消他是萧氏子弟的血脉这一事实。而他的师门却是灭了自己家族的幕后真凶,这样尴尬的关系,一时间便令萧博远陷入了两难。 他要为家族报仇,可是师门又对他恩重如山。生恩养恩,这样的两难原本让他痛苦不堪。然而,慧皎以己身一死来斩断了他与士族之间的生恩。他的师父,如今,死了…… 萧博远抬头,看向依旧站在原地,帷帽不知何时飘飞,已经露出本来面貌的王眉,她果然长大了,愈发美艳了。 只是那双和自己相似的凤眼里闪过的嘲讽和讥笑,却深深刺痛着萧博远。他的师父,死了。死在了自己的眼前,死在了自己心爱人的剑下…… 他近乎虔诚地将慧皎放在地上,磕了九个响头,又取下慧皎颈间的念珠,郑重地挂在了自己的胸前。他低垂着眉眼,让王眉看不清他眼睛里的神色,只听见他低低地喃道: “阿眉,师父已死,你我再见,就是敌人了。” 王眉的耳力今非昔比,在她刻意提高六欲的这一时,即使是低喃,也逃不过她如今的听力,她心下闷痛,嘴上冷笑却更加深了: “萧博远,你这是为了一个和尚的死,背弃我们的家族?” “阿眉,师门于我,更胜家族。”萧博远依旧没有抬头,他只是深深地看着地上已经合眼的慧皎,声音里刚刚的沉痛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 他这一句,仿佛一柄大锤重重撞在了王眉的胸口,随之一团不知由来的怒火直接烧上她的心头,烧得她口干舌燥,烧得她泪眼朦胧,她不知道此时要说什么,她突然意识到,自己以往认为的,和萧博远的青梅竹马竟是如此可笑! 她以家族为重,他却认为师门更重;她以为亲报仇为己任,而他却为了一个僧人而与自己反目成仇;她以颠覆佛宗为目标,而他似乎却正以发扬佛宗为前途…… “原来,你与我,竟是如此不同!” 意识到这一点,王眉胸口燃烧的炙热陡然化作一股腥甜直逼喉咙,她猛然吐出这一口心头血,身前两尺的黑色土地因这口血迹颜色越发深沉。 “阿眉……” 王眉一口心头血,似乎将萧博远从之前的情绪中拉回,他扭头看向王眉,却发现她的眉眼间已经恢复了冷淡。只是,她死死咬住的下唇,却暴露了她心底的不平静。 萧博远似是叹了一口气,他闭了闭眼,手中佛光一闪,青色的柯亭笛出现在他的右手上,低沉的笛音犹如哀伤的挽歌,每一个音都在撩拨着王眉脑海的记忆。 年幼时候的两小无猜,因病不得不经历的生死别离,年少时候的彼此对峙,以及终于坦白一切后的原谅……此时此刻,彼此即将成为仇敌的宿命感伤。 一曲尽了,王眉站在原地,全身都被一股哀伤笼罩,这股哀伤还在不断的加重变强,隐隐的,竟然有化作戾气的趋势。, “要战,便战吧。”最终, 王眉终是松开了紧咬的下唇,手中昆吾斜指,身体已经浮空。她心头一动,身后的钟磬再次响起,只不过,这一次,却是奏起了从未有过的悲伤音调,然而这音调一出,萧博远的眼中便是一涩。 他手中柯亭笛一闪而没,反而出现一柄长长的细剑,正是当年幼时,王眉母亲送与他的第一把武器。长剑起舞的一刻,王眉的歌声和萧博远的唱和同时响起: 葛生蒙楚,蔹蔓于野。予美亡此,谁与?独处! 葛生蒙棘,蔹蔓于域。予美亡此,谁与?独息! 角枕粲兮,锦衾烂兮。予美亡此,谁与?独旦! 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之后,归於其居! 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於其室!(注1) 青色细剑与紫色昆吾在空中不断交击,发出铿锵的响声,王眉每一剑都用尽全力,仿佛在追悼某个人,又似乎在追悼某段情。 从五年前开始,她已经很久没有让自己陷入回忆和悲伤之中,她只觉得自己的五脏从未有过的绞痛,然而,她却不能停,也不愿意停,因为,一旦停下,阿远与她,便再无情谊可言。 然而曲终有尽,人终有散,《葛生》的曲子终究不是无穷尽的。最后一字音落,王眉竟然使出全身的力气,一剑斩断了阿母送出的细剑。 断剑掉落地面,没有发出任何声响,犹如同一时间远去的人,杳然无踪。 “阿远,你再不会回头了吧?” 王眉落地以剑撑着身子,轻声地问,她的眼睛里映出远处萧博远抱着慧皎远走的挺拔身影。年少时候的痴恋、恩怨、信赖伴着萧博远一步一步远走,终落于尘…… 第三百四十三章 开始 王眉再次清醒,距离她与萧博远的诀别已经过去了三天。 还没睁开眼睛,王眉便习惯性地先以神识探测周围,却发现自己的神识在这一刻竟然如何也无法探出体外。 这令王眉心下着实慌张了起来。自从成为修者后,她还没有经历过这种情况。然而没等她进一步睁开眼睛试验,便嗅到一股女香,想必这屋内还有其他女子。 既然神识一时间无法动用,那么她只能靠着五感来分辨周围环境。她耳边紧接着便响起一阵轻微环佩的撞击声,想必屋内的女子正在行走,而后便是轻微的水波与指尖碰撞发出的轻响。 王眉心下一动,很快便根据嘈杂的人声确定了门窗的方向,而就在隔壁的方向,她听到了蒙篆交代下属的声音。这声音令她心下稍安,看来自己并未身处险地。直到确定了自己的安全,王眉才缓缓睁开眼睛。 这一睁眼,光线照射的刺激下,王眉的眼睛被刺激得再次闭上。而令她自己都诧异的是,她分明能分辨出,这刺激她险些流泪的光源,竟然仅仅是一盏放在桌上的油灯! 这一变故先是令王眉一惊,随后便是一喜!难道,她六欲参透中的第一步,熟敏六感已经达成了? 像是为了证明她感觉的正确,清晰的脚步声此时从屏风后传来,紧接着,王眉便见到一个身着黑衣的女侍正从屏风后出来,看来是要给王眉净身宽衣。 “主上,您醒了。”女侍方一走近,便对上了王眉睁开的双眼,肃然一惊后,便跪在了地上,双手抵额,行了一个大礼。 “嗯,起来扶我更衣。”王眉的声音中气十足,丝毫不见重伤后的虚弱。 “是。”女侍闻言,上前一步将王眉扶起,她指尖的热度以及薄茧,透过三层衣料依旧异常清晰地传递到了王眉的肌肤上。王眉便知,自己的触觉亦变得异常敏锐。 而当王眉坐在浴桶内,结果女侍递过来的茶水后,那茶水中细致绵长的味道,更令王眉肯定下来,她的五感真的已经突破。然而六感中的意……王眉想到那日萧博远远离的背影,眼泪不自觉地便模糊了她的视线。 压下心底缠绵而上的悲意,王眉知道,她下一步就是要将这些感受转化成欲念了。这恐怕也是为什么,她的神识无法透体而出的原因。 神识在很多方面确实能够替代六感来为王眉感受这个世界。她脑中翻开爽灵的修炼篇,果然便见到其中标注,由于神识之敏感通常都超过六感,在修炼六欲,进入六感敏通的境界时,胎光之敏便会受到阻碍。 直到王眉将六欲修习完全,使得爽灵完成脱胎变骨的进阶,与胎光形成平衡,这之后,她的神识才能够再次透体而出。 看来,一时半会儿,她是没有办法再像以前一样,依靠神识来战斗了。王眉坐在浴桶里,深深吸了一口气。幸而,现在她要做的事情,神识无法透体而出,妨碍也没有那么大。 下一步,她需要去和谢长生会和。宇文家的权势最近几年越发如日中天。自从宇文冒扶植元家傀儡小皇帝建立西魏以来,宇文家便掌握了洛阳以西大部分的地方。宇文冒是个有抱负有心机的人,这西魏恐怕再过不了几年,便要改天换日了。 这宇文家可是一直倾向胡人的,这样看来,她要将迦叶佛宗赶出苍岚界的重任,恐怕就要落在和宇文家联手上了…… 王眉将自己的想法整理清楚,浴桶中的水也逐渐凉了下来。在女侍的服侍下,王眉穿戴整齐后,便招来蒙篆,开门见山地道: “阿篆,我想我们要与宇文家合作了。只不过,如今我受伤的筹码不多,想来,还是要去晋阳一趟。你可愿随我前往?” “属下自是跟随主上。”蒙篆这几年来修为进益亦是不俗,如今已经俨然进入了融合前期。然而在见识过王眉一步金丹的修为后,他越发确立了自己从属的身份。 “那我们今日傍晚便出发。” 王眉见此,也不拖延,蒙篆却犹豫道:“主上,您的身体?” “阿篆,我的身体没有什么大碍。你也不必再叫我主上。如今我琅琊王氏家破人亡,你对我而言如兄,便叫我一声阿眉吧。” 王眉声音里略带落寞,眼睛却十分真诚。她感动于蒙篆一路来的不离不弃,即使自己失踪五年,他依旧按照自己的意思,收拢了琅琊王氏当年流落各地的势力,按照自己给出的计划,联络各方诸侯头领,将夏侯景逼出了建康。 这才使得自己在出了玄丠门后,不至于一无所有,能够如此快的手刃夏侯景,可以说,蒙篆比自己做的更多。她如今一身孑然,再无亲族。蒙篆之于王眉,便犹如亲族般亲近。 “好,阿眉。”知道王眉说这话并非是拉拢客气,而是出自真心,蒙篆也不矫情,他重重点了点头。随后便去准备两人出行的事宜去了。 王眉坐在屋内的锦凳上,手中光芒一现,纯白色的玉盒便出现在了她的手心。她如今神识不能透体而出,原本想要将夏侯景神魂炼成埙之器灵的打算不得不向后推迟。 这玉盒便是当初为了给玄丘良养魂,存放养魂木魂力的玉盒。当初玄丘良用了三株魂力最强的养魂木。但是还有一些百年千年的养魂木,王眉作为练手也曾经精炼存放。如今的这个,存放的便是一株百年不到的养魂木的魂力。 由于夏侯景的神魂并没有多么强大,所以王眉当日才不得不将他的神魂寄放在这玉盒中给予调养。但是此时,她却改变了想法,既然她一时半会儿无法将夏侯景炼成器灵,为了让它不能借助养魂木的魂力壮大自身,她便不得不使用阵法将其日日困于耗阵当中了。 这耗阵,其实说白了,便是一个令神魂日夜担惊受怕,承受自我幻像煎熬的幻阵。所需材料也并不复杂,只是阵纹的刻画上有些繁复。 王眉此时神识虽然不能透体而出,但是将其聚在指尖还是能够做到的。她修剪圆润的指甲在一瞬间猛地探出指尖,其上一点紫色的神识汇聚成刀,三刻钟的时间,玉盒和她的指甲碰触,发出刺耳的尖啸。 若不是王眉之前就在屋内布上了结界,恐怕就只这短短三刻钟的时间,他们栖身的这个小镇上的人便会全部被这声音震得失聪吐血。 王眉刻画的认真,脑中不断回忆着在玄丠门阵峰内研读的《阵经》,原本有些生疏的刻画手法,渐渐熟练起来。最终一笔刻下,只听嗡然一声,玉盒上光华一闪而逝,王眉仿佛听到了一声神魂的惨叫。 门外恰在此时传来蒙篆询问启程的声音。王眉收了布置在室内的结界,一步迈出房门,脸上无悲无喜。 第三百四十四章 局势 辘辘的车轮声传进王眉的耳廓,王眉闭着眼睛,以耳中听到的声音判断着车马所处的环境。这一次去清河,王眉并没有使用流云步,反而是令蒙篆租了一辆马车,一路上状似悠闲地慢慢行去。 实则,她自己坐在车马内,却是在不断的依靠感官来判断周遭的环境。她必须在到达清河,卷入错综复杂的关系之前,将自己的实力再一次提高。毕竟这一次,她的对手,是这一界的佛宗领袖迦叶。 能够做到一界一宗之首,迦叶的实力自然是不容小觑的。王眉如今能够用来衡量的,也不过就是慧皎一步金丹的实力。以慧皎的修为,在佛宗也不过就是法华寺的一寺长老。这样看来,迦叶的实力肯定在金丹之上,甚至也许已经到了金丹的后期。 而自己的修为要比慧皎高上一丝,想要与迦叶过招,至少也要进入道修的金丹境。于她自己而言,便是要胎光爽灵同时进入第二阶段的第三转。若是机缘足够,幽精再收一魂,就更加稳妥了。 目前的目标便是将这六欲参透。将爽灵第二阶段的第二转完成。随后她便可放任自己一直压抑的胎光进阶了。 王眉脑中思路清晰,行动上也就越加有条不紊。碍于车厢的限制,她如今能够锻炼的也就是嗅、听、触、味四欲。车厢外轻轻一阵敲击,王眉会意地撩开车帘,蒙篆便递进来一个托盘。 托盘上放置着这街市上的各种小吃,有外面裹着些许糖屑的山楂,有粗面里面包着馅料的包子,有放在粗陶碗里的馄饨,还有一些北方的胡饼……不一而足。 王眉自小肠胃虚弱,呈于她面前的食物通常都会做的精致异常。甚至一碗普通的精米,都是用鸡汤煨的。如今看到这些样式粗鄙的食物,王眉的第一个反应便是蹙眉。 然而,这一路上的所见所闻也让她明白,能够凑齐如此多种多样的食物,他们所在的地方也算是异常繁华了。按下心底的抗拒,王眉现在急需各种味道来让自己的味欲提高。 她先是拿起外面泛白里面泛红的山楂咬了一口,顿时一股甜腻夹杂着极酸便充斥了她的口腔。算上之前逃亡,王眉已经有五年没有尝过人间烟火了。甫一入口,竟然是这般极致的口感,一时间,王眉甚至觉得自己的五脏都在同一时间收缩了一下。 酸味属木归于肝,甘甜属土归于胃。沿着这两种口感,王眉只觉得自己肝部的经络瞬间一收一缩,直刺激得通过此处经络的阴阳两气一缓一急,原本平缓流淌的阴阳二气经过这一个节奏的变化,竟然带动起了周遭二气的运行速度。 不仅仅是肝部,随着王眉味觉尝试的味道逐渐增多,王眉只感觉全身的经络仿佛重新焕发了生机一般,随着她不时的进食,胃部的收缩膨胀联系着肝脾肠全部进行着变化。这些食物中的少部分甚至还被化作了最为精纯的阴阳二气。 毕竟这世界最初便是阴阳所化,万物皆有阴阳所在。端看其多或少罢了。 王眉估算着,若不是这些食物里杂质太多,她这一路吃到清河郡,修为最少也会上涨一成。想到这里,王眉不禁笑着摇了摇头,自己还真是贪心。这世上哪种物什里没有修者无法吸收使用的“杂质”?区别只在于多少罢了。 若不是自己修炼需要体味六欲,她恐怕是终生也不会碰这些食物的,毕竟这些吸收入体内的杂质还是要费工夫排出去的。即使她如今入口的并不多,这些杂质也却要她分一部分神来精细分辨。 就在她一路走一路尝的时候,王眉耳中一动,急而有序地敲了敲车壁,很快,蒙篆的声音便从前方传来: “阿眉,可是有变?” “后方十里之外正有一队骑兵行来,我们所在的集市已经不安全。我们绕路而行。” 他们昨日离开长安,蒙篆赶车并不很快,一日的行程也不过十多里,若是对方只是路过的骑兵也就罢了。怕就怕是自己想要入齐的意图暴露,此时高齐刚刚建立不久,而宇文家对于想要从魏入齐者是极其敏感的。 她原本也没想过平平安安无惊无险的度过边界。她原本是打算你从长安向东,经过南汾州入齐,随后再绕道戎州,向东进入冀州。 王眉毫不迟疑地指示蒙篆向北驰去,他们想要进入冀州,从而再向南进入清河,与谢长生会和。 谢长生之前与王眉约好,二人一人打探清河崔氏计策,一人去追杀夏侯景。王眉用了不到两个月便成功杀了夏侯景。谢长生在这两个月内也已经以谢氏的身份成功进入了清河崔氏做客。 王眉与谢长生的神魂联系虽然随着距离的拉远越发模糊,但是简单的信息传递还是能够保障的。再加上这五年,蒙篆按照王眉的吩咐,将琅琊王氏余下的资源尽可能地扩大翻倍,如今在北地,打着蒙氏旗号的王家店铺已经成功入驻长安和邺城。 这些产业除了翻倍资产之外,信息的传递自然也是重中之重。王眉从汉中入了长安的那一日,便有伙计来禀报过,谢长生进入北地清河崔氏的消息。 两厢印证,使得王谢二人的联络格外顺畅。王眉猜想若是身后果真有人追查自己的行踪,恐怕也是因为之前入住长安酒肆时候,与长安玉石铺子老板的会面露了马脚。 看过近几年宇文魏与高魏的发展变化,再加上高齐的建立。王眉对于此事的格局已经形成了自己的案发。 宇文冒今年来身体逐渐衰弱,虽然于朝政上权柄依旧紧握,但是元家那小子,也不是个让人随意拿捏的。然而元氏此时毕竟已经势弱,想要一举铲除宇文冒,无异于痴人说梦,弄不好连自己的人头都会丢掉。 宇文冒如此关注各处异动,恐怕元氏那小子快要动手了。而自己在茶楼内与属下谈论的,要他们将贵重玉器尽数贱卖,购置米粮之事,恐怕就是宇文冒此刻想要将自己篮下的原因。 王眉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宇文冒会盯上自家的玉石铺子,此时却不得不多做防备。她原本就是个多疑的性格,否则多年来也不会在南朝有王氏狡狐的蔑称。 两日后,王眉正坐在绥州城外一处茶寮歇脚,身后跟随而来的马蹄声,便像是为了应证她的猜测一般,随着接近越发清晰起来。 第三百四十五章 两拨 不过两盏茶的功夫,一队十骑的骑兵便出现在了茶寮之外。此时正值晌午,茶寮里面熙熙散散地坐着三四个泥腿汉子。 这就使得一身干净锦袍的王眉显得越发显眼。她此时依旧帷帽遮面,只不过惯常爱穿的紫衣已经换成了一身玄丠门门徒常备的灰色道袍。而一直在她左右的蒙篆此时也不知所踪,只有她一人坐在此地自斟自饮。 老板殷勤的询问声此时适时响起:“将军不知几位?是喝点儿茶水还是上点儿吃食?” 带头的一人满面胡须,略带不耐地将茶寮里的众人打量了一遍,最终在看见角落里的王眉时,眼中牟然一亮,不顾老板的殷勤询问,三步并两步地便走向了王眉端坐的角落。 反而是他身后的小兵一脸和煦地道:“老丈便上两壶粗茶两盘干练就好!兄弟们这一路行来,也是颇为饥渴啊!” 老板殷切地应了一声好,随后便乐颠颠地进了简陋的后厨。这一会儿功夫,那将军已经坐在了王眉的对面,模样威武,声音里却带了几分谄媚:”这位小道长,可知正一教?” 王眉闻言,手下顿了一顿,随后又似没有听到他的话一般,继续抬起来手中粗破的茶碗,兀自饮了一口,对面的将军却没有丝毫不耐,反而越发谄媚起来:“我家主上于半月前在长安茶楼里有幸见了道长一面,听闻道长要一玉石店铺改作粮米生意,不知何故?” 王眉心道果然,帷帽后的面容却依旧波澜不惊,她放下手上的粗茶碗,改为捏起来盘中的一粒花生米,在那将军即将僵掉面容前一刻,才不急不缓地道:“玉石虽贵却不能饱腹,这米粮虽贱却可以活命。眼下各地战火熊熊,长安为都郡,米粮还未短缺,只是今后几年,去也难说。” “大胆!”她这话一落地,身后的几个兵士便抽刀想要将她拿下。如今天下乱局虽然依旧,但是宇文魏几次大败高魏,甚至逼得高家自立了高齐这一门户,自然是深得兵众们的敬佩。 如今王眉这话无异于是指,宇文魏都城都要有战祸。都城都难免战祸,那整个大魏还能存在吗?这话无异于妖言惑众,身为兵士,自然有义务将其捉拿。 就连王眉对面之前还谄媚不已的将军此时脸上都是一双怒目圆瞪,显然是发火的前兆。谁料,王眉却是向后一倚,直接靠在了茶寮的破草棚上,手中的花生米更是向前一掷,落在粗糙的陶碟上,发出声闷响,她自己却是一声轻笑: “你家主子嘱尔等从长安尾随我至此地,就是为了来斥我一声大胆?不过就是想要让我给他指条明路罢了,如今你们这是打算强行带我回去?” 那怒目的将军听了王眉此话,顿时感觉一股凉水浇下,之前主上的交代清晰起来——若是能够请回来便请回来,不能请回来也不可与之交恶。 想到这里,这将军猛地一回头,呵斥自家的兵勇道:“我与将军交谈甚欢,你们这是干什么?!该吃该喝自去做自己的事情!” 这些兵士被将领一喝,虽然一头雾水,却也都听从将领的收了武器,找了两张空着的桌子,该吃吃该喝喝去了。 王眉却饶有兴致地打量起眼前再次堆叠了笑意的将领,轻咳一声:“算了,你们千里迢迢也不容易,回去告诉你们主子。若想天下太平,就不要意气用事。养虎百日为患,养虎千日就不一定了。” 将军对这哑谜显然是不解,但是却也明白了王眉不会跟他们离开的意思,她这话里有玄机,将军一字一字地记牢,随即行了个下属礼,便吆喝着兵士们离去了。从始至终,王眉也没有站起来,哪怕送行的眼神都没给。 “阿眉,这是?” 等兵士们离开了一个时辰,坐在茶寮里吃茶的几个泥腿壮汉才起身,其中一个直接坐在之前那将军的位置,一开口,便直接问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惑。 “是元氏的人。若是宇文冒的人,早就动手了,何必还要装模作样一番。”王眉闭着眼睛,回答着蒙篆的问题。而后,她耳廓再次动了动,面上浮现出一丝笑意,“阿篆,看来我们今天还真的要松一松筋骨了。” 她的话音一落,果然又见一众骑兵掀起远处的沙土,领头的却是梳着鲜卑族人发式的中年男子。这男子四十上下,却没有留须,一张粗糙的脸却难掩精致的面容。 中年男子几乎是在眨眼的功夫,便从天边近到了王眉的眼前。而蒙篆等人此时却也已经换了一身行头,重新坐在了茶寮之中。 同前次一样,茶寮的老板自是上前招呼,不料这中年男子竟然一言不发,便拔刀相向。老板自是本能向后退去,也许正是退的仓促,不觉间便将身后的一众桌椅掀翻,自然也就影响到了蒙篆这几位“客人”。 客人也是庶民,怎敢与坐拥兵马的军士们一争高低,自是面上不忿,却依旧起身向后躲去。这中年男子一击不中,却也不追赶。他自己猛地跳下战马,几步间就已经居高临下地来到了王眉的身前。 只不过王眉此时将自己倚在茶棚之上,面前又隔了个桌子,这中年男子终是难以近身罢了。 “吾乃大将军宇文护,你这道士之前于长安酒肆内妖言惑众!便跟我走一趟吧!” 宇文护开门见山地将自己的目的说出来,随后长刀便是一指,大有王眉不跟他走,自己便要取她首级回去复命的架势。 然而下一刻,他却惊恐的发现,自己的精铁长刀竟然在王眉白皙的手指捻压下,如同弱鸡文人手里的一张薄纸一般,打着旋儿的扭曲成了螺旋的形状。 “呵,这位宇文大将军。不是在下不愿意跟你跑这一趟,实在是长安路途过于遥远,在下又刚刚从南方北上,这重复的路途,自是不愿意再跑第二趟。麻烦你回去告诉安定郡公,就说贫道于最晚半年后,必将前去与郡公一会。” 第三百四十六章 晋阳王氏 时间一晃而过,王眉站在王氏大门前,略微有些怔忪:这便是父亲心心念念的晋阳王家吗?是祖辈南渡之前生活的地方? 挂着两盏大红的气死风灯随着夜间的风来回飘荡,不知怎的,就令王眉眼中一涩。她不知道是不是血脉的力量,仅仅站在这大门前,这灯笼下,她便感到了一股踏实感,这……便是血脉的牵连吧…… 王眉此次临时改道,取路到了晋阳,并不是仅仅来看一下这最初的地点,最重要的是,谢长生传来的消息,崔氏确实已经与宇文家族暗地里有了联系。只不过这种联系之隐秘,若不是谢长生是修者,恐怕也不会发现其中端倪。 但是其中有一环一直让人不解,阀门士族一直都是帝位上人关注的重点。然而崔氏有好几次的行动都险些被察觉,然而事后却有惊无险。且帮他们度过难关的人,又一直没有任何联系的意愿。 经过崔氏的分析,有这样的能力的,除了同为士族的王、郑、卢再不做他想。其中首当其冲的,便是居于晋阳的王氏。 谢长生依旧客居在崔氏,以逃避战祸为借口长居。由于他在南朝的贤名,崔氏对他甚是礼遇。然而谢长生却察觉到,崔氏族内必有修者。只不过这修者的修为并不高深,然而谢长生却也已经生疑,这才决定留下来继续探查。同时也着意王眉在王氏留意,很可能,这些北方的士族族内已经与修者有了千丝万缕的联系。 这样一来,他们想要将佛宗驱逐出去要考虑的因素,便并不如之前那般简单明了了。 王眉站在高大的石门前,示意蒙篆上前扣门。北方的建筑不若南方精巧,却自带了一种恢弘的气势。依山势而建的院落层层叠叠,红色的灯笼挂在道路两旁,在府门洞开之时,从门内望去,便可见其长长的石道直通天际。 应门的是一个外族打扮的小厮。高齐与宇文魏的掌权者皆是鲜卑族后裔。这北朝的士族虽然依旧秉承魏晋的风骨,却也或多或少地要依照掌权者的习惯装扮。 虽然不见得族内子弟会着胡服,但是门房小厮们依照鲜卑习惯着衣,却也无伤大雅。只不过,这种妥协和融入,多少还是让重视气节和风骨的南朝士人很是排斥和鄙夷。 不过,王眉并不是一个迂腐的士族子弟,也不会因为一些小节而全盘否定一个士族。相反,她早就想要见识一下这些没有南渡,却依然深深扎根在北朝,并且多年不减声威的士族,是如何生活的。 门房见到扣门的不过是一位年少郎君带着一位侍从,眼中却并没有任何轻蔑情绪,反而极其恭敬有礼地问道:“不知道郎君从何处来?可有拜帖?” 蒙篆恭敬地行了一个同辈礼才道:“这位小哥,我家公子因避战祸北渡而来。这里是我家公子的族牌,还烦请通禀王氏家主,边说琅琊王氏族人前来拜会。” 言罢,将王眉一直挂在胸口的族牌双手恭敬地奉上,门房见此,面上依旧看不出任何情绪,只是低声道了一声“稍等”便掩了大门,向内疾走而去。 蒙篆回到王眉身后站好,轻声问询道:“阿眉,你可有把握?” 这把握,自然是指能否将一切查清。显然,这门庭深深的晋阳王氏,也令蒙篆心下生出了一丝敬重。 “阿篆,向前推三百年,我琅琊王氏也是晋阳王氏的一支。直到阿父仙逝之前,依旧称此地为本家族地。我今日前来拜会,晋阳王氏的族长总不会棍棒相候,刀斧相向就是了。” 王眉看着蒙篆郑重的面色,反而轻松一笑,安抚道。 “阿眉说的是。是篆太过慎重了。”蒙篆闻言,也知道自己之前的担忧有些过,心下郁结一散,说出的话也就多了几分自然的洒脱。 就在两人几句话的工夫,王氏门庭豁然洞开。率先迎出来的男子一身士族华服,头上的玉冠在风灯昏暗的灯光里露出温润的色泽。手上一枚通红的火玉戒指昭示着他王氏家主的身份。 他一张方正的面容,同自家的阿父没有丝毫相似,只有一双眼睛里面炯炯的目光,令王眉找到了几分相熟。 这男人通身气派,陪着几缕美髯,颇有几分南朝士大夫的风姿。然而,北地风土终究不如南方隽秀,连带着在此地生长的人也带着几分铿锵的气势。 这又与自家阿父不同。 阿父总是飘逸如谪仙的模样,即使是面对敌人,也总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抬手挥臂都带着衣带当风的洒脱;而这位王家的家主,却仿佛是北地的一尊战神,仅仅站立在那里,也多了不动如山的磅礴气势,不怒而威。 “你……便是眉郎?” 王承,当代的晋阳王氏家主,问话一出,眼中带了几许疑惑:原本以为站在门前的会是一位女郎,然而自己面前挺立如松的明明是一位少年郎。 虽然这少年看上去纤细羸弱,却自带一股让人无法直视的高贵风华。可是好好的小郎为何起了女儿家的名字? 然而此时却不是弄清这些疑惑的时候,见王眉对自己行了一个晚辈礼,口中称是,他也不再纠结这些细节,反而问道:“你可有族谱为证?” 这个时代,族谱是一家的根,并不是每一个人都可以自称琅琊王氏族人,其中校验的方法无非就是象征身份的族谱族牌。就是当初谢长生拜在崔氏门前,也是校验了他身上的谢氏族谱的。 “自然。”王眉掩在宽袖中的右手一闪,一本皮质的长卷便出现在她袖袋中,她左手探入袖中,随即恭敬呈上。 王承接过这皮质长卷时候便已经确认了王眉的身份,然而该走的过场还是要走,他从自己的袖袋中同样抽出一卷皮质长卷,两厢一对,这皮质长卷背后的纹路竟然严丝合缝地合在了一起,俨然是一副疆域图。 “好好好!”疆域图合辙的一刻,王承面上便露出了笑意,将族牌和族谱一并交还给此时已经驱前的王眉后,他笑着大力拍了拍王眉的肩膀,眼中越发明亮: “三百年了!!终是见到你们一支的族人了!” 第三百四十七章 神秘道长 王眉的身份一旦被确定,紧接而来的便是王家的庆贺筵席。琅琊王氏与晋阳王氏已经多年没有交集,甚至两家出仕的子弟各为其主,过招的次数都比把酒言欢的筵席次数要多的多。 上一次两族见面,还是在南朝出使的时候。这一次王眉却以避战祸的由头进入晋阳王氏,自是少不了一通嘲笑。不过,世家子弟即使是嘲笑,也不会说得让双方难堪。只不过谈玄的风气,终究还是从南朝传到了北朝。 王眉在筵席上只是推脱,却激起了王氏子弟的不满,甚至有人当面诘问,王眉是否看不上晋阳王氏,所以才一再托词。最终,王眉不得不应承三日后,与众位王氏子弟在太庙谈玄。 而这三日的妥协,自然就换回了不止王氏一家,还连带上了北齐的其他士族小郎届时也会前来观看。蒙篆看着自家依旧步伐稳健前行的女郎,心下不由奇怪: “阿眉,你为何要答应他们谈玄的要求?这样一来,岂不是将你在晋阳王氏的行踪暴露了?” “阿篆,即使我们闭门不出,我在晋阳王氏的消息也会如同长了翅膀的鸟儿一样,飞遍北朝每一个士族。今日不得不说,我也是失算,在众位同族面前,若是我一味谦让推脱,恐怕就连晋阳王氏族长也会对我不满。” 王眉叹了一口气,推门进入暂时属于她的小院。这是族长亲自拨的一处,离王氏祖居不远的独门独院。算是给予客居客人最高等的礼遇。这庭院后面便是王氏的族学,族学之后便是一处方圆五里的花园。 其位置不可谓不好,但是离掌管族内一应大事的长房,却有着不远的距离。仅凭这住处,王眉便能看出王家族长对自己的防备。毕竟琅琊王氏虽然族出同源,却在三百年前便有了自己的族谱,已经自立了门户。 如今客居于此,族长也给了她应有的礼遇。按道理来讲,这一处庭院也是极其周到了。 一方面看出自己还在读书的年纪,族学又在近侧,其鼓励向学之意已经异常明显,另一方面给自己一个独立清净的院落,房舍俨然也是为自己长远居住打算,以免自己添加自己的人手时候不方便。 王眉进入正房,蒙篆便也告辞,自回厢房去安置了。王眉并没有什么行装,修者都会配备一个储物的器皿,王眉之前在断魂君那里又搜罗了足够多,是以她和蒙篆两人不过只有掩人耳目的一些衣物盘缠。 真正有价值的,两人自是都已经贴身放在了储物袋中。此时王眉便拿出一块暖玉,手中黑白亮光闪过,这暖玉竟然变得柔软异常,王眉取过放在自己的眼睛上,顿时一股暖流舒缓地流过她眼周经络,使得她舒服地喟叹出声。 这是她得当初炼体的小石头启发,最近研究出来的方便自己生活的一些小法术。想到法术,王眉不觉将自己的五感范围放大,顿时,这太原王家方圆百里内的所有声音竟然同一时间传进了王眉的耳中。 激得她一个激灵,便从仰卧变作了正坐。压了压被各种声音惊吓的心神,王眉决定还是一点一点地扩张范围比较好。 于是,调整好了状态之后的王眉,进一步开始分辨从哪个方向传来的是哪些人。今日在筵席上,王眉一一识得了家族内部的人员。这一代的晋阳王氏,真正的嫡枝不过只有五房。长房也是传承一脉,家主王承。 其他的四房皆有人在高齐为官。晋阳王氏的产业更是涉及盐铁等行业,可谓是位高权重。如今的齐国皇帝高烈颇有雄心,即位两年来,在战事方面也颇有建树。 即使身为南人,王眉也不得不承认,这高烈和宇文冒两人控制下的北方两国要比如今的梁朝多了更多的生机和机会。而王眉如今能够利用的,便是无论高烈还是宇文冒都是鲜卑后裔的身份。 当初魏太武帝拓拔仇曾经灭佛,如今作为其鲜卑后人,想要说动高列和宇文冒应该不难。更何况,当初灭佛的主张又是崔氏族人倡导,按照王眉所想,她若是能够将晋阳王氏也一并说动,说不得,将这在北方刚刚开始兴起的佛宗连根拔起便不是做梦。 想到这里,她的听觉范围越发像大房王承的方向扩去。这一路上,自是不少淫词艳语被她筛除,最终还真的让她在大房的一处偏房内听到了几句疑似计谋的言论: “若晴,你说这琅琊王氏的小郎来咱们晋阳,真的是为了避战祸?”略带疑惑的男声问道。 “想必至少有一半的原因,你看他那副身娇体弱的模样。甚至还不若我娘家的妹子来的硬朗,这样的身板怎么能在战时生存下来?更何况,陛下如今也正打算挥师南下,萧家那一家子打得热闹,连宇文冒现在也都磨刀霍霍了,我们齐国怎么可能放着这块肥肉不咬一口?” 出乎意料的,回答男人的竟是一个女声。女声用慵慵懒懒的强调,一针见血地指出了之后十年甚至十五年内可能发展出的战局。那男声显然也颇为赞同: “若晴,我的好人儿。你若不是生为女儿身,恐怕这郑家家主的位置,还轮不到你哥哥来做。” “呵……家主之位有什么好觊觎的?”女声却颇为倨傲地冷笑一声,“我想要的,便是和你长长久久的一起逍遥到老!这人世间的荣华富贵,我们尝一尝便好了,真要为这些贱民劳心劳力,我还真是不情愿呢!” 那男声似乎被女子这声音逗笑,随即又似乎很是疑惑:“若晴,你说可以带我飞升成仙修道炼丹的那位道长,可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我亲眼见过那位一道金光闪过,人便消失不见的!而且我师尊也说了,那位的师承,可是元始天尊呢!那是道家最大最厉害的神仙了,你可不要妄议!也不要妄图去调查啊!否则真人怪罪下来,我们谁都吃罪不起的!万一真人动怒,我们两家的家族根基恐怕都难保!” 女人一说起这位道长,语调一改之前的慵懒不屑,反而带了几分认真谨慎。说到最后,甚至还带了惧怕的颤腔。 然而躺在床榻上的王眉嘴角却露出一丝笑意。 第三百四十八章 秋日,静好 第二日清晨,王眉在朗朗的读书声中醒来。正是不远处族学里的孩子正在启蒙。王眉躺在卧榻之上,耳中自然地分辨起族学孩童的人数,随后有有些惊讶的发现,昨夜还杳无一人的庭院,此时竟然多了十道陌生的气息。 这些人的脚步有轻有又重,有人急切有人缓慢,有人半柱香都未离开前庭,有人半柱香内已经来回穿梭在后灶于前厅两三回有余。显然这些人中有男有女,有洒扫杂役也有烹煮仆妇。 看来,在自己没有晨起的短短一个时辰内,这王氏大宅的主母已经开始了一天的操持。这熟悉的烟火气,令王眉想起了乌衣巷的点点滴滴。阿母也是每日天不亮便起床,开始安排家事。不论是对待客人,还是对待族内弟子,每日朝食之前,定是已经照顾妥当。 这边是宗族,即使上百年没有往来,其内传承的规矩、习惯都不会轻易改变,甚至可谓是一成不变,虽然建康与晋阳的地势不同,但是这宅院的基本布局却都相似得厉害。这一点,昨夜王眉悄然窥探之时,便有所察觉。 “眉郎君,大房的郎君已经在前厅等候多时了。”就在王眉穿戴妥当,以一根素带将发随意结在脑后,蒙篆的声音适时从门外响起。 王眉拉开大门,果然见到一众奴仆已经列在廊下,齐齐低头行着跪礼,待她的木屐无声地走过众人,这些奴仆的头便更低了些——北方的郎君已经脱去木屐,改穿鲜卑人的皮靴很久了。 然而士族们对于晋时大夫的向往,又令他们对于木屐难以割舍。可是士族南渡之后,鲜少有人能够将木屐穿得无声了。仅仅是踩着木屐,无声而过这简单的动作,在北地便是极其彰显身份的事情。 所以王眉仅仅是走过众人,便令得这些北地的奴仆们本能地更加敬畏了一些。王眉不是没有看到这些人越发的恭谨,心中绕了一绕便明白了这其中的缘故,她微微叹息一声,怪不得建康的小郎们一提到北地,便是一脸礼崩乐坏的嫌弃鄙夷。 前厅和后院相隔并不远,王眉的心思转了一转,便来到了前厅。她从北门甫一迈入正厅,便感觉到一股敌意袭来。王眉修炼爽灵进入第二阶第二转之后,对于敌我意愿的分辨越发敏感。 只见正厅主座上正跪坐着一博带宽衣的青年郎君。这郎君一双眉眼里与昨日的家主有几分相似,但是面庞却没有家主方阔,反而有些细长,配上他一双带蓝的眸子,美则美矣,却多了几分妖娆之气。 王眉到时,这青年郎君正在闭目养神。显见这晨起对于他来说,时辰也过于早了一些。王眉在来的路上也已经听蒙篆传音,得知这小郎君不知道为什么,天还没亮便赶来扣门,仿佛他晚来一刻,王眉便会消失不见一般。 谁料,王眉却睡到此时方才起身,足足令他等了两个时辰。 在这青年郎君身侧,一左一右分别跪坐了两位衣饰稍显朴实的郎君。此时这两位郎君正垂手低眉地看着地面,直到王眉站在了前厅正中,方才意识到屋内多出一人来。 “这位,就是来自南方的眉小郎?”坐在正位的郎君感觉有异,睁开眼睛适应了一下明亮的日光,方才张口问道,声音里带了一些困倦的沙哑。 王眉不知这人的来意,但是占坐主位的行径还是令她蹙了蹙眉,转头对一旁的蒙篆道:“将这无礼之徒给我赶出去。” 她的声音不高不低,却足以令屋内所有人听得一清二楚。主位上的妖娆少年眼睛先是不可置信地睁大了双眼,随即便恼了——从出生至今,还没有人敢将他扫地出门!这不过是投奔来避祸的南方子,他竟然敢这样放肆?! 他身旁的两位小郎见此,赶忙插嘴道: “王眉!你大胆!你知道我们郎君是谁?!竟然敢如此放肆?!” “眉只知,昨日这院子已经归我所有,今日便有人来我正厅鸠占鹊巢!而晋阳王氏礼乐传家百年,这种逾矩之事在王氏子弟当中是断然不会发生的!既然你们非王氏子弟,我赶你们出去,又有何顾忌?!” 王眉的话音落,蒙篆便已经直接上前,那位环佩贵重的年轻郎君想要挣扎站起呵斥,却赫然发现自己浑身僵直,甚至连动都无法动上一动。这突然的未知变故令这公子心下陡然生出惊惧,他原本满含怒意的眸子里,此时流转的都是惊诧与敬畏。 对于未知,人总是充满敬畏。王眉见蒙篆的威压已经压得在场三人失去了对身体的掌控,也知道不能做的太过明显,便吩咐蒙篆道:“将他们三人押送到族长那里去,便说我今日抓住了三个擅闯私宅的宵小,交给族长处置。” “诺。”蒙篆点头,伟岸的身躯站在三个郎君面前,衬着早生的朝阳,覆下大片的阴影。 见蒙篆提着那三人消失在门外,王眉才在正厅端坐下来,有侍女为她摆上朝食,王眉依旧照例一种口味尝了一些,体味了下滋味,便放到了一边。如今六欲逐渐尝试一遍,她已经初尝了五感五欲与七情之间的联系。甚至,连“意”之情爱,经过萧博远一事,她也已经将爱中得失浅尝了一个遍。 王眉在脑中再次翻读《星斗精要》,果然发现爽灵一篇后续的功法已经出现,其内容是要王眉沉浸六欲,之后再摆脱六欲,通过六欲所摄所感,加强七情与脏腑之间的多寡协调,促使脏腑之间重归平衡,经络之涨缩才能终于平衡。 如此,她的脏腑才能不再被七情六欲所控,从而爽灵通透,第三转完成。王眉眼睛转了转,原本因为修炼所需而紧蹙的眉,渐渐松开,若说这世上沉迷六欲之地,除了健康之外,又哪里比得这北朝的四大士族来的方便呢? 想通这一关节,王眉借着侍女送上的暖帕揩了揩手,随后状似兴趣盎然地问道:“此时秋风怡人,不知这晋阳城内,哪里繁花依旧似锦,便于野游?” 那侍女在旁察言观色许久,此时听王眉问起,也不羞怯,大胆自荐道:“若说这晋阳入秋后便开始寒凉,但有一处落叶却是极美,其叶火红,秋风一起叶缤纷而落,状似天边火云。郎君若有心一游,奴婢愿为引路。” 王眉歪着头饶有兴致地打量起这俯身跪地的婢女,果然,只要有权势的地方,便有人攀附,她即使五年未接触人间界的繁华权势,然而这婢女心中所想却也瞒不过她。 她摇头笑笑,这世间人多有所求,她自己也不能免俗,又何必苛责他人?想到这里,不觉有些意兴阑珊,挥挥手打发了那面上略显失望之色的侍女,命人将房内的一架古琴拿来,一边抚琴愉悦自己听觉,一边等待起复命归来的蒙篆。 秋日,也可静好。 第三百四十九章 乘兴而行 “小郎。”蒙篆在一众仆从面前依旧执下属礼。 “嗯?送回去了?”王眉按下指下依旧颤动的琴弦,有点儿漫不经心——不过是个不知世事的稚儿,她既然已经将人安全的送了回去,自然就没有必要再行关注。如今多此一问,也不过是为了让蒙篆转述大房的回话罢了。 果然,蒙篆接道,”禀小郎,大房的主母问询,小郎明日晚间可有安排?若是没有,族长将在祖屋前庭宴请小郎,以及各位来参加清谈的各位士族郎君一饮。“ “哦?可有问是哪几家的郎君?” “主母未曾言明,但属下回来的路上,碰到了族长书房的书童,曾有短暂交谈,得知这次听闻小郎在此,不仅齐之大族齐聚,连身在陇西李氏也派了人前来。” “哦?陇西李氏?便是曾经西凉称霸的那一家?”王眉略略回想,便想起了如今宇文冒创的所谓“八柱国”的首领体系。 见蒙篆点头,王眉面上微微一笑,自言自语道:“虽然姑臧李氏方是正统,不过目前看来,反而是陇西的李豹这一支更有前途啊。这陇西李氏总不能是这么光明正大的入齐吧?” “正是,族长所说并非陇西李氏,而是范阳李氏。可是属下派人之前便搜集过这李氏房支,大胆揣测,来人必非单纯范阳之李。” 王眉赞同地点点头,“看来,这一次被逼无奈的清谈,反而是一个机会。我却要用心一些了。” “小郎可还有何吩咐?“ “你可听闻,是否有佛宗之人来凑凑热闹?若是没有,那么就让我们的人给他们透一透风声吧。”王眉眉眼含笑,准备将这局做的大一些。既然晋阳王氏本家想要借机将事态扩大,那么就不要怪她借这股东风了。 “诺!”蒙篆领命,却并未退下,王眉见此好奇道:“阿篆可还有话要说?” 蒙篆恭敬地答道:”篆耳闻今日晋阳夜间有中秋之会,小郎可要去一游?“ 王眉想到之前那侍女所说落叶如云的景色,便笑着点点头道:“已近中秋了么?我竟已忘记了。我亦恰闻这晋阳城外有落叶之林,其美不胜收,正想前去一游,若今夜又有庙会,倒是可以放松游玩一番了。” “属下这便去备车。”蒙篆闻言领命而去,王眉坐在正厅,看着窗外明媚的阳光,一时间有些怔忪:“竟然,又要到祭月之时了……” 以往在建康,她虽然对外是男子,在祭月之时,阿母还是会为她扎一座菊花台,为她对月祈福,希望她日后病愈能够有一份好的姻缘。那个时候,阿母每每都会跟她谈及阿远,似乎已经从心底认定了这门亲事。 可是阿母,你可知,仅仅五年后,这个你当初寄托了甚多期冀的良人便与我成为了生死仇敌?这个良人背弃了士族的骄傲,只为他的信仰而活。这个良人,却已经不再是阿眉的良人了…… 王眉的思绪转动,手下的琴弦也渐渐带了悲怒,以如今她身体的强度,这一个用力,便崩断了一根琴弦。断裂的琴弦打在手上,带起一阵刺痛。 正给王眉上茶的侍女脸上一惊,连忙上前动作慌乱的想要为王眉止血,却尴尬的发现,原本应该流血的指尖却只见一丝白痕存留其上,哪里有她所想的一片血红? 王眉此时也已经从思绪中回神,看着尴尬伏地的侍女,温柔一笑:“无妨,我平日里也有修习武技,这单薄的琴弦还伤不了我分毫。” “哈哈,阿眉,我听说你要去落叶枫林?可要为兄陪同啊?” 那侍女面颊通红的退下去,紧接着便从门外传来朗声的大笑,王眉抬眼望去,就见一七尺男儿此刻正站在门外,身着青色长袍,由于衣带并未系紧,露出脖子下一小片的肌肤,此人一张脸却分外白皙,一双眼睛却尽得了族长真传,黑的发亮。 王眉笑笑,客气地道:“既是王氏奂郎相请,阿眉又怎敢不从呢?” 来人单名一个奂字,是族长的第三嫡子。生而高大,有着北方汉子的壮硕,心下却极其向往江左那些风流名仕的洒脱性情,听闻经常便是这样一副打扮,几乎成了北朝士族的异类。 昨日家宴,这王奂听闻王眉是来自琅琊王氏,顿时心生好感,在其他王世子弟还在观望之时,他便大喇喇地走近王眉,甚至第一句便是:“你可有表字?“ 王眉还未及冠,更何况叔伯父亲都已经不在人世,自是回复还无表字。谁知这王奂竟然自来熟地道:“我亦虚长你几岁,帮你定个表字可好?” 若不是他眼中确是一片赤诚,王眉定不会阻止蒙篆拔刀相向。只是他这失礼之言不用王眉多说,当即便被族长呵斥住了。 没想到,今日这厮竟然不知如何得知了自己出游的计划,甚至竟然就这样赤着脚,披着发便匆匆赶来了。 “那我们何时出发?” “奂郎……” “你可唤我阿奂,我唤你阿眉可好?”王眉的话没有说完,便被王奂出言打断。他几乎是一脸讨好地看着王眉,仿似她若不应,便会心碎而死的模样。 王奂一张脸庞继承了家主的七八分,实是威严多过隽秀的,这样一张面容此时做出如此伏低做小可怜兮兮的模样,竟然丝毫没有违和感,王眉心下啧啧称奇的同时,倒也点了点头。 虽然她并不习惯于陌生人如此亲近,可是这王奂却令她想起了自己养在家中的小白狐狸,每当有什么想要的好玩好吃的,那只小畜也是如此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 “好。阿奂,你不必心急,我既已经答应与你同游,便会等你收拾停当,你大可回去更衣束发,我也等得。” 王眉将之前被打断的话说完,就见王奂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王眉道:“你竟是嫌弃我这样一副风流打扮?我闻当年王氏徽之曾有‘乘兴而行,兴尽而返’之洒脱之举,难道阿眉不是因为一时兴起,端何要为兄去更衣换洗?” 王眉生平第一次被人一噎,面对他如此一问,竟顿感无语凝噎…… 第三百五十章 三觉沉醉 “阿眉,这落叶枫林你在南方可曾见过?” 蒙篆揉了揉自己的耳朵,他从未见过如此聒噪之人。不论是他当初落草为寇时候的兄弟,还是后来跟随王眉办事的属下,从来没有一个人能够两个时辰不停歇地提问提问再提问。 当然,若是有这真的有这样的属下,蒙篆早就一拳头挥过去,让他“休息休息”了。然而此时不停嘴的却是和王眉一样身份的王氏小郎。蒙篆只能看了一眼马车里依旧耐心回答王奂问题的王眉一眼,双腿一夹马腹,率先一步探路去了。 此时坐在车内的王眉却依旧一脸笑意,她只当是在训练自己的耐性,这相对而言也是一种修行。所以这一路上,她对王奂的问题都是有问必答的。只不过,如果对方的问题能够脱离一百年的魏晋风流,便更好了…… 其实本质来说,相对于南朝的温吞政事,王眉对于北朝的鲜卑族更加有好感,她虽然对于血脉的纯正也极其看中,但是却不会极端的认为,外族的所有均是拙劣的。至少,其对战争的敏锐以及进取心,是安逸于江南的族人需要学习的。 “阿眉,如今建康又是一副什么模样?中秋也会乞巧吗?也会祭月吗?” 王奂依旧喋喋不休地再问,王眉也很配合地答:”自然,每逢祭月,朱雀大街便会取消夜禁,长长一条朱雀大街全是各色的灯笼和花塔……” 王眉将以往祭月的庙会简单的描述给王奂听,见他一双眼睛流露出无尽的向往,心下却只是怅然,原来故乡景色依旧一如昨日般颜色新鲜。 “我长居北面,没有南渡前去一观那盛景,实乃平生憾事。”王奂闻言也有些恹恹,他手中拿着一瓶半开的瓷瓶,其内装着的半瓶美酒此时正被他以豪放的牛饮姿势,一仰而尽。 王眉看着他身下被酒水浸湿的锦帛,眼角抽了一抽。心下又是庆幸自己的描述令他住了口,又是后悔不该将那建康繁华描述如此具体,直令这痴儿消极灌酒,从而脏了自己的车马。 王眉虽也饮酒,却不好此道。遂当王奂再要开一坛子酒与她分饮时,便摇了摇头拒了他的好意。换得他一句嘀咕道:“名仕不爱美酒,算什么名仕?” 王眉好笑地摇了摇头,她从来没有自命名仕,更不讲究什么风流,只有多年的教养养成了一些奢侈的习惯罢了。可是这些习惯,经过五年的流浪求学,也并非不可舍弃之物。 “小郎,前方便是落叶林。”幸而,此时蒙篆的声音解救了还在被王奂劝酒的王眉。 “阿奂,我们这边下去步行前去吧。”王眉实在是腻了与王奂独处马车之内的氛围,张口邀请道。 “甚好!”王奂对于王眉的“洒脱”行径很是欣赏,他满腔欣喜地应好,然而一下车就一个踉跄,对上来扶住他的蒙篆道:“将我那两坛美酒带上!” 随后便摇摇晃晃地跟上了王眉,显然已经有了几分醉意。蒙篆被他满嘴的酒味一熏,额上的青筋便是一跳。攥着拳头咬牙对跟随的王氏护卫道:“听见奂郎君的吩咐没有?带上那两坛酒。” 而后也不管身后的护卫是什么表情,兀自跟上了王眉,竟是鲜有的做了甩手掌柜。 不知道后面发生的小插曲,王眉已经前行了百步,眼前的落叶枫林很是美艳。东海之滨她也见过不少落叶之森,却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满眼尽是对于色彩的享受。 满目的红色如同火焰从天而降,王眉快步行去,迎面竟然感觉到了一阵火热,也不知道是这颜色刺激了她体内的阴阳二气,还是单纯因为这红色太过鲜艳,让人的心也不禁跟随这些飘落的颜色逐渐温暖起来。 许是正在修炼六欲的缘故,她此时见到美景,竟然不自觉的便沉浸其中,甚至跟在他身后脚步踉跄,嘴上却并没有停歇的王奂一时间都没有让人感觉那么聒噪了。 王眉反手从飘飞的红叶当中取了一片递给蒙篆——她不会吹笛,吹叶子就更没有天分。蒙篆接过王眉递来的叶子,瞬间有些懵,他一个体修,对于这些弹琴奏曲的风雅事,他是一窍不通的。 见蒙篆接过叶子有些怔愣,王眉瞬间也明白过来了他的尴尬,她怎么忘了,跟在她身后的是阿篆,不再是会吹笛的大兄了啊…… 另一边,王奂却已经将他之前便放在车里的古琴搬了过来,正要席地而坐,期望他解一下这尴尬,似乎更是不能,王眉想了想,实在不行,她便吹一吹埙吧……虽然,埙音和她此时的心境并不符…… 她的手刚刚探入袖中,便听到一声高亢的笛声响起,王眉惊喜地看去,果然见到一身蓝衣的男子出现在了落叶林深处。这男子站得颇远,让人看不清长相,但是仅仅站在那里,这一林的红叶却都仿佛成了他出场的陪衬。 “卢湛!”王眉惊喜地低喃,卢湛的笛声是建康闻名的技艺,同王眉的琴,萧博远的柯亭笛并称。三人当初也不止一次合奏,王眉对卢湛的笛声自是熟悉无比。 不过,她此时的心情并不宜弹奏古琴,右手向腰间一伸,一柄如同白练一般的长剑便被她从腰带处抽了出来。流水一般的剑光随着笛声婉转以如同灵蛇一般乱舞起来。 王奂的古琴恰在这时也奏了起来,琴声略低,笛声高昂,加上王眉舞剑的身影上下翻飞,站在原地的蒙篆一时只觉掉入了另外一个世界,耳中琴声铮铮,笛声袅袅又兼紫衣飘飘,宛如进入了一处遗世独立的仙府,此情此景正是他机缘巧合下,撞破了仙府中弟子们生活的日常。 身在其中的王眉比蒙篆感受更深。她眼前一片一片红叶飘落,视觉内的美景赏心悦目,仿若进入了空中的仙苑;传入耳中的音调婉转动听,时而仿若黄鹂啼鸣声声,时而仿若溪水流淌潺潺,使得王眉听觉陷入了一场人间的盛宴;兼之秋日的暖阳照在身上,触觉所感,流风回云,仿若回到了母体般的舒适…… 听觉、视觉、触觉顿时陷入不愿醒来的意欲之中,红叶坠落不断,王眉的剑舞不停,卢湛的曲调不辍,甚至连王奂的琴音都被带得越发多了几分飘逸洒脱。 这三觉所造幻像甚至令王眉神魂沉迷其中,与此同时她的肝肾脾三脏以及胃胆膀三腑被打通的明澈之感越发清晰,表现在她的剑法上,就是越发流畅。 就在王眉越发沉浸在这美好感觉中时,一声戏谑的轻笑在她耳边炸响:“我说谢氏长生,再不出手,我们可连入画的资格都没有啦!” 第三百五十一章 各有苦涩 这一声轻笑听在王眉耳中,虽然并非琴笛合奏所固有,却耐不住说话的人声音低沉悦耳,合在这琴音笛曲之中,仿若歌者低喃,毫无违和之感。 王眉嘴角上翘,一瞬间便分辨出了说话人的方向位置,她也不过多寒暄,剑随身走,竟然直直一剑刺向了正在树上躲懒的红衣青年。 那青年显然也没想到王眉竟然招呼都不打一声,就向他刺来,险险一个翻身避过,却直接落下了之前躺着的树杈,然而他即使是落地,也掩饰不住那飘逸的身姿。 只见他几个翻转,猩红的衣袂翻飞若蝶,再回首,一杆银枪横举,“锵”地一声,正迎上王眉刺来的软剑。 “阿眉,这么久不见,你便是这样迎我的?”上挑的桃花眼一眯,便仿佛无限的情谊从其中流淌出来。郑墨白皙如皎月的面庞映衬着王眉手中反光的软剑,在丛丛落叶之美的映衬下,竟然不逊分毫。 甚至他身上的红衣,都因他银枪挽出的枪花,夺走了满林红叶的风采。王眉依旧不语,只是剑舞得更快了一些,远处看去,纷纷下落的红叶中,仿若有一红一紫两只蝴蝶蹁跹飞舞,映衬着直转拔高的笛音,蝶舞越发急切了起来。 而王眉的幻境之中,仙苑内神曲依旧婉转动听,但是天气却变换了起来,原本的风和日丽,逐渐被狂风暴雨所替代。而原本的清丽婉转的曲调,也似乎被这雷电影响,逐渐变得尖锐起来。 这时便现出几人之间造诣的高低来了。王奂原本开始时候便在吃力跟随卢湛的笛音,随后由于王眉三觉沉醉,不自觉地便扮演了王欢和卢湛之间曲乐的桥梁,使并不平衡的两种音调逐渐被糅合在了一起,这才使得王奂逐渐能够跟上他们二人的节奏。 然而郑墨的出现却打破了三人之间的平衡。王眉与郑墨之间的对战节奏越来越快,这也使得原本就吃力的王奂越发难以跟随,几次琴音都慢了不止一拍,但是王奂本人也是个倔强的,偏偏不肯在同龄的小郎面前丢人,逞强要跟上他们的节奏,导致他自己越发慌乱,乐曲竟然渐渐无章了起来。 王眉的眉头逐渐蹙了起来,原本畅快淋漓的三觉竟然慢慢出现了滞涩,令得她经络竟然隐隐带了微痛。郑墨和卢湛此时也已经发觉了这之间的问题,可是现在他们四人是牵一发动全身,无论谁都无法主动停下或者减慢这节奏。 否则,四人气机牵引之下,很可能便会有人受伤。然而,王奂此时却是已经在崩溃的边缘,若是继续跟随他们的节奏,恐怕不出半柱香的时间,便会耗尽心力而亡。 而四人此时命运相连,进入了一种玄妙的境界——一人得悟机缘,众人皆会有所提升;一人重伤死亡,其他三人受到的反噬不会比他更小,甚至正在突破关头的王眉很可能因此走火入魔。 郑墨此时也已经看出来王眉的情况,他甚至已经有些怨愤王奂的自不量力。卢湛虽然一向比郑墨要冷静自持,此时也不禁着急了起来,他比郑墨更早与王眉建立这种气机牵引,自然也比他更了解王眉此时的状况。 如今之计,只有他二人凭借深厚功力强行停止这种玄而又玄的境界,才能保证阿眉没有性命之忧。至于王奂的死活,郑墨和卢湛此时默契地选择了忽略。 就在卢郑二人对视一眼,打算驱动秘法的时候。一阵低沉的柯亭笛缓缓加入了紧张的节奏。柯亭笛的声音低沉舒缓,逐渐将越加飙高的笛音拉回了原本的节奏,而王奂的琴音在柯亭笛加入后,逐渐被取代,平安地过渡到了无声。 倒不是王奂自发自觉地感应到了这场致命的危机,而是一旁蒙篆看出之前几人之间的凶险,一个手刀,结束了王奂和几人较劲的倔强。吹奏柯亭笛的人,技艺显然亦很高超,其没有任何违和地加入,使得乐曲越发圆融,王眉的听觉仿若陷入了更加深沉的境界。 而随着柯亭笛的出现,一股清冽的香气便出现在了落叶林内。这香气似花又似木,且带着男子温暖的体香,混合在一起形成的这股香味,令王眉的嗅觉瞬间也加入了美妙的幻境之中。 原本的仙苑神曲之中,缓缓走入了一个男子,这男子仿若一团温润的白光,包容着万事万物,像是混合了这世上所有的温润,随着他的出现,之前的电闪雷鸣竟然也融化在了他周身的光芒之中。 而原本趋于迸裂的仙苑,竟然也渐渐恢复了生机。王眉不知为何,在见到这男子的一瞬间,口中心中便泛起一团甜蜜,使她越发沉浸在了此时此刻六欲创造出的美梦中,一点都不愿意醒来。 落叶林里,谢长生的加入令郑墨和卢湛同时松了一口气。郑墨更是传音抱怨道:“早就叫你出手,非要等到我和阿湛要搏命了你才动一动,难道阿眉不是你的表妹吗?” 谢长生闻言只是略点了一点头,主导着旋律渐渐进入了尾声。王眉的剑舞也随着乐曲渐渐听了下来,她甚至能够凭借本能将软件放回腰内,可是她的人,却还沉浸在六欲的幻境之中,没有醒来。 一个翻身,她竟无比熟悉地窝入了谢长生的臂弯。这一举动看得郑墨和卢湛心底都有些不是滋味。什么时候,阿眉与谢长生竟然如此熟悉了?连在睡梦之中都没有丝毫防备?这还是他们认识的王眉吗? 蒙篆在身后更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看了看自己差一点儿伸出的手臂,一抹苦笑在他唇角绽开,却又飞快地被按下,仿若从来没有出现过。 谢长生显然也没有想到王眉会倒在自己的怀里,毫无准备下,他被王眉撞得一个踉跄,险些摔在了地上,惹得其余三人一个不屑的凝视。然而即使被同伴鄙视,谢长生心底也骤然如三月春风般和煦——阿眉选择了他的怀抱! 他笑意盈盈地正打算抱起王眉,就在弯腰的刹那,身子陡然一僵,仿佛是不经意地一个俯身,垂落的长发挡住了他眼中的苦涩,这抹苦涩比蒙篆的苦笑消失得还要快上几分。转身疾步快走,一个眨眼的工夫,便将王眉放进了来时乘坐的车内。 独留一声低低的呢喃被落下的红叶掩住,这一声呢喃隐约唤做:“阿远,你来了……” 第三百五十二章 但愿沉醉不复醒(上) 常言总道,时光如同白驹过隙一般,流逝飞快,又有一说,时间如流沙,握得越紧,流逝越快。此时此刻郑墨就感觉,自己似乎已经将时间握成了沙末,所以它才会在一眨眼间就晃过了三天。 而在几人联手提升境界时候“睡”过去的王眉,从红叶林一路“睡”回了王氏宅院;从日上三竿的晌午一直睡到了两日后的清谈第一日。 这一次清谈由于几乎穷尽了北朝的各大士族,原本仅仅安排王氏族内的清谈,便在某些人的推波助澜下,延长了到了四日。 第一日,依照惯例,是各位想要参加谈玄的小郎逐个在人前走一遭的过场。第二日第三日则是各位客居小郎发挥的日子。当然,在这两日,若是主家的小郎也有兴趣,也可以一展身手。 只不过,这个几率极小,一方面虽然魏晋之后清谈之风不再盛行,但是偶有这样的集会,其中佼佼者自然会在士族中显名,是以,无论士族多么显赫,都不会不给其他士族小郎一展身手的机会;另一方面,若是自家小郎再次败北,在最后压轴的清谈日这小郎便丧失了露面的机会,这得不偿失的买卖,没有人会傻的去做。 经过前两日谈玄,若是还有小郎尚未尽兴,亦可作为谈助参与其中,不止是作为听众,参与最后的品评。 按照这个流程,清谈第一日虽然并不很重要,但是王眉人不到场,总归还是有些失礼的。恰巧王奂亦因内伤没有醒来,与郑墨卢湛谢长生商量之后,蒙篆便以自家小郎与王奂小郎因相见如故,在红叶林内吃酒舞剑,颇为尽兴,最终一起吃得大醉而归。 如今都没醒来,只能推诿到了王奂随车带来的美酒实在够烈罢了。晋阳王氏一向是晋阳风尚的指向标。这消息一出,王奂买酒的酒肆所藏之陈酿竟然卖出了百金的售价,依旧供不应求。这家的掌柜甚至将王奂的画像供到了土地公的一侧,日夜上香供奉了起来。 这些趣闻王眉却是一点儿也没有收到。她昏昏沉沉地依旧沉浸在自己六欲制造的那一片幻境之中。虽然卢湛和谢长生已经停了曲乐,郑墨也不再与她切磋武艺,然而幻境中的一切却还在继续。 王眉的五感沉浸在那仙乐袅袅,落叶缤纷,气味香甜的感官享受之中,幻境之中,友朋相迎,笛声悠扬,那白衣的人影也在走近落座后不再远去消弭无踪。这令王眉不仅在五感上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心中那缺失的情感欲念也渐渐被填平补满。 她旋转着,舞蹈着靠近这白衣的人影,但是不知怎么,即使在幻境中,王眉却总觉得彼此间隔了一层薄薄的纱雾,她甚至看不清楚这白衣人影的面容,然而,她却执着地认为,这便是她心之所向的那个人,她能够清晰地感觉到这人对自己的吸引。 “阿眉还没有醒来?”郑墨看着王眉紧闭的房门,焦急地问起站在门外的蒙篆。这已经是清谈的第二日。 “没有。”蒙篆将房门打开,方便联袂而来的卢湛和郑墨进入其中。王眉此时兀自睡得深沉,甚至连仰卧的姿势都如同前两日一般,唯有嘴角轻抿,显然梦境并不太顺意。 “我们之前喂王奂服用的药物今日已经起效,不出明日他必然会醒来。 ”卢湛略带低沉的嗓音叙述着他们今日前来的原因,“若王眉没有办法同王奂同时醒来,恐怕日后会被嘲笑酒量欠佳。” “是啊,哪有名仕不擅饮酒的?何况常年驻守北地的王奂都比阿眉擅酒,恐怕阿眉会因此被士族长期嘲笑。”郑墨比卢湛更加直接,然而蒙篆闻言却露出了一丝不屑: “但是你我都是修者,自是明白这遁入感悟之境的可遇不可求。在顿悟面前,不要说是凡世间的一个可有可无的名声,就算是破天的荣华富贵、皇权更替,都是无足轻重的。“ 卢湛和郑墨闻言亦是点头,他们出身士族,自然将名声看得极重。又恰逢王氏的盛会,自然而然地便陷入了往日的固定思维。如今被蒙篆这样一点,反而有种理应如此的赞同感。于是也不再纠结于此,两人相视一眼,便相携而去。只留下了蒙篆继续在王眉门外护法。 一日又是转瞬即逝。是夜,谢长生亦踏月而来。只不过,不同于郑墨和卢湛的担心,谢长生顾虑的是王眉驱逐佛宗的计划。 他站在王眉的床边,一双好看的剑眉紧皱,与蒙篆商量道:“我与阿眉神魂相连,如今我欲通过这丝练习进入她陷入的感悟之境。阿篆,你意下如何?” 蒙篆也知道驱逐佛宗对于王眉的意义。谢长生提出的理由,他无从反驳,犹豫了片刻,方才问道:“你有几分把握?” “四成。” 见蒙篆粗眉皱起,谢长生也是叹息一声,才继续道,“我与她神魂相连,即使能够唤醒她,正常说来也需要至少一天一夜的时间。更何况,我对于她所处之境丝毫了解也无,其内时间流逝更是无从知晓,若是想要强行唤醒阿眉,今夜必须动手。” 蒙篆思虑半晌,最终点了点头,“我去院外给你们护法,以防大房派来的侍从明日晨起来打扫煮饭扰了你们。” “多谢。”谢长生道了一声谢后,便将心神沉进了识海。 “阿眉?阿眉?” 是谁在轻声呢喃?带了未知的期盼?温柔的呼唤令站在白衣男子面前的王眉逐渐放下了心中的焦虑。那白衣的男子似是突然站了起来,向她的方向缓缓走来。 “阿眉?是你吗?”王眉闭上眼睛,跟随着那轻柔的呼唤向前行去,脚下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踉跄之间跌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仅仅是一个拥抱,并不能安抚王眉因无法触摸男子升起的焦急惶恐,她双臂向上环绕住着男子的脖颈,将自己嵌入男子宽阔的胸膛,进一步感受男子的温热体温。 屋内的红烛爆出噼啪一响,谢长生没有想到王眉竟然突然双手环住自己的脖颈,一时不备,便被王眉拉倒在了床帐之内。神魂相合的二人,第一次如此相近地靠近彼此,彼此体温的交汇,刺激得二人神魂不停地战栗起来。 第三百五十三章 但愿沉醉不复醒(下) 王眉的一拉一抱,令谢长生顿时跌在了床上。他此时神魂已经完全浸入了王眉的幻境,从而丧失了对于身体的掌控。 王眉作为幻境的主导,神魂和身体之间的联系依旧存在。谢长生的身体压在她身上的一刻,她的神魂便被刺激得一抖。 “阿眉,很冷吗?”谢长生的神魂感受到她的颤抖,却理解成了另外一层意思,“你这感悟之境确是有些特别,你可是感觉不适?” 谢长生的音调一如往常般温润舒缓,如同暖玉入怀一般,直入王眉此时沉浸在声音盛宴的耳中,仿佛在滚热的沸水之中撒上了一把食盐,激得沸水中的滚珠越发沸腾。这沸腾的感官从听觉一路扩散,王眉只感觉耳中听到的,鼻间嗅到的皆是世间最美好的味道。 只是,不知尝到的又是什么滋味?王眉迫不及待地抬头张口,几乎没有分辨地舔舐着怀抱男子的下颚,入口的,果然是想象中的甘甜。她从自己的宽袍中探出手掌,指间划过的,是温润如玉一般的丝滑机理。 神魂的反应何其敏锐,更何况他二人本就神魂相连,几乎是本能地,谢长生的神魂便感应到了王眉神魂内传来的滚烫,而她接下来的动作,更是犹如一把烈火直接点燃了被油浸泡多时的木柴。 不论是神魂,还是身体,作为雄性的本能,谢长生几乎毫不费力地便接过了主动权。他细腻地亲吻着眼前眉眼玲珑的女子,王眉神魂内意欲蠢蠢欲动,堪比最猛烈的情药,催促着她进一步地配合。 男子的亲吻越发温柔缱绻,王眉越发难以自拔。她仿佛食了这世间最美的那株罂粟,根本没有想过劝阻停止。不知不觉间,两人的神魂依然化去了所有衣衫。 王眉的房间内,衣物也已经散了一地,红烛照耀下,白色和紫色散落,黑发与黑发交缠,似乎预示着某些命运的轨迹。 幻境之中,王眉仰头,只见这片空间内,天上彩云朵朵,五色绚烂璀璨,白衣男人的眉眼在这五色绚烂之中竟然渐渐模糊,然而她意识却清醒地知道,这男人的模样要比这天,这云,这仙苑更加令人着迷沉醉。 “我愿沉醉不复醒。”在攀上天空最高的那朵云彩时候,王眉低声轻喃。 “我亦如是。”同一时间,她听见那男声在她耳边深情倾诉。 王眉笑容的笑容更加深了一些,她摸了摸男子因为激烈动作而披散的长发,眉眼里都是餍足的欢畅,她的手依旧攀附在男子的脖颈之上,男子的眉眼渐渐清晰的刹那,她再次闭眼亲吻上了男子的唇畔——这香甜的滋味,让人难以自拔。 谢长生只觉一股火热从唇畔处被点燃,沿着自己的脖颈、胸腹一路向下燃烧起来。他的神魂激动地颤抖,拉着他兀自沉浸在情爱的甜蜜当中…… 夜与昼交替,第四日的酉时已过。王眉的六欲像是一汪深潭,逐渐被谢长生这从天而降的瀑布填满。两人神魂各自圆满,王眉的幻境也就变作了漫天的火红飞叶,最终又化作点点星光,消失在了她识海的上空。 她似喜似悲地叹息一声,纤细的手臂依旧紧紧攀在了谢长生的肩颈之间,爱娇地蹭了蹭谢长生的颈窝,沉沉睡去。 谢长生的眼睫轻颤,神魂缓缓回到了体内,逐渐接收了身体的控制权。感受到自己怀中的温热胴体,他心下一跳,猛然睁开双眼,王眉红润的沉沉睡颜便倒映在了他的眼底。 兴奋而忐忑的心情一闪而逝,随即便复杂起来。谢长生并没有忘记王眉沉睡之前,他抱她回到马车之前,她口中低喃的那个名字——阿远…… 是萧博远吧?那么,他们之前经历的一切,发生的一切,在她的眼里,都是和萧博远的纵情吗?她心里眼里的那个人,都不是他吧…… 谢长生的剑眉紧紧蹙起,不自觉便加大了环抱王眉的力度,引得沉睡中的她不满地扭了扭身子,直到他放松了辖制,才又向他怀里靠了靠,继续安稳睡去。 “阿眉……” 晋阳王氏作为历史悠久的士族,在举办清谈这样的盛会上,是现今为数不多的几个经验丰富的主方之一。清谈第四日早上辰时还未过半,王氏祖屋后的花园便被清扫干净。 前两日的清谈规模虽然也是近年少有,但相比起最后一日琅琊王氏后人与晋阳王氏子弟的清言激辩来,还是令各位观者少了几分期待。北方多年来被外族人接连统治,魏晋的风流姿态,早已经成为传说。 北方士族多年以来,甚至被南方的士族以“粗鲁不堪,礼崩乐坏”来形容。多少北方的文人雅士,终其一生都想要去到建康,看一看那个传承了魏晋风骨的建康城。然而这种自卑的感情又掺杂了多少的不服气和怨怼,恐怕即使是这些北方的名士自己,也无法说清。 如今终于有人北渡而来,还是前几年几乎被灭族南朝第一士族,琅琊王氏的后人。偏偏这后人还并非无名之辈,而是建康都享有盛名的王氏徾郎。这如何不令北方的文人雅士们兴奋莫名? 如此一来,也就不奇怪为何此时出现在王府花园之中的,不仅仅是北方士族闻讯而来的小郎们,还有一些多年前便成名的玄学、儒学的大家。小郎君们的兴奋表现在了红润的面容上,这几日他们一见面谈论的便只有那个北渡而来的王徾。 当世的大家们,自然不会如同小郎君们一般急切。这些兴奋莫名的小郎中不乏大家弟子,见到自己老师端着的严谨肃容,便也不再热切讨论,恭谨地跪坐在原地自动消了声音。 辰时三刻一过,几乎所有的士族都已经到了王氏花园内的一处水榭之上。这水榭建在了花园荷塘的正中央。以九曲廊桥连接,其上亭楼精巧,正中一个巨大的石制圆台,比其他的石制地面高出半尺,显然是平日里歌舞表演之处。 圆台之外的石制地面同样成圆形,向外扩散,其上足以容纳五百位宾客畅饮跪坐,如今即使是士族年轻小郎、大儒齐聚,也不过将将百人。 石制圆台此时被从中一分为二,正北方的三个席位留给竖义的尊者,左边的谈坐上已经坐了四位王氏子弟。此时距离谈玄开始的巳时已经不足一盏茶的时间,然而右边留给王眉的谈坐却依旧没有一个人影。 第三百五十四章 姗姗来迟 辰时将近,不论是来观看清谈的,还是亲身参与其中的,身份从儒道大家到士族小郎,除了最终作为竖义的三位尊者之外,都已经端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除了,辩场之上右边客座的谈坐,今日的焦点所在——琅琊王氏徾郎还未列席。 “这王徾不会是怕了,不来了吧?” 眼看还有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即使是秩序俨然,一向自矜身份的士族小郎们,也不禁开始了窃窃私语。问话的,正是荥阳郑氏的一位小郎。 “应该不会,听说这王徾年纪虽轻,在建康也是享有盛名的名士。“答他问话的是他右手边的一位身着卢氏常服的小郎。 “名士?他都做了什么?”立马有另一人好奇地接话问道,只不过这话怎么听,都带了几分不怀好意。 “不知。”卢氏的小郎摇头,他也不过听族中的兄长们偶尔提过一两句,毕竟范阳距离建康还有一段距离,建康的局势虽然很是紧要,但是五年前的侯景之乱,令建康的士族们元气大伤,族内偶尔谈及此事,也大多讳莫如深。 “呵呵……”之前提问的小郎果然面上冷笑一闪而过,见卢氏小郎处再问不出其他,心底更加认定了琅琊王氏徾郎不过是个浪得虚名之辈罢了。 就在圆台下小郎们渐渐起了议论的时候,坐在王氏子弟最后一个谈坐上的青年,脸上渐渐露出幸灾乐祸的笑容。他看了看四周,见没有大儒观察自己之后,才低声对前方端坐的男子道:“大哥,你说这王眉,不会还没睡醒吧?阿奂前天可就已经醒来了。” “四弟,慎言。”坐在他左手边的方脸青年闻言,脸上亦闪过一丝笑意,阻止的话虽然听上去像是呵斥阻止,却轻飘飘的没有什么力度。 “二兄你就是太谨慎!如今三尊未到,我们难道就坐在这里干等不成?”王韵先是嘀咕了一声,随即又极有兴致地继续八卦道:“大兄,你说这王眉的酒量真的这么差?还是他真的如那些人所说,是怕了我们?” 说到“那些人”时,他有意瞥了一眼圆台近处,之前低声谈论的几个小郎。这一瞥里的意味却带了几分轻视——无论王眉是否浪得虚名,都是姓王的!即使早已经分宗而出,也不是其他人能够随意轻辱的。 “四弟,你太聒噪了。”终于,坐在首尾的青年男子开口了。这回过头来,露出他与族长王承一模一样的方正脸庞,正是王承的长子王渊。 他的眸子黑亮,仿若是荒野上寻找食物的雄鹰一般。被他一双眸子盯住,“太过聒噪”的王盛摸了摸鼻子,坐回了自己的位置——大哥的脾气可不像严谨却还可沟通的二哥王琪。王渊的性格更为强势,在族中更是年轻一辈中说一不二的角色。 恰在此时,叮叮当当的钟声从不远处飘来,连接花园堤岸的九曲桥另一头,三位宽衣博带的中年男人正在缓步走来。三人的步子并不很快,然而半柱香的时间,却也足够这三人走至圆形石台中间。 如果王眉在这三人到场落座之前人还未到,那么今日她参加清谈的资格便会被取消。而她的位置就会被在场的任意小郎自愿取代。 这意味着,在未来的几年甚至十几年之内,除非王眉有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惊世之举,否则她一个不战而逃的懦夫之名,便要一直背着了。 眼看身为尊者的三人已经一步踏过九曲桥的中央一转,坐在观战席位上的小郎们几乎是本能地发出了嗡然的议论。却在自家师长的瞪视下又都悄然熄了嘲笑的念头。 郑墨和卢湛今日也坐在观战席位当中,此时两人对望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无可奈何。他们今日卯时去探望王眉的时候,蒙篆守在门外,只说谢长生正在试图唤醒王眉。如今看来,恐怕是没有成功了。 之前自家几位兄弟的谈论,他们二人自是听到了。只不过,被蒙篆一语点醒王眉修者身份的二人,对于此间的讨论只是略微一笑罢了。 他们今日来参加这清谈,除了心底终究还是报了一份王眉有可能醒来的期待之外,更多的却是在为家族尽忠。毕竟,作为家族曾经全力培养的长房嫡子,这二人在能力可及的范围内,还是会给予家族全力回报的。 仅仅是两人心思电转的这一会儿功夫,以晋阳王氏组长王承为首的三围竖义尊者已经一脚踏上了湖中亭台。不远处布置的钟鸣再次响起,场内众人亦是缓缓起身,以示敬重。 台上王盛站起的瞬间,嘴角的笑意几乎掩饰不住——看来这王眉此番定是要出丑了。虽然他不屑其他人对王眉有所轻视,但是因为醉酒而误事这样的小灾小祸,他还是不介意让自己欢愉一下的。琅琊王氏多年来压过晋阳本家的这口气,此番也算是出了。 然而,他嘴角的笑意还没来得及完全绽放,就听到台下的众人集体倒吸了一口冷气。王盛闻声随着众人视线望去,嘴角的笑意也在短暂凝固后,逐渐变成了惊讶的结舌——谁来告诉他,那个临水踏舟而来的并不是他所想的那个人?! “即使这徾小郎凭借舟船,恐怕也赶不及置身圆台中央了。可惜可惜!”台下一位精通数术的大家,在估计了舟速与距离后,惋惜地叹道。 三位尊者自然也看到了另辟蹊径直奔湖中亭台而来的王眉。只不过这三位当中,除了王氏王承之外,另外两位都是王眉并不熟悉的士族族长:清河崔氏崔源以及范阳李氏的族长李墨。这两位的平日里也都是严谨板正的学者,此时见到王眉这般作态,第一时间便将她归入了爱出风头的江南才子之列。 “哼!哗众取宠!”崔源捋了捋自己下巴上的长须,不屑地冷哼,步伐却故意加大了起来。显然是想要借着迟到令王眉长一长教训。 李墨的不满虽然不如崔源的表现如此明显,但是其明显加快的步调,却也证明了他对于崔源观点的赞同。 王承见其余两位尊者的态度如此明确,也不得不苦笑一声,随着加大了步伐。然而就在他三人抓紧时间想要先一步入座之时,王眉身后的蒙篆手臂却突然前伸,在王眉搭上他的小臂瞬间,他脚下大力向后一踏,整个人连同抓住他手臂的王眉竟然如同箭矢一般射向了圆台右侧,王眉的席位。 就在三位尊者还差一步踏上圆台的一瞬,王眉稳稳地落在了自己的谈坐蒲团之前,蒙篆低头退步,王眉亦深吸一口气,躬身行礼,在辰时钟声鸣响的同时,口中朗声道:“恭迎竖义尊者。” 第三百五十五章 死者有知 辰时的钟声响起,三位尊者的脚步踏上圆台以及王眉的高声恭迎发生在同一个瞬间,不止是在座的士族小郎,即使是身份显赫的大家们,也都集体怔愣了三息,方如梦初醒般跟随着王眉的步调,齐声恭敬道: “恭迎竖义尊者。” 台上的三位尊者里,崔源的脸色最为难看。他们三人此时已经走到了圆台的中央,他此刻才终于得以彻底看清王眉的模样: 凤眼——轻佻! 挺鼻——顽劣! 樱唇——薄情! 甚至连王眉略尖的下巴都被崔源解读为奸佞之兆。他鼻中狠哼了一声,心中对王眉的印象进一步坏了起来。随即看也不看王眉地径直走向了圆台正前方,为尊者设置的席位。 李墨跟在崔源身后,却并不若崔源极端,他颇为玩味地看了看行礼的王眉,面上先是意味深长地一笑,随即乐呵呵地道:“好了,起吧。” 作为主家的王承最后才登上高台,他看了看纷纷被王眉的出场方式惊艳了的自家弟子,又看了看面上神色如常的王眉,心下微微一叹,面上依旧保持着一家之主的威严,目不斜视地走到为他设置的中央正座之后,才朗声道: “各位请起!落座!” 随着他的话音落地,所有人包括参加清谈的王家子弟以及王眉都施施然跪坐在了一个一个的蒲团之上。见众人秩序井然,王承又看了看坐在自己左右两侧的崔源和李墨,见二人亦是颔首肯定,他便继续道: “今日老夫凭借年长,忝为主竖义者,第一场主方的清义便是‘死者无知‘。’’ “死者无知?这是来论儒吗?” “嗯,看来是了。” “我原本还以为这次清谈以三玄为主体呢。” “是啊,白瞎了这两日苦读老庄了。” “哈哈,梓然你果然是这两日才读老庄的么?” 玄义一出,首先有所反应的并不是台上的主客双方,反而是下面观战的各家小郎。他们需要考虑的是,是否加入此轮清谈,充当谈助。 然而并不是所有人都听过这一谈义的出处。所以大部分人都选择了观望,只等主方将己方内容阐述清楚后,再做决定。 王承等到台下的观众逐渐停止了讨论之后,见确实无人决定此时作为谈助加入清谈,才郑重宣布:“那么,请主方阐述其内容主旨。” 这次清谈所竖之义,并非是之前便已经决定好提前通知好主客双方,各自做准备。而是由三位竖义尊者在清义开始前的一个时辰内临时决定的。 这便极其考验双方谈坐上小郎的学问了。平日里对于书籍的涉猎以及熟读理解是否精准,读书的时候是否有用心去思考,甚至能否举一反三将所读内容串联在一起,这些在平时下的功夫,在此时便成了双方是否能够理解辩题的关键。 “《孔子家语》中致思篇有载:子贡问于孔子曰:死者有知乎?将无知乎?子曰:吾欲言死之有知,将恐孝子顺孙妨生以送死;吾欲言死之无知,将恐不孝之子弃其亲而不葬。” (如果说人死了之后,还有意识的话。那么孝子们就会忙着去考虑死后的问题,甚至会忽略了活着的人;而如果说人死了之后,就没有意识的话,那么不孝的人甚至不会去安葬自己的父母了) 在一众寂静之中,王渊率先冷静张口,一句话将此辩题的出处缓缓道来。见众人皆是一副思考的神色,他又继续道: “吾窃以为,古往今来,无论圣贤或常人,皆以长寿为福而分外珍惜,未见有人死后能知之例。是以,人皆只有此生,遂勤耕以饱腹,饱腹以长寿,寿长方知多,从而奋发向上,成前人所未成之事。如此,贤者衔接罔替,方有如今所知所见。” 在论述了主题后,他再次以古往今来的长寿者作为少数幸运者为例,论述了因死而无知,所以人才能够在有限的生命里发愤图强,从而振奋自我达到前人未曾达到的高度。这样世袭罔替,方才能够达到社会的进步。 他这一番话说得并不太快,每一句与每一句之间的逻辑关系清晰,场内端坐的各士族小郎多数面露赞同。 “若死者有知,先贤又何必著书立说,流传后世?只需以鬼神之态,亲自教导后人便罢了。鬼神之事,虽然自古就有,可是真正见过者,凡几?” 王渊的阐题一毕,未等坐在第二位的王琪说话,王盛便接口以反诘之道从另一个方面阐述。却没想到,他话音一落,王眉便轻笑一声,摇了摇头道: “那么请问,晋阳王氏可设祖庙?是否祭祀?” 她这话一出,在场众人皆是哗然,这话问的便有些诛心了。在场的包括观众在内,皆为士族郎君,即使是大家们,亦出身百年传承世家,谁家没有祖庙?又有谁会不祭先祖?要知道,这祖庙的牌位多少,正是这些士族骄傲的资本。 见众人脸色微变,王眉又继续道: “即使孔子,亦未否定过鬼神之事。死者有知,这乃是常识,先贤书传多写于生时,不过因为死者之言生人难懂罢了。生死之间不过两态转换,譬如阴阳,乃万物之恒率。只不过阴阳之间却仍有隔膜,难以互通有无,然而未曾看见,却并非不在。” “如此,你可敢自戕于此,从而以证此论?” 这声音一出,众人齐齐看向出口之人,此人却并非主客双方任何一人,反而是坐在观席上的一位小郎,此时竟是作为谈助张口了。 “哈哈!!以如此愚钝引众人目光,这位小郎也算是其中佼佼了!”王眉坐在自己的位置连动都没动一下,只是看着对方的眼神里充满了怜悯,说出的话更像是锋利的刀锋一般,将那位小郎的面子两下削掉。 “哦?这么说,徾郎竟是无胆量以死证道吗?”那小郎被王眉当中奚落,脸上一阵红一阵青,再问出的话却带了阴森森的恶意。 “以死证道?证给谁看?何况,若是我证得死后有知,你可能证得死后无知?这位小郎,你似是全然没有明白这谈玄的所谓?不知小郎师从何人?” 第三百五十六章 天雷?天雷…… 王眉问题一处,那小郎脸上便是一白,带累得他身前的一位大家面上眉头亦是蹙起。这清谈之时,虽然没有规矩束缚,甚至激辩之时也不乏先贤口出粗言,然而此时这辩题刚刚开始,王眉便如此咄咄逼人,却令在座的众人心底开始生出些许抵触了。 王眉看那小郎脸色苍白,也不再追问,反而回归到了正题。说出的话也让人更容易接受了一些: “眉在此处所说,死者有知,并非妄言。鬼神之事,又有何人敢妄言?” 其实平心而论,今日议题亦相当之难。不论是对王氏子弟而言,又或者是对王眉个人而言。毕竟死者有知或者无知,其所需要胖政策因的佐证,多是一些民间的传说,是否有知或者无知,即使提出,也无法证明是否杜撰。 经过刚刚那位谈助者的插言,王世子弟虽然感到尴尬,却也不能就此认输,一直没有开过口的王琪此时清了清喉咙,道: “即使如徾郎所言,生死如阴阳,乃轮转之事,既做轮转,亦不可将其视为死者了。我辈所谈死者无知,则是其身死后,神魂可有知且保持本性所谓。” 王琪最后一句话落,在场除了王眉之外的另外三个人均抬头看向他,幸而如今圆台上的各位小郎均在焦点瞩目之下,蒙篆三人并非最突兀的三个。 王眉听到“神魂”二字亦是一惊,王琪被她诧异的眼光一看,心下微跳,仔细看去,王眉却已经恢复了平日里微微带笑的神情。 “人本分为神与身。庄子梦蝶可谓是神魂予蝶,亦可谓蝶予神魂于庄子。难道庄子成蝶的时候便不是死者了么?他依旧保有自己的所知,只不过他寄神于蝶罢了。死者有知,并非只是指死去的那些人,还包括一些生者。” 王眉再次提出一个观点,不知不觉间,这场清谈的主客之间的主动与被动竟然就这样交换了过来。见自己说死者还包括一些生者,众人面上皆露疑惑,其中不乏对面而坐的王家子弟。只听她继续解释道: “所谓死之一字,可谓身死,亦可谓神死。身死者,却将其意志精神交于后人,且后人发扬光大,其身死神却依旧存于天地,又怎可说是死者无知?”王眉掷地有声地提出反问,在众人面露思索时候,又继续道: “所谓神死者,身体行动依旧如昨,只是其神死,再无任何建树新意,所思所想亦是人云亦云,然而其却依旧可言可行,此种死者难道无知?” 王眉的声音并不高亢,但是其所说所想却令在座小郎们真正开始沿着她的思路延伸了下去: “你的意思,那些毫无建树的普通人皆可被称作死者了?”最先开口的,正是活跃非凡的王盛,他此时虽然在提问,仔细听,却还是能够听出其中的不以为然。 “这位小郎不必如此含蓄,眉所指死者亦可为所思无甚新意的士族郎君。”在小小的刺了在场大多数无甚新意的小郎一下后,王眉又淡淡一笑,继续道: “这世间大多数人为死者,其存活多数只为延续活着的神魂所想所思,这亦可看做死者有知,人可死,神却不可轻易被灭。” “徾郎所说却颇有几分佛理。”这时,坐在王眉对面的第四个,从一开始便没开口的小郎突然低沉发声。 不料,这“佛理”二字却几乎直接出了王眉的逆鳞。她几乎是在听到这两字的一刻便斩钉截铁地摇头讽刺道: “佛理?呵,小郎所说若是本界佛宗迦叶所倡,那便并非眉之所想!” “哦?难道徾小郎所说并非是轮回之论?”那小郎脸上现出一丝迷惑,他一张清隽的面容上入鬓的长眉蹙起,眼睛里也写满了困惑。 “眉所谈论死者有知,并非来生今世。若入轮回,那么便是另外人生的开始,谈不上有知。而是如同之前小郎所说的另一段生命了。眉只信人有一生,此生耗尽,神魂不灭,此为长生。” 王眉这话一出,天边突然响起一声闷雷。众人看去,却见远处滚滚乌云飘来,一时间花园内寂静无声,所有人的目光几乎都跟随这那颤颤巍巍飘近的大片黑云。所有人心中隐隐有了一个猜测,一时看王眉的目光都带了敬畏。 终于,这乌云缓缓停下了步伐,有王家小郎低声惊呼:“那……似乎是客院所在?” 就连蒙篆都略带不信地揉了揉眼睛,想要说些什么,却见坐在他左侧前方的王眉身体一僵,亦扭头看向那乌云所在。 “应该不是我想的那样……”王眉低声呢喃,除了她耳边浑沌寄身的月棱坠之外,没有人听清了她的这声自语。 “天哪!竟然真的降了天雷!”观席内有人大声惊呼,伴随着电闪雷鸣在王氏客院方向肆虐。他这句话的声音不可不大,几乎将前一刻所有人心里的揣测喊了出来。 这“天雷”成青色,众人耳中轰鸣,之后又听“轰隆”一声,仿佛有房屋倒塌,侍从尖叫,其间甚至夹杂了一声私人非人的吼叫,王眉狠狠地咬着下唇,难道,那人竟然渡劫了?这是……那人金丹之劫?! 王眉虽然修习《星斗精要》,并不需要凝练金丹,而是要在自己三魂内创出星海,可是,这金丹之劫她已经听过多次,更亲自在玄丠门的藏书中看过不下百本前人对于金丹之劫的叙述,此时着天雷一降,王眉便瞬间想到了早上自己离开时,被自己强行迫入沉睡的男子。 王眉的神色复杂,看着天雷的架势,并非是惩罚的雷劫,而是淬体之雷,并不会伤害神魂,反而是用来滋润神魂,淬炼肉身的佳品。 那人……在这样的两日之后,竟然渡劫了?还是在自己此时正欲证道之时?! 王眉紧紧咬着自己的下唇,一双凤眼里几乎凝出水来。然而,她的这番情态落在不同的人眼中,却有了不同的意义: 有人看到的是徾小郎的处变不惊,颇有大将之风;有人看到的是王眉妖言惑众,从而引来了天雷;有人看到的,却是惊才绝艳引天雷以证道。 “难道,这便是传说中的证道天警?!”发出这声惊呼的,赫然是三位尊者之中的李墨。 第三百五十七章 老子侍从 “难道,这便是传说中的证道天警?!”李墨的声音唤醒了还沉浸在天雷声势之中的众人,他们很是怔愣地看着依旧坐在原地,仿佛入定了的王眉。 前一刻的各种思索不定,在这一刻竟然都逐渐转化成了肯定——对王眉所说的死者有知的观点的肯定。没看到她的一番言论已经引来了天雷吗?没看到王氏客居的部分已经完全被天雷覆盖了吗?没看到连李氏家主都已经承认了王眉的证道吗? 就算这一切都错过了,可是你看那清谈台上,那个天雷劈在自己房顶上都面不改色的小郎,就这么看着,都让人觉得深不可测啊!! 此时不少人心中的念想几乎都写在了脸上,王眉睁开眼对上的便是这一张张或紧张或钦佩的面庞。 “小郎大才!渊不如远矣!”王渊率先起身行礼,王眉原本想要自谦两句,却没想到王渊对她执的,竟然是弟子礼。对方俨然是已经对王眉佩服之至了。 “小郎大才!”既王渊之后,王氏子弟皆对王眉执了弟子礼,才缓缓退下清谈谈坐。王眉在一瞬间的怔愣后,却也安然地享了这尊崇。 虽然,那天劫并非她的星海劫,但是以她的境界,做这些小郎的师长却也并非不可。 “既然尔等执了弟子礼,那么,我便送晋阳本家一份薄礼吧。”王眉想了想,最终对依旧坐在上位的王承道。 王承此时也已经从震惊里回过神来,虽然他并不怎么相信所谓证道天警,但是此时大势所趋,他也不会不识时务地与所有人对着干,此时听王眉所说,显然也是对王氏家族有好处的事情,他自然不会傻傻的阻止。 “如此,便多谢徾小郎了。”他对着王眉拱了拱手,算是谢礼。 王眉点点头,随后手中阴阳二色闪过,一座黑白交替的薄膜从她身上缓缓扩大,渐渐竟然将王氏族人圈在了其中。她手指结印,这薄膜便碎成了一团团的光点,融入了每一个人的体内。 这是王眉突破爽灵二转第三阶段后新学的一个术法,可以将阴阳之力化成无数小份,每一个小份里都可以封印一种术法,以王眉现在的境界,可以封印三种不同的术法。但是王眉在王氏族人身上使用的,却是最简单的护身之术,可以抵挡王眉现在境界的攻击一次。 而所有看到这一切的小郎几乎都长大了嘴,甚至连王承都面露惊色,他身后的崔源却一脸愤怒地一步踏出:“徾小郎!子不语怪力乱神!你这是做什么?刚刚那黑白两色光芒又是何物?!进入了王氏弟子体内的是你的邪术?!还不快解除了!” 王眉瞥了愤怒的崔源一眼,嘴角一翘,轻声的嘲讽笑意听在众人耳中却犹如晨钟暮鼓一般令人震耳发聩,“邪术?那不过是我刚刚从天警中悟出的一种护持之术。耗费王眉十年气运可以令被施术之人在生命遇到威胁时候,抵挡致命一击一次。崔老先生此时说这是邪术?那想必是见过了,眉愚钝,还望老先生赐教,哪里有这样免费的邪术可供瞻仰?小子定当多多前往。” 王眉话音一落,所有在场的观众眼中都露出了狂热的光芒。甚至连崔氏的族人脸上也都相应的露出了热切的神情。然而崔源对王眉的偏见在前,此时王眉再次以言语直接反驳了他,作为在位多年的一族之长,崔源已经多年没有被这样讽刺挖苦了。 他冷哼了一声,一双眼睛斜斜地吊起,说出的话也更加刻薄:“老夫只听说过上古经历雷劫的都是妄想通过自身修炼化形的妖魔。作为证道要被天地示警,这还真是第一次听说。李族长,请问您这证道天警又是出自哪本先贤所著?” 李墨被突然点名,也没有任何惊慌,他依旧笑吟吟,但是说话的与其却无比恭敬:“此乃李氏先祖所传密文,先祖曾侍奉老子多年,言传身教之下,也沾染了几许‘道义’之精髓,知道一些有关天道传闻,并不稀奇。” 他这话一落,不仅是崔源脸上的不屑更深了几分,就连在场的几位大家脸上都现出了几分笑意——在座的又有谁不知道这李氏的族谱还是在西凉王后才编撰的?现在竟然出现了侍奉过老子的先祖? 然而,谁都没有想到,王眉闻言却是作了一揖,口中尊敬道:“没想到先生竟然是老子门下,王眉失敬。” “徾小郎客气了。老夫不过是将所知说出来罢了。”李墨笑了笑,依旧好脾气地回答道。 “哼!一丘之貉!”一如之前,崔源最先表示出自己的不屑计较,显然已经认定了王眉和李墨两人相互维护。这一次他仿佛甚至连争吵的兴趣都没有了,一句冷哼后,率先迈下了亭台正中的清谈圆台。 这次崔源倒是真的冤枉了王眉,她如此作态固然一方面是对李墨投桃报李,另外一方面她却是真的在玄丠门内的典籍内看过关于老子的记载。 这老子确实是一位修者,只不过他那个时代的大能对于“道”的修炼通常都是一夜彻悟。对于“术”的修炼是极为疏忽的。所以即使老子早已经破界而去,但是他留在苍岚界的传承却几乎为零。 这李墨既然能够说出“证道天警”这个四个字,王眉便已经能够断定他家族中或者同样有修者,或者就是有关于修者的记载。所以对他所受先祖侍奉过老子,也就多信了几分。 李墨在崔源先一步离开后,将手中将近一尺长的麈尾递到了王眉面前,温和地道:“小郎若还有何疑问,或者想要与我论道,墨扫榻相迎。” “阿眉定会拜访。”王眉知道,这李墨此时与自己在众目睽睽之下如此示好,定是有其深意,自然不会拒绝。 李墨脸上的笑意更加深了一些,随即也不再寒暄,带着李氏的族人也先行一步离开了。最后三位竖义尊者只剩下了晋阳王氏的族长王承。 “阿眉……”王承亦走到王眉近前,他此时也已经从之前的惊愕中回过神来。自己一族得到的好处最多,但是之前崔源反唇相讥时,反而是自己未发一言,王承不知王眉的心思,在见过王眉施展神通后,心下不由忐忑。 “族长莫要担忧,阿眉还是那个阿眉,居住的还是那个客院。若有差遣依旧不敢有辞。” 王眉一边安抚王承,一边越过他的头顶看去,自己的客院上空劫云已散,想必……那人已经成功度过天劫了吧…… 第三百五十八章 长生布局 王眉在王承之后,一边缓步走出了这湖中亭,一边犹豫此时要不要回到客居的院中,王承刚刚说过要给她重新找一间客居居住,之前有仆从来报,她所客居的那个小院儿确实已经有多处被天雷轰塌。 也不知道那人还在不在……自从今早醒来,看见两人赤身躺在一起,王眉便将两人连通的神魂感知关闭了。倒不是说因此谢长生便不能探到王眉的想法了,而是王眉完全不想再听到那人的任何消息。 不过,知道自己如此犹豫,以那人以往的脾性,应该已经离开了吧…… “徾小郎!”身后传来一声唤,王眉心中松了一口气,扭过头去看向那急匆匆赶来的某位玄学大家,脸上的笑容恭谨又疏远:“曹大家……” 另一方面,谢长生已经回到了崔佳客居的一房屋舍之内。他刚刚度过天劫,却不是王眉所想的所谓金丹劫,而是他修炼的《南极长生诀》第二阶顶峰的晋级劫数。固然那天雷并没有伤害他的意思,但是却因为他之前破了童身更加难度了几分。 他现在的状态并不是太好,虽然成功晋级,但是由于根基不稳,有些法术便不能够成功使用,甚至若是强行使用,恐怕还会伤及根本。不过幸而过去几年在玄剑门艰苦修行的剑诀却不在受限的范围内。 只是,阿眉似乎很是排斥自己……他们二人心神相连,谢长生自然能够感觉到王眉此时对自己的排斥,无论自己如何传递感应,她那边都没有回应。 “长生?你在不在?”欢快的女声从门外传来,谢长生苦笑一声,想要联系的逃避,不想要有联系的,反而总是萦绕在身边,这难道也是玄剑师父口中的天道考验? “长生?我进来了啊!”门外的女子没有得到回应,显然有些不耐烦了。 “芷容。”谢长生从屋内现身,便见自己房门外,一身着浅橘色汉服的女子正在向内张望,可以想见,若是谢长生没有自己现身,恐怕她真的会不请自入。 “你今日怎么没有来观清谈?”崔芷容自然地向前蹦跳着前进了两步,巴掌大的脸上满是浅浅的笑意,两颊上小小的梨涡令她越发显得娇俏可爱。 “昨夜夜读有些晚了,今日便没有前去。怎么?好玩吗?”谢长生却仿佛没有看到眼前这个俏皮可爱的女子,他的人依旧温文有礼,说话的腔调依旧温润如玉。但是崔芷容就是能够觉察到他藏在这温润外表下的那一丝疏离。 不过,崔芷容不是一个轻言放弃的女子,从小在崔家那样的环境涨起来的崔芷容深刻地明白,幸福从来都是靠自己争取得来的,所以即使谢长生一直给她难以逾越的距离感,她却依旧黏在了他的身边。 “哦?夜读?可是得了什么好书?”崔芷容一脸好奇不减分毫,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了一些。 “补过是一些逸闻趣事的旧书罢了。你今日找我可是有什么事由?”谢长生明显不想就昨夜的事情多谈,崔芷容便也识趣地不再多提一个字,然而她却也并没有回答谢长生的问题,反而是继续着之前的话题聊了起来: “你今日虽然未曾参与清谈,但是那上天示警的天雷,你总听到了吧?” “那是自然……”我还亲自经历了。谢长生将后半句默默咽回了心里。 “李氏族长说那是琅琊王氏徾郎证道引来的天道警示!我祖父虽然看上去并不怎么相信,但是我知道,他至少是信了一半的!” 崔芷容兀自继续说道,一边说一边自然地坐到了院子中的石制胡凳上,谢长生见此,出于礼貌也不得不迈步过去,在她对面的另一条胡凳上坐了下来,就听崔芷容继续道: “长生,你也来自南方,可曾听过这王徾的声名?我听其他家的子弟说,这小郎在建康也是颇有贤名的。可是真的?” 谢长生闻言,脸上的笑意仿似也多了几分真实,“阿眉确是年少时候便已经名满建康。只不过之前他的身子一向不好,是建康小郎里露面最少的一个。然而不论是清谈或者是政事的谏言上,她一向是王氏内部的智囊。” 谢长生这句话是崔芷容听他说的最长的一句话,她心中一沉,传闻建康许多小郎都有龙阳之好……崔芷容几乎是下意识地便道:“看来你与这徾小郎果真是熟识了,长生,你对他的评价还真是很高呢!甚至不惜用这么长的句子来形容。” 紧接着,没等谢长生说什么,她就兴致勃勃的问道:“你既然与他相熟,那今日他与王氏子弟清谈,你怎么没来呢?” “相熟?也许她并不这么认为吧……”谢长生在内心自嘲道,但是面上却依旧一本正经地解释:“相熟倒不至于。只不过我二人俱是在建康出生长大,从小被拿来比较,了解自然也就多了一些。” “啊?拿来比较?那他岂不是也算你的竞争对手了?” 崔芷容听谢长生这样形容王眉,心中骤然松了一口气——怪不得长生对那王徾如此在意,任谁从小到大都被拿来与之比较,都会心生怨怼的吧?不是有句话说,最了解自己的反而是你的敌人吗?长生和那王徾恐怕就是这样的关系吧…… 谢长生脸上再次露出笑容,声音益发温和:“王谢两家世代联姻,大家都是姻亲关系,哪里算得上竞争对手?不过是小辈之间容易互别矛头罢了。只要无关家族利益,我们便都是朋友。” “可不是,士族之间哪里有什么对手世仇?是芷容多言了。”崔芷容却从谢长生的这个笑容里面读出了不一样的东西,于是自以为理解了谢长生话中含义的她,自然也是善解人意地一笑,承认了自己的失言。 谢长生心里同时也松了一口气,无论是王眉现在对自己的态度,还是他们两人之前就商量好的,对付迦叶佛宗的事情,都不允许他二人在其他士族面前表现的太过亲密。 然而士族之间多联姻,即使是南北两方,也不乏联姻之事,同在建康的王谢更是几代联姻,他若说与王眉一点儿关系都没有,是个人都不会相信的。 所以他也就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将自己与王眉的关系定为了不睦的亲戚关系。这样即使王眉对他表现冷淡,也不会引起任何的怀疑了。 第三百五十九章 怪异 王眉从各位大家对自己的轮流提问当中脱身时,午时已经过了一半。她略带疲惫地揉了揉眼眶,接过蒙篆递来的水囊喝了两口,便见到王承遣来带她去新的客居之地的仆从已经恭候在了花园的角门外。 通常情况下,王眉并不是一个会为难仆从的人,即使此刻她已经很是疲累,想要在花园中多逗留一会儿,却也还是克制着令那仆从带路,带着蒙篆走向了新居。 “这里便是小郎的新居了,此处离李氏和崔氏两家客居都不是很远,其内一共五进,小郎可以将自己的仆从带进来。” 王眉没想到,王承给她唤的客居竟然是按照一族之长的规格设置的。通常这样的一个五进的院子,都是给那些带了自家子侄小郎们,前来短住的亲戚或者是其他士族所住的。这也是为什么,与她比邻而居的,正是陇西李氏与清河崔氏的原因。 与这些带了不少族人的家族相比,王眉却是形单影只的一人。而王承将她的地位太高到了这样的地步,倒也不是单纯因为她招来了“天警”,以王眉猜测,之所以突然给了她这样的待遇,估计是已经验证过自己给的阴阳结界了。 至于怎么验证?那却是最简单不过的事情了,拉出一个今日在场的子侄,许以重利,将其置于生死边缘,自然可见分晓。这是最简单保险的法子,至于那个子侄会不会因此而对家族有所不满,这便不是王眉该考虑的事情了。 她如今的当务之急是去买一些仆从回来,或者,直接将蒙篆手下掌管的家族残余势力调用过来一些。想到这里,王眉打赏了王承派来的仆从,又与蒙篆商量了一下调用的人手后,便独自在这偌大的宅院内闲逛了起来。 这五进的院子正前方便是他们走来,通向后花园的石路,两边的邻居左手边是李家所分到的宅院,右手边便是崔源带领族人居住的院落。 这三套客居其实是相通的,只不过此时相通的院门被人用铜锁锁住了。巨大的狮头锁配合着咬兽足以令靠近的人凭空生出几分敬畏来。 但是此时王眉站在这边院门的这一边,却清晰地听到了院落另一边一个欢快的女声正在兴奋地道:“长生,你带我去认识认识那王家小郎可好?” “不必了吧,芷容。现下王家小郎恐怕是没有时间见我这个‘故人’了。”这温和的声音一出,王眉的身子便是一僵。她愕然地朝着院门看去,眼中紫光一闪,院门另一边的情景便毫不设防地跳入了她的眼中——自从六欲突破之后,隔物透视什么的,王眉已经无师自通了。 王眉看到那一身白衣的刹那,便觉得心中骤然一慌,她还没有准备好与谢长生见面,两人早上的赤诚相对让她落荒而逃,且在那之后,她一直都没有想清楚,自己到底该如何定位谢长生? 按照家训,两人既然已经有了夫妻之实,拜堂成亲便是在自然不过的结果,可是……王眉现在心中顾虑却颇多。不说自己要与庞然大物迦叶佛宗抗争到底,就说她与那张道人的十年之约还有五年,而张道人也已经明确和她提过,这十年之约很可能便是要以她的生命作为代价。 在仅有的五年里还要分神去经营一段自己都没什么信心的感情,以王眉的性格,是很不甘愿的。更何况,她此时此刻却还并不确定,是否已经将萧博远放下。她本能地便觉得,这样对谢长生不起,便更不愿意轻易开启另一断关系。 “长生,我知道你与那王家小郎从小不睦,但是如今我们都已经长大了,建康在那一难之后,原本的士族更是萧条到几乎凋零。能够在此地偶然与固然相遇,是多么难得的缘分?容止愿意做着中间人,帮你二人说一说和可好?” 之前那女声却并没有放弃,仅仅凭她百转千回的语调,王眉便能想象出,这院门后面,背对自己站立女子的一脸娇蛮。 这世间女子有多种令人欢喜的性情,娇蛮却正是其中最不好掌握的一种。娇多一分便成了名门淑女们惯常的娇弱,失了娇蛮的特别之处;蛮多一分便变成了蛮横,却也失了女子的可爱。 然而这一身暖橘色汉服的女子此时不论是身姿还是语调却将娇蛮二字诠释的恰到好处,令人丝毫不舍驳掉她的所有希冀。 谢长生也果然没有再次冷硬地拒绝,他只是再次沉吟了片刻才道:“那好吧,我与徾郎之间的关系便要劳烦芷若了。” 王眉听到此言,脸上却飞快地闪过了一丝嘲笑——呵,她和谢长生的关系什么时候需要一个不知所谓的女子来从中牵线了?这谢长生也真是擅长睁眼说瞎话,明明是女子想要借谢长生与自己相识的关系来攀附自己,怎么到最后反而是他一脸感激? 这嘲笑的念头几乎是下意识地便窜上了王眉的唇角眉梢,而后一路烧尽了她唇齿和心神的联系。之所以这样说,正是因为王眉仿佛听见自己在院子这一边冷漠地道: “芷若小姑想要与徾一晤,又何必经由他人?若是不嫌弃鄙人新居此宅,屋舍摆饰简陋,便是即刻前来,徾亦是荣幸之至的。” 院子那头惊呼一声,想也知道是被王眉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王眉眼见那小姑惊吓扭过头来,一张芙蓉面上的杏眼圆睁,水润润的樱唇被纤细如同玉葱一般的手指挡在了后面,只露出来略高的鼻梁,衬得五官愈发明丽。正是崔氏的女郎,崔芷容。 “不过,小姑若只是来与阿徾叙一叙家常,话一话他人,便还是罢了吧。” 这句话一出,不要说院门后面的谢长生和崔芷容,就连王眉自己也略微楞了一下,这话听起来,怎么会莫名带了几分怪异? 三人立场不同,所想亦是不同,王眉觉得怪异,自是觉得自己这话仿若带了些自己都不明白的情绪;谢长生觉得怪异,是因他此时在王眉的神魂内感觉到的一丝烦躁和不快,这在他与王眉往日的接触中,几乎是不可能的存在;而崔芷容反而却是三人之中所想最正常的一个:既然谢长生之前便说过与王眉不和,此时被王眉骤然听去两人的对话,自然也不会愿意听自己给她和谢长生劝和。 王眉不知道,她此时这莫名袭来的情绪,竟然歪打正着地坐实了谢长生之前的误导,她只知道,“看”着院门后的那一双丽人,她本能地便感觉不舒服,想要将二人分开,至于为何会这样,王眉将其归结为自己过强的占有欲。 “如此,崔氏小姑还要过来吗?” 第三百六十章 你可愿来提亲? “若徾郎不嫌弃,芷容自是欣然前往。”崔氏芷容脸上闪过一丝了然,随即点头道。 “既然如此,那王眉便扫榻相迎了。” 王眉很是好奇,崔芷容如此执意前来与自己一谈的原因。眼看着崔芷容与谢长生告辞,转身走向大门方向,王眉嘴角不经意地露出了一丝微笑。 然而,这丝微笑在对上依旧看向院门的谢长生时,却凝在了嘴角,谢长生的面容有些发白,是普通人无法分辨的神魂受伤的标志。 “你在天雷下受伤了?”心下一慌,王眉第一时间打开了被自己封闭的神魂联系。 “阿眉,清谈的结果,我很为你高兴。”仿佛他也能看到院门后的王眉一般,谢长生定定地望着红色院门上的狮头锁,并没有直接回答王眉的问题。 但是,以他们二人对于彼此神魂强度的了解,王眉很敏感地感觉到了谢长生的虚弱。 “阿生,为什么在青色天雷下,你的神魂还如此虚弱?是哪里出了错?” 天雷分金白赤紫青五色。金色和赤色的天雷通常威力最强,白色与青色都是增强自身的大补之物,紫色天雷分九道,通常有着不同的效用。 王眉虽然对于谢长生所练的功法并不熟悉,但是对于天雷的颜色分辨,还是耳熟能详的。先前谢长生所引起的天雷明明是增强修为的青色,难道,青色的天雷里也有神罚的部分? “阿眉,青色和白色的天雷要求童子之身……”谢长生叹了一口气,即使他不告诉王眉,她也会自己去查找,既然如此,又何必在时间如此紧迫的时段,要她再去浪费这个时间? “……”王眉实在没想到,雷劫与此还有关系。她噎了一噎,随即又道:“此伤需要何物可缓?” 没等谢长生回答,王眉已经听到大门外,崔芷容扣门的声响,“徾小郎,我可否进来?” 此时再不是和谢长生讨论他伤势的时候,王眉转身欲去开门,只不过神魂之间的联系这一次却没有再断掉。 “阿眉,我欲将生辰八字交付玄丠门的师长,为你我择一吉日成婚,可好?” 再次回避了王眉的问题,谢长生的声音缓缓在心底响起,令正准备趋步向大门外的王眉脚下一个踉跄,差一点儿栽倒在地。她略带狼狈地扶住石窗的窗棱,透过雕刻的石窗花纹她看见,谢长生不知什么时候也已经随着她的离开转过了身子,一双温柔的眼睛正满带期望地看了过来。 王眉如今眼力甚好,她此时此刻甚至能够看清谢长生苍白面上的一抹红润。不知怎的,她的心情突然大好,想到门外的崔芷容,突然就生了调皮的心思: “崔姑娘若是知道你此时此刻在和一个小郎求亲,恐怕会哭死在秦长城之上啊!” 谢长生脸上似乎也现出了一丝促狭的笑意:“那便是她的命了,你我修者也知这世上之事,十有八九是道所注定,我们穷尽毕生所求的,也不过就是那一二分的变数罢了。” “谢郎的心可真狠呀!”语气中满满的调侃。 “对非心上之人,心自然是狠的。”谢长生不知怎的,心下一动,嘴上便无师自通了一句蜜语。王眉的凤眼一眯,笑意便从眼角眉梢流了下来。 王眉的笑容越发明显了,她透过石窗,深深看了一眼旁边院落里伫立的白色身影,随后便直起了身子,理了理略微凌乱的衣襟,快步向前庭而去——崔芷容还等在大门外呢。 “徾今日刚刚进门,仆从还未就位,怠慢小姑了。”随着“吱呀”一声,王眉将大门打开,一面亲自迎进了崔芷容,一面解释道。 “无妨,是芷容今日冒昧了。”崔芷容自然也不会不识趣地挑剔王眉的礼数是否周到,她现在心里在意的只有一个问题: “徾小郎,您……对我祖父是不是有误会?” 王眉闻言一愣,随即想到这崔小姐的祖父,就是今日清谈上几次三番看自己不顺眼的崔氏族长崔源。她淡淡一笑:“崔小姑,并非是徾对崔族长有什么误会,而是贵族族长对王徾有些误会才是。” “徾小郎,我祖父在某些方面确实固执得让人头疼,这一点,我也感同身受。”不料,崔芷容却好像很是理解地点了点头,甚至从她的话里,王眉还感觉到了某些暗示…… “崔小姑与贵祖父毕竟是一家人,难道也有什么齬龌是解不开的不成?” 王眉饶有兴趣地看着眼前这个好似因为紧张而咬着下唇,一双眼睛盈满泪水的小姑,心下却着实有些疑惑——难道,这小姑竟是要联合自己,算计她的亲祖父不成? “徾郎聪明,芷容便不拐弯抹角了。我祖父年后就要将芷容的庚帖送到荥阳郑氏,想要用芷容联姻郑氏,从而维系我崔氏与郑氏的关系,可是,芷容不愿!” 王眉闻言,皱了皱眉,从小受到士族教育的她,对于崔芷容这样不愿意为家族牺牲的做法有很多不理解,明明从小受到了家族的优待,却不愿意为家族付出,这样的崔芷容令王眉感到心寒。 “崔小姑需要徾做什么呢?”她心下反感,问出口的话,便也多了几分冷漠。崔芷容也并非愚钝之人,王眉的冷淡她自然感觉到了,她似是有些义愤,随即仿佛又想到了什么,深吸两口气才道: “王小郎,芷容知道您定是觉得芷容为何不愿意为家族牺牲,是忘恩负义。然而,生在崔氏并非芷容所能决定的。若有选择,芷容也愿生在平常人家,不必一出生便欠了家族一份人情!” 她说这话的时候,面上是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说道最后甚至满是委屈忍耐,仿佛生在崔氏对她而言是痛苦而非是幸事,然而王眉在六欲参透后,对于别人的心意也是极其敏感。即使崔芷容掩饰的很好,王眉还是从她的眼睛深处看到了一股得意。 “芷容小姑的家事,徾不便置喙,只不过,徾实在不明,小姑想要徾做何事?” “不知徾小郎……可否向我祖父提亲?” 第三百六十一章 我心悦他 “徾小郎,这要求虽说有些唐突,但是郎君若是助我,我愿将此图纸赠予郎君。”崔芷容手中拿出一张羊皮卷递给王眉,其上书写的东西,令王眉心中一动,这……好像是…… “这东西唤作手枪。以精铁铸成,可于千步外取人性命。”崔芷容这一次的笑容越发明显,说话时原本便清丽的眉眼也越发明丽,令她原本八分的姿容顿时生出了十分的光彩。 王眉看着眼前姿容明丽的女子,手中的羊皮卷突然变得重于万金,她不明白,是什么样的动力,会让崔芷容这样的想要摆脱家族,甚至不惜拿出这样杀伤力强大的武器来,王眉可以想象,若是今日她不答应崔芷容的要求,这份“手枪设计图”便会落入另外一方的势力中…… “这设计图芷容将其分成了三份。成亲之日,我会将第二份给小郎。”崔芷容见王眉果然如同自己所料露出了思索的神情,便继续开口道。 “哦?”王眉挑了挑眉,示意崔芷容继续说下去。 “我们成亲自然是假的,成亲后三年,请郎君予我和离,去寻找我的幸福。介时,芷容会将第三份图纸交与郎君。” “崔小姑,你这想法倒是别致。”王眉笑吟吟地道,只是若是熟悉王眉的蒙篆或者卢湛甚至神经最粗的郑墨在此,恐怕都会离王眉远远的。 不过,崔芷容只认识了王眉一日,自然不会如此了解王眉。她见王眉此时一笑,还以为王眉确实对自己颇为赞赏,只不过却嫌弃这手枪的筹码不够高,心下暗骂王眉奸商,脸上的神情却也更加自信了一些: “小郎也知道这手枪的意义,若是有这样一只军队,不说统一南北,即使是向外再扩张一些版图也不是不可能的。” “小姑想的太简单了一些。这机括图委实精致,而这手枪的用途也确实广泛,只是装备一个手枪军队,所需要的精铁却是海量,且以徾之短见,这手枪所需配备子弹也是精铁炼造,这度量所用的‘米’、‘厘米’以及‘毫米’又是如何的一个单位?若想要批量炼制,其模子的精准度又需要如何手巧的匠人?” 王眉的几个问题问得崔芷容瞠目结舌,她手中这份手枪图,也不过是她前世死记硬背下来的,至于如何解释度量衡,又如何批量炼制成模,这种问题,她一个文科生,又要如何来解释? 见到崔芷容被自己问住,王眉的眉头蹙了蹙,难道这崔芷容并不理解这手枪的制法?那她这图纸又是哪里来的?难道她之前猜测这人与九纹长老一样在别的世界生存过的想法是错的?难道,“穿越”来的,另有其人? 崔芷容并不知道王眉已经猜到了她的来历,她此时只是无比尴尬,原本以为拿出一份手枪设计图,眼前这个小郎不说将她惊为天人,也应该是对自己礼貌有佳,恭敬无比吧? 她以往看到的小说里,每当女主拿出现代才有的技术的时候,不论是男主男配,都不是这样的表现呀?!难道,自己对于这古代的打开方式不对?! “可是王徾的问题涉及了隐秘之处?”王眉见崔芷容的面容满是尴尬,不得不主动为她找了一个台阶。崔芷容仿佛被王眉的话惊醒,她面上闪过一丝郁闷,很快便又恢复了之前的自信模样: “小郎所问,确是芷容所思不周。这度量衡之事,烦请给芷容一些时日整理一番,随后自会给小郎一个准确的描述。作为歉意,芷容愿意再提供另外一份图纸给小郎,之前的条件不变,还望小郎能够把之前芷容所说之事认真考虑一下。” 王眉玩味地笑笑,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对方考虑考虑。崔芷容脸上闪过狂喜,王眉这一次却再次问道:“我听闻我的表兄谢长生此时便寄住在崔氏,不知芷容小姑为何就此事找上了在下?难道谢氏与崔氏联姻不如我王氏?” 她这话问得挑衅,不过由于神魂的沟通已经被她打开,谢长生已经将自己的计划告诉了王眉,既然二人“关系不睦”,她这样的问题自然也就问得。 果然,听到王眉这样的问话,崔芷容并没有任何的表示,只是表情却突然变得有些怅然,说出的话也令王眉愕然一瞬:“小郎今日清谈胜利,风头正劲,自然是首选。且我心悦长生,不愿与之交易。” 王眉眨了眨眼睛,眼中是各种疑惑,按照她想来,既然是心悦之人,难道不应该得到更多的照拂吗?这些超前的武器,自然要先武装自己心爱之人才是。若是谢长生真的是一个颇有野心的小郎,知道竟然因为崔芷容对自己的心悦而丧失了这样强力的武器,会不会郁闷吐血? “不会。这武器虽然强力,却终究流于旁门左道。且我心不悦她,若真是有用的条件,我自然有万般手段使其就范。”王眉的想法刚一矛头,谢长生的神魂便回答道。 王眉心底默默为对面一副愁容的崔芷容点了根蜡——这还是她从九纹上人的记忆中读到的一种默哀的方法,她觉得甚为贴切,便记了下来。没想到,竟然用在了另外一个穿越的女子身上。 “小姑也算是性情中人了……”最终王眉却不得不虚伪地感叹道。她自然是不会提醒崔芷容去亲近谢长生,更不会多嘴地去将自己的价值观说与对方听。 崔芷容幽幽地再次叹了一声,与王眉敲定了下次“密谈”的时间,便匆匆告辞离去了。 王眉刚刚想要回到自己的后庭去继续看一看这新宅子,却不想门扉再次被敲响,王眉一开门,便见到了郑墨和卢湛二人笑盈盈的模样: “阿眉,没想到几日不见,你竟然都已经能够召唤天雷了?!”郑墨率先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仿若走进了自己家的庭院一般闲庭信步,他口中发问,眼中却没有任何疑问,显然不过就是简单的一句感慨罢了。 “阿墨,几年不见,你这嘴果然还这么讨厌。”王眉直接吐槽,心中盈满了故友相见的喜悦。她看向卢湛,果然见到一身华贵的蓝衣公子见自己看来,会心一笑。 “我这里新搬进来,仆从还未置办齐全,就请二位小郎随我入内一坐吧。”王眉带着二人进入中庭的会客室,郑墨嘴上嚷嚷着“无礼无礼”,脚步却最是轻快。 卢湛亦点了点头,“你不同于我二人,显然要在这晋阳王氏长居,仆从还是自己挑的好,省得住着都不安心。” 见卢湛这样说,王眉点了点头表示赞同,随后便问道:“阿湛,你们二人这番来找我,可是有什么事情?” 第三百六十二章 中间人 “怎么?没事情我们就不能来找你了?”郑墨桃花眼一斜,反问道。 “阿湛我扫榻相迎,阿墨你嘛……”王眉先是开玩笑一样的怼了郑墨一句,而后才继续正经问道:“我想,你们这次来,应该并不只是作为朋友之间的探访吧?荥阳郑氏和范阳卢氏应该也看不上我这阴阳转换的雕虫小技吧?” “阿眉,女孩子就应该有女孩子的样子,太敏锐了会让男人压力太大的!”郑墨嘴上这么说,脸上却依旧满是笑容,只是他人却从原本懒散地靠坐调整到了正襟危坐,显然,接下来要说的事情,对他来说,亦是要认真对待的。 “阿眉,实不相瞒,我们卢氏和郑氏因为我们两人身后的墨门的原因,已经结成了一体,我们并不看好齐国的发展。已经将一部分产业放到了魏国。” 既然王眉问了,以郑卢二人与王眉的交情自然不会再矫情推脱,直接将这一次家主交给他们的任务抛了出来:“如今你的名声已经在齐国境内竖立起来,我们两家的家主希望通过你的关系,联系上王氏的族长。” “哦?这么说,卢家和郑家都有心求魏国的位置了?”王眉不假思索地问道。 郑墨和卢湛面上也没有现出任何的不满和诧异,反而是极其慎重地点了点头:“高氏不善治国,当今陛下虽然看上去励精图治,然而其家教太过浅薄,我祖父此前多次见过高氏教子,回来后叹息不止。直言齐不过五代。” 王眉闻此言,却摇头笑了笑:“如今这世道,又有哪家的国君敢说自家的传承能够保证五代的?我很好奇,你们两家的老祖,是怎么看上宇文家魏国的?” “倒也不是看上宇文家,我们老祖看上的是宇文家座下的那些将领,恐怕不出百年,这些将领中就会出现一统天下之人了。”郑墨难得认真地道,他一双流光溢彩的桃花目中,出乎意料地竟然满是期待。 王眉自是理解他此时的心情,这天下苦于征战太久了,极其需要一个盛世来休养生息。他们是修者,虽然这世界的衰败繁荣与他们自己本身无关,然而出生的地方,毕竟寄托了他们最多的感情。 “这中间人,我倒是极其愿意做的。只不过,我有一个要求。”因为理解,所以接受,也愿意去做一些努力,但是,如果这其中能够将驱逐佛宗的事情一并解决,自然更加完美。 “是什么?”相比起郑墨,卢湛承担的责任更多。 “我希望,郑氏和卢氏能够一起抵制佛宗的扩张。” “佛宗?迦叶大师统领的宗教?”卢湛想了想,很快便从自己的知识库内寻到了王眉所说的佛宗。 “正是这两年在北地扩张的迦叶佛宗。”王眉斩钉截铁地回答。她眼中的仇恨一闪而逝,郑墨和卢湛却很轻易地便捕捉到了她的这一细微变化,联系到王眉借住于晋阳王氏的原因,很容易便明白了王眉的恨意所为何来。 “我们本也并非是佛宗的教徒。我墨门自有信仰,虽然不与其他大家产生冲突,但是抵制外来宗教势力自是义不容辞。” 卢湛代替郑墨表态。如今卢氏和郑氏在很多方面都已经联合。甚至由于卢湛和郑墨的原因,这两家的其他子弟也相应地进入了墨门的观察名单,隐隐看来,这两家的高层人物虽然依旧关心大势发展,却是为了非核心的族人寻一条仕途。 核心的长房嫡子,已经渐渐都进入了归隐的状态。王眉猜测,这两家已经成为了墨门的弟子来源。这也是她此次提出这样条件的根本倚仗。 “既然如此,我今日便去寻王氏族长,谈论与郑卢两族联手通魏之事。”见郑墨亦是点头附和,王眉自然也很干脆。 “小郎,仆从已经购得,不知小郎可有时间一一挑看。”恰在此时,蒙篆高壮的身影也出现在了前厅,身后还带了一队三十多个仆从站在了门口。 “既然你和阿篆还有正事要忙,我二人便先告辞了。若是有了回音,你派人来卢氏郑氏居住的院子来寻我二人,我二人自会前来。” “好。”王眉应下之后,起身将二人送到大门口,见二人相携而去,才扭头看向蒙篆带来的仆从。 蒙篆带回来的这三十个仆从有一半穿着整齐的黄色葛布衣裤,这些人男女各有一半,皆是一脸规矩地看着地上,等待王眉的检视。 另外一半身上的衣服样式便没有那么整齐了,多数是衣不遮体的女仆从,健壮的男丁只有不到四人。 “阿眉,这些人便是这几年我暗中培养的暗卫。”蒙篆在王眉身旁用眼神示意那些身着葛布衣裤的男女,“他们中有两人根骨极好,我已经教了他们一些入门的武修技巧,其他十三人虽然没有修者的天分,但是在练武方面却是难得一见的好手。” 王眉的目光落在最前方的两个男子身上,在这两人身上,王眉明显感觉到了属于修者的气息,想必就是蒙篆所说,适合走他武修路子的修者。而其他的十三人的精气神虽然不如这两位,在如今战火纷飞,人人自危的环境下,气质也实属难得的岳峙渊渟。 “他们身后的这些人,便是我从奴隶市场上挑来的。其中有擅厨者五人,擅侍弄花草者三人,还有扫撒看门者数人。你看一看还缺一些什么吗?”蒙篆一边介绍,一边指了指聚在一起,离葛布衣物十五人远远的一群衣衫褴褛者。 “这样已经很好。我们在这王氏也不会住太久。这些人便安排这些边缘的位置便足够了。端茶送水,以及沐浴更衣者便从暗卫中出就可以了。” 对于蒙篆的安排,王眉很满意。她自然看出了蒙篆这样安排的意图,便从善如流的将其落实。蒙篆见此,便进一步说道:“这两个暗卫,长脸的唤作弯刀,圆面的唤作长剑。你便将他们贴身带着吧。即使他们的修为不如你良多,不过对付一般的宵小,他们的手段倒是够了。” “宵小?”王眉闻言脸上突然冒出一丝诡异笑意,“你是说,他们?” 她话音一落,只听扑通扑通两声,两个人影便狼狈地趴在了弯刀和长剑的脚旁。 第三百六十三章 夫妻关系 弯刀和长剑在网迷说出“宵小”二字之时,身影便是一晃,再出现在原地的时候,两个身穿粗麻衣的男子便被他们二人掼在了地上。像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能力,长剑和弯刀不约而同地控制着气力,使得这摔在地上的两人虽然疼,却并没有晕过去。 这两人也是硬气,被这样掼在地上甚至连闷哼都没有发出来,他们脸上均蒙着黑布,只有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露了出来。 “你们是那日白面小郎君派来的吧?不知道这位小郎君派了你妹二人来,给我带来了什么样的口讯?”王眉好整以暇地看着这两人,一语道破了这两人的来历。 “我家小郎要你前去一会!”其中一个人感觉到身上禁制一松,张口便道。很快,他身上再次一紧,甚至嘴唇都已经有些发麻,别提想要出声了,连动一动嘴唇都做不到。这显然便是长剑和弯刀对于他出言不逊的惩戒了。 “徾小郎果然如我家小郎所说一般聪颖。”另一人此时终于被允许开口,许是吸取了同伴的教训,说话的语气要比他的同伴客气恭敬了许多。 见自己的身体没有再被“妖法”束缚,这人继续道:“我家小郎自从那日目睹了徾小郎的风采后,一直念念不忘。今日派我二人特来邀请小郎前去一叙。” “哦?可惜徾却并未听过你家小郎的名号,请问你家小郎是王氏哪一房的小郎?” 王眉见这两个仆从衣着虽然同样奇怪,性情却南辕北辙,一个耿直一个狡猾,对能够训出这样两个有趣仆从的主子倒是有了两份好奇。 “我家小郎便是三房的大少爷!” “小郎一去便知。” 那狡猾的仆从还想再挣扎什么,却不料那耿直仆从的禁制也被蒙篆暗中打开,直接就报出了自家小郎的名号。蒙篆的插手令长剑。弯刀一愣,随即也明白了什么,眼中露出佩服。 “阿篆,去给三房的大少爷下个拜帖,便说我明日前往拜会。”王眉嘴角上翘,不理那狡猾仆从瞬间如死灰一般的神情,看着那耿直仆从道:“你和你的同伴今日便先留在我处,明日我自会带你二人回去复命。” 蒙篆应诺后,径自离去,反而是王眉好整以暇地看着满院子里或是沉默,或是惧怕又或是忐忑的奴仆,轻声吩咐道:“长剑,除了那几个黄衣女侍之外,其他人都带下去吧。” 长剑领命便朝着那些奴隶出身的仆从走去。其他黄衣男子跟在他的身后,秩序井然,远远看去,仿佛一队老虎正在赶着惊慌失措的羊群一般。 王眉心下叹息着摇摇头,也许正如卢湛所说,这世上不太平太久了。弱者对于强者的畏惧已经根植在了骨血里,即使是作为奴仆,略微强力的也能够将弱势的一方完全压制,形成两个阶级。 是时候,让这世道变一变了。王眉想到这里,对依旧站在原地的弯刀说道:“你今日你与我一同去拜访族长,将这些女侍送到后庭我的寝室内,从今后,她们便是我的贴身侍婢了。” 弯刀和那无名女暗卫同时点头应是。没有一个人表现出任何异样,就连那些女侍听到王眉这样说,脸上也没有人的不愿和勉强。即使她们还并不知道,王眉的女子身份。 对于这样听话的暗卫王眉表示很满意。如果这其中有一个两个如同那谢芷容一般的性子,自己恐怕会率先结果掉对方吧,王眉如是想道。 见弯刀也已经带了女侍去安置,王眉再次踱回前庭的正厅内,心里再次与谢长生联系起来:“阿生,你觉得这高齐争夺天下的胜算有几多?” “鲜少。虽然我没有与高氏皇族之人有过接触,却在远处见过其皇宫,其上延展之气并非蓬勃之气,每每有所崛起,便会突然断裂。想必其皇室延续之人并非长寿之主。主君频繁更替,对于一个王朝的气运而言,并非幸事。” “那宇文魏呢?”王眉继续问,谢长生的神魂传来一阵轻笑,“阿眉,这可是在考验为夫?” “……我倒不知表哥原来是这样轻浮之人。”王眉冷哼一声,听在谢长生的耳中却带了几分娇嗔,刚要再说两句,便听王眉极快地道:“我觉得宇文氏亦非良主。只不过宇文冒可要比高氏有耐心一些。然如今魏虽然还尊元氏为主,其皇位更迭恐怕也不会等待许久了。” “你看好宇文氏?”虽然是问句,然而其内的调笑的成分居多。显然,他也同意王眉对于时政的看法。 可是,这调笑的成分……却是谢长生新增的趣味,王眉有些纳闷,自从早上他就提亲一事询问过后,竟然像是换了一个人一般。原本那个温润如玉,一派温和,平日里从不多言,关键时候也不会躲闪责任的谢长生好像突然间就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这个仿佛随时都会调戏自己,甚至连一个普通的问句都要搞一些古怪的男子…… “表哥?你今日是不是病了?”王眉略带迟疑地问。她知道自从昨夜后,两人的关系便不同了,对谢长生的态度便自然二人地软化了一些,否则,以她以往的性格,此时已经将谢长生搁置了。 “……阿眉,你对于夫妻关系的设想是如何的?”谢长生面对王眉这的问题明显也没有准备,他想了一想,最终反问道。 “夫妻关系?”王眉闻言便是一愣,她仔细回想自己见过的“夫妻”。这其中包括了她的阿父阿母,她幽精内收敛的神魂。 其中,她的阿父阿母之间算是相敬如宾,相濡以沫的感情;而风云歌的那一段情史显然是一段单恋的苦涩,之后葫芦界主更已经上升为了怨恨,甚至连风蚺当初和她那爱人最终也是成为了仇敌,而九纹上人则更加凄惨,几乎一声都痴爱一个只爱自己的男人,被利用了一个彻底。 所以,对于感情,王眉虽然只经历了萧博远一例,却并不想同龄的小姑一般充满憧憬期待,她冷静的声音在心底随着思绪响起: “夫妻间相亲相爱固然很好,但是感情由心,却是世上最不牢固之物,夫妻之间若无共同目标利益捆绑,恐怕难以长久。我心中的夫妻不求相濡以沫,只求相伴相随;不求爱恋痴缠,但求永无欺瞒。” 第三百六十四章 谈判 “族长,徾郎君求见。”小厮的声音从书房门外传进来,打断了王承的静思。 他脸上平静的表情丝毫未变,先是缓缓吐出一口气,随后才慢悠悠地睁开眼睛:“带他到我书房来吧。” “诺。”门外的棕衣仆从应诺。随即步出院落,传给了外院身穿土色衣衫等候的仆从,这仆从快步走过弯弯绕绕的回廊,又经过了两次的消息传递,最终才到了大房的门外。 灰色仆服的看门奴仆接到传信,恭恭敬敬地将王眉迎了进去。王眉一路目不斜视地走过前庭,回廊,花园和小径,到达王承的书房外足足用去了两盏茶的时间。然而王眉脚下的木屐依旧轻起轻落,没有发出哪怕一丁点的声响。 在书房外服饰的仆从自是极其有眼力的,见王眉一路走来,面上甚至没有一点儿晕红,便知道这徾郎君不是浪得虚名辈。 要知道,即使是自家的小郎,想要见到这大房最后方书房内的族长,通常走过这一进进的院落小径至少也都会出一层薄汗,身子不济的甚至会脸色红涨起来。倒不是这路有多长,而是一进又一进院子的压迫感会越来越重。且他们这些仆从一层又一层地通报,都会加重小郎们的心里负担,通常走到门口,喘气都不敢大声。 可是眼前这小郎,却一脸走惯了的模样。莫说是丁点儿忐忑压力,那一脸理所当然的模样,哪里有办法局促? “徾小郎,族长在书房内等您,请您进去吧。”仆从一边想,一边将王眉逮到了王承书房门口,轻声细语地道。 “劳烦。”王眉客气地点头,随即便迈步进入了王承的书房之内。王承的书房内灯光有些阴暗,在这午后日光正足的时刻,屋内却很是阴凉。 王承坐在紫檀木的书桌之后,手中还拿着一卷竹册在看,王眉开门进来带入的热气令他抬起了头,见是王眉,紧蹙的眉头渐渐松开,面上带出一丝笑容: “阿眉到了,今日来找伯父可是有何要事?”他问话的时候,脸上的笑容很是真诚,但是手中的竹册却并没有放下。显然,若是王眉没有什么要事,他会继续将书捧起,继续阅读下去。 “族长,王眉今日前来,却是受荥阳郑氏和翻样卢氏所托,做个中人。”王眉眉目坦然地看着眼前的王承,说出的话音在书房内回响,令王承又一瞬间的恍惚,仿佛多年前,他还没有继承族长之位,而是南下建康见到琅琊王氏那人时候的情景再现。 眼前的这个紫衣的小郎,眉目虽然比那人的多了几分秀丽,但是其挺拔的站姿,不卑不亢的神情,甚至连他头部微微上扬的角度,都让他想起了那一日的那一个人——“竟陵八友”之一的容。 “族长可愿听王眉诉说来意?”王眉见王承长时间不语,手中抓着那竹册的直接都有些泛白了,却只是盯着自己看,不得不开口问道。 “啊……当然。正是和卢氏有何要求?”王承从恍惚中醒来,也很快便意识到了王眉要说的事情有多重要,他放下了手中那卷原本便是拿来装装样子的竹册,一脸认真地问道。 “郑氏和卢氏并不看好当今的高齐,想要将一些产业转移到宇文魏的境内,想要问一问晋阳王氏是否有意结为同盟,共同进行这次转移。”王眉很是开门见山地将郑卢两家的意思透露了出来。 财产转移,这在这样的大族之内以为着什么没有人比这些大族的族长们更加了解了。所以她只需要说到此处,想必王承自然会理解到郑卢两世对于高齐皇族的不信任。 “哦?产业转移?不知道他们想要转移的是哪些产业?”果然,王承面上瞬间露出了思索的神情。 “这个就要看族长是否参与了。”王眉巧妙地打了一个太极。在王承答应共同进退之前,王眉并不打算将郑卢两家的底牌交出来。 “既然这个不可说,那么你便说一些可说的与我听听吧?”王承被王眉拒绝也并不着恼,反而饶有兴趣地问了起来。 “这两年高齐皇族初初建国,与宇文魏关系平复良多,向南北皆有胜场,去年伐库莫奚,今年又将进军契丹,如今看来也即将大胜。可谓是发展极为良好。”往往没先是就如今的政事统述了一番。作为北地大族晋阳王氏族长,王承对词自然是不会陌生,但他面上依旧没有露出丝毫不耐烦,依旧一副认真倾听的模样。 “以高阳帝的性情,想必这胜利后,未来五六年内,战事都不会有所减少。而高氏的国库,可并不充裕。即使以战养战,前期的粮草又从哪里来?兵卒固然可以从民间征取,中低级将领呢?” 王承的表情依旧认真严肃,他看向王眉的目光一如往常,只有略微坐直的身子让王眉明白,她的话确实说中了王承心中担心的点。只不过,这些点还并不足以让他下这个联合的决定。他还在等王眉给出更加有新意的理由。 “族长,郑氏和卢氏的背景,并不仅仅像王氏的根基一般单纯。” 最后,王眉想了想,还是决定将墨门这张底牌抖出来。毕竟,她之前在清谈结束时候给予过王氏子弟好处,而如果间接能够将晋阳王氏与玄丠门绑在一起,似乎也是不错的选择。她并不介意在玄丠门的崛起这件事情上,让晋阳王氏分一杯羹。 “哦?便是你今日所展出的黑白防护吗?”果然,王承直接联想到了王眉之前展示的阴阳护身术。在提到“黑白防护”的时候,他脸上的神色终于有所变化,王眉甚至敏感地感觉到了他的某些兴奋的情感。 “正是。”王眉肯定道。果然,在这一瞬间,即使是王承都忍不住流露出了惊喜的成分:“若是我王氏与郑卢两家合作,难道便也能够拥有他们那样的根基吗?” 王眉面上似是沉思了一下,才缓缓地道:“族长想要将王氏的势力发展到另外一个层面吗?卢氏和郑氏身后的靠山我不能保证,但是我的师门我倒是可以试一试。” 听到王眉无法保证墨门的时候,王承脸上失望的表情太过明显,导致王眉说到愿意引荐自己师门的时候,他甚至胳膊一颤,情绪激动得差点儿站了起来。 “不过阿眉的师门虽然传承悠远,此时却并没有卢郑两家背后的宗门来的有名,若是族长坚持想要卢郑两家背后的宗门,我便去帮族长问上一问。” 紧接着,王眉便补充道。 第三百六十五章 首肯 “不过阿眉的师门虽然传承悠远,此时却并没有卢郑两家背后的宗门来的有名,若是族长坚持想要卢郑两家背后的宗门,我便去帮族长问上一问。” 王眉的话听上去很是谦虚,甚至让人联想到了不自信的羞涩。显然是因为自己的宗门没有卢郑身后的背景有名而感到不好意思。然而,王承此时却已经从最开始的震动中清醒过来,他对王眉仿佛审视般的一笑,随即道: “阿眉,你我也并非外人。若是以辈分来论,你称呼我一声伯父并不为过。我虽然不知道你之前用的是什么样的方法,但是却明白,你们这一类人从来都不会将这些虚名放在眼中。你既然已经说出了自己的宗门,我自然是更愿意进入你所在的宗门,从而得一些便利。伯父年纪虽然已经不惑,却并不会因为一时的势弱得失而计较。” 知道自己的把戏被王承识破,王眉的表情有一瞬间的赧然,随后便从善如流地与王承亲昵起来: “伯父说的是,阿眉这雕虫小技自是逃不过伯父的法眼的。只不过阿眉的宗门对于入门者的品性有很高的要求,所谓贫贱不移,威武不屈,富贵不淫,这些品质家师作为一派长老很是看重。若是知道伯父在墨门的对比下依旧选择了我玄门,定会对晋阳王氏的子弟另眼相看的。” 她这话说的滴水不漏,只不过却免去了玄丘良真正的性子,毕竟一个得道高人,仙风道骨的形象更利于玄丠门存世的影响。 果然,听到王眉门派对于加入弟子品性的要求,王承更加相信了几分,他原本便有自己的心思,如今见这心思竟然有实现的可能,对于与卢郑两家的合作更有兴趣了一些:“这次卢郑要与我王氏联手,是不是就是受了身后宗门的影响?” “卢郑两家在墨门皆有弟子修习法术。对于望气观运一术亦有一些研究。这一次,便是他们的弟子经过皇城,看到高氏上方的龙气稀薄,且行且散,并非长久之像,这才告诉了他们的族长,从而决定转移产业。” 半真半假间,王眉将这一次卢氏郑氏想要拖垮高齐的策略归功到了观气术上。这话却令王承肃然一惊,对于有子弟修道这件事越发有了念想。 然而他此时虽然求修者心切,却终究没有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喜冲昏头脑,他重新向左靠坐在一旁的靠枕上,语重心长地问道: “可是伯父还有一事不明。” “伯父请讲。” “这晋阳王氏与卢郑是否联手,又有阿眉什么好处?这卢郑两家是如何说动阿眉今日来跑这一趟的?” 迎着他审视的目光,王眉坦然一笑:“伯父,王眉今日清谈后本就打算就宗门一事来拜访伯父,不过卢郑说动阿眉原因也简单。 其一,我琅琊王氏虽说被灭族,却并非没有了立足的力量。重新崛起也并非不可,若能与卢郑王三家联手,这崛起的时间便能大大提前。作为琅琊王氏这一代的族长,兴盛琅琊王氏,王眉责无旁贷。 其二,卢郑两家派来的说客正是与阿眉生死与共过的兄弟,是可信任之人,若能够与他们联手,王眉自觉,对于晋阳王氏来说并不是一件有风险的事情。晋阳王氏收留阿眉的恩情,也可借此还清一二。 最后,两位好友劝阿眉道,这世上战乱太久,民不聊生,是时候统一士族的力量,重新建立一个稳定的王朝了。这对于修者来说,是一件大功德,阿眉自然义不容辞。” 王眉先是将自己原本就愿意将晋阳王氏介绍进入玄丠门的事情摊开来,而后一一阐述起了自己作为中间人的思量。条理分明,逻辑顺畅,最后使得王承心底对于琅琊王氏能够有这样的继承人的嫉妒又增加了几分,甚至再开口时候的语气都透了一股老陈醋的味道: “琅琊王氏有你这样的子孙,还真是祖先荫庇。你琅琊王氏的子弟也会入你那宗门吗?” “这是自然,我琅琊王氏剩下的几个有修者缘分的小郎都已经被我暗中送到了玄门。我玄门分为玄丠门和玄剑门两支,玄丠门更多的精通术法,玄剑门是以修炼剑诀为主,剑修的攻击强大,法修的攻击多样,看他们个人的资质在哪一方面发展更好,便会被哪一支的长老收为弟子,勤加教导。” 玄丠门和玄剑门在王眉将九明上人收拾了之后,便重新归为了一门,改宗名为玄门。其下分为玄丠和玄剑两个分支。王眉此时将宗门内的分类一一托出,便是让王承更多一些信任。 “不知道伯父对于与郑卢两家联手转移产业之事,是否有所决断了?” “阿眉,我不明白,既然是转移产业,我们为什么要与郑卢联手方可呢?既然我王氏子弟皆入玄门,与他们背后的那个墨门又没有什么交集,为何要与他们一起?” 王承皱着眉,终究还是问出了他一直没有想通的问题,明明自己可以推翻一个王朝,为什么还要借力于他人? “因为这天下间,除了修者之外,还有一门佛宗。这佛宗,却并不是一个两个士族能够以一己之力推翻的。”王眉对此并不隐瞒,如同对于郑墨卢湛一般坦白道:“推翻迦叶佛宗,便是我答应做两家中人的条件,这一点,我同样需要跟族长说清楚。” “这迦叶佛宗,便是侯景之乱背后的势力推手吗?”王承作为一族之长对于这些事情还是很敏锐的。他很快的抓住了王眉说话的重点,从而推测出了真相。 “正是。”王眉再次点头,“所以我王眉与迦叶佛宗不共戴天!而他们的宗主迦叶此时正在北方传道,我绝不会让佛门在我们的国土上盛行起来!” “这迦叶佛宗据说是从海外渡来,教化人向善,修来世的宗教,可是?” “正是。武帝好佛,南朝对于佛的尊崇可谓到了极致,可是最终灭掉了武帝王朝的,也正是被佛宗支持的夏侯景。如此忘恩负义,翻脸无情的宗教,我们华夏又如何能够似容忍其教化我们的百姓?” 王眉说到最后越发气愤,见她这样的反应,王承沉吟半晌,直到王眉用桌上的茶水润了润喉之后才一点头:“好,你为我晋阳王氏引荐玄门,我同意与郑卢两家联手,共同转移产业到宇文魏去。” 第三百六十六章 莺鸟与老鸦 就在王承点头的时候,突然从门外传来了一个慢悠悠的声音:“大伯,还是等等再决定吧?” 在屋内二人看向门口的时候,那声音的主人懒洋洋地迈步走了进来。依旧是一张白嫩嫩的细长面容,一双和族长颇为相似的眼,依旧是神态妖娆,只不过这一次,却并没有再以长房的少爷掩藏身份,显然,上一次王眉将他交给长房的举动,令他多了些戒备。 “是阿冽啊,怎么?你对于与郑卢两家联手有不一样的看法?” 在王眉站起来见了一个同辈礼后,王承开口询问。并没有怪责王冽没有通传便擅自进入书房的举动,而对于他没有还王眉的行礼……更是被直接无视了。 见到王承这般客气地对待一个小辈,王眉对于这派遣了两个仆从来找自己,现在更是亲自来堵自己的三房“大少爷”更是多了几分好奇。要知道,这“大少爷”三个字,可不是这个时代人们对于嫡子小郎的称呼。 王眉好整以暇地扫了扫衣摆上不存在的灰尘,又重新端坐回了自己的位置。她倒要看一看,这名唤阿冽的郎君有什么反对的意见。 “我对郑卢两家并没有什么看法,只不过对于眼前这个中人不太待见罢了。”王冽大喇喇地找了屋内一处阴影里的蒲垫坐了下来,他略瘦的身子便直接隐了下来,只露出来他白皙的面庞,这诡异的一幕很容易便令人望而生怖。 他的话尖锐而直接,王承脸上甚至露出了一丝尴尬,然而王眉却笑了笑,她清晰地看到在自己看着王冽微笑的时候,这厮的眉尾挑了一挑,显得很是诧异。 “伯父,这位三房的族兄不知道在族内任何职务?”王眉问的轻快,王承想了想便答道:“王冽是我王氏暗部的首领。” 果然每一个大家族私下里都有一支暗中的队伍啊……王眉心里感叹,面上依旧笑得很是轻松,她点了点头表示知道,随后问了一句令王承很是诧异的话:“伯父可否融我与这位族兄单独谈上半个时辰?” 王承诧异地眨了眨眼,又看了看坐在阴影里的王冽,在得到王冽点头的许可后,他才道:“自然,这书房我便留给你二人。我去花园里走走。不过,你们可要留着些神,我这书房里可有不少孤本呀!” 似乎猜到了两人即将进行什么样的“友好”谈话,王承临出门的时候,充满童趣地对着王眉王冽两人眨了眨眼,提醒了一句注意自己的宝贝孤本后,便离开了书房。 “不知道眉小郎要与我谈什……”么字未出口,王冽便觉得胸口一滞,之后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来了。他白皙的面容上先是诧异,随后憋得通红,再后来额上的青筋甚至都爆了出来,看王眉的眼神也从之前的诧异变作了惊讶。 然而王眉却只是笑了笑,又从一旁舀了一勺茶汤,兀自吹了吹,待得茶汤可以入口了,才缓缓啜了一小口润喉。从头到尾甚至连看都没有看被她禁制住的王冽一眼。 而王冽此时的脸色已经从通红变作了涨紫,他也算是有奇遇的人。同九纹上人一般,这王冽也是个穿越过来的孤魂,只不过他原身并非是现代人,而是千年后明朝的一位东厂头领。 没想到意外一次任务令他竟然魂归离恨天,醒来就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千年前,而且还是太原王氏的三房弟子。从前他也算是位高权重,甚至为了精通刑罚,他更是看了不少过去的史料。 凭借着自己对于历史大事的通晓,加上这些年作为锦衣卫学会的后世拳脚,简单的火器制造,再加上他也算是天道宠儿,给了他无数的机会和奇遇,令他很快便在晋阳王氏建立起了一支不同于以往世家的力量。 王冽的这一段人生可谓是顺风顺水,不仅事业上的成就令王家的族长都对他不敢小觑,情感上更是弥补了上一世作为阉人没有办法实现的左拥右抱。虽然晋阳王氏的子弟后院并不主张三妻四妾,但是架不住王冽的一张妖娆面容正符合这个时代的审美,以及他本身在王氏的超然地位,无数的女子甘愿委身于他。 这其中虽然士族少女占了少数,但是被战乱所侵扰的平民以及性情奔放的鲜卑族少女却前仆后继地填充了他的后院。这一切使得原本还谨小慎微的王冽渐渐放开了自己性子里阴暗的一面。直到龙阳之好在这个时候并不致死的情况下,他甚至还发展了不少**。 王眉的美名不禁在建康,在北朝也是士族少女略有耳闻的,在第一日的家族宴请上,王冽便看上了王眉,这才在她寄居客院的时候,带了两个同族的庶出兄弟前去“一观”美少年。 结果没想到,却被王眉给轰了出来。这二十年的顺风顺水早就让王冽养成了“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性情,在被王眉羞辱过后,他没有反省自己,反而开始想尽办法刁难,然而,王眉却在今日的清谈上越发出了名。令他之前的准备打了水漂。 甚为不甘的王冽才派了两个下属前去“请”王眉,打算私下里将她折磨一番,最后能够归顺自己最好,不能的话,也不要紧。在他看来,杀一两个没有家族作为后盾的小郎君也并不是什么大事。 没想到,自己派去的人没回来,反而下人回报说王眉来了王承的书房。原本脾气便日益暴躁的王冽这才匆匆赶了来。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也不能让王眉达成所愿。这才有了刚刚他强闯书房的一幕。 进入书房,他确实打断了王眉与王承的密谈,王眉也如他所愿,与他“单独谈谈”。但是他猜中了过程,却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 他此时胸中闷痛,他知道是自己长时间缺氧所造成的。而他之前练的功夫,虽然也可以短时间内闭气,但是这王眉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竟然让他连内功都无法运转。要不是他平日里练功勤奋,此时早就已经憋死了。 王眉的一盏茶喝了一半才转头看向已经面色发青的王冽,再次笑了笑,才道:“怎么样,冽郎君,被人卡住咽喉的感觉可好?” 王冽挣扎着想说些什么,但是他此时的状态又如何让他强撑?他只得屈辱地瞪着眼睛,配上他青紫的脸色,倒真是有一些狰狞的恐吓效果。 “我与你无冤无仇,对你的性命也没有兴趣,只不过,我可以容忍莺鸟在我心情不错的时候啼鸣凑趣,却不能容忍一只聒噪的老鸦自以为是,时时在我眼前展示它那黑不溜秋的羽翅,恁得让人生厌!” 第三百六十七章 我要提亲 王眉轻轻放下手中的茶盏,茶盏与紫檀木的几桌碰撞发出“嗑”的一声,同时王冽也用尽了最后一丝气力,脸色青紫地向后倒去。 王眉这才幽幽扯回了对他的禁制,骤然涌进肺里的空气逼得王冽猛咳了起来。待得他咳嗽声逐渐减弱,王眉才缓缓起身,她一步一步靠近几乎趴在地上的王冽,声音却冷得仿佛冰渣: “怎么样,死亡前一刻想到的是什么?” 王冽闻言,顾不得胸口火辣辣地疼痛,他猛然抬起头来,眼睛里满满都是怨毒,然而王眉却看到了这怨毒背后的惧怕。 见到他这幅模样,王眉的凤眼再次眯了眯,她此时已经走到了王冽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王冽狼狈的模样,话语如同利剑一般,直戳面前人的心窝: “我不管你心里是否怨毒,我只要你记得,下次再来我面前做这挡路的跳梁小丑,我就不止是这样吓一吓你了。我手上的人命,多你一条不多,少你一条不少,不要试图挑战我的耐性,你,完全不是我的对手。” “你……到底习得什么妖法?!”王冽好不容易喘匀了气息,咳嗽着问出心底的疑问。为什么王眉这样的人,在他以往读到的史书上完全没有记载?!这样厉害的女人——没错,一照面他便识得了她的女子身份——为什么史书上完全没有记载过? 而且,这之前奇怪的力量又是什么?难道那些野史里记载的神仙鬼怪都是真实存在的?!这一刻,王冽只觉得自己的世界观都在慢慢崩塌。 “这力量,便是我之前与你们晋阳王氏组长做为交换的条件。没想到,你倒是差点儿坏了我们的这桩交易,你说,族长大人内心里是不是也正将你骂得狗血临头呢?!我不管你在王氏的那些暗卫有多少能耐,我只知道,你白日里派来的那两个小子,在我的仆从面前一个照面都坚持下来,便成了俘虏,这样说,你可明白了你与我之间的距离?” 王眉好心地一一为王冽解惑,她知道自己不能真的杀了王冽,毕竟王冽手下的暗卫是怎么回事她并不了解。虽然她自信自己与王承的交易,会令作为族长的王承顾及家族利益站在自己一边,但是她对于凭增仇恨也并不感兴趣。 “你……竟然愿意将这样的力量教给别人?”王冽对于王眉这样的决定非常不理解,在他看来,这样的力量掌握的人越少自然对自己越有利。 他是这么想的,也一直是这么做的。他虽然对族里说那些暗卫是为了守护晋阳王氏所设立,但是这些暗卫早就被他训练的,只会听令于他。私底下打着晋阳王氏的旗号,没少为他敛财。 没想到,王眉却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道:“为什么不能?修行之事又不是你教给越多的人,自己越弱小。” “你就不怕教会了徒弟,饿死了师父?!”王冽犹自不死心地问道,王眉听到这里才明白了他的意思,面上轻蔑一笑,王眉的回答令王冽瞳孔一缩: “怕?为什么要怕?我自己是否强大才决定了我是否任人欺凌!” 说罢,也不再看王冽错愕思索的表情,转身重新走回了之前自己喝茶的地方,一个时辰不过只过了一半,她还要等王承回来给她一个信物,让她能够回到郑氏卢氏那边交差。 幸而王冽此时也正处于被王眉的自信震撼中,一时也默默无声思索着强大的定义,并没有出口发声,打扰王眉的情景。 一个时辰到,王承踩着点儿回到了书房内,他先是饶有兴趣地打量了一番屋内的两人。王眉依旧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安静地品茶,眉目间的恬淡一如他离开之时;然而他的那位侄子的脸色脸色却比之前更加苍白,甚至多了几丝颓废。 他又看了看整间书房,发现并没有什么打斗的痕迹,甚至连铺在桌案上用作装饰的彩色布巾都没有任何凌乱的迹象。这么看来,是王眉单方面凌虐了自家这个心高气傲的侄子了。 王承面上现出一丝真诚的笑容:“阿眉,我们之前所说的事情,看来是依照原来的计划了。伯父这就给你一张印信,你拿去给郑氏和卢氏吧。” “诺。阿眉定当带到。” 王眉接过王承交给她的一封上了蜡封的信封。多余地也没有多说,她今日的事情已经完成,甚至连明天去会一会冽郎君的事情也一并完成了。想到这里,王眉突然又对王承道:“伯父,阿眉有一事相求。” 她突然有事相求,不仅是王承诧异非常,就连还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王冽都暂时抛下了自己的烦恼看了过来。显然,他也并不认为王眉有什么事情可以相求于王承的。 “哦?是什么?说来给伯父听听。”还是王承先反应过来,面上继续着和蔼的微笑。 “阿眉过两日想要向一女郎提亲。”王眉道。 “咳咳咳!”王冽再次强烈的咳了起来,他几乎是不敢置信地看着王眉,这女郎想的是什么?!她一个女郎提哪门子亲?! 王承亦是满脸错愕,他虽然不知道王眉的女郎身份,却依旧觉得有些突然。不过很快,他便恢复了之前的神情,继续问道:“不知是哪家女郎?” “崔氏芷容。”王眉恭敬地答。 “咳!!咳!!咳!!”王冽咳嗽地更厉害了,引得王承和王眉不得不将注意力转移一部分给他,虽然都是看向王冽,但是两人的目光明显不一样。 “阿冽,你可要喝点儿茶水压一压?”王承关怀地问道。他虽然对这个性子桀骜的侄子有所担心,但是他却是子侄一代里最有能力的一个,也许王家的未来还要交到他的手上。 “族兄可是胸闷不适?”同一时间,王眉一样发问。只不过,她的问题虽然一样彰显了关怀,可是听到王冽的耳中,却带了满满的凛意。 “没有……不用了。”王冽慌忙否定,眼前这个女郎对自己的威胁之言犹在耳边,他并不想此时再次触怒王眉。 “那便好。”见王冽安好,王承继续看向王眉问道:“婚姻乃是大事,乃结两性之好,清河崔氏虽然也是大族,但是崔源对你的态度,你也清楚,若去提亲,恐怕崔源不会轻易答应。阿眉,你可真的想好了?” 第三百六十八章 祸水东引 听王承这样问,王眉直到他是真的关心自己,心下微暖,同时望了一眼窝在角落里的王冽,心中突然一动,她袖子里的左手黑光一闪,之前崔芷容交给她的图纸便出现在了她的手里。 “伯父,您请看。”王眉说着,便将那三分之一的手枪设计图呈给了王承。 王承在看到这份设计图的时候,果然一脸凝重,“阿冽,你来看一看,这是不是你为暗卫设计的武器?” 王冽闻言也顾不得自己被王眉打击的自信心,从阴影的位置一闪,人就出现在了王承的身旁,王承也没有因此惊慌,显然对于王冽的功夫心里也有了准备。 “这是火枪?!”王冽果然一眼就从这三分之一的设计图中认出了手枪的零件。其实这样确实是一个巧合,崔芷容当初背枪支设计图的时候,由于现代社会武器禁令的原因,只找到了最原始的火枪。崔芷容又想到越原始越容易实现,便也将就着背了这份火枪的设计图。 谁知道,王冽正是火枪最开始设计时候的人,这巧合造成了一个很美好的误会。 “难道暗卫里有间隙?竟然将这设计图泄露了出去?!”王承率先发出疑问,将整个事件导向了王眉所希望的方向。 “这是那崔芷容给你的?”王冽再次恢复了之前的阴沉,他问话的时候眼睛里重新闪过危险的光芒。王眉对着他点了点头,果然就见他与族长相仿的眼睛里杀意一闪而逝。 “怎么?这武器竟然是王氏所有吗?”王眉仿佛此时才察觉出不对的地方,出卖崔芷容出卖得毫无愧疚之心,“崔氏女郎只是想与我做一笔交易,只要我像崔氏提亲,成功后,她便会将另外三分之一的图纸给我,到我和她和离之日,她再将最后的三分之一图纸给我。” “和离?!”这一次,王承和王冽再次震惊了,王眉所在的时代虽然倡导自由、解放天性,但是还没有结缡就想着和离的女郎,还是一位士族的女郎,这在王承看来,只有他反应过来的一声怒吼:“荒唐!!!” 事情到此为止,王承和王冽几乎已经认定了,这是崔氏向王氏的一个示威,甚至是早就计划好的打脸行动。 王眉缓缓走在回客居的石路上,耳垂上的月棱坠里浑沌的声音满是骄傲和自豪:“主人,您真是太威武了!!这一招祸水东引,真是我辈的典范!” 王眉心底却悄悄松了一口气,她正在发愁如何将崔芷容拥有先进武器的优势交付给晋阳王氏,没想到就碰见了一个奇怪的王冽。顺势解决掉崔芷容这样一个威胁,也不失为最好的解决方案。 对于崔芷容,王眉却没有丝毫的同情心。更不要提对她的愧疚之心。王眉本就是士族培养的接班人,对于家族的荣誉感是与生俱来的本能。崔芷容从小受到家族供养,但是却不愿意为了家族牺牲这一点,恰巧就触及了王眉的逆鳞。 更何况,崔芷容手里明明握着这样的利器,却丝毫没有想过要交给家族,让家族壮大起来,反而就为了一直婚约而背叛家族利益,完全不考虑其他的家族拿到了这样先于时代的武器,会造成什么样的混乱,她甚至在她的条件里都没有加上一条,不允许自己对崔氏动手。显然因为婚约的事情已经恨上了崔氏家族。 这样的崔芷容,在王眉的心里,便是一个死不足惜的败类。对于出卖她这件事,自然没有一丁点儿的愧疚。 “主人,下一步要做什么?”浑沌从始至终一直跟随着王眉,它比任何人都清楚,王眉对于消灭掉佛宗的急切,所以才有此一问。 “下一步?先提升我自己的境界。自从哦我六欲参透之后,已经阴阴感觉到了胎光即将晋级的征兆。趁着在王氏的这段清净时间,我先将自胎光修炼到第三转,再将爽灵中七情六欲与脏腑平衡,最后达到不收其左右的地步。至于幽精,却还是要看一看机遇了。” “可惜当初最后让那槐树精的神魂跑掉了,否则主人的幽精也可以晋阶了!”浑沌是知道在断魂山下王眉与槐树精的往事的,固而才有此一说。 王眉听在耳中,心下却是一动。冥冥中似乎有一条线突然颤动了一下,她甚至感觉到幽精的一个空位都震颤了一下。 这便是初步对于命运的感应么?王眉心下突然生出这样一个念头。这个念头一出,白日里原本并不明显的星辰陡然一亮。尤其是挂在天边的北斗七星,此时更是发出妖异的紫光。 王眉几乎是头也不抬地小跑进入了自己的客居。吩咐弯刀不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能打扰自己之后,王眉一头扎进了刚刚布置好的寝室。随即五心朝天,坐趺坐。神识几乎是被拉扯着进入了她的识海之内。 由于之前识海和心窍的统一,她的识海已经进一步扩大,此时胎光再次感应天地,王眉只觉得自己眉心火热,她的混沌之体更是犹如被炙烤一般逐渐与心窍分离,升腾至眉心处。 这一次,王眉识海内的世界变化再次明显了起来,她原本只有四颗闪亮的北斗七星,猛然间在她识海升入眉心的一刻齐齐炸裂,王眉的识海再一次碎成一片一片的碎片,这过程猛烈而突然,王眉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神识便恍惚了起来。 这一变化甚至惊动了很久没有出现的玉兔。它几乎是在七星炸裂的一瞬间便腾空而起,一双龙眼死死盯着识海正中心一身紫光不断那缠绕的王眉。 “这是……七星认主了?!”玉兔喃喃地自语道,别人也许不知道,但是作为天底下存在最久的星灵之一,玉兔对于天上星灵的感应最为敏感。它能够明显的感觉到王眉浑沌之体上现在存在的七缕神念。 “前辈?!阿眉这是怎么了?!”谢长生的神识此时也突然出现在王眉的识海内,他的神念很是焦急,刚刚他正在打坐修炼,却没想到自己与王眉融合的神魂突然就被一股力量给弹了出来。 他神魂刚刚转换视角,便见到王眉浮空的混沌之体,以及其身体上萦绕的紫色光芒。情急之下,他只能求助于正冷眼旁观的玉兔。 第三百六十九章 胎光三转 “南极星君,北极星君要醒了。”玉兔淡定地看着眼前变换着周身气泽的王眉,略带冷漠的声音将谢长生焦急的火焰瞬间浇灭。 “你是说……”谢长生错愕之下,不但没有纠正玉兔对他的称呼,甚至连敬语都省略掉,直接便问道。 “你可以去问金乌那个家伙。”作为从开天辟地活到现在的月精,玉兔其实并不在意这些称呼,它更在意的是,眼前这个即将觉醒的北极星君,能够觉醒多少前生的记忆。 这星君的记忆传承越晚觉醒,对于未来的发展越有帮助,因为一旦觉醒记忆,便丧失了继续创新发展的机会。所以历来星君轮回转世,重新觉醒的快慢,便注定了这一生数万年的修为极限。 王眉此时却感觉自己仿佛被分成了七份,每一份都能感觉到不同的气息。有的浮躁,有的夸张,有的活泼,有的深沉,甚至还有三份似乎是她极其熟悉的人。她逐渐沉浸在了一片紫色当中。 这紫色如同一个圆圈,在它的东南西北,同时分布着四个斗勺,这四个斗勺仿佛间又都是一个,只不过在这周天不断的变换转动。 王眉觉得自己的状态很是奇怪,一方面,她如同在上空俯瞰,这斗勺的各种转动,挪移她都能清晰地分辨出来;另一方面,她又好像是这斗勺的一部分,身体被分成的气氛,正在随着时间的推移不断变换自己的方向。 她清晰地感觉到,有一个力量一直在拉着她的七份神魂,一直在围绕这一点旋转。时间一点一滴地走过,王眉逐渐发现斗勺勺头所指的一点,在这大圆的中心汇聚,从黯淡一点点地发光,最后竟然亮得使她无法直视,只有作为斗勺一份的神魂,能够清晰地感受到,随着这点亮光的加强,身上感觉到的吸引越发的强烈了起来。 终于,强烈的眩晕感传来,王眉只觉得自己身体的每一个部分都被这一点吸引,猛然睁眼间,却只见到一个熟睡的婴儿。这婴儿粉嫩可爱,蜷缩着身体,大拇指还吸允在口中,看上去无辜又脆弱。 这……是谁?王眉心下正在纳闷,便听到七声不同的乐音响起,无缘无故地,她便明白,这七声乐响是在向她表示臣服。她习惯性地动了动胳膊,就见到那白嫩的婴儿也挥了挥她的藕臂。 见此变化,王眉内心忽然升起一股荒谬的错觉:这婴儿,不会就是她胎光晋级后的模样吧? 为了证明自己的猜测,王眉小心翼翼地控制自己的想法,最先尝试的是四肢的摆动,果然,她的神识一动,这白嫩的婴儿也动了起来。她尝试着翻身,这婴儿便从仰卧变成了俯卧。她尝试摇头,就见婴儿白皙的面容左右摆动起来。 最后,王眉不得不接受,自己的混沌之体缩小成了这个样子。在心底叹了一口气,虽然不知道自己现在属于什么样的状态,但是王眉有一种感觉,只要自己睁开眼睛,此时的这种俯视的视角便会消失,而这具婴儿的躯体便真的和自己合二为一了。 想到这里,王眉真的不太想要睁开双眼,她尝试着控制自己的神识拉长自己的四肢,却也不过是徒劳。不知过了多久,王眉终于结束了这场折磨自己神经的尝试。 王眉感觉空中的自己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后努力地睁开了双眼,映入眼帘的,是七中不同光芒组成的琉璃一般的球体。而她自己,便在这球体的正中央。 她好奇地抬手,触碰到一片蓝色的光芒。心底忽然便出现了两个小篆写成的文字:文曲。 这两个古字一出现,王眉便不由自主地念了出来,随即,这两个字便像凿子一般在她的心底刻印上了简短的铭文:文曲,性雅,文采斐然,骨气天成。显然,这便是北斗七星对于自己的定义。 王眉的身体变成了婴儿,性格也随之放开了许多,她看着身周不断变换颜色的七色球体,一一摸过,脑中果然逐渐浮现禄存、巨门、破军、武曲、贪狼、廉贞的字样,每一次这字样出现,王眉便会不由自主地吐出她自己都不曾听过的一种语言。 这种语言仿佛不是从喉咙内发出,反而像是从眉心射出的一般,一经念出,这些星斗的特性便会被一一铭记在她的脑海之中。 王眉不断的在球体内辗转腾挪,不论是手脚还是身体,只要碰触到这七色之中一色的光斑,以上的过程便会被不断重复。王眉此时玩兴大起,逐渐不再满足单一颜色的碰触,手脚并用的,逐渐有两个、三个甚至四个颜色被她触碰,而她脑中,这几种被触碰的星斗便会发出不同的声响,而后便会出现这样为人有可能呈现的性格。 这仿佛是一个造人的游戏,王眉后知后觉地发现,自从她开始尝试多个颜色触碰后,她身前的球形外,便出现了一个又一个地动物、植物,甚至是人型,这些人的性格迥异,然而她的手脚一离开,这些人偶便消失不见了。仿佛……是被她亲手毁掉了一般。 “没想到,这一世的北极星,最先同时觉醒的,竟然是创造和毁灭?!”站在王眉事还多虚空中,白色的蛟龙龙眼大睁,看着远处那个多面球体中的小小婴儿手舞足蹈地在做着一些奇怪的动作,不禁惊呼出声。 “阿眉自然是千年难得一见的聪慧之人。”一旁的谢长生骄傲地道,仿佛此时被困在七星球内玩得不亦乐乎的,并不是那小小的婴儿,而是他自己一般。 “这倒是。想必若是集齐了九世神魂,这位新的北极星君,能够达到以往从未达到的高度啊……”玉兔喃喃地感叹,它越发决定要与王眉搞好关系,此时见她的举动,完全就是还没有觉醒北极星记忆的模样。 在七星环绕之下,都没有记忆起之前的种种,这样的前例不是没有,或者是终生记忆不起,或者是大器晚成,一旦恢复对于法术的所有记忆,修道的前途便不可限量。 王眉此时却已经玩够了。她眨了眨一双斜向上挑的凤眼,婴儿白胖的脸上露出一个愉悦的笑容,手脚并用,几个挪移形成的虚影一闪而过,婴儿的身体再出现时,那七色的星球便已经支离破碎成了七色的光点。 这些光点最终也并没有消散,它们四散到了王眉空旷的识海内,逐渐组成了七色的北斗形状,围绕这王眉的识海旋转了起来。 至此,识海星斗,胎光三转——成! 第三百七十章 极限封印 第三百七十章极限封印 “阿生……你怎么在这里?”王眉一睁眼,便见到了身边四团不同颜色的光团,正是被她神魂甩出的风蚺、虎面、巴蛇以及浑沌。在她正对面悬浮的,正是谢长生以及玉兔的龙身。 她略带尴尬诧异地看向谢长生,一方面,自己这样婴孩的模样,实在令她有些羞赧,另一方面,这一刻她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的神魂竟然再感知不到包括谢长生在内其他神魂的存在。 “阿眉,你感觉如何?”谢长生却对她这样的形态没有任何的意外,从玉兔口中他已经了解到了王眉如今的状态。但是,他却并不确定,王眉是否已经继承了北极星君的记忆。 他很想问上一问,又怕原本并没有恢复记忆的王眉被自己一问,反而生出了探寻的心思,所以他最终也不过是摇了摇头,没有再多说什么。 “莫要担心,我很好。如今我三魂之一晋级,若是此时将神魂回归身体,应该便会有晋级的天雷降下了。” 王眉想了想,最终没有开口要谢长生再次与自己神魂融合,五年后她去那一处秘地,即使叫醒不死,神魂恐怕也会受到极其严重的损伤,她并不想因此连累谢长生。 王眉不提,谢长生也仿佛忘了这回事,他点点头,面上神情丝毫未变,“既然这样,我便先回去了。你过一盏茶的时间,再与身体会和,我这便赶去与你护法。” 王眉刚想要阻止,谢长生已经退出了她的识海。虽然两人此时神识不再相连,但是由于谢长生的气息长期存在于王眉的神魂之中,她的识海对于谢长生并没有任何的排斥。 既然阻止无望,王眉也没有再坚持,反而看向了一只浮在空中的玉兔。脑中灵光一闪,王眉便似笑非笑地接近了玉兔长长的龙身。 “前辈,阿眉这识海您住的可还舒服?” 被王眉白嫩的小手抓住自己的龙鬃抚摸,玉兔本能地感觉到了危险。它浑身一抖,本能地想要转过龙头来看一看王眉的表情,却发现王眉掐着的,正是它脖颈后面的那一片鬃毛。 “王眉,你想说什么?”迫不得已,玉兔张口问道。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当初的一笔生意有点儿亏。”王眉的声音听上去懒洋洋的,“前辈寄居在王眉识海也有一段时间了,阿眉一直敬重前辈,前辈几次救阿眉于危难,阿眉也甚为感激,但……若不是这一次七星汇聚,重塑了我的胎光,阿眉都没发现,前辈竟然还给阿眉设置了一处禁制作为惊喜。” 说到“惊喜”二字的时候,王眉手下突然一个用劲,玉兔只觉得脖颈上一片血肉都火辣辣地疼了起来,数万年来,它本体还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损伤,顿时一声痛嚎: “王眉!!你要干什么?!!” “前辈莫要惊慌,您于我有数次救命之恩,阿眉并非忘恩负义之辈。如今,既然我即将与前辈分离,阿眉不过只想留点儿念想罢了。”王眉此时已经绕到了玉兔的正前方,手中晶莹的白色龙鬃在如今只余北斗七星的识海内,发出莹莹的亮光。 她漫不经心地捋顺手中的几缕长鬃,形象有些滑稽:小小的婴儿身子,几乎被这长长的龙鬃包裹在其中,可是面上偏偏是一副大人的冷淡模样。 但是玉兔却并没有因此小看她的意思,反而绷紧了全身,一脸戒备地道:“你要将我赶出识海?你又如何能够做到?!本尊之力已经进入你体内的极阴之气当中,你即使将我这分身赶出识海,也无法断了和本尊的联系。” “前辈,您于王眉在一起游戏人间也已经很久了,难道不知道阿眉修炼的功法,三魂统一么?今日我胎光先一步三转,他日我爽灵三转之时,便是我体内经脉重塑,肉体重生的一刻,就连体内的极阴极阳两力,也会被天上的北极星斗之力替代,您对此还有什么疑问吗?” 王眉一张肉嘟嘟的婴儿脸上表情缺缺,似乎对于玉兔明知故问感到无奈。如果不是现在两人对峙的气氛太过紧张,王眉这张脸上的表情足以令玉兔笑场。但是它此时却完全没有办法笑出来,因为王眉说的全部都是真的。 一旦王眉爽灵三转,她自然而然便会重塑经脉,而原本由金乌和玉兔两人造成的极阴极阳之力便会彻底与王眉的身体融合,真正变成转换星力的源泉,阴阳二气便会晋级成为阴阳星力,再不受这世间的任何束缚。 “前辈,这许多时候,我一直敬重您,但是没想到,您竟然会给我下了极限封印这样的禁制。若不是我修炼的功法与旁人不同,恐怕真就成了您的傀儡了。” 王眉说话的语速依旧不紧不慢,可是若是有任何一个修者听到她说话的内容,都会惊讶地掉了下巴。极限封印,这是只有上古大能的典籍中才出现的一个词汇。 原本这个封印通常被用在性情暴躁,但是能力又极大的神族身上,通过极限封印,能够令神族每年的神力增长控制在一定的范围内,而多出来增长的部分,或者被导出存在自身的法器当中,或者有的神族体内本身便拥有的一处虚无空间之内,只不过有的能够储存法力,有的能够储存神识。 王眉这几年的成长着实太快,这使得她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竟然还有神力竟然被吞噬掉了。她的法力显然便是爽灵内的阴阳二气,这二气能够形成循环,却如今没有办法提升她自己身体的强度,想来并没有多余的储存。 能够快速增长且被极限封印的,显然便是胎光所代表的神识。王眉并不是神族,体内自然没有任何可以储存神识的位置,所以这极限封印截取的神识增长,自然就流向了她神识内寄存的神魂。 七星星灵虎面、风蚺与巴蛇的修为增长,他们的神魂强度王眉都是可以清晰看到的,连浑沌都因为只有残魂的原因,能够被王眉一眼看透。所有寄居在她体内的神魂里,只有玉兔有能力将她的神识之力吞噬,给养自身。 第三百七十一章 胎光天雷 “若不是你迟迟不肯信任我,与我神魂融合,我又何必出此下策?!”玉兔一双龙眼血红,事到如今,它也再没有了隐藏的必要。 它确实趁王眉不注意的时候,在自己居住的那一片水池里,种下了属于它印记的极限封印。 “我是星灵,我需要不断有新鲜的神识以及气运倾注方才能够继续存活!只有与你的神魂彻底融合,我才能够继续存活!且我们是双赢的结果,你为什么就是不肯信任我?!” “前辈已经活了数千万年,难道不知道星灵之间一旦融合,便会有一星陨落吗?”王眉冷冷地戳穿玉兔的谎话,正视着玉兔的凤眼里不满了失望和愤怒。 “你果然已经恢复了北极星君的记忆!”玉兔的突然冷笑一声,甚至有一些幸灾乐祸——王眉这么早的恢复了星灵记忆,她这一辈子的成就也就是了了了。 王眉却摇了摇头,并没有解释她不过是因为胎光三转,获得了《星斗精要》中必备的知识而已。 “前辈,如今既然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我想,我们之间也就没有了转圜的余地了。”王眉心底暗暗叹气,对于玉兔,她最开始确实是充满了不信任,但是随后玉兔一次又一次的出手相救,令她对玉兔的防备越发少了起来。 甚至就在她胎光晋级三转之前的一刻,对于玉兔,王眉保持的都是对待长者的尊敬。不过如今……王眉握着手中这自己泄愤揪下来的龙鬃,心底惆怅难免。 “前辈,如今信任已经不再,您也不变再留在我这里,您……请便吧。”最终,王眉还是叹了一口气,对玉兔道。 “王眉,你是我见过资质最好的星君转世,你若肯放弃北极星位,我便予你幽荧暗月之主星君位。”玉兔的声音依旧很冷,一如初见时候模样,只是之前状似愤慨、气怒的性情众人形象已经不见。 “前辈,请。”王眉不再多说,玉兔与自己毕竟不同,她有自己的路要走。虽然这条路可能会令她头破血流,王眉也愿意自己去走。 “好吧。这一次,是本尊算计了你。不过你拒绝了本尊的好意,我们便两不相欠了!”玉兔血红的双眼红色一闪,身形便渐渐消散,最后如同之前包围王眉的七色北斗星光一般渐渐消散在了王眉的周围。 就在王眉将自己的神识缓缓四散,再也感觉不到玉兔气息的同时,骤然一股强大的气息从四面八方袭来,竟将王眉原本胎光晋级后形成的略微蓬松的识海紧紧压缩,若说原本王眉的识海如同一枚半间屋子大小,被棉花填充的圆球,那么此时,她的识海便是由精铁填充的一枚拳头大小的铁球。 王眉神识一紧,原本白白胖胖的婴儿形象都骤然被挤压,变得瘦削细长了一些。如同新生儿与两岁婴儿的区别。 对着玉兔消失的地方深深鞠了一躬,王眉知道这是玉兔最后的赠与。它最后虽然依旧嘴硬,却在消散的前一刻,将自己这部分神魂力量全部用在了给王眉识海加固之上。有了这加固精缩的识海,王眉对于之后的天雷把握便更深了一层。 是以,王眉才感激地对它鞠躬表达谢意。 “主上,谢家郎君已经到了门外了。”从王眉面前一片闪着绿色光芒的圆球内传出了虎面的声音。 “嗯,我知道了。”王眉之前就已经让风蚺、虎面、巴蛇观察着身体外的一切,虽然它们现在已经分离出去,魂体大多数已经存在于乐器当中,却由于主仆契约,与王眉的联系却不曾中断。 王眉最后看了一眼玉兔消失的方向,最终婴儿双眼缓缓闭了起来。客居内,王眉的双眼缓缓睁开。很快,一股来自天地间的莫名威压便将她的身体压在了原地,再也动弹不得。 甚至她吞吐唾液的动作都要消耗相较平日里两倍的力气。王眉艰难地看向天上,果然见到大片的黑云已经层层叠叠地缀在了小院的上空。她之前胎光晋级后与玉兔之间的对话内容虽然丰富,但是实际的时间却并没有超过一盏茶。 是以,此刻她清醒过来,那乌云也刚刚压顶而已。幸而此刻谢长生已经到达了客居。一进门,便见到了上午刚刚被送来的长剑。 原本长剑并不认识谢长生,还想阻上一阻,谁知谢长生此时心急如焚,哪里有时间与他纠缠,直接一个摄魂术,在长剑的意念内硬生生加上了疏散奴仆,躲出院外的指令后,谢长生便直奔王眉闭关的后庭。 他以极快的速度在王眉的寝室四周布上了一层防止灵气外泄的结界后犹自不放心,又在这阵法之外一层又一层地画下了不少剑纹。剑纹自是没有防守的纹路,这些纹路大多数都是一强对强,以攻为守的招数。 被心底的急迫和担忧压迫,谢长生以他自己从来没有过的速度在王眉的院内一圈一圈地游走,短短不到半柱香的时间内,他已经绕着王眉的寝屋转上了不下百圈。 他手上的长剑与地面接触,发出呲呲的声响之外,火花四溅煞是好看。而随着长剑游走,剑尖的乳白色剑气如同长刀,院外的青砖如同豆腐一般,被剑气切割出谢长生想要的花纹。 王眉自是听到了外面谢长生的动作,只不过她此时无论身体还是神识都被天地威压固定在了原地,想要张口呼唤一声都难以做到,更不要提开口道谢了。 突然,天地间的压力骤然又重了一层,王眉的身体各处关节均是一痛,原本盘坐的姿势更是被压成了平躺的模样。增重的并不只是她的身体,她此时的神魂亦被束缚住,识海里的婴儿面色一如王眉本尊的面庞一样严肃。 屋外的谢长生心头骤然一悸,顾不得还有一笔便刻完的纹路,身体比一时还要先一步向后飞退而去,由于身体后退,他很清晰地看到,他刚刚站立的地方,一道白光闪过,发出震耳发聩的声响,他之前雕刻快要完成的剑纹轻易地就被化作了飞灰。 幸而这剑纹不过是他心下忐忑,才异常谨慎地多描画出来的一个,其他的剑纹因为天雷的袭击,逐次亮了起来,坐在屋中的王眉眉目深锁,牙齿紧咬,虽然第一重天雷被谢长生的剑纹挡住,她却依旧不好过。 第三百七十二章 佛宗迦叶 在看到劈下的雷劫为白色的时候,谢长生便长出了一口气,虽然这雷劫来势汹汹,但是白色天雷就如同他经历的青色天雷一般,是带着滋补神魂意义的,有益处的雷劫。联想到王眉胎光的进阶是神魂进阶,谢长生也明白了自己之前的担心有些多余。 他先前看到黑云罩顶,还以为是需要酝酿极久,威力极强的金色天雷。这才慌慌忙忙地将所有人遣散,自己又拼死布下了不少剑纹结界,如今看来,自己还真是关心则乱啊…… 手中剑尖一挑,地上刚刚冒出光芒的剑纹上便见白光一闪而逝,周围抵抗的力量骤然减少,只留下了他之前防止灵气外泄的结界。他人也借势向后一跳,离开了王眉为中心的后院。 这时,天上的第二道天雷也已经劈了下来。如同谢长生所想,王眉经历的并不是毁灭天地的金色或者赤色天雷。而是滋补神魂的白色天雷,仅仅只有三道。第一道由于体察到不属于王眉的,谢长生的气息,这才多了几丝暴戾。 如今谢长生已经不在劫云范围之内,它自是不再具有暴戾的攻击性,反而如同之前所说,带着温暖的气息便直接罩在了王眉的神魂之上。 天雷毕竟是雷击,王眉的神魂在接触的一瞬便是一颤,从身体内部传来的麻痹感令她丧失了对于周围所有环境的掌控。甚至连与她神魂相连的风蚺四魂一时间都没有办法感触到周围的一切。 随即,从魂身心脏所在之处,一股暖流缓缓向四肢延伸,王眉的脑中依旧麻木,但是身体的暖意依旧令她感觉沉迷不已。 她的魂身自从重建之后,体内并没有任何的经络脏腑,这种暖意仿佛是横冲直撞地在她体内肆虐,却奇异地带来了畅快淋漓地欢愉感受。 王眉的一时还没有从这股欢愉中清醒,第三道天雷已经到了。一股愈加强烈的麻痹感觉便将她重新包围了。致使她根本没有发觉,就在这两道天雷的改造下,她之前被玉兔神魂之力精缩了无数倍的识海外,竟然骤然多出了两层白色的包裹。 天上的雷云缓缓散去,王眉的神魂却还没有从麻痹中醒转,她能够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婴儿形态的魂身你正在逐渐凝实厚实,白嫩的身体上更多出了肉眼可见的红润光泽。 知道谢长生就在院外守着自己,王眉异常放心地任由自己沉醉在天雷滋**下,自己神识大夫增长凝实的快感之中,小小的婴儿仿佛熟睡一般在四面北斗七星的环绕下,缓缓睡了过去。 王眉此时由于胎光三转睡了过去,尤不知这一睡便是半年。 远在西蜀之地的一个偏僻山洞之中,长眉及膝的老者原本闭着的双眼猛然一睁,漆黑的瞳仁内,紫衣的小郎君清谈上风姿卓然,清谈后与人交谈,随后劝说长者,教训同族的事情一件一件闪过,最后定格在天上掉下的三道乳白色天雷上——这老者竟然将王眉近两日的所有行动都看在了眼里!!! “禅师!法台已经搭建完毕,弟子请禅师出关!” 洞外,萧博远双手结印,弯身弓腰,原本清朗的声音因为修为的增长,每一句话出口,都如同暮鼓晨钟一般,直入人心。 萧博远身后,一众身着灰色僧衣,头上受戒的沙弥双手合十,在他的带领下,齐齐朗声道: “请禅师出关!” “请禅师出关!” 坐在洞中的老者瞳仁中的异相逐渐收敛,却逐渐回缩成了另外一个瞳孔,逐渐嵌入了他黝黑的眼珠当中。这老人,竟然天生双瞳! “阿远,你的功力仅仅数月间便长进如此之多。为师很是欣慰。”老人的声音和蔼慈祥,虽然依旧带着长时间未进食水的涩哑,却依旧令听者感觉如沐春风。 “禅师过奖。”萧博远抬起头来,果然就见老者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他的面前。 他仔细看着眼前这个中土佛宗的领军人物,迦叶禅师已经有十年没有出过他身后闭关的山洞了,以往有任何的指令也不过就是禅师传出印信,再由亲传弟子前来汇报进展。 由于长时间的闭关,这老人的胡须和眉毛都已经长极胸腹,使得掩在其后的表情让人更加看不清楚。黑不见底重瞳的眼睛,通直高挺的鼻梁,垂至两肩的耳垂是人除了他的长眉长须之外,能够看清的五官。一如佛经中对于佛祖长相的描述。 自从迦叶禅师从西土进入中原,便开始了他苦行僧一般的修行。赤脚素衣,四处传道,不知不觉间,他便在中土度过了几十个念头。这期间每有感悟,迦叶禅师都会寻一处险地辟谷修行。 辟谷期间,禅师鲜问事事,却在每有大事的时候会发出指示。而这数十年的传道,迦叶也收了几个合称心意的弟子。这些弟子会在平日里没有禅师指示的时候执掌佛宗的日常动向。 几十年间,几位亲传弟子已经将佛宗发展得颇具规模,迦叶禅师的名声已经逐渐从偏僻的西蜀传到了东海。其中禅师亦曾出关几次,继续游历传道,见过禅师的人无不惊叹于他多年来丝毫未变的容颜,对于他所说的佛法渡人一说也就更加信服。 萧博远未出世之前,迦叶禅师便已经在这西蜀之地,寻了一处险地,一直闭关到现在。所以一直到现在,萧博远都相信,迦叶禅师对于夏侯景之乱一事是毫不知情的,只不过是几位禅师的几位亲传弟子,他的几位年长师兄私自做的决定。 萧博远的想法说起来多,但是一一闪过也不过就是一瞬间的事情。迦叶见到这个最小的弟子宠辱不惊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欣慰,也不再多做鼓励,而是将他出关的缘由再次提了起来:“既然宾客已至,我们这便动身吧。” “诺!”众弟子统一应声,一众十多人在这一声应诺后,由迦叶带领同时向前跨了一步。仅仅是这样看似简单的一步,他们落脚的时候,周围的景色已经变化,迦叶带着徒弟们已经站在了一处铺满了黄色粗布的高台上。 高台下原本端坐的众人顿时精神一振,随即站起身来,对着黄布高台行了一礼,口中皆称:“恭迎禅师布道!” 第三百七十三章 两方准备 半年一晃而过,王眉缓缓从沉睡中苏醒过来,她动了动僵直的手脚,逐渐从平躺转成了侧卧,再从侧卧逐渐坐了起来。 她刚刚坐起,便听到屋外蒙篆的声音传来:“阿眉?你可是醒来了?” 显然,她的这番动静虽小,却依旧瞒不过门外同样是修者的蒙篆。 “正是。阿篆,让人烧些热水来,我想要洗漱一番。”王眉没有张口,而是通过神识,对蒙篆说道。她如今已经可以重新令神识离体,且范围比以前更大,范围内的感知更加灵敏和精准。 这半年她的身体虽然陷入沉睡,但是她的精神却并没有停歇。可以说,这半年在这王氏大宅内发生的所有事情,包括内宅内的腌渍龌龊,外院男人们对于权力争夺引起腥风血雨,甚至连晋阳城内接二连三发生的命案她都能够说出其中的幕后黑手,或者发生的准确时间年月。 “郎君,奴婢来伺候您沐浴更衣。” 蒙篆的效率很快,王眉吩咐下去不到几息的时间内,便有一身着黄布深衣的女子走了进来。 王眉打量着这个婢女,她的长相看上去平凡无常,可以说是让人一见之后,便会遗忘的长相。是作为暗卫的基本要求,显然是蒙篆精心挑选出来的。 王眉将手臂递给她,婢女很是乖觉地近前,将王眉搀扶起来,这过程中王眉的手臂接触到对方略微温暖的体温,温和问道:“嗯,你在族里行几?” 这个“族里”自然是指暗卫自成一族的族内。暗卫多数选自琅琊王氏的旁支,每年琅琊王氏都会从族学里挑出有练武天赋的族中子弟,而后族中会征询其家中长辈的意见。 若是愿意让孩子加入暗卫,得一笔银钱之外,家中除了加入暗卫的孩子之外,其他的孩子和大人都会得到族内产业的位置。之后这孩子在暗卫内的表现越好,这家人也会水涨船高,得到更好的待遇。但是,全家却终生不许提及还有这样一个亲人在世。 “禀族长,行九。” 暗卫没有名字,“王”是族姓,加上一个因果的“因”,化为珚字,随后加上一个排行,便是名字的全部。比如眼前这个婢女的名字,便是王九。 “小九,我便这么叫你吧。”王眉的声音很稳,令得第一次侍候他人的珚九心下稍稍放松了一些,她搀扶着王眉走到了后面的浴房里。水汽氤氲之间,王眉只觉得自己的所有毛孔都打开了。 “小九,最近晋阳人最津津乐道的是哪件事?”难得的放松,王眉不愿意再用神识来观察这个世界,便开口问起了身后侍立的珚九。 “郎君若问城中人,自然是那连环杀人的凶手。若是王氏族中,便是三房嫡子王冽想崔氏嫡女崔芷容提亲的事情。” 珚九一板一眼地回答王眉的问话,但她平日里的性格也不是个活泼多话的,简单两句话将她能想到的答案说出来后,便束着手站在原地。 “唔……王冽的动作还蛮快的。婚期定下来了吗?”王眉懒懒地问道。 “定下来了,小定已经过了,再过两个月冽郎君就直接去清河迎娶了。” “这王冽果然是个聪明人。”她只是将崔芷容跟自己的交易说了一番,这王冽便能想到去追求这婚嫁凭心的女郎。至于崔芷容以后的命运,她并不关心。那个女人有对于这个世界人的不屑,却偏偏还爱上了这个时代的人,她还能说什么? “至于那个杀人凶手……你去和阿篆说,要他给族长送一个口信,就问,王家对于杀人凶手是一个什么态度。” “诺!”珚九应声,随即退了出去。浴房里只余下王眉一人。她深深吸了一口氤氲的湿气,而后缓缓沉入了水底,脑中却一直在想着那几个杀人者的消息。 这一段时间王眉的神识一直笼罩着整个晋阳城,自然会对那伙杀人者心中有数。只不过,杀人者并非人,而是妖。 而针对于此,她自己也有一些计划。若是利用好了,这几个小妖说不得还是她取信北地统治者的助力。 猛然窜出水面,王眉凤眼眨了眨,将滑落的水珠眨落,随后喃喃道: “迦叶,也快来了吧?” ——— “师父,战祸延绵,我们是否也该到北方去做几场布道讲经的法会?” 作为迦叶的首徒,慧心是唯一敢在参禅的静室内提问发话的一个。然而,这却并非因为他是迦叶的首徒,而是因为他的一向自卑的性格。为了能够使慧心不习惯性地压抑自己,迦叶要求他每有想法,都要最快的说出来。 慧心从前不过是一介山贼,却在一次劫掠中受到了致命的伤势,正巧赶上了迦叶赶路路过,被迦叶救了之后,他却再生歹心,被迦叶七杀七救后,终于被感化,最终皈依了迦叶所代表的佛宗。 慧心的颧骨有些高,这些年随着迦叶修行苦行僧一道,做山贼时候养的肥膘已经全部被贫苦的生活磨掉了,只剩下高瘦的身板。因为出身不及之后的师弟,慧心的修行异常刻苦,对于所有能够提高自身佛法修为的,不论是法会,还是徒步化缘,他都异常积极,可谓乐此不疲。 是以,慧心在师兄弟中的威望也是最高的一个,他此时提出这样的建议,在场的没有一个提出异议。 迦叶原本坐在静室里带着徒弟们参禅,大徒弟突然出声,显得异常突兀。却丝毫没有影响到迦叶,他依旧不动如钟地坐在原地,良久,才缓缓睁开眼睛,众弟子只听他用和缓而慈悲的声音道: “南北方战乱确是如荼,民不聊生,急需救赎。如此,今日便出发吧。” “诺。”众人点头,随即从静室鱼贯而出。然而,却始终有一人未从铺垫上起身,他甚至直到此时还闭着双眼,没有从自己领悟的禅意中醒来。 迦叶看着这个最小的徒弟,心底甚是满意,资质上佳,性情稳重,虽然因为年龄的关系,处事还有未成熟的地方,但比起其他师兄弟明显的缺点来说,便是瑕不掩瑜了。见他此时还未醒来,也没有打扰,继续闭目养神,等待他自己从禅意中清醒。 第三百七十四章 北朝之秋 萧博远不愧是被认定的佛子,他这禅一参,便参到了日落时分,其他的弟子已经收拾好了行李,重新回到了静室之外许久。 “师父,小师弟这是?”慧心作为大师兄,一向以关爱师弟为己任之一,他见大半日已经过去,萧博远还没有苏醒的迹象,不禁略微有些着急。 “慧心,稍安勿躁。”迦叶摇了摇头,这次看向慧心的眼光里却带了几分警示之意。见到这样的目光,慧心便有些讪讪。 果然,不出两炷香的时间,萧博远的眼珠转了转,又过了大概一盏茶的时间,他的睫毛颤了颤,一双凤眼睁开的刹那,周身气势陡然上升,从众佛修的角度来看,他周身散发出的金光骤然大亮,且其光芒逐渐刺眼了起来。 迦叶作为大能佛修自然能够看出,萧博远竟然在短短时间内,一路从聚元(法修心动期)初期直接跳过中期后期直接突破结成了舍利。 即使佛修因其功法的原因,在晋级时候所经历的劫数乃心劫,但是其晋级的气势依旧不必法修的天雷要小。 萧博远这一次连越三级,更甚者一鼓作气直接凝成了舍利子。仅仅是高阶佛修的威压,便让迦叶甚至不得不撑起护罩,保护其他弟子不受到这威压的影响而失了平常心。 幸而萧博远的神识很快便彻底清醒过来,他疑惑地看了看周遭的师兄弟,眼中师兄弟身上更是冒出了不同的颜色。他心底正疑惑,便听到大师兄慧心的声音:“师父,师弟这是?” “慧远,不要疑惑你现在见到的任何不同,先尝试控制自身继续为产生的威压。而后有任何疑问为师会为你解答。”神识中,迦叶的声音幽幽响起。 萧博远闻言,便压下了心底的疑惑,按照迦叶所说,尝试着控制着自己的佛力,将其外放产生的威压渐渐一点一点地收回。一时间,众佛修都只见萧博远周身金光逐渐收敛,渐渐的,他白皙的面庞再次现出原本的模样。 见他渐渐控制住了自己的修为,迦叶这才将心中的大石彻底放了下来。有多少佛修就是倒在了这一步。佛修同法修不同,佛修晋级舍利,心劫分为两部分。 第一部分称作问心,通常都是佛修潜意识对于自己所走的诘问。问心一过,舍利子结成,便成倍的拓展了佛修体内对于佛力的储藏。 这便是第二部分劫数的内容——在问心过去后的一炷香内,能否控制住自己身体内暴涨的修为,不说如指臂使,至少要能够做到收放自如。若是做不到,轻则舍利崩碎,修为尽散;重则爆体而亡。 “太好了,师父!既然慧远成功晋级,我们此行将更加顺利!”慧心的声音再次响起,萧博远睁眼,便见到他头顶黑光中耀起一片血色。 “师父,小师弟晋级,行程是否推迟到明日?”提出这个疑问的,是名唤慧镜的和尚。他这话一出口,萧博远便见到慧心周身颜色一变,原本的血光逐渐竟然被一股土黄之气代替。 “也好。你们便先下去吧。”迦叶就此点头。待众弟子退下后,才对萧博远道:“慧远,每位佛修凝结设立后,都会领悟出不同的神通。这其中以五感为最。然而不论你所领悟的是何神通,都会与你之前问心一劫有所联系。你莫要因此而疑惑惊慌便好。” 迦叶嘱咐完这番话后,便交代萧博远令他彻夜巩固修为,而后也离开了这一方静室。 萧博远独自坐在原地,听了迦叶的话,他对于自己领悟的神通逐渐有了眉目,自己问心一劫质问的是善恶是非是否为眼睛所见。那么,他之前看到的,想必便是人心中的善念恶念了。 若说黑色的是恶念的话,那么大师兄的内心则大多数是恶念,结合他劫匪的出身,这倒也并没有什么稀奇,只不过,那一丝血光以及土黄色光芒又是什么意思? 另外,他能够看清大师兄周身的气泽,但是迦叶禅师周身的善恶气泽,他却看不清,甚至连刚刚说话的二师兄慧镜他也并没有任何的发觉。 这两人的修为一个比自己高出许多,一个和自己不相伯仲,这么看来,他的这项神通还有修为的限制。只不过是否能够继续加强,怎么加强,都还有待观察。 逐渐捉摸清楚了自己的神通后,萧博远便开始巩固自己的修为,一夜无话。第二日师兄弟十人与迦叶一痛出发,目标北朝。 西蜀距离长安想必建康而言并不遥远,然而这一路跋山涉水,作为佛修权当做了修行,化缘、结善缘、做善事……这一路走下来,到达长安的时候,竟然已经从初春走到了深秋。 与此同时,王眉在王氏族地也在坐积极做着一系列的准备。此时距离她上一次晋级引来白色天雷已经足足过去了一年。这一年里,有半年她在调整经脉沉睡,醒来后,又开始布局高齐各大士族的联合。 与此同时,她还派出了几名暗卫,前往与宇文冒进行沟通,并且与魏国内的各鲜卑鬼族建立联系。 不知道是不是胎光晋级带来的影响。王眉越来越不耐烦于凡世间的阴谋诡计,权谋衡量。虽然在蒙篆、郑墨以及卢湛几人的提点下,她也明白修者的在凡世间是有所限制的。比如非生命有关的情况下,不允许伤害凡人性命等…… 不过,也这世上令她亲自动手的机会也并不多就是了。暗卫仅仅将王眉在北齐清谈时候引发的天象,以及后来晋级时候引发的天象用王眉自制的传信符重现了一下,便轻易引得他们新生敬畏,从而接受了王眉联盟的要求。 可以说,此时此刻的王眉仿若一只正在不断织网的蜘蛛,而北方的各大士族,不论身在高齐以及宇文魏此时都已经被她网在了自己的布局范围之内。 此时,宇文家在王眉的帮助下,依靠自身实力以及各大士族的暗中支持,已经将元氏彻底从统治者的位置赶了下去,宇文冒正是登基,建立大周朝,也称宇文周。 其建立的八国柱制度里的八位国柱,以王眉为梦游的便有六家。其他两家在看过暗卫给出的传信符后,虽然没有答应建立合作关系,却也已经承诺,不会让家族之人皈依佛宗。 可以说,王眉即使身在北齐,对于大周朝的局势也已经有了初步的掌控。这半年来,原本在迦叶众位徒弟努力下的形式,因为王眉突然的插手,已经倏然扭转。 整个北方的上层社会,此时已经形成了嫡枝佛宗的联盟。而这,便是迦叶带着十位徒弟进入长安时候要面对的境况。 第三百七十五章 情丝已连,岂可轻断? 王眉站在骊山上阿房宫的旧址上远望长安。经过这半年来对于整个北方局势的了解和布局,她也逐渐搜集了不少关于迦叶的传说,但是对于迦叶的修为依旧没有办法进行一个准确的定位。 今日,按照暗卫传来的信息,迦叶带着手下的十位僧徒应该便进入长安了。根据描述,这十人中,便有一人是萧博远。想起那双与自己如出一辙的眉眼,王眉心底便升起一股烦躁。 她此时端坐在山间的清溪旁,踢掉族上的木屐,任由深秋冰凉的溪水洗涤着心底的燥意。与阿远走到了对立面,是她从来没有想到的。她原本一直以为,自己与阿远即使不能结成连理,也会是最亲密的家人。 然而如今……想到结成连理,王眉眼前闪过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这双眼睛属于近半年来越发陌生的谢长生。想到这个人,王眉刚刚被溪水冷静下来的心再次烦躁了起来。 也许真的是那次意外发生之后,令谢长生将她视作了共度余生的枕边人,所以在她面前再无遮掩。甚至,他还在王冽的婚礼上,公然对自己亲密有加,令所有士族都认为他对自己“一见钟情”。 从此,谢家小郎“龙阳之癖”的名号不胫而走。而被谢家小郎爱慕纠缠上的王家徾郎,自然是各位士族同情嘲笑的对象了…… 且不说自那之后,有多少女郎泪湿枕巾,又有多少筵席上多了一件笑料。对王眉而言,她仿佛从那之后就重新认识了一个人前正经,人后轻佻、尽会耍赖皮的谢家郎君。 刚刚想到这里,王眉身后便传来一个清朗的男声,满是惊喜:“阿眉,你竟在这里等我么?” 听他的声音,显然是喜多于惊,王眉还未来得及否认,便听他特意压低了自己的语音,声音中甚至带了一丝沙哑: “听说骊山很多温泉,阿眉你可是有意与我一同共浴?” 王眉闻言,差点儿一头栽了下去,她虽然性格上远比同龄人早熟,但是在“情”一事上,除了一个精神上有所爱恋的萧博远之外,可谓是一片空白。是而,谢长生这样红果果的轻佻言辞,令她面上顿时因为羞恼而爆红,她几乎是低吼道: “谢长生,你我如今还没有婚约,你这样太放肆了!” “阿眉,你竟是气恼我的提亲还没到么?我已经通知了师父,只不过骊山距离玄剑门稍远了一些,即使是修者,一来一回也需要一些时日。你莫要因此恼我。” 谢长生嘴里委屈,面上的表情也有些落寞,但是他在对话中抓到的点却与王眉完全不同。令王眉一时倒是愣在了当场,不知该如何接他的话。 王眉并没有发现,在最近半年的接触当中,与其说谢长生在改变的路上越走越远,还不如说,她自己也在适应改变这条路上越走越远。若放在半年前,王眉此时恐怕早已经扭头就走了,然而现在她却赤着脚站在原地,尴尬不已。 幸而此时珚九突然出现在王眉身后,极没有眼色地一板一眼汇报着刚刚得到的消息:“主上,三妖已经准备就绪,今日就令它们进入长安吗?” 珚九的出现,令王眉紧皱的眉头骤然松开,她最近难得笑得很是畅快地道:“便让它们去吧!” 经过这半年时间的相处,珚九眼中只有主子,不管不顾的性子谢长生也已经习惯。即使再次被她打断了自己与王眉的相处,谢长生脸上也没有现出任何异样,反而恢复了原本翩翩公子如玉的神情:“便是你在晋阳捕捉到的那三个妖精吗?” 王眉见他终于正经起来,心底松了一口气,面上却仿佛之前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回答他道:“正是在晋阳作怪的那三只鼠妖。” “我若是没记错,这三只鼠妖分别通土、火、水三种神通?”谢长生进一步回忆道,毕竟当初晋阳的连续杀人案太过轰动,甚至惊动了当时的皇室。皇帝甚至下了通缉令,能够破案,抓到凶手者赏金千两。 “正是。”王眉赞同的点头,这三只妖精,便是她先去试探迦叶一番的第一步棋子,对于这个未知的对手,王眉也是倍加小心。 与张道人约定的时间还有四年,她在这四年内,要完成的事情不少,第一便是要除去迦叶,其次便是要将自己的修为尽可能的提升,一方面加大战胜迦叶的把握,另一方面也是增加自己在为张道人开启法阵时,能够生存下来的几率。 这些年对于阵法的研究,使得她也逐渐了解到,那些需要用血祭之法打开的阵法,多半不过是需要血液里面的力量,从而使得阵法在灵石的辅助下能够运转起来罢了。也就是说,如果她能够撑过最开始启动的那一段时间,她生存下来的几率还是很大的。 这也就要求她的血液单位里所含灵气极其浓郁,至于为何需要她的血液,王眉并没有多想,毕竟这方面的资料太少,她即使有极强的推理能力,在这种情况下也是毫无头绪的。 “阿眉,你到底有什么打算?”谢长生不再逗弄王眉,他心中极其不安,以他对王眉的了解,她此时肯定已经做好了对付佛宗的全盘计划,但是事到如今,他却丝毫没有从她那里听到过一言半语的求助。 “长生,我需要在最短的时间内铲除佛宗,因为四年后我有一个不得不赴的生死约。你我的婚事,如果你同意,我倒是愿意搁浅一段时间,若是……” 王眉听出了谢长生的不安,她扭过头来,看着谢长生这些日子来,逐渐印在她脑海里的容颜,鲜少温和地道。 “若是你输了那个约定,我们的婚约便可以当做不存在了?”谢长生第一次打断了王眉的话,这一刻王眉分明从他眼中看到了前所未有的愤怒。 “长生,我不想令你无故便做了鳏夫。”王眉摇了摇头,不想再多说些什么,转身一步迈出,出现时候已经在了一里之外——她竟然用遁身术径自离开了。 “阿眉……情丝已连,岂可是你说断就可以断的?”谢长生站在原地,看着远走的王眉,神情坚定,一双朗目之中闪过的光彩令人难以侧目。对于这个从小便令他情根深种的表妹,他经历了最初被动的等待,机缘巧合的缘牵一线。如今要他轻易放手?绝无可能! 第三百七十六章 门禁,人心 迦叶师徒十一人,从西蜀闭关之地走到长安城外足足用了半年,此时站在长安城宏伟的城门外,连迦叶都忍不住呼了一口气出来。 倒不是说这半年真有那么久,而是这一路走来,师徒几人可谓是穷山恶水见了一个遍。西蜀之地本就多山,山路难走也就罢了,所谓穷山恶水出刁民,更何况赶上了周朝趁着南梁内乱的时间向南扩张,一众百姓流离失所,为了保命向西蜀大山里跑的不在少数。 这些百姓在宇文冒大军的铁蹄下自然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者,但是对着仅仅十一人的迦叶师徒,却已经能够举起屠刀,更何况,这是南梁武帝推崇备至的佛僧!自从侯景之乱之后,南梁武帝侍奉佛祖而荒芜政事,甚至为了佛寺修建,每年强行征赋税、征徭役更是令原本以为过上安稳日子的百姓们对佛宗咬牙切齿地恨了起来。 在这深山老林里见到仅有十一人的僧人,这些食不果腹的百姓几乎想都没想的,就举起了手里各式武器,对着迦叶师徒砍了下来。 迦叶等人即使是苦行僧,却也是修者。对上这些普通人,自是不会有什么畏惧的。只是很有些莫名其妙。这其中除了一向掌管佛宗扩张的慧心之外,其他几人对于这些百姓对于杀死几人的执念为何如此之深,均是一头雾水。不过一头雾水总归一头雾水,却不能就此将几人的性命交代在了这里。 迦叶本人并非如同他一直展现出的那般慈碍,在西域的佛宗各派当中,怒目迦叶才是他一直以来的称呼。正是说他的本性杀伐,如同怒目金刚,对于敌人毫不留情的惩戒手段。 即使对面这些人是战斗力低下的平民百姓,既然对自己生了杀心,迦叶便不会因为对方弱小而手下留情。最终,这些手持木棍的百姓便毫无疑问地埋尸荒山了。 当然,若是这样的小股“劫匪”只有一波的话,对于师徒几人也柄算不上什么困扰,让人困扰的是,这样的“劫匪”他们这半年平均下来,几乎每十天便遇上一波。 再加上他们也曾遇见过心善的百姓,为了弥补杀孽,他们自然要尽量帮助他们改善生活,不同于其他的修者,佛修除非进入辟谷闭关,否则都是要使用饭食的,所以他们最后“不得不”“请”这些百姓布施他们一些吃食,不过这个过程通常也不会太顺利。 这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连一向从容的迦叶禅师在见到长安的城门时候,都是一副如释重负的表情了。然而,一声轻斥却打断了师徒几人骤然放松的好心情。 “那几个僧人打扮的!站住!”顺着声音望去,就见身着兵甲的城门卫兵小步跑了过来。 “阿弥陀佛!这位兵士,请问叫住我师徒几人所为何事?”平日里,若是没有人想要他性命,迦叶依旧是一派和蔼的高僧风范,他一向自诩能够完美分清怒目金刚和谦逊僧人的界限。 “你等可是来自西域?”兵士并没有因为他的慈眉善目而改变语气态度,反而看到他同中土僧众不同的打扮更提高了几分警惕。 “贫僧正是来自西域摩罗国,不知……”迦叶话还未完,便被兵士伸出来的左手打断,兵士毫不客气地道:“请出示贵国的路引!” 这话一出,师徒几个的脸色骤然难看了起来。路引是一国使徒才会拥有的凭证,所过之地,皆会以国礼相待,然而迦叶说是佛宗宗师,却并非是摩罗国的国主任命的使徒,甚至连摩罗国的身份证明都没有携带在身上。 师徒几人由于尴尬的表情兵士自然看出来了,不过奇怪的是,他面上竟然没有任何异样的表情,反而是一副“就知如此”的模样。最终还是心思活络的三徒弟慧真上前一步道: “这位兵士,我等师徒十一人长期于西蜀山岭之间苦修,太久没有入世,对世间变更的规矩并不熟悉,不知这位兵士可否告知,从何时起,进入长安的僧人需出示路引?又需要何种路引方可入城?” 那兵士打量了慧真一番,最后在慧真识趣地递上一小串五铢钱后方才面上带了一丝笑意,道: “几位大师既然很久没有出世,自然不知道近半年来令整个北方都人心惶惶的晋阳僧众杀人案。我劝几位,若是没有贵国国主批示的路引,还是趁早回到之前闭关的清景之地去吧!长安近五年内,都不会接纳没有路引的僧人了。” 他这一番话说完,也不顾对面师徒几人越来越难看的脸色。揣好了五铢钱,扭头便小跑回到了城门洞里,再次开始了巡查的工作。 眼看入城无门,长安又是一国之都,即使是怒目迦叶,也没办法以一力抗一城一国,即使他佛力足够,也不能。原因很简单——他是来传道的,不是来结仇的。 最终,师徒几人商量一番,只得令视为徒弟中三位懂得摩罗语的结伴前往摩罗国,去取得路引。幸而迦叶在摩罗国内还有些地位,路引一事据他所说,应该全无问题。不过,摩罗国路途遥远,佛修重修心念,脚程虽然快,却并不善于炼制代步的工具。 除了当初慧皎曾修得炼器之外,其他人皆没有在此一项上有什么建树。不然师徒十一人也不会真得用脚从西蜀“走”来长安。 是以,这三人从长安到摩罗一来一去,至少也要过上两年左右的时间。不过刚刚兵士说得清楚,五年内,没有路引都别想进长安城。 迦叶的目标是要让佛宗在这中原大地上遍地开花。 按照慧心的经验,想要让一个宗教推广到民间,最快的方法,便让统治者信封。南梁便是个及成功的范例。出身萧氏的萧博远在这一方面也不得不赞同。他这一路沉默非常,倒不是因为别的,只是晋级舍利后,他发现,他得到的神通,仿佛不是一个… 这半年来,不光他的眼睛能够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通过他的鼻子、耳朵、嘴甚至与同门接触,他都能够轻易地察觉到其他人察觉不到的,隐藏在同门心底的情绪和想法。一方面,这令他感到欣喜;另一方面却令他感到惶惑。 欣喜自是因为自己神通的效用广大,惶惑却在于,他读到的大部分同门的情绪,竟然都是充满了恶念的,消极负面的情绪。 比如此时,他便可以轻易地独处迦叶禅师藏在心底的怒火和戾气,慧心甚至已经在暗暗诅咒发誓,要调集僧众前来攻打长安,甚至连最冷静自持的慧镜此时心底都在冷漠地考虑,如何兵不血刃地将长安至于险地。 只有那三位前往摩罗的师兄,心底产生了一丝喜悦,竟还是因为可以不用跟着师父师兄在此苦熬而窃喜。 再一次的,萧博远对于这个他多年信仰的宗门产生了不确定。 第三百七十七章 屋漏偏逢连夜雨 “师父,我们来时经过的一片树林内应该还有猎户设置的临时房屋,我们几人做跏趺坐应该尽够了。”不论自己心里有多少的惶惑,最终萧博远还是开口道——总不能就这样面面相觑地站在长安城门外发呆一直到天黑吧? “也好。”迦叶闻言,点了点头,他本是苦行僧人一脉,能有片瓦遮头便已经足够,在山洞中辟谷闭关他都能坚持多年,更何况是猎人小屋。 迦叶既然已经点头,其他的弟子除去离开的三位也只得点了点头,不再提出任何异议。 迦叶率领弟子向来路走去,萧博远却在此时心有所感,回头望向城墙上方,却只见正午的太阳将长安城高大的城楼拉出长长的暗影,其上的兵士各个身影挺拔,面容却遮在了阴影中看不清晰,而猛烈的阳光,却照得两人不得不闭上了眼睛,心头那阵突如其来的迥异感消失,萧博远也知再看不出什么,便转过头来继续赶路。 一行人最终消失在长安城外的官道上。长安城正门的一处角楼里,王眉缓缓走入了阳光之下,望着城门前的官道,脸上现出一丝笑容,对着空气道:“告诉臧土,让她带着我给的阵图埋伏在之前商定的地点,按照之前的计划行事。” “诺。”王眉身后人影一闪,空气中只留下了一声应诺,却丝毫没有见到人踪。站在王眉身边的谢长生、蒙篆甚至连珚九都仿佛没有发生任何事情一样,继续该看风景的看风景,该闭目养神的闭目养神,珚九甚至给王眉递过来一杯热茶,道: “郎君,深秋天凉,还是喝些热茶暖暖身吧。” 虽然修炼到王眉现在的地步,对于冷暖自然已经不再依靠外物,但是珚九一片忠诚的心意,王眉还是领了。她接过茶水,对着官道尽头已经变作了几个黑点儿的几人,深深叹了口气——刚刚萧博远的回望,她看见了。 如今,阿远与自己终于站到了对立的两面了么? “阿眉,这里我和阿篆看着,你去闭关吧。”谢长生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王眉的身边,自然而然地接过被她紧捏着的茶杯,温和的声音却打断了王眉的思绪。 王眉最近深感自己修为的不足,在刚刚远远看到迦叶的一刻,一股深深的危机感便侵袭了她所有的感官,至此,她已经明白自己的修为需要再次突破。正巧之前她为了躲避谢长生也曾经对他说过自己要闭关突破,此时倒是应了这一遭。 “嗯。”王眉顺势点点头,却不料被谢长生趁着接茶杯的时间,在彼此大袖的掩藏下,握紧了自己的手。她试着挣扎了一下,却发现对方握得更紧,王眉抬头,却望进了一双深情的眸子里。 “阿眉,我等你。”谢长生低低的语音随着晚秋的风吹进王眉的耳中,城墙上猎猎的风声并没有使这声音消散,反而激起一阵阵的涡旋,打着旋儿地在王眉的耳蜗里百转千回起来…… 迦叶一行八人经过半天的赶路,最终在长安城百多里外的森林里找到了一处荒废了的猎人小屋。 这屋子在外看上去不大,进去却着实宽敞,莫说八人只是做跏趺坐,就是横躺下来也都尽够了。迦叶看了看这木屋心底很是满意,不过三个去取路引的徒弟至少需要两年时光,他们八人不可能在此其间闭上这么久的生死关。 是以,迦叶问道:“慧心,你可知这方圆百里内可有人家?” “徒儿这便去打探一番。”慧心也是个尽职的,闻言立马离开去打探了。剩下的几个徒弟便在迦叶的带领下,打起坐来。 这日下晚的时候,原本秋高气爽的天气,竟然逐渐阴暗了下来,随即一阵大风吹过,慧心恰在此时进入屋内,带来的消息与几里外传来的隆隆雷声交叠,让人一时间听不甚清。 “师父,距此地……,在西、南、东三个方向……有村……,此……入秋,这小屋……人应……也会前来。” 他的话虽然被雷声打断,显得断续,其内的意义却已经明确。迦叶点点头,示意慧心坐下来,然而慧心还没有走两步,豆大的雨点便从天而降,伴随着一阵狂风,吹得小屋周围树木的枝干发出哗哗的声响。 雨点儿打在小屋上,亦仿佛根根铁钉,咄咄之声一时间充斥着师徒八人的耳膜。然而这一切还没有结束,随着雨云越发接近,雨师仿佛为了泄尽一年来的愤懑,原本豆大的雨点儿已经连成了瓢泼大雨,从天而降。 这猎人的小屋本就是猎人入山林打猎歇脚的地方,不过是个暂居之所,自然没有修什么瓦顶,也没有注意什么防水防潮。 这屋外大雨倾盆,屋内的水流较之天河亦不逊色。师徒八人顿时面面相觑,迦叶从小住的即使不是宫室也是佛寺,出来修行,住的也都是山洞,这样的情景自是没有见过;萧博远从小锦衣玉食,面对这样的状况亦是束手无策;即使是出身劫匪的慧心,以往居住的房屋也至少是有了防雨层的瓦房,更别提剩下的几个出身皆不差的徒弟了。 偏偏时间最不等人,屋内几人面面相觑的短短几个瞬间,猎人小屋的房顶便已经有几根年久略腐的树干发出了断裂前的轻响。 “离开此间!” 迦叶率先发出一声轻喝,随即带着几个徒弟齐齐地向小屋唯一的出口处奔去,然而这风骤雨急之时,小屋显然也已经支持不了多久,就在最后一个慧然刚刚迈出屋门一步的时刻,一阵夹在狂风内的阴风吹来,慧然迈出的步子生生停在了半空,紧接着房内的一道横梁从天而降,直接压在了慧然的腰背之上。 其他几人听到慧然大叫扭身的时候,却正见到一抹黄光闪过,慧然的脖颈处血线便直接飚出数尺之远。而他人在喉间发出几声“喝喝”的声响后,手脚又连续几次抽搐,慧镜几人正想要返回,却骇然发现慧然所在,竟与他们不在一个空间之内,而时间,也在这一刻仿若静止。 屋内,慧然在眼睛翻了又翻后,终究没了气。 屋外,七人僧袍湿透,却及不上心间传来的冷意。 空间,再次接续。 时间,再次流动。 第三百七十八章 人心惶惶 狂风骤雨来的快,去的也快。仅仅半个时辰,整个树林便再次安静了下来,甚至有阳光悄然透过树叶间的间隙照在了迦叶的身上。 若不是眼前残破的木屋,以及木屋里传出来的血腥气,迦叶几人甚至有一种错觉,一切不过就是一场梦境罢了。然而,眼前不可辨驳的事实,却打碎了几人的幻想。 最终,萧博远出声道: “师父,我们将师兄埋了吧。” 屋内,慧然的一双眼睛依旧圆睁,他脖颈上的血依旧在流,不知道这杀人的凶手用的是怎样的凶器,竟然能够令半个时辰后,慧然依旧如刚刚被隔断喉管一般。 王眉此时也已经收到了臧土传来的消息,她握着手中与臧土互通消息的竹简,脸上露出头痛的模样。她万万没有想到,臧土仅仅为了测试她给的阵法便率先杀了一人。这妖性果然难测…… 然而,这突然的变数,倒是提供给了她另外一种思路。与其令这些人活在无聊枯燥的等待中,她不如让对方就这样惶惶不可终日才好。原本按照她的计划,这些人还能够安逸地过上十日,但是如今看来…… 迦叶和六个徒弟在树林后的山上安葬了慧然。随后,住处再次成为了师徒七人的问题。作为苦行僧一脉,师徒几人都没有修习建屋享受的法术。目前看来,最快的方法便是将那猎人小屋重新修葺一番,再次住进去。 作为修者,几人到是没有慧然死在这小屋里面的心理阴影,只是这木屋实在破旧,再加上山中湿气重,其中很多充当支撑的原木已经腐朽,如今想要修缮到能够居住两年而再出人命,显然就要大修一番。 虽然,几人都不认为那日慧然的死真真就是个意外,但是就连迦叶在那一刻都没有摆脱当时空间与时间同时停滞带来的束缚,更不要提其他修为不如他的几人了。而师徒几人从西蜀一路向长安而来,除了那些因兵祸而避难的平民之外,也并没有与任何势力结下仇怨。 说起来,迦叶对于凶手的来头确实是没有任何头绪。他唯一能够想到的,便是自己在闭关结束时候,福至心灵眼前闪过的那个紫衣小郎君。然而,自从那日以后,他便再没有与之相关的感应了。 即使他之后多次尝试,想要再次确认那小郎君的消息和身份,但如那一日那般清晰的情景却是再没有出现过了。 慧然之死虽然蹊跷,但是在毫无头绪的情况下,师徒几人也只得将其放在一边。开始动手伐木建房。 然而这个过程却也并不顺利。师徒几人动手能力虽然不弱,可术业有专攻,几人在凡间虽然是高高在上的修者,可是如今做起木工活来,也并不是单靠冥想想一想,而后就能手到擒来的。 长安在入秋之后的天气一直不太稳定,常常出不了几日太阳,便开始下雨,有时候是如慧然死的那一日一般的阵雨,有时候却阴雨连绵数日,使得几人连生个篝火都被浓烟呛得灰头土脸。 不过几人到底苦行僧出身,这样过了十日,虽然没人面上都憔悴不少,精神却一直都很亢奋,尤其在看到眼前已经竖起四面围墙的木屋时,油然而生的成就感令慧心周身的黑气都消散了一些。 萧博远在最近这十日感觉到的消极思绪甚至都少了很多。然而,好景终究不长,就在第十一日上,存在感极低的慧儒在一次去取水的路上,再也没有回来。 当一天一夜后,其余六人终于发现不对劲,在距离河道不远处找到慧儒的时候,他的尸体早已经冰凉僵硬,死因依旧是喉管被割裂,他身边四散的水囊显示出他遇袭时候的慌张。他的尸体没有任何被移动过的痕迹,这里便是他身死的地方。 这地方距离六人一直在努力建造的小五也不过只有不到一里的距离,几人竟然连听都没有听到,甚至连迦叶也没有感觉到任何空气内灵气的波动。 慧儒同慧然一样,也已经是宁神后期(融合)的修者,修为虽然在修者间算不上顶高,但是在苍岚界这个金丹可以称为老祖,元婴已经成为传说的界面而言,想要这样不动声色地杀死两人。 一人还是在迦叶这样的佛修老祖面前,这便显得不同寻常了。依旧还活着的五个徒弟,出了萧博远面上只有凝重之外,其他人的面部表情都有所变化,区别只在多少罢了。 其中最冷静的慧镜这一次率先反应过来,他双手合十,平日里与慧儒关系颇为不错的他,此刻念起了往生经文,深奥晦涩的经文,以及慧镜低沉的声音在众人耳中响起,逐渐抚平了因为同伴死亡而造成的恐慌,在场的众僧随后一一醒了过来,随着慧镜一起念起经文。 随后的日子过得紧张而又压抑。猎人小屋在众僧的齐心合力下终究建了起来,可是连续的劳作、不定的天气,时刻被人盯着的死亡阴影令众人脾气都有些暴躁。幸而,时值收获的深秋,作为食素的僧侣,在这不缺乏野菇、野果的树林内,食物并不缺乏。 这也令最近受冷受冻的众位僧侣多了几分安慰。作为大师兄,慧心对此自是心中有数,为了缓和气氛,最终他与迦叶商量,在小屋洛城之日,大家休息一天,此日不提修行,不提佛法,只让大家轻松一天。 “希望这样一来,几位师弟的精神能够稍微有所放松。师父,那贼人杀了我们两人,此番大家精神放松,恐怕还会来袭,若事发突然,还请师父能够护住徒弟们一二。” 慧镜在得知可以自由安排一日后,皱了皱眉,却也没有明说反对,只是未雨绸缪地与迦叶商量道。 迦叶点了点头,之前对于两个徒弟莫名其妙的死去,他作为舍利后期的修者竟然丝毫没有起到应有的护持作用,他虽然不会自责,却也有一种深深的挫败感。要知道,他这样的修为,即使在摩罗佛宗内,也已经是高等的佛修了,如今却连几个人都护不住。 甚至,至今为止竟然连凶手的长相身形,有什么手段没有丝毫头绪,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所以,他才同意了慧心的建议,要剩余的徒弟放松一下,未必就没有以这些存活之人为诱饵的意思。 但是,这一日,发生的意外却并不仅仅是又有人死亡。 第三百七十九章 妖术 萧博远坐在木屋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之下,夕阳红彤彤地照着他的脸,带来浑身的暖意。这一天的放松,并没有招来任何的杀意,似乎凶手并没有关注着他们几人的动向,然而萧博远知道,那股似有似无的杀意一直在他们周围,只不过一直没有行动罢了。 他略带冷漠地看着师兄弟们从战战兢兢到如今浑然放松,不知道为什么,自从五感通明以来,他越来越发现,自己对于生死的看法正在渐渐改变。对于死亡,他再没有了畏惧,对于活着,反而越发充满敬畏和惶恐。 毕竟,这世界上没有比死人更让人放心,也没有比活人更让人警惕的了,不是吗?比如已经死去的慧然与慧儒便不会如同慧心慧镜一样,算计着将他们这些活着的人来充当诱饵,从而让迦叶禅师找出凶手,方便他自己的安全。 不过这样也好,虽然在生死压力之下,这仅存的几人各有算计,却也难得清静和睦,萧博远不由自主地想。他并没有发现,他自己在这样的过程当中,一直都将自己置于旁观者的位置,全然没有慧心慧镜等人的担忧惧怕,甚至在最隐秘的心底,他还有了些许的期待——将这些自以为隐蔽的恶念消除干净的期待。 “大师兄,这叶子为什么和其他的叶子不同?”排行第四的慧成一边说着,一边从地上捡起一片与周遭深黄发黑的叶片完全不同的绿色叶子。 “不要乱动!”慧心毕竟比较谨慎,他听见慧成声音的一刻便立即出声阻止道。 然而,终究还是晚了,慧成已经举起了手里的那片绿叶,而他人却一动不动地僵立在了原地,若不是他手中那片叶子被风吹落地面,慧成依旧没有任何反应,所有人都会还以为,他不过是站在原地欣赏叶片罢了。 “四师弟,你……”慧真平日里因与慧成年龄相近,因而关系最为要好,此时自然关心地上前,却在绕到慧成面前的一刻骤然尖叫出声:“啊!!!!四师弟!!!!!!” 慧真虽然尖叫,但是却依旧谨慎地没有触摸到慧成的尸体,听到他的尖叫,迦叶、慧心、慧镜以及距离最远的萧博远纷纷放下了手里的事情,急忙赶了过去。 四人绕过慧成的背后,站到慧成面前的一刻,心下都不由一跳。只见慧成的双眼圆睁,从眼眶下方两道血泪向下不停地流淌,就在几人刚刚站到他面前的一刻,从慧成的鼻子里两道红红的血迹留了下来。 同一时间,萧博远的声音将众人从震惊中惊醒,他指着慧成脚下的一片翠绿道:“你们看!” 众人沿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发现慧成的血正一滴一滴地滴到地上,原本深黄色的落叶,竟然一瞬间变得翠绿起来,然而这一幕仿佛有生命一般。越来越多的叶子变得翠绿,而慧成身上的血已经并不止从七窍向外流动。 他的身上发出噗噗的轻微声响,不断有血管从他的四肢,躯干爆裂,带着他充满佛力的鲜血被这爆裂的力量推着向外扩散,迦叶瞬间以佛力将身后的徒弟们护住,同时本能地手臂一扬,便将慧成依旧再不断洒血的尸体推了出去。 “别!”萧博远情急下喊出声来,却终究没有迦叶的本能快。 迦叶毕竟是舍利后期的修者,虽然不过就是本能地一推,却已经?将慧成的尸体推出几丈远,而这过程中,慧成尸体的血管依旧在爆裂,而他尸体经过的落叶、树木都被他的鲜血浸染。 随之而来的变化令迦叶都不得不目瞪口呆:那些落叶,不论是否已经快要腐朽化作尘泥,在被慧成的鲜血一染之下,立刻都便得青翠欲滴,犹如刚刚生出的新叶一般娇嫩;那些树木在慧成的血染上时,却以极快地速度变得干枯衰老,甚至沾染了慧成血液最多的一棵参天大树,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直接咔嚓一声,从树干中部断裂。 从断裂的部分可以清晰地看到,这可几息前还着茁壮康健的树木竟然已经从树心被腐蚀,只剩下了最外围的一层枯木。 “师父!这是什么法术?!不!这定是妖术!!定是妖术!!师父!你能克制的!是不是?!师父!我们的佛法一定能克制这种邪术的?!对不对!!” 最先看见慧成惨像的慧真率先发问,他几乎语无伦次地向迦叶求证,仿佛迦叶就是他现在唯一的一根救命稻草,只要迦叶一声肯定,他便能安心下来一样。 迦叶也已经察觉了慧真的不正常,他正想点头说两句肯定的话安抚一下人心,就听到不停地有树木断裂的声音传来,众人被这声音打断,甚至连慧真都瞪大眼睛看去,就只见慧成的尸体已经消失不见,而以他们四人为中心,仿似有瘟疫一般,不断有参天的树木倾倒,原本黄澄澄的落叶都变作了青翠的叶毯。 “啊!!!这一定是妖术!!是妖术将四师弟榨干了!!是妖术令这些枯叶逢春,巨木死亡!!!” 慧真被这情景刺激得彻底失去了理智,他一双眼睛里血丝弥漫,双手上的指甲骤然生长,此时正抓向自己的头部,仿若常人发疯时候本能地想要抓住自己的头发一样。然而慧真早已梯度,此时他如同禽类一般的利爪抓向自己的头部,自然而然地留下了深可见骨的伤痕。 “不好!三师弟恐怕也中了妖术!”慧心一声大吼,和慧镜两人瞬间后退,迦叶和萧博远却依旧站在原地——迦叶是不相信什么妖术的,若是能够因此弄清楚慧成的死因,甚至就此抓出背后的凶手,对他来说才是意外之喜。 而萧博远没有退后的原因却简单异常,他并不相信这是能够传染的妖术,他心里还存着能够救一救慧真的念头。 于是,抱着不同目的的两人便同时走向了依旧将自己不断抓伤的慧真,而惊变,就在这一刻突然发生。 第三百八十章 妖僧祸国 慧真的双眼里血丝弥漫,他痛苦地尖叫,仿佛有千万只蚂蚁在噬咬着他的经脉,他能够清楚地感受到自己辛苦修炼的佛力在流逝。 在跟随着迦叶的过去十个年头里,慧真修炼不可谓不勤奋,他的天资也虽然不错,却不及二师兄。但是慧真并不像大师兄那般急功近利,他是真正的聪明人。从不去和任何人比较,只做到自己的最好便是了。 但是这不代表他不努力,他一天十二个时辰里除去早课、晚课和睡觉的时间,几乎有八个时辰都用在了参禅冥思上。他甚至连武艺都没有修习,只一味地修炼着体内的佛力。所以若说战斗力,慧真可能在师兄弟中要拍在倒数第一名;但若说佛力,就连出了萧博远外,天资最好的慧镜也与他相差无几。 也正因为如此,感觉到自己唯一能够引以为傲的佛力即将被吞噬殆尽的时候,慧真的惶恐和焦急比任何人都要来的猛烈,甚至是极端。 他眼前血红一片,已经看不见任何出了血色外任何的事物。他仅存的理智告诉他,他之所以会落到如此地步,必然与那造成慧成死亡,并且成为这森林养料的奇怪力量有关! 他要逃离!!他要逃离这里!他此时虽然再看不见,但是他清楚地记得之前慧成尸体被师父打飞的方向,他只要向反方向跑,一定能跑开!! 这一刻,慧真的求生欲无比强烈,也就造成了他的破坏力无比强大。他跌跌撞撞地向自以为对的方向跑去,却直直地撞在了正想前进观察他的迦叶身上。 迦叶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慧真全力一撞,若不是他身后的萧博远及时拉了他一把,他恐怕就要和这变得诡异的落叶近距离接触一番了,而那后果,不光是他自己,就连已经退避三章之外的慧镜和慧心也是不愿意看到的。 慧真却不管那么多,他被迦叶阻了一阻,前进的方向自然就有了偏差,他终于想起了呼救,口中大喊道:“师父!!!救救我!!拉我离开这片地方!!徒儿不要死!!!” 迦叶此时也已经站稳,他手中佛力凝成的光圈一闪,便将慧真圈在了原地,随后,他以自身佛力为界,直接将慧真周身一臂范围内的所有气息抽空,同时口中佛音庄严: “慧真!凝神!!以佛力运转全身!辟谷闭气!” 这声音穿过空气,直接印进了慧真的脑中,他原本慌乱的气息一手,听话地盘坐了下来,强忍着浑身的虚弱感觉,一遍一遍开始念起他辟谷修炼时候最长念的《心经》。 感觉到周身暖洋洋的佛力流转,慧真的心更静了一些。一直丧失的理智也渐渐重新汇拢,他闭目修行自是没有见到,自己身体一臂范围内的所有草木在这一刻再次变回了深秋应该有的枯黄颜色。 然而在这片枯黄之外,依旧是青翠欲滴的一地叶毯。慧心慧镜两人见慧真已经被迦叶救下,对于之后的日子多多少少多了一些底气。站在迦叶身后的萧博远此时也深深呼出一口气,这么看来,凶手所用的毒物还是能够被佛力控制的。 然而具体这毒是什么,有什么样的功效,要怎么解,这些恐怕还要等慧真在迦叶的帮助下彻底清醒后,才能亲口告诉他们了。 这一点三人都清楚,而此时已经悬空盘坐的迦叶心里更清楚。所以才会拼着耗损自己的修为,也要保下慧真。这个时候,不再是他爱惜羽毛,保存自己实力的时候了——自己的徒弟就只还剩下这四个,若是让慧真死了,慧心和慧镜两个心思活络的,不知会生出什么样的心思。 而自己那个最小的弟子,看上去最不多言多语,但是若论天资聪颖,恐怕连自己都被他甩出几条街。而看他刚刚的举动,显然也是想要救一救慧真的,若是因为没有救治慧真而冷了小徒弟的心,他恐怕要后悔终生的。 更何况,透过自己和慧真的联系,他能够隐约感觉到,慧真体内的“那东西”是能够吞噬佛力的。能够吞噬佛力的,到底是什么?!他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危险的事物,为了佛宗的发展,他也要将这件事情弄清楚! 他这厢衣袍飘飞,静坐如钟。那厢三个徒弟也已经兀自做坐好,开始为他护法。几位僧人的佛力瞬间连成一片,在五人所在外围生成了一圈土黄色的光罩。这一下,连同慧真在内的五人,竟然真的如同迦叶刚刚所说,“辟谷闭关”了起来。 谁都没有想到,这一闭关几人竟然闭了一年。而这一年间,他们所在的树林,竟然就这样不声不响地全都化作了枯木。他们所在的地方距离长安并不遥远,此时突然发生这样的变故,莫说是附近以这山林为生的猎户,就是远在长安的宇文家也接到了消息。 很快,师徒五人“闭关”的地方便被宇文护包围了起来。长安城内关于妖僧毁了一片林子,还毁了一片村庄,甚至妖僧吃完人就要闭关打坐修炼的传言已经纷纷扬扬地传了开来。 谣言越传越离谱,到最后,妖僧乱国的言论再次被北朝的老百姓想了起来。只不过这一次的原因,却要比多年前玄幻得多。这要比之前魏太武帝时候要求灭佛的理由来的虚幻得多,可是信这里有的百姓,却比那时候多了许多。 在有心人的传播下,不仅是长安,甚至连远在高齐的晋阳和邺城也开始传开了妖僧带灾,以瘟疫毁了一座城池的谣言。此时正值高齐帝王挥军北上,大败契丹,与北胡开战的时刻。 从契丹俘虏回的大量牲畜战资此时刚刚运抵北齐,突然传来僧人能够传播瘟疫的消息,更兼这些年僧寺供奉已经占据了高齐相当一部分的赋税,当权的高扬帝正打算收拾僧庙。此时这符合时机的大好理由,岂有放过之理? 于是,在树林中闭关的师徒五人并不知道,由于他们的闭关的缘故,高齐与宇文周竟然同时开始了抓捕僧人的行动。大量的僧庙被毁,大量的僧人被要求还俗,拒不还俗的不是被流徙便是被冲了苦徭。 为实五年的灭僧运动,竟然就这样轰轰烈烈的展开了。而此时坐在宇文护府上的王眉,刚刚将臧土和臧水递上来的阵旗阵符收回。并且给了二妖梦寐以求的修炼法门。 “这次的事情办得很好,找一处避世之地好生修炼去吧。你们神识上的烙印我已经结出,只不过,若是再为非作歹……” 王眉的声线偏冷,令臧土和臧水二人一个激灵,随即想起了今日王眉收拾那几个僧人的手段,再结合之前王眉抓住他们三妖时候施加的“薄惩”,两人无比乖巧的点头应是。随即,臧水又张了张口,想要问什么,最终却抿了抿唇。 “不错,你这小妖还算有情有义,臧火我还要留一段时日,你们既然是孪生的姐妹兄弟,自然有彼此联系的手段,待得她也将我完成的任务做好,我自然会放她自由。” “多谢主上!”臧水闻言,深深一拜,随即便跟随在臧土身后离开了宇文护的府邸。而王眉看着大步从前院走来的宇文护,脸上再次恢复了冷淡。 第三百八十一章 走一趟 经过一年零两个月的压制,慧真体内那股奇怪的力量终于停止了对他体内佛力的吞噬。而在迦叶的佛力护持下,甚至隐隐有了被佛力消融的迹象。慧真自然想要一鼓作气地将这隐患解决,但是他的意志虽然还很坚强,但是他的身体却已经受不了了。 辟谷一年零两个月,这是慧真之前最好的成绩。他如今不过才宁神后期(融合),想要多年不饮不食进行辟谷修行还嫌太早。仅仅是这十四个月不饮不食,就已经令他瘦的皮包骨了。 其实在一年整的时候,他的身体已经向他做出警示,只不过他自己也知道被迦叶佛力护持排毒的机会是在难得,他实在想要把握住。这才又坚持了两个月,然而这一日,他的身体实在已经逼近了极限,再无法支持他这样的透支,这才发出一声响彻周边的鸣响。 “咕噜噜噜噜……” 这声音出现的刹那,慧真便从入定的状态中清醒了过来。正主都已经清醒过来,其他的人不论是护持的迦叶还是为迦叶慧真护法的慧心慧镜,抑或是萧博远也都随之从入定中清醒过来。 随着这几人的“醒”来,围在他们周身的那一圈土黄色的光罩也迸散开来,露出了守在光罩外的一圈圈兵士。 这些兵士明显已经再次等待许久,如今见这光罩果然如同国师所讲在今日迸散开来,心里对于年轻的国师越发信服的同时,更是毫不犹豫地举起了手中的长矛,领头的将领更是山前一步,大声道: “尔等番僧!!以妖法祸国!然我主慈悲,恐民众谣传有误,特旨给尔等御前申辩的机会!尔等五人这边跟我走吧!” 这将领也是个人才,一上来的两句话就把迦叶说的有些懵了。包括萧博远在内的五人谁都没有想到,几人不过是在这林子里辟谷了一年而已,怎么就变成了妖法祸国了?且听这将领所言,民众竟然已经将这事情传了出去了? “这位将领……我等师徒五人刚刚结束辟谷修行,实在不知将领口中祸国是何事?还请告知一二。” 自己五人被士兵重重包围,慧心和慧镜虽然不像慧真一样,辟谷一年便因为身体脱力而形如废人,但不吃不喝一年来,他二人的体力显然也不能支持太久的战斗。 而迦叶作为五人内的师尊,自是希望能够和平解决眼前的“误会”。而解决“误会”的第一步,便是要问个清楚。不得不说,迦叶禅师虽然因为常年壁挂你修炼而显得不够圆滑世故,但是在他想要给人好印象的时候,他做的还是相当完美的。 就如此时,那面上严肃的将领,见到他这幅神情,便隐隐相信了五分他五人的无辜,然而,这将领刚想说什么,就想到国师在自己临行前的嘱咐: “不论这五人说什么,先将他们用我这绳索绑起来,随后你若觉得他们可怜,再将民众所见所传告知也无妨。” 想到自己刚刚生出的恻隐之心,这将领背后骤然冒出一层冷汗,赶忙命令手下的兵勇加速用国师给的绳索捆绑住这几个僧人。 但是他所想虽好,但是慧心可从来不是个束手待毙的,他见兵士们越来越近,身为盗匪时候的本能便一点一点地在体内复苏起来。就在他身边的一个兵士靠近他一侧,想要将他困缚的时刻,只听到“嘭”的一声,那兵士只觉得眼前一花,身子便被远远地甩了出去。 而后五脏六腑传来的巨痛令他本能地便吐出了一口腥甜。 “妖僧!!!!”见到自己手下的兵勇受伤,刚刚还在想要和他们好好说一说城中谣言的将领口中愤恨大吼。他就不该信了这些祸国妖僧的满口妖言!! “给我拿下!!”对于手下受伤的愤怒,加上被欺骗的屈辱,令这将军毫不犹豫地一提大刀,竟然拿出了两国对垒,上阵杀敌的气势。 迦叶见事已如此,也不在师徒讲什么道理,怒目金刚的角色瞬间切换,几手中金色一闪,长长的僧棍便被他加持了三分的佛力,抡圆了扫向了包围过来的兵士们。 迦叶已经是舍利后期的大修者,即使只有三分的佛力,这僧棍对于普通人也已经是断骨破腹的大杀器。仅仅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原本将五人围在中间的百人兵士便已经被迦叶一人扫尽了一半。 将领发热的脑子被迦叶这一棍子抡得清醒了起来,不再莽撞地前冲,反而是一边大喊着要兵士们只围不剿,一边从怀里掏出一个紫白交错的卷轴。 这卷轴一出,出了迦叶外,慧心慧镜包括萧博远在内,心头不知怎的都是一颤,明显不好的预感令几人再顾不上多想,便齐齐对那将领出手袭去。 然而这将领着实是个人才,他似乎是早就想到自己这卷轴一出就会引来杀身之祸,只见他拿出卷轴的一刻便冲着迦叶抛了出来。此时他人已经在迦叶身周一丈之外,这一抛之力恰巧使这卷轴向着迦叶的头部冲去。 迦叶正杀得兴起,很自然地便将这卷轴划在了袭击的范围之内,本能地便是僧棍一挡,那紫白的卷轴也不过就是一匹精致的锦布裁成。哪里涤荡得住迦叶禅师的一击?瞬间锦裂之声乍响,紧接着,一圈眼睛可见的波纹便荡了开来。 这波纹内的力量并不强烈,对于士兵们来说,自己仿佛是突然被棉花做成的掩体向后携裹着推开一般,等他们清醒过来,赫然发现自己已经身在了五丈之外,而己方的士兵与那五人之间的地方已经被一圈紫白相见间的浓雾占据,将那五人实实在在地隔离了开来。 最奇怪的是,之前那状似凶神恶煞一般的五人此时竟然面目慈悲祥和,仿若刚刚他们杀人的模样不过是这些兵士做的一场血腥异常的梦一般。 “迦叶禅师,你我初次相见,不想竟然是在这样的地方。”不同于兵士们所见,迦叶五人此时耳中却听到了一个清朗的女声。 萧博远下意识地便低喃出声:“阿眉?” 那声音却并没有回答他,只是一味地对迦叶道:“想必禅师此刻定然异常诧异,为何不过就是一年在正常不过的闭关,醒来后竟然会遇见官兵?为何这些士兵竟然能够这样准确的挑中大师闭关醒来后,身体孱弱的时机?对方与大师无冤无仇,为何又会辱骂您为妖僧?” “不错!贫僧确实疑惑,还请施主解惑!”迦叶此时依旧是怒目金刚的形象,性格上也偏向职来职往的耿介,说出话来自然带着几分大和尚的僵硬。 那声音闻言却只是笑了一笑,随即道:“既然大师想要解惑,便跟着我这些不成事的下属走一趟吧。” 话落,紫白相间的浓雾便散了去,一时间,相隔五丈的两方人马再次对峙了起来。 第三百八十二章 打一架 “抓起来!”这一次,将领的命令终于再没有被反抗,迦叶禅师在紫白雾气散去的一瞬已经再次恢复了慈眉善目高僧的形象。只不过这一次,被对方轻易杀伤了一半兄弟的兵士们可再不敢掉以轻心了,尤其是对这个面相最为慈祥的老和尚! “师父!”慧心还想再说什么,却被迦叶一瞪,最终咽下了到口的劝诫,低着头任由兵士们束缚住了他的双手。 若说兵士们一视同仁,对五人皆是恨得咬牙切齿,倒也着实冤枉了这些本性良善的兵士。对待一早因为体力不支晕厥过去的慧真,以及一直没怎么出过手的萧博远,这些兵士还是手下留了情的。至少在绑缚这两人的时候,这些士兵还是减轻了结扣的力道,不至于让两人在接下来的颠簸前行中磨破了手脚。 当然,这也不过就是兵士们以己度人的揣测罢了。因为他们最终发现,即使一路被他们推推搡搡,拉拉扯扯,最后到了囚牢之前,即使是被他们重点照顾过的慧心和迦叶两人,搜狐焦上也没有任何被磨红的痕迹,反而是绳索有的被磨断了一小股。 “妖僧!!”这一时刻,不知道多少兵士心底同时咀嚼起了这两个字。 迦叶和四个徒弟最终在一座看似监牢,布置却似好贵人家院落的地方呆了将近一个月,这一个月师徒五人原本因为闭关一年而略显消瘦的面庞也逐渐恢复了血色,几乎是皮包骨的身形,也逐渐恢复了往日的壮硕。 甚至慧心还曾经私下里和慧真感叹过:“这日子过得怎么跟做梦似的?早知道是来过这样的日子,我当初干嘛要反抗?!浪费力气!” 结果这番话被路过的慧镜听见,顿时脸上闪过一丝讥讽的笑意,激得慧心差点儿和他动起手来。 萧博远最近的日子过得重新顺心了起来。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之前五感感受到的师兄弟间那些慢慢的恶意,在主导了这个院子之后,竟然一次都没有再出现过。甚至连一向杀伐之心最重的慧心,在住到个院子里后,原本那因为自卑而阴翳的性子也逐渐明朗了起来。 否则,以慧心往日的性格,今日就不该在慧镜讥讽他的时候直接出手,而是暗暗记在心里,暗自心里盘算开,如何在日后找机会除掉慧镜了。 难道,阿眉让他们住在这里,反而是要救赎他们不成?以萧博远对于王眉的了解,他直觉得这里有诈,可是要说是什么问题,他此时因为信息缺乏,又难以捋清。 自从上次王眉杀了慧皎之后,萧博远的内心便无比挣扎,他当时话虽然说得狠,但是内心里对与王眉多年的情谊并不是那么容易说放下就放下的。但是慧皎对他可谓有教养之恩,最后慧皎的一死,确是是将萧博远永远地推向了王眉的对立面。 他没有办法不计较慧皎的死亡,王眉是凶手;但是又没有办法忘记自己心心念念从小认定的女子。这种挣扎自那日后,他便再没表现出来。连他自己甚至都以为自己可以终生不再面对。 但是他没想到。他原本以为可以一直逃避的事情,竟然在短短两年间便再次出现了。那日的那女声一出现,萧博远便意识到了出声布置结界的人是谁。而他心底的不安从那一刻起便已经种下。 这一个月所有人都恢复了原本的精气神,只有原本精神最好的萧博远,反而面色逐渐暗黄了起来。 “慧远,你可是有什么心事?” 若说迦叶在几个徒弟中最关心的,不是跟他最久的慧心,也不是最沉静的慧镜,更不是最机敏的慧真,反而是这个最柴油不进的小徒弟,慧远。原因无他,只因为这小徒弟的身上,却是有着最纯净的佛力,且但从其天赋来看,天生的佛子慧根是如何都无法混淆的。 佛子现实之日,天下佛宗归一之时。这是所有佛修最看重的一件事。怎么能让受尽排挤的迦叶不看重? “我看小师弟是住惯了山洞小屋,对于高屋瓦顶反而不适应了呀!哈哈……”慧心刻意的大笑被萧博远沉静的眸子一瞪,便自动笑了声。原本爽朗的大笑,最终也变作了讪讪的假笑。 “小师弟可是在担心那声音?”为人沉静的慧镜在这一方面要敏锐得多。一句话便直指中心。萧博远闻言点了点头,最终在迦叶关切的目光中才道: “我在想,那人将我师徒五人带到这处园林,好吃好喝好穿地供养着,不知道是在耍什么样的把戏?” “无论什么样的把戏,以师父的修为,难道还不是手到擒来?任何的阴谋诡计在绝对的实力面前,都是不堪一击的。”慧心见萧博远竟然是在担心这个问题,刚刚的尴尬瞬间消失不见,一脸大喇喇地将自己心中的满不在意直接便表现在了脸上。 “师父确实修为高深,只是……” “只是王眉这厮实在并不好对付,萧家六郎,可是要说这个?”萧博远的话还没有说完,突然就从门外传来一个吊儿郎当的声音。紧接着,一身大红色的宽袍衣角便从门框内飘了进来。 郑墨一脸玩味地看着端坐在屋内的师徒五人,脸上的调侃连掩饰都懒。他一进门,一双桃花眼便盯住了萧博远,口中啧啧道:“当日在建康我倒是没看出来,萧六郎你倒是个心大的。这佛宗害你满门,你倒还能跟这些人称兄道弟,这份涵养,我郑墨真是自叹弗如啊。” 郑墨的嘴本就不饶人。夏侯景之乱使得梁朝至今衰弱,甚至连刚刚成立的高齐都打不过,几次三番被高扬打到了家门口。而消息灵通的墨门又怎么会不知道,这夏侯景之乱背后站着的是谁。 郑墨自己和卢湛自从在晋阳遇见了王眉晋级后,便得到了从门内传来的消息,要他们暂时先跟着王眉,辅助王眉做她想做的一切事情。至于为什么,却并没有提到。 郑墨不知道卢湛怎么想,对于王眉,他从内心是服气的。即使知道对方小姑的身份后,也依然服气。王眉如今既然想要对付佛宗,又与他们宗门的利益一致,他自然也不遗余力地帮她。 此番说出来这些话,一方面是他本身就看不起萧博远,另一方面也有挑拨离间的意思。谁知,到真叫他一句话炸出了一些眉目。 直接被点名的萧博远不语,在座的几人却神情各异:有的一脸心虚,有的一脸坦然,还有的一脸莫名其妙,这里面看来有隐情啊。不过郑墨虽然耿直一些,却并不傻。一句话点透便不再多说,这毕竟不是他的灭族之恨。 他今日来,一方面不过就是想见一见那所谓的西域高僧,另一方面也不过就是给王眉带个话: “今日前来,不过就是给阿眉下个战书罢了。你们若不明白为何那日被称作妖僧,随便找人打听打听就是了。你们今日若是接了这战书,答应和阿眉打一架,便可以自由出入这院子了。” 第三百八十三章 气一回 “战书?”慧心作为大师兄,在这个时候当仁不让地站了起来,企图接过郑墨手里的那一卷薄薄的纸张,却被郑墨很轻易地躲了过去。 “你是什么人什么身份,也敢来接这个东西?接了这个东西,你有本事去打吗?”郑墨眉毛一挑,俊美的容颜便凭白多出了几分挑衅。 他的话出口,慧心的脸色便是一变,萧博远重新感受到了久违的戾气,而且这一次,经过了安逸的生活后,这戾气明显要比以前还要凶猛。萧博远骤然便明白了王眉的打算,所谓“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先用安逸舒适的生活将他们的心态调整到最佳,然后以更凶猛的方式将他们打落谷地。 人在困境的时候,总有一股韧劲,支撑着走下去。然而突然从安逸转折,很多人便会因为巨大的落差而崩溃。王眉此时让毒舌的郑墨前来下战书,显然便是巨大转折的一个开端。 “这位施主,贫僧正是这几个不成材弟子的师父。想必有资格一接这战书吧?”就在慧心与郑墨陷入僵局之时,迦叶终于开口道。他一开口,便失了以往的从容,看来王眉这“安逸之策”对迦叶都有了不小的影响。 “大师便是佛宗的领袖迦叶禅师?”郑墨仿似不信地问道。见到迦叶点头,他才笑了出来,随即状似感叹得道:“家师一直教导我说,对待佛宗众人要礼遇有佳,因佛宗众位大师都是得道的宽厚之人,可是今日禅师的这番表现……啧啧” 咂嘴的动作很是不雅,不过在郑墨做来却只让人觉得滑稽。他一边状似摇头叹息,一边将手中的“战书”递过去。随后再不置一词,扭身便离开了迦叶师徒所在。 见郑墨如此眼高于顶的模样,除了萧博远外的其他四人面上都现出一丝恼怒。萧博远在此时甚至能够感受到从迦叶身上传来的怒火犹如实质。 对此,萧博远皱了皱眉,对于迦叶的反应有些不解。要知道,迦叶是比自己修为还要高上不止一筹的大修者,即使是被王眉的“安逸之策”影响,也不该有这样大的反应。除非…… 他兀自还未想完,就听见“轰隆”一声,迦叶身边的桌椅应声而碎,木屑翻飞当中,迦叶化作一道金光,直直地向郑墨离开的方向追了去。 慧心几人连忙跟上,这时候几个人的修为差距便展现了出来。萧博远几乎是紧跟着迦叶而去,跟在他身后三个身距外的是慧镜和慧真,最后才是慧心。最后几人终于在院门外停下,原因无他,迦叶对面站着的三个人正是王眉、谢长生以及刚刚离开的郑墨。 “啧啧,还真是沉不住气。阿眉,我就说我写的那封战书会令他们不出五息便跟出来吧?这场赌局你可是输了,记得给钱呀!” 郑墨不怕死的声音传来,却见王眉只是轻笑一声:“阿墨,你越来越促狭了,这可不是好事。你看,迦叶禅师如今这青筋爆显的模样,哪里是我们几个小辈能够轻易战胜的?” 王眉鲜少说这么多话,以往虽然噎人,却也都是短小精悍的句子。就连开启话头的郑墨都没想到,她会这样说。 “主上,我看出来了!您对这僧人是真恨哪!”浑沌在王眉耳旁小声嘀咕道。却被王眉借着捋一捋鬓发的手势输了一道阳气进去,令得它浑身被雷劈了一般疼痛。 “你这小女郎,便是我佛宗即将覆灭的凶手?!”迦叶浑身气势暴涨,手上那用锦帛写就的“战书”应声碎裂。其上的内容飘飘洒洒经过萧博远身旁,他伸手一捞,便恰巧看到这样的句子: “……妖僧祸国乃阿眉之策,从而使得佛宗在北朝被连根……” 这样的句子不需要看完整,萧博远便知道了令迦叶如此愤怒的理由。王眉竟然算计了整个北朝的佛宗弟子。甚至依照这句话来看,即使是迦叶再努力,恐怕也无法成就之前的为王了。 这可谓将迦叶在以往数十年内的努力直接毁于一旦。如今南方梁朝因佛宗而覆灭,新一任的帝王必将不会再任由佛宗发展,北朝才是未来几十年内佛宗发展的主要地界,然而王眉这一釜底抽薪之计,竟然直接灭掉了佛宗在北朝发展的可能。 这如何能让迦叶不怒?!即使是寿命悠长的修者,几十年的心血也不是说散掉就散掉,丝毫没有疼惜的。更何况,他堂堂一个舍利后期的大修者,竟然被一个小辈算计到如此,迦叶又如何不羞恼?! 萧博远不知道的是,迦叶的情绪如此愤怒还有一个原因便在于王眉在迦叶打坐用的蒲团里塞了不少芒草的叶子(注1)。这芒草有毒,可以令人的情绪变化及其激烈。即使是金丹以上的修者,这草亦有效用,只不过影响会相对较小罢了。 平日里,不论是这小小的芒草之毒,还是看似效果斐然的安逸之策,又或者是徒弟的接连死亡,亦或是那封郑墨写的名为“战书”,实为“真相”的锦帛,单一拿出来,都不至于令苦修多年的迦叶动怒。 但是就是这些不起眼的小事情叠加在了一起,迦叶的情绪便再也控制不住。暴怒之下甚至将屋内的桌椅以气劲震散。如今更是见到了罪魁祸首,对方又是这样一副轻慢的神情,有怒目金刚之称的迦叶如何能够不暴怒? “迦叶禅师,你在做出将我王谢两家灭族时候就应该明白,我王谢两族的报复绝不会简单!”这时候,一直沉默的谢长生突然开口。他向前一步,挡住王眉,高挑的白色身影将迦叶犹如利刃一般的目光挡住,一向温润如玉的面庞上冷若冰霜。 这样的谢长生对于在场认识他的人来说,都是陌生异常的。他手中白光燃起,一瞬间,哔哔啵啵的细小声响便传递了出来。众人闻声仔细看去,就见那白光仿若是一道静谧的水面,无数细小如同指甲大小的佛珠正砸在这水面上,激起无数“水花”飞溅,那哔哔啵啵的声音,便是这些化为佛珠的佛力与谢长生手上白光碰撞发出的。 “卑鄙!!”最先出声的,自然是郑墨,他一双桃花眼危险的眯起,不知何时,长剑已经在握,红衣飘飞的刹那,他人已经逼近了迦叶身后的萧博远几人。 “哼!雕虫小技!”慧镜冷哼一声,竟然率先拧身而上,迎上了郑墨。 第八百四十章 交手 慧心迎向郑墨,却没想到一个回合没有坚持下来——郑墨横剑一挡,体内真气外放,只一个照面便将慧心掀飞,随后紧接脚步一错,就站到了慧真面前。 之所以选择慧真,自然是因为迦叶师徒五人的战力在以往的一个月内已经被王眉等人细致观察过了。这慧真便是之前五人“辟谷闭关”时候要救的那个人。之前杀了慧成,又侵袭了慧真的毒素,是卢湛提供的。 他们自然知道这些毒素的作用,如今一个月过去,即使慧真的精神状态恢复,但是佛力的恢复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 按照卢湛的说法,慧真如今的佛力顶多就是他全盛时期的七成。而按照他们对于慧真几人的试探,已经估计出了慧真的修为顶多就在宁神(融合期)和聚元(心动期)之间,以郑墨如今一步金丹的实力,率先废掉最弱的慧心和慧真不说是手到擒来,至少也不会太费力。 萧博远在一旁显然也已经看出了王眉三人的战术,显然是要先减掉枝叶,再根除树干。萧博远知道,此时此刻,作为舍利前期的佛修,两面战场,他至少应该支持一方,或者去协助迦叶对抗谢长生,或者如同慧镜现在所做,去救援慧心和慧真。 然而,他站在原地,看着对面的王眉,脚下却一步都挪不动。他不知道他还在挣扎什么,王眉既然能够对自己的同伴下手,那么至少说明,她已经摒弃了两人多年感情的桎梏,那么自己还在执着什么? 萧博远咬了咬牙,作为男人,他从来不缺乏决断力。只是……罢了!萧博远上前一步,两手手指结印,如同传说中千手观音一般,瞬间便幻化出千道手影,直奔谢长生身体的一侧。 迦叶佛力凝结的佛珠在偷袭不成之后,此时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他手上重新幻化出的僧棍。配合着此时正巧从另外一个方向攻来的萧博远,两人对谢长生竟然形成了夹击之势。 不过,这个二对一的场面有王眉在场,又怎么可能轻易形成?她左手黑影一闪,藤鞭便已经出手,藤鞭经过她胎光晋级后的祭炼,越发坚硬了起来。此时对上迦叶的僧棍,竟然发出了金铁交鸣之声。 藤鞭坚韧,僧棍结实,藤鞭缠在僧棍之上,虽然使得棍子无**起,但是藤鞭却也因此失去了灵活的优势。 这一时,竟是谁也没有办法奈何谁,只能相互角力的同时,各自另想办法。总之,这一开局的相互试探看起来两人竟然旗鼓相当,谁也没有奈何谁。不过这也不过就是开局的相互试探。 王眉自有万般手段没有使出来,迦叶又何尝不是留了一手? 此刻场内郑墨以一敌三竟然还有空时不时地大笑出声,显然是并没有落入下风。萧博远和谢长生战在了一处,两人皆是刚刚突破金丹(舍利)的修为,又相识许久,虽然立场不同,如今成为了仇敌,但是却并没有生死相搏的意思。 然而,王眉和迦叶却是另外的一种情况。二人在相互试探之后,同时放弃了手中还交缠在一起的武器,王眉先是身后钟影一闪,随即松开了握住藤鞭的左手,黑白相间的虎头钟槌一个刹那便凝结在了她的左手。 同时她右手掐诀,无数黑白相间的阴阳珠同时出现在她的身前,仅仅数息之间,便形成了黑白相间的一张巨大的棋盘,而王眉与她身后的虎面钟,便矗立在这棋盘正中的星位之上。 在她的这番动作同时,迦叶亦变换了招数,袁恩的僧棍亦化作了点点金光,不过这一次,这些金光却并没有就此消散,反而如同飞舞的蝴蝶一般,重新化作了一颗一颗的佛珠,围绕在他周身,上下飞舞,若是有修为搞着就此细数,就会发现,这些佛珠总共一百零八颗,其上甚至刻画了栩栩如生的罗汉形象。 很明显,王眉和迦叶在一上来,便都选择了可攻可守的法术。先令自己处于一个相对安全的位置。然而,迦叶却稍显被动,毕竟王眉的棋盘一摆出来,迦叶便自动被圈入了其中,他在王眉的安排下,甚至连棋盘中的一个星位都没有占据。 不过由于他周身的佛珠一直在围绕着他转动,相当于在他周身形成了另外一个结界,再加上他本身对王眉等级上的压制,使得王眉这类似于域的结界对他的影响微乎其微了起来。 然而,优势终究是优势,王眉在对战只是从来就没有心慈手软的毛病。她手中钟槌黑光一闪,身后却仿佛一重幻影从她背后透体而出,紧接着,属于《无衣》的曲子便响了起来。 《无衣》本就是杀伐之气颇重的曲子。即使王眉此时并没有跟随唱和,其声势给人的威压便足以令如同慧真这样的修者受力吐血。不过,王眉此时只是控制这钟声在她所化棋盘之内,以求其回音震荡加重其声势。 身后的虎面钟摇晃响动,王眉的本体也没有停歇,她双手指印翻飞,身后那些成波纹状的音波便有一部分化作了各种各样的兵器,犹如千军万马一般飞向了迦叶周身的各个穴道。 迦叶此时双目紧闭,空中念念有词,若是仔细听,便会辨别出他口中念的正是晋经——《金刚般若波罗蜜经》,而随着他口中经文不断变作佛语溢出,他周身的一百零八颗佛珠也随之变化起来。很快便在他周身上下形成了一件金光闪闪的袈裟。 这件袈裟一成,王眉阴阳二气所化的刀枪剑戟便全部都如同戳进了一团棉花之中,连一点儿法术冲撞发出的声响都欠奉,就这么相互抵消在了空气之中。 然而王眉却并没有就此放弃,她眼中狡黠之色一闪,幻化的各式武器依旧不断攻击在袈裟之上。只不过在这些状似如同之前没有区别的武器当中,一些武器的颜色却不再是单一的黑或者单一的白。 只不过她幻化出来的武器种类是在太多太快太杂,又经历了之前的攻击,迦叶并虽然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做出应对,然而终究是晚了一步,王眉的第一批阴阳兵器已经袭到了他的身边。 第三百八十五章 《大雅·常武》vs.《楞伽经》(上) 王眉虽然占尽上风,但是迦叶却毕竟是成名已久的佛修。虽然作为苦行僧,法器并没有几样,但是他自身的肉身却已经锤炼得不下法器。 这些阴阳珠一进到迦叶身边爆了开来,虽然令他后退了几步,甚至身上的皮肉都被阴阳二气爆炸影响,鲜血淋漓显得尤为恐怖。但是王眉却明显地感觉到,迦叶周身的气势没有任何的减损,甚至还因为受伤而更加强势了起来。 “没想到,大师修得竟然是苦禅一道。”王眉的眼睛眯了眯,苦禅一道算是佛修中最难缠的一个分类。通常这类佛修还有一个名字叫做“不倒翁”。 由于常年遵循苦行僧的教义,使得己身的筋骨皮肤很是坚韧,在抗击打方面非常出色。另一方面,又由于长期坐苦禅,使得精神极为坚韧,通常不会为幻境所迷,且对于术法的效用极其敏感。 当然,苦禅一道也有其局限性,便在于没有过多的攻击手段,大多数的苦禅僧会修习一二击技,从而增加自己在对战中的主动性,不过大多数的苦禅僧在对战中还是运用一个“拖”字诀,将对手耗尽也就获得了胜利。 “这位施主,回头是岸,贫僧不知如何与士族结下仇怨,只是仇怨从来都是宜解不宜结,如此执着,痛苦的是施主自己。” 这一刻,不知怎么,迦叶竟然收敛了愤怒之心,反而开始出言相劝了起来。王眉的凤眼微眯,《无衣》的曲调并没有因此收敛,她右手一张,排磬的磬架也凭空而现,与钟架分别占据了棋盘上与她平行的两个星点。 “禅师,不论是不是你亲自下的命令,我琅琊王氏一族五百口人均是死于你佛宗的支持之下。我梁朝士族自问待你佛宗不薄,却遭如此背叛,以致倾覆全族,如何是你一句‘冤家宜解不宜结’就可以了结的?!” “施主执念太重。如此修道又如何能到达彼岸?”迦叶似是叹息一声,充满悲悯,他竟然在替王眉可惜。 王眉却大笑了出来:“禅师说这些不过是在动摇我的心性罢了,说到执念,大师执意将佛宗传播到苍岚一界,甚至不惜开了杀戒,这难道不是一种执念?这以万人性命垒筑的佛门血莲,不知道大师可能安然坐在其上得道成佛?!” “施主入魔深矣,贫僧……”迦叶一噎,半晌最终还是叹了一口气,只不过他面上的慈悲面容却再也没有出现。显然王眉所说也正中了他心下的一劫。 “得了吧,禅师,入魔入佛不过就是一念之间的事情。你现在不也在拿起屠刀?不若你现在放下屠刀,我助你一臂之力成佛如何?!” 王眉的声音里充满了戾气,眼前这个老和尚的慈眉善目在她眼中却如同地狱恶鬼一般可憎可恶。单单站在他迦叶的对面,那一日自己单骑闯入建康的情景便一次次浮现在她的脑海之中: 父兄高挂城楼上的头颅,乌衣巷被族人鲜血染红的石路,母亲圆妪被抛尸乱葬,甚至被孤魂野鬼占据了的身子。王眉永远无法忘记,自己亲手将母亲和圆妪的尸体打散时候的绝望。 “迦叶,你佛宗在此界再无传道之可能。有我王眉在一天,这一界的佛宗便是我一日的仇敌!如今便让你这番僧见识见识我华夏之师!” 王眉的双眼漆黑如墨,全然让人看不清她的情绪,但是她身后残影开始敲响的石磬里传出的悦耳曲调,却坚定地表明了她此刻要将迦叶留在这里的决心。 编磬发出清越的音节同时,虎面钟的音调也随之一变,之前《无衣》所展现出的杀伐之气一改,转而变作恢弘的音调。随着这磬钟合奏,王眉的身体里再次飘出两个人影,这人影一出,琴瑟和鸣的弦曲悠然便奏出了《大雅·常武》的配曲。 而站在棋盘正中央的王眉,这一次终于开口唱和。每一句唱出,这棋盘上的局势都是一变。 “赫赫明明。王命卿士,南仲大祖,大师皇父。整我六师,以脩我戎。既敬既戒,惠此南国。” 王眉和着乐曲的声音一传出,迦叶便觉得自己面前的景象一变,他面前再不是黑白交错的棋盘,而是一片黄沙漫天的古战场。此时在他面前的是浩渺如海的兵士。 迦叶暗恨,自己竟然不知不觉中着了这小女郎的道。之前她言语上挑衅自己,令自己确实一度有所怀疑自己所坚持所做之事是否过于执着,然而却没想到她却趁虚而入,就势在自己的佛心破绽中建立起了这样的一个世界。 然而,迦叶毕竟是苦禅佛修,对于这种幻境天然便有所抗性,即使如今被王眉带入了她所设计的幻境之中,迦叶也不慌不忙。他周身的一百零八颗佛珠再次转动起来,同时,口中的经文再次变换,已经从《金刚般若波罗蜜经》转换成了《楞伽阿跋多罗宝经》。 他周身的气场也随之一遍,更加宽广无垠了起来。从他心脏的位置,此时逐渐形成了一棵小树苗的形状,而此时的迦叶仿佛便是一棵正在茁壮成长的树木。 王眉却并没有放弃她的部署。这一卷《常武》是她胎光晋级后可以掌握的一首古曲。连同她领悟的棋盘结界,其功效却并非只是幻境那么简单。 看着迦叶从心脏处长出的那一棵巨树。王眉心底的冷笑加身,从她檀口中涌出的歌词却并没有任何的间断: “王谓尹氏,命程伯休父,左右陈行。戒我师旅,率彼淮浦,省此徐土。不留不处,三事就绪。” 原本幻象内那些士兵此时竟然自然地分开了队列,而迦叶身前背后骤然便出现了一条长河,在幻境之外的棋盘内,黑色棋子此时也已经开始了自己的排兵布阵。悄然地,在迦叶沉浸在自己“心树”的成长时候,这些黑色的棋子已经慢慢包围了他。 迦叶对于无论是幻境还是棋盘内的变化仿若都没有所觉。只是专注地念诵着《楞伽阿跋多罗宝经》,而他的心树在这个过程中也越发壮大,逐渐展开了它的枝叶,且其根部也不再只是根植于他的心脏位置,而是渐渐伸向了他的腿部。 第三百八十六章 《大雅·常武》vs.《楞伽经》(下) 迦叶对于王眉攻势的应对令王眉也感觉到了压力。由于整个棋盘都在她的掌控之中,她很轻易地便感觉到了神识上传来的阻力。随着迦叶身体里的树木成长,王眉吃惊的发现,这巨树的成长吸取的竟然是她棋盘里的部分灵力! 难道,佛力和阴阳之力亦可相互转换么?王眉在对战中头脑保持着高度的运转,她口中继续唱着《常武》的词句,心中却已经琢磨开,是否能够将迦叶的佛力转化成为阴阳之力,从而化为己用。 若是不能,至少能够阻拦住此时他借用自己的结界之力。 “赫赫业业,有严天子。王舒保作,匪绍匪游。徐方绎骚,震惊徐方。如雷如霆,徐方震惊。 王奋厥武,如震如怒。进厥虎臣,阚如虓虎。铺敦淮濆,仍执丑虏。截彼淮浦,王师之所。” 王眉的歌声起来,这一次,幻象里前进的兵勇们脚步声逐渐加重,而其不徐不疾地气势也着实令站立的迦叶亦感受到了压力。琴声朗朗,瑟声鼓鼓,钟声袅袅,磬声叮叮。这四种乐器相合,所产生的幻象极其真实,更不要说,此时突然出现的,不知哪里来的鼓声。 “咚咚!咚咚!”鼓声突然震荡,幻想中的兵勇越发近了。他们手中的青铜长戟以及摇曳的旌旗上,那个显著的“王”字,竟然带着雷电之威,直直劈向了完全变作了心树的迦叶。 此刻迦叶的心树已经扎根在了他的脚部,他的头发已经变成了翠绿的枝叶,与树木合为一体,将他整个人拔高,仿若一尊连接天地间的桥梁,站在王师的军队面前,犹如巨人一般,然而来自大地的震动,身边河流的汹涌奔腾,都令这巨树在这一刻显得摇摇欲坠,孤守无援。 然而巨树却并没有因此而放弃挣扎,王眉细心地感受着整个棋盘幻境的变化,就在这巨树长成的一刻,王眉明显感受到了原本迦叶所站立的地方,气势陡然一振,原本属于迦叶的气息完全消失。只留下了一株生生不息的大树。 而她感受到的,消失的阴阳二气便是从这株大树处传来的。奇怪的是,这树吸收的阴阳二气并非从树根处,反而是从树干的树心处,也就是从迦叶原本的心脏所在之处。王眉并不知道,这一棵树是迦叶修炼出来的四门树。 正是符合了《楞伽经》内第一层教义“了四门”。四门是指包括了五法、三自性、八识以及二种无我的四项。而无论是四门里的哪一门,都与他自身的内心相连。反应在四门树上,便自然而然地应在了树心的位置。 了然了这一切,王眉心下现出一丝冷笑,她没有切断树心与周遭棋盘的联系,反而指挥着王师以更快的速度,以更迅猛的阵势直接冲向了迦叶所化的巨树树心所在。 “王旅啴啴,如飞如翰。如江如汉,如山之苞。如川之流,绵绵翼翼。不测不克,濯征徐国。 王犹允塞,徐方既来。徐方既同,天子之功。四方既平,徐方来庭。徐方不回,王曰还归。” 王眉的咏唱响起,巨树身后原本奔流的河水此时一滞,瞬间如同被激怒了的猛兽一般,骤然奔腾咆哮了起来。 身后是汹涌奔流而来的河水,身前是奋勇杀敌势不可挡的王师,四门树的枝叶开始摇晃,脚下的树根还没有来得及渗入扎根,最让四门树诧异的是,不论是身后的河水还是身前的兵士,竟然目标一致地奔向了他的树心! 这是迦叶完全没有想到的。以往他化出四门树来破幻境,通常对方都会先来攻击他的树根或者是他的枝叶,从来没有人直接便识破了他的树心即万法宗! 迦叶这一吃惊,便丧失了反攻的主动权。王眉控制的兵士以及水流此时已经攻到。迦叶反应过来,也只能用自己宽大的树枝去抵挡反抗,无数的枝桠被阴阳所化的刀剑砍断,那些面目模糊的兵士,舍生忘死地攻击着王眉给他们制定的目标,迦叶最后不得不将所有的树叶化作一面面的盾牌,从而抵挡从四面八方不断袭来的各色兵刃。 然而即使是这样,迦叶也不得不经常面对一些兵士的刀剑,原因无他,他身后的河流总是时不时在他不经意间将他的步法打乱,经常一个大浪在他不经意间就将他卷进了人群当中。 然而这浪头却对这些兵士没有丝毫的影响。迦叶心底很是憋闷,想他堂堂舍利后期的修为,怎么会落到了如今这样的一个境地?对面的那个小女郎,至多也不过就是舍利前期的修为,为什么会将自己逼到如今这个境地? 即使自己是攻击薄弱的苦禅僧,也不至于落到如今这样的一个境地!! 迦叶此时越战心底疑惑越盛——这些兵士仿佛没有穷尽,而那丝竹音乐也一时没有停歇,虽然那女郎的歌声已经止住,然而为何这些兵士他如何也杀不完全? 王眉此时站在阵中却看得清晰,迦叶身周所有的位置都被她布上了不一样的攻阵。这些阵法将迦叶团团围住,环环相扣,往往迦叶破了其中一环,其周围的棋子便会支援而上。王眉甚至在这些黑色的棋子边上布上了不少白色的棋子。只等最后引爆阴阳二气。 迦叶的疑惑其实并不难解。他陷入如今的境地全是王眉一步一步早就计划好的。她先是让郑墨将真相告诉迦叶,破坏了迦叶一直以来平静的心境,随即与其对战之前,更是亲自用言语怀疑他佛心的根本。 迦叶当时对自己的不自信以及疑惑,很轻易地便成为了他佛心的一个破绽。虽然迦叶是苦禅僧这件事情出乎了王眉的预料。但是佛宗传到中途的发展不过是从汉朝后期才开始的。其教派也不过就那么两三支。 王眉在建康长大,又是梁武帝的近亲,耳濡目染自然也对佛经有所涉猎。对于“四门”的阐述,她也算是熟识。如今看到这棵巨树,联想到迦叶所修的苦禅,此时自然也联想到了。而她之前布下的所有疑惑,在这四门当中正对应了三自性中的妄想自性。 苦禅佛修的破绽很难找到,更何况是已经领悟了第一层“了四门”的大佛修。 然而这破绽一经找到,即使不能立刻将之置于死地,使之高境界的优势发挥不出来也并不是那么困难。王眉正是看中了这点,这才一心攻击他的佛心。 她选择的《常武》一歌,也是气势汹汹却稳扎稳打的歌谣。尽量在不露出自己破绽的情况下,逐步消耗迦叶。目前来看,她的策略却是用对了。 这一局对决,王眉以稳小胜! 第三百八十七章 埙音乍起 被比自己低了两个小境界的修者压了自己一头,即使是佛修,迦叶的好胜心也已经被挑了起来。更何况,他已经从这小女郎的眼神和行动上看出她对于佛宗的敌意。 迦叶曾经发过大愿,要以佛法渡千万人,这苍岚界便是他当初选定的一个世界,且是只有他一人知道的世界!原本他信心满满,这一界的居民只发展出了一个原住宗教道教,而且这个宗教的教义还以清静无为为交易,根本不会刻意去发展教徒,这简直是天也助他! 可是,这王氏阿眉又是怎么回事?!难道是佛祖给他设置的考验?迦叶此时虽然异常狼狈,但是依旧有经历来想这些,显然还是游刃有余。他脚步有些踉跄,然而由于此时枝桠已经伸向天际,几乎触碰到了这幻境的天顶,对铺天盖地一般的兵勇自是能够看得真切。 只不过他此时完全陷入了王眉的幻境之中,对于棋盘之中的变化并没有尽收眼底。只不过,单看如同潮水一般,永无穷尽的兵勇,他也能猜出王眉此时的计划。然而,他只是好整以暇地重新站回了原位,甚至继续扎根在了这片幻境之中。 他的这一举动,立刻令王眉感觉到了压力。他的根部每下探一分,王眉便感觉到自己胎光上的精神压力便中医粉。而她之前探测到的,树心部分对于与自己的结界联系反而变少了起来。 难道说,迦叶对于四门的掌控已经进入了第二个境界了?王眉想了想,便摇了摇头。想这些此时并没有任何意义,还会分散她的心思。是以,她很快便集中了精神,钟鸣磬响依旧不停,只不过,这一次,王眉的本体手中昆吾长剑此时却已经亮了出来。 她的本体上前一步,然而在原地却依旧留下了一个分身。若此时蒙篆或者谢长生在她的结界之中,定会惊呼一声:“阿眉,你竟然已经突破了四个分身的极限!” 这正是王眉一直隐藏的底牌之一,她的爽灵在这一年内,其实也已经完成了第三转的今生。她已经将自己身体内的七情六欲完全融合,在胎光三转之后,将爽灵与胎光彻底地融合到了一起,她从而她进入了三魂之中两魂第二阶段三转的境界。 随着她本体前行,王眉控制的第五分身站在原地,檀口微张,《常武》的咏唱再次伴着琴瑟钟磬的乐曲回荡在了棋盘结界之内。 不断有黑色白色的棋子落在迦叶身旁,若是从空中看去,便会发现,王眉正在自己和自己摆下一盘棋局。这棋局争夺的方寸之地,正是迦叶身周所在的一隅。 王眉似是有意将此局衍化得极其激烈,而这种激烈的气氛直接影响的便是幻境之中的战局。兵士们越战越勇,隐隐有了惨烈的气势,王眉恰在此时一剑斩来,直取迦叶所化四门树树心的正中——王眉已经孤注一掷,不论迦叶是否会转移自己的树心,她都要在还能感受到的范围内给予重创。 而迦叶所化的四门树显然也已经感受到了这一威胁。只见四门树的主干竟然以不可思议的弧度向后弯曲,其韧性竟然丝毫不比一具弓身差,王眉的剑尖所指竟然恰恰是它弓身弧度所在。 王眉见此也顺势换斩为刺,似是孤注一掷想以单纯的拼法力来决一胜负。迦叶见此,心下略微欣喜——年轻人果然沉不住气,两人不过刚刚才开始各站神通,竟然就要孤注一掷地拼尽一个分身,以为这便能够骗过我了?年轻人,还是没有经验哪! 迦叶化身四门树之后,情绪便不再像他人身时候一般易喜易怒,反而是多了一种沧桑;这一方面令他能够冷静地对待一切变化,另一方面却令他的反应稍显迟钝。就如同现在,他依旧认为这袭来的,不过是王眉的一个分身罢了。 不过也不怪他这样认为,不论是依旧被唱咏的诗词,还是不曾停歇的钟乐磬曲,都不是分身自行能够控制的。必然有主魂在背后调度掌控。谁能想到,王眉的所有乐器竟然都已经融进了一个灵魂? 王眉的真身此时一手握剑,一手却探向了胸口处藏着的紫泥小埙。这个埙正是她从断魂君那里最后拿回来的不明之物。能够被断魂君收藏,并且经历那么久的时间都没有随之消亡,这本身便证明了其自身的价值。 而在这两年之间,王眉虽然修炼并没有断,但是对于能够增加自己攻击力的这些手段却也没有落下。她秉承了玄丠门乐攻的传统,对于乐器的掌握已经达到了五种。 其中埙便是她唯一掌握的一种吹奏乐器。 王眉持剑的右手稳稳刺在了四门树的树干上,毕竟是本体操控的昆吾剑,其上骤然爆发的阴阳二气直接令弯曲的树干发出刺耳的噼啪断裂之声。就连迦叶都被这突然爆发的声势吓了一跳,几乎就在一个照面的时间,四门树的树干便断裂了五分之一。 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小女郎!你竟然用本体?!”迦叶惊诧莫名的声音在王眉退后数尺远后才响起。此时王眉嘴角含笑,持剑的右手已经将昆吾剑重新插回了腰间,她来得甚急,离开得也颇为急迫。 四门树内的迦叶刚刚感觉到疼痛,便听到一阵呜呜的乐声盖过了之前的《常武》咏唱,直接在他的耳畔吹响,而那些幻化而出的兵士和身后的那条大河在这呜咽的埙音声声当中,更是直接化作了黑白色的光球。 随着呜咽声音越来越凄清,一声兽吼忽然响起,迦叶向后弯曲的树身刚刚弹起,树叶的哗哗声在这一阵埙声当中显得如此弱势而渺小,迦叶的神魂被浑沌这一声吼甚至震得颤了一颤。 无比威猛的浑沌兽此时已经现出形来,王眉站在浑沌兽的背脊上,一层灰蒙蒙的光芒将她掩护在其中,而原本天光正亮的幻境之中,此时竟然随着浑沌兽的出现直接化作了黑夜。那些黑白交错的阴阳珠此时更是化作了黑白交错的萤火虫,然而却并非如同萤火虫般无害。 至少,对于迦叶来说,这些在他周身不断游弋的小家伙,对他绝对不会抱着什么善意。他甚至想要用树枝触碰这些小小的黑白光球,去试探一下这其中的险恶。然而还没有等他行动,王眉率先便发动了。 第三百八十八章 禅师,轻敌不可取啊! 围在迦叶身边的黑白两色光球在这一瞬间两两相碰,爆炸从小规模噼啪声响,仅仅不到一息便扩散连成了大规模的轰隆作响。迦叶化作四门树后,原本就无法凭借眼睛视物,单凭神识来感知周遭的一切。 然而此时这黑白阴阳球爆炸的轰隆声,甚至屏蔽了他神识感应的所有范围,也就是说,现在他所能够感觉到的,便只有的一片硝烟,这阴阳二气爆炸所出的,并非是红色火焰,反而是遮挡性极高的灰色雾瘴,遮挡住神识所有的探测。 这其实并不是单单引爆阴阳珠便能达到的效果。而是王眉的埙音造成的。王眉研究了两个月,发现的埙音的一种用法:即遮蔽神识。 只要有埙音参加的攻击,都能够瞒过对方的神识探测,虽然会损失攻击的一部分威力,比如阴阳珠的爆炸便没有像以前一样对迦叶造成伤害,反而只是让他感到了一股推力。 而埙音这一招,却也不可谓不阴损。 要知道,高阶修者对战之时,由于普通五感局限太多,大部分的探测都是依靠神识,神识被蒙,即使耳聪目明也如同瞎子聋子一般。而一旦陷入完全失去对周遭感知的境地,修者便会将自己一层一层又一层地包裹起来。 做到绝对防御,那么对方即使再有什么样的手段,也无法施展出来。只要熬过一段时间,对方的计策也就无用了。毕竟,蒙蔽神识所需要的消耗定然会比他们普通防御的消耗要大。谁也无法这样一直坚持下去。 这也是迦叶此时正在做的,他察觉了自己的神识被蒙蔽的一刻,毫不犹豫地便开启了周身一层又一层的金光。仅仅是一刹那,他周身便为了一层袈裟,幻化了一层钟罩,还在最外层加了一层佛珠连成的金网。 有这样三层防护的迦叶顿时感觉安全了许多。他此时需要将自己的树身重新幻化回来。以他想来,引爆阴阳珠,产生蒙蔽神识的雾瘴应该是王眉最后的大招了。 虽然说对方刚刚本体以剑给了自己一击创伤,但毕竟是树身,即使被穿透了五分之一,按照比例回归本体,也就是一口心头血的事。 毕竟这树身的维持需要消耗他一部分佛力,而为这巨大树身设置防护需要的佛力也要比人身多得多。不论从哪方面考虑,他此刻最好还是恢复人身。 然而,王眉等得,便是这一刻。就在那巨树一点一点逐渐缩小的过程中,王眉之前依靠雾瘴遮掩,隐藏在迦叶佛身旁的本体骤然挥出自己藏在腰间的昆吾剑。 迦叶只觉得腰间一疼,随后便是心神剧震,他甚至连周身的防护都再维护不住,最先崩溃的便是他布置在自己身体外的一百零八颗佛珠。 这些佛珠彼此之间分散,织成的金色大网此时骤然断裂,一百零八颗珠子也顺势掉了下来,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而后,便是中间一层的金光明显摇晃了几下后,竟然如同琉璃破碎一般,从上向下哔啵碎裂掉落。 而这些佛力融成的碎片此时却并没有回到迦叶体内,此时迦叶正被王眉以本体全身的极阴极阳二气包裹,如同一个黑白光芒组成的蚕蛹。 蚕蛹之内,迦叶从剧痛中清醒过来,精神便是一震。他在蚕蛹之内,能够清晰地看到这蚕蛹内部的经纬交错,正是之前王眉所化的棋盘结界。 “小娃娃!!你竟然妄图将贫僧吞噬在你的结界之中?!”迦叶第一个想到的,便是王眉要将他吞噬。 他之前在摩罗国时候便听说过一种法术。先用自己的法力将强于自己数倍的敌人困在一个结界之内,随着时间的推移,敌人的毕生法力、精神全部吞噬成为自己的修为。然而这种法术太过歹毒,若是修炼之人没有节制,最终自己也会因为精神负担过重而爆体。 他意识到自己被困的第一个反应不是别的,正是这个自己也曾经垂涎过的法术。然而他话一出口,王眉便轻笑一声:“禅师不亏是为人师表之人,以己度人这样的技巧倒是用的娴熟。只可惜,王眉却看不上你这一身用别人鲜血换来的佛力!” 她声音里的轻蔑令迦叶心底一恼的同时也是一松,至少自己此时的修为神识算是保住了——直到现在迦叶都没有想到,王眉能够杀了自己。他在意的更多的是,自己的修为能够在此战之后保留多少,还能不能维持震慑几个徒弟。 他仔细感受了一下自己身体内的佛力,发现自己受到的伤害不过就是经脉一时被封堵,自己的修成的舍利上,更是蒙了一层浅浅的黑白丝网,他尝试着冲破,这些丝网也并不阻拦,甚至他的佛力冲过丝网,丝网有的还会断裂。 这样的伤势迦叶根本没有放在心上。看来自己的金刚禅体确实足够坚韧。刚刚他心神剧震的一瞬间差一点儿就以为自己会死在这里,可是现在看来,即使是舍命一击,这王家女郎也不过就是虚张声势的成分比较多罢了——自己的修为毕竟比对方高出很多呀! “王家小施主,你困住贫僧又能如何呢?以贫僧的佛力,你即使能够困住我一时,待我喘过气来,破开你这结界也是易如反掌之事!” 迦叶心下一松,说出的话也带了高高在上的规劝意味。更何况,他在王眉的结界内并没有感觉到杀意,甚至连敌意都没有感觉到。让他更加确信,这结界也不过就是王眉这小女郎弄出来吓唬自己的罢了。可笑自己刚刚还差点儿上当了。 他见王眉不搭话,以为自己说中了对方的心事,刚要再说什么,便听王眉声音发颤地道: “禅师很快便能知道了。” 迦叶心下轻蔑地一笑,正想说,你都已经是强弩之末了,还来威胁贫僧? 但是他这话还没有出口,浑身所有的经脉便是一疼。更让他惊恐的是,他原本感觉到的充沛的佛力竟然以从未有过的速度在消失!!是真的在消失!!而不是在被消耗!!与此同时,王眉仿佛松了一口气,道: “禅师,轻敌不可取啊!” “你到底做了什么??!!” 这时候迦叶终于开始慌张,甚至他声音里此时的颤抖比王眉之前的颤音频率还要大上许多! 第三百八十九章 一击 在王眉布下棋盘结界,将外界与迦叶和自己隔离之后,另外两方面的战场也已经有所察觉。只不过,郑墨和谢长天两人对于王眉的计划早已经了然于心,即使心中对于她独自单挑迦叶有些担心,却因为此时彼此交战的对手不得不放下担心,全力以赴。 而迦叶一方的四人,除了萧博远心下隐隐有些异样之外,其他三人对于迦叶完全没有任何的担心。他们对于迦叶已经不再仅仅是师徒之间的孺慕之情,对于自己师父的实力,他们一直坚信是这片大陆上最强的。 所以慧心、慧真已经被郑墨几乎打残,面上却依旧没有任何颓色,甚至依旧如同强弩之末一般,辅助着慧镜与郑墨在缠斗,他们坚信只要自己多支持一时半刻,自己的师父便能够脱身出来,救他们于水火之中。 郑墨以一敌三却丝毫不落下风,只不过他此时已经不再使用长剑,而是换上了他用着最为趁手的银枪。一杆银枪与慧镜为主的三人战得酣畅淋漓,或刺或扫,竟然以一人之力逼得对方三人狼狈不已。 相对于郑墨慧镜一方的战斗,萧博远与谢长生这一方就要安静得多。两人仿佛不是在做生死缠斗,反而像是在相互切磋,相互喂招一般,“厮杀”得没有丝毫烟火之气。甚至,谢长生还有余力问道: “六官,你真的能够不计较佛门灭你梁朝皇室之事?!” 谢氏与萧氏之间也有姻亲关系,两人虽然不能说从小一起长大,但是几分面子情还是有的,谢长生唤萧博远一声“六官”并不突兀。 “这世间王朝兴替,皇权兴起衰败都是天道轮回的常理,这道理同为修者,你不会不懂。你我既然入了这修者的道,便已经跳出了这世间的争斗,身为修者,难道你还想保家族永生永世不成?” 萧博远的眼睛里满是冷情,不同于王眉,生于天家的他对于家族的感情并没有那么深厚,甚至如果要他选择,他对于皇家还有着不少的怨气。所以,即使是佛宗真的灭了梁朝,他心底所起的涟漪也不过就是一瞬罢了。 要萧博远如同王眉一样对佛宗恨之入骨,甚至不惜毁灭自身修为去与一宗势力做对,萧博远自认做不到。这也是为什么王眉上一次诘问于他,为什么背叛家族的时候,他没有丝毫愧疚的原因。 “六官,你与我们,真的不同。”谢长生抬手化去萧博远没有什么攻击力的一击,旋身一躲,随即又送出一道剑气,这道剑气看上去气势磅礴,然而萧博远和谢长生都知道,这不过就是他们二人生生造出来的障眼法罢了。 其实他们都在等待王眉和迦叶之间的争斗分出胜负。对于将对方置于死地这一件事,不论是萧博远和谢长生都没有任何的兴趣。 从某一方面来讲,谢长生和萧博远都异常的冷静,他们不会在王眉那边的主战场决出胜负之前就斗得你死我活。二人都在保存实力,以求在王眉或者迦叶胜负一定的一刻,还能保有一定的战力予以必要的支持。 所以这一次交手在二人看来,不过是因为立场不同的一次切磋罢了。 王眉也的确并没有辜负他们二人所望。就在二人第一百次兵刃交击的时候,王眉所化的棋盘结界终于打了开来。很快的,萧博远便感觉到了其内迦叶孱弱的气息,她再顾不得这边与谢长生的战场,几个飞跃便向着王眉和迦叶的交战中心奔去。 谢长生此时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然而他却并没有追击萧博远,他与萧博远的判断一样,迦叶现在恐怕凶多吉少,他并不打算阻止萧博远去救迦叶一命。 “禅师!”被围在王眉结界当中的迦叶听到萧博远的声音,然而他此刻的状态却不允许他发出哪怕是一声回应。 这女娃娃的法术太过刁钻!她给自己不知的结界并非是简单的困缚结界,相反这结界竟然还有幻境的功效,自己之前所感觉到的轻微伤势其实已经严重影响到了自己舍利佛心的运转。 甚至就在自己遭受重创的一刻,这女郎还顺着自己的伤口顺藤摸瓜地在自己的佛心舍利上不知了一层阴阳网,用的正是自己之前转换阴阳为佛力的方法,只不过这一次,却是将自己的佛力转化成了阴阳二气,用来支持这个围困着自己的结界!! 王眉此时其实也并不好过,她从开始布局,到后来利用迦叶受创震惊的极短时间内,沿着之前自己拼命刺伤迦叶留下的痕迹,找到他的佛心舍利,还在其表面布置下了阴阳转化网,甚至还透支自己的神识之力,在迦叶的身体周围布下了一层与他佛心舍利内同样的阴阳棋盘结界。 这个过程说起来简单,然而完成却极其的复杂。以王眉强大的胎光神识在完成这一切不知之后,也已经几近晕阙。她虽然已经将两魂修炼到了二转境界,但是她的幽精毕竟还没有找到新的神魂,若按照法修的等级分类来看,她的境界虽然已经相当于超过了金丹中期,但是真正的实力也不过就是在中期和初期之间。 而她如今的胜利,其实说白了更多的就是运气在作祟。如果不是迦叶一直以来自恃身份,再加上他苦行僧攻击手段不多的身份,王眉想要这样困住迦叶,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现在,王眉只要等,便可以将迦叶拖死。这在她看来已经是极好的结果了。只不过,她也没想到的是,和迦叶的交手过程中,竟然能够这么快地找到破绽,并且一举成功。所以,作为后手的蒙篆和卢湛此时还并没有赶到。 而这个破绽,便成了今日她是否能将迦叶留在这里的关键。王眉右手将昆吾剑拄在身前,用以支撑自己身体的所有重量。 她没想到的是,这时候谢长生竟然没有阻止萧博远对于迦叶的救助,她只一个回头,便见到飞奔而来的萧博远。然而此时她已经力竭,想要挡住萧博远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然而,王眉依旧伸手一招,浑沌巨大的身形便出现在了她的身边,一声兽吼,横身便挡在了王眉身前。萧博远手中法杖前伸,对准浑沌便是一击。 王眉与浑沌神识相连,伤害一方,另一方几乎是感同身受。萧博远作为佛修对于凶兽的杀伤力本就极高,此时这一击又用上了他六分的修为。浑沌吃痛一声大吼,王眉只觉得自己眼前一黑,喉头便是一甜。 第三百九十章 迦叶的翻盘 “阿眉!”谢长生并没想到王眉竟然在此时还会去拦萧博远,也没想到萧博远竟然丝毫做任何顾忌的对王眉挥出攻击,他的大喊声里满是惊怒。 “阿眉……”萧博远也愣在了当场,他完全没想到对面这只凶兽竟然如此脆弱,更没有想到,自己并没有用到六分力的一击竟然会在重创了她的守护兽后还伤到了王眉。 然而不论他二人如何错愕,王眉都已经吐出了一口血,而浑沌在受到了萧博远的致命一击之后也已经重新缩回了王眉的体内,她而上的月棱坠因此也黯淡了不少。 “咳,慧远禅师,两年不见,您的修为果然精进了不少。”王眉一边轻咳,一边慢条斯理地抽出一卷白帛,缓缓擦拭了一下自己嘴角的残血。 然而她说出的每一句话,却都仿似是重锤一般,敲地萧博远脸色微白。谢长生此时也已经一个飞跃直接出现在了王眉的背后,他面上现出焦急,然而却依旧克制地站在王眉背后,随时准备接应,同时心下升起一丝后悔。 “女施主,如今您正是强弩之末,而贫僧依旧法力充沛,您身后的小郎由于修炼功法之故,亦不会与贫僧生死相战,难道,您还要挡在贫僧面前吗?” 萧博远心下难过,说出的话也就越发尖锐,没有了顾忌。他对于王眉的称呼疏远而陌生,言语中的内容更是威胁多于劝说。王眉听后,眼中厉色一闪,刚要说什么,眼前便被白色的背影占据。 “萧六官,或者我现在该随阿眉一起唤你一声慧远禅师。”谢长生舒朗的眉目此时紧蹙,就他本心而言,确实不想杀生造孽,然而他更不愿意再看到王眉以命相搏。若是早知之前自己对于萧博远的放纵会伤了王眉,他绝不会…… “谢长生,你让开。这是我与这位女施主之间的事情。我佛宗灭她满门,她亦欲毁了我佛宗,我们两人之间的仇怨,你一个外人莫要参与其中。” 萧博远的眼睛眯着,声音越加清冷。这是王眉与自己之间的事情,即使他们两败俱伤,也轮不到外人来置喙一词! 然而,谢长生的眉头却皱得更紧了一些,随即说出的话令萧博远心神剧震之下,握着禅杖的手上青筋都暴了出来。 “你与我未过门的妻要做生死斗,我作为她的未婚夫婿,又如何能够袖手旁观?” “你未过门的妻?!”萧博远满眼诧异渐渐化作了满眼的恨意,随即又变换成了冰山一般的冷漠,他直直看着谢长生身后的王眉,薄唇吐出冰珠一般的言语: “不知女施主竟然已经订了婚约,贫僧再次是否应该恭喜一声?” 王眉也没有想到谢长生会在此时说出与自己私底下的约定,然而她心底却奇异的没有一丝反感,只在萧博远语出讽刺的时候,脸上闪过一抹更加讥讽的笑意: “小女子便在此多谢禅师了。只不过,小女子的这杯喜酒,禅师恐怕是喝不上了!” 她这话说的很有几分决绝,喝不上到底是她不会请,还是对方不会来都已经不再重要。今日这话一出口,两人之间便再无任何可以转圜的余地。 萧博远眼中的冷意犹如实质,手下再无犹豫,一个箭步便逼近了谢长生的身周,显然已经展开了搏命的架势。谢长生为了护住身后的王眉,亦是不敢懈怠,之前一直没有对彼此下过狠手的两人,终于还是开始了这场生死拼斗。 王眉看着眼前战在一起的两个男人,心底眼底一片复杂。眼前的两个男人对于她而言便好像过去与现在的拼斗,她并不希望其中任何一人受伤,也并不希望任何一人落败。 萧博远代表的,是她在建康度过的前十一年,那些锦衣玉食却殚精竭虑的日子;而谢长生身上充斥的却是她进入修者一途以来的所有奇妙经历。建康的日子已经过去,可是修者之路她还想走下去。 只是,若是感情能够和理智一样,可以直接斩断不必要的,从而选择最合理的,该有多好…… 王眉的精神此时都集中在萧博远和谢长生的身上,对于身后困住迦叶的结界便有了些许的放松。迦叶毕竟不凡,能够只身一人进入苍岚界发展佛宗,他毕竟不是一个简单的角色。今日之所以落得如此狼狈,很大的原因是他自己的轻敌。 如今被困,他也终于重新静下心来,认真对抗起了不断吞噬他佛力的阴阳经纬。王眉设置在他体内的经纬棋盘在设计的时候很是精密,但却由于仓促之间布置,终究失了一些精准。 而现在这些疏漏的地方,在迦叶静下心来后,仔细排除寻找之下,倒也让他很快的便找到了一处。这一处正是在他佛心舍利的正中央一点。原本每一处经纬交叠都是等距的,然而在这一点上,王眉由于对于他舍利的不熟悉,设置得偏离了毫厘。 就是这毫厘之差,令得对自己身体无比熟悉迦叶找到了一个翻盘的契机。他听到萧博远对自己的呼唤,也知道此时萧博远与谢长生正在激战,甚至连他们之前的对话也听了个一清二楚,所以能够猜想到王眉此时复杂的心境。 想要逃得升天,此时正是最好的时机!否则等王眉心神重新挪回,他便再无机会!迦叶咬牙,眼中狠厉的光芒一闪,便将体内仅剩的三分之一的佛力全部重新聚在了一起,趁着王眉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一个冲刺,狠狠地冲向了那一处稍有偏差的经纬交点。 王眉只觉得识海剧痛,一个扭头的功夫,便见到原本只有一人高,两人宽的阴阳结界此时竟然猛地膨胀到了三人高五人宽,甚至连她所站的位置也即将被这突然膨胀的结界触及。 “长生!!阿远!!快跑!”来不及多想,王眉本能地向尚在酣战的两人大吼道。 与她的尖声提醒一同响起的,是震耳欲聋的一声爆炸。王眉只觉得耳中一聋,再无任何声响,她朦胧中甚至似乎看到了自己满是鲜血的身子活生生地向后飞去,而被她提醒尖叫回神的两人更是呲目欲裂。 可是,她自己却什么都感觉不到了。她只是觉得自己步入了一片混沌。而这片混沌里,黑白再不分明,也没有什么昼夜,只有灰色的天空大地。 第三百九十一章 古音古树 王眉在这一片无垠的灰色天地里行走,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些什么,只是没有目的地向前向前。她记不起自己是怎么到的这里,也不记得自己到底是谁,更不知道这里是哪里,她要去到哪里。 她只是无意识地向前,路上似乎看到了许多和她一样面无表情,两眼迷茫的人,大家都在无意识地向前走着,然而这灰色的天地却没有任何的变化,仿佛无论她走多久,走多远,她都无法走出去。 终于有一日,她看到了一处变化,但是这变化却不在她的前路上,反而是在她左侧的一处岔道之上,就在那里,她看到了一个秃头的和尚,正眼神空洞地坐在悬崖之上,他手中的木鱼很久都没有敲一下。 王眉心下好奇,她蓦地止住了前行的步伐,转而向左侧的岔路上走去。但是,她刚刚迈出一步,一股快要将她撕裂的疼痛便从她的身体各处传来,更为诡异的是,一股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飓风竟然将她卷起,直接重新抛在了之前的迷雾当中,而那个和尚却已经不在了。 王眉甩了甩摔得有些懵的头,只觉得一阵针扎地疼痛如同无数细小的冰晶,不断在她的头颅里面凝结,汇聚,然后一齐被某一柄巨大的铁锤击碎。她疼得浑身是汗,挣扎着郑凯了眼睛,却只见一柄长剑混合着一只凶兽的图腾出现在前方的山壁上。 她此时已经不再深处重重迷雾,而是站在了一段峭壁之前。这峭壁仿佛被不知道什么人用巨斧劈开了一条坑洼的小路。那巨剑和凶兽化成的图腾竟然犹如活物,仿佛是硬生生地被人按在了山壁上一般。 王眉有心向后退去,却发现自己的身后竟然在不知不觉中没有了道路,她尝试地迈出左脚,想要落地的时候却发现脚下竟是空荡荡的一片。王眉心下一凛,顿时不敢将重心移动分毫。 而更令她感到不安的是,她竟然听到了从身后传来的巨石滚落的声音。按照她模糊的记忆来看,这是山体滑坡造成的声响!即使丧失了大部分的记忆,却也不代表她丧失了判断利弊的能力。 那声音越来越近,王眉几乎是拼尽了自己的全部力气才终于一跃,跳进了那两仞山峰之间的一条羊肠小道。 而进入了这犹如一线天一般的小道,王眉便那只能选择前进或者后退了。后退已经没路,她就只能前进。两边山峰在不知不觉间悄然变换了颜色。左边逐渐幻化出一面白色的山体,右边却是黑黝黝的暗色。 之前她看到的那柄长剑不知道被谁刻画在了白色的山体上,王眉几乎每隔十步便会看见一柄,与其相对应的,则是出现在右手边的凶兽。 这凶兽有的呈蹲坐的姿势,有的呈侧卧的姿势,有的甚至是张开大口凶吼的模样,这些凶兽栩栩如生,几乎也是十步一只,相同的是,这些凶兽一双发红的眼睛都死死盯着王眉。 奇怪的是,被这样死死盯着,她却没有感觉到任何不适,反而仿佛感受到了凶兽的委屈,想要伸出手抚摸安抚一番这满脸委屈的凶兽。然而她的手刚要抚上那山石,前方便传来一道亮光,惹得她不得不缩回手臂,从而挡住这光芒对于她眼睛的侵袭。 幸而这强光不过一瞬,紧接着,这强光便一分为三,分别显现出大红,青铜以及湛蓝三种颜色。这三种颜色仿佛包含了三个灵魂,正在不断地变换着自己的形状,最终,这三种颜色变换成了三种不同的乐器形状。 青铜色变作了一架古钟,湛蓝色化成了一片磬片,而大红色,却在琴瑟之间变换了多时,最终反而凝结成了一个拳头大小的古埙。这三种颜色一成,王眉便感觉到自己听到了三个不同的声音,然而这三个声音却说的是同一句话: “主上!!醒醒!!!!” 主上?这是在叫我吗?可是,他们为什么又叫我主上呢?王眉皱眉想着,却不料这三件乐器竟然一闪,直接进入了王眉的体内,红青蓝三色光芒一消失,原本被他们挡住的一片天光才终于显露出来。 王眉赞叹地看着眼前的星空,狭窄的羊场小路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尽头。呈现在她眼前的是一望无垠的一片山中湖泊,此时正值夜晚,湖泊倒映着天空中的漫天星子,令人将所有的烦恼都暂时抛却,只想沉浸在这充满玄奥意味的天地中。 这静谧维持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天上的星子竟然渐渐滑落,逐渐变成了漫天的流星,其壮观伟奇令王眉叹为观止。直到最后,天上只剩下了四颗亮星,若是仔细分辨,其中却有三处漏洞,配在一起正是一斗的模样。 “这是北斗七星……可是剩下的三颗星星又去了哪里?”王眉刚刚喃喃自语,便感觉体内三道光芒一闪,之前的红青蓝三道光芒直入天际,补充在了那三处疏漏之处。 “你们……是想告诉我什么?”王眉略带迟钝地看着天上闪烁的七星,不知怎的,对于这七星她有着异常熟悉的感觉,她有预感,若是她抬手,招一声“来”,恐怕这七星都会化作流光进入她的体内,可是,然后呢? 不等她想明白,这一方世界再变,七星不等王眉的召唤,自然而然地化成了一道道星光,直接印在了她的左肩之上,而前方的那片湖泊此时也已经化作了一棵参天的巨树,这巨树之上有一张沧桑的面容,此时王眉看去,那面容上的双眼竟然缓缓睁开,在看到王眉的时候,竟然还和蔼地笑了一下。 “孩子,看来你这一次是伤到本源了。”干涩枯槁的声音一出,王眉便觉得脑中一痛,自己短暂十七年生命犹如走马灯一般在她眼前一闪而过,仅仅不到半柱香的时间,前因后果她便都想了起来。 原来,她终究还是被迦叶伤了。甚至还伤到了本源。 “你是谁?又怎么会知道我伤到了本源?这里又是哪里?”王眉本能地感觉到这巨树没有恶意,所以问话的语调了好奇多于戒备。 “我便是那个指引你北上的古音,你可还记得?”古树再次笑了一下,显然王眉的反应令它很是满意。 第三百九十二章 通天树 “你便是那个古音?”王眉的眼睛里一闪而过的思索令古树越发满意了几分。 “是,我一直要你北上,自是有原因的。不过我这一次醒来,却是因为你被伤及了本源。原本,你要将《星斗精要》修炼到极致,九世幽魂全部集齐我才会醒来,然而这次伤你的,却是我也没有料到的佛力。你是怎么惹到了西天的那两位了?” 古树粗糙干瘪的面容竟然现出了一份好奇。似乎王眉被伤到这件事情虽然令她惊诧到醒来,却也并没有什么大不了。就好像是自家的长辈知道小辈们起了争执后,虽然好奇关心,但是却并不打算插手干涉。 “我阻止了佛宗在苍岚界的传道。”王眉在古树身上感觉不到任何敌意,自然也不会蓄意欺骗。 “哈哈!!你这小家伙真是不错!!不错!!”虽然没有说王眉哪里不错,但是古树那法子内心的开怀大笑,还是令王眉心情好了起来,她见古树高兴,便也发问道: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指引我北去?你和我从生下来右肩上就有的枝叶图纹又是什么关系?”这是她目前最关心的三个问题。其他诸如此地是哪里,或者我怎么能够回去这种问题,她相信即使自己不问,古树既然此刻现身也会一一告诉她。 “你这小家伙果然敏锐得紧呐!”古树慢慢止住了大笑,“不错,你身上那枯枝印记确实是我留下的,只为了你将来摆脱苍岚界,真正踏入大千世界后,我依旧能够找到你。” 见王眉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样,古树再次笑了笑,才继续道:“指引你北去,自是因为那里有你的因果。你去到那里,飞升大千世界便指日可待了。” 王眉点头,虽然不甚明白所谓自己的因果是指什么,但是既然古树没有详细说,自然是需要她自己去探查经历的,这样也好,她也不想一切都已经知晓,失去了探知未知的乐趣。 只不过,这并不是她所有问题的答案,古树见她询问地看来,无奈地咧嘴一笑,模样颇有些渗人:“至于我的身份么……我便是通天树的本魂。你可以叫我通天” 原本无奈的语调在说到“通天树本魂”五个字的时候,却仿佛带了无尽无穷的力量,令王眉不自觉中便越发挺直了身板,面容也谨肃了起来。 对于王眉的郑重其事,古树很是满意。她摇了摇树枝,一片嫩绿色的光芒便出现在了王眉面前。王眉伸手接住,发现竟是一枝绿油油的树杈。没等她仔细打量这古树的赠与,便听通天树道: “你这一世本来因为三魂相差过大而注定早夭,没想到你那俗世的父母对你也算尽心尽力,竟然听从了那巨门星转世的话,用先祖的福气延绵为你续命,这才惹了这灭族的惨事,你如今为了他们不惜牺牲自己的性命,也是因果循环。” “你是说……灭族是因为先祖给我续命折损了家族的气运么……”再顾不上打量手上的枝丫,王眉猛然抬头,不敢置信地反问起来。 “你也不必自责,这是你北极紫微主杀伐的天命。若不是一族的气运,又如何能为你延命十年?这也是你那俗世父母的选择。且只要有你在一日,难道还怕王氏家族不兴旺不成?” 通天树活了万万年,对于这种家族兴衰罔替看过太多,所以此时宽解王眉的话倒也不算是信口雌黄。 “我知道你心底对于家族极其看重,这本是好事,可是你不可拘泥于一世一界的家族传承而忘记了大道!王眉,你命数里的气运并不止于这小小苍岚一界,你的眼光应该放得更加长远一些!大千世界里还有很多你要去追求的事物,也许在那里你甚至能够找到起死回生,逆天改命的事物,万不可因小失大!” 见王眉一脸颓然,通天树第一次开口对她教导道,语气不失严厉。 “阿眉明白了。”被通天树一呵,王眉终于从自己的情绪中醒来,最重要的,是她听到了通天树所说,这大千世界内有起死回生的物什。燃起了她对于那个世界的向往! “嗯,我们现在来说说你所在的这个空间。”见王眉回神,通天树继续道:“这里是我在你的身体内临时开辟的一个空间,在你体内寄生的所有生命都在之前一一与你重新取得了联系。只不过你的本体此次受佛力损害太严重,必须静养数年。不过那处秘境却在两年后便会开启,下一次开启要再等上一百零八年,我这才不得不醒来,带你前去。” “可是晚辈已经答应了张道长,两年后要去帮他开启一处秘境……” “正是那一处秘境。你所说的张道长,便是禄存星器器灵的转世。只不过这厮跳过狡猾,竟然还妄想贪图北极紫微宫的东西。你进入秘境后,不必对他客气!”提到张道人,古树的情绪里多了愤怒,显然对于这巨门星器的转世很是不满。 “至于你之前的那块族佩我已经重新加持过了,能够为你抵挡一次性命大劫,这一次即使是你自己的因果,那北极紫微宫内也是危险重重,你要好好保护住自己,而后再图机缘。”古树殷殷嘱托,声音渐渐有些减弱了下去。 王眉这才发现,之前碧绿的枝丫此时已经重新变回了自己的那块随身携带的族佩,知道这次能够保住性命,定是族佩再一次临危护主,王眉不禁再次感怀父母的苦心。 “这里是你的身体之内,你想要出去也不过随时一个意念而已。不过我劝你还是在此地静养为好。我这次醒来的时间已经不多,王眉,你要好自为之,不可贪恋太多尘世情缘,你的未来还在更遥远的地方。” 古树的声音越来越弱,最后它树干上的双眼再次缓缓地闭了起来,随着通天树重新睡了过去,这一片空间内再无其他声息。只有漫天的白雾再次渐渐浓郁了起来,而王眉也听从了通天树的建议,在这一片白雾之中渐渐沉睡了过去。 两年时间转瞬即过,王眉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第一个见到的既不是萧博远,也不是谢长生,甚至不是郑墨卢湛蒙篆。她第一个见到的竟是一道那矮小略带猥琐的背影。 “道长……” 第三百九十三章 夔鼓讨饶 “禄存星器灵拜见主上!” 谁知,那张道人听见王眉的声音竟然直接扭身下拜。看其行状竟然是在拜王眉为主。 “禄存星器灵?”王眉从床上坐起身来,凤眼微微眯起,一时半会有点儿摸不清这张道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主上,属下该死。”没有回答王眉的问题,张道人反而率先请起罪来。然而,他这番做派却令王眉嘴角的冷笑深了几许——若是真的觉得自己该死,又怎么会尝试占据谈话的主动? 想到这里,王眉坐在床上反而不急着起身了。她背靠着身后堆得高高的被垛,一双眼睛好整以暇地看着面前跪着的张道人。她倒要看看,这个该死到底又会引出什么“隐情”? 这张道人在以往的交往中给她的印象是个唯利是图的,不过想到禄存星的个性,王眉倒也释然。不过今天这一遭逼着自己原谅他的招数,倒隐隐透着几分市侩之外的诡异呀。 王眉这里脑中急转,瞬间便过了好几个念头,其实也不过就是一眨眼的功夫。张道人还跪在下首处等待王眉的“发落”。可是他左等右等却并没有听到王眉的只言片语,莫说“发落”就连“发问”也不曾有一句。 静默在房间里悄悄蔓延,然而对比王眉的好整以暇,张道人心里却忐忑起来。这王眉……不会是知道了些什么吧?可是为什么她会这么淡定地坐在上首?难道说,那人跟自己说的,并不是全部的实情?可是王眉这一个昏迷确实就过了两年。 想到自己两年来对于王眉的照顾,张道人又挺了挺脊背,就算对方是北极紫微星,自己也不再是当初那个可以任其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小小器灵了。 禄存性的星君君位在很久以前便虚置了。一直是由其星器的器灵掌管,就如同虎面的存在一般,张道人曾经也是器灵一位,只不过不同于虎面,他实在耐不住这红尘万界的诱惑,在王眉第五世转世的时候便悄悄地也随着转世了。 只不过,它的转世自然是动了手脚的——他在转世的同时,还保留了自己的记忆。而对于星器器灵这个分位,他早有不满,若是能够进入北极紫微星为自己转世预备的传承,哪怕只有一小部分,说不得,他都可以从器灵晋位到星灵。 只不过,想要打开北极紫微星的传承,自然是要紫微星自己来开启的。这才有之前他以癫狂道人身份点破王氏家族如何保住王眉性命,后来又在王眉修炼未成时候的劫掠,他也曾一度想要将紫微星放在身边监视掌控,然而王眉的气运又如何是他能够掌控得了的? 最终引来了金乌玉兔,将王眉的命运轨迹重新扳回了玄丠门的线上。而此后,张道人的修为竟然十年如一日的没有任何进境,至今依旧保持在融合大圆满的位置。 这在修者界虽然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但是对比王眉、谢长生、萧博远几人的进度,这便是被远远落在了后面。也难怪张道人心里面有所不甘。上一次将王眉绑在身边,他可是被王眉占了不少便宜去。 然而这次一照面,这紫微星的转世竟然就是半死不活的,自己给她疗伤这两年可没少耗费珍贵的材料。要不是之前遇见了那人,他恐怕在王眉以醒来的时候就把欠条扔在王眉脸上了! 不过……那人向来都是个比他有成算的,这次直接来找自己,说的话也都在理,若是自己真的与紫微星交恶,不说她是否恢复了记忆,就是现在的修为都够自己喝一壶的。 这才不得已,以退为进。按照那人说的,上来就先请罪说自己该死,等王眉赦免了自己,才将事实道来。可是,谁来告诉他,为什么这紫微星的反应跟那人说的一点儿也不一样?! 就在张道人心头越来越焦急的时候,王眉的声音终于响了起来,但是她说出的话依旧是之前的那个问题: “禄存星器的器灵?” 听到王眉再次询问,张道人不得不迎着头皮答道:“属下正是禄存星夔牛鼓的器灵,名唤夔鼓。” “看来禄存星的星灵已经不在很久了啊。”王眉轻轻一声感叹,令夔鼓一个激灵,它本能地便觉得王眉这时已经恢复了部分的记忆了,否则,怎么会仅凭自己在凡世就能推测出星灵不在很久了? “你这私自转世下凡用的不是你自己器灵的魂力吧?”也许是躺得太久了,王眉仅仅坐了这么一小会儿便感觉到有些累,她换了个姿势继续发问道。 然而,她这个问题却是直接戳中了夔鼓的最隐秘的心思。它这次下凡确实盗用的是星灵留在禄存星上的神力。否则若是以他自己的器灵魂力下凡,他的记忆绝对无法保存下来!妄动星灵神力,这样的罪责足够王眉下令将他的意识抹去了。 “主君饶命……”器灵被抹去意识就相当于人类的死亡,再没有恢复的可能。从此便是一个新的器灵了。夔鼓在摸不透王眉的实力之前,只能一味求饶。他脑海里一直在回荡着那人跟他说的话: “你记住,现在的主君还不够强大,需要一切力量来巩固她的位置,你只要不断示弱不断求饶,主君绝不会太过为难你。” 是啊,主君还没有恢复神位,还需要人手,在这一界她所仇恨的佛宗还没有完全被灭掉,自己身后还有宗门,她不会放任自己这样的助力平白流失掉!!自己一定要再谦卑一些!! “主君饶命!夔鼓愿意将功补过!夔鼓身后的宗门主君应该也有所耳闻,宗门对于佛宗的传道不满已久。这一次主君在北方的行动,我宗门内长老也颇为赞赏!夔鼓愿意前去联络宗门力量,为主君将佛宗彻底荡平!” “然后,我再带你,甚至是你的宗门到我的传承之处,令你们得尽一切好处?” 夔牛抬头,就见王眉说完话后,笑得好不温柔。然而窗外烈日炎炎,他背脊却留下了一串冷汗,慌忙间开口,彻底没有了之前的骄傲: “不敢!!自从此次见到主君之后,夔鼓便已经彻底明了自己与主君之间的差距,对于北极紫微宫再不敢起觊觎之心!!” “你起或不起觊觎之心我们暂且不提,今日想要我留你一命,便先将你背后的那人供出来,是谁给你出了今日这个要‘先赦免你,否则你便对其他事绝口不提’的主意?” 第三百九十四章 背后人 王眉站在柴草随便扎成的门扉前,看着被围在柴草棚内,明显荒凉破败的草屋,扭头看向带路的张道人,或者说器灵夔鼓: “这里便是那人的住所?” “正是。”夔鼓低头,回答地毕恭毕敬。从王眉仅凭两句话便猜出他背后有人之后,他便再不敢轻视眼前这个“主君”。他身为禄存星器器灵,虽然也受到禄存星灵影响极其爱财,但是他更珍惜自己的命。 更何况,那人自己也曾经说过,若说王眉自己才出来他的存在,夔鼓也不必过于隐瞒。这种前提下,见自己再不回答王眉恐怕动怒,将自己抹杀,夔鼓再也不敢多做耽搁,直接将这住址供了出来。 在王眉的示意下,他甚至不得不亲自带了她本人前来。这才有了王眉之前的一问,以及他之后的一答。夔鼓话音刚落,便从门扉里面传来“吱呀”一声。 随即一个蓬头垢面的女子一边伸着懒腰一边向门扉这边走来。这女子远看只是魁梧,但是走到近千却显得身形极其壮硕。王眉自从长成以来,身形在女子当中也算是高挑的,然而站在这女子面前,却显得犹如稚子一般。王眉认识的人当中,恐怕也只有蒙篆的身形能与这女子一较高下了。 “哈哈,小鼓皮,你果然把老娘给卖了。还卖得挺彻底!果然是商人重利啊!!”那女子揉了揉自己睁忪的睡眼,在看清柴扉前站着的人时,哈哈大笑出声。她的声音不若任何一个王眉识得的女子,豪放不羁得很。 “这位女郎……”王眉皱眉,那女子一双眼睛却已经盯在了她的身上,她再次呲牙一笑,露出一口与身上农妇打扮极其不符的白牙,没等王眉的话说完,她便摆了摆手,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道: “别别别,你可别叫我女郎,我可受不起。这雅称可是你们这些高贵人才用的。我这一介村妇还是唤我一声大姑好了!话说你便是紫微星君?没想到这一世到托生了一副好皮囊。” “那好,大姑。不知可否进一步说话。阿眉有很多事情想要请教。”王眉见她如此,也不多做客气。其实她的本意不过是想知道这女子贸然介入自己与夔鼓之间的用意,但是如今见到这女子的这幅模样,反而对她本身生了几分兴趣。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个女子,她总能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仿佛和这女子已经彼此认识很久,却又并不是自己本体的感应。在相继收服了几世幽精之魂后,王眉对于幽精的感应已经有了一定的经验,这女子虽然给自己的感觉很熟悉,却并非是同命相连,幽精之魂的熟悉感,反而像是……朝夕相处多时的故人之感。 “行啊,你今天来,我本身也是要和你坐上一坐的。不过我这刚刚起床,乱糟糟的,你一个娇生惯养的贵人可不要嫌弃我家贫啊!”女子嘴上大大咧咧地说话,身形却已经从柴扉一边让开,同时细心地将王眉引到了院中一处石桌旁。 “你先坐,我去给你倒杯水来。家里穷没有你们贵人饮用的茶水,你别介意啊!”再次哭了一次穷,女子转身离去前却不忘用稻草给王眉在石椅上多铺了几层,“这样坐上去舒服。”她临走前解释道。 王眉面不改色地坐在这稻草铺就的石凳之上,一旁的夔鼓瞪了瞪眼,王眉的洁癖他在这两年的照顾中已经全然了解,这小女郎可是连昏迷时候,身体也会自动使用清洁术的人,此时竟然毫无芥蒂地坐在一堆蓬乱的稻草之上!顿时,夔鼓有一种看看日头在哪个方向的冲动。 不过就这个小动作,他刚刚作出,就被农妇略带尖锐给吓了一跳,只听她诧异道: “哎?小鼓皮你倒是很有尊卑的概念呀!” 农妇回转得很快,不过这时候她的仪容已经整洁了不少,乱糟糟的头发也已经重新盘了一个稍显齐整的发髻。手里拎着一个储水的陶瓮,陶翁的开口处,几个略带破损的茶碗稳稳叠放在其上。 “喝水喝水!今日这日头可是不小,你们走了这么久,都不口渴的?”农妇将破损的茶碗摆开,从陶瓮里倒出三碗。先将其中一碗推向王眉,见她抬手端起茶碗,才将另外一个破碗递给了她身后侍立的夔鼓。 然而她手里的茶碗还没有递出去,便听到王眉道:“你与圆妪是什么关系?” 那农妇握着茶碗的手一抖,正对着她眉眼的夔鼓很敏锐地抓到她眼中晃过的一丝慌乱。不过,这农妇很快便镇定下来,她状似无事地继续将茶碗塞到夔鼓手里,而后才大声嚷嚷道:“什么圆妪扁妪,民妇可没听过!你还是说说,你今天来是为了什么事情吧!” “好吧,你为何帮助夔鼓?据夔鼓所说,你们之前也不过就是点头之交的交情。”王眉从善如流地转移了话题,问出了她原本过来的原因。在这农妇面前,王眉并不想隐藏什么,也并不想玩什么花招和手段。 “这么说,夔鼓还没有把我出卖得太彻底。”这女子狡黠一笑,相比女子来说并不精致的面容做出这样的表情略微显得有些滑稽,只不过她自己却颇为自得地道: “这十里八乡的都称我一声马大姑。这夔鼓嘛,是我故人的一个弟子,我几日前去拜访故友,见到这孩子头上印堂发黑,就掐算了一番,没想到还真有一劫,这才指点了他一番。” “哦?既是如此,我如何处置这夔鼓大姑也自然不会插手了。”王眉了然地点点头,手上紫光乍现,瞬间化作一片光刀,二话没说便直接袭上了身后近在咫尺的夔鼓。 马大姑也没想到她竟然说翻脸就翻脸,想都没想便是一张嘴,一片灰色的音波便在王眉的光刀之前一把推开了王眉身后的夔鼓。 “女郎!你这令行即止的性子怎么还是没改!”马大姑见夔鼓只是被吓了一跳,正缩在地上发抖,扭头几乎是嗔怪地对王眉责备道。 “大姑又是何时识得我的性子的?”王眉嘴角微微一翘,左边脸颊上的笑涡一闪而逝,问出的话也带了几分俏皮。 第三百九十五章 寻七星 “女郎,你这性子总归要改一改。否则要吃亏的。” 马大姑被王眉的笑容一闪,最终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行状也不复之前刻意做出的村妇模样,原本朗阔的脸上灰光一闪,便现出了圆妪的圆脸圆眼的面容。原本高大壮硕的身躯也在灰光之后变作了原本圆妪的身形。 “圆妪!媪!”王眉在马大姑幻化回圆妪模样的一刻,眼泪便夺眶而出。所有冰冷矜持的上位者外壳仿佛在此时被层层剥离,只留下那个被迫逃亡的十一岁的女童。她的身边,那时候只有圆妪这一个奶媪。 圆妪听到王眉这声呼唤,眼眶也是一热,不自觉便上前将王眉揽在怀中。口中安慰道:“女郎这些年受苦了……是奶媪不好,没有照顾好女郎。莫要再哭了,哭多了伤身。” 闻着圆妪身上熟悉的味道,王眉的哭声越发大了起来——这几年,她过得确是艰难,虽然修为进境几乎没有瓶颈,所筹谋的事情几乎也心想事成,但是内心家族亲人的缺失,却是她最深的痛。然而这痛,却只能在夜深无人时候独自舔舐。 如今在自己的奶媪面前,她再不用肩负重担,再不是说一不二、流血不流泪的女君,她依旧是那个会因为汤药苦涩不愿喝下而撒娇耍赖的女童。 见到王眉这番情状,在身后惊魂未定的夔鼓彻底傻眼。除了第一次见到这世紫微星转世时,她是几乎三魂离体的憔悴虚弱模样之外,夔鼓见到的都是一副沉稳,喜怒不形于色的模样。骤然见到王眉这样孩子气的一面,他实在是接受无能。 “妪,你怎么会活了过来?我的阿母……”过了小半个时辰,王眉终于止住了哭声。反而颤声问起了自己的家人。 “我原本的身份真的是马大姑,是修炼多年的修者。也是巨门星灵的第七十次转世。圆妪不过是我的一缕分魂,入世替我历劫。”圆妪眼光有些飘忽,抱着王眉的手并没有放松,缓缓将自己的身份告知王眉,见她并没有其他的反应,才轻轻道: “至于女君,她确实已经在建康一役中殁了。” 听到意料中的回答,两行热泪再次从王眉眼眶内流出,顺着她的眼角浸湿了圆妪的粗布短袄。 “那么妪帮助这夔鼓,便是为了引我前来吗?为什么之前不肯与我相认?难道妪的打算竟只是想看我一眼,甚至想要以巨门星灵的身份与我重新相交吗?” 王眉情绪稍微稳定后,唇角一撇,便问起圆妪。被王眉这样质问,圆妪的嘴角露出一丝苦笑,在王眉几乎是控诉的眼光里,她点了点头,才道:“圆妪不过是我的一个分魂,她的秉性并非是我原本的秉性,之前你见到的马大姑,才是我真正的脾气秉性。” 见王眉想说什么,圆妪抬手阻止她,继续道:“女郎你莫急,听我说完。”见王眉住了口,她才继续道: “我是北斗七星中唯一一个存活到现在的星灵,自然是有缘故的。这也与我巨门一星传承有关。我巨门一星最容易因口舌是非,盖因本性如此,于是功法中便有分魂一项。没一个分魂都可以变作主魂,主魂也可以将分魂收回,纳入形成本身性情的一部分。” “如此,狡兔三窟啊……”此时夔鼓已经恢复了些许精神,乍听到其他星宿的功法秘闻,终于还是忍不住插了一嘴。 不过王眉和圆妪此时都没有理会,圆妪继续道:“作为活得最久的星灵,我今日引你前来,便是要告诉你,你若想激活紫微星留下的传承,必须要将七星寻齐,否则凶多吉少。” “七星寻齐……”王眉闻言也有些错愕,夔鼓之前要她打开传承并没有说过关于七星的事情,想到这里,她眼睛一眯便瞥向了坐在地上的夔鼓,惹得夔鼓一个哆嗦。 “女郎不要怪夔鼓,他对于这些也所知不多。之所以要七星齐聚,是因为北极紫微宫的传承并非只留给你一人。而是留给了你一个势力。是第一代北极紫微星君为自己留下的一条后路。 北极紫微宫分布在各大世界,有缘者皆可打开,然而一座紫微宫一个人只能打开一次,无论是伪继承人也好,还是真继承人也好,打开紫微宫后,所在一界的紫微宫便会消失。若是七星不聚,你也可以打开此界紫微宫,但是得到的好处,便不那么多了。有关紫微神君的传承内容,具体的,还是要等你自己觉醒,我便不多言了。” 王眉点点头,证明自己理解了圆妪的话,只是……“妪,你还没有说,你为何不想合我相认!” 圆妪没想到自己说了这样一番重要的话,王眉竟然还在纠结于这个问题,她状似好笑又无奈地解释道: “女郎,我原本想,若是你没有认出我圆妪的身份,我便以下属巨门星灵的身份与你共事也没什么不好。圆妪的性格毕竟只是我性情中极其少的一部分,在我日常行事当中是很难占据主导的。若是我的真是性格日后为你惹了麻烦,你也不必看顾圆妪的面子为我遮挡,惹上祸事。终究我能够活上这许多年,也是有一定的基础的。” “妪,你这么说,是要消失了么?”王眉略带紧张地抓紧了圆妪的衣袖,若是圆妪没有坦诚自己的身份,王眉还不会如此患得患失,然而她既然已经和圆妪相认,便很难想象再次失去。 “圆妪本就是我的一部分,如同女郎性格中的坚毅刚强与时而出现的孩子气不冲突一般,我也是如此。”圆妪解释了一句,满面慈和地解释道,“女郎不要怕,妪总是在你身边的。只不过,日后如此温情的时候会少一些了。” 圆妪的笑容依旧和煦,王眉却明显感觉到她的性情渐渐不同了起来,随后连她圆圆的脸庞也逐渐被拉长,最终恢复到了马大姑的那一脸朗阔的外貌。 “好啦,紫微星君,别像个长不大的孩子一样。我们现在是该谈谈寻找其他几星星灵的时候了。虽然你梨花带雨的小模样让我也发自内心的喜欢,但是谈正事的时候还是正经一些吧。” 果然,马大姑一张口,便完全颠覆了圆妪在王眉心中的形象。若不是眼前这个人就在她面前变换了身份性情,她真的会以为圆妪被这人夺舍了。 “还是这样好,这样好。这样的马大姑我比较习惯。”这个时候,夔鼓再次冒了出来。 第三百九十六章 启程 王眉坐在马大姑的小院里静静地喝茶,她已经在这里住了三日了。距离此界北极紫微宫的开启还有不到三个月的时间,所谓七星齐聚,便是要找到继承七星星君位置的几人。 在之前为巴蛇继承廉贞星君印记的时候,破军星留下的星器器灵曾经认准了郑墨。这么说来,郑墨便是继承破军星星灵的人选。 这几日,她已经摸清了所谓星灵的问题。她体内识海里的七星正是对应了天上七星而成。如今识海内已经有了风蚺、九命巴蛇以及虎面三人。 风蚺虽然之前也曾表态愿意成为器灵,增加王眉的战力。但是一直以来,王眉便没有决定好为贪狼星做何星器,便一直也没有让风蚺与星器融合。 而巴蛇虽然已经与编磬融合,但是以器灵做星灵,也并非不可以,更何况,廉贞星的本意与巴蛇的性情相符,让它继任廉贞星君的位置,亦是相得益彰的。 虎面一直存身在开阳星内,并且自己也亲自承认过其武曲星君的位置。虎面的性子虽然有些慢,却是一开始便跟着自己,并为自己开启修者大道的忠心下属,虽然与武曲星杀伐果断,耿直征战的星意不太相符,但若是日后自己能够多让他多些历练,未必不能胜任。 他三人定是要跟随自己进入北极紫微宫的。 再加上马大姑作为巨门星的星灵转世,也可以直接作为巨门星一脉参与开启北极紫微宫,而夔鼓和虎面一样都是星器的星灵,她自然也是可以给其尊位的,虽然这夔鼓修为尚低,不过这么多年的受到星位影响,其对于禄存星星意的领悟应该也不算差。 这样算来,贪狼、巨门、禄存、廉贞、武曲以及破军都已经有了能够占据星灵星位之人,差的,也就只有文曲一星的人选了。 可是,这文曲一星,又让她一时间上哪里去寻人呢? “女郎可是在想文曲星灵的事情?”能在王眉沉思时候打断她,这么没有顾忌的,此时非此间院落的主人巨门星灵马大姑莫属。 王眉也不生气,她知道,巨门星灵存活了这么多年,自然已经形成了自己的消息网,又因为一直都是以分魂历世,本魂保持清醒,在见识上自然也要比她这个没有收全幽精分魂的人要强上很多。 既然她此时开口,必然是有了主意。于是,王眉扭过头去,看向马大姑,示意她可以开口了。 “我之前仔细想了想女郎的圈子,发现这与文曲星星意相符的,在女郎的过往中,有这样两个人。”马大姑也卖关子,一屁股便坐在了王眉对面,抬手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不等王眉催促,便继续道: “这两人一个是谢氏的玉树,一个是卢氏的长子。” “你是说长生和阿湛?”王眉皱了皱眉,若说智慧一事上,谢长生和卢湛确为上上之辈。只不过谢长生……想必也有自己的传承吧?在与谢长生共同度过了玄丠门的那几年后,王眉已经确认了这谢长生的秘密恐怕并不少于自己。 虽然二人如今有了亲密关系,然而在这方面她却从来没有主动问起过,所以至今这传承是什么,她一无所知。更何况,最后那一战,他为何会放萧博远前来救迦叶,这件事一直梗在王眉心上,令她对于谢长生的信任有了裂痕。 但是,她又不能像对夔鼓那般,若是有所相负,便将其抹杀。对于谢长生,她此刻的心境有些复杂。 在将这份复杂彻底弄清,或者彻底放下之前,以王眉的性情,她是不会对谢长生相邀探险的。毕竟按照巨门星所说,若是加入了北极紫微宫的传承,这七个人在未来的几十万年内,恐怕都会与自己朝夕相处了。 到时候……想到这里,王眉摇了摇头。仿佛这样便能将脑中的画面甩开一般。最终,她看向巨门星,道:“大姑,我心中有了人选了。现在我便出发,去寻阿墨和阿湛。只是,之前与迦叶一战,他二人一人也在战场,另一人却也距离战场中心不到十里,那一场爆炸,不知道他二人如今又在何处。” “女郎不是知道他二人的师门所在,要去拜访吗?他们总应该有自己门人的下落吧。” 被马大姑这样一提醒,王眉也下定了决心。她本就想要近日一探墨门,前去赔罪。她自从醒来之后,心下一直惭愧,那日一战是她的策划,最后却并没有能力保得朋友性命周全。 卢湛和郑墨二人都是墨门兼爱、非攻两位的爱徒。即使不是为了去问他们的下落,这一趟墨门她也是要走的。 想到了就去做,马大姑只觉得眼前一花,刚刚还与她对坐的女郎便已经消失无踪,只留下她身上隐约的香气还萦绕在这小院之中。 马大姑面上一笑,对着一直缩头缩脑的夔鼓道:“你还不跟上去?本来在七星之中,你便是最弱势的一个,还不趁现在好好表现一番?这些年攒的那些老底该拿出来就拿出来,难道那些身外物还能抵得上一个星位不成?” “嗯,你说的是。”夔鼓闻言,一双小眼睛转了转,随即义正辞严地道:“既是涉险,女郎身边又怎能没有一二使唤之人?我这便跟去,至于那紫微宫的宫门,便交由你去守着了。” “行了,再不走女郎可就连影儿都没了。”马大姑不耐烦地挥挥手,随即也不管夔鼓化作的一团黄光,径自提着茶壶进了一旁破破烂烂的灶房。 “女郎!等等我!”王眉自从胎光、爽灵二魂三转之后,便已经可以操控腾云,只不过灵气耗费颇巨。烟淼海说是在东海之上,其实是在另外一个小千世界。距离马大姑的住处路途遥远,若是以凡人的腿脚走去,恐怕没有个一年她都别想望见那边角。 如今时间紧急,她自是不惜耗费灵气,直接前往。然而她还没走出百里,便听到身后夔鼓着急忙慌地大吼大叫。夔鼓本身的鼓皮以夔牛皮制作,每次敲响都声震千里,如今它大吼一声,王眉只觉得心神都是一震,脚下的云气险些散掉。 第三百九十七章 传送墨门 “你怎么跟上来了?” 稳住自己的身形,王眉看着自己面前刺目的金光一闪,露出夔鼓的眉目,其身上带着明显的讨好令王眉觉得有些好笑。对方这是怕自己在接受七星传承的时候有所偏颇,所以赶忙来刷好感的? “主君此去墨门定是凶险重重,身边怎么能够不带一两个下属充充门面?夔鼓虽然修为低微,但是做些狐假虎威,驱除小障碍的活计还是不成问题的。” 果然,夔鼓一张口,满满的谄媚之意几乎弥漫成了雾瘴将王眉包围。王眉不适应地皱了皱眉,却正被抬头偷觑她神情的夔鼓看了个正着。顿时,他的话风便是一变: “主君不必担忧盘缠等事宜,夔鼓已经带全了此去墨门应该献上的见面礼。” 突然变得话风简洁的夔鼓再次令王眉刮目相看,她轻轻一笑:“如此,便有劳张道长了。”话音落,她人已经再次动身,夔鼓面上闪过一丝肉痛,然而跟随的步子却不敢有丝毫怠慢。 烟淼海,是东海上面自称一界的小世界。说是世界,其实其内也不过就只有两个势力,这两个势力便是烟淼阁与诸子岛。两个势力都是修者门派,只不过对于是非的概念截然不同。两股势力虽然面上相安无事,但是实际上却相互忌惮得很。 烟淼阁号称世上没有“买卖”二字不能诠尽的关系。所以只要是和他们商谈买卖,便都是烟淼阁的客人。这买卖包括凡人的性命、凡世间的王朝更替、身体发肤的交换、消息的交换凡是你能想到的,烟淼阁都可以卖。甚至,只要你有钱,连命都可以买。 烟淼阁分三十六阁,正是掌管着不一样的买卖范围。每一个阁主之下都有大小不一的分店,由各个掌柜们主管。当初王眉遇见的金不换便是这烟淼阁的一店掌柜,能用心动期的修者作为掌柜,这烟淼阁的财大气粗。 能够跟这样的庞然大物对峙多年,诸子岛自然也是不一般的,至少烟淼阁至今没有做成的买卖里就有一项——探查诸子岛的实力。 诸子岛其实不过就是一片岛屿的总称,每一个岛屿上都有一家言论作为主导。其中儒门、墨门、兵门、法门、名门、阴阳门都是远近闻名的大岛。 这些大岛上的修者虽然所秉承的道不相同,偶尔也会坐在一起谈论天下形势,不过多数都以大吵一架,最后争得面红耳赤,拂袖而去为收场罢了。 想要进入烟淼海自然不是一般人都可以的。不过当初兼爱前辈曾经在葫芦界外与王眉有一面之缘,在她的身上留下了一道气息,这气息可以令她毫无障碍地突破烟淼海外的结界,从而直接进入烟淼海的传送阵。 王眉从结界之外刚刚出来,便遇见一黑一白两座大门。黑色的大门上是仙气飘飘的“烟淼阁”三字。而白色的大门上却只是朴素的挂了一小块木牌,木牌上书“诸子岛”三个字。 见到这迥异的布局,王眉左边的眉毛一挑,随即便迈步走向了白色的大门。随后眼前一花,王眉便感觉到了自己浑身一紧,紧接着空间传送的压迫感令她呼吸都有些困难。不过这窒息的感觉也不过就是一瞬,很快便过去。 等到窒息和晕眩的感觉都过去,王眉睁开眼睛,看到的便是一片蔚蓝的海面,耳边嘈杂的号子声以及鼻间传来的鱼腥气息,都令王眉产生了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主君,这诸子岛还真是……‘朴素’。竟然将传送点就直接设置在了一艘渔船上!”夔鼓咽了一口口水,将到嘴边的“穷酸”二字硬生生地换成了朴素,也确实难为了他。 也不怪夔鼓吃惊,就算是王眉面上虽然没有什么变化,但是在看清了自己身边坐着的普通渔妇,以及她手上正在杀鱼的动作,王眉的心底也是异常错愕的。想必夔鼓,王眉也不过是面上的镇(演)定(戏)功夫更好一些罢了。 “去问问这船开向何处。”王眉一边站起身来,让自己离那一股鱼血的腥气远一些,一边吩咐夔鼓道。 “诺。”夔鼓认命地走向刚刚收上一网活鱼的船家,没有两句话,王眉便听到那大嗓门的船家诧异问道: “怎么?!你们不是去墨门的?那是怎么传到我们家的船上来的?!难不成,你们是烟淼海的间隙?!” 他这话一出,整条不大的渔船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活计,王眉分明看到,刚刚还在剖鱼腹的妇人手中的剪子还带着几片鱼鳞。 “大叔如何知道我是要去墨门的?莫不是认识兼爱长老,是长老感应到了我身上的气息,要大叔来接我二人的?”王眉却仿佛没有看到这一船人的敌意,若无其事地问道。 “哦?你们原来是兼爱长老的贵客啊?!”那大嗓门的渔夫听王眉提到兼爱长老,语气里已经不自觉得少了几分敌意,这船上的人面部表情也因此而舒展了些许。只不过,以为这样就算过关了,还有些早。 那渔夫恢复了手上拉渔网的动作,嘴里却没有闲着,继续问道:“你是怎么认识我们兼爱长老的?他老人家的气息我是没感觉到啦。不过你这仆人一脸商人嘴脸,看着就让人难受。莫不是烟淼阁的人吧?!” “烟淼阁?便是那个什么买卖都能做的地方?”夔鼓也不是个傻的,听到这里哪里还能不知道是自己给王眉惹了麻烦,此时赶忙拿出了一脸好奇,问道。 “就是那个鬼地方。你这家伙离我远点。看看你这一身穿金戴银的模样,就跟我们不是一路人。还是这小女娃身上的衣服看着顺眼,灰不溜秋的一看就知道不是好料子,我说女娃娃,你这是粗麻布吧?” 夔鼓听到这里嘴角抽了一抽,他此时心中有一万匹天马咆哮而过,王眉那一身怎么就成了粗麻布了?她那一身衣服是由上好的蜀丝织就,上面还特意加持过七七四十九道术法,能够随着天气的变化变换不一样的材质颜色。 今天看上去灰突突的,不过就是因为海上天气阴晦,为了适应这环境而生就的。怎么到了这粗人的嘴里就变成了粗麻了?!! “这位大叔说笑了,只是不知还有多久能够到达墨门所在?”王眉面上笑了一笑,并没有回答关于衣料的问题,反而问起了她的处境。 “不急不急,小娃娃先和大叔说说,你这次来是干嘛的呀?”那汉子面上哈哈一笑,一把将渔网连带几条活蹦乱跳的大鱼扔在船头一角,自己却已经扒开夔鼓向王眉走来。 第三百九十八章 矩子责问 “这位……”夔鼓刚想再拦两下,那人却已经趁他眼前一个模糊走近了王眉的身边。 “女娃娃,你倒是说一说,你来找兼爱长老有何要事?”他的问题再出,渔船上众人的目光便再次集中在了王眉的身上,令人无法忽视。夔鼓紧张地捏了捏自己的衣袖,这些渔民显然也有修为在身,至少以他的修为站在这些人的注视当中,浑身就有些僵。 王眉却似乎无视了周围的目光,一双凤眼只是含笑地看着眼前的渔夫,语气里丝毫没有带上任何紧张局促,反而落落大方地道:“此次前来,一为致歉,二为寻人。” “主君!”夔鼓快要急死了,这丫头是怎么回事?平时看上去挺精明的,此时怎么会这么不知道变通?竟然将实话说了出来?!! “致歉?寻人?”渔夫仿佛没有看见夔鼓的紧张,他长满胡渣的唇畔一翘,露出一口白牙:“这么说来,你是做了对不起我墨门的事,还要求我墨门帮忙了?!” 王眉这才侧了侧头,同样露出自己的八颗白色牙齿,肯定地点头道:“不错!” “哼!你这女娃娃脸皮倒是厚!”这渔夫冷哼一声,面上却没见愠色。他甩了甩手,扭头重新走向船头,反而招呼那一只在处理鱼鳞的渔妇道:“今天中午就吃这个?” “不然呢?”那渔妇连头都没抬,只是将终于处理好的一条鱼扔在了一旁早就冲刷干净的粘板上,回身利落地先在鱼腹内部抹了一层盐,然后才将葱姜蒜等调料塞进了鱼腹。 “你这婆娘……这么一条鱼能够这么些人吃吗?”那渔夫顿时大怒道。 谁知,那渔妇却并没有做出任何战战兢兢的神情,反而是没好气地斜睨了渔夫一眼。倒是那渔夫被自家婆娘一瞪,气势顿时矮了下去,撇撇嘴,嘟嘟囔囔道:“这么多年了,这个吝啬小气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 这话仿佛点燃了炸药包一般,那渔妇将手中刚刚拿起的锅铲一摔,“咣当”一声响伴随这女人的冷笑:“田让!要不是你几千年来除了捕鱼其他什么本事都没有,我至于跟你在这儿斤斤计较这么几条破鱼?!!” 那渔夫仿佛没有想到这女人突然发飙,一时间被吼得怔在了当场:“你这婆娘……” “田让!你装神弄鬼戏弄人家一个小姑也就罢了,还要老娘跟这你一起演戏不成?!难不成你还要故技重施,用当初拐骗我的手段来拐骗人家小姑?!” 这渔妇话一出口,那渔夫的脸顿时涨得通红,显然也没有想到自家的女人竟然会想到这个上面去,他不好意思地看了一眼一副没事人模样的王眉,见王眉只是含笑看着他们夫妻两个吵闹,这渔夫一张黑脸上的窘迫越发明显起来,低低地吼道: “不要胡说!这小姑是来找兼爱长老的!” “就是来找兼爱那老头的又怎么样?!他还欠我们三篓银鱼的钱呢!你赶紧把这船驶回岸上去!这两个一看就是精贵人,吃饭自然要去那老东西家里吃,你别想我还多做两个人的饭!” 那女子却丝毫不理自家丈夫通红的黑脸,只是兀自将锅铲翻得山响,那鱼在锅中却没见挪动分毫,显然妇人也是顾忌着船上的规矩,只是用锅铲不停敲打锅沿罢了。 一船人仿佛根本没有听到他们二人的吵闹,径自有条不紊地干着自己手里的活计,甚至连一瞥都没有看向这对小夫妻。 “女郎,我们……”到这个时候,连夔鼓都已经察觉出不对,但是他毕竟是个老江湖,深谙看破不说破的道理,他见王眉只是笑了笑,便也捋了捋自己下巴上的胡子,便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去看船上其他的汉子干活去了。 不过半柱香的时间,渔船便驶到了岸边。王眉见此,唇角的笑意更深了一些。他们来到的这一座小岛除了藏在深深浅浅的白雾之中并没有什么特别。不过,仅仅这白雾却也足够来客识不清来路,也难找到归路了。 “二子,你这边去请兼爱长老来吧!这女娃娃便在此等一等吧。”那渔夫将船固定在码头,随即便吩咐一个虎头虎脑的船工去寻兼爱长老,而那渔妇此时也终于将饭食准备好,却没有叫一声渔夫的意思,兀自端起碗筷吃了起来。 直到此时,王眉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对自家婆娘怒目而视的渔夫,最终无奈地对着渔夫深深一揖,在渔夫先是诧异随即了然的兴味目光中缓缓道: “矩子幻化出的一幕幕着实精彩,只不过,阿眉此次前来,却没有福气再继续看下去了。”她状似遗憾地抬头,一双眼睛现出之前从来没有过的诚挚:“还请矩子通融,放阿眉进入墨岛吧。” “小娃娃倒是聪慧,只不过,我为什么要让你进入我墨岛?仅凭你辜负过我墨岛吗?”渔夫黝黑的脸紧绷,一股之前没有的威压瞬间笼罩了王眉和夔鼓。而随着他的话音,周围的所有船只、孤岛、伙计、渔妇都一一消失不见,只留下漫天的白雾围绕在三人周围。 “噗通”一声,竟是夔鼓被这男子的威压直接压坐在了地上,他的修为毕竟还低,突然将自己暴露在金丹修者的威压之下,能够撑着没有趴在地上,还是仗着身上的几件灵器。 就在他几乎支撑不住的时候,突然感觉到自身的压力一轻,仔细感受,竟是王眉将他纳入了自己的防护之内。他爬起来法力注入双目看去。果然见到王眉身上一股黑白交错的光芒撑起了一个圆形的护罩,将自己和她护在其中。 而在这护罩外面的,则是铺天盖地的青色光芒,而这青色光芒的源头,却是渔夫头上的一把矩尺。 不知从什么时候,这两人竟然开始斗起了法!不过以夔鼓的修为,此时并看不出两人此番谁占据上风。唯有从两人的面上表情来判断一二。 只见那渔夫嘴唇紧抿,一副严肃较真的模样,而王眉的面上……夔鼓承认,他看不出来任何的表情。只有一如之前的诚挚恳切。而就在此时,王眉也再次谦恭地开口道: “矩子,我此番前来,是为了兼爱、非攻两位前辈的弟子郑墨和卢湛。此番晚辈有一番机缘想要分与他二人,还请前辈通融!” “哦?机缘?墨小子这次回来几乎丧了性命,他师父耗费了不知道多少力气才将他的性命掉在了生死边缘,湛小子回来后也近乎苛刻地磨炼自己,这么说,这一切都与你有关系?!” 第三百九十九章 兼爱非攻 虽然早已经想到郑墨的伤势不会比自己轻,但此时听矩子口中说他依旧生死未知,王眉心下还是一痛,负疚感使得她一向挺直的脊背微弯。 矩子转述的郑墨和卢湛二人的境况,令王眉仿佛一瞬间又回到了那一日拼死相搏的战场,相比没有经历过的人来说,王眉更明白生死一瞬间,那种疼痛和迷茫。 夔鼓一瞬间甚至感觉到王眉的护罩明灭了起来,不过幸好,她的情绪还是最终被自己控制住了。 王眉的唇畔也紧紧抿了起来,随即控制住周身的气劲后,再次给矩子鞠了一躬,起身后,她不再一味谦恭,反而多了几分睥睨的气势:“矩子莫要见怪,这两位朋友,王眉今日定是要一见的!若是矩子依旧拦在此处,王眉就要得罪了!” “好啊,那就让老夫看看你这庄老儿口中所说天命之子的能耐!”田让口中豪迈应道,手下却没有丝毫的怠慢,他左手成剑指,右手却不断伸张紧缩,仿佛抓着隐形的渔网一般。随着他的动作,周围的迷雾也终于有了动作。 就在夔鼓和王眉的注视当中,这迷雾竟然真的凝成了一张渔网,而王眉二人便是这渔网之中捕下的鱼儿,想要挣扎逃脱一般。 仅仅这一个眨眼的瞬间,面前的田让便没了影子,从渔网外传来他哈哈大笑的声音:“小女娃娃,你还是乖乖回到你们那苍岚界中去吧!墨小子和湛小子是我墨门的精英弟子,这一遭算是还了你当初救他们出葫芦界的情分,从此后,我墨门……” 话还没完,只听“刺啦”一声,这迷雾织成的渔网竟然在正中间破了一个大洞,王眉身后跟着夔鼓以利箭一般的速度迅速朝着田让袭来。她带起的风势牵扯周围的迷雾,使之一如被人随便扯破了棉絮,飘荡在她身后,拖起一条长长的雾尾。 王眉的眼角带着几分红,显然撕破这渔网也废了她一番功夫,不过仅仅几息间便撕裂了矩子一早便布下的迷雾渔网,她的本事也终于博得了田矩子的几分正眼。他黝黑的面容在白雾里分外惹眼,一张口,便吐出一股大风一般的气息。 这风卷雾气竟然缓缓形成了海上才有的龙吸水,王眉皱着眉头,将夔鼓向后一推,嘱咐他远远离开,自己手上终于开始结印,一连串的印记被她种下,之后陡然之间,原本一片白茫茫的雾气正上方不知道怎的,竟然出现了一片星空。 这片星空很是广阔,瞬间就将雾气造成的世界吞没了去。天上的七星隐隐现出,虽然明亮程度不同,有的在其后更是出现了或是编钟或是编磬的乐器,有的却黯淡无光仿若没有。但却并不妨碍这七星一起转动,上演着一副从春到冬的变化。 这变化的中心,却有一颗星辰极亮。北斗七星的转动圈数越多,这颗星仿佛越亮,直到最后那星仿佛是再盛不下这光的亮度,直接将它投射在了已经趋近王眉身边的龙吸水的正中。 这龙吸水被这光芒一照,气势顿时一减,如同原本刚刚出水的蛟龙,瞬间变成捏住了七寸的小蛇,着实让人生出一股提了一口气,却难以放下的憋闷之感。 这感觉不仅是作为现场唯一的观众夔鼓有,就连一手塑造了这壮观龙吸水的田让也是一阵烦闷。他修成金丹已经有了上千年,虽然一直止步前期,却并没有疏忽了法术的修炼,就是凭借这一手迷雾网,龙吸卷他才在诸子岛真正坐稳了墨家矩子的位置。 可是他成名的绝技怎么会就被这女娃娃三两下就破了?!甚至都是在一开始,还没有展现出威力的时候就破了?!这令墨家的矩子一时间不惑又愤懑。 幸而王眉此时的表现也并不算轻松,算是给了田矩子一丝安慰。她原本齐整的发此时已经有些凌乱,一身干净的衣服因为她刚刚结印以及旋转的缘故,显得有些松散,配合着她一张微红的精致小脸,倒让田让想起来当初在凡世见过的瓷娃娃来。 “小女娃,你小小年纪修为能够到这种地步也实属不易,看你如今这幅模样,倒是顺眼了许多,罢了,老夫也累了,不管你们这小辈的事情了。只是,这一次,不许将我门人再次带入死路!” 不知道是不是那瓷娃娃触动了他内心的一处柔软,田让突然改变了态度,他抖了抖藏在背后有些颤抖的手,语气虽然威严,却多了几分关怀。随后也不等王眉说什么,直接挥手一拂,便将王眉和她身后的夔鼓一起送到了远处的一座孤岛上。 这一次,倒不再是他幻化出来的岛屿,而是真正的万亩绿林,山峦叠翠。王眉踏上的部分,是一座小渔村,而以往见过的兼爱长老,此时正蹲在一处栈桥上,悠然垂钓。依旧一身布衣草鞋,却已经没有了那象征性的白须,不知怎的,见到老者这般模样,王眉反而松了一口气。 她趋步向前,深深一揖拜见道:“长老。王眉前来拜见!” “起来吧起来吧!哈哈,小女郎倒是不容易,能够通过田让那关,费了不少力气吧?”兼爱长老听到王眉的声音似是松了一口气,略显焦急地模样,倒是让人看不出,他前一刻的悠然忘我。 “嗯……田矩子身手非凡,阿眉确是九死一生。”王眉斟酌了一下用词,最终还是决定用善意的谎言让那位不知道躲在哪里偷听的田矩子对自己印象好一些…… “哈哈,你听到了吧?兼爱老头!就说你一定会再赔上一篓鱼!这小家伙看着就不是那不知变通的人!她此番前来既然是来找阿墨和阿湛的,就算是田让那家伙输的难看,她也绝对不会说出来掉他脸面的!哈哈!” 一阵大笑直接从栈桥下方传来,紧接着一个身披蓑衣,头戴斗笠的老者踢踏着湿淋淋的草鞋,几步就走到了兼爱长老身边,一边大笑一边狠命拍了拍兼爱老者的肩膀。听见那“邦邦”的声音,王眉不自觉地抖了抖肩膀。 “非攻,你个老不死的!算了算了,不就是一篓子鱼,老夫就施舍给你了!哼!”兼爱长老一个错步,算是躲过了非攻的铁砂掌,随后又孩子气地冷哼一声,拽着王眉的袖子就要走,却听非攻长老在背后再次长笑一声: “哈哈!输得连胡子都没了,你还好意思在这儿跟老夫装大尾巴狼!小女娃,今天就算了,明天老夫请你喝鱼汤啊!哈哈!” 第四百章 郑墨苏醒 “哼!非攻那个老不死!一天到晚就知道算计人心!” “老不死!就知道坑我!有本事去坑庄周那个家伙啊!” “什么玩意儿,不就是一篓鱼,嚣张成这样!老而不死为之贼啊!” 王眉跟随这气哼哼的兼爱长老一路疾行,耳中便不停地听到兼爱长老的嘀咕,最终却连自己都骂进去了尚不自知。 两人最终来到一面山壁前,兼爱长老的唠叨才逐渐停止。他一张脸已经恢复了以往的神色,出了嘴角还在愤愤地下撇之外,倒是恢复了王眉最初见到他的谦逊长者的模样。 “小丫头,我那徒弟这次也算是被你害惨了。说不怪你那是不可能的,不过看你之前不惜与矩子交手也要来见他一面,也知道你终究也是个忠义的孩子。只不过,你之前和矩子说的,要给阿墨一份机缘,又是什么?” 兼爱长老一边说着,手中一边拿出一个样子像是五角星一样的铁器。他双手快如闪电地将这五角星的几个角一次按照不同的次数转动,没等王眉回答他的话,他们面前的这座山便能发出了“咔嚓咔嚓”的机关响动。 然后,王眉眼见着,这高逾千丈的巨峰,竟然就这样在她的面前……裂开了!即使是以王眉的城府,见到这样的器官也不免一时间忘记了言语,只是呆呆看着眼前从一个指缝扩展到三人并排的宽度。 她身后的夔鼓更是长大了嘴,他所在的宗门也算是苍岚界大陆里数一数二的修到宗门了,却也没有见过这样的机关法术。他大张着一张嘴,俨然正在用表情诠释什么叫做目瞪口呆的模样。 见到她二人这样一幅吃惊的表情,兼爱长老显然很是自得,他呵呵一笑,对着王眉道:“呵呵,小友不必吃惊,这便是我兼爱一部的总部所在了。” “长老这一部人数看来众多啊?我师门只一座小丘,尚能容纳七百位同门,眼前这么大的一座山掏空能住上千人了!”夔鼓出声询问,本来按照兼爱对于自己这居所的得意之情,这样的问题,他应该是极其乐意回答的,然而此时他却是一阵沉默。 “长老,阿墨在何处?还请您尽快带我去看一看他。”气氛有些僵持,王眉适时问出关于郑墨的问题,引得兼爱长老终究是叹息一声: “哎!我墨门在两千年前遭受重创,如今这一部只有我和阿墨以及他的一个小师妹还活着。只不过,我那小徒弟,我也不知她如今的状态到底还算不算活人……” 他说着摇了摇头,继续向前带领王眉二人进入了山腹之中。这山腹之中甚是光明,王眉几乎不用耗费任何力气便可以看清这一路上每一块细小的石子。两旁的山壁也并非是凹凸不平的山石,反而像是刀削斧劈,可以修整过一般光滑。 “阿墨就在这间房内,九妖,我带着阿墨的朋友来了。”兼爱长老抬手推开眼前一座看似很是坚固的石门,对着房内正坐在一张石桌旁打盹的女子吩咐道。 这女子闻言抬起头来,王眉看着这略有熟悉的面容,一时间有些想不起来到底在哪里见过这位。 “哦,好的!”然而,这女子一开口,王眉瞬间便像回到了葫芦界中,记忆中那个说话妖娆,带领一众人来围杀他们的女子……只不过,那女子既然存在于葫芦界里,怎么会……又能够有形体? “小女子见过女郎,女郎不必疑惑,小女子这一身皮囊,不过是师父师兄为小女子练就的傀儡之身罢了。”她的语调依旧抑扬顿挫分外妖娆,但是她说话时候的态度,却带了几分云淡风轻,显然,她自己对于自己现在的状态已经看开了。 王眉这才明白,为什么之前兼爱长老说他这个小徒弟也不知道还算不算是人……原来竟是魂魄寄居于傀儡体内……怪不得…… “师兄的状态如今已经稳定,只不过一直没有醒来,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那女子见王眉的目光已经不在自己身上,便开口介绍起郑墨的情况来。 王眉闻言,上前几步,就见郑墨躺在屋内唯一的石床上,一身大红的衣袍衬得他的脸色越发苍白没有血色。 “阿墨……”王眉低低轻唤了一声,床上的郑墨自然是没有丝毫反应的。她身后的兼爱长老简装,深深叹息一声,“这孩子自从我将他身体调养好,也已经睡了半年了,若不是我一直用秘法吊着他的性命,他的身体恐怕早就因为长期卧床而萎缩了。” 王眉点头,当下最重要的,便是唤醒郑墨的神识。她想了想,又问道:“阿墨此战之后,是怎么回到烟淼海的?当时回来的时候又是怎样的一种情景?” “阿墨是被阿湛和蒙篆二人送回来的。他回来的时候便已经昏迷不醒,浑身的脏腑多处受创,可以看出来是佛宗的术法。然而受损最严重的,恐怕要属他的神识,他原本也已经到了心动期的后期,一步金丹的地步,然而不知怎的,我在给他疗伤的时候,却并没有察觉到他的识海意识波动……” 说道这里,兼爱长老住了口,原因无他,正对这兼爱长老的夔鼓此时脸色实在是怪异得很,他面上欲言又止太过明显,令得王眉越发不耐烦了起来。 “有话就说。”王眉也察觉了兼爱长老的目光,一回身便见到夔鼓这幅模样,顿时没好气地吩咐道。 “长老说的这些症状和主君当初很有些相像。”见一众人解释满脸或疑惑或不信的表情,夔鼓顿时眯了眯小眼睛,略带赌气地道: “不要看我修为低微,可是我夔鼓器灵一脉,最善于探知的便是人体变化,当初主君混到在我门前,一身伤痕无数,气息都时断时续差点儿断了,要不是我能够探知主君情况,主君就算醒来,也不会有这样好的身子骨的!” “说重点。”王眉皱了皱眉,阻止夔鼓继续不忿。夔鼓见此撇了撇嘴,继续道:“当初主君的身体也是伤痕累累,但是终究是能够修复好,神识威压却一点儿都探不到,这和如今证小浪的情况难道不是一模一样吗?” “女郎又是如何醒来的?”急切地询问出自一直沉默的九妖之口。 “若是这样,我倒是有一个办法可以试一试。”王眉眼中慧芒一闪,但是还需征求兼爱长老的意见。 脸上闪过一丝挣扎,兼爱长老沉默半晌,最终又叹了口气,才道:“如今阿墨这样,死马当做活马医吧!” 见兼爱长老已经表态,王眉也不啰嗦,她手中紫光一闪,原本封闭的山洞竟然好像被打开了天窗一般,投射下一片星光。 手中印结再次变换,在众人惊诧的眼光中,一只浑身同样闪着红光的小麻雀竟然破空而来,樱黄的鸟喙上衔着一个红色的人偶,看模样竟然与郑墨一模一样。 它颇为傲娇地看了看依旧在掐诀的王眉,而后扭身便钻入了郑墨的身体之内。而床上的郑墨,在那鸟儿融入的一刻,眼睫轻轻一颤,发出一声闷哼,终是醒了过来。 第四百零一章 夔鼓请求 郑墨的眼帘缓缓掀开,第一眼看见的便是王眉紫色的衣袍,他想说什么,却终究抵不过神识内一直叽叽喳喳的小麻雀的催促,再一次“睡”了过去。 见郑墨苏醒过来,最高兴的莫过于兼爱长老。他一张白胖的脸此时笑得见眉不见眼,哪里还有一分世外高人的风度。直到九妖拉了拉他的衣袖,他才猛然醒悟到自己的身份,有些尴尬地咳了一咳,才道: “小女娃娃,没想到你还真有两下子!阿墨这次又欠了你一个人情,看来这次不跟你出我这墨岛都不行了!” “多谢前辈成全!”王眉微微福身,脸上也终于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来。 从郑墨所在的山洞中出来,九妖带着王眉走进他们这一部的客房便又回去照顾郑墨了。所谓客房,其实也就是一间无人居住的山洞,其中的布局也与郑墨所在的寝室一般,一桌一椅一石床而已。 “主君……”夔鼓小心翼翼地唤道,他从王眉将郑墨救醒后便一只反常地沉默,如今终于决定说些什么,在王眉闻声扭过头来的时候,先是“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怎么?”王眉仔细观察这夔鼓的表情,却发现其上只有沉痛的模样,心下不禁奇怪,沉痛?夔鼓怎么会有这样的情绪? “主君,您既然有办法唤来星辰元灵,那么您定有办法找到我家主上,可是?” 王眉蹙了蹙眉,知道夔鼓口中所说的主上,便是禄存星君,可是禄存星君不是上万年前便陨落了吗?这夔鼓不是之前还一直想要取而代之的吗?怎么会突然问出这样的问题?莫不是,想要试探她可否找回所有星君,而后将其彻底击杀取而代之? 想到这里,王眉的眼神凌厉了起来,然而看到夔鼓脸上沉痛的神情,又让她对自己的想法产生了一丝怀疑。而在这个时候,夔鼓再次开口道: “主君,我家主上并非陨落,而是沉睡了!我原本想要代替主上将星位保住,努力修炼从而能够唤醒主上,可是……我努力了上万年,却依旧还是不断轮回,这次想要进入北极紫微宫,除了星位之外,便是想找一找能够修补元神的药!” 从前,王眉也听虎面说过,这星器多数便是第一代星君,即星灵自己炼出来的法器,多数与星灵的关系匪浅。甚至有的星器和星灵之间更是主仆情深。只不过自己所经历的贪狼、廉贞以及武曲,却都已经没有了自己的星灵。 “主上……武曲的星灵我有感应。” 王眉的思考骤然被虎面打断,自从王眉的功力增长以来,虎面已经很久没有跟她神识对话过了,此时突然发声,倒是把王眉吓了一跳。 然而,他的性子还是一如既往的慢,所以没等他说下一句,夔鼓的乞求已经出口: “主君!您今日既然能够召唤摇光星辰元灵来唤醒破军星君的神魂,求您试一试召唤我禄存星的星辰元灵吧!” 说着,他一个响头便嗑在了地上,王眉正要一叹,虎面的声音却把她吓了一跳:“主上,那武曲星灵也请您一并回复星位吧。” “不行!”这一次,王眉斩钉截铁地道。虽然她并不知这武曲星灵是何人,又在哪里,但是相较一个陌生人,王眉自然是更加信任虎面。 “主君!”夔鼓闻言,满脸诧异不敢置信。 原来,王眉在激动之下,这“不行”二字却是脱口而出。此时王眉也意识到了自己的窘态,遂也学着之前兼爱长老的模样,假装咳了一咳,随即才道:“我与禄存星君素未谋面,也没有一丝半毫他神魂的信息,即使是唤来了星辰元灵,恐怕也无法将他唤醒。” “主君此处不必担忧。我家主上的神魂沉睡并不在苍岚界,恐怕要主君飞升大千世界后才能遇见。夔鼓在此只是求主君能够在进入紫微宫后,为我家主上留一个位置足以!” 这……倒是要好好想一想了。王眉没有贸然答应夔鼓的要求,她对于那禄存星君一无所知,对方是如何性情,她都不知晓的情况下,又如何能够答应与他共事? “此事我需要考虑一下,至于打开北极紫微宫,你便暂代你家主上顶上那禄存星的位置吧。” “诺。”夔鼓也知道,要王眉一下答应他这样的请求有些勉强,如今能够让她考虑考虑,之后见到自家星君,也有个心理准备。 这边厢王眉刚想和虎面说一说关于武曲星的事情,她所在的石室外便传来非攻长老的声音:“眉娃娃!!” 王眉的客居的石门骤然被推开,露出了一个满面红光,粗眉大眼的面庞。这倒是王眉第一次看清非攻长老的面容,与兼爱长老的白面清隽倒是两个风格…… “听说你把墨小子救醒了?”非攻长老一进门,便直入主题。他虽然修为不及王眉,但是碍于是王眉至交的师尊,两人都默契的没有提关于行礼的问题。 “正是,长老可是有什么要事?”对方突然闯进她的客居,王眉心底多少还是产生了几丝不满,问话也自然没有了那么多客气。 “既然你已经救活了墨小子,那么就来看一看我家那个臭小子吧!”非攻长老也不介意,他也知道自己这样莽撞很容易让对方心生反感,然而他是真心担心自己的徒弟,这才在得到郑墨苏醒的消息一瞬间,便火急火燎地找到了王眉这里。 “您是说,阿湛?”王眉心下的一丝不满在听到非攻长老的要求后便烟消云散。见非攻长老点头,她也顾不得其他,示意长老引路,自己也急忙忙地跟上他的脚步。 “那小子已经将自己关在闭关处整整两年,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也不说,只是埋头将自己关起来,一门心思要么研究机关,要么闭关修炼。”非攻长老一边在前面走,一边说道。 王眉之前已经听过矩子说起,阿湛此时的情况虽然没有生命之危,但是却在从那日战场回来后,便将自己关在修炼室闭门不出,长久下去,对于他心境的危害较之生命之危更甚。 然而即使王眉心中对于卢湛有了一定的预想,在真正见到卢湛本人的那一刻,还是忍不住心中一颤。 第四百零二章 文曲归位 “阿湛,有故人来访。”非攻长老的大嗓门远远就传了出去,正对着十丈外的一处紧闭的石门。他的声音在山壁之间回旋了大概三圈,那石门内才悠悠传出一句话,语气虽然波澜不惊,但是还是可以从话语间听出声音主人的几分无奈: “师父,徒儿不是说过,无论是谁来访,您都不要来叫徒儿的吗?” “这可是个你朝思暮想的故人!想到你要是不见,可能会悔恨终生,为师这才迫不得已做了回引路人,你当真不见?” 从进入墨岛,一直到现在,王眉已经逐渐适应了非攻长老这个不着调的画风。如今看他这样一副逗弄小猫小狗的情态,俨然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做了。不过,想到那“小猫小狗”竟然是一身华贵的清贵卢郎,王眉眼中当即也多了几分笑意。 然而,她这几分笑意还没有流露出来,便听到石门之后那声音骤然淡了下来,甚至连之前的无奈都已经消散全无: “师父,徒儿的故人除了蒙篆健在,连阿墨都徘徊在生死之间,除此之外,都已经……尸骨全无了。” 当这声音说到“尸骨全无”的时候,王眉明显听到了一声压抑地闷哼。显然,仅仅这句话出口,声音的主人都似是难以忍受。 “阿湛,故人来访,真的不愿意再见一面吗?”见到卢湛如此难受,王眉自然不会再让非攻继续逗弄他逗弄下去,她抢在非攻前面张口,声音难以抑制的颤抖。 “你是……”卢湛明显一愣,随即一阵“叮铃咣当”的声音响过,那扇紧闭的石门骤然大开,露出里面一头银发披散的男子。他一身蓝衣有些破旧,以往的宽袍如今已经改成了短打。一向华贵的气度却已经收敛无踪。 眉眼依旧阔朗,只是却带了让人解不开的愁结。此时由于过于震惊,他一双眼死死盯着前方紫衣的女郎,两行清泪竟然毫无预兆地流了下来: “阿眉?!你……真的是阿眉?” 王眉与卢湛相识多年,一直相互引为知己,即使是后来建康陷落,在逃亡的路上,卢湛依旧一眼便能与她相认,助她一臂之力。卢湛从来都是华贵的,气派的,带着一家之主的气魄。建康人私底下从来都在传:“不做帝王姬,归隐为卢郎。” 如今,曾经那样潇洒华贵的人儿,却披着老者才有的白发,脸上虽然没有皱纹密布,却也已经是满面霜华。王眉对着流泪的卢湛,不知怎的,鼻子一酸,也差点儿落下泪来。 只不过,她天生自制力极强,硬生生地将那泪水逼回去后,才一步步走近了兀自震惊不已的卢湛,紧紧握住他依旧颤抖的臂膀,“阿湛,是我。我还没有死。” “……”卢湛的脑中一片空白,他看着徐徐走来的女子,生怕这又是一场自己因悔恨而生出的幻景,他颤抖的手臂因为逐渐感受到了附在其上的温暖体温才逐渐平复下来。 “阿眉,你,是真的?” “嗯!我真的没有死。只不过一直昏迷,一月前才苏醒过来。”王眉肯定地点头。她在见到卢湛的一瞬间,便明白了他的心结为何。 那一日与迦叶决战,她将蒙篆和卢湛都设计成了最后的后手,以防万一,没想到,迦叶竟然因为轻敌,竟然如此迅速的落败,一方面这固然令王眉惊喜,另一方面,当迦叶突然爆发,却与王眉计算的时机差上了片刻。 然而就是这片刻,使得卢湛和蒙篆最终到达的时候,只见到一片荒芜,他们交战的地点,只剩下了一片废墟,以及废墟上垂死的郑墨。 王眉、谢长生、萧博远均已经无踪。可想而知,这对于卢湛来说,是怎样的打击。他一直在怨愤自己为何没有更早一些到达,为何没有在一开始便和王眉并肩作战,他甚至一直在懊恼,为什么自己没有努力修行,最终因为修为不足,被安排成了救援的后手。 他与王眉的交情一直都是淡如水的君子之交,然而在这一刻,王眉才深切感受到了,这个一向总是满脸淡然,计谋百出的男子,究竟是怎样看中这淡如水的情谊! “阿湛,那一日不怪你。是我之前的计划出了纰漏,是我没有预料到迦叶竟然会因为轻敌而迅速落败。又因为长生和萧博远的战斗分了心思,才最终导致迦叶逮到了机会爆发出全身的佛力……” “阿眉,你只要活着,便好……”卢湛逐渐从最初的激动平复下来,他略带颤抖的身子逐渐平稳,眼睛在这一刻也重新恢复了以往的睿智冷静。 “你的身体……”王眉见卢湛逐渐平复下来,便毫不客气地探查起他体内的情况,这一探查,却生生吓了她一跳——卢湛的身体竟然已见油尽灯枯的迹象! “他这是思虑过多,忧愤伤心,且由于不分昼夜的劳累成疾。” 直到此时,非攻长老才再次开口,语调里也没有了一直以来的不着调,反而多了几分心酸。 “徒儿不孝,令师父忧心。”卢湛怎么不知非攻长老对他的疼惜。这么多年来,他是非攻长老最疼爱的小弟子,更是内定为非攻一部传人的少部长。然而他这两年来的表现,恐怕是让非攻伤透了脑筋,操足了心思。 看着自己师父头上的几根白发,卢湛难受地低下了头。非攻长老摇了摇头,看着这个自己最宠爱的小徒弟,他也是无可奈何,若不是他如此至情至性,自己当初也不会一眼看中他,但是也因这至情至性,最终令自己操碎了心。 “阿湛,我有一法,可令你恢复元气,只不过,为了巩固,这之后,你恐怕要跟我远行一趟了。”王眉在这个时候开口,看着卢湛的眼睛,却说出了令非攻长老眼睛一亮的话。 “女娃娃,你只要救了湛儿的性命,他便永生随你,都是应该的!”没等卢湛回答,非攻长老便替他答应了下来。其内的舔犊之情,就连一向以利为重的夔鼓都心神一震。 “师父……”卢湛刚刚恢复的情绪再次被触动,险些再次落下泪来。 “既然如此,长老,我们便找一处清净之地,我为阿湛引渡文曲星元灵,让他继承文曲星君的星位。” 第四百零三章 烟淼阁的战帖 距离卢湛接受了文曲星传承已经过去了三天。这三天内,王眉也并没有闲着——她提出想要请兼爱长老帮忙制作三个傀儡,而代价,便是王眉将断魂君的关于傀儡制造术的心得拓了一遍,送与了兼爱长老。 这断魂君傀儡术的抄本,王眉自从得到后,也没有时间和机会来阅读,此番送了兼爱长老换来了三具上好的傀儡身,倒是意外之喜。至于这傀儡身体,王眉自是给虎面、风蚺和巴蛇预备的。 然而就在她联系到三人的时候,虎面再次拒绝王眉要他作为继任武曲星君星位者,他见王眉面色不虞,最后才慢慢道:“主上,这武曲星君的位置,虎面确实不适宜担当。虎面性子温吞,难以承担武曲杀伐果断之责。只是……若是主君能够允许,还请令虎面担当左辅的位置,可好?” 王眉皱了皱眉,她倒是忘了,北极天宫除了七星环绕之外,还有两颗辅星之位,即左辅右弼二星。只不过,这两颗星…… “主君先听一听,虎面感应到的武曲星魂是哪一位可好?”就在王眉迟疑的时候,虎面继续慢悠悠地道。 “你且说一说。”王眉心下已经猜到虎面所说人选,若是那人,确实能够撑起武曲星君的位置…… “便是蒙篆壮士。”果然,虎面一开口,便将蒙篆的名字提了出来。而在一旁听了许久的风蚺和巴蛇此时也终于开口劝说道: “主上,属下亦觉得虎面所说甚是。” “附议!” 二人的声音仿佛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王眉心下终于做出决定。原本她也在犹豫,要如何安置蒙篆,如今这样,也算皆大欢喜。 只不过这一遭倒是提醒了她,按照马大姑之前所说,北极紫微宫内有七星传承,却并提到,是否有左辅右弼的传承,若是其内也有左辅右弼的传承,是否也会有北极天其他星宿的传承? 想到这儿,王眉突然摇头一笑——自己未免太过贪心了。她现在所在未免不过是小小苍岚一界,即使放在今日的自己来看,若要布置后手,也不会为自己在一个如此小的小千世界内放下太多的力量。否则不用自己转世来继承,天道就会因其承载了不复合界面的力量将其焚毁了。 从昨日与卢湛短暂的交流中,王眉知道了蒙篆此时已经回到了苍岚界,为她继续经营着王氏一族的生意。王眉要做的,便是尽快找到蒙篆,从而在还剩下不到半年的时间内,将自己以及虎面身上武曲星君的力量全部渡给他。 此时此刻,郑墨和卢湛两人各自正在消化王眉为他们引渡的摇光以及天权星的力量锻体,从而继承破军星君和文曲星君的星位做准备,眼下都已经度过了最危险的时期。 至于那三具傀儡,除了需要王眉将断魂君的炼制心得拓印之外,兼爱长老在傀儡炼制的技艺方面,可谓是王眉拍马难及,她留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傀儡炼好后,郑墨和卢湛与自己会和时候会带给自己,并不需要她盯着。 想来这一次来墨岛的事情已经完毕,王眉便琢磨着该离开墨岛,去寻蒙篆了。她当下也不再耽搁,起身便打算与兼爱非攻以及田襄子去辞行。然而刚刚走到了一半,便遇到了步履匆匆迎面而来的九妖。 “这是怎么了?九妖女郎怎么这么急匆匆的?”王眉自是不明所以,不过开口的却是一直跟在王眉身后充当“隐形尾巴”的夔鼓。 “女郎今日还需助我墨门一遭。”九妖见夔鼓发问,自然是拾了这个梯子,将之前矩子交代的话颇为有礼地说了出来。 “是什么事?”王眉虽然与墨门交往不深,但是就算不提卢湛郑墨的交情,当初兼爱长老对她也是有过相助之情的,这份恩情王眉一直记着,今日看来就能还了。 见王眉这样问了,九妖自然知道王眉这便是应下了,急忙道:“诸子岛名家和阴阳家的长老前来,说是烟淼阁向诸子岛递了封战帖,要与我们年轻一代会一会术法。诸子岛的几家便商议着,一家出一到两个小辈前去应战。这一次长老们来,点名要我师兄和湛师兄出战……” 说到这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王眉点点头,示意九妖前方带路,袖子却被夔鼓拉了一拉,她扭过头去,便听夔鼓小声道:“主君,咱们去凑这个热闹?” 见王眉挑眉,他也不再绕弯,直接道:“主君主意已定,那么是不是要墨门替主君给蒙篆传信?也不知道这场比试耗时多久,既是帮他们误了我们的事,借他们墨门的消息网一用,也是无妨的吧?” 其实也不怪夔鼓如此小人之心,这诸子岛所在烟淼海虽然独立于苍岚界之外,但是终究诸子岛上诸子百家均是出身苍岚界,没有做修者之前,这些人也曾经在苍岚界呼风唤雨,自然也是有自己的一方随从弟子的。 但是自从集体隐世之后,他们便相约再不过问凡间事情,以免天道谴责。但是烟淼海毕竟还是依托在苍岚界而生,让他们完全放弃在苍岚界经营多年的势力终究是不现实,几乎每一家私下里都留下了这消息网,以及一些营生,这烟淼海的众位修炼什么的也需要原材料不是? 只不过这些消息网,平日里除了供给自家之外,是不允许动用的。即使是自家弟子出门在外,不到生死关头,都不允许联系这消息网之内的负责人。就连这次郑墨受伤垂死,卢湛都是和蒙篆两人硬生生地将人背回来的,丝毫没有动用过墨家的消息网和人脉。 所以才有了夔鼓这小心翼翼地一说,王眉眉头疏解的一听。她点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夔鼓的意思。转过身边快步跟着九妖快要消失在前方的身影而去。 九妖因为急切,步伐迈得甚大,走得也是极快。不过短短半柱香的时间,三人便穿过了兼爱一部长长的山道,越过主殿与分部之间的狭长谷地,到达了墨门会客的矩子所在。 第四百零四章 实力 王眉随着九妖疾步走进了正堂,正堂上田让坐在正位,兼爱、非攻两位长老也坐在他的左侧,而右侧的客位则是跪坐着两位高冠老者。 其中一位黑发黑须,脸上严谨甚至带了几分苦相,而另外一位则是一派仙风道骨的模样,明明已经是不惧寒冬酷暑的修者,身上却顺应四时变化而穿着一袭短衣短裤的夏衣。这老者甚至见到王眉迈步进来,脸上也多了一份平民见到贵族的恭顺。 “王氏阿眉见过几位长者。”王眉恭敬行礼,果然就见那仙风道骨的老人脸上一抹不赞同一闪而过。 “怎么就你前来,郑墨和卢湛那两个小子呢?”对于这个善于装模作样的矩子王眉已经习惯,顺着他的话音道:“阿墨和阿湛身受重伤还未醒来,不知矩子何事?” “怎么这样不巧!”田让一脸懊恼地看向右手边的两位老者,满脸遗憾:“原本诸子岛的大事我们墨门不该推辞,怎料唯二两个身在门中的小辈此时竟然身受重伤,这与烟淼阁的比试,我墨门恐怕是有心无力啊……” 一脸苦相的老者听闻,眼里泛起几丝不满,刚要说什么,却被那一身夏衣的老者拦了一拦。他望向自己这多年的老友,便见他脸上一丝莫名的笑意,而后就听老友慢悠悠地说:“矩子不必多虑,即使不是门人,仅仅是客座也无妨。” 说着,这老友一双眼睛便看向了一旁的王眉,“这位女郎根骨奇佳,老夫望其气色,竟正是我诸子五门内缺少的金德圣运,不知道矩子可否割爱,令这女郎与我等那几个不成器的弟子去教训教训烟淼阁的小子们?” “邹老匹夫,你是不抓上我们墨门不罢休呀!”非攻长老率先开口,一句话道破了夏衣老者的身份,同时也点明了为何这一次要王眉出手的原因。 看来,这烟淼阁和诸子岛上各大家也并非是你死我活的关系。仅仅一句话,王眉便明白了非攻长老的意思。这样说来,自己真的只不过是充一个数罢了,赢了输了,其实都是无所谓的,毕竟,自己可不是墨门的门人。 只不过,这话现在还没办法挑明。 “非攻!你别说得好像你们墨门多干净似的!这几年烟淼阁就没有抢你们墨门的生意?这一次他们来下战帖,也不过就是想看看我们这些年又研究出来什么新的玩意儿没有罢了。你墨门是岛上研究机关术最多的门派,怎么可能不参与进来?” 那黑发老者终于张口,一说话便直指主题,甚至连一点儿弯儿都没带拐的,直接将墨门置于了诸子岛各大门派的对立面,且还怼得墨门长老门哑口无言,这个时机掐的,王眉都不得不点头,赞一声好。不愧是名家的长老啊…… “行了,公孙长老就不必再挤兑我墨门了。”田让终于拿出几分矩子的派头,他说完这句便转向了王眉,“阿眉,既然名家和阴阳家的两位长老都认定了你,那这次与烟淼阁的切磋,便由你去吧。” “诺。”王眉应诺,心下却笑田让说话的机锋——由她去,可没有说由她代表墨门去。想不到这看似不着调的墨门矩子,这小心思也很多弯弯绕绕啊。 “事不宜迟,矩子一言九鼎,我二人便不再打扰了。过两日自有道家的船只前来接送女郎。”夏衣老者一言毕,便和那名家的老者一同化作了一道绿色流光,消失在了这墨门的正厅。 “矩子,不知道这件事要如何收场才好?”待确定厅内再无外人的时候,王眉才开口询问。一方面,她并不知道这与烟淼阁的“切磋”到底是一个什么性质,另一方面,她被突然拉壮丁似的被拉来,而对方却什么都不与她透露,这令王眉略微不满。 “这烟淼阁与诸子岛的纠葛已经上千年,而这战帖也是每百年必有一遭。就算烟淼阁这次不下战帖,再过一段时间那几家里也必有人会提起。你此次前去,兼爱非攻两位长老会为你炼上两具傀儡,你只需稍稍展示一下我墨门的风范便可。” 田让却无意多说,若不是现下王眉是这墨岛上唯一一个年龄符合,修为又能镇得住其他几派小辈的,他也不可能找上王眉,只不过,这小女郎也从来不是好相与的,与烟淼阁之间的交易牵扯太多,他是不可能这样轻易地告诉一个外人的。 “既然如此,王眉也不再多问了。只不过,不知这切磋耗时多久?”得到如此敷衍的答案,王眉心下益发不满,问话的语气也逐渐生硬起来。 “这却是不好说的,有时候几天,有时候要几月。端看其他几家的小辈修为如何了。以往也有一人横扫了所有对手,不过九个时辰就结束的先例。”许是看王眉脸色有些难看,兼爱长老赶忙出来打圆场道。 “如此,王眉有个不情之请,还望长老、矩子能够通融。” “你且说来。” “王眉本打算今日与长老、矩子前来辞别,只为要外出寻找另外一位故人,此位故人对王眉至关重要,没想到却突逢切磋一事,眼看有可能月余无法出岛,遂想要借墨门的消息网一用,从而找到这位故人。” 王眉也不拐弯抹角,直接便提出了要借用墨门消息网一事,听得田让眉头一皱,刚要说什么,就听非攻长老犹豫道:“我墨岛与墨门在凡世间的消息网每年定时联系两次,之前一次正是一月之前,下一次却又要登上半年左右,这……眉丫头你的事情恐怕等不了这么久吧?” 知道非攻长老这是委婉地拒绝了自己的要求,王眉也不生气,只是一双好看的细眉一挑,红唇翘了翘道:“既然如此,那就请恕王眉无法替墨岛去挡这次切磋了。毕竟,王眉自己的事情还没有处理好,没有余力来帮助他人。就此告辞!” 没想到王眉竟然这样干脆地扭头就走,包括田让在内的几人均是一愣,随即对视一眼,由田让率先出手,一把拦住王眉的去路道:“王眉!我墨门待你不薄,你就是这样对待朋友情谊的?” 王眉眼中讥讽一闪而逝,说出口的话也不再带任何的尊敬之意:“哦?王眉今日才知,所谓朋友情谊也是可以强买强卖的!让开!我没时间与你在这里争论这些!” 她说罢,手中紫光一闪,直接将田让拦在自己身前的手臂推开,其势丝毫不比田让要弱上几分。 对于王眉竟然能够轻易拨开自己的阻拦,田让先是一惊,随后心下一凛,介于王眉的年纪,以及与郑墨卢湛二人的矫情,无论是他还是兼爱非攻,心理都将对方当做了一个小辈,而忽略了她已经金丹的修为。 此时王眉骤然亮出实力,却也令三人骤然惊醒,脸色变换的同时,还是兼爱长老大喊了一句:“阿眉留步!” 第四百零五章 下船威 王眉站在船上抚着袖子里的储物袋,心下也不禁又几分感慨,阿母所说果然不错,即使是颇有交情之人,若是不能够正确认识自己的价值,也会被看轻。前两日她与田让的交手正是如此。 她原本并不想以势压人,但是对方却因为自己年纪小而产生了轻视欺负的心思,虽然他们也未必是存心如此,只不过是习惯使然,却逼得自己不得不亮出自己的修为,从而获得平等的尊重。 这虽然是她之前就已经想到的最坏结果,并且最终在兼爱长老一脸和事老的说辞下,接受了这个前去烟淼阁的差事,同时令墨岛答应为自己寻找蒙篆,达到了自己的目的,但她也明白,这一次之后,与墨岛那看似融洽的关系,最终还是蒙了一层阴影。 不过,对于这个结果,她虽然心下怅然,却并没有后悔。毕竟,她要的是一段平等互惠的关系,并不是一个依附索求的附庸。彼此关系此时虽然没有从前亲密融洽,王眉却相信,随着时间的推移,自己的修为越加身后,这层略薄的阴霾终究会散去。 “王眉,你竟然在此处躲清闲?来来来,秀川还等着你跟他辩一辩你那日随口说的一句‘相似即非’的论调呢!” 王眉的沉思被身后一个男声打断,她回头便望见一个儒生打扮的男子,正从船的另外一头急匆匆地赶来,正是此次一同前去“切磋”的儒家小辈,子鸾。 子鸾这厢从船头赶来,便见到王眉自己一人独自站在船尾,一脸沉思的模样显然是在想一些心事。不知怎的,他看着王眉的侧影便心生了几分怜惜,这才开口打破了她周身的孤寂之感。 见到王眉因自己的话眉头微蹙,之前的怜惜之情骤然转为好笑——这王家女郎也确是有趣得很,上船不过三日,就已经将船上名家、阴阳家甚至道家的同辈们得罪了一个干净。 他们这些小辈平日里总是听自家师尊说起其他几家的小辈,有夸有贬已经是耳熟能详,偏偏见面的机会少之又少,如今骤然聚在一起,自然少不了要阻止几场正谈,所谓正谈,也是就一些命题阐述辩论,却又不同于外界那些谈道论玄不染尘事。 他们的谈论却不止是经义造化,其中还包括了实事政治,人间百态。一开始,这王眉女郎也被邀请在内,只不过她听多说少,渐渐地大家便认为她没有什么才学,隐隐有了几分瞧她不起。 谁知,就在第二日,就在阴阳家与名家谈论到“战事非罪与否”的时候,这女郎突然冒了一句出来:“你们没有经历过战事,没有经历过家破人亡,就在这里纸上谈兵,尤为可笑!” 随后,她竟然再不看在场或愤愤然,或茫茫然,或迥迥然的各位,兀自拂袖离去。这自然是一下就捅了马蜂窝,随后她几乎是走到哪里,都会被各家的小郎拦住,然后便找到各种辩题与她讨论。 而最令人无法接受的是,这些小郎公子竟然每个都没有讨到好去,几乎都是不下三句就败下阵来。这女郎引经据典将他们一个个地驳得哑口无言的同时,心下又生了几分敬佩。 这才在第四日,也就是今日派遣唯一一个没有得罪过王眉的自己,前来再次邀请王眉进入正谈。然而,这两日恐怕是被这些小郎们骚扰的狠了,眼前这位女郎一听自己邀请她的目的,便蹙了眉毛,显然是有些不耐烦了。 “王眉今日身体不适,便不去与众位小郎热闹了。至于王眉之前那句‘相似即非’的论调,若是秀川小郎觉得不妥,就当王眉没说好了。” 果然,王眉一开口就想要借着身体不适直接推脱掉。见对面子鸾一脸了然,王眉脸上却没有丝毫不好意思,神情自若地点了点头,便打算与他擦肩而过,回到自己的船舱——有与这些不谙世事的世家子弟聊天的功夫,她还不如去钻研钻研枯燥的机关术。 然而她没走两步,就发现这子鸾竟然一直跟着自己,见自己一回头,他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也很快便平复了下来,反而一本正经地问道:“王眉你觉得此次切磋,会是如何?” 王眉先是眨了眨眼睛,将已经飘到某处机关零件制作处的思绪勉强收回了一些,才有些不明所以地问:“什么如何?” “你觉得烟淼阁此次可是有备而来?”子鸾也知道自己问的有些突兀,这才开口解释道。王眉更加莫名其妙,当然是有备而来,没有准备就下战帖,难道是为了拉一队诸子岛的宿敌去烟淼阁观光旅游,还赔上自己的面子作为酬谢不成? 只不过,她心下这样想,嘴上却不能这样说,“应该是有的吧。烟淼阁与我诸子岛互为对手多年,此次既然邀请我等前去,自然也是有了一定的底气。” “王眉说的是,我家夫子在子鸾出发前,也曾好好嘱托过子鸾,虽然好勇斗狠不可取,但也要拼尽全力给对方一个教训才是。” 子鸾附和地点头。没看见王眉眼中闪过的一丝错愕——这是怎么说的?难道烟淼阁和诸子岛之间每过百年必有约战这事情这些小辈们都不知道?怎么听这夫子的语气,好像是要一次将烟淼阁打垮的样子? “小心!”然而不等她多想,一个惊天的巨浪便已经从远处拍打而来,王眉袍袖一卷,身前背对着巨浪的子鸾便觉得天地一转,之前的紫衣女子已经临空而立,而她的面前,一片白茫茫的光罩将她以及身后的船只全部护在了里面。 而在光罩之外,竟是一只人脸狼身的怪物,这怪物的脸和身体都是以水组成,一张人脸上的表情更是狰狞恐怖,即使是修炼百年的子鸾都禁不住在看到的一刹那,低叫一声。引得原本聚在屋内的小郎纷纷跑出了船舱,正见到王眉以一己之力扛住滔天浪花的场景。 但是就站在这张巨脸面前的王眉却是面不改色地伸手一点,只见她指尖上紫金之色一闪而没,而那人面狼身的巨浪便仿佛被她一指点破,化作了点点水花,骤然落在了王眉布下的白色护罩之外。 同一时间,一个尖利的笑声骤然在每一个小郎耳边响起:“诸子岛果然名不虚传!来人!开阁门!” 第四百零六章 进门?不必了! 随着那尖利的声音落下,聚集在船尾的小郎们便听到一连串机关咔咔声,随后,他们头顶上的天空,毫无征兆地便一分为二,露出海上真正的蓝天白云来! 这些小郎都是诸子岛各位岛主精心培养的小辈,见到这一幕的时候,心底虽然震惊有之,却不是在震惊这机关术的巧妙,而是在震惊,这一路上什么时候被烟淼阁偷天换日了,自己竟然都没有察觉! 只有王眉皱了皱眉,便想到了之前的那一只巨浪组成的人面狼身的怪兽。想必这烟淼阁不过就是用了一个移花接木的法子,吸引了他们注意力的同时,也将这机关与天空的连接处掩盖了去。 想通了这个关节,王眉顿时察觉到了这烟淼阁一直忌惮诸子岛的原因。即使是最不擅长机关术的老庄岛,也不乏符合天道自然的防护结界。这烟淼阁虽说与诸子岛闭齐名多年,却依旧还需要用其他法子来掩盖烟淼阁的入口。 这样的差距悬殊,也难怪这一路行来,诸子岛的小辈们没有一个因为即将来的切磋紧张失眠的。即使是器拿来问询她关于这次切磋比试的儒家子弟,也不过就是担心对方会将他们用不正当的手段留在阁里罢了。 王眉的心思电转,这些想法不过是一息之间便转了一回,待她回神,天上烟淼阁的大门也不过就刚刚打开了一条两人宽的缝隙。机关声依旧咔咔响个不停,大门从开始启动,一直到完全打开足足用去了半盏茶的时间。 在王眉的脖子已经有些酸的时候,终于从门内走出一众仙子。这些仙子均是以上好的鲛纱覆体,头上的金玉叠翠,一副清贵雍容的模样,却只是提着花篮灯盏的侍从。 她们分为两排趋步向前,每隔十步便停下一人,最后一个人站定。恰巧距离王眉为首的一种小郎们是十步的距离。这些女仙子们站定的一刻,从大门内终于又走出了一种金银光辉交错的男男女女。 这些人当中,为首的一对男女满身金色晃得天上的金乌也骤然失色,随后的三排男女却是一身素银,再靠后的,身上便是其他颜色的金属色了。却也脱不去青铜,黄铜的颜色。 这一众金银光乍现,便听到之前那鲛纱女子齐齐俯首,莺声燕语地唤道:“恭迎岛主以及各位掌柜。” 这一瞬间,一股滚滚的红尘浊世之气扑面而来,意志力薄弱者在看见这场面的时候,甚至会被其影响,从而进入纸醉金迷的幻境。 相比较这一众阁主掌柜的出场,王眉这边诸子岛的派来的小船便显得寒酸至极了。他们不过是各自岛上出了一艘捕鱼的小船。随后由墨家出了一些金刚锁链,将每一艘渔船拼了起来,再由一艘稍大点的船领路。 平日里,小郎们也都聚集在这艘稍大的渔船上或是正谈,或是下棋娱乐。只有一些私交甚好的,也会聚在自家的小船上,饮酒弹琴,各自娱乐。今日由于是快要到达地点,众人虽然还是不减玩兴,却也都自觉地聚在了这艘最大的船上。 见到这样的场景,王眉回头望了在场的小郎一眼。果然如同她之前心下所想,这些小郎们面上没有一丝艳羡惊叹,更多的是厌恶反感——对于专心学术的诸子岛众人来说,这种穷奢极欲的生活正式他们对于纨绔子的定义。 王眉甚至在道家一脉的子弟眼中看到了想要拂袖而去的意愿。幸而这些小郎们还记得现下的场合并没有做出什么意气用事的举动来。 王眉作为这次小浪里修为最高的一人,再加上她之前在穿上正谈内建立的绝对威势,当仁不让地率领一众小郎上前一步。仅仅这一步迈出,王眉身上原本的平易近人便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出身士族,常年养成的上位者威仪。 她身后的小郎被王眉影响,在这一刻也收拾起了之前的轻慢不屑,肃了肃面容,稳步向前而去。 这样一来,原本由于渔船显得略微寒酸的二十人竟然在这一刻显得无比庄肃,甚至,在他们行走之间,一股不同于烟淼阁的卓然清气陡然冲天而起,与烟淼阁一众穿金戴银的掌柜们引发的俗世气息形成了对峙。 站在烟淼阁众人最前面,穿着金衣佩戴金饰的便是当代烟淼阁的阁主以及阁主夫人。 他二人见到对面这一抹清气扶摇直上之时,面上虽然波澜不惊,心中却已经是惊涛骇浪——他们从前也曾经参加过与诸子岛的切磋,即使诸子岛众人对于己方的出场不屑,却因岛上不事生产,每一次都暗暗吃下了这闷亏,像这一次这样强硬的回击,却是从来没有的! 不管他们怎么想,王眉已经携带诸子岛年轻一辈的小郎们走近了。她脸上依旧是那副端素的表情,说出的话也完全合乎礼节,只不过言语中的轻蔑却令人一听便知: “这位想必便是烟淼阁的阁主了。”王眉拱手见礼,行动上挑不出一丝错处,却并没有做任何自我介绍——这已经是摆明了不想相交了。 然而,她此次是以应战的身份前来,这样的开场白,烟淼阁主也无法挑出她什么错处。烟淼阁阁主毕竟是生意人,他直接无视了王眉的无礼,脸上甚至还带着上人特有的笑意点头侧身,邀请一众小郎入内。 王眉脚下却没有再动上一动,反而再次开口道: “既然我等在此处已经见到阁主,我等小辈便不再进入烟淼阁内了,阁主既然休战帖一封于我诸子岛,我们便在此处比试便罢了。” 她竟然拒绝了进入烟淼阁! 她的这个决定不仅令烟淼阁的众人脸色一变,她身后诸子岛的一众小辈脸上也是一变。原因无他,历史上像王眉这样做的,只有最初一次烟淼阁刚刚进入烟淼海,挑战诸子岛的时候,诸子曾经这样做过。 而历史上那一次,诸子仅仅用了三个时辰,便令烟淼阁十二阁主尽数铩羽而归,从而打消了烟淼阁一统烟淼海的雄心壮志。 这一次在诸子岛的历史上,不过是一笔可有可无的普通记载,然而在烟淼阁的记载中,却是极其耻辱的一笔。如今,这面前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女郎,竟是要再次挑战他们烟淼阁的尊严?! 一时间,烟淼阁的众人脸上都因气怒而泛起了红色。烟淼阁主更是冷笑一声,“看来诸子岛近几年人才辈出啊!那我烟淼阁说不得就要来领教领教了!” 第四百零七章 领教领教 与烟淼阁众人因为被羞辱而气红了眼不同,诸子岛的小辈们却因为王眉的这番硬气宣言而兴奋得红了眼——这这这简直就是他们一直想做而不敢做的,红果果地打脸啊!!这小女郎实在是深得我辈修者之意气!!! 一时间,除了稍微还有些理智的名家小郎之外,连一向稳重的儒家郎君们也因为经历了刚刚烟淼阁那财大气粗的炫耀之后,心底默默为王眉的拒绝喊了一声“好”! 因为这样的心境,双方气势形成的清浊二气的对峙越发强盛了起来。烟淼阁主一声令下,身后的十八位阁主身边带着的,年纪略轻的男女便自动上前一步,想必是之前便已经选好的,要与诸子岛众人“切磋”的人选了。 看到这阵势,王眉脸上讥讽的笑容一闪而过:“看来阁主也是早有准备,看来小辈这提议却是正合了阁主的心意呀!只是既然合了阁主的心意,阁主又何必一脸气愤不平?难道,只准你烟淼阁算计我诸子岛,不允许我们先发制人了么?!” 她这话便说的有些诛心了。一方面指出了烟淼阁主一早就居心不良,另一方面又将对方从道德制高点上拽了下来——你说我侮辱你,那你有本事别先算计我啊!算计了我,还不许我反抗,你也太霸道了! 这话说完,王眉只听身后一声没忍住的“噗嗤”声,不用看她也已经猜出,正是阴阳家的秀川“顺其自然”地笑出了声。 “阁主!诸子岛上不愧尽是学者,这说出来的话都全是道理,只不过就是不知道,这学者的拳头是不是也跟她的嘴一般硬了!就让薄云来领教领教!” 烟淼阁能够称霸一方自然教出来的也都不是软柿子。这说话的便是一杏眼桃腮的美娇娘,只是她此时碧齿轻咬下唇,话语里尽是对王眉的不满,手上更是缠着一条蛇皮做的鞭子,她在这时站出来,说出这样火药味十足的话语来,显然对自己的身手是极其自信的。 “看来小郎们是等不及要与我烟淼阁不成器的小辈们战一战了,只是不知是哪位小郎前来对战我阁内这些的后人?” 对上薄云一双挑衅的杏眼,王眉轻笑一声,对一直紧盯自己不放的烟淼阁主拱了拱手,泰然自若地道: “阁主盯着在下说这一番话,在下自然是不会推却的了。只不过,这战帖是烟淼阁下的,那么对战的流程理应就是我诸子岛来定。阁主此番,太心急了些。” “哼!不外呼就是一个对一个,一群对一群,还能有什么别的花样不成?”烟淼阁主没有说话,却是薄云一张口便直接定下了对战模式。 “女郎莫要着急,让女郎领教的机会总会有的。而我们此次定下的方式还真并非女郎所说这两种。”王眉却丝毫没有理会薄云的挑衅,先是一副大人安抚小孩的口吻,随后兀自按照自己的步调说道:“此次的模式为,车轮战。我方守擂。” “车轮战”三个字一出口,莫说是烟淼阁的众人,就连诸子岛的小辈们都是一惊——他们在出发之前,可没有听自家的长辈说过这个模式! 烟淼阁一方更是皱眉,这“车轮战”乍一听是对他们烟淼阁有利,按照以往的经验来看,烟淼阁的弟子实力平均,而诸子岛的弟子实力通常都是良莠不齐,在术法上厉害得极其厉害,但是弱小的又极其弱小。 所以即使诸子岛在综合实力上强出烟淼阁一筹,每次的比试也大都以平局收场。而这车轮战,明显便是实力平均的烟淼阁更占便宜一些。难道,这女郎之前的表现竟然只是障眼法不成? 也难怪烟淼阁阁主生出这样奇诡的念头,就连诸子岛这边的小辈们在这一刻也看不明白王眉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了。若不是这一路上王眉在正谈上显示的风姿,以及论调堂正,恐怕此时这些学子们便推翻了王眉的言辞了。 “女郎可是当真?”烟淼阁主最终还是迟疑地问了一句。 王眉点头,面上更是一派风光霁月,“这守擂的第一人,便是区区在下。还请阁主派人上来领教吧。” 她言语已毕,身后的诸子门人便自动自发地向后退了出去,留给她足够的地方腾挪攻防。烟淼阁众人见此,也不在迟疑,薄云率先上前一步,也不招呼,直接一鞭子甩向了王眉。 “卑鄙!!”诸子门人见薄云竟然率先出手偷袭,自是义愤填膺。 “战场之上,还有人自报家门再杀你?天真!”烟淼阁的年轻一代自然不甘示弱,其中一个瘦高的男子说出的话却也带了几分道理。 “这位说的到也是。”然而,他的话音刚落,王眉却已经一个错身,欺进了他的身前,这瘦高男子下意识看向场上,却发现薄云竟然在一个照面间,就被王眉收了鞭子,捆在了原本王眉站立的地方,而王眉本人,此时正单手成爪,将这说话的瘦高青年举了起来。 这一幕看上去极其滑稽:稳稳站立在地上的,是身高七尺的娇小女郎,而这女郎的左手里,却握着一个九尺男儿的脖子。娇小女郎没有仰头,反而是这九尺男儿因为突兀地被擒,一时不差,被女子在膝弯处一踢,差点儿摔倒在地。 王眉的动作太快,甚至连烟淼阁主眼前都是一花,场上的形势便变成了如今这样一幅诡异的画面。王眉左手捏着这九尺男儿的脖子,右手绿色藤蔓一闪而过,直接替代了王眉成爪的左手,顺便几个延伸,就将这九尺男儿困成了一枚肉粽。 “阁主,这位小郎,就是第二个来领教诸子岛拳头的吧?”王眉一手拖着藤蔓,将男子和薄云送做一堆,一边抬眼问起烟淼阁的阁主。 她这风淡云轻的样子,仿佛不过就是在自家花园内散了一回步罢了,烟淼阁主却知道,被她俘虏的这两人,正是年轻一辈中拔尖的两人。 原本按照烟淼阁主计划,即使薄云不能拿下对方守擂的第一人,只要扶风上场,也能够将第一个最坚实的守擂者换下。然而如今这情形……烟淼阁主看着一众目瞪口呆的门人,嘴里略微发苦…… 第四百零八章 晋级条件 “阿眉啊!!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这么多年我们可都没有这么痛快地赢过烟淼阁了!这实在是……难得的盛世啊!这次诸子岛诸子齐聚你可一定要去啊!!” 王眉坐在郑墨隔壁的客居里,面对着一脸红润的非攻长老,以及因为激动而显得有些语无伦次的兼爱长老,心下有一点儿无奈。她看了看自己脚下,又有些心不在焉的看了看一直左右踱步的田让,心下暗暗叹了一口气: “长老,矩子,我有些累了。” “对对对!阿眉,你这从烟淼阁回来还没好好休息,是我们糊涂了,你赶紧休息赶紧休息!” “兼爱,你这嘴比脑子快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一旁的非攻长老开口,“小阿妹,你也不要敷衍我们这几个老家伙,以你的修为,几月几年不休息都不会觉得累,你只需要告诉我们,这诸子盛会,你是去还是不去?” “不去。”面对非攻长老,王眉直白得很。她现在确实没有什么心思去参加什么诸子盛会,目前来说,她最想的就是能够独自清净上一段时间,将自己的修为…… “为什么?!你这次打那烟淼阁的脸打得啪啪响,正是我诸子岛千年以来的大胜,我听说这一次连老庄都会出席那盛会,你正可借机……” “没必要。”王眉冷淡地打断了田让的滔滔不绝,“我并不是诸子岛的弟子,这一次前去也不过让诸子岛各位更加尴尬罢了。” 她理智的回答令在场的三人同时一默。王眉所说他们又何尝不知,只不过多少还存了王眉愿意加入墨岛的一丝侥幸。如今王眉这样直白的说出来,他们也终于是死了这条心。 “好吧,既然如此。我们便去将那请帖回了。阿眉你……”兼爱长老还想说什么,却被身后的非攻长老一拉,到嘴边的劝说便咽了回去。 见三人鱼贯走出了自己的客居,王眉也是无奈地吐了一口气——她其实也不想这样生硬地拒绝三人的好意,只不过如今距离北极紫微宫开启的时间越来越近,她实在是没有时间再经营这诸子岛的关系。 以她目前的状况,诸子岛上的众人对于她虽说依旧有助力,却着实不大了。更何况,这世上的好处不可能尽让她一人占去。即使是与诸子岛上其他几位岛主套好了交情,她继承北极紫微宫后还能否有时间去维系也是个未知。 在这一点上,王眉看的很开。等山道内在没有任何的其他声响,王眉才缓缓走到石门前,将这客居的石门紧紧关上,同时在上面密密麻麻地布置上了几层阵法。 这些阵法有防止从外界打扰的,也有防止从内里向外扩散的。将这些做好后,王眉才深吸了一口气,重新坐回了之前打坐的石床上。 将脑中繁复的利害关系一一清除后,王眉凤眼睁开,手中同时一个印结打下,她原本脚下的那块地面便突兀地顶了出来。露出一个青玉制成的净瓶。 王眉单手点指,那瓶子便被吸到了她的手中。这瓶子拿在手中竟然泛着森森的凉气,王眉想了想,似是有些犹豫,仅仅这片刻,那瓶子上面便结了一层水珠。随着这水珠越结越多,王眉手上一凉,最终下定了决心。 “你也不必再反抗,你从见到我的一刻起,便应该知道,我不会放弃修者一途,上一次在断魂山被你逃了,没想到竟然在烟淼阁又见了……” “第九世!你也莫要再假慈悲!你当我真的不知道,若是我不心甘情愿与你融合,你的幽精便不会完美晋级!” 玉瓶上突然幻化出一张女子的脸来,赫然便是那断魂山谷里的槐树精。 “你可有何心愿?”王眉皱了皱眉,想到女子的话也确实不假,便顺势承了下来。 “……”那槐树精嘴唇先是倔强的一抿,却在看见王眉手上的储物手镯后又沉默了下来,半晌才道:“你那师父如何了?” “师父还在玄丠门内。”因为知道槐树精与自家师父的纠葛,王眉听到这里也明白了她的惦念。只不过,事关自家师尊,她却并没有一开口便应承下来。 “他……可还好?”槐树精终究还是问了起来。 “上月以水镜术联系的时候,师尊的身体还算健朗。”王眉斟酌着道,仔细思考着若是槐树精问起师尊对她的态度,她该如何回答。 “他……可还记得我?”果然,下一句槐树精便问道。 “不知。”最终,王眉还是决定实话实说,她确实从来没有和师尊讨论过槐树精的话题。甚至当初自己说起在断魂谷的遭遇时,师尊也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异样。 “你可有办法与他联系,让我见他一面?”槐树精进一步问道。 “这便是你的心愿?”王眉并没有被槐树精将谈话的主动权带走,反而问起她的心愿。只见那槐树精的面上闪过一丝沉思,随即坚定地道:“这并非我的心愿,我的心愿是与他长长久久的在一起。” 王眉闻言,一双眉毛再次蹙了起来,这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情。然而那槐树精见此,却是粲然一笑:“这当然是你不可能为我去做的。” 见王眉因自己的话骤然冰冷,她又笑道:“跟你那师父竟是一个样,开不起玩笑!我的愿望虽然没有只是见他一面这样简单,但是,你若能够让他与我此刻见上一面,我便不再在你融合魂魄的时候作梗如何?” 王眉认真地看着槐树精,她明白,槐树精肯不在融合的时候制造困难,其实便是变相地同意了自己融合第五世的神魂。只不过,她还另有执念。就如同九纹上人对于孩子的执念一样,自己融合了涵盖执念的一世神魂,那么便也背负了这神魂的因果。 自是要去还报这一世的因果的。不过,即使是这样,对于目前来说,王眉也很满意了。她没有拖着净瓶的手上对着石门射出一道紫色的光芒,石门上反射出一道光芒,那光芒里,一个清润的声音传来: “小阿眉,有什么事找为师呀?” 第四百零九章 幽静三转 卢湛从沉睡中醒来,一睁眼便看见了洞顶投射下来的微光,不太亮,却又足够他做一些机关零件时候看的清楚——正是他在墨岛上的修炼室。 他眼中如同流水一般闪过一层润泽,随即恢复了清明。只是他刚刚起身想要倒一杯水,就听见洞外一连串的脚步声传来,引得他脸上不禁疑惑之色一闪:非攻部虽然要比兼爱部人多上不少,因为有一个为老不尊的部长,所有的部员却都严格要求自己,力求改变所有人对于非攻部不稳重的印象。 是以,平日里即使有什么急事,他们的脚步也都是不疾不徐的。如今这样匆忙,难道是烟淼阁打来这样的大事? 被好奇驱使,卢湛打开了尘封已久的石门,然而他收获的,除了几个师兄略显惊愕的眼神之外,竟是被用力一拉,随后就听关系最好的一位师兄道:“你今日出关倒是时候!那个来墨岛做客的女郎竟然晋级了!” “来墨岛做客的女郎?”卢湛在脑中过了一圈,能够符合这个名称的,出了王眉,不做他想,故而问道:“阿眉?” 不会吧……他刚刚接受了文曲星的传承,自然也知道了那《星斗精要》的存在,甚至《星斗精要》的第一转是所有星君都需要学习的。自然是知道那《星斗精要》晋级的难处,按照王眉之前表现出来的金丹前期的修为,显然是已经修到了两魂第二阶段二转的境地,那么此时她再次晋级,是第三魂也圆满了? 按照他接受的文曲星君的记忆来看,从前最快晋级的北极星君修炼到第二阶段三魂三转的境界也需要了上万年,阿眉这是才多大的岁数? 虽然以往一直知道王眉修炼的天赋堪比妖孽,但是这样的速度还是令卢湛刚刚醒来的有些懵的脑子一时间转不过来。 “除了她还有谁?”那师兄双眼一翻,随即看到卢湛脸上的神情,顿时一拍脑门,“对了!你和郑墨还是那女郎救醒的!你们定是有交情的吧?” 卢湛还没有从王眉晋级的事情里醒过身来,被这样一问,本能地点了点头,就见那师兄眼里精光一闪,原本悍勇的脸上堆满了谄媚笑容:“我说阿湛,平时咱俩的交情也不错吧?” “师兄?” “你看,这女郎晋级这种大事,师父矩子他们定是不会让我等围观的,你就带师兄进去看一看呗?那女郎能够在咱们这处晋级,显然也是受了咱们这里的鬼神庇佑,沾上点儿那女郎晋级的喜气也是好的呀!” 墨门笃信鬼神,卢湛听他已经将鬼神都搬出来了,不由有些好笑,只是现下他一心还在王眉快速晋级的震撼中,不便应承这师兄什么。只得面上笑了笑,推脱这晋级之事他也不太清楚,是否能够带师兄进去,自己也无法做主云云。 随着众位师兄快步走进王眉客居之地,卢湛一眼便看见了同样站在人群之中的郑墨,他此时也正在踮脚张望,显然同样没有得到“特殊待遇”。就在这时,郑墨仿佛也察觉了卢湛的目光,扭过头来,见果然是他,便快步转身走来。 “阿湛!你也醒了!”他刚刚站定,便感觉到了同样的星斗气息从对方身上传来,两人之间竟然隐隐有了一丝神魂上的联系。两人相识多年,即使修炼的同样是墨门的功法,对战时因为多年默契自然也会有所感应,但是这样清晰的神魂感应,之前却是从来没有的。 “阿墨,你可还好?”这是郑墨受伤后,卢湛第一次清醒地看到他站在自己的面前。对于之前他受伤的记忆深刻地烙印在卢湛的脑海中,也是他极其自责的原因之一。 “阿湛,你就是心思太重!”郑墨不在乎地摆了摆手,随即认真道:“你见过阿眉了?她怎么突然就晋级了?这才多长时间?” “我也不太清楚,今日我刚刚醒来。之前我接受传承时,她没有任何要晋级的征兆。”因为涉及七星传承,卢湛谨慎地神识传音道。 “阿湛!阿墨!”一个洪亮的声音从兼爱部的大门处传来,卢湛郑墨转身,迎光看去,便见一身高几乎十尺的魁梧男子,正大步向他们这边走来。迎着光虽然看不真切,却依旧可以辨别出这男子的须髯已经绕了他的下巴以整圈。 “阿篆!你来了!” “蒙篆,你也听说了阿眉晋级了?” 卢湛的问话令刚刚进入山洞中的蒙篆猛然睁大了双眼,“又晋级了?!”见到同样一脸无奈憋闷的郑墨和卢湛,他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我是刚刚接到了墨门的传讯,说是阿眉已经到了墨岛,正在寻我,我便急匆匆地赶了过来。” 卢湛感同身受地点了点头,蒙篆嘴上没说,但是两人一起经历了那段王眉失踪的时光,自然能够了解蒙篆在乍然听到王眉还活着,并且还寻找自己时候的心情。 只不过,还没见面,就听到对方晋级的消息,同时修者,虽然关系很是亲近,一时间心里还是有点儿酸溜溜的就是了。 就在他们三人这边说话的时候,只听到前方墨门弟子的人群里突然一阵喧哗,而后便是一声石门摩擦地面的声音响起,随着石门开启,原本并不黑暗的山道内竟然骤然大亮。 从石门另外一侧,一个紫色的女子身影骤然出现在了那白色的光影之中,这一刻无论是山壁还是石门都仿佛因这女子的身影而变得扭曲了起来。郑墨和卢湛两人俱是身形一颤,一股从灵魂里透出来的熟悉令他们二人竟然眼眶湿润了起来。 两人心里都清楚,这不仅是他们作为挚友的原因,还有他们继承星位后,前任文曲星君和破军星君对于北极星君的感情。 那紫色的光影仿佛也感受到了他们这边压抑的心情,骤然向他们飘了过来,随着那紫色的光影越来越近,郑墨和卢湛甚至感觉到了神识上的威压。这威压并不那么让人压抑,反而是带了亲切的熟稔。 “阿湛,阿墨……你们醒了?” “阿篆……竟然也已经回来了么?” 第四百一十章 紫气东来 紫色的光影是王眉新悟出的技能。她三魂一起第二阶段三转之后,可以分出这样的一部分神识,化作各式光影分身,虽然没有本体全部的功力,却可以移形换影,甚至若是本体亡故,可以获得本体的全部记忆,相当于多出了一条命。 由于王眉刚刚晋级,这紫色的光影还并不稳定,只有一只手掌大小,却将这一洞的光源全部压了下去。它隐隐约约地拟出一个人形,飘飘忽忽地站到了蒙篆三人面前,先是绕着卢湛和郑墨两人转了一圈,而后他二人便感觉到神识中一震,属于王眉的波动便传了欣喜的情绪过来: “阿湛,阿墨,你们果然醒了,这星位的传承也果然已经成功了!” “正是!”郑墨的回应一如既往。 “主君!”卢湛却已经带上了臣子的恭谨。 这紫色小人没有继续在他二人身边逗留,直接一个扭身,便转到了蒙篆的面前,似是见蒙篆脸上有些疑惑,这小人似是噗嗤一笑,随即蒙篆的脑中便想起了王眉轻快的声音:“阿篆,竟然也回来了么?!这样傻愣地看着我,难道不认得我了?” “阿眉?”蒙篆眨了眨铜铃般的大眼,最终不可置信地问道。只见那紫光在须臾间一闪,便如同火焰般熄灭了。 还没等蒙篆担忧地皱起眉宇,那本来打开的石门内,一个挺拔的人影便已经迈步出现在众人的面前。这人的身材颀长,足有七尺之高,然而看其身形却是一窈窕的女郎。 这人过臀的长发披散在紫色的宽袍之后,脚上虽然着一双木屐,行走间却没有发出任何声响,更加上此人修为已经高过在场众人太多,以致于这人影出现了片刻,才有整齐的问候声从墨门的小郎们口中发出:“参见前辈!” “阿篆!”这人却并没有理会这一种弯腰行礼的墨门小郎,反而疾步穿过人群,走向了最外围的蒙篆三人。口中的欣喜更是毫不掩饰:“阿篆!见你无恙,我甚欢喜!” 蒙篆见到近在咫尺的王眉,眼眶也有了一瞬间的酸涩——他曾以为,这个会笑会闹,曾经是自己阿妹的女子,就这样在那一场他没有亲眼看到的战役之中陨落了。他活了上百年,曾经也有不少知己好友,甚至连自己的师尊,也终究逃不过生离死别。 这女子是他这一生唯一愿意追随之人,竟然也是这样的结果,即使是蒙篆活了上百年,一时间也无法接受。所以他才会跟随卢湛回到墨岛,一方面护送郑墨,另一方面便是想听墨岛的这几位修者是不是有别的见解。然而……他还是失望了。 不同于卢湛悲观的认为王眉已经尸骨无存,蒙篆却从心底相信,没有见到王眉的尸体,便还有希望,这才孤身一人回到苍岚界,固执地为王眉继续经营这她家族的产业。而如今,这人便活生生的站在他的面前,他却像被锯了嘴的葫芦,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阿篆,你们都辛苦了……”经过这一番契阔,王眉能够明白他们心中的感受,故而说出这话的时候,语音里也满满都是沉痛。 “阿眉,你安好,便好。”最终,还是蒙篆一语结束了这场“再见”。几人毕竟都是修者,感伤的氛围不过一瞬,在蒙篆这话音落地的时候,便已经恢复了以往的神色。 “阿篆,我有事与你商量。”王眉率先恢复了往日的神情,随即转身重新回到了石室。 蒙篆也紧随王眉的脚步进入了石室,郑墨和卢湛却不能像他二人一般,彻底无视墨门上下,更何况,这“墨门上下”四个字,还包括了矩子和兼爱非攻三人。 遂两人对视一眼,无奈地笑了笑,趋步向前走近了面上依旧恭谨,心中却不知所想的兼爱非攻和矩子三人。 石室内,王眉却已经转身对蒙篆普及起了关于七星传承的话题。蒙篆所需要传承的,正是之前虎面自愿让出的武曲星君的位置。 在王眉讲述完毕后,蒙篆只简单的问了一句:“这传承与炼体功法是否冲突?”在得到否定的答案后,便接受了王眉的提议,选择了继承星君君位。 这个过程可谓是顺利至极,王眉也因此得到了更多的时间来巩固自己目前的修为。之前所说的晋级,其实不过就是她将第五世的魂魄吸收进了自己的幽精之内。同时,如之前所说,她需要承担的,便是这一世与曾经有过恩怨之人的因果。 这槐树精虽然对自己师尊情根深种,然而毕竟是人妖殊途,更何况她的师尊大人此时已经转修了鬼修。对于感情一事早已经看淡。 那一日,她联系了师尊,征得本人同意后,便放任槐树精与师尊两人单独聊了一个时辰。随后,那槐树精竟然主动与她道:“我这一世情缘,你想必也早已知晓,我最后的执念刚刚也已经被化解。若说因果,你便替我还给中千世界婆娑界的一个小和尚吧。” 原来,这槐树精并不是生长在苍岚一界的妖精,反而是来自一个中千世界。只因那中千世界是一个笃信佛宗的世界,而她这妖体自是不会被佛宗认同的,所以才在一个心地善良的小和尚的帮助下,逃到了这下界。 而王眉要帮她还的因果,便是将这小和尚找到,助他摆脱轮回。王眉虽然厌恶迦叶率领的佛宗,但是对于佛宗的弟子却不会滥杀无辜。既然这是她前世欠下的因果,以后去还了也没有什么关系。 所以她很痛快的便答应了槐树精,这也使得她幽精三转的融合极其顺利。甚至原本以为一个月才能够完成的幽精三转,竟然在短短半个月之内便完成了。 如今蒙篆大概需要一个月的时间继承星位,这一个月内,她便能够将三魂三转之后新增的法术好好练习,新增的境界稳固一下了。王眉将蒙篆安置在自己的客居内,自己却走向了墨岛离烟淼海最近的一处乱石区。 盘坐在探出水面的一块大石上,听着烟淼海常年不断的浪击声,王眉的神魂渐渐沉入了自己的识海之中。若是玉兔还在,此刻恐怕也已经认不出王眉的识海了。 她的识海再没有扩大,想必之前的星辰瀚海,如今的识海仿佛只有一个鸡子大小,只是其内黑白分明,除了黑白交界处的一丝紫气。这丝紫气交杂在黑白相间的混沌之中,格外明显。 尤其,现在东方太阳初生,而王眉正盘膝而坐,吞吐之间,天地间的一丝紫气竟然就这样被她吸入了自己的身体内。 第四百一十一章 谢氏痴儿 这一丝紫气是她三魂都迈过三转之后,修炼所必须的能量。按照《星斗精要》所述,她在完成第二阶段的三转之后,需要以天地间的这一丝紫气为引,粘合自己的三魂重塑为一魂,而第三阶段完成的标志便是,她的幽精所有魂魄记忆归位,胎光修炼至天人之境,而爽灵也同样做到水火不侵,三魂齐聚,成就无上星君之体。 以王眉估计,这个过程没有个上千年,是不要肖想的。但是该做的,还是要做,她依旧每日收集天边的紫气,催动三魂的融合。当日她刚刚晋级,三魂便得到了短暂融合的能力,同时出现了紫色的分身。 分身的身形样貌虽然依旧模糊难辨,但是却已经初具了分身的功能。不过,她的修为终究不够,那一日出现的短暂融合不过是因为她当时晋级,吸收了足够的天地灵气所致。之后,那样的分身便没有再出现过了。 紫气的吸收也不过就是一刻钟的事情,等太阳完全跳出了海面,王眉也缓缓收了自己外放的气息,站起身来。以往这个时候,王眉已经转身走回客居了。然而今日,不知怎的,她的心跳如鼓,而身体更是不由自主地想要向北方行去。 仿佛那里有极其诱人的食物,而王眉的身体此时却好像是已经忍饥挨饿了许久的饿汉,被这食物的香味吸引,一步一步不由自主地向北方行去。她几乎是几个瞬间就迈过了墨岛的结界,以及连通烟淼阁和诸子岛的烟淼海。 直到行了大半日,王眉才惊觉自己竟然已经回到了苍岚界的中州大陆。她行走太快,甚至在天上拉出了一条云路。地上的城镇里已经有百姓在伸着手对着这条云路指指点点了。 王眉惊醒回神,不是别的原因,而是就在她脚下的那片城镇,她感觉到了一股极其熟悉的神识波动。那个波动似是无意识地在游荡,而王眉用心体会,却只听到两个字: “阿眉……阿眉……” 这声音虚弱而执着,即使是被北方那块巨大的“馅饼”诱惑,王眉也依旧从本能中醒过神来。这一醒神,她先是被自己吓了一跳。仔细想来,那北方的诱惑竟然是一种神魂结合的吸引,而诚征中这股神念能够将她从这种吸引中惊醒,必然是与她的神魂更加熟悉切合的……是他! 想到那个一身白衣,温润俊朗的男子,王眉心下一颤,他……还没有苏醒过来吗?在自己都已经彻底醒来,甚至还提升了修为的情况下,他的神识为什么这样的迷糊? 脑中一幕幕与他的相识、相交的画面闪过,王眉回过神来的时候,人已经站在了一处寨子之外。原本她以为这是一处城镇,然而近了才知,这里分明就是一片山寨。而谢长生的神识波动,正是从这寨子里最高大的一间竹屋之中传来。 “阿眉……阿眉……”王眉走近这竹屋,果然便听到熟悉的声音,只不过这一次,并不是神识传音,而是真真正正,那个曾经温润,如今却只留下几分执着的声音。 “喂,你这是醒来了?”屋内忽然传出的少女声音阻止了王眉推门的动作,只听那女声再说话,声音里却带了几分羞赧:“喂,你直勾勾地盯着我干什么?就知道你不是好人!人还没醒,就阿妹阿妹的叫!谁是你的阿妹!” 这女子声音虽然带了几分娇蛮,说出的话也尽是诘问,然而王眉却能够从中听到某种欣喜和口是心非,果然,以谢长生的面容,不论是在哪里,都是能够让女人轻易醉心的。 王眉没有察觉,她此刻心中的想法多么酸,但是她的人却已经推门而入。 “你是谁?!”屋内一身银饰的女子在王眉进门的一刻,便警惕地扭过头来。这女子一双水灵灵的眼睛分外灵动,她上下打量了王眉一番,看穿王眉的女子身份时,神色便变得色荏内厉起来。 “按照你们此地的说法。你床上躺着的,是我的男人。”王眉一双凤眼一眨不眨地看着床上的男子,语气虽然风淡云轻,身体却已经不由自主沾到了床前。 “你说是你的就是……”那女子分明想要争辩两句,然而床上一直呆呆望着远处的男子在王眉出声的一刻,便倏地坐了起来,以常人没办法捕捉的速度,极快地抱住了床前那一抹紫色,口中欢快地道: “阿眉!阿眉!你来接我了吗?” 他这声音一出,不止是王眉,就连一直照顾着他的银饰女子也是一愣——实在这声音里的童稚太好辨认,说话的语气、方式甚至是内容,都绝不像是一个成年男子所出。 “噗嗤……”那银饰女子轻笑一声,随即释然地对王眉道:“你这么风风火火来抢的,竟然是个痴儿!” 没有理女子的调笑,王眉将紧紧搂住自己的谢长生推开一些,仔仔细细地看着他的眼睛。她一向知道,谢长生生得好。然而这一次,却是她第一次认认真真地看着他的眼睛。 不同于她和萧博远,谢长生的眼睛颇大,形状却像是枣核一般,一双黑色的瞳仁此时正清澈地倒影着自己的身影,里面盛着的满满欢喜透着让人绝对无法错认的……童稚。仿佛王眉真的是他幼年的玩伴,这次前来,也不过就是说好的来接他而已…… “长生,你可还记得什么?”在那双眼中实在看不出伪装,王眉兀自确认一般问道。 “记得呀!”谢长生一脸纳闷地看着王眉,随即又道:“娘亲之前就同我说过了,你再来的时候,就会带我一起去舅父家小住几日,你难道忘记与舅父说了?” 说到最后,他声音里的失望明显得连银饰女子都能够分辨出来。虽然他这话说得没头没尾,然而王眉却突然从记忆中翻出遥远的一幕,也适时记起,谢长生,也算得是她的表哥了! 彼时,她才不过四岁,她童年的玩伴也确实不止阿远一人,那时候还有一个小小的身影,总是一身淡白,明明比她高出一个头,却总是“阿眉阿眉”的叫着。那个人……难道就是谢长生?是她姑母家的表哥?! 那时候她身体越发不好,母亲便不再常让她出门玩耍,姑母家去的也少了。而她对于这表哥的记忆也就越发的淡了,没想到,他竟然还记得……还在身受重伤的时候,记忆骤然回溯到了那个时候…… 王眉错愕的同时,心底不知道有什么,突然便裂了开来…… “长生……你果然是个痴儿……” 第四百一十二章 南斗本性 “既然这是你的男人,那你要好好照顾他!” 临别的时候,那银饰女子的声音还隐隐传来,夹杂了几分不舍。王眉没有回头,带着已经穿好衣衫的谢长生便走出了那寨子。却在那女子的竹屋内留下了足够的银子。 “阿眉,我们这是要去舅父家么?”谢长生一脸天真地道。他一双黑色的眸子里清晰地倒映着王眉的眉眼,让王眉能够轻易地看清自己此时有些冷然的脸色。 王眉原本还是心存疑窦,就算身受重伤,谢长生又为何变成了痴儿,她甚至还冷了颜色,想要再试探一二。然而对上这样一双全然信赖,没有丝毫杂质的眼眸,原本已经到了嘴边的质问,却再也问不出口。 “阿眉?”谢长生已经兀自开口再度询问起来。 “不是。我们此番先要去一个地方,我还有些事情要办,办完后我再来接你好不好?”王眉按下心底的怀疑,强迫自己用诱哄的方式与谢长生道。 然而谢长生却皱了皱眉,“阿眉,我是你的表哥,你这样对我说话,好像你比我大上很多一样。” “……”王眉揉了揉眉间,刚想说些什么,就听到前方树林里传来一声朗笑:“哈哈!没想到酒媚子那女人看上的竟然是个傻子!哟!看来这傻子的艳遇还不浅!这刚出了酒寨就勾搭上了另外的美女啊!!” 随着笑声愈近,从王眉正前方的树后,突然现出一个一脸白嫩的男子来。这男子长得也算是英俊,只是一双倒吊的眼睛让人看了心生烦闷,而王眉此时心情也甚是不耐,见男子迈着八字步走来,红唇轻启,只吐出了两个字:“滚开!” “哟!!这小娘子还挺厉害!!可惜你这男人却不怎么中用啊!要不,哥哥替他疼疼你怎么样?” 这男人话还没说完,就突然跌飞出去,撞到了身后好几棵树后才终于停了下来,他人自是已经重伤晕了过去,但是王眉却清楚,将他收拾了的,并不是自己。 “阿眉!!”谢长生拉了拉王眉的衣袖,在她转头的瞬间笑了开来:“阿眉,那个人难道会什么法术么?竟然就这样‘嗖’的一声飞了出去,还砸断了这么多棵树!好大的力气!!” 王眉安抚地拍了拍谢长生的手臂,随后对着空无一人的树林冷冷地命令道:“出来!” 谢长生有些纳闷地看了看四周,空无一人的树林里只有鸟鸣声再不断地响起,王眉的话语仿佛是对空气说的一般。他不明所以地看着王眉,眼睛里是满满的好奇,却并没有不解和怀疑,对于王眉的举动,他都信心十足地相信,阿眉自然有自己的道理。 “再不出来,就不要怪我动手了!”王眉手中紫光现出,直奔他们左侧身后的一棵树直射而去。 那光在谢长生满是好奇的注视里,迅速将一片大树撂倒,而应声而出的,却是一袭黑色的紧身衣。 “是你。”熟悉的气息令王眉眯了眯眼。 “拜见北极紫微上君。”这人一开口,便听出是一女子,然而她的声音却略带沙哑。她此时一开口,却仿佛有千军万马迎面而来——正是南斗六星之一,七杀。 “你既然找到了这里,可知道长生这是怎么了?”王眉坦然地受了七杀的大礼。 “主君这恐怕是伤了神志,我南斗六星修炼的功法与北斗七星有所相近。主君这样,只能是因为三魂有了破损,这才会将记忆回溯。”七杀言简意赅地概括了谢长生如今痴傻的缘由。 见王眉面上不置可否,同为女子,七杀敏感地感受到了王眉的纠结,本来已经闭口不言的她,不得不再次开口道:“主君的身体伤势已经无碍,只是心中有郁结难解,这才聚魂颇慢。主君定是知道紫微上君心中芥蒂,这才下意识地不愿意聚集魂魄,彻底苏醒过来。” 她偷偷抬眼,见王眉脸上并没有不耐,便继续道:“七杀不知主君与紫微上君有何齬龌,只不过南斗与北斗诸星多有不同,因我南斗主生,主君的性情又偏向于温和,所以若是需要决定追杀或是放一条生路的抉择中,主君通常都会选择后者。” 听到这里,王眉眉梢一挑,扭过头去,见七杀依然规矩的低着头,她的声音里甚至丝毫波动都没有,“在属下的记忆中,上君与主君因此差异,甚至大战过一场,然而这是南斗天生注定的性情,即使是主君自愿修正,却也无从下手。” “好了,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大概不过就是想告诉我,你家主君在很多事情上也是深受传承影响,身不由己罢了。”王眉终于开口,阻止了七杀继续就这个话题谈论下去,反而主动开口问道: “如今长生这样,我又该如何让他恢复原样?” “属下只能猜测。既然主君的心结在于无法面对上君,那么恐怕需要上君真心原谅主君,主君的神魂感应到了,自然也就能够汇聚了吧?”七杀没有任何犹豫,便将自己的揣测说了出来。 王眉看了看身前依旧一脸懵懂却乖巧地不问不说的谢长生,心里终归是软了下来,“嗯,既然如此,我便带长生回墨岛。你可否跟随?” “属下从今后会一直在暗处跟随主上。”七杀低下头,斩钉截铁地道。显然为了之前她没在身边,而谢长生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而自责。 “很好,南斗依旧只有你一人继承了星位?”王眉点头,一把拉起谢长生,几个腾挪,便出现在了万里的高空之上。 “阿眉!!!!这是哪里?!!好高!!!我们在飞!!”谢长生如同第一次飞上天的孩童一般,满是兴奋和欢喜地摸着稀薄的云雾,他略带童稚的声音回响在天空中,险些淹没了七杀的声音。 “不止。”七杀摇头,给了王眉一个她意料之中的答案。她点点头,便专心地应对起又叫又跳的谢长生去了,从而也忽略了七杀眼里的一抹意味深长。 第四百一十三章 我不会让你伤心 回到墨岛之后,王眉便带着谢长生进入了自己的客居,每日里,谢长生都会被王眉扔进她亲手制造的幻阵当中,这幻阵是她之前在玄丠门阵峰的时候,作为练习炼制出来的一些有着花鸟鱼虫的普通幻境。 谢长生现在的表现与一六岁孩童没有任何区别,自然无法分辨出幻阵和真实世界的区别。王眉会在巩固自己修为之余,在一部分环镇上稍作修改,这些幻阵便会变成或是高空云端,或是修者对战的场面。 她这样做,一方面是在扩展六岁谢长生的见识,同时看一看能不能通过这些画面使他放下心中的忧虑;另一方面则是让谢长生更快速地适应修者界的生活,毕竟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他都要生活在修者的圈子当中。 而王眉此时的计划便是,等蒙篆从传承中醒来,便将谢长生暂时留在墨岛,相信墨岛上的众人看在自己的面子上,也能够妥善地照料他。更何况,暗处还有一个随时待命的七杀,她相信,即使自己十年不归,谢长生的生命安全也能得到保障。 即使她依旧无法释怀与迦叶一战,因谢长生的妇人之仁而造成的悲剧。在看到如同稚子一般的谢长生时,她还是没有办法应下心肠,对他冷言冷语,如同路人。 这一日,谢长生正在幻阵中与一对会飞的冰蚕蜈蚣说话,王眉突然感觉到了体内识海中,虎面的一声痛苦的吼叫。 “虎面?!”王眉震惊的同时,她的身后虎面钟已经青光一闪,自动出现在了她的身后,而虎面颀长的身躯也同时出现在了王眉身前。他一双眼睛此时充血赤红,嘴角也因为用力忍痛而被他自己咬破,甚至连他的头发都因为在地上翻滚嘶叫而凌乱至极。 “主君……”虎面的神识断断续续地传来,“武曲……星位……已经……被继承……莫……要担心……属下不……不过是……因……因为星……星位被夺……浑身……疼痛……罢了……” 王眉看着眼前依旧在地上翻滚不已的虎面,心里难过至极,若不是她要蒙篆继承武曲星位……这念头一闪而逝,便被赶来的卢湛打断,“阿眉!阿篆那边似乎已经有了动静!” “我知道……”王眉理了理心绪,在用法术稳定住虎面的状况后,她也从打坐的地方站了起来,前脚刚刚迈出客居的大门,后面便听到谢长生的问话:“阿眉?!你去哪里?” 原来,竟是刚刚虎面在地上翻滚,碰散了王眉为谢长生布幻境所用的阵法。阵法失灵的情况下,谢长生自然能够看到洞内真正的情况。王眉此时迈步出门,他询问出声也是常理。 只不过,听到谢长生的问题,王眉却本能地皱了皱眉——谢长生到了墨岛后便极其认生,甚至连王眉的客居都不愿迈出一步,只愿意守着王眉一人。那依恋的姿态仿佛雏鸟对于母亲的依赖一般。 像这个时候,谢长生的问题通常不代表他是单纯问王眉的去处,而是代表着他要跟随着自己离开。这与自己之前将他留在墨岛的本意相去甚远…… “阿眉?你怎么不说话了?你难道……也要离开我么?”谢长生这几日的记忆已经恢复了一部分,他已经逐步想起了自己的身世,以及姑母的去世,正是不安惶恐的时候…… 想到这里,王眉生生压下到了嘴边的敷衍,转而看着谢长生眼睛里倒映出的自己,认真地与他商量道:“长生,我要去看一个朋友。你是要跟来,还是留在这里等我?” “我与阿眉同去。”果然,谢长生眨了眨眼,做出了同行的选择。随后,便在王眉身后亦步亦趋地走向了蒙篆的客居。 “主君!” 王眉到时,蒙篆正在喝水,见到王眉先是一揖,直起身子后,便看见了她身后的谢长生,眼中现出疑惑:“主君,这是?” “无妨,你身体如何?记忆融合已经完毕了?”王眉先是是以谢长生坐下,随后才问起蒙篆接受传承的事情。 “属下已经接收了武曲星君的星位,只不过,好像是从一个人手中抢来的一样……”蒙篆见到王眉与谢长生的互动,也很快意识到了什么。没有多问此事,蒙篆从善如流地回答起了自己继承星位时候的遭遇。 听到他说“抢来”,王眉便想起依旧在自己客居内沉睡的虎面。心下再次泛起不忍,便将虎面自愿让出星位,同时自荐居于左辅位置的事情告诉了蒙篆。 “即使是武曲星器灵也能有这样的心胸!”蒙篆带着几分自豪地道。语气里的自傲令王眉丝毫不怀疑他与武曲星位融合的完美。很显然,他现在已经以武曲星君的位置在自处了。 “既然如此,你还需要几日来调整?”王眉问道。 “大概还需要三日左右。”蒙篆斟酌了下,才道。他虽然已经将大部分的武曲星位的记忆传承了下来,但是其内的术法,以及一些事件的前后顺序,他还是有些混乱。 之前闯星关的时候,消耗了他不少的神魂之力,大量的记忆突然涌入脑海,即使他与武曲星的契合度极高,却也需要一些时间来整理这些记忆。 “既如此,我们五日后出发向北。我今日已经感受到了北极紫微宫的召唤。”王眉一锤定音。 “那我去通知阿墨,要他做好准备。”卢湛随即道。 “阿眉要去北方吗?”回客居的路上,谢长生见终于只有他与王眉两人的时候才问道。 “然。我欲向北一段时间,有一些事情要办。长生等在这里可好?”王眉想了想,最终还是征询了谢长生的意见。她生怕谢长生因为她不告而别而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毕竟七杀还随时守在他的身边,完成他的一切意愿。 “不好。”果然,谢长生毫不犹豫地拒绝了王眉的提议,没等王眉言语,他便道:“阿眉,我是你表哥。自然要保护你!你刚刚与朋友商讨,要去北方,显然这北方有危险,我要保护你前去!” “可是……” “我无法保护阿母,她是为阿父伤心而亡。我无法成为阿父,阻止不了她的伤心。可是,我却可以守护你,不让你因同样的原因受到伤害!” 第四百一十四章 巫君 夔鼓一路上不停地回头张望那个眉目温润的南斗上君。他从前做器灵的时候,也不过听说过这位上君。 传说中,这位上君是所有星君之中最好说话的一个;传说中,这位上君长着天下间最温润俊朗的容颜;传说中,这位上君专司活命的官司;传说中…… 可是无论哪一个“传说中”也没有说过,这位上君竟然是个痴儿啊……夔鼓兀自心下摇头,面上却依旧是一本正经,与王眉赶路的神情。 自从三日前他们出发,已经向北飞遁了不下万里。一路上各式各样的风景已经看过无数,但是王眉的感应却依旧没有结束。 她从踏出烟淼海结界的一刻起,便像被酒精迷醉的人一般,几乎是毫无意识地一路向北而去。若不是夔鼓心细,惦记着叫上巨门星,恐怕马大姑至今还等在她的茅草屋前。而此时,他们已经约定好,明日就能碰面了。 他们赶路的时节正值酷暑,正午的阳光晒在山道之上,炙热地空气几乎将一切扭曲。王眉的神情也终于放松了下来。见她几乎是本能地找了一片树荫歇下,跟在她身后神经紧张的众人也终于松了一口气——王眉这一日的感应已经结束了。 “主君,我们大概还要走多远?”夔鼓率先发问,倒不是他受不了这样的天气赶路,而是他要随时与马大姑联系,方便双方的会和。 “正北方,依照我的感应,若不出意外,至少还要走上半个月。”王眉坐在树下闭了闭眼,而后才像缓过气来一般回答。 “不出意外?”夔鼓略带疑惑地反问一句,结果便听到一个阴测测的声音在他们所在的阴凉处侧后方传来: “不出意外!可惜,意外终究还是出了!”众人顺着这眼光看去,之间一青袍青年已经从树丛后走了出来。他一双与王眉一模一样的凤眼里盛满了戏谑:“阿眉,好久不见,最近可好?” “萧博远。”这一次,蒙篆与卢湛率先站在了王眉身前,两人眼中的怒火犹如实质一般燃向萧博远。 面对两人的怒火,这一次萧博远却仿佛一点儿也不在意地笑了笑,讽刺的声音满是凉薄,“你们两个人不过继承了星君的星位,连一点儿星君的本事也没继承,还好意思站在本君的身前贻笑大方?” “阿远!”率先开口的是卢湛,他唤的依旧是他们在建康时候对彼此的旧称。王眉却在这时打断了卢湛之后的话:“阿湛,他不是阿远,他是巫君。我这么说,可对?” “巫君?!” “巫君?!!!” 在场众皆被这两个字震惊,不论是郑墨卢湛还是夔鼓蒙篆,对于接受了星君们全盘记忆的几人来说,“巫君”这两个字都熟悉无比。 这世界上原本的最强者之一,是北斗紫微星君最大的对头。王眉虽然没有全盘恢复所有记忆,但是关于巫君的一部分,即使只是她三魂融合的短暂片刻,也重点被提及。 所以,在她感受到了对面这人非魔非佛,似魔似佛的气息一刻,她便立刻确认了眼前这个人的身份。 “紫微星君不愧是本君的老相识,即使是修为倒退成了这个样子,也依旧对本君记忆深刻啊!”萧博远似是饶有兴趣地一笑,原本便俊美的样子更添了几分邪魅。 “巫君的模样,王眉倒是从来没有过太深刻的印象。只是这一身人不人鬼不鬼的气息,还真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 王眉嘴上虽然调侃,然而微微绷直的身体,却暴露了她此时此刻的紧张。果然,下一刻这巫君便讥讽地开口,“原来南斗星君也在此处!还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他话语一落,人便消失在了原地,再出现时,人已经与谢长生近在咫尺。他单手成爪,手心里的一团黑雾凝而不散,仿佛是按照特定的韵律一散一收,眼看便要罩在了谢长生的头上。 就在这时,一柄寒光乍现的匕首瞬间袭向他向下按去的手掌。这匕首上没有任何光芒,仿若黑夜间最平常不过的意见黑衣,但却轻易地让巫君收回了还在攻击的右手,他身形连闪,似乎是在躲避什么人的追杀,一直退回原来站立的位置,才最终停了下来: “是七杀星君吧?没想到,这么多年来,星君依旧保持本能,刺杀的熟练程度竟然没有丝毫地衰退。”他的话听着好像是在褒奖,然而看到他嘴角讽刺的笑意,便知他话语的终点还没落下,“这可比破军、贪狼两位名副其实得多!” “巫君,若是王眉没有看错,你的觉醒似乎并没有你想象的这样顺利啊!”王眉的语调依旧冷淡,内容却令巫君原本得意上挑的嘴角僵了一刻。 “我从前听说,这巫族越战越勇,王眉虽然不才,倒想助巫君一臂之力!”她话语一落,手中的藤鞭便已经挥了出去,直奔着巫君的下盘一个横扫。 但是在即将碰到巫君身体的时候,萧博远的身影骤然变淡,那藤鞭自然也就抽在了空处,与此同时,王眉本人所在之地也已经空无一片。在周遭的空地上,不断传来鞭子抽在空中、地上、树干上发出的声响。 地上的尘土,被抽飞的树皮逐渐挡住了所有人的视线,但是空中传来的声响却越来越急促,以几人的眼力,也不过看到一道道黑色紫色的残影不断腾挪辗转。这样的过程持续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 两人原本的位置上,才分别人影一闪,现出一紫一青两道身影。不知道什么时候,萧博远身上的青衣已经被一层黑雾严严实实地罩住。他一向梳理地整整齐齐地发髻有些散乱,面对对面依旧面容冷峻的众人,他再次不在乎地笑道: “原来,《星斗精要》练到第二层的顶峰也不过就是如此。倒是我高估了星君。不过,星君这样赶路要去继承的传承,其中蕴含的修为、法宝萧某却是觊觎垂涎得很呐,不知道星君可否相让一二?” 第四百一十五章 以命换命 “无耻!”面对自称巫君的萧博远,最先骂出声音的自然是郑墨。他手中银光一闪,一柄长枪便出现在了手中。随着他率先出声,其他几人手中的兵器也都亮了出来。 “呵,以众欺寡,你们倒是不无耻。”萧博远脸上的讥讽更深,甚至动都没有动上一下,眼睁睁地看着对面的三人向他袭来。 “阿墨!阿篆!夔鼓住手!” 郑墨和蒙篆在听到王眉声音的一刹那便听了袭来,只有夔鼓又向前进了两步,在终止了攻势。他略带疑惑地看着王眉——以他对王眉的了解,她应该不会是因为萧博远一句以多欺少就放着优势不用的人。 “巫君此时这样说,显然是实力还未达顶峰。便让王眉来猜一猜,巫君此时定然没有和阿远的神魂完全融合。以致于这具身体都没有完全掌握吧?” 经历了几次幽精晋级,王眉对于神魂融合这件事情可谓已经是各中老手。就刚才这巫君鲜有的动手,都选择的是最弱的谢长生来看,恐怕不是不想就此一下歼灭他们,而是打得随时偷袭的主意。 果然,王眉这话一落,巫君的哈哈大笑声便已经从远处传来,而之前站在那里的萧博远的身形也渐渐变淡,直到最终消失不见。即使刚刚郑墨三人攻到面前,这虚影也不过就能够挡上一挡,随即也就会消失不见。 “阿眉,这巫君怎么会是萧博远?”蒙篆从刚才王眉叫停的时候便已经回到了她的身侧,此时便问出在场众人共同的疑问。 王眉有意锻炼眼前的几人,便将目光看向了继承文曲星位的卢湛,果然见卢湛正一脸深思,眉头渐皱,对上王眉的眼睛,他也明白王眉正在询问自己的意见,当下也不藏拙: “我想,这巫君当初之所以转世,想必也和阿眉、长生有关。他如今纠缠上来,一方面是想要试探阿眉和长生如今的修为进度,另一方面也是想要干扰我们进入北极紫微宫。正如阿眉所说,他此时与阿远的神魂融合并不完整,这才会同时对付你们三人还要用言语模糊你们的判断,从而逃脱。我且估计,他如今的修为恐怕还没有恢复鼎盛时期的三成。” “仅仅三成便能对我等进行干扰,若是等他完全融合了萧博远的神魂,恢复到十成,阿眉若是还没有恢复鼎盛时期的功力……” “我猜想,即使是他融合了阿远的全部神魂,也轻易难以恢复到鼎盛时期。毕竟,我即使融合了北极紫微宫,也不能马上称霸寰宇,顶多也不过就是在这小千世界,甚至是上一级的中千世界占一席之位罢了。”王眉打断了郑墨的猜测,简单分析道。 “那我们还等什么?继续前进啊!”夔鼓听王眉这样说,却率先迫不及待地催促道。 “阿眉,刚刚那个人,是坏人吗?”就在所有人都准备启程的时候,谢长生才凑到了王眉的身边,声音里有着劫后余生的惴惴。作为刚刚险些被当做目标一击而毙的人,他的脸上还有着后怕的神情,然而却能够让人分辨出,他正努力阻止自己颤抖。 “嗯。长生要小心。七杀会保护你,但是你也要自己多加注意。这人恐怕会一直跟着我们。”即使谢长生此时只相当于一个六岁的孩童,但是王眉却依旧相信,他能够明白自己的意思。 “阿眉你放心吧。我会留意的。”谢长生乖巧地点了点头,随后便走向了一直保护着他的七杀,接过之前为了带他飞行方便才绑在他身上的白绸,仔细地在自己的腰上紧紧系了起来。 见所有人都准备好,王眉一声令下,几人再次腾空向北而去。她之前的感应还在,只要继续向北就可以。 然而,他们行了不到两个时辰,便赶上了一大片乌云。肉眼可见的霹雳从天而降,几人正打算从空中落下,忽然听到身后熟悉的大笑再次响起:“哈哈!紫微星君,不想这么快又见面了!这南斗星君怎么还玩起了秋千来?这么高的地方,摔下去可是很危险的啊!!” 听到这声音,所有人都不禁皱起了眉头。这巫君选的时机实在是不错,他们此刻防备他来袭,自然不会贸然下降,然而若是不降下去,前方的乌云便会在片刻之内移动到他们所在,其内的雷霆,他们此时的肉身还没资格经历。 “你们先下去。”这个时候,王眉毫不犹豫地布置起来。除了夔鼓外,所有人均听话地向下降去。夔鼓见此,只是错愕了一小下,随后也跟随而去。 然而就是这一小下的错愕,却令巫君逮到了空隙。天空中此时正是一声炸雷惊响,夔鼓本身并不畏惧这种声响,下落的动作并没有丝毫减慢。 然而,那巫君仿佛也看出了他的无惧,竟然就在这短短的时间内算好了他即将出现的地点,一个金光中泛着黑气的手掌,就在他降落的一刹那,骤然出现在夔鼓的身下,将他全部包裹了起来。 “夔鼓!”王眉见此,手中紫光频闪,化作无数的利刃直逼巫君的本体,但是这一次,巫君仿佛认定要将他妈其中一人留在这里,无论本体被王眉逼得如何狼狈,那黑色的手掌都不停地膨胀缩小,仿佛在消化其内的食物一般。 王眉此时再顾不上其他,手中青光闪烁,身后的虎面钟和巴蛇磬全部都被她祭了出来,一时间天上的乌云都仿佛被庞大的编钟和排磬挡住,天地间不断传出钟磬和鸣的演奏。 王眉身上不断有幻影分出,控制着钟鸣磬响的同时,本体手执昆吾剑,直逼巫君。她相信,若是自己真能够将巫君逼到绝处,夔鼓处自然也就不攻自破了。 见她如此,巫君嘴角冷笑一闪而过,他突然伸手指向已经近在咫尺的乌云,一束金光闪过,天上的乌云仿佛混入水滴的油锅,倏然在王眉身后炸响,哔哔啵啵的声响连串而来。 金色的闪电如同串联的金色链条,几乎是在瞬息间便欺进了王眉的护体光罩,眼看就要砸在她身上的一刻,王眉只感觉自己身体被一片温软包围。身后熟悉的男子气息,如同一块上好的暖玉,将她扣在了自己的怀里。 “阿眉,不怕!长生在。” 第四百一十六章 以血补血 “轰隆隆!!!”终于,金色的雷光从乌云内部劈了下来。 王眉感觉到身后怀抱自己的人浑身一震,随即更加用力地将自己护在怀里。她眼前一片白色的光芒骤然亮起,如同触及水面一样的感觉令她顿时安心不少。 就在刚刚巫君一脸笑意的时候,她便惊觉自己才是巫君此次的目标,但是却已经晚了。巫君看似只是单手引起了她身后的雷电攻势,实际上,她分出分神的本体也并不如以往强悍,仅仅是巫君的一个手势,她便被定在了空中,动弹不得。 就在这种危急的时刻,她万没想到,那原本应该被带着远遁的男子,竟然就这样出现在了自己的身后,还在最危急的时刻救了自己一命。 “隆隆隆隆!”雷声不断在耳边炸响,使得王眉逐渐明白,自己和谢长生此时定是已经被乌云包围,这才会有雷声从四面八方传来,甚至连她的脚下都能感觉到雷击在这层白光之上带起的震动。 谢长生的这片白光恐怕支持不了多久,自己还是要想办法加固两人周身的结界。只是她刚刚运转起功法,脚下连接着这片结界与她身体的地方便传来一大股吸力,她体内的阴阳二力便不由自主地被吸进了脚下的这片白色当中。这……又是怎么回事? 一声闷哼,以及一片血腥气打断了王眉的疑惑。眼前的白色水样光芒如同上好的鸡血石,雪白的底色上,不停有红色的血纹在疯狂地生长。而随着这血纹的生长,这片白色越发的柔软厚实了起来。而她体内的法力也终于停止了外泄。 “长生……你做了什么?”感受到背上男子的重量正在不断加大,王眉几乎是颤抖地问出声。她不用神识探测都可以感受到,谢长生为她建立起的这片安全区域,正从他的鲜血里汲取能量,抵御着外界不断下压的天威。 “嘘……阿眉不要怕!长生……还在。”谢长生一张口,王眉便觉得鼻尖的血腥味更加浓烈了起来,她奋力挣扎开,一扭头,便接到了已经完全失去支撑自己身体力量的谢长生。 此时他英俊的面容依旧如同上好的暖玉,只不过这暖玉的颜色是一片比雪还要白的颜色,只有他嘴角不断溢出的鲜血,是这一片白色中唯一的亮色。而这抹亮色一出现,便被包围他们周身的结界吸去,使得人不禁怀疑,前一刻他嘴角的血色是否似乎错觉。 “长生!停止这术法!!”王眉大声吼道,她虽然不认识谢长生施展的手法,但是通过这诡异的景象,以及这结界的作用,她可以肯定这术法必定是损耗己身,从而换取强大保护功能的一类。 “阿眉,不要怕!这层光罩一旦吸满我的血液,能够自动运行起来,便不再需要我的血液了。”谢长生在此刻似乎是瞬间长大,甚至他安慰王眉时候,说话的语调也从童稚的略带尖锐变作了青年变声后的低沉。 “你只需答应我,不要再生我气了。好不好?”谢长生见王眉还要说什么,率先说道。他一双眸子满是期待地看着王眉,他一直知道,王眉对于他放过萧博远,任由他阻碍了她杀死迦叶一事一直耿耿于怀,这才装疯卖傻地跟在她的身边。 此时此刻说出这样的话,王眉虽然明白他不过是在施苦肉计,然而看着那如注的流血,她心底一点儿也生不起来气,更没有以往感觉到被威胁的时候那种恼恨。看着面前这个一脸苍白,却依旧努力做出讨好模样的男子,王眉不知怎的,眼眶甚是酸涩: “你……不会死吧?长生……”她几乎是颤抖地问出这句话,然而谢长生却执着地道:“你……先回答我,能不能……原谅我的……一时心软?” “我原谅你……” “我不会死……”听到王眉的回答,谢长生的眼里喜悦的光芒一闪而逝,随即一双眼睛便倏然闭了起来。王眉这才发现,她和谢长生身处的白色结界内,竟然已经如同被血脉穿透一般,从上到下,从内而外全布满了如同人类血脉一般的红丝。 这些红丝仿佛带有生命一般,依旧在不停的流动。 结界外的惊雷遍布,王眉能够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和谢长生此时已经被乌云吞没,这层白色结界的外面,应该便是遍布的雷霆。巫君倒真是找了一块好地方,若是凭借她自己的力量,在这乌云里即使能够保留住性命,却也真的会无力继续前行了。 王眉心底狠狠咬牙,却也知道此时愤怒无用,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现在最重要的,反而是先关心眼前的人。她自身的灵力小心地探入了谢长生的体内。这一探,王眉便是一惊。谢长生的体内经脉竟然空空如也,原本应该马上包围住她极阴之力的极阳并没有出现。 而她试探性地探入的灵力,在走了不过半圈经脉的时候,便被谢长生的经脉吸收了一个干净。这是谢长生完全脱力的表现。而最让王眉心惊的是,谢长生体内的血液此时似乎也只剩下了不到三分之一。 她不敢再有丝毫的怠慢,体内极阳一催,随即取代了之前试探的极阴之力,而后,她更是受伤紫光一闪,将自己的手腕与谢长生的手腕同时划破,用灵力护着自己的血液逐渐流入了谢长生的体内。 眼见着谢长生的脸色渐渐回转,王眉的脸上的血色也已经退了个干干净净。结界外依旧电闪雷鸣,王眉撑着自己最后的力气,以神魂之力通知了之前放在外面的虎面和巴蛇一声,说自己无事,要卢湛等人先沿着北方前进,自己稍后便来。 之后,她只觉得眼前金星闪耀,脑中一阵阵的困意袭来,最终再也坚持不住,一头倒在了谢长生的怀里。结界外,金色的雷电依旧披在一小团乳白色的雾气之上,这雾气翻腾之间,隐隐约约可见其内血色的脉络,以及仿似相拥而眠的两个人影。 王眉不知自己在乌云当中度过了多少个日夜,只是在这些日子里,体内不断有一个声音在催促她北去,而一股来自北方的吸力更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越发的强大。王眉因为失血,甚至依旧浮浮沉沉有些模糊,但是她却没有放开怀里紧抱的人。 直到,她迷迷糊糊中听到一个低沉粗哑的声音,正在唤她:“阿眉……咳……醒醒!阿眉……” 第四百一十七章 北极紫微宫(上) “长生……”王眉的意识逐渐从沉浮中苏醒,她的第一反应便是紧了紧自己已经僵硬的双手。她还记得之前有一阵很是颠簸,应该是结界外正狂风暴雨下得热闹。他们这个结界由于是谢长生的血脉连接起来的,他此时昏迷不醒,自然也就无法控制其稳定。 那一夜,王眉只感觉自己仿佛沉浮在海水当中,或者头下脚上,或者左摇右晃,然而谢长生却一直没有醒来。直到她体内三魂与北方的感应重新清晰起来,她才最终确定了方向。 这个过程中,王眉几次差点儿被摇晃地松开手臂,一旦她松开手臂,昏迷的谢长生在左右摇晃之中受伤便会是必然了。是以,即使她自己也因为失血而困倦不已,双手却已经习惯性的交叉在一起,防止自己一个脱力,便放开了谢长生。 “阿眉……我醒了……你不必再忧心……”迷迷糊糊当中,她似乎听到了粗嘎的声音在自己的耳边响起。 这声音放入暮鼓,敲得王眉一下子清醒过来。眼前温暖略带心疼的眼睛,正是谢长生的,她从其中看见自己的略带狼狈的容颜:头发从未有过的贴在脸颊,脸上依旧有缺血的苍白,嘴唇更是因为几日未进水而略带干涩。 “别看。”王眉几乎本能地抬起左手挡在了谢长生眼前。她这这副模样实在是有碍观瞻。但是她的手上很快便感觉到了一片温暖,指节分明的手指缓缓握住了自己的手掌,缓缓拉了下来。 “阿眉,很好看。”许久未说话,谢长生的嗓音还带着沙哑,说话却比开始的时候流畅了许多,声音也已经恢复了青年的音色,再没有童稚的嗓音。 对上他越发明亮的眸子,王眉只觉得脸上一热,便不再看他,兀自将他放在结界的边上坐好,才退到离他一步远的距离,理了理身上有些散乱的衣襟。 “我们这是到哪里了?”谢长生虽然能够控制结界,但是体内神识和灵力的耗尽,使他对于外界的感知却几近于零。 王眉仔细感应了一下,才道:“距离北极紫微宫大概还有一天的路程。” 听到他们目前的位置,谢长生便知,王眉这些日子虽然不能彻底掌控结界,受到那北极紫微宫的吸引,一路向北速度也并不慢。只不过…… “我们漂泊几日了?” “我睡睡醒醒对于时间的概念也并没有太清楚,只不过按照我对北极紫微宫的感应,最多半个月,宫门便会洞开。而我们上路的时候,应该距离宫门开启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这样算来,我们漂泊了十日应该是有了。” 王眉皱着眉头,开始仔细倒算时间。 “那你的那些下属们,可都还来得及赶来?”同为星君,且是与王眉同级的南斗长生星君,谢长生也已经找到了南极六星中的四位。其中甚至有一位还是王眉的熟识。只不过,她并不知晓罢了。 “嗯,风蚺一直都追随在我们左右,她在我识海内呆了很久,建立了很稳固的联系。虽然我之前一直沉睡,潜意识里却还是和她保持着基本的联系。虎面以及巴蛇此时正与阿湛几人在一起,我们二人之间的神魂也因为长久依赖的关系,得以保持着通讯。夔鼓也和阿湛在一起,他自然有巨门星的传讯符。” 对于谢长生,王眉也不再隐瞒。在紫微星觉醒的过程中,关于南极长生大帝的情况,她也了解了不少。在她的记忆当中,南极长生大帝与自己最初的一世关系便极近,堪称莫逆。 南斗主生,北斗主死。她性格中更多的是征战暴戾,而他的性格则要温润柔和许多。虽然,她一直都是女子,而他一直都是男子。他们也有过关于生死的争吵,然而最终却依旧会在面对巫君妖王的时候联手抗争。 “如此,便好。”谢长生见她虽然刚刚清醒,便已经能够将一切事情捋顺,情况尽数掌握在自己的手里,眼中不知怎的,闪过了一丝失落。这丝失落一闪即逝,很快便隐没在了往日平静温润的眼光里。 然而王眉还是捕捉到了。然而,她却不能为他的失落妥协地放弃前方的路。她注定还是那个强悍地,自强的北极星君,即使她已经轮回九世,但是骨子里的倔强和好强,令她没有办法做他背后的小女子。 一时间,两人都有些沉默。结界内的气氛很是压抑。最终,还是谢长生轻咳了一声,王眉看去,就见他有些难受地蹙了蹙眉,显然刚刚的轻咳并不是仅仅为了引起她的注意,“长生,你的身体如何了?” 自从两人的神魂分开,彼此之间的感应便日渐稀疏。王眉更是因为上次受伤,彻底断绝了与谢长生之间的神魂联系。因此,她此时在没有接触谢长生身体的情况下,是无法感受到他体内状况的。 “无妨。只是神魂和经脉亏损罢了。你的血气已经将我身体内的气血运行理顺,暂时没有了大碍。阿眉,下次,若是我再因失血而昏迷,你万不可再渡我血气,损伤自己身体。我即为南极长生,自然有恢复的办法。” 提到自己体内的状况,谢长生郑重地嘱咐道。他从醒来便感受到了体内和自己血气不同的气息,稍微思考,便能猜到王眉在自己昏迷的时候,为自己施救用了什么样的术法。 王眉抿了抿嘴,没有答话。两人之间的气氛越发沉默起来。然而,在这样的对峙中,谢长生永远都是妥协的那一个,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决定转换话题:“阿眉,你还没说过,这一界的北极紫微宫,是怎样的存在?” “这苍岚一界不过是一小千世界罢了。在我感应中,也不过就只有九宫十二殿。比不得紫微垣内的宫殿。只是,这里我能感受到九股不一样的气,想必是设置的九道关卡。若是能够得到这九道关卡内的力量,我想,那巫君即使是和萧博远完全融合,我也可以有一战之力。” 王眉听到谢长生问起此行的目的地,在脑中仔细感应了一下,才总结般说道。 第四百一十八章 北极紫微宫(下) 王眉对于路途的感应很是准确,在第二天傍晚,谢长生便感觉到了一股排斥的力量。那是与他身体内灵力相近,却截然不同的一股力量,属于紫微大帝的,统筹万星,用于杀伐的残酷星力。 “长生,保重。” 谢长生能够感觉到的,王眉怎么会感觉不到?她站起身来,看着依旧虚弱,却已经焕发出生机的谢长生,将一路上都在想的告别的话,最终只化作了两个字。 “阿眉,你……便没别的和我说了吗?”谢长生顿了顿,最后还是不甘心地问出口。王眉向外而去的身形一僵,随即肩膀起伏,片刻后倏然转身,一双凤眼盈盈望来,竟然带了几分水色: “长生,若王眉此次还能够全身而退,你定要嘱你师父向我师尊提亲。” “……好!”一个“好”字,谢长生几近哽咽。他明白王眉这话的意思,继承传承很有可能便会变成被传承内的神魂吞噬,到时候,出现在他面前的,便不再是王眉,而是真正的北极紫微大帝。 可是即使如此,她依然要去。王眉略带倔强地又看了谢长生许久,才在他再次温润的微笑中转身,毅然离开了这片保护了她许久的血脉之云。 “拜见主君!” 王眉紫色的身影刚刚走出结界,便见到面前的八人整齐地躬身参拜。一一扫过面前这些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王眉强自将心底的不安和难过压下,面上恢复了以往的波澜不惊:“你们都已经到了。” “回禀主君。我们在两日前便已经根据主君的指引,到达了此地。只不过,此地并没有任何其他的征兆……” 卢湛的话还没完,就只听到轰隆隆一声巨响。在结界当中的日子里,王眉被这声音震颤过无数次,此时仅仅听这声音,便知道是一道手臂粗的雷霆降了下来。就在八人面前,一片金色连绵地劈下。 这金色铺天盖地,却巧妙地躲过了王眉几人,以及谢长生所设结界所在。这雷电不绝,若是没有天上的轰隆声,险些会让人产生它本就生长在这片土地的错觉。 王眉左肩上的七星印记在此时闪闪发光,她仿佛一瞬间福至心灵,手指并拢直指自己的眉心,随后右手指尖从自己的左眉依次滑过自己的左眼,左脸颊,左边下颚,最后滑到左肩。 她眉间一团紫光随着她手指的移动逐渐会和了左肩上的七星光芒,仿佛流动的银色河流,与天地间的金光交相辉映,一时间映衬地王眉原本秀美的脸庞越发诡异。但是这诡异并没有持续多久,仅仅两个呼吸的时间,金银二光便已经交汇在了众人前方不到百步的距离。 金银光交汇的一瞬间,天地间突然静了下来。天空上的星斗齐齐发出耀眼的光芒,上万缕星光同时汇聚在金银交汇的一点。一时间,天地之间都被一声轰响震动,地表甚至裂开了巨大的纹路。 如同滚雷一般的声音再次响起,众人眼前一座巍峨的宫殿竟然就这样从地底的裂缝间向上升了起来。似是有光影折叠一般,这宫殿几乎是随风而涨,离开裂缝的时候不过是承认拇指大小,仅仅是半柱香的时间,这宫殿却已经变作了占地方圆十里有余的一座大宅。 而离他们最近的正门,就在王眉面前不到十步远的地方。正门处的牌匾上,星光从天而降,在出现的一瞬间便流溢其上,“紫微宫”三个字渐渐浮现出它原本的形状来。 “这里,便是北极紫微宫了么?”夔鼓喃喃,他兀自不敢相信,自己寻找了几百年的地方竟然就这样轻易地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 “这北极紫微宫有九重。我想我们每一个人都需要走过这九重考验,才能得到整个紫微宫的力量。不过,若是力有不逮,你们也不必勉强。我能感应到,这里的考验虽然都不简单,却都并不致命,尔等只需极尽全力便可。” 王眉并没有贸然抬步,反而是开口嘱咐道。众人此时都震撼于这紫微宫的出现,但是对于王眉的话还是深信不疑的。九重考验……可不是说一说那么简单。 “这紫微宫开放最多两个时辰,随后便不会有人能够进入。我等在此宫外布下一些阵法来阻止一些觊觎之人才是。”卢湛一向思虑周详,此时提醒道。 “我已经在这周围布下了一层金蛇迷踪阵,你们再各自放上一些阵法阵旗什么的吧。”风蚺率先开口表态。 “嗯,这倒也是。其他人即使不知道紫微宫内的传承所为何,但刚刚的异象却瞒不了任何人。想要不被这样的诱惑驱使,也确实不容易。我们也不能阻止他人获得机缘……这样,老身便放置一个铜人阵,能够闯过的,自然是与我北斗七星有缘之人。” 马大姑同样表示同意,她手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来十二个泥捏一样的人偶,只听她轻喝一声“去!”,这十二个人偶便消失在了之前风蚺布置的一片迷雾中。 随着她手中人偶消失,其他人脸上也或冷笑,或微笑,或坏笑地放出了拥有各个星斗特色的陷阱、阵法、阵旗甚至是机关兽。王眉见此也并未阻止,她也知道,这些陷阱对他们目前的实力来说是绝对有必要的。 即使不是其他的修者前来查看抢夺,巫君也会煽动足够的好奇者来给他们添一笔乱的。王眉自己甚至都袍袖一抖,放出了一个在玄丠门阵峰研究了许久的八卦阵盘,为风蚺之前的迷踪阵法补上了几个小漏洞,更将其中原本只是迷路的景门,休门改成了死门。 待阵法全部放下,众人脸上的神情很是诡异,郑墨分明见到夔鼓的脸上是一派舒爽的神情。几人终于在王眉的带领下,快步走近了紫微宫的大门。这一次,真正的传承即将开始。等待他们的,是除了记忆之外的一系列考验。 以目前他们几人的修为,也不知能不能通过……八人心情复杂地随着王眉迈入门槛。一步之遥,天地变换。 第四百一十九章 第一关:征战沙场 何国末年,天下征战。大将军王莫叙攸为国驻守边疆,拥兵自重。朝廷内早已经有不一样的声音,要求将其子女压往京城作为质子。 “将军!朝廷这是对我们边疆战士不信任!” 边城外的将帐内,莫叙攸坐在主位,神情淡漠,左手边的一个将领正义愤填膺地说着。 “朝廷也是怕边疆条件太过艰苦,这才想要将小世子小郡主接回京城,不论是世子娶亲还是郡主家人,也都是有好处的。” 右手边的一个文士打扮的男子闻言一笑,悠悠地答道,神色间甚至有能够看出几分睥睨。 “大人这是想要将军父子分离!”左手边另外的一个军士大声反驳。那文士打扮的男子脸上再次现出一丝嘲讽的笑意,随即又正了颜色对上座的莫叙攸道: “王爷,微臣曾听说,狮子养子,到了一定的年岁就要被驱逐出狮群,独立生活。人生为万物灵长,难道还不如野兽?更何况王爷一生骁勇,虎父无犬子,小世子自然不会畏惧陌生的环境,茁壮成长。” “这么说,皇子公主们也要到边疆历练几年了?”听他这番歪理邪说左侧的所有边疆将领均是义愤填膺,其中一人更是忍不住讥讽道。 “大胆!你怎敢编排皇家?!”见对面的将领提到了皇子公主,那文士一直似笑非笑的眼睛倏然大睁,一脸的愤慨之意。 首座的男人此时端肃的面庞此时才爬上一丝笑意,脸上甚至带上了几分慵懒地道:“大人下一句是不是就要问罪本王,是不是有了不臣之心了?这才将我那不成器的儿女与圣上的龙子凤女做比较?” 他这话一出,将帐内突然便是一阵沉默。不论是左侧边疆的将领,还是右侧的朝廷来时都愣在了当场。毕竟这样直白地问出来,不管是文官还是武官,只要在朝为官便不会将这种禁忌的话题宣之于口。 “嗯?”见那文官不答,上座的人一双凤眼一眯,鼻子里便哼出了一个单音节。 “下官不敢!”那文士被他的凤眼一看,浑身骤然一个激灵,一滴冷汗顺着他的脊柱就留了下来。 “真是没有意思,我还以为你的脊梁骨有多硬,原来也不过就是个鼻子里插了葱的猪头罢了。”莫叙攸状似失望地摇了摇头,随即刚想再说什么,就听到军帐外一声大喊: “报!!!敌军来犯!!!!” 莫叙攸脸上的所有表情在听到这样一声报告的时候都收了起来,变作了一开始的端肃。他率先起身,身后的披风随着他的前行而化出一道好看的弧线。 “王爷!!世子郡主……”那文士见莫叙攸竟然说走就走,且这一帐的将领也都随之离开,赶忙追上两步,仅仅追问道。 “滚!”凤眼男子最终如同吐出冰珠一般吐出一个字,头也没回地朝着帐外行去。那文士却因皇命在身,有恃无恐,小跑两步追到了帐外,正见莫叙攸带好了头盔,即将跨上士兵牵来的骏马。 “王爷!!王爷!!!”这文士脚下越发快倒了几步,直接挡在了骏马之前,一手拉住马缰,一脸呲目欲裂:“将军!!皇命在身!!下臣不得不造次!!请您应允下臣将世子郡主带回京城!” 马上的将军王一身戎装的金属反射的阳光让人睁不开眼,可是文士依旧勇敢地抬头望了过去,对方的脸颊大部分掩藏在了头盔之后,只余下一双标志性的凤眼里寒光乍现,紧接着,冷漠地嗓音便在他耳边响起:“拖下去!” 文士只觉得肩颈一紧,浑身便失了力气。随后他便被人拖着向后而去,口中还不停地大叫:“王爷!!!!你难道要造反吗?!!我是皇上派来的特使!!!!” 正午的阳光照得他睁不开眼睛,更看不清马上那人的任何表情,只听到那人用他冷漠的声音道:“将这特使编入前锋营。本王给他尽忠的机会!” 莫叙攸站在挖的壕沟之前,眯着眼睛看着敌方黑压压的马匹以及马匹上穿着布甲的男人们,即使是跟随了她十多年的下属,一时间也分不清她此刻的情绪。 最终,她嘴角向上一翘,一声“杀!!”字从她的口中吐出,明明并没有多大的声音,却仿佛令全军一震,紧接着,便是鲜血,战火,箭矢,旗帜以及厮杀。 一个敌人倒下,还有下一个敌人要杀,在此时此刻,没有人会有闲心去管明日的太阳是否升起,更没有人会有心情去思念那远在他乡的父母亲人,此时在这片血与火的战场里,所有人都只有一个念头:活下去!!跟随将军!!! 一马当先的那个人甚至比任何高举的旗帜都要鲜明。她头上白色的翎羽仿佛迎风招展的战旗,给自己的士兵方向,给敌人带来噩梦。她的目标如此明显,无数箭矢向她飞来,可是她总能够从箭矢的缝隙内躲过,而后给迎面而来的敌人以痛击。 只不过,终究寡不敌众,她最后不得不以战马为盾牌,强行突破对方的包围,直奔对方主帅所在,她身后的护卫兵拼死为她豁出一个缺口,而她也从来不让人失望。仅仅是这样一个转瞬即逝的时机,她也依旧一如既往地将其把握。 握弓的手稳稳定住,搭弓射箭的一瞬间,仿佛入无人之境一般地专注。随着她右手手指一紧一松,一杆带着风鸣的箭矢从她的弓上飞出。 敌军自是不会这样轻易让人偷袭了自家的主帅,至少三人举剑欲削掉这箭矢,却在碰触箭杆的一瞬间,突然发现,这箭竟如同壁虎断尾一般,越来越短,速度也随之越来越快。 最后在所有人的措不及防之时,正中地方主帅的心脏。由于之前几次加速,这箭矢旋转地极快,竟然将对方后牛皮制成的铠甲穿了个对穿。 看着对方主帅死时都没有闭上的双眼,莫叙攸凤眼一眯,笑容还没等消失,便眼前一花。再睁眼时,王眉看到的,便是一个女相的将军正在搭弓射箭,背对着自己,面上尤为冷峻。46 第四百二十章 第二关:卑微 王眉抬手一把抓住眼前搭弓射箭的女将军像。之前那征战沙场,一往无前,死而后已的决心仿佛再次回到了她的身上。莫叙攸的一生再一次如同放电影一般在她脑中过了一遍。最后,有一个声音仿佛在问她: “汝可有心,一生在征战,杀伐果断?” “对敌,自不留情!”不管是前方,还是后方。只要对她有敌意,她便会想方设法的除去。 仿佛连她未出口的话也被这声音读懂,她面前出现了一卷光做的卷轴,其质地王眉只在《星斗精要》出现的时候看过。显然这术法与《星斗精要》应是出自一人之手。 卷轴缓缓打开,第一卷的第一行赫然写着:杀伐果断,戾气太重。为将尚可,为君过厉。经判,历微劫。 最后一个“劫”字一落。王眉的感官记忆便再次被剥夺。与上一次相比,她已经从容许多。她的身体依旧站在原地,然而神情却如入睡一般,平静而恬然。 不论是如何繁华的城市,还是贫瘠地枯草丛生的乡村,不论是一国的都城,还是乡野的小集,总有那么几个声音在人们行走而过的时候发出低低地恳求:“好心人!发发善心吧!” “可怜可怜我的孩子吧!” “谢谢谢谢!您一定有好报!!一定会有好报的!” 一身破衣烂衫的小童走在人群当中,左手端着缺了一角的破碗,本应整齐扎在两边的垂髫小辫,此时却如同被狂风扫过一般散乱,只有几缕黄色枯草一般的头发随着她的走动飘着。 “这是谁家的孩子?真可怜!”一位身着干净布衫的妇女率先看见了这个孩子,口中啧啧一声,放了半个馒头在她的破碗里。女孩儿孱弱的身子一颤,略带怯懦地道:“多谢大娘!” 那女子家那她这样一副模样,想到家中同样垂髫之年,却白白胖胖的儿子,莫名心底又软了几分,将原本拿在手里另一半的馒头也放在了她的碗里,“这么小,怎么就出来了……” “你不知道?她家那个爹去年就死了!偏她娘又不是个有骨气的,她爹刚死就跟别人跑了。这不就剩下她一个跟她那个瘸腿的阿奶过活?”旁边铺子有知情的人借口道,嘴里啧啧有声,明显带了几分唏嘘。 “这小丫头,跟我走,有肉吃呀!”一个穿着黄布麻衣的中年女子突然出现在这小童面前,一脸的慈爱。小童眨了眨眼的功夫,便听到身后那给了她一个馒头的女子怒喝道:“黄牙婆!你不要欺负小孩儿!这孩子才不到五岁,你就又要贩了去不成?!” “我怎么就欺负小孩儿了?!”听那女子的喊话,上一秒还笑得慈眉善目的老太婆便立起了一双三角眼,手里还不客气地从女童碗里掰了一大块馒头,一边狠狠咬了一口,一边气势很足地回喊道: “她那死鬼阿奶今天早晨就死了!我这是好心帮她敛了敛尸骨,临死临死她还要我照顾她这个不到五岁的小孙女!”说到这里,黄牙婆很是得意地拿出一张纸来,冲着关注这边的众人嚷道:“看看看看!这是她那死鬼阿奶跟我签的身契!” 她抖出的一张纸上歪歪斜斜地写着一些字,最下方有一个模糊的红色指印,应该便是她口中女童阿奶的手印了。 随后,黄牙婆冲着善心妇人一声冷哼,牵起女童的手挤出人群。从此,女童再也没有见过那善心的妇人,以及自己相依为命的阿奶…… “阿奶……”躺在柴火堆上的女孩刚刚小声梦呓出声,便被找来此处的厨娘一鞭条抽醒,“小灶你个死丫头!!!竟然躲在了柴火堆里躲懒!看我打死你!贾府的饭是那么好吃的?!你个死丫头活干不了多少,就知道睡睡睡!!你是猪投胎啊……” 不堪入耳的辱骂不停从灶房身后的柴房内传出来,中间夹杂这女孩儿的哭泣求饶声。偶尔有路过的丫鬟婆子听到,也不过就是叹息一声。有新来的小丫鬟问身边的婆子:“嬷嬷,这是怎么了?我好像听到有人大哭的声音?” “嗨!肯定是小灶那丫头又被厨娘训了个由头打了!这丫头也是个命苦的!”那嬷嬷叹息一声,兀自摇头走开了。显然对此也是见怪不怪了。 最近贾府人人都传,那个被厨娘常年鞭打的小灶走了鸿运了,竟然因为恰巧给小姐端了一碗莲子羹就被小姐看中留在了身边,从粗使都不算的丫头,一下变成了小姐院子里的三等丫鬟。这不是走鸿运是什么? 时光如水,一转眼便是五年。当初刚刚总角的女孩儿已经出落地格外美丽了。然而,她这一辈子仿佛一直与厄运离不开。即使她出落地格外美丽,也逃脱不了被陪嫁的命运。 她是小姐的陪嫁,也是小姐为姑爷准备的妾氏,甚至被小姐赐了贾姓。而她似乎也已经适应了听从安排,从五岁被牙婆带走,一直到如今十五岁,她虽然面容姣好,一双粗糙的手,腿上背上的伤痕,以及从未被捆绑过的大脚,都提醒着她自己的卑微。 “小枣!小姐的茶怎么还没来?!”小姐房里大丫鬟的喊叫将贾枣的思绪打断,她慌慌忙忙地回道:“我这就去灶房问!!!” 她一路几乎是慌不择路地跑到灶房,见到已经佝偻了些许的厨娘,几年前的记忆席卷而来,使得她面对厨娘的时候,依旧不会如同其他房里的二等丫鬟一般颐指气使: “李大娘……” “哟!我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攀上了高枝儿的枣姑娘啊!您有什么吩咐?!”李大娘阴阳怪气儿地回答道,声音里没有任何的尊重,依旧一如既往般鄙夷。 “我们小姐的红枣茶……”贾枣没有底气地声音在灶房里响起。厨娘不知怎的,看着这样怯懦的小丫头,一股火气莫名地就消了。没好气地将红枣茶给她放进食盒里,“赶紧拿走拿走!别站这儿触我的霉头!” “你这死丫头!就算飞上枝头,也不过就是只假凤凰罢了!”小道上已经看不见那小丫头的背影,厨娘却依旧看着那个方向,叹息了一声。 时间如同白驹过隙一般,一睁眼一闭眼的瞬间,当初那个小丫头便已经接近暮年。她最终临死的时候,也不过就是一个为主母生了儿子的妾……46 第四百二十一章 第三关:个人勇武 紫微宫里,王眉睁开眼睛,心里像堵了什么一样,令她有摧毁一切的冲动。即使知道,那不过是紫微宫幻出的一个幻境,可是,她依旧像吃了苍蝇一样的恶心。 而她面前也同上一次一样,出现了一个泥制的人偶。只不过这一次,这人偶的面庞与贾枣的面容一模一样,甚至连其上的怯懦自卑都是一模一样的。王眉心底的烦闷再一次袭了上来,她自出生便是显贵,哪里伺候过人?更不要提被人如此卑微的对待! 她甚至连碰都不想再碰那个人偶,每每想起那一生,她都会有毁灭了那个世界的冲动!然而她看了看前方的卷轴,突然间便想到了之前它给自己的评语:“太过狠厉”。且之前的那一世,被这卷轴称为“微劫”…… 心念一动,王眉似乎明白了这一次经历的缘由,原来,这世界上大多数的人是这样生活的。她即使一直知道这世界上并不可能人人都过一样的人生,然而这样亲自经历了之后,她骤然明白了,自己之前所谓的理解明白,都太过浮于表面。 这世界上,若没有亲身经历,便没有资格说理解明白。这贾枣的一生是在告诉她,即使是卑微的生命也要被承认,被尊重。 王眉深吸一口气,抬手托起了面前的贾枣人偶。任由那卑微的一生在她脑中重新过了一遍,王眉这一次的心情已经平静了很多。她如同旁观者一般地看着,在最终贾枣闭上眼睛的一刻,深深叹了一口气。 “汝可接受,卑微之心?”空荡荡的殿堂里,苍老的声音再次响起。 “……我接受。”王眉心下叹息,最终答道。 那卷轴再次靠近王眉,其上已经翻开了第二卷,渐渐的一行小字出现:“卑微之心,世间常态,然不可太甚。下一劫:万物苍狗。” 王眉还没有想通什么叫“万物苍狗”,便又感觉到了一股力量,将自己的神识抽离。而她也再次忘记了自己原本的名字和身份,再次投入了一个新的人生。 苍梧山上终年树木苍青,传闻其上住着剑仙。剑仙们在传说中是餐风饮露的存在,能够飞天遁地,能够救人于疾苦。作为苍梧山下唯一的村庄,苍梧镇内却对剑仙有着不一样的看法——那是一群和善的年轻人! 而这群和善的年轻人以一个女子为首。村民们不止一次听到过这群人称呼这女子为“大师姐”。大师姐总是冷着一副面孔,但是苍梧镇上所有人都知道,这大师姐才是最容易被求助的。只要一个求助的眼神,大师姐总能够体会到他们这些卑微的平民的需求。 “剑修,虽然依靠手中的剑斩妖除魔,但是也要依靠手中的剑来造福万民。”这是徐玽上到苍梧山,她的师父教她的第一课,也是她一直以来的信仰。所以,她才会带着一众师弟,经常下山去帮助那些在他们看来,生命短暂的凡人。 “大师姐!李大伯家的牛棚已经修好了。”一脸灰尘的师弟快步走到徐玽面前,脸上还留着袖子擦拭额头汗迹留下的黑印。 徐玽冷着面容点头,手中绿光一闪,一卷剑诀便便出现在了她的手中。看着拿到剑诀脸现欣喜的师弟,徐玽脸上依旧面无表情,心底却有一些反感。她其实很想试一试,若是没有这剑诀,这师弟还会不会随着她前去帮忙那些平民? 她也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在所有修者当中属于异类,即使师尊在每一个弟子入门的时候都说过让她当做信仰的那句话,但是她依旧知道这些师弟们私下里的言论,无非是“浪费修炼的时间”、“不务正业”、“浪费别人的生命”这样的抱怨罢了。 她很想说,这是一项修行,一项修心的修行。然而他们所在的这个修仙界,早就已经不再盛行修心,剑修就应该修剑!一柄剑斩尽天下事!不论是挡在修行路上的阻碍,还是挡在自己面前的敌人! 但是从来没有一个剑修说过,他们的剑要去斩断农家断裂的横梁,也从来没有人告诉够他们,剑修的剑要去为别人驱赶牛羊,去训练黄狗,甚至充当牛车,带着病人去寻医问药。 这些突破了他们认知的行为令他们一度很是尴尬,也因为这尴尬,曾经试图反抗过大师姐,但是,大师姐的修为却和她的排行一样高。 不过,武力镇压之外,大师姐为了防止他们消极怠工,还是给出了各种福利制度。甚至,若是能够连续完成一系列的帮忙任务,奖励里还包括了求之不得的功法。 托徐玽的福,苍梧山上的剑修门派,是整个修仙界最早发展处任务奖惩制度的门派。而这项制度,更被沿用到了与妖族对战的前线。 徐玽坐在抵抗妖族入侵最前线的一座城上,看着城外如同蚂蚁迁徙一般的汹涌妖潮,面上依旧冷凝,而她身后的一众修者,在没有她的命令时,一个手指都没有动一下。 在这个女子三日前来到他们的城邦,仅仅用了一个上午就徒手将守城的所有修者都打败的情况下,没有人会质疑她在这里的权威。 “一队,二队,左右两翼夹击。”女子清冷的声音响起,她身后马上就有不到五十人消失不见,化作遁光直接出现在了下方的战场上。 “三队四队,后路包抄。”她的声音再次响起,身后仅剩的众人再次消失,出现在遥远的前方。 而她自己此时也已经站起身来。看着被左右两翼夹击,不得不集中在中路的妖兽,很快,这些妖兽前进的步伐越发快了起来,显然后路包抄的众人已经将妖兽追赶出了一段距离。 而徐玽此时也已经凭空立在了城墙上方,缓缓从背后抽出了一直背着的大剑,剑上金色的光芒在阳光下越发闪耀,她几乎是屏气沉声,只听一声请冷冷的“开!” 随着她手中的大剑挥下,金色的光芒如同一条金色的大河从天而降,被这金色河水冲击到的所有妖兽在一瞬间便化作了虚无。而徐玽本人此时也已经消失在了原地,再出现时,一人一剑同时出现在了妖兽之中,她所过之处,无论是体型巨大的象妖还是速度极快的鼠妖,全部都横尸在了当场。46 第四百二十二章 黑白盒子 徐玽的一剑消灭了这次三分之一的妖兽。更是震惊了驱赶妖兽的十位高级妖修。其中暴戾地直接拼杀而上;狡猾的,在后面偷袭接应。不消片刻,徐玽便被大量的高级妖修包围了。 但她面上却没有丝毫波动,手中的剑被她舞得密不透风,每一剑都会刺中一个高级妖修的要害,仿若最精密的仪器,将每一份力量都运用到了极致。而更让妖修们绝望的是,这人仿佛没偶有疲惫困倦的感觉,甚至她体内的灵力到现在都没有要衰竭的迹象。 这便是徐玽的一直以来心怀凡人所练就的心境,越是在这种种族存亡的大战时刻,她的心境越与天地契合,甚至使得她逐渐进入了一种天人合一的境界,不论是体内的灵力,还是浦三在自己身周的神识都越发的浑厚以及灵敏。 徐玽独自一人拖住十个高级妖修,给其他的修者争取了极多的时间,也奠定了这一次的胜利。当她终于将最后一个妖修斩于剑下,她也已经浑身浴血,不光是妖兽,就连她的同伴们,也不敢靠近她身周十丈的距离。 而她自从挥下最后一剑,斩了那最后偷袭她的鼠妖之后,便也静默地伫立在了原地,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睁过一下,仿佛就那么挥着剑,睡了过去。 “大师姐!”之前从她手里接过简谱的小师弟最终忍不住大声唤她——实在是她的表现太惊艳,惊艳到让在场众人不得不开始怀疑,这一战毕,她会不会因为太过惊才绝艳而被上天妒忌,所谓天妒英才,红颜薄命,那个如同剑仙一般的身影,难道就这样的永远睡着了? 幸而,她对于别人的声音还有反应。一直只有冷漠神情的脸上肌肉微动,凤眼睁开的刹那还有一些迷茫,她的声音却一如既往的清冷:“小师弟。” 她一开口,身子也随之一动,却引得一直围在她身周十丈外的众人也随着一阵骚动。“怎么了?”一身血色的女子换了一声师弟后,发现竟然无人回答,略带疑惑地开口问道。 “没什么……大师姐,我来扶你?”小师弟的声音逐渐接近,使得徐玽能够分辨出他此时正在接近自己。 “不必,我刚刚睡着了而已……只不过,天已经黑了么?”她的前半句令在场的众人一怔,后半句却令所有人一愣。在场只有她的同门在反应过来后,面现了一丝悲戚——这女子最终还是被天妒了,她在这一战之后,失明了。 这一战,彻底成就了徐玽的剑仙名声。然而随着名声而来的,还有不断的挑战和对战,最开始不乏有投机取巧之徒,妄图欺她双眼失明。然而,事实证明,即使是双眼瞎了,徐玽还是徐玽,她依旧是战无不胜的剑仙。 苍梧镇上的凡人已经换了不知道多少代,然而苍梧山上的剑仙依旧只有那一位。甚至她已经站在苍梧山上数万年,白云苍狗,世事变迁,甚至她的小师弟如今也已经变成了一抷黄土。 因为她的存在,妖族和人族已经万年来不曾有过战乱,甚至开始互通有无。然而太久的和平,却并没有使人变得安详太平,反而对于隐世万年的剑仙越发的产生了好奇。不知道什么时候,苍梧山便成了后辈修者探险的地点。 而徐玽在独自清净了万年后,却对一个贸然闯进她阵法的妖族后辈产生了感情。这感情来的莫名其妙,甚至连徐玽自己都不清楚,到底是她寂寞太久了,还是天道在示意她历劫。 最终证明,即使是高高在上剑仙,在触及到了某些利益的时候,也是会被从神台上拉下,并且沦为被唾弃的对象的。 当徐玽站在苍梧山上,看着山下无数前来对她喊打喊杀的人族,以及山腰上那个对她先是利用,后是爱恋的男子手执长剑护卫着人族的圣山的时候。徐玽突然轻笑出声,而在这一刻,属于她的飞升雷劫也终于到来。 雷劫过后,这一界再无剑仙徐玽,也再无苍梧一脉。 紫微宫中,王眉睁眼,她心中的迷茫依旧还在——原来不论是在人间还是在修者之间,敌人朋友从来都不是绝对的花粉。白云苍狗,世事变化,即使已经以为是永世被封神台的剑仙,也有可能有一天成为人类的公敌。 当初被她杀了无数的妖修,最后却成为了护她的依仗。这世间,果然只有时间才是变化却永恒的…… 她想到这里,面前已经浮现了徐玽的人偶,徐玽依旧如同在幻境中一样一身银甲,一柄大剑,英气勃发。王眉没有迟疑地握上了这人偶。这一世极其漫长,几乎抵得上之前的两世,然而这一世所领悟的,却令她从内心里感觉到苍凉。至于那个与她互诉爱恋的男子,她却已经想不起来他的模样了,只隐约记得,那人的一身白衣。 “汝之勇武,吾已认可,苍狗之心,汝可明白?” “明白…这世上无恒定不变之事,之物,之人。即使是那个与我一心相恋的妖族男子,若再过千万年,又会如何,亦难以在此时下定论。” 那声音听了王眉的话,再没有了其他的问题。卷轴再展:“第三卷,勇武为万人敌,然却隐有疑心之乱。经判,历帝王劫。” 这一次,那卷轴的字体停住,王眉却没有感觉到任何的抽离之感。她略带困惑地看着周围的空间,只听一声很轻的“嗑”,那卷轴依旧立在当空,然而它下面的地面却突然冒出一个红木盒子。 盒子上以黑白两色标注,其上流光溢彩,王眉伸手接过这红木盒子,那个声音再次道:“汝已历经三世,此盒名为传承,乃紫微大帝所留。汝可自行决定此时打开,或是最终与其他盒子一起打开。” 王眉想了想,最终还是选择一起打开。她这个决定一下,熟悉的抽离感再次袭来,她眼睛轻轻闭上,手中依旧紧紧攥着那黑白盒子,这一次,等待她的,又将是什么样的命运?20146 第四百二十三章 第四关:帝王关 瑞国自从建国至今已经过了大概一百年了。这一百年里的皇帝自是有贤明的如开国之君,有昏庸的如险些令人灭国的二世祖,有中兴的显帝,也有碌碌无为却依旧将国家继承下来的,如吴悠的母上,瑞国当代的国君。 吴悠是当代国君的第七女,也是国君的最小的女儿。她的父后出身显赫,是朝中宰相家的公子,掌管着后宫的凤印。而她之上还有一个亲生的姐姐以及两个亲生的哥哥。在这个女尊男卑的国度里,她也是帝位的候选者之一。 她年纪虽然最小,却占着“嫡”字,更何况,她出生的时候,上面的六个姐姐里已经有四个成年,彼此之间对于皇位的争夺可谓已经白热化。然而,此时她母君春秋正健,看着几个为了夺取自己位置不择手段的女儿,自是痛心无比。 一纸圣喻,直接立了当时最为听话懂事的嫡长女,吴悠的亲姐姐,做了皇太女。其他的三位公主一个去监工修建皇陵,一个贬去了西北苦寒之地出使,最后一个由于胆子最大,险些令国君丧命,直接被贬为了庶人,放逐到了南面去伐木了。 吴悠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无忧无虑地长大的,说是无忧无虑,其实也不尽然,她从小便被自己的母君要求学**王之道,为着便是将来这个小女儿封王之后,可以好好管理自己治下的江山。 她的母后虽然无能,但是却依旧有着所有帝王的雄心壮志。这几个孩子里,小女儿的性子最有血性,她很早便对自己听话懂事的大女儿说过,今后若是小女儿封王,便要将她封在最远的地方,让她自己去奋斗出自己的天地。 她的嫡姐大了她将近十五岁,又因为自家母君已经将话说的明白,对吴悠的戒心和防范自是降到了最低。而这一切的代价便是,吴悠受到了最严格的帝王教育。从帝王心术,一直到帝王之策。 所谓“不知而言,不智;知而不言,不忠。”,“人主之道,静退以为宝。” 吴悠直到成长到了十八岁,才终于得以封王,然而,她却一直没有被准许前往封地。因为这个时候,她那一生碌碌的母君,也已经暮年,更希望自己的孩子留在身边,就连已经被贬为庶人的那位公主也被允许回到京城探望母君。 然而,众位皇女齐聚京城,注定便会酿成一场灾祸。就在她众位姐妹齐聚京城的第一个月月末,比她大三岁的五姐便联合了老二和老三,直接策划了一场逼宫。 当日,吴悠正坐在她父后的寝宫,守着她因为一场风寒卧床不起的母君。宫内的女侍的步子零碎和混乱,就连一向养尊处优的父后都感觉到不对的时候,终于有一个心腹突破了重围,进入了他们的视线。 只不过,这心腹一人闯过前方不下七进的宫殿,最后到了这殿里,也只剩下了说一句话的气力:“君上……快走……有人……逼……宫!” 这心腹话语一落,不止是她的父后没有反应过来,就连她这一生享坐高位的母君都怔愣了起来。 “父后,你带母君先走。我去接应长姐。”吴悠反而是最先反应过来的。她知道父后的宫里是藏有密道的,所以也不管父后在她身后的劝阻,抢先一步跑出了父后的寝殿。不过是几步的距离,她身边便落了不少黑衣人。 只不过这些黑衣人,却是她这些年培养着锻炼帝王心术的死士。是她外祖母给她自保的本钱。她相信,她的外祖母并不会只给自己这些死士,长姐应该也会有,且绝不会比她的少。所以她才敢这样笃定地前行。 即使长姐一直以来笃厚谆善,但是不代表她的长姐比她要软弱!只是,现在她需要自己的帮忙罢了! 吴悠一路疾奔,路上很多杀红了眼的兵士被她的武力镇压下,也集合了不少忠心的护卫。最终,在中和殿她遇见了将皇太女团团围在中间的叛军。 “吴常馨,你凭什么霸占皇太女的位置?!当初我们四人竞争,母君竟然会选了你这个最无能的留下!凭什么?!今日我便要告诉母君,她当初的选择有多么错!” “没错!长姐,你德才平庸,甚至连长相都是我们几个之间最平庸的,你有什么自信能够带领我瑞国强盛起来?!如今西北的外敌虎视眈眈,你又有什么样的才能平定西北?!” “长姐,二姐三姐说的正是。你的死士已经所剩无几,而我们的将士正杀得兴起。这样大的悬殊,难道还不足以熄灭你的勃勃野心吗?” 老二老三老五一一陈述着自己的立场。她们这些年的经历与成长已经深深印在了她们的话语当中。没有一个人注意到,站在场地中央的皇太女,在某一刻,耳尖突然动了一动,随即嘴角便弯出了一个让人不容易察觉的笑容。 “铮!!”铁甲与箭头摩擦发出的声响,随即,刚刚还慷慨陈词的五皇女突然大眼圆睁,捂着自己左胸箭翎还在颤抖的弓箭,死不瞑目地倒了下去。 这一变故发生的太过突然,刚刚还在张口说话的二皇女和三皇女连张开的嘴还没有闭上,便迎来了一轮又一轮的箭雨。当群臣赶来,发现一地箭羽,甚至有人开始谴责依靠搀扶才能站住的皇太女太过狠毒的时候,一直站在皇太女身后的西南王吴悠站了出来。 她皇家特有的凤眼一眯,沉气说出的一番话,令所有臣下当即乖乖跪拜离开: “所谓下臣,从来都是一个“忠”字当头,是哪一本圣贤著述的书籍中教过你们,可以用‘狠毒’二字来描述储君的?!莫说我长姐德行昭昭,不惧日月,就算我长姐不学无术,你们也该尽心辅佐!而不是站在这里颐指气使地指责!” 这一场宫变,便以这样戏剧性的结局落了幕。然而这场宫变所带来的后果却并没有因此而结束。先皇驾崩,新皇因宫变而重伤,最后不得不令早就已经递交了离京奏表的西南王吴悠监国。 原本想要到封地好好享受生活的吴悠,不得不将所学学以致用。这一致用便用了四十年。直到她长姐驾崩,长姐的嫡子长大成人。又将瑞国的国土扩张了一倍,吴悠才得以回到封地养老。 据说,她在回封地的路上便消失不见。皇家下令寻找多年,世间却再也没听过西南王的消息。46 第四百二十四章 第五关 圆满(上) 王眉看着眼前意气风发的人偶,心底略微有些复杂,吴悠最初的心愿其实就不是开疆拓土留名青史,成为一代明君。她只是想要游山玩水,做一个闲散王爷。即使是将帝王之术学了个齐全,当时的她也不过就是想应付了自家的母上大人和长姐大人。 直到她真正的亲自临朝她才知道,那些帝王之术也不过就是说说。真正的分辨人心也不是一些教条能够说清的。她执政了四十年,虽说没有那个位置的地位,却也实实在在做了无冕之王。 所谓帝王心术,其实不过就是要学会“站在高处,聪明的活着”。站在高处多年,王眉本身也因为这一世的经历更都了帝王的霸气。她抬手收起人偶,重新回味这一辈子的经历。等她睁开眼,面对卷轴的时候,那苍老的声音才说话: “你已经经历五世,可看透了些什么?” 这声音很有穿透力,王眉的心神几乎都被它震慑,却依旧强自镇定住,道:“我还是我,无论经历多少世,我依旧都是王眉。” “既如此,你便去经历一下圆满吧。”那声音似乎顿了一顿,随着它的声音,那卷轴上也浮现出一行字: “第四卷,帝王心术。无冕之王以心术证道。得天地逍遥。然尘心依旧,经判,历圆满劫。” “圆满?圆满也算一劫吗?”王眉兀自刚刚问出,没等到回答便已经进入了新的一世。 子虚城是乌有国最大的一座商业城,而这商人所在的城市里,最有声望也是最有钱的一家,便要属海家了。传闻海家如今的家主,曾经将生意做到了海外。直到年纪大了,动不了了,才最终回到了子虚城安家。 这海家也许是命数太满,最终影响了子嗣。无论海家家主娶了多少房小妾,最终都只有大房夫人出的一个嫡女,最终取名海施楼。这嫡出的小姐也算是能干,刚刚可以出门走动,便已经能够代替自家父亲出来谈生意了。 小小年纪,一副算盘打得极精,给她的生意从来没有做过亏本。甚至就连一上来,海家老爷诚心让掌柜们对她刁难,她处理的也都是滴水不漏,很难让人相信,这小女子才刚刚及笄。 “小姐,前街的郭掌柜来找您对账。”玻璃窗外的小丫鬟唤道,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看着窗户内的小姐明净淡定的侧脸,脸上满是好奇。这玻璃窗可不是一般人家能有的。这可都是老太爷从海外贩回来的! “嗯,你让他到账房去吧。”海施楼闻言,小小的打了一个哈欠才道。听小丫鬟领命离去,她才终于将手中的外文书合上。这些洋文还真是奇怪,一个个像蝌蚪一样的文字,若不是为了生意所需,她才不会浪费这个时间和眼力。 结过贴身丫鬟呈上来的湿布,擦了擦手上的墨迹。海施楼这才施施然地起身,理了理头发这才迈步走向了账房。账房由于是海家最重要的地方之一,窗户上所用的也并非是明瓦,而是玻璃。 正午的太阳照着,整个屋子都明亮了起来。屋内斑驳的光影下,海施楼一眼便看见了郭掌柜身后的小学徒:一张白净的面庞,激灵的眉眼,不说话的时候一脸严谨,说话的时候眼角下弯,仿佛带了笑。 这一日,海小姐在对账中鲜有的失神了。而那小学徒的脸也红了一个下午。 子虚城最多的,要属酒家饭馆。这一日正是热闹时候,人们口口相传最多的,竟然都是一个消息:海家招婿入赘了! “真的假的?这么快?那小姐不才刚刚及笄吗?也没听说海家给她踅摸过亲事啊!” “这还有假?!我三叔父的大姨妈的二舅母的表妹的哥哥家就是在海家杂货铺帮工的!这是海家内部都已经传飞了的消息!” “是谁们家的公子这么走运?不是说子虚城的所有夫人们盯着海家小姐已经盯了好多年了,可是海家的夫人一直就以小姐年纪还小推脱,这么突然就定下亲事,不是要将子虚城的夫人们得罪了个干净?” “可不是!这子虚城谁不知道,娶了海家小姐就相当于娶了一家金山!其他家的夫人就算嫡长子不能入赘,但是嫡次子也是舍得的呀!” “那这入赘的到底是谁啊??”终于有一个人不耐烦,问出了这个最重要的问题。听他这么一问,那最开始说出入赘之言的人,脸上露出个神秘的笑容,道: “这人呀,就是前街那郭掌柜的小学徒,赵深!” “啊?!!!竟然让这小子钻了空子?!!” “不过赵深那小子长得倒是不错。” “哎!可惜呀!要是知道海小姐喜欢赵深这小子这样的,我早就……” “你早就怎么?!”那汉子话还没说完,就听见外面一个膀大腰圆的女子提着擀面棍走了进来,一边走一边声音尖锐地问道。 那汉子一看自家婆娘竟然追到了这里,赶忙便是一个跳脚,几个瞬间便从坐着变成了逃跑的模样。动作转换间如同行云流水,毫无滞涩之感。 所有闲聊的人看到这一幕,同时哈哈大笑起来。关于海家小姐的婚事一茬也就就此接过。这对夫妻鸡飞狗跳的斗智斗勇也给了之前爆出赵深身份的男人做了最好的掩护。在没人注意的间隙,这男子悄悄放下茶钱离开了酒家。 三拐四拐间,这男子最终穿过闹市,拐进了一个小胡同内,四下看了看没有人,才最终从后门进了一家四合院。 “都办好了?”海家玉石铺的里间,这男子低头一进入,便听见一个老城的女声问。 “都办好了。所有人都觉得是赵深那小子走了大运。”男子深知上位女子想知道什么。 “做的不错,拿去吃酒吧。”这女子声音一落,一锭银子便被丫鬟递到了男子的面前。男子诚惶诚恐的感谢,弯腰倒退出屋门。 之前的那个故作老城的女子声音乍然一边,欣喜地道:“小姐!看来姑爷的身份真没问题!” “现在还说不好,再等几日才知分晓。不过,十有八九没有什么问题了。”海施楼眼里闪过一丝满意,她让人出去散播她定亲的言论,就是为了让有心人来她面前揭秘,她总感觉这赵深的出现有些蹊跷。虽然,确实是她自己对他一见钟情的。21046 第四百二十五章 第五关:圆满(下) 海家小姐将要在八月十五娶亲了!! 这一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在子虚城内飞了起来。有人嘲讽有人嫉妒还有人想要破坏。仅仅传出这一消息之后的一个月,赵深就经历了好几场“意外”。幸而赵深的命大,终于全须全尾的挨到了八月十五这一天。 海家小姐的婚礼很是隆重,整个子虚城的商家都得到了喜帖。从半个月前,海家小姐便被送到了自己的外祖母家,今日赵深会从海家出发,去接海家小姐。仅仅是伴奏的乐队便已经占了半条街,那鞭炮更是从海家小姐一进城便响了起来。流水席一连要摆三天。 海施楼坐着花轿,手里拿着一个苹果。身边放着一个大的花瓶。她的心里此刻充满了喜悦。不仅仅是她此刻嫁的是自己看上的良人,更是因为借着自己成亲,她成功地钓出了好几家暗地里跟她做对的商家。 随着射轿门、请出轿、迈火盆以及跨马鞍,海施楼终于站在了熟悉的前厅里。她现在完全能够想象,坐在上座的父母是什么样的神情:父亲一定还是一副严肃正经的模样,而母亲恐怕已经笑得弯了眼。 海施楼随着司仪的高声宣布,一丝不苟地行着礼。直到最后迈入洞房,掀了盖头,才看清了眼前这个身着喜服,胸前挂着一朵大红花的英俊男人。虽然从第一次见面便知道他的面容姣好,却没有想到衣服一换,便已经贵气加身。 海施楼很满意自己的眼光,所以她此刻很是欢喜。新郎官看到自己的夫人如此欢喜满意,眼中也泛出了幸福的笑意。 赵深本就是一个孤儿,从小就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后来因为在海家做活计,身手很是灵敏,再加上极有眼力见,被郭掌柜挑中做了学徒。本来是想要认个干儿子给自己养老的,没想到就这样攀上了海家小姐。 然而,即使是入赘了海家。赵深也依旧视郭掌柜为亲长,一直就执的子侄礼。海施楼除了生意上的事情之外,也在平日的生活里,给了郭掌柜足够的尊重。 婚后的生活两人琴瑟和鸣,很是和谐。生意上,海家小姐并没有因为成亲便退居内宅,反而是更加活跃于商家圈子。而赵深也依旧踏踏实实地跟着郭掌柜学习如何经营前街的首饰店。一切有条不紊,没有丝毫因为娶了大小姐便浮躁了的样子。这让很多等着看笑话说三道四的人,都哑了火。 成亲两年后,海施楼便怀上了他们的第一个孩子。一家人更是幸福美满。变故便在这个时候来了。赵深的家人找了来,而他的家人果然就如同话本子里所说,竟然是皇亲国戚中的“皇亲”。 原来赵深在襁褓中的时候便因为王爷府中的妻妾争斗,而被送到了子虚城,本来想让他自生自灭,谁知却被赵家收养了。也许真的是赵家人祖上没有教养皇室子弟的命数,仅仅收养了赵深不到三年,赵深的养父便撒手人寰。 而他的养母也在赵深六岁的时候去世。这才有了他吃百家饭长大的经历。而这一切其实都是被密切监视着的。直到那王爷府的王妃生了自己的嫡子,又见赵深真的是一副甘心为商的老实样子,这才放松了对他的监视。 但是天有不测风云,那王妃的嫡子在畜生不到一个月便夭折了。王妃痛定思痛,竟然皈依了佛门,思来想去,这一辈子唯一做过的一件狠毒之事便是将庶出的赵深抛弃。这才让王爷险些断了香火。 于是,便有了“妻妾争害人子嗣,小王爷长于街巷”这样的段子。 海施楼坐在自家孩子的床前,一时间眼睛都有些发直。她以前闲来无事也看过不少的话本子,其中不少这样的戏码,而让她更为惶恐的是,这样发生在她的身上,赵深的家人会如何待她,以及她的孩子。 他们会不会一把火烧了他们海家?将自己和孩子制造成意外死亡的假象?或者来威逼利诱自己,离开赵深,假装亡故,然后将自己的孩子接回王府?如今她再看自己的麟儿,已经没有了当初得到男孩儿可以继承家业的喜悦,反而是满满的担心。 只要不死,我自己也能养活我自己和我的孩子!海施楼最后如是想到。就在她的这个想法刚刚冒出来的时候,屋门被轻轻推开。赵深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你的父亲怎么说?”海施楼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说话的时候便带了几分防备。赵深和她夫妻三年,怎么会不知道她的想法。此时,她如此的表现,赵深也并不以为意。反而坐在她的对面,一双眼睛深情地看着她: “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我当初入赘海家确实是又避祸的意思。然而与你倾心相爱,却是我留在海家的唯一原因。如今不论我那亲生父亲说什么,你和海家我都是会保下的。” 内敛的男人并不常说情话,即使是他们新婚时候,蜜里调油的那一阵,他最大尺度的情话也不过就是:“我心悦你。” 如今这样的保证,海施楼是第一次听到。心下大恸的同时,彷徨却少了很多。她实在没想到在这样的情况下,会得到这样的爱情。 最终,王爷对于唯一的儿子妥协,将海施楼接进了王府。而因为海施楼家庞大的财富以及赵深醉心经商的事情,令王爷在朝堂上少了很多猜忌,多了许多人脉。而海施楼这一辈子最大的转变却并非这一遭。 反而是在她年过四十的时候,赵深发动的政变。她竟然在一夕之间从王府不受待见的商人妇,变作了母仪天下的凤后。 这样的变化,她其实是早有准备的。在她进入王府后院的第一天,被王府姨娘用斜眼瞥了一眼之后,她便已经决定,要做天下最尊贵的人。做到这一切,她几乎用尽了当年经商的关系以及财力。 如今海家虽然没有人在朝野,但是却成了乌有国皇商。她依旧是海家的掌家人。而这份财富,她打算交给她的女儿。 赵深即使继承了君位,后宫也没有再次填充,海施楼的孩子最终也继承了他的君位。在海施楼死后的第二年,赵深便因为思念亡妻而去世。两人同葬在了皇陵,成为千古的帝后传奇。46 第四百二十六章 第六关 孤劫 “这一辈子,还真是心想事成,过得圆满啊……”回到紫微宫内,王眉摩挲着眼前的人偶,回味这圆满的一生。不论是亲情、爱情、友情还是权利金钱,这女子都能够想到就做到。其间的阻碍几乎是没有的。 可是直到最后,别人虽然不知道,但是王眉自己却明白,到了晚年,海施楼虽然面上依旧谦逊守礼,但是她的内心却已经空虚很久了。她有了一切她想要的,于是她想要的就更多。 她从四十岁开始就已经搜罗天下容颜永驻的方子,随后又开始秘密的炼丹炼药,若不是自己的一丝清明还在,恐怕用婴儿炼药这种事情她也已经干出来了。 “这便是圆满的劫吗?没有终止的欲望?”王眉抬头望向卷轴。经过了之前的四次,她已经明白,那个苍老的声音便是卷轴发出的。 “是的。”声音回答她,没有任何情绪的起伏。然后又道,“这一关你过得很好,虽然内心有填不满的沟壑,你却把握住了自己。”这一次,这声音并没有拿着古腔不放,反而是用起了同辈的口吻。 “前辈?”王眉敏感疑惑地语气令那声音一顿,随即又恢复了原本的高人态度,“汝既已经领悟了圆满是劫,便去接受第六关的考验吧。” 卷轴上再现:“物极必反,水满则溢,所谓圆满,不过抑制自身欲望而已。经商,第六关:孤劫。” 最后一个字落,熟悉的抽离感再现。王眉还没来得及收好海施楼的人偶,便已经伫立在了当场。 见她已经进入了关卡,空荡荡的紫微宫内,一个声音仿佛才吁了一口气,“呼……主君越来越敏感了!我就说当初不要让我来驻守紫微宫,要我去跟她历劫!!在这个破宫殿里,都快闷死了!主君你快过了关卡带我出去吧……” 天煞孤星这个命格,不论是生在帝王家还是生在平民家里都是最不受待见的一类人。若是生在极贵或者极富的家庭,也许还能够有个衣食无忧的安排。然而,若是很不幸地生在了穷人家,那么也就是流落乡野,饥饿而死的命了。 莫凡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她出生在画舫。她的母亲是秦淮河上享誉的奇女子,在生了她的那一夜,便因为良人错付而投了河。所以她的出生时辰便不详了。没有一个准确的出生时辰,省了她日后很多的事情。 她在秦淮河上的画舫一直长到十岁,那画舫上的老鸨终于因为逼良为娼,撞到了枪口。这一次人贩子抓来的两家女子里,竟然有以为是微服出访出来玩耍的公主殿下。在被老鸨“教育”了三天后,公主殿下的护花使者终于找了来,这画舫的下场也就不言而喻了。 而之所以说与莫凡有关,便是因为这公主殿下能够在老鸨的棍棒教育下活下来,还是她帮忙接济的吃食,保全了公主殿下的肚子;帮忙迷晕龟奴,保下了公主殿下的清白。 她的这一系列善心租后得到的回报便是,公主殿下给了她良籍,给了她金银,让她能够衣食无忧地过后半辈子。然而公主殿下毕竟是公主殿下,年幼的她并没有想到,莫凡一个十岁的小丫头,如何能够保住这些金银。 很快,莫凡便被一伙贼人盯上了。能够有一个享誉秦淮河的娘,莫凡的模样自然也是极好的。丹凤眼,琼鼻如悬胆,一张樱桃小嘴惹尽人的相思。 她虽然离开了画舫,但是秦淮河上她却不愿意再呆了。莫凡从懂事起便被老鸨作为下一任花魁来培养,对于琴棋书画也是略为精通的。闲时传记也是没少读的。 这一次她便带着金银细软打算到关中去看一看。传说那里的景色与这秦淮河上极为不同。传说那里的民风淳朴,不会像这秦淮两岸如此奢靡。 然而莫凡却忘了,她雇佣的驾车人依旧是秦淮两岸的人。只行出不到一半的路程,她便被一伙山匪给截住了。随后便连人带财一起被劫上了山,银钱再没看见半分,人却被山寨的老大看上,准备等她十四岁一到便娶来做夫人。 莫凡也是个随遇而安的人,她从小到大从老鸨那里学的,不是怎么勾引男人,便是怎么伺候男人。所以她在这山寨里,生活得倒也如鱼得水。虽然因为她年纪小,那些山寨的汉子们并没有动她,但是一个个心里早就被她撩得痒痒极了。 然而还没等莫凡十三岁,这个山寨便被官兵们给剿灭了。若说之前救公主还有莫凡的一份功劳,这一次就纯属偶然了。毕竟她连这山寨都没出过一步。然而,当她看见那个将军的时候,整个人都有些不好了。 那个率领军队来攻打山寨的将军,正是当日给她驾车的车夫。这将军由于知道她当初的遭遇,对她很是同情。于是,莫凡就从一名女山贼晋级成了将军府的小丫鬟。 进了将军府,莫凡才知道,原来这世间正经人家是这样的规矩,这样的规模。她不可抑制的如同其他丫鬟们一样,削尖了头想要向上爬。然而丫鬟们想要的妾氏位置她却从来都不去想——若是想做美妾,她当初又干什么要从秦淮河上下来?以她的姿色和才华,等上两年还怕没有贵人来给她赎身? 她想要的,其实不过就是一个自由的机会。哪怕是跟着将军府的小姐出嫁,去做个陪房,下人的正妻也是好的。 天总有不测风云,一次皇帝微服私访,最终看上了这个在将军府后院为小姐剪枝的丫头,一瞬间,麻雀变凤凰。然而对着丫头已经有了情谊的将军,却要偷龙转凤,想要欺瞒圣上。 于是,将军府以欺君罪株连九族。丫鬟进宫成了最低等的尚宫。而后一路扶摇直上,短短三年,竟然直接封了妃。据说君王为了她不早朝长达半年之久。然而,一场叛变、一场起义、一场清君侧。最终,这朝廷便亡了。 而莫凡,却被新君囚禁了起来。成了他一人的玩物。最终,这新君也被人刺杀,死于一旦。而被囚禁的莫凡,最终却被饿死在了密室之中。. 第四百二十七章 问答 “唔……这一生过得还真不是一般的惨……” 王眉还没睁开眼睛,便听到紫微宫内的一个声音响起。显然她作为吴凡的一生已经尽收在它的眼底。王眉并没有马上睁开眼睛,她仿佛是平息了一下神魂回到体内的晕眩,才最终看向前方的那个妖娆多姿的女子人偶。 人偶面相很是美丽,身段也堪称妖娆,最让人难以拒绝的是她举手投足刹那的风情。这人偶雕得甚是传神。是她在做尚宫的时候,学习跳舞的模样。王眉收好手中还攥着的海施楼的人偶。又抬手去触碰莫凡。 这一次,她沉浸在之前的记忆当中的同时,神识却留了一丝。果然就听见之前那个声音继续道:“啧啧,主君这一生惨就惨在是被饿死的……这百万年来,能让主君饿死的界面……啧啧,卷轴,你倒是胆子越来越肥了……” 这声音刚落下,莫凡的记忆已经进行到了进宫。然后就又听那声音道:“什么?!你说你让主君进宫了,还做了最受宠的嫔妃,单凭这个主君也不会罚你?!一看你就不了解主君!主君最烦姬妾,你要是让她一开始就做奴婢也就罢了,竟然还被帝王看上了?!虽然是个能当‘红颜祸水’四个字的角色,主君也不会因此开心!小卷轴,主君这就要醒了,你自求多福啊!!” 王眉一边分心,一边继续回忆,莫凡此时已经被新君囚禁了起来,只听那声音又道:“算了算了,看在你是近千年才生出灵智来,本上人就帮帮你,等主君彻底苏醒了,帮你求求情吧!!” 她这一句说完,王眉已经彻底回忆完了莫凡的一生,而对于自己走的这一辈子,除了内心深深的孤独之外,她只想用“灾星”二字来形容。几乎是谁近了她的身,谁就一定逃不过国破家亡的命运。 她自己倒是安然无事,虽然付出了不少身体的代价,但是每一个男人对她几乎都是倾心相爱,一旦到手都会如珠似宝。可是……就如那声音所说,王眉现在心底满是懊恼。 她本身对于以色侍人之女子并没有什么意见,这世上每个人都有生存之道,然而她对于自己在这一世被安排的命运,却由衷的无力。实在是,莫凡除了以色侍人一道,其他的都没有学会。 而她如同浮萍的一生,没有队任何一人付诸真心。即使性格强硬如她,除了最初想要逃离秦淮河两岸之外,也没有想到任何其他的办法。即使她有过想要嫁给个小厮做配方,也最终被各种意外打败。 最后进了皇宫,除了力争上游之外,她也确实没有别的办法继续生存下去。然而这时间何其不公!那帝王不想要上早朝竟然也会是她的错误!她分明对那帝王没有一丝的留恋…… 然而想到这里,那帝王的面容已经完全模糊了,按山贼、将军也都全部都模糊了。这一世的记忆竟然真的只剩下了她自己独自一人在山寨的柴屋,独自一人在将军府的下人房,独自一人在皇宫之内游荡的画面。 “汝心如何?”那宫殿中的声音恢复了苍老正经的模样,责问王眉的声调没有任何起伏。王眉摇了摇头,“孤独我倒是没有感觉到,只觉得太过不公。这天道难道便是如此不公的?!并非女子之错,也全要栽到女子身上!” “确实……咳咳……”那声音似乎没有想到王眉竟然会得出这样的结论。本来准备好的台词被她这样的回答噎了回去,导致它一连串地咳嗽了起来。 “这一劫完了,你们要给我什么样的商判?”王眉已经将这“苍老声音”的套路摸清,此时疑问出口,使得那声音连咳嗽都停了下来。随即,它几乎是声带惶恐地问道:“汝……你……不是,您怎么知道是‘我们’?” 一连串的称呼变化令王眉更加确定了这声音的身份,不过就是她第一世的仆从或者是器灵罢了。想来也是,连北斗七星都有各自的星灵法器,她作为主星帝君,又怎么会没有一两样自己的法器? “算了,这是第六关了。我是不是还可以得到一个盒子?”王眉问的随意,那声音却不敢怠慢,只听她话音一落,便见到面前一个同样的木盒出现。其上同样有黑白两色组成的阴阳鱼。 然而这一次的阴阳鱼却变成了一个球型,被一种不知名的材料包裹,其内黑白两气犹如活的一样,在其内穿梭不停。 “这是与之前的盒子一套的阴阳球。您是选择现在打开,还是等最后一起?”那声音几乎是小心翼翼地问道。王眉对它的不搭不理,正如之前几百万年一样,这令它不敢再怠慢。 “最后一起吧。”王眉对这种盒子都有很强的感应。她知道,一旦打开这两个盒子,没有个十天半月,她是不要想重新清醒的。这里面包裹的,估计是她十几万年甚至是几十万年的记忆,即使她胎光强大,想要全部接受也不可能是一时半会儿的事情。 而她现在急着结束传承,她不知道,紫微宫外的情形如何了。而这紫微宫既然自成一界,其内的时间与外界的时间又是如何的?那巫君是否已经掌握了全部的记忆和术法? 所以,她对于记忆并没有什么贪图。反而更重视的是她接受传承后所能学到的术法以及功法。 那声音似乎也明白王眉的心情,也不再啰嗦。卷轴与此同时也向前一步,直接展开:“第六卷,孤劫已历,以孤为煞,未竟其意,反怜其人,反其道。经判:第七关怜悯。” 这卷轴上的字迹一闪而逝。然而这一次,这卷轴却没有将王眉的神识马上抽离,反而有些讨好地又上前凑了凑,在那正卷之外,突然又冒出了一个小小的锦布,王眉定睛看去,那锦布上竟然闪出一行字: “主君勿恼,此关为天,可窥天道。” 王眉错愕,这卷轴竟然还会作弊!不知道是不是受了声音的吓唬,它此时正在和自己示好!她略带好笑地点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随后便闭上了眼睛,任由卷轴扭了扭身体,将她的神识送到了一个新的世界。201. 第四百二十八章 第七关:怜悯 (上) 清虚观,如同全国成千上万个道观一样,供奉着三清祖师。唯一的不同便是,这清虚观建的并不是名山大川,也并非是繁华街巷,反而是真正的深山老林。其中只或者三个道士。 这三个道士也不同于城市中的道士们,以为人测风水、起名字、预测吉凶为生。他们是正经的捉妖道士。 在现代社会,大多数人的常识便是,妖怪是与人共存的。这倒不是经过上千年的社会变化,妖怪们变得和善了。而是这些妖怪们逐渐变得聪明了,又有天生擅长变化的优势,已经能够在人类社会中混的如鱼得水了。 而人类也发现了一些妖怪在人类社会存在所能带来的好处,自然而然也就接受了妖怪这一种族的存在。不过,大多数的人也认同,妖怪也同人一样,有好的有坏的。这才让他们这些捉妖道士存活了下来。 清虚观的道士虽然以捉妖为生,却是专门解决疑难杂妖。所以这世间的权贵都知道,清虚观不是棘手的事情不出手,但是一旦出手就从不失手。 这也是清虚观的传承道长们真的有本事。这一代的清虚观只有三个道士,准确来说应该是两个道士一个道姑。老道士是以清虚观的观主,按照规矩,以清虚观的名字命名,道号清虚。 外面的人称呼他为清虚道长,自家的两个小徒弟,清心和寡欲自是称呼他为师父。从清心和寡欲被送上山来,一直到现在,也已经过了二十年了。 “师姐,这次又是什么人下的帖子?”寡欲看着手中拿着蓝色ems信封的女道姑走进来,开口百无聊赖地问道。 清心没有回答他,只是兀自拆开快递的信封,里面夹得竟然是一封古代才用的草纸信封,其上端正地写着隶书——清虚道长,亲启。 想了想自家师父惫懒的模样,清心自动自发地忽略了“亲启”两个字,手指用力,老旧的信封后面的封蜡便被打开,露出里面泛黄的纸张来。 “啧啧,还真有人信师父那一套什么越是古风越有诚意的论调。”寡欲吐槽了一句自己师父的风格,见师姐依旧一副冷淡模样,不禁撇了撇嘴,不就是先被师父抱起来的么?也不见得比自己大! “狼妖作祟。”清心很快地将信上的内容浏览了一遍,才用平静到没有起伏的声调说出了四个字。高度概括了此次求救的内容。 “狼妖?!这个年头还有狼妖?是吃人了还是犯事了?狼妖大部分可都是成群结队的,难道还有整个狼妖家族在人类的城市里犯事?那也太过了!”寡欲和清心最大的不同便是,寡欲的话总是特别多。 “师父,出来。”没有理会寡欲的一系列问题,清心只是像房梁上瞟了一眼,这次语气里有了些许的无奈。 “小清心啊,你总是这么快找到为师,让为师很没成就感啊!!”满是慵懒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寡欲一抬头,便见到长相英俊,举止却很邋遢的老道士此时正一脚搭在房梁上,一脚垂在空中,一张好看的脸上却挂着可怜兮兮的模样。 “师父,你这个样子别说师姐,连我都看腻了。下次换个表情吧!”一时没忍住,寡欲还是将脑子里转了好几圈的实话说了出来。 “哎呦!”果然,下一刻,他就觉得头上一痛,抬眼就见那中年道士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两人面前,此时正怒目圆睁地看着自己的小徒弟,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 “师父!”清心没理两师徒之间的争斗,弯身行了一个礼。又将手上的信件递了上去,“虎山市的市长来信。” 刚要张嘴教训小徒弟的清虚道长被自己大徒弟这样一堵,也不好再继续教育没大没小的小徒弟,鼻子里冷哼一声表示不满后,还是接过了那封信件。 “狼妖为祸啊。”看完信后,清虚道长也发出了这样的一副感慨模样。随后,他拇指交替着与弯曲的另外五个指头碰触,他天生的六指令他在卜卦一术上颇有成就。不到片刻,他便叹息一声,“孽缘啊……” “什么孽缘啊师父?不是说狼妖为祸吗?怎么又成了孽缘了?难不成还是个人妖相恋不成?那也没什么啊,只要那个妖愿意损失个百年的修行,跟人类过一辈子也没什么不可以啊!天道不是不禁止这些吗?师父啊?” 这一次清虚道长没有斥责自己聒噪的小徒弟,反而是看了看一脸平静的大徒弟,原本满是怜悯的眼中精光一闪,对大徒弟道: “清心,这次你便自己去解决这狼妖的祸患吧。” “啊?!师父!!为什么啊?!!为什么让师姐自己去啊?!!!为什么师姐可以自己下山去玩!!为什么啊?!” “是。”虽然清心也并不明白师父的决定。但是她从小便板正的性子令她对于师命从来也没生出过反抗的念头。 坐在市长派来的车中,清心回忆起自己此次下山的缘由,市长信中说,之所以要请她来捉妖,是因为虎山市内连续被屠了五个家庭。 这五个家庭还都是身居高位的官员家庭。且这五家是全家尽数屠尽,没有一个活口。警局也已经介入调查,死者的死相全都一致——被咬破喉咙,窒息而亡。 这种诡异的死法,很容易便让人联想到了妖物所为。这已经不再是警力能够破解的。所以才会请清虚道长下山来除妖。而他们提供的犯罪嫌疑人,便是一位隐藏在军队中的女军人。 这妖物的不在场证明很是充分。一次是在全军开会的时候,一次是在汇报演出的时候,一次是在过年的时候,最后两次却在同时发生,这时间却是全军拉练的夜晚。 “清心小姐,我先带您去停尸房看一下吧?”派来陪同清心的是警察局专门负责这一案件的刑警,并没有和清心过于客气,显然对于她的本事并没有什么信服。 清心也不介意,点点头算是同意了他的提议。到了停尸房,清心查看死者的伤口,果然是狼在猎食时候才会用的方法——咬住喉管,令猎物窒息。 这五家人之间全部没有关联,可是为什么会被屠了全家?狼虽然是记仇的动物,但是这样灭族却是鲜有的。清心并没有发现,她在第一时间站的竟然是狼妖的角度。是以复仇为基调。 “清心小姐,我们要不要去军区看一看?”那刑警见清心看过尸体后,没有任何表情地发呆,心底对于她的不屑更深了一些。但是他职责所在,必要的建议还是要提的。 “嗯,也好。”89. 第四百二十九章 第七关:怜悯(下) 进到军营,清心被安排到了女兵的训练场,只见到一些女子们身穿迷彩服,正在进行400米障碍的训练。其中一个女子,要比另外的女子身形都要高大很多,她的动作更加干练,行动也更加敏捷。 “那就是这次的嫌疑人,朗心。已经通过了特种兵的选拔,今年夏天会正式转为特种兵。” 清心听着刑警的介绍,仔细观察场上这个格外引人注目的女子。她确实有着妖族的体魄。只不过妖族均会幻化,她真正的样子,恐怕要比现在展示出的更加有力一些。 但是即使是狼妖,没有上千年的道行,也不要想学分身术。同一时间杀死两个家庭,还能够进行军事训练的分身术等级,她只在幼年时师父说的故事里听过。清心仔细观察这女子的时候,刑警的手机突然响起: “头儿!有情况!”电话那头的声音满是兴奋。 “什么情况?” “有一个女孩儿,说她连续一个月天天梦见自己家人被全部屠杀!!她自己说,她有预知的能力!!”电话那头的小刑警显然很是兴奋,声音大得连清心都可以将他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而当清心终于见到了电话里那小刑警所说的“有预知能力”的女孩儿的时候,嘴角却挂上了一丝笑意,一闪而逝,却没有人看见。 女孩儿当着清心和刑警的面,将自己的噩梦又复述了一遍,并且声称自己已经连续一个月做这个梦了,要求警察保护她全家的时候。清心明显看见了刑警面上的慎重,和女孩儿眼里的狡黠。 “说吧,梦魇,你来编这样一个故事的目的是什么。”漆黑的小巷里,清心堵住想要逃跑的女孩儿,说话的语调依旧没有任何起伏。然而被称作梦魇的女孩儿在看到她肩膀上跳过的三重火焰时,脸上的表情却仿佛比见鬼了还要渗人。 “我要帮狼妖姐姐……”实在不是她没有义气,而是肩上顶着三昧真火的女人让她本能地恐惧,这才一不小心就将心里的真话吐露了出来。 “这么说来,那五家人,真的是那只狼妖害得?”清心眯起眼睛,这一次终于有了一个问题该有的升调。 “才不是狼妖姐姐害得!!他们是咎由自取!!谁让他们去动狼族的圣物!!要不是……”她话没说完,就听到身后一个声音道: “你不用为难梦魇,她不过就是为我放了个烟雾弹而已。那些人确实是我狼族所杀。” 清心并没有回头,她的眼睛依旧盯着眼前被她吓得瑟瑟发抖的梦魇,语气已经恢复了原本的平静无波:“理由。” “仇杀。”狼妖的回答也很简短。没有任何的辩解。 “现在收手。”清心终于扭头过来,只不过这次却是要求。她一眼便见到了之前看到的那位女军人。只不过此时她的眼珠已经变得金黄,身形也已经高大了不止一倍,原本是双手的地方也已经变作了利爪,只不过此时她浑身上下并没有什么戾气。 “不可能。”狼妖摇了摇头。 “你不要为难狼妖姐姐!你们这些人类懂什么?!族里的决定从来不是我们这些底层的妖能够决定的!狼妖姐姐已经很为难了!” 清心并没有理会梦魇的话,她看着眼前的狼妖,从虚空中抽出一柄桃木剑,“既然如此,不得不除。”她的声音依旧很是平静,然而却在对面狼妖的眼里看到了一丝惆怅和无奈。 她刚刚挥动手中的桃木剑,便觉得腰间一紧,竟然是小梦魇不顾她周身的三昧真火直接抱了上来:“你不能杀狼妖姐姐!!她为了保护那五家人当中的孩子已经被族中除名了!!” 清心眼中光芒一闪,她知道,像狼这样的群居动物,被族中除名是多么严重的惩罚。这意味着,族中人再见到这只狼妖,也可以当做是猎物来杀死。难得的,连清心都产生了一丝好奇:“为什么?” “我爱人类。”那狼妖眼中闪过一丝温柔,“我从小虽然在族中长大,却是和母亲居住在人类的山村。我的好友、初恋爱人甚至未婚夫都是人类。我也想要以后有一个人类的孩子,我没办法看着族人将无辜的稚子杀死。” “爱?妖对人的爱么?”清心似乎明白了自己下山前,师父眼里闪过的一丝怜悯。 “所以,你也并非是凶手。”她肯定地道。心中已经理解了眼前这只狼妖的矛盾,一方面是她爱着的种族,另一面却是她出生的种族。这种种族间的矛盾,从来都不是一人之力可以扭转的。然而,她却是一个捉妖道士。 她最后点了点头,从狼妖面前一闪而过。之后的几天,即使狼妖在军营中,也听说了最近的一桩案子。西郊的一处别墅内,三十只灰狼被人一夜之间剿灭。她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浑身发冷,脑中清晰地倒映出那夜那个道袍女子的眼睛——平静,没有感情。 同一时间,清心也已经重新踏进了清虚观的观门,将手中厚厚的信封递给一见她便欢天喜地迎上来的师弟后,她生平第一次缓缓地抚了抚寡欲竖在头上的耳朵,一贯平静的语调里却透出了某种温柔:“安心修炼。” “师姐……你没事儿吧?”寡欲从来没有被自家师姐这么温柔地对待过,一时间难以适应地咽了口口水。 被他这幅模样逗笑,清心摇了摇头,走向后堂,果然又见到清虚道长半挂在房梁上,只不过相比上次,他这一次手中还攥了壶酒。 “师父,饮酒伤身。” “清心!!你怎么这么快回来了?!”被大徒弟惊醒的清虚道长心虚地将酒壶往道袍的大袖里藏了藏,身形一闪便站在了地上。 “狼妖已除。” “怎么还是这样冷情!”清虚道长不满地皱了皱眉,为自家的徒儿没有因为这次任务有所改变而伤脑筋。 “多谢师父。”知道清虚道长在感叹什么,清心脸上露出一个自然的笑容,看到清虚道长眼中一亮,接着道:“徒儿已经明白,这世上之道,并非只有清心寡欲一途,有情有义未必不能成道。而我辈修者,心中需长存怜悯,对这这世间万物怀情的同时,要坚守自己的道,如此方能感受道之真意。这一次,徒儿已经摸到了道……”. 第四百三十章 第八关 天道 “完了完了完了,我这回闯祸了!!”紫微宫内,王眉的头上正悬着一片云彩,而云彩上更是滴溜溜地正转着一只黄色黑斑的老虎。这老虎只有一只手掌大小,他此时正焦急地兀自转身,一边追着自己的尾巴一边低声嘀咕道。 “怎么了?”他的面前,卷轴此时悠悠然地飘过来,上面浮现出三个字。 “我……我刚刚手一抖,把怜悯那一关的一个契点给改了,也不知道主君能不能体会到怜悯!”小老虎记得快哭了,他刚刚布置好那一界的结界,却突然发现了这一界的命纹有问题,可是结界已经开启,他想要改,就只能修改契点,谁知道,主君进展竟然这么快…… “主君眼看快醒了,如果实在不行,便在第八关和第九关内再添一些怜悯的命纹就是了。”卷轴上光芒一阵连闪,那小老虎便见到了这样一行字。 “对呀!老卷!还是你聪明!”小老虎摇头晃脑地点头,一双老虎爪子相互一抱,仿佛在击掌一般。 “但是你还是要与主君说明。否则……”卷轴的话没写完,大殿内便被一股威压笼罩,显然是王眉快要醒了。 “嗯嗯嗯!”老虎自然也感觉到了这股气息。自从主君逐渐过了六关之后,虽然没有吸收那两个盒子里的记忆法术,自身的气势却已经越发沉凝了,这每次过关之后的神识回归气势也越来越磅礴了。 王眉的眼睛一睁开,看见的便是一只浑身金黄手掌大小的老虎,很是哀恸地立在自己的眼前。她这一世最终修成了天师正果,此刻还没有从之前的记忆里醒来,所以看见这老虎之后,眼中最先闪过的是一丝杀意: “你是何方妖物?为何出现在我面前?” “主君,醒醒!这里已经是紫微宫了。”小老虎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王眉这一世入戏这么深,多少都有那个契点被改动的时候,被她遇上了的缘故,使得她的神识和这一世的肉体记忆越发契合…… “紫微宫……”王眉的作为莫凡时候的记忆一点点模糊起来,眼中的光芒也从清晰变换到模糊最终又恢复了清明。 “你是谁?”依旧是同样的问题,小老虎却知道,这已经是王眉本体的问题了。它这次做错了事,顾不得之前紫微宫的规矩,直接现身在了王眉面前,不过此时王眉也已经度过了七关,若没有什么意外,接受此处传承已经是铁板钉钉的事情了,它这才敢斗胆违背了第一代星君的旨意。 “我是第一代紫薇星君的法器器灵……被星君分成了八份,分别镇守八座紫微宫……”它声音中的讨好使得这原本应该庄严的气氛破坏得一干二净。 “就是之前那个故作威严苍老的声音。”王眉点头表示明白,说话却很是直接,完全没有顾上小老虎一脸心塞的表情,紧接着问道:“你为什么突然现身?” “主君这一世在心境上可有收获?”小老虎答非所问地道。它的问话方式虽然改了,但是与之前几次的询问内容还是一致的。 “这一世……”王眉没有在乎它的外表,只是认真回想着这一世的经历,抬手摩挲了一下一身道袍,剪短头发的莫凡模样。这一世是她在九纹上人的记忆中看过的世界,很多的高楼大厦,很多她从来没有见过的机器文明,仅仅是回忆,都令她一时难以回神。 看她露出思索的模样,小老虎的内心很是惶恐——以往主君都是想都不想就能答出来一世感受心境,这一次竟然需要思考!!它果然是影响了主君的传承吗?! “这一世的妖物和我所想有所区别。”吴凡的一声都致力于成为合格的捉妖天师。虽然以斩妖除魔为己任,却从不是非不分,不问青红皂白便斩杀妖物。经历了狼妖一事之后,她突然觉得,这世间不论是对人,还是对妖,或者是对精怪,作为修者,都应该抱有一份怜悯和敬畏。 “世间的对错善恶,从来不是按照种族来区分的。”最终,王眉吐出一口气道。 她的这个答案虽然令小老虎诧异,它倒是没有想到,自己改了契点,令那狼妖并没有经历爱人惨死,凶残成性,杀人掏心的命运,竟然令主君的心境上升到了这个地步?! 且主君这个答案,可要比它之前设想的怜悯之心还要高端,甚至都已经牵扯到了下一关的内容了!那……是不是可以不用告诉主君自己修改契点的问题了? 它这厢眼珠乱转,王眉却已经将莫凡的人偶收进了袖袋中。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总感觉将这些人偶好好收藏起来,一定会有大用。随着她这个动作的完成,小老虎爪子一挥,王眉就感觉到体内一股暖洋洋的气息流过。 “这是……” “主君之前七关完成的虽然有瑕疵,却也都得到了应该得的内容。这第七关因为属下的失责,导致一个契点主君并没有得到。所以属下再次补给主君。”说到最后,老虎脸上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王眉瞬间明白了,自己所历的世界出了差错,而这差错多半还是眼前这只老虎造成的,它此刻正在弥补自己。不过见它此刻认错态度良好,王眉也没有多做计较。反而看向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飘到了她身前的卷轴。 “虽以妖魔为敌,却以本心卫道。手中剑芒虽利,只斩伤人恶物。经判:第八关,历天道劫。” 想到之前自己作为莫凡时候的修行,那隐隐约约存在的道。王眉这一次很是乖顺地闭上了眼睛,任由卷轴将自己卷入了一个晴天白云的世界。 在这个世界,王眉很奇怪地保有了自己的思想和意识。更令她感到奇怪的是,她此时并没有任何的形体,然而整个世界却都在她的心中。她心之所向,睁开眼睛,便身在所往。 她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样的一种状态,只知道耳边总有声音在不断的响起: “民女张氏,诚心求子……” “民妇李氏,儿子为前程远赴京城……” “小民钱无忧,求保佑……” 正在她一头雾水的时候,一个她前世无比熟悉的声音响起:“临兵斗者……”. 第四百三十一章 第九关:故人 这声音响起的突然,然而却令王眉骤然想到了之前作为莫凡时候修习的术法,在她还没有修成天师之前,她使用术法时候也是要通过咒语,勾动天地间与自己体内的灵力…… 她刚刚想到这里,就感觉一股大力袭来。自己身体的某一部分似乎受到了召唤,随后与一个五行灵体内的土灵气结合,她能感觉到自己仿佛是攥着别人的利器,敲了另外一个五行灵体一棒。 随着这一棒打下,那人仿佛也借用了自己的身体的另一部分,与它体内的水灵气结合,来拦截自己。 这种感觉和那奇怪,仿佛是自己的左手拿着别人家的棒子,右手拿着另外一人家的盾牌,一攻一守,两手互搏一般。随后,这两个灵体似乎都有些疲惫,在自己的左右手即将撤离的时候,拿着盾牌的那只手中的盾牌突然飞了出去,砸在了自己的左手刚刚放下的大棒上…… 一连几天,王眉每天都能够感觉到别人对自己的“召唤”,而且每一次的灵体都不相同,渐渐的,她似乎猜到了自己现在是怎么样的存在,联想之前卷轴所说的“天道劫”,王眉对于自己的猜测有些不敢置信,难道……真的是…… 在她的怀疑越来越深的时候,这一日夜里,她感觉到了一股冲天的妖气。此时正是圆月高悬,一年的七月十五。是这一年中阴气最重的时候,王眉感觉到的冲天妖气就在一片深山老林当中。 不知道怎的,她脑中刚刚浮现出那片深山,眼睛便已经能够从上方直视这深山了。幸而这些天王眉也已经适应了这种变化,她此时此刻只凝神看着眼前这片浓厚的灰黑色妖气。 这妖气如此浓郁,恐怕其中的妖物修为已经很高了。只是不知道是虔诚修炼来的,还是掠夺血肉得来的。介于她作为天师时候的记忆,当她彻底看见那妖物的外形时,便知道了答案。 这是一只猰貐,一只专门吃人修炼,随心所欲的妖怪。而眼前这只猰貐的一生,更是腥风血雨堆叠而成。它所经之处,生灵涂炭。它此刻所在的地方,却是上古一位人类大能飞升之前,特意为了封印它才布置的。 然而那大能飞升后的数百万年来,这猰貐也不断地在修炼,突破自己,就为了突破这封印,从而上到上界去找这位大能算账。 这一切的信息不知怎的,王眉一想便都出现在了她的脑海里。甚至如果她想,她甚至可以看到这只猰貐出生时候的影像。然而,在这猰貐灰黑色的妖气触及到了她的身上时,王眉的内心突然升起了一种杀戮的戾气。 这戾气使得她体内的各种气息几乎都搅在了一起,王眉虽然内心愤怒,然而她的神志却极其冷静,她甚至能够“看”到,就在自己的腹部所在的位置,一片沉重的黑云正在形成。 这黑云甚至比下方那只猰貐的妖气还要浓郁,她看见下方猰貐在黑云凝结的一瞬间,眼里闪过的一丝惧怕和兴奋。显然,它甚至都比王眉清楚,接下来要发生什么。 王眉作为道士时候的记忆告诉她,这黑云,恐怕就是雷劫了。只不过这样黑色的云是…… “血劫!!!这是哪里的穷凶极恶的妖怪?!!竟然招来了血劫?!!“不知道什么时候无数的修者或者妖怪已经围在了这片山头外万里外,看着这越来越厚,越来越重的黑云发出感叹。 王眉只觉得随着这妖气不断上升,她体内的愤怒越积越多,她甚至从这些妖气中看到了不一样的人脸,更看到了无数的怨气。这些怨气混合妖气搅得她腹部剧痛,这剧痛更令她的性情暴戾起来——杀了它!!!劈了它!!!!这妖孽没有资格升天!!! “轰隆隆!!!!”天地间一道血红的天雷伴随着王眉的愤怒劈下。随着这道天雷的下劈,无数细小的血红色雷电也随之降下。天地间仿佛突然下了一场血红色的雷电雨。 而这“雨”笼罩的范围,却只有下方那一只已经现出原形的猰貐。红色的牛身上不断冒着黑烟,一张如同中年男人的面孔同样焦黑,身下如同老虎一样的爪子已经完全被雷电烤焦。 “天道这样愤怒,竟然降下血劫雷,这飞升的,不会是恶贯满盈的妖物吧?” 王眉听到那万里外的一群人低声嘀咕。随着那猰貐的彻底死亡,王眉内心的愤怒终于平息,她此时感觉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好像刚刚的那愤怒,那绞痛,那雷劫都与她无关。她只是旁观了一场行刑罢了。 于是,在此刻,王眉也终于确定,她这一世竟然被安排成了天道。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她心中突然回想起莫凡读的《道德经》里的这句话。她前一生摸到的道的边,可就是现在的自己的边吗? 王眉信马由缰地想着,慢慢飘着。生为天道,本就没有什么目的,她看着天边的日出日落,星繁星稀;看着大地上的人类生老病死,妖物们相互争夺厮杀,她翻过一道道山梁,又游走过一条条大河。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都已经不记得自己已经用天雷帮助多少善人飞升,又用天雷惩戒了多少恶徒。直到一天,一个上届的天将突然出现在她的世界里。这天将体内的力量远远超过了她这一界所有人加起来的总和。 作为这一界的天道,王眉也已经明白,她所要做的,也不过就是维持这一界的平衡。她可以创造,也可以毁灭。但是所有的力量都要平衡。妖魔鬼怪,人草兽禽,全部都要在一个平衡的点上。 然而这个天将却成为了她这一界突然的变数。而她要做的,便是将这个天将或者驱除,或者去除。她动用自己所有的攻击手段,也不过就将这个天将的力量削弱了下来,想要将他驱除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于是,王眉自从化身天道以来,第一次化作了一个凡人。救了这个被自己用天雷打得垂死的天将一命。 然而,这天将睁开眼睛的一刹那,王眉看着他熟悉的眉眼,几乎是失声叫了出来:“长生?!!” 第四百三十二章 混乱 “长生?!!!”王眉第一眼看见自己不费吹灰之力便抱在怀里走向幻化出来草屋的男子,不自觉地便张口低呼道。 这……怎么可能?她被传送进入北极紫微共,按道理来首谢长生根本不可能进来的啊!!难道……巫君已经带了人进来?闯进了紫微宫?!所以才会在她的历练中出现了谢长生?! 王眉这么想着,脚下却不慢,她将化身为天将的谢长生放在了床上,像一个普通人类女子一样,为谢长生在清晰了一下脸庞以及身上可见的,雷火的烧伤。 果然,当“谢长生”醒来的时候,对她很是有礼地表示了感谢。原本王眉的打算是,跟这个天将好好谈谈,并且尽量将他引回上界。 毕竟他现在虽然受到了自己的压制,受了重伤,暂时对这一界的稳定没有了影响。可是他的伤总是会痊愈,到时候,王眉又要将他打成重伤,这对于王眉来说未免太无聊了一些。 谁知,这天将竟然因为王眉救了他,死活要留下报恩。王眉在杀不得打不得的情况下,也就由着他去了。 另一方面,这天将心底纳闷的同时,也渐渐对着自称王眉的女子产生了兴趣——这女子对于自己提供的所有报恩方式都无动于衷。从凡世间的金钱、权利到一个修者梦寐以求的修成神仙正果的机会她都不屑一顾。 终于,在自己百般花样都用尽的时候,她开口道:“你若一定要报答我的恩情,便请养好伤后,回到你原本来的地方去吧。” 然而她这句话,却令天将不知怎的胸口一闷。他看着眼前这个眉眼疏淡的女子,不知怎的,胸口嘴里满是苦涩。这一苦涩的气息直接向上冲来,使得他鲜有地丧失了三思而后言的准则:“那你和我一起走吗?” “不。”眼前眉眼疏离的女子摇了摇头,“我不会离开这一界。”她的神情坚定,说话的态度斩钉截铁。令天将眼中的光芒逐渐暗淡下去。沉默在两人之中蔓延。 然而,这一世里既然出现了谢长生,又怎么可能没有萧博远?又怎么可能没有七星? “哈哈!”一声大笑打破了小院里两人的沉默,只见不知什么时候,一身黑衣的“萧博远”已经出现在了院门口,他嚣张地大笑,看着王眉的眼里是满满的仇怨:“阿眉,没想到,我们今日竟然在此处相见了!” “薛峰!你又来纠缠我阿妹!!”魁梧的大汉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已经住进了王眉幻化出来的小屋后院。听到院子里“萧博远”的大笑,正一步一脚印地走了出来。 “阿篆!又是薛峰那个恶霸来欺负你家阿妹?”长相英俊的男子突然从院墙的上方跳下,桃花眼里满是戾气。 “嗯,看来是要好好教训教训这恶霸了!”一个长得鼠目鹰鼻的男子此时也从后门处跑了进来,手里还拿着耕作用的锄头。 “哟!!这不是薛家官人?!怎么又来王家闹了?还没死了抢王家小丫头回去做妾的心思?”门外的大娘们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已经聚集在了一起,看起来这难得的热闹。 “打他出去!保护小姐!”王眉的小院里不知什么时候甚至出现了一个婢女和一个家丁,手里拿着扫帚和铜盆作为武器。 最令王眉感到无奈的是,薛峰见到这样的阵势竟然又是哈哈一笑:“哈哈!!你以为只有你们人多势众?!!本少爷便没有准备了?!!” 随着他的话音一落,本来围着他看的三姑六婆围成的圈外,一群不知来历的男男女女也同时出现,每个人手里都拿着或长或短的武器,虎视眈眈地看着王眉这方,不论院内还是院外的“帮手”。 与此同时,故事的主角却听到了那只小老虎的声音:“主君,那薛峰便是巫君。他带着一群修者闯进了紫微宫,不过我已经暂时将他们的记忆封印,也投进了你的这一世幻像当中,这便是你第九关的考验。” “敔兽,这账等我回去再算。”王眉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然而小老虎还是浑身一抖,感觉身子上的虎骨都是一紧。不好的预感笼罩了全身。 不管敔兽如何害怕,王眉此时也已经明白过来。怪不得谢长生会出现在这一世,必然是因为巫君进攻紫微宫,谢长生为了保护自己…… “傻瓜!” 王眉看着面前这个依旧神色黯淡的天将,他似乎依旧还没从被自己拒绝的打击中恢复过来。然而他却并不是没听明白之前这些突然冒出来的对话。显然,这薛峰便是一直觊觎王眉的纨绔子弟,今日这是又来抢亲了。 而王眉院子里突然冒出来的,便是王眉的家人奴仆了。怪不得王眉不肯跟他离开,想必是怕连累到他。能够连累到他,看来这薛峰的势力还真是不小,也怪不得对方能够带来这么多的人手。 呵呵……一群凡人!!天将心理不禁轻蔑道。他上前一步刚刚要说什么,便听到王眉正门对着的长街另一头,一阵锣鼓喧嚣下,一顶官员才能乘坐的轿子证摇摇摆摆地晃进了人们的视线。 而从轿子中出现的,头戴乌纱的男子,自然便是卢湛。他问询、审判的过程几乎一瞬间完成,最后要伏法的,自然是薛峰一行人。薛峰自然不会服气,于是,一场权贵与官员之间的争斗便开始了。 那天将丧失了唯一一次开口的机会,却也并不气馁,他抄起手中的长剑,竟然也飞身加入了战团。作为这一世天道的王眉,却是唯一一个没有被现场气氛影响的。 她几乎是冷眼看着薛峰与官兵厮杀,毫无表情地看着谢长生化身的天将在薛峰带来的人群众拼命,而七星所化的家仆亲人朋友甚至是围观的三姑六婆为了她的“自由”而奋起攻击。 然而,她是天道,这一切都在她制定的法则范围内,她不能干预,也无法干预,甚至连干预的理由都没有。敔兽将她置于天道的位置,竟然令她在这样的争斗中,形同透明。第一次,王眉感觉到了作为主宰的无力…… 第四百三十三章 传承?结束? 就在她感觉到这股无奈的无力感的时候,她之前经历的八世人生竟然一一走马观花一般地在她眼前重新上演。她原本放在袖子里的人偶竟然一一地投入到她的身体里,一瞬间,王眉只觉得自己的身体仿佛正被无限地吹大。 而她整个人也不再站在院子当中,看到众人的混战,而是重新一步一步漂浮回到了空中,竟然能够直观地看着下方上演的一出一出全武行。她此时心中无怒无喜无悲,甚至连那些人与自己过往的联系也断了一般。 不论是七星还是谢长生,又或者是萧博远,对她而言好像……与那个被她乱雷劈死的猰貐也没有区别。这,便是天道吗? 她有些迷迷糊糊地想。可是为什么,她却觉得少了一些什么?为什么一想到,这样下去下面的人或死或伤,她就会产生淡淡的遗憾?天道,难道不该是无情的吗?可是,当初那猰貐飞升时候,她明明白白地感受到了愤怒! 这是……为什么?王眉仔细地探寻着自己内心的这一个疑惑,抬手间便静止了这世间的时间——她是这个世间的天道,时间的流速也可以让她自由的设定。 时间?!是了!时间!天道之所以能够以万物为刍狗,正是因为它永恒的存在。它在静止的时间和流动的时间里,都看过了太多的转化和变换,它不害怕失去,正是因为它什么也没有失去! 一切都在轮转,都在流动,都在幻化。而她之所以遗憾,就是因为她能够感觉到失去,感觉到那些虽然流动、轮转的,却终究是不同的。所以,她才会为猰貐杀害了无数无辜的人而感到愤怒,因为不同于一般的天道,她知道,那些人一旦死去,便不可再生,不可复制了。 这世界上,之所以在时间、空间之外还设置了生灵,想必就是因为,这三者都是可一不可再的!! 王眉想通了这一点,周身顿时气势大涨,她甚至没有经历真正的“死亡”便从这一世天道的轮回中挣脱,第一次,自主地睁开了双眼。而她这一次睁开双眼,果然便见到一个和她袖子中一模一样的木盒出现在她的眼前。其上的阴阳珠也变换成了一个世界。 王眉这一次没有犹豫,知道了巫君已经闯入紫微宫,她是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再等的。她双手微微一分,三个木盒骤然出现在她的眼前。手指连点,原本黑白两色分明的气息在她指尖骤然汇聚。逐渐分成了两份。一份化作斑斓七彩的光环,而另一份则化作了一颗灰不溜秋的丹药。 这灰色的丹药被王眉张嘴一吞,便进入了她的五脏六腑。同一时间,那七彩斑斓的光环也环绕这她的头颅,逐渐缩小扩张,最后竟然化作了一个虹色的额饰。正正垂在她的眉心。 这额饰刚一贴近王眉的额心,王眉识海中的《星斗精要》便是一震,随即一卷卷的符文仿佛被解锁一般,瞬间出现在王眉的脑海中。 在《星斗精要》三转解锁的同时,那颗灰色丹药也在她的体内滴溜溜一转,变化成了一股令人无法直视的星光。王眉体内原本各自为政,只在心窍内汇聚转化的阴阳二力,被这星光一冲,竟然直接化作了星光的一部分,顺着她体内的经络一直向下。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便借着这星光的力量在她的体内完成了三百六十五个大周天。使得王眉体内的所有脏腑经络全部都变换一新。 她的这番变化说快也快,仅仅是一炷香的时间,敔兽便感觉到了眼前王眉气势上的变化;说慢也慢,仅仅是这一炷香的时间,原本困住王眉、谢长生、巫君以及七星的结界便被几人骤然打破。 失去了王眉这天道化身的压制,他们几人身上的力量再也无法被结界束缚,纷纷挣脱了敔兽对他们的限制。 巫君在几人之中修为最高,清醒的自然也最快。他刚一摆脱结界,便一个滑步,手中的长刀便已经砍向了殿内依旧双目紧闭的王眉。只听“铿”的一声,他的长刀被一双似金似铁的双手架住,巫君仔细看去,就只见一个相貌平凡的男人,此时正双手交叠,笔直地立在王眉身前,身上的气息深沉难测。 “左辅?!”巫君脱口而出。他如今体内萧博远已经彻底沉睡,作为巫君时期的所有记忆也已经全部被激活,能够认识紫微星君身边的左辅右弼并不稀奇。 站在王眉面前,替她挡下这致命一击的正是虎面。进入北极紫微宫后,其中果然也有左辅右弼的传承,由于左辅右弼是紫微星君的近臣,接受传承的地点也比其他七星要近得多,且其身份的性质导致每一任左辅右弼皆不相同,所学甚是庞杂。 所以在七星醒来被敔兽列入第九世历练的时候,虎面并没有醒来。但是在这关键的一刻,他却凭借星相本能强行从强大的传承之力中挣脱,为王眉挡下了这致命的一击。 “虎面,你可还好?”王眉在此时也终于睁开了双眼。她看着挡在自己面前的消瘦身影,眼底酸涩,手中却没有留情。 只是一瞬间,她身上的七星铠甲便已经完备,一杆长枪更是出现在她的手中,从虎面的肋侧彪悍地刺出。正对着巫君的肚腹。 面对这迎面的一击,巫君不得不侧开身子,放弃手中紧握的长刀。他一边退一边口中念念有词,显然是在施行某种巫术。然而王眉此刻脑中已经继承了第一任紫微星君留在这一界的大部分法术,面对这巫君,更是毫无所惧。 她长枪或挑或刺,逼得巫君不得不全力应对,往往一个巫术即将完成,王眉的长枪就已经直指他的眉心,迫他不得不放弃即将完成的巫术,或用法器抵挡,或用瞬移避开。 他此时心底暗暗叫苦,巫君传承与星君传承不同,他们往往是活的越长,信仰之力越浓厚,力量越大。王眉在之前彻底摧毁了这一界佛教的根基,使得巫君在这一界基本的信仰之力都没有办法得到,自然没有办法施展威力巨大的巫术。 这才被王眉逼得毫无还手之力。而王眉此刻却已经越战越勇,更何况七星此刻也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他们原本被传送去接受传承的地方便是按照七星排位组成的阵法,这一次,接受了传承之后,几人之间仿佛有了某种默契。 在距离王眉和巫君的战场同一距离的时候,七人竟然同时发动了七星困仙阵,巫君只觉得身体在这一瞬间突然僵直。 不过以他的修为,这七星困仙阵也并不能怎样他,他手中黑光闪过,眼看便要再次移动成功,却在这关键的时刻突然呆立在了当场,而他原本想要通过挪移躲过的长枪枪尖直接没入了他的丹田。 “噗嗤”鲜血泵出,王眉紫色的手甲上被溅上一抹红色。 “你这叛徒!她明明早就已经不再爱你了!!你还为了她背叛我!!!!”巫君突然大喊。他不知道是在和谁对话,癫狂至极的模样竟然令他身后出现了大片的黑色乌云。 然而王眉却并没有放弃,她松开被巫君死死抓住的长枪,腰间雪光一闪,昆吾剑直接一剑刺进了巫君的心脏。 心脏和丹田两处被穿透,饶是巫君也只能落得重回轮回,再次修炼的下场。他脸上狰狞之色一闪,眼中红光乍现。 “主君!快躲!!!!他要自爆!!!” 然而,令所有人惊惧的爆炸声并没有传来,片刻后,云散天清,只有王眉一身紫衣呆呆地站在原处,从天空上射下七彩的光芒,那是迎接她飞升的天梯。 然而王眉眼前清晰地回映着巫君最后一刻的变化——那是萧博远的眼神,他痴痴望着她,只说了一句话,便散做了漫天的黑气。 他说:“阿眉,今生我绝不伤你。来世……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