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偷与王爷》 第1章 【楔子】 在某座遥远的、遥远的、遥远的深山绝领之中,有四个仙风道骨的身影正围聚盘坐在悬崖峭壁顶端一面巨大的墨黑色岩盘上,四周云雾缭绕,山岚缥缈,松涛阵阵,彷若天地精华之气尽藏聚于此,而四个人正激烈的争辩着—— 「哼!说到要如何得到天下至宝,那当然就得用『偷』的!神不知鬼不觉,又不必去和别人争得头破血流,那是凡庸之辈才会做的野蛮事。」 「算了吧!像只老鼠一样去偷东西哪登得上什么台面?『骗』才是最高明的技巧,用的是脑子,将各种骗术发挥到淋漓尽致,才是最高段的取宝之法!」 「呿!什么偷的骗的?你们这些小鼻子小眼睛、小肠小肚、小里小气的糟老头,简直一个比一个更像娘儿们,既然要夺宝就不必怕别人知道,一定要光明正大用『抢』的!爽快俐落!毫不拖泥带水!」 「啧啧!果然是没脑袋的野蛮人才讲得出这种没脑袋的话,光用偷的、骗的、抢的有啥了不起?得再加上一些奇特的技巧,比如说我天下第一的易容术,就连至亲家人也绝对看不出任何破绽,佐以纯熟精湛的演技,便足以瞒天过海,想要轻轻松松得到天下至宝又有何难?」 四个人争来吵去,互相挑剔另外三人的毛病,谁也不让谁,都坚持自己的功夫是最高明的夺宝之法。 「那不然我们来场比试嘛!」 突然有人说了。 「嗄,又比?我们上一次的比试把江湖惹出了什么样翻天覆地的大麻烦,你们是忘记了吗?」 「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反正那些江湖人也从没把我们放在眼中,我们只是给他们一点颜色看看,是他们玩不起就恼羞成怒,大不了我们再换地方住嘛!」 「没错!天下之大还怕没我们的容身之处吗?」有人附和了。 「好!那就不废话,比就比吧!管那些江湖人做什么,我就不信他们有什么天大的本领能够把我们怎么样!」 他们本来就是江湖的边缘人,既没设立门派也没什么好名声,只凭他们高超的技巧行走江湖。然而对江湖各门派而言,他们这些偷骗抢拐的手段根本称不上什么硬底子真功夫,江湖人从来不承认他们的地位,把他们视为只会无端惹事的一群鼠辈,对他们引以为傲的功夫技巧更是嗤之以鼻,不屑一顾,甚至比那些使毒的和使暗器的门派更加不入流,更难登上台面。 所以他们对江湖人从来没什么好感,也不屑与之为伍。 「呵呵,大家先稍安勿躁。」提议比试的人又开口了,「既然大家决定要比,那我们这次就来点不一样的。」 「不一样?怎么个不一样法?」其他人异口同声问着。 「我们都争这么多年了,也还是争不出什么高下,这次我们就别亲自上阵,而是派出我们最得意的徒弟或徒孙来代替我们比试,你们以为如何?」 「哟!这点子听起来似乎还不错!」 其他人也一致附议,显得兴致勃勃。 「既然决定了,那这次的目标是什么?」 「就那个吧!」 四人互相看了看,非常有默契的立即会意—— 「啊,那个啊……」 「说得也是,可以证明谁最厉害的,也只有那个了……」 「那就决定是那个了!」 四人迅速达成共识,全都满意的笑了。 「按照惯例,能够将宝物毫发无损送到指定地点的人就是最终赢家。」 第2章 「呵呵,大家就各凭本事了,这次一定要分出个胜负!」 四人满布皱纹的脸上笑得更加兴致高昂,全都一脸摩拳擦掌、迫不及待准备大闹一场的兴奋神色。 然后各自对其他人使了个眼色,二话不说,迅雷不及掩耳之间,突然咻咻咻咻的四声齐发,四条人影像四道狂风似的很快消失在山巅顶端——他们准备去找代替他们比试的徒子徒孙人选啦! 于是,江湖上另一场腥风血雨……啊,不是,是偷骗抢拐的戏码正式上演罗! 【第一章】 京城热闹的大街上,各种商家摊贩聚集的市集中心,人潮熙来攘往,小贩此起彼落的叫卖吆喝声不断,显得热闹而生气盎然。 这是个和平且国泰民安的时代,民风开明,到处可见仕女们轻摇着薄纱小扇、踩着优雅的步伐优闲走过大街,粉妆明亮,笑靥甜美,步摇悬坠,衣饰华丽,谈笑声宛如银铃轻响,画面美丽而惬意。许多文人雅士在大街各家茶楼或酒楼上谈笑风生,偶尔低头看向大街上的仕女们,高声吟诵诗词,好不风雅。 在热闹市集的另一头,人潮没那么多的一条小巷弄路口,一个豆腐羹小摊位用棚架简单搭置在街角,一张方桌凑合着几张椅子就是临时的食用处,一位老婆婆握着一柄大汤勺,在蒸腾滚沸的大锅里不断搅动着羹汤。 三三两两的客人来去,生意不是挺好,此刻座位上有两个不认识的人同桌共食,反正只是为了填饱肚子,彼此之间也没有交谈,只是默默的吃着羹面。 其中一个彪形大汉唏哩呼噜的吞下三大碗羹面之后,站起身,看也不看老婆婆一眼就转身踏步离去。 「啊?这位客倌,您还没给钱哪!」老婆婆赶紧喊道。 「给钱?给什么钱?」大汉回头,臭着一张丑脸,没好气的回道。 桌边另一个长相清秀,身材娇小,仅是素衣打扮的姑娘从面碗中抬起头,看向大汉,一双黑白分明的杏眼轻眨了下,咬着面条,默不作声的看着眼前发生的白食事件。 老婆婆放下汤勺,抹着手赶紧追到大汉身边,「这位大爷,您刚刚吃了三碗羹面,钱还没付哪!」 大汉脸更臭了,「呸!这么难吃的羹面还要我付钱?万一让我吃坏了肚子肯定要找你负责,我没有叫你给我医药费去看病就够仁慈了,还要付什么钱?我……嗝!」 他说着忽然打了个饱嗝,完全推翻他刚刚所说的话,教他一时发窘,脸皮扭曲了下,微微涨红了脸。 「大爷,我这是小本生意,您行行好,还是付钱给我吧!我儿子过世得早,我还有两个孙子要养哪!」老婆婆苦着一张脸拉住他的衣袖,只在意他还没付钱给她。 大汉恼羞成怒,一挥手打算甩开老婆婆,但老婆婆凭着一股意志力,死命拉住他的衣袖,不断哀求:「大爷,您行行好,行行好啊……」 他火气更甚,扭曲着脸皮怒叫:「你这臭老太婆……放开我!」 他更用力的甩手,甩开老婆婆的拉扯,然后抡起拳头就要往老婆婆身上挥去—— 一切都发生在短短两次眨眼之间。 「呀?」老婆婆失声惊叫。 啪! 大汉感觉自己好像没打到东西,挥出去的拳头反而像是被什么东西反弹回来所发出的声响,他正感到怪异,就看到老婆婆瘦弱的身子竟然已经被他打飞了出去。 第3章 「啊?」 老婆婆惊吓的叫着,身体被一股力量往后拉去,刚刚大汉的拳头分明没打到她,她为什么会往后飞去啊? 她的视线突然从平视转为仰视,直到她惊惧大睁的双眼看见一只鸟从头顶飞过,她才明白自己已经倒下来了。 「哎呀!痛死我啦!」一个清亮的嗓音突然自她身后响起。 老婆婆回头,诧然发现她身后竟然有另一个娇小的身影,显然就是护住她往后仰倒的身形,让她没有受到半点伤害的人。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没有被打到,人却往后倒去,而且身下还压着一个小姑娘? 大汉同样诧异的看着不知何时冒出来的小姑娘,她刚刚不是坐在位子上吃面吗?怎么一眨眼就已经挡在老婆婆身后了?他连她什么时候移动的都没发现。 两个当事人,一个感到怪异不已,另一个则有些头昏眼花。 「老婆婆,你没事吧?」冉飞生将老婆婆扶站起身,关切的问着。 「没……没事……」老婆婆有些头晕,毕竟年迈,刚刚的撞击力道虽不大,但还是教她感到有些晕眩。 想到刚才的状况,老婆婆立即关心的对冉飞生问道:「这位姑娘,你呢?你没事吗?」 「呃?」冉飞生愣了下,「啊,对,应该有点痛……有点痛才对,但是没事,没事,我身强体壮,武……不是,是我身体很好,很健康……」 她边说边有些不自然的摸了摸腰与手臂,证明自己有撞到但没受伤,只是说话语无伦次的,教老婆婆不禁眼露担忧的看向她,她该不会撞到了脑子,犯傻了吧? 「我真的没事,老婆婆,你不用担心。」冉飞生保证道,一双杏眼闪亮亮的。 看着那一双像星星般的闪亮眼眸,教人打心里对这双眼睛起了信任感,老婆婆松了口气,「那就好。」 然后她转头看向大街,刚才那个大汉早就趁她们说话时跑得不见人影了。老婆婆无言叹气……唉,她今天的活算是白做了。 「呜,我果然没说谎的天分……」趁着老婆婆没注意,冉飞生低下头暗自咕哝了声。 「什么?」 「没事。」她立即回道。 「谢谢你,小姑娘,真是对不住,连累你了。」老婆婆又叹气一声,转身走回桌前收拾碗筷。 看着老婆婆的背影,冉飞生眼微缩,嘴轻抿,默默掏出钱袋,从袋中挖出几枚铜板递上去,「老婆婆,这里是四碗面的钱,我替刚刚那个吃白食的王八蛋付给你。」 老婆婆讶异看她一眼,看她一身粗布衣着与她手中破旧的小钱袋,叹了口气,摇头道:「小姑娘,这钱我不能收,大家都是穷苦人家,我不能收。」 冉飞生眼里瞬间闪出一抹水亮,啊!不行,她对这种虽然穷苦却又有着慈悲心肠的老人家最没有抵抗力了。 虽然这趟出门来京城前,她的兄长们个个对她千叮咛万交代,要她得低调行事,不可以张扬自己的身分,也绝对不可以多管闲事……但她真的没办法假装对老婆婆的境遇视而不见,年纪这么大还得辛苦赚钱,而且还有两个孙子得养,这样下去老婆婆的身体怎么受得了?不行,她得替老婆婆想想办法。 默默把铜板放回钱袋,冉飞生轻咳了下,开口道:「老婆婆,哎,是这样的,我呢,嗯,其实会一点算命……」 第4章 「算命?」老婆婆古怪的看向她。 「对,对啊,算命……所以我来帮你看看。」她拉起老婆婆满是皱纹的手,低头往她掌心认真的研究了起来。 老婆婆满脸疑惑,「姑娘,你……」 「啊!」她突然惊叫一声,把老婆婆吓了一跳。 「老婆婆,不得了啦!你今年有个大财运啊!」她兴奋的道。 「嗄?」 她认真的看着老婆婆的手掌,「你的财运在……在东方好了,听起来比较吉利。你家里东面方位……你家里东方有什么?」 「床……」老婆婆被她的气势吓到,愣愣的顺着她的问题回答。 「床啊?嗯,好,床好,床好。」冉飞生一双杏眼骨碌碌的溜转了下,像在计量着什么,最后满脸坚定的说:「老婆婆,两天……三天好了,可以多拿一些。三天后你到床底下找,就会看见你应得的东西。」 「什么?」老婆婆越听越迷糊,完全听不懂她在说些什么。 「三天后,床板底下,这是你的大财运,算命说的,对,我会算命,所以听我的准没错,但是绝对不可以告诉别人。你以后就可以不必这么辛苦了,孙子也可以好好养育成人,长大之后就换他们照顾你,你就可以安养天年了。记清楚了吗?三天后,床板底下,一定要找哦!就这么说定了,千万不可以忘记啊!」 说了一长串话之后,冉飞生匆匆对老婆婆挥了挥手,人就一溜烟的消失在巷口。 「什、什么?」老婆婆只能傻眼望着巷口,愣怔不已,心里只想着,那位姑娘该不会刚刚撞到脑子,真的把脑子给撞坏了吧? ☆☆☆ 冉飞生娇小的身影在人潮中自在穿梭,彷若一条游鱼,看似随意的步伐,却意外的迅捷灵活,却又看不出有任何怪异或者刻意的地方,彷佛她天生就是这么走路,没有任何破绽。 随着伶俐的脚步,她一双眼睛也灵活的转动着,在四下寻找着什么,同样看似不经意,但其实她眼力极佳,只须几眼就可以在人潮中很快辨认出她要找寻的目标。 她在找刚刚吃白食的那个王八蛋——她怎么可能就这样轻易放过他?再怎么说,也得把那些面钱给讨回来。 很快的,她眼尖的找到了那个大汉,他正停在一摊杂耍叫卖的人群外围,兴味的探头看着杂耍表演。 她几个轻步走到大汉身后,状似不经意的跟着人群看杂耍,然后不着痕迹的伸手一探,速度快得连风都自叹弗如,轻得连云烟都望尘莫及,一切彷佛不曾发生就已经偷到大汉藏在衣内的钱袋,大汉连半点知觉都没有,依旧兴味盎然的看着杂耍。 然后冉飞生像是对杂耍没什么兴趣似的,轻步离开人群,完全没有人发现她的行径。 走到几个路口之后,她拿出大汉的钱袋掂了掂,微撇了下唇,低声碎念了起来:「才这么一点钱,根本连塞牙缝都不够,难怪要吃白食,真是没良心,怎么不敢去大酒楼吃白食?肯定怕被打断狗腿才会挑软柿子吃,欺善怕恶,真是没胆又没半点道德良知……嗯,不过这数目也实在太少了,我来找找看好了。」 她往大街上的人群扫过几眼,很快就发现目标,「啊,太好了,有认识的……这个可以,那个应该也行,另外那个就看数目够不够再决定要不要下手好了。真好,在京城这种大城市就是有这种好处,到处都有认识的人。」 第5章 冉飞生唇角绽出满意的笑,仔细收妥钱袋,然后敛起表情,轻悄踏出步伐,准备对那些她「认识的人」进行「第三只手」计划。 ☆☆☆ 坐落在热闹街心的一家茶楼上,李旭颢穿着一身墨色的便服,坐在窗边不显眼的位置,举着杯子有一口没一口的轻啜着,目光偶尔看向窗外街上的人群,深黝的瞳眸与冷傲的面孔看不出半点心思。 他相貌英挺,剑眉薄唇,脸孔轮廓线条极深,看得出来有外族人士的血统,深邃的眼眸如果仔细看还隐隐有种异族人士特有的邪魅妖冶,不过引人注意的是他严厉冷峻又凛然不可侵的神情,与他整个人所散发出来的倨傲气势,彷佛凌厉的刀剑,随时可以将人无情劈成两半。 吵杂的茶楼,客人们热络的谈笑声此起彼落,只有他坐着的这处角落像个严冬冰窖,散发出闲人勿近的氛围。 「欸,你们听说了吗,最近京城里最火热的传闻?」 来了几个公子哥打扮的客人,一坐下来就开始聊起最近在京城里传得沸沸扬扬的话题。 「你是说那个关于皇上秘宝的传闻?」 「没错,没错,就是那个。」 一听见那个字眼,李旭颢分了点心思给他们。 民风开放,尤其是在天子所居的京城,老百姓难免会在闲暇时聊起皇宫的一些传闻轶事,他并不以为忤。而且无论真假,传闻必定有其根源,如果真是关乎到皇上的不实传闻,那就表示背后肯定有人在散播谣言、兴风作浪,他就有必要追究到底,就像他今天坐在这里,就是为了亲眼证实一件传闻。 「当然听过啊!」那桌公子哥们兴致勃勃的谈论着:「竟然有人妄想染指皇上的秘宝,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到底是哪个江湖人士胆敢这么大不敬?就算是真正的武林高手,整座皇宫犹如铜墙铁壁,皇宫内院更是高手如云、戒备森严,他们怎么可能进得去?就算进得去也出不来吧!」 「据说整个江湖早就传得人尽皆知,各大门派都在撇清关系,就为了证明自家门派的清白,甚至还把传闻的可能性推给其他门派,搞得各门派之间剑拔弩张,甚至还偶有厮杀打斗的状况发生。但寻常百姓只是把这个传闻当热闹看,皇城里听说也没把这传闻当一回事,毕竟有谁敢真的潜入皇城去偷皇上的秘宝?」 「但,皇上的秘宝到底是什么?」一个公子哥突然问了个重点。 「对啊,皇上的秘宝到底是什么?我还真没听说呢!」 「如果只是一般的金银财宝未免太过俗气,难道……难道是据说百毒皆可化解的天山雪莲?还是即使夜晚也能照亮夜空的东海夜明珠?抑或是吃一颗就可以增加十年寿命的百炼万灵丹?任何武器都无法穿透的金蝉甲?可以看见未来的水晶明镜?」 「听起来都很珍稀,也都世间难得,但……到底是哪一个秘宝?」 「对啊,到底是哪一个秘宝呢?」 「该不会要把整个皇宫藏宝库里的宝物全搬光吧?」 「那要怎么搬啊?用一整支军队去搬吗?」 「欸,如果真能进得去皇宫藏宝库,我看那贼人肯定能多偷一点宝物就多偷一点,不然怎么划得来啊?」 「没错,没错,冒着项上人头不保,甚至是抄家灭族的危险,当然得多偷一点。」 第6章 一群公子哥热络的交谈着,讨论得不亦乐乎。 李旭颢默默又啜饮了口酒,没再多花心思在这些人的谈论上头。他的确早就听过那个传闻,也真的没放在心上,就如那些公子哥所说——有谁敢真的潜入皇城去偷皇上的秘宝? 更何况,就算只是皇城内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他也绝不允许有任何人胆敢将其带出皇城外。 「爷。」护卫的声音从他背后响起,「是辰王爷。」 李旭颢往大街上看了一眼,很快找到李辰龚从一家酒楼内走出来的身影。他也是微服出现在京城大街上,身旁和附近或远或近跟了数名护卫,同样穿着平民百姓的服饰,看似不经意的保护着辰王爷。 他接着看向跟在李辰龚身后一身华服的商贾,眸光瞬间变得冰冷,淡淡道:「真是欲盖弥彰,以为换了套戏服作戏,就没有人知道你在搞什么把戏了?」 李辰龚走出酒楼后,就与那名商贾各自走向不同的方向,似乎刻意撇清关系,李旭颢的视线也跟着移动,忽然,他注意到一抹灰色的娇小身影,看似不着痕迹的与李辰龚错身而过,然后…… 「嗯?」 他浓眉不禁轻扬,有些意外他所看见的景象——在热闹的大街上,在大庭广众之下,甚至在满是护卫保护的情况之下,李辰龚竟然被偷了衣内的钱袋却不自知,甚至也没有半个护卫察觉到她的举动? 如果那人是刺客,李辰龚早就血溅当场了。 「爷,怎么了吗?」护卫出声问道。他跟在爷身边多年,极难得看见爷会出现这种有些惊异的神色。 「没什么,只是看见……一只小老鼠。」他的语气颇为玩味。 「小老鼠?」护卫狐疑道。 李旭颢的视线不再注意李辰龚,反而转向那抹灰色的身影,只见她偷完李辰龚的钱袋后,并没有立即远离现场,彷佛确信绝不会有人发现她的行径,继续大剌剌的逛街,没过多久,她又走到另一个人身边,照例在擦身而过的瞬间,又偷取了那人的钱袋,当然也照例没有被任何人发现。 他更加意外了,这只小老鼠真是恁地大胆。 她的身形灵巧而飘忽,从动作上看不出来是哪门哪派的招式,彷佛她天生就能够如此灵活自如的在人群中穿梭行走,如果他不是由上往下俯视的角度,如果他的眼力不够好,如果他在那瞬间眨了下眼,他肯定也不会一开始就发现她的小动作。 「嗯,挺有意思的。」 「老鼠?有意思?」爷到底在说什么?而且爷……笑了? 护卫忍不住探头看向窗外湛蓝的天空,天要下红雨了吗? 第二章 三天后,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一抹娇小的黑影无声潜进一户位在狭小巷弄里的破旧人家。 确定面摊老婆婆一家人都已经熟睡,冉飞生把一大包偷来的钱财悄声放进床底下。 然后看了眼挤在单薄木板床上睡觉的祖孙三人,轻声道:「老婆婆,这些钱应该够你们用了,你就好好把孙子养大吧。」 办完事,她离开小屋,轻轻一跃,身形轻巧的飞上屋顶,再几个纵跃,便已经远离小屋数百丈之外。她一身黑色的夜行衣,彷若一只在夜晚飞行的枭鸟,完全融入夜色之中,只有那双眼眸闪着晶灿的光亮。 第7章 很快来到皇城外围,她的气息没有丝毫的紊乱,依旧平缓,轻松自在得就像是在逛大街。她以脚尖稳稳站在一幢屋子的屋顶上,举目看向笼罩在深沉夜色中的皇城,黑色面罩底下的唇角微微一弯,「好,现在,该真的来办正事了。」 ☆☆☆ 深更半夜,皇宫里大部分宫院早已熄灯歇息,但御书房内依旧灯火通明,当今皇帝李玮明正坐在案桌前批阅奏摺。 旁边另外设置了一个案桌,坐着当今皇上的大皇兄,人称旭王爷的李旭颢。 李玮明默默的批阅奏摺,而李旭颢则是将已经批阅过的奏摺再一一看过,如果没有问题就放回原位,有待商榷的奏摺则放到另一边,等会再一起进行商讨——他们这样的习惯已经维持整整十个年头没有改变过。 差别只在于,十年前十本奏摺里大概有九本需要再商榷,而现在,十本里偶尔才会出现一本需要再商榷的奏摺。 他们的父皇在十年前猝然驾崩,父皇只有三个儿子,却将皇位传给当时只有六岁的三子李玮明,并且嘱咐另外两个皇子必须尽力辅佐三子治理国家大业。 从十年前开始,李旭颢就一直扮演着亦兄亦臣亦师的角色,尽力教导并辅佐皇上成为一个好君主,而这十年来他们也始终共同决策重大国事。 这当然会在朝廷中引发一些流言碎语,但碍于先皇的遗旨与李旭颢的地位,以及掌控在他手中的兵权,至今还没有人胆敢公然提出质疑,毕竟满朝文武百官都知道,旭王爷虽然行事低调又甚少公开露面,但事实上却是能够轻易左右皇上意见的人。 李旭颢神情严肃的一一看过所有奏摺,并仔细读过上面以红字加注的解决方法后,开口道:「皇上,您对淮南水患所做的决策相当英明。」 李玮明看向他,尔雅面孔露出真心的笑容,「能够得到皇兄的赞许,朕感到非常高兴。」 李旭颢站起身,将另一份奏摺恭敬呈到皇帝的面前,神色态度虽然慎重且恭谨,但语气却隐隐带着严厉与不认同,「关于增加盐税的政策,还请您多加斟酌。」 李玮明将那份奏摺拿起细看,然后再看向李旭颢,面容依旧温和,双目却透出不为所动的坚毅,「朕已经考虑多时了,增加盐税势在必行。」 「淮南地区正面临水患,更何况现在正值太平盛世,没有道理再增加任何赋税。」 「水患地区的百姓当然不会马上增加盐税,而就因为是太平时代,更需要储备充足的财力与物资。」 「这样的理由只怕无法让百姓信服。」 「所以这次增加盐税有一个重点,那就是对百姓征收的盐税较少,主要征收的对象是盐商,一方面可以充盈国库,另一方面则可以遏止盐商奢侈斗靡之风。」 「即使如此,臣仍不以为目前应该实行增加盐税的政策。」 两人意见相左,并且都坚持己见,两人之间的气氛变得有些紧绷,最后李旭颢拱手一揖,低首道:「无论如何,还请皇上三思。」 「朕心意已定,皇兄莫再劝谏。」李玮明仍是毫不迟疑的坚定道。 李旭颢低下去的眼眸闪过一抹光,但随即隐去,抬头时,已经又回复到原本严肃冷峻的神色。 咚咚咚咚咚…… 突然,殿外警备鼓乍然响起,并且传来警备班大队人马吵杂叫喊的声响,显然发生了什么紧急的状况。 第8章 李旭颢剑眉微蹙,立刻召来门外的侍卫,「去查清楚发生什么事。」 侍卫领命而去,没一会儿便快速回报:「禀皇上、王爷,有贼人入侵藏宝殿。」 吵杂的人声的确是自藏宝殿的方向传来,李旭颢眸色乍冷,想起那个有人要夺取皇宫秘宝的传闻,该不会真的有哪个愚蠢之徒妄想来夺宝吧? 锵锵锵锵锵…… 一阵尖锐的锣钹示警声响起,教他双眉蹙得更紧,那声音分明是—— 「禀皇上、王爷!」又有人迅速来禀报,「有人在藏宝殿放火!」 「放火?」李旭颢一听,立刻对赶来护驾的侍卫命令道:「保护皇上!」然后旋即奔出御书房。 「皇兄?」李玮明有些讶然的看着他不寻常的举止,他向来罕有失去冷静的时候。 ☆☆☆ 如一阵风似的奔出御书房后,李旭颢立刻飞身跃上屋顶,往藏宝殿方向定睛一看,的确有火光与烟雾,他心一凛,迅即飞身往藏宝殿而去。 他心急如焚,就怕放在藏宝殿里的那样物品可能付之一炬。 当他赶到藏宝殿,正打算跃下屋顶跟着救火,忽然注意到某个异样——火势看似猛烈,但烧的只是藏宝殿旁边的庭园造景,而且起火点竟是逆风处?也就是说,火根本烧不到藏宝殿,只会往空旷的通道烧去,除了庭园造景之外,根本连片屋瓦都烧不到,是那贼人太愚蠢?还是…… 一个念头蓦地闪过他脑海——声东击西! 他猛地转身,往藏宝殿的反方向看去,深暗夜色中,他凝注所有注意力,并且凭借着超群的眼力,从屋顶扫视过整个皇宫上方,专注的搜寻任何蛛丝异样。 有了! 一道黑影忽闪而过,像只夜蝠,背对着藏宝殿的方位,灵巧而快速的往皇宫外围飞驰而去。 不行,距离太远,而且看得出来贼人轻功了得,就算他使尽全力也很难追得上。李旭颢心思一转,随即跃下屋顶,迅速取过一名侍卫身上的弓箭,然后再度跃上屋顶。 伸臂拉弦,张满弓,箭尖对准那抹黑影,冷道:「就算你逃得再快,也绝对快不过我的飞箭!」 手指松开弓弦的瞬间,心头蓦地跳出一个灰色的身影,该不会……不,应该不可能。 虽然心里认为不可能,然而心思些微的迟疑,准头已经偏了毫厘,长箭也在同时强劲射出—— 咻! 利箭凌厉破空的声响,然后准确无误的射中黑影瘦小的身躯。 他定定看着那抹黑影随之坠地。 ☆☆☆ 静,彷若一根针掉下去都能清楚听见的无边寂静。 看似已经安全无虞,但冉飞生知道自己还不能出去。 几刻钟前,皇宫禁卫军的人马几乎把整座皇宫,以及皇宫外围的数座王爷与大官的府邸都翻了过来,就是为了要追擒入侵皇宫偷东西的窃贼,阵仗之大简直像在打仗,现在突然安静下来,虽然看起来似乎是放弃追擒了,但肯定有鬼! 哼,这种小把戏还骗不倒她,她可是江湖第一神偷的徒孙,哪那么容易就被逮到?现在她必须以静制动,才不会掉进这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陷阱里。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她躲藏在一处隐蔽而狭小的阁楼里,捺着性子安静等着外头的骚动真正平息之后再出去。 第9章 这里是她到京城这些日子以来所找到的最佳避身之所,绝不会有人想得到这里可以躲藏,为了预防她真的运气背到极点——就像现在这样——她入京之后就已经把皇城以及整个京城的地理位置都摸了个透,可以藏的、可以躲的、可以坐着看戏的、可以大剌剌逛街的,当然还有最重要的——可以偷的人家,也全都摸了个透,这可是身为一个小偷的基本功。 不过,躲藏在这个没有人想得到的地方,如果光是坐着等还没问题,大不了她倒头睡大觉就好,但现在她身负重伤,肩胛骨硬生生被射了一箭,她怕把箭拔出来会血流过多,血腥味太重引来怀疑,她只点了几个穴道让血流不致太快,不过一支箭就这样插在她肩上,也真的是…… 「呜,我的偷呀!真要命的疼死我了……」她以极低的声量哀哀叫了起来,「想我小飞偷一世英名就这样毁于一箭,肯定要被三哥笑到进棺材的那一天了。偷可杀,不可辱,到底是哪个混蛋王八蛋射我的?改天我一定把他家偷个精光!」 真是人有失手,马有乱蹄,原来她这只小飞鼠也有跌进阴沟里落得这般惨兮兮的一天。 忽然,冉飞生耳尖的听见异样的声响,有人? 她屏息,整个人立时静如雕像,用敏锐的感官知觉细辨声音来源。 「呼……」 果然有人!是谁?是追擒她的禁卫队吗?他们怎么可能找到这里?照理说这里根本不可能有人会来才对呀。 她整个人更加无声隐入暗处,一双眼直直盯着阁楼的唯一出入口——一扇仅容小孩身形通过的小窗,而且这小窗原本还是密封的,是她为了预防万一事前便将其撬开,留了后路可容她藏身,虽然仅有一个出入口是险招,但那样的出入口也只有像她这种身形娇小的人可以轻易进出,就算被发现,也不见得能在第一时间抓到她,她自然可以另想办法逃脱。 血一滴一滴自肩上伤口渗出,痛楚已经不是此刻最迫切的问题,可恶!她什么都有办法隐藏,就这血腥味她实在盖不了,万一来人鼻子灵敏点,肯定察觉得出这里有人。 砰隆! 一声巨大的击破声乍响,距离她一尺的阁楼地板突然被打破,一个人影从下方往上窜进阁楼。 冉飞生想也不想,双脚一蹬,身形往前一扑,就要往窗外逃去—— 「呀!」 她低声闷叫,只跃出半个身子,她一只脚被那人给抓住了。 自由的那只脚立时往那人手腕踹去,却被他一个反手给轻易抓住了,像是被綑了双脚的飞鹰,行动完全被制住,想飞也飞不了。 她不死心,猛力扭动双腿,想要挣脱箝制,对方手一使劲,牢握着她的双脚将她往下用力扯去—— 砰隆! 「哇!」 伴随着阁楼地板碎裂的声响,她整个人摔下阁楼,落进无光的厅房里头。 但想她是何许人也,她身形矫捷的在半空中翻了个身,像只猫一样的稳稳落地,然后看准逃生方向,立即要往门口奔去。 她的轻功了得,但一般武艺平平,顶多只能打得过地痞流氓,真要遇上武林高手,她就只有一条路——逃。 黑暗中,李旭颢一眯眼,这贼恁地顽强,竟然还想逃?他以为他逃得了吗? 他伸出手,动作迅疾的抓住那人中箭的肩头,刹那之间,手掌传来的触感教他顿生古怪,好细的肩…… 第10章 「嘶。」 冉飞生吃痛低嘶,身形往后一缩,肩背一转,滑溜的挣脱他的箝制,脚步又要往门口奔逃。 他怎么可能放任贼人在他眼皮底下逃脱?登时收手成掌,凝聚内力,然后立即出掌—— 感觉有掌风往她背后袭来,她及时一个侧身,闪过他袭来的重掌,然而身上的伤使她的动作少了些灵活,虽然身躯险险闪过,但胸前的柔软却没有得到太多侥幸—— 「呀!」她低低抽气,旋身往后退去。 掌侧碰触到意料之外的柔软,李旭颢一时错愕,动作瞬间顿住——女的? 就在短短停顿之间,冉飞生趁机飞身往旁边的窗户冲去,破窗而出。 李旭颢蹙眉,立即追出去。 虽然她迅捷如鼠,但毕竟身中一箭,体力大伤,他在二楼厅房外的走廊很快追上她,纵身挡在她面前,念在她是女流之辈,他没有再出手伤她,只是阻住她的去路,让她明白凭她现在的体能状况肯定逃不出他的手掌心,最好乖乖束手就擒。 冉飞生当然不可能那么乖顺,她往檐廊边的栏杆使力一跃,没中箭的那只纤臂往上一勾,俐落飞身窜上屋顶。 李旭颢也不是省油的灯,看准她的动作,身形一偏,长臂一伸,再次抓握住她的脚踝,将她整个人扯了下来,并伸指点住她的穴道,让她动弹不得。 「唔……」她咬牙,微微低喘。 两人第一次面对面对视,正巧一弯月牙从云朵缝隙间露了些光,薄薄的白光照在两人脸上,随即又被乌云隐去。虽然只是短短的光亮,却已经足以教他看清楚面罩上方那双不易错认的杏眼。 「是你?」 杏眼一瞪,「你怎么回来了?」 两人同时出声,然后更加诧异的看着再度没入黑暗中的对方。 冉飞生眼力奇佳,就算不借月光也能轻易看清他的脸孔,现在这一照面,记忆力好的她立刻想起来他是谁——旭王爷李旭颢。 毕竟,她现在就身处在他的地盘上。 李旭颢微眯起眼,「我怎么回来了?」这问题实在太诡异,「你知道我是谁?也知道这里是我的王府?」 在宫里射中她之后,他先确定皇上与「那样物品」的安全无虞后,便立即循线搜索她的踪迹。他的王府与皇宫相隔不远,照理说是极危险的地带,他不得不佩服她竟大胆选中他的王府来躲藏,禁卫队虽然有进行搜索,但怎么可能想得到她会躲藏在一处阁楼里?要不是嗅到血腥味,他说不定也会忽略这个隐蔽的地方。 最教他讶异的是,她竟然挑中他的院落当躲藏地点,这里是整个王府守卫最松的地区,因为他不喜欢吵杂,也不以为有人有办法伤他半根寒毛,所以向来把守卫远远隔在院落之外,没想到她竟然也知道这件事,这小贼到底是巧合藏到这里来的,还是早有预谋?如果是后者,那她绝对是个一等一的危险人物……留不得! 「等等,我也有问题,你知道我是谁?」她来京城不过月余,平时不曾与任何人往来,行事谨慎又低调,他怎么可能会知道她是谁? 他眼眸透出冷光,「你以为你有发问的权利?」 「不然呢?」 她问得好顺好自然,听起来就像是孩子问娘什么时候可以吃饭的语气,完全没有半点应有的惊惧,这教他眸色更冷。 第11章 「你是个小偷,还是个胆敢闯入皇宫的蠢贼,我没有立即摘了你的脑袋就已经够仁慈的了,你竟然还以为你有发问的权利?」 「没有吗?」她照例反问。 他冷怒,她到底是太愚蠢还是太天真? 伸手扯去她的面罩,露出她清秀的瓜子脸蛋,月光将她一双杏眼映照得犹如水晶琉璃般莹莹闪烁,他在那双眼眸中看不见半点惊吓恐惧,只有纯然的疑惑,彷佛她比较在意的是他为何认得她,却不在意她这条小命正捏在他手上,随时可以教她人头落地。 「你没有。」他直视她的眼,冷厉道。 冉飞生看他一眼,「喔,那好吧。」算了,她向来不强求。 她微叹口气,感觉鲜血从肩头不断淌下,刚刚动作太大,之前暂时点穴封住的大脉又被撑开,血流得更快了,此刻她又动弹不得,没办法再点穴封住血流,只能任由流淌,额际也不断渗出冷汗,滑下颈背与血混在一起,渗透了衣服,弄得她怪不舒服的。 李旭颢暗吸口气,平复被她莫名惹起的情绪,「现在,回答我的问题,你认识我?」 「你是当朝旭王爷,谁不认识你?」 「一般平民百姓都不识得我。」 「是这样吗?」她疑惑的问,「为什么?」她看起来真的很好奇似的。 他咬牙,「我说过你没有发问的权利。」 「啊,对,我忘了,呵呵。」 月光又短暂拂过,他看见她露出两排白牙傻笑了下,如果她的手可以动,说不定还会无辜的搔搔头……月光隐没,李旭颢为刚刚跳入脑海的画面心惊了下,他在想什么?怎么会突然冒出那样的想法? 看着她还是一派自在,彷佛天塌下来被压死了也无妨的神态,他一双剑眉深深聚拢。 「你——」 「啊,不行了。」她突然叹道。 他眯眼。 冉飞生笑得有些无奈,「那个,不好意思,能不能先解开我的穴道?如果你怕我逃跑,就只要解开我上半身的穴道,这支箭卡在这里也挺久了,卡得我着实难受,我早就想把它拔出来了。」 「拔出来?」他看向插在她肩窝处的箭,箭羽部分已经被她折断,只留半支箭还嵌在她肩窝里,伤口正汩汩冒着鲜血,显然穴道没封住,才会血流不止,她穿着夜行衣又站在黑暗中,一时不易察觉。 他移开眼,冷酷道:「你以为你有什么权利能这样要求?」 她小脸垮了下来,「别这么小气嘛!不然你要帮我拔出来吗?」 他瞪眼,「你……」 小气?堂堂旭王爷小气?他忽然觉得她的言行没办法用常理推断,教他第一次感到语塞。 「只要上半身就好了,不然没受伤的这只手也行,好啦,拜托,拜托!」她就像个向大人讨糖吃的小孩,语气理直气壮得完全不像在恳求。 乌云渐渐散去,月牙冷光照出与她厚脸皮态度完全不相符的苍白脸色。 李旭颢深吸口气,罢了,他就等着瞧吧,凭她娇弱的身子要如何把箭拔出来?从刚刚的追斗看得出来她武功只是一般,又没有「麻沸散」,他就不相信她真能忍痛把箭给拔出来,他就等着她来求……算了,她已经求了,最重要的是,他得问出她行窃的目的与到底从皇宫拿走了什么东西,再来决定该如何处置她。 第12章 他动手解开她上半身的穴道。 「谢了。」冉飞生咧嘴一笑,动了动没受伤的那只手。 然后她收敛笑意,握着从肩窝突出的箭柄,眼神定定看着一点,用力深呼吸,像在凝聚勇气与所剩无几的力气,一咬牙,毫不迟疑的将箭柄用力一扯,「喝!」 月光照在她惨白的脸上,李旭颢瞬也不瞬的看着她的举动,比脑袋运转更加快速的,在她拔出箭的同时,他伸手替她点住穴道,及时封住伤口如泉涌喷出的鲜血。 她痛得龇牙咧嘴,泪珠直滚,小脸血色顿失,察觉他的动作,缓缓抬头看他一眼,气虚的笑道:「谢谢啊……」 他狠狠皱眉。 「那个……」小手还握着箭,冉飞生身子有些摇晃,「抱歉啊,我好像没办法跟你继续抬杠下去了,我……」 话还没讲完,她眼前一黑,而李旭颢则稳稳接住她倒下的娇小身子。 第三章 房门被轻声推开,李旭颢端着药碗走进来。 将药碗放到桌上,他走向床边,低头看着躺在床上的娇小人影,脸上神色深沉而复杂。 他刚从皇宫回来,得知藏宝殿殿门上的锁的确被打开了,却没有任何物品遗失。 他不解的是,能轻易打开那具由工匠精造的锁也就罢了,那本来就是窃贼的拿手本领,尤其胆敢偷到皇宫里的偷儿,肯定有两把刷子,但在看见她之后,他实在很难不产生疑惑:藏宝殿的大门一扇就重达百斤,以她这么娇小的身躯怎么可能推得动?加上没有任何宝物遗失,所以他不得不怀疑,藏宝殿不过又是另一个声东击西之计,她其实并没有进到殿里偷东西,她要偷取的物品另在他处。 那她到底从皇宫偷了什么?动机又是什么? 昨夜的事件把整个京城闹得鸡飞狗跳,可以想见今天京城里最火热的流言是什么了,所以即使没有任何物品遗失,但为了皇室的颜面,皇上已经下令捉拿她归案。 那为什么她此刻还可以躺在他的寝楼里睡大觉? ——这真是个好问题。 「唔……」 她忽然动了下,像是想翻身,却因为扯到肩上的伤口,眉头皱了起来,举到一半的手也就这样放在空中……不动了。 李旭颢狐疑的看着她,发现她竟然半举着手又睡着了,有人这么睡的吗? 他负在身后的手指不自觉动了动,最后还是什么都没做。 凝肃着一张脸,静默看着她没什么血色的脸庞,只是清秀之姿,谈不上美丽,更遑论国色天香,然而在她紧闭的眼皮底下,他可以在脑海中清楚勾勒出一双杏眼忽闪眨动的模样。 「唔……」又过了半晌,她像是终于感到姿势不太舒服似的,半举的手动了下,然后「砰」的一声,整条手臂落到床上,虽然有柔软的被褥,还是撞痛了她的伤口。 「啊?」然后她就张开眼睛醒过来了——当然是痛醒的。 「哎,哎呀……」冉飞生先是哀哀叫了两声,大睁的眼眸才定在华贵精雕的床顶上头,眨了眨,然后才注意到站在床边的人,眼睛又眨了眨,像是在确认自己没看错似的。 很显然的,她不是被关在牢房里,而是躺在柔软的大床上。 见她醒来,李旭颢转身取来药碗,回到床边由上往下俯视着她,将碗递给她,以命令的口吻道:「起来喝药。」 第13章 她睁着一双眼愣愣的看着他的举动,心里很诧异,她还以为醒来会是在天牢里。 冉飞生缓缓撑起身,半靠坐在床上,还没伸手接过药碗,就先发现自己身上仅着中衣,而且肩上的伤口显然已经包紮过了,直觉想到了什么,她一脸古怪的看着他,「不要告诉我这伤是你帮我包紮的。」 而他也当真没回答她,迳自道:「喝药。」 她的伤的确是他包紮的,在不能让任何人发现她身分的前提下,他昨夜已经将她的夜行衣与那柄染血的箭都烧掉,更将她安置在自己的寝楼,甚至亲自端药来给她,就为了不让任何人发现她的存在——不过这些事他并没有对她说明的必要。 她接过药碗,认命低叹。算了,当偷的,既然被逮到了就得认命点,就算身子被看光光了,也得咬牙把屈辱吞进肚里吭都不能吭一声,是自己本事不到家被逮到,那就怎样都怨不得人。 李旭颢看着她干脆的一口喝下药汁,然后吐了吐舌做了个「好苦!」的表情,彷佛比较在意身子是否被看见,没去多想装在碗里的是什么药。 等她喝完药,他开口问道:「现在,回答我,你——」 「等等。」冉飞生打断他,一脸认真的说:「在我们继续昨夜的抬杠之前,我可不可以先吃饭?我好饿哟!」 话刚说完,她的肚子就很配合的大声「咕噜」了一声。 他凛目,瞪着她,「你以为——」 「等等。」她再一次打断他,「我很感谢你没有立刻把我送进天牢,既然这样,你何不就好人做到底,先赏我一碗饭吧……没有饭也没关系,只要能吃的我都吃,很好养的。」 李旭颢无法置信,明明虚弱得像随时可以再度昏厥过去,为什么她还是可以厚脸皮又不知好歹到这种地步。 「你不准再打断我的话。」这次他终于比她快些,先出声堵住她张口欲言的嘴巴。 「想吃饭?行,先回答我的问题。」他严正道。 冉飞生哀哀垮下小脸,「不是啊,这位王爷,你的问题肯定很多又很长,我怕还没回答完你的问题就先饿死。既然已经给我一碗药,为什么不多赏我一碗饭?没吃饭我就没力气,没力气我就想睡觉,想睡觉就不能回答你的问题,我们这样一直耗下去也不是办法,你何不先赏我一碗饭,等我吃饱一切就都好商量啦!」 「看来你还有力气可以说话,既然这样,不吃饭应该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他仍旧没妥协,但语气里的严峻少了几分。 她瞪他一眼,眼里有着明显的不解与哀怨,「反正都已经被你逮到了,你这个大大大人何必跟我这个小小小人计较这小小的一碗饭呢?」 她像是真的没力气,边说身子边滑进被窝里,哀怨的低低叨念道:「没吃饭我就没力气,没力气我就想睡觉,想睡觉就不能回答你的问题,我们这样一直耗下去真的不是办法,我看我还是继续睡觉好了,不然肚子真的很饿啊!」 说到后来,她连头都埋进被窝里,而那些重复的低喃碎语就像个饿死鬼为了一碗饭,而在无意识的碎碎念了。 李旭颢微扬眉,看着床上隆起的棉被,感到又好气又好笑,无言以对。 真想不明白她那颗脑袋里到底装了些什么?昨晚可以那么干脆的拔出肩上的箭,现在竟然为了一碗饭在跟他讨价还价? 第14章 他又看棉被一眼,忍不住弯了下唇角,摇摇头,转身离开。 听见离去的脚步声,冉飞生拉下被子探出一双眼睛,「不理我?还是真的愿意赏我饭吃了?」 没多久,李旭颢端了一盘饭菜再度走进房里,她小脸瞬间亮了起来,「哇!太好了,有饭吃了!」 她一把掀开棉被,也不管身上还带着伤,就一骨碌的想要起身下床,一只脚才要着地,她整个人就猛然往前倒—— 「呀!」她低声惊呼。 他手上的托盘往旁边桌上一送,托盘落到桌面上的同时,他也迅即到达床边,双手稳稳环揽住她将要跌落的身子。 「哇!」她就这样挂在他身上,两人同样感到怔愕。 李旭颢没料到自己竟会接住她的身子使她不致摔落地面,感觉双臂中的身躯触感好娇小,这么娇小的人儿竟然有着与外型完全不相符的旺盛活力与生命力。 「谢、谢谢……」冉飞生窘得不得了,慌忙从他怀中退开。 有些疑惑的低头看向自己的脚,她受伤的是肩膀不是脚,怎么会使不出力气来?还是因为她身体还太虚弱,所以才会突然跌倒? 他将她扶坐回床上,什么话都没说,转过身去拿桌上的饭菜。 事实上,刚刚给她喝下的那碗药里除了有治她伤口的药,还添了一味「软筋散」,量虽不多,但已经足够教她无法施展轻功——以她的身手若想逃走肯定关不住,唯一的办法就是让她没力气活动。 她还处于疑惑当中,他已经端着饭菜到床边,并且拿了张椅子坐了下来。 「吃饭。」 直到他夹了一口菜递到她嘴边,冉飞生才回过神来,惊吓的瞪着他,「我我我……我自己来就可以了。」天啊!吓死人了,她长这么大还没有人喂她吃过东西,更何况他还是个王爷,这样会把她吓到折寿的。 李旭颢的表情明白显示着他的不以为然,她受伤的是右肩,他不以为她有办法端碗拿筷,又不能让府里其他人知晓她的存在——严格来说,他目前的行为是窝藏罪犯,所以他放下身段亲自喂她,她竟然还不领情? 「可以的,可以的。」她朝他咧嘴一笑,得意得很,「我是个偷啊,有三只手的。」从他手中拿过托盘放到自己腿上,接着便用左手俐落的吃了起来。 他看着她灵活自如的用着左手,想必受过长时间的训练才会像右手一样惯用,果然不愧是个偷。 看起来她是真的饿了,就见她一脸津津有味的吃着,但又不会像饿死鬼那样狼吞虎咽,他从没看过哪个人吃饭可以吃得这么开心又愉快的,彷佛这些简单的饭菜就是人间美味,教他目不转睛的注视着。 「你也饿了吗?」注意到他的视线,她随口问道。 「什么?」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指了指他的脸,「你也没吃饭吗?你看起来也很想吃的样子。」 他眸中闪过一丝恼意,随即隐去,如平常那般冷道:「我不饿。」然后便站起身,离开床边,走到窗前背对她。 冉飞生也没多加理会他,吃饭皇帝大,有天大的事情也得等她吃完饭再说。 站在窗边,李旭颢冷峻的面容微微浮现恼意,他竟然看着她看到失了神?她又不是什么天仙绝色,有什么好看的?更何况她还是个偷! 第15章 把饭菜全部吃光光之后,她心满意足的叹道:「呼,吃饱了!」 闻声,他走回床前,脸上已恢复平常的神色,「现在,可以回答……」 他话才讲到一半,就注意到那双杏眼怎么眯到只剩一半。 「糟了。」她笑咪咪的,「吃饱就想睡了……」 李旭颢难以置信的瞪着她,看着她边笑边躺进被窝里,舒服的打了个呵欠,一双杏眼只剩下两条弯弯的黑线,以及她唇角一弯新月似的笑。 他直直瞪着她,如果眼神可以穿透物体,她身上的棉被肯定会被瞪出两个洞来。 过了好半晌,听见她发出轻浅呼吸声,他终于忍不住闭了闭眼睛。她竟然就这样睡着了,他真是不敢相信,她到底有多厚脸皮?有多迟钝? 如果她肩上没伤,他肯定会用力摇晃她的肩膀把她给摇醒! 她不仅是个偷,还是个脸皮厚到可以当墙来挡的偷,根本没有身为一个阶下囚应有的自觉。 生平第一次,他对一个人感到这般没辙。 ☆☆☆ 「好,你要问什么?问吧!豆_豆_网。」 吃饱喝足,还睡了一觉,醒来时已是隔天,她当然又饿了,照例又高高兴兴的饱食了一顿,之后冉飞生才爽快的开口。 彻底领教到她厚脸皮程度的李旭颢也不想再多废话,直接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冉飞生。」她答得爽快。 他剑眉微扬,「老鼠?」飞生是鼯鼠的别名。 她下巴一昂,杏眼闪呀闪的,「是会飞的!」 「还不都是老鼠。」 「不一样,老鼠不会飞,我会。」眼眸晶晶亮亮,嘴角弯弯,是对自己的自信与骄傲。 他移开视线,「一样都是鼠辈。」 「当鼠辈没什么不好啊,自由自在,哪里都能去。」她回得十足理所当然。 就像有什么东西突然撞了下胸口,李旭颢表情顿了下,看向她,冷声道:「现在你可是连走都走不了了。」 「那可不一定。」她咕哝。 不想深入这个话题,他问回正事:「你从皇宫偷了什么?为什么要偷?」 冉飞生张口欲答,忽然想到了什么,随即一脸伤脑筋的样子,「第一个问题不能说,第二个问题有点长,你要听吗?」 「说。」 她清了清喉咙,「嗯,事情是这样的,我那个最爱跟其他三家比试的师祖爷爷,自从三年前比试照例又没有结果之后,这三年来隐居深山,怕是又闲得发慌,被闷坏了,所以这次我们四家——」 「你们四家?你们是江湖哪个门派?」李旭颢打断她问道。是想过她是江湖中人,却又隐约觉得有所不同。 「不,我们并非江湖门派。」她语带骄傲的解释道:「我们是『偷,骗,抢,拐』四家,虽身在江湖之中,却不受任何江湖规矩约束,也不与任何江湖门派往来,自成一路,想做什么就做,想去哪里就去,活得逍遥又自在。」 他闻言,心口又像被什么东西给撞了一下,来得又急又猛,教他不禁拧眉。 「总之呢,」冉飞生没注意到他异样的神色,迳自往下道:「上一次的比试是去偷取武林盟主的秘宝,而这一次的比试,就是去偷取皇上的秘宝。我是我们『偷』这一家众多徒子徒孙中最厉害的那个,当然就由我出面来偷取秘宝啦。」 第16章 李旭颢看向她受伤的肩膀,冷冷讥道:「最厉害的也不过如此而已。」 就连江湖人士都不敢轻易招惹皇室,这些「偷骗抢拐」的家伙竟然只因为一场无聊的比试,就把整个皇宫闹得鸡飞狗跳?真不晓得该说他们太过胆大妄为,还是太过放肆愚蠢?即使他们是如此的自由无拘。 「那是意外,意外!」她抗议道,「我的功夫才没那么差,要不是不知打哪里冒出来的暗箭……啊!」她忽然想到了什么,叫道:「难道那一箭就是你射的?」 「没错。」 她小脸一垮,哀哀叫道:「原来就是你!我小飞偷的一世英名就这样被你给一箭射落啦!我怎么有脸回去见江东父老?肯定被笑一辈子的。」箭伤算什么,自尊心比较痛呀,呜呜…… 不理会她的自艾自怜,李旭颢依旧冷道:「你以为你还有可能回得去吗?胆敢偷取皇宫宝物,犯下的可是滔天大罪。」 冉飞生沮丧的情绪瞬间消失,高高昂起头道:「身为一个偷,自然有被逮到的风险,我什么没有,就命一条,既然被你逮到了,要杀要剐任凭处置,我认栽。」 她千算万算,就是漏算了李旭颢的那支飞箭,但该认命的时候就得认,她向来很能屈能伸,也很能随遇而安的。 他看着她快速转换的丰富表情,差点失笑,这只小飞鼠的表情可真是丰富,简直像在看戏似的。 「你到底偷了什么?」宫里查了两天也查不出到底是什么宝物失窃,她看起来却又不像没得逞的样子。 「不能说。」 「该不会什么都没偷到手吧?」 那双杏眼瞬间冒出两簇火焰,「哼,有我小飞偷出马,怎么可能没得手?偷可杀,不可辱,就算丢了我这条小命,以我堂堂小飞偷的神技也绝不可能失手。」 「那东西藏哪去了?」 「东西就藏在——」杏眼眨了眨,眨回神智,她及时收口,微眯眼,怨怪道:「你故意激我。」 「咳。」他轻咳一声,掩去飘到唇边的笑意,她的表情千变万化,教人怎么看都看不腻。「那你回答我,为什么不能说?」 冉飞生一脸伤脑筋的样子,「不是我不愿意说,这场比试还没结束,知道要拿到什么的也只有参加比试的四个徒子徒孙,其他人都不能知道的。哎,其实这也是为你们皇室着想,所谓秘宝、秘宝,就是没有人知道的宝物嘛!三年前那些师祖爷爷去偷取武林盟主的秘宝时,把秘宝的消息弄得人尽皆知,引起一群不肖人士起了贪念,也跟着去抢夺秘宝,弄到最后,那场比试没比出任何结果就算了,那样秘宝竟然下落不 那四个师祖爷爷已经被大批江湖人士追杀了三年,要是他们这些后生晚辈再被皇宫的禁卫军追杀……唉,他们「偷骗抢拐」四家已经没什么好名声了,偏偏四个师祖爷爷又玩心太重,再这样没有节制的闹下去,他们四家可真的会变成过街老鼠,到哪儿都被喊打啦! 李旭颢心思转了一圈,「难道京城里那些传闻不是你散布的?」 「传闻?什么传闻?」 他看一眼她澄清如水的杏眼,道:「这月余以来,早就传闻有人要夺取皇宫的秘宝。」 她一脸不屑,「我又不是二哥,要偷东西之前还会故意宣告要偷,我才没那么嚣张狂妄,我是很低调的。」 第17章 「低调?」他一副怀疑的表情,放火来声东击西,搞得全皇宫的人当晚都无法睡觉,这样叫低调? 「当然!」冉飞生还是很理直气壮,比起三年前那些师祖爷爷搞出来的麻烦,她真的很低调了。 然后眼珠子一转,她自言自语了起来:「传闻到底是谁放的?是师祖爷爷们不甘寂寞,故意兴风作浪?还是其他三家搞出来的把戏?但他们这么做有什么用意?真是的,大家都是同一条船上的人,再怎么说东西也得先由我去偷出来呀!除了我,我就不信他们谁有这等能耐,更何况真正的比试是从偷出来之后才开始吧……」 「怎么说?」李旭颢在她一长串的自言自语当中好不容易捞到一个重点。 「因为还得把东西送到指定地点才算赢家,这之中的变数才大哪!」她连连叹气,摇头晃脑的,「麻烦,真是有够麻烦的老人家。」 他沉吟了下,现在他已经可以断定,这些偷骗抢拐的家伙并不会引起太大的麻烦,如果她确定已经偷到东西了——即使皇宫里并没有东西失窃——那就表示暂时不会再有人入侵皇宫,剩下的就算他们那些江湖人士要闹,应该也闹不进皇宫大院里。 那接下来的问题就是—— 「你为何知道我的身分?又为何会挑中这里当藏身处?」她显然并非巧合才躲藏在他寝楼的阁楼里的。 「因为你总是不在家啊!」她答得理所当然。 他眯眼,「什么?」 她耐心解释道:「身为一个偷,在进行一项偷窃行动之前一定要做足功课,包括如何潜入以及如何全身而退。我观察多时,最后确定最适合退离的路线就是你这王府,因为你十天里有九天半不在家,而且守卫又最松散。」 他拧眉更深,「你观察我多时?」他竟然不曾察觉? 「嗯。」 「还有其他皇宫外围的大官府邸及王爷府?」 「嗯。」 他神色越来越凝肃,「你该不会连皇宫内院都观察过了?」这只小老鼠竟有如此大的能耐? 「当然。」 「那日入皇宫行窃,难道你是确定我进宫之后才开始行动?」他仍记得她见到他脱口而出的第一句话。 「没错。」 「你看见我进了御书房?也看见了皇上?」 「嗯。」 杀意突现,毫无预警的,李旭颢抬手扼向她纤细的颈项,一双黑眼变得更加深黝。 冉飞生惊诧了下,对上他的眼眸,眨了眨眼,喉间发痛,有些呼吸不过来,但大睁的眼里并无惧意,只是纯然的困惑,他的手劲虽然凶狠,但还不足以取她性命,她只是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惹到他了? 他神色黑沉而冰寒,「也就是说,如果你有所图谋,便可以轻易夺取任何人的性命?」 「什么?!咳!杀人?」她一脸不可思议的瞪着他,然后蹙起眉心,「我哪那么没格调!我可是个……咳咳!是个神偷,是师承『盖世神偷』的『飞天小神偷』,如果要用杀人的方法才偷得到东西……咳咳,咳咳!那真是太侮辱我的功夫了,咳……」 虽然是一篇义正词严的辩驳,但喉口被扼住,她越讲越没气,咳声不断,声音也越来越沙哑,强劲的指力扼绞在她纤细的颈上简直像在捏一支竹筷,稍加施力就可能应声折断,连带扯动她肩上的伤口,痛得她泪水在眼眶里转着,却还是凭着一股傲气,身子动也没动,眼眸更是越说越火大的瞪着他。 第18章 当偷的,如果是自己技艺不精被逮到,然后关进大牢或者送上刑台也就算了,她绝对会很干脆的认栽,反正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但如果是为了这种莫须有的罪名而莫名其妙嗝屁,那她就算被捏死了也绝对会从棺材里跳出来骂人。 他深黝黝的黑瞳凝视着她,像在衡量她这些话的真伪。 看出他眼中的存疑,她气愤的大声道:「搞什么!咳,别蛮不讲理!我这辈子连只鸡都没杀过!咳咳咳……」 她腾升的怒气彷佛星子的光坠入他如黑渊般的眸底,振起一圈涟漪,他微微拢起了眉,冷峻如冰岩的脸孔线条松动了下,她竟然无惧于他暴张的狠戾杀意,依旧骄傲坚定于她窃贼的身分,并且因他对她能力的质疑而感到愤怒……他从没看过哪个窃贼可以把「偷」这等身分当得这般理直气壮的。 紧扣她颈间的五指缓缓松了力道,最后完全放了开来。 「咳咳……」冉飞生边咳边揉着发红的颈子,「你该不会以为我想取皇上的性命吧?」依她对他的观察,唯一的可能性应该就是这个了。 「我怎能确定你没有?」他目光依旧冷沉。 「现在天下太平,我杀皇帝做什么?」 「你有如此大的能耐,难保不会被奸人所用。」 「尊严!尊严!」她又气了,「这位王爷,当偷的也是有尊严的好不好!别一竿子打翻一船人,我冉飞生再怎么不济,也不会去干杀人放火的勾当!」 「前天不就放火了?」 「啊?」她瞪直眼,呆了呆,想起前天夜里的声东击西之计。对喔,她真是自掌嘴巴,赶紧解释:「但那是不会伤到人的火,我才不会真的去放火伤人!」 他偏过头不看她。 她以为他还是不信,「不然你去叫猪飞天看看,不会的就是不会,猪就算瘦得只剩下皮包骨也还是不会飞天,这样的道理还不够清楚明白吗?」 李旭颢还是没看她,也没出声说话,因为他正在极力隐藏脸上不小心泄漏出来的笑意。她刚刚那张呆掉的脸庞真是好笑,教他差点笑了出来,那股突如其来的笑意就像突涨的潮水,连带将积压在他胸臆中的黑沉情绪冲刷殆尽,只剩下她那双充满生气的杏眼在水波中悠悠荡荡。 也许他该相信她的,前夜替她疗伤时,从她身上搜出来的就只有一把制作精良的工具,似是开锁用的,除此之外,她全身上下连把防身用的匕首都没有。 只是这十年来的经验教他不得不处处严防,无法真正打心里相信任何人。 「当今皇上是个不得多得的好君主,除非唯恐天下不乱的人才会想要夺取他的性命,更何况他有你,要是有人想弑君,你绝对会挡到他前面,不是吗?」她说得简单却相当认真。 偏开的视线一顿,缓缓移回她脸上,眼中的笑意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复杂难辨的情绪。 「这就是你观察我多时所得出的结论?」 她点点头,「你是我见过最忠心耿耿,却也是最枯燥无聊的王爷了。」 之前暗中观察他的时候,发现他每天除了忙于国事就还是忙于国事,话也少,行事作风更是低调到连她都忍不住打起呵欠,所以之前她只认为他是个生活刻板无趣的王爷,每天只会进宫陪着皇上处理政事。 第19章 确定他的王府是唯一后路之后,她就没再多费神观察他,其他大官府里上演的戏码比他精采千百倍不止,所以她才没想到他竟然身怀高深武功,以他非江湖中人的身分,他的身手着实教她意外。 「忠心吗?」他淡淡的笑了下。 看见他唇角那抹一闪即逝的弧线,冉飞生心头忽地荡过一抹异样的感觉,为什么他的笑看起来竟是如此苦涩? 「知人知面不知心,凡事不能只看表面,只要是人都一定有私心。」他神色复杂,冷沉道。 她正想开口追问,他的眸光忽然锁住她的,换上严峻而冰寒的眸色,「现在整个京城都在通缉前夜闯入皇宫的窃贼,不论死活,赏金万两。我之所以还没有把你交给官府,留下你这条小命,是因为我要你把伤养好之后,进到皇宫藏宝殿去偷一样东西回来给我。」他说出没有将她送交官府的真正目的。 他看着她双眼缓缓瞪大,以为她是受到了惊吓,心口莫名被拉扯了下,蹙眉正想说些什么,下一瞬间,就见她兴奋的张嘴轻呼—— 「哇,赏金万两耶!」一对杏眼犹如晨露般晶亮,整张小脸也瞬间亮了起来,「我的行情可真好,虽然还没破师祖爷爷的纪录,但肯定是我们这一辈当中目前赏金最高的一个,哇,太棒了,我真是太厉害了!」 很显然的,她压根没把他的重点听进耳朵里,而且一听到悬赏她项上人头的金额竟然高达万两,就教她高兴得犹如展翅飞翔的鸟儿,整张小脸笑颜灿亮。 李旭颢瞪视着她兀自陶醉在她「伟大的功绩」里,先是深吸口气,又忍不住闭了闭眼睛——他怎么会这么快就忘了呢?跟这只小飞鼠说话,绝对不能用一般的行事准则来衡量事情的轻重,甚至对错,否则肯定会被她脑袋里乱七八糟又自以为是的「道理」给气到七窍生烟。 「你得进宫去帮我偷一样东西。」他出声提醒她重点,将她的注意力转回这件事上。 冉飞生看他一眼,很干脆的撇过头回道:「我才不要。」 「你以为你有多少选择?如果你不帮我偷,那我立刻将你送交官府。」 「嘿。」她竟然咧嘴笑了起来,「你是王爷耶,很缺钱吗?」 「我当然不缺钱,那你缺不缺一条命?」他故意狠厉的瞪着她,但显然没什么用。 「用这招对我是没用的。」她很坦白的告诉他,「我才不吃你这一套,要我偷东西也是得看情况、讲道理的,没头没脑就要我去帮你偷东西,我才没那么容易任人摆布。」而且她向来吃软不吃硬,更讨厌有人强迫她,越是强硬的威胁她,她其实不算多的倔脾气就越会被挑起。 李旭颢在心里暗叹一声,他已经发现了——她的确很难受控制,即使沦为阶下囚,即使身受重伤,她仍是无法被任意指使。 「难不成你是所谓劫富济贫的侠盗?」他记得那日在大街上她偷取钱袋的那些人,全是有钱人家,而且就他所知,那些人不是名声颇差,就是为富不仁。 她摆摆手,「那是我大哥那种勤劳的人才会做的事,我不是为没钱而偷,更不是为有钱而偷,如果遇上需要我帮助的人,我可以去偷,但没遇到就继续过我的逍遥日子,偷或不偷,一切但凭本姑娘我愿意高兴。」 也就是说,即使他用威吓的方式也强求不了她去帮他偷东西了,很好,他看上的人选竟然这般难以驾驭,是他失算。 第20章 「你对自身的偷盗功夫相当自豪?」 她忍不住咧嘴,「还好,赏金万两而已,呵呵。」 「但你毕竟被我射中一箭,赏金万两是因为你被发现了行踪,如果你没被发现,说不定你的身价不止万两,难道你真咽得下这口气?难道不想再入宫一次,然后全身而退,好得回你的名声?让你可以骄傲的回去见你那些江东父老?」 杏眼微眯,她看着他半晌,「你这是在激我吧?」 「就算我是在激你,但事实仍旧没有改变,不是吗?」他目光看向她肩上的伤口,神色带着挑衅。 那夜,当她在他面前拔出箭时,利用她去偷得「那样物品」的念头,就像另一支箭射进他心中,难以拔除,只是他怎么样也没想到,在这样的念头成为事实之前,他竟然必须和一个小偷讨价还价? 「这样吧,我们也来场比试。」他提议。 「比试?」 「既然你是个偷,身手肯定不在话下,而我每天忙于国事,根本不可能时时刻刻把你钉在我的眼皮底下,所以为了公平起见,在你肩伤完全痊癒之前,如果你仍旧无法离开我这王府,你就得去帮我偷东西,反之,如果这期间你有办法自行离去,那我绝不会将你的身分公诸于世,更不会追缉你,从此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互不相干。」 冉飞生对身分暴露或者被通缉根本不放在心上,教她无法接受的是——「你以为我跑不掉?」 李旭颢微微挑眉,「你以为你跑得掉?」很好,老鼠掉进陷阱了。 「哼!」她骄傲轻哼,「好,就这么说定,如果伤养好之前我还跑不掉,那我就去帮你偷东西!」 第四章 「皇兄最近遇到了什么好事吗?」 「什么?」 李旭颢有些不明所以的看向皇帝李玮明,他们刚刚商议完关于边陲地区的军备配置,怎么话题一下子跳到别处去了,而且还是教他摸不着头绪的问题。 李玮明挥挥手,让一旁伺候太监将东西收整妥当,一边走回龙椅坐下,一边道:「你最近似乎心情不错。」 李旭颢微讶,「是吗?」 李玮明温雅笑了,「虽然朕不敢说全然了解皇兄的心思,但这几日来,皇兄显然比以往更加舒展的眉头,以及偶尔在朕看来还可称得上是带着笑意的眼神,肯定是有些好事发生了吧?」 一双晶亮有神的杏眼蓦地跳入李旭颢脑海,但他立即挥去,不想承认那只小飞鼠的确让他这几日的心情变得不错,就算真是如此,那也只是因为……她真的很有趣。 她就像只小老鼠,彷佛不在乎她被囚禁的处境,也没有自觉到她身受重伤的事实,每天只会吃饱睡、睡饱吃,一副天塌下来也有其他人顶着的无赖样。再加上她很爱笑,一有开心的事就咧着她那张小嘴笑了起来,尤其只要喂饱她,她就像是拥有了全世界般满足,真是太容易取悦了。当然她也很吵,明明只是问个简单的问题,她也有办法东拉西扯的说上大半天,而真正该坦白的事情却又像蚌壳般一粒沙都不肯透露。 每天光看着她那千变万化的活泼生气,与天下本无事的自在态度,就算再怎么忧国忧民的人,也肯定会被感染到那份自由无拘,而变得心情愉快起来。 不过,他仍旧不愿意承认,他心情变好是因为她——严格说来,绝对不是因为「她」,而是因为「她很有趣」。 第21章 「如果臣真为了什么事而感到高兴,也必定是此刻天下太平、国泰民安,边关多年的战事也终于告歇,而最教臣感到告慰的,是皇上宽厚仁心与聪颖睿智并具,乃天下苍生之福。」 李玮明看他一眼,没再多问些什么。他相信皇兄这些话的忠心与真诚,只是如果皇兄不愿意说出口的事情,就算拿他是皇帝来压他,他也肯定不会多说,再怎么追问也无益。 「边关战事终于平息,确实是一大喜事,守关的镇北将军即将班师回朝,朕必定大大赏赐,朕记得镇北将军曾经是皇兄的同袍?」 「是,奉将军才智双全,威武勇猛,是个难得的忠义之士。」言下之意,奉将军是个可用的人才。 李玮明的神情有抹怀念,「日子过得真快,父皇病重那时,朕年纪尚幼,但朕永远记得当时身在边关的皇兄日夜兼程赶回皇宫,就为了见父皇最后一面。那一日,也是朕第一次见到皇兄,皇兄一身银亮战袍,犹如战神般的直奔父皇寝殿,即使风尘仆仆也无损你的一身威武卓绝,朕对皇兄当年的英姿印象非常深刻。」 「都是过去的事了。」他淡然道。 「皇兄,你今年也二十有八了吧?」李玮明突然道。 「是。」 「旭王爷至今仍是孤家寡人,满朝文武不时上奏,希望为皇兄牵成良缘,皇兄难道不想替王府多添点热闹喜气?」他状似随意的问。 「臣心系国事,无暇理会那些芝麻琐事。」李旭颢也是一如以往严肃坚定的回道。 李玮明在心里叹了口气,只怕真正的理由并非如此,但他仍旧没多说什么,只是浅笑道:「皇兄为国为民,朕同样感念在心,但仍希望皇兄能够为自己多想想,若有中意的人选,朕绝对会为皇兄做主的。」 「臣明白。」李旭颢恭谨道,但神色淡然无所谓,显示对婚姻之事并无特别的想法,甚至能免则免。 「说起来,皇兄至今无妃,朕恐怕也是罪魁祸首之一,毕竟这十年来皇兄倾尽所有心力忙于辅佐国事与教导朕如何成为一个明君,怎么还有多余的时间跟心思去顾虑到自己的婚事?」 「皇上言重了。能辅佐皇上,既是臣的职责也是莫大的荣幸,更何况臣对婚姻之事从没放在心上,皇上不必多虑。」 李玮明深看他一眼,认真道:「论外貌,皇兄也是个英挺伟岸的俊男子,又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堂堂旭王爷,如果皇兄不是这般严肃冷峻,气势慑人,肯定早就有不少王公权贵拼了命也要将女儿嫁给你。」 「也许吧。」他仍是无所谓的道。 自幼,父皇便让一位江湖高人进宫教他武艺,并在十岁那年跟着师父走遍大江南北,十五岁那年他奉旨领军镇守边关,十八岁那年从边关回宫后,有不少人向他提起婚事,皆被他一一冷漠回绝,虽然还是有人不死心,但他只消冷眼一瞪,那些人就不敢再多吐出半个字,就连朝中最禁得起他冷眼对待的大臣们也放弃了。 对于自己的婚事,他是真的不放在心上,也不想往自己身上再加诸另一种束缚。 更何况每个人都怕他,认为他严峻又冷漠,待人严厉,王公大臣们想要婚配给他的那些千金之躯、掌上明珠怕不被他一瞪眼就吓昏过去了,娇弱得连大声说话都会被吓哭,他要那种女人做什么?只是自找罪受罢了。事实上到目前为止,也就只有一个人,即使曾经在他手里命悬一线,也还是无惧于他,甚至敢大声的痛骂他。 第22章 想起那张表情丰富的小脸,他心里就——咦? 李旭颢蓦地回神,他刚刚又想到那只小飞鼠了吗?会不会太过频繁了点?明明只是清秀不起眼的容貌,他有什么好想的?即使她真的很有趣又很好笑,也只不过是他利用来帮他把「那样物品」给偷出来的人罢了,事情办完之后两人就再也不会有交集了,那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李玮明坐在龙椅上,不动声色的看着李旭颢严峻面孔上极细微的转变,也许连皇兄自己都没察觉他神色的异样流转,肯定是有什么事发生了吧? ☆☆☆ 她被下药了。 冉飞生整个人趴倒在院落的围墙上,她十足肯定这个事实。 时值盛夏,日头很毒啊,那个狡猾的王爷竟然还没回来,这样谁来救她下去啊?她这只小飞鼠肯定会被晒得变成飞鼠干。 他这院落本来就没有什么守卫,加上她受伤入住之后,他特意不让人发现她的存在,也禁止佣仆们擅自进入,所以白天除了她,根本没有半个人会来。 「这样真的很糟糕。」她微喘着气,开始无意义的碎碎念,「原本还以为是我受伤,所以身体虚了点,休息个三五天总该够了吧,原来竟然给我下了药。下药也就算了,还不事先告诉我,害得我现在只能挂在这里动弹不得,真是有够没良心的王爷,分明是想看我的笑话……」 原本今天的计划是进行守卫的侦查,她当然知道李旭颢绝不可能轻易就让她逃出王府,肯定加强了外围的守卫,所以她只打算先看看状况,不然每天躺在床上养病真的很无聊,她向来很受不了无事可做的。 然而当她一鼓作气跳上围墙后,就发现浑身的力气全数耗尽,加上她伤口未癒,疼痛加上虚弱,她只能直接趴倒在围墙上,就像被点了穴,动也动不了,他到底给她吃了什么药? 唔,真是惨,要是被三哥看见,肯定又是一顿大肆嘲笑。 呜,她一辈子没这么倒楣过,真所谓「偷落平阳被王爷欺」,今年肯定是她的大灾年!不过,哼,就算下了药又怎样?以为她会就这样乖乖屈服吗?哼哼,她这些年在梁间屋顶上潜来飞去的功夫可不是白练的,她绝对会逃出去的!嗯,当然,她得先从这围墙下去再说。 李旭颢回到王府,一脚踏进院落,就看见冉飞生整个人趴在围墙上,先是一愣,然后很快偏过头,隐去一抹好笑。 眼角看见人影,她又是高兴又是心生怨怼,扭着不知该笑还是该生气的脸皮瞅着他。 他慢悠悠的走到围墙下,抬头与她对视,发现她脸是红的,只是不知道是晒红的还是羞红的。他神情似笑非笑,亲切的打招呼道:「小飞鼠,到上头晒太阳吗?」 相较她此刻快被晒干的惨况,他一身神清气爽,严峻的脸部浮现看好戏的愉悦,冉飞生皱了皱鼻子,没好气的道:「你说呢?」 「这次不飞了?还是飞不了了?」 「哼,你笑吧,你笑吧,你能这样嘲笑我也只有现在了。」 「话可别说得太满。」 「我知道我这姿势很蠢,但可不可以麻烦你停止你的嘲笑,先把我救下去再说?」 他微扬眉,「要我帮忙?」 她咬牙,「要我求你吗?」 他眼眸浮现一抹笑意,「听起来是个不错的主意。」 第23章 她睁大眼很用力的瞪他,「那就麻烦你这位善良又好心王爷,大发慈悲把我救下去——这样行吗?」 「听起来不太诚心哪。」 冉飞生终于忍不住龇牙咧嘴,忿忿大叫道:「快点啦!我快被烤成干了!你到底要不要救我啦!」 他被她气噗噗的模样逗笑了,一跃身,轻松将她打横抱起,跃下围墙,动作俐落且一气呵成。 然后她愣住了。 他……笑了? 她愣愣看着头顶上方的脸孔,阳光白亮,炫得她有些眼花,但她清楚看见他薄唇的弧线是往上扬的,不是那种浅浅抿唇的似笑非笑,而是真的露出了牙齿的笑法,虽然只有一点点,也只有短短一下子时间,但她真的没看错,她忍不住眨眼,再眨眼,确定——他是真的笑了。 她愣愣的想着,原来他笑起来是这个样子啊…… 不是她太过大惊小怪,打小就跟着义父与三个义兄偷遍大江南北,见识过的人不在少数,只是打从她开始暗中观察起这个旭王爷,他那张不苟言笑的严峻脸孔就从来没有改变过,简直就像生下来只有这一号表情似的,她甚至怀疑他脸上的每一道线条都已经用浆糊彻底固定住,好维持他那张万年不变的冷峻表情。 其实在没见到他笑之前,她也不是太在意的,反正这世上不爱笑的又不只有他一个,但当她发现原来他也是会笑的之后,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往她心窝里钻了进来,钻啊钻的,钻得她浑身不对劲,却还是钻不出个所以然来。 落地之后,李旭颢并没有将她放下,而是抱着她往房间走去。他知道以她目前的身体状况绝对没办法如常走动,他对她下的药是一般走路动作都不会有任何异状,但只要一运气,就会犹如全身大穴都被封住般无法动弹,她肯定是运了气想施展轻功,才会像一块肉干似的晾在墙上动也动不了。 不过,他相信只要一次让她吃足了苦头,她应该就不会再妄想擅自逃离了。 冉飞生愣愣看着他愉快的笑脸,感觉到胸口似乎有些莫名的闷闷胀胀的感觉,最后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他正抱着她—— 「放、放我下来!」她脸更红了,慌忙叫道。 她虽然行事爽朗又不拘小节,但女孩家的矜持她还是有的,就算动不了,她也不能这样毫无顾忌的任一个大男人抱着她不放,连她的义父跟三个义兄都没这样抱过她。 李旭颢没放下她也没停步,只是淡然道:「你以为你现在走得动吗?」 「我——」她鼓着双颊,杏眼睁得大大的,「就算走不动也可以先坐着,等我能走的时候我再自己走回去……好了,好了,到这里就好了,这里没太阳了,你先把我放下来吧!」 他在回廊下没有日照的地方停住脚步,原本想将她放下,但一低眼,看见她满脸通红,简直像烫熟的虾子,他就不想按照她的话去做了。 「你怎么了?放我下来呀!」见他不动,她瞪眼叫道。虽然他背着光,却依旧可以清楚看见,他竟然还在笑? 「你可真难伺候。」他笑得好不促狭,难得她会这般无措,他当然得趁机扳回一城,「叫我把你救下来的是你,叫我把你放下来的也是你,我这辈子还没被别人这样大呼小叫的使唤过,你说,凭什么我得听你的?」 「嗄?」 第24章 冉飞生眼睛瞪得更大,小嘴也错愕的微张,一时无法回应。两人身体接触的地方隐隐发烫,一股热气往头顶窜升,教她原本机伶的脑袋变得混沌了起来,他说什么?他怎么可以那么说? 「你、你怎么可以变得这么……这么无赖?」她竟然开始结巴,「男女授、授受不亲,你、你不可以这样轻薄我!」 她扭捏不安的神色反而教李旭颢笑得更加愉悦,故意刻薄道:「你大可放心,我对一只没半点姿色的小飞鼠不可能会产生什么兴趣。」 即使他明显感觉到怀中娇软且极富弹性的身躯,他也选择忽略,之前都是她惹得他无言以对,现在情况颠倒过来,他胸中的怨气终于得以舒展,真是感到无比的舒畅。虽然知道以他堂堂王爷的身分实在不该与这只小飞鼠一般见识,但他就是忍不住,连他也对自己忍不住捉弄她的心情感到讶异,他何时变得这般放纵自己的情绪了? 「你……」她哑口无言。 他睨她一眼,「更何况才短短几天,你就已经忘记你的伤第一次是我帮你上药的吗?」 自她伤重清醒之后,都是她俐落的以左手自行上药,不再需要他的帮忙。 「那是迫不得已!现在你分明是故意的!」冉飞生终于叫了起来,使尽所剩无几的力气开始扭动身子,试图跳出他怀中,只想赶快逃离他的魔掌,脸色也从羞赧转为愤怒。 「你这个自以为了不得的臭王爷!得了便宜还卖乖,你以为我高兴喜欢吗?吃亏的是我耶!被你射一箭我自己认栽,但你也不能这样羞辱我啊!偷可杀,不可辱!我不是跟你说了千百遍了吗?怎么还听不懂啊!气死我了!」她噼哩啪啦的骂了一长串,完全不见刚刚的支吾结巴,双眸圆瞪,脸色因愤怒而涨红。真的很气!竟然那样嫌弃她!气死她了! 她的怒气教李旭颢有些怔愕,不明白她情绪的转变,而且她扭动不休的身躯让一直被他刻意忽略的感觉突然猛地袭向他——她的身形虽然娇小玲珑,但他记得当日替她脱去夜行衣疗伤时,虽已经刻意回避视线,但仍然很难忽略夜行衣之下是怎样一副柔软曼妙的身躯……当然,他不会放在心上,她只不过是一个女人,还是个入皇宫行窃的偷,他能放下身段好心替她疗伤,甚至掩藏她的身分已经是最大的恩泽,从没想过得负什么责。 然而此刻她不经意摩擦着他的身体,那日她仅着中衣的画面跳入他脑海,一股莫名的焦躁感包裹住他,连她愤怒的叫骂声也显得有些虚浮缥缈,他不禁蹙眉,微哑道:「别乱动,我——」 「爷!」 一声急迫大喊忽然从院落拱门外面传了进来,一名护卫随即疾奔而入,边大叫着:「爷!辰王爷他——呃?」 那名护卫一踏进院落,就看见李旭颢正抱着一个女子,他当场吓傻了眼。他没看错吧?爷他……抱着个女人? 姑且不论那名女子是何等人物,光是那个以严肃冷峻出名的旭王爷私人院落里会出现一个人——还是个女人,就已经够教他吃惊了,更何况他竟然还抱着她,天不只要下红雨了吧? 「无礼!退下!」李旭颢低喝,同时转身将冉飞生护在胸前,不让来者看见她的半分面貌。 护卫从愣诧中回神,「啊?是——啊!不是,爷,辰王爷来了,连总管都挡不了他呀!」他赶紧报告道。 拱门外果然又传来急切的脚步声,以及王府总管惊慌的声音:「辰王爷,您别这样,王爷才刚回府,需要歇息,您让我先去通报一声,千万别为难我这个下人哪!」 第25章 李旭颢抱着冉飞生飞身进入离他们最近的房间,但显然他的动作还不够快,因为他眼角余光已经看见李辰龚走进院落,并且看见他怀中抱了个人。 「啊?认识的……」冉飞生当然也看见了来人。 他没有忽略她的喃喃自语,但这不是目前迫切的问题,他将她抱入房间后,以他并没有察觉的轻柔动作将她放到座椅上,凝肃着脸,对她道:「坐稳了,别出声。」 然后转身踏出房间,并紧紧关上房门。 屋子外头,李旭颢神情严峻地看向皇弟李辰龚,冷声道:「即使是你,也不允许擅闯我的王府。」 就算惊诧于李旭颢抱着一个女子,李辰龚也在李旭颢离开的时间,很快回复冷静,想起来此的目的,立刻怒声大吼道:「你竟然摘了工部刘大人的乌纱帽?!」 「那又如何?」声调更冷,他当然料想得到李辰龚所为何来。 「你凭什么这么做?」李辰龚怒意更盛。 「刘尚谦仗着有你撑腰,不但私吞整治水利的银两,还擅自修改工程草图,只为了图谋更多公帑,贪赃和枉法两样全都包办了,我不摘了他的乌纱帽,难道还有谁肯让我摘?」李旭颢说得清淡,但说到最后一句话时,看向李辰龚的眼光凌厉且警告意味十足。 李辰龚怒目微眯,「你这是什么意思?」 「杀鸡儆猴。」既然对方都胆敢找上门理论了,他也没什么好不承认的。 李辰龚仗势着王爷的身分,在京城里横行霸道,时常欺压百姓、作威作福不说,甚至还包庇他的心腹官员,任其为一己之私而将整治水利的预算中饱私囊。其他小事他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这件事牵扯到百姓的福祉,就连皇上也认为不能继续姑息下去,便从最核心的官员开始撤职问罪,目的就是为了让李辰龚能够收敛他的作为。 「杀鸡儆猴?」李辰龚暴怒,一副随时要冲上去打人的模样。 李旭颢完全不把他的怒气放在眼里,「念在你是我兄弟,我可以容忍你一些行径,但如果你不知收敛,就别怪我不顾手足之情。」他把话讲得含蓄,但散发的威吓气势却是不容忽视。 「你以为我会怕你?」李辰龚恨恨的问。 「你的确应该怕我。」他冰冷道,淡淡的语气听起来更加震慑人。 「你——」 李辰龚咬牙,深知他这个皇兄的冷酷与狠劲绝不是随口说说而已,更何况他大权在握,就连皇上都得敬他三分,他如果真的有那个想法,就绝对有办法把自己整治得无法翻身。 想到这里,他的气焰霎时弱了一截,却仍是心有不甘,怒目恨道:「哼!你也不过是凭着父皇的遗诏才得以这么嚣张!如果没有辅佐皇上这等身分冠在你头上,哪轮得到你来欺压我!也不想想你的出身,明明是个有一半异族血统的皇子,连替我提鞋我都嫌脏!哼!」 说完,李辰龚便愤恨的拂袖离去。 李旭颢冰冷注视李辰龚离去的背影,神色冷沉,静默不语。 护卫与王府总管赶紧跪在李旭颢面前,请罪道:「属下该死!让辰王爷扰了您的清静,属下罪该万死!」 一想到辰王爷最后说的话,两人皆是冷汗直流。旭王爷的母妃是外族的公主,当年献给先皇为妃,以求两国之间的和平,这件事虽不是什么天大的秘密,却是旭王爷禁止提起的话题,毕竟如果不是拥有一半异族血统,当今天子的龙座绝非旭王爷莫属。 第26章 「没事,起来吧。」李旭颢挥挥手,如常冷峻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目光看向冉飞生所待的房间,对两人道:「关于她的一切,不准声张。」 两人互看一眼,异口同声道:「是!」 「下去吧。」 「是。」 两人退下后,李旭颢视线依旧停在房间门板上,静默了会,才抬起脚步走向房间。 ☆☆☆ 推门走进房里,冉飞生趴倒在椅子扶手上,只有那一双杏眼骨碌碌的瞧着他。 李旭颢默然走向她,伸指解开她身上的穴道,让她体内凝滞的气能够畅通,她也就不会虚弱得动也动不了。 她一能动,就马上走到桌边,取过茶壶,连倒了三杯水咕噜咕噜的大口喝下,显然已经渴了很久了。 「咳……」喝得太急,她差点呛到。 「喝慢点。」他忍不住出声,冷峻的表情裂了一小角,有些拿她没辙,她简直像个孩子。 「呼!」她舒服的叹口气,「真是快渴死我了。」然后她转身看向他,一派正经的道:「好,我原谅你。」 李旭颢扬眉回视她,摸不清她这句话的用意。 「有那样一个感情不好的兄弟,也难怪你会长成这样七拐八弯的个性,我可以了解。嗯,你真是可怜,我不会再和你计较什么了。」 他静默半晌,「……那,我应该向你说声谢谢?」 「别客气,应该的。」 她一副江湖老大哥理当照顾后辈的样子,教他无言以对。她看事情的方向怎么这般异于常人?没注意到他的出身,反而认为兄弟不和才是问题,对一般人而言,不是应该先注意到他的出身吗? 而且兄弟不和有什么好值得同情的,历代皇室的各皇子间哪有不勾心斗角、暗中较劲的?她竟然觉得他可怜?从来没有胆敢当着他的面说出「你真可怜」的人,她绝对是唯一的一个。 冉飞生竟然还颇有义气的继续说:「当个王爷也算是不容易了,你一点都不快乐,不但工作无聊又哪里都不能去……好啦,以后我再也不会和你吵架了,我让你就是了。」 李旭颢静默,再静默,最后只能道:「那,谢谢。」 「别客气,别客气。」她豪爽的摆摆手,突然又哀怨的垮下脸,「我饿了。」 他无言。 「我挂在围墙上的时候就已经开始饿了,现在事情都解决啦,我可以吃饭了吗?」她睁着一双既无辜又理直气壮的眼,张嘴哀哀叫。 他还能怎么办?身为王爷,却还是得认命去张罗她的饭菜,好填饱她的胃袋。奇怪,那么娇小的身子为什么会一天到晚吵着要吃饭? 好不容易把哀哀叫的冉飞生喂得饱足了,他才问出心里的疑惑:「你认识辰王爷?」 「我当然认识他,但他绝对不认识我。」她下巴微昂,颇为得意的道。 「他难道也是你『观察』的对象之一?」 「没错。」她点头,一脸认真的道:「京城真是个到处都是有钱人的地方,有钱人很多就算了,有钱却吝啬的人也很多,有钱、吝啬且又为富不仁的人更是多。真好啊,这样我偷起来才不会心软。」 她言下之意,辰王爷就是其中的一个。 第27章 光从旭王府与辰王府的摆设就可以看得出来,两座王府虽然同样占地广阔,建筑精工而考究,但旭王府的摆设却相当典雅而朴实,不会予人金碧辉煌之感,却是另一种形式的气度泱泱。 而辰王府则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多么富可敌国似的,每一座院落、厅房、庭园皆极尽所能的铺张华丽,却显得庸俗与空洞。要她来说,如果今天当皇帝的是李辰龚,肯定民不聊生。 「所以你才会去偷他的钱袋?」他似笑非笑的问道。 「咦?」她讶然。 「我看见了。」 「怎么可能?」她瞪眼。 「我就是看见了。」她的表情让他眼里生出了笑意。 冉飞生愣愣看他半晌,终于明白为何初次见面他就认出她来的缘由,不禁垮下一张小脸,哀怨道:「原来是我的功夫还不到家,竟然被别人看见了。」 「不,是我当时所处的角度比较容易看见你的动作,加上你偷东西的对象是辰王爷,我当然会注意到。」话说完才发现,咦?他现在是在安慰她吗? 「没关系,你不用安慰我了,既然是我自己学艺不精,那我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看着她唇角微噘的哀怨小脸,李旭颢眼中涌出更多笑意。 「你真的很自豪于你身为一个偷的身分与功夫?」 「当然。」垮下的小脸立即昂起头,挺起背脊,骄傲的大声道。 「为什么?」 冉飞生看着他,像是他问了一个天大的蠢问题,「我是『飞天小神偷』耶!不仅师承『盖世神偷』,还天赋异禀,从小偷遍大江南北也从来没有被抓到过,我这么厉害,当然应该感到自豪啊!」她意气飞扬的模样简直不可一世,完全忘了刚才的灰心丧志。 「嗯,只除了被我射中一箭之外。」他闲闲丢出一句。 「呃啊!」她的表情就像心窝被射中一箭,立刻气急败坏的指着他鼻子道:「你肯定是故意的,你真是个小心眼的家伙,那么久以前的事还老爱拿出来说嘴,射中我很了不起啊,好汉不提当年勇你没听过吗?这种事只有被射中的人才能说,你一个大男人,怎么好意思一直拿出来说嘴,我告诉你,我……」忽然想起不久前的承诺,怒火中烧的小脸霎时僵住,「啊,我说了我不会再跟你计较的,我大人大量不跟你计较 李旭颢惊奇看着她千变万化的表情,加之边说边比手画脚的丰富动作,凝滞胸口的沉郁情绪不知何时已被化解得烟消云散,这样逗她,真是有趣啊! 听着她不断自说自话,笑意渗进心口,轻轻震动了他的胸膛,他真的忍俊不住,先是唇角微扬,最后朗声笑了出来,「哈哈哈……」 她原本还在碎碎念的嘴巴霎时张成了圆形,愣愣看着他,他笑了? 感觉心口又猛地中了一箭。 注意到她直勾勾且满含惊诧的目光,李旭颢不着痕迹的收回笑意,「我的意思是,身为一个偷,世人对你身分的评价毕竟极低,甚至鄙视唾弃,无论你功夫再好,也无法获得崇高的名誉,甚至到老死都无法得到别人的尊重与赞赏,你如何还能为此感到骄傲?」 「那又怎么样?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就好了。」冉飞生坦荡荡的道。 他不由得一怔。 「我是个孤儿,打小我就是个偷,在我义父捡到我并收留我之前,我就已经是个顶尖的小小偷了,因为我知道我有天赋,我眼力奇佳,耳朵又灵敏,身手更是灵活,绝对是成为一个偷的料。我什么人都偷,但绝不会去偷比我匮乏的人,也不会恶意去伤害任何人,我什么地方都会想办法去偷,因此练就我的一身好功夫,这是我的天赋与努力,我当然可以为此感到骄傲。」 第28章 李旭颢更加怔然,她对自己的身分与能力是如此的自信与自豪,教他感到不可思议,她非但不忌讳说出自己的身世,甚至坦然接受,心里毫无罣碍。 而他呢,只不过是拥有一半外族血统,他就在心里种下一个疙瘩,纵使不认为自己有任何不堪,仍旧无法坦然以对,只要有人当着他的面提起这事来诋毁他,就能让他的情绪轻易受到波动。也许正如她所说,他说不定真是个心眼极小的人吧! 他扬起唇,眸光深邃而复杂的看着她,低笑道:「你真是只不得了的小飞鼠。」 冉飞生再度愣愣看着他,他怎么又笑了?不自觉一手抚着心口,那里好像有点怪怪的…… 第五章 李旭颢看着冉飞生一口饮进药汁,并且照例吐了下舌头,说了声「好苦」,然后把药碗还给他。 即使明知她喝的药汁里含有让她无法自由运气的成分,她依旧干脆的喝下,从来没有质问过他的做法,一副完全能接受他为了不让她逃走而使出的手段。 她就是这样一个不会被道德标准框限住的人,只要在不伤人的前提下,一切但凭个人高兴喜欢就好,也以这样的标准去对待他人,绝不会双重标准——与她相处这些时日以来,他已经很透彻的明白了这一点。 喝完了药,冉飞生笑开一张脸,左手捧起桌上的饭碗,右手拿起筷子迅速进攻满桌丰盛的菜肴,俨然把这里当成自己专属的客栈加饭馆。 自从知道无法运气逃离之后,她就干脆的放弃了,乖乖的养伤,也不着急更不以为意,反正暂时还跑不掉,那就随遇而安吧。于是她便自在的在王府里吃饱睡、睡饱吃,基本上就是个吃白食吃得很彻底的小偷就对了。 李旭颢坐在她对面,也默默的拿起碗筷进食。 既然总管已经知晓冉飞生的存在,他便交由他打点她的一切生活起居——当然是在不让其他人发现她的状况下,之前她还睡在他的寝房,现在则被总管移到旁边的偏厅。 总管不明白他们之间的关系,也不敢多问,但冉飞生是唯一一个住到王府里的女子,总管简直把她当成未来的王妃伺候,每天给她吃最好的、用最好的,那日瞧见王爷那般呵护着她,以为她可能有身孕,还特地命人每天炖补汤调养她的身体,彷佛立志把她喂养成一头白白胖胖的小神猪。 李旭颢对这一切并没有特意阻拦,只要她的身分不会暴露就好。 而她更加无所谓了,反正只要有得吃就好。 只不过有一天她正在吃饭时,开口问他要不要跟她一起吃,因为她再也受不了他一直盯着她看她吃饭,她原本是不以为意,但她越来越觉得他一副要跟她抢饭吃的模样,再被他这样直盯着看下去,连她引以为傲的好胃口都会消失,便要求他要不离开,要不就跟她一起吃饭。 即使事实并非如她以为的那般,李旭颢也没多加解释,虽然他选择的是避开不看她吃饭,但总管似乎有意无意会在他回到王府后,再将她的食物送到她房里,两人房间的花厅其实是同一个,他只要回到寝房就势必会碰上她。 对这一点,他也没有特意加以阻止或避开,不过就一起吃顿饭,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所以之后只要他人在王府里,他们两人便会一起用饭。 对他而言,这是种奇特的经验。 第29章 从小到大,他通常独自用饭,旁边会有一堆佣仆伺候,但几乎不曾与任何人这样在自家对桌共食过,当然皇宫里的筵席或者军营中的大锅饭另当别论,但像这样平日在自家用饭,他总是独自一人,现在突然有一个人每天与他面对面的一起吃饭,让他感到一种难以用言语确切说明的滋味。 而她还是无所谓,自在的态度与依旧吃得津津有味的模样,就好像他们早已经这样同桌共食了大半辈子似的。 而他绝对不会把这件事说出口——看她吃饭,竟会让他感到一股莫名的愉悦,所以之前才会一直无法将视线从她吃饭时的模样移开,但自从被她误以为他想跟她抢饭吃后,他就收敛许多了。 「你到底要我去帮你偷什么?豆*豆*网。」吃了个半饱后,冉飞生从饭碗中抬起头,好奇的问道。 「你放弃逃走了吗?」他似笑非笑的瞅她一眼。 「当然没,我只是问问,你不想说就算了。」 他又看她一会儿,才以平淡的语气道:「藏宝殿第三库室,倒数过来第二个架子,最高的那一层,有一只紫檀木盒,我要盒子里面装着的那幅画。」 「一幅画?」她有些讶异,「只是一幅画为什么要我去偷?」又不是那些闲来无事的师祖爷爷,「我以为无论你想要什么东西,皇上都会赐给你的,不是吗?」 李旭颢默然。 她皱起眉,吞下一口饭菜,「你这人真是闷啊,个性七拐八弯就算了,还什么话都往心里放,真是个闷葫芦。」 他微勾唇,「是啊,不像你。」 他已经非常确定她这只小飞鼠的性情——她既不是愚蠢也不是天真,她是直率又没心眼,活得坦荡荡又自由自在。 她神色忽然变得有些古怪,问道:「我真的很好笑吗?」 「什么?」 她指着他的脸,「你在笑。」 「是吗?」 「我眼力很好的。」 「所以?」 「所以我不可能错看,你真的在笑,我真有那么好笑吗?」她执意问个清楚。 「是啊。」他也很干脆的回道,事实如此啊。 「原来是这样。」她看他一眼,点点头,恍悟道:「难怪你会一直笑,虽然我不以为我有多好笑,但既然你认为我好笑,那就笑吧。」她大方说着,然后继续埋头吃饭。 原来他常在她面前笑吗?讶异于这个事实,李旭颢一时错愕。 虽然早就隐约有这样的感觉,但此刻她一提起,就好像从他心口拉了条棉线,拉啊拉的,拉出一件他不得不面对的事实。 「而且啊,」冉飞生又突然抬起头,神色有些古怪的道:「你就多笑点吧,看起来才不会那么硬邦邦的样子,虽然……嗯,总之,多笑点好,多笑点好。」 像是也有些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些话似的,她说完又把头埋回饭碗里去。 两人之间突然一阵诡异的沉默,他还处于震惊当中,而她则是想不通自己说那些话要干嘛。 他要不要笑关她什么事?她向来自由惯了,不爱别人对她管东管西,她也从来不会去干涉别人的行事作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嘛!那她什么时候开始会这样去干涉别人要不要笑了……不对,她不是干涉,她是建议!建议总可以了吧,只是建议而已……那她什么时候会这样勤劳的去建议别人应该做哪些事情了?她又不是那个一天不管别人闲事就吃不下饭、睡不着觉的大哥。 第30章 错愕与震惊过后,李旭颢深黝瞳眸定定注视着她几乎埋进碗里的小脸,某种他并不熟悉的情绪缓缓往他胸臆凝聚了起来,教他透不过气来,难道他真的对这只其貌不扬的小飞鼠动了不该动、也不可能动的心? 怎么会? 天下美女何其多,如果他当真想要,他绝对能够轻易得到任何一个女人,为什么偏偏是这只自由无拘的小飞鼠?然而,如果不是对她有特殊的感觉,那胸口这透不过气的情绪该做何解释?对这样的情绪他又该如何处置? 两人各怀心思,沉默的吃着饭。 「咦?」察觉到他过度专注的注视,冉飞生抬起头,问:「怎么了?」 隐去胸口那股凝滞感,李旭颢神色不变,语气平平的问道:「你说你从小就是个偷?」 「嗯,是啊。」 「还偷遍了大江南北?」 「嗯。」他眼中某种明显的情绪教她忍不住多看他一眼,「你该不会也想当个偷吧?」 他差点失笑,「我可是个王爷。」她的脑袋就是有办法蹦出异于常人的想法。 「所以不能当偷?」谁规定的? 而他竟然顿了下,然后勾起唇,道:「我是个不能当偷的王爷。」 冉飞生看着他微勾的唇角,看见隐含其中的涩意,想了下,「也是啦,像你这样得每天陪在皇上身边处理国家大事,肯定没多余的时间可以到处乱跑。」 「是啊,不像你。」 她又看他一眼,真是太明显了,那眼神…… 李旭颢察觉到她的目光一直停留在他的眼睛,直觉防备了起来,「你有话想说?」 「什么?」她眨眨眼。 「我的眸色异于常人,是因为我有异族血统,那日你不是已经听见辰王爷说了吗?」 「嗯,听见了。」她一脸习以为常的笑道:「我三哥也有外族血统,你的眼睛跟他一样,都很好看。」 他愣诧。好看?这样的眼眸对她而言竟然是好看的?难道没有其他意涵,没有另有所指,更没有特别的感觉,就只是好看? 每每认为自己已足够明了她的与众不同,却还是会被她跳脱一般的思维想法而感到惊讶。 李旭颢放下碗筷,目光严峻,「如果我只是一般平民百姓,拥有外族血统当然无所谓,但我是旭王爷,是天子身边足以掌控一切的辅政大臣,如果我有那个意图,任意打开边关让外族入侵,简简单单就足以扰乱朝纲,甚至灭亡整个国家,你难道从没想过这种事情的严重性?」 他认为她只是没有想到这一层,才会这般云淡风轻吧?她那颗小脑袋里除了吃跟偷,其他什么东西都装不了。 「如果你想那么做,早就做了。」冉飞生直接点出一个简单而明显的事实,「就算你是在等待时机好篡夺皇位,十年也等太久了吧?最佳的时机应该是皇上还年幼的十年前,而不是羽翼渐丰的现在。」 他怔愣,没想到她会这么说。 她一脸「不是本来就这样吗」的表情。 来到京城后,她借由四处躲藏在梁上屋顶「观察」一些王公贵族府内的情状百态,多少了解朝廷的一些现状,当然也听闻过旭王爷的事蹟,有的是他辅佐的政绩,有的是评判他决策的对错,有的则是骂他处事太过严苛不留情面,偶尔也会听到关于他身世的流言碎语,甚至有一次还听见有人提起他想篡位的野心。她记得听见这件事情时,直觉在心里笑了下,心想,原来朝廷大官之中也有没脑子的人。 第31章 当她开始观察李旭颢后,只觉得他是个无聊得要命的王爷,没有戏看就算了,每天谈论的都是关于国家大事的话题,她简直听得昏昏欲睡,差点从躲藏的屋顶上滚下来。 然而在与他相处一段时日后,她偶尔会发现他不经意流露出来的眼神,比如刚才,她总忍不住会想,他是真的想要这样吗?明明那眼神看起来就不是能甘于日复一日活在这些繁琐国事里的人。 李旭颢对她直白又切中要点的评论感到诧异,虽然不是因为信任他的为人,所以这么相信,但也绝不会被表相掩盖了理智,她只是以她的眼将事实看得一清二楚。 那为什么还会有人看不清楚?就如她所说,明明是再简单不过的事实,为什么还有人不相信他?他这十年来受了太多质疑与诋毁,让他只用拒绝解释与最严厉的态度去封堵住所有人的嘴,就为了一个根本是莫须有的毁谤,事实上他对自己的出身没有半丝轻鄙或憎厌,他甚至是感到骄傲与自豪的,却非得避而不谈,无法坦然以对。 所以当他听见她竟然对她身为一个偷的身分感到骄傲时,他心底也对自己的无法坦然有些厌弃了起来。 「那你一直盯着我的眼睛做什么?」他口气微躁,尚有些无法消化心中纠结的情绪。 杏眼眨了下,又眨了下,冉飞生欲言又止,也像是不知道该怎么说,叹口气,又看他一眼,亏得他有耐性没出声催她,直到又深深叹了口气后,她才终于说:「好啦,无论你想要一幅画还是十幅画,我都会去帮你偷。」 「什么?」他摸不着头绪。 「在我义父还没收留我之前,我和一群小乞儿每天就窝在庙口等好心人施舍东西给我们吃,有一次,一个有钱人家的小孩经过庙前,手里握了根糖葫芦边走边吃,看起来又香又甜,每个小乞儿看得都口水直流,我便去偷了几支糖葫芦来分给大家吃,大家都好高兴。」 「所以?」他还是摸不着头绪,糖葫芦跟他的眼睛有什么关联? 她看向他的眼眸,以再认真不过的神情道:「你看着我的眼神就好像我是那根糖葫芦。」 「什么?」李旭颢一口气差点哽住,冷峻的脸孔热度瞬间升高,「我怎么可能看你像看——看糖葫芦?!」她发现了什么?难道他的眼神透露出了什么?一向以情绪内敛自豪的他看着她的眼神真有那么明显吗? 虽然不解他局促又古怪的神色,但冉飞生随即发现自己的语误,「啊,我说错了,我应该这样说——你看我的眼神就像那些小乞儿看着那个小少爷的眼神,也想要那根糖葫芦。」 他暗自吸口气,「什么意思?」 「羡慕。」她说着,又叹了口气,「就是一副很想要、很羡慕的样子。」 她生性开朗乐观,欲求不多又容易满足,当小乞儿的时候,有人给东西就吃,没人给东西她就去偷,她手脚灵活,胃口也不算大,当个小小偷还是能把自己喂饱养活,但并不是每个小乞儿都有办法像她这样,所以一支糖葫芦对他们而言是极奢望的东西,而她对那种比她还要匮乏的人最没抵抗能力了,那种表情或眼神一在她面前出现,她就只能乖乖举白旗投降。 「所以说,我会去帮你偷的,只是一幅画而已。」就跟那些师祖爷爷一样,没什么大不了的。 李旭颢终于明白她话中含意,但实在太过震惊,以至于一时间还以为是他误解,毕竟根本不可能有人察觉到他那一层心思,但她的下一句话将他的误解彻底推翻—— 第32章 「你其实并不想当个王爷,对吧?」 他所羡慕的,就是她的自由自在。 他面孔霎时一绷,犹如被看穿了不为人知的秘密,目光冷沉,思绪百转千折,目光深黝得看不出半点情绪,他静默注视着她,而她也直直与他对视,没有半点畏怯。 所有人都以为,以他的身分地位,绝对没有得不到的东西,然而他唯一想要的,却是穷尽他一生也绝不可能得到的——从十年前赶回宫见父皇最后一面开始,他就彻底失去了他的自由。 而她,竟然看出来了——如此轻易的。 他只是突然很想……很想把她牢牢握在手心里,不放她走。 「所以你这是在同情我?」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冷然。 她想了下,「嗯。」 她一直以为,每个人都不该受自身命运束缚,该走出自己的一条路,为自己而活才是。然而他就像一只被折了翼的鹰,眼里被磨去了光,只剩下满身的尖刺与孤傲来掩饰心中的压抑与不甘,却在不经意间泄漏出他内心真实的羡慕与渴望……嗯,她真的很同情他。 同情?她对他就只是同情? 他眼微眯,冰冷道:「我不需要你的同情。」 「我也不想啊。」她也是很无奈的。 她三个义兄总说她容易同情与心软,大哥是爱管闲事,但她则是自找麻烦。唉,她其实也不想这样的,真的。 「那就别滥给同情!」李旭颢深吸口气,剑眉微拢,语气间终于流露出躁意,「我们只是一场交易,你帮我偷画,我放你自由,之后我们就两不相欠,互不相干。」 「嗯,那样当然是最好。」她点点头,附和道。 她云淡风轻的神情教他更感烦躁,愠道:「本来就是这样。」然后便站起身,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去。 冉飞生讶然,不明白他突生的怒气所为何来,微愣的看着他的背影,看着被打开又关上的门板,过了半晌,她看一眼对桌空了的座位,然后低头继续扒饭。 气什么呢?吃饭皇帝大,有什么不高兴也得把肚子填饱再说。 只是,她嘴里咀嚼着香喷喷的白米饭,却好像有点食不知味了起来。 ☆☆☆ 夜半时分,月黑风高,旭王府一如往昔的寂静无声。 所有人都已沉入梦乡,包括平日最晚睡的李旭颢也已经就寝,只剩守卫尽职的在巡守。 忽地,李旭颢被某种细微的声响惊动——是由偏厅那里传来的声响。 他立即掀被而起,跟着听见「砰」的一声撞击,显然是重物撞落地面的声音,他迅即奔入偏厅,烛火已灭,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只见一抹冷冷的刀光闪动,刀刀狠辣,明显有置人于死地的意图。 两条黑影在狭小的偏厅四处窜动,他一眼就认出娇小的人影正奋力躲避长刀的追杀,虽然身形矫捷,却因无法运气而躲得有些仓皇。 江湖杀手? 针对她? 念头闪过的瞬间,李旭颢已经挡到她身前,替她挥开一刀,再往刺客胸前补上一掌—— 「哇!」 刺客痛叫,被那一掌狠狠击中胸口,整个人往后惨跌而去,撞上窗边的座椅。发现李旭颢到来,刺客立即翻身爬起,就要往窗户逃出去。 第33章 李旭颢一个箭步冲到刺客身后,又送上重重一掌,将他整个人打飞出窗外,摔跌在地上。这一次,刺客伤重到无法再爬起身,呕出一口鲜血,当下便昏了过去。 「王爷?王爷!」 巡守的守卫听见声响,迅速赶来,惊诧地看见一个黑衣刺客不省人事倒在地上,赶紧上前将他抓起。 「此人胆敢闯入王府行刺,将他押入地牢,严刑拷问。」李旭颢严峻命令道。 其实他心里有底,会是谁派杀手来刺杀冉飞生——知晓她的存在,又深知以他的身手绝不可能轻易夺取他的性命,所以打算除掉她好让他感到痛苦,也只有一个人会这般大胆与卑鄙,他绝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是!」 守卫们应声,刺客便被拖离现场,剩下的则担忧的看向李旭颢,「王爷,您——」 「我没事。」他挥挥手,「都下去吧,加强巡守。」 「是!」其他的守卫也退了出去。 李旭颢转身回到偏厅,冉飞生把翻倒的桌椅扶正,只是瞄他一眼,默不作声的继续动作,不打算主动开口说话。 她真的不知道他到底哪根筋不对劲,这几天理都不理她,而且就像彻底消失了似的,不但找不到他人,就算偶尔碰上面也迅即避开,摆明了就是不理她,明明两人的睡房仅隔着一个花厅,却像是住在偌大的宫院里,怎样绕来绕去都碰不到面似的。虽然不知道他到底在闹什么脾气,但头一两天被故意冷落之后,她也开始赌气了——什么嘛,又不是小孩子,到底在生什么气啊?哼,他以为只有他可以耍脾气吗?她也是 李旭颢一踏进偏厅,就察觉到某些异样,点起灯,诧然看见她手臂竟受了伤,刀刃割裂了她的袖子,鲜血自她手臂缓缓滴淌而下,在破裂的衣袖上晕成一片红,难怪他会闻到空气中隐隐飘散的血腥味。 他脸色一紧,疾步走到她身边,抓起她的手臂瞪着上面的伤口,突然怒道:「你怎么不叫?!」他几乎是用吼的。 「豆_豆_网。叫什么?」她被他的怒气吓了一跳,瞪大了眼,莫名其妙的问道。 「叫我来救你!平时你不是最爱大呼小叫的吗?怎么紧要关头却闷声不吭?舌头被猫咬掉了吗?坐下!」 冉飞生一脸无辜的坐下来,「叫了就会有巡守的守卫冲进来,你不是要隐藏我的身分?」 「那也是在你性命无虞的前提下!你怎么这么死脑筋?」他取过干净的棉布,坐到她面前。 冉飞生本想开口反驳,但瞥见他脸上的怒气与明显担忧的神情,完全失去了平时的冷漠严峻,她只好把想反驳的话吞回肚里。算了,她向来有雅量,不跟他计较就是了。 他突然一把撕裂她被刀划破的袖子,露出整只血迹斑斑的手臂。 「呀——」她失声惊呼,直觉要抽回手臂,他竟然把袖子给撕了?!她还没嫁人耶!他到底要轻薄她到什么地步? 「别动!」李旭颢紧握住她的手腕,不让她抽回手,拿棉布仔细拭去伤口处的血迹,再上药包紮。 「你——」她忍不住龇牙咧嘴,不是因为痛,而是因为他不合宜的举止,本想大叫,却还是被他眉头皱得可以夹死好几只苍蝇的神情给堵了回来。他是在担心她?有什么好担心的,不过就皮肉伤,不小心被划了一刀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之前拜他所赐的箭伤比这刀伤来得严重数倍不止吧,她也不曾看见他眉头皱过一下,但……他现在怎么看起来好像真的很担心的样子? 第34章 深吸口气,她最后还是放弃与他抗争,算了,反正早就被他看过了,她也没什么好损失的。 「怎么不叫我?」李旭颢忽然又问,头也不抬的,只是语气比较平缓。 「我们住这么近,你一定听得到我翻桌的声响……你到底在气什么?」她终于忍不住问。 「我气……气你怎么不懂得保护自己。」 「没事没事,只是皮肉伤,很快会好的。」她咧嘴笑道,是真的不在意这点小伤,比起肩上的箭伤,这点伤简直像蚊子叮。 他眉拧得更紧,又沉默了下来。 而她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两人之间又是一阵静默,而且他碰触她手臂肌肤的动作着实困扰着她,像紧贴在炕炉上,使她整颗脑袋烘烘胀胀的,无法好好思考。 将伤口仔细包紮好后,李旭颢注视着她的手臂,没松开手也没说话,就只是直直盯着她的伤口。 冉飞生愣了愣,感觉手臂被他碰触与注视的地方热度不断升高,教她脑袋更加发热发胀,「呃,那个……」把手还给她啊! 「是我把你困住了,对吧?」他忽然抬眼看她。 「啊?」他的话教她不解,而他眸中的深沉阴郁则让她心口一缩,像突然被掐住那般。 「你知道我下了药,让你无法运气。」 「嗯。」她点头。 「为什么闷不吭声?为什么不干脆拒绝喝药?」 她一脸「这有什么好吭声」的表情。 「你是王爷我是偷,我偷东西被你逮到,你想办法囚禁我,这有什么地方是说不通的吗?」她好生困惑。 「你被我囚锁在这里,难道不恨我?」 恨他?太严重了吧? 冉飞生随即想到他自身的经历,恍然大悟,爽朗笑道:「放心啦,江湖规矩我还是懂的,既然被逮到了我就会甘愿认栽,而且我又还没真的放弃逃跑,当然我还是会去替你偷画,你——」 她突然顿住话,因为他伸手抚上她的脸颊,一双眼深深凝视着她,她的脑袋瞬间「轰」地一声,所有思绪全化为烟尘,空白一片,只能睁大了眼,整个人傻掉的看着他。 「曾经,我也像你这般能够自由来去,不受束缚,所以才更加明白失去双翅之后的痛苦,你天生是注定展翅飞翔的人,不该这般被囚锁。」 他声音低低的,不若平时的严苛冷峻,然而语气却深刻而浓烈,彷佛所有被压抑的感情都在这一刻释放了出来,融入了他的话当中。 冉飞生早就傻了,他的话根本进不到她脑子,大睁的眼只能愣愣看着他过近的脸孔,看着他嘴巴一张一合着,脑子却是乱成一团。 李旭颢还停留在她脸颊的手掌动了动,像是想抓住什么却又不得不放手,最后,他深深看她一眼,站起身,转身离开偏厅。 她整个人僵如石雕,坐在桌边,久久无法动作也无法思考,当她终于能够从呆傻的意识中回过神来时,他眼底的深刻情感与强烈挣扎,就这样深深印进了她的意识,再也无法抹去。 ☆☆☆ 两天后。 李旭颢静默地站在冉飞生的房间里,看着空无一人的床,冷峻的面孔看不出一丝情绪。 她果然还是走了。 第35章 他的目光移向敞开的窗户,外头天刚亮,明亮的阳光照进房里,是个好天气,天空湛亮,是个……适合飞翔的好日子。 知道有人欲夺她性命后,他便不再对她下软筋散,让她可以自由运气,才不会在又遭遇到危险时无法自保。 他没有跟她明说,心中隐隐有着挣扎,希望她留下,却又希望她离开。 然而留下她又如何?让她变得像他一样不得不压抑自由飞翔的想望,然后眼睁睁看着她越来越不快乐? 从来没有想要哪个人陪伴在自己身边,好填补心中那个不去看却仍旧日渐扩大的空洞,直到遇到了她,才让他惊觉那个空洞竟已经如此巨大。然而他喜爱的是她的笑脸,是她任意来去的豪爽快意,是她无拘无束的自由性情,囚锁了她,不啻等于剥夺了这些特质,那倒不如放她离去,放她自由,放她永远飞翔,没必要将她与他锁在一起。 当年,他还在关外领军征战,突然被召回宫,父皇撑着最后一口气见他,就是为了将年仅六岁的皇弟交托给他。他握着父皇的手郑重应允之后,父皇才安心的咽下最后一口气,为了这份允诺,他就算折断自己的双翼,也必须做到。 但她与他不同。 她是自由的。 他深切明白摆脱囚锁之后的她将会有多么自由自在,多么快乐,他能想像得到,也能深刻明了,他对自己说,只要知道她是快乐的,这样就足够了。 然而,当他看着人去楼空的房间,心中的失落感彷佛一根钻子直直钻进那个空洞,穿刺进他心底最深处,钻得他又酸又苦,却还是得咬牙将这一切给咽下去。 能飞翔的人,当然不可能甘心留在地面。 都是这样的。 她是能任意翱翔天空的飞鸟,而他则是此生都得囚困于皇城深渊中的鱼。 第六章 离京城不远的一个僻静村落中,一名俊美的年轻人一手俐落的抛接着两颗果子,一边悠哉的走向村口的大树。 冉飞生正坐在树上定定注视着远方,爱笑的小脸充满了若有所思的神情。 冉水生走到树下,一提气,飞身跃上她旁边,坐稳之后将果子顺手抛给她。 直到果子越过她往身后落去,冉飞生才讶然察觉,「啊?」 她迅即穿过枝桠,手掌一捞,牢牢接住了果子,接着一个半空翻身,双脚往较低的枝桠一蹬,又往上飞回原来的位置稳稳坐下,向冉水生道:「谢了,三哥。」 冉水生先是赞叹她身手的俐落矫捷,然后看着她又是一脸若有所思,他张嘴咬一口爽脆的果子,开口道:「你被大哥救回来已经一阵子了,虽然身体复原得差不多,但毕竟身手灵活度还差了点,为什么不让大哥或二哥代替你去将东西拿出来?」 她神情更显深思,却只是淡然开口道:「做偷要有始有终啊。」 其实她并非是自己离开王府,而是被大哥救离王府的。虽然他们几个义兄妹四处游走,各自行动,并没有住在一起,也不会干涉其他人的行动,但一旦谁有了麻烦,只要将暗号送出,其他人自然会前来搭救。之前确知自己无法自行运气之后,她便已将暗号送出,等待其他人的救援。 大哥将她救出王府后,便将她安置在这个僻静的村落养伤,并让三哥来陪她,现在她的伤势已经大致复原,她也该去执行她的任务了。 第36章 「这什么烂原则?」冉水生轻哼,身为一个偷最重要的就是身手的灵活度,她不可能不知道,所以他实在不明白她到底在执着什么?为什么不让大哥或二哥代替她去偷秘宝? 冉飞生笑了,「这正是做为一个偷的尊严和原则。」 事实上,她第一次潜入皇宫并没有偷出任何东西,所以李旭颢也就查不出有什么东西失窃,那只是一次暗渡陈仓之计,一方面是为了要误导其他三家与江湖人士,让他们以为秘宝已经被偷出,只是不知下落何处,借此混淆视听。 另一方面则是「偷」家冉氏独门的偷窃手法,只要是一处拥有非凡价值的藏宝地点,他们就会在第一次入侵时留下「后路」,好在以后可以随时轻易进出。就算是蚊子也飞不进去的地方,鼠辈也能从地底钻洞任意来去,横行无阻,所以当偷的当然也得留下后路,而且绝不会让任何人发现他们这些鼠辈所留下的,只有鼠辈可以任意来去的密道——这乃是「偷」家最上乘的偷窃手法,是不负一代神偷之家的最高招。 上一次她其实是在皇宫藏宝殿开了另一条密道可以轻易进出,下次去偷取真正要偷的东西时,就易如反掌了。 「随便你啦,你高兴就好,总之小心点,别再被逮到了,同一处地点一连被逮到两次,别说我们神偷冉氏的名声不保,咱们『偷』家的师祖老爷爷也肯定会先把他那张老脸埋进棺材里哭了。」冉水生边咬着果子边道。 如果被逮,她反倒希望逮到她的是同一个人,但这话可不能说出口,不然肯定被骂死,所以冉飞生只是淡淡一笑,没回应什么。 「话说回来,最近京城传闻满天飞,说什么被偷出来的秘宝其实是一张藏宝图,里面绘有历代以来黄金财宝的秘藏之地,甚至连黑市都已经开始在大肆贩售那张藏宝图。哼,真是笑死人了,明明是一堆假货,竟然还有人抢着要。」 冉飞生无意识的玩着手中的果子,没有吃东西的心情,无所谓的道:「大哥不是说了,那些不实传闻有一半是师祖爷爷们不甘寂寞,非得把其他人也一起搅和进去,另一半则是其他三家的诡计,肯定是有人想从中获得什么利益,才会把传闻闹得这般大。」 「要我说啊,对师祖爷爷们来说,这场比试根本只是个借口,把我们这些后辈派出来,也只是为了掩人耳目,他们才可以躲在背后大肆兴风作浪。欸,我在猜,那个藏宝图的传闻应该是『骗』家搞出来的,他们就那一张嘴最厉害,那样的传闻肯定是出自他们的嘴巴,而且我听说『骗』家这一代新出的弟子当中,有一个人复制假画挺拿手的,那些假的藏宝图说不定就是他们借此骗取钱财的伎俩。」 「可能吧。」她还是无所谓,目光依旧看向远方。 冉水生俊美的面孔有些不高兴了,「小飞。」 「嗯?」 「你是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 「为什么这次你被大哥救回来之后,就一直这样闷得跟什么似的,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跟她年龄相近,两人就像玩伴从小打闹到大,明明以前两人最喜欢互相抬杠、互相嘲笑别人以及互相亏损对方,但这一趟碰面,小飞突然变得常常若有所思,连跟他抬杠都显得意兴阑珊,有一句没一句的搭腔,这样他很无聊耶! 「没怎样啊。」她回道。 第37章 冉水生斜睨她一眼,比女人还要美丽的眼眸变得更加媚人,「该不会是那个旭王爷对你怎么样了吧?」 她手上抛玩果子的动作僵了下,眼底的情绪加深了些,「他没有对我怎么样。」他只是……让她悬在心口,怎么样都无法放下而已。 那夜,杀手潜入王府欲刺杀她之后,隔日李旭颢便又开始主动替她换药,因为箭伤是右肩,刀伤是左臂,虽然她还是可以自行换药——就说了她有三只手的——但一看他的神情,她只能放弃与他抗争,反正她就是没办法抗拒他那眼神,而她甚至不知道为什么他会出现那种类似心疼,以及充满挣扎的眼神。 他并没有特别对她说明什么,但她感觉得出来,她被刺客砍伤隔天,她就已经可以运气了,虽然她并没有打算那么快就离开王府,然而暗号早已经送出,她也没想到会这么凑巧就在隔日被大哥救了出来。 她异样的神情教冉水生瞪大了眼,吃一半的果子差点从嘴巴掉了出来。「他他他……他真的对你怎么样了?不会吧,小飞,你没财又没色,他到底是对你怎么样?你唯一的长处也就只有偷东西在行,难不成他威胁你?要你去帮他偷东西?我就在怀疑,怎么可能会有你逃不出去的地方?该不会是他对你下药让你跑不掉,让你只能听命于他?所以你才会坚持要再次自行潜入皇宫藏宝殿?」 冉飞生看他一眼,忽觉好笑了起来,三哥平常三件事也料不准一件,怎么这次全说中了? 冉水生眼睛瞪得更大,「我的偷啊!真的被我说中了?」然后美眸一眯,愤慨道:「小飞,你等着,我这就去替你报仇!那个王爷好大的胆子,竟敢欺负我们的小妹,我绝对要把他整个王府都偷光光!」 他们「偷」家向来团结,徒子徒孙遍及大江南北,有的摆明了就是偷,有的潜藏在人群当中隐藏身分不为人知,可能是酒馆的店小二,也可能是富甲一方的商人,平常不会有所交集,但只要是「偷」家的人被欺负了,就绝对会齐心讨回公道,没错,他绝对要联合其他人把旭王府给偷个精光! 冉飞生赶紧抓住已经站起身的三哥,将他拉回来坐下,笑道:「三哥,别紧张,他真的没对我怎么样,光看我伤好得这么快,每天吃得好睡得饱,就知道我没有被亏待,更何况,你也知道没有人能够威胁得了我的。」 「那怎么还会要我们去救你?」 「此一时彼一时啊。」她意味深远的轻叹。 冉水生眉头纠结,「小飞,你是个偷,不是文人,说话别拐弯抹角的!」 她目光看向远方,又叹了口气,忽然道:「他……很可怜。」 「谁?」 「旭王爷。」 「可怜?堂堂一个权势如天的旭王爷会可怜?那天底下大概没有人不可怜的了。」他满脸的不以为然。 「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不然是什么意思?」小飞有时候就是太过妇人之仁,容易被老人家或孤苦无依的人给牵绊住,莫名其妙替自己揽来一堆根本没必要去做的事情,劫富济贫这等事明明已经有大哥在做了,她却还是老爱自找麻烦。 「一个人即使拥有足以傲视天下的权势与财富,却没有半点自由,那个人当然是可怜的。」 「你在说什么蠢话?如果一个人有那么大的权势与财富,肯定想做什么就会去做,就算要把人命当蝼蚁随便捏死都不会眨一下眼睛,或者随手就可以用金砖把人砸死,怎么可能没有半点自由?」 第38章 「他不是那样的人。」冉飞生语气清清淡淡的,但眼中却有着不容动摇的笃定与自信,而在这份坚定之中,则是隐含着她对他的舍不得。 就因为他不是那样的人,所以才更显得他的气节高贵,以及突显他备受压抑的自由想望,他绝对是那种把自己放到最后才考虑的人,宁愿自己吃苦受罪,也绝不愿意辜负他人。之前在暗中观察他的时候,她就已经深刻明了到他有多么不在乎自己的所求与所需,就连日常吃食都得要他身旁的人加以提点照料,否则凡事以国事为优先考量的他肯定忙到连一粒米、一滴水都会忘了吃、忘了喝——跟吃饭皇帝大的她恰恰相 普天之下,会这般不在乎自己的王爷,大概也只有他一个了。 而这样的他,真的教她舍不得,也放不下。 一开始她以为自己只是同情他的处境,所以对他放心不下,然而被救出王府的这些日子以来,她却越来越常想起他,就像胸口卡着根鱼刺,不时扎刺着她的心窝,每每一想到他就越加感到透不过气,教她不得不仔细深思她对他的感觉:她会想见他,想要抚去他眼底深沉的压抑与挣扎,想要看见他的笑,甚至回想起两人同桌共食的时光,竟会让她失去了向来引以为傲的好食欲,然后她终于明白了,她对他,并非只是 她一直是飘泊不定的,遇到需要帮助的人就帮,帮完了就各自珍重,互道再见,说再见时绝不会离情依依,反正天涯各自行,大家不必太记挂在心头——这是她一直以来的处世原则,然而李旭颢却就这样搁上了她的心坎,教她无法像以往那般洒脱了。 肯定是他那双隐埋在深沉冷酷表情之下、却是饱含羡慕且压抑的眼眸,还有那双瞪着她的伤口又气又痛又疼的眼眸,以及那双会教她心口莫名紧缩起来的挣扎眼眸,教她……唉,放不下呀。 看着她明显不舍与情慕的神情,冉水生也终于恍悟了什么,震惊不已的瞪着她,「小飞,你——」 「三哥,你喜欢过人吗?」她忽然丢出问题。 「嗄?」他面孔扭了扭,彷佛她问的是个天外飞来的怪问题。 「我喜欢义父,喜欢大哥、二哥还有三哥你,你们让我即使浪迹天涯,心里也明白永远有一个归处可以让我依靠,不是真的孤单一人。但现在我喜欢上一个人,那种喜欢是会让我心口酸酸痛痛的喜欢,是会让我即使离开他心中还是会记挂不舍的喜欢,我感觉得出来,那种心情跟喜欢你们是完全不一样的。」 在「偷」家里,她有很多志同道合且可以互相切磋技巧的朋友,却从来没有任何一个人教她记挂在心尖上。 她向来对自己的感觉诚实以待,可以明白自己是喜欢李旭颢的,只是她还无法确定下一步该怎么做,毕竟,他们是完全不同世界的两个人。 「小飞,你喜欢上的人该不会是旭王爷吧?」虽然事实已经昭然若揭,但冉水生还是忍不住开口确认,而且直到此时他才注意到,她眼眸始终定目不移的方向,正是京城的方位。 「不行吗?」她率性反问。 他一时语塞,眉头打了好几个结,虽然小飞已经十八,会情窦初开也不是不可能,只是—— 「可是,小飞,一个王爷?你去喜欢那种人有什么前途?一个小偷变成王妃,那样会不会太悲惨了点?」 冉飞生笑了,「三哥,你想太远了,他又不一定喜欢我,更何况我对当个只能像根钉子一样钉在王府里的王妃,一点兴趣都没有。」 第39章 「那你喜欢他有什么用?又不能跟他在一起。」 「所以就不能喜欢他吗?」心已绽,情已动,要收回,怕是难了,而且她向来不是那种会压抑自己个性或情绪的人——与李旭颢恰恰相反。 「呃?」他没喜欢过人,这样问他他要怎么回答? 「可是话不能这么说,如果喜欢一个人不会有结果,那就要快刀斩乱麻,要赶紧收回不会有结果的感情。小飞,你头脑太直,不要一古脑的陷进去呀。」他可不希望他们最自由自在的小妹受到伤害而变得不快乐。 虽然他并不会阻止她去做任何事——事实上,她意志坚定,任何人也不可能阻止得了她——只是他仍旧不希望她受到伤害,毕竟……王妃?一想到小飞万一沦落到那种身分的地步,他真的要替她哭了。 冉水生一脸苦恼,思索着该怎么劝她,而冉飞生那颗小脑袋里则已经开始思考另一件事情。 「三哥。」 「怎样?」 「我们『偷』家应该没有什么东西是没偷过的吧?」 「当然,就算是神仙的仙丹也偷过了,还有什么东西是没偷过的!你问这个做什么?」 她扬唇,「我想,这次我要偷的东西肯定没有人偷过。」她夸下海口,眼中有了一份坚定。 「你要去偷什么?」 「一个人。」 「嗄?」冉水生的下巴霎时掉了下来。 「小飞,你那种行为应该叫绑架,那是『抢』家才会干出来的事,不是我们『偷』家。」 「那不一样,所谓偷,就是神不知鬼不觉把想要的东西从一个地方换到另一个地方,我当然不会去绑架人,哪那么没格调!」 「那你要怎么偷?」 冉飞生一双杏眼弯成两条弧线,看向京城的方向,「等着瞧吧,我『飞天小神偷』可不是浪得虚名的!」 ☆☆☆ 皇宫 藏宝殿 在藏宝殿第三库室,倒数过来第二个架子下方,站着一个娇小的人影,手中握着一卷画轴。 这次,冉飞生不需要用到任何计策也可以轻易偷到藏宝殿内的东西,而且不会惊动到一只猫一只狗或一只苍蝇一只蚊子,来去如鬼魅。 面罩上方的杏眼定定注视着画轴上的绳子,心里的道德良知与渴求想望正在进行一场角力。 「想看……可是不能看……好想看……可是却不能看……真的真的好想看……可是可是实在是不能看……」 最后,当然还是道德良知赢了,「算了,不能看的就是不能看,跟不能偷的东西一样。」 迅速取得李旭颢想要的画轴,接着是四「家」比试欲夺取的画轴。她实在想不通,这东西怎么会是师祖爷爷们心目中的秘宝?虽说所谓的价值并不是以金钱来衡量,每个人心目中最重要的宝物不一定与金钱的昂贵程度成正比,但那些师祖爷爷如此大费周章,不惜连累他们这些后生晚辈也要得到的秘宝竟然是这个东西?唉,她真的想不通啊! 不过,无所谓啦,反正她没偷错东西就好,比试的秘宝是什么也不是她所能决定的,总之「偷」家能赢得比试就好。 偷到两卷画轴后,仔细收放进背在身后的画袋内,娇小的身影便从密道迅速退出藏宝殿。趁着月黑风高,她轻巧跃上屋顶,身形如一缕黑烟在夜幕中飘忽移动,往皇宫外飞跃而去。 第40章 一声极细微的声响自她后方而来,冉飞生耳尖的听见了,身体随即做出反应,向前弯身躲过一记掌风,旋即凌空一翻身,护住背后的画轴,脚尖在屋瓦上一蹬,身体往后疾速退开。 夜幕中,她看见一个与她同样穿着夜行衣的高身兆身影,并从对方修长纤细且玲珑有致的身形发现,对方跟她一样是个女子。 而且显然来者功夫不弱,她还没站稳脚步,另一记掌风已然向她刮来,她只好又退,试图要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然而对方像缠人的绳线,她怎么退,对方就有办法怎么追,逼得紧迫,用意非常明显——不让她施展轻功脱身离开。 毕竟她轻功了得,只要能脱离对方近身的箝制,肯定可以将对方轻松甩脱。对方也一定明白这一点,所以逼她逼得死紧,就为了不让她逃脱。 两人出手过招了几回合,冉飞生发现对方功夫远胜于她,却没有伤她的意图,而是志在画轴。 难道是「抢」家的人?目标会放在她所偷取的东西,且又不打算伤她的,肯定是四家其中之一的人,而会这般狂妄来抢夺东西的,也只有「抢」家的人了。 近距离看见对方露出面罩的眼眸,是一双美丽却没有半点温度的冷淡眸子,乍然一看像假的似的。 她心里升起疑惑——这女子真的是「抢」家的人吗?「抢」家的人向来霸气,这名女子身上却看不见半点嚣张狂妄的气势,虽然行为像「抢」家,却又隐隐有着古怪,那如果不是「抢」家,又会是哪一家? 就在冉飞生想不出个所以然之际,一个不留神,对方一个往上腾空翻身的动作越过她,并伸出手朝她身后抓到了一卷画轴,用力抽出,然后身形轻巧的落在她后方。 「呀?」她旋身一看,是李旭颢要的那一卷,急道:「还给我。」 她迅速追上去,想要夺回画轴,对方则注意到她背后还有另一卷画轴,不禁疑惑了起来。 咻! 突然一声破空的声响,一道剑光猛地往她背后划了下来。 她只注意眼前夺她画轴的女子,一时忽略了背后,眼看银亮长剑就要将她劈砍成两半,女子突然将她一把拉过,避去长剑的攻击,同时抬脚踢开那柄长剑,并向手握长剑的黑衣人击去一掌。 冉飞生耳利,听见那名女子出手前冷然轻哼了声:「碍事。」 那一掌显然与刚刚袭向她的掌力不同,狠劲十足,既冷酷又毫不留情,紮紮实实击中黑衣人的胸口。 黑衣人被击退了数十步,屈膝半跪才止住退势,抚胸痛缩,呕了口血,抬起头看向女子,眉目一拧,肃杀之气尽现,立刻又抡起长剑忿忿往女子砍去,女子冷然接招,显然游刃有余。 冉飞生站在原地,有些傻眼的看着两人竟然开始打了起来,现在是什么局面?夺她秘宝的人跟要砍杀她的人就这样莫名其妙打了起来? 不过她可以肯定,那名黑衣人绝对不是「偷骗抢拐」四家之一的人,拿剑乱砍就算了,还趁机恶意伤人?真是太江湖人的做法了,这也是他们四家最不屑为之的行为,有本事就别伤人半根寒毛而可以夺得秘宝!难怪那名女子会生气了,超级没格调的行为嘛! 他们四家纵横江湖已久,施恩予惠的很多,当然结怨积仇的也肯定少不了,现在要她去推敲到底是跟哪门哪派结下的仇怨使得黑衣人欲置她于死地,或者单纯只因要夺宝而杀人,实在是太过麻烦了。 第41章 所以她决定,先跟女子联手将外人打退,他们两家自己再关起门来进行一场坦荡磊落的比试。 冉飞生正打算出手帮那名女子,一声震天价响的叫喊就朝她冲了过来:「你这个小偷!把藏宝图交出来!」 什么?又来一个? 一名高壮的汉子手握一柄大刀,冲到冉飞生面前对她高声叫嚷道:「哼!果然坊间的藏宝图都是假的,我已经在这里守株待兔好一阵子,终于给我等到了,识相点的就赶快把藏宝图交出来,大爷我可以饶你不死!」 冉飞生简直想哀号了,又来一个就算了,竟然来了个大嗓门的蠢蛋?这笨蛋是生怕禁卫军不知道他们在这里打架吗? 女子也发现有个蠢蛋来搅局,万一被禁卫军发现他们,麻烦肯定不小,于是决定先把冉飞生身上的另一卷画轴也拿到手。 她一个飘忽的反手动作,欺人耳目的一把夺过黑衣人的长剑,旋即将剑柄俐落一反转,直直刺入黑衣人的右肩,美丽的眼眸眨也不眨一下,将剑刃一个扭转,更深的插入黑衣人肩头,等于废了黑衣人的右臂。 「啊!啊啊啊……」黑衣人发出凄厉惨叫。 冉飞生见状,在心里吐了吐舌头,哇,还真狠。 不过她也没有优闲太久,因为女子「料理」完黑衣人后,看也不看他一眼,便立即笔直朝她飞来。 冉飞生一惊,明白女子的心思,而非常明确的事实是,她肯定打不过这名冷酷女子,所以她当机立断,决定弃车保帅——比试的画轴只要不落入江湖人手中,那「偷」家就还有机会夺回来,但李旭颢的画轴却是一旦遗落,想找回来肯定难如登天,因为会被当成无用的垃圾丢弃掉。 她迅速抽出身后的画轴,对飞身过来的女子大声道:「一物换一物。」 女子身影落定在她面前,冷淡道:「我不认为你打得过我。」 「咦?有两个画轴?哪个才是真的藏宝图?」一旁的高壮汉子讶然大叫。 「但我轻功绝对快过你。」冉飞生自信道,不着痕迹的隔出两人之间的安全距离。 「刚才你有得是逃跑的机会。」这表示她手中的画轴应该是真的,但为了预防万一,她两个都要。 「这是我们四家的比试,但那个画轴却是受人所托。」 女子闻言,细眉微挑,「强过这场比试的胜负?」语气是质疑的。 「我们四家的胜负不到最后难见分晓,但那幅画却不容闪失。」 女子似乎感到有些好笑,「你当我同你一般天真?」什么时候「偷」家的人也学会骗人了? 「我不会骗你啦!」冉飞生叫道。 然而女子仍在衡量她话里的真伪,不动也不说话,只是冷然看着她。 很好,冉飞生在心里直想骂人,她有九成九的把握,这名女子肯定是「骗」家的人,也只有「骗」家的人才会生性多疑——擅长说谎的人最害怕被欺骗,连在这种紧要关头都不愿意相信人,也只有「骗」家的人才会这么猜疑了。 「更何况,我们显然没有太多时间继续这样斤斤计较了。」她眼利耳尖,早就听出四周不寻常的声响。 女子经她一说,眼眸一扫四周,随即察觉到了异状。 有人。 而且,为数不少。 第42章 比她们两人更像鼠辈一样的躲藏在暗处,准备伺机而动。 「好吧,那就交换吧。」女子也不废话,将画轴递给她。 冉飞生一喜,赶紧将手中的画轴递出,然而女子果然是个骗子,画轴接近她指尖之际,女子忽地一翻手,将画轴下压,另一只手则迅即抓向她手中的画轴,摆明了两个画轴都要。 「啊!」冉飞生讶叫,她就知道!这女子果然是「骗」家的人!真是个爱说谎的家伙! 但她可是个偷,论手脚灵活度,绝对是四家之最,普天之下手脚快过她的可没几个。 所以她伸出的手比女子更加快速的往下一探,早一步收回了她手中的画轴,所有动作发生在短短不到一眨眼的时间之内,最后的结果是,两人同时握住李旭颢所要的那个画轴,而她手中的画轴则原封不动的留在她手中。 很显然,这次较量,「偷」家的功夫虽然不及对方,但在手脚灵活度方面却是更胜一筹。 女子一眯眼,闪过一抹不悦,将画轴往自己方向一拉。 冉飞生也同时将画轴往自己方向一扯。 一拉一扯之间,画轴的绵绳霎时松脱,画纸两端被两人各自拉开来,整幅画立时摊了开来—— 一名绝代美女的画像便从纸上展现了出来。 冉飞生瞪眼,惊诧不已。 她压根没料到李旭颢所要的画竟然是一幅美人图,这会不会太巧了点?他的兴趣竟然跟那些师祖爷爷一样?还是这画中的女人对他意义非凡? 而女子则更加不悦了,明明这张画就是四家比试的画像,这「偷」家的小娃果然开始会骗人了。他们四家师祖比试所要夺得的秘宝,就是一张绝世美人图,他们这些后辈只被告知此图放置的地点,并没有明确说明图中美人的样貌,但既然「偷」家小娃已经从皇宫藏宝殿偷了出来,肯定不会有误。 「那张不是藏宝图!」 一直在一旁观望,打算坐收渔翁之利的大汉,一看见摊开来的美人图,立刻放声大叫,并且抡起大刀就要往冉飞生砍去,「格老子的!真正的藏宝图就在你手上!把藏宝图给我!」 这声叫喊宛如一个启动的开关,彷佛终于确认哪一张是真的藏宝图似的,电光石火间,更多的黑衣人从黑暗中窜了出来。 冉飞生见状,一边闪避汉子的攻击,一边忍不住在心里哀哀大叫,难不成这些人都是为了夺取藏宝图而来的?明明她手上的就不是什么见鬼的藏宝图啊!到底是谁去散布的谣言啦!真是害死她了! 黑衣人纷纷从躲藏的地方窜出来,蜂拥冲向她,欲夺走她手上另一卷画轴。 冉飞生身手矫捷的闪避黑衣人的攻势,即使手上还紧握着画像一端,也不愿放手。 「放手!」女子一边打退来者,一边冷冷低语。 「不放!」冉飞生低叫。 幸好她们一个武功高强,一个身手灵活,虽然被一幅画绑在一起,但对付那些黑衣人还算应付得过去。 那些黑衣人虽然攻击目标相同,但彼此之间却又互相牵制,暗中较劲,就看一团乌麻麻的黑影在黑夜中飞来跳去,只有刀剑与暗器的银光不时划来扫去。 冉飞生感到欲哭无泪,天啊!这是什么大混战场面?本来应该是神不知鬼不觉的偷宝行动,现在竟然搞得像庙会是怎样?大家要不要干脆一起敲锣打鼓顺便迎神轿算了! …… 注:免费连载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