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江战纪》 第一卷内容简介 (本章主要供朋友们了解本书大概情节,可直接越过本章) 第一卷( 《这方水土这方人》)主要内容 春秋战国时期,在今天的重庆地区,有一个方国(诸侯国),就是巴国(巴子国),这个国家的人当然就称为巴人了。 战国中期(公元前377年),巴国和今四川地区的蜀国,联合起来向强大的楚国发动了一次进攻,战争的目标是抢回被楚国攻占了的巴国三大盐泉之一的盐阳盐泉(今清江流域)及大片国土,阻止楚国向巴蜀扩张。 结果,巴蜀联军惨败,由此引发了巴国为阻击楚国抢夺其三大盐泉之一的郁水盐泉(今重庆市彭水县郁山镇)及乌江流域广大地区、并意图逼进巴国腹心地带(长江流域的枳地、今涪陵)的一场前后长达16年、时战时停的持久战争——这是本书的历史大背景。 处于战争前沿的乌江下游的巴国三个大部落(部族)的武士,成为抗击楚人、保家卫国的坚强力量。 数年后,巴国再次发动对楚战争,企图夺回盐阳盐泉,不仅没有取得预期效果,反而再次败北。 在这一战中,巴国涌现出了以虎安山大部族瞫梦龙、樊云彤(枳地人氏,后来到了虎安山)、荼天尺等为代表的青年英雄。 本卷,以虎安山大部族瞫梦龙、瞫梦语兄妹和樊云彤等的成长经历(亲情、友情、爱情)为主线,白虎巴人与其他氏族巴人(当地更早的濮人、獠人等)之间的新旧恩 仇、乌江下游三大部落之间的恩恩怨怨为次线,展示古代巴人独特的性格特征、思维方式、行为方式、民风民俗,以及当地如诗如画的风光,让读者感受到《这方水土这方人》的独特魅力。 本卷中,乌江下游土家、苗、仡佬等少数民族的传统文化要素,以更加古朴的形式出现,如:白虎神崇拜、乌鬼崇拜、摆手舞、茅谷斯、跳丧、竹枝歌舞、巫术等。 世界自然遗产喀斯特地形的核心地区、乌水画廊、巴人著名遗址巴子梁、盐泉、祈雨台以及世外桃花园,正是古代乌江巴人曾经频繁活动的舞台——因之,书中描述的地理方位、地形地貌、风景名胜,大多以当地实景为基础,适度虚构。 在这一卷中,还嵌入了一个对本书主要人物的结局有重要影响的神话传说:五龙珠和五龙剑的神话。 来自大巫山的“十蟒王”(盐龙等)将在以后卷中与“五龙”(瞫梦龙、木莽子即水澹、樊云彤、荼天尺、巫城)争夺五龙珠和五龙剑,而这一恩怨源自“灵山十巫”的传说。 本卷,同时简略介绍了差不多被正统的史书抛弃了的古代巴国、巴族群、巴人的历史与传说,还对直接引发巴楚之战的“盐”(盐巴、巴盐)进行了介绍。 (谢谢!) 第001章 巴蜀伐楚 战国中叶。 天下就像接二连三发生了地震一样动荡,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虾米逃命,争城以战,杀人盈城,争地以战,杀人盈野,战国七雄继春秋五霸之后成为历史舞台的主角,周王室没落到只剩下一个供强人想借就借的名号。 周安王25年(公元前377年),长江上游的两个顽皮方国巴国、蜀国突然神志失控,联合起来,兵分两路向地广数千里、人才济济、兵强弩劲的楚国发起报复性进攻。 巴蜀联军一路主力出夷水(清江)。 这一次,巴国真的是被惹毛了,倾全国之力,国主亲率大军出夷水,世子巴南安坐镇都城江洲监国。 这路联军发动突然袭击,楚国人一时之间被打懵了,巴蜀联军一路高歌猛进,攻占兹方(今湖北松滋),距楚国都城江陵(今湖北荆州)不足200公里。 楚国人当然也不是吃素的。 很快,楚军疯狂反扑,巴蜀联军败退,楚国筑捍关(关址在今湖北长阳县西;另有一个捍关在鱼复,即今重庆奉节县境内)相拒。 巴军另一路出酉水(今渝东南),进攻临沅(今湖南常德一带)。巴国这路统帅为二公子巴靖,字西安。 巴军到达古仗(今湖南省古丈县境内),与楚肃王之弟熊良夫率领的楚军遭遇,拉开架式,恶战一场,一时难决高下。 由于战线过长,后勤补给困难,最终,这路巴军也节节败退。获胜的楚国人将巴人仓皇回逃丢弃的兵器作为战利品,陪葬本国牺牲的将士。 巴国丹涪水流域的虎安山大部族首领瞫玉(巴国的伯爵部族,人称瞫伯),率部随巴西安部将中将军郑瑜征战古仗坪,血流成河。 虎安山部族多位将佐和有名的武士战死。 仓皇后撤逃途中,虎安山山师主将瞫剑殿后,身受重伤,不能行路,其第三子瞫庆将他拖入丛林中隐藏起来,躲过搜索,其长子、次子为引开追击瞫玉的楚军,皆殉难。 瞫玉余部如被猎犬追急的兔子,慌不择路,被穷追到一座山峰上。 此山名叫穿岩山。 楚军将唯一的通道峒口死死堵住,巴人数次冲突,不能出山,只好死守住峒口。 直战至第三日中午,巴人箭尽粮绝,山上又缺水,死伤过半。 这是瞫玉出生以来面临过的最大绝境,自料今日绝无生还之理,对勇将瞫鸢道:“你武功高强,想法突出重围,争取活着回去。如今乱世,非强人不可保全部族,梦龙年幼,不能理事,你可入主虎安宫!” 瞫鸢,字长生,瞫玉故兄瞫涛之子,幼年丧父,武功高强。 瞫鸢大叫道:“虎安山可无鸢,不可无虎安伯!长生拼死,也要杀出一条血路,保仲父离险!” 说完,瞫鸢领五十敢死勇士打头,杀下山去,五十人死伤大半。 只得再次退回山顶。 瞫鸢身中数剑,满身血污,流泪对瞫伯道:“长生无能为力了!虎安山大事,有什么对梦龙交待的,快说出来,若有生还者,可带回去!” “长生,我父侄今日有死而已,虎安山大事自有中卿舅爷会办。” 瞫伯站到巨掌石上,大叫道:“勇士们!准备最后一战!血不流干,血战不止!” 众人齐声大呼数次: 巍巍灵山,烈烈虎巴。 强虏不绝,血战不止! 呼声震天动地,泣神哭鬼! 正在此时,一队身穿藤甲的武士从山下杀来,冲突楚军,挂有“虎安山相氏”图案旗号,正是虎安山大部族的子部族相氏的首领相德、相善兄弟救驾来了。 之前,这里楚军见巴军溃败,围住了峒口,满以为是瓮中捉鳖,因此准备不足,匆忙迎战。 领头的一名巴国武士挥剑立刺四五人,楚军大乱。 救命的稻草从天而降,瞫伯大喜:“救兵来也!杀开一条血路下山!” 瞫鸢率先,不顾伤重,拼了老命向山下冲击,楚军被上下夹攻撕开一个口子。 瞫伯与救兵相会,拼命逃跑。楚军重新聚集,一路追击。 相氏武士拼命抵挡,头领相德身中数剑,对其弟相善道:“为兄不行了,我死后,你若能脱险,为相氏首领。我儿生有异象,好生督促他的武功。” “楚鸟!我来也!”相德率十数人,回身冲向楚军,淹没在喊杀声中。 瞫伯得脱,继续撤离,直退到有巴楚通津之称的军事要地白鹤湾,与巴军主力汇合。 巴军在此固守。 数十日后,巴蜀楚三方休战。 巴蜀联军虎头蛇尾的军事行动以完败宣告结束。 瞫伯率残部灰心丧气回到丹涪水龙溪口对岸的苴氏子部族,正值傍晚,下令扎营。 首先安顿妥能够抬回来的死者的遗体,以及众多伤者。 苴氏头领亲自奉上酒食。 酒过数盏,瞫伯流泪对相氏子部族的新首领相善道:“这一次,相氏救我性命,子良兄捐躯,此生何以为报!”相德,字子良。 相善也流泪道:“未能及时相救,已是大罪,岂敢贪功。战死的武士,他们才算有功。” 二人喝了大盏酒。 瞫伯起身,走到窗户前,其他人也起身。 瞫伯指着窗户外面数十步远的一条大江,对相善道:“你如今已是相氏首领,丹涪水作证:我二人从此结为生死之交,共享富贵,有难同当,水枯石烂,永不相负!” 相善感动得涕泪纵横,忙跪谢:“从此以后,我相氏武士的性命,全都是邑君的!” 瞫伯点点头,道:“你这一说,才又想起:在穿岩山上,冲在最前面的相氏武士叫什么?” “他叫朴延沧,以前是郁水盐泉的盐隶。”相善回道。 “我记住他了!” 前面的这一条江河,他们称为蜒水,又习惯称为丹涪水,后世称乌江。 乌江,为长江上游右岸支流,流经贵州和重庆东南,在重庆涪陵注入长江。 乌江上游平缓,中下游湍急,尤其是下游,沿途礁石嵯峨,惊涛拍岸,险滩急浪,两岸山峦起伏,悬岩峭壁,奇峰对峙,纤道绝壁,银泉飞瀑。 游历乌江下游,犹如梦里走进一幅缓缓展开的水墨山水与人物长卷,故称“乌江画廊”。 风景之美,风情之妙,非语言可述,非文字可表,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就像神秘的巴人一样,包括乌江流域在内的古代巴国有很多怪异的地方,那里有一种神秘的力量。 这种怪象,与他们生活的地域有一定关联。 在巴人生活的同一地球纬度上,有古埃及金字塔、狮身人面像、玛雅文化遗址、巴比伦空中花园、撒哈拉大沙漠壁画、复活岛巨石人像、百慕大三角区等等数不尽的秘团,被称为“神秘的北纬30度。” 怪地出怪事,巴人的故事,不是玄幻,恰似玄幻! 第002章 活靶 战事暂时结束,瞫伯回到自己的老窝——丹涪水北岸的虎安山草原。 留守的虎安山大部族中卿、郑氏子部族首领郑重,瞫伯夫人巴永秋和尚未成年的儿子瞫梦龙、女儿瞫梦语,以及其他留守人员、侍卫、侍女、老百姓等男女老少,数百余人,早到规模不大的虎安城城门前焦急地等侯自己的亲人归来。 不论见到的亲人是抬回来了,还是走回来的,是在出气的,还是没有出气的,是全肢全腿的,还是少了零件的,女人们只有一种表情:痛哭。 男人们的表情则稍可复杂,但不十分复杂,一个战争书写历史的民族,不论老少,男人们的血液里都流淌着一种韧性和倔强。 瞫玉没有心情安慰哭哭啼啼的女人们,也不想与男人们多言,一头扎进自己的府氐——虎安宫。 进了布置奢华的温香园,侍者送来几大木桶热水和食盐、香料以及漂洗得干干净净的衣裳。 瞫伯洗尽犹存的战场上的尘埃,裹一床细麻布的毯子,倒在塌床上蒙头便睡,命令除了夫人,任何人不得打扰,他实在是太疲倦了。 夫人巴永秋在丈夫呼呼大睡之时,宽衣解帯,除了头部,全身没在新送来的一个大木桶的热水里,侍女为她擦洗充满弹性和魔力的白花花的身子。 其实,侍女们知道,这完全没有必要,因为女主人随时都保持得干干净净,就像随时准备迎接自己的男人归来一样。 瞫伯咳了一声,闻到一股熟悉的香昧,所有的疲倦顿时烟消云散,所有的细胞为同一种天性调动起来,身子向被子下面一缩,熟练地找到两座山峰之间的峡谷。 他的头埋在那温暖而软绵的沟里。他感觉到这里,就像虎安山神秘险地之一的梦幻谷一样,永远有品味不完的滋味和秘密。 当然,还有如虎安山另一个险地龙水峡一样,更加让他迷惑和神魂颠倒的深谷。 瞫伯忘记了一切,就像在战场上,一旦冲锋开始,生死都置之度外。 只是这个敌人,是那样温柔和配合,像是要用天下最出神入化的青铜冶炼技术将自己融化,融进那世间最神秘的魔穴里…… 夫人巴永秋紧闭双目,再一次想起梦中的一个觋师,那觋师好几次在夜深人静之时,来到她的梦里,与自己缠绵。 巴永秋感觉今天这觋师的动作比前几次要粗鲁,自己的胸前被他弄得有一点疼痛。 但很快,她的这疼痛变成了来自心底,也是来自盆骨里面的销魂噬骨所代替…… 久别胜新婚,一通翻云覆雨之后,瞫伯不像是战胜者,反而像是战败了一样,听从胜利者发落。 夫人巴永秋这才问道:“虎安山损失大吗?” 瞫伯叹道:“你不须再问。”说完闭上双眼。 夫人知道丈夫不是一个有雄心大志的英雄,甚至不是一个优秀的巴国武士,每次遇到挫折,不是想方设法去解决和补救,而是到温柔梦乡寻找解脱,不再细问。 巴永秋来自乌江的入江口枳邑(今涪陵)最有名望、但此时已不是最有势力的家族枳侯府。 看着熟睡的丈夫,巴永秋想到自己的儿子瞫梦龙,但愿他不像他父亲一样窝囊。 或许,每一个男人的呼噜声,在他自己的女人听来,是一种独特的催眠曲。在丈夫平稳而又不轻不重的呼噜声中,巴永秋也感到一种多时没有的满足与慵软,轻睡进去。 ——“砰”的一声,巴永秋卧室的房门被撞开,随即听到有人在跑,又有孩子在叫“杀人了!” 巴永秋从浅睡中醒了过来,还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一团火球滚进了隔着帘子的里室,叫道:“杀人了!” 瞫伯从美梦中惊醒,抬头叫道:“杀!” 他尚未从高度紧张的战场情绪恢复过来,仿佛听到喊杀声。 “杀人了!杀人了!” 一个身穿红色衣的孩子不停叫喊,同时两名侍女跟在他后面跑了进来,使劲想要摁住他。 一个侍女边摁边嚷道:“拦都拦不住!” 三名侍卫手提青铜枊叶剑,只差几步跑到了,神情紧张,四下查看。 曋伯夫妻这才看清楚叫喊的是仲父瞫瑞的小儿子瞫英,曋伯怒道 :“你小子发什么疯?” “梦龙杀人了!” 巴永秋不敢相信:“你说什么?杀什么人了?” “虢玉兰姐弟!” 巴永秋、瞫伯均大惊。 瞫伯道:“在哪里?快起!” 巴永秋突然想起身上没穿衣裳,叫道:“你们快出去!” 一个侍卫一把将瞫英象鸡娃一样提了出去,另两名侍卫明白过来并无其他突发事故,也跟了出去。 侍女们急忙为夫妻俩穿衣裳。 瞫伯先出房来,急问道:“在哪里?快带路!” 瞫英道:“就在后花园。” 侍卫放下曋英。 巴永秋也不及多收拾,边理衣裳边快速出来了。 瞫英跑步引路,一队人早到后花园门,听到里面传来孩童的喝彩声。 瞫伯抢先进去,还有二十余步,一眼看到七八个孩子站在两颗高大的水杉树前,树后是一口大水池,树上各捆有一个孩子,大喝:“住手!” 几个正在练短剑投掷术的小子听到喝声,回头一看,是虎安伯来了,不知所措。 这几个小子,一个是瞫伯之子瞫梦龙;一个是梦龙的族兄、也是他贴身小侍卫瞫丁;还有几个是瞫氏老寨的,站在边上。 还有一个,是郑氏头领郑重的孙子郑骢,年龄最小,最不晓事,继续手持一支小短剑在被捆在左边树上的虢玉兰眼前洋洋得意晃动。 捆在右边树上的是虢玉兰的弟弟虢翰。两姐妹的父亲是虎安宫文史官虢昌。 瞫伯已经跑拢,喝道:“郑骢!你耳朵聋了!还在干什么!”郑骢这时才不情愿收了剑。 瞫伯几大步上前,看到虢氏姐弟身后的水杉树上有数十个排列混乱的剑孔,估计已经比试了好几轮,尚有几支短剑分别插在两颗树上,其中投得最准或者说最不准的一支几乎紧贴虢玉兰的左颈部,另一支离她的右眼不足一寸。 瞫伯暗暗后怕,他知道这些短剑虽然是为孩子们练武而打制的,尺寸和重量无法与真正的武士们佩带的枊叶剑相提并论,但若中了要害,同样可以杀死人。 曋伯看见姐姐虢玉兰眼晴里充满恨意,弟弟虢翰则吓得尿了一地,吊起数颗眼晴水,浑身像在打摆子一样。 瞫伯喝道:“快解开!” 瞫丁、瞫英上前来解绳索。 夫人巴永秋也已赶到了,见幸得是虚惊一场,放下大半颗心来,边喘气边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几个事主你看我,我看你,不敢回答。 瞫伯道:“瞫丁,你最大,你说!” 正在此时,身后有人大喝道:“把几个全都捆起来!”声如宏钟,树上鸟儿乱窜。 众人回首一看,是虎安山山师主将瞫剑在叫,与他同来的还有郑重、虢昌。 原来,瞫剑在这次战场上受伤,被送到离战场较近又安全的部族养伤,在停战后一起撤退了回来。 此时,瞫剑虽未完全恢复,已能拄拐行走,一回到虎安山,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同文官虢昌一起进了虎安宫里虢昌的办事房里。 每次战事结束后,瞫剑喜欢把战场上的事情讲给虢昌听,因为他自己不识文字,无法记录下来。这次战败,他觉得很窝囊,恨不得马上一吐为快。 瞫伯长时间不在家,虎安山中卿、大总管郑重需要当面向瞫伯禀报几件要事,他知道瞫伯的习性,因此打算在虎安宫中等待,见瞫剑约了虢昌,也想更多了解这次战事的细节,于是也来到虢昌处。 三人谈得正浓,后花园中发生的事情吵闹开了,有人急报虢昌。 三人急忙丢下话题,赶了过来。瞫剑是武将,闻风而动,率先起身,忍痛拄拐,比郑重、虢昌跑得还快。 瞫剑道:“怎么回事?” 瞫伯道:“我正在清问。” 瞫剑是瞫鸢、瞫庆(瞫剑之子)、瞫梦龙、瞫丁、瞫英等人的武功师父。因之,瞫梦龙等弟子经常被严厉打磨,最怕瞫剑,超过畏惧瞫玉。 看到瞫剑来了,几个小子更不敢说话。 瞫剑目光如电盯着瞫梦龙,梦龙低头不语。 瞫剑又看瞫丁,瞫丁不敢再瞒,看了一眼瞫梦龙,吞吞吐吐道:“他们比掷剑,梦龙比输了,正不高兴,虢玉兰姐弟闯了进来,扫了兴致。梦龙说:‘下贱的奴隶儿,滚出去!’不想虢玉兰口出恶言。” 瞫伯瞪了儿子梦龙一眼,道:“都还是小孩儿,一句话不对就该杀的话,你死多少回了!” 瞫梦龙半个字也不敢说了。 瞫丁想为梦龙开脱,道:“是虢玉兰不对!她说:‘你凶什么凶!别以为你是主子,像你这副德行,楚国人打来了,有哪个奴隶肯去卖命?看你在虎安宫还呆不呆得下去,到时,你比奴儿还不如!’ “梦龙大怒说‘反了反了,捆起来当活靶子’。我们就把他们捆了。” 虢昌汗流浃背,急上前几步,面朝瞫伯跪下道:“小女无知!小儿无行!老仆教女无方,胡言乱语。养不教,父之过,其罪在我,求邑君责罚老仆!” 瞫伯扶起虢昌:“快请起!小孩子斗几句嘴,算什么不敬?且这事,其错全在梦龙。” 巴国武士特有的柳叶剑,剑身短,除了握在手上的刺、劈、架等招法,还用于投掷,贵族子弟练习投剑术,有时也用活靶子。 但是,活靶主要是用死囚、纯奴隶,或者是武士之间自愿互相充当靶子,虢玉兰姐弟的父亲毕竟是在府中办差的老人,瞫伯也一向尊重虢昌,觉得梦龙这事做得确实过分,因此说了一句很客气的话。 “我看不仅是斗嘴的事!” 几人又吃一惊。 第003章 虎安宫兄妹 这次,是瞫剑在说话:“我看玉兰说得对! “我常与虢夫子论天下之事,大约也明白:国君对待臣属,不待之以礼,以诚,以仁,同甘而共苦,何人甘心情愿为他卖命? “侯、伯、子、男,也是一样,如待下人严酷,谁会真心对你忠心? “瞫庆脾气不好,常罚士卒,一饭之德欲偿,睚眦之怨必报,我常告戒他,但我看也是左耳进,右耳出,并未深信,我很担心他。 “兹方大败,盐水(夷水)丢失,正是因为公室衰颓,骄奢淫逸,德行堕落。 “梦龙是颗好苗子不假,但他天性沉闷,爱使闷气,骄横固执,正应多加管教!” 瞫伯大悟,怒道:“把梦龙捆起来!” 郑重忙道:“十年树木,百年树人,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梦龙还是个梦虫虫,不可操之过急。” 准备动手的两名侍卫听郑重这样说,没有立即动手。 瞫剑对一言不发、一动不动的几个小子道:“你们以为战场离你们有几万几千里?说不定哪日早上睁开眼晴,楚国人就到了眼前!” 瞫伯怒道:“该滚出去的是你们!将梦龙提回去!其他的,自己去老寨等候,任由七哥处罚!全都滚!今后,不许随意进虎安宫!” 瞫剑大排行第七,故瞫伯称“七哥”。 瞫剑瞪着几个小子,冷冷道:“看我事完回来,如何收拾你等!” 三十六计,先走为上,几个孩儿如脱了套的野兔,一溜烟跑了。 夫人巴永秋早把虢玉兰姐弟拉到身边,查看伤情,除了勒痕,并无大碍,轻言细语安慰,两姐妹才同瞫英一起去了 -——原来瞫瑞妻与虢昌妻同是郑氏的女儿,子女们便常在一起玩,因此关系与他人不同。瞫英比瞫梦龙长两岁半。 巴永秋把瞫梦龙提走,瞫玉等人到大厅中去说正事。 众人散去。 这已经不是瞫梦龙第一次受处罚,表情十分淡定。 巴永秋见儿子小小年纪,差一点惹出人命关天的大事,却形若无事,不思悔改,不由心中发凉,路上一声不吭。 刚刚路过瞫府虎安宫里唯一可与夫人的住处温香园媲美的温梦园前的廊道,一团小白影从拐角处突然冒将出来,撞到巴永秋的身上。 巴永秋怒道:“还不嫌乱!”扬起右手正要向白影上抽去,才看清是自己的女儿瞫梦语。原来她与侍女们玩追逐游戏,不小心正好撞了上来。 巴永秋怒道:“看来你也是想找不自在!”对一年龄稍长的侍女喝道:“带到温香园里来!” 那侍女急道:“夫人息怒。是我们不小心。” 巴永秋不再言,快步向自己的居所去。这侍女只得奉命。 瞫梦语刚到温香园的大门口,听到里面母亲喝道:“捆起来!” 瞫梦语今年三岁有余不足四岁,惊了一吓,“哇”的一声哭将出来。 “你哭什么?又没说要捆你!”送梦语来的侍女想笑,又不敢笑。 听说不是捆自己,瞫梦语立即住了哭,同侍女一起进了温香园,只见哥哥瞫梦龙被侍卫捆了起来,不敢说话,远远地站着。 一会儿,有人取来一根拇指粗细的黄荆条。 夫人接过黄荆条,向瞫梦龙臀部、大腿部狠狠抽去,边抽边骂道:“黄荆条下出好人,我看也还未毕!” “啪!”一下,两下,三下…… 黄荆条有柔韧性,打在身上,不伤筋骨,但痛得钻进心里。 瞫梦语发现哥哥好象并没有那么痛苦,更没有叫喊或者求饶,感觉那黄荆条不是抽在哥哥的身上,而是抽在自己的身上,母亲每抽一下,她的心脏就紧张一次,全身的肌肉就抽搐一次。 打了三十余下,巴永秋手打软了,仍不解恨,对一名侍卫道:“你接着打!” 那侍卫跪下道:“夫人,小人手重,他如何受得起!更何况,梦龙每次受罚,从不求饶,这样打下去,就是打死,也无用处!” 巴永秋叹息一声,扔掉手中的黄荆条,道:“罚站三个时辰!一滴水也不准喝!” 巴永秋转身欲进房间,突然看到面如土色的瞫梦语和几名侍女,道:“送梦语回房去!把脏衣换了!” 侍女急忙将瞫梦语领走。 瞫梦龙被解开绳索,面对母亲卧室的一个窗户罚站。 巴永秋回到里室,一侍女送上水来,她摆了摆手。侍女出去,拉住房门,站在门外边。 巴永秋怒气未消,和衣躺到榻上,眼睛半闭半睁。 过了好一会儿,困倦袭来,巴永秋不觉睡去。 西王母和巫咸天师一前一后,从天而降,到了虎安宫后花园,巴永秋受宠若惊,慌忙施礼迎接。 西王母对巴永秋道:“你且领我们去看看你养的凡花俗草。” 巴永秋不敢多言,在前领路,两位神仙在后面边看边评论,但巴永秋听不懂他们说的话。 在虎安宫后花园里转了一周,西王母和巫咸天师两位客人分别对巴永秋说了一番话。 奇怪的是,巴永秋只见到两个大神仙的嘴巴在不停地动,却听不清说的什么,努力想要听得清楚,越努力却越听不明白。 且说西王母,是统治西方的大神,所有女仙之首,据《山海经》记载,西王母住在昆仑山,与统治东方的东王公(东华帝君)相呼应。 至后世,西王母被道教演化为王母娘娘。但巴人只知道西王母是他们的大神,更不知道他们的女神后来会移情别恋。 再说巫咸天师,是巴人最信奉的宗教———巫教的祖师爷,巫教教主,史上法术最高的巫师。 巫教与道教有密切关系。汉顺帝时,沛国丰 ( 今江苏丰县 ) 人张陵入蜀(成都),广泛吸收川西地区少数民族的原始信仰,创立了五斗米道(天师道)。而五斗米道,其实质仍是巫教(鬼道)。 天师道继承了巫教信鬼传统,融合黄老之道而形成中国本土一大宗教——道教。巫教衰,道教兴,道教之兴与蜀郡、巴郡的巫教关系密切。 因此上,道教教主太上老君所会的法术,巫咸天师早就会了。 “咚咚咚”,巴永秋醒来,方才明白是南柯一梦。 轻轻的敲门声打断了梦境,巴永秋不耐烦道:“谁在敲门?” 站在门外的贴身小侍女甘草回道:“夫人,是梦语在敲,我这就带她离开。” “怎么又回来了?让她进来。” 瞫梦语换了一身丹色精制外衣,从轻轻开启的门缝里钻了进去。 瞫梦语模样十分巧妙,人见人爱,性格活泼,瞫伯最为喜欢。 又因儿子瞫梦龙自小沉闷,使得虎安伯瞫玉经常如同忘了自己的使命一样忘了瞫梦龙是来承担虎安山的历史使命的,喜欢女儿胜过儿子,视为手掌心中的肉,心胞胞中的血。 夫人对小跑过来的女儿梦语道:“你不出去玩,到这里来干什么?” “想来睡觉。” “好,快上来。” 侍女甘草见夫人和衣而躺,打开被褥,又退了出去。 瞫梦语和身钻进被窝,眼睛睁得像杏仁核一样圆溜溜的。 夫人道:“你要睡觉,睁起眼睛做什么?” “要讲《山经》。” 夫人轻轻笑了笑,开始讲《山经》中的一个小故事,还没有讲完,女儿已经睡着了。 巴永秋看着她甜蜜的睡姿、嫩红的脸宠,想到:“但愿她将来不走我的老路,被强迫赐婚,更千万不要被选入国君的后宫之中。” 巴永秋又想起才做的那个梦,不知有何神示,联想起几年前女儿梦语出生之时,产房里溢出一种非常特别的香味,人人称异。 当时,有人怀疑是接生的女巫师所焚的一种特殊的香料,目的是制造“异象”,以得到主人更多的酬谢,但女巫师予以否认。 巴永秋休憩了一会,精神转好,隔着窗户的帘子看着外面罚站的瞫梦龙,见他一动不动,又一次想起刚才的梦,联想起曾经做过的另外一个梦: 刚嫁到虎安宫后不久的一个晚上,巴永秋梦见一条巨龙随洪水从地底冲出,形成一片汪洋。 几日后,虎安山上的一个子部族万风寨来报:其所属的一处地底突然冒出大水,冲出三坝沃野,大水之后,还有一水塘口持续出水。 丈夫瞫伯笑道:“此是夫人一梦而成。” 十月之后,巴永秋生下一子,方悟梦龙而有孕,道:“龙生九子,各有名号,梦龙而得子,不如取名麒麟。”又取小名“梦龙”,人多称为“梦龙”。 ————巴人十分迷信,这以后,巴永秋经常回忆起这两个梦境,有时感觉模糊,有时感觉就像亲身经历过的一样,她相信自己的两个梦一定是好梦。 巴永秋做的这个与儿子出生相关的梦被人们神话。 于是,当地人们称万风寨境内地底涌出的洪水冲积而成的沃野为“龙水坝”,或“龙坝”,有上、中、下三坝之分,称出水的塘口为“龙塘”。 许多年后,龙塘干枯,在附近出现一个新的出水塘口,并且演绎出一个新的神话,称“梦冲塘”,原龙塘口处称为“老龙塘”———此是后话。 当天晚上,虎安伯夫妻恩爱过后,说到白天发生的事情,夫人借机劝丈夫严加管教一对儿女和善待各子部族,给丈夫讲了一个从父亲处听来的故事,说的是以前随国大夫季梁向随穆侯进言“楚国大,随国小,小国要抵御大国,只能依靠有道”。 巴永秋并开始反省自己教育儿女的方法或许不当,提议让儿子向虎安宫唯一的文史官员虢昌学习文化,瞫伯点头称是。 愿望是良好的,事情却不是想象的。 当第二日,瞫梦龙听说要他去读书,大叫道:“一山人吃饭,要我一个人去读书!哪有这种道理!打死也不去!” 瞫伯传虢昌来见,梦龙第一句话劈头便问:“虢夫子教我兵法吗?” “老朽略通几册书,不懂兵法。” 梦龙不屑道:“那就更没道理读书了!” 虢昌道:“历代以来,并非武功强者胜出,而是文治强者胜出,黄帝征蚩尤,尧舜禹征黎、苗,周文王谋划伐纣,皆是此理。巴人不思好学,如何战胜得了楚国人?” 瞫梦龙忍不住指虢昌怒道:“岂有此理!你胆敢长楚人志气,灭巴人威风!不看你大把年纪,现在就给我滚出去!” 瞫伯急忙喝止,向虢昌致歉,并责令梦龙陪罪。 瞫梦龙勉强认了错,但不论虢昌如何解说,他真个是打死也不读书。 瞫伯笑对虢昌道:“其实,我也尚未明白读书有何大用。” 虢昌只好陪笑,遂罢了。 第004章 巴国瞫氏 不论是战胜,还是战败,这一场大战之后,虎安山都会举行一次重大的祭祀活动,以乞求神灵、祖宗保佑。 实际上,虎安山的大巫师瞫瑞一回来就开始做准备。 这样一次大规模祭祀活动,虎安山大部族的各个子部族自然要组织人来参加,趁他们还在路上,简要介绍一下白虎巴人及其虎安山瞫氏的历史。 巴人支系繁多,有鱼凫巴人、龙蛇巴人、鳖灵巴人、白虎巴人等。 虎安山瞫氏属于白虎巴人,是武落钟离山(一名难留山,今湖北省长阳县境内)廪君种中瞫氏的一个分支,他们并不是乌江流域最早的先民,而是曾经的入侵者。 大约在公元前16世纪,夏末商初,在武落钟离山有一支巴人,共有五氏,即巴氏、相氏、郑氏、瞫氏、樊氏,没有君长(首领),通过制陶、造土船和掷剑竞夺,巴务相技高一筹,成为五族的首领,称为廪君(灵君)。 他们用生命追逐人类不可或缺的一种重要资源:食盐。 五氏联盟沿夷水(也称圤水、盐水,今湖北清江)西进至盐阳(大约今长阳县西),夺占了母系氏族部落盐水娘娘的盐水盐泉,逐步壮大,后在今湖北恩施一带筑城,建立了夷城巴国(巴人称夷城为盐城),史称“廪君西迁”。 相传巴务相死后,变为白虎,视为战神,从此这部落以白虎为图腾,史称“白虎巴人”。 再后,一部分白虎巴人又从夷水进到郁水(今重庆市彭水县的郁江,乌江的支流)打败了当地原著民濮人(巫臷国),抢占了古代巴国三大著名盐泉之一的伏牛山盐泉。 为打通运盐通道,抢占更多土地、人民和财富,同时也是迫于楚人的巨大压力,白虎巴人及其收罗的部族,一部分转进到今湘西,主流准备进蜒水(乌江),先派出先头部队试探性进伐。 这支先头部队的领军人物正是瞫氏首领的次子瞫光,他率领腰悬青铜短剑、身披藤甲、**双足、杀气腾腾的白虎武士出了郁水,击溃蜒水(乌江)沿岸的度氏和苴氏部族,但遭到盘瓠湖三苗部族一顿迎头痛击。 瞫光连续三战,皆败,损兵过一半。 按立下的军令状,瞫光将要人头落地。 正在他左右为难之际,三苗部族首领盘安侦察到瞫光进退两难,担心更多的白虎人来报复,于是化装成江中打鱼的长者,给瞫光献上“驱虎吞狼”计,鼓动瞫光放弃盘瓠湖。 瞫光退回数十里,从龙溪口向土巴山草原进发,打下一片真正属于自己的领地,自立门户,这正好符合身为次子将来很难有机会继承部落首领宝座的瞫光的心思。 瞫光回师,从乌江龙溪渡口向目的地挺进,他吸取盘瓠湖兵败的教训,以食盐、丹砂为诱饵,麻痹沿途半山之上的土著部落万风寨果氏,果氏开路放行, 瞫光直接向草原上发起突然攻势。 原来,草原上有数个部族,其中最大的两个部族,是之前白虎巴人抢占郁水盐泉时被打得落花流水的臷民国(巫臷)的两个子部族,一个是濮人,称盐部族,以前控制郁水盐泉,一个是獽人,称丹部族,控制丹砂。 盐部族和丹部族当年被打败后,溃部向乌江逃亡,遭到沿途多个部族趁火打劫,无路可走,从龙溪渡口逃进土巴山,打败草原上一个以鹰为图腾的原著濮人部族,占领了草原。 盐部族和丹部族再次败于白虎人之手,壮年男子战死众多,女人、财富大部分被抢。 侥幸得脱的巫臷人再次被迫离开家园,逃入深山、峡谷里继续繁衍,视白虎巴人为世代大仇,成为白虎巴人长期的梦魇。 胜利的白虎人在草原上寻找到更加丰富的水源,扩井引渠,砍树凿石夯土割草,盖起新房屋,定居下来。 这支瞫氏因此成为了第一支有组织进入乌江下游并率先站住脚根的白虎巴人。 瞫光死时,一组雄鹰在草原上空盘旋,虎安山巴人相信,瞫光死后,变成了雄鹰,与巴务相变为白虎一样意思,因此他们以鹰为图腾,当然鹰神的地位要次于白虎神。 又数十年间,先后又有廪君族白虎巴人郑氏的一支进入这片土地,抢占了虎安山草原边上的宜耕之地两河坝;相氏的一支抢占了蜒水峡门口一带;樊氏的一支抢了蜒水猫儿沟一带。 瞫、郑、相、樊四氏本就同源于武落钟离山,于是联合起来,软硬兼施,向周边慢慢扩张,除了未发现的深山老林、深沟峡谷中的小部落,周邻诸部族均已臣服,相互融合,逐步形成一个大部落,皆归属于瞫氏,被称为“虎安山大部族”,是战国时期巴国境内乌江流域三个最大的部族之一。 大部族中,瞫氏占主宰地位。以瞫氏、郑氏、相氏、樊氏为贵,其他有果氏、苴氏、荼氏、朴氏、牟氏、若氏、竹氏、盘氏等子部族,以及众多的孙部族。 其属,有濮、苴、獽、夷、蜒、三苗等,是一个多民族杂居的区域。 虎安山瞫氏所辖的地盘,在乌江下游,武陵山脉与大娄山脉的交汇部,包括乌江龙溪以下,直到与枳地(今涪陵)相接的数千平方公里土地。 此处风景怪异,他们取名“务戒”,不明其义。 在他们生存的这片神秘的土地上,有五座巍巍山峰,很久以前,不知是哪一个部落的巫师取的名字,分别被称为火巴山、金巴山、水巴山、木巴山、土巴山,暗示与五行方位相合。——这种“南、西、北、东”方位的排列顺序,正是古代巴蜀人的排列方式。 也正是瞫氏这一支白虎巴人,将 “土巴山”改称“虎安山”,意思是白虎族人在此安稳居家。 虎安山瞫氏大部族境内,到处是大树密立,深草藤蔓,成群的各种野生动物,叫不出名字的各种植物。 最可怕的,是有数十丈长的蟒蛇游走其间。 这里的先民,被高山、峡谷、河流,还有更为可怕的仇恨分割在不同的区域,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正是真实的写照,许多部落里数代、数十代没有人走出过出生之地。 瞫氏本部族的居住地虎安山,座落在乌江北岸,属于武陵山脉,平均海拔1900米,山峰、山谷、森林与草原浑然一体,交相辉映,层次分明,集雄、奇、峻、秀、阔于一体。 最为独特的,是虎安山顶上有一个大草场,他们称为虎安山草原。 这片草场,算不上是辽阔,但在崇山峻岭的峡江地区,犹如沙漠中的绿洲一样光彩夺目。 在春秋战国时期,乌江流域下游的巴国境内,还有两个实力不下于虎安山大部族的部族: 从瞫氏的地盘溯乌江而上,有一个巴国的侯爵部族巴氏,主要活动在乌江的支流郁水、黔水流域(今彭水、黔江一带)。 瞫氏和巴氏部族,都属于白虎巴人。 沿乌江再向上,是巴国的子爵部族酉水共氏,属于百濮,在酉水流域(今酉阳一带)。 先前,共氏在乌江的龚滩一带,后被白虎巴人赶离乌江岸边,但乌江流域仍然是共氏及其子部族的主要活动地区(大约包括今龚滩、沿河一带)。 瞫、巴、共三个大部族及其多个子部族、孙部族,后来统称为“乌江巴人”。 其前其后,更多的白虎巴人顺乌江而下抢占了长江与乌江的交汇地枳(今重庆涪陵),沿长江一带上下发展,融合成一个大巴族,建都枳。 后来,巴人势力到达江州(今重庆),建立了一个更加强大的巴国,以江洲为都城,以平都(今重庆丰都)、亵江(今重庆合川)以及旧都枳等地为别都或重镇。 那时的巴国主,拥有了盐阳、伏牛山、宝源山(今重庆巫溪大宁河一带)三大盐泉,已然成了一个地区性军事霸王。他不服楚国称为王、蜀国称为帝,欲自称为王。 而明智的大臣则竭力劝阻,认为可向天子上表伸手要为“侯”爵。 巴主冷静下来,退而求其次,自称为公(巴国在西周分封时仅为子爵,称巴子国,在公、侯、伯、子、男五等爵位中很尴尬),同时学西周和其他国家,大封宗族、功臣、部族首领——多年后,“及七国称王,巴亦称王”(《华阳国志? 巴志》),此是后话。 巴国主封当时的虎安山主人瞫武子为虎安伯、中将军,世代袭爵,其妻封为夫人,并封赏境内其他杂牌数人。 那次巴国进行所谓的分封,有一个附加作用:此此以后,各部落的首领不能也不敢再采用乱七八糟的称号(比如以前有称王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比巴国主面子还大),皆称 “邑君”、“邑长”,巴主则称雄长、大君长或公。 闲话少说。虎安山各子部族的要人纷纷如期抵达虎安山,他们将要举行一次浓重而又血腥的祭祀活动。 第005章 祀白虎神 果然是个吉日,此前连续几个昼夜,都是好天气。 举行祭祀仪式的香石台上,摆放两牲、五谷、器物、衣料,还有其他祭祀品,仪式的主角大觋师瞫瑞浓装艳抹出场,人不像人,妖不像妖,他的弟子瞫梦龙则像一个才从老妖婆肚子里蹦出来的小妖精,在旁边观察学习,时不时帮一些小忙。 瞫瑞,字祯祥,时年四十有一,虎安山大部族大觋师,前虎安伯瞫松的亲弟弟,法号“务戒”,不知何意。 以前,大觋师之位均为瞫伯自兼,两位一体,瞫松见其子不争气,对胞弟的忠诚和巫术丝毫不必担心,才在临终时有此安排。 瞫瑞得过小儿麻痹症,自小脚陂,生活能自理。 正是因为脚陂,习武困难,上战场立功就成了难事,这让他最好的选择就是学习巫术、医术,这两样当时在巴人都统一到巫术这个神秘的领域。 这样的无奈在古代巫师中并不鲜见,以致于西周以后随巫师地位下降,巫师似乎成了陂子的专业,他们行走的特别步法也被视为巫师的正宗步法,称为“禹步”。 如果还觉得没有解释清楚,请去看当代最有名的喜剧大师的小品。 虎安山少了一位有名的武士,却多了一位历代最高明的巫师。巴人后裔土家族自称“比兹卡”,称巫师为“梯玛”, 意为敬神通神的人,为简明,本书用“巫师”一词,男称觋,女称巫。 同时,为简单明了,一律将土家、苗家、仡佬等少数民族语言,包括姓氏、名字、称谓、名词、术语、语言、文字等通通翻译为汉语。 今天,除了祭山鬼、瞫氏祖宗享,瞫玉哭诉自己的过失,更有一个重头戏,就是祀白虎神。 祀白虎神从来是武落钟离山正宗巴氏的特权,其他氏族不能擅自祭祀,虎安山瞫氏是一个例外,这个例外与他们的一代雄主瞫武有关。 像春秋战国时期多数小国或者部族一样,虎安山瞫氏出现过不止一个有作为的首领,也有不止一个残暴、荒淫的首领,但更多的是平庸之主。 瞫武,人们称“瞫武子”,也有称为“巴瞫子” 。 当年, 巴国主封瞫武子为虎安伯,在外人看来,他捡了一个大便宜,可他本人并不这样看,他趁巴国主年迈昏庸,都城江州正在上演宫庭大戏的混乱时期,暗中联合酉水的共氏部族同时采取行动,分别抢占了郁水侯控制的两个盐渡口。 原来,在丹涪水下游,有两处转运盐巴等货物的重要渡头,也就是码头,一个在共滩渡口(今龚滩),一个在盘瓠湖口,两个渡头因盐而生,除了转运货物,更有盐巴、丹砂的交易,油水极重,均属于巴氏郁水侯所控制。 瞫武子抢了盘瓠湖口盐市,并顺势将郁水候所属的三苗寨、苴氏部族揽入怀中,洗涮了先祖瞫光当年的耻辱。 这次胆大包天的行动,最深远的意义是虎安山瞫氏从此独享丹涪水上至龙溪口、下至麻湾洞近百公里长的水面,就如插上了腾飞的翅膀。 郁水侯当然咽不下这口恶气,上报巴国主,并将瞫武子的另一件滔天大罪捣腾了出来,一起秘报。 那件滔天大罪发生在抢占盐渡之前。 当时,瞫氏的子部族牟氏人在离虎安山草原百里之外水巴山下的白水河边一座小山头上“意外”发现一方天然大白石,形状酷似猛虎头。 瞫武子亲自前去朝拜,用活奴祭祀,借机下令在山头上立廪君石像,祭祀廪君,并将这座原名马头山的山头改称为“白虎头山”,将乌江下游支流白水河改称“大溪河”,理由是他的先人是从巫术的发源地巫山而来,而巫山有个黛溪(大、黛通假)。 郁水侯万万没有想到,他的秘报送达江州时,老巴主刚刚去逝,世子即位,他的秘报反而帮了瞫武子一个天大的忙。 原来,郁水侯是新即位的巴国主的同父异母弟,其母是郁水土著部落的大美人,最得前巴主晚年宠爱,因此才被封在了既有盐水、又有丹砂的富裕之地。 新巴主记得郁水侯当年与自己暗中争夺世子之位的过去,也记得瞫武子在对外战争中立下的赫赫战功,更想让他牵制甚至削弱郁水侯的势力,轻描淡写道:“白虎神,是我大巴族共同的祖神。”遂不过问。 国君随意一句话,就是金口玉言,虎安山瞫氏这个异姓从此明正言顺有了祭祀白虎神的特许权,为巴国的唯一——这实际上是瞫武子挖空心思多年的得意之作,因为他最崇拜的偶像正是白虎战神巴务相。 瞫武子中后期,腰包胀得要爆炸,为了尽情地享乐和纪念自己的伟大功绩,大兴土木,在草原上最方便接受神鬼旨意的地方重新建了一处祭祀台,名为“香石台”,同时下令铸三脚圆形铜鼎五座,由虢国公后人虢应监制。 香石台是虎安山大部族最重要的祭祀平台,之所以取这个名字,有一个重要渊源,来自“香炉石”。 香炉石位于湖北省长阳县鱼峡镇东南不远的清江北岸,那里是一处狭长地带,是白虎巴人最重要的活动地区之一,重要发祥地,其东南和西北两面紧靠陡峭山岩,东面矗立一座几乎呈垂直状的山石,形似香炉而被称为“香炉石”。 当地有非常著名的香炉石遗址,该遗址的发现解开了很多重要的巴人之秘。 差不多同一时期,瞫武子又在瞫氏寨子附近约十里的吉地新建一座宫殿式建筑,莫名其妙取名“虎安宫”,并因此被政敌诬告为谋反的证据,查无其他行径,不了了之。 虎安宫专供虎安伯居住,原寨子仍供瞫氏部族众人居住,称为“老寨”。 虎安宫落成,瞫武子在草原建城开市,各子部族争先恐后在草原建第二居所和商业用房。草原之上,虎安新城,渐成闹市,人来人往。 瞫武子就像当今的爆发户一样,拼命积聚财富,又拼命挥霍财富,由于他快死的消息被提前泄露,怀怨已久的几个子部族反叛,幸而有人献上借尸还魂计,凭借瞫武子的余威争取到了宝贵的平叛时间。 祸不单行,反叛平息仅仅一个月,一伙强盗与虎安宫守卫内外勾结,在夜色掩护下抢走了无数宝物,为不可一世的瞫武子的一生画上一个独特的句号。 前话少说,书归正传。 此时此刻,香石台上形象夸张而又威严无比的白虎神石像自己也知道,祭祀它的仪式终于开始了,它的血盆大口等待着祭品的鲜血。 觋师瞫瑞手中的法器像他的头一样不停摇晃,突然间戛然而止,一声怪异而恐怖的呼叫,让所有人都立刻兴奋了起来。 六名装扮成护法神将的武士推过来两个蒙面的五花大绑的活人,这就是今天祭祀白虎神的祭品(牺牲)。 觋师瞫瑞继续他的让人摸不着头脑的祭祀活动的舞蹈动作,他的徒弟瞫梦龙一则一招一式在模仿。 准备参祭的山师主将瞫剑对虎安伯瞫玉道:“这两个牺牲是那个部族献来的壮奴?”瞫剑知道虎安山最缺的就是能上战场的青壮男子,数次建议过不再用壮奴作为祭祀品,应该让他们到战场上拼命。 “是万风寨武士在洞庭庄附近捉到的两个鬼鬼祟祟的男子,估计是强盗。” “万风林海?” 瞫玉点了点头。 “提审问了吗?”瞫剑想到自己费了一年功夫追捕抢劫虎安宫前女主人的强盗的事,至今没有下落,或许这两个人是线索。 “已审过。茅司口的石头,又硬又臭,想尽法儿,也审不出底细,正好可作为牺牲用,节省两个劳力。” 瞫剑点了点头,对瞫瑞叫道:“大觋师,可否打开牺牲的头套 让我问几句话?” 听到瞫剑大叫喊话,众人都安静下来。瞫瑞没有说话,解开两个牺牲的黑色头套,人们这才看清楚是两个年约二十的年青男子。 瞫剑叫道:“两位壮士,我有话问。” 两个牺牲眨了眨适应强光的眼睛,不说话。 瞫剑道:“你们是不是盐部族,或者丹部族的人?” 仍是没有回答。 瞫剑再道:“你二人若是盐部族,或者丹部族的人,只要点个头,我保你们不死。若能说出盐部族或丹部族的藏身之处,并有重赏。” 其中一个人牲大笑,随即喊了一句话。 第006章 上代虎安伯的遗命 那人牲叫道:“我认得你!想不到,杀人不眨眼的虎安山第一剑也如此啰嗦!要杀快杀!” 瞫剑知道再问不出什么,施了个礼,道:“两位走好!” 瞫瑞又进行了一串活动,举起手中的法器,他要割断两个牺牲的颈部。 突然,刚才大笑的“牺牲品“对站在几尺之外一眼不眨盯着他看的瞫梦龙笑了笑。 瞫梦龙感觉他的笑容比任何表情都要奇怪和让人恐怖,浑身打了一个寒颤。 正在心惊,梦龙听他道:“小觋师!你听好!我向我们的梦巫神起誓:有朝一日,你会到我的部族去作客!到时,请你告诉我的族人,白虎人是如何杀害我俩的……” 话未说完,瞫瑞的法器已经将他的颈子割断,他的头颅就像失去支撑的圆球滚到梦龙的脚下,他胸腔里的献血瞬间喷了出来,喷向白虎神像。 这是瞫梦龙第一次离这样近距离见识用人牲祭祀威力无比的白虎神,他有点懵了。 牺牲的鲜血就像点燃草原的火苗,香石台台上台下,人们尽情发出尖锐的叫声,随后又跳又唱,所有仪式直到当天深夜才结束。 祭祀仪式结束后,瞫伯当即下令免除所属子部族一年的税赋,赏赐将士。论功绩,战死的相德、瞫同(瞫瑞长子)、瞫超等为最高等,活着的瞫剑、瞫鳶、朴延沧等同为次高等,给予土地、奴隶等重奖。 山师主将瞫剑,字武德,绰号“大足彪”,这次的功劳是在战事初期,楚军失利,仓皇败退之间,他紧咬这一路楚军统帅楚肃王之弟芈熊良夫,熊良夫在慌乱之中使用金蝉脱壳之计,瞫剑追抢到他的金头盔一顶。 八年后,熊良夫继位,是为楚宣王,楚军以此事为耻——此处后话先说——瞫剑时年已四十有七,为虎安山瞫氏所属全境历代以来最著名的五个武士之一,早已威名响彻巴国大地,此次征战,再现雄风。 奖赏安抚毕,由于多将战死,瞫玉不得不重新考虑本部武装的人事问题。 因瞫瑞长子瞫同战死,盘瓢湖舟师主将缺位,瞫伯感侄儿瞫鸢忠勇,欲任为舟师主将。 瞫鸢,武功高强,性情火烈,其父为瞫玉长兄瞫涛。瞫涛聪明勇武,天然的虎安伯继承人,不料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在以前的一场平息巴国子部族南平子反叛的战事中,瞫涛率精锐深入敌后包抄,反而被伏兵乱箭射杀,年方二十四。 瞫涛生前娶此时已经故去的相氏部族头领相仲最小的女儿为妻,到战死时,其子瞫鸢不足两岁,小名象儿,取名鸢,意谓集猛禽巨兽之勇力于一身。 瞫瑞、郑重屡次劝阻,瞫伯虽然执意不听,但因劝阻强烈,也没有立即发布任命。 今年是个暖冬,之前下了几场小雪,太阳一出来就融化了。 今天,虎安山迎来今冬的第一大雪,天空飞舞着银色的小花朵,中卿郑重**上身,进虎安宫求见瞫伯,瞫伯闻报,不及穿履,慌忙迎将出来,大惊道:“舅父何故如此?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 按当时例,有作为的虎安伯一般可被巴主加为巴国中卿,虎安山瞫氏是巴国大部落之一,相似于巴国的诸侯,因此虎安山部族的中卿相当于巴国下卿级别,也是除虎安伯本人外的最高职位。余皆类推。 郑重既是父亲遗命的顾命中卿,又是自己的亲舅爷,瞫玉想不到一向与自己说话不牵架式的郑重今日会搞出这种名堂。 瞫伯急令人取来黑熊皮大衣为郑重披上,请郑重到火炉边,恭敬道:“舅父请坐!若舅父不安坐,甥如何敢听舅父言?”又令人快去准备热汤。 此言一出,郑重不好不入座。面对火苗,郑重呵了几口气,道:“昨日晚上,梦见先邑君,他怪罪我忘了遗训。” “忘了什么遗训?” 郑重讲述了当年瞫松病重期间与自己的一次秘谈: 当年,上一代虎安伯瞫松病痛缠身,自知不久于人世,必须决定一位继承人,其长孙瞫鸢与次子瞫玉虽有叔侄之份,岁数只差不足十岁,瞫松在继承爵位这件大事上偏向瞫鸢,但二心不定。 为此,瞫松单独召见既是妻舅又是郑氏首领的郑重征求意见。 郑重认为瞫鸢相貌奇伟,武功高强,作战勇猛,但由于幼失父亲,故被两代长辈溺爱,致有跋扈之心,目中无人,且其心狠手毒,轻率好杀,侍勇少谋,若承爵位,极有可能取祸。 而瞫玉虽然平庸,但有一个最大的长处恰恰是性情宽厚,能容人过,在多事之秋更能得到人心。况且,有子而传孙,是取乱之道。 瞫松仍然犹豫,郑重又帮助瞫松想起瞫鸢小时候的一件事:瞫鸢七八岁时,因打飞棒的游戏输给一名同伴,他抽出短剑就要取了那孩子性命,幸好连刺三剑都被躲过,第四剑刺偏,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郑重最后对瞫松说:“邑君难道没有听说过前任虎安伯瞫棹残暴,惹出部族大乱的事吗?我敢保子瑜将来无大害,不敢保长生将来无大害。” 瞫玉,字子瑜。 瞫松还是默然,一会才说他还疑瞫玉能否传瞫氏的血脉,郑重说他敢保证绝无问题。瞫松才终于笑着点了点头。 ——瞫玉听郑重讲到这一次秘谈,不想打搅,也没想好说什么妥, 听郑重讲到此处,想起自己当时到郑氏,郑重安排一个少女晚上来侍候,那少女长相俊美,胴体健康,经不住她的反复挑逗,自己终于毫无保留地释放了。不知那少女后来怎么样? 瞫玉是第一次听说当年自己继承爵位的内幕。 郑重讲到这里,喝了一口侍者送上来的用来自蜀国扬朴之地的生姜熬制的热汤,道:“后面的事,你是一清二楚的,请好好想一想应该如何办。” 这句话,让瞫玉回忆起自己父亲病逝那天的往事—— 瞫松、郑重秘谈之后没过多久,瞫松病危,弥留之际,召其弟瞫瑞、次子瞫玉、长孙瞫鸢及郑重、相仲、将领瞫剑等人嘱以后事,通过了最后的占卜,决定传位于瞫玉。 瞫玉还在发楞,郑重提醒他赶快跪到父亲的榻床前。 瞫松先请瞫瑞到榻前,流泪道:“我兄妹四人,两妹同日而亡,疑是被人下毒,本来是想害我俩兄弟性命,至今未得真相,我死不瞑目。” 瞫瑞哭道:“两位姐姐误食毒菇,纯系偶发,兄长万万释怀,放心去吧。” “我曾想过兄终弟及,传爵位于你,奈何上天不佑,让你是个残疾。” “兄长不必再言,快嘱大事。” 瞫松长叹一声,喘几口气,才道:“你是长辈,要多加教诲瞫玉、瞫鸢,团结族人,尽心镶助瞫玉。 “还有一件,最为紧要:你自幼不便习武,却喜欢法术医术,这大觋师的位置,我死之后,由你来坐,我才放心。” 瞫瑞哭道:“兄长放心,弟耗尽全力,死而后已!” 瞫松请郑重上前,道:“这些年来,瞫氏战死病死诸多能人,如今瞫氏之中,无人可当大事,我在之日,多亏有你相助。 “我死之后,你为虎安山中卿,总理全境杂务,看在你姐姐、妹妹面上,切不可辜负!” 郑重顿首道:“既是主仆,又是兄弟,敢不效犬馬之力,继之以死!” 瞫松又嘱咐瞫玉及众人数语,脉微气软,道:“瞫玉、瞫瑞、郑重留下,其他人出去。” 武功高强的瞫鸢为了成为一下代虎安伯,暗里、明里与外祖父相仲、舅爷相德、相善等人进行过多次争取和行动,到头来却是竹蓝子打水,早就失望之极,听了这话,率先一头翘将起来,面色比死猪肝还难看,一言不发退了出去。 瞫松交待了最重要的几件事情,然后对三人道:“我有一语,当须谨记:为了长生,也为了虎安山,切不可令他独掌兵权。”瞫瑞、郑重、瞫玉顿首。 瞫松说完眼看瞫玉,他这一生中最后一点力气也用在了对儿子不放心上,一命归天。 安葬礼毕,瞫玉祭祀神灵、先人,继承伯位,时年二十七岁———— 瞫玉回想到此处,看着郑重的眼睛,道:“那,舅父之意如何?” “依我之见,瞫鳶可为山师五百长。” 于是,瞫玉下令,令五百长牟诚权领盘瓠湖舟师营。牟诚者,大溪河牟氏头领长子,身材不高,却武功出众,此前集中军训,到盘瓠湖任五百长。 同时任命瞫鳶为山师五百长,受瞫剑直接辖制。 瞫鳶一腔热血,当年虎安伯位无份的伤心事随时间流逝已经开始淡忘,但凭出身、武功、战功,舟师主将的位置应当是不二人选,居然再次无份,如何心服? 相氏部族头领相善非常明白外甥瞫鳶的心思和性格,力劝他无论如何都要隐忍;再加瞫鳶虽然恨死搞得动静太大的郑重,但郑重毕竟是自己的亲舅公,除了阻止自己执掌兵权,其他并不薄待,就连自己贤惠、漂亮的新婚妻子也是郑重张落的,只得打落牙齿往肚里吞。 巴人天性欢喜,好大喜捧,他们所称“五百长”,又名五百夫长、五百主,还有称旅帅,不一定领有足额的五百名武士,部落中的五百长或许只领两百、三百人,号称五百人。 江州虎贲军中实领三百人者,称为“佐”,三佐九百人,设“右”,即“右将”。 巴人喜欢叫五百长也为“将军”,被尊称的人比真正的将军还要勇敢。 同时,五百长并非完全的巴国正经军衔,除虎贲军的五百长,各大部族首领便可任命本部族五百长,而各级正规的将军之职则只能由巴国主任命,有相应的军事建议、决策权。 一定程度上说,这种军制(兵制)是一种混合甚至混乱的军制,编制不严格,军无定编,兵额随行就市。 第007章 巴盐 ? 盐巴 (本章属于背景介绍,与前后两章情节上没有直接衔接,不喜欢的朋友可直接跳过) 巴人不太会总结战争的经验与教训,他们大多数人更相信手中的柳叶剑。 战事结束后,本来应该认真总结,可是,他们中的贵族把更多的精力花在劫后余生的享乐上,奴隶们当然是做他们做不完的活。 但是,他们自以为非常清楚,这一战,是为什么打起来的。 没有无缘无故的战争,就算是无缘无故,本身也是一个原因。现在,来简单交待一下巴楚战争的背景。 这次巴国历史上著名的大战,《史记·楚世家》仅载:“肃王四年,蜀伐楚,取兹方。于是楚为捍关以距之。”语焉不祥,让后人误以为与崇尚武力、英勇善战的巴人无关。 有关巴人、巴国的历史记载,比长了尾巴的人还要稀少,有种认为巴国本来有史书,被秦始皇的一把火焚了。 这场战争的直接起因是楚国出兵先攻占了巴国东部的第一道盐泉——夷水(清江)盐泉,巴国联合蜀国反击,意图夺回盐泉,并阻击强大起来的楚国向巴蜀两国的领土扩张。 当时,国界没有现在这样准确的经纬度,再加迁徒比较常见,因此,国土概念在一些地方(如无人地带、缓冲地带)还较模糊,但在巴人心中,盐泉(水)是最神圣不可侵犯的领土,滴水必争。 盐、独木舟(及船棺)、柳叶剑、丹砂、竹枝歌舞,当然还有在他们看来更加重要的巫术,是与巴人息息相关的。 这是一场因盐而起的战争,巴国武士是名富其实的盐战英雄。 因此,我们不妨先说说盐。 巴人对盐的理解远比现代人要深奥得多,在他们心中,食盐是神圣的,充满魔力。 劳动创造了人,而食盐所含十多种微量元素是猿脑向人脑进化的催化剂。盐还为保存食物特别是肉食提供了方便。 “盐”,本意是“在器皿中煮卤”。早在虞舜时期,盐已是部落间经常交换的重要项目,盐,是最早的商品;夏王朝"定九州,任土作贡",规定凡出盐的地方,盐必须作为贡物向天子按期进贡。 初期盐的获取,安炉灶、架容器、燃火煮,费工时,耗燃料,产量少,便稀以为贵。《左传》称盐为“国之宝”。 食盐,是天然的垄断商品。 春秋时期,管仲便基本搞定了盐的官营制度,而垄断经营(特许经营)一直并没有真正消失。古代超级土豪(巨贾),多出自盐业和铁业。 不仅如此,盐,还是古时祭祀的常见之物,人们认为邪恶对盐有恐惧感,巴人更是深信不疑。“国之大事,在祀与戎”,你说重不重要? 古时,掌控盐,就是掌控重要资源,掌控财富,甚至掌握别人的命运。而所有动物之间的争斗,起源于对食物的争夺,人类为包括食物在内的财富而战,并且永远不会停息。 中国古代的盐可分为海盐、湖盐、井盐、岩盐等,由于交通条件和制盐技术同时受到极大制约,就近取盐必然成为数一数二的重大事情,不惜大动干戈。 据说,中国最早的两场历史大战,黄帝与炎帝的阪泉之战、黄帝与蚩尤的涿鹿之战,也是因为争夺盐池。其中河东盐池(山西运城解池)便是最重要的一处盐源,成为逐盐中原的目标。 古代巴人,得天独厚。三峡及四川盆地原是一片汪洋,是古地中海的一部分,后来,四川盆地成为内海、内湖,再由海盆、湖盆而成为陆盆。 大巫山、大娄山等诸多山脉隆起之后,把海底的含盐层上升,经雨水顺裂隙渗透溶化后再流出地表,形成峡江地区众多的盐泉。 峡江地区盛产的食盐,成就了巴人,才有“盐巴”、“巴盐”两个词。盐,是巴国的经济命脉,满载盐巴而穿梭在大小河流之中的巴人独木舟,让邻国人羡慕、嫉妒、恨,还加发疯。 巴人走到哪里,盐水就从哪里汩汩流出来,除了三大盐泉,他们抢夺、或是发现众多盐泉,仅长江沿线,就有今奉节的白盐碛、云阳的云安厂、开县的温汤井、万州的水滩井、忠县涂井等等让他们喜笑颜开的财富。 巴盐是当时楚国、蜀国,甚至秦边以及夜郎及周边各小国、氏族的重要供给地。 有人会说,蜀地多盐,不错,但是要等到多少年后秦昭王时主持修建都江堰的李冰为蜀郡太守,创新开凿蜀地井盐之后。 在此之前,不少的蜀国人,恐怕不敢藐视巴盐,虽然他们不一定喜欢拥有盐巴的邻居,就如喜欢一个女人不一定非要喜欢她的丈夫。 楚国人凭借比蜀国强大的军事实力,野心也膨胀得更大,想要一劳永逸彻底解决盐的问题,公然采取了最直接、最血性、最惨烈,也最有效,或许还最符合乱世逻辑的方式:买不如借,借不如盗,盗不如抢,抢不如有。 直到后来的楚襄王,还在梦见与巫山神女幽会。 实际上,这是楚国对巴国盐的强烈占有欲望的一种艺术化梦境,并不是单纯对美人的欲望。虽然巴国神女的美丽足以让所有君王想要幽会,而这个美人手中流淌的白色盐水,就像她青色的长发一样,同样让君王们魂牵梦绕。 当然,楚国人的胃口绝不单单只需要巴国的盐。 楚国是一个了不起的国家,自春秋之世并有江汉、陈、蔡等地,历次北出,欲问鼎中原,始终受到齐国、晋国等老牌大国的遏制(尊王为虚,攘夷是实),长达百余年之久,后来吴楚争端又是六十余年。 此时,一直受到所谓主流国家冷嘲热讽的秦国也正在崛起,很快要进入牛市。 楚国北出越来越费力不讨好,首先独霸长江流域,占据半壁江山,便成为其战略目标,下伐吴越,上伐巴蜀,既是形势所逼,又是有机可乘。因此,巴楚之战,不可避免。 这一点,楚国人和巴国人都看得很清楚,不过,出过熊侣、伍子胥、申公巫臣、范蠡、屈平等一流的政治家、谋略家的楚国人看得更远。 巴人为盐而骄傲,更为盐而战斗,看得比生命还要宝贵,为之肝脑涂地,在所不惜。不夸张地说,巴国进行的不少战争,都与盐有关联,包括外战和内战,不是抢盐水,就是盐水被抢。盐水,是巴人的血液。 这一次,巴国举全国之力,联合蜀国,力图抑制楚国西进,反而大败,从此急走下坡路。 此战,明显暴露出巴国的致命不足。在各大国相继进行变革之时,巴国公室贵族不思进取,其政治、军事、经济、社会体制均落后于同期的诸多大国。 巴国体制,处于半国家状态,上层已有国家形态,中下层仍以部落为主。有种说法,铁器和牛耕萌芽了封制制度,青铜仍占统治地位的巴国显然落后了,大约处于半奴隶、半封建社会。 从军事方面而言,国家建有一支强大的虎贲武士,为巴主直系,称为“巴师”,相当于正式武装、国家军队,兼有禁卫军与野战军双重功能,主要来自夷水钟落武离山的老五族(称“内五族”),算是一支常备军。 同时,大量武士仍然是分散在各部族的适龄男子,甚至在战事紧张时老弱男子和壮妇也为战士,属于扩大化的贵族私属武装。 虽然巴国战时的组织方式与其他大国有不小差距,可是,巴国有让各大国士兵闻风而抖的单兵独立作战优势,尤其是丛林作战,他们的每一个武士,浑身都充满战斗细胞。 巴国军队主要是水步两军。水军称“舟师”、“水师”,步军称“陆师”,也称”陵师“,大约与楚军称陵师同出于一辙。因丹涪水一带山高路险,当地也俗称步军为“山师”;一些平缓的地方,如都城,有车师,但在巴国的特殊地理环境下,不是主要军事力量,礼仪的作用更大。 此时,巴国文武已逐步分设,军队中也设将军,大约算是职业军官;各部族头领及重要人物由巴主授衔领军。 国君为军队最高统帅。 每逢大战,巴国主亲自率领,或战前点册命将,由公子、重要大臣领军出征,各部族武士随同出征,接受统一指挥。 第008章 盐隶 不久,相氏部族头领相善的族弟相俭领人送一批冬衣到了虎安宫。 整个大部族里,相氏制作的衣裳为最好,虎安宫夫人试了新衣,十分满意,这当然也是瞫玉高兴的事,于是设小宴款待相俭。 瞫玉见到与相俭同来的相善的长子相美,年十三,面如冠玉,唇若涂朱,暗暗称赞“好一个美少年”。 见到相氏人,瞫玉想起与相氏有关的两个人来,一个是古丈大战战死的前相氏部族首领相德的独子相胤。 瞫玉在上年曾经见过当时十四岁的相胤,见他体格十分出色,习武多年,武功已然小有所成,一见生喜,此时感念相德救命之功,怜相胤身世,当即请来瞫剑让他尽快收为徒,视同瞫氏子弟对待,可传授最高级剑术。 瞫氏最高级剑法本不外传,虎安伯有令,再加瞫剑曾见过相胤武功,发现他根基极牢,资质颇高,印象很深,满口答应不吝教授。 瞫玉想起的另一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在穿岩山受困时第一个冲上山来解救瞫伯的相氏部族武士朴延沧。 年关刚过, 瞫玉便令人专程请朴延沧到虎安宫作客,与他交谈多时,瞫玉非常高兴,又让瞫剑试了他的武功,得到虎安山第一剑的认可。 凭救主的大功,瞫伯破格提拔朴延沧为舟师五百长。 这朴延沧,名通海,时为相氏部族武士,原籍离虎安山数十公里的桐乡山。 桐乡山朴氏属于巴人的一支,但不属于白虎巴人,属于后世称为板楯蛮的一个小支系。板楯蛮的主要迁徙地在今阆中、沿嘉陵江一带,因使用木板为楯,冲锋陷阵,故而得名。 这一支朴氏缘何进了桐乡山,无据可考。 朴通海出生在一条叫鲵河的小河边,父母为桐乡山朴氏之隶,本无姓氏,有一年,其生父随朴氏头领上山打猎,头领不小心中了五步倒蛇剧毒,通海之父口吸主人蛇毒,救了主人一命,自己却中毒而亡。主人感奴才舍己救主,准通海有姓为朴,隶儿身份因此也改变。 鲵河中有一种鱼,其状如鱼,四足,其声如婴儿,当地人称为“人鱼”,也称“娃娃鱼”,就是大鲵,因其叫声特别,虽是一道美味,当地人不食此鱼,以为食之不祥,但并不如他们的图腾蛇一般受到尊崇,也有人悄悄食用。 朴通海七岁时,捉到一条两尺多长的娃娃鱼,可是,这只娃娃鱼与其他的有所不同,仍是四脚,身体前似猕猴,后似狗,声音像鸳鸯叫,其母见了,生怕惹祸,急忙让放生。 他到了鲵河边,正好碰到一个外地常来收山货的人,那人对他说:“这鱼吃了不得瘕疾,若是送到龙溪口,定然换得不少盐巴。” 朴通海一听是个好买卖,且收山货的人不是第一次到当地来,再加自己曾去过龙溪口,自以为找得到回来的路,便信以为真,不禀报母亲,跟随收山货者到了龙溪口,被连哄带吓弄到郁水盐泉,卖给了盐卿。 通海失踪,其母扯心扯肝痛哭。人们以为他是因捉了娃娃鱼惹灾,因此朴氏部族人不再敢捉此物。至今,这一条小河流中仍有大鲵,为国家二级保护动物,是国宝-——此是后话。 朴通海进了郁水盐泉,吃饱一顿杀威棒,才知大事不妙,木已成舟,受不住威吓打骂,只得屈从,做了兆丁,也就是盐工,成了盐奴。 盐工极苦,时有逃跑的人,因此管得极严,通海虽有逃跑之心,恨无一丝机会。先是被安排做一些小杂事,混了口饭吃;稍长,运盐、煮盐,各样苦重活路都做过。 因其秉赋强壮,数年之后,炼出一身好力气,臂力超常。吃过多少亏后,他也学得讨好工头、盐官。 盐官见他体格雄壮,心眼不缺,在一堆苦力中,如鹤立鸡群,提拔他做了护盐的盐丁,接受武功训练,不久当了打手队的小头目。 多年磨难,父母、家乡渐渐抛之脑后,昏昏噩噩打发日子。转眼,年近十八。 一年,虎安山部族所属的相氏首领相仲,即相善之父,到伏牛山盐泉处理盐务。虎安宫文史官虢永喜欢研究考证丹涪水一带历史,此次正好免费随相仲到盐泉实地考察,无意中见到朴通海相貌堂堂,臂力过人,一问知是桐乡山人氏,于是力劝相仲将朴通海买回为用。 相仲见过朴通海,果然如虢永所言,是个可用之人,向盐卿巴多许下重金为交换。巴多看待朴通海,不过一打手而已,有他不多,无他不少,又本与相仲交厚,得了许多好处,便将朴通海转卖给相氏。 重金买来的奴隶,自然不是让他来吃闲饭的,回到峡门相氏,相仲让高手悉心教授朴通海武功。通海年二十一二时,立下战功,相仲除他隶儿身份,并为他取字“延沧”。 朴延沧天赋本高,又勤奋,再加之前有些基础,不出几年,便成为相氏部族中的顶尖武功高手,但因出生低微,仅为一般武士而已。年二十四五时,又立功劳,相仲选族中一个美丽少女赏他为妻。延沧常说:“相氏、虢氏是我再生父母。” 时有战事,朴延沧多次随相氏参战,后相仲及长子相德皆去逝,随相仲次子相善参战,方有此次救瞫伯的大功,也是老光棍做新郎,时来运转。 荣任五佰长后,朴延沧终于想起自己是桐乡山人,携妻回朴氏部族,喜得母亲仍在人世。 母子二十余年重相见,恍如隔了一世,悲喜交加自不必言表。 其母嘱道:“你今日的富贵, 是拜虢永夫子和相仲大夫所赐。二氏大恩,朝夕不可忘记!” 朴延沧本是忠孝之人,虽在郁水学了些杂皮习性,此时已大大改观,顿首道:“母亲尽可放心,二氏大恩,没齿不忘!” ——从此,朴延沧常随瞫伯参战,屡立战功,并于战场诸事,日渐纯熟——又是后话先交待。 第009章 巴蜀又反目 战国时期,长江上游,今重庆、四川境内,有几个主要的国:巴、蜀、充、苴、郪。此外,还有很多占山为王的小部落,据有专家说大约四十余个。 苴国,此时才在酝酿之中,准确地说,是一个阴谋在酝酿之中。 郪国则是一个古国,是云南元谋猿人的后裔在巴国与蜀国之间的缓冲地带,今涪江以西的郪江流域建立的一个国家,据有今大英县、三台县、中江县、乐至县、射洪县南部地区,历经商蜀战争、巴蜀战争。 为了在巴蜀两国的夹缝中生存,不断迁徒,今天的三台郪江镇、大英蓬莱镇、中江仓山镇郪城村,均作过郪国首都。 郪国对巴蜀两边讨好,左右逢源,都不敢得罪,对局势的影响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充国,范围在今南充市全境、巴中市西南、广安市西以及绵阳市东南的部分地方。充国都城在阆州(今阆中市)。充国从春秋中期发源,到战国中期消亡,存在了大约二百七十年,传十四代王。 最初,充国是从巴国脱离出来的,一度对巴国造成过威胁,巴国因此与充国世代为敌。 而巴国与蜀国,渊源颇深。此时蜀国为开明朝,统治者为鳖灵人。 “蚕丛及鱼凫,开国何茫然! 尔来四万八千岁,不与秦塞通人烟”,说的正是古蜀国。 很早时,蜀族人鱼凫氏在今四川境内活动,公元前1057年,鱼凫王杜宇参加了武王伐纣的战争,号称蜀。由于古蜀国境内爆发洪水,鱼凫氏蜀王任杜灵为相,治理洪水。杜灵因出色完成了任务,被唤做“鳖灵”。 蜀王因此在年老时禅位给鳖灵。杜灵成了新的蜀王,建都郫邑(今成都郫县),号称开明帝,又叫丛帝。然而,这或许只是一个被后代阴谋家作为所谓先例的美丽的禅让故事,其实是鳖灵族人进入蜀国境内,推翻了鱼凫王朝,建立了开明王朝。 蜀都后来又迁至广都樊乡(今双流县),大约在公元前5世纪中叶,开明王朝九世时将都城从樊乡迁往今成都。 有史载鳖灵为楚国人,据后世的考证,鳖灵族是巴人的一支,因为楚国后来占领了巴地,形成了这个误会。 因此,也可说巴蜀两国统治者是同族异流,但两国素来有仇,根源在于领土之争,这在古今中外都是一个不可调和的矛盾,只有在共同的大敌出现的时候,才可能临时采取联合行动。 当地有句俗话:按下葫芦起来瓢。楚国人一退,巴、蜀矛盾又同时浮出水面。同样偷鸡不成蚀把米的蜀军退至巴蜀边境,借口整顿军队,数月不离境,时常扰民,吃穿用皆从巴属部族强取,民怨日隆。 巴主得报,恼怒万分,令使者到蜀都商撤离,蜀主话未听完,怒道:“巴蛮子请我去帮他打楚国,大败而归,死伤无数不消说,损了多少粮草、兵器,内外之用,宾客之资,费了多少财物,他给我算得清? ”如今在他境内多歇了口气,便来催命,是何道理!就算是赔我一个江州,我还要饰本,回去禀报:没打算撤了!” 巴主正在喝水,听使者回报,七窍生烟,摔碎手中虎吞象明雕水盏,怒道:“难道我比他损失小?合伙生意,如今折了本,要我一人承担,只怕他那颗会算账的陶丸没给他造出来!”喷出几句赃话,吓得侍者不敢做声。 巴主召集诸路人马,准备动武。众人摩拳擦掌,口吐恶气。 见显贵们发言,离不开一个“战”字,跟随二公子巴西安从枳都同来、深得巴西安看好的青年将领巴秀再忍不住,献计道: “请神容易送神难。听传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从秦厉公始,秦国便与蜀国因南郑起争端,多年不止,秦取南郑,又被蜀国夺还,秦人恨得牙根痒。卑将以为,不须动用大军,只需派一使节,重贿秦人,让秦国扬言出兵取南郑,蜀人自去。” 话刚落地,尚未反弹,世子巴南安怒道:“你是何人?庙堂之上哪有你发言的!懂不懂规矩!”巴西安明白世子哥哥是冲自己来的,急忙喝住巴秀。 巴国主道:“我两家割裂,打破脑壳,也不必要秦国那个瘟神来帮忙。” 巴蜀两国在巴国境内小战几场,一时难分胜负,战战停停。刚经兹方大败,两国都想尽快结束战事,可又宁输一战,不输面子。 战也不是,和也不是,中卿相尚进宫对巴国主道:“才得了一场掏心大病,不可硬撑。况且,战场在我境内,打破的钵钵碗碗,毁坏的一草一木,全都是我们的,到时,蜀国人屁股一拍就走人。诚不如巴秀之言,去使秦国。” 果然,蜀军招呼不打,全数撤回蜀境——-不要以为是巴秀的计策起了决定作用,起关键作用的是周安王死了,其子姬喜即位,即周烈王,消息传到巴蜀。 因这场事,两邻国刚刚建立的对楚同盟完全瓦解,多少年的恩恩怨怨未解,又结下新仇。 此后,巴、楚为盐泉之争,形成拉锯战,终以楚国完全控制到了夷水一带为果,最远时分别从几个方向推进到有“万里城墙”之称的七戳山、筱关等附近,后收缩到夷城一线。 当时的航行技术有限,征服长江尤其是三峡还是一个巨大的困难,就是长江中下游地区的吴、楚之争,由淮河的多,由长江的少,而几乎与长江平行的夷水(清江)及其沿线则是巴蜀与楚的重要通道,自然也是军事进攻和反攻的重要通道。 楚军取了夷城,控制了夷水,对巴国丹涪水流域以及朐忍(今万州、云阳)等大片土地构成严重威胁,巴人则在不同方向筑关或利用山险反威胁,其中郁水方向有一个重要关口,称为筱关。 筱关,即今湖北宣恩境内的晓关,曾简化为“小关”,抗日战争时期,改称“晓关”,以示光明、吉祥。筱,即寮竹,别名箬竹、粽粑竹、长耳竹、粽叶竹等,此地漫山遍野的寮竹,故名“筱关”。 如今,这里是一个侗族乡。 在巴国历史上,筱关没有捍关、阳关、沔关、江关那样闻名,却是巴、楚争夺郁水盐泉的重要关隘。 当时,树大林深,交通极为不便,不似现在四通八达,筱关一带有通盐古大道,正好用兵,又是要冲形胜之地,是南入湘黔、北行巴蜀必经之处,落入楚人之手不得、 暂时驱离楚人后,巴人赶忙在险要之处筑立牢固关寨,以筱关、石城(石城至甲馬池一带),以及与筱关齐名的亭子关为郁水盐泉正面的三道屏障(巴人称为郁水防线的“两关一城”)。 石城,是一座历史悠久的古城,即今重庆黔江县坝镇,位于阿蓬江与段溪河交汇处。 汉建安六年(公元201年),在石城置丹兴县(后黔江县),治所即在县坝。晋武帝泰始元年(公元265年)至太康元年(公元280年),涪陵郡治所和丹兴县治所,均置于县坝;北周保定四年(公元564年),置庸州,州治所和县治所同置于县坝;隋大业初,废庸州置县,将丹兴县改为石城县,治所仍置于县坝。 石城是巴国在丹涪水流域最重要的屯军营地,直接隶属于枳都大营。 建立营地屯集军队的这项措施,或者也可说是改革,在春秋时代就已经出现雏形,当时每有战事,巴国主亲自领兵,并把自己的宗室子弟派到边境或要地驻防,有两个作用:一则防御外敌,二可及时处置就近地区的内乱。 兵营的兵源主要来自巴氏宗族。 至战国时期,内部矛盾越来越尖锐,尤其是等到楚国人提起兵器来了,石城和巴峒这两个巴国东南境重要兵营的兵源悄悄发生了变化,除了宗室子弟仍为中坚力量,还在当地各部族抽调武士,但各部族为了自身的利益,均不会将最强的武士送去,而是在地位低微和困难的家庭以及男丁较多的家庭中抽调,甚至送去奴隶充数。 兵营中的将佐,也发生了变化,除了巴氏宗亲,武落钟离山其他四氏的贵族子弟多有担任要职者。 虽然石城军营里没有武功最拔尖的单个武士,但由于相似于常备军,在严格的训练之下,纪律严明,行动化一,执行力强,战术素养高,整体战斗能力很强,丹涪水,甚至巴国任何一个部族单独都很难与之抗衡。 亭子关,位于郁水盐陆路运输路线的必经之地,在今天的彭水县郁山镇镇内。 今天,郁水亭子关,与号称南方长城起点的湖南凤凰境内的亭子关相比,默默无闻,可是,在当年的巴国,妇孺皆知,它就像巴国的三大盐泉一样,被历史的尘土所掩埋。 第010章 臷宝 此时,楚国实力和野心皆已不是二流,时不时要向周边各国包括大国攻伐,或被别国骚搞。 而且,由于巴国山多,不利于大兵团作战,其军事实力也与一些小国不属于一个档次,楚人终于明白,想要一口吞下巴国的三大盐泉,难度很大,而巴人更愿意打持久战,因此巴楚战事转为胶着,时打时停。 在巴楚战战停停、巴蜀纠纠缠缠之中,瞫梦龙兄妹也开始悄悄发生变化。瞫梦龙开始觉得战争或许不是人们所说的那样可怕,相反希望尽快长大,像瞫鸢、瞫庆一样载誉而归。 这个时期,梦龙最崇拜的就是瞫鸢。 瞫梦语则开始知道了她在虎安宫中的特权,比如支使甚至辱骂侍女,并且屡试不爽,同时也与虎安山上的贵族女孩儿、瞫氏老寨中的女孩儿,以及经常在一起的侍女之间产生友谊。 对侍女们来说,她是一个又可受、又可恨的小祖宗,或者说有时可爱,有时可恨。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不知不觉,已是兹方之战后第三年个头的秋天。 老将瞫剑四十九岁,按当地风俗,做五十寿。作为剑尖尖上舔血的巴国武士,活到这岁数,光靠运气显然不够,还得靠技高一筹,当然他们更相信是神鬼的保佑。各路人到瞫氏老寨祝寿。 祝寿礼毕,瞫伯、瞫剑、瞫瑞、郑重、虢昌等人在老寨品果闲谈。 这虢昌,乃是虢应后人、虢永之子,字广明。周惠王22年(公元前655年),晋国向虞国借道伐灭虢国,虢国公一子外逃,其后人虢应又不知何因逃到丹涪水虎安山,瞫武子用为文官。 虢氏读书传家,历代都有一位贤者为虎安宫文史官员,为瞫氏正二八经书写文书,收集史料。 看到虢氏人代代有人在虎安宫吃空饭,当地巴人想不通他们不识华夏文字,写来准备给谁看?甚至私下议论雄才大略的瞫武子也有不英明的时候,他们的祭师本就是最好的史官,用外人有何益处? 却不知,他们的氏雄祖是在附庸风雅,处处表现出与巴国其他贵族的不同之处,要像中原的公、候有史官一样,希望自己的功绩永垂青史。 当年瞫武子的奇思妙想,唯一的作用是让虢氏没有在虎安山消失。 按前代虎安伯瞫棹的想法,擅写史书的虢氏应该在虎安山绝种,好在瞫武子的余威太强大了,他放的个屁到后代还臭。 虎安山虢氏族人在瞫棹时期受到迫害,多数迁回虢国故地或其他地方,后来又迁徒过几次,因此虎安山虢氏只有人数很少的散户。 虢氏传至虢昌,虎安宫仍用为文官,虢昌时年四十虚岁,此时其父虢永已病逝。 免不了谈论天下大事。 当时,没有独立的情报机构,但也有原始的情报收集、传递方式,官吏、纵横家、军中细作、食客、商人,甚至妓女,都可能充当情报人员,据说伊尹在夏朝活动,其中之一就是为商汤灭夏收集地形等情报,开创“上智为间”的先河;人力、动物、烽火等都可传递情报,阴符、阴书是常见的绝秘文件。 情报来源的缓慢和信息严重不足,使瞫伯诸人的议论常常受道听途说的影响。 虢昌道:“王室东迁,天下大势更加扑朔迷离。就说最近,晋国仅余的公室土地也被韩、魏、赵三家瓜分,当年的霸主,如今皮都不剩一块。晋文公若在,不知作何感想。” 瞫剑道:“正是,当年郑国庄公何其敢作敢为,今年也被韩国所灭。” 虢昌又道:“今年,中山国好不容易复国,赵国又伐之,战于中人和房子之地。看来,这两年是个多事之秋。” 瞫伯叹道:“目今就是一个多事之世。” 瞫剑道:“最可惜的是,今年魏国与楚国交战,魏国攻楚国的榆关,当时就有大臣主张趁机向楚用兵,收复盐水,可惜国君以兹方大败、元气大伤,再加兵避太岁为由,拒不出兵,良机一失,恐怕再难光复盐水。” 瞫瑞一向话少,不悦道:“兵避太岁?要找借口,也应当找个说得服人的。楚、巴两主相较,一个如朝日,一个如暮日,又何必多叹。 “夜观天象,丹涪水还将有大事发生。又听有人传说在火巴山看见一条野兽,身形似兔,长有鸟一样的嘴壳,尾巴似蛇,一见有人便装死。这兽不知是不是被称为犰狳的怪兽?出现此兽,或是有虫灾。天意如此,人能何为,只能尽人事而已。” 几人均为瞫伯心腹,故谨慎的大觋师也不免发起牢骚。 转眼到了第二年。 果如大觋师瞫瑞意料,丹涪水流域先是大涝,随后虫灾继发,接下来又是天干,并影响到大江一带。虎安山大部族受灾最重,有的子部族颗粒无收,奴隶逃了不少,又捉回来不少。 数次祭祀,搞了很多名堂,灾害并未明显减轻,虎安宫及各子部族还是得动用珍宝,四处换粮。 出现大灾,自不然首先要报知江州。 巴国生产力水平低下,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年复一年只能糊口,少有储备,抗灾能力极弱,再加各部族都有不同程度的受灾,都是奉进不奉出,因此除枳侯府倾力相助的粮食很快运进丹涪水,大批的救济粮、调剂粮迟迟不能到位。 远水不解近渴,山师主将瞫剑打探到丹涪水首富郁侯动用盐、丹、重金从楚国、夜郎等地私购进不少粮食,于是献上一计,通过驻守石城军营的六公子巴平安的关系,以巴国君上的名义,先从郁侯处借到了千余石粮食,限期归还,才勉强度过难关。 虎安山瞫氏与郁水巴氏从瞫武子时期就结下孽子,且因各种利益问题越积越深,这一次从郁侯处借了粮食,说的是等到江州的救济和从其他各处筹到的粮食到了位,就立马归还,可是分小批到位的粮食总是入不缚出,过了归还期限将近两个月。 欠账还钱,天经地义,有粮粮打发,无粮话打发,虎安宫总得要去人给郁侯有个交待,大家都明白,这是一件绝对讨不到好的差事。 文官虢昌见众人都极不愿意去郁水,便道:“我与郁侯有些交情,愿去郁水。” 郑重道:“虢子是不二人选。” 虢昌带了几名随从,到了郁水,求见郁侯巴澎。 宾主坐定,虢昌还没开口说正事,郁侯冷笑道:“虎安宫派你来,是不是说没有粮食可还?” “郁侯神算,正为此事。” “这是一目了然的事,不需要神算。郑重不亲自来,派你来,可谓用人得当。其他任何人来,我必狠狠羞辱之!” 虢昌平心静气道:“郁侯此言,正是在羞煞老朽。” 郁侯笑道:“非也,我是真心敬重你。” 虢昌施礼:“不敢蒙郁侯抬爱。” “罢了,你回去告诉瞫玉、郑重,我并不是甘心情愿借粮,实在是君上和六公子的面子太大,否则,我宁可喂鸟,也绝不相借。要谢,就去谢他们!” 虢昌道:“那是自然要去。不过,郁侯做的救命好事,虎安山人人无不记在心里。实不敢瞒,我这次来,是求郁侯再放宽两个月期限。” 郁侯冷笑,道:“粮食已然吃到你们肚子里去了,不可能吐出来,我答应也不是,不答应也不是。好了,粮食的事情到此为止。” 虢昌数次陪先父虢永到郁水考察老盐泉、老丹矿等巴人的史迹,与郁侯是老交情,郁侯令人送上羊肝、猪膀、鸡腹等荤菜,还有几样素菜;又有人送来一瓮芦酒,又称“咂酒”,是郁侯府的特色酒。 二人边喝酒边聊天。 唠了多时无关紧要的事,郁侯道:“虢子,听说你的父虢永曾被人绑架,可知是什么人干的吗?” 虢昌心想,他东拉西扯,终于开始说关键的事了,笑道: “此事与还粮有关?” “非也,见到虢子,一时想起这个事。” “那是十五六年前的事了。那年夏,先父从武落钟离山回乡,途经虎安山万风林海,被强盗劫去,许多人寻找,均没有线索,以为性命不保,不料,两个月之后,先父安然回到虎安山。问他发生了何事,他说在林海中迷路了。” 郁侯笑道:“你相信你父亲说的是真话吗?” 虢昌也笑道:“父亲所言,我句句都相信。郁侯的意思是不信了?若是不信,可去问先父。” 郁侯笑,道:“虢永夫子曾数次到郁水来探寻过盐部族遗址,有可能是寻找到了臷宝的下落,因此才被劫持。 ”而且,我估计劫持他的人,正是盐部族的余孽。他之所以安然脱险,一定是既没有说出臷宝的下落,也答应了为劫匪永远保守秘密的要求,包括保守臷宝的下落和盐部族藏身之处的秘密。” 虢昌暗想,他猜得差不多对了,道:“郁侯富可敌国,也惦记那件宝物?” “这是一个公开的秘密。那件宝物本身并不是价值连城,但它是一个巨大宝藏的钥匙。如今连连战事,国家越来越难以支持,若能寻到那批无价之宝,献给国君,是莫大的好事,或许我国就可以多战许多年了。” “难道非要战多少年吗?” “这不是你我所能左右的。” “是听传说过濮人盐部族被你们白虎人打得落花流水,将大批无价之宝藏了起来,至于藏在何处,必须先要找到一件宝物,就是人们传说中的臷宝。不过,先父从来未曾提起过那件宝物,恕昌无可奉告。” 郁侯大笑,道:“虢子不要多心,我只是顺便问一问,聊当下酒菜。” 面对丰盛的酒菜,虢昌只挑素菜下酒,郁侯道:“虢子不食肉?” 虢昌停箸,答道:“此时,虎安山众人,不说肉,就是粗粮野菜也吃不到半饱,我如何吃得下去肉?” 郁侯起身,叹道:“真君子也!” 一会儿,郁侯又道:“虢子这样的君子,我真想留在郁水,时常请教。” 虢昌只顾吃酒,不答话,郁侯自嘲似的口气笑道:“我知道虢子必不肯答应。但须说明,君子之交,其淡如水,我可不是为了臷宝哇!” 虢昌抬头看看郁侯,轻轻笑了一笑。 虢昌不辱使命,回到虎安山,报告情况,瞫伯给予奖励,虢昌不领、 瞫伯道:“不可不赏。这样,今后如你犯罪当死,不杀。” 虢昌笑道:“我没有打算犯死罪,不需要免死。若邑君恩准我可以到四处自由自在考究丹涪水巴人史迹,足也。” 瞫伯笑诺。 第011章 大盗劫亲 岁月如梭,许多事情,不去细说。 战争影响的只是穷孩子,瞫梦龙兄妹在战时环境中照样是无忧无虑地成长。 这年秋初,瞫夫人的父亲、枳侯巴延嗣六十大寿,瞫玉夫妻带梦龙、梦语到枳都祝寿,各显要自然也都有人来了,巴主也派宫中关火的人送来寿礼。 枳侯欢喜得昏头昏脑,尤其是见了梦龙兄妹。其中事情颇多,不一一细表。 当天晚上,枳侯巴延嗣、瞫伯都喝了点酒,白天又太累,早早就睡下了。梦龙、梦语兄妹,跑了一天,也上榻做梦了。 每次,虎安伯瞫玉到岳父家里,都不会长住,最多时几天,也不会与夫人在一间房里睡觉。 巴永秋有个毛病,新到一个地方的头几个晚上,总是睡不好觉,就是回到娘家,睡在自己出嫁前的闺房里,她也一样,甚至更不好睡,总要想起小时候的事情。看来,今晚又要如此了,她自己想。 当时人睡得早,巴永秋见外面没有人走动,起身来,掌一盏灯,在府中后园里四处看,一边看,一边就会想起出嫁虎安山前的往事。 巴永秋又一次走进姐姐房间,看到除了自己来翻找东西时移动过的用品、用具,其他的几乎没有移动,站在姐姐曾经的睡榻前,睹物思人,又一次想起自己经历或者听说过的关于姐姐巴永秋的一件轰动巴国的悬疑案的一些情节——— 枳侯巴延嗣,其祖上是巴国公子巴雄。 当年,巴雄以公弟的高贵出身,又数建大功,封为侯爵,这是巴国最高等级的臣子爵位,全国仅封有三个,采邑在枳邑(今重庆涪陵)——因枳邑曾为巴国旧都,故时人又称为“枳都”——枳侯一脉雄霸枳都多年。 后来,因多种原因逐步衰落,但其名望在枳都一带无人可以企及,就是实力早就大大超过枳侯的两支郑氏和一支驰氏,也对他敬畏三分。 至巴国进入衰退期,内忧外患,历代巴国主认为最可靠的还是亲生儿子,遂将各公子派到一些关键地区主持军政大务,枳都是旧都城,又是都城江洲的水路门户、东南方面的大本营,自然有公子常驻。 巴国公子直接掌控枳都之后,枳侯势力渐衰,再加各种原因,人丁不旺,传至巴延嗣,两代皆为单传,更加衰微。巴延嗣本人,精通巴人图语,也会武功,得巴主信任,任为巴国中卿兼同一级别的枳都上卿,辅佐驻守枳都的公子,后因有病,退养家中。 巴延嗣有治国之才,却不擅长经营家业,几十年下来,名义地盘仍然不少,实际控制的地盘却越来越小,仅能做到舒舒服服的过日子。虽然如此,其名望在枳都一带无人可以企及,就是实力早就大大超过枳侯的两支郑氏和一支驰氏,也对他敬畏三分。 当地有句谚语:不怕阎王要命,只怕后嗣无人。 巴延嗣十八虚岁时,便娶巴国邻居夜郎国(今贵州境内)位高权重的大贵族之女、号称夜郎第一美人的女子为夫人(当时夜郎国人称为“下嫁”)。 这是一场政治婚姻,但并没有收到巴国主意图密切与夜郎关系、稳定边境,甚至结成军事同盟的效果,原因是几年后,巴延嗣的老丈人和妻兄,卷入了一场不明不白的谋反大案中,被迫服毒自杀,全家人及部分族人被充为奴隶,没收全部家产。 因此,巴延嗣不仅没有从这场全巴国瞩目的婚姻中得到好处,反而受了一场惊吓,想尽办法才收留到了亲属关系最直接的少数流浪者,与夜郎国的关系也从此完全断了。 尽管巴延嗣不愧其祖父为他取的名,念念不忘传宗接代这件大事,或是命该如此,只养活了两个女儿,皆为大夫人(正妻)所生,并且相差十来岁。 本来, 巴延嗣前前后后还纳过三个妾,越掏越空,其中两妾在两年内一前一后分别生有一子、一女,传染天花,同年夭折。幸运的是,其女巴永春、巴永秋两姐妹年龄稍长,处置得当,逃过一劫。他常以后继无男丁为平生最大恨事。有亲戚朋友劝他收养义子,他摇头苦笑。 枳侯长女巴永春最为出色,姿色不必说了,还有男子的志向,敢于担当,喜欢收集记述巴蜀故事的典籍,这样的书本身就极为稀少,因此很费事,最喜欢的是前人根据口口相传的故事集成的一册残缺不全的《五藏山经》(《山海经》最原始的一部分),最宝贝的则是不知从哪里搞来的未完稿的《山经补遗》,她认为是世间的孤本。 当年,前任虎安伯瞫松,娶两河坝郑氏部族头领之女为妻,生有二子一女。其女为夫妻俩第二个孩子,可惜早夭。 瞫松长子瞫涛战死;瞫松曾纳郑氏的庶小姨妹为小妻,不幸难产,母子俱死。这两件事成为瞫松晚年每每想起便最最痛心的事情。 瞫松正妻所生次子瞫玉,是瞫松年过三十好几才有的,虽然也同样体格健壮,长相比其兄更加英俊,却远不如瞫涛机灵懂事,因母溺爱,素无大志,武艺平平,常做荒唐事,在尚武的巴人看来,简直就是草包一个,最喜游玩,尤其是一把驯鹰的好手。 当然,瞫氏驯鹰是祖传,是对鹰的崇拜,他们驯鹰的方式,不是按一般的熬鹰、驯鹰、用鹰、下轴等程序,而是有独特的掺杂了巫术的方法,秘不外传。这一条不能作为瞫玉玩物丧志的证明,但仅仅限于这一条。 常说人无完人,也无完缺,瞫玉一身的平庸,也有他的长处:待人宽容,知恩图报。这或许是在瞫松看来唯一比独断的长子瞫涛的好处。瞫松常怒瞫玉不争气,但眼下只剩这颗亲生独苗,唯有摇头叹息而已,常常忧心,求过多少次祖宗乌龟。 没心没肺的瞫玉在昏昏噩噩中渐渐长大。 瞫松的妻舅、两河坝郑氏部族首领郑重,字千里,一直帮助姐夫打理大部族事务,早看出姐夫心思,专程进瞫松的官邸对瞫松道:“瞫玉年已十七,仍玩心不改,更不说用说务正业了。依我看,是因为他未成婚,诸事不知轻重,若娶得一房贤夫人,或可收其惰性。” 瞫松喜道:“这想法正是钻到我肚子里来了。” “枳侯有两女,长女叫巴永春,已长成大人,聪明善断,家教甚好,正当适人,不如上表国君求赐婚。” 瞫松对枳侯巴延嗣本有好感,大喜,命郑重为使,多备名贵宝物及土产,赴都城江洲为子求婚。此时巴国与楚国相比,已不可同日而语,与蜀国相比,也不占上风,巴主正欲笼络诸部,又兼瞫氏地处丹涪水要津,便一口应承,下旨赐婚。 巴延嗣素闻瞫玉平庸荒唐,极不情愿以女出嫁,但主命难违。 当年秋,巴国最大的觋师巴天意择了吉日,中卿相晖送枳侯长女巴永春到虎安山草原完婚,驻枳都的一名将军驰远率武士护送,瞫松派人一路迎接,风风光光。 迎亲队伍到了虎安山半山的万风林海附近的拐枣坪(后因多有核桃,称核桃坝),因晚宿营。夜半三更,突然一伙朦面大盗闯进营帐,将巴永春劫走,逃进了万风林海。 将军驰远率亲随二十余人追进林海,一去无回,巴永春也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瞫松得知新妇被抢,狂怒,增派武士追查,除在林海中找到数处痕迹,一无所获。 瞫松召集人来分析,认为是以前虎安山草原上的盐部族或者丹部族的余部所为,因为这两个部族一直没有放弃过对白虎巴人的复仇。于是, 瞫松令武功排名第一的瞫剑率一百余武士深入林海及其周边寻找宿敌下落,历时一年之久, 几乎踏遍虎安山,毫无收获。 瞫玉得知自己的女人被劫,勃然大怒,牙齿都要咬碎,誓雪劫妻之耻。一年之后,仍无大盗消息,方才慢慢平息。 只是从此,无论何人劝说,瞫玉皆不同意再纳女人,也不近女色,就是到了子部族,也拒绝女子侍寝,如霜打的苗儿,日益消沉,甚至有人怀疑他传宗接代的阳物出了问题。 ——想到这里,巴永秋暗暗笑道:“显然,这个怀疑是绝对错误的”。 一会儿,又想到:“当年,巴国最大的巫师巫公巴天意见姐姐聪慧异常,想要收她为徒,将来接替他,可姐姐不愿。如今想来,还不如做国师。真是天意啊!” “夫人,你还没睡吗?” 巴永秋醒过神来,见同小侍女甘草,道:“你几时来的?” “一觉醒来,想看夫人睡好没有,却见里面没有人,晓得夫人又在到处看,果然在这里。我来了好一会儿了,没敢打扰。” “我看我,自己睡不着,害得你们也睡不着。” “她们都没有醒。” 巴永秋很喜欢这个侍女,见自己不睡觉,她也不睡觉,回到自己的房间,睡下。 去外面走了走,巴永秋更无睡意,躺在榻上,胡思乱想,这时,想到自己阴差阳错的婚姻—— 在姐姐巴永春被神秘劫走之后将近十年,瞫松去逝,二十七岁的瞫玉成为虎安山大部族新一代首领,但一直没有娶夫人。 郑重专程进虎安宫,劝瞫玉迎娶夫人,并且提议再次上表,求国君将枳侯的次女巴永秋赐婚。 巴主接到表章,感叹道:“此人十年不再娶,听说还不近女色,也算一个奇男子。”郑重在江州宫内宫外做了大量工作,于是巴主下旨,命送巴永秋到草原完婚。 当年,巴永春失踪万风林海,其父母都大病一场,其母竟然一病不起。碰到这种事,是一个父亲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也解脱不了的痛,枳侯百二十分不愿意再嫁小女到同一个伤心之地和同一个平庸之人。 国君有旨,不敢不从,巴延嗣只得屈从。 年青貌美的巴永秋郁闷了好多天,情非得已踏上虎安山草原的神秘之路。面对一路之上诗画般境致,丝毫没有新婚的喜悦,有的只是听天由命的叹息。 回忆起离开枳都前一晚,其父对她说:“这是你两姐妹的命,应是乌龟的旨意。不知有何大罪,我名延嗣实不能延嗣。为父死后,天下再无枳侯。”老泪纵横。 对巴永秋影响最大的是年长近十岁的姐姐巴永春。 永秋心想,姐姐除了不是一个男儿身,具备了继承侯爵的一切条件;姐姐有自己的主见,尚且不能左右自己的命运,何况是我呢。巴永秋如同当时几乎所有女人一样,无可厚非地、理所当然地成了有夫之妇。 常言道:“一物降一物”。自从完婚,瞫玉如枯木逢春,用实际行动要把损失的大好时光夺回来,留意于花心之间,忙碌于塌帷之中,夫妻恩爱,性情大变,人多以为怪哉,多归功于夫人巴永秋,因此瞫氏部族众人对她十分敬重。 —— 在边想往事中,巴永秋不知道自己经是在梦中还是在回忆——她终于入睡了。 第012章 祈雨圣地洪都山 几日后,正经拜寿祝寿礼仪完毕,郪国公主、巴国二公子西安正妃子请参加寿宴的女眷到洪都山赏景、游玩。 此前,迁都江洲之后,尤其是楚巴战事日趋激烈之后,巴主派公子坐镇各大要地重关,此时,巴西安奉命守枳都,已多年,因此家眷也俱在枳。 洪都山,今重庆涪陵区雨台山,当时人也叫枳都山。此山坐于长江、乌江会合之处,三面悬岩,只有一处名叫走马岭的与外界相通,山顶可观枳都全境,风景优美,是巴人祈雨的圣地,巴国建都枳时也是公室避暑、休闲、游猎的专属之地,外人不得擅入,后来虽然迁都,仍属于公室,仅供在枳都的贵族专用,戒备森严。 孩儿们自然随母游,瞫夫人领梦龙、梦语与将军樊轸的夫人及其子樊云彤同行。 原来,两位夫人都属于巴氏贵族之女。 樊夫人下嫁枳都樊氏后,最常交往的就是巴永春、巴永秋姐妹,以及二公子正妃,交情甚厚,再加樊夫人与巴永秋父辈关系很好,与别人更是不同,情同姐妹。 时年,瞫梦龙十二岁有余,梦语八岁多,樊云彤十一岁。 巴国六公子巴平安的 正妃子及**也同时上了洪都山——此时巴平安驻守军事重地石城,也率妻女来祝寿。 可喜当日是个小睛天,不算太热,众人过了走馬岭,进了洪都山上,地势平缓,苍松蔽日,翠竹遍野,动植物种类繁多,风景绝妙。 众夫人赏了竹、草、花、木,相约到湖边一个休闲的建筑里聊天,这建筑只有大木支撑的茅草顶,四周无墙,这湖名为仙鹤湖,湖水清澈,鱼儿浅游,湖面上白鸽自由自在飞来飞去。 不消说,瞫夫人照例与樊轸将军夫人在一起,一边看风景,一边品水果,一边说彼此熟悉、关心的人和事,甚为欢洽。 梦龙、梦语、云彤三个孩儿乱蹦乱跳,一刻不住闲,樊夫人道:“眼睛都被你几个晃花了,去外边玩耍。” 瞫夫人虽远嫁虎安山草原,母亲去逝后,父亲巴延嗣只有她一个直系亲人,她每年都会抽时间回枳都家中住上一个月左右,长时甚至两个月,因此上,瞫梦龙、瞫梦语、樊云彤等孩儿们相互间打小就惯熟。今日相会,如隔三秋,不分彼此,又闹腾起来。 两男孩儿早就不耐烦,埋怨樊夫人这话何不早说,如脱僵野马。 樊夫人喊道:“你两个只顾疯耍,把妹妹带去。” 梦龙转回来带上梦语。 瞫夫人交待了几句,又令两个年龄较长的侍女跟去。 樊夫人道:“妹妹放心,再野,也野不出这座花园,三面是悬崖,一面有守卫,他们翻不出山去。有其他人在一起去,反倒不自在。” 瞫夫人便把侍女留了下来。 樊夫人又笑道:“妹妹,梦语模样儿,我看将来比你还要美艳。”瞫夫人只笑未言。喝了口水,樊夫人又道:“我给她备了上好礼物,隔日送她。” 这时,从旁边跑过来一个女孩儿,嫩声叫道:“我也要去。”瞫夫人一看,这女儿小圆脸,肌肤如将熟的樱桃带有朝露,欲滴水出,白里透红, 五官比例十分协调,身穿青色衣,与梦语的红衣衫呈鲜明对比,认得是枳都大夫鄂仁的女儿,叫桂花,与梦龙同年,小月份。 瞫夫人心想跟她母亲一样,也是一个美人胚子。 樊夫人道:“跟你母说了没有?” 桂花笑道:“已准了。” 一双明亮的眼晴如会说话。 樊夫人笑道:“跟他们去吧。”又向外大声道:“彤儿,不要欺负姐姐妹妹!” 樊云彤应声道:“宽心!我哪阵欺负过女人的!”众夫人皆笑。 梦龙四孩出了休闲地,就在湖边不远处的一个小树丛中戏耍起来。 一会儿,云彤欢喜道:“快看快看,对面两只山羊在比武。” 少女少男看去,数十步之外,一个缓坡的草坪上果有两只公山羊在格斗,旁边一只桃子熟了的母山羊在当裁判,还有几只或在看,或在专心吃矮小带刺的树上的嫩叶。 孩儿们向前移动一点距离,两只山羊看来是杠上了,加上这山上的动物是用于观赏的,除了数量过多,或是有伤人的威胁,不然不会射杀,为爱情而战的公羊因此并不被有人来打扰而停下来,反而越战越勇。 云彤道:“哥哥,你敢赌不?” “赌什么?” 云彤手指一下,笑道:“那不现成的,就赌两只山羊比武,哪个得胜。谁输了,就教几招剑术出来。” 梦龙道:“这有什么。只是今日未准佩剑,只能摘枝为剑。” 云彤道:“我先选!” 梦龙未及答话,桂花先说了一声:“这不公。” 云彤怒道:“关女人甚事!” 梦语吓了一惊,桂花的表情没有太大变化,应是见惯了樊云彤一触即发的急燥个性。 鄂桂花这一搅局,樊云彤只得让步,以猜鄂桂花出的迷底为各种兵器的迷语定输赢。 云彤输了,他以为猜兵器是自己最在行的,没有想过是鄂桂花有意让他输。 梦龙笑道:“我选右边的一只。”云彤喜道:“哥哥你花眼了吧,左边那只。一看就雄壮多了。” 梦龙笑道:“我自有道理。”云彤笑道:“完了才晓得要后悔。” 看了不大会,两只山羊未分胜负,梦语道:“这不好看。” 梦龙道:“你们去看花。等赌完了,就去望江台处看舟师,在那里聚首。” 两女孩儿在树丛、花草的小径上转过几个小弯,边看花花草草,边说话,不觉得到了一个突出的小尖角地势,上面有一个木栏竿的小台阶,如一只独角伸向岩石的边上,最远处仅能容下一个大人,称为“望江台”,正可看到江边舟师的基地,下面集中有许多战舟,自然也是楚国人来了才促的进步。 洪都山上有数处这样的观景台,可观枳都城,但唯有此处可看到舟师营的一角。 两女孩上了台阶,身挨身看下边的舟儿,打算在此等人。 不到小半个时辰,跑来了三个小子,大的约十三四岁,一个高高的少年;中大的十二三岁;小的八九岁。他们一路闲逛到此。 中大的孩子先叫道:“两个女的!快滚开!占了我们的地盘!”巴国男孩有战斗情结,能到洪都山上来的,都是贵族孩儿,喜欢到这处台阶来远观舟师,运气好还能看到训练。 两个女孩儿本来看得差不多了,兴趣也不是很大,气不涨人话涨人,桂花回头喝道:“喊谁滚开!枳都山是你家的?我们偏要看,还要看多时!”桂花这话说得高明,除了巴氏宗族,谁敢说这山是自家的?就是稍大的孩子也明白这个道理。 叫喊的孩子答不上来,气急败坏道:“兄弟们!把她们轰走!”上前就要拖走,两女孩儿都有性格,见来硬的,反而坚决不让,地盘之争瞬间转化为意气之争。 年龄最大的少年站在原地未动,冷眼旁观,中大的男孩上前来拖挂花,最小的男孩拖梦语,生拉活扯拉了出来,占了那处地方。 梦语对舟师营并无多少兴趣,在她看来被抢走的不是地盘,而是与生俱来的除了母亲无人胆敢挑战的优越感,十分委屈,眼泪下来。 两女孩儿跑回到梦龙、云彤处。 二男孩仍在观察,两只山羊打打停停。 两男孩听有嘘嘘哭声,转过头来,见梦语眼中含泪,左手握住右手,梦龙急问道:“怎么了?摔了?” 桂花道:“他们抢我们的地盘。” 梦龙拉过妹妹的手,只见从手臂到手掌、手指,一片菲红,还有勒痕,桂花也差不多。 云彤道:“抢地盘!跟楚国人一样可恶!强盗在哪里?” 梦语道:“就在观景台。” 云彤道:“走,去找他算账!” 梦语急急切切带路,生怕恶人溜了,云彤、梦龙跟上,桂花最后。 沿途追去,到了观景台,三男孩儿看得正起劲, 云彤指道:“是不是那几个人?” 梦语道:“不是他们,还是谁!” 还有二十余步,云彤叫道:“谁抢了我们的地盘?还不快快滚开!” 观景台上的三男孩听见叫声,回过头来。云彤一看,原来都熟识,且不仅是熟悉,最大的是他同父异母的哥哥樊进,中大的是故将军郑瑜的儿子郑志戎,多称郑戎,最小的是桂花的弟弟鄂越。 看云彤、梦龙表情,料来者不善,郑戎轻蔑道:“眼睛瞎了?没看见我们先来!” 云彤怒道:“抢了地盘不说,还欺负女人!赶快陪礼!” 郑戎调笑道:“哪一个是你女人?狗咬耗儿!” 云彤嘴硬道:“我数到寅,再不让开,休怪拳头认不到人!” 樊进半讥半笑道:“咸吃者,淡操心!”樊云彤仗势母亲是正妻,樊进仗势得父之宠,向来两不相让,两个异母的兄弟本就有些隔阂,均是细小事情,但在孩子心中是件大事。 云彤见其兄出头,反而更不口软,来了个最后通碟:“你少废话!我最后再问一句:滚不滚!” 樊进怒道:“我本来不想与你计较!你是得意惯了!野种果然撒野!” 听了这话,云彤怒发直立,更不打话,径直飞身过去,一拳向樊进迎面送上,当哥哥的明显没有充分的思想准备,顿时鼻子出血。 见地面太窄,也是怕反扑,云彤以迅雷不及的速度打完一拳,又迅速退到了宽处,脚未站稳,其兄拳头已到。 郑戎见状,也跟出来帮忙,“二打一”蹉起“扁卦”来。如果说巴国历史是一部战争史,那么巴国男孩就是为战争而生的,从小习武。 见势不妙,鄂越闪身躲到姐姐桂花身后。 未等梦龙上前帮忙,樊云彤两拳三脚,对手二人已趴在地上,郑戎的门牙被打得掉起一颗,满口鲜血。云彤还要穷追猛打,梦龙死死拉住。 郑戎吐了一口血水,忍痛翻身一滚,站了起来,正要扑向樊云彤,樊进已起身,也用力一把将郑戎拖住,道:“来日算账!” 樊进稍长,快要成年,觉得与小孩儿们闹下去终究不是太好,母亲知道了又要遭骂,他渐渐开始明白为什么每次与樊云彤发生争执,被骂的总是自己,同时担心继续下去,梦龙再出手相助,更不是对手,强拉郑戎后退。 樊云彤左挣右扎,突然看见鄂越继续躲在其姐身后,奋力挣脱出来,举起拳头上来就要开打,桂花道:“不准打我弟!”云彤攥紧的拳头不情愿放下了。 桂花对鄂越叫:“还不快跑!” 输家狼狈而窜,郑戎边窜边回身大叫道:“红脸,你要不认是野种,就去湖中再干一仗!” 云彤水性不如他,戳到软肋,咬牙切齿,又要追上去,梦龙又一把拉住。 云彤怒叫道:“见你一回不打你两回,我就不是我母生的!” 郑戎回叫道:“是不是母生的,去问你母!有种的,你等到!” 梦龙见惹了事,道:“我们快回仙鹤湖那边去。”云彤怒气未减,道:“怕他母!还没赌完呢!” 四孩儿又回来看山羊,且喜格斗还在继续,看得樊云彤手舞足蹈;梦龙稳沉,也禁不止欢笑起来;两女孩静静地盯住不动。 两只山羊斗得精疲力竭,不多时,小的一只不敌,转身向上方跑,大的一只也不追赶,云彤欢喜道:“哥哥,你输了!” 话未说完,小的一只山羊突然转过身猛冲下来,大的一只正在得意地张望,听到声响,慌忙迎战,四只羊角一碰,“嚓”的一声,大的一只羊惊叫一声,扭头便跑。 云彤惊道:“啥子世道!明明占了上风,反倒输了!” 桂花笑道:“你哪次不是扁嘴(鸭子)死了嘴壳子还硬。”云彤回首瞪了她一眼。 梦龙得意笑道:“我见小的那只总是向高处退,早看出它想占地利,它有兵法。不会想抵赖吧!” 云彤道:“放心!愿赌服输。” “那就现身几招高妙的剑术。” 云彤得意道:“平常的招法,哥哥你瞧不上,这里人多,不行,我的绝招,必定要找个隐密的地方。走!” 正要迈步,只听有人叫道:“哪里去!”四孩儿唬了一跳。 云彤看时,却是二公子巴西安的儿子巴冲,放心道:“是我好兄弟来了!” 梦龙见来人比自己年龄大不多少,穿着富丽,面红齿白,相貌不凡,道:“他是谁?” “公孙巴冲。” 梦龙道:“有几年没见了,一时未认出来。” 巴冲已到跟前,对云彤笑道:“云彤,好难找你哟。上次习武的腿伤未全好,母亲不准我同你们瞎跑,正在楼阁里毛皮擦痒,听到外面乱哄哄的,才知是郑戎他们告你的状去了,你母发怒,正在打起火把找人,你免不了要吃腿筋肉。怕你吃亏,我急忙来给你报信。” 见梦龙兄妹同在,巴冲看了看,道:“你们是虎安山的?” 梦语道:“我是梦语。” 巴冲笑道:“还好没认错,长高了。” 云彤道:“我们正要去找个背秘的地方。” 巴冲道:“我来对了!我晓得有个地方,绝对如意。” 巴冲领路,云彤、梦龙、梦语、桂花跟随进了一片小柏树林。 第013章 竹枝小调警秋梦 体闲之处,鄂越正向樊夫人哭诉樊云彤的罪恶。 郑戎努力用吊在上牙龈上的牙齿佐证,樊进的同父同母弟樊举也不知从何处钻了出来,把那小子以前的罪恶一并重新翻出来。 樊进则一边拭尚有余血的鼻孔,一边明里劝三个小子,暗里添柴加火,巴不得樊云彤吃饱一顿黄荆条。 瞫夫人巴永秋暗想:“云彤、梦龙是在一处玩的,保不准梦龙也参与了。” 这一闹,众夫人围了上来,郑愈夫人、鄂仁夫人正与巴西安妃说话,都过来看。 见母亲来了,鄂越以为是来撑腰的,表演得更加伤心。 这时,一位貌美但气质平平的夫人从人群中拱进来,指樊进的鼻子骂道:“你个砂鼻子!山大无柴烧,你枉长几岁!你没得他膀子粗,又没得他腰干硬,惹他做什么,该遭!” 众夫人一看,是樊轸的小夫人、樊进的母亲。樊进面红耳赤,不敢辩驳。 巴西安妃道:“一个巴掌拍不响。不要含棍夹棒。”见她如此说,樊小夫人只好闭口。 六公子巴平安正妃道:“先送去把伤了的药上了、不见了的找回来才是正事,其他的就不必多说了。” 巴西安妃道:“这才是正理。”命侍女送樊进、郑戎去找医药。 樊夫人让侍女去找惹事的孩子,瞫夫人的侍女也一同去了。众夫人各归各位,继续聊天。 几名侍女去了半个时辰,回来报说不见踪迹。瞫夫人惊道:“跑哪里去了?”樊夫人道:“再去找。多几个人去。” 几侍女又约了些人去,回报仍然不见。两位夫人这才心慌起来,此时已过中午,天空开始阴沉。 众位夫人听说孩子失踪,俱来相问。 巴西安妃道:“才发现巴冲也不在楼阁里, 他与云彤最相好,定是几个孩儿打了场架,躲起来了。”郑瑜夫人道:“没听说他在一起的。” 巴西安妃道:“两个小子平时穿一件衣裳,巴冲定然是偷偷混了出去,郑戎他们是不敢来告他的状而已。”急问找了些什么地方,樊夫人侍女道:“都找遍了,大路口也去问了,没有见到他们出去。” 瞫夫人更惊。巴西安妃道:“妹妹不用担心,这山上三面悬崖,只有一个出口走马岭,并有守卫,园内也没有吃人的野物,应是惹了祸,做了缩头鬼,在哪里藏起来了。” 樊夫人道:“要请守卫来才行。” 洪都山守将很快来报到,得了情况,拔腿便去;几位夫人及侍女也一路寻找。 找寻了多时,仍未找到,下起雨来,瞫夫人心急如焚。 天色渐晚,多数夫人回枳都,六公子妃来对瞫夫人道:“姐姐,定了就在这山上,等他们以为躲过祸事,自己就现身了。我身子不妥,一日几顿药要吃,神鬼要敬,女儿又小,须先回枳都将息。” 送别六公子妃,瞫夫人问樊轸夫人:“六公子妃年纪轻轻的,得的什么病,我看她面无血色,说话提不起阳气。” “是啊,才二十多点。听说是产后症,不知请了多少医官、大师,用了多少好药不说,就是那偏方,怕也够开个药摊。本是让她回江州治病,她因六公子在石城,舍不得离远。这不,病多时不得好,这次来枳都倒是愿意多住些日子。” 当晚,巴西安妃、樊夫人、瞫夫人、鄂夫人、郑夫人、樊轸小夫人等住在以前巴公室的夏宫里。 雨时大时小,一直未停过,巴永秋暗暗祈祷:“这山是祈雨的圣山,可是,今晚我要祈求神灵让雨停下来。”下半夜,雨才停,几位夫人一宿不曾合眼。 黎明时分,瞫夫人疲倦之极,不觉倚在小侍女甘草肩上睡着。 瞫夫人不知身在何处,胡乱行走,前方是一个大圆门,进得门去,是一处花园,花园中鲜花盛开,每一种花各有一方,夫人信步游玩,先是映山红,接着是菊花、梨花、桂花,转了一周,记不得多少花儿,大约有十多种。 正要离开,迎面来了一个如仙的女孩儿,生得袅罗多姿,穿的是薄如蝉翼的浅绿羽衣,对瞫夫人道:“请夫人随我来,我家夫人正在等你。” 瞫夫人纳闷道: “不知是哪位夫人?” 女孩儿笑道:“夫人你好忘事,见了就明白了。” 瞫夫人想到怕是自己真的忘了旧交,只好随她去,又转进花园,却见花园中央有一座殿宇,瞫夫人心想:“刚才只顾看花,却未见有这一座大殿,好大意”。 进了殿门,再进二门,有一位夫人迎了出来,面带善意,笑道:“你好稀恒来。” 瞫夫人惊道:“你是何人?” 那夫人哈哈笑道:“都说贵人多忘事,做了虎安伯夫人,怎把我都忘了?” 瞫夫人见她雍容华贵,似曾相识,终想不起来,便笑道:“多时不见。” 那夫人请瞫夫人进了殿中,装饰之豪华尚在江州巴宫之上,不及细看,只闻得一股奇香袭来,顿觉心醉如迷。早有侍女安排果子点心。 那夫人陪瞫夫人喝过一杯水,又请吃点心,刚吃到几口,一个侍女过来对那夫人道:“夫人,嫦娥的桂花酒席要开席了,她是个爱使小性的,见不得别人慢待她,请夫人早点去赴宴。” 那夫人道:“你不来提醒,我差点忘了。上次妹妹把她的玉兔儿弄丢了,埋怨我好长时间,这次可别让她再有风凉话说。” 瞫夫人见她有事,便道:“我先告辞。”那夫人道:“可巧赶上今日有事,得罪得罪,他日再请你来耍。” 瞫夫人抬头道:“多谢多谢!”起身来走,突然又闻到花香味,比刚进殿时更浓,便道:“夫人,有一事请教。” 那夫人也已起身,道:“请讲。” “这殿中,有一种香味,奇香难言,从未闻过,是什么香?” 那夫人笑道:“这是四四花香,是十六种上上品花的香粉经特制而成。” “可否赏我一些。” 那夫人道:“这有何难,只是都洒在各处了,一时没有现成的。这样,我教你方法,你自己去炮制。” 瞫夫人笑道:“这样最好。” 那夫人对一侍女道:“我赶不上趟了,你教教夫人,然后快快过去。还有,须同时教她不同季节所摘取花朵的保存秘法,才能让花瓣在一年之内如同新摘,否则效果不佳。”说完辞别。 走出几步,那夫人又转来对瞫夫人道:“我差点忘了,你回去找不齐这十六种上上品花的花粉,只好教你上中品花粉的制作。还有,你是大姐,别忘了把妹妹们看好。”说完再别去了。 那侍女果然教了瞫夫人香粉制作方法,一会便学得会了。瞫夫人道:“我记不得这多种花的名字。若是错了一味,香味就不好了。” 那侍女道:“夫人你刚才不是已经在花园里看过了吗,回去慢慢想来。” 瞫夫人道:“多谢妹妹。” “夫人,耽搁了这长时间,我也得赶紧去赴宴了,你请原路回去。”那侍女说完也去了。 主人已走,客人自然也该走了,瞫夫人出了宫殿,再走进花园,想道:“刚才走馬观花,实未注意是哪些花儿,不如再慢慢看过去,好记得牢实”。 于是,慢慢细看,这次先看到是白莲,却见花池前有一块玉石,光滑无比,上面有字,夫人心想:“今日是怎么了,这等粗心大意,刚才并未看到这玉石”。 瞫夫人细细看时,发现玉石上面的字,有极个别与巴人的符号相近,全不认识,更不知道上面写的是: “ 素花岂让,别艳欺,此花端合,在瑶池。有情有恨,有人见,月晓风清,欲堕时。” 夫人想:“看字数,这像是什么歌儿。”试着按上面的字数哼了一下,突然明白,这其实就是丹涪水耳熟能详的竹枝调,只是不知是何样文字刻在这里。 不想追究,也不细看上面的字,依次下去,有十几种花,各有方的、长的、椭圆的等不同形状宝石一块,上面各有几句歌儿,却是: 其二: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其三:并蒂连技,朵朵双,偏宜照影,傍寒塘。只愁画角,惊吹散,片影分飞,最可伤。 其四:瑶池来宴,老仙家,醉倒风流,萼绿华。 白玉断笄,金晕顶,幻成痴绝,女儿花。 其五:月待圆时,花正好,花将残后,月还亏。须知天上,人间物,何禀清秋,在一时。 其六:人间四月,芳菲尽,山谷桃花,始盛开。长恨春归,无觅处,不知转入,此中来。 其七:黄昏风雨,打园林, 残花飘零,满地金。 折得一枝,却不在,可怜公子,惜花心。 其八: 纱窗日落,渐黄昏,书屋一人,见泪痕。狂风骤雨,春去早,洁花落地,不开门。 其九:本是天庭,粉红仙, 倾心一恋,动尘寰。傲骨中通,叹风雨,岂肯昏睡,在人间。 其十:虎山连年,雨兼风,众花飘零,扫地空。唯有此花,偏耐久,绿丛又放,一枝红。 十一:春到巴氏,旧盐宫,独木舟去,水烟空。 孤丛不有,幽香发,应没江边,百草中。 十二:一番花信,一番新, 半属东风,半属尘。 惟有此花,开不厌,一年长占,四季春。 十三:霓裳片片,晚妆新,束素亭亭,玉殿春。已向丹霞,生浅晕,故将清露,作芳尘。 十四: 昨日花开,开一半,袅娜翻阶,放艳浓。多谢花工,怜寂寞,尚留此花,殿春风。 十五: 蜡红枝上,粉红云,日丽烟浓,看更真。浩荡风光,无畔岸,如何锁得,二月春。 十六:此地也闻,子规鸟,此岸也见,滴血花。一叫一回,肠一断,三春三月,忆枳巴。 第014章 映红丢儿 瞫夫人巴永秋浅学过早期版本的《神农本草》,直接或间接认识过很多植物的图案,虽是认不得这些歌儿,仍一一看过去,目的是记住有些什么花,数过去,共计十六种,牢牢把看到的花名记在心间。 看完花儿,永秋正想要出大门原路返回,却总也找不到门口,转来转去,花园中间的殿宇也不见了,十分心急,道:“这门在哪里去了?” 感觉有人推了自己一下,听到有人问:“什么门?”瞫夫人醒来,方才明白是南柯一梦,原来是小侍女甘草见樊轸的大夫人 来了,推醒了她。 瞫夫人道:“才做了个梦。” 樊夫人笑道:“你不在塌上好好睡觉,倒在她身上就睡了,不怕生凉?我来叫你,是先去吃点朝食,然后再去找人。” “不饿,我吃过点心了。” 樊夫人笑道:“在梦里吃的吧。” 瞫夫人起身出房,见天空放睛,心内稍安。 梦中那夫人的笑容不时又回到她的眼前,感觉有何事情要发生,暗暗祈祷梦中的神仙夫人保佑五个孩儿;又想起那夫人说去见嫦娥,若不是神仙,怎会去赴嫦娥的桂花宴?这样一想,心里反倒宽慰了些,不由得轻轻舒展了一下眉头。 又撒开网找。 几位夫人一路,在林间沿路喊找,侍女开路,巴西安妃在前,郑、鄂两夫人在中,瞫、樊两夫人随后并排而行,樊轸小夫人奄奄的在后跟随,后边是数名侍女。 瞫夫人道:“姐姐,山上可有法师?”樊轸大夫人道:“法师也不未毕晓得孩子到哪去了。且山上没有。” “我今晨做的个梦,不知是吉是凶?” “不用想多了。” “不是我想得多了,而是梦中之事,与常理不合。” 樊夫人笑道:“梦中之事,常颠三倒四。” “十多种花,在不同季节,为何会同时开放?” “讲来听听。” 瞫夫人讲了大概,其中之事大多记不起。 走出几步,樊夫人道:“传说这里有九天玄女修行之地,妹妹所见的夫人,或许是九天娘娘。既然是神仙指点,我看是吉兆。”这句话正是巴永春想要的。 “你说的香粉制作方法,可还记得全?” “只有这个勉强记得,那些竹枝调的歌儿,不知何意。” 樊夫人道:“不知就不去猜想。有时间试试把你说的四四花香料做出来,若真是奇香,莫忘了送老姐姐一些。妹妹说得对,既有神仙指点,我让人快去枳都请一位法师来,怕才能找到孩子们。” 正说时,洪都山守卫头目汗流满面跑来道:“已经找到了!” 樊夫人喜道:“才说请法师,就灵验了。还是妹妹梦做得好。” 一行人急取近道回到夏宫。 失踪者归来,顾不得欢喜,瞫夫人喜怒交加问道:“你们跑到哪里去了?害我们一夜担心!快快讲来!” 梦龙道:“我们到后山,有一大片竹林,过了竹林,有一坡石梯,脚踏石梯的时候,下面就传来‘孔孔’的声音,听起来像乐声。 “又走一程,是一个悬崖,悬崖边有一条独路,路口有一道金(青铜)门。那门的锁已坏,就上去取了锁,我们进去,再关了门。走了不知多远,有一个洞,名叫长春洞,附近有一块平地,上面有一间草房子,还种有果树。” 梦语道:“还有鸡娃跑。” 瞫夫人喝道:“你休插嘴!” 梦龙又道:“在那块平地上,我们练了会武。正在这时,从房子里出来一个白发老婆婆,招呼我们进屋,拿出些果子给我们吃。想不到,就下起雨来了。 ”婆婆说:下雨了,悬崖边上的路滑得很,摔下去就喂鱼了。两个妹妹害怕,我们只得在她那里躲雨。” 桂花道:“我们没害怕,是他们要躲祸事。” 鄂夫人喝道:“你也住嘴!”樊云彤幸灾乐祸的表情看了桂花一眼。 梦龙继续道:“就这样,只好住了一晚。直到今日雨停了,我们才出来。” 鄂夫人先惊道:“我打小在枳都长大,多次来过枳都山,从未听说过山顶上有外人居住。”郑夫人、樊夫人也道如是。 巴西安妃道:“你们自然是不知,这是巴公室的秘密。我猜他们见到的是老妃子。 “多年前,老妃子本是先君主最宠爱的,后因事触怒先君主,被打入冷宫。那妃子是枳都人氏,因此请求回枳都山。先君念恩爱一场,就恩准了,软禁在这山上。想不到这么多年,她老人家还活在世上,都以为已经死了,她却一个人在山上开荒种地,养鸡种果,过上了清清净净的神仙日子。 ”这件事,只有巴公室少数人略略知晓,时间长了,更少人知。我想是,寻找的人看到那道金门,以为一直紧闭,根本就没有进去找人。我也一时未想起,巴冲或是听说过这事。” 巴冲与樊云彤边听边在唧唧咕咕,这时道:“云彤说要去隐秘的地方,我想起有一次上山来,听母亲说过竹林后有个去处。” 瞫夫人叹道:“人生真是无常!” 巴西安妃道:“好了,孩儿们找到了,比什么都好。” 五孩儿重新回到母亲身边,管事安排从人去收拾收拾,便一起回枳都。 几位夫人再次集中在茶园里,一边等待出发,一边稍事休息,享用干果,樊夫人对云彤道:“你为何又打架?” 云彤低头择取果子。 鄂桂花说了原委,樊夫人道:“就算如此,也不该动手动脚,你再油盐不进,就不准你再习武了,再去读那书!”樊云彤一边耳朵在进,一边耳朵在出,听到“读书”二字,顿时如要他命,不敢乱说乱动,专心起来。 梦语道:“他们骂云彤哥哥是野种!”此言一出,几位夫人心中吃惊,不再多问。 原来,樊云彤并非樊夫人亲生,巴西安妃最知底细,其他几位夫人虽不十分清楚子目,也曾听说过点风声。此事又得从头说起。 乌江流域富含汞矿,是我国三大汞矿区之一。古时今彭水、黔江一带,不仅以盐闻名,同时以丹砂闻名遐迩。此处丹砂,见于周初,《周逸书》载“成周之会……卜人以丹砂。”意思是当时涪陵的卜(濮)人就已经将丹砂向周王进贡。 《图经》并明确地说:“丹砂出自符陵山谷中”,符陵,即涪陵。而“涪陵”,以前指今乌江流域的彭水(蜀汉置涪陵郡,郡治在今彭水境内),而不是现在的重庆市涪陵区所在地,虽然今天的涪陵也曾出产丹砂。 丹砂即硫化汞,古代主要用于医药和建筑。药用方面,有镇心养神、益气明目、止烦躁、除中恶等功效。 在巴人看来,远不止于此,丹砂更被认为是一种神物,它与鲜血相同的颜色,巴人,且不止巴人认为能够使死人在另一个世界复活,还有避邪的作用,称为“不死之药”,许多重要法事离不得它。 因此,丹砂同盐巴一样,同样是一大财富源泉。 郁侯的盐巴与丹砂、瞫氏天尺神农茶、共氏的蟠桃被称为“丹涪水四宝”;而鱼腹的巴乡清酒、鸡公嘴的柳叶剑、丹涪水的美人以及巴国的比翼鸟,则被称为“巴国四绝”。 后来,秦灭巴后,为了便于统治,对尚武的巴人采取羁縻政策(近似于实行自治),巴国贵族仍有很大的权力和财力。 到秦始皇一统江山,巴氏头领有一个寡妇叫清(据传她的祖籍是今重庆长寿),死了丈夫后,她把欲望转移到事业上,苦心经营采矿业,积聚了数不清的资财,成为一方首富,僮仆千人(有一支开采丹砂的队伍和护送丹砂的私人武装),出巨资修长城,又为秦始皇陵提供大量水银,作为尸体的防腐剂,秦始皇因此为她修“怀清台”,封为“贞妇”。 而水银的主要来源就是丹砂加温后的产物。 今彭水县境内,离郁山码头不足30公里有一岩口,名为“巴巴台”,当地传说“巴巴台”实为“巴寡台”,疑是怀清台旧址。 东汉建安年间,曾在今黔江区置丹兴县,也与出产丹砂有关。可见,当时巴国丹砂之名气与盐一样同样是窗户眼儿吹喇叭,名(鸣)声在外,不是浪得虚名。也正是因为乌江下游是巴丹砂的运输路线,故也称“丹涪水”(有时又指其支流郁水等)。 言归正传。在离郁山不远之处,有一处丹砂大矿(大约在今朱砂村),自然也不会落入他人口里,牢牢掌握在巴氏一脉手中,仍属郁水郁侯所辖。 在离丹砂大矿不远的一个深山之中,有一土著部族,称为樵氏,也有说是谯氏,以伐薪生产高级木炭出名,是冶炼青铜、取暖,也疑是加温丹砂的上品。 大约在瞫玉主政虎安山初期,谯氏部族中有一烧炭青年,皮肤黝黑,又加常年炭灰敷面,故人人喊他“黑哥儿”,谐音“黑锅儿”,忠厚老实,身材高大,其壮如牛,只是力大,武艺却不精通,因此也不成大器,平时,常背木炭到丹砂矿上去。 巧的是,丹砂矿上,有一位采矿的工头,人称“砂鼻头”,他有一女儿,三月生,正值杜鹃花开,取名映红,勤劳朴实,最有孝心,性情温良,不善言辞,老实本份一女子,身高体健,本长得标志,只因额头上有一块红胎记,人称“红姐儿”,又戏称“丹砂西施”,有人说是大贵,又有人说是大不祥之兆,故常人不敢娶她,不知不觉已二十五虚岁。 丹矿老师傅见黑哥儿忠厚善良,又有一身蛮力,女儿又成剩女,故去求主管丹矿的巴陶同意将此女许与黑哥儿。巴陶听了,朗声笑道:“一黑一红,正是天生一对,可称黑红双煞。” 这黑哥儿本是烧炭的,有这等天上落下的馅饼,自然欢喜不尽,喜结良缘,一对放空了二十多年的男女,不须费多少事,便生了一子,面如重枣,故取小名“红儿”,也意为“映红之儿”,夫妻二人当心肝般疼爱。 此子十分调皮,好动不好静。父母都要辛勤劳动,无专人看管,不到三岁,寨子周围满山遍地都有他的影子,母亲感觉他的脚板从来没有认真落过地。 这年阳春,映红带了儿子回丹矿看望父母,其表妹与她自小相好,特来看她母子,说笑一通之后,表妹道:“姐姐,我明日要随父亲到枳都,你去不去?” 映红笑道:“枳都是个大渡头,热闹得很,做梦都想去,哪里不想?只是,有个小狗儿在身边,哪有你自在。还是不去了。你帮我带点好东西回来就是。” 映红本就性情随和,经不住表妹软磨硬泡,答应同行,并按母亲的提议,携红儿一起到枳都见个世面。 映红的姨父,是专为丹矿运送各项物资的一个舟老大,次日带了两姐妹,不几日便到了枳都,安置在逆旅,也就是旅馆中,自去忙正事去了。 这日正是三月初三,小太阳天,两姐妹无有正事,便带了孩儿在枳都街上漫游,再加今日是当地人的一个重要节日,多项活动在进行,比平时更加热闹,人流如潮,熙熙攘攘,看不尽的繁华,逛不尽的商铺。 到了一家做衣裳的店家,看到有蜀国来的蚕丝料,两姐妹顿时兴奋起来,也顾不得身上有不有足够的硬货,打起望来。 店主是个中年男子,一看是个有福之人,身穿蜀缎,见生意来了,赶忙到门口来热情招呼。两姐妹只去过几次郁城,没见过这么客气的有钱人,好象是他倒欠了债似的,受宠若惊。 迈步进去,红儿一眼看到一座木雕,急跳跳跑过去,觉得那木船儿真是个好,上前就想摸一爪,映红急忙喝止。这雕塑 名为陶朱公范蠡泛舟,旁边一座是蚕丛族养蚕。 常言巴出将,蜀出相,蜀国商人似乎也比巴国商人有品味。 映红见儿子两眼盯着陶朱公范蠡的舟儿出神,轻轻拉了他一下,他却不舍离开,甩开母亲的手。 此时店中冷清,只有两个中年女顾客,映红料无意外,便对儿子道:“你要看就看,不可乱摸,摸了走不脱,站在这里不动。我们一时便好,随后去给你买好吃的。” 红儿点了点头。 王婆卖瓜,自卖自夸,店主口若悬河,两姐妹听得迷迷糊糊,看得眼花缭乱,恨不得全得都穿在身上。 过了好大会儿,只听外面传来吆喝声,乱哄哄的,两姐妹才想起自己不是穿这种高档衣料的人,谢别店主,出门看是何事,却见人人避让两旁,不知何事,想看个热闹。 突然,映红叫了一声:“红儿呢?” 两姐妹同时回首一看,除了陶朱公、蚕丛人一动不动,空空如也,大惊失色。 急问店主和正在继续砍价的两妇人,都说没注意他,应是出门口去了。 姐妹急又出门,仍无红儿身影,吓得哭了出来,左右寻人。外面众人挤来挤去正看热闹,无人理睬,两姐妹在人群中乱叫乱寻。 正这时,一队旗幡、武士经过,后面是数辆豪华的车儿,再后面又是一队武士,原来是二公子巴西安出行。 这队人马一过,行人散开,一时大乱,挤挤攘攘。姐妹俩逢人便问,寻到天黑,哪有踪迹?大哭回到住处。 映红的姨父得知恶讯,又带人到那条街四周连夜寻找. 直到第五天,仍无影子,断定被人拐了。 姐妹只得回乡,把心丢在了枳都,惨状难尽。 第015章 糠萝蔸跳到米萝蔸 再说那红儿,当时站在原处,开始还自觉,果然未动,左手抱一件木架铜叶小风车儿,是表姨才送他的高级礼物。时间稍长,见范蠡不同自己说话,再静不住,回过头一看,才发现身后两个小哥哥也在盯住木雕看,不知何时来的。 一个小哥哥对另一个道:“缺嘴,这里不好耍,估计车队一会就到了,出去看稀奇。” 红儿听他二人说话,不惧生,道:“哪里好看?” 那小哥哥指了指门外,两个小哥哥先转身出去了。红儿跟着出去,外面人来人往,且全都是活的。 过会儿,听到吆喝声起,不远处一队旗帜、武士开来,后面还有高高的车儿,从未见过的稀奇,红儿忘了母亲叮嘱,跑了几步想去看个清楚,恰好行人正在避让,将他裹走。 他却真是个爱看稀奇的,伸长细脖子,伸起小脑壳,瞪大双眼看到的只是人背背,钻来钻去,想寻一个空挡,好看清那队车儿,挤来挤去,把他越挤越远,人声嘈杂,哪里听到母亲呼叫。 车队一过,众人一散,他见一个女人,身材高大,穿与母亲大体相同衣衫,认定就是母亲无疑,急急追了过去,转过一个弯儿,那女人不见了,又认定朝前走了,继续追去,仍是不见,到了一个十字路口,不知天南地北,胡乱寻人,越寻越慌。 寻到一处,见前面不远,有四个小孩儿,两男两女,正在一栋三层木楼下的门口玩耍。 这种结构的高层建筑当时并不多见,门口还有几辆豪华车儿,二三十名武士站得规规矩矩,红儿感觉真是见了世面. 更关键的是见四个孩儿中其中一个面容干净、个儿最高的男孩儿手里拿有吃食,时不时小咬一口,叫不出吃食名称,但色香味足以引起红儿口水直流。 红儿怯生生过去,两小眼只把那男孩手上盯住。 那男孩儿见状,道:“想吃,各人去屋头只管吃。” 这道命令来得太好,也不多想,红儿翻进门槛,果然里面几桌上有不少吃食,顾不得欢喜,先吃了个饱,肚皮都要胀翻,还不忘张开右爪尽情抓了一把,小风车儿自然不肯落手。 再出门时,那四个孩儿在地上玩一种玉珠子游戏,从未见过,好生稀罕,红儿蹲在地上不眨眼的看,同时还在向肚子里不时塞吃食,一时忘了寻母大事。 不多时,有两位衣装华丽的夫人从大门出来,跟有四名侍女。一贵妇喊道:“巴冲,走!”让红儿进屋取吃食的小孩抬头道:“晓得了。”四个孩儿收了珠子。 正这时,一个中年女人又从大门出来,道:“我说用了饭再走,又不信。” 那叫孩子的贵妇人道:“时日还早,把看好的东西按时送到府中就好。” 中年女人道:“万个放心,下次哪里敢要两位夫人亲自来,带个话也不敢送慢了。” 仍是那贵妇人道:“都是熟人,又正好路过,也不费事。” 中年妇人又对另一个贵妇人道:“路上沿江风大,也不兴给桂花带个冒絮来。把我的拿去将就。” “冒絮”,是巴人特殊款式的头巾,有人说后世乌江一带的女人喜欢包帕子,源于巴人冒絮。 那贵夫人道:“出门前想起的,以为车上也不打紧,想不到今日风这般大。” 中年女人一个急转身,回身进房,取来一张干干净净、尚未开用的头帕样的东西,给其中一个头上光着的女孩儿戴上。 红儿直看到四个孩子随大人上车走远,武士也跟了去,又才想起母亲,边流泪水边寻了多时,哪有人影,天快晚,肚儿又饿了,想起去过的那处好地方,不妨又去吃个饱。 算他福气,果然不多时又寻了转去,却见门前又来了数辆更加豪华的车儿,那大门却是紧闭的。此时,那门内的吃食离他近在眼前,远在天边,放声大哭。 这一哭,不打紧,惊动了楼上的人。原来这里是一处官家驿站,名叫“枳中驿”,也就是枳都最豪华的宾馆,常人很少到这里来,因此映红众人未找来此处,或是找来时红儿正在楼内大享吃食。 不论人为,还是天意,总之两个字:错过。 当天,驻守枳都的巴国二公子巴西安上午出城,陪江洲来的要人去北岩洞祭祀伏羲,此时转来,正在陪同进餐。 北岩洞,就是今黄旗山北岩的一个洞,即后来著名的点易洞。 此时宴席进入下半场,酒到最后几樽,话到关键部分,巴西安不悦道:“是哪里小儿在哭,十分扫兴,快去轰开!” 将军樊轸起身出房,对从人道:“下面有小儿哭,快去弄走,若是讨饭的,取给他吃,吃饱了快走。” 果然,一会儿,下面的哭声停了。 并不多时,客人酒已到位,楼上宴毕,巴西安等人出楼,却见那个小孩并没离开,而是坐在地上,背靠木板墙面上睡着了。 巴西安扫了一眼,准备上车,樊轸跟他身后。 突然,巴西安停下脚步,对樊轸道:“突然间想到个事,门边那个小孩儿,我看长得相当不错,身体强壮,五官周正,手长脚长。 我堂姐,也就是你夫人,多年没有生产,经常因此生气,不如将那小儿领回家中,让她养大,她也有个挂心的。” 樊轸道:“只不知其来历,父母尚在人世否?” “此时天晚,独个孩儿在此,应是走失了,或是个流浪儿。” 樊轸道:“看他穿着,不像是弃儿。” 西安道:“就算他父母寻来,救他一命,也不为错,他还有何话可说?就当做个好事。你当亲子养,将来定有好报。” 樊轸一直助公子守枳都,因他战功显赫,极为重用,巴主赐婚,将一侄女下嫁他。婚后多年,其妻无子,便纳了一房妾,生有二子。妾有子,难免邀宠,令正妻不快,常恨无有己出,更时常弄得府中鸡犬不宁。因她是国君赐婚和巴氏贵族女儿,樊轸也只得忍气吞声。 此时,樊轸已近四旬,不求再升职,但求家平安,听巴西安这一说,触动心事,想到:“这个孩儿若真是流浪儿,抱回家去,或许能让她高兴,家中也许从此安宁”。 于是,他真把红儿抱上了车。 樊轸回到府中,小孩尚未醒,原本是白天累坏了。 不能生育的女人,要么讨厌孩子,要么非常喜欢孩子,樊夫人一见红儿,十二分欢喜:“真是老天爷送来的活宝!” 樊轸道:“你先养起,若他父母寻来,还他就是。” 夫人杏眼圆睁:“还给谁?这是我亲生的儿!” “好,好,好,你说不还,就不还,谁还敢来问你要。” 夫人把红儿弄醒,红儿开口便问:“我的风车车呢?” 樊夫人笑道:“什么风车车?” 樊趁道:“他当时身边有个风车车。” 夫人哄他道:“你那个太丑陋了,我给你个天底下最好的,保管欢喜。”听了这话,这小子满心喜悦。 夫人亲手送上一盘猪腰红枣儿,红儿囫囵吞了两颗。 夫人笑道:“又无人抢,籽都不吐。我喜欢!” 红枣补了气,才想起大事,红儿问道:“母呢?”知母亲不在了,这又才想起大哭一场。 夫人多方哄劝,红儿瞌睡一来,睡到天亮。 一觉醒来,如换了人间,锦衣玉食,奇珍异玩,哪是家里能比,不数日,这红儿便乐不思蜀了。 问他哪里人氏,出生年月,不能细说,问他名字,只说叫“红儿”。 樊轸夫人道:“看他脸儿红润比过常人,因此叫红儿。若是仍叫红儿,他父母寻来,也不好说,不如取名为樊鸿,小名云彤,意思还是一样,更意为云中下来的红面孩儿。” 樊夫人把红儿好生养在府中,见其虽是调皮捣蛋,却是最听她的话,长得又比同龄小子高长,更是欢喜,视为亲生骨肉。 稍长,这小子极喜欢习武,自以为武功了得,到处惹事生非。 樊云彤约六七岁时,巴国大夫相淮从江洲到枳都,因与樊轸有旧交,到樊府中家宴,见了此子,道:“此子似虎非虎,似鬣非鬣!” 樊轸道:“此话何意?”相淮缄口不语。 樊轸大疑,暗道:“难道拣回来个灭门之祸”。 相淮素有善于看相之名,笑道:“将军不必吃惊,我之意是:此子将来是个大器。”樊轸方才放心。 相淮又道:“可惜其面如枣,其性如火,若不抑之,有早夭之兆。” 樊轸避席谢道:“素闻大夫高明,果然言中:此子就是性情暴燥之极,稍不如意,便生事端。请大夫指教。” “只需多习老子之学,平其心气则可。” 送走相淮,樊轸将相淮之言说与夫人,夫人喜道:“我早说他将来定有大出息。请一老子学说的夫子,多加管教就是。” 樊轸道:“谈何容易?休说懂老子学说,就是懂中原文字的,也不多见。我失计较了。” 夫人笑道:“你枉为将军,不明地形。枳都是个大渡头,来往客商云集,让你的水师注意便是。” 樊轸多年来感觉最麻烦、最无奈何的就是夫人时常发无名之火,见这小子是颗她的顺心丸子,着意将就她,况且这小子多在书房,少在武场,也可尽量避免与小妾生的两个儿子打架割裂,引发两位夫人间的宿怨,两头受气,这样两全齐美的事情,何乐不为?于是多方延请老师,皆不如意。 两月之后,从楚国来枳都一位老夫子,自称姓彭,名潭,字静水,是灵山十巫中巫彭后人,本是生长于蜀国,游学多年,老来还乡,自称是老子的再传弟子。 听他自吹学识渊博,樊轸高价请为老师。 这老师进了樊府,献上一幅红木刻的《老子骑牛图》,自称图上有老子亲笔所题的字迹,十分宝贵,也不知他是不是制作赝品的鼻祖之一。 樊轸大喜,专开一间书房,供儿子读书,将《老子骑牛图》悬挂于书房正中位置。 彭夫子心中窃喜,以为谋了个好差事,待到开始上课,才明白摊上这个学生是做老师的悲哀。 书房里或是似有瞌睡虫一样,这学生一进书房,不是呵欠连天,就是无精打采;或是如有好动虫一般,不是搔头,就是挠背,一时也不能安静。 后世有学者研究说怀疑樊云彤有被现代医学称为多动症的疾病,只是程度不清楚。 樊云彤勉强给了彭夫子一天的面子,第二天坐如针毡,第三天一忍再忍。 第四天上课之时,先照例拜了老子像,听写生字,本就掰起手指可数的几个字,不缺胳膊就是少腿。 彭夫子怒道:“没见过你这样的学生!就是条犬,教了三日,也划得圆个圈圈了!简直是侮辱先师!” 彭夫子一气之下,拂袖而起,径直去见樊轸,恰好樊轸当天因烦心事未去军营。 说了原由,彭夫子道:“老夫无能,再也没有脸面教下去了,请将军另请高明。” 樊轸强忍怒火,再起身施礼,道:“彭子不必如此,我这就剔打他。” “将军,老夫斗胆多言,公子实在与诗书前半生无缘,后半生无份,不必再对牛谈琴。还是因材施教为妥。” “请回房歇息,我找他来。” 请师不易,樊轸当然想挽留,送走彭夫子,怒气不消,令人叫来樊云彤,狂骂一顿。 樊夫人得知,也将红儿提去狠狠教诲一通。 第016章 红儿放怒火 当天半夜,夜深人静,子夜时分,正是风高月黑夜,杀人放火时。 樊云彤越想越恨那老夫子,恶向胆边生,怒从心底起,想到:“我去把那老儿的木像燃了,看你还让我拜哪个,还让不让读书!” 樊云彤打定主意,悄然起塌,偷进书房,找来火种引燃《老子骑牛图》,心安理得回到房中睡觉。 将军府中值班数人,正在巡夜,突然见书房中火起,不一时火光冲天,大喊:“起火了!起火了!” 众人被惊醒,急来救火,左邻右舍也急来帮忙,才将大火扑灭。 幸而救得及时,只是书房及附近的几间房子被烧。 火势停了,樊轸问道:“火从何处起来?” 值班人道:“最先是从书房中起的火。” 樊轸怒责守夜的人不小心,突然醒悟,叫道:“云彤在哪里?”连叫三声,无人应答,怒道:“快去给我提来!” 不敢怠慢,两个男子去云彤房中,提了出来,他尚睡眼朦朦。 樊轸道:“他人在哪里?” 一人回道:“在睡觉。” 樊轸指着樊云彤的鼻子怒道:“大火快要把全府烧个精光,众人差一点就被烧死,你还睡得着觉!从实招来,火,是不是你放的?” 这小子见众人模样,又见狼籍不堪,明知撞了大祸,低头不语。 樊轸咬牙切齿道:“你不说话,就定然是你作恶!真真可恶之极!来人,拉下去打死!” 樊夫人急劝道:“事情没弄明白,为何先就下毒手。” 樊轸怒道:“就是你养成这样!我今日非要打死这个野种!” 听了这话,夫人大怒 ,转而哭道:“我看你是早就巴不得我俩死!你要打死他,须先打死我!” 众人急劝。 彭夫子慌忙走近,施礼,道:“将军息怒,他也是一时糊涂,罪不当死!” 众人越劝,樊轸心中怒火越高,怒不可遏。 樊轸小妾所生的两个儿子樊进、樊举,虽是平时与樊云彤多有不和,见他大难来临,也心有不忍,当场哭了起来。 樊轸见此情景,叹道:“我这个家,早晚要毁在这个灾星身上!拉下去,重打三十大鞭!”樊夫人不敢再劝,心想也该给他点教训才是。 次日,彭夫子辞职远游,樊轸赠了盐、丹等不少好货,足以让老夫子再去找人雕数十块老子骑牛图兑吃喝。 事隔两个余月,樊云彤鞭伤痊愈,又开始旧病复发。 一晚就寝,樊轸对夫人道:“我看那小子好了伤疤忘了痛,肚皮不痛了脑壳又痛,保不准又要惹祸,如此下去,终有一天要惹下大祸,我这一家老小,不能毁在他的手上。” 夫人不悦道:“你是个面对大敌都不惊慌的将军,凭什么下这样的断论?” “你休生气。自从相淮话不说透,我便时有担心。” 夫人沉默一时,才道:“那你说如何办?你要再敢说撵出去之类的话,我定然再放一把大火,不仅把樊府烧光,把整个枳都也要烧个精光!” 樊轸陪笑道:“夫人女中豪杰,倒也做得出来。我想的是,不如让他同我到军营之中,收收性子。” “他才嫩皮嫩肉,那里吃得了那苦头。” “我族人崇尚武功,以武闻名天下,多是自小习武,他也有点根基,哪会就吃好大苦。再有,编他在行武里,是为让他懂规矩,如有残酷训练,自会照顾。又不让他目今就上战场,有什么可担心的。” 夫人想了想,道:“你说的也不无道理。只有一点,莫给我弄个缺胳膊短腿的回来。” 樊轸笑道:“他那身高,在营中不算最矮的了,我还怕他把我的武士整成缺胳膊短腿。” 夫妻二人商量到半夜,是夜恩爱不比平常。 樊云彤宁进军营,不进书房。意外的事,这小子进了军营,操练桩法、步法,一丝不苟,抡棒翻戈、挥剑使盾、引弓放箭,千分讨好,万分卖力。、 营中将校武士,都是农闲、猎闲、鱼闲时参加集训的,这也是形势所逼形成的制度。 传说巴人好斗,是中国古代最好战的两个民族之一,也许是世界上惟一用战争书写整个历史的民族,其实,他们是为生存而战,又有哪个民族不是一样,只是可能巴人首选或者唯一的选择是武力。 巴人的武艺,还说不上有门派之分,但由于有许多的部族,为了自己部族的生存,都各有本部族秘不外传的绝招,直到楚国人、蜀国人成了他们共同的敌人,当然他们当时还不清楚秦国人才是终极敌人,为此,武士之间开始有保留地交流致敌的技术。 一则因樊云彤年纪小,二则是尊敬的樊轸将军的儿子,武士们十分爱契他,一些高手愿倾力教他;他又是见一个高手就要比试比试的,有的武士因为用平常的招法居然胜不了这小子,于是用了本氏族的绝招,却又不敢像对真正的敌人一样要了他的命,也当是教他了。 因此,樊云彤接触过比其他人更多的武功招法,尤其是柳叶剑术,这使他有更多机会成为超一流的高手。 再加上,他在营中,如鱼得水,也少主动惹事,虽然火爆脾气涛声依旧,养父反而比以前喜欢他。 樊轸是有名将领,更是个高强的武士,天然喜欢有习武资质的人,何况是自己的儿子,因此常常亲自点拨樊云彤武艺,传授真经,包括绝招,云彤武功长足大进。樊夫人听了这些喜讯,自然是十二分欢喜。 常说铁打的军营流水的兵,更何况当时兵即是民,民即是兵,只有樊云彤稳坐钓鱼台,一拨一拨的武士来训练,倒像都是为教他几招武功而来一样。 不觉,他在军营中呆了近两年。 樊云彤身世的前因,当年同在枳中驿的人都知道,当时巴西安令众人不得乱说,后来有人无意中漏了嘴,瞫夫人也略有所闻,知此事是樊夫人的最大忌讳,故而听了梦语的话很吃惊。 这一次,因枳侯大寿,樊夫人为儿子请假几天,一同来祝寿。樊轸夫妇并未将身世实情告知云彤,云彤此时半懂不懂,只知道“野种”这话是在辱骂他,想不到松了笼头仅此一日,便又惹出事端,自然是又要被母亲教诲一番。 瞫夫人在枳都,祝了父亲大寿,会了亲戚朋友,将近一个月后才起程还草原,亲朋好友特来枳侯府送行,巴西安妃、樊夫人、鄂夫人等也来相送。 巴冲、梦龙、云彤、梦语、桂花等数日间在一起玩闹,如胶一般,离别之时,依依不舍。 瞫夫人回到草原,一直忘不了在枳都山做的梦,要照梦中那位夫人侍女所授方法收集花粉,做出香粉。历经三年才凑齐花树种,又过两三年,才能取整齐花粉,正是功夫不负有心人,更是闲人不怕费功夫。 香粉制出来后,闻了一闻,虽是香味十分奇特,但味儿很淡,常人不注意时甚至闻不出来,夫人暗想或是把方法记得差了,又想到不论如何,到底是梦中神仙所示,必非凡品,因此十分看重。 香粉做好,又令匠人特别制作了香囊,那香囊柔软,不浸水、不着火、不裂断,小巧却十分精致,装入香粉,一个直接挂在梦语脖子上,一个夫人自己佩用,余下的存好。———-此是好几年后的话先说。 第017章 郑重遇刺 常言说:世事难料。 在瞫夫人回草原之后不到两个月,瞫氏部族发生一件呼天喊地的大事。 瞫玉继承爵位之后,娶了夫人,性情大变,但仍是不理政事,将大部族中一应大小事务,交与中卿郑重打理。 郑重此人,忠心不二,能力突出,果是不负老邑君遗嘱,在多事之秋帮助瞫玉度过一个又一个难关,算来已是十多年,上下无不敬服,瞫玉反倒轻松,一刻也离不得他。 这年秋尾,郑重到江州办事,虎安山部族的下卿相善等人同行,事毕回草原,十数只舟已到丹涪水小田溪昝氏部族。 看近傍晚,舟停渡头。 小田溪,位于乌江西岸,在今涪陵区白涛镇陈家嘴村,距枳都二十余公里。这一带是巴人的聚集区,更是巴国历史上著名的王陵区。 据当代考古发现,在小田溪一个山坡上约八万平方米的周围出土的青铜剑、铜镇、编钟、兽头等重要文物,包括罕见的玉具剑、鸟形尊等,应属巴国贵族所有。这一巴人遗迹的重大考古发现,为《华阳国志 巴志》记载的“巴人其先王陵墓多在枳”提供了最直接的实物证据。巴国迁都之后,此处或是成为枳都贵族的墓地。 小田溪渡头有个部族,首领名叫昝芎 ,听说郑重一行停靠江边,邀请到岸上厚宴。 郑重一行至晚方回舟上。 当夜二更,突然一股刺客潜入郑重所在的大舟之中,见人便杀。卫队发现情况不对,急来救援,无奈这伙刺客武艺高强,一时不能拿下。 昝芎得到消息,急引本部武士百余人来救,将刺客包围在大舟上。 刺客死战,武士杀入舟中,将刺客全部杀死。 可惜仍然来得晚了,郑重、随从及侍卫共二十余人已死于刺客剑下。 相善令将尸身接入其他舟中,昝芎安排上等布匹包裹。 收拾残局时,一武士道:“主舟旋上有血迹,应有刺客跳入江中。” 昝芎慌忙去看,叫道:“捉住刺客,便知何人所使!”命大点火把,如同白昼,上舟四下搜寻,没有发现刺客踪迹,又命乱箭射向江中,箭如雨下。 昝芎命连夜报与枳都的二公子。巴西安得报大惊,令舟师沿丹涪水严密搜查凶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搜查数日,没有结果。 一个大部族中卿遇刺,再加一次死亡二十余人,震惊巴国。巴主派人调查、吊唁。 消息传进丹涪水,瞫氏部族人人大恸。相善等人送郑重尸身送还草原,瞫玉亲自到峡门口接舟,送到两河坝郑氏部族。 虎安山隆重举行吊唁郑重的各种仪式。 这日晚,围绕郑重遗体点起火堆,人们上身涂满彩斑斓的颜料,下身着葛麻编织的草裙,跳起看上去并不悲伤的舞蹈,唱起歌儿,他们通过血腥的盛宴和舞蹈,从死亡中获得荣耀和战胜敌人的信心。 这仪式,大约相似于后世称为的“跳丧”。 停灵足日,该下葬了。葬郑重于两河坝郑氏族墓。 郑氏先人进了两河坝,仍袭巴人船棺殡葬仪式,瞫瑞、瞫玉亲敛整段楠木刳成的内外棺椁船棺。 瞫瑞将一种当地人用于防腐的植物颗料撒在尸体上,后人疑是与殷墟出土的亚长身上的花椒类似的东西,但并无考古证据。 瞫玉解下自佩的著名武士瞫诃曾用过的虎鹰双图柳叶青铜剑一支放入棺中。瞫瑞将仙人划独木舟图铜壶、铜勺、玉璧、玉璜、玉剑及陶器、骨器数件、黑红二色漆器等放在外棺里陪葬。 瞫伯伤痛不已,令杀郑重生前一个卑妾和三个侍者,取下头颅放在郑重尸体脚下陪葬。葬礼为虎安山最高级别,仅次于虎安伯去逝,细节不表。 丧事完毕,瞫玉欲任相善为中卿,总理大部族事务,客卿邓路谏道:“当今天下,天子弱,诸侯强;各国内,主弱卿强。礼乐征伐自天子出,早变成自诸侯出,如今变为自大夫出,尤其是一些中小诸侯,大权旁落,先是政出卿大夫家门,后来纯粹取代主子。 ”自来奸雄行事,或是树威,或是立德,或是养兵,皆是潜移默化,得寸进尺。 “远的,鲁国三桓专政,近的,三家分晋,田氏欺齐,大关节上,无不是类似故事。过程之间,其手段一则是收买人心、暗结朋党,阴蓄死士,以成于外,二则是安插心腹以成于内,即所谓瓜熟则蒂落。 “相善三世树恩于人,他外表温和谦恭,实则心高气傲,相氏数次轻赋,施惠于民,正是自来奸雄所为。其子侄相胤、相美、相真皆是人杰,其侄相胤武功更是称丹涪水第一,又有心腹朴延沧等人为辅,羽翼渐丰,如有不轨之心,急切难制。” 瞫玉道:“目今虽有战事,然而我虎安山在相善等人协助下,境内平静,民众安定,乱世之中,我复何求?” 邓路道:“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一叶可嶂目,邑君不可为丹涪水峡门表面的平静所蒙蔽。” “我与相善结为生死之交,他必不负我。” 邓路固劝道:“画虎画皮,难画其骨,知人知面,难知其心,邑君忒以君子之心度小人之腹。” 瞫伯不言。 邓路又道:“听说朴延沧曾是相氏隶儿,重用恐有不妥。” 瞫伯道:“相仲早给他自由之身,有何不妥!何况,邓夫子你四处浪迹,难道还依旧是贵族?” 瞫伯不听,邓路也无言再对。 第018章 邓国人曼路 且说这邓路,本名邓琦,时年三十八岁,其祖上是邓国贵族,曼姓。 商代武丁帝,封其叔父曼公德阳于邓,爲诸侯国,大约在今河南邓洲一带,后来几次迁徙;西周以后, 邓国都湖北襄樊,与楚国为邻。 邓国在周代爲五等次爵位中的第二等侯爵,当时面子比楚、巴大多少。 周僖王4年(公元前678年),楚文王伐灭邓国。 邓国被灭后,邓琦先人一支逃到鲁国,为纪念故国,改曼姓为邓姓。 邓琦自小好学,学孔子学说,兼习其他杂书,精于琴棋书画,后与堂兄邓鲁等族人相约回到故土,咸尹荐与楚王,用为谏官;其堂兄邓鲁则被用为少正,就是司法官员。 历朝历代,谏官最容易得罪人。 几年前,邓琦因在一场著名辩论中同情吴起的变法(现在,他认为如果吴起不死,楚国有可能完成统一,因为战国时期最牛的操盘手商鞅这时候还不知在何处),得罪楚国位高权重的上柱国,后牵连进一桩王族风流案,被下大牢,等侯处斩。 亏其堂兄利用职务之便,多方周旋,打通牢管,诈称杖刑致死,逃得性命,于是他舍了妻女,潜出楚国,四方流浪游历,成了一名游士,更名曼路,既还本姓,又暗含“路漫漫”之意。 邓琦曾到巴国都城江洲,通过卿大夫相尚引荐,见了巴主,上《过庸论》书一篇,论庸国之误,暗喻巴国之失,并提出巴国可借鉴楚国吴起变法的部分举措。 这一严重损害贵族利益的主张,不消说是严重不合地宜、时宜,遭到巴国贵族强烈反对,扼杀于摇篮之中,并有大贵族要追杀他。 相尚见邓琦是个人才,才引荐给巴主,未料到他会第一次见面就冒昧上书,陈述不符合国情的主张,虽然也同样不认同他的荒唐主张,但可怜他四处漂泊,并认为杀他有失风度,令心腹秘密救了他,并资助他到各地游历山水。 邓琦心想无家可归,四处流浪,一个路上行走之客,再次更名,改为邓路,取字景行。 几经转折,一年多前,邓路进了丹涪水,听说虎安山风景不错,便进了虎安山草原,不仅风景美,而且当地人虽然卤莽却很朴实,果然理想,认为可作为自己暂时的栖身之所。初见瞫伯,欲以学说打动,恰如对牛谈琴。 邓路方才离去不远,瞫夫人巴永秋得知,对瞫伯道:“鲁国是礼仪之邦,听虢昌夫子说邓夫子学于鲁国,博学多闻,多才多艺,更重要的是,虢夫子说他懂兵法,不如请邓夫子留在草原,为梦龙之师。” 瞫伯是最听枕边话的人,令人追回。当即聘为客卿,其实就是门客,主要任务是教梦龙兵法, 也难免要给他点面子,参与一些政事。 说是教兵法,不如说是“说”兵法,就是讲来听——瞫梦龙不屑认得中原的文字,他认为巴人巫术神秘的图案才是自己必修的。 巴永秋在一次出虎安宫时,无意中碰到邓路,见他气质与虎安山人大有不同,感觉在哪里见过,突然想起有点像自己在梦中见过的觋师,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羞得面红耳赤。 儿子不读书,母亲却来了兴趣。 巴永秋受姐姐影响,对《山经》零零星星的散片刻传本中的故事感兴趣,常听姐姐说起,现在又在无事时讲给女儿听。 巴永秋姐妹喜欢的《山经》,即《五藏山经》,后经增补后称《山海经》,是我国古代典籍中公认的一部奇书,是一部关于中国古代物种演化、地理变迁的传奇之作,其成书后代至今尚无定论,大约草创于尧舜时代,成书于夏,完善于春秋战国,后人有增益。 关于这部奇书的作者(创作集体),更难确定,现代有人考证,最大的可能是巴、蜀人及其前面的庸人,理由是从当时庸人的都城上庸看世界,与《山海经》中记载的山、水方位吻合度较高。 需要说明的是,当时到处是大泽(湖泊),如著名的云梦大泽———江汉平原上古代湖泊群——书中所记“海经”的“海”,不一定是现代的海洋,应包括湖泊,如西海,大约指今洞庭湖,人类随湖泊的收缩乃至消失而跟进、定居。 甚至有学者说,《山海经》就是一部巴蜀人的世界地理图志,当然不是指现在的圆的地球,古人认为天圆地方,更不会走到那么遥远。 巴永秋受《山经》的影响,还对药物有些兴趣,将宫中的一些侍女的称呼改成药名,比如甘草、桂枝,对她来说便于好记,对别人就不一定了。 她还通过各种渠道收集稀奇古怪的药物,多数药物当地人听都没听说过,比如鹊山中的祝余草,说是吃了不知饥饿,估计夫人不会自己吃;杻阳山中的旋龟,说是吃了可治耳聋,估计祭献给先祖瞫棹有用;还有蜀地的丹参、生姜,夷水的竹节参等,更不用说巴国名药巴豆、巴戟天、椒类。 虎安山有大医家瞫瑞,几乎没人见过夫人用药为别人治过病。还传说她能制毒药。因此,有人称她是巫师。 不知巴永春失踪前在什么地方找来一册《神农氏本草》早期版本的残本,被巴永秋一次回家清理姐姐遗物时找出来带回虎安山,一直想向虢昌请教,见他有正事,便未放在心上。 等到邓路这个空人来了,见过他一面,于是想起这件事,请邓夫子帮她讲说《神农氏本草》,后又请他讲说《诗》(《诗经》)中的一些诗歌,不过是打发时间。 宫中一老妇人说梦话:“夫人哪里是对诗歌感兴趣,是对读诗的人感兴趣。”被梦惊醒,边打自己的嘴巴边骂:“叫你说梦话!叫你说梦话!不给你食吃!”直到打肿。 巴永秋喜欢听说书的真假不去计较,有一个忠实的陪听却是真,就是小小的瞫梦语。 客观地说,瞫梦语语速较快,反应也较快,可是智商并不算是超常,还不如她母亲,甚至有时还一根筋,但她有过耳不忘、过目不忘的超人记忆,简直是读望天书的天才,因此记得一些诗歌,跟邓路在一起的时间长了,还能认得不算多的中原文字,会写的不多。 在当时,巴永春是个较开明的女人,又因为是自己要听诗才造成的不良后果,因此也没过多管女儿。 俗话说: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邓路屡次在瞫伯面前劝谏防范相善专权,相善渐知,万分恼怒,每欲除之。 第019章 相善荐才 听说瞫伯要加相善为虎安山中卿,大觋师瞫瑞进宫劝道:“人心似海深,比天意还要难测,我观相善此人,外表大方,内实猜疑。 “其长嫂苴氏女,极有颜色,当年寡居后,与相氏中一武士有情有义,相善暗中阻止其改嫁,有传闻是相善贪她美色。此人不可重用。” 瞫伯道:“弟坐兄床,同族相婚,本有其俗,何以人品相论?” 瞫瑞明白没说到点子上,又道:“现成有郑重之子郑吉,忠厚老实,可以起用。” “不然,老实人无大用。古仗境内,相氏救我几百人的命,我与相善是生死之交,肝胆相照,非外人可知。人无完人,他也定然是有些小毛病,不妨观其大略,更何况其嫂之事,只是传闻,何必足信? ”我料,他阻其嫂改嫁,是因毕竟是相氏长子未亡人,颜面放不下。他侄儿相胤,我更是待得不能再厚,忠勇不可怀疑。” 瞫瑞转个思路,又道:“相善是长生亲舅,若二人联手,不可预料。” “长生是我瞫氏正宗,纵有怨言,也不会大逆不道。相反,若我对他过分,如何对得起早逝的兄长!我真心待相善,他必死心相报,又有何疑!” 瞫瑞是个老好人,对权力没有兴趣,也就没有左右别人想法的习惯,不该说的一定不说,该说的要说,听不听由人,见瞫玉固执己见,不再多言。 瞫瑞退出,正遇府中文史官虢昌有事求见瞫伯。虢昌见他面色难看,问有何难事,瑞与昌素来交好,知昌口紧,便简单说了。 虢昌见过瞫伯,禀完正事,道:“人传郑中卿之死,或与相某有关。” 瞫伯生气道:“捕风捉影的事,岂是你史官应当相信的!他们说史官无用,我看还真是无用!” 虢昌无言作答。 瞫伯对虢昌向来有几分敬重,话出口觉得说重了,安慰道:“害死郑中卿的主谋,我疑另有其人。你的忠心,我心里有数的。” 昌无言而退。 虎安宫中阉人存焘,年四十四,万风寨果氏的一子部族人,本是武士,擅长捕鹰。虎安山瞫氏自有捕鹰的绝活,但好鹰可遇而不可求,因此若有人献上好鹰,有重赏,存焘有捕鹰的爱好,自然想捕捉一只足以换取半生富贵的鹰。 当年,他发现一只形体巨大、飞行姿态、速度和高度都非凡的雄鹰栖息之所,爬上悬崖想要观察如何捕捉那鹰,不幸摔落,又幸得被树木所救,但被一根断树杈刺裂下身,化脓不能治,伤医无方,为保性命,纯粹将受伤的阳物连根割了,救得性命,却成了废人,于是他自愿到宫中充为阉人,已二十多年, 存焘 忠于职守,只知做事,从不多言,瞫松末期便令掌印符,此时在服侍,道:“老仆也看出相善心大,爷不可不防。” 瞫伯不悦道:“你只需管好你的印符,没让你管其他。” 存焘正颜道:“爷此言差矣!不是我的印符,是与五鼎同样沉甸甸的虎安伯的印符!” 瞫伯不听几人之言,执意授相善为中卿;郑重之子郑吉,字世安,为虎安宫下卿,报与巴主,不过备个案。 不久,瞫玉堂叔、盘口盐官瞫表年迈去逝,郑吉到盘口主持盐务。 相善接手虎安山大事,事瞫伯极为谨慎, 尽心竭力,公正公平,人多敬服,瞫伯对他信任有加,除军务大事稍加过问,一应事务如前郑重榜样,交与相善处断。 时值虎安山百花盛开,众人赏花,相善见瞫伯心情颇佳,便道:“虎安山能人本少,又过逝了几个,要治得境内平安,须广纳人才。” 瞫伯点头称是。 相善趁机道:“舟师现无主将,代主将牟诚,为人忠厚,但缺少点虎气。五百长朴延沧,现已成熟,可当大任,请邑君任朴延沧为舟师主将。” 瞫伯本来就非常喜欢朴延沧,当场同意,又素知牟诚忠义,武功也还不错,令到虎安山草原之上任山师五佰长。 相善又推荐火巴山苴氏头领苴仓之弟苴怀为全境粮草总管。 苴怀,字有容,时年三十六岁,丹涪水水巴山苴氏人氏。这处苴氏,缘何到这里安身,无从查考。 苴怀身材中等,略胖,不知是对尖器过敏,还是青铜过敏,或是其他原因,总之,青铜剑一上手,便虚汗直冒,因此不会武功,其父只得让他学管财物、家事,他学得上好。 苴怀自小聪明过人,十一二岁时,其三姐十分美貌,苴氏头领、苴怀之父欲让她进虎安宫为夫人,不想她暗中与部族中一武士相爱,并致怀孕。 苴三姐害怕后悔之极。苴怀知了其中原委,给三姐出了个主意。一日早上,苴三姐对母亲道:“昨晚做了一个梦:有只虎到我塌上来,还做了事。”其母请巫师解梦。 巫师道:“此是虎神借胎生子,两月后便知动静。” 两月后,果然苴三姐“被发现”有孕。报知苴怀父,苴父惊道:“虽说是虎神借胎,毕竟是未婚而孕,传了出去,外人如何肯信?我苴氏脸面又如何放得下?” 苴母道:“只好在部族中选个人顶缸”。 苴父道:“谁合适?” “就让三女各人选。” 有情人成了眷属。可惜,所生虎子早夭。苴怀之聪明,大抵如是。 苴怀还特别善于理财,心算能力超人,粮草无数项,只要过目,了然于胸,有贪图之心者不敢瞒他。 苴怀到任之初,便提出相当于“编户部民”等经济措施,完善以前相当粗糙的户籍管理制度,又提出一系列增收节支的举措。 自苴怀到虎安山后,全境粮草供给、府中用度大有章法,增收节支,府库充盈。不仅如此,苴怀还有一个本事:擅长细查推理,因此常附带处理一些疑难案子。深得瞫伯信任。 第020章 水巴山大盗 时光飞快,已是第二年。 当年春夏,雷雨天气,虎安山上一颗传说是瞫光亲手种植的古树被雷击折断,众人大惊,急忙祭祀鬼神。 不出半月,木巴山朴氏部族发现一长有两个头的鸟儿。 有人道:“巴国最有名的是比翼鸟,没听说过双头鸟。” 遂传说是不祥之兆,并与古树被雷击并议,传入虎安宫中。 瞫伯震惊震怒,令将发现两头鸟儿之人及宫中传谣首人秘密活祭乌鬼,惑言自止。 仅过数日,虎安宫几十年来任劳任怨的内务总管瞫季不明疾病而终,瞫瑞荐说阉人存焘忠义,瞫玉用为内务总管,主管宫中人吃喝拉撒,并仍掌印符。 接二连三的祸事之后,终于平静下来。 外人不知重用苴怀等人,皆出自相善之意,以为瞫伯招贤纳士,引来连锁反应。 同年冬初,虢昌对瞫伯道:“得人者昌。”推荐若氏部族若春沛与瞫伯。 瞫玉在虎安宫初见若春沛,见他中等身材,体瘦,粗布黑色左衽衣,料子不错,针脚也好,明显有点肥大,由于还有点偏长,看上去有点似楚人的深衣。 巴人上衣襟左掩,称为左衽,他们为何要左衽,没有考证,看样子节省布料不成其为理由,估计又是故意要与所谓华夏之风不同,他们根本不在乎孔夫子称之为“奇装异服”。 最讲究的,是若春沛脚上居然穿有一双翘头布履,做功十分精致,仿佛是临时借来安上的。 他皮肤偏黑,额上有较深的皱纹,貌不惊人,两眼细小,常咪成一条线,一看就是个精明的男人。 虽不算十分丑陋,瞫玉心中仍不喜欢他这长相,问答几个问题,若春沛侃侃而谈。 瞫玉疑若春沛言过其实,勉强笑道:“听说你擅讲故事,且讲一则来听听。” 若春沛观其颜,查其色,看出瞫伯的心思,便道:“虎安山上有一只鸟……” 瞫伯先笑道:“你是想说我像楚庄王一样数年不飞吧?这故事老掉牙了。” 春沛心中稍一计较,现场编了个故事,乃笑道:“我说的不是那只鸟。我说的这只鸟,名叫闹闹鹊,它有一个好朋友,名叫闷葫芦。两只鸟形影不离一起觅食。 ”一日,闷葫芦抱怨闹闹鹊说:‘你一日到晚嘴巴不放空,唧唧喳喳,不怕把蛇引来吗?’闹闹鹊说:‘整日像你一样屁不放一个,歌不唱一个,有啥意思?’二鸟因此争执,便分了手,各自觅食。 “过了数日,一条长蛇来到林中,先见到闹闹鹊,偷偷靠近,正要扑去,突然,闹闹鹊唱起歌来。那蛇吃了一惊,暗想到:‘它是已发现我了,在给同伴报信呢,且常听说闹闹鹊不着肉,食之何益?’于是放弃了。 ”蛇向前行,发现另一只鸟儿专心觅食,一声不吭,正是闷葫芦,偷偷靠近,一口将它咬住。此时,从远处传来闹闹鹊欢快的歌声。闷葫芦痛悔道:‘还是闹闹鹊聪明啊!’” 瞫伯喜而笑道:“妙。今日得一闹闹鹊!” 春沛见瞫伯有以他为优人之列之意,正色道:“此闹闹鹊非彼闹闹鹊也!” 瞫伯改容谢道:“是我无知了!”此时才发现面前这人衣衫单薄,笑道:“虎安山冬天寒冷,你搞得周周正正,不觉得冷吗?” “初见邑君,热汗欲出。” 瞫伯大笑,令内务总管存焘记住赏他一件狐皮防寒衣,知他有志,收录使用。 且说若春沛,名润,字春沛,祖籍不详。 多年前,春沛先人迁至瞫境,逐步人丁增多,春沛先祖不是长子,于是到离老寨不远之处,建立一个小寨子,属于若氏的旁支,也就是子部族。 若春沛身材瘦薄,小时学过剑术,技术不精,稍长专心农务,摸索种稻,这对若氏来说也是件大事,差不多把剑术还给师父了。 若春沛对巫师创造的巴人图语有一些研究,算是巴人自己的一个读书人。 他自小善辨,常于三言两语之间,切中要害,令对方拱服,故若氏部族中凡有外事、大事,头领若春风多请他出面;他还是当地有名的司仪,族中婚丧嫁娶的主持人,受人之托提亲的牵线人。 当地人对能言、好打譬喻、议论服人者,称为“耆老”,这类人所议言论,后来有人编成书,称“夷经”。 若氏一带水源丰富,气侯适宜,族人善种稻。此时,稻的种植在巴国并不是想象中的那样罕见。早在新石器时代,今长江边上已有堪与中原媲美的原始农业,在地势平坦且有水源的地方,辟为稻田。 到巴国时代,长江边的水稻种植已达到相当水平,用新品种制作的化装用粉,最爱楚国贵妇欢迎,《楚辞》中“粉白黛黑,立于衢闾之间”中的“粉白”多半与巴国所产的化装粉有关。 但是,在农业不发达的深山地区的丹涪水一带,又尤其是瞫氏境内,多为高山,稻的种植尚属凤毛麟角,因此,若氏所种的稻乃是向虎安宫的贡品。 这年秋,若春沛领人送稻赋至虎安山草原,途经水巴山山口时,被强盗所抢。 原来百余年前,水巴山便有一伙盗匪,最先是犯死罪的数人逃脱避入山中,偶尔出来剪径,后来又有不堪压榨的奴隶、远远近近犯了大事的人、或是其他原因走投无路的人跑进山中,渐成气侯,一度发展到两百余人,专下山抢劫丹涪水过往舟只,为害一方,枳都、虎安山出兵清剿,余盗隐藏到一个四面悬崖、飞鸟难进的去处,当地人叫做锅圈岩。 消停了几年,又死灰复燃,再清剿,又复燃,总之,只要天下不太平,就断不了根。水巴山句氏离盗儿窝最近,多次遭袭扰抢劫,是句氏的心腹之患,句氏也多次偷袭过盗儿。 瞫玉主政后,盗儿又旺盛起来,几年前抢了虎安山送去江州的一批贡物,山师主将瞫剑率兵清剿,盗势大损,但因山大林深,仍难根除,但很少再出来大肆抢劫,不时有单个行人被抢,小打小闹。 上年冬天,不知从何处来了一个人,武功高强,众盗推举为头目,便又开始成群出山,比以前更加肆无忌惮。 若氏部到草原,必经大溪河,不论是出大溪河口,还是翻过水巴山风垭口到麻湾洞,这两条必经路上均可能遭遇盗儿设伏。 这一次,若春沛选择翻水巴山,想来个虚虚实实,正好落入守株待兔的盗儿之手。一行人只得准备回去报告。 春沛却道:“这伙棒老二,敢劫虎安宫粮赋,胆大包天,我去会会盗头子,看他是何样货色,有不有三头六臂!” 同行劝道:“稻子没了,明年再种,头要是没了,就种不出来了。” 春沛不听,请众人先到林中休整,自与两名胆大的武士翻山越岭,在深山中找到了盗儿的藏身之处。 三人被盗儿绑入锅圈岩,内有数个大洞子,盗儿便住在洞中。 到了洞口,众盗已聚集在洞前的土草坝里。 盗头儿道:“听说你是自己送上门来挨刀的?报上姓名!” 春沛大声叫道:“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我是若氏寨的若春沛!虎安伯的物品,岂可抢夺!还不快快还我!免遭灭洞大祸!” 盗头儿笑道:“虎安伯算个屁!他是草大王,我是山大王,井水可犯河水,有何不可?” 春沛喝道:“虎安山雄纠纠的武士数百上千,你有几个人种,便敢头顶上长眼晴,目空一切!” 盗头儿大怒,转而笑道:“舒凫(鸭子)死了嘴壳还硬!来人,先把这个砍了,看他还说不说话!” 春沛大笑,引颈就戮,毫无惧色。 盗头儿为之一惊,道:“看你三寸钉长,瘦如病猫,却不怕死,是你娘生的!”令人解了三人绳索。 春沛见盗头儿朦面,听声音幼稚,估计不过十七八岁,暗暗惊异,暗道:“如今正是用人之际,这孩儿却在为盗,实为可惜”。便道:“听你中气充足,又是打家劫舍的头子,必然是一身武功,不思报国,却在小小的水巴山上为盗,我实为你不耻。” “这与你无关。看你胆识过人,我将稻还你。” “盗亦有道。你便是在此做个山大王,也须讲求个道,不可尽做丧尽天良的事。人在做,鬼在看!” 有盗儿欲杀春沛,盗头儿不许。盗儿的二头领对春沛道:“若春沛,大哥向来是最不愿杀人的,你今日才得了性命。” 春沛冷笑道:“最不愿杀人?今日却做起最不愿做的勾当,无血性的东西!” 盗头儿怒道:“我既然敢于落草为寇,就不怕多欠几条人命!来人!绑了!”几盗冲将上来。 春沛笑道:“要砍就砍,还绑什么!费这些手脚!” 盗头儿呵呵笑道:“准备酒菜,绑进去喝酒!” 二头目对不知如何下手的两个盗儿道:“还不快退下!” 酒足饭饱,盗头儿还了春沛稻子。 分手时,春沛对盗头子道:“你耍横,我比你更横,你讲理,我比你更讲理。待我将稻送到虎安宫中,回乡之后,我亲自给你送几背篼粗稻来。” 盗头儿拍了拍若春沛的肩膀,道:“不须你亲自来,叫几个大背兜背来,我便从此认识你。” 背篼这种独特的运输工具,是为适应乌江流域山高路陡应运而生的,用于运输粮食、草料等干货,多用竹材、藤材编织,因用途不同而形状各异,有的小巧精制,比如背小孩的(称笆笼),有的则粗犷牢实,用于背重物。 乌江人一生下来就与背篼结下不解之缘,不仅在背篼里度过幼年,长大后背着背篼求生活。 因此,乌江人称下苦力的搬运工为“大背兜(篼)”,是一种专用称呼,也可算是因职业而得名,与今天重庆主城区的“扁担”、“棒棒”一样,均属于“山城棒棒军”的正规部队。 一月之后,若春沛果然亲自领人送了五背篼粗稻给盗头儿。 自此,凡若氏人过水巴山、大溪河口,安全无事。有人将此事传到相善耳中,说若氏部族若春沛与盗往来。 相善道:“若氏到草原,必经盗儿出没之所,水巴山上有盗,是我等人无力绥靖境内,不是他的错。”遂不追究。 虎安山文官虢昌到大溪河一带采风,听说了若春沛的一些故事,觉得是个人才,于是荐与瞫伯。 瞫伯用若春沛为从事,多用为行人,大约相当于大部落的外交官员,专司虎安宫与其他部落之间聘问庆吊联络之事,以及虎安山与内部各子部族间的礼尚往来,有时还负责收集情报,“使于四方,不辱君命”是行人追求的境界。 若春沛主张招安盗儿,以绝百年之患。 瞫伯令他前往水巴山招降,盗头儿特置酒招待。 若春沛这才第一次见到盗儿真面目,果然只有十七八岁,相貌不凡。 盗头儿对若春沛道:“你是我十分敬佩的人,你来劝归王化,本当听从,无奈事有起根发毛,虎安山必不会容我。” 春沛笑道:“难道小老弟抢过瞫氏雄祖武子的虎安宫宝物?” 盗头儿也笑道:“也未可知。” 春沛遂不再问。 又有数人推荐人才,瞫伯量材施用。不一一列举。 第021章 澹子下天坑 不等一一述来,第二个花季已过,进入了第二年深冬,虎安山草原刚下了一场大雪,银装素裹。 万风寨主果五源披雪求见瞫夫人。进了虎安宫,夫人令好果好水招呼。 坐到火边,夫人道:“老寨主有事,不求见邑君,却来见我一个妇人,这是为何?” “若是公事,自当求见邑君,这点规矩老夫还懂得。” 夫人笑道:“这样说来,是私事了?” “说是私事,也不全是。是有一位高人,想引见给夫人,又怕唐突。” “原来不是一个人来的,高人在哪里?” “尚在宫外,不敢擅自带进来。” 夫人含笑道:“且先说说是何来路,能让你老顶风冒雪亲自陪他来?” “此人系蜀国鹄鸣山人氏,姓杜名漪,字清涟,现住观林云学舍,就是林云观。”鹄鸣山,今四川都江堰的青城山。 “我小时就听说过林云观里有个澹子。” 林云观,是当时丹涪水最负盛名的一处,甚至是唯一处与读书有关的小建筑群,以前称“林云观学舍”,里面有一段往事—— 约一百多年前,虎安山瞫氏传到瞫棹。 这代瞫氏掌门人性情狂暴,喜欢滥杀,尤其喜欢割了别人的耳朵,有人说根源在于他自己的耳朵从小有点背。无人不怕他如老鼠见了猫儿,能躲则躲。 哪里有不平,哪里有抗争。一年秋后,因不堪重负,多年前被相氏赶离丹涪水岸的苌氏部族悍然造反,瞫棹大怒,亲率武士平反,一日中杀数十人,瞫棹令将苌氏灭族。 相氏头领相石劝道:“野草尚不能烧尽,杀是杀不绝的。”苌氏头领自割双耳并自缚请罪然后自愿活祭瞫氏先祖方解其恨。 世间偏有不信邪的人。三年后仲夏,老子李耳的弟子澹子来到丹涪水峡门相氏部族。 澹子,越国人,是老子晚年回故国陈国居住期间收的弟子,到陈国被楚国所灭,老子遭亡国之痛,不得已逃往他国,最后客死于秦国,澹子一路跟随到秦国。 老子死后,澹子离开秦国,过剑门关,欲取道蜀国、巴国,转进楚国,沿路游历,随后回故国,刚进丹涪水,逢夷城一带发生奴隶骚乱,便在峡门相氏暂住下来。 澹子见了相氏首领相石,一番老子学说,相石从未听过,感觉深沉,留下住了一月余。 澹子听说了瞫棹的暴政,喜欢教化人的习惯犯了,要进虎安山,相石劝止不止,只得陪他到草原见瞫棹。 瞫棹与众人在虎安宫中与澹子相见,听他卖弄学识。却说巴人最信乌鬼,除了崇拜天地日月山川等,尤其崇拜祖先,“事死如事生,事亡如事存”,白虎神廪君就是白虎巴人最大个的祖宗,宁可相信神鬼的指示,不愿相信他们认为的“歪理邪说”。 瞫棹听了老子学说,认为毫无可取之处,没有丝毫兴趣。澹子不识趣,道:“太上,不知有之;其次,亲而誉之;其次,畏之;其次,辱之。” 瞫棹道:“你慢点说,我没听清。” 澹子听说过他耳朵背,但知道他是根本没有听懂,解释道:“意思是最好的王,或者国君,民众不知有王的存在,才算为得最好的;其次的,民众亲近他、赞美他;再次的,民众畏惧他;更次的,民众轻蔑他。麻雀虽小,肝胆俱全,为公、为伯、为子的,也是一个道理。” 瞫棹故意道:“依澹子看,我属哪一种?” “在他们眼中是再次的,心中是更次的。” 瞫棹忍住怒,道:“一派胡言!贱民知都不知国君为何人,还算最好的,比天还大个笑话!今日方知,老子、孔子之流,空谈误国,一无所用,难怪听说每到一国,背起大鼎跳大神,吃力不讨好。”说完哈哈笑。 澹子不死心,又道:“水,可以载舟,也可以覆舟。你部族中的小民隶民,好比是水,邑君你好比是浮在水上的独木舟儿,要想不翻舟,就得让小民贱民过上好日子,才风平水静。 “我来丹涪水才一月余,多有听说邑君滥杀无辜之事,邑君何不自省?纣王、桀王,拥天下之兵,一但失德,尚不能自保……” 耳背的人,听坏话往往听得清清楚楚,此话一出,瞫棹大怒:“你有几颗脑壳,敢爬山涉水来揭我的短处!我这才明白,割耳朵无用,舌头才是最该割的!” 相石见澹子不听自己之言,果然惹怒瞫棹,无异于是自己把他送上了断头台,急忙道:“目今反奴余孽,表面降服,贼心未死。我听了老子学说,大约是教人听天由命,澹子此来,正可让他教化奴隶,少惹事端。” 瞫棹怒道:“我看他是挂羊头卖狗肉,或许并非老子真传弟子。”遂不听劝,又兼有小巫师火上添柴,瞫棹令将澹子下入死牢秋后行刑,行刑前先割去舌头,省得他见了神灵乌鬼乱告状。 时有万风部落长老果峰在场,道:“此人是老子的弟子,又素有虚名,杀了他,史上将留骂名。” 瞫棹道:“史书是写死人的,关活人何事!”余怒未息。 著名武士郑柏,时任虎安山山师将领,见澹子性命不保,出座从容道:“邑君,此人凭三寸不烂之舌,混迹于各国。我听了他的学说,或是有个最大的好处,就是最能害人,让人无所作为。不如撵出草原,更资助些财货,让他去周边害人。到时,一举而周边可得,岂不大妙! ”况且,一个缚鸡无力之人,何须污了我武士的宝剑。”郑将军这套滥辞,放在他人,断无相信之理,在这荒唐邑君听来,入耳入心,更兼瞫棹向来最听郑柏之言,便道:“撵出草原!” 澹子出了虎安宫不远,万风寨主果峰赶来道:“澹子一路辛苦,不如到我寨中小住几日,蓄养点精气,再赶路不迟。” 澹子于是随了果峰,到了离草原仅数十里的万风林海中的万风寨,得寨中人厚待。 且说万风寨果氏,据说与古巴子国的附庸果氏国人同脉,来自远方,大约在今四川南充。 早在瞫氏进入草原之前多年,不知是何原因,更不知费了多大劲,果氏的一门支系就进了丹涪水流域,在万风林海一带生根。这支果氏人,善于识别、种植果树,尤其以鸭脚树最为有名。 鸭脚树,当时也称蒲扇树,就是银杏树,又称白果树,雌雄异株,是与恐龙同时代的古老树种。 果氏曾与瞫氏发生过数次你死我活的地盘争夺,后来见瞫氏反客为主,已成气侯,便第一家主动与瞫氏讲和,归于瞫氏,并与两河坝郑氏一样,是虎安山瞫氏最牢固的同盟部族和坚定的支持者。 续说澹子在果氏游了几处风景,十分喜欢,听说林海中有一处崖壁上天然生成一幅八卦图,传说是巫咸天师所布的,始并未信,及去一看,心有大悟,感觉到老师的学说在乱世之中难以传播,不如在深山中潜心修身,以待天时,决定定居。 当时,士阶层崛起,达则为官,穷则退而为师,百家争鸣,孔子首创私学,三教九流都有形式不同的私学,虽楚有材,晋实用之,已成共识,许多周游列国的名士从私学走向历史舞台。 澹子想在丹涪水授私学,传播老子学说,借万风寨之力,砍伐树木,收割茅草,在断崖前空地上修了一座面积不大的学校,取名“观云林学舍”,意为此处上观白云,下观林海之意。 说是收授学子,哪有人来学,倒是一些无家可归的人发现是个混饭吃的好地方,赖在学舍不走,仍尊称澹子为师。澹子本是极富同情心,又有万风寨相助,权当做些好事。 一日,澹子见一只巨形怪龟,长着鸟一样的头、毒蛇一样的尾巴,伏在门前,直径约与成人等长,信为神物,焚香迎入学舍,供养起来。 斗转星移,几度春秋,郑柏因屡次谏劝,已渐渐不得宠。伴君如伴虎,越是曾经得宠的人,失宠后落井下石的人也越多,下场往往更惨,这一年,郑柏犯了个大忌讳,瞫棹将其打入天坑。 天坑,乃是草原边上的一个很大很大的深坑,人不知其宽长,更不知其深浅,巴人眼中,就是一个吃人的黑洞,他们相信连天空的雄鹰也不会知道有多大。 传说,天坑中毒虫猛兽成群,下坑之人无一幸存,且死得极惨。 最让当地巴人害怕的是说死在天坑中连鬼都做不成,魂儿不能升上来,也有说不知魂儿飘散何地,总之享受不了后人的供品,他们宁可在短暂的人生中受尽磨难,也不能到漫长的另一个世界里做野鬼。 因此,大约从瞫武子时起,打入天坑就成了草原上最最残酷的刑法。 澹子听说郑柏将被打入天坑,回想当年的救命之恩,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又对天下大乱非常失望,当然凭他的修为,不能说是厌世,或者还有他自己的想法,外人不懂,不顾众人劝说,自愿陪郑将军下了天坑。 澹子去后,果峰当年委派照料他的几个果氏人在此安居,一代代往下传,名为学舍实为难民所的观林云林学舍处于半死不活状况,也有远处的人慕名前来,与其说是来这里闭门读书,不如说是闭门混饭吃。 好在住在里面的果氏后人沿袭祖先勤劳的品格,再加万风寨遵祖先果峰遗命长年资助,才没有关门大吉,慢慢成了万风寨一个特殊的子部族,人数不多,不仅不向万风寨承担义务,若有困难,反而有补贴。 瞫棹晚年,更加残暴不仁,眼看就要毁灭虎安山瞫氏,其弟瞫诃屡谏无效,发动兵变,软禁瞫棹,扶其子瞫隆继位。这是虎安山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易权的兵变,后世虎安宫主人既为瞫诃拯救部族的壮举赞美,又经常担心出现第二个瞫诃。 瞫隆继位初,数部族趁机又反,被瞫光当年赶进深山峡谷的虎安山原土著部族也不知从何处冒出来大添其乱,瞫棹之弟瞫诃历经数战,杀了不少人,才弹压下去。瞫诃为当时瞫氏大部族第一武士,人人闻之胆寒,在整个巴国都有大名。 反叛平定,瞫隆改弦易辙,轻刑法,减赋税,厚待各子部族,方才重拯虎安山气象,因之,虎安山瞫氏后人也称瞫隆为中兴氏祖,称瞫光为氏圣祖,称瞫武子为氏雄祖。 就在这次平叛期间,有十几名混水摸鱼的外族武士逃进观林云学舍,瞫诃追至,四下搜索,不见踪影,下令烧了学舍,以绝后患。刚要点上火,一只怪龟不知从何处钻出来,将瞫诃拱翻在地。 瞫诃迷信,以为放火烧林云不祥,遂罢。 第022章 来历不明的宝珠 往事到此为止,书归正传。 瞫夫人道:“那是个远客了。听说孔子有言:有客自远方来,不亦说乎。看来今日是个高兴日子。” 五源继续道:“杜清涟是蜀国鱼凫氏蜀王望帝杜宇之后,后来鳖灵建立了蜀国开明王朝,杜漪的先祖不愿看到这个结果,就迁至鹄鸣山。 “杜清涟多年习老子学说,颇有根基,自以为蜀中学者已无有其右者,于是出了蜀国,拟到老子故里楚国去淘见识。 “一年多前,到了江州,顺大江到枳都,再进了丹涪水,准备从郁水转盐水进楚国,正值我国与楚国开战,不能成行,听说万风林海有一观云林学舍是老子的弟子澹子当年闭关读书的地方,他想到一时不能入楚国,于是来到观林云学舍,却发现并无读书之人,大失所望。先因战事,后因伤寒,住了三个多月。 ”如今,丹涪水风俗也在变,我想让他留下来,将来或是有大用,比如办个乡学,于是想尽办法让他在学舍中长驻。 “盛情难却,他先应承下来。当时我就承诺他要引见给夫人,一时忙事,冬来收不能收,种不能种,正好空闲。此人见多识广,待人和善,年近四旬,而面红耳赤,肤如婴孩,非为俗物,斗胆求夫人一见。” 夫人笑道:“ 这样说来,老寨主一诺值千金了。既是来了,有请高人。” “既然夫人准了,我自去请他。” 且说这果五源,已过花甲,头发却一丝未斑白,听说是平生多吃果氏部族的干果。天坑在果氏领地范围,因此历代以来,天坑牢营的主管便是果氏头人。 因之,果五源,既为万风寨寨主,又为天坑牢营的主事,虎安宫格外多几分尊重,故他能直接求见夫人。万风寨与有名无实的观云林学舍素有渊源,当年澹子建馆之时便是得力于寨中支持。 说这闲话之间,果五源已将杜清涟引进了宫中。 夫人见客人年约四旬,中等身材,略为偏胖,身上是一件白色蜀段(听说后世才称“蜀缎”),就如天生就在他的身上一样合身,铮亮的额头和明净的眼神隐藏不住睿智;尤其是皮肤,就如婴儿一样,指尖轻轻一弹,怕是要弹破。 夫人固执地认为,在丹涪水,甚至整个巴国,邓路的文人气质就如一道独立于盘瓠湖水面比蓬莱小岛的美丽风景,无人能及,见这人浑身气质与邓夫子有相似之处,且不在邓路之下,先吃了一惊,顿时多几分喜欢,心中暗想:“他吃的什么,比女人皮肤还要细嫩,如何驻颜?定非俗物。” 杜清涟施礼道:“某西蜀草鄙之人。” 夫人答礼。 宾主坐定。 一席交谈,夫人兴趣盎然。 夫人道:“杜子学识,愚妇已见识。依你所请,我当转达我夫,以后,任何人不得去观林云学舍闹事。不过话先说明,也不得强迫当地人学书,毕竞当地以祭师最为尊。” 杜清涟起身行了个大礼,道:“并不敢奢望有人学老子学说,多谢夫人!” “请复坐。不用谢。改日有空,我当亲自去请教。” 果五源道:“夫人若去了,定然不会失望。自从澹子创建学舍,数多年来,学生没有长进,树木却是年年长进,已是古树参天,虽然简朴,但与别处不同。只是,历代邑君均对学舍不闻不问,任其自生自灭,更有刻意打压的,有一年说窝藏要犯,差点一把火烧了,目今房屋多有些破损。” 夫人笑道:“你这话一出,我是不出点血就显得小气了。” 杜清涟忙道:“我来求见夫人,绝无此意,因听说夫人开明,不比他人,听了寨主之劝,才敢茂然求见,只想在林中清清净净,当地人不常去添乱,足也。” 夫人道:“晓得你们读书人清高,但我话已出口,不必推却。眼下虽是时有战事,消耗颇大,有苴大总管在,这点东西还是挤得出来的。”二人谢过出宫。 果然,从此以后,当地混混不敢再无故去找学舍的麻烦。有果五源为其出头,再加众人敬重杜清涟的人品,反客为主,他倒像是学舍的老板,众人都听他的。 次年春末,虎安宫拨付钱粮若干,用于修缮学舍,郑氏、相氏、樊氏、荼氏、句氏、三苗寨等部族见虎安宫资助,自然懂得起,也送来一些物资。万风部族出人力砍伐大树,开凿山石,修缮殿宇,焕然一新。 杜清涟窝居在此,不是当先生,而是当学生,潜心研学,不关心外面的事情,乐得做个隐士。再加战乱,一些人避难到此,有的住了下来。学舍气象与前大不相同。 虢昌、果五源、邓路是学舍的常客。 瞫夫人也去过几次,与杜清涟相谈甚洽,甚为敬之。 渐而,观林云学舍,远近驰名起来,多晓得万风林海中有这个好去处。 日月更替,光阴易逝,不觉又过了一个寒署。 正是夏天,睡了一个午觉起来,杜清涟对学舍中人道:“这观云林学舍名称,一则名不富实,二则殊为罗嗦,只需林云观三字足也。”于是将学舍更名为“林云观”,此后,人们便称为“林云观。”(注:当时道教并未兴盛,此“观”字仍为“观看观察”之意,不是以后“道观”的“观”字意,不要误解)。 一日深夜,杜清涟在最大的一间房,他们称为主殿中乘凉打坐。 突然听到有异响,起来查看,又不见了动静。 杜清涟静立不动,过了一刻,听到老子石像下面好像有人**。 杜清涟掌灯来看,才发现声音是从老子像前大香台下一方多年没动过、习以为常的石块下面传来,并听到里面有击石的声音,吃了一惊。 他忙去叫三个老成的人来抬开石块,却见地面上有一个洞口,里面有人,三下五除二,拖将出来,是一个蒙面男子,满身是血,身上有一行囊。 顾不得其他,先抬入偏房,急为其医治。 上好药物,杜清涟道:“你是何人,为何躲在祖师像下面?” 那人道:“我命快绝,不妨以实相告:我本是一个盗儿,与兄弟们在梦幻谷口专抢寻宝出来的人,多次并不发财。这次出来一队人,真寻到宝物,不想功夫却也很好,双方大战一场。 ”我抢到一个看上去很重要的包袱就跑,被寻宝人追杀,身中数剑,舍命朝前跑,不识路径,就跑到这后山上来了。因身上有伤,不敢多藏,又一时不敢走大路,偶然发现有一条暗道,就到了这里。”四人难以置信。 杜清涟道:“我在此住了两年,从未发现有暗道。” 一人去查看回报:“果有暗道通向后山”。 杜清涟道:“不必大惊小怪,想来是当年澹子修建时预设的一个必要时逃身的通道,时间长了,就无人知晓了。” 次日近午,那盗儿失血过多,一命归天,杜清涟命将其安葬。清理他的行囊,发现五颗不同颜色的珠子、一册染了血迹的竹简书,还有几样其他物品。 一人道:“这几颗珠子,莫不是什么宝物?”另一人道:“不太可能,你看没有光泽。” 杜清涟将红珠儿拿在手中,看了看,比鸡蛋略小点,质地较沉,道:“看这珠子色彩晦暗,未毕是什么好东西。” 杜清涟检看那书籍,书中的字,一个不识,道:“这书不知是何内容,一时看不明白,我拿去慢慢看。将其他物品连同包袱存放在后室之中,看有否人来认领,到时物归原主”。 杜清涟又道:“今日之事,只你三人知道,为防盗来寻事或是不良之人起心,不得外泄,就是学舍中的其他人,也不要说,免生祸端。” 三人诺了。 杜清涟回到房中,再三看那书上刻的,弯弯拐拐,似字非字,似图非图,仍不能明白,暗道:“我自栩有些学识,在一册书面前,还是第一次猫儿吃乌龟, 不知从何下口”。 杜清涟顺手将书置于几案上,常于空闲时揣摩,多日不得其解。 越是不能解,越是心中牵挂。 随时间一长,当时在场三人,后来一人离开了,一人已死,另一人年纪较大,正事尚时时忘记,也渐渐忘了这件不与自己穿衣吃饭相关的事。 唯有杜清涟,总是放不下那书。 第023章 巨蠎吞巨枣 杜清涟解不出书中玄机,茶水不思,坐卧不宁,他没想到,还有比他更焦急的。 且说比这先生更焦急的,不是一般人,是在盘古洞中的十条大蟒,此事须得从头慢慢道来。 乌江(当时还称蜒水)下游有一条小支流,名叫猫儿沟,这一段沿岸地名便被顺口叫做“猫儿沟”。 猫儿沟段多有枣树,尤以猪腰枣最富盛名。 每年枣熟季节,多有熟枣落入江中,附近一带江中鱼儿、虾儿、蠏儿等物类常到此段捡食。尤其是江岸一颗大枣树,高数丈,一半树枝叶儿盖于江面,其枣儿形似猪肾,最受水中物类喜欢,常聚于此树下。 大约在公元前1500余年,又是枣熟时节,数不尽的水物来到大枣树下,仰头一望,个个吃惊,条条发呆,原来树梢之处,有一颗巨枣,其形状、大小、颜色皆如成年野猪腰子一般,无不惊叹,胆小怕事的还惶恐,以为要出怪事。 正在议论纷纷,江中一只老鳖信水而来,抬眼看了多时,老辣持重道:“众位不必乱哄哄议论,我居江中数百年,不曾见过这大枣王。我有一言,不知众位意下如何?“ 众水类皆道:“鳖老哥多有见识,但听无妨。” 在这群乌合之众面前,老鳖早意料他们只能这样说,便道:“有非常之事,必有非常之兆,此枣定非常之物。我意是:如有谁能从江面一跃而触到这猪腰枣王儿,便为江中之王,悉听其令。” 说这话前,老鳖自有他的考虑,他认为就凭出这个空前的主意,不论是谁当了大王,他的开国功臣都算上了,当然前提是他充分评估了自己除了爬,就是再长四条腿也不可能跳到那么高的高度,令他最不明白的是蛇类没长腿反而跑那样快,难得怪他们要受脱皮之苦。 众皆大喜,无不惊叹甚至嫉妒老鳖超过了猴子,同人一样高明,就像相信他们生活的这条江同传说中的海洋那样宽阔一样。 于是,江中各类活物,有脚的、无脚的,爬的、游的,大的、小的,长的、短的,吃荤的、吃素的,只要听得消息,无不来一试运气。 可惜,数日过去,各物用尽吃奶的气力,使尽破壳的本事,没有一物能跃到大枣的高处,搞得江面上如开大会一般热闹。 这个消息,传到数里之外江岸的一个石洞中,洞中一条小蟒听说了,心想:“不知是何仙枣,弄得满江燥腾,洞中也是无聊得紧,不如去看个热闹”。 小蟒无心无意出了洞,到了枣树下水面,见众水物心有失望,道:“我来试试。” 众水族不以为意,准备看他笑事。 小蟒话才说完,收卷了身躯,搅动江水,用尽全力,一跃飞出江面,也是当该他出风头,成大名,只见他蟒尾怒扫,腾上半空,够着大枣,囫囵吞下,落还江中,溅起数丈浪花。 正是:有意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阴。有打油诗为证: 蜒水又有怪事闻, 枣王出世惊众生。 鱼虾龟蟹皆凡品, 跃跃频试枉逞能。 雏蟒搅动浑江水, 冲天虹飞赛龙腾。 众水物大惊失色,转而大喜,尊他为王。 老鳖急忙奋力游上前,生怕别物抢了这个功劳,道:“我知有一洞,名为黄桷洞,离此不远,可容上千活物,更可喜的,中有一条暗河,冬暖夏凉,气味干净。请大王到洞中,扯起大旗。” 小蟒大喜,引众到了那洞前面水域,能爬能走的随他进了洞中,尊他为王,号称“蜒水大王”,封老鳖为“大管洞”。从此小蟒自在过活,不少喽罗奉承得他舒心如意,赛过神仙。 数年之后,这小蟒王长得巨大,身长数十丈,腰如桶粗,疑是吞了猪腰枣王之故。 有言道:再舒心的日子过长了也无聊。为王时间一长,渐感无所事事,时常松懈。 这一日,秋高气爽,大王正在黄桷洞中盘座乘凉,突然一陈风儿吹进来,随风而来的还有一片黄桷树叶,不由感叹道:“蛇生一世,草木一秋。” 时有心腹军师老乌梢蛇在旁,道:“大王所思,正是我所想。听说土巴山草原附近万风林海中有一处断岩,岩壁上天然生成一幅巫咸天师布下的八卦图,上面有仙气,甚为灵验。大王何不去林海中修个长生长远的龙身?” 大王若有迟疑道:“我自从长了身驱,食量大增,飞的跑的游的,加倍伤害,想那巫咸天师火眼一般,如何不计较前科?” “大王多虑了。弱肉强食,天道如此,虽是伤害过更多,因素与濮人、三苗人有些渊缘,从未伤害过人类,难道那巫咸天师天眼却视而不见?浪子回头蛇皮不换,只要诚心,自然功成。” 大王大喜,召江中各类鱼、鳖、虾、蠏等到洞前江面上,大声训道:“从今以后,我去万风林海修行,多吃些素果素叶,少吞些尔等。”这个天生的冤家要走,众虫鱼等自然欢喜。 三日后,大王带几条小蛇作伴赴林海,留大管洞老鳖等看守黄桷洞:“我大功告成之日,还回此洞养息。” 蜒水大王来到万风林海,丛林深深,古松撑天,圈起身子量了一颗大树,比起蜒水岸边石缝缝中的树,不知粗壮多少,赞道:“好个大树,好个风光!”喜之不甚。有神仙下林海时所唱歌儿一首为证: 俯瞰娇娥青丝盘, 落云犹疑到人间。 忽见风吹碧浪涌, 蓬莱移来此为山。 不及细看,速游动去寻神图,到了一处,薄雾缭绕,仙气飘飘,果然崖壁上有一幅巫咸天师炼丹八卦图,断定非人力所为。 正在观看,听到“啊呀”一声,其声如雷,吃了一惊,蟒王寻声看去,却是一只大龟,形状有些怪异,刚刚醒来。 蟒王喜道:“这只怪老龟,比黄桷洞大管洞还要大多少,定然是得了这里的仙气。” 游了过去,蟒王打个招呼:“老龟哥哥,你可好?” 那龟伸出头看了一眼,又缩了回去。 蟒王心想:“蛇有蛇言,龟有龟语,他自然是听不懂。”感觉自作多情,转身游开,只听后面传来呼噜之声。 蜒水大王规规矩矩、真真诚诚拜了炼丹八卦图,便在林海中修起行来。 其实,他也不知到底如何修行,听说过一些不明不白的方法,坚信只要诚心,便能成功。算他悟性高,果然入了门道。 蟒王常去讨好那巨龟,那龟也怪,从来不同他说一句话,或者就是说了,他也听不懂。 第024章 大蛇变人 蜒水大王修行的百来年间,又有附近七条溪河中的七条大蟒闻风而先后来修行。 众大蟒自以为就要成龙成仙,居然学起人类的勾当,要结为兄弟。欢天喜地,撮土为炉,插蒿为香,三拜九叩,称兄道弟。 蜒水大王修行最长,功力最深,尊为大哥,依次按进林海的时间和功力下去为林宗河、白水河、鲵河、马溪、远途河、砠梁河大蛇分别列位二哥到七哥,清水溪的那条蟒功力最浅,再有多少不服,只得认做小弟娃。 隔了数年,万风林海中一条修行的巨形五步母蛇来见众蟒,道:“我也是林海中修行多年的,听说你们结为兄弟,愿与你们结为姊妹,不知意下如何?” 白水河蟒看了看她的身材,又素知五步毒蛇的名声不好,道:“虽说你也是蛇类,然而你我大小不同,习性各异,有何结 拜头?” 蜒水大哥道:“兄弟此言差了。不要说同是蛇类,便不是蛇类,同为巫咸天师门下弟子,有何不可?只不知你修了多少年程?” 五步母蛇笑道:“果然蜒水大哥与众不同,佩服!我说来与你们结拜,被姐妹们笑了一场。不怕你们见笑,除了蜒水大哥,其他兄弟们都比我后来林海。我就出身在万风林海,不信可以去问那只巨龟,听母说当初我破不了壳,还是他帮的忙。” 蜒水大哥道:“修为的不打诳语,有何不信。多个姊妹多条路,我看可行。” 于是五步母蛇与众蟒结拜,称为“五步妹儿”,通称“五妹”。 众蛇在林中,一边修道,一边戏耍,好生快活。 光阴过得比猴子上树还快。 正是热天,太阳离地三尺高,直烤到林海之上,热得出怪。 林宗河蟒二哥道:“我兄弟在此修行千余年,专心致志,只为成人成龙,这境内,多有美丽风光,奇花异果,也从未想过去放个阿尿耙子。今日天气这般鬼冲,想必巫咸天师也要打个盹,不如趁天热,去四周山川峡谷开开眼界,趁个凉快。” 众蟒齐叫声好。 蜒水蟒道:“不可,不可,我们在做,神仙在看。” 清水溪蟒笑道:“大哥,你又不是西王母,巫咸天师哪里就时时想到你。” “编排我还好,万万不可编排神仙!不过,行千里路,长千里见识,也真还妥。” 白水河蟒三哥道:“你我兄弟做梦都想披上一张人皮,如今大半血肉都可变成人形,何不去借几件当地人的衣衫,穿在身上,方显得有些修为,也省得出了宝器。” 蟒大哥道:“三弟之言,甚合我意,也不可能光起条条就出山啥。就烦请八弟去万风寨中借几件像样的衣衫来。” 清水溪蟒八弟笑道:“大哥,为何每次有麻烦事,都是我去?” 白水河蟒三哥道:“既是我提议的,这次自然算我去。” 五步妹儿道:“我跟三哥去,我得去找几件花衣衫来穿上。” 清水溪蟒早看出五步妹对大哥的心思,笑道:“到林海之前,我去过盘瓠湖,五妹若是要想穿花衣衫,只有去盘瓠湖三苗寨中取,那里的妇人,哎哟,打扮得花枝招展。她们还擦有一种什么香,那味,更不说了。” 鲵河蟒道:“哪是擦的什么香,那是女儿香,你没听说闻到女儿香,神仙也断肠。”边说边做了个断肠的苦恼状。 五步妹儿怒道:“难道母蛇身上不香!不要脸的东西闻了不摇尾巴!不长进的东西!原来你几个辛辛苦苦来修为,为的什么!自个看看跨下那个家伙,用不用得上?就到附近寻几件衣衫将就罢了。” 众蟒哄笑。 远途河蟒道:“五妹说得有理。大哥,天底下只有五妹才跟你配得上套。” 众蟒又笑。 听到这话,蜒水大哥暗想:“当初老鳖大哥对我说,枳地一条大江中有条母蟒,甚是风骚,想给我说来当王后,我且未同意,她那块平板板,哪能比两条长腿的美人儿前凸后翘好看”。 第一次在水下见到裸泳的少女是那样无以伦比的美,后来又坚定了修成人的决心,蜒水大王再提不起对同类异性的兴趣,他认为这也是一种修行。 就凭这一点,他认为自己就是一条前无古蛇,后无来者的蛇,跟兄弟们也不在一个层次,有些自恋,喝道:“扯这些咸淡!快去取来!” 白水河蟒三哥、五步妹去了两日有余,顺利偷得数套粗麻布衣衫,小小心心将作为人的标志带了回来,一路之上,两兄妹仍在讨论是穿树叶、兽皮,还是麻布更像人,当然蟒皮除外。 众蟒摇身变为人形,穿衣在身,相互夸赞。 这伙蛇,经过多年修炼,已有些功力,可以在蛇与人间转变。 其中,以蜒水蟒大哥功力最高,不仅仅是因为他修行的时间最长、最用功、悟性最高,还因为他正正经经沾了炼丹八卦图的第一股仙气。 若以破坏力论,当他们还原成蟒的时候,功力大增。但他们的看法却是这样的:“当从人变成蟒的时候,功力会大增。”他们宁可相信自已先本就是人。 虽然他们可以变成人,但只能变成一个一一对应的人,并不能变成其他人或物,且还有个不足,当其变为人形时,就只能完成人能完成的事,当其变回蟒时,又只能完成蟒能做的事,并不像神话小话里的妖怪妖精可以变化无穷、飞沙走石、腾云驾雾、穿墙避水、刀砍不进、火烧不死、隔空打人。 原因也很简单,这些蛇妖,都是草根,没有后台,不似唐僧碰到的妖精,直接或间接与天宫有上层关系,因此功力十分平凡,也可见古代巴国大地的一切是何等神秘而又纯粹,妖也像人,其实可爱,不似后世,私欲横流,人也像妖 ———直到后世,当地人说到他们的故事,从来都不用“它们”,而是完全看作曾经的乌江巴人(有的民族认为蛇是他们的先人),并不区分是猴子变的,还是蛇变的,或是其他什么变的 因此,虽然可以卷起一堆大浪,对别的凡蟒来说已经是天大的本事了,但他们难免有些纠集。 虽是有这些个遗憾,但他们在大哥的教导下,最初的理想就是修炼成有七情六欲的人,而不是能呼风唤雨的妖。现在能变人形,已是万分兴奋,来不及有太多失落。 当他们发现,也有如意的,比如能变老变幼,高兴得跳起八丈高。不知是谁的主意,几条大蟒把五步妹儿抬上头顶游了一圈。 衣衫终于穿在身上,蟒大哥感觉那个舒服,尤其是比蛇皮好脱得多,抬起手把袖子闻了又闻,本来他灵敏的嗅觉不需要这样夸张的动作,道:“这衣洗得太干净了。” 众蟒不知他是何意。 蟒大哥仍如蛇一样吐了吐舌头,感觉不如原来那样自如,心想得与失真的是相互的,道:“这衣洗衣得太过干净了,一点人味没有。要做人,必须要有点人的味。” 众蟒拜服。 五步妹儿抬头挺胸,左摇右晃走了几步猫步,她当然不知后人叫模特步,只是发现女人爱这样走路,开始不明白为什么,现在明白是为了让她们的大屁股在男人眼前滚动起来,以证明她们的繁殖能力。 马溪蟒讨好道:“五妹儿,你好漂亮啊!这下可大模大样出山了。” 大约不论何物种的雌性,有赞美都是好受用的,五妹心头一喜,随即又有点遗憾:要是这话出自大哥口中,我就足了。 第一次见了蜒水蟒大哥,她就看好他,虽是毒蛇,却也纯粹,并不是看好蟒大哥将来可能的权力,而是看重他修炼成人的崇高理想和与众不同的为蛇处事,渐渐喜欢上了,发誓也要修成人,才有机会与心上蛇缩小体形之间的巨大差距,才能般配,才能真心交流。 想到这,她故意向蜒水大王挺了挺高耸的胸部。 蜒水大王看在眼里,心想:“不知那里面装的是奶水还是毒水;她以为现在变成人后体形大小差距缩小了,我就有意思了,可是偷听过人类幽会时男人常对女人说‘不信,我把心掏出来你看。’尚不知你那颗毒心变了没有,我如何敢轻易就动真情?” 突然,他联想到一个费解的问题:原来人可以把心掏出来看的,却又每次听到男人说出要掏心出来的话,女人们立即便信了,因此从没有亲眼看到过他们是如何掏法,有何绝招? 众蟒不知他心思,只顾单纯地高兴。 众蛇正在喜悦,却都发现有两大憾事:一是或是因极阳极阴之处最难修炼,那两腿根处的物件还不周全,与人类尚不能配套;二是舌尖仍如蛇样,分叉为二。 还好,把衣衫整齐穿在身上,也算得有了个人样,学人说话,混在人群之中,如不特别注意,人不能识,聊以**。蜒水大哥则发誓要变成全须全腿的人。 第二日,留五步妹儿守家,收集食物。 五步妹儿道:“你们不怕我在食物里放毒了?” 清水溪蟒笑道:“五妹不仅有毒,更是有情,何怕之有?”五妹欢喜这话。 八蟒便出了林海,漫无目的游荡,不觉到了一个地界。 第025章 蟒王识龙珠 众蟒进了一个峡谷,见谷口一块大青石上有三个大字。 蜒水大王抠了两回头,也不认识。 清水溪蟒八弟道:“听说过这挨近啊,有个梦幻谷,不知是与不是?” 他说出的“梦幻谷”三个字有点黄水腔,很好听,估计他去那处风光同样美丽的地方打过望;蟒大哥的口音是地地道道的乌江下游腔,直头直脑的;五步妹儿的口音则有点像蜀都的,她就是生来就长有脚或者翅膀也应该是没有去过,各人有天份。 不过,由于舌尖分叉的原因,他们说起人话来,总有一点点含含糊糊的。 馬溪河蟒五哥道:“管他是谷是沟做甚。” 恍荡进去,峡谷之中,大热的天,里面却是微风习习,署气顿减,又见风光无限,欢喜无比。查得歪诗为证: 两缘壁悬灌树低, 苗草新花嫩欲滴。 彩蝶朵朵谷底舞, 白云双双峰尖戏。 嬉禽不嫌绿荫多, 顽兽却悢乔木密。 蝉鸣虫和奏知音, 更有仙人常来息。 走得累了,众蟒便在一颗形如伞盖的大松树底下懒洋洋歇息。 一会儿,一只狐狸从树丛中路过, 清水溪蟒眼尖,道:“哥哥,你们看,早八早的,它就出来混,捉来!” 远途河蟒道:“那东西浜臭。” 清水溪蟒道:“哥哥,你是这阵不饿。我是想试试人到底有多大的功夫。” 几弟兄听这话,窜起来就包抄过去,那狐狸左避右躲,居然跑脱。 清水溪蟒大怒,转变回蛇形,吐着信子跟了去,其他几弟兄见大哥原地未动,不再追。 不多时, 清水溪蟒手提那倒霉东西回来——已变成人形——得意笑道:“还是原来的功夫有用。请大哥享用。”摔了过来,准确说是先已从嘴里吐了出来。 蜒水大哥道:“我嫌脏!好不容易变成了人,还用以前那一套,还吃尽苦头变人做什么!” 清水溪蟒心中想,大哥变成人了,脾气也跟着见长,近来多次教导我们,于是道:“初变成人,一时功力不够,捉不住野物,难道饿死?” 大哥道:“你不会学人类做竹器、石器、骨器,这是变做人的要务。特别是要学会钻木取火,如果再吃生的,兄弟们,像猴子一样长出毛来,那才有你好看的。” 白水河蟒道:“大哥言之有理,以后兄弟们注意。” 马溪蟒道:“这样说来,做人还真辛苦哦。” 众蟒附和。 蜒水大哥道:“要是打个呵欠,伸个懒腰,什么都到手了,还能叫人!那叫神仙。何况,神仙还有神仙的麻烦呢。”听了教诲,众蟒心静下来,重新开始休息,专心体会做人的道理。 半睡半醒间,突然,又是快嘴清水溪蟒八弟道:“几位哥哥,怪哉来了哟,快看天上!” 众蟒顿时来了精神,齐抬蟒头,不对,这次是人头,只见天空慰蓝,一片七彩祥云正向这边飘过来。 众蟒眼睛不敢打调,直看到祥云到了头顶,轻飘飘落了下来,降到二十来丈外的松树丛毛上。 祥云散去,却见是一个童儿落在一颗树梢,软软的松毛居然没有一丝颤动,众蟒佩服得五体投地。 那童儿仙风仙骨,飘然纵身下了树梢,进了谷中。 蟒大哥喜极而静,轻轻道:“兄弟们少闹!原来是个小神仙。不知他是何样神仙,又来自何处?” 蟒八弟道:“他踏云而来,自然是天宫下来的,定有来头。只不知如何称呼。” 蟒大哥道:“看他手中那一个盒子儿,不知何物打造,又是如何打造,亮光闪闪的。将来全成人了,我们首要的就是要学做工具,我看除了人,还没有能做工具的活物子,估计是人那双手有法术。更不知盒儿里面是何样宝物?且休打扰,看他到此有何贵干。” 蟒大哥时时体会做人的道理,连他头顶树枝上的鸟儿都嫉妒,“啪”,一屁股鸟粪落了下来,幸好没打赃他的衣衫。 于是尾随而去,数不清转过了多少弯弯拐拐,见小神仙进了一个寨子,有些人在活动。 蟒大哥道:“这个寨子,风景秀美,看寨中人儿穿衣扮相也与外间有异,虽然也是树皮兽皮,头发打整得却不相同,最可敬的,没有一个穿我们脱下来的旧衣裳的。 更意想不到,这里有个仙居,多半是神仙的住处。若是都跟了去,惊扰了神仙,多有不妥,兄弟们在此潜伏,我去探看是何稀奇。” 众蟒自然遵令。 蟒大哥潜入寨中,轻手轻脚伏在房顶茅草上,钻一个洞儿,伸小半个头进去,只见仙童正与一中年美妇秘谈。“女人就是到中年了,也比蛇好看。” 蟒大哥唯一只走神了一瞬间,便又专专心心听他们说什么。 不多时,又见仙童取出五颗珠子,青、赤、黄、黑、白各有一珠,比鸡卵略小,还有两本纯璗(黄金)薄片合成的书。 蟒大哥见了,万般激动,且先屏神静气,偷听他两个说话,又见女人找来竹片,仙童指导她边刻什么书边说话。 多时,书刻成,仙童化成一道青烟,冉冉而去,蟒大哥看得七魂出窍,比梦还幻。 醒过神来,又见那中年女人将珠子儿和竹书藏于房中的一个方形木柜子里。 蟒大哥偷看得尿发涨也不肯离去,也不敢轻动。 好不容易看完,回见众蟒,细说此事,众蟒听得鼻子口里都来水。 大哥又道:“听那仙童说五珠名叫盘瓠五龙珠,吞了可以成龙。并说是自然会有人来取。”众蟒好生欢喜。 清水溪蟒八弟道:“既然叫做五龙珠,那不明摆摆就是跟我几兄弟送来的吗?” 众蟒都道“不是就怪了!” 原来当时,“龙”、“蛇”二字不分,后来才细分的,听说包括“蟒”这种称法也是不准确的,“蟒”字也是后来才出现的,且不去计较这些事,只讲当时的事情。 白水河蟒三哥喜道:“神仙刚到此处来,便让我等碰见,正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定然正是我等的缘分。啊呀!我等专心修行了千年,终于感动神仙,送来龙珠。何不便去取来,早列仙班。” 鲵河蟒四哥也喜道:“我兄弟冬修三九,夏修三伏,起早贪黑,熬更守夜,总为修行,虽是功力倍增,而几百年后,最多也只可化为全个人形,若要修成龙身、仙身、不老之身,所需时日,岂止几个千年? "今得宝珠,吞入腹中,咕隆咕隆一股真气沉入丹田,流遍全身,屁大个功夫,便可成龙,任上天入地,好不自在。大哥,不如就如二哥所言,目今就去取来,免得落入他人腹中,梦中娶亲,空欢喜一场。” 蟒大哥听了这番言语,不以为然,心想不是你们没有见识,而是我见识的确高出一筹,道:“兄弟们且慢!听得小神仙之语几句,但听得不太真切,且我到房顶之时,他二位已在交谈,前面说的什么,并不知晓。 "听小神仙说:五龙珠,自有什么人来取,按经书中所写运用,吞者才能成龙。我眯起眼睛才偷看到经书几眼,一字也不识得,当然,我本来也不认字。 “恁大的事,如何敢乱来!想必神仙做事,自有章法,不可造次。我想那来取珠之人,必是识字,只须盯紧五珠,看是何人来取,方大事可成。” 听了这席话,众蟒如泄了水的尿包,情绪顿时软了下来。 蟒大哥恨木不成材,手指几个兄弟,道:“看看,看看你几个的德行!是你的,总是你的,不是你的,抢也抢不来,那宝珠明晃晃就是我们兄弟的,还急什么!千余年清汤寡水的都过来了,再等几年又有何妨?” 众蟒听了教诲,重又增强信心。 蟒大哥道:“人等人,气死人,谁知取珠人何时到来?不如轮流在此看守,等那取宝人来。其余兄弟回林海继续修行。” 众蟒虽是垂涎五颗龙珠,可惜神仙之语,未听真切,又识不得经书上字,不敢轻举妄动,只得暗中分派兄弟们盯住五珠。 寒来暑往,冬去春来, 数十年弹指之间,那女寨主死了,立了新寨主,仍是个女人,更加漂亮,还是无人来取珠子,有蟒兄弟数次欲去抢来,皆被大哥劝住:“时机未到,如若轻动,稍有差池,数千年之修行前功尽弃,更有甚者,触怒神仙,大祸临头。” 这一日,又轮到马溪蟒五哥领队去守,伏在房顶,见那新女寨主取出龙珠来看了再看,自言自语道:“盘瓠洞中,还有五龙剑。不知那人何时来取?好了了这件心事。”又是自言自语两次:“五剑合一,天下第一。” 蟒五哥得了这个消息,心中暗喜,命小蛇精守好,自回林海中的歇脚处,见到众蟒,绘声绘色说了原委。 鲵河蟒四哥道:“神仙就是大方,不比人类,借他的椒儿要还他的粟,送来宝珠不说,并送有五支宝剑。可是,从未 听说有过什么盘瓠洞,只听说有个盘瓠湖,离此不远。” 清水溪蟒八弟道:“等了多年,总不见有人来取龙珠,难道是他梦见周公去了?既是盘瓠洞中有五支宝剑,何不先去取了?” 砠梁河蟒七哥面有憾情道:“好是好,只是那神仙也不多炼三支,我兄弟八条,只有五支宝剑,如何分配?” 蟒大哥怒道:“跟你说过多少次了,难道你比犬的记性还不如!不准再以条论,如今快成人了,要以几人几人、几位几位论,再听到你说我们几条几条的,我抽你个比鹰翅膀还大的嘴巴!” 砠梁河蟒陪笑道:“一时兴奋,一时兴奋,忘了教训。” 白水河蟒三哥心想到按座次自己也当有份,便道:“大哥、二哥自然是先有一把宝剑才是。”这明明就是论资排辈的换一种说法,排在后位的几位蟒心中盘算到。 蟒大哥道:“俗话说,见利忘义。兄弟们不要瞎乱猜想。我想神仙只炼五剑,正是要看我兄弟谦让不谦让,君子不君子,若是起了争执,我料神仙会一怒之下收将回去。 ”自从见了宝珠,兄弟们明里不说,暗里也要想:只有五颗珠儿,如何分割?我却早有成算,既是兄弟,便要公平,更要讲耿直!等弄到宝珠,就像听说过的香炉山巴人五氏一样,举行个比赛,当然不需学他掷剑、造土舟,另外想点新鲜的把戏,比如造吊甩甩桥,各逞本领,公平竞得。 “目今既然又有五支宝剑,这就更好办,包括五妹,一个一件,还有多余一件,并不为难,到时或取宝珠,或取宝剑,并不许多占。” 众蟒道:“大哥明断!” 第026章 十蟒大战盘瓠湖 于是众蟒,留下数条同来修行的小蛇紧盯宝珠,离了林海。 先到蜒水黄桷洞,大管洞老鳖早早安排妥当,蟒大哥作东,大宴众蟒,吹嘘见闻。 随后,逆蜒水到盘瓠湖来寻洞,仍留老鳖守洞。到了盘瓠湖一看,水平如镜,两岸青山倒影,鱼游虾戏,好个碧绿瑶池。无不大喜过望,说说笑笑进了湖中。 盘瓠河,又名濡水,后来又演变为“盘古河”。 巧的是,盘瓠河中,也有一条大蟒,千余年前,顺水而来到盘瓠湖中,湖中水类见它身体巨长,又还能体恤谦让,便尊它为王。 后来又有一条小蟒从竹子溪(也称珠子溪)中来到湖中,着意讨好盘瓠河蟒王,坐上了二大王的宝座。有湖中老乌鬼、老螃蠏、老鲤鱼等用心帮衬,蟒蛇居然把大王做得像模像样。 一年夏,盘瓠河蟒王与左右在湖中一个称为“比蓬莱”的风景独特的小山包中歇凉,无意中发现湖中偶有两仙童现身,却不知从何而来,不敢贸然打搅。须臾,仙童不见。 一只老龟用学到的蛇语道:“我曾见离湖面很近的岸上树木中,有仙气,爬上去看,见石壁之上有八卦图案,料是巫咸天师所制。不如我等在此图下修行,或可成仙。” 盘瓠河蟒王大喜,于是在此修道,更有湖中鱼、虾、蟹等中的灵通善悟者也来同修。因此,湖中倒还少了祸害,多了清净,湖边居民安居乐业。 听报外面有八条大蟒要来抢占地盘,盘瓠河蟒王大怒:“我等祖祖辈辈在此占了上千上万年,哪来的小丑,破壳时是哪头先钻出来,如此不懂事!想是见了这湖水清澈,鱼肥虾嫩,如临仙境,便生贪图之心,却不知我数千年修为,岂是吃素长大的,他等如何好耍的不去做,专门喜欢寻死!” 盘瓠河大王整顿水兵,来迎万风林海众蟒。 尚未答话,水兵便围攻八蟒,只一交手,这八条蟒皆是修为多年,盘瓠湖水类哪是敌手,大败,退入深湖。 八蟒兄弟占了那座盘瓠湖心最出众的小山包比蓬莱。 盘瓠河蟒从未遇到过对手,如何不意外,心中郁闷,左不是右不是思想对策。 多时,老龟道:“大王,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我看那几条蟒,功力甚高,不在二位大王之下。与其被他一窝端了,不如讲和,至少有半湖江山。” 盘瓠湖二大王竹子溪蟒白天吃了苦头,也道:“龟哥所言有理,我与他们喊的大哥交手,本是想擒贼擒王,差点不曾送命”。 盘瓠河蟒王思忖后道:“不知哪里冒出这伙灾星,居然像我一样也搞得出人模人样的。依我千年前的脾气,宁可玉碎,不要瓦全,与他拼了!如今湖中大大小小,成千上万,都要仰仗我, 不能因我一时之气,俱送了性命,确须从长计议。只怕贼蟒自侍武功,不愿讲和。” 老龟有几分把握道:“贼蟒虽是大败我,并不伤我一兵一卒,这是他手下留情,我看有戏。若是信我,老朽愿去一试,凭两寸不烂之舌,说他免了争端。” “你是老哥子,如何不信?不过我有言在先,不可失了盘瓠湖的面子,寸水必争!” “大王放心,我自会舌战群蟒!” “我心甚为不安,快去,快去!” 老龟打了一张绿叶旗,这是讲和的旗子,相当于人类后来的白旗,来到湖中小山包上,见过众蟒,说明来意。 蜒水大王大笑道:“原来是场误会!我兄弟到此,并非要抢你地盘,只是有一件大事要办,办完便走,一滴水都不会带走。” 老龟来时忐忑的心先安了一半下来,道:“几位大王何处而来?有何大事要办?” 蟒大哥道:“我兄弟是小土行山上万风林海中修为的,因得知有土巴山的妖怪要来盘瓠洞中取五支宝剑,到时五剑合一,天下无敌,便要踏平这片土地。到那时,不说你等及湖周众人、物,就是整个蜒水一带,皆无安生之地。故来此护剑。我等冒昧来此,实则是梦中受巫咸天师指点。” 老龟听了这番花言,道:“哎呀呀!大水冲了龙王宫!你我都是巫咸天师的徒子徒孙,一家子不认识一家子。是听说过有个万风林海,以为远在天边,原来就在不远之处。都怪我们见识差,不曾去过。原来众位大王是为护仙家宝剑而来,失敬失敬!” 蜒水大哥这才将众蟒向老龟一一作了介绍,免不得一番客套。 蟒大哥道:“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我等诚心讲和,有劳龟大哥向你家大王多多美言。” “这是老夫担的干系。可是,老朽居湖中上千年,并未听说有什么仙洞。” 蟒大哥道:“仙洞岂能是轻易就找到的,须诚心诚意,才可见得。” 老龟回报盘瓠河蟒王,蟒王悔道:“是我鲁莽了!青红皂白未分明,先下令攻击,还好他讲良心,手下留情。” 盘瓠河蟒王与老龟等携美酒带活肉,来小山包上见众蟒。大蟒们相互见面,自有他们的礼数。同是道中修行蛇,相逢何必曾相识,推杯换盏过后,无话不谈。 盘瓠河蟒王道:“几位兄弟在此尽情吃喝,务必要一醉方休。我去令小的们四处查找,找到洞口再来相请。”众蟒大喜。老龟同去。 湖中小精在湖周四下查找,并不见什么洞口,盘瓠湖蟒王传令谁能寻到洞口,受重赏,赏赐为三苗寨女人洗衣时落到湖底的一条女式丹麻肚兜,上有几何图案,他们认为必然是件宝物。 几日不见洞口,老龟苦思冥想,突然悟道:“看我是老糊涂了!寻了多时,我却没开窍:就那半腰岩壁上的八卦图后面,不是洞口,难道还在别处?” 老龟急请来一只大螃蟹,让他领自家兄弟去敲开八卦图大石,果然露出一个洞口,报之众蟒。 众蟒欣喜万分,化了人形,进入洞中。 只见洞里尚有光线,想想都怪,又见地面峰石林立,洞顶石乳高吊,洞壁石花怒放,千姿百态,洁如白玉,还有飞瀑流水,又极宽敞,赛过仙境。 二哥林宗河蟒道:“这洞中有气流动,可叫气洞,或是风洞。” 蜒水蟒大哥笑道:“还不是各人的亲儿,尚在他人手中,兄弟便想起改名字了。洞在盘瓠湖边,还是继续叫盘瓠洞吧。” 再向前行,蜿蜒过了多处美境,一心只想取剑,无心细看,前方果然有一个丹炉,真火不断,正是洞中光线之来源,五支宝剑分成五个方向插在丹炉之中。 众蟒大喜,便要上前取剑。 第027章 鱼美人舍身诱仙童 正在此时,转出来两个仙童,挡住去路。 蟒大哥心想,这两个仙童应有一个是梦幻谷中见到的小神仙,也算是熟人了,上前施礼,笑道:“两位仙童小哥哥,不妨你的事,自去歇息,我等只取了宝剑便走。” 大童子喝道:“我这宝剑,岂容你几条妖孽来取!” 众大蟒自以为修行得了些道,高于他蛇一等,听童子以“妖孽”二字相称,恼羞大怒,蟒天王尤其觉得是一种耻辱,想不明白变成人了,还有这多的气受。 上前交锋,不料只几个回合,便败出洞来,回到湖中山包上歇息商量。 盘瓠河蟒王心中有些疑问,道:“蜒水大哥,既有仙童护剑,我等何须多此一举?” 蜒水大哥心中略一计较,道:“好兄弟呀,你有所不知。除了五剑,还有五颗巫咸天师炼的宝珠,已到了一个寨子之中,就要落入土巴山一伙妖怪之手。 “那伙妖怪,本就作恶多端,我兄弟数次想要为民除害,均未成功,若是他吞了宝珠,就是二位仙童,也不是对手。况这两个小童儿,不知来历,又不听我等好言好语,或是妖怪一伙,也未可知。既然巫咸天师托梦让我来护剑,自有他的道理。” 盘瓠河蟒王半信半疑,事到如今,也不便多说。 三哥白水河蟒道:“等到不如抢到,这洞之美,人间哪有第二处?若是取了这洞,做我等安身之处,岂不是天大的福份?”正所谓一语惊醒梦中蛇,众蟒顿生贪心。 五哥砠梁河蟒道:“天与不取,反受其害。今日到此,实为天意,三哥之言,真是好有道理。” 这些蟒类,本是头脑简单,听他几个你一言,我一语,总愿相信同类,再兼看了洞中境致,已是十二分迷恋,更有暗河一条,瀑布一挂,无蟒不喜,一拍即合,哪还多去计较。 唯有盘瓠河蟒王和老龟心里尚有疑问。 次日用了活蹦乱跳的新鲜早点,这算不上是众莽头一次准时开饭,却是最丰盛的一次,估计好些天可以不用食了,他们感觉学做人,除了一套衣衫,首先就要学会准时两餐和不随地大小便,这很重要;最难的,是要习惯日落而息,日出而作,冬天也不能睡几个月的长觉。 众蟒又进洞取剑,仍是不就,如此数次,皆被童儿赶出。 又在湖中小山包中商议,无计可施。 六哥远途河蟒素有智多之名,道:“我突然想起件事:巫咸天师指点,若能破二童子纯阳之身,他便功力大减。” 蟒大哥暗喜他办法聪明,话也说得聪明,顺其势道:“急燥误事,一时心急,怎把这个要诀忘了!可是,近他二人身子不得,如何能破其身?” 盘瓠湖老龟暗道:“连这个绝招,他们都晓得,必然是巫咸天师所示,更有何疑”。便道:“若是只需这件小事,却甚是容易。略施小计,便可成功。” 众蟒忙问何计,老龟道:“湖中莲花洞中有两条金鲤,是姐妹,修为也有千来年,又各吞了一朵盘瓠湖的莲花宝物, 颇有功力,却常恨修为不到位,不能全化为人形,总有一条小尾巴难收,不能享人间快乐。 ”我观二鲤,生性好淫,为能及早勾达俊美少年,急于求成,只需寥寥数语,喜孜孜自去破二童子之身。”众蟒大喜。 独五步蛇妹儿不喜道:“她两个是母的,难道我是公的不成!为何这件开洞大功,让她两个去,难道我去干不得?” 白水河蟒笑道:“五妹儿,你好糊涂!你要是破了处子身,大哥还要你?” 五步妹儿恍然大悟,道:“我差点自误!多谢三哥!”众蟒笑了一场。 蜒水大哥喝止:“今日计议大事,荤汤油水的事少说!忘了你们现在是人!” 老龟道:“老夫先去探探口风,说动那两个尤物。” 老龟下到湖中,来到二鲤的莲花洞里,二鲤正在吐纳气泡,修炼内功。 鲤姐姐收功,媚笑道:“龟大哥来此,莫不是求我姐妹收服那几条巨蟒?” “非也,特来送两位大姐一场富贵温柔。” 鲤妹也收了功,道:“什么富贵?什么温柔?” “二位大姐多年修行,何时才能成个全人?目今有个千载良机,可一刻而就。不知可有意否?” 二鲤忙问道“有何良机?” “只需吸洞中二童子真精,一刻便可成功。” 鲤姐道:“听小青鱼儿说你们进洞后,有两个童儿挡路,原来是真。你说的办法,果真管用?” “在二位姐姐面前,老夫不敢说谎。” 鲤妹笑道:“这等好事,几百年都不说,这时轻松来告知,必有所求。” 老龟道:“以前哪里知道湖边有个仙洞。实不相瞒,水巴山上有一群妖魔吞了龙珠,要到盘瓠洞中来取宝剑。两位大王商议,不如先取到我族手中方才可保万全。 “可是,洞中有两个小童儿,甚是不明事理,屡劝不听,宝剑必落入妖怪手中。至那时,这湖中便是妖怪的天下,任他胡来。你二位貌比天仙,自然是首先难逃魔爪!于是,大王便想到这个绝招。 ”二位姐姐取得真精,便可成人,还可成仙;大王取了宝剑,那时,还怕什么妖怪?因此上,大王特令我前来请二位姐姐出洞帮忙。” 鲤姐道:“与人方便,自己方便,此湖也是我姐妹的湖,自然不愿外人来占。本想来助战,只因仍感功力不足,后来又得知你们已结为同伙,故仍在洞中不出。只怕仙童修为甚高,经得住勾引。” 老龟做了个色迷迷的表情,自己也觉得有些害臊,道:“我已考虑到此,特送两位姐姐一个壮阳秘方,吃了此药,纵是神仙,也**难耐。” 鲤姐道:“什么秘方,快快说来。” “这个秘方,外物不知,是山中有一只大野猪,也是在此修行,几年前碰到他在江边采什么药物,我问他,他说是壮阳的,制成的粉名叫神仙迷迷散。当时,他还问我要不要方子,老夫这把年纪,就没好意思要那方子。” 鲤妹道:“这样说来,仍是一场空话。” 老龟笑道:“自从发现盘瓠洞秘密,水中山中空中,哪一样活物不来打望,我料那头大野猪也不是省柴的灶,必然就在附近。我去去就来,多则一日,少则半日,定要奉送妙方来。” 鲤姐道:“早一日晚一日成为全人,我们也不在意。既是承盘瓠湖大王之命,自当效力,也不必多说。” 果如他言,尚未天晚,老龟如约再来,说了秘方,却是江边草药数味、湖边水草数味。 鲤姐姐听了药方,疑道:“其他药物倒是可以找到,只是这九香虫何处寻得?” 老龟笑道:“九香虫便是屁巴虫,好找得很。” 鲤妹妹道:“屁巴虫其臭难闻,是否有效?” 老龟道:“早听说过屁巴壮阳,岂能无效。且这药物,多种配合,便生奇效。搞了(试了)就晓得了。”二鲤心喜。老龟别了二鲤。 第二日,太阳出了山尖,就像一个红绣球,二鲤早去湖边三苗寨里偷了美丽衣衫,变为人形,洗得干干净净,精心收拾打扮,在湖边水面照了又照,自觉得就是月宫嫦娥,也不过如此了。 二鲤采了壮阳药物,熬制成汤,再各忍痛扯下腹部鱼鳞一片,加入汤中,更加鲜美无比,分装在两个鱼纹陶钵里。进了盘瓠洞中,假装迷路。 见二童子正在修炼,姐姐看了一眼,暗想两个童儿那东西怕还没长全,会有多少真精? 事已至此,死馬当作活馬医,姐姐上前施礼,道:“两位仙童,我姐妹到山上为兄弟送食,误入洞中,不知出口,请二位仙童指路。” 二童睁眼看是两个绝色美女,风情万种,眼前一亮,也生欢喜。 哥哥梦八道:“两位姐姐不要心慌,从左边道出去,便有一个出口。” 姐姐道:“扯巴眼看新媳妇,洞里复杂得很,麻烦两位送我们一送,如何?”两兄弟起身,引二人转了几个弯弯,梦八道:“从此处直走,便可出洞。” 姐妹搔首弄姿感谢二童。姐姐道:“多谢二位,我姐妹才能还家,无有感谢之物,唯有这一土钵好素菜汤,送与二位仙童解渴。” 梦八道:“这使不得。” 鲤妹妹道:“这汤快要凉了,出了洞子,也得回去热,二位仙童不必客气。”说话时,姐姐已打开钵盖,香味溢出,二童子多少年未吃到过精心调制的美味,一直都是素菜素食,闻到香味,勾出馋虫。 梦九已是忍不住想要喝,道:“若是如此,得劳两位姐姐再去做过。” 姐姐道:“这有何劳,一把火的事。”二鲤急送过去,正好温热适度,二童子没有多想,一口喝尽,连叫“好汤好汤”。感谢两姐妹。 汤入肚里,二童子感觉迷糊,随意找块石头坐下休整,忘了还有两个美人在此。不多时,二童身体膨胀,迅速长大,却不自知。二鲤见中了道,不慌不忙,褪去上衣,坦胸露乳。 半个时辰,二童此时身体已变成青年,见二美女胸前绝妙景致,如醉如痴。这道境致,有词为证: 拥雪成峰,挼香作露,宛象双珠,想初逗芳髻,徐隆渐起,频拴红袜,似有仍无,菽发难描,鸡头莫比,秋水为神白玉肤,还知否?问此中滋味,可以醍醐。 俗话说:酒是一包药,色是一包毒。纵是大德高僧,得道仙家,太监萎哥,见了这幅绝景,也难心如止水,何况二童子修为尚浅,顿时忘了所有一切,只有一种欲望,直欲喷射。 二鲤正卖弄风情,心中也有一团火,只盼等那二童快快上前交合,以为此番必成大功,却见两个童子越长越大。 鲤姐姐惊对妹妹道:“那老龟儿配的啥子药方?看他们那东西如此粗壮,我们处子之身如何承受得起?”听鲤鱼姐姐这一惊叫,梦八猛然醒悟,叫道:“上当了!” 梦九也被惊醒:“好象身体还在长,如之耐何?” 梦八慌张道:“我撑不住了!丹炉中还有一颗仙丹,快去吞下,或可抵挡妖女之害。杀了二妖,为兄报仇!” 梦九不及思索,飞窜去取了炉中那颗杂质仙丹,吞入腹中。丹一下肚,果然神清气爽,身体还原。 二鲤大惊,花颜失色,急逃出洞,潜入湖中,甚是埋怨老龟。 姐姐道:“我姐妹修行不易,听信老龟胡言,害了仙童,大仙知了,必无好果子吃。” 妹妹悔道:“如何是好?” 二鲤见出了大事,十分害怕,万分后悔,姐姐道:“不如离开此处,找个安静水洞,专心修行,以补已过”。 于是.二鲤游到上游,找到一个水下之洞,在洞中潜心修行,改过自新,若有落水之人、打疲之舟,常出洞相救。原来是老龟一时忘了一味药物,致那壮阳之药药性过猛,催人过于快长快熟,仙童修有正阳之功,药力打乱了七经八脉、筋骨血水,便让他们很快成熟起来。 弟弟梦九吞了那颗杂质仙丹,却因功力未到,丹力与药力相互混乱作用,则使他迅速变小。 梦九急回来想要除了妖女,却觉手无敷鸡之力,且二鲤已遁。 这一切来得太快,二仙童不知所措。梦八仍在长高,道:“眼看这洞很快便容不下我,须得趁早到最大的个洞中去,方才能伸身。待师父转来救我。九弟,你吞了仙丹的,快去守护丹炉。” 说完。八急向最大的个洞中去。 弟弟梦九跑回丹炉处,却越变越小,直变为婴儿方止。 第028章 巨蠎称天王 二鲤行动之时,老龟派一小乌龟暗中跟随,查看褥席战果。 小乌龟见二童子糊里糊涂喝了汤,本是十分想继续看,被两位姐姐的胸器吓得心慌,又不好意思再看后面的细节,更怕自己走得慢,误了大事,料定大事已成,急出洞报告。 老龟报知二鲤成功之事,众蟒大喜。 晚间,设宴欢庆,蜒水大哥道:“两位美人成就大功,可是还未见过面,如何不来庆功?” 八弟清水溪蟒道:“她二位得了仙童真精,功成身退,自然要急急去寻美男醒活了。” 众蟒笑,五步妹儿更是欢喜两个尤物离开了。 独盘瓠湖蟒心有失落。 欢喜了一通霄,众蟒这次信心百倍再入洞中,见一个巨人在大洞之中怒吼。 蜒水大哥笑道:“此必是童子失了真精,变成如此模样,虽然高大,却是几脚下打群架,牵不起架式,奈何不得我!” 众蟒变成蛇,从暗洞中前进,巨人空有满腔之怒,无用武之地。 到了炼丹洞中,看到一个小婴儿,蜒水大哥得意笑道:“这小的更不在话下。” 于是复还人形,上前取丹炉中的宝剑,那剑却如同生了根一般。轮流上前去试,皆不成功,好生失望。 老龟道:“想必是修行还功力不够,当继续努力。” 招呼老老小小,住进洞中。 众蟒此番不费吹灰之力,便取了盘瓠洞,各回本江本河带了亲随也来洞中同住,气象空前。 六哥远途河蟒道:“此洞宽大,且有丹炉中光亮照明,真是天造地设的安落窝。大哥,我等须要排个座次,方显威仪。” 蜒水大哥道:“何须讲那些虚礼。” 盘瓠湖老龟道:“不是虚礼,正当如此,才合天道。” 蜒水大王道:“既是天道,不可违也。” 众推蜒水蟒为大王。 蜒水蟒道:“多承兄弟们看得起,我有一言,不知兄弟们意下如何?” 众蟒道:“大哥率领我等取得宝洞,功高盖世,有什言语,兄弟们只管听从。” 蜒水蟒道:“拜山不忘老岩石,我林海八个兄弟,有今日之福,全是沾了盘瓠湖兄弟的光,这第一把塌椅,自然应该盘瓠湖的兄弟来坐。” 盘瓠湖蟒王急道:“蜒水大哥,你这是折杀于我!若是如此,我宁可回到盘瓠河的出身之处,老死不出来!” 众蟒劝进一回,尊蜒水蟒为老大,称大王,盘瓠湖蟒为二大王,其余几蟒依原来的次位称王,共有九王。 正欢喜,蜒水大王突然想起件事,拍了拍头:“哎呀,还忘了五妹!罪过!罪过!” 五步妹儿上前道:“我不要封王,要封就请大哥封为我押洞大夫人!” 众蟒鼓噪叫好。 蜒水大哥道:“方才得了盘瓠洞,脚跟未稳,哪想这些事。” 五步妹儿暗想,他必是想要找回那两个鲤鱼尤物,酸性发作,便道:“那我就等大哥坐稳了来。我先把狠话撂在这里:大哥不封夫人则已,有朝一日要封押洞夫人,若不是我五妹,我可不答应!哼,别人有美人计,我有施毒计!看哪个厉害!” 蜒水蟒道:“你又来了。那我先封你为五毒将军,统率盘瓠湖中所有毒蛇,如何?” 五步妹儿未达目的,勉强道:“谢大哥!” 盘瓠湖蟒王见机道:“大王,我有个小兄弟,虽是竹子溪一条小沟沟里出生,自然比不得各位高贵,但自从到了湖中,多有功劳,又急着肯干,恳请也给他个王位。不知可否?” 此时竹子溪蟒正在边下,眼看他几个论功行赏,封王封职,心中大不自在,又知自己乃是小沟沟身世,不便多争,把那失落放在心里,听盘瓠湖蟒王这一说,暗道:“惭愧!还是老哥子把我当自家兄弟”。 蜒水蟒道:“兄弟们以为如何?” 众蟒不言,原来林海中的几个兄弟瞧不上竹子溪蟒。 九王清水溪蟒王心中暗想:“我目今排个末位,好生尴尬,不如做个人情,拉他进来垫个背”。 于是,清水溪蟒王上前施了个礼,道:“大王,竹子溪老弟本是盘瓠湖中的二大王,湖中众多兵丁皆已拱服,这次攻取仙洞,他出力不少,我看,就让他同封为王。如此一来,我十个兄弟,正应了十全十美这个好兆。” 蜒水大王笑道:“好个十全十美,我看就这样定了!” 盘瓠湖蟒急转身叫竹子溪蟒:“好老弟,还不快快谢谢大王及各位兄弟?” 竹子溪蟒不慌不忙上前道:“多谢大王恩典!多谢各位哥哥!” 蜒水蟒道:“你也不用谢,今后多多卖力就是。” 竹子溪蟒从容道:“为宝洞赴烫蹈火,在所不惜!各位哥哥,依小弟之见,如今宝洞雷翻阵仗,大王宜称为天王,方才显我大洞神威。” 蜒水大王听了心中欢喜,白水河蟒心中暗想:“难怪盘瓠河蟒王如此抬爱他,原来果然拍得好蛇尾”。 众蟒道:“正是应当!” 于是,蜒水大王乃称天王,其他称大王。 老龟发现洞口大功,封为洞相,总理闲杂事务,再加他身上的龟甲本就是占卜最灵验的,当然不必用火烧,只要沾了水,在太阳底下一烤,就能从水纹的变化看到吉凶,因此天然要兼巫师。 敲开洞口的巨蠏、二鲤、提供壮阳药方的野猪,均封为将军;其他数十个有功者及余下小兵小将,俱有封赏。堂而皇之排列座次: 天王蜒水蟒 二大王盘瓠河蟒 三大王林宗河蟒 四大王白水河蟒 五大王鲵河蟒 六大王马溪蟒 七大王远途河蟒 八大王砠梁河蟒 九大王清水溪蟒 十大王竹子溪蟒 洞相、大祭师老龟 五毒将军五步蛇妹 摄胆将军金鲤大姐 摄魂将军金鲤二姐 开路将军大野猪 凿洞将军巨蠏 …… 第029章 灵山十巫 且说这十条大蟒,不是一般的大蛇,有来历,他们原本不是丹涪水下游的,因一个天大的妄想,被灵山大巫师巫咸一巴掌拍到这个当时最原始的地方来了。 很多很多年前,大巫山(灵山)中有十个部落,就是《山海经》所载的巫咸、巫即、巫盼、巫彭、巫姑、巫真、巫礼、巫抵、巫谢、巫罗,每个部落有一个巫师(也是首领),称为“灵山十巫”。 其中,巫咸是祖师,法术也至高无上,称为天师,其他九巫的巫术是他传授的。 巴人的巫师首先是有血有肉的人,是人就有生有死, 除极少数成仙者。最早,十巫全是女人,此时只有一个女的,就是巫姑(有说是盐水女神)。 巴人的巫术,涉及了宗教、信仰、文学、艺术、医学、天文、地理、历史以及物理、化学等众多学科的知识,虽然他们根本不知道有这么复杂的学科分类,更不知道有个叫“科学”的词。 当然,还相当蒙昧,相当迷信——没有迷信,就没有巫术————绝不仅仅是一些仙侠小说描写的妖术(黑巫术)。 在灵山中,有十条巨蟒,各为一个地域的蛇王,号为“灵山十蛇王”,相互称兄道弟,他们大到可以囫囵吞下一只大象,吃饱了要消化,它们常在一起打打闹闹。 一天,最大的一条蟒对兄弟们说:“很多很多年前,灵山本来是我们蛇类的天下,后来成了灵山人的天下。灵山人也不是什么好种子,以前不过是猴子。 “因为有一些猴子无意中得到了巫术,便变成了人,居然骑在万物的头上,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凭啥子由猴子主宰?我在想,只要我们也会巫术,灵山的天下就又是我们的了。” 第二大的蟒道:“想法倒是好,如何能得到巫术?” 最大的蟒道:“听说灵山十巫各有各的板眼,我们正好十个兄弟,不如各去偷学一个巫师的法术。”众蟒叫好。 最小的那条蟒却道:“大哥的主意是高,但尚有不周全。” 众蟒忙问有何不周,那蟒说出一通道理:“十大巫师已成神巫,必然看得清我等的意图,要偷学,只有向十巫传宗的弟子学习。 ”听说神龙氏要请巫咸去做大法师,轩辕请巫彭去做大医师,其他的大巫们不是去为西王母办事,就是去为其他的大神办事,将来大巫们去做神仙了,他们的十个大弟子便是各部族的巫师和首领,必然正在加紧练习,若到他们的弟子身边,才正好偷学到技艺。” 蟒三哥道:“我看有理。巫咸天师的法术最高,就由大哥去学。” 蟒大哥却道:“不然。我听说过,巫咸天师那个传宗弟子巫亘,人长得最高,山大无柴,最不成器。要学,我就去向巫姑的那个弟子学。” 蟒五哥笑道:“大哥,你要向一个女人学?不过也对,巫姑那个女弟子,也就是她的独生女,是个绝色。” 众蟒笑。 蟒大哥正经道:“俗!你们有所不知,巫姑的女儿是个假女。” 众蟒吃惊道:“这怎么可能?” 蟒大哥道:“巫姑需要一个女儿来继承她的部族,但她只生了一个孩子,且是个男孩儿,外人不知其父。巫姑为了能让她的后人继续控制部族,于是她将儿子打扮成女儿,当女儿养,掩人耳目。” 众蟒“哦”了一声。 最小的蟒笑道:“大哥定然是看到她绝色,去偷看过什么,不然如何得知?” 众蟒笑。 蟒大哥怒道:“你等无聊之极!巫姑之子水性最好,一次,我在水中,正好她下河游泳,我无意看到,才知她原来是个男孩儿。我不过同那些鱼儿一样!这也算是偷看!”众蟒又笑。 “说实话,我说要向他学,是因为他在十巫之徒中最聪明、最有悟性,还最善良,不仅得了巫姑的真传,还深得巫咸天师的喜欢,也破例亲自传他法术,将来必成大器。” 排在第二位的大蠎见大哥不去学巫咸的法术,暗自高兴,没想到排在最末位的蠎十哥先道:“既然大哥不去学巫咸天师的法术,那我愿去。” 其他几只蠎都看着蠎二哥。蠎二哥本来想大哥不去学巫咸的,自然轮到自己,可是话被别的兄弟伙先说出口了,他心中暗悔一声,轻微摇了摇头。 蟒大哥见状道:“其实,九巫的法术,全都来自巫咸,大同而小异。兄弟们各自随便选一个便是。” 蠎三哥道:“巫盼那个徒儿,剑术最了得,我去学他的。” 蠎四哥本来最喜欢巫姑的法术,没想到被大哥先认了,不好相争,道:“我就学巫真的法术。” 蠎五哥道;“我去学巫谢的。” 蠎六哥接着道:“巫礼的徒儿巫介的法步走得最好,我去学。” 蠎七哥道:“巫罗那徒儿巫豪,下手狠,下手准,不眨眼,正合我味,我就选巫罗的法术。’ 蠎八哥道:“还剩三个,我意是请二哥、九哥先选。” 蠎二哥道:“不必,我不着急。你们先选。” 蠎九哥道:“我喜欢医术,就去学巫彭的法术。” 蠎十哥笑道:“巫彭那徒儿,就像长不大,应是有长生不老之术,六哥好有眼力。” 蠎七哥笑道:“十弟你最先选了,还说风凉话,太不厚道了。”众蠎笑。 蠎二哥道:“那我也随意选一个,选巫即。” 蠎七哥笑道:“二哥果有眼力,巫即那个徒儿,是个情种,曾因与西王母的小妹妹有一腿,差点被废了法术,看来二哥要有艳福了。” 众蠎都笑。 蠎八哥道:“若二哥不满意,可再选过。” 蠎二哥道:“一锤定音,何须更换。” 蠎八哥道:“好,最后一个巫抵,是我的。我看是天意。” 蠎大哥笑道:“说得好!全是天意!” 计议已定,十条蟒各到了一个部落,潜伏在房屋上、森林中、草丛间,甚至水里,偷偷向灵山十巫的大弟子学艺。 一晚,大巫师巫咸正在修练法术,突然感觉有一双眼睛在偷看,轻轻一个意念,一条蟒蛇从藏身的树杈上滚将下来,动弹不得。 原来,这条蟒偷学了天师弟子的法术,还不知足,要亲眼看一看天师如何修练,不料暴露。巫咸法术十分高超,不需审问,已知是在偷学,并且还不止它一个。天师急请其他九个巫师来商议,将十条蟒蛇捉来放在一起。 一经审问,巫咸天师大吃一惊,原来有四条大蛇为了学艺,分别骗取了巫咸之徒巫亘、巫盼之徒巫朱、巫谢之徒巫亶、巫罗之徒巫豪四个弟子的信任,被四个弟子当作施行巫术时的灵物,并为此赋予了四条大蛇相当的法力。 继续深入下查,巫咸更是怒不可遏,原来此前灵山中的一个以象为图腾的部族突然间消失,正是这几个大蛇学到一定的法术后做的恶——《山海经·海内南经》记载说:“巴蛇食象,三岁而出其骨。”记载的正是这十条大蛇的事情。有人认为,“巴蛇吞象”,实际上记录的是一个以蛇为图腾的部族吞并了一个以象为图腾的部族。 巫咸天师大怒,要严厉发落巫亘、巫亶、巫朱、巫豪。 其他六巫的弟子急求道:“天师,看在师兄师弟们被大蛇迷惑的份上,饶了他们。” 巫咸问六巫的弟子:“你们事前,知不知道他们赋予大蛇法力这件事?” 巫真的弟子道:“略有所知,只有巫奾应该不知。求天师饶这一回。” 巫奾,正是巫姑的儿子,因为其他弟子把巫奾 当作是个女子,平日里交流中就没那么随意,因此他没有听说过这件事。 巫咸不直接回答,问其他九巫:“你们九巫,怎么不说话?” 巫姑道:“我也被迷惑了,不知道说什么。” 巫咸又问道:“巫抵,你看呢?”巫抵思纣后道:“天师自有法度!” 巫咸怒道:“全都是糊涂虫!巫亘、巫亶、巫朱、巫豪!你四人之所以受了大骗,就是因为自以为法术学得差不多了,好卖弄!你们知不知道,若是你们不赋予大蛇法力,无论他们如何偷学,都成就不了最高明的巫术,而你们的糊涂,差一点就毁掉整个大灵山! 不重处,何以得省悟!你们都去禁神宫,等待发落吧!” 四个弟子认罪伏法,瞬间从十巫的眼前消失了。 巫彭、巫礼、巫真、巫抵、巫即的弟子皆惶恐,都道:“弟子也有不明、不劝、不报之罪,愿同受处罚!” 巫咸叹道:“看来是天意,你们也到该去的地方去吧!” 这五个也一下子消失了。 巫咸天师对唯一没有受罚的巫姑之子巫奾道:“你为何不说话?” “弟子在想,教徒不严,师之惰也。十大巫师很快便要离开灵山,这个时候将快要出师的大弟子赶走,是否合适?” 巫咸道:“你是想为他们开脱。可是,一切自有定数,你不必再言!你去将十条大蛇焚成灰,永远不准再生!走,我们也一起去看看!” 巫奾还是一个少年,又从小被母亲当女儿养,心地善良,见最大的一条蟒蛇在流泪,再加师兄弟们才被发落,心中十分难受,于心不忍,跪求巫咸:“天师,饶十蛇一条性命吧!” 巫咸想了想,对十蛇道:“罢了,我不杀你等,送你们到一个大荒之境去,从此改过自新,休再生妄想。” 最大的蟒像人一样点了点头。 巫咸天师念了一句咒语,十条蟒瞬间消失。史上最伟大的巫师,也看不到几千年后的事。 十蟒被巫咸的法术弄到了一个蛮荒之地,不知过了多少年后,这片蛮慌之地,居然在一夜之间变成了风景绝美的丹涪水下游地区。 多少世转换,十蟒不知前世今生,以为自己的故乡就是丹涪水,以丹涪水的风景为荣。 第030章 盐水娘娘的故事 书归正传。 封赏毕,众皆欢喜,有得意之色。 天王正色道:“鳖有鳖道,蛇有蛇规。听人类说过:没有规矩,便没有方圆。既是兄弟们抽合我做了这个天王,就要讲个章法,否则就是天大的笑话 那时,我兄弟脸面何存?” 众蟒道:“自不然是天王说了作数。” 一方水土养一方蛇,天王感觉蜒水曼妙的山峰、多情的河水、灿烂的山花、醉人的空气,应该必定是要出一个流芳万世的大人物才符合天道,舍我其谁? 此时,见平时也自高自大的众蟒这样恭敬,天王不由大喜,猛拍一下身边的石笋,道:“好!进了宝洞,兄弟们突然间就长了见识。那好!须有约法几条,各位谨听: “其一,占了宝洞,得罪神仙,我等只能专心修行,博取神仙宽怀,方可免大灾大难;要想成仙成龙,更需无数年; ”其二,湖中三苗部族,与我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相安无事上千年,附近的部族,也有敬蛇的,也有敬犬的,还有敬其他的,不论他敬什么,我等在湖中修行,不得擅害人命; “其三,宝剑五支虽在我掌握之中,尚不能立取,还有五颗宝珠,还未到手。待我等同心协力,取了宝珠、宝剑之时,正好十件宝贝,我十兄弟恰好一人一件,可见神仙早有安排。到时,不可贪心多得。 ”至于宝归何王,到时兄弟们再议。总之,莫可学那自以为高明的人类,天晴落雨都在你算计我,我算计你,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披着一张人皮,包藏一颗兽心,伤了兄弟的和气。” 众皆道:“天王明断!敢不遵从!” 老龟既任洞相,分派洞所,组织供给,出入皆有规范,十分周全,不一一细表。天王又令寻找二鲤,不知下落,留将军空名。 却说童子弟弟眼见众蟒占了仙洞,又精精心心作了长远之计,心有余而力不足,心中大悔,愤气填胸而亡,别处投胎去了。 童子哥哥在洞中,发现自己不仅空自高大,毫无用武之地,而且师父教的变化身形、穿墙过人等仙家秘诀,一个也不灵了。一气之下,撞向石柱,石柱断了,头却只起个青包,命不能绝,或是人太高大,洞中无法助跑;想要饿死,数天之后奄奄一息,只是不死,又奈受不住时有活物送上门来的诱惑。真个是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童子哥哥 虽然不再继续长高,却被困在大洞之中,不能自由出入,后悔不迭。 大洞中有一条暗河,常有鱼等经过,也有误入洞中的活物,巨人捉来,权当点心,兼那蟒天王有点良心,想到终竟是抢了他的洞,于心不忍,看他可怜,常让手下送些食物与他,虽是饥一天饱一天,赖有数百年修行,因此活命。 开始百十年间,那巨人还存有师父来救他的希望,后来弟弟多年也不闻音讯,料是已遭不测,渐渐麻木,见什么吃什么。 巨蟒占了盘瓠洞,并不危害乡里,因此多年里无人知晓此洞中秘密。 众蟒且未忘记五颗宝珠的事,长期轮流去盯住。 ——话头回到现在。因此上,经书和五珠落入杜清涟之手,自然逃不过蟒眼蟒舌。 却说这一月,轮到蟒四王值班,探知林云观主得了经书和五珠,急派小蛇到盘瓠洞中报告。 天王闻之,喜道:“多年以前,探得一群盗儿进了藏宝寨中,偷走了宝珠和经书,后来不知去向,我等伤心多年,幸得近日又探到经书宝珠已被寻宝人在梦幻谷中找到,可怜又被盗儿抢夺,现落入了林云观中。岂非天意?那观中人本是我的老邻居,或是让他读通了传与我们,也未可知。四弟此番功劳不小。” 二蟒王道:“四弟功劳大,八弟功劳也不小。” 天王道:“是啊。当年盗儿从梦幻谷那寨子中盗了两宝,唯八弟说:宝物仍在梦幻谷中,只须在出口处仔细观察等待,自有下落,今日果不其然。来呀,备酒庆贺。” 二王道:“那林云观夫子不是等闲之辈,书到他手,要不几日便要破出来。大哥,宜尽快起程前往万风林海。” 天王道:“二弟思虑得是。” 酒宴毕,留洞相老龟守洞,十蟒王并五步妹儿向万风林海唱歌乐耶而去。 到了林海,蟒四王报说:“数日里见那夫子愁眉苦脸,酒食少味,料是被经书难住了。” 数莽又泄了气,天王道:“若是一时半会便被参透,也就不是什好东西了。我有一个想法:既然宝珠、经书都在林云观,我不如到林云观中去,一则可向那夫子讨些说教,二则方便看他何时破出。” 众蟒道:“妙计。我们都去。” 天王道:“不可,去多了反而生疑。虽说我们外表有个人样,但有两处明显不同,稍不小心,便会让人当作稀奇,若只是当稀奇还好,发现原本不是人类,便麻烦大了。” 五步妹儿道:“我陪天王去。” 天王尚未说话,四王道:“我看这样好,天王总要有个照应不是。” 天王知五妹落花有意,本不愿她同去,抹不过面子,道:“好,我去盯紧,一时也不放过,你等继续修为,宝珠和经书有下落了,大功将成,更要稳起,心急吃不了千年参,万万不可造次行事。切记!切记!” 离了众蟒,天王与五步妹儿变为两个十多岁的童儿童女,到了林云观,一眼看到那只巨龟在大门前睡觉,天王上前朝它左前身轻轻一踢,笑道:“老邻居,又见面了,这些年你可好?” 那龟一下醒来,伸头一撞,天王不备,翻身落地。 五妹急忙扶起。 天王起得身来,拍了灰尘,笑道:“我变成人了,它不认识了,也不怪他。” 兄妺进到学舍内,拜见杜清涟,化名盐龙、盐凤,慌称兄妹,夷水人氏,父母无依,逃难出来,杜清涟见年小可怜,收在林云观中。 一日,杜清涟无意中见盐凤舌尖分叉,有些惊疑,忙问何故,盐凤声泪俱下,讲了一个美丽而又凄惨的故事: ————夷水(清江)有个叫盐阳的地方,河边有一个部族,首领叫做盐水娘娘,长得楚楚动人,聪颖智慧。 一年,来了一队白虎族人,盐水娘娘一见到白虎族首领廪君,就被他的英雄气概所折服,产生了爱慕之情,愿以身相 许,与廪君结为夫妻。 盐水娘娘对廪君说:“我们这里方圆广阔,有出产丰富的鱼和盐,希望你能留下来,和我共同生活,不要再往前走了。” 廪君感到盐阳地方太小,全部族都在此生活,不够理想,婉言谢绝了盐水娘娘的请求。 痴情的盐水娘娘不甘心,她想用爱情挽留心上之人。于是,每天晚上,她悄悄跑来伴廪君宿夜,待早晨天刚放亮,就化为细小的飞虫,而且率领各种各样的飞虫聚集在空中,遮天蔽日,使整个盐阳昏天黑地。 廪君带领部族,想要启程出发,却被这声势浩大的飞虫阵阻拦住了,分辨不清南西北东。这样的情景,一连七天七夜,廪君一筹莫展,心里非常着急。廪君知道这是盐水娘娘搞的鬼,几次劝她不要纠缠,可是盐水娘娘不听。 廪君实在无计可施,想出一个办法。有一日,廪君派人送给盐水女神一缕青丝,去的人说:“这缕青丝是我们首领廪君的,作为定情之物,愿与娘娘同生共死,结为永久夫妻,请你一定要把它系在身上,不要辜负廪君的一片好意。” 盐水娘娘一点也没怀疑,以为廪君真的回心转意了,高高兴兴地把青丝系在腰间。 早晨,当盐水娘娘又变成小飞虫,同其他各种各样的飞虫,在天空中飞舞的时候,她腰间那缕青丝也随风摇曳,她做梦也没想到危险已经临近了。 廪君站在地面上,飘荡的青丝看得真真切切,他知道,那就是盐水娘娘。廪君登上一块石头,张弓搭箭,朝着青丝的方向射去,随着一声痛苦的**,盐水娘娘带着箭伤,从半空中飘然而下,坠入盐水之中。 ———盐凤的故事讲到这里,杜清涟道:“的确是个美丽的故事,不过,这恐怕只是传说,真正的原因或许是盐水娘娘为了保全部族,出的一个计策,反而被白虎廪君设计杀害。就如蜀国望帝禅位鳖灵,化为子规鸟一样故事,不过是一个滴血的美丽故事。” 盐凤道:“师父果然高明。正是这样,白虎族吞并了盐水娘娘的部族。 “就是这一次,盐水娘娘部族的一部分人逃进了一个深山峡谷中,那里有一个小盐泉,从此不与外界接触。我们这残余的盐水娘娘部族,有一种刑法:割舌。若是犯了大错,成年人就割去舌头,让罪人永远不知盐的味道,若是尚未成年,便将舌头切为两半。 ”我兄妹便是损坏了盐水娘娘曾经用过的一个神物陶罐,犯了大错,因此受了此刑。 “就是几个月前,楚国人发现了我们的部族,为抢夺小盐泉,双方战了一场,我部族大败,差不多全部被杀,我兄妹逃得性命,就跑到巴国来了。” 这个故事,杜清涟虽然将信将疑,对兄妹俩更加关照。且按下此处不表。 第031章 厚言不厚 历史长河中,太阳比车轮转得还快。 虎安山的春天来得晚,秋天并不因此来得慢,溪水回落,层林尽染,草原上深绿的地毯也换成了金黄色。 瞫夫人对侍女甘草道:“这个月来,秋雨绵绵,十分不爽朗,前几日起,日头重出,想必草原上已经干了,去把梦语叫来,一起出去透透气,收收阳光好过冬。顺路去看看相夫人,听说她又病了。” “才见梦语同如雨一起,欢欢喜喜到花园赏桂花去了。” “如雨?哪个如雨?” 甘草笑道:“夫人难道不知?叫如雨两个来月了。就是梨花。” “梦语改的?” “除了她,谁还敢乱改。有一日,梦语说:梨花带雨,惹人怜兮。当时梨花在场,就说:你今后就叫如雨。” 夫人笑道:“梨花带雨,我看是惹梨花带怒。邓夫子来后,我请他讲说一些诗,磨磨阳光,梦语跟着读了些望天书,便喜欢胡诌。 ”梦龙小时,让他同虢昌夫子学书,他死活不肯,说:书哪有剑管用。我看梦龙,跟瑞爷学法术,也只用了六七分心,只有学武,用了十二分心。”——瞫梦龙是大部族首领唯一的继续人,学习巫术是他的必修课。 “法术,大师帮启了灵,传了就是,还用学?” 夫人笑道:“你这孩子,有哪样不用学,就是吃饭饭穿衣衣也都是学的。” 甘草笑道:“这倒也是。巴国的男人,除了没长手的, 没有不把习武当作头等大事。我在想,公子为何不去读书,他是怕自己读书的更漏,别人练武去了,担心别人会超过他。” 夫人笑道:“他们说你是个实心子,我看这话倒有些道理。说是说,你觉得瞫丁如何?” 甘草脸红,正在想如何回答,一人撞门而进,夫人吃了一惊,定晴一看,却是梦龙,喝道:“有饿鬼在撵你?” 梦龙喘气道:“大事不好了!” 夫人手中正拿起一只轩辕山出产的黄鸟标本边在观察边与甘草说话,传说这鸟的肉吃了可以消除嫉妒心理,不知夫人是想让别的女人吃,还是自己打算吃。 听这一叫,夫人边起身边道:“慢慢说,什么大事?” “邓夫子被抓走了!” 夫人此时真吃了惊,手上的黄鸟落到地上,侍女甘草急忙过来拣起来。 夫人急道:“所为何事?” “我也不清楚,是他的人跑来对我说,说邓夫子是楚国细作。母亲快快去救他。” “楚国细作,这怎么可能?” 夫人思索一会儿,道:“此事自有公论。此时,我不便去殿上过问,你也不用去东打听、西打听,待明了真相,我自处之。” 梦龙急切道:“要是阿巴一时起怒,将邓夫子杀了,如何得了?” 夫人佯装轻松,笑道:“现在什么年月,哪有随随便便就杀一个客卿的?若是有真凭实据,我也保不了他。” 梦龙更急道:“他要是楚国细作,楚国就真的没有一个好人了!” “好了,你先下去。” 邓路一路游历,随身携带的书简十分有限,凭记忆给梦龙讲曾经见过的姜子牙的兵法(《六韬》),以及一些著名战例,并非系统的教习兵法,但梦龙已经觉得太有意思、太有收获了。教习兵法的同时,难免也被灌输了一些当时新潮的思想,师徒二人感情越来越深,因此梦龙为邓路担心,又自去打探消息去了,随后去求神保佑。 梦龙却又不知,正是因他与邓路越走越近,才出了意外。 且说相善有一族弟,名叫相厚,名厚心不厚。常说人不可貌相,此人却真正是一对鼠眼,精于算计,好主意、坏主意都能出,人们背地里喊“猴子”,也确是有本事的人,深得相善赏识,引为心腹,常在其左右。相善任中卿之后,可谓鞠躬尽粹,难找到他的不是,其中不可否认有相厚的功劳。 此前,即郑重遇难后,相厚对相善道:“二哥,宫中传出一个小道,邑君将让二哥接替郑大夫之位。” 相善道:“郑氏与虎安宫,水**融,形同一体,非止一代,大好事不会落到我相氏头上。” 相厚道:“三十年风水轮流转,这次转到相氏了,本是诸人意料之内。自从兹方开战数年以来,死了多少能人,尤以瞫氏、郑氏死得最多,到了青黄不接的光境。当今全部族,中卿人选,非二哥莫属。” 相善很满足这句话的内涵,道:“这种话,只能关起门说一说。” 相厚变了声音道:“可是,有人从中作梗。” 相善并不意外:“情理之中,意料之内。瞫瑞肯定反对,谁愿意大权旁落他氏。” “他是不消说了,另有一人,实在可恶。” 相善皮笑肉不笑道:“我知道你说的是谁。他只是一个门客,说说话,动动嘴,有他的席座,无他的实权,你以为邑君会真听他的?” 相厚近前一步,扶相善坐下,道:“不然,他虽是门客,但与夫人关系十分密切。大哥也是晓得的,邑君耳根子软,枕头风最是阴风,因此,邓某实有不小影响。” “此人也确实是块绊脚石,数次与我意思不和,山中的野物,各有各的跳法,这倒是其次;最可恨的是搬弄是非。” 听说听音,相厚听他如此说,继续引导:“二哥,这还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他是公子的师父,所谓近墨者黑,近朱者赤,他必然把外面大国的荒唐主张向公子心头灌,公子年幼,易受蛊惑,若将来梦里梦冲也要鼓动什么变法,那就要害死这一江的人了,虎安山从此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相善点头道:“这也正是我最担心的,祖宗成法一变,必然人心思乱,为害不浅。我曾向邑君面谏,可是邑君说邓路不过是教梦龙一些兵法,不必危言耸听。” “公子与邑君,禀性大异,既得瞫剑的武功真传,又得瞫瑞的法术真传,再有邓路教他什么虎韬龙韬、犬韬豹韬。虎幼不食人,他目今年纪尚小,尚不特别出众,将来长大,必是一个人物,绝不是邑君一样的宽仁。 “更可怕的是,在邓某教唆之下,讲什么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哪会如目今邑君一样,待二哥如一奶同胞。” “礼数还是要的,也是应当要讲的。” “不仅如此,将来,公子长大,人大心大,必要独掌大权,排除贤人,则对大哥极为不利。” 相善调整了一下坐姿,现代人看来是跪姿,喝了一口侍女新添上来的水,等侍女出去,方才道:“有何不利?要我干,好好干,不要我干,甩手走人。风风雨雨了几十年,难道还不会一个耍字。” 相厚不急于喝水,道:“二哥高明之人,难道不知骑虎难下的道理,不知狡兔死,猎犬烹的道理?二哥以为,对虎安山有功,不会有事发生,想想越国文种的功劳堪比日月,尚被句践所杀,何况二哥只是虎安山中卿。” 这一席话,惊醒梦中之人,启醍醐灌顶之功,相善默然。相厚深知相善权欲心重,故句句说到他心坎上。多时,相善 道:“有何主意?” 相厚道:“邓路不会武功,只需一介武士,便可送他性命。” 相善不悦道:“想不到你也会是相美一样的口气!邓路虽不会武功,常有武士随同,且他每次出虎安宫,不是有令,便是到林云观去,少到其他所在,如何下手?更要紧的是,若他遭暗算,邑君或疑是我下手,得不偿失!” “他是楚人,以当地人仇恨楚人之名除之。” “这也不妥!他一向深居简出,除了与我等时有意见不和,并未结下仇人。相反,不论如何,邑君多多少少总会对我都有些戒心。” 相厚惊道:“二哥何出此言?” “自古以来,没有一个主子对属下万个放心的。我事事小心,正因如此。邓路一死,邑君必有所疑,疑则生隙。最要命的是,邓某出事,夫人一定会秘查到底,麻雀飞过还有个影影,谁敢说丝丝入扣,到时就是大麻烦了。” “明白了。邓某迟早是个隐患,但他最好死于恰当的地方和恰当的人手上。” 相善点了点头,又一口水下肚,这才缓缓而慎重说出最想说的一句话:“你相机行事,但不可鲁莽,切不可引火烧身。” 相厚又道:“还有,大师瞫瑞、文史官虢昌,也曾劝邑君疏远二哥。” 相善笑道:“二人不足为虑。瑞爷通神,人人敬之,绝不能死于我手,他自来软弱,正好为我所用。到于虢夫子,懂圣人之道,不通权术。更不足惧。记住:好箭,只射出头的鸟儿。” 常言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又有道: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相厚得了主子点头,自然用心安排监视。邓路经历了楚王宫、巴王宫事,年纪也渐大,锐气已大不如前,到虎安山后行事谨慎,时隔几月,未发现他的漏洞。 第032章 家书惹祸 接上章。 看一个人,看他交往的人,寻人的错,从他身边寻起。 翻过年已到今年春,相厚令心腹泥鳅重金买通天坑牢营伙头军头子金头癞儿,让他多加留意邓路常相交往的几个人。 过多日,正是八月正中,邓路又到观云林学舍与杜清涟、果五源相会。 见邓路思乡心切,又怕祸事未了,不敢贸然还乡,于是果五源提议让万风寨中一个小子果小九为邓路送一封家书到楚国都城其堂兄邓鲁处,一则报平安,二则问家人音讯,三则探祸事了否。 不想,此事被天坑牢营伙夫金头癞打听到,秘报相厚。 果小九来去匆匆两个多月,从楚国都城高高兴兴回来,刚到龙溪口,被相厚的人捉个正着。 翻开行囊,除了楚国都特产,还有一封绢信,连人带物秘密捆送到草原。 书信送到相善手中。 相府中一有人,混名叫做扯巴眼,来自权国故地,曾遭火灾,脸上留了伤痕,本是逃荒的,马马虎虎认得些文字,相善留在府中,以备不时之需。 相善听扯巴眼读了邓鲁回书大意,大喜,对扯巴眼道:“果不出我所料!这次人赃俱获!年前你进相府时,有人说我留了个无用之人,此时却有大用。” 扯巴眼笑道:“大夫,仅凭这封书信,尚不足以置人于死地。” 相善道:“这我知道。还有人证。” “某献一计。” “请讲。” “篡改邓鲁的回书。” 相厚道:“不妥。回书送到虎安宫,一定是请虢昌来读,虢昌精细,若被识破,反而弄巧成拙。还不如将回书毁了,就说是果小九被捉时吞进肚子里了。” 相善道:“妙!不过,得留下一点证据:将回书撕断,将其中有用的几句留下,其他的烧了。” 相善令拷问果小九,不料果小九嘴硬,只承认去了楚都,见过邓鲁,送去一封邓路的家书,带回一封回书,死也不承认交通楚国。 拷问暂停,相厚道:“他不承认,时间一长,按规矩应送入虎安宫中审办。不过,有苴怀在,不怕他不开口。” 相善道:“不然,送入虎安宫,他更不会开口了,暂拘府中,我自有说法。” 计议多时。 次日,相善入虎安宫向瞫伯禀报:“前两日,捉到一个楚国细作,意外的是,查到与邓路有关联。”细述经过认真加工的捉拿过程、审问的情况。 瞫伯道:“回书已毁,内容不详,如何能认定邓路就是楚国细作?” 相善镇静道:“俗话说:为人不亏心,半夜不怕鬼敲门。果小九吞下回书,正是心虚。” “为何不当场剖其腹,取出回书?” “若是剖腹,他性命不保,就再问不出重要的秘密了。” 瞫伯点头,道:“总之,得有充足证据。” 相善道:“尚有证人,此时昏迷不醒,故未带来。不过,我带把果小九吞咽书信时,从他牙齿逢里抢夺回来的半段。” 相善从袖中取出半截撕扯破、带有血迹的绢信,瞫玉令人请虢昌来。 虢昌接过绢信,心中暗惊,只得读信,大意是:“ ……江水归海,落叶归根,自古游子之心。今我王明断,蓄问鼎之志,正是用人之际,以弟之才,必再重用。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立德立功,方不负平生之志。如弟此时,屈事巴蛮鄙伯,愚兄窃以为非智者所为。 ”巴人知存而不知亡,知乐而不知殃,以我强楚,剿灭弱巴,若劲风吹沙尘,楼车辗蝼蚁,只在数年便可奏功。当是时,弟不免再沦为楚囚。与其如此,不如……弟见此书,如见兄面,速作归计……” 瞫伯耐起性子听完,勃然大怒:“满篇不敬!巴蛮鄙伯!如此羞辱虎安宫!是何道理!真以为把他当贤人了!” 相善需要的正是这个效果,道:“邓某是楚国奸细无疑。邓某奇才,在草原数年,丹涪水军务民政,粮草兵库,尽在胸中,一朝归楚,必然全盘托出以求发达之路,为害极大,请将邓路处死,以绝后患!” 瞫伯喝道:“来人,将邓路打入大牢!待证人醒来,再来对证。” 虢昌急跪求道:“邑君,以一家书定罪,实为草率,请三思!” 瞫伯拂袖离去,相善、虢昌辞出。 邓路被捉,其从人无计,只得速寻梦龙让他转报夫人。 瞫伯怒气气未消,转回后殿。 夫人听梦龙报了祸事,明知邓路下狱,并不急问。 当晚,夫人见瞫伯怒气已消,乃笑道:“听说邓夫子有家书一封在你处,何不请他来取。” “夫人已知此事?” “府中都传遍了。可否让我看看那封家书?” “不是一封家书,而是半封家书。你要看,让存焘取来就是。” 夫人笑道:“我并不认识,取来做甚?我是在想,一封家书,不足以证断邓夫子是楚国谍人。” 瞫伯此时已有所悟,道:“还有一个证人,明日对质。” “人死不能复生,请慎之又慎!我信邓夫子的为人。” 再说当时相善回府,相厚早出门来迎:“情形如何?” “邑君震怒。” “这就好!” “不然。若是邑君一时之怒,将邓某砍了,后悔也迟。十个说客,抵不上一个夺客,待回后殿,软语温柔便会坏事。” “那不前功尽弃?” “还有余招,就看你的了。” 相厚又去将果小九提来,先是利诱,再用私刑,果小九满口门牙齿被打落、几根肋骨被打断,也不承认是邓路派去联络楚国的细作,整到当夜三更,实在打熬不过,果小九求相厚道:“我愿招!” 相厚笑道:“贤弟何不早些想通,硬是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今日多有得罪!”施了一个致歉礼。 “我有一言,请转告邓夫子:她的夫人已经去逝,女儿嫁给楚国都城城东甑森之第三子,夫妻恩爱,上年已诞下一子;再有:那个叫芈姬的女人也已经死了。”说完闭口。 相厚期待了好一会儿,道:“就这些?” “就这些。我向乌鬼发誓:若你不转告邓夫子,不得好死!” 果小九说完,咬舌自尽。 相厚急报相善,相善惊道:“怎不小心弄出人命来了?不是交待过吗!果小九是万风寨的人,若他招认了,黄泥巴糊下裳,是也是,不是也是,现在他未招认而人先死,果五源必来讨说法。我只想让他屈打成招除了邓某一人而已,不想牵扯其他部族。” 相厚悔道:“那目今该如何办?” “只有收场。” 相厚道:“依我看,邓某没有打算离开虎安山了。” 相善笑道:“你比相美等人要看得清楚。” 次日,相善进虎安宫禀报:“昨夜,证人畏罪自杀了。” 瞫伯道:“罪证不足,放了邓夫子。” 邓路出狱,方知果小九已死,流泪道:“人心难测!万万想不到,因我一封家书,害了他一条性命。” 相善令将果小九尸体好生包裹,相厚亲自送还万风寨,并具重礼赔罪,说是误认为果小九是楚国人,都是下人办事不力。 果五源因果小九去了多时不回,心中不安,这一日到林云观学舍同杜漪下围棋。下到第三盘中盘,一人急来求见,让领进房,却是虢昌心腹急来报邓路出了事,二人丢下棋子就向虎安山跑。 赶到虎安宫,知果小九已死,二人求见瞫伯,方知邓路已出了狱,便将邓路家书的前因后果讲明。 瞫伯尴尬道:“如今时时提防楚国细作,都快成疾了,怪我一时不明。” 果五源只好道:“要怪也怪楚国人。” 果、杜二人辞别瞫伯,急去见邓路,三人相见,叹息、愤怒。 杜漪道:“去找相某讨个说法!” 五源道:“他盯的是邓子,此时小九已死,死无对证。” 邓路道:“果小九为我而死,我当去为他送行。” 五源道:“小九丧事,我自会操办。” 邓路道: “我欲离开虎安宫。” 五源道:“你要回乡?” 邓路道:“我一路浪迹,最最牵挂的是三个人,如今不需要再牵肠挂肚。我已不想再回伤心之地,不知二位可愿收留?” 在这之前,相厚害怕果小九对乌鬼发的誓言言中,寻个机会向邓路转达了果小九的遗言。 邓路自己清楚,他已经无法轻易离开虎安山。 五源道:“随时可到我寨中长住。” 杜清涟道:“随时恭侯。只是,身正不怕影子斜,此时不是离开之时。巴人一根肠子通到底,你此时离开,反倒让他们以为你真是楚国细作。” 三人分别。 事后不久,邓路对瞫伯说在虎安宫中居住不便,于是瞫伯将离虎安宫不远的一栋空房子给他居住,拨了侍女、侍卫数人,一应供应出自宫中,梦龙时到邓路住处听讲兵书,梦语则爱同去玩耍。 第033章 风流命案 残雪消融,桃李花香,嫩草出土,青脆欲滴,煦风扑面,次年春到。正是万物生长季节,各物春性大发。 相善看出瞫玉人到中年,有希望更多子嗣的心思,更有猎奇纳新的想法,于是秘令苴怀以筹集粮草之名在境内遍查美人。 果不然,苴怀在大溪河岸寻到一个女子,年十五,肌肤赛雪,胸挺臀提,步态轻盈,顾盼光辉,有绝色,正如当年西施浣纱之时,藏美于民间,一朝闻名,天下倾倒。 这美人进了虎安宫中,瞫玉两只眼晴顿时发出好久没有出现过的光芒,二十余日不出美人所居室园。 面对“多多生儿育女”这个好色的最佳借口,夫人巴永秋有苦说不出来,心中嫉恨,借口父亲又病,赌气携梦语回枳都娘家。 瞫玉最怕的是巴永秋吃醋,这下她退避三舍,正好乐得逍遥自在,纯粹将美人置于巴永秋的温香园中。 瞫瑞等数次劝接回巴永秋,只当一股微弱的风从瞫玉耳旁吹过,荡不起他心湖半点儿涟漪。 当虎安伯喜欢与小美人在草原的嫩草里打滚的传闻在枳都人口里津津乐道并传入枳侯府中,巴永秋感觉自己也被剥得赤条条一样。 草甸得天独厚的柔软、芳香、月色、清风,甚至离天更近,都让虎安山的男女喜欢把它当作天欢地喜的宽大的天然塌床,几乎是一个公开的秘密,可是只有虎安伯有权利让侍卫赶走方园数里的正在活跃或是有意图的直立动物和爬行动物。 那片草原,曾经是自己的草原,现在成了别的女人的,更加坚定了巴永秋的嫉妒,一去就是四个多月。 正在瞫玉倾力快活之时,小美人误信他人传言,说是瞫玉将纳夫人巴永秋在江洲的一个族妹为妾,且传说那女子不仅美丽,还有饱满的胸部和厚实的臀部,必然是男人一碰就要下崽的女人,这重要的特征,小美人更加相信不是传言,又想到若此事成真,将来必受夫人与她的族妹两面夹击,小美人于是恃宠吃起干醋,忤了瞫玉之意,被冷落了几日。 正在节骨眼上,瞫梦龙趁母亲不在,也得自在,天天在马背上逍遥。 虎安宫中有一只纯白小马驹,名叫丢风,好几个名师未能驯服,瞫梦龙自以为能,找来一种树上流出的汁液,那树形似杨树,纹理红色,树干中流出来的汁似血一样,传说涂在马身上能使马驯服。 瞫梦龙依照办理,再在马驹颈上套上施了巫术的丹砂染过的麻布条,仍照样从马背上摔下来,照样口鼻流血,还比别人多一项右手脱臼,方信不听母亲临别时嘱咐,巫术也不灵了。 宫中有人于是趁机举报小美人施蛊术欲害死梦龙,以期将来自己生子继续爵位。 瞫玉大怒,令瞫庆率人搜查。 瞫庆看出这个美人是相善让苴怀送进虎安宫中来的,或许有不可告人的目的,自然乐意做这件事,从小美人住所隐秘处搜出布有蛊术的桑木人形一只,颈上系一条红绳、心脏插几根铜针。 证据确凿,瞫伯欲斩杀美人,终是于心不忍,想她小小年纪,或是受人蛊惑,或是其中有蹊跷,令送回原籍。哪想到,小美人不仅美貌,还有气节,不愿受辱,含恨悬梁吊死于虎安宫后花园中的一颗树上。 瞫玉大悔,流泪叹息。 可是,可能会让看官失望了,瞫玉同当时差不多百分之九十九的公、侯、伯一样,并不像当代电视剧里演绎的那样儿女情长,他更愿意去关注下一下美人何时出现,担心这个小美人冤魂作祟,令将尸体焚化,又由大觋师作法事,再优加抚恤其家人。 瞫瑞趁机再劝接巴永秋回府,巴永秋此时得知梦龙受伤,方才回到虎安山,不知她有何心情。 小美人冤死之事,有人怀疑是巴永秋指使人诬陷,又有人为她开脱,说其时她人在枳都;也有人怀疑是瞫庆等人出的毒计。均无证据,为虎安宫一大迷案,总之小美人成了牺牲品。 一场风流命案,让瞫玉清醒不少,他又有怜香惜玉心肠,不再奢求美人进府,怕再出人命,还坏了虎安宫名声,把那点余力全用在温香园中,实在是觉得口味该换一下了,自然有懂事的苴怀出面请他去巡视某个部族的重要事务。 身负请神祈鬼保佑家族重任的瞫瑞当然希望虎安宫人丁兴旺,只是不愿由出身低贱的女人来继续,用药物精心调制侄子身体,不敢说雄风再现,至少能两情相悦。 小美人之事,也让巴永秋清醒,她开始不那么自信,回到平常女人的思考上,明白虎安伯的女人唯一的正事就是生育,生育,再生育,在她们出嫁前,决定命运的是美貌和出生,嫁入虎安宫后,决定地位的是肚皮。 关键信息总是在手握权柄者需要的时候,会有人主动送来。巴永秋听说万风寨境内有一口泉眼,泉眼上方有一条石头,酷似男性生殖器,其形状堪比真物,大小只有巨人才佩,硬度只有神仙才能练就,女人撩起裙子坐到那神器上,闭目感受神的旨意,然后喝了泉里流出的象征神的液体的水,就能怀胎。 于是,为了能再有生育,瞫瑞专程陪同巴永秋去那处地方,做了法事,巴永秋第一次在神和他的信徒面前脱了裙子,喝了泉水,半年后无响动。 瞫瑞又竭尽平身本事为虎安宫求子做了多场法事,还专程到万风林海林云观拜祈初阳树(又称澹子树)、到苴氏部族拜一颗枝繁叶茂的槐荫树,以祈子,总不见效,信为神鬼不保佑。 巴永秋曾想到父系一脉人丁不旺,或是自己的原因所致,但不能出口,一出口就会成为丈夫收纳多个小妾的正当理由,无异于自寻烦恼。 闲书大段录至此,原书有几回遗失,其中一回疑为《瞫剑训麒麟,永秋罚梦语》,具体内容不详,另几回更是一字不能辩识。 第034章 盘瓠湖 男女之事,永恒的主题。 巴永秋初到草原之时,听天由命,待生了儿女,真正成了妇人,重新又发现丈夫果然如父亲巴延嗣当初所言的不成大器,不理政事不说,与自己的兴趣爱好实在是差别太大,常生抱怨。 一次,瞫瑞女人又来宫中向她投诉丈夫百事不管,她早认清楚这个婶娘是出了名的整天喋喋不休的女人,只得再次重复那句话:“对大师不恭,你不怕神鬼惩罚吗?” 不同的是,这次相劝,巴永秋联想起了瞫瑞曾对瞫玉说:“要不是大哥有遗令,我宁可去深山中静养,也不愿与一个无休止抱怨的女人在一起。” 巴永秋还算是一个善于总结人生经验的女人,又出了小美人自杀的事情,于是改变策略,认认真真做起贤妻良母来。 可惜的是,瞫瑞女人却没有,她做不到自省,仍然勤勤恳恳照料一家甚至是整个老寨人的生活,同时勤勤恳恳抱怨,使得瞫瑞更有正当的理由专心致至于他的正经事:巫术、医术。 思想一通,万事皆通。这样一想,再加时间一长,巴永秋也便习惯,除了与瞫玉之间没有少女怀春时的浪漫爱情故事,也算是样样如意,件件顺心。 就算是楚国人打到了夷水,对她的生活质量影响也不算太大,自有男人们去操持,也有个最不如意的:生长于长江边上,自幼习于水性,喜欢水要命,而草原上无有大江大河。 本来,虎安山上有一个湖,名兰天湖,碧水接天,烟波浩瀚,是有两千多万年的古湖,当年瞫武子贪心不足,想要武力抢占,因抢盘瓠湖盐渡口受到巴国君严重警告,遂不敢再动贪心。 对做惯了主子的人来说,别人的湖,再好也不方便,再加高山湖泊,水温偏低,因此巴永秋时常想念在枳都时江阔凭鱼跃的惬意。 常言说:世上最怕有心人。巴永秋的遗憾,逃不过虎安宫粮草大管家苴怀的眼晴,就为她想到一个去处:盘瓠湖。 盘瓠湖,位于乌江左岸,是一条名为濡水的河流注入乌江的入水口处因地质灾害堰塞而成,波荡漾,风光绮丽,如长长的乌江画廊上镶嵌的一颗蓝宝石。 濡水,发源于贵州省绥阳县的石瓮子,由南向北流经黔渝两省市,全长231公里。 数千年前的远古,这湖周一带,就有人类生存,考古发现,当地有一个蒋家坝遗址,由晚及早逐层揭露出明清、唐宋、秦汉、商周以及新石器等五个时期的文化遗存。 春秋战国时期的盘瓠湖,主人是三苗人,主寨名为“三苗寨”。 因此,这湖顺理成章也被称为“三苗湖”。再后来,随华夏等民族的进入,“盘瓠湖”演化为“盘古湖”,濡水也被演化为“盘古河。” 上古时期,以尧、舜、禹为领袖的北方部落联盟(夏族集团),与南方黎苗集团进行了长期战争,黎苗集团最终战败,最著名的就是涿鹿之战。夏族势力南渐后,苗蛮部族被军事进攻和政治安抚分化瓦解,多次迁徒,流落各处。 这一支三苗人到达乌江流域。 三苗寨建在盘瓠湖湖心的右岸边,族人以打鱼、狩猎、采果等为生,全寨有三百多老老少少,当时算是大寨子了。 当地三苗寨人传说其祖先盘瓠变成一只神犬,解了犬戎之难, 五帝之一的帝喾将一个女儿嫁给他,他将新娘背入深山中,生六男六女,自相配偶,其后子孙繁衍。因此,三苗寨人以犬为图腾,三苗寨也称“盘氏寨”。 同时,这里的三苗人对蛇也十分友好,有不打蛇的习俗。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三苗寨前临湖泊,背靠大山,山珍水味齐备,居民和谐、富裕,是个人间仙境。 因水分充足,空气清新,食物丰盛,多食水产,故又是著名的美女之乡。 瞫玉“终于”知了夫人心事,于是每年春夏之际湖中开始渔业,便让她代表虎安宫到盘瓠湖开当年的渔禁,都是下榻于三苗寨中,少不得有些祭祀仪式之类。 在此期间,湖中各鱼庄均到寨中来献鱼宴,各把绝活尽数抖露。 夫人每到盘瓠湖,安排极为妥当,皆为寨主夫人杍姓女铺排。相处一长,夫人敬杍女是个女丈夫,故二人交往深厚,按当今说法相当于闺秘。 三苗寨主夫人杍女,也是有些故事,不妨费费口舌。 回溯二十多年前,此时三苗寨主叫盘湖生,有两儿两女。 其长子名为伯鱼,生性温柔,身高肤白,长相虽是周正,却与巴族人尚武的习性不相称,不喜练武,却又不是因为好文,人称“盘白”。做事不主动急着,人说他是“癞疙宝(癞蛤蟆)性情———夺一步跳一步,又性格温柔,不能提“桶子”。 但他为人慷慨,有乐善好施的癖好,要是向他伸手的人足够多,又无人阻止的话,把盘瓠湖里的鱼送完他也不觉得过分,因此远远近近的人还极喜欢他,当然更喜欢他的无原则施舍。 盘湖生常责他不求上进。虽是本地美女众多,却没有几个喜欢他这种白面郎君,喜欢的是刚猛武士,当然,凭白富美的资格,主因还是他挑三拣四,因此上,年已二十四,尚未成亲。 盘湖生夫妇时常为盘白婚事烦恼,想要将就给他纳一貌美的女子传宗,盘白又阴阳怪气。 一日傍晚,见盘湖生又在湖边轻叹,老管家盘清知他心事,道:“我看那鱼来水庄的女儿,正与他是一对冤家。” 盘湖生道:“那女性情烈刚,他怕是招呼不住。” 盘清道:“我多次去过水庄,见过那女子,聪明能干,极有主见,正宜取长补短。”盘湖生大喜,不再如往次先多多少少征求征求长子意思,直接令人前去提亲。 盘清所说的鱼来水庄,就在盘瓠湖上游二十余里,也属于三苗寨,长老姓杍,名有余,专以鱼业为主,尤其是煮鱼的水平一绝,因处于盐道所经之地,来往客商甚多,因此极富名声。 杍氏先人如何到了盘瓠湖,无法考证。有人说:杍姓,其实就是后世李姓的一支。 杍有余有二男一女,此女乃是老年方得,聪明玲利,乖巧活泼,杍有余格外喜欢。 这女儿样样都好,只有一件不好:生在鱼乡不吃鱼。原来其三四岁时,一次吃鱼,不小心被一根长刺卡在喉咙紧要处,想尽诸多方法方才取出,致咽喉肿胀痛,三四天咽不下食,吃尽苦头,从此见了鱼肉,甚至见了活鱼,便心头发紧,虚汗直冒,欲吐不吐,好在其他少刺的水类还吃,最喜龟、鳖。 水庄富足,因此牵就她。及年长,美貌端庄,勤劳能干,性格又爽直,远近闻其名,戏称为“鱼母”,意思是她不吃鱼,好像是鱼儿的母,背地里又戏称“鳖见愁”。 及至成人,不吃鱼的习惯仍不能改,女人们常笑她:“这里都是打鱼人家,你不吃鱼,哪家养得起你,哪家儿敢娶你?” 此女道:“粗茶淡饭我又不嫌,且我有手有脚,要哪家养我!”年过二十,尚未嫁人。 俗话说:姻缘前世注定,见寨主派人来提亲,杍有余如何不愿。于是结为了亲家。 第035章 芙蓉仙子 杍女到了三苗寨,果然妇唱夫随,感情深厚。刚出一年,产下一女。 杍女道:“将来要为孩儿取个名。” 盘白笑道:“女孩儿家,他人之妇,取甚名。况且,按我寨风俗,她的乳名当由你母亲来取。” 杍女嗔道:“这个我难道不知,我无名无字,我的女,料非凡女,岂有女不如男?须有个名!” 盘白笑道:“扯你的淡,你怎知她不凡?难道是神仙下凡?” “怀起她时,曾梦见满湖的鱼儿,不是贵女是什么?” 盘白再笑道:“你不是怕见鱼儿吗,那你梦中不又要吐不吐了?”拗不达她。 盘白岳母说,三庙寨附近湖水涌进一片低地而成一口大水塘,多有芙蓉花,称为“芙蓉池”,盘白平生最喜此处,又湖边多有芙蓉树,就叫他的长女为“芙蓉。” 又过近三年,再生一女,盘白的岳母取乳名“水芹”。 盘白身体不健壮,戏说怕自己活不到小女长大之时,于是又给取个大名“瑞莲”,等到将来出嫁生了第一个孩子后就可用。因为事前取好了,又吉祥,寨中人多就称水芹为“瑞莲。” 世间事,不如意者十之八九。杍女生了两女,三四年过,再无所出。 巫医对盘白说是阳气不足,故不生儿子,并说山林中、湖中有秘药,给了盘白秘方。 盘白吃了秘药,果然刚强,夜夜勤奋,只开花不结果,反而弄得阴虚阳亢,健康日下。 不久,寨主盘湖生病逝,盘白坐上寨主交椅,便要纳妾,以求生儿。当时此事本是平常,不料杍女性刚,劝阻丈夫无效,居然投湖寻死。 寨中人听说消息,急赶去施救,将杍女救活。 盘白从此不敢再提纳妾之事。看来无望,盘白便要两个女儿也须勤学武艺。 三苗寨女人有习武的传承,常身挂弓箭,还喜欢打赤足,因此两个女儿也小会武功。 盘白做了寨主,并不多理事务,交贤妻打理,仍旧依赖秘药,渴望生个带把儿的,样样方法搞尽,杍女肚子里再没有点点反应。 又过不到两年,盘白一病不起,阴虚火炽,英年早逝,传长女盘芙蓉为寨主。 盘白临死前,已知为壮阳秘药所误,便立下规矩:寨中任何人不得滥用秘药。本想把秘方带到阴间,转而又想,不怪药物,只怪自己滥用,于是让写得起几个文字的管家来写了秘方,交给盘芙蓉,道:“此方,除了多年成婚没有子女的,不得滥用。” 此时,老管家盘清已病逝,新管家名为盘志。 盘芙蓉继寨主之位,时年十二岁,全靠母亲作主。 盘芙蓉出生七年,巴蜀楚便爆发了兹方之战。 自不消说,三苗寨也要参战。 起初,盘白在世时,虽武功平平,身体又差,也只得赶鸭子上架,好在他运气极好,虽上过战场数次,却不仅留得性命,伤也没有受过,估计因身体不好,当缩头乌龟。 盘白病势越来越重之后,就由其弟盘仲鱼带领本部武士出征。 常说:祸不单行。盘白一病去世,次年,盘仲鱼领人在去山中砍伐大树修造舟儿时,被倒下的一颗树砸在腿上,性命无忧,但右腿髌骨完全破碎,成了陂子。 盘氏两妯娌只得叹息黄莲架上搭苦瓜棚,苦在一堆。 又转一年,春末,巴楚又在夷城开战,这在当时已然不算新闻。 虎安宫令到了三苗寨,兵器、粮草打点停当,武士待发,却有一事不能定夺:谁去领头。众人商议不定。 盘仲鱼道:“我虽然脚脚有些牵扯,不影响为国出力。” 杍女见此,奋然道:“月儿她父,你不要癞疙宝垫几腿,硬撑起。你败脚裂爪的,帮我把家事管好。我虽然武功不高,马儿虎之也晓得点,身体又好,我亲自领兵!” 众人苦劝不听,盘仲鱼知其嫂是一口唾沫一颗钉的,便道:“就让大嫂去。家中之事,只管放心,有半点闪失,大嫂回来打断我这条好腿。” 次日是晦日(夏历每月最后一日),不利出征,杍女当日正好抽空交待完毕,第二日领武士随瞫伯出征,并带了六七名身体强壮的女人一同去照应。此次出征战于夷城一带,历时半年余,三苗寨虽未立什么大功,却因女主子亲自率军,小有名声,传说颇多,不一一细说。 战后,巴主感其忠义,特授杍女偏将军名号,封夫人。 不料,因长时露营野外,时年又多雨天,失于调理,战事暂停回寨之后,杍女落下一身病痛,先是月事不调,后是红白不分,带下不净,渐至手脚麻木。 瞫伯得知,派大巫医瞫瑞亲自来看视,做了法事,请了神水,又下方药,吃了数副,稍有好转。不想冬天来临,淋了生雨,病又重来,方法想尽,也不能周全,性命无忧,只是常发头昏,坐卧时倒像是个好人,起来一动,天旋地转,又发风湿,行动不便,便多坐卧。 任她天性好强,不敢与命争,此时盘芙蓉渐长,便将寨事全交盘芙蓉打理,只在幕后做个参谋。 盘芙蓉天性果断,自小耳濡目染,正所谓“有其母必有其女”, 得母亲、叔父及寨中人鼎力相助,因此从容应付,把寨子管得比其父在世时还好。 按当今的说法,盘芙蓉算是遗传了父母双方的优势,不仅长相如此,性情也如此,兼有其母泼辣能干和其父悯贫好施的品格,三苗寨人极敬她母女二人。 人闲心不闲,杍女不能动手,心思反而动得更多,请人上书瞫伯,大意是:“本将军因身体原因,全寨武士交寨主盘芙蓉统领。我之偏将军名号,自当由盘芙蓉承继。” 瞫伯与夫人巴永秋讲了,夫人笑道:“那姐姐果然是个奇葩!” 于是瞫伯上书巴主。巴主此时正缺卖命的人,欣然同意。 因之,盘芙蓉小小年纪,便有将军之名号。 有浪荡子,见过盘芙蓉美貌,给她取个混名“鱼美人将军”,更有人称“小母老虎”,惧其红颜一怒,也不敢当面叫唤。 杍女又想到:“盘氏两兄弟生了三个女儿,正宗一脉没有个儿子,芙蓉有了将军之名,又是寨主,便要时刻听从国君和虎安伯号令,此事还需要周全,不如正二八百训练一支女兵。” 于是将部族中的年青女子,集中起来,约有百余,活路闲时勤加演练,严加约束,反倒比寨中男性武士还要出色。 随年龄渐长,三苗寨中盘芙蓉、盘瑞莲,再加盘仲鱼之女盘月儿,三姐妹出落得如花似玉。 一年夏中,一队抢盐的盗儿到湖中采点,偶然见到渐长的盘芙蓉十分美丽,欲绑入林中快活,寨中武士闻讯与盗儿大战。 待驻三河口舟师营的朴延沧得报赶至,盗儿已被打跑,并活捉了数人。 自此,无有强盗再敢来犯,也不再敢到湖中来抢盐,保得地方清净。 因此,诸部族皆看起盘芙蓉,连瞫伯、夫人也对她格外钦敬几分。 树大怕招风,美女怕出名,难免有浪荡子喜欢到三苗寨去猎艳,言语巧妙的,勉强逃得一劫,再不敢乱想,多数被打得鼻青脸肿。 第036章 准新娘梅花 话头回到正题。 这一年,约为公元前370年。 上年,魏攻楚,取鲁阳(今河南鲁山),咸猪手伸到了楚国方城北。 这本是巴人趁火打劫的好机会,可惜境内又不安宁,奴役制度总会产生想要冲破牢笼的民众,与蜀国相邻的几个部族发生奴隶暴动,规模虽不算很大,影响却极坏,有传言说是蜀国使的鬼,巴国忙于平定内乱,无瑕伐楚。 正好,楚肃王一方面要应付其他大国,一方面对外政策谨慎,采取了休兵息民的政策,因此巴楚罢兵,边境安静。 战乱中的巴国人不是在准备新的战争(包括抵抗),就是在战争进行之中,或者在善战争的后事,当战争成为常态,停战反而成了非常态,难得有今年这样较长时间的平静。 “川泽非时不入网罟,以成鱼鳖之长”,视盘瓠湖为衣食父母的三苗寨人也懂得这个道理。 恰好又到开渔时节。 上年夏,盘老夫人整十大寿,三苗寨主盘芙蓉下令一年时间内不准在盘瓠湖捕鱼、钓鱼,为母增寿,将捕鱼的主战场转移到乌江,收获便远远没有在湖中好。以食鱼为乐事、要事的三苗寨人早就渴望盘瓠湖开渔季快快到来。 自从战事复杂后,瞫夫人两三年未到盘瓠湖。苴怀提议请夫人再去盘瓠湖。 夫人正好抽个空闲,带了梦语,去散散心,大觋师瞫瑞同行,侍卫侍女相从。 到了盘湖口,早有朴延沧率数只战舟来迎接。一行人上了舟,向三苗寨进发。 这只战舟在盘瓠湖里不算是最大的一只,却是最新的,上下两层,为接一队女子,专门卸了作战的设备,铺了平整的新麻织地毯,前后各有三条全副武装的小型战舟护航。 朴延沧陪夫人在二楼左侧看风景说话,侍女黄芪在旁。梦语与侍女甘草、梨花(如雨)在舟右侧说笑。 除了想在战争中获取最大利益的人,对常人来说, 战争岁月中,没有任何景色能比和平,哪怕是短暂的和平更美丽,夫人好久没有这样好的心情。 舟行水面,丛林倒影;两岸花开,野物围观;水鸟盘飞,鱼游虾戏。桨声如乐,水师舟夫边划边唱道: 白虎舟,高又高, 挂大旗,整强橹, 你问我,做啥子, 送妹儿,进盘湖。 一唱啊,不成双, 见了面,心头慌。 二唱啊,不成对, 夜晚来,难入睡。 三唱啊,不成偶, 野鸭子,打单飞…… 走到太阳偏西,一个舟师头儿从舟头来报:“夫人、将军:三苗寨有舟来接!”两人向前看时,果见三只小舟,约有三四十丈远,向下游划来。 延沧道:“喊话,让他们带路!”夫人见这舟师头儿身高八尺有余,虎背猿腰,仪表堂堂,年约二十一二,正在看自己,有些面熟。 舟师头儿答应一声,刚要离开,夫人道:“你是相胤?” 那人立即站稳,回道:“正是末将!” 夫人笑道:“你小时,我见过几次,后来在山师营中,也见过,只是你当时年纪尚小。你成婚之日,我又正在江州,因此好几年未见面。几年不见,模样有些变化,更加雄壮,更加英俊,估计是你。” “多谢夫人记得末将!” 相胤便要下拜,夫人说免。 延沧知瞫伯对相胤特别关爱,常问起他的情况,便道:“小将军陪夫人说说话,我去舟头看看,正好当面请教瑞爷。” 夫人道:“将军请自便。” 夫人转头对相胤道:“在三河口营中可好?” “多谢邑君和夫人,我在舟师很好,现已是五百长,相当于偏将了。” “你是我部族中的第一武士,要多向延沧将军请教,早成大才。常听人夸你武功高强,将来一定会成为一代名将。” “多谢邑君、夫人栽培!” 二人继续说话,相胤见夫人三十上下,身材适中,略有发福,发如墨玉,发上有一支象牙制雪白的簪子,雕饰精美,让相胤不禁想要取下来欣赏一番,闻一闻味道。 当时,峡江一带确实有大象,并因此有巴蛇吞象的传说。 相胤又见夫人面如明月,剪水秋眸,肌肤胜雪,言语幽雅,态度风流,身上蜀国三色鸟纹锦衣衫,就如专为她定制的一样(相胤想象必是定制的),勾勒出丰满而又曲线分明的身材,说话呼吸之间,起起伏伏,带动胸前的纹鸟欲飞不飞之状,相胤浮想联翩。 再见她耳垂红润,犹如一小块半心圆的白里透红玉石,但并没有常见的贵妇的穿耳挂珠,也就是没有当地时人说的“铛”,觉得她的耳垂比任何装饰都要美,暗想:“她或是不喜欢那些襟襟吊吊,喜欢天然”。真个是: 一枝红艳露凝香, 云雨巫山枉断肠, 天生丽质难自弃, 绝代容华无比方。 相胤禁不住有些心猿意马。 突然,微风吹来,一丝女人体香扑进鼻来,相胤顿觉酣快,竟然没听清夫人问话。 夫人又道:“你家人可好?” 相胤醒过神来,忙道:“母、妻都很好。” “你们成婚也不是几月几日的事了,你女人怀起了吗”。 相胤笑道:“还没呢。” “你父亲早逝,你又是单传,这是大事,还耽搁起做什么!” 相胤随口答道:“不敢耽搁。” 话出口感觉有点怪怪的, 相胤补充道:“妻已先将小名都取好了。” 夫人笑道:“你看,她比你倒懂事。取的什么名?” “若是男孩,小名月明,若是女孩,小名月红。” 夫人笑道:“取得多好的名,只盼快点生了。” 相胤点了点头,表示尽快努力之意。 夫人道:“女孩儿以花为名,甚是好。” “家妻酷喜月月红,故而取了这个小名,她说好喊。” 夫人道:“这名儿好!三苗寨中有个芙蓉、瑞莲,却不知为何最小的女儿又不用花为名了。” “末将并不知这些。好像听说是月圆时所生。” 夫人伸手笼了一下包在脑后的成团的头发,这动作让相胤感觉很诱人。 听她笑道:“此时无事,说说闲话。哦,你家女人与巴依是姊妹?” “夫人真好记性,我家女人是巴依堂姐。” 原来,相胤十六七岁时,曾随二叔相善到过郁水伏牛山盐泉,此时盐卿巴多已逝,由郁侯二弟巴富接管,巴富见相胤一表人才,武功高强,又本与相善相好,有意将一个女儿许配与他,一说即合。 夫人又笑道:“还有延沧的女儿名叫梅花。” 相胤正了正身,道:“梅花这些日在三苗寨”。 夫人喜道:“她也在这里?从未见过,这次正好。” “梅花是三苗寨老寨主夫人杍将军的义女。” 夫人笑道:“还有这好事。” “几年前,梅花到三河口营中来探望朴将军,恰好杍将军到营中来有事,见了梅花,就带到三苗寨中去玩,说她勤快、懂事,很是喜欢,就认了义女。这次,梅花因将要与樊参的儿子樊小虎成婚 ,有事特来见朴将军,然后到三苗寨去看她义母,已是三四日,没见转来。” 二人正说话,舟向岸边靠近,相胤道:“夫人,到岸了,我去安排准备下舟。” 夫人道:“让你妻有空时,到虎安宫里来玩,我尚未见过,必然是个好人儿。”相胤谢了一声,去了舟头。 众舟靠岸,一行下舟,早有盘芙蓉接着。夫人见盘芙蓉一身青色戎装,笑道:“你是来接我的,还是来接朴将军的?” 芙蓉也笑道:“我随时都是夫人的一个小卒儿。” 相胤见盘芙蓉年约十四五岁,身材高挑挺直而又毫无弱不禁风之状,像一颗迎风生长的春柳,眼大而明,如有两汪清泉,唇红齿白,面色如凝固的脂肪里面调了点红油,额头上有几颗汗珠,想必是才跑动了来,手臂如两节长长的白生生的莲藕,动作之时却又能看到肌肉,最难忘的是胸前景致,明显比同龄女子喂养得好,尖挺有力;长发紧挽在头上,背挂短弓,腰悬短剑,英姿飒爽。 相胤暗赞道:“女大十四变,越变越好看,真是巾帼中的大丈夫,美人中的大美人。” 朴延沧不顾天晚,上舟慢慢回走,准备打火把夜行。 相胤站在舟尾,见夫人在盘芙蓉引领下,轻提罗裙,款步走上石阶,背影里另有一种风韵,心有羡慕。 再见侍女甘草扶了身穿二色方形、圆形图案蜀锦的梦语,也在上石阶。 巴国人在蚕桑的发明者蜀国人影响下,也种桑养蚕,有蚕丝制衣,但普遍的是苎麻、葛、兽皮以及藤草制品,至于蜀国来的高档蚕丝衣料,只有类似虎安宫这样的贵族才常有。 相胤心中暗想道:“这个小女孩儿,将来更是一代绝色”。 舟师回营不提。 到了三苗寨中,早已安排妥当,众人满面是笑,盘仲鱼请大觋师瞫瑞等人去洗把脸,瞫夫人携梦语先去见盘芙蓉的母亲,见面先说了久别重逢的好些话。 闲话间,瞫夫人见一个女孩儿,年约十五六岁,头发柔顺,脸儿稍圆,白里透红,眼大清澈,若含秋水,鼻准口正,身材较高微胖,十分健康,形容美丽,态度端庄。身穿横布两幅,穿中而贯其首,后世名为通裙,有些陈旧,但干净整齐,虽是在劳作运动,皱儿也少有几个。 夫人暗暗点头称许:“看她同芙蓉一样,有一种端庄自然之美,却又比芙蓉多两分柔和”。 那女孩儿在旁边削果送水,一刻没有偷闲,瞫夫人道:“我猜你是梅花。” 盘夫人笑道:“夫人好眼力,不过她不叫梅花,叫雪梅。” 那女孩儿拜道:“再给夫人行礼!”礼毕,道:“我小名就是叫梅花,是相大夫取的雪梅。” 盘夫人道:“这孩子就是懂事,比起寨上三个疯丫头,强十倍百倍。” 盘芙蓉抢嘴道:“谁叫她是大姐姐,又快要当将军夫人了。” 众人笑。 瞫夫人笑道:“莫忘了你也是将军,将来也要做将军夫人。” 芙蓉咧嘴笑。 盘老夫人道:“雪梅,趁夫人、梦语来了,这次多耍几日。婚礼还要隔一个多月呢。” 瞫夫人又看了看雪梅,道:“雪梅,你穿的哪个的衣?” 雪梅道:“我的换洗了,穿的是干母年青时的,刚好合身。” 瞫夫人点了点头,对这个女孩儿很满意,见雪梅耳中斜穿两个小竹筒,虽然简朴,却很精美,笑道:“雪梅快贵为樊氏夫人了,不可再戴竹筒,你成婚时,我例外送你一对上好的珠铛,还是我进虎安山时江州宫中赐的。我不太喜欢戴耳饰,因此从未用过。” 雪梅笑道:“多谢夫人!我哪敢妄称夫人,小女子怕承受不起。” 瞫夫人笑道:“两个竹筒筒都承受得起,哪里承受不起。” 几人都笑。 盘老夫人笑道:“夫人送这般大的礼,我这个当母的,不出多大钵血,就难当了。” 众人说笑一回,盘夫人请去洗漱、换衣,然后用食,当日还用了好些酒,起居皆十分如意。 第037章 落水盘瓠湖 到了吉日,三苗寨人半夜三更起来,开始忙碌,最重要的活动是祭祀盘瓠、嗤尤、祖先和水鬼、山鬼。 阳光已经照在湖面之上,真个是“高峡出平湖,当今世界殊”。 数十只鱼舟聚集在三庙寨前宽阔的水面之上,热闹非凡,瞫夫人、瞫瑞、盘芙蓉、盘仲鱼等人在一条大花舟上。 吉时已到,吹响湖螺三声,大觋师瞫瑞焚香祷告一通,口中念念有词,不知他说些什么,不免是敬完河神敬湖神,请完祖宗请群鬼。 祷毕,有人送过来一张新麻丝绳铜坠小盖网,大觋师接过手中,又是一通几隆咚隆念叨,再将盖网交给盘芙蓉,盘芙蓉又念了一回什么,交给瞫夫人。 瞫夫人站上舟头,轻舒玉背,提纲挈领,那盖网撒了一个花儿,落入水中,几条喜欢热闹而胆大的白鲢不知是他们的苦难开始了,受了惊欢腾着从水中跃了起来。 顿时,人声鼎沸。 此便是盘瓠湖中每年鱼儿的繁殖期后开渔禁,仪式后当年方可开始大量捕鱼,是三苗寨人祖先定下的规矩,盘瓠湖归于瞫氏后,便由虎安宫来主持开禁。直到进入鱼儿的繁殖旺盛期,又要举行仪式,称为“禁渔”。 接下来的十多日,湖中各孙部族、各鱼家庄子,会将打到的上好水产,轮流到三庙寨为虎安山贵宾及寨中人表演厨艺,名为“献鱼宴”。这时节,三苗寨人,比神仙还要过得快活。 当天晚上,三苗寨前的湖滩上,篝火像喷涌的火山,把盘瓠湖照亮。烤熟的鱼味夹着盐味、菜叶的焦味,还有木柴燃烧的烟味,随河风四处飘散。湖边一排两两间隔约半步的数十条竹竿上,穿挂的是各种名目的鱼,这些鱼是用木材刻的,或是竹子编的,涂上各种染料,形象夸张而又活泼。 花花绿绿的男女老少,就像着了魔一样,围绕那一堆熊熊燃烧的篝火,又唱又跳。 瞫梦语、郑梨花在盘瑞莲、盘月儿中间,兴奋得像发了疯。 三苗寨老夫人也不甘寂寞,被人抬了出来,与瞫夫人、瞫瑞、盘仲鱼夫妇,以及一些长者,席坐在临时搭建的一个半人上高的木台子上,背靠三苗寨,后面、左面和前面,挤满当地的鱼民,前面是那堆篝火和围着它跳舞的人。他们今天的任务主要是吃喝。 突然,一声螺响,又响两声,鸦雀无声,活动的人原地停了下来。他们知道,神灵要降临了,齐向湖面凝望。 只听一声怪叫,湖面上出现一个明亮的火星,一支火把慢慢燃烧起来,照亮湖面,一只花里胡俏的舟上,两个妖怪一样的女子,拥着一个头戴面具的神人,好像突然之间从湖水里冒了出来。这神人是他们的祖先盘瓠。 人们开始祈祷,那舟划向岸边,盘瓠神、两个女妖,准确说是女巫下了舟,最前面的盘瓠手提一口青铜的小钟,是她的法器,来到火堆边上。 梦语一眼不眨看这场戏,轻轻对身边的盘月儿道:“那是谁?” 月儿道:“我们的祖神来了!” 盘瓠神和两个女巫们开始围绕篝火唱歌跳舞,四周的人群跪在地上,口中重复念一句瞫梦语不明白意思的话,想要问,又不好问,只得跟了念。 突然,盘瓠神停了下来,摇了几下手上的钟,叮叮当当的响声如悦耳的音乐。 随后,他张口吸气,那篝火的火苗越来越弱,好象火苗被她吞进了肚子里一样。 瞫梦语感觉到,一个瞬间,只有一个瞬间,篝火似乎熄火了,四周漆黑。 还未反应过来,梦语看到盘瓠神向篝火堆吐出一口火, “噗”的一声巨响,火苗一下子窜上空中,熊熊燃烧起来。 众人狂叫。 盘瓠神和女巫围着篝火又转了几圈,口中念念有词。然后,缓缓退走,上舟入湖中。 不大会儿,舟上的火把在人们的注视中熄灭了,盘瓠神消失在夜幕中。 仪式结束了,众人早已起身,有的开始吃烤鱼、喝美酒,有的围着篝火载歌载舞。 从傍晚就消失了的盘芙蓉不知从何处钻了出来,陪虎安山客人品鱼,品酒,聊天。 这样欢欢喜喜、轻轻松松、舒舒坦坦过了几日。 到第九日近中午,天高气爽。 瞫夫人进屋与盘老夫人说话,盘芙蓉同朴雪梅等人在寨中照料事务。 盘瑞莲、盘月儿、瞫梦语先是在寨子中疯耍,一会抚花,一会摸树,一会捡石子,侍女甘草、梨花在旁边看管服侍。梨花到底年龄小,不一时就同梦语她们耍在一起,不分主仆。 甘草、梨花均是郑氏族中女儿。 基于郑氏与瞫氏牢固的政治关系,历代虎安宫中女主子有多位出自郑氏,也有出自瞫氏,巴人有氏内婚,即同姓可结婚的风俗,巴人的巫师再高明还没有先知先觉到近亲结婚的危害,保证血统纯正才是第一位的,后来的一部分土家族人有同姓婚、骨种婚、扁担亲,或是继承于巴人。 同样的原因,宫中高级侍女也很多出自郑氏,甚至可与瞫氏老寨平分秋色。 甘草不足十岁就进宫服侍夫人,她相貌端庄,身体健康,诚守规矩,语言不多,守口如瓶,任劳任怨,勤劳本份,与人为善,最会照料人,是模范的为人女、为**、为主子仆的好女子,众人都喜欢。 与甘草有所不同,梨花身材苗条,瓜子脸,五官匀净,肤色红润,长相甜美,一对不深不浅的酒窝如轻轻绽放的花儿,是郑氏有名的小美人,见过她的没有人怀疑必然是未来的大美人。 除了美貌这一点,梨花还有一个特点,心地善良,待人说话让人舒服,关键是瞫夫人看来舒服,算不上聪明,有时还转不来直角。 初入虎安宫时,一小侍女因与她吵嘴怀恨,向夫人禀报她偷试瞫梦语衣裳,有想当主子的心思,其实她仅仅是收折衣裳之时放在胸前认认真真比了比,瞫夫人令去对质,对她道:“你真是那样想的?” 梨花直言道:“当时是那样想的。”夫人笑,结果那小侍女反而被痛打一顿。 瞫夫人自命不凡地发现郑梨花在虎安山众多女子中绝对是个可塑之材,因此常带在身边,不免有些宠爱,甚至过度宽容,让甘草教她如何更好地为主子服务。 宫中有老妇人抱怨说郑梨花将来如果有翻天的念头,是夫人自己作的孽。 甘草年已足十六岁,性格稳重,主妇对她最放心。此时见梦语四人在一起游戏,料想不会有事,想到一见如故的朴雪梅要出嫁了,有几句话要说,便道:“你们三个就在这里耍。如雨,你学规矩点,好生服侍小主子。” 梨花看了甘草一眼,意思是“不需要你吩咐。” 梦语四人戏耍了一趟,也觉无趣。盘月儿道:“这里不好耍,不如到湖中划舟。” 梦语道:“我是个旱鸭子,凫不起水,不准我去水中。” 月儿道:“怕什么,我和二姐水性极好,又会划舟。你只在舟上,又不下水。” 盘瑞莲也道:“我们天天在湖中泡,不怕。” 梨花道:“我早想去了。” 当年,梦语十一岁,与盘瑞莲同岁,盘月儿小一岁多,梨花比梦语长一岁余。 四个女儿均扎两束尖尖的头发,穿新衣,自然是瞫梦语的衣裳最昂贵,喜气洋洋。 经不起鼓动,也不等甘草回来,四女儿小跑到湖边,上了一条轻薄型独木小舟,不喊舟夫来,盘氏两姐妹径直将舟儿划了出去。慢慢乱划,一边划还一边唱歌儿: 赤尾鲤鱼,肚皮白白, 不咬香饵,咬我兰桨, 笑弯蛇腰,笑翻鸟腹。 笑喘我气,笑掉我牙。 纤纤子鱼, 若云团团, 不啜孑孓, 啜我臭足。 笑弯蛇腰,笑翻鸟腹。 笑喘我气,笑掉我牙。 大头鲶鱼,长长胡须, 不喜鲜果,好食腐尸, 笑弯蛇腰,笑翻鸟腹。 笑喘我气,笑掉我牙。 扁扁鳖鱼, 背背黑黑, 不背儿女, 要背壳壳, 笑弯蛇腰,笑翻鸟腹。 笑喘我气,笑掉我牙…… 侍女甘草回来,不见四个女孩,吃了一惊,四下查找,并无人影,见到寨中一个妇人刚从湖边回来,急问:“看到四个小女孩儿没有?” 妇人笑道:“你说的是月儿她们吗,刚才下湖边去了。” 甘草急跑到湖边,见四女孩已将舟儿划出二十余丈,大喊:“回来!回来!” 湖中四女孩哪里理她,继续向湖中划,越划越远。甘草又急又气又无奈,只得急回寨中向夫人报告,跑到半路,想到:“禀报夫人,必然要受骂,不如去找芙蓉,请她让人驾舟去追回来”。 盘芙蓉正与朴雪梅、几个女人在一起说事,听了大惊。一面让一个妇人去叫舟夫,一面与雪梅、甘草等急向湖边跑来。到湖边大叫“回来!回来!”边喊边准备上舟。 梦语四人正耍得兴奋,见湖边来了多人,盘瑞莲道:“我们还是回去。”于是向岸边划。这边盘芙蓉,同寨中一名叫蔓二姐的年青女人最先上了一条舟。 突然,湖中平起一串大浪,将独木舟儿打翻,梦语四女落入水中。 第038章 巴楚再战夷城 盘芙蓉、蔓二姐的舟儿也猛烈颠簸几下,好在技术好,没有翻舟,急去救人。 瞫梦语落入水中,早吞了几口水,神志不清,感觉自己到了一个花园里,百花齐放,一股浓浓的花香,赏心悦目。 正在左看右看,一个神仙姐姐飘然到了眼前,道:“妹妹来迟了。” 梦语正要答话,突然,从花丛中跳出两个人,一个面目清秀,身材匀称,另一个混身肌肉一股一股。 还未看得清楚,两个人摇身一变,变成两个怪物,一个像是一条小龙,另一个像一只老虎,身上五彩斑斓的花纹,尾巴比身体还长。又突然,两怪物狂笑一声,平地涌起一股大水,将她们卷走,花朵随波逐流。 幸得盘氏两姐妹水性极好,除了不能在水中呼吸,游起泳来就如两条美人鱼,已各将梦语、梨花托出水面。湖上远处的其他人听见有人落水,也急划舟来救。 救到岸上,立即施急救术,两个昏迷的女孩各吐了一口水,活了过来。见落水者没有性命之忧,众人心下稍安。盘芙蓉板起筋怒骂两个妹妹。 夫人巴永秋闻报急到湖边,见梦语、梨花虽然面白如雪,并无大碍,笑道:“我像你们这个年龄,早是吃过好几次水了,可以游过大江了。” 梦语道:“我只是做了一个梦。” 夫人道:“做的什么梦?” “一点也记不得了。” 夫人笑道:“你那是吞了水,神志恍惚。下次就不会了。” 梦语惊道:“还有下次?” 众人见夫人并未过多责备,方才放下心来。 瞫梦语从此极为怕水,下水则背心发凉,胸口发紧,虚汗直冒。 三日之后,瞫夫人一行离开三苗寨,回到草原。瞫梦语、郑梨花在三苗寨中,虽是吃了一回大亏,却与盘氏三个姐妹结下深厚友谊,每年要到三苗寨中小住,经常不止去一次。 少女的闲事少叙。进入周烈王末年(公元前369 年)。 这一年,周烈王死。 巴国主喜道:“天子变了,天下又要大变了。上年,楚肃王薨,料他是无子,其弟良夫继位,新楚王刚继位,国中尚是一团乱麻,此时不向楚国用兵,更待何时?” 不明旧事的,还以为他早想天子死。 上卿郑峥谏道:“楚国地广物愽,兵强卒重,号称万乘,位列七大国,今非夕比,我又两面受敌,不如与楚讲和,一则可休养生息,二则可让蜀国少动些心思。” 卿相尚道:“上卿之言差矣。当今天下大乱,几个大国无礼吞小并弱,均是想扩张地盘。巴与楚,就如蜀与秦,楚秦两国皆是豺狼,其周边好吞并的地盘都已吞入腹中,只有向巴、蜀、夜郎这一带,两个豺狼都当作是块宝肋肉。 “要想让楚国停止攻伐,估计比狮子不吃它身边的肉还难。与其坐而待亡,不如拼死求生!” 将军巴青道:“不要说楚人不愿讲和,就是他愿意讲和,不知要出多大钵血。再有,我巴国与楚国也相好过,可是结局如何呢? 当年,楚庄王征我巴师去攻伐申国,途中受到楚将闰敖莫大的羞辱,我师愤而反戈,占了那处(今荆门县东南),进逼江陵。闰敖从涌水逃回郢都,被楚王所杀。 "那场混账事,完全是楚国人无礼挑起的。楚人侍强凌弱,秉性难移。如今的楚国,比当时更加强大,与他讲和,他还不把屁股跷上天?好在他没长尾巴。上嘴皮落到下嘴皮,他就要压死个人。君上,与楚议和,就是在白日做梦!无异于与狼谋皮!” 巴主激动道:“除非,他把我白虎族人发祥的盐水盐泉拱手相还,否则,宁可玉碎,不要瓦全!” 卿相尚献计:“近年来,魏、齐与秦、楚数次交战,可重金结交魏、韩、越等国,几面夹攻楚国。” 巴主点头。 巴国遣使至魏国、韩国、越国。 此时,魏武侯病重将亡,公子魏缓与魏罃正在明争暗斗争夺大位;韩赵正在筹备攻打魏国,不久发生了“浊泽之战”,再加对巴国实力看不上眼,暂时也不想与楚国交战,拒绝合作;越国听信巴国使者的“楚国迟早要对越国下手”的论断,答应出兵,但此时式微,已沦为属国,虽然袭扰楚国东部,雨点大,雷声小。 在巴国所有外交关系中,最重要的是蜀国,但从来没有真正处理好过,上次翻脸后,若再次联合蜀国阻击楚国,是明智选择,但朝议时遭到多人反对,大多担心像上次一样,请神容易送神难,巴主力排众议,令卿相尚为使节去蜀。 相尚到蜀,蜀主提出以巴国的属地僰国(今四川宜宾境内)划归蜀国为酬谢,并要求巴国与郪国先绝交为前提。 相尚回报巴主,巴主像被挖了祖坟一样又气又难受,断然拒绝。在相尚力劝下,巴国仍然重赂蜀国,避免背后起火,同时算是支付保密费用。 巴国主见外交无用,方信国弱无外交,面子扫尽,反而更加激发了他的斗志,决意伐楚。 经过充分而秘密的准备,巴国向楚国发动大规模突然袭击,力图一举收复盐水盐泉。 巴主亲征,集藤甲兵数万。 巴国军队共有多少人数,语焉不详,未查到实据。战国时期,随战争进程不同、年份不同,各国军队人数差异很大。这个时期,七个大国,多的五六十万,少的也有一二十万。 当时,楚军约七十万,巴军人数与楚国不可同日而语,甚至远远低于最少的韩国。 巴大军会长江、逆丹涪水、转郁水、进夷水,势如破竹,打败出城迎战的楚军夷城主将屈鹞率领的一支劲旅,杀死屈鹞,包围夷城。 这已经不是双方第一次为争夺夷城而战。 楚副将一面向楚王求救,一面坚守城池。 第039章 昭奚恤论巴蜀 楚王得到急报,下令亲征。 大军随时准备出动,将领养明求见楚王,进到殿内,见有名的大臣昭奚恤在场,定然是有要事禀报,打算先行回避。 楚王对养明道:“你且先说。” 养明施罢礼,道:“我王亲征,必然大功告成。然而,巴主此番再次亲征,必是倾全国之力,企图一举夺回盐水。两虎相争,不死也伤。 “ 巴、蜀自来为争地盘,和少战多,上次联合攻我兹方,后来大败,蜀国人却想趁机赖在巴国境内,因此两个猴儿又翻了脸。 ”这次,巴国出动大军到夷水,必然事前以重金赂贿蜀国,防止两面受敌。巴主亲征,其后方空虚,而蜀犬吠日,蜀国人眼窝子浅,不如去一使节,许以双倍之利,甚至以瓜分部分土地为诱饵,游说蜀国,蜀国若出兵犯巴,比如他们一定想要的阆水上中游。 “当然,最好是蜀人直指江洲,巴主必分兵拒蜀,首尾难顾。我王则趁此良机,取了郁水。” 楚王未置可否。养明不知楚王心中意思,不便再言,只得先告退。 养明退下,楚王对昭奚恤道:“卿多有见识,养明之见,你如何看?” 昭奚恤道:“养明所言,实为高明。听说秦国有人鼓吹‘得蜀宛则得楚,得楚则天下并’,虽说是一个大牛皮,但巴蜀殷富,若为秦所得,养成大气,恐怕我楚国数千里疆土,不复有也。” 楚王点头,示意继续,昭奚恤续道:“天下者,常山蛇势也,秦蜀巴为首,东南为尾,中原为脊。 ”巴蜀之地,南跨邛笮,北阻褒斜, 西即隈碍,隔以剑阁,穷险极峻,再加大江天堑,水系稠密,屏障天然而成,独守之国也。 “可惜二巴之间,正如三晋,狗要咬狗。若巴、蜀和睦,甚而融为一体,东面江路以江州为本,北面陆路守险关,据梁州(汉中),纵然百万雄师,无用武之地。若秦国人悟到先取蜀巴,广其土地,增其军民,积其财富,再图中原,其势不可遏止。” 楚王不以为然道:“他哪有那么大的吞口?” 昭奚恤道:“不然,有人说秦是虎狼之国,臣倒觉得它现在是一头正在苏醒的狮子,不醒则已,醒则食人。 ”秦公(献公)少年流落他国,饱经人情冷暖,见识魏国李悝、吴起、西门豹功业,随后独自归国,取得君位,可谓奇事。他废人殉,迁栎阳,改县制,励精图治,一招接着一招,都是大动作。如此下去,不可限量。” 楚王笑道:“可他一门心思与魏国死磕,消耗颇巨,无暇回睦巴蜀。” “秦魏世仇,先夺回失地,是人心所向。可是,一旦缓过气来,金戈转向,巴蜀非我所望也。到那时,秦蜀巴武士一路由沅水,一路浮江而下,郢都危了。” 楚王又笑道:“那时,秦公老了,尚能酒否?”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听说魏相公孙痤曾说过,秦公长子赢渠梁,胸怀天下,敬贤重能,若将来临君位,必为劲敌。公孙痤有知人之名,其言应是不虚。卜尹说夜观天象,秦方将有大事发生,不可大意。” 楚王道:“听说有小儿谶语:楚三户而亡秦。 不知卿听说过没有?又如何看?中原各国,积重难返,寡人料乱世天下,最终是楚秦决战,结果已在谶语之中。” 昭奚恤施礼,正色道:“臣从未听说过这种无稽之谈。恕臣直言,楚国只有我王一户,一个大户,何来三户之说!” 楚王谢道:“言之成理。”转而又笑道:“还得感谢吴起,他惊天地,泣鬼神的死法,让寡人少操了世族大家的多少心。” 昭奚恤提高声音道:“我王,臣说的是正事!” 宣王笑道:“君无戏言,寡人说的也是‘正是’。” 昭奚恤谢罪。楚王笑道:“无罪怎么免?还是说说巴蜀吧。吴起曾有言:国之安危,在德不在险。” “正是如此。天幸巴、蜀世仇,内政失修,宜早图之,等到秦国人醒过悟来,先机已失。到那时,我国上通巴蜀,中经荆襄,下连吴越,纵贯东西,徐图中原,大业可成也。” “计将安出?” “为今之计,正宜养明所献的计策。蜀犬吠日,目光短浅,使巴、蜀反复为仇,一日也不消停,相互消耗,则渔翁得利,实为上策。宜结交蜀国,交远而攻近,且可防秦国先踏进一只脚。” 楚王大喜:“天下江山,皆在你股掌之中。”楚王令养明为前锋,自领大军救夷城。 巴军已经围困夷城一月有余,城中粮尽,巴军发动强攻,双方死伤数千人,楚守将战死,巴军攻入夷城,一部并抢夺咸池,直追敌至石乳关。 夷城之中,大举庆功。 酒至半酣,巴主正在兴头上,侍卫急来报:“世子加急信使到。” 巴主预感没有好消息,急叫入内,使者向巴主低声禀报,巴主大惊失语,呼天长叹道:“今番伐楚,又成画饼!” 二公子巴西安急问:“公父何出此言?” “蜀国大军,已打到大安溪(大约是今潼南县琼江),兵锋直指江洲,南安已率江洲军去应敌。” 众人如五雷轰顶。 巴主道:“蜀人反复无常,真该千刀万剐!事已至此,寡人不得不回兵去救。西安,你与平安兄弟领石城、枳都、平都及丹涪水各诸部,坚守盐城。” 巴西安为难道:“盐城初复,人心未稳,且目今,附近城池多未能得手,孤城难守,不如退守筱关、石城一带。” 巴主怒道:“盐城是我第一座白虎神族人都城,几年前失于楚国,国人如丧考妣,是莫大的耻辱!各路将士,经数年血战,才于今日收回,岂可得而复失!” 名将巴无疾劝道:“楚王亲征,已进盐水,孤城难守,诚不如退至筱关、石城。筱关易守难关,可进可退,石城又是我郁水大营,可保万无一失。” 巴主掀翻长几,狂怒道:“盐城绝不能再丢!若是丢了,提头来见!” 众人不敢再劝。 巴主领兵回救 ,苦战一场,战退蜀兵。 然而,世子巴南安身负重伤,回江洲医治。世子在痛苦中养伤,对他下面的弟弟来说,并不一定全是坏事,诸弟开始为他死后的事暗中开始操心。 楚王兵进夷水,巴军主帅巴西安率众在石乳关、咸池与楚军大战两场不胜,被迫退入夷城固守。 楚前锋养明全力攻拔夷城,两军鏖战二十几日,巴军损失惨重,被迫撤出夷城。 撤离时,巴西安欲焚了夷城,省得楚国人以此处为长期屯军屯粮之所,郁侯劝道:“盐城是白虎族人的第一座都城,乃神圣之地,公子断不可为此事。”遂罢。 楚将养明尾追至筱关,遭巴西安设伏,损两千余人,然而锐气不减,强攻筱关,眼看就要易手。 正激战,突然,天上明晃晃的太阳开始暗淡,不一时,全黑了,伸手不见五指。双主士兵惶恐至极,哀嚎道:“天犬食日了!”紧急叫停,双方士兵相互猛敲手中兵器,驱赶天犬。 不多时,太阳复出,众人松了一口气。楚兵不敢再进,养明退走屯于筱关十里之外。 此时,楚宣王已到夷城,大骇道:“天犬食日,此是上天不容我取郁水!” 楚王急传令退兵。这年日食,史书中有记载。 楚人退军固守夷城。 楚王自回都城,令养明总督夷水全军,授右司马职,平时负责军备,还让他负责监督这一带土地丈量,确定军赋,突发战事时则为前来助战的各路军的主将。 楚国兵制复杂,与其他各国差异也很大,前前后后设过什么莫敖、柱国、司马、左尹、右尹,也曾有大将军、上将军、将军、禆将军等,不一而足,为简明,本书统统译称为“将”,或相当的职位,称谓自然就不够准确,看官见谅,并请斧正。 楚将养明,字韬光,楚国庄王、共王时名将养由基后人。 养由基,嬴姓,养氏,字叔,历史上最有名的神射手之一。 养明时年三十九,身长约八尺,相貌一表,属于四肢和头脑同时成长的一类人,青年时以勇闻名,尤其是家传箭法,国中小儿皆知,而立之年后,以文武双全闻名,精通兵法,爱卒如子,深得将士爱戴。 养明自到夷水,并不急于进兵,而是罢兵休整,安抚居民,修缮城池,研究地形,刺探敌情,侍机而动,务求一举成功。 第040章 英雄出少年 巴军退守筱关、石城一线。 巴主击退蜀军还江洲,得报夷城再失,勃然大怒,泪流满面,欲治二公子巴西安等人之罪。 卿相尚劝道:“目今用人之计,二公子多年驻守枳都及丹涪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请君上息怒。” 巴主余怒难消,令驻石城的六公子巴平安到枳都代替巴西安任主帅,西安为副,八公子远安调守石城,余皆不究。 巴国六公子名和,字平安,巴主嫡子,自到枳都,发现将校多听二哥西安之言,二哥又常与自己意见相佐,核心问题是都在为世子之位盘算。 两公子渐渐不和。 这一年巴楚大战,是兹方之战后规模最大的一次,双方损失均惨重。多位将军战死。瞫氏部瞫剑、瞫鸢、牟诚、朴延沧等主要将校都受伤,更不说用其他人。 巴国女人似乎比他们的男人更关心战争的胜负,希望尽快结束战争,她们感觉男人恰恰相反,就像他们在床上一样。 战争暂停期间,巴国男人们谈论最多的,除了女人,这是每个时代男人的主题,不是如何取得战争的胜利或者总结失败的教训,而是他们杀过的敌人以及如何杀的。 还有一个重要话题,是他们心中的英雄和英雄的事迹,好像他们每个人都是英雄身边一起战斗过的那个人,差不多的传奇都是在这样的添枝加叶、真真假假中产生的。 不仅成年人如此,青年、少年,谈论最普遍的话题都与战争直接或间接有关,儿童的游戏也常常受到战争的启发。战争,让少男成熟,就像婚姻让少女变成成熟的少妇一样,巴国少男少女的成熟度普遍较高。 战争是一所学校,陪伴他们成长,就像现在的全日制学校。不同的是,他们经常在饥饿、寒冷、恐惧,甚至付出生命的代价中学习,但并没有像当代幸福的少年一样,激情在消失。 任何普遍的事情都有例外,像瞫梦语一样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少女,就没有苦难的成长经历,因此后人有评说瞫梦语没有做过一件值得一书的事情,就像一只最精美的花瓶,但仍然是花瓶,这个看法当然是客观的。 可是要知道,在男权社会里,女人很难成为主角,武则天、吕后那样的女汉子,李清照、班昭、蔡文姬那样的女才子,比长尾巴的人还要少;史书上记载最多的女人,要么是姿色,要么是被称为**,还有一类,上贞洁牌坊的所谓贞烈女,这是时代的局限。 如果说悲哀也行,是沽名钩誉、内心虚弱的男人的悲哀,而不是生了男人,又养过男人的女人的悲哀。 有言道:自古英雄出少年。 这年大战中,巴国涌现出数名青少年才俊。仅丹涪水一带,有郁侯次子巴蓬、共氏大首领之子共彪、瞫伯之子瞫梦龙。 此战中,郁侯次子巴篷斩关夺将,率先攻入夷城,巴主大喜,对众人道:“巴篷才像是寡人的亲儿!不愧白虎神之后!” 战后,时人便称巴篷为公子,于是当地人也称共彪、瞫梦龙为公子,通称为“丹涪水三公子”。 国弱出美人,国难出英雄。瞫氏所部的瞫庆、相胤、樊小虎 、荼天骥四人,在此战中各逞本事,立下战功,渐有名声。瞫庆者,山师主将瞫剑之子,早有武功名声,雄壮果敢,不多言语。 樊小虎,名寅,丹涪水猫儿沟樊氏首领参樊之子,身长八尺有一,浓眉毛,大眼晴,面宽颐重,自带威风,其母本是樊参母亲的婢女,叫英桃,樊参见她生得漂亮,利诱其成了好事,并怀孕,收为妾。 一晚,英桃做了一个怪梦:一队神兵神将突然来到她的房里,四下搜索,问她:“可见到山鬼?”英桃道:“不认识什么山鬼。” 一神将道:“就是女床山山神。” 英桃道:“还是不认识。” 神将纳闷道:“这就怪了,明明见那罪神进了这间房,翻了个底朝天,不见踪影,躲到什么地方去?”说完撤退。 孕有九月时,一日下午,英桃与婢女在后园散步,以利顺产,突然间窜出一只猛虎,受到惊吓,腹痛发作,次日平旦产下一子。产后,流血不止,当夜死去,时年刚十六岁。 樊参伤感不已,想为子取名“仇虎”,当时其父樊高尚在世,道:“白虎巴人最敬虎,你取名仇虎,不是麻叶子揩屁股,自找麻烦吗?他出生在寅月寅日寅时,也算是个天缘巧合,我看就取名寅,以后也可以小虎为字。” 樊参正妻此时只生了女儿,又怜英桃早逝,因此对樊寅特别关爱,让部族中高手教习武功。 樊寅有习武天份,小小年纪,便身手不凡,稍长,为部族中最高强的武士,生长在江边上,水上功夫更是独霸一江。这樊寅,也就是朴延沧之女朴雪梅的丈夫,之前由相善牵线,二人成婚。 时人评相胤、荼天骥、瞫庆、樊小虎 、瞫梦龙为瞫氏大部落五大高手,其中相胤、瞫庆、瞫梦龙三人同是瞫氏历代以来五大最有名武士之一的山师主将瞫剑的亲授弟子,不愧名师出高徒这句俗语。 虎安宫侍卫大头目瞫庆想将荼天尺、樊小虎二人选抜到虎安宫里来,其父瞫剑劝道:“巴国每个部族的首领都不愿将自己最顶尖的武士送到江州,你何必要夺人之爱。况且,虎安宫侍卫已经足够保证安全了。 ”荼天尺、樊小虎二人,若到虎安宫里来,顶多就是一个小头目,领十数人,若留在本部族,则是一只领头的虎,上百的武士就会同他们一样勇猛,作用更大。再者,樊氏、荼氏有仇,你将两只老虎放在一个圈里,不出事还怪。” 因此作罢。 又道是:将门出虎子。此一战,还出了个更加牛皮哄哄的人物:巴国将军樊轸之子樊云彤。此子初生牛犊不怕虎,截杀楚国名将屈鹞 ,出尽风头,名声大燥。 樊云彤能左右两手持剑,尤其左手,有神出鬼没招法,但他一般不在人前展示。人送绰号 “红面虎”。 原来数年前,樊云彤之父樊轸已升职,为驻枳及丹涪水一带巴军最高军爵,职位仅次于巴国(江州)上将军,助二公子西安统率这一路将士。 当时,樊轸见樊云彤不足十四,已是高人一头,面赤腰壮,武功出群,带他出征已不是一次两次。二公子巴西安最为喜欢他,可他却对巴西安说:“我不喜欢在舟儿中飘飘荡荡,不如陆上任我疯狂杀敌。” 不料,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隔两年春夏之交,樊轸箭伤复发,又染上了痢疾症,医治无效,竟然病逝。临终之前,对樊云彤说了他的身世,并道:“二公子对你有救命大恩,切不可负了他。” 这是樊轸的最后一句话。 那一年,樊云彤十六岁,知了身世,心中酸楚难禁,流一场滔滔泪水,不知自己何方人氏,事隔多年,哪里能找到亲生父母。这时才像突然长大了一样,明白养父母收养自己,视为已出,恩重如山,事母更孝,其母有病,晓夜侍候;对二公子巴西安忠心耿耿,无以复加。 正所谓跳得越高,跌得越痛,他自来不可一世,知了自己的真身不过是个流浪儿,比自己曾经鄙视过的那些武士还不如,猖狂劲儿一下子泄了大半,比霜打过的茄儿还要焉。好在,当时茄子还未传入中国,算是给这小子留了点面子。 机会永远是给有准备的人的。樊轸死后没过一年,夷城大战爆发,对别人来说是坏事,对急需要为自己树立自信和扬名的人来说无疑是好事,樊云彤抓住机会,截杀了楚国名将,巴主也知他,名声大震,如冉冉升起的一颗将星,好不自以为得意,再加仗着母亲撑腰,屁股又重新翘到了天上,好象自己是为拯救巴国而生的。 只有他自己知道,并且永远不想让别人知道,心中总有出身流浪儿这个病根,表现出的十足傲气,除了天性,有一方面是为掩饰心病。篇幅所限,其余各路英雄,不一一细数。 在樊云彤自鸣得意之时,却有两个人提起他的名字气就不打一处来,就是见到猴子屁股也想上去煽几个耳光,一个是相胤,一个是荼天骥。 就在最近这次夷城之战中,楚国名将屈鹞为夷城主将,身长九尺有五,有万夫不当之勇,绰号“赛恶来”,人人畏惧——恶来者,古之超级武士,徒手能裂虎豹之皮——闻巴人大举来攻,屈鹞要出城迎战,部将劝坚守待援,屈鹞怒道:“兵临城下,将至壕边,岂可坐以待毙!人人闻我名,肝胆先破。几个瞎巴,就如掌中的小虫一样,轻轻一捻,便成齑粉!” 巴国武士一上战场,劲勇无畏,目无敌人,故有“瞎巴”之称。 屈鹞遂不听劝,留副将守城,自率强旅迎敌,巴兵诈败,引诱屈鹞进入包围,四屈鹞奋力杀出,反向巴境内地突围,巴人抵挡不住。 瞫氏部将牟诚领有名武士相胤、荼天骥等紧追。荼天骥最先追到,与屈鹞接招,刺伤屈鹞,同时也被屈鹞一剑划破左脸。 荼天骥带伤同相胤等人将屈鹞追入一条盘旋上山的独路,正要堵上去取其首级,突然林中一支巴兵呐喊杀出,原来是枳都将军朴威与武士樊云彤率兵在郁侯部向导引领下从毛狗小路抄过来截杀屈鹞。 朴威见屈鹞已成瓮中之鳖,便令牟诚:“君上正在夷城大战,你部回师助攻夷城!这里由我们来收拾残局!” 相胤、荼天骥立功心切,上钩的一条大鱼被抢走,闻令大怒,拒不执行。 牟诚忠厚,级别又比朴威低,只得力劝二人:“算了,肉烂了在锅里头。”相、荼二人气呼呼撤走。 朴威、樊云彤截住屈鹞,屈鹞困兽犹斗,力斩数员枳都有名武士,几乎逃入深山之中,终被樊云彤奋力追杀。 战后论功,巴蓬、樊云彤列第一等,相胤、荼天骥虽也立功,但心甚不平。 其余诸事多多,不作细表。 第041章 相煎何太急 转眼进入第二年,公元前368年。 阴谋策划多年的蜀王杜尚突然向巴国防守薄弱的阆水(嘉陵江)上游发起进攻,占了苴地。 巴主卵子尖尖上都是气,但巴国经过多年战事,尤其上年才又两场苦战,就像得了大病,文官大多主张忍耐为先,从长计议。 巴主怒道:“从长计议!从长计议!寡人看你们要计议到几时!”口吐一口血,昏了过去,生起病来。 武将当然主张武力夺回,可是两大掌门人都在病中,谁也不敢提出立即再战,因为没有谁能保证一定取胜,若再失利,岂不是催掌门人的命。 取得胜利的蜀王封其弟杜葭萌于苴地,建立苴国,因此也称葭萌国,都城在土费城(今四川广元市昭化区昭化镇)。 这是巴国在失去夷水盐泉之后不到十年,失去的最大一块土地。 巴国仅有郑铮、相尚等少数大臣明白,这不是巴国失去的最后一块土地,更多的贵族则或许明白,但并不影响继续醉生梦死。 丹涪水一带的瞫伯、郁侯、共君,对苴地的失去更是不需要去过分关心。对他们来说,只要楚国人不来,一切都如从前。 有书曰:“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外敌退了,又起墙内之争,巴人也有这个毛病。 入夏,一个韩国之墨阳人不知哪股筋搭错了头、花了多少时日到了瞫氏部族与通氏部族之交的鸡尾山,发现恶金矿石,就是铁矿石,时人称青铜为美金,称品质尚差的铁为恶金。 春秋战国时,冶铜水平很高,但铁这种金属,已被发现有用处,最早是陨铁,其后是块炼铁,铸锻水平尚低,多用于农具,中原地区使用得更多,吴、楚等国已有铁兵器出现,比如著名的干将、莫邪剑,据说就是因含有钢。 因此,铁矿也是难得的宝矿。 巴人虽然青铜技术很高,但尚未掌握较高的冶铁技术,在丹涪水这一带,对铁这种金属的前景认识还犹为不足,他们认为还是青铜管用,韩国人到虎安山见瞫伯,满心以为有重赏,不料瞫伯兴趣不大。 韩国人最后对瞫伯道:“不要小看那些带红的赭粉块,称为铁,将来堪比金(青铜),甚至有过之而无有不及,此是上天造福瞫氏的巨大宝藏。你们有所不知,楚国人的宝剑,有的就是加铸有铁,因此锋利无比。 “更何况,恶金粉带红色,与丹砂一样是灵异之物,是祭祀、辟邪之宝物,邑长何如此轻视之?” 虎安山人听了这席话,方才大悟,也才明白从外面搞来的宝物般的先进农具,原来是这个东西做的,无不欢喜。瞫伯请韩国人住进客舍。 虎安宫粮草总管苴怀暗对瞫伯道:“韩国人所言,我看不虚,若真是再能制成宝剑,谁敢小视!那石头定然是个好东西,不然他也不敢大老远跑来要重赏。 “可是,鸡尾山上没有人烟,却正处在我部与通氏部族交界之处,两部向来不以为意,但若是通氏知了这个天大的秘密,必然也要来抢,不如让韩国人将秘密带去禀报先人,随后向鸡尾山移去少量奴隶、罪人,无心无意之间将鸡尾山全山占为我部所有,时日一长,就全成了我们的宝藏了。” 瞫玉本是不擅计算之人,闻此言大有道理,道:“通氏不过是一个小部族,他的主子还只是南平子(领地在今重庆南川、綦江一带,巴国子爵部族)。 “当年,南平子勾结鳖国(今贵州境内)作乱,我兄瞫涛就是战死于那场战事。南平子战败自杀,其部族已然衰落,他的各子部族四分五裂,占他的地,有何不可?必要时将通氏也收归于我瞫氏。” 于是 瞫玉令将韩国人秘密活祭瞫氏先人。可怜的韩国人,一席话断送了自己性命。 岂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传到通氏首领耳中,通氏虽弱,事关巨额财富,拼死相争,引发通、瞫两个部族争夺鸡尾山铁矿,发生争斗,死伤二十余人。 枳都六公子巴平安得报,命人前来调停,把这块本是无主的土地划分边界,共享铁矿,方才平静。 由于各种原因,当时并未开发铁矿,在他们看来,一片无主的土地,重要的是落实所有权,在没有技术制作出当前最需要的兵器之前,开发不开发,不值得讨论。 一波才平,一波又起。不过两个余月,已是秋起,又起一场更大的争端。 这月,瞫氏部万风寨的猎户在追赶野物时发现一个深山之中的易守难攻的大洞子,并在其中寻找到几件陶器,上面都有 一幅梅花鹿形的线刻图案。猎人取了回来,交给万风寨主果五源。 看到陶器精美,特别是上面的梅花鹿图案,果五源联想起以前虎安宫的虢永夫子过路时都要到万风寨来食宿,听他讲过郁水巫臷国的宝物和有一件臷宝的事,传说臷宝上面就有梅花鹿图案,于是立即向虎安宫报告。 瞫玉请虢昌等人来鉴定,虢昌认为这几件陶器是郁水盐部族的遗物应当没有异议,同时认为郁水盐泉被白虎巴人占领前,臷民国人不可能将大量宝物运过浪激而又宽阔的丹涪水隐藏到北岸的一个洞子里,并且中间还隔了一个当时并不属于臷民国的度氏部族,且那里数十里远近没有人烟,猜测是当年臷民国的一部分难民逃难时留下的。 可是,面对传说中诱人的宝物,多数人则认为与虢昌分析的恰恰相反,臷民人正是要找一个人人都想不到的地方隐藏宝物,于是瞫玉令苴怀带人去寻宝。 不料,这个消息被郁侯的人打听到,报告了郁侯。 郁侯做梦都在想得到那批宝物,多少代人从来没有停止过在辖地内寻找,这时醒悟到真还有可能是隐藏在臷民国的地界之外了,立即让人潜入事发地点侦察,才发现虎安山人正在寻宝的那处地方根本就不属于虎安山,而是在郁侯所辖的度氏部族。 郁侯听到回报,大怒道:“虎安山瞫氏简直是恶母所生,不可结交,我看他是敬错了神!其先主瞫武子抢走盘瓠湖盐场,还不知足,目今又来抢我郁水的宝物,岂有此理!他有能耐,去把盐阳盐泉从楚国人手中抢回来,我就服了他! “这次,又抢到我的地盘上来了!再不忍这口恶气!当年大灾,我送他多少石粮草,他都忘了!早知如此,不如饿死虎安山一山的白眼狼!果然是小人行止,终身难改! ” 其弟巴富道:“须先礼后兵。”遂派行人到虎安山草原交涉。 郁侯部行人到了虎安宫,说了大通言语,瞫伯冷笑一声,理直气壮道:“那处地方,本属我部,何必紧赶慢赶来说这些废话。且郁侯手中握伏牛山那股大盐水,还要来争什么财富! “他是好处得惯了,看不得别人得丁点好处,巴不得巴国所有的宝物都在他的手心之中,丹涪水所有的美人都供他一人享用!天子宝座还轮流在坐,天下哪有这样的事!” 以前,这处深山老林是一块隙地,就是中立之地,像所有无大用的东西一样,没有人争时,谁都不去管,一有人争,全都去争,偏偏瞫武子说这处山林是属于虎安山的,当年的郁侯也就突然想起是自己的了,两部族争执不下,后经巴主出面,派人调停划界方止,但瞫氏并不心服。 因是荒野之地,这块土地一直再未有实质性争议,最多在瞌睡睡醒时打打口水仗,此时发现了宝物的疑似之处,瞫氏哪里肯把到吞到喉咙管的肉吐出来。 瞫鸢是个火绒子脑壳,点火便着,不屑于众人还有耐心同澎府行人论理,叫道:“还费什么口舌!屁放完了,要打便打!” 澎府行人昂首回敬道:“好说歹说,油盐不进,只有兵戎相见!” 瞫伯大怒:“你以为黑穴的硬是后母所养!你有七算,我无八算?你有吹火筒,我无打狗棒?我看你长了一对人耳朵,就不是用来听人话的。来人,割了耳朵!” 话音未落于地,武士冲进殿内,将澎府行人扭住。 相善、若春沛急劝,相善道:“此人无礼,逐出草原便是,不需为一头蠢猪大动肝火。” 瞫伯道:“既是两位求情,留他一只耳朵,好听点人话!” 一武士手中剑光一闪,澎府行人的右耳就像鸟儿一样从他顶上的草丛边飞了出来,没等飞远,从虎安伯身后冲过来的一只雄鹰准确无误地抓住了那只猎物,又以让人无法想象的速度转移到尖尖的喙上,带着还在滴血的小鸟飞回原处——这笔业务它太熟悉了,估计遗传了瞫棹时期其祖先好人耳的基因。或许,这只鹰很快就变成会能听人话的大鸟,或者像箕山(黄山)的鹦鹉一样,会说人话。 澎府行人淡定地摸了一下,确认自己的耳朵确确实实已经少了一只,把鲜血抹在额上,神情庄重起誓:“我用最恶毒的咒语诅咒虎安山鹰神!”念了一句众人没听明白的咒语。 对他们来说,割耳还不是最痛苦的,最痛苦的是没有把再长不回去的耳朵还给他,就像太监被老鼠偷吃了再不能充血的根一样痛在膏肓,他认为注定死后会成为独耳鬼。 独耳行人血流满面,倒像是胜利者一样在众人的诧异中迈着稳健的步伐走出虎安宫,回至郁水,哭报郁侯。 郁侯像自己的耳朵被割了一样愤怒,怒发冲冠,令次子巴蓬为将,点起舟师,出了郁水,开进丹涪水。 此时巴国八公子巴远安奉命驻守石城,闻知消息,急来劝阻。 郁侯部将巴凯正色道:“你身为公子,又是石城主将,任凭虎安山胡来,便是失职!要是二公子在此,绝不会生出这种事!你不主持公道也罢,反而来劝我们不出兵,莫非是得了他的好处?” 巴远安又气又恨,吼了一句“胡言!”再说不出话来。 郁侯也道:“臣并不需八公子动用石城一人一舟,只需本部人马,杀他个人仰舟翻!” 巴远安年青,镇不住郁侯,又被巴凯无端抢白一顿,十分不爽,心想人若疯了,清醒的人难以制止,辞别郁侯,急令人到枳都报告两位兄长。 瞫伯探知消息,针尖对麦芒,传令朴延沧领三河口正在集训的舟师进丹涪水准备迎战,瞫鸢领一部山师助战,瞫梦龙前去督战。又令传樊小虎、荼天骥等有名武士领本部武士助战,皆听朴延沧调谴。 眼见得,一场内战,势必难免。正是: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第042章 借坡下驴 两部舟师进至郁水口下十五六里,各自安营,均未先发制人。 原来,巴蓬、朴延沧均认为这场内战乃是一时之气,两部头领都是一时发昏。军令难违,虽然对垒,并未急于主动开战。 枳都巴平安、巴西安得知消息,二人商议,由巴西安、将军巴任领一队舟师急出枳都,亲自来调停,大夫鄂仁陪同。巴平安自令人去报告江洲。 枳都舟师到了龙溪口,巴西安令鄂仁先去见双方主将,务必保持静对现状。又命令巴任为主、樊云彤为副领舟师五百同鄂仁同行,到离瞫氏舟师营十里安营,没有他的命令,不得出击任何一方,自己直接去见瞫玉。 两部舟师已对阵十余日,鄂仁到了,先见瞫氏部将,说明来意。 瞫鸢率先道:“大夫远来,不可不敬,但若郁侯先不退兵,我寸步不退,看丹涪水水面,是谁说了算!” 梦龙道:“巴篷是名将,还是小心为妥。” 瞫鸢喝道:“你懂什么!” 梦龙住口。 朴延沧道:“长生将军所言自然是理,可是鄂大夫之言,也不可不听。请先听我说完,如有不妥,再论不迟。” 瞫鸢不悦道:“你是主将,自然该你讲!” 延沧道:“其一,我有邑君令,不能长时不战;其二,若郁侯部敢做初一,我必须还初二,甚至初三!” 鄂仁道:“我这就去见巴蓬。二公子亲自到虎安山去了,请将军放心。” 巴西安急进虎安山草原,瞫伯不得已迎入宫中。 西安未及入座,道:“你两部擅自动武,江州惊怒。我前来劝阻,如若不听,哪方先动手,我将助战另一方,将其剿灭在丹涪水中!” 瞫伯自知理亏,沉默不言。 相善道:“脑壳打破,仍是兄弟,二公子言重了。” 若春沛也假意劝道:“小不忍则乱大谋。当前大敌,乃是楚国,自相残杀,正是楚人高兴之事。” 实际上,在此之前两日,苴怀已经回报,说查遍那个洞子周围数里之地,除了发现十多具许多年前的人兽尸骨,并没有发现什么宝物,瞫伯本想发令退兵,面子上过不去,现在有了一个台阶, 正好借坡下鹿。 瞫伯假意叹了一声,道:“二公子亲自到草原传国君令,臣不敢不从。”传令朴延沧退兵。吃了一个欢喜宴,巴西安引兵还枳都。 朴延沧传了退兵令,各部皆退。不想樊小虎接到令,心中不服,率本部樊当等十多名武士赶到那个洞子处,放了一把火,烧了两天一夜,天幸得一场雨才将大火淋熄。 据后人考证推测,当时巴人发现的那个洞子,疑是今彭水县鹿鸣乡的象鼻子洞,洞子上有老虎岩,下有落水孔,地形险要,洞中有二穴,可容数百人,明末清初,蒙古奇渥温家族的一支后代避战乱迁入这一带,后来为了躲避乱军、土匪,将洞子修建成了一个堡垒,至今,仍存有两方碑刻。 后话少说。 郁侯得了消息,又大骂瞫玉无理。 瞫伯得报樊小虎放火烧山,心中窃喜,令奖赏,又知他武功了得,再加是樊氏部族头人之子和朴延沧女婿的双重身份,命将他提拔到虎安宫中为虎贲的一个头目,其妻朴雪梅也一起进草原居住。 听说此事,客卿邓路私下对文史官虢昌道:“防患于未然,邑君太轻信人。樊小虎武功高强,真是一只猛虎,他进草原,相某如虎添翼。” 虢昌道:“朴延沧视相氏为再造恩人,樊小虎是他的女婿,且听说两家结为亲家,本就是相善的主意。瞫鸢又是相善亲外侄,如此关系错综,难保无事。” “巴人贵族之间,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就如一团乱麻,剪不断,理更乱。” “此事后患并不难看出。若春沛口若悬河,可想法让他出面劝说。” “若春沛一踩九头翘,我至今没完全看懂他的为人,不敢轻率。况且,上次因美人之事,邑君大怒,他已经不是初到虎安山的若春沛,比以前要谨慎许多。” 虢昌笑道:“他那般聪明的一个人,居然做出那件蠢事。” 邓路笑道:“正所谓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当然,要不是事情出在若氏,他也不会出那个歪点子。” 邓路所言的“歪点子”,发生在上年,虎安宫粮草总管苴怀到若氏部族追加筹办军粮,若氏首领若春风置酒相待。 苴怀见一侍女年约十三四,比桃花艳,比玉生香,有绝色,吃了一惊,又见若春风对她态度,料到其中有故事。 当日,苴、若二人因粮晌方面事情谈得不太愉快。 欲伤其人,先夺其爱,苴怀回到虎安宫,对瞫伯避口不谈与若春风的分歧,大谈若氏中有一美人,瞫伯心动,苴怀趁机撺掇令若氏择吉日送美人到虎安宫,瞫玉允诺。 若春风得令,暗暗叫苦,原来他心思早在那侍女身上,以为自家园子里的果果,随时可取,打算待果儿成熟点了再摘,不想出了这个意外。 明知吃了苴怀的哑巴亏,既不敢违令,又难舍美人,且吞不下这口气,若春风寻思无策,突然想到一个人,连夜连晚悄悄进了虎安山,求见若春沛。若春沛与若春风不仅同氏,且关系极好。 若春沛听了,轻松笑道:“丢了一枚绣花针,小事一桩,兄长暗地去见夫人,如此如此说。” 夫人巴永秋自然不希望那美人进宫,让瞫瑞去对瞫伯说:“传闻若氏有个美人要进宫?” 瞫伯点头认可。 瞫瑞道:“我也曾听说过那美人。听说那美人是寤生,且还听说她母亲也是寤生,多是有那个病。你小母便是难产,致母子皆死。再者,大溪河美人冤魂或还未散尽。我看她入宫不祥。” 寤生,就是婴儿出生时脚先出来,也称逆生,直到破腹产手术出现之前的成千上万年,女人生孩子称过鬼门关,难产死亡率很高。 瞫玉压根没想到瞫瑞这个老实的巫师会说瞎话,“不祥”二字出自他口,更不敢大意,还怕再出美人死于宫中之事,于是道:“那就罢了。” 瞫伯突然下令若氏免送美人,苴怀也不知原委,但觉得蹊跷,令人暗中查访,直到事隔五六个月后,才找到原因,对瞫伯道:“若春风已暗纳那个美人为妾,当时他是想留为己用,才悄然进虎安山散布谎言,有人见他当时进过若春沛家,我敢说是若春沛从中作梗。” 瞫伯大怒,一方面是怒与美人擦肩而过,更怒的是属下胆敢欺瞒,令拿若春沛是问, 春沛道:“是小人欺主,罪该万死!可我当时也是为了宫中和睦,一时少了计较。” 此言一出,瞫伯疑是夫人指使,只好到此为止,令掌春沛嘴五十,瞫瑞、相善相求得免。 话头打回来。 虢昌笑道:“这是定然。还是说正事。老夫只是一介文史官,很多话不好说,贤弟却方便向邑君奏明。” “有些事,就算是天下皆知,独有一人不明,却任何人也给他说不明白;还有些事,平庸之人皆懂,却独有所谓智者不懂。究其原委,一则天意如此,二则一叶障木,三则聪明有余,大智所不及也。” “贤弟深得夫人信任,何不说与她知。” “我自从出了虎安宫居住,不是有请,很少进宫去。不过,当尽忠义。” 于是,次日,邓路进宫面见夫人。 第043章 《咏秋》 邓路进虎安宫中,见过夫人,说了一席话,但夫人并未表什么态。 有宫中密探向相善报说邓路专程进宫见夫人,但不知到底说了些什么。 人是个怪物,越不知说的什么,越是生疑,相善更加忌讳邓路。 内战危机解除不久,已是秋末。樊氏部族首领樊参有事进草原,面见瞫伯,并当面感谢提拔儿子。 说完正事,瞫伯道:“前次与郁侯之争,打个平手,外人有何议论? ” “本是同为白虎神族人,大动干戈,实为不当。好在及时停止。” “郁侯自以为掌了盐泉,又是巴氏宗族,从来小看虎安山,因此不服他的气。” 樊参笑道:“邑君知氏雄祖瞫武子之事否?” “请讲。” “当年,雄祖爷为抢夺盘口、三苗寨,其中一步高棋,就是与共氏联合,在共滩、盘口同时下手。” 瞫伯恍然大悟,道:“是我不精细。虎安宫与大酉宫从雄祖开始,向来交情深厚,最近十几年却少有来往,生疏了不少。” 樊参道:“常言说:亲戚是越走才越亲。何况,邑君你看各国之间,上午打起来,下午又联盟起来,让人看不懂。其中却有个道理:当今天下,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更何况,我部与郁水侯,终究还算不上是最大的敌人。” “言之成理。你樊氏与荼氏之仇也当如此去化解。” 樊参摇头道:“我何尝不想铸剑为钟,可是剑在荼氏的剑囊里。” 瞫伯笑道:“这我晓得。” 留吃了酒,樊参返寨。 不知疲倦的太阳再一次准时出山,瞫伯召一班人议事,道:“我部与大酉宫共氏,有多少年没有来往了?” 相善道:“不知邑君今日为何突然想起这件事来?我记得,大约是在老邑君升神之后,就少有往来了。” 瞫伯道:“我部与共氏,先前常相来去,十分亲近,近年交往疏了。十几年来,梦龙、梦语出生、郑中卿去逝、先父升神等,共君都曾派人来过,我却只派人去过两次。我虽不读书,也晓得来而不往非礼也。” 若春沛道:“邑君所言极是。巴楚战事,拖了十来年,楚人眼红盐水,必将再来。楚人来攻,最受刖憋的就是丹涪水各部族。常言说:远亲不如近邻,远水不救近火,正宜密加联络,共拒楚兵。” 瞫伯道:“这些道理,我自然是懂的。” 相善道:“春沛之言,甚为有理。” 瞫伯道:“既是诸位均以为包括郁侯部也当通好,那就快办。常言说:争气不养家,此前,我也是赌一时之气。请春沛去做使节。”春沛答了声“遵命!” 相善道:“虎安山与郁水结怨,也是从雄祖爷就开始,后世虽有时有所缓和,但总是貌合神离,砂石子做粑粑,捏不到一块去,最近又结新怨,茂然去使,他未必接洽,若他以为我们是去告矮,有失气象。不如去书枳都一封,请六公子出面调停。” 春沛道:“相大夫之言自然是有理,不过,我以为,若求六公子出面,郁侯倒以为我们诚心不足。两口子吵嘴,哪个先开口不是一样?事成之后,还能计较谁先开的口?楚人来,郁水首当其冲,郁侯自然是最需要掂量掂量,我料他也是老人公见了守寡的儿媳,又想又要脸面。请邑君、相大夫放心。” 瞫鸢道:“既然仲父认为可行,便无二话。春沛,有言在先,你若在郁水失了面子,休怪我剑不认人!” 春沛道:“我此行若失了虎安山面子,一头栽到盐桶里头去做腌肉!” 瞫伯忍不住发笑,道:“好!”见梦龙在侧侍立多时,一动未动,一言未发,便道:“梦龙年已十八,武功、法术都进步不小,唯是嘴皮儿厚,不多言多语,好像舌头儿长来不是说话的,邓先生说是个土性人,就请春沛带去见见世面,淘些见识。” 相善刚回府中,相夫人道:“猴子才来见你。” “他好些日不落家,现在何处?” 夫人道:“我看醉醺醺的,说是昨晚有兄弟生日喝多了,让人给他煮了醒酒汤,此时应在食厅。”相善令侍从找相厚来。 相厚知道相善有一个习惯,在府里不论是见谁,都在一个正规的地方,穿戴整齐,于是尚有几分醉意进了会客室,见相善站在窗前沉思,道:“我正有事禀报二哥。” 相善缓缓转身,道:“这几晚在那家女人房中歇脚?” 相厚打了个酒嗝,笑道:“二哥说笑了。这几日,我干得一件大事。” “何事,快快说,不要再说那些偷鸡摸狗的事。” 相厚笑道:“这件事,却正是件偷鸡摸狗的事。不过先说一件正事:去楚国的人已回来,查到邓某的起根发毛,他不仅是楚国人,且曾担任过楚国王宫的大官,原名邓琦,他的常兄正是楚国大夫邓鲁。” 相善诧异道:“原来这人来历果然还不小。还有何事?” “二哥,你先看看这首诗歌儿。”相厚边说边从衣袖里取出一张破麻布,上面有字。 相善道:“我没这雅兴”。 “二哥自然对这类事不感兴趣,可是这件东西与众不同。” 相善语气平静道:“拿来看看。” 相善接过一看,果然是一首歌儿,只见字迹歪歪倒倒,并不全认识。 相厚道:“听扯巴眼说题名为《咏秋》。” 相善轻轻笑了一下,相厚经常见到他这种有些独特的笑容,感觉与流浪者扯巴眼的笑容有几分相近,表示这位中卿不以为然。 “这是何人所写?”相善问。 “除了那个琴棋书画皆通的风流夫子,还有谁爱弄这玩意。” “不对,华夏文字,我虽不通,但邓某的字,我见过不止一次,看上去就像绣的花儿一样美,这定非出自他手。” “这个自然不是。妹妹不会扎鞋,嫂嫂有个样子,这是依葫芦画瓢来的。有财能使鬼挑水,我既然搞得来这个,也就搞得来原样。我对华夏文一窍也不通,但一听这名头,便发觉其中有些玄妙,就晓得大有文章”。 相善道:“不可造次,上次仓促行事,打蛇不成,差点反被蛇咬。” “武人好淫,文人好情。而且还打探到:邓某在楚国本就是为一件风流案杀的角。狗改不了吃屎。” 相厚近身低声对相善说了一句话,相善打了好大一惊张,脸一黑,道:“你不想活了!此事到此为止!风言风言岂能相信,切不可乱传,自取其祸!再有,将这诗送与苴怀,令其不得外传。” 相善不全明白《咏秋》到底写的是何内容,怕扯巴眼乱传,又因他识得些颛顼文字,有些自以为是,众人都不喜欢他,不久,寻了个过错,将流浪者扯巴眼杀了——在虎安山上,认识华夏文字就等于惹祸。 第044章 口舌之争 初冬,天气慢慢开始变冷,但尚未进入最寒冷的时节。 若春沛、瞫梦龙及随从、侍卫、力夫共约四五十人,带上厚礼,到龙溪口登上水师的军舟逆丹涪水而上,第二日到达郁水口的度氏部族,借宿一晚。 虎安山与度氏部族本无直接关系,因万风寨主果五源与度氏部族头领是儿女亲家,若春沛过万风寨时,果五源请若春沛捎带几瓮龙香清美酒给亲家,这当然是个借口,外交官员若春沛充分利用这个借口,一行人受到度氏部族的隆重接待。 第二日,天擦亮,虎安山一行人就转山路进郁水。 他们此行的目的地是郁侯的住地郁山的郁城,在今彭水县郁山镇境内,是伏牛山盐泉所在地。 在当地少数民族(如苗族)语言中,“郁”就是“盐”的意思,因之,郁山,即盐山,郁城,即盐城。 不及细看沿途风景,一行人到达郁侯府,已是次日的下午。 郁城比虎安山草原的海抜要低,今天又有太阳,因此,若春沛一行感觉简直就象是秋天一样舒服的天气。 郁侯府无疑是乌江巴人最庞大的建筑群,当年虎安宫落成,抢过了风头,这一带最富裕的主人,自然不甘落后,扩建装饰府氐,豪华仅次于江洲巴主宫。因其境内有著名盐泉,时人别称郁侯府为“盐宫”,或“郁宫”。 春沛押住大队人马,令人去通报,多时无人来招栈。见郁府巍然森严,春沛笑道:“公子,你看郁侯府前的一对大石虎,好像不太欢迎我二人。” 多时,郁府下卿巴圭出来,施礼笑道:“二位久等了,麻布口袋装盐巴,包涵包涵!侯爷正在商议要事,此时才完,有失远迎。” 春沛笑道:“主人好客客才多,我一行是螺蛳赴宴,不速之客,礼当受此冷遇。” 巴圭年近三旬,气质脱俗,满面堆笑道:“得罪得罪!有请有请。” 巴圭引春沛、梦龙二人进了郁侯府。 从人送上礼单,在外等侯。 两客人 转进深府,到了正殿,郁侯部文武官员先已到位六人,分两边侍立。 郁侯面戴一个凸目、高鼻、方颐的青铜面具。 若春沛对梦龙轻笑道:“看他装什么怪。” 敬礼毕,郁侯不令看座。 梦龙见郁侯身后左右各立有一人,左边一人,年约三旬,身材中等偏高,相貌周正,虽是武士打扮,面容却较温和,气质不俗,猜到是郁侯长子巴胜;右边一人气宇不凡,年约二十五六,身长八尺,长方脸形,轮廓分明,双唇紧闭,头戴铜盔,身披皮甲,腰悬利器,表情严肃,威风凛凛,战场上见过,认得是郁侯次子巴蓬。 春沛正要说话,郁侯开口便怒:“来人!准备金刀一把、土钵一只,土盘一只,美酒一瓮!再来点最好的盐!哼,我这里最不缺的就是盐了!” 春沛又施礼,笑道:“朝食吃得千食万饱,哺食时候又还早,侯爷何须如此客气!” 郁侯冷笑一声:“送上门来的下酒菜,我当然不会客气!这就叫来而有往!” 梦龙暗想,他难道要生啖我二人。 这时,郁侯才摘下面具,露出真面目,春沛见他年约五旬,身材墩实,面带红光,一副威严之状,盘座一张锦毛狮皮上,暗想道:“这狮儿皮本地少见,必是从外间取来”。 又见郁侯面容,若春沛暗想:“此人服硬不服软,我且激他”。 正想时,春沛只听一人高声叫道:“多谢郁侯为小人报仇!郁侯,虎安宫自从瞫棹开始,喜欢耳朵下酒,其实舌子下酒,味道更妙!若春沛全靠舌头混饭吃,他的舌头,定然是一道难得的下酒菜。” 说话的,正是在虎安山少了一只耳朵的行人,长发盖住他的两侧耳部。 郁侯似笑非笑道:“正合我意。” 春沛笑道:“此言差矣,耳朵有一对,少了一只还有一只,可以偏听偏信,舌头只有一条,少了就不知伏牛山盐的宝贵了,如何使得?” 郁侯似哼又似哈了一声,道:“我闻你擅长讲故事,今日你若再讲故事,先割下三寸舌头来下酒!” 春沛笑道:“郁水一河水,何惧一说客?今日我不是来讲故事的,是来讲道理的!” 郁侯打了个“哈哈”,伸了个懒腰,讥笑道:“那我就听你讲道理,讲不通,你那根不烂之舌以后就到我肚子里来讲笑话!常言说:无事不登门,有利才开口。二位此来,又是送茶,又是送果,有何指教?还是虎安山又有甚花招?” 春沛笑道:“郁侯此言差矣!美不美,乡中水,亲不亲,故乡人,瞫伯、郁侯两部族,一衣带水,比邻而居,又同属大巴一国,本是一家人,何来两家话?” 殿内左边领头的一人道:“你们倒是不客气,当作一家人:盘瓠湖本属我部,瞫武子武力借去;黄草湾、苴氏寨,本属我部,瞫武子也借去;天上的明月,你家主人要是够得着,也要痴心妄想。从瞫光开始,一代一代,担土罐儿跌扑爬,没有一个好货!” 若春沛见此人是郁侯部的卿大夫巴增,曾在枳都见过面,正色道:“俗话说:打人不打脸面,骂人不骂祖宗。大夫今日把我主祖宗数代来骂,是何道理?何况,武落钟离山赤、黑二穴巴、郑、相、瞫、樊,五氏先祖同为一体,共进盐水,你这样骂法,不是连郁侯祖宗的颜面也不要了!传了出去,岂不笑话!” 巴增面红耳赤。 右边一人,年约二十七八,英武雄壮,是郁侯部将巴凯,郁侯部排名第三的勇士,多有见识,声音宏壮道:“强辞夺理!那我问若行人:胳膊粗,还是大腿粗?” 春沛心想此人是个武夫,一上来就先讲强弱,笑道:“那要看是什么大腿了,或者有不有病的大腿了。” 巴凯仰面一笑,道:“这话有理,若是虎安山大祭师的病腿与我的胳膊相比,自然是他那条病腿要细。” 郁府中几人笑。 春沛正色道:“岂敢亵渎虎安山祭师!你不怕雷劈了盐宫!” 巴凯道:“这是若行人你自己的意思。” 春沛暗想,看来他不仅仅是一员武夫,难怪要来参加这场舌战,道:“若我说螳螂的腿没有胳膊粗,难道将军会认为我指的是郁侯?” 巴凯尴尬笑道:“嘴皮功夫,乃是雕虫小计,不必在意输嬴。且请教件大事:楚人取了盐水,其意志在郁水,请问若行人,楚军若进郁水,有何破敌良策?” 若春沛慷慨应道:“上下同心,众志成城,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如是而已。” 巴凯得意笑道:“大而空,看来真不懂战。” 报仇良机,不可放过,何况是送上门来,在虎安山失了一只耳朵的独耳行人未等若春沛回应巴凯的话,忍不住急于发难:“那若行人你说,黑赤二穴五氏之中,谁为大?”黑赤二穴,指当年白虎巴人在武落钟离山,巴氏居赤穴,其他四氏居黑穴。 春沛道:“自然是巴氏,当年廪君务相比试胜出。” 独耳行人冷笑道:“记得就好。历代巴氏首领取盐水、建盐城、进郁水、得枳邑、都江洲,才有大巴一国,其余众氏方才在大树底下好乘凉。而虎安山,仅一伯爵,无盐无丹,财薄力弱,却屡与郁水争执,鸟卵碰石头,不自量力,成何道理?” 春沛道:“姜太公曾言: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也。巴盐,也非一人一氏之巴盐,乃全体巴人之盐也!岂敢以坐拥盐泉而自以为大!如此小儿见识,请再勿多言,自取其辱!” 独耳行人尚在思索,春沛得理不饶人,继续说道:“常言道:一个篱笆三个桩。且不说巴氏建国,没有四氏不能成功,就算是成功之后,没有四氏相助,又岂能长久! “你难道没听说过商汤代夏之时、周武王伐纣之际,众人帮衬,方才有不世之功,及至后世,骄奢淫逸,五毒俱全,墙倒众人推,哪有万万年的天下! ”若想长治久安,须要内和诸氏、外安邻里,岂是强权所能立国。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人心如此!”独耳行人面如灰土。 郁侯此时,见瞫氏来人,想起历代为地盘争执诸事,多有不快,看到自己的人处于下风,怒道:“是非曲直,自有公论!不是比舌头长短!” 春沛扬了扬左手,道:“自周王室衰落,天下本无义战。就是各国内部,又有多少义战?就说这郁水盐泉,也是五氏共同从别族手中所夺,而今独由巴氏掌握,其公理又有何在? “如今,大敌当前,人心思战,正当麻子打呵嗐,全体动员,茅草房的烟囱,一致对外,而郁侯却以私利之轻避大义之重,诚为有识之士不耻!我主人摒弃前嫌,主动修好,郁水何其量窄如此?” 郁侯府几人口哑。 第045章 郁山古城 郁府下卿巴圭见众人表演完了,道:“瞫公子、若行人特为大事而来,诸位不可恶言相加。” 郁侯笑道:“久闻若行人能把死的说成活的,树树上的雀儿都能哄下来,今日小试,果然嘴皮不饶人。来人,为客人看座!” 站了半天,这时才有人送上六棱孔眼的精美篾席。 或许是为了显示郁水蔑匠的高操技艺,更是为了显示郁府的高人一截,那侍者慢慢悠悠在篾席上垫上软毯。春沛坦然入座。 梦龙此时,大气不敢出,静看几人斗法,也跪坐下。郁侯手下几人,也皆坐。又有人送上果子来。 郁侯道:“癞子头上,也有几根长头发。若行人适才所言,并非全无道理。” 春沛见机道:“虎安山大娃细崽,无一不记得当年郁侯借粮活命的大恩大德。适才几位不明郁侯善意,故意刁难,不容小人不说几句话,请郁侯恕罪!” 他认认真真施了个礼,转而又一番措词,说得郁侯心花怒放,多云转晴,令人备宴,特别交待要上好酒。 独耳行人见郁侯放过若春沛,跪到郁侯面前,哭诉道:“打犬看主人。郁侯,不可就这样便宜了虎安山行人!” 郁侯下座,扶起他道:“虎安宫只要了你一只耳朵,若是楚国人来了,就是要命的事。为大计,请捐弃前嫌。” 独耳行人惨然道:“从此,小人再无颜侍奉郁侯。请准回乡终老,永不出山!” 郁侯真诚道:“你不负我,是我负你。”令人将他扶走。 郁侯复归坐,大笑道:“好好好!从此两部捐弃前嫌,共赴国难,不要再羊丁丁吃尾巴,自己咬自己,让楚人笑话。有来就有往,我随后派人到草原见瞫兄。” 梦龙知道,这时才能真正为若春沛尝盐味的物件不搬家放心了。 随即安排酒宴。 郁府富足,山珍岂止獾与兔,水味哪少蟹和虾。 宾主欢喜。 酒间,郁侯对春沛笑道:“此时下酒菜已足,若行人可放心讲故事了。” 陪同的人都尖起耳朵,春沛道:“恭敬不如从命!在火巴山上,有一种兽,名叫怪眉日眼兽,专吃一种瓜,名叫二子瓜。 “那二子瓜说来也怪,每次只开两朵花,若是其中一朵花儿占强,另一朵花含苞未放就会脱落,只生出一只大瓜;若是两朵花儿相爱,就生出两只瓜。 “更怪的是,若是只生一只瓜,就瓜硕大而又香甜无比,简直世间的绝味;若生出两只大小差不多的瓜,就有巨毒,那兽却也明白二子瓜的道理。 “因此,那兽见了一根藤上有两只瓜的,断断闻都不去闻一下,若见是一只,则大饱口福。” 郁侯笑道:“明白了,我和瞫玉就是一根藤上的两只瓜,楚国人就是那只怪眉日眼兽。” 众人皆笑。 郁侯笑道:“不妨再讲一个。” 春沛推辞不过,道:“虎安山清水溪里有一种鱼,冬暖夏凉,味道鲜美,可是没有活物敢吃它。” 郁侯道:“这是为何?” “这种鱼,冷血的吃了冷死,热血的吃了热死。有一只猴子不信,捉一条来吃了,一会冷,一会热,全身瘙痒,最后把身上的毛都擦完了才消停。” 郁侯笑道:“想不到这般厉害。” 若春沛继续神侃:“有一个人听说了,他说:如果吃了那鱼,只是脱毛,有何害处?我身上反正没长多少毛,还怕它脱?于是他果真捉了一条来吃,居然一点事都没有。人们才慢慢开始吃这道美味。” 众皆笑。 宴席上,瞫梦龙与巴蓬在一起,自有他们的做法。 梦龙见巴蓬好表人才,不怒而威自露,不言而胆自现,心中敬服。 巴蓬见梦龙身材比自己稍短,身体壮实,面如抹粉,唇若涂丹,眼如朗星,两耳悬垂,心中赞道:“虎安山草原上也有此等人物”。 正是:英雄见了英雄爱,猩猩见了猩猩惜。不多时,二人便无话不谈起来。 直到夜色降临,点起灯火,酒宴仍在继续。 酒酣,巴蓬、瞫梦龙二人起身,持剑对舞,同唱歌儿,众人和唱,群情激昂。歌儿唱道: 岂曰无衣? 与子同袍。 王于兴师, 修我戈矛。 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 与子同泽。 王于兴师, 修我矛戟。 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 与子同裳。 王于兴师, 修我甲兵。 与子偕行! 这是一首秦国的歌儿,可见有正能量的诗篇传播之远,千里之外的巴人也会唱。 次日,春沛、梦龙在巴圭、巴篷陪同下游览古城郁城。 先进入郁府后面的街市,春沛道:“果然是面朝后市,比肩继踵。” 郁城里,人群熙熙攘攘,幺喝不断,先是一条换盐的街巷,过一条换咸鱼、咸肉、咸菜的,挨近是换酒卖食的,再是换丹砂及染料、画粉的街巷,还有换皮具的、衣衫的、农具的、铜器的、竹器的、木器的,甚至有石器的,无所不有,商铺鳞次栉比。 前方不远,人迹渐少,有一处女闾(即青楼),当地人称“花巷”,花枝在门前恣意招展,令人心驰神荡,梦龙笑道:“真个是烟柳繁华地,温柔富贵乡”。 春沛笑道:“难怪郁侯富可敌国,除了盐丹两宝,尚有这一宝。” 巴圭笑道:“兄长差了,这女闾之例乃是从齐国管子而来,贤人所创,不可亵渎。” 继续前行,看得虎安山客人眼花缭乱,边看边赞,梦龙道:“不比枳都差,非虎安山可及也。”啧啧称叹。 在当时,郁城是盐都,及至以后很多年,都是这一带最著名的城池。 在此之前,这里曾经有一个古老的以盐闻名的富裕、幸福的国度。再此之后,汉武帝置涪陵郡,南北朝置奉洲,又改称黔洲,隋文帝置彭水县,也都治所于此。 在这里,最鼎盛的时期属于唐朝,有近10万人汇集于此,形成今渝东南最富有、最繁华的闹市,令今天的乌江人简直无法想象,甚至是怀疑,然而事实就是如此——要知道,当时全世界最大的城市唐都长安的人口约有50—60万,就算如有的说法超过100万人,流放之地郁山的人口也是够吓人的。 直至清朝,郁山盐仍然辉煌,据记载,清乾隆二十六年(公元1761年),郁山有盐井86口、盐灶326座、熬盐锅1006口、产量达1106万斤,所产食盐,最远销到了两湖两广,号称“万灶盐烟,郁江不夜天”,可以说就是乌江下游的“小京城”。 由于处于大山之间,道路十分艰险,离国家的政治中心遥远,因此,郁山又是著名的流放地,唐太宗废太子李承乾、唐高祖子霍王李元轨、唐开国元勋赵国公长孙无忌、礼部尚书李林甫、高丽(今朝鲜)知留后事泉南建等先后流放这里,留下迁客故事和史迹。 这里,还留下不少文人墨客的名篇。 宋代大文人黄庭坚曾贬居于此,自称“已为黔中老农矣”,曾号“涪翁”,写下大量诗文。难得的是,他以巴人遗韵竹枝调写竹枝词,交歌伎演唱,留下了“鬼门关外莫言远,四海一家皆兄弟”的千古名句。黄庭坚在郁水,多有德政,当他死后,当地人寻他的旧衣物数件,用棺木收敛,在中井河北岸玉屏山麓建衣冠冢。 这里,还留下许多诗人为友人到这里来赴任、或被贬谪而送行、怀念的诗文,数量太多,不一一列述。 要说最妇孺皆知的,当属唐朝大师柳宗元的《黔之驴》,描述的正是发生在这里的故事。 不过,此地是否真无驴,不必细究。 有好事者认为“黔之驴”与“巴蛇吞象”的传说一样,也许是一个白虎巴人战胜了一个以驴为图腾的部落的故事的延展,巴人创造过太多这样的传奇与传说。 因此,如果你是乌江人,千万不要小看郁山古镇,或许可以说,它的盐丹史,就是乌江下游几千年的上中古史。 毫无疑问,郁山古城最引人入胜的篇章属于巴人时代。 闲话少说,书归正传。 看过了郁城的繁华,听过了郁城的喧嚣,武士瞫梦龙提议看一看郁城的城防措施,因为这里正是他和众多乌江武士用生命守卫的一座城池。 当时的郁城,一面临江,一面背山,两面为土栅,也算是城墙,称为“巴蓠”, 具有防御功能。巴人的“城墙”也有特点,多不转拐,也就是圆角,少有直角。巴人比较喜欢圆形,圆鼎、錞于、钲,当然,性格和柳叶剑除外。 游完了城,主人陪客人上舟游郁水。郁水,今称郁江,乌江的支流,发源于湖北利川,其主要源头有三:后江、前江、革井溪。 两岸崇山峻岭,奇峰异石千姿百态,美不胜收。 梦龙感觉,郁水的阳光与虎安山是两种不同的景致,阳光似从山峰上斜射到水面,如射到一面长长的镜子上,金光闪闪,而虎安山的阳光落到草地上,似乎也泛出一点绿绿的光。 若春沛赞道:“此处风景比盘瓠水、丹涪水,又相似又有不同,各具风骚,皆是绝品。若是春夏,应更加绝妙。” 第046章 飞水井 此行有个重要安排,是去游历伏牛山盐泉,因此舟儿向上水行约数里,一行人便下了舟,徒步于河滩之上,准确说是进入了制盐场。 郁侯之弟、盐卿巴富专程赶来陪客。 盐奴们见郁侯府公子、盐卿、大夫亲自陪同,不知春沛、梦龙为何方神圣,有人抬头看,更多的继续做工。 当日天气良好,客人们先到了一处长长的河滩上,一排过去,被人们清理平整的河滩上,每隔约小半里,有一排高高的无围的茅草棚顶,棚顶下面是许多个制盐场,这些制盐场分别按流程进行完成食盐的提取。 客人最先见到的场景是在江面上有数只率大的木桶,盐工们正从木桶中采汲盐水,然后乘独木舟送到岸边,倒进一个个露天的储卤池中。 梦龙发现,也有从岩壁上引来的竹笕里流出的盐水直接流进储卤池。 往前走,在一个茅草棚下,见到的是盐工将从盐灶中撮出来烧过的草木灰,摊在地上,然后用陶罐去将储卤池中经过风吹日晒变得更咸的卤水舀出来,淋在草木灰上,盐便结出晶来。 再往前,仍是一个茅草棚,客人见到的是有盐工将草木灰上结晶的盐刮出来,放入一些罐内,再加入少量盐水使之溶化,再将这些罐内的盐水倒入盐灶上的大花边園底罐。 然后,对装了高浓度盐水的園底罐加热,同时不时加盐水。 加热有一个过程,客人们向前边走边看。这一排盐灶上園底罐里盐卤将满,盐工将盐卤从罐里取出,移到无数个插在沙中的小尖底杯中,然后在尖底杯下堆放刚从盐灶内取出冒着青烟的灰烬,用余热使尖底杯中盐的水分进一步蒸发。 这一道一道的制盐程序,组织有序,分场轮作,一轮一轮的盐巴便出来了,整个盐场一派繁忙,却井然有序,看得梦龙、春沛一行人啧啧称叹,羡慕不已,嫉妒也是难免的。 若春沛调侃道:“除了女闾,郁侯地盘上,估计就是这里最忙了。” 巴富笑道:“冬日到,暂停了多个盐场,要是平时,人山人海。哪里是女闾可比!老兄此言,莫非是想要去那里也繁忙繁忙?” 春沛笑道:“老马拉重车,有心无力了。” 继续向前,这个草棚下的作业已经进行到最后一道工序,盐工将盐种(成型的食盐)撒在卤水要结晶不结晶的尖底杯中,很快,里面的盐便结成了晶体,变成坚硬的盐模,盐巴就此成型,便可送入市场。别小看一个个尖底杯中的盐模,相当于硬通货。 看着一排排尖底杯中已经成型或正在成型的盐模,梦龙突然感觉到一种内心的激动,几大步跑上前,伸手从一只尖底杯中掏出一点盐,抹在额上,仰天默默祷道:“我们为你而战!” 梦龙的贴身侍卫瞫丁也差不多同时跟了过去。 梦龙这个突如其来的举动让若春沛、巴蓬、巴富等人吃了一惊,很快明白他的意思,相视而笑。 参观完毕制盐作业,众人回首看去,数里盐场,草木燃烧的烟雾就像缓缓升起的美丽的云朵,若春沛忍不住举手过头,大声赞道:“郁水盐东以济楚,西入沅澧,逆水滋夜郎,顺水咸枳都,多壮观啊!” 等若春沛感叹结束,巴富笑道:“我不止一次去过盘口盐市,你们也得了不少好处。” 春沛也笑道:“一个是九牛,一个是一毛,岂敢并论。” 巴富笑道:“从我这里私流出去的盐,多数到了盘湖口,我不过是睁只眼,闭只眼罢了。” 若春沛心中“咯噔”一下,知道巴富一时口快,说漏了嘴,轻轻扫了巴富一眼,从表情上看,他应是并未发现自己的口误,其他人更没有注意,若春沛不想让他尴尬,假装也没有注意到,说道:“各地盐,有几种取法?” 巴富道:“各地煮盐,有三种方法,一种是煮含盐的石头、一种是煮地上涌出的盐水,一种是煮河中涌出的盐水。你们最先见到的正用大木桶在河中隔出盐水,我们这里是近年才开始搞的,多少年来从河水中流走了多少盐,可惜了。” 春沛、梦龙虽然曾听说过煮盐法,今日亲临实境,收获颇多。 继续向上游前行,又走数里,河床变得较窄,河水较深,运送盐水的舟儿来来往往。 走到一处沙滩,河滩路断,前面是一池较为平静而又碧绿的河水,两面悬崖,要继续前行,必须独木舟。 放眼不远,前方左面岩石上,就是著名的飞水井盐泉,那盐水从岩石半空中飞冲而出,落到下面盐工开过来的木舟上的高高的圆木桶里。正是: 一泉吐白玉, 万里走黄金。 客人们驻足观看,大受震动,瞫梦龙、瞫丁等为这处著名盐泉而流过血的勇士们,更是激动不已。 巴富道:“要不要上舟,去近处看看?” 若春沛道:“不必。穿梭的独木舟,忙碌的盐工,正是一道靓丽的风景,不要打扰。远观飞水,就如观一幅流动的天人之作:青山、碧水、白练、木舟、盐人。” 巴富笑道:“还有贵客。” 梦龙不由赞叹道:“这盐水真像一条白龙,飞腾而出,真个美呀!” 巴篷笑道:“若不是美景,楚国人怎会梦都想抢去!” 众人赞了多时,梦龙道:“听说飞水井是蚩尤部族发现的,可有此事?” 这是巴富讲了不知多少次的得意故事,故作神秘道:“确有此事。蚩尤部族在涿鹿与黄帝战败后,其部族向南迁徙,其中一部分辗转进入郁水一带,进入伏牛山。 “一日,他们沿山里的一条河寻猎,发现一只梅花鹿在河边吃草,于是拼命追赶。他们看见梅花鹿跑到一悬崖飞泉下后累倒。他们跑到飞泉下寻找,却不见鹿,大失所望,又累又渴,精疲力竭之际,取飞泉水喝,发现水居然有咸味。因此发现飞水井。” 若春沛道:“此前听说是白鹿发现的。” 巴富笑道:“白鹿发现的,那是登葆山盐泉;有白兔发现的,在汤溪;还有白斑鸠发现的。总之,都是神物所示。” 梦龙眼望前方,道:“那边半岩之上有一些长大竹节,是为引飞水井的盐水吗?” 巴富道:“正是。飞水井中出来的盐水,除了你们看到的那一条白龙,还有数股盐水从附近流出来,但流出来的量不稳,且随季节变化,因此用中空相接,或剖成两半去节再合缝的竹笕,引到制盐场的储卤池中去,再熬成盐。” 瞫丁道:“什么都比不上飞水壮观!” 巴富道:“我巴国盐泉,不知多少,光说大的,不下七八处,只有此处和宝山的盐水有从山岩中喷薄而出的,其余常见的是从林石中流出或从河水底中涌出,因此飞水井和宝山的巫飞水,是两大宝泉。” 春沛道:“老兄刚才讲的故事,让我想起来了,郁侯府中有一只大石雕的梅花鹿。”又用羡慕、赞许的口吻道:“飞水井飞 出来的都是富贵荣华啊!” 巴富笑道:“若兄也不必嫉妒,有天尺峰茶、龙乡清酒、三苗寨的女人、猫儿沟的枣、万风寨的果,又何必叹?” 春沛笑道:“人心似海深,巴蛇欲吞象,兄又何足怪。” 巴富笑。 游览完毕,当晚,盐卿巴富作东,宴请客人。 随后两日里,虎安山客人还去游览了离郁城不远的亭子关和对当地巴人来说同样极为重要的一条小河流,名叫后灶河。后灶河,郁水的源河之一,又称后照河、咸溪,其名来自巴人的一代先祖后照(灶),传说伏羲氏有个后裔叫后照,定居于巴水,是巴人的先祖之一。 有当地学者认为,后灶河同样的是巴人的发祥地之一。 访问圆满成功,两大部族多年来的旧怨一夜而解,皆大欢喜。 到了辞别的日子,郁侯令部将巴信率水师一队送客人到郁水口。巴蓬、巴圭等人前来渡口送别。 渡口上,巴蓬对梦龙道:“梦龙兄,相交恨晚,我送你一件礼物。” 巴蓬解下腰上佩剑,捧在双手上,道:“这把剑,国君赏赐的,传说是廪君的佩剑,但实际上是某代大君长的佩剑,本应是陪葬的,但他临终前令传与后代的英雄。上次大战,我已知梦龙兄是个英雄,正宜佩戴宝剑。” 梦龙双手接过谢了,交给身边的侍卫瞫丁先捧在手上,道:“公子哥哥,我身上的剑也是一把宝剑,是氏雄祖武子曾佩过的。” 梦龙解下来,送与巴蓬,巴蓬喜而收之。二人又说了几句话,施礼分手。 若春沛请巴信放舟,先到郁水口,再向酉水共氏去。 第047章 巴子梁上 若春沛、瞫梦龙刚到郁水口,虎安宫有人在等,说是有信使从旱路进郁城报信:枳侯巴延嗣病危,请梦龙同夫人一起去枳都,到龙溪口会合。 若春沛命先返回,待梦龙事毕后再去共氏。 原来入冬之初,巴延嗣偶染风寒,竟成大病。年老更加思念亲人,巴永秋母子三人到了枳侯府,巴延嗣一时兴奋,如干裂的土地下了一场甘雨,病势居然大有起色,转危为安,小心服侍十几日后,已能扶起下塌来。当然他们没忘记感谢神鬼。 与枳侯的病情一样,天气也从阴转晴,冬阳出来。大夫鄂仁、将军巴任、驻平都的将军巴秀等人来探望枳侯病情。巴任与巴永秋同上祖父。 听说巴永秋回乡,几位官员的夫人也一起来了,并带了女儿同来。 完了正事,男人们辞别,巴永秋留几位夫人叙旧,又特地邀请关系良好的已故将军樊轸、郑瑜的遗霜来同叙。 这段时间,嫁到枳都不久的瞫瑞之女瞫芳则天天在枳都府中陪伴巴永秋。 瞫芳之夫驰名,为当地驰氏部族少爷,相貌俊美,性格平和,品行端庄,能读书,有文才,懂音律,会填词,多才多艺,算是巴地少有的雅致人物,时为六公子府文官。 驰名曾两次到虎安宫为使,瞫瑞不会武功(当然是按巴国武士的标准,基本的招法晓得),修养偏文,第一次见到驰名,顿生好感,相谈甚欢,大喜过望,于是以女妻之。 这些女人们坐下来,除了家长里短,少不得要有零食。今日的水果中,其中有远近闻名的荔枝。 这个时节,已过了荔枝成熟季节,但枳都的巴国贵族有保鲜荔枝的秘法,不知后来是否失传。 巴地荔枝,为珍贵水果,《华阳国志●巴志》有“其果实之珍者,树有荔芰”的记载。而枳都荔枝更是绝品,传说后来唐朝杨贵妃吃的就是枳都的荔枝。贯通秦岭的诸条古栈道中有一条是穿越巴山到川东的重要栈道,叫“子午道”,也称为“荔枝道”,枳地现在仍有一处“荔枝园”的地名。 荔枝,是一种效果上好的美容产品,看到它嫩嫩的果肉就会自然而然想到女孩儿的脸蛋。所有美人都把留住美丽当作头等大事,她们感觉失去美丽就失去了一切。美妇人巴永秋也这样想,连她的还未开放的小花朵也这样想,特别喜欢吃这种美容水果。以前,每年荔枝成熟,都有人从枳都送批量荔枝到虎安山。正是: 一骑红尘美人笑,无人不知荔枝来。 当然,不会因此累死驿马,不是巴永秋没有杨贵妃心狠,是距离拯救了马匹。同时,枳地还盛产橙、柚、桑葚等,也是巴永秋母女的最爱。 正吃荔枝,巴任的女儿巴婵轻声对瞫梦语道:“妹妹,今冬少有日头,今日天气好,我们到大江边去,如何?” 梦语道:“冬十腊月,去江边做什么?” 巴婵悄悄道:“你去了就晓得了,只说愿不愿?” 梦语笑道:“愿是愿,先说了来。” 巴婵声音更小道:“他们在大江边。”巴婵年已十五,知了风情,梦语十三余,渐有所知,轻轻点了点头。 巴任夫人笑道:“你两姊妹在说什么悄悄话?” 巴婵笑道:“妹妹说她好久没到大江边去,想去,又怕不准。”梦语看了看巴婵,巴婵使眼色,梦语只好默认。 郑瑜夫人道:“前几去了大江,今年水特别枯,平时见不到的大石头都露出来了。” 鄂夫人见女儿桂花在身旁端坐,无有多言,若有心事,道:“那是应该去去。桂花也陪梦语妹妹去。” 听母亲这样说,桂花只得道声“是。” 驻平都的将领巴秀之女巴慧时年五岁,叫道:“我也要去!”哄劝不住,巴秀夫人只得同意去,对一侍女道:“巴慧还小,你要当心点。还有,驰无畏在等我们,叫上他一起去。” 巴永秋见几位夫人如此说,便道:“早去早回。莫到水边近了。不晓得梦龙被云彤叫到哪里去了?” 樊轸夫人道:“还会到哪里去,除了打打杀杀,还能去绣花?” 辞别几位夫人,巴婵、桂花、梦语、巴慧四个女儿在瞫英、驰无畏等侍卫、侍女数人陪同之下,到了大江,即长江边上。 只见大江之上,水位沉降,沙滩暴露,梦语因不习水性,到大江边来的次数不多,见水面虽不如平时宽阔,仍比丹涪水要宽数倍,心情也为之一快。江中的舟儿,大的小的,长的短的,慢慢行动,感觉有气无力。 江水回落,沙滩显得格外宽敞,游人不是很多,显得格外空旷。 梦语抬眼看,没有看到有武士,暗想:“姐姐意思是有人在此,哪里有人?”有桂花一路同行,不便细问,她总觉得鄂桂花什么都懂。 迎面吹来的寒风灌进衣领口,梦语感觉有些刺骨,下意识紧了紧衣口。巴婵在前,不难看出她在寻找什么目标,梦语在中,其后是巴慧,桂花在最后小心看护巴慧行路,后面是侍者、侍卫。 沿江水的边缘,在沙石混杂里约走了约两里地,到了一片平静水面的岸边上。 这片水面,是一条长约三千余步、宽约三四十步的巨型石梁将江水分割成两部分的靠岸的部分,水平如镜,当的人称为“镜湖”;石粱外面则江涛滚滚。分开江水的这条长长的石粱,称“巴子粱”。 镜湖上,一群白鹤在绕湖饶梁而飞,有十几只停在石梁的下水方向的尽头,有的引颈鸣叫。 若是平时,像今日这样的太阳天,水位又如此低,巴子粱上会有不少的游人,因为之前有几队舟师在此训练,便将游人赶走了,只剩下光秃秃、冷冰冰的长约1.6公里的石粱。 镜湖上停了数只水师的舟儿,是刚才训练之后留在这里的。瞫英上去交涉几句,舟师武士同意送他们过镜湖到巴子粱。 梦语、巴婵最先登上了石粱,才听到冰冷的江水之中发出声音,数名男子正在拼命向对岸游去。 梦语道:“这么冷的天,江中是舟师在练吗?” 巴婵道:“应该是。并不只有热天才有战事,若是冬天,舟师武士落入水中,如不强练,只能冻死了。” 从石粱的中部上去,梦语们身后,是侍女,再后是一队几个部分混合的侍卫。 瞫英见巴慧的护卫年约二十,身长八尺略余,眼若星辰,唇若抹朱,腰细膀宽, 相貌堂堂,慢行之中也见虎虎生风,尤其是那双眼晴,若是女人,可用最美丽的词语来形容,生来便是为让女人看的和看女人的,唯有一点不足,上嘴唇有点小缺,笑道:“兄弟,看你形象,你是驰无畏?” 那人笑道:“我知你是虎安宫瞫英。我正是缺嘴驰无畏。” 瞫英不好意思笑道:“我不是这意思。你看,我脸上也有麻子。” 瞫英腿粗膀粗,体格健壮,五观周正,但比梦龙稍瘦,也比梦龙稍矮,这对叔侄看上去倒像是亲兄弟,可以想象老寨里也不缺营养。 瞫英小时得过天花,差点没命,其父瞫瑞是虎安山最高明的医师和祭师,也未能保全儿子没有留下麻痘,数量不是奇多,分在鼻翼及两颧几处,也不十分抢眼,但算得上是个特征,因此有人给他取了个绰号“花面虎”。当时,有麻子的不在少数,但有麻子能加一个“虎” 字的,却是极少,并无一丝贬意,相反是一种看重。 在母老虎一般的母亲管教和软弱的父亲教导下,瞫英性格随和,为人正派、忠诚,最守规矩,这一点瞫玉最喜欢,是虎安宫的侍卫头目之一,经常陪同虎安宫主人尤其是女主人外出。 瞫英以勤奋有名,这点像他不知疲劳的母亲。要说习武的天份,他无法与瞫梦龙相比,也在其故兄瞫同之下,但多年坚持不懈的勤学苦练,其武功在瞫氏仅次于瞫庆、瞫梦龙,同瞫丁在同一个高水平之上,其无鞍马上的功夫在全境内与梦龙数一数二,是有名的武士。 驰无畏道:“母生的,无所畏。怎么没见你家公子梦龙?” “一大早就同樊云彤去了”。 “瞫丁也去了吗?” “自然去了。” “上次在夷水,我同巴秀将军在离他们不远处,见过他们杀敌。” 瞫英道:“可惜当时我没在场。” 驰无畏笑道:“楚国名将多的是,早晚杀一个才放心。”二人大笑。 听后面大笑,几个女子俱回头来看。驰无畏喝道:“看前面!歪脚了哪个背!” 鄂桂花喝道:“吼什么吼!胆都给你吓破了!” 驰无畏见鄂桂花身材偏丰,唇不施朱而红,眉不描黛而翠, 眼如杏核,脸儿圆润,肤如水嫩,形貌十分娇好,头上有一支什么花形的玉佩饰,身穿淡黄色锦段,身段优雅,光彩夺目,态度稳沉,举止娴雅,再加比其他几个女子年龄稍长,女性特征更加突出。恰是: 此花元属玉堂仙,暗淡轻黄体性柔,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 驰无畏暗道:“绝了!”一时懵住,眼神打不了转。 瞫英笑道:“没有吼,是让你们仔细看路,石头不平,防摔了。” 众女转头行路。 瞫英见驰无畏情形,心中暗笑:“有一次议夷水战场上的英雄,瞫丁说巴秀将军有一侍卫,武功高强,虽是嘴有点缺,绰号兔嘴虎,却很讨女人喜欢,看来真还是个喜欢女人的。” 十几名武士翘首向对岸张望,身旁堆了一堆衣衫、佩剑,对新上石梁来的人没有兴趣关注,只有个别回过头来看了一眼。 梦语眼尖,见一把佩剑鞘上有虎安宫虎贲的鹰头伴白虎头双头图案,道:“哥哥在这里吗?”正定睛看江中的一武士回头,见是梦语,忙道:“原来是你们来了,公子他们在比游水。”此人是虎安宫的侍卫,来自瞫氏老寨,体毛发达,人送绰号毛毛虫。 梦语惊道:“这冷的天!” 只见江中有五人赤身刚游到对岸,并不上岸,当即转身向这边游来。 人在水中,距离也不近,梦语看不清哥哥梦龙是哪一个,只见得五人挥动手臂,如快频的浆儿。 梦语对巴婵道:“哥哥水性一般,可能是最后面那个。” 巴婵道:“最前面那个像是红面虎。” 梦语笑道:“你怎看得清?” 巴禅有些嘲笑的味道笑道:“你看水中,就像一条红鲤鱼过来了。” 鄂桂花明知是说与她听,便道:“这冷的天,又在拼命,哪一个不是面红如丹?” 巴婵意味深长笑道:“我自然是没得姐姐的千里眼了。” 桂花笑道:“少说这些!不想吃锅巴,你也不到灶边来转!” 此时瞫英转了几步,到了梦语身后,道:“最后面的是瞫丁,他前面的是梦龙。” 梦语睁圆眼看,果然不差,又叫道:“你们看,拉开了,第一个果然不是红面虎,第三个才是呢。” 鄂桂花笑道:“我早看清了。第一个是郑戎。”说完朝巴婵怀有调笑的看了一眼。 说话时,水中五人越来越近,其中三人一前一后相距四五人身长接近了岸边,众人大呼助威。 第048章 少女开情窦 加油声中,最先摸到石梁的一人振臂大叫道:“赢了!” 此人正是故将军郑瑜之子郑戎,浑身雪白,就如一条鱼,后面一人是公孙巴冲,第三名是樊云彤。最后面两人尚落后有三十余步。 郑戎正要起身,见岸上来了些女人,大叫道:“女人快走开!” 众女子正专心看江中比试,听他大叫,方醒过来,转身向后撤了二十余步,脸朝江岸。 等了一会,听身后一人突然大叫道:“比剑!”声如响雷。 几女子听到喊声,惊了一下,转过头去,见是樊云彤只穿了一条短裙,他又大叫了一声。 郑戎一边束衣衫,一边满足地笑道:“说好今日只比游水,谁跟你比剑!” 云彤怒道:“又输了,如何甘心!” 几女子听他喊要比剑,又向前走,离武士二十余步并排站在石梁上,梦语在中,左边桂花,右边巴婵, 巴慧仍是靠在桂花身前取暖、挡风。 巴冲道:“嫖情赌义,愿赌服输,今日输了,隔日再寻胜机。” 瞫丁、梦龙已上岸,正在穿衣,见樊云彤**上身立在风中一动不动,只等有人来应战。 梦龙边结束边过来笑道:“我最后到岸,尚且心服口服,你还有何不服?陆地上,谁敢同你比?快把衣穿上,寒风刺骨!” 樊云彤恨恨道:“总有一日,溺昏他在水中!” 正此时,一人大叫道:“我来领教!” 众人吃了一惊。 声音从鄂桂花身后传出来。驰无畏双手分开梦语和鄂桂花,顺势揩了鄂桂花粉颈上一点油,轻微得只有鄂桂花本人意识到。她身前的巴慧歪了一下。 走出两步,驰无畏突然转身,对鄂桂花暧昧一笑,用难以分辨是祈求还是命令的口气对鄂桂花道:“帮我看好巴慧!”转身而去。 鄂桂花顿时感到一种说不出来是愤怒还是厌恶的滋味,感觉他本来小缺的嘴比什么时候都更缺。 巴婵见他神情荒诞,对桂花道:“他一会就笑不出来了!” 梦语道:“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她想不到桂花道:“武士不可羞辱,哪怕他身手平凡。” 梦语一下羞得面红耳赤,不过很快便恢复。 有人接招,正中樊云彤下怀,抬手笑道:“驰兄少见,何时到的?” 驰无畏也笑道:“昨晚就来枳都了。” 巴冲情知二人都是空船棺出丧,目中无人的,必要热热身,便道:“点到为止!众人退后!” 这时,有武士将剑抛给樊云彤,驰无畏剑也同时出了鞘,更不多言,在石梁上战了起来。 阳光正直射在江面之上,剑面反射出的光线左摇右恍。 巴婵对挡在前面的武士喊了一声:“你们站边点,我们看不清!” 那一群武士果然分站到两边去。 二人斗了四五十合,瞫丁对梦龙道:“驰无畏功夫还不错!” 梦龙笑道:“此人名声早听说过,今日才是第一次当面见识。” 瞫丁又道:“梦语和小叔来了。” 瞫英比瞫丁小好几岁,因是瞫瑞之子,比梦龙、瞫丁高一辈份,故喊小叔。 “我看到了。”梦龙转过头看了一下。 比过七十余回合,不分胜负,瞫英在梦语身后道:“能与红面虎较过七八十回合,也是高手了。” 听他这一说,鄂桂花笑道:“估计过不了一百回合。”心中却又希望他能顶过一百回合,最好是能给樊云彤来点难堪,刚才驰无畏那不正当的动作和不怀好意的一笑,一开始让她有点愤怒,此时见二人你来我往斗在一处,想的却是“樊云彤从来没这样对我坏笑过呢,他生来就是个无情的人!”居然有一点失落。 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瞫梦语对武功并不在行,此时在她眼中,没有热闹,见到的只是樊云彤**上身暴露无遗的铜色肌肤、强壮肌肉、专注神情、潇洒动作,眼珠随他的每一个步伐、每一个动作移动,一眼不眨,如果看得清的话,巴不得甚至是每一个眼神、每一次呼吸都看到。 这一刻,瞫梦语甚至冒出要像盘芙蓉一样会武功的念头,不过很快便消失在樊云彤的气场中。 巴国女人最动心的是武士的肌肉,瞫梦语自然也不能例外,且越是美人越认为有资格这样想,此时完全被樊云彤超越常人的阳刚之气所征服,差不多要窒息,沉醉其中,并不知此时鄂桂花想的比她还要多。 鄂桂花边看,边暗暗叹想:“近年以来,我同他一见面,他总是有意让我难堪,以前的情份一点不顾。” 在两女子各怀心思之中,已过一百回合,驰无畏满头汗水开始出来,见樊云彤一招一式越逼越紧,不分出雌雄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心中暗道:“红面虎果然不是浪得虚名!”有些后悔自己一时冲动,尤其是在几个美人面前出丑,是他最不愿意的状况。 正在驰无畏边接招边盘算之际,有人叫:“且停!” 是巴冲的叫声。 驰无畏率先顺势撤了三步,二人分开。 巴冲已快步过来,道:“云彤,身体热了就够了。” 樊云彤凭感觉知道驰无畏已经心里服了自己,道:“好!” 一名武士,外号干三,为樊云彤投来衣衫。 众武士忙手脚收拾东西,离开石梁,女子们让开一条路,让他们先走。 巴冲在前,过路时同巴婵、桂花、梦语打了个招呼。他身后是郑戎,对巴婵轻轻说了声:“先走了!” 巴婵假装未听到,不答他话,郑戎尴尬笑了笑,跟上巴冲。 梦龙同瞫丁过来,也与几女子也打了个招呼。 瞫丁对瞫英道:“小叔,我们先走,还有个去处。” 十几步之后,樊云彤同驰无畏一边说话一边笑一边向这边来。樊云彤直接到了瞫梦语身前,左手在梦语头上轻轻拍了一下,笑道:“又长高了!” 梦语脸一下彤红,樊云彤身上散发的尚有余热的男性汗味让她感觉要眩晕。 鄂桂花正想要说什么,却见他如同没有发现自己存在一样,看也不看一眼径直走了过去。倒是驰无畏看了她一眼,然后跟樊云彤道了声别,走到瞫英身边。 十余名武士跟了过去。 武士去了,巴婵道:“这石梁轮到我们的了!”梦语、桂花醒过神来。 巴慧道:“我去捡石子。” 桂花道:“好!”正要动身,见石梁上面有人刻的图画、文字,桂花道:“今年水特别枯,才见得到最低处,不如到最下头的水边去刻上图案,后人还有可看的呢。”向瞫英借了小青铜刀。 瞫英吩咐注意安全,与驰无畏等侍卫在原处未动。也不知她们到底刻没刻上什么图案没有,或是就算刻上了,量几个女子,有多少功力,后世必难再见。 游玩得差不多了,他们乘坐巴冲临走时特别吩咐留下来的一只舟师小战舟渡过镜湖,回到岸上。 后来,当年的巴子粱被称为“白鹤梁”,相传是因唐朝时朱真人在此修炼,后得道,乘鹤仙去,故名"白鹤梁"。白鹤梁早已被江水冲饰成了三段,其中中段上仍保留有唐朝广德元年(公元763年)以来的题刻165段,3万余字,石鱼18尾、观音2尊、白鹤1只,其中涉及水文价值的题刻有108段,是全世界唯一的一处以刻石鱼为"水标",并观测记录水文的古代水文站,是研究长江水文及全球区域气候变化的历史规律极好的实物佐证,故称为“世界第一古代水文站”。 如今,白鹤粱被封存在三峡水库水位下数十米深的被称为“无压容器"的现代水下博物馆中。游人到此,仍能透过玻窗清晰可见上面的文字、图案,或许,还有巴人的足迹。 第049章 桂花小闹枳侯府 江风更寒了,女孩儿们打道回府,一路上穿过街巷,不免慢慢逛,最累的是跟在后面迈方步的侍卫们。回到枳侯府时,已是未时末。 刚到朱门,早有一中年妇人半喜半怨来接。 妇人道:“眼晴都望绿了!几位夫人骂你们比那几个混天星还耍得!开饭了!” 梦语道:“说的要晚点,哪这样早?” 那妇人道:“二公子妃来看枳侯和瞫夫人,要留她用餐,因而提前了。” 巴婵道:“梦龙哥哥他们回来了?” 梦语知她话里有话,右肘拐了她一下。 妇人道:“早喝开了,就在假山前的坝子里。快走!” 随这妇人,进大门、迈二门,过了一个大坝子,有一个花园,种的多是牡丹,此时冬季,自然无花。再进一道拱门,是一个中大的院落,有一座假山,假山前方的石坝边上,有一颗高大的皂荚树,不远处还有一颗,差不多大小。这颗雄树上偶有黄叶,树顶有几只灰喜雀在飞,孩子们更喜欢的燕子去更南的地方了。 树下面架起一堆火,一股有点刺鼻的烤鹿肉味,巴冲、瞫梦龙、樊云彤、郑戎、瞫丁等一右一左在火边排成圈状,都已换了一身家常衣衫,还有两人是樊云彤的好哥们,一人擅口技,外号“八哥”,一人外号叫“巴尺”,瞫梦语曾见过;还有四人,瞫梦语不认识,估计是樊云彤的同伙。 他们席坐在几条厚厚垫子上,稀稀拉拉围了一圈,中央一堆柴火,青铜架上是一块块鹿肉。看得出肉尚未烤熟,酒瓮已空了几个。 梦语、巴婵在前面说话,鄂桂花与巴慧走在他们后面。 鄂桂花见樊云彤正与郑戎高谈阔论,对他在江边不理不踩之恨一时涌上心头,真想要上前当面数落他,又觉十分欠妥。无意抬头一望,见皂荚树上有一个小蜂窝,料想冬天里面没有活蜂,目测在樊云彤正上方。 眉头一皱,计上心来,鄂桂花转身对紧跟在后的驰无畏轻轻妩媚笑了一下,道:“你要有胆,把那蜂包射下来,报大江上的一剑之仇。” 驰无畏心想,难道她看出若再过三四十招,自己会输给樊云彤?他不知鄂桂花只是凭感觉他会输,她知道巴国武士第一是怕说“无胆”,他们是再强的敌人也要亮剑的,第二才是怕说武功差。再加,她有意而为的笑容对驰无畏来说,比任何将军的命令还要管用。 驰无畏以迅速的轻巧的动作取弓、搭箭、放箭,一气呵成,等他身后正在看巴冲的瞫英反应过来,那箭已如逃脱的鸟儿飞了出去。 在场武士听有弓弦响,以为他射树上的小鸟,巴国武士兴之所至,随手要表演一下武功是常事。正抬头看,只听“篷”的一声,随即是断枝的声音,同样干脆,蜂窝直下,直向樊云彤头上落来,这才明白到他的意图。 樊云彤正与郑戎低头说话,小蜂窝打在他的后背上,弹向巴冲。巴冲听得声响,伸手一挡,抛向身后。 樊云彤不知被郑戎的什么话题吸引了,居然没有听到箭响和射断树枝的声音,更可能是习惯了不见怪。中了蜂窝,并无疼痛,但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怒叫道:“驰缺嘴!是不是不服!” 驰无畏还有七八丈远,笑叫道:“正是心服才要致礼!” 心服的话出自一个武士之口,樊云彤再不好计较了。 已走到烤肉的人身后。鄂桂花本以为凭樊云彤性情必要大怒,只发了一火,转瞬间就熄了,不得不佩服驰无畏的机智和坦率,转身对驰无畏、瞫英道:“你们不必再送了。” 二人正巴不得,急忙应了,驰无畏笑道:“多谢多谢!既然不是大日子也有酒喝,不可耽搁。”边说边向鄂桂花眼神上瞟,他的眼神说明在美酒与美人之间,他更喜欢美人。 有一座中男子道:“怎不是大日子,枳侯病转好,梦龙又来了。” 驰无畏笑道:“算我说错,我罚酒。”急忙忙挤了位置席坐,先自个主动补喝了一盏酒,再才与众人说笑起来,眼神仍若有若无向女人身上去。 其他几名侍卫也入了座。 此时,鄂桂花见一妇人空手在前,领一队妇人从侧边一门出来,各手中端有一个精致的小铜盆,后面又有妇人端有干干净净的麻布,料到是送来净手的。鄂桂花对引路的妇人喊道:“大姐,麻烦你请过来,先把巴慧妹妹引去交给夫人。” 那妇人过来道:“你们也快点来。”引巴慧和她的侍女先走了。 桂花、梦语、巴婵边看边慢慢绕那堆火边上的人身后过路,后面是几名侍女。众男子都抬头示意打了个招呼,只有樊云彤、郑戎二人又继续低头说话,仿佛刚才的事情没有发生。 那队端水的妇人正迎面而来。 一计不成,再生一计,鄂桂花感觉戏没演够,她想看到樊云彤在众人面前气急败坏的样子,才好借机打击他,对巴禅道:“难得这样的机会,我们三姐妹去服侍巴盐英雄洗手,如何?” 巴婵笑道:“好!”梦语听这样说,只得随去。 三女子走到巴冲与瞫梦龙身后,巴冲扭头来同桂花她们打招呼,梦龙也点了点头。 巴婵对巴冲道:“哥哥,我们来为你们洗手。” 巴冲笑道:“那倒不必。你有心洗,给郑戎洗好了。” 巴婵道:“我才不洗犬爪。”众人笑将起来。 正在说话的樊云彤、郑戎二人也抬了头,郑戎正要说话,巴婵道:“我给远方的哥哥洗。”走到梦龙身后。 梦龙正要起身,巴冲笑道:“兄弟不必拘礼,我们耍惯了的。” 这句话在当时在场的人听来很平常,要是放在宋朝后,肯定是个上纲上线的道德把柄,当时巴国男女交往没有后世那样多愚蠢的拘束,巴国女人的幸福指数估计高于其他地方,当然,只要进入父系氏族,重男轻女仍是不可避免。 鄂桂花道:“蜂窝脏了小爷手,我来给小爷洗。”走到巴冲身边。 见梦语不知如何动作,巴婵对她道:“妹妹给红面虎洗。”梦语只得过去。 一妇人端上清水来,桂花先接过铜盆,蹲下,在巴冲与樊云彤之间请巴冲洗手。巴冲保持原体位,伸手洗了几下,道:“多谢!” 桂花笑道:“这是小女子的荣幸!” 说完这话,桂花陡然伸腰起来,正把梦语双手中准备等她退出来后再给樊云彤洗手的一盆水碰翻。 出乎意外,梦语惊了一慌,急将盆儿抢在手中,满盆的水从樊云彤头后侧倒于头上、身上。 众人先惊后笑。 樊云彤也吃了一惊,梦语一时不知所措。桂花笑道:“正好把蜂窝泥洗干净!” 樊云彤明知是鄂桂花故意所为,反而泄了气。 身下有水,云彤起得身来,巴冲、梦龙等也起了身。 巴冲忍不住笑,道:“兄弟连中两招,定然是要发大财了!” 众人哄笑。 桂花对身后想笑不敢笑的一妇人道:“重新去多取点水来。” 那妇人急忙说了句什么跑开了。 巴婵见郑戎歪坐边笑个不停,边看自己,对他道:“早晓得有这场好戏,我就给你洗了!” 众人又笑。 桂花对手中拿麻布的一妇人喝道:“还愣住什么!快去找干衣、干垫子来换!” 樊云彤这才说出一句话:“不必,这里有火,一会就干了。” 巴禅道:“他壮如虎,别只管他,你和梦语身上也有水呢。”男子们这才又重新归坐。 樊云彤仍在发椤,鄂桂花带着一丝调侃和幸灾乐祸的表情对他微微笑了一下,道:“夫人们正等呢,你们慢慢的。我们走!”扬长而去了。 巴婵、梦语急将手中水盆交还给妇人,跟了去。巴婵上前几步轻轻与桂花说话,梦语听不清他们说的什么,只觉得是在说樊云彤,突然有一点嫉妒起来。 进了里院,三女子急向几位夫人请安,随后用餐。 樊云彤见鄂桂花露出这样的微笑已不是第一次,他有些心虚这微笑,因为与这微笑相伴的是一次二人斗嘴,把鄂桂花惹急了说出来的一句话:“太公望还曾屠牛于朝歌,卖饭于孟津!从草罗兜跳到玉罗兜,你还有什么委屈!你就是个金包皮的葫芦,外刚内虚!自己都战胜不了自己,还逞什么英雄!你要当就当个真心英雄!” 他不得不承认这个比自己大约一岁的美丽女子透视了自己的内心,在她面前,就像赤祼祼的一样,像被她捏住了命门不能动弹,对她有一种既恨又爱的感情。 鄂桂花长在鄂仁身边,见惯官场,难免耳闻目睹,无意识中学到些驭人之术,她看出樊云彤其实很在意流浪儿的身世,不论他包裹得多么严实。但她的出发点不是想控制这个男人,而是真正爱慕并渴收获这个在她看来独一无二的男人,且认为她几乎是唯一能让他成为真心英雄的巴国女人。 梦龙见云彤立于原地有些呆呆的,道:“快坐下,垫子已换了,干衣也送来了。” 樊云彤暗中叹一口气:“想不通,她为何会是鄂仁的女儿?”缓缓坐下,提起一罐酒,大笑道:“喝!” 余事不提。 当晚,瞫梦语睡在枳侯府里温暖舒适的被窝里,做了一梦:梦见自己在虎安宫四四花园里打秋千,一对比翼鸟儿在秋千四周欢快地飞来飞去。 一梦醒来,梦语想到:“比翼鸟儿成双成对,一个叫青儿,一个叫红儿。”想到这里,不觉心喜,暗道:“红儿!听母亲说樊云彤小名就叫红儿,此梦莫非是神灵暗示我与他是天生一对。” 少女怀春,再睡不着,翻来复去想那个人,坚信樊云彤一定是神灵安排给自己的男人,从此一门心思都在他的身上,多次祈祷神灵保佑。 枳侯病情稳定后,瞫夫人母子回到虎安山。 第050章 短剑投掷术 年关快到,平都伯部之前发生的一件轰动巴国朝野的事情,事发几个月了,才引发虎安宫里一场唇枪舌战。 当年秋,平都伯部一子部族遭灾,当年之赋所欠多数,平都伯令人催缴,处置不当,引发暴力抗赋,被镇压下去, 挑头的人被杀,有八名惹事武士逃到虎安山投奔瞫梦龙,改名换姓。 入冬后,相善得知,认为宜将八人押送给平都伯处置,报与虎安伯,但梦龙在去郁水前已将八人放到不知什么地方藏了起来。因梦龙接着又去了枳都,此事就一直搁置。 现在梦龙回来了,瞫伯召集心腹来商议处置办法。 相善道:“ 此事公子处置十分不当。其一,天下无不透风的墙,将来平都伯知了消息,双方都不好看,若是江州再怪罪,更不好说;其二,收留造反奴隶,是助长叛乱之风。” 梦龙道:“如今正是用人之际,八人武功高强,隐姓埋名为己用,并无人知,无有不妥。况且,我已问清,这几人虽为隶民,本有战功,不受奖赏,本就不公,若有奖赏,自然可以抵赋,怎会武力相抗?” 相善道:“公子此言,危也!邑君,请逐客卿邓路!” 瞫伯道:“现在说梦龙做的事,怎么扯到邓夫子身上?” 相善道:“梦龙年少,好比一块白布,着染料则色永不裉。自邓夫子到虎安山,向梦龙鼓吹吴起,便应当逐出虎安山。” 邓路到虎安山后,为防不测,一向对政事发言不多,此时道:“相大夫误会,我只讲兵法,不讲其他,吴起一代名将,自 然要讲到。” 相善道:“梦龙几次提出奴隶有战功,可为国人,此是变祖宗之法,难道也是兵法?” 邓路尚未及言,山师五佰长牟诚道:“依末将看来,这本是一件好事,可提高战力。” 若春沛也道:“祖宗成法,也是人兴的,并非一成不能变。” 相善道:“春沛擅讲故事,今日不妨听老夫讲一则。很久以前,金巴山上,有一个男子喜欢穿女人衣衫,不伦不类,一次被一伙野人抢去。发现是他个男人,野人大怒,割了他的阳物,道:‘看你还穿不穿不该穿的衣裳’。改祖宗之法,便是胡乱穿衣!” 邓路道:“今日,邓某也凑个执闹,也讲一则故事。黄国有一位小世子,从小最喜欢各式各样的帽。随国人送他一顶纯金的美冠,人人羡慕,个个称赞,他因此一时也不摘下来,任何人相劝,也不换帽。随年长,再取不下来,不仅世子被废了,还成了个傻子。这便是不变的好处。” 有人笑道:“他也不嫌重。” 瞫伯道:“不说这些闲话,议正事。” 梦龙道:“当时,平都八人如热锅上的蚂蚁,走投无路,方才前来投虎安宫,却将他们交出,不仅是我不义,且是虎安宫不义!况且,此事并无人知,有何顾忌?” 相善道:“公子说无人知,我怎么知了?” 梦龙一时气来,道:“相大夫到处有人,当然能知!” 瞫伯喝道:“大堂之上,信口雌黄!” 争执不下,梦龙让步,提出驱逐出境,最后瞫伯虑及贵族整体利益,仍听相善之言,令将八人绑还平都,皆被处死。此事,梦龙最不能自谅的是认为八人走投无路投奔自己,反而差不多是被自己送上了断头台,是不义之举,长时不能释怀。 对虎安山人来说,寒冬未毕是烦恼的季节,漫山的积雪带来别样的体验和快乐,当瞫梦龙兄妹和伙伴们在滑雪、打雪仗中消耗了太多能量之后,自然界对这片草原的补给又开始了—————已是到了次年二月,树木开始发芽,冬眠的动物开始苏醒。 若春沛按年前之议,正作去共氏的准备,瞫夫人紧急召见。 若春沛不知何事,急进虎安宫温香园,这是他第一次到这里来,想到:“若非事不得己,不会召我到这里来。”忐忑不安。 见过夫人,不及坐定,春沛道:“夫人何事,如此紧张?” “你先请坐,且听我讲来。意想不到的是,一件偶然的事情,惹出一件大麻烦来。其中之事,也是最近才打听清楚。” 听夫人讲来,若春沛才明白原来是下面的这件事: 年前,枳侯病重,夫人、梦龙、梦语去枳都探病。 其间有一天,六公子巴平安突然来访,原因是巴国大夫韩微受君命巡视多个部族,来到枳都,听说枳侯病重,因以前有交情,故来探望枳侯,平安陪同一起来。 探过病情,离开之时,遇到瞫瑞之女瞫芳、瞫梦语、鄂桂花、巴婵几个女子从外面回来,回避不及,只得相见。 回到府中,巴平安宴请韩微,酒后问韩微:“鄂桂花如何?” 韩微回答说:“观其面相,也曾听闻,鄂桂花端庄美丽,可为后妃。但要论绝色,非瞫玉之女莫属。” 平安点头,说:“可惜年龄尚小。” “我回江洲,当上书君上,令将此女送到江州宫中,视同公主,教习礼仪、歌舞、琴棋,送与楚王,或其他大国国君,为保巴一策。” 巴平安以为韩微说的不过是个笑话,想不到他回到江洲,欲学越国大夫范蠡,果真上表,请将瞫梦语当作当年的西施培养。 巴国主正打算下旨。 春沛道:“消息是否可靠?” “一定可靠。” “夫人急找我来,意思我已明白。夫人,你还记得当年若氏小美人之事吗?” 夫人道:“我当然记得!否则,怎么会请你来?” 春沛笑道:“女人的事情,最好还是找女人解决。只要国君旨意未下,此事并不为难。” 夫人道:“你如此说,我放心多了。请你去江洲一趟,需要准备什么,只管开口。” “事不宜迟,我即刻便可出发。” 夫人请来丈夫略为商议,若春沛次日便与从人出发,携带宝物,到了江洲,重点想法拜访了巴主当前最宠爱的一个美人。 事情轻松搞定,若春沛回到虎安山,已是月底最后几日,与瞫梦龙一起,带了从人、礼物去共氏。 出了草原,经过万风寨、龙水坝,到达进入虎安山唯一的渡口龙溪口。 盘瓠湖三河口舟师主将朴延沧、苴氏首领苴仓及其侄苴垣早已率人等候,渡过江去,几百级石阶上面就是苴氏寨。 苴氏寨依山傍水而建,其后山称为火巴山,后人称为罗英山,属于武陵山系,山中多煤。 石级路上,若春沛与苴仓说笑,梦龙与苴垣跟在后面边说边看边走。前面有武士开路,朴延沧率一队武士在后面护卫。 苴垣,比梦龙长三四岁,是虎安宫粮草总管苴怀之子,且苴怀只有这一个子女,身材中等,面容较清秀,会武功,功力不高,但他受父亲影响,善于理财,也有见识。因他常运赋品等到虎安宫中,或去探望父亲,因此与梦龙熟识,梦龙很赏识他,不是赏识武功,而是赏识他理财的特长。 离寨门还有数十步,听到左边传来喝彩声。梦龙对走在前面的若春沛和苴仓道:“你们先进寨,我去四下看看。” 梦龙、苴垣、虎安宫侍卫瞫丁和几名侍卫转到左边的石板支路,走过五六十步,有一大块不太规则的泥土坝,约两三百平米,边上有五颗几百年的古树,都是榕树,其中靠江边北面一颗,西面两颗,其他两方各有一颗,像五把称开的大伞遮在泥土坝四周一样,因此丹涪水人称为黄桷坝,也称“五根树”,过船、过路的人喜欢到树下来歇个脚,尤其是热天,苴氏人也及时摆上简陋的摊位,提供凉开水,交换货物。 坝子上,有十几个小子,大的十三四岁,小的十余岁,赤膊露足,一排儿高矮不一、前后不齐站在离东南方的一颗、也是最大的一颗黄桷树二十余步的地方,背对梦龙去的方向。 梦龙对苴垣道:“他们在做什么?” “应是在比投剑。”巴人最喜欢的兵器是柳叶剑,形如柳叶,长约五十公分,青青铜材质。柳叶剑是一种短剑,比楚剑短,利于在丛林中施展,除了格斗,他们还喜欢用来投掷。 瞫梦龙非常喜欢投掷短剑,技术很高,听说是比投剑,来了兴趣,对苴垣和随从道:“休要惊动,看他们如何投。” 几人走到进坝路口的两颗黄桷树中间不动,静静观看。那帮小子专心在比赛,全然没有发觉来了外人。 不一会,只见那排小子向两边分开四五步,中间一个小子未动,提起短剑,抬手一扬,短剑从他头顶右上方飞了出去。 出乎梦龙意外的是,那短剑像失去控制一样,在空中转圈,越转越快,越转越快,突然,“叱”的一声,随后是那排小子使劲喝彩。 梦龙并没看清楚刺中的什么,听小子们喝彩,受到感染,也叫道:“好!” 听有人叫好,那排小子才回过头来,见一个青年,穿着华丽,气质不凡,身边是苴垣,后面是几名雄纠纠的武士,不知何人,呆着不动。 突然,小子群中一人叫道:“梦龙公子?” 苴垣笑道:“你小子有眼有珠!” 那小子道:“我见过虎贲瞫丁。” 瞫丁道:“我是瞫丁,你是谁?” “苴蛮子!”那小子边说边向这边走来,其他小子也跟他一起过来。 梦龙迎面过去相见。梦龙见苴蛮子年约十二三岁,皮肤黝黑,相当结实,笑对他道:“我是瞫梦龙,你们刚才比的什么?” 苴蛮子道:“刚才那一剑,称为短剑旋转刺,是绝活。” 梦龙道:“怎么个绝法?” 苴蛮子道:“我也说不出来,反正那剑转了无数个圈,然后就刺中了。” 梦龙道:“刚才刺的什么?我先去看看。” 那帮小子让开一条路,苴蛮子领路,随后梦龙、苴垣、瞫丁几人,走到那颗黄桷树下。 梦龙抬眼一看,那支短剑刺在稳定在黄桷树杈上的一块方形靶子的正中心,剑身前三分之一已穿透厚约三寸的木质靶子,暗道:“既准又有力。” 梦龙道:“刚才我没看明白,苴蛮子,你可否再投一次,让我见识见识?” “公子,我不会旋转刺,我会格斗!” 苴垣道:“那刚才是谁投的?” 这时,一个小子叫道:“我投的!” 梦龙看他,与苴蛮子年龄、身体条件差不多,又是一块习武的超级好料子,但要稍高长,问道:“你是谁?” “我叫龙佑。” 苴垣道:“龙佑,你再投一次。” 众人重又聚集在黄桷树下,苴蛮子取下靶子上的剑,交给龙佑。 梦龙心想:“从未见过什么旋转刺,莫非他用的剑与众不同?”便道:“可否用我的剑。”边说边解下剑。 龙佑看了梦龙一眼,道:“有何不可。” 龙佑接过梦龙手中的宝剑,握住剑柄,感觉他随手用力一扬,宝剑像一个金盘子向前飞转,又是“叱”的一声,宝剑从刚才一剑在靶子上留下的伤口边上穿了过去,剑柄挂在靶子上。 梦龙吃了一惊,率先喝彩,众人齐喝。 瞫丁对梦龙笑道:“我还是没看清楚是如何上靶的。” 梦龙也笑道:“我也没看清楚。” 苴垣道:“龙佑,再来一次。” 瞫丁道:“树上有小鸟,可否投射活物?” 龙估道:“你想吃鸟肉?” 瞫梦龙道:“我看不必了。”苴蛮子早已取下梦龙的宝剑,龙佑又试了一次,又中靶。众人又喝彩。 梦龙道:“你还有何技法?” 苴蛮子此时甘当剑童,又送回来宝剑,这次龙佑把剑身平放在左手掌中,轻轻送了出去,宝剑就像一片柳叶,滑行在风中,停留在靶子上的同时,喝彩声再次响起。 一支青铜短剑,在龙佑手中,一共玩出了五六个花样。 梦龙赞道:“果然是个绝活!” 龙佑道:“我算什么。短剑在四哥手中,就像杂耍一般,才是想到哪剑到哪,百发百中。” 梦龙小惊,道:“可在此处?请试试!” 龙佑道:“四哥不在这里。” 梦龙道:“在哪里?” 苴蛮子道:“公子,休听他胡说,龙佑说他有个哥哥叫龙四,可我们从来没有见到过,他又说是个傻子,怎么会剑法了得?肯定是在骗人。” 突然,龙佑抽出宝剑,怒道:“你敢诬我骗人,先刺透你!我看你也是个傻子!” “我会怕你!”苴蛮子的剑也随声出了鞘。 苴垣喝道:“干什么!公子在此,谁敢胡来!” 梦龙笑道:“你两个小子,性子比红面虎还要急燥。”两个小子收了剑。 正在这时,跑来一人,叫道:“若行人、苴寨主请公子快去,祭祀仪式准备好了!”原来正值三月初,当地巴人有祭祀蛇神的传统。 苴垣道:“公子,有请。”梦龙看了看表演掷剑的小子,道:“将来到虎安宫来做虎贲!” 苴蛮子先叫道:“公子,我的武功,早就可以去做虎贲了!” 梦龙笑道:“才听说你武功不错,但须更好了再来!” 苴蛮子认真道:“一言为定!” 梦龙道:“丹涪水作证!” 辞别这帮小子,回到宽阔的进寨石级道上,梦龙问苴垣:“刚才掷剑的小子叫龙佑,记得丹涪水没有龙氏部族,是哪个子部族的?他还会其他兵器吗?” “剑术不错,但我也是第一次见到他投掷刺的功夫。龙佑不是苴氏部族的,他是小人的母亲部族的人,到这里才一个多月。” 梦龙点点头,道:“你母亲属于哪个部族?” “家母的部族多年前便失落了,母亲、舅父从来避而不谈。” “理解。一些古老的部族战败后,四分五裂,有的隐居深山,有的改名换姓,自求生存。” “正是如此。差不多每隔几年,又有我母族的人寻路来到苴氏寨。” 梦龙点头表示赞同,道:“那个龙佑的旋转刺,有点意思。” 紧随梦龙身后的瞫丁道:“那小子来历不明,投剑百发百中,若使暗器,最是难防,要小心为好”。 梦龙笑道:“还是孩子,何须多心。不论来自什么部族,只要武功高强,愿意放下仇恨,效忠虎安山,均可送到虎安宫为虎贲。”苴垣“诺”了一声。 那帮小子听说祭祀仪式要开始了,也在后面跟着进了寨。 当晚,宿苴氏寨,瞫梦龙第一次享受处女侍寝,开了戒,但因为酒醉,第二天记不得具体细节。 第051章 酉水共氏 次日,阳光透出来,一行人上船,溯丹涪水上共滩。 一路之上,正值春天,鸟语花香,丹涪水风光,目不瑕接,真个是: 舟行水中,人在画中。 早有共氏人到共滩渡口来迎接。 共滩渡口,在今天的乌江与其一级支流阿蓬江交汇处,因其地理位置决定,自古以来就是今渝、黔、湘、鄂的货物中转站。 盐巴是巴人最得意的货物,因此当时人们多称为共滩盐渡头,是共氏部族的重要财富来源地。 共滩,又称共湍,至明代,因后山凤凰嘴岩崩,山体崩塞江面而成为一个险滩,改称龚滩,也称龚湍(龚、共其实相通)。 最迟距今1800余年前,巴人的共滩渡口已经发展成一座城池,三国时,蜀汉置涪陵郡汉复县,唐朝置洪杜县,治所均在这里。 书归正传。 共氏人安排若春沛一行在共滩休息一晚。 客人们住在江边的吊脚楼上。 吊脚楼的支撑柱立在悬崖之上,形成共滩极具特色的建筑文化,后人无不佩服巴人(及其后裔)高操和大胆的建筑技术,就像搞不懂他们如何把棺材放到数十丈高悬崖的岩洞里一样。 若春沛一行则是司空见惯,呼呼大睡,楼外面河水流淌的声音,就像催眠曲。 次日起来,用过朝食,改走旱路,并不急走,慢慢欣赏沿途风景和共氏子部族的美食,三天后的上午才到了大酉宫。 且说大酉宫共氏,传说是共工氏的一支,无法细考,很早就进入乌江流域。 当年,瞫氏的虎安宫落成之时,子爵大部落共氏使者到草原送礼,回见共氏头领,极口夸赞虎安宫不已,怂恿共君扩建府氐。 共君果然受用,大兴土木,扩建殿宇,开挖土石方时,挖出一条暗河,因见流水中时有桃花,有胆大者顺暗河进去不远,无意中发现一处四面环山、与外界隔绝的桃花园,风景绝美。 宫殿建成,依瞫氏故事,取名“大酉宫”,因多有桃树,也称“桃宫”。 春沛一行人进共氏府,交割礼物,在殿上晤会共君及各重要人物。 共君道:“我二氏素来友好,近年因战事繁忙,疏于走动,早几日就知公子与若行人要来,十分盼望。” 春沛道:“我家主人深慕共君,时常念起,故特令公子代他前来面晤。”听到此话,梦龙再次上前行礼。 共君笑道:“小公子比你父亲英俊多了。我们这一代,已是霜打的芭蕉叶,焉了。”众人皆笑。 春沛道:“共君精神饱满,正是壮年。” 共君哈哈大笑:“自古英雄,多出少年,该梦龙、共彪、巴篷他们上场了。” 共君身旁一人,年约二十二三,身长八尺余,英俊帅气,与郁水公子巴蓬不同,他穿的不是戎装,而是一身黑色家常服饰,显得随和而庄重,也可看出两个部族之间的关系要和谐。梦龙在战场上相见过,早认得是共公子共彪,刚才正式见了面,此时二人眼神上多有交流。 不须口舌,只需礼节,大事便毕,才是申时刚到,便摆起宴席,大宴佳宾。 外交场合酒中规矩多,不细表。瞫梦龙与共公子共彪,酒来酒去,话语如意,不觉十数来盏。 梦龙虽然也同几乎所有巴国男人一样喜欢喝酒,但酒量有限,有些醉了。共公子见他不胜酒力,比起自己,到少差一个档次,便道:“不如我陪梦龙兄到花园去醒醒酒。” 正是梦龙巴望不得的事,道:“如此最好”。 二人辞别共君、春沛等人,出了宴厅,只带了共府侍卫谯虎、虎安宫瞫丁跟随,进到大酉宫后的一处花园,在里面转悠,正有毛毛细雨,二人酒热,反觉快意。见这花园,虽不甚大,却也别致。 转悠了一会儿,共公子略有得意道:“这里境致如何?” 梦龙随意答道:“是个醒酒的好地方。” 共公子也正是血气方刚年纪,又喝了酒,听梦龙口气似不以为然,心有不服,道:“前面有个小去处,我陪兄走上一走。” 共公子在前、梦龙在后,穿过一条雕花回廊,沿一条柳堤小沟,沟中时有花瓣,前方是几排万年青树丛,走过树丛,是一道高墙,墙角有一个花草帘子,上有纺织的几何图案。 共公子令掀起帘子,对一侍从道:“谯虎,还有瞫丁兄,你们在此等候,不许任何人进来。若父亲叫我,就说我陪瞫公子去校场论武去了。” 帘子之后,是一个洞口,洞子不长,走到洞外,好似别样天地。此处有一条小溪沟,穿过围墙根流进入了大酉宫。过一座小石桥,桥下流水潺潺,水面平缓,溪面上有几只独木舟儿。 共公子喊了一声,溪边一个草棚里出来两个中年男子,头戴斗笠,身披棕蓑衣,赤四双大脚,似鱼翁打扮。梦龙心想未毕是有个钓鱼的好去处。虎安山没有大河,因之他并不喜欢那项活动,客听主安排,也不多问。 二人下了几步粗石阶,分别上了两只小独木舟儿。共公子舟在前带路,舟夫划桨,小舟徐徐上水前行,大约半里之水,是一个条暗河。 进了暗河,光线暗弱,有一段感觉完全无光,顶上时有小水珠儿滴下,梦龙想难怪两个舟夫有这般穿戴,从偶尔发出的舟桨碰石的声音估计河床浅而窄,高约一人,微风习习,风中时传来花香,梦龙觉得酒醒了不少。 约莫划了一两里水路,光线由暗变强。出了暗河,突然出现在梦龙眼前的,是一个高大石洞,一块大石之上刻有三个巴文图语:“大酉洞”。 梦龙心想:“难怪叫大酉宫”。 梦龙尚不得知,这一条暗河,连接的是另一个世界,后世著名诗人流沙河曾叹道“时光隧道今通古,桑竹田园主娱宾”、“无影无踪渔郎路志,有根有据陶令文章”。 进入大酉洞中,光线明亮,毛毛雨也停了,果是一山之隔,两重天地。又划了不远,共公子请梦龙下舟,登上几级台阶。舟夫在此等侯。 上了平台,梦龙放眼一望,差点惊倒:前面是一个大花园,此时正是阳春,满山满园里桃花盛开。梦龙眼前大亮,惊叹道:“我的神!真仙境也!”共公子得意表现在脸上,显得更加青春。 这一处风景,有东晋大诗人陶渊明先生《桃花源记》为证:“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又有明朝酉阳宣慰使冉天育诗作为证: 万山嶙峋洞天幽,结酗联翩作胜游。 霄际松风青霭霭,洞边桃瓣水悠悠…… 第052章 桃园佳人 二人信步桃园之中,梦龙心情快意不能言说。 上了一座小石桥,名为“迎仙桥”,顺一条小溪,溪水清澈见底,时有桃花花瓣随流水而来,各种颜色,让人目不暇接, 如淡淡的彩带一般。 共公子道:“这条溪水叫花溪。” 溪畔有一个小亭,也不用歇,当时梦龙忘问名字,后人称为“问津亭”。 一路之上,各种桃花,有白花的、红花的、粉红的、深红的、紫褐色、浅绿的,叫不全名字,只感觉人在花丛中,肺在花香里。 目不睱接,又到了一处,梦龙见这一处桃树不高,花儿有数种颜色,共公子道:“这是欢喜桃,又名寐心桃,吃了让人心情快乐。” 转过一处“听桃轩 ”,又过一处“唤桃轩”,再到一处“晤桃轩”,轩前一块大青石,上书“桃花仙园”四个巴文图案。大石两旁,各有一条石子路。 共公子引梦龙从左边道进去,约一里许地,桃树成群,高低错落,花团簇簇,一颗高大桃树在一块小草地之上,周围是低矮的一圈桃花,天上有鸟儿乱飞。 来到大桃树下,梦龙看那桃树,极为惊讶:“才是开花季节,这颗桃树却已先结上果子,怪哉!” 共公子得意笑道:“这颗桃树,来历不凡。传说许多许多年前,穆天子到西方玉山,也称群玉之山,拜见西王母,西王母除了送给他许多珍贵的玉石,还特别送给他几颗蟠桃。 “回到都城,穆天子奖赏随行人员,其中的一名御手(驾车者)是巴子国进奉的奴隶,穆天子因他一路驾车长途跋涉,最是辛苦,赏了他一颗蟠桃。 “那御手不知蟠桃的来历,又不识货,看到别人得到的都是玉石,而他只有一颗未熟的桃子,吃又舍不得吃,丢了又可惜,寻找机会,逃回巴国,怕被捉拿处死,不敢回乡,流浪进了丹涪水。 ”他到了共氏,见共氏多有桃树,心生一计,编了个故事,将蟠桃献给我的先祖,想换取大量财物。我的先祖也不识货,以为是什么宝物,一看不过是一只桃子,大怒,令第二日将他烧死。 “当晚半夜三更,那人挟蟠桃逃脱,不知去向。直到修建大酉宫,发现桃花园,见到一颗与众不同的桃树,才猜测当年逃跑的那名穆天子的御手是逃进了桃花园,那颗桃子果然是仙果,并在桃花园中发芽长成了一颗大树。” 梦龙道:“真有这样的事?” “蜀国、巴国山多,猎手技艺高,以前会向天子进贡射手,也有御手,蜀国曾一次就进贡给殷王射手三百人,估计那御手的故事是真的。 “当然,还有另一个说法:传说这颗蟠桃是西王母御花园中的一颗落到桃花园里来的,后来生根发芽长大,三千年才结果。” 梦龙将信将疑,说是不信,听不少人传过,是丹涪水一绝,原以为不过是故弄玄虚,眼前实实在在结有果子,仍疑道:“真的假的?” 共公子笑道:“我也不知真假,只知从记事时起,便没见这树上的桃儿成熟过,因此也称为石桃。” “可以吃吗?” “吃了准拉肚子,估计是没成熟,曾有人吃过,差点拉死,从此再无人敢吃。” 梦龙道:“果真应了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这句话!”随即又感叹道:“人也真是奇怪,吃不到的,得不到的,更视为宝,石桃如此,美人如此。园中其他桃树,是后来栽种的吗?” 共公子道:“听传,因有了这颗蟠桃树,各种鸟儿、兽类从四面八方将桃树籽带进来,与它为伴,于是成了这片桃园。” “这些桃花,俱是沾了仙气,与外间自有不同。” 正说话时,突然“篷”一声,天空中一件飞来横物打在蟠桃树枝上,落了下来,正坠在梦龙身前——却是一支羽箭。 共公子大惊:“有刺客!” 此时,二人身上均未带剑,俱解放在宴厅之外。听到共公子的大喊声,几名园内男、女从前后如飞跑过来,头上各有数朵撞飞的桃花。 梦龙弯腰拾起羽箭,看那箭身不长,却十分精致,递与共公子。 共公子接过一看,道:“这箭是桃花园中用于女眷习玩的,应不是刺客了。敢惊贵客,也是可恶!把园中所有人拿来!一个不得落下!” 一男子最先已经跑到,道:“都捉来吗?” 共公子未及答话,只见四名女子沿桃花路向这边翩翩跑来。 最前面的女子看有一个陌生男子,年约十七八,身长约七尺五寸余,穿白丝衫一套,额宽眼静,鼻正嘴方,面容可亲,胸厚腰圆,气宇非常,暗暗吃惊,到了跟前,道:“刺客在哪里?” 看到共公子手中的箭,她“哈哈哈”笑出声来,接着道:“今日桃花大开,用过朝食,便进了园中来赏花,转了一上午,有些累了,就在小校场梦桃亭中小息,不想来了几只喜雀,吵闹不休,甚是心烦,赶之不去。 ”让人拿来弓箭,想要教训鸟儿,我放了一箭,被那鸟儿来个转身躲了过去,我有点发怒,正要再射,听见喊抓刺客,便急急跑来了。”说完又哈哈大笑。 原来在蟠桃树南边桃花丛中,设有一个小校场,专为女眷游园时射箭休闲。 那女子一口气说了许多话,并不为陌生人停顿,梦龙见她:身材标高,增一分则长,减一分则短,一身纯白丝衣,肌肤微丰,红晕浮腮,漫起秋波,容貌妍姿非比一般。 此时,人面桃花相映红,这美人更是格外显眼。正是: 朱唇一点桃花殷,红粉青蛾映巴云。 清香嫩蕊含不吐,源自仙家云树春。 梦龙暗自吃惊,仿佛见过,正在胡思,听共公子道:“妹妹玩皮,不知轻重,惊了兄弟。兄弟,这两个是我妹妹。”两女儿上来见了礼。 这女孩儿,正是共君的女儿桃花,年方十五,她身边的是其妹桃红,才十一岁,也穿的是白丝衣,后面是两侍女。 梦龙笑道:“无妨。”共桃花暗暗发笑,忍住笑,向梦龙致歉: “桃园中从未有外人进来,刚看到公子时,误以为是本氏的哪个哥哥,却不知大驾光临,失敬失敬!今日得罪不浅,我陪公子赏桃花,将功补过。” 梦龙道:“不敢有劳。” 共公子道:“正是应该赔罪。” 桃红道:“我想回去见母了。” 桃花笑道:“只有你才有母?”对两侍女道:“你们送小妹去。” 共公子兄妹陪梦龙慢慢赏花。 一路上,共桃花才注意从梦龙露出的手臂看得出来有个纹身图案,看不全是什么图,但她知道他身上应有一处或几处巫师才佩有的特异纹身。 面对这个未来的巫师,她感觉他有一种其他巫师少有的自然而然的亲和力,或是他同自己的哥哥一样,法术还不高深,因此并没有多余的敬畏,言语调笑自如,梦龙却不敢多言,只是专心回答。 你道梦龙,也是情窦正开年纪,开始尚是正经赏那桃花,见过多处了,便转了心思,若有若无间偷看那共桃花,四目相交有几个瞬间,不觉心中慌乱。 刚到一个小园门口,名叫“问桃园”,有人来报:“邑君请公子去有事。” 共公子道:“不能再奉陪了,父若有知,又有哆嗦话要来说。” 共桃花遗憾道:“这桃园还有多处绝活景致,还没开起头,飞泉洒玉、玉盘仙迹等都还没看呢,瞫公子,若有空时,再来领略,我愿再次相陪。” 梦龙只应了声“好”。 共公子、梦龙出了大酉洞,共桃花遥送出花园。 梦龙心中,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 太阳偏西时候,又大摆宴席,看来无人反对加一次餐,仍是在大酉宫中,春沛、梦龙及几位高级随从在里间,侍卫侍从在外面。 跪坐上席,只见山中跑的、林中飞的、水中游的、地底钻的、土里长的,多少菜品无人细数。宾主杯去盏来,自不消说。 若春沛、共君、共氏行人共信等人不知说些什么,只听谈笑有风声。梦龙与共公子邻座,却见他换了一身鲜艳的当地服饰,显得十分喜气。二人说不尽天下英雄豪杰事,聊不完当地趣闻风俗。梦龙偷眼望去,并无共桃花身影,暗道:“这可不是家宴”。 酒后,上甜点,其中有一道薄饼,共公子道:“这是桃鲜饼。用桃肉及各种上佳食物配制,不过是上年做的,今年的桃还未成熟。” 梦龙道:“今日多吃了一顿食,此时已显过饱了。”仍送入口中一块,果有桃子香味,酥脆可口。 宴毕,天已黑尽,星光点点。共君对若春沛道:“老弟,酒就喝到这里,请去舞会。” 春沛笑道:“我腰硬腿紧,不擅舞蹈,请饶了我。” 共君道:“这几日是我共氏祭桃神的节日,重大的仪式已然完成了,但一些活动会继续进行,直至大后日才结束。若行人不跳也行,那边摆有果品,我陪你去吃些果子,醒醒酒,消消食。” 春沛道:“正是知共氏祭桃神,不敢打搅,因此推迟数日来访,不料仍是搅扰了。” 共君笑道:“何来搅扰,正是求之不得。”不便推却,若春沛只得应了。 此时,有人大声喊道:“在座诸位,请均去舞蹈。” 梦龙本不想去,经不住共公子热情,只得随他出了宴厅,几名侍卫见他们出来了,也跟了过来。 公共子的侍卫谯虎对梦龙道:“公子,小人与瞫丁兄很是投缘,酒还没喝够,话还没说完,今晚参加舞会的人都是心中有数的,能否放任我二人继续喝酒?” 共公子轻轻喝道:“胡闹!瞫公子请谅!” 梦龙看谯虎年约十六七,方长脸,鼻准高直,口方额突,下鄂有力,粗眉亮眼,从身形中看出武功底子不俗,笑道:“无妨。这位兄弟是不是去楚军营中偷酒喝的那位?” 谯虎笑道:“见笑了。” 这人,是共氏部将谯齐的儿子、酉宫侍卫,与公共子未婚妻灵儿是双胞胎,小名亥虎,喊做虎猪儿,多称谯虎,一次战事中,与人打赌,居然找来一套楚军死者衣衫穿上,大摇大摆去楚军营中把用于祭祀的酒偷喝了安全回来,一时传为美谈。 梦龙道:“瞫丁,你等好好陪谯虎兄。” 瞫丁笑道:“公子有令,定然不敢先就醉了。” 谯虎也笑道:“好兄弟之间,想法总是相同。” 第053章 摆手舞 两位公子到了一个长满矮草的平地之上,仍是在大酉宫中,场周是一圈的桃树,鲜花怒放,梦龙看情形,暗想道:“这草坪还不错,只是太小,无法与虎安山比。这里平时或是演武的校场”。 场中间燃起一大堆篝火,周边还有数十支火把在燃烧,吐出的火苗同主人一样喜欢人客。 梦龙见人头攒动,男女都有,约有百余,女人们着各色鲜艳服饰,个个花枝招展,男人们穿黑、红服装,个个喜气洋洋。 共君、春沛、共信等人进了校场边的一个阁楼内,名叫“品茗阁”,这里可俯瞰看全场,早有果疏上来。 梦龙本不喜欢热闹,见这场合,着实有些扎慌,也不好露怯,只得随共公子进到场边。 男女们围了过来,梦龙一看,多是年青人,间或有几个年纪大点的女人,同样是喜气洋洋。 一时,音乐声传来。原来操场内已摆下一套青铜编钟,有乐师在演奏。编钟器型比例匀称,大小依次递减,钟面有精美的错金变形蟠纹和旋涡纹;虎头型的钟架上的饰件,遍体错银云纹,虎眼内嵌有黑珠,形象生动。 这套编钟,是不知那一代共氏首领用桃花园里的半生不熟的人间蟠桃从巴国主手中换来的,按巴主的说法是赏赐的。还因此留传了一个笑话:当时巴主以为吃了蟠桃会长生,结果那蟠桃没成熟,吃后拉肚子。不过,这也是人间极品的享受了,巴主并未怪罪,他也明白自己活不到蟠桃成熟的时候。 这编钟为十四件套,有人考证与中原地区十六件、二十四件等件套的编制不同。 巴人有无数令人吃惊的地方,他们似乎处处与中原作对,就是常见的数字进位,巴人在十万之后就直接进位到亿位,中原地区则是万万才是亿。巴人以种种方式都在张显自己与众不同的独特魅力。 编钟敲打起来,又有其他乐器相和,不知奏的何样曲目,只觉得悦耳动听。音乐声起,这群人慢慢向场中靠拢。共公子未动,梦龙也就原地未动。 一会子,编钟似乎停了,或是被宏亮的錞于声和鼓声盖过,节奏分明,会跳舞的人听到这节奏,不手舞足蹈便要发疯,梦龙见这群人男女间杂,手拉着手,在场子中央跳起舞来。欢腾起舞,盛况空前。清代诗人彭施铎有诗赞为: 红灯万盏人千叠, 一片缠绵摆手歌。 梦龙看那舞蹈,或像是狩猎捕鱼,或像是刀耕火种,或像是饮食起居,形式质朴,自己却并不会跳。 正在发楞,共公子道:“梦龙兄,走,我们跳去。” 梦龙道:“我实是老母鸡下水,不熟那一路。哥哥你自去欢喜。” 正说话间,两名少女盛装过来,美如天仙。 两少女,一人伸手来请共公子,另一女子笑容满面,大大方方向梦龙伸手过来,道:“公子有请!”梦龙一时没有作出得体的回答,不管是语言的,还是姿体的,一动未动,这迟疑的举动很明显,让那女子感觉与其他的贵族男子有点不同,甚至有点不符合虎安宫长子的身份。 身在虎安宫中,梦龙与女人接触并不算少,还曾在苴氏部族享受过处女侍寝的优厚待遇,当时酒醉之中发生,两个毫无经验的新兵,羞羞涩涩、慌慌张张上完第一课,记不得其中滋味了,否则也会像所有男人都会犯同样的错误一样,迷恋上了,或许虎安山就少了一个超级武士。 再加,他不知从何处听来一个歪理邪说:男女交合定要泄了精气。估计是他的某个侍卫为了拣漏而编造的,而他深信不疑。他发誓要成为超一流的武士,要把全身的精气炼到柳叶剑的剑尖上,因此失去了多个美妙的夜晚。 不过,他并不感觉遗憾,而是把自己的遗憾变成了侍从们的大喜过望,就凭这一点,虎安宫的虎贲谁都削尖脑壳想做他的侍卫。更重要的是,做公子的侍卫,就像一块标榜武功高强的招牌,这是成为虎安宫主人侍卫的门槛费。 出身低贱的武士有了这块招牌,就像当今的爆发户一样,一些女人就会自愿在他们身下痛苦**。不同的是,巴国女人激励气喘吁吁的男人多去杀敌。 再加天生的性格,梦龙因此并不长于男女交往之道。那女子暗中笑了一下,重复道:“公子有请!” 梦龙有点面红道:“我实在是不会。” 那少女笑道:“哪有天生就会的,这舞蹈简单,不会,我教你。” 听声音,梦龙才醒过神来:正是共桃花。不觉心跳,道:“我真是不会,又无悟性。” 另一个女子已拉上共公子的手,侧头对梦龙道:“到了这处山,不会也得去!”拉起共公子先迈出了步子,共公子回头道:“兄弟,晚些再见喝酒。”晾下梦龙,径自去了。 共桃花道:“公子真不会舞蹈?这怎么可能?” “是不会这种舞蹈。” 桃花笑道:“明白了,你将来是大师,是与神灵共舞。”梦龙觉得与她讨论巫术未免不合时宜,见共公子已去了,眼前没有救驾的人,只得硬起头皮儿道:“不要见笑。” 共桃花伸手过来拉梦龙手,刚一接触,梦龙顿感一股莫名的快意从指间传遍全身,下意识缩了下手。这种感觉梦龙是有 过的,就是在洪都山失踪那一次,经过悬岩边的道路时,妹妹梦语和鄂桂花吓得惊叫,樊云彤在前方迫不及怠探路,巴冲拉住梦语的手向前走,梦龙拉住桂花的手向前走,当走完那一段险路,梦龙手心里全是汗,且并非全是因为悬岩的恐惧逼出来的。 但那种微妙的感觉让他回味了一些时间,不久也就遗忘了,原因之一是他明显感觉到鄂桂花更希望是自己的好兄弟樊云彤来拉她的手,原因之二是他做梦也在握住柳叶剑的剑柄。 共桃花并未感觉到梦龙手中的紧张感,强拉他到了舞者队中,道:“桃红,我们来了!” 舞队中一个小少女,正是共桃红,见他二人过来,松手开一个缺口,让进了队伍,桃红接了他的右手,桃花拉了他的左手。 此时,队伍正随节奏作转圈移动,梦龙被两个少女一左一右拽起,被动移步,好生不自在。 共桃花道:“你看我的手脚,我怎样动作,你就跟起动作。” 梦龙低头看桃花腿脚,只见她单摆、双摆、回旋摆,手脚同边,下不过膝,上不过肩,身体下沉而微有颤抖,或上或下、或左或右、或收或放、或点或踮、或转或停,抑扬顿挫,自有章法。 巴人是天生的舞者,梦龙又有巫术舞蹈的坚实基础,边移动边看了一会,觉得有些规律可寻,按此办理,虽有偶有出错,也还鸭子勉强能上架。 时有整齐喊声,或是欢呼声,梦龙听得稀里糊涂。转了几周,他已汗水直流。 共桃花笑道:“你紧倒看我脚做什么?” 梦龙醒过神来,抬头看时,一时分不出共公子在何处方位,只见得男男女女如花花朵朵移动,眼花缭乱。一时,鼓乐声停,众人松手散开,嘻嘻嚷嚷。 共桃红直喊口渴自去喝水去了。共桃花眼看梦龙道:“感觉如何?” “没得感觉。” 桃花笑道:“难道比战舞、柳叶剑术还难?” 梦龙笑道:“难多了。” “同战舞有共同之处。” 梦龙揩了一下汗水,道:“若非如此,我便跳到大酉宫外去了。” 桃花笑道:“你笨是笨了点,还可将就得去。我给你单独走几步动作。”说完,扭动腰肢舞动起来。这美人是在为自己独舞,梦龙突然希望这场上只有他们二人。他暗笑自己的这个念头。 醒过神来,梦龙笑道:“我已眼昏目眩,你停下来。待会跟你们一起走圈圈罢了。” “多走几圈就熟悉了。” 不一时,一女子同桃红一起回来,为二人带了水来,梦龙接小水囊,牛饮下去,那水如直接又从毛空里流出来一般。共桃花暗笑,也揩了一下满头的汗水。 音乐又起,只听有人唱道: 女:大山木叶,腐烂成堆,只因小郎,不会口吹,几时吹出,木叶叫声,只用木叶,不须用媒。 男:高坡之上,种菽用灰,哥妹相亲,何须用媒,要等灰来,菽早要倒,要得媒来,要惹是非…… 又跳起来,这次多了几个新动作,梦龙只得又专注看共桃花腿脚行动,见那小腿在火光下嫩如白玉,动作之间,肌肉的运动也看得真切,不觉呆了起来。 共桃花笑道:“你又出错脚了。” 梦龙方才醒悟。 今晚这一种舞蹈,有人考证说是至今流行于乌江流域的摆手舞的雏形。 第054章 茅谷斯 接上章。 中途停了几次,喝水休息,约莫一个时辰,这一场舞蹈才结束。 这场舞蹈刚结束,女人们出了圈子,嘻嘻哈哈离开场地,梦龙也打算离开,共君小女共桃红跑了过来,道:“公子慢慢的,我姐在外面去吃果子去了,她在等你。” 梦龙道:“那我现在就走。” 桃红笑道:“公子不用走。接下来是茅谷斯,不准女人参与,因此我们先出去。哥哥一定还在这里呢。” 梦龙不好再说什么,感觉有点疲倦,想要休息一下,但看到众人喜气洋洋的表情, 不能扫兴,硬撑着精神。 正这时,又一声吼叫,众男子又聚集在一起。 只见一人身披茅草扎成的草衣,赤着双脚,面部用茅草扎成的帽子遮住,头上用茅草和棕树叶拧成冲天而竖的单数草辫,边唱边跳。 突然,四周吼了一声,轰然跑出三十余人,有的是与最先出来的人同样装扮;有的全身裸体,只有几根草将生殖器遮住;有的在腰部套一个草套,再在两腿根处钳一根木棍代表长长的生殖器;有的男扮女妆,妖媚诱人。 他们围住最先出来的人,跳唱起来。原来,最先亮相的那人代表的是他们的祖先,称为“老茅谷斯”,后来的代表后人,称“小茅谷斯”。只见他们碎步进退,屈膝抖身,摇头耸肩,左右晃动,身上草衣发出窸窣声响。 短暂安静了下来。 老茅谷斯问道:“你们来这么多人,有不有个父亲?” 众茅谷斯抢答道:“我是父亲!我是父亲!” 老茅谷斯骂道:“母卖屄的,你们这些杂种!吃饭吃到狗**头去了!我才是你们的父亲!” ……… 在这样有些粗鲁的玩笑之中,开始了滑稽的表演。 喜剧色彩很浓的情节,让梦龙的疲倦完全消失了。 他们今天要表演的是共氏先人发现桃树、培植桃树、桃花盛开、采摘桃果等过程。 他们跳的舞蹈,就是土家族先民舞蹈“茅古斯”,这种舞蹈是摆手舞后的继续,相当于巴人的戏剧,有完整的情节。 梦龙更加不知共公子身在何处,身不由己,梦龙只得耐着性子观看,不多时,便进了“戏剧”的场景之中。 终于演完了,众人慢慢散了。共桃花姐妹,不知从哪里又钻了出来。 共桃花对歇场时送水来的那女子道:“香桃,把小妹先送回去”。这二人刚离开,共公子与刚才来请他跳舞的少女手拉手一起过来。 共公子对梦龙道:“今晚开心?” 共桃花笑道:“只怕胳膊被我和小妹扯脱了节。”梦龙一时答不上话来,只得呆笑。 共公子道:“你不要呕贵客。走,今日太高兴了,比过节还快乐,不妨再去喝酒。” 共公子身边那少女道:“你们去,我也要去。” 桃花笑道“姐姐还没进府呢,今晚就想不走了!”这少女是共氏部将谯齐的女儿,喊做灵儿 ,与共公子订有婚约,婚期定在年内。 灵儿笑对桃花道:“有你哭时。” 梦龙道:“我实在不胜酒力。” 正在说话,谯虎、瞫丁各领三名侍卫有点醉意跑过来。谯虎道:“邑君、若行人他们先前已回了。我们来接两位公子。” 闲话时,梦龙与共氏兄妹分别。 接下来又玩了几日,花样多多繁多,去了几处风景区,不一一述。 春沛、梦龙一行人辞别主人,回虎安山。沿途之上,处处风景,梦龙无意留心,心思不由自己左右回到大酉宫那热烈的舞蹈和桃花园鲜花包围的小径中。虎安山并不缺少舞蹈,梦龙也不是不会舞蹈。 可是,虎安山舞蹈与大酉宫舞蹈有所不同,就如两部族所处的自然环境一样,前者多高山,后者稍平缓,前者的舞蹈更刚劝,后者的舞蹈更丰富,前者多表义,后者多表情,这是巴国各部族文化的差异性,正是这种差异性,使得巴国的文化更加灿烂。 瞫梦龙所习的舞蹈与他未来的身份相关,即与巫术相关的,神秘而庄重,当他第一次深入到大酉宫热烈、欢快、开放的舞蹈之中,着实有一种新鲜的体验。 再加上,瞫梦龙未来虎安伯的身份,使得与他接触的女子中绝大多数做不到如共桃花、鄂桂花、瞫梦语那样能与他平等交流,能在调笑中交流的女子更是少之有少,而他不能不说喜欢的却正是这样的交流方式,因此他必然不会很快忘记来自大酉宫中的兴奋。 有一时,他甚至于有点失落于自己的特殊身份,他能看出虎安宫中的女孩们见到他有一种想要亲近而又不敢亲近的表情,连最熟悉的母亲的侍女、虎安山第二号青春美人郑梨花对他也是敬而远之。 在众人看来,他从生下来就注定将来是与神灵交流的觋师——一一定程度上说,他是虎安宫里最孤独的一个人,而共桃花的出现,让他感受到与女人的交流比与神灵的交流有更多的趣味。 他就在这样的胡思乱想中进行着自己的旅途。 若春沛素知梦龙性格沉静,但回程途中语言也少得太不正常,尤其是住在共滩的晚上,瞫丁说梦龙在吊脚楼的耍子(看景、休闲的虚楼)上凝望夜色中的丹涪水多时,一更天才回到塌床上,看出他有心事。 第二卷内容简介 (本章主要供朋友们了解本书大概情节,可直接越过本章) 第二卷《远方的客人》主要内容 (一) 本卷第一部分主要写“五龙”之一的巫城和“仙女”之一的巫妮(后来成为瞫梦语的侍女、义姐的如烟)的故事。 在瞫梦龙去共氏部族期间,乌江(丹涪水)来了一家姓巫的楚国人。 这家人在虎安山的子部族荼氏寨(白马津码头)喝茶时,女儿巫妮被丹涪水第一号武士相胤看上其美色,并被其同伙劫走。 在追抢妹妹巫妮的过程中,巫城与度氏部族的度群芳(终极决战武舞十贲之首)联手杀了好色的相胤。 担心惹祸上身的荼氏部族首领荼谨,将巫城捉拿,并将巫氏一家人押送到虎安山。 虎安山大部族首领瞫玉(瞫梦龙、瞫梦语之父)不分青红皂白,将巫城及其父母打入当地人闻之色变的天坑;巫妮则成为虎安宫的女奴。 (二) 楚军驻夷城(今湖北恩施)的主将养明(史上最著名箭手之一养由基的后人),施“死间”计,引起驻防枳都(今重庆涪陵,巴国旧都、重镇)的巴国二公子巴西安、六公子巴平安的内讧。 巴平安用大夫鄂仁的借刀杀人之计,剪除了对自己成为巴国世子的有力竞争者、二兄巴西安。 (三) 本卷第三部分主要写“五龙”之一的荼天尺的故事。 枳都卿大夫郑桓到虎安山大部族催缴因战事频繁而欠下的赋贡,荼氏部族奉命采集贡品之一的神龙茶(神茶)。 荼氏部族有名的武士荼天骥(后改为天尺),率领荼氏兄弟和少女历经穿过野人区等数处威胁,采集到天然生的神龙茶,并且全部安全返回,打破了荼氏部族每次为采神龙茶都要死人的先例。 采茶少女茗花(后来成为瞫梦语侍女的如云)一直爱慕表兄荼天尺,而荼天尺却心属句氏部族首领句思祖的女儿句菊花。 本部分中,嵌入了当地一个神话传说——丁公乘白马成仙,金巴山因此改称“白马山”。 (四) 号称巴国第一剑的红面虎樊云彤表面上是跟随和护送大夫郑桓到虎安山催缴赋贡,实际上是巴平安担心在剪除巴西安过程之中,樊云彤站在巴西安一条阵线而使的调虎离山计。 在虎安宫中,夫人巴永秋口头约定下樊云彤与“仙女”之一的瞫梦语的婚约。 而樊云彤却仍处在与枳都第一美人鄂桂花的感情纠集中。 第055章 巫咸国●庸国 不表春沛、梦龙一行还草原的细事。 正是二人去共氏路上,丹涪水来了一家闲人,盘家带口共四人。 却说这家人氏,父亲巫贞,时年四十五,母亲斗姓,时年四十一。巫贞先祖是巫咸国一支部族的首领、贵族。 巫咸国,是又一个与盐如血肉不可分割的古老国度,与巫臷国、盐水女神部族并称为远古峡江地区三大部族,在今重庆市巫溪大宁河一带。这一带就是巫山。 巫山、大巴山一带,称为“巫巴山地”,被称为南方文明之源,是人类的起源地之一。 在巫山,距今201—204万年,就有古人类生存,称为“巫山猿人”。 远古人心中,巫山是神灵居住的地方,最早的巫师就是在这里接受神的旨意。 巫山,又称灵山、丹山。《山海经海外西经》载:“巫咸国,在女丑北,右手操青蛇,左手操赤蛇,在登葆山,群巫所从上下也。”大意是说:登葆山有群巫上下的通道,巫师们左手握着一条红蛇,右手握着一条青蛇,常常从登葆山(宝源山)上到天庭,把百姓们的意愿传达给天神,随后又从那里下来向百姓转达天神的意旨,顺道他们还沿途采集一些名贵的仙药,替民间百姓治病。 巫咸国不仅因为巫师而天下闻名,还以多盐闻名,拥有后来巴国三大盐泉之一的宝源山盐泉。 多盐即富,巫咸国因此也是远古时最著名的富国之一,不种而食、不织而衣、鸾鸟歌舞的幸福富裕国度,原因同样是有盐。 因为有盐,成都平原、两湖盆地、汉中盆地等各地的商民,不畏路途艰难,带着本族的五谷、兽肉兽皮、水果慕名前来,与巫咸国人交换食盐。 常言说:“家中宝贝,不可示人”。巫咸国的盐远销各国,声名远播,无人不垂涎三尺,自然要引来虎狼。大约到殷王祖乙之后,此时已接近商代中期,巫咸国为庸国所灭,宝源山盐泉落入庸人手中。 巫咸国灭亡后,巫咸国人为纪念故国,多以巫为姓,巫贞祖上降归于庸国。 庸国,是一个古老的大国。 早在商末周初,庸国集团地盘之大超乎想象,包括其附属国,大约含:今湖北汉水部分地区、今鄂西及湖南张家界市、慈利、桑植等县;今巴东、兴山、秭归、建始等县,是古代夔国的领地,也算是庸国所属;还包括今荆州市、荆门市一部,甚至后来楚国都城郢(现荆州市北),原本也为庸国所属;更还包括今重庆的东北地区,含万洲、开县、梁平以北各县。 总之, 庸国是长江、汉水流域中一个广大的地区,其历史比诸多后来的大国长,当然其架构形式有所不同,以部族联盟为主,算是一个超级联盟部落——百濮联盟。 庸人不庸。中化民族有两条母亲河:长江、黄河。近年,有学者开始提出一种观点,长江文明之兴早于黄河,而长江文明中心之一就在庸国境内。百濮族群是多个族群的前身,包括其后的巴人,以及其前的巫咸人及更早的人类。正是百濮族群四方迁徒,与同样不断迁徒的氐羌族群、百越族群三大族群融合,形成了同源、异流、汇合的中华文化。 庸国文明最直接的继承者是巴国,还有蜀国、楚国。巴国国土与庸国国土多有重合,因此有学者毫不迟疑地直接称为“巴文化”,或“泛巴文化”。 这无疑是巴人的骄傲。 巴文化的影响不可低估。通婚是文化融合最原始、最有效方式之一,黄帝也受巴文化的强烈吸引,他的正妃为西陵氏的嫘祖,名女节,据有人考,“节”就是“巴”,也就是嫘祖是巴人(有人考证说是宜昌姑娘)。或许,这是一场政治婚姻,但更是一场文化婚姻。 可惜,“泛巴文化”这个荣耀被淹没,准确说是被删削了。最先做这件事情并被传承下来的,不是一般人,是圣人孔夫子。出于“尊周攘夷”、恢复周礼的需要,孔夫子删《书》,腰斩五帝,断自唐虞。有学者考证,删削的或许主要是“巴史”。老夫子不相信或者说不愿意相信中华文明的重要发祥地之一会在“夷蛮”之地。 两千四百多年后,来自欧州的学者走马观花,便“科学地”证明了“黄土高原是中华文明的发源地”,并且被学界所接受,这当然不是错的,但如果被有人加上“唯一”、“最早”,就不一定了。 地质学家研究,大约在新生代第四季之初(大约200-300万年前),地球上曾发生过一次冰河时期,我国除西南一带外,黄河以北地区均为冰河所覆盖。也就是说,巫山这一带的部分动物,没有被第四纪的冰川所灭绝,应该包括人类的前身。 “巴文明”被埋在了历史长河之中,虽然她是那样的真实、古老和灿烂,仍然那样沉默,像一个饱经沧桑的老人一样,静静地观看时代的变迁,最多在考古学者从她身上取下一个细胞时发出一丝微笑。 庸国,还曾经是一个军事强国,周武王曾联合西土庸、蜀、羌、髳、微、卢、彭、濮等族和方国,讨伐商纣,庸国名列于八国之首,在泛巴联盟中坐第一席,是仅次于商、周的大国。 春秋时,庸国地盘缩水,但仍是巴、秦、楚三国之间一个较大的国家,建都在上庸(今湖北省竹山县西南)。 新陈代谢,自古皆然。当楚国、巴国、秦国后来居上,逐步蚕食庸国。至周匡王二年(公元前611年),装过傻b三年的楚庄王联合巴国、秦国将庸国灭亡。 庸国被**,巴国扩充了地盘,走向鼎盛时期。 历史的车轮将庸国的光辉淹没,楚国继承、发展了庸国文明,也掩盖了庸国文明,后人但知有楚,不知有庸;另一个继承者巴国,此时在自求生存。 庸国 灭时,巫贞祖上时为庸国贵族。 因此,巫贞虽是楚国人,从血源而言,他实为大巫山人,也就是后来巴人的一支,具体属于龙蛇巴人、鱼凫巴人、鳖灵巴人,还是其他巴人中的哪一支,无法细考。 庸国 破 后,巫贞祖上迁徒躲避,后在楚国境内安定下来,家族又慢慢复兴。 巫贞祖父巫元,为楚国右领,相当于中级将领;其父巫亨,武功出众,以军功累职,为楚国将军。 巫亨只有巫贞一子存活。 第056章 背井离乡 巫贞此人,自幼聪明,会武艺,但武艺平平,最喜读书,却不喜专攻一门,老子、孔子、法家、兵家学说均涉猎,博闻强记,擅于治典,且有谋略,为楚王所用,任为史官,有权能读记载三皇五帝及九州地理典籍,但楚国史官的社会地位远没有西周时期高,《左传》杜注说:“右领、左史,皆楚贱官”。 巫贞娶斗缗氏之女为妻,后因妻家人获罪,受到牵连,罢去官职,赋闲在家。 楚王爱其才,数次欲再用他,巫贞或是以为不得志,或是安于平淡,均以有病为由婉拒,好在家有田产余财,不愁吃穿。巫贞与斗姓女生育二男一女。 巫贞常对二子道:“天下群雄并起,已是乱成一锅粥,乃大丈夫立名万世之时”。 两兄弟却各有一套理论。 长子巫方,聪明灵秀,能言善辨,与父母的想法正好相反,不愿早娶妻,发誓要像当时巧舌如簧而博取功名的人一样出人头地。 巫方曾说:“武能定国,文能安帮,不要看当今世道,群雄争夺,一旦天命所归,就是君子大用之时。何况,大国之兴,岂能仅靠武力?管子、晏子、百里数人,立德立功立言,谁可比拟?就是歧山之兴,也以文王之功为大。一介武夫,我不耻为也。” 巫方学业有成,为楚国位高权重的右尹所用。 次子巫城,恰恰相反,性直体壮,这年十八岁 ,身高九尺,长面长颈,面色微青,背直胸宽,英俊中带有嬉皮,眼神闪光,时常轻笑,因常颈子左歪,人称“偏颈鹿”。 此人生性耿直,最不奈烦的就是动脑筋,最厌读书。 一次其父教训他,他道出一通自己的道理:“听说老聃、孔丘等人肚皮头的书可装好几车,没见得在几个大国出将入相?孔丘四处流落,哪个肯待见他?听说他周游列国,在陈蔡被围断粮,差点饿死,真是羞死读书人。可见读书越多,越无屁用。我要当就当万人敌,打死也不做书生辨士!” 巫贞性情温和,又有自己的教子之道,居然无奈二子之何,因材施教,长子学文,次子学武,飞禽走兽,各有其长。 次子巫城,只喜于习武,颇有其祖父之风,巫亨生前最喜此子,深得巫亨真传,武功精湛,在他仅仅十四岁时,楚国名将养明喜欢他武功超群而又毫无心计,用作侍卫,倒也芭蕉叶烧火,才尽其用,果然忠心耿耿,常侍左右,养明十分喜欢。 女儿巫妮,其出生第一晚,其母梦见一位女巫师对她说:“你女儿若是一笑,可令大灵山所有花儿增颜色,若是一哭,可令大灵山所有花儿失颜色。” 次日,巫夫人讲与丈夫听了,巫贞笑道:“但愿她多笑少哭,让花儿都有好颜色。”因之取小名“颜色”。长大后,美丽聪明,心性乖觉,耳濡目染,虽不算精通,也识得一些书,此时年十五岁零八个月。 出卖一个人的,常常不是他的敌人,而是熟人,甚至朋友。有楚国将军屈容,又名屈庸,“容”、“庸”相通,乃是古国庸国国君的后人,与巫贞多有交往。他怀疑有一件被传为“庸国虎符”的宝物在巫贞手上,想套取出来,献给楚王,以求发达,几次试探,巫贞装聋作哑。 两年前,屈容等得不耐烦了,心生一计,趁楚王召见之时说起庸国的旧事,于是对楚王道:“巫贞人才难得,但有异心。” 楚王吃惊道:“此言从何而来?” “方城山,是旧庸国的都城,其山顶上平坦,四面险峻,山南有城,长十余里,名曰方城,而巫贞为两子取名,一个叫巫方,一个叫巫城,一文一武,足见其时刻未忘故国庸国。” 楚王不悦道:“你是认为转背便忘了故土、故国的人才堪大用?” 屈容惶恐,伏地请罪。 让奴才惶恐,是主子快乐的事,楚王大笑:“快起来,放想放的屁。” “下臣曾禀报过庸国虎符之事。当年庸国灭亡时,布下一支由庸国贵族子弟化整为零、隐姓埋名组成的秘密军队,那虎符可调集那支军队,准备适当时机造反,重建庸国。虎符为两个半片,一半在庸国主后人手中,一半在一个将军手中。臣料有一半虎符现在巫贞手上。他拒绝为我王做事,便是有图谋复国之心。” “庸国灭了多年,那些化为散民的庸国武士早成泥了,虎符就是两片废物,除了换得几瓮好酒喝,并无任何用处。” “不然。共王十七年,舒庸人(住在今安徽舒城一带的庸人),不忘复仇,趁我国鄢陵战败,勾结吴人伐我,险酿大乱,臣料领头者正是庸君后人。” 楚王轻轻笑道:“寡人听说你也是庸国君后人,何出此言?” “ 微臣身世,不敢隐匿。然而,大浪淘沙,以仁代暴,乃大势所趋,商代夏、周代商,莫不如此。以楚之仁德,六国早晚归一于楚,更不用说巴、蜀两个顽皮小国。 “当年,楚、巴、秦共灭庸国之时,庸人就已经成了楚人、巴人,乃至秦人,这是天意,岂能人为,逆天而行,只有自取灭亡。微臣不智,也闻识时务者为俊杰。” 楚王大笑:“肝胆可见。” “当年,见过那虎符的人,都发过血誓,世世代代为庸国尽忠,见虎符如见庸国君。他们现今多数后人一无所有,若是聚集,其祸难说。, 楚王不表态。屈容进一步道:不仅如此,巫贞与来自庸国故地的官员交往密切,不怕一万,只怕一万,就怕万一。再者,吴起在时,二人亦引为知己"。 楚王终于道:“光脚的不怕穿履的,总是个隐患,你可继续寻找庸国虎符。” 屈容对楚王说了上面的话两年不到,已是最近。 巫贞长子巫方随主使出使秦国,其间有同缭好友派人密报他说国中发生一件大事,右尹因事下牢,明知是权力之争,自己身为右尹身边红人,不免牵扯其中,若是归国,必为政敌所害,一片光明前途蒙上阴影,甚而有性命之忧,巫方一念之差,竟然借机潜逃,投了秦公,秦公赏识他的才学,用为客卿。 当时,雄辨之士只为前途,不讲节操,朝秦暮楚的事并不鲜见,然而一国副使在出使期间投奔他国,也是一大丑闻,楚王得报怒骂。 楚左尹进宫,对楚王馋言道:“此前巫贞自以为文武兼修,堪为大用,仅列史官,多有怨言,后又罢官,怨气日重。当今世道,文人无节,巫贞虽曾学过一点武,其骨子里仍是个文人,其子投奔秦国,应是巫贞所使。我料他一家必然将要潜入秦国。还听说,他隐藏有对我国不利的重要秘密。” 楚王盛怒:“寡人待巫贞为贤者,并不勉强他出山,他却心怀异志,睡着楚国的榻,做着秦国的梦,暗使其子投走他国,实不可恕!拿进大牢!” 楚大夫庄直与巫贞交情深厚,得此消息,正在想办法去通报巫贞,突然想起上午才见到将军养明回宫中陈事,他的侍卫巫城必然是一道回来了,于是暗中通报巫城,巫城借故急还家通报巫贞。 巫贞此时住在楚都郊外五十余里之小邑,刚得到巫方决定投秦前让心腹传回来的口信,意思是让家人赶快离楚入秦,此时正在思考如何应对,是逃跑还是求见楚王陈情,二心不定,如热锅上的蚂蚁,当天半夜听报楚王派人捉拿的消息,大惊,连夜收拾细软,一家人逃出楚国。 为避免直接入秦被捉拿,曲线救命,转道巫咸国、庸国故土,过神龙架边缘,兜了一个大圈子,再进巴国境内。 巫贞喜欢游历,手上又有足够的硬货,想到到了秦国,自有养活一家人的办法,于是一路考究名胜古迹,在流亡中仍不忘想让儿子、女儿长些见识,途经巴国平都,本欲到江洲、蜀都,再到秦国,改了主意,对家人道:“巴属有丹涪水,风景如画,是一条鳖灵巴人向西迁徙到蜀国的旧路,不如顺便考证考证,再转道赴秦国”。 其子巫城道:“丹涪水离楚国千里之遥,难道还有什么亲戚、熟人不成?” 巫贞道:“你懂什么!” 夫人道:“事已到此,也不必多说,好在几经周折,总算出了虎口。” 于是,一家人先到了巴国枳都,再转入丹涪水。 这一日,巫贞一家出了枳都地界,与人合租一条当时人看来的大纤舟,属于当时丹涪水上最高档次的,价格自然要贵得多,逆江而上。 他们乘坐的这条要船,首尾上翘,舷墙较高,在几个外地人看来,这木船最怪哉的是船尾向左扭曲,实则是后来乌江上常见的歪屁股船的雏形。 歪屁股船是常行于急流险滩中的民族才会有的奇特而智慧的发明,目的是保持船的稳定性,含有力学原理。当地传说,距此时八十余年后,秦国大将司马错率十万船只,入自岷江入长江,转进乌江,夺取已经属于楚国的黔中郡,就有很多歪屁股船。 但看沿途江水湛蓝,时为湍急,也有静水,两岸青山峭壁,高耸入云,纤夫在那峭壁之间,弓腰赤体,身上只有一条火烧短裙,还有的**,如铜人一般,喝起歌谣,喊起号子,在两岸之间回荡,拉动舟儿上行。 乌江古纤道形成的主要原因是两个,一是人类不断迁徙,不断拓展,二是与外族的战争。 乌江两岸,多为峡谷,难以行人,巴人是一个离不开江河的民族,常用的交通工具是船只,顺水而下,当然省力,但没有机动船只的乌江巴人,船儿要在激流险滩中上行,非常困难,于是他们及他们的前人、后人在岸边的悬崖上开凿了一条狭长的纤道。 从江面舟上望去,纤道犹如一条长龙走过留下的深深足迹。纤道约有一人高,有的地方则要躬身而行。当然,在铁器未普遍使用的巴人时期,乌江纤道还仅仅是一个雏形,一些坚硬岩石他们还啃不动,远远比不上后来光绪年间四川总督丁宝祯下令开凿整治的乌江纤道。 对巴国武士来说,乌江纤道就是一条兵力和粮草的运输线。 他们每一次大规模出征,要让死在纤道上或者不幸摔下悬崖的的先人和同伴享受隆重的供品,虽然他们曾经是奴隶。 乌江纤道上,每一寸岩石,都留下巴人及其后来者的足迹,留下纤夫的血和泪,也留下无数的故事,供后人感动和感叹,成为乌江文化最重要的组成部分,称为“纤道文化”。 此时,水势稍平,只听歌曰: 领:么哦么么么么, 日头椤去了唆岩搁岩也 也来也也么也 么一束怕你也 吃酒醉 地么二来怕你也 么滚下地岩也。 众:喂么,喂么么哦么哦 ……… 第057章 父女说巴人 约半日水路,是个滩口,纤夫唱法,又不相同。 纤夫号子,听得舟上巫贞四人稀里糊涂,看沿江风景,却也惬意。巫贞起身来,走到船头上。 巫贞年青时和后来罢官后到过鲁国、齐国等地,登过东岳泰山、西岳华山,中岳崇高山(嵩山),也到过匡山(庐山)、黄山,可谓与山水有不解之缘。 进了丹涪水,他看到另一种独特与不羁的风境,想找出简单的词语来概括总结,这是他每见一处美境的习惯,想到了雄、奇、险、峻等许多词,都轻轻摇了摇头,总觉得不能尽意,突然间闪出的两个字,让他终于满意地笑了:“梦境。” 同时,他也知道,在次子巫城眼中,必然不会看到这妙不可言之处,他甚至为儿子有点“孺子不可教也”的悲哀,他知道次子眼中只会看到长矛和剑,连满地的鲜血也会视而不见,对他有点厌恶。或许,在儿子眼中还有美人,巫贞这样想。毕竟,是自己的种子,巫贞又对他有点心疼起来,回头看了儿子一眼,见他半闭双眼,无精打采。 巫贞最满意的是女儿,她不仅乖巧,又最懂父母的心。想到女儿,他暗暗叹了一口气,女儿本来可以有一个很好的归宿,楚国大夫庄直之子就是个如意的人选,双方家长皆有此意,只剩媒人的脚步稍慢了点,现在,已然成了空中楼阁。巫贞想到这件事,再一次对长子巫方生出怨恨。 同他的叹息一样,这遗憾此时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转身看了看女儿,见她正目不转睛盯着岸上的美境,并未同儿子一样对此次旅行表露出十分的不满。 舟头上的巫贞正在想心事,突然听到女儿道:“父亲。”才发现女儿不知何时来到身边的。 巫贞冲女儿笑了笑。 这时,从上游来了一队巴人独木舟,舟上有人在唱歌: 丹水儿滚滚湾湾流, 妹腰儿圆住下江头。 快把那身儿洗白净, 快把那花儿插满头。 记得后门儿莫栓紧, 记得把犬儿拴屋头。 莫怪哥儿我过来早, 哥想妹儿到梦里头。 今夜莫再撵哥儿走, 哥愿同妹儿到白头…… 女儿道:“父亲,你看,上游来了一队独木舟,好快,真是行动如飞。” 巫贞早已看到前方的四五只独木舟,笑道:“真不愧是廪君的后人。” “他们唱的什么调?” “竹子调。巴人能歌善舞。” “父亲,刚才讲到以前巴人五氏住在赤、黑二穴,没有君长,后来比试,巴务相胜了,就到了险滩激流处,还没讲完呢,他们比的什么?” 一路之上,每到一个重要的地方,巫贞都要打听当地的传说、典故,或者是自己讲讲故事,这是作为史官的习惯,更是特长,女儿是三个自家听众中最好的一个,巫贞当然也更愿意给她讲。 巫贞深吸了一口湿润的空气,清了清嗓子:“巴务相,是武落钟离山的女巫之子。钟离山有赤黑二穴,分别住着巴、樊、瞫、相、郑五姓人氏,巴人住在赤穴,其余四姓住在黑穴。 “当时,五氏没有群长(头领),于是五姓人氏商定,从远处向一个洞穴中投剑,投中者便为头领。比试时,巴务相力气大,准心好,一剑独中。 “四氏不服,再次约定造泥土船游于江中,泥土船不溃沉水中的,立为头领,偏偏唯有巴务相乘坐的舟不沉,四氏至此认为这是天意,于是臣服巴务相为头领,称他为廪君。” “为何独有他的土舟不沉?真是天意?” 巫贞笑道:“当然是天意了。也有传说巴务相暗中在泥土船下面垫了一块大木板。但这不一定真实。或许,他是制陶器的高手。总之,既有天意,也是他智力高于常人。” “父亲,巴人有多少个部族?” 巫贞笑道:“ 巴人支系繁多,有谁说得清,比如有白虎人、鳖灵人、鱼凫人、蛇人、象人等。” “父亲,巴人的巴字,作何解?” “一路走来,我也有此问。巴,有多种说法。大约因不同支系巴人生存的地方不同,崇拜不同,甚至习俗不同,而意思不同。 “比如,有巴为蛇说,巴蛇吞象,巴蛇就是巴人;有巴为鱼说,当地人称鱼为鱼摆摆,听人说就是鱼巴巴;有巴为草说,指苴草,听说就是巴蕉,你见过的;有巴为水说,阆、白二水东南流,曲折如‘巴’字,故谓之巴;还有虎说,指白虎人。当然,还有其他的说法。” 巫妮笑道:“这也太繁复了。又曾听过一个人说巴务相或许不姓巴,而是姓相,这又是为什么?” “巴人先人的事,神神秘秘,为父也有很多不清楚。巴务相,巴巫相,也是一种说法。” “你父女二人,快回原位,又要大颠大簸了!” 巫妮还要发问,听到舟夫叫道。 在舟上度过两三个白天,沿途宿了两个夜晚,眼看就要到金巴山麓。 巫城在舟上,百无聊奈,从舟头移到舟尾,又从舟尾移挪舟头,来回数趟。巫城高长,在这一舟十余个巴国男女眼中,就像巨大的怪物一样吸引眼球。 舟中一男子为他让路起了三次身,要知道当时的小船,比后来的歪屁股船还要差好多代,船上让路是一个高难度的动作,也是个高危险的动作,十分不讨舟夫喜欢,这次又要让,那男子不耐烦道:“你长脚长干,像个饿佬鹚一样度来度去,不怕中到水里?” 男子后面的中年女人笑道:“他是伸起颈颈在找鱼。” 当地人将苍鹭(青庄)称为饿佬鹚,倒也是与巫城的长颈相吻合的联想。 巫城用出生以来最谦恭的笑容道:“最后一次,最后一次。” 如果说舟上有什么好玩的,对巫城来说,只有斗浪之时,舟儿大起大落和小胆子妇人的尖叫。 这一次斗过大浪之后,水势稍缓,巫城又移到了舟头,舟头不允许站太多的人,当地人对这一家外地人想更好看美境表示理解,因此几乎成了这家人的专属领地,当然是在水势稍平之时。 儿子对父亲道:“我几日几晚都想不明白,父亲为何执意要进丹涪水?” “你又来了!我自有道理。” “父亲常教诲我说:当今天下大乱,乱世出英雄,正是提三尺剑,立不世之功之时,而父亲却生拉活扯把一家人弄到这穷山恶水里来。我始终不明白其中有何道理?” “你看这一江上,清澈得无一丝杂质,两岸山峰虽陡,却是树绿花红,何言穷山恶水?” “风光再好,也不能当食吃,更不能当衣穿。” “不学无术!仁者乐山,智者乐水,这里又有山,又有水,正是好来处,你却乱放厥词。” 第058章 慈父训子 巫城做了一个习惯性的表示不以为然的表情,道:“父亲自侍有才,难道不想卖与天子王侯家?我打从娘胎里出来,便开始学武,颇有心得,到这里来,寡母子死儿,还有啥盼头? “就算楚国不用你,也应该到其他大国去,齐国、燕国、魏国、韩国、赵国,那一个不比巴国腰干粗?若是去江洲,也还算将就,目今到丹涪水,两岸悬崖陡壁,大树不生根,鸟儿难下蛋。” 巫贞道:“早说过你不懂!这条道是鳖灵人走过的道。” “管他鳖灵还是灵鳖,我看都不是一条好道!放起多条大路不走!” 巫贞冷笑道:“要是走大路,恐怕你已成为楚王的阶下之囚!” 母亲正与女儿坐在舱侧看景说话,见父子二人又不和顺,便一起过来,巫夫人道:“父子无隔夜的仇,两爷儿又在抬杆做甚!” 巫城怪笑道:“我想抬杆也不敢!只是有一事不解,既是一家人都在此,巫夫子素能传道解惑,不妨当面请教!” 巫妮道:“哥哥又阴阳怪气,你不怕一舟人都看你的笑话。” 哥哥习惯了根本不用理睬妹妹,道:“父亲,你曾说:当今群雄逐鹿,最后得鹿的必定是几个大国,大哥本就在秦国为官,为何不赶快去投奔秦公,一可家人团聚,二可大慰平生之志,而留芳百世?反在这里慢吞吞看什么风景!” 巫贞怒道:“不要在我面前提那个欺宗卖祖的东西!” 巫贞口上如此说,心中也想的是到秦国为最好的选择,不仅因长子在秦国立稳了脚根,而且他认为将来的天下,非楚即秦,非秦即楚,这在当时并不是独一无二的见识,对自己和小儿子或许有更多的机会。 但他不想对家人说得太过明白,太过明白就意味着对长子的提前原谅,谁叫他当初一时怒起,发狠要与长子断了父子关系,今生今世永远不再见面。 母女急劝。这一怒,一家人都无话可说了。舟上其他人先前听说是楚国人,吃了一惊,顿有敌意,搞清楚不过是逃难的,必是在楚国受打击的,所谓敌人的敌人是朋友,也就不必警觉,甚至有些同情,听父子二人对话,有些方言听不懂,只当看把戏。 舟儿继续前行,虽然一路之上已不止一次发生这样气氛尴尬的争论,毕竟有父子之别,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巫城觉得有点过分,便假装无知,主动无话找话:“一路所见,巴人佩剑比较短,常说:一寸长一寸强,为何他们专爱短剑?” 巫贞正闷气在胸,见他找上门来挨骂,冷笑道:“半罐水,响咚咚!养明是智、信、仁、勇、严五品兼具的名将,才让你去跟他,淘些见识,原来你却是打定主意要做一辈子门神!枉你还是养明贴身侍卫,与巴人作过战,却发此愚问,甚为不智,皆是不读书之过。 “巴人居住的地方,多密林、陡路,狭路之上,长剑多有牵拌,不能施展,短剑,却游忍有余。故而,巴国武士以近身作战、勇猛无畏著名,赤脚的不怕穿鞋的,再利的兵器,也惧不怕死的。 “不要以为你有些三脚猫功夫,上过疆场,杀过敌人,溅过人血,爬过坟坡,就自以为天下第一,舍我其谁!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就看两岸陡峭的山峰,就可想象这里的男人,这一河清清的水,就可想象这里的女人。 “常说秦人尚武,陈人尚巫,巴人则既尚武又尚巫,巴国大地,巫风烈烈,藏龙卧虎,水不知其有多深,山不知其有多高,神秘莫测。所谓不入沧海,不知已之渺小,不登泰山,不知已之低微。 小子谨记!” 这一通教训,舟上的人听来半懂不懂也要替他脸红。巫城知道父亲是心中不爽,借题而发,反而想发笑,向妹妹做了个怪相,随后正经答道:“谨听父亲教诲!” 巫夫人道:“常给你说,不要把颈子歪起。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真是个偏颈,看将来有哪个女人喜欢!” 巫城笑道:“习惯了。” 母亲道:“既然知道是习惯,就正经点,颈子一歪起,说句正经话,别人以为在说笑。”乃和好如初。 当时,丹涪水下游岸边,没有专门的馆舍,若夜色降临时,错过了沿途的了几个部族住地,就只能倚江边岩洞避风之处,钻木取火,就水造餐。巫氏四人就享受过这样的待遇。 第三日,舟至金巴山荼氏部族的渡头。舟子让众人下舟休息一个时辰,等候大汗淋漓的纤夫换班。 巫夫人道:“人在舟中,感觉周身都在恍荡,要等上一个时辰,不如上岸去等。在枳都听说巴蜀一带是天下最先饮茶,还能制茶的地方,不如去喝点他们的茶水,看味道到底如何。” 巫城道:“茶有甚喝头,不如去喝酒。”有种说法,直到西汉,只有巴蜀一带才习惯饮茶,巫城不习惯饮茶,故有此言。 茶,这种现代人司空见惯的饮料,与巴人、蜀人关系颇大,不妨多费点口舌。 茶,最先是利用其药用价值,有消暑解烦渴、消食、利尿等功用,因茶的品种不同,药用功效也不相同,后来才慢慢成了一种家居保健的日常饮料。 巴人是最早有饮茶、种茶习惯的民族(谦虚点:加上“之一”),《华阳国志?巴志》载:巴子国“土植五谷,牲具六畜......荼、蜜......皆纳贡之......园有芳蒻、香茗。”《华阳国志》的作者、史家常璩明确指出,进贡的“芳蒻、香茗”不是采之野生,而是种之园林,“香茗”正是茶叶,且是种植的茶叶,芳蒻,指蒲草。有人考证,巴人用茶、种茶的历史迄今至少在3000年以上,而且是献给王室的贡品。 有种说法,汉朝才开始喝茶,理由是现存最早记录饮茶的文献资料出现在汉代,这当然有他的道理。可是,这似乎值得讨论,如果从史料中找不到最早的吃饭、拉屎的记录,几千、几万年前的人难道就没干这样的事? 何况,文字才发明了几千年?包括巴人在内的所谓蛮夷族群的历史又被自认为正宗的史学家所割裂,甚至毁灭,虽然他们并不一定都是心甘情愿和处心积虑要这样做。 遗憾的是,古代最伟大的史家司马迁第二次远游,“奉使西征巴蜀以南,南略邛、笮(邛都、笮都,今西昌、汉源一带)、昆明,还报命”,与巴国腹地檫肩而过,否则,无韵之《离騒》一定会增添几篇有韵的巴人歌舞。 还是以专家意见为准:唐代茶学家陆羽(称茶圣、茶仙)根据《神农食经》“茶茗久服,令人有力悦志”的记载,认为饮茶始于神农时代,“茶之为饮,发乎神农氏”(《茶经?六之饮》,便是最好的证据。 很多事情,在巴人这里,似乎无理可讲了,这就是巴人。他们是真实的,并且不去思考后人如何诧异他们曾经做过的事情、有过的习俗。 第059章 弜头虎子 多说了些闲话,书归正传。 妹妹巫妮口里不说,也早在当时最先进、后人看来仍只是巴掌大的舟儿中憋得如坐牢一般难熬,道:“就去喝茶。” 一家四口,取了行囊。巫城道:“最重的便是书籍,不如就放舟上。” 巫贞道:“一屋子的书,只选了这几册,均是大有来头的,或是名家所藏,或是稀竹所刻,我常常遗憾只能在几样书中选其中一册带走。你怕累,为父自己背。” 巫城笑道:“死且不惧,还怕累?我是说这里人不读书,谁会稀罕,就是做柴火,人家还嫌不熬火。既是父亲看得比命重,为子者,不得不带上父亲的命。” 上了渡头石阶梯。 不远处,有一茶庄,上写“天尺茶庄”,大约是这里人来人往,除了巴人图案,尚有中原流行的文字注明。 四人进去,小二迎上前来请进。 巫贞道:“要个江景的位置。” 小二看了一眼巫夫人母女,道:“我们有专供女眷品茶的。” 夫人轻轻对丈夫道:“出门在外,安全比礼仪重要。” 巫贞轻微点了点头,对小二道:“稍歇便走,不妨。” 四人脱履坐定。巫城臀部坐地,想来一个箕踞坐式,放松身体,正在张腿,听父亲“哼”了一声,改为正规的跪坐。 小二上前来招呼侍候,巫城见这店小二头上扎有两个突出的髻,结发使上,从头部左右斜出如角,森然挺立,他这个比常人笼得高了,像两个尖尖的角儿,长相清秀,丹凤眼、锛额头。 巫城暗道:“这里人大多如此长相。” 他不知这长相、发式正是巴族群的特征。注意力再次到了小二的头式,心想应是巴国男人都这样。 他更不会知,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西晋时人称一部分巴人为“弜头虎子”,是巴国男子的特有发式。远来的客人胡乱琢磨。场 正这时,进来一对父子,父亲先叫道:“有不有现成的盐汤茶,来一罐。” 巫夫人正想问这里人常饮什么茶,便道:“就来盐汤茶。” 小二诺了一声,先招呼才进来的父亲随意找个座位。 过不多时,小二送上一只陶罐,冒着热气,几只陶杯,为巫贞等倒上,道:“几位慢饮。”又去为其他客人服务。 巫贞捧起杯子,轻轻喝了一口,品了品,感觉香咸,但清香味不足,巫城叫道:“这是茶水还是盐水?” 小二听见叫喊,快步过来,陪笑道:“我正料客人喝不惯这茶。” 巫贞道:“如何煮的?” 小二回道:“将陈茶炒黄,加上果实、盐等炒脆,捣成细末,大火烧沸,文火煨成汤。这茶吃了不饿不寒。” 巫贞道:“明白了,原来是陈茶。我等此时并不饿寒,来一种新茶,清心的。” 小二道:“原来你们是想品品天尺茶。” 巫夫人道:“要上好的。” 店小二笑道:“茶不欺客,看几位来头,并不敢拿次等的上来。”重新送来茶具、放入茶叶,倒上开水。 巫贞对于茶,也没有多少研究,但也曾经饮过,捧起茶具,闻了闻,小沾一口,连道:“好喝!好喝。” 巫贞问此茶出于何处,意思是想捎上一包,就是购买土特产。 小二道:“茶出于金巴山天尺峰。” “有何讲究?” “委实道不明白。一会子管事回来,问他。” 巫城一口喝干茶盏中水,早被烫得嘴巴起泡,急忙吐了,生气道:“这清烫寡水的,有点苦味,还烫死个人,如何解得了渴?小二,快来几斗酒!” 小二有点意外,看了他一眼,声音有点怪怪的道:“这位小哥,没听说解渴茶不如酒。我这茶庄没有酒,要喝酒走错地了,我看时候也不对。出去顺江走,三五十步,有处店家,也是荼氏的,有酒可喝。” 巫贞喝道:“不一时就要上舟,今日又不是什么节日,喝什么酒!胡闹!”又问道:“这里人平时也喝酒?” 小二笑道:“喝酒的理由还不好找?” 巫贞道:“就算当该喝酒,时辰也来不及了。” 小二提了提铜水壶,一个漂亮的转腕动作,耸耸肩,道:“客人不必急,慢慢品天尺茶,保管不虚此行。梢公说让等一个时辰,多待半个算是最快的。” 巫城端起茶盏又使气放下,差点不曾弄破。 巫夫人道:“让他去吧,好多日,他未沾一滴酒。酒可是他的命。多日里担惊受怕,今日总算安稳了,也算是值得纪念的日子,就当是个吉日。只有一件:不许喝多,不准惹事。” 巫贞既不点头,也不摇头。 巫城起身,也不打招呼,对正抬头看他的妹妹诡笑了一下,斜挂宝剑,出了门去。 当时,楚国已出现铁制的钢刃剑,他这把剑,产自宛地(今河南南阳),在楚国并不是第一流的宝剑,但在巴国地盘上,无疑是削铁如泥的宝剑了。 只几十步,果然见有一家“龙乡客家”,是个用食住宿的地方。 巫城打起望进去,一眼看见一个青年小子,年约十七 八岁,披长发,背影高大,一件黑水獭皮褂上身,腰悬短剑,剑鞘 上有一虎一蛇图案。这图案巫城未见过,再加巴国男子有断发、纹身的习惯,长发不多,故而多看了两眼。 那小子独自站在靠江边的几桌旁喝酒,眼看江面,听有人进去,回头见是个异乡人,因为巫城少见的身高和与本地人不同的衣着打扮才有兴趣多看了一眼。 这时巫城才看清见那人正面,面如美玉,眼若流星,虎体猿臂,彪腹狼腰,暗赞道:“好一个美男子!”想不通穷山恶水还出这样人物,心里有些不舒服。 那小子回过头去,又自抱起罐罐喝酒,看他样儿似乎想要把雕花陶罐咬出一个缺口,反手过来在菜几上抓炒熟的大豆(菽)下酒;另有几位客人在另两张几周席坐,自得其乐。 巫城也不理会,暗喜道:“果然这里喝酒不讲那些麻麻杂杂的烂规矩,正合我意!这可能是来丹涪水唯一的好处。”随意找了个座位,蹲了下来。 小二哥在衣衫上擦了擦手上的水,上前来问道:“小客哥,要什么菜?” “要什么菜!要酒!” “有何事需要酒?” “要什么理由?我仇人今日祭日!” 小二轻轻一笑,“哦”了一声,表示牛鬼蛇神都见过的,道:“要什么酒?” “巴国最有名的自然是巴乡清,听说从商时开始便是贡酒。” “没有巴乡清,只有龙乡清,最好的是公侯醉,与最好的巴乡清一样货色。” 巫城仍不正经就坐,道:“管他什么清的干的,公醉侯醉,只来一罐最好的。” 小二道:“我们只有最好的。” 巫城提高声道:“少废话!不要以为我是外乡人,好欺负!”客人们都抬头看他,只有那窗口边的青年不足为怪,头也不回。 小二陪笑道:“来的都是衣食父母,岂敢相欺。看小哥哥这把长剑和你的发式衣衫,便知是远方的客人。要哪样下酒菜?” “荤的素的,只管上来。”巫城这才细心观察那个窗口边的黑衣小子,见他头式、衣裳不仅与楚人不同,与见到的多数巴人也有些差异。 爱出风头的人尤其不喜欢别人抢风头,巫城心想这小子或许与自己一样,有点騒冲,心头有点不爽,但不足以影响情绪。 巫城舒舒心心吐了一口长气,仿佛父亲不在眼前比什么都如意,坐下去。 一会儿,小二送来一罐公侯醉、一个喝酒的陶杯。稍等一会,上来野猪肉、野鹿肉、咸鱼、葵菜各一盘。 巫城看盛酒的陶杯如独木舟儿形状,感觉好玩,拿在手上看了看,心想巴人迷恋舟儿,不少器物都像独木舟儿,倒了一杯,觉得容积小了,不上口,提起酒罐喝了一大口,胸前的衣襟也吃了不少酒,又手抓起菜来吃。 屁大功夫,才半罐酒下肚,大喊“再来一罐!” 小二过来道:“壮士,我们这里的龙乡清,与外间酒水不同,是加一种草酿制,需要一年才成,劲头比外面的酒大,我看差不多了!” 巫城喝道:“我喝了几十年了,还要你来教!” 小二暗笑道:“几十年?不信你在母肚子里转筋的时候就喝酒。”不敢说出口。 第060章 壮士起淫心 不是人找事,便是事找人,也是当该有事。且说这日,店家里还有几个食客,在最右边的室里喝酒,大约相似于今天的包房。 一个精干短小的三十余岁男子正给一名高壮武士敬酒,高壮武士道:“今日这酒,麻得好快。”这人已有八九分醉意,其他几人五六分醉意。 这时,从外面小跑进来一个小子。高壮武士停下酒,问:“花猫,茶叶取到没有?” 花猫道:“茶未到手。” 高壮武士道:“早知如此,真该听荼五哥的,何必费事,快来喝酒!” 花猫笑道:“茶未取到,但随时可取。却有一桩好事,千载难逢!”众人忙问是何好事。 “我去天尺茶庄,店主不在,没取到好茶,正要回来禀报,还是麻烦荼五哥,却见茶庄里有一个小妇人,极有颜色,就是可以当下酒菜的那种。” 一人道:“叫秀色可餐。” 高壮武士道:“这小地方,有何绝色美人?”将信将疑。 花猫道:“将军不信,自去看了便知。若非绝色,打断我腿。且从穿衣打扮看,像是楚国人。” 高壮武士道:“楚国人到这里来做什么?” 又一人道:“若真是楚妹儿,又有绝色,自然是给将军送的礼物来!”几人笑。 有事千里也相会。 这又高又壮的武士,不是别人,正是这一带妇孺皆知的瞫氏部相氏寨相善的侄子相胤。 此人,虎背猿腰,弓剑娴熟,风流倜傥,官拜盘瓠湖舟师五百长,颇有战功,曾在一次战事中短暂休整期间的非正规比武中胜过郁侯部巴蓬、巴信等高手,为虎安伯赢得一时的面子,称为丹涪水第一高手,因其格斗中能同时两手各执一短剑,绰号“双剑虎”。 相胤此时酒醉,听了花猫之言,撩拨起那点色心,眼色迷离道:“去看看,胡说打嘴。” 几人歪歪扭扭出了酒店,到茶庄门口,相胤偷眼一看,正可见那女子正面。 见她跪坐,头发乌黑,梳成数条辫子,比一般楚国小女孩的两条有所不同,一看便是喜欢打理头发的女子,穿齐膝青色短衣,下缘作成裥褶,右眉心有一颗若隐若现红痣,手中正半捧起茶盏,纤纤指尖在盏缘上轻弹,如雨后春笋在微风中轻动,估计是茶盏有些烫,浑身散发着仙气飘飘令人心醉的处子之美,有倾国倾城姿色。有巴登徒子词一首为证: 华池神鸟徙巴郊。乌云遮藕,鹅子生琼瑶。樱唇榴齿秋水盈。朝霞映雪杨柳腰。 玉笋纤纤捧凤膏。燕肥环瘦,增减恰尽妙。动若惊鸿翩翩来,殷瓦周砖闻风倒。 相胤浑身酥麻了,骨头都酥碎。 原来相胤此人,是瞫氏部无人不知的著名武士,却有个比多数男人还要害得更重的毛病:好色。 再加其仲父兼实际上的养父相善身处高位,阿谀奉承之徒投其所好,声色犬馬诱之,尝过了偷香窃玉的甜头。 相善常戒其胸怀大志,不可为女色所误。后娶郁水盐卿巴富之女为妻,其妻貌美贤慧,生了个女儿,因此收敛了一段时间,后来渐渐把那娇妻如花美貌看得菜色。 先时,瞫伯为报其父相德在峒口的救命之恩,让他跟瞫剑习武,稍长到山师做了小头目,后来夷城之战立下战功,又兼武功高强,有意提拔他,任了舟师五百长,意为将来的丹涪水屏障。到了盘瓠湖舟师营中,他开始还遵规守距,时间一长,难免寂寞,有不良校尉,刻意引诱,旧病复发,偶做些沾花惹草的事,并无大的过失,在当时巴国贵族,也不算什么大过。 十来日前,军营中有几项物资需去枳都采办,本是由小校萝兜去办,这人是管财物的,常弄酒出来悄悄喝,是相胤的酒肉兄弟,怂恿相胤同去。主将朴延沧见这几月停战,便同意了。 于是相胤带了几名武士,其中有一起打过仗、一起嫖过娼的好兄弟二人,一人混名花猫,一人混名鹊马儿(青蛙)。 到了枳都,见那里的人衣冠华丽,花猫羡慕加嫉妒的口气道:“枳都比盘瓠湖里,到底是个花花世界,这身皮皮,好生宝器!不如各去买一套便衣,才好从容自在。” 正事完毕,几人自然要去花天酒地一通。 这一日,刚从枳都回转,准备顺路取些天尺茶叶就返舟,因此便装上了岸。 因萝兜在荼氏部族有个好友,叫荼甘,大排行第五,喊荼五,是荼氏部族的武士小头目,二人正是一丘之貉,少不得要联络他。 不消说,荼五闻讯赶来,道:“将军大驾光临,我去禀报寨主。至于茶叶,何须去天尺茶庄,我准备了就是,包比茶庄的好十倍。” 相胤道:“军务在身,时间也紧,不必打扰他老人家。天骥若在,可请来一叙,我与他是好兄弟,战场上最扣手,上次若非樊云彤那猴屁股脸仗势欺人,楚国名将屈鹞肯定是我们两人的。” 荼五道:“他到山上茶园去了。” 好客不能容说走就走,荼五尽地主之谊,请到龙乡客家用食用酒。 常言说:“风流茶说合,酒是色媒人”,相胤本是天性中有那束花花肠子,酒性上来,把持不住,一时忘了仲父训示。令几人闪过一边,醉熏熏道:“真个可人!如何才能够到手而又不嫌麻烦?” 鹊马儿对相胤太了解了,见他面对绝色美人性致不得不提起来了,接下来的就是想方了,道:“简单,抢去快活几日。” 相胤虽醉,在军中时间长了,仍有所顾忌,道:“不可胡来!若被仲父晓得,又是一阵痛打。还是巧取为妥。况且,若事稍泄,传到伏牛山,也失泰山大人的体面。” 荼五也是同路的人,没有多想后果,道:“最近茶庄客人稀少,茶庄后江岸有一条毛路,不如虏到附近六方坪去,那里有一个演武校场,场边一排草木棚,是演武时休息的地方,这几日正好是休武期间,断断不会有人去。这样,就省得惊了旁人。而且,没有必要害她性命,事完之后,她的同伴也容易找到她。” 鹊马儿道:“何劳几位兄弟动手。我有个发小,混名黄蟮,刚才上渡头时打了个招呼。 “此人是个混混,最擅长干偷鸡摸狗的勾当,几年前勾结盐匪去三苗寨惹事,被盘大美人捉住,要沉入盘瓠湖,正好我随朴将军去拿盗,他认出我来,求我救他,我向朴将军和盘美人求了好大个人情,才将他痛打一顿放了,他因此欠我个大人情。 ”以为他从此洗心革面,另谋高就,却不知何时来了这里,看他行止,仍是在做不地道的营生。我去渡头找来,让他绑到六方坪去,神不知鬼不觉。万一有人看见,也是强盗所为,岂不妙哉。 “更何况,绑的若真是楚国人,谁管闲事?” 几人以为有理。 鹊马儿又道:“不过,这里毕竟是渡头,人多眼杂,只可智取。我去去就来。” 荼甘道:“将军喝得多了,我同花猫先送到六方坪去,安顿整齐。你们在路上接应黄蟮,我安顿好就来带路,记得到了岔路口走右路。鹊马儿兄弟,如果有朦脸的黑皮皮,多拿几张来,万一有人认出,总是不妥”。 萝兜道:“那条路我去过,我去岔路口等。”几人分头行动。 第061章 美人遭劫色 臭味相投好找人,鹊马儿出门用不多时,果然找到黄蟮,说了事由,黄蟮道:“兄长救命大恩,正愁无缘回报。只是那舟儿很快要开了,如何来得及?” “这好办,你找个人去说有几担茶叶急要送到峡门口,运价儿翻倍,让舟家多呆上两个时辰,再给点好处。一应负担不用你出,事后还有重谢。记住:从后门走,我们在江边接应。” 听吩咐毕,黄蟮去约会了几个同伙,并取出几张随时备用来朦面的黑面罩给了鹊马儿先去,随后带了一应用具,到了茶庄附近,看看人多,一时没敢下手。 等了一会儿,喝茶的人起来走了十来个,看样子是去上舟,只有巫贞三人还在茶庄。 巫贞叫小二来算茶账,对小二道:“结了账,麻烦你去喊一声喝酒的那个小子回来。”又道:“还是我自己去,他身上无有财货。沿途换的好象独木舟的币不多了,不过茶费应当还够。不知这里的人最喜欢什么东西,是海贝,还是桥币,布币,最好可通用楚国金龟币。” 小二正要回话,有一大一小两人从门外进来,年长的三十岁左右,小孩十来岁,正是与巫贞同舟的,先才从这里喝了茶出去的父子俩。 那父亲道:“还没到渡头,就听说我们那只舟的舵坏了,正在抢修,一时半会开不了舟。”对小二道:“这次来一泡清茶。”原来黄蟮暗想:“何须破费那财物,只需叫一个同伙去把舟弄出点毛病便可。”暗暗做了手脚。 黄蟮见此时店中只有巫氏三人和父子两人,怕再有人来喝茶,机会瞬间即逝,走进茶庄,正听巫夫人道:“店家,我们也再来一泡。” 黄蟮心中暗道:“天助我也!”跨进门大声对小二道:“有好茶没有,我要两箱。” 小二道:“有。在里间。” “我去看看。” 小二带黄蟮进去,那里间正要穿过炉房。 进了库房,正看茶叶,听巫夫人又喊:“再来泡茶。” 小二道:“我先去应承。”正要沏茶,火却来帮倒忙,水要开不开,小二出去道:“客人稍等,水还未开。” 此时,又进来两人,提一大包东西,正是黄蟮同伙,道:“快来壶茶!”还有一人留在门口外打望。小二忙去招呼。 借这空当,黄蟮急将朦药放入已放茶叶的两个壶中。 小二返回进炉房,水正好冒泡而开,将两壶茶先送了出去,又为黄蟮的同伙泡了一壶茶。 黄蟮道:“就是这两藤箱了。”自己搬了一件出来,道:“小二哥,麻烦你送我一送到舟上去,一并付你茶资,先说,只有盐巴可换。” “原该送的。”对客人们道:“各位见谅,今日人手少,我去去便来。”与黄蟮一人扛一件茶叶,出了茶庄。 茶庄里五人喝了新上茶水,不大会儿,感觉头重脚轻。巫贞急道:“不好!”话未说完,趴在几上,随后,连带邻座的父子俩全都被麻翻了。 黄蟮同伙见事已成,急取出面罩戴上,打开一个大麻袋。一人牵口袋,一人将巫妮放入口袋中,捆了口子,扛上肩便从后门出了茶庄。牵口袋的人对门口人道:“兄弟可走了,晚上老地方再见,定有福喜。” 接应的鹊马儿和两名盘瓠湖武士早伏在后门,只喝口水的时间,轻易得手。 这伙盗儿自以为人不知,鬼不觉,却不知邻座的小孩子看在眼里,半迷半醒,再加吓得要死,想作声也不敢出声。 原来这小孩儿不习惯喝茶,之前又喝足了水,只是轻轻喝了一口,虽觉头昏不能抬起,倒头茶几上,尚未全麻。 过了一会儿,又有一伙客人进庄喝茶,看到四人倒了,大惊,出外大喊道:“有盗儿!有盗儿!” 巫城酒已七分醉,听到惊惊慌慌的叫喊声,本能地怕家人出事,急起身出门,听到有人说“中了毒了!” 巫城大惊,酒醒一半,抽剑跑回茶庄。那挂虎蛇双图案剑鞘的黑衣小子,听到喊声,又见巫城惊慌离席,也赶紧跟了出来。其他人看这架式不好,也跑来看。 黑衣小子与巫城后脚跟前脚闪过几个也向这边跑的人进了茶庄。 巫城一眼看见父母趴在几上,不见巫妮,心中大慌,一时无主,上前推了父亲一下,没有反应。 此时,尚未全麻的小孩半抬起头道:“姐姐被人从后门笼走了。” 巫城更惊,跟进来的黑衣小子道:“这是着了朦麻药,过了效便可醒来,且不管这里,快去追盗儿,抢回人来要紧!” “多谢仁兄!”说话间,已另有人进了茶庄,道:“这里有我们,你们快去!”二人提剑便追。 两人紧追出去,见茶庄后就是江岸,足有二三十来丈高,岸下江水奔腾,江岸上只有一条毛草路,仅能容一人通过,一前一后提剑猛追。 追出约两里地,仍无踪迹,巫城怒发直立,使尽全力追去,早转过一个弯道。 突然,跳出两个蒙面人,挺剑来迎,一人道:“果然有人追来了!哪里钻出来的?” 另一个道:“像是客家喝酒的人。” 前一人叫道:“小子,不关你事!快快躲远!”截住巫城。 巫城更不打话,上前不几招,刺中那人,将尸体踢下江去,是鹊马儿;另一人又上来截住,只几下,那人不能抵挡,拨腿转身,且战且退。巫城杀得性起,将这人刺中;跨过尸体,咬牙切齿追去。 约半里之地,又有二蒙面人来挡,此时道路已离开了江岸,稍为宽了,巫城、黑衣小子各迎战一人,战不数合,手起剑落,二贼人倒地,这两人是黄蟮同伙,移交了麻袋后在慢行,听有人追,出来拦截。 追出五百来步,又现两人,二人各寻对手,戳死对方,死亡的两人均是舟师营武士,一人正是萝兜。 二人继续往前,扛包的人仍不见踪影,巫城心慌得紧,心都要跳出胸腔来。 追到一个岔路口,不知盗儿从哪条路跑了。远远见左路上有人,巫城拔腿便追,后面黑衣小子叫道:“这里是岔路,我去右边!” 黑衣小子追出又是一里来地,前面有一排草棚,又见两个盗儿,身材都不很高,在前不远,一个肩上扛有麻袋,正是花猫,一个在边上帮扶,正是荼五,二人正卖力前进。 黑衣小子料定口袋里装的是人,更不打话,用尽吃奶的力气追上去。 听到后面有人追来,荼五转身拔剑,迎面来便刺,不到五合,荼五被刺中胸部,惨叫倒地。 花猫走未多远,见势不妙,扔下口袋,撒开两条腿,没命的向草丛里遁了。 原来,荼五安顿好相胤,便过来岔路口接应,听报说有人来追,对萝兜、花猫道:“既然有不懂事的幺儿要追来,只好灭了口,弃尸江中。 ”萝兜道:“我去截住!”急赶到江边接应。 荼五、花猫二人接到了口袋,满以为有舟师武士在后面挡道,巫城二人很快被灭,不想二人武功非同一般,居然沿路追来,荼五反死在黑衣小子剑下。 黑衣小子也不追赶,急忙上前打开口袋,露出个女人头来,想要扶她出来,却尚未醒,只见是一个熟睡中的美人儿,暗道:“果然是个尤物,难怪有这场灾星!” 黑衣小子插剑归鞘,弯下腰,正要弄她出来,突然感到身后寒气逼来,大惊,急闪过,抽剑抵挡,见又是一个强盗,抖擞精神,十余个回合,刺那人倒地。此人正是花猫。 原来是花猫跑出不远,想起相胤还在棚中,又转身回来,却见只有黑衣小子一人追来,自以为身怀功夫,想来个偷袭,却不料此番遇到的是索命鬼。 第062章 相胤赴黄泉 此时,相胤正在草棚中半卧半醒,做着春梦,听到外面传来打斗声音,扶醉出来,见同伙被杀,摇晃晃提剑过来,大叫:“哪来的野种!敢在噎鸣头上动土! ”相胤所说的 “噎鸣”,大约就是指太岁星,巴人的天文学与中原也有不同,星星的名称或是有所不同,属于中国古代南方天文学系统,与楚国、蜀国相近。 黑衣小子本来打算再去救醒那女子,听见喊声,才知还有盗儿,转头见草棚外站一人,极其雄壮,虽未朦上脸,却不认识,也吃了一惊。暗想:“这定然是盗头儿,且将他一并送去阴间作伴。”起身提剑,迎上去几十步,大叫:“盗头儿,今日是你祭日!” 相胤大怒,两人便在草棚前的空地上过招。三十余回合,不分胜负。 黑衣小子暗暗惊道:“这盗头儿武功了得!” 经此突变,相胤此时,酒已醒了一半,心知此地不可久留,无心恋战,虚晃一剑,想要抽身。 正在这时,一团黑影飞身杀来,正是巫城。 原来,巫城向左路追赶,追不远,果然是一个蒙面人,那人听见有人追来,回身迎战。 只几个回合,巫城送那人见了阎王,又向前追了数十步,不见有人,猛醒是调虎离山之计。急折转向右,却见山坡上有一条毛草路。暗想:“此路应与右路相通”,急赶过来,早看见了草棚顶,不要命追了过来,见两人斗得正酣,大叫一声,挥剑助阵。 相胤撤身不脱,只得力战二人,渐渐力怯,被逼退穿过两草棚间的通道,后面便是演武场,巫城二人紧跟不舍。三人在演武场大战。 相胤本是一员骁将,武功高强,此时吃多了酒,兼二人夹攻,顿感吃力。又听到喊声渐近,心想若被困住或是有人认出,其事不妙,稍一分心,巫城的剑长,一剑刺中相胤左大腿,血流如注。 相胤忍痛力战数合,力不从心,又被黑衣小子从背后刺中一剑,自知不免,虚晃一剑,退后几步,大叫道:“两位且停!” 二人以为他要投降,暂停进攻。 巫城急道:“人在哪里?” 黑衣小子道:“已救下了!” 巫城听他如此说,心放了一半下来。 相胤满头大汗,看了看二人,道:“你二人报上名来!” 黑衣小子喝道:“死到临头,还问名字干什么!我的大名,岂容淫贼带去阴间!” 相胤愧叹道:“我英雄一世,酒后失德,合当一死!可惜不能战死疆场!我不能死在无名小辈之手!”“仰天大叫:“邑君,仲父!你们的大恩大德,泉下相报!”挥剑自刎。可怜他一个武功超凡的勇士,死于非命,有油渍诗为叹: 色字当头一把刀, 贵贱贤愚谁不好? 自古多少豪杰命, 不送须眉送窈窕。 巫城二人吃了一惊,顾不得为他伤感,丢开相胤尸体,回来救人。巫城双手一展,撕烂口袋,巫妮仍神志不清。 正在叫醒,只听喊声大噪,原来是早有人报知荼氏部族首领荼谨。 荼谨当时,正与一个客人品茶聊天,刚到兴头之上,听说有盗儿,头也不抬:“让天骥带几个小子去捉来。”“天骥前日就到山上茶园去了。” “我一时忘了,使唤他惯了。天云也不在,叫四、五去都行。” 来人道:“不知五哥他人死到那里去了。出人命了!” 听说出了人命,荼谨方才惊道:“怎么搞的!我必须亲自去!快叫荼四、荼七!”那人道:“他们得了消息,先过去了。” 客人道:“我同去看看。” 荼谨一声令下,迅速集合了三十来个武士,随报告人急奔向茶庄。 荼谨到来,众看耍的人闪开让路,武士荼七急来报:“有个女子被从后门劫走了,听说有两个喝酒的追去了。” 荼谨对一武士,号荼四,道:“将茶庄中的数人,并小二等全部拿到寨上去!” 荼谨短暂思索又道:“还有酒楼中人!茶庄后只有一条独路,我领十五人沿途去追,荼七,你领一队直插到六方坪的岔路口。留几个拦截,其余分左右两路追。”又对他的客人道:“这条路不好走,贤侄同荼七去。” 刚要分头追击,有人来急报:“找到几具尸体,其中一人,有人认得说是盘瓠湖舟师的萝兜,不知为何,尸体头上蒙有盗儿惯用的黑布。” 荼谨大惊,道:“分兵两路追去,先不管白猫黑猫,尽数拿了再说!”荼七和那客人急去了。 荼谨沿茶庄后小路追去。又有先追出去的人转来报:“又找到一具尸体,不知是谁。” 荼谨此时,如同眉毛上着了火,心急如焚,不知发生了何事,只得硬起心肠,继续追击。追过岔路口,有人来报说盗儿是向演武场去了。 再说荼七一路,先直追至六方坪,快到演武场草棚,看见两个身材魁梧的男子在前面,地上斜躺有人,旁边似有一个口袋,认作是盗儿。 荼七道:“去几个人,从草丛中包抄过去。” 见有一股武士追来,黑衣小子对巫城笑道:“他们来得迟了。大爷我已收拾干净。” 话音才落,却见那队武士之中,早有一人如脱兔一般抢先到了他的跟前,举剑便刺,黑衣小子大惊,急道:“我们是抓盗的!” 那人压低声道:“小子,惹大事了!还不快跑!” 听来人声音,黑衣小子道:“杀了盗儿,正待领赏,为何要跑?” “你等领死吧!” 黑衣小子明白不妙,虚晃一剑,对巫城叫道:“快跑!” 巫城不知缘由,但听这小子一喊,来不及多想,本能退身与他一起向草丛中野狗路上狂跑。 此时这队荼氏武士已到跟前,见二人逃跑,一路追去。 第063章 艮风放真凶 跑出五十余步,巫城这才缓过神来,道:“我们又不是盗,跑什么?” 黑小子边跑,边喘道:“搞不懂了!那人是我小舅,他喊我跑,定有道理,丁二爷相馬,先溜了再说!” “追兵太多,仁兄先跑!我断后!” 黑衣小子叫道:“不跑来不及了!” “妹妹还在这里。你快跑,我断后!留下大名,容当后报!” “路见不平,拔剑相助,不必记挂!”话未落草,七名武士已追到,巫城挥剑挡住。 黑衣小子舍命向前跑,其舅闪过巫城继续追赶,三名武士也紧跟了过去,留四人战巫城。巫城此时情况不明,只想先挡住追兵,不敢贸然下狠手,因此追兵得了性命。 黑衣小子转过一个弯道后是一条岔路,跑进左边小路,其舅向右边追去。 原来这黑衣小子,姓度,名群芳,不知为何取这个让人费解的名字,时年十七,是万风部族首领果五源的外孙。 先前舍命跑近来叫他快跑的人,是果五源的小儿子果云。 果云,字艮风,时年二十有八,在天坑牢营任帮职,此人武功虽是一般,但为人活络,好解人难,黑白两道通吃,在草原内外颇有名声。 度群芳,是郁水与丹涪水交汇处郁侯所辖度氏人。 度氏部族首领之第三子度铎,著名的武士,与万风寨果五源之女果坤花婚配后,生了度群芳 。 不幸的是,在一次战事中,度铎伤了要紧处,再不能生育,度群芳不可避免成了独子,管教难免宽严失度,调皮不说,还是个戳锅漏,油腔滑嘴,胆大如虎,不计后果。唯有一怕:怕他外祖父果五源。 只要果五源瞪他一眼,就会规矩三分。也有三个好处:一是学得一身好武艺,常人难及;二是极重义气,为朋友两肋插刀是其快事;三是侍母至孝。 五年前,度铎在战事中再次重伤,回乡不久死亡。当时,寡妇改嫁并非鲜事,一则夫妻感情深,二则有子,铎妻果坤花不愿改嫁,母子相依。当然,在度氏部族中,并不缺衣少食,生活过得还算不错。 果五源知外甥难管,便与度氏头领商量,把坤花母子接回娘家,也就是万风寨居住,这也是五源想出来的在独女的独子婚配有子嗣之前可以逃脱上战场送死的办法,他知道这对寡居的女儿很重要。 度群芳身上箭鞘上的一虎一蛇图案,是万风部族特有的标志。 果氏以前的图腾是什么不得而知,只知这支果氏人进入丹涪水流域后也崇蛇,当年瞫氏进入草原之后,果氏是当地土著第一个在多次交锋后以和平方式谈判归顺瞫氏的部族,瞫氏特许其同敬虎、蛇,传到后世。 度群芳到了万风寨,有果五源常加管教,稍可有点正形。 到了万风寨当年,一次进山打猎,度群芳徒手活擒一只极其雄壮的公野狗,也有说是一只大公狼,总之众人奇之,因此给他取了个混名“毛狗”。 度群芳数次要去参战,其母皆不许,意思是长大娶了一房媳妇,留下种子再去。对一个巴国小子来说,不能上战场,比得不到喜欢的女人还难过,并且认为是一种耻辱,他因此时常焦燥,真想横下一条心,逃离母亲。 曾为争取与楚国武士尽快切磋的机会,这小子挨过一向宽大自己的母亲一记响亮的耳光,母亲道:“你要先成婚,再才去作战,这是你父亲留在人世的最后一句话,你祖父也是当场应了的,自己掂量轻重!” 凭这小子的天性,本是强留他不住,孝道成了他的羁绊,他明白母亲的孤独和她对父亲的承诺,也想早点为她生个孙子,可是自以为武功高强,又是绝对的帅哥,心比天高,在万风寨境内,除了大舅之女、表妹果婥约,一个也看不上。 可是,表妹已早被果五源指婚给本寨存氏子部族的一名武士了,原因是一次战场上,那武士之父用自己的命换了果五源一条命,同时换来一个未来的好儿媳。好在,他与小舅果艮风最合得来,总算有了个知已,常去天坑牢营混些快活。 这一次,果艮风到荼氏采购天尺茶叶,顺带他出来见见世面。到了荼氏部族渡头,度群芳道:“小舅,你去见那茶叶首领老儿,有许多空话要说,许多正事要办,我懒得去应付,就在渡头上等你。” 果艮风想到去办事的时间也不长,便把他送到常去的龙乡客家,交待店家照顾他。 果艮风领随从去见荼谨,二人是老相识,荼谨留下品好茶,因此让度群芳等了多时。度群芳在店里等得不耐烦,就先要了一罐酒、一点小菜,胡乱喝起酒来,后与巫城一起跑来追捉盗儿。 怕他惹事,连果艮风也不敢轻易放他出远门,因此他虽然久闻相胤大名,却从未谋过面,见面不相识,认作是盗头儿。 当时果艮风那边,正在喝茶,有人来报告荼谨说有盗儿,还杀了人,故与随从三人同荼谨一起追了出来。 到了茶庄上,艮风听说杀死了盘瓠湖舟师将校,暗道“事情复杂”。与荼七一起出了茶庄,才猛然想起度群芳也在酒家,他可从来是十处打鼓,九处有他,见人群中没有他的影子,路过客家时扫了一眼,里面空无一人,心中有点不祥之感,但并未深想。 果艮风与荼七追至六方坪,亏他眼尖,突然看见度群芳与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在前方路上,满身血污,大吃一惊,暗道:“不知到底发生何事,这小子果然来这趟混水!诸计无用,走为上!”不及再想,拼命赶去,跑到众武士前面,放跑了度群芳。 话头说转来。 度群芳跑脱,巫城却未走脱,被追到一块狗尾草坪之上,荼七大叫:“拿下盗儿!” 巫城未想到反被当成盗,怒道:“盗已经死了!我不是盗,是来救人的!” 武士们不由他分说,迅及包抄。 巫城见势,知一时分辩不清,又不明这路人的来路,或是盗儿一伙,只得准备迎战,咬牙切齿,打算痛下杀手。 此时,果艮风假追度群芳无果后转回来,见巫城未能得脱,心中暗暗叫苦:“此人被捉,必然严刑拷打,若是供出毛狗,后果不妙”。一时无计可施,便道:“且慢!”对巫城道:“你先放下兵器,回寨中再理论!” 未等巫城答复,一武士道:“你们看,这人高大得很,穿的是楚人衣衫,又用的长剑,多半是楚国人!” 荼七吼道:“管他是哪国人,杀了五哥,就不该活,上!” 刚要交手,有人报:“寨主来了!” 荼七令先住手。众武士退后几步,将巫城围在垓心。 荼谨赶到,荼七禀道:“五哥死了!” 荼谨心中惊痛,此时顾不得多想,问:“捉到盗儿没有?” 荼七道:“跑了一个,围了一个!还拿到一个女子,此时昏睡不醒。” 新到来的武士又将巫城包裹一层,密不透风。 荼谨见巫城明显是个异类,问巫城:“那女子是谁?” 巫城执剑道:“是我妹!被盗儿抢到这里来,我是来救她的!” 荼谨此时,已猜出八九分,道:“既然是你妹,那就是误会,你先同我到寨中,再说分明。” 荼谨又对赶来的荼四道:“把那女子背回寨中。还有,茶庄里、酒庄里的所有人,包括荼氏的人,全部拿到寨中!” 荼四道:“我已让荼八他们去办了!” 巫城迟疑不决。 这时,一武士惊惊慌慌从演武场搜索后跑过来,对荼谨耳边说了一句话,荼谨全身冷汗惊将出来。 果艮风看荼谨脸色突变,不知何事,感觉事情越来越复杂,但愿度群芳已跑远。 荼谨略一思索,道:“壮士,看来是误会了,我是荼氏的寨主荼谨,只要你不是盗儿,我定然不会为难于你。你收了剑,同我到寨中去,自然会水落石出。” 巫城听他亮了身份,又看四周二三十个武士持剑相对,鸟入笼中,插翅难飞,父母、妹妹又在他们手中,叹一口气,将剑插入鞘中。 巫城的剑尚半落鞘,荼谨突然大喝一声:“拿下!” 数名武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巫城扑倒,捆得严严实实。 巫城想不到会是这一手,大怒,叫道:“我不是盗儿!为何捆我?” “是不是盗儿,回去再说,你是一只猛兽,不捆不行!” 带了巫氏兄妹回寨。 荼谨又令将数具尸体收到寨中包裹,严禁走漏相胤被杀消息。 巫城一路大骂。 第064章 客人审人犯 众人回到寨时,所有涉嫌人已被带到,荼谨令看在院内,将巫城囚在一个坚固的实木笼子里,这笼子是用来关活擒的凶猛野物的,巫城在里面伸不全身体,半蹲在里面。几只猎犬从未见过如此长大的身上无毛直立猎物,围绕囚笼又叫又嗅,又不敢近前。 荼谨又令人拿解药灌中毒的人,将看热闹的人赶出院子,几十名武士把院子围得铁筒一般。 迅速 吩咐完毕,荼谨急进客厅,抱起一壶冷茶,喝个精光,跌坐地上,汗如雨下。 果艮风一路跟来,见荼谨行事、面色均大不对,心中疑问重重,估计是出了大事,却又猜测不出,先前又不便多问,且为度群芳担心,见荼谨进屋,便跟了进来,见他如此模样,心中更惊,上前道:“寨主,何事如此狼狈?” “贤侄啊,我寨大祸临头了!” 果艮风心中一紧:“到底发生了何事?” “相胤被刺死了!” 听到这话,果艮风从头到脚一股冰凉透过,不敢相信:“谁死了?” “相胤将军!被杀死在演武场内,尸体一会就到。” 果艮风再次确认,方信是实,暗想:“拿住的这几人没命了。好在度群芳跑脱。”心底发凉,汗水直冒。 荼谨焦急道:“目今怎么办?贤侄,你多有见识,目今怎么办?” “依我之见,此是一柱劫色案。” “这个,我也看出来了。十之八九是抢了那个女子,被人追杀。只是不明白,相胤武功在丹涪水数第一,为何在阴沟里翻了舟?荼五功夫也不赖。还有,他二人为何死在同一件事上?” 果艮风道:“我看是相胤酒喝多了。快起来说话。”扶起荼谨。 “相胤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抢了个女人,还可能是个楚国女人,也不是什么大事,但抢女人被杀死,若是传了出去,虎安山颜面何在?” “早听说过他好女色。应是喝了酒,乱了性。” “若是他人被刺,草草了了便是,但谁不知相胤是相善的亲侄儿,又是邑君万分看重的人。死在我这里,我如何交待?真是鬼撞起了。贤侄,你见过多少案子,快快快,给我出个两全之策。” 这时,荼七来报:“那几人醒了。” 艮风道:“先去看看再议。” 三人出厅,见巫贞夫妇、喝茶的父子、茶庄客庄的小二、店管事、客人等被捆在院内。只有巫妮仍在房内塌上,惊魂未定,不用捆绑,一个人看住就行。 见荼谨、果艮风出来,众人大叫“冤枉!” 巫贞见荼七陪荼谨、果艮风二人出来,料是头目,便道:“请教两位:盗儿跑了,我几人反而被捆在这里,是何道理?光天化日之下,强抢良家女子,难道没有王法?” 果艮风心细,又善于观察,见此人四十来岁,虽被捆绑,身材高大,体态较丰,五官端正,仪表不俗。又见他身边的中年女人,年约四旬,身穿直裾衣,暗白底绛红花纹,头发中部作两个环,余发垂下,一个喜鹊尾,面容饱满圆润,皮肤光洁,身材也不短,从气质、容貌,一眼就可看出是个贵妇,年青时一定是个十足的美人。见她耳垂上有孔,但并无装饰。艮风心想,闻楚女善饰,她取了耳饰是为了在路途上更方便。 见巫氏三人模样,果艮风暗暗为他们叹息,心中有愧,不知如何回答好。正在思考应对,荼七已下阶几步,上前狂抽巫贞一个大嘴巴,巫贞嘴角顿时流出血来。 荼七骂道:“王法!这就是王法!只准楚国人抢了我们的盐泉,就不准我们抢楚国的女人!成何道理!”还要再打,荼谨喝道:“够了!”荼七才恨恨收了手。巫城大骂。 荼七道:“把这几个楚人嘴巴堵上,免得犬嚎狼叫!”几个武士上前用乱布堵了巫氏三人的嘴巴。 几名武士上来求道:“寨主,杀了这几个楚人,为五哥报仇!” 荼谨道:“不准乱来!我自有道理!”对果艮风道:“贤侄,有何良策?” “进屋说话。”二人转身进屋,众嫌犯又大叫“冤枉!” 二人进房,果艮风道:“此事何需多问,一目了然。既是杀了相胤,解去相府发落。你再多贴补些开销,将相胤尸体干干净净送到峡门口,就算对得起相氏了。” “贤侄你说得轻巧。多费柴粮布匹,我自认倒霉。问题是,我与樊氏曾有过大的争端,结仇很深,而相氏、樊氏穿的是一条裙子,一向与我不太钉对。此事出在我这里,相善岂会善罢干休。” 果艮风正论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人死不能复生,他又敢怎样过分?何况,人又不是你杀的,荼氏还倒贴了五哥一条性命,又找谁还?再有,若是摆在几面子上说,他侄子起心害心,反害自身。” 荼谨陪笑道:“论理,是贤侄所说的这个理。问题是,相善多年受宠,已有专权之势,邑君又十分在意相胤。为了几个楚人,犯不着得罪于他。并且,这几个楚国人无缘无故跑到这里来做什么,情形也确实可疑。目今当事者死的死,逃的逃,具体过程,无人做证。贤侄再想想,有何妙计?” “我还是那句话:把一干人送到草原相府,看相善自己如何处置。” “总不能审都不审一下就提去吧?到时我如何去禀报?” 果艮风想了想道:“说得有理。我看这样,把外面几个人提来审一审,把姓名、年岁、何方人氏、到此来做什么等等理清楚也好。” 荼谨笑道:“这正是我意。贤侄久管牢营,审理人犯正是你的本行,请贤侄为我提审一帮人,如何?” 果艮风笑道:“转了个弯弯绕,把自己绕进去了。此事简单,却之不恭。” 就在荼氏寨中正堂,两厢武士肃立,且把木棒作惊堂木,果艮风先查看了巫氏人的包袱,然后坐堂,荼谨陪审,几名武士侍侯,堂而皇之审起案来。 先提茶庄管事、小二。店管事名唤荼六,道:“果兄,事发之时,我不在店里,只问小二才知。” 一武士道:“六哥说的是实话。他是回来后才被捆来的。” 果艮风喝道:“在这厢里没有果兄菜兄!也没有六哥七哥!只有人犯!”众人恭敬。 果艮风又道:“小二说话。” 小二怯生生、疙疙巴巴道:“当时,外边这几人在喝茶,一时来了一个客人,他要两藤箱茶叶,然后要我送他上一条舟,我扛了一箱茶跟去上了舟,客人却不见了,以为是我上错了舟,又下舟等了些时间,仍不见他,怕是被骗了,只得回茶庄,却见庄前挤了好些人,才知出了大事。然后一会儿,武士们就到了。实与小人无关!” 果艮风道:“尸体中可有那个假意要茶叶的人?” “刚才荼四哥让我去看了尸体,没有那人。” “那人是何长相?有何特别之处?” “那人身材有点高,面有点黑,其他的记不清楚了。还有,他两手背上都有伤痕,不像是刀剑伤的,倒像是绳子勒的。” 果艮风目不转睛盯住他道:“再仔细回忆回忆,说漏了对你没有半点好处。” 小二这时才从惊慌中清醒过来,想了想道:“他穿的是一件黑色毛皮旧褂,后背上有两个小洞,我走他后面,看得清楚。” 果艮风盯着店小二不说话,小二又想了想,道:“还有,在路上好像听到有人喊他黄蟮,没听见他答话,不知是不是喊他。” 果艮风听到此处,心中一动,拍案叫道:“正是那贼!” 荼谨惊道:“贤侄已知盗儿是谁?” “正是。我与荼七哥赶到六方坪,见有两个盗儿,我尽全力追去,其中一人就是穿黑衣、身材高大,我同他过过招,手上似乎有伤痕,不是那人,更是何人!那人便是唯一活起且又跑脱的盗儿。来人!把小二提下去,按他所说画成图样,报虎安宫下令各处盘查黄蟮其人!”轻轻将度群芳之事化去。原来黄蟮当时,为了给同伙争取时间,故意让店小二上错舟,耽误一通,看时间差不多了,去六方坪领赏,路过茶庄,见聚集了不少人,还有武士也到了。既是乱世,这里又离盗儿窝水巴山锅圈岩近,每年发生数起被盗儿做手脚掠了财物的事并不新鲜,但黄缮见不多会儿,荼谨亲自率大批武士到了,不知哪个环节出了差错,只晓得大事不好,鞋底子抹油,躲到外乡去了。 荼谨道:“贤侄果然高明。” 又提茶庄中喝茶的父子两人,果艮风道:“何方人氏,姓甚名谁?” 那父亲道:“我父子二人是郁侯部谯氏人,我就叫谯六。” “把茶庄中发生的事说出来,若有隐瞒,大刑侍候!” “无意中趟了这趟混水,小人没有要隐瞒的。”一五一十说过。 果艮风又问他儿子,也都照实说了。 荼谨轻声对果艮风道:“家犬不背主,小儿无谎言,果然是实。” 艮风令提出去。 第065章 特异的虎符 轮到提巫氏四人。 果艮风道:“何方人氏,姓甚名谁?从大到小说,不要麻麻杂杂的来。先把他几个的嘴松开。”有武士上来取了四人嘴上破布。嘴巴一空,巫城又开骂,巫贞止住。 巫贞见主审的果艮风相貌俊美,不像个恶毒之辈,陪审的人老诚稳重,于是道:“本人楚国都南郢人氏,姓巫名贞。” 果艮风看了看,顿了顿,煞有介事道:“我看你气度不俗,定然不是一般人,实说,是楚国何样人物?最好说实话,免受皮肉之苦!” “我曾为楚国史官,后辞官。”巫贞一字一句说。 果艮风对荼谨得意笑了笑:“哈哈哈!果然不出我所料,是条大鱼。”转头问巫贞:“到此何事?” “到丹涪水游历。” “有亲戚,还是有朋友?” “都没有。” “准备投靠虎安山,还是投靠郁侯?” 巫贞道:“良禽择木而栖,当今天下,不但主可择仆,仆也可择主,何来投靠之说?这些,似与案情无关。” 果艮风暗叫惭愧,笑道:“那你就讲有关的。” 巫贞讲完,果艮风又问巫夫人;再问巫妮,巫妮哭道:“我一时便被药了,哪里得知!”最后问巫城,巫城怒道:“黑白不分、颠倒是非的东西,还敢审我!”巫贞夫妇急劝。 果艮风心中猜度,这几人是过路的楚国人,度群芳根本不可能认识,他淌这混水,狗儿帮猫儿追耗子,图个热闹事,纯属偶然,便对巫城道:“逃跑那贼,姓甚名谁?” “那人是我恩人,我还想知道姓甚名谁,却反来问我!” 艮风暗中高兴,冷笑道:“人都一起杀了,还不知姓名,你以为我相信猪儿身上流的不是血!” 巫城道:“我确实不认识,是在酒家喝酒碰到的。” 果艮风喝道:“胡说!蠢货!此人明明是你同伙,我已查明,名叫黄蟮。还敢抵赖!” 巫城怒道:“我看你才像个蠢货!明白了,你与盗儿是一伙的!反说我抵赖!” 荼谨看得明白,急道:“好了,好了!此时不多争论。我问你,你认识在演武场杀死的人吗?如何杀死的?” 巫城更怒道:“我哪会认识盗儿!你们分明是贼喊捉贼!”恶气憋住胸口,一言不再发。 果艮风道:“情形大致清楚。我还有一事不明。来人,将缝在衣衫里的那件硬东西取了来!”巫贞暗自叫苦,巫夫人、巫城、巫妮却是一头雾水。 不大会儿,一个武士送进来一件东西,见这东西,纯黄金打制,十分精致,是半片虎符,比一般的虎符要稍微细小,上面有清晰的图案。 果艮风道:“身藏宝物,必非闲人。老夫子,这是件稀罕之物,是为何物?深藏在衣中,若不是我精细,差点瞒过。莫说你四人衣衫打扮,形容体格,就凭这物件,你就不要瞎编说你是下三滥的人物,说了我也不信!从实招认!” 巫贞道:“这是我传家之物。”巫夫人三人心里都在想:“为何从来没见过?”不敢多嘴。 果艮风道:“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这明明是件调兵的虎符。我见过虎符,却从未见过这般精致的,到底是何用的?从那里来的?从实招来!” 巫贞道:“这并非真正的调兵虎符。我先祖是庸国将军,楚国、巴国、秦国灭庸国后,为纪念庸国,便打制了这个形似虎符的纪念物。” 果艮风道:“既然仍称虎符,就应是一对,你这是左片,应是将军手中的,还有右片在何处?” 巫贞道:“确实另有一片,在我先祖的长子手中,传与后人。” 果艮风还想再问,荼谨道:“我看他说得有理。他先祖是将军,对故国的感情自然深些,又是军中的人,故制作这件玩意儿。此事与本案无关,贤侄就不要再为难于他。” 果艮风点了点头,道:“审理结束。将四人提将出去!” 巫贞道:“两位,案情已然清楚,为何不当场放了我四人?” 果艮风起身,施了个标准的礼,笑道:“请谅。我在这里询问,并无处断的权力。” 巫城大怒道:“那你祖宗的还装神弄鬼做什么!”巫夫人急劝他住嘴。 果艮风笑道:“阶下之囚,还有如此豪气,哥哥我若不佩服,真还是六月间的斑鸠,不懂春秋!”巫城又骂。果艮风令牵走四人。又令众人都出去。 拖棒拉棍的退走,荼谨才道:“事情已明,下步如何处之?” 果艮风先看了看荼谨紧张的表情,想笑未笑,道:“我在想,此事两难。若送到相府中,四人必死无疑,其他的人也难说。实话说,就这样白白送了性命,真他母的是指着舟棺喊捉贼,冤枉死人;若是不送去,寨主你又难得交差。” “贤侄啊,你不要模棱两可,到底给个答案。” “我一边在审,一边在想,其一:出了这件大事,需尽快报知虎安宫,然后将涉案的人送到宫中,这是规矩。或许,还有些人可能活命,要看各人的造化。其二,在向宫中禀报的同时,不,应是提前报知相府。若相善提出将人犯直接送到他府上,是按中卿大夫示下行事,就算有了不妥,不关你事。其三,必须对相胤的死因保密,若是透了出去,将来宫中、相府另有说法,无法圆其说。至于如何定论,是他们的事,与你我无关。其四,须向盘瓠湖朴延沧送去急信,毕竟相胤是他舟师中的人,而且还死了其他的舟师武士。其五,准备上好衣料等物,将尸体好生包裹。其六,哦,没有了。” 荼谨谢道:“句瘪嘴吃鱼,一根刺都不乱。多谢贤侄!” “客气。” “不如,请贤侄同我一起到草原去面见相善。” 果艮风笑道:“怎么会,这张狗皮膏药还扯不脱了?” “帮人帮到底,渡人送过河。你想过没有,若你同我一起去,就是果氏、荼氏两大部族,他相善也得掂量掂量。” 果艮风又笑道:“你名谨,字慎之,果然谨慎。我想相善也不必借题发挥。” “不然,你想想,据酒楼管事的交待,相胤醉酒,是荼五请的客,我寨怎能说轻轻松松便脱了干系?” “死无对证。今日在场的,除了我和人犯是外人,其余猫猫狗狗,全都是你的人,打死不敢乱说,还有谁知?天知,地知?” “贤侄忘了果小九之死了?” 果艮风笑道:“你不必激我,放心,你不说,我也不会说。罢了,泥巴滚进泥巴头,不想掺合也掺合了,只此一次。” 荼谨摇头道:“已是焦头烂额,我哪想还有二次。多谢贤侄。此事,我还得去商议商议。晚上我陪你喝几盏好酒,弄点最好的油茶。明日一早去草原。先失陪。”向外喊道:“来人,送果兄去休息。”荼谨此时真把果艮风当救命的人了,连称呼都给他提升了一辈。 果艮风笑道:“喝油茶,是想我一晚上睡不着觉?” 荼谨一脸无奈,摇头笑道:“果兄啊,哪能还睡得着。” 当晚,荼谨召集寨中要人商量,也无更好办法。火把通明,荼谨道:“既如此,就按果老幺说的办。荼七,你点二十名武士,负责将巫氏四人、谯家父子、茶庄、客店所涉数人,押送到虎安宫。捉虎容易放虎难,记住:那贼能杀死相将军,也不是凡人,须格外小心!” 荼七道:“我也正这样想,是不是请十一弟回来押送,我看只有他才招呼得住。还有,六哥也要送去吗?” “众人都知捆了小六,只有先送去,我再想办法保他性命。天骥我另有重要交待,并且等他回来,也来不及。荼十九,你明日打早速去叫你哥天骥快快回寨,集合全寨武士,做好准备。” 有人惊道;“做何准备?这是为何?” “只听我的就是了。我明日一早与果老幺去虎安山。荼七,你记住:出发时一起走,然后你不紧不慢,安稳第一,我快速先进草原,你必须在我到达草原之后的第二日达到,不能早也不能晚。还有,贼人的兵器及行李,我一并带走,不耽搁多人。荼七,你只管专心送人犯。再有,途中,保证人犯的吃睡,切不可再打,弄出了人命又多出一事。记得清不?”荼谨一股脑儿安排,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慌张。 荼七自信道:“一五一十记得清楚!” 荼谨又道:“荼四,你负责把相将军的遗体收拾干净,用我有的最好的东西打理,送到峡门口相氏,其他几具尸体,也收拾干净,等朴将军来人辩认清楚再作处理,都用上好的布料。万万不要舍不得。”又安排人去向朴延沧通告。一切安排妥当,才来请果艮风喝晚酒。 第066章 荼七救美人 当晚,巫贞四人苦楚,不是一个愁字可说。 下半夜,一名守卫武士对他们中的一个少年武士道:“十九,你尝过女人鲜没有?” 荼十九腼腆笑道:“哪有。” 那武士指房内道:“里面那女子,是个绝色,我敢说,这辈子再也碰不到!算你运气来憨了,去提出来为你开剑。” 荼十九腼腆道: “我才不去!要去,你们各自去。” 一人笑道:“一个楚国女人尚不敢干,还想杀楚国将军!” 经不住怂踊和绝**惑,荼十九鼓足了勇气。 几人将巫妮提到隔了十来步的一间房内,推倒榻上。同时是楚国人的怒骂声。 荼十九尚未成年,从无性经验,又有人在外面偷听,磨磨蹭蹭,仅手上占了些便宜,再加女子坚决反抗,他下不了狠手,居然多时未能得逞,房外武士边听边嬉笑。 正在这时,武士头目荼七半夜换岗后去吃了夜霄,总不放心,无法入睡,转来查看,见有几名武士不在岗位,吃了一惊,一问方知是提了楚国女子去快活,大惊,急过来一看,几名武士正在向房内窥看,大怒,朝一武士屁股上狠踢一脚,骂道:“做什么!快滚!” 几名武士回头来,看是荼七,被踢的人不服道:“楚国人难道没奸淫过我们的女人!” 荼七不答他,一脚踹开房门。 荼十九正被强烈的反抗激怒,准备霸王硬上弓,听荼七喝叫,早放了巫妮。 荼七见楚国女子双手反绑,衣衫被撕得要破不破,一对丰乳露了一半出来,荼七下意识看了一眼,感觉要晕倒,急忙收住,见那女子眼中流泪,也不理她,上前狠狠给荼十九左右脸两记耳光。荼十九猝不及防,眼冒金星。 荼七喝道:“五哥、相胤,还有几人死于她手,你难道不知这女子是个灾星!耗儿啃菜刀,你想找死!找死也还嫩了!况且,奸淫女人,与禽兽何异,大伯父知了,你几人敢说不脱一层皮!” 荼十九左手摸火辣辣的脸,右手提起刚解了带子的衣裳,委屈道:“是他们叫我上的。” 荼七怒道:“他们叫你吃屎你也吃!你哥要是在这里,不打折你的腿才怪!” 荼十九自知行为不端,不敢再辩,收了收衣裳,转身要走。 荼七喝道:“各人弄来的,各人弄回去!” 几名武士进来,脸红心跳将巫妮送回,巫贞父子正在大骂,巫夫人正在惊惧担心,心都快碎。对神鬼的敬畏而产生的深深忌讳,让这名楚国女子逃脱了一次蹂躏。 天麻麻亮,众人出发,各按计划行事。 临出发时,酒庄、茶庄里捉来的数人啼哭不已,巫城怒道:“人是我杀的,要杀要剐,随便来!放了我家人,还有其他的人,不干他们事!” 果艮风对荼谨道:“四个楚国人断不敢放,但其他人,若是送到虎安山,邑君一怒,或是陪葬。主犯已在,足可交待,其他人,实不相干,不如放条生路。” 荼谨点头,令将谯六父子及其他人放了,威胁道:“任何人相问,均不可多言。否则,有人索命!” 数人得了活路,哪敢不应,跪谢荼、果二人。 三河口舟师营朴延沧得到消息,大惊,喷泪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我等年纪渐大,正是用人之时,好不容易得了一员虎将,却在一夜之间,命赴黄泉。哀哉!哀哉!” 朴延沧是习武之人,知道相胤这样的武功奇才,可遇而不可求,突然听说他死了,痛哭失声,心都快碎。过了好长时间,才道:“杀手是谁?” 荼氏信使道:“是个楚国人,寨主已亲自送到草原去了。” “还费力滔神送去草原干什么,赶紧挖他肝剖他心,祭奠相将军、萝兜及死难武士!”朴延沧仍然流泪不止。 朴延沧心腹存慧道:“将军,此事蹊跷。需要问问。” 朴延沧收泪,对荼氏信使道:“相将军是如何被刺的?” “具体情形,我不太清楚”。 延沧大怒道:“ 不清楚!荼谨派你个糊涂虫就是来说不清楚的!来人,拉出去先喂二十军鞭!” 三名武士冲进帐内。 信使见延沧发怒,道:“这个,这个,好像听说是喝酒了抢了一个女人,被女人的哥哥杀死了。其他的,我就真不晓得,只有寨主、七哥几人晓得,还有天坑牢营的果老幺晓得。” 存慧迟疑了一下,问:“老幺在那里做什么?” 存慧系万风寨所属存氏人,因此也称果慧,时年三十五,与多数巴国武士只知直来真去相比,战场上多些智慧,数次帮朴延沧出过主意,延沧为他谋了一个中级军官的职务,大约相似于参谋,听说果艮风在场,故他多了个心眼。 信使道: “他是去采办茶叶碰上的。” 存慧道:“好事不碰到,碰到麻烦。还有什么,快快说来,军鞭正饿得发慌!” 信使委屈道:“我真不晓得,只是叫我来禀报朴将军,请将军派人去认尸。” 存慧还要再吓他,延沧道:“他应是真不晓得。”对信使道:“你先出去。” 延沧对存慧道:“按常理,荼谨没有必要对我打哑语,其中必有隐情,我立即去草原,你去荼氏寨中认尸,凡是我军中武士,打理好,先拉回来再说。我要去亲自剐了那个刺客!” 存慧道:“将军不宜亲自去。” 朴延沧惊疑:“这是为何?” “将军,你仔细想想,荼氏信使说相胤是因为女人和醉酒而死。荼谨匆匆进草原,必然是为推卸责任而去,他的责任一小,将军治军不严的责任就大,此消彼长。自从战事密集后,军令尤严。 ”更麻烦的是,相胤是邑君和相大夫都极看重的人,如今这面招风旗竿倒了,必然冲天大怒。依将军你的禀性,必然要向自己身上揽事,也毕竟确有治军不严之过。 “人怒则不智,那时,邑君盛怒之下,将军就险了,将军险,则舟师险。舟师已经失了一员干将,不能再失主将。” “那该如何是好?” “将军宜假病,躲过风头。可另派人去处置。” 朴延沧道:“相氏于我有大恩大德,此时出了大事,我却躲在边上,别的且不说,母亲在阴间也要骂死我。” 存慧道:“不然,知恩图报,是大丈夫所为,可是,大恩自有大恩的报法。人死不能复生,将军此时进山,除了自己心安,对相氏并于一丝助力。相大夫举荐将军主管舟师,是想有朝一日,真正有大事来时,你能相助。若一毫不慎,辜负相大夫深意。” 朴延沧思虑了一会,道:“话虽如此,我良心难安。” 存慧道:“况且,最近六公子才送来消息,楚军又可能要来了。战事筹备,多有不足,再加此时正是数部武士在此集训,准备随时出征,副将身死,主将离开,军中无主,一朝有变,大事不妙,实为不妥,请将军三思。” “你言之有理。这样,你代我去虎安山,我另让人去荼氏。我则直接去峡门吊丧,很快便回来。” 第067章 一箭双雕 再说荼谨、果艮风,舟不歇水,马不歇鞍,人不歇脚,进了草原,已是次日下午,径直到相府求见相善。 相府中人初闻消息,如闻惊雷,似山蹦地裂,比挖肺取肝。相胤寡母以泪洗面,原来相善任中卿之后,将她接到虎安山养老,相胤妻同来侍奉。相胤妻几度昏厥。相善之妻等众人皆痛哭失声。 相善不忍他人见泪,回到房中,止不住泪流。相厚进去劝道:“此时不是大哥流泪之时,应先问事情如何发生,刺客现在何处?”相善收泪,与相厚出来见荼谨、果艮风。二人侍立,心中惶恐。 相善沉重道:“事情如何发生这般突然?” 荼谨道:“请大夫节哀。”将事情经过实情禀报,相善脸色煞白,一言不发。 听述完毕,相善道:“遗体现在何处?” 荼谨道:“已送到峡门口。” “刺客又在何处?” 荼谨道:“在押解途中,明日便到。” 相善怒道:“还费粮费食押到虎安山来做什么!直接给胤儿陪葬就是!” 荼谨道:“已在路上。” “那就押到府中来,我要亲手一刀一刀割他的肉,喝他的血!” 相厚道:“二哥,此事不妥,舟师将领出了大事,人犯应送往虎安宫。” 相善怒道:“难道我做不得主!”荼、果二人心中吃惊。 相厚道:“不日之间,便会传遍丹涪水,遇难者是三河口舟师五百长,且还有其他武士,相府自行处置,实有不妥。” 相善道:“那就送到虎安宫中,捆起绑起,结果是一样的。” 果艮风道:“凶器等已带来,大夫需不需要查验,如不查验,我二人送到宫中,向邑君面报相将军遇难之事。” 相善道:“不必了。我只要人犯的命,其他不关心。” 相厚眼珠一转,道:“二哥,请先进里房休息,既然送到府中来了,不妨我去查验一下。”侍者扶相善去了里房。 荼谨令从者送进巫氏的所有东西,任相厚开箱查验,只见行囊中,东西不多,有数册书籍,最多的是衣衫,还有金、银、玉器,估计价值不菲,还有散碎钱币,另有两把包好的长剑,这是重要证据。 相厚随意翻看衣物,并无异样,翻到最下面,却见有一只小虎符,形制特殊,拿到手上,看了一会,道:“这是什么?” 果艮风道:“人犯说是一件家传之物。”相厚见其上面有字有图,却不认识,似曾见过,端详一会儿,若有所思,放还行囊之中。道:“二位稍等,我去去就来。两位辛苦了,请座。来人,看茶。”此时,才有人送来茶水。 相厚进了里房,相善道:“看完了?” “看完了。二哥,虎安宫中,你有何话语?” “我用说什么,荼、果二人自去禀报,处死几名人犯就是。” “不然,此事大有文章。” 相善惊讶:“有甚文章?” “二哥,此事需要好生斟酌”。 相善用疑惑的眼神看了相厚一眼,道: “你且讲来。” “相胤是瞫氏第一武士,人人皆知,个个敬重,若是荼、果二人到合盘托出,说他是因抢女人被刺,我相氏颜面何在?虎安山的颜面又何在?” 相善一怔,道:“我一时悲伤,只想要刺客早死,失于计较。你继续说。” “人犯是楚国人,便大有文章可做。我猜想应是这样的情形:楚国巫某四人,系楚国探子,来我国中刺探军情,路过荼氏部族,便到天尺茶庄打探,无意中探知我部舟师将领相胤在龙乡客家用食,于是使出美人计,引诱将军及几名武士到六方坪演武厅除之,相胤数人酒多了,果然中了计。” 相善边听边点头,道:“我去见荼果二人。” “二哥不忙,还有更深层的。” 相善心烦意乱,不悦道:“有话直接讲,不兜圈圈。” “此案可一箭双雕。” 相善惊疑道:“怎么个一箭双雕法?” “二哥出去看件东西,便明白了。” 二相出了里房,荼谨、果艮风二人急起身来侍候。 相善道:“相厚查验了人犯物件,已查明真相。你二人简直糊涂!” 荼谨、果艮风不知他是何意,不敢说话。 相善提了嗓门道:“果艮风,你枉在天坑牢营呆了多年,这样一个明明白白的大案子,却什么都没审出来!” 荼、果二人心惊,不知他卖的什么药,毕竟荼谨老辣,道:“请大夫示下。” “此是楚国细作,来我丹涪水刺探军情,用美人计诱刺相胤及多名武士。癞子头上的虱子,明摆摆的。若不是相厚精细,你二人铸下大错!” 荼谨暗暗佩服果艮风有先见之明,怀保全心思,不敢发言。 安静不多时,荼谨道:“大夫明断!”果艮风也道:“大夫明断!” 相厚道:“二哥,包袱里有一件重要物证,我取来你看看。” 相厚取出虎符送给相善。荼、果二人想不出这虎符倒比要人命的剑更重要,成了重要证物。 相善接过虎符,拿在手里,看了又看,道:“这是什么?” 相厚道:“这是特制的虎符,应是两片,两片合一,就是联络暗语。”说完对相善使了一个眼色。话到此处,又从名声在外的相厚口中吐出,荼、果二人更不敢言。 相善道:“事情已然明白,见了邑君,你二人不可再乱说!” 荼、果明白弦外之音,均答道:“不敢乱说。” 相善道:“请将人犯物品一并送去虎安宫中,我不敢私存此物。”送还虎符给果艮风,又道:“二位辛苦,相厚,安排食宿。” 荼谨道:“不须大夫安排,我二人须先到宫中,禀报邑君。我两部族在草原本有房宅,不劳烦大夫安顿。” 荼、果二人辞别,一路唏嘘,求见瞫伯,瞫伯得知凶信,大惊大恸,捶胸顿足,令道:“将刺客送到相氏陪活葬!”急令宫中内总管存焘去相府联络,安排丧礼。 消息传遍虎安宫内外,人人痛心。山师主将瞫剑,作为箭林剑雨中过来的一代武士,明白自己这一代武士或者年老、或者战死,虎安山未来的安危系在新生一代最突出的武士相胤、瞫庆、瞫梦龙等人的身上,失去一个超一流的武士如同从他身上割下一块肉,忍不住流泪道:“他武功上乘,怎么一时就被刺了?”不愿相信是事实。 回说二相重还里房。相善难掩悲痛,对相厚沉沉道:“你说一箭双雕,又对我使眼色,是为何意?” “二哥,你看了那只虎符,想起什么?” “看了那虎符上的图案,似在哪里见过,但一时没有想起。” “我初看时,也未想起,想了一会儿,方才恍然大悟:虎符上的图案或文字,与邓某房中的一个金壶上的应是一个母生的。我去邓某房间,还是陪二哥去请他做一篇祭祖的文章。” 这一提醒,相善道:“想起来了,有这事,当时觉得那金壶十分别致,因此仔细看了看。”恍然醒悟,道:“我明白你的一箭双雕计了。可是,上次打蛇不死,深有教训,这次,还得去联络几个要人。此事,须是你亲自去办。” 相厚道:“明白二哥之意。我看将人犯交与苴怀审理,必然真相大白。”相善才第一次勉强露出笑容:“想到一处去了。” 相厚正要离开,突然一人急步进来,禀道:“相真挺剑出府要去杀刺客,无人阻止得住!” 相善道:“快去提拿回来!” 相厚道:“我去劝回来”。原来,相善有两子,长子名叫相美,字玄瑛,面如美玉,唇若朱涂,胡须稍稀,凤眼狼腰,善辞令,号称虎安山第一美男子,年二十三,现任山师头目;次子相真,时年方十六虚岁,身长已达七尺,浓眉大眼,彪背蟒腰,寡言语,性情与其兄不同,秉赋各异。有无聊之人甚至胡言两兄弟不是一母所生。相胤父亲早逝,由相善一手养大,情同父子,相真与相胤感情最深,胜如亲兄弟,比与相美关系还好,相真武功基础厚,高于相美,但逊于相胤,他最佩服相胤的武功,视为楷模,听说相胤被刺,勃然大怒,提剑就要去杀刺客。相厚等人出府赶上,强行提拿回府。 相善又令相厚、相美众人商议回峡门口办理后事,自己进虎安宫见瞫伯,已是晚间了。 相善进了虎安宫,瞫伯道:“相胤后事,一切按将军之礼,浓重操办。刺客四人,押去峡门口,为他陪葬。” 相善道:“邑君,此事我已想过,胤儿武功第一出众,怎会就被糊里糊涂刺了?其中必有隐情,须将刺客提到虎安山来,细细审问之后再去陪葬不迟。” “还有何隐情?” “一时尚不得全知。” “既是你有此意,我不勉强。死者入土为安,不能让他露放多时。” “刺客明日就可到,相厚已回去同相俭一起筹备葬礼,等审了刺客,再提去陪葬。” 瞫伯点头,道:“好,就依你之见。我也令存焘同去峡门口先作准备,我当亲自去送胤儿一程。”相善致谢。 瞫伯又道:“既然刺客要提到草原来,不必再送回峡门,费人力物力,就在虎安宫前割碎吃了。”瞫伯令宫中侍卫去提刺客。 相善辞出回府,相氏诸人还在匆忙打理,打算连夜启程。相善再请相厚来商议。 相厚道:“我正要禀报一件事。才去见过苴总管,他不仅满口答应,还说了一件令我没想到的事。” 相善一改平日稳重,急道:“火烧屁股,不卖关子,快讲来。” “苴总管怀疑邓路就是到江洲上《过庸论》的曼路,当年有要人主张杀了他,被他逃脱了。” “苴怀自来心思深。邓国曼姓,邓路应就是曼路!以前没查到他的这个底细,也未想过这一层。他自以为是个人物,要效吴起最终死于楚人之手,就成全他!” “明白了。” “你并未完全明白。他是不是曼路,已无关紧要,已足以置他于死地。” 二相又议多时,把各种预案都想得周密细致,连夜暗中行事,一夜未睡。其间,相厚再次去见苴怀。 第068章 欲加之罪 再说荼七率人押解巫氏四人,一路般般小心,不敢丝毫大意。沿途无限风光,在巫氏四人眼中,就如苦花腐果,乱草丑石,毫无美感、生气可言。巫城一路埋怨父亲生疙疙要进丹涪水。 走到天坑牢附近,天色下雨,荼七令人去牢营借宿一晚,此时果五源不在,果艮风又先同荼谨进了草原。牢营武士听说是果老幺的重犯,便让荼七一行进了天坑营中暂住,将巫城一人捆住关在一间牢中,另三人解了绳,关在一间。直到当晚,巫贞听见外面人议论,才知杀了巴国的将军。 次日一早,人犯被赶来的虎安宫虎贲提走,荼七交差回家。傍晚,一家人犯被提进虎安宫,苴怀连夜连晚主审,折腾到下半夜。 太阳照常按时升起,只是虎安山多了一些吊祭逝者的颜色。瞫玉升座,诸人聚集,悲伤加愤怒弥漫宫中。 瞫伯道:“相大夫,把相胤将军被刺经过讲与各位。" “此事最先是天坑牢营果云、荼氏部族荼谨所审,后又是虎安宫中苴怀所审,请他们说。” 苴怀按相善授意讲了一遍。 瞫伯道:“慎之、艮风,可有话说?”荼谨,字慎之。二人道:“没有话说。” 瞫鸢不满道:“刺了相胤,还是楚国人干的,还不动手做什么!”众皆附和。 瞫伯道:“正合我意!我要亲手处决刺客。来人,将四凶犯提至宫外行刑场上,一刀刀生剐,生食其肉,草原上的人,不分贵贱,都请来吃,吃得多的,有赏。再有,画上图像,传令各部擒拿盗儿黄蟮!” 舟师五百长牟诚道:“早已架起木架,磨亮尖刀,刺客早已捆在外边,只等一声令下,便可开刀!” 瞫伯道:“好!大祭师,请准备行法事。”起身要走。 相善道:“邑君,诸位,且慢,还有事情不明。” 众人刚刚准备移开的脚步又收回去。 瞫伯道:“苴怀审了一晚,还有何事不明?再者,刺了相胤,明与不明都是一死,小节不必计较。” 相善道:“有一件重要证物,请邑君一观。”转身道:“苴怀,呈上来。” 一会儿,苴怀去取来虎符,众人眼前大亮,啧啧称赞不绝口。一者形制精致,二者黄金乃是稀罕之物,时人称为“璗”,其美者称“璆”,而常言的“金”一般指铜或铜为主的合金。 苴怀小心翼翼送呈瞫伯,生怕这件证物在他手中损坏。 瞫伯左看右看,不解道:“这是虎符,有何来历?” 苴怀道:“这是一只虎符,从刺客行囊里搜出来。但它的作用不是调动兵馬,而是楚国奸细的联络暗物。” 瞫伯道:“可认识上面的图字?” 苴怀道:“不认识。” 瞫伯道:“既不认识,为何说是楚国细作的联络之物。” 苴怀一字一句道:“其一,这虎符应是两片,两片合一,就是暗语;其二,虎符上有文字,我们不认识,细作却正好认识。” 瞫伯点头认可,道:“虢子学识渊博,请来一看”。 虢昌上前接过细看,只管摇头。 苴怀收回虎符,道:“我猜在座中有一人认识。”此话一出,众皆心惊。 瞫伯有些不正常的平静道:“谁?” 苴怀不紧不慢道:“客卿邓路应该认识。” 荼谨、果艮风二人心中再次打鼓:“难道还有深戏?” 瞫伯道:“邓子也是饱学之士,请上来一观。” 邓路上前,就在苴怀手掌上,仔细观看,道:“不知是何样文字,我学识浅薄,并不认识。” 樊氏部族首领樊参之弟樊芪正在宫中来办事,也来看审刺客,此时道:“谁不知邓夫子学富五车,拉马不骑,过谦了!” 邓路道:“见笑见笑,真不能识。” 苴怀将虎虎符从邓路眼前收在右手中,道:“邑君,我大胆猜度:邓路在说谎!” 邓路急道:“此是何意?你有何凭据?” 苴怀轻笑,道:“在下先问夫子,你可是当年到江州宫中献《过庸论》的曼路?” 邓路到虎安山,除对瞫玉、虢昌说过实话,外人并不知,心中惊了一下,仍道:“正是在下。”众人也吃一惊。 瞫玉道:“此事不必计较,我是知的。” 苴怀道:“请问邓夫子,何年何月在楚为官?” 邓路想了想,道:“掉王最后两年到肃王四年夏。” 苴怀道:“好。邓夫子可能忘了,在你书房中有一只金壶,上面的文字与这虎符的文字相同,因此我才敢说夫子认识。” 此时,众人已看出些明堂,不敢发言,生怕惹火烧身。 邓路听他这样一说,立即醒悟其中奥妙,对瞫伯道:“邑君,不可听他胡说,我真不认识。” 相善见火侯到了,道:“二位不要争执,或是苴怀记错了,何不去请出邓夫子的宝贝金壶,拿来比较,自然白是白,黑是黑,不可冤枉好人。” 瞫伯道:“此言有理。来人!去把邓夫子房中的金壶请来。” 未过多久,武士取来铜壶,是一个小号的提梁带盖壶,形制精巧,做功讲究,雕饰华美,上面有文字。虎安宫里宝物不少,但瞫伯一看也觉得是件难得的宝物。苴怀右手持虎符,左手接过铜壶,再送与虢昌众人对两件宝物上的文字图案进行比较,果然有数字图相同,显然是同出一脉。 邓路知此是他一计不成,又生一计。正在思考,虢昌先道:“邑君,两件东西上的图案或者说文字,确实有相同的,但就算如此,也不能认定邓夫子就一定认识。再者,就算认识,也不能断定就是细作。”多人点头。 相善道:“不知邓夫子这壶从何而来?常理来说,上面的字不认识,不太可能很喜欢,而夫子却从楚国一路大老远带到虎安山,实在令我这等不读书的井底之蛙费解。”瞫伯轻轻点了点头。 邓路道:“我本是邓国人。祖上一次出使庸国,庸国主送祖上这件金壶。后传到我这一代,因是先祖传下来,又兼此物甚为精致,图案优雅,故带在身边。这些符号并不一定就是文字,或是庸国某部族的符号,也可能是祭祀用的符号。因此,我并不认识。” 苴怀道:“邑君,还有一个更令人吃惊的,我说出来,有人必然以为是巧合,其实不是巧合,是阴谋!” 瞫伯有点不耐烦道:“我只想快点去喝楚国人的血,你不要卖关子。” 苴怀道:“邓夫子认识刺客!就是那个巫贞!”声音突然变大,众人又惊一轮。 邓路大惊道:“我怎会认识刺客?简直血口喷人!” 相善道:“苴怀,不能空口无凭。” 老将军瞫剑道:“是要有凭据,不可凭空拿人。” 樊芪上前道:“二位不要争论,这事简单,可提刺客进宫对质。邑君,我突然想起件事,此事碰巧发生在荼氏,荼氏是否与楚国奸细有关联,也需切查。” 荼谨吃了一惊,知他这是半夜打摆子,顺带给荼氏扣一个屎盆子,是想报在荼氏寨受到的羞辱,正要辩解,只听相 善先道:“不可无凭无据乱说。荼氏还同时死了一人,我料与荼氏无关,就算有关,也是下人所为,必与荼寨主无关。” 荼谨吸了一口冷气。 瞫伯道:“言之有理。你二氏恩怨,岂可再提!闲话少扯,提人犯巫贞!” 樊芪面红耳赤退到原位。 第069章 巴人跳诡舞 太阳出来之前,巫氏四人早被提出牢房,捆在虎安宫前有鹰头雕饰的大木柱之上,堵了嘴,两女人共剩一条命,莫说口被封了,就是没有被封,也已讲不出一句整话;巫城先前怒目咬牙,想要挣扎,虎安山武士当然对他一点也不客气。 虎安山人慢慢围过来,他们穿各式各样怪异的服装,脖子上、四肢、双耳挂各种不同的饰物,脸上涂有各种颜料,有的是泥巴、有的是草汁,有的是丹砂,涂丹砂的大约有些背景,还有的不知涂的什么。有的在舌头上也涂有颜色,或者挂有装饰。不分主人奴隶,俱来汇集,他们相信让奴隶吃了楚国人的肉,被吃者更受侮辱。 武士挡在粗索围成的警戒线上。有人向楚国人投掷土灰、野草,这是草原上随处可取的,当然不会投鸡蛋,那是后世人的爱好,当年巴人没那么富裕;口水是不需要财物去交换的,只是吐不到那么远,便把口水变成谩骂。 一会,虎安山大觋师瞫瑞之子瞫英装束独特,像一个马戏团的小丑,边歌边舞,闪亮登场,他定然是向其父学得些舀舀手艺,带领众人围着四个楚国人跳舞、唱歌,看守的武士也很快加入了队伍。他们先唱了一首歌儿: 雄鹰在九天上翱翔, 草原上飞禽走兽、妖魔鬼怪无处遁逃。 仇人用蹩足的法术, 引诱我们英勇的武士上当, 鹰神,用你无边的法力将仇人捉拿。 鹰神啊,你高高在上, 眼睛比白日还要明亮, 看我们把仇人撕裂, 一口口吞进肚里, 从肠子里出来, 仇人已变成一抔粪土…… 一首唱完,接第二首、第三首。边跳边唱过程之中,有的人伸出长长的舌头,对着半死不活的人作吸血状,有的作咀嚼状,有的作撕咬状,有的作吞咽状,把将要进行的唇部、牙齿、咽部,甚至腹部动作表现得淋漓尽致,连饱嗝都表现了,只差消化后还要排泄的一环。 本来还有半条命的两个女人,这时只剩下半口的半口气还在。想到一家人要死在一处,巫城此时也如泄了气的皮球,长颈再无力撑起骄傲的脑壳,死到临头也改不了习惯,脑壳习惯性左歪,只是这次向下左,并且闭了目,他不愿看一对母女临死前的表情,也不愿看热情的巴人用特别的方式送自己最后一程。巫贞也紧闭双目,感觉自己的灵魂正在出窍。 突然,跳舞的队伍欢快起来,有的大声叫,有的大声笑,有的高兴地手舞足蹈,让人觉得他们好象对楚国人杀了自己的勇士还很高兴。巴人在任何时候都不用掩饰他们乐观的天性。 又突然,完全静了下来,仿佛这些人如同鬼魅一样瞬间就消失了。巫城睁开双眼,却见众人不仅没有离开,反而睁大眼晴看着可怜的一家人,所有的眼神就像看到案牍上的鲜肉一样充满期待,他知道将要发生什么了。 此时,他听到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他预感是行刑开始了。却是四名全副武装的武士出宫来,将巫贞提走。巫城再一次闭目,但同时抬起了骄傲的脑袋,他不想死得让一群野蛮人瞧不起。 提进虎安宫,巫贞见大殿之内,古朴大方而不失富贵之气,玉器银饰,铜装丹画,兽角兽头,其中一壁之上一个野牛头,那两只大眼似还有光,注视着自己,嘲笑着自己。正殿中央,一幅浮石雕,技艺粗犷,下部是境内五座山峰的大体轮廓,中上部是一只翱翔的雄鹰。浮石雕前方,一人坐于豹皮塌阶上,穿着高贵,身体微胖,一只活鹰站在他的右肩上,一双令人毛骨悚然的眼晴盯着巫贞,巫贞感觉那鹰随时会向自己扑来,撕裂自己。 虎安伯前面的一张宽大几案上,摆有一只虎食人卣青铜器,器物上的虎前爪抱持一人,人朝虎胸蹲坐,一双赤足踏于虎爪之上,双手伸向虎肩,虎欲张口啖食人首。巫贞心想:“他这表示要吃人了”。 身处绝境,巫贞习惯性轻扫一眼,寻找哪怕是一根救命的丝线,见浮石雕图左边墙角处,一根柳叶剑形的虎图花纹木柱,尖顶上一顶特别的头盔,巫贞暗想:“看形状,这头盔应是楚王室的头盔,怎会悬在此处?莫非就是传说中楚王的那一顶?” 正在想,苴怀已将铜壶移到樊芪手上,将出虎符,问巫贞:“认识这上面的字吗?”巫贞摇摇头。 苴怀扯开他嘴上的布,道:“你好好回话,不可乱说,或可有转机。昨晚,你交待曾在楚国任过史官,可有此事?” “是。时日不长。” 苴怀对他的配合很满意,道: “你认识楚国大夫邓鲁吗?”“认识。” “你认识邓路吗?”巫贞思了一会儿,道:“不认识。” “就是邓鲁的堂弟邓琦,还不认识吗?”巫贞不知他要做什么,也确实一时未想起,便道:“不认识。”众人听他二人对话,静如寂夜,邓路心中着急。 苴怀道:“这就对了,果然不出所料。邑君,此人曾是楚国史官,邓夫子曾是楚国谏官,史官也有谏议之责,因此二人是走得很近的同僚,此人又与邓夫子堂兄相识,二人同朝为官,怎会不相识?显然是在说慌!” 巫贞道:“听说过邓鲁有个堂弟,或是我任史官时日不长,不曾与他面见过,又或是虽见过,楚国官吏何止百人,印像不深;再或是……” 苴怀冷笑道:“打住!没有那么多或是!我计算了邓、巫二人可同时出入楚王宫的时间,最少不少于半年,如果此人说认识邓路,或者说邓琦,是常理,却偏说不认识,明显违背常理;虎符和金壶上的字同出一脉,可二人异口同声说:不认识。只有一个解释:二人不仅认识,并且熟识!目的只有一个,都是为了包庇对方。我断言:这次巫某进丹涪水就是为了来接头,暗语就是那只虎符上的文字,当然也就是金壶上的文字。我甚至猜度,邓某手中也有一片虎符。心中有冷病,最怕喝凉水。邑君,真相就是如此!” 祸从口出,众人皆不敢随便说话,独瞫鸢道:“看了半日,这才看出眉目。我看苴怀所言成理。对楚人,宁可错杀一千,不可错放一个!想不通为何要费这多周折!” 邓路见了巫贞,似在哪里见过,却一时想不起来,看他模样,听他说话,或许见过一、两次也未可知,但彼此肯定没有交往,几次想要打断苴怀,此时怒不可遏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任楚国谏官,是好多年前的事,且我品级并不算高,与他不认识,也在情理之中!” 几乎没有有人见过邓路在这样的场合发过怒,都看着他。邓路与虎安山人的距离是无法消除的,除了有师徒之分的瞫梦龙和他的母亲,瞫瑞是唯一一个算有交情的当地人,虢昌不能完全算是当地人,其他多数人既没有深交,也多数无仇。有人感觉爱莫能助,有人幸灾乐祸。 第070章 请神判 傻子也明白了苴怀的意图,邓路怒道:“你这一套把戏,只可耍给傻子看!”听到这话,瞫伯脸色突变,又很快恢复。 樊芪见机,又发言道:“邑君,以前只听说邓夫子是邓国人,不知是邓国君室后人。 “邓国人,一向最不讲信义。多年前,我国行人韩服到楚国,并带有大量货布、盐巴,请楚人联系邓国,以为通好,楚王派使臣道朔陪韩服到邓国去互通友好,而邓国却暗中指使其子部族尤人攻击巴、楚行人,抢夺了货、币、盐,并杀死两国行人。爲此,楚国派人质问邓国,邓国拒不认错,于是楚国派兵攻伐邓国,打败了邓国。 ”这是一段史实,诸位多有听说过。这段史实,充分证明了邓国人背信弃义、见利忘义!” 虢昌道:“邑君,樊芪这番言论,老夫实不敢苟同。邓国做过背信弃义的事不假,难道巴国人就没有做过?不能这样推断。” 虢昌是个真君子,忠义之士,饱读书,通大理,行正道,但论默歪方、出点子,远在相善、若春沛、苴怀三人之下,听邓路之言,知他已然绝望;渐渐大约看出瞫玉有了一种倾向,暗暗叹息道:“要是若春沛在,或许有起死回身的妙计。” 虢昌暗暗为邓路求神保佑,冷汗直流。 邓路此时已全然明白是预先做好的阴谋,一时无计可施,道:“我光明磊落,邑君自有明断!” 相善道:“邑君,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雄祖瞫武子也曾说过:异族必有异心。邓某,不仅不是我族中之人,更是我族的仇人,其无信义自不必说。今日证据凿凿,板上钉钉,邓某是楚国细作不容怀疑。 “更可恨的,楚国细作杀了我第一武士,罪比天大!求邑君明断!” 山师五百长牟诚,与邓路不算至交,但敬佩夫子学识,道:“邑君、相大夫,四凶杀了相将军,千刀万剐还嫌便宜!我恨不得这就去吃他的肉!可是,听了半日,觉得说邓夫子是楚人细作,末将以为凭据尚嫌不足,不如临时监禁,慢慢查来。” 巫贞此时倒比先前冷静,见他们正在盘问邓路,迅速思索对策,此时道:“这位邓夫子与我,确无一丝纠葛,我二人均非楚国细作!神鬼可鉴!此事邑君自有明断! ”邑君,齐桓公不计管仲射钩之恨,任为相,后来成一代霸主,多为管仲所谋划。当今,虎安山正是用人之际,巫某不才,不敢与贤人同日而言,然而也是读过书,学过兵法,小会武功,愿为邑君效力。再者,相将军已作古,人死不能复生,而小儿巫城,武功颇高,误伤虎安山大将,心中大悔,愿为邑君驱驶。” 他以为虎安山的主人会像中原那些有见识的国君一样,以听得进口若悬河的辩士的有理无理的进言为荣,巴人却不要那些虚名。 巫贞刚开口,相善已明白其意,暗想:“已有一个邓路,再留一个巫贞,虎安宫的大门还不要被车一个方向?” 正要说话,瞫剑先道:“你既是楚国官员,不妨说说楚国军情。” 巫贞道:“我非武将,实不知军中情形。” 瞫剑道:“如此说来,就无用了。” 瞫伯怒道:“休听贼人花言巧语!虎安山就是一根草不剩,也轮不到楚国人来打干帮!” 虢昌道:“天下方乱,正是用人之计,天下之才,天下为用,楚才巴用,未有不妥,愿邑君思之。” 瞫伯道:“你敢以全家性命保他不是细作?”虢昌无语。 这话一出,巫贞、邓路已知必死无疑。 邓路来到巴国已经好几年,深知巴人秉性,很多明明白白的道理,在巴人这里就是永远也讲不通,不仅有意识(当然邓路不知道有这个词)问题,还有人与人之间的智力差距,暗想道:“生命中遇到两个无法摆脱的女人,我命该如此。” 邓路惨然而又不乏慷慨道:“天灾有救,人祸难防!我也不想再说什么。今日之事,不死何为?何须费言!有言道:路遥知馬力,日久见人心!请邑君好自为之!” 眼前这一场戏,不知瞫伯到底看得有几分明白,对瞫剑道:“老将军,你一言不发,以为如何?” 瞫剑摆了摆头道:“我老了,越听越糊涂了!但我看邓夫子不像奸细。” 瞫伯又问大觋师瞫瑞。 瞫瑞欲言未言,思忖后道:“巫氏之罪,已然明明明白白。邓夫子是否有罪,实在不是人力所能判。夏时,帝启令大臣孟涂到我巴人聚居之地来主持狱讼之事,也就是司神,有人诉讼于他,他请神判,身上有血者乃执之。依古例,应由神判。” 瞫伯道:“最好不过。请大师请神。” 相善有点意外,意外的不是神判,而是他知道瞫瑞的倾向,但巴人面对请神的事是绝对不会轻易提出异议的。 不一时,有人备好请神所需之物,牺牲是一只只有一只角的羊,不知是天生畸形,还是被折断了一只角,称为神羊,说是神兽獬豸附了体的,传说其性知人有不有罪。 瞫瑞作法请神,众人向神鬼像跪下。 瞫瑞道:“既是苴总管以为邓夫子有罪,就请作原诉。你与邓夫子离数步站好。” 苴怀心中无底,不想当这个原告,但也不好把这个职务让给相善,只得道:“神是有灵的。” 请神毕,大觋师把牺牲请到对簿公堂,一法刀将独角羊颈刺穿,鲜血四溅。 众人宁神敛气。 瞫瑞道:“请两位脱去外衣。”苴怀和邓路均脱外衣,奇迹再一次在大师的手下发生了,二人白色里衣之上均有血————听说至今无人真正破解这一套法术。 苴怀吃惊不小,心想会不会是大觋师做了法术要袒护邓路,或是神判不是这样的操作流程,但他确实没有亲自目賭过,也不敢说出对大觋师不敬的话,那就是对神鬼不敬。 众人起身。 瞫瑞道:“两人衣上都有血迹,或是邓夫子无罪。” 苴怀暗暗叫苦,道:“不然,我是原诉,衣上有不有血并不打紧,且我衣上的血明显少于邓路。理当认定有罪!” 众人均不敢言。 相善从容道:“我想,是我们的神认为楚国人本身就有罪,不需要他老人家来判。” 众皆默然。 正在节骨眼上,相胤妻腆着肚子,披麻戴孝,哭进宫门,因她常到宫中见夫人,侍卫认得她,不敢阻挡。进到宫中,伏地痛哭,叩头流血。 此前,相胤妻本是急于回峡门,相善令一起走,又听说刺客押到了虎安宫,就要来生吃刺客的肉,怒见仇人,分外眼红。 等了多时,未见开刀,却见巫贞被提进宫中,又多时仍不出去行刑,正在纳闷,有人对她道:“是不是邑君改了主意。” 说话的是借口出来更衣的樊芪。 相胤妻一听,哭道:“此仇非剥他皮,吃他肉,吞他血,如何能报!” 相胤妻闯入宫中,一通撕肝裂肺痛哭,瞫伯哪里听得下去,怒火大燃,叫道:“来人!将邓路捆了!把二人拖出去,行刑!” 巫贞大笑。 瞫伯怒道:“死神都请你来了,还笑什么?” 巫贞大声道:“我笑你不识贤愚,错杀好人!我笑你,不识忠奸,误杀忠良!我笑你枉披一张人皮,却比畜生不如!巴人如此愚蠢,不出数年,必被楚国、秦国、蜀国所灭!”又复大笑! 第071章 荒唐的判决 瞫伯怒不可遏,声音都变了调,大叫道:“把五人打入天坑!永世不得翻身!” 有史以来,虎安宫杀人从来没有过如此大费周张,一声令下就人头落地,这次为审五个楚国人反而弄得长皮耗子,在场 的人,包括在外等吃人肉的人,绝大多数都无法理解,也不需要理解,他们感觉天上的太阳像被中了敌人的巫术,一动不动,时间过得太慢了。只有虢昌等几个人看得明白:与其说是在审人犯,不如说是在演戏。但究竟是演给谁看,谁也不会自作聪明说出来。虢昌暗暗长长叹了一口气,感觉自己也有罪一样。 判决一宣布,顿时鸦雀无声,空气凝结,人人胆寒。原来,打入天坑是当地最残酷的刑法,已有几十年没有人被打入过天坑。今日瞫伯再断此刑,人人惊恐,闻之胆裂。 正在这时,只听从内殿门内传出一个女声:“且慢!”话才进厅,从里面出来一名三十五六岁的妇人。巫贞见她身材微福,面红齿白,美丽异常,步态优雅,有一种说尽的风流,又隐略有些紧张。 原来是瞫剑之子、虎安宫侍卫头目瞫庆,见有人指控邓路是楚国细作,大惊,心想:“梦龙常说他有三个恩师,一巫一武一兵,邓路是他的兵法师父,如何容他人陷害?只有梦龙能救他。但此时梦龙不在虎安宫中,若不及时出手,人头落地,再无机会”。突然想到:“只有夫人能救了”。并且,他一直对相善任中卿有些陈见,于是急速去见夫人。瞫夫人正与梦语、侍女诸人在花园中等候宣判,早有人给她传来了一个消息,心里比热锅上的蚂蚁还急,表面平静,等待宣布结果,她是此时此刻唯一对吃人肉丝毫没有兴趣的虎安山人,听瞫庆来报的确切消息,大惊,顾不及礼仪规矩,急赶到大殿,正好听到瞫伯大喊:“打入天坑!”赶紧道:“且慢!” 瞫夫人进了大殿,向瞫伯说了三两句不知什么话。瞫伯面色青一趟,又白一趟,才对众人道:“按例,将巫氏小女巫妮罚在宫中永世为奴,其他三人打入天坑!”停了一口气,又道:“念邓路教习梦龙兵法有功,将细作邓路发配金巴山丁家沟!老死不得出山!” 众人听了,反应各异。相善的目的达到,此时反而有些同情邓路,他并不认为这个楚国人是一个身上长疮、头上流脓的大恶人。众人禁若寒禅。瞫伯话音才落,武士一把提走了巫贞。 判决如劲风一样快速传出宫去,武士将人犯母子提走,送到天坑牢营受刑;又有武士将巫妮提走。一家四口就在瞬时之间,生死离别,来不及发表临终离别感言。 虎安宫外等待吃人肉、喝人血的,听说刺客被打入天坑,欢声雷动,皆以为当该受此严刑。楚国人受到应有的惩罚,激起巴人战斗的欲望、胜利的欲望,不知是谁起了个头,众人叫道: 巍巍灵山,烈烈虎巴。 强虏不绝,血战不止! 呼叫声,一浪高过一浪。 武士当场拿了邓路,先要送去黥面。虢昌急忙道:“邑君,老夫有话要说。”瞫伯不情愿点了点头。 虢昌道:“楚人邓路不可赦。可是,有礼曰:肉刑不上大夫。邓路虽仅为客卿,也曾在楚国为官,亦当遵此礼。先年,中山国人仇征犯罪,氏雄祖瞫武子便免过他的黥刑。再者,邓路毕竟是梦龙公子的师父,有名有份的,若黥其面,于公子声誉有损,求开恩。” 瞫瑞也道:“虢夫子以史为证,言之在理。” 瞫武子做过的事,就是范例,瞫玉不好反驳,又见瞫瑞也说话,准许不施肉刑。当日便将邓路押往金巴山丁家沟。 那丁家沟,是金巴山上的一个村庄,属于荼氏,四周茫茫大森林,虎狼成群,时有野人出入,传说还有怪兽,被称为瞫氏五大绝境之一。 说穿了,丁家沟,就是一个大树参天、风景优美的露天监狱。流放到丁家沟的犯人,按例由丁氏孙部族监视监管,他们乐于有更多的流放者来做奴隶,除了极少数荼氏部族及其丁氏人敬重的人,有机会成为丁家沟的座上宾,绝大多数沦为丁家沟的奴隶,只有累死或者赦罪离开两条路。就算是有幸成为丁家沟座上宾的流放者,获得的特权也仅是相对自由,吃喝不愁,但想出深山,比登天还难,丁家沟人绝对不会拿全氏人的脑壳去换一个流放者的自由,他们有监视流放者的秘密办法和处置逃跑者的狠毒招法,比对待生下来就是他们奴隶的人方法还要多,还要新,还要狠。虎安宫每年要去人验查一次流放犯,如有罪人死亡时,虎安宫人会不辞辛苦多去一次。好死不如赖活着,流放到丁家沟的人,逃跑的也很少,他们知道,若非数十人同行,不是迷路饿死,就是葬身兽腹,或是被野人所杀;同时,一但逃跑被捉回,会很快被五马分尸,丁家沟很容易找到五匹颜色相同的马,然后变成食肉动物和食腐动物的食物;再加上,他们脸上烙上的抹之不去的犯罪记录,让他们中的一部分人不想再见到外面的人。 活人处理完,处理死人。瞫伯及多位要人、伏牛山盐泉巴富亲临吊唁,郁侯、共君、枳都六公子、二公子等也各派代表。 若春沛、瞫梦龙回乡半道得到消息,急赶回峡门口,远远就见相氏寨外一根粗长的大竹竿上,悬一件亡者穿过的衣,这是当地遭丧的风俗,称为招魂,与后世的招魂幡作用大约相近,当然讲究定有不同,招魂幡或已融进佛教的东西,而巴人的东西属于纯粹的巫教。 小巫师瞫梦龙做完一套招魂的动作,唱了一首《招魂歌》,喷泪大哭道:“师兄正是建功立业,共保虎安山的大好年华,出师未捷,身先去了!我今后还能同谁论剑!该剥皮的刺客!”伤痛难忍,随后进停灵别所吊唁,又是大哭一场。又从别人口中得知邓路流放到了丁家沟,心中极恨相善。 相胤是相氏历代以来最有名的武士,是相氏的骄傲,先将其尸体暂搁置于寨外的一个岩洞。三年之后,以丹涪水武士的最高礼遇用舟棺安葬于丹涪水岸万丈悬崖的一个洞子中——此处后话先说。据传说,直到元代,过江人还能见到这处半悬的船棺,未查到记录,存疑。这也就是后世称为“悬棺葬”的安葬方法。至当世,在思南的红圈峡仍有乌江先民悬棺葬的遗迹;在风箱峡、大宁河、龙船河等地,仍可见到巴人的悬棺,他们采用什么方法将棺材吊到悬岩之上,仍是千古之迷。可惜原书也未详记。 瞫伯深责朴延沧治军不严、放纵部属之过,欲以瞫鸢代其位,瞫剑劝止,保留延沧职务,罚一年奉及收回原赏的土地一片、奴隶十多名,以示惩戒。 相胤死时,其妻有孕在身,得到消息,吐一口鲜血,昏厥倒地,便生病根。几月后,女儿出生,又不出半年,抛下女儿,随夫去了。瞫伯记相德救命之恩,怜相胤身世,又夫妻皆死,其女相月红尚未学会说话走路,令接月红养于宫中,安排上等奶母、保姆,与当年瞫梦语的待遇相差无几,瞫夫人十分疼爱-----又是后话先顺便交待了——诸事备细,不一一细说。 第072章 林海刺客 相胤的丧礼结束,瞫玉父子回虎安山,走到万风林海,梦龙辞别父亲,带十余名侍卫转道去洞庭庄附近打猎,因为他非常喜欢洞庭庄主煮的野味。 一路打猎,收获不丰,太阳快要落山时,梦龙正打算收兵,直接去洞庭庄享用现成的美味,一群野猪约有五六头从前方的几颗大树下穿过,头猪看上去约有四五百斤重,众人暗喜,准备大开杀戒。 瞫梦龙首先拉开强弓,向头猪瞄准。放开弓弦的那一瞬间,一只雄鹰从前方飞过,就像闪电一样,梦龙受了干扰,一箭射偏,中在猪背部。 这箭没有射好,其他人想让梦龙再射,这是虎安宫侍卫狞猎的潜规矩,意思是将最大的功劳让给主子。 第二支箭已在梦龙的手上,正要放。突然,中箭的野猪直立了起来。 当地人打猎时,为了便于伪装,有时披上野物的皮毛,梦龙以为是猎人,叫道:“是万风寨的吗?” 那“头猪”大叫了一声什么,掀开猪皮,原来是两个人扮的,其他几只“野猪”也脱去猪皮,一起持剑冲将过来。 同时,背后、两侧面也有约二十几个刺客突然出现。所有刺客都用颜料涂了面部,就像川剧的脸谱一样,认不出人。 梦龙一行没有想到突发情况,准备不足,匆忙迎战。 丛林之中,短兵相接,不多时,虎安宫侍卫战死了四人,杀死刺客十余人。 瞫梦龙被两个武功最高的刺客逼退到一处悬岩边上,一对二,很快处于下风。 其中一个刺客对另一个做了一个手势,意思是捉活的。 就在这时,瞫丁、绰号毛毛虫的侍卫分别杀死死缠烂打的对手,持短剑抢过来,奋力与两个刺客肉搏,两刺客招招毒辣,用意十分明确,活的瞫梦龙要不成,就要死的。 幸而,另外的侍卫很快杀回来保护主子。 刺客余众见虎安宫侍卫武功高强,已经失去截杀瞫梦龙的机会,有人高叫了一声。 听见叫声,截杀瞫梦龙的两个刺客就像疯了一样,连续进攻,数招之后,迅速撤开,撒腿退走。 瞫丁等人正要追击,梦龙叫道:“让贼人走!” 话才落地,梦龙瞧见一个刺客边跑边回身一箭射来。 说时迟,那时快,梦龙用尽全力将手中的短剑掷向那个刺客。 梦龙同时低头一躲,一支羽箭从他头顶上飞了过去,同时听到那刺客“啊”了一声,一只手捂住额头,估计是中了他的短剑,他的短剑投掷术是相当高的。 又听一声怪异的叫喊,刺客就像突然出现一样,又全都突然消失在林海之中。 瞫丁道:“那贼一定是受了伤,正好追击。” 梦龙止道:“丛林中地形复杂,不可追击,且不知他中剑是真是假,或许是引诱我们追击。先去看那只宝剑被刺客带走没有。” 两侍卫急过去一看,那支巴蓬赠送的礼物廪君剑,偏移刺客刚才的位置,插进一颗松树里,取了回来。 梦龙道:“这里地形复杂,或许还有埋伏,为防再次遭袭,迅速撤到洞庭庄,死了的兄弟,回头来收,先把伤了的抬走要紧。” 有人急将伤者背起,迅速向最近的洞庭庄转移,那里是万风寨果氏的一个子部族。 在丛林中走了约三四里,到了洞庭庄附近。 突然,走在最前面的瞫丁对身后两名武士轻声道:“前方那颗大树后面有人,刚才探了一下头。你二人一左一右摸过去。” 吩咐完,瞫丁故意大声道:“暂停,稍事休息,检查一下兄弟们的伤情,看血流多否?” 其他人以为真的需要检查,放下伤者,仔细查看。 梦龙走在中间,也不知具体情况,但见瞫丁与两武士耳语,料到是有情况,这时来到瞫丁身边,轻声问道:“发生何事?” 瞫丁笑道:“没有事。” 梦龙正要再问,只听前方突然有人叫了一声“哎哟”, 瞫丁拔腿便向大树下跑,梦龙等人也醒悟过来,抽剑跑过去,才见两名武士扑倒了一个人。 瞫丁道:“先捆起来!” 被扑倒的人叫道:“为何捆我?” 按住他的其中一个武士叫毛毛虫,道:“你母的!各人晓得!” 那人奋力反抗,毛毛虫狠狠一掌拍下去,那人昏了过去,接着动作熟练地将他打了捆,仰面丢在地上。 梦龙道:“是什么人?” 瞫丁道:“我见他在大树后面探了两下头,说不定是刺客一伙的,审了便知。” 梦龙见地上的人是个年青的小子,身穿贯头麻布衣,年约十六七,身长与自己差不多,体形匀称,额头饱满,鼻正且不高不低,眉清目秀,头发长而柔顺、黝黑,面色极好,一看便知此人十分健康,四肢肌肉均匀,并不像常见的巴国武士那样筋突肉鼓、浑身都是要爆炸的力量。 梦龙笑道:“打都打昏了,如何审?我看不像是刺客。但若是刺客,必有同伙,应迅速离开这里!” 武士毛毛虫把地上的小子扛到肩 上,众人迅速离开。 小半个时辰不足,到了洞庭庄口,庄主木子三急出来迎接。 木子三正与梦龙施礼相见,毛毛虫将身上的人一摔,“咚”的一声,落到地上,那人醒来,开口叫道:“三爷,救命!” 木子三吃了一惊,过来一看,对梦龙道:“他惹何事了?” 梦龙道:“估计是个刺客。忙完了再来审他。” 木子三笑道:“公子误会了,他不是刺客,是我庄子上的人。” 瞫丁道:“看来真是误会了。我见他躲在树后探头探脑,以为是刺客。可是,庄主,你这庄子,我们常来,却没有一个人认识他?” 木子三道:“不知他是何方人氏。” 梦龙道:“此话怎讲?不是说是你的庄人吗?” 木子三道:“好几个月前,天才擦亮,我打早起来,在庄后的洞子里发现有一个人,全身如碳火石一样,拖出来一看,是个小子,长得眉清目秀,原来他是中了一种蛇毒,很快要死。也不知为什么会跑到我庄子后面来了。 “弄进房里,喂了汤汤水水,找了草药,大热退了,半个多月才好。问他从哪里来,到哪里去,什么地方的人,姓甚名谁,一件也答不上来,只说不晓得,或者就是呆起不说话,才明白是个傻子,也不知是以前便傻,还是中毒后发热变傻的。 “不知他本来有不有姓名,为了好叫,我们就给他叫做木瓜,或者直接叫木莽子。”——说明一下,“莽(一声)子”一词,是当地土语,指“傻子”。 梦龙令将木瓜身上的绳索解了,随后对站起身来的木瓜道:“误会误会!让你受了点皮肉之苦。” 木瓜盯着梦龙不说话,瞫丁认为他没听懂,道:“公子是在向你致歉。” 木子三喝道:“你一个人到大林子里去做什么?不怕迷路?” 木瓜道:“我去后山玩,看见一只鹰,有点像我项牌上的鹰,因此跟去。跟了两三里地,听见前面有人声,不知是歹人还是好人,便躲在树后。” 木子三先忍不住笑,再喝道:“真还傻。鹰在天上飞,你在地上走,如何跟得住!谁叫你鬼头鬼脑的!还不快滚!” 梦龙笑道:“既是傻的,就不用怪他。”木瓜轻轻笑了笑,离开了。 瞫丁道:“梦龙,快为伤者疗伤要紧。” 梦龙是小巫师,自然要学医术。木子三找来草药,梦龙亲自为伤者疗伤。 众人手忙脚乱,忙了多时,安顿下来。木子三早已吩咐准备食宿,又让庄子上的男人同没有受伤的武士去将战死的虎安宫侍卫抬回来,刺客的尸体不用收,让野物效力。 当晚,万风寨主果五源得到消息,急忙率三十余人赶到洞庭庄,见梦龙丝毫未损,方才放下心来,随后令从人连夜去收拾刺客留下来的尸体。 从抬回来的尸体上的纹身和佩件,果五源判断是虎安山很久以前的一个部族的余部所为。 显然,这次的目标是刺杀虎安伯唯一的继承人。但有一点梦龙想不通,他这次到洞庭庄来,完全是临时决定的,刺客为何会有如此到位的准备,难道刺客有细作在自己身边,或者是刺客一路都在跟踪自己,他逐一分析了同行的侍卫,相信是后一种情况。 巴国男人旺盛的精力如果不消耗在战场之上,或者女人身上,就必定消耗在狩猎这件具有获得食物和练兵双重功用的事情上,梦龙回到虎安宫,瞫玉庆幸儿子有惊无险,并没有责备,只是要求从此一定要小心行事,重赏同行的武士,追赏已死武士。 第073 章 天坑牢营 却说当时,虎安宫中,果艮风听到巫氏三人被打入天坑,会议一散,急回天坑牢营报告果五源。 五源道:“几十年没有打人下过天坑,好多事情需要准备,老幺,你在家打理,我急去峡门口吊祭相将军,最多几日便回。人犯到了,先行严密关押,尤其是那个刺客,必然武功非常,才可能杀得了相胤,更要丝丝小心,不要自取大罪。” 果艮风假装轻描淡写问道:“父亲,这几日,毛狗如何?” “我昨日才从寨中回来。他上前日回了万风寨,说是着了风,头痛得紧,整日在房中养病,并不出门。” 果艮风听说度群芳安全回家,放下心来,不敢对父亲说实话,想到事忙,暂且不去理他,料想他数日里不敢出门。原是度群芳当时侥幸跑脱,不要命的抄小路回万风寨,半句也不敢说出荼氏部族的事,只推头痛,不敢出门。其母果坤花以为真病,反倒请医熬药,却不知他是心病。 巫氏三人走上神秘诡异的下天坑之路。经过急风骤雨般的变故,已渐麻木,不如初时那般燥乱,也没有力气再燥乱,连思维都差不多没有了。一路之上,如木偶一般任武士摆布。 离了草原,巫氏三人麻麻木木的见到风光又有不同,沟壑纵横,树木参天,灌木在奇石缝隙丛生,花草在悬崖峭壁怒放,又是别样风情,不仅无心留意,反而是风景越美,越愤怒、恐惧和失望。 且说天坑牢营,正式名称为“虎安山狴犴”,就是虎安山监狱的意思,有人称为“虎穴”,时人口语上多称天坑牢营,离草原数十里路程,在果氏部族境内,万风林海之中,是瞫氏处置人犯之所,四面高墙,警备森严,人若进了此处,不死也要脱层皮。早些年间,天坑牢仅为打入天坑的人犯所备,后来把重犯也关在这里处置。由于虎安山有打入天坑的酷刑,天坑牢营被公认为巴国最有名的三大监狱之一,另外两个,一个在江州,一个在平都。 巫氏三人被牵入天坑牢营。巫贞暗想:“听说过打入天牢,从未听说过打入天坑。到底是什么刑法?应是比砍头更残酷的一种。”这件勾当,作为楚国人,他自然是三天三夜也想不通。 验名正身毕,一个黑衣老者来领路,巫氏三人从一座高大石墙中间的门中穿过,步入一条弯曲长廊,两边布满牵牛花等腾状植物,地面由青石砌制,进入一个花园,园门上书三字:“思乡园”,巫贞认得这几个字。 几天前,巫氏三人进过天坑牢,但这次未进牢房,先进了一个花园,有些纳闷儿。 巫氏三人看这花园,不甚宽阔,却极别致,围在高大的石墙之内,插翅也难逃。园中草地茂密,松柏相映,还有一些灌木丛,一条小溪水从中间缓缓而过,流水咚咚。 黑衣老者道:“这里是思乡园,思乡园里分为思乡花园、思乡酒园、思乡舞园三个部分。花园内按实境缩小布置有瞫氏境内但凡紧要的几处风景,凡打入天坑之人,都送这里来放风,最后看一眼家乡风景,以不忘记。” 巫城怒道:“我又不是这里人,记住有个屁用!趁早送我上路,做这些假过场何用!” 黑衣老者轻笑道:“壮士皆因火爆,才下手杀了人。不须动怒。” 见老者态度温和,言语得当,举止不俗,本不想说话的巫贞道:“丹涪水风光自是不错,不过,我三人不需思乡。请问如何称呼,死了也好记住你的好处。” 老者笑道:“我是这里的牢头,人称果老五,不是以排行而相称,是我姓果名五源,字从善。你们有一个时辰放风。一个时辰后,请你们吃阴阳两糙食、赏乾坤颠倒歌舞。” 见巫城眼神中难掩愤恨不平之色,果五源笑道:“我知你武功高强,但不可动歪心思。动也无用,这里金门石壁,纵是仙家到了此处,也只好认命!”说完,果老儿自去了。 巫氏三人不知葫芦里面卖的什么药,麻麻木木,难得管他,到园中四处观看。 巫城暗道:“这花园四周虽是高墙,墙内却无守卫,想个办法逃出去”。又觉墙高至少三四丈,实在难以翻腾过去,心中气馁。 一会儿,听到外面脚步声整齐,知有重兵把守。巫城想:“这如何心甘?杀了老儿,冲将出去,弄死一个算一个。” 巫贞见巫城神态,猜想他有所图谋,道:“我知你心中所想。” 巫城道:“这等怨死,实在窝囊,不如鱼死网破!” 巫贞叹了一口长气:“若是我不强要从丹涪水、盘瓠江,循鳖灵当年入蜀之道转秦国,确无今日之大难,是我害了全家。事到如今,只能听天由命了。” 巫城愤怒道:“我不怕死!但这样死法,也实在尴尬!” 巫贞怒道:“糊涂!若是在这里弄出了事,不仅还是一个死字,就是你小妹,也必死无疑!全赖那夫人,还留得一个人性命。” 巫城道:“父亲居然还不止一次念虎安山那什么妖婆的好!若不是这鬼地方不分好坏,我们何来今日!” 巫夫人道:“人谁不死! 且休再吵!为了你妹妹,不准胡来!” 人是他杀的,又眼见得是条不归路,巫城此时纵有万丈怒火,也只得放冷在心里,对花园中的各种景观毫无兴致,越看越鬼火冒,可怜其父其母临死还在观什么风景。 “各位,请到鼓乐厅。”三人正心情颓废地消磨在阳间的最后一点时光,一名身穿腾根树皮编织衣衫的青年男子进了花园,巫城想,这里人也有穿布衣的,他这样穿戴,不过是想吓吓人。 来人领巫氏三人转过一个木板小桥,前面是一小块平地,四周花团锦簇,有一黄桷根做的几案,已摆好各种菜肴、酒盏、酒水;中央一个小舞台。巫贞心想,这里送人上黄泉路的规矩还不小。 第074章 巴乡清 此时,果五源回来,已换了一件白衣,请三人落座。五源提起一个紧口、大肚的酒罐,刚要倒酒,又将罐儿放在几案上,对那领路的男子道:“去叫果璜把我藏在柜中的好酒取来。” 那人去不多时,进来一三十六七的男子,拎一个雕有夸张蛇、鸟形图案的陶制酒罐子,放下酒罐,一言不发,告退出去,巫城见这人左手缺了小指。 果五源打开酒罐,倒了四盏酒,酒香四溢。五源请尝一尝酒,三人不动酒盏。 五源对巫贞道:“听说夫子是庸国贵族出生,又曾是楚国官员,多有见识,何故今日,反而拘泥?” 巫贞道:“生死有命,本也怨不得谁,只是这一家老小,便这般瓦解,如何不悲!” “乱世之中,生死何异?” 巫贞闻言叹道:“老丈高人。” 五源道:“我不是什么高人,因常去林云观与杜夫子消遣,长了些见识。” 巫贞听了果五源之言,道:“罢了!就喝了这盏断头酒!”举盏尝了尝,道:“好酒!” 巫城死到临头更不会放弃最后一顿酒,道:“死在美酒下,做鬼也英雄!”喝了精干,道:“好酒!真是好酒!” 巫贞喝道:“你喝酒有没有规矩!” 巫城怒道:“命都要绝了,还讲什么臭规矩!” 五源急劝道:“且休管他,他话不正理正,想怎么喝就怎么喝,今日,我们都少讲酒礼。” 酒过数盏,巫贞道:“承蒙老丈看待。此酒人间少有,离世之前,能享此极品,也算少了个遗憾。” 自从在荼氏酒庄吃过酒,巫城滴酒未曾沾到,酒虫长了一肚子,见到好酒,忘了性命,早有数盏下肚,罐儿空了,五源又让人送来。巫城醉意上来,把那生死攸关的事忘了大半,醉眼问道:“这酒何处得来?” 果五源本是话多之人,也有几分醉意,便道:“这酒不是仙品,却胜过仙品,颇有些来历。多年前,从枳都来了一位酿酒的老师傅和一个徒儿。到了丹涪水龙溪口,见一股清泉从数丈高的峭璧上喷出 ,在阳光下形同彩虹,腾空而下,如同飞龙入水。老师傅叫舟家靠近前去,用嘴接来尝了尝,大喜,说是世上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水了,是龙水,可酿美酒。于是在就近的苴氏寨子靠岸,租一作坊,洗扫得干干净净,在当地请了两个伙计,收购些粮草类,酿制了三瓮清酒,取名‘龙乡清’,实际上完全是巴乡清酒的酿制法。” 巫贞知道巴乡清是巴国名酒,最有名的出自鱼腹,一边听一边点头。据《水经·江水注》记载:“江水又迳鱼腹县之故陵……江之左岸有巴乡村,村人善酿,故俗称‘巴乡清’,郡出名酒。”巴乡清酒酿造时间长,冬酿夏熟,色清味重,为酒中上品,饮誉遐迩,以致后来秦昭王与巴人的一支板楯蛮订立盟约:“秦犯夷输黄龙一双,夷犯秦输清酒一钟”。据说,黄龙就是黄铜铸的龙,清酒就是巴乡清。酒能作为盟约的罚金,史上罕见,足见巴乡清名声之大。 巴乡清的具体制作工艺,未查到,或已失传。 果五源继续讲道:“老师傅将一瓮酒倒入江中,名为谢龙酒;一瓮送与苴氏寨主人;一瓮与徒儿分成数罐带走。临离别时,老师傅将酿酒秘方传给老实厚道的一个伙计。得到秘方的那个伙计后来以酿酒传家,名冠一方,人又称为‘公侯醉’。今日这酒,就是苴寨主送我的,是最上好的一品,除了虎安宫中,常人难以喝到。我自任牢头,庆幸不再轻易将人犯打入天坑,断了人犯的后半世,故从未亲手将人打入过天坑。再过一月,我便告老返乡,相大夫荐由犬子继任牢营主事,邑君已恩准。自以为可功德圆满,不想前些日突然接到虎安宫令,有一干人犯要打入天坑。刚才见三位心思沉重,又无解劝妙方,忽然想到还有几坛美酒,聊解烦恼”。 酒到肚中,巫氏三人飘飘然起来,暂忘险恶处境。 巫贞道:“老丈恩情,只有地下再报了。那酿酒的老师傅从何处而来?” 五源越说越兴奋,甚至有点语无轮次:“传说,老师傅祖上是为商王室、周王室酿酒的,后到鱼腹之故陵(今云阳县境)安身,那里人酿的酒全国最好。他原是巴主宫中御酒房的大师傅,专门负责酿制名酒巴乡清,因私制美酒,送一罐与其好友巴南伯。巴南伯性情豪爽,贪其醇美,多饮了,大醉,不慎把头部摔伤。事发当晚,老师傅害怕问罪,与爱徒连夜出城,因他孤身一人,便打算到他徒儿的老家丹涪水上游隐度余生,路过龙溪口配制了三缸纯真清酒,再后就不知所踪。” 巫贞道:“如此说来,此酒大有来头,不品品,着实可惜!” 巫城平生最好酒,说到酒,便来了兴趣,道:“巴乡清酒与其他的酒大有不同,是何物所酿?” 五源道:“巴乡清酒是加了文草浸制,故其醇味天下少有。”文草,据说就是五加皮。 巫贞再细心捧起酒盏,深嗅,但觉醇绵之气直惯肺腑,再喝上两口,已觉梦生不如醉死。 酒又过数盏,巫氏三人心情在酒精麻痹之下,渐次开朗,巫贞道:“人生一世,草木一秋,迟去早去,皆是一去。俗话说:死要死个明白,请问老丈,这天坑之刑,究竞为何样刑法?值得如此大操大办?” “三位有所不知,瞫氏境内有五处著名的险地,巴国人皆知大名,分别为金巴山、梦幻谷、万风林海、龙峡、天坑。进了这五处,能活出来的都是神鬼保佑,因此当地流传了几句顺口溜:金巴山,有公子杉(银杉),野人脱你衣衫穿;万风林,深如海,日头出来看不见;梦幻谷,多歧途,不知归家是何路;龙水峡,长夹夹 ,十人进去九成渣;大天坑,无底深,妖魔鬼怪把人吞。” 巫贞惊道:“这里为何多险境?” “这却不知,枳都、江洲有个口前话:养儿不用教,丹涪水去一遭。瞫武子时,全境皆归瞫氏,独有梦幻谷、龙峡、天坑三处,未有人来归降。瞫武子说:‘当地人所谓的天坑、龙峡、梦幻谷险地,我料是自我白虎巴人进入虎安山,逃脱的土人进了深山、峡谷,世代与我们为仇,历代都有虎族人不明不白被杀的事情发生,曾多次清剿,总不能除根。什么险地不险地,危言耸听!我看不过是土人装神弄鬼,故弄玄虚,他那些不地道的巫术,不信胜得了白虎神和鹰神的法力。在我的领地内,岂容他人在旁边睡好瞌睡!’于是派三队武士,各二十名高手,前去探路,然后打算用兵。众人劝止不住,求占卜,又是凶,武子道:再行一次。第二次才是吉,于是坚持派人去。结果,三队武士去了数月之后,梦幻谷中活回来四人,龙峡中活回来二人。天坑用长绳坠下二十人,上面的人等了整整一年,一个人也没回来。” 巫贞再惊道:“知道发生何事了吗?” “从梦幻谷和龙峡中回来的人说:有的失踪了、有的被杀了、有的被吃了、有的没到河中了、有的不知什么原因就死了。瞫武子因之大惊,说:他不听神鬼所示,致使死了五十多勇士。五处险地,今后再不可轻易进去,并在天坑和龙峡边缘施法术,布下鬼兵,防妖魔出来。后来,他又说:龙峡和梦幻谷还活出来几人,那天坑一个人渣渣也不见,以后,将罪大恶极的人,打入天坑,算是处决,若是能探得消息回来,免他的罪,还要重奖。瞫武子是个不服输的人,临死都想要弄清天坑秘密,于是下令建了这处天坑牢营,并让下坑之人享受好景、好菜、好酒、好歌舞,以记住要回来报信。因此,后世虎安伯记住他的话,都想完成这件事。最开始,天坑牢本来很简陋,后世有人想超越瞫武子的功绩,对天坑牢营的规矩也就越做越大。连氏雄祖瞫武子都怕了天坑,除了被打下天坑的人,哪里还有人敢去?多少年过去了,又哪有人回来?” 第075章 杜漪寻书 三人屏住呼吸听果五源讲:“单说这天坑,在林海之中,到底有多深,多大,从无人晓得。 “传说天坑以前本是一片大山,远古时,有巨龙从山底飞出来,就形成了一个大坑。附近还有一个龙峡,传说是龙出入的通道。天坑看不到底,四周悬崖绝壁,绝壁之外是茫茫林海。传说里面是毒蛇巨兽、妖魔鬼怪,人一下去,就被撕成碎片,也有传说里面就只有几条龙。 ”但究竟如何,无人能知,能知的就是一条:没有一个下去的人能回来。更残酷的是,打入天坑里的人,死了做不成鬼,不能享后人供品。因此,打入天坑是瞫氏最残酷刑法,人人闻之丧胆,宁可千刀万刮,也不愿下天坑。” 听到这,恐惧重袭三人而来。 五源又请喝了一盏酒,接着道:“说白了,打入天坑,就是让犯了死罪的人提起脑壳下去探看下面到底有什么。没有人会自愿下去送命的。” 巫城酒已七八分醉,听到这里,大笑道:“原来是这样!何不早说!不过是去探个险!何可惧哉!见了那虎狼、妖魔,一剑下去,便要结果!”猛然醒悟:“我的宝剑在何处?” 果五源道:“按瞫武子当年定下的天坑牢规矩,人犯被打入天坑,其所有物品,均当归还,并为下坑之人备好各种用具、用品、干粮。” 巫城抬手道:“多谢多谢!只要宝剑在手,就是龙潭虎穴,又有何妨!” 五源道:“不用谢,这原本是规矩。” 又喝一盏酒,果五源更醉了,道:“先人有传说:能自由出入天坑的,非仙即龙。因此,不管是谁,也不管犯了多大的罪,都以隆重的仪式壮行。” 三人酒后神经不作主,听他这一神吹武吹,又旷达了许多。 果五源只管敬酒,三人如云里雾里。 正在此时,卫士进来叫道:“时辰已到!”三人酒醒一半,悲复重聚。 果五源领路,三人出了思乡酒园,穿过“长生轩”,再过“来去亭”,便看到“思乡舞园”牌扁。上有两行字:“莺歌燕舞起,鬼哭狼嚎来”。 适才饮酒时,场地已经布置停当,早有人在此等侯,招呼入座,五源中间坐定。珍木长几上早已摆好茶具、果品。果品自然是果氏最有名的鸭脚果等。 三人酒已到位,任从安排。 一会儿,歌舞声起,几名花花绿绿的男女在表演。 三个客人无心细赏。 巫贞却只管与果五源谈说风土人情。 “这一场歌舞,分为三场。第一场名为离乡,第二场名为思乡,第三场名为归乡。 ” 五源侃侃而谈,忘了对方的身份,“几样果品,不过山野土产,不足评说,唯有这茶叶,却是极品,是虎安宫赏的。” 五源招呼品茗,一名穿绿树叶子的少女上前来焚香,五源祭茶神,又一名少女上前洗烫茶具,再才开始泡茶。 出身楚国的巫夫人不懂茶道,也忘记了自己是将死之人,暗暗观察,见茶具上图案特别,似为手心纹(蛇纹),当然她不知后人叫这名称,看那少女这套手法,觉得新奇,想不到这蛮夷之地道理不讲,却偏讲茶礼,忘了这是送行茶。 品茶之际,歌舞已至第二部分。五源看巫贞三人对所演歌舞兴致索然,对侍者道:“去把扶英叫来。” 这扶英乃是天坑牢的小头目,也姓果。 扶英领命而来,道:“寨主有何吩咐?” “前些日新练的曲儿好了没有,这几位不是本地人氏,哪对这些歌舞有兴趣。巫夫子读书之人,去把那新曲儿请来一演。” “演排尚未成熟。” “不妨。” 扶英正要离开,突然想起一事:“果春之子屁巴虫在等寨主,他说等了近两个时辰。” “我有贵客,让他等一等。” 扶英领歌舞的小队人出去,不一会儿带进一个少女,两个乐师,年纪较大。音乐起处,一人敲小土鼓,一人吹竹笛,少女唱起曲来。 唱了半曲,扶英带进来一个后生,径直到五源跟前道:“寨主,他定要见你,说是送书。” 五源轻怒道:“简真荒唐!天牢重地,岂可轻入!” 扶英道:“这人我认识,不是歹人,确是来送书的,之前听艮风说起过。他说事急,便让进了来。” 五源对屁巴虫道:“你也是想下天坑?” 屁巴虫面如土色:“不敢不敢。确是等了两个时辰,家中有急事,母说须亲手交给寨主,不敢交与他人,才央求扶大哥带了进来。” 说完,他取出一竹简交给五源。 五源顺手放在茶几上,喝道:“快滚!” 屁巴虫抱头鼠窜。 关于这册书的事,需要补叙一下。 此前,林云观杜清涟得了强盗送来的一册书,日夜攻习,不能破解。 一日,又看那书,突然想起一件往事来。数年前的秋天,果五源寨主给他送来一部书,说是族中有家放羊的,家主名唤果春,六十余岁,家里来了一个青年,身受重伤,求在他家中养伤,当以厚报,果春收留了他。 数日后,那人剑疮伤重,病危之际,对果春道:“感谢留家养伤,身上贵重的东西,皆被盗抢去,只有一册宝书作谢”。然后便说不出话来,当夜死去。 果春将其掩埋,清理遗物,果然在那人包袱里有一册竹书,却不认字,拿来请教五源。 五源本不读书,竹简上的字,他抹起不硬手,掐起不出血,他想到杜清涟肯定认识,于是携了书册去见杜清涟,请他鉴别是何样宝书。 杜清涟一看,还是个睁眼瞎,也不知是用什么族人的图案文字所刻,便放在书案之上。 一日,侍者来为他打扫书房,将此书与《山经》之第一册并排放在书几上,杜清涟回房,偶见二书并放,两书虽文字不同,字数排列很相近,猛然想到是否同为《山经》之一册,打开逐字对照,果然如此。 此事过去数年,杜清涟因此忘了。 这一日,杜清涟突然想起果五源送来的那册《山经》,其中有字似与手上这册书上的字相似。 于是,他让人到天坑牢营请果五源将上次送去鉴别的那册《山经》借来再看,以期对比译出手中这册书的内容。 不想,五源回话说,果春已死一年多,那书一时不知下落。 果五源是个有心人,也是热心人,并未忘记找书。 近日,果春之子找到了书,送到天坑营中,因五源不在,便先回去了,因此他今日特地再送来。 第076章 竹枝调 话头打转回来。扶英正要退走,五源道:“去叫老幺来陪三位喝一盏。” “他说有要事,已出去多时了。” 五源道:“什么事比今日的事还重要?几十年没做过这勾当,简直一点规矩都没有了。”原来果艮风自觉无颜再见巫氏三人,借故开溜。 巫夫人听到“勾当”二字,心中又惊,不知这刑法是何样程序,看这样子,又是酒,又是果,还有歌舞,不知下面还有些什么,越是反常,越让人不寒而栗,反不如一刀要了命来得痛快。 五源对巫贞道:“你三位是楚国人,巫子又读过书,故将这几支曲儿来一听。 “这几支曲儿,是虎安宫夫人进草原时带来的乐师所作,只在虎安宫演了一次,夫人见除了自己,别人均不喜好,就说:本来仍是取自竹枝调,那乐师稍稍作了些改动,便不讨好了,入乡随俗,以后不再演了吧。 ”正好我当时公干到虎安宫,也在场观看,邑君说:正好天坑牢营乐师前不久死了,这个乐师就随果寨主去。到了我这里不久,尚未练熟,乐师就疯了,不知去向,因此很久没有演过。 “前几月突然想起乐师留有几支曲儿,便又叫重新开练。巫子见多识广,见笑见笑。” 三罪人听这曲儿,似懂非懂。巫贞看茶几案上那部竹简,心想:“曲儿听不太明白,不如看看什么书”,道:“可否看看这书。” “有何不可!”果五源拿起竹简,递与巫贞,巫贞展开一看,全不认识,看了一会儿,轻笑了一声。 五源道:“巫子识得这些字?” “不识得,但猜出可能是什么书。” 五源惊道:“是什么书?” “我猜是《山经》。”五源大惊,挥手示意曲儿暂停。 五源起身作揖道:“林云观杜夫子看了多日才明白,你一眼便知是《山经》,真乃神人。可惜杜夫子不能来一见。” 巫贞也起身道:“过誉了。我并不认识这书上的字符,但曾见过一册《山经》,一看书中的字数、排列、重用字的情形,便打了个锭子,但不知是何种文字。巧合而已。还是听曲儿吧。” 音乐又起。巫贞道:“那乐师是何地人,听这曲儿,似融和了楚乐。” 五源道:“我不懂乐,但听说以前巴国与楚国相好,互有通婚,楚共王还有一位宠妃是巴国女子,称为巴姬。 ”虎安宫夫人的上祖母是楚国贵族女子,乐师的先人随嫁来到枳都。后来,乐师随虎安宫夫人陪嫁来了虎安山草原。” 巫贞听了此说,暗暗点头,心想是有他说的巴楚通婚的事,但对此没有多少兴趣,道:“不妨把本地的曲儿唱来一听。” 五源对歌女道:“你就唱本地本方的。”那女儿开口,乐师附和,只听唱道: 门前春水(竹枝)白草花(女儿), 岸上无人(竹枝)小船斜(女儿)。 商女经过(竹枝)江欲暮(女儿), 散抛残食(竹枝)饲神鸦(女儿)…… 这歌儿,名为竹枝调,是民歌大族巴人的流行歌曲,正是宋玉所谓“国中属而和者数千人”的“下里巴人”喜欢唱的,以笛、鼓伴奏,同时起舞,声调宛转动人。 后来,唐朝著名诗人、文学家刘禹锡任夔州刺史时,也十分喜欢,依调填词,其中一首“杨柳青青江水平,闻郎江上踏歌声,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还有晴”,更是无人不知,流传上千年。 还有人考证,宋代郭茂倩编著的《乐府诗集》中载的民歌“巴东三峡巫峡长,猿鸣三声泪沾裳” ,是一首竹枝歌词,演唱时加上衬词,实为“巴东三峡(竹枝儿)巫峡长(竹枝儿),猿鸣三声(竹枝儿),泪沾裳(竹枝儿)。” 听了这曲,喝了口茶,巫贞对五源道:“我还有一事不明,想要请教。” “请讲。” “我见此处牌匾之下,多有两行小字,且多是五个字,这不多见。” 果五源道:“本来还有七个字的。以前还有几处字,因本地人不爱这个,修缮时失落了。” 巫贞道:“七言歌儿,越国民间有传唱,当年感伍子胥事,越国乐师扈氏曾作过一首七言歌儿,广为流传。” 五源道:“天坑中各处扁额名称,上面的歌儿,皆是澹子酒后所书,我先祖令刻上。澹子正是越国人氏。” 巫贞惊道:“哪个澹子,难道会是老子的弟子澹子曾到过此处?” “正是。澹子不仅到过此处,还下了天坑。” 巫贞更惊,道:“听闻孔子说:朝闻道,夕死可也。今尝仙酒,品好茶,闻道理,又随先贤而去,有何憾哉!”继续听曲儿。 巫贞听到一首有些特别的曲子,又十分伤感起来,对五源道:“深感垂恩,将去之人,本是一切皆化为尘土,但仍有一大牵挂。罪人有一事相求,不知方便不方便?” “请讲,但凡做得到的,老夫一定周全。” 巫贞道:“我夫妻二人,还有一女,被扣草原,生死难料,委实心酸,倒不如一起下了天坑,也得个全家团聚。分别之时,连一句话也没有说到。刚才听说下坑前要把物品归还我们,因此,想请寨主托人送一件祖传之物给小女。” “此事不难。” “借茶一盏,感谢寨主大恩大德。”巫贞带头起身,夫妻共同举盏,巫城勉强也举了举,五源连称“岂敢”。 五源令人将三人的行囊送来,巫城迫不及待想要找什么东西。 五源笑道:“我知你在找剑,剑已放下天坑去路了。只这几个包袱你们可随身携带。” 巫城冷笑道:“谁说我是找剑!弄死人的办法有千万种!” 巫贞从行囊中取出那件虎符,递与五源。巫贞道:“还须留下一封家书。”说完在内衣上扯下一块布,咬破食指,修了书信,交与五源,又说了女儿名字等要紧事,果五源叫来心腹果璜,让他慎重收好。 巫贞道:“此物虽小,包括家书,不敢落入他人之手。” 五源道:“巫子放心,我亲自去一趟草原,亲手交到令爱手上。” “这件东西,并非常物,而是故主庸国君室的重要物件。我巫氏数代人发过血誓要物归原主,若我带入天坑,永远不能再见天日,则愧对列祖列宗。去了阴间,也无颜见祖宗,更何况据寨主所言,下了天坑,不知魂归何处,请罪都再无机会。这件东西,留给小女,实在是万般无奈。” 五源道:“老夫明白,你们只管放心,除了我与果璜,别人一概不会晓得这件事。” “时辰已到,请君入坑!”一名武士跑步上前来高声叫道,如雷灌耳。 三个罪人酒又醒一半,五源送上行囊。在几名朦面武士押解之下,罪人穿过一条曲曲折折长廊,牌匾上写有“通幽廊 ”三字,下有一幅小字:“曲径可达蛟龙池,直道难上碧云天” 。 巫贞不及细看,早到了一个大石块砌成的不大规则的圆形建筑前,上有名字:“去兮归来洞”,下面又有两行小字:“胆破肝裂下坑去,天惊地动舞龙来”。 巫贞心想,那澹子难道在这里住了好多日,几处有他的字。巫贞不知澹子是当时寨主、也是这天坑牢营主管果峰的座上宾,下坑前果峰把能搞到的好吃食差不多都请他和郑柏享受完了,才放二人下了天坑。 下坑前,果峰说请他写些字,以作纪念,随后令人刻了出来。 进了里面,四周及上部有大石,石圆桶高数丈,侧面上两个小窗口,里面能容十多人,底部中央一个洞口,下面的光线上射到建筑里。洞口上架有一个大圆木做的绞轮,上面一大圈长绳。原来这建筑系建于一条深不见底的窄逢之间,下面便是天坑。 此时,进来两名朦面的大力士,满身横肉,力可举鼎,一个用红布包头朦面,一个黑布朦面,只露出眼晴和鼻孔、嘴巴,他们不能让快死的人看清自己的面容,害怕遭到诅咒,且所戴头套经过巫师施法,他们认为有避邪功能。 去兮归来洞铜门关闭的金属声似丧钟为三人而鸣。里面虽有些昏暗,尚有光线从几个洞口进来。 果五源不想看到惨景,送出花园就回到自己的房里,呆坐不语。多时,两个力士来报告说三罪人已被打入天坑,果五源让果璜去准备一些必备物品,等天黑了去为三个楚鬼黄泉路上点个灯火、献点水酒。 果璜照样又是一声不吭,按照吩咐去办。 次日四更,一伙夫照例早起点火做饭,脚才踏进伙房,见三人倒在地上,不知生死,大惊,急报果五源。五源不敢怠慢,急来看时,两个打人下天坑的力士,还有伙夫金头癞儿,三人已冷得硬梆梆,查了全身,见有金器、玉器等物,对伙夫道:“不可乱嚷,快去叫艮风来。” 果艮风神情慌张到来。先前他自觉无脸见巫贞三人,就在不远的洞庭庄上躲避,心腹报说三人已经下了天坑,昨晚便无精打采的回来了。 果五源道:“我猜是三人合伙取了巫氏的财物,分脏不均,痛下杀手。” 果艮风道:“下天坑的那小子,武功极高,相胤尚死于他的魔爪,金头癞儿三人蛮力虽是不小,但武功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不可能轻易取了财物。莫非是他三人合伙将巫氏私自放了?” 果五源大惊道:“我送出思乡花园,不愿见惨景,就离开了,二人来报说已下了坑,也未验看。真是狗咬大意人!” 伙夫道:“金头癞儿最近又常去赌六搏,掷采手气特差,输得无语,正是要财,也有可能。” 果艮风道:“天坑营守卫森严,或许还另有同伙。” 果五源冷汗都惊出来,道:“或是,但不要声张,慢慢细查。想不到我果氏出这件大丑事。若是泄出去,天坑牢中不知有多少人掉脑壳。你二人听好:将他三人拖出去山中深埋了,不要让野狗拖出来现了象,对任何人再不提起此事! “有人问起,就说三人外出了,时日一长,就说失踪,也就瞒过了。”果艮风、伙夫应了。 五源先离房,在外面叫艮风出去有话,艮风出来,五源道:“清点一下财物,除了那件看起来最好的玉器项链,其余的全部给他,堵住他的口。” 艮风道:“明白了,量他不敢乱言!” 第077章 瞫剑荐牟诚 巫氏三人到底有没有下天坑,生死如何,果五源一时没有查明,暂且不表。 却说草原之上,连续发生两个大事,虎安山沉浸在一片阴雾茫茫之中。 先是瞫伯最喜欢的、吃过人耳、认识巫贞的那只鹰,正值壮年,却在一夜之间不明不白死去,连扑腾都没有听到一声。 得到这个消息,虎安山瞫氏众人如丧姥仳。 瞫伯不相信虎安山大师瞫瑞的法术不能破解独耳行人的诅咒,令查,估计是那只鹰偷捉吃了什么不该吃的毒蛇类,虎安人和它的同类都想不通它还有什么需要偷吃的。 虎安宫中的鹰是比虎安山任何人待遇都要高的神物,有瞫氏的专人服侍。不敢公布实情,瞫伯迁怒养鹰的一个人,他是瞫氏老寨进宫的本氏人,瞫伯令凌迟处死。众人劝,改为先斩后割。 虎安宫处死人是不需要理由的,但处理本氏的不是奴隶的人,也是有讲究的。这一次刑法是瞫玉在位期间对本氏人最残暴的一次,可是在虎安山人看来是最正确的一次,连侍鹰的人自己也觉得该死。 香石台上,大师瞫瑞主持,用侍鹰者的鲜血和头颅祭祀鹰神,身体割碎喂鹰。 瞫鸢、瞫庆、瞫英和瞫梦龙等人将有罪的侍鹰人的尸体一刀刀割下肉来,将要成为或可能成为鹰神化身的虎安宫的数只老鹰欢快地飞来飞去抢夺从行刑手中飞出的带血肉片,把罪人的灵魂一起带到半空之中。 这是瞫梦龙第一次亲手参加神圣而残酷的刑法的执行,他感到一点痛苦,但更多的是庄重和麻木,他相信他的每一次下刀,都是神的旨意。 作为虎安宫的未来,瞫梦龙同他父亲一样,有驯鹰的爱好,也喜欢鹰,但从此以后,他不带鹰在身边,或许是他觉得它们身上流有熟悉的人的血。 当然,他找到另一个完全充足的理由。理由就是多年以前,虎安山瞫氏征讨木巴山朴氏,被朴氏人一箭射死了给瞫氏武士带来勇气、力量和好运的虎安山历史上最雄壮的鹰,自不然,征服也失败了,直到三年之后朴氏才不得不归顺了虎安山。从此,定下规矩:虎安山的驯鹰不出虎安山,避免悲剧重演。 因此,瞫梦龙不像他的先祖一样,上战场要带上一只有神灵附体的鹰。 仅仅半月,发生了第二件大事,这时才有人怀疑起是不是真中了独耳行人恶毒的诅咒,瞫瑞及其弟子瞫梦龙、瞫英忙了一个通宵,也不能阻止第二件大事的继续恶化——昨天傍晚,山师主将瞫剑突发中风,瞫瑞下了药,不管用。 巴永秋找出来自鼓镫山的一种草,叶似柳叶,茎如鸡蛋,名为荣草,能治中风。 可惜,巴永秋第一次当众用药,效果不显。 医术不灵的同时,巫术也不灵了,瞫剑命在垂危。瞫伯及众人急忙再次去探视,已是弥留之际,瞫剑之子瞫庆,瞫鸢、瞫梦龙、瞫丁、瞫英等跪在塌前。 瞫伯哭道:“我瞫氏自从到了虎安山,先后出过瞫光、瞫武、瞫戈、瞫诃,还有就是大七哥,五个最著名的武士,大七哥是最后一个,是虎安山武士的魂,如今突然病重,我将奈何?” 大觋师瞫瑞道:“丹涪水后浪推前浪,他常对我说,梦龙将来一定是我氏前无古人的武士。” 瞫伯道:“可是梦龙还欠火侯。” 瞫瑞道:“瞫庆还在呢,他也得了真传的。此时不是哭时,还有何大事不能决断,快快相问。” 瞫伯道:“大七哥:你百年之后,谁可接任山师主将?” 瞫剑此时已不能言,瞫伯道:“瞫庆可否?” 瞫剑轻微摇了摇头,瞫庆全心全意悲伤,看不出他的表情。 瞫伯又问:“长生可否?”瞫剑又轻摇头,瞫鸢面色铁青。 瞫伯再问:“相美可否?”相美是相善长子,瞫剑仍轻轻摇了摇头。 瞫伯哭道:“那有谁可?”此时,瞫剑缓缓睁眼,见山师五百长牟诚在场,半抬起手指牟诚,随后落于胸前,众人看时,已瞑目也,皆大哭。 有些书上说巴国武士从来不哭,那还会是人吗?他们的眼泪从来不让敌人见到,只为所爱的人而流,或者向肚子里流,他们是既有侠肝虎胆,也有温心柔肠的活生生的人。他们不是冷血动物,而是热血奔流! 丧事既毕,瞫伯任牟诚为山师主将,瞫鸢、瞫庆仍为五佰长,相美也为五百长。 早在瞫武子时期,就在虎安山建立步兵训练营。步军称为“陆师”,这里山多,也称“山师”。当时职业军人很少,寓兵于农,男人们平时为猎人、渔夫、农夫,战时为战士。 瞫武子当年建立集中整训的练兵模式,比每年春、夏、秋、冬以打猎的方式来训练军队的“大蒐礼”要先进一步,时间上、组织方式上、训练的科目上以及参加军训的人员结构上都有较大进步,对当地来说,是一个不小的创新。 同时又完善严厉得等同残酷的傻子也能记住的军法,包括什伍连坐、逃亡畏战处刑等等,大大提高了战力,被称为“虎安师。” 可是,随战事的不断发展和新情况不断出现,瞫武子的创新显然已经落后了,牟诚一上任,就对瞫伯道: “以前,山师训练只每年抽一些时间在虎安山举行,但如今楚国人已是不打算回走了,战事更加频繁,宜在各部中选拔强者长期训练,用为山师骨干,才能更好应敌。舟师也最好如此。” 战事所逼,瞫伯应允,于是在虎安山和盘瓠湖三河口分别建立了初级模式的常设军营,主要用于训练军中佰长(佰夫长)、伍长等骨干,同时选武功高强者,训练特战武士;也用于众多武士的轮训。 数日后,牟诚又提议建马军一支,就是骑兵,一百余人,主要由瞫氏、郑氏选拔武士组成,便于平时就近训练。以前,虎安山草原上虽然多马,一些武士在马背上战斗的功夫也是不俗的,也就是单骑。 但由于实战战场多在草原之外,巴国山多,不适于马军作战,因此并未像其他草原民族有严格意义上的骑兵,而且开创易胡服、改兵制、习骑射的赵武灵王还未出现呢,因此虎安山并未重视并建立起真正的马军。 牟诚又与瞫庆共同提议,将虎安宫侍卫改称虎贲,以提高武士的荣誉感和斗志,并重新择优选拔。 且说这虎贲军,按以前例,乃是天子的侍卫所称,诸侯称旅贲,名称且不尽相同,如楚国称乘广,管他何名,意义一样。 礼崩又乐坏,乱世出乱事,巴国战争压力空前,一切有利于战胜敌人的招数都可以用,因此虽然江州禁卫军才称虎贲,牟诚也敢提议改称虎安宫侍卫为虎贲。 《华阳国志?巴志》称:“巴师勇锐,歌舞以凌殷人,前徒倒戈,故世称之曰:‘武王代纣,前歌后舞’也。”远在周武王伐纣之时,就有虎贲,其中的巴人武士的英勇天下闻名。不客气点说,巴人虎贲是虎贲中的虎贲。 于是,选瞫氏各部武士百名,其中一半以上是原在虎安宫的侍卫,皆是武功高强、最不怕死之人,组成虎贲,战力为瞫部军队之最,专门负责虎安宫安全,战时随虎安伯出征。 虎贲分为十队,每队一名头目,号称“十虎”,时人又与马军两头目并称“十二虎”。又从虎贲十虎中选出两名武功最好、最不要命者,任为左贲、右贲。为虎贲军专门精制短剑,剑上图案为鹰头伴白虎头,与全虎图案的巴剑不同。一见此图案,便知是虎安宫虎贲侍卫。 瞫伯任命瞫英为虎贲总头领,樊小虎为副头领——虎安宫侍卫头领以前从来都是瞫氏武士,这一次相善力荐,加上瞫夫人非常喜欢樊小虎的妻子朴雪梅,信任樊小虎。 百余人的无鞍馬军也在不久组成,称为骑武士,个个为身材高长的帅小伙,习练骑射、周旋进退、阵法等,由山师五百长瞫庆兼管,瞫英、郑骢并兼教头。 第078章 死间 世上本无事,利字总扰之。麻烦去时又麻烦,多事之秋总多事。 不平静的虎安山又推上了一个大事。原因是巴国大夫郑桓要到草原。郑桓将从枳都出发,先要到丹涪水中下游相交的几个零星的小部族,对这些小部族,催债是其次,安抚为第一,然后再到蚺氏、共氏部,大约一个半月,最迟两个月内便要莅临虎安山草原。 不要以为,一个卿大夫到来,不过是游山玩水,酒肉美女款待便是,瞫伯却深知此人到来,是为讨债。原来由于巴楚战争,巴峒蚺氏、大酉宫共氏、虎安伯瞫氏等部族,纷纷以战事为借口不向巴主缴纳赋贡已愈三年。 早有重臣提出进贡大事不可轻废,考虑到几个部族处于前方,巴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次停战时间较长,便有心思来理络这件事,传令枳都巴平安派人催收。 瞫伯却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郑桓此次进丹涪水,除了催债,内中还有隐情。且听从头说来。 常言道:有权力的地方便有争斗,古今皆然。 巴国迁都江州之后,留公子守枳都等重要城池,已成惯例。先时,二公子巴西安年长,镇守枳都及统帅丹涪水一带巴兵,后战事起,进驻前方石城一带。 几年前,夷城之战,夷城收而复失,故战后巴主令西安回枳都为副,巴平安为正帅;八公子巴洪,字远安,驻石城。此事前面已有交待。 主、副帅调了个位,巴西安心境可想而知。一来二去,兄弟二人不和,文武官员大都是一踩两头翘的,自然看得出来。无奈六公子平安为嫡出,二公子西安为庶出,又刚失宠,自不敢明争,却不免暗斗。 时人将二、六、八三个公子放在一堆相比,论其各有长短:六公子性格软弱,胸中无大主意,还有好色贪玩的习性,但有宽容待人之好处,大夫鄂仁、郑桓等是其心腹,言听计从,这二人精明能干,又得同守枳城的爵同上将军瞫钊等人相助,因此整体实力不俗 。 二公子巴西安时年四十四,深沉多谋,乐于施舍,笼络英雄,多有战功,楚人也怕他,却常怀不能得志之心。八公子巴远安年纪要少,胸怀大志,好论兵法,稳重深沉,却为人心胸有些狭隘,为了自己的利益可以舍弃别人。 有识者评为:二公子才多于德;六公子宽仁有余,能力不足;八公子能力过人,却独断和胸怀不足。 上年秋天,巴主染病,两三个月才渐好转,到了今春,又发疾病。 枳都城中。心腹鄂仁进六公子府对巴平安道:“国君年纪渐大,虎体常有痒。世子南安,又在巴蜀战事受伤,箭头在胸中取不出来,时好时坏,江洲传说多有不保,腾出宝座,只是时日问题。 ”因之,各公子暗中上位,已是光石板上的金绽,除了瞎子,明眼人都看得见。六公子应要未雨绸缪,以防不测。就是这枳都地界,也是大东门前的江水,上平下不平,暗潮涌动。” 平安道:“公父嫡子就只有我三个兄弟,三哥北安已经战死,只余世子哥哥和我,他人谁还敢奢望?” “不然, 公子犹豫不决,恐有变数。” “有话直言。” “权力,就如一把柳叶剑,锋利无比,剑柄就在掌握权力的人手中,而他周围的人,人人被置于剑锋之下,时时畏惧。因此,有想法的人,做梦都在想把剑柄掌握在自己手中,才最安稳。 “当然,离开剑势所指的圈子,也稳妥,但少有人能做得到。而世子之位,就是一把威力巨大的柳叶剑,哪个公子不想要? ”众公子之中,其他亦不足虑,二公子西安、四公子东安、八公子远安心高志大,心机各异,须防之。 “尤其是二公子,久镇枳都、丹涪水一带,威望甚高。” “这三位兄弟,确是茅司口的蛆,总是想要飞起来的,必不甘居人下。大夫有何主意?不过,二哥新近失宠,不足为虑。”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江州宫中,就像天空的云彩,变幻莫测,得宠、失宠,瞬间变化的事情,切不可大意。” “有何妙计?” “须从长计议。”二人计议深夜,没有结果。 常言说:无巧不成书。其实,是世间的事情,常有巧合。巴平安、鄂仁在枳都苦思良策,一时无计,数日之后,却有楚国人送来一件大礼包。 此前,楚将养明自守夷水,整治军务,修缮城池,加固工事,当是把以前置的用于防巴的捍关前移到夷城,专心训练大军退后留守关口的这部分军队,并不急于向楚王申请增兵发动进攻,好像是来度假的。 巴人看不懂的同时,楚国也有人看不懂,或者看懂了假装看不懂,有人向楚王进谗言,说养明畏敌,楚王但微笑。 不仅如此,养明在夷城,若有巴国难民逃到夷水,优厚相待,因此多有巴国难民逃向楚国。巴国大夫相尚曾向巴主道:“养明在夷城伪施仁义,多有边民逃向楚国,我们宜修内政。” 巴主道:“有奶便是娘,是奴隶本性,传令边关,捉到逃跑奴隶,一律弃尸山野。”相尚默然。 养明内整军纪,外施恩惠,军中将领不解其深意,甚至有人说他软弱怕死,他一笑置之。时间一长,手下开始涣散,更暴露出将军成图克扣军粮导致哗变的事件,养明大怒,令斩首。 养明心腹爱将庄复,是楚庄王的后代,品行良正,为人谦和,兼读兵书,通水、陆两战战法,深得养明信任,此时正在一起议事,劝道:“成图应押解都城,听王决处。” 于是令将成图羁押营中,等待押解。 将军照允道:“将军屯军夷水,多时不进郁水,军心渐惰,虽是成图自已贪利获罪,也是无事便生非。将军之意,难道是坐等巴人拱手相让伏牛山盐泉?” 养明笑道:“巴人最不怕死,又臭又硬,若是强攻,或可成功,但损失一定很大,我须找准时机,用四两之力,拨取千钧,一举而下郁水。” 昭允道:“听将军之言,是胸有成竹了?” “巴蜀自来和少战多,兹方之战,二国联合,不过是一夜温情,非为长久夫妻。 ”上次为解夷城之围,我国约会蜀国进攻巴国,巴蜀又结大仇,之后数次互相攻伐。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且让他两家争斗,待巴国力量大损之时,我再去收拾残局不迟。 “我国的最大敌人,不是巴国,而是六个大国。巴国贵族贪图安逸,不思进取,取之只是早晚的事,若急急与他老鹰嘴碰石头,硬斗硬,就算能胜,而损兵折将何止数万,国力也将大大受损,实非明智之举。” 庄复道:“将军高见。但巴蜀相争,并未多动用枳都及丹涪水一带武士,显然是害怕我取郁水。巴国二公子西安、六公子平安、八公子远安随时可能反戈。 ”三人之中,以二公子西安最为棘手,此人与我军相抗多年,经验老到。” 养明道:“不足为虑,此人现在在坐冷蒲席。” 庄复道:“虽然如此,各国宫禁,其如深海,变幻莫测,咸鱼尚有翻身的机会,何况他还是一只活鱼。” 养明点头,道:“岂止活鱼,简直就是一只活虎。 “早就探知巴西安、巴平安二人不和,有何妙计让两虎相斗,自残手足?除了巴西安这个劲敌,当然是善之善者也。” 庄复笑道:“将军最喜孙武兵法,夜不释简,自然知道其中一篇名为用间篇。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织网。” 养明道:“我手上的《孙子》,不过是前人偷刻出来的册子,不知有多少是真的,多少是假的。计将安出?” 庄复道:“只要有七爷子,就会有八条心,巴人也不是金板一块,便有隙可乘。以将军名义写书一封给巴西安,却假装错寄到巴平安府中。” 养明道:“此计并不高明,其一,识透不需多少心思,其二,送信之人,最为紧要,多是有去无还,难得有甘心做且又能做好这件事的人。” 庄复道:“枳都早已有人挖了坑、堆了火,只差一把引火柴,我料巴平安虽然识得是封假书,但必引起两个公子之间的猜疑,若一方不慎,便有机可图。至于送书的人,现成就有。” 养明一下站了起来,他自来稳重,这动作表示他十分心喜,道:““谁?” “与其让他身负罪名回郢都,不如让他胸怀忠心去枳都。” 养明思考一下,大喜。令带入成图,亲手去其枷并请上坐。 成图不敢坐,惊道:“将军何故错敬?” 养明道:“我有一言,不知将军愿听否?” 成图道:“将死之人,谨听将军吩咐,万死不辞!” 养明起身拜道:“先谢过将军!” 成图更惊道:“将军何故反谢我这大罪之人。若是要借我项上人头以安军心,我死不敢怪!” “正是!” “就请斩首!” “不忙,请先听我说完。我思得一计,想请一人到枳都下书,但送书到枳,生死难料。若将军去干得这件功劳,成与不成,我皆恳求大王不仅免了你的罪,反计大功一件。如此一来,不仅你的家人不受牵连,反而会受大王照料。你意下如何?” 成图“卟咚”下跪,流泪道:“多谢将军周全!这几日里,末将最不安的是要连累老母妻儿,夜不能寐。愿去枳都,死而无憾!当末将的头颅送到将军面前之时,就是将军计策成功的信号。” 养明大喜,好酒好肉侍候成图,当夜令人写书一封,又交待备细。 第079章 驰无畏上当捉楚将 未等天明,成图乔装成巴民,潜入枳都。观察多日,见六公子巴平安府中有几个侍卫常到一个名叫“大江鱼”的江边鱼楼吃鱼。 这一日下午稍晚,又见三个侍卫相约而去。这三个侍卫,一个嘴小缺,正是枳都出了名的混混驰无畏;一个高瘦,当然只是在满身肌肉的侍卫中相对算瘦,人送外号干三;一个胸口纹有一只鸟,似凤非凤,似鹰非鹰,是一次平叛行动中,侦察敌情被捉,受了对方烙刑,在留下的伤痕基础上经过加工而成的,巴人纹身并不罕见,他这纹身不伦不类,因之人送外号“丑鸟”,又因有几分像楚人的崇鸟,再送“假楚人”绰号。 成图随三人之后进了鱼楼,见今天的食客不多,除了里面有两间房里应该有人,外面没有客人,于是坐下来,点了菜,要了些酒,独自喝将起来。 酒过数盏,听到六公子府中侍卫在里间喊添咸酱鱼,成图也道:“快来一份咸酱鱼。” 小二道:“客官稍等,我先送到里屋便来。” 成图嚷道:“我有要紧事,赶快取来。” 小二只得先端了一份过来,成图假意有几分醉意道:“二公子府氐在何处?” 小二道:“在南门附近。出了门,左拐,转几条巷子便到。” 成图道:“多谢!趁天早去完了差事。这是鱼肉账。”将出早准备好的巴国流通币,道:“吃得舒服,全部拿去,多余的算赏你的。”故作神秘,继续吃鱼喝酒。 小二添切了咸酱鱼,送进里屋,假楚人道:“这慢才来?只有你一个伙计?” 小二陪笑道:“今日正只有我一人。外间有一人,神神秘秘,十分着忙,因此先给了他。” 干三道:“不看往日周到,看点缀你。” 驰无畏道:“你说何人神神秘秘?” “外间吃鱼的人。” 驰无畏道:“有何神秘之处?” “看他穿戴一般,出手却阔绰,他的口音,不太像是本地的。哦,想起件事,他问二公子府在何处。” 驰无畏道:“最近老做梦立功,我去看看。”出房见成图已起身,正装醉要出门。 驰无畏回房,道:“我看那娃,甚是可疑,也吃得差不多了,跟去看看。” 干三道:“管这些闲事做甚。” 驰无畏道:“他找二公子,必是有隐秘消息,去领奖赏,或是有什么勾扯,你们继续,我去。” 假楚人道:“命都拴在一起的,哥哥要去,那都去算了,若是有赏,又可快活几日。” 三人起身,追出鱼楼。 成图知有尾巴,故意转弯抹角,行迹诡秘。 成图在多条巷子里转悠,后面跟踪的驰无畏道:“此人鬼鬼祟祟,定有问题,两次过了二公子府,却不进去,只东张西望,难道他还不知现今是六公子在主事?前面有个道口,假楚兄速从后面转过去,堵住此人!” 假楚人转身去了。 成图再次进了一个道口,只见前面行人稀少,两个高大的男人对面过来,知是跟踪他的人上了钩,迎面过去,撞个正面。 驰无畏喝道:“做什么的?” 话未落地,成图转身拔腿飞跑。 后面二人紧追,追出不过数十步,前面一人突然从拐角处窜出来,拦翻成图,后面两人也追到,一顿狂踢。 驰无畏骂道:“看你还跑不跑!” 干三道:“搜他身!”从成图身上搜出书信一封、好物不少。 假楚人道:“虽不认得书中内容,但我看像是细作,提回府去。” 正是这日晚,巴平安正与鄂仁又在秘商大事,听报捉了个细作,平安令带入。 成图一见巴平安穿戴,再加曾在战场上远远见过,正是要找的人,一头栽倒在地。 平安道:“快去取冷水来。何处捉来?” 驰无畏道:“在大江鱼楼,他身上有一封书信。”掏出书信,恭恭敬敬呈给平安。 驰无畏还想知道到底是什么人,想看个究竟,却听平安道:“你们可退下了!” 驰无畏不言不礼,转身便走,心头闪出一丝不快,干三、假楚人也一言不发跟了出来。 驰无畏,枳都人氏,天生有点小兔唇。其父在平都沿江的牧场(史上称“畜沮”)为国家养牲畜,仅仅是一个小头目,不常归家,因之驰无畏从小缺乏管束,十多岁时,纠集一伙不良少年,偷鸡摸狗,成为枳都人见人恨的混混小霸王,但并不敢犯大事。 稍长,其母病故,临终时拉着他的手不放,不瞑目,驰无畏突然间醒了事,知道母亲临死还对自己放心不下,明白以自己的名声和家庭出身,在枳都混下去,终究难以出入头地,久闻驻守平都的将军巴秀爱才,于是只身跑到平都求见巴秀,巴秀见其人人品固然有些问题,但从小打打杀杀实战出来的武功基础却不令人失望,是个可塑之才,收在军中。 浪子回头,驰无畏逐渐学得乖巧,尤其是武功也突飞猛进,成为巴秀最看重的心腹之一。 几年后,驰无畏在平都已小有名气。 一个战争书写历史的民族,女人们有一种特别的美丑观,她们见惯于男人身上的伤痕,就像非洲哈马尔族部落里的女子以疤痕为美,还有一个什么民族的人要在光滑的脸上割上道道伤痕,最先是出于对战死战伤者的崇拜。 不同的是,巴国女人喜欢伤痕长在英勇善战的男人身上,但并没有证据说明巴人有自残的爱好。特殊的民族和特殊的年代,“没有伤痕的男人,不算好男人”,驰无畏微缺的嘴唇,幸运地生对了时代和生对了地方,从娘胎里钻出来就占得先机,居然与平都伯的一个美妾勾搭上了。 那女子比多数偷情正浓的女人有智慧,也有理智,想到时间长了,一但败露,心爱的驰无畏小命不保,自己也难逃惩罚,利用与巴秀夫人的良好关系,请巴秀将驰无畏弄到枳都六公子府中去,既可避免出事,还可同时为他捐个前程。 不久,巴秀有军务拜见巴平安,佯装无意之间提到驰无畏,巴平安称赞驰无畏武功,巴秀顺势便将驰无畏推荐给了巴平安。 不想,巴平安肉眼凡胎,又与巴秀算不上肝胆深交,再加认为驰无畏武功虽好,名声不太好,因此驰无畏并未得到想要的位置,更没能成为巴平安的心腹,几次想回到巴秀身边一剑一剑博取功名,巴秀劝其耐心等待。 第080章 鄂仁借力 书接上章。 巴平安打开信函,尚未看完,大惊失语,令将成图拖出去好生看管,杂人都回避。 鄂仁从巴平安迅速变化的表情感觉事情严重,眨巴了一下眼睛,道:“书中所言何事,公子如此失态?” 平安将信递给鄂仁,鄂仁见大意如下:“巴国二公子西安殿下:公子数月前来人秘议之事,某已转达我王。我王闻之甚喜。 今特令成图将军与公子面议。公子高明之人,不须细言,敬听佳音。”又看末尾,乃是楚将养明的名号。 看毕,鄂仁道:“公子以为若何?” “此是一封离间书。” 鄂仁道:“我却以为不一定。楚将养明屯军盐水,长时按兵不动,其中必有隐情。须提细作来审。” “请大夫审来。” 一会儿,心腹侍卫提来成图,鄂仁道:“你是何人?来枳都何事?” 被冷水激湿的成图道:“我是郁水人。” 鄂仁冷笑道:“如此不精细,如何做得细作,我看你是楚国人,从实招来,免动大刑。” 成图道:“我实是巴国人。” 鄂仁“哼”一声,道:“你身上书信作何解释?” “我并不认字。前几日在小田溪,遇到到一个发小。他请我去喝酒,吃完了出门时,一不小心,他栽到阴沟里,赶快救他起来,脑壳出血、腿脚断了。他对我说:他有一封重要书信要送到二公子府中,时间紧急,但他不能行走,须找个地方养伤,求我送去,并说必有重赏,还给了我不少好处。” 鄂仁怒道:“谎话连篇!你以为我是三岁小儿!大刑侍候!” 侍卫将成图拖下去,施以大刑,百般折磨,打得成图皮开肉绽,就是不要命,成图哀求道:“实在打熬不过了,愿求速死!” 侍卫道:“想要速死,只有先招供。” 成图长叹一声:“愿意招供。”提将回来。 成图对巴平安和鄂仁道:“我愿招供,但求速死。” 鄂仁道:“可,快招!” 成图道:“我有一个条件,如不答应,我宁死不招。” 鄂仁道:“你讲。” “请将我的头颅取下,送给养明将军。” 鄂仁道:“如你招供,并不打算杀你,为何要送你的头颅回去?” “我来给二公子送书,若有疏漏,只有一死。二公子若有事,而我不死,养明将军一定会怀疑我通敌或者被捉拿过,如此,则不仅我的性命不保,就连家人也要受到牵连。” 巴平安点了点头,道:“你舍身为家人,其情难得,只要你讲实话,我答应了。” 成图流泪道:“我也不想死,但事已至此,别无选择。我实为楚国将军成图,奉主将之命到枳都寄书并详谈。不想贪酒,误了大事。巴国二公子西安,数月前去人与养将军秘商,大意是说:巴弱楚强,其势明了,但楚国的大敌,乃是秦、魏、韩、齐。如今巴主年迈,世子重伤,若楚王能让他收复夷城,凭此大功,可得世子之位,将来就是国君。到那时,巴军愿退守郁水,割地为谢,尊楚国为上国,永修盟好,共抗秦、蜀等国。” 平安惊道:“你是楚国将军?” “死到临头,何须再说谎,我实为楚将成图,如假包换。” 平安道:“当时二哥派去的秘使是谁?” 成图道:“我确实不知,这种事,也不会让第三人知道,只有养明将军和二公子巴西安两人知道。” 平安道:“如此说来,并无对证之人,如何能信?” 成图道:“信与不信,是公子你自己的事。” 鄂仁道:“我也不愿相信,但人心隔肚皮,二公子因丢了盐城失宠,便做出这等通敌之事,也未可知。” 平安道:“如今怎么办?” 鄂仁道:“将此人关在府中,画了口供,医治伤口,好食好肉待他,还有用处。今日之事,从严保密。” 平安道:“若有泄密,乱棍打死!”侍卫将成图提了出去。 巴平安又令赏驰无畏三人,但对三人说是捉了一个酒鬼,虽然如此,忠心可嘉,照样赏赐。驰无畏等人只要有赏便叫好,其他并不关心。 当晚,巴平安、鄂仁议到丑时过后。平安道:“此事蹊跷,成图莫非是死间?我不敢相信二哥会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但若是一封假书,养明为何会派一个将军前来做细作?只需派一个能说会道、做事周祥的小卒即可。实在令人费解。” 鄂仁道:“已审得仔细,细作是楚将成图毫无疑问。我初时也有怀疑,若是他人前来,我倒还有几分拿不准,但一个将军亲自化装前来,足以证明是真,说明他们秘议的事情很重要。书信可以伪造,活人不能伪造,成图就是养明给公子送来的大礼。” “当如何处置。” 鄂仁道:“目今虽有证据证人,还不足以置那人于死地。” “将二哥、成图及密书送江洲,如何?” 鄂仁看了西安一眼,道:“公子是想一劳永逸,还是暂避锋芒?” “此话何意?” “若是想一劳永逸,就不可将人送到江洲。若送到江洲,君上虽有怀疑,但也定然要疑是楚国人的计谋,则二公子多有可能虎口脱险。”平安缄口。 鄂仁调整了一下姿势,道:“臣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我二人心同一体,有何当讲不当讲。”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此事之真伪,说重要,就重要,说不重要,就不重要。重要的是,六公子敢不敢采取断然措施,以绝后患?”边说边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我再想想。”平安心中有些不安道。 鄂仁见巴平安迟疑,道:“两虎相斗,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极权之争,从来父子、兄弟自相残杀不在少数。齐桓公小白、晋文公重耳尚且做过,当后来成就霸业之时,谁还会说三道四?当断不断,反受其害,公子不可有妇人之仁。” 平安仍是不明确表态,过了一会才道:“是不是郑郑重重占一卦?” 鄂仁知巴平安有心软的毛病,担心占卜结果不如人愿,便道:“有一年,楚武王派遣屈瑕、斗廉伐郧人,郧人布兵于蒲骚,并打算联系随、绞、州、蓼国共击楚师。屈瑕担心兵力不足,欲请增援,斗廉却主张以锐师夜袭蒲骚。屈瑕犹豫不决,想先占卜吉凶再决定,斗廉却说:‘卜以决疑,不疑何卜?’说服屈瑕,结果一举击败郧师。今日之事,不可迟疑,何必要占卜。” 平安还不表态,鄂仁又道:“谋事在人。六公子怕是忘了郑美人之事了?” 此言一出,巴平安如被一颗针直接刺在记忆中最痛的心底,道:“我岂能忘!” 鄂仁明显感觉揭痛了他的旧伤疤,还需再在伤口上撒点盐,道:“六公子知其中缘由吗?” “当年,我年青,不谙事,举止荒唐,害死郑美人。” 鄂仁似笑非笑道:“非也,那是中了圈套。” 平安惊道:“你说什么?” 鄂仁显得十分平静道:“我是说,那是有人设计陷害。” “你意是说,是二哥,干的?”平安斟酌了一下最后两个字。 “当年,公子从江州到石城一年左右,二公子怕你掌牢石城、郁水一带兵权,与他争功争宠,重金贿赂江州宫中正得宠的驰美人和大阉官,谗言你在江州期间与郑美人有染;又送美人、财货给数位重臣,让他们谗言你在石城不务正事,喜于游猎,沉迷女色,还与郁侯部族中的人勾结私卖盐丹,敛取财货。君上因此大怒,赐死郑美人,还将你召还江州,差点废为庶人。幸得郁侯亲自到江州,花了不少财物,才免了一场大难。” 平安叹口气,道:“当年,鲁国大夫姬羽父劝鲁隐公杀了公子姬轨,鲁隐公不听,姬羽父害怕姬轨知道这件事,反而劝说姬轨杀了鲁隐公。郑美人之事,你知道得如此清楚,难道是你出的主意?” 鄂仁无论如何想不到巴平安会说出这个话,心中吃惊非同小可,不敢露声色,但迅速评估出凭巴平安的智力和对自己的信任,一定是突然想到这个故事,笑道:“微臣再笨也不会自己打自己的耳光。不过,实不相瞒,我当时就晓得这件事,主意却是二公子自己出的。当是时,二公子心中还有你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吗?” 鄂仁故意拉长“同父异母”四个字。 第081章 郑桓谏平安 书接上章。 正如鄂仁所料,巴平安并不是真正怀疑鄂仁对自己的忠诚,而是下不了决心。 皇上不急太监急,鄂仁道:“二公子明里暗里杀过多少人,我略略知道一些,我敢说,要是你兄弟俩此时调了个位,凭二公子行事,决不拖泥带水,立斩立决,哪顾兄弟之情!” 巴平安自到枳都,早对其兄积怨已深,受不住这明目张胆而又言之凿凿的挑拨,又叹一口气,缓缓道:“计将安出?” 鄂仁轻松道:“只需一计:先斩后奏!” “明白了。” 鄂仁道:“同时,向郁水八公子示好,防其生变。但此之前,需先将几个关键的人物处置好。二公子久镇枳都,爪牙众多,其中将军朴威、相芊手握重兵,故将军樊轸之子樊云彤勇猛过人,军中有一帮乳臭未干的将佐唯他是命,此三人,是重中之重,不得不防。猛虎之猛,在于爪牙,若去其爪牙,小狗可吞其肉。朴威几月前已调去对敌蜀国,算是去了一个;可调相芊去平都训练武士。余下只剩二公子父子、樊云彤。除此之外,除了六公子的心腹,多是脚踩两只舟的人。另外,巴秀在平都有重兵一支,此人治军有方,不可小觑,但此人向来只讲武事,不掺和宫中之事,只需稳住就行。至于枳都同上将军瞫钊,本与六公子要亲近,再加年纪渐大,英雄不再,有保全家族之心。因之,二人也不足为深虑。” 平安点头:“就算巴秀想助二哥,也远水不解近渴,确实是不足为虑。樊云彤,虽为二哥心腹,但武功高强,名声远播,众人视为英雄,又有其父在军中的人脉,若他助纣为虐,诚为大患。可是,他混名红面虎,我素知他有忠义,必不反叛。” “公子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二公子曾对樊云彤有救命大恩,红面虎又是极义气的人,心思却又简单,若二公子起事,他哪里会分得清南西北东,只顾报恩。” “有何服他的心法?” “所谓龙游浅底任虾欺,樊云彤,一介勇夫,只需小计。有个现成的计策:几个月前,君上传令催收丹涪水各部三年所欠贡赋,以宣示威权。当时正值冬季,没有成行。现可重提此事,派人前去,令樊云彤领兵护卫,以张威严,此去数个部族,少则两月,多则三月,等他还枳,黄花菜已凉了多时,就算他英雄盖世,也无起死回生之力。” 平安道:“好。就让郑桓去一趟。” 连夜召见郑桓。却说郑桓,年三十九,中等偏上身材,面白少胡须,足智多谋,为人也还算正派,同是巴平安的心腹。 郑桓进了府,见面礼毕,道:“公子这晚了才召见,有何大事?” 平安道:“想请你到丹涪水去当一回债主。” 郑桓笑道:“与其说是债主,不如说是去当讨口子,这年月,收债的求欠债的。我料,应是必有其他要事。” 平安笑道:“不用瞒你。” 巴平安向郑桓讲了巴西安与楚国勾通之事,但没有将处置预案全盘托出,郑桓仍是大吃一惊,道:“此事似乎需再次计较,不可上了楚国人的当。” 平安坚定道:“我意已决!请不再言!你只需把红面虎稳住便可。” 郑桓不安道:“稳住,此是何意?请公子明示。” 平安道:“稳住,就是稳住,还需要何意?我曾让人去试探过那小子,想为我所用,没想到他狗坐箢篼,不识抬举!” 郑桓思纣一会儿,对鄂仁道: “大夫女儿桂花非他不嫁,何不成全这门亲事,把他拉过来为六公子所用。” 鄂仁道:“不要再提此事,此人金石心肠,敬酒不吃罚酒。” ——原来,鄂仁之妻扶氏女,出身只是一般,但十分貌美,当年与枳侯府的巴永春、巴永秋姐妹,并称为枳都三美人,鄂仁费了不少心思才娶到手,因此相当珍惜,他有可能是巴国唯一没有纳妾的卿大夫,夫妻关系极好,生育两子一女,长子鄂卓,次子鄂越,一女鄂桂花。 以前,鄂仁侍侯二公子巴西安,但巴西安此人就像多数个人能力超强的领导者一样,难免对其他人的意见有所轻视,鄂仁总感觉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到六公子巴平安主政枳都,与西安恰恰相反,事事拿不定主意,喜欢征求部下意见,这对于喜欢出主意的人来说,无疑更喜欢后者。同时,巴平安还有一个巴西安不能相比的将来可能入主巴宫的先天条件,就是嫡子身份,因此鄂仁很快成为了巴西安的心腹,为其谋划大好前程。 看到巴平安的正妃病多,不是长寿之人,鄂仁就想到将女儿嫁给巴平安,凭鄂桂花不俗的姿色、品性、修养,甚至智慧,将来就有希望,甚至是很大希望做国君夫人。可是,当他与女儿谈及此事,鄂桂花却说,自己只喜欢樊云彤一个人,且二人早有瓜葛,誓言非他不嫁。 知女莫如父,鄂仁也敬英雄,早看出樊云彤是个人物,又出身名门,虽然比不上巴平安的无人能比的门庭和光明的前途诱人,也无疑是一个千里挑一的佳婿。 就在数月前,鄂仁曾请交情深厚、还有远房亲戚关系的二公子府中从事扶克的妻子去探樊母口风,不料樊母正与扶夫人说话,尚未说及正事,恰逢樊云彤有空回府,扶夫人见了急起身上前,满面堆笑,媚里媚声道:“我才来说好事,你就回来了,可见一个枳都第一剑,一个枳都第一美,正是天作巧合。”这才说明来意,樊母尚未开口,樊云彤先道:“墙头的草,两边倒。我宁可一辈子打光棍,也不娶他的女儿!” 樊夫人本就另有心思,鼻涕往口里滴,顺势婉拒。 樊云彤对母亲说了几句话,转身回军营。他明白自己与鄂桂花的友谊,或者说还有更深的东西,当天因为自己说的话,算是彻底结束了,第一次感觉到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一种用他所知道的所有的词语都无法准确形容的滋味,不是战场上受伤的皮肉之痛,也不是偶尔想到不知身在何处的亲生父母时的那种有点茫然的痛。 扶克之妻添油加醋回报鄂仁夫妻,又散小话,弄得满城风雨,鄂仁深恨樊云彤。 ——今天,郑桓见鄂仁语气如此坚决,知道他为樊云彤拒婚且被弄得满城皆知,被搞得面子差不多丟尽了,更为他不容的是,鄂桂花因樊云彤拒绝,生出病来,时有疯颠,莫说给巴平安做妃子,就是找个好点的男人都成了困难,作为父亲,他一定不会原谅樊云彤,因此更是心中不安。 巴平安见状,道:“鄂兄不必计较。所谓捆绑的夫妻不是福。” 巴平安的这句话,让郑桓想到巴平安交给自己的一件难办的事情,以前多次找理由拖延,这次要到虎安山,不可能再拖,趁势道:“依公子之意,虎安宫女儿,不再挂记?” 平安道:“美人不可荒废。” 郑桓道:“六公子之意甚善。姜太公对文王说:文伐敌国,有十二节,其中一计为辅其淫乐,以广其志,厚赂珠玉,娱以美人。历代楚王,多有好于色者,楚文王闻息侯之妻息妫目如秋水、脸似桃花、举动生态,犹如天人,遂起心伐息国,于军中立息妫为夫人,人称桃花夫人;楚平王见与世子建联姻的秦国公主孟盈,贪其绝色,竟然不顾伦常,将儿媳纳为自己的妃子。好色之君,为了美人,什么蠢事做不出来?当年越国弱于吴国,越大夫范蠡献美人计,吴王夫差为越国美人西施所迷,最后亡国。虎安宫瞫梦语既是天下绝色,公子何不效当年范蠡之计,谴人秘送那美人给楚王,消其意志,并于中取事;再阴赂其左右之人,则我巴国安如泰山也!” 平安笑道:“有夫差前车之鉴,楚王如何会上当。” 郑桓正色道:“公子既知前车之鉴,何不多思虑国之大事,而为一美人费尽心机!” 巴平安脸红,转而笑道:“大夫说笑了,江山美人兼得,岂不两全。此事一山归一山,还需大夫继续着力促成,我必有厚报。” 郑桓一谏不成,又生一计:“那就将美人送到江州宫中,君上一喜,公子大事成矣。” 平安道:“不然。若是如此,四哥觊觎储位已久,必然联络所谓正人君子,谗言我送美人迷惑君上,误君误国,反为不美。” 郑桓知巴平安好色之心难改,想来个缓兵之计,故作为难道:“可是,此女尚未及笄,是否提得太早?” “不然。捉鱼拦上游,先下手为强,后下手喝汤。应该是最近便满十四了。我家女人,你也晓得,病入膏肓,估计难过今年。” 鄂仁在场察言观色,此时笑道:“虎安伯的女儿,我也见过,确非常物。” 平安对郑桓道:“你这次去虎安山,见了相善,正好亲自请他从中周旋。” 郑桓知巴平安非枭雄之主,多说无用,然而跟随多年,言听计从,何忍相弃?唯愿他将来登了大位,肩上责任大了,或可改变,毕竟此人良心未泯,若是为君,应有仁慈,比起暴君总要好,不再言语。当晚议定,次日先发使至各部。 第082章 又是盐泉惹的祸 郑桓、樊云彤从枳都出发时,打前战的六公子府的行人(使者)率先出发了。 使者到了虎安山,瞫伯心不在焉接待完,令人送入馆舍,召属下商议。 瞫伯道:“这次大夫郑桓要来,其意果真是专为贡品?” 相善道:“一来收旧债,二来扬新威,三来坚战心。” 若春沛道:“相大夫之言,正是此理。盐水战败后,郁水成为重点战场,从势论,楚强巴弱,郁水随时有失去的可能。郁水一失,楚军可下丹涪水,兵锋直指枳都;枳都若失,我巴国首尾不能相顾。因此,君上极重视丹涪水。” 瞫伯服其论,道:“不可怠慢。” 苴怀道:“邑君,还有一事:枳都开出的贡品名册之中有一个必须品名,其中有天尺神茶。自从二十多年前为取神茶一次就死了十多人,先邑君于是下令从此不再采集神茶,如何办理?” 相善道:“先邑君并未下令从此不再采神茶,而是说若无江洲明旨,可不采神茶。依我之见,此次郑桓专门打条路来,本就是为宣示权威,如是推却不办,必以为我部不肯卖力。” 多人道:“相大夫之言有理。” 瞫伯道:“时下正是早茶采制季节,令荼氏采集天尺神茶。” 瞫梦龙一直未发过言,这时道:“听说同郑大夫来的是樊云彤,此人勇冠三军,我们打小就有交往,到时侯,我想去迎接他。” 瞫伯笑道:“此事不需你来发言,已有安排。既是如此,只要信使到了,你可随春沛到龙溪口接客。” 采神茶命令传到金巴山脚下、丹涪水岸边的荼氏部族,这里是虎安山大部族在丹涪水岸边最下游的一个子部族,主寨建在丹涪水支流砠梁河(后称石梁河)的入水口处。 本来,在再下游几十里远,还有一个麻湾洞,人数很少,不知来自何处,洞主称为麻大姐,洞中人全是渔姐渔夫,虽然也在虎安山大部族的地盘内,但历代虎安伯对麻湾洞不征赋、粮,不调武士,也就是不对虎安山承担任何义务,原因是有一年洪水,当时的虎安伯及其一个儿子、一个孙子同船在麻湾洞附近的江水中翻舟,幸得麻湾洞的人救了命,由于这个儿子、孙子后来都成了虎安伯,因此也就是麻湾洞人一次救过三个虎安山首领的性命。麻湾洞的人也从不惹事,与其他部族之间几乎没有往来,只有不能自给的盐等生活必须品,才与其他部族互通有无,就像隐士一样生活。 听到采茶命令,首领荼谨大惊道:“这,这,这,如何是好?”叫苦连天,召众人商议。 荼者,古意之一就是茶。且说这里荼氏,传说是神农氏的一个支系,擅于识茶、种茶,很多年前来到金巴山下的蜒水 边,听说山上有神茶,于是在此定居下来,探取神茶,种植茶树,遂以荼为姓,山中数个小部族归于荼氏。 天尺神茶出自金巴山顶的天尺峰。天尺峰,高耸入云,意为离天仅一尺之意。天尺峰顶,有天然生的茶树,其叶醇香非他茶可比,荼氏人为纪念先人神农氏,称为“神农茶”,久而久之,有人简称“神茶”,因峰名而又称“天尺茶”,是药用和饮用的极品,向巴主宫和虎安宫的贡品,当然不仅仅是为了饮用,更是高档药材。 天尺神茶数量极其有限,常人无权饮用,于是荼氏人便借采神茶之机,采集神茶种或是小茶苗到天尺峰之下的缓坡地种植,渐成一座茶园,人称“天尺茶园”。不过,这等移植茶,品味自然要次一等,但仍是极品,据史载,后世乾隆年间,仍是贡茶。在当年,天尺茶园的极品尚不能用于胡弄巴主宫和虎安宫,每年仍要去天尺峰采神茶。可是,要采神茶,须过野人沟、怪兽岭等多处险地,所以每年采集神茶,都要死伤人员。荼氏人代代埋怨最先将神茶献给巴主宫的祖先。 多数人尚未到,有人来报樊氏部落樊芪求见。荼谨大喝道:“提樊参的人头来了吗?” 报告者吓了一哆嗦:“好像打的空手。” 荼谨道:“那他来做什么!我两家的仇,只有一个解法!正忙正事,他来凑什么热闹!给我打出去!” 老者荼观道:“樊氏数次来人,我看樊参是诚心诚意 何不一见?乱麻丝越缠则越紧,冤家宜解不宜结。”荼观乃荼谨亲叔,荼谨只好道:“看他这次又如何说!” 提到樊氏,荼谨不能不想起一桩旧恨。 ———— 十四年前,猫儿沟樊氏部人从枳都回乡,坐小船过了金巴山荼氏寨不远,纤夫拉起吃力,大喊暂歇,六人在舟上休息片时。此时正值冬季,又遇多少年才见的天干,水位大跌,一人下舟去岸边活动筋骨,突然见前方一处低处的岩石缝上有股水冒出来。这人心想必是龙洞水,便想上前洗把脸,先捧来尝了一口。不想,这一尝,尝出好事,大喜,但压低声音道:“快来!有盐水!”舟上五人听见喊声,急来尝了,无不欢喜,又将缝口刨开,水越发大起来。一人喜道:“且休张扬,快回去禀报寨主。” 樊氏首领樊周得知好消息,比妻生了子还高兴。 第二日,天刚麻麻亮,樊周点起本部武士、石工匠人一百余人,分数舟直下盐泉之处,插上标记,开始量算,设计如何开发。 正当樊氏人搞得热火朝天之时,一队舟队从下游开上来,领头的正是荼氏首领荼伦及其长子荼谨。荼伦时年已过五旬,闻听樊氏来抢盐泉,披挂而来。 荼谨在舟上大喊道:“狼有狼窝,鼠有鼠洞,这里是我荼氏地盘,你们来打什么干帮!快快离开!” 岸上樊周长子樊参,时年三十余,与荼谨年纪相当,大声回叫道:“大江朝天,各有半边,这丹涪水上千里,也是你荼氏的!” 荼谨叫道:“那就禀报邑君,由虎安宫来决断!”樊参叫道:“丹涪水河滩上自来的规矩,谁先看见是谁的!何况,你荼氏敢来与我贵族相争!” 两不相让,剑拔弩张。樊参率先一箭,正中荼伦头部,瞬间点燃战火,在江上、滩上大战一场,各死数人,伤数十人。荼伦次子荼慎也受重伤。 这一来,冲突陡然升级。樊周见形势难控,天也快黑,先下令撤退,并急令人快报虎安宫。 荼氏人群情激愤,磨剑擦弓,誓要追击,荼谨理智,见父亲、二弟伤重,下令回寨,明日大战。 当晚,荼伦死去。死者为大,荼谨令先办丧事,然后大起兵丁,踏平樊氏。 瞫玉得到消息,正是晚间,连夜连晚亲自与山师将领瞫剑率一百武士出发,次日赶到荼氏部族,多方安抚。樊氏赔了多少好话、多少财物,才将事态平息。 事情虽然平息,樊、荼二氏从此结了大怨,老死不相往来。 荼伦次子荼慎在这一场恶斗中背部受伤,当时医治痊愈,不料事隔一年,发背痈而亡,荼氏人自然要把这一笔账也记在樊氏身上。 荼伦一妻二妾,人丁兴旺,共六子三女,正妻生荼谨、荼珍、荼观,一妾生荼慎,一妾生荼贤、荼良。此时荼珍已先逝。 荼谨之子荼天云、荼慎之子荼四、荼贤之子荼七、荼良之子荼十一等一班少年儿童亲眼见到亲人死于仇人之手,比荼谨兄弟还要恨樊氏入骨,齐聚宗祠,叩头发誓,刺腕出血,要找樊参报仇。 顺便交待一句后话:因此争端,盐泉开发一时搁下。又因冬天过后,春雨一发,那盐泉被江水淹没,再加后来战事不断,便一直没有开掘。至宋代,有人再次发现这处盐泉,直到清代才开掘出来,后来又没落。这处盐泉水,《舆地纪胜》卷一百七十四《涪州?景物下》有记载:“白马津……有盐官。”既置有盐官,必定盛产盐巴。 ———— 想到这些,荼谨暗道:“难道杀父之仇,真要按虎安宫的调停,等楚国人被赶走了才能再报吗?可恶的楚国人!” 第083章 荼氏子弟 荼谨正暗想,樊芪已经神情紧张进了议事厅,荼谨不令看座。 樊参施了个大礼,站着道:“荼寨主,各位,樊芪此次再奉兄长之令,前来与贵寨讲和,你们想提什么条件,只要我们做得到,一定做到。” 荼谨道:“提了你也做不到!不必多言,恕不送客!” 樊芪道:“荼寨主,请听我说完。郁水郁侯,与我虎安山结仇多少年了,寨主不会不知。如今,两部族尚能化干戈为玉帛。我樊氏与荼氏,何不效仿两大部族?这正是我此行的目的。” “把樊参人头提来,自然万仇皆了!”突然,有人怒吼了一声。众人抬头一看,却是荼四,断发纹身,眼露凶光,闻令来议大事,正好听到樊芪之言。 樊芪见是此人,道:“几年前,你同荼十一等人到我樊氏寻仇,被捉拿,最后我家兄长将你几人放了,也是不想仇上加仇,你不记得了?” 荼四冷笑道:“那是你家老夫人病重,正在请神驱魔,怕杀了我们犯了大忌!并非出自好心!” “明知我母亲病重,你们还去寻仇,难道又算是真正的武士!” 荼四自知理亏,无言作答,怒道:“我可不对仇人讲那些规矩!你来得正好!” 樊芪不硬不软道:“杀人不过头点地!我樊氏屡次告矮,是为大家都平安,少冤枉死些亲人,既然如此固执,容樊某告辞!” 荼四叫道:“你以为我荼氏寨,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我发过血誓:永远与樊氏不共戴天!”“唰”一下拔出剑来。荼观喝止。 杀祖杀父之仇,再被点燃,荼四头发尖尖上都是仇恨,扭头要走,荼观道:“四,今日所议,势关全寨,你且先安静下来,同议取茶大事。”荼四只得不情愿留下来。 荼观见仅荼四一人在此,便剑拔弩张,还有几个火爆的崽子未到,且今天另有大事,便对樊芪道:“二寨主,你且请回。今日我寨不留客。” 荼谨喝道:“送客!” 樊芪知道和解再次难成,摇了摇头,告辞出来,与随从三人刚走出大寨门,有人从后面向他射来一支无镞箭,打在背上,料是小孩所为,正要叫晦气,迎面几个青年大步流星过来,一个极其高大雄壮的男子喝道:“樊芪!你又来做什么!” 其声宏大,樊芪吓了一大跳,未及答话,那人早又道:“要不是传有大事,你来得轻松,去得不一定轻松!今日算你走运!饶你这一次!”樊芪见是这个长臂活阎王,更不敢多言,闪在一旁,让他们过路,随后抱头鼠窜。十分后悔来得不是时候,回到家仍不能释怀,埋怨兄长樊参不提。 众人到齐,荼谨方道:“才有难事,樊芪又来添烦!邑君有令采集天尺神茶,限期备齐。各位有何主意?”众人惊愕,这才明白今日议事的主题,乱哄哄议论。 荼谨喊静,一老者道:“正宗天尺神茶,不能种植,必去天尺峰采取。据我记忆,虎安宫二十多年没有要神茶,只是将茶园中的极品送去交差,如今限期备齐,是何道理?” 又一长者,正是荼观,道:“几百年来,为采此茶,多人死于非命。二十多年前那次,一次就丢了十一条人命,因此 当年先邑君下令不再去采。今年突然再要,必是事非得已。邑君令已下,不敢推却,更不敢糊弄,只需商议如何取来。” 荼谨道:“此是江州来催欠账,他不知是来催命!” 众人一时不知作何答。突然,下面一人叫道:“我去取!”声如响雷,震得木草房发抖。众人一看,此人年二十余,身长八尺约五,如鹤立鸡群,脚登草履,身披藤萝麻布相杂的短衣,龙腰猿臂,脸色微白,轮廓分明,英俊中有一点冷漠,两眼放光,一双大手过膝,两掌如扇,左脸上有一处长约一寸的伤痕。 他身边一人,与之相反,身材较小、身体较瘦,这一长一短,此时站在一处现眼,就像一条丝瓜和一条黄瓜。 矮的一人,大排行老七,正是荼七。有人笑传荼七之父在世时,常用人参补虚,荼七小时偷吃人参多了,因此长得不高,按今日的说法,发育早了。巴国男人以高大、雄壮为美,荼七常自嘲长得“歪瓜裂枣”,久而久之,人送“丑荼七”外号,附近一带,小有名声。 长臂武士道:“大伯父何须担心,我去取!” 荼谨道:“你不能去!” “我为何不能去?” “你是我荼氏第一勇士,不能有半点闪失!” 长臂武士笑道:“当年我母便去取过神茶,我自然去得。” 荼谨道:“我说了你不能去,就是不能去!” 原来,这高长武士正是丹涪水一带相当有名的荼天骥,新一代虎安山大部族“五虎”之一,武功与相胤齐名,人称“长臂虎”。 这荼天骥,是荼伦之子荼良之子。荼良,系荼谨五弟,其人最喜花草树木,擅长识茶、种茶、育茶树,故一直在天尺茶园做事。天骥之母,喊做蛮女,年青时十分美貌,称为“金巴一支花”,后嫁与掌管天尺茶园的荼谨三弟荼珍,成婚不足两年,荼珍急病去逝,未留下子女。荼伦于是将天尺茶园交与荼良打理。果然是如鱼得水,茶园在荼良打理之下面积、产量、质量均大有增进,荼氏从上到下无不欢喜。因荼良尚未成婚,又一直暗中喜欢蛮女,荼伦便将蛮女改嫁五子荼良,弟座兄床。婚后,荼良夫妻生下荼天骥(荼十一)、荼天驹(荼十九)二子。 荼天骥年五岁时,臂长腿长,尤其是手比常人大。荼天骥不太正常的身高,与荼七不高的身材一样,也成为笑料,被笑传是他父亲掌管茶园,天尺神茶喝得多。荼良见此子形状,知是一块习武的好材料,要想他成才,便将天骥送到丁家沟拜丁公为师习武,十年乃成。 荼氏部族丁家沟,在金巴山深处,瞫氏境内著名的流放地,以前叫野马沟,因多有野马闻名。许多年前,商朝君王武丁的一支后裔不知何故来到丹涪水。 这氏人善于相马、训马,听说金巴山野马沟多马,便进了野马沟,捉训野马,定居下来,改姓丁,以不忘先祖武丁之意,于是便称野馬沟为丁家沟。丁氏与先入为主的荼氏结义,归于荼氏。 后来,丁氏除了监管流放者,专为虎安山瞫氏选培良马,以白马为极品。丁氏一门除了善于养马,更有家传武功,其剑法有名,传为“武丁剑法”,最有名的是弓箭之术,百发百中,数代中均出有名武士。 丁公,不知其名,天骥拜师当年,已近九旬,仍是耳不聋、目不昏、牙不落、腿不软、身不佝,曾是瞫氏境内的第一武士,年老还乡,人尊称丁公。 荼天骥十年功成,丁公道:“数徒儿之中,唯此人最得真髓。”果然一经出山,便在巴楚战场上一举成名。因此,在族中所有子侄中,荼谨最喜欢天骥,比亲生儿子还如意,常带在左右。 闲话少叙,书归正传。 荼天骥道:“我身为武士,部族有难事,站在干坎上,岂不笑话!伯父怕我丢命,然而战场之上,随时准备送命!为我族人,虽死无憾!” 荼观道:“我看,就让他去,也是一个历炼。何况,当年他母蛮女就是采神茶活下来的人之一,或是有此吉祥命数。” 荼谨对天骥道:“我不是怕你去丢命,而是你是我氏第一勇士,要死,要多杀些楚人,死在战场上,为取茶送命不值。荼氏少不得要等你扬名。” 骥天骥道:“别的兄弟的命也不多一条,此次,我必去!” 见劝说无效,荼谨道:“好!好!好!你去!但此事重大,关系到数人甚至十数人的性命,你切宜仔细!” 荼天骥是荼氏青年一代最具号召力的人物,包括对比他年龄大的兄弟,众兄弟见他领队去取茶,荼四、荼七、荼十九等踊跃要去。 于是,选出精壮武士十二人、向导二人、力气大的运茶夫四人、两名采茶处女,组成采神茶队伍。 第084章 丁公授秘诀 占得吉日,荼氏人在寨子里跳起舞蹈,唱起山歌,祭山鬼、茶鬼、乌鬼,祭毕,喝壮行酒。 一系列活动结束,采茶人带两只猎犬,出了寨门,向天尺峰前行。十二名武士分为两组,荼天骥领一组,荼四、荼七共领一组。 大半日时间,到达天尺茶园,园主荼良夫妇早知天骥、天驹两兄弟一行要路过,预作准备,自不消说好生招待。 荼天驹,天骥亲弟,比天骥小近六岁,大排行十九,因此称荼十九,此次取神茶本没选到他,非要同其兄一起冒险,省得兄弟们再笑他一个楚国女人都制服不了。 晚间,天骥想到一件事,对其父道:“再过几日便是师父生日,算来师父今年九十九岁了,早是百岁神仙。这次去天尺峰,可以从丁家沟过,不过多走十五六里地,有两三年不见了,我当顺路去看看他老人家。” 其父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何况为你十年之师,正是应当。丁家沟人一年只有茶祭才出来一次,平时除了嫁娶时成群集队出来,无人敢单独进出,因此被当作流放的地方。前次邓夫子流放丁家沟从茶园路过,我与他谈了一晚,甚是相得,不如我借此机会一起去,看看丁公,也再见邓夫子。还有,你到丁家沟,还可带去一个好帮手。” “我正这般想呢,上年茶祭,师弟因病未下山,十分想他。” 荼良笑道:“前几月来过茶园一次,我看已是长得相貌堂堂,听他自吹武功也相当了得。” 住了一晚,天骥率众离开茶园,其母蛮女及众人相送。 蛮女道:“天骥,你给我听好:两个采茶的小尕妹,绝对不能有半点闪失,这是每次去采神茶的规矩,我上次就是武士们舍命救回来的。这次去的茶姑,一个是我亲妹妹的女儿,我妹妹十多年前被抢走,妹夫也已战死,你若再把茗花弄丢了,我找你算一辈子的烂账!” 荼十九道:“母只管放心,如果只有两个人回来,必然是两个女人。” 母亲急忙掩住小儿子信口开河的口:“不可说不吉利的话!你不说话我还忘了,把你丢了我也找你哥哥算一辈子烂账!” 原来进山采茶的两名少女,一个叫茗花,十四岁,姓郫,其父不知从何处流浪到丹涪水,因武功好,被荼氏留下来做了武士,茗花正是荼天骥的亲表妹;另一个叫若花,荼氏女,年十三。 一路之上,林木高大、茂密,落叶铺路,喜见天晴,行在其间,如履叶毯,好个原始大森林风光。 此山风光,有巴登徒子仿作《水调歌头》一首为赞,兹录于后,供娱乐: 茫茫金巴山,沧海变峤峦。昔年潮起潮落,今朝云雾闲。猛虎盘踞雄关,茶花艳过杜鹃,杉桐胜极寒。濮巫曾登顶,一步上霄殿。 云豹舞 ,叶猴欢,豹歇岩。城门奇观:彼岸仙子舞翩翩。丹水拜倒裙脚,琼峰瑶壑相间,峡门藏洞天。但愿相思鸟,日夜共醒眠。 当地对赶山路有句俗语:“不怕慢,就怕歇”,到达流放之地丁家沟。 丁家沟早有人招呼安排。本是一个部族的人,自然随意,其他人早去喝水的喝水、吹牛的吹牛,自在去了。荼良、天骥父子先去见丁公,进屋一看,丁公正与邓路在对一种自制的红子木、柏木子围棋,打得难解难分。 见二人进屋,邓路停棋起身相迎,丁公仍坐,抬头笑道:“早已知你们要来。” 天骥道:“两三年不见,师父身体更加硬朗。”上前跪下,行了大礼。 丁公笑道:“男儿膝下有重金,你这壮士一跪,我得有大礼相送才行。今晚子时,到我房里来。” 天骥道:“我也有大礼相送,不过得到天尺峰转来才有。”几人笑。 说了不大会儿话,突然从门口冒出一个小子,约莫十五六岁,身长七尺约五,虎背熊腰,面容冷峻,人见之自有一种畏惧之感,身着短臂羊皮衫,足穿马皮靴,还有一只脚在门外,声音已进房内:“师兄,你去取神茶,为何不选我一起去!情义何在?” 丁公喝道:“没有规矩!园主在此,还不先拜!” 荼良道:“不必讲究。” 那小子进了屋,先向荼良行礼,又向邓路行礼。此子是丁公曾孙,名叫丁衍,对天骥道:“师兄,不选我,是何道理?” “我怕你武功尚差,枉去送了性命。” 丁衍生气道:“这话如何说得出口!荼十九楚国女人都拿不下火,尚能去,我倒还不能去!敢不敢比试!” 天骥笑道:“我自有主张,一会儿再说。你先出去。” 那小子忘记行礼,恨声声退出房去,边嚷道:“我去找荼十九比武!先打他满地找牙!” 房里几人又说了些话,喝了些茶,有人来喊用食。食菜丰富不说。 当晚子时,荼天骥轻手轻脚进了丁公房中,有微弱灯火。 丁公在塌上笑道:“亏你没忘记。”说完,从塌后取出一册剑谱。 天骥跪到塌前,接过一看,是《武丁剑图谱》,道:“师父,这剑谱我以前就见过。” 丁公哈笑了一声,道:“你见过的是另一册,这一册哪里随便就见人。你如今的剑术,只知其招,不知其化,只知其劲,不知其势,只知其动,不知其静,只知其实,不知其虚。需要把这一册学了,方可成为最上乘的剑客。最上乘的武功,看似平常,却神出鬼没。” “弟子听糊涂了。” “假传三本书,真传一句话。今日给你真传。你的百步穿杨箭术已成,已是绝代高手,不需多说,但武丁剑法,尚有余地。 ”当年,你刚拜师不久,正是初春,不守规矩,被我撵走,你在我房外站立一个通霄,夜寒霜冽,滴水不进,我便知你意志坚定,性情刚毅,是个可造之材,我哪里舍得撵你走,是考验你。 “几年前,你离开时,已知你资质虽然只算中等偏上,悟性也不在丁衍数人之上,但你持之以恒的毅力非常人可及。一招功夫,别人练十次,你会练百次,别人练百次,你会练千次,所谓千锤百炼,再平常的武士也能成为最顶级的武士。” 天骥笑道:“我是笨鸟先飞。” 丁公笑道:“还记得骂你的话?” “师父教诲,终身铭记!” “从你的身上,我得出一个道:悟性不敌韧性,广博不敌精深。 ”“弟子记住了!” 丁公又道:“你还有两大好处:心术正、志向高。因此,当年你离开时便有心传你武丁剑术最最上乘的心法,当时怕你根基未牢,心浮气燥,不能真正领悟。今日你来了,正好传与你,你照图上的招法,熟习于心,勤习苦练,必能心领神会,成为超一流剑客。”天骥心中大喜。 丁公口述,天骥认真强记要诀于心。传毕,天骥道:“弟子此时才明白,有时,最简单的、看似粗浅的,才是最高妙的”。 丁公笑,然后道:“为师最后还有一句话要对你说。” “师父请指教。” “你自来好杀戮。记得到丁家沟的第三年,你不足十岁,一次有个小野人来偷羊,落入陷阱之中,众人正商议如何办,你二话不说,上前几箭将他射死,我便知你手狠,这也是我一直未传你最上乘剑法的重要原因。今后当分时候。” 天尺顿首道:“谨记师父教诲!” 丁公道:“你可以走了。” 天骥伏身于地,叩了几个响头,道:“几日后便是师父九十九岁大寿,但弟子身受重任,不敢多驻,先祝师父大寿!” 丁公笑道:“我受了。你明日还要赶路,快去吧!” 天骥起身掩门离去,丁公笑道:“我先祖武丁有灵,武功后继有人。心事已了,我也当去了。” 不等太阳起床,取茶队伍起行,荼良自在村庄里聚会。 一路之上,或是行于深山野林之间,或是行于悬崖陡路之上,或是无路可走,逢山开路,遇水强渡,几多辛苦,不一一细表。 翻过几个山口,进入大山深处。近晚,到了一个地方,抬头一望,两山峰间天然石壁紧密相连,俨然一座城堡的一个城门,门洞高约十丈,宽约六七丈,当地人叫“城门洞”。只见城门洞处,风光优美,有打油诗为证: 此门开何城? 人来猿不惊。 未闻市井语, 云闲野鹤鸣。 众人在城门洞下不远一个稍平之地搭棚歇息。 夜深,月色从树叶缝隙间泄到地面之上,星星点点亮色。天骥上了城门洞口,独自一人坐在一块大石上,晚风吹来,小有寒意。仰头看树梢顶上的半月,天骥暗叹道:“今晚月儿也不圆了。” 第085章 句氏美人 夜深人静处,相思上头时。此情此景,荼天骥想起一件心事,事情发生在一年前。 ——上年春,正是春茶收采季节,荼氏部族举行庆茶盛会,称为茶祭。其间,大宴各方宾客不说,这年又特地请了几处有名的耍把式者来助兴,其中以枳都蛇艺人最为有名。 当天上午,枳都艺人与蛇共舞,一个男子在大院中间扯起场子,**上身,浑身如雪,步伐微陂,双面耳垂各穿一条小毒蛇,右耳穿青蛇,左耳穿赤蛇,还有一条长蟒搭过颈子圈在身上。舞蛇者的先人是一个小部族的首领兼巫师,后来部族被吞并,舞蛇的家传本事便成了后人谋生的手段,因此这蛇艺人沿袭的实为巫师的行止。 四周围了上百人。荼天骥正率一队武士四下里巡逻以保安全,见这情境,不觉驻足。 奇迹出现了,那舞蛇人双手举起缠在身上的大蛇,转了几个圈,然后将蛇一条平放在地上,扯住蛇尾,拉直为一条直线,那蛇一动不动。 有人轻叫道:“死了!”舞蛇人又提起蛇头,将蛇变成一个蛇头蛇尾相连的圆圈,然后又变成不同的几何形状。那蛇始终一动不动。 又有人轻叫:“真死了!” 他旁边一人道:“休乱叫,这是锁蛇术。就像上次看到的定鸡术。” 突然,对角处发出一声尖叫:“舞蛇人,能不能让我们捉的蛇也像你的蛇一样一动不动,我便服了你!否则,你各人看如何收场!” 荼天骥循声望去,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亲弟弟荼十九,他身边是几个稚气未脱的男孩儿,正要喝住他,人群骚动起来,有人鼓躁。 舞蛇人轻轻一笑,道:“请祖宗来!” 荼十九道:“早听说你要来,已准备好了!” 听他这一说,人群向荼十九那边张望,见他身后的两个小子抬出一个半人高的陶罐, 荼十九对走近去的舞蛇人道:“几条毒蛇在里面。” 表演者在哪里,观众便倾向哪里,众人听他这一说,呼啦啦围了过去,把那条不知真死还是装死的大蛇晾在人群之外。 热情的观众看到那舞蛇者口中念念有词,将陶罐抱了起来,轻轻摇了摇,然后放在地上,轻轻打开陶罐盖子,缓缓将右手伸进罐中。观众大气不敢出。 舞蛇人的手慢慢从陶罐里抽回来,一条岩头癍被他用食指勾了出来。有人嘘嘘赞叹。 茶祭是荼氏最大的礼仪活动,荼天骥身负保卫重任,顾不得去看热闹,原地未动,扫视观众,随他一起的几名武士见他不动,也不敢动。 正要离去,只见一名少女,脱离了人群,走近大蛇,但见她: 年约二八,高挑身材,鸭蛋脸形,蛇腰修腿,顾盼生光,一张刀子嘴,包藏豆腐心,身穿素衣,打扮清新,不施粉黛,自然而然,婷婷玉立,美貌天成。恰是: 亭亭白玉肤,轻骨散幽葩, 素女不红装,奇艳出谁家? 那女子走近大蛇,说了句什么,那蛇慢慢伸起头来,那女子同它说起话来。 荼天骥吃了一惊,随后暗中发笑:“难道她也会法术?跟一条蟒能说什么呢?”却见她容貌身材、动人姿态,砰然心动,看得怔住了。 正在想这女子从未见过,是哪里来的一连串问题,荼十三跑来说道:“十一弟,走!”原来荼氏有个习惯,近亲的同一辈男子按大排行,天骥正好排在十一。听有人喊,天骥心有不舍,离开了正与蛇说话的少女。 几名武士一边走,荼十三道:“兄弟们,四哥发现一个仇人。” 天骥道:“什么仇人?” “樊氏的一个人。” 天骥兴奋道:“在哪里?” “在看舞毒蛇。去把他捉来修整一顿!” 荼天骥道:“先去与七哥会合再说。” 与另一队武士会齐,荼七听了情况,道:“自从樊氏害死了祖父,我两家打死不往来,樊氏的人怎会到这里来,是不是认错了?” 荼四道:“我在战场上见过他,虽然今日他换了居家衣衫,仇人一过我眼,也一定不会认错,他是樊参的侄儿,樊芪之子。” 荼七道:“可是,今日是荼祭,来的都是客,若是出了乱子,大伯父定了不饶。要拿他,也不能当众去拿。” 天骥道:“他各人不懂事,肥猪跑进杀猪场,送上门来,不必客气。不过,七哥说得对,不能当众去拿。须想个法儿子。还有,我估计不止他一个人,要小心行事,不能惊动多人。” 荼四道:“这好办,今日是荼祭首日,安起心去请他喝茶,虎安宫贵客苴怀要晚间才到,小茶室留起未用,骗到小茶室里,正好动手,然后用麻袋装了,扔到江里去。” 天骥喜道:“这主意巴适!” 荼七道:“弄死要不得,让他多多尝点苦头就行了。” 荼四道:“有何要不得?当初樊参那杂种放冷箭就要得?要整就整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死无对证,省得半死不活留个把柄。就让他去禀报祖父和家父一声,小的们时刻没忘这个大仇!” 荼天骥兴奋地叫一声“好!” 荼十三道:“就这样办。” 荼四道:“十三,你把其他人带走。只留五人。七弟,你树树上的鹊儿都哄得下来,去引他进渊蔸。”荼十三应声领人去了。 这几兄弟商议好,各去行事。 荼四引荼七去人圈边上认了那个倒霉鬼,自去安排去了。 荼七见还在舞蛇,樊氏的那小子在原地专心看,上前笑道:“这位兄弟,我看你相貌不凡,必是家有千金,请借一步说话”。边说边把那人拉离了人群数步。“到我们这里来,莫不是想弄点好茶?” 那人看眼前这人身长仅六尺左右,道:“多谢,我不是来换茶叶的。” “贩不贩茶,小事一柱,听说过天尺神茶吗?”荼七将他又拉远了数步。 那人道:“当然听过。” “来者都是客,请到小茶室品品如何,若是觉得好,顺手带点。” 那人笑道:“都晓得天尺神茶是专供虎安宫、江洲宫的,你哪会有?何况,听说二十年没采过神茶了。” 荼七笑道:“你莫看我长得歪瓜裂枣的,在荼氏也算个人物。不瞒老兄说,天尺神茶我确实没有,不过,天尺茶园的极品是一定有的。不怕老兄笑话,我不过想捞点外水而已。” “这我倒是相信。” “空话少说,不如这样,请老兄先到小茶室品一品,若是觉得好,选一包,若是不好,当我放个屁。” 那人笑道:“说实话,站这小半日,也渴了。你等等,我还有几个兄弟,喊来一起品。” 荼七暗惊,道:“还有几个兄弟?” 那人道:“也不多,四五个。” 荼七正想对策,那人转身进了人圈,只几口气的功夫又回来道:“他们还要看热闹。” 荼七暗暗欢喜,在前引路,二人转进里院,进了装饰精致的小茶室,刚一进屋,便有人将客人扫放倒地,反剪捆了个扎扎实实,未及喊出一句整话,嘴巴便被堵上,心知上当,后悔却晚。有人上来狠狠踢了几脚。 几人正要下狠手,一个武士跑来叫道:“看蛇的人散了。” 荼四道:“人散了,就会有人来找,一时不便动手了,先让他睡个冷冷清清地板踏。”关了门,出去继续巡逻,假装无事一般。 约莫过了近一个时辰,天骥一队人正在寨后巡视,打算人散了再去收拾小茶室里的人,一名武士急着着跑来,叫道:“四哥、七哥、十一哥,寨主有请!” 三人心中盘算:“莫不是事情败露了”。 三人硬起头皮回寨。一进正厅门口,见荼谨黑沉起脸站在厅中,左边一老者是荼谨叔父荼观,另一人是荼谨长子荼天云,寨中人喊大哥。 令荼天骥最吃惊的是荼谨右边的一个女子,正是那个与蟒蛇说话的,不敢多看多想,进去道:“伯父有何吩咐?” 荼谨“哼”了一声,道:“人在哪里?” 荼七故作镇静,笑道:“什么人?” “荼谨道:“还问什么人?句氏寨的人!” 荼四做出一副被冤枉的表情道:“没见有句氏寨的人。” 那女子冷笑道:“那就说樊氏的人!” 三人一听这话,知道露陷了,荼七笑道:“真没有见过樊氏的人,只在巡查时捉了一个盗儿。” 那女子杏眼睁圆,似怒非怒道:“盗儿?我倒想看看好人白故的到了荼氏怎么就一下子变成了盗儿!” 荼谨道:“不用编了。我一听说有樊氏人失踪,派人四下寻找,都无人影,突然想起今日所有地方都在用,只有小茶室是待贵客的地方没用,一去看,果然在里面捆了个人,鼻青脸肿,不成人样。” 天骥三人知完全败露了,低头不语。 荼谨道:“我一听说是樊氏的人,就晓得是你们几个做的。” 天骥抬头道:“樊氏的人就该打!” 荼谨喝道:“放肆!这寨子还轮不到你们作主!我与樊氏有杀父之仇,我自会报!更何况,巴人复仇,是有规矩的,要明目张胆,不能暗中搞鬼!今日是茶祭第一日,是我荼氏最重大的仪式,来的不论亲人仇人、熟人生人,都是客,这是祖宗定下的规矩,你三人难道还需多说!来人,拉下去,重打三十大棍!” 门外武士听到喝声,跑将上来。 “慢!”那女子见中间一人十分高大威猛,手长掌大,左脸有一道伤痕,已料知是谁,心中一楞,便突然道。 荼谨侧身对那女子道:“你是想亲自动手?” 那女子冷笑道:“打他几人,疼了我的手,脏了我的手!荼天骥,以前听传说你是个英雄,还真想一睹英雄,今日一见,枉自长了一表人才,学了一身好武艺,却原来是不明事理的东西!你如此心胸狭窄,成得了什么大事!部族之争,是家仇,巴楚之争才是国仇,如今楚人随时要来,作为巴国勇士,哪个轻哪个重,腊鱼炖汤,不需要盐(言)!你却是拿着鸡毛当剑耍,不知轻重!你枉为一代武士丁公的弟子!你武功再高,也不会成为一个人人仰慕的英雄!你除了是一支利剑,什么玩意都不是!我句菊花瞧不起你这种人!”这女子还不解气,又骂荼四、荼七,骂得三人不敢抬头。 天骥羞得面红耳赤,巴不得地上有个缝儿钻进去。 又听她道:“荼寨主,我们告辞!” 荼谨陪笑道:“这事全是我们不对,我一定好好教训他几个。务必请稍等等,等把你表哥的药上完了,用过饭再送你们走 不迟。” 句菊花道:“不必了!你这宝寨容不下好人!” 荼谨再次陪笑道: “那好,我亲自送你们出寨。改日让人专程去句氏陪罪。并请代向句寨主问好!” 菊花未等他说完,摔门而去,荼谨父子轻轻扶起荼观跟去。 荼天骥、荼四、荼七如木柱一样发楞。 天骥缓过神来,道:“这女子是句菊花?” 荼七道:“应该是,你没听她说吗?早听说水巴山有个句菊花,不仅长得乖,还贤慧能干,想不到撞在她手里了。” 荼四道:“一定是,我见过。句思祖是樊参的大舅子,也难怪不得她同樊氏的人在一起。” 原来,句菊花前些日到樊氏部族去看她正生病的姑姑,闲谈中说到水巴山上一个外乡来的怪人的药物是治姑姑病最好的,回来之时,她姑父樊参让二弟樊芪之子樊霖并几名武士同去句氏取。路过荼氏,菊花道:“这几日荼氏在茶祭,不如去看看热闹。”樊霖道:“我们与他有仇,从不来往,每次过路都低起脑壳走,怕出事。当年,伯父与伯母成婚,荼氏打算半道劫婚,幸得伯父早已料到,求虎安宫派舟师一支护送,再兼荼氏并不想结怨句氏,方才放弃。伯父几十年都不敢轻易经过荼氏渡口,还是小心为妥。”菊花道:“听说人多得很,我们脸上又没做记号,他认得?”于是进了荼氏寨,不想真惹了麻烦。听说樊霖失了踪,同行没了主意,菊花道:“心慌什么,一个大活人,我不信就走丢了不成,肯定是有人装神弄鬼。”一人道:“他说有人请喝茶。”菊花道:“这明摆摆就是下的套了。我去找荼谨要人!” 荼天骥自认是个英雄,自尊心极强,从未被人如此扫削过,包括严师也从未说过如此重的话,当日句菊花一通戏骂,颜面全失,好些天打不起精神,常常想起菊花那美丽的模样和刺耳的训话,久而久之,倒像得了一种心病一样。 第086章 兄弟交心 “你武功再高,也不会成为一个人人仰慕的巴国勇士,你除了是一支利剑,什么玩意都不是” 这句话,是从未有人敢对荼天骥说过的,甚至想也没想到有人敢对他说,却偏偏出自一个美貌的女子之口,让他顿时感觉到一顿棒喝的震撼,更认为是莫大的耻辱,一有空时,不由自主反复咀嚼这句话,便又反复想起句菊花不屑的表情和那诱人的身影。 常说哪里跌倒,哪里爬起来,荼天骥在神神叨叨中度过两个月余,突然悟到解铃还需系铃人,居然想到一个古怪的招术:向句菊花求婚。 可是,当他把向句氏求婚的想法向父母、荼谨坦白的时候,除了其父荼良既不反对,也不支持,遭到几乎全体句氏人的一致反对,这本来并不出他意外。 意外的是,一向最喜欢他且对他相当宽容的寨主荼谨居然放下狠话:“若你成为樊参的亲侄女婿,你就不再是荼氏的人!” 这无异于最后通牒,让他两头为难。 但是,这样的强烈反对激起了他更加强烈的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战斗欲望,这是他固有的性格。 ————正在胡思,只听有人道:“十一,夜这样深了,在想什么呢?” 荼天骥从过去回到现时,“没想什么。七哥,你也没睡?” 荼七笑道:“你不是个会藏心事的人。哺食时我见你对茗花的态度,还把十九无缘无故骂一通,就知你又是在想水巴山那个女人了。 “你也是明白人,明知这是比日头从西边起来还要不可能的事。 ”樊参是我们的仇人,句菊花是他亲亲的侄女。我敢说,不仅是大伯父,你父母,就是全寨的人,没有一个不反对的。而且,句氏、樊氏也根本不会同意。” “所有这些,我也晓得。可是,只要一空下来,我满身都是她的样儿,还有她说的话。” “茗花样儿不比她差,性情也好,满寨人谁不晓得她对你巴心巴肝的,说实话,你我兄弟最知心,连我都觉得是你对不起茗花。我真搞不懂,兄弟为啥要舍远求近,舍真求梦?” 荼七之父与荼天骥之父为同父同母的兄弟,同为荼伦同一妾所生,因之荼七、天骥关系比其他的堂兄弟更好。 荼天骥扯了一把身边的茅草,叹了一声:“这些,我都晓得,可是,我对茗花是兄妹之情。但无法忘记句菊花,她就像把我的魂儿捉了一样。” “你们只是一面之交,哪能就忘不了。况且,句氏也未毕同意,或是已然名花有主了。你这样阴丝倒阳的,何必!” “七哥,我自个也想不通了,有的人,见一百面,也无感觉,这个人,只见了一面,好似见了无数面一样,便不能忘,我相信是有神灵的安排。” 荼七轻轻拍了一下天骥背部,笑道:“有这样玄?” “我这样说吧,茗花若是说要我的命,我眼睛不眨半下,立时便给她,但她若说要我的人,不行!” 荼七笑道:“还有比命更要紧的?” 天骥认真道:“以前不知,现在知了,还真有!” “不必再说了。你拿定的主意,五座山也压不弯。” “回茶园,我再求父亲,只有他不反对。” “他哪里是不反对,他知你犟,五匹马也拉不回。他说最后悔的是没有尽早为你和茗花行订婚之礼,对不起茗花和她的父母,这还不是态度?” 天骥沉默,荼七也沉默,只有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相对沉默多时,荼七长叹一声道:“兄弟,你完了!我在想,你这叫一见钟情,靠不靠谱?” “虽只一见,早闻其名。” 荼七笑道:“这倒不假,句菊花美名在这一带无人不晓,水巴山、金巴山又隔得最近,把她吹得神乎其神。因此兄弟你着了道儿。要不要请大师驱个邪?” 天骥苦笑道:“邪在心中,如何能驱?况且,并非只见过一次。” 荼七笑道:“这如何可能?你是不是真着魔了?” “七哥你忘了?有一年,我们到江边玩耍,上游下来一只舟儿,四哥说上面有两人认识,那舟儿肯定是樊参的,说我们水性好,去弄沉它。于是,我们跳下江去,游到那舟前后,假意斗浪。 ” 当时舟头站的那个漂亮的女孩儿,听四哥说是樊参的侄女句菊花。她还同我们说笑,说四哥的泳姿像狗刨騒,说我的仰水像死鱼翻白肚皮,她不知我们是故意的,更不知她自己将要大祸临头。 “舟上一武士看出我们不怀好意,让我们离开,否则放箭。 ” 很快,到了一个湾处,四哥嬉皮笑脸唱了两句歌谣:新嫁娘,不要哭,转个弯弯就拢屋;新嫁娘,不要闹,哥哥等你睡大觉。这是暗示转过湾便下手。 “不想,刚转过去,却见几艘舟儿停在岸边,樊氏舟上那武士高叫:‘长生将军,好久不见,气歇得可好!’边说边向那几只舟儿靠去。 ”那边有人答话,不知是否真是瞫鸢,反正是虎安宫有人从下游上来不假,此时在等纤夫歇气。听到是瞫鸢,我们吓得屁滚尿流,只得收水上岸。” 荼七想了想,道:“多少年的事?我一点记忆也没有。” “多是那次你不在场。可我从此就记住她了。当时为没能弄翻那舟后悔了好长时间。” 荼七笑道:“你当仇人一样刻骨铭心地记住她,自然记得。” 又说了会话,荼七道:“莫说再求你父无用,就是去求神仙也多半无用。你要是真不死心,就去求一个人。” 天骥如得了救命符一样,道:“谁?” “我想了想,只有一个人,在荼氏、句氏都能说话。” “你只说是谁?” “虎安宫若春沛。他每次回乡,都要到句氏和我们寨住一晚两晚,同两个寨主都是至交。” “这倒是。可是,我同他虽是见过不止一面,怎好意思请他帮忙?” 荼七笑道:“你好意思去想那女子,就不好意思求他为媒?” “七哥你也笑话我了。” “你若是打定了主意不能走辗,这事由我去办。 “叔公曾说,怨家宜解不宜结,他与若春沛也很要好,让叔公带个话,又劝劝大伯父,这事有一半成功。” 荼七所称叔公指荼观。荼观是荼谨的叔父,有女无子,待荼四、荼七、荼十一等侄孙子如亲孙子。 荼七又道:“看兄弟不可救药,我才给你出这个得罪全寨人的主意。四哥若知我出这个主意,一定恨不得将我大卸八块。” “七哥放心,这是我自已出的主意,与你无关。” 又说些闲话,两兄弟才去睡觉。 第087章 义救野人 天亮,又出发,向导荼马儿道:“过了这里,再走一日,是第二个野人区,比丁家庄至茶园中间的地方,更多野人,也更高大,多是成群的。以前每次采茶,总有数人死亡或是失踪,听说有一年被抢了一个茶姑,几月后她挺个大肚子逃出来,自觉无脸,跳丹涪水了。”众人心惊,尤其是两个女子,小心翼翼在林中穿行。 天骥、丁衍俩师兄弟,手执利剑在前,武士五人随后,力夫、两少女在中,荼十九和另一人为护花使者,寸步不离;荼四、荼七押后,一人接一人,在山路中慢慢前行。 天空中时有飞鸟,丁衍对天骥道:“师兄,好久没比箭了,今日比一比如何?” 天骥笑道:“又有绝活了?” 丁衍道:“比了才知!” 天骥道:“这路太难走,两个妹妹也走乏了,暂歇也好。” 队伍停下来,正好天空有鸟儿在飞,天骥拈弓搭箭,一箭射去,两只鸟儿中箭,众人喝彩! 向导馬儿叫道:“一箭二鸟,确是高手!” 丁衍道:“这有何难,看准两鸟的距离、方向,准时放出,便能射中。” 荼七看了他一眼,道:“牛皮不是吹的,山高不是堆的,你试试!” 丁衍拈弓在手,却是鸟儿刚才受了惊吓,不再到这片林子上空来找死。等了一时,鸟毛无有一根。 天骥笑道:“鸟儿也怕师弟难堪。此处不可久停,且先走!” 丁衍只得收了弓箭,道:“本打算一箭三鸟。” 走了数里,却见前方林中飞沙走石,飞鸟乱窜,鬼哭狼嚎,众人大惊。 天骥示意众人不动,自与丁衍和向导馬儿过去查探,走不远,放眼一望,前方有一块矮树野草地,二三十只野狼围住几个人,正在撕打。眼见倒下两人,野狼倒下数只。天骥回头招呼众人过来。 向导马儿道:“这是狼与野人大战,坐山观斗,不可惊动。”众人偷看多时,见野人人少,渐渐不能抵挡。 天骥突然道:“我们去帮野人!” 此话一出,大出众人意外,皆言不可,荼四道:“十一,对野人不可讲义气,不可冲动!” 天骥道:“路见不平,拔剑相助!我平生最恨胀以多欺少的事。” 荼四笑道:“以少欺多是狼的本性,何必较真,并且小的对大的,也只好如此。” 天骥道:“简直跟楚国人一个德性,仗势人多!就是野兽,也极可恶!当年,我曾杀过一个掉入陷阱里的野人,师父一说起就要骂我,今日正好救一个野人,了了心中之债。”众人力劝。 天骥变色道:“不愿听我令吗?” 众勇士道:“全听十一哥之令!” 天骥道:“这就好!留下四人保护两个妹妹,其余人同我上去!十九,你们千万小心!” 分拨妥当,抽剑出鞘,大喝一声,十多名武士排山倒海一般,狂吼着冲过去。群狼见来势汹涌,纷纷远遁。天骥冲到跟前,只见五个野人已经毙命,三只大山羊被四分五裂,道:“原来是在争野羊。” 荼七突然惊道:“还有一个野人活起的!” 众人提剑过去,看那野人,身材不高,属于小野人种群,全身毛发,头颅突出,满身是血。 见众人提剑过来,那野人面有惧色,退到一颗银杉树旁。 天骥慢慢上前,把剑刃插在地上,双手示意野人不要害怕。众人不知他的意图,不敢乱动。 天骥道:“把水拿来!” 向导马儿递上水袋,天骥给野人喝下,又让人拿来金疮药,为野人缚上。野人面露感激之色。 看此地不宜久留,荼天骥令快速撤退,以免野狼重聚,又示意野人快快离开。野人一拐一拐进了丛林。众人趁机割了些狼肉、山羊肉装入行装。 又行一程,安营下寨。 当天半夜,两只猎犬突然狂叫,众人快步冲出帐蓬,放哨的人失声大叫:“被野胡子包围了!”众人大惊失色,全副披挂集结。 查看四周,空无一活物,猎犬狂叫不止,却又不敢出击。天骥命列成阵式,四周多加篝火,以防袭击。候至半夜,不敢回帐。 突然,丛林中发出几声吼叫,穿透夜空,令人毛骨耸然,原来是野人在叫。如此僵持一夜,直到天明,还好无事发生。 天骥道:“此处也不安稳,大家迅速离开!”急收拾行装出发。 脱了险境,松一口气。前路上,树木越来越大,多是几人才可环抱,道路也越来越野蛮,行进速度十分缓慢,但再没碰到大的麻烦。 此后两个晚上,帐蓬外面都会有被射杀的鸟类、兽类等野物,可是放哨的人从未见过是如何送来的,众人猜想是野人所为。 第三日晚上,在野鸡、兔儿旁边,还有一支白竹制的弓和一支箭,那箭头居然还是金鈚(青铜),弓上刻有粗犷的圆圈图案。 天骥取来一看,笑道:“是给我送来的。箭头的金锴肯定是杀了进山的人抢的。”把弓系于腰间,箭放入囊中。 继续前行。晴空万里,空中一只雄鹰总在头顶盘旋,时而乱鸣。丁衍好卖弄家传箭术,道:“看我把这鹰射将下来!”众 人未及说话,只听“嗖”的一声,一支箭划向天空。 那鹰听到声响,轻松一个翻身,竞将这支快箭躲了过去。众人笑。丁衍再射一箭,仍未能中,大怒,折断弓身,丢于地上。众人哄笑。 那鹰却不懂事,仍在头顶上盘旋。丁衍对天骥道:“师兄,把弓箭借我一用!” 天骥笑道:“师弟这也是绝招,不叫一箭三鸟,叫三箭一鸟!武丁箭的面子全让你丢干净了。”说完解下估计是野人送给来的弓和箭,递给丁衍。 丁衍道:“这个更不管事了。”弓箭在手,便要手痒,不管三七二十一,拉弓搭箭,箭如流星一般飞向天空,正中那鹰的口中,鹰翻身落到前方林中。众人叫好!丁衍将弓还给天骥,惊叹道:“想不到这倒还是支神弓。”天骥道:“可惜没有了箭。” 正在说话,突然空中掠过一鹰,从鹰嘴里丢下一件东西,众人慌忙分散,“啪”的一声,一个物件从天而降,落到茶姑茗花面前两步,吓她一跳。 荼十九离她最近,急拾起一看,却是刚才丁衍射出的那支粗箭,哈哈笑道:“你射出去的箭它还给你了。”交给丁衍,丁衍看了一眼,十分不服,交还天骥。那鹰在空中大叫三声,众人才明白它是把箭还给主人。 众人惊叹,茗花道:“是只神鹰。” 荆棘密布,常见人、兽骨骇,众人心头紧张,提心吊胆。这日上午,正在前进,那鹰又出现,在空中忽上忽下,大叫不停,众人立即神情紧张起来,料定是前方有危险。 翻过山口,众人大惊,前方路上,十五六只猛虎坐于必经路口之上。那虎?头圆,耳短,四肢粗大有力,尾长,胸腹部杂有乳白色,全身橙黄色并布满黑色横纹;毛皮上有既短又窄的条纹,当地人也称古猫或大猫,后世称为华南虎。当时横行霸道的华南虎,听说现在全世界只百余只野生的,岂不可叹!虎之过?人之过?还是天之过?传说这山上现在还有,但非常人能见,见者大贵。 众人毛根都立起来了。见有人来,有七只老虎站立起来,虎视人群。 向导馬儿道:“这种虎多爱独居,今日却跑到一堆来了, 如何是好? ”天骥道:“不要慌,撤退避开。” 荼七道:“不可!我们若退,它必追来!只在原地不动!” 突然,空中那鹰俯冲到老虎前,大叫一声急拉上天空。那群虎只向这边张望,并不冲过来,也不离开,双方相持,连鸟儿也没见飞了。 静默之中,听到左边丛林中传来“沙沙沙”的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响,隐匿在林中的鸟儿、小兽乱窜。 荼七惊道:“又是啥子怪物来了?” 天骥道:“千万小心!以静制动!” 不大会儿,在众人与老虎之间的左边丛林之中,冒出一个青头,有小木桶大,向人群这边伸直出一条长长的舌头,又转向老虎。 茗花骇道:“是大蛇!” 天骥道:“不要叫!长的短的,黑的花的全来了!” 一条头青、身黑、十余丈长的大蛇钻了出来,慢慢向老虎游动过去。 突然,一声虎叫,向这边张望的虎转身便跑,坐着的“噌”地起来,跟了过去,不出数十步,消失在丛林之中。 一队人不敢出声,眼见那蛇向前游动过去,也钻进丛林去了。 荼天骥压低声音叫道:“快跑!我断后!” 迅速通过,跑出数里,才松了一口大气,暂歇。 荼七道:“什么蛇,老虎都怕!” 丁衍道:“我想起邓夫子曾讲过有个朱卷国,那国有种黑蛇,脑袋是青色的,能够吞象,莫非就是刚才那种。” 荼七道:“或许是,有传巴蛇吞象,三年出骨,难道说就是这种蛇?大象尚能吞,老虎只够塞它牙缝。” 茶姑若花道:“朱卷国在哪里?” 丁衍笑道:“你去问邓夫子。” 荼天骥道:“老虎塞它牙缝,人塞它牙缝还不够,不可久停!” 继续上路,向导谯运道:“我是二十年前来过一次,当时我不到二十岁,那次死了十一人,还不算伤的,其中三人死在野人区,两人被毒蛇咬死,一人被大猫咬死,前方还有更险的,还不可放松。” 向导马儿道:“也是那一次,我也逃过一劫。” 小心慢行,途中或大树林立,或腾蔓缠路,脚踏树叶之上,沙沙作响,时有猛兽毒蛇怪物出没。这一日下午,到了一座山峰口,狂风大作,人立不稳,不能行路,只得退避风口暂驻。 晚间,大雨倾盆,三更之后,雨方渐小。 次日凌晨,风停雨止,太阳高照,众人再到峰口。 向导马儿道:“对面便是天尺峰。”看过去,天尺峰顶在一片雾气之中。 向导马儿道:“神茶树在天尺峰顶,过了这个峰口,两峰之间,有一段独路。前次,便是在这段路上,又死了好几人。” 天骥道:“有何怪异?” “那段路,看上去只有两里来地,且较平坦,上面有一种深草,稍不小心,就会被缠住手脚,这还好办,更要命的是一但被缠住,那里有怪兽出没,专寻人吃,野人都怕,听见叫声便跑。” 第088章 白马驱怪兽 采茶人到了一处地方,一条峡长道路,右面是向下的万丈悬崖,左面是高耸入云的悬崖,道上绿草丛生,过了此处,前方便是天尺峰。向导马儿道:“我说的就是这个险地,这里一过,就轻松了。” 到了跟前,丁衍、天骥二人并行来看,丁衍笑道:“虽是草深,是条平路,有何难走!”一脚踏了上去,人在草中,走出几步,突然大叫“救命!” 天骥大惊,飞身一个空中旋转将丁衍提拉回来,众人惊得目口呆。 天骥道:“什么情形?” “刚出几步,便有草扯住脚,不能动。” 谯运道:“这就是缠人草。” 荼四道:“还有其他路没有?”谯运、马儿皆道:“这是独路。” 荼七笑道:“可用一把火烧光,或是割开一条路。” 谯运道:“上次试过,除非死草,点不燃。你去割,它正好缠你。”荼四道:“以前是如何过的?” 谯运道:“以前是笨办法,就是到林中砍来大银杉树,一段一段铺过去。但是,仍不能保证万一,还是每次都有人死于草丛之中。” 天骥道:“两里来地,要砍多少树?” 马儿道:”只需五六颗,轮流运转。只是要很长时间。” 众说纷纭。此时,两只猎犬过来嗅了嗅,却不作声,慢慢后退,不敢前进。 看看天快晚,天骥道:“暂且退后两三里扎营,大家都想想,还有不有更好、更简便的办法。野人沟都闯过来了,我不想在这里有人伤亡,慢就慢点。” 安营扎寨。快要天亮,突然茶姑若花大叫,丁衍起身最快,已到跟前,若花道:“这里很痛。”右手指左手外关近处。 丁衍道:“这是蛇咬了,看不清牙印,不知是何样蛇。”不须多说,急抽出小铜刀,在伤口处划一“十”字,猛吸出数口血,叫了声“嗟,毒去!” 这是一句巫师的咒语,此时无有专职巫师在场,丁衍念一声咒语,是为赶走她身上的蛇毒。 向导马儿再看了伤口,笑道:“看你心慌刨骚。这不是被蛇咬了,是一种贼蛛。” 若花最厌恶蜘蛛,听这一说,心头反而更慌,一头栽入丁衍怀中,众人吃惊。 向导马儿道:“不必担心。那贼蛛咬了,开始很痛,但毒性并不是很大。她这是吓昏了,一会儿就醒来。给他上点解毒的药便可,我看到附近就有。” 说完,向导马儿返身去不多远,找来一种青草,放在口里嚼烂,缚在若花的伤口上。 天骥对丁衍道:“师弟,你好事做到底,多扶她一会。” 茗花道:“我来扶她。” 天骥道:“不知还有不有其他的毒物,天也快亮了,大家迅速收拾,不要再被咬。快吃点干粮。”一刻不到,若花醒来。 边用朝食,天骥道:“有人想出来过草路的好办法否?” 众人皆说没有。天骥道:“如果没有好办法,就只有蛮办法了。吃完食砍运大树!” 食毕,众人“嘿佐嘿”抬了一颗大银杉树来平放在草路上。 荼天骥的这道命令,如果推迟到两千多年后下达,他恐怕要在囹圄里度过余生了。银杉是三百万年前第四纪冰川后残留至今的中国特产稀有树种,称为活化石,是国家一级保护植物。这山上,至今还有。 天骥道:“我先试试深浅。” 提剑上了平躺的一颗大树,刚走四五步,只听对面传来婴儿哭声,众人心惊。 天骥道:“这里怎会有婴儿,难道是野人的?怪异得很!” 他迅及一个侧翻退到原地。 不一会,对面出现二十余只怪兽,身形似虎,叫声如婴儿哭。 向导马儿道:“听人说这东西叫巴马腹,吃人,蔓渠山才最多马腹。原以为是绝种了的,不知这山上为何还有。” 天骥道:“管它是什么,准备一战!”分拨已定。 突然,又传来两声叫,众人不知又来了何怪物,更惊。 丁衍道:“好像是马的叫声。” 荼十九道:“这里哪会有马?” 众人不知又有何怪,不敢呼大气。不一会儿,只见对面转弯处果然出来一匹白马,那群怪兽惊慌逃遁。 那白马不紧不慢向这边走来。 天骥道:“它这样过来要送命。” 于是众人吼叫,想让马儿离开。 那马儿却如聋了一般,上了草路,分开草丛,慢悠悠向这边过来。众人看得惊呆。 向导马儿道:“原来那怪兽怕马,怪不得称巴马腹,是进马肚皮的。” 茗花笑道:“听说过人吃人,从没听说过马吃肉。” 向导马儿道:“那是草没吃完。缠人草也不缠马,专缠人!我馬爷该去试试。” 天骥道:“大家注意:那马没有缰绳,不能让它跑了,套来送我们过去。” 向导马儿道:“这是我的强项。” 茗花笑道:“那当然,你们是一家的。” 向导馬儿转身去取出一条长绳,打个扣,准备套马,道:“你们退后,不然它看人多,转身跑了,那才是苟二母喂草猪,空搞冬三个月。” 众人稍退后,见那白馬渐近,向导马儿用力甩出绳套,那馬儿轻轻一躲,没有套到,却又不离去;向导马儿收拢绳,再次去套,仍是落空。 荼十九焦急道:“你再不行,就让我来!” 向导马儿笑道:“你这个小马儿才断奶几年,哪里能行。看大哥哥的!” 天骥道:“你不要着忙,最后一次要百发百中,否则扬蹄就跑远了。” 向导馬儿正要再抛长绳,突然听到丁衍道:“且慢! 那马像是曾祖父的坐骑!” 众人都道:“怎么会?” 天骥道:“射箭的神眼也有看花时,怪不得射不下那只鹰。” 向导马儿道:“这马怪象,四肢骨节处有很长的毛,怎么会是丁家沟的?” 丁衍笑道:“马儿兄啊马儿兄,这次是你差见识了,它长这样,我更敢确认是曾祖父的坐骑,这马名叫旄马,稀有的种子,我只见过一匹。”说完,吹一声口哨,那白馬果然长嘶一声,慢慢走了过来。 丁衍喜道:“果然是。” 那白馬到众人跟前,众人疑问仍是未消。 丁衍道:“我先骑过去,看有无问题。”跨上白馬,平安骑过草路。 众人大喜,丁衍让那白馬又转来,天骥令两人一骑,送了过去。天骥最后过去。 轻松过了草路,众人欢喜。天骥道:“师弟,你把馬儿弄好,最好还是套条绳子一路带走稳妥点。”话才说完,那 白馬一声嘶鸣,飞奔而去。众人又惊。 丁衍不解道:“这白馬从来听我话,今日疯了。” 荼七笑道:“这断然不是你家的馬,应是一匹野馬。” 荼四道:“馬儿跑了,回去就麻烦了。” 天骥道:“车到山前必有路。已然跑了,多议无益。先去取了神茶,回来再想办法。” 过了最后一个险地,天骥令早于平日扎营,储备精神,明日好登顶。 第089章 怪哉的野人头目 与太阳同起,用罢粮水,向峰顶爬行,至半腰,大雾迷漫,时有猛兽叫声,不敢大意。走了约五六里路,大雾渐淡,快到峰顶,却是阳光灿烂,回看山腰,仍是云雾缭绕。好个大雾。 缓缓上行,前方是一道深沟,好在不是太宽,天骥命将绳索抛于对岸一块断石柱上套牢。 向导馬儿道:“不知是天然的,还是先人们在对面安了一根石柱,不知最先是如何过去的。” 天骥道:“保护好两位向导、两位妹妹。其他人全都可以死,你四人一根寒毛也不能脱。” 茗花笑道:“我们两女子,有一人活到峰顶就行了。” 天骥喝道:“说什么胡话!”被表哥抢白,茗花一脸不高兴。 又是丁衍最前,天尺最后,众人相互帮忙,拉住绳子,一个一个过了深沟。 再向上走,到了山顶,却是一块缓坡地,三面悬崖。坡地上百余株茶树,形状各异,正生出嫩叶。 在一块较平的地面安下营帐,准备采茶。 次日清早,太阳初升,他们没有见过如此美丽日出,大声喝赞。 众人焚香,跳了一场不长的歌舞,祭过茶神,茗花、若花两位少女开始采集茶叶,她们一边采茶,一边唱歌。她们唱道: 啊哟采茶, 于彼云边。 左右采之, 速盈倾框。 左右采之, 中心思之。 云谁之思, 勇武士矣。 左右采之, 中心思之, 期我乎茶中, 要我乎神峰…… 两天时间采足了新茶叶,将出力夫背来的用具,连夜揉制。 这天上午,阳光明媚。留人守卫,天骥同荼七、荼四、向导馬儿到达悬崖边上,放眼看去,正是“云去山如画”。十数里外,是丹涪水,远远看去,就像贵妇的一条长长的绿腰带落到了山脚下。 一江之隔,对面是几座山峰,最高那座是虎安山顶峰。 过了几日,打制好两大包茶叶,又挖了些嫩茶苗,四壮劳力背上,武士提剑护行,原路返还。 下到缠人草处,不见有怪兽,心下稍安。 谯运道:“虽无怪兽,这草也讨厌,那馬儿不在,如何能尽快通过?” 向导馬儿道:“丁兄弟,不妨吆喝一声,看不是你家的馬。” 丁衍长嘘了数声,那白馬儿果然从路上跑来。众人大喜,骑馬过了草路。 送了众人,那白馬又是一声长嘶,后腿直立,随后飞身跑了。 天骥道:“这是一匹神馬。有它相助,此次取茶可全身而退。” 众人心情如阳光一般明媚,回头路上格外轻松。 不觉又到野人沟。 丁衍道:“上次救了个野人,过野人沟就当走自家菜园子。” 看太阳偏向,近酉时,天骥道:“前面不远就是上次宿营的地方,地势较平,是这一路上最宽阔的地面,名叫天斗坪,视线又好,可扎营煮食。再只一日,便可到丁家沟。” 天斗坪,四周大树林立,独此处地势为缓坡,多为小草、矮树。 扎营休息,安排了两名武哨。在帐外架起石灶,支起铜釜,找到上次寻到的一处小水源,首先补充了水囊。 茗花、若花在帐外生火做饭,炊烟升起。 众人自从来取茶叶,前后半个多月,疲倦不堪,如今大功告成,又料此处较安全,便放松警惕,两个哨兵打起盹来。 过了不到一个时辰,食香溢出。 突然,只听茗花、若花大叫:”救命!” 其声似一道急急如令,武士各提剑执弓冲将过来。 天骥反应最快,只见三个野人,身长一丈有余,全身红毛,其中两个各抱一个女子,在前飞奔,后面一人在断后,离密林还有三百多步远。 天骥边追边大叫道:“快追!千万不能让野人进了树林!” 话未落地,众武士如箭从弦发。 野人本是善于奔跑,因抱有女子,见后面有人追来,料来不及进入大丛林,转而向一条小路跑去。 天骥边跑边搭上一箭,正中断后的野人后心,本想再射杀野人,又怕误伤女子,跑动中大叫道:“师弟 ,你几人在后追,我赶到前边去。” 众武士用尽全身之力堵住两个野人。 两野人见被包抄,丢下女子,分别向离得最近的荼天骥和丁衍冲来,舞动长臂,咆哮如雷。 天骥见来势凶猛,低身闪过,抢入野人怀中,短剑已刺入野人腹中;与此同时,野人一爪已抓到天骥后背。只一合,野人倒于地下,一命呜呼。丁衍也将野人捅死;荼十九、荼四将两女子扶起,只剩气若游丝。 荼七见天骥后背衣衫被抓破,问道:“受伤没有?” 天骥道:“不妨事。制服野人不难,但容易受伤,我看他不管防招,只管进招。赶快离开此地!” 说音刚落,四周丛林中呼呼作响,众人心惊,天骥道:“快退到扎营处!” 众人急退,形成圆周形防御,将茶姑护在中心。 刚才布好,四周野人四五十余,出了丛林,占住大小路口,有的持木棍,有的持树杈,有的持尖石,已将众人包围。 天骥大叫道:“看来野人是不讲义气的!一经接战,立下狠手,不要犹豫。再有,先用箭射。” 野人形成了包围圈,并不急于进攻,只见几个野人把那三具野人尸体抬过来,平放地上。 随后,丛林中怪呼了一声,走出一个野人来,身材比这一群野人要稍矮,意外的是,他手执一把青铜短剑,后面跟有三个野人。他们走到尸体边,手舞足蹈,哀声长呜。 荼七道:“应是在做什么仪式。” 天骥喊道:“十九,趁这时把茗花二人弄醒。再有,收拾东西,除茶叶、水,其他一律不要,随时准备轻装突围。” 向导馬儿答道:“喂了她们点的水,已经醒了。” 丁衍道:“可否突围?” 天骥道:“不行。就算轻易突围出去,一路之上,到处是丛林,野人又熟悉路径,我们在明处,他们在暗处,跑不了多远。这里宽阔,先杀死一部分野人,或是可以退敌。” 布好防御,天骥才缓过来细心观察,道:“四哥,七哥,你们看,那野人头长相与其他野人有异,好象是个一个长发的男人!” 荼四道:“有点像,莫非是个人?” 丁衍看了一会,道:“那野人头儿好象是十余年前逃跑的一个流放犯,但他太脏了,看不清楚。” 众人大惊。 天骥道:“那流放犯叫什么名字?” 丁衍道:“当时我还小,又只见过两三次,记不得了。” 天骥道:“何处人氏,所犯何罪?” 丁衍道:“好像是虎安宫的一个虎贲,武功高强,曾祖父曾让他来切磋过武功,所以见过。记得听说是偷看虎安宫夫人洗澡,因他立过什么功,饶了性命,被流放到丁家沟。一次,他在被请来切磋武功的途中,趁机逃跑了,追踪多日,没有捉住,他跑入了深山之中,都以为死了,却是做了野人头。” 荼七道:“这也不难怪,一则他武功高强,二则比野人聪明。既是虎安宫的侍卫,喊话,让他放行。” 天骥大叫道:“野人头!我知你本是人!我们是来采茶的武士,往日无冤,近日无仇,请放行!荼天骥愿去虎安宫求情,赦免你的罪,回到家乡!” 野人头儿听喊,停了仪式。双方静止。 一会儿,那野人头叫了一声:“女人!”吐音含混。 那群野人附和叫道:“女人!女人!女人!”更加含混。 荼四道:“他意思是要女人,便可放行,这怎么可能!” 天骥大叫道:“这万不可能!其他什么都好说!” 野人头仰天吼了一声“啊”,音调十分凄凉,再不答话,继续做他的仪式。 荼七道:“听他声音,已说不清楚人话了,心也变成野人了,多说无益,唯有准备大战!” 过一阵,料是仪式结束,只听那野人头儿一声长啸,众野人手执各式原始兵器,准备发起进攻。 天骥道:“为了更准,等到五十步以内再射!我先一箭放倒那个野人头!” 荼四道:“十一弟有百步穿杨的功夫,非你莫属!” 箭拔弩张,一场血战就要开演。 正在这时,只听丛林中发出杂乱的吼声,又有数十个野人走出南面的丛林,向这边过来。众人暗暗叫苦。 新一队野人刚出丛林,大声叫喊,不知喊的什么。 先来的一伙野人也开始对喊,仍是听不懂。看野人双方情形,似在争执什么,或是在争执如何分配即将到手的战利品。 众人正在观察,突然,后来的一队野人大声吼叫,直冲过来,野人双方先斗将起来。 天骥道:“看来这两队野人,一队高大,一队矮小,一队红毛,一队黑毛,不是一路货。后来一路,或许是属于我们救过的那野人的。准备跑!茗花、若花,还能跑不?” 只听道:“能跑!”是茗花的声音。 天骥道:“师弟,你五人开路,我四个人殿后!其他的护好两个妹妹。” 丁衍提剑开路,野人本就在内战,抵挡不住,闪开一条路,众人出了包围,一路狂逃。 跑出数里,一背夫道:“有捆茶苗散了。” 天骥道:“不要了!” 直跑出十余里,汗流成汤,精疲力倦。 见后无追兵,天骥道:“前面不远,就到城门洞,到那里歇息一晚。那野人头迟早是个大祸害,要想办法灭了最好。” 丁衍道:“这却难,他神出鬼没。” 荼七道:“只有再寻机会。” 不多久,到了城门洞处,扎营安歇。天骥道:“这里易守难攻。 两组武士分别值守上、下半夜。我先守。” 几名武士在附近射得几只小野物、数只鸟儿,烤来充饥。 第090章 丁公乘白马成仙 夜深,天骥睡不着,又到城门洞口那块石上坐下。 当夜无月,连平日夜里最爱乱叫的虫儿也似乎停止了活动。 天骥想:“或是山口风大,虫儿也不喜欢”。 想到这,自笑了一下,“可是,此时却风平叶静。” 荼天骥静静想了一会心事,突然,身后有人温柔道:“哥哥今日救了我的命,只有一辈子才报答得了。” 听声音,荼天骥知是表妹茗花,头也不回,道:“救你是我当该的,哪个要你一辈子报答!” 茗花赌气道:“早晓得这样,你就该让野人把我抢了去,你耳根就清净了!” 荼天骥答不上言,茗花继续道“你们男人,果真是耗儿下崽,没一个好东西,始乱终弃!” 荼天骥心中一怔,扭头急道:“这话从何说起?你才多大?我何时乱了?” “你没乱我的身,早乱了我的心!” 茗花含泪扫兴离去。 静悄悄的夜里,茗花离去的脚步声,在荼天骥听来,是那样刺耳,刺耳得如同句菊花的怒骂一样,让他有些茫然。 他不得不承认,如果天底下只有唯一的一个女人不是他最想要伤害的,这个女人就是失去了父母亲的表妹茗花,可是,句菊花给他的刺激让他有一种不能自拔的兴奋,他有一种想要让那个女人有朝一日改变对自己看法的冲动,更有一种无法克制的想要再次见到那个女人的念头。 他知道这不仅仅是自己的自尊心在作怪,而更多的是不明不白的原因。 他又不得不想到,他这样的想法与想要进行的行动,在荼氏部族里视他为骄傲的大大小小看来,无异于背叛,而且,这还只是其一;其二,他不仅要伤茗花一个人的心,伤的是母亲、茗花和寨中许多人的心。 这让他有一瞬间的犹豫。但这犹豫显然是短暂的,他已在过去一年时间里反反复复的煎熬中越来越明确地下定了目标。 不过,有一点仍让他一时想不出答案:面对再凶恶的敌人,他坚毅的性格足以在很短的时间作出进攻或是防守的决定,恰恰在女人这个问题之上,费了许多的心思。 想到这些,他无可奈何地笑了笑,随后离了屁股下这块让他坐上去就开始想心事的石头。 不等太阳升高,众人离了城门洞。全凭打猎过活。一天之后,狼狈不堪到达丁家沟,丁公之孙、丁衍之父丁承等人接进庄,见神茶取到,未失一人,众皆大喜。 荼天骥得知其父荼良于数日前想到茶园里正在采茶,不是件小事,被一队人送回了茶园,急道要去见丁公,丁承道:“祖父已升仙了。” 天骥闻言,痛憾道:“我终未能见师父最后一面!” 只听一人笑道:“丁公升仙,你失望什么?”见是邓路说这话,荼天骥搞糊涂了,忙问到底发生了何事。 丁承道:“几日前,正是祖父九十九岁生日,做百岁寿诞,备下酒肉菜品,准备庆贺。 “当日上午,祖父叫牵出他最喜欢的那匹白马。白马牵到,并不要人帮忙,便跨上马,先溜了一圈,回到院子中间。突然,那白马一跃,离地一丈,众人大惊,正要上前救人。 ”祖父却道:‘我去也!’话才说完,那马奔出院内,平地升空,众人一路追去,见那白马托着祖父上了天空,不见踪影,升仙而去。” 荼天骥大喜道:“原来师父是个神仙,我肉眼心胎,哪里能识!” 丁衍恍然大悟道:“缠人草处送我们过关的白马,正是那匹神马,原来是曾祖父有心搭救我们。” 众人回庄祭拜神仙神马。丁公乘白马成仙故事,多部书中有记载。 此事迅速传开,轰动整个巴国。此后,人们便称金巴山为“白马山”,顺理成章,荼氏寨所在的丹涪水渡头称为白马津,也称白马坝。 邓路发配到金巴山,荼氏部族及其所属的丁家沟当贵客一样对待,除了不敢违令让他离开丁家沟一步,衣、食、住都周全,倒落得清净。 当晚,邓路房中,茶水备好,荼天骥向邓路讨教。 邓路道:“你武功超凡,可成一代侠士,但若要成为一代名将,尚需多习兵法。” 荼天骥起身谢道:“多谢邓子指点,但我大字不识。” “不然,古来名将,好多就不识字。就说你认识的,比如瞫剑、朴延沧,大字不识,但他们熟谙兵事,究其原因:一是多听人讲,二是善于总结得失。”天骥再谢。二人讲习兵法通霄,天骥颇多收益。 天亮,荼天骥问道:“天下之势将如何?” “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周室迁都,群雄并起,以强凌弱,战乱不断,天命所归,尚未可知。大国之中,楚国最广,齐国最富,魏国最强,秦国最贫,然而秦人,却最不敢预知。” 荼天骥道:“听说秦穆公后,四世混沌,失去河西,邓子何故还看好秦人?” 邓路笑道:“老夫岂敢料。传说当年老子入秦,便看好秦国。秦人与巴人有类同之处,纠纠老秦,多历战争,勇于武事,一旦出现穆公式的人物,其志不可小觑。” 荼天骥最崇尚武力,点头赞同,道:“巴国情势如何?” 邓路摇了摇头,道:“不必论。” “巴国与楚国,就像越国与吴国,均是一强一弱,邓子为什么以为不足一论?” “越王勾践,三年事吴,卧薪尝胆,不是非常之君,不能为此非常之事;文种、范蠡,世之奇才,本是楚人,而越王能听其言,用其计,这正是天意才有的搭挡。吴王夫差,要不是碰到这三个克星,也许不会二十年就断送了吴国。 “而巴国,没有这三个人,也许,永远也不会有,倒是伯嚭那样的人才,一定会有,每个国里都会有。巴人好战,英雄辈出,若公室贵胄清明,选贤任能,自保时日,或可延长,以顺天命所归。若仍昏溃失德,楚、秦用兵,恕老夫直言,其势高危。 ”老夫在楚王宫就过事,也进过巴主宫,因此以为不足一论。” “那我们又可否像当时越国一样,假议和,真备战?” 邓路笑道:“巴国谁去议和,巴文种吗?又谁备战?巴范蠡吗?” 荼天骥答不出来。 邓路笑道:“我说笑呢。巴对楚,就如当时越对吴,不得不战。” 荼天骥同巴国绝对大多数武将一样,并不具备良好的战略思维能力,他最关心的是丹涪水,道:“ 瞫氏如何?” “破巢之下,岂有完卵。郁水因有盐泉,巴国必以全国之力抗争,若郁水失,则瞫氏必有一场生死恶战,胜负并不难料。” 荼天骥拜服,道:“无论如何,也要等我辈战死才有可能!” 天大亮之后,二人停谈。吃了早饭,焚香再拜了丁公和白马。 临行,荼天骥令将分别一小包神茶送与邓路和丁家沟主人,率众人离了丁家沟,丁衍领路——头晚夜,丁衍已禀明父母,随荼天骥到荼氏寨中为武士,多年的心愿得偿,欢喜不尽。 路过天尺茶园,将带回的宁有危险也不愿丢弃的神茶树苗移交荼良,又住上一宿,载歌载舞庆祝到半夜。 临睡前,荼天骥取下野人送的木头弓箭,送给其父,道:“父亲以后再到丁家沟,将这弓箭挂在腰上,或许有些方便处。” 荼良道:“好。我也正好要回寨上准备数日后的茶祭,不然就不会提前从丁家沟回来了。今年取了神茶,更要大祭。” 次日,荼天骥父子及一行人离开茶园。 却说荼谨曲指一算,采茶队伍出发已过二十余日,夭无音迅,焦急起来,数次派人打探,无有消息,如坐针毡。这一日正在焦虑不安,从寨口飞奔来一人,大声喜叫:“四哥、七哥、十一哥回来了!还有天尺茶园主也来了!” 荼谨大喜,忙与众人出寨数里相迎。 众人看全军而返,无一人损失,更是狂喜。早已安排下杀猪宰羊,不醉不归,自不必说。 荼天骥率队取得神茶,且无一人死亡,为数百年之唯一,名声大燥,荼氏族人奉为神将,传遍瞫氏。传来传去,其荼天骥真名反被误传为“荼天尺”。 狂欢几日之后,打理好茶叶,荼谨亲自与荼天骥等送到虎安宫。 得知此次取神茶,无一人伤亡,瞫伯大喜,令重赏。 虎安宫中设宴管待送茶人,专设小宴招待荼谨、荼天骥二人,特上巴国主赏赐的巴乡清极品美酒。相善、若春沛、苴怀、虢昌等作陪。 瞫夫人也来敬酒——这片土地上,男女绝对不平等也是从令人压抑的朝代开始的,如果巴永秋活到不准妇人上席吃饭的年代,她一定会笑掉大牙,要是那时她的牙齿还在嘴里的话。 酒过三巡,便说闲话。瞫夫人道:“听说去采神茶的是两个小女孩儿,也要重赏。”荼谨起身谢过夫人。 夫人又道:“梦语的一个得意侍女大了,过几日就要送出去嫁人,再加自从甘草嫁给了瞫丁,梦语总不如意。能去取神茶而归的女子,也算是奇女子了,若荼寨主愿意,能否送一人来陪侍梦语?” 荼谨连忙起身谢道:“能来服侍宫中,是我寨女人的造化,求之不得!” 酒又过数盏,虢昌对荼天骥笑道:“如今人人都知道有个荼天尺,甚是了得,反而不知道有个荼天骥了,我看你纯粹随了众人,就叫天尺”。 瞫伯笑道:“我看极好。”就这一句笑话,荼天骥正式以“天尺”为字。 荼谨回寨,派人送郫茗花进虎安宫。 茗花第一次拜见瞫梦语,梦语见她: 豆蔻初开,晨花带露,朝霞二片缀月边,秋水两汪绽清泉。肤腻不嫌青布粗,臂嫩更喜蓝袖短。高矮合中,胖瘦恰妙。胸前含苞欲怒放,唇里榴粒好比齐。阿蛮束腰肢,绿珠散长丝。未见人影声先到,不为他人强装笑。 梦语细看,越看越喜欢,笑道:“意想不到还是个美人!” 茗花有点不自在道:“奴女每年好几月在山上采茶,毛手毛脚,哪里能与虎安宫里的姐姐们比。” 梦语道:“不然,你有一种虎安宫中女子没有的美丽。快让我看看采神茶的手。” 梦语轻轻拉过茗花的左手,见手掌红润,手指如笋,或是才采了茶叶,拇指、食指、中指尖腹上有如淡淡的碧玉般的颜色,低下头闻了闻,笑道: “真有嫩茶的馨香味,很好闻。” 搞得茗花不好意思,又不便缩手。 梦语放开她手,道:“你从天尺峰来,就如白云飘到虎安宫,以后就叫如云吧。” 事后,夫人说梦语是改名的毛病又犯了,她笑道:“我不先改了,还不是母亲又多出一种药名。” 第091章 侏懦娱宾客 六月初。 巴国大夫郑桓、小将樊云彤已从共氏部族到达丹涪水龙溪口,瞫氏行人若春沛、公子梦龙早已等侯,接下舟,改山路进草原。 瞫梦龙、樊云彤二人相见,自不言多有话说,一路之上,雀跃欢喜,樊云彤没有感觉到一点累,就已经过了万风寨,很快就进了草原。 此时,正是虎安山草原最妙不可言的季节,山下热浪滚滚,一动汗流浃背,草原上却是凉风习习,风景也妙不可言,风吹草低见牛羊。 这处草原风光,又有巴登徒子仿作《沁园春.草》一首为赞。录于后,供娱乐: 仙山风光, 清风弥香, 犬羊漫跑。 看金巴山颠, 云雾缭绕; 万风林海, 绿浪涛涛。 鸟鸣春韵, 兽号夏爽, 欲与天宫比逍遥。 须随意 , 信步踏青来, 神荡魂飘。 斯境如此奇妙, 敢问有谁能不叫好! 惜高原草甸, 氧度嫌小; 非洲那片, 似曾火烤。 沙漠绿洲, 戈壁水蒿, 常恨尘土又暴跳。 俱憾矣, 数浓缩经典, 还看这草。 樊云彤第一次到草原,格外激动,赤足走在软软的草地上,天空蔚蓝,白云轻飘,一口一口的清新空气夹着嫩草的芳香从空大的鼻孔进入到宽阔的肺里。最让他感觉奇妙的,是这里的空气,就像一个口渴的人喝到一口清清的水,感觉得到它的流动和滋味,甚至感觉得到它流到了最需要的部位。野牛、野馬、野羊,还有许多小动物,离得远远,提高警惕,打量这一队人。 此时,樊云彤感觉自己就像打了胜仗的将军凯旋归来,迎接自己的是鲜花、绿草,还有美人。 瞫伯、相善等大大小小官吏出小小的虎安城数里迎接,称为郊迎,礼仪十分隆重,早安排好行、住、娱诸事。 穿过虎安城远远无法与枳都相比的街道,到了虎安宫外,樊云彤着实吓了一跳,暗想:“常听说虎安宫奢华,果然不假。” 樊云彤不懂文化,但他是一员战将,每到一处城池,都要观察其防御功能,于是向郑桓提出,由梦龙陪自己绕宫城一周。 云彤、梦龙骑马绕宫城。 樊云彤见虎安宫城墙以大石为基,筑土为垣,十分坚固,当时巴人筑土石城墙的不多。虎安山多大树,城墙上还建有敌楼、走道等设施, 这是樊云彤最欣赏的地方。 宫城基石为最漂亮,上面刻有各种不同的纹饰,有的虎形,有的鹰形,有的蛇形,有的几何图案,还有一大幅上刻有伏羲、女娲交媾图,两个人类的先祖长长的蛇身、人脸,手执规矩,旁雕日月。这些,都是各子部落的工匠花费大量功夫雕刻的,同时也表明白虎族在这里与其他氏族已经有相当程度的融合。因此,虎安宫也被称“花石宫”或“画石宫”,简称“石宫”。 绕虎安宫一周完毕,梦龙送云彤和他的贴身随从到离虎安宫不远的馆舍。 当日申时时分,在虎安宫举行宴会,各按座次入位。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郑桓道:“此次奉君上之令,催收欠账。俗说话: 要债的是孙儿,请虎安伯体谅本人难处。” 瞫伯笑道:“大夫说笑了,我虽欠帐,岂敢装爷,不必客气。接到旨意之后,各样贡奉已然采办完备,就是天尺神茶,也已取到。大夫,不是我夸口,历代以来,我虎安山何时欠过贡品?大人面前不说假话,最近三年不曾上贡,实为战事频繁,耗费巨大,入不缚出,前两年又遭灾,已向江洲申明。” 郑桓大笑,道:“区区贡赋,也不在意,只是这规制,切不可废!” 瞫伯点头称是,看那樊云彤人才出众,言语铿锵,暗暗称奇。 酒来酒去, 歌伎出场,开始演歌舞。虎安宫无法与丹涪水第一富郁侯府比奢侈,以前有一支专业的歌伎小队伍,楚国人来后,开支大增,供给艰难,粮草总管苴怀提议遣散歌伎,若有需要,用虎安宫中和瞫氏老寨中的少女临时代替,有大场合时,附近部族支援。只要是个巴国女人,就能歌善舞,苴怀此举,确是节支的良法。 一场歌舞演完,无非是些老篇目,郑桓见过大世面,兴趣不是很大。 这时,出来一个侏儒,是苴氏的一个子部族人,无有名号,人称“老幺儿”,自小得了怪病,身长仅三尺余,形貌怪异,头戴一顶花帽,身穿粗麻红衣,脚著粗皮靴子,在场中随音乐声跳起舞来,动作相当滑稽,众人捧腹大笑。 这一道舞蹈结束,他又去换了一套楚国女人的衣衫,衣衫的袖子比人长数倍,跳起楚国舞蹈,传说是楚国的长袖舞。众人更是肚子都笑痛了。 郑桓看他身体虽如婴儿,面部却有皱纹,对瞫伯道:“哪来的这个人物,多大岁数了?” “是苴怀从火巴山弄来,让人教习歌舞,留在宫中,已近四旬了。” 说话时,那矮人又换了一套吴国人的衣衫,执吴剑,剑等人高,高声吼一声,声如巨雷。 郑桓吃惊不小,道:“看他个子如婴儿,声音却如此高亢,百岁老丈得子,难得,难得!”只听他开口一唱,声音之宏亮,非常人能及,歌曰: 风萧萧兮,吴水寒, 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郑桓道:“原来他装扮的是吴国刺客要离。” 表演完毕,郑桓令赐他酒,一个武士送上一个鱼凫族人造酒图青铜罐来。瞫鸢起身接过,给矮人倒酒。 瞫鸢身材高大,小矮人直接仰头用口来接罐口。 瞫鸢大笑道:“干了!” 小矮人一口气喝了个精干,大吼一声:“好酒!” 郑桓惊道:“他能有好大个肚皮儿?能喝下这大罐酒!”又是几个“难得”。瞫伯见郑桓高兴,道:“赶快敬郑大夫酒!” 酒宴之上,相善频频举樽向郑桓致意。郑桓也向众人敬酒。 宴毕,梦龙、相善、春沛等送郑桓去歇息。 郑桓对与自己同步的相善道:“六公子特别关照:到了草原,必致礼相大夫,并为大夫带有礼物来,明日送到府中。” “岂敢如此错爱!”相善连连致谢。 梦龙送到馆舍后分手。樊云彤借与梦龙分手的机会,对梦龙道:“我想见夫人一面。” “此事容易,我来安排。” 梦龙当夜便向瞫伯、夫人说了樊云彤之意,瞫伯道:“樊将军此次来草原,是公干,按规矩,不便私自相见。” 夫人道:“明日你与郑大夫正式议事,便可见机行事。”瞫玉只得点头。 第092章 郑桓逼相善 第二日才办正事,郑桓正式向瞫伯递交文书,不知什么图案写成,交割礼物等。其中一件礼物为一对巴国特有的珍贵的比翼鸟。瞫玉令放在后花园里,由养鹰的人服侍。 正事毕,瞫伯道:“夫人与樊将军有亲,十分想见上一面,不知大夫以为妥否?” 郑桓道:“人孰无亲?听说樊夫人与贵府夫人情同姐妹,又同为巴氏贵女,正当相见,此是人伦之礼。” 瞫伯笑道:“多谢大夫。若大夫允诺,我设家宴,款待大夫和樊将军。” 郑桓笑道:“小将军与夫人叙家常,我去就显外了。” 相善见机,上前道:“不如,我设家宴款待郑大夫,意下如何?” 郑桓笑道:“这却恰当。算得是两全齐美。” 相善道:“请邑君准许用美酒。” 瞫伯笑道:“虎安山的酒规矩早被你们打破了。” 瞫伯又命山师主将牟诚、行人若春沛设晚宴管待枳都随行及侍卫诸人。 话分两头。先说近晚之时,郑桓只带心腹数名,将礼物送到相善府,相善设宴款待郑桓,另由子相美、族弟相厚设宴管带其从人。 酒过数巡,郑桓挥手让侍者出去,然后道:“一路之上,虎安山辖地最为清净,我想,这是相大夫辅助有功。” 相善笑道:“岂敢过誉,我只处理些闲杂事务。” “不然。在枳都、江洲,无人不知你老兄之能。” “不敢,不敢。” 酒到半酣,郑桓道:“六公子的好事,办得如何了?” 相善听了此言,心中一冷,因为这件事巴平安带了好几次口信,也就是催促了好几次,道:“不是我不使力,确是邑君视梦语为心头肉、掌中宝,不怕大夫笑话,我曾趁邑君高兴之时提过这门好亲事,不料,邑君立即翻脸,把我大骂一通。” “此事若成,六公子自不会忘记相大夫的好处。给你交个底:世子南安能活多久,只有天晓得,南安去后,六公子作为国君的唯一嫡子,必进储位无疑。若是玉成好事,你老兄就要鞋头上绣花,前程似锦了。” 相善敬了樽酒,道:“不瞒大夫:要说别样事情,不敢说邑君言听计从,也敢说十有九项会采纳。只有这事,说不动他。我想是有夫人在做主。” “你也晓得,六公子妃有病,活不了多久的人,虎安宫女儿,若能成六公子妃,将来就是世子妃,凭她模样,君上百年之后,更不用说了。老兄,此事请你再想办法。” “我只能再试,不敢作保。” 郑桓笑道:“姻缘天注定,没有让你作保。” 酒又多时,二人醉意渐浓,相善道:“瞫梦语固然是巴国一绝,然则将来世**中娇艳成群,六公子大可不必如此挂心。” “我也曾这样劝,可六公子不听。要说怪,就要怪韩微大夫。” “此话怎讲?听说韩微大夫是当年出使楚国,打算结交邓国的行人韩服的后人,可是真?” “不假。两年多前,君上令韩微到数部巡视,名门之后,却不务正业,他专心于察看美人。到了枳都,在枳侯府无意中见到瞫梦语。第二日,六公子请他吃饭,他醉后说:‘我遍观多部族美人,几年之后,虎安山瞫梦语者,必为巴国,甚至天下第一号绝色!可惜,生在偏僻的巴国的偏僻的丹涪水;且我观此女,将来或有后妃之相。’从此六公子便牢牢记在心上,正好六公子最喜欢的妃子又病多,又兼他人鼓吹,于是越发放不下心,时刻不忘此女。且听传,韩微回到江州,曾劝国君将瞫梦语选入宫中,教习礼仪、歌舞、诗书,然后当作巴国公主与楚国或别的大国联姻,不知是真是假?” 相善道:“此事是真,因此当时夫人才请若春沛紧急赴江洲。” 郑桓笑道:“让若春沛去,倒也恰当,你知不知他是如何说辞?” 相善道:“我如何得知。” “我听说,若春沛奉命到江州,说动君上正宠爱的相妃,使她担心君上见了瞫梦语美貌,留在身边与自己争宠,她就请其兄、中卿相尚想法阻止了下来。” 这件事,相善有所耳闻,喝了一口酒,道:“国中多有美人,六公子何必非要去摘皂桷树尖尖上那一朵花。我看此事,最好不要再提。” “我之所以说到此事,是想问你,六公子的好事,可否请若春沛出面,用他那张嘴劝劝夫人。” 相善道:“这事,最麻烦的是,我料夫人心中早有人选。因之,若春沛去说,还是其他人去说,均无差别。” 郑桓笑道:“你说的是谁?” 相善也笑道:“大夫,你是明知故问。” 郑桓道:“倒也是天然一对。可是,世子者,将来之国君。国中之至宝,国君不享用,何人敢享用?” 过了一会儿,郑桓又醉道:“实话说,此事,我并非别无办法,可是,我不想把事情弄得太难为情。相大夫今日话语之间,似有推口之意。常言说:要想人不知,除非已莫为,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老兄似已忘记一些事情……” 此言一出,相善面如土色,酒醒一半,道:“恕卑职醉了。”郑桓也笑道:“我也醉了。请告辞!” 再说下午尚天早,樊云彤换了一身黑色便服进了虎安宫,瞫梦龙领路。梦龙在家,自然也是便装,白色锦衣。 见虎安宫中数处有字迹,樊云彤被彭静水像灌鸭子一般硬塞进肚子里的几个字早已拉出肚子,心想:“这些字,定是夫人进虎安宫后所加上的”。他从不关心自己的族人到底有不有文字,更不会明白其中的华夏文字出自虢昌、邓路之手。 过了悦客道,转过紫阳亭,又过听雨轩,进了虎安宫后殿的温香园,本是夫人的居所,是虎安宫中最宽的一处内宫,除了住的,尚有客室、茶室等配套设施,樊云彤算是亲人,故夫人不需避嫌,特意安排在这里见面。 瞫伯、夫人、梦语出迎,俱相见面,各自落座。山珍奇味俱周全,美酒鲜汁不必说。 酒过三觯,夫人道:“知你到了草原,想请来见,是想打听些姐姐最近的事情。” 樊云彤道:“母亲令我到草原,必须要拜访夫人!”樊云彤见夫人举止、言谈,与母亲有相似之处。 免不得相互敬酒,随意说话。樊云彤看那瞫梦语,似又长高了,一袭洁白丝衣,面红齿白,眼波含水,美丽绝伦,细嫩如玉的脖子上挂一个精致的香囊,尚未完全酥透的胸部随呼吸一起一伏。 暗想道:“才一年不见,果然已是人间仙子”。 瞫梦语似看非看,其实眼神就没有离开过樊云彤,见他身长八尺还余,体格雄伟,面红透光,想起大江白鹤梁上所见的浑身男子气,今日一身黑色,与一身戎装相较,另有一种风度,见他说话、动作少有顾忌,语言洪亮,笑声爽朗,一种豪气与风流浑然天成。俗话说英雄爱美人,美人又如何不爱英雄?想起以前去枳都交往细事。暗道:“才一年不见,越发长出这个风流潇洒种子来了”。仿佛怀里揣有个小兔儿,在胸口儿乱跳。 第093章 樊母密书 说话之间,酒毕,瞫伯道:“小将军的父亲曾救过我部族几百人的性命,我们时刻不敢忘记。这些日子,我时现头昏目浊,你们陪小将军慢慢说话。今日家中,小将军不必拘于礼。” 樊云彤起身,几人送走瞫伯。 又过一会儿,夫人道:“酒差不离了。请到花园中醒醒洒。” 樊云彤道:“谨听夫人安排。” 侍女梨花道:“外面在下毛毛细雨。” 夫人道:“几时下起来的?” 云彤道:“死都不怕,还怕什毛毛雨,我看正好。” 梦语心想,难道他还会有雨中散步的情趣,暗暗发笑。 此时天尚未黑,夫人与樊云彤并排缓行,雨很小,几乎感觉不出来。 梦龙兄妹随后,不须多用侍从照应,只梨花一人随行。 一行通过迎花道,到了后花园,只见花园圆门之上有一块扁,上用巴人图语写有“四四花园”四个大字。 云彤心性还算聪明,虽然只认得两个相同的数字,但听说过虎安宫有个著名的四四花园,便道:“这花园名字特别,如何取来?” 夫人道:“里面有四四十六种花,因此名四四花园”。 云彤心想:“见过什么百花园、御花园,没见过这样名头,想必又是喜欢标新立异的夫人所为。”不想细问。 进了圆门,樊云彤看这花园,虽然不算庞大,却是与别处不同:各种石山,形状千般,石山之上,数种名树,名目繁多,有几只小猴儿在乱跳;石山之间,多有鲜花,鸟语虫鸣,小桥流水,也有嫩绿绿的草丛。 尤其难得的,里面有十六个小型花台,有的是土台,有的是水池,此乃是夫人依梦中大致记忆而改建,只是不能圆梦中十六种花儿同时开放之境。 有打油诗一首为证: 流水潺潺弄小桥,鸟语喳喳戏丛草。 假山却有顽猴闹,真花又无孽虫扰。 丝雨柔柔润嫩叶,锦绣簇簇俏枝梢。 罗衣飘飘气若兰,难分花妙人更妙。 樊云彤步幅长,今日只得收缩幅度,陪夫人缓缓行走在花丛里,空气清新,心情格外舒畅。 云彤道:“这十六种花儿,有的并不常见,夫人从何处找来花种?有的花并未见有人种过。” 夫人道:“这却淘了我好大的神。比如鼠姑,就是从枳都家里取来的,我家里的鼠姑,也是从城口山来的。我出生鼠姑花盛季了,故有小名鼠姑,姐姐说不好听,就少有人喊了。”鼠姑,就是牡丹。 云彤疑道:“城口山?” “是啊,我祖父有一个爱妾是城口山人,她极喜鼠姑,就去寻了来。桃树是去大酉宫请来的,其他的,也有费了多少事的。有的本是野生的,还有本地没有的,托枳都、江州的熟人在其他国里才寻了来,好几种是移的成树来。” 夫人说到花园里的花,很兴奋,继续道:“十六种花树寻齐,整整用了我好几年时间,有的花,山上冷了不爱开花,还有的需要水,还要请花匠人来教种养的方法。又过几年,才收全花粉可制出四四花香粉。 ”且还有个怪事,有的该结果的树,到了这里,也不结果了,或是山高天冷的缘故。或是离了故土的原因,听邓夫子曾讲,晏子有过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的说法。” 梦语在后面笑道:“花儿多被母亲取来做香了,还结什么果?” 云彤也笑,笑完暗想:“这花园里的花,不知费了虎安宫多少人力、物力、宝物,也只有夫人这样无所事事的贵妇人才有实力和心思去完成。”不好说出这种话,道:“夫人好有心。” 夫人笑道:“有志者,事竟成。你们习武,也是一样的道理。”云彤不得不点了点头。 一路过去, 月季、荷花正开。 走到开始含苞的桂花前,云彤停下脚步,想到一个人,暗想:“在这山上,这花不知能不能开得出来?更不知这里的桂花是不是一个样。”感觉自己的想法有些好笑。 走到一个小亭子,夫人介绍说称为“暖雪亭”;不远又有一个亭子,称为“无憾亭”,亭名下有几行字,也是巴人图语,却是: 可移梦里,同花栽, 难得众花,同日开。 世事原本,多缺憾, 若不求全,且为全。 樊云彤停步,认球不得,假装细看,随后笑道:“这是谁写的?” 夫人笑道:“这是我学梦中的歌儿胡凑的呢。” 云彤点头,夫人又道:“听说你曾习老子之学,师从何人?” 樊云彤心想,自己读书的事,难道母亲没有给夫人讲过?不知她是何意,尴尬笑道:“我习武时间尚且不够 ,因此不曾读过书。” 夫人笑道:“同梦龙一个样。” 边赏景边说话,多是关于樊云彤母亲和枳都的事,梦龙兄妹插不上话。 又看了几处景物,夫人道:“走得累了,请去品最好的天尺神茶。” 云彤道:“听母亲说夫人有间书房,可否到书房一观?”梦语又暗笑。 夫人心想,他并不读书,却提出到书房,且自己并没有正而八经的书房,当下会意,笑道:“我哪里会读什么书,巴人也没有几册书,有一册《大荒经》的抄刻本,不过是装门脸而已。” 《大荒经》,是《山海经》的其中数卷。 夫人对侍女梨花道:“先去书房把茶准备好。” 梨花道:“哪间书房?” 夫人笑道:“你也敢拿我说笑了!能有几间书房?就是你们称为书房的休息室,云彤是我亲人,也不避嫌,还是到温香园。” 几人出了花园,径直到夫人寝宫温香园中配套的休息室,房间不大不小,雅致整洁。 茶一时便备好,寒暄数句,云彤道:“母亲有书一封。” 夫人说完从袖中取出,夫人接过一个绣包,不急打开,对梦龙兄妹道:“你们出去看看羊肉烤好没有?”二人识趣,退出茶室。 夫人请樊云彤随意取用果品点心,笑道:“这些果子,虽是凡品,却并不必枳都的差。” “应是更好。”云彤随手拿了一粒号称千果之王的板栗在手上,并未放入口中。 夫人打开绣包,是绢书一封,不禁想起与樊云彤母亲、永春姐姐当年的闺房情谊,见信如见人,感触良多,细看那书信,是华夏文字所写,除了间个间有个符号认识,多数不认识。用虎安山仅有几个人认识的文字写书信,简直与秘信无异了,夫人隐约感觉不太对劲,向门外喊了一声,令人去请虢昌。 不多时,虢昌到来,接过书,道:“看这字,估计出自在家养老的老大夫蔓芝之手,他是巴人中很少有的读过书的人,我见过他写的书信不止一封。” 夫人道:“老大夫年青时也是不安分的,与人相约到齐都去见大世面,不知为何事得罪了当地权贵,被齐国人罗织罪名捉去关在囹圄里,长达三年多,好在后来遇到什么大赫,才回了家乡。在囹圄里无所事事,他跟同室的人学的字。蔓大夫与我两家都有深交,应是姐姐请他代写。好在姐姐知道虎安山有个虢夫子,不然成天书了。” 云彤笑道:“正是,母亲说是蔓大夫代写。当年我火烧书房,气走了彭夫子,老大夫专程跑来跳起脚脚把我骂一通,并说,若是他通老子学说,定要收我为徒,不把我整个半死不活,也要脱一层皮。 “因此,我小时怪他多管闲事,一直有点恨他,又有点怕他。不止我怕他,枳都不少小子都怕他,有一次路上,他碰到鄂越,也教训起来,鄂越骂他老不死,他顺手给鄂越一记耳光,鄂越居然没躲得过,被打得狂眉狂眼。” 虢昌、夫人皆笑。 虢昌道:“此书大意是这样的:……半年未见,甚为想念。愚姐当年,初入樊府,好多欢洽,以为有幸;不料上天不佑,无有己出,常以为恨。后幸云彤从天而降,极有孝道,胜过亲生,甚慰姐心。 ”愚姐已病入膏肓,阳命蹉跎,本想一了百了,无奈有一心事,寝食难安,思前想后,不得解方,今幸小儿奉王命办差有隙,故不避俗套,叩达心意:故夫曾对我言:‘数公子权力之争,已成水火之势,有朝一日或骨肉相残,彤儿勇武过人,性情火烈,不谙世故,易受蛊惑,若无意参与其间,引来杀身灭氏之祸’。 “将军临终前几日又对我说:‘曾有高人指点,言此子命不久长,需柔化其性,以抑其燥。但相淮之言,我常以为他未说透切。听云彤其言、观其行,知丝毫未有进益,如此下去,恐不仅身败,且连累家族,我诚为忧心,此死难瞑目之事’。 ” 姐无所出,唯此子视为至亲,如今病深,自知定数难逃,独不忍此子再遭大劫。无人可负重托,恳求妹妹叼念旧情,劝他趁此良机,隐归虎安山林,静心养气,暂避纷争,待公室大事既定,再出山不迟。 "若妹妹不忘当年枳都山之约,则姐死得更安心也。姐今命如游丝,随时将断,人之将死,其言也哀,素知妹重情重义,故致此书。妹妹大恩,泉下相报!不知何日便当永别,泪如涌泉! "又:几年前,妹曾送我的四四花香粉,果然神奇,盼能托心腹之人再赐赠少许,随姐入枢,可慰想念。” 虢昌将书还夫人,夫人道:“多谢,请先回。” 虢昌道:“明白。” 老先生在虎安宫中多年,见是华夏文字所写的书信,知道夫人不必嘱咐要保密。侍卫来送了出去。 夫人对云彤道:“姐姐的意思很明白,是让你隐匿身份,留在草原,以防不测。” 樊云彤泣道:“母亲几次病了,我回家看她,她都说只是着了风寒,头痛脑热,小病常有,不必担心,原来已如此之重,却从未实话告诉过我。是我不孝!” “姐姐是怕你担心。你作何打算?” 樊云彤收泪道:“母亲多虑了。国家用人之际,将士效命之时,大丈夫自当战死疆场,岂可回避!” “若是战死,也得其所,只怕遭小人暗算。” “若母亲不放心,回去之后,请守边关,远离枳都便是。” “极权之争,从来残酷,便是父子兄弟之情也不讲。” “就算如此,也极不妥。再者,我若留在草原,不回枳都,会给虎安山惹下麻烦。” 夫人笑道:“只要你拿定主意,我自有让枳都方面无话可说的办法。请再三思。” “六公子差遣是公,慈母之言是私,公大于私。若不回枳都,为国人不耻。宁死不敢为!” 瞫夫人见他气宇轩昻,慷慨陈辞,越加称奇,知劝不动,不再劝说,心中叹道:“姐姐有儿如此,死有何憾!” 第094章 突如其来的婚约 瞫夫人命人更新些果品、茶水,继续关照些云彤母亲的病情,诉说些家常。 云彤突然道:“母亲书中说到有什么枳都山之约,是什么约?” “你母亲未对你说过吗?” “没有。”云彤脱口而出。 夫人含蓄笑了笑,道: “当年,就是你和梦龙、梦语、桂花、巴冲在枳都山失踪那年,二公子妃一句玩笑话,你母便要我与她约定:你与梦语订立婚约。这件事,后来一直没有认真议过。若是你没有异议,我回书与你母亲,这次就定下来。” 樊云彤先吃了一惊,暗想:“我自来把她当亲妹妹看,从她的举止、眼神、言语也看出她有那个意思,但我并没有做过什么,也曾差不多明示过让她不要继续用心。同时,也还真不记得母曾经说过有枳都山之约。” 这件喜事来得太过突然,樊云彤并不是完全没有从这方面想过,但思想准备明显不足,可是,没有拒绝的理由,或者说找不出拒绝的必然性。 突然,他想到鄂桂花,心中有一种刺痛,此时,才明白在他与鄂桂花多年交往的潜移默化之中,有一种煎不断、理还乱的东西。二公子被贬之后,枳都文武自然要转向得势的六公子巴平安,樊云彤是个直肠子,又对巴西安忠心耿耿,再加与巴冲是刎颈之交,因此厌恶鄂仁朝三暮四的为人,并且只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不假思索拒绝了与鄂桂花的婚事,并不是因为对鄂桂花本人有反感,甚至凭良心说一丝也没有。他感觉拒绝鄂桂花和接受瞫梦语,他一样没有选择。 瞫夫人见他沉默,道:“是梦语不好吗?” 云彤醒过神来,急道:“不,不是。”一时不知如何妥当答复,只得道:“她很好。” 夫人笑道:“这就对了!你走前,我有一封回书,你直接带回去,免得还要麻烦他人。书中我与姐姐约定:下次我回 枳都时,把婚事定下。” 樊云彤显然被这突然其来的好事搞得有点懵了,说不上高兴,也说不上不高兴;他也承认,瞫梦语的美丽是不容讨论的,尚在鄂桂花之上,但他对鄂桂花有一种道不明白的依恋之情。 夫人又道: “这几日事情特别多,怕一时忘记一件事。请稍等。” 告辞片刻,夫人进里室取了一个锦囊来交给樊云彤,云彤感觉一股淡淡的香味进入肺俯之中,细心收藏。 夫人笑道:“不过是几年前在枳都山上做的个梦,亏姐姐至今还记在心上。这香被外人越传越神,我听了都觉得好笑。” 正在说话,梦龙来报:“羊肉已烤熟。” 夫人道:“晚间我不敢多吃油腻,梦龙陪你。” 樊云彤道:“夫人请自歇息。” 夫人道:“听说,因要新增贡品数样,还需置办数日。你何不趁此闲暇,到草原各处看看,也过得几天清闲。” 云彤还未完全从不知如何表达的心情中回过神来,有点僵硬道:“多谢夫人!” 梦龙道:“我陪兄弟去。” 烤羊场里,早有未来虎安伯的贴心豆瓣瞫庆、瞫丁、瞫英、牟忠等一帮青年将校相陪。 牟忠乃山师主将牟诚之子,此人并非天生善类,自小好财,本不缺吃缺穿,却有一个毛病:偷东西。不论家里的,外面的,见到好的就要手痒,或是有种病根,也不为换东换西,只为好玩,偷来的东西玩腻了,多丢进大溪河。为改他这个毛病,牟诚可谓用尽招数,打、骂、捆、关、吊、饿这些兵法自不必说,并不见效,后来想到一个绝招才治住:不准他进白虎头山清扫落叶。原来牟氏每年依例有特权要对白虎头山上的道路、神像进行两次大清洁,牟氏人视为神圣而有面子的事情,每次进去时,须沐浴、更新衣、祭祀,以能进瞫氏的禁地为荣耀。 牟忠身材偏矮,也不像其他武士肌肉十分突出,但头脑相当冷静,是擅于迅速看出对手破绽、见招拆招的一等一高手,人称“智虎”。巴人崇虎,对武功高强者,常以什么虎为绰号,实为爱称。 牟忠还有一大爱好,喜欢制作青铜器,且水平很高,因此也有人称为“小金匠”,其父牟城则被称为“大金匠”。 巴国武士同时也是大劳力,掌握数门生存的技术活是常事,而成为某行业的佼佼者是他们同对武功一样热烈的追求,不仅仅是为博得女人的青睐,更是生活的需要。这样的例子很多,瞫瑞就不仅是大觋师,也是当地最有名的建筑师,称为“大掌脉师”,新房上大梁,能请到他去掌脉,是一大幸事,当然他也愿意去施他的法术,其子瞫英子承父业成了木匠;郑重既是一个有名的木匠,也是有名的石匠,其子郑吉好木匠活,其孙郑骢则喜欢石匠活;万风寨的果五源是一个种果树的高手,他的这一实用技术传给了长子果乾风,另一项嘴巴上的特长传给了次子果艮风;有人传相善有很棒的切裁衣裳的功夫,只是无人当面见识过;若春沛是种稻的高手,不过虎安宫里只有花园,没有水田。 闲话时,几人大醉方归。 郑桓昨晚也醉,醒来时已天晓,听报樊云彤昨夜大醉,前来看视。 樊云彤笑道:“此处酒好,故多喝了。” “亲人相聚,自应轻松。因要追办一批物品,需要等一些时日。信使还未到。不知之前办的几批物资,已到枳都否?” 云彤已经起身来,道:“共氏的应是到了。大夫不用担心,这一路皆是通达的。”并趁势说道:“若需再等数日,第一次到草原,我想到附近看看地形关碍,大夫以为如何?” “有我在此收集物资,点校数量,足了,小将军可随意几日,顺便了解一下军务。” “多谢大夫。” 樊云彤请副将卢力进来,道:“我同梦龙去草原附近逛逛,你务必保护好郑大夫安全。” “请将军放心!”且说这卢力,朐忍人氏,虽比樊云彤长十余岁,武功也不差,因出身不高贵,只任职毛头小伙子的副手。 郑桓道:“草原之上,没有不放心的,你可放心前去。” 卢力道:“小将军,你也须带一队侍卫。” 樊云彤笑道:“谁敢吃错了药,找我的麻烦!将士们一路长途跋涉,两个余月来,十分辛苦,正好让他们休养几日。梦龙陪我,自有护卫,只需几个亲随便可。” 瞫梦龙得报,欢喜不尽,忙令人准备出行行头。 次日打早,梦龙与瞫庆带上十名全副武装的虎贲卫士、二十名山师武士,数匹马儿,又有男女奴仆等人,早早来到樊云彤下榻之处,吩咐从人前去通报。 不一会儿,樊云彤出来,换了一套随和服饰,青衫一袭。 不须过场,一行人缓缓向草原的西北方行进,一路上青草遍野,牛羊成群,驹马自乐。 梦龙二人骑的是两匹纯白马,是白马山丁家沟选送来的名马,年纪都还小,梦龙坐骑名为丢风,云彤的马名为雪鹰。随意游荡,好生自在。 二人并行于虎安山草原之上,空中时有鸟儿飞鸣,先丢下步行的随从,放纵无鞍马驰骋。果然是:花中美人,马上英雄。 云彤骑术不高,也感觉十分舒服,万分豪气,想象前方就是楚人列的阵,放马冲将过去。 奔跑了二十余里,方才下马歇息。 正补水、说话,突然听到天空之中传来雄鹰叫声,梦龙、云彤仰头看那鹰,自由自在翱翔。 梦龙一看就知道这只鹰不是虎安宫中的驯鹰,不禁感叹道:“兄弟,你看,它这般自在,令人羡慕!要是战事再不起来,该多好啊!” 樊云彤却道:“停战了,我还能做什么?” 梦龙笑道:“果然仍是一介武夫!”又叹道:“一将成名,万骨为枯。” 早到了又一处,这里的草特别的好,歇息补水,放马吃草补力。数里之内无人,侍从们多是躺在青草上,两个自以为是英雄的人信步草甸上。 梦龙突然想到个问题,道:“兄弟,鄂桂花如今怎么样了?” 樊云彤想起夫人昨晚说过的自己与梦语的事,感觉有点尴尬,笑道:“哥哥莫非对她有意?那女子倒真出脱得如花如玉。可惜……” 梦龙仰头笑道:“兄弟误会了。我是突然想起小时去枳都时常在一起玩,长大了就少见了。你才说可惜,可惜什么?是名花有主了?” 云彤道:“可惜她钻错了母腹。” 梦龙笑道:“记得她对你有情有义的。遇到事,有理无理都站在你一边,帮你掩了多少坏事,你却还常常怪她多事。有一年,我们到鄂府玩耍,耍得疯了,跑到鄂氏祭祀神灵和先人的祭坛去,你将鄂氏一个先祖的神像弄翻,神像拆了一只胳膊,有人禀报鄂仁,鄂仁大怒,将你绑了,请来众人作证,要将你的右手砍了让他的祖宗享用,你父亲为此与鄂仁大吵起来。正在这时,鄂桂花哭说是她不小心弄翻的,把鄂仁下巴都要气落。鄂越说是你弄翻的,问我,我也说是鄂桂花弄翻的。僵持不下,二公子得报赶来,他说让人到江州请巴国大觋师巴天意亲自来主持仪式,镶补鄂氏祖先神像,才了的事。你莫非忘了?鄂桂花对你,可谓不分对错,不惧神怒,死鱼儿的尾巴,不摆了。” 云彤暗想,梦龙说这些话,应是尚不知自己与梦语的婚约一事,道:“那是她一厢情愿。二公子失势,鄂仁转背投了六公子,我们就很少来往了。哎,算了,不说她。” “兄弟难道就没有动过真心?” 云彤提高声音道:“红面虎只愁战功不立,何患无妻!” 梦龙鄂然,不知说什么好了。 又走了约一里地,停下脚步,仰望天上的朵朵白云,云彤突然道:“我且疑她人品有问题。” 梦龙道:“谁人品有问题?” “你不是在说鄂桂花吗?” 梦龙惊鄂道:“此话怎讲?且,难道你还一直在想她?” 云彤的确是还在想与鄂桂花的一些往事,道:“有其父,必有其女。且,那个缺嘴驰无畏隔三差五寻借口向她家里跑。” 梦龙笑道:“鄂桂花绝非水性杨花的女子,你这完全是借口。” 歇静了,又继续漫游。到了草原边缘,云彤道:“这一日屁股都要被马背颠破了。明日山路,骑马不如步行。” 当晚,在草原边缘歇了一宿。这一行人多是经历过野战的,习于露营,又正值热天,不需帐房,除了轮流放哨的,全都在草甸上横七竖八躺下。 樊云彤觉得草甸格外柔软,晚风吹来,格外清爽。他本就不是一个善感的人,想了一会儿与两个女人相关的事,不多时便入了梦乡。 第二日晨,梦龙令将马匹送到附近的村子里寄养,一行人步行向万风林海去。 方脑壳的梦想——写在第二卷之后的话 《乌江战纪》第三卷在第145章结束,这不是戛然而止,而是新的开始。 “谁不说俺家乡好?” 巴国故地,背兜的家乡。与所有朋友们一样,背兜热爱自己的家乡,就像热爱自己的亲人一样。 巴国、巴族、巴人,神秘的国度,神秘的民族,神秘的故事,曾经真实而又玄幻地存在。但是,巴人是一个被历史差不多遗忘了的古老民族,虽然他们的后人依然还在顽强地繁衍。 背兜来写这部小说,是为了一个梦想。 一直以来,背兜都在梦想:这一生中要做几件对自己来说有意义的事情,其中一件就是要写一部小说,但迟迟没敢动手;几年前,这个梦想有了一点小变化:要写一部以巴人为题材的小说,仍是迟迟不敢动手。 因为,越去试图了解巴人,背兜越自知凭自己的知识和能力,根本不足以揭开巴人神秘的面纱。 但是,这不能成为让背兜放弃一个并不完全是心血来潮的梦想的理由。 为了“一部小说”的梦想,背兜曾经搜索到一些以巴人为题材的作品(小说)来学习、借鉴,但很遗憾,差不多都夭折在门可罗雀的关注、凄凄凉凉的点击、低如涸水的评论、未能签约等多种因素上,没有继续走下去。 无疑,背兜将很大可能是又一个殉巴者。但毫不后悔! 可是,背兜又与因各种原因放弃继续将巴人题材写下去的前辈、同仁们有一点不同:梦想的追寻之旅,一旦出发,就要像古代巴国武士一样,勇往直前,任何方式、任何理由、任何借口、任何方向的回头,都不会成为背兜的选择——重庆人把背兜这种人叫做“方脑壳”。 因此,不论出现任何状况,背兜都会为自己的梦想而完本,这是唯一能对自己、对读者朋友以及前来指导、交流、鼓气的码字的兄弟姐妹们做出的承诺。 同时,经过这段时间学习,又有一个新的梦想正在背兜的脑海里慢慢转:继《乌江战纪》之后,写一个《清江巴人》(白虎巴人的发源:廪君与盐水娘娘)或者《阆中巴人》(巴国的灭亡)。 这些,都还是浮云。 现在,还是预禀一下按目前设想的《乌江战纪》后面的卷章(暂定): 第四卷:《盛极的典礼》; 第五卷:《喀斯特之恋》; 第六卷:《巫珠之争》 第七卷:《盐之决战》。 最后,真诚感谢支持、指教、鼓励《乌江巴人》的所有朋友们! 第四卷,从明日起发。 第三卷内容简介 (本章主要供朋友们了解本书大概情节,可直接越过本章) 第三卷《匿迹的部落》主要内容 本卷主要描述“五龙”之一的木莽子(水澹)的故事。 (一) 度氏部族的度群芳(终极决战武舞十贲之首),在到虎安山草原为巫妮(如烟)送其父母的遗物时,在万风林海中的洞庭庄上,与来历不明的木莽子相识,并结为兄弟。 二人在向草原去的途中,巧遇巴平安心腹鄂仁派出的刺客在林云观中刺杀樊云彤未果,二人在追拿刺客过程中,无意中遇一队寻宝物的人,于是一起进了虎安山“五大险地”之一的梦幻谷。 梦幻谷里,有一个不为世人所知的母系氏族部落,这个部落是郁水盐泉以前的主人“盐部族”。 多年前,从清江来的白虎巴人抢占了郁水盐泉,盐部族逃进虎安山,抢占了当地一个濮人部族(鹰部族)的草原;再后,白虎巴人进虎安山草原,盐部族再次战败,跑进了梦幻谷中生存。 木莽子、度群芳一行人,在梦幻谷里先惊恐、后惊喜,得到母氏部族的浓重招待。 梦幻谷主人谷母的大女儿芍药看上帅哥度群芳,要留他在梦幻谷里当“谷公”(男人),度群芳巧施小计脱身。 谷母的小女儿芍药则先看上同样来历不明的武士兰回(刺杀樊云彤的刺客之一,后来成为公子瞫梦龙的侍卫、终极决战武舞十贲之第三),后来却阴差阳错喜欢上了木莽子。 离开梦幻谷时,谷母赠送一批宝物给这一路寻宝人(这批宝物是多年前虎安宫遭夜袭而被强盗抢走的)。 同时,谷母派出两名武士出谷寻找“五龙珠”和“五龙剑”。其中一个武士母青山后来成为终极决战武舞十贲之第二。 寻宝人在梦幻谷口遭遇惯盗偷袭,损失惨重。 本部分中,继续嵌入一个神话(五龙珠的来历)。 十蟒之首天王盐龙在林云观偶遇巴国第一美人瞫梦语,引发一场痴情绝世的暗恋。 (二) 枳都卿鄂仁(鄂桂花之父)协助六公子巴平安杀了巴西安及其子巴冲,同时派出的刺客没有能在虎安山上除掉红面虎樊云彤,担心巴国剑术第一的他回来报复,于是施计,在樊云彤回枳都的途中,将他捉拿下了死牢。 因巴平安的忧柔寡断,樊云彤暂时没有被处死。 (三) 木莽子、度群芳、兰回三人到了虎安宫,没有能够联系上巫妮(如烟),反而被送进了训练赶死队的浪卒营中,吃尽苦头。 由于木莽子在梦幻谷中得到了度群芳的宝剑,虎安山山师伍百长樊小虎误认为木莽子是果氏部族的人(度群芳之母是果氏前首领的女儿),将木莽子三人从浪卒营中救出来,并在山师主将牟诚的协助下,将武功高强的三人送进了虎安宫为虎贲侍卫。 木莽子认识瞫梦语,并与同在虎安宫为侍卫的盐龙(十蟒王之首),成为好友。 度群芳则喜欢上自己曾经在白马坝码头救过的、此时已经成为瞫梦语侍女的如烟,展开攻势。 (四) 楚国来的巫氏一家人被打入天坑,却意外发现天坑(龙宝坑)是一个乱世之中的世外桃园。 天坑之中,有一个古老的部族,称为“鹰部族”,正是以前虎安山草原最先的主人,后来被郁水的“盐部族”和另一个来自郁水的“丹部族”(龙水峡丹部族,后面章节会出现)赶进了天坑。 在天坑中,“五龙”之一的巫城与少女水仙产生感情。 (五) 水巴山一伙惯盗在丹涪水面上,抢了郁侯送给六公子巴平安用于到江州活动争取世子之位的一批贵重货物,虎安山舟师伍百长荼天尺奉命讨贼。 盗儿大败,死伤惨重,盗头儿与荼天尺结下生死大仇。 因此一战的表现,“五龙”之一的荼天尺终于与句氏部落首领之女句菊花订下婚约。 (六) 巴国六公子巴平安的妃子在枳都病逝,瞫梦龙陪同母亲巴永秋前去吊唁。 趁此良机,老大夫蔓芝与枳都将领巴秀合计,并在鄂桂花的帮助下,将身在牢营中的樊云彤救了出来,由瞫梦龙带回虎安山隐藏在万风林海中的林云观。 对樊云彤情深的鄂桂花误信巴平安等人放出的假消息,以为樊云彤在逃跑途中被射死在丹涪水,旧病重发,进了巴人的祈雨圣地洪都山(今涪陵雨台山),过起隐居生活。 第095章 金蝉脱壳 且把 瞫梦龙、樊云彤这边的话头先放下。 却说数月前,果五源送巫氏三人下了天坑,又发生了金头赖儿和两力士不明不白死亡的事情,也一直没查出巫氏三人下了天坑还是逃跑了的真实情况,心头闷痛,渐致病来。 年岁不饶人,两个月前,亲家部族度氏首领(果坤花故夫之兄)来访,果五源大醉,夜晚受凉,一病不起,不到十日,病势陡然变得十分沉重,虎安山两大医家瞫瑞和杜清涟竭尽全力,也未能挽救他的生命。 果五源去世,虎安山大部族各路派人吊唁,不一一补述。林云观杜清涟完事后带回那册奇异图文刻的《山经》。 今天已经是果五源去逝后一个余月,万风寨口,风势较大,新的寨主果乾风、天坑牢营主管果艮风、果五源之女果坤花等,正在送别果坤花的独子度群芳,他要去虎安山。 原来是果五源病重期间,除对果乾风兄弟交待了重要的后事,还交待了一件要事,就是由于一直生病,他没有来得及将打入天坑的巫氏的遗物送到虎安宫中巫贞女儿处。 这件事,果五源本来是交给果艮风去办,度群芳却主动向果艮风提出由自己去完成。 果艮风想到度群芳年纪也不小了,早应该出去混世界了,而最佳的去处就是到虎安宫中去做虎贲,既可以让他有机会建功立业,安全系数还相对较高,因为每有战事,一部分虎贲要留守,不是每次都要上战场,这样与姐姐希望儿子先传宗接代的想法比较契合。 于是,果艮风说服姐姐,父亲离世前有言”乱世事多,该干什么干什么,不拘于丧礼”,可让度群芳前去虎安山。果坤花同意了,果艮风反倒对度群芳自来不把江湖险恶看在眼里的毛病和他是刺杀相胤的真凶两件事情甚不放心,再加担心万一巫氏三人真是被天坑牢营的人私自放了,将来露了陷,有人再与刺杀相胤、送虎符的事情联系起来,就是跳进丹涪水,果氏也难以洗清嫌疑了,于是心生一计,专门找来度群芳,正正经经地对他说了一通鬼话: “父病重时,说到过虎符的事,当时我问他:‘那是件不祥之物,如何会接在手里?’父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哀,我怎能拒绝一个快死的人。’毛狗,为舅今日有几句要紧话,你千千万万要记住:巫氏女儿是死刑犯之女,虎符又是最重要的一件证物,而你却要去送还给她,若相府、虎安宫中晓得虎符并未随巫贞下天坑,后果十分难料,因此只能秘密去办,不要像平常做事,幺喝吼道的,生怕别人不晓得,这样对她、对你都只有益处,没有坏处。这也是为何我坚持让你先进宫中作虎贲的意思。总之,虎符之事,做得越背秘越好。再有,你喜欢打抱不平,鸡鸡狗狗不分,都爱先打帮忙锤,又爱做出头鸟儿,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有几根肋巴骨,这样,最容易探上事。记住:出头的桷子总是先烂!再有,有什么事不懂,去向玉兰的父亲、弟弟请教。” 这一次,果艮风感觉度群芳是认认真真记在了心里,因为他只有提出了一点异议:“玉兰姐那个弟弟虢翰,胆小怕事,不会武功,还能指教我!你喝麻了没有?” 令聪明一世的果艮风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在他给度群芳下套的同时,自己也钻进了度群芳设的套。度群芳刺了相胤之后,虽然被果艮风采用偷梁换柱的计策瞒了过去,总是一件心事,前些天,度群芳突然想到一个金蝉脱壳之计,就是借送虎符到虎安宫去的机会,完成事后,溜之大吉,正好去投奔他最崇拜的郁侯次子巴蓬,同时还有机会见到梦中情人、郁侯之女巴依——他时刻没有忘记自己出生的部族属于郁侯,最慕名的女子就是郁侯小女巴依兰,人多称巴依,有时他幻想,只有巴依那样的女人,才能配得上他这样注定要名扬丹涪水的英雄,虽然他并未亲眼见过巴依,传说已经足够了,绝对不会同意万风寨中的伙伴们认为虎安宫中的瞫梦语才是丹涪水甚至巴国第一美人的说法——这样一来,木已成舟,一直不放自己出去博取功名的母亲也只好认了。 出行吉日到了,度群芳带上巫氏的三件遗物(一封绝笔书、一只虎符、一条玉石颈饰),挂一把宝剑,这宝剑名为吉芍,锋利无比,削石如泥,是当年果坤花祖父送给孙女婿的见面礼物。随身携带的,还有万风寨给虎安宫的相当于现在公函类型的推荐证明材料,以及果艮风给好友、山师主将牟诚的一封书信,意思是请他关照涉世不深的侄儿。 送行人中,有三个女人是度群芳最想要告别的,母亲就不需要说了,另一个是果艮风之妻虢玉兰,原来几年前,果五源、杜清涟、虢昌在万风林海中的林云观相聚,果五源与虢昌当场定下儿女婚事,次年便成了亲家,度群芳最服虢玉兰落落大方的言谈举止和与万风寨女人天壤之别的见识;第三个是大舅之女、表妹果绰约,他本来曾经对她有点意思,结果名花有主了。 度群芳狠狠看了一眼果绰约,见她如一朵含苞的花儿正在慢慢绽放,越来越漂亮,心想便宜了她身后站着的那名武士。果绰约也盯着他看,她感觉这个帅呆了的表哥或许不会再回来了,有点失落。 儿出行,母担忧,果坤花还要盯嘱,果艮风道:“姐姐不必多说,慈母多误子,这阵说十句,不如他头破血流一次。” 度群芳道:“母亲大可不必担心,不过就是去送几件死人子的玩意而已!” 果艮风身边一人对艮风道:“他这样不当回事,迟早误事,还是我陪他去为妥!”此人名唤果璜,是五源生前最信任的随从,今年三十五六,以前是果氏隶儿。果璜自小义气,十余岁时与人伙同盗了果五源的一件很贵重的宝物去换吃的、玩的,同伙跑脱,果璜被捉。果五源想尽办法让他招出同伙,均不发一言,果五源大怒,令若再不说,吹了他的双手,果璜仍是不招。五源见这招无用,令将他杀了,他仍不招供。最后,五源将他放了。果璜得脱,自断右食指,发誓不再偷盗。通过这件事,果五源认为此子义气十分,经过多次观察,发现大有可用,于是令为随从,因他当初偷的是一块玉璜,五源为其取名果璜,以纪念他偷窃断指之事,有人给他取个外号叫“九指”,渐为五源心腹之人,最受信任。果氏的有一些秘密,连果乾风、果艮风兄弟未毕知晓,唯果五源与果璜二人知道,不是家人,胜似家人。果五源临终时,令果璜跟随果艮风。 度群芳听见了果璜的话,道:“璜叔,你这是何意?” 果璜道:“休要小看几件物品,若是失了,把你卖了也赔不起!” 度群芳道:“璜叔,你小看我?” 果璜道:“不是我小看你,而是小心使得万年舟,且十里不同俗,沿途各小部族风俗各异,稍有不慎,便可惹来祸端。” 度群芳赌气道:“我这次出去,提都不提万风寨三个字!” 果艮风笑道:“若是打万风寨的旗号,你最多就只能在虎安宫的地盘混了。你要真有志向,把毛狗名号传遍巴国。” 度群芳“哼”了一声。 其母道:“该投名还是要投名。” 果璜还想坚持,果艮风对他道:“你陪去,还不如我陪去。我看用不着,这点小事尚干不了,就不用出去混了,只配去我天坑牢伐薪挑水。” 第096章 傻子木瓜 终于自由了。 今天,度群芳如池鱼游入大江河般喜悦,他对外祖父果五源和母亲果坤花最大的意见就是几次不准他回度氏参战,又不允许在果氏参战,当传来樊云彤等人初出茅庐就立功出名的消息,就像挖他祖坟一样难过。 可是,他又没有理由怪母亲,母亲曾为他相中果氏和度氏子部族的三名女子,让他选两个,至少选择一个,尽快成婚生子,他自己一口拒绝了。 逢人问路,遇鸟搭讪,渴饮山泉,累歇草石,逍遥自走。度群芳不觉走了半天。 晌午,艳阳高照,口渴渐重,度群芳自来食量大,又赶了路,肚中饿虫跟随而来,见前面有数颗高大的鸭脚果树, 树后有个庄子,度群芳暗道:“难道走错路了,转到洞庭庄来了。” 到了庄口,果然是曾经来过一次的地方,见大门首墙上镶有野山羊、野鹿等物的角,大门的两边各有一只用干枯的艾叶编织的虎形装饰,他们称为“艾虎”,有避邪驱瘴的作用;门楣上倒插有一只菖蒲叶,状如宝剑,也是避邪驱虫的。 度群芳上前去,轻轻敲了两下门。 “吱”一声,一个白发老者开了门。 度群芳施礼,说谎道:“路过宝地,朝食没来得及用上,讨点吃食。” 老人招呼了一声,让他进屋,又向里屋叫了一声。 一会儿,一个老妇人端上来一小盘松子,说道:“小客人,先吃点干果垫肚皮。” 宾主简单坐定,老者问度群芳从何处来,度群芳答了,老人道:“从万风寨到草原,不必要过我这村子,你走了弯路了。” 度群芳点头承认。 老者看了看度群芳身上的剑鞘 ,笑道:“你没对我说实话。” “此话怎讲?” “我已认出你来了。况且,你这剑鞘上的暗刻花卉,是芍药图案,这样图案的剑,我晓得的只有一把。当年,万风寨果五源寨主的父亲的母亲,生了老老寨主后,得了一种怪病,昏昏沉沉,不能辩人,巫医做尽各种法事,都不见效,后来有人说:只需芍药就能治好。果然,用了芍药,便治好了。因此,老老寨主长大后记芍药有救母之恩,便专门请高人铸了一把宝剑,上有芍约暗花。因此,你一定是小主子果坤花的幺儿毛狗。” 原来这里正是洞庭庄,因庄后有一个大洞子而取的名字,此地多鸭脚果树(白果树),因此也叫鸭脚坪,是万风寨果氏的子部族,此老儿正是洞庭庄长老木子三。 度群芳笑道:“差得不远。” 木子三笑道:“你一定是偷偷跑出来的。” “这次定然不是,是奉外祖父遗命,去草原。” “明白了,让你去做虎贲,恁个高一个,早该去了。” 度群芳的意图不是去做虎贲,不想与他争论,嘿嘿笑。 空话说了不多时,老妇人热了点吃食出来。 妇人道:“想不到是稀客来了,晌午还要用食,简单将就。你们不摆龙门阵,我还真没想起你同五源寨主一起来过一次。” 木子三道:“那时还是个小孩儿,哪里能记得。” 度群芳谢过,不大功夫便吃完了。 木子三看着他狼吞虎咽,这时道:“看来你是不认识路,我让一个小子给你带路。” “不必麻烦。” “我庄上有个小子,去过草原。他不仅可以带路,还是个帮手。” 度群芳不屑道:“我并不需要帮手。” “常言说:大梁也要细木撑。你再大本事,多个帮手总不是坏事。他虽然是个傻子,但有些武功。若是跟了你,保管对你巴心巴肠。” 度群芳听说是个傻子,兴趣更没有了,就要告辞,木子三强留:“若执意不住一宿便要走,将来在万风寨相见了,我脸上也无光。” 主雅客来勤,不好推辞,度群芳只得答应先住下。 木子三欢喜道:“你且稍等,我去去就来。”进里屋安排老妇人“好生招待”,听妇人笑道:“难怪上午喜鹊喳喳叫,是有贵人来。放心,放心,一定给你榨起。”木子三交待了几句话出了门。 度群芳在房内房外打望,看这庄子是一个四合院建筑,全木质结构,建筑技术和设计都还不错。主休建筑,长四十余步,宽约二三十步。 穿过庄子,出了后门,外面是一块大土坝子 坝子的两面,是比较整齐的几排大白果树。白果树后面,是较高的山体。 度群芳来过一次,还是觉得这家人的后院坝太大了,约有现代的足球场大小。 在坝子左面白果树之间,有一个宽口大肚的洞子,度群芳以前进洞去看过,里面冬暖下凉,可容上百人。 洞口的外边也几排高大的白果树,再外面有一些花草,花木外面是万丈悬崖,下面就是虎安山部族五大险地之第二位的龙水峡。 度群芳通过白果树的间隙,只十余步,就站到了悬崖边上,朝下看,看不到底。 回到坝子里,度群芳见坝子右边,白果树前方,有一个带斜柏木皮盖的兵器的支架,上面有各种兵器,度群芳知道摆放在光天化日之下的兵器必然不是什么好东西,没有兴趣去看。 兵器架的外侧,有畜禽的圈舍,有鸡到处在找食。 兴奋的是,他看到一个高大的粗木笼子里,有几只野山羊,野山羊脚上或是身上的伤,估计是被下套捉来的;笼子上面,是架在两颗高大松树之间的长长的竹横竿,横竿上挂有七八只小竹笼,三只竹笼子里,喂有十多只斑鸠,其余是空的。 度群芳逗了一会儿斑鸠,却把下面的野山羊惹怒了,在圈里乱撞。 度群芳向山羊做了个鬼脸,转过身,正在仰头看建筑物顶上的装饰,木子三领了一个人来,与度群芳相见。 度群芳见他年约十六七岁,估计比自己小不了多少,长相秀气,身材匀称,面容红润而又干净,与其他小子混身上下一股野性和泥土味道不同,像一个美丽的害羞的女孩儿,身穿短袖贯头原色麻布衣,**双脚。 巴国男人赤足跟现在的人穿鞋一样正常和普遍,因此才有“左衽、露发、徒跣”的史迹记录。 从脸部扫下去,群芳看到他颈子上挂有一件相当漂亮的象牙的颈饰,上面有一只展翅起飞的雄鹰。鹰是虎安山无人不知的图腾,度群芳也见过不少以鹰为原型的饰物,但从未见过这么精致的,更关键的是,这只鹰与普通的鹰长相有所不同。 度群芳想问他的颈饰有何来历,觉得初次见面,有些唐突,只是多看了两眼。暗中想到:“人不可貌相,看他模样,不像个傻子,更不像个武功高强的武士。” 木子三道:“木莽子,见了万风寨小主人,还不快拜见!” 那小子道:“他是哪个?” 木子三道:“五源寨主的外孙,大号毛狗。” 那小子拜道:“久闻大名!” 度群芳吃了一小惊,心想这句话还算得体,笑道:“ 你真是傻子?” “我是木瓜。” 度群芳笑。 木子三领度群芳从庄子后门回到里面,木莽子跟在后面,进了一间客室,木子三道:“今日我须亲自下橱。你二人说会话。” 说完去厨房。 度群芳、木莽子席地而坐。 二人年纪相当,且这度群芳是个睁开眼晴就停不住嘴的人,一时便不拘束,说了多时的废话,多是度群芳说话,那小子不时说上一句。 度群芳觉得与一个傻子讲见识,就如自降身份,不如来点实用的,于是道:“听说你会武功,敢不敢比试?” “赌什么?” 度群芳没想到一个傻了居然会喜欢赌博,笑道:“你说赌什么?” 木莽子道:“看你身上是把宝剑,就赌剑。” “我的剑不能赌。” “不敢就算了!” 度群芳认为胜券在握,怒道:“有何不敢!”不怀好意道:“赌你颈子上的饰物。” “这个打死也不愿!” “那你用什么赌?” “我也有一把宝剑。” 度群芳心想,自己的宝剑是父亲的遗物,绝不能作赌资,道:“也不需赌什么,试试手,二十合之内,若不能胜你,我拜你为兄。”木莽子同意。 二人又到庄的土坝子里,木莽子从兵器木架上取下一把青铜剑,度群芳心想对付一个傻子不需用宝剑,放下宝剑,也随意取了一把剑。 不用过场,杀将起来。 度群芳边接招边想:“这个呆娃,我用不上三个招数就教乖了。” 见他的剑路比较柔和,因此更加轻视,八九个回合之后,不能取胜,度群芳心中暗道:“真还是海水不可斗量,人不可貌相”。便用起五分心来。 开始用心,度群芳才感觉看不懂对方的路数,看似并不用力的刺过来,交上手却又有一种不可大意的力量,而且,过去过来,只有不足十个招数。 过了十四五合,度群芳不耐烦叫道:“你能不能换几个招数?” “我只会这几招。” 度群芳大吃一惊,撤退两步,道:“停!” 木莽子笑道:“你来不起了?” 度群芳“哼”了一声,道:“你这剑法,师从何人?” “说出来吓死你!”群芳更惊,道:“我可不是吓大的!到底是谁?” 木莽子笑道:“我没有师父。” 度群芳更惊:“无师自通?你到底是什么人?” “给你说了,我是木瓜。” 度群芳纳闷,想了想,道:“先去弄点水来喝。再有,去把你的宝剑取来我见识见识。” 度群芳越想越想不通,正在胡思,木莽子提了一木桶水来,二人各海喝一大木瓢。 度群芳接过莽子所说的宝剑,仔细观察,从剑的颜色、剑柄的磨损程度,知道这把剑的时间很久,上面有一只虎形图案,但不能确定是什么宝剑和属于白虎族的什么具体部族,道:“这剑叫什么?” “宝剑。” 群芳想怒又想笑,道:“何处得来?” “拣来的。” 度群芳讥道:"你再去抢支来看?" 从一个傻子口中能问出什么呢,度群芳不想再追问,暗想道:“他这把剑是白虎人的,他的颈饰应当是虎安山的,因此,他有可能是虎安山瞫氏的人。怎么会到这里来了?” 休息片时,二人起身,又比试了一回。这一回,度群芳并不想要急于制服对手,而是刻意观察木莽子的剑路,越看越明白:他果然翻来复去就只有几个招法,而且感觉有点软绵绵的。 度群芳越看又越不明白:他虽是招数平常简单,但极为惯熟,那剑与身体浑然一体,滴水不漏。度群芳心想:“只用几招,我却占不到便宜,不知他到底还有不有其他招数?若是换了他人,今日怕是要小凼凼里栽水。” 度群芳用足八分心,暗暗加劲。 看看快到三十招了,仍不能拿下,度群芳少有遇到过敌手,虽然从来没有去战场上真真的干过,也自认为是一个高手,今日居然三十多招没有占到便宜,心中焦急起来。 正这时,有人惊慌叫道:“快快快!停下来!” 木子三来找二人吃饭,叫停了二人,度群芳心中暗道惭愧,话说满了,幸得木子三如及时雨来到,转而大笑:“人要倒霉,卵子打腿,你差点坏我名声!” 木莽子嘿嘿嘿笑。 木子三埋怨木莽子不知天高地厚,若枉送了性命还不知道是如何送了。 收了场,还未踏进门坎,一股羊肉香味扑面而来,令人口水直流。木莽了低起头急于要进屋,一头撞在左边门方上,度群芳笑个不停。 进了一间偏房。度群芳见房中架起一个石火盆,盆中升火,又有几块石头架上,上面是一个三角麻点纹陶釜,肉香便是从釜中出来。 三人围坐火盆边,女主人又取来勺、瓢等物。 度群芳从陶釜中拈出一块肉,放在嘴里,十分香嫩,连叫“好吃!”却见木莽子突然捂住肚子叫痛,群芳讥笑道:“是羊儿没死?还在你肚皮头转筋?” 木子三瞪了木莽子一眼,道:“顾头不顾尾!等冷一下不行!又没人跟你抢!” 木莽子终于脸红颈胀把肉吞了下去,道:“又是不上酒?” 这话说到度群芳心坎上去了,木子三笑道:“大粪还要狗屎来淋!”从身后取出一个陶酒罐。 吃了几口酒肉,度群芳道:“长老家里只有两人?” 木子三笑道:“不是。我有一个儿子、还有孙子孙女,亲家这几日有事,他们去帮忙了。还有两个女儿,多年前一个嫁入郑氏,一嫁到龙水坝存氏了。存氏先祖多早些年流落到龙坝,愿归于果氏,与果氏结义视为同姓,因此也属于万风寨。 “我这木子氏也是这样属于果氏,因此也有人喊我果子三,我庄上也有人喊木瓜为果莽子。我兄弟三人,我是老三。老大在江州巴宫中当厨子,老二在虎安宫中当大厨,我留家里做长老。” 肉饱肚皮,便开始以话下酒。度群道:“木莽子,你且说说,你的武功到底来自何处?” 木莽子感觉要谈正事,先须解放了来,道:“我去个茅司了来。”说完去了。 木子三笑道:“又憨吃憨胀。你刚才试了他的武功,到底如何?能否带他一起去?” 度群芳对没有看懂木莽子的剑路感到不是滋味,想要再找机会探个究竟,于是道:“长老发话了,我不敢推却。” 木子三谢过,并说了一个谎:“上次梦龙公子来,试过他的武功,点头称赞,我本想请他带走,又怕他怪罪。今日正好。” 度群芳道:“我以前没听说过有这个人?” 木子三正在讲述木莽子的来历,木莽子回来了,已经忘了正事,还再要吃,木子三道:“你少吃点,多说说话。” 老妇人道:“让他吃够,明日去后,便少得吃了。” 木子三道:“吃膈食了又要吃巴豆拉了才得通。” 木莽子道:“只要吃在嘴里,要拉就拉。” 三人都笑。 吃好喝好,老妇人安排去打席子。 第097章 兄弟结义 度群芳、木莽子上路。木子三夫妇送到村口。 木子三女人理了理木莽子的新衣衫,笑道:“这一身新衣,是前些日你说要走,才赶出来了。”这衣是一件麻布的新衣,仍是劳力者常穿的短衣、短袖。 正在话别,木莽子突然向二老下跪,流泪道:“若不是二老救命,我早已变成土了。都说我是个莽子,但我心中明镜般的:二老之恩,比天还高,比龙峡长,比天坑还深!永世不忘!来日报答!” 老妇人听他第一次说得这样明白,有点激动,急扶他起来,眼含泪水,道:“这一年来,你比我亲生儿女陪我的时辰还要多。一时就要离开,真还有些心酸。” 木子三道:“昨晚我便想到一事,没好开口。既是同行,我意让你二人结为兄弟,有个照应。不知小主人意下如何?” 度群芳做梦没有想过要与一个傻子结为兄弟,正在犹豫,木子三道:“小主子休看他是个傻子,并不乱来。有言道:宁与狗为朋,不与狐为友。越是精明的人,越是难真交。况且,他多次说过要走,却又说不出来要到哪里去,到底是一条人命,没有个交割,我们也不放心。” 度群芳听他这样说,只好勉强答应,他没想到木莽子却道:“你昨日说过,二十合不能胜我,认我为兄。” 度群芳还未来得及愤怒,木子三喝道:“刚给你个脸,你就敢装大!” 度群芳只好笑道:“我不与傻子一般见识。” 木莽子又只是笑。 老妇大喜,道:“我去准备香火,行结拜礼。” 木子三道:“不必,若是真心相交,其义可以断金,若是没有真心,再拜多少神也是一柱烟,风吹即散。”度群芳更不知说什么好。 只需要论身份,不需要论出生年月,木莽子纳头拜了兄长,度群芳表面有礼,心中并不高兴,有点像与一个不喜欢的女人拜堂的感觉。 木子三女人感动道:“虽然不是我的亲儿,这下我才真个放心了”。说完又为木莽子打理了几下衣服。 度、木二人辞别,木子三夫妇早准备好行李、干粮,送到一个路口,木莽子早接过行囊背在背上。 木莽子前面带路,过了石鼻子,转道向拐枣坪。 一路打荤插科,不觉走了半晌,口中发渴,可喜有一股清流汩汩从一条小沟里流出来,上面却是断了头的,度群芳凭经验知道上方不远应有一口泉眼。 群芳几步上去,爬到泉眼处,拨开遮掩的杂木、草丛,头钻进草丛中,一股清凉袭来,才见泉上方一块顽石,上刻三个图案,心中道:“认不认得不影响喝水”。 群芳喝足了,木莽子急趴到泉边,正要下口,突然见有图案的顽石的上面,草笼笼中,立有一根石头,急忙退了回来,高兴得手舞足蹈,笑道:“哥哥,休怪我,是你各人要抢着先喝的!” 群芳吃了一惊:“这水不能喝?” “你各人去看。” 度群芳料是有毒,细心去查看,才发现刚才没有细看,泉口上方深草丛中还立有一条石头,形如放大数百号的标准男性生殖器,退了出来,道:“以为有毒蛇,却是有条大虫!” “这水应是女人喝了生崽的,男人喝了定然要倒大霉!” 度群芳半信半疑道:“哪个跟你说的要倒霉?” “总之听人说过。” “就算是真要倒霉,我也不怕!你看这泉眼被乱草遮得严严实实,定然是很少有人来,则说明这泉水不灵验,男人喝了也无妨。听传虎安宫夫人拜过什么神物,或是此处。”这种分析,一个傻子简直要佩服得五体投地了,木莽子上前吞了几大口水。 然后,二人坐于泉眼不远的石块上休整,一会儿继续赶路。 当日向晚,到了一个村子,正是拐枣坪,以出产拐枣和松子出名,也属万风寨。 到了村口,有几名武士手持兵器,如临大敌,二人不知发生了何事。 见有生人,两武士过来,一武士喝道:“哪里来,到哪里去?” 度群芳目中无人的表情道:“到草原去。” 那武士道:“奉令,最近两晚,任何人不得乱走。附近的人,不能外出,凡有过客,暂且就近收留。二位只得在此住上一宿。” 度群芳道:“为什么?” “为什么也是你问的!” 度群芳道:“这里有万风寨来的武士吗?” 那人道:“哪有!” 度群芳本意是这里的人不认识,若有万风寨来的武士,就可行方便了,见不理想,又道:“我是万风寨上的人。” 那武士冷笑道:“你就是巴主宫中人,到了这山头,也只能唱这里的歌!” 度群芳道:“你认识我的宝剑吗?”话才出口,又有几名武士提剑冲过来,不由分说,将二人围住,准备厮杀。度群芳的本意是自己的宝剑是一个身份证明,对方却误认为是威胁。 度群芳见这几个武士怒目而视,一个也没见过面,想要叫村主出来,又觉得不必小题大作。 度群芳见他人多,更重要的是不便对万风寨的人动手,自己出发时说过不提“万风寨”三个字,也不屑于为这件小事抬出自己的身份压人,笑道:“误会,误会。我们不在这里住,自去找住处。” 一武士道:“晚了!二位既然不请自来,休想在后日前离开!” 木莽子不服,还要讲理,度群芳道:“好。有人管酒管肉,还用客气?” 那人道:“只有食菜,谁敢管酒肉!你以为你是何人!就是相善来了,也要守规矩。” 度群芳压住怒火,想看他们背了主子,还会有什么幺蛾子,与木莽子进了村,果然有人前来招呼饮食,安排塌位,也还算可让人心平气和。 度、木二人吃了食,多早晚便睡下。 木莽子笑道:“你是万风寨主子,还受这种气?” “你不懂!送信事大,呕气事小,且忍了。”度群芳心想与一个傻子多说废话都丢人,转身睡去。 睡至二更,度群芳被吵吵嚷嚷声音惊醒,起身推窗一看,只见院内武士正在急忙忙集合,各执兵器,急忙唤醒木莽子:“快起!快起!热闹了!” 木莽子揉了揉惺眼道:“哪股水发了?” “快起来,我也不知。”木莽子翻身便起。 迅速收拾出房,却见武士已打起火把出了院子,只有几个老弱在收拾,柏木皮燃烧的味儿有点炝人。 度群芳道:“发生何事?” 一老者道:“说是林云观有刺客!武士们去追刺客了!” 原来,是万风寨主果亁风得令知梦龙公子与樊云彤要到林云观,同时又令其他人不需去,果亁风与他父亲果五源一样,是个精细人,召集寨中人道:“公子、樊云彤、瞫庆,三人都是高手中的高手,自然是艺高人胆大,不要我等去侍候,但万风林海是个盗儿多出的地方,又好藏身,一旦在我部族中出事,我提起脑壳去也无法交待。常言说: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传令各村各坝加紧防范,凡外地生人,这两三日一律不准进入林云观附近,若是不愿绕路走的,由我寨弥补粮食,让路人住上一两日。此外,在各要道秘密安排人员盘查来往生人,随时观察联络林云观,若有事情发生,立即驰援。”布置完毕,还不放心,果亁风又自领本寨一队武士到林云观附近丛林中扎下。因此,林云观方才发生事故,离得最近的拐枣坪就有响应了。 听说有刺客,度群芳先是吃了一惊,然后心中一喜,道:“好事来了!走,去捉刺客!你可认得去林云观的路?” 木莽子道:“好象去过一次。” 度群芳怒道:“什么叫好象去过?” 木莽子笑道:“就是去过,可记不完全道路。” 度群芳无言以对,悔不该答应带他同来,真想打自己一个嘴巴。 第098章 寻宝梦幻谷 度、木二人抢了两支插在土坝边上的火把,急出村口,只听身后老者用尽力气叫道:“二位客人,不要乱跑!”随即是咳嗽声,又听到有其他的客人在询问发生了何事。 度、木二人也不理会,出门望林云观路去。 沿着一条大路追去,只听前方有喊杀之声,急奔过去,生怕事情完了。还未赶到,前面出现火把亮光,有六七个人气喘呼呼向这边跑来,度群芳一手持火把,一手持剑,站在路中央,大喝道:“什么人!” 对方一人回道:“板栗坝的!看到刺客没有?” 度群芳道:“这里没有刺客!” “哪里会没有?才有几个刺客逃过去。追,肯定是从前面那条岔路跑了!”说话时,这伙人已到跟前,挨度、木二人身旁而过。 “走!我们也追去!”度群芳说道,尾随几人之后,只听后面喊声大起。 度、木二人跟了数里,前方路上有火光、喊声,后面喊声也渐近。 突然,只听前面终于有人开口说话:“进去的兄弟肯定是全完了。杀出去!” 度、木还未反应过来,那几人挥剑杀过去,前方挡之不住,有人大喊“刺客跑了!” 度群芳大悔道:“母的!被他骗了!原来这几人才是刺客!” 木莽子道:“心急什么,还没有杀光!” 度、木二人提剑又追,只听前方有人大喊:“后边还有两个刺客!” 二十余人堵住去路,度群芳大叫道:“我们是抓刺客的!” 对方一人大叫道:“又是这个话!假的!先捉了再说!” 度群芳对木莽子道:“黄泥巴糊衣裳,一时分辩不得,杀出去,不然刺客跑远了!你休要真下狠手!” 二人丢了火把,提剑上前,只虚恍几招,拦路者见这二人武功比跑了的更高,来势更汹,更像拼命,不敢阻挡,放开条口子。 出了自家人的包围圈,听见刺客脚步在前,舍命追去,好在当夜有月色,虽不如十五十六圆月,可以看路;后面众人,也是紧追。 度、木二人追到一个岔路,一条上一条下,上面是小路,下面是大路,听见有刺客脚步声向上边跑了,群芳叫道:“追上边!最好捉个活物!” 度、木二人望林中小路,追出不远,不见踪影,正在探看,突然,两旁各飞出一个人影,度、木二人一左一右,各招架一人,杀将起来。 一开始,度群芳有心想捉个活的,战了三十余回合,发现刺客是高手,担心木莽子吃亏,狠劲上来,招招毒辣,只管使绝招,一时手起剑落,刺中刺客腹部,只听他大喊:“大哥,快跑!”死命拖住度群芳左腿,度群芳再起一剑,将他刺死。 他同伙听了,出一同归招法,木莽子急撤退两步,那人如脱兔一般,飞快逃窜。 度、木二人紧追不舍。不知追出多远,那刺客无踪无影,后面也无人追来,天边渐露鱼肚白。 一路追袭,丛林中月光又更不清晰,度、木二人累得要死,见路边有一块小草丛,倒在地上歇息。 木莽子道:“刺客武功还甚了得,不知是什么人?” “幸好你顶住了二三十回合。” “我也这样想。” 度群芳不想争论,喘了几口气,道:“等歇静了,转回去找到尸体,便可知是什么人了。” “这一带我本不熟,半夜乱追,哪晓得他死在哪里?” 度群芳不满道:“木子三说你熟路,才让你给我领路!早知如此,跟来做什么!” “我只随庄主去过一次草原,当晚上到,第二日一早便回来了。” 度群芳此时才终于明白木子三的用意,把子也拜了,人也跟来了,自认倒霉,道:“先不管他。有水没有?” 木莽子取出水囊,二人各喝了几口。 度群芳道:“我先看看包袱弄丢没有。”细细查看,其他东西都没有丢,只有万风寨给虎安宫的度群芳的身份证明的符件那个小包袱丢了,也不知是追刺客过程中丢的,还是早就丢了,度群芳本来就不准备去当虎安宫侍卫,因此没有好心收藏。 木莽子同时清点了包袱,他发现最重要的东西取出来放在房间里,以防发馊,没有带来,就是干粮。 此时,度群芳觉得自己并不真需要身份证明和推荐的东西,丢了就丢了,也不十分介意,倒是丢了木子山夫妇准备的上好羊瘦肉等干粮丢了可惜,道:“要不是想捉个活的,不然两个小刺客,早死我剑下。找路先回拐枣坪。” 二人寻路,却见到了一个峡谷之中,走了数里远,没有人烟,天已大亮,才感觉越走峡谷越深。 度群芳道:“这是到了什么地方?” “你问我,我问谁?” “错路越走越错,不如等会儿日头出来,辩好方向再走不迟。” 可恨当日太阳如少女害羞一样,多时不肯出门,度群芳道:“只能乱走了。”选了一个估计正确的方向前行。 又走了数里,前面传来几声犬叫,度群芳喜道:“前方一定有人家户。” 穿过一片树林,循声而去,前面是一个更深更长的峡谷,谷底处有几间草棚,二人大喜,沿路过去。 快近草棚,“汪汪汪”,从木草棚下窜出三条猎犬来,挡住去路。 听见犬叫,草棚门开,出来一名中年男子,个子不高,身上穿一件麻布衣,喝退猎犬。 度群芳问:“请问这里是万风寨哪个村子?” 那男子轻轻笑道:“这里是梦幻谷。” 度、木两人大惊,相互埋怨。 中年男人劝道:“既来之,则安之,走走走,先进棚去,喝点水。” 二人进了棚,见里面约有二十余人,环地而卧。有人抬头看了看,继续睡觉;也有人正准备起身来。 度、木二人喝了水。中年男子道:“你二位来得好早,不知打何处来?到何处去?” 度群芳道:“到草原去。” 中年男子道:“到草原路径颇多,为何偏走这条难路?” 度群芳道:“你们走得,我们便走不得?” 中年男子笑道:“多意了。你有所不知。进了梦幻谷,就不知多久才到草原。” 度群芳道:“这里去草原,有近路没有?” “无人说得清楚。” “那我们就退还原路。” 中年男子笑道:”若是容易退还原路,这草棚里便不会有这么多人了。” 一个年青男子抬直上身道:“我们两个在这里等了十来日,才碰到这二十余人,谁也不敢擅自乱走。” 度群芳不止一次听说过梦幻谷是个险地,嗟道:“这如何是好?” 那小子道:“前有狼,后有虎。” 中年男子安慰道:“穿过梦幻谷,也可进入草原,不如同我们在一起,通过梦幻谷。” 度群芳犹豫不决。 中年男子道:“常有当地人误人谷中,数月才能出谷,或有终身不能出谷的。谷内深沟峡谷,山奇水异,怪兽出没,听说还有吃人的人。凡进谷,需要二三十人结伴而行,方可无事。你二人不知凶险,还要嘴硬。” 又一男子起了身,道:“我们都是专等结伴同行。” 木莽子道:“不如就穿过梦幻谷,再到草原。” 度群芳道:“若是数年不能出谷,岂不误我大事!” 木莽子轻轻笑道:“不就是送封书信吗?” “你懂个屁!我原来打算送完了书信,借机就去郁城找阿蓬公子,上战场杀敌,又泡汤了!” 中年男子道:“不用多说了,你二位就同我等一路,若是发了财,岂不是一举两得?” 木莽子喜道:“发啥子财?”度群芳很想踹他一个狗啃死。 中年男子道:“怪不得二位后悔,等我说完了,绝对不再后悔。多年前,有一个虎安伯叫做瞫武子,他修建虎安宫,收刮了大量宝物,堆积如山。不想,在瞫武子去逝后,一个晚上,一伙强人与虎安宫里内外勾结,将一部分宝物洗劫。瞫武子之子瞫虎大怒,下令追拿,同时令各部族也捉拿,于是到处设置关卡,盗儿无路可逃,被逼进入梦幻谷。虎安宫人马在当时第一武士瞫诃率领下,从上谷口追进谷内。一个月后,瞫诃一队人马出了下谷口,却没有追上盗儿。瞫虎令虎安山、万风寨武士阻住几道必经出口,坐等盗儿出来。后来瞫虎死了,他的儿子令继续封锁梦幻谷。梦幻谷封谷一共长达数十年,虎安宫多次派人进入谷内,都没有找到盗儿踪影。后世便有人进谷寻宝。” 度群芳道:“这故事我也略略听过。这叫守株待兔,传说宋国有这种傻人。难道梦幻谷除了几个道口,就不能出人来?” 中年男子道:“你听我说完,再发言。重要的是,历来的寻宝人,虽然多数是空手而归,但也寻到几件宝物,一夜暴富的。显然,宝物还在谷内,不然,这么多年,也不会寻宝人不间断。你以为,都没有你聪明?” 度群芳道:“诸位莫非都是为寻宝而来?” 中年男子道:“多是为寻宝,有两三人,是迷了路。” 棚内多人已起了塌。一个男人走过来,先前的中年男人道:“苌头,又来了两个。” 度群芳见被称为“苌头”的这人,也是四十来岁,身材中等,身穿短袖葛布衣,又称夏布衣,打眼的是他腰上挂一面铜镜。 最先见面的中年男人道:“这是苌头。我叫朴温,桐乡山的。” 苌头施礼道:“幸会,幸会。我叫苌舒,大排行老九,人称苌九。我这次是第三次来谷中,因此他们推我领头。前两次一无所获,于是约人再来。二位加入,寻到宝物,见者有份。” 度群芳道:“宝物倒不稀罕,能尽快走出梦幻谷,就是好事。” 苌舒笑道:“看小老弟身板,必是有武功,来得正好。” 事已至此,度群芳只得答应入伙。 朴温招呼一声,有人已弄出食菜,度群芳二人走得忙,干粮忘了,饥肠辘辘,狼吞虎咽,吃完打了两个宝嗝,一起寻宝去了。 第99章 尴尬的约会 话说回头,补叙前两天的事。当时,瞫梦龙、樊云彤出了虎安宫,慢走慢行,一路之上,或是草甸连片,或是山川险要、沟壑纵横,或是绿树成荫、花草奇异,景色之迷人,语言所不能详尽。心情也如阳光一般灿烂。 这一日下午,进了万风林海,果然是层层叠叠的郁郁苍苍,望不到尽头。 到了一个去处,樊云彤仰望,松绿柏翠之间,一行石级依山而上。 梦龙道:“此处夫子,多有见识。” 云彤道:“如此美境,也被斯文所误。哥哥自去拜访那夫子。” “今日一路都是山路,未曾歇脚, 随从多有劳累,短暂休息也好。”这话云彤不好拒绝。 步上石级,才看清有一个院落,仰看前庭大门上有几个大字,云彤猜想是“林云观。”正在看那几个篆字,突然,一人在大门首下喊道:“梦龙,我们等了多时!” 梦龙上了几步石阶,才看清是虎安宫侍卫头目瞫英,妹妹梦语站在他身边微笑,侍女如云在她身后朝这边打望。 梦龙惊道:“你们怎在这里?” 原来,在瞫梦龙、樊云彤出来的头天晚上,瞫梦语得知哥哥要陪樊云彤游乐,心中想到:“如能与他们同去,就太妙了”。转而一想:“若是直说,父母定然不准;哥哥说他们必定会到林云观去见杜夫子,不如想个法儿去林云观”。心生一计,去对夫人道:“母,上年去林云观,杜夫子说:让我今年的这个月去找他,解除一场灾祸。”夫人想了想道:“我怎么记不得了。”“你当时在专心看他的什么图画。”“是不知什么图语刻的《山经》。夫子说有什么灾祸?”“夫子没说。”夫人道:“去请瑞爷爷解了就行了。”梦语沉默,夫人又道:“杜夫子是个高人,那你还是去。这几日郑大夫在草原,多部族来送物资,时有女人同来拜访,诸多事情,我不能陪你去。”说话间突然有点悟了,看着梦语眼睛道:“是不是听说了樊云彤要去林云观?”梦语故作惊异道:“他这几日要去林云观?那我下个月再去。”夫人笑道:“我只是胡猜,看你一惊一乍的。这种事耽搁不得。”夫人令瞫英率几名侍卫陪同。 樊云彤三步并作两步跟了上去,见瞫梦语在上边看着自己含情脉脉微笑,也有点吃惊。只听瞫英道:“我们护送梦语来有事,早就到了。” 杜清涟听报公子到,迎了出来。众人进了学舍,云彤见院落虽然不大,却是古树耸天,建筑古朴,别有情调。 侍从停步,两公子边进房间,杜清涟边道:“请二位公子到书房一叙。”听他这话,梦龙便知是母亲想要请他劝说樊云彤留在草原避祸,因此让瞫英先作了铺垫。 樊云彤道:“多谢夫子!可惜我最恨书房。家国有难,壮士应提剑上战场,不是进书房!你二位自便。我去四下看看,这里风景不错。” 梦龙见他如此说,眼看杜清涟,见他像没听明白一样,知道樊云彤说一是一,不可强留,笑道:“也好,省得你看不顺眼,一把火把杜夫子的书房也烧了。” 樊云彤说完就已转身,杜清涟道:“我来领路。” 梦龙道:“不用,他向来来去自在,外面有人陪就是了。我有些事要向杜子请教。” 杜清涟叫来一男人,年约四旬,背有点驼,对他道:“果由,你去陪樊将军。”此人姓果,是以前果五源派来服侍一心要到这里来住的果氏的一个长者的,把那长者送去了另一个世界,如今自己年纪也渐大,再加杜清涟适时到了林云观,便在林云观中负责统筹起居杂事。 果由正要离开,想起件事,道:“万风寨让人送来了几名女子,如何安置?” 杜清涟、梦龙未及言,云彤先道:“我不需要侍寝的,全送给哥哥。” 梦龙笑道:“全送给枳都同来的几个兄弟。” 果由陪云彤,正在想从那里看起,瞫梦语、如云、瞫英和两名虎贲在不远处看见,走过来。梦语对云彤笑道:“我陪你!” 樊云彤看了她一眼,没有口头语言,也没有肢体语言。果由在前,云彤、梦语并行在中,瞫英四人跟在后面。就在院内外随意看景。 见果由说话得体,樊云彤突然指了指他的驼背,对梦语轻轻笑道:“那里面装了不少货。” 梦语差点笑出声来,掩了掩口,也轻声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时时跟在杜夫子身边,自然装的是学问了。” 二人以为声音小,却见果由转身笑道:“只是一副臭皮囊。”二人反倒不好意思起来。 到了整个林云观最后面的石壁处,有一幅传说是巫咸天师布下的八卦图,图形较规矩,八九不离十,深如刀刻。几人并排观看。 樊云彤惊道:“这幅图谁刻的?” 果由道:“这不是谁刻的,是天生的。” 云彤连连道:“难得难得,只有神仙能做了。” 梦语笑道:“还好枳都将军府中只有老子像。”果由、瞫英不知其中有故事,云彤道:“要是有这幅图,估计整个枳都都被我烧光了”。 看完,继续看其他地方,梦语的心思并不在境致上,樊云彤却假意不知。梦语突然感觉曾经在一起不用思考、无话不说的年龄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到了林云观中唯一的一口泉水井旁,离井不到二十步,有一颗大松树,树围要五六人才能环抱,皮糙有裂痕。 云彤驻足,果由指道:“那颗树是澹子亲自栽下的,是这里最古的树,称为初阳树。” 云彤抬头看了看树顶上的鸟窝,低回头,眼前一亮,发现树下有一只与众不同的巨龟,从未见过这么大的,有点心喜,几步窜过去想看个仔细,结果它在睡觉,想要飞起一脚,觉得不雅,一个纵步,从龟背上跳了过去,在初阳树树皮上轻轻拍了一掌,树上歇脚的鸟儿乱飞。梦语站在原地未动,静观他如何动作。 云彤转身,左脚一垫,右脚轻轻踩过龟背,那龟仍未醒来。回到泉处。泉眼在一个松木柱茅草尖圆顶的轩里,名为“风林泉”。 梦语调侃道:“将军,何不稍歇?” “不累。” 梦语笑道:“你当然是不累。”云彤明白这话的双重意思,便道:“也好!” 见梦语、云彤二人要在井边说话,瞫英对果由道:“哥子,麻烦去端几盏茶水来。” 云彤道:“不用茶,就找个扯水瓢儿来,泉水最好。” 果由别了一声去了,瞫英、如云与两虎贲退离十五六步。 一会儿,果由送来一只梨木制的长把扯水兜儿,瞫英道:“送到离开!”果由道:“不敢稍留!” 樊云彤接过扯水兜儿,弯腰从井中取了水,对梦语道:“喝不喝一口?” 梦语笑道:“我不渴。”站在原处未动。 樊云彤喝了几口井水,点头儿道:“水甜。”顺手将扯水兜儿还给果由,果由转身离开。 梦语、云彤相视笑了一下,谁也未先开口,各自低头,假意看井中的水冒小水泡。 静了一时,梦语只好搭了一个飞白:“记得那年冬你们在大江上比游水,那个郑戎是不是在枳都山上同你打架那人?” 云彤抬头,笑道:“正是他,不打不相交。” 梦语点点头,道:“他同巴婵姐姐怎么样了?” 云彤质疑道:“你会不知?他们要成婚了。” 明知故问并不是高明的交流方式。二人均不知说什么为好,胡乱找些话题。 樊云彤本是说话不过脑子的人,此时在这个女子面前,因为有了两人母亲定下的枳都山之约一事,反倒不自在,他也弄不明白问题出在哪里,一边回话一边想:“同她在一起,与同鄂桂花在一起,有一点明显不同:同鄂桂花在一起,不论说什么,甚至是争吵,都可以毫不顾忌,就算是后来因鄂仁投了六公子,自己拒绝了鄂桂花的婚事,再见了鄂桂花,仍可以不假思索地说话,哪怕是相互间的讥讽打击,也没有过今日这般的拘紧。” 越这样想,越不知说什么,问一句,应一句,樊云彤居然有一点想要快点结束的想法。但眼前这个女子美丽得无以伦比,樊云彤也不由心中暗赞:“她美丽得足以让任何男人停止心跳。”不免心中又有些咚咚然跳跃。 如果说瞫梦语的不自然有少女的羞涩,毕竟这是在明确特殊关系后的第一次单独见面,还情有可原;樊云彤的不自然就显得有些做作,或者是因为鄂桂花——瞫梦语这样想——但她不想计较这一点,因为从知道樊云彤拒绝鄂桂花那一刻起,她对鄂桂花就不再有敌意,也没有歉意,更何况,樊云彤现在已经不是原来的樊云彤。 想到这里,瞫梦语投石问路:“桂花姐姐过得怎么样?” 樊云彤与鄂桂花以前的事,在他们几个从小交道的伙伴中并不是秘密,云彤没想到她会在这个情景下问鄂桂花,也不想涉及这个有点尴尬的问题,又不知如何作答为妥,道:“你知我是什么人吗?” 瞫梦语无数次回想过眼前这个男人的英姿,却从未真正想过他是什么样的人,或者说不需要去想这个问题,英俊、潇洒、忠诚、耿直、武功超常,对巴国女人来说,就足够了。 见她不答,云彤道:“我是一个冷血杀手!”这是鄂桂花曾经说他的话,梦语心中颤了一下,不明白他是何意思,乃笑道:“我看你是热血杀手。” 随后,两人用了大量时间讨论瞫氏境内的风光、天气,甚至还讨论了对巴楚战事的看法,显然这一点并不是瞫梦语擅长的,仅仅是为了不冷场而刻意引出的话题。 两人就这样不明不白、无话找话,甚至有些尴尴尬尬的站立着过了半个多时辰,两人心中都有些不自在。 梦语暗想:“他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今日却格外拘谨。”有一时间想发笑,又对这次约会对方的冷静、甚至自己的冷静感到有些失望,但她仍然很满足,这层窗纱总算是被母亲捅破了。 有人来请用食,方才自然而然结束了这一场本可十分愉悦却不太自然的独处。 第100章 天王遇美人 从书房到用餐地点途中的林荫道上,杜清涟对梦龙道:“只听说了几句话便知,樊云彤一心报国,置生死于度外,不必再言。” 今天,林云观专门准备了好酒。众人殷勤劝酒,梦龙、云彤皆醉。 酒食茶水之后,各自安寝,不多交待。 半夜,月蒙胧,鸟儿却不蒙胧,有惊叫。 随后是打杀声。 梦龙正在做梦,侍卫毛毛虫突然来报告“有刺客!” 梦龙昨晚兴奋,酒吃得多,睡得死,听报,吃了一惊,翻身跃起,不及披衣,提剑出门口一看,诸人早已起来,火把通明,只见院内有尸体,血迹一片,上前一看,有十几具。 突然,梦龙看见一人,身材高大,浓眉大眼,阔面重颐,威风凛凛,兼有荼天尺的冷峻和樊云彤的潇洒,不相认识,以为是刺客,刚要喝问,见几名虎安山武士在他身边查看尸体,明白不是刺客,来不及关心他是谁,走上去问道:“院内 有守卫,刺客从何处进来?” 那人道:“半夜越墙而入。” 梦龙道:“多少刺客?” 那人道:“刺客大约十二三人,死了几人,跑了几人。” 梦龙听他如此说,放下心来,感觉他的声音与常人有些不同,有点含混不清,问道:“我方死了几人?” 一名武士,名叫竹午,来自涪口竹氏寨,是个小头目,正在查看尸体,起身报道:“禀公子:死了九人,虎贲四人、山师五人。” 梦龙惊道:“这样说,这伙刺客武功高强!” 竹午道:“武功极高。要不是这位仁兄最先发现刺客,又打帮手,说不定要吃大亏。”竹午边说指身材高大的陌生人。 梦龙对陌生人道:“你是何人?从未见过。” 那人道:“我叫盐龙。”梦龙并不认识虎安山各部族的所有勇士,以为是以前没注意,见他比自己年龄稍长,道:“多谢兄长!” 盐龙正要回话,瞫庆从外面急匆匆回来,道:“刺客已跑远了,怕是调虎离山,不敢远追。不知何故,听远处还有喊杀声。” 梦龙道:“一定是万风寨怕出了意外,安排了武士在附近。且让他们去追。收拾尸体。” 竹午道:“六个刺客衣衫都为本地的,剑上有虎、蛇双图案。” 梦龙诧异道:“虎、蛇双图?那是万风寨独有的。” 正这时,瞫英过来,杜清涟听到风声也跟在他身后过来。瞫英先报了梦语平安。 梦龙道:“杜子,最近可见过万风寨有人来附近?刺客佩的是虎蛇双图剑。” 杜清涟弯腰仔细看过一具尸体,道:“万风寨佩剑我见过多次,刺客的剑恍眼看来与万风寨的相似,细看不同,不可能是万风寨的人。” 梦龙道:“我也这样想。天还未亮,要继续注意,严防刺客卷土再来。”众人应了。 梦龙回房,不敢再睡。其余人连夜把院子打扫得干干净净。 林云观已恢复平静。樊云彤醒来起塌,梦龙已在门外等,见他出来,道:“昨夜可睡好?” 云彤伸了个懒腰,道:“很好!” 用罢早餐,梦龙对云彤道:“兄弟,出来已经数日,应该尽快回草原了。” 云彤笑道:“是怕再有刺客?” 梦龙知他昨夜看到了发生的一切,只是未现身,便道:“兄弟安危,事关重大!” 云彤笑道:“区区小贼,何足挂齿。” 梦龙笑道:“你自来性急,昨夜看在眼里,却不出手,实在难能可贵!” 云彤呵呵道:“几个蟊贼,何须我亲自动手!” 梦龙道:“估计又是上次想刺我的那一伙刺客。” 樊云彤若有所思,未置可否。 梦语听说昨晚有刺客,惊对侍女如云道:“我翻去覆来快两更才睡着,没听见声响?” 如云道:“昨日为赶路,走的路多,累死了,我也睡沉了。” 当天,梦龙、云彤辞别杜清涟,带上梦语一行上路。 回程路上,瞫梦语心中暗想:“这次想个方儿来林云观与樊云彤相见,反不如以前在一起那样自然。我想,他的看法肯定也与我一样。” 然而,正是这种不自然,让她感觉到一种更为神秘的惬意,她被这种惬意吞噬,差一点都要叫出声来。 一行人回到虎安宫,所有物品已打点整齐,瞫伯设宴送行,不过仍是山珍河味、香茶美酒、莺歌燕舞。 酒过三巡,瞫伯道:“樊将军遇险,恳请治罪。” 云彤笑道:“不过是些草寇,想要打点草料。” 郑桓自从听报发生了刺客之事,心中疑虑重重,又不便对人言,这时道:“刺客抓到没有?” 梦龙道:“大夫是问活的还是死的?” 郑桓但轻轻笑。 又过几巡酒,郑桓道:“此次来到草原,多有打扰,感谢盛情!物品已经齐备,包装也好了,罗列了清单。明日就当动身复命。” 酒毕,梦龙陪云彤进后殿,向夫人、梦语辞别。 夫人对樊云彤道:“姐姐病重,我准备了一些药物,请你捎回。”又慎重道:“我有一非常紧要的话,你须时刻谨记:回到枳都,小心为要,谨慎当先!如有大难,跑到虎安山来,不论发生任何事情,先保住性命再说。” 行礼分别。 梦语眼见得这人就要离去,心中不舍,有母亲、哥哥在场,也不便多言,只得把无数温情用眼神来传达。樊云彤知她心思,看了她两眼。四目相对,各自明白。 天公作美,又是晴空万里,虎安山天气就是这样,一放晴,白云飘飘,太阳就像在头顶上一样,一下雨,雾气蒙蒙,就像巫师出场一样。 物资一百余件起程离开草原,瞫伯、梦龙、相善、牟诚、若春沛、苴怀等前来送别。一行人浩浩荡荡离开草原,樊庆率山师一队送至龙溪口。 一路不提。 令瞫梦语做梦也没想到的是,她前些天到林云观,惹得一人心烦意乱,茶水不思,不是她希望的樊云彤,而是在林云观中藏了数年的盘瓠洞天王,如今已变成了大伙子。 当时,天王正在劈柴,眼见到一个容颜嫩红、眼含秋水、身姿绰约、衣袂飘飘的女神款步移莲进了林云观,后面跟一个侍女和三个武士,心中大惊道:“世上竟然有这样美的人儿?” 又从那女神过路的空气中嗅到一股淡淡的香味,一时醉如痴呆,神经短路,双睛定格。寻机暗窥,越看越喜欢,越看越遭不住。 后来,又见瞫梦语陪一名玉树临风的武士游林云观,一路说笑,最后在泉井处说了好长时间的话,那女神还时把眼神儿向那武士脸上去。 听人说那武士是有名的樊云彤,女子是虎安宫的瞫梦语,天王心中生出一种莫名的嫉妒。 那美人如梦般来,如梦般去,蟒天王神思恍忽,心神不宁。暗想道:“近水楼台先得月,只有到虎安宫中,才能再见。”打定了个主意,过了两日去见杜清涟:“承蒙师父收留我兄妹多年,我现今已长大成人了,理当报效国家。我想到虎安宫中去做虎贲。请杜子举荐。” 杜清涟正席坐观书,点头道:“我曾见过你的武功,相当不错,你为人也好,正当为国出力。怪我一时没想到这点,你该早说,前两日当面就给公子说妥了。不过无妨,我修书一封,你去见公子,他必然留在宫中。” 天王暗喜。 天王谢过杜清涟,去对五步蛇妹儿道:“我们来了林云观中几年,师父并未能破出经书。师父有意让我去虎安宫中任侍卫。” 五步妹儿冷笑道:“我看你是想去当塌前侍卫!” 天王挤出笑脸道:“五妹何出此戏言?” 五步妹怒道:“是戏言吗?自从到了林云观,你的一举一动都在我的掌握之中。前几日,虎安宫的妖精来了,你就丢了魂似的,步儿不会开了,眼珠儿不会转了,你到虎安宫,我看哪天要把你两眼看成双瞄黑!枉我对你数百年独钟用情!” 天王怔了怔,随后笑道:“五妹多心了。师父让我去虎安宫,是为国出力,我不敢不从!我兄妹在林云观几年,深得他老人家关照,我虽原为蛇类,不能忘恩。” “随你把肠肠肚肚的水都说干,我都不信!”眼神恨恨的看天王。 天王怒道:“你简直无法无天了。忘了我才是盘瓠洞中的老大!” 五妹冷笑道:“不是我忘了,而是天王自己忘了!为了一个女人,居然宝珠不守了,经书不管了,我为你羞耻!” “受师父之嘱,与女人有何干系!简直胡闹!这些不说,我走之后,你立即回盘瓠洞,另让二弟派兄弟们来探看!” 五妹知他心决,思忖一会儿,道:“天王你要去也行,我须同去!” “你一个女人,却不会女红,饭菜做得也不好,容易暴露,去做甚?” “你休多言,不准我去,你也一定去不成!” 天王知她心性歹毒,若不答应,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想了想道:“要同我去也可以,但你须先向伏羲神发毒誓:进了虎安宫,一不现真身,二不害人!” 五妹发过毒誓,盐龙去向杜清涟索了书信,兄妹辞出。 天王盐龙面带喜悦,五妹盐凤满脸不悦出了林云观,见那巨龟又在门口不远的一块大石头上睡觉,天王上前施礼道:“见到你老兄,总是在睡觉!此一别,不知何时能再见!平常多有不周,你老不必记挂心上。” 那巨龟一动不动,盐凤上前踢了它一脚,骂道:“老乌龟,看你睡到几时!”还要再踢,盐龙制止。 有杜清涟的介绍信,再加瞫梦龙记盐龙在林云观相救之情,兄妹顺利进了虎安宫,盐龙作了虎贲侍卫,分在小头目竹午一队;盐凤被安排先去学习女红。 盐龙认认真真做起侍卫,唯有心事在身,常常寡言少语,寻找机会见到美人。 盐凤心思不在学习女红上,盐龙的一举一动皆在掌握之中,几次见到瞫梦语,见她有一种无法言表的仪态,心中越发嫉妒。 细节颇多,不一一细述。 第101章 贪死人财 却说果五源暗中查了多日,也未查出当日巫氏三人是否被打入了天坑,心中焦虑,再加受寒,数月后病逝。现在回过头去来交待当天的事情。 巫氏三人被武士押送进了一个园形建筑物,下面就是让人闻之丧胆的虎安山万风林海天坑。正在观望,进来两个蒙面的力大无穷的大力士,是今天的行刑人。 裹黑布的黑头力士先看了看倒霉的楚国人,道:“你三人物品,在思乡园中已归还,食物、衣物、绳索、刀具、柴火若干,已先放下去了,几位下去点收。” 巫城指了指自己的腰间,道:“宝剑呢?” 黑头力士转动眼珠笑道:“剑也已经先放下去了。”巫城心想,戒备措施还挺到位。 黑头力士问:“要慢的,还是快的?” 巫城不知何意,道:“快的如何,慢的又如何?” “快的一瞬间,慢的一半天”。 “有何讲究?” 黑头力士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笑道:“也没有多大讲究,只是快的免费,慢的要交费。” 巫城怒道:“受刑还要收费!你老祖宗我闻所未闻!” 原来是二力士之前商量:以前放人下天坑是个美差,下坑之人多将身上宝物、细软献出,后来几十年无人下天坑,这美差成了闲差,好不容易等到这一宗大买卖,不能坐失良机。又怕果五源知道必然要怪罪,因此把话来套。 巫夫人有些天真的口气道:“哪种死法好点?” 人是最要面子的动物,就是死,也不希望死得太难看。 黑头力士“嘿”了一声,道:“实话说,到了这里,要说好,那是鼓起眼晴说瞎话。下了天坑,死法如何,我们也不晓得,不过,慢慢下去,估计有个全尸。” 巫夫人看了看丈夫,道:“那就慢的。费怎么交?” 红头力士客气道:“三位好人下了天坑,有些物件便毫无用处了,随意赏点,可怜可怜我二人,看着办就是。” 巫贞道:“财货,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除了书籍、佩剑、衣物,想要什么,只管拿去。临了临了,也当做件好事。” 二力士如听到命令,手脚麻利翻开行囊,见除了有些值价之物有用,还有一串玉石颈饰,玉石形状为管形,共十一枚,十分精美,大喜。取出想要的东西之后,红头力士不忘认认真真为这一家黄泉路口的客人重新把包袱打理好。 见黑头力士将玉石颈饰拿在手上,两眼发光,想欢天喜地,又觉得场景不对,巫贞道:“这串玉石颈饰是周穆王游历天下至昆仑山,当地女王,就是西王母所送的,后来到了我祖上手里,价值连城。本是应当留给小女的,这些日里糊涂,一时忘记了。罢了,在虎狼宫为奴,也用不着。” 巫城不满道:“给一个蠢货说这些做什么!” 黑头力士恭恭敬敬施了一个礼,道:“多谢夫子点拨。拿人财物,替人消灾。就是放了三位,也是应当应分的,但我二人上有老,下有小,确实不敢拿全家人的性命开玩笑。不过你们放心,我二人既有了好处,也要重信义。保你三位慢慢悠悠的、稳稳当当的、舒舒服服的下去。”说完开始准备行刑的设备。 一会儿,打理好包袱的红头力士问道:“准备就绪没有?” 黑头力士抬头道:“准备好了。哪个先下?” 巫城道:“自然,是我最先。” 黑头力士树了个大拇指,道:“这样好!我一看你长相,便知是个大孝子,死了也做个孝道鬼。愿你能成为第一个回来的人。” 巫城大笑道:“生为人杰,死为鬼雄!我当然要回来!回来讨要虎安伯的命!还有,你们的命!” 红头力士双手抱礼,笑道:“恭候!” 黑头力士道:“我二人每日到这里来查看一次,若是将今日放下去的框儿提将起来,里面有人的物件,就是你们回来了,定然费九牛二虎之力,也要将你们提将上来。不过先说好,只等一个对年。”边边边竖起左手的食指。说完,令巫贞夫妇站到一角。 二力士早将一个装人的青铜制蒌筐系在麻类编制的牢实的绞索上,看得出打制这害人的蒌筐用了不少费用,请巫城坐进去。 巫城施礼道:“父亲、母亲,暂时别过,我先下去赶跑妖魔鬼怪,等你们下来!”说完迈左脚进筐。 红头力士道:“你心慌什么?先求神灵保佑!” 巫城怒道:“他要保佑早保佑了,这时求他做甚!日你神灵的母!” 红头力士急止道:“莫乱叫!怪不得你要遭此大罪!神灵饶恕,不是我喊他说的!” 二武士急跪下求神灵恕罪。 巫城恨恨道:“你们神灵保佑的都是些烂人!不是看在果老儿端茶送水的面上,踢你二人下天坑作伴!” 二力士起身,红头力士扶了扶头裹的红布,笑道:“若如此,你们就只能下最快的了。” 巫城身长,偏个颈子才坐了进去,系好绳,向下一望,深不见底,道:“莫不是放到半途砍断绳索?” 黑头力士道:“放心!我们慢慢放下去,直到绳索到底为止。” 巫城道:“既然是可放到底,还有什么可怕!为何没人下去看了,再拉上来。” 黑江力士长长地“嗯”了一声,表示不赞成巫城的说法,然后道:“持根灯草,说得轻巧。只怕是放到一个台阶,或是半空的大石之上,谁敢去?” 巫城还要再问,红头力士道:“壮士保重!准备妥了,时辰到了,放!” 不由分说,慢慢下放,不知巫城看到什么,遇到什么,上面巫贞夫妇紧张之极,拥抱在一起。 过了好大个时候,大约是放到了底处,两力士重重一拉,手上轻了好多,料人已出了筐,慢慢拉将上来。 一边接绳索, 红头力士疑惑道:“听前辈说,人一下去,一路惊抓抓叫,今日这人下去,嗡泡都不出一个?” “肯定早吓晕死了。” “不对,晕死了还能自己出筐?” “应是早被什么怪物吞了。” 随后,将巫贞夫妇依次放下。 巫氏三人被放下天坑之后,二力士出了去兮归来洞,先去向果五源禀报事完,取下头上的辟邪头套,随后到后山上去,悄悄清点分财物,喜之不尽,你一件,我一件,不一时便分完了,只剩一串玉石颈饰。 黑头力士道:“只有这件玉器颈饰,折散了就少值多少价了,须兑成财物,才好平分。” 红头力士道:“我是这样想,那死人说价值连城,想来除了虎安宫,无人能换,也怕他人不识宝。” “不行不行, 这趟天上飞来的横财,不能让外人晓得。我想郁城是盐都,富人多的是,不如隔几日找个由头,去郁水一趟。” “说得是。先藏好,隔几日再说。” “好,先放我这里。”黑头力士把拿在手上的玉器藏在身上。二力士起身,向天坑牢回走。 二人始料不及,他们早被一个人盯上,不是别人,正是被相善府中相厚买通过的天坑牢营伙夫金头癞儿,他不仅好财,也听说过讹诈下坑人财物的故事,因此留心。二力士出牢营时,他假装才从万风寨中回来,见二人神情可疑,便跟了过来,躲在林中,见二人分财,早已眼睛红肿,喉咙里伸出爪爪,又不敢贸然打扰,偷听了一会儿,果然是打下天坑人的财物。又见了那件玉器颈饰,定然要值多少价,心生贪图。想到二力士得了大把财物,自然不愿别人分享,可二人力能举鼎,硬来反为不美,心生一计。 当晚亥时时分,金头癞儿备了好肉,又去把祭祀用的好酒偷来,来请两位大力士,叫醒二人,道:“打扰两位做好梦。这次回万风寨中,我又弄来几罐好酒,不敢独享,想到两位今日放人下了天坑,是几十来年没有的大事,正是值得庆贺,因此备了酒肉,请二位到伙房中喝一台,不知赏脸不?” 黑头力士一听有酒肉,睡意全无,喜道:“时常多得金头兄照顾,你来相请,敢有不从的道理。” 二力士起榻来,跟金头癞儿到了伙房。 酒肉早已备下,不须客套,各吃了一大块野味,一大盏酒下去,两力士都大惊道:“酒中有毒!” 两力士顿时明白过来,同时一把扯过金头癞儿,用尽最后之力,打得金头癞儿七窍出血。 不多时,三人都死去,被早起煮饭的伙夫发现。 第102章 天坑怪象 再来说巫氏的天坑之路。 巫夫人下坑之时,天色已在转阴 ,一时云来送行,风来迎接。越往下行,凉风变寒风,由外到里的冷,心境可想而知。 之前第一个下到天坑的巫城,虽有恐惧,死猪不怕滚水烫,命到绝处反看轻,他又是吃雷的胆子,下到岩缝底,青铜框 子落了地,响了一声,撞在先前放下的多件包袱之上,几只鸟儿惊飞起来。 巫城解了安全绳,只数步,走出裂逢,前面豁然开来,外面就是天坑的半岩之上。 习惯性转了转两圈长颈,巫城环眼一看,果然如那个温柔抢劫财物的大力士预料,到了一层石台阶之上。 这台阶一丈半余宽,还算平坦,上面有小草在风中瑟瑟发抖,还有不多的不知名字的几种小灌木,想必是鸟儿衔来的种子。台阶外面,便是第二层悬崖,下面有多高,看不清底。 巫城抬头望来时路,只见到宽约五六丈的裂逢向上延伸,岩缝左右两面鼻直,偶有一些野草、藤类和小灌木长在岩石缝隙之中。 巫城在下来的路上,已经看得清楚,这个裂逢的底(里)面虽然不是完全光滑,时有凹凸,总体较平整,且并不是鼻直的,而是有一定斜度,青铜框子就是顺着这一面石壁滑降下来的,并不是开始自己以为的悬空而下。但是,除了能够自由自在在光滑的墙壁上行走的壁虎等爬行动物和飞鸟,任何动物不借外力是根本不可能攀上去的。 巫城暗想:“但愿当地人之所以不敢下到现在自己所处的位置来,完全是因为传说带来的恐惧,甚至,说不定曾有大胆的人到过这处地方,但仅仅到此为此。” 巫城对着来路,抬头向上面大叫几声:“母亲!”没有人回话,只有嗡嗡嗡的回声。 巫城转身,放眼天坑左、右、前、下四个方向,迷迷茫茫,看不清尽头,暗道:“难道,就是在这里饿死?怕没有这般撇头。” 他尚清醒到了险境,紧要的第一件事是从先前放下来的行囊中找出宝剑。 巫城提剑,再来悬崖边上查看,先向右行,走出不远,就越来越窄,直到人、兽不能行了;回过头来再向左走二十余步,发现有一段台阶整整比前后段宽了两三倍,宽约三四丈,长约有七八丈,离台阶面约小半人高,有两处洞口,相距五六步,洞口大小差不多,均约一人半高。 巫城首先不考虑从洞子里继续前行,于是再向前,发现石壁上有一幅模糊的什么图,也不细看;再向前,看到台阶同右面一样,越来越窄,直到消失在悬崖中。 前行无路,巫城回到台阶的最宽处,站在离第二个洞口几步远的地方向洞子里中张望,只见可见光处,洞孔斜着向下方延伸,里面有稀稀疏疏的、并不高大的石笋,但没有流水的痕变,洞内尚可以步行。 突然,从洞里露出三只兽头,向外张望,巫城从没见过这种野物,“嘘”了一声,三只兽头同时转身跑进洞深处去了。 巫城这才唬了一惊,道:“什么怪物?” 巫城回到原位,右手提剑,耳听八方,防被偷袭,仰头静待第二个下来的母亲的音讯,多时不见下来,不知因为什么,意料那财物管用,要慢慢放下来,又去看那洞口,见第一个洞子里面同样是有石笋,也可行走,但方向是向上。巫城想,要想出天坑,一定是向上方走,正想进里面去细细查看,听到母亲的哭喊之声,知是光临了,急去接到,帮她出了青铜的框子。 巫夫人一路下来万种心惊,此时却又大喜:儿子还是个活物。一颗心总算暂时放回了半个原位。 夫人瘫坐在地上喘大气,儿子用并不擅长的话来安慰。 夫人气歇得稍可匀净,巫城才道:“我查看得仔细,到了这里,除了两个救命洞,再无出路,只不知通与不通。” 夫人喛了一声:“你让我多歇会儿。等你父亲下来再说。” 过了好大一阵子,巫贞面色煞白下来了,顾不得自己惊心,先劝慰了夫人一通。好在三人都没有恐高症,不然早昏迷了。 听说有洞口,巫贞同来查看,先查看第一个不规则的洞口。 巫贞道:“这是一个天然的石洞。”他不知道后人称为溶洞,这一带属于喀斯特地貌,这样的洞子比较多。 巫城道:“这还用说!” 巫贞道:“听说历代放下来十数号人,此处却并无一根尸骨,说明洞子是可通的。既已到此,是生是死,听天由命。” 巫城道:“万一是吃了不吐骨头的妖怪也未可知。” 巫贞恨了儿子一眼,道:“你母魂才归了半个位,又说这些怕人的做什么!” 巫城指第二个洞内道:“不是我故意要吓人,是刚才那边个洞子里出了个怪物。” 巫贞道:“什么怪物?” “从未见过,那东西一个身子,三个青青的脑壳。” 巫贞看着洞子里面,想了想,道:“难道是双双?” 夫人道:“什么叫双双?” 巫贞道:“那兽莫非名叫双双。” 夫人道:“食人否?” 巫贞摇头道:“这却不知。但记得《山经》中有记载。可是,那东西是远古之物,这里怎么会有?莫不是看花眼了?” 巫城不服道:“你儿还没有被吓傻!” 巫贞疑道:“难道天坑与外面不同步,仍是远古时代?可惜在别人处借的那册《山经》粗粗读过,便被庄直大夫先又借了去,否则或可有个参阅。” 巫城道:“此时还说这些做甚!” 再来看第二个洞口。巫城这次眼尖,道:“好象有字。” 巫贞细看,果然洞口上方的石壁上刻有字,由于时间长了以及风化,看不太真切,巫贞看着字迹,仔细揣磨,猜测是“地心洞”三个字。心中纳闷道:“这里怎么会有颛顼发明的文字?” 既然这洞有字,说不定第一个洞子也应有字。 回到第一个洞口前,巫贞站到儿子肩上,将洞口上方的灰尘轻轻抹去,果然出现三个字迹,仍然是看不真切,猜测是“天足洞”,更加纳闷。 巫城道:“上面写的什么?” “这个是天足洞,另一个是地心洞。” 巫城道:“天为阳,地为阴,上为阳,下为阴,生为阳,死为阴。我看走应阳洞天足洞,或可出得了天坑。” 巫贞轻轻摇摇头,再细细观察一通,才道:“天坑本是阴极之地,上天无路,入地或许有门。我看应该是走阴洞。” 巫城知道,父亲也不知自己说得对与不对,道:“前面还有一幅图画。” 三人又到了离第二个这洞口不远之处,发现光滑的石壁上有一幅已经模糊的尖器刻的草图,图案的构成为三个部分:下部形如一只独木舟,中部形如一张木梯,上部是一个太阳形状。三个部分共有两人高矮。 巫贞道:“这是绝望的前人所刻。” 夫人道:“进入巴境,多处见到类似的这种图案,是为何意?” 巫贞道:“下面刻的是棺材,中间刻的是天梯,最上面的表示日。此是说人死后先乘独木舟渡过险恶水域,再顺天梯升天之意。此必是以前打入天坑的巴人所刻,希望沿这天梯登上天。” 巫城“嘿”了一声,道:“这天梯不如我脚长,坑尚出不了,还上什么天!异想天开!且听父亲曾说过,登堡山才有天梯,这里为何又有天梯之说?” 巫贞道:“登堡山是群巫往返天上和人间的天梯,或许,这里的天梯也是一个巫师所刻。” 巫城道:“管他是巫师还是剑师,我看都是蠢货!” 夫人道:“说这些怨气话无用。今日吓得半死,看天色又暗,先在洞中休整一晚,要死要活,等明日再说。” 父子二人说“好”。 巫城去将所有行李提了过来,打开行囊,发现果五源准备的东西还真不少,里面有三把青铜刀子、数断浸过什么动物油的柏木皮以及干粮、绳索等等。 一家人吃过果五源为他们准备的干粮,喝了水囊中的水,见这时风却小了,就在天足洞口,坐了下来。父子二人轮流值岗。 当晚,狂风大作,雷鸣电闪,大雨倾盆,三人只得进到地心洞里。大雨三更方止,雨水灌入洞中,还好里面有一个高坎处,可以立足。一家人在哆哆嗦嗦、战战兢兢中度过了天坑第一夜。 次日一早,一片雾气腾腾,数步间不见物体,三人不敢出洞。 一个时辰过后,天空陡然放晴,三人出了洞口,放眼看去,底下仍是雾气浓浓。 巫贞道:“别无出路,且吃个饱食,打足精神,再进地心洞去,看看有何妖怪。” 一边吃干粮,一边晾晒柴木、衣物,可喜当日晴空高照,未到晌午,昨夜淋湿的东西便已干了。 巫城取了火种,点起火把,三人背上行装,巫城持火炬在前,夫人在中,巫贞押后,进入地心洞石门口。 三人进了洞,小心摸索前行,发现是天然的洞子,弯弯曲曲,时不时有石笋,也能见到石钟乳,景致还很不错,但是可以看出,里面没有流水或滴水,这洞处于非活动期,说明这洞子很古老。 洞子一直向地下延伸,时不时见到兽骨,也有少量的人骨,不知是通向天堂还是地狱。 走到半途,出现一个斜向上的支洞,巫贞认为应当仍然坚持向下行走,他不知道这个支洞与天足洞其实是相通的。 随着时间越长,柏木皮越来越少,而出口却还不知在何方,甚至有不有出口,都是一个大问题,三人越来越担心。越担心,话便越少。 大约走了一个多时辰,三人汗水湿透全身,所有柏木皮终于燃完了。 这一刻,希望也一下再度同时熄灭了!四周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最深度的恐惧袭来。 巫城先骂道:“果老儿也不多准备点树皮!” 夫人叹息道:“如今,走是死,停下来也是死,也走乏了,不如先歇歇。” 巫贞道:“火把燃完了,不歇也得歇。” 三人靠坐在洞壁上,仍是进洞的顺序。 黑暗中,巫贞悔道:“或许应走阳洞。” 夫人道:“你父子争论之时,我就在想:两个洞都应是不通的,否则何为不归路?不要埋怨,就当是一斧头砍了。现在这死法,还有个全尸。” 休息片刻。夫人道:“在这里等死,也不是办法,慢慢摸索前行,或许还有生路。” 巫贞道:“再稍息一会,让我想想。”呼吸声渐渐平静,然后微弱下来,三人身心疲惫不堪,半醒半睡。 过了好大会儿,夫人睁眼,感觉前面有微弱的火光,道:“有火。” 巫贞惊醒,定睛细看,哪里有什么火? 不知他们看到的是什么火,或许,是产生幻觉了。 巫贞道:“或许,那是灵火,也称鬼火,此时却不见了。” 夫人道:“鬼火也是火,摸着向那方向走。” 叫起巫城,朝着时不时出现的一点鬼火方向走了一段路,连鬼火,或者幻觉也没有了。 巫贞道:“再摸一段,看能否再见到灵火。” 三人深一脚,浅一脚,筋疲力竭,摸着石壁走出不长一段,眼前完全一片黑暗,恐惧倍加袭来,让人窒息,只得再次停下来。 过了不多时,巫城感觉黑暗的洞璧隐约有暗白点,慢慢地,暗淡的白色扩展开来。顺着白色慢慢移动,巫城看到似有一丝光线。大声叫道:“有光!”这一声如进了鬼门关又逃出来时的叫喊,十分变调,夫妇二人猛然惊得发抖。 循着那点亮光,慢慢前行,光线越来越明,正是一个洞口。 终于出洞了,夫人喜极而泣,父子感天谢地。 巫贞感叹道:“要不是前人、或者野物用遗骨发出的灵火为我们引路,只能饿死洞中了。” 三人面向洞口,行简单的拜谢仪式。 拜毕,回过头来看天坑里面,三人无不大吃一惊:远处,云雾缭绕;中远处,一层一层翠绿;近处,奇石异草,鸟语花香。好个美丽风光!如临仙境! 三人以为,天坑如此可怕,必然是恶山恶水,骷髅堆积,眼前这个景致,心理上的反差实在是太大了,从绝望之中突然见到眼前的美境,三人不愿相信自己的眼晴。 巫城仰天大笑:“巴人真蠢!天坑如此美丽,有何惧哉!” 夫人止道:“这才哪里哪!不可狂妄!我看是,越是平静的地方,越不安全。” 突然,天空中传来几声清脆的鹰叫声,抬头望去,一只雄鹰在高空中翱翔。 巫城道:“这鹰或是从坑外飞来。只是如此高远,声音却这样清脆。”恨不得自己也长上一双翅膀。 再好的景色,与安全不能挂钩。三人兴奋之余,再次不知前程如何,只得离了出洞口,沿一条茅草路下行。 放眼前后左右,皆是令人愉快的风景,但最奇异的要数这里的石头,或是小片石林,或石牙独立,那些石头或似蜂窝,或如什么动物、植物,还有的,想象它像什么就像是什么,类型各异,目不暇接——三人不知,这种地貌,有50亿年至3亿年的历史,称为喀斯特地形。这一带神秘的地质景象,与云南石林的剑状、柱状和塔状喀斯特、贵州荔波的森林喀斯特,共同构成中国南方喀斯特世界自然遗产的核心区。 朝着一条陡向下的小草路,约甩了两三里,是一片大面积缓坡地。 继续前行,看过去,见前方有一块方形大石,石中央却生出一株高高的树。 大树上面有鸟儿在飞,估计树上有鸟儿扎的窝。夫人道:“那树怎会长在石头上?” 巫城道:“远了看不真切,下去瞧瞧。” 转了些弯弯,走了些拐拐,下了几百步,已然辩不清南西北在哪一个方向。 前面有一片柏树林,过了树林,再过了一块小花草地,再两百余步,到了大石之处。 大石四面,这一面最低,也有两三人高,巫城二话不说,助一个小跑,“噌”地上了去。 夫人仰头道:“你可像猴儿一样上去,却不管我?” 巫城真像猴儿一样,复又跳下,抱了几块石头垒成梯步,先自上去,然后伸手将父母亲提拉了上去。 上了大石,却见原来并非一块整石,而是四块大石,周边无数中石、小石,多被花草掩护。大石四周,较为平坦,略有缓坡。 巫贞在上来的第一块大石上走了一圈,道:“这是悬崖上滚下来一块巨石,在此破成四半。” 四块石头大小差不多,石面平整,四块大石的中间,有一个较大的空隙,那颗大树正是从空隙间长出来。 巫贞叹道:“这才真叫见逢插针。我也算见多识广,这树似松非松,叫不出名,既不像书中所说的三株树、三桑树、不死树、扶桑木,又不像杻木,难道又是什么怪树?” 巫城手一指,道:“外面左边的大石面上,刻有大字。” 巫贞道:“我早看到了。三个大字为‘四方碑’,下面的两行小刻字为‘三才五行间,四通八达中’。 巫贞不知何意,跳到有字大石上面。仔细看那八个字,想看出其中有无暗示,一时不能明白,更想象不出是谁刻的,心中道:“除了鬼魅,还有谁能为之?” 第103章 隐居八卦坑 到了一个新的环境,且是险境,巫贞目光警惕地向四面八方观察,他想首先辩清下坑来时的方向和地形。可是,能够看到的只有一面高不见顶的悬崖,就如为三人表演最后一场戏搭的宽大背景,背景的顶端隐在云雾之中,就像舞台上布置的烟雾。巫贞暗叹道:“高山仰之,不可极目。” 看那面悬崖,足有数里之宽,多是光秃秃的岩石,间有青草矮树。 慢慢扫描过去,巫贞隐隐略略感觉看到一幅熟悉的图案,睁大眼晴看了又看,才道:“夫人,你看后山悬崖上的石层。” 夫人正看远处风景,转过身来,看了看:“有何奇怪?” “你看,悬崖上的石层,或是出现断层,或是颜色变化,或是被草丛分割,你只看其中最白的一种。”巫贞边说边指。 夫人随丈夫的指和看了又看,道:“还是没有看出子丑。” “我一时激动,忘记了你是不懂的。你看那最白的一层岩石,是按八卦中的临卦、损卦形排列。在这个位置,损卦尚看不完整,只可估计。” 夫人感觉丈夫有重大发现,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巫贞慎重道:“我料,这整个天坑,便是以八卦形状排列的一个坑体。” 夫人先是不信,然后惊道:“常听你说起八八六十四卦,后面的悬崖这般长宽,若还只是其中的两卦,整个天坑六十四卦,按你这样说来,那有多大个坑坑?” 巫贞的思维开始恢复往常的活跃:“在此巨大的八卦阵中,就是神仙,也难保不迷路。难怪下了天坑,无人能还。而这,正是因其天然的布局太过玄妙。” 夫妇俩正惊叹天功之巧,巫城在附近转了转回来,报喜道:“前方不远崖壁上,有一条弯弯拐拐的小草路,不知能不能通下山下去,只是极为难走。” 夫人道:“你先来看这个奇观。”指与儿子看山后悬崖。 巫城看了一会儿,将信将疑,道:“山山石石,形状各异,你想像它是什么,它就像什么。昨日看到一块石头,我说像马,母亲说像犬,父亲又说像羊。依我看,这一面的悬崖,像是率大的块裹尸席。你们说是卦卦图,我看是纯属巧合,更纯粹是老父发梦冲。” 巫贞不理踩儿子的调侃,啧啧称道:“不然。此坑之巧,唯有天功,唯有天功!” 这里风景,有当代紫贝含珠先生七律一首为证: 削出岩墙地穴成, 谁挥利斧凿天坑? 危崖正舞归巢燕, 峭壁将腾展翅鹰。 地断途通横挂绿, 泉垂玉溅散飞莹。 沉身谷底寻天看, 顿似井蛙讶叹惊! 巫贞还在惊叹,巫城不耐烦道:“你们在这处地方,看了多时,到底还往不往前走?” 巫贞想要继续研究此处地形,怒道:“你心慌什么!在这美境之下不好,非要急急忙忙去会妖魔鬼怪!” 巫城赌气道:“既然迟早都是不免,你们不走,我走!”先开步行动。 患难之时,不可赌气,三人开始向第三层悬崖发起冲击。果然如巫城所言,悬崖有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路向下行。 巫贞仍照例走在最后,一路走,一路记了记,从顶部到底部,大约共有十八个弯道。 好不容易下到下一层平台,三人已经是汗流成汤,疲惫之极。巫夫人道:“这样一直向下面去,有不有尽头?” 巫贞道:“鬼晓得。” 看看天晚,草创草棚,休息一晚。不多细述。 次日起来,仍是晴朗的天空,吃了干粮,继续行路,接下来的草路稍为平缓,但仍是一路转来转去向下,那路或在丛林中,或在花草中,或在奇怪的石头之间。 巫夫人一路都在感念果五源的好处,说他准备的干肉不少,水虽然不多,但到了这里,并不缺水,时不时又发现一股龙洞水。 进入新的一段路,这一段草路两旁,野草丛生,树木高大,多是松树、柏树、杂树,还有叫不出名的各种树,时有飞鸟、走兽出现。 不知不觉,三人到了一个半岛形地形处,岛尖伸向这一层地面平台的最外边,眼看无路可行。 三人踏上了小尖岛,首先被一口不规则的水塘挡住去路。水塘约有二十来步宽,五十余步长,塘坎左右各约二三十步。 三人先到两边看了看,发现从水塘两边看下去,仍然是高高的悬岩,下面有许多乱石。 夫人道:“这个尖尖的地势也怪,独独在这里有口水塘。” 巫贞道:“我猜想,这里原来不是现在这样一个尖尖的角形,是因两面均跨了岩,刚好留下这口水塘。” 巫城早到水塘边,投了一颗鹅卵石子下水,听那声响,估计约有数人之深,塘中有热气冒出。水塘外面,是整个半岛,那上面全是乱石。放眼出去,只看见远处高山隆起。 夫人道:“乱石之外,或许又是一道悬崖”。现在,这个属于常识,因此父子二人连点头都不必要。 醒目的是,有一条高高的大青石立在这边的塘坎边的水中。 水塘这边的塘坎边,有一条小路,但这条小路并不是向水塘外的下一级平面的方向去,向左向右均延伸进身后的丛林之中。 巫贞蹲下去摸了摸水塘中的水,感觉很舒服,自言自语道:“显然这是一口温泉。温泉之外约两三里之远,又必然是悬崖。一左一右两条路口,该走哪一条?看其方向,均是向回走。” 巫贞正在思索,却听巫城道:“父亲,母亲,你们就地休息,日头正炽,浑身汗流,我先下去游上一游,待父亲定出方向来,再走不迟。” 巫贞没有回应儿子,抬头看了看天空,道:“看样子要变天。” 夫人清理好父子俩随意放下的包袱,走到水塘边,用手捧起塘中水,洗了把脸,道:“果然是温泉。你们看,水中间还有 一块大石头露出些水面。走了多时,你们饿了没有?” 巫贞道:“可以来一点。” 夫人转身去取来干肉,巫贞接过一块,道:“我去两边探探。” 巫城早已“咚”的一声,跳入水中,栽了个迷头,十几步后浮出水面,游了出去,再抓几把凉水,已到对岸,来回游了三四个回合,然后游到水塘中间的那块大石上,仰躺在水面上。 巫贞去探路,夫人在岸边看儿子游泳。 突然,巫城见水塘边上竖立的青石之上,刻有几个大字,忙叫道:“有字!” 巫贞正在查看左边道路,听到喊声,立即过来:“哪里有字?” “就是水塘边的那块大石头上。” “我又看不透石头!念来我听。” “我哪里认得,你自己下来看。” “你不会比划来看。” 随巫城手势,巫贞想了想道:“应是三个大篆字:天浴门”。巫城道:“下面还有些图案,我近点细看”。 巫城抓了几把水,离那石头近了些,踩个假水,边说边比划给巫贞看,巫贞看不明白儿子比划的什么。 只要一有机会,巫贞就开始教训儿子,不高兴道:“让你依葫芦画瓢都费力!” 巫城也不示弱:“这瓢儿我还不画了!” 巫贞愠道:“我自去两边查看!” 巫城又游了一会儿,对站在坎上的母亲道:“我去外边看看。”不等同意,他游到对岸,起了岸,向前径直走。 夫人在背后大喊:“小心!这会天阴下来,怕要变天!”那小子并不理会,自个带水小跑出去。 常说:天有不测风云,此时天空中乌云急聚,地面上妖风吹来。 这边,巫贞查看回来对夫人道:“左路旁有一石头,上刻四个字:旁门左道;右边在一块石头上也有四字:邪门右道。不知走那条路对?” 夫人揩了揩脸上:“满身是汗,等那小子回来,也下去洗洗,再作理会。” “我再去看看。一时便回。” 过了小半个时辰,夫妻正在说话,巫城已跑回来,在对岸大声叫道:“父亲,这次你可错了!” 巫贞感觉进了巴国,人都不如以前聪明了,不悦道:“我几时又错了!” “路在前方!” 巫贞哑然笑道:“什么路不在前方?死路也在前方!” 夫人道:“来无来路,去无去路,我看你父子俩都傻了。” 巫城得意道:“外面一片全是怪石,然后却有一个小陡坡,陡坡之上,乱石、花草、树木都有,更可爱的,有一条小路下去,就到了下一层。再向前方几里之地,好像还有一个小亭子。” 夫妻二人惊喜之至,巫贞道:“这就叫天无绝人之路。” 夫人道:“反正要游过去,正好下去洗洗。”又忍不住欢喜道:“小子,你水性比我们好,过来把几个行囊弄过岸去,莫失水了。” 夫妇二人和衣下水,在水中慢慢游。 巫城游过来,一手撑起一个行囊,踩个假水,送到对岸,然后又转来,将行囊都运过去,果然没有沾水,不愧在大江边长大。 行囊送完,巫城觉得有些累了,又游到水塘中央的石上,臀部坐在水中石面、背靠露出水面的部分休息,不觉倦意袭来,打个呵欠,居然睡着了。 还是在下天坑前果五源请三人洗了个澡,这两日都是汗水湿了干,干了又湿,夫妇二人抓紧时间在水中游洗,浑身舒畅,也不管他。 突然,巫城大叫一声“天师饶命!” 夫妻二人大惊,急游过去。 夫人水性好于丈夫,担心也多于丈夫,先游到:“你叫什么?” “做了个恶梦。” “打我一惊张!”夫人边在儿子周边游,边笑道:“什么梦?” “梦见大灵山上,巫咸天师要惩罚我。于是大喊饶命。醒来却是一梦。” 夫妇二人在水中笑。 夫人假意喝道:“你算什么东西,轮得到巫咸天师要惩罚你!”接下又道:“虽是做梦,也不敢粗心,或许是在这水塘中冲撞了什么神。风越来越大,看是快要下雨了。快快上岸为好”。 三人上了对岸,换了干衣,装了湿衣,提了行囊,向前走去,约莫两三里来地,全是一片怪石林。只见石头形状各异,有的似猛兽大蛇,活灵活现,有的似牛鬼蛇神,阴森恐怖,有的似树木花草,也有的似亭台楼宇,雕花镂翠,偶尔在石逢、凹荡之间生长有小草小花小树。 巫贞道:“这是一处石林。”大约走了一半,见到一块大石,形似君王,肚皮上刻有两个大字,已在风化,巫贞道:“是鬼林二字”。 见这名字, 三人不敢稍停,正走在其间,风越吹越大,不一时,阴风怒号,乌云滚滚,漆黑如夜。 三人大惊,手拉手在石林中跌跌撞撞乱窜,惊慌失措。约半把个时辰,已到石林边缘。 只不大时,风吹云散,太阳又急忙忙出来了。 夫人埋怨道:“这是啥子鬼天气,说变就变。” 巫城道:“真是比屙尿还快。” 巫贞扶了扶夫人的手臂,道:“划伤没有?” 夫人道:“有几处碰了点皮,无大事。” 出了石林,半岛的前部果然是一个长长的斜坡,中间一条狭长的乱草路。沿路而下,两边是品种多样的花花木木。 不知走了多少里地,走到一个宽阔的地面,路中间有一个原木轩,茅草顶上长着青青的小草,还有落叶,一根横梁上写三个大字:“初阳亭”,巫贞看了看,不知何意。 亭中挂有一口不大的青铜钟,有点像是编钟的一颗,钟下有一个木捶。 巫城抢先进去,伸手提起木捶,寸厚的灰飞到空气中。巫城就要敲钟。 巫贞急忙止道:“不可胡来,先查看查看。” 巫城道:“怕什么!”用力连敲了三下,钟上的灰比声音先飞了出来,随即才出来穿透力极强的声音向四周扩散,然后是回声。 巫贞赞道:“看不出来,这口小钟,声音如此宏大,制作技艺之高,无法想象。” 钟声一起,四周飞鸟惊起,野兽嘶鸣。 三人大惊,巫贞怪道:“叫你不要乱敲,你总手痒,又要惹出事来!” 父子二人拨剑在手,观察动向,过了一阵,鸟停兽息,方才放下心来。 出了钟亭,又是毛草路蜿蜒缓缓下行,数里之地,不见人烟,除了见到几只与外界不同的动物和一些怪异的树木,并未见到其他什么怪象。 夫人道:“难道这条路果真没有尽头,弯弯曲曲,何时才能杀角?我看象是个鬼打墙路,走走走又要回去了。” 父子二人均未答话。 行程继续,前面离路边不远,有一个草棚,旁边有一口小井。 自从下天坑,第一次见到有人居住过的地方,三人进草棚去一看,棚中有余粮,还有各种木、陶、石、骨等制作的工具、炊具,以及一些灰烬。没有发现青铜器皿。 巫贞道:“这里曾人有居住。” 夫人提起一只粗糙的陶罐,道:“不知是多少年前有人用过。”然后轻轻放下。 三人出草棚来,围饶草棚观察了一周,发现左边的缓破上还有烧荒的土地,更惊喜的是,土地上还有一些禾苗。 离这块地不远,有一个小水井,巫城跑过去看水井里里是不是干净的水。 夫妇俩则去看了看禾苗,夫人喜叫道:“这是麦苗,快要到抽穗的季节了,不知是人还是鬼种的。我看这里,有房、有水、有地、有苗、有木,还有花草,是个居家处,何不就在此安顿下来,也勉强是个家。” 巫城发现井水非常干净,就地跪下,在井边喝水,这时抬头道:“四下里更无一个人花花,如何居家?” 巫贞道:“难道你硬要撞到妖魔鬼怪口里才高兴!我看就不错,就当隐居深山。当年,孤竹国的伯夷、叔齐尚可不食周粟,我一家也不食巴粟。” 巫城很不喜欢这个提议,到此境地,也别无话说。 经过这一场大难,一家人暂时安顿下来,修缮草棚,垒起灶台,搭起窝子。喜得有些残缺不全仍能将就的炊具、用具,洗尽了灰尘,各尽其用。他们节约食用余粮,以打野味、挖野菜为主,早早晚晚晚盼那地里苗儿开花、结果、收获,然后开荒、播种,无可奈何过起隐士般的生活。 梳理近来故事,感想实在太多。夫妻二人还好,总算还在人间呼吸,最大的心病是时常想起女儿、长子。 巫城消停了几日,心情开始烦躁。 一日上午,巫城正要出门打猎,他发现这地方猎物不仅多,而且容易打,正走到木棚正门前的一块大石边,父亲巫贞从禾苗地里查看回来。 巫城对父亲道:“这鬼不放屁的地方,要死不得死,要活不得活!” 巫贞冷笑道:“你有本事飞出去!飞不出去,就不要学鸟儿状!” 巫城“哼”了一声,提剑挎弓,寻食物去了。 巫贞何尝不想离开这个地方,叹了一声,去看夫人在寻什野菜。对这一家人来说,认识野菜的功夫不在夫人身上,而在巫贞身上,他以前从那些杂书上看来的知识,此时有了大用处。 第104章 祸起萧墙 不说巫氏三人隐居深坑。 却说当日,巴国大夫郑桓在樊云彤率队护送下,装运满车满车的货物,离了虎安山,当地巴人好生心痛。到达龙溪口,早有货舟、军舟等侯, 人货上舟,辞别护送的虎安山武士,向下游开抜。 刚到白马津,一场大水突如其来,实则是丹涪水中游下了大雨,洪峰正好此时通过。河水湍急,不敢行舟,停靠荼氏寨。 寨主荼谨请下舟进寨歇息,郑桓担心大水将货物冲走,亲自督查。荼谨率人将大量好酒、好肉、好菜送到码头。 樊云彤在码头上巡视,碰到荼七领一队人来送酒。荼七之前在战场上与樊云彤匆匆见过一面,当时荼七送荼谨的一个重要口信给瞫梦龙,正好樊云彤在梦龙处闲谈战事,梦龙久闻荼七有点小名声,便多交谈了不多时。 此时,荼七因为十一弟荼天尺不喜欢樊云彤,假意不认识鼎鼎大名的红面虎,埋头错身而过。 樊云彤一把拉住荼七,笑道:“七哥,不认得我了?” 荼七只得回身,假作惊讶道:“哎呀!你看我,眼晴打调,居然没看到红面虎!得罪得罪!”抱拳施礼。 云彤还礼:“我一直在看,怎么没有见到荼天尺?” 那口气有点大大咧咧。 只有荼七知道,因为夷城大战争功的事,荼天尺不想与樊云彤见面,寻个借口到句氏寨附近悄悄打美人句菊花的眼睛牙祭去了,听樊云彤相问,便道:“他今日碰巧外出了。” 樊云彤“哦”了一下,遗憾道:“听说他是丹涪水第一剑,想找他切磋切磋。” 巴国武士比武,不分场合、轻重,荼七暗暗欣慰,若是二人见面,真的切磋起来,相互不服,说不定会出大事,乃道:“以后有的是机会。今日事多,容先辞辞。”施礼别去。 第二日清早,水位回落到正常位置,郑桓令出发。 近晚,已经出了虎安山辖区,进入小田溪昝氏部族。 首领昝芎得到消息,逆水上行十多里来迎接。 郑桓及高级随从被请入昝氏寨中,摆宴接风。 昝芎另安排菜食送到江边,请随行人员、山舟武士海吃。 昝氏寨子,水陆齐备。 菜过五味,酒过三巡,突然,昝芎将手中酒盏一摔,“哐”的一声,二十名全副武装的武士从隔壁破门提剑如飞冲出,众人目瞪口呆。 樊云 彤正端酒在饮,早被武士扑倒在地,牢牢绑缚,来不及反抗;其余众人同时被冲进来的武士控制;与此同时,房外郑桓、樊云彤的亲随侍卫不知发生何事,拔剑向里面冲,早被埋伏在近处的武士冲出来刺翻。 樊云彤大叫:“我是巴国将军,你们想造反?” 众人正在慌作一团,只听从里面一间房内传出一声巨喝:“拿的就是你!” 话音未落,人已现身。 郑桓见此人正是枳都的将军瞫弼,当场明白是怎么回事,心中暗暗叫苦,并立即预感到枳都方面一定已经出了天大的事情,冷汗出来。 瞫弼喝道:“有君上旨意,不敢不拿!请郑大夫、卢力将军不必惊谎,与你等其他人无关!” 樊云彤边挣扎,边怒叫道:“我有何罪?” 瞫弼冷笑道:“勾结二公子巴西安,图谋叛逆卖国!还不该拿?你听好,你领的武士,我已接管。整座寨子已被包围。” 云彤大笑,道:“简直放屁!见了六公子、二公子,自有分明!” “你有所不知,巴西安父子,还有几个同流的,此时已身首异处。我奉命专在此侯你!” 樊云彤大惊失色。 郑桓、卢力等人,也极惊讶,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云彤知多言无用,沉默不语,心中大恨,随后两眼泪流,对郑桓道:“大夫,我有一事相求:请将瞫夫人送与我母亲的礼物交与她。” 郑桓不敢看他,低沉道:“请放心!” 不再发一言。 瞫弼出厅,大叫道:“奉君上之令捉拿反贼!余皆不问!若有反抗,格杀无论!” 樊云彤束手就擒,被从水路押送回枳都。回枳途中,樊云彤见众人行事,知事态比自己想象的还要严重得多,说不定巴西安父子真的已经丧命,怒火焚胸。 舟快到枳都,樊去彤想起在虎安宫夫人送给母亲的礼物之中有一封回书,听夫人说是相约自己与梦语的婚事,若是回枳都再不能复出,或是丧了性命,岂不是害了她? 此事来得突兀,还需略作说明。 原来,半月余前的一个凌晨,鄂仁匆忙进了六公子府,紧急求见巴平安。 未及坐定,鄂仁喘气道:“大事不好了!” 巴平安惊道:“大夫向来稳当,天不亮来见,何事如此慌张?” “三更得知秘报,不敢再睡。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二公子已知我们捉了一个楚国奸细。” 平安惊道:“这事只有几个人知道,怎会如此?” “我想,公子你身边有二公子的人。” 巴平安惊出一身冷汗,道:“会不会是驰无畏三人泄露了出去?”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并不足怪。内奸是谁,宜慢慢细查,万万不可打草而惊蛇。当务之急,是如何应对?” “大夫之意如何?” “公子,你想,若不是拖延这么长的时间,如何会泄了秘?巴西安一旦得了消息,必然犬急跳墙,铤而走险。公子若再举棋不定,你我二人,恐将死无葬身之地!” 平安终于点了头,叹道:“我这样做,也是情势所逼,非出本心。” 鄂仁又道:“不仅如此,之前,我还做了一件大蠢事。” “何事?” 鄂仁额头冒汗,道:“此时不敢再瞒。我瞒着公子从外面找来顶尖高手去虎安山行刺红面虎,本是想借万风林海刺客之名,转嫁责任给虎安宫,减枳都的压力。可是,在林云观失手了。” 巴平安不知该怒还是该埋怨,长长吐了一口气,道:“我早就说了,只要红面虎不反,大有可用,不必非要除他,你总不信!这下麻烦更大了。去行事的人现在何处?” “十二个武士,其中四人近日已回来,想威胁我,索要数倍的酬劳,不得已处理了个干净。其他几人多已做鬼。” 巴平安点头,道:“你这事,做得真是蠢!一定要处理得丝毫不留痕迹,若有泄露,一则被人戳脊梁骨,不是戳你的,而是戳我的;二则将士寒心,甚而相互疑忌;三则结怨虎安山。我不想与虎安山结怨。” 鄂仁道:“微臣之罪,事后来领。樊云彤林云观遇刺,回枳都必然会追查原由。而今,必须要尽快处置巴平安父子,二人若死,而留下樊云彤,无异于在你我的脖子上架了一把锋利的柳叶剑,随时提心吊胆,不知何时就要送命。公子或是以为我对樊云彤仅仅是有私恨,因此一直主张须将他与巴西安父子同时处置,其实,这才是我坚决要除了他的最重要的原因。” 巴平安早已坐不住,来回踱步,沉思多时。鄂仁只得道:“就算公子暂时不想除了他,事到如今,至少也要先捉了再说!否则,很容易节外生枝,甚至全盘皆输!” “计将安出?” “据郑桓的人来报,数日后他们便将回枳,在回枳途中,将樊云彤先拿下最为稳妥。与此同时,将巴西安父子及其党羽处置。” “樊云彤有万夫不当之勇,谁去拿他?” “老将瞫弼,他不止一次受过樊云彤之父樊轸欺辱,驻筱关时纵兵抢掠当地部族,樊轸请斩他,还是巴西安放了他一条生路。没有比他更合适的。” “好,就如此办。这次,事情太大,尚需占卜,方才心稳。” 鄂仁知道他优柔寡断的旧病从来没有好过,早有预安排,道:“正是。” 连夜连晚请心腹觋师来占卜,觋师只说是一句话:“箭在弦上。” 几日之后,恰好巴主宫来人,巴平安以有旨为由,请巴西安等人到府中,假传巴主旨意,当场捉拿了巴西安父子,下入死牢中;又令心腹将领将平都训练使相芊、将军郑朱等捉拿,将军朴威因此前调到巴蜀前方应战得以幸免。 捉了数人,鄂仁道:“此数人不可稍留性命,须斩立决,稍迟,则有后患。” 平安仍有顾虑,道:“如何向公父交待?” “我已想好。只需奏书一封,万事大吉。” 于是,巴平安下令将巴西安父子及几位将领处死,并制造巴西安自杀现场。 同时,派人捉拿巴西安等的家人。遍搜巴西安府,欲寻找罪证未果;严刑拷问巴西安心腹数人,无一人认罪,皆灭口。 巴西安临死之前,求见巴平安最后一面,平安不敢相见,想让鄂仁去见,鄂仁也不愿去,推大夫扶克去见。 西安对扶克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愿转告公父一言,我死而瞑目。巴、蜀、郪、苴四国,唇齿相依,唇亡而齿寒,欲保巴国,须与蜀国冰释前嫌,结为同盟;并多舍盐金,结交夜郎诸邻,既避后顾之忧,又有外援之力。秦、楚皆列七强,必有一统天下之心,而巴、蜀正处两国之间,楚与蜀交好,正是惧秦得蜀,再取巴,顺流而下;秦国同样担心楚国先取巴,再伐蜀。因之,秦国必欲与我交好,须抓住良机,与秦结交,牵制楚国。” 或许,巴西安是最有战略眼光的巴国贵族,当然,与前期的孙武、范蠡,同期的吴起等天才的战略家、军事家相比,如星光之比圆月。扶克流泪点头答应。 巴西安见扶克流泪,不知是真是假,又道:“六弟所忌讳者,唯我一人,巴国武士皆有赤胆忠心,家国正当有难,不可自毁城墙,请他赦免其他人死罪。” 扶克回见巴平安,平安问西安有何遗言,扶克道:“将死之人,胡言乱语。” 扶克又将巴西安请赦免其他人死罪的事,歪曲为他是想将来有人给他复仇,以坚巴平安杀巴冲、樊云彤等人的心,务必斩草除根。 巴平安又令将军瞫弼事先到昝氏部族布下天落地网,只待樊云彤落网。当时通讯不便,又兼枳都守秘,云彤如何能知其中之事,事到如今,只能束手就擒。 樊云彤被捉,羁押在枳都囹圄中。 枳都,公子府中。 鄂仁高声对巴平安道:“红面虎不除,终有后患。” 二人已经谈了好一会儿。 “樊云彤乃前将军樊轸之子,其母又是公族之女,他忠于二哥,是因二哥对他有救命之恩,待之甚厚,我若对他恩义并重,不愁不为所用。杀二哥等人,实为穷人卖女,不得已之举,再杀此人,实在不忍心下手。” 樊云彤为人,不仅目中无人,口无遮拦,还眼睛里夹不得沙子,偏将郑中曾因贪图部下的功劳,受过樊云彤当众揭露和羞辱,心常怀恨,借故进公子府对巴平安馋言道:“樊云彤是一只怪兽猛兽,心比天还高,受不得一点羞辱,不捉他,便罢了,捉了他,又放了他,正是猛兽出笼,必然怀恨在心,思虑报复。” 巴平安默然,虽渐有杀樊云彤之心,一时仍下不了决心。 当时,樊云彤之母闻儿子被囚,病势陡转。 樊轸小夫人及其子樊进、樊举,大惊失了主意,无计可施,急忙来找素来有主见的大夫人。 樊轸大夫人病卧不起,道:“目今为止,樊府并未被查抄,可见他们并不是要灭我樊氏一门。樊进、樊举,你两兄弟赶快先去见中将军瞫钊、老大夫蔓芝,求他们从中周旋;随后,立即去六公子府中请罪示忠,保得性命,为樊氏传后。”樊进、樊举叩头答应。 樊氏两兄弟依计进了六公子巴平安府中,匍匐地上,战战兢兢。 巴平安一则与樊轸本人并无大仇,相反很尊重,二则看到樊夫人的面子上,也并不想斩尽杀绝,安慰道:“捉拿樊云彤,实非得已,故将军为国多有功劳,你兄弟俩安心为国效力。” 樊氏兄弟叩头出血:“誓死效忠六公子!” 次日子时,樊云彤之母一命归西。 且说巴主接到枳都急报,大意为:“前日捉获楚人细作,即楚将成图,严加审训,惊闻二兄西安勾结楚人,图谋卖国,遂不得已收西安及其党羽相芊、郑朱等人,本欲将数人及楚探成图押送江州,听从发落,不料二兄西安畏罪自戕,成图也已咬舌自尽。 “更未曾料到,西安旧部闻讯欲哗变,妄图冲击儿臣府邸及各要地,十万火急。情急之下,儿臣万般无奈,斩西安子巴冲、将军相芊、郑朱数人首级,军心方安。当前,局势可控。儿臣先斩后奏,罪莫大焉,自知不免,愿听裁处。” 巴主听毕,捶胸失态,急召上卿郑峥、上将军巴无疾商议。 巴主泪流满面道:“悔当初不听卿等之言,将二人早日分开,致有今日手足相残,后悔何及!” 郑峥道:“木已成舟,君上此时悔也无用。恳求君上,早作明断,下旨安军民之心。现今巴蜀楚三国僵持,枳都及丹涪水一线,不可自乱,稍有自乱,楚人乘虚而入,郁水难保。” 巴主哽咽道:“ 卿言之理,寡人不是不明白,只是一时岂能自制。请卿代理旨意。” 侍从送来笔墨绢布,郑峥墨不加点,立时成就,大意为:“二公子西安及其党恶,交通楚将,图谋不轨,已悉诛戮,其妃等贬为奴。首恶之外,余皆不究,宜思宽大之恩,忠心报国。楚、蜀二国,乃为大敌,国中之人,不分贵贱,宜众志成城,共御外敌,若再现勾结外国、作乱犯上者,灭三族、掘祖墓。” 巴西安正妃子是郪国公主,碍于郪巴特殊的微妙关系,再加巴主对巴西安父子之死的憾痛,未受牵连,迁入江州善待养老;她所生子女除了巴冲,还有一长女,以及巴西安妾所生一女,已下嫁江州贵族,自然夫家会从中周旋,因此也保得性命。 表发各部,无不惊讶,多数人咒骂巴西安,也有人嗟叹。 随后,巴主又同时下旨,大意是:“令鄂仁为枳都上卿(等同巴国中卿),江州守将相雍调枳都为枳地上将军(等同巴国中将军),助六公子平安理枳都、平都及丹涪水一带军政事务。巴秀从平都调旧都枳邑。原枳都中将军瞫钊年事日高,调江州履职。” 瞫钊、瞫弼二人皆出自江洲瞫氏,当年巴国分封时,江州瞫氏仅封为男爵位,其势力远远不能与虎安山瞫氏相比,但也出过不少官吏,包括瞫钊这样为数不多的高官。 巴平安收到两旨,大喜。 枳者的将军郑中,资历不算浅,但一直提拔缓慢,私对巴平安道:“六公子不可欢喜得太早,相雍、巴秀二人到枳都,说明君上对六公子还有所不放心。” 巴平安听后,沉默不语。 隔了两天的下午,平都伯到枳都拜见巴平安,送来大量礼物,祝贺他粉碎一起巨大的阴谋。平安设宴款待。 酒宴之中,平都伯见巴平安若有心事,便问何事,巴平安酒有些醉,又与平都伯交情较深,便将郑中之言转述平都伯。 平都伯道:“郑将军所虑极是。不过,在臣看来,祸福转换,并非一定就是坏事。相雍、巴秀都有武功谋略,尤其是巴秀其人,我深知其能,在枳都、平都、丹涪水一带素有威望。二人到枳都,与枳都当地并无过多的钩扯连环,可对二人十分礼遇,以结其心。枳都主帅终归是六公子,若得二人之长,多立战功,最后还不是全算在六公子你的头上。” 平安方才大喜:“平都伯果然高。” 平都伯笑道:“这话并不全是我说的。” “此话怎讲?” “因公子上午无空召见,我先去拜访了鄂上卿。无意中说到这次的安排,我听他话中之意,似有此看法。正好此时公子相问,故而以此作答。” 宴罢,送走平都伯,巴平安请大夫郑桓,郑桓料到何事,不想来见又不敢不来见。 施礼毕,平安道:“对樊云彤的事,你一直一言不发。你如何看?” 郑桓平静道:“樊云彤不比巴冲罪小,也算罪大恶极,宜押送江州处置。” 巴平安明白他这是虽然不主张立即放了樊云彤,但也不主张立即杀了樊云彤,于是默然,郑桓告退。 樊云彤被拘消息,数日后传到虎安宫。 瞫夫人巴永秋闻知,顿足大恸道:“姐姐果有预见。早知变故如此之快,强留他在草原。悔不听姐姐之言!云彤若有不测,我将来死了,也没有颜面去见姐姐!” 瞫梦龙心如刀切,叫道:“云彤英雄胸襟,却遭小人暗算。应设法救他出来,时日一长,性命难保!” 瞫伯大怒:“神仙打架,百姓遭殃,你管得他牛打死马,马打死牛!宫庭深似海,若你胆敢参与宫庭之事,绝不轻饶!” 梦龙恨恨怨言而退。 此前,瞫梦语知父母已定下自己与樊云彤的婚事,心中喜悦之情无以复加,以为吃了颗定心丸;此际,突然听到樊云彤身陷囹圄,骤然间仿佛整个身心从火炉旁一下跌进了冰窟中,无一处不冰凉透骨,两重天地,其苦难述。 第105章 神秘部落 樊云彤性命如何,暂且不表。 却说度群芳、木瓜误入梦幻谷中,身不由己跟了探宝队伍。 出发之前,阳光刚刚透过树丛,在草棚前的两颗古松树下,集合众人,四十余岁的苌舒郑重道:“承蒙各位抬爱,推为探宝的头目。俗话说:不依规矩,不成方圆。进谷之前,先立下几条规矩,如若不从,肩膀上生疮,我不敢担此重任。” 众人道:“这个自然。” “好!其一,俗话说,阳山赶肉,见者有份。这次进谷寻宝,成功与否,全看天意,如若寻得宝物,是各位当该发达,不论是何原因来到这里的,露天坝淋雨,均沾,任何人不得多占一分;其二,所备粮草,还有打到的猎物,不论本属何人,统一分用,要饱共饱,要饥共饥;其三,如遇险境,当共同应对,有难同当,不能斗哪个脚杆长;其四,磨子重,四手抬,大背篼不能由我一个人来背,我提议朴温老兄为副头领。以上四条,各位以为如何?” 众人道:“敢不遵从!” 苌舒满意道:“这就好。余下,我分配一下各人的事情。”将一行人作了简单分工。 见苌舒安排得有板有眼,度群芳也心服,但他虽然不算生活在锦衣玉食之中,也算是衣食无忧,一心只想到战场上去砍杀扬名,又报父亲的一剑之仇,对宝物没有多大兴趣,也不知到底是何样宝物,更怀疑寻不寻得到宝物,便道:“苌头领,我二人无意寻宝,只为寻路。” 苌舒扫了一眼众人,轻轻冷笑道:“小兄弟,有言道:既来之,则安之。我把事情吩咐完了,你才说不干了,是何意思?”舌头的口腔边转了一圈,收了回去。 度群芳道:“苌头领误会了。我不是说不干的意思。我是想问,何时能够出谷?” 存温早从昨晚度群芳与几名武士比武中看出,他功夫了得,寻宝路险,急需的人才,急忙道:“你二位断不可单独行事,否则难保周全。况且,此处是一个狭谷,本就可通草原,跟我们一路进谷,一路出谷,一举而两得,何乐而不为?如何要推却?” 度群芳想了想,一脸无奈对木莽子道:“上栽当了!” 出发路上,以这一带最为常见的松树为主,路上多有松针,软绵绵的。 寻宝人按照分工,左出右进,左进右出,就像扫描,不放过任何一个自己以为的可疑之处。 眼前这一段路较为平坦,一目了然。料到无藏宝之处, 一行人前进的速度就要快一点。 度群芳见走在他前面的第三个人身长八尺左右,年约二十余,在这一行人中仅比自己稍短一点,五官端正,气质与众不同,身体雄壮,行路生风,身穿新麻布衣,腰上剑鞘之上有虎、蛇双图案,几步追上前,喜悦道:“兄弟,你也是万风寨的?” 那人头也不回:“你哪里的?” “万风寨上的。” “去过拐枣坪吗?” “只这一次路过。” “怪不得不认得,我正是拐枣坪的。” “你叫什么?” 那人回头看了一眼:“难回。”边说边转身跑到最前面去了。度群芳觉得他这名号有些怪,或是自己听错了。 木莽子与度群芳踵接踵,这时已经跟了上来,问道:“你们说什么?” 度群芳不悦道:“说的不是傻子能懂的。” “他是傻子?我晓得他叫兰回。” 度群芳哭笑不得,但明白了那人不是“难回” ,而是“兰回”。 早到了一个谷口,雾气迷漫,一眼看过去,犹如一片湖面之上,恍若梦境。 苌舒道:“稍事歇息,雾散后再走。” 俱停下来,各寻坐位,或是站位。 有一人道:“这样大的雾,十步之外连人影也不见,如何寻宝?” 朴温道:“不要着急。这里是梦幻谷第二个垭口。依我看,穿过这里,才真正算是进了梦幻谷。我以前来过一次,晓得这里的天气,变化莫测,一会儿雾气重重,一会儿风吹雾散,一会儿小雨绵绵,一会儿又睛空数里。” 歇了一柱香的功夫,雾气慢慢散尽,寻宝人进入第二个谷口。 沿途之上,天空白云朵朵,飞鸟低旋,两边的山崖如刀切一般。可是,灰白色的山崖上,并非一毛不生,姿态万千的的古树在悬崖峭壁之上,各领风骚,先说独株的,有的傲然挺立,不可一世;有的恬淡收敛,与世无争;有的伸开臂膀,喜迎接佳宾。再看多株的,有的两三株拥在一处,相亲相爱;有的数株竞长,生机蓬勃。 谷底,则是另一番景像,比较平坦,空间时而宽,时而窄。峡谷之中,空气清新,小溪潺潺,草地芬芳,鸟语花香,时不时有各种动物跳将出来。 度群芳暗道:“这个有名的险地,却像是一个神仙美境,风景与外界大不相同,” 听到后面有人在喊“都把细点”,度群芳回头想看是谁在叫,却发现木莽子跟在自己身后只数步,好象被这里的景色吸引了,左顾右盼,面有喜色,居然有一种自己说不出来的悠闲,度群芳讥笑道:“你是在寻宝,还是在打望?” “你不打望,能看到我在打望?” 度群芳再笑道:“跟我在一起,傻子都能学聪明。” 木莽子接不上茬,道:“那个兰回,我看不是来寻宝的。” 边向前走,度群芳边道:“你怎么会看得出来?” “我昨日问他,若是寻到宝物了,他打算拿去做什么,你道他作何回答?” “如何回答?” “关你甚事!” 度群芳怒道:“你母的无话找话,反倒说关我甚事!” 木莽子笑道:“我是说,他回答说‘关你甚事!’” 度群芳气得要吐血,骂道:“你母的,离我远点!” 一行人对这对结拜兄弟小吵小闹已经习以为常,只有一个叫苌春的三十余岁男子,是苌舒的族弟,来劝了两句。 这路寻宝人,凡见有怪异之处、洞穴深草,都要细细探寻,珠丝蚂迹都不想放过。 如此寻了两三日,不过十多里地,一无所获。 这日一早,用过食水,又要出发,度群芳忍不住对苌舒道:“如此见洞搜洞,见怪搜怪,何时才能出谷?” 苌舒笑道:“若是宝物放在瞟皮处,还用等这许多年?” 朴温道:“这些喀喀角角,不知有多少人翻遍。” 度群芳懊悔一路同来。 又寻一程,住脚歇息,搭好简易的帐篷,解决了吃饭问题,众人再次集中,讨论下一步行动计划。 有一个寻宝人,他们称“毒眼”,曾到这里来寻过宝,率先道:“两位头目,这两日所走的路,好象不是上次走过的,是怎么回事?” 苌舒道:“你说对了。若偱老路,必无所获,只有独辟新径。我们这次,就是要走别人没走过的路。” “毒眼”本是想发难,这一解释,众人都服了。 两日后,寻到一个去处,两边的山崖合在一处,天衣无缝,众人以为到了绝路,苌舒道:“梦幻谷里就是这样,以为无路可走了,其实山重水复,又有新路”。 果然,转地过一个大弯,前面出现了一段新的峡长的山谷,两边悬崖,谷底松木高耸,树丛间有一条独路,前方有一群猴子挡路。 众人正在议论,度群芳心急,取下弓,反手抽出一箭,只听一声清脆的弓弦响,最前面一只猴子痛叫一声。 众猴大声叫嚷,感觉是在大骂,然后转身逃跑,一只大猴子将那只不知是射伤了还是射死了的猴子一把扯到背上,背起便跑。 木莽子遗憾道:“以为可吃肉了,却被背走了。” 苌舒道:“猴急什么?猴比人精,只不会解索,射死猴子,多数是得不到的。” 话才说完,突然,一声尖利的口哨音,响彻山谷,众人惊异。 还没有反应过来,几十步开外,树丛中“唰唰唰”闪出二十几个虎背熊腰的武士,身披兽皮,头插羽毛,腰悬利剑,手持弓箭。寻宝人心都提到嗓子眼。 又一声口哨,后方也踊出二十几个同样装束的武士,将一行人堵于这峡谷的独路之上。 自从进梦幻谷,不要说这么多人,就是人毛都没见过,众人大惊失色,迅速拔剑,前护后挡。 木莽子见那个叫兰回的武士居然比自己和度群芳的拨剑动作还要快,暗暗吃惊,闪出一个念头:“他莫非是在万风林海中逃跑了的那个刺客?” 突然出现的武士并没有立即冲杀过来,众人先你看我,我看你,然后都看着苌舒。 苌舒汗水早吓了出来,这时道:“当年,一伙不明身份的强盗在万风林海抢走了前虎安宫夫人巴永春,瞫剑率百余武士到处寻找强盗,也曾好几次进过梦幻谷,并没有听说发现有什么部族,难道这伙人正是那群强盗?” 有人惊骇道:“若真是如此,悬了。” 苌舒毕竟经事多,稳了稳情绪,道:“休要慌张!我等是空着手进来的,要真是强盗,并不怕被抢,反而不用担心。 千万不要先动手!我上前打话。没有我令,不许动武!” 苌舒将短剑归鞘,一个人慢慢走上前,离前方的武士约二三十步,施礼,喊话:“各位,我等迷路到此,没有恶意。” 对方只盯着,一动未动,但无人答话。 沉默是最让人捉摸不透意图的表达,众人屏住呼吸。苌舒只得再次喊话。 一会儿,从前方拦路武士的身后出来一个年青女子,身高七尺左右,周身各种羽毛装饰,花里胡哨,大叫几声,苌舒听不懂,忙转身叫朴温,同时示意其他人千万不可轻动。 朴温上前来,苌舒道:“我知你能听懂不少部族的语言,她喊的什么,听懂了没有?” 朴温为难道:“这种鸟儿话,我也听不懂。” 苌舒道紧张之极,暗暗对自己道:“千万不要心慌。” 那女子又尖叫了两声,但只是叫,仍然没有杀过来,双方僵持。 苌舒以最快的速度思考如何应对眼前的危局,终于想到不是招数的招数:他将身上短剑取下,平放在地上,向对方又喊又示意,表示希望和平。 这时,对方出来一青年男子,叫道:“你们两人先过来。”这次说的却是丹涪水土语,苌舒、朴温都听懂了。 人与人之间,最难的是交流,只要能够交流,或许就有办法可想,苌舒稍微松了一口气。 朴温道:“小心有诈。” 苌舒道:“进退无路,死马当活马医,只得过去。” 两寻宝头领将双手放在头顶,表示没有带兵器,慢慢移步过去。 对方问:“你们可是寻宝而来?” 苌舒道:“实不相瞒,正是前来寻宝,不料迷了路,误撞宝界,还望见谅放行。”认认真施了一个礼。 对方问话的人与那女子叽里咕噜交谈几句,然后叫道:“可以放行,但必须留下所有兵器!” 苌舒不知他是何意,答道:“容我们商量”。 苌舒、存温转身回来。 苌舒对呆若木鸡的众人道:“对方可以放行,但须把兵器一件不剩的留下。各位,意下如何?” 兰回道:“交出兵器,与束手就擒何异?宁可一搏!” 度群芳也道:“一旦放下兵器,就毫无还手之力,任人宰割!此时,绝了退路,只能陂起坛坛冲罐罐,拼了!” 苌舒摸了摸胸口,道:“凭你两位身手,或可拼杀出去,捡条性命。可是,如此一来,则多数人断然不能活了。我们前来寻宝,本是图发笔横财,安享后半生。如宝物不能寻到,则当来梦幻谷游玩一趟,如若就此丢了性命,大不值了。” 朴温道:“来寻宝之前,我曾多方请教过,没有听说谷内有人居住,如果不是强盗,难道是数百年前虎安山的一支土人? 不论是哪一支人,今日突然出现,不知是福是祸。看那些武士,个个体格健壮,人又比我们多,地形又熟悉, 拼杀必然无好结果。我在想,放下兵器,也许,是最好的方式。” 众人七嘴八舌,一时难以决断。只听前后发出不耐烦的怒吼之声。 苌舒明白,不论正确还是错误,都必须尽快作出决断,咬了咬牙,道:“我决定放下兵器!生死由命!愿放下的,放下,不愿的,也听天由命!” 多人道:“生死一处,听头领的。” 苌舒庄重道:“各位自求乌鬼保佑吧!” 众人念了自己认为最有效的祈祷语。 木瓜第一个解下剑,其他人也解下兵器,平放地上;度、兰两人极不情愿,见众人都已解了兵器,不能确定哪种处置方式正确,也只得解下。 见这队寻宝人全都放下兵器,对方那女子手一挥,她的武士分向两边,留开一条路。 众人急收拾物品,弃了兵器,苌舒打头,慢慢向前移动。 走近看那一条条雄纠纠的武士,无不心生惧意,唯度群芳、兰回、木瓜三人抬头平视,王八钻火炕,又憋气又窝火。 过了那些武士身边,寻宝人既不敢快跑,也不敢回头,一步步垂头丧气静静地向前走。 突然,身后一声口哨响。众人再次心惊! 胆大的度群芳、兰会等回头,发现那两批武士已然无影无踪,寻宝人留下的兵器也不见了。 众人捡了条性命,方才出一口大气。 未走多远,苌舒招呼众人站拢来商议。 苌舒道:“刚才一吓,大家都已胆破,再寻下去,凶多吉少。我看还是寻路出谷最好。” 朴温道:“苌兄之言甚是。宝物是身外之物,还是性命要紧,可我不敢再带路了。” 众人都道“好”,独度群芳怒道:“我本就不是为寻宝而来,枉丢了宝剑!”心中窝囊。大家都看着他不说话。 商量决定离开梦幻谷,没有人反对,但对从哪里走,有分歧。有人道:“最妥是原路返回。”又有人道:“怕再被包抄,就不是要兵器,而是要身上的物件了。” 统一不了意见,大家都又看着苌舒,苌舒思纣了一会儿,道:“车到山前总有路,不如沿这条独路继续向前,我想总能走到天亮!” 众人此时无了主意,嫣巴屁臭跟随而行。 走了半个时辰,出了这个峡谷,又翻到一个小垭口。 苌舒走在最前面,站在垭口一望,只见前方两三里路远处,四周高中间低,低处地势平坦,土地相连,树绿花红,茅舍、树棚数十间,还有炊烟冉冉上升,好一个峡谷寨子。 苌舒兴奋道:“终于出来了!” 众人听他这样叫,大喜,全聚集上来 ,精气重聚,撤开欢步下了垭口。 走到寨口,见有五个童子,身穿藤衣叶裙,在土坎边游戏,见一群外乡人来,睁目而视,却无惧怕之感。 苌舒一见小童装束,心想到:“或许并未脱离虎口。”没有点破,却听朴温道:“想不到这里还有人居住。” 苌舒上前几步,问小儿道:“这是哪里?” 几个童儿看了看他,不答话,“呜”的一下散去。 朴温已赶上来,道:“是什么地方?” 苌舒道:“管他何处,先去看看再说。”朴温想说什么,又拿不准,没有说得出来。 一行人继续沿土坎子向寨子里去,两头目依然带路。 “我看仍在网中!”朴温忍不住还是对苌舒说道,苌舒不答,似有所思。 “苌兄,你在想什么?”朴温又道。 “前边去说。” 朴温回头,示意众人暂停,自与苌舒又向前走了三十余步,才道:“苌兄,有何话说?” “存兄,你见刚才有个小儿脖子上挂的玩意吗?” 朴温不解其意,道:“没在意。” “为了寻宝,我曾找虎贲从虎安宫中弄出来数张失宝图样抄刻画片,潜心探究。刚才有一个孩儿,满身污泥,但他脖子上挂的那件器物,却与那图上所绘的一幅极为相似。” 朴温惊道:“苌兄之意,是找到宝物的线索了?” 苌舒轻轻“嘘”了声,朴温明白是不要激动,听苌舒道:“尚无定准。此事,须见机行事,不能让众人都先晓得。若晓得的人多了,各怀心思,反而容易坏事,甚至引来杀身之祸。” 朴温一面心喜,一面又有所担心,甚至担心多于心喜,道:“踏破谷中,无可觅处,今日得来,不费功夫。可是,不知这里是什么部族,听不听人话?乌鬼保佑,千万不要真是抢劫虎安宫的大盗!否则,虎口寻宝,性命难保。现在咋整?” 第106章 梦幻谷母 人是个怪物,天性贪财贪色,圣人、非正常人除外。见了财宝,命又不重要了,苌舒自己反而忍不住有点激动:“不入狼穴,焉得狼子!进亦险,退亦险,不如铤而走险!” 二人商议已定,朴温回去对众人道:“苌头领之意,我们已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就算是龙潭虎穴,也只有闯一闯了。”众人愿服从。 正在沿土坎子前进,从寨里边迎面慢跑而来一老一少两个男人,都穿的是当地一种俗名桐钩皮的树皮做的镂空的衣衫,年轻人三十上下,年老者五十多岁。 众人一看跑过来的青年正是在峡谷路上喊人话的那人,心都跳出喉咙来了。 “各位莫怕!奉谷母之令前来迎接各位进寨!各位莫怕!”那人喊叫道,掩饰不住喜悦。 众人且惊且惧、将信将疑之时,那两人已经到了跟前,年青的道:“见了你们,就如见到亲人一样。” 苌舒施礼:“敢问,你们是何人?” 年老者轻言轻语道:“我父子也是十年前从外面进来的。此处与世隔绝,但民风厚道,不用害怕。” 苌舒听他这样说来,心中稍安:“请两位多多周旋,除了性命,你们要什么给什么。” 年长者道:“不必客气,什么都不要。” 木莽子轻轻嘟哝道:“什么都不要,就是什么都要。”度群芳使劲在他腰上抓扯住一点皮,使劲旋转。木莽子痛得钻心,又不敢叫。 苌舒见这老者和蔼可亲,心又放下一点,将手一挥:“脑壳都进去了,哪还顾得了屁股!走!” 那青年在最前面领路,老者请苌舒先行,苌舒礼让。 穿过土坎子,前面路稍宽,两边是花草,苌舒上前一步与老者并步在第二排,抓住机会勾兑,这是他的强项:“善人老哥哥,此是何处?” “ 此处名为母族寨,当家的是个女人,称为谷母,听说这里历来都是女人当家。这里没有夫妻之说,女人看上哪个男人,就弄去睡觉,因此,生下的孩儿只知其母,不知其父。” 二人边走边说,苌舒道:“明白了,就跟传说中的盐水娘娘一样。难怪那些武士都听一个女人发话。” “那是谷母的小女儿,喊她芍叶,恶燥得很,千万莫去惹她。” “寨中有多少人?” “这里是主寨,周边林中还有数个小寨,共两百多人。” “敢问老哥,你是何处人氏?” “我父子是郁侯所属长溪河牛角寨的,我叫牛千,小子叫牛万,目今都改姓母了”。 苌舒边走边点点头:“哦。我是虎安山所属苌氏部族的,还有木巴山朴氏的,还有其他地方的。你父子又为何会在此安生?” 牛千苦笑了一下:“还不跟你们一样。” 苌舒吃了一惊,暗想:“他说十年前就来到此处,意思是十年没能回家,难道到了这里,一辈子都不能出去?” 苌舒正想,老者似乎看出他的心思,道:“十余年前,我有个兄长说:日日起早摸黑,何时才能发财,听说虎安山梦幻谷中有宝物,只要得到一件,一辈子就只管打起空手支使别人了,于是相约一起来到梦幻谷,到谷口会合了一队人,有二三十个,多是前来寻宝的。到了母寨垭口,被母族的武士包围,又不肯放下兵器,双方厮杀,我们哪是对手,除我和儿子受伤,还有三人负重伤,其余全部被杀死。我们被抬到母族寨里,另外三人因伤过重,不久就死去。我父子拣了半条命,只好在此求生。” 牛千说完叹息。 苌舒道:“这是为什么?” “在这里的人看来,放下兵器,是服从、友好的表示。反之,就是表示要血战到底,不可避免要遭到一场屠杀。” 苌舒也跟着叹息,道: “这里人说的何种鸟语,一句也听不懂,你们又为何听得懂他们的话?” “本来是听不懂。鹿子还可学馬叫,时间长了,就学了些,并且,这个寨子中,也有会外面话的,但只有几个人,一个是谷母,两个是她的女儿,姐姐是将来的谷母、再有几个最勇敢的武士。因为这里不出两样东西,要出去换来:一是盐,二是金(青铜)。” 苌舒感叹道:“我一行今日未被屠杀,是乌鬼保佑,也算命大。” “不是命大,是你处置得当。” “此话怎讲?” “你们今日得保全性命,全靠放下兵器。母族寨有个规矩:凡进入母族地盘的外人,如果放下兵器,以礼相待,凡不放下兵器的,一律格杀。离开母族地盘之时,也不会归还兵器。” “险!险!险!”苌舒连声道。“还有何忌讳的?” “千万不要惹这里的女人,这里的女人都是母老虎,男人反倒像兔儿一样。”苌舒暗暗记在心上。 到了寨子前,发现原来这里较为宽阔,地势平坦,四面环山,山脚到山顶是一层一层的密密的高大的松树群,山峰由低到高、由近及远向外延伸,直到天际。 这一块天然的平坝上,到处是青青的牧草,还有长有荆棘的酸枣树,以及众多的灌木,羊、马、鸡、犬随地乱跑。微风吹来,夹杂着i淡淡的青松针味。 一条清澈的小溪从平坦的中间流过,溪床上有很多的鹅卵石和其他形状的石头,向人们述说流水的旧事。 小溪的北面是多栋房屋,以草棚为多,唯有两座原木房,牛千说木房便是谷母和她的两个女儿所住。房屋后面是数排排列整齐的松树,显然是人工种植的。 约住众人,牛千引苌舒去见谷母。 进了木房,苌舒见房内多有兽头、羽毛等物,不敢细看。见那谷母,居然有十分姿色,丰满而又不肥胖,年约三十六七,正是女人最具韵味的顶峰年龄,脸儿圆润,两眼多情,头插羽毛,身上葛布披风,席坐一张脱毛虎皮之上。正是: 堪比玉环丰韵时,又如徐娘几年前。 苌舒吃了一惊,暗道:“我也算是见惯了风月的,想不到这峡沟沟里,还有如此风韵的女人,难得难得。” 此时此地,不敢胡思乱想,苌舒上前行礼。 谷母打量了几眼苌舒,满意地点点头,微微笑了笑,道:“不必虚礼,既然到了我寨,就是客人,我当该招待。但有一点,先说断,后不乱:你需约束手下人,莫坏了我寨规矩!” 苌舒道:“打残也不敢坏了谷母的规矩。” 谷母冷笑道:“坏了规矩就不是打残的事!” 苌舒笑道:“见过谷母风彩,一时心慌,说得差了。” 牛千见苌舒如此说话,吃了一惊,暗暗为他扼一把汗,却听谷母哈哈哈笑,随后道:“数日之后,我寨中有人外出,顺便送你一行人出境。在我寨期间,饮食住宿不必在意,自有安排。母千,你带客人去安顿。” 苌舒暗想:“看来,她并不打算久留我们,这本是好事,可是,那宝物却是要慢慢想办法的事情”,不敢说出口, 谢过谷母,出棚召集众人,请牛千训完规矩,便引到一座草房中住下。 当天,就在草棚中晡食,虽然算不上十丰盛,也还将就,正在热烈进行,突然一声叫嚣,众人吃了一惊。 兰回起身得最快,出门口发现整栋草棚不知不觉被数十名**上身、手执利剑的武士包围,大叫道:“快执家伙!” 苌舒也到了门口,叫道:“兵器被没收了,执什么家伙?只有死路一条了!” 正这时,听见牛千在外叫道:“苌兄弟,不用怕,我们是来请那个木莽子去一趟。” 苌舒不解道:“请他去做什么?” “这个不知,请他出来,否则我也不敢保全各位性命。” 度群芳早到苌舒身边,道:“为何独请木莽子?” 苌舒道:“这有谁能知!”叫道:“木莽子!木莽子!” 叫了几声,没有动静,有人说还在屋里,苌舒回房里,度群芳跟进来,见只有木莽子一个人没有移动,仍在细嚼慢咽吞食物。 苌舒又怜又叹道:“我等还不如一个傻子,你看他处变不惊。” 听外面又在叫,苌舒道:“莽子,你快去,休要慌张,如有事情,我会去想办法。” 木莽子起身,抹了抹嘴,度群芳、苌舒跟出去。 外面领头的一名武士,唤做母树林,叫道:“来这么多人做什么!又不是请去吃肉喝酒!” 度群芳道:“请问,到底有何事情?” 母树林冷笑道:“你最好不问!” 度群芳道:“我一同去!” 苌舒止道:“我去,你等休要轻举妄动!” 母树林道:“只请木莽子去,其他人,都进屋里去,否则,休怪不客气!” 牛千对苌舒道:“最好听他的。” 度群芳觉得窝囊,但手无寸铁,不敢轻动,眼看四名武士带走木莽子,其他的武士仍包围这栋草房。 母树林将木莽子提到谷母的木棚里。谷母仍是坐在与苌舒相见的坐垫上,问木莽子:“你说,你颈子上的项牌从何而来?” “我只记得从来都挂在我颈子上的。” 谷母冷笑道:“你休装傻!不是有人眼尖,差点被你瞒过!快快实说,不然喂狼!”双手拍了一下,一名驯狼的中年男人从外面牵进来一只高大肥壮的公狼,眼露凶光,边嗅边向木莽子过来,那武士用力拉住狼脖子上的一条粗大的绳索。 木莽子道:“那你说是从哪里来的?” “是我问你,不是你问我!我看你的颈饰,像是虎安山最早的部族鹰部族的。你是不是鹰部族的人?还是虎安宫里的人? ” 木莽子委屈道:“你快告诉我是哪里来的,我好回家。” 谷母怒道:“不用刑如何肯招!让狼咬!狠狠咬!直到说实话为止!” 驯狼人手一松,那狼呲牙咧嘴向木莽子扑来。 “白虎来了!”木莽子突然惨叫道,“白虎来了!”昏了过去,像树木被伐倒一样栽在地上。 谷母“嘘”了一声,那狼从木莽子身上跳过,转个半圈,回到原位。 谷母做了一个手势,母树林出去提来一木桶冷水,倒在木莽子脸上。 “咳!咳!”木莽子咳嗽两声,醒了过来。 谷母怒目圆睁,喝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木莽子斜起眼看着谷母,怪怪地吼道:“我是白虎神!我是白虎神!”又昏了过去。 谷母大笑:“看来不是鹰部族的,也不是虎安宫的,放了他!” 母树林道:“就这样放了他?” 谷母道:“你没看出他是个傻子!一个人经过深思熟虑说出来的话,未毕可信。可是,一个人在突然之间、惶恐之时、不经意之际说出来的话,正是他的真话。我信他说的。鹰部族早在白虎人进虎安山前就被我们打败了,不知去向,若他是鹰部族的人,不会害怕白虎得像耗儿见了猫。他颈饰上的鹰,形状怪异,与虎安山的鹰图案有所不同。一个被白虎人吓傻的傻子,不放了,还能指望问出什么?” 度群芳、苌舒、存温等人正在草棚里心急,母树林送木莽子回来,众人急接着。 苌舒小心翼翼问母树林:“事完了?” 母树林用嘲笑的口气叫道:“白虎来了!白虎来了!”“嘘”了一声,全部武士撤走,客人们松了一口大气。 进了房,苌舒急问木莽子被带去做什么,木莽子道:“那谷母问话。” 度群芳道:“自然是问话,苌头领问的是她问的什么?” “估计是想问我想不想吃狼肉。” 度群芳、苌舒等人均摇摇头。不知道谷母问了木莽子什么问题,苌舒反而有些担心,暗暗思索对策。 数日平安。寄人篱下,自然谨言谨行,寻宝人与母族寨人甚为融洽。众人在母族寨中,吃有人管,住宿不需费用,也还快乐。不一一细说。 苌舒心中总在想那孩童身上的宝物,故而寻找借口去与谷母勾兑。 俗话说:“男人四十一枝花。”苌舒武艺平平,脑比手快,在苌氏部族中以支应粮草为主要事务,趁战事暂时平息,偷空出来妄想图个横财,以期贴补战争消耗巨大的苌氏部族,虽说已经刚过了四旬,但是相貌周正,身体健康,仪容整洁,言谈举止得体,察言观色,很会来事儿,比起母族寨里只有身体、没有脑子的男人,自然别有一种吸引力。 几个回合下来,苌舒便轻轻松松讨得了谷母欢喜,秋波暗送。 第107章 生吃虎肉 这日,谷母又找来苌舒。 进了房,见过礼,谷母请苌舒坐在自己的对面,中间隔一张木几。几上除了水、果子,还有一陶豆的炒豆。 谷母依然是习惯的姿态坐着,美丽的双目盯着苌舒:“我先前对你说,几日后便送你们出梦幻谷,但我有一个武士,是我们的第一勇士,这次必须要出谷去的。半个月前,他在打猎时不小心被同伴的剑所伤,至今未痊愈,反而越来越严重,时冷时热,只好推迟数日。” 苌舒感觉她的眼神越来越勾魂,就像要把自己看死一样,不动声色。暗想,真是想来什么来什么,心中一喜,苌舒道:“谷母何不早说,我早年便从觋师习草药医术,且常出门在外的人,行囊中都备有药物,量他那点小伤,有何难处。” 谷母大喜:“那就有请给他医治。若是医好,我有重谢。”说完,温柔地看着苌舒,苌舒这次当然要适时投桃报李。 谷母暧昧地轻轻笑了一声,起身来,整了整衣衫,苌舒感觉她是故意牵了牵自己的胸前的薄衣。 谷母领苌舒穿过一条石子铺的小路,到了一间草房。门里的一个男子听她喊,出来迎接。 苌舒进屋一看,那武士躺在一张木塌上,服侍的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在旁边干着急。 苌舒近前细看,发现受伤的这个武士,体格比度群芳和兰回还要雄壮,个头比度群芳差不多,相貌自然比不上度群芳,额头上有一个不大但显眼的像鹿的纹身图案。 原来,他是伤在右边大腿之上,剑伤已合拢。 苌舒弯下腰,探手抚试受伤武士的额头,果然十分滚烫,轻轻压了压伤口周围,起身笑道:“这是伤口收得快了,外面看起来好了,里面却还在化脓。小事,小事,只是,你要受点苦。” 听他这样说,谷母连连喜道:“小事就好!小事就好!这几日,我生怕他有事,瞌睡都睡不好。” 那武士伸双手施了个礼:“恕小子不能起身行礼!只要保得住这条腿,受些苦,又何妨!” “需用小刀,切开伤口,挤了脓血,拔出脓头,再施草药,数日就好。” 那武士笑道:“这有何难?把刀刀拿来,我自己划开便是。” 苌舒急道:“不忙,不忙,刀子还需用无烟火烧过。还有,准备点干净的布、干净的水。” 谷母对一个服侍的三十余男子道:“斑鸠,去取来。我房里有干净的冷开水。” 那人领令,转身出门,等了一会儿,就拿了一把还有些发热的小青铜刀子、布,还有一个装水的小陶器来。 苌舒道:“让我来。”接过刀子,在那武士伤口之上横、竖各划了一刀,脓血溢出,一股腥味。 苌舒在伤口四周挤压数次,用干净布沾水洗净伤口。 整个过程中,那受伤武士一动不动,面无痛色,仿佛不知道疼痛,苌舒自己反而额头上出来几颗汗水,暗暗佩服,道:“脓头出来了。你等收拾收拾,不要近那伤口,我去拿些药面面来。” 出去一会子,苌舒取来一包黄黑色的药面,敷在伤口之上,包上粗绷布。 受伤武士轻微动了一下伤腿,道:“陡然轻松多了。” 谷母连声道:“多谢多谢,今日请你众人海吃山喝。” 苌舒假意推辞:“多日的打扰,无以为报,这点小事,何足为谢。还要再换几次药,到时我再来。” 谷母、那受伤武士、服侍的人多谢不提。 果然谷母作东,直到当日酉时才准备好,在她居住的木棚中摆开场子,宴请客人。 苌舒第一个进了房门,看见谷母端坐席上,表情严肃,暗道:“出门看天色,进屋看脸色,说是请我们吃喝,她那脸色咋不大对劲?”硬气头皮向她施礼,谷母示意客人入坐。 饭晚必有好菜,众人乱哄哄抢了入座,虽是喉咙里伸出爪爪,谷母未发话,不敢轻动,更关键的是面前的地面上一块长长的木板上只有一个大盘子,里面是一大坨带血的红肉,肉上插有一把短剑。 苌舒、存温坐在离谷母最近的地方,见盛肉的青铜盆子,上有“虎食人”图案,正是虎安宫中被盗的超级宝贝之一,按捺住心喜,相互看了一眼,心中会意,先观察观察。 青铜盆子旁边有一个陶尊,上面是“蛇食虎”图案,那老虎的头已被大蛇吞入口中,四肢、尾巴应是在乱摆动,苌舒心想:“巴人常见的是虎食人尊,这里却是蛇食虎尊。”心中有种不祥之兆。 再看盆中血淋淋的生肉,苌舒暗想道:“难道他们还在茹毛饮血?”有点想吐。 苌舒扫了一眼,见其他人比自己还要纳闷,不像是来作客,倒像是来受审,只有木莽子仰头盯着屋顶,不知他在看什么。 眼神到了谷母坐的主位一方,见她一眼不眨看着自己,苌舒分辩不出是温柔的眼神还是凶恶的眼神,想了一想,上前拿起短剑,割了一小块生肉,放入口中,使个劲吞了下去,感觉要吐出来,忍了回去,抹了嘴边的鲜血,笑道:“这肉好吃。” 这时,谷母才喜道:“这是今日才专门去打来的,是母族寨招待贵客的最高礼节。平时,我们也只能一年吃三次这样的生肉,还要举行隆重的仪式。” 众客人从听说今天有酒肉时就开始流的口水一下子干枯了,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并不是没有吃过生肉,但是今天这场合有点让人捉摸不透。 苌舒舔了舔嘴唇上的血迹,明显是在讨好谷母,当然不全是为了她徐娘不老的美色,道:“是什么肉?” 谷母冷冷道:“虎肉!” 客人们听说是虎肉,小吃了一惊,但并没有达到谷母想要的立即呕吐的效果——这一队巴人,真正的白虎神后人几乎没有,而且他们认为“白虎非虎”,就如“白马非马”一样。 谷母没有太满意,但戏还得接着演,于是道:“生吃虎肉,是我们的规矩。以前,不仅生吃虎肉,还要生吃白虎人。” 客人们这才真正吃惊了,连莽子木瓜也明白是落到仇家的地盘了,只是不明白前些天为何还招待得那么周到。 客人们现在的表情让谷母很满意,似笑非笑道:“我想看的,就是你们白虎巴人恐惧的表情!放心,人肉细嫩,但并不好吃,我们已几十年不吃白虎人的人肉了,只吃他们的神!” 朴温知道逃不过要吃了,鼓足勇气道:“谷母,我们也先举行个仪式,如何?” 谷母冷笑道:“就是要让你们的白虎神晓得不举行仪式,他的正的、歪的子孙们也敢吃他的肉!” 苌舒感觉她露出的雪白的牙齿比虎牙还要尖利,当然也要美丽。 入乡随俗,何况弄不好要丧命,苌舒眼神示意朴温,朴温懂得起,上前吞了一块生虎肉。其他人也开始上前吃肉,谷母的脸色开始明显好转。 客人排起轮子割虎肉吃,各吞下一块,真心不想再吃。 谷母看客人没有想再吃的意思,伸出手掌“啪啪”拍了两下,度群芳、木莽子以为是开始上酒,却是五名少女进来,除了三点上有树叶遮住,差不多赤身裸体,客人们面红心跳。 不等客人想明白,她们开始在谷母左方的空处跳起舞蹈,唱起歌来: 白虎白虎,强夺我土。 占我河流,掠我盐卤。 杀我男人,虏我妇孺。 今日擒来,上我刀俎。 生啖尔肉,嚼碎尔骨。 子子孙孙,中我毒蛊…… 歌舞很短,客人们还没听明白,当然也听不懂,已经结束了。 谷母“嘘”了一声,从房外跑进来一只黑白花色相间的小狗儿。谷母说了一句客人们听不懂的话,那狗儿却显然听懂了,爬到虎肉前,开始吃虎肉。 客人们屏住呼吸,大气不敢出,更不敢动作,就像被使了定根法一样,静静地看那狗儿吃肉,同时感觉胃中的酸水向喉咙里涌。 不多时,估计那狗儿吃饱了,抬起头看谷母,谷母又叫了一声,那狗儿又开始吃。 一会儿,狗儿又抬头看主人,一副乞求的眼神,谷母喝了一声,狗儿又开始吃肉。 客人搞不懂主人要干什么,心中如十五只吊桶,七上八下。 那狗儿吃得越来越慢,突然,“哇”一口吐了出来。谷母笑了一声,那狗儿看了看主人,慢慢出了房间。 谷母道:“虎肉,连狗都嫌难吃。便是装过虎肉的盘子,也不吉利,全要火化。”又对几位少女叫了一声,她们上前来收拾。 苌舒眼见一件梦寐以求的宝物要化为水,终于忍不住伸手战抖抖一指,说道:“那……盆……” 话未说出完,谷母笑道:“你是想把盆子里狗儿吃剩的虎肉吃完?” 苌舒感觉又要吐了,道:“多谢,用够了。” 几位少女已将吃剩的生肉取走,简单清扫了战场。 客人们以为就这样结束了,没吃饱不打紧,再来什么新花样才更可怕,都希望尽快结束这顿晚餐。 又是还没想明白,外面进来一队人,却是送上各种凉菜、热菜、酒、餐具。 这时,客人们才想明白了:刚才吃生虎肉就是他们的仪式,现在才开始正餐。虽说是来得有点怪异,来了总是欢喜的,大口开吃。 这一顿饭,吃到天黑尽。 酒场合里的许多趣事,不细说,只说度群芳、木瓜二人,多日不闻酒味,见安排得如过节一样,如何吃得不高兴。 群芳恰与兰回邻座,见他若有心事,滴酒不沾,端起栗木剜的酒钵,道:“兰兄,好象不高兴?这酒与外面的味不太 相同,来,我敬你!” “我不喝酒。” “哪有武士不喝酒的!” “我就不喝!” 度群芳自讨了个没趣,酒兴顿减,过场式的喝干了几钵,已有五六分醉意,对另一侧的木莽子道:“吃饱没有,我们走!” “哪里去” “去屙尿!” 木莽子扯了一块半生不熟的野鸡肉,扯了骨头,几口吞了。 度群芳道:“你应该多吃生肉,我看你身上毛少。” “我可不想做毛狗!” 第108章 香闺木屋 度、木二人没忘辞别谷母、苌舒、朴温。谷母见度、木二人提前离席,轻轻冷笑。 出了木棚,月儿升空,正是望月次日,十五的月儿十六圆,两边是芍药, 花期刚过。 木莽子莫名其妙道:“与你的相同?” “什么相同?你说什么?”度群芳不明白他说的什么。 “没说什么。” 二人边吹牛皮,边信步走上一条卵石路。 不出多远,度群芳摸了一下肚子:“水却涨了,那边有间木棚棚,去那后面放水。” 二人摇了过去,转到棚后,是一块韭菜园,无心细看,提出天生的水枪,对准苗儿,放起水来,真个轻松。 突然,背后传来一声断喝:“做什么!”听是女人声音,唬得二人水断!急关裳门。 回身来看,几步之内,借月光看去,两个女子,一个没有见过,另一个女子正是在峡谷路上抢剑的那个女头目,两女差不多高矮,在当地算是高个的了,身上穿的是梦幻谷中罕见的丹红麻布衣衫。 度群芳嬉皮笑脸道:“放个半天云落水。” 那此前没见过的女子“呸”了一声:“还没有哪个男人敢到我这起阳草园里来撒野!” 木莽子道:“尿淋了还要雄得起些。” 度群芳道:“少跟她废话!先放干净了再说。” 二人转身,重提水枪,抖了个淋漓尽致,热水一出,打了几个小寒抖。 两人同时转过身来,却见两个女子并没有离开,倒还脸红。度群芳勉强笑道:“你们赖起不走,是要怎的?” 第一次见面的那女子笑道:“我注意你好几日了。” 度群芳道:“注意我什么,又不是贼!” “在我的地盘,耍嘴皮子只有苦吃!打声口哨,你二人见不到明日的日头!” 度群芳边拉了一把木莽子,意思是走,边怒道:“屙个尿也归你管!难道天要下雨你也要管!” 那女子并不让步,回敬道:“敬酒不吃罚酒!” 度群芳冷笑:“要煮要蒸随你!皱个眉头,我就不是毛狗!” 那女子嬉笑一声:“哪个说要煮你蒸你!屁大个事,尿湿了脚板。走,陪我们喝酒!” 木莽子笑道:“原来是这样,何不早点说。” 度群芳“哼”一声,想到:“找喝酒的,你真是找错了渡头。” 度群芳正没喝够,说是喝酒, 二人随那两个女子,进了木棚,中间一个大房间,里面布置并不复杂,除了常用的几样家俱,有几个花盆子,度群芳看了一眼,只认得有一种是云竹,两面各有两间小房间。 原来此处,是这两女子的住处,第一次见面的女子乃是谷母长女,未来的谷母,名唤芍药,另一个是她妹妹,名唤芍叶,是这里唯一可以确定同母同父关系的一对姐妹。 芍叶点上灯火,还没请客人坐,芍药道:“妹妹,你去弄点下酒菜来,多弄点酒。”这话度、木二人听不懂。 芍药自去一间房里取出酒具、竹筷、刀子等物,忙得不亦乐乎。 两个客人走到窗口,摊出头向外张望,月亮就像在窗口上方挂着。 不大会儿,芍叶先提了几罐酒来,又去提了一个竹蓝子来,取出野鹿肉、山羊肉、獾肉各一大块,又有蕨菜根、山药根、大脚菇、起阳草几门素菜,再有神仙果、猴儿果、红枣儿三样果品。各样在一张竹几上摆好。 整个过程中,姐妹俩自顾说话,仿佛客人不存在一样。 芍叶将菜几轻轻挪了一下,起身来对姐姐道:“我看起的那个人还没出来,却来了个傻子。”芍叶本是能说外面的话,故意不说。 芍药道:“他虽然是个莽子,模样儿还十分周正,生个女儿一定很美丽,我们不正是要生女儿吗?” 芍叶笑道:“要是怀个傻的,就完了。” 芍药忍不住发笑:“这兄弟俩形影不离,妹妹若不满意,先灌醉这个傻儿,不要被他坏事,那个人再找机会下手。” “好吧,姐姐的才是大事。”二女子所说“那人”指的是兰回。 度群芳转过身来对芍叶道:“你们说什么,听不懂,要说就说人话。” 芍药笑道:“你是听不懂,我们在说晌午发生的事。摆好了,请过来。” 客听主安排,度、木二人分别在菜几的两边跪坐下,芍药过来挨度群芳跪坐下,芍叶紧挨木莽子在对面坐下。 木莽子觉得这女子身体热烘烘的,胸前鼓鼓的,臀部肥肥的,身上香香的,有点不好意思,向旁边挪了挪,芍叶愠道:“我身上有刺?还是有火?” 虽然这女子今晚换了妆,看起来温柔多了,木莽子一看见她就想起抢剑时候的样子,答不上话来。 芍叶又移了过来。木莽子听苌舒特别交待过不要惹这里的女人,怕她恼,不敢再移动,突然间感觉身体里有种怪怪的感觉。 酒早倒满。芍叶道:“先干了这钵。” 两男吃了一惊,度群芳道:“原来你会说外面的话?” 芍叶冷笑道:“我是不屑于说仇人的话,你二人现在与我不是仇人。” 度群芳故意道:“那是甚人?”、 芍叶喝道:“我说是什么人便是什么人!快喝酒!” 四人喝了,又倒上,连干三钵,酒钵还是木钵钵,做功却比刚才用过的讲究,上面刻有简单的花儿纹。 度群芳道:“才喝了出来,实在吞不下去了。” 芍药道:“那吃肉。” 度群芳道:“肉也吃饱了。” 木莽子看着度群芳道:“难得又有酒,又有肉,你不吃了?” 芍叶又说了二男又听不懂的一句话,度群芳道:“你说什么?” 芍药翻译:“妹妹说:不吃饱,哪有力气?” 木莽子放下半递到嘴边的鹿肉,天真道:“两位姐姐有啥子活要干,只管吩咐,哪里还需这般客气。” 度群芳见这光景,又想到苌舒所言,早已明白了几分,听木莽子这话,暗暗发笑,问道:“酒里加了什么,吃了发热。” 芍药道:“鹿茸”。 又吃了几钵酒,度群芳装醉,头枕在芍药肩上,再不肯喝。 经不起软语温柔,木莽子又吃数钵,醉意全了,脑壳摇晃了几下,一头栽到芍叶饱满的胸前。 芍药道:“差不多了。” 二女子先将木莽子扶入一间小房内塌上,再来扶度群芳到另一间房。度群芳假装软如烂泥,暗想如何处之。 度群芳被扶进了房间,闻得一股异香,十分受用,酒醒几分,和衣侧身倒在塌上,只听芍药道:“让你先挺会儿尸。” 群芳装醉不答,又听解衣脱履之声,然后裸女上了塌来,拥他后背而眠。只感这女人肌肤,滑腻如水,热辣如火,勾起他的欲念,浑身难熬。 正要猛虎翻身,猛然醒悟:“上舟容易下舟难!苌头领反复叮嘱:母族寨阴盛阳衰,这里的女儿万万轻沾不得。若是上了这舟,定然永生不能出梦幻谷,小草长在丛林里,一辈子都不想有出头之日,后果极为严重!” 想到这,欲 火熄了一半,反倒惊出一声冷汗,酒又醒了几分,就像饿极的、聪明的鱼儿看到渔夫钩上的饵,舍又舍不得,吞又不敢吞,努力收了心猿,勒了意馬;又想道:“若是忤了她的意,后果也很严重”。 听她呼吸急促,双手不时乱搅,度群芳害怕控制不止,暗生一计,叫道:“哎哟!哎哟!” 芍药听他叫唤,抬头问:“怎么了!” “肚儿痛得厉害!要吐!” 芍药急披衣下塌,取来一个木盆,道:“吐在里面。” 度群芳料有这着,趁她出去时手指早轻探咽喉,这时真个想吐,“哗”一声吐了出来,酸臭难闻。 芍药道:“还吐不?” “不了。” 芍药仍端起木盆,怕他忍不住再吐,道:“若不吐了,我去倒了来,再取点水来。” 芍药出了小房间,一会儿,端了一小木钵干净水进来,度群芳漱了口。芍药又去端了一钵什么清水来,让度群芳喝下。 度群芳仍假叫“痛!”卷缩在塌上。 “我去叫人来看看。” “不用。定是吃了大脚菇。”酒吐后,度群芳真个清醒了。芍药站在榻前,一会儿又跪在榻上,问寒问暖。 过了好大一会儿,度群芳道:“我好些了,但仍是痛,你先睡,过会子就好了。” 折腾到半夜,芍药重新上塌不大一会儿,便睡着了。 度群芳听她呼吸渐渐平稳,定然是酒后困倦,睡熟了。暗道:“这计那计,跑为上计,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度群芳轻像作贼一样,轻手轻脚下了塌,月光泄照,见那塌上朦朦胧胧玉面一张、爆 乳一对、藕臂微曲、天足大露,好一个玉 体横陈。正是: 一团烈火对空炽,满室春光向月开。 度群芳心有不舍,咬牙转身,顾不得木莽子死活,轻启房门,溜之大吉。 回到草房之中,度群芳见众人早酒醉入睡,梦见周公,心中稍安。悄然上了自己的塌位。 突然,有人道:“你三人那里去了?” 听是副头领朴温在发问,度群芳道:“喝多了,在外面柴草中睡着了。” “木莽子呢?” “他正打扑鼾,提拎不起来。” “怕着凉了。” “不怕得。” 度群芳平身塌上,一会担心木莽子,怕明朝有场祸事,一会又想那塌上尤物,无法入睡,辗转到四更,方才一梦进去。 梦中醒来,天已大亮了,度群芳看多人仍在发财梦中,原来昨晚放开喝酒,大都过量。想起木莽子还在温柔虎穴之中,起身下塌,却见苌舒、兰回塌位空空,方明白昨晚朴温所问“三人”原由,只不知这二人哪里去了,估计要么是早起出房了,要么也如木莽子一样,睡到女人榻上去了,突然有点后悔。 良辰美景,自己白白放过了,也不再多想,度群芳出了房,径直到芍药、芍叶的木棚之下,不轻不重喊了几声“莽子!木瓜!” 过了好大会子,没有动静,度群芳心想,那傻子定然是辛苦了一个晚上,又提高声音喊了几声,才听木门响,木莽子开门出来,打个呵欠道:“起恁早!” “日头都晒屁股了!还不快走!” 二人离了香闺木棚,度群芳笑道:“昨晚快活?” 木莽子憨笑:“睡得着就快活。”度群芳嫉妒得想揍他。 原来昨晚,妹妹芍叶也有醉意,负责看住木莽子,以免扰了姐姐的好事,见他醉死,自己也倦意上来,想在榻上先躺一会,不觉睡去。 半夜醒来,芍叶药酒性发作,全身如有虫儿爬,饥渴难耐,推搡木莽子,总弄不醒,在他脸上亲吻个不停,仍如死猪一般,索性亲吻他的全身,又爱又恨,直弄到下半夜,酒性过了,性趣减了,方才抱着木莽子睡去。 也怪木莽子酒量不如度群芳,又没有他的顾忌,放开了喝,是真的大醉了,睡得太死,不知天大的好事光临,直到度群芳在外叫喊,方才醒来,见榻上卧一美人,两团圆球半露,抱住自己的颈子,轻轻取开她的手,看了看,吞了吞口水,出了房门。回了草房。 当天平安无事,度群芳这时才真正后悔昨夜想多了,傻子自有傻子福,又不好说出口。 第109章 谷母慷慨赠宝物 二十余日后,那受伤的母族寨第一勇士母青山剑伤刚要好,起来活动筋骨,一时高兴舞剑,又拉伤了,苌舒只得再次充当巫医,寻宝人也只得继续住在寨子中,他们感觉苌头目似乎并不着急要离开,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有存温知道他当然是在思量宝物的事情,但不仅仅如此。 又前前后后一个月余,那母青山伤又才好。众人打点行装,准备出梦幻谷。 这晚上,寨子中摆了大宴,为寻宝人送行。 酒毕,苌舒去向谷母辞行,一个人到了木房门口,守门的人既没有拦阻,也没有进去通报。 苌舒径直进了木屋,见两名美丽的少女在同谷母说说笑笑,认得是她的两个女儿。 苌舒“嗯”了一声,谷母抬头见是他来了,笑道:“请坐!” 芍药、芍叶姐妹最近常见到苌舒到这里来,相互看了一眼,芍药去取来一种黄色的山果子,这是一种野生的枇杷果;芍叶则去取了一钵干净的水来,还有喝水的水竹筒杯。 苌舒行礼坐定,道:“误入宝地,多谢收留。” “要说谢,是我要多谢你。前次说过,医好青山的伤,我有重谢。”谷母道:“把谢礼抬出来!” 苌舒暗想:“她早料到我要来辞行。” 两姐妹转身去从里面一间小房里抬了一个藤箱出来,谷母道:“打开!” 芍药将箱子打开,苌舒顿时眼前大亮,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谷母道:“这就是你们所说的宝物,在我这里,一丝不值,给小孩儿们当玩意而已,还不如一只野兔儿管用,却害了多条性命。” 苌舒惊喜不已,努力按捺住,假意道:“区区小事,何足挂齿,不敢有这般大谢!收这重礼,怕要遭天打雷辟。” “这种不能吃不能喝的东西,我还多的是。不过,我还有条件。” 苌舒心想,她不仅风情万种,还是个富婆。 “谷母请讲。” “其一,你须将所知草药方子,包括秘方,全数传我寨中人,这一项,前些日你已给做了一些,我料还有些没有说; 其二,你所有人的兵器,全部留在我这里,一件兵器另外兑一件宝物;另有数十件宝物,当我送的。出谷路上的安全,由我寨担当,出了谷,你众人各去买兵器不迟。” 苌舒道:“这本就是你的规矩。”点头承诺。 “要紧的是其三,你们中有一个人必须留下来。” 苌舒吃了一惊,不知她指何人,急道:“谷母,这队人馬,是进谷时才临时聚集的,不论是谁,我都无权替他答应留下。” “我晓得你无权答应。我只是知会你而已,并不需要你点头。” “这,难办了!” “这事,你不用多说!宝物明日出发时来取,一件不会少你的。并且我还特别送你一件礼物。”谷母吩咐芍药:“去将那只叫玉蛇的东西取来。” 芍药去不多时,果然拿了一件玉器来,交给苌舒。 苌舒双手接在手上,见这器物是一个白色软玉,在一块圆形的玉底上面,刻有一条蛇,玉蛇卷成一个圆圈,蛇头在中央微微翘起,整块玉颜色匀、阳、浓、正,光滑通透,做工细腻,没有一点瑕疵,苌舒知道这是虎安宫中丟失的一件珍品 。 谷母道:“我也不知是不是好东西,是觉得好看,就放在我房里,今日送你。” 苌舒再次致谢。 谷母使了个眼色,芍药、芍叶姐妹借故离去。那只吃虎肉的小狗儿先是爬在谷母的前面,此时也起身跟在两姐妹后面出去了。 二人边吃水果,边说话,时而轻言细语,时而笑出声来,相当投机。 不知说到了什么事情,苌舒道:“我还有一事不明?” “何事?” “请教谷母,虎安宫的宝物怎会在你的宝寨中?” 谷母不悦道:“你这是第二次相问,难道你心中只有那些宝物吗?” 苌舒盯着她的眼睛,不说话。 谷母反倒急了:“你说话呀!” 苌舒笑道: “我心中有什么,难道你还不知?谁叫我一进来,你就让抬出宝箱。” 谷母羞涩一笑,随后道:“说到那批宝物来我寨中,也是意外,并与我寨中的一个绝秘有关。说给你听也无妨,但不可出了梦幻谷乱讲。” 苌舒急忙道:“你的事,我定然不敢乱讲。” “其实,这事,在我寨子中已不是秘密。你出去之后,永远也不可能找到回来的路,你这次进来,纯属偶然。” “不是偶然,是天意。” 谷母笑道:“又开始贫嘴了!你先听我说完。至于出去后第二次再来的,从来没有过,你也不会例外。不妨给你说得更明白一点:凡是第二次进母寨来以及同他一起进来的人,从来没有人能够出去过,都留在后山的松林里了!就是你,也不能例外!” 苌舒心想,她说翻脸就翻脸,这些日子里她那些温柔哪里去了?果真是只母老虎,吃人不吐骨头,好在听她前面话 中的意思要被强行留下来的人并不是自己,心下稍安。苌舒想到一定是有人将这里的女人祸害了,突然又想到可能是木莽子,因为刚一来,他就被提来问过话,一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自己却一直没敢向捉摸不透的谷母探听。 苌舒发了个誓言,道:“你只管放心,我绝不敢乱说。” “我寨中曾秘存三件宝物,当然,现在已经不是秘密了,因为已经失去。”接下来,她讲了让现在的人听来是一个天方夜谭般的故事,而巴人相信神灵鬼怪,并不认为有多荒诞—— 几百年前,不知从何处来到母寨一位仙童,他对当时的谷母说,他有五颗宝珠,称为五龙珠,暂寄梦幻谷中,要母寨好好保存,几百年之后,自然有人来取。 同时,仙童取出两册纯金所刻经书,并说,其中一册可保母族寨平安;另一册则是讲五颗宝珠起头杀角故事,必须与五颗宝珠同在。两册书和五果珠子,只能交给来取宝珠的人,并说了来人的名字。 因为谷母不识书中文字,仙童便教她用她本族的符号将两册书用竹片刻下来。当时的谷母怕忘记来取经珠人的名字,于是用小图案刻在与五珠有关的那册书的第一块竹片头上。 书刻完,仙童说,既然已时刻了新书,两册金书放在此处无益,徒增他人盗取之心,于是将金书收回了。又说:“若将经书、宝珠误交他人,或是泄秘、损坏、遗失、贪图自得,有灭族之祸”。说罢,化为一股青烟,升天而去。 那谷母小心妥为保管经书和宝珠,一代一代往下传,并且只有历代谷母一人知此秘密。如此多年无事。 不料,有一年,已传至好几代谷母,一队外人撞入寨中,说是被虎安山白虎人追杀。母寨人正是当年被虎安山白虎巴人抢了地盘、财富,而被赶进梦幻谷里来的盐部族遗民,按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的逻辑收留了下来。 数月之后,这队人渐渐与母寨人混熟。 不知是何原因,这队人打听到母寨中有五颗宝珠,价值连城,于是起了歹猫心肠,设计将宝珠,经书盗了,又因分脏不均,事情败露,仓皇逃走,遭到母寨武士全力追杀。除了两个强盗,其余数盗儿全部或被杀,或被捉,母族寨也因此有二十多名武士丧命。 在追杀强盗的过程中,发现强盗身上有不少宝物,提来活盗一审,才知原来这队人根本不是什么好鸟,是抢劫了安宫主人瞫武子的宝物的大盗,于是将盗儿抢来的宝物全数没收了。可是,唯独最重要的那五颗宝珠和与宝珠有关的那一册经书没有能追回。一怒之下,将活盗也全部处死。 事隔数日,又抓到两个盗儿,他们承认宝珠和一册经书被藏在一个十分隐蔽的洞子中,因饥饿难忍,出洞寻找食物,被抓获,但当母寨人同两个盗儿一同再去找那个洞子,那洞子就像无缘无故消失了一样,再也找不到。 从互,母寨人历代都在寻找藏宝珠和那册经书的山洞,一直没有下落。直到到了最近的几年前,才终于找到了很有可能是藏宝珠的那个洞子,但宝珠和经书已被人取走。经查看痕迹和所留食物,断定是不久前被外面来寻宝的人取走,于是数次派出懂得外面语言的武士出谷寻找,至今无一人回来,因此,打算再派人出去。 也正是因为出了这件事,母族寨从此就立下规矩:凡进寨者,必须收缴兵器,不放下兵器者,格杀无论。 ——谷母讲到此处,有人来报母千给请来了,谷母道:“过一会儿再让他进来。” 第110章 谷母留客 苌舒明白应该告辞了,道:“两三个月来,承蒙谷妹款待,吃香的,喝甜的,是打出生以来从来没有过的享受,谷妹恩情,没齿难忘。” 谷母摸了摸摸粉颈,笑道:“你说这些甜言蜜语,是想还多要几件宝物?” “看你说的。我若如此想,出门就被门方撞死!” 谷母笑道:“你啥子便宜都占了,还想赖我一口棺椁!” “我是在想,大恩何以为报?出去之后,我等愿助两位武士寻找宝珠,归于寨中。意下如何?” 想不到谷母却冷笑道:“多谢了!各人的稀饭各人吹!”(注:方言:指自己管好自己的事情,不需要别人帮忙) 虽然一句话不对就可能引来麻烦,但苌舒感觉与她有说不完的话,又道:“这里多数人说的话我们不懂,为何不让更多的人学会说外面的话?” 谷母含情脉脉看了看他,道:“除了那个木莽子,我看你是一行人中最聪明的,难怪有这个傻问,我喜欢!” 苌舒惊道:“你……你说木莽子?”突然明白她是说我一行人都是傻子。 “我说笑呢。说到他,想到一个人。以前,我寨子里有一个出了名的傻子,死了两年了,别看他傻,居然占了我的便宜!” “此话怎讲?” 谷母暧昧道:“你真想听?” 苌舒不好回答,谷母笑了笑,道:“我看你是想听,让你笑笑也无妨。因为他是个傻子,我们做什么事情,就不大回避他。那年,我刚产了芍药不足三月,一日,我一个人正在树下给芍药喂奶,他刚好路过,看着我胸前不眨眼。我想他一个傻子,不知深浅,不但没有怪罪,反而开玩笑说:‘你想吃?’” 苌舒忍住笑。 “想不到,他二话不说,一下子跪在我面前,拉开芍药的头,我还没想过来,他真吃到了两口。” 苌舒再忍不住,“扑哧”笑了出来。 谷母也笑。 “后来呢?” “我当然是急忙把他推开了。” “没有杀他?” “为什么要杀他?” 苌舒想想也是,不就是吃口奶吗?盯着谷母耸起的胸前。 “我看那木莽子或许也是一样,紧要关头,反而比常人能出人意料。好了,不说这些空话,你刚才问的什么?” 苌舒本来想借势问出木莽子被她提来到底是为什么,见她话锋转了,不敢多问,道:“说外面的话的事。” “不让更多人学说外面的话,不是怕他们出去了,而是怕走了风声,虎安山的白虎人一定要进来清算多年来的仇恨,还 有他们失去的宝物,我们最后的一块地盘也就失了”。 苌舒很认真的点了点头,眼神看她的眼神,表示佩服她们的智慧。 谷母又道:“历代以来,我们的武士出去,除了为寻五颗宝珠,还为要夺回另一件无件之宝。” 听到宝物,苌舒眼睛又亮了,道:“还有件什么宝物?” “说到宝物,你眼睛都就像狼见了兔子一样发光。那宝物却是我部族之要物,名为‘臷宝’,失了许多代了。” 苌舒道:“听传说过,原来是你们的宝物。” 二人又轻声说了好些话,不知说什么,吃了些果子,相谈甚欢。 谷母叫了一声,令请外来户母千父子,她有话说。 苌舒起个半身,道:“容告辞。” “不用。”苌舒其实也不想走,借势让屁股复了原位。 不一时,芍药领牛千父子进房,站在谷母与苌舒的右面宽处。谷母对芍药道:“你何时回来的?” “刚回来。” “你妹妹呢?” “她说去找木莽子。” 谷母笑道:“又去耍人家去了。你回来正好。” 牛千站着恭敬道:“谷母找我,有何吩咐?” “你父子进我寨中,已十余年。这些年里,你父子谨守寨规,甚为勤劳,我已把你们当作自家人。可是,落叶总要归根,你父子正好这次随苌兄同出梦幻谷,回到家乡。” 父子跪谢,牛千道:“多年前,谷母有不杀之恩,多年中,谷母有养活之恩,今日,谷母有成人之美,我父子不知如何报答。”二人哭谢。 “但有一点,无论你们是否留下孩儿,都不能带走。再者,我寨秘密,一丝一毫也不许泄露出去!” 牛千道:“我晓得这里的规矩。若有负母族寨,尸骨不存!” 牛万道:“谷母,我晓得这次母青山兄弟要外出寻找宝珠,母寨就是我的母寨,我愿随两位勇士去寻找宝珠。” 谷母道:“不必,我寨之难,只能自解。难为你有这片心。” 父子再谢。 谷母又道:“你父子在梦幻谷多年,我无好礼可送,就送你们几件虎安宫的宝物,你们拿去变卖,不敢说大富大贵,或可保这一生衣食无忧。我并不识宝,不知好与不好。” 牛千喜道:“谷母所赐,样样都是宝。” 谷母对芍药道:“去秘室取来。” 苌舒见谷母处理事,不敢发言,暗道:“这女人又狠又善良,处事还十分周全。” 不多时,芍药取来几件小宝物,交与牛氏父子。父子二人再三致谢。 谷母道:“这些东西,于我无用,送给你们,也算是做个纪念。” 牛千父子再谢请辞, 芍药道:“我送你们。” 牛千道:“不敢有劳。” “以后怕是见不到了。” 目送三人出了房门,苌舒才对谷母道:“你还有不少宝物,可以拿到外面去换多少粮食、布料、盐、丹,岂能说无用?” 谷母喝道:“我与白虎人不共戴天,岂能以仇人的宝物去换吃的、用的、穿的!就是饿死、冻死,也不能!” 才说得好好的,脸还未转,说变就变,苌舒吓了一跳:“谷母,我是为你好。” 谷母见他尴尬,笑道:“你就是经不起吓,一吓,就忘记了,只有我二人在时,你要称我谷妹。其二,若是被人发觉有人用虎安宫的宝物出去换粮草,说不定就惹了大祸。” 苌舒点头,道:“谷妹,如此说来,你好心好意赠送的宝物,我们也不敢要了。不能因为这些宝物,给你惹来大麻烦。” 谷母不知他这话是真是假,道:“你们的人出了事,是你们自己的事,与我们何干!最多就是引来一些寻宝人,但几百年来,有几个寻宝人能到达我母寨?又有几个能活着出去!” 苌舒用尽所有深情看谷母,连连谢道:“如此深情厚意,莫齿难忘!莫齿难忘!” 谷母直视苌舒,含情道:“你莫一时高兴,忘了你走之前,还有件事。” 二人早已心有灵犀,苌舒会意,与她相视笑了笑,告辞退出。 谷母又让人请来两位武士,一个叫母青山,年二十;一个叫母树林,虚年十八。二人同母,又称盼青山、盼树林。母树林身高在七尺七八,比其兄稍短。两兄弟都是腰圆背厚,臂腿粗长,眼如明灯,英姿勃勃,腰上都有一件蛇形饰物,其蛇头呈三角形,两眼中间的额上刻有菱形纹饰,蛇身曲成“8”字形,两侧饰有云雷纹,颈下有一个半圆形的环,绳带系在环上。母青山正是苌舒疗伤的那名武士。 两兄弟今日穿的是都树皮衣衫,施礼毕,谷母道:“宝珠、经书的事情,前几日已交待备细,不再细说。我只再重复几事:其一,尽快按我们商量的办法,寻找到宝珠及经书下落。若有人破了经书,必去一个地方,就是盘瓠湖。若无人破了经书,则又因不知经书中事,而将宝珠带出瞫氏境内,将更难查找。 “其二,若有人吞了宝珠,不管是谁,务必杀死剖腹取珠,送还我寨。 “其三,尽量联络上先前出去的几批勇士,残了要想法带回人,死了要想法带回尸,不能让魂留他乡,活着的继续查找。 “这次,你二人出去,照例各带一册经书,是神仙说的保平安的那册,听母亲当年对我说,这册书其实只是原经书中的很少的第一部分,当年先谷母多刻了数册,作为我寨中人的护身符,这是我寨中才有的宝物,见了书,便是见寨中人。” 两兄弟道:“都记住了!” “我还有几句话,更为重要:那五颗宝珠,事关我寨甚至整个梦幻谷中生灵的性命,一不可大意,二不可有贪心,否则,大祸临头。切记:有缘不须求,无缘不敢贪。再有,你二人切切记住,此次出谷,只有一件大事,就是宝珠经书,不是像往常去向白虎族人和丹族人复仇,甚至连臷宝的事,也先放一放。复仇的事,有的是时日,宝珠的事,火烧屁股,遇事多想想,万万不可见了仇人就冲动。” 两兄弟再次口称“记住了!” 谷母看着母青山,不说话,母青山道:“谷母,还有何吩咐?” “青山,看见你额头上的纹青,我才又想到一件,你也须记住:你一直在想报那一剑之仇,可是这次,除非寻宝途中有送上门的良机,不得专程去报!” 青山应诺。 交待完,二人回去准备。 苌舒回到住处,对众人说了谷母赠送宝物之事,皆大欢喜。一人道:“按苌头领描所述,那箱宝物,尚不足虎安宫被抢宝物的二十股之一。” 苌舒道:“人心不足蛇吞象。还有,你们不要高兴太早,那母老虎有三个条件。其中一个我已办完了,第二个是兵器不能带走。” 度群芳道:“我的家传宝剑必须带走!”木莽子也同样说。 朴温劝道:“宝剑身外之物,出去可以再寻。若她翻脸,出不去出得去还是一说,性命保不保又是一说。” 苌舒道:“此事不用争执,如果不想出去,就去向她要剑。最难的是第三个条件:有一个人必须留在这里。” 众人听了,都大惊,道:“谁?” “她非要明日再说。” 有人道:“她是怕走了消息。跑出去,也是死,谁敢跑?”议论纷纷。 众人暗暗祈求乌鬼保佑留下来的不是自己,估计只有木莽子尚未计较到这一步,啃他带回来的野猪肉骨头。众人既兴奋又有担心过了一个晚上。 黑夜过去,太阳出来为寻宝人送行。 用过朝食,众人身背早已打理好的行装,到谷母木棚前来集合,见四周数十武士全副武装,这送行仪式也太隆重了,心有怕意,又有三四十余寨中老小来送行。 一会子,谷母及两个女儿隆重登场,又有四个武士从木房里抬出两箱宝物。寻宝人有的盯着宝箱,有的盯着谷母三个打扮略有差异的女人。 度群芳这才真正看清芍药:年方二八,个子高挑,婷婷玉立,前胸饱满,估计后背必然挺直,面色红润,五官协调,头缀数支锦羽,颈上一副粗犷的兽牙项链,显得与女儿身有些不协调,上身披细藤编的单衣,下身是一条薄皮的短黑裙,左腰间一支短剑,右腰间一个香囊,赤露两足,双腿鼻直,大腿半露不露,让男人无限遐想。正是: 丛林间幽灵,梦幻谷仙子。 虽然两姐妹打扮差得不大远,但与妹妹芍叶相比,芍药多几分女儿韵味。 自从那晚上放了鸽子,度群芳以为小谷主一定会找自己的麻烦,想不到不但没有麻烦,反而很少看到她了,今日一见,居然有十分美貌,暗暗称赞,又暗暗遗憾,又庆幸自己及时悬崖勒马。 度群芳正在遗憾与庆幸两种心思左来右去瞎想,听谷母道:“食物等所需用品,还有宝物,都为你们准备好,就可出谷。但前提是我昨日给苌兄提出的三个条件,必须全部满足,还差一个!” 众人不知何时,她与苌舒称兄道妹了。 度群芳此时无心听她训话,眼睛去瞟武士身上的剑,却见芍药拿眼看他,心想:“千万莫要害我!” 正这时,谷母道:“请度壮士留下来!” 猛然听到这话,度群芳从不敢相信瞬即转为惊慌失措,大惊叫道:“怎么会是我!弄错了!弄错了!” 谷母笑道:“一点没弄错,正是你!” “为何是我?我拿脑壳担待,我什么都没干!” 谷母笑道:“你各人清楚。” 度群芳心想,黄泥巴糊衣裳,这次是说不清了,情急生智,叫道:“娘娘母,你一定搞错了,留下来的应该是兰回。大月亮那晚上,他通夜未归,做快活勾当去了!”听他喊“娘娘母”,有人笑。 兰回急道:“你休胡说八道!那日晚上我睡不着,在芍药园子边上来来回回走了一个通霄。” 却听芍叶突然叫道:“你可以留下!” 兰回已经明白是什么意思了,叫道:“我儿才不足一岁,盼父早归,我如何能留下!”芍叶咬牙恨了恨他。 度群芳此时,更加慌急,叫道:“那就应该是木莽子!” 木莽子在他身旁,笑道:“哥哥,你莫拉扯人!你留下来,我回去给万风寨报个信便是。还有,你人信,我帮你送到虎安宫去。” 度群芳怒道:“你母的,还晓得落井下石!” 芍叶突然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温柔笑道:“木莽子,你酒量不行,还有点傻,但人还不错,若你留下来,我不亏待你。” 有人羡慕道:”傻子有艳福。“ 却听木莽子正经道:“我怕你们的白虎!死也不留下来!” 有人笑,有人叫”莽子,还不快应了!“ 芍叶自言自语道:“硬是傻的。” 度群芳此时不关木莽子的事,只管乱咬,叫道:“那不然,也应是苌头领!对了,就应是苌头领!” 苌舒心头一惊,却见谷母脸微一红,笑道:“你莫想拉垫背的。我说是你,就是你!我看你还是没有明白:要是那晚上,你动了芍药一下,我就不想留你了!” 度群芳此时才完全明白过来,心中大悔:“早知如此,何必当晚憋得难受!莽子果有莽福!”大声叫道:“天下哪有这种道理!我死不服!” 谷母大笑,道:“我就有这种道理!没有先说留谁,是怕你跑出去喂了狼。你不用害怕,不是留你来受苦,也不留你到老到死。众人听好:度壮士,从今就是小谷公。来人,请壮士入门!” 顿时,寨中男女老少欢声四起。 谷母话才落下,四名武士过来,要拿度群芳,众人闪开,木莽子急靠近他。 度群芳自侍武功,打算放手一博。 苌舒忙道:“谷母,谷妹!此事商量商量!”情急之下,忘了这是大庭广众之下。 谷母冷笑道:“我这里从来没有商量这句话!” 度群芳又暗想:“我二人武功虽好,可是手中没有半寸硬家伙”。 他到底十分乖巧,情知不敢硬来,心中一算,大叫道:“我愿留下!” 听他这样一叫,众人先是吃惊后又放下心来,只听他道:“可是,我有话说!” 第111章 梦巫神 谷母示意武士们退后:“你且讲!” “谷母,”度群芳走到谷母跟前,“我留下来,就算是母族寨中的人了,对不对?” 谷母肯定道:“对!” “寨子里的人,就应为寨子赴汤蹈火,是不是?” “当然是!” 度群芳心中暗喜,转身面向大家:“那好!各位作证:我同意留下来!” 谷母高声道:“我说一就是一,还需要谁来作证!” 度群芳又转身面向谷母,朝她身旁的芍药看了一眼:“也就是说:我就已经是寨子里人。” 芍药道:“你到底要说什么,转这么多弯子!” 度群芳缓慢而有力道:“我听说,寨中有一件大难事,我请求谷母,准许让我一起出梦幻谷寻找宝物!若谷母不准,就是有私心!” 谷母想不到他会提出这个问题,知道有寨中人说漏了嘴,或者就是苌舒说了,一时不能作答。 众人不敢开腔,都盯着谷母,看她作何答复。 突然,人群中一老妇人道:“小谷公说得在理。” 苌舒是个精明人,这时走上前来,趁火打热:“谷母,他武功高强,又熟悉外面的路数,正是去寻珠的恰当人选。依我看,他所言,可以考虑。” 话未落土,芍药怒道:“有屁个道理,不过耍了个小聪明:想要蝉儿脱壳!” 谷母想了想,对度群芳道:“既然你已嚷出这件事来,按我们的规矩:必须是武功高强者去寻宝珠,若你胜了我的高手,为寨中大计,我同意。如不能胜,就不要再说废话!” 度群芳自信喜道:“一言为定!” 寻宝珠的事情,是当前头等大事,谷母道:“一言为定!青山、树林,你们谁上?让他晓得梦幻谷不是他家的后院,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母青山兄弟同时响亮地回答了一声。 众人哗啦啦闪到场边。 母青山道:“弟弟,把剑扔给小谷公!” 母树林道:“哥哥,你伤才好,让我来!” “好。”母青山将手中的剑,向空中一扔,叫道:“小谷公接剑!” 度群芳听得声响,腾空一个鹞子翻身,接剑在手。对武士来说,兵器就是胆子,度群芳冲劲一下又上来了。 母树林更不打话,提剑上来,二人接招。 一时剑来剑往,你刺我挡,各逞本事,看得众人眼花缭乱。四十余回合,不分胜负。 苌舒心中有点矛盾,进谷前有过约,有难同当,同进同退,希望度群芳能胜,又觉得这样想对不起谷母,见谷母微微点头;芍药的脸色则越来越难看;其妹芍叶则盯着木莽子,似笑非笑。 苌舒心想,难道度群芳私下对自己所说的是真的,木莽子与这个风风火火的女子果然有事,要真是这样,梦幻谷的女人真是太难以捉摸了;再有,会不会同样是与木莽子被谷母找去问话的事有关。苌舒心眼子多,胡乱猜想。 度群芳接过几十招,发现对方招法与常见的丹涪水武士的招法有一些不同,暗道:“若不放倒他,我就毁在这里了,老死在这个外面人根本不知道的部族。”用足平生手段,又过三十多回合,母树林渐渐招应不住。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兰回看他二人比试,心中惊道:“毛狗武功,或许尚在我之上!”正想时,听谷母叫道:“住手!” 度、母二人各撤一步。 母树林收了剑,过来向谷母禀报:“小谷公武功高强,我甘拜下风!” 众人欢呼。度群芳得意洋洋看了芍药一眼。 谷母呵呵笑道:“芍药果然有眼力。你可以出谷。” 突然,只听一声尖叫道:“慢!”是芍药说话,众人不敢乱动。 芍药轻声对谷母道:“他行的是诡计,出了梦幻谷,如鱼儿进了大河,猛虎出了囚笼,还会回来?” “宝珠事大,男人事小。” “不行!男人是多,但他这样的男人不多!还有,我咽不下这口恶气!他必须发过毒誓才能出谷!” 谷母知道女儿首先是看上他难得的外表了,大声道:“度壮士,按我们的规矩,你还需要发个毒誓:找到宝珠一定回到梦幻谷。” 度群芳发誓道:“我度群芳向神鬼发誓:若不寻到宝珠,誓不回梦幻谷!” 芍药道:“这誓发得对!但也不对!” 度群芳只得再次发誓:“我向神鬼发誓:寻到宝珠,定然回到梦幻谷,若有违背,不得好死!” 芍药道:“你这誓言,不痛不痒。况且,我们的誓言,必须向梦巫神发。你若向梦巫神发誓:不回母族寨,就要被打入万风林海的天坑!便是真心!” 度群芳暗道:“好毒!果不然最毒不过妇人心啊!”倒吸了一口冷气。 不等他多想,谷母道:“请梦巫神!” 不多时,八名武士不知从那里抬来梦巫神,寨中人见了梦巫神,全都跪下。 木莽子见那梦巫神高约两丈,不知用什么木材塑成,是一个女人像,十分美貌,活灵活现的,感觉在哪里见过。后人有说“梦巫神”其实就是盐水女神,或者是巫臷国的一代著名女主。 入乡随俗,见神信神,不知道梦巫神有何神力,见寨中人跪下,苌舒招呼寻宝人也都跪下。 度群芳思忖,不向梦巫神发誓,一定不能离开,只得也跪好:“我度群芳对梦巫神起誓:若不回母寨,就被打入天坑!” 誓毕,谷母道:“好!将小谷公的剑还他!你从此叫做母群芳。” 芍药满心不悦,还想再说什么,见母亲这样说,只得咬牙认了。 不多时,一武士去取了一把剑来,问度群芳:“小谷公,是不是这一把宝剑?” 度群芳看了一眼,确定是自己的宝剑,接剑在手。 木莽子对送剑来的武士道:“我的宝剑呢?”那人不理踩他。 度群芳突然灵机一动,又想借机甩掉木莽子,对他道:“你留在这里,剑便还你了。” 木莽子道:“木子三爷对我说: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让我一步也不要离开你,我怎能留在这里!我的宝剑,绝不能丢!我去抢回来!” 听他这话,度群芳知道一时不能得逞,怕他转不过弯来,节外生枝,遂道:“兄弟,先用我的!” 木莽子满面憨笑:“送我的?” “借你用。” “送可以,借的我不要!我要我的宝剑!” 逃离是当前头等大事,度群芳暗想,等出去了再同他计较不迟,咬了咬牙:“送你!” 木莽子接过剑,对离他数步、正在看他的兰回道:“你不要剑?” 兰回不屑道:“早想丢了。” 这时,苌舒走到谷母面前,深施了一个礼道:“苌某告辞,后会有期。” 谷母像不认识他一样,面无表情:“你们可以出发了!” 苌舒突然心中酸了一下,转身令四个人来将两箱宝物抬走,不敢回头看谷母,招呼一行人上路。 母寨两武士领路,一行二十多人出了寨子,沿一条溪边的一条小路前行。 度群芳心情复杂地向前走, 不足一里地,突然听到身后芍药叫道:“母群芳,你等一等!” 度群芳听她叫,对苌舒等人道:“你们先走,不怕她能吃了我。” 芍药赶来,道:“我有一件东西给你。”边说边从颈上取下一串颈饰,挂在度群芳颈上:“这是我部族的传寨之宝,是由十二颗神兽的尖牙串成的,只有小谷母才佩一串。梦幻谷中人见到这个颈饰,如见小谷母。还可以避邪。” 度群芳面无表情,嘴角撇了一下,看了一眼胸前的颈饰,好象是用豹牙的尖部制成了,不能确定,不想多问。 芍药又道:“若不再见此链,我誓不开瓜!” 度群芳道:“放起许多男人,你招之即来,为何偏要对我下毒手?” 突然,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他左脸上。度群众芳顿时感觉火辣辣,心中鬼火突冒,知道不是发怒的时候,转而笑道:“该打!” 芍药粉颜娇怒:“你是该打!那日晚上,你借酒装醉,我不怪你!今日,你半天云里挂口袋,又在装疯,我还是不计较你!你竖起两只犬耳朵听好:若你胆敢出了母族寨,不再回来,不管你躲到天涯海角,都不要忘记,你只有三种死法:第一种是死在我武士的剑下;第二种是死在那日晚上最后一钵水中的独门毒药上,普天下,只有我才能解你中的毒;最后一种,是死在我的塌上!” 言毕,芍药大笑,转身扬长而去,度群芳呆若木鸡,听见跟在芍叶后面的狗儿叫了一声,方才醒过神来,若有所失赶了过去。 度群芳慢慢沿一条独路赶上前去,不出多远,就到了一个小峡谷口,翻过这个谷口,再走十余里,就是一层高过一层的大山了,前几日度群芳他们到这里来过。 度群芳见其他人已经过了谷口处,只有木莽子被芍叶拦住了,再前面有几名梦幻谷的武士挡在路上,不知他们要做什么,还有十来步远,听到芍叶道:“……你全身每一处都像玉石一样光滑,干干净净的,我喜欢……” 木莽子照常是傻傻地笑,度群芳感觉木莽子在她面前就像**裸的一样,走过去,“哼”了一声。 芍叶听到有人来了,抬起头来,喝道:“你哼什么!” 度群芳几步跑过去:“木莽子,走不走?” 芍叶对度群芳道:“你要滚,各人快滚!” 听她这话,度群芳知道前面的武士不是要拦阻自己路的,顾不得木莽子是去是留,笑道:“我滚,你们慢慢的。”边说边从二人身旁的松树下闪过,大步流星去追前面的同伴。 第 112 章 放箭送行 木莽子叫道:“哥哥,等等我!” 度群芳回首笑叫道:“我赤手空拳,等你何用!” 木莽子听到半句,从芍叶身边迈步就走。 “转来!”芍叶用力一把拉回木莽子,木莽子转了一个圈才停住。 “占了便宜,没得个说法,就想走人!”芍叶愠道。 “我又没做什么,要什么说法?” “就是没有做什么,才要有个说法!” “我不懂了。” 芍叶转笑,以央求的口吻:“你要走了,把你的鹰项牌留给我,我会记住你的。” “没有让你要记住。” “还真是茅司口的石头,又臭又硬! 要了几次都不给,这一次……”芍叶“哼”一声,口气又硬起来,指了指前方拦路的武士。 “你真想要,就把我的命留下!”木莽子高声道。 木莽子以为这下惹怒了,不料芍叶放开他的手,在他的左脸上轻轻地拍了两下,温柔笑道:“真的是个傻儿,太好耍了!不然,我喜欢你个屁!”随后又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木莽说道:“要不是傻儿,那该多好啊!”随后喝一声“滚!” 前方四名全副装备的武士放开条路,木莽子慢吞吞过去,快要到了小谷口,才回头看了一眼,见芍药已到了四名武士身边,他们拈弓搭箭,正对准自己的后背心,吃了一惊。 他看看左右两面,都是光秃秃的岩石,无法躲避,向前跑,无论如何也没有几支箭跑得快,不敢移动,也不敢朝后看。 看他像被使了定鸡术,芍药轻笑一声,叫道:“放箭!” 说时迟,那时快,木莽子抽出宝剑,转身准备拨箭。 却听弓弦响后,五支箭射向空中。估计木莽子这种智力是不会明白芍叶是在用放箭的方式为他送行。 木莽子正纳闷,听芍叶喝道:“再碰到你,弄死你!” 木莽子插剑入鞘,看了芍叶一眼,一言不发,转身离去,再不敢回头,生怕又有新情况,直到消失在芍叶几人的视线里。 有话则长,无话则短,寻宝人一路到了一处地方,母青山道:“从此处出谷,共有两条道路,都可以走,你们想走哪一 条?” 苌舒道:“可否从我们来的原路返回?” 母青山道:“谷母有交待,只有这两条路。” 苌舒从出发时起,心头一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听说到谷母,他对自己说:“梦幻谷里的经历,终身受用了,死也无憾。”他感觉自己的魂就像留在梦幻谷里了一半,只有身体全部离开了。 正在想,听朴温道:“说过送度、木两位兄弟去虎安山草原,草原大方向在北方,可向北。” 转来转去走了约两个时辰,沿途或是峡谷,或是深山,风景虽美,道路难行,甚而有时根本没有路,披荆斩棘而行。 众人不知到了何处,只见这里有一条小溪沟,流水咚咚咚响,两岸树木撑天,向四面看出去,都是群山,早不知母族寨在什么方向。 跨过小溪,前方有一个溪水溢出来的天然小水池,池水透明,可见池底,苌舒道:“就在这里歇一歇。” 歇了下来,有人去汲水,有人坐在矮树矮草上,有人找石头坐,有人整理行囊;有人在交接下一程运送装有宝物的箱子的事,这是一路之上最累的事情,也是他们最愿干的,生怕比别人出力得少。 度群芳坐在路边的形状像一块摊开的大饼的石头上,若有所思。兰回坐在他的背面,面向小水池。 歇了一会儿,度群芳对随时都在身边保护的母树林和一直在最前面带路,这时来到他身边的母青山道:“你兄弟俩,不要左一个谷公,右一个谷公,叫得起鸡皮儿疙瘩,出了梦幻谷,再这般乱叫,让人笑话。从此以后,我们兄弟相称。再有,这谷公到底是何意思?” 母青山道:“小子们不敢乱叫。谷公,是我部族小谷母的第一个男人。这个男人,必须是相貌英俊,身体强壮,是为了每一代新谷母都最美丽、最健康。” “我看你两兄弟就行。” 母青山吃惊道:“小谷公如何乱讲!听说多数小谷公,都是从外面弄来的。” 度群芳心想,难怪,自己送上门来,还不吃亏?但他不会去想另外一个问题:母族寨人知母不知父,因此有近亲生子的可能性,当然他们不知道近亲遗传的原理,只是从多少年的实践总结出一个经验,多数从外面找来的谷公,生下来的孩子就要健康一些,他们认为是神灵的意思。 度群芳道:“你们谷母没有儿子吗?” 母青山道:“谷母只亲自养育女儿,若生男孩,一生下来就暗暗送给其他的女人养,代养的女人不会对任何人说是谷母的儿子,那儿子也永远不晓得各人是谷母的儿子,因此不知道有,还是没有。” 度群芳点点头,突然联想到一个奇怪的问题:谷母如此看重母青山兄弟,会不会有一个是她的亲生儿子?纯属猜测,不敢出口,便道:“做谷公有何讲究?” 母青山道:“小谷公在与小谷母生出两个女儿之前,不准其他女人去沾身,否则杀死那个女人。” “新谷母只要一个,为何要生两个女儿?” 母青山道:“ 当然是担心一个女儿长不大了。” 木莽子见他们侃山,去水池边喝了几口水,也过来加入,坐在度群芳侧面的泥地上,这时认真认真对度群芳道:“这么大的事,你还真是不该走。” 度群芳怒道:“得了便宜还讨乖!你自己为何要走!” 木莽子又嘿嘿嘿笑,度群芳想气气不来,想笑,又笑不出。 兰回回过头来笑道:“总之,度兄,你捡大便宜了。” 度群芳道:“你要愿意,各人回去捡便宜!要是生不出女儿呢?” 母青山道:“那恐怕就,就……” 度群芳急道:“恐怕就什么?” “我也就不晓得了。” 度群芳“喔”了一声,又问道:“那生了女儿之后呢?” 母青山道:“那他就是我们寨中最享福的男人了,可以到任何地方去,会任何女人,吃穿用都由谷母包办,但不准参与寨中事务。现任谷母的那个小谷公,就不知到哪里逍遥去了。” 木莽子傻乎乎道:“会不会像螳螂一样,那谷公被谷母抹了脖子了?” 母青山怔了一下,才笑道:“只有傻儿才会想得出来。” 度群芳道:“还有一点不懂。传说你们这种女人当家的部族,首领是推举的,她要女儿做什么?” 母青山笑道:“那是很久以前的习俗,听说那时有两个女首领,一个管战事,一个管吃喝,财物共享。不知从何时起,我部族的首领便不行推举了。你这话,让谷母听见,要割舌头。” 度群芳听了,摇头叹气,却说不出来到底哪点不舒服,见母青山额上的纹饰,道:“早看到你额头上的纹饰,是什么意思?” 听他这一问,木莽子、兰回都看着母青山,显然他们也有这个疑问。 母青山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没有说话。 “走了!”正这时,存温的叫声,就像一道命令,众人立即动作起来。 度群芳道:“你快说,是什么意思?” “胎中带来。” 度群芳、兰回边起身边摇头表示不可信。 如果天天是晴天,天下就要大乱了。 下午,天空乌云渐渐密布,风声逐步大将起来,一条长长的山上草路,沿山腰上行,苌舒吆喝众人赶紧。 到了一个路口,一条更小的路向上,主路平行向前,是一路上少有的一段平路。 不多时,乌云盖住阳光,所见不出五十步,众人谨步细脚。 朴温道:“这天气怪异得紧。” 突然,母青山叫道:“不要动!有暗箭!” 众人尚未反应过来,三支羽箭已从前方左面树丛中飞了过来,离母青山十余步落下。 度群芳急上前来,惊道:“为何一点没有听到响声?” 母青山道:“这是绝技。”喊大家不要乱动。 隔会儿,“嗖嗖嗖”又射过来三箭,这次声音仍不大,但度群芳等几名武功高的均已听得明白,箭落于母青山面前五步之内。 母青山道:“大家注意,还有三箭。” 众人警惕,再过了一会儿,“嗖嗖嗖”果然又射过来三箭,声响明显,众人皆听见,箭直接射向母青山,母青山挥剑扫落地下。 众人静听,怕还有箭,却听母青山道:“这下可走了。” 走出半里,众人仍不解刚才发生的事情,母青山道:“这是我部族的一支人。梦幻谷中除了母族寨,还有几个小部族,均服从于谷母。箭分三次,一次三支。第一次名为无语箭,除我部族人,外人不能听到声音;第二次三支箭,名为暗语箭;第三次三支,名为响语箭。能够听见最前面三箭的,必然是我部族中的人。我刚才高声喊大家注意,就是为提醒对方是自己人。后面六箭就是敬礼的意思了。” 众人惊叹,纷纷议论:这才真正明**幻谷为何成为虎安山的五大险地之一了。 只有度群芳、兰回将信将疑,二人边走边小声交流,怀疑是母青山故弄玄虚,但又不得不承认,前三支箭的确没有听到一点声响。 “梦幻谷,真如梦幻,搞不懂。”兰回最后道,结束了交流。 同二人之间每一次交流一样,只是因为突然出现的安全问题才交流,纯属技术层面,说不上交心。兰回离开度群芳,跑到母青山的后面。 在母青山带领下,那小路弯弯曲曲,上坡下坎,穿沟渡水,晓行夜住,渴饮饿吃,走过了多少小路,已然无法计算,抬宝箱的人换了一轮又一轮,直到五日后,还没到达梦幻谷出口,众人疑虑重重。如今在这深山之中,又不敢得罪母寨的两名武士,只在私下抱怨。 两日前,兰回就曾私下对苌舒说怀疑母青山兄弟故意带他们钻冤枉路,目的是把这一路人搞得昏天黑地,无法记住进入母族寨的道路,苌舒让他不可将这话说出来,以免造成混乱,反正谷母让准备的干粮足够,更不用说打猎还可以补充,就当抬起宝物旅行,静观母族寨两名武士最后要带到什么地方。 第113章 黄雀在后 第六日,所有人都没有记错,是第六个白日的到来。终于到了梦幻谷口。 前方有一大片松林,远处望去,层层叠叠,就像少女的墨绿色裙裾一样,好一片林海。 可怜的寻宝人这时才醒悟到,几日几夜,风餐露宿,脚板不沾地,仍然是从先前进梦幻谷的大方向出来了,不免有人再次对母氏兄弟带的路说七道八。 苌舒听到这种言论,马起脸道:“这一次,我们估计是走了不知多少冤枉路,但不仅留得性命,还得到宝物,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你们不要忘了,宝物也是谷母的!若再胡言乱语,或者泄露梦幻谷的秘密,发的誓,一定会应验!一定会应验!”这些人哑了口。 人逢喜事精神爽,不多时,就到了梦幻谷口,苌舒一直悬空的心这时才真正放下了,对来与自己商量事情的存温道:“前方就是万风林海。已经出了谷口,到谷口坝分配宝物,各自欢天喜地回家搂女人。请朴兄去点分。这一路人,不要看他们个个话语之中,都讲义气,其实各种货色都有。好在。我们都搞不清楚哪些是最好的宝物,哪些是次一些的,大平小不平,千万不要搞得七拱八翘。每一轮分宝物,你我二人总在最后挑,这样,闲话便少了。如何?” “兄长说的,我绝无二心。兄长放心,一路之上,我与每一个人都单独商过了如何分宝物的事,大多数都是认可了的。” 森林之中,难得有一块数百步长宽的平缓地,这里正好有,这块缓坡地上多是矮矮的灌木、花草,也有少量的松树,当时人叫谷口坝,众人停下来,先喝水、吃些干粮,然后精神饱满分配宝物。 母青山兄弟不需要参加分配,到边上的一块小草地上,趟了下来,看天空的云彩,其他的人聚集在一起,围成一个圈,眼睛都盯着像美人一样具有吸引力的两个藤箱。 先由存温讲如何分配,先定方案。他们的分配方案是先抽长短按顺序排列的小竹签,最长的最先选,最短的最后选,只有两个头目例外,厚温倒数第二选,苌舒倒数第一选,但是。所有人都只能从上面的取起,不能翻箱倒柜。取过一轮,若是还有,进行第二轮;若余下的不能满足一个轮次,则再抽签,抽中者取,各认天命。巴人信命,这种办法不得不说是一个大家都没有怨言的好办法。 两个藤箱自从到了寻宝人手中,没有任何人打开过,因此到底里面有些什么,有多少,全是一个迷,只有苌舒和存温知道,在苌舒的请求下,谷母令人将装箱的宝物一件一件用葛丝包裹了起来,从外面看不出是什么宝物。 说话时,厚温已准备好小竹签,正要抽签,度群芳道:“我不为寻宝而来,又算是母族寨中的人,我那份,分与众人。”众人反应各异。 度群芳说完,故意看对面的木莽子,木莽子用右手合谷位扫了一下昨夜站岗有点作凉而快要流下来的清鼻涕(当地人称为打横锤),道:“我也不要。” 千辛万苦才弄到的宝物,居然有人主动提出来不要,两人这话让众人都吃惊,又心中暗喜,却听兰回也道:“我也不要。”度群芳一路上都觉得此人有些怪异,听他这样说,更是怀疑他的来路。 分子有限,分母越小,当然对参与分配的人越有利,众人都稳起不发言,仿佛与自己无关一样,顾左右而言他。 过了一会儿,苌舒道:“三位,不必客气,阳山打猎,见者有份,这是进谷之前就说好了的。你三位如此仗义疏财,倒显得我等小气。” 度群芳道:“他二位要与不要,与我无关。你们都晓得,甘不甘心,愿不愿意,我目今都算是梦幻谷母族寨的小谷公,因此不能要。” 木莽子道:“哥哥,你真还要回去当那小谷公?” 度群芳喝道:“要你管!” 众人假意劝说一回,度群芳、兰回执意不要,木莽子怕这两个人瞧不起自己,也仍然说不要。 苌舒最后总结道:“三位不似我等俗物,恭敬不如从命。我等心存感激,不再多说。” 不要宝物的三人,在众人的感谢声中向母青山兄弟走去。 接下来进入正题,苌舒道:“我们继续。就请存兄来主事分割。凡取宝物者,从上、从右取起,不论葛丝里面包的是玉的金的、木的陶的、白的黑的、胖的瘦的,取到什么算什么,看准下手,下手不改,不准发鸡爪风!若还有余,抽签定,各任命。好不好?” 众人叫“好!”个个如乍穿花鞋,人人如娇妻美妾白来。 有道是: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正在众人脸且笑烂、第六个人才抽出签时,突然,树林中冲出二十多个蒙面人,狼嚎鬼叫:“要宝不要命,要命不要宝!” 众人大惊失色。原来,这是一伙惯匪,常在此处埋伏,专抢从梦幻谷中寻宝出来的人,前两日就侦察到这队人抬了两个藤箱出来,连夜连晚召集起来,守株待兔。 苌舒、存温知道万风林海一带有盗儿,想到这一队寻宝人足有二十几个,又有母青山兄弟等几个武功高手,小批盗儿根本不足为虑,因此准备不足,意想不到会一下子跳出来这么多牛鬼蛇神,吃惊非同一般。 朴温惊叫道:“这怎生是好!这怎生是好!” 度群芳几人正在望天,吹牛皮,突然听到叫声,母青山率先一个鲤鱼打挺,早起身出剑,大叫:“树林,保护小谷公!” 度群芳边起边道:“我不用保护!” 兰回已起身,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必惊慌!青山、树林、群芳,准备大战!”三人道声“好!” 度群芳自来自以为是,见兰回如此沉着,暗惊,也有不爽,但显然,他一下子就成了这些人的主心骨,知道此时不是计较之时,突然想起木莽子手上有支剑,叫道:“莽子!快把剑给我!” 木莽子边抽剑边道:“我会用剑!”度群芳叫声苦,大骂一声娘。 兰回对对苌舒这边喊道:“赋儿由我们去挡,再来几个武功高的!苌头领,你等众人护宝!” 苌舒应了一声,不难听出有些惊慌。 这边众人乱做一团,苌舒稳定情绪,喝道:“不要自乱!巴国男人哪一个不多多少少会点武功,我料既做强盗,便不是什么好料子,母氏兄弟、兰老弟、度老弟几人,都是高手中的高手,鸡蛋要来碰石头,还怕什么!” 存温环视一眼,道:“没有兵器,用牙齿咬?” 苌舒道:“牙齿咬就牙齿咬!快把拄路的打狗棍子等拿出来!谷母好心好意送的宝物,不能轻易让这伙人抢了!”迅速安排如何护宝。 这边兰回叫道:“几个蟊贼,不足为道!杀过去!” 母青山兄弟提剑当先,木莽子紧跟,度群芳、兰回和三名来寻宝的功夫较好的人随后。余众保护财宝,不敢出击。 盗儿见这八个人没有被吓退,反而气势汹汹冲将过来,各分三人对有剑的三人,两人对无剑的几人。 接战不几合,数盗儿丧身二母、木莽子手下。 度、兰二人手中无剑,与盗接上,左躲右避。 不多时,另外三名有功夫无剑的寻宝人就被杀死。 兰回最先抢过一剑,正要痛下杀手,只听喊“救命!救命!”原来是又有十几个蒙面人趁这边大战,从另一方向的丛林中杀出来,如入无人之境,直奔手无寸铁的护宝人。 兰回大叫道:“盗儿声东击西!撤!”五人想迅速撤退,盗儿早有成算,一部分挡在他们身后,一部分继续纠缠,几人只得边战边撤。 两盗儿欺度群芳无剑,全力追他。 度群芳听声音明知上来了,猛然回身,一盗儿正刺过来,他侧身一躲,剑尖从胁下穿过,早捉住盗手腕,二人夺剑;另一盗趁机绕步上前举剑向度群芳身后刺来! 度群芳一闪,想刺他的盗儿一剑刺中与他夺剑的盗儿。伤盗要剑不要命,咬紧牙关不松手。 度群芳只得舍了伤盗,退身出来。 杀了同伙的那盗儿抽出剑,再逼度群芳。又一名盗儿见状,从侧面飞身来助,挡住度群芳。 母树林本来离度群芳最近,但被三盗纠缠,一时不能得脱,生怕度群芳有失,怒发冲冠,大发神威,早刺中一盗,另两盗见势撤了几步。 母树林急转身来保护度群芳,正见围攻度群芳的一个盗儿举剑飞步向度群芳背后飞奔来。 母树林叫道:“谷公,身后有……”同时知道提醒已然来不及了,用尽全力奔过去,随即飞身跃起,挡在度群芳身后,在空中一剑刺中那偷袭的盗儿胸部;与此同时,那盗的剑也刺进母树林左大腿,他的剑同时并刺破母树林随身的一个小行囊,一册经书落于地上。 母树林忍痛推尸拔剑,伸左手要拿那册经书,又有两个盗已经上来,一盗再给他背后一剑,一盗儿弯腰捡起经书便跑。 度群芳早夺剑在手,杀死一盗,杀退两盗,急来看时,母树林倒于血泊之中。 几乎同时,兰回、木莽子、母青山边退边各又杀了一盗,但仍离护宝人二三十步。 正在此时,只听一声尖厉的哨响,这边盗儿明白是得手了,舍了这几人,飞快退进丛林中。 看盗儿跑了,度群芳叫道:“青山,把树林背走!” 这几人急忙退到护宝人处,只见血流满地,一片哭父叫母声。 几人怒发直立,兰回喝道:“快收拾走!” 清点人数,二十几人中,已死了一半余,多人受伤。朴温、牛千已死。苌舒腿、腹、头多处受伤,众人心情如一下从山顶跌落到深渊里。 苌舒身上到处是血,倒在地上,哭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今果然,是我害了大家!” 兰回道:“此时不是哭时,若盗儿卷土重来,损失更惨。赶快收拾,离开这里。有几人还能走动?” 有人道:“我还能走。” 兰回道:“能走的,把余下的宝物拿好,其他所有东西都不要了。不能走的,背起走,先离开这里。” 牛万伏在父亲的尸体上,哭道:“父亲在这里,我不走!” 苌舒道:“求几位,先把他们埋了再走。”话才完,昏了过去。 度群芳一把提起牛万:“兄弟,先离开,再来埋人。” 兰回叫道:“谁认识这里的路,到最的的村子里去!” 一人道:“这里离林云观最近,恰好那里有个杜夫子,听说医术高明,曾去为虎安伯治过疑难杂症。最好到那里去救治。” 兰回道:“就去林云观!” 母青山背其弟,苌春来背苌舒,有人收拾幸免于盗的宝物,其他各负其责,度群芳提夺来的剑打头,兰回断后,木莽子跟随,不歇气紧跑。 一路之上,受伤最重的苌舒、母树林昏迷不醒,鲜血一路滴,谁也不说话。 第114章 养伤林云观 万风林海林云观中的杜清涟这些天都在研究他手上的怪书,看到看到有点眉目,又梗阻了,总在圈圈里转。昨日起,纯粹不再管它,今日一大早起来,不交待从人,独自一人就到后山上去逛了逛,呼吸新鲜空气,不觉过了一个小上午,刚走到大门首,有人禀报说万风寨果坤花的幺儿度群芳派人来说有一队残兵败将的寻宝人遭了大难,很快要到林云观了。 杜清涟吃了一惊,不及细问,急领人沿途来接。不出多远,就看到一行人扶伤背伤,十分惨状。, 度群芳与杜清涟在万风寨见过面,这时急上前来道:“请夫子快救救这些人。” 杜清涟惊道:“前半月你大舅来过,说你到草原去了,却还在这里?在哪里出的事?” “谷口坝碰上强盗了。” “谷口坝,是有盗儿出没,但好多年没发生过这样大的事。我料你们是到梦幻谷里寻宝了出来,被强盗探了底。这些先不说,快弄进林云观。” 林云观中人一起过来帮忙。进了林云观,杜清涟先查看了一下苌舒、母青山的伤势,对管事果由道:“你快让人去把还没回来的大娃细崽都喊来帮忙。我看这两人,能不能活命,只有天意了。” 杜清涟简单进行了分工,十几个人与没有受伤的寻宝人一起,急忙去烧水的烧水、找药的找药、腾房的腾房,熬粥的熬粥,忙得脚板不沾地。 杜清涟此时,顾不得轻伤者,命将重伤的二人抬进一间屋里,林云观一个略懂医术的人打下手,先给苌舒、后给母青山止了血,然后上药,包扎。忙了两个多时辰,方才安顿下来。 这场突然降临的事情忙完,夕阳西照,如鲜血洒在天边,杜清涟从房间里出来,众人忙上来问苌舒、母青山状况,杜清涟道:“你们不要乱哄哄的,里面两人需要安静。” 度群芳道:“有命就好,我们一直不敢离开,就为等这句话。还有多具尸体在谷口坝红翻翻摆起的,我们这就去抬回来。” 杜清涟道:“我让人一起去。不过,我有一言,不知当否?” 众人道:“一切听夫子的!” “好!二十多具遗体,五六里山路,一时运不回来不说,运回来了,一时也处置不了。依我看,不如先就地安葬,以后再迁葬不迟。” 一半人表示没有异议,一半人不说话,表示默认,唯牛万跪哭道:“父亲遗体,不能草葬,请各位帮忙!” 杜清涟道:“你的孝心,天日可表。既然一起来寻宝的,都是兄弟,就让他们暂时睡在一起,为最好,厚此薄彼,反而不当。况且,如今乱世,战场之上,随死随埋,就当战死了。我还说句不中听的说,将他们安葬在谷口坝,或许,还可以警示后来做一夜爆富梦的人,不要轻率进梦幻谷去送死。” 后来,许多人传说这伙大盗是梦幻谷里的神秘部族,因此多少年来很少有人再敢进梦幻谷,使梦幻谷更加神秘,只有这一队寻宝人知道根本不可能是母族寨的人干的。此是后话。 ——犹豫多时,牛万哭道:“大家都这样说,我还能说什么?” 于是度群芳等人连夜再去谷口坝,将寻宝人、强盗儿的尸体就近先草草埋了。 牛万长跪父亲坟前,不愿离去,度群芳道:“林云观中还有许多事,我们得回去,你一个在这里,我们如何放心?” 牛万不说话;其他人又劝,牛万仍是不说话。众人也无话可说。 这时的梦幻谷口,就像没有任何生灵存在一样,寂静得像一口巨大的棺材,唯一不同的是,火把仍在燃烧。 过了好一会儿,木莽子道:“我明白了,这样跪下去,能够跪活他们,我也来帮牛万跪。“说完,一下跪了下去。 牛万抹了眼泪,大叫:“父亲,儿不孝!”慢慢起身来。 重伤者安顿下来,杜清涟再来查看轻伤者,不免上了些草药。 眼看大功告成,不想大难来临,寻宝人凄凄惨惨、担担心心过了一晚。 第二天中午,身体强健的母树林先醒来,一眼未合、两眼血丝的母青山方才到另一间房里睡下,不一时,便呼噜声响起来。 直到傍晚,苌舒才睁了一会儿眼睛,说不出来话,然后又睡了。 杜清涟听报说苌舒醒了,急来查看,见他又睡着了,看了会儿,回自己的房间。 这两个伤得最重的人算是都醒过来了,众人稍可安心,自不然要感觉神灵,他们准备举行一个简易的仪式。度群芳感觉到了万风寨的地盘,当然是自己名正言顺要使大力,于是离了众人,跟到杜清涟的房间。 见是万风寨果坤花的幺儿来了,有人送上茶水来,宾主坐定,度群芳道:“情形如何?还需要什么?” “两个重伤者最终能不能活命,还不敢说。就算能活命,估计再要遍山遍坡跑,难了。他们十天半月好不了,我让人去知会万风寨,送些药物、粮食和用品来。” “好。但是,请不要说我在这里。不然,母亲、舅舅一大帮人必定会来。” “万风寨有死伤没有?” “恰好没有死伤。” “没人死伤,那就可不知会寨主。你怎么会跟这些人一起到梦幻谷寻宝去了?” “一言难尽。”度群芳简单把误入梦幻谷的前因后果说了,杜清涟道:“听你外祖父生前说,打入天坑的巫夫子学识渊博,一下就看出我几日几夜没有看出来的书是什么书,可惜未能当面请教。他的事,你当给他办好。那个母青山有何来历?” “杜子为何单要问到他?” “我看他身上有一种杀气。” 不泄露梦幻谷部族的事,是寻宝人发过毒誓的,度群芳笑道:“我倒没看出来,也是在寻宝途中碰到的。” “还有那个木瓜,真是傻子?” 度群芳哑然笑道:“难道他不傻?” “我倒觉得他有一种常人不识的灵气。” 度群芳觉得眼前这个外祖一生中最推崇的高人这次是在胡扯,他并没有与木莽子多说过什么,只是今日上午在初阳树下偶然碰到,当时度群芳、母青山、木莽子在逗那只巨龟玩,多半是被木莽子不像傻子的外貌弄糊涂了,便道:“听说是中过毒,或许是毒傻的,洞庭庄木子三说的。” 杜清涟点了点头,随后又微微笑了笑。 这时,管事果由来问杜清涟,还有哪些东西需要尽快准备,不足的好向万风寨果乾风寨主伸手,度群芳知道自己与 这先生没有过多的谈头,识趣告辞。 过了两日,万风寨中果然送来了不少药物、粮食、肉、布等,还派了几个老成的人来帮忙。 经林云观中人精心照料,半个月后,轻伤者初度痊愈,母树林、苌舒二人虽是清醒了,伤情仍重,杜清涟令将他二人移到另一间才打扫出来的更干净、更宽敞、更通风的房内。 这日,杜清涟又来看重伤二人,度群芳好像 是这队寻宝人的临时头领一样陪他进了房,见母树林在睡。 杜清涟道:“他又睡了,今日如何?” 母青山一直在照料其弟:“昨晚喊有点痛,这会儿应是好多了。” 杜清涟道:“睡着了,不惊动他”。 然后来看苌舒伤情,苌舒道:“多谢杜子救命之恩!” “你少说话”。 “他们如何?” 杜清涟道:“轻的在干疤了。” 苌舒又道:“几人死了?” 度群芳道:“苌头,你先安心养伤。” “你先给我说,不然我无心养伤!” 度群芳只得道:“朴头领、朴奇、母千、苌平……”一一数来,数一个名字,苌舒痛哭一声,杜清涟越劝,越哭得伤心。 数完,长舒道:“他们还在露天坝的,我要起来!” 度群芳道:“已经安葬了。” 苌舒大哭道:“是我害了他们!离开母族寨时,我本是可以要回兵器的,谷母她宝物都舍得,怎会舍不得几支剑!是我一时不忍破了她的规矩。我一念之差,断送了多条性命。此前,我三次进梦幻谷,都没碰到过盗儿,以为太平。” 度群芳道:“这伙盗应是探到我们取到了宝,才下了毒手。只不知,他们一时之间,怎会集中了三十四人。” 杜清涟道:“你节哀!你不能太伤感,还要莫把伤口哭绷了。”苌舒仍哭泣不止。 杜清涟道:“母树林还在养伤,他比你伤得更重,好在比你年青,不然过不了这个坎。此时睡着了,你若再哭,惊醒了他,更是不好。” 苌舒才停哭抹泪:“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句话,我明白得太晚了!” 杜、度两人又安慰一回。 又过七八日,母树林病情稳定。 苌舒比前稍好,请寻宝幸存者进房,道:“你众人还愿听我的否?” 众人都说“愿听。” “那好,我有几句话。牛万,这一路下来,众人都服你,有件事要交给你办。” 牛万道:“请头儿吩咐。” 苌舒道:“宝物还剩下多少?” 牛万道:“还剩一半不足。” 苌舒缓缓道:“这是兄弟们用命保下来的。该都送给那些盗儿,换几条人命。” 木莽子道:“就是全送了,或许还是会被杀。”度群芳心想这傻子有进步。 苌舒让族弟苌秋生扶他起了个半身,道:“其一,进谷寻宝一共二十五人,死了十一人,三位壮士不要宝物,就把剩下的宝物,先给死了的兄弟一人一份先提出来,再按二十二份平分。你们可有异议?” 有人道:“没有异议,多少宝物也抵不上一条命还在。” 苌舒道:“其二,进去之前,我们每一个人都将自己的姓名、家住何处当面讲给了众人,大家都记在心上,这是每次进谷去时的规矩,本是为防意外,出事后可以报得了信,不想真成了恶梦。对已经死了的兄弟,凡有同一地来的,请活着的人把分的宝物带给他的家人,没有同一部族的,请牛万想法送到。” 牛万道:“请放心!” 苌舒道:“我有一言,须大家对乌鬼诅死咒:若是吞了死者之财,万箭穿心!全家遭雷劈!” 众人发誓。 苌舒又道:“我一行人,在林云观中住了二十多日,承蒙杜夫子及众人照料,还有万风寨送来救济,才剩今日这口气。但林云观也不是大户人家,消耗不起,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我的意思是:明日,伤轻的,就先离开,回家团聚。我和母树林,一时半会是走不了了。”众人皆言有理。 牛万道:“我父亲在这里,也不走了。 苌舒道:“不然,你父子出来多年,家中亲人眼睛都盼瞎了,怎能不回去?你有孝心,每年生日祭日,再来看你父。” 兰回道:“是这个道理。”牛万流泪点头答应。 歇了一口气,苌舒又对其族人苌秋生道:“老弟,我二人是一个部族出来的,我分的宝物,还有谷母送我的一件宝物,就请你带回去交给寨主大哥,并对他说:我不再回去了,麻烦他照料我女春花,将来择一好男子嫁了。我便再无挂心。” 苌秋生惊道:“哥哥,你啥子意思?”众人也惊。 苌舒道:“常言说:宽处往窄处想,亮处往黑处想,这些日子,我想得开了,好日子坏日子,都是一场风,吹过去就吹过去了。我想好了,我伤好之后,多半也是个废人,上战场不用说肯定不行了,就是筹集粮草也都为难,回到苌氏寨,倒是个累赘。看架式估计伤好还能勉强活动,就在林云观烧水、煮饭、打杂,一则可报答杜夫子救众人的大恩,二则每年兄弟们的祭日,代各位去给他们烧个香,送个水酒。况且,我与你们不同,我父母皆过逝了,女人也死了两年了,只有一个女儿,寨主大哥自会照顾,没有多的牵挂。也请秋生兄弟照料春花。” 苌秋生还要劝,度群芳道:“你不用劝了,苌头领目今既然这样想,就暂时住在这里。” 兰回道:“我一时没打算好,只得先暂住几日。” 众人散去,分头行事。杜清涟得知众人明日散火,让果由安排小宴小聚。 次日,无伤、轻伤的寻宝人辞别苌、度、木、兰、二母、林云观中诸人,各自返乡。 第三日晚,月色朦胧,度群芳约母青山到那颗澹子所种的古松初阳树下,逗玩了一会儿在松下歇息的那只巨龟,度群芳道:“众人已去,我们也该商量下一步。” 母青山道:“按规矩,我必须听小谷公的,但弟弟仍在养伤,我不能离开他。” “昨日我专门问了杜夫子,他说树林的伤至少还有三个月才好,并且,因他伤了屁巴骨(髋骨),就算好了,走路也将十分困难。母寨大事,不能拖延,我也还有一件要事,也不能再拖。因之,我有个想法:留树林在这里养伤,杜夫子是我外祖父的至交,给养又多是万风寨所出,树林在这里,全可放心。青山,我们先去草原,完成了我的事,再来处理母寨事情。如何?” 正说话,木莽子不知从何处寻来,道:“到处找哥哥不见,却在这里!你二人在商量什么?” 度群芳道:“没有商量事,只是在歇凉。” 木莽子坐到那只估计又睡了的怪乌龟身上,道:“枉我二人结义,反不如外人亲密!” 母青山笑道:“我与小谷公,怎算得是外人?” 度群芳道:“不必瞒你,我们在商量下一步行动。” 母青山道:“小谷公之言有理。这些日子我已看得明白,杜夫子是个极好的人,树林在此养伤,我并不担心,只有一点:谷母交待我出来之后,必须盯住盘瓠湖。” 度群芳想了想,道:“这好办。或者这样:你到盘瓠湖,我到草原去。实话说,之前,我是打定主意进了草原,完成外祖父遗嘱,就到郁水去找阿篷公子,他必然重用我。如今,因为母寨的事,我另有个想法:在这一带,最富有的就是虎安宫,若是有人得了宝物,说不定会去那里换取财物。再者,虎安宫中接触人多,消息也多,更利于行事。” 母青山道:“但我更想进虎安宫。” 度群芳道:“虎安宫规矩颇多,你未毕进得了虎安宫。母寨事大,还是按我说的最妥。” “谷公毕竟是谷公,比我想得周到。” 度群芳渐渐习惯了有人奉承,道:“那就这样定了,分头行事。还有,盘瓠湖中有一支舟师,你到盘瓠湖去后,可以去投军,暗中行事,否则,在湖边流连的时日一长,会引起怀疑,甚至麻烦。还可以同时节省些盘缠。再有,突然想到,万风寨有一个存慧 ,也叫果慧,现在是盘瓠湖舟师主将朴延沧身边的人,你去见他,就说是我让去的,他一定会照顾你。” 木莽子道:“哥哥还真是为母寨作想。” 度群芳怒道:“以后不许再说这话!你说不定也在母寨留了根,别人不知,我却尽知,你也应当尽力。” 木莽子憨笑道:“大哥莫说二哥。” 母青山暗猜二人打的什么哑迷,道:“就按小谷公之言行事。” 木莽子道:“几次听你们说什么宝珠,经书,到底是什么好东西?” 度群芳正色道:“再敢问一句,或者对外人说一句,我割了你的舌头就酒!” 木莽子道:“你不在母寨大吼大闹,我如何得知?反来怪我!” “日你……!还跟聪明人装起聪明来了!”度群芳骂了一句当地土骂,“走,青山!” “我可是来说出大事了,你要走,各自快点走!误了大事,休要怪我!”木莽子道。 度群芳已经走出去了四五步,迟疑了一下,回转来道:“什么要紧事?” 第115章 木莽子赖账 “巴国跟蜀国弄起来了!” 木莽子的所谓出了大事,度群芳并不惊讶:“我们同蜀国,尤其是国界上的部族之间,哪一年不小搞小闹几次,有时,那边铐脚打完了,这边才晓得,有何稀奇!”如果说樊云彤、瞫梦龙有一定的理想的话,度群芳与樊云彤的一心报国、瞫梦龙全力保全部族的想法不同,他基本没有什么远大理想,只有一个目标:杀敌成名。 “听说这次搞大了。” “又为了什么?”度群芳不大相信。 “还能为什么?” “我问你,还是你问我?”度群芳牙齿感觉有点发酸。 “听说是为了苴地。” 度群芳道:"什么苴地?没听说过。" “这我不知。” 母青山仍然站在刚才出去的位置,静观他二人对说无聊的空话,这时道:“管他狗咬猪,还是猪咬狗做甚。小谷公,我们走,去睡觉!” 度群芳道:“木莽子,你不去困吗?” “我听说,没有各部族的介绍,进不了虎安宫,你身上的东西丟了,还想去进虎安宫送什么书信?不如回去取了果寨主的印信再去。” “笑话!休说一个小小的虎安宫,就是巴主宫,楚王宫,我想去就去!况且,我有熟人。”度群芳也想到了这个问题,但他不想再回万风寨,担心因为误闯梦幻谷的事,万一母亲变了卦,就不好执意走了。 “我听人说,兰回打算到郁城去。”木莽子眨了眨眼睛,又道。 “你怎么晓得这些?”度群芳不想再说废话。 “我去到处找你,听到兰回在对果由说。” 度群芳道:“你这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兰回那小子,整日不声不响的,不知犯了何事。他不及时离开林云观,必然是一时没有去处。” “不如,让他同我们一起去虎安宫。”木莽子道。 度群芳笑道:“你以为我不带你进虎安宫,因此拿他来说事。放心,木子三的交待,不敢忘记。” 母青山道:“不过,木莽子说得也在理,我看兰回武功,不在你我之下,是个好帮手。树林受伤,我又要到盘湖,不能随时保护小谷公,有他与谷公在一起,我放心多了。” 度群芳走上去,拍了一掌初阳树,“嗯”了一声,表示慎重:“他如情愿,自然是件好事。” “我现在就去请他,看他意下如何。”母青山边说边迈步。 不一时,请来兰回。 度群芳开门见山:“兰兄,你有何打算?”这是度群芳第一次以这样的称呼称兰回。 “我打算去郁侯部或是共氏部。” 度群芳道:“何必舍近求远?不如同我们一起去虎安山草原。” 兰回想了想道:“实不相瞒,我一时确无去处。如度兄不弃,愿意跟随度兄。但我有言在先:不论以后你晓得了我的何事,只能当面了结,不能背地暗算。” 度群芳听他这话,更加怀疑,或者说他自己承认肯定有什么事情不便与人言,但度群芳不太关心他的身份,大笑:“你放心!你我之前并不相识,从无瓜葛,如果说有何事,我猜是在梦幻谷中,你对那日晚上一夜不归的事说了谎,害了我。我不计较。” 兰回笑道:“扯一扯二的不说,度兄,你只记住今晚的话就行!” 度群芳认真道:“好!不过,我有一言,你也听好:不论你是什么原因进了梦幻谷,也不论你是何方人氏,到虎安山来做什么,从今以后,都不再惦记以前的事!否则,我不敢与你同行。” 说完,度群芳观察兰回的脸色,见他没有一点变化,很平静。当时,因各种原因流浪异乡的武士并不少见,度群芳想到,或许是自己想多了,都怪木莽子瞎猜。 从进梦幻谷到出梦幻谷,几个月下来,兰回与度群芳、木莽子和后来认识的母青山,虽然说不上结下什么深厚情义,但凭经验,他认为这三个人可以继续交往。兰回有了这个基本判断,道:“想不到你少年老成。你所说的,正是我所想的,并不为难。” 商议定下,几个人都欢喜。 母青山突然想到个事,道:“壮士无剑,就如猛虎无牙,小谷公的剑送给莽子兄弟了,我去将树林的剑取来给小谷公将就用。” “我何时说过送了!木莽子,快把剑还我!” 木莽子急忙双手按住剑,叫道:“你说了送给我的!” “你倒会想!我哪次说过送给你!” “在母族寨!当着梦巫神的面!” 度群芳吼道:“当时我是怕你莽戳戳硬去要剑惹麻烦,让你先拿去用!” 兰回急劝道:“度兄,一把剑也没什么,再去寻支好剑就是。” “你有所不知,这剑是家父遗物,岂可送人! ”兰回点点头道:“木莽子,那就是你不对了,快还度兄。” 木莽子见他二人一个鼻孔出气,正色道:“度毛狗,你狗气得很!” 群芳心中惊了一下:“此话怎讲?” “我八拜认你个哥哥,你的父亲,就是我的父亲,他的遗物,我为何不能用?” 兰回笑道:“你们说他傻,这话说到点子上了。” 度群芳“哼”了一声,木莽子继续道:“你送我一支宝剑,还要要回去!我并不是看起你的宝剑,就要看你讲不讲义气!我既然是叫过你一声哥哥了,你要是看上我的东西,就是说要我的命,我立时就给你!如是半点迟了,天打雷劈!万箭穿心!绝对不会像你一样,为一支剑,问了好几次!” 度群芳不屑道:“剑是我的,难道我还问不得!你身上的东西,多要一样多一层憨包!” 话虽这样说,自从认识木莽子并结拜了兄弟,度群芳并未真正把他放在心上,不过是把他当作说笑的材料,听他这几句话,心中突然大有震动,一个傻子说他不讲义气,甚至让他有点惭愧,想道:“自来以为我才是义气第一,想不到还有比我讲义气的。”便道:“兄弟不说了,是我差了。这支宝剑,就是你的了!” 木莽子谢道:“多谢毛狗哥哥!” 兰回道:“美人爱丹朱,壮士爱宝剑。正是如此。” 母青山不善言辞,插不上嘴,这时道:“二位兄弟也休争执,我这就去取树林的剑来。” “不用。树林现在受了伤,多半要成残疾,要防身,手中更离不得一把好剑。”度群芳道。 母青山道:“那就去找杜夫子,在林云观借几支剑,兰兄,你也无剑,一并借来。” 兰回道:“这些人的剑,杀狗将就,杀人,对不起死人 ,反正要到草原,虎贲和山师的剑,勉强可用。” 度群芳第一次明确表示与兰回的想法完全相同。 母青山道:“那,这事就用再说了。明日就要分别,不如去弄点酒菜来,我恭恭敬敬敬小谷公一盅。” 度群芳道:“太好了!这事不麻烦你,我去找杜夫子,整点好酒来喝。” 酒肉菜备好,四人在露天坝里,月光淡淡,海喝憨吃,无话不说,十分得意。 酒至半酣,度群芳对母青山道:“我有一事,你须对我实话实说。” “对小谷公只有实话。” “母寨中是不是有一种独门毒药,外人不能解?” “我寨子中人有两个绝计:一是下毒,除了下毒的人,无人能解;二是巫蛊。” 度群芳惊道:“完了完了!” 木莽子有点幸灾乐祸地道:“哥哥,你中毒了?” 母青山猜想定然是小谷母芍药做了手脚,笑道:“我还没说完呢。我们母族有严令,不得对本寨中人施毒和下蛊,若有违背,砍了喂狼。小谷公非为外人,我料小谷母不敢违遗令。” 度群芳手舞足蹈:“原来她是收拾我的!害得这些日来昼昼夜夜不安,前几日还肚儿有时隐隐作痛,以为真中了毒。” 如释重负。 兰回道:“那是心中有病,或许,你时时在想你的谷母。” 木莽子、母青山笑。 喝了口酒,度群芳又问:“若我不回母寨,你是不是真会杀了我?” 母青山起身行礼,然后道:“若如此,我当依小谷母之令杀了小谷公,还有小谷公身边的其他女人。” “耿直!” 度群芳大笑道。 “若是小谷公令我杀了什么人,我也一定会毫不手软杀了他!” 度群芳又笑。 几人说笑喝酒,杯盘狼籍,尽兴方散。 天放亮,四人辞别杜清涟、苌舒、母树林等人,出了林云观,分两路各奔前程。 度群芳离家两三个月没有消息,家人担惊。直到数日后,万风寨有人路过林云观,才知度群芳误入了梦幻谷,回寨对其母坤花报了平安。 度群芳、木莽子、兰回三人,向草原进发,这一次极顺利,很快便进了虎安山草原。 度群芳第一次看到大草原,蓝蓝的天空,绿绿的草旬,醉人的空气,牛马一群一群,十分亢奋。 三人欢天喜地进了虎安城,不及细看,径直到了虎安宫,只见四面高墙,好生威严。 今天守卫虎安宫正大门的虎贲小头目名唤苴蛮子,来自丹涪水龙溪口对面的苴氏部族,身高七尺,腰圆胸厚,手粗脚壮,凶眼一双,两腮多毛,势如奔马,行事莽撞,直头直脑,绰号“憨虎”,向三人索要进虎安宫的凭据。 度群芳道:“我是万风寨果乾风寨主的家人,要见果十六。” 苴蛮子道:“果十六,没听说过!” 一名虎贲道:“是有个果十六,来自万风寨,同公子去战场了。” “没有凭据,就是西王母的孙,也不得进!”苴蛮子道。 度群芳怒道:“你不准我们进去便罢了,为何如此无礼!” 兰回急劝道:“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 “有什么好说的!我看你三人,不像好人!会不会是在梦幻谷口杀人越货的强盗,趁虎贲去打巴蜀边界了,就来搞事!”苴蛮子扬起头道。 这话无中生有,也太失礼了,兰回冷笑道:“想不到堂堂虎安宫,守门的不是虎,却是一头猪!” “抓起来!”苴蛮子哪受得这种羞辱,抽出短剑,大叫一声! 十多名虎贲迅速持剑围将过来! 第116章 浪卒 且说虎贲苴蛮子又一声闷叫“抓起来!”十多名虎贲“笃笃笃”奔将过来。 度群芳见来势不妙,习惯性拔剑,腰上却是空空如也,叫道:“木莽子!剑!” 木莽子没有拔剑,反而捂住剑。 度群芳肺都要气炸了,吼道:“借我用!” “不借!” 木莽子话才未完,虎贲已形成一个不规则的包围圈。 度、木、兰三人急忙后背抵后。 兰回道:“他人多势众,又武功高强,跑是被捉,不跑也是被捉。要下就下狠手,一招毙命!不下手,就不要先动,见机行事!” 度群芳道:“不动手也晚了!” 突然,虎贲中有一人叫道:“兄弟们且慢!”声音不够清脆。 木莽了正好面对这人,听见叫声,仔细一看,这个虎贲,相貌堂堂,比度群芳还高大,比母青山、兰回还要雄壮,正在盯着自己看,吃了一惊。 苴蛮子手持短剑,站在慢慢调整位置的虎贲的圈内,正要指挥实施抓捕,回头看了一眼,怒道:“夹舌子!还敢来管我的事!” 那虎贲不怒,反而笑道: “苴蛮子,他们跑不脱,让我看看如何?” “你休想同上次一样,装**好人!” 那虎贲不回答苴蛮子,走到木莽子跟前,对木莽子莫名其妙道:“我们在哪里见过面?” 木莽子心想,他这话不知从何所起,不作答,只瞪着他。 那虎贲见木莽子没懂起,围着三人转了一圈,打量度群芳、兰回,二人不知他的意图,也只看他,不说话,暗想如果动手,怎样动手。 那虎贲再次转到木莽子面前,深看了一眼。木莽觉得他的眼神很特别,但说不出来哪一点特别。 那虎贲转身对苴蛮子道:“你打算捉到哪里去?” “想都不用想!先关进大牢,让他们吃点老蕨根根再说!” 那虎贲道:“兄弟们,这三人,我看是做浪卒的好料,送到浪卒营去,你们以为如何?” 多数虎贲道:“言之有理!” 度群芳心想,不知这虎贲是谁?看来他说话更管用。 原来,这虎贲正是盘瓢湖中的蟒天王盐龙。虽然他有林云观杜清涟作保,顺利进了虎安宫,瞫梦龙也很喜欢他,但虎安宫侍卫有严格的规矩,除了瞫氏老寨的本族侍卫,任何其他人选入虎安宫,都必须从最底层做起,比如守大门、巡逻、夜巡等,才有机会一步步走到虎安宫主人的身边做侍卫。因之,盐龙被分配到了苴蛮子这一队守正大门的虎贲里。 苴蛮子怒道:“你们该听哪个的?” 少部分人轻轻嘟哝了一句不成语句的话,多数人不回答他。 这种沉默,是最明确的反对,苴蛮子也不是太傻,且这样的事情已不是第一次,脖子胀得跟头一样大,气急败坏道:“就按你们说的,送到浪卒营!不信到了那里,又有他们的好果子吃!” 度群芳道:“狗仗人势!” 兰回看这场面,心中道:“显然,这个叫苴蛮子的不得人心”,对度、木道:“同这伙人讲不通理,若反抗,乱剑之中,只有死路一条。先忍。他们未必敢横不说竖不说就要我们命。” 度、木尚未答话,苴蛮子叫道:“上!” 虎贲们一拥而上,将本就已经打算放弃反抗的三人轻松扑倒在地,反剪双手,找来绳索,捆了结结实实。 不出数里,虎安城外,就是虎安山山师的驻地,苴蛮子亲自率五名虎贲,二管一,将度、木、兰三人押送进了浪卒营。 苴蛮子不费多少功夫,就交割了人。 原来,因多年战乱,武士奇缺,在山师五百长相美提议下,虎安宫同意将外乡逃难至境内生活无着的适龄男子招来训练、作战,当地俗称为“野卒”或“浪卒”,相似于募兵,但制度当然极不完善,归相美管束。 浪卒多是在其他地方犯了罪、杀了人、越了货、欠了债等而无处可去之人,换句话说多数是亡命之徒。 虎安山山师浪卒虽然人数不多,但经过残酷的训练,再加极其严厉的连坐等管束、防范措施,而且待遇还不错,这在乱世之中算得上一种难得的享受了,因而是一支指哪打哪、杀人不眨眼的敢死之队。说穿了,就是一支没有正常人思维的绞肉的机器。 此时兼管浪卒的相美上了战场,带走了部分浪卒,未训成熟的浪卒暂交留守的将佐管理。 度、木、兰三人进了浪卒营,才知浪卒的饭不是那么好吃的,且有规定本地武士不得冒充浪卒。 三人想要自辩身份,遭到一顿痛打,不得己暂时栖身。 三人进了浪卒营,即刻被送去强行训练。被紧关在训练营中,高强度的训练还能够承受,最痛苦的是不得自由。 木莽子、兰回埋怨度群芳得要死,又恨那盐龙一句话就让他们进了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地方,却有冤无处申。 这三人除了每日里摸爬滚打,当肉靶子,就是相互埋怨,别无要事可记。暂且不表。 接表天坑中的巫氏三人。 巫贞三人在那棚中过起隐居生活,不觉接近月余。是 这一日,是个晴天,巫城打早起来,准备打猎,这是他唯一高兴点的事,也是第一次担负起养活一家人的重任,老 夫妻俩则以找野菜、野果来补充。 巫城出棚一看,惊道:“昨夜一夜之间,不知何样野物,将那几片禾苗啃了个干净干净。” 这小子四下寻找,见到对面不远的小山坡上有几只怪异的野山羊,看上去,好象其中一只只有三只脚,一只却又有五只脚,其他的几只也有些怪异。不知是不是自己看花了眼。 巫城怒火冲天,追将过去,那几只羊翻过小山坡,无影无踪了。 巫城大叫“出了怪!” 巫氏夫妻出棚一看,夫人先哭道:“天杀的,硬是不要一家人活了!” 巫贞叹道:“此邦之人,不可与处,此邦之兽,亦不可与处。躲脱不是祸,是祸躲不脱,看来,还未结束,只能继续前行,巫城,去 把余下的菜果打包,没吃完的野味带走。” 三人继续危险的旅行。慢慢转过去转过来,这次有了些心情看美丽的风景,并不想尽快去与妖魔鬼怪见面。 慢吞吞走了大半天,见路边上有一间草棚,喜之不尽,上前去,却见一个老男人蜷缩在棚前。 下坑之后,这是他们第一次见到人,又惊又喜又惧。 三人正在评估,还未开口,那人面无表情道:“你三位也是逗人,敲响了钟,又二十几日不下来,害得我每日到这里来等。” 听他这话怪异,巫贞道:“老人家,你是说在等我们?” “今日却不是。你们顺路下去,就可到了。我还要到附近山中去,找一样救急的草药,不敢耽搁。听见有人来了,就在这里稍等一会儿。” 巫城道:“你是人还是鬼?” 那人道:“人即是鬼,鬼即是人。”还要问话,那人不答,说了声“再会”,就各自离开了。 三人呆呆的看他的背影。 不一会儿,看到那人钻进了丛林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巫城道:“难道真是鬼 夫人道:“此时也管不了了,还是走。” 前方居然有一条石板路。 夫人道:“又是一坡下坡,没计算从坑顶到这里走了多少步,也不知底下还有多远?” 穿过一片斑竹林,竹子根根粗大,竹林将尽处,有方大石,足有三人之高,上面刻有四个颛顼文的大字:“空谷竹音。” 巫贞看了看,道:“此处不俗。”有湘妃竹吟《竹颂》一首为证: 南国生青竹,流名自上古。 贤者慕而敬,隐者歌且赋。 刚直为有节,谦逊故虚腹; 盘根土石下,身坚赖基固。 山径覆翠盖,清流出幽谷; 修拔入白云,弥漫漾绿雾; 风来啸金声,雨罢凝玉露; 连绵成沧海,峰峦添秀图。 山陬或一簇,意味不嫌孤; 依然展风姿,清俊堪为伍。 我辈应学君,修养去市俗; 示人无傲气,自守有傲骨。 竹林尽头,是一座断岩层。巫氏三人到岩边朝下一看,发现断岩下居然有一个寨子,不知是人住的,还是鬼住的。 越处于食物链的顶端,同类就越成为最可怕的动物。一路下来,巫氏三人就像生活在动、植物王国,没有见到过一个人,或者像人的动物。今日突然见到了一人,巫氏三人没有高兴,反而觉得危险,最大的危险,或许真的来临了。 第117章 大出意外 巫氏三人站在岩边,向下望去,眼到处有一条小河流及数条支流,河流两岸有土、有作物,还有树、有草、有花,还有草房,好一个田园风光。 天坑四面高山,日照时间短,此时太阳快要落山,三人不及细赏,见左边有一条路,估计可以进下面的寨子,不管三七二十一,从石梯坎下了断岩。 左转过去,万万想不到,果真是一个古老的寨子。 寨子后面,是怪异却看来坚固的石岩断壁,正是他们刚才站立的地方;四周皆是竹子。 巫城道:“阴间殿,终于到了!” 到了寨门,见大门首上有一只巨大的树根雕的雄鹰,但细看,又与常见的鹰有所差异。 巫城笑道:“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阎王殿?却又这般小气?” 三人正在议论,寨门内钻出一个人头来,探首张望。 等到全身现了出来,原来是个后生,细皮嫩肉的,身穿麻布旧衣,年约二十余岁,他打量了一下客人,施礼道:“贵客请!” 居然又能说人话的,且称“贵客”,三人先吃一惊,合不上嘴,不知碰到了什么。 这后生见三人迟疑,又道:“贵客有请!” 巫氏三人此时,死猪不怕滚水烫,人想横时不怕死,也不多问,巫城在前,夫人、巫贞随后,麻麻木木跟了进去。 却见里面,是一个院坝,坝子是用片石铺成的,很平整,也很干净。坝子后面是一排木竹房,房劈上有鱼尾巴、兽角、树枝、藤草等装饰。 院子中间有一个小花园,闻到有木香花香。 令三个客人再次吃惊的是,在中间一间房屋的门前,早有五人在等候,一个男人站在最前面,身材中等,略有发胖,气质不俗,年约四十四五。 他后面的四位男子,一人四十余,另三人年纪偏大,皆穿原色粗麻布衣。 绕过花园,到了几人面前四五步,夫人慌忙对门前的几人,或者说鬼施礼。巫贞也边迟疑边施了个礼。 巫城手按剑柄,随时准备出剑。 领头的男人施毕礼,方道:“钟声一响,便知有贵客光临。” 巫贞疑道:“不知这里是何方宝宅?” 那男人笑道:“客人不须多问,慢慢再讲。” 巫城正准备问他们是人是鬼,见他这样说,没问出口。 那男人对刚才开门的小子道:“把三位客人的行头送入房中。” 那小子对客人道:“这位是水寨主。” 见他这般说,三客人取下行头,交与那小子,两爷子只不忘佩剑在身。 那水寨主道一声“有请”,领三人进了他人身后的大屋,其他四人随后。 进了房间里,见中央一个圆形实木几,已摆上了酒、菜及餐具等,四周是竹席,编制十分精制。 巫贞暗想:“原来他们正要进行晚餐。” 水寨主请三人入座。 三个客人,你看我,我看你,不急入坐。 水寨主看出客人的心思,道:“不用客气。夫人也请入座。” 夫人道:“多有不便。” 水寨主笑道:“龙宝坑方外之地,不讲虚礼,不分男女老幼都可入席。夫人也请入座。” 刚到生地,汗水未干,便请入席,大出意外,这太不可思议了,难道果真这鬼酒鬼肉不费功夫,哈口气便做好了。 不知是祸是福,既不敢大意,也不敢鲁莽行事。 迟疑再三,三客人仍是席坐下。 一会儿,有两个姑娘送了洗手的水进来,三人洗了,不敢细看两姑娘的模样。 巫贞在中,正对水寨主,其余各按顺序入座,不分客主,坐成一个圆圈。 巫夫人心想,这里倒是自然,只不知是人不是? 水寨主这时才问道:“请问三位大名?” 巫贞作了介绍。 水寨主道:“我叫水融,几位老者,这位是松老哥、这位是柏老哥、这位是桂老哥,这位是老弟水和”。 听这姓氏,巫贞心中想到“皆是指什么姓什么”。 巫城见有酒来,想闻一闻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端起一个竹根剜的酒盏就向嘴边送,巫夫人轻声道:“主不请,客不饮,放规矩点。” 水融举起酒盏道:“客人新到,今日是招魂宴。这一路下来,几位魂魄已然出了好几窍,先喝了这一盏招魂酒。” 这待遇,巫氏三人受宠若惊,也更加疑虑重重。 连日里未得饱食过,今日走了多里道路,早已饿得肚皮皮挨到背脊骨,顾不得许多,三客人先沾了沾口,酒味极妙,不敢大口吞,主人催饮,只得迟迟疑疑喝了下去。 随后请菜。野菜、野物内脏、肉数味,最好吃的是一味有甲鱼,叫不出名字。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巫贞感觉菜味纯美,觉察不出有什么异味,便道:“敢问寨主,这到底是何方宝地?” “这里叫龙宝坑,听说外面的人叫天坑,但龙宝坑人从来不会这样称。”水融笑道。 巫夫人终于忍不住,嘴唇战抖抖道:“是人间,还是阴曹地府?” 三位老哥见她状态,都瘪起嘴儿轻轻发笑,流露出慈祥而又怪异的表情,巫氏三人更加摸不着头脑。 巫城见三老笑得有些鬼扯,依平时德性早送上两拳。 松老哥道:“到了这里,哪里还分人与鬼。” 巫贞心性灵慧,心有所悟。 水融道:“边喝酒边说话。” 相互敬了几轮酒水,巫贞道:“这里属于巴国哪个部族?” 水融笑道:“这里没有国,也不属于哪个国。” 巫贞道:“听说过巴国、虎安山、瞫氏吗?” 水融道:“虎安山以前便是土巴山,自然晓得,其他的听说是以前下坑来的人说过,有什么楚国、秦国、蜀国,均不知在何方。” 巫贞心想,明白了,这里与世隔绝,问道:“坑有多大,有多少人?” 水融道:“不知坑有多大。整个大坑,里面有数个小坑,也不知坑里有多少人,我们这坑,称为龙宝坑。各坑之间,以中山、矮山相隔。小坑里,有的是空坑,有的各是一个部族,也不知是一起进龙宝坑的,还是以前便有的。即便是鸡犬之声相闻,也世世代代不相往来。 “听说,有的小坑中的部落,极其友善,有的则极其凶恶,语言也不完全相通。请你们千万要记住,不可乱跑,免得枉送了性命。 “听说,方园数十里内,老老少少,略有数百个人。龙宝坑,住的是我们鹰部族。” 常言说,酒是话闸子,巫城酒已下肚,对身旁的母亲道:“这酒与天坑牢营果老儿的酒一个味,但更加纯香。” “不要说话,听他们说些什么。” 酒多了几盏,便顾不得了,巫城对主人道:“这酒,与我下坑前喝过的酒很相近,但这酒更烈性。” 夫人忙道:“大人正谈正经呢,说什么酒话。” 桂老哥道:“这是仙人醉。是坑中醉龙湾所酿,长老姓酋,名茂盛。” 巫贞道:“这里也有不姓什么树的、草的、水的?” 水融道:“是从外间来的。” 巫城道:“有何来历吗?” 桂老哥道:“酋氏先祖是几百余前到天坑的,专酿酒。这里,也只有他一家酿酒。传说是得了仙人秘传。” 此时,一个女子进来添水,巫氏三人见她年约十五六,虽是身穿旧粗葛布衣服,却极干净,腰系围裙,唯脚上著的一双精巧的原木色木屐很特别,也与身上衣衫不太配套,显然是女奴,但生得十分袅娜。 巫夫人心中惊异:“此是何等府邸,女奴尚且如此美丽?” 巫城正是青春季节,烈火一团,此时酒多,既忘了险境,也忘了礼仪,也看得发呆,一时目未转睛。 那女子添水到巫城处,见他眼神怪异,看了他一眼,莞尔一笑。 巫城自觉不良,慌忙收了眼神。 添完水,那女子也不说话,径直提起陶制水壶出了房。 如巫城所愿,随后她又来舔了几次水。巫城心想,就算是鬼,也是美鬼。 酒毕食饱,水融道:“今日你三位辛苦,早早歇息。水华,领客人去歇息。” 应话的正是大门口出来迎宾的那个小子。 行礼分手,水华带上三人,出了正房,转过一个廊道,原来里面还有一个花园。巫城想要上前摸一摸名叫水华的身上有不有作为人的温度,又怕他怪,不好下手。 到了右厢房间,见并排十数间木柱竹墙房,工艺有些粗糙,有一个老者在此等待,正是在天坑中见到的第一个人,即那老者。 水华介绍说老者叫水民。 老者道: “请三位就在这里安顿下来,一应用品、用具均在左边的房间里,随意取用。若是习得惯,不必自己开火,就与我们共食。” 水民引巫贞夫妇进了一个房间,行囊已先送进来了。 巫城选了挨得最近的一间。 谢过水华和水民,三人先走进巫贞夫妇房间,却是三进,外间是客厅,中间是空房,里间是卧房。 夫人摸了一摸塌上的单被,道:“陈设不算舖张,却也齐全,干干净净。到底是何地方,是人是鬼?” 巫贞此时完全放松下来,笑道:“我看,就算是鬼,也是好鬼,不用多操心,操心也无用。随遇而安,先住下再说。” 巫城道:“仍是不可大意,一来就又喝酒,又用食,这会却已饿了,说不定吃的尽是些假饼、假菜。” 夫人笑道:“就你一人喊饿。你素来食量大,今日只顾去伸长耳朵听他们说话,比平时少吃了些。初来乍到,先忍了吧。” 又说了会说,三人睡觉。 睡到半夜,巫城肚子疼得厉害,暗道:“果然是酒菜中有毒。” 这小子越痛越急,肚皮里响起雷来,想要去出恭,大惊,忙起身来,敲醒巫贞夫妇,叫道:“中毒了,拉稀!” 夫人道:“你父已跑了两趟,我却没有异样。” 三人正在说话,只听外面有人道:“怕是几位晚间要饿了,已准备好狗尾草籽山药粥。”说话的是老者水民。 巫城出门来,道:“原本就中了毒,还敢吃你的粥?狗尾草籽是什么?” 水民笑道:“误会了。狗尾草籽经过培植,就是你们说的粟米,五谷之一,我们这里潮湿,粟米不多的,你还嫌不好?坑里的食材与外界有所差异,或是煮法也有不同,初来龙宝坑,有人便会拉肚子。” 夜深入静,巫夫人在里面听得清他们说话,这时道:“是有这个道理,常说的水土不服。” “应是夫人说的这个理,只管放心食用,若要害你三位,也不必用这样麻烦的手段。” 巫城从茅房转来,道:“这一下松动好多了。” 巫贞又要去茅房,这时正到门口,道:“不可瞎猜。” “我是饿坏了,管他有不有毒,死也要做个饱死鬼。” 巫贞和夫人说不需霄夜,巫城随还有等待的水民去吃了粥,回到房中,一觉醒下。 难道这就是虎安山人闻之丧胆的天坑?这情形太让人费解了,巫贞夫妇开始一点睡意也没有,胡乱找些话题;下半夜,疲倦得紧,一梦睡去。 当夜无事。 次日,寨主水融请三人仍多休息。三人一路惊心,有了休息之处,只想睡觉,不想其他,迷迷糊糊过了一天。 当天哺食,又是酒肉菜,名为“稳魂宴”。除了昨夜几位主人,又多了两位老哥,都姓梨,一人称梨大哥,一人称梨二哥,水融介绍说是两兄弟。 酒过数巡,巫氏三人又开始问这问那,昨天那小女子及其他几人仍不时进来添茶、送菜、打杂,很少说话。 巫贞问道:“这坑中,既无国,又无部族,如何辖制?全听寨主你的?” 水融道:“不然。坑中的人,自由自在,不需管制,坑中之物,各取所需,并无豪强霸占,也无人浪费。如有新来的人,任他选择居住之地,帮他建起房子,送他各样用品。我这个寨主,还有各湾的长老,只是主持些祭祀、卜算,调解些纠葛,组织些酒席而已。我这个寨主位置,是祖上捡来的。” 巫贞吃惊,道:“捡来的?” 水融道:“这里面有个故事。多年以前,龙宝坑里女尊男卑,女人当家,没有固定夫妻,生的孩子只知其母,不知其父,掌管的从来都是女人。直到有一年,澹子和郑柏来了。” 巫贞道:“我知有个澹子。郑柏何人?” 水融道:“郑柏是巴人的一个头目。他当年刚来到龙宝坑,三十多岁的女寨主见他相貌堂堂,身强体健,打猎时收获最丰,十分喜欢他,于是让他陪睡,二人如胶似漆,连续一个多月每晚同宿。” 水融接下来讲了一件对龙宝坑影响深远的往事—— 一个晚上,正是祭月之夜,郑柏酒足食饱,照例又去女寨主房中歇息,却听到房内传来男女合欢之声,言语浪荡,郑柏妒火中烧,叫道:“一对狗男女,做得好事!” 郑柏边叫喊,边抽剑撞门而入,将二人刺于塌上。 原来,郑柏初到龙宝坑中,不知他们是这个风俗。 杀了二人,郑柏方才醒悟:杀了女寨主,寨中之人必然找他算账,性命难保,一不做,二不休,只有将寨主之位夺了!略作收拾,关紧房门,就在房中,坐了一夜。 他本是个英雄,定下计策,次日一早,以寨主之名召集寨中男女数十人到前坝子。 澹子也来了。 郑柏道:“女寨主有大事要说,诸位请稍等”。 众人知他这些日子正得女寨主恩宠,信以为真。 郑柏进女寨主房中,腰挂宝弓,身背羽箭,提剑在手,取下女寨主头颅,割下一块床单包裹一下,提到众人面前,说:“寨主请大家看一样东西”。 郑柏打开包袱,露出女寨主的头,众人大惊。 郑柏道:“女寨主不良,已被我杀了”。 众人更惊。 “从此以后,我就是寨主,敢有不从者,同此例子!” 话刚说完,众人一哄而散。 澹子道:“事急了,怎么办?” 郑柏说:“澹子休惊谎,一切后果,由我承担!” 大多一会儿,几十个男女重新回来,大声吆喝,各持梢棍等物,将郑柏团团围住,叫喊着要取他的性命。 第118章 天坑原来是美人窝 书接上章。 水融继续讲关于郑柏的往事—— 话说当时,郑柏一时差了计较,杀了龙宝寨女寨主,数十人将他包围,要拿他的性命,五名壮男首先提起梢棍冲上来与郑柏交手,只不多时,众人还没看得明白,五人已死于郑柏剑下,其他人面面相觑,不敢近前,郑柏势单力薄,也不敢轻易出击。 只有澹子一人,站在边上,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急得满头大汗。 正在相持,只听一个女子叫道:“且慢动手!” 众人循声一看,不是别人,正是刚刚失踪了的女寨主的独生女儿,年方十六,异常美丽,龙宝坑人视为仙子,她之前听到母亲被郑柏所杀的消息,趁人不备,飞快逃命。 逃出不远,她感到心口疼痛,突然想到龙宝寨人一定会找郑柏拼命,急忙忍痛回来,已有五人躺在血泊之中,若不及时收场,不知还要死多少人,立即叫“且慢动手!” 准备与郑柏作生死较量的龙宝坑人见新寨主唯一人选回来了,顿时斗志倍增,高声叫嚷! 眼看,一场更残酷的屠杀即将进行。 戏剧性的情节出现了,女寨主的女儿从两人中间穿过,径直走到郑柏跟前,匍匐地上,口中称道:“你为寨主,奴愿为你妻!” 这时,有人哭叫一声,众人齐跪于郑柏面前,承认他为寨主。 郑柏任寨主后,听澹子之言,实行夫妻制度,当然不一定是一夫一妻,尤其是他自己;还教习武术,又让澹子教化简单的礼仪。 郑柏是武将出身,十分霸道,改了许多规矩,还不准人们再说龙宝坑里面的土话,必须说白虎族的话,否则,严厉处罚,致使多年之后,龙宝坑里的土话差不多消失了。 过了几年后,郑柏之妻去逝。直到死后,人们才从郑柏口中得知,原来她是一个石女,没有来过月事,且天生有一种心疼病,自知不能长寿,还有可能不能生育,为避免死更多的人,牺牲自己,成全郑柏,到死时仍是处女。至今,她的祭日,龙宝坑都要举行隆重的纪念活动,称她为“水姑”。 郑柏与石女虽然没有夫妻之实,但非常喜欢她的美丽、善良,名为夫妻,实同父女。石女之死,让郑柏伤感之极。又不两年,郑柏也病逝,因他膝下无子无女,临终传寨主之位给一个品行端正,最受他信任的后生,就是水融的祖上,因那后生没有姓氏,便以这里到处都有的水为姓,这就是水融的姓的来历。 ————水融讲到这里,巫贞道:“无独有偶,许多姓都指水为姓,巴国主的巴姓,出自凤姓,也是以水为姓,不过寨主先人是直接就以水字为姓,更简单。还是请寨主继续。” 水融道:“从此,龙宝寨才有男寨主。但并没有男尊女卑之说,比如祭月,是女人去主祭。又数年后,澹子也仙逝,人们就在地心洞中塑他二人神像,与地心女神、鹰神享一样祭祀。” 看到饭局快要结束了,巫贞道:“今日过后,我三人也入乡随俗,自去选个安身之处。” 水融道:“我们已商议好,请三位就住在寨中。龙宝坑中凡过七旬的长者,都到龙宝寨中来享天年,正好打话平伙。” 巫贞道:“人生七十古来稀,七旬老人,在外面也很少见了,这里与世无争,故多长寿之人。” 水融道:“应是如此。只有水民哥,今年也快到七十了,我让他不要管事,他却说不管事,腰干也痛,腿脚也痛,管起事,全身都轻松,天生就是做事的命,不做事反而要命。因此年纪大的人中,只有他还在上跑下跑,果然这几年下来,身体倒还比我们都硬梆;他又不喜欢喝酒,愿意在边上侍侯。昨日,正是他去采药,发现果真有客人来了,才用竹鸟传了一个信回来,家里人提早准备好酒肉,不然,哪有你们一到,脚板都还在发烫,就请入席的。” 松老哥笑道:“平日里,不是节日,或有生日、祭日,哪里顿顿都是满酒快肉。” 巫氏三人这才明白昨日的接风宴来得突兀的原委。 巫贞道:“承蒙收留,感恩不浅,常言说:相见易得好,久住难为人,我三人不在宝寨长时讨扰。” 巫夫人也道:“进门三日不为客,我三人还是自去附近建个狗窝,常来拜会便是。” 水融笑道:“夫人所言,或是外面的民风,我们这里,断然不存在。” 几位老哥子都挽留,巫贞起身施礼:“恭敬不如从命。” 一会儿,巫贞又问:“一路下来,看到一些字迹,何人所刻?” 水融道:“澹子所写。澹子精通易理和医理,到龙宝坑后,医治过不少人,救过多人的性命,深得敬戴,他就是神仙下凡。澹子到了坑中,常四处游走,探究这个大坑,或许他也在想出坑的办法。听说澹子说:任何地方都有阴阳之分,这天坑是个大八卦地形。他在不少地方留了字迹,当地人帮他刻出来,并修筑了一些小路,直到如今还有人去修补道路,当作对他的一种纪念。” 巫贞感叹道:“果然是个大八卦地形!” 巫氏三人现在已经完全明白,所谓虎安山最大的险地天坑,其实是一块净土,外面的人因为传说而迷信,迷信而误解,误解而生恐惧。 食酒毕,水融道:“各位请去喝点消食茶。” 众人起身,留下杯盘狼籍,有人来收拾。 出门来,转移到另一间布置同样简陋的房间里。 巫城一进去,见先前侍水的少女同另外一名少女,皆姿色过人,已侍侯在里面,众人落座,喝起茶来。 他们喝的茶,与白马山天尺茶是两种不同的茶,称为老鹰茶,又称老荫茶,喝茶的方法更简便。传说老鹰特别喜欢在长有老鹰茶树的崖壁上筑巢,因为强烈的樟科植物芳香油的味道,是蛇、鼠之类偷食幼鹰的动物害怕的味道,有了它,母鹰可以放心地把鹰宝宝搁在家里面,独自出外觅食。 这种茶,龙宝坑人采集于天坑的天然围墙悬崖峭壁上,有消渴去暑、消食解胀、解毒消肿、提神益智、明目健胃、散淤止痛、止泻、止嗝等多种功效。 喝这茶,与喝水差不多,没有多少讲究,巫城觉得这茶水比在荼氏喝的好喝,没有苦荫荫的味儿。 不消说,巫氏三人又是问这问那,想要尽快了解清楚天坑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巫城的酒喝得多,这是基本规律了,此时有点倦意,歪起脑袋听他们说话。 那个巫氏人第一天最先见到的来添水的少女看了巫城一眼,感觉这人真是太高大,于是多看了两眼,却见他歪起颈颈看自己,若有所思一般,那少女反而不好意思起来。 巫夫人道:“这坑中有盐吗?” 水融道:“菜淡了,不合口味吗?” “不是不是,常说食有千般味,盐是第一位,怕坑中缺盐,十分金贵,因此相问。” 柏老哥道:“无盐不能活,当然有盐。不远处有一处小盐泉。那盐泉不是时时都有盐水,只有每月初、月中,才有盐水,其中每年秋中最大,因此,坑中每年秋中要祭祀月神和盐神。” 巫夫人道:“为何只有两日才有,那盐够吗?” 水融道:“够。每月这两个时日,集中取盐水。听说兴龙应湾的先祖虢正到龙宝坑后,去观察过多次,他说龙宝坑地势很低,这盐泉或是与地底下一条暗河,或者暗湖相通的,暗湖又是与外面的大海相通,因此只有海水涨大潮时才有盐水涌出来。” 夫人又道:“坑中食物丰足否?” 水融道:“这坑中,一把火就可烧出肥沃的地块,人都勤快,山中多有水果、山珍,水中多鱼,食物丰富。若是有人受灾,自会有人送去帮衬。” 巫城对这些柴米油盐的不感兴趣,这时道:“坑中有武士吗?可以比武吗?” 水融道:“没有,坑中没有战事,也没有盗儿,因此不需要。” “那刚刚寨主说过郑柏教习武术?”巫夫人想,这句话我倒没注意听,他倒听得真真的。 水融道:“先前郑柏时,教过武功,后人觉得无用,慢慢就少有人学了,只有少数几个爱好的,传了下来。他们习武,也只为打猎、强身。这里除了天灾,没有人害,除发生过郑柏杀了女寨主的事,还有更早发生过一次,从未发生过无端命案。当然了,被野物咬伤咬死是有的。” 巫城听说没有武士,自已唯一的长处就无从显示了,大失所望,一口喝干茶盏中水,那一来就见到的少女见他牛饮得快,过来为他满上。 巫贞道:“寨主说还发生过一次无端命案,又是何事?” “那件事比郑柏夺龙宝寨更早,传说是有一日不知从何处来了五六名武士,见龙宝坑中人兵器落后,武功也差,就要抢夺龙宝寨,双方战了一场,寨中死了数人。女寨主见他虽然人少,但个个武功高强,不想白白流血,就退进寨中坚守。有一个不知从哪里进到坑中的外地人献计说:他去讲和。他出寨后对那几个武士讲了龙宝坑里的事,并说:‘凭你几个人,就算武功再高,也不可能抵得住坑中上百人,终究不免还是个死,结果是两败俱伤;再有,如是想出天坑,只有归顺女寨主一条路’。那几名武士想想也是,于是归顺了女寨主,后来见坑中是个人间仙境,就甘愿留下,成了坑中的人。听说这伙人是奉什么瞫武子之令,估计就是一个什么大王之令来探路的,本来有二十余人,途中失散了。” 巫贞道:“估计是虎安伯。” 松老者道:“好像是,后来又有几名武士找到龙宝寨,也留下了。” 巫贞感叹道:“真正是世事难料啊!被瞫氏人视为洪水猛兽、阴森恐怖的天坑,原来是一个大同世界,正是尧舜时代。” 听到瞫氏,巫夫人却流下泪来,水融忙问何故,巫夫人收泪,叹道:“我夫妇还有一个女儿,此时正在虎安宫为奴,我三人却在此享福,一时想起,忍不住流泪。”巫贞急劝。 巫城一直在想水融前面说的“如是想出天坑,只有归顺女寨主一条路”这句话,暗中在欢喜,原来有出去的路,这时道:“寨主,你说有出龙宝坑去的路?” 水融摇头道:“没有人知。” 一下子,巫城又像泄了水的猪尿包。 第三日,巫氏三人离开榻床,吃了朝食,到在寨子四周查看。虽然说这里是个人间仙境,到底是异国他乡,囚人的牢笼,难免一边看,一边感慨。 正在后山竹林中观察,又有人来请赴宴。三人感觉这里人真是太热情了,当然也明白待客之道,不过三日。 巫氏三人进了前两次宴席的房间,却见排场大于前两晚,大厅之中,分做两个场面。美酒珍馐已上。 水融请巫贞父子到上首的一个席面,请巫夫人到下首的一个席面,当然仍是矮矮的几桌,四周是竹席。然后请几位老者入座,还有几位不认识的人。 落座之前,水融先发话道:“今日是定魂宴。附近几个湾听说有稀客,也来了,醉龙湾太远了,接龙湾更远,还没有到,今日来了两位长老。知有贵客来,因此两湾中把拿手好菜送来。龙宝坑中,加上本寨,共有五个村寨,称为四湾一寨,数十里外,就不清楚了。” 水融先介绍了没有见过面的人相互认识,两位新来的人,一位是兴龙湾的虢长老,一位是旺龙湾的松长老。 相互见过礼。落座。 水融又道:“今日还有我的家人。”叫了一声,从侧门中进来一个青年男子、两个中年女人、两名少女,只见几人着一身新麻布衣。 巫氏三人看那两个少女却是前两天侍侯茶水的女子,年青男子却是三天前开寨门的小子,心中惊疑。 巫夫人见进来的两个妇人,都是不高不矮,略有发胖,相貌周正,面色健康,年青时也应该是美女才是。 巫城首先看的则是那两个少女,均是美貌如花,长得有几分相像,年龄差不多,穿戴差不多,个头也差不多。 尤其是第一天来服侍倒水的那女子看来个子稍高,美丽也更胜一头,今日略加梳洗,逾加美颜,身着绿汁浸染细麻布,身材匀称,杨柳腰身,翘臀美腿,背直胸圆,丹唇皓齿,明眸善睐,肌肤嫩如透玉,无有妖娆之气却不能掩其艳,无有富俗之态却不能掩其贵,一见忘世间之俗,再见忘身在何处。恰是: 蛾眉淡初扫,垂云出龙宫,腰自细来多态度,脸因红处转风流,冰肌绰约态天然,自是神仙骨,何劳更洗妆。 巫城暗暗吃惊,庆幸之前不曾酒后唐突无礼。 巫城自来对女人不是太上心,这时才发现第一天就来服侍的女子居然是个绝色,也难免不砰然心动。 巫城忍不住偷看,心中暗想:“这两三日,见到好多个这里的女人,虽然不全都是绝色,却没有一个姿色很差的。想不到,这天坑,还是一个美人窝。没有武士试剑,有美人也可稍解寂寞。”幸得旁人不知这小子心中居然还藏有一肚子坏水。 巫城正胡思,听水融在介绍进来的人,才知两个妇人,一个是水融的女人;一个是其弟水和(第一天在门口见面时年约四十余岁的男人)的女人,那个小子名叫水华,是水和的儿子;两个女儿一个叫水仙,是水融的女儿,一个叫水香,是水和的女儿。 直到此时,才知道前两日里来端茶送水的是水融的家人,巫贞三人心中吃惊。 相互见过礼,水仙母女过来坐在巫夫人对面,水融夫人在中间,水和女人、水仙、水香挨次坐下。 巫夫人这时才明白,她们这一处是专为女眷安排的。 众人坐定,老者水民喊开席,敬酒还酒,不亦乐乎,不去细说。 酒过几巡,巫夫人与两水夫人序了年齿,巫夫人比水和女人长五岁,居然巧得与水融女人同年,巫夫人小三个多月,相互道了喜。 巫夫人道:“前两日怎未见到过两位夫人?” 水融女人笑道:“我们俩弄菜弄水的,哪敢称夫人!这两日做的菜品多,我们在灶房里忙得腿都细了。” 巫夫人惊道:“想不到,两位夫人亲自下厨,我们太过意不去了。” 水融女人笑道:“平时都做得惯了。” 巫夫人更惊道:“不是有奴仆吗?” 水融女人笑道:“龙宝坑里没有主仆之分,都是一起劳作,一起吃饭。莫看他们这会儿在忙,这边忙完了,比我们还要疯呢。” 巫夫人道:“原来如此,难怪前两晚见你女儿来侍侯茶水。”对两少女道:“你们看我眼拙,以为是女奴。你们是叫水仙、水香?” “我叫水仙,妹妹叫水香。”水融女人身边的女子答道。 巫夫人笑道:“今年都多大?” 还是水仙说话:“都十五了,妹妹小月份。” 巫夫人道:“差不多比我女儿小一岁。” 水仙道:“怎未见到那位姐姐?” 水融夫人止道:“不该问的不问。” 酒席之上,三个年长的女人一见如故,尤其是水融女人与巫夫人,便开始论家长里短。 巫夫人道:“姐姐,你就这一个女儿吗?” “还有一个大女儿,叫水静,几年前出嫁到接龙湾,夫家是我母舅家的亲戚。我还有一个儿子,叫水澹,是为纪念澹子取的名,还有个小名,叫水莽子,算起来今年十八了。” “是这里哪一个?”巫夫人问道。 “几年前,他同几个小子去山上打猎,失踪了。” 巫夫人以为自己听错了,追问道:“姐姐你说什么?失踪了?” 第119章 失落了的鹰部族 “失踪好几年了。”水融女人轻轻笑道。 进了天坑,巫夫人已是无数次吃惊了:“这么大的事,姐姐你还笑得出来?” “好姐姐,我还能日日哭啊?怕是没有那么多眼睛水。”水融女人笑答。 “姐姐你说得倒是轻巧,我怕是扁担上睡觉,想得宽。” 水融夫人点头道:“这也是没办法,说实话,哪里能放心得下。”又叹息道:“我那个儿子,有点装怪。” “怎么个装怪法?”巫夫人道。 水和女人放下手中的一个木芍儿,插嘴道:“一句话,不做正事。” 巫夫人呵呵笑道:“有几个小儿做正事的。你们看那边那个偏颈,常烂酒,就没做过一件让我宽心的事。” 水融夫人道:“夫人这话说到家了。我那个儿,也不省心。以前,兴龙湾虢氏有一个子弟,不晓得有不有大号,人们称他为獠巴二,因为成天只练武,还有就是啃竹子。” “什么是啃竹子?”巫夫人看着水融女人问道。 水和女人道:“就是读竹片刻的书。”巫夫人点了点头。 水融女人继续道:“獠巴二不务农事、猎事、渔事,又不学虢氏传家的医术,两张肩膀抬张嘴,白吃白喝,游手好闲。有一次,他到醉龙湾,大吃大喝了主人的,还喝醉了,把醉龙湾的人攆得鸡飞狗跳。这还不算,还打伤了三个人。出了这件事,他还咬起牙巴不悔过,獠巴二就被虢氏人赶出了兴龙湾,没有人愿意收留他。 “獠巴二到处诓骗,打野食度日,最后人们一见到他就像躲瘟神一样,他只好独子一人到澹子曾经住过的地方住宿,那里称为蚩坪,有澹子留下的草房,不晓得靠什么生活。几十年里,没有人过问他的死活。直到有一日,他衣衫破烂、蓬头垢面来到龙宝寨,说他已经七旬了,按规矩应当到龙宝寨来养老,就收留了他。 “那一年,水澹不到五岁,不知他被獠巴二灌了什么迷魂汤,非要跟他学武、读书。常说,跟好人学好人,跟恶人学恶人,担心他同獠巴二也学得游人好闲,我们想尽多种办法,打、骂、饿、站,都改不了。只要一转背,他就跑到獠巴二那里去了,不晓得做些啥子,只晓得每日里起早贪黑。有些日子,我硬是想把獠巴二赶走,他们又都不同意,说是坏了规矩。 “水澹越长越大,越是管不住,后来就只好不管了。就这样过了好几年,獠巴二终于死了。我想,水澹要学好了。不想,又没几年,就失踪了。我看,就是被獠巴二教坏了”。 说到身上掉下来的肉,就像打开了的闸门一样,女人就停不住口,巫夫人认真听水融女人讲他的儿子,这时道:“听说巴人不读书,想不到这里居然会有人读书。” 水和女人道:“听说兴龙湾虢氏的先人在外面有个公国,因此也有读书的,可是极少,最要怪的是澹子到龙宝坑来,帯来一些书,我看这是澹子做过的最呆火的事。”她当然不会明白,如果没有澹子、郑柏的教化,龙宝坑人的生活更加原始。 巫夫人道:“他能读书,也是好事。” 水和女人撇了撇嘴,道:“哪里会是什么好事!吃不得,穿不得,用不得,还害人呆性。有一次路过,我看过獠巴二的竹子书,上面弯弯拐拐,既不像花,又不像树,我看就是引人走火入魔的。” 水融女人伸了个懒腰道:“算了,不说他,说起气人,又伤人心。说这些闲话,菜都快凉了。我们各人专心吃喝。” 水香、水仙听大人们说话,不敢插嘴,听水融女人这样说,几乎同时道:“我去热来。”起身来做事。 巫夫人见水融女人有点倦意,水和女人又不太爱说话,主动同她说话:“妹妹一子一女?” “还有个小女,叫水萍,前几日我弟媳来,带她去兴龙旺耍去了。”原来水和女人是兴龙湾虢氏女。龙宝坑中人不多,因 此各湾之间如竹根一样,转过来转过去都是亲戚。女人之间的事多,不一一细表。 这边,巫贞与水融等越谈越投机,这时问道:“在我们来的半山之上,为何会挂一口钟?” 水融道:“那钟原不在后山上,是在澹子住的蚩坪。后来澹子死了,当时人就把那口钟抬过来安置在后山上以作纪念,说是澹子的魂定然是先要回故乡,从他的来路而去。为此,还专门修了一个小亭子,称为初阳亭,每年澹子的祭日,要去敲响。” 巫贞道:“前些日犬子不知,误去敲了三下,得罪澹子了。” 水融笑道:“不知者不罪。当时听到钟声,我说多半是什么野物乱撞的,水民哥不信,说是有人来,仍是去接人,果然他是对的。” 巫贞对今天也来小酌的水民施了个礼,然后道:“原来是这样。那口钟从何而来,听声音制作得极其高妙。” 水融道:“传说是澹子、郑伯两位神人下坑时带来的,说是敲那钟可以吓走妖魔鬼怪。也正是因此,再加是澹子之物,否则早溶化做农具用了。” 巫贞点头道:“巴人制作金器(青铜)的技艺很高,他们制作的编钟也很有名。” 水融道:“听传说那钟是庸国人所制。” 巫贞道:“这也对的,庸国、穈国差不多同时被楚国所灭,而穈国境内有著名的金(青铜)矿,庸国人则是制作钟的高手,庸钟名燥一时。那亭子,为何叫初阳亭?” “澹子名熙,字初阳。听说他是立春前出生的。” 论喝酒,水和的儿子水华根本不是巫城的挨家,不一时便被灌麻了,随后巫城自己放开喝,也醉了,都被请回了房间里。 走了这个现世宝物,巫贞继续提问新一个问题:“有个事,早想问,又怕不妥。敢问,你们这个部族的人,是从何处来到天坑,依你们说法,叫龙宝坑的?” 水融道:“这件事,更是很多很多年前的事了。我也是听老人讲的。”水融又讲了一个以前的故事—— 原来,龙宝坑中的这个部族,是虎安山最早的土著,属于濮人,像后来的白虎族瞫氏一样,他们以鹰为图腾,自称为鹰部族。但他们最早什么时间、从哪里进入虎安山的,就无可考证了。 后来,郁水的巫臷国被白虎巴人打败,巫臷国的盐部族和丹部族沿丹涪水逃窜,最后在无奈中进了虎安山草原,打败草原上的鹰部族,占了草原———这段事,前面有过交待。 鹰部族是虎安山最早最原始的土著人,由于封闭和财富不足,远远落后于控制有盐、丹之宝的巫臷国人,与白虎族人更不可同日而主,其兵器、生活、生产工具更加落后。 他们知道根本无法与比自己先进和人数更多的部族抗争。于是,在每一次战败后,他们都无可选择地利用对虎安山地形最为熟悉的这个优势,或许是唯一的优势,逃离到更加隐蔽的,但也更加恶劣的环境中生存。 在这一次战败后,鹰部族余部转移到万风林海中的龙峡(又称龙水峡,瞫氏五大险地之第二险)之中苟延。 再后,白虎人瞫氏的一支又来攻占了虎安山草原,打败原巫臷国的盐部族和丹部族,丹部族再次走投无路,也在无意中进了龙峡(而盐部族则逃到梦幻谷中,这一点,除了他们自己,其他部族都不知道,甚至以为灭绝了)。 就像天生的冤家一样,丹部族进入龙峡,再次与鹰部族争夺狭小的生存空间,鹰部族再次失败,只得逃进更加隐蔽的,也被人认为没有人居的天坑(龙宝坑)。 ————水融讲完,众人齐喝了一盏酒。 松老哥道:“说去说来,都是可恶的巫臷国人惹的事。” 巫贞笑道:“要说惹祸事的,当属白虎人。按你们讲的,我也听说过一些,丹部族人抢你们虎安山、再抢龙峡,都是因为败给了白虎人。” 兴龙湾虢长老道:“不晓得白虎人如今还在丹涪水像螃蠏一样,横行没有?” “如今,外面大乱,天都要榻了,那些国君、卿士、武将,就像人人都遭疯犬咬了一样,逮谁咬谁,唯利是图。天下是楚、秦、魏、赵、韩、齐、燕七大国纷争,白虎人的巴国,如西山之日,连高声大气的份都没有,灭国是迟早的事。”巫贞慢条斯理道。 在座诸人听说白虎人要倒霉了,都咧开嘴满意地笑,水融兴奋得请大家共饮一盏酒——他们今日用的酒器、食器、水器,半数是水融亲手烧制的陶器,上面有他雕刻的不同纹饰,有的几何纹,有的花儿纹,有的波浪纹,有的动物纹,还有的是绳纹,而且器形、大小、容量也不够统一。 龙宝坑是完全自给自足的猎、渔、采、耕相结合的经济体系。在青铜稀缺的龙宝坑,他们的青铜工具,主要来自以前战场中缴获以及后来下天坑的人帯进来的兵器融化而制作的。 因此,水融这个制陶专家有重大作用,其弟水和的木匠活做得最好,其族兄水民则是一个高超的蔑匠。 直到此时,做过史官的巫贞心中想到,这才第一次理络清了虎安山各部族的来历及其相互关系(实际上还没有完全搞清楚,因为他不知盐部族在哪里)。 想到这,巫贞不由感叹道:“乱世之中,人不如犬。天下方大乱,安不平一张悠闲的酒几。说不定,龙宝坑是唯一没有受战乱影响的地方。” 在座的人都点头。 巫贞手中的酒器是今晚上最有档次的,里外都有纹饰,里壁底部是一个小美人,外壁是一圈的水波纹。他喝完又一盏酒,看了看,想起水融讲过的郑柏与水姑的故事,心想,这或是表示纪念“水姑”之意。 想到水姑,巫贞想到自己的女儿,如今如阴阳两隔,便问道:“如此说来,实际上,龙宝坑是有出入的道路的?只是外面的人不知道而已。出去的路,也就是你们的先人进来的路?” 第120章 祭月之夜 听巫贞这样问,大家都看着他笑,他明白过来,这个问题儿子巫城已然问过不止一次了,唯一正确的答案也不止得到一次。 水融当然知道他的心思,解释道:“很多很多年前,是有一条进出的路,那是从一个洞子中穿出去,进入龙峡,再从龙峡出去,除此,没有第二条路。 顿了顿,水融继续道:“可是,龙峡被我们的大仇人丹部族牢牢控住,我们就像被他扼住了咽喉一样。先时,我们鹰部族人从那洞子去龙峡找丹部族复仇,同时夺回出入的通道,结果多次都以失败告终,还有不少人有去无回。后来,一场大暴雨之后,那洞子里面垮塌,就再也出不去了。我们鹰部族,从此便像被关在笼中的鹰,有翅膀也无法飞起来。不死心,也得死心了。” 水融说到这里,发现随着自己的讲述,在座所有的人心情开始变得沉重起来,呵呵笑了一声:“不过,祸福相连,这并不就全是坏事。既然外面乱得很,出不去,也就无人进得来,龙宝坑,就是一块福地、宝地了。” 巫贞明白,再也没有必要去想出不去还是出得去这个根本不必要再思考的事了。 巫贞早就对功名较为淡薄了,此时最难受的是此生再不能与巫方、巫妮一双儿女再见,泪从心底起,仰头长叹:“高谷隔绝,世道也隔绝了,亲人更隔绝了!” 他这一声长叹,一座人都酒兴顿减。不多时,收了场合,各自去见周公。 龙宝坑的光阴不因为高山隔阻而减速,同样似离弦的箭,不觉过了数十日。 正是秋中月圆之夜。 圆月儿,高高挂,微风轻拂,桂花飘香,龙宝坑中的兴龙湾、旺龙湾、接龙湾、醉龙湾各来了二十余人,女多男少,少多老少,聚集到了龙宝寨。 今晚的主题是祭月神,属于龙宝坑的重大节日之一,仪式的各项准备工作早在半月前就开始,此时已经就绪。 祭祀天地日月,是王室的权利,但在不遵周礼的龙宝坑中,是普通女人的特权。 并且,由于龙宝坑海拔极低,甚至可能是负数,特殊的地理位置,让他们发现圆月同时是带给他们更多盐水的神物,因此并不单独祭祀盐神,而是同月神一起祭祀,两位一体。显然,这风俗,是他们进入龙宝坑后才出现的。或许,这是普天下的唯一。 今夜,不需要篝火,龙宝寨前院大石坝上,布置得热烈而又简洁。 今夜,龙宝坑人穿上五花八门的节日的盛妆,有的是麻布的,有的是葛布的,有的是各种藤类的,还有树皮的、树叶的,也有兽皮的、禽毛的,简直就像是一场古老而又朴素的时装展示就要开始。 今夜,主角,或者说表演者是女人们,她们天还没黑就去后山的天浴池温泉里洗得干干净净,换上自己认为最出彩的新衣。 男人们则是今晚的观众,或者说配角,不分老少,直接坐在干净的石坝上,围坐在四周。 仪式开始了。 首先,所有在场的女人们,开始表演一种歌舞。 有男人敲响起石坝子上早摆好的一套十三响的石磬,低沉的声音显得特别庄重,女人们围着坝子中央一个并不奢华的小型祭祀台,跳起舞蹈。 这是一场集体舞,看不出来谁是领舞,也就是个个都是主角。这舞蹈,名叫祭月舞。 龙宝坑中的男人们显然见惯了这种每年一次的舞蹈,有的专心看,有的则交头接耳。 要说最好的观众,一定是巫氏三人,在他们看来,这舞蹈很新奇,但并不复杂。 本来,水融女人邀请巫夫人一起舞蹈,巫夫人说要先观摩观摩,就坐在巫贞的左身旁,成了唯一的女观众;巫贞的右面是水融。 歌舞继续在进行,巫夫人抬头遥望天空明亮而又孤独的一轮圆月,思念起故乡,人圆月不圆,更思念起了女儿和长子。直到听到女人们的歌声突然变了个调,响亮了起来,才低回头。 无疑,巫贞是今晚上最认真的观众,他没有注意到夫人的心思,而是在观察祭月舞的独特的动作,猜测一些动作所表示的含义。 巫城与水华等几个寨子中的男子在左面的方向上,脸对着跳舞的女人们。 巫城好久没有看到这么多个人脑壳了,虽然比起外面实在算是稀薄,他看到的只是花花绿绿的女人,没有看到她们舞蹈动作所表达的意思。 这场舞蹈并不太长,也不热烈,给人一种宁静的愉悦感。 随着石磬发出的最后一个音符飘向了空中的圆月,女人们的舞蹈停了下来。各种声音也像突然消失了一样,除了龙宝寨前面的称为竹溪的小溪里的流水声。 男人们继续保持在自己原来的位置,好象这场活动与他们无关一样,但从这时开始,没有一个人随意移动、摇头晃脑,或者交头接耳,就像是为祭祀仪式刻意摆设的活体雕塑。 水融女人是今晚的主祭,巫夫人也起了身来,因为她被特邀作为今日唯一的赞礼,水静、水仙两姐妹则为执事。其他的女人站到她们的后面,都抬起头,神情严肃地看着天上嫦娥的家。 实际上,今晚的祭祀台仅仅是一个原木的做工精巧的方形几,这是木匠师傅水和的杰作。 几台上面有香炉一盏,这时她们已经按熟悉的程序点燃了龙宝坑中特有的一种香料。 方几上面还有盘碟碗盏,里面装有椒豆等祭祀品,三只酒爵中盛有仙人醉酒;还有一只今天才专门去猎获的野狼—— 这是一只不幸而又幸运的狼,因为在龙宝坑人的传说中,它今晚是作为天狼的替身而献给月神的祭品。 楚国人巫城没有见识过楚国人如何祭月,因此他不知道这里的仪式与他的故乡有多大的不同,对这项活动没有多少兴趣,再加喝多了点酒,不觉低着头,浅浅睡去。 “彩!”突然出现的喝彩声,将巫城惊醒,睁眼一看,祭月仪式不知几时已经结束了,母亲、水融女人等年长的女人,还有父亲、水融等年长的男人,不知何时已经离开;祭祀台和它上面的祭祀品也被月神掠走了;刚才还在身边坐着的水华此时已经站到了对面,手里拿有一只陶埙。 原来,祭祀仪式已经结束,年青人们开始自由随意跳舞唱歌。一时之间,男男女女嘻嘻哈哈——正是第一个节目结束时众人的喝彩声,惊醒了巫城。 第二个节目开始,巫城看见水华吹起了陶埙,今天才认识的旺龙湾长老之子松青青吹起了竹笛,龙宝寨中的一个青年水云击竹筒为节奏,还有人使其他的乐器,都是土、骨、石等制品。 巫城对音乐兴趣不大,更说不上研究,除了对他们手中乐器的形状、声音感觉稀奇,叫不出多数乐器的名称,也无意去细究。 水静、水仙、水香、水萍,还有巫城第一次见面的四湾里来的四名少女,在刚才女人们祭月的地方,随着竹节的节奏,跳起舞来。 少女们的舞蹈仍然不算激烈,反显温柔。 马上英雄,月下美人,圆月之下,美人更美。巫城若无其事打望,眼神都在翩翩起舞的水仙身上,暗赞道:“真如月中仙子一般,就是嫦娥下凡,也不过如此!” 一会儿,听八个女儿唱道: 月儿月儿,挂在空中, 你一个人,怕也不怕? 不要光看,不说句话, 你的心思,我猜不差。 不如来到,龙宝坑里, 湾湾户户,都是你家。 月儿月儿,我要问你, 前些晚上,去了哪里? 那日半夜,想问句话, 你钻云里,羞羞答答, 是不是怕,我又心伤, 躲进云层,不见我泪。 月儿月儿,又圆又大, 你快给我,说句实话, 竹溪晚上,那人遭骂, 他是不是,奄奄答答: 眼神发呆,嘴巴发麻, 酒食不思,瞌睡不下…… 巫城酒有半醉,听几个女儿唱歌儿,音调十分优美,意思却十分简单好笑。 这一曲完了,是男女对唱,先是水华同一个脸形圆圆、胸前饱满的女子唱了一首,巫城听说这女子是水华的未婚女人,难得细听。 水华与那女子格外卖力地唱,巫城暗暗发笑。 接下来,旺龙湾的松青青把竹笛交给一个小伙子,上来请水仙对唱。只听二人唱道: 男:久闻妹妹,是一枝花,可惜生在,刺刺篱笆, 倘若移到,我的土上,雨水调润,必是奇葩。 女:你脸虽厚,嘴皮却薄,不打摆子,专打胡说。 好花长在,自家园里,哪个要你,烂泥一坨 …… 巫城见松青青面目清秀,人才不俗,又见他看着水仙动情地唱,头发眉毛眼睛鼻子手脚都是情,十分酸意,暗道:“听水华说,他是水仙的男人,真个有艳福。” 在男女声伴奏下,巫城开始胡思乱想:“在天坑里,既没有战场上的剑影,又没有更多称心如意的娱乐节目,连死,都那么不声不响,若真是永远出不去了,着实难熬,更不用说要熬到老死了。” 这些天来,无聊之极的他终于发现,在天坑里,唯一有消除无聊功效的,只有美人,正在寻思如何下手,却又得知这个可心的美人快成他人之妇。 想到这里,巫城居然发现自己从来没有今晚这样失落过,更加无聊。常说饱暖思淫欲,无聊也思淫欲,他把在楚国见过的美人在脑子里一个一个胡乱回放,最后的结论却是:均不如眼前这个美人既美艳又纯净朴实,且还最现实,不免又左思右想起来。 轮到下一对男女对唱,巫城突然想道:“她尚未正式出嫁,岂可拱手相让!不如,送那小子一点礼物,否则,他不知道外面的天有多大,到时就会再来龙宝寨里碍手碍脚。” 第121章 神秘女子 龙宝寨掌门人的酒量不大,晡食时,多人相劝,喝得高了点,有些疲倦,没等正式的祭祀仪式结束,对身边的巫贞道:“巫子,龙宝坑祭月,是女人做主,且随她们操持。不如,我们自去喝茶。” 水融、巫贞给近座的几位长者打了个招呼,起身来,借着明亮的月光,离了前院,来到后院。 水民见这二人离开,早跟了过来, 已到他们的前面,去点了一盏狼油灯来,交给水融,然后问他们需要什么,水融说来点茶水,其他什么都不需要,地点就在小客室。 水融提灯在前,两人进了在整个寨子最后面一排房屋正中间的小客室。 巫贞见这客室,布置得比其他进去过的房间都要讲究,中央的几桌是五角形的,做工很考究,四周的坐垫上不是这里最常见的竹席,而是一种青藤席。 巫贞闻到房间里有一点点淡淡的霉味,道:“这地方倒是清净。” “这里是我们龙宝坑里几位长老专门说事的地方,平时不大用。我把窗户开大一些。” 不多时,勤快的水民提了一罐茶水,拿了两个漂亮的茶具来,这两个游手好闲的人才落座。 水民添上茶水,就要离开,水融道:“民哥,坐下来一起冲嘴壳子。” “我还是到外面去看热闹。你们慢慢聊。”水民笑道。 “那你就不用管我们了。” 水、巫两人边喝茶水,边聊天。 水融是一个闲事不管、悠哉悠哉、秉性随和的人,这点与巫贞相类,二人一见如故,已是无话不说的交情了。 这段时间里,他们经常在一起聊天,聊天的主要内容是巫贞给水融讲外面的事,比如讲三皇五帝的、夏、商、周的事,还有各诸侯国,尤其是楚国的事,等等;水融则给巫贞讲龙宝坑里的事、鹰部族的事。主要是巫贞讲,水融听。 说了多会儿话,水融道:“先生博学,我还有一件宝贝,想请巫子请过目。”巫贞点了点头。 水融起身,打开小客室里面的一个木门。巫贞一开始也注意到了这道门,以为是到寨子后面去的,此时才明白里面还有一间房。 水融提灯进了里室,不多时,便出来了,手里拿有一个小盒子。小盒子红木制成,很精美。 巫贞要起身来,水融道:“你随意坐。” 水融仍旧在巫贞对面坐下来,打开盒子,从里面取出一块看起来很古老的竹简,上面有文字图案,交给巫贞。 巫贞双手捧过竹简,仔细观看,文字独特,道:“一个字也不认识。此物从何而来?” 水融道:“这一件事,说来也奇。三十余年前,不知从何方进来一队人,共十一人,个个身怀绝技;其中有一个女子,十六七岁,是领头的,领头的还有一个男子,二十几岁,两人格外引入注目,那男人高大英俊,潇洒倜傥,气度不凡,那女人风度翩然,十分美貌,宛如仙子。 “他们来到龙宝寨中,极为客气,点要了些水果、食肉,住宿一晚,第二日便离去,说是要寻找个神仙境界。我当时年青,暗暗看那女子,实在是太美了,美得我说不出来。 “这伙人走后第三日,我去过那女子房里,闻到她用的什么香,余味香甜,沁人心肺。顺便收拾一下房间,无意中在枕头之下找到一小片书简。 “我不读书,认不得竹简上的文字图语,想必那女子认识竹简上的字。若是重要,她一定会再回来取。因是那女子留下的物件,我极珍视,小心收藏,时不时取来看看。” 巫贞边听,偶尔看一眼手上的竹简。 “后来,我在一张木片上画了一张那女子的像,也只大约像,与她本人尚差多远,同那片书简藏在一起。以后,再从未见过那个女子和那一伙人。” 巫贞叹道:“神仙中人,来无影,去无踪,也是常事。” “巫子所言,顿然解释。" "若是方便,能否让我请看那女子的画像?” 说声“稍等”,水融又起身来,再次进入里面的房间,取出来一张木片。 巫贞已经把手中的竹片放在茶几上,见水融出来,起身来,接近木片,看了看,道:“的确十分美丽,画技也还不差,不知水兄会画画,失敬失敬!” 水融笑道:“我并非能画画。我是一个制陶匠,常在胚子上画一些花、鸟、虫、鱼的图案,故能简单画几笔。” “触类则旁通,也是难得。” 巫贞细看画像,仿佛在哪里见过,暗自笑道:“这纯粹是不可能的事。” 水融道:“此事,其他人并不知情。” 又说了些天南海北的闲话,巫贞见水融打了两个呵欠,道:“水兄,我们休息吧,明日再聊。” “好。今晚,小的们要玩一通霄,直到月儿落山,你也早些去休息,只怕你睡不着。” 二人出了客室,施礼相别,各归房间。 巫贞进了自己的房里,却见夫人还没回来,于是返身出来,见除了年青人,老年的人都已经散了,想到:“夫人一定是同水姐姐她们玩什么去了。不如趁这大好月色,去竹溪边走一走。” 巫贞刚走近寨子大门,只见巫城醉醺醺从自己的身边擦身而过,显然他没有注意到这人是他的父亲。 巫贞喝道:“哪里去!” “我去睡觉。”巫城见是父亲,信口答道。 “放屁,睡觉的地方在寨子外边?” 巫城笑道:“是走错了。”转身而去。 原来是,巫城越胡思乱想,越无聊,觉得自己在这里就像一个多余的人,起身来,回到房里,躺了一会,外面的吵闹影响,不能入睡,又起来,感觉有点饿了,转到平时吃饭的房间里,见饭菜都已收拾干将,只还有剩酒没有放归原位,心中欢喜,提起酒罐,吞了两个小半罐,酒意大增。 喝完再出来,男女们还在嬉笑唱跳,瞥了一眼,见水仙正同一个女孩儿边说话,边在看水华耍竹鸟——这鸟儿是水华的宝贝,剪短了翅毛,只能跑,飞不起来——于是向寨子外面走。 巫城被父亲骂回来,路过前院,从且歌且舞的人群边上走过,进了后园,向自己的住处摇去。 醉眼之中,巫城见月光之下,一个女子站在一棵香樟树下向他的住处张望,背影熟悉,明知是水仙,轻身轻脚走了过去,见她后背鼻挺,丰臀诱人,酒壮色胆忍奈不住那点心思,伸手就向水仙腰部一抚,顺势下去右臀一爪。 水仙正在张望,唬得七魄出窍,刚要大叫,突然闻到一股酒气,猛然明白是谁。 转身看时,果然是他! 水仙骂道:“该死的! 男人头,女人腰,你要干什么!我见你路过时摇摇晃晃,肯定是又去偷了酒喝,喝多了!看到你一个人回后院,怕你像上次醉了一样,摔到阴沟里,早知这个德行,摔成三半截,也没得人戳起脑壳要来管你!” 第122章 误判激变浪卒营 水仙这一骂,巫城方醒悟过来惹了事,话不说,屁不放,扭头撞进房间,和衣倒塌,呼呼大睡。 水仙有点后悔自己一时冲动,若是这院里有的人没睡着,听到了自己刚才的话,传出来,巫城面子上不好看,自己也尴尬。见巫城安全进了房,房门大开,且不想其他的,转身离去,一路上暗暗发笑。 第二日,巫城醒来,太阳已经晒到屁股了,记不得昨晚发生的非礼水仙的事情,但记起了要找松青青的麻烦。 巫城无精打彩出了房门,边去找吃的,边暗中计较:麻烦要找,但不能明目张胆去找。 巫城的偏方还没想出半条来,路上碰到水云,听他说松青青一打早就去兴龙湾为他父亲取药去了。 巫城不好多问,继续向吃食的方向去,心中道:“滚了就好。” 此后,巫氏三人在龙玉坑中逍遥快活,先是四处游玩,后与坑中人同劳同食同息同乐。 巴蜀果然如愿停战,牟诚、梦龙率武士四百余人回乡。此次交战,瞫氏大部族死伤五十余人。 众武士回到丹涪水,瞫伯抚恤死伤,奖赏参战将士,于虎安宫中设宴慰劳,相善、若春沛、苴怀、虢昌及水、山两师主要将领在受邀之列。 闲事不说。酒至恰当时分,山师主将牟诚表荼天尺功劳:“此次出兵,我部损失最小,荼天尺立功最大,要不是他率 荼氏寨武士摸到蜀人的眼睛皮底下,我们定然不止损失这点人。” 瞫伯、虢昌轻轻点了点头,其他人没有什么反应,抓紧享用美食。 虽然同为各一师的主将,但朴延沧的出身远没有牟城好,更没有牟城还是子部落首领的双重身份,听他说话,就专心在听,这时道:“我早有注意此人。自相胤去后,盘瓠湖舟师营缺一员五百长,邑君可否考虑任荼天尺为舟师的偏将。” 相善听两师主将发言,无异于联名推荐,连忙缩回准备去取龟肉的手,道:“两位所言,大有偏颇。荼天尺有勇无谋,可率一队敢死之士,不宜为将。” 瞫梦龙与荼天尺面对面交往不多,但这次一起出去作战,有了一些了解,知道他武功超群,但总觉得他对自己没有想 要亲近的劲,或许是没有把自己看在眼里,不太喜欢他,便道:“樊小虎多次要到军中任将,不愿老死作虎安宫侍卫,况且,小虎兄水上功夫也十分了得,何不用他?” 朴延沧起身谢道:“末将在舟师,小虎断断不可再到舟师。” 瞫伯明白他是有意避免翁婿同领舟师引来猜忌,道:“狼群强不强,全靠领头狼。我看啊,两人均可重用。” 中卿相善见主子如此和稀泥,不好再阻止任用荼天尺,同时他更希望樊小虎留在虎安山,则可增加牵制牟诚、瞫庆的力量,略一计较,道:“邑君明断!如此两全其美。荼天尺任舟师五百长,樊小虎任山师五百长。” 瞫伯准。上表枳都,与今天的备案差不多。 数日后,荼天尺、樊小虎各自赴任。 再说度群芳、木莽子、兰回三人,在浪卒营中煎熬。这段时间,山师出征去了前方,瞫庆伤病未全好,在家主持军务。 瞫庆,时年二十八岁,武功得瞫剑真传,忠勇有加,不苟言笑,为人严厉,难免对士卒过于严苛,其父瞫剑生前多次教诲,性格使然,屡教不改。 主将牟诚出征后,瞫庆将留下的山师一部管得尤为严格,对新收不久的浪卒更是近于严酷,在度群芳三人看来,简直就是活阎王一尊,如坐天牢,度日如年。 不得自在的度群芳三人,听说巴蜀战事结束了,牟诚等也都回来了,指望大形势松了,虎安山也会松驰下来,浪卒们自然要放个风,出去开开荤,会会女人,想不到,仍是一步不准离开浪卒营。度、木、兰三人感觉似乎比之前管得还要更紧,心急如焚。 这一晚,月明星稀,度群芳等到其他的浪卒们都睡死了,悄悄起来,推醒木莽子、兰回。 三人假装出恭,躲到茅厕附近的干草堆边,斜躺在干草上。度群芳在中,左边木莽子,右边兰回。 度群芳看了一眼月亮,开口道:“不知还要在这里关到几时?这里的狗屁将军,打仗不行,就派来教训浪卒!简直是坐牢,几时才能出得去?” 木莽子道:“狗哥,不敢这样说,听他们在说,浪卒营的头目本是相美,他上战场去了,目今瞫庆暂管。他父亲是历代以来五大剑客之一的瞫剑,他本人也号称当今瞫氏五大剑客之一。可惜相胤死了,只有四大剑客了。” “好剑用在战场上,其他有名的武士都去了,瞫庆为何没得去?我看他是徒有虚名,沾他父亲的光。”群芳不以为然。 兰回道:“毛狗,这其中奥妙,就是你不懂了。” 木莽子喜道:“你常说我不懂,这次舒服了。” “我搞不懂的,大小是个事!你搞不懂的,事都不算事了!”度群芳冷笑道。 兰回边爵口中的一根干草,边道:“山师有个重要作用,是拱卫虎安宫,瞫庆掌管留守的山师,正是为了虎安宫安危。还听说,他上次的伤没有全好。” 度群芳不服:“这都懂,你到底是谁?” 兰回有些轻视的笑道:“这是一眼观定的东西,与什么人有何关系。” 木莽子道:“说这些无用,在这囹圄中关木了,快想办法出去才是第一要紧。” 度群芳道:“不关,你也是木的!麻烦的是,山师班师,只要没有死,相美一定回来了。听他们说,只要进了浪卒营,还没有一个人能够站着离开过,其实,相美比瞫庆还要来得狠,更来得阴。他一回来,就要来重新接管浪卒。不在 他再来掌管之前离开这鬼地方,就只有死在他手上了。” 木莽子道:“你怕死?” “难道我还比你怕死!要死,看死在谁的手上!” 兰回笑道:“这话有理。若是死在樊云彤那样的高手手上,也值得,若是死在木莽子你的手上,那就还不如死在梦幻谷芍叶那个小母狼手上了。” 听到说梦幻谷,木莽子道:“不知母青山到了盘湖没有?” “怕有人来,长话短说,有何妙计?”度群芳心急道。 木莽子道:“你不是有熟人吗?果十六?” “熟人当然有,只是这里就像天坑牢营,一个还在吃奶的耗儿都钻不进来,我如何能见到果十六?” 三人同时叹息。 木莽子感觉天上的月亮也在替他们叹息,变得有些昏了起来。 这了不大会儿,度群芳道:“可恨瞫庆、郑骢等人,不相信我是万风寨的!突然想起,听小舅说过,他与牟诚多有交往,若能见到牟城,或许,就有办法了。” 木莽子笑道:“你既不是他老父亲,又不是他小幺儿,八竿子还搭不上个远亲,他会无缘无故来见你?我看哥哥是中了小谷母芍药的花毒,越来越糊涂了。” 度群芳恨不得撕破木莽子的嘴。自打进了浪卒营,度群芳觉得木莽子和兰回倒像是结拜兄弟,经常联合起来打击自己。 兰回边暗暗发笑,边在思考,见两人都不再说话,道:“这好办,牟诚是山师主将,只需这般这般,他听到了,就会不请自来。”抬起半子身子,咬了两人耳朵。 木莽子喜道:“哥哥只会说:小不忍则乱大谋,我看还是兰回的大谋不如小乱!” “曲蟮的嘴巴,不足挂齿!”兰回呵呵笑道。 接触越深,度群芳觉得越来越看不懂兰回,盯着天空,不接话。 “你们在这里睡?不嫌臭?”正这时,有尿急的人来了,三人收话回房。 次日,果然又是高强度训练。今天的训练科目称为“短克长”,就是两人对练,其中一人用仿制的楚国长剑,一人用巴国的短剑,专门训练巴剑扬短避长战胜楚剑的招法。 大太阳底下,泥土坝子上,一队浪卒,三十多个,高矮不一,就像游侠一样,各穿各的服饰,刚列好队,瞫庆大模大样来训话。 相美已经回到虎安山,休息几日之后就会来重新接管浪卒,今天是瞫庆最后一次训话。 训话毕,度群芳道:“将军,小人有一事不明。” “有何不明?” “我们巴人,哪个不是在母肚子里乱动,也是用的几招武功,你把我们招来,是为打仗,只需直接送我们到战场上去,无人会尿,何须把我们关在这里训什么练?人都关疯了。” 瞫庆见这浪卒体格、人物都十分出众,道:“你问得好!取人财货,为人消灾,既然你等进了浪卒营,就当服管,不管你是哪里来的浪者!故二公子巴西安曾说:巴人不缺不怕死的勇士,缺的是不知如何死的勇士。就是要先教你们如何死!” 瞫庆顿了一口气,接道:“才死得合算!” 度群芳道:“这点我服了。还有一点:教头是不是应该比我们武功高?” 瞫庆没有细想,不知是个圈套,随意答道:“这是自然!” 兰回叫道:“将军说得好!我们求与教头单独比试比试!” 瞫庆突然醒悟过来,冷笑一声:“你们的意思是,你们武艺比我们几个高?” 这支浪卒的临时教头名叫郑骢,乃是虎安宫前中卿郑重之孙、现下卿郑吉之子。此人身长七尺七寸,虎虎有威风,面色微青,常常脚上一双野牛皮靴,绰号“青面虎”,武功高强,最绝的是马上武功,与瞫梦龙、瞫英并称为虎安山“马术三绝”。 郑骢就在瞫庆身旁,听了此言,怒道:“还没写会爬,就想学走!将军,请准我教他们做人!” 瞫庆面色冷峻,点了点头。 兰回对度、木挤个鬼脸:“正巴不得!”话未完已提剑出列。 郑骢见状,抽出剑也向兰回冲来。 不须费话,接上招,战了三十余回合,未分胜负。 瞫庆见兰回的武功不在郑骢之下,吃了一惊,叫道:“停!” 郑骢听了令,手中的剑势慢了下来,不料兰回正要惹事,一个疾跨步,逼到郑骢喉咙。 众人喝彩! 郑骢心中大怒!但作为武士,他知道对方的剑已经压在自己的颈子上,一下就可以要了自己的命,全身像僵硬了一样,一动不动。 度群芳、木莽子使劲喝彩!其他浪卒也持续鼓噪喝彩! 瞫庆喝道:“都退后!” 兰回看着又气又羞的郑骢,轻轻笑了笑,收回剑,一个潇洒的动作,将剑放入鞘内,转身退入列中。 郑骢恨不得地上有个缝。 虽然第一局胜得很漂亮,但事情并不如他们算计的惹大,度群芳叫道:“将军,敢不敢同我比试!” 这话明目张胆是在挑战,比木莽子还傻十倍的人也听得出来。 郑骢才丟了山师的面子,也是虎安山贵族的面子,瞫庆当然要挽回来,怒道:“这才明白!你们是来者不善,意在挑事!” 瞫庆本来说话就简短,此时更不再多言,提剑上来,度群芳接战。 战到六七十回合,瞫庆到底有伤在身,渐渐有点招架不住。 突然,度群芳使出一个他称为“抖锋”的自创绝招,这一招出乎对柳叶剑见多识广的瞫庆的意料之外,赶忙侧身一躲,失了平衡,差点跌倒地上。 度群芳并不穷追猛打,见好就收,收住剑锋,表面尊重,实则嘲笑道:“将军小心,泥地打滑!才让你吃了点小亏。” 说完,度群芳也像兰回一样,潇洒收剑,然后伸出右手,意思是像搀扶年老体弱的人一样搀扶对手一把,这是更加恶意的羞辱。 瞫庆一时不知如何挽回面子,不说话,也不动作, 度群芳冲他施了一个标准的礼,向浪卒这边过来。 瞫庆自出道以来,与丹涪水一帯公认的各大高手比剑,除了口服心服输给过相胤,其他多是点到为止,哪里受过这种耻笑,更何况对手是一个一文不名、身份下贱的浪卒,还有这么多双低贱眼睛盯着,他的脸就像被剥下了一层皮,满面彤红,气粗如牛,两眼鼓得直直的。 虎安山大部族五大剑客之一的面子岂能说失就失,瞫庆早已经站稳身子,也恢复了正常思维,大喝一声:“小子!谁叫你走!转来!决一死战!” 瞫庆平时对军士一向严厉,稍有过错,严刑重罚。他暂管浪卒的时间虽然不长,但与相美的软硬兼施如同两辙。 多数浪卒吃过瞫庆的杀威棒不说,待遇也没有相美在时好,早已心怀不满,又本来就是一些不计后果、有奶便是娘的亡命之徒,见他输了,还不承认,大哗起来。 常说跟什么人,学什么人,随行瞫庆的一小队武士自然而然经常充当打手,见势不妙,纷纷拨出剑来,列成阵式,高声喝叫。 瞫庆本来性子就不好,也提剑在手,怒目而视。 顿时,浪卒被这一不恰当的应急措施激怒 ,他们中有人叫道:“杀了这几个打手!” “早想杀了他们!” 有人跟哄,场面迅速向失控的方向发展。 这局面过于激烈了,大大出乎度群芳、兰回事前闹而有度的设想。二人明白,剑抜弩张,只要双方有任何一个人先出手,混战就立即爆发。两人后悔莫及,手足一时无措,不知该抜剑,还是不抜剑。仅商量了一句话,还是决定先不拨剑,各按住剑柄,随时出鞘。 只有木莽子最安静,站在度群芳的左边,像被吓傻了一样,或者这一切与自己无关一样。 第123章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使本来僵持的空气就像凝固了一样,所有人都感到呼吸困难。 “所有人,放下兵器!否则,格杀无论!”一声断喝,就像一声睛天霹雳,从外面传来。 高度紧张的对峙双方都像从梦中惊醒了一样。 话未落地,一匹无鞍枣红马飞奔而至,马上一人,一身戎装,英气逼人,威风凛凛,就如神兵天降。 枣红马的四蹄减缓了跳动的频率,他又高叫一声:“放下兵器!”声如宏钟。 枣红马已经变成了稳稳地慢步。 见众人还在迟疑,马上的壮士又叫道:“山师将士,你们也全部放下兵器!否则同样格杀!” 瞫庆见是此人来了,吐了一口气,猛然放松,汗水一下就像从身体里涌了出来。 略一迟疑,“铛”的一声,瞫庆首先弃了手中的一支宝剑,这是他平生第一次主动弃剑。 其余的山师武士看到他弃剑,全都放在地上。 马上的人双眼如电,目不转睛盯着仍未放下兵器,但也没有蠢蠢乱动的就像冰冷的雕像一样的浪卒群体。 这时,浪卒中一人道:“解兵器!”这才有五人放下兵器。 又听接着有人叫“解兵器”,又有人放下兵器。 原来这伙浪卒,有他们的指令规矩。相美要求给他们的指令简单位而又直接,多数是单音节词,如“进”、“退”、“杀”,少数是双音节或多音节词。 如果巴人有秘密部队,虎安山山师五百长兼浪卒头目相美应当是巴人秘密部队的创始人,或者说最具才能的领导者。 相美为这支浪卒制定了严密的、残酷的管制办法,同时也知道浪卒是一支锋利无比的双刃剑,于是将浪卒分成数组,每组一个头目,这个头目只听从他本人的,或者他当面委托的指挥者。 为防止浪卒逃跑或异动,相美可说是费尽心机,除了一人逃跑、同组其他人连坐受死等硬的一手,还用各种利益、手段将骨干驯养成自己的心腹,又在浪卒中安插内线,随时掌控浪卒的一举一动。 好在,今天这一部分浪卒,因为相美出征,还没有训练成熟,再加几个临时头目之间并无隶属关系,谁都不愿做最先出头的鸟儿。否则,瞫庆武功再高,也已成为剑下之鬼。 再次听到有人叫“解兵器!” 这一次是度群芳他们这一组的头儿在发令。这头儿绰号“老鲫壳”,年龄不到四十岁,一方面沧桑过早爬到脸上,另一方面老谋深算,因此同伴称他“老鲫壳”。鲫壳,当地土语,即鲫鱼。 刚才事发突然,老鲫壳心中略一思索,认为最先出手的人一定有大祸,因此在其他几组头目发“准备”命令的时候,他没有发出口令。否则,度群芳、兰回、木莽子想抜剑得抜,不想抜剑也必须抜剑,如果不动作,或者动作迟缓,老鲫壳可以当场处死这三人。 听了口令,度群芳边取出剑放在地上,边对站在他前面一步左右的老鲫壳道:“这人是谁?好骚冲!一个人就敢跑来装大神!连瞫庆都敢不放在眼里。” 老鲫壳轻轻笑道:“他是樊小虎,我们好多人都认识他。在他后面,一定是大批武士。” 度群芳从未见过樊小虎,但久闻他的大名,听老鲫壳这一说,反而放下心来,事态或许可以不再继续恶化,却听木莽子道:“我们好有面子,丹涪水五大剑客有两个都来了!” 兰回冷笑道:“没见到簸箕大的天,好大个鸟事!” 马背上的樊小虎又叫道:“所有人,原地不动!” 樊小虎说完,才跳下马来,快步走到瞫庆跟前,施礼道:“将军见谅,适才万不得已!” 瞫庆刚愎,但与同为瞫氏宗族、山师五百长的瞫鸢有所不同,辱下而不傲上,受父亲影响,对武功高强者多有尊重,也施了个礼,道:“瞫某今日,尴尬了。” “浪卒鼠辈,知利不知耻,知进不知退,有肺无心,有胆无肝,不足放在我等意上!将军虎安山柱石,心系大事,不必与厕中顽石较真!” 樊小虎是樊氏部族首领樊参之子,又是舟师主将朴延沧女婿,而樊氏与相氏、朴延沧与相善都有较深的瓜葛,因此瞫庆与樊小虎没有过多交往,甚至还曾反对过樊小虎进虎安宫,此时听他这几句话,心中暗道:“惭愧,此人果然还算是一个人物。” ——原来,郑骢见事情不妙,迅速思考对策,想建议瞫庆让步,但知道凭他的秉性,必然宁可头破血流,也不肯低头,先想到若请来相美,危机可迎刃而解,又立即想到相美与瞫庆之间有些不和,且还不知他此时身在何处,远水不解近渴,牟诚是山师主将,浪卒也算是山师的,且他就在营账里,于是悄悄让一个人急去向牟城报告。 樊小虎新到山师任职,当时正在牟诚主营帐中请教,恰好牟诚之子、山师百夫长牟忠也在,寒暄之后,三人便谈论起战术来。 突然听报浪卒被激变了,牟诚不以为然,笑道:“有瞫庆在,怕什么!” 其子牟忠道:“父亲,儿以为不然。”说完看着牟诚。 牟诚对来报告的人道:“你且先出去。” 那人辞出,牟忠仍不说话。 牟诚道:“你光看着我做什么?没有见过你老父!有话快讲!” 牟忠目光闪烁,欲言不言。 樊小虎明白其意,道:“末将先告退。” 知子莫如父,牟诚知道牟忠小九九多, 不悦道:“小虎将军忠义之士,守口如瓶,你吞吞吐吐做什么!” 牟忠方道:“浪卒来历复杂,到底有多少是真正的流浪武士,外人不得而知,弄不好,将来是个大祸。今日敢造瞫庆的反,说不定哪日就敢造……” 牟诚拍案喝道:“胡说八道!谁说是在造反!事情急了,我们走!”站起身来。 樊小虎道:“区区浪卒,何须将军大驾!末将曾受相美之邀,去为浪卒教授过几日武功,必有还认得的。末将愿去化解!” 牟诚点头:“好!你去,我放心。牟忠,同小虎将军去!” 樊小虎、牟忠急急出来,正碰到一个卒儿牵马从营账前走过。 樊小虎道:“火烧眉毛,事不宜迟,我先骑送信的快马过去,稳住众人,你迅速帯人来!” 牟忠应声道:“好!” 因此,樊小虎先来了。 ——瞫庆这时才知道是郑骢派人去报告牟诚的,对郑骢不悦道:“鼠卵子恁大个事,何须禀报主将!” 郑骢道:“我见事急,一时拿错主意。” 浪卒的住地、训练场地,本来就在虎安山山师大营之内,不多时,牟忠率两百余武士身穿藤甲,手执利剑,如飞跑将过来,牟忠跑在最前面,一边跑,一边厉声喝道:“谁在造反?” 樊小虎虽然暂时稳定了局势,但还是怕再出枝节,一触又发,此时见牟忠到了,大局已定,正要打话,却听牟忠问这话,不得不联系起刚才牟氏父子的对话,想到牟忠向来板眼子比心眼子多,莫非他是有意再次激起浪卒的不安,借机灭了这股浪卒,或者,是牟诚授意?想到这,心中打个冷颤。 好在,没有一个人回答牟忠的问话。 这边度群芳见来了这么多武士,个个全副武装,身强体壮,面目冷峻,杀气腾腾,唯帯头的人反而身材不高,问老鲫壳:“这矮子又是谁?” “山师主将牟诚之子,叫牟忠,绰号智虎……” 又听牟忠喊道:“刚才谁在造反?各人屙的屎,不敢认了!” 两百武士迅速各就各位,列成厮杀阵形。牟忠则已经到了离樊小虎十余步之近。 包括浪卒在内的任何人都知道,在这种情况下,承认犯了军规,与承认造反,是性质完全不同、处置有天壤之别的两种行为。浪卒们再次沉默,既无人承认,也无人辩解,此时谁辩解,无疑就是自己将屎盆子向自己头上扣。 樊小虎再次暗中庆幸没有人接茬,不与瞫庆、牟忠商量,大声叫道:“我们已经清楚,你们不是要造反。事出有因,各帯回去,不得出营房一步,听侯相美将军处罚!否则,见一个杀一个,见十个,杀十个!绝不手软!” 浪卒们静若寒蝉。 突然,有人叫道:“我要造反!”不是别人,正是木莽子。 一场风波突然而来,总算在最后时刻化解,现在居然有人在众目葵葵之下承认自己是造反,不是拿自己和一组人的性命,甚至全部浪卒的性命开玩笑吗?有人咒骂。 这一叫,惊翻全场人。连久经沙场的瞫庆都大吃一惊,他本来希望尽快结束这场尴尬。 最吃惊的,当然是度群芳和老鲫壳,或许还有兰回。 度群芳、老鲫壳心都提到嗓子眼,两人心中暗暗叫苦:“要遭这个傻儿害死幺台!” 正这时,又听有人叫道:“还有我!”打死,度群芳也不敢相信居然会是兰回在叫嚷。 “难道你也傻了!还是疯了!”度群芳气得月母子病都发了。 第124章 变味的武舞 牟忠左手一挥,两百武士整齐吆喝一声,变换成长方队形。瞫庆、樊小虎、郑骢三人面色凝重,注视着两百武士。 木莽子意中,绞杀即将开始,脚后根有点发抖。令他又想不到的是,喜剧发生了,只听牟忠叫了一声“起舞!” 这时,有人起了个音,两百武士缓缓唱起歌来,厚重的男声合唱,节奏舒缓: 巍巍灵山,烈烈虎巴, 强虏不绝,血战不止…… 唱完一段,开始第二段。这第二段,节奏比前一段稍快。武士们一边唱,一边缓缓舞动手中的剑,扭动起身体来。 所有浪卒都全神贯注这一场舞蹈,脸色越来越难看,连吞口水都不敢发出声音,几个浪卒的头儿相互会了会眼神,意思是鱼死也要弄个网破。 只有木莽子越看越有喜色,终于忍不住对兰回道:“好看!” “好看个屁!木碳做的心子!性命都快完了,还好看!他们跳的是战舞,又叫武舞。前歌后舞,当年周武王伐纣,巴国虎贲跳的就是这个舞蹈。等到越跳越快,就会杀将过来,我们就成肉丁了!”兰回声音有些不自然道。 木莽子惊出一身冷汗,暗道:“这次真的玩完了!” 正在这时, 有人高声喝道:“止!” 瞫庆、樊小虎几乎同时大声喝道。樊小虎同时抽出短剑。 这两声同时发出的“止”,浪卒们提到嗓子眼的心,卡到了喉咙里。 瞫庆今日面子扫尽,此时反倒冷静下来,面子毕竟没有这些随时可上战场的武士的性命重要,如果真弄成激变,死伤数十、上百勇士,如何向虎安宫交待? 瞫庆既是山师五百长,又是虎安山瞫氏中人,樊小虎也是五百长,两人都比牟忠级别高,牟忠当然不傻,示意武士们停止歌舞,还原队形,跑上来对瞫庆、樊小虎两人道:“请两位将军下令!” 樊小虎看了一眼瞫庆,瞫庆对他点了点头。 樊小虎叫道:“还有谁要造反?” 没有人作答。 樊小虎大声道:“你们听好!” 一片寂静,连呼吸声也差不多停止了。 “将造反的两个捉起来!其他的,若动一下,立杀!” 兰回大声回叫:“小虎将军!不用动手,我自缚请罪!” 木莽子也叫:“我也是!” 度群芳此时才有些回过味儿来,叫道:“还有我!” 老鲫壳道:“谢你三位了!”又有几人轻轻说“谢了”。 兰回笑道:“不用谢!事情是我们弄起来了,不能连累大伙儿。再者,留在这里等相美发落,恐怕比死还难看!” 樊小虎微微一笑,叫道:“好!” 木莽子听他这样说,弯腰取宝剑,兰回立即止道:“还要剑做什么?” “我发过誓,人在剑在,剑不离身!” 木莽子将剑插入鞘内。有人轻轻道:“硬是傻的,过去要成肉泥。” 兰回、老鲫壳摇了摇头,度群芳没有表情。 三个造反派出了行列,大摇大摆向樊小虎这边走来。 樊小虎见三人步伐生风,气质不凡,在这一群浪卒中,如鹤立鸡群,兰没杂草,暗暗称异。 到了樊小虎、瞫庆、牟忠跟前,兰回站在中间,施礼道:“两位将军,我等来领死罪!”左边的度群芳、右边的木莽子也施礼。 樊小虎轻笑一声:“好!”见木莽子没有另外两个浪卒雄壮,居然此时仍然还短剑在身,有点奇怪,道:“你叫什么?” “木莽子。” 当地有为孩子取贱名的习惯,传说是好养,比如猪儿、狗儿等,樊小虎又问道:“真傻,还是假傻?” 木莽子傻笑,度群芳道:“真是傻的。” “把你的剑解下来,给我看看!”樊小虎命令道。 木莽子解下剑,一只手递给樊小虎,这行为有些失礼。 樊小虎伸手接过,看了看剑鞘,若有所思,缓缓抽出剑来,果然寒光射目,道:“好剑!” 归剑入鞘,樊小虎转个轻身对身后数步的一名武士做了个手势,道:“过来收好!” 木莽子道:“你把剑还我!” 那武士上前来接剑,讥笑道:“你用不着了!” 木莽子跨一步,想要抢剑,兰回一把拉了回来。 众人不知道樊小虎要做什么,都看着他不敢说话。 樊小虎环扫了一眼众人,对牟忠莫名其妙道:“你准备好了吗?” 牟忠微微一怔,随即嘴角一弯,喜道:“将军,准备好了!” “演一场特殊的武舞,让兄弟们打个牙祭,哈儿就免搞他了!”小虎道。 这是巴人军队里的黑话,度群芳一时没听懂,兰回怒叫道:“樊哈儿!你要做啥子!要杀要刮随你,搞阴的!我们要见牟诚将军!” 牟忠哼了一声:“牟将军也是你见的!”大喝一声:“甲、乙、丙、丁四伍,敞开肚儿整!” 二十名武士听到命令,嘻嘻哈哈,解了兵器,脱了上衣,赤手空拳十人一组,分别上来围住度群芳、兰回,不容分说,推搡并用,拳脚 交加,纣膝混来。 度、兰二人就像落入一群武疯子中间,被从这头打到那头,又从那头打到这头。 随着表演一步步走向高 潮,众人想笑,又不敢笑,连一向表情严肃的瞫庆脸上,也似笑非笑。 站在樊小虎不远、被两名武士看住的木莽子,开始很紧张,以为要这两人的性命,逐步发现并非如此。 这时,被打得站立不稳的度群芳,被一个十分高大的武士提将起来,把他的头向另一名武士饱满的可与美人丰胸媲美的胸肌上推过去,度群芳就像在吃那武士的奶一样。 木莽子见这情景,忍不住笑了一声。 樊小虎听见了,笑道:“你笑什么?” “你笑什么?”木莽子反问道。 “停!给我拖回去!”樊小虎大喝一声。 顿时,武士们停了下来。 度群芳、兰回经过这一场浓重而又特殊的洗礼,满身污泥,面目全非,衣不蔽体,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奄奄一息,瘫睡地上,恰似烂泥两团,差不多看不出是两个人了。 木莽子终于想起要上去看看两个兄弟是死是活,他身后的一个武士不等他迈出第一步,用力一腿,木莽子就像突然见了失散多年的老祖宗,“扑咚”一声,双膝朝着度群芳、兰回的方向标标准准跪了下去,然后被反剪了双手。 牟忠去负责提走三个造反者。 樊小虎与瞫庆简短交流,先辞别离去,有人牵走了那匹寂寞多时的枣红马。 送别樊小虎,瞫庆对郑骢道:“相美已经回来了,你明日一个一个还给他。以后,我再不来管浪卒的烂事。” “我也不会再来管。” “你将浪卒带回去,然后我多派些人给你,一定不要再出任何纰漏。要晓得,这些人,都是快死的人,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郑骢惊道:“将军,你是说,这些人会被……” “你误会了。这次几十个浪卒同相美出去征战,听说死了三股之一。不然,哪里一场大战,我部仅死了数十人,死的浪卒没有算到里面去。” “明白了。将军,我还听说,浪卒若受了重伤,不医治,直接处死,可是真的?”郑骢见瞫庆提及此话,便小心翼翼问到。 “不可轻信谣言,更不可传谣。” 郑骢从瞫庆的语气和表情上找到了答案,又道:“那三人会如何处置?” “既然已被樊小虎提走,就是牟诚的事,我何必多事。那两人,论武功,确实是一流,死得真还可惜了。” “三个咬卵犟,闭火了更好。樊小虎为何不让对那个傻儿下手?” “我也纳闷,但不想问。不过,由此可以看出,樊小虎这人,处事有与众不同之处,且有主见,今后要格外留心。或许,他是欺硬怜软吧。” 不善多言的瞫庆,因为郑骢的祖父、父亲与自己父子的关系,再加是虎安宫小主子瞫梦龙的贴心豆瓣之一, 破例与这个小兄弟多说了一些话。 安排妥当,瞫庆直接进虎安宫去找瞫梦龙,他们原本约好要带上善于从蛛丝蚂迹中查找破案线索的虎安宫粮草总管苴怀去秘查一次梦幻谷,因为前不久梦幻谷口发生的抢劫杀人大案,惊动了丹涪水,甚至整个巴国,更惊动了虎安山瞫氏人敏感的神经,他们怀疑又是抢走过虎安山前夫人巴永秋、刺杀过瞫梦龙的那个神秘的部族趁虎安山武士出征去了,给虎安山来的一个下马威,更有可能是开始了蓄谋已久的新一轮复仇。 攘外先安内,瞫庆、瞫梦龙原本相约出发的时间是十余日后,今天瞫庆吃了个哑巴亏,他希望把行程提前,省得听到议长论短。 相善长子、虎安山山师五百长相美正在家中休息,很快就有人向他秘报了浪卒营刚刚发生的事情。 相美闻言,不动声色,旁若无人继续坐在他的软席上,品他的茶水、干果。 来人道:“牟诚从来不插手浪卒营的事,他这次招呼不给相将军打一声,就提走三人。依小的看,不是好兆头。今后,他怕是想提人就提人。” 相美示意来人坐下喝水,平静道:“犯了杀头大罪,在我这里,是死,在牟诚那里,还是死,有何区别?若是训练成熟的浪卒,则另当别论。” 来人感觉出了名的美男子今天的反应与以前有所不同,还想说什么,相美先道:“况且,是小虎兄亲自提走的人,我怎好去问他们要?不必为了几个死人去求牟诚吧?” 相美停了一下,又道:“再者,人家瞫庆出了恁大个宝气,都没说什么,我又何必大月亮点火把,多此一举。好了,去相厚处领赏去吧!”说完呵呵呵笑。 那人也附和着笑。笑完,道声谢,起身辞去,相美看着他的背影,伸手从几桌上的小藤蔸中拿起一颗铁核桃,好象笑了一下,轻轻一拈,核桃变成齑粉。 第125章 给脸不要脸 此时此刻,虎安山山师主将牟诚在营帐中悠闲地与人下棋,他是围子的高手,但经常是他儿子牟忠的手下败将,牟忠号称丹涪水第一高手。 其实,牟诚内心并没有表面的那样平静,当然也没有心急如焚。他相信瞫庆、樊小虎两人应该可以妥善解决正在发生的浪卒事件,他担心的是解决的方式,如果死了不少人,就算多数是浪卒,也不好交待。 边等对方落子,他又转念一想:就算不好交待,也是瞫庆、樊小虎首先不好交待。 同时,凭他的经验,樊小虎、牟忠两人去了这么长时间没有派人回来报告消息,也就说明还没有失控。想到这,喝了一口水,用起心来下棋。 他正在想这一子应该如何落,有人来报牟忠提了三个造反的浪卒回来,牟诚把棋子丢在棋盘上,骂道:“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的东西!传令:将三个浪卒捆好了,关起来!叫牟忠、樊小虎二人来见!” 那颗棋子打乱了棋局,对手起身,一言不发退了出去。 樊小虎、牟忠本来就要来禀报,不多时就来了。 未等二人开口,牟诚劈头盖脸就道:“你们提三个烫手的东西回来做什么!既然是闹事,要么当场杀了,要么捉了交给相美!给我提回来,送给我炖汤?” 牟忠看着樊小虎,小虎笑道:“是末将做的主,不关牟忠什么事。况且,你是主将,当然是送给你了。” 樊小虎这话不软不硬,牟诚道:“拣要紧的说来。” 樊小虎将事情经过简单的报告了,道:“将军息怒,有一件东西,请你过目。” 牟诚不以为然道:“我早看见了,是不是你手上提起的?” 樊小虎双手将木莽子的剑呈给牟诚,牟诚接过:“谁的剑?” “一个浪卒的剑。请将军仔细看看。” 牟诚细看剑鞘上面的图案,又抽剑身出来看了,然后还入鞘,疑道:“这怎么可能?” “正是因为我也不敢确定,才不敢轻易就杀了。人死不能复生,要是真杀错了,后悔何及?”小虎道。 牟诚表示同意的边“嗯”了一声,边点点头。 “父亲,小虎,你们打什么哑迷?”牟忠忍不住问。 牟城道:“你看看这剑的鞘。” 牟忠接过剑,仔细看过剑鞘上面的图案,道:“没看出什么。” 牟诚笑道:“你当然是看不出,但小虎看出来了。小虎,你试说给他听。” “我小时,父亲常给我讲虎安山各部族的事,其他的多数忘了,但对几把特别的宝剑,有很深的记忆。刚才在浪卒营,我看到这剑鞘上面的虎、蛇双图,并不觉奇,但上面有芍药暗花,就很快想到有可能是果氏的宝剑了。如果真是,那么持剑的人,要么就是果乾风、果艮风兄弟的至亲,要么就是偷来的。又怕引来新的麻烦,就没有当场问话,只把那两个出手的浪卒当众教训一顿,提回来请将军细审。” “你处置得好。这剑,我一看就想起一个朋友,一个曾经在战场上过过命的朋友。当年,我们一起征战过。记得与他初次相识,是在夷城,他当时已经是丹涪水赫赫有名的勇士,而我还仅仅是一个无名之辈,他就对我称兄道弟,格外亲热。虽然我们除了在战场上有时相见,并无更多来往,但我记在了心里。如今他已然作鬼。若这支剑的主人,真是与他有关,今日死却在我的手上,我于心何安?”牟诚谦虚道,轻轻叹息。 “父亲,你说的是何人?”牟忠又疑道。 “我猜是果五源的女婿度铎。”樊小虎笑道。 “正是。提回来的人在哪里?牟忠,快去提来!我有话问。” 牟诚令道。 “只提那个傻儿。” 樊小虎补充道。 “早明白。”牟忠应了一声出去。 牟忠刚出去,樊小虎问:“将军,若果真是果氏、度氏的家人,如何处理?” “若不是果氏的、度氏的,交给相美,或者杀了了事,若是果氏的,或者度氏的人,还真不好处置。容我想想。” 牟、樊正在商议,牟忠与三名武士已将木莽子提来,“咚”的一声,丢在二人跟前。 牟诚道:“给他松绑!” 三名武士将木莽子提起来,为他松了绑。 “都出去!”牟诚令道。 三名武士辞出去。 “你还不出去做什么?” 牟诚对没有行动的牟忠道。 “啥子意思?” “还好问啥子意思!我与小虎将军商议军务,你也敢听!不怕杀头!” 牟忠嘟弄一句,退了出去。 牟诚也不就坐了,也同樊小虎一样,站起来,看了又看木莽子,才转身拿起放在几上的宝剑,道:“你叫什么?” “木莽子。” “这剑,是你的?”怀疑的口吻。 “是!” “哪里得来的?” “你管哪里得来的!” “我看是偷来的!” 牟诚想不到他这样答话,怒道。 樊小虎急劝道:“将军息怒。他是傻的。” 牟诚又看了看木莽子,干洗了一把脸道:“我牟氏就有一个傻子,眼睛宽、鼻梁低。我看你不像!” 樊小虎笑道:“他真是傻的。在浪卒营,牟忠问谁在造反,明知是杀头灭族的大罪,所有人都不答话,他却说要造反,不是傻的,是什么?” 牟诚暗惊,牟忠不听我言,果然想借机除了这些浪卒,太鲁莽了,幸好没出大事。 牟诚接着问木莽子:“果五源是你什么人?” “不晓得。” 又问他果乾风、果艮风、果坤花是他什么人,以及其他的事,木莽子始终只有一个回答:“不晓得”。 这个回答,反倒把牟诚、樊小虎两员战将搞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当然,当时没有和尚。 牟诚终于被激怒了:“我再最后问你一次,再答不晓得,你就是皂角菜板上的鱼,死定了!我再问你:郁水口度氏部族度铎是你什么人?” “我说了不晓得!你紧到起问!”木莽子反而怒道。 牟诚大笑,对樊小虎道:“我们坐下说。木莽子,你想坐就坐,想站就站。” 木莽子站到边上去一动不动。 两位武将各自坐定,樊小虎道:“将军,你笑什么?” “ 小虎,我二人要么被这傻子耍了,要么他就是真傻子。”随后拍手笑:“我明白了。难怪,我听说过果五源有个外甥叫度毛狗,度铎死后,就到了万风寨,但我多次路过万风寨,吃过多少酒,从来没有见到过,原来是个傻子。果五源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人,是怕让人见了,他丢不起人。”说完呵呵笑。 小虎也笑,木莽子也跟着笑。 笑完,小虎道:“那怎么办?” “凉拌。” “如何凉拌?” “送到果氏寨,要真是与度铎有关的人,他们自会认,不是,杀了便是。” “这样极妥。相美也不会为难了。” “浪卒终归是他的人,他此时应该正在暗暗庆幸没有出大事。我料相美本来就没打算为难。”牟诚笑道。 “所言甚是。另外两个呢” “提都提回来了,只好杀了了事!这时才去麻烦相美动手,有意思吗?” 樊小虎笑。 牟诚向帐门外叫一声:“来人!传令!” 一名武士应声而至。 突然,看着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言,好象忘了自己的木莽子道:“你们真的要杀度毛狗吗?” “这就是了!你终于晓得自己是度毛狗!”牟诚道。 “不是我,是你们要杀的人。” 牟诚、樊小虎吃了一惊。 樊小虎道:“你且休怕,说得明白点。” “我是说,你么要杀的人 ,有一个是度毛狗!” 两个聪明人这次才真听明白了。 牟诚命令才进来的人去传牟忠将另外两个浪卒提来。 不多时,度群芳、兰回被提了进来,牟诚令解了两人的绳索。 解开强索,牟忠道:“要不要留人?” “快滚!” 牟诚明白他的表面意思是解了两个浪卒的绳子,这样不安全,实际上是想留下来听。 牟忠只好与另外几个武士出去了。 牟诚见两个浪卒就像乞丐一样,也不管,先问:“你们那一个是度毛狗?” 度群芳看了一眼站在边上的木莽子,甩了一下头:“我是!” “你是果五源的外甥、度铎和果坤花的儿子?” “我不是,难道你还是!”度群芳猜到眼前这个人是牟诚,怒道。 樊小虎笑道:“你休发怒,好好回话!” “好好回话!你说得轻巧!打在你身上,看你还好不好生说话!” “你也休怪我。事是你们自己惹的,我不修整你们一顿,如何敢当着众浪卒的面就象请客一样请走?”樊小虎又道。 牟诚精细,并不全信,道:“那你说,木莽子又是万风寨上什么人?” 度群芳犟起颈子不答,兰回见机不可失,急道:“他是洞庭庄木子三家的,我叫果兰回,也是万风寨上的。” “本地武士不能充当浪卒,你们为何会进了浪卒营?”牟诚又问。 兰回答道:“是虎安宫的虎贲苴蛮子那个傻儿把我们抓进去的。”简单讲了过程。 樊小虎道:“应是真的了。” “不忙。我还有话问:度毛狗,你说:果氏的宝剑怎么会在木莽子身上,而不在你的身上?”牟诚基本确定了,准备起身来。 度群芳听他这一问,联想进来后的问题,突然悟到,自己被狂揍一顿,原来是在为木莽子代过,怒骂道:“犬日的木莽子!”飞起一腿向木莽子踢去! 木莽子似乎有所准备,居然一闪,夺过了这一招度群芳的独家腿功。 樊小虎眼明足快,已跳江起来,急忙拉住度群芳。 牟诚道:“你们到底怎么回事?” 兰回讲了木莽子赖剑的事,牟诚、樊小虎都笑出声来。 牟诚这次真起了身,道:“好了,既然搞醒活了,就要委屈三位。我让人用槛车送你们回万风寨。” 兰回道:“既然搞清楚了,为何还要用槛车?” “先说好:送到万风寨,若你们说的句句是真,回家养伤。若是假,去陪鬼!” 度群芳认为如果这样回万风寨,太丢人现眼了,虽然不知道牟诚与父亲度铎有过交集,但知道他与小舅果艮风有交情,再不能失去机会,故意叫道:“牟诚!亏你想得出来!把我打成人不人,鬼不鬼,再用槛车送我回去,我还怎么混?” “那你要怎的?槛车可以不用,悄悄送回去。” “也不怎的,你要么让我们进虎安宫做虎贲,要么现在就杀了我们!”度群芳又叫道。 牟诚大怒道:“没见过这种横人!给你脸,你却要屁股!” 第126章 你才是傻的 樊小虎见状,道:“将军息怒。”向牟诚移动几步,附耳说了几句话。 牟诚脸色一转,叫道:“牟忠!进来!” 牟忠就在外面贴门方,正等这道命令。应声翻门而进。 “先将三人提下去!给我关好!若是跑了,提头来见!” 牟诚见牟忠看着自己,补充道:“还有,弄点干净的水、干净的衣衫,给我打整干净,免得脏了刑场!” 牟忠明白这次不是又要找他这个智虎来出主意的,萎靡不振叫一声“来提人”,几名武士进来将三个浪卒再次捆起来,提了出去。 牟忠走了几步,回头来俏皮地问道:“唤不唤伤医?”, 牟诚喝道:“是你下的手,我怎么晓不晓得要不要唤伤医!” “鬼扯!”牟忠轻轻吐了两个字,慢步离开。 又只剩下两个人。 牟诚张口吸了一口冷空气,对樊小虎道:“为几个浪卒,搞得火牙都发了。临阵之际,也没这样衰过,看来真是老了。来,小虎,我们再坐下来说话。” 二人坐定,牟诚先喝了一口凉水,道:“你所言自然有理。两个浪卒能把瞫庆、郑骢那样的高手搞得跛子做戏,下不来台,没有吃过蠎肉,怕是不行。你说得对,度毛狗,本来就是郁侯部族的人,若是强行送他回去,他一定投奔郁水。如此上好的武功,走了实在可惜。可是,虎安宫侍卫总头目是瞫庆,才被他三人搞得灰头土脸,巴不得要了他们的小命,怎么会同意让他们进虎安宫?” “这事我去办,我去求梦龙疏通瞫庆。”樊小虎胸有成竹道。 牟诚大喜:“就这么定。不过,浪卒都是些脚板不沾地的痞子,还需要找几个人来作证,万一他们说的是谎言,我二人吃不着,就兜着走了。把万风寨里认识度毛狗的人找来认一认,看是否属实。可惜,果十六这次战死了,其他人的话,我还不敢全信。” “将军,你忘了,有一个人最妥。” “谁?” “虢昌,虢夫子,他与果五源是儿女亲家,必定认得度毛狗。” “你看我,一时被一个傻儿气懵了,还真忘了!这才是最佳人选!他不仅可以来认人,还可以全家性命作保,省得我还得伸起脑壳去乘起,或者要去请果乾风亲自来,真是两全齐美,两全齐美啊!” 虎安宫文官虢昌闻请,很快来到山师营,见到度群芳,衣裳换干净了,但脸上仍是然青一块、紫一块,哪里还看得出是个美男子。 虢昌叫了声“冤枉受罪”,连声责备:“到了草原,为何不先来找我?为何不先来找我?还好没伤筋骨。” 经过虢昌保举,牟诚、樊小虎暗中使力,瞫庆同意度、木、兰三人进虎安宫为侍卫,但前提是先要试过当天没有出手的木莽子的武功。 令瞫庆意想不到的是,木莽子的武功十分怪异,胜不了不少高手,别人也不能胜他,于是亲自挥剑来试,五十余合,并不占明显优势,心中暗惊,感觉这个傻子是遇强则强,遇弱则弱,不知道有多深的水,虽然不太喜欢他清清秀秀的长相,并不讨厌他是个傻子,也觉得可用,答应破格留用,以观后效。 牟诚没有忘记要主动给相美通报,相美心想,事情都弄成了,还有通报的必要吗,笑道:“既然是误会,又是果乾风的人,还用将军你亲自来说什么呢?不是折煞我吗?瞫庆都不计较,我当然更不会计较。我看很好哇。” 通过严格审查,几日后,木莽子面帯喜色,度群芳、兰回则面帯淤伤走进了虎安山的核心虎安宫。 度群芳想不到丢了果氏给虎安宫的一个小小凭据,竟然惹出差点失了性命的大事出来,更加相信其舅果艮风关于巫氏虎符之事要如何如何的那套鬼话,也开始明白自己确实太嫩了。 度、木、兰三人入了虎贲,换了行头,然后佩了阴刻白虎头、鹰头双头图案新剑,这是度、兰二人最高兴的事。 说说他们的剑。巴人青铜柳叶剑,长约五十公分,最长的约七十公分,最短的二十公分,比秦、楚剑都要短,不追求剑格的装饰,甚至许多剑根本无革,用木块作柄手,一切都只为杀伤力服务。 据专家对考古发现的重庆市涪陵区小田溪巴人青铜剑进行的鉴定,其中铜、锡等成分及其比例与《考工记》所定非常接近,可见巴人的青铜技术可与大国蓖美。巴国兵器制造,虽远未达到秦国的高标准制式化水平,水准也相当高,尤其是所铸柳叶剑,为青铜技术的一座奇峰。 虎安宫虎贲的特制剑虽然好,毕竟是批量制作,与真正的宝剑尚差一个档次,因此手中有了一支宝剑的虎贲,多数还是用自己的剑,或者佩双剑,木莽子似乎也明白这个道理,坚持只佩那支引起误会的宝剑,度群芳想要趁发新剑收回自己的家传宝剑的愿望再一次落空。 话说培训完了,就要上班。按虎安宫侍卫的规则,同一个部族选来的武士必须分在不同的一个队列,以利于相互监督,甚至告密,避免拉帮结派。 傻人有傻福的木莽子成了一个例外,因为瞫庆认为他脑壳进水,不知事,担心再惹出麻烦,让他与度群芳在一个组,出了事则由度群芳担待,兰回分在另一组里。初来乍到,武功再高,也只能到各门护卫、巡夜。群芳只得再次自认倒霉,感觉木莽子就如魔鬼缠身。 不知是瞫庆有意而为,还是纯属巧合,度群芳、木莽子的欢喜劲还没有缓过气来,报到时发现,他们所在的小队的二把手正是捆送他们进浪卒营的苴蛮子。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木莽子、还有虎贲盐龙劝了又劝,度群芳忍了又忍,才没有与同样见到这两个浪卒就生气的苴蛮子动起手来。 无心无肺的木莽子与盐龙在劝说度群芳的过程中,居然一见如故,像久违的朋友一样,度群芳对木莽子又恼火又可怜又 嫉妒,私下对木莽子说:“他一句夹舌子话,就把我们送进了浪卒营,吃了不尽的苦头,可见有多毒!你不记他的仇,我怕有一天,你要被他送上断头台!” “不是你们自己惹的事吗?”木莽子的回答,让度群芳无言以对。 当然也有愉快的事情,他们这队虎贲的大头目名叫竹午,来自竹氏部族,身长八尺有五,武功高强,性情却很随和,由于身长,不像苴蛮子一样显得五大三粗,比例失调,人送一个与其名差不多谐音的外号:“竹虎”。 度群芳进了虎安宫,除了认真履责,忘不了送信的事,又真听果艮风的胡言,不敢大张旗鼓去寻人。想到,那个巫氏女儿,是死刑犯人之女,在宫中定然是做的烧火、劈柴、抹几、扫地、倒夜壶等粗活,只需在这些人中打听。 打定主意,度群芳借巡查之机,多方打听,却打听得巫贞的女儿目今到了后殿里服侍女主子。因初进虎安宫中,只在外围护卫,一时无法接近,且地盘未混熟,知宫中规矩极多,度群芳不敢造次。 虎安山连续数日晴空百里,白云飘飘,离度群芳三人正式上班已是二十来日。 这一日上午,度群芳、木莽子正在虎安宫门守卫,无精打彩之际,突然听有人吆喝,抬头一看,只见一队人馬从里面出来,三名虎贲骑无鞍马儿在前,扬武扬威。 后面的三匹马上,是三位少女。最前边的一名少女骑的是白色馬儿,后面两名少女骑的是杂色马。 少女之后,又是几名骑在马上的虎贲。 二头目苴蛮子一声吆喝,度群芳等门神肃立两旁。 这队人慢吞吞靠近大门的通道。 度群芳猜也猜得到,骑在白马上的是瞫梦语,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美人,不得是承认真人比传说更美。 不仅如此,另外两名少女也十分美丽,特别是最后面的一个,堪称绝色,度群芳暗暗道:“果然虎安宫中妹儿与民间不同”。 估计木莽子更是没有见过多少美人,看骑在白马上的第一个少女面红发柔,嘴唇粉润,牙白如玉,体型柔长,态度优雅,光艳逼人,整个人儿,如同天人,惊得目瞪口呆,以为是仙女下凡,顿时忘了自己此时的任务是什么。 他又看到最后面一个骑在马上的美人,感觉同样太美了,同时感觉在哪里见过她。 白马已慢慢到了木莽子跟前。 忽然之间,他觉得有一股淡香沁入心肺,如痴如醉,随即脑海里一片空白,不由自主地放声怪笑一声。 这笑声发自丹田,深沉而又空灵婉转,又来得突兀。 那白马儿突然听到怪异的笑声,受到惊吓,扬蹄迅速加速,心不在焉的瞫梦语身体向后一倒,本能地急忙抓住马鬃,要不是她经常骑马,早已被掀下马背。 白马骤然加速,撞到前面的一匹马上,引起连锁反应,所有马匹都受惊了。 虎贲们见这场面,均大惊。虎安宫外的行人,也被吓得六神无主,慌忙躲避。 说时迟,那时快,守门的虎贲队伍中冲出一条人影,以常人无法想象的速度跑到了白马侧前方,将马拦了下来,前面马上的虎贲也醒过神来,急忙跳将下来帮忙,这虎贲这才看清此人正是虎贲盐龙。 又只有眨眼的功夫,十余名侍卫的柳叶剑均已出鞘,对瞫梦语和她的马匹形成环形保护,如临大敌。 与此同时,其他几匹马也已被控制下来。幸得好,虎安宫的马匹受过非常良好的驯练,并没有因为受惊而将后面的两名女骑士掀下马背。 就像一场应急演习,这个意外来得突然,处理得也突然,很快恢复秩序。白马上的瞫梦语虽然受了一场惊吓,但安然无恙。 这一队侍卫的大头目、著名的武士竹午忙问瞫梦语有不有事,梦语答说没有事,他方才放下心来,对护卫瞫梦语出行的侍卫们说几句请包涵的话,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在叫:“割了他的舌头!” 竹午吃了一惊,忙道:“我去去再来陪礼!”转身离开。 度群芳也在保护瞫梦语的环形队伍之中,听到有人叫喊割了舌头,从第一次遇到险情的高度紧张情绪中回过神来,发现在虎安宫大门口,一个虎贲的剑尖顶在莽子木瓜的颈子上,顿时冷汗齐出,就像一盆冷水突然从头顶上倾倒下来。 度群芳明白,木莽子显然忘记了训练时所教的,一旦出现意外情况,不论什么原因和情形,首先应该做的是什么,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叫道:“怎么回事?” 拿剑抵住木莽子劲部的那虎贲,正是他们的二头目苴蛮子。 苴蛮子怒道:“就是他突然发笑,差点出大事!” 度群芳已经跑到跟前,正想再发问,只听苴蛮子又道:“我早晓得,浪卒没有一个好东西!”他忘记了是自己让木莽子成为浪卒的。 度群芳发现,木莽子此时,不仅没有拨剑,还一脸的茫然,暗叫“晦气”,一时不知如何应对。 正在这时,盐龙听见这边有事,也跑过来了,见这情景,道:“你们干什么!”不是发问,是质疑。 “干什么?就是他惹的祸!”苴蛮子边说边向木莽子颈部送了一送柳叶剑,一丝血迹从木莽子颈部露了出来。 “你们又不是不知,他是个傻子!”盐龙走得更近了。 度群芳这才反应过来:“他的确是个傻儿!” 苴蛮子叫道:“管他傻不傻,惊了主子,就该死!” 竹午今年二十八岁,已进虎安宫十余年,按虎安宫虎贲最高服务至三十岁、特别优秀者服务至三十五岁的惯例,他不久就要离开虎安宫。他这样的经历,看人看事自然与苴蛮子这样的毛头小子不同,不知为什么,他对木莽子有一种说不出来是怜悯,还是喜欢,或者兼而有之的感觉,想先听到他们说些什么,暗中在思考如何处置,这时道:“先捆起来!” 瞫梦语正要继续出发,听这边叫嚷起来,拨转马头,其余几匹马也调转头来。 瞫梦梦语的马到了竹午的身后,问道:“怎么回事?” 听她问话,竹午回过头来,在马头前方答道:“刚才有个傻子发笑,惊了马。” 瞫梦语疑道:“傻子怎么会做了虎贲?” “这个小人不知,是瞫庆将军安排来的。” 瞫梦语笑道:“原来是这样。我且看看是什么人?” 苴蛮子听她说要看看,剑尖顶了一下木莽子的颈子,道:“走!”把木莽子弄到瞫梦语的马前。虎贲们跟过来。 梦语看了看,暗想:“这人不象个傻子,倒有一种好似林云观杜清涟一样的风骨,与见过的所有傻子都迥然不同,难道这是另外一种傻子长相?或是受了什么伤,虎安宫有个虎贲武士便是在战场上受伤了变得呆傻的。” 审美具有强烈的时代性、民族性、地域性, 战国是对强力崇拜的时代,巴人最尚武力,因此巴国女人对刚猛武士情有独钟,力量就是一切,肌肉才是王道,在梦语眼中,眼前这个男子相当于残废——明显, 这个男子生错了时代,若是在现代,无数女人会为他尖叫。 瞫梦语用马鞭子指了一下木莽子,道:“你真是个傻子?” 度群芳道:“他真是。” 苴蛮子喝道:“没有问你!” 瞫梦语又问:“是不是真的?” 木莽子盯住瞫梦语看了看,道:“你才是傻的。” 话才出口,所有人都又吃一惊,竹午、度群芳更是一时不知如何圆场。 第127 章 梦凝烟语 突然,瞫梦语哈哈哈笑:“看来是真的,放了他!”又补充道:“苴蛮子!以后不准再欺负他!” 度群芳、竹午松了一口气。 苴蛮子一根筋,眼中只有主子两个字,当然他不识字,没想到自己的忠心行动居然使瞫梦语做起了这个傻儿的保护神,心中懊恼,但瞫梦语的话对他来说就是一道圣旨,虽然极不情愿,还是收了剑,高叫了一声“诺”!明显是使气加服从的语调。 一场戏剧性的事故以瞫梦语戏剧性的笑声收场。 瞫梦语觉得突然之间,被樊云彤进牢之事压抑了多时的心肺就像被打通了一样,又能感受到草原新鲜的空气、嫩草的芳香。就算不多时,这种压抑还会重来,但她至少在这一瞬间有一种好久没有的舒畅。 瞫梦语几人扬鞭催马而去。最后面那名少女回过头来看了一会儿身后,估计是马匹出了什么小问题,度群芳刚才的注意力在瞫梦语身上,这时认真看这少女,顿觉有些眼熟,心中一亮,正在胡思,只听瞫梦语喊道:“如烟姐姐,你快点!” 那名少女答道:“我不惯骑馬。”度群芳并不熟悉骑术,也能看得出来她动作果然生硬。 一队馬儿过去,众虎贲很快松懈下来,各就各位。 度群芳见他的左边木莽子再左边的盐龙,身材高大,相貌堂堂,**肃立,两眼不眨,目送一队人远去,他身边的木莽子也是一样的表情。 度群芳听见盐龙问木莽子:“你刚才为什么会突然发笑?不要命了?” “我闻到一股奇香,忍不住发笑。” 盐龙心中吃了一惊,暗想:“他说的应该是美人身上的四四花香,香味很淡,他却闻得出来,难道他也是什么蛇变的?”便试探道:“你我是同类?” 因为自己是蛇变的,便在盐龙的意识中认为,所有人都是其他什么东西变的,或许只是他们自己不知道而已,大约瞫梦语应该是什么花变的,才会如此美丽;瞫梦龙可能是什么树变的,才会木枘;樊云彤估计就是柳叶剑变的了。木莽子嘛,或许是石头变的。 不知木莽子明没明白他的意思,笑道:“或是。” 盐龙暗喜,以为有了个同伴。 度群芳听他二人说闲话,对盐龙刚才出口相救木莽子心存一点感激,道:“盐龙兄,最后面的那个女子是谁?”盐龙不言。 群芳又道:“听说你是林云观来的,我是万风寨的。” 盐龙仍不言,一动不动,目视前方,看着瞫梦语很快就要消失在一座草棚的后面。 度群芳右边的一个虎贲道:“你休管他,他就这样。你才来的?” 度群芳点了点头,那虎贲道:“兄弟你问这干吗?” “感觉有点面熟。” 那人笑道:“怎么会?我才是第二次见到,是侍女,叫如烟。就是打入天坑那个刺客的妹妹,搞不懂,褪了毛的鸟儿还能飞上天,反而到了小主人身边。” 度群芳暗道:“这就对了。”醒悟过来,看身边的木莽子,见他跟盐龙一样,仍然盯着前方,但他不会认为他们是在继续盯着瞫梦语离去的方向,尤其是木莽绝对不会。 当晚塌上,度群芳反复想虎安宫门所见到的那个女子,又回忆在荼氏白马坝六方坪麻袋中见到的情形,一会儿又想起杀死相胤的情节,一会儿又想到打入天坑的那个楚国长颈武士,脑中混乱,一夜不安。 又突然想到:“我目今虽是进了虎安宫中,却并不方便与她交谈,更不用说交给她那个整出大麻烦的庸国虎符了”。 一个瞌睡之后,度群芳计上心来,暗自赞叹自己想出这个方儿。如此这般拿定主意。 第三日上午,恰好轮到休息,度群芳麻起胆子又去求见山师主将牟诚。 度群芳这种人,就凭身上的虎安宫虎贲短剑,走起路来衣尖角都可以扫死人,一进山师营,就有人前来打招呼,曾经在浪卒营收拾过他的武士嫉妒、羡慕不已,此时此刻,他的自我感觉那个状态之好。 进了牟诚帐中,牟诚见他脸上的淤伤,除了眼睛圈还显青,其他部位基本没有了,才发现居然是一个美男子,尚在虎安山第一美男相美之上,暗道:“度铎兄有儿如此,没有遗憾了。” 同时,牟诚明白当时牟忠等人不过是以戏弄为主,并未下狠手,请度群芳坐,度群芳称“不敢”,站着与牟诚说话。 牟诚笑道:“你进了虎安宫中一月余,也不想起来看我,今日哪股水发了,想起了?” “将军大忙,不敢打扰。且我不能随意外出。” 牟诚笑道:“无事不开卜,有求才敬神,你今日来必是有事,开门见山。” “多谢将军,那我就直说了,我想去做公子的侍卫。” “没有一个虎贲不想做公子的侍卫。这却难了。” 度群芳笑道:“别人难,将军你不难。” “此话怎讲?” “你能把死人送进虎安宫,还有什么做不到?” 牟诚哈哈大笑:“不愧是果五源的外孙、果艮风的侄儿,伶牙俐齿。我早晓得你还会来找我。” “将军如何得知?” “很简单,瞫庆一定会收拾你。你果然就想到如果到了公子身边,他就不好对你如何了。其实,对你来说,最稳当的地方就是到我的山师营来,到我身边来。” “将军,你错了,瞫庆对我很客气。”见牟诚将信将疑,度群芳补充道:“不是一般的客气。” “哦?”牟诚笑道:“这倒是有可能,败军之将,不敢言勇嘛。” “所以,我特来求将军。” 牟诚想了想,道:“这样,公子的侍卫暂时无缺,梦语的一名侍卫多次提出要到山师营中来,好去上战场,到时你去任她的侍卫,如何?如果你不是万风寨果五源的亲外孙,武功又极出众,我断然也不敢现在就答应帮这个忙。” 度群芳心想这样也行,先方便移交了虎符,再作打算,心中暗喜,今日什么日子?想什么来什么,真是运气来了挡都挡不住。却假装不太如意,轻笑道:“多谢将军!” “谢早了。你不要捞起半头就开跑。我话还没有说完。女主子的侍卫,必须经邑君同意,我还不敢担保,这是其一。其二,我先说透切,给女主子当侍卫,是不会上战场的,你要先想好。 不要到时,咳嗽没好又发喘,又来找我的麻烦。” “帮人帮到底,渡人渡到岸。” “打住!从此,你各人凭本事,休再来烦我。”牟诚摆了摆手笑道。 度群芳在几名山师武士的吹捧之中出了山师营,慢步草地上,反复想一个从前天起就一直没有答案的事:“那巫氏女有何神助,几个月中便从死刑犯变成了瞫梦语的贴身侍女?开什么玩笑?” 此事得从数十日前补说起。却说当时,巫妮进了虎安宫为奴,做些洗涤打扫之事。 这一日下午,已是进宫多日,正在清理菜蔬,只听得大厨房的老女奴叫她,赶忙过去。 老妇道:“不晓得如云那女充到哪里去了?才来说急着要新做的麦怡,取来了,又不见人影影。你快快给小女主她们送去。就是上次你帮如云送龙凤汤去过的那园门口。” 巫妮接过一个小竹篮,那老女奴嘴里在咕隆什么。 巫妮抿嘴微笑了一下,不敢怠慢。出了房,转过数条廊道,到了瞫梦语所居的温梦园,站在园门口喊了几声“如云姐姐”,无人回答。 进了园内,里面假山真竹、矮树青草,花团锦簇,虽不算大,却是十分别致,进了十五六步,见到一口小水池,细水长流,清澈见底,水底有些小水草,红鲤慢游,池中一方硬青长扁石,高两人许,形如一片直立的兰叶,隐约可见上面有鱼儿、花草等线条图案,表面却光滑,上面立书四个大字:“梦凝烟语。” 巫妮暗想:“宫中各处文字本就不多,且多是巴人图案,这里却有几个颛顼文字符号,原来她的名字是从这里来的”。 又喊了两声,还是无人应答,巫妮手提竹篮沿池子慢慢转到背后,见硬石面上又有四个颛顼文字:“渔水欢歌”。 转回原处,巫妮再看那“梦凝烟语”四个字,若有所思。 正在这当儿,瞫梦语从母亲处回来,见一女子在水池边发呆,虽是身穿粗衣,却是婷婷玉立,于是轻声对身后一个小侍女道:“看她背影,像是巴婵姐姐。” 小侍女叫做如意,来自苴氏部族,本名苴杏花,梦语改称“如意”,道:“哪个巴婵?没见过。” 瞫梦语轻笑道:“你莫进去,看我吓她一跳。”如意心想,这主子一时想起那个在枳都牢中的男人,茶水无味,寝食不安,一时又要捉弄人,真的是看不懂了。不敢说出来。 瞫梦语轻手轻脚进了园门,听那女子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梦凝是空,烟语是虚。” 瞫梦语暗暗吃惊,想听她还说什么。 巫妮又呆呆看了不一大会儿,转过身来,却见瞫梦语不知几时站在她身后,真个吃了一惊,忙道:“我是来送麦怡的。” 瞫梦语笑道:“吓倒没有?如云呢?” “她去点了吃食就先走了。” “你刚才说什么?” 巫妮低着头道:“没说什么。” 说话间,如意已进了园,接过巫妮手中的竹篮子,进一间屋子去了。 “你认识上面的文字,就是外面大国的字?” “略识得几个。” 瞫梦语惊喜道:“草原上只有几个人能认外面大国的字,你却认得,难得。” 巫妮不想多说,道:“容先告辞。” 瞫梦语道:“你叫什么?” 正在这时,侍女如云急匆匆进了园,笑道:“哎呀呀!”话未出口,见有外人在,急住了口。 巫妮道:“奴女告退。”礼别梦语。 瞫梦语眼看巫妮背影,对如云道:“你跑那里去了?” “我去点了麦怡,正在春雨亭等,却见甘草姐姐带了她小儿子来见夫人,便过去跟她说了好些话。转去取时,说有人送来了,于是急匆匆赶回来。” 瞫梦语喜道:“甘草姐姐来了?我这就去找她摆龙门阵。自从她嫁给了瞫丁哥哥,很快就生了儿子,没见过几次。” 如云笑道:“哪里很快就生了,也有一年呢。还是先吃了呢。” 瞫梦语道:“不如拿去给甘草姐姐的儿子吃。” 如云笑道:“牙齿还没长,用舌头吃?” “含在嘴里便化了,如何不能吃?” 如云道:“又不是什么稀奇的东西。再有,拿起去,倒还得夫人数落。” “这话有理。” 梦语道。 瞫梦语转个身进了屋,从一个柜子中取出一支铜勺,再出来对如云道:“上了灰,你去洗净。” 如云接过一看,铜勺不大,十分精巧,上面有五个图案,分别是鸟、鱼、象、蛇、龟,龟居中央,栩栩如生,笑道:“这不大个勺儿,上面刻这多活物。从未见过,哪里来的?” “这是上次到林云观去,见了杜夫子这勺儿精致,向他讨的,他说来自蜀国。” 如云笑道:“虎安宫什么好玩意没有,去当讨口子。况这勺儿稍大了,吃几块麦怡,又不喝汤,哪里用得上。” 梦语道:“没让你这就用,我是想送给甘草姐姐的儿子当个玩意。” 如云笑道:“他那小嘴巴要长多少年,才送勺得进口。不如把上次在龟亭带回来的玉环送他。” 瞫梦语无聊得紧,又想去枳都,见面是不可能的,离得那个人近点也是好的,于是一个多月前随回草原探亲的瞫瑞之女瞫芳去了枳都,随后相约到江洲去游了一趟,其间去了一座山,那山名叫涂山(今重庆南岸)。 当地传说,涂山是大禹妻子的娘家,《巴志》记载:“禹娶于涂山,辛壬癸甲而去,生子启……”。传说大禹出生于今四川省北川县石泉镇石纽山,?年三十,尚未婚,奉虞舜命治水,顺江而下,到了江洲治水,与当地涂山氏少女女娇相爱,结为夫妻。 瞫梦语那次出行,还去了她们认为更有趣的地方,就是巴国最大、最热闹的交易市场龟亭市(晋时称新市里,大约在今重庆市区冬笋坝巴人遗址之东南),带回不少小玩物。 瞫梦语道:“一起送他。” 如意早从竹篮子里取了一个装有麦怡的喇叭状圈足浅盘陶豆,梦语吃了一小块麦怡,道:“好吃,我不吃了,你们吃。”如云、如意各吃了一点。 瞫梦语道:“刚才送麦怡来的姐姐是谁,怎没见过?” 如云道:“倒八代人霉的,你哪能见过!在厨房里做粗活。” “叫什么名?” “名字不清楚,只晓得是打入天坑那家的女儿。” 瞫梦语惊道:“原来是她!走,去见甘草姐姐。” 瞫梦语、如云、如意三人到夫人的温香园去见甘草,逗几月大的甘草儿子说话。正欢笑,朴雪梅正好进宫来,夫人更是欢喜。 瞫梦语只短暂见过巫妮一面,但印象深刻,一方面觉得她说话、走路都与虎安宫里的其他女子大有不同,按现在的说法,就是气质不同,好象曾经见过一样,有一种不明原由的亲切感,另一方面对她的遭遇有些同情,这是瞫梦语天性的善良使然,趁势央求夫人让内务总管存焘将巫妮派给她做侍女。 巫妮本是心灵手巧,自来懂事,经过一场大难,更加眼睛看事,进了温梦园中,小心谨慎服侍瞫梦语,深得欢喜;又兼识些书,是瞫梦语自愧不及的,不多日,梦语一时也离不得她,比当日甘草更甚,二人慢慢便成了知已。 一日,不知瞫梦语又听说了何样杂书,或是想到何事,叹息道:“人生如过眼云烟。”像她母亲一样,又来了改名的爱好,道:“温梦园中已有了如云,今后巫妮就叫如烟。”众人便只知有如烟,不知有巫妮。 第128章 走马虎安山 度群芳如愿调任温梦园作侍卫,其前任的一名侍卫调山师为中级军官。 这日下午,恰好兰回和木莽子同时休例假—例行假期。这并不是经常能够碰到的机会。 度群芳装了个病,去请假,说是屙尿都蹲不下去了,严重得很,温梦园侍卫小头子绰号毛毛虫,来自瞫氏老寨,这是基本规矩,他很欣赏度群芳的武功,知道他想的什么,笑道:“听说你母屙尿都站不起来了,还不快回去尽孝”。仍是准了他的假。 度、兰相约来到木莽子的集体宿舍。 其他本来在休息的虎贲看到这三人又聚首,都借故离开,当然是苴蛮子打了招呼,不准与这三个浪卒鬼混。因此木莽子在这个队里,除了盐龙,没有朋友。好在大头目竹午对他还不错。 这样一来,反而落得清净,三人可以毫无忌讳,无话不说。 没有好东西招待,只有度群芳自已捎帯的从在虎安宫里给文官虢昌打杂的虢翰那里拿来的炒豆。虎贲平时不准喝酒,只好赌喝水。 席地而坐,赌博开始。他们今天赌的是一种叫“请寡妇”的游戏,用两根光滑的丝茅草梗,从一个竹笼里夹起一颗非常光滑的小鹅卵石,放到另一个竹笼里。每一次,谁夹起来的最大,谁胜,最小者或者失败者输。每次输了,喝一竹节筒水。 为何那些石子被称为寡妇,不得而知,但巴国长期战争,男人战死比例大,寡妇多倒是事实。 不多时,木桶里满满一桶的冷水被灌下肚子,度群芳喝得最多,木莽子居然喝得最少。 如此战绩,度、木两人没有理由要服气,又让木莽子去提了一桶冷水来。 看着水桶里还在轻轻晃荡的清凉凉的水,度、兰两人都感觉要吐出来了。 或许,赌博是起源很早的娱乐和益智运动。他们没有当时流行的六博、斗鸡等复杂的赌具,也不像牟诚、牟忠一样会围棋,只能就地取财,创新赌博方式。他们赌博的方式经常很简单, 也许令现代人不可理解。比如,若实在找不到赌博的材料时,可以割下一小绺头发,随意取出几根,再以数单双定输赢,就像现在以过路的车牌赌输赢一样简单。 顺便说一下,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是巴人的普遍观念,巴人不少部族有断发、纹身的习俗,其中有一个原因是短发易于在丛林中运动,就像短剑更利于丛林中搏斗一样。就连巴氏钺、巴式戈等长兵器,都比中原大国所用的要短小,形制也有差别。 度、兰正在争论这一次又换个什么新鲜花样来赌博,木莽子却认真道:“毛狗哥哥,你去求求牟将军,让我也去温梦园。要不然,我惹了事,你还是要背起。若你愿意,这次算你们赢,我把这一桶水全都喝干了!” 度群芳笑出一声:“你惹事,我为何要背起!你以为常言说饭胀傻脓胞,水就不胀你的肚儿?” 兰回也笑道 “湿竹蒿烧火,你倒会想,你以为虎安宫是毛狗窝,他想让你去哪里就去哪里?” 不等木莽子辩解,度群芳接着道:“你还想去?我后悔吃错了药。护卫温梦园、温香园,不准衣衫不整不说,还不准骂脏话,更呆性的,去不了战场,只能整天围着女人转。” “饱人不知饿人饥,在美人窝中,你比我们打了多少眼睛牙祭?”兰回笑着嫉妒道。 度群芳正经道:“隔墙有不有耳,难说。以后,这种笑话少说!” 兰回点头称是。 度群芳转移话题,对木莽子道:“苴蛮子还在欺负你没有?” 木莽子只是笑,不作答。 兰回笑道:“有那美人一句话,还有竹午在,现在还有你在主子身边,他再不懂事,也不敢!” 木莽子提醒道:“才说了,你又忘了。兰回兄,你美人美人的乱叫,谨防割你舌头。” 兰回边取炒豆,边道:“是要小心。听他们说以前有个虎贲偷看什么夫人洗澡,被罚到白马山丁家沟,成了野人。” 提到野人,度群芳想起一个人,道:“知不知盐龙来历?” 木莽子道:“他各人说是好几年前流浪到林云观的,他还有个妹妹也在宫中,叫盐凤。来看过盐龙,模样儿不错的,就是有点恶狠狠的。” “吃万风寨的粮长大,居然敢不理我!何况,上次的仇还没报!找个机会,教他做人!” 度群芳有点恨恨道。 兰回讥笑道:“你以为你是吃万风寨的奶长大的,便高人一截!听说他兄妹受了不少苦,舌头真的是被割破了。” “罢了,大人不记小人过。” 群芳只好表了个姿态。 “你几个不休整,其他人难道也不休整!度毛狗,你在温梦园吃干的,喝稀的,到这里来做什么!” 苴蛮子从外面回来,阴阳怪气叫道。 狗儿不与猫扯伙,看他回来了,度、兰各哼了一声,起身同木莽子告辞。 度毛狗如愿担任瞫梦语侍卫,虽然有见到侍女如烟的机会,却在众目之下,再加男女到底有别,行事不便,因心中有事,常拿眼光瞟那如烟,寻找机会。 如烟冰雪聪明,见他如此,心中想道,别看他相貌堂堂,美男一个,却是色鬼一枚。巴国武士,何多好色?有心躲他。度群芳更无良机。 机会眷顾有准备者。这一日中午时分,瞫梦语与几名侍女在虎安宫后花园中散步,如烟看到一种不认识的草,就落后了几步,度群芳见机可乘,快步上前对如烟轻声道:“我有话对你说,此时不方便,天黑了,在前面的暖雪亭见。”如烟装作未听见。 天黑好办秘密事,度群芳瞒过其他人,到后花园静等,耐起性子等了近一个时辰,不见如烟影子,心中恼火,又无处可发。 次日见到如烟,却见她就像没有发生过什么事情一般,度群芳心中更加拿捏不定,不敢再造次,那眼神时有时无到如烟身上扫描,越觉此女表情淡定,有不可轻犯之状。想要给她说几句话,又常想起果艮风的话,还怕其他人误会。他知道,如果有男女私情的误会,是会被赶出虎安宫的。 度群芳想不到,其实巫贞的那只虎符不过是当时相善借用的一个道具,作用发挥完了也就完了,并不需要这般过分谨慎,是果艮风故意夸大,让他学会出门多长个心眼,才好在江湖上混。他虽然有些小聪明,却不知“吊颈鬼灭熟人”,至 今未醒悟过来是着了果艮风的道儿,精精细细的盘算虎符这件事。 连续数日里,天气都好。虎安山的一切更加活跃。 为了让瞫梦语转移注意力,夫人巴永秋吩咐侍女们陪她到草原上去玩耍。这是虎安宫里人排解烦恼的常用方式---草原,就像宽阔的大海一样,让人心胸为之一宽。 瞫梦语、如烟、如云、如意,各骑一匹母马儿,到了虎安宫大门。瞫梦语骑的这一匹白马,是名马,性情温顺,名为雪兔。前后各有三名虎贲。 瞫梦语仍如最近每次一样,只顾想自己的心事,任随马匹带到何方。 木莽子见她路过,以为要看自己一眼,结果当然是失望了。他发现盐龙仍如上次一样,纹丝不动,目不转睛。 这一次,度群芳骑在了一匹茶色马上。他是最近才学的马术,当时还没有鞍,本来是坐不大稳当,让人感觉他是跟在这一队人的最后面大摇大摆而来。 木莽子见度群芳来了,心中一喜,想跟他打个招呼,又不敢擅自离开岗位,只见度群芳对自己笑了一笑,又继续专心骑术,大约要防止木莽子又发神经,受惊的就是自己了。 不消说,脸色最难看的是苴蛮子。他进虎安宫时间不算短了,但从来还没有离开过现在这个岗位,这点他倒也认了,不服的是度群芳才来了好几天,虎安宫地皮还没踩熟,就能进出温梦园。 度群芳看也不看苴蛮子一眼,径直从他眼前经过,这更加激起了苴蛮子的不服。 草原之上,阳光明媚,白云朵朵,风吹草低,马羊成群。 瞫梦语一行人慢慢在草原上漫无目的溜达。几个女儿,今天并没有特别的打扮,一身平时的衣裳,她们一边漫游一边唱歌,首先唱道: 走马虎安山哟, 哥哥在那边哟。 风柔柔,草绵绵, 阵阵花香把衣缠。 风柔柔,草绵绵, 阵阵花香把衣缠。 走马溜溜的哥哥哟, 来到妹身边哟。 水清清,天蓝蓝 , 双双走进白云间。 水清清,天蓝蓝, 双双走进白云间。 走马虎安山哟, 走马虎安山哟, 风柔柔 ,草绵绵, 阵阵花香把衣缠……… 走了一程,歌声又起:- 我马我马,慢行慢行, 迷人景色,我要看够。 东边看那,日头出山, 西边看那,日头落土。 比翼鸟飞,雌雄兔走, 母狗才来,又见公狗……… 又听唱道: 天上白云,随风飘走, 地面雨水,顺沟流走, 瘸子爱找,驼背撕扭, 瞎子跟到,独眼开溜, 六指好弹,断尾瑶琴, 傻妹妹跟,傻哥哥走…… 她们 又唱道: 闻王蜂味,雄蜂起劲, 朝阳出来,花才爱开, 母鸡一叫,公鸡打架, 见了妹儿,哥爱说话…… 沿途有一些牧人,听到歌声,也跟她们和起来。有时,还来几轮对唱。 ————哎哟,手都写软了,也写不尽,反正是:妹儿们欢喜惨了!(重庆方言) 侍女如烟虽然是楚国人,也有一副好嗓子,平日里早同夫人的侍女郑梨花(如雨)、朴雪梅等女子学会了不知多少巴人的山歌。 就像美貌一样,瞫梦语的歌喉也是第一的,只是最近很少唱了。歌唱使人愉悦,一开始,瞫梦语轻轻跟着唱,越唱越开,扯开喉咙一起唱,脸胀得比鸡冠子还要红。 第129章 按兵不动 几个花儿样的女儿,在马背上唱了一曲又一曲,唱得飞禽来助舞,走兽来和声。 唱得乏了,放了坐骑,让它们自由自在去食草。 她们停下来,坐在绿油油的草地上,看天空的云彩,看远处的动物、树林,近处的花花草草,谈天说笑。 不远处,有一组灌木丛,多是草原上最常见矮棘,六个虎贲或坐、或站、或躺在灌木边上的草地上。当然有人站岗。 草原上比起丛林中,有一个最大的好处就是眼界开阔,很难形成偷袭,因此虎贲们并不太担心安全问题,除了轮流站岗的两个人,其他人乐得趁此休息。 度群芳轮到先值岗,他的注意力同样不完全在偷袭者身上,而是在可能被偷袭者身上。 过了好一会儿,侍女如意过侍卫这边来取吃食,喊道:“姐姐来帮个忙!” 听到喊声,度群芳睁大眼睛,发现眼前的这个少女,因为年龄更小,再加被两大顶级美人瞫梦语、如烟的光环所掩盖,平时没太注意,今日略有修饰,面帯桃红,眼如杏核,眉如淡黛,原来长得还相当不错,虽然比起两大顶级美人,尚差一个档次,不在见过的夫人的侍女郑梨花之下,心中暗惊:“难道丹涪水的美人都到虎安宫里取齐来了?” 如意边取食物,边抬起头来,突然见这个她们私下里公认的虎安山第一帅哥瞪着自己,心中一慌,脸色一赤,急忙低下头去,又叫道:“我拿不完,姐姐快来帮个忙!” 如烟起身过来,看也不看离得不远的度群芳一眼,帮如意抱拿了吃食。如意在前,如烟在她后面,转身向回走。 如烟刚才走出几步,一只小花狗儿突然从草丛中窜了出来,吓了如烟一跳,手上一抖,有三包吃食掉落到草地上。 度群芳暗道:“犬助我也!” 他这些天时刻都在寻找机会,见此情形,想笑来不及笑,几大步跑过去,弯腰帮如烟捡了起来,边放在她手上边轻轻道:“我有巫贞的书信给你,天黑了在暖雪亭相见。失约自负。” 如烟听了这话,声音虽小,却如雷贯耳,大吃一惊,急忙稳定,也不说话,抱起东西悻悻走了。 晌午时分,天气突然开始变化,风起来,东南方天空的乌云就像突然来临一样,如翻江倒海,波浪滚滚。 如烟看着黑云,道:“要下雨了,快收拾回去!” 梦语道:“不用急,这是瀑布云。你看其他方向远处的天际,仍是蓝蓝的,一时就过去了。” 果然,没过多久,瀑布云就被风刮跑了,如匆匆来去的客人。天空又明亮开来。 直到下午,这一行无所事事的人们,才穿过整洁但规模不大的虎安城,回到虎安宫。 度群芳终于接上了头,心中喜悦,暗想如何开展第一次地下工作。 天黑,度群芳怀揣巫贞的书信,早早去了四四花园里的暖雪亭,在夜色里静等,这可能是他从生下来最安静的一次,也最有所期待的一次。 等了约半个时辰,度群芳终于听见有人过来的声音,转过身来,借着一点虎安城宫墙上值夜的虎贲的火把传过来的淡淡的光线,看到一个人影缓缓向他走来。 两人相见,度群芳直接了当道:“你是巫贞之女?” “奴是。” 度群芳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包袱,交给如烟,道:“这是你父亲留给你的。” 如烟收了,淡淡说声:“深谢!” 度群芳道:“谢不敢当。以后但凡有事,只管找我。” 如烟并不说话,转身就走,只留下淡淡的女儿香。 度群芳听着如烟离去的脚步声,心想:“我还救过你呢,可是你不知道。我也不敢说,打下天坑可不是好玩的。”叹口气,估计如烟回到温梦园了,才向宫墙上看了看,转身回走。 完了这件事,度群芳自鸣得意。回到房中,脚也不洗,直接横在榻上。 这时,他开始后悔自己耍了个小心眼,没有一次性将巫氏的遗物送给它的主人,简直想不通是自己做的事,真想打自己一个大嘴巴,终于没有忍心自残。 尤其见刚才如烟的态度,令他十分不安。辗转不眠,脑子中尽是如烟朦朦肬肬的身影和她略带伤感的语气,简直不敢想象她白天还在放声欢歌,原来她心中仍然有倒不出来的苦水。生起一种同情,还有其他色彩交杂的心情。 如烟出去之前,就编好了借口,回到温梦园中,藏好包袱,仍去服侍瞫梦语,勉强同几女子说笑。 众人睡下了,如烟不敢挑灯打开包袱,想到亲人永别,以泪洗面,通夜不干。 次日起塌,如烟头重脚轻,周身疼痛,只得复睡下,对如云道:“妹妹,我头昏得紧。” 如云过来一看,见她眼肿如桃,面色浮肿,惊道:“姐姐一晚就得了大病,我去请医。”原来几侍女同室,头晚轮到 如意、桂枝在梦语外间侍候。 如烟急道:“不用吃药。你休要大惊小怪的,我这是昨日在草原上吹了凉风,晚上又作了点寒,休息一日就好了。切莫去惊动众人。你只说我凉了,身子不快。想休假一日。” 如云道:“昨晚夫人传话,今日一起到朴延沧将军府去赴宴,朴夫人生日。” “就说我去不了。” 梦语已起了塌,如云禀道:“如烟昨日风吹凉了,头痛。” “可惜了,还想让她去相识梅花姐姐呢。病势重不重?” “她说睡一睡就好了,不用管她。” 几个女儿刚梳洗完毕,两个小女孩儿跑来,一个叫道:“夫人喊你们快点去吃朝食,吃完了去朴府。” 如云见女孩儿是相胤之女月红,另一个长一两岁,是瞫鸢之女桐花,生于倒春寒季节,笑道:“又是大懒支小懒来的?” 两女孩都笑了一声跑开了。 几人出了门,温梦园里又安静下来,如烟转过头睡去,不觉睡到中午,感觉身上的疼痛好了点,起身来,见几上有主食、咸菜、咸鱼,还有一钵黑汤,端起来闻了闻,知是药,料想是如云安排人送的。暗道:“我这是心病,她以为是凉了。” 如烟将药水端去倒了,再来打开包袱,里面有一封书信,却是密封了的,拆开一看, 果然是父亲亲笔,鲜血写就,只读一句,泪水下来。 又看信,再次流泪,趴在塌上,不敢大声哭,反复想那信中一字一句,其中一句大意:“……故国遗宝,乃神圣之物,为父不能带下灵魂不知所归的天坑,只好留给你。” 如烟暗想,父亲书中说有一件虎符,度毛狗并没有给我,也没有说还有物件,他搞什么花脚乌龟?突然有所醒悟, 自言自语道:“我且假意不知,按兵不动,不向他讨要,看他要干什么。” 如烟再次起身,再将书中内容看了几遍,牢记心中,找来火种,将书点燃。又上塌思念亲人,想到,那件虎符,还有那个淫贼,害得我家破人亡,异乡为奴。 一会儿,如烟又想到,父亲要我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却不知我想死的念头从未断过。 如此折磨一天,如烟想到,不能让她们看出破绽,须振作起来。这才才感觉饥饿,将那碗冷食和咸菜、咸鱼吃了个精光。 天黑尽了,吃寿酒的人才转来。如烟强作欢笑,静听几人大谈当日见闻,一边听一边仍是要胡思乱想。 “如烟,我在说,梅花姐姐问你好呢。”梦语见她不答话。 如烟挤出笑容道:“她又不认识我,问我什么好?” “她虽然不认识你,可她记住你的。” “她记住我什么?”如烟心想,虽然在夫人处见到过朴雪梅一次,但话都没说一句,她记我什么? “你上次来送麦怡,当日我就要母亲让存老头把你派到温梦园中来,母亲有些犹豫。那日,梅花姐姐也来看母亲。梅花姐姐就说:那孩子离乡背井、无依无靠的,夫人你就让她到温梦园里来,也有如云几个伴儿。母亲便点头了。” ——虎安宫内务总管存焘,自从伤了下身,进了虎安宫中,不知不觉变了声,也从一个标准的武士变成了性情温和的老人,虎安宫里的少女们不喊他职务,当然更不会叫什么公之类的以后朝代才有的乱七八糟的称呼,直接称他为“存老头”,更不当他是个阉人。 她们称虎安宫里另外一个奇葩的小矮人为“矮老头。”物以类聚,两个不正常的男人常在一处做事、说话,也是瞫梦语们的开心果子。 ——听到“离乡背井、无依无靠”,如烟真个触动心酸,强忍泪水,勉强笑道:“这是我该记她的好呢。改日当面道谢。” 如云道:“不需改日,梅花姐姐已约好期了,隔几日她在家里请客,她的手艺不比虎安宫里的老妈妈们差。” 说笑一会,梦语道:“有点困了,早点睡。” 侍女去打来水来洗漱,服侍上塌,梦语才想起问道:“如云,突然想起个事。在说朴将军没有回来是为了什么?” 如云笑道:“你在正位上席堂而皇之坐起,反倒没听得清,我在背后服侍,还能听得清?” “桐花、月红在同我瞎闹,没听清,我也没你耳朵长。好像是说杀人了?” 侍女如意年龄最小,当时只在食厅外面打杂,没有听到夫人们的说话,这时大惊小怪道:“啊,杀人了?哪阵的事?” “好像是说丹涪水大溪河口发生了抢丹,还杀死了郁侯的人。晚了,睡觉!”如云不悦道。 虎安宫女主子的几个主要侍女中,如烟最有教养,无人能及,甚至夫人巴永秋都说连梦语也不及她一半,这不消说;郑梨花(如雨)最忠厚可爱,夫人最喜欢;如云最朴实、直率;如意最讨巧,人小鬼多。其他侍女平平常常。 如云对如意喜欢打听消息的习惯和在自己看来是招风惹蝶的言行,一直不太舒服,也不掖着藏着,经常表现在脸上。如烟经常因此劝如云“都是为人奴,姐妹一场,不要与她计较”。 “到底是怎么回事?如云姐姐,求你了!”如意过来紧挨着如云道。 第130章 盗亦有道 且说丹涪水抢丹之事,发生在几天之前。 驻枳都的巴国六公子巴平安借楚将养明之力剪除了二公子西安,离世子之位又近了一步,于是卿大夫鄂仁、郑桓为他出主意:须到江州多方活动。为此,多方搜刮宝物。 就像人一样,丹涪水三大部族各有各的历代传承下来的性格,不会因某一代小君长而彻底改变,虎安山瞫氏像一个土恶霸,酉水共氏更像一个土司,而郁水巴氏则是名富其实的贵族。因此,他们关心时事的重点和高度各有不同。 郁侯巴澎,通于世故,深知宫庭争斗的残酷性和重要性,暗想:“世子巴南安已经到了鬼门关的门口,二公子巴西安已然进了鬼门关,世子之位最有力的争夺者便是六公子平安和四公子东安、八公子远安。而东安久镇巴蜀边界,与自己交往甚少,八公子目今还实力不够。只有镇守枳都的六公子平安,原本就驻石城军营,有多年交情,若是他将来继承大位,一则人熟好办事,二则他对丹涪水、郁水一带熟悉且有感情,定然会比巴东安重视郁水战场。” 为此,郁侯意达巴平安:愿为他入主世**竭尽全力。 巴平安自然大喜。 郁侯精心备了一舟货物,主要有丹砂、山珍、宝玩等物,价值不菲,派人送到枳都。不想,这个消息被水巴山锅圈岩的盗儿探知。 盗头儿得知消息,虽然眼渴那一舟无价之货,仍不敢断然下手,踌躇不决。 绰号黄蟮的盗儿道:“他那一舟货物,都是收刮盐工丹工的血汗,取之有何不可!况且又是一桩大买卖,干上一票,可歇息好几年。” 你道这黄蟮是谁?此人正是在白馬坝天尺茶庄绑架巫妮(即虎安宫中侍女如烟)的那人,当时见事情败露,逃之夭夭,虎安宫下令追杀,他路可走,无奈何进水巴山当了盗儿。 此人虽是末流人物,却也有他的好处,像多数巴人一样,讲义气,为兄弟伙两肋可以插刀。因此,他上了水巴山不数月,参与几次抢掠,便深得同伙尊重,对盗头子巴肝巴心。 听了黄蟮之言,盗头儿率盗埋伏在丹涪水大溪河口处,佯装几只打鱼舟。 当郁侯部货舟过路,盗儿说有好鱼,货舟上武士嘴馋,请“打渔子”靠拢过去看。盗儿因此顺利劫了货舟。舟上的武士抵抗,被盗杀死六人,余众跳江得脱。盗儿随后将货舟急忙靠到江边,抢了财物,进入林中,沿小路扬长而去。 祸事报回郁城,郁侯大怒,令次子巴篷、部将巴凯点兵出发,踏平水巴山。 郁侯之弟巴贵,现在在负责丹矿,劝道:“这回是六公子的货物被抢,我们何必赔了货物又折兵。” 于是,郁侯的急信送到枳都,巴平安得信大怒,召集人商议,将军巴秀认为事情发生在瞫氏境内,宜令虎安伯出兵清剿。 令到虎安宫,瞫伯召众计议,先道:“这件事已有传闻,想不到果真是六公子的货物。六公子令去清剿,不得不去。传令三河口舟师朴延沧去。” 中卿相善道:“杀鸡焉用砍刀,派舟师伍百长荼天尺就行了。再有,传说那盗头儿武功十分高强,因此才将郁侯的武士杀了好几个,延沧虽勇,岁月不饶人,荼天尺去,正好是盗儿死对头。”相善虽然不是太喜欢荼天尺,但曾听侄儿相胤夸过他,对他的武功从不怀疑。 行人若春沛道:“那盗头儿我见过,武功确是一流,这般人才,不为国家所用,实为可惜。我愿去招降此人,若其执迷不悟,再用兵不迟。” 虎安山山师主将牟诚也道:“春沛之言甚是。” 相 善道:“你二人之言差矣。他抢了六公子的货,杀了郁侯的人, 我们却去把他招来重用,且不说六公子有想法,就是没有多的想法,也是大为不妥。” 瞫伯道:“相大夫之言为妥。” 令至盘瓠湖三河口,山师主将朴延朴沧召集众头领,令荼天尺去剿山贼。 一员小将出班道:“将军,末将请求去剿盗!” 众人一看,乃是虎安山中卿相善次子相真,之前在山师营其兄相美手下为小头目,相胤死后,他请求到舟师营,于两月前到三河口随了朴延沧。 “我刚领将令,你就来端甑子,啥子意思?你有何能,敢跟我抢!”舟师伍百长荼天尺因为对相善不感冒,恨乌及屋,对相真也有几分成见,怒道。 朴延沧知相善有心栽培相真,于是笑道:“天尺息怒。相真并不是要抢你的功劳,他是想随你一起去。剑要快,勤打磨,有志气。好!” 朴延沧处事稳重,派了荼天尺出发,仍不敢大意,在军营中等待消息,随时准备增援,因此虽然自己的女人过生日,也未回虎安山。 来不及多等,荼天尺选五十勇士正在上舟出发,只见一个武士卷沙扬尘跑来:“将军,小人愿一同去剿盗!”声如响雷。 天尺正准备上舟,回头见来人虎背熊腰,暗中称奇,却不认识,道:“你是那一支的?” “我正是将军手下,但没有选中我去。” 天尺喜道:“好!叫什么名字?” “我叫母青山 。” 原来,母青山在林云观与度群芳三人分手后,到了三河口舟师营,按度群芳的主意,首先求朴延沧的心腹存慧(万风寨人氏),为他编了个出身,当了舟师武士,不久听说荼天尺是个英雄,又去求存慧,将自己安排到荼天尺的队伍里。 母青山听说去水巴山剿盗,想到:“梦幻谷出口多有盗儿,宝珠出了梦幻谷,或是被盗抢走,而盗儿之间或有联络, 我正好去水巴山会会盗儿,或许有宝珠下落”。他到了舟师营,担心暴露意图,没敢过分表现武功,这次未被天尺的随从 荼七选中,因此自荐。 荼天尺在丹涪水麻湾洞处下了战舟,从山路进了水巴山,直接到句氏部族,共同行动。 且说这处句氏,是商末句吴族,即吴太伯奔荆蛮,周初弓鱼国的一支,不知何因有一支系放弃了江边以鱼为业的生活,辗转来到了丹涪水水巴山安居,后属于虎安山瞫氏。 寨主句思祖、其子句骜等人数里外迎接。宰羊杀鸡,猎兔捉羊,早已预备,不在话下。 当天下午,大摆酒席。 天色不早,不及议事,直到开宴,各依位次坐定。 喝酒之前,先议正事,苟思祖对荼天尺道:“早盼邑君派兵来剿,小将军此来,老夫万分感激。这伙盗儿,是我心腹大患,数年未曾剿灭。将军来之前,我已令人再次去侦看了锅圈地型,将军你在明处,我部一部分武士暗中包抄,以求斩草除根。” “寨主主意极好。不过,盗儿人数不多,不必要行计策,我一举可擒!”荼天尺自恋武功,也上过大战场,没有把盗儿放在眼里,还没把句思祖这老头子放在眼里,更想在句氏人面前装个大,不假思索道。 句思祖略一迟疑,笑道:“将军神威,盗儿闻风而丧胆,就按你说的办。” 免不得相互敬酒,你来我往,酒已四五分,天尺道:“军务在身,不敢多饮。” 句思祖道:“好!待捉了盗头儿,不醉不休!” 正要散场,只听一声清脆的女声笑道:“各位请慢!我来敬众位壮士酒!” 话到之时,一个少女及两侍女从一个偏门中出来。 荼天尺抬头一看,正是朝思暮想的水巴山精灵、美人句菊花,腰系围裙,满面春色,显然才从厨房重地出来。荼天尺心脏砰砰乱跳。 菊花大大方方走过来,对荼天尺讥笑道:“久闻将军大名,如雷贯耳!今日再见,喝个海钵!但愿有长进。” 天尺起身笑道:“你又取笑我了……” 未等天尺说完,她身后一位少女已上前将两人的酒倒满,菊花端起酒钵:“今日喝武酒,不喝文酒,我先干为敬!” 荼天尺也仰头干了。 “将军请坐。我一一敬过去。” 句菊花先走到相真跟前喝了。 见她来敬酒,众人只得暂留。每人都添了一钵酒。” 荼天尺见她逐一敬酒过去,下酒菜不需一口,少说军中头目也有六七人,面不改色,笑声爽朗,行动大方,暗惊 道:“她那酒量,不比我等武士差。” 句思祖道:“我这女儿,虽不是经常喝酒,然而天生海量,从未醉过。不是我夸她,又极能干,这酒席,都是她一脚一手在铺排。” 荼天尺没想过句思祖这话是有意还是无意。 荼天尺见句菊花豪情不输男子,美艳却又端庄,又心事重生,眼神若有若无瞟句菊花。 句思祖看在眼里,不点破若春沛受荼氏之托来议而未决过的婚事——此前,荼氏部族首领荼谨经不住其叔父荼观的劝,勉强同意请虎安宫若春沛向句思祖提出荼天尺与句菊花的婚事,正如荼谨意料,句思祖也认为荼天尺是个难道得的佳婿,但考虑到荼谨与自己的妹夫樊氏部族首领樊参的杀父之仇,既没有说同意,也没有完全拒绝。 荼天尺正在胡思,句菊花已敬过了一圈酒,回到荼天尺跟前,天尺要起身来。 句菊花道:“将军不必多礼,今日,我就不再敬你酒了,祝你旗开得胜!”说完,冲他说不明白、道不清楚的一笑,与侍女离了去。留在原地的荼天尺一楞一楞的,这让他一晚上都没睡好。 熬到天明,荼天尺、句思祖父子率舟师、句氏寨寨中的武士,共一百多人,强兵压境,直捣锅圈岩盗窝。 沿途,三次有盗偷袭,双方交战。盗儿充分利用地利,且战且退,各死伤十来人。黑夜来临,双方休战。 第二日上午,盗儿被逼进锅圈寨内,双方在寨前一块泥土平地上列阵对峙。 傻子也看得出,双方力量悬殊,荼天尺暗笑盗儿愚蠢。 荼天尺见盗儿约有三十来人,个个精干,不亚于舟师营武士,每人头戴形状各异的面具,就像牛鬼蛇神一样,也不敢大意,还怕他有伏兵。 正要发起进攻,对方阵中出来一盗儿,大喊道 :“荼天尺,我敬你是个英雄,敢不敢单了?” 荼天尺见此人黑皮朦面,只露两只眼睛,身高八尺,料是盗头儿,叫道:“有何不敢!你有胆量,先露出真面目!” 句思祖急道:“将军不可!我们胜算在握,不必弄险,他这是破罐子破摔。” 话音未落,一人提剑飞奔过去,却是相真,叫道:“杀鸡焉用马刀!”上前与盗头儿交手。 二人交手,你来我往。 战了几十回合,荼天尺对师弟丁衍道:“相真武功不差,果然这盗儿有些本领”。 丁衍不服道:“相真算什么!”原来丁衍、荼七、荼四、荼十九等几名荼氏的兄弟,在荼天尺任舟师伍百长时便跟了来当帮手。 荼天尺笑道:“我看你,除了师兄,你谁都不服。” 丁衍也笑道:“师兄在内,我谁都不服。” 战到七十余回合,相真力怯,败下阵来,盗头儿大笑:“你这嫩虎儿,不是我对手!来个吃过盐巴的!”最后一句是当地土语,意思是有大力气的。 丁衍大怒,提剑要上,又听盗头儿大叫道:“荼天尺,若是你胜了我,我礼送还巴平安的丹砂货物。若是我胜了,你退出锅圈,再不要来打扰我的清净!” 荼天尺挥手拦住丁衍,叫道:“我奉命讨贼,不敢收兵。不过,动手之前,我有话说,不知你听与不听?” “请讲!” “今日列阵,我众你寡,小儿也看得出来。想不通,听说我来了,为何还列阵以待,不先跑进山林中躲猫猫?莫非你有伏兵?” 盗头儿大笑:“我并无伏兵。实话对你说,老幼妇女,我已转移山中。若是其他人来,我还真没有兴趣大战一场,正是打探到是你来了,正好杀了你,让丹涪水人从此晓得:水巴山锅圈岩,不仅是什么鸡鸭猫犬,就是大蛇大猪,也休想想来就来!” “我要是你,不干这种列阵相敌的蠢事!” “错了,荼天尺,你要是我,也会这样干!锅圈是我们的家,就像郁水盐泉是巴人的盐泉一样,不战到最后一人,绝不放弃!” 荼天尺心中一怔:“就凭你这句话,我应战!若我输了,我本人不动手!” 那盗头大笑道:“果然爽快!你若输了,没手可动!你不动手,余下的,不过是我皂桷菜板上的人肉!” 梦幻谷母青山闻言,大怒道:“简直狂妄之极!将军,相真说得是,杀鸡不用砍斧,我上!” “不必!我要此人心服口服!没有我的令,不准乱动!” 句施祖来不及再次阻止,荼天尺已经提剑上前,叫道:“好!我今日让大伙看你把牛皮吹破!” 那盗头儿更不打话,提剑来迎,二人交战二十余回合,不分胜负。双方都喝彩! 荼天尺边接招边暗想:“此人武功真还不俗。” 荼天尺几次想要挑摘他的面具看是什么长相,盗头儿眼乖,明白荼天尺心思,左躲右闪,总不让得逞。 二人战至百余回合,越战越勇,不分雄雌,众人猛烈喝采! 句思祖见二人酣战,怕荼天尺有失,误了大事,叫身边一人立即发号。 只听一声号响,山后喊声大起。 盗头儿知着了道儿,虚晃一剑,抽身而退,荼天尺并不追赶。 句思祖叫道:“追!” 一队人杀了过去,荼天尺这时才明白句寨主比自己老道,多备了一道菜,吃了一惊,随即也追了上去。 那盗头儿边退边大叫:“荼天尺!我以前敬你是个英雄,原来是个狗熊!” 盗儿黄蟮在他左后两三步,回头大骂:“荼天尺!你个死狼日的!打不过,就打冷锤!” 骂声未了,后侧面有一网羽箭射过来,黄蟮拼上几步,护住盗头儿,自己身中两箭。 盗头儿对拼命杀过来相救的同伙大声令道:“快扶上他!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 第131章 勐泐国怪人 可爱而又愚蠢的盗头子这时才明白,不是对所有人、在所有时候都要讲耿直,一边咒骂荼天尺不耿直,一边拼了老命向之前就选好的山路里撤,跑出不远,句氏武士已从山后包抄下来,两面夹攻。 盗头儿挥剑开路,人不敢当,咬牙切齿,杀开血路,然后又亲自断后,仍避免不了大败,杀出包围,留下十五六具尸体。 荼天尺、句思祖追入后山十数里,直到不知盗儿所踪。 荼天尺、句思祖率众人回到锅圈寨,寻了个遍,只有少量的财物,统统没收了。原来这伙盗,探听到盘瓠湖舟师荼天尺率兵来剿,明知大祸临头,预先将老少妇孺、财物转移进了秘密之处。 锅圈寨盗儿窝前的土坝上,血腥味仍飘散。 舟师武士丁衍脚长,大步跑来对荼天尺道:“捉了几个活的,如何办?” 天尺喝道:“这也用问!” 荼七道:“提回句氏寨,他一定要来救人,到时一网打尽。” 句施祖急忙无奈道:“不可,不可!要么当场就杀了,要么劝归乡里。提到句氏寨,盗儿必然等你们走了,再来救人。他在暗处,我在明处,防不胜防,说不定又如数年前,故技重演,绑了我寨中的人来交换,不放人,他就撕人,那时杀也不是,放也不是,两头为难。” 天尺点头,道:“锅圈历来是个盗窝,分不清捉来的是新来的,还是本就在这盗窝生的。盗儿之所以屡剿不尽,正是心太软。盗儿无好货,杀了断根!” 荼氏寨荼四道:“这窝盗儿在丹涪水欠下多少条人命,不如将盗俘提到丹涪水边,供给那些冤魂。” 天尺喜道:“大妙!” 句思祖令句氏寨中人打扫收拾,掩埋盗儿尸体,收走己方尸体,打包财物。 快要干完,句思祖之子苟骜对一个人道:“你们去,点火把盗窝烧了!” 正要点火,一名舟师武士边跑边叫道:“莫忙,寨后面还有一个人。” 众人心疑。荼天尺见说话的正是母青山,道:“什么人?在哪里,走,去看看。” 母青山领路,荼天尺、句思祖父子、相真进洞,原来这洞后面还有一个小草坝,后面有几间草棚,再后面才是悬崖。 几人进了一间草棚,只见有一张塌,还有几个大木柜子。有一人在塌上,身盖粗布衾,面容怪异。 荼天尺惊道:“你是何人?” 那人未说话,句思祖道:“这人我认识。来人,和榻板一起先抬出去!” 四名武士掀开有些脏臭的粗被,将榻上的人抬走。 突然,一名句氏武士道:“这里还有一个!” 边说话,边从木柜中拖出一人,那人紧喊饶命。 母青山道:“刚才搜过的,里面怎会还有个人。难道有鬼!” 荼天尺道:“母青山,先提出去!” 回到寨外大坝,荼天尺见母青山提出来的是个男人,年纪较大,身材还较高长,只是瘦得皮包骨头。 那人垫起一只脚,走了两步,靠近荼天尺。天尺才看出他有点脚陂,道:“你好胆大,怎会不跑?” “将军饶命!探到舟师要来清剿,大哥让把老人妇女孩儿和财宝转移到山中,我和另一人负责转走塌上的这个怪人,想不到他不肯走,因此未能成行。今日我又去劝他走,你们就已经追上来了,我来不及跑,只得躲到另外一间棚子里, 当你们搜过之后,又才跑回去藏在大木柜里。” 天尺见这人面相老实,道:“盗儿转移到何处去了?” “我实不知。” 相真喝道:“老实点!” “我只负责收拾捆装,最后才走,因此不知。” 句思祖道:“你脚上有伤?” “不是,早就跛了。” “看他脚陂,行动不便,应是实话。”句思祖道。 荼天尺来看从塌上抬出来的人,躺在地上,形象与本地人大有不同,手、脚、脸、脖子,伤痕累累,双眼轻闭,身体微抖。 荼天尺暗暗叹异,听句思祖道:“去把布被拿出来给他盖上。”句氏一名武士应声去了。 荼天尺道:“寨主,此人是谁?形容如此怪异,浑身是伤。” 句思祖叹一口长气,道:“他弄成这副样子,是我的错。” “此话怎讲?”天尺惊讶。 “说来话长。此人并非本地人氏,听说来自很远的国度,他说是叫什么勐泐国,名字极怪异。”据后来有人查阅:“勐泐”者,或是今云南省西双版纳。 句思祖吞咽了一口口水,续道:“四五年前的春中,这人从外地来到水巴山,我见他容貌怪异,与本地人不同,独自一人,可怜于他,便想收留他,不料他在山上转了几日,看中的却是望天坪。不知天尺将军去过望天坪没有?” “没有,听说过。” “望天坪是水巴山顶峰, 地势平坦,是瞫氏境内视线最好的地方,对面可看到虎安山,四面可看到大溪河的一部分、丹涪水上的昝氏部族、荼氏部族。 “于是,他就在望天坪住了下来,也不知他在山顶做些什么。我想他在山顶之上,春夏还好,到了秋冬,风吹雪大,如何过活,因此时常让人给他送些粮草、用品。 “第二年夏,不知何因,我得了一种怪病,浑身软绵,说死又不得死,想活又活不出来,滋味十分难受,想尽办法均不能治好,这人得知,采了几种草药来见我,又教我一个秘诀。” “什么秘诀?”荼天尺问。 “就是治病的,伊里哇啦一句话,不知是什么意思,估计是他故乡的话。” 天尺笑道:“且念来听听。” 句思祖念了出来,果然不知所云,荼天尺猜想是求那怪人的什么神灵保佑,因为巴人有一些求神求鬼的话,估计除了巫师自己,连巴人也不明白什么意思。 句思祖继续道:“当时,我死馬当活馬医,吃了他的草药,念了他的秘诀,果然好了起来。 “于是,晓得他原来懂医。有了怪病难治,水巴山人便去找他,不说十次之中十次治好,也有八九次吧,渐渐,当地人把他奉为神医。 “又过了一年,正是夏日一个晚上,我寨后的向阳岭突然燃起大火,吞没了的一个村子,还烧死四人,众人赶去全力救火,却越烧越旺。 “我寨的一个子部族中有个觋师对众人道:‘这场火是因为望天坪被异师所占,得罪了上天,就是那个怪人在作祟’于是,有人上望天坪将他捆到我的寨子中。” 在相信神龟、相信怪异的巴人听来,这故事好听,众人都屏住呼吸听句思祖讲。 “奇怪的是,第二日下午,下了一场偏动雨,雨势很大,便将大火淋息了。出现这个状况,无人不信觋师之言,我也当然完全相信。 “那觋师说:‘还须将这个怪物祭鬼神,才能保平安,不然将有更大的灾难’。 “于是,我令将这怪人架在寨子中央火化祭鬼神,全寨子的人都来看火化他。正当柴火点燃后烧到一半,突然有人报盗儿来了。正是锅圈岩的盗儿闯入寨中,众人惊谎四散。不料盗儿并未抢财物,而是将怪人抢走。” 说话时,有人取了一床被子,给怪人盖上。 荼天尺道:“盗儿为何抢他?” “当时估计抢他去,是为了让灾祸再次降到句氏,后来想,也可能是怪人医治过盗儿的病。” 从柜子里提出来的那跛子道:“正是如此。几年前,锅圈寨中人吃了一种野果,那果平时是可吃的,没想到这次吃了之后,多人得病,估计是被什么毒物爬了,上吐下泻,死了两人,其余的奄奄一息,用了多种药草,又求神鬼,并不能好,打算等死,这时,有人提出去找怪人试试。他听了情形,给了一个偏方,果然治好了。 “句氏寨火烧他的当日,我们本来是准准备备要去打劫的,进了寨,发现正在火烧他,大哥说:‘此人曾救过我等性命,若不相救,是为负义’。一声令下,将他抢走。抢回去后,已成昏死,居然活下来了,但已成残疾。” 句思祖道:“原来还真是这样。过了一段时间,大约到了当年底,才有人对我秘报说夏天向阳岭的大火是那个觋师放的,捉来觋师一审,果然是事实。我大怒,下令借个理由将觋师处死。虽是我明知听了小人之言,心中后悔,但为免人心浮动,也只能不再重提。” 天尺、相真等人听了,十分诧异。 句思祖对那跛子道:“你若肯服侍他送个终,我留你一条性命。” 跛子道:“他自到锅圈寨中,本就是我服侍。我的命也是他给的,自然愿去服侍他。” 句思祖道:“好!看他伤病已缠身,没有多少时日了,把他带回我寨中,你到寨子上去服侍他,一切用度由我负担。服侍得好,自有奖赏。” 跛子倒地,叩头如捣蒜:“多谢寨主不杀之恩!多谢寨主不杀之恩!” 句思祖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郑幸福。” 句思祖笑了一声:“名取得好。哪里人氏?” “此时实言相告,也无妨了。我是枳都郑氏人。本是多年前随将军驰远送枳侯长女巴永秋到虎安山完婚的武士。” 句思祖听他说到当年轰动全巴国的那件疑案,心中一怔,道:“你且慢慢说来听听。” “当时,我在万风林海中追盗,不小心叉虚了脚,摔下一个深沟里,昏了过去。在哪里又饿又冷呆了两三日,才被也在搜索盗儿的虎安宫的侍卫发现,把我救了出来。” 句思祖更疑道:“你的同伴没有找你?就是驰远他们。” “一定不会不找,但我昏迷了,不能作答,因此没有找到。醒来后,发现一只膝盖破了,另外多处有伤,不能行路。” “就算如此,也没有理由到水巴山来为盗儿,你在说谎!”句思祖道。 “我没有说一句谎话。可是,有些事,只能烂在我的肚子里。” 句思祖对多年前的那件疑案,并不真正关心,只是这跛子提起,顺便多问了几句,听他如此说,也不想细问。 正这时,门板上的怪人突然咕哝了一声,天尺道:“他说什么?” 跛子转个身,走近怪人,腑下身去,听他又说了一句话,起身对荼天尺、句思祖道:“他说要送,就送他到望天坪。” 句思祖道:“就按他的意思,回去正好要经过望天坪下面,顺路送他去,把缴获的用得着的东西留在望天坪,差的东西我再派人送去。” 跛子又道:“寨主,要保他的命,有一样宝物必须还给他?” “什么宝物?” “有个武士将他的金像拿走了。” 句思祖叫道:“谁拿走他的金像?” 母青山笑道:“在我这呢!我看稀奇,就取了。” 荼天尺恨了母青山一眼:“快还他!” 母青山从身上取出一个物件,众人一看,只见是一个小金人像,且是个女人,十分美丽,那女人手里抱有一颗小树枝。 荼天尺笑道:“原来是个美人,难怪你小子悄悄藏了。”众人笑。 母青山将金像还给跛子郑幸福。 看了看天上的太阳,句思祖对句骜道:“快点收拾,时辰不早了,我们要顺路去望天坪。” 句骜道:“差不多了。” 思祖道:“你领大队人馬直接回寨,我们去望天坪。放火!” 几把火将寨子点燃。 句思祖对荼天尺道:“将军,你是直接回寨中,还是顺路去一下望天坪?” “早听说过那地方,有些神秘,顺路去去也好。” 第132章 活鬼 舟师武士丁衍负责提走盗俘,这时为难道:“师兄,将盗儿提到丹涪水,好生麻烦。万一途中溜了一条,多出一事,不如就提到望天坪,面对丹涪水砍头。” 荼天尺看着丁衍,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应是个杀人的好地方。” 也许,只有从小一起长大的丁衍清楚他心中其实有点不满意这次行动,虽然大获全胜,但是跑了盗头儿,就不能算是完美,甚至还算得上是一个明显的瑕疵,虽然那盗头儿已经不是第一次做了漏网之鱼。 商量好后,荼天尺令相真、荼七领舟师武士随句骜回寨,自领丁衍、母青山、荼十九等提解盗俘上望天坪。 一个多时辰,荼天尺、句思祖到了望天坪。自有句氏寨中人去安顿那个怪人,为他修理了一下建在避风处的简陋草棚,这里有一口自流井。 句思祖领几个客人上了望天坪顶。 望天坪顶,是一个长条形的平坦地势,约一万余亩,这一面是一层一层的丛林,外面则是悬崖,丹涪水从悬崖外面十余里直线距离流过。 站到悬崖边上,那风奇大,轰轰作响,卷去残云尘土,上面的深草一浪一浪就像江涛翻滚,矮草爬在地上,随风向变换方向。这里的风力,常年在九至十一级,因此除了不多的灌木,有很多齐膝高的野生矮细竹,没有大树。 他们也没有见到飞禽走兽。听句思祖说,草丛中有蛇、鼠、爬虫等动物。 荼天尺站在风口,不敢张口,一张口,风就像凉水一样的流质向肚子里灌。放眼望去,巴水巴山,无限风光,俱在眼前,俱在脚下。 此时,太阳偏西,好一个落日景致,那轮红日就如马上就要落在不远处的丛树林子里一般。 豁然开朗,荼天尺心胸顿时为之一宽。有打油诗为证: 常怨寒夜早早临, 今夕白日依我隐。 狂风喝散赤子恨, 只余一览众山情。 心情再好,荼天尺也没有忘记杀人的快事。他命将盗俘提到悬崖边,一排儿五人,强跪地上,面对悬崖。 奇怪的是,大风似乎不愿意来为几个恶事做多的盗儿送行,这时候居然小了起来。 荼天尺轻轻踢了一下左边第一个盗儿的臀部:“再问你一次:你们的盗头儿跑到哪里躲起来了?还有,他到底有何来头?招了,我放你一条性命!” 那盗儿身材不高,回首怒目:“你休想从我们嘴里问到话,要杀便杀!”说完转回头去等死。 “你求神鬼吧,十九,动手!”荼天尺不想为他浪费这里不容易风减弱的时间。 荼十九就在其兄附近,接过一名句氏武士手中的青铜斧,上前几步,举起斧头。 突然,他斧下的盗儿又猛然转过头来,死死盯住荼十九。 荼十九心中一慌,不敢下手。 荼天尺喝道:“你没杀过猪吗?” “杀是杀过,可是,他手中没有兵器,我下不了手!” 荼天尺恨铁不成钢的腔调哼了一声。 丁衍正想看荼十九杀人,这时过来,笑道:“十九,我就晓得上次那个楚国女人没搞定,胆遭了。看我的!” 荼十九恨了他一声:“不用你来!”话这样说,并不及时动手。 丁衍过来拖过荼十九手上的斧子,送给怒目而视自己的盗儿一个怪怪的笑容,右手举起斧来。 突然,那盗儿叫道:“我有话说!” 丁衍立即收住斧子,斧口在盗儿头顶上一偏,划过脸部,一道圆光,又收到丁衍头顶。 荼天尺想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满意笑道:“还是有怕死的盗儿。” “将军,请让我站着死!” 荼天尺知道自己想偏了:“提他起来!” 又一声令下,盗儿颈血喷薄而出,人头滚下悬崖,随后身子也像醉鬼一样扑了下去。 一一问过去,无盗求饶,荼十九、母青山等一人当一次郐子手,尽皆杀了,青铜斧变成了红铜斧,在夕阳下显得更加血腥。 荼天尺向悬崖边移了几步,看着下面,无法看到尸体,感叹道:“听说盗亦有道,这便是他们道,难怪百年老盗,不能除根。” 事后不久,在丹涪水岸边一个子部族发现一个疯子,口中只叫“人头,人头!”几个月才清醒过来,听他说,当时他正在望天坪下面的山里采什么灵药,突然一颗血淋淋的人头滚到脚边,吓得疯了。 从此后,有人给荼天尺送了一个新绰号“活鬼”,连楚国人也不想在战场上与“活鬼”见面。——此是后话。 血腥行动并没影响一向杀伐果断的荼天尺看风景的心情。正在指点江山,有人来报:“怪人安顿好了。” 句思祖对那人道:“记住,以后按月派人来送给养。天不早了,快快下山,估计也还要摸路。” 据传,那怪人几年后去逝,跛子幸福学了些医术之类,当地人有个病痛灾星,爱去找他解化。他还用了不知多少功夫,在望天坪雕了一幅比人高的与那金像女人完全相同的石雕,后来,他也死在望天坪。 很多年后,有人疑那怪人是佛教徒。据非正史记载,佛教虽在两汉之后渐兴盛,但早在世纪纪年前后,约在周朝中末已陆续传入中国,并有人说最早传入的地方就是今云南西双版纳一带,因此那怪人是否为佛教徒,也未可知。有兴趣的自去考证。 不过,更可信的看法是,当年那怪人是云南某个部落的人,他手中的金像是他们崇拜的一个女神,与佛教并不一定有关联,后来的佛教徒看到跛子雕的女人像有几分像观音菩萨,通过传说联系了起来。 当地传说,再后来,人们在望天坪修了一座庙,未考证此庙是否与怪人所居同址,也未考证是何年代修的庙,后来被毁,且传说每次重修,皆连连天雨,几次都未修成。传说故事另有别书记载,不多说。 至今,每年阴历六月十九,传说是观音菩萨生日,这里照旧是香客若市。后人因此改称望天坪为“寺院坪。” 书归正传。 众人回到句氏寨,已是月明星稀,荼天尺此时心情很愉快,不知是才杀了人,还是其他原因。早已铺排齐整,不在话下。 宴席之中,荼天尺道:“余盗跑脱,未能斩草除根,须防他卷土重来。那盗头,武功高强,可知他的来历?” 句思祖道:“我也多方打听过,不但不知他的来历,连个正经的姓名都没有打听到,我晓得的只有虎安宫行人若春沛见过他的真面目。此次他元气大损,一年半载不敢再出来。我随后常派人去锅圈查看,若有死灰复燃,尽快处之。请放心!” 开怀畅吃,不在话下。 次日,清点掩埋尸体。荼天尺率兵回到盘瓠湖交割。 荼天尺没有想到,二见句菊花,准确说是三见句菊花,成了他人生的转折点。 巴国女子最仰慕的就是英雄,句菊花又是烈女,更不必说,在荼氏茶祭第一次见面之前,句菊花就不止一次听说过荼天尺如何如何英雄,当日一见,果然雄壮,比想象想中的还要魁伟,更难忘的是他脸上那道伤痕——巴国男人的战伤是永不磨灭的军功章,最受巴国女人青睐,多么可爱的巴国女人啊——句菊花心中免不了砰然一动,却不动生色,欲擒故纵,借机把他数落一番。 句菊花不是一个拖泥带水的女人,再次与荼天尺见面,她比任何女人都明白瞫氏第一武士的光环足以对无数丹涪水女人产生强烈的吸引力,如果这次错过,意味着可能将永远失去。 另一方面,荼天尺率兵清除了句氏寨最大、最顽固的毒瘤,也清除了他向句氏求婚的一道最大障碍,句氏寨众人亲眼见识了荼天尺的英勇,再也没有理由继续反对若春沛的提议。 一月之后,荼天尺、句菊花婚事定下,荼氏当即下聘,并定于来年秋成婚。 不消说,两个主角大大的心喜。荼天尺心中从来没有如此充满了柔情,虽然脸上仍然常常是让人望而生畏的表情。 水巴山盗儿藏了多日才返还锅圈岩,寨子化为灰烬,清点人数,死伤武盗二十多人,其中一名头目。 盗头儿集合众人,指天发誓道:“荼天尺!你耍了阴谋诡计,又在望天坪杀我的兄弟,我与你不共天日!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随后,盗头儿令道:“伤了的,好生休养。老少们,收拾安顿。我选五六个好脚好手的,潜到荼氏寨去,捉了荼谨,或者去茶园捉了荼天尺的父亲荼良,要荼天尺自己送上门来换人!” 众人叫声“诺!” 第133章 博弈 强盗的二头目招呼大家先静一静,道:“大哥,我有话说。” “二哥请讲!” “多年来,有句氏寨一个老冤家,大娃细崽跟我们一起吃了多少苦头,大哥不是不晓得。若再与荼氏寨结仇,那才是从巴南到蜀南,难上加难。再者,我们的人常要经过荼氏白马津,去上游探查货情,才好准准备备在下游动手。以前,荼氏人睁只眼,闭只眼,若是惹了他,他严加盘查,很容易出事。其三,荼天尺这次来,并不是受荼谨指使,而是受虎安山的将令,与荼谨无关。而虎安山,我们自料惹不起。” “这些我不管,我只要荼天尺的小命!” “大哥,你说过不杀、不绑无辜之人。规矩是你定的,我们也发过誓的。你要想好!” “我后悔定下的规矩!”盗头儿大叫一声,咬牙出血。 众盗儿乱哄哄叫。 这个二头目年已四旬开外,有老有小,以前是锅圈的大头目,当现在这个盗头儿到了锅圈后,二头目主动让的贤,因此这二头目很有威信,盗头儿对他也相当尊重,挥手止住众盗:“二哥在说话,你们嚷什么!如何定夺,是我的事。但不准二哥把话说完,哪个舅子都不敢!我亲舅子也不敢!” 有人哄笑道:“哪个是大哥的亲舅子?句氏寨的句獒吗?” 二头目止道:“兄弟们不要乱起哄!请听我说完最后一条,若是仍不听,我也再不发杂音。” 众盗听他这样说,静了下来,二头目这才道:“我想说的最后一条,就是,荼谨,字慎之,向来谨慎,荼天尺领人来剿我们,大哥又跑脱了,他会不作准备?若大哥硬是要去,稍有差池,我锅圈真就完了。” 众盗儿这才醒悟过来二哥是为了大哥好,都不发言了,表示默认。 盗头儿并不傻,思忖片时,“唰”一声,抽出短剑。 鸦雀无声。 “二哥所言,比金玉还贵,我同意暂时不去报仇。我也要像荼天尺一样,在脸上留一个剑痕,以记住他的仇!” 说完,抻剑向脸上去,突然又停下来,道:“想起来了,我不能在脸上留痕迹。” 众人不知他想起了什么,但作为专做地下工作的强盗儿,他们会尽量不在身上显眼之处留下容易被人记住的记号。 只见盗头儿在左手背上划了一剑,鲜血直流,叫道:“除非我先死,否则,必手刃荼天尺!” 喜得财物大半未失,收拾人众,重修寨子,但元气大伤,数月不敢出山。 盗儿黄蟮有救驾之功,推他做了三头领。 虎安山。 今年的天气格外怪异,才到秋末,虎安山提前下了一场大雪。雪花大如席,飘落虎安山。人不出门鸟厌飞,兽钻洞底虫儿歇。感觉突然之间,进入了冬季。 雪积起来,虎安宫夫人出宫赏雪、玩雪、滑雪。瞫梦语因晚间受寒,身体不爽,故未同去,与侍女如烟、如云、如意、桂枝主仆五人在温梦园中向火。 桂枝同样来自郑氏,进了虎安宫两三年,此时稍长,又还懂事,故派进了侍女们最希望就职的温梦园,不仅比别的工种耍得好,享受得好,还有面子,更重要的是,将来更易打赏到一个称心的丈夫,如立了功的虎贲等。 温梦园中。 瞫梦语、如烟二人在对奕,其余三人嬉笑谈天,同时在火中烧栗子、鸭脚果等干果吃。突然听到园外有人咳嗽。 如烟此时占了上风,等梦语思棋,道:“梨花来了。” 梦语也不想棋了,笑道:“你什么狗耳朵,咳个嗽便听的出来。” 如云笑道:“狗耳朵长在外面那人身上呢,难不成姐姐跟她长的一对儿。” 如烟嗔道:“再敢胡说,撕烂你的狗嘴!” “狗嘴,也是长在你身上,定了不会长在我身上。” 说完朝如烟怪怪地笑。 听了这话,又见她的笑,如烟心中吃了一惊,暗想,难道她发现了我同度毛狗悄悄见面的事? 原来,度群芳那天晚上,将巫贞的信交给了如烟,以为她看到信,就会再找他要那只虎符和一条颈饰,没想到如烟不仅没有约他,反而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一样淡定,心想,她莫非不识字,不知道还有两件重要的东西?转念又一想,好象听她们说她认得些字。 如烟按兵不动,度群芳反而自己先稳不住了,再次找个机会约了如烟,先将那条颈饰给了如烟,如烟又只“深谢”两个字,别无多话,仍然不问他虎符的事。 度群芳知道自己的住处龙蛇混杂,时间一长,万一巫氏的遗物被人顺了去,事情就搞砸了不说,或许还真会惹出大麻烦,实在没辙,只好第三次约会如烟,乖乖将虎符给了她。 自然,度群芳一点便宜也没有占到。 度群芳也还算是个聪明人,他同兰回、木莽子一起议论过,认为瞫梦语是当之无愧的花魁(他此时已经相信就连没有见过面的梦中美人郁侯府中的巴依兰也不可能有她这样美丽),可是,瞫梦语是天上的月亮,自己的手再长,也摘不到。 最令度群芳失面子的是,三人当时讨论到最后,木莽子道:“毛狗哥哥,依我看,你要真有胆,要上,就去上瞫美人。那我才算是完全服了。” 兰回笑出泪来,度群芳无言以对,过了一会儿才吼道:“你不怕死,你去!” 度群芳又在心中算了算,侍女如烟,在虎安山,或者自己见过的所有美人中,美丽是绝对的第二位,但她的身份却只是奴女,凭自己的相貌、武功,还有父族和母族的身份,不信搞不定;而且,他还认为,正是因为她的身份,再美丽,也不会被夫人指定为瞫梦龙的女人。因此,他认为自己近水楼台先得月,有的是时间和机会,想到一时无法下手,除了眼神不太听使唤,并不敢有太多的放肆。 三次约会,如烟都相当谨慎,万万没想到还是被如云发现了。好在,是被她发现了,要是被如意发现,就可能弄出鸡脚长马脚短来。 如烟毛毛汗出来,正在想,只听外面道:“又在出我什么言语?” 进来的果然是夫人的侍女梨花,是最得虎安山主妇宠爱的侍女。 五人哄笑,侍女们急忙让坐。 “你们如此客气,定然是又在悄悄对奕,怕我去告状。”梨花笑道,嫩红的脸上一对小酒窝相当的迷人。说来也怪,她枉长了一对小酒窝,从来并不饮酒。 当时,博戏和围棋流行,但多限于男子之间,女子玩的很少,如烟以前常见父亲与朋友对奕,故知道围棋基本规则,也能下子,水平不高,进温梦园后,因为无聊,怂踊同样无聊的瞫梦语找围棋来学。 虎安山粮草大总管苴果然为她们弄来一套不俗的棋具,棋子为黑白玉石,棋盘为楸木,就是一种不结果的松子木,不知神通广大的苴怀从何处得来。 两女子初级水准的棋艺实在对不起这幅高档次的棋具,如所有初学者一样,二人乐此不疲,有时杀得面红耳赤,甚至争执起来。 侍女如云常常在旁干着急,为如烟担心;如意则巴不得二人从棋盘上吵到棋盘下,却又总不会达到她的希望,棋局一停,口水战也便随即停止,如烟又好象从梦中醒来,清楚了自己的身份一样。 瞫梦语习惯了别人的唯命是从,反而对如烟在奕局中的不谙事和如云有时情绪不佳时的口无遮拦,有几分宽容。 当然,瞫梦语并不是省油的灯,更不是好胡弄的主,侍女们被骂得汗流浃背的时候也不在少数,严重时甚至要受体罚,她们抗争的方式也各有不同,一般而言,如云是当面哭诉,如意是背地流泪,茯苓是战战兢兢,郑梨花是傻笑认错,如烟则是一言不发。侍女们也不敢忘记时刻要小心谨慎,毕竟这个美人手上随时有她们的生杀大权。 郑梨花道:“我不坐,看她们对奕。” 如意道:“姐姐,你也懂棋?” “懂什么懂,分得清黑白。” 如烟手指里扼一颗黑子,笑道:“这世道,分得清黑白的就是高人了。” 一会儿,如烟道:“打劫!” 梨花坐在棋盘的左侧面,笑道:“你是要劫财,还是要劫色?”几女子都笑。 如烟叹道:“我如今拼死拼活的,就只为劫一口气罢了。” 这一盘,梦语输了,道:“今日拢共一比二,我认输了。明日再来。” 二人停了棋,桂枝来收走棋具。几个女子一起重新坐定下来,一边说笑一边吃零食。 如云道:“梨花姐姐为何没有同夫人一起去看雪?” “哪年不看几个月的雪?还稀罕?要是看日头,我会来找你们说闲话?再加夫人吩咐有事要做。” 如云请她吃果子。 梨花道:“我不是来讨吃的,特来告诉你们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五女齐声道:“快说快说!” 第134章 心病 “要添人进口呢。”郑梨花起身来,整了整细麻的衣衫,才神神秘秘道。 坐着的如烟也站了起来,只有瞫梦语一个人仍然坐着。 如云靠近郑梨花,显得更神秘:“谁要生了?梅花姐姐要生了?” 梨花指如云鼻子笑骂道:“就你想的快!还没进虎安山呢,就要生了?” 梦语道:“你们莫打岔。” 梨花郑重道:“半月余前,若春沛面见邑君,说公子宜早婚配,并说共君之女共桃花正是最合适人选,邑君、夫人都同意,于是若春沛去了酉水共氏。昨日,若春沛回来,说是共君欢喜,大约明年就要成婚。” 瞫梦语疑道:“有这种事?我真还不知呢。” “这下,梨花姐姐高兴了。”几个女子都在为此事高兴,如意撇了撇嘴,看着郑梨花道。 郑梨花不解:“公子要成婚了,难道你不高兴?” “我没得做小夫人的福气。” 梨花闻言,冷笑道:“有的人,怕是大夫人都想做!”声音突然从低转高起来。 如烟知二人是在说夫人暗示过在公子梦龙大婚之后,将梨花给梦龙做妾的事,见气氛不对,急劝道:“在说公子的事,如意你又扯三拉四的做什么!” 郑梨花厚道,道:“算了,如意还小,不懂事。” 原来是如意人小心多,以为凭不凡的姿色,进了虎安宫不难攀上高枝,进宫后才发现如烟、梨花不论从美色,还是见识,甚至夫人喜欢的程度,均无人可以挑战,就是与如云相比,姿色自己肯定要强了,但其他方面也不占明显的上风,难免有几分嫉妒。 听郑梨花这样说,如意道:“我当然是没得姐姐你懂事!” 瞫梦语听出二人言下之意,她也希望郑梨花能成为自己的嫂子,准确说是之一,但也明白梨花清楚自己的身份这个硬伤,并不想攀虎安宫这根高枝,自有她心中的想法,先时不便发言,听如意越说越不象话,对如意喝道:“给你个馬凳,你还不下馬了!” 如意把准备继续反击郑梨花的话从嗓子眼还回肚子里,转移话题:“若大夫这下更得意了。” 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她这话的意思,如云闻言,触动心事,支持道:“就是。那若春沛,吃饱了,没得消灾处,惯会做媒。” 梦语这才听懂如意的意思,道:“还跟哪个做了媒?” 如烟拐了一下如意,却听她根本不理会自己的提醒,反而清清楚楚道:“天尺将军与水巴山句菊花,本来不是一对儿,若春沛要多事,成全了他们订了婚了。” 梦语道:“这种小道,你都晓得?” 郑梨花笑道:“这园子里,只你眼晴不灵,有人眼睛都望穿了,居然没看出来。” 梦语一时悟了,笑出声来。 如云嗔道:“笑笑笑!我怕若春沛搭惯司了头,做了哥哥的大媒人,便要去做妹妹的大媒人!” 这一句赌气话,几个侍女不敢笑,却触动瞫梦语心事。 瞫梦语与红面虎樊云彤自小就相识,当小时,只是每年到枳都时,一起打打闹闹;年龄稍大,情窦渐开,尤其在大江边上见了樊云彤与驰无畏比武英姿,早生爱慕之心;再长,见樊云彤一表人才,气宇轩昂,性格豪爽,武功又高,行动做事与众不同,再加他身上自小在将军府中形成的一种风流倜傥,与草原上的武士自是大不相同,爱幕之心不止一年两年。 樊云彤一门心思以武事为乐,又有鄂桂花夹在其中,哪里会意到梦语心思,每次见面,当她是个小妹妹,并无温情软语,反弄得瞫梦语更加迷恋。 这种状况,自然逃不过聪明的瞫夫人的眼睛,知梦语心思,见年龄尚小,未及当作正事,及到前次樊云彤到虎安宫,好事才落了根。不料,好事多磨,又节外生枝。 此时,梦语暗叹:“那人尚在囹圄里生死未卜”。一时心中发痛,发起呆来。 瞫梦语旁若无人地想心事。 几个侍女已经有所习惯她最近常常出现的这个种状况,你看我,我看你,不敢说话。按常规,她过一会儿就会回过神来,好像才发生的断篇没有发生一样。 却不知,瞫梦语此时,除了想到红面虎樊云彤,还想到另外一个人:前侍女黄芪。因为前天,山师伍百长樊小虎的女人朴雪梅来看夫人,说到前不久的巴蜀之战中,黄芪的男人战死了,当时正好郑梨花去外面取水果子,夫人示意朴雪梅不要继续说。 此时,瞫梦语想起侍女黄芪侍陪伴自己几年,尽心竭力,感情深厚,转眼间就嫁了人,远在桐乡山朴氏部族,两三年不曾见过一面,也没有消息,当好不容易听到她的消息,却又是她男人死了的坏消息,而自己的准男人樊云彤仍在牢房中,一直没有放出来,会不会被处决?也像黄芪的男人一样,从此成了鬼。 瞫梦语的泪水快要流下来。 如烟孤身一人在异乡为奴,自然更会察言观色,见瞫梦语突然间呆了起来,这已有所习惯,但今天发呆,不像前几次一样很快恢复过来,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于是走过去,弯下身道:“你怎么了?” “黄芪姐姐死了。” 瞫梦语像说梦话一样。 郑梨花急道:“你说什么?” “朴姐姐说,黄芪姐姐死了。” 她人还好,郑梨花虽然比前侍女黄芪小几岁,但以前时常在一起交心,感情非常好,听梦语这一语,如霹雳一声。 突然,郑梨花手捂前胸,叫道:“我心痛!”冷汗直流。 如云、如烟、如意急过来看,扶她坐下来。 梦语听郑梨花这一声叫,也醒过神来,知道她发了旧病,但不明白为什么会发,急起身来看了一眼,道:“快去温香园给她取萆荔来!” 正不知所措的侍女桂枝一溜烟跑出去。 瞫梦语突然想到,母亲不在,桂枝怎知道药放在哪里? 想到这,也跟着跑出去。 很快,瞫梦语取了夫人特制的萆荔粉来,身后是更加不知所措的桂枝。 看到药来了,如云接过药、如烟早准备好了冷开水,手忙脚乱,急让让梨花吞下。 就在原地席上,如云扶着郑梨花斜躺了不到小半个时辰,她居然就转轻多了,哭道:“黄芪姐姐啊……黄芪姐姐啊……你怎么死了呢?” 如烟、如意又劝。 梦语问“你哭黄芪姐姐做什么?” “就是你刚才说黄芪死了,她就吓病了。”如云道。 “我几时说了?我知道黄芪姐姐的男人死了。” 直到这时,郑梨花才搞清楚自己哭错了人,道:“为她男人哭一场,也当该的。” 一场突然来的惊吓,并不多时又过去了。 如烟问:“姐姐得的什么病?” “发了几次了,高兴过分、悲伤过分不得,每次发病,只需吃点萆荔,或者红根粉,就轻了。” 如烟道:“什么是萆荔?” 梦语道:“萆荔是一种香草,形状像乌韭,生长在石头上面,有的攀缘树木而生长,能治心痛病。小华山出产的最好。” 如烟又道:“那什么又是红根粉?” 梦语道:“就是赤参,也听说称丹参,来自蜀国呢。” 听说来自蜀国,如意又寻到个机会,道:“还好是在虎安宫中,要是平常人家,哪里去找蜀国来的药,姐姐这病,就是专门为进虎安宫生的。夫人曾说过,大夫也有先纳妾,再娶妻的,我看快了。” 郑梨花竟然无言以对。 如烟见梨花刚没事了,她此时此刻还说出这种话,狠狠恨如意:“你不说话没人以为你是哑巴!尽欺负梨花实诚!” 如意犟道:“姐姐真要是实诚,便不会说话做事般般得体了。”她借用了夫人表扬梨花的一句话。 郑梨花已坐好了身,道:“我哪有如烟得体。” 如烟恨道:“帮你,反拉扯上我了。鸡啄喂食人,不识好人心。” 梨花陪笑道:“我说的是真话,不论哪一面,我哪里能跟妹妹你比。” 如意冷笑道:“那事,夫人说了才算,还轮不到狐谦狸让!” 瞫梦语虽然不是做大事的女人,但从来对争风吃醋的事不太喜欢,每次听到侍女们说这些话,一般不阻止,当看个笑话,此时听如意越说越不像说,喝道:“如意!你简直胡闹!巴国不需要争风争雨的小女人,虎安宫更不需要!” 如意吓了一大跳,把准备要出口的下半句话吞回腹中。 三个女人一台戏,又开始说闲话,只听温梦园外面有人在嚷:“出了祸事。” 听说出了祸事,几个女子,包括病才轻了的郑梨花急忙起来,向温梦园门口去。 第135章 暗算 听外面嚷有祸事,梦语几人吃惊,早到园门口。 原来,外面吵嚷,是一名叫毛毛虫的侍卫小头目来找正值班的度群芳,说是巴国六公子巴平安的大妃子在枳都病世了,夫人的一个侍卫前日请假回乡了,还一个侍卫病了,瞫庆让度群芳马上回去准备,护卫夫人、公子梦龙一起去枳都吊丧,还说已经通知竹午,让他把苴蛮子、兰回、木莽子也一起调去。 度群芳从来没有去过丹涪水流域最大的城市,一听这话,高兴得在另一名值班的侍卫肩膀上拍了一下,问毛毛虫:“盐龙去不去?” “他不去。” “那就好了。你去不去?” “都去了,谁守这里?” 毛毛虫向温梦园里噜了噜嘴。 度群芳对牟诚所言并未吹牛皮,瞫庆吃过度群芳的亏,反而对他器重。 出行在外,风险更高,因此每次虎安宫主人外出,选去的大多数都是武功最高的侍卫,瞫庆试过所有虎安宫虎贲的武功,他认为盐龙、度群芳、兰回、苴蛮子、竹午排在前五位。 而盐龙不爱说话,且说话有点障碍,因此瞫庆认为他不宜随夫人去枳都,当然他不知道盐龙的心思,他本人也不愿去;木莽子则是因为瞫庆至今没敢确定他到底武功有多深,应该排在第几,反而让他一起去,又是傻有傻福。 梦语听了,道:“以为是哪样祸事。六公子妃病了好久了。” 如云道:“好好的福享不来。” 度群芳看了如烟一眼才离去。 顿时又安静下来。回到刚才下棋的地方,梦语道:“三盘棋下来,有些渴了。” 如意道:“想喝什么,我去取来!” “去取些水果汁来。” 梦语打了个小呵欠道。 如意转到小厨房,见只有一个老女奴正在给一个年青的女子传授烹饪术,说明去意,老女奴笑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正好夫人要喝梨汁,刚做好,你先送去,我们再做便是。” 那在学烹饪术的年青女子道:“是小女主要用吗?” 如意道:“不是她,谁还敢抢了夫人的。” 那女子道:“我盛了来。”从一个小木桶里倒了一小瓦钵汁液出来,伸头闻了闻。 如意道:“你闻什么?” 那女子笑道:“我闻闻香不香。” 老女奴笑道:“才从外面来的鲜果,怎会不香?我看你是想偷偷喝。” 如意接过瓦钵,转身回走,刚转一个拐角,两个孩子慌慌张张撞将过来,如意一躲,脚底一滑,那钵儿摔了出去,落到廊道边的花园的石坎上,“哐当”一声,碎成数块。 立稳身,如意喝道:“干什么!”正要开骂,见是相胤的女儿月红和瞫鸢的女儿桐花,收住口,道:“怎么回事?” 相月红喘气道:“有一条长蛇!” 如意道:“蛇有什么可怕?” 月红道:“那蛇不怕人,反追我们!” 如意吃了一惊:“在哪里?” 看到花园边有一根支花的竹棍,如意抽了出来,提在手上,道:“走,去看看!” 如意在前,两小女孩在后,沿途寻了数十步,不见蛇影,如意笑道:“你两个眼睛看花了。同我一起再回去取汁!” 相月红求道:“如意姐姐,我们说的是真的,怕死人,你还是先送我们回温香园去吧。” 如意笑道:“好吧好吧。” 到了温香园门口,如意听见里面梦龙在与夫人说话,大约是说去枳都的事,心中一计较,对身后的两小女孩儿道:“公子在夫人处说事情,你们等一等。” 如意引两个孩儿退到一个转角处,坐在走廊的边台上,给两个孩儿慢慢讲起故事来: “水巴山上有一只狐狸,自以为比其他狐狸聪明。 “一日,它与同伴打赌,说自己会学人说话。于是,它跟踪进山的人,学了几日,只学起一句话。 “学到一句,也比起其他的狐狸一句不能说要强,回到狐狸群中炫耀,但问它学到是什么,它故作高深,就是不说出来听。 “过了不久,几个狐狸出去觅食,一只狐狸对学了说人话的狐狸说:‘你说你会说人话了,怎么从来不说来听听?’ “会说人话的狐狸推辞不过,站到一块大石头上,大叫了一声:准备!放! “它的话未完,丛林中飞出几只箭,将它射死。” “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 “原来是有猎人在附近埋伏,听到叫声,发现了它,又以为是同伙在喊放箭,赶忙放了箭出去。” 两孩儿笑个不停。 如意指在相月红细嫩的脸蛋上,笑道:“这故事是说,不要像你,自作聪明。”月红笑。 瞫鸢之女桐花道:“姐姐怎么晓得这么多故事?” “你们想听,去听若行人讲,保管肚皮都要笑翻。” 第二个故事还没讲完,如意听见有脚步声传来,从轻重、速度便知是瞫梦龙说完了事,在向这边走来,神神秘秘轻轻喊了一声:“真有蛇!快跑!”起身先跑。 两孩儿听见有蛇,跟在如意后面就跑。 刚转过弯,“蓬”的一声,如意撞到梦龙身上,紧紧张张搂住瞫梦龙。 瞫梦龙吓了一跳,看清是如意,道:“怎么回事?” 如意心惊道:“有蛇!”越搂越紧。 两个孩儿见如意与梦龙相撞,心中越慌张,也不管她,继续向前跑,跑到温香园门口,想去对夫人报告,只听身后梦龙叫道:“月红,桐花!你们还跑什么!我在这里,还怕什么!” 两孩儿听见喊声,边停脚步边回头来看,见梦龙回头在叫,如意仍搂住梦龙。 如意把头埋在瞫梦龙胸前,梦龙感觉她的身体还在轻轻抖动,也轻轻抱抱她,笑道:“看你都大人了,还没两个孩子胆儿大。” 瞫梦龙突然感觉,这女孩儿身上有一种让人心旌荡漾的香味,她的身体像丝质被子一样柔软,紧贴在自己胸腹之间的两个突出部位既温暖又饱满,随呼吸一荡一荡的。 奇妙的是,他能感觉得到那两个圆球和它上面最突出的尖部,就像水里的两只小鱼儿,随她的呼吸游过来轻轻用紧闭的嘴唇撞击自己的身体一下,退回去,又回来撞一下,退回去,又撞回来… 瞫梦龙不知道,但如果今天是风流大侠驰无畏,会从观察如意走动时双峰随步频前后平行颤动,准确说是微微抽动,而不是上下抖动的明显轨迹,早就看出她有一对世间罕见的无价之宝。 瞫梦龙感觉太奇妙了,突然间想起粮草总管苴怀之子苴垣曾对自己说过在苴氏寨中侍寝的那个美丽女孩正是如意的姐姐,那女子从实质上说是自己的第一个女人,但自己已经完全忘记了,不知她现在如何了,不由轻轻搂了搂如意。 醒过神来,瞫梦龙道:“好了,一定是你看错了,虎安宫里就算有蛇,也被鹰吓跑了。” 如意收回惊慌之间抱在梦龙腰间的双手来,面红耳赤道:“我一时吓懵了,误撞公子,请恕罪。” “没事就好,我还有事,须先走了。你先回温梦园去。”回头对两个孩子道:“你们也快回温香园去,压压惊。” 梦龙说完离开,如意对两个孩儿道:“刚才吓死我了!我先送你们到夫人处去。” 如意永远也想不到,两个小女孩救了瞫梦语一命。 原来,那厨房的年青女子,不是别人,正是盘洞中的五步妹儿盐凤。 她自进虎安宫,见天王少言寡言,心思沉重,多次劝他回心转意,离开虎安宫,均不成功,嫉妒之心越重,想到:“说来说去,都是那美人惹的事。” 盐凤生出毒计来,想要变回五步蛇去咬瞫梦语一口,又怕天王怪罪,左思右想,自愿到厨房做工,寻机暗算。 正好,今日逮到一个机会,趁闻汁之际,下了毒药。不想天王盐龙担心五妹盐凤生性歹毒,常常留意。也是瞫梦语命不该绝,盐龙今日休假,果然见到这一幕,不便当面戳穿,跟了如意出来,听到前方有两孩儿在打闹,赶紧变成一条长蛇从花草中窜了过去,追赶两孩儿,果然将那一钵毒汁撞翻。 当晚,众人睡了,天王盐龙用蛇语呼唤五妹儿盐凤出来,长叹数声,发狠道:“你进虎安宫前,是发过毒誓的,今日下毒害人,如何解说?” 第136章 苴蛮子的尴尬 五妹盐凤哭道:“合天冤枉!”犯罪中止,死不认账,盐凤委屈的眼泪像线一样流。 女人的眼泪是掩盖罪恶的灵丹妙药,天王盐龙狠心道:“你若忘了誓言,再要害人,我让你五步蛇族从此在丹涪水灭绝!到时,休怪我无情!” 扔下这句狠话,盐龙也不再多说,转身大步离去,丟下又恨又羞的盐凤。 却说虎安宫得知六公子巴平安正妃子病逝消息,瞫夫人在公子梦龙、行人若春沛、侍卫、侍女陪同之下,赴枳者吊丧。 一行人从旱路到达龙溪口,盘湖三河口舟师主将朴延沧、伍百长荼天尺已等侯多时,安排这一行人上了船,朴延沧、荼天尺才到夫人、梦龙这只双层楼船的主客舱正式拜见。 郑梨花等侍女先退了出去。 “末将拜见夫人、公子!”两将同时道,行拜见礼。 虎安伯夫人巴永秋坐在一张厚厚的软垫子上,瞫梦龙立在她的身后。 “免礼。”夫人道。 两将起身肃立。 “ 夫人,公子,你们一行到枳都去来,均由伍百长荼天尺率舟护送。末将这次不能亲自护送,请恕罪!” “军中不可无主将,这是历次出行的规矩,延沧不必客气。” 夫人道。 夫人看了看荼天尺,笑道:“天尺将军,久闻大名,果然不是一般的雄壮!梦龙,你说呢?” 巴国女人视雄壮的男人为美,因此巴永秋像夸雄性动物一样夸奖荼天尺。 三个男人都没想到夫人说这话时,回过头去问梦龙的看法。 “两位辛苦了!”瞫梦龙不直接回答母亲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的话。 “我们应该是第一次见面吧?天尺将军。”夫人又道。 “未敢打扰过夫人。” “你与菊花的婚事,我已听说了。菊花曾随荼寨主到过虎安宫,我见过她,记得,是两年前的事了。今日见到你,我敢说,你们真是天生的一对,地设一双的啊!”巴永秋说完呵呵笑,让人感觉是一个媒婆的口吻。 “多谢夫人。” 又说了不多时的客套话,“夫人,公子,日头已到头顶,时辰不早了,可以出发了吗?”朴延沧问。 “可以了。”夫人道。 “末将告退!”两武将道。 从始自终,瞫梦龙只说了一句话,朴延沧知道他的性情,不足为怪。 而荼天尺并不这样看,他与瞫梦龙直接接触很少,感觉他是因为自己而不愿意多说一句话一样,因为这样的情形与曾在前一次巴蜀战场二人偶然相见的情形有些相似——当时,瞫梦龙正与山师伍百长樊小虎在一条小溪边上谈得眉飞舌舞,荼天尺恰好路过,只得向瞫梦龙致礼,樊小虎留荼天尺说会话,出于礼貌,荼天尺留了下来,随后瞫梦龙就像变成了哑巴一样。 朴延沧、荼天尺一前一后从主客舱中出来,外面是站立的侍卫、侍女。 郑梨花等几名侍女见两人出来,立即又进去服侍。 十多名虎安宫侍卫肃立在舟舷边,另一边上也站有差不多相同人数的虎贲侍卫。 朴、荼通过这些侍卫的跟前。突然,朴延沧停下脚步,指着木莽子,对身后的荼天尺笑道:“天尺,这就是盘芙蓉说起过的莽虎贲。” 原来不久前,三苗寨主盘芙蓉有事到虎安宫,正事办完,夫人请她用宴,其间瞫梦语和朴延沧之女、盘芙蓉的干姐姐朴雪梅给她讲了木莽子说瞫梦语“你才是傻的”和果氏寨宝剑的阴差阳错等笑话。 巧的是,盘芙蓉离开虎安宫时,正好木莽子在守大门。盘芙蓉是一个非常活跃的人物,机会来了,当场戏弄木莽子,把木莽子弄得面红耳赤,盘芙蓉也被逗得哈哈大笑。 回到盘 湖,路过三河口舟师营,盘芙蓉拜访朴延沧、荼天尺,讲到过木莽子其人其事。对别人的笑话和尴尬,总是记忆深刻,朴延沧、荼天尺也不例外。 荼天尺还在打量木莽子,木莽子左面的苴蛮子道:“朴将军,我是虎贲苴蛮子!” 站在苴蛮子左边的度群芳“哼”了一声,其他的虎贲也都对苴蛮子投来鄙视的眼神,因为他们都知道,发果被山、舟两师主将看中的虎安宫中的虎贲,有调到山师、舟师中任中级军官的希望。 唯独站在最尾巴上的兰回轻轻冷笑。 虽然山、舟两师的中级军官的地位并不比虎安宫侍卫高,当然更没有虎安宫主人的侍卫地位高,但相对自由一些,还有下属的进贡,以及趁外出训练等活动,有嫖女人、摸油水的机会。因此,除了少数可以晋级给主子当侍卫的虎贲侍卫,都想走这一条捷径。 “我晓得你是苴蛮子。”朴延沧笑道,不再理会苴蛮子,向前走了。 对苴蛮子看来,一个舟师主将认识自己,就是一种荣誉和机会,面露得意之色。 他这表情还没完全绽放,却听荼天尺对木莽子道:“他们都说你傻,可是盘芙蓉说你很可爱,我看她说得对!比那些自以为是的人,可爱多了!空了,来我舟师喝酒,一醉方休!” 除了朴延沧,这些人不知他说的“自以为是”的人指谁,有人对号入座,认为或许指自己。 此时,虎安山大部族第一武士荼天尺像见到老朋友一样对待木莽子,休说苴蛮子,就是度群芳都开始嫉妒了。 木莽子反倒显得很平静,只是轻轻笑笑作答。 荼天尺也对木莽子友善地笑了一下,跟在先走了几步的朴延沧身后下了这只舟。 虎安宫主人水路出行,有专门的豪华双层客船,这在当时的丹涪水绝对是最豪华的游船之一,并有水师一队护送,但水师只负责沿途的安全,护卫主体责任还是属于虎安宫侍卫的。 丹涪水下游水流急,顺水而下,舟速较快,近晚时,到了峡门口相氏部族。 相氏头领相善常驻虎安山,氏族事务交给其堂弟相俭打理。早有报说虎安宫夫人、公子要路过,相俭等远远来迎接进寨,歇了一晚,招呼吃喝,俱是周全,不在话下。 次日,天亮开船,早过了猫儿沟樊氏部族。 木莽子是第一次到丹涪水来,被两岸奇特的风景所吸引,一路上问这问那。 “像一个傻子一样。”一个舟夫不认识他,悄悄这样说木莽子。 苴蛮子不只一次路过这里,此时好象变了个人似的,主动给木莽子当起解说。度群芳看不懂是木莽子在讨好苴蛮子,还是苴蛮子在讨好木莽子。 兰回看木、苴越说越拢,对度群芳笑道:“人以类聚,物以群分,真不过是两个傻宝。” 这时,木莽子见到左岸高高的悬崖上面,有一块石头的顶部,觉得奇异,手指道:“苴蛮子,山上那石头有些怪,叫甚名字。” 苴蛮子道:“那叫望夫石。” “可有故事?” “这我不太清楚。” 刚好有一个舟夫又到二楼来观察水势,引导航行,苴蛮子叫他过来讲一讲。 有几个侍卫一听舟夫要说故事 ,都靠过来听。度群芳、兰回也移过来,当然他们想来看笑话,而不是听故事的。 舟夫道:“相传当年丹涪水也被阻塞。大禹治水,来到丹涪水,招人去凿山开河,对岸这山,现在称白马山,上有个年青男子,敬佩大禹为民造福,便与刚成亲三个月的妻子说好,与大禹一起治水。 “三十年后,丹涪水被凿通了,河水归流,再无危害。那男子,当然此时老了,带信回来说很快归乡。他媳妇欢喜呀,可是,其他人都回了,只有她男人未归来。 “原来是她男人走到这山上的城门洞,听说有条孽龙作怪,经常发水淹庄稼和房屋,他便留下来了,同当地的人去打通城门洞那座山,开条河沟,把洪水引到丹涪水来。 “三年过后,那人又带信回家,说很快要回乡,可是却被孽龙放出来的大水淹死了。 “ 那媳妇苦等三十三年,却是一场空,她便到上面那个地方等,在那儿望城门洞。后来,她变成了一个石头人,人们称望夫石。” 不知木莽子和其他人听了有何感想,兰回道:“大禹治水也只十三年三过家门而不入,这人为何三十年不归家,其情可疑。” 舟夫笑道:“你看两岸岩石坚硬,当然要多凿些年程了。” 兰回笑道:“言之成理。” 有事则长,无话则短。 安全到达乌江与长江的交汇地枳都,荼天尺的任务算是完成了一半,随后率自己的队伍去枳都舟师营中暂停、食宿。 枳都舟师的主将是中将军相壅自己兼任,荼天尺这一队舟人要在他这里吃喝拉撒数日,自然要去拜访他。不一一细说。 这个时节,长江边上、海拔不高的枳都还较为温暖。 并不耽搁,夫人巴永秋、公子梦龙、行人若春沛直奔巴平安妃子的停灵之处。 此时江洲、各大部族、大小官吏前来吊唁之人,络绎不绝,个中细节不一一细述。 吊唁场所外面 ,并没有里面那样唯一充满的情绪是悲伤,各路吊客的随从人员,或立或蹲,有的交头接耳,有的目精打彩。 六公子巴平安府中的武士缺嘴驰无畏见虎安宫侍卫瞫丁身旁一时无人,二人本就相识,上前来直奔主题:“兄弟,巴秀将军有一事相求。” 瞫丁出身于瞫氏的旁支,是虎安山瞫氏本部族新一代武士中排在瞫庆、瞫梦龙之后、与瞫英齐名的顶级武士,也是瞫氏部族最有人缘的顶级武士,多年来一直担任瞫梦龙最贴身的侍卫,与瞫梦龙亲如兄弟。 瞫丁笑道:“巴秀将军是国之栋梁,有何事,还求我?” “当然不是求你,是求你家公子。” 巴秀是枳都的城防司令兼枳都大营山师主将,在丹涪水一帯,其军中地位是仅次于六公子巴平安、中将军相癕的第三号人物,他有任何事,直接找梦龙便是,为何会让六公子府中的驰无畏来牵线?这太不符合常理,瞫丁心中暗惊,不知他葫芦里装的什么药,便道:“放羊娃不敢卖羊,我不敢做主。” 这时,虎安宫的侍卫度群芳、木莽子二人像后代的陈焕生进城一样,左顾右盼向他们这边走来。 “我长话短说……”驰无畏快速道。 第137章 喜剧般的秘晤 “此处眼睛比星星多,不是说话处。 今夜,我在大江鱼棚子设宴请你,不见不散。你只帯一两个血旺兄弟,不宜人多。我要对你说的要事,与丹砂有关。若你先到了,对店中的一个美少妇说是我的客人,她会招呼好你。” 瞫丁笑道:“又是你的女人?” 驰无畏说完便头也不回离开了,不回应瞫丁的问题。 瞫丁听了驰无畏这几句不明不白的话,正在思索,度群芳、木莽子已到跟前。 度群芳道:“丁兄,刚才那人是谁?” “搭飞白的。” 度群芳不信,也不敢再问,却听木莽子道:“他请你吃饭?” 瞫丁怔了一下,拍了拍木莽子的脸,笑道:“傻兄弟 ,你怎么晓得?听见的?” “我看你在对他笑,肯定是有好事,吃饭便是最大的好事。”木莽子摇了摇头道。 “给你两人说实话,刚才那人是驰缺嘴,他约我去嫖女人。记住了,胆敢漏出去,就永远不要再在虎安宫里混了!”瞫丁认认真真道。 两个结拜兄弟使劲点了点头。 正这当儿,苴蛮子在附近逛了一圈,也过来了。 瞫丁道:“你们去把其他的兄弟全都喊回来,在说好的地方提前集中。估计夫人他们的事情快要完了,准备走!” 果然不多时,夫人巴永秋、瞫梦龙面帯泪痕从吊丧的地方出来,上车回枳侯府。 一路不说。进了府中,瞫丁送梦龙到房间,暗对梦龙道:“驰无畏刚才找我,说巴秀将军有事求你,并约我晚上在大江鱼见面。我没明白他的意思,没有说去,也没有说不去。” “驰无畏曾是巴秀的人不假,但为何巴秀将军不直接找我?我与他本就熟悉的。” “这正是可疑之处。” “他说为什么事了吗?”边走,梦龙边问。 “他说与丹砂有关。” 瞫梦龙停下来,想了想,吃惊道:“此事还有何人晓得?” “并无人知。梦龙,你何故惊异?” “我虎安山部族并不出产丹砂,巴秀若是要丹砂,给郁侯的人说句话就行,且我刚才见到郁侯,他亲自来吊丧来了。因此我猜,这丹砂,或是指一个人。” 这一点拨,瞫丁一下也开了窍,也惊道:“如真是这样,此事不可参与,若你父得知,必然大怒。” “你申时去与驰无畏见面再说,见机行事。”瞫丁答应。 瞫丁很容易就将所有帯来的虎贲侍卫以安保为名安排到了一一定位的位置,严令从即时起任何人不准脱离岗位,就是轮到休息,也只能在固定地点。虎贲侍卫本就训练有素,这要求并不过分,因此也无人生疑。 瞫梦龙与瞫丁商量,认为瞫丁一个人去不妥,帯的人多了也不妥,想在侍卫中选一个人同去照应。 想了两三个人,都没有能确定下来,瞫丁突发奇想,想到帯一个傻子一定比帯个聪明人去好,那才是最保密的办法了。不知瞫梦龙出于何种考虑,居然戏剧般地表示了同意——让后人看到这段史录时还捉摸再三。 于是,瞫丁单独找来木莽子,对他说是去嫖女人,让他对任何人都不说,木莽子当然欢喜得紧,发誓守口如瓶。 为了掩人耳目,瞫丁、木莽子特意到后院的一个安静的小院子里换了从枳侯府里专门找出来的缎子衣料,这个院子以前是枳侯的一个妾的,那妾去逝后,空闲起来。 随后,夫人巴永秋的侍女郑梨花悄悄来对二人的发饰等作了简单的修饰——不用说,这一切都是谨慎的瞫梦龙暗中安排的。 瞫丁先换好衣裳从房间里出来,感觉身上有点不自在。 一会儿,木莽子才同郑梨花一起出来, 瞫丁正要看他的笑话,张起的嘴巴突然落不下来。 瞫丁见木莽子简直像脱胎换骨了一样,暗想,这怎么可能?他这气质,尚不在自己见过的公认的枳都无人可及的故二公子之子巴冲之下——当然,瞫丁并不一定知道有“气质”这个词,但他常随瞫梦龙,见过不少人物,也可算是阅人无数。 “丁哥哥,你在想什么?人靠衣衫马靠鞍,你看木莽子,被我这一弄,像个人样了吧?” 正想时, 瞫丁听到郑梨花笑说道。 “我差点认不出来了。” 瞫丁道。 梨花笑道:“你休说木莽子,你也差不多完全变了样。” 辞别郑梨花,二人从一个奴仆进出的小门出了枳侯府。 如约来到在当时还算修建得有点档次的大江鱼棚子,没见到驰无畏影子。 此时,天渐晚,瞫丁暗想,驰无畏果然迟到。 正在张望,从棚子里出来一个少妇,年约三旬,面帯桃花,瓜子脸,眼大而圆,五官协调,唯口稍大,身材匀称,较丰满,身上穿的蜀国红缎子,看她走过来,腰扭臀摆,胸前两个大兔儿,一跳一跳,态度风流,十分妖娆。 瞫丁小惊道:“果然是个尤物,驰缺嘴艳福不浅。” “两位客官,看什么看,想,就进来啥。”一声妖媚的招呼,再加上不知什么醉人的香料味儿,让人魂销魄噬。 “是驰缺嘴约们我来的。”瞫丁应道,不自觉瞟她饱满的胸前。 “请进啥。”女人做了一个很诱人的手势。 二客人进去,却见里面有一个大厅,外面就是大江,从窗口看得见江对面的河滩。大厅里,有一股较明显的鱼腥味儿,几桌整洁,左面另有几个小房间,门是关上的。右面应该是厨房,有柴火和鱼香味从里面跑出来。 大厅里,空无一人。 当时人吃晚饭有点早,这时候天还没黑,离吃晚饭的时间有点过了,但也不至于一个食客也没有,瞫丁料到是驰无畏特意将这里包了场子。 瞫丁正在观察,那女人已将大门“吱”的一声关上了。 “不说他还好,说到他,气就不打一处来!”女人关好门,搔首弄姿过来道。 “此话怎讲?”瞫丁道。 “抽了xx就不认人的东西!不说他!他好久没有来过了。” 瞫丁心想,这怎么可能?驰无畏这玩笑也开得大了点,不过很快认为玩笑的可能性很小,且看还有什么把戏,把想问的话收了回去。 “两位兄弟,来得正好!你们,谁先来?”妇人道。 说完,这妇人直勾勾盯着木莽子——驰无畏只对这妇人说了要在这里面见重要的客人,说重要的事,但没说什么人,更没说什么事,她却既认衣冠又认人,见木莽子身着缎衣,气质非俗,以为他是江州或者其他地方来的大家族公子,反而认为瞫丁是他的跟班,最多是个土豪。 见这妖娆的妇人火辣辣的眼神,木莽子突然想起在梦幻谷里谷母的小女儿芍叶有一次单独提他出来看自己时的眼神。 瞫丁想,这妇人一开口就不论生人熟人,果然是个荤素通吃的货,稳起不接话尾巴,想不到木莽子道:“我不是来嫖你的!” 瞫丁暗笑,想破脑壳也想不出他为何会突然冒出这句正常人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的怪哉的话,又不好笑出声来。 妇人听这话,以为木莽子这话的意思是没有看上自己,更加确定此人一定是个人物,有点羞怒,阴阳怪气道:“公子,你不是来嫖我的,那,是来嫖我男人的了?” “你有几个男人?”木莽子问道。这一句话,让瞫丁再没忍住,“扑哧”笑了出来,又急忙忍住。 妇人红颜假怒:“不懂事的东西!来人!剁了抛下江去喂鱼!” 话未落地,“蓬”的一声,从左面最中间的一个包房里冲出两人,一个高长,一个雄壮,手提短剑,高长的那人喝道:“好不晓事!拿命来!” 木莽子想也不想,短剑已在手上! “哈哈哈!”驰无畏穿一件黑色短袍子从最靠江边的一个小房间里推门现身出来。 木莽子还没醒活过味来,已经被请到驰无畏藏身的小房间里,里面几案上已摆好各色餐具,还有巴国名酒巴香清。 瞫丁这才搞清楚冲出来的两个人,都是六公子巴平安府中的武士,高长者绰号干三,稍矮者绰号假楚人,又号丑鸟,是驰无畏一起顽过命、一起嫖过娼的把兄弟。 驰无畏三人这时也搞明白同瞫丁一起来的是个傻儿了,忍不住先又笑了一场。 瞫丁笑完,道:“也只有你驰缺嘴才想得出来这一出。” “本来是想拿贼拿脏,捉奸捉双,可惜,被木莽子搞混汤了。不然,还有好戏看。”假楚人先笑道。 互道相见恨晚,不分宾主,五人落坐。驰无畏三人坐一方,客人二人坐一方,客人面朝大厅方向。 不多时,那美少妇换了一身厨娘的服饰,又另有一种风情,她分数次端进来看来是早就准备好的熟鱼,一看就知道她今天是又当厨师又当服务员。 瞫丁与驰无畏三人边说话,边准备用餐。木莽子眼睛轮流扫描那妇人上来的菜,当然也不避免扫描上菜的人,他见有不同造型的几种美食: 江团、白蟮、刀鱼 ,还有三种叫不出名字。或许,在他看来,美食的色香味不比店主妇人差。 不消多言,开始吃鱼喝酒。 木莽子一言不发,生怕耽误吃喝,大享美食,其他几人天南海北的吹起来。 那妇人几次推门进来,添菜添酒添水,不时与驰无畏三人说几句二流子话。 酒至小酣,驰无畏对假楚人使了个眼色。 假楚人起身,对木莽子道:“兄弟,我们出去吹个风。” 木莽子胃口大开,正在看下面应该从哪种鱼身上下手,抬起头道:“我还没吃饱。” 假楚人笑道:“走嘛,外面好耍得很。一会儿转来吃就是。” 木莽子转头看了看瞫丁,瞫丁笑道:“去醒活了再来吃,有的是。” 木莽子起身,随假楚人和干三一起出房去,只听外面那妇人笑道:“水果子已准备好了。傻兄弟,你叫什么?” 余下的两人又喝了一盏酒,驰无畏才道:“既是老兄肯如约来见,便是不相怀疑。我开门见山,合盘托出,免你仍然二心不定。巴秀将军准备趁公子妃大丧,戒备放松之时,救出红面虎樊云彤。” 瞫丁暗惊:“果然梦龙所猜不差”,便道:“如何救?” “从囹圄中救出来的事,你们不管。你们只管一件事:就是把他带出枳都,带进虎安山隐藏起来,待时机转好,再出山来。” “此事太大,我需禀报梦龙。”瞫丁假意喝水,提起水钵儿,喝了一口,才道。 “这是自然。” 见瞫丁心中仍是不稳,驰无畏道:“来,先喝一盏。” 喝完,驰无畏道:“将军怕你家公子怀疑其中有诈,特令我将一件物件转交公子。” “什么物件?” “你不须问,只须原封不动拿回去交给你家公子,看了便知。”说完从怀里掏出一个细布包着的小件,递与瞫丁,瞫丁放入怀中。 “此物看后,请毁了,落入他人之手,有杀身之祸。还有,若你家公子做了决定,请你明日再到这间房来。为防人盯,可约几个好兄弟同来,今日我先将此房订下。但我明日不露面。到时,你直接来找她,她是店主妇,一切会为你安排妥当。”边说边向外边指。 瞫丁笑道:“是你的第几个女人?” “你休管这些,只管来白吃白喝。你们何时启程离枳?” “已经定下,夫人这次要顺便多陪枳侯几日,六公子妃入葬后第八日的中午。” “好,若你明日仍在这里来,就定在六公子妃下葬八日之后的中午,我们将人送到金(铜)器街的十字路口,有一辆与你家夫人的侍女坐的一模一样的车,就在那里交割。” 瞫丁惊道:“车都准备好了?” “将军料你家公子不会推辞,已有人观察,作了准备。你们用的车应是枳侯府的。况且,黑毛猪儿家家有,侍女的车辆乃平常之物,很容易找。” 二人很快就交换完毕,又喝了一盏酒,一起出房来。 “走!” 正在吃水果的木莽子听见驰无畏叫了一声。 听到叫声,假装出来吃果子、实则放哨的假楚人、干三吐了口中的果子,站起来就打算走,木莽子急忙道:“还没吃饱,就喊走?” 几个人都忍不住笑。 驰无畏道:“你要吃,继续吃。或者,明日这个时候再来。我们先失赔了。” 瞫丁道:“木莽子,我们也走!” 木莽子这时才慢慢起身来。 这时,那妇人从厨房里出来,边挽左手袖,边道:“说是要事,怎么这么快就说完了?我才开始熬醒酒汤,正准备来点亮灯火。” 驰无畏笑道:“今晚不敢久留。” “该死的!胡说八道!不怕他们误会?你哪次久留过的?” 驰无畏无赖道:“都是兄弟伙,又没有外人。” “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兄弟们,别听缺嘴胡说!为了你们今日的破事,我可是关起门来谢绝客人不说,我男人还白白去平都跑一趟。”妇人笑骂道。 假楚人、干三、瞫丁轻轻笑,看他二人调情。 驰无畏笑道:“砍柴卖来买柴烧,你放心,你男人绝然不会去平都白白跑一趟。” 木莽子没听懂驰无畏的话是什么意思,瞫丁却明白驰无畏与这妇人的烂事,在他们三人中不是什么秘密,听妇人佯怒道:“要滚快滚!滚了我好收拾!你老母我遍山的嫩草,还怕没有马儿来啃!” 除了木莽子、驰无畏,都笑。 瞫丁虽然觉得这妇人的话好笑,但并不明这妇人是在嘲笑驰无畏的已故的父亲以前是在平都为国家养马的,以及他也已故去的母亲曾偷过人。 驰无畏盯着妇人,咬牙恨恨道:“空了,再来狠狠收拾你!” 要紧话,不在多,几人就此别过,瞫丁、木莽子先出了门来,那妇人送到门口:“两位好兄弟,别忘了,明日再来哟!傻兄弟,你今日,差点把我给装进去了,明日再来,记到没有?不要良心的驰无畏!”妖声妖气。 面对美食, 木莽子吃个半饱,心有不甘,边走边问瞫丁:“明日,真还要再来?” 第138章 巴顽戏楚君 瞫丁、木莽子原路摸黑进入枳候府,脱了戏服,著了旧衣。 木莽子心安理得,若无其事回到住宿处,本来想在度群芳、兰回面前煽个阳,却不在,知道是值班去了。 木莽子和衣躺下,只把瞫英交待给自己的对失踪数个时辰的“合理”解释复习了一遍,其他什么都懒得想,呼呼大睡。 瞫梦龙正在房间里等待回音,闻瞫丁回来,急请入内。 瞫丁简要禀报了秘密会晤的情况,取出驰无畏请转交给梦龙的小物件。 灯光之下,瞫梦龙打开那个小物件,一看,是一封绢布上写的巴人文字图语。 巴人图语本就是巫师发明,梦龙自然懂得,见大意是: “砂丹被劫,其实无辜,货主病危,不日呜呼。数日以内,或可保全,时日若长,砂消丹除。旧日贾伴,为我藏贮,不求好价,平价即足。鸟之将死,其鸣也哀,来世衔草,不吝头颅。” 梦龙看了,暗道:“此书既无称谓,又无落款,是真是假,如何得知?” 瞫丁看着梦龙,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梦龙再细细一看,想起樊夫人与母亲常常相互派人送一些礼物,比如时鲜的名水果,如枳都的荔枝、猫儿沟的猪腰枣儿。有一年,母亲专程派人给樊夫人送四四花香粉去,樊夫人让捎回一封感谢信,自己看过那封信,其中“鸟”、”鸣”二字,与众不同,母亲说是正宗巴氏的巫师才爱那样写,正与今日这封书中完全一致。 梦龙心中暗道,这书应是樊云彤之母深为信任的祭师代写的绝笔,甚至可能与写给母亲的那一封书信出自同一人之手。 于是,梦龙对瞫丁道:“明日,你再去大江鱼棚子大吃大喝一场,反正有人出血。把郑骢、度群芳、木莽子、苴蛮子几人喊去。但是,不可醉酒。 “离开枳都之前,你想法再见驰无畏,沟通好具体细节。你须明白,一步不慎,满盘皆输,甚至惹来大祸。还有,此事,断断不能让无关的任何人知晓。包括母亲,也不能让她有丝毫怀疑。” 商议定下,梦龙就寝,瞫丁作为侍卫带头人,先去履行了查岗职责,再才去睡觉。 再说驰无畏回报枳都将领巴秀,巴秀大喜。 巴秀,字俊奇,平都人氏,时年三十又四,武艺出众,且有谋略,在把武功看作最有作用的打门锤的巴国,是个难得的又有勇又有谋的人才。 随人口的增长,各部族会不断分出支系,不断向四面八方迁徙,形成新的部族或子部族,或者走向衰落。 巴国巴氏无可争议是第一大族,他们利用掌握的绝对资源优势,人口增长迅速,巴秀祖上便属于白虎神廪君后人迁到平都的一支。 平都,即今重庆丰都,处长江岸边,距上游的枳都(今涪陵)约七八十公里。如今,丰都是世界著名的鬼城(鬼都)。 巴国时,平都是著名的重镇,甚至有认为一度时期曾为都城(不一定是白虎巴国的都城,巴人多个支系建立过自己的国度或部族)。 平都一带土地肥沃,是巴人的著名牧场,是国家畜养牲畜之地,史称“畜沮”。驰无畏的先父就曾是这处国家牧场的一个小头目。 不过,算起来,巴秀与江州巴宫的亲缘关系已经遥远,其得功名,主要靠的是卓著的战功,他因此能够保持中立,避免自己牵扯进权力之争的漩涡。 从巴秀、鄂仁、扶克等人的重用,也可看出巴国用人策略微妙的变化,已不完全只重出身和门弟,可惜步子迈得很慢,已经对巴国未来的继续衰颓起不到扭转作用。 闲话少说,书归正传。 巴秀打算营救红面虎樊云彤的这件事,发端并不在巴秀,而是另一个比此时的巴秀名气大得多、巴国妇孺皆知的一个老顽童蔓芝。 蔓芝,一个干瘪的小老头,枳都人氏,时年七旬有三,巴国的老大夫,退养在枳都家中。 说蔓芝有名,是因为他年青时是巴国著名的游侠,浪迹过多个国家,后来却成为巴国少有的读书人之一;但更重要的,是因为他曾在江洲巴主宫中为行人,多年前出使过楚国,用巴人特有的方式征服了当时的楚国国君楚悼王。 不妨说一说这个旧事。 当时,巴楚虽然已经过了蜜月期,楚国也在暗中开始准备对巴国的盐泉下手,但矛盾还没有后来这样激化,面子上还过得去。 蔓芝一行到了楚国,虽然表面上受到隆重接待,但巴国人明显感觉到,曾经同被中原人视为蛮夷,经过无数次明抢暗偷才成了大国的人,就像当今一夜暴富的土豪,忘记了自己的出身,看不起小国人。 蔓芝一行在楚期间,有一日,楚掉王突然心血来潮,想起要亲自宴请巴国使节。 蔓芝认为其中必有原因,打听到原来是蜀国探到巴国使节去了楚都,担心楚巴关系提升,派人送来了几名美人。楚掉王一试身手,果然蜀地美人另有一种风情,就想起与蜀国接壤的巴国使节也正在楚国。 开始,楚掉王打算一起两锅灶,同场宴请蜀、巴使节,让他们互相掐,自己既当观众又当和事佬,被刚到楚国不久的战国时期著名军事家、变革家吴起所劝,于是楚掉王单独宴请蔓芝及其主要随从。 楚掉王这次宴请,本就是做个官面文章,见蔓芝不卑不亢,就想戏弄一下不知天高地厚的巴人。 酒过数爵,楚掉王问:“巴国除了盐、丹,还有何宝物?” “大王,我巴国不比楚国的宝物遍地都是。要说宝物,巴国的盐呀、丹呀,其实不算什么,我们巴国人什么都好,就是爱面子,把不大几个盐荡荡,吹嘘为所谓三大盐泉。 “实际上,齐、燕、吴越,地接大海,那里才是取之不会尽、用之不不会竭的盐水。至于丹砂,并不是人人日日都离不得的东西,哪里算是一宝。 “硬是要说有什么宝物,巴国倒是真有一件无价之宝。” “那是什么?”楚掉王眼睛变绿。 “就是像蔓芝这样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母亲的巴国男人!” 楚掉王点点头,又问了几个棘手的问题,皆被蔓芝或用巧言,或用正言,一一挡了回去。 又几爵酒后,楚掉王仍不甘心,又问道:“巴国有美人否?” 楚掉王这话出口,蔓芝想到蜀国人才送了美人,所以他这样问,心里不爽,略不思索,答道:“我巴国地僻人稀,见识浅薄,既没有褒国那样的美人,也没有郑文公两个女儿那样的美人。” 褒国美人尽人皆知。郑文公的女儿也有故事:当年楚成王与宋襄公开战,大胜,凯旋经过郑国时,郑文公派他的夫人芈氏,也就是楚成王的姐姐,去慰问。楚成王见芈氏的两个女儿长得漂亮,就收下带回去当小老婆了。这两个楚成王如假包换的外甥女,竟然成了舅舅的老婆。 蔓芝还算有点分寸,没有拿楚成王的母亲、春秋时期著名的美人息夫人说事。 蔓芝此言一出。举座皆惊。 楚掉王是聪明人,当然不希望在场人的继续拿他先人的丑事来下酒。而且,楚成王是弑杀其兄楚堵敖而夺位,楚掉王更不想再提到这个先人。 这打在脸上的话,楚掉王居然硬生生吞下了肚,尴尬一笑,转移话题,亲切道:“蔓卿,你尝一尝,你面前的那一道鱼糕丸子,味道怎么样?” 鱼糕丸子是楚国名菜,以吃鱼不见鱼,鱼含肉味,肉有鱼香,清香滑嫩,入口即溶被人称道。 蔓芝恭背低头,闻了一下,坐直,拍手笑道:“妙!妙!妙!” “妙在何处?” “多谢大王。这鱼丸子是道绝味,妙就妙在,可疗多种病症,如火热头痛。” 楚掉王很喜欢这道名菜,心中欢喜,又有所疑道:“寡人吃了这么多年,但你才说的,尚未听说,试讲来听听。” “外臣闻了闻,这鱼肉有巴国童子尿味。童子尿是疗伤之妙药。” 楚掉王脸色一变,仍是按捺住。 有人示意蔓芝不要再说,想不到蔓芝继续道:“我巴国小儿,最不懂礼数,常尿于大江之中。那童子尿,从上游流下来,就流到了楚国地界,故江中的鱼,多有巴国童子尿味。再加这煮鱼的水,也都是从巴国流下来的。” 一个陪同的楚国大臣率先怒道:“听你言下之意,我楚国人是喝巴国人的尿长大的了?太无礼了!” 蔓芝轻笑一声,不慌不忙道:“我并没有这样说,是你自己这样说的。” 楚掉王终于发怒了,当然不会因这个不仅不算高级,实在有些无聊的笑话而发怒,也一眼就明白蔓芝是在故意装低俗,而是借这个题目发前面想发不好发的怒: “简直太无礼了!老顽意!老疯子!老匹夫!寡人以你为客人,耐起性子随你装疯卖傻,你却故意一而再,再二三激怒寡人,就不怕一剑杀了你吗!寡人一怒,千里流血,百万尸伏,就不怕寡人发大兵攻打巴国吗?”当年蔓芝已过五旬。 蔓芝起身,清了清嗓子,施了个礼,众人以为他要道歉,却听他慷慨道:“楚有凤鸟,巴有白虎;楚有平原,巴有高山;楚有长戈,巴有短剑;楚有战车,巴有楠舟;楚有强兵,巴有死士;楚多美人,巴多烈妇;楚有狐朋,巴有狗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焦土之时,玉石俱焚,何惧之有?” 所有人都摒住呼吸,不敢说话,巴国其他人手心扼着两把汗,背上背着一身汗,一齐看楚掉王表情,却见楚掉王若有所思,随后道:“巴国如蔓大夫者,能有几人?” “多也不多,少也不少,够数。”蔓芝轻松道。 “够数,到底是多少?”楚掉王逼问。 “那就要看楚国有多少个打算与巴为敌的蠢货了!” 楚掉王大笑,感叹道:“纵是小国,也不可辱。” 上面这段故事,被巴国人添油加醋一传播,便成了他们心中的传奇,因此蔓芝成了巴国家喻户晓的人物,还有许多关于他的故事,或者不是他的,也加到了他的身上,就算老了退养,除了他老婆嫌他爱多事爱多嘴 ,人人都喜欢。 前话到此,书归正传。 就在两个余月前,老大夫蔓芝倚老卖老,到巴秀府中要酒喝。 酒到妙处,蔓芝借酒醉道:“将军如今深受六公子恩宠,尚能开怀乎?” “老大夫,你喝醉了。” “喝醉了的,不是我,而是你巴将军!”蔓芝怒道。 “此话怎讲?”巴秀向来尊重这个老头,不生气,问道。 蔓芝慢条斯理说出一通话来。 第139章 调虎离山 巴秀太了解蔓芝了,看出他并非真的发怒,但假意没有看懂。 蔓老头冷笑一声,又双膝跪坐在垫子上,装模作样调了调姿势:“众人皆醉我独醒。故中将军之子,尚在囹圄中,将军你能开怀吗?” 巴秀不好回答,也故意不答。 “你受过樊氏大恩,难道忘了?”老头子又提示一句。 巴秀既想逗一逗这老头儿,也还真怕是刺探,道:“中将军之恩是私,国家之事是公,不敢以私而废公。” 蔓芝这次真怒了:“你曾在古丈大战犯了大罪,得樊轸救一条性命,他后来又荐举你,加以重用!我向来以为你也算是一个有肝有肺的豪杰,为何今日所言,看似有理,实则无情?” 巴秀又不言,但加快思考的速度。 蔓芝喝了一口酒,道:“你装哑巴,我可没有学会!那你就当木头,老头子我来敲打敲打你。 “现在,枳都小朝庭中,污烟障气啊。 “初时,六公子本无置小将军于死地之心,但时日一长,难免夜长梦多,再加小人从中鼓动,更难保全。 “六公子并不恨樊轸,更不恨樊云彤。可是,他总在是担心二公子、樊轸旧部弄出事来。说实话,也不必怪他,他只有那个梭势! “我已探听到,年前他们可能要动手。若有迟疑,号称巴国第一剑的红面虎,只有魂断枳都啊!我的巴将军!” 巴秀听他说,一言不插,知此人与樊轸交厚,又听此言,料定十之八九是真,这时道:“自从他下了囹圄,我也为他不平。正是用人之际,自断左膀右臂,确是愚蠢之举。” “你倒是看得清清楚楚!” “可是, 这件事,六公子他不会听我的。我是手长衣袖短。” 蔓芝笑道:“我料到你会这样说。可是,将军你掌枳都守卫武士,却说没有办法,老夫实在不解了。话说多了,就当放屁,我这里有一封书,将军你看着办!” 蔓芝说完,起身,从袖里取出一封绢书扔给巴秀,不辞而去。 巴秀也不言送,外面的人自去送走。 几日后,巴秀也借故去蔓芝家。 宾主坐定,茶水上来,摒去侍者,巴秀才道:“小将军的事,我已有打算,但尚有几个关节未通。” “哪几个关节?” “一者,鄂仁十分有心,在二公子案发之后,他便奏请六公子,让自己的小儿子鄂越率一大队人去囹圄增强防卫。说是协防,实际上鄂越倒成了牢营的老大。鄂越此人,勇而愚忠,一刻也不离开囹圄。囹圄被他牢牢掌控在手中,很难下手。” 蔓芝若无其事,边喝水边听,知道巴秀说了一半,也留了一半,鄂仁这样做,不仅仅是为了一个樊云彤,牢里还有巴西安一案的真真假假的同案犯数十人。 “二者,将他救出来之后,送到何处,又是一大难处。” “我有一言,不知如何?” 蔓芝放下水道。 “请指教。” “若能救出来,最好的隐藏地方就是瞫氏草原。其一,樊轸夫人与虎安宫瞫夫人有亲,而且二人关系极好; “其二,就算将来六公子晓得红面虎在瞫氏,山高王远,也拿他没有办法。而且,瞫氏是枳都丹涪水的门户,不敢过分得罪他。还有一点,如此一来,六公子反倒以为是瞫氏刻意救他出去的,与你我二人,毛都不关一根。” 巴秀喜道:“大夫真高妙也!其实,我最犯难的是第二件。若是所托非人,后患无穷。” 蔓芝笑道:“你不用说,我也晓得你是怕惹火烧身。当然,老夫也能理解。你如此说来,第一件已有成算了,是吗?” 巴秀这才道:“至于另外一个关节, 我已有办法了。跟大夫说实话,我着人已买通了一个关键的副牢头,到于牢头,最喜欢女人,我让一个有相同爱好的人去稍一引诱,大事便成。” “你说的这两个人,我都猜到了。”蔓芝比了两个手势。 巴秀笑道:“什么事,都瞒不住你。” “不过,那小子名声不大好,会不会误了大事?” “用人用其长,非用其短。那人如今父母双亡,一人吃了,全家不饿。而且,他对樊云彤五体投地,我又做了很大手脚,够他发笔横财。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适才大夫一言,这会儿,连后路我也为他想好了。他随我数年,我自有分寸。” “我信将军眼力。当尽快行事。” 在营救樊云彤这件事情上,巴秀与蔓芝虽然已经同心,但心思并不完全相同,对预案的设想也就不同:巴秀既要想救人,又想全身而退;而蔓芝则人虽老,侠心不改,只要是他看准不得不做的事,舍得一身剐,敢把国君拉下马。 “不可操之过急。况且,还有一难。”巴秀为难道。 “你是说鄂越那一关?”巴秀正是想老头子自己说出来,并且最好是他去想办法。 “正是。” 蔓芝想了想,道:“我倒想到一个人。” “谁?”” 蔓芝又比划了一个手势,得意笑道:“不知将军以为,妙否?” 巴秀把头摇得就像吃了摇头丸子一般,如果当时有那丸子的话。 “你摇什么头!你且靠近,听我说来。” 巴秀起身,来到蔓芝身旁,二人轻声交谈。 巴秀的脸色开始由狐疑变为喜悦。 交谈完,巴秀大喜:“这主意好!不愧是楚王宫里的老顽童,一并把他也拉上舟来了!” “不事一桩,何足挂齿。” 酒足,蔓芝哼着“巍巍灵山,烈烈虎巴……”那首巴国武士的战舞曲儿,回到家中,免不了夫人一通的埋怨。 等到六公子妃去逝的消息传到蔓芝耳中,蔓芝急急坐马车前往六公子府,当然不只是为吊丧,而去见这时一定在六公子府中的巴秀。 蔓、巴相见,不须多说话,迅速做出趁大办丧事期间,戒备松驰,救出樊云彤的行动决定,分头行动。 ——这就是巴秀让驰无畏约会瞫丁的前因。 话头转回正常时间。 六公子妃大敛后八日,阴天。 约巳时中,大夫鄂仁次子鄂越正在枳都大牢各处巡视。 鄂仁三个子女,皆优秀。 长子鄂卓现为枳都大营山师的仟夫长,次子鄂越是山师营的伍百长。兄弟二人与虎安山部族的伍百长荼天尺、樊小虎等不同,是实领人数,巴国的正规军职,因此就算同为伍百长,鄂越、樊云彤(不用说,此时已罢职)的职位级别比荼天尺、樊小虎都要高——没奈何,人家不仅武功好,还有爹拼。 鄂仁之女桂花,美而惠,公认为新一代的枳都第一美人,其父母本来认为鄂氏一家将来的荣华富贵全在此女身上,哪想到她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栽在一个“情”字上,生了疯病,有说是得了“花痴病”,有点口德的人说是得了“相思病”——一总之是一个让人尴尬、女人尤其尴尬的病。 有时,鄂仁气得大骂女儿“贱!想不通一向聪聪明明的掌上明珠会犯如此低级的错误;”鄂夫人则人前装笑,背地里流泪;鄂卓、鄂越兄弟则将怒气转移到肇事者樊云彤身上。总之,一家人为鄂桂花的病,想不尽的方,求不尽的神,失不尽的望。 当红面虎樊云彤“抛弃” 鄂桂花的消息一经作媒不成的妇人发布,就像当今网络上的八卦新闻,一时占了枳都的头条,并不时出来活跃妇人们的嘴唇,直到现在,还有人会作为谈资。 巴国时的枳都,就算是巴国第二大城市、曾经的都城,也不过如当今的一个小城镇,市民之间相互之间就算不认识,也多打过照面,鄂桂花为男人而疯的事,满城风雨,鄂仁父子脸上当然挂不住,走路都低着头。 鄂越与其姐鄂桂花感情极好,这时候视曾经的偶像红面虎樊云彤为自己最大的敌人,巴不得取他项上人头治疗好姐姐时轻时重的花痴病。 自到枳都监牢,鄂越天天如此勤奋,最渴望的是六公子巴平安快快下令要樊云彤的人头,他要第一时间提出人犯来。 今天,鄂越照例在巡视,突然,有人报说他家中有人来了,有急事求见。 鄂越急忙请来相见, 来者是鄂府中的一个小子。 那小子气喘吁吁禀报:“桂花姐让我来报,夫人突然发大病,人事不醒,十分紧急,请急回府!” “父亲在家吗?” “大夫到六公子府中去了,已有人去请,应是已经到家了”。 鄂越又道:“兄长知否?” “他这些日在外面野训,驻地远,我先来报你。” 听说母亲病重,鄂越当场慌了:“我先回,你快去报知兄长!” 鄂越本是个孝子,又是最近病势渐转好转的姐姐派的府中得力小子来通报,毫不怀疑,交待副将通涓小心为要,带了几个随从,急匆匆向家中赶。 鄂越离开半个时辰,一队六公子府中侍卫十三人,大摇大摆,来到枳都大牢,为首一人叫道:“快请鄂越将军出来说话!” 守门人报进牢内,副牢头度观急领了几人开小门出来。 度观,外号度麻子。麻疹的治疗,直到接种法出现之前,都是一个难过的坎,当时有麻子的人应不在少数,度观脸上的豆豆应是实在有些丰收,才有此绰号。 牢营守卫的副将通涓听到叫喊,也率了几人跟了出来。 六公**中侍卫小头目年约二十二三,又叫道:“奉六公子之令:提樊云彤到府中!” 通涓见来人认识,确是六公子府中侍卫,正是驰无畏,人称他“驰缺嘴”。也正是这个缺陷让人好记,再加武功出众,又在公子府中做事,故枳都军、政界的人很多都认识他。 通涓道:“六公子妃才病逝,正在办丧事,为何就急于来提人?” “你自己去问六公子!”驰无畏大声道,生怕这些人听不清楚。 驰无畏同伙绰号干三的武士补充道:“具体原因不知,只晓得江洲来了人,定然是紧急,不然支使我等来做什么?” 通涓为难道:“几位,鄂将军不在营中,请进去喝喝水,我即刻派人去请他。” 驰无畏喝道:“你项上有几颗人头!想误了江洲的大事!难道不认识我吗?” 副牢头度观—见是驰无畏来提人,心中早已明白,忙道:“驰侍卫息怒,谁敢不认识你是公子府中的人物!但我与通将军,也是放羊的娃儿,不敢卖羊。自从鄂将军到这囹圄来,任何人犯出牢房,都须经他的同意。诚请到里面去歇息,小的们侍候,保管舒心。” 驰无畏怒道:“我在这里受你侍候,回去是皮鞭侍候我!弄不好脑壳搬家!鄂将军只管守卫这里的安全,难道提审人犯也归他管!快快让我提人!” 度观道:“就算如此,大牢头此时也不在,我也不敢放人。” “这人也不在,那人也不在,岂不误我大事!你们大牢头目今在何处,快快找来!”驰无畏不耐烦道。 此时,驰无畏同伙假楚人怒道:“听说他好女人,定然是昨晚一夜未归。好,我们回去禀报,看他下面那条害人的东西还在不在?我们走!” 度观知道这是他在暗示大牢头昨晚被驰无畏请进了温柔梦乡,此时一定还在哪一个女人房里,急拦住,陪笑道:“几位息怒!息怒!那,请出示提人的符节!” 驰无畏从怀中摸出一件东西,对通涓晃了一眼,交给度观。 度观接过手,假意看了收好,道:“请进!” “慢!我看谁敢擅自闯进牢营!”只听一人喝道。 第140章 鄂桂花迷情赚胞弟 这一声叫,发自鄂越的副将通涓。 通涓来自地位不高的小氏族,通过巴结鄂仁才得个一官半职,与鄂越关系很好,但也最怕鄂越,听说是来提鄂越恨死血了的红面虎,生怕出了事不好交待,坚决不肯放行,这时叫了一声。 面对公子府飞扬跋扈成为标志的武士,又尤其是出了名的杂皮驰缺嘴,通涓自己都感觉底气不足,因此没有像平时的习惯性地抽出短剑,他知道抽剑的后果不可预料。 虽然通涓没有拔剑,驰无畏仍然不敢硬撞,牢营里外可到处都是鄂越的人,于是道:“你到底要怎的?” “只有等鄂越回来!” 没等驰无畏说出第二句话,通涓命令身边一人速去报告鄂越,那人转身便跑。 驰无畏明白,鄂越一回来,不仅救人的事泡汤,自己带来的十多个人也就只好去见先人了,但又不能太急,否则看出破绽。 正在想,假楚人又假意道:“缺嘴,少给他们废话,我们还是走!” “走,走哪里去!不提到人,回去如何交差?既是要等鄂越回来,我们就等!误了事,自有人承担,板子须不打在我的屁股上!” 度麻子与通涓接触多日,看懂了他,把通涓拉到一边,劝道:“公子府中提人,还有谁敢说个不!况且,他们回去禀报六公子,说鄂将军和大牢头擅离职守,因此误事,则多有不便。” 通涓摸着心口,又扣脑壳,想了又想,无奈放驰无畏等进牢营。 驰无畏及十二名侍卫进了牢门,假意与度观交割手续,在辱骂声中将樊云彤提将出来,先喂了一顿拳脚,再重枷枷上,又上脚镣,推上囚车,如临大敌般出了大牢门口。 通涓正像白痴一样看着驰无畏这一行人的整套动作,目送樊云彤出了囚笼,度麻子过来对他道:“此人是重中之重的要犯,我须一同押去公子府中,否则,半路出了事,还得了!” 未等通涓答话,度麻子对身后六个牢子叫道:“还楞起看什么!不懂事!你几个,快快同我一起去!”六个人跟过来。 通涓道:“我也领一队武士同去,确保万一。” 度麻子轻怔一下,道:“鄂将军不在,其他人如何约束得住守牢的武士?况且,牢中还有众多要犯,若是出了意外,你我二人脑壳搬家不说,家人还要受罪,千万大意不得!有我同去,你只管放心!”人心隔肚皮,好象句句都是为了通涓。 通涓听他这样说,也觉得有理,道:“路上把细点,此人出了事,我肯定活不成。” 度麻子应一声“放心,我项上的也是人头。” 通涓眼看一队人这就样走了,站在牢门口,巴望鄂越快点回来。 心急如焚的鄂越在路上碰到一个漂亮的年青女人,那女人扭住鄂越,说前几天占了她的便宜,事后又不认账,引得众人围观,分说多时,不能解脱,鄂越一怒之下,纯粹不再辩解,拔出剑来吼道:“你这个贱人!你送了人给我,难道还非要送条命给我不成!”那女人才哭哭啼啼放了手,众人也一哄而散了。此时,火燎燎刚好赶回府中。 鄂越急进母亲房中,见母亲坐在平时坐的软垫子上,正在与侍女说话,惊道:“母病重,如何又起了塌?” 鄂母抬头一看,见是小儿子突然驾到,骂道:“你不在牢营中办正事,回来就想老母得病!混账东西!” “姐姐让鄂六喊我快些回来,说母亲病势严重,人事不省。” “哎!怕她是又发病了,胡乱差遣,快去看看。” 母子二人、侍女来到鄂桂花房中,果然见她又哭又骂,屋里乱作一团,侍妇道:“一早起来就发病。” 鄂夫人道:“为何不来报我?前些日子才好了些,又想起了啥子事,一时又重起来?” “她常有这病,因此没来禀报,谁想今日发得这样重。” 夫人上前劝,桂花不听,鄂越也劝。 劝了多时,鄂桂花方才渐渐安静。 桂花平静下来,鄂越才想起发怒:“都是那个该杀的害的,早想在牢里弄死他!” 话说到此,鄂越突然想到其父未在,道:“父亲呢?没有请他回来?” 鄂母不好气道:“你父一早就去六公子府中了!好象巴国只有他一个人最忙!请他回来做什么?来看桂花又发病了?” 鄂越突然醒悟:“不好,上当了!”转腿就跑。 其母跟出来叫道:“上什么当了?说清楚点!” 鄂越也不答话,出门便急走,从人见此,也跟了出去。 后面鄂母骂道:“都不是省心的!” 鄂桂花最近病情有所好转,今天,她并没有真正发病,当听到鄂越叫“上当了”,知道事情成了,叹一口气。 原来此前,巴秀与蔓芝商量营救樊云彤,所有关节都有法儿了,唯一鄂越在枳都牢营做临时的军事主管,两人都熟知鄂越性格,要在他眼皮底下救走他的仇人,比登天不难,如何调开他,又不露痕迹,是一个大难题。 巴秀没有想到,蔓芝居然想到了由鄂桂花出面来办。 当时,两个主谋在蔓芝家里耳语,巴秀听了蔓芝的计划,先吃了一惊,蔓芝一席话,让巴秀顿开茅塞。 蔓芝的理由主要是四条: 第一,蔓芝的夫人与鄂仁夫人常有交往,方便出入鄂府,秘见鄂桂花。 其二,据蔓芝夫人平时接触鄂仁夫人了解到的情况,鄂桂花的病之所以一直不得好,除了用情太深,还有是因为樊云彤后来下了死牢,鄂桂花求鄂仁放过樊云彤,遭到拒绝,再次受到刺激,因而越来越重。 同时,她并不是完全一蹋糊涂,而是时轻时重。 正是因为如此,蔓芝料定,“樊云彤”三个字,正好是她起死回生的药方,如果请她参与营救樊云彤,她一定会做。 其三,鄂越最听鄂桂花的话,只要鄂桂花出面,鄂越一定不会产生怀疑。 其四,就算鄂仁发现了其中的窍门,也会帮忙掩盖,而不是主张深查。 有此四条理由,巴秀虽然觉得仍然有一定的风险,也觉得可行。而且,一但出了意外,凭蔓芝的性情,宁可咬舌自尽,也绝对不会供出自己。 于是,蔓芝让自己的夫人在恰当时机进鄂府。 果然如蔓芝意料,蔓芝夫人借探看鄂桂花的病情为由,与她见面,或是冥冥之中注定,当时鄂桂花正好较为清醒,只听了蔓夫人的一句暗示,一下就懂起了,立即就像好人一样,想都没想,一口答应。 在蔓芝、巴秀决定了动手时机后,蔓夫人二进鄂府,告诉鄂桂花何时行事。 自从樊云彤下死牢,鄂桂花无一时不为他的性命担忧,此时一下松懈下来,突然觉得全身都要散架了,虚汗直淌,奄奄一息。 鄂夫人急令人去请巫医。 接着来说鄂越。 鄂越离开鄂府,走到半路,正遇通涓派来向鄂越报告的人,那人道:“六公子府中侍卫驰无畏来提樊云彤,通将军让我来请将军急回牢营!” “提走没有?” “这会儿,估计已经提走了!” 听了这话,鄂越如五雷轰顶,冷汗直流,边走边对一人道:“你快去六公子府中,禀报可能已经跑了樊云彤,令关闭城门;我回牢营领兵追拿!” 鄂越回到大牢,汗水湿透全身,果然大事已出,对自己大叫一声“我蠢!”接着大骂通涓愚蠢。 来不及细论,鄂越领兵一路追问,查到樊云彤换衣之处,搜出衣物。 通涓道:“从路线看,他们先是向公子府方向,到了这里,突然转弯,我料是向丹涪水方向去了。” 引兵追到东门,鄂越急问道:“今日有哪些人出了东门?” 大东门守将道:“最大的一队是虎安山瞫夫人和瞫公子一行,还有其他多支小队伍,三三两两出去就多了。” 鄂越懊恼之极,对通涓道:“多是瞫梦龙救走了!须一面禀报六公子,一面追查。” 通涓道:“不妥,没有证据,不能说是被虎安山救走了。末将的意思是:瞫梦龙虽然只走了一个余时辰,但他定然是早有准备,水路已难追上,且没有军令,水师也不会听我二人的摆布,不如从陆路赶到小田溪昝氏,拦堵查看江面上所有舟只。” “好!” “我还没说完,等我们这一队人赶到昝氏,也怕是晚了,需要找几匹快马,我和你带几个人去,请昝芎帮忙,才能赶得在他们的前面。” “你说得是。这好办,假传公子之令,且昝芎与父亲交往很深,必然肯帮这个忙!” 鄂越又对一人道:“你快去禀六公子,请他派水师沿丹涪水上追, 我去昝氏部。” 分头行动。 六公子巴平安这些天死了最喜欢的又有生育的正妃子,未及处理公务,今日当真有一个紧急事,正在府中与众人商议。 鄂越的第一个报信人来公子府,被守门武士挡住,来人嚷快通报。 守门武士正在犹豫,正好六公子府中的文官驰名从府里出来,这驰名是虎安山大巫师瞫瑞的快婿、瞫芳的丈夫。 驰名听有人在嚷,过来问什么事,鄂越的人像吐枇杷子一样说了事。 驰名道:“鄂越那小子,捞着半头就开跑,搞还没搞清楚,就让人心心慌慌来报跑了樊云彤。要是他回去发现是虚惊一场,他就有麻烦了,不汲取上次的教训。” 守门武士一听,大有道理,不让鄂越的人进府。驰名并不知发生了什么,更不知此事与虎安山有关,仅仅是从常规出发,无意中帮了个忙而已。 直到鄂越的第二拨人来报告,巴平安才得到确切消息,大怒,将议到一半的要紧事放下,立即商量如何处置眼前的事。 事发突然,对樊云彤的去向,众人莫衷一是,众说纷纭,有人认为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他会先藏在枳都,待风声过后再跑,也有人认为已经出城,巴平安越听越心焦,来个点名发言:“一个一个说。郑桓你先说。” “听情形,此是早有预谋,我料此人已出了枳都。” “巴秀你说。” “这几日,六公子妃子仙逝,各处来吊丧的人就像蚂叶子一样,牵起线线,出入城门的无可胜数。红面虎若是出了城,有三个大的方向可去:平都、丹涪水、江洲,去哪一路追?”心知肚明的巴秀等于说了一句废话。 巴平安看中将军相雍,相雍道:“江州方向应可排除。” 巴平安的眼神就像乞丐求助一样,又转向鄂仁。 鄂仁是听到这个消息最不爽、也最心焦的一个人,比巴平安还要心焦,他焦的是两层意思,但表面平静道:“两位将军之言都有理。依我之见,进丹涪水的可能性最大。” 相雍道:“应是这样。” 巴平安本来并不恨极樊云彤,因此才迟迟没有对他动手,此时又听说是自己府中的武士救走的,无异于再一次向众人证明自己的无能,恼羞成怒: “用你们时,才知无一用处!那就分四路:城中一路,丹涪水、江洲、平都方向各一路!四路中,以丹涪水为最重!包括红面虎,凡他一伙的,活的,死的,都只要提人头来!” 众人一时无语。 巴平安还不解气,又补充道:“凡献红面虎、驰无畏等人头者,重赏!” 中将军相雍、将军巴秀立即传令,布置枳都内外搜查;同时另派一队武士去接管枳都大牢,防止再出事故,将大牢中的各色涉疑人控制。 分拨下去,搜得枳都城内城外,鸡飞狗跳。 第141章 意外险情 今天是枳都曾经著名的少幺毛驰无畏最为得意的日子,他喜欢街上行人向他投来的眼神从厌恶变成了羡慕。不过,他也知道,更多的眼神是投向他的人犯的。 从死牢里提出了樊云彤,驰无畏呼三喝四,押着槛车,向公子府去。 公子府的侍卫向来是枳都出了名的一霸,与当年驰无畏的乌合之众相比,大巫与小巫。行人见了,惟恐避之不及,谁也不愿近前来看热闹。 一路上, 有行人认得槛车上是红面虎樊云彤,指指点点。樊云彤多时没有呼吸到自由的空气,虽然仍在槛车里,昨天牢子度观来提他去洗澡、换衣裳,他就已经给得到了消息,他知道自己很快可以报仇了。 走过枳都没有经过严格规划的多条街道,一队人慢吞吞转到一条萧条的小街道,两边都是破旧的草房,几乎没见到人烟。 以前,这里是一条屠肉的街区,多个屠宰和加工肉类的作坊,后来搬迁了,留下两排草房和街边的臭水坑、垃圾,还有杂物、杂草。 平时,人们无事不到这里来,但从这里到公子府,是一条近道,因此,打小就游击在枳都各个角落的驰无畏选择这条因方向正确不会引起怀疑而又方便行事的路径。 他们在一间较大的草棚前停下来,草棚的大门早已随风飞去。驰无畏令把槛车推进草房,放出槛车内的人犯。 同时令前后各四人,把住来往的行人,虽然自从进入这条荒野一样的街道,只见到过两个玩耍的小孩和一个乞丐。 推囚车进入这间草房内,放出樊云彤,有人为他换上虎安宫中侍卫的服装。 驰无畏查看了一下,所有准备都妥了,才过来对云彤笑道:“本来想给你穿一身侍女的衣裳,可你太高太壮,一眼就能看出来是假的。下次来过。” “缺嘴!你不要以为救了红面虎,就可以羞辱红面虎!你永远也没有那个本事!”樊云彤不仅没有一个谢字,还把驰无畏呛了回去。 驰无畏“呸”了一声:“罢了,此时不与你计较!” 樊云彤像这些人倒欠了他的账似的,拉长着脸,一言不发,上了早准备好的一辆马车。 “啪”!车夫熟练而轻轻地甩了一鞭子,两匹马儿起步出门而去。 驰无畏招呼一声,众人全都聚集过来,听他道:“我话不多说。多谢兄弟们!你等各自逃命去吧!数年之内,最好不要回枳都。” 公子府侍卫干三道:“我们三兄弟永不分开!” 假楚人也道:“我三兄弟有难同当,有福同享!” 驰无畏分别把左右两手放在干三、假楚人的肩膀,拍了拍,道: “好兄弟,你们错了!若不分开走,一被捉住,祭日里,都没有兄弟送个酒喝。情势紧急,不必再争!后会有期!” 这本是之前商量好了的,相见时难别更难,干三、假楚人想三人同道逃亡,听驰无畏这样说,知他意决,同时施个礼:“后会有期!” 其他有人道:“多谢驰兄赏赐!” “多谢驰兄赏赐!” 原来这伙人,是驰无畏招之即来的敢死之士,除了六公子府中的侍卫干三和假楚人,其他的全是驰无畏年少时结交的难兄难弟。他们得了巴秀的大把好处。 早在昨晚,驰无畏、干三、假楚人已从六公子府中偷了几件侍卫的衣衫,再加三人平时换洗的,足够了,今天一打早就让这伙人更衣行事。 众人急急忙忙换回了便服,将公子府中的侍卫衣衫藏入几个烧水烫猪的土灶孔内,将了早准备好的包有财货等的行囊,分头各自跑命去了。 据后来传,干三和假楚人不信驰无畏之言,与驰无畏分手后,一起逃亡,顺利出了枳都,沿长江而下,逃到鱼腹(今重庆奉节)隐姓埋名,安安静静生活了一段时间。 后因行事稍有不慎,干三和假楚人被人告发,在新结识的几个当地人帮助下,打算跑到瞿塘峡南岸的一个洞子里藏身(这个洞被后人称为黄金洞,或直接称为巴人洞),半道遭到当地武装截杀,干三在假楚人掩护下跑脱,跑进了那个洞子,不知去向。假楚人则被捉斩首。 后世有一个传说:秦国灭巴国时(公元前316年),巴王带领残存的臣民在被追杀逃跑的过程中,进了黄金洞,秦兵将洞口封了,他们只能在黑魆魆的洞中向前走,不知走了多久,粮尽水绝的时候,终于走到了山洞的尽头。但洞口外,峡风呼啸绝壁千丈,绝壁之下是波涛翻滚的长江…… 后人在黄金洞中发现相互枕藉的多人尸骨,还在洞壁上发现有涂画物(红色的象形文字,图象、线条清晰可见,疑是巴人用赭石写下的),洞内到处是杂乱无章的古代兵器、各种器皿,因此猜测,黄金洞是这支巴人最后的灭绝之地。 不过,又据说,后世有人发现了黄金洞的另一个出口,因此,这支巴人是否有一部分出了黄金洞,不得而知,至今是一个迷,就像巴人制造的许多迷团一样,或许永远也不能解开。 还传说,黄金洞中藏有巴人的金银财宝——故称黄金洞。此是后话。 枳都大牢副牢头度麻子见囚车推进了破草房,知大事已成,早与心腹六人溜出枳都瓜分下半辈子够用的财货去了,不知结局。 说分两头,现在来说樊云彤这一路。 樊云彤当时上了车,驾车人立即放马,急急向大东门而去。 到了一个十字路口,正逢虎安宫一队人车出发回草原经过此处。 走在最后一辆侍女车后面的度群芳、木莽子、兰回,苴蛮子等虎贲见了,放缓脚步,让这辆装有假侍女的真侍女型车趁机混入车队。不消说,这是瞫丁早已安排好的,但他们不知车里面装的是什么。 虎贲瞫丁本来是走在最前面帯路,以随时观察,掌控车队行进速度,要知道当时没有准确的计时工具,要做到相差不多时的衔接,有相当的难度,不知他是如何做到的,或许是安排得有眼线。 不知道其他人有不有感觉,但同行的虎安山行人若春沛总觉得今日这车,走走停停。他坐的这辆车,在梦龙那辆车的后面,再后面是夫人,随后是侍女。 若春沛的车是没有全封闭的,他有足够的视角来观察,但并没有想到会是有意外的事情发生。不多时,他就在摇摇晃晃中打起瞌睡来。 这时,瞫丁已经跑到队伍的最后面来押阵。 瞫梦龙见事情已然成了一半,来不及、也不需要与樊云彤见面,下了车,亲自跑到最前面领路,催快走。 车人混合队伍转过数条街巷,看看快到城东门了,梦龙暗自庆幸一切顺利,只要上了虎安山水师的舟,一切都好办。 突然,前方传来马蹄声,越来越急。 梦龙正要边走边想看清是什么情况,几辆马车迎面飞驰而来,挡住去路。 为首车上,正是鄂仁长子鄂卓亲自驾车! 巴人尚武,又是乱世,军事人才奇缺,因此年青人有更多的发展机遇,鄂卓在其父的操作之下,早就混入了军政界,再加已成婚有子了,成熟得就更快,处事较为圆滑老练,但没有其父的智商。 他也没有其弟鄂越的武功出众(在民间,人们将鄂越与驰无畏、郑戎等五人同列为枳都五小虎之一,意思是仅次于独一无二的红面虎),同时也没有鄂越固执和愚忠,但樊云彤对其妹鄂桂花造成的严重伤害,也让他有足够的理由非常不喜欢樊云彤。 这是意料之外的情况,瞫梦龙见来者是鄂卓,心中更是大吃一惊:“我的神!又是云彤的对头!他难道会如此快就得到了消息?” 第142章 两场虚惊 瞫梦龙正在暗暗吃惊,放慢脚步,边思考边向前走,却见鄂卓急忙收住车,站在车上,叫道:“梦龙可在?” 他以为瞫梦龙一定是在车上,没注意他走在最前面。 瞫梦龙不答话,继续慢行,其他人不知车内有重犯,只是感觉走得慢了,并不怀疑什么,见主子不答话,也不敢胡说。 已到鄂卓跟前,瞫梦龙正不知说什么,鄂卓看清楚了,笑了一下,先开口:“梦龙兄!扯起喉咙叫你,怎不答应?” 瞫梦龙挥手止住后面的队伍,这才施礼道:“兄长,看你似乎很焦急,是为何事?” “有急事返家,夫人可在?” 瞫梦龙见他问起母亲,不知何意,道:“在第三辆车里。” 鄂卓撩一下军服,一个纵身,跳将下车,不管瞫梦龙,直奔瞫夫人巴永秋车前:“夫人,鄂卓有礼!” 巴永秋感觉马车突然停了,正想相问,却听有人说话,拉开柔软的车帘,见是鄂卓,喜道:“原来是鄂卓呀!你怎么会在这里?” “鄂越让人来报,说母亲突发重病,于是我急回家里去,正遇到夫人回乡,故特意来一别。” 瞫夫人吃惊:“前日与你母亲分手之时,还是好端端的,什么病?一时便发了,一点都不晓得。早知如此,我们都该去问问病才是。就怪梦龙,几次催要准日出发。” “只说是急病。母亲体质一直很好,料无大碍,夫人不必挂心。夫人,鄂卓事急,不敢远送,一路慢行!” 瞫夫人挥了挥手:“你快快回家吧。”对跟过来观察动向的儿子道:“梦龙,我们让行,鄂夫人病重。” 瞫梦龙这才明白他为何突然来到,虚惊一场,命令自己的人、车靠边让路。 鄂卓对瞫夫人又施了个礼,对梦龙说了句“后会有期”,返身上车。 放过鄂卓,瞫梦龙松一口大气。 不一时,车队到了大东门,守将见是枳侯府中车、虎安宫的人,例行公事,略加盘查,放行出去。 逃出枳都城,身穿虎安宫虎贲侍卫服的樊云彤不得不现身了,下车来,混在郑骢、度群芳、兰回、木莽子、苴蛮子等几人中间——郑骢乃前中卿郑重之孙,以前在山师营中,因上次浪卒的事,不想再在山师中呆,瞫梦龙不久前才把他弄到自己的身边。 郑骢此时,才知道那辆神秘的侍女车中载的是一个著名的男人。 度群芳、兰回、木莽子、苴蛮子都只听过红面虎的大名,从未谋过面,此时只管听瞫丁的吩咐,不敢多问。 度群芳看樊云彤来头,又见他娃实在是太雄壮,脸色也很特别,猜度到几分,想对兰回使个眼色,却见他目中无人,双目前视。最可恨的,木莽子、苴蛮子居然也同兰回一样的表情。 几个虎贲就像樊云彤根本不存在一样,没有谁与他说半句话。 来到东大门码头,早有虎安山大部族舟师伍百长荼天尺奉命率领的多条舟儿在江边等侯。 荼天尺先请女士们和瞫丁点名的一组虎贲侍卫上了一条最豪华、最舒适的木舟。 瞫梦龙、樊云彤、瞫丁、郑骢、度群芳、兰回这几人另上了一条小型双层木舟,上层是几间船舱,下层是橹手。 在这一队水师战舟中,梦龙上的这条舟最轻,速度最快,今天特别在下层多加了十名水师武士,以增强机动能力。 若春沛等其余人各上舟儿。 荼天尺准备最后一个上他的旗舟,他今日要在最前面开路。 看到所有人都上了舟,荼天尺转身,想再看一看枳都城。 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大叫:“梦龙公子,我们将军请你暂留一会儿!” 荼天尺闻声,转身一看,从上游飞快来了一只传令的小舟,舟头上一员雄壮的水师武士;他身后约两三百步,有二三十条战舟,估计载有约三四百武士,也向这边过来。 “梦龙公子,请你留一下!”舟头上那人随后又大喊了几声。 荼天尺不知道营救樊云彤的事,见来者是枳都的水师,暗想:“公子难道没听见,为何不答他的话?”站在原地不动。 荼天尺想也不曾想到,瞫梦龙听到叫喊声,出船舱来一看,江面之上,枳都水师一队,旌旗招展,迎面向自己这边开来,头一时就大了。 梦龙正在寻思是像遇到鄂越一样的巧合,还是走漏了风声?本想问“是哪个将军”,略想了想,不如装聋作哑,更不能在这里死等,若此时枳都里的追兵追来,就成瓮中之鳖了,必须先把舟队放出江面上去,于是急到右边舟舷来,质问道:“荼天尺,为何还不发舟?” 荼天尺听梦龙叫喊,应了一声,不慌不忙上了舟,发令开船。 顿时,水师的号子喊起来。 当时,气候比现在温暖,长江、乌江的水流量比现在要大,乌江入长江口一段数十公里水面,较为平缓,因此虎安山水师在这一段行上水,一般是不需要用纤夫的。 见虎安山的舟启了航,那来传话的快舟调转舟头向枳都水师飞快划去。 终于出发了,但瞫梦龙不敢有丝毫大意,密切关注江中的那一队水师。 虎安山舟师开出不远,突然,前方的枳都水师二三十舟,平行列开,堵将上来! 荼天尺在首舟上,没想到枳都水师会拦截,站上舟头,大叫道:“我们是虎安山水师,请放行!” “放行!谁说要放行!快叫瞫梦龙出来答话!”对面一人大叫道。 梦龙一听声音,暗愧道:“作贼真还心虚,想多了!” 站到舟头上去,叫道:“梦龙不知是兄弟来了,罪过罪过!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不行!郑戎得向夫人辞行!”原来是枳都水师伍百长郑戎率一队水师去巴子粱附近训练,正碰到虎安山人离开,特来道别。 又是虚惊一场,瞫梦龙自己都想笑了。 瞫梦龙回首看了看渐渐远离的枳都东大门,依然人来人往,尚无异常,心中迅速计算鄂越发现跑了樊云彤后会采取的应急步骤。 他非常清楚枳都水、陆两师的调动规则,因此认为就算鄂越此时追来, 一定还来不及得到其他各路军队的支援。没有得到巴平安或者水师主将相雍的命令,郑戎也绝对不会下令随意拦截虎安山水师。 听郑戎这样说,若执意离去,反而让他生疑,瞫梦龙于是叫道:“多谢兄弟!”同时令瞫丁传旗语给荼天尺:放慢速度,但不停下来,更不能靠岸。 虎安山舟师的橹频缓了下来,战舟缓缓向前运动,枳都舟师的一只舟靠近瞫夫人的舟,两舟缓缓并行,郑戎在水手的帮助下,登上了夫人的这条舟。 瞫梦龙不得已,也只好令将自己这一条舟儿也靠过去。 瞫梦龙登上母亲的这一只木舟,一边打算进船舱,一边想如何让郑戎尽快离开。 站到舱门口思索了一会儿,瞫梦龙听见母亲正与郑戎说说笑笑,一时没有结束的意思。 硬着头皮,瞫梦龙进了夫人的舱,与郑戎相见。 说了不多时的废话,瞫梦龙对夫人的侍女郑梨花使了个眼色。 梨花走过去,借给郑戎添水,先假意打了个小呵欠,轻声对郑戎附耳说道:“夫人昨夜一夜未眠。” 郑梨花数次陪夫人到枳都,与郑戎早就熟悉了,郑戎很喜欢这个又实在、又漂亮的本家的妹妹。 又说了两三句话,郑戎起身,施礼道:“夫人,慢行。志戎不远送。” “忙什么忙?正问你与巴婵的事。” 夫人道。巴婵,枳都将领巴任之女。 “夫人,军务在身,不敢久停。就此别过!一路保重!” 瞫梦龙、郑梨花送郑戎出了舱。 正告别,郑戎道:“荼天尺在此,我去见一见。” 瞫梦龙心想,你真是多事,笑道:“快滚!” “梦龙兄,你今日怪怪的,要不是我令舟师拦住去路,你还真打算不见面了?” 瞫梦龙笑而不答。 “好好好!后会有期!”郑戎呵呵笑道。 送走郑戎,瞫梦龙看了看郑梨花,突然觉得这个经常见到的女子,原来是如此美丽,难怪母亲如此喜欢她,有一点异样的感觉。 突然,他想到共桃花。自从开始盘算与樊云彤生死攸关的事,连共桃花都差一点忘记了。梦龙自己笑了笑。 梨花一言不发,回去服侍夫人。 虎安山舟师一口气在丹涪水中逆行数十里,累得划橹的水手换了一轮又一轮,就像战场上与敌舟较量一样。 很快要到巴国著名的王陵所在地:小田溪。已是下午了。 瞫梦龙叫瞫丁、郑骢到只有自己与樊云彤两人的舱里来,对三人道:“这个计策,只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随后就会有人追来。云彤,要委屈你在此处下舟,从小路步行到麻湾洞,再重新上舟来。” “多谢几位搭救之恩!来日再报!”云彤施礼。 “不必言谢,且救你的人并不是我。此事以后再说。”梦龙道。 瞫丁道:“我陪小将军步行。” “我已想好了,人人都知你是我的贴身侍卫,目标太大,若是追兵追来,见你不在,必然怀疑。郑骢,你领头去!”梦龙道。 郑骢应一声“得令”。 “我把虎安宫中武功最好的几个人给你,一会儿换了便装,同云彤一起步行到麻湾洞。你们几人只有一个事:确保云彤的安全!稍有差池,提头来见!” 郑骢又应了一声,才道:“梦龙兄,我看,木莽子就免去了。” “不然,他与云彤见过面,留在舟上,一但有人来盘问,则更容易出事。”郑骢明白了为什么会派那四个人同自己去执行护送任务。 “再有,你们白日黑夜的赶到麻湾洞,应该能赶在我之前到达。到了麻湾洞,就说是我让你们去找麻大姐,麻大姐必有安排。我一路是上水,本来就慢,再宿上一晚,到麻湾洞时,应正好是时候。” 瞫丁对郑骢道:“干粮已准备妥当,一起帯上!” 安排妥当,梦龙挥挥手,瞫丁、郑骢辞出去。 瞫梦龙先对樊云彤简单交待了重要的几句话。 “梦龙兄,能否借我一支剑?”樊云彤听完提了一个要求。 “有他们几人一路,你不必要剑。” 云彤不再言。 梦龙出舱,令瞫丁去打旗语告诉荼天尺,让舟队靠岸,自己去同母亲说话,又叮嘱瞫丁务必把多出来的六套侍卫服沉入江中。 舟靠岸,梦龙先下了舟,上了夫人的舟,“引导”母亲:“很快就到小田溪,要暂歇一时,让水手们歇口气,吃点粮水。上岸便是公室陵地,巴氏历代先人多葬于此。” 夫人道:“母亲多年前去逝,也在此处,不如,趁他们歇气,我去拜祭拜祭。只是,节不节的,且事前没有准备。” 此言正中梦龙怀中:“无妨,有守陵人在,请他们准备了便是。” 为拖延时间,瞫梦龙故意与母亲扯一些鸡毛狗皮的闲话。 瞫梦龙自来言语不多,就算是与母亲,也是有事说事,无事闭口,多是听她说,巴永秋不知其中有鬼,乐得他今日这般懂事。 郑梨花等侍女也时不时插上一两句话。 樊云彤六人正在换百姓衣衫,准备趁机下舟,突然听到外面有人喊道:“郑骢,郑虎贲!”连叫几声。 郑骢听到有人喊,出了船舱,抬眼一望,见是行人若春沛站在沙滩上,向自己比划手势。 “你下舟来,我有要事给你说!”若春沛又道,一边说,一边示意下了舟在附近休息的水师武士回避。 郑骢听他的语气,看他的手势,估计是真有事,也不敢大意,转身进舱对樊云彤五人道:“你们快换,但不忙下舟 ,我去听他说什么,见机行事。” 郑骢披了衣衫,边结束边下舟,走到若春沛身边,道:“若行人请讲。” “你们舟上那人,我在虎安宫跟他见过面,不必瞒我。他在枳都码头上舟时,我就认出来了。你换了衣衫,要到哪里去?” 郑骢心中一惊,道:“若行人你认错人了。奉公子之命,我们去办一件要紧事,你不必过问。” “猪都杀了摆起了,还说没见到猪!我猜想,你们去办的,不是要紧事,而是愚蠢事!” “什么意思?”郑骢觉得辩解已经乏力,疑道。 “你们这一走,那人就没命了!” “此话怎讲?”郑骢惊道。 第143章 算有遗策 此时,一打早就出来迎接樊云彤出狱的太阳,或许是感觉自己的任务完成了,悄悄隐进云层里。 丹涪水面上起了不大的风,波浪一浪一浪,浪在若春沛和郑骢的脚边。 若春沛正要释疑,瞫梦龙从夫人的舟上下来,过跳板时,一眼看见郑骢同若春沛站在一起,几大步跑过来,对郑骢道:“你还在啰嗦什么?” 郑骢靠过来对梦龙说了一句话,梦龙大惊,对春沛道:“你既然知了,我不瞒你,你没有认错。但你说,此去必死,是何意?” “一离开公子的视线,他就会潜回枳都报仇。” “报仇他是一定会去的,但我还真没想到他现在就一定要回枳都。怎么劝?”梦龙同意这个判断。 “若是信我,我去给他说几句话。” “快请快请。”梦龙道。 梦龙在前,若春沛在中,郑骢最后,三人上了木舟的楼上。 梦龙对一直在舟上观察四周动向的瞫丁道:“丁哥哥,你先去母亲处,想法子让她多在舟中呆一会儿。” 梦龙又令度群芳、兰回、苴蛮子、木莽子四人到隔壁的舱中等侯。 进了樊云彤藏身的舱中,梦龙见他站在窗口向外张望,急忙道:“云彤,若行人有话对你说。” 樊云彤转身,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若春沛:“我们见过面。请指教。”舟儿轻轻地摇恍了几下。 “指教不敢。火烧眉毛,我开门见山。我问你:你下舟之后,是真准备进虎安山,还是回枳都?” 樊云彤是个直肠子,见自己腹中的事情被说破了,便十分自信道:“不瞒若行人,自然是要回枳都!” 梦龙暗惊:“若春沛果然会料事。” “好,说的是实话。我晓得你是有仇必报、有恩也必报的血性男人。常说冤有仇,债有主,那么,你确定了你的仇人是谁吗?” “我不是为自己报仇,是为二公子父子报仇。二公子对我有再生之恩,巴冲与我情同手足,此仇不报,红面虎誓不为人!虎落平阳被犬欺,在枳都牢中,鄂越每隔两三日又要去羞辱我一次,我身上的淤伤,多是他亲自动的手。至于仇人,不须细查,我猜也猜得到几个。鄂仁当然是第一个!” 说到鄂氏父子,樊云彤开始激动,梦龙劝住。 “就算你没有弄错,可是,真正的后台和真正的原因,不用我说,你心知肚明。”若春沛淡淡道,也不想讨论他具体的仇人是谁。 樊云彤不答话。 若春沛盯住云彤眼神:“我巴国武士是发誓要效忠公室的,你认为你能够做到牺牲巴国武士的荣誉,拆了那个后台吗?” 樊云彤不敢正视若春沛,低头不语。 春沛接着道:“我敢说,你做不到!因为你不是别人,你是红面虎!既然做不到,就不要做!” 樊云彤抬头看了看若春沛,眼神中充满杀气:“若行人所言,如洞肺腑。但除了那个人,其他人,全都该死!”声音由低向高。 “该不该死,我不与你争论。可是,该不该死是一回事,会不会死,又是一回事!我斗胆预料:此时,你的仇人最最希望的,就是你回去报仇,最不希望的,正是你不去!” 梦龙插话道:“若行人说得极是!此时,肯定是防范最严的时候。” 郑骢听他们说话,不敢发言。 “我当然想到这一点!只是这仇,我如何能忍!你叫我,如何能忍!”樊云彤咬破嘴唇。如果说巴西安父子的死让他很痛的话,枳都大牢里的囚徒生活,让他有一种难以磨灭的恨。 “你一定听说过楚国伍子胥的事吧。当出事时,他做的第一件事,不是报仇,而是逃走!因为他智高而又冷静,他晓得只有留得青山在,才会有柴烧。大丈夫报仇,十年不恨晚。你如果真想报仇的话,目今,就绝不能回枳都!但如果你只是想陪巴西安父子的葬的话,根本就不用出牢!道理就是这样简单!其实,不用我说,你也完全明白。” 樊云彤转过身去,面向窗口,看着外面的江水,又看看对面的山,想了不大会儿,转过身来,向若春沛施礼:“多谢指教!红面虎记住了!” “好!响鼓不用重捶!时间长了,会有人起疑,还怕追兵。你们快走!” 若春沛道。 梦龙还不放心,道:“兄弟,要切切记住!” 樊云彤重重点了点头。 “郑骢!你给我听好:若云彤不能按时在麻湾洞上舟,你只须叫木莽子给我送四颗人头来!”说完,不看郑骢,看着樊云彤。 樊云彤明白,梦龙这话是把自己与护送自己的五个人的性命全绑在了一条绳子上,道:“哥哥,不用再说,你放心。” “我先下舟,陪母亲去小田溪陵地。我们一动身,你们立即出发!” 若春沛道:“我也陪夫人去。” 梦龙出来,又返回去,特别对郑骢交待了几句话。 瞫梦龙请母亲下了舟,若春沛、几名侍卫、侍女陪夫人上了岸,步行向不远的小田溪陵墓去。 瞫丁留在原地善后,并准备应对追兵的盘诘。荼天尺也留在原地。 守陵人闻是枳侯家人来祭拜,迎了进去,准备所用物品。 这是一宗熟悉的业务,守陵人很快就准备好了,瞫夫人母子祭拜枳侯夫人。 瞫梦龙施展平时学习的礼仪,诵道: 惟日季秋,獭祭此崖。 永言孝思,享祀孔嘉。 彼黍既洁,彼牺惟泽。 蒸命良辰,祖考来格…… 随后,又顺便去祭祀了其他的几位先人。梦龙的目的当然是拖延时间。 事毕,瞫梦龙母子回到江边,再次上舟。 梦龙这一次上了夫人的这只舟,与她说话,打发时间。 继续前行不远。看看天晚,按之前瞫梦龙、瞫丁的商议,要到昝氏部族借宿。 正缓缓上水,瞫丁来禀报梦龙:“下水有水师来了!” 梦龙出舱一看,果然是一队舟师,估计有两三百人,已听得见下层楼的士兵奋力摇橹的号子声,轻笑道:“不理踩他,我们且悠哉游哉!” 小半个时辰不到,那队舟师赶到了,有人在大喊:“瞫公子,请留步!” 瞫梦龙早在舟尾上观察,想看是谁领兵来了,听见喊声,望过去,果然来者是个熟人:枳都舟师伍百长苴纪。 梦龙上前两步,站到最尾部,大叫:“苴兄,你喊我吗?” “正是,请梦龙靠岸!”苴纪比梦龙大近十余岁,平时见面梦龙称其兄,苴纪则直呼“梦龙”。 梦龙令身后的瞫丁传荼天尺靠岸。 差不多同时,枳都水师也靠了岸。 苴纪下舟,瞫梦龙已在沙滩上微笑着等待。 苴纪踏着沙石,走上来,与梦龙相见,道:“梦龙,我奉命搜查沿江所有舟只!” 梦龙假意惊道:“出了何事?” “包括虎安山的舟只。”苴纪不直接回答梦龙的问题。 “你只管放心搜!” 梦龙与苴纪,面向江面,并排而立。 这时,荼天尺听传又要停舟,感觉情况有些不对,也跑过来了,才知道是要搜查,既然公子已经同意,就没有表示异议,也没有问为什么。 苴纪一声令下,枳都舟师武士分成数批,登上虎安山的舟儿,仔细搜查。 不用多时,枳都水师所有的小头目都来向苴纪回报“没有”。 荼天尺见公事已经完成,告辞苴、瞫二人,去准备再次启航。 苴纪令枳都水师全体上舟,才对梦龙施了个礼:“打扰梦龙和夫人了!” 梦龙笑道:“苴兄,到底出了何事?惊风扯火的。我出枳都时,还风平浪静。” 苴纪伸过头来,神神秘秘道:“樊云彤跑了!估计是有人救走了!” 梦龙佯惊:“啊!”随后面色镇静,眼看江心。 苴纪轻轻怪笑道:“我以为你听说了,会很高兴。” “我干吗要高兴?”梦龙面无表情。 “我们有谁不知,你与樊云彤可是血旺的兄弟。” “若苴兄的好兄弟蒙了大难,但救了他的人,却是别人,你会高兴吗?” 苴纪不是鄂氏的人,并不是在试探梦龙,只是随口一说,但梦龙不这样想。 苴纪笑道:“梦龙处事,果然与众不同!好了,时间紧急,不同你多说了。还得继续走上水。” “天快黑了,还要走?” “今晚打起火把,也要到二龙滩。请一个!” 二人分手,刚要上舟,苴纪回头对梦龙道:“梦龙,晚上行舟不安全,你们就不要再走了,我过路时给昝芎喊个话,让他好好招呼你。” “多谢!” 各自上舟。 继续前行,水流急了起来,开始纤引,昝氏部族本就在小田溪附近数里,不多时就到了。 此时近晚,江面上有昝氏多只舟儿在游荡,岸边还有不少人,如临大知一样。 梦龙又令靠岸,先扶着舟舷边一看,只见鄂越、昝氏首领昝芎及约一百余名武士在沙滩上,全副武装,淡淡一笑。 鄂越、昝芎见梦龙下舟了,迎过来。 瞫梦龙先对鄂越道:“兄弟,你缘何也在这里?” “在等舟师。” 瞫梦龙笑道:“还以为是在迎接我们呢。” 昝芎笑道:“也是在迎接夫人和公子。” 瞫夫人已经通过了跳板,鄂越迎上前去给虎安宫夫人施礼。 瞫夫人看了看鄂越,道:“鄂越?你又在这里干什么?”她想起了碰到其兄鄂卓的事,又道:“路上听你兄说你母亲病重,你还在这里做什么?” 鄂越尴尬道:“有军令在身。且我尚不知母亲病了。” “莫不是弄错了?”夫人道。 这时,昝芎也过来见面,请瞫夫人进寨中去休息。 瞫夫人道了声谢,对没有动身准备的鄂越道:“你不进寨吗?” “夫人请便。我们在等苴纪回来,就回枳都了。” “天快黑了,还要走?” “有紧急军务。” 鄂越知道苴纪转来还早得很,但不想进寨子与瞫梦龙等人呆在一起,施礼向夫人辞别。 其实,鄂越在赶往昝氏的路上,就已经想到,若真是虎安山瞫氏救走了樊云彤,樊云彤多半会半途下舟,或者根本就没有上虎安山的舟,但他心有不甘,死马当作活马医,仍是马不停蹄赶了过来。 此时,证实了自己的判断,心中难免失落,他的副将通涓比他面色还要难看地跑过来,对鄂越道:“果然没有。” 鄂越一言不发,眼看着虎安山人进了昝氏寨,然后转过头来看江面,发现荼天尺和大部分水师武士留在舟上守船,等待昝氏人送吃喝的来,想到:“不知要等到何时?不如去与虎安山舟师伍百长荼天尺打个招呼,顺便探点口风。” 第144章 麻大姐 鄂越走出两步,心想:“罢了,不必自讨无趣。” 他坐在沙滩上,与情绪低落到极点的通涓商量如何回去向六公子巴西安交差,但他对姐姐鄂桂花没有怨言。他当然想过,她那样做,或许不完全是因为病了神志不清,又为姐姐感到悲哀。 当晚,昝氏部落美食美酒招呼虎安宫一行,不必细说。 次日下午时分,虎安山舟师到达麻湾洞。 瞫梦龙知道,每一次路过麻湾洞,母亲都要去同洞主麻大姐说说话,喝喝水,吃吃果子。因此,他早就安排好,趁这个时候,将樊云彤几个人神不知鬼不觉重新弄到舟上来。 为了万无一失,这次沿途,每一次靠岸,瞫梦龙都让水师伍百长荼天尺约束水师,必须在虎安宫一行人下了舟,安顿妥了,才准水师武士们下舟。这件事,在荼天尺看来,完全正常,因此梦龙也不需要找什么借口。 麻湾洞是虎安山大部族一个特殊的子部族(在瞫部隐居的子部族),不承担向虎安宫的义务,但有时会主动送上一些礼物,虎安宫也不来打扰,原因前面已有交待,不赘述。 麻湾洞主是一个女人,一脸的麻子,不知多大年纪,人称麻大姐。 瞫夫人过路,麻湾洞早就有人发现了,麻大姐这时到岸边来接客人到洞中歇个脚。 巴永秋只带了侍女郑梨花、儿子瞫梦龙一起进了离江水边百余步的麻湾洞。 水师及其他人员在原舟中等待。瞫丁则暗中去安排在这洞里隐藏的逃犯,以搬运麻大姐的礼物为名上舟。 侍女郑梨花是第一次进这洞子里面,见里面还有数个支洞,洞内干净整洁,也没有江边常见的洞子的那种潮湿,她估计是通风很好。洞内,物件古朴,有的用具没有见过,俨然世外。 在主人引导下,客们进了一个支洞中,果然还时有轻轻的风吹进来。 宾主坐定,有人送来茶水、果子。 瞫夫人道:“每次路过宝洞,都要麻烦大姐。” “怎能说麻烦,历代虎安伯对我洞均格外开恩,从不征赋征人,也从不来打扰,任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大姐常做善事,远近闻名,若有人打扰,苍天不容。” 麻大姐笑道:“这倒也是,我不蓄一个武士, 却从未有人来抢过,就是锅圈岩的强盗,也敬而远之。” “天下要是都像你这洞子,该有多好。你这洞子,比虎安宫清爽多少倍。” “天下总会有太平之日的。” 闲话之间,夫人道:“敢问大姐,今年多少岁数?” 麻大姐笑道:“我也不知生日。你看我这麻脸,少也麻,老也麻,看不出老少。” 夫人笑,随后又叹道:“有句话道,红粉佳人,体态便老,风流浪子,何须叫贫。女人纵然绝色,到老了,便遭男人嫌弃,反不如大姐,任由这里风吹来,浪打来,不去计较。” 麻大姐哈哈笑。 瞫夫人又问:“麻大姐,多次见面,我都想问:你们这部族的人,到底是哪里来的?” “麻湾洞。” 三个客人都盯着麻大姐,表示怀疑她的答案。 麻大姐笑道:“我说的那个麻湾洞,不是这个麻湾洞。” “那是哪个麻湾洞?”侍女郑梨花很少插嘴,这时道。 “我才说的那个麻湾洞,离这里上百里地,是一条河流的发源处。那个麻湾洞,才是我真正的家。这里,我不过是每年住上几个月,主要是冬季。当然,有时热天也来。” 此时,瞫梦龙还不能确定樊云彤安全到达麻湾洞没有,一直想要插话,此时听麻大姐这样说,明白她是不想说得太透,或许她有什么秘密事,不想让外人知道,于是转移话题:“麻大姐,你这宝洞,经常有客人来吗?” 瞫夫人道:“梦龙,你连个辈份也不讲了!” “不妨,老的,少的,男的,女的,都叫我麻大姐。我这洞子,很少有客来。不过,昨日倒是来了几位客人,其中一个莽子——就是傻子,倒是有趣。” 瞫夫人不知道这是麻大姐暗示樊云彤等人安全到达,笑道:“怎么又是个莽子?他怎么有趣了?” “昨晚他们到时,天已晚了,现为他们煮饭吃。那莽子到灶房找水喝。有个女人听他们喊他莽子,故意问他:‘你说是山羊肉好吃,还是山鸡肉好吃,还是鱼好吃?今晚,只能为你们煮一样,你选好’。你们猜,他如何答?” 两个女客人都说不知道。梦龙未发言。 “他说:都不好吃。” “他还叼嘴。”瞫夫人笑道。 “那女人拿起刷把儿,要赶他出灶房。这时,正好我去灶房看一看,问明白了什么事,就也逗他:‘那你说,哪样好吃?只要麻大姐有,就弄给你吃。’他想了想才说:‘地上爬来爬去的那个,才好吃’。” 夫人道:“爬来爬去的,是什么?” “是我洞中的一只龟。那只龟,是多年前从丹涪水中捉到的,因为它背上有一个绿色的四脚蛇图,那四脚蛇头部宽阔,背鳍长,麻湾洞人认为那龟是神物,于是就没有敢吃他,养在洞中。日子一长,那龟就像洞中的人一样,在洞中到处爬,也不跑到江里去。” 夫人道:“那不能吃了。” “我就让他们吃了。”麻大姐又哈哈笑道。 “为什么?”夫人疑道。 “每一物有每一物的命数。自从那龟到了麻湾洞,从来没有人说过要吃它,甚至想都没有想过有一日要吃了它。既然那莽子开了口,就说明那龟不能活了,或是当该他吃;再者,我话说过头了,既然说了,就得算数。” 瞫梦龙不希望麻大姐继续讲到与樊云彤相关的人和事,道:“麻大姐所言,正是。” 巴人很迷信,也最讲耿直,听了这席话,瞫夫人也认为有些道理,点点头。 两个女人闲话颇多,不一一记述。 喝好了茶水,吃了些果子,客人请辞。 麻大姐送到洞口,瞫夫人请她留步。 当地后人传说,这麻大姐,是龙王三太子的女儿。她说的另外一个麻湾洞,是乌江支流木棕河的发源地。她还有两个妹妹,一个住在东王郭,一个住在鱼潜口。 而丹涪水(乌江)边上的麻湾洞,后人没有能确定具体位置,只能猜测大约在今桐麻湾一带。 第145章 鄂桂花隐居洪都山 樊云彤、郑骢六人趁瞫夫人与麻大姐摆龙门阵之际,早已重新上了那条舟。 瞫丁令一名虎贲将侍卫正装与樊云彤的便装作了交换。 这时,六名身着便装的全真的虎安宫虎贲才敢大摇大摆现身。 虎安宫其他人没有谁会去问这六人为何换成百姓衣衫这个愚蠢的问题,因为虎贲执行特殊任务,穿便装是常有的事。而涉及特殊任务,其他人是不能探问的。 樊云彤则一直猫在船舱里睡他的觉,除了尿涨的时候和饥饿的时候。 这次枳都之行,收获最大的是木莽子,欣赏了丹涪水下游的风景和枳都的繁华、建筑、美人,还去大江鱼吃了两次大餐(当然度群芳、苴蛮子只认为他吃了一次)。 不仅如此,木莽子还交了一个熟悉的新朋友,不消说,就是苴蛮子了。苴蛮子开始没有理由地喜欢与木莽子在一起——至少外人是这样看的。 这也使度群芳成为最失落的人之一,因此对木莽子不给好脸色。 兰回则像看戏一样观看所看到的一切。 当然,收获最大的是樊云彤,他无可争议地得了一条性命,但他也是失去最大的一个人,从此得隐姓埋名——这对他来说,甚至不比要了他的命轻松。 这一舟队人一路顺利得不能再顺利到达龙溪口,改走旱路到达虎安山,已是第三日下午。 瞫丁将樊云彤带到瞫氏老寨,在上次隐藏平都伯部八名抗赋武士的秘密之处先藏起来。 事已办妥,又得知父亲昨日就到两河坝郑氏部族去了,要后日才回来,瞫梦龙安安心心休息了一个对日。 第二日下午,瞫梦龙进温香园,示意侍女们回避,才将樊云彤已到虎安山的事情禀报母亲。 瞫夫人且惊且喜,好大一会儿才道:“你几个做得好事!把我瞒得死死的!” “儿也是怕母亲担心。” “也好,也好!总被砍了头好!” “父亲那里,是不是瞒过他………”瞫梦龙嗫嗫道。 瞫夫人想了想道:“不妥,与其让他以后听到,或是察觉到,不如趁早告诉他。但这事,你不能说,我来说。我先休息一会儿,想想了来。” 梦龙急送上水,夫人喝了点水。母子娘商量如何对付最亲的亲人。 第二日擦黑,巴永秋将一点四四花香粉洒在大木桶中的温水里,舒舒服服洗了个澡,躺在蹋上,等待到郑氏去办公事的丈夫归来。不知从何时起,巴永秋发现一个只有自己知道的秘密:四四花香或许有催 情的作用。 瞫伯回到虎安宫,天已黑尽了。 洗漱完毕,脱了衣,瞫伯上蹋,钻进被里,闻到一丝熟悉的香味,知道是多日不见的夫人一切准备就绪了,不需打话,翻身辗了上去。 瞫伯人到中年,又不节制,自然疲软,在离开郑氏部族之前,喝了一点酒,再加头天晚上享受了女人侍寝,此时,上面兴奋起来了,下面却不听使唤,几次冲锋,不能陷阵。 巴永秋比他还要心焦。她太了解这个心有余而力不足的男人了,如果他半途撤军,一定会心情极为不佳,樊云彤的事情就更不好说了,但那事又必须得尽快说为妥。 想到这里,巴永秋推开这座压迫了自己多年的大山,骑到了山上,手口并用…… 巴永秋竭尽平身之本事,终于调动起了敌方的战斗能力。瞫伯腰间的柳叶剑,终于挺身而出。 瞫伯活了这么多年,第一次知道原来什么事情都可以推陈出新,更不知道夫人还有武松打虎的绝招——如果他知道有武松这个人的话。 瞫伯恍眼看到,眼前两个白花花的东西,越动越快,就像赛跑的小白兔,向自己的心头奔来…… 瞫伯终于崩溃了,在巴永秋的喘息声中…… 侍女送进来两小钵儿温蜂蜜水,战斗结束的两员将军喝下了。 先说了一些善后的闲话,巴永秋才对瞫伯笑道:“这次去枳都,我还接了个人回来。” “谁?” “云彤。” “你是说红脸樊云彤?”瞫伯大惊,掀开被子,又急忙拉回来, “你把那个灾星接来做什么?谁让你去救的?” “不是我救的,我只是顺便带他来”。 瞫伯怒道:“我当然晓得不是你救的,叫梦龙来!” “你不用叫他,也不是他救的。是枳都的人救的。” “妇人之见!你是接了个比青㭎炭火石还要烫手的东西!走脱樊云彤,巴平安必然大怒,追查下去,多少人头落地!到时,虎安山脱得了干系?” 夫人怒道:“你只想脱干系,不想想姐姐只有这个儿!再者,他若被杀,梦语怎么办?” “除了他,难道天下就没有男人了!” “像你这样的男人,到处都是!”瞫夫人虽然看不上自己的男人,但还是第一次说出这种伤人的话,真气着了。说完,抹起眼泪来。 这一招,自然管用,瞫伯抱着自己才能抱、但不能确定有不有别人抱过的女人,叹道:“罢了,既然来了,就不再说了,但是,不能留在虎安宫中。” “这我已想好了,送到万风林海林云观去。” 瞫伯向房外喊道:“叫梦龙进来!” 夫人道:“你急什么急!”边说边急忙穿衣。 瞫梦龙此时,正在房间里忐忑不安,听来传唤,不知是祸是福。 梦龙进了母亲的住房,瞫伯已穿好了衣,倚在蹋背上,道:“红面虎的事,定然是你做的了!你也不用多说了!还有哪些人晓得?” “只有几个贴心的人晓得,其他人不晓得是云彤。”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明日就送到林云观。你传话下去:若有人透了一丝口风,直接送去喂鹰!” 瞫梦龙放下心来,与母亲对了一瞬眼神,应了一声,正要离开,瞫伯又道:“重赏这次去的一行人,让他们永远闭口!” 过了当晚,不敢耽搁,樊云彤仍扮作虎安宫侍卫,瞫梦龙、瞫丁、郑骢送他到万风林海林云观中,只对杜漪一个人说了实情。 送走瞫梦龙,杜漪回到自己的房间,对樊云彤作了一些必要的交待和要求,并给他改名“果红”,对外说是果氏的人。 杜漪心细,想到樊云彤曾经到过林云观,必然有人认识,自去打好招呼,不在话下。 时间倒回一点。 巴国六公子平安得信走了樊云彤,大怒,令追杀,未果。 鄂越等追兵回到枳都,便被软禁了起来。 巴平安令鄂仁查实真相。 鄂仁提审了多人,审知了过程,得到了一部分真相,心知其女桂花参与其中,只得隐瞒,对巴平安禀报说是桂花发病,故胡乱令人请鄂越回府探视母病,因此被钻了空子。 巴平安半信半疑。他最不爽的倒不是跑了樊云彤,而是自己又一次为世子之位的竞争者及其一伙人主动奉上了很好的材料。 见事已至止,巴平安不想再议,想尽快了结这场事,下令将枳都大牢守卫主将鄂越重打一百军鞭,打得死去活来;鄂越的副手通涓、枳都大牢牢头斩首,余皆有追问。 同时传令:各部族追捕枳都大牢副牢头度观、六公子府中侍卫驰无畏、干三、假楚人等人。 假此机会,又有数人被政敌送进了枳都大牢。 为了掩饰尴尬,在心腹鄂仁、郑桓谋划下,令人暗中散布樊云彤越狱、在逃跑途中中箭、尸体落入丹涪水等假消息。 一时之间,巴国境内传言四起,一部分人信以为真,一部分人将信将疑,一部分人漠不关心。 在这假消息基础之上,巴平安的心腹做成了各种人证、物证。 巴平安以樊云彤已死的情况报告巴国主,巴主不疑。 鄂仁也怀疑蔓芝等人参与此事,终未收集到真凭实据,再加自己的女儿桂花、小儿子鄂越掺杂其间,遂不了了之。 鄂桂花听说樊云彤死于丹涪水,信为真信,暗叹道:“终究,还是我害死了他。” 鄂夫人本来是想让女儿从此断了念想,就会慢慢好起来,想不到药下得太猛了,病人承受不起,桂花又大病起来,几日绝食。 这一日,鄂桂花又到了洪都山中,只见前方一座殿宇,金碧辉煌,上书有“九天玄女殿”五个大字,信步走上前去。 正在这时,只见一个神仙女子从一条大路过来,正是九天玄女。在九天玄女后面,跟有两人,一个是老巴主的妃子,当年自己和巴冲几个孩子在洪都山“失踪”时见过;另一人正是樊云彤。 鄂桂花上前行礼,玄女不答;又去向老太妃了行礼,还是不答话。 樊云彤已到跟前,鄂桂花叫道:“樊云彤,你们怎么都不理我?” 那人道:“你认错了,我是玄女娘娘的侍卫。”说完跟上玄女,进了殿门。 鄂桂花正在门口失望,那侍卫回头对桂花道:“还不快进来,关大门了!” 鄂桂花急走,那人也急走。桂花大喊:“云彤等我!” 突然,鄂桂花感觉脚下有什么东西拌了自己一下,睁眼一看,却是南柯一梦。 侍女同花道:“姐姐,喊什么呢?” 桂花流泪道:“我要去了!” 同花唬了一大跳,哭喊:“快去请夫人!” 外边侍女急去请来鄂夫人。 鄂夫人进来,见女儿虽然生病多时,但从未变形,一直依然美丽,这才不几日,大肉已削,大哭道:“我的儿啊!明明早晓得那是包闹人的毒药,你硬是要打捆吞……”泣不成声。 有侍女道:“我去请医来!” 鄂桂花泪湿花枕:“不用请医了,就是请来巫彭神医,我自知也不能复生。母亲,不孝之女,不能再敬孝了。”说完眼神呆呆的,眼泪从眼角不断线的向腮上流。 鄂夫人不知说什么好,只有边叹息,边看着她,陪她流泪。 一会儿,鄂桂花道:“送我到枳都山老太妃处。” 鄂越此时身上有鞭伤,正在家中养伤,听说姐姐不行了,急忙忍痛过来,见了情形,心如刀切,对天发誓道:“樊云彤!不论你是人是鬼,我与你不共天日!不共星月!” 鄂仁、鄂卓父子,听到急报,赶回家来。 鄂仁夫妻出了桂花房间,商量她的后事。 鄂仁道:“没听说过枳都山上有个老太妃。” “以前我也不知,还是上次听二公子妃说了才知。既然她要去枳都山,就去求六公子,让她去。” 鄂仁长叹,努力憋住眼泪道:“事到如今,只得随她的愿。” 第二日,鄂桂花被送到了洪都山,只有一个侍女同花相陪。喜得那老太妃仍还健在,安置下来。 数十日后,鄂桂花的身体居然渐好,然而心如枯木,从此再未下山,花草为伴,过着隐士般的生活。有打油诗为叹: 玉女金童谁人妒, 画楼内外花木枯。 寄身巴子祈雨台, 暮为烟云朝为露。 (第二卷完。请看第三卷:《盛极的典礼》) 第四卷内容简介 (本章主要供朋友们了解本书大概情节,可直接越过本章) 第四卷《盛极的典礼》主要内容 (一) 楚国向巴国发起试敌性进攻,双方在晓关一带(湖北宣恩境内)斗智斗勇。 巴国虎安山部族的瞫梦龙在虎贲盐龙(蟒天王)等协助下,截杀楚国名将养志(楚军主将养明之弟)。 虎安山大部族三苗寨美女寨主盘芙蓉与舟师伍百长荼天尺联手,以美人计,偷袭焚烧了楚军粮草。 荼天尺因为荼氏与樊氏部族的旧仇,贻误军机,瞫梦龙执行军法。 (二) 水巴山大盗死灰复燃,在巴楚战事期间,趁火打劫。在准备偷袭句氏部落的侦察行动中,将“五龙”之一荼天尺的未婚妻句菊花绑架到了盗儿窝。 句菊花在盗头儿房里被困了一夜。被放还时,句菊花夺剑自尽。 虎安山行人若春沛进水巴山,以招安的方法收服这伙强盗。 强盗头子担心当战事结束后,战场归来的荼天尺报复,连夜逃走。 (三) 为美人瞫梦语进入虎安宫做虎贲的蟒天王盐龙,被深爱他的五步蛇妹儿灌酒,现了真身,不得不离开虎安宫。 (四) 丹涪水百年不遇的干旱。 虎安山部族飞来一只凤鸟,再加他们的传统节日“拜花神节”到来,还有祈雨的需要,三场隆重的仪式在虎安山草原举行。 然而,泰极否来。 第146章 瞫梦语相思出奇梦 虎安宫中的瞫梦语不知内情,闻传樊云彤中箭落水的噩耗,心如刀绞。 但她与樊的婚约胎死腹中,在哥哥瞫梦龙在香石台为樊云彤举行了一场小规模的吊唁活动之后,自己再明目张胆哀悼他,有些不合情理。于是,她想到暗中进行一次自己的吊唁。 这天半夜,待侍女熟睡,瞫梦语悄然起榻,穿上只是她所有皮衣中很普通的一件狐皮衣, 取出事前准备好的物品,出了温梦园。 两名守园的侍卫见有人出去,一人是瞫梦语的族兄毛毛虫,走了过来,一看是瞫梦语,不敢出声,尾随其后。 到了四四花园门口,瞫梦语示意两侍卫到此止步。毛毛虫迟疑了一下,想到花园里应是安全的,停了下来,尖起耳朵随时注意里面的动向。 进了四四花园里一处空地,瞫梦语借着宫城上守夜人火把的余光,摆上自己用的精美小巧的青铜香炉,里面燃有淡淡的香料,又摆上一盘儿猪腰红枣儿——瞫梦语想,用红枣儿是与那个男人最最相合的果品。 瞫梦语遥向枳地,简易凭吊樊云彤,不敢高声哭吊,轻声唱了一句“哀哉……”,就再也唱不出来,低声哭泣。 随后,她坐到一块方形硬石头上,默默流泪,越坐越凉。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听有人道:“下雪了,请回房去。” 瞫梦语吃了一惊,回头一看,却是侍女如烟。 这一惊醒,瞫梦语才发现果然天空中飞起雪花来,自己的皮衣上开始有少量的积雪。 瞫梦语一时不知说什么好,道:“你何时来的?” “你一起来,我便醒了。一路跟来,不敢打扰,就在那边静等。” 梦语这时才感觉到冬季来临的寒意,搓了搓手,叹息一声,道:“你比我穿得少,快来帮我收拾了就走。” 两人收拾残局,蹑手蹑脚回温梦园。途中碰到巡夜的侍卫,见是瞫梦语,后面还跟有两名侍卫,一言不发,侧身让过。 瞫梦语虽然上了榻,盖了厚被,身上温暖起来,仍然难以平静,左思右思,不一时迷迷糊糊起来。 瞫梦语到了一处青青而矮矮的草丛中,她已经变成了一只鸟儿。 这只鸟儿努力想要飞起来,却力不从心,这才发现自己只有一只单翅。她心想,原来自己是一只比翼鸟。 飞不起来,就不飞了吧,不如在草丛中慢慢走一走。 走不多远,草丛中突然窜出一条蛇,张开血盆大口,向她逼来。 这鸟儿大惧,转头便跑,步伐一颠一颠,后面的蛇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这鸟儿使尽全力之力扑腾,想飞起来躲过这场灾难,始终离不了地。 瞫梦语感觉自己心都快要跳将出来。 突然,三个神人从天而降,一个极其英俊,一个雄壮英武,一个面容凶恶,他们臂膀挽着臂膀。 那蛇见有人来了,扭头便跑,窜进草丛。 鸟儿瞫梦语从恐惧中还回神来,看三个神人,一个像是度群芳,一个像是兰回,一个像是苴蛮子;眼睛一眨,睁眼再看,又不像是那三个人了。如此,睁眼闭眼两三次,皆是如此。 鸟儿瞫梦语感觉很奇怪,问:“三位神人来自何方?” 极其英俊的神人道:“我们是二八神。” 鸟儿瞫梦语问道:“是不是给黄帝巡山的二八神?” 英俊的神人道:“正是。我是二八神的大头目。我们因为犯了一个大罪,全被削去了神力。” 瞫梦语从小喜欢听母亲讲《山经》中的故事,听这神人说到“二八神”,是母亲曾经提到过的,便追问他们犯了什么大罪,那英俊的神人讲了一个怪异的故事—— 在羽民国东,有十六个神人,称为“二八神”,他们常常手臂挽着手臂,他们的职责是为黄帝司夜巡山。 而在另一个叫林氏国的地方,有一种兽,叫做驺吾(驺虞),身体大小像老虎,全身有五彩斑斓的花纹,尾巴比身体还长,性格温驯,仪态优雅,乘之日行千里。 驺吾是一种仁兽,连青草也不忍心践踏,不是自然死亡的生物不吃。 周文王姬昌曾被纣王囚于羑里长达七年,周臣为救姬昌,寻到一种奇兽献给纣王,纣王一高兴,便将姬昌放了。送给纣王的奇兽,就是驺吾。 林氏国驺吾中有两只最具神力的驺吾,也就是仁兽之神,一只是巫咸天师的坐骑;一只是驺吾之王,可以变化为人形。 时逢黄帝、蚩尤大战之初,可化为人形的驺吾之王不愿看到天下苍生遭一场大劫,于是想要两方调停。 这驺吾王,仁义有余,却也有发傻的时候,还喜欢开开玩笑。这一次,他又到轩辕山拜访黄帝,到山口时已是夜晚,守山的二八神问是何人。 驺吾王笑道:“装什么装,我都认不出来了吗?” “少废话!是不是从蚩尤部族来的?”其中一个神人道。这神人是二八神的副头目,此时大头目在另一个方向巡山。 驺吾王又笑道:“有那么点关系。” 话才落地, “放箭!”副头目叫道。 可怜驺吾王开个玩笑,被其中一只箭正中了心脏。 原来,蚩尤残暴好战,这驺吾之王才去劝蚩尤不要再滥杀无辜,最好是率众归顺仁义著称的黄帝,因此他才说“有那么点关系”。 他万万没有想到,最近蚩尤好几次派人潜到轩辕山想要暗杀黄帝,有一次差点得逞,因此守山的二八神兄弟神经高度紧张,没有细查,便放了箭。 误杀仁兽,黄帝大怒,令将二八神打下凡界。 ——英俊神人的故事讲到这里,梦语有个疑问想问,却听雄壮英武的神人道: “是祸躲不脱,躲脱不是祸。那驺吾王因被神箭中了心脏,黄帝也救不活,就去请巫咸天师来,终于救活了。不想,虽是救活了,他却经常想起被二八神误杀的事,一想起便心痛,一心痛就生怨。 “巫咸天师认为,要彻底根治他的心病,只有让他投到人胎,重新慢慢长出一颗没任何瑕疵的心脏,才能重新恢复到仁兽的境界,于是将他也放到了凡间。” 面相凶恶的神人道:“ 巫咸天师再高明,也未料到,天地之间,最难测的是人的肚皮,驺吾王投了人胎,多少次转胎,性情大变,这一次居然做起了强盗头子来,真是天意难测。” 梦语又想问,英俊的神人先说话:“小鸟儿,不同你多说了,我们还要到丹涪水去寻找其他的兄弟们。” 三个神人身上一抖,没等梦语看得明白,突然之间,他们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鸟儿瞫梦语惊魂初定,见三个神人走了,又想飞起来,仍然是有心无力。 正在努力再试,一只鸟儿从天空中落了下来,正落在她的身边。 鸟儿瞫梦语一看,才落到身旁的这鸟儿,同自己一样,也只有一只翅膀。 瞫梦语立即明白,自己与这只鸟儿是一对的比翼鸟。 瞫梦语试试扇动翅膀,身边的鸟儿也扇动翅膀,两只鸟儿便飞了起来,越飞越高,然后向前平飞,天空一片蔚蓝。 瞫梦语感觉自己的身体和心灵都从来没有这样自由自在过。 心情愉快的瞫梦语问道:“我们飞到哪里去?” 那鸟儿答道:“一直到远方。” 瞫梦语心喜,又问:“你是红面虎樊云彤吗?” 话才说完,突然,那鸟儿翅膀一收,就像一块石头一样垂直下落。 瞫梦语吃了一惊,感觉自己一下子又失去了飞翔的力量,也迅速垂直下降,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瞫梦语感觉整个世界都在坠落,大叫一声。 几名侍女听到叫声,翻身便起,慌慌张张到了她的榻前,面面相觑。 大梦醒来,瞫梦语冷汗湿透全身。 突然,她想到巴平安曾让枳都大夫郑桓送到虎安宫的一对比翼鸟儿,后来先死了一只,另一只很快也就死了,莫非正应此梦?斯人已去,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瞫梦语的心情陡然变得更加沉痛,竟至成病,多日不好。 为此,瞫瑞、瞫梦龙师徒沐浴,披挂巫师的行头,在温梦园里做了一场特殊的法事,先是驱赶鬼魅。 然后,瞫瑞服用了一种只有他和瞫梦龙才知道配方的药物,端坐地上,一动不动,昏迷不醒。 瞫梦龙则在他周围念念有词,兼做各种奇怪的动作。 大约一个时辰后,瞫瑞方才醒来。 原来,他是去问地下的神灵,瞫梦语得了什么病,有何解法。这一套法术,他们称为“下阴”。 师父醒来,徒弟兼帮手瞫梦龙问:“师父,梦语得的什么病?得罪了什么鬼魅?” 瞫瑞平静道:“慢慢会好的。”瞫梦龙不再问,这是师徒之间的默契。 瞫瑞起身去向夫人禀报。 不知是不是大师的法事没起多大作用,瞫梦语的病情越来越捉摸不透,时阴时阳。 最苦恼的是如烟、如云、如意、茯苓几个侍女,除了尽心服侍,有时还要受夫人的斥责。 瞫梦语这病根,瞫夫人是早就看懂了的,但又不敢对她说樊云彤逃到虎安山的事,一则怕泄漏。 更重要的是,作为巴国大部族之一的虎安伯的女儿,又是出了名的巴国美人,要是不明不白嫁给一个隐姓埋名的罪人,有多重的障碍和风险,首先瞫伯就坚决不会同意。 因此,瞫夫人从来没有敢在女儿面前透露过樊云彤还是个活物的消息,连暗示也没有过。 上前天,瞫夫人去林云观探望杜清涟,顺便送一些过冬的衣裳、用品。 不消说,送冬衣这样的杂事,并不需要她亲自去,她实际上是因为杜清涟让人带了个口信,说樊云彤在林云观里不安心,担心他回枳都去复仇,夫人借个这个故去林云观劝说樊云彤。 今天,瞫夫人刚回到虎安宫,先来看望女儿,这是她最近每天都要做的一件事,见她躺在塌上,一言不发,眼色呆滞,面容憔悴,大失光彩。 知女莫如母,夫人知道女儿平时看不太出来,其实有点倔,暗暗大惊:“女儿大了,心思便重,这才三日,就又变了个样。听叔父瞫瑞之女瞫芳前些日回虎安山说,鄂桂花因为花痴病不好,又听信樊云彤死了,因此差一点就赴了黄泉。要是梦语也像桂花一样,始终解不开那个疙瘩,病势越来越重,如何是好?” 第147章 胸雪一绝 女儿疲倦的容颜,瞫夫人巴永秋看在眼里,酸在心里。 突然间,巴永秋想到一个人,金巴山顶,冬来极寒,不知那人,情形如何?虽然明知荼氏首领荼谨不会亏待于他,但他生在异乡,又遭流放,其心景可想而知。 这是巴永秋心里最为不安,又最难以对人启齿的一件事,每当夜深人静,常常辗转反侧——但她从来没有因那件与丈夫之间心照不宣的事情,感到过后悔和羞耻,更不会认为精神出轨是比肉体出轨更严重的事件。如果说有后悔,她后悔的恰恰是没有用自己的激情,冲破那人理智的最后防线。 想到这里,巴永秋眼眶里湿润起来,一时不忍,支开侍女,对女儿笑道:“你也不用装死觅活的。待雪化了,我带你去林云观,看彩云。” 瞫梦语听母亲这话,莫名其名,好似话中有话,闭目想了一想,猛然醒悟,睁开双目,对母亲羞涩一笑,“哎……”长叹一声。 药不在贵,对症则效,果然这包药好,瞫梦语方才稍有笑容。温梦园中又才开始有欢声笑语起来。 明日便是腊八,虎安宫中一派节日景像。 如烟、如云、如意、茯苓四人在温梦园中打理。 太阳出来,瞫梦语邀如烟到四四花园里看梅花,踏雪前去,只见梅花朵朵傲雪而开,格外惹眼。 正在赏玩,侍女如云上气不接下气跑来,哭道:“死了!” 二人大惊,如烟惊问:“什么死了?你慢慢说。” “才听梨花姐姐来说,梅花姐姐的女儿早产,请大觋师去祷了,那孩儿还是生下来不到一日,就死了。” 瞫梦语心病初有好转,听了恶信,如焦雷击顶,引动数日郁结,只觉喉中一凉,“哇”的一口鲜血吐在雪面之上,如红梅花朵落于雪面。 两侍女大惊失色,急忙扶住,急出泪来。 如烟掏出丝帕,帮梦语嘴角的鲜血。 瞫梦语道:“我这是急火攻心,不碍事,莫给人说。把血用雪花掩了。” 三人回房,如云取了蜂蜜水来喝下。 如云道:“这会儿如何?” “感觉吐了出来,倒还轻松多了。” 如烟道:“恁大的事,须禀报夫人。” 梦语拉住她手:“不要!” 侍女茯苓道:“不可大意。听梨花姐姐说,相胤夫人当初最先便是吐了一口血。” 如云喝道:“胡说什么!”茯苓本是为梦语担心,知说错了话,连忙住口。 提到“相胤”二字,如烟心中发紧,急忙稳住,道:“这是血不归经,无大事的。” 梦语道:“这一吓,全忘了。走,去看看梅花姐姐。”边说边动身。 如云挡住,道:“莫说你不能去,就是夫人也不会去,才生了产,又死了女,血光最重,晦气最深,定然已搬到一间临时搭的偏棚子里住,人人都要忌讳,怎会同意你去?” 梦语心酸,道:“此时梅花姐姐不知多伤心呢,还一个人住在偏棚子里,又是腊月天,做女人,真是遭孽。不过,如云说得也对,定然不准我们去。那就只好在宫里为姐姐求神鬼保佑了。” 几个女儿,免不得大落一场泪水。 这一轮的雪,并不大,但断断续续下了几个夜晚,有时,白天也有雪花飘舞。 只隔了四五日,枳都六公子府中侍卫驰无畏,不知在哪里躲了数月,这时顶风披雪潜逃到虎安山草原,求见瞫丁。 瞫梦龙念及驰无畏救樊云彤之义,收为宫中虎贲,说他是夫人巴永秋的一个亲戚,夜朗人氏,本名多沩,因他到了虎安山,立志要随巴人抗击楚人,自愿更名“楚畏”——总之,胡编了个出身——除梦龙、瞫丁、瞫伯夫妻,无人知其真实来历。 瞫梦龙让虎安宫侍守卫总头领瞫庆给楚畏安排在守护仓库的岗位,既不太辛苦,又不会抛头露面,有时还有点小福利。 由于瞫梦龙给楚畏编造了一个夫人亲戚的身份,虎安宫中人,或者对他敬而远之,或者还想巴结他。楚畏暗暗欢喜,认为这是对自己营救红面虎的酬谢。 只有一个人,楚畏反而隔三差五主动要去交流交流。 这个人,就是木莽子,原因也很简单:驰无畏认他或多或少知道一些蛛丝蚂迹,而且真有几分喜欢这个傻子,聪明人大抵有喜欢傻子的爱好。 在苴蛮子等看来,木莽子真他母的是傻子有傻福,不费吹灰之力,就与夫人的亲戚又拉上了关系,常常对他冷潮热讽。不知木莽子听懂,还是没听懂,一副泰然处之的表情。 度群芳、兰回在枳都见到过驰无畏与瞫丁说过话,但只在心里嘀咕,一言也不敢对人吹嘘。 江山易改,秉性难移,姓名改了,好色之心不变,以前的驰无畏、现在的楚畏一路躲躲藏藏进了虎安宫,很快就发现,来得并不后悔,这里的女人丝毫不比枳都的差,虎安宫里的女儿,更在六公子府之上,打不完的闲望,动不完的春心。 但他不是一个眼高手低的人,对女人,还不是一个缺乏耐心的人。他一边做好守卫工作,一边发挥特长,寻找目标。 楚畏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贪色不贪财,在巴秀那里得到的“工作经费”,平均分给了其他的同伙,又把自己那一份中的大多数交给了枳都大江鱼棚子的店主妇,以助其躲过风头,余下的,早在这几个月的潜伏生涯,以及不时做一回临时新郎中见底了。因此,才想起巴秀曾经的建议,来到虎安山。 为感谢楚畏营救樊云彤,同时又知道他有花天酒地的毛病,这一日,瞫梦龙把他叫到自己的住处,一方面给他提供财力支持,一方面告诫他不要太放纵,以避免暴露。 别过乐善好施者,楚畏满心喜悦,边回走边观察后殿的建筑物,当然不回避住在这里的美人。后殿不属于办公区域,不是每个侍卫都能来的地方,楚畏是第一次来到对他来说,虎安宫里最有吸引力的地方。 遗憾的是,除了碰到几个老妇人,还有几个侍卫,没有足以引起他兴趣的东西。 正若无其事,左顾右盼,突然,前面传来轻柔的、天籁般的女儿歌声,楚畏没听清唱的什么,从调儿猜测是什么情歌。 楚畏闻声,心中一颤,打望出去,一个身穿新细麻布红衣的精灵,转过弯道,从廊道的对面哼着歌儿、一蹦一跳迎面而来。 楚畏顿时眼前一亮,见她年龄虽小,成熟提前,面带桃色,美貌天然,混身上下,有一种道不出来的风流,恰是: 杏子梢头香蕾破,活色生香第一流,一段好春藏不住,最含情处出墙头。 楚畏阅女无数,也大吃了一惊,尤其是眼神迅速逮到她胸前两物的形状及其运动轨迹,立即与曾经听巴国第一风流嫖客韩微讲过的古今“胸雪三绝”,联系起来,看出她这一对,属于“三绝”之一绝,乃是普天下难得一触的宝物。 美貌不是楚畏的第一标准,风情万种的性感尤物,才是最爱,他下意识觉得,这女孩来儿得正好。 楚畏停下脚步,故意重重“哼”了一声。 第148章 风流人言风流事 那女孩儿吓了一跳,这才发现前面有个高壮的男人,看了楚畏一眼,感觉他盯着自己的眼睛既美丽又勾人,有一种摄人魂魄的魔力,愣了一下,慌忙错身离开。 楚畏闻到一股久违了的女儿香,深吸一气,暗暗发笑。 这女孩儿正是瞫梦语的侍女如意,原名苴杏花,是虎安宫粮草大总管苴怀从苴氏部族弄到虎安宫来的。 楚畏此时,更加不后悔隐姓埋名于虎安宫这个“聚宝盆”了,从此十分注意侍女如意。 几次相遇,楚畏眉目传递,避人处还言语挑逗,甚至动手动脚,如意每次都羞涩逃离,但也并不告状。 凭风月场上老手的经验,驰无畏以为很快就能得手,令他意想不到的是,如意并不投怀送抱,也不赴他的秘约。 他不知道,如意人小心大,另有心思,宁为牛后,不为鸡头。 冰雪消融,春回草原,万物复苏。 楚畏的小阴谋一时不能知逞,感觉无聊,想起暗中去林云观探望寂寞的樊云彤。 楚畏到林云观时,正是下午。 樊云彤到了林云观,除了见过瞫夫人母子,没有见过熟人,见到救命恩人,先不言谢,而是在初阳树下生了一堆火,去寻了两罐酒、两个草墩来,不需下酒菜,两人席地而座,各提一个酒罐开喝。 此时,虽是初春,万风林海中,寒意尚未离去。再加这两日没有阳光,人人都喜欢火堆,无人来打扰,就是那只樊云彤喜欢作弄的怪龟,也不知从何日起就躲到哪里去了。 天阴沉,林海中,雾气缭绕;古松下,柴火旁,捉罐对饮。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两个真隐士在自得其乐,其实是两个酒鬼。 樊云彤又请了一口酒,这才当面真真诚诚谢了救命之恩,楚畏不以为然,嬉皮地笑了一声。 看到楚畏的这个表情,不明白为什么,樊云彤一下子想起鄂桂花,说不出什么滋味。 “你想什么?” 樊云彤恢复常态,笑道:“我在想,你到底得过多少美人?” 一听说到美人,楚畏精神倍增,捞起左大腿上的布裳,道:“你自己看!” 樊云彤提起臀部,见他大腿上有多道浅伤痕,有的很明显,有的看不清了,吃了一小惊,坐还原位:“这是什么?是猎物的数量?” “非也,女人不是猎物,是与你共同战斗的勇士,你会怀念。不能把所有的都记在心上,至少也要记在身上。”楚畏认真道,至少樊云彤是这样认为。 樊云彤又起半身,伸手过去,推了一下楚畏,笑道:“真有你的。”然后又跪坐回来。 楚畏一一指过去,指到一处伤痕,说出与一个女人的故事,有时还停下来,瞑目回忆,或叹息几声。 “说实话,你还真不是个好人。”樊云彤听了好几个故事,终于发表评论。 “打从胎中出来,我就不是个好人。要说好人,二十几年里,我只见过一个。”楚畏突然变得正经起来。 “谁?”樊云彤正眼看着楚畏。 “有一晚,大江鱼棚子店主外出了,我去过夜,同那店主妇玩得累了,很快就睡着了。第二日起来,出了房间一看,外面房间地上睡有一人,吃了一惊,一看,是店主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的,他找了床垫子,就在外面将就了!居然没有进里屋去打扰我们。我暗道:‘好人啊’。急忙跑了!” 樊云彤忍住笑,道:“以为你说正经事,仍是三句话不离本行!你不怕,有一日要遭雷霹。” “我只知道,有一日,我一定会死!” 没有下酒的菜,楚畏又开讲下一个故事。 樊云彤从来没有听过这么多带黄 色的故事,尤其是其中一些香艳细节,简直胜读十年书,也难免想入非非,一会儿想到鄂桂花,一会儿想到瞫梦语。 楚畏还没有无聊到要把“自己的”女人拿来作笑资的地步,他是故意逗一逗英勇无双的红面虎。 樊云彤听得耳红心跳,腰间天生的柳叶剑不时想要出鞘,既愉悦又尴尬,努力想要控制,发现越想控制却越难控制。 费了好大劲儿,樊云彤才将意马的缰绳勒住。 楚畏好几次停下来,看他的表情,问他想的谁,云彤只好一笑。 楚畏嬉皮笑脸道:“你有何不好意思的?连连战事,巴国的寡妇比乞丐身上的虱子还多,岂能见死不救!” 云彤笑道:“听说:奇淫必有奇祸,老兄你要当心。” 楚畏放下快空的酒罐,起身,大笑:“ 非也,只有与天下绝色共枕,如妲姬、褒姒、夏姬、三姜、西施、桃花夫人,她们中的一个,可抵得上千个、上万个,甚而全天下的女人,才能称为奇淫!老弟,要小心的,不是我缺嘴,而是你红面虎! ” 樊云彤明白他指的是瞫梦语,找不到恰当的话来解说,道:“你扯远了。” 楚畏捞起上衣,道:“那就扯近的。你看,这里还有一个。” 云彤见他中腹部上刻有一个小图案,道:“这是什么图?” “你猜?” 云彤细心一看,笑道:“像是一个鱼儿。” “正是。”楚畏坐下。 “明白了,这是平都伯府中的鱼儿。” 楚畏笑道:“你怎会猜到?” “有一次,母亲生病,那鱼儿说是到枳都有事,顺便来拜访母亲,不多时你就来找我说有事,我便看出来了。而且,母亲说她的小名叫鱼儿。” “放起个美人你且看不到,你不会在意那些事,应是夫人看出来了。” 云彤若有所思,想起自己的义母。 楚畏道:“那鱼儿是我一生之中,最敬重、最怀念的女人。而且,我救你,还与她有关。” “怎么讲?” “她劝我离开枳都,否则,怕我小命不保。”楚畏边说边提起酒罐,恍了恍,响声说明里面没有多少酒了。 “是你和她的事,平都伯有所察觉了吧?”云彤看着楚畏笑道。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我一走,人证物证就都消失了。” “还有物证?” “物证我一生下来就随身携带。”楚畏哈哈哈笑。 云彤一下就懂了,也哈哈哈笑。这是他到逃离枳都以来最开心的一次。 “不过,我现在又发现了一个妙物,若能得到,此生足也,再不碰其他的女人。” “你这话,连你自己也不信。”樊云彤以为他说是瞫梦语,又道:“你还是收敛点,谨防人头落地!” “你错了。癞疙宝不想吃天鹅肉,我说的不是神女,而是民女。”楚畏也听明白了。 樊云彤心想,他说的多半是虎安宫后殿的某个侍女。 随后,他们谈到了一个重要的女人。 樊云彤这才从楚畏口中得知自己获救,鄂桂花出了大力,而且对楚畏承认,自己对鄂桂花,其实有很深的感情,心中五味俱全。 楚畏又讲了一些道听途说的消息。 当听说鄂桂花病重不保,或许已经香消玉殒之时,樊云彤动了真情,流泪道:“想不到我对她绝情绝义,她却对我如此情重恩深,我何人也!” 楚畏似乎料到他会有如此反应,既没有劝,也没有其他表示,再次站起来,双手捧起酒罐,仰起头,嘴对罐口,喝自己的最后一点酒。 突然,樊云彤长跪地上,仰天流泪。 楚畏继续喝自己的酒,酒只剩一滴一滴慢慢滴到口中。 多时,樊云彤道:“如今,我欠鄂桂花一条性命,怎么可以再去杀她的亲生父亲?” “砰”一声,楚畏的陶酒罐落在了火堆上。 楚畏明白,现在,支撑樊云彤精神的唯一支柱就是复仇,一旦这一根支柱也跨了,再加最亲的养母去世,亲生父母不知身在何方,报国又无门,他就像一座抽去了所有立柱的树立房屋,一定要轰然倒塌,甚至心灰意冷。 “再去寻点酒来!”楚畏又像是对樊云彤,又像是自言自语,转身离去。 第149章 烽烟再起 清明时前,夷城之中,春暖花开。 楚将养明召集众将:“众位将军,自本将到夷城,休兵多日,现今春来,众位有何意思?” 一将出班道:“将军,末将请打头阵!” 却是虎将斗耆鹰,人常称斗鹰。 斗鹰,时年二十四,来自斗氏。 斗氏,曾经是楚国最显赫的贵族之一。至楚庄王时,令尹斗越椒趁楚庄王问鼎轻重之机谋反,事不成,斗氏衰落,虽然后来也有支系重新又兴旺起来,但再没有以前的辉煌,有的支系更是没落。 斗鹰年少家贫,得斗氏族人相助,自小立志习武,后以战功和权臣赏识得以进步。 斗鹰各种兵器皆通,尤其剑术,达出神入化之境,号称楚国第一剑。 夷城之战中,巴国红面虎樊云彤曾败于斗鹰剑下,幸而被其父樊轸赶到所救。 养明笑道:“谁说我要出兵?” 斗鹰道:“兵闻速拙,未睹巧之久也。将军来了好长时间,按兵不动,是为何意?难道在等天杀巴人?还是要先养肥膘?” 养明笑道:“老母鸡汤尚要慢慢煨,何况还是八百年的老虎肉。” 斗鹰道:“将军不出兵,为何召众将,难道又是去赏什么花?”众将皆笑。 将军昭允道:“上次使个小计,便让巴国枳都两个公子内讧,二公子西安被除,将军真是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养明笑道:“此是歪打正着,不足为效。不过,我确实未曾料到是这个意外结局。当时用计之时,只想引起巴公室一点小乱,不想大大出于我的意料,竟然除了一个心腹大敌,纯属偶然,纯属偶然。” 养明爱将庄复道:“此事并非偶然。巴室宫中,世子南安战伤,便在虑及新世子人选。巴主嫡子三人,唯存六公子平安,本是不二人选,但此人表现,实在差强人意。 “而二公子西安、四公子东安行事,则可圈可点,又以二公子为最好,其余三公子北安、五公子太安已死,七公子永安也是平庸之辈,八公子远安又尚年青,对巴平安登顶而言,最大的障碍便是二公子西安。 “因此,养将军离间之计,只是加了一把火,算是一包药引子。巴西安死后,四、六公子之争进入主场,精彩与否,还需拭目以待。” 养明哈哈大笑:“管它是药引子,还是君药,有效就好”。 斗鹰道:“养将军妙计,瞎巴岂能识破。” “不然,当初我出此计,一方面意图是救成图一家。他随我多年,出生入死,只可惜有贪财的习性。巴平安也不是傻子,他这是借刀杀人。 “自来极权之争,皆是如此,就是郢都,也从未消停,轼君之事,也不止一端,以后也难意料,何况巴蛮?我无意得手,不足效法。 “好了,不说这些,今后这类话,各位听都最好不听,更不要言。巴西安是我的老对手,死得委屈,故一时感慨,话说偏了。 “还是说正事,巴国多年征战,国力日衰,步步为营,不愁郁水难下。今日召集众位,也不是请赏花,也不是请喝酒,而是请各位加快修缮城池进度。” 斗鹰道:“将军,自从住到夷城,我等都成泥瓦匠了,谁去打仗?”有人发笑。 养明笑道:“不要小看泥瓦匠。灵王时,吴国经常骚扰我国,灵王令蓬启疆修筑巢城、然丹修筑州来城,开启我大军筑城御敌的先河,我国东方边境便得不少安宁。” 修了数日城池,养明又请众将,众人懒懒散散到来,养明看在眼里,不动声色。 斗鹰上衣披在肩上,最后到场,进来便嚷道:“将军,又来议什么,是要建房子养鸡鸭吗?” 养明正等他来,喝道:“拉出去砍了!” 众人吃了一惊,几名武士冲将过来, 拿住斗鹰。 斗鹰叫道:“末将无罪!” 养明厉声道:“军容不整,姗姗来迟,违我将令,何言无罪!当斩!” 斗鹰道:“末将服罪,愿受极刑!” 众将求免死。 养明严肃道:“暂且借给你头颅安上!你须牢牢记住:本将随时可取你项上人头!今日请你们来,既不是冲鸭嘴壳子,更不是去拔鸡毛,而是奉我王之命,演一场好戏。众将听令!” 众人肃立。部署停当,楚军兵逼筱关(今湖北宣恩境内)。 探子消息传到枳都,枳都巴平安一面报知江洲,一面传命各部集结。 江洲巴主宫中。 巴主急召群臣众议。 卿相尚道:“国君,楚将养明自到夷城,休整多时不思进攻,正为一举而拿下郁水。楚人此来,来者不善,须举全国之兵击之。兵贵神速,如我大军迅速行事,在楚王增兵之前,不仅可以给养明颜色,还可拿下盐(夷)城,顺水而下,一举收复盐水。若迟疑,两国大军皆至,则一时难以收场。” 老将军瞫钊,原来是驻枳都的上将军(爵同巴国中将军),此道:“我料养明是试敌,不须动用大军,只需枳都、石城两部及丹涪水各部族便可。” 四公子巴东安道:“老将军料事如神。并且,已得探子消息:蜀国将在春中春末发动进攻,不可不防。” 卿瞫竟道:“国君,上年秋蜀国与秦国为争南郑打了一次,结果蜀胜,以秦国虎狼之性,必不甘心,今春必卷土重来,我料蜀国暂时不会向我攻伐。应如相大夫之言,夺回盐水。”这瞫竟,乃是虎安山瞫氏先祖瞫光大哥的后人。 巴主叹道:“寡人何尝不是做梦都想光复盐水,但十余年来,蜀国屡次寻事,楚国也时而来犯,奴隶又惹了不少事,兵疲民倦,南安、北安、太安及多位将军战死战伤,西安又不争气,力不从心啊!手长衣袖短,我有何为?” 相尚听此言,知巴主已无收复盐水之志,便道:“国君,依臣之见,巴蜀边境,不可一日不防,郁水战场,也不可粗心大意。请以枳都、丹涪水兵力为主,增调平都、黄草峡(数部族助战。”黄草峡,今重庆长寿境内,战国后期巴人在此设著名的阳关。 巴主道:“更加江洲兵一部。传令平安,务必不使楚兵进郁水一步!我等他传来好信!” 令至枳都,巴平安惊道:“楚大军来犯,却只令枳都、平都、黄草峡及丹涪水各部参战,如之奈何?” 将军巴秀道:“兵不在多,在于精,计不在多,在于巧,兵进边关,临机处之”。 众皆曰然。传令进军,大军至筱关附近扎营。各部皆至。 近年来,虎安伯瞫玉不知是何缘故,不是这里病,就是那里病,有人说是酒色过度。 还有传是丹砂吃多了,谁会想到那灵物也不能多吃,估计还因为有吃不饱饭的奴隶诅咒把丹砂当饭吃的人。要不是瞫瑞及时配了解药,虎安伯位上的人恐怕已经“返老还童”了。 虎安伯数次不能亲自参战,巴平安似乎已经不习惯他不得病了。 这一次,虎安伯是现严重的头昏,于是虎安山大部族以山师牟诚为主将、舟师朴延沧为副,其余瞫庆、相美、樊小虎、荼天尺、相真、盘芙蓉等。 瞫梦龙监阵,相当于行使监军之责。 虎安宫虎贲五十余人随梦龙参战。瞫丁、郑骢是瞫梦龙身边侍卫,自然随行。苴蛮子、楚畏等诸人,好不容易争到个名额,磨剑霍霍。兰回、木莽子则是直接被点卯的。 度群芳跺脚后悔到后殿担任女主子侍卫,不能上战场立功。林云观中的红面虎樊云彤听说巴楚又开了战,先还心头有点不爽,一罐酒下肚,做他的春秋大梦,懒得过问。 此时,山师伍百长瞫鸢伤病复发,已有月余,外缚内服,正在卧床,闻知消息,翘身而起,怒道:“为何不令我去出征!为何不令我去出征!” 其妻来自枳都郑氏,听他叫喊,急来苦劝,瞫鸢一拳将她打倒在地,口鼻流血。 瞫鸢怒气冲冲道:“我去找虎安伯论理!” 第150章 后院起火 瞫鸢披挂出房,未到老寨门,其母得报,急来拦住:“大觋师说你再不将息,必然终身瘫痪。你这样出征,命丢在战场上,也不冤枉,巴国武士迟要早走那条路!可是,你有病在身,不仅杀不了敌人,还得连累别人,你各人看着办!” 瞫鸢高举双臂,抬头望天,大叫一声,仰面倒地,众人急救。 瞫鸢多年经战,全身伤痕累累,饱受伤痛之苦,更加难受的是在人才青黄不接之机,本有几次为主将的机会,皆因伤痛失之交臂,常恨老天有意与自己作对。 巴军大营。 众将会谋,筱关守将巴严报告军情毕,道:“楚军前锋来夺取筱关,两次未得逞,便退后十多里扎营,再未主动进攻,不知何意?” 枳都小将鄂越鞭伤已好,复为枳都大本营枳师伍百长,道:“他不来攻,正是心怯,末将愿领本部前去劫营。” 枳都大本营上将军(同巴国中将军)、这路巴军副统帅相雍道:“敌大军先我而至,而不发力,必确为可疑。不可鲁莽行事。” 两军僵持十余日。 再次众议。枳都的将军巴秀道:“如此僵持,不是长远之计,椒园是他屯粮之地,不如派一小股迂回洗马沟,前去烧了他的粮草。” 六公子巴平安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此计虽好,只是,养明定有重兵防备。” 又是小将鄂越,踊跃出班道:“末将愿领此任!” 巴秀道:“你不熟地形。” 话音未落,只听后排一人声如洪钟:“末将愿去!” 众人回头一看,却是瞫氏部舟师伍百长荼天尺。巴国山多,上了战场,并不严格区分山师、舟师,大多数都是水、陆两战皆能。 巴秀盯着荼天尺:“你既愿去,有何良策?”显然,他觉得这人比鄂越合适。 “末将数次到这一带作战,熟知地形。兵不厌诈,至于计策,不需在这里明说,唯请求准备三百套当地人的衣衫,破旧最好。” 相雍笑了笑,对巴平安道:“看来他心中有数,我看可行。” 巴平安道:“衣衫好办,着最近的部族立即准备。” 郁侯部第一勇士、郁侯次子巴蓬道:“这一带,我闭起眼晴可行,比天尺更熟,末将愿去!” 巴平安道:“你是一方主力,不可。” 巴秀道:“巴蓬公子所言,也有道理。去烧粮草,走的是小路,兵多,不能守秘,兵少,又不足用。我意不如这样:郁侯部派出一队向导为荼天尺领路为虚,阿蓬尾随其后为实。” 相雍看了看虎安山部族主将牟诚,牟诚既未点头,又没摇头。 按他们的战时规则,各部族的武士,接受统一指挥,牟诚只要不提出异议,就表示这件事就落实给了虎安山部族,而不仅仅是荼天尺一个人。他们没有后世那么严密的组织形式。 相雍对巴平安点了点头,巴平安同意了。 众将各归本营。 牟诚归营,集众人商议,道:“天尺,我不知你具体是如何设想的,你既已领命,将如何行事?” “将军,我行此计,只须请三苗寨女将同行,便可成事。” 副主将朴延沧笑道:“已知你计。我看可行。” 三苗寨主、挂将军虚名的盘芙蓉高声道:“我部竭尽全力!” 监军瞫梦龙道:“我愿同去!” 瞫梦龙的身份太特殊,在战场上,他的安全反问题而会成为一个麻烦,荼天尺并不想他一起去,道:“此次前去,风险不定,成则有功,败则性命难保,公子不宜同去。” 牟诚也道:“公子不宜。就这么定了,荼、盘二将联手。你二人留下,我们商量些细节,其他人先散。” 突然,虎安山大部族中卿相善次子相真出列道:“相真极愿同去!”相真此时,实领有一百人,因此也来议事。 牟诚喝道:“军中自有章法,须听将令!” 朴延沧道:“就让他同去!” 牟诚方才点头,道:“盘、相二人各选精兵,统归天尺辖制,若有自作主张,定不轻饶!” 相、盘二人齐道:“全听天尺将军调谴!” 瞫梦龙道:“此战事关虎安山名声,更派数名虎贲同去助战。” 荼天尺精选武士两百,再加盘芙蓉的女兵百余名、郁侯部向导四名,乔装成难民,分数队出发,迂回洗马沟而进,郁侯部阿蓬领五百人在数里外跟进。 这边,六公子巴平安令鄂越领一部出筱关,劫楚军营,小胜而归。 随后,双方正面交战,各有胜负不提。暂时不表。 且说水巴山那一伙盗儿,经数月体整,重又蚁聚,前前后后又收罗三十余流浪者加入,声势重振,常思报复。 三头领黄蟮探得巴楚大战消息,喜兹兹速来报告。 二头目道:“巴楚在筱关一带大战,瞫氏各部主力皆上了战场,句氏寨中空虚,虽然句思祖说是有病没去,并无大碍,正是血洗句氏,复仇之时!机不可失!” 盗头儿大喜,转而又道:“句氏正与楚军作战,此是国家大事,而我等却在他后院放火,殊不仁义。” 黄蟮道:“大哥忒要跟他讲仁义!年前,他杀我二十余人,留下多少孤儿寡母!那时,他何尝讲过仁义?” 盗头儿思索状,不答话。 “我后来打听到,打闷棒的正是句思祖,此时趁他多数武士出去征战,他又在病中,正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再有,句思祖的女儿句菊花与荼天尺有婚约,打句氏的寨,就是打荼天尺的脸!” 多盗齐道:“三哥所言有理!” “大哥,不可寒了兄弟们的心。”二头领道。 盗头儿思纣一时,猛然起身:“好!就按兄弟们的意思!但我有一言:只抢他粮食猪羊,不可杀人放火!当然,荼天尺、句思祖两人除外!死的活的都要!” 二头领道:“这是大哥定的规矩,不须多说。” 盗头儿道:“句思祖老谋深算,武士出征,他必防我寻机报仇。我寨只余四十余武士,还有的不是全肢全腿,不可大意。吴国有个孙武,是个行家,他说过: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去攻之前,需探清句氏寨虚实。” 黄蟮笑道:“大哥,你到底是啥来头?连兵法都懂。我愿去摸句氏的深浅。” 黄蟮领两名盗儿出发,一个叫烂草蛇,一个叫鬼动光(猫头鹰)。原来这伙盗儿有些明堂,为了行事方便,又不致暴露真实身份,各按特色取了混名。 三人摸出锅圈岩,走茅草小路直到句氏寨大门对面的半山腰上,这里正可观察到寨中大致情形,果然见寨卒比平时更加严整,数来数去,约有十余个,估计再加寨子里面看不到的,最多大约在二十来人。 烂草蛇道:“三哥,摸得差不多了,不如早回。” 黄蟮从树木的空隙看了看天上:“天黑还早,再看一会儿。万一晚了,途中找个岩洞将就一晚就是。” 又侦察了多时,三人正要离开,却见寨中出来两个女子,不知她们与寨门口的武士说了什么,就向外边走,两名武士跟了二三十步,又退还了寨门。 两个女子却正向黄蟮三人这边来,手里拿有什么东西,远了看不真切。 黄蟮三人想看她俩做什么,只见越走越近。 鬼动光道:“看两个女人衣装,不像是奴女,莫非其中一人是句菊花,荼天尺的女人?” 黄蟮喜道:“看清楚没有?” “再走近点。我猜多半是。” 黄蟮道:“母母的,不想今日碰到条大鱼。弄回寨去。” 鬼动光笑道:“三哥今日是想开个荤腥。” “这个女人,要开荤也得让给大哥。”烂草蛇道。 黄蟮正色道:“不说这些!两条腿的女人,哪里没有!捉句菊花,是为报仇!她两人出寨不会太远,摸下去,准备好,一举成功,稍有声响,寨中武士发觉,做不成不说,还要被追杀。” 烂草蛇贼笑道:“三哥放心。偷鸡摸狗,我们当然是内行。天快黑了,只要到手,进入深山,纵有百人,他也是光眼看。” 三个盗儿计议已定,潜到下面路边埋伏起来。 第151章 美人陷虎穴 不一时,那两个女子,如艳丽的两朵花儿,一路笑语,各提一个细藤编的小篮儿,边说边过来了。 听到前面的女子道:“这里就有哇,还不错,她们是怎么找的?非要我亲自来!” 后面女子道:“菊花姐姐,不如,还走几步,看有不有更好的。” 听到前面的女子果然是句菊花,猜测后面的是其妹句同菊,三盗儿大喜过望,不敢出声。 只见二女子又走了二十余步,就在路边摘起什么野菜来,三人慢慢靠近,发现她们是在采一种叫刺儿包的野菜。 突然,三盗儿从正在专心采集野菜的两姐妹身后窜出,黄蟮对句同菊、另两人对句菊花,先是一掌拍在颈子上,又迅速将一种特制的**堵在口鼻——这是盗儿们练就的采用双重手段迅速致人昏迷的绝招,也怪他们的药物没有后世的好。 鸟儿乱窜。 来得太过突然,两姐妹拼命反抗了几下,只喊出半声,便失去了知觉。 盗儿将姐妹俩拖进林中,先堵了嘴,再反捆了手,又把脚也捆上。 句菊花先醒来,发现自己在一个男人的肩上,情知大势不好,全力反抗,无济于事。 三盗儿轮流将两女子扛起,在树木间乱窜。 林间路,负重难行,走出不到两里,盗儿浑身汗流成汤,将两女丢在满地的松针上。 三盗儿商量,黄蟮喘气抹汗道:“这不是办法。句菊花一个,就足够了,把另一个放了。” 烂草蛇道:“便宜她了。不过,只好这样。” 黄蟮道:“若是把小的个丢在这里,枉送了她一条性命,大可不必。你二人将她弄去,捆在路边的树上,记住嘴一定要堵严实,自然有人来救她。” 两盗儿将句同菊抬到路旁,捆了个扎实,返回原路,轮流扛起菊花向前走。 天黑下来,盗儿挑火行路,不敢耽误,下半夜才回到锅圈岩口。 黄蟮抓紧上前几步,学了一声鸟叫,放哨的两个人听见暗号,出来接着, 一个人道:“三哥,你们这才回来?大哥怕出事了,还派了去找你们去了。” “大哥睡了吗?” “大哥喝醉了,在睡呢,估计一时半会醒不来。” “你们猜,我弄到个啥好东西?” 两放哨的以为是猎物,火光下,看到后面的鬼动光身上扛了一个东西,道:“啥物子?” “女人!” 另一个放哨疑道:“女人?” 说话时,鬼动光、烂草蛇已到跟前,两哨兵一看,果然是个女人。 “这女人是谁?昏过去了!大哥的规矩是不准抢女人的!”最先开口的放哨者道。 黄蟮道:“规矩我懂,不要你说!这个不同,是个大仇家。明日告诉你个大好消息。” 那放哨者道:“懂了,搂草捉兔儿,一定是句氏寨的仇人,那就不同了。” 鬼动光不满道:“你几个尽管说空话,还不快来接一肩!” 黄蟮笑道:“锦鸡,你接一肩。” 一个哨者接过句菊花。 到了盗窝前的泥土坝子,黄蟮对锦鸡道:“将她稍松一点绑,但仍要捆起,放到大哥塌上去,叫人在外面守住,防她跑了。等大哥醒来,闻到女儿香,自然就懂起了。” 锦鸡道:“不弄醒了,给她吃点东西?” “她早就醒来过好几次。一醒过来,就要死要活,哪会要吃的?快去放在大哥塌上。我们去填饱肚皮。背个大美人,走了几十里地。” 盗头儿头晚酒多,天快亮时,口渴醒来,转身见房内灯火未灭,几上有罐水,伸手取来喝了。 喝了水,又现尿涨,盗头儿出门去露天坝方便转来,却见塌侧方地上有一个人,吃了一惊,急忙过去一看,却是个女人,手脚被捆,嘴里塞有东西。 原来,句菊花醒了过来,见自己在一张塌上,身边一个男人,惊恐万状,想要挣扎,浑手无力,努力转身滚到塌边,又昏了过去。 盗头儿大叫:“来人!” 外面守侯的一个盗儿,闻声进来。 “她是谁?谁弄来的!” “是三哥他们弄来孝敬大哥的。” “快叫他来!” “他昨晚回来得晚,又要取酒喝,喝了很多,一时醒不来。” “快去弄点水来,还有吃的。” 那人急去了。 盗头儿探身一试,见女人呼吸尚存,心中稍宽,为句菊花去了堵口的,解了身上的绳子,喊了几声,喊不清醒。 一会儿,两女人送了东西来,一妇人给菊花喂水。 不多时,菊花醒了过来,精神迷糊,惊骇道:“这是哪里?锅圈盗窝?”她已经意识到是什么情况了,想要进一步确定。 盗头儿道:“你不用害怕!我放你回去,你是谁?” 菊花道:“你们抢了人,不知我是谁?” 盗头儿见她面容十分姣好,惊疑道:“你不会是句菊花吧?”这盗头儿从来是劫了就跑,久闻句菊花芳名,并未见过;句菊花更不可能见过盗头儿长什么样。 “我是句菊花!你要怎样?”句菊花已经猜出他可能是谁了。 盗头儿大惊,叫道:“你们好好喂她吃的。”急忙出门喊道:“黄蟮!黄蟮!把黄蟮提起来!” 一些盗儿梦中听到叫声,醒了过来,起来看发生什么情况。 大哥一声令下,黄蟮被提到他们简易的议事厅里来。 黄蟮见盗头儿站在头把位置上,还有几个人站在厅里,醉意朦朦道:“正梦楚国女人呢。大哥,有赏要给,睡醒了也不迟。” “啪!” 盗头儿走过来,一掌打在黄蟮左脸上:“乱我规矩,还要赏!关起来!” 令两盗儿将黄蟮提拎出去。 黄蟮一下酒醒了一半,明白不是来领赏,十分不服,叫道:“荼天尺不仅施鬼计,还在望天坪砍了我们的五个兄弟,兄弟们尸首异处,全尸都不能收一个!他心狠手辣,抢了他的女人,又有何错!” “他不仁义,我一定会找他清算!盗亦有道,你抢句氏女人,是陷我于不仁不义!” 黄蟮无言以对,被提走。 盗头儿对一个中年男子道:“二哥,我房里的那个女人,是句菊花!天亮派人送回去。” 那二哥惊道:“怎么搞的?三弟他们弄来的,就让他们送还。” “不行,你亲自走一趟!” “三弟他们,如何处置?” “等他们酒醒了再说。天快亮了,不要让句菊花出事。” 天大亮,一个女人又送了食物来,句菊花仍是不张口。 盗头儿道:“你吃不吃,我也管不了。今日放你回去,你回去告诉句思祖:我放了你,只是因为我道中的规矩,并不表示我怕他,更不表示我们的仇已解!锅圈与句氏,势不两立!” 菊花仍是一言不发,目光呆板。 “来人!送客!” 二头领领了两个人进来。二头领看了看,道:“她这个样子,走得回去不?” “那是你的事,背也要背她回去。”盗头儿道。 一盗儿道:“三哥他们弄回来,却要我们背回去。” 二头领道:“废什么话!快走!” 一个盗儿将坐在塌上的句菊花拉起来,句菊花迟迟疑疑离了盗头儿的房间。 盗头儿送出门口,叮嘱了二头领几句,返身睡回笼觉。 一个盗儿在前领路,随后菊花,再后是二头领和另一个盗儿,离了寨子洞门,来到寨前的泥土坝子中央。 “二哥,等一下,带点东西路上吃。” 这时,有个中年女人在寨门喊了一声,走在后面的两个盗儿停下脚步,转身等那女人。 走在最前面的盗儿,继续慢慢向前走,正看前方,突然发现腰间有人碰了一下,伸手一摸,短剑不在了,一下反应过来是句菊花夺了自己的短剑,本能大惊……… 第152章 虽枯不改香 句菊花度过了她有生以来最惊悚、最屈辱的一个晚上,身心疲惫到了极点,甚至感觉不到身上被捆绑而血脉欠通的麻木与胀痛。 到了早上,她的意识有点不清醒了,眼前有一个人影在恍动,她看到了荼天尺。 被盗头儿放了出来,她走在锅圈寨子前的泥土坝上,深一脚,浅一脚,感觉脚下的地在轻轻晃动。 吸到了新鲜的空气,她的意识开始渐渐恢复,晨风吹来,觉得寒透入骨,一边迟迟疑疑挪步,一边想到: “我在盗儿房中被困了一夜,无论如何解说,外人都必是认定,我已受辱。就是天尺,也未必不疑。他是有名的武士,是个英雄,我所深爱之人,怎能让他受这奇耻大辱!我现在,唯有一死,才能洗刷他的耻辱!” 菊花想到这点,又想到深爱自己的父母和族人,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儿,一颗颗顺着脸颊向下滚。 顿时,句菊花万念变成一念,心下一横,快步跨上前两步,从前面那盗儿身侧抽出短剑。 前面的盗儿以为是要杀他,跑开几步,才转身来招架,却见她将短剑架在自己的脖子上。 这盗儿还没来得及反应,立即转为目瞪口呆:只见句菊花将剑向脖子上一抹! 盗儿来不及抢剑!鲜血喷涌,香消玉陨!有打油诗为叹: 平地惊雷紫梦休, 醒来骤为绿林囚。 蕊寒香冷多傲骨, 宁教黄土掩风流。 骤然事变,这盗儿大叫:“不好了!”声音都变了调。 后面的二头领两个人听喊,急回头时,句菊花正倒向地面。 急来看时,已无可救,二头领抜腿向盗头儿房里跑。 盗头儿从梦中惊将起来,猛一个翻身,不及穿外衣,飞快跑出来,见美人横卧,面目安祥,满地殷红,惨状难尽,痛叹道:“想不到她如此刚烈!是我太大意了!” 又叫一声“苦”,盗头儿叫道:“集中全寨大小,提黄蟮三人!”又令人快来收拾菊花遗体。 这响动,早已惊动寨中大大小小,不一时便到坝上集中。 黄蟮三人,此时酒已醒了一大半,被提了过来。 盗头儿立于坝子前方,面向众人,高声道:“自从若春沛到锅圈之后,我便立下规矩。其中第一条,就是不杀人,第二条,就是不抢女人!寨中的女人,要么是夫妻结伴而来的,要么是走投无路自愿留在寨中的。你们中,有哪一个女人,是我来之后抢来的?” 众女人道:“没有!” 盗头儿道:“好!行寨规!二哥,按规矩应如何处置?” 二头领就在他身边,道:“按规矩应该处死。可是,大哥,三弟弄来的是大仇家之女,是不是格外开恩?” 盗头儿对二头领喝道:“大仇,是男人与男人之间的事,不关女人事!荼天尺来剿杀,伤我寨中妇女老幼了没有?” 二头领从未见他对自己用这样的口气说过话,浑身抖了几抖,不敢回答这个不需要回答的问题。 黄蟮此时,酒已全醒,叫道:“大哥!事是我做的,不关两个兄弟的事!我坏了大哥规矩,由我一人承担!” 盗头儿长叹数声,道:“我自以为是个义盗。上次,荼天尺不讲仁义,耍诡计,是他欠我的,我一直想用他的脑壳来还债。可今日的事,成了我欠他了!拉下去,行寨规!” 两名行刑的盗儿过来反剪了黄蟮双手。 二头领面向盗头儿跪下:“请大哥开恩!” 卟咚咚…… 男女老少,全体跪下。 “盗亦有道。不行寨规,赏罚不明,何以立寨!”盗头儿面无表情道。 众人且哭且劝。 盗头儿大叫一声,鸦雀无声,听他沉沉道:“国家正当有难,句氏武士正在前方拼命,而我等,却在他后院放火,岂止是不义,简直是猪狗不如!如今,又逼死句菊花,天地难容,神鬼共怒!罢了,为了锅圈安宁,我代黄蟮兄弟去偿命!” 众人一时无言,见二头领欲言未言,也不敢相劝。 黄蟮听他这样说,知是不能免了,叫道:“大哥!你不必再说,我死而无恨!不用兄弟们动手,我自行了断!只求大哥一件事:将来用荼天尺的人头,来祭我!” 众人松了一口气。 盗头儿走到黄蟮身旁,流泪道:“如不取荼天尺人头来献给兄弟,我死了,无颜与你相见!好兄弟!对不住了!你且先走一步!我们这些兄弟,都是在剑尖上舔血的人,不知哪一日,就又团聚了!” 说完,转身:“来人,上酒!” 有人抬上酒来,各取大钵,为黄蟮送行,众人泪流满面。 一钵饮尽,有人送上来一盏毒酒,黄蟮接过,大叫道:“大哥、二哥,各位兄弟!父老小子们!姐姐妹妹们!锅圈寨的恩情,我只有地下相报了!黄蟮,黄蟮先走一步了!”仰长脖子,一口而尽。 众皆嚎哭。 盗头儿站在原地,直到黄蟮气绝,一动未动,多时才道:“把头割下来,做个精致的木匣子装上,我亲自送兄弟的头和句菊花的遗体到句氏寨。二哥,你负责好生安葬黄蟮兄弟诸事。另外,黄蟮犯事,灿草蛇、鬼动光两人不但不劝,还帮倒忙,害了他一条性命,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各打三十鞭。” 二头领道:“须有人送句菊花遗体和黄蟮兄弟头颅,不如让他两人去,回来再罚。” “好!” 半个多时辰之后,二头领亲自制作的一个精美的木匣子做好,众人朝食不想吃,装上人头,抬了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句菊花遗体,向句氏去。 且说昨日天快黑时,寨中武士发现菊花姐妹多时未还,急出寻找,找到句同菊,大惊,急解了她的绳索,同菊大哭道:“姐姐被人劫走了!” 一武士指一人道:“快回去禀报,其余的跟我追!” 句思祖正在榻上养病,听报失了菊花,举止失措,忘记有病,怒叫道:“快追!” 当晚,寨中老小,一夜不曾合眼。女人们流了一晚上的泪水。 追到天亮不见踪影,只得收兵。 句思祖集中在家武士,道:“此必是锅圈的盗儿所为。集合全寨武士,去锅圈要人。” 武士句腾道:“寨主,万万不可。目今寨中人手不够,若盗儿使的是调虎离山之计,武士一去,这一寨男女老少性命或是不保,小不忍,则乱大谋。” “我方寸大乱,你意如何?”句思祖仿佛一晚上老了十岁,有气无力道。 “一面派人去锅圈谈条件,舍财救人;一面向樊氏、荼氏求救,樊氏路远,最好是荼氏。菊花与荼氏有婚约,荼氏不会不管,救兵到了,方可分兵;三是急向虎安宫禀报求助。” “好。只要菊花安稳回来,一切条件都可谈。 让句言去锅圈。” 句思祖叔父句荣年老,不再征战,此时道:“荼、樊两部都去人求救最好,立即就去,路上累死,都不准歇息。” 正这时,有个女人急跑来道:“又出事了!” 第153章 此盗之道 听到有人来报“又出事了”,句思祖心脏猛然收缩,感觉站立不稳,急忙扶住身边一人,道:“什么事?” “大母昏过去了,口吐白沫!”这女人是句思祖的族侄媳,称句菊花的母亲“大母”。 众人再吃一惊,句思祖咬牙道:“慌什么慌!死不了人!我安排了便来!” 来人急忙去找别人去了。 句思祖像许多巴国小部族的头领一样,不一定都是有名的武士,但经历过多年战事,知道此时最需要的是冷静,一条一条,安排众人行动。 谈判使者句言与随行三人走到半路,探路的报说远远便见盗儿各戴了面具,抬了什么,像一个人,难道是尸身,向句氏寨来。 句言大惊,有一种不祥之兆,道:“盗儿倾槽出动,还抬有一人,估计是菊花。快,返回!” 句言急回寨中报告,句思祖大恸,急抱病召集众人,道:“菊花或已遇害,我当与盗儿决一死战,全寨武士出寨!” 句腾急劝道:“盗儿来,必是寻仇,应紧闭寨门,坚守寨子,我寨坚固,盗儿一时难以打破。再去人催荼氏搬救兵,里外夹攻。” 句思祖思忖无计,心中不甘,也只得道:“好!等盗儿来了再看情形。”分派下去。 下午时分,盗儿到了句氏寨前的空坝子上,排成数排。 一个盗儿手抱黄蟮头木匣站在最前面,正是烂草蛇。后面是菊花遗体,其余盗儿在后面排成三排。 盗头儿人高马大,站在众盗中间,如一具凶神,一眼观定。 寨墙上人见句菊花尸身,男人咬牙切齿,妇孺痛哭流涕。 烂草蛇捧起木匣、两个盗儿抬起菊花遗体向寨门走,其余盗儿在后面并排跟进。 句腾对一武士道:“擒贼先擒王,句户,在家的,你箭法最好,待盗儿再近点,先射杀了那贼头儿,为菊花报仇!” 不大时,句户见进入射程,拉开满弓,对准贼头儿,弓弦响处,箭如流星。 盗头儿听得风响,头微一偏,轻舒左手已将那支箭捉在手尖。众贼喝彩! 寨墙上人大惊,句户道:“这贼头武功太高强!” 句腾对句思祖道:“上回天尺与他在锅圈决斗,一百合尚不分胜负,我寨中无有对手,不可硬拼!” 句思祖道:“兵临寨下,火烧眉毛,顾不得那些了,准备弓箭!” 话犹未了,只听贼头儿大叫道:“句思祖!我有话说!” 句思祖大怒道:“今日有你无我,有我无你!不必开口!” 贼头儿又大叫:“等我说完,再动手不迟!” 句腾劝道:“寨主,且听他说完。” “句氏寨大小听着:今日我来,不是要打寨的!我等虽为盗,也有人性,句菊花并未在锅圈被羞辱,她是自杀的!” 句思祖怒道:“任凭你花言巧语,菊花都是死在你手上!” 句思祖叔父句荣劝道:“菊花遗体还在他的手上,先听他说完,不可冲动!” “句思祖,今日,我是来送还你女儿遗体的。同时,抢你女儿,是我兄弟坏了我的寨规,并将抢人者黄蟮首级送来谢罪!” 句思祖怒道:“我必用你的人头献给菊花!” 盗头儿道:“好!” 众人皆惊。盗儿们更吃惊。 尚未及有人说话,只见盗头儿把朦在脸上的面具向下稍拉,提剑横过头顶,一束头发飘落地下——不少巴人断发,这盗头儿有点另类,蓄的却是长发。 盗头儿道:“将我头发,同三弟头颅,一起送去!也算我与兄弟同在!” 他身边一个盗儿,急忙捡起那束头发,送去放入木匣中。 寨墙上。 句腾道:“寨主,死者为大,先将菊花接回寨中再说。” 句思祖觉得此时此势,没有比这更好的办法了,无可奈何道:“我去接菊花。你等准备弓箭,若他趁势攻寨门,只管乱箭射下,不要管我的死活!听清没有?” 无人答话,句思祖又道:“你们听清没有?” “听清了!”在人回答。 句思祖和几个人下了寨墙,打开寨门,三盗儿抬了菊花、捧了黄蟮头过来,句思祖等人接着。 正要向寨内走,只听身后盗头儿在后面大喊道: “句思祖,你听着,我与你的仇还未清,二十几条人命还要你还!还有,转告荼天尺,也不需寻我报仇,只要传一句话,我会再来与他单了,各任天命!这些日子,你只管放心办丧事,我不会来偷袭!” 句思祖见了女儿遗体,悲痛难禁,老泪纵横,根本没听清盗儿说的什么。 盗头儿说完,也不打望,引众盗儿撤离。 接入菊花,举寨哀哭,大办丧事。 盗儿刚离开不久,荼氏救兵二十余武士紧急赶到,句腾开寨门迎入。 这支救兵,领头的是荼十八,得了菊花凶信,大痛大怒,抽剑出鞘,大叫道:“走,去为菊花报仇!” 句腾劝道:“一者,菊花后事要办;二者盗儿回寨必然撤离暂避,也许,还有埋伏;三者,盗头儿武功高强,须商量行事。” 荼十八咬牙切齿,不听劝阻。 句腾道:“等樊氏的人到了,一起去,才是最好。” 众人也劝,荼十八乃止。 当晚深夜,樊氏武士二十余人也赶到了,见事已至此,只得暂时按兵不动。 虎安山。 句氏急报传至虎安宫,瞫伯急召相善、若春沛。 二人听知消息,均大惊。 若春沛道:“前方正在开战,后方却又火起,事情急了,我亲自去一趟!” 瞫伯这些天时时担心前方战事,最恨在关键时刻,后院有人搞鬼,恨恨道:“虽是山舟两军主力不在,对付几个山盗儿,还戳戳有余!你带一队虎贲前去,等到救出了句菊花,捣毁盗儿窝,不论老的少的,男的女的,见人杀人,见狗杀狗,一个活物不要剩!” “不用,来人不是说已向白马坝荼氏、猫儿沟樊氏求救了吗,二氏必救,兵力足也。我最担心的,不是这个,而是,句菊花性命难保周全。” 瞫伯惊道:“盗儿抢菊花,是为挟句氏就范,多要财物,未毕便害菊花性命。” “不然,句菊花性刚烈,一旦稍受**,便宁死不屈;再,若盗儿以她来挟制句氏,条件太过柯刻,她也会为句氏大利而死。” 瞫伯惊疑。 相善道:“春沛所言甚为有理,你可尽快去水巴山,争取最好的结果。” 瞫伯道:“令瞫英率余下的虎贲同去。” 春沛道:“瞫英专门留守虎安宫,如何去得?不用帯太多的人,另选十余虎贲去就行了”。 瞫伯道:“宫中安危,不必担心。荼天尺与那盗儿大战百余回合,不分胜负,如今除了瞫英,再无人可以去敌他了。” 事不宜迟,若春沛、瞫英等急出草原到水巴山,才到半路,知了句菊花死讯,催快进发,第二日凌晨到达句氏寨,先去吊祭菊花。 祭毕,句思祖请春沛、瞫英到议事室商议报仇的事。 若春沛细问情节,听到一个名字,想起一件事来。 第154章 如此待客 若春沛听到盗儿“黄蟮”二字,惊道:“这个黄蟮,是不是刺杀相胤的那个刺客?” 句思祖突然想起,道:“这几日心如刀切,倒忘了上次虎安宫的追杀令。搞不好正是同一个盗儿。” 瞫英道:“原来那盗儿也来入了伙。我去捉了盗头儿,为菊花报仇!” “等把菊花后事办完,再去捉盗。”若春沛认为事情没有瞫英想象的那样简单,需要再三斟酌,便说道。 寨中丧事,不一一细记。 几天后,句菊花入土。 盗儿黄蟮的头颅用于祭献毕,若春沛令撒上防腐的材料,用兽皮严严包裹,仍存于木匣中,待查清来路再作处置。 丧事告一个段落,后续还有不少活动,句思祖化悲痛为力量,再次请若春沛商议报仇。 茶过数口,句思祖道:“菊花已入土为安,请教亲家公,如何才能捉到盗头儿?”若春沛次子若孝之妻是句思祖之弟句思亲的女儿,成婚不久。 “这几日我走路都在思索,前几日因菊花尚未入土为安,故未及言,目今老兄既然相问,我有一言,不知可愿听否?” “请讲。” “水巴山盗儿,由来已久,多次剿除,死灰复燃,就如野草一样,长了割,割了又长,越割还越长,究其原因: “其一,连连战事,灾民四起,常言说:饥寒起盗心,无路可走之时,便会铤而走险,多有无家可归之人去附合; “其二,锅圈一带地形,林深路险,便于隐藏,无法清剿干净,只要不干净,就会重来; “其三,在数次清剿与反清剿中,结下太多仇恨,不是你杀了我父,就是我杀了你兄,冤冤相报,越缠越紧,成了死结。” “若兄之言,正中要害,然而如何能解?” “为了寨中上百老小安宁,愿否和解?” 句思祖沉吟多时,才道:“如是前几日,亲家公这般劝我,定然没有商量。这两日,我没有睡过一时安稳觉,思前想后,也在想如何才是长远之计。菊花死不能复生,我不想再有第二人步菊花后尘”。 “只有和解,才有可能是长远安宁,否则,寨中不知还要死多少人。” “只怕盗儿自侍武功,又记年前杀他二十余人的仇,不肯和解。” “盗头儿我见过,愿去一试。” 句思祖止道:“不可,不可,可令人去约会地点见面。” “要想成功,必须是我亲自去”。 商议定下,句思祖道:“亲家公今晚好生休整,我也召集众人商议。明日缓行不迟。” 次日黎明时分,句思祖面容疲倦来见若春沛道:“打了一晚上的嘴巴仗,总算说服众人。就劳亲家公走一趟锅圈。” “不劳。” 若春沛请瞫英来,道:“我到锅圈去会会盗首,你在寨中约束虎贲,召集句、荼、樊三寨武士,商议若是必须武力解决锅圈寨,如何行事。” 瞫英道:“若行人昨晚已对我讲明去意,我不敢异议,但恳请与你同去,确保你的安全!” “能否铸剑为钟,确实是打望天锤,但盗头儿不会要我的命,是有把握的,很简单:要我的命,对他只有害,没有益。以我对他的了解,这买卖他不会做。你有威名,若同去,会增多他的戒心,只需两虎贲与我同去便可。” 句思祖道:“说实话,就拿送黄蟮头来这事,这个盗头儿的行事,是有些与众不同。” 若沛与两虎贲进山,沿途哨盗报回锅圈,盗头儿笑道:“这个两只肩头抬张嘴的硬脖子,又来了,隆重招待他!” 近晚,若春沛三人进了锅圈寨,只见寨前大坝之上堆了大堆柴火,火势熊熊,众盗儿黑布朦面,各佩短剑,肃立两排。 盗头儿迎面上前来,对若春沛讥笑道:“行人别来无恙?” 春沛笑道:“托你的福,走得,吃得。” 盗头儿鬼笑一声。 若春沛悠闲地走了几步,扫了一眼看不到脸的众盗儿,笑道:“看这架式,算是很热烈,只是,尚欠周全。” “你且说,哪点不周全?”盗头儿道。 “还差一口大釜!”若春沛讥笑道。 “不然,这锅圈本身就是一口大油锅。请问行人,不避爬山涉水,来此何干?” “特来救你全寨人性命!” 众盗儿怒喝。 盗头儿大笑道:“我也不用准备油锅,那对你无用,但我准备了好酒,怕不怕有毒,不知敢不敢喝?” “有何不敢!” “那好,既是不疑,来人,上最好的酒!” 几个盗儿听到命令,抬了三个绳纹粗陶罐出来。 盗头儿指酒罐道:“你们一人一罐,一口喝完,进寨吃肉!若是歇了一口、漏了一滴,休怪粗人我不客气!” 春沛笑道:“好!”上前几步,提起一个酒罐,就要开干。 其随行想要劝,若春沛摆了摆手。 却听盗头儿道:“慢!我晓得你的酒量,不及我洒出口的。今且饶你,你的随行干了也算。” 一虎贲武士道:“若行人,我们若是中了毒,如何保护你!” 盗头儿笑道:“只管喝,若我想要下手,你二人也保不得周全。” 若春沛道:“他说的是,喝!” 两虎贲提起酒罐,一口喝干,摔罐地下,众盗儿喝彩! 盗头儿赞道:“不愧是虎贲勇士!请!” 三人随盗头儿进寨,穿过一个岩洞,到了后面的小坝子,进入一间洞里,只见里面灯火亮堂,早准备起一几好菜,香味扑鼻而来。 盗儿的二头领先已在等待,迎若春沛上坐。 两虎贲立于春沛身后。 若春沛对二虎贲道:“你二人且坐。”二人未动。 二头领道:“两位壮士,我另准备一几,请二位去吃喝个够,我们与若行人有些话说。” 两虎贲不愿,春沛道:“你们去!放心!” 二头目叫了一声“麻雀”,进来一个身材矮小、两眼滑溜的盗儿小头目,将二虎贲领了出去。 屋里只余春沛和两盗头儿。两盗儿这时才去了面具。 若春沛看了看几桌上的摆设,笑道:“你这酒具倒还体面。” 盗头儿也坐下来,呵呵笑道:“要说体面,哪一日去楚王宫中搞到好金樽来,才算真正体面。可惜,楚王不从丹涪水路过,或是怕我抢他。” 若春沛道:“这却未毕,楚人一心想进郁水,难保不想进丹涪水,甚至江州。” 盗头儿请了樽酒,道:“老兄此言,又是想劝我为国出力。实言相告,数年前我便为国出力了,可是到最后,才发现不过是一支别人手上的柳叶剑。好了,不说这个无聊的事,你也不用费口水劝我,劝了,我的一双招风盗耳,也不会听你的三寸不烂之舌。” “我看未毕。” “你且讲来!要是不中我意……” 第155章 百年匪患一日除 “要是不中你意,你打算要吃了我?” “还是先喝酒。”二头目道。 酒过三巡,盗头儿道:“这次,若行人亲自来,必有所教。你我不是第一次见面,请开门见山。” “爽快!既如此,我直言。我是想让你与句氏握手言和。” 两个盗头儿头子相视而笑。 盗头儿道:“二哥已然猜到。实不相瞒,我这寨,与其他山盗不同,除了男人,还有老小、女人,大大细细百余人,年前被剿,死伤二三十个兄弟,寻兄觅弟,哭父喊夫,听了如何不心痛? “探听到你到了句氏,我与二哥痛定思痛,已有此打算。但,我们不敢太抱希望。我与句氏,结怨深似海,恐怕难以解开这个死结。” “我已与句寨主说好,若你允诺,冰释前嫌,你寨归于句氏,从此相安,共患共荣。” 二头目道:“如是这样,则是最好不过。不过,我仍担心,等我们归顺了,他再行报复。” “这你们放心。一则,两寨对神鬼起誓,歃血为盟;二则,我奏明邑君,令句氏真心相待;三则,我以人头担保。” 盗头儿喜道:“有你担保,我才放心。就这样说定!”三人喝了一大钵酒。 若春沛道:“我有一事,需要请教。” 盗头儿道:“不用客气。” “那个黄蟮,是不是刺杀相胤的刺客?” 二头领道:“初来时,他说人们都叫他黄蟮,我就问他是不是杀相胤的刺客,他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但他是相胤在六方坪被刺后一个月左右到锅圈来的。” 若春沛道:“这就对了,肯定是他了。还有一事,我不明。” 盗头儿道:“请讲。” 春沛笑道:“你到底是何底细?” 盗头儿喝干一樽酒,笑道:“老兄,你已是第二次相问。恕不奉告。” 春沛笑道:“神龙见尾不见首啊!” “过奖了,我实是有不得已的苦处。来,喝酒!” 春沛又对二头领道:“你不会也是只见尾,不见头吧?” 二头领道:“若行人不是见到我的真面目了吗?况且,我哪敢与大哥相比,我是二代盗。” 春沛道:“何不讲来听听?” 二头领道讲道:他父亲当年,曾是郁水盐泉的武士小头目,一次护送一舟盐到枳都,路过丹涪水大溪河口,被水巴山盗儿所抢。 盐虽然丟了,他父亲等几名没有被杀的护盐武士逃得性命。 想不到,回到郁水,盐卿盛怒,将他几人抓起来,要处以极刑。 他父亲在被处决的过程中,一个刽子手因与他父亲有过交情,同情他,手下留情,没有伤到要害。 他父亲再次逃得性命,先在深山中躲藏、养伤,吃尽苦头;伤好后,无处安身,寻思无路,反倒投了锅圈,做了盗儿。 若春沛听完,感叹道:“虽然还是你们这些盗儿惹的祸,但几条人命,尚不值一舟盐贵,可叹可悲!正所谓,逼良为盗。现在好了,归于王化,走上正途。” 二盗头儿起身施礼相谢。 酒毕,送若春沛安寝,盗头儿道:“兄长,差点忘了,我有一件大礼相送。” 春沛正颜道:“我不是为收礼才来劝和的!” 盗头儿笑道:“兄长自然是为我一寨老小性命而来。正因如此,必当重谢。”对外叫了一声:“送礼进来!” 若春沛一看,有人送进来的,是一个年青女子,打扮一新,有几分姿色,忙道:“这礼我不能收!” 盗头儿道:“兄长放心,我这妹子是干干净净的,不是想送给兄长一夜,而是让她服侍兄长。虎安山冬天寒冷,就让她提鞋暖榻。” “我不纳妾。” 盗头儿道:“兄长此言差了。你看哪一个卿大夫,不是一妻多妾?我知兄长夫妻和美,但若一个妾也不纳,你不要体面,兄弟们还要体面。除非,你未当我是兄弟,还把我当盗儿!” “第一次见你,便知你与俗盗不同,如何不当兄弟?我不纳妾,自有道理。” 这时,那年青女子道:“你有何道理!不过是看我是盗儿窝的,怕别人闲话。若你不敢要,便是对我锅圈假仁假义。或者,劝和本身也是一计。你一副瘦鬼相,要不是大哥、二哥敬重的人,我还懒得服侍你!” 盗头儿大笑,道:“园儿说得好,你若不纳她,便是劝和有诈!” 若春沛平时口若悬河,此时无言以对,笑道:“想不到锅圈竞有如此直爽有心的女子。好,恭敬不如从命。 “从今以后,我便也是锅圈的快婿了!嘴巴长在别人身上,要说就让说去。不过,既是纳妾,也不能无礼,送到虎安山,我摆酒请客,然后方可同塌。” 盗头儿大喜:“今后,你我便是扯不脱的兄弟了!” 若春沛怕夜长梦多,令一虎贲速还句氏寨,通报盗头儿同意和解之意,请句思祖准备祭祀用物,次日到望天坪对神鬼发誓,两家和好。 当晚,若春沛仍住锅圈,防盗儿反复。 到了约定时间,句氏、盗儿双方各带十数人,瞫英领虎贲,在望天坪设起台,若春沛作中人,祭神、鬼,歃血为盟。 盟毕各归寨庆贺。若春沛同回句氏寨。荼氏、樊氏武士知两寨和解,各回本寨。 临散之前,若春沛召集句、荼、樊三氏来的领头人,叮嘱他们约束众口,不要将句菊花遇害的消息传到巴楚前方战场,避免扰乱军心,特别是荼天尺及上述三氏的武士,都与句菊花有特殊的关系。 盗头儿回到锅圈,召集众人,宣布从此归入句氏,当日下午到晚上大庆。 锅圈自从成了盗窝,从未如此隆重,众人大醉。 次日,天还没亮,贼头儿找来二头领,说是重大急事。 二头领一见面,惊道:“大哥,昨晚还好好的,又有何急事?” 第156章 见尾不见首 盗头儿也不请坐,道:“自我数年前到锅圈,当时二哥你是大哥,非要推我当大哥,多年来,兄弟们虽是同心一意,但总在提心吊胆中过活,目今好了,全寨安稳。我心事已了,现在便离开锅圈。” 二头领惊道 :“大哥为何突然要离开?” “不瞒二哥说,我早厌倦这种生活了,多次想过要离开,但想到因我到锅圈,与句氏结下大仇,若是离开,锅圈定然有灭顶之灾,因此不忍。如今,我放心了。” “如今,我们归了句氏,也就是归了虎安宫,凭大哥武功,何不上战场为国杀敌,扬名巴国,了平生心愿?” 盗头儿叹道:“二哥不必再问。” “你是怕荼天尺来寻仇?” 盗头儿笑道:“我不是怕他。死他剑下,我也不冤。巴人有仇必报,只有我走了,他才不会来找锅圈的麻烦,才能避免伤及无辜。其二,我还有难言之隐。” “你不管走到哪里,兄弟们都跟定大哥!” “这正是我最担心的,因此只对你一人说。一则,兄弟们刚得了点安稳,多有家室在此,若再同我漂泊,不是我所愿; “二则,有众人同路,我反而不方便; “三则,初归句氏,还不敢保证他就真心,只要寨中武士不散,他就不敢乱动,若都走了,恐有灭寨之祸。我走之后,二哥管好兄弟们,收些匪性。” “大哥,你一直不说你的来路,难道真有难言之隐?你我兄弟生生死死多少次,还不信我?” “我怎会不信你!我的事,你知了对你并无益处。丹涪水两岸,不是我的出头之地。” 见他定了心,二头领道:“大哥放心!今日下午,为你饯行!” “夜长梦多!酒就不喝了。还有一点,兄长切记:给兄弟们说,以后不论在任何地方见了我,都不要与我相认!” 说完,背了早准备好的行装,提了宝剑,两兄弟洒泪相别。 盗头儿离开水巴山,不知去向。 大事既定,若春沛一行辞别句氏,带上黄蟮头颅回到虎安山。 若春沛求见瞫伯,施礼毕,第一句话就道:“这一次,我带回来一个人头!” “盗头儿的?”瞫伯喜道。 “不是,是刺杀相胤将军那个刺客黄蟮的头,也就是抢句菊花的盗儿。” 瞫伯以手加额道:“相将军在天之灵,可以安息了!” 瞫伯这才明白盗儿归了顺,大喜,急令人通知相善,捧黄蟮之头去相胤灵前设香献供。 瞫伯又听说若春沛新纳一妾,又知他向来没多少积蓄,令虎安宫内总管存焘将巴乡清好酒、蜀缎好衣料等送到若春沛府上,助他请客。 若春沛从未得过这么多好处,喜笑颜开,多谢不提。 句菊花先被抢、后自杀等消息传入虎安宫中,瞫梦语几人为她惋惜不已,在香石台按她们的规矩祭祀。 知相胤案的刺客黄蟮已死,众人欢喜,独有一人暗中垂泪。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如烟。 自进虎安宫中,她便慢慢从众人口中得知当日在六方坪救她、并刺死相胤的除了她哥哥巫城,还有一人,名叫黄蟮,宫中正在全力追杀,因此常暗中念叨恩公黄蟮的名字。 这一日,听知梦语说刺客黄蟮捉到,身首异处,暗暗吃惊,心中想道:“若不是为了救我被追杀,他怎会去水巴山为盗,又怎会被捉拿处死?” 如烟万万想不到,黄蟮只是当时果艮风为度群芳找的一个替身,越想越心中不安,暗暗为黄蟮垂泪。 当夜,如烟难眠,半夜想到:“恩公逝去,我当要让他享受我的祭品,但我在虎安宫中,奴儿的身份,不得擅自外出;并且,若有人知道我祭祀他,性命还不保。” 想来想去,如烟想到一个人。 第三日,直到下午,如烟才见又是度群芳来温梦园值岗,对他悄悄道:“今晚黑后,暖雪亭见。” 度群芳听了,心中狂喜,以为如烟终于对他来了意思。 夜幕降临,度群芳、如烟在暖雪亭相见。 如烟先道:“我有一事,想求你帮忙。” “不客气,你就是要我的狗头,我也二话不话,立马下给你。” 如烟正色道:“这件事情,如果不秘,还真有人要你的狗头!” 度群芳无赖笑道:“行刑场上的麻雀,胆子早大了,不用吓我!只管吩咐,为你掉脑壳,我心甘情愿!” 如烟编了个慌言:“我恩公最近祭日,本应前去献供品。但我出不了虎安宫,只能偷偷作了一篇祭文,烦你再贴补些财物,去帮我烧化给他,是我的心意。不知愿否?” “这好办。你恩公是谁?” “这就不必打听了。我知你不识字,才来求你,若你识字,我断然不敢求你了。你记住:我给你的物件,不能让任何人看到。否则,你我二人都有杀头之祸!” 度群芳半信半疑,料想女人胆小,才如此害怕。 度群芳发了誓,如烟才从怀中取出一封书,是她撕裂内衣一块,于昨日趁梦语几人不在时悄悄写就的。 度群芳伸手来接,顺势握住如烟右手。 如烟轻声而严厉道:“把你的狗爪爪拿开!” 二人分手。 度群芳怀揣书信,回到住处,自以为是地想道:“她在草原,并无亲人,她如此郑重,是为谁烧?她说不准外人看,没说不准我看,既是她的恩公,也就是我的恩公,何不搞个清楚,也好有事无事邦她多念叨几声”。 这娃想来想去,苦于无法认字,灵机一动,想出方来。 第二日大早,度群芳懒觉不敢睡,趁人不在,将其中前三句中的十来个字,依样画葫芦,分别在几块短竹片上刻了出来。 当日不得空。 次日,度群芳正好轮休息,去找到宫中文史官虢昌的儿子虢翰。 这虢翰,时年十八岁,是个文弱书生。虢昌妻是两河坝郑氏寨女儿,二人生有两女一子,长女早已嫁入郑氏部族,次女虢玉兰便是万风寨果艮风之妻,故度群芳与虢翰相熟,进虎安宫后更常打堆,还不时去虢昌家蹭饭吃。 度群芳走到虢昌平时办事的一栋小房前,这房在虎安宫的右方,比较偏僻,也比较简单,也很清净。 房前屋后的小竹林,倒是把这一栋小房子的品味提高了不少档次。 虢翰稍长,也在这里帮父亲打一些小杂。 度群芳到了去处,先去窥看了一眼虢昌平时办事的地方,见那老夫子并不在房里,这才想起前几日碰到虢翰去求夫人,说是其父病了,需要夫人的一味什么特效药,暗喜,省得他见了自己问这问那。 正这时,里面传来女人的欢笑声。 虎安宫中,除了度群芳不该去、不能去的地方,他都与兰回侦察了个遍。 虎安山人不读书,这里除了虢氏父子视为宝物的、但连虎安山的狗都不来闻一闻的竹简,别无要物,因此这座“档案馆”,从来也没有安排守卫,更不用说女人了。 先前,这里也有过给虢昌安排的两名侍女,后来虢翰来帮忙,虢昌便将侍女也退了。因此,在这里,除了虢氏父子,几乎没有其他人来,今天突然出现了一个女人,而且听笑声,并不像是来办正经事的。 度群芳楞了一下,暗道:“这里怎么会有女人?这女人是谁?” 第 157章 书房秘密 听有女子声音从虢翰平时做事的房里传出来,也算是他的书房。 度群芳暗笑,垫起脚尖过去,却见房门半掩,虢翰面向房门,跪坐在一张几前,几上有竹简,书几旁边站了一个女子。 度群芳看不清女子正面,但从穿着上看,不是下等侍女。 这时,那女子又笑了一声,度群芳这才真吃了一心惊:“虢翰这小子,不显山,不露水,难道会同虎安宫里的一大美人搞在了一起?” 度群芳是来办秘密事的,碰到这情况,转身想离开。 正这时,里面传来:“度毛狗,你鬼鬼崇崇的做什么?” 虢翰把偷窥者喝破了,度群芳只得闪身出来,推房进门:“谁鬼鬼崇崇的!我来找你有事!” 不等房里的一男一女说话,度群芳先发制人:“梨花,你在这里做什么?” 郑梨花轻哼了一声,道:“夫人的事,你也要管?” 度群芳是聪明人,心想:虢翰作贼心虚,自然要随时注意外面是否有人来,自己实际上早就被他发现了,他二人先悄肖议好应对之策,然后才喝破。 度群芳对虢翰和郑梨花都颇有好感,就算看到什么,根本不会生出什么事来,何况还没看到什么,于是笑道:“夫人的事,我自然不敢管。” 郑梨花对虢翰道:“话,我已传到了,到时写好了,给夫人送去!我走了!” “放心!” 郑梨花说完,面带得意之色,转身离去。 度群芳也不是来正大光明办事的,见她走了,说是来请虢翰教认字,将如烟祭文中被他事先打乱顺序的几个字的仿刻片,拿了出来。 虢翰没有起身,接过看了,道:“这像是祭祀用字,你在搞什么鬼祟?” “这你不管,你只说读什么就是了。” 虢翰一一读与他听,只几个字,度群芳强记在心,一会儿便认得了。 虢翰笑道:“哪个瞌睡睡醒了,想起要认字?并且,要认字,也不是你这样学法。” 群芳笑道:“你老父常骂我聪明有余,智慧不足,自然要上进。” 虢翰如看稀奇一样看了看度群芳,道:“当刮目相看了。只怕是鸡公屙屎,头条硬。” “管他几条硬,只要肯教便好。” 度群芳担心多呆一会儿又忘记了,神秘道:“我走了。今日,你的事,我守秘;我的事,你也守秘!” “我有什么事,要你守秘!”虢翰不卖他的帐。 度群芳不多计较,辞了先生,一边回走,一边复习功课。 隔两日,度群芳又去找虢翰,虢翰看了道:“这第一个字好认,是黄蟮的蟮,上次写追杀令,这个字把手都写痛了。不过,当时写的不是这个样子,写的是巴文,你这是颛顼文字。你要这样专心读书,何愁不成大器。” 度群芳标标准准行了个礼:“多谢小夫子指点!不与你多说,怕转背就搬不了家了。隔日请你开荤。” 虢翰笑道:“日头真能从西边起来了,头一次见到有人拉着胡须过市,牵须(谦虚)起来了。” 度群芳故作神秘道:“要智慧。” 虢翰道:“你这张嘴,只要学会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就是智慧了。” 度群芳回至住处,取出如烟写的祭文对比,看到四个字时,大吃一惊: “恩公黄蟮”。 猜了几日,度群芳恍然大悟:原来如烟祭祀的是黄蟮。 度群芳又疑道:“她为何会给黄蟮献供品?” 想了半天,度群芳突然想起,有一次,其舅果艮风到虎安宫办事,事毕去看望岳父虢昌。 在虢昌家里,果艮风喝得半醉,指着自己鼻子骂道:“算你小子命大,要不是我在荼氏寨审巫贞时,顺手让盗儿黄蟮顶了你的烂缸,你如今还在被追杀!你长点记性!”当时虢昌急忙找话打断。 度群芳这时悟到:“如烟是把黄蟮当成六方坪救她的恩人了”。懊恼不已。 杀死相胤的事情,好不容易因为黄蟮的死有了个完全了断,度群芳不敢声张,暗想道:“不能便宜了黄蟮”。抽出剑,将祭文切为数断,仍觉不妥,出门将布屑点燃化成了灰。 这件事,对如烟,度群芳当然是只字不提。 回到战场。 荼天尺领一队男男女女,乔装成难民,背包提货,衣衫尘土,分路出发,早到椒园抱木岭,伏于松树林中。 等齐众人,召集头目,荼天尺面有难色道:“我已观察多时。我在六公子面前夸下海口,却未想到椒园戒备如此森严,各位有何妙计?” 三苗寨主盘芙蓉笑道:“你指名道姓要我们女人同来,原来并没想好计策?” “请你们来,是方便装扮成一家逃难的。” 盘芙蓉眉毛一挑,笑道:“将军没有妙计,我却有。” 山师主将牟诚之子牟忠先笑道:“最好就是美人计。” 芙蓉得意道:“正是。我领几个姐妹去引诱楚军,天尺将军则见机行事。” 荼天尺道:“如何引诱?”说完感觉自己有点笨。 蔓二姐假作正经道:“就凭我们寨主,翘起那两团,还怕楚兵不上钩!” 众人哄笑。 这蔓二姐,年约二十七八,妖娆多于美丽,刀子嘴一张,是盘芙蓉的族嫂子,浑素都来,三苗寨里最活跃的一个女人,一个活宝物,不论男女老少,都开玩笑,当地称为“老少和三班”,而且玩笑常常开得很肉、麻。 荼天尺忍不住也笑,深看了盘芙蓉胸前一眼,或是长期习武的原因,不算很大,但十分坚挺,像女巫师的巫术一样,有一种杀敌于无声的神秘力量,与句菊花、茗花(如云)那种浑圆饱满有所不同,忍住笑道:“说正事。” 虎安宫虎贲楚畏,这次也随同一起来,见盘芙蓉、盘瑞莲姐妹美貌,心中暗赞。 盘芙蓉说了自己的想法。 荼天尺道:“办法倒是个办法。”安排众人行事毕,又强调:“你们一定要记住:晚上动作要快!事完,立即撤到洗马沟会合。” 商议过后,荼天尺命人联络不远的郁侯次子阿蓬。 近晚时分,盘芙蓉、盘瑞莲、蔓二姐等二十来名女人在前,相真等二三十余武士在后,本就是装扮过的,不须费事,下山向楚营靠近。 快近楚营,盘芙蓉等人身背行囊边跑边喊:“救命!救命!” 楚军营门处,一队楚军听有女人喊救命,出了营寨,果然见一队盗儿追杀一串女人,女人神情慌乱。 楚军头目叫道:“快去救人!” 第158章 女武士的绝招 三十余名身穿土黄色戎服的楚军迎面追来,放过一队女人,继续往前追。 相真见楚军上当,叫一声“跑!”七零八落退回青青的松林中。 楚兵不远追。 盘芙蓉见楚兵追过去,领二十余女人,乘虚闯进楚军营中。 留守的楚兵在前方十多步的、已经挪开一个道口的矮木架前,拦住去路。这矮木架是楚将昭允要求设立的营内的一道防线。 听有人喝道:“什么人!” 盘芙蓉放慢脚步,道:“筱关附近的,那边开战,出来逃难。” 楚军见说话这个女人,虽然身上穿的是旧衣裳,仍然看得出来很美丽,大多盯着盘芙蓉看。 “军机重地,不可轻入!女叫花,快快滚出去,否则格杀无论!”突然,一个楚军叫道,估计此人不好色。 蔓二姐不等别人思索,破口大骂:“才被山盗追得鸡飞狗跳,又被野犬乱吼乱咬!我问你,你不是女人生的?是石头里蹦出来的,还是竹林里捡的!生你的时候,你母朗个不使个劲,夹死你!” 另一女人接骂道:“你没姐没妹,混账!找你们将军讲理!” 楚军士兵没有想到这伙女人不仅不退出去,反而破口大骂,一时脑残,竟然无语。 正在这时,追出营的楚兵回来,正要关闭营外刚才打开的高木鹿角架,见女人们已进了营中,领头的表功道:“幸亏你们跑到这里来了,不然,要遭殃了!” 盘芙蓉上前施礼道:“多谢将军救命之恩!” 那头儿道:“小人不是将军。谢就不必了。你们快走,这里不能久留!” 芙蓉哀求的语气道:“将军,你看这前不巴村,后不着店,那伙盗儿,就在山上,一时未能得逞,我等出去,摸天黑地,不是才出狼窝,又要进狼窝?” “哪里来的?”那头儿看了看盘芙蓉,显然被她的美丽所吸引才道。 “筱关附近,跑出来避难的。” 又一女人道:“求将军收留我们过一晚,明早打早就走。” “这是粮草重地,我做不了主,你们快走!” 蔓二姐先哭了一声,众女人哭将起来。 楚军你看我,我看你,方才有一楚军士道:“谁没有姐姐妹妹!兵荒馬乱的,就让他们在营中住一夜,又有何妨?” 盘芙蓉停了假哭,哽咽道:“这位兄弟,说的还是句人话。” 那头目坚持道:“不行!就算要留,也得去禀报将军再说!” 这时,有一楚军士无意中帮忙打了个圆场:“禀报了将军,定然不准不说,她们这会儿已经闯进了军营,我们还是要受罚。那边有个空帐,就让他们去里面躲一晚,明日天不亮就走人,神不知鬼不觉。” 又有军士说行。 那军头儿思纣不多时,道:“好!大家说的,出了事大家担待!不过,先要查看有无兵器。” 那楚军头目边说,边手一挥,出去追盗儿的楚军路步到矮木架前,排成三排,手按在剑柄上。 那楚军头儿也移步到了女人们的前面。 “那当然是要查的。你们想查哪里,就查哪里。”三苗寨蔓二姐先暧昧地笑道。 说完,蔓二姐走在最前面,笑道:“我们一个一个来。”后面的女人听她这样说,停下脚步。 一个十八九岁的楚兵受老兵痞子的支使,上前几步,来接过蔓二姐的包袱,打开,并无兵器,拴好,放在地上,然后伸手到蔓二姐腰部来摸。 突然,“啪”的一声。 “你打我耳光做什么?”那楚兵叫道。 有楚兵笑。 蔓二姐骂道:“你敢吃我欺头(便宜)!” 那楚兵委屈道:“我是查看身上有不有兵器。” 蔓二姐转怒为笑:“小弟娃,你何早不说。这样,我脱光了让你查,免得你麻烦。”边说边解开胸前,半露出喂过孩儿的、别有韵味的两个球形乳 瓶。 楚兵们听她说话,看她动作,忍不住发笑,也有的伸起头来想看一看风景。 那搜查的楚兵近水楼台,不自觉也向那风景里瞟了两眼,顿时面色绯红,不知说什么,却听他身后的头儿忍不住笑道:“除了藏有两只兔儿,还有只蚌壳,一看就没有藏兵器,查什么查?我看你,是真想占便宜!” 那楚兵摇头说绝不是。 检查过包袱,那挨了耳光的楚兵领盘芙蓉等进了一个最靠边的、较大的帐蓬,里面除了有少量的乱木材、干草,没有一粒粮食,果然是空的。 那楚兵就要离开,蔓二姐却不放手,拉住他的一只手笑道:“小弟娃,刚才看够没有?” 那小子脸一下彤红,甩开手,跑出了营帐。 留两个人在帐门口打望。 盘芙蓉先观察了一会儿,道:“难道说这里的都是空帐,并无粮草?难道是引诱我们?如何是好?” 蔓二姐道:“不会,楚军数万,不可能日日喝风。况且,刚才楚军说那边有一座空仓,意思就是他们所在的营帐内不是空的。再有,好不容易混进来了,也无法与外面联络。进来半截了,只有继续干!” 盘芙蓉道:“不如去打探打探。” 盘芙蓉之妹瑞莲道:“不行,若是探听虚实,容易生疑。” 芙蓉下决心道:“猫儿被豺狗追上树,没有退路了,干!” 天已大黑。 盘芙蓉令两人盯住楚军,商议如何行事。 蔓二姐道:“就这处便有百来十楚军,我们只有二十余人,朗个动作?” 盘芙蓉道:“他们总不能一晚不睡觉吧。如分两轮,一轮也只有四五十人,我们一人两个,还不便宜?” 盘瑞莲道:“一动手,睡觉的不就醒了吗,再一喊,那边楚军必然来救。” 盘芙蓉道:“我看了,这里是楚军最边上的一个粮草营,又不在大路边,因此楚军大队不在这边,离这里两三里呢。等他过来,早起火了。” 众人轻声道:“听将军将令!” 盘芙蓉下了令。 三更,夜风吹起。 盘芙蓉简单做了法事————她是三苗寨寨主,自然也是有些法术的女巫师。 六女子出了营帐,向火把照亮的楚兵走去。 楚兵喝道:“干什么?” 蔓二姐道:“屙个尿!” “就在那边帐外去。” 蔓二姐妖声妖气笑道:“那朗个要得呀!脏了你们的地方。我们到营外去。”边说边向营门处去。 刚到营门,盘芙蓉等六人迅及摸出短匕首,各刺中一人,楚兵大惊,叫喊道:“有巴兵!” 这一喊,帐中其他女武士早已杀出, 不管三七二十一,乱刺一通,楚军一时反应不过来,再加三苗寨女兵训练有素,个个心狠手辣,楚军死的死,逃的逃。 盘芙蓉占了营门,令人去打开拦路的障碍。 这边,盘瑞莲等三人同时在空帐中放起火来,风吹火势长,“噼噼啪啪”响起来。 附近楚军见这边火起,急来相救。 一楚偏将及数十楚兵最先赶到,这将名叫项韧,还没看清敌人,先虚张声势,大叫道:“瞎巴,送命来!” 楚军包了过来。 盘芙蓉大怒,挺匕首接招项韧,其余的女人也各接上敌手。 火光之下,项韧这才看清对手是个年青女人,且无大队人馬,不以为然,边招架边讥笑:“母巴,盐巴女,快快投降!”他想来一个猫儿捉老鼠的游戏。 项韧以出生贵族授偏将,主将养明不太喜欢他,用在此处守粮草,因此常有怨言,听报有偷袭,以最快的速度赶到,渴望立一场功劳让养明另眼相看。 此人武功一般,却自来看不起女人。他又见盘芙蓉使的是短家伙,料定对手是个颗软柿子,又听有女人喊了她一声“将军”,料定且是一颗贵重的软柿子,暗暗欢喜。 盘芙容见项韧一边退一边招架,怒道:“我看你不是女人生的!”再次迎了上去,用尽平生之力刺杀。 战了数合,项韧想不到这软柿子有些硬功夫,吃了一惊,正想迅速收获果实,盘瑞莲已杀了一个楚卒,前来助战。 两姐妹合力,项韧抵挡不住,见大队楚兵还未赶到,明白自己激动早了,想要抽身,却不容易,只得力战两姐妹。 盘芙蓉虽小小年纪便有将军之名,但从未立过大功,总觉得对不起名号,数合之后,发现敌将武功并不高,手上没有与丹涪水有名武士一经接触兵器,便知根本不是对手的沉重感,暗喜是个立功的良机。 双方都为碰到实力不强的对手而高兴,正是运气好的遇到运气好的,只看谁运气更好。 盘芙蓉躲过一剑,舍了命向项韧怀里扑,当然扑向这个男人是不需要温柔的,刺中项韧腹部,项韧惨叫一声;盘瑞莲再从背后补一匕首,项韧当场毙命。 整体上,楚军占上风,这时听见领头的项韧惨叫,一时乱了,纷纷弃了对手,向主力方向撤退。 楚军散跑,巴国女武士不追击,在附近的几个营帐大放怒火,不必去细查里面有无粮草。 看看火势起了,盘芙蓉令不再放火,收缩回来,守住营门。 不多时,只听吼声如雷,又一队楚兵匆忙赶到,人数是刚才的好几倍。 盘芙蓉见楚援军又到了,心中暗道:“火已起了,荼天尺怎么还没到?” 不及细想,盘芙蓉令道:“准备迎战!” 熊熊火光之下,楚将已看清是一伙女人,大叫“捉活的!” 第159章 知进不知退 埋伏在丛林中的荼天尺见楚营火起,率众从林中杀出,抢进楚营,杀散来救的这一股楚军,大肆放火。 椒园楚军主将昭允正在梦中,突然有人闯入,报巴军偷袭。来人是其副将斗谷。 昭允冷笑一声,翻身披挂出帐,问到:“哪里有瞎巴?” “西面火起!” “斗谷,你领兵救火!其余跟我去捉拿瞎巴!” 斗谷道:“要防他是调虎离山之计。” 昭允顿悟:“你言之有理,也不可太过小看巴人。你领本部防守东头。我自去西头。” 东面。 巴军将领巴蓬在林中埋伏多时,这时见楚营中火起,知道荼天尺得手了,等看到大量火把从东向西快速移动,大喜,率五百余人,如猛虎下山,涌入楚营。 楚将斗谷挺剑来迎,巴蓬冲上前去,不十合,杀死斗谷,楚军抵挡不住,向后便退。 这路巴军也放起火来。 西面。 楚将昭允怒气冲冲赶到了,高叫“杀尽瞎巴!” 荼天尺听见楚大军来了,令“撤”,对相真道:“你和我断后!” 相真叫道:“将军先撤!我断后!” 众人撤进抱木岭。 相真刚出楚营,只听有女人叫道:“大姐、二姐还没有撤出来!” 相真听了,十分焦急,二话不说,引本队翻身复杀入楚营,杀透楚军,救出盘芙蓉、盘瑞莲、蔓二姐等五人来。 盘芙蓉道:“刚才看到,那边还被围有我们人,快去救他们!” 众人又杀入楚军中,果然有三个虎安宫虎贲杀得眼红,正是苴蛮子、盐龙和木莽子。三人满身是血,正在与数十个楚军激战。 相真、盘芙蓉两队,冲散楚军。 相真大叫:“苴蛮子,你们快撤!” 听到喊声,这三个人才像从梦中醒来一样,跟了过来。 原来是瞫梦龙派了十余名虎贲给荼天尺,以助战。苴蛮子听说要偷袭楚军,以为是个大便宜,非要跟来。 一头冲进楚营,苴蛮子顾头不顾尾,知进不知退,只管向前冲杀,与队伍脱离了;木莽子第一次上战场,眼见得四下混战,不知去从,只管跟随自己的头儿苴蛮子,他不知苴蛮子根本没有进退的方向,见楚兵就上。 刚才,苴蛮子、木莽子被二十余名楚兵包围。苴蛮子先杀死了五六个对手;木莽没杀过人,下不去狠手,只杀伤了几个威胁到自己性命的楚兵。 木莽子见情形越来越不对,边招架楚军,边靠近苴蛮子,劝他不再恋战,杀出去,回过头与大队伍会合。 苴蛮子想听清楚木莽子说什么,稍一分心,被一楚兵挥长剑伤到了左耳,还剩半边皮肉吊起。 又接战数合,苴蛮子嫌伤耳甩来甩去碍事,自己一剑削断,左耳一半边落在地上,鲜血直流,楚兵惊骇,再加早看出这两个巴人不好惹,一人先跑,其他的撒腿便跑。 苴蛮子怒不可遏,哪里肯舍,拼了命追上去,结果了估计可能是刺中自己耳朵的那名楚兵(场面太混乱,他根本不能确定)。 木莽子只得再次跟过去。 楚兵想不到这两个巴人如此顽皮,耳朵掉了一只,不是快跑,而是又追了上来,恼羞并发,复将二人包围,叫嚷取了两个巴人的性命。 盘瓠洞天王、虎贲盐龙,听到撤离命令,正打算撒腿跑,却见自己唯一的朋友木莽子不知何时不在了,暗道不好,在乱军中寻了过来,看到他还跟在苴蛮子屁股后面的,也追了过来,于是三人就裹在了一起。 相真杀回来救了盘芙蓉,又救了苴、木、盐三人,看到盐龙、木莽子毫毛未损,苴蛮子少了半边耳朵,还在滴血,顾不得让人为他包扎,急叫快撤。 未到营门,楚军又已包抄过来,巴人死命冲突,不能得脱。 楚兵越来越厚。 突然,楚军就像撕裂的白布,裂开一道口子,一队武士杀了进来,如入无人之境,原来是荼天尺撤进了山林,不见相真、盘芙蓉等人,复引牟忠、楚畏等杀进楚营。 两队会合,杀出楚营,正在欢喜,听见有人大叫:“瞎巴!你们后路已断!快快投降!否则,一个也活不成!” 来将不是别人,正是昭允。楚将昭允将援军又分成了两路,一路杀进起了火的军营,自己领一路切断了巴军后路。 虎安宫虎贲楚畏和山师百夫长牟忠负责开路,大怒,飞冲过去,直扑昭允,合力只三合,昭允大败,只顾逃命。 主将败退了,楚军就像散了架一样。 巴人急跑入丛林中。 楚将昭允有勇有谋,先前预料,巴人翻山越岺来偷袭,人数定然不多,因此有些轻敌,不想被两个疯子一样的巴国武士几合之内就杀懵了。 昭允很快清醒过来,见巴人撤了,急令兵分三路,一路追击荼天尺等人,一路救火,自领一队回防东面,因为大部分粮草是在东面的——此前,他想过巴人可能会来断粮,因此在离得不远的两个地点,分两处屯粮,一虚一实。 东面方向。 郁侯次子巴蓬领兵一边追杀,一边放火,见楚营主将昭允领兵回转来救,令撤离。 回头看时,椒园楚营,火光冲天,照红半个天际。 西面方向。 荼天尺、盘芙蓉脱离了追击的楚军,走到一个叫芭蕉湾的地方,天已大亮,东方的红日已经出了阁。 一队人停下来,在附近的丛林中隐蔽、歇息,补充水分和能量。这处地方,三面有路可通,是巴蓬与荼天尺出发前约定的撤退时会合地点。 荼天尺这一路,死伤三十余人,其中虎安宫虎贲死四人、三苗寨女兵死了五人。 三苗寨女武士虽然擅战,但很少用在尖刀上,多是用于护送伤员或粮草,因此这一战是自她们参战以来,减员最大的一次,盘芙蓉一路之上,心情极为不佳。 盘芙蓉是精力充沛而又闲不住的人,只咪了一会儿眼睛,精力又恢复了,别人在休息,她却起来在四处乱转。 当她转到一颗数人才能环抱的大松树前,突然听到树后面传来轻轻的笑声,过去一看,妹妹盘瑞莲与相真两个人,并排倚在松树干上,说说笑笑。 盘芙蓉心中发怒,喝道:“盘瑞莲!你正事不做!” 猛然听到喝声,盘瑞莲、相真吃了一惊。 见是姐姐来了,盘瑞莲一句话不敢说,扭头就跑开了。 相真道:“大姐,不要怪她,是我约她来的。” “我不是你大姐!” 盘芙蓉摔下一句话,头也不回走了。 原来,相真与盘瑞莲订有婚约。略作补叙。 相真进了盘瓠湖三河口舟师营,一次到三庙寨中,与盘二姐瑞莲相识,见她貌美如花,行事温柔,心生爱慕。 相真为舟师见习伍百长,方便在盘瓠湖中巡游,因此借故多次到三苗寨,二人或是在三苗寨中,或是一在舟上、一在岸上,眉来眼去,两情相悦,非止一日。 于是,相真于年前回虎安山草原省亲时,把自己的事情告知母亲,其母转告相善,相善见过盘瑞莲,印象颇佳,认为儿子眼光不错,还认为与三苗寨联姻,有利无害,便请舟师主将、同时也是三苗寨老寨主夫人干亲家的朴延沧玉成此事。 不料,三苗寨主盘芙蓉坚决不同意这门婚事。 盘瑞莲虽然内向,却也不轻易放弃,心生一计,闹到母亲处,盘老夫人见过相真,对其武功、人品、长相都很满意,又知次女性情内向,难得喜欢上一个男人,质问盘芙蓉:“他们二人,你情我愿,你凭啥子不同意?” “我就是看不得相善。” 其母怒道:“这样说,我还看不得你!果真是翅膀长硬了!早知如此,将军之名,我坐在屁股下面也不让给你!瑞莲是我生的,须不是你生的!这事你做不得主!” 拗不过老夫人,盘芙蓉只得同意了婚事,但总不给相真好脸子。 这一次,相真出来偷袭楚军,正好与三苗寨女兵同行,虽然很想约会盘瑞莲,但一则是战场上,二则惧怕盘芙蓉,因此与盘二姐只是交换眼神而已。 昨晚,偷袭成功,安全返回,相真趁盘芙蓉小睡之时,约了盘瑞莲过来说话,还是被无所不在的盘芙蓉逮了个正着。 此时,相真看着盘芙蓉离去的背影,想不通自己哪里不好,未来的姨姐如此不喜欢自己。 相真独自一人,呆了好大一会儿,有人来报:“盘芙蓉与荼天尺吵起来了!” 第160章 妇好一样的女人 相真急跟过去,看见盘芙蓉与荼天尺已经吵完了,进入冷战。 荼天尺面无表情向一个路口看,相真知道他是在焦急等待巴蓬快点撤来会合,盘芙蓉则坐在一块石头上生闷气。 木莽子、楚畏、兰回几人,刚才看了一出戏,此时在相真对面的丛树下的松针上,并排而卧。楚畏的眼神向站在盘芙蓉和身前几步的盘瑞莲身上瞟。 其他人也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相真见事情已然结束了,更不想说什么,走到边上的一块芭蕉地前,这里只有很少的几个人。 苴蛮子在相真的左面一块小草地上,见相真回来了,起身,走到相真身边,道:“你到哪里去了,刚才,没有人敢劝。” 相真不答话,看着盘芙蓉姐妹。 苴蛮子忍不住,报告了盘、荼吵架的原因。 原来是,盘芙蓉刚才从相真、盘瑞莲约会的地点回来,就有人报说三苗寨里一个在舟师营中的武士,受了重伤,抬到此处,这时快要死了。 盘芙蓉急忙去看,一个绰号“水鸭子”(表示其水性好)的武士腹部、胸部各中一剑,眼看就不行了。这人来自三苗寨的一个子部族。 看了情形,盘芙蓉知道他很快要断气了,就问他最后还有甚话说,想不到他说:‘我就想摸一摸翘起那两团’——这是蔓二姐才送给盘芙蓉的“名言”,显然已经流传了。 这句调皮话 说完,“水鸭子”笑了一下,便咽了气。 盘芙蓉骂道:“何不早说!有色心无色胆的东西!你小子最后一口气,还只是嘴上功夫!” ——原来,这小子素来油腔滑调,曾因被投诉勾引有夫之妇,遭盘芙蓉吊起来一顿痛打。事后,才知这小子并未与那个女人真偷情,只是喜欢同她插科打诨,挨了一顿冤枉揍。 水鸭子断气,荼天尺下令就地掩埋,盘芙蓉不同意,要求抬回去——因为他们有人死后回乡归葬的习俗,再加她本来就对不能收回留在楚营中的几个姐妹的遗体很懊悔。 巴人不少部族有这个习俗。有人考证说,巴人回乡归葬的习俗,是后世湘西、渝东南、黔东北等地一种神秘的巫(道)术“赶尸”的雏形。当然,乱世之中,巴人不可能做到把所有捐躯的武士都“赶”回或者抬回家乡安葬。 荼天尺比较冷血,而且他认为这个时候,还没有脱离危险,带走一具尸体,很有可能多一个人因此送命。而盘芙蓉则认为,现在有帯走遗体的条件,就必须帯走。 荼天尺见说不通,对盘芙蓉怒道:“你有本事,去把死在楚军营中的人全都抢回来!” “你以为我不想!我现在就去!”盘芙蓉转身就走。 突然,盘芙蓉“哎哟”一声,感觉手腕要断了。 荼天尺左手三个指头拈住盘芙蓉的左手腕,不说话。 盘芙蓉动弹不得,回过头,看着荼天尺,恨恨道:“要不是句菊花,你看我不收拾死你!” 外人不明白,荼天尺明白她话中有话,稍用了一下力,盘芙蓉又痛叫一声。 “算你狠!”从生下来,倔强的盘芙蓉第一次当众认输了,当然有她自己的理由。 ——苴蛮子讲到这里,还想继续与相真套近乎,相真不好气道:“缺耳,还不快去包好,又在流血了!” ——从此以后,有人给苴蛮子取了个绰号“缺耳虎”,他嫌不好听,若有人叫,必然生气,再兼他长相憨厚,只知效力,不通世故,有人再给他取了个绰号“憨虎”,虽然仍不满意,总比前一个好,在巴涪水一带名声颇响——此是后话。 过了约半个时辰,巴蓬率兵赶到,并不歇息,合兵一处,继续撤离。 撤至洗马沟,精疲力倦,巴蓬道:“诸位还不可暂歇,若楚军截我后路,极为不妙。” 众人起身赶路,走不多时,有人报楚军数千拦住去路,众人大惊。 荼天尺对巴蓬道:“狭路相逢,拼命者胜!只有杀开一条血路!我在前!盘芙蓉在中!请公子断后!” 荼天尺率本部所有男武士杀过去,还没接上火,却听楚军后方喊声大作,原来是枳都鄂越领兵到,众人大喜,杀将过去,两面夹攻,楚军四散,巴人夺路得脱。 鄂越缘何斗然到来?又需要被叙。 近些天,巴楚双方主力在筱关对战,楚军主将养明就像在与巴国六公子巴平安玩“过家家”的游戏,或者派出军队强攻筱关,或者让部下来挑战,但规模都不大。 今日凌晨,养明刚刚起榻,有人来急报:“椒园粮草被巴军偷袭!” 养明洗完了脸,才命副将宋坦领兵两千去救,吩咐道:“巴军偷袭,最多不过几百人,昭允本有三千人,足够应对,你直奔洗马沟!” 宋坦急去。 勇将斗鹰闻讯赶到主将处,看到养明形若无事,不悦道:“养将军,巴军烧了粮草,我看你并不着急!” “已然烧了,急管何用?” 斗鹰反而不知作何答,一会儿才道:“粮草失了,不可久持,宜速战!” 养明呵呵道:“椒园中一半以上是空仓,我军粮草在夷城,堆积如山,他烧了就烧了。我本是试敌,不想巴人短时间仍能调集接近两万精锐,可见取郁水时机尚未成熟,仍需静观其变。” 斗鹰这才知道养明早有预判,道:“那,将军有何主意?” “向我王禀报,我王自会再想办法让蜀巴继续互相攻伐,不出两年,可坐收渔翁之利。我可要传令撤军了。” 斗鹰遗憾道:“将军高是高明,只可惜尚未杀得上手!” 巴人探知楚军突然兵去营空,不明其意图,只得先计议。 故中将军樊轸长子、红面虎樊云彤之兄樊进等认为楚军退兵,应是粮草被烧,须趁势追杀;中将军相雍等则认为不可,此时若追,必中埋伏。 主帅巴平安迟疑不能决。 八公子巴远安道:“我驻石城,深知楚将养明,此人谋略深远,并不弄险,相将军所言最是。” 将领巴秀道:“目今,楚军先退,我们也算是胜了,若追而取败,是画蛇而添脚,诚不如坚守筱关,大军退守石城。” 巴平安终于又一次点了点头。 巴秀道:“末将还有一言。” 巴平安示意他快讲。 “我还料楚军会到洗马沟截击巴蓬、荼天尺,需派人接应。” 小将鄂越听巴秀这样说,未等巴平安表态,急忙道:“末将愿往!”生怕功劳被人抢了。 巴平安道:“你已是数次请出兵,看来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带一千五佰人去!” 鄂越诺一声,转身出发,直奔洗马沟,果然如巴秀所料,救了巴蓬、荼天尺两队偷袭者。 巴平安传令退军石城,仍留经验丰富的老将巴严守筱关,樊进为其副。 巴蓬、荼天尺到了石城附近,巴平安亲自出城迎接。 当天晡时未到,石城军营,大摆庆功宴。菜品名目杂多,不一一细说。 单说将领们这一处。 酒过数巡。 盘芙蓉偷袭成功,又刺了楚将,虽然所刺并非名将,也是难得,十分得意,酒有点多了,起身敬酒。 这是不太符合规矩的,可是她在一群男人当中,就如一支独秀,又打了胜仗,谁还会管这些小事? 盘芙蓉先敬巴平安。巴平安喝了酒,看着身穿戎装、别有风彩的美人笑道:“你是妇好一样的女人。” 盘芙蓉信口急道:“末将愿战死,不愿为妇好!”盘芙蓉崇拜妇好,她这话的意思是不愿做巴平安的女人。 巴平安笑道:“你急什么急,我也成不了商王武丁。”说完有一点失落 ——妇好,商朝君主武丁的妻子,中国历史上有据可查的第一位女将军,她率领军队东征西讨为武丁拓展疆土(包括征服巴方),因此武丁十分喜欢她 ——巴平安对盘芙蓉这种绝色又有武功的美人,必须是过目不忘记的,因此,他的失落也是两重的。 盘芙蓉又去依次敬了八公子巴远安、众位将军的酒,就像一只彩蝶在酒场中飞舞。 敬到荼天尺处,荼天尺起身来。 盘芙蓉道:“久闻将军英雄,这次当面见识了。” “寨主才是巾帼英雄。我也敬你一盏。” 相真与荼天尺邻座,听荼、盘二人说话,又见盘芙蓉面色菲红,态度风流,呆呆的想起未婚的妻子来。 相真见盘芙蓉与荼天尺谈笑风生,含情加略醉的眼神不离荼天尺,连自己都感觉得到她下一个扑向的目标是谁,而对自已几次有意的示好却看都不看一眼,大不自在。 盘芙蓉与荼天尺说了一会儿话,对相真视而不见,径自转身到对面敬酒,相真郁闷之极,暗到:“盘芙蓉,你也大过分了!我好歹才救过你的性命,却在大庭广众之下,故意不敬我酒!” 相真不便当场发作,她又是瑞莲之姐,只得打捆吞了这口晦气。 荼天尺把盘芙蓉的这一无礼举动看在眼里,没有作任何表示,他也因为对相善的成见无法对相真有更加亲切的好感。 当天的庆功宴,差不多就在以千盏不醉的盘芙蓉为主角的过程中愉快地结束了。 事后论功,盘芙蓉记头功,荼天尺、巴蓬、鄂越等记大功。 及至探知楚国援军没有进到夷水,就已回军,判断楚军暂时不会进攻了,巴平安方令八弟巴远安仍守石城,大军撤离。 荼天尺、樊参、樊小虎刚回到盘湖口,得到一个噩耗。 第161章 痛吊菊花 荼天尺刚回到盘湖口,得知句菊花遇害,肺如剑穿,心如刀剐。 荼天尺禀过主将朴延沧,与同样刚刚得知凶信的句氏部族的句獒、樊氏部族的樊参和樊小虎,率精选的荼、樊两氏武士和全体句氏这次的参战武士,两三百余人,急赴水巴山,为句菊花报仇。 一到水巴山,众人先去祭吊句菊花,除了好象突然变傻了的荼天尺和丁衍等几个心肠坚如铁石的人,无不下泪。 祭毕句菊花,就在墓前,荼天尺、句獒、樊小虎整顿武士,要踏平锅圈寨。 句思祖再一次哭劝道:“你们恨,我何尝不恨!我何尝不想踏平锅圈!可是,已奉邑君之令与他讲知,仇人已归于句氏,不可再出兵。” 樊氏部族首领樊参也道:“事已至此,千万不可再死人了。” 荼天尺仰望阴阴的天空,多时才道:“那好,去与我约那强盗头儿,我在菊花墓前与他决斗!” 句思祖遗憾道:“那盗头儿数日前便逃跑了,不知去向。” 荼天尺咬碎钢牙。 句思祖、樊参等好说歹说,才将句獒、樊小虎和其他武士劝回句氏寨子。 荼天尺不愿离去,荼四、荼七、荼十九、丁衍等兄弟自然留下来陪他。 夜幕降临之前,句思祖令人搬来木材、竹材、茅草等物,草创了一个有顶无围的草棚,供他们过夜,又送来食物和水等。 荼天尺滴水颗食不沾。 半夜,风势从小变大,但它没有能驱赶走荼天尺心中厚厚的阴霾。 面对新坟,荼天尺满腹伤痛化为满身仇恨,猛然间抽出佩剑,仰天长啸一声,风停云断,起舞悲歌: ……山崩地裂兮哭卿去, 日月不再兮随卿逝。 龙肝凤胆兮从此无滋味, 仗剑天涯兮只为卿雪恨! 只为卿雪恨…… 夜半歌声突然响起,本来也没有入睡的荼七等人,起身来,看着火把光线中歌舞的伤心人。 丁衍对荼七道:“从来没见过师兄如此伤心。” “你不知,我却知,他对句菊花,用心良苦,好不容易才成了好事,一朝物是人非,如何不心痛!” 歌声悲凉,除了荼天尺一个人的所有泪水向肚子里流,尽皆泪落满面。 突然,荼天尺一剑划破左手掌,鲜血浸入坟前的新土。 荼天尺发誓道:“我不生啖那盗贼,形同此剑!”猛然折断佩剑。 要知道,他这把剑,是加重加厚的青铜剑,常人根本不可能折断,其力如有神助! 荼七知道荼天尺不是一个轻易动情的人,更不是意志薄弱的人,这次是伤到心尖尖上去了,抹了眼泪,上前劝他节哀。 “浪迹天涯,我也要找到那贼!” “你是说,你要去四处寻他?” “昨晚想了一夜,不如此,我永远无法解心头之恨!” “那贼逃跑,就如一滴水珠掉进丹涪水,一时去哪里寻?我料,菊花有灵,那贼迟早要现身。如今,锅圈寨已归了句氏,须慢慢从锅圈人口中获得蚂迹蛛丝,方有机会。大丈夫报仇,十年不晚,我来盘算为菊花报仇的事。” 荼天尺摇摇头,但显然,也只好如此。 伤心欲绝的荼天尺回盘瓠湖,途经白馬坝,回茶园看望父母,荼良夫妻早知菊花遇难,见了天尺,不由心中伤痛又发,不在话下。 将近一月之久,热爱军旅生活如性命的荼天尺才被舟师主将朴延沧两道命令请回盘瓠湖三河口商议着急军事,可见其心情之差。友烟半烟为之一叹,特录于后: 菊花亡,月华藏,独立清宵枕簟凉。 西风怆,鬓覆霜,佳人先去独留郎。 夜凄惶,短松岗,孤坟何处话凄凉? 夜幕冷,薄衣裳,此番哀苦今独尝。 相思长,两茫茫,黄泉碧落人断肠! 乌江荡漾,巴地含伤,只叹昔日良偶,今已亡。 日出日落,日落日出。夏天到来。 艳阳如火,但正是虎安山草原之上最惬意的月份,似春季来临,凉风吹送,鸟语花香。 此时已是正午,虎安山阳光的紫外线格外强烈,因此虽然不算大热,虎安宫城门前也很少有行人。 虎贲木莽子躲在专门为守卫修建的有顶的值岗棚里,略有倦意,打了几个呵欠,苴蛮子公事公办,过来训了他几句,精神仍然振不起来。 过不多时,木莽子看见太阳底下,一队人向虎安宫方向缓缓过来了,约有十多个,有的打着空手,有的背有物资。走在最前面的是三个并排而行的女人。 越来越近,木莽子看清前排的三个女子,都是身穿蜀国来的丝绸料,胸前重要部分恰如其份地凸现了出来,他的神经顿时兴奋起来,走到棚外,眼睛顿时放了三回光。 先看中间的一个:去了戎装,着了红装,多几分女儿情态,堪超万芳。正是: 秀色粉绝世,亭亭出水中。 倾城恨有馀,映日别样红。 再看左面这个,身穿青衣,七尺如锻如墨油光发,一双似醒非醒传情目,飘飘然如弱风扶细柳,闲静处如碧泉映羞月,樱口软语,楚楚腰脉,形若宜主骨更柔,心比春雨暖三分。正是: 粉面冰肤笑容敛,窈窕十分惹人怜。 飞燕便是倚新妆,也醋伊人枕波眠。 又看右边这个,身穿红衣,花容袅娜,头顶一团乌云,面前一张明月,两汪清泉尽是情,一对酥峰最乱蝶,十根春葱尖又嫩,两条玉柱白又直,檀口盈盈,不专为解语,腴臀鼓鼓,莫不为撩人,出世便为弄风骚,风月从来造媚娘。正是: 玉面正好喻婵娟,贵妃先曾瘦一轮? 不用回眸百媚生,风情自带最勾魂。 木莽子这时又看见,三个女子腰间都佩有一件不长的蛇形饰物,那蛇饰特别之处在于两端各有一个人脑壳,传说谁要得到这种动物并吃下它,会所向无敌。 虽是傻子,也是男人,木莽子早已看得目歪口斜,心潮起伏,只听身边一个虎贲啧啧赞了几声,问道:“哪里来的美人?” 第162章 六口茶歌 今年的天气特别热, 就是盘瓠湖中,也是十分潮湿闷热。 前几天,三苗寨主盘芙蓉基本处理完了自己出征期间遗留的必须要她决断的寨务,对两个妹妹道:“这鬼天气,把湖中的鱼儿都要烤熟了。不如,去虎安山歇个凉。” 盘瑞莲、盘月儿自然愿意得很。 三姐妹带了随从、礼物向虎安山去。 一路之上,果然是越走越凉快。 路过万风林海中的万风寨,寨主果乾风留客住了一宿。 她们不用马车,一路步行,顺便欣赏风景。 进了虎安山草原,嫩绿一片,羊馬成群,盘月儿惊喜道:“哪来这大个草坝儿,最远的到天边去了,怕是几日几夜也走不出去。” 盘芙蓉笑道:“草坝儿?亏你会取名字,不怕你肉多,你去走一圈回来,怕是要廋成一根干柴。人不出门生不贵,听你说这话,就晓得是夜明珠打呵咳——宝器。” 三姐妹说说笑笑之间,已到虎安宫城门前,虎贲木莽子看见来了三个美人,眼睛睁得比“二筒”还要圆——当时没有麻将——他还不知道,时有好色之徒评这三姐妹之美:“皆为绝色,却又各有特色:大姐端庄俊美、二姐窈窕秀美、三姐丰腴妖美”。 木莽子正在打望,只见苴蛮子看见是贵客来了,奉承的机会到了,赶忙小跑上前去迎接——也是当该他的机会,按规矩,只有侍卫头儿才可以四处流动查看。 盘芙蓉稍稍放缓脚步,摸了一下跑到自己跟前的苴蛮子左边的半边耳朵,呵呵笑道:“耳朵好了?” 这本来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苴蛮子却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也媚笑道:“大姐一摸,好得更快了”。这显然是从楚畏或者度群芳处学来的。 盘氏三姐妹都发了笑。 到了城门底下,盘芙蓉一眼看到木莽子,对盘月儿指道:“那就是木莽子!” 边说话,盘芙蓉边向宫城里走。走不多远,突然听到后面有人叫道:“你干什么!” 盘芙蓉吃了一小惊,回过头来,却见三妹盘月儿没有跟上来,而是站在木莽子身边,不知在做什么。 她知道盘月儿与二妹盘瑞莲的安份守已不同,令一行人暂停,折转来过问发生了什么。 木莽子这一叫,所有人的眼光都集中到他这里来,但虎贲们都没有离开自己的位置,只有苴蛮子像所有领导一样,迅速到了事发现场。 盘芙蓉过来问:“怎么回事?” 盘月儿不答姐姐的话,指着木莽子道: “我看,你是耳朵聋了!我在问你话呢!” 盘芙蓉道:“你问他什么?” “我问他颈子上挂的什么宝物?他不答我,我就伸手去取来看,他就惊抓抓叫!” 苴蛮子道:“你休管他,不知是什么,从来不让人摸!” 盘芙蓉明白原由,不由得轻轻笑了一声,对盘月儿道:“你以为是在三苗寨,胡乱的来!快走!” 盘月儿撇了撇嘴:“什么了不得的玩意,我还不稀罕看!” 突然,盘月儿发现木莽子形象、身材和与其他人不同的气质, 感觉此人在哪里见过,居然莫名其妙地发起呆来。 “还在磨蹭什么?快走!”盘芙蓉根本没想到盘月儿心有所想,命令道。 早有热情的苴蛮子让人快速报告了进去,有人正式出来迎接。 盘芙蓉有将军名号,又是三苗寨主,因此她一个人先去正经拜见了虎安伯瞫玉,随后才领两个妹妹去拜见瞫夫人、瞫梦语。 三姐妹留在虎安宫中歇住,白天则在瞫梦语等陪同下,去草原上玩耍,其中快乐,不一一细表。 唯一有不愉快的,就是盘芙蓉不让盘瑞莲与相真见面,她也不像其他部族的首领进了虎安山草原,一定会去拜访虎安山中卿相善。 相善了解盘芙蓉,对此事,也并不过多计较,一笑而过。 不知不觉,已过六日,盘芙蓉挂念寨中事务,准备第二日返还三苗寨。 当天近晚,虎安宫中,瞫夫人巴永秋设宴送行,山珍美酒,不在话下。 虎安宫文官虢昌之女、万风寨果艮风之妻虢玉兰正好前天回家来探望父母,她与盘芙蓉是老相识;舟师主将朴延沧之女、樊小虎之妻朴雪梅,是盘芙蓉的义姐。因此,瞫夫人请二女人也来一同欢喜。 酒食毕,瞫夫人请盘氏三姐妹、虢玉兰、朴雪梅到自己的温香园中饮茶消食。 夜幕初降,豪华的温香园中,灯火通明,喜气洋洋,瞫夫人母女、五个女宾,各自落座,侍女郑梨花、如烟、如云、如意等上茶水服侍。除了茶水,当然还有水果、点心。 准备停当,开始品茶。 盘芙蓉喝了一口茶水,连叫“好茶”。 瞫夫人道:“这是天尺神农茶呢。” “难怪气味与众不同。”盘瑞莲、盘月儿都看了盘芙蓉一眼。 瞫夫人笑道:“你三姐妹,一个壮实,一个丰满,一个苗条,我看是大姐和三姐太占强了,抢了二姐的饭吃。” 盘芙蓉笑道:“我们是有吃就吃,有喝就喝,想睡就睡,哪有夫人那般精细,把梦语妹妹养得不长不短、不肥不瘦、不轻不重的。” 朴雪梅笑道:“芙蓉你是讨打!好像是在说养什么样宠物。”众皆笑。 品茶之际,众人说说笑笑,突然,瞫梦语见盘芙蓉连漏进盏中的一片茶叶带水喝了个精光,笑道:“芙蓉姐姐,你怎把茶叶子都吃了?” 盘芙蓉道:“我是巴不得把茶树树一起吃了!” 瞫夫人笑道:“你是何意?” 朴雪梅最了解盘芙蓉,知道她的心思,笑道:“夫人没看出来吗,芙蓉哪里是在品天尺茶,分明是在吃人呢。” 一语点醒,众人哄笑。 唯侍女如云一个人吊起个长脸。 侍女郑梨花见如云神情,知道句菊花出事后,如云感觉自己与表兄荼天尺的事或许有所转机,此时听盘芙蓉之言,原来她也有那个心思,心想雪梅这次可说错话了,借为朴雪梅添水,提醒她莫再继续深入。 瞫夫人笑道:“明白了。若你真是此意,我愿为你做主。” 盘芙蓉丢下茶盏,起身谢道:“朝思暮想的事情!夫人大恩大德,莫齿难忘!” 众女又哄笑。 盘瑞莲、盘月儿两姐妹这才明白盘芙蓉此行的真正目的,并不是专程来歇什么凉,而是来求夫人这个好媒人的。 瞫夫人也完全明白了,笑道:“我就喜欢你这真率!看你急不可待,想必是早有盘算了。可是,这几日里,你还是有些吞吞吐吐的,我却没有在意。不用谢,我说了,就作数了!” 郑梨花是侍女中唯一敢插嘴的,笑道:“好是好,只怕将来两个将军,一句话不对头,就对打起来了。”众人又笑。 盘芙蓉道:“放心,好女不跟男斗,我总都让他!” 虢玉兰道:“菊花刚走,怕不合适,还是缓缓最妥。” “你总比别人想得周到。你说得对,还是过些时日再提吧。”夫人道。 盘芙蓉又起身谢,喜悦之情不能掩饰。 凭她的情格,也不用掩饰,更不会掩饰。 盘芙蓉是一个敢爱敢恨,拿得起,放得下的女人,她不喜欢巴平安那样平庸的男人,甚至不太喜欢瞫梦龙那样性格稳重的男人。 荼天尺到了三苗湖三河口舟师营,接触数次,盘芙蓉惊奇地发现这才是她最喜欢的那种男人:刚毅、果敢、正直、忠诚、武功高强。 但她又是重情重义的女人,当知道句荼天尺与菊花已有婚约,顿时放弃;当得知句菊花不幸遇难的消息,她流了一场眼泪,但又很快决定抓住自己的机会。 其他的女人都为盘芙蓉而高兴,侍女如云却觉得盘芙蓉面部的喜色,越看越难看,忍在心头,不便发作。 朴雪梅见事情已然说透,不需要再让如云不爽,笑道:“夫人,难得今晚如此高兴,我们来唱唱茶歌吧,如何?” 茶歌是采茶姑娘茗花(如云)最辣手的,朴雪梅的意思是让如云表现表现,她想不到,盘芙蓉没有理解她的意思,率先起身道:“这最好,我才在郁水学了一个好听的。” 朴雪梅笑着摇了摇头。 瞫夫人笑道:“好,你且唱来听听。” “不过,我学的唱法,是男女对唱, 这里可没有男人。”盘芙蓉有点遗憾道。 侍女如云终于忍不住盘芙蓉得意的神情,道:“盘寨主,你要几个男人!外面的侍卫,不是男人?!” 盘芙蓉十分兴奋,根本没有注意到如云的醋意,笑道:“想起来了,度毛狗是郁水侯部族的,他一定会唱。去请他来!” 侍女如意见夫人在点头,转身去请正在外面等待的度群芳。 度群芳不知请他何意,心有忐忑,当听说是请他来唱茶歌,这对度群芳这样的巴国男子来说纯属小事一桩,斜了侍女如烟一眼,轻轻对她笑了一下,对夫人施礼:“夫人,小子献丑!” 盘芙蓉移步过来,对度群芳说了两三句话,二人边歌边舞起来,只听唱道: (男) 喝你的一口茶呀,问你一句话,你的那个父母舍,在家不在家? (女)你喝茶就喝茶呀,哪来那多话,父母那个晓得舍,妹子要挨打。 (男)喝你的二口茶呀,问你二句话,你的那个哥嫂舍,在家不在家? (女)你喝茶就喝茶呀,哪来那多话,没吃那个少午舍,我把鸡蛋打。 (男) 喝你的三口茶呀,问你三句话,你的那个姐姐舍,在家不在家? (女)你喝茶就喝茶呀,哪来那多话,你的那个眼睛舍,莫要其是眨。 (男) 喝你的四口茶呀,问你四句话,你的那个妹妹舍,在家不在家? (女)你喝茶就喝茶呀,哪来那多话,你的那个手儿舍,不要到处抓。 (男)喝你的五口茶呀,问你五句话,你的那个弟弟舍,在家不在家? (女)你左手接我茶呀,右手把我掐,我的那个脸红舍,像那鸡冠花。 (男)喝你的六口茶呀,问你六句话,屋头就我两个舍,还等莫子嘛? …… 二人边唱边舞蹈,曲调轻快,舞蹈动作十分滑稽,女人们笑得前仰后翻。 刚唱到这里,侍女桂枝气喘吁吁跑进来:“夫人,不好了!” 第163章 趁火打劫 瞫夫人惊问何故。 “月红摔了,门牙落了一颗!” 在场的女人,除了盘氏三姐妹,都知道已故舟师伍百长相胤之女相月红,现在是夫人的宝贝,不免为桂枝担心。 果不然,夫人当即起来,伸手想向桂枝脸上去,想到有客人,手没有伸出去。 夫人起身,女人们也急起身。跟着惊慌失措的桂枝出去,转到温梦园,听见相月红在轻轻笑。 进去一看,只见相月红掉起一颗门乳牙,站在“梦凝烟语”水池边上,一个侍女在为她揩血,相月红则满不在乎的样子。 那侍女见夫人来了,急让开。 夫人弯下腰,捧起相月红的下颚,看了看那颗快要下岗的牙齿,紧跟夫人身后的郑梨花从怀中抽出一张干净的绢儿,递给夫人,夫人揩了揩相月红口上的血,问道:“痛不?” “不痛!” 盘芙蓉先赞道:“不愧是相胤的女儿!这才几岁,就不喊痛!” 很快,懂药的夫人巴永秋就处理好了这一场小事故,吩咐侍女让相月红当晚就住在温梦园里,早早睡觉,省得回到她平时居住的温香园受到大人们的干扰。 女人们重新回到温香园,闹到半夜方散。 因为得到消息,大巫师瞫瑞的女儿瞫芳后日要带着孩子回虎安山度夏,盘芙蓉性情豪爽,人见人爱,与她也有交情,盘氏三姐妹便多留了三日。 其间,盘芙蓉拗不过人情世故,还是以三苗寨主的身份,一个人去拜访了虎安宫中卿相善,还造访了山师主将牟诚、粮草总管苴怀,看望了文官虢昌。 要说最欢喜的,是朴雪梅在家里请盘氏三姐妹吃了一个算不上奢华但具有桐乡山(桐梓山,朴雪梅家乡)纯正口味的宴席。不消说巴永秋母女、虢玉兰等也都同时成了客人。 按盘芙蓉的习惯做派,自己的终身大事自己做主,为了显得慎重,她思前想后,还是觉得由虎安宫夫人出面最妥,也有面子。 这次虎安山之行,盘芙蓉认为只要夫人一句话,自己的终身大事就搞定了,心情愉快地离开了虎安山。 盘月儿则有一点遗憾,甚至莫名的惆怅,好奇心驱使她想弄清楚木莽子颈子上挂的到底是什么好东西,可是几次进出虎安宫城门,都没有再见到那个傻子,包括离开之时。 乱世难有平静时。 是年八月,巴蜀又起战事。 这一次,是巴国人惹的事,目标是攻占刚刚建立的苴国,四公子东安为主帅、上将军巴无疾为副帅。 苴国向蜀国求救,蜀军多日不至。 苴国地,以前是巴国的地盘,被蜀国抢了去,蜀主封其弟于苴地,建议属国苴国。 从地理结构上来看,苴地(葭萌)正好位于嘉陵江上游两条支流的交汇处,不管从哪个方向来,如果想沿着嘉陵江进入四川盆地,苴地都是一个节点,因此是战略要地。 蜀王分封苴国,其目的是在蜀、秦之间,同时也可在蜀、巴之间建立一个缓冲地带。 苴侯不敢出战,坚守城池,眼睛都望穿了,救兵迟迟不到,他也不是傻子,探听到原因是两个:一是政敌从中作梗;二是其兄蜀国主在不恰当的时候正要迎娶褒国的公主,想必那美人与其前辈、绝代美人褒姒一样,专门害国的。 亲情敌不过利益,无奈之下,苴侯面对巴国来势汹汹的进攻, 暗地派人与巴国媾和。 巴军主帅巴东安、副帅巴无疾均认为,若武力收复苴地,不仅要屯兵、费粮,还必然与蜀国有一场大战事,只要苴侯不反复,不如维护现状。急报巴主,巴主同意和约条件。 常说胳膊肘向外拐,从此,苴国与巴国的关系好于宗主国,后来更是时常与巴国联合抗蜀。 楚国人趁巴、苴、蜀三国战事起来,趁火打劫的机不可失,又向郁水用兵,但万万没有想到,巴蜀这一战虎头蛇尾,还没牵开架式,就偃旗息鼓了。 可是,兵端一起,不是想收就收,楚军强取筱关,巴国守将巴严战死,楚军兵逼巴国坪坝。 坪坝,又称甲马池,位于筱关与石城之间的狭长地带。 坪坝这里有一支巴国军队,属于石城军营。坪坝守将樊进苦战一场,勉强守住,两军对垒。 巴国八公子远安提石城军队和离得最近的郁侯部武士率先进至甲马池。 枳都大本营巴平安接到急报后,立即传令枳都及丹涪水各部出兵,同时报告江洲。 令至虎安山瞫氏,山师主将牟诚方在生病,急进虎安宫,向瞫伯道:“公子已经数次经历战事,可为主将。” 瞫伯道:“还需历练。瞫鸢可否?” 牟城默然。 于是,瞫伯传令舟师朴延沧为主将,瞫鸢、樊小虎、相美、荼天尺、相真、盘芙蓉等为副,瞫梦龙仍行监军之职。虎将瞫庆留守虎安宫。 朴延沧率山舟两军及各子部族武士进至甲马池一带。 各部援军陆续紧急到来,巴远安召集众将,道:“楚军来势汹涌,筱关已破。楚前锋养志是楚国名将,深得楚王赏识,还是老对头养明的亲弟弟,十分恶燥,将军巴严死于他手。现六哥大军未到,只宜坚守各处碍口。待各路整齐,再作决战!” 樊进道:“我所见过的楚将,最厉害的莫过于斗鹰,当年弟弟樊云彤败于他手上,还是父亲及时赶到,才救了他。” 郁侯道:“这是事实。不过,当时樊云彤年纪尚小。若是目今二人再次决战,应是棋逢对手。” 巴远安叹道:“可惜了。” 瞫梦龙暗想:“云彤何时才能出来杀敌?” 巴远安传令各部分守关口,若有所失,军法从事。 巴远安又令各部抽调一队精兵相助石城守军的正面防御。虎安山山师伍百长瞫鸢不愿受朴延沧节制,又不能违令,于是请命引本部而去。 瞫氏部巴兵进至贼蛛塝,负责肾子岩至贼蛛塝一带重要道口。 众将查看地形,商量防务,荼天尺身经大小数十战,自以为能,率先道:“宜砍树立栅,多插旌旗。” 瞫梦龙道:“不然,虚则实之,实则虚之,这一带本不是大路,要想楚人不敢走这条道,应偃下旗,息下鼓,楚人不明真假,反而不敢轻易进兵。” 朴延沧道:“公子之言,有理。” 瞫梦龙看出荼天尺心有不悦,知他自侍武功,多有战绩,没有把自己放在眼里,特别补充道:“我部奉命防守,擅自行动者,斩!” 朴延沧、瞫梦龙主力驻防贼蛛塝,相真等人为辅,瞫氏、郑氏武士相助。 分荼天尺领舟师一部为左翼,丹涪水峡门口以下的樊氏、荼氏、牟氏、句氏、若氏部族相助。 樊小虎、相美、盘芙蓉领山、舟师一部为右翼,峡门口及其以上的相氏、苌氏、三苗寨、竹氏、苴氏、果氏、朴氏相助。 各守要道。 荼天尺进入防守路段,不服梦龙之言,令多设旌旗,修寨搭栅。 果不然,楚军以为他这边是虚张声势。 第三日晚,一支楚军摸进肾子岩,夜袭守军樊氏及附近若氏、牟氏部族。 其中,樊氏部族所受压力最大,首领樊参率本部武士拼命防守,看看渐渐抵挡不住,又有人发现侧面有楚兵包抄过来,心急如焚。 樊参叫道:“樊当!樊当!” 樊当是樊氏的第二勇士,是樊参之弟樊芪之子,武功仅次于樊小虎,正在接战,急忙来问何事。 樊参急道:“侧面也发现楚军,不知人数多少!眼看守不住,全寨武士要覆灭!如今怎么办?” “只有一个办法!” 第164章 贻误军机 “只有再去求救!”樊当补充道。 “这还用你说!”樊参因着急而生气。 “天尺离此最近,不到十里,可是,我们去的人,毫无音讯,这,很不正常!” “目今,只有你能杀出去求救了!我最多还能坚持两个时辰!快快去!” 樊当率五名英勇的武士,急出防区,楚军已从侧面包了上来,杀开血路,仅余他一人,一路狂奔,早出了五里地,突然见到路上有一具穿着熟悉的尸体。 樊当一下就明白了,跑过去,查看了一下尸体上的箭,暗道:“果不其然,楚军的探子已先透入我们的背部。但愿,荼天尺没有受到攻击!” 樊当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情安葬自己的同伴,用尽全力奔跑,夜叩荼天尺军营,看到这里平静,暗道一声“还好!” 今晚,正好荼四在领头值岗。 樊当喘急道:“我部在肾子岩受到夜袭,抵挡不住,寨主令我前来向天尺将军求救!” 荼四事不关己的口吻道:“晓得了,你稍等。” 荼四的祖父、父亲都是因为争夺丹涪水白马坝盐水,而死于樊氏手中,无时无刻不在想找樊氏报仇,见樊当来求救,复仇之心一下涌上心头,故意拖延去禀报荼天尺。 但是,作为久经沙场的勇士,知道时间就是生命,荼四内心也比较纠集,思索报还是不报,一时左右不是,有一时想到还是尽快禀报为妥。 荼氏有一武士面黄,绰号黄腊丁,见状谗言道:“四哥这般急着去禀报, 是要急着去救那老贼?难道忘了老寨主、你父被害的大仇了吗?” 荼四本来还在犹豫,听此言,打定主意不报,返身回来,对樊当道:“将军说,我们这里才是必经要地,肾子岩不宜增兵,料楚军是声东击西。” 樊当大惊失色:“若如此,我部武士皆休了!”叩头出血,央求面见荼天尺, 荼四拂袖进了营帐,命武士不得让他进去。 樊当心知因荼、樊旧仇作怪,多说无用,拼命跑到又隔数里的主将朴延沧营中求救,时值梦龙到八公子巴远安营中去了。 樊当痛诉荼天尺之罪,朴延沧大惊,命相真守营,自率三百人去救肾子岩,兵到半途,有人报说荼天尺已早去救下樊氏,若氏、牟氏之险也已解。 原来,荼四耽误过了半个时辰,有人认为不妥,跑去报告荼天尺,荼天尺起身便令走。 荼四赶来,道:“天杀樊参,正好报大仇,何须如此急!” 荼天尺道:“恐有不妥。” 荼四极不满意道:“我看你是任了舟师将领,就忘了祖父之仇!我是永远不会忘记杀父之仇的!” 荼天尺复坐,迟疑不决。 从儿童时起,他就把向樊参报仇作为一件大事,后来慢慢长大,有能力报仇了,抢盐巴的楚国人却来了,头号敌人变了人,在他看来,无疑是楚国人打乱了他的复仇计划;再加,后来与句菊花订了婚,他只得放弃了向句菊花的姑父樊参报仇的誓言,但他并未真正忘记樊参这个仇人。 又约半个时辰,荼七巡哨回来听说樊当来求救,大呼“不妥”,急去见荼天尺:“荼氏与樊氏是家仇,此时是国家大事,你这样做,如何对得起邑君、国君,又如何对得起菊花!” 荼天尺猛醒,叫道:“四哥误我大事了!” 荼四踢翻一张几桌,恨道:“你们几次不同意我的复仇大计!天赐良机,又要放过!人生几何?我的大仇何时能报!”嚎啕大哭。 荼天尺几人无言回答。 荼天尺毕竟是舟师将领,大是大非面前,还知轻重,知事情紧急,来不及计较,丢下荼四,急率两三百武士救肾子岩,同时命人到若氏、牟氏、句氏等部联系,看是否也遭偷袭,随时准备好接应。 及到时,楚兵已打破木栅,樊参等人被逼入林中。 荼天尺亲冒矢石,到天亮时,夺回肾子岩,楚军溃退。 收聚武士,死伤计三十余人,为樊氏历次参战损失之最。 这一战中,樊参之弟樊芪等多人受伤;樊参身受重伤,简单处理后抬回丹涪水猫儿沟樊氏寨中医治。 荼天尺留一百军士助守肾子岩,余众抬伤者回自己的营地。 朴延沧火急火燎赶去救场,途中遇到荼天尺返回,听了情形,看了樊参、樊芪兄弟的伤情。 无论如何,楚军退了,关键路口没有失,朴延沧心下稍安。 樊当大骂荼天尺、荼四,要与荼天尺当场决斗,延沧喝止。 朴延沧是一个典型的军人,喜欢荼天尺,更明白三军易得,一将难求的道理,虽然觉得他这次做得确实太过份了,但并不想因此失去这个冲锋陷阵的勇将。 回程路上,朴延深责荼天尺迟救之过。荼天尺惭愧无言。 刚刚走进荼天尺军营,朴延沧突然喝道:“拿下!” 第165章 赌天意 几员武士冲将上来,扭住荼天尺! 荼天尺自知有罪,没有反抗,却听朴延沧喝道:“我是让拿下荼四、黄蜡丁!” 武士听了,急将荼四、黄蜡丁轻松便捉了来——二人也没有反抗,。 朴延沧命令当场斩杀荼四及进谗言的黄腊丁。 荼天尺急求道:“迟救大罪在我,请将军要杀杀我!” “你的事,再议!” 荼天尺知道朴延沧不轻易杀人,但一经决定,九头牛也拉不回来,又请求道:“请将军准他二人死于疆场!” “二人不仅坏了国家大事,还坏了我巴人复仇的规矩!” 朴延沧执意不允所请,当场斩二人首级,传示各部,然后严厉告戒荼天尺注意防守和不要再出事故,自回。 直到次日上午,荼四、蜡丁二人首级传到,樊小虎方得知肾子岩被偷袭、父亲樊参等多人伤死及荼天尺故意迟去救援之事,勃然大怒,率随从十人,抄小路,避开朴延沧军营,找荼天尺算账,山师伍百长相美苦劝无用,令部属急去报告朴延沧。 朴延沧闻听,大惊道:“大敌当前,岂可内乱!两虎相争,必有一伤!” 朴延沧一面命人急去请公子梦龙,一面亲自急赶去荼天尺驻地。 朴延沧刚近荼天尺临时搭设的栅栏后面的一块平地,这里是一个临时军营,只听有人喝采,暗叫不好。 原来樊小虎到了荼天尺军营,破口便大骂,被军中荼氏武士挡住,剑拔弩张。 荼天尺正为荼四、黄腊丁被斩十分伤感,尤其是荼四被杀时,大骂樊参不止,直到人头落地,嘴巴还在动,那种永远也不能再报杀父之仇的男儿遗恨,定格在天尺心中,血一滴一滴内流。 听得外面樊小虎出言不逊,荼天尺转大伤为大怒,起身抽剑,荼七、荼十九、丁衍死死扭住。 荼天尺见脱不了身,便道:“你们放了我,让樊小虎进来!” 荼七吃惊道:“你要做什么?” “我自有道理。” 荼七道:“此时他有万丈怒火,你放他进来,不是要拼命吗?” “放心,樊小虎讲巴人复仇的规矩,现在是战场之上,他更不会乱来。” 樊小虎约住随从,只身进了荼天尺的临时简易营帐。 天尺道:“其他人都出去,这是我和樊小虎之间的事!” 荼十九道:“十一哥,小虎,大敌当前,你二人要想好!” 小虎道:“你哥说得对,这是我二人的事。你们都出去!” 几人不知他二人如何了法,但见二人并没有怒火冲天,反而如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平静,迟迟疑疑退了出去。 樊小虎压住怒气道:“荼天尺,今日之事,当如何了?” “我欠你樊氏十多条人命,自然当来找我了。不过,樊氏欠我祖父、仲父两条人命,又如何了?” “父债子还,天经地义,当然由我来偿了!” “好!赌天意!” “正合我意!拼剑术,一百合之内,但凭功夫;若一百合不分胜负,相距一百步,同时放箭,不准闪躲,各任天命!” “好!今日,我二人了断两寨的旧仇新恨!” 荼天尺、樊小虎手挽手出了营帐, 好象兄弟一样亲密。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何意。 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二人交起手来。众人这才大惊。 荼七对疑问重重的荼十九道:“他们这是在了断两氏仇恨,名叫赌天意。二人均是高手,多半会同归于尽!” 荼十九更加吃惊:“怎么办?” 情急之下,荼十九想到,只要樊小虎死,哥哥一定能活,不加思考,急道:“不如暗中相助!” 荼七骂道:“你还是没长心子啊!” “那七哥你快说怎么办?” “他二人的武功,我等如何挡得下来!只有快去请公子,或者朴将军!但估计来不及!” 荼十九未等荼七话出口完,拔腿便跑。 两人斗过了数十合,如蛟龙缠斗,猛虎撕咬,众人不由得喝起彩来——明知不是好事,巴人见到武功高强者(包括对手的楚国人),忍不住叫好,他们有这爱好,也表现出他们生在恶劣环境中,但充满乐观。 眼看快要战到百合,平分秋色,众人一边喝彩,也一边加重担心。 二人战得正酣,只听有人大喝:“住手!” 荼天尺听得是主将朴延沧的声音,撤后五步,樊小虎也只得原地不动。 未等两人开口,朴延沧大步流星过来,指樊小虎先怒骂道:“你擅自离开军营,来此滋事,胆大包天!此时不空,随后再找你算账!还不快滚!” 朴延沧既是主将,又是他岳丈,樊小虎在父亲樊参和岳父朴延沧双重教导下,属于巴国最有规矩的有名武士之一,只得忍气吞声,率从人离去。 荼天尺扔了手中的剑,迎过来,道:“末将已知错,任将军处罚。” “此时不说此事。你须谨守此处,不让楚兵偷过一人。” 朴延沧回营,途中正遇瞫梦龙在巴平安营中得知消息急忙赶来,原来是八公子巴平安已到前线,梦龙前去拜见。知事已解决,同路回营。 一路上,瞫梦龙沉默不语,快到了,才道:“我一向听说荼天尺是个英雄,未曾想到,会不顾大局。” “国恨、家恨、身恨,集于一身,就是块鹅卵石,也要变性。”朴延沧道。 瞫梦龙对朴延沧的处理有一点意见,但没有多说,面无表情。 朴延沧没有细想瞫梦龙的心情,道:“本来樊、荼二氏有旧仇,后来因荼天尺与菊花的一对绝配婚约,有所缓和,不想菊花遭了横祸。这次又结新仇。 “自从菊花死后,荼天尺性情大变,再加有人从中挑唆。他是一时不明,铸此错事。他的武功,当属丹涪水第一,人才难得,今后当有大用,宜多开导。” 瞫梦龙轻轻点了点头。 所部遭到了楚国人偷袭,还被处死两个本部族穿叉叉裤的好兄弟,荼天尺十分郁闷。 当夜,荼天尺思来想去不服,不仅是对楚国人不服,还对瞫梦龙有不服,有部分原因来源于对樊云彤的不爽,他认为瞫梦龙和樊云彤一样,一生下来就有对别人指手划脚的资格,而其他的武士却要经过多少次拼杀才能出名,虽然他乐于拼杀。 想到这,荼天尺欲领本部舟师武士偷袭楚人,荼七力阻。 荼天尺大怒,令将荼七捆了,留一半武士守路口,自率一队武士偷出营去。 在夜幕掩护下,荼天尺在山中潜出二十余里,只见到几座楚军撤走后的空营,天尺笑道:“楚人跑了。” 偷袭不成,失望回走,走到半路,突然喊杀之声四起,荼天尺大惊。 原来是楚人伏兵半道,准备再次偷袭,探得荼天尺出了营,分一路进攻路口的巴兵,另一路伏兵等待他回营。 荼天尺知道上当了,下令突围,死伤数十,不能突出。 荼天尺此时,悔不听荼七之言,大叫道:“看来今晚要去陪四哥了!!多杀一个多赚一个!” 第166章 梦龙斩天尺 荼天尺正在苦战,打算战死为止,一彪兵到,杀散楚人,却是舟师见习伍百长相真到了。 荼天尺得脱,回到营栅,瞫梦龙已率兵击溃楚兵,夺回防区。 荼天尺伏地请罪,瞫梦龙喝道:“拉出去砍了!” 两武士来提荼天尺。 相真急道:“万万不可!” “两日之内,两次胡来,两次惨败,不杀他,众人还误以为我真是个木偶!”瞫梦龙严厉道。 荼天尺叫道:“难道你不是木偶!我死也不服!” 在荼天尺心中,最服瞫剑,其次是相胤、瞫鸢,对朴延沧、瞫庆勉强也服。他不喜欢山师主将牟诚、公子瞫梦龙二人的风格。见瞫梦龙数次参战,并不多拿主意,有些小瞧。 这话,瞫梦龙感觉如被打了一记响亮的耳光,一时不知如何发作,面红耳赤。 山师主将牟诚之子牟忠与梦龙同来,对他轻声道:“三军之任,军令第一,为将之道,威严第一,斩他,可立公子之威。从今以来,无人再敢小瞧!” 瞫梦龙听了牟忠之言,怒道:“令行禁止,乃取胜之道。违了军令,就当执法!快快斩讫!” 相真、荼七等众人跪求,瞫梦龙更怒,令立即下手。 正在此时,有人报舟师主将朴延沧到。 朴延沧见状,道:“荼天尺擅自行动,违了将令,当送六公子处置!” 瞫梦龙虽为主子,但朴延沧是舟师主将,也是这次虎安山全师的主将,再加上他说送给巴平安处置,并没有说“不斩”的话,不好再说什么,表情尴尬。 巴国六公子平安及驻枳都上将军相雍、将军巴秀等已于昨日到离甲马池十里下寨。今日下午,召集众将,商议破敌。 条件所限,除了巴国公子巴平安和巴远安,其余人皆站立。 巴平安率先道:“开议之前,先提人进来!” 众人一齐向账门处看,只见五花大绑的荼天尺被提进大帐。 巴平安道:“荼天尺,你可知罪?” 荼天尺叫道:“要杀便杀,何须多言!” “你怎知我要杀你?” “那就快放了我,好议正事!” “你怎知我要放了你?” “既不杀,又不放,公子何意?” 巴平安喝道:“且记在账上!松了他的绑!” 荼天尺解放出来,施礼道:“多谢六公子不杀之恩!” “你不用谢我。大战在即,斩将不利,姑且饶你性命!战事停后,若未战死,自来领五十军棍!” 荼天尺谢道:“若如此,一百军棍,也甘愿领!” 巴平安道:“好!到时,梦龙监刑,休打得轻了!” 瞫梦龙道:“他既自愿领一百军棍,末将也不会少他半棍!” 荼天尺走到自己应该的位置,还未站稳,只听巴平安喝道:“再提人进来!” 众人不知还有何人犯事,只见武士提进来两个女人,一老一少,惶恐不安。 巴平安道:“荼天尺遭伏击,正是此二人为楚军领路,众位看如何处置?” 两妇人跪下,老妇哭道:“楚人把全族老人、妇人、小孩捉去,若不带路,便要全部杀死。求将军开恩!”这妇人认不得巴平安,口称将军。 巴平安怒道:“怕楚人杀你妇幼,就不怕我灭你全族!你为楚人领路,不知我们的武士要死多少?如何能饶!” 尚无人言,荼天尺急出列道:“怪不得末将上了当!为楚向导,最是大害,何须提进大帐,直接砍了便是!” 巴平安道:“兵进陌地,乡导为路,斩此二人,不足为惜,问题是,如何才能避免类似事情再次发生?” 八公子巴远安道:“传令,若有为楚人为乡导者,灭族!” 将军巴秀道:“此令曾出,但仍有出现。依我看,一方面再次严申,一方面在战事起前,动员全数撤进山中。” 瞫梦龙出班道:“末将有一法,不知当否?” 巴平安道:“请讲来。” “莫如将常年战场附近的部族内迁。” 巴秀首先表示赞同:“我看可行。近于师者贵卖,当地粮肉比金玉还贵,一些部族常遭敌兵,甚至我兵抢掠,其苦难言。若内迁,还可同时减少奴隶叛楚逃楚。” 巴平安道:“好,就依此议。此战后,请郁侯处之。” 郁侯领了命令。 巴平安道:“将两人提出去斩首!”武士“嗨”了一声。 郁侯道:“且慢!六公子,八公子,上将军,军前杀老人、妇人,大为不祥!不如重鞭加身,放回部族,以警族人。” 八公子巴远安道:“把二人眼珠挑了,看还用什么给楚人带路!” 两妇人听此说,大哭宁愿求死。 相雍道:“我看一人挑一只!” 巴远安听妇人哭声凄惨,心也发软,道:“上将军言之有理。” 老妇抹泪道:“求将我两只挑瞎,最好是杀了我。放我儿媳。我儿几年前战死,我孙还小。” 巴平安迟疑,郁侯道:“求六公子开恩,就按她说的,儿媳年青,留她好眼赡老扶小。” 荼天尺不从自己身上找原因,相信被偷袭完全是两妇人造成的,再次叫道:“不严惩,如何对得起死难的兄弟!” 巴平安终于道:“拉出去,行刑!老妇刺双眼,重打小妇人五十鞭!” 两妇人急忙谢恩。 插曲之后,正式议事。 共氏公子共彪道:“两军相持,楚军已占筱关,于我大为不利,我意以假败诱楚大军取甲马池,我则以伏兵杀他。” 相雍道:“共公子之计,确是好计,但一则楚将善于用计,筱关的养志,乃养明之弟,虽然他算不上是一个谨慎的人,要诱他,也有难度。我们曾中过养明的诱敌计,他如何不明致人而不致于人的道理,恐难让他上当。 “二则,楚军此次来,一举便攻下筱关,可见势之强劲。甲马池是我郁水重地石城外围最重要的一道防线,若是放他进来,赶不出去,将直逼石城,则极为不妙。如此,郁水一带,就会人心惶惶。” 巴秀道:“两军交战,先看主将,此处楚将养志,单论武艺,在其兄养明之上,论谋略,不能相提并论,性情却正好与其兄相反,好大喜功,容易上钩。 “实话说,楚国经过武王、庄王,成为强国,后来虽有损耗,仍是泱泱大国。吴起入楚,熊良夫又图强,我国实力与楚国相比,已不可同日而语。长此消耗,我人耗不起。共公子诱敌之计,我以为可。不过,要筹划周密。” 巴平安思纣后道:“需要一人去诱敌。” 话音未落,只听一人道:“我去诱敌!” 众人听他说这话,吃了一惊。 第167章 谁诱谁 愿去诱敌的,不是别人,正是身材在数公子中最苗条的八公子巴远安。 老成的相雍道:“八公子亲自去诱敌,固然妙,但诚为不妥。” 巴秀道;“诱敌之将,最好楚人熟知其勇。依末将看,还是巴蓬去诱敌。” 巴远安眉毛一蹙,不悦道:“难道我不是勇将!” 巴秀笑道:“公子是做大事的,不徒有勇。” 相雍道:“要抛,就抛个他不得不咬的大鱼饵,可让巴蓬、共彪、荼天尺、樊小虎、鄂卓兄弟、郑戎、巴格、巴信、谯虎等虎将,一起去诱敌。如此,楚军没有理由不相信是我军主力。其他人则打伏击。” 虎安山瞫鸢伤病基本痊愈,这次也来参战,闻言面色突变,明显不悦道:“鸢也不老!” 相雍笑道:“长生将军自然不老,他们是去当鱼饵,到于钓鱼的,还要靠你、朴延沧、巴凯等经验丰富的渔翁。” 这明摆摆的瞎话,只要是给面子,瞫鸢听了也欢喜。 次日,阴天,一股肃杀之气弥漫着。 巴篷等杀到筱关之下,耀武扬威,让数十个小卒儿齐声指名道姓大骂: “小人难养,小人得志!……” 楚将养志气得喷血,对副将交待了两句,引兵下关。 养志,楚夷城主将养明最小的弟弟,以勇猛著称,常以先祖养由基为榜样,四个月前才到夷水,立功心切,苦求养明才得换任筱关守将。 巴篷、鄂卓、鄂越、巴格、巴信几人率先接战。 混战一场,巴篷假意不敌,向后败退。 养志手一招,大队追来,巴军急撤,楚军大杀一通,巴军四散乱窜,丟盔解甲。 养志追赶数里,只听一声号响,荼天尺、樊小虎引军杀出,仍抵挡不住,引兵撤退。 养志杀得性起,又赶一程,杀出共彪、谯虎等人。 养志奋起神威,共彪败走。 楚军一路狂追,直追到甲馬池,见到的是巴人营盘混乱,辎重散落,旗幡低垂。 养志大喜:“兵败如山倒!巴人闻我之名,便跑光了!” 养志复引兵追出约五里。 见此处较为峡长,两面是山,养志的副将劝道:“此处地形不利,怕有埋伏。宜见好就收!” “明知他有埋伏,我何惧之!” 养志话才出口,突然一声号响,箭如乱麻。 养志大惊,叫道:“中计了!撤!后军变前军!” 楚军死伤众多。 箭停,四面喊声大起,巴军无数涌下丛林,楚军且战且退。 虎安山朴延沧、瞫梦龙之前已领兵伏在甲马池附近林中,见楚军大举追进,放过楚军,延沧道:“他这番中计了。” 见养志十分猖狂,梦龙左手扶在一颗松树上,对瞫丁道:“一会儿,那楚将是我的!” 朴延沧听梦龙如此说,传令下去:“楚军败退回来时,放过其他人,全力截住楚将养志!” 瞫丁也令道:“到时,虎贲只顾随公子裹身前进!” 听到前方吼声大起,知已接战。 过了一阵,楚国败军,如退潮一般向甲马池涌回来,后面巴兵怒号紧随。 虎安山山师伍百长相美也在埋伏,激动道:“该我们登场了!” 瞫梦龙道:“不忙,养志耿直,讲义气,此时中了埋伏,他必然是亲自断后。不如放他大队过去,专截后队。” 相美道:“我们奉命在此截杀,若不出击,恐违军令。况且,我军大队就在他屁股后面追,还怕他跑脱了?” 山师伍百长瞫鸢性急,早想杀下去,碍于自己不是主将,不想多言,这时忍不住道:“水烧得差不多了,可以杀猪了!” 瞫梦龙道:“一则,这里埋伏的不只有虎安山一支人,他们必然出击,不影响大局;二则,断了养志归路,楚人必然要拼命转来回救,不会跑的。” 朴延沧暗暗点头,道:“公子之言有理,要杀领头猪,就不要追小猪儿。” 瞫鸢不满道:“这与惧战何异!”说完哼了几声。 朴延沧、瞫梦龙假意未听到。 说话时,附近埋伏的其他巴军已倾巢冲出,楚军更乱,拼死向后方突围。 大队楚军已退出瞫梦龙的视线,最后面的楚军终于退过来了,正是养志———原来,果然如瞫梦龙所料,见中了埋伏,养志亲自断后,这是他素来得众爱戴的好处。 只见养志和他身边的人,搭箭射杀追在最前面的巴人。 养志等左右开弓,巴人应弦动而倒。 有这个太著名的神箭手的后人断后,巴人再勇,也是肉身,不敢追得太近。 相美又叹又赞道:“养志不愧养由基后人,百发百中!” 瞫梦龙呵呵笑道:“可惜,他不能重演当年养一箭射晋将魏琦故事了!不多时,他们的箭,便会用完。” 瞫梦龙等人正看热闹,又出乎梦龙意之外的是,养志断后,延缓了巴人追击的速度,还要想继续表演他的箭术,其部将对养志道:“将军,忘了韬光将军的将令了!” 养志猛醒,留部将断后,自己急向后撤。 居高临下的朴延沧看得真切,叫道:“养志要跑!这次真该我们登场了!” 一声令下,虎安师杀下山去,楚军想不到还有伏兵没有显身,慌忙应战,边战边跑。 瞫梦龙提剑在前,瞫丁率五十余虎贲,朴延沧、瞫鸢、相美、牟忠等率数百精锐紧跟,如车轮一般滚砍进楚军队中,更不打话,杀将起来,截住养志。 楚军将见养志被截,舍命向他靠扰。 战一接上,不能完全按意想进行,朴延沧已杀进楚大部队中去了;瞫梦龙、瞫丁、牟忠等如虎狼一般将养志身边的楚军杀散,对养志渐成包围之势。 楚军虽然不能靠近前来救走养志,反而对瞫梦龙等人形成反包围。 相美舍命回救,才将养志和他身边的少部分楚军与大队楚军隔离开来。 正在此时,后面巴大军追来,如汹涌的潮水,楚兵大部分见状,自己的命永远比别人的更要紧,也管不得养志的死活了。 这边,瞫梦龙的人与养志身边的人早接上战。 养志发现身边的楚军越来越少,战场又较开阔,如果继续纠缠,必死无疑。 第168章 截杀 看到东北面的丛林距离最近,养志率楚军边接战边向丛林边退。 巴人也明白了他的意图,包围圈就像楚军自己的影子一样,急速随他们转移而转移。 一场血战,养志终于退到了丛林边缘,但身边已经只有三十余个活着的自己人。 此时,对楚国人来说,密林是最好的保护伞,虽然他们知道,巴人更擅于丛林作战,但别无选择。 孤注一掷的楚国人以二十多条性命的代价,终于钻进了丛林。 巴人纷纷扔了藤盾,追进丛林,分路搜索。 养志进了密林,但来不及松一口气,胡乱向丛林深处跑。 跑出约三里路,养志发现跟在自己身边的人已经一个不剩,同时也没有发现巴人追来,想寻一个回到楚军驻地的大致方向。 养志正在寻野物路走,突然,发现前面十余步,有两个巴人,一个极其雄壮,一个较为清秀,站在两颗粗老的青杠树之间,提剑在手,盯着自己,目光犀利。 养志落荒而逃,只想到身后有巴人追来,没想到前面突然会出现截道的,大吃一惊。 两个截道的,一个是虎贲木莽子,一个是盐龙——见养志跑入了丛林中,盐龙对身边的木莽子道“快跟我来!” 木莽子上次跟在苴蛮子身后吃了亏,这次跟在盐龙身边,听他叫,不用思考,跟着盐龙就跑,果然截住了养志——木莽子想不通盐龙为何那样熟丛林。 ——养志见盐龙实在是太过雄壮了,又是两个人,心中先虚,不敢硬拼,只得迅速转了个方向,正好与追来的瞫梦龙撞个正着。 经过刚才的接战,他已经知道这个人是虎安山瞫梦龙。 养志同时惊喜地发现,瞫梦龙身边也一时无人,一定是他同自己一样,与其他人跑散了。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养志怒发直竖,大喝一声,用力一剑刺来。 梦龙一避,闪开数步,长剑刺进他身后的一颗大松树干上。 由于用力太猛,长剑刺得深,养志用力退剑,刚拨出来一半, 瞫梦龙已舍身上来,一剑透穿他的胸侧部。 梦龙来不及拨出剑,听养志“啊”了一声的同时,转过身,他的长剑也抽了出来,向自己刺来。 梦龙弃剑一闪,又躲过一剑。 养志再也无力进行二次攻击,退了一步,身体靠在他刺中的那颗松树上。 瞫梦龙从刺入的角度、深度和手上的感觉,知道他的一剑进去,不需要再补了——真正的巴国武士是尊重对手的,致命即可,不会将对手刺成蚂蜂窝。 养志看着瞫梦龙,平静道:“小子,你一战成名了!再补一剑!”瞫梦龙觉得,他说话的语气,就像朋友一样亲切和真诚。 就在这时,虎贲盐龙、木莽子追到。 瞫梦龙还在回味养志的临终感言,虎贲盐龙上前,给养志胸口补了一剑,他不想看到他慢慢死。 盐龙先取出梦龙的剑,递给不知做什么的木莽子,又取了养志的宝剑,枭了他的首级。 盐龙高举首级,鲜血淋向自己的发、面,大叫道:“公子杀了养志!公子杀了养志!” 听到呼声,瞫丁等其他追击的人赶过来,见瞫梦龙无事,养志却已死,大声欢呼! 瞫梦龙留下几个人,将养志的躯体就近认真掩埋,作上标识,头颅送回石城;其他人出丛林,继续沿大路追击楚军。 楚败兵退至筱关,关上副将卢恫大惊道:“怎会回事?养志将军应该是最先撤回来的?” 战场之上,任何事情都可能突然发生,卢恫不敢迟疑,大开关门,放过败军,引兵拦截巴军。 不一时,巴国巴蓬、荼天尺、樊小虎等脚跟脚追到。 巴篷率先接战,战不数合,杀死卢恫。 大杀一场,楚军又大败,继续后退,巴军穿过筱关,继续追击。 又不多时,巴远安、巴秀等人也已追到筱关。 巴国八公子巴远安道:“请俊奇将军占据筱关。” 巴秀劝道:“犬急跳墙,穷寇莫追,最好就此收兵,否则画蛇添足。” “不然,兵败如山倒,正应猛追,直捣夷城,此是天赐的良机。况且,众将已杀得眼红,一时也收不住脚!”巴远安兴奋不已,说完领兵去追。 巴蓬等人追出数里,见前方楚军队伍全散,两面山岭。 郁侯部将巴凯道:“此处两面山高,怕中埋伏!” 巴蓬道:“楚国人只嫌脚长短了, 哪里还有埋伏!” 话才说完,一声响号,岭上大叫:“瞎巴!中了我主将之计了,还不快快投降!” 巴篷大惊:“何期反中了埋伏!退!” 岭上乱箭齐发,巴人丢下无数尸体。 楚军从前方、山上追来,不知多少,巴军心惊胆寒,慌忙后退;正值巴远安、樊进等赶来,押不住阵角,踩死不少。 巴蓬、共彪、荼天尺、樊小虎本来追在最前面,此时成了最后面,拼死抵住。 巴军急退到筱关,大部分已进关,小部分正在慌乱进关,楚大军已赶到,拼命来抢关。 突然,箭如雨落,楚军死伤无数,急忙收兵,不及撤进筱关内的巴军也被射死不少。 原来,巴秀进了筱关,总不放心,担心出事,预作准备,见势十分危急,只得令放乱箭。 楚军收兵,清点人数,死伤两千余,养志等数名将领战死。 养明泪水横流:“小弟及数将之死,我之大罪。本是想让他去将计就计,弃关诱敌,立一奇功,不想没于阵中。” 副将庄若禀道:“我们本来是按将军你的计策,假意中了埋伏,然后以败退引诱巴军通过筱关,进入埋伏。 “进展本来很顺利,不想,最后一刻,在林中又杀出几个巴将,将养志将军死死缠住,我等拼尽全力也不能杀透巴军,因此养志将军遇害。” 养明恨道:“知道我弟是何人所害吗?” “有逃回来的人说,是虎安师,瞫梦龙!” “我变成灰,也记住了此人!撤回夷城,再来报仇!” 养明心腹将领庄复道:“今日这一战,最多算是打个平手,将军为何便要退军?” “养志是我国虎将,他为国捐躯,士气大伤。且小弟蒙难,我方寸已乱。” 庄复对自己太了解了,见庄复似乎对自己的说辞表示怀疑,养明说出一通话。 第169章 酒醉现真身 楚将养明补充道:“我并不以为,攻取了几个巴国的雄关,占据了几座城池,甚至收获到几个盐泉,是一件要事。要想真正并土巴国,消灭或者降服如狼似虎的巴军主力,才是最最要紧的!可眼下,这一次好机会,已失去了。” 庄复等拜服。 养明传令退军,同时上表楚王,自担责任,请求处分。又令人持家书报养志死讯。 楚王得报,朝议。 听了养明派遣的将领庄复禀报了战况,深信昭奚恤关于巴国郁水盐泉终将由养明攻拨的论调的楚宣王,先抛出差不多属于定性的观点:“胜败乃兵家常事!养明等人长期与巴人作战,十分辛劳,不究其过,并予奖励。死伤将士,优加抚恤。” 此言一出,多数大臣不言语了,昭奚恤道:“我王明断!” “我王明断!”众臣道。 楚将屈容是巴国问题专家,一直想到巴国战场上立下功劳,但不知为什么,楚王好象对自己的意见不够重视,这时道:“我王,赏罚不信,最是大忌。” 昭奚恤道:“巴人又硬又臭,最不惧战,而几年下来,养明未让巴人进夷水一步,已是大功! “依臣看来,还得继续浇油,让巴蜀相互攻伐。再有,须与夜郎及其周边数小国多加联络,孤立巴人。” 楚王道:“夜郎、昆明,迟早收入囊中,寡人倒是很想一起两锅灶。” 筱关。 此时,巴国六公子平安、将军相雍已进筱关。 清点人数,这次大战,死伤军民,也接近两千。 瞫梦龙杀楚名将养志,记头功,名声大燥; 巴蓬杀楚将卢恫功为第二;其余诸将校,多数有奖赏。 唯荼天尺因违军令,不仅无赏,照处一百军杖。 就在筱关的关城上,瞫梦龙监督,棍棍着力,打得荼天尺皮开肉绽,几次昏厥,抬回去养伤。 从此,荼天尺明白一个事:贵族们耍的就是威风,与楚国人来与不来、走与不走无关。 经过短暂商议,驰报江州,巴人也决定撤军。 六公子巴平安留樊进守筱关,八公子巴远安仍督石城,各部班师。 虎安山瞫鸢此战未立大功,心有不爽,回军途中一路寡言,其表弟相美知其心,道:“如今,年年有战事,兄长何必在意一次两次。” 瞫鸢叹道:“贤弟差矣。大江后浪推前浪,人生如白驹过隙,樊小虎、瞫梦龙、荼天尺等人渐担大任,我辈快成聋子的耳朵了。” 相美笑道:“远的,姜太公八旬拜相,晋文公六十三才归国成霸主;近的,丁公七旬还披挂上阵,瞫剑五旬仍立大功,兄长岂可言老。” 瞫鸢方笑。 回到虎安山,瞫梦龙感虎贲盐龙、木莽子、瞫丁等助自己杀死楚国名将养志,例外重赏。 瞫梦龙越来越喜欢盐龙,欲用为近身侍卫。 瞫庆劝道:“盐龙武功固是一流,且立战功,然而,虽有杜夫子推荐,毕竞来历不明。再加,他受过破舌之刑,身体不全,不宜用为近身侍卫,可到山师作百夫长,待再立新功,着意重用不迟。” 瞫梦龙对盐龙的武功、人品都十分欣赏,认为其武功不在荼天尺、樊小虎、度群芳等顶级高手之下,同意瞫庆的观点,同时也想进一步历炼盐龙,以期将来成为自己的左膀右臂。 得知自己将到山师赴任,盐龙求见瞫梦龙:“小人从林云观到虎安宫,只为追随公子,不为功名,愿永远留在虎安宫中效命!” 梦龙心喜,道:“兄长一片忠诚,梦龙绝不相负!”言下之意是观察一段时间,弄到自己身边。 盐龙进虎安宫只为美人而来,心知虎安宫规矩,不能操之过急,且他明白,在未取到宝珠之前,心愿难成,只要经常能看到那美人,便已知足,乃道:“多谢公子!” 岂料,二人对话被时常监视盐龙的五步妹儿盐凤偷听到,暗想:“天王哥哥一步一步向那美人靠拢,若不采取措施,心儿再收不回来。”心生一计。 隔了十来日,当夜,月色朦胧。 五步妹儿趁同室居住的人告了假,利用在厨房做事的方便,备了酒菜,请盐龙来喝酒。 盐龙面对好酒好菜,道:“我兄妹自到虎安宫,滴酒不沾。今夕何夕,用上酒了?” 五步妹儿端酒道:“强扭的瓜儿不甜。与你相识好多好多年了,今日才明白了这个道理。天王哥哥,从此以后,我发誓,不再坏你好事!这一盏酒,我敬你!”边敬酒边流下泪来。 盐龙感动流泪道:“五妹儿啊,你的满腹巨毒,已修成了满腹大爱!” 盐龙见她比平日里更加温情,又见她流泪,心中有愧,一盏盏喝了下去,回到房中,后劲发了,不觉大醉,一觉睡沉。 听到有人大惊叫:“有蟒蛇!” 盐龙醒来一看,天已大亮,自己酒醉复了原形,大惊失色,急忙收性,变为人身,大叫:“五妹儿!五妹儿!” 叫声未停,几名虎贲在苴蛮子带领下,提剑执棍,冲了进来。 盐龙未起身,抬头道:“你们这是做什么?” 苴蛮子喝道:“哪里来的妖精?” 盐龙笑道:“哪里有妖精?” 另一人道:“你正是一条蛇精!怪不得舌尖与人不同,公子还怪我们多心。” 又一人道:“我也看到了,他就是一条蛇精!” 听说出了蛇精,跟着进来的木莽子先是吃了一惊,这时才想起不对,道:“你们且慢,他是不是中了什么蛊了?” 苴蛮子怒道:“我看你才是中了蛊,傻呆呆的!上,杀死他!” 正在此时,只听一人大喝道:“住手!” 武士头目竹午闻讯赶来,道:“先休动手,快去禀报公子!” 盐龙看了竹午一眼,又看了看木莽子,寻思道:“罢了!为她一死,死得其所!”紧闭双目,等待动手。 不多时,瞫梦龙同侍卫瞫丁、郑骢急急过来。 梦龙道:“你们全都出去!” 苴蛮子道:“公子,他是蛇精!” “聋了吗?都出去!”瞫梦龙提高声音道。 众人只得退出房去。 盐龙睁眼,正要说话,瞫梦龙伸手止道:“我最后叫你一声盐兄长,你不必说了。早在林云观那次见你时,无意中见你舌尖分叉,便想到或有怪异,听杜夫子说了你兄妹的故事,便信以为真。念你并未为恶,我放你一条生路。” 蟒天王盐龙知不可挽回,大悔不该轻信五妹儿,起塌跪下,流泪道:“公子这份恩情,只有再报!” 叩了几个响头。 瞫梦龙道:“我不需要你报恩,你若一心向善,不做害人害己的事,就是报了我的恩。” 盐龙再次叩头。 盐龙起身,出房,担心五步妹儿,对竹午道:“竹兄,我妹有事吗?” 第170章 凤鸟飞临丹涪水 “苴蛮子才来报说,你妹儿,她已不知去向!”竹午表情复杂道。 盐龙放下心来,道:“竹兄,后会或是无期,今日别过,请保重!” 两人施了个分别的礼。 瞫梦龙目送盐龙离去,说不出是什么心情,他对虎安山的每一个勇士都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敬意。 盐龙在虎安宫中,事事谨慎,就是怕暴露真身,因此不多与人交往,唯与竹午和木莽子比较深交,尤其是木莽子,引为知己。 虽然已经知道他为蛇身,缺心眼的木莽子仍送盐龙到虎安宫门外。 不知何时,天空下起了毛毛细雨。 盐龙回首,凝望火辣辣的虎安宫,心中难舍美人,心情复杂。 听到苴蛮子像野鸭子一样的声音叫“还不快滚”,盐龙回过神来,对木莽子施礼:“人生难得,一个知己。老弟今日相送之情,永生不忘!” 木莽子或许没有他这么多感慨,问:“你还会回来吗?” “我到虎安宫中,只为一件大事。如今大事未了,当然还要回来!” 木莽子喜道:“几时可回?” 盐龙迷茫道:“只有巫咸天师知道。” “盐龙兄,你有何大事未了?若你愿意,我愿帮你办。” 盐龙哑然笑道:“别说你是一个傻子,就是你不傻,也永远做不到!” 木莽子不明白他到底有何大事,听他这样说,也不关心,道:“那,后会有期。” 施礼分别。 盐龙失失落落、羞恼交加出了虎安宫。想到再去林云观也不现实, 自去找五步妹儿算账去了。 蟒变人形的事情传开,议论纷起,大觋师瞫瑞在香石台、虎安宫做了两场镇妖的法事, 人心才安。 温梦园里的女子们,十几天不敢离开温梦园,谈蛇色变。 唯有瞫梦语道:“有什么可怕的?我们巴国人多有崇敬蛇的,或许那盐龙兄妹,是什么氏族的祖宗。” 秋去冬又至,雪花飞满天。话说间又过了一个冬天。 春又到来,桃红李白。 此前,瞫梦语在母亲安排下,秘密去林云观中见过两次红面虎樊云彤,但感觉樊云彤对自己较为冷淡,明显感觉他没有自己期望见到他那样想要见到自己,心情有点惆怅。 尤其是第二次见面,樊云彤差不多相当于明白告诉自己“二人之间不可能。” 这让从来没有受过此种待遇的瞫梦语比较失落,但她并没有把这种情绪过多地表现出来。 今年天气恶劣,丹涪水流域久不下雨,因此草原上没有以前年度的生机和活力。 这一日,阳光灿烂,万里无云。 瞫梦语同侍女几人出了虎安宫,到草原上玩耍。虽然草丛长势委靡,蓝蓝的天空,也让瞫梦语一时忘了自己的心事。 正在草原上耍嬉,突然,远处传来马蹄声。 几人望过去,只见三匹无鞍马儿,驮了三人,飞奔进了虎安宫。 侍卫度群芳道:“这是急信快马,不知又出了何事?” 侍女如云道:“莫不是讨厌的楚国人又来了。”说完,伸了伸舌头,对侍女如烟笑了笑。 温梦园侍卫头目毛毛虫道:“都习惯了。” 瞫梦语道:“走,回去看看。” 一行人急回到虎安宫中,才知是巴国世子巴南安数日前见白虎神巴务相去了。 瞫伯命令儿子瞫梦龙守土,相善、郑吉、牟诚、朴延沧等协助,自去江州吊丧,若春沛陪同,瞫英、樊小虎率虎贲三十、山师一百护卫。 前后近一个月,瞫伯才面容疲倦回到虎安山草原。看到没途因为天气原因,庄稼、树林、花草都萎黄,心情尤其不佳。 回到虎安山,瞫伯最先做的是祈雨,然而没有任何效果。 丹涪水的天气并不影响江洲的权力之争。 巴国世子南安去逝,新世子人选立马被提到议事日程。 都城江州的大臣,暗里分作两派,一派力挺四公子巴东安,一派力挺六公子巴平安,两派势均力敌。 巴国主心知,论能力,东安强于平安,论嫡庶,平安出于正室。一时难以委决,竟至拖了数月。 巴东安、巴平安两公子及其一党,先是暗中较劲,渐至人所共知。 正在此关键时刻,已进夏季,发生了一件大喜事,给巴平安一方的天平上加了一个重要法码。 却说这件喜情,与瞫氏有关。 当月,丹涪水峡门口相氏部族相俭来报“数日前相山飞来一只凤鸟!” 相山,就是相氏部族所在的后山,因此称相山。也是这个原由,当时也有人称丹涪水峡门口为相口,此处两边山峰对立,相距很近,中间就如一道大门,锁住丹涪水。因出了凤鸟,后来,人们将相山称为“凤山”。 相氏部族首领相善的族弟、管事相俭并说,有一个远方客人过路,看了那鸟,说是它头部的花纹像“德”字,翅膀的花纹像“义”字,背部的花纹像“礼”字,胸部的花纹像“仁”字,腹部的花纹像“信”字,出了这种鸟,天下就要和平安宁了。 占卜,大吉。 瞫伯大喜,众人又到虎安宫中来贺。 大觋师瞫瑞道:“因为战事,原来每年一次的花节,都是简单的办了。虽然今年天干,但有神鸟飞来,此天佑我虎安山,大吉大利之兆,花节也应当大办才是。宜将神鸟请到草原,众人朝拜。” 中卿相善道:“此大吉祥事,宜报知枳都、江洲。” 瞫伯道:“理所应当。” 于是,一面申报,一面令瞫瑞亲自到相山迎请神鸟。 喜讯传到枳都,巴平安大喜,急请心腹鄂仁来共享。 大夫鄂仁道:“凤凰来仪,国之大喜,也是六公子的大喜。” “此话怎讲?” “箫韶九成,凤凰来仪,暗意国有贤者,六公子多年经营丹涪水,正应在六公子身上,意指六公子储位早登;雄凤雌凰,既有凤来,必将有凰来相伴也。可喜,可贺!” “全凭卿吉言。” 鄂仁按捺不住喜悦,道:“应速报江州,君上必喜,再从中周旋,大事可定!” “就烦大夫亲自到江州走一遭,凡用物品,不计老本。” “定然不负使命!” 鄂仁次日便上江洲。 巴国主接巴平安喜表,欢喜不尽,急召众臣共享好消息。 卿相尚趁机先颂扬了一通巴国主的大德,然后才道:“微臣以为,凤鸟飞临丹涪水,还应在六公子身上。六公子多年掌管枳及丹涪水、郁水,功不可没。请君上立六公子平安为世子,此是天意,不可违也。” 巴主未语。 上卿郑峥属意四公子巴东安,道:“立储,国之大事,岂可为一只鸟儿所左右!岂非天大的笑话!” 巴国主自从闻知国内飞来凤鸟,眉梢眼角都是喜,以为神佑,听了这句冷言,大怒道:“你胆敢亵渎神鸟!” 第171章 筹备盛典 郑峥的政友暗暗为他捏一把汗,政敌则暗中叫好,却听巴主补充道:“不看你素日功劳,打入死牢!” 郑峥汗流浃背,不敢再言。 巴国主遂有立六公子巴平安之心,乃道:“令六公子平安到虎安山代寡人朝拜神鸟,保佑我大巴国安宁荣昌,国中大觋师巴天意前去主持朝拜仪式,并安排数人同行。 “另:准六公子平安及枳都诸卿所奏其余各事,另行下旨。加鄂仁为枳都上卿、国之中卿。” 来报喜事的鄂仁先收获一件喜事,立即拜谢巴主。 且说将要主持虎安山凤鸟朝拜重大仪式的巴国大觋师巴天意,不明姓氏,隶儿出生,少年时被择用为祀白虎神的贡品(人牲)。 正当前任大觋师做完程序,举法器向他击去,放血供白虎神享用之时,突然夜空中一道强烈的闪电,“咔嚓”一声巨雷! 大觋师大惊:“此人通天!”于是将他放了,收为徒,传授巫术,改姓更名为“巴天意”。 巴天意今年六十有五,为巴国第一有名大觋师,尊称“巫公”,这是巫师的最高荣誉,地位崇高,主持重大祭祀活动。 数日后,巴国主用原上卿郑峥为闲职,授相尚为上卿(相当于“相”)。 鄂仁回枳都报告巴平安,平安大喜过望,准备进虎安山草原,派人送信到瞫氏。 枳都信使到了虎安宫,瞫伯命安顿了使者,召要人商议。 瞫伯道:“六公子及大巫公要亲自来草原朝拜神鸟,并参加花节,祭拜花神。不仅如此,还要请丹涪水郁侯、酉水共君前来。各位有何高见?” 行人若春沛道:“想不到一只凤鸟,却引来这件大麻烦,光是食、住、行,一应用度,枉费多少,如今全力应付战事,手长衣袖短,哪有那么多物资来供挥霍?” 瞫伯道:“是当节俭办事,今年的收成恐怕又不太好。” 虎安山觋师瞫瑞道:“节俭办事,自然大有道理,只是我这些日在想,战事胶着,人心疲倦,甚至有人开始怀疑是否能打得胜这场盐巴战争。 “恰好凤鸟来仪,又逢花节,正是神鬼眷顾,或是预示战事将有好转,不可拂了神意。并且,正可利用两件大喜事,振奋人心。” 几人都点头。 相善道:“你们所议,确有道理。有君上旨意,也不须多说,我等只作好准备便是。据可靠消息,六公子不久将立世子,他到草原,照例应修行宫。” 瞫伯道:“立储之事,尚无明旨,虽然如此,也不可太过简陋。” 压力最大的是粮草总管,苴怀道:“目今正在修建凤鸟居住的宫室,不如就一起准备材料,扩建目今的馆舍,做为郁侯、共君及其随从居所。 “并在附近新建一座,为六公子居所,这样少费些人力柴盐。 “至于其他人,正值天热,只须多搭帐棚便可”。 瞫伯道:“这法最妥。朝拜凤鸟的亭台、祀花神的亭台等事,皆由相卿、苴总管酌办。迎来送往之事,由春沛处之。朝拜礼仪、文书由瑞叔、虢昌担当。其余诸事,悉按旧制。” 相善道:“朝拜凤鸟、祭拜花神,都是大事,须仍是请各部族首领同来共镶盛举。” 瞫伯道:“这是当然。” 消息传到瞫氏所属各部族,虽然都有很大压力,乱世逢此盛事,如同奄奄一息的人突然得到一颗起死回生的丹药,境内人人兴奋,以期能改变战场不利形势和改变恶劣的天气,各部族愿多送物资及人力到草原。 草原之上,木柴、草料、粮食、美酒、山珍、水味堆积如山。 巴国连连战事,人财物消耗巨大,战争物资的筹备,也多费力气,再加今年的鬼天气,更是难上加难,这一次,为一只凤鸟,各子部族打肿脸充胖子,慷慨支援,物资问题迎刃而解,瞫伯大喜。 众人在欢喜中忙碌,接到水巴山句氏部族首领句思祖报告,其部族本已选取句同菊为祭花少女,不料曾经的盗窝锅圈岩要争这个名额,差点打起来。 瞫伯听说来人报告的情况,笑道:“这还不好办?两名少女都来就是了。” 瞫瑞因为两个仪式的事,正在向瞫伯请示,这时道:“虎安山祭祀花神,定例是十六名十五至十七岁的貌美处女。” 瞫伯道:“不必拘泥。” 因此,这一年,将有十七名少女参祭花神。 虎安宫又命令各部抽调部分武士,如战时组成完整的军事编制,开进草原及各要道戒严。 朴延沧、荼天尺率三河口舟师大部分进入草原,协同山师,加强安防,相真留守三河口。各部族并严防不法之徒进入瞫氏境内。 其他各项准备,无不俱细,不一一分说。 却说虎安山大部族上下忙碌,早惊动了在盘瓠洞的几条蟒蛇。 蟒天王(虎安宫虎贲盐龙)虽然不得已回到盘瓠洞,一时也没有忘记虎安宫中的美人,听到凤鸟和花节的消息,又忍不住要去虎安山。 蟒天王对兄弟们道:“既然是有凤鸟来仪,或是还有喜事,我看便是那经书或是不日就要译破出来。我兄弟不可再在洞中逍遥,只等几个小幺儿来回禀报情况,须又亲自去万风林海。” 三王林宗河蟒道:“天王,我这月才从林海归来,见你师父日日都要看那经书,眉角都要皱起树皮皮了,估计还是不能破解。” 天王道:“盘瓠洞冬暖夏凉,我晓得几位兄弟是在洞中住惯了,不想去林海。可是,这次恰好草原上四四花节到,又要朝拜凤鸟,我等不如去草原看看热闹,见见盛典。” 二王盘瓠河蟒道:“看天王说的,这点苦还受得了。” 五王鲵河蟒道:“我是习惯于水中,虎安山顶没有大河。今年好久不下雨,草原也烦热,听说林海中都缺水。虽然如此,林海至少还算阴凉,可以养精神,我愿去林海,但不愿去草原。” 众蟒都是此意。 天王笑道:“众位兄弟是猴子穿花衣,枉学了人样,不知礼。听说今年祀花神是历来最热闹的一次,再加朝凤,两件千载难逢的大喜事,不去看看,诚为可惜。 “罢了,你等偷懒,不必勉强,但要记住一点:务必轮流盯紧我师父和宝珠经书,一刻不可疏忽,若有消息,及时来报。” 众蟒道:“天王只管放心”。 龟相见天王欢喜,上前奏道:“天王,五毒将军已关了多时,是否放她出来?” 第172章 求人不如求己 众蟒也求。 蟒天王盐龙叹道:“当初,在虎安宫中,她害我现了真身,我不得不离开虎安宫,因此误了大事。否则,我时不时去林云观服侍得师父高兴,把宝珠送与我也未可知。 “罢了,想必五妹儿也是一时糊涂,就放她出来。不过,不准她随意乱跑,只准在盘瓠湖活动。” 天王交待完毕,十蟒带了数条小蛇精,嘻嘻哈哈向虎安山而去。 不觉又过数十日,进入六月中。 虎安山草原空气清新凉爽,但因今年天干,花草不仅没有往年的这个季节旺盛,草丛还开始大片发黄、枯萎。 巴国六公子平安、郁侯、共氏三路人马,分别出发到虎安山草原。 共君此时生病,令其子共彪代劳,其女共桃花同来。 郁侯亲自来,并带了最喜欢的小女儿依兰同来。巴依兰也称巴依,或是阿依。 客人来的沿途之中,不时有消息报至虎安宫。 这一日,瞫伯在虎安宫里听到了最新消息,大惊道:“六公子到草原朝拜神鸟,何故带一千多甲士?此是何意?要把我害死吗?” 中卿相善分析道:“六公子一行,除了大巫公巴天意,还有江洲、枳都不少达官贵人,带众多甲士,是为安全起见。” 瞫伯道:“那也用不着带一千人啊?一千人,要喝多少水?用多少粮?” 粮草总管苴怀道:“是啊,就算粮食他们自己带来,就是这水,也把我看难了,要费多少人力去两河坝加运才够?” 相善道:“上年,朐忍发生奴儿暴动,朐忍伯受伤。那次暴动,是近年来最严重的一次。还有几个部族也出了类似的事情。 “目今,全国上下,相对平静的,反而是丹涪水一带,还没有出现奴隶惹大祸,原因当然主要是当面面对楚人,人心都集中在战事上。就算有过几处小动,皆被很快弹压。 “可是,谁也不敢保证丹涪水就没有大胆的狂奴。因此,六公子多带甲士,既是为了保全,同时也是向奴隶们示威。” 朐忍,指今重庆云阳、万州一带,因不堪贵族的压榨,年前发生较大规模的奴隶反抗。 苴怀感觉后勤压力特别巨大,不悦道:“是来参加盛典,又不是来游山玩水,带那么多空人做甚?着实费解!” 行人若春沛道:“苴总管所言甚是。这几年不知怎么了,多灾少顺,隔两年又要来一次大旱,或是大涝。今年以来,已有三个多月没有下一滴雨,又像那年一样,一些河沟又干了。 “如今,正是夏日,人人馬馬都要饮水,虎安山的十几口大井本来水就很枯,如何满足得了?更不说其他耗费,七杂八杂,真是不当家不知盐粮贵!” 苴怀见有人同情他的劳累,连日的辛苦稍有安慰,道:“我看灾星就是楚国人,自从他们进了盐水,坏了风水,丹涪水这一带风不调了,雨不顺了。” 相善感觉这二人说的差不多是废话,道:“没有一个巴国人不恨楚国人,巴不得他快点绝种。不过,此时发这些牢骚无用,还是先议如何招应。” 瞫伯道:“既要节俭,也要体面。” 不要小看这一句话,够苴怀等人忙得脚板不沾地,也从一个侧面看到当时巴国贵族在战事不断形成的财力、物力、人力压力巨大的同时,并没有忘记奢蘼。 与此同时,虎安山大部族所属子各部首领也陆续出发。 子部族中,三庙寨主盘芙带其妹瑞莲及从人最先到达草原,看到万风林海边缘有一些树木干死,虎安山草原的草或是已经干枯,或是要死不活,暗道:“今年的情形,如此不好,何故要办这两场盛大的典礼?不是劳民伤财吗?” 盘芙蓉心地纯净,乐善好施,但并没有达到“先天下而忧而忧”的境界,也不会“后天下之乐而乐”,一时感叹,很快便恢复了乐观的天性,高高兴兴去拜见虎安宫夫人。 侍卫报告进宫,瞫夫人巴永秋笑道:“催媒的来了。” 原来,当年三月,瞫夫人果然没忘记盘芙蓉所请之事,说动瞫伯,令行人若春沛正正经经去做一回大媒人。 未到料,三河口舟师伍百长荼天尺面对若春沛的三寸不烂之舌,找了几条既是理由,也不全是理由的话搪塞,有推口之意,因此一件好事,未能确定下来。 虽是如此,盘芙蓉心中也是欢喜,想到:“只要鱼儿没跳到别的箢篼里,还怕跑了不成?” 盘芙蓉姐妹行大礼拜见瞫夫人。 夫人赏了好茶水、好果子,说了些话,芙蓉姐妹请辞。 夫人道:“这些日,事情杂多,不久留你姐妹说话。隔两日晚,梦语要宴请共桃花、巴依,请你们一起。” 芙蓉笑道:“猫儿不与狗扯伙。她几个都是金枝玉叶,我一个草蟒,怕不合适。” 夫人笑道:“你这是在说反话,你是君上任命的将军,一方的大员,难道见不起客客?” “本是想见几个神仙妹妹,又怕造次,既夫人有命,只好奉陪”。 夫人笑,令侍女郑梨花送姐妹出宫。 盘芙蓉出了虎安宫,与其妹及几名女侍卫直奔三河口舟师在虎安城外的临时军营,要见伍百长荼天尺。 营卫道:“将军正在公务,不见私客!” 盘芙蓉喝道:“认不得我了!快去禀报:虎安宫夫人命我来见荼天尺!” 营卫中好几个人认得是盘芙蓉,看了看她,感觉今天她穿得特别漂亮,一个守卫跑步去报告。 荼天尺正在帐中休息,那守士也是有趣的人,报说:“一位夫人要见将军!” “什么夫人?” “说是瞫夫人派来的。”那守卫继续装傻。 荼天尺想:“夫人从来不单独单召见武将,就算真有事召见,也不会派什么夫人来。”怀疑自己听错了,便道:“请进来。” 那守卫忍住笑出去。 盘芙蓉一个人进了军营,直接到荼天尺的帐前。 帐前守卫头子丁衍看是盘芙蓉,想打招呼,盘芙蓉示意他不要说话。 丁衍笑了笑,放她进去。 荼天尺听说有人来访,先已起身静等,这时,见来客是一位美貌的女子,吃了一惊,问道:“你是何人?” 荼天尺话刚出口,已然认出来了,反而不好意思,面红耳赤。 盘芙蓉笑道:“将军于千万军中可取上将首级,都不打个摆子,见了女人,反而脸红颈涨,是何缘故?” 荼天尺答不上来,道:“这里是军营,你来干什么?” 盘芙蓉道:“我本是将军,将军进军营,应当应分的。奉夫人之命,特来传令!” 荼天尺当然怀疑她说的话,仍然问道:“有何指令?” “我今日,是以三苗寨寨主的身份来见你!” 荼天尺尴尬笑道:“有什么不同吗?” 盘芙蓉甩了一下头,劈头盖脸道:“自然不同!我每次到你舟师营中,都是全副戎装,自然不应该说私事。今日,我盘芙蓉不避羞耻,就是要来当面问你:若春沛来问你的事,你为何要推三避四!我盘芙蓉,堂常的巴国女将、三苗寨主,也是要面子的!!!” 第173章 欢喜女儿宴 此言一出,傻子也看出她的来意了,荼天尺不太擅于言辞,一时答不上来。 盘芙蓉要的就是这个效果,继续道:“我也晓得,菊花不幸,你难过那道坎,但活人总还要继续活!你是一个杀敌不眨眼的英勇武士,做事为何如此拖泥带水!” 这几句话,荼天尺更加语塞。 静默了一会儿,荼天尺才道:“今日,盘寨主不避嫌疑,亲自到我营中,何等爽快,不愧是女中豪杰! 我荼天尺,何德何能,劳你动心!” “我打开天窗说亮话,也不怕你笑话。你一到盘瓠湖,我就盯上你了!听说你与句菊花订了婚事,只好把你埋在心里。目今,却是不必了!” 此前,荼天尺并不是完全没有看懂盘芙蓉对自己比对别人有所不同,但听到她如此坦率的真情告白,还是有一点意外。 “盘瓠湖中的活物,不论长的短的,大的小的,我想逮就逮,何况一个男人!我今日来,只是想给你说明白:你何时娶女人,我何时嫁男人,你一生不娶,我一生不嫁!” 荼天尺听此话,软中有硬,硬中有软,更不知如何应付,想转移话题:“夫人果有话带来?” “夫人并不知我要来见你!” 盘芙蓉说完,得意笑了一声,道:“告辞!”不等荼天尺发话,径直去了。 荼天尺目送身材优美、面容美丽、心直口快美人的离去,看她不似一般的女儿扭扭捏捏,觉得与句菊花大有相似之处,本就一向敬重她人品,心中一动;又想到对菊花之情,摇了摇头。 盘芙蓉出了军营,心中欢喜,心想:“今日斗胆来见了此人,看他吞吞吐吐情形,已在掌握之中,不负此行!” 盘瑞莲接着姐姐,问道:“如何?” “瓮中的鳖!”盘芙蓉哈哈笑道。 各路宾客陆续到了虎安山草原。 不几日之间,草原上人头攒动,马车来往,运水的背夫一队接着一队,使本来因为天干而奄奄一息的草原,顿时似乎充满了前所未有的生机。 这天近晚,虎安宫温梦园中,香烟淡淡溢出,并早早点上了灯火。 瞫梦语做东,温梦园贵客光临,鲜衣娇容,杯斛交错,笑声此伏彼起,不必一一细述。 今天的主客是郁侯小女巴阿依、共君之女共桃花,陪客有盘芙蓉姐妹、专程前来观看盛典的瞫瑞之女瞫芳、虢昌之女虢玉兰,以及住在草原的朴雪梅。侍女郑梨花、如烟、如云、如意等服侍。 且说这女儿宴上,菜品精致,酒并不多,却如麻雀开会,叽叽喳喳。 盘芙容是一个热情的好事者,在瞫梦龙与共桃花订立婚约之后,曾借口专程去过共氏,拜访过共桃花,实则是先去睹一睹未来的邑君夫人到底长得如何。 盘芙蓉与郁侯之女巴依兰(阿依)则是第一次见面,喝过几盏名酒巴乡清,两只眼睛盯着阿依看,看得阿依都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盘芙蓉越看越喜欢,只见她: 年约二十要出头,气质如兰美如仙。肌肤凝脂,不著红粉更风流;双眸横水,看透富贵多少事。桃腮粉颈,留与何人幻想,柳腰秀发,飘逸乱世风中。十指纤纤,为谁拨弄琴弦;樱桃小口,偏喜静夜清歌。生在锦绣窝,不喜俗套事。可惜了,青春韶华,孤负了, 良辰美景。 盘芙蓉边看边点头,随后笑道:“阿依妹妹,一支盐巴花儿!果然名不虚传!” 阿依颇有见识,听盘芙蓉拿自己说笑,笑道:“哪有盘寨主你的名声大,半天云响炸雷,天下皆闻!” 芙蓉笑道:“你本是想说粪坑里响炸雷,臭名远扬吧。” 众女哄笑。 阿依道:“你说得也对,盘将军的故事,在丹涪水,就是在鸡圈里、猪圈里,也在传说。”众女又笑。 “阿依姐姐何不讲来听听。”共桃花与虎安宫公子有婚约,在虎安宫中,言行举止反而有所拘束,不像盘芙蓉、阿依一样,信口说话。 阿依看着盘芙蓉,怪笑道:“那,我讲了。” “你还是饶了我吧。”芙蓉笑道。 朴雪梅与盘芙蓉为干姐妹,情意很深,假装正言道:“巴国武士宁可战死,也不会求饶。你是将军,却临阵求饶!越求饶,越应当讲,看下次还敢求不求饶!” 盘芙蓉半笑半嗔道:“枉我喊你多少次好姐姐!” 阿依道:“那我开讲。” 阿依讲了三苗寨一个武士临死时对盘芙蓉说“就想摸一摸翘起那两团”的故事。 这故事在丹涪水流传很广,在场的女儿们都听过,但阿依添油加醋进行了一番新的演义,女儿们边听边哄笑,只有如云笑得很勉强,她没有办法喜欢盘芙蓉这个情敌。 又过数盏酒,巴阿依见如烟在旁服侍,与其他侍女气质大有不同,对邻位的梦语道:“妹妹,不只你是仙女一般,你的侍女,也是不俗,尤其如烟。” “姐姐眼力不差。”梦语道,说了如烟身世,阿依和梦语右邻的共桃花二人同情不已,便共同请如烟喝了一盏酒。 阿依复坐,又笑道: “久闻瞫妹妹芳名,这次来,还是第一次相见,当了吓了我一跳,以为是仙女下凡。只怕,天下之大,还没有般配得上的种子出生。” 女子们都又笑。 瞫梦语嗔道:“好心好意请你几位来温梦园,却是来取笑我的!” 盘芙蓉笑道:“阿依妹妹,你不要只说梦语。你自己已快二十了,为何这个公子也看不上,那个公子也看不上?” 原来,郁侯有三个女儿,皆有十分姿色,唯小女儿阿依,兰心蕙质,品调高雅,与富贵家其他女儿不同,有多名巴国大贵族之子曾求婚,她皆不愿意,因此耽误了婚事。 阿依道:“这个公子,那个公子,不是酒囊饭桶,就是一介武夫!” 盘芙蓉笑道:“这也不,那也不,难道要把那东西留起,等蚂叶子来爬?” “蚂叶子”,就是蚂蚁——盘芙蓉这话的意思是“终身不嫁”,只有死后蚂蚁来享受了。 众女大笑。 阿依假意嗔道:“盘寨主!盘姐姐!你说得好出来哟!不怕羞死人!” 瞫芳在这些女子中,年纪最长,道:“芙蓉话丑理正。女人总是要嫁人的,也该了。” 调笑完巴阿依,盘芙蓉又把目标转向另一个主宾共桃花,道:“桃花妹妹,你老实交待,这次到虎安山来,私会我家公子没有?” 众又笑。 共桃花笑道:“女将军岂可胡言!我可是奉共君之命到虎安山的。” 巴阿依助势,道:“桃花妹妹,你这话不耿当,上次你到郁水来,我见过你身上有一个精制的桃符,你说是女巫师特制,最避邪的,从不离身,现在取出来大家看看?大酉宫的桃符自然是最好的,我看是已经送人了!” 共桃花笑道:“虎安山多鬼寐吗?需要佩桃符?” 众女儿再笑。 共桃花终于放开了,故意高声对坐在自己对面的盘芙蓉之妹瑞莲道:“二姐,你怎不爱说话?难道你姐姐管你吃管你穿,还要管你的嘴?” 盘瑞莲轻笑道:“听你们说。” 盘芙蓉道:“她插不上嘴,要是月儿来,就该你们歇嘴了!”众女子又笑。 这时,虢玉兰道:“我们只顾说笑,还忘了件大事!” 第174章 香浴美人 众问:“什么大事?” 虢玉兰道:“你们想想,我们到草原来做什么?是来敬花神的,难道不应该敬五位参加仪式的美人?” 朴雪梅道:“这是当的。” 原来,瞫梦语、郑梨花、盘瑞莲、如云、如意都是这次选为参加祭祀花神仪式的少女。 在场所有人都倒上酒,敬了五个女子。 有酒就有歌,接下来,她们唱了不少歌儿,直到午夜,方才结束,全都在温梦园里将就睡了。 共桃花、阿依是远客,也是贵客,享受特别待遇,与瞫梦语同塌,又说了不知多少话。 这一次,虎安山草原上,有三个重大仪式要举行:祈雨、祭花神、朝凤鸟。 各方面忙得分不清东西南北。 巴平安、巴天意到了草原,住于新建的馆舍之中;各方客人,也陆续到齐。 闲话少说。 当前最大的难题是天不下雨,大巫公巴天意择得了吉日吉时,率丹涪水三大部族首领及其重要随从,在香石台进行了一场虔诚的祈雨仪式。 老天爷除了给巴国大巫公半天阴天的表示,并没有送来一滴甘雨。 巴天意望天兴叹,对一起到虎安山最高处观察天气的巫术同行瞫瑞道:“须另寻一个更好的祈雨处,再次祈雨。在朝凤鸟之前,我还有些时日,去办这件大事。” 瞫瑞称善。 祈雨没有成功,但并没有让巴人对另外两个重大仪式的高度热情有所降温。 眨眼之间,已到到了祭花神的吉日。 虎安山人祭花神,就像他们的许多活动一样,有他们自己的章法,没有后来严格的一些规矩,比如参观的人员,不分男女、年龄、身份,只要欢喜,都可以来。 以前,虎安山每年花神节,是在香石台进行,鉴于本次活动人数太多,临时在草原的中央搭建了一个花神台,附近还搭建了一个朝拜凤鸟的台子。 吉日,子时时分。 虎安山巫师瞫瑞与徒弟瞫梦龙开始做着各项准备工作。 巴国六公子巴平安、郁侯、共公子共彪及瞫伯夫妇等人,便开始沐浴更衣。 大巫公巴天意这几天,则在向导帯领下,到草原周边寻找在他看来会更恰当的祈雨之处去了。 十七位参加祭花神仪式的少女,更是一夜无眠,子时一到,就到虎安宫后花园里布置妥当的净花池沐浴。 这十七位少女,个个都是美丽如花,乃是从各子部族中选出来的。 虎安宫后花园(四四花园),灯火通明。 净花池中,十七个香柏木桶里,装满了温度适中的干净水,洒有不同的花朵。 且说这沐浴汤,是加入瞫夫人巴永秋特制的四四花香粉、再各加一样鲜花花瓣精心调制,那鲜花乃是瞫夫人得神仙所示才能保存如新的。沐浴汤其香,无以言妙。 众女宽衣入浴。霎时,无限风光…… 侍女如烟、茯岭服侍瞫梦语洗浴;其他十六名少女,各有服侍的人。 瞫梦语除了头部,胴 体浸入花水之中。 如烟边服侍边问:“常见花神节,是二月中花夕,与八月中月夕相应,为何虎安山在夏日?” 瞫梦语从温水中捞了几朵花儿,藕臂纤手伸出水面:“以前习惯上,本来是要早些时候。因虎安山地势高,天气冷,花盛、花谢时日比山下要晚,再加后来,母亲又在枳都山上做了一个梦,于是将花神节改在夏日了。” 如烟听说过夫人做梦的事情,点点头,笑道:“原来如此。如此说来,你本应该叫梦花,或者叫花梦才对,怎会叫梦语?” 瞫梦语将手中花儿向如烟身上撒去,笑道:“花梦?” 瞫梦语说出这两个字,心中一顿,随后一言不发。 过一会儿,居然流起泪来。 如烟正在给她轻轻擦拭胸前,见状吃了一惊,怕其他人看见不妥,借故将边上打杂的侍女茯岭支走,道:“今日花神节,空前盛事,应该高兴,好好的,为何一句话不妥,便落起泪来?” “没有什么。”梦语掩饰。 “明明在流泪。” 瞫梦语长叹一声,道:“你我情同姐妹,告知无妨。前不久,随母亲到万风林海林云观去,我见了一个人。” “见了何人?” “樊云彤。” 如烟大惊,急稳住,道:“轻点说。” “他在六公子妃子去逝时,已被救了出来,藏在林云观中。” “这就好了,你的心病就有药医了。”如烟仍未完全平静下来。 “哎!趁母亲与杜夫子说话,我约他出去后园里说话,那知他言语搪塞。” “这也没有什么呀?哪个男人见了巴国第一美人,不拘紧?”如烟玩笑道。 “不然。他一路之上,一言不发。最后,终于开了口,却说的简直不是人话!” 瞫梦语身前的花水随她的动作涌了起来。 “他说什么了,你如此生气?” “他说:他一个遗弃之人、被罪之人、流浪之人,不敢论婚事,谈家室;还说,我与他,并没有正式的婚约,就算是有,他已经是死人一个了,自然而然也就解除了。 “更可气的,他居然说出:已是负了一人,不可再负一人的混账话!” “我想,他是一时心灰意冷,时日长了,便可释然。” “若你听过他说的话,便知其心若顽石。临别时,我说:‘我送你一只香囊,这可是天下独一无二的十六种花香精华’。他却说,‘纵有百花开,目今只知桂花香’。” 如烟闻此言,心中颤抖了一下,虽然天天在一起,也想不到眼前这个从娘胎里开始就在蜜罐里生长的女子,为这件事,如此烦恼,甚至走火入魔,道:“看不出,他还是个绝情的情种。” “世间只有绝情人,没有痴情种! “记得有一次,鄂桂花对巴婵姐姐说:樊云彤是为柳叶剑而生的,他就是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战神;在他的眼里,根本就没有女人这种活物,他就像柳叶剑一样冷血无情! “直到现在,我才懂了鄂桂花的话。当时,哪里肯信,还以为她是借题发挥,目今看来,她果然看得透切!” 如烟不敢插话,也不知如何插话,这时笑道:“人人都心口不一。你嘴里这般说,肚子里不知想什么呢?” 瞫梦语又叹了一口长气。 如烟也跟着叹了口气,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那个鄂桂花,也是想多了。” 这一句话,让瞫梦语想起一件往事来。 第175章 遍山尽是梦里人 侍女如烟提到鄂桂花,瞫梦语想起一件往事。 上前年春,瞫梦语同母亲、哥哥梦龙到枳都给枳侯拜年,夫人的亲戚、好友相约在枳侯府中相聚。 瞫梦龙、瞫梦语自然与亲戚朋友的小子、女孩们聚玩。 这天下午,正在枳侯府中耍戏,有侍女来报:“桂花来了。” 一会儿,鄂桂花款款进来,刚向梦龙、梦语打完了招呼,樊云彤过来了,他不明不白、语气怪异、目光直视桂花道:“谁请你来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这里的主人。 瞫梦龙兄妹怔了一下。 鄂桂花尴尬笑道:“我来看梦语。” 鄂桂花话才出口,樊云彤话不说,屁不放,转身离了枳侯府,与瞫梦龙也不打一声招呼。 鄂桂花见此,与梦语说了几句话,便道:“我还有事,只是想见见你,见到了,就得走了。”说完也转身离了枳侯府。 看见鄂桂花眼中的泪花快要滴落下来,瞫梦语当时心中却有一种得意的感觉,为樊云彤对她的态度感觉到一种莫名的快意。 ——此时,瞫梦语想到这里,仍能清晰记得当时樊云彤转身而去的潇洒动作(至少当时是这样认为的)和鄂桂花失落的表情,突然感觉自己当时是多么的残忍。 同时,又感觉到自己的狭隘。自从对樊云彤有了心思,自己就把鄂桂花看作潜在的甚至是明显的敌人,而鄂桂花却能主动来看自己,不知道比自己仅仅大几岁的桂花当时心中是如何想的? 瞫梦语突然有所悟到:在当时樊云彤潇洒离去的决诀背影里,隐藏有巨大的矛盾,拟或是巨大的痛苦。 瞫梦语深吸一口气,将全身没有水中。 过了一个长长的憋息,瞫梦语的头露出水面,摇了摇头上的水,将一缕充满花香的水蒸汽吸入肺里,继续发呆。 正呆想时,瞫梦语听如烟边为她洗浴,边笑道:“问你话呢,想什么呢?” “我在想:一个冷血无情的人,却好像在专心致志修起身来!再惹恼我,一把火把那林云观烧了!” 如烟道:“我有一个法子,让他立即收回说过的话!” “什么法子?” 如烟笑道:“只须让度毛狗等人去把那人绑到这里来。” “你是何意?” “见了这池中光景,纵然是万年的老干柴,也要活转来。” 瞫梦语捞起一把花瓣洒向如烟脸上去。 此时,侍女茯苓已回,二人停话。 瞫梦语出浴,如烟看她面色绯红,浑身光洁,无一丝瑕疵。 就是女人,见到如此美妙诱人的天物,也看得有点呆了。 突然,如烟想到自己在白马坝天尺茶庄之事,暗叹道:“红颜薄命,难道是真?”劝道:“今日里,上上下下,皆来祭花神,不要让人看出伤感。” 两侍女为出浴的美人更换新衣,挂上香囊,送出浴室,早有人迎走。 十七位少女全都出了浴,清新娇艳,无与伦比。正如:温泉水滑洗凝脂,侍儿扶起娇无力。 太阳初升,万里晴空,白云朵朵。时有凉风吹来,再加海抜较高,在这大热天里,虎安山草原上并不闷热。 人山人海。 人们着各种鲜衣。女人们头上、身上佩各种不同的鲜花,男人也有的佩花,人与花朵相映,万柴千红。在一些他们认为重要和高贵的树木上,还扎有红色的丹布条。 那境像,无法言说,浓烈的节日气氛,完全把干旱造成的影响掩盖得一丝不露。 草原中央,一个新搭的木台子,就是今天的祭花神台。 巴国六公子巴平安、郁侯、瞫伯、共公子共彪立在台前的首排;其后是江州、枳都来的贵宾、虎安山三大部族的重要人物;其后是瞫夫人及众女宾;其后是虎安山各子部族首领,再其后是各处人氏,已按顺序到位,立于祭花台前,包括众武士、百姓,不下千人,不一一细列。 吉时到,一通錞于响过后,仪式开始。 先是一队三十六人的虎安宫虎贲武士到台上跳起武舞,木莽子、兰回、苴蛮子等人,就像进洞房一样兴奋。 这可气坏了在台下侍卫位置上的度群芳,因为他没有上过战场合,没有战功,不能享受这待遇。 他知道,此时,有无数双少女的眼睛在盯着起舞的虎安山大部族武士的精英们! 虎贲们雄浑的武姿与响彻云霄的猪皮鼓点相合,天震地撼。 随后,瞫氏大觋师瞫瑞上台焚香,宣读祭花神文,只听他用巫师特有的庄重、神秘的语言高声颂道: “维季夏之际,有巴国志者乞告于太皥而祭于文……” 草原上一片寂静,连鸟儿也知道此时不应该乱飞。 祭文毕,又是一通錞于响。 十六名少女,打扮一新,头戴不同花环,身穿红色绢质拖地长衣,手捧装有不同花瓣的花蓝,缓缓上了花台,列成半园形。 三苗寨盘瑞莲、郑氏寨郑梨花(如雨)、荼氏寨郫茗花(如云)、苴氏寨苴杏花(如意)等在其中,一时也分辩不出来是哪一个。 众人正在对十六名花季少女的惊姿艳色赞不绝口之际,又一通錞于长响。 一名白衣少女头戴十六种花瓣编制的花环,手捧装有十六种花瓣的花蓝,缓步步上花台——正是主角出场。 这一刻,草原之上,不论动物植物,无不为之倾倒。就是那干枯了的草丛,也似活了过来。这美人,有巴登徒子赋一首为证: 方离天池,乍出云端。 方远处,日影自晦;渐近时,鸟避风流。 朝霞衣身兮,见流光之溢彩;款移绣履兮,比微风之扶柳。 顾盼神飞兮,银狐回波;亭亭背立兮,圣手泼墨;绛唇轻启兮,幽客吐蕊。 玉山之耸耸兮,拥雪成峰;蛮腰之扭扭兮,白蛇出水。 倘佯原草兮,且歌且舞;流连平湖兮,若燕若蝶。 慕彼之良品兮,兰心蕙质;羡彼之气度兮, 潇洒放逸;爱彼之容颜兮,玉琢添红。 其态若何,翩然翔雁;其舞若何,曳裙云生;其歌若何,流莺直妒;其醉若何,嫣语娇羞;其香若何?麝兰沁脾。 应惭诸姜,实愧二越。 奇矣哉,生于孰地,来自何方? 绝大多数人从未面见过巴国第一美人,只闻其名,今日一见,无不惊为天人。 红衣少女们簇拥着白衣少女,就如西王母瑶池中的仙子一样,翩翩起舞。 舞蹈毕,香汗微出。 少女们遥拜西王母瑶池所在的西方,他们认为花神住在瑶池。 随后,白衣少女走上数九级木台阶,上了四周鲜花包裹的、花台西方的一个园形台柱上,再拜花神。 此时,中风吹起来。 十七名少女将手中花瓣撒向空中,那花瓣随风飘舞,散在人群之间,与人们身上的真花、假花混在一起。 欢声雷动。 人们沉醉花海之中,如梦幻境像。有打油诗为赞: 花殿香门美人开, 姹紫嫣红扑面来。 遍山尽是梦里人, 此时不醉更何时? 第176章 凤鸟飞天 拜花神台上的这一切,丝毫未逃过巴国六公子巴平安的眼晴,他见那白衣少女如仙女下凡,早已筋酥骨软,五脏六腑俱醉,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是何人物。 他身后的枳都大夫郑桓道:“若非有神仙传授之术,哪里能将不同季节的花瓣,保存得如同今日才摘取的一样,水嫩如新,花香如生。”啧啧称奇。 听到郑桓在说话,巴平安醒过神来,惊异道:“神奇,神奇!太神奇了!” 不知他赞叹的是花,还是人,或者二者都是。 拜花毕,十七名少女被送入虎安山著名的香石台上临时布置的一个小型木质建筑——侍花阁,她们还有一些后续的活动。 大礼毕,众贵宾一部分回馆舍休息,也有的继续留在原处,观看下面的活动。 虎安山各子部族轮流上花台表演歌舞,或刚劲,或婉转,或激烈,或温情,或庄重,或喜剧,均极具当地特色。篇幅所限,不一一细表。 无独有偶。 盘瓠湖蟒天王盐龙与二条小蛇精变为人形,混于人迹之中。 刚才,天龙盐王再次看到梦中情人,美丽绝伦,心悸心动,又凭敏锐的嗅觉从风信中闻到,从十七个少身上散发出来的四四花香味,妙杀入心。 盯着台上白衣少女的一举一动,天王再次痴呆了起来,早忘了多少年的修行,心中一股冲动再次无法控制。 见瞫梦语离了祭花台,天王神志仍难恢复,直到小蛇精提醒,方才醒悟,已无心思再拜那凤鸟,与二小蛇精离了人群,向林海而去,渴望早日吞珠成龙,好来娶这美人。 天王盐龙此时,虽在路上,心思却一时也未离了那花台,心中想到:“今日再见,比以前更美”。又暗叹道:“可惜,我尚不能变全整个人身,不能与她同塌共眠。”生出一种怪怪的伤感来。 天王盐龙决心速还林海,得了宝株,早成正果。 走了十来里地,天王又想到:“师父一时也未必破得了那稀奇古怪的经文,还不如多在草原数日,可以再去看那美人。” 如此在心中反反复复计较,天王终是放不下那美人,便对二小蛇精道:“我猛然想起一件大事,须在草原上呆上数日。你们先回林海,告诉几位大王,务必要守好林云观。我办好事情后,便回林海。” 二小蛇自回林海,天王转回草原,变为小蛇形,潜入虎安宫中。 三日后,同样是一个黄道吉日,天气依然恶劣(晴空万里,白云朵朵,没有下雨的迹象)。 巴天意、巴平安、郁侯、共公子、瞫伯等人又从子时便开始沐浴,更换新衣。这一次,女人们不用讨这个麻烦,她们不是主角。 就在祭花神台不远,是拜神鸟台。 拜神鸟台比较简单,唯一处独特,在其中心,有一块嫩绿的、整齐的小草坪;四周,矮树鲜花。 天大亮时,众人到了拜神鸟台前。 神鸟台上,只摆放了一种小果子,没有其他的东西,这其中有个原因—— 此前,觋师瞫瑞到相山迎请凤鸟到了虎安山草原,专建仪凤宫供奉。 那凤鸟儿到了草原,却也心安理得,在仪凤宫中草坪上悠闲自在,不乱飞,不乱跑,听人招呼得很,只有一样,急死瞫瑞等人:不吃不喝。 侍者想尽法儿子,将瞫氏各子部族的珍品食物,一样样奉上,皆是如此。 前几日,若氏首领若春风到了, 照样将他所送珍品送到凤鸟宫中,不料神鸟一见若氏一座山中出产的一种果子,便吃了起来。 服侍凤鸟的人急忙报告瞫瑞,瞫瑞大喜,忙报瞫伯,瞫伯也喜之不尽,令从此以后,若氏专供出于那山上的果子,并命名为“凤果”,但与现在人们见到的凤果,并不是同一样的品种。 ——此时,寻找祈雨新址的大巫公巴天意昨日已回来,打扮得妖怪见了还以为是祖宗,站在最前面,面向西方。 他身后,六公子巴平安居中,左右依次是郁侯、瞫伯、共公子共彪,一字形排列;他们身后是其他要人;四周,则是无数的参拜者。 等待吉时的过程中,虎安宫文史官虢昌轻轻对身旁的行人若春沛道:“我有一句话,梗在心里好几日了。” “但讲无妨。”这二人私交尚密。 “传说,黄帝时,凤凰巢于阿阁,后来凰鸟飞到昆仑之山,难道这凤鸟是从阿阁而来?” “老夫子,你什么事,都要讲个认真。”若春沛轻笑道。 “凤鸟,是楚国人信奉的神物,且凤凰本是一对,雄凤雌凰,雄凤孤单单一个无缘无故飞入丹涪水,或许并非吉兆。” 若春沛忙掩其口:“此话,切切不可再对人言!” 吉时到! 一通錞于长鸣过,南面的人群让开一个缺口,瞫氏觋师瞫瑞、其巫术徒儿瞫梦龙、瞫英打扮怪异,用一架花车送凤鸟来了。 按平时,人们会破脑壳来看稀奇,但巴人对神物有虔诚的敬意,除了身体尽量转动、眼睛尽量伸长,并没有引起骚动。 凤鸟被迎请上了属于它的木架台子上。 看到凤果,凤鸟高兴地跑过去,但并没有下口,或是它也知道,此时要稳重。 迎凤鸟使者随即退到台子下面。 又一通錞于敲响! 巴国六公子巴平安率先跪地,众人也跟着跪地。 顿时,喧哗的草原安静了下来。 巴国大巫公巴天意,接过火种,点燃台前一支高香柱。顿时,香气溢于空气之中。 一种让人无法形容的神秘而高亢的声音响了起来。 巴天意高声宣诵《拜神鸟文》,少有人真正听得懂他说些什么。 《拜神鸟文》在巴天意一个很长很长的拖音中结束。 又一通錞于长鸣。 唯一还站着的巴天意也双膝下了跪,率领所有人行拜神鸟礼。 人们叩头入草,生怕不诚心,生怕凤鸟怪罪。 这时的虎安山草原上,就是楚国人杀到眼前来了,巴人也不会起身抵抗。 叩拜礼方毕,众人尚未起身,只听那凤鸟长鸣三声,打破了烈日之下的寂静。 众人抬头,却见那凤鸟双翅慢慢展开,就像两把侍女为主人摇动的大蒲扇,动了起来。 凤鸟离了草地,向空中飞去。 众人大惊失色,却又一声一息不敢发出,也不敢起身,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凤鸟先向北方低飞。 奇怪的是,那凤鸟飞到虎安山伍百长樊小虎所率领的一队安防武士的头顶上,低空盘旋。 众人不知其意,更不敢起身。 盘旋了三周,突然,那凤鸟又鸣三声,其声哀怨,随后向起飞的飞机一样爬升,越飞越高,越飞越高…… 这凤鸟,自从到了丹涪水相山,然后被迎请到虎安山,多日里,都没见过它飞,甚至没见到它有飞翔的欲望,也不乱跑,此时,在众目睽睽之下,要飞走了——简直太不给巴人面子了! 巴国第一大觋师、大巫公巴天意阅尽无数神秘事件,这时同样吃了非同小可一惊,略不思索,急中生智,回头对惊慌失措的巴平安道:“神鸟飞天,乃是吉兆!” 巴天意稳住情绪,缓缓起身,双手举过头顶,大呼一声! 这一声,如同夜半惊雷,风烈云坠! (《乌江巴人》第三卷《盛极的典礼》到此完;请看第四卷《喀斯特之恋》) 感恩——写在第四卷结束之后的话 《乌江战纪》开篇以来,得到不少朋友的支持、关爱、指教和鼓励,背篼在此一并叩首谢了! 没有朋友们的鼓励和包容,《乌江战纪》或许已经魂断网络! 感谢的词语很多,千言万语,背篼最后决定用一个词:感恩! 并且不再为感谢说其他的废话,因为背篼已经铭记在了心灵的最深之处! 由于连续战斗了三个多月,背篼有一点累了,再加要为第四卷作一点资料等方面的准备,对一些朋友提出来的但没有来得及纠正的错误进行纠正,以及最近急需处理的事情,请允许背篼暂停一周的正文更新。 背篼对此非常的抱歉! 在此期间,背篼将发一些不费力气的与《乌江战纪》相关的短章,有兴趣的朋友也可来看一看。 喜欢《乌江战纪》的朋友,也可趁机休息几日,或者去读一读其他的喜欢的作品。 一周之后,背篼准时开始第五卷《喀斯特之恋》的更新。 下面,预禀第五卷的主要情节: 盛极之典,泰极否来。 大夫郑桓因为几次做媒未成,给巴平安献上一计,借朝凤鸟的机会,由巴国君主下旨,以突然袭击的方式钦定瞫梦语为六公子巴平安的妃子,并立即接到江州等待完婚,由此引发了虎安山上的一次重大事故,瞫梦语的命运发生重大转折。 而“五龙”之一的木莽子(水澹),在这一场变故中,因其最好的两个兄弟伙度群芳和蟒天王盐龙于无意之间的推手,阴差阳错走上了梦幻之旅…… 谢谢! 第五卷内容简介 (本章主要供朋友们了解本书大概情节,可直接越过本章) (一) 巴国六公子巴平安以巴国君诏意为名,强行逼迫瞫梦语成为自己的妃子,由此引发了一场重大事故。 虎安宫侍女如烟,在得知瞫梦语将在去江州的途中服毒跳江和自己将陪嫁到江州的恶讯,为了自救,想出一个苦方。 追求如烟没有结果的虎贲武士度群芳,与如烟等人合谋,在万风林海将瞫梦语劫走。 一个小小的意外情况出现,设计逃跑的如烟反而没有逃脱。 好不容易到手的美人,一夜之间失踪,巴平安闻讯暴跳如雷。 枳都大夫、迎亲大使郑桓为了掩盖瞫梦语失踪的天大丑闻向全国泄露,使出“以追踪刺客的名义大张旗鼓追踪瞫梦语”的计策。 同时,郑桓怀疑是虎安宫以大盗的名义劫走了不愿嫁给巴平安的瞫梦语,也为了推卸自己的责任,以参与了劫持(刺杀)行动为借口,将共氏大部族首领的女儿(瞫梦龙的未婚妻)共桃花骗到枳都为人质,要挟虎安宫主动将瞫梦语送还,以交换共桃花。 (二) 巴人担心楚军在丹涪水大灾和虎安山举行盛典之时,趁机夺取郁水盐泉,暗中调兵。 巴国名将巴秀设计,联合夜郎国,对付楚军。 郁候部行人巴圭,出使夜郎国,发生一场奇遇。 巴秀与楚军夷城主将养明,演了一场看似不可能发生的双簧戏。 (三) 瞫梦语逃入万风林海中隐藏数日。 由于天干无水,瞫梦语及其“劫持者”,不得不到洞庭庄取水。 虎安宫虎贲苴蛮子、侍女如云等,为了将埋伏在洞庭庄及其附近的枳都军队引诱开,被追入万风林海之中,不知下落。 不料,以为追兵已被调虎离山的度群芳、木莽子等人,进庄取水时,仍然陷入了不明真相的虎安山山师主将朴延沧设下的“双重”埋伏计的包围之中。 情急之际,无奈之下,宁死不嫁巴平安的瞫梦语,在木莽子的建议下,进了被当地人称为“五大险地”之第二位的龙水峡。 木莽子、度群芳、兰回保护梦语下龙水峡,其他人战死或走失。 暗恋美人瞫梦语的蟒天王(曾经的虎安宫虎虎贲盐龙)跟踪进了龙水峡。 龙水峡中,有一个隐藏多年的部落,称为“丹部族”。 丹部族以前是郁水丹砂矿藏的主人,在白虎巴人抢占郁水盐和丹砂之时,被击败,遭残杀,余部逃进虎安山草原安生;多年后,又被进入虎安山草原的白虎巴人(瞫氏的一支)赶进了龙水峡中苟延。 瞫梦语进入视虎安山瞫氏白虎巴人为世仇的丹部族的地盘,注定是一次不同寻常的惊险之旅! 第177章 不欢而散 神鸟突然间飞走了!在人们认为最不应该的时候! 对在场的所有巴人来说,这无异于睛天霹雳——虽然他们此时最希望的是一场暴雨。 大巫公巴天意定了定神,稳稳起身,高声叫道: “神鸟飞天, 巴族万安!” 众人愣住了,有人最先醒悟过来,亦跟着大呼:“神鸟飞天, 巴族万安!” 众皆齐声大呼! 声震寰宇。 众人又遥拜空中,直到看到凤鸟越飞越高,肉眼不能见,方才各怀心情散去。 接下来,虎安山上,还要举行第三场隆重的仪式:祈雨。 大巫公巴天意在第一次祈雨未能奏效后,与虎安山大巫师瞫瑞一起,四处寻找更加合适的祈雨平台,在草原周边转了几日,没有发现中意的地点。 同时,巴天意还认为,祈雨最吉的时刻没有到来——后人怀疑他懂天文知识,不愿匆忙行事,以免在众多视他为神仙下凡的巴人面前,再一次祈雨失败。 可是,有两个重要人物,却等不起。 巴国六公子巴平安和心腹郑桓,担心夜长梦多,一件大好事会因泄密等原因而泡汤;再加,虎安山集中了太多的要吃要喝的活物,各项补给是一项巨大的负担。 按巴平安授意,除了郁侯、共氏两大部族的重要人员和由枳都将领鄂卓、鄂越兄弟率领的千余武士,其余各方来的大多数客人,包括虎安山各子部族的人员,率先撤离草原。 草原之上,一时安静了不少,干枯的草,像突然间又从人群中冒了出来。 四日后的下午,巴平安命人传口信给三大部族首领:明日申时,在行馆宴请丹涪水各部族重要人员。 瞫伯接到口信时,正在听取粮草总管苴怀禀报本次活动的重大开支问题,心中疑惑,问苴怀:“六公子要宴请各部族要人,并特别说,所用食材、酒等,已从枳都运抵,不要我们安排,是何意思?看不起我?” “非也。其实,这并不是坏事。我料,六公子此举,不过是借此机会,收买人心。” 这些天来,为各项供给伤透脑筋的苴怀笑道。 瞫伯点头。 次日,太阳偏西,草原上的温度略略降了下来。 巴平安下榻的行馆后面,临时搭建的露天厨房里,来自枳都的大厨们、从虎安宫借来的帮手、侍女们,忙得热火朝天,菜香、酒香、烟味,各种味道夹杂,随微风飘散。 行馆四周,枳都军队戒备森严,头目鄂卓与部将兰勋、鄂越等,分头四下巡视。 申时前后,客人们前前后后,有说有笑,如约赴宴。 宴会厅里,布置并不奢华,但几桌、坐垫干干净净,上面的勺、刀等餐具,排列得整整齐齐。不消说,这些,全都是从虎安宫取来的。 时辰已到,他们先举行一项简短的餐前仪式。 虎安宫文官虢昌对衣袖相邻的行人若春沛道:“怎么不见大巫公?” “听说又与我们的大巫师外出了。” “但愿,他们这次能找到祈雨的好地方。再不下雨,虎安山的猫猫狗狗,花花草草,全都要渴死了。” “我看,这雨,全都化成汗水了。”若春沛拭了一下脸上的汗珠。 巴平安坐上主座,众人先行了礼数,再才各就各位。 “此次草原之行,朝拜神鸟,是一件千载难逢的大吉事,大喜事。今日,丹涪水三大部族齐聚,也是历代未有之盛事。接公父令,借虎安山宝地,宴请各位,以示慰问。望各位,精诚互助,共御外敌!”巴平安煞有介事地开口道。 众人连称巴主、平安之德。 巴平安春风满面。 很快,装有各种食物、酒水的形状特别的钵、盘、盏等器皿,紧张有序地传将上来。 每一张餐几桌左边,是带骨的熟肉;右边,是大块的熟肉和一壶儿巴乡清酒;其他的调料、烤肉、盐鱼、素菜等,依次摆放。 在餐几之上,有一种巴蜀特产的重要调味品,称为蒟酱,属于胡椒科植物的制品。其色红如玛瑙,性辛,滋味鲜美。 蒟酱除了调味,还有主咳逆上气、心腹虫痛、胃弱虚泻、霍乱吐逆、解酒食味等功能。 《蜀都赋》云:“蒟酱绿木而生,其子如桑葚,熟时正青,长二三寸,以蜜藏而食,辛香,温调五脏。” 由此看来,巴蜀之人,喜欢辛辣,自古如此。可惜,正宗蒟酱的制作,至明代已失传,疑为这时传入中国的更加辛辣的辣椒所代替。 菜过五味,酒过数巡,刚才还笑逐颜开的巴平安,突然伸了个懒腰,活动了几下颈椎,抱歉道:“近来,常有些颈部酸痛,喝了这盏酒,我先去休息,请各位慢用。并请大夫郑桓代我陪客。” 宾主各饮了一盏名酒巴香清。 有人过来,将脸部表情有点痛苦的巴平安扶进里面去。 酒又过几巡,枳都大夫郑桓起身,满脸堆积喜庆,示意安静,大声道:“诸位齐聚草原,共镶盛典,但却只知花节和朝拜凤鸟两件大喜事,以及接下来的祈雨仪式,却不知,还一件大喜事。正是可谓,三喜临门!” 众人不知还有何喜事,纷纷盼他快快说出来。 卖了个关子,郑桓才继续道:“这一件大喜事,须请江州宫中内侍来宣布。” 郑桓话刚说完,从里面转出巴主宫里的一位内侍,年约五旬,身材不高,体较瘦,大声道:“瞫伯接诏!” 按照常理,瞫伯猜想,应是两场盛典顺利举行,国君有赏,于是出了座位,跪听宣诏。 虎安山部族的瞫梦龙、瞫鸢、相善、牟诚、朴延沧、郑吉、若春沛、苴怀、虢昌,也急出座跪于瞫伯身后。 一时静如无人。 只听不男不女的声音道:“……有凤来仪,国之大幸。瞫女梦语,柔嘉成性,淑慎持躬,动谐珩佩之和,宜居公子府,册立为大巴国六公子平安之正妃……某年月日。” 这件喜事,大出意料之外,瞫伯边听边惊,一时呆若木鸡。 内侍接着道:“君上另有旨意:迎请六公子妃到江州,别府暂居,拆日行大婚仪式。大巫公巴天意已择定五日之后,便为接亲吉日。 “并由郑桓大夫担任迎亲使者,瞫氏部族若春沛为送亲使者。虎安宫若春沛,并加为虎安宫下卿。” 若春沛听到此言,想要谢恩,见主子没有表示,紧闭双唇。 因为瞫伯没有表态,面对如此大的喜事,所有人都不说话。 瞫氏正宗、山师伍百长瞫鸢与堂弟瞫梦龙关系很一般,却视瞫梦语比亲妹还亲,从未听说过这件必定轰动全国的大事的一点消息,猛吃一惊,看瞫伯脸色,顿时明白是强行娶亲。 巴主宫中内侍话才说完,瞫鸢满面怒容,率先起身,怒道: “便是贱民嫁女,也有媒聘之礼!如此行事,岂有此理!真是欺我虎安山无人了!”边说,边转身离去,无人敢挡。 相善、若春沛见状,急移跪步上前。 相善对继续呆若木鸡的瞫伯道:“请邑君谢恩!” 瞫伯不说话,听相善此言,一时不知道应该如何发作,强忍怒火,也不称谢,急速起身,径直离去。 瞫梦龙脑海中一片空白,见父亲离去,匆匆跟了出去。 郁侯等人,正要准备向瞫伯表示祝贺,见此情形,也觉尴尬,只得保持静默。 整个宴厅,似乎僵住了! 毕竟,郁侯见多识广,首先开口:“恭贺六公子!恭贺六公子!” 虎安山外的多人应和。 虎安山行人已起身来,施礼道:“诸位且谅,才接到这个诏意,我家主人有些事情需要处理,故先行告退。若某也请告辞!” 虎安山的相善等人,也勉强礼别众人。 见瞫伯离去,郁侯、共公子等纷纷借故向郑桓请辞。 一场好宴,不欢而散。 郑桓送走客人,回身进入里室,向实际上已经知道情况的巴平安禀报。 巴平安听完,担忧道:“虎安伯父子未接诏书,忿而离去,如之奈何?” 第178章 多余的商议 郑桓胸有成竹般笑道:“请公子安心。不两日,便有好信。” 巴平安素来信他,掩饰不住兴奋:“戏演完了,再取酒来!” 且说瞫伯,视独女为掌上明珠,深知在她意上,非巴国英雄不侍,心属红面虎樊云彤久矣。而且,夫人的态度也十分明确。 岂料,樊云彤卷入巴国宫庭之争,被迫躲入林云观,成了一个“死”人。 而虎安伯的女儿,何况是人人皆知的巴国第一美人,不可能阴悄悄就嫁人。因此,这件在知情者看来是天作之合的好姻缘,反而成了一件大难事。 瞫伯夫妻为这件事,可谓费了不少的心思,尤其是夫人巴永秋,找人私下商议过多次,甚至有过让红面虎“借名还魂”的想法,总觉有缺陷,一时没有找到两全齐美的办法,因此被耽搁了下来。 至于巴平安的为人行事,武功本事,瞫玉夫妻从未看得如意,再兼巴平安年龄偏大,更不中意。 此前,巴平安数次托人达求婚之意,瞫伯或是明推,或是暗拒,总不答应。 瞫伯夫妻等人,甚至连“歪方专家”若春沛也以为,在巴国公室越来越衰颓,对各部族的控制能力越来越弱势的情形下,再加虎安山大部族是巴国丹涪水方向的最后一道大门,六公子巴平安不可能在没有得到虎安宫事前同意的情况下,贸然采取强硬措施。 事实证明,他们想错了,色令智昏的巴平安,依大夫郑桓的计策,借朝拜凤鸟之良机,以巴国主之诏意,来了一个霸王硬上弓。 瞫伯受了这番羞辱,气急败坏疾步回虎安宫。 守在虎安宫城门的木莽子等虎贲,见出去时还心情轻松的瞫伯,回来时就像刚才从水里捞起来的一样,浑身汗流。 虎贲小头目苴蛮子急忙跑过去迎接。 “滚开!”瞫伯才终于骂出第一句话,同时猛然一掌推开苴蛮子。 苴蛮子没有任何思想准备,居然望后退了几步,方才站住,不明白今天主子何处来的这般大力气。 虎贲木莽子看出苴蛮子今天拍马屁拍到马腿上去了,强忍住笑,目送瞫伯恼怒交加穿过虎安宫城门。 后面,相善几人,也急忙跟了过来。 到了宫城门口,相善止步,回头对身后的人道:“各位回去,我与若兄、牟兄进去就行了。” “我去看看,是何来由!” 瞫鸢见舅父忘了自己特殊的身份,不悦道。 虽然天快要黑了, 众人还是怀着不同的愿望,坚持在外面等侯消息,本来退去的热浪仿佛一下子又重新回来了,感觉虎安山从来没有如此燥热过。 瞫伯一路无言,走到温香园门口,开始乱骂巴平安的心腹鄂仁和郑桓,他当然不知道,在这件事情上,鄂仁并非主谋。 此时,瞫夫人已经用过晚餐,正要打算去后花园里散散步,突然听到外面急促的脚步声和怒骂声,不知发生何事,正要叫侍女郑梨花出去看一看,丈夫已经到了跟前。 瞫伯一句话就说清了事由,夫人惊讶说不出话来。 瞫梦龙早跟了进来,咬牙切齿,叫道:“太过分了!太过分了!” 夫人命瞫英强将他先送回房中。 夫妻俩正在四目相对无言,有人报相善等求见。 瞫伯不见,夫人道:“先听听他们的说法。” 瞫伯才道:“此是家事,就请到这里来。” 相善、若春沛、瞫鸢、牟诚四人进了温香园,不安站立。 瞫伯道:“事情,你们已经晓得了。此事,巴平安几次托人来说,我坚决不愿,以各种理由推脱。以为他知难而退,便慢慢轻视了这件事。想不到,此次进草原,却原来有这个用心,此事如何能解?” 瞫鸢怒道:“难怪当初郑桓进虎安山来催债,要特地带来一对比翼鸟,却是早已安有歹猫之心! “这一次,巴平安带一千余甲士,原来是打算来抢人!欺人太甚了!强龙不压地头蛇,人在我虎安山上,不答应他,他又敢做什么!” 相善早知道巴平安让郑桓送比翼鸟,是与齐鲁之地送鸿雁为求婚之礼一样的意思,而且从与郑桓见面时的谈话,已经猜到郑桓会献这个计,此时不敢解释。 见相善、牟诚无语,夫人巴永秋道:“事已至此,你们,也请直言。” 相善早有准备,不急不缓道:“这件事,放在她人,纯属邑君、夫人的家事;但放在梦语,不仅是家事,而且是我虎安山大事;不仅是虎安山大事,更是国之大事。 “有确切消息:六公子即将立储,之所以让梦语到江洲之后,别府暂居,我料是君上主意已定:六公子荣登世子位时,梦语为世子妃。将来,就是国后。” 瞫伯怒道:“谁稀罕做世子妃!做国后!此人无礼之极,我欲抗诏!” 若春沛道:“抗诏,与谋反无异。万万不可!” 瞫鸢怒道:“巴平安,草包一个,不搭理他,又有何妨?进而联合共君等,支持八公子!” 山师主将牟诚一直一言未发,这时道:“我的看法是,六公子此次带来一千余带甲武士,又听说他让郁侯、共公子同路回到龙溪口再分手,是他早有此算,若是抗诏,他便有理由采取果断措施,甚至清剿。 “而郁侯、共公子一方面投鼠忌器,一方面从理上走,都会站在六公子一边。他们三方加起来,不少于一千五百精锐,我部占不了便宜。 “更为重要和一目了然的是,若是争执,起了兵端,则谋反坐实,君上一声令下,我部族立成齑粉!” 瞫鸢不满道:“你们怕他,虎安山武士可不怕!” 瞫伯恨道:“我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锢倒虾子不流血,跟抢人何异!任人摆布,滋味实在难忍!” 相善不紧不慢道:“连二杆子犟不赢大腿。况大敌当前,若生内乱,后果难以想象。依我之见,只能忍辱屈从。” “难道,梦语结局,就当如此?”夫人说不出来心中的滋味,非常失望道。 “目今,唯有一个勉强可行的办法:先答应婚事,送走客人,同时以需要准备为由,拖个半载一年,再作主意。”山师主将牟诚道。 若春沛道:“虽然,一眼就能看出,这是缓兵之计。也只有这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相善抿了抿嘴唇,轻轻摇摇头,欲言未言。 瞫鸢性子急,道:“缓兵之计,也是一计。你们且议,我先去准备!为了梦语好,我瞫鸢粉身碎骨,在所不辞!” 牟诚急道:“长生不可鲁莽。须听将令!” “趁巴平安在等回话,便有时日想办法。是顶,是拖,是打,你们快拿主意!均须当机立断!”瞫鸢怒气冲冲,转身出去。 相善、春沛、牟诚且劝且议了多时。 几人正在商议,侍女报说梦语要见瞫伯。 不等回话,瞫梦语已经闯了进来,说了一句话,夫人当场放声痛哭! 第179章 恨巴无范蠡 “你们不必再商量了,我愿去江州!” 几人一听,大出意外。 夫人巴永秋突然放声大哭了两声,立即又捂住嘴。 “若虎安山安危,系我一身,我身为虎安宫女子,别无选择!否则便是瞫氏的千古罪人!到时,你们也同样难逃恶名!虎口狼窝,火海刀山,也只得闭起双眼往里跳!我已想得明白。你们不须再议!” 夫人如同心尖上割下一块肉,嘴唇动了动,想说话没说出来。 “休说是送到江州,就是送到楚国郢都,我也当去!国难当头,妇幼也有责!可恨,巴国没有范蠡那样的天下奇才!否则,我愿为他粉身碎骨,在所不辞!我没有做西施的命,但我,宁可做第二个西施!” 瞫梦语话到此处,戛然而止! 几人无语,唯有叹息;夫人则泪如雨下,暗自深怨自己顾忌过多,没有当机立断,越想越悔,九洲铜铸不起这个“悔”字。 若春沛叹了一口气,他感觉眼前的瞫梦语就像美丽的祭祀品一样,不过,这次不是大巫师瞫瑞挑选取的,而是神灵自己挑选的。 相善见此不堪状,提议告辞。 刚出虎安宫城门,相善对若春沛、牟诚道:“梦语刚才的几句话,识大体,顾大局,让我等惭愧,我看有国母之仪,是我虎安山的福啊!” 两个都没有答话。 原来,瞫梦语在温梦园中,从夫人的侍女梨花处知此消息,如炸雷轰顶,五脏六腑俱焚,一时顿失心志,随即吐出一口鲜血。 郑梨花、如烟、如云三人急将她扶入里室。 偷偷来报信的梨花不敢久留,嘱咐一句,转身回到温香园。 过一时,瞫梦语神志醒来,伏塌痛哭。 侍女们一时无计可施。 如烟道:“只好让她哭空了再说了。” 瞫梦语自小身在虎安宫中,锦衣玉食,无所事事,却是极为倔强,心高气傲,宁死不从之人,绝绝望望哭过一场,暗暗想到:“樊云彤绝情,巴平安强娶,皆是奇耻大辱,不如一死,以明我志。” 转而又想到:“若是不从,必让父兄为难,搞得不好,给他们弄出大麻烦来,甚至给虎安山带来重大灾难”。 她像突然间变得成熟了一样,明白自己作为虎安伯的女儿,在事关大部族的重大利益面前,自己的幸福,包括爱情是多么微不足道。 但她的性格,不属于忍辱负重型的,也不能要求她有强烈的历史责任感,她绝对不愿意听人摆布,成为一个并不喜欢的男人的女人。 她心中打定了一个主意,便道:“我去见他们!” 如烟、如云不敢阻挡,扶她起来,梦语推开二人:“你们不用跟着我!” 两侍女只得尾随在约十步。 瞫梦语把话说完,自还房中,瞫伯夫妇相对无语。 知女莫如母,巴永秋知道梦语的性情,见她不辞而返,急跟出来劝道:“你万万不可以做傻事。” 又嘱咐几个侍女小心防护;还怕出事,又让自己最信任的梨花过来打底。 瞫梦语只语不言,也不流泪,和身倒于塌上,面无表情,双目呆滞,不吃不喝,令任何人不准进她房间。 侍女如烟等在外面,也不敢说话,只有暗暗嗟叹。 巴永秋来看了两次,也只无言而离去。 如此到了当晚下半夜。 如烟悄悄对郑梨花道:“我看她眼神呆呆,神情恍恍,一言不发,怕是这儿出毛病了。”左中手指点了一下自已心脏。 梨花心中一酸,道:“我看,你们也都是这儿出了毛病的。” 见如烟不解,梨花叹息道:“我刚去看夫人,路上听说梦语没有年龄恰当又未出嫁的本族姐妹,你们两人要陪嫁。已经定下来了,只是,你们还不晓得罢了。” 如烟藩然醒悟,吃惊非轻,暗痛道:“我的命,真个苦呀!还不如下了天坑。”差点晕了过去,努力恢复平静。 梨花看在眼里,不知如何办;见如云却一点反应也没有,更看不懂。 如意、茯苓此时,更不敢乱说乱动。 付女们再次默然相对,不敢大吐一口气,只听到瞫梦语时不时发出长长的叹息。 四更之后,里面呼吸开始均匀了,郑梨花轻声对如烟、如云道:“应该是睡了,我回去服侍夫人,她说,这件事,比她当年得知嫁到虎安山时还要心碎。” 侍们女不知道,在温梦园里,除了她们几个,还有一个比她们更关注瞫梦语的人。 不是别人,正是盘瓠洞蟒天王盐龙。 盐龙自从在花节上再见了瞫梦语,心神不宁,不由主张,潜入虎安宫温梦园的“梦凝烟语”水池之中,缩小身体,变为小蛇,看她行事,这是以前在虎安宫中便找到的窍门,当时偶尔变为小蛇去陪美人。 当晚,一股神奇而又熟悉的香味传来,天王心旌荡漾,摸黑爬到梦语房顶潜伏,更加不可自止。 此时,他见那美人双目紧闭,一动不动,少不得为她担忧。 又见瞫梦语一夜泪水不断,如烟、如云轮翻悄悄进房查看,四个侍女在外面房间里陪了一夜静静的眼泪。 见此情景,天王盐龙思绪万千,突然想到一不做,二不休,何不将这美人抢走,但他又很迟疑:他最不愿意看到的是她完全可能对自己非为人身的厌恶。 在虎安宫的时候,虽然这个美人并未表现出对自己的太多兴趣,但可以肯定,她并不厌恶自己,有时偶遇,还说上几句话,他记得美人的每一句话和每一个笑容,虽然那笑容不一定有特殊的意义。 想到这,盐龙恨起五步妹儿来,也有些埋怨林云观中的师父没有尽快破译出那册书上的字意。 如果吞了宝珠,变为龙身,这一切的难题,就迎刃而解了。 将近天亮,盐龙听到一夜无语的梦语自言自语说了一句要紧话,又惊又喜。 第180章 醍醐灌顶 盐龙听到瞫梦语恨恨道:“到了麻湾洞,丹涪水便是我的安身之处!” 盐龙见瞫梦语断肠般痛苦,其心何忍?当听到这句话,再次发现,人最重要的不是性命,而是尊严,知其主意已定,却暗喜道:“江水中,正是我的拿手。且在那时,让她看我手段,正好顺势接她到盘瓠洞去。” 盐龙打定主意,潜下房顶,重伏“梦凝烟雨”水池之中,守住美人,全忘了其他兄弟并那宝珠宝剑。 拖了两日,瞫伯让行人若春沛传话巴平安,愿送瞫梦语到江洲,但乞推迟数月,以便准备特别丰厚的嫁妆。 准新郎官巴平安和大夫郑桓大喜。 两人担心夜长梦多,推说巴国主的诏意和大巫公巴天意选定的吉日不可轻易更改,改了大为不祥。 若春沛用尽去见面之前准备好了的一套又一套说辞,无法完成瞫伯下达的死命令。 缓兵之计轻易被识破,瞫伯无奈,只得做各项准备。 这消息如长了脚一样,不两日,瞫梦语要到江洲之事已传遍,已在回乡途中或已到家的各子部族首领,不知内情,纷纷派人祝贺。 独有三苗寨主盘芙蓉听到消息,对盘瑞莲、盘月儿两个妹妹道:“可怜的梦语!” 共氏部族首领之女共桃花,早从其兄处听知消息,心想虽然与瞫梦语只是头次相见,但从她这几日所说话语中看得出,她有了心上之上,嫁入巴宫,她一定不会愿意。 将心比心,共桃花心头滋味难言,又不知如何劝说好,借口小痒,好几日不进虎安宫与未来的小姑子见面。 这日,共桃花觉得再不见面,说不过去了,一早就进虎安宫看望瞫梦语。 共桃花一见温梦园中情形,比自己想象的还要严重,不知如何安慰才好,与瞫梦语相对无言。 手把手坐了多时,共桃花请辞,瞫梦语道:“姐姐不必担心,我是自愿到巴宫。” 共桃花起身来,侍女如烟急过来扶,道:“奴送你。” 二人走到回廊之上,见此处无人,如烟终于忍不住轻哭道:“天快亮时,她说:丹涪水便是她的安身之处,我知她死意已决!” 共桃花惊道:“我也注意看了她的神情,极不正常。” 共桃花一时无语,边走边道:“劝劝她。” “我们都知她的禀性,极倔强,她拿定的主意,白虎也拉不回来!” “如果,她在途中出事,就不单单是死一个人。你、如云,是陪嫁,还有侍卫等多人,都得送死。从此以后,虎安宫将再无一丝生气。”共桃花的汗水一下从背沟上涌了出来。 “我看如云也是打定了主意。” 共桃花再次猛怔一下,道:“她又打什么主意?” “当听到里面说:丹涪水就是她的安身之处,如云说了一句话:同句菊花一样,死了倒干净!” 共桃花心惊肉跳。 送走共桃花,如烟边回走边想应该怎么面对这一场新的生死危机,刚到温梦园门口,如云已在门口等她,道:“桃花如何说?” “她说明日来劝她。” “她劝也无用。有一次,枳侯病重,夫人要去枳都,梦语正生病,不让她去,她坚决要去,后来居然把头发都绞了一咎下来才去成了,你说她有多犟?你也晓得,她是想去见某人呢。” 如烟叹道:“你我二人,就算不死,进了巴平安府中,也如行尸走肉。” “我想好了,同句菊花一样,死了倒干净!” 如烟心中一酸,暗想:“她明知道要陪嫁巴宫反而显得平静,果然也是一样打定了死在丹涪水的主意”。 如烟吸了一口凉气,心思一转,道:“我知你心思,但你不能死,你若死了,别人就真捡便宜了。” “这话怎说?” “你不晓得吗?荼将军没有答应盘寨主的事。” 如云惊道:“这怎么可能?谁说的?” 又补充一句道:“我看他是巴不得呢。” “自然是里面那人说的了。” “就算如此,也不再与我有任何一点相关!我与他,从此阴阳两隔!” 二人在门口相拥,轻轻哭了一场,抹了泪才进温香园中。 共桃花出了虎安宫,回到住处,越想越不对劲,惊得冷汗直流。想到:“梦语出事,全家难安。” 想到这些,共桃花不禁悲从心来,彻夜难眠,反来复去想:“这事应当怎么处置才好?” 共桃花想到去对梦龙说知此事,又觉不是很妥,最好是如烟已经报告给夫人了.目前,自己能做的,唯有去劝梦语不要做傻事。 天大亮,共桃花没有心思用早餐,不用侍女陪同,只带了两个侍卫,再进虎安宫。 桃花见过瞫梦语,说了些违心的安慰话,越听越证实了如烟的判断,多留多伤感,想到等有劝说的办法了再来相劝,只得告辞。 侍女如烟送桃花出来。 共桃花自从见到如烟,确定这个侍女与众不同,此时与瞫梦语无话可说,不如问问如烟怎么想的。 于是,共桃花提议,二人进了后花园中,找两块邻近的树下的石头,坐下了来。 此时,阳光射进花园。就是天大干,能渴死人,这里的花草,也没有缺水,依然树绿草嫩, 月季花开。 微风吹来,并不燥热,但整个花园里,安静得出奇。 二人相对叹息。 共桃花问了一些瞫梦语的情况后,又问如烟如何打算。 “父母、哥哥被打下天坑之时,我的心就已然死了。后来,与如云她们相识,一见如故,方才有一点生气。然而,每到夜深人静,常常泪流,多次想一死了之。说实话,我一时一刻,并不想活在这世上!”如烟道。 共桃花再次心惊:“原来,主仆三人都打定了死的主意!” 别无话说,共桃花道:“我能理解。背井离乡不说,又与亲人生死离别,如孤魂寡魄,这种苦楚,痛比切肤……”说不下去了。 二人相拥又哭了一场。 共桃花先停泪,道:“女人,就像这花园中的花,有人看上了,想摘便摘。就算是金枝玉叶,也难逃此数!” 如烟点了点头。 接下来,共桃花无意之中,讲了一桩曾经轰动巴国的往事。 听到这故事,天资聪慧的如烟,如醍醐灌顶! 第181章 陪十姊妹歌 共桃花道:“当年,瞫夫人也是奉国君旨意无可奈何进虎安山的。夫人的姐姐巴永秋,则更为不幸,进虎安山成亲的途中,在万风林海被强贼抢了。将来做鬼,也不要做女鬼。” 如烟听了这话,想起到虎安宫后听说过这一件陈年往事,道:“巴永秋的事,我只听她们偶然说过一次,不知到底真与不真?” “当时闹得巴国全境皆知,几十年后还有人不时提起,自然是真了。” 突然之间,如烟心有所悟。 共桃花叹道:“梦语妹妹,也真是命苦,这次才听说,她本来有个樊云彤,谁曾想出了意外。现在,又节外生出一个大枝来,犹如是一场大梦。我实不知道应该如何劝她。 “此时,突然想起,在大酉宫这次送与虎安宫的礼物之中,有几藤箱桃,其中一种桃儿只有大指尖大小,名为寐心桃。那桃黑红色,奇香无比,吃过之后,心情尤为快乐,如神仙一般。 “但是,那桃儿不能贪吃,一人一次只能吃一个,若是多吃,会有几个时辰失去记忆,并无其他害处。 “你去取几只来,让梦语吃下,暂时可忘了烦恼。虽然,只管得了一时,也可管得一时。往后的事,就只有听天由命了。” 共桃花说完,又长叹。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如烟听了共桃花这两段话,如醍醐灌顶一般。 送走共桃花,如烟在回温梦园的途中,暗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猛然间,如烟想到一个人。或许,只有这个人,会为自己不顾一切! 瞫梦语既定嫁入巴公室,便有许多事情要置理,不在此处细说;虎安宫主人一家心情大坏,也不必细说。 明日,就是大吉之日,瞫梦语将离开生长之地虎安山。 当晚,如烟、如云,两个陪嫁的女子,被好事的瞫瑞的女人请去教育、传授什么秘诀去了。 此时,虎安宫温梦园里,灯火通明。 瞫氏老寨的五名少女和郑梨花、如意、相月红、茯苓,共九名未婚的少女,在“梦凝烟语”水池边,席地而坐围成一个圆圈。 瞫梦语坐在圆圈的中央,头上搭一条白丝帕,看不太清她的表情。 她们今天晚上的活动,或者说任务,就是唱歌,这时已经开始好一会儿了,只听如意唱道: 同喝一口,水井水, 同踩青草,路一条; 同灶同釜,好几年, 同唱同笑,长成人。 众女和唱: 日日同坐啊, 夜夜同灯过…… 她们唱了一首又一首。 歌唱是巴人表达情感的重要途径,甚至比说话更重要。巴人这种形式的歌唱,称为"陪十姊妹歌",又称"姊妹歌"、"伴女歌",后来被巴人后裔土家族人发展成为长诗结构形式的哭嫁歌,有成套礼仪形式。 不知是唱累了,还是其他原因,她们的唱腔越来越低沉,越来越无力,就连暗中欢喜的如意脸上也没有了平时的活力。 虎安山的太阳,再一次像火球一样从天际边升腾出来。 六公子巴平安动身回枳,郁侯、共公子随行。 迎接使者郑桓在将军鄂卓等人护送下来到虎安宫,名为接人,实为验明正身,防止调包。 虎安宫前,聚集了数百看热闹的男女老幼。 吉时已到,仪式结束,瞫梦语上了装饰热烈的木轮车儿,侍女如烟、如云另车同行;其他的人,也都上车的上车,步行的准备步行。 瞫玉夫妻的亲人分别之痛,强娶女儿之辱,不须细讲。 迎亲队伍离开虎安宫,看热闹的人们有的跟在后面走,有的在原地看着队伍远去发呆,有的散了,边离开边议论。 仿佛突然之间,虎安宫如婴儿睡着了一样安静! 前几日,瞫伯令公子梦龙、大夫若春沛一路送行到枳都。梦龙怒而不肯去送,瞫鸢也坚决不去送,于是令荼天尺领一队舟师及虎安宫虎贲侍卫数名送去枳都。又令朴延沧回军三河口时顺路送到龙溪口。 这一支队伍,由于人多,又不赶路,行军缓慢,在下午较晚,才到了虎安山草原与万风林海交界处的拐枣坪。 巴平安传令鄂卓安营。 巴平安自居中营,左右各再有一营。瞫梦语、如烟、如云被安置在左营中。 士兵们各自安营造食。 万风寨主果乾风来见巴平安,他已事前得信,准备好了食物等。 共公子安营毕,共桃花来见哥哥道:“在这里与梦语妹妹分手,不知何时能再见,我欲去见她一面。” “理所应当,我一会儿要进六公子营中,当面向他请求。” 共公子进了巴平安军营,说了桃花之意,平安道:“桃花与梦龙的婚约,我已知晓,既是亲人,有何不可?正好让她来劝解劝解。” 传下话来,六公子府侍卫来请共桃花。 桃花入营与瞫梦语相见,痛哭一场,不在话下。看天快晚了,共桃花离开。 近晚,巴平安在营中与郁侯、共公子、郑桓、鄂卓、朴延沧等人同饮,果乾风等众人殷勤服侍。 梦寐以求的巴国第一美人终于到手,巴平安心中喜悦何须多说,更何况,在支持者看来,与美人同步的,还有世子宝座。 宴会至晚方散。 夜渐深,枳都军营里灯火格外明亮,四周却是一团漆黑。 侍女如烟从随身行囊中取出数十枚寐心桃,对如云道:“妹妹,去把这桃儿洗净来吃。” 如云出了帐蓬,向守在帐蓬外的守卫要来干净水,将桃儿洗净,对守卫道:“请各位吃桃。” 梦语这一个小帐外周围十几名枳都军不敢吃,如云道:“这是六公子妃赏你们的,每人两颗。” 守卫方敢接来吃了——这十多名守卫,是枳都山师伍百长鄂越从自己的武士中精选出来的。 如云把余下的几颗桃儿拿进帐内,劝梦语吃桃。梦语不吃。 如烟道:“这是下午桃花才专为你送来的,不吃如何对得起她?” 梦语勉强吃了两颗。 正在这时,只听外面有人叫嚷,说是来找六公子妃的一个侍女去问话。 如烟、如云二人心惊。 要知二人为何心惊,且听下章。 第182章 病急乱处方 二侍女之所以心惊,是因为里面隐藏有一个“阴谋”。 人非草木,熟能无情。侍女如烟,进了虎安宫多日后,表面上与瞫梦语、如云等说说笑笑,内心的孤独和无助,只有自己最清楚。 面对帅哥虎贲度群芳不敢明目张胆的死缠烂打,慢慢动起心来。 但她清楚自己的身份,更清楚虎安宫的规矩,还对丹涪水有名的度氏、果氏两个部族的结合体度群芳能否最终顶住压力,把自己名正言顺迎出虎安宫有所怀疑,因此,一直与追求者保持若即若离的距离。 形势突变,让如烟没有选择,也没有时间选择。 前几日,如烟听了共桃花讲的虎安宫往事,如猛然从梦中惊醒一样,苦苦思索对策,病急乱投医,最后居然想出一个胆大包天、孤注一掷的计划。 于是,如烟约会度群芳。 度群芳已经知道如烟、如云陪嫁的事,急得如热锅上的螞蚁,除了暗中大骂巴平安贪心,心中之苦,不敢对人言。 得到如烟之约,度群芳不假思索,半夜里偷偷进了后花园。 他特意检查了一下环境,虽然明知道自从大溪河的小美人自缢在后花园里,每到晚上,几乎没有人进这里来。 度群芳到了暖雪亭,月色朦朦之下,见侍女如烟已在等候。 此时相见,不须多礼,如烟直接道:“今日约你,是给你道一声别!从此,你我永远不会再见!” 度群芳心如刀割,想上前把美人抱在怀里,安慰美人也安慰自己,又怕她见怪,恨恨道:“趁夜,我带你远走高飞!” “不行!若是如此,你永远不能再回丹涪水,甚至巴国。” “天高任鸟飞,不回就不回!” “不仅如此,你还会背上为女人而背弃主子的骂名,永远抬不起头来!背主,是巴国武士最难以承受的耻辱!还有,会让你的父族、母族蒙羞。我宁可死,也绝不能害你,被人人唾弃!否则,就算跑脱了,也是苟活于人世!” “可是,我也想了多时,根本不可能两全!” 度群芳来之前,猜测如烟之约,应与私奔有关,没想到,她并不全是这意思,有点意外。 “有两全之法!” “快说!”度群芳将信将疑,又急切需要答案。 “同时带走梦语!然后,走一步,看一步!” “你说什么?这怎么可能?是她本人的意思?” 在虎安宫中,瞫梦语极不情愿嫁给巴平安是尽人皆知的秘密,但度群芳听到这个提议,仍然大吃一惊。 “当然不是她的意思。我敢肯定,她的意思是,过了麻湾洞,出了虎安山地界,她就先吞下在夫人处偷来的毒药,然后跳丹涪水自尽!” 度群芳惊得浑身抖了一下。 “救她性命的唯一办法,就是带她走!并且,如此一来,你就不仅没有背主,而是救主了!这就是我的两全之法。” 如烟平静而坚定的语气,让度群芳感觉她是在说与她自己无关的事。 度群芳脑子不够用了,道:“这事,非同小可!那你说,怎么办?” “你听说过,虎安伯第一个夫人巴永春进草原成婚时,在万风林海被抢走的事吗?”如烟抛出一块“砖”。 “那事,很多人都知道。” 度群芳说完,恍然大悟,压住自己的声音惊道:“你是让,让我,做林海大盗!”全身汗水一下子喷了出来,居然有点口吃。 “害怕了?”如烟轻蔑的口吻。 度群芳本就是吃过豹子胆的,眼前这个梦寐以求的美人求到自己名下,怎会露怯?为了这个美人,又怎会轻易言弃? 思忖片时,度群芳牙齿一咬:“要死卵朝天,不死活万年!你且快讲,具体如何做?” “我们去江州途中,将在万风林海中的拐枣坪住上一宿。你们一队虎贲,要护送我们到江州。可是,鄂卓兄弟并不会真正放心让你们来负责我们的安全,你们不过是一路游山玩水而已,甚至可能,不准接近我们。可是,这却正好是机会,趁夜色行事。一旦过了万风林海,再无良机!我们三人,也只好葬身丹涪水!” 显然,如烟已经进行了力所能及的情报搜集和深入分析。 “就算那个惹麻烦的人,她不愿到江州,也未毕愿意同我们走哇?” “这个,我自有办法。但其他的,只有你去想办法。” 度群芳还在迅速思索,却听如烟道:“你要是想好了,再来约我!没有想好,今晚一别,就是永别!” 如烟丢下最后一句话,转身离去,头也不回。 如此大事,度群芳愣了愣,不敢耽搁,连夜在虎安宫文官虢昌的办公房外的竹林里,会晤木莽子、兰回两个可以肋骨上插刀的兄弟。 两个兄弟早知道度群芳的心思,木莽子不需要多费口舌,而兰回在虎安宫中不过是临时栖身,一说即合。 三人一商量,才发现虎安宫中的楚国女子,不仅美若天仙,而且比他们两个半巴国男人(度群芳说过,木莽子只佩算半个人的智力)加起来,还要聪明: 其一,万风林海素有虎安宫的仇人和强盗出没,以大盗的名义将瞫梦语劫走,有符合逻辑的解释——虽然他们不知道有“逻辑”这一个词; 其二,虎安宫很快会发现真正的劫匪并不是什么大盗,甚至可能会认为是瞫梦语自己的主意,同时一定会矢口否认是虎安宫虎贲所为,也就不会真正努力追查; 其三,让瞫梦语逃走,是虎安宫主人最想做而绝不敢做的,将来有机会回来,就不会受到最严厉的惩罚; 其四,进入万风林海,就如鱼入大海;而且,林海中唯一的部族正好是度群芳的母族果氏,方便隐藏; 其五,在枳都军营中劫走瞫梦语,巴平安有冤却无处申。 三兄弟同时对劫持方案进行了完善: 首先,必须拉温梦园的侍卫头目、来自瞫氏老寨的毛毛虫入伙,因为他说出的话,其他虎贲更不会怀疑。 次日早,度群芳寻个机会,对虎贲毛毛虫一说,对瞫梦语心事了如指掌的毛毛虫就像救星从天而降一样,立即同意,并且主动将大任揽了过去,比如假公子瞫梦龙的名义号令随行虎贲、打探重要消息、遴选到枳都的虎贲同伙等,皆由他去安排。 其次,木莽子以洞庭庄主木子三病重为由,告假回洞庭庄,假以虎安宫的名义,让木子三准备所需物资(特别是水)和挑选几个有经验的猎户在附近接应。 木莽子并提出,先逃进万风林海,躲过数日,然后想办法转移到梦幻谷母族寨,待风声过后,再才出来。梦幻谷小谷公度群芳坚决否决了这一提议,认为就在万风寨附近,既足可躲过搜索,又方便得到万风寨的支持。 木莽子临走之前,还说动了没长多少脑水的虎贲苴蛮子参与。 短短几日,一切计划妥当,度群芳寻机回报如烟,如烟方才与侍女如云秘议自救之法。 话头回到正常时间。 按离开虎安宫头天晚上的秘密约定,毛毛虫、度群芳等人今天晚上行事的时辰很快就要到了,如烟、如云的准备工作正在悄无声息地进行,却突然听到外面来人传叫一个侍女去问话,两女子首先认为是度群芳方面出了事,如何不大惊失色? 此时,瞫梦语吃了寐心桃,开始慢慢有点恍惚起来。如烟、如云对视了一眼。 如烟道:“我先出去看看,见机行事。” 如烟掀帘出帐,见外面来的是两名雄纠纠的枳都武士。 两武士没有近看过瞫梦语,见这侍女已然如此美艳,暗道“那美人不知有多美?” 如烟见二人盯着自己看,正要问话,听一人道:“奉郑大夫之令,来请一位侍女去问话!” 如烟心中发慌,努力镇静,勉强笑道:“请问,这么晚了,有何事?” 第183章 人算不如天算 “军营中司厨向郑大夫禀报说,从虎安宫出发以来,直到今日晡食,六公子妃不吃不喝,怕饿坏了身子。大夫令我来请一人去,询问她平时饮食习性。” 如烟方稍安心。 她仰望天空,想像父亲一样,推算一下时辰,发现今晚的天空,如漆一般黑,居然没月亮,暗道:“难道是真要下雨了吗?” 如烟迅速估算大约的时辰,按约定,毛毛虫、度群芳他们很快就要进来了,不把这两个瘟神请走,他们进来撞个正着,岂不大事休也? 同时,她又担心自己错过逃走时间,两头为难,略一思索,低回头道:“六公子妃是一直未进食,我们再劝一劝。可否等她吃了,晚些,我再去。” 那武士并不为美人而温柔,喝道:“少废话!说走就走!再晚就是明日了!” 如烟暗暗叫苦! 如烟知抝不过,道:“我进去说两句话,便同你们去。” 如烟心情沉重进了帐,见梦语仍卧塌上,知桃性开始在发作,尽量平静住忐忑不安的心,悄悄吩咐如云如此如此。 如云心惊肉跳,也只得点头答应。 如烟被武士带走,穿过数个营帐,进了一个扎在最后边的帐中,闻到一点油烟味,见里面有一中年男人和两名稍年青的男人,还有一个中年女人,猜测是专管公子膳食的人员。 中年男人示意如烟入座。 如烟扫了一眼,坐到垫子上。 中年男子施了个礼,道:“请你来,是想请你将六公子妃平时饮食,比如最喜欢吃什么,最不喜欢吃什么,还有哪些特别讲究,一一道来。” 迅速进入正题,酸甜苦辛咸,中年男子先从五味问起。 如烟尽量简短而又准确作了回答,以为很快问完,不料这个负责过度,又问了一些很细的问题。一个年青的男人还在专门记录。 中年男人时而重复发问,如烟不得不一一作答。 他却不知,如烟心急如焚,又不敢操之过急,估计时间快到了,更加心急。 细沙从计时铜壶里均匀地流出,不为如烟而放慢。 掐指一算,已怕是来不及了,如烟正在想尽快脱身之计,猛然间却想到:“此时由武士送我回去,若正好是度群芳等人在行事之时,不仅梦语、如云和我,一个也走不脱,度群芳等十多个虎贲,也性命不保!” 她的冷汗再一次涌了出来。 “此计,是我所设,若成,是天意;若不成,也是天意。若天意不允,就应当是我死!不能因为我,而害死多人!” 想到这,如烟心惊至极,绝望至极,汗水湿透内外衣衫。 大汗一出,如烟反而镇静,咬破嘴唇,吞下血水,心中长长叹道:“天命如此!非人力所为!罢了,早些去见父母!” 两全之计实难,如烟如此一权衡,人到绝境,反而视死如归,静下心来,故意细细慢讲,从春天讲到冬天,又从冬天讲到春天,从冷菜讲到热菜,干菜讲到汤菜,搜肠刮肚,不时又假装记错了,再重讲。总之,拖延时间。 与此同时,她暗中又开始思考出事后,自己如何对答。 那几人生怕膳食上出了纰漏脑袋不保,喜得她如此细心的讲解,连声感谢,认真学习,细细用符号记录下来。 中年男人见如烟汗流如注,以为是发热,令送茶水来她喝,道:“看你热的。” 约过了近一个半时辰 ,中年男人道:“已晓得很多了,多谢多谢。今日可以了,耽误你好长时间。以后有事,再请来说话。 “再有,再好的膳食,不吃进肚子里,都是白搭,六公子只会怪我们做得不好。你回去劝她多吃。这么晚了,她哺食还未吃,这样下去, 我都心焦得很。” 如烟对他的话没有兴趣,听他又对一男一女道:“小心记下她说的,必须要让公子妃吃得高兴,否则,棍仗上身!” 终于讲完了,如烟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她知道,接下来的,是一场狂风暴雨。 一个青年送如烟出帐,接如烟来的两武士送如烟回帐。 如烟此时,心中如打鼓儿一般砰砰乱动,不知度群芳他们成功与否,或是已沦为阶下之囚。 刚到梦语驻扎的帐前,一武士去招呼一个认识的守卫,那守卫嬉笑不答,送如烟的武士大惊。 如烟不慌不忙进帐,见已空无一人,知已成事,大惊哭喊:“六公子妃!梦语!” 两武士闻惊叫,急进帐,见空空如也,同时大惊道:“出事了!” 一武士迅及拔出剑来,抵在如烟颈部,提到帐门口,对另一人道:“你快去禀报鄂将军,六公子妃失踪了!我在此将这侍女看好!” 此时,枳都将领鄂卓刚从六公子巴平安处宴毕回来不久,正要将息,听了这个消息,大惊失色,令人进帐,道:“快去传令:不准任何人出军营,如有违者,格杀无论!” 鄂卓急召伍百长鄂越、兰勋等人到梦语帐前。 鄂卓兄弟见十几名守卫仍未清醒,不知是吃了什么药,还是被施了什么法,大怒。 鄂卓、鄂越、兰勋喝开其他人,闯进梦语帐中,慌忙查看,行囊少了,更不见人,搜到寐心桃数枚等物,急又出帐。 鄂越见尚有一个侍女在,如看到救命稻草一样提神,急道:“这侍女必知内情!” 如烟道:“我那里晓得!” 鄂卓喝道:“先捆了!提到边上去看好!” 两个武士闻令上来,像提一只小鸡娃一样,把如烟提了过去。 兰勋道:“须立即追逋!” 一小头目道:“黑天黑地,又不知从哪个方向跑了,冲瞎子问路,向哪里追?” 鄂卓多经应急事务,且深得其父真传,到底比较冷静,只略一思考,对这头目道:“你去传本将令:速出数队武士,四下搜索,凡有可疑,不论何人,先捉了再说!注意:千万不要说是跑了公子妃!” 跑了巴国公子的新娘子,无疑会成为一大丑闻,凭鄂卓的经验,当然明白:处置丑闻,第一件事就是封锁消息。 那人比死了爹娘还跑得快。 鄂越一听这事,脑壳一下子膨胀了几倍。 前一次,在枳都牢营,红面虎樊云彤从他眼皮底下越狱,这一次,巴国第一美人、甚至是将来的国后又从他的眼皮底下失踪,鄂越这时才反应过来,不敢说自己在营门口碰到过虎安宫侍卫,全身都要气炸了,五步并作两步冲过去,用短剑抵在如烟颈上,气急败坏叫道: “快说,他们从哪里跑了!不说,我捅死你!” 第184章 嫁祸于人 枳都将领鄂卓正与伍百长兰勋急议应对之法,突然听到其弟鄂越发狠,知道他是不冷静的家伙,一气之下,真可能杀了唯一的线索,岂不坏大事,转头喝道:“鄂越,你要干什么!” “这侍女一定晓得内情!” “就算晓得,她能轻易招供!” 鄂越将剑尖移到如烟的左脸颊前小半寸,恨恨道:“你给我老实点!” 这边兰勋道:“须急报六公子。” 鄂卓道:“须计议好了再禀报。否则,我数人性命,不定全了!” 二人汗流鼻尖。 很快,经验丰富的鄂卓定下应急方案,急令几个营门守卫的头领速来报到。 不多时,几个头领如救火般赶来,听说六公子妃失踪,大惊失语。 一人道:“虎安宫侍卫毛毛虫、度毛狗等人,约一个时辰前,曾来向公子妃告别。” 鄂卓听他如此说,暗道一声“苦”! 原来,果如侍女如烟所料,虎安宫虎贲十多人,专程护送瞫梦语到江州。 鄂卓非常清楚这个婚姻,与抢人无异,担心节外生枝,将护送美人的责任交给自己的亲弟弟鄂越,安置虎安宫虎贲随虎安山山师伍百长荼天尺行动。 今日傍晚,荼天尺禀报鄂卓,说是虎安山虎贲接到命令,当晚子时,须返还虎安宫,在离开之前,虎贲们请求向瞫梦语辞行。 鄂卓意上,这是对自己排斥虎安宫侍卫的意见,毫不多想,便同意了。没想到,出了这个事。 鄂卓此时,迅速开动思路,心想,现在情况不明,若瞫梦语失踪,真与虎安宫虎贲向瞫梦语辞行有关,追查起来,自己难辞其咎。 更何况,弟弟鄂越的责任如何推脱,本身还是个难题,鄂卓乃怒道:“胡说八道!虎安宫侍卫们,连夜已回虎安宫,定然是看错人了!”、 那人立即听懂鄂卓的意思,道:“那几个狗日的,又在说谎!” 鄂卓对在场数人严肃道:“目今眼皮下,你我皆是一根绳上的蚂蚁,稍不小心,人头落地。 “若不想死,瞫梦语失踪之事,不准向任何人泄露!若有乱说,乱棍打死! “你们快回到位置上去,严防再出大事!我自去禀报。” 众人心里明白,事关自己性命,无不应诺,迅速行动。 鄂卓又令暂时放过侍女如烟的鄂越,将这里的十几名不知大祸临头的守卫全数绑了,拘在营中;又令两个武士将瞫梦语帐蓬中余下的重要证物取走。 伍佰长兰勋道:“郑大夫是迎亲大使,又是六公子所倚重之人,先去找他,看他有何良方。” “正合我意!”鄂卓道。 鄂卓、兰勋亲自将如烟提到郑桓宿帐外。 枳都大夫郑桓喝了点酒,此时已睡下,听报,如雷轰顶,翘身而起,不及披衣。 鄂卓简要禀过情况,用祈求的语气道:“素知大夫智多,又是迎亲大臣,我数人的性命,特来请大夫相救!” 这话里,还有另一层明白的意思:“逼婚虎安宫的好主意,可是你郑大夫出的呀!” 而且,此前在枳都秘密商议此事时,卿鄂仁还曾表示过异议,后来见巴平安很坚决,担心他怀疑自己不用全心,于是才将两个儿子推荐为进虎安山的领军将领。 郑桓“哼”了一声,不想在此时讨论责任问题,背起双手,在帐内来回度步。 度了两圈,郑桓道:“先封锁消息和严守各营!” 鄂卓道:“已经做了。外面有一个瞫梦语的侍女,请大夫审来。” 郑桓不悦道:“那,还不快快提来!” 侍女如烟被两个武士提进帐内,郑桓开口便道:“你快快将实情讲来,免受皮肉之苦!” 如烟委屈道:“事发之时,我并不在场。是什么郑大夫亲自派人去把我叫走的。” 鄂卓、兰勋都看着郑桓。 “的确是我派人去的。”郑桓道。 如烟见势,哭道:“你们把公子妃弄丢了,不快去追,反而在这里找替罪羊!” 鄂卓怒道:“不动大刑,如何肯说实话!” 如烟哭得更加伤心,把所有与恐惧和委屈相关的表情都表演出来。 郑桓见状,道:“她若是同伙,必是矮子过河,安了心的,打死也不会招。如若不是,打死也招供不出来。将此女先拘在营中,我再想想。” 两武士将如烟一把提走,如烟仍旧大哭不止,故作冤天枉地之状,寻死觅活。 郑桓几人正在提心吊胆中商议,有人来报:先派出去的几队武士回来,报说无有踪迹,不知向何处追。 鄂卓令随时待命,任何人不得胡传消息,来人急忙去了。 鄂卓道:“刚才一时心慌,没有多想。我料,必是进了万风林海。” 郑桓道:“我已想到此处。我目今想的是:此事难道是虎安宫所为?若是如此,事情就复杂了。” 鄂卓道:“我也这样想,但不敢轻易出口。其他人,恐怕没有这个吃雷的胆子!去向瞫氏要人!” 郑桓道:“若真是如此,他必是早有准备。此时去讨要瞫梦语,他们一定会反咬一口,说是我们把瞫梦语弄丢了。” 兰勋惊道:“如此说来,我等性命不保了!” 郑桓道:“你们莫急,事发突然,我须思虑。” 郑桓仔细查看从瞫梦语帐篷中搜查来的破案物品,见到寐心桃,拿一个在左手上,右手指摸了又摸,道:“明白了,此事不仅仅是虎安宫所为,而且有共氏参与。” 鄂卓、兰勋不明其意。 这时,鄂越迅速处理完事,急匆匆赶过来,正见到三个人都沉默,站到鄂桌左面,看着郑桓,不敢发言。 过了不大会儿,郑桓道:“你们看,此桃,名为寐心桃,只有大酉宫中才有。我几年前去过共氏,曾品尝过。此桃若吃得两个,便神情恍惚,不能识人认事。瞫梦语帐前守卫,便是中了这桃的毒,才被人将她神不知鬼不觉弄走了。” 鄂卓道:“如此说来,这桃,必是下午时分,共桃花送进来的。” 无疑,这是目前最重要的一条线索,郑桓点点头:“我料,正是如此。” 鄂越叫道:“只需将共桃花捉来,审了便知!” “放你母的狗屁!共桃花岂是想拿来就拿来的?若是拿了她来,咬死不认,你敢动刑?” 郑桓喝道。 鄂越不敢再发一言。 四人一时无有主意,只是汗流。 郑桓在帐蓬中,围着三个呆若瓦鸡的武将转圈。 郑桓暗想:“不论瞫梦语是跑了,还是被劫了,巴平安必然大怒,数十条人命将不保;一怒之下,我也难辞其咎。” 常说急中生智。 郑桓连续转了十多圈,眉头一皱,计上心来,轻轻对三个人说了一个计策,然后叮嘱道:“这件事,仅凭你我几人,背之不起。无论是否属实,你等都要咬紧牙关,说共桃花与瞫梦语逃走有关!” 鄂卓、兰勋顿首:“大夫妙计!谢救命之恩!” 鄂越迟疑一下,想到自己负的是直接责任,也道:“听大夫的。” 郑桓沉思一会儿,又道:“仅仅如此,还不能万全。” 鄂卓此时,最关心的是如何尽可能推卸责任,急问:“还有何不周全?” 第185章 忽悠 郑桓心里非常清楚,黑天黑地,又邻近万风林海,不论是哪股力量所为,都是精心策划的行动,要想尽快寻到瞫梦语下落,如大海捞针;眼前,最迫切的或许还不是寻人,而是如何应对这件事情的严重影响,于是道: “一个公子妃失踪,无论是跑了,还是被劫了,都是一件轰动全巴国,甚至天下诸侯的大丑闻。 “一旦很快被全国皆知,六公子不仅美人得不到,就连如履薄冰才眼看要到手的储君之位,也将大受影响。 “目今之计,其一,严密封锁消息;其二,寻找瞫梦语下落,无论结果如何,均须竭尽全力,就是演戏,也要演足、演够、演真;其三,还要尽快商定如何向君上禀报,如何将这件事的影响降到最小。” 三武将连连点头称是。 郑桓又道:“其实,一听到这个坏消息,我就联想起一件当年传得沸沸扬扬的事:瞫玉的第一位夫人巴永春,便是在此处不远,被大盗所劫。 “因此,这一次,也有可能就是大盗所为。若是如此,再绝的招数,也无法迫使虎安宫将瞫梦语还回来。” 鄂卓道:“大夫所言甚是。” “现在,既不能说是瞫梦语失踪了,又必须大张旗鼓追抢瞫梦语!” 三武将同时摸不着头脑。 鄂越首先发问:“大夫葫芦里到底装的什么药?” 鄂卓拐了一下鄂越:“只管听郑大夫的便是。” 郑桓道:“此事,还不可长时间瞒了六公子,须尽快禀报。正好,请他也演演戏。” 很快,按郑桓的思路计议好。 郑桓、鄂卓二人,这才去见巴平安;鄂越、兰勋去稳定局面。 人逢喜事精神爽,巴平安晚餐时酒略有点多,已经歇息,闻报,勃然大怒,第一个命令是将梦语帐前守卫全数杀了。 鄂卓道:“那十几人,已追进万风林海去了。”他明白,这些人现在还不能死,清醒后需要详细审问,情急之下,谎报了军情。 两个报告完毕,一动不动。 巴平安见二人侍立不动,大怒道:“还在等什么!还不快去追!” 鄂卓道:“追的人多数已回来了。” “为什么?”巴平安再怒。 “天黑地暗,一时不知从何处追起。我们初议以为,此事,或是虎安宫所为,共氏参与。”鄂卓小心答道,同时观察巴平安面部的反应。 巴平安大疑:“会吗?共氏又怎会参与?” 郑桓讲了大酉宫特产寐心桃的事。 “那就立马去向瞫氏要人!” 巴平安喝道。 郑桓忙道:“不可!虎安宫在众目睽睽之下,将瞫梦语交给我们,此时若说丢了,如何向众人交待?若是去向虎安宫要人,必会倒打一拐,反倒向我们要人。” 巴平安一时无语作答。 郑桓继续道:“不管如何说,瞫梦语始终是从我们的军营中失的,不管有多少张嘴,都讲不过理去。 “我料,若是虎安宫所为,瞫梦语此时,已不在瞫氏军营之中。而此时,六公子却身处险境!” 巴平安再次惊道:“此话又怎讲?” 郑桓故作深沉道:“试想:若不是瞫氏、共氏联手,不会演出这出戏。既然联了手,必然早有准备,多半是在四周埋伏了武士。若争执起来,六公子便十分危险了。” 郑桓话尾巴还未落地,巴平安怒道:“我有什么危险?若他真是发难,我有千多甲士,怕什么?难道要让全巴国的人都看到,巴国六公子在虎安山被人打了一记耳光,还不敢吭一声!” 鄂卓道:“他在暗处,我们在明处。如果此时强行向瞫将要人,犬急跳墙,一不做,二不休,做出不轨之事,也不是不可能的。那时,后果将不堪设想!” 郑桓立即补充道:“鄂将军之言,极是有理。那日,瞫玉父子和瞫鸢等人,怒气冲冲,不辞而别;虎安宫上下,多有不平之色。丹涪水中人,向来不讲个道理,既然敢来抢人,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呢? “六公子若是出事,大事休也!再者,若因争执而构成其反,公子不仅是美人得不到,储位也难了。请三思。” 巴平安本就平庸之人,哪里经得起这一文一武,一唱一和的忽悠。 思忖了一会儿,巴平安道:“这口恶气,实在难吞!那,当如何行事?” 郑桓简明扼要分析了这个事件的几种后果,总结了一句话:“此事,本是急事,但宜外缓而内急。” 挖空心思到手的美人,一夜间蒸发,恼羞怨痛齐上巴平安心头。 虽极懊恼,巴平安一时也无更好的主意,只得道:“愿听大夫之言。可是,有一点不容商量:必须要找回瞫梦语,而且,要她毫发无损!” 郑桓暗想,差不多按自己的思路来了,道:“想要如此,还需演一出戏。” 巴平安道:“什么戏?” 郑桓上前,附耳对他说了。 “只要梦语原封不动归来,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 郑桓、鄂卓惊惊悚悚离了巴平安营帐,各去布置。 半夜三更,枳都军营中有人突然尖喊:“拿刺客!拿刺客!” 这半夜惊叫,迅速将军营的火把全数点燃,如同白昼。 随后,几队枳都武士,人手一支火把、一把短剑,冲出军营,向万风林海等方向追去,实施郑桓因为自己献的强娶之计失了灵,一时无措而想出来的所谓计策——以追踪刺客的名义追踪瞫梦语。 虎安山大部族伍百长荼天尺正在值夜,舟师主将朴延沧、行人若春沛也没有深睡,听到乱哄哄的,急起身来。 朴延沧令本部武士原地待命,领荼天尺、若春沛数人急急赶到仅几十步远的枳都军营。 脚未立稳,郁侯、共公子及其侍卫们也赶来了。 见营门大开,朴延沧等急问发生何事,有枳都武士道:“有人刺杀六公子!” 几人大惊。 就算营门大开,三个部族的人也不敢擅自进入枳都军队的营地,正要继续发问,只听有人大喊:“请郁侯、共公子、朴延沧、荼天尺、若春沛到鄂卓将军帐中,紧急议事。其余各将,严守各营!” 喊话者正是枳都军队五百长兰勋。 郁侯、共公子、虎安山三人,进了枳都军营,急急转进了鄂卓营帐,见鄂卓 、郑桓等人已先在帐内。 郁侯急问道:“六公子如何?” 鄂卓略带惶恐的表情道:“受了伤,正在医治。” “伤情如何?” “性命应是无忧。” 虎安山行人若春沛是送亲使者,急忙问:“六公子妃如何?” 鄂卓道:“不用担心,刺客的目标是公子,未进左营。六公子妃安好。不过,这一惊吓,她心绪十分不稳。” 郑桓顺势接过话头:“共公子,能否烦请桃花再来陪一陪她?” 第186章 将你骨头炸你油 共公子共彪想也未想,答道: “这本是应当。” 追拿刺客,是目前的头等大事,事情出在虎安山,自然要听听当地将领的意见。 虎安山舟师主将朴延沧听了心中有鬼的鄂卓简要介绍的情况,感觉以前认为并非草包的这个高干子弟,此时话语中有些不得要领,发问道:“七长八短的说了这些,到底有多少刺客?” 朴延沧出身低微,一直比较谦恭,鄂卓听此言,小有吃惊,又怕言多有失,愣了一下。 枳都伍佰长兰勋急忙补台:“估计潜入军营中的,不过区区几个,但外面还应当有接应,具体多少,不得而知。” 身份显赫的郁侯巴澎越听越糊涂,也正准备发疑问,鄂卓之弟鄂越先道:“附近密不透风的武士,居然被刺客潜入,还成功行刺,我疑有内鬼!” 虎安山朴延沧、若春沛心中皆吃惊,同时暗想道:“莫非,他怀疑是虎安宫指使?” 若春沛反应快,道:“正是因为人多,刺客稍作伪装,便能鱼目混珠,更难发觉。” 鄂卓道:“这些,暂且不说。要搞清楚刺客是什么人,有多少人,捉到活口,一切了然!” 大夫郑桓见机,顺势要求道:“活口!一定要尽量捉拿活口!越多活口,越利于搞清楚刺客真实面目!” 老政客郁侯怀疑是巴平安的政敌所为,如果捉到刺客,证明是世子之位的竞争者幕后操控,巴平安这一次受伤,就大赚特赚了,于是道:“郑大夫之言,甚为有理。刺客身份,至关重要!” 郑桓既想尽快统一方案,做出决策,又想试探虎安山的将领知道多少内情,到底参没参与,道:“延沧将军,对捉拿刺客,你有何高见?” “这里离林海最近,我料,刺客必是进了万风林海。” 鄂卓明白郑桓之意,对朴延沧施了一个礼,道:“朴将军所料,与卓某略同。这一带,你们最熟悉地形,如何才能尽快捉到刺客?请不吝赐教!” 盐奴出身的朴延沧,能得到虎安伯重用,常怀感激,一心一意报效主子,久而久之,形成一些良好的习惯,成为巴人中比较有心的武将。 他每到一处发生过战事,或者将来可能发生战事的地方,都要仔细观察地形,多次上过虎安山,的确对这一带很熟悉。 他稍加思绪,抽出短剑,就在地面上,画图作业,认认真真分析捉拿刺客的要点。集中起来,主要有两层意思: 其一,刺客去向,表面看起来可以是四方八面,但因这些天,为了确保两大盛事的安保,从虎安山各子族抽调的武士,把住了草原至龙溪口沿途数十里路上的各个道口,严格盘查过往行人,至今没有撤离。因此,刺客不敢走大路,只能进林海。 同时,对刺客来说,进入林海有利有弊,利是便于藏身,弊是无法轻易走出去,尤其是在当前这样恶劣的天气情况下,刺客根本不可能穿过数十里密不透风的原始森林;更何况,与林海相接的,是更大面积、宽达数百里的茫茫大森林。 其二,在百年不遇的旱季,小河断流,泉水干涸,树木枯萎,刺客最需要,又最难以获得的补给是水,只要牢牢控制住林海中目前仅存的四处水源(龙塘、万风寨、洞庭庄、林云观),就是守株待兔,时日一长,刺客也会送上门来。 因此,朴延沧的结论是:只要天不下雨,守住四处取水点及其之间的道路,刺客要么束手就擒,要么渴死在万风林海。 郑桓、鄂卓听朴延沧分析得头头是道,相互交换了一下眼神,意思是,若是虎安宫劫走了人,朴延沧等人,应是并不知情,但同时也要防他是在演戏。 郑桓道:“就按延沧之见。不过,我再说一遍,一定要尽最大努力,捉拿活口!” 鄂卓道:“好!地形已明,筹策已定。郁侯、共公子,你们兵少,速回本营,防止刺客趁乱又来偷袭,并请作好准备,天一亮,就起程,此处不可久留。” 郁侯道:“我先去问侯六公子伤势。” 郑桓道:“这会儿,公子上了药,应正在休养,此时不便。” 郁侯、共公子先辞去。 鄂卓对朴延沧道:“你带有多少武士?” “共六百余人。” “我留一半人在此,由伍百长兰勋率领,协同将军捉拿刺客;另一半,仍旧护送六公子一行回枳。” 兰勋听了这话,脸色突变。 突然,一人叫道:“兄长,让我留下来!务要捉住,捉住刺客!”鄂越急于将功补过,差一点说漏了嘴。 鄂卓喝道:“六公子的安危与刺客相较,孰轻孰重,你难道不懂!军中无亲疏,你敢不听我将令!” 鄂越恨了其兄一眼,不再说话。 兰勋不想趟这混水,更想到可能成为替罪羊,但面对主将的命令,无法启口,郁闷不已。 朴延沧道:“如此甚好。我们也分兵。我亲自在这里追拿刺客。由伍佰长荼天尺率另一半武士护送六公子、公子妃,直到枳都为止。” 郑桓道:“枳都武士不熟悉这一带地型,两部分人,须分成数队,混编在一起行动。” 郑桓这是要防止虎安山的武士作弊,朴延沧根本不可能想到这一层,喜道:“如此,则最好不过。” 在场的人,更不会明白郑桓还有更深层的心思:其一,虎安山将领参与进来追捕,若不能追回瞫梦语,大家共担责任(此时,他认为追回的可能性不大);其二若瞫梦语真是虎安宫所劫,说不定在联合追捕过程中,能够从虎安山将士的行为中发现蛛丝蚂迹,就大有文章可做。 郑桓心中计较道:“既然如此,瞫玉你让我难堪,我何妨将你骨头炸你的油。” 大计定下,鄂卓发布命令,当即分配完毕,各去行动。 等到众人离开,郑桓又将兰勋叫回来,交待关键事项。 兰勋明白,现在能够救他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瞫梦语,一个是郑桓,仔细倾听,唯唯承诺。 不知内情的虎安山两员武将和行人若春沛,速还本营。一路之上,仍在讨论如何尽快捉到刺客。 进了朴延沧营帐,级别尚低的荼天尺刚才不好多发言,这时对朴延沧道:“量此刺客,何须将军亲自在此,末将不才,愿捉拿盗儿,献于帐前!” “你有所不明。 听鄂越之言,疑是虎安宫所为,若不拿住刺客,何以自明?” “有这个可能吗?”荼天尺武功高强,但不谙政治斗争 ,问道。 第187章 莫名其妙的人质 若春沛道:“这断不可能!邑君、公子做事,从来光明磊落,不做暗事。而且,六公子在这里出了大事,虎安宫难逃其咎。因之,目今最要紧的,就是要捉住刺客,虎安宫才不需要做任何解释。” “末将请教:若行人以为,最有可能对六公子下手的是谁?”荼天尺又道。 “这不好说。江洲宫中,明争暗斗,外人难测。还有,或是二公子余党,也未可知。” 荼天尺点点头。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所有疑问,都在刺客身上。”若春沛道。 朴延沧道:“我当竭尽全力,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请大夫放心去江州。” 朴延沧又叮嘱荼天尺:“你护送梦语到枳都,一定要格外用心,再不能出任何一丝差错。还有,千万注意若大夫安全。” “请将军放心!末将以人头担保!” 一个余时辰在不知不觉中过去。 枳都、虎安山两部分军队,组编完成,连夜出动,火把在林间道路上穿梭,迅速封锁了四处水源和拐枣坪、万风口等各处要道,“刺客”插翅难逃。 且说昨晚(准确说是今晨),共桃花被外面哄闹惊醒,不知出了何事,再不敢睡,等到天亮,大酉宫武士头目谯虎来传共公子的话,请她去陪同瞫梦语一路到丹涪水码头龙溪口,才知道巴平安遇刺,二话不说,同侍女二人,在谯虎等护送下,来到正在抓紧准备开拔的枳都军营前。 一人早在等候,急忙来迎接。谯虎认得此人,正是巴平安公子府中的侍卫头目之一。 那人对谯虎道:“我送桃花进去就可了。共公子安危要紧,兄长速回。到了龙溪口,我负责送桃花回来,亲手交到兄长手上。” 谯虎拜谢分别。 共桃花主仆三人进了军营中,便被扣留——这就是郑桓使出的第一个计策:扣押虎安伯瞫玉未来的儿媳为人质,用来交换他的女儿瞫梦语,并同时获取重要情报和转移部分责任。 此时,郑桓、鄂卓部署停当,正在鄂卓的帐中,继续商议其他方面如何应付,同时等待共桃花自投落网,听说嫌疑者到了,急忙令提进来审问。 火烧眉毛,郑桓顾不得礼仪,黑沉起脸,开门见山:“共桃花,你有几个胆子,敢与虎安宫合计,跑了瞫梦语!” 共桃花怀疑自己听错了,问道:“大夫何出此言?” 鄂卓怒道:“麻雀飞过还有个影影,还怕你赖账!瞫梦语跑了!是你昨日特意送进来的寐心桃,迷惑了守卫!你还假意不知!” 听他这一说,共桃花真听明白了,想到,梦语跑了,说不上是好事,但至少比跳江自尽要好,暗中一喜,故作大吃一惊:“什么桃?” 郑桓轻轻“哼”了一声,从袖中取出早就准备好的两枚寐心桃儿,单手交给共桃花。 共桃花接过,看了看,哑然笑道:“这桃,是我们这次带来的礼物,在虎安宫中还有不下数十枚,凭啥就说,是我昨日带进来的?” 郑桓道:“巴境谁人不知,你与瞫梦龙有婚约,自然是芭蕉结果,一条心了!我敢断定,你一定晓得瞫梦语逃跑的事!否则,我们也不敢劳你大驾光临!你是聪明人,最好快快说出来,找回瞫梦语,则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天地良心,神鬼可证,我实不知!”共桃花发誓道。 鄂卓已经被这起事故整得灰头土脸,失去耐心,暴跳道:“共桃花,你清醒得了!你这次闯下的大祸,不仅关乎巴国公室的颜面,还关乎巴国世子的前程,更关乎不少人的性命! “不要以为,你是有身份的女子,就不敢动你!在巴公室面前,共氏、瞫氏两大部族,什么玩意都不是!实言告诉你,你的同伙,虎安宫侍女如烟,已然招了!大刑侍候 ,看你招,还是不招!” 听他这话,共桃花暗惊:“看来,寐心桃是如烟取来的,但她没能脱身,或许,还受了酷刑。” 她虽然听得有些糊里糊涂,想到与如烟的谈话,也联想到一些情节,转而怒道:“此时,我方才明白了:原来是梦语妹妹被强盗劫走了,你等无法交差,便来赖我!好让我帮你们替罪!你们,你们好做得出来呀!” 郑桓道:“你休要巧言,瞫梦语一日不回来,你一日休想回大酉宫!更不要想进什么虎安宫!” 共桃花大怒:“无能鼠辈!不快去追强盗,却在这里耍阴招,想嫁祸于我!” 随即边骂边哭。 鄂卓怒道:“不动大刑,如何肯招!” 郑桓止道:“先将她带走,一路好好侍候吃喝!不准打骂!” 两名武士闻令进来,将共桃花连拖带请弄出去,共桃花骂哭不止。 郑桓又令接共桃花进来的巴平安的那个侍卫去对共公子道:“六公子听说公子妃受惊非小、神情不安、不吃不喝,担忧之至。只有桃花来了,方可有些好转。 “六公子之意,烦请桃花一路陪她到龙溪口分手,好生解劝解劝。” 共公子共彪丝毫没有怀疑,道:“到时,麻烦兄弟,给我送回来。” 太阳升得老高了,以前在这个季节,凉爽的万风林海,也变得十分燥热起来。 巴平安一行开拔。郁侯、共公子其后同行。 因为担心再出事,鄂卓兄弟小心又小心,催程前进。路过万风寨,也不歇脚,可惜了寨主果乾风安排连夜杀了的猪,宰了的羊。 一路无事到了丹涪水的龙溪渡口。 正值下午,丹涪水面,就像一面不规则的大镜子,早已吸收饱和了阳光的热量,将热量反射到空气中。 郁侯先别了巴平安,领人上舟先上水离去。 共氏部布置在共滩的兵舟已到,停靠在龙溪口渡头的上水。 共公子共彪一路跟来,走在巴平安和郁侯的后面,此时也到了龙溪渡口,来不及上舟,直接去向巴平安辞别,并接其妹共桃花。 河滩上,砂石如才从火中取出,共彪领几名侍卫,向下游走出三十四步,前面不远,在这里最平缓的沙滩处,停靠有枳都水师的数十只战舟,很多人正在有条不紊上舟。 突然,从前方迎面小跑来一个人,“巧遇”共公子。 共彪一看,那人是巴平安的一个内侍。 那内侍慌慌张张,已到共彪跟前,惊讶道:“公子,你还敢慢吞吞的在此逗留?” 共彪吃了一惊,忙问:“此话怎讲?” 第188章 乍惊乍喜皆荒唐 那内侍拉住共彪的左手,向江水边走了十来步,离了共氏的几名侍卫,才道:“你尚不知?你家桃花与刺客有关,已被拘了,今日正要趁你来辞别之时,拿你到枳都!” 共彪更惊:“妹妹如何会与刺客有关?” “是她送寐心桃到枳都军营中,迷住了守卫,刺客才有机会下的手!” 那内侍说完转身要走,共彪一把拉住。这事,来得太突然了,共彪难以质信,想要追问清楚。 那内侍焦急道:“一时给你讲不明白,很多事,老仆也不清楚!若不是共君时常把我挂念,每次有人到枳都,都有我的好处,老仆也不会冒着杀头的风险,来暗中给通风报信!” “可是,这怎么可能?一定是误会了!我去面见六公子,当面说清!”共彪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是真的。 “大错特错!你一去六公子舟中,便不得自由。到了枳都,任人宰割,哪里还有申冤的机会!此时,走为上!先回到大酉宫,再作计较。事不宜迟,迟则有变!” “我走了,大妹怎么办?” “老仆胆敢意料,六公子一时不会杀了桃花。我等也会从中周旋 ,保住性命,应是有望。情势紧急,话不多说,赶快回去,再想办法!” 内侍说完,转头就走,一副生怕别人瞧见的模样。 共彪乍闻此事,方寸顿乱,心中无主,一时难辨真伪,又被这内侍“引导”,寻思别无妙计,只得急赶到自家舟中,不回答疑虑重重的侍从等人的问题,心心慌慌离了龙溪口。 共彪回到大酉宫,报桃花被拘,共君大骂巴平安无礼,猛然间联想到一件往事: 几年前,巴国六公子巴平安驻防军事重地石城军营期间,一次到共氏部族巡视,为了显示自己的能力——这是很多平庸而又身居高位者的通病——到处指指点点,引起共君及其属下不满。 当天晚餐,共君大摆宴席。 由于被“领导”指评了,共君心情不佳,开宴才到一半,喝得醉了,头一下栽到在面前的几上,侍者急忙过来搀扶。 巴平安也有些醉意,见此情景,大声道:“哈哈哈,共子老矣!”面带讥讽之色。 在场的石城军营数名武将和共氏部族文武,无不吃了一惊。 令众人更想不到的是,共君突然抬起头来,怒道:“你算什么狗屁公子!除了女人,你还懂什么!” 说完,又一头栽到几上,侍者急忙扶走。 巴平安顿时脸上红一处,白一处,巴不得地上有个缝,急忙钻进去——因为共君这话,除了骂他无能,还将巴平安此前不到三个月刚刚搁平的,他与江州巴国主宫中一个美人的丑闻,在众文武面前抖了出来。 宴席草草结束,巴平安大失面子,一时成为笑柄。 次日,共君酒醒,知了此事,后悔不已,但覆水难收,也只得作罢,每次见到巴平安,总不那么自在。直到几年之后,双方似乎均忘了那件尴尬事。 此时,共君想到这事,暗想:“原来,巴平安并没有忘记那次羞辱,他这次是借刺客之机,拘了桃花,想羞辱我一次。” 他没想到,自己这次,真还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巴平安并不是爱记仇的人,早已抛之脑后了——政治斗争,你死我活,不记仇的特点,在巴平安的支持者看来,也是一大缺点。 共君正在想,听族弟、大酉宫行人共信道:“大哥,你再有雷霆之怒,也无济于事。不论到底发生了什么,我速去枳都,上下重金通融,打探消息,先保住桃花性命要紧。” 共君这才想起最应该骂的人,大骂共彪。 共彪吃了个哑巴亏,任凭父亲辱骂,一言不敢回。 随后,共君暗派共信到枳都使贵重珠宝等物。 巴平安一路下水,不几时便到了虎宫山大部族的边界——麻湾洞。 鄂卓传令护送(准确说仅仅相当于送亲)的瞫梦语的虎安山舟师伍佰长荼天尺送到此处为止。 荼天尺奉了命,先去向鄂卓辞了行,然后移舟来向虎安宫行人若春沛辞行,道:“我已选好一队舟师,送大夫到枳都。” 若春沛道:“有宫中虎贲就行了。” “大夫你尚不知?在拐枣坪宿营当晚,虎安宫中侍卫头目毛毛虫和度毛狗两人来见过我,说是宫中传令来说:梦语自有枳都侍卫保护,用不着虎安宫侍卫,奉命还虎安宫。当日夜里就回去了。” “嗨!我是说,这几日没见到他们,以为是你另有安排,原来已被调回。谢了!” 荼天尺留下一队舟师武士保护若春沛,按与主将朴延沧分别时的安排,自领两百多人回盘瓠湖舟师营,并令人去万风林海向朴延沧报告,同时打听捉拿刺客的进展。 次日近午,巴平安一行,抵近丹涪水边的小田溪昝氏部族。 昝氏首领领昝芎早已探听到巴平安的大喜事,虽然因今年天气影响,食物短缺,以为是个巴结的好机会,杀猪宰羊,预作准备,率数只木舟,披红挂绿,上水十五六里来迎接。 枳都将领鄂卓得到禀报,急令快舟通知昝芎:六公子回枳都有紧急军务,不敢多停,只须到达小田溪时,将食物送上战舟即可。 丹涪水小田溪渡口。 巴平安心情颓丧之极,面对昝芎奉上的香喷喷的美食美酒,食欲不振,想那美人,不知现在何处?越想越不想吃,眼神看着窗外发呆。 一侍者跪地求道:“自从出了虎安山,公子没有一餐吃好过。如此下去,伤了贵体,小人吃罪不起。” 巴平安无能之人,但为人还算良善,心肠较软,这侍者是从自己在江州就一直跟随的,见他如此说,叹息一声,开始用餐。 勉强用到一半,鄂卓小步跑进船舱,禀报道:“公子,好消息!” 巴平安扔了手中的鸡腿,像打了鸡血一样,腾地一下跳将起来:“捉住了?” “不,花仙子,花仙子找到了?” 未等鄂卓答话,灰头土脸的巴平安突然听到“好消息”三个字,急忙相问,又立即改口道,喜极而有点口吃,同时回到在拜花神节上第一次亲眼见到美人那一时刻如梦如幻的境界之中。 第189章 迷一样的夜郎古国 “公子,石城来人了!”鄂卓尴尬道。 巴平安大失所望之余,心中也吃了一惊:“请他进来!”边说边一屁股坐回原位。 驻防石城军营的八公子巴远安的加急信使到,是为报告最近的军情。 巴平安面无表情,听取来人汇报发生在晓关前方的情况。 早在巴平安接到凤鸟飞临丹涪水的消息,大夫郑桓等就料到江洲会让巴平安进虎安山朝拜。 将领巴秀等则提出,要防止楚军夷城主将养明,趁丹涪水发生特大旱灾、三大部族又在虎安山举行朝凤鸟和拜花神的盛事之机,偷袭晓关,逼进郁水。 因此,报经江州同意,两月余前,便秘密调动了平都、枳都等地的精锐武士,再加共氏部族和郁侯的大部分武士,向军事重镇石城附近集中。 由于是秘密调动,虎安山大部族中除了瞫伯父子和中卿相善及山、水两师主将,外人一概不知情。 名将巴秀奉命秘密前往石城,协助八公子巴远安应对可能出现的突发局势。 还在今年初,驻枳都的巴国中将军相雍病逝,经巴国上将军巴无疾力荐,当然巴平安也未反对(虽然巴秀不是巴平安阵营中如鄂仁一样的心腹,但其军事才能正是巴平安最需要的),巴国主已任命巴秀为巴国中将军(枳都上将军),佐统枳地、丹涪水一带军务。 八公子巴远安心知肚明,巴秀名为协助,实则代表枳都主帅巴平安。 巴秀一到石城,就听报了先前派出的探子打探回来的并不全面的夷城楚军军情: 楚军以昭允、斗鹰为首的部分夷城一线守将,主张趁机偷袭巴国晓关,拿下石城,甚至郁水盐泉。但主将养明却有他自己的判断。 养明则认为: 其一,夷水流域也同样有不同程度的干旱,当前第一要务应当是率领军民抗灾; 其二,丹涪水流域灾情造成的巴国、夜郎等地的逃荒者,已经引起夷城及其周边地区一定程度的秩序混乱,应当稳定为要; 其三,就算趁机攻破巴国险要关口,甚至取得郁水盐泉,好战的巴人绝不会心服口服,持续占领的难度极大; 其四,巴国正在虎安山举行全国瞩目的重大仪式,在固执而愚蠢的巴人心中,任何人在此时触犯他,无疑是最大的挑衅,会激起巴国全国前所未有的愤怒和前所未有的斗志; 其五,楚国目前的国内外形势,也不利于短期内向巴国发起新一轮进攻(这一点,在养明看来更能被多数楚将接受)。 其他将领不一定全能明白,但养明的心腹、出身名门的将领庄复看得真切。 作为楚国王室的后人,庄复知道一些更重要的、其他将领不一定知道的情况: 听到秦国着手收复被魏国抢占的河西之地,又借韩魏两国威胁周天子显王为借口,起兵勤王,打败韩魏两军,秦国的国际地位在明显提高,又开始参与中原事务等消息,继位不几年的楚宣王热血澎湃,想要再次染指中原,重振大国威风,不能让曾经与楚国同样被排斥在周王室中央政治之外的秦国抢完了风头,因此将偏僻而又在楚国人看来是囊中之物的巴国,暂时放在了边上。 再加上 ,“扩张必先安内”,楚宣王需要先处理好国内发生的世族之争等棘手问题,并不想急于对巴开战,但他不能所有事情都对臣下明言,也不希望给臣子们留下“怯战”的印象。 在既懂政治,又懂谋略的庄复看来,养明这是一举两得:他本身也有自己的考虑,认为巴楚郁水盐泉之争的决战时机并未到来;同时他也看懂了楚宣王的心思,迎合了楚宣王的想法,或者说,养明与楚宣王达成了默契,于是他才找出上述几条既说不上没有道理,也说不上很有道理的理由来说服众将,或者说搪塞。 巴秀了解了虽然不全面,但有价值的楚军最新情报,通过分析,认为楚军夷城主将养明,并不一定想要在此时用兵的情报是可靠的;但同时,养明不能完全决定战事的开始与结束,若楚王一声令下,他必须立即出击。 巴秀还认为,对巴国而言,在虎安山举行盛事期间,若发生战事,一则穷于应付,二则极不吉利(这一点,在巴人看来,甚至更为重要);就目前而言,晓关前线,最好能保持现状。 八公子巴远安完全认同巴秀的意见。 不仅如此,巴远安心中还有一把小算盘:此时,二兄巴平安正代表巴国主(巴公室)在虎安山主持重大仪式,若巴楚在夷城——晓关方向发生战事,一旦失利,全部责任都是自己承担。 因此,虽然他无时无刻不在想要建功立业,但此时此刻,最希望的同样是保持平静。 巴远安、巴秀两人心思不完全相同,目标相同,一拍即合: 一方面积极做好迎战的各项准备; 另一方面,经巴秀提议,巴远安首肯,去使邻居夜郎,以盐、蚕丝品(当时夜郎蚕丝制品不能与巴蜀相比)等,让自高自大的夜郎侯先给楚军搞出一点麻烦来。 当然,这次派人出使夜郎,巴秀、巴远安二人还有更为长远的考虑:意图将与夜郎因二公子巴西安死后而断绝的关系恢复起来。 于是,郁侯部的行人巴圭,以巴国六子、枳都大营主帅巴平安使节的身份,奉命紧急出使夜郎国。 夜郎是巴国重要邻国,两国之间,国土犬牙交错,民族关系错踪复杂,但两国交往并不密切,更不是同盟。 巴圭临危受命,心中明白,此去夜郎,几乎是临时抱佛脚,前程难卜——当然,他不知道“佛”为何物。 不妨说说夜郎。 春秋时,西南地区有一个牂牁国,且兰等众多周边小国大多受其控驭;春秋末,牂牁大国走向衰落,南越国用武力占领了它的中南部大片领土。而牂牁江上游的一支濮人兴起,攻占了牂牁国的主要地域,建立了夜郎国。 夜郎,是中国历史上最神秘的三大古国之一。 如今,楼兰古国消失在沙漠,大理古国成为著名的旅游目的地,而夜郎古国最为尴尬,仅留下一句“夜郎自大”的成语。 其实当年,第一个问汉朝使者“汉朝与我国相比,哪一个大”的是滇王。 后来,同一队汉使到了夜郎,夜郎侯问了同样有趣且流传千古的问题。 说夜郎自大,其实有一点冤枉。 大约战国时代,夜郎已是雄踞西南的一个少数民族君长国。《史记?西南夷列传》称:“西南夷君长以什数,夜郎最大。”(当然,至汉时,巴国已灭,部分巴地成了夜郎之地)。 汉时,唐蒙上书汉武帝,欲借夜郎十万精兵攻打南越。试想,拥有十万兵力的实力,难道不可以“自大”一点吗? 夜郎的地理位置,是一件公案。 《史记》说:“夜郎者,临牂牁江,江广百余步,足以行船”,但牂牁江到底是现在的哪一条江,争议颇多,有说是乌江,有说是六枝的月亮河,还有其他说法。 由此,引发了当今对于夜郎故里(尤其是国都)的一场“大战”,贵州省桐梓(夜郎镇,夜郎故都之竹王城)、长顺(广顺镇)、六枝(茅口)、安顺、镇宁、关岭、贞丰、贵阳、石阡、黄平、思南、铜仁和云南省的宣威、沾益、曲靖等县市,还有湖南的沅陵、麻阳、新晃等地,都声称是夜郎国的中心地区。并不担心会被别人认为“夜郎自大”。 于是,有学者独辟蹊径,认为夜郎都邑处在一个不断变迁的过程,没有一个固定的地点。其地域随时代的变化而变迁,沅水流域、乌江流域、北盘江流域等,都曾是夜郎人活动的地区。本书不讨论这件公案。 夜郎故地,人文历史悠久,是中国稻作、鼓楼、巫傩文化保存最完整的地区,千百年前延续至今的“竹崇拜”、“牛图腾”与斗牛、斗狗等独特民族风情,构成了内涵丰富、扑朔迷离的夜郎文化。 闲话少说,书归正传。 巴国六公子巴平安的特使巴圭及其随从,带着盐巴、绸缎、金银等礼物,翻过娄关(娄山关)等险要关口,向目的地进发。 越向夜郎境内深入,巴圭看到,虽然这一带也受干旱的影响,但很明显,其程度比虎安山大部族要轻微得多。 沿途之上,通过多个风俗各异的部落,舍了不少礼物,再加巴圭鼓动三寸不烂之舌,到达了一个在历史中比“夜郎”还要 “消失得更加彻底”的神秘国度。 第190章 柳暗花明 巴国使节来到了且兰国。 且兰国是夜郎的属国,仅次于夜郎的一个部落方国,但它的名声被家户晓的“夜郎自大”所掩盖。 进入且兰都城(大约今贵州黄平) ,巴圭拜见了且兰君长,受到好客的且兰人浓重招待。 且兰君长有意与巴圭讨论互通有无等经济问题。 夜郎境内,最大的资源是人口,因此且兰君长特别想与巴圭做贩卖奴隶的生意—--这并非秘密,巴国诸部族从夜郎买回过不少奴隶。 巴圭这次出使,任务十分明确,没有这方面的兴趣,他知道且兰君长在没有夜郎侯的首肯下,不可能与自己讨论目前最急需讨论的军事问题,次日便辞别且兰。 有且兰君长相助,巴圭一行顺利到达夜郎国都(大约今贵州桐梓夜郎镇)。 出现在巴圭眼前的,是一片开阔的谷地,田畴环山抱拥,夜郎溪流水潺潺、清澈见底;谷地西隅 ,正是夜郎都城——夜郎坝。 进了夜郎都城,巴圭发现这是一座风格奇特的城池,建筑以木竹为主,多为一楼,部分为一楼一底。 城中,两排建筑相对而列,中间,是宽约丈余的青石板街道,呈鱼脊形。 这里,位于巴蜀通往滇、越的要道之上。 后来,这里曾是唐、宋夜郎县治所;也曾是唐代诗仙李白的流放地。 巴圭进入夜郎境,一路之上,见到了不少怪异的当地风俗,比如食无筷、勺,用手直接抓食(这习惯巴人不少部族中也有),奇怪的是,他们还有鼻饮之习。 远来的巴人还发现,夜郎人多椎髻 ,有的裸身跣足,有的穿桶裙、贯头衣,这一点与巴人有些相似。特别的是,有的人凿了牙(称为“打牙”)。 稀奇古怪很多,巴圭心中有事,不及细看当地风景和人物,匆匆忙忙赶去建筑古朴而又豪华的宫殿,拜见夜郎侯。 夜郎侯最近新纳了一个美人,昼夜寻欢。这美人来自平夷(约今贵州毕节)。 此时已近中午,夜郎侯还在蹋上流连,听说巴国使节求见,躺在美人怀里问:“巴西安派来的?” 禀报人答道:“是巴平安派来的。” “巴平安是谁?没听说过!不见!”夜郎侯说完,再次爬到那女人一 丝 不 挂的身子上去。 原来此前,在巴国,最有战略眼光的人物之一的二公子巴西安,从驻防石城军营时起,就认为巴国与夜郎的关系,对丹涪水流域的安全极为重要,数次派人前往夜郎通好。这夜郎侯便只买巴西安的账。 后来,巴西安失势,再到被杀,巴国与夜郎上层的联系,也就断了。 夜郎侯态度如此,巴圭在两三日里,用了不少宝物,想了多个方儿,找了数条门路,就像相互约了一样,无不给巴国人吃的是闭门羹。 这一晚,月明星稀,夜深人静,巴圭睡不安稳,起身来,独自走出房间,来到馆舍里一个小花园里,站在一排金竹面前,抬头望了望明月,长吁短叹,苦思良策。 良久,听身后有个陌生的声音道:“巴行人!” 夜深人静,巴圭心中轻轻吃了一惊。 巴圭转身,见月光之下,一个老者,手里一把“铁扫衣”(当地一种枝细而耐磨的植物做的扫帚,后人称为铁扫衣),认得是馆舍里打杂的老仆,施礼道:“老人家,是你在叫我?” “老夫见你这几日,朝出晚归,忙得脚不沾地,食不准时,夜不安寐,必是遇到难事了。” “多谢了!实不相瞒,我这一次,真是叫天天不应,喊地地不灵了。” “呵!呵!天无绝人之路,巴行人何须如此。” 巴圭听他语气,平静而中气充足,且话中似乎有话,便道:“老人家,有话请讲。” “老夫窃料,巴行人是为不能面见大君长而发愁。” “请老人家指教!”巴圭心想,自己是巴国行人,来夜郎当然是要拜见主人,并不难猜,客气道。 “巴行人若是真想见大君长,老夫倒有一条门路。” “有何门路?”巴圭兴奋道。 “不妨去求见十公主。” “十公主?何许人也?” “十公主,是一个奇怪的女人。她是大君长最喜欢的公主。六七年前,按约定,十公主将出嫁且兰国世子。不想,那世子命薄,大婚之前一月余,暴病而亡。可怜十公主,还没嫁人就成了寡妇。 “约两年后,十公主再嫁,嫁给夜郎国的一个武将。不想,几个月后,那武将在一次战斗中,伤重而亡。 “去年,她又嫁,嫁给一个部族的头领。刚到年底,那头领也死了。” 巴圭越听,越觉得那女人邪门了,难道是常说的克夫,道:“这一个,又怎么死的?” “听说是在床上。” “哦”,巴圭一时不知说什么妥。 “你不妨,去见见她。”老者轻轻笑道。 “多谢老人家!巴某有一事请教。” “但讲无妨。” “我观你说话的神态、语气,老人家,不像是下人。” “呵呵呵!老夫是原汁原味的下人。不过,在这里呆了几十年,什么人物没有见过?” 巴圭点头。 “这几日里,我见你与从人吃同样的饭菜,住同样的房间,你与他们,就如兄弟一般,便看出,你不是俗物,更是一个好人。今晚偶然来清扫花园,见你叹息,故此相问。若巴行人有意,明日一早,我让一个小子为你带路。” 见巴圭半信半疑,老者笑道:“明晨,有人来找你,若信我,不妨死马当作活马医吧。” 巴圭谢别老者,回到房间,反复思考那女人到底是什么样的女人。 巴圭也像所有巴人一样,是十足的迷信脑壳,不想沾染那样的女人;可是,自己的使命未完成,说不定晓关已然开战了,时不我待,打定注意,明目硬起头皮去求见十公主。 方才睡了到异国他乡之后的第一个好觉。 次日起来,果然有个小子来问巴圭:“要不要效力?” 巴圭令从人取了财物赏了这小子,请他领路;又特意让从人找出本来准备送给夜郎侯后宫的巴国有名的化装粉,只带了一个二十五六的男子,去十公主的住地。 意想不到,十公主的住处并不在都城里,而是在夜郎城外。 三人沿着夜郎河,走了约一个时辰,人迹越来越少。 到了一座桥口。 经向导指引,巴圭放眼一望,夜郎河的对岸,一片竹林之中,依稀可见一座规模不大的庄园。 向导对巴圭道:“小人只能领到此处,过了河,就是十公主住处。千万不要说是我领来的。” 巴圭笑诺。 “还有,巴行人,你可要小心,听传她是白虎星。” “白虎星怕什么,我可是白虎神的后人!”同路行来,巴圭觉得这小子是个小滑头,呵呵笑道。 “巴行人,你可别笑,小人说的,全是为你好。” 巴圭的从人道:“什么是白虎星?” “就是那水沟沟边,乃无毛之地……”那小子不正经地笑道。 巴圭抿了抿嘴唇,轻轻笑了笑,道:“管她白虎星、黑虎星,我是来办正事的。” “十公主寡居后,一直没有嫁人。小人猜测,老伯是专为十公主物色外地来的长得英俊的男人的。” 巴圭从人问道:“真的吗?”说不出来是担心还是嫉妒。 “我也不知真假,反正,每次老伯让我送的人,没有一个是歪瓜裂枣的。” “呵呵,你看,我英俊吗?”巴圭逗他道。 “当然了!巴行人福厚之人,气度非凡!不似小人这样,尖嘴猴腮。”那小子奉承道。 巴圭二人谢过向导,向导原路返还。 巴圭回身,再看眼前的桥梁,发现包括桥柱,全是竹材,看上去,已有些年程,暗想,经不经事? 从人先上了桥,感觉有一点摇晃,但并无大碍。 二人小心谨慎过了桥,穿过一排水竹路,到了那庄园门首,见大门两开,无有一人。 看这庄园外形,也全是竹子结构,只一层楼,四周全是竹子。可是,除了竹林脚底,外坝之内,没有一片散落的竹叶,非常干净。 巴圭叫问了一声。 不多时,从里面出来一个中年妇人,穿着简朴而洁净,施礼问道:“请问客人尊姓大名,到此有何贵干?” 巴圭暗想,这妇人懂些礼数,不愧是十公主身边的人,还礼道:“巴国行人巴圭,特来拜见十公主!” 那妇人说了声“容先禀报。”转身进去。 等了好大一会儿,那妇人才来请巴圭一个人进去,并说不准带兵器进去。 巴圭将短剑取下,将给从人。 其从人暗想:“难道真如那小子所言?”不敢问话,只得在外面焦急而又心情复杂地等待。 巴圭进去一看,果然如自己猜想,里面是一个四合的院落,全是竹林结构,规模不大,同样十分整洁。竹木墙上的装饰,也不复杂,多是简洁的方格纹何图案。 除了领路的妇人,没有发现有其他人,巴圭心想:“这一个院落,又是十公主的住处,怎么会没有侍卫、仆从?” 越是这样清净,巴圭心里越不安。 “到了,请行人自己进里面去。” 穿过中间的青石块铺设的院坝,到了左面的一间房门口,那妇人道。 不等巴圭说话,那妇人转身便离开了。 巴圭抬头看了看门首,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定了定神,抬脚迈进房去。 巴圭这一脚踏进去,如坠迷魂阵。 第191章 夜郎美人 房里除了摆设简单的几样家俱,一条巴圭从未见过如此雄壮的犬,迎面站在中央,盯着自己。 巴圭本能想要防卫,又不好显出慌张,有失巴国风度,一动不动,双目紧紧盯着那犬! 人犬对视一会儿,那犬趴在了地上。 “哈哈哈,快请进来!” 一声娇唤,巴圭回过神来,却见这房间的左后侧,挂有一道竹帘,声音从帘子里面传出来。 巴圭没有时间多想,走过去,掀起竹帘,一看,又吃一惊:里面并没有人,此其一。 其二,这房里布置较为奢华,虽然装饰、用具等,大多仍是用竹材制成的,但显然工艺水平相当高,与整个院落的简朴格调迥然不同。 巴圭一眼看到对面的墙上,挂有一把无鞘的蛇头形茎一字格青铜宝剑,寒光闪闪,心中暗道:“这女人,难道好武事?” 正在想,那箭左边的一道竹帘轻轻掀开,从里面出来一个女人——原来里面,还有房。 巴圭定睛一看,再吃一惊。 进来之前,他想象十公主应该是一个美人,但完全没有想到居然是一个赤脚大美人。 这女人,不过二十五六,长发挽在头上,脸色红润,五官标致,不高不矮,略微有点胖,但恰到妙处;身穿半透明的纯白蚕丝衣,当地没有这样高级蚕丝制品,显然是进口来的,使得整个人儿,就像初出水的芙蓉;胸前两个球儿,挤出一条小沟。 看她模样,似才从睡梦中醒来,没有化妆,天然丽质,这形象让人更加想入非 非。 巴圭暗道:“竹帘子里面,难道是她的卧室。”想起领路那小子的话,有些尴尬,不敢贪看,低头快速寻思对策。 十公主站在帘子前方,睁大眼睛看了看气质不俗的巴圭,点了点头。 巴圭从尴尬的状态恢愎过来,施礼道:“巴国行人巴圭,不远千里,专程来求见十公主!” “哈哈哈,你专程来,不是来求见我的!不过,你不用客气,也不必虚礼。请入座。” 这女人一声笑,缓解了巴圭的紧张。 宾主坐定,巴圭依然不敢正眼瞧眼前这美人,更不敢看她始终没有离开自己的美眼,生怕被她俘虏过去。 说了几句客套话,巴圭想尽快完毕,将求见夜郎侯的事情说了,十公主笑道:“先不说事。你得先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只要巴某做得到,万死不辞!” “哈哈哈,巴人果然爽快!” 十公主拍了两下手,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送上熟肉和酒,摆在两人之间的竹材打制的几案上,然后退走。 巴圭从几上熟肉发出的气味儿,就知道是夜郎人最喜欢的犬肉。 客听主安排,巴圭推却不过,只得用几桌上唯一的利器——曲刃小青铜刀分割狗肉,与公主对饮起来。 巴圭不敢正视美人面部,尤其是美丽的眼睛,放低视线见这美人端酒的手,略丰韵,轻微的手上动作,就像在说话一样,表情微妙,暗怔道:“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手!” 突然,巴圭又见她的小臂,在窗户射进来的明亮光线之下,有一些很细的绒毛,暗忖道:“看这情形,哪里会是白虎星?或是她克死了三个男人,便以讹传讹。” 感觉自己此时的联想,想得歪了,巴圭定回神来。 巴圭仍然不好意思正眼瞧美人,边品酒,边观察各种器物,见盛水、肉、酒等器物,虽然仍为陶器,但均与馆舍里的器物有所不同,不仅上面的纹饰,不是这几日常见到的绳纹、方格纹,也不是火候要求较低的夹砂陶。 巴圭也算见多识广,发现其中尚有自己不知来自何处的器物,暗中猜想,或是来自滇地,如手中正在使的曲刃青铜小刀,或是南越等异域。 十公主的观察对象则只有一个活物,搞得巴圭更加不敢反观察美人,一边应话,一边观察手中的酒杯,见这酒器,青铜材质,高约三寸,杯脚宽约一寸有短,杯口宽约一寸有余。 酒器外部的前现和背面,铸有相同的圈形花纹图案。图案分为三圈,最里面一圈,似人似兽;第二圈为圆点,共二十四颗;第三圈有十二个图案,似兽非兽。巴圭不知道,这图案,称为“耳环花”。 又看杯內底部,铸有两个似人似兽的图案。 十公主见他居然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只管观察酒器,笑道:“巴行人游走四方,对酒器定然颇有鉴赏。” 巴圭笑道:“见器物高级,故赏玩,见笑见笑。” “难道,我这房里,就这酒器高级?”十公主暧昧道。 “巴某有眼无珠,只觉得这酒器好。”巴圭装糊涂。 十公主不计较,只顾劝巴圭饮酒。 巴圭则小口小口的慢慢咽,几次想把话题转到正题上来,均被十公主挡了回来,又不想与她谈论风情,无话找话,道:“一进夜郎,多见竹子的器物,请教六公主,竹与夜郎,有何关系?” “以前,有一个女子在河里浣水洗涤物品,上游有三节大竹冲流下来,流到她的脚下。她听到竹子里面有哭叫声,吃了一惊,剖开竹子一看,原来里有有一男孩儿。她抱回家,将孩子养大。那孩儿长大后,能文能武,自立为候,就是夜郎侯竹多同”。 这故事,巴圭略有所闻,今日听夜郎人讲来,别有趣味儿。 巴圭为了避免尴尬,问答了两个问题。 见巴圭对夜郎的风土人情很有兴趣,十公主又道:“我们这里,临水生儿,生下孩儿,就放在水中,浮起的,就抱回去养,沉底的,就不管他了。” 接下来,十公主询问了不少巴国风俗人情的空话,巴圭目不邪视,认真作答,正好尽量不与这美人谈到她希望的“正题”上去。 边吃狗肉、边喝酒(巴圭认为她的浊酒显然不能与巴国名酒巴香清相比),边说风土地人情,巴圭居然慢慢发现,若与这女人不谈男女风情,谈民风民俗,有无数话说。 说到巴国的葬俗,十公主给巴圭介绍了夜郎境内的弃尸葬(原始葬法)、树葬(用藤蔓将尸体束于树间)、火葬、瓮棺葬(二次葬)等。 不知不觉间,酒至七、八分了。 十公主好象突然换了个人,准确说是回到巴圭最初见到的女人,满面桃红,骚首弄姿,起身过来,伏在巴圭左肩上,那两团嫩 肉,紧贴在巴圭背上,蹭来蹭去,柔声道:“说了这么多话,喝了这么多酒,可以做正事了吗?” 巴圭装聋作哑,十公主更加哆声地重复了一次。 这莺声燕语,就像巫师在招魂一样…… 第192章 知 音 巴圭还算得上是一个正人,又还怕是圈套,急忙稳住心旌,起身,施礼道:“公主恕罪,巴某告辞!” “哈哈哈!”公主放声大笑:“你不想办大事了?” “巴某有辱使命,回去自求处罚!” “你这一回去,说不定脑壳搬家。不如,就留在我这里,好吃好喝,还好玩!”十公主见暗示不成,直截了当道。 “谢公主美意!巴某宁死不敢!” “见过南来北往无数客人,还没见过你这种胆小如鼠、假装正经的男人,滚!”十公主突然变脸。 不知巴圭出于何种目的,道:“巴某今日,得瞻拜公主绝代芳容,毕生之大幸!没齿不能忘!”施礼辞别。 “快滚!滚回你的巴子国!永远不要再踏进夜郎一步!” 巴圭情绪复杂,出了十公主住处,其从人忙上前来,笑问结果如何,他那表情,意思明显为“是否在快乐中完成了使命?” 巴圭晦气道:“事情没办成不说,还受了那女人一番羞辱。回去准备,明日天不亮,就启程离开这鬼地方。” 回到馆舍,巴圭想找让自己去十公主住处白跑一趟的一老一少,驿馆的人全都说不知去向,巴圭更加纳闷。 当天半夜,巴圭夜不能寐,想到这次出使,目的没有达到,回去不好交差尚在其次,八公子和巴秀将军的长远大计就要泡汤了。 正在苦恼,从人来报“有客来访。” 巴圭起身,来人已不请自入。 巴圭见来人年约三旬,穿戴整齐,但不张扬,身材魁梧,但不显得鲁莽。 两下施礼,巴圭道:“请问阁下,尊姓大名,半夜来访,有何事故?” “哈哈哈!夜半来敲门,巴行人受惊了?这时来访,自然是有要事。” “请问阁下到底何人?” “我是夜郎公子多南,也可叫我竹多南。” “失敬失敬!既是公子,为何深夜来访?”巴圭吃了一惊。 “你天不亮就走人了,我不这时来,我来见鬼?”多南笑道。 巴圭听这话,同时明白,自己一直在夜郎人的监视之下。 “请问有何贵干?” “受十妹之托,得父王意思,今夜,我与你面谈大事。” 巴圭此时才明白,那十公主并非俗物,白日里那些风 骚 劲,不过是演给自己看的一场戏,暗道惭愧。 巴圭急忙请入坐,侍者送上水、果等来。 谈了多时,多南基本认同巴圭“巴国与夜郎唇齿相依”的说辞,并愿说服其父出兵骚扰楚国西南境,使楚人不敢轻易在巴国盛事期间出兵晓关,报酬则是巴国送一批盐、青铜、丝绸品、土产及美女数名等。 谈话之间,巴圭这才搞明白,他昨天去过的十公主的住处,并不是她常住的地方,仅仅是那个武将前夫留给她的一处房舍;在驿馆里的那个老者,并不是仆人,而是十公主的人,因为她非常喜欢听来自异域的风土人情和故事,而不仅仅是异域的男人。 她那些怪头怪脑的器物,有的便是各地客人赠与的纪念品。 天亮,谈完,临别,多南笑道:“我那十妹,对你,倒是颇有好感。” “巴某感激涕零!请代为致谢!” “你不用谢,我话,还没有说完。” “但讲无妨。”巴圭大事办妥,心情陡转。 “我已知巴兄,不仅是巴平安的使节,更是郁水侯的行人。” 巴圭疑道:“这,有什么区别吗?” “当然。郁侯是不是有一女儿,名依兰,又称阿依?听说美貌非凡,品质高雅。”多南笑道。 巴圭心中暗想,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是要我做大媒吗?天远地远,这恐怕很难,道:“公子如何得知?” “这一带盐商货商,无不传她的美名。” “依兰已然有人了。”巴圭想先把他的口封住。 “哈哈哈!难怪有人说求人者,无信言。你今夜,说了多少谎言了?听说多家贵族之子求婚,均被她拒绝。你才出来几日,她就有男人了?” 巴圭向来嘴快,一时无言作答。 “父亲有话:我夜郎与楚国人,并未交恶,他这次同意出兵,全是看在阿依面子上。若下次,郁水侯再来相求,请把那美人一并带来。否则,一切免谈!” 巴圭这才明白,原来是夜郎侯有话。 巴圭明白,没有大大的好处,夜郎侯根本不会出兵,阿依不过是他一个信口而出的借口。 巴圭又心想,就算夜郎侯所言是真,等到下次,还不知猴年马月,那时,阿依已然嫁人了,于是笑道:“大君长真会说笑话啊!” 巴圭临行之前,让人将准备送给夜郎侯的所有宝物,送到十公主宅里,不留姓名,不辞而别。 巴圭日夜兼程,回到军事重地巴国石城。 巴国八公子巴远安、名将巴秀闻报大喜。 巴秀综合分析了巴、楚两国及夜郎当前态势,又笑道:“我还料,夜郎侯,井底之蛙,得了我们不少好处,虽是答应了我们的条件,但他,并不会动真格。不妨,将我们与夜郎的秘约,暗中使人透露一点给养明。” 巴远安想了想,笑道:“妙哉!” 夷城之中。 正如巴秀意料,楚将养明有自己的通盘考虑,他认为巴楚郁水盐泉之争的决战时机并未到来(他最希望的是巴蜀继续相互消耗,最好巴国与夜郎那一群乌合之众也争执起来),不想出兵,但迫于各方压力,正在伐巴还是不伐巴的犹豫之中,得到探子报说夜郎人可能要偷袭楚国,暗中喜道:“这多半是巴秀之计,真我知音也!” 对这个重要情报,养明秘而不宣。 不到几日,夷城突然接报:夜郎两万人偷袭楚国邛江(大约今印江县境)、省水、提水一带(大约今江口县境)。 这一地区,属楚国西南境,但不是核心地区,而是楚国向湘、黔方向扩张的产物,一方面防守薄弱,另一方面人心并未完全归附。 因此,夜郎公子多南仅率一千武士,从夜郎都城出发,沿途各属国象征性地增派了军队,号称两万,高调出征,长途奔袭,便搞得楚国人心惶惶,消息四散。 虽然那一带不属于楚将养明的防区,但养明仍佯装大惊,急忙召集众将。 养明称与夜郎战事已起,朝中大臣会首先做出应对考虑,对夷城楚军的兵力支持和后勤支持都会暂时搁置;夷水方向,在这个时候,只能少事,不能添乱。 因此,只须加强防守,随时准备巴人可能趁机发起的进攻。 总之,按他事前编好的鬼话,说了一通。 众将也不是傻子,如此一来,主动伐巴的事,只好立即停止讨论了。 料到楚将养明会有所“作为”,巴秀又提出一个计划。 第193章 有人欢喜有人愁 巴国中将军巴秀提出,趁机给养明来一个“先发治人”。 郁侯次子、著名武将巴蓬领命,率枳都将领郑戎等人,出奇兵两千,子时造饭,并多备干粮,潜出晓关,出五六十里地,偷袭楚军前线军营。 楚军前锋、名领斗鹰,驻军在芭蕉坨,扼守必经之道,为楚军最前方的一道防线。 此前,斗鹰天天摩拳擦掌,做好随时进攻的准备,却迟迟接不到主将养明发布的行动命令。 斗鹰大为不解。过了数日,接到只守不攻的命令,便松懈下来。 巴人的行迹被楚军探子探到,偷袭转换成了强攻。巴蓬率两千因天气太热,脱了藤甲,赤 裸上身武士,向芭蕉坨扑来。 巴人突然来袭,斗鹰大怒,就像一只好战的青蛙,瞬间又憋足了气,藐视巴人,不顾劝阻,引兵出栅寨来迎战。 巴蓬本以为强攻对己不利,想不到斗鹰轻易就出了易守难攻防守阵地来迎战,大喜过望,对随行的郑戎笑道:“天助我们!” 两军交战。 巴人以一当十,楚军大败。 斗鹰控制不住,向后败退,亲自断后,立斩数名巴国武士,方才脱离了巴人。 巴人追出十余里,突然,道路左面一座低矮的山头上,飞下羽箭,巴人急忙躲避,还好死伤不多。 一通箭后,巴人纷纷起身,继续前追。 巴蓬、郑戎并先紧追,转过一个弯道,前面是一个长谷地形,较为平缓,多为筱竹、野草、矮树,还有些野生的豆类及其他作物。 奇怪的是,斗鹰已经放过逃命的楚兵,一个人提起宝剑,立在烈日底下,大路中央,汗流成汤。 两员巴将见可情形可疑,放慢了脚步。 郑戎道:“斗鹰此举,应有埋伏。” 巴蓬抹了眼睛处的汗水,左右看了看,笑道:“你看这地形,只有两面山上可以埋伏,但均距离斗鹰两里以上,有又何妨!何况,我从晓关临出发时,让巴信、巴凯各率五百人,尾随在我们身后,以防不测。” 郑戎心安,道:“他要做什么?” 正这时,听斗鹰叫道:“巴蓬,还有个瞎巴,你二人,一起来送死!” 斗鹰与巴蓬交过手,虽然不认识郑戎,但从服装上知道是一个将领。 巴蓬挥手约住身后众人。 巴蓬、郑戎二人,出身世家,又数年领兵,比枳都的樊云彤、虎安山的荼天尺等武功超一流的武士,在战场上要成熟,知道取胜比面子更重要,又知斗鹰号称楚国第一剑,不敢大意,相互对视一眼,果然齐吼一声,同时冲了上去。 斗鹰奋起神威,力战二将,接了数十合。 楚剑长,巴蓬、郑戎剑短,均用尽全力,想趁斗鹰逞能,取了他的性命,杀楚人一大威风,急于求成,反而扬了短。因此,虽然两员有名的巴将合力,但并没有占到便宜。 奇怪的是,楚国武士在离斗鹰百步开外,眼看这边打得火热,并无一人前来助战——这是斗鹰自己交待的。 又过数合,两员巴将心中都道:“楚国第一剑,果然名不虚传!” 突然,斗鹰身后,杀出一队楚军! 巴蓬暗道:“中将军令我不可远追,果然料敌如神!”对斗鹰道:“今日,且饶你一命!” 斗鹰大笑。 两员巴将舍了斗鹰,立即折返,率巴人后撤。 原来,楚将昭允离斗鹰最近,奉主将养明传令,注意斗鹰的动向,随时准备接应,听报战事起,急忙赶来,见斗鹰二对一,暗叫不好,生怕有失,立即投入战斗,救了斗鹰。 楚军沿路追来,巴人败退。 追出只数里,楚将昭允令收兵。 巴人路过斗鹰的军营,抢了粮草等物,放火焚烧了军营,算是这场战斗中取得的最大战果。 话题回到丹涪水小田溪。 巴平安听了其八弟巴远安派人来报告的“大胜一战,楚军全数退回夷城” (明显经过修饰)的好消息,心中一宽——楚军发起战事,是他在虎安山期间最担心的事情。 但很快,巴平安又恢复了沮丧。 “六公子!末将来请令,奔赴晓关!” 突然,一声大叫,吓了巴平安一跳! 一人急步进了舱中。 鄂越一听声音,便知是其弟鄂越来了,想要制止,已来不及。 巴平安看了看站在眼前充满期待的鄂越一眼,低回头,没有说话。 鄂越正要开口,鄂卓先道:“还不快出去!” “听说八公子派人来了,一定是战事又起,末将急忙来请战!” “前方战事已停,你来请什么战!”鄂卓拉了鄂越一把,鄂越方才懂起,勉强施礼谢罪,退了出去。 巴远安来的人,看这情况不妙,也辞出,去找吃喝。 鄂卓小心翼翼道:“公子,捷报飞来,是否来一点酒?” 巴平安重新取了一块鸡腿肉,不阴不阳道:“值得庆贺吗?” 鄂卓知道,巴平安此时,最关心的根本不是战事,否则,虎安山盛典一结束,他就应当直奔石城军营,而不是回枳都——虽然前方在安静的情况下,他可以不去石城——更何况,前线暂时无忧。 想到这,鄂卓识趣道:“请公子继续用餐,末将告退!” 鄂卓出来,汗流满面,越想越不对,急令一心腹返回万风林海,严令伍佰长兰勋,务必寻到瞫梦语下落,或者找到美人失踪与虎安宫有关的证据,且越快越好。 巴平安在失去美人、面子,还有可能失去快要到手的世子位置三重压力之下,灰心丧气回到枳都,召集心腹商议应对变局,并命对共桃花主仆、虎安宫侍女如烟动用大刑。 同样灰头土脸的迎亲使者郑桓劝道:“便是打死四个女子,也无用处。不如监在枳都,瞫、共二氏均投鼠忌器。” 大夫扶克道:“不如将错就错,让共桃花顶替瞫梦语。” 上卿鄂仁喝道:“共桃花与瞫梦龙早有婚约,众人皆知,岂可出此馊主意!” 扶克与鄂仁的关系,以前较为良好,由于红面虎樊云彤拒绝鄂桂花的婚事,被扶克夫人的一张嘴,添油加醋,吵得枳都满城皆知,鄂仁甚至认为是加重桂花病情的原因之一,从此看不起扶克夫妇。但这二人不是政敌。 扶克正羞惭,却巴平安怒道:“你也好不到哪里去!这次去虎安山,便是你与郑桓出的好主意!来人,将鄂仁、郑桓乱棍打出!” 众人力劝。 巴平安道:“如此奇耻大辱,必须杀了那几个女人,方解吾恨!” 鄂仁硬起头皮又道:“杀了共桃花,只有一个用处:招来仇恨。共君失了女儿,瞫氏失了儿媳,自然仇恨公子。如此,则对公子更为不利。 “当前,楚兵时来犯境,才是大敌,不可自乱后方。 “再者,此事闹大,于君上面前,更不好看,诚不如郑大夫之言,将共桃花等,软禁在枳都,则丹涪水瞫、共两大部族,皆有顾虑。到时,还可见机行事。” 众人附和道:“鄂上卿之言,最是有理。” 巴平安恨恨几声,同意鄂仁的意见。 于是,共桃花、如烟及另外两侍女,被送到巴人的祈雨圣地枳都山(洪都山)软禁,正好与在山上隐居的鄂桂花作伴。 事后,巴平安下令将瞫梦语当时帐前守卫十多人秘密处决。 巴平安素日里酒色过度,又受了这场冤枉气,生起病来,时时埋怨郑桓、鄂仁二人。每到气不能消之时,数次欲杀共桃花、如烟等四女子以雪耻,皆被人劝止————此也是共氏价值连城的宝贝在说话也。 走失了瞫梦语,一时又找不回,商议再三,巴平安不得已秘密向江州报告美人失踪的实情,但不敢说怀疑是虎安宫所为,称疑是被白虎巴人的仇人所劫,意图将事件上升为族仇,以减轻责任。 巴主闻了,怒道:“这件事尚且搞不定,何能领袖大国!简直饭桶不如!”遂有不立巴平安为世子之意,幸得其嫡子的身份,暂时保留资格。 巴国四公子东安一直觊觎世子之位。 当八公子巴远安在晓关的“捷报”传到了江洲,巴东安感觉不能再求稳,必须采取积极行动。 正好,他在宫中的眼线探知巴平安的报告内容,秘报东安。 巴东安对心腹得意笑道:“这明明就是虎安宫耍的诡计!此等小儿计策,堂堂巴国嫡公子,便被骗过,失了夫人又失宠,简直可称神话。如此无用,岂有不误国之理?” 于是,巴东安借此良机,加紧在江洲宫内宫外活动,争取早日上位。 第194章 雕虫小计 且说朴延沧当时,快报巴平安遇刺的消息到虎安宫。 瞫伯正用朝食,大惊失箸,急召相善、牟诚,说了事情,又道:“据延沧秘报,此事,尚有人疑是虎安宫所使。只有抓住刺客,方可脱得了干系。 “春沛、延沧已虑到这一点,故留延沧亲自在万风林海捉拿刺客。传命延沧,务必全力捉拿刺客。” 同时,瞫伯令虎安山山师主将牟诚并加派两百人去协助朴延沧。 瞫鸢、瞫梦龙、樊小虎等请捉拿刺客,最后确定由瞫鸢领山师去。 瞫伯并急命人送请罪书并良药补品到枳都。 又令中卿相善之子、舟师新提拨的伍佰长相真暂理三河口舟师营事————此时,虎安宫尚不知荼天尺送人到麻湾洞,便被心中有鬼的鄂卓打发回了三河口。 现在,进行一段影像的回放。 却说前些日子,巴国六公子巴平安一行从草原出发,扎营万风林海边缘的拐枣坪。 拐枣坪,顾名思义,这里有一种稀有树种“拐枣树”。 拐枣与常见的枣类,相距甚远,同纲异目。拐枣树为木本植物,树高五至十几米不等,其果实形态酷似 “万”字符,故又称为万寿果树。 拐枣形状怪异,其味儿甜得赛蜜,又略带点涩。 以前,每年秋末,拐枣果实成熟,虎安宫中的瞫梦语与小伙伴们,会到这里来攀树取果。今日,再到此地,瞫梦语的心境里,只剩下“涩”字了得。 虎安宫温梦园侍卫头目毛毛虫率虎贲度群芳、兰回、苴蛮子等,共十三人也随行到了拐枣坪。 安营既毕,各营造饭,毛毛虫、度群芳二人去见护送瞫梦语的虎安山大部族舟师伍佰长荼天尺,谎说虎安宫中传来命令:瞫梦语自有枳都武士保护,令虎安宫侍卫十三人连夜返回草原,另有紧急安排。 荼天尺丝毫不疑,道:“宫中虎贲,本不属舟师节制,你们按宫中令行事便是。” 度群芳趁机道:“还有一事,想请将军帮个忙。” “讲请。” “我们这一帮兄弟们,都是公子妃以前的侍卫。跟了她多年,今日之后,很难再有机会见面了。主仆一场,说分手就分手,回虎安宫之前,我们想去跟她辞别。不知将军能否帮忙?” “这是人之常情。这样,我顺便知会鄂卓将军,让他给你们行个方便。” 毛毛虫、度群芳谢过离开,随后利用虎安宫虎贲的特殊的身份,再去四下侦察,居然发现一个小惊喜。 毛毛虫发现,在守卫枳军左营门的武士中,有一个小头目(相当于十夫长),以前是枳都小将红面虎樊云彤的手下,应该是樊云彤出事后,成了山师伍百长鄂越的手下。 毛毛虫与这人曾在战场上相识,也算是一起出生入死过的。巴国战争不断,这种在情况巴国武士中较为常见。后来,二人又在枳都见过一面,算得上是老朋友了。 毛毛虫见那人在营门口对几个随意站立的武士指指点点,显然此时并不当值,对度群芳道:“但愿,他晚上在值岗。” 入夜,天空暗了下来,今夜没有星星,仿佛是要下雨——这可是虎安人人最近盼望而又不敢奢望的天气,因为同样的情形出现过好几次了,第二天火辣辣的太阳照样了升起来。 戌时末,虎安宫虎贲毛毛虫、度群芳引十一名虎贲,持了几支火把,来到枳军临时营地的左营。 营门之外,鹿角耸立;营门口处,火把明亮。 “什么人!”一个营卫走到鹿角前,高声喝问。 度群芳走在最前面,上前出了牌,道:“我数人,都是六公子妃在虎安宫里的侍卫。有令连夜就要回虎安宫,此时收拾好了,特来向她道别。已经禀报过鄂卓将军 。” 那名守卫转身去向百夫长报告。 百夫长道:“已得到将军知会。还以为他们不来了。让他们进来!” 那名守卫转来,另一名守卫也跟了过来,说可以进去。 度群芳叫了一声“谢”,帮助两名枳都武士移开鹿角。 虎安宫一行人进到营门口。 枳都守营门的百夫长道:“你们进去前,请将兵器留下。” 度群芳道:“这是自然。不仅如此,我们的火把也可交了,省得担心我们进去放火。” 这不是度群芳临时发挥,是他们事先就想到:兵营里面自有火把照路,而自己这队人手中的火把越少,出来时越人的面孔越模糊。 度群芳回首示意身后的所有人解下兵器,交给枳都武士。 枳都武士嫌麻烦,命虎安宫虎贲自己将兵器就近放在营门口的一个空处。 毛毛虫同时令持火把的几名武士将火把插到枳都军的火把堆处。 毛毛虫一进来,就发现近晚侦察时发现的那个熟悉的武士小头目,果然正在值岗,暗道“天意。”边解兵器,边故意向那人看。 那小头目很快也“发现了”毛毛虫,小跑过来,兴奋道: “老弟,还认得我不?” “果然是你老兄呀,我还生怕认错人了!” 二人就地攀谈起来。 一会儿,只听不远处,一个枳都武士喝道:“你们列成一队,清点人数!” 那小头目正与毛毛虫叙得高兴,突然听到自己手下人说要清点人数,毛毛虫则故意重重“哼”了一声。 那小头目抬头喝道:“混蛋!虎安宫虎贲,百里挑一,难道还会有假的!你鼓起两颗羊 卵 子,没见到是我的老朋友!”口吻中有一点得意。 枳军百夫长并不随时站在营门口,这时正出来查看,却也是个识趣的人,见自己最得力的一个兄弟伙如此说,想到虎安宫侍卫进军营是鄂卓允许的,更想不到会有事故发生,做个顺水人情,挥手止了打算开始清点人数的那武士。 那名武士面红耳赤退了回去。 毛毛虫不想在此耽误时间,对老朋友道:“我先去辞过六公子妃,出来再叙。若不是催得紧,还当陪兄长喝了晚酒再走。” “我带你们进去。”老朋友热情道。 “多谢兄长!不劳大驾。”毛毛虫婉言谢道。 “那好,就在前方左拐第三帐便是。不过,你再紧,晚酒一定得喝!” 毛毛虫“嘿嘿嘿”对他笑了笑。 虎安宫十三人大摇大摆进了军营,直奔瞫梦语所在帐蓬。 到了跟前,火光之下,度群芳见帐外卫士面有喜色,过去道:“我们来向公子妃告别!” 一守卫武士,歪眼看了他一眼,不说话,群芳见其神态,暗暗喜道:“必是吃了寐心桃了”。 度群芳对领头的虎贲毛毛虫点了点头。 毛毛虫假意道:“我们分批进去,度毛狗,你们四人先进去。” 三个身材偏小的虎贲同度群芳一起进了帐砰中。 侍女如云早听见外面度群芳和毛毛虫说话,又喜又急在帐门口接着四人。 度群芳迅速扫了一眼,问了一句话,暗骂一声,楞在那里。 第195章 倒霉人又遇倒霉事 度群芳独不见了如烟,轻声惊道:“如烟呢?” “被人带走了。”侍女如云道。 度群芳大惊,一下懵住了,同时进去的一武士见情急,急转身出来对头目毛毛虫附耳低言。 按此前计议,毛毛虫利用虎安宫温梦园侍卫头目的特殊身份,负责在帐蓬外应付可能临时出现的情况,这时听到一个意外消息,心中一惊,楞了一下,才转身对身边的虎贲兰回轻轻说了一句话。 兰回虽然只隐略听清“如烟”两个字,已经猜到是出了岔子,道:“我进去看看!” 出帐蓬来报告的那虎贲武士,也一同跟了进去。 兰回急步进帐蓬内,火光之下,见度群芳呆若木鸡;另两名虎贲侍卫也像木桩一样站着;侍女如云心急如焚望着度群芳;瞫梦语低着头,坐在一张行军榻上,仿佛这一切与她无关。 兰回立即明白是如烟不在场,一问,听说是被人带走了,不知发生了何事,更感事不宜迟,顾不得细问,对度群芳道:“时间紧急,不容迟疑!只有先走,再想办法!” 兰回又对另外两个先进来武士道:“快换衣!” 度群芳这才还过神来,也急来帮忙。 瞫梦语看了看度群芳,问道:“你是何人?” 度群芳不答, 瞫梦语傻笑。 两虎贲脱下虎安宫侍卫衣——原来,他们特地选了三个身高偏矮的侍卫,内外均穿有两套相同的服装。 两个虎贲各脱了一套,分别与瞫梦语和侍女如云穿上。 瞫梦语就像傻子一样,任这几人摆布。 很快穿好衣裳,几人提了行囊,挟了“听话”的瞫梦语出了帐蓬。 考虑到度群芳的情绪,虎贲兰回主动领头,度群芳第二,毛毛虫第三,苴蛮子押后,在忘了世上一切烦恼的十多名枳都守卫眼皮底下,一列人大大方方向营门口去。 度群芳心中焦虑,左顾右朌,巴望如烟从哪个角落跑出来。 毛毛虫在他身后,轻声怒道:“度毛狗,你想害死众人吗?” 度群芳一时无应对之策,只得跟着走。 到了营门口,毛毛虫去与进去时刚见过面的老朋友说话,一面打掩护,一面暗中希望他在再出现进来时的情况下,会再次帮忙。 兰回则上前几步,对守卫的武士道:“兄弟们,过来,公子妃给的赏。” 众武士不敢轻动。 听到外面叫有赏,正在帐蓬内与人悄悄赌博的百夫长放下赌具,出来喝问。 兰回迎面向百夫长走去,送上一个包袱。 见果然有财物,如何不喜,百夫长伸过手来接兰回手中的包袱。 兰回故意轻轻一抖,没让他接住,一包袱的小物件,散落地上。 落到地上的,有玉石的、青铜的、绸缎的、竹木的等等,大多是有人送给瞫梦语的,或者是她们去都城江洲等地淘来的,说不上价值不菲,但一则是名女人瞫梦语用过的,二则材质高档、做功精致,对普通巴人尤其是女人来说,已经算得上是珍品了——不消说,此皆是之前由侍女如烟、如云准备好的,随身带了来。 百夫长的眼光随包袱落地,只见一件圆形的青铜小器物先滚了出来,忍不住叫道:“哎哟,好东西呀!” 其余枳都武士一听他一叫,大都过来围着看。 兰回道:“深更半夜,兄弟们还在值岗,辛苦了!这是公子妃赏我们的,还有好几包袱,送一包给你们,你们自己去分。如何?” 枳都武士有的笑谢。 有的则帮弯下腰的百夫长,拾起地上的物件。 百夫长正在一件件慢慢拾物件,营门之外,鹿角处,突然响起怒喝:“你们在干什么!” 听到喝声,与老朋友说话的毛毛虫循声一望,惊出一身冷汗! 这一声断喝,营门处的火把似乎瞬间增添了燃烧的能量,“卟卟”作响。 枳都山师伍百长鄂越率一小队人,从军营四周巡视转来,刚到鹿角处,见营门口乱哄哄的,吃了一惊,怒喝一声。 听到喝声,百夫急令迅及将地上的器物、包袱胡乱收了,一人去隐藏起来,其余的各就各位。 虎贲毛毛虫在温梦园侍卫了好几年,数次护送瞫梦语去过枳都,也不止一次陪她去见过鄂越的姐姐鄂桂花,在鄂府中与鄂越见过不止一面,此时见鄂越来了,先吃了一惊,急中生智,快步上前招呼:“小将军来得正好,我还正想找你呢。” 鄂越已进营门,这才发现有虎安宫虎贲在这里,见是熟人瞫梦语的侍卫长,道:“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毛毛虫简洁道了原委,鄂越点头道:“做得很好。” “本来,我还正想顺便与小将告个别呢。不想你不在军营中。幸好,在这里碰到。” “多谢兄长惦记。”鄂越客气道。 “小将军公务繁忙,不敢多讨扰,就此别过,后会有期!”毛毛虫故作镇静道。 “好!后会有期!” 两人施礼相别。 毛毛虫回头,见自己的同伙站着不动,喝道: “看什么!还不快去把剑带上!难道要鄂将军亲自送还!” 同伙们一听,急忙上前胡乱取了剑,几名虎贲又去取了火把,挟裹着两名女子,向营外走去。 鄂越别过毛毛虫,并不观察这一队虎安宫虎贲,转身训斥早到他身后、等待他发火的百夫长。 按枳都军营的规矩,进出外人,都要认真盘查,在场的枳都武士见鄂越与毛毛虫礼别,谁也不愿自讨无趣,反而个个心中七 上 八下,知道鄂越送走客人,要来大骂一通。 毛毛虫之前想过多套方案,但没想到今天无意中碰到两个人,尤其是鄂越来帮了一个忙,心中暗自得意,为了在同伙面前显示自己的临危不乱、镇定自若,挥挥手,向重逢的老朋友叫道:“兄长,下次再会了!” 那老朋友也看着火光下的毛毛虫,挥了挥手,但不敢在鄂越面前大声说送行的话,更不敢提及要喝晚酒的事。 虎安宫一串人,就此轻轻松松出了枳都军营。 不出数十步,一串人径直绕过虎安山朴延沧的军营,武士们见是虎安宫卫队,谁还敢过问? 顺利过了这处营帐, 后面便是一条路。 虎贲毛毛虫为减少火把在黑夜中移动的目标,同时为防止用火不慎,将点火即燃的万风林海烧了起来,令只留两支火把,一支在最前面,一支在中间,其余的熄了,脚跟脚拼命向万风林海奔去。 林海之中,约定之处,虎安宫虎贲木莽子等九人已在林中潜伏,接到这一行人。 事前,木莽子对选来的洞庭庄上的八名猎户,说是来为虎安宫公子瞫梦龙服务,此时这几人才发现其中有两个女人,根本没有什么瞫梦龙,不知发生何事,面面相觑。 第196章 逼良为 盗 毛毛虫让“召集人”虎贲木莽子将几个猎户叫到一旁,对他们道:“你们不用东猜西猜,且听我说。我是虎安宫侍卫,人称毛毛虫!” 有猎户小声道:“认得你是毛毛虫。” “既然到了这个地步,我不妨实话实说。梦语不愿到江洲,因此公子令我等秘密送她到桐乡山朴氏部族!而且,此时,枳都大批武士正在捉拿我等!” 这太出乎猎户的意料了,这明摆摆就是逃婚了,有人想不通她为何不愿到江洲去做君夫人(在他们意下,必然是将来的国后),但面对毛毛虫严肃的表情,不敢相问。 “若你们愿意与我等同生共死,则一路同行,事成之后,有重赏!若不愿,各自归乡!但我有言在先,若将今晚看到的事情说了出去,整个洞庭庄,将不再有一个活人!”毛毛虫恩威并用。 猎户们听得出来,毛毛虫这话表面上客气,实际上不容讨论,心中吃惊,都看着似笑非笑的木莽子,意思很明显:你这个傻子,也会说谎了! 一猎户,名唤木樟,年三旬一二,中等身材,不悦道:“毛虎贲,亏你说得出口!我等平时为猎人,战时为战士!既是公子有令,何须废言!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其他几名猎户见他如此说,也道:“愿听毛虎贲吩咐!”要知道,在他们心中,虎安宫中的瞫梦龙才是大神,至于巴国六公子巴平安,只知其名,不识其人。 毛毛虫喜不形于色,道:“好!多谢几位兄弟!” 木樟道:“能与瞫虎贲称兄道弟,死也足也!只是,我尚有一事不明:进桐乡山,何不直接走大路,不多时就过了万风口。” 毛毛虫道:“兄弟们有所不知。我也想图便宜啊!可是,为了六公子一行的安全,沿途各要紧处,皆安排得有武士盘查,半夜跑去,无异自投落网,此其一;其二,若如此,他们很快就会发现我们的行踪,跑不了多远,便被捉拿。” 当然,毛毛虫还有一个更为重要的原因没有说出来:沿途各子部族抽调来的武士,有认识毛毛虫等虎贲的,一旦被人认出,就算不敢拦截下来,消息传了出去,虎安宫不仅只得交出人来不说,还无法向江洲,甚至世人交待。 木樟道:“我大约听明白了。毛虎贲不必再说,一切,都听你的!” 思想统一了,毛毛虫等人回到原地,先补充了木莽子等人带来的水。 全体真假虎贲换了一身早准备好的平民服饰,侍女如云也为瞫梦语换了一件原色粗麻布衣。 为了防止一旦被捉,或是战死,虎安宫虎贲的特制鹰、虎双头图案剑给虎安宫惹来麻烦,虎贲们换佩了同样是早准备好的普通的柳叶剑,将双头图案柳叶剑和换下来的虎贲制服,一起丢进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洞子里,死无对证。 唯有木莽子和苴蛮子坚持不愿换剑,虎贲毛毛虫怒道:“你二人不愿换剑,万一被捉,如何辩解?” 苴蛮子道:“虎安宫的剑,又不是从来没有外流过。离开虎安宫,可以带走,作为纪念!” 毛毛虫见说不服苴蛮子,对木莽子道:“那你的宝剑呢,那可是独一无二的万风寨宝物!一旦被捉,百口莫辩!” “你怎么知道我就会被捉?” 兰回知道,要劝木莽子丢了从度群芳手中“抢”来的宝剑,比要他性命还难,而且,度群芳也不想他把宝剑丢了,何况,正如木莽子说的,还不一定被捉呢,敷衍道:“无妨,谁都知道他是傻子。” 毛毛虫骂了一声,不再强迫这两人换剑。 一行人立即趁夜沿毛狗小路,向万风林海深处跑。 一路之上,度群芳失失落落,瞫梦语则迷迷糊糊,深一脚浅一脚向万风口方向移动。 渐渐天亮,一行人到了当地人称为上坪的地方,见后面暂无追兵,毛毛虫令暂歇,分派武哨。 虎贲木莽子来过这里,离了众人,爬上两百步远的一个高处。 这里视野开阔,如果眼睛够使,能够看到数里,甚至数十里之外的动静。 往年夏季,站在这里遥望,林海波涛汹涌,连绵起伏的山脊,就像翻腾的波峰,低落的山谷,就像荡漾的浪谷。简直是绿的世界,绿的海洋,鸟的天堂。松树、青杉、白杨、秋枫、青杠、酸梅、楠木等乔木和灌丛、竹林丛生,其间,泉水淙淙,绿水盈盈。 可是,今年的林海之夏,除了几处要断不断的水源,地面上没有一滴水流动,草丛枯萎,树木要死不活,涵水不足的地方,成片的树木渴死。茫茫林海,只要一颗火苗,就可以化为灰烬。 木莽子放眼望去,睛空百里,数里之外,就是隐藏在森林中的洞庭庄;洞庭庄外面,是一个巨大的空洞,他知道那里就是被称为虎安山第一险地的天坑。 木莽子看着那巨大的空洞,发起呆来。不知他在想些什么。 此时,在丛林中休整的瞫梦语稍清醒,才发现自己身上是从来没有穿过的粗麻布衣,仿佛衣上有虫一样,伸手去后背挠了挠。 瞫梦语不知自己身在何处,道:“这是在哪里?” “万风林海。”侍女如云道。 “怎么会进了万风林海?”瞫梦语十分诧异。 如云此时,只得简要说了实情。 瞫梦语嗟道: “我跑了,父兄如何向巴平安交待?” 如云不知如何答最好。 虎贲毛毛虫来自瞫氏老寨,按辈份是瞫梦语的族兄,与她更亲近,也更随意,听她问话,见如云答不上来,从十余步外过来,道:“你放心。此时,应是巴平安无法向虎安宫交待,而不是虎安宫无法向他交待。因为,你已被强盗劫走了!” 瞫梦语完全明白过来,道:“你这次也跟着糊涂了,快快送我回去!否则,大事坏了!” 瞫梦语这句话,让毛毛虫再次感到,自己这次的行动是不是真的太过鲁莽了,失于计较? 作为资深的虎安宫侍卫,毛毛虫与度群芳等人的不计后果相比,要成熟得多,他从与度群度密谋之时起,数次在心中计较过,也数次犹豫过。最的让他下定决心的,是相信完全可能真如度群芳所言,瞫梦语将在丹涪水吞毒跳江。 两害相权,取其轻,况且箭已发出,收不回来,毛毛虫经过短暂的犹豫,对梦语道:“我们奉梦龙之令,送你到桐乡山暂避!若送你回去,不仅我等二十余条性命不保,就是梦龙,也无法交待!” “哥哥做事,好糊涂啊!我这一跑,整个巴国,都要炸锅了啊!我不能走了!”瞫梦语索性倒在一地的干松针上。 这是毛毛虫意料之内的情况,道:“你先歇一歇!”说完去商量其他事情。 瞫梦语躺了一会儿,才想起少了一个人,问道:“如烟呢?” 侍女如云见她躺下了,坐在她身旁,一言不发,听她问话,道:“如烟姐姐,已从别路跑了。” “别处?”瞫梦语将信将疑,“她在虎安山,举目无亲,能跑到哪里去?” 如云搪塞道:“有其他人一路的,你放心好了。” “我必须回去!”瞫梦语说了这句话,闭上双目,欲睡不睡。 侍女如云找出自己所有能够说得明白的话又劝了一通,瞫梦语一言不发。 突然,瞫梦语睁圆眼睛怒道:“你休要再说!除了回去,我任何地方都不会去!”通过短暂的思考,她更加清醒自己的处境了。 听这边叫嚷起来,毛毛虫,还有放哨回来的兰回、木莽子也急忙过来。 瞫梦语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松针,道:“我令你们:立即送我回巴平安的军营!” 该劝的都劝了,毛毛虫几人,一时不知该如何再劝。 正在此时,突然,毛毛虫身后传来一声愤怒的叫声。 瞫梦语两眼向上一翻,昏了过去。 第197章 屋漏偏逢连夜雨 虎贲度群芳一路都在为挖空心思,却没有能劫出自己的心上人、虎安宫侍女如烟暗暗叫苦,刚才躲在一棵数人才能环抱的老松树后面自责。 听到这边左右劝不动,度群芳心情烦燥,心想如烟设的计,反而陷了她自己,瞫梦语你也太不知好歹了,大步跑将过来,怒道:“你爱走不走!要不是为了如烟,我活腻了?要提起脑壳来做这件事!” 面对从来不敢对自己吊脸色的侍卫发怒,瞫梦语不但没有生气,而是大吃一惊,手颤颤一指:“你怎么,怎么会没有同如烟在一起?” 度群芳怒目不答。 “那如烟呢?”瞫梦语以为,跟如意一起逃跑的,必然有这个男人。 度群芳一咬牙,一狠心:“死了!!!” 度群芳并不完全是说气话,他预料,如烟被捉,一定先是严刑拷问,随后身首异处。无论如何,她的生命都已经走到头了,此生再不可能见到她。 除了木莽子似乎在轻轻冷笑,几人尚在吃惊,瞫梦语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这口闷气、恶气、晦气终于吐了出来,度群芳的机灵劲似乎也缓过来了,怨气冲天道:“情势紧急,由不得她了!轮流背起走!” 毛毛虫命令另外两名来自瞫氏老寨的虎贲背人。 猎户木樟领路,虎贲兰回打头,苴蛮子继续断他的后。 沿途路过神垒子、羊角岩、野鸡坡、黄泥池、 鸡鸣桥等怪头怪脑的地方。 瞫梦语早已苏醒过来,见事已至此,犟也无用,要求放她下来,自己行走。 已是傍晚,到了一个后人称为“八阵迷宫”的地方。 这里,由于地貌特殊,不时有相似的山形、沟形、野狗子路等出现,不是非常熟悉这里的向导,很容易迷失方向。若雨后天晴,山间云雾缭绕,就是向导,也十之八九出不来。 这是猎户木樟选择的临时栖身之处,他认为在这一带与追兵“藏猫猫”,最好不过。 由于生火容易暴露目标,这队人以洞庭庄庄主木子三准备的干粮为主食。 如此,过了三日,他们以为追兵会不时来骚扰,想不到虽然有数队追兵进了“八阵迷宫”,有的与他们擦肩而过,有的就像来旅游一样,在丛林中坐上一阵,吹吹空牛,不等水喝完,拍拍屁股就离开了——数百人的队伍集中在万风林海,饮水采取分配制,下级武士的水量往往不够,士气低落。 第四日早上醒来,天空才露鱼肚白,虎贲毛毛虫照例要来先检查水还剩多少。 他先去一颗树后放了早尿,来到木莽子身边,见他和几个猎户还在做梦。 木莽子的头枕在一只水囊上——他的任务就是率领猎户保护、运输水和食物。领这项任务,唯一的好处是不值夜班,但事关生死存亡。 毛毛虫不理他们,直接查看水囊。 “滚起来!” 木莽子感觉自己在梦中飞了起来,睁眼一看,已被毛毛虫一腿踢出了两三步远,怒道:“你干什么!” 几个猎户听到喝叫,早已惊醒;放哨的、睡觉的其他人,听到喝叫,不知发生什么,迅速围过来。 虎贲兰回最先到,叫道:“什么事?” 毛毛虫气得上牙齿咬断下牙齿:“水!” “水怎么了?”兰回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木莽子,你看的水呢?”兰回查看了一个水囊,抬头问道。 “水怎么了,难道它会跑?”木莽子起了半身。 “你各人来看!会不会跑!”兰回摇头道。 木莽子傻眼了,众人也傻眼了,昨晚还有大半饱满的几个羊皮大水囊,全都在一夜之间,瘪了! “这怎么可能?”木莽子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提起其中一个水囊,水珠从底部滴出来,才发现有几个不规则的小指尖大小的洞孔。 猎户木樟看了其他的水囊,包括双层皮的和猪尿包做的无缝小水囊也无一幸免,道:“不知是什么害虫儿,闻到水味,咬破水囊,让水跑了。” 水是如今战胜追兵最重要的武器,一下消失了,众人心情,难以表述。正是: 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 众人一时无言,面色凝重。 木莽子犯下如此大错,不敢狡辩,将一只水囊底部拴了一个死扣,锁了几个小孔,跪在地上,双手将湿泥捧起,装在水袋里。 虎贲苴蛮子早就想揍他,被兰回劝住,这时过来狠踢了木莽子臀部一腿,怒道:“你母的真是傻的,水跑光了,捞稀泥有什么用!” 猎户木樟止道:“这就是你不懂了。这泥里的水,或许能救命!” 虎贲毛毛虫立即醒悟过来,一掌推开苴蛮子,也来捧泥。 其他人也来帮忙。 突然,木莽子喜道:“有虫!”他从泥里轻轻扯出一条蚯蚓。 瞫梦语、侍女如云也早过来了,如云道:“难道是这曲蟮钻破了羊皮?” 木樟道:“应该不是。我多年在这林中摸爬,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事,不知那虫是什么虫,定然牙齿尖硬得紧。这只曲蟮,应是水流出来后,才从不知多深的地里爬过来的。” 兰回道:“如今,这鬼天气,丛林中难见到一只活物,曲蟮既有肉又有水,也是好东西,大家动手,看能不能再找到一些。” 第一次穿如此粗糙的衣料,第一次露宿丛林,也是第一次几日里不洗漱,头几日还感觉浑身不自在的瞫梦语似乎也习惯了,蹲在地上,搜索蚯蚓。 约小半个时辰,他们仅收集到二十余条蚯蚓。 按照事前商议,在节约用水的情况下,木莽子们带来的水,本来应当可以维持至少二十多日的生命,在这期间,只要下雨,不需要冒险补充水,就可顺利躲过搜索。 可是,现在水一下子流失了,他们不得不考虑尽量提前取到水的问题。 猎户木樟的提议,由他领两个猎人去龙塘口取水,兰回领木莽子等三名虎贲作护水武士——苴蛮子反对倒霉的木莽子一同去,兰回则认为正好将功补过。 其他人则在原地休息,若遇搜山,就在“八阵迷宫”中周旋,等待取水归来。 毛毛虫、兰回等认为,龙塘处一定有武士把守。经过商量,决定去碰碰运气。 木樟领路,兰回率队出了“八阵迷宫”地形,经过十多里山路,来到一个小山坡之上。 兰回、木莽子等人躲在树丛中,向下约两里多的低处看去,龙塘口里的水比平时枯了许多,其水已根本不足以溢出来,流向外面的溪沟,以前流水潺潺的溪沟,只剩下白晃晃的光滑的石头,就像摆放得长长的动物的白骨一样。 但龙塘中央,阳光照射下绿荫荫的颜色,就像当地巴人特有的一种消署食物“斑鸠蛋”(注:不是飞禽斑鸠的卵,而是将当地一种低矮绿色植物的叶,磨成浆后,加入草木灰水,生成类似豆腐样的东西),让几人“望水更渴”,喉咙里如生有一团火一样。 龙塘口上方,似乎有一些鸟儿在飞,但能够看到的龙塘周边,理应有许多动物来喝水,却没有发现太多的动物,更没有直立行走的动物。 ——顺便说一下,这处塘口,后来消失,在其附近出现一口新的出水塘,称为“梦冲塘”。 梦冲塘至今仍然十分活跃,在塘的东西两面分别有一个出水口,每个出水口的出水流量达到20m3/s,形成一条小河沟。现在,梦冲塘及其水流经地是有名的观光农渔业旅游景点。 观察了一会儿,兰回道:“龙塘是林海中水源最富的地方,这种天气下,应该是有很多活物,可是相反,一定是周围林子中藏有不少伏兵。” “不然,你们看,林子上空,并没有异常。”虎贲苴蛮子自以为是道。 兰回“哼”了一声,表示不以为然,问木樟道:“如之奈何?” 第198章 陷阱 猎户木樟想了想,道:“这样,我先去探上一探。” 兰回道:“问题是,打探了,有伏兵,又怎么办?” “最好是借夜色行事。”木莽子道。 兰回道:“勉强算有一点道理。不过,兵法上讲虚虚实实,天气炎热,人多困倦。我料,不少武士在丛林间偷懒睡觉,或许是个更好的机会。” 木樟道:“死马还能当活马医呢。先由我一个人去取水,或者偷水,等我回来,再去一人;若我一个时辰还不能回来,说明被捉了,则此处不可久留,你们立即离开,且不要原路返回,以免被跟踪。” 兰回对木樟在丛林中生存的本事,已经领教,道:“只好如此。” 木樟对同来的猎户交待了返回的一条新路途,肩上挂了一只修补好的猪尿包水囊,别了几人,向山坡下去。 “樟兄,等一等!” 木樟走出五十余步,听到后面有人叫,回头一看,是木莽子提了一只水囊,追了上来。 “你来干什么?” “我一起去!” “不行,人多反而不美。” 木莽子道:“那好。” 接着,木莽子对木樟说了几句话,木樟笑着点了点头。 木樟去后,木莽子慢吞吞回头上坡走,边走边想:那钻破水囊的虫,到底是什么虫,如此可恶,偷走了水,却一点痕迹也不留下。 木莽子回到虎贲兰回身边,不眨眼盯着龙塘口。 时间过得很慢很慢,几人脸上的汗水开始再一次出来。 约莫过了近一个时辰,有人轻轻叫了一声: “木樟到龙塘口了!” 几人打起精神,只见有一个人果然到了龙塘口,但看不清是否是木樟。 不多时,那人离开龙塘,消失在暗暗祈祷的几个人的视线中。 一武士喜道:“看来,我们多虑了,估计是木樟取到水了。” 兰回道:“你不说话要死!快撤!” 一猎户道:“不等木樟了?” “他,回不来了!”木莽子道。 “为什么?”那猎户道。 兰回道:“这一次,木莽子说得对!你们想想,木樟去了多时,若是顺利,早该到了龙塘口;若是不顺,他不会出现在龙塘口。直到这时,他才出现,必然有鬼!前来取水,本就是勉为其难,如今水没取到,反失一人,不能再有闪失!” 果如兰回所料,木樟神不知鬼不觉摸近龙塘,发现除了丛林中有动物,大约是大胆去龙塘中喝足了水、而又没有被射中的,果然还有一队伏兵,分散在四周的树丛中,看不到有多少人,估计不少于五六十人,有的在睡觉,有的在赌博,有的在小声吹牛皮,有的则盯着龙塘。 木樟观察了一会儿,发现伏兵中,既有枳都武士,也有虎安山的武士,但没有发现认识的万风寨的人,或许是他们在看不到的树丛中。 木樟想,要想去四周伏兵的龙塘中取水,比登天还难,与入地无异,只有去偷伏兵的水囊——这是他来之前就想好了的。 木樟借密林掩护,潜到一小队武士的身后。 这队武士有五六个人,看制服,是枳都来的,躲在北面的树荫之下,全都躺在落叶上,多半是在睡觉、混时间。 令木樟意外且惊喜的是,居然没有放哨的。 木樟早就看到,在他们的身后,随意摆放有三个水囊,看样子装满了水,鼓鼓的。 现在,水比金贵,虽然那三囊水,不能彻底解决问题,总被比没有要好,且先弄到手里再说,木樟心中暗喜。 又观察了一会儿,木樟确定这几人偷懒,躲在这里睡觉,轻手轻脚向他们身后爬过去。 “轰!” 突然一声响,木樟感觉自己踩了个空,整个身体落到一个陷阱里。 “哈哈哈!掉进去了!” 原来,经验丰富的虎安山舟师主将朴延沧意料,不管兰勋强调得有多么严格,随时间一长,武士们一定懈怠,最容易被偷袭,因此亲自到这里来,察看了地形,在关键地方布置了陷阱。 按朴延沧的想法,陷阱的作用有两个:一是防止强盗来偷袭取水;二是防止来喝水的食肉动物同时偷袭人肉。 朴延沧还到其他三处水源处,按照地形、条件不同,分别布置了不同类型的埋伏和陷阱。 木樟听到外面有人喜叫,知道自己上当了。 听到有人叫喊,半睡半醒的几人立即起身,围住陷阱。 木樟担心这几人放箭,叫道:“你们干的好事!” 听见是人话,外面问道:“你是什么人?” “你们是什么人?”木樟故意反问。 “枳都山师!”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快放我出来,我是洞庭庄的猎户!” “哈哈哈,猎户?猎户怎么会成了猎物?” 外面几人商量,先不提“猎物”出来,以防有假,急忙去向这里的头目报告。 守在龙塘的,约七八十人,枳都山师、虎安山大部族的武士,各约一半。 不多时,两部分武士的头目都到了。 枳都军队在这里领头的,是一名扶姓百夫长,看了情况,道:“里面的人,最好老实点!我问你话,你须一一作答。若我满意了,放你出来;不满意,这坑就是你的活人墓了!” “快渴死了,先给口水喝!”木樟求道。 那百夫长道:“你先说实话!否则,渴死也不得一滴水渴!” 百夫长开始发问,木樟假意委屈,仍一一作答,说自己是洞庭庄的猎户,前些日子进山,不幸迷路,今日好不容易寻到了龙塘处,想来先喝足水,不想掉进了陷阱。 来自万风寨上的两名武士,听说有人落入陷阱,自称是洞庭庄的,急忙赶来看,这时听陷阱里的人说是木樟,对了几句话,一人对那百夫长道:“我敢确定,他是洞庭庄的人,请将他捞起来。” 这里的虎安山武士,主要来自三河口朴延沧的舟师,其头目唤朴鲲,来自桐乡山朴氏部族,是朴延沧的族侄,听说陷阱里面是万风寨的人,道:“我看,先弄他上来再说。” 扶百夫长将信将疑,问陷阱下面:“你既是本地猎户,为何偷偷摸摸的?” “我哪里偷偷摸摸了!迷了路,水也早光了,刚才到了对面的山包上,远远看见了龙塘,一高兴,飞快跑下来喝水,水的味儿还没闻到,一下就栽进来了!” 扶百夫长问自己的一个手下:“你信不信?”意思还包括信不信虎安山武士的话。 “信不信,都先提出来,送到兰勋将军处去。” 扶百夫长狡黠一笑:“先莫忙。既然不请自来了,我自有妙计。” 这百夫长心想,伍百长兰勋交待得非常清楚,林海中存的四处水源,是捉拿“刺客”最好的地方,万一这人是刺客一伙的,那可是一个千载难逢的立功机会,岂可轻易放过。 想到这,他心生一计,令将木樟拉将出来。 第199章小角儿一样演好戏 立功心切的扶百夫长,想出的计策就是,让猎户木樟就像一切正常一样,去龙塘里取水,以稳住他的同伙,而武士们则分成数队,向外搜索,重点向木樟掉坑的方向;同时,让木樟领路,追踪他的同伙。 木樟掉进陷阱时,左脚有扭伤,手臂等处有擦伤,均不严重。 被提出了陷阱,木樟假意伤得重,一个劲喊要水喝,他知道,自己越要求喝水,他们越不会给自己,以尽量延误时间。 木樟觉得时间差不多了,服了软,到龙塘口取水,首先大饱一顿无色纯天然饮料,暗暗祈求兰回他们发现自己已经出了事,尽快撤离,同时祈求老天爷,快下雨吧————不消说,对着他后背的,是十多支搭在神箭手拉满的弓上的羽箭,若他有给同伙报信的动作或语言,立即将其射杀! 取了水,扶百夫长令木樟沿来时的路回走,若发现作假,立即要他的小命。 木樟知道这是讹诈,选了个方向,带着追捕猎物的猎手,走出四五里地,左脚肿起来,再不能行路。 扶百夫长无奈,令立即将木樟送到枳都山师伍百长兰勋设在天坑牢营里的临时指挥所。 兰勋如获至宝,将木樟关进天坑牢营中,借用牢中的打手、刑具,亲自审问。 见软的无效,兰勋令用刑。木樟打死咬定自己是迷了路的猎户。 天坑牢营管事果艮风,认得木樟,但开始不知道捉到的是木樟,当知道时,发现兰勋把他当作一条大蛇在打算,也不知木樟到底犯没犯事,不好出面相救,暗中令借给兰勋的打手尽量避免打到要命处。 审到半夜,兰勋审问不出有用的情报,请审案高手果艮风来帮助审问,兰勋自己监审。 果艮风一则不太相信木樟是刺客,因为他没有刺杀巴平安的任何动机;二则也担心如果真审出刺客与万风寨有关,不是自作自受吗? 因此,果艮风假惺惺做了一些看起来要命,实质上保命的过场,然后对兰勋道:“进了我的天坑牢营,还没有不说实话的。我料他与刺客真没有瓜葛。” 兰勋亲眼见了果艮风审问木樟的整个过程,没有看出任何破绽,同意果艮风的意见,令人去请洞庭庄主木子三来认人和对证。 木子三不知何事,匆匆赶到天坑牢营,先拜见了兰勋,然后同他一起来见牢中的木樟。 兰勋道:“木庄主,你可认识此人?” 木子三仔细看过,才发现是本庄上的木樟,此时面目全非,吃了一惊。 木樟见救星来了,不等木子三回答兰勋的问话,急忙哭诉:“庄主你再不来,木樟就再见不到你了!我在万风林海迷了路,被误作刺客捉了来!我命快要绝了!” 木子三一听木樟这话,立即明白他是被当作了刺杀巴平安的刺客一伙,迅速在心中计较。 洞庭庄是这次抓捕“刺客”的重点布控区之一,木子三已经听说了巴平安遇刺的事情。 前日,前来协助捉拿刺客的虎安山山师伍百长瞫鸢曾去过洞庭庄,木子三听他说起公子瞫梦龙仍在虎安宫中,当时就怀疑木莽子对自己说了谎,几名猎户根本就没有去为公子瞫梦龙服什么务。但无论如何,他也没将木莽子他们与刺客的事联系起来。 此时,听了木樟的话中之话,木子三仍然不相信几个猎户会是刺客,但开始不敢肯定来历不明的木莽子是否与刺客有关;严重的是,若是有关,洞庭庄难逃株连。 木子三背心冷汗出来,顺木樟话意,跺足怒骂:“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早跟你说了,天干地旱,林海中难获猎物,你要以自为是!迷了路,还被当作刺客抓来!丢人现眼!” 木樟泣不成声。 木子三接着道:“幸得碰到追拿刺客的武士,把你捉了来。不然,恐怕你这会儿,已变成一堆蛆了!” “我哪里想到,林海中长大的,这次会迷了路。天大的冤枉啊!”木樟边说边抽泣。 一个假意严厉训斥,一个假意后悔不迭。 同来观察的枳都山师伍百长兰勋,这一次接了个烫手的任务,通过这些日子对虎安山将佐的暗中跟踪、观察,他基本判断瞫梦语的失踪与虎安宫或许真没有关系,开始怀疑郑桓、鄂卓的猜疑是否太过敏感了。 兰勋现在,更倾向于朴延沧的看法:瞫梦语失踪多半是隐藏在不知何处的白虎巴人的仇人所为,也就是二十多年前虎安伯瞫玉的第一位夫人巴永春失踪万风林海悲剧的重演。 兰勋甚至私下里向朴延沧有保留地请教,如果抓不到刺客,如何减轻处罚的问题。 朴延沧当时答道:“若细论起来,你我的罪,难道有鄂卓鄂越兄弟戒备不严的罪大?现在,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 朴延沧的回答,让兰勋再次认为朴延沧不知道美人失踪的内情,同时受到启发,想到自己曾在樊云彤从枳都越狱后的调查中,帮助老大夫蔓芝隐匿过一个虽然并不要命的证据,但蔓芝曾向自己借其他的事情暗示过谢意。 于是,兰勋派一心腹潜回枳都,求老大夫蔓芝先想法“引导”一下鄂氏兄弟之父鄂仁:他兰勋与鄂氏兄弟,在瞫梦语失踪这件事情上,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蚁。 前几日,兰勋与朴延沧专程到洞庭庄去布置过埋伏,受到木子三殷勤接待,也算是相识了。 此情此景,兰勋见不会再有什么结果了,卖个人情,对还在责备和埋怨“嫌疑人”木樟的木子三道: “木庄主,你也不用再责备他。你看他,只剩半条命了,还是带回去好好养伤吧。” 回到洞庭庄,木子三追问木樟,到底发生了何事,木樟道:“我只能对庄主说:其一,木莽子和我们几个人,都不是刺客!其二,洞庭庄上的几个人,都好好的;其他的,我不晓得。” 木子三再三追问,木樟仍是这一句话。 虽然没有问出具体情况,木子三最担心的与刺客相关的问题解决了,其他的,到时人回来了再说,暗中笑道:“这小子,经起了刑法,还连对我都不吐半点消息,我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木子三使人为木樟疗伤不提。 却说兰回率队回到“八阵迷宫”,毛毛虫、度群芳不用问,就知道情况不妙,还损失了一人。 虎贲毛毛虫此时,自觉得责任最大,压力最大,心情最糟,一言不发,离开这几人,去找清净之地,思考对策。 虎贲苴蛮子听了兰回、木莽子讲述去龙塘取水的过程,说了一句不中听的话,与万风寨的人动起手来。 第200章 谁先动了手 苴蛮子道:“那木猎户,莫非看到,跟我们在一起,苦不堪言,还有性命之忧,趁一个人去取水的机会,荷叶包黄蟮,溜啦?” 木莽子道:“木樟兄不是那种人!” “哼,不是那种人?他不愿你跟他去取水,分明是卖了你,还为他说话!说你不傻,傻子都不信!我看万风寨,就没有一个好东西!” 苴蛮子这话,是借题发挥,针对与自己一直交不上心的度群芳、兰回,自然引起了来自万风寨部族的全体人的不满。 猎户们敢怒不敢言,兰回则冷冷发笑。 度群芳不悦道:“你胡说什么!” “难道不是万风寨的人溜了?说不定,木樟是去领赏去了!”苴蛮子仍不识趣。 “苴傻子!我看你是缺水缺恍惚了!” “砰!” 为侍女如烟的事,郁结一直藏在胸中未消,苴蛮子撞到剑上来,度群芳边说,边飞奔上前,动作的速度比语速快,一拳向苴蛮子面门送去。 苴蛮子猝不及防,当即被打得倒退了三四步,眼冒金星,鼻子来血。 度群芳出完一拳,并没有穷追,不屑道:“你以为我度毛狗进了温梦园,习了德性,就真不敢对你动手了!” 在虎安宫中,苴蛮子曾经有好几次对度群芳出言不逊,度群芳都因自己的岗位,隐忍了,苴蛮子反而成了习惯。 说完,度群芳转个身,离开这几个人。 苴蛮子气急败坏,站稳脚跟,顾不上鲜血直流,“刷”地抽出短剑,猛然向度群芳一剑刺来! 几人吃了一惊! 说时迟,那时快,一个身影冲到度、苴之间,左右手同时开弓,一推一扯一闪:度群芳身子一歪,倒向左边;苴蛮子刺空,从度群芳身边向前冲过,被度群芳的脚跟盘带了一下,窜了三四步,一个狗啃屎落地。 度群芳一拳出去,气顿时消了不少,以为苴蛮子会同样还以一拳,想不到他会来更狠的,幸而木莽子及时出手相救,否则后果难料。 度群芳大怒,抽出短剑。 与此同时,苴蛮子也一个滚身,站了起来,满嘴是泥和鼻血的混合物。 兰回大叫道:“都住手!太过了!” 另外几个虎贲,听兰回喝叫,迅速分别挡住苴蛮子和度群芳,拖到两边劝说。 虎贲毛毛虫听见兰回的喝叫,吃了一惊,急忙过来,见“战斗”已经结束,辱骂道:“野犬 日 的!不留条命去找水,却在这里犬咬犬!” 提到水,严峻的形势又立即成了当前的主要矛盾,大家都不说话。 毛毛虫骂了十来句,道:“留点口水活命!木莽子,去把除了保护梦语她们的人和留两个武哨,其他的,全都叫过来!” 当前,“水务”为第一要务,刚才还剑拔弩张、巴不得活吞了对方的苴蛮子、度群芳的气也很快泄得差不多了。 十多人到齐,毛毛虫道:“水没有取到,你们都晓得了。看这可恨的天气,数日之内,很难下雨。若再取不来水,只有散伙!“ 众人默然。 “万风寨的兄弟们,各自回万风寨,只要打碎牙齿也不说出与我们在一起的事,性命便无忧;虎安宫的兄弟们,从迈出枳都军营的那一刻起,回头的路,就已经断了!” 众人再度默然。 一会儿,虎贲兰回打破僵局:“兄长不必气馁。行到山前,必有道路。四脚蛇断了尾巴,还能长出来,活人总不能被尿憋死。 “目今,虽然断了水,但偶尔还有野物可猎,运气好,可以喝血水;含水的树根、树皮、草根,也并没有完全绝了,收集的湿泥土,还有我们自己的尿,均可补水。再坚持十多日,应有可能。” 毛毛虫看着兰回。 以前,他们之间没有过多交往,这一次共同行动,毛毛虫越来越发现,这个兰回,远比自己听度群芳说过的要深沉。或许,他的经历,也要比他自己说的复杂。这也是毛毛虫让兰回领队去龙塘取水的原因之一。 木莽子接着道:“不如,今晚,我们再去龙塘取一次水。才去取水没有成功,他们或许会以为,我们不会再到那里去。” 此言一出,议论纷纷,部分人赞同木莽子的提议,但除了度群芳、兰回,多数人不是赞同木莽子的看法,而是因为必须再次冒险去取水;部分人不赞同;余者,既不支持,也不反对。 通过计议,大多数人主张再次去龙塘取水,但考虑到所有人体力都有所下降,特别是今天才去取水无果的人,需要休息,再加木樟被捉,龙塘水源处,今晚必然会加强防备。 最后,毛毛虫下决心道:“豁出去了!明晚,我亲自去!” 兰回道:“还是我去!” “那好。去的人,你自己选。”毛毛虫想了一会儿道。 兰回当场选了度群芳、木莽子两个贴心的,看见苴蛮子请求的眼神,也选了他;另外从白天辛苦了一趟的猎户之外的人中选了三名猎人,一则领路,二则下蛮力运水——如果能取到水的话。 毛毛虫见兰回点选的是武功最好的几人,看出他这一次志在必得,必要时甚至会采取冒险的强硬措施,道:“不是万不得已,不要死人。” 兰回道:“明白。” “我是说,最好,双方都不要死人。” “我也明白。不论是枳都的,还是虎安山的武士,都是我们自己的武士。” 毛毛虫点点头,提高声音道:“你们,全都给我记住!” 所有人诺了一声。 第二日一早,兰回等便从龙塘返回来的路线,带上干粮和几只蜥蜴类的卵,缓缓前行,以节省体力,减少水份流失,并沿途寻找含水的可食植物,还有倒霉透顶的动物,拟在夜幕降临前到达目标附近。 这几只蜥蜴类动物的卵,是一个猎户想出来的办法,他们通过观察,在干涸了的小水沟附近,发现了一些爬行动物的窝,挖地三尺,发现了不少的卵,准确说,绝大多数是卵壳。 窝房的主人已经跑了,估计是跑到有水的地方去了,留下的卵,要么是“小主人”已经破壳而出,要么是被同类或者其他爬行动物率先当作饮料了。 太阳落土之前,取水人到达预想位置。 今晚,天空依然是繁星点点。 越接近水源,开始有动物出现,但为避免暴露目标,不敢猎杀,眼看着“鲜血”从他们不远处经过。 龙塘口处,火把通明。 在一个视野良好的山尖上,观察多时,一猎户道:“龙塘口,被照得如同白日,如何下手?” 度群芳道:“我料,正是这样,才更好下手。” 兰回道:“有何妙计?” “他们把龙塘口照得通明,就是为了让偷水的不敢下手,实际上却在林中睡大觉。我们摸下去,弄昏两个人,拔了他们的衣,冒充他们的人,大大方方去取水。” 兰回笑道:“过了这几日,你娃的小聪明终于恢复过来。我看一时之间,没有比这更妥。” 丑时,一队人潜伏向目标接近,隐藏在林中。 一猎户主动要求去进一步侦察。 约小半个时辰,那猎户转来报告,说果然看见这里的守水武士,横七竖八,呼噜相接。 兰回压抑住喜悦,道:“可以开始行动,动作要轻微,先请两个枳都的兄弟来歇一歇脚。这次,你们都不要动,我亲自去!” 苴蛮子请缨同去。 兰回道:“你先到边上凉快去!还有,都记住,我没回来之前,任何人不准搞出动静!” 苴蛮子赌气,果然转身离开,木莽子急跟上去。 兰回点名带了度群芳,像蛇一下向下爬行,约出一里,见有几个武士在睡觉,兰回轻声吩咐度群芳如何如何。 二人进一步靠近行动目标——最外缘的两个武士。 二人正要下手,突然,只听龙塘口“卟咚”几声,似有人落水,随即有人大叫道: “有人偷水!”这口天然的自来水塘,好象俨然已成了这些武士的家货。 兰回十分惊异,努力压低声音,对度群芳道:“这,怎么回事?谁先于我们下去了?” 第201章 舍命救命 度群芳尚未及答话,从龙塘口处传来的那一声惊叫,犹如平地起惊雷,打破了死气沉沉的林海。 这二人正准备要下手的那两个“猎物”,如着火了一样,翻身跃起,抽剑出鞘,向下面冲去;附近的其他几个武士,同时也追出去了。 度群芳“嘘”了一口长气,心中暗道:“原来,他们并没有睡得像死猪一样。甚至,可能是装睡。还好,没有来得及动手!” “会不会是苴蛮子心中不服,抢先去下手,反而被捉了?”兰回再次问道。 “那可惨了!”度群芳回过味儿来,明白兰回的担心是两层,一个虎安宫虎贲被捉与一个猎户被捉,性质就完全不同了。 度群芳不假思索补充道:“除了他,还能有谁?”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兰回又痛又恨。 “哎哟!”度群芳突然想到一事,差一点叫出声来,吞吞吐吐道:“莫非,还有,还有,木莽子?”一下明白兰回的担心还有第三层,冷汗如泉水涌来。 “事发突然,只有再靠近一点,弄清楚了,再想办法。” 二人继续向下爬行,经过守水武士们分散的宿营地,或者说埋伏地点,发现所有守在这里的武士均已经奔向同一个目标,留下一地的狼籍。 树枝上,挂有野物的皮和肉,数量不多,但够新鲜。 守住水源,野物会送上门来,但在这样的天气下,肉类很容易腐烂,因此,枳都山师伍百长兰勋和虎安山舟师主将朴延沧商量后,联合下达了一项特别的命令:射杀的野物,够吃就行,不必要多杀,实在吃不完的,必须送出去,或者在一里之外去掩埋,以免引发疾病和恶臭。 同时,两个主将还下了一道更特别的命令,对来寻水喝的野物,原则上赶离,防止将水源弄脏,致数百人的饮水问题难上加难。 自从有的猴子变成人后,所有野物最害怕的就是人及唯有他们才会用的火,但这个时候的万风林海,“人为水死,兽为水亡”,仍有实在渴得不行的野物冲破封锁,跑到龙塘喝水,多数成了“守水待兔”的武士们的猎物。 此时,度、兰二人汗水流出,更加口渴,就算天下第一美人在此,他们最渴望的依然是水。 很快,二人发现了几只小水囊,却是空空如也。 度群芳扔下一个水囊,埋怨道:“饱者不知饿者饥。” 他想不到,这里的武士们靠水吃水,口渴了,下龙塘口去尽情畅饮,成为万风林海里最幸福的活物;或者取水回来,喝不完的,洒在周围降温,谁还愿意喝装在水囊里难免有一点异味的存水。 “这里有半罐水!”度群芳正在失望,却听兰回道。 转过身来,度群芳见兰回捧起一个小青铜罐儿,已经喝了几口水。 兰回喝了几口,递给度群芳。 度群芳发现,这水里,有不多的小飞虫。也难怪,差不多周围所有的飞虫儿都来这里集中了。 要是以往年度,这样的季节,丛林中到处是飞虫、爬虫,今年却很少,对丛林中藏身的人来说,这或许是干旱带来的唯一好处。 顾不得这许多,度群芳喝了几口,又还给兰回。这时的兰回,不会客气地推辞。 二人补足了水,好象智力和体力突然间都恢复了。 二人再向前摸进不远,透过松树、青杠树丛间的缝穴,见龙塘口处,武士齐集,约有百余,一个人站在塘口边上的一块石头上,他在训话。 训话的人,面对众武士,侧对偷窥者。 在训话那人的旁边,伏有两只山羊,一只一动不动;另一只浑身如水淋的山羊,显然是已经受伤,它努力想要站起来,试了几次,均未成功。 度群芳道:“难道刚才落水的,是那只野羊?” 兰回似是而非道:“或许,还不只一只。你以为那几只山羊,比苴蛮子还鲁莽、比木莽子还笨?” “呵呵!” 兰回更关心另一个问题,道:“你眼睛睁大点,看那训话的人。看样子,难道会是兰勋?” “兰勋?我只见过一面,不敢确定。”度群芳努力看了看,道。 二人猜得不错,此人正是枳都山师伍百长、捉拿“刺客”的总指挥兰勋。 昨天发生了木樟被捉的事件,兰勋虽然放了木樟,但对木樟和木子三的话,并未全信,也不完全相信朴延沧,于是立即亲自赶到龙塘口来现场查看、督促。 他并认为,若木樟是“刺客”一伙,那么,说明“刺客”隐藏在龙塘附近,则最近,他们还会再来冒险取水——因此,在他要求下,对防范措施进行了强化,比如在一些地方加了藤网、木栅。 再加上,当晚,兰勋留宿在龙塘,众人更不敢大意。 枳都山师的扶百夫长、虎安山舟师的朴鲲如履薄冰,令最外围的武士同自己一样,通霄不能睡觉——幸而度群芳、兰回没有来得及动手,否则已成阶下之囚。 兰、度二人尖起耳朵想听清训话者说什么,以便获得有用的情报,更想弄清,刚才被捉的到底是人,还是其他动物;若是人,又是不是木莽子、苴蛮子? 突然,度群芳肩部被拍了一下,顿时唬得魂飞魄散! 度群芳不用思索,侧身一转,短剑已从腰间拔出。 兰回不知发生什么,本能移步抽剑。 二人转身一看,却是木莽子! 度群芳想要发火,被梗在面部和喉部,道:“你怎么在这里?像鬼一样,一点声音都没有!”要知道,度群芳练过耳,听觉比兰回等武功高手还要高出一截。 “我躲在树后,好一会儿了,这才移过来。” “这就好!我们以为你和苴蛮子被捉了。”兰回抑制住兴奋道。 “那被捉的,是几只漏了网,跑进来的野山羊,跳进龙塘里喝水,有人以为是来偷水的。”木莽子轻轻笑道。 兰回已经早看出来了,故意装傻:“你怎么晓得?” “你二人对话,我已听到。” 度、兰意想不到,那两只,或许还不止两只野山羊,为了喝水,舍了命救了自己的命。 当然,他们万万想不到,这不全是天意,是有一个一直跟踪而来的特殊的人在暗中相助。 兰回叹道:“难道,这是天意?” 不知他说的是被野物无意中救了命,还是两次取水功败。 这时,只听下面一声长长的吆喝,武士们迅速散开。 “今晚取水,又成画饼。他们散了,会立即回来,我们也必须得撤了。” 回程路上,度群芳、兰回顺手一人摘了一块挂在树上的鲜肉。 还有几块肉,木莽子不动手,度群芳道:“木莽子,你又打算吃白食?” “吃了肉,更口渴。”木莽子道。 度群芳居然“嗯”了一声,表示同意这傻子的看法,因此他才只取了一块肉。 走出数十步,木莽子道:“我去取水!” 兰回轻轻喝道:“你不要命了?” “我当然要命。” “那你如何取水?” “嘿嘿……”木莽子傻笑道。 第202章 烈马不吃回头草 虎贲木莽子说要去取水,度、兰急忙阻止。 “嘿嘿,我自有妙计。”木莽子笑道。 二人不知他有何妙计,又希望他真有妙计,更多的是怀疑他娃傻起一坨,怎么会有妙计? 木莽子说完,一头钻进旁边的树丛中。 不一会儿,木莽子扯出一个人来。 度、兰一看,却是虎贲苴蛮子,他果然一手提有一个小水囊。 兰回喜道:“你们从哪里取来的?”话出口,一下醒悟过来,道:“你们运气比我们好,我们也仔细寻了,可全是空空的水囊。” 苴蛮子得意道:“水囊自然是空的,我们发现他们的一个茅坑(注:厕所),那边上有一个石水槽,里面有水,估计是有人无聊,才打好,刚装的水,试试漏与不漏。我们便去寻了两个水囊,把大多数水装来了。余下的,装不进水囊,就喝干了。” “茅坑旁边?会不会是尿?”度群芳疑道。 “你不喝好了。”木莽子道。 兰回笑道:“毛狗,你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他们见到水,命就不要了,一定会先喝足了,再才盛的水。” 度群芳道:“兰兄,你还笑。我可笑不出来。武士们在野外,从来是露天为厕,他们挖了临时茅坑,说明打算长驻下去。这,绝不是好事。” 兰回点头,道:“有道理。或许,那坑是原来就有的,临时方便方便而已。” 虽然水很少,也算取到了,兰回心里稍快,令快回,避免被发现。 一路上,度、兰两人这才搞清楚,当时,苴蛮子被兰回一句话气走,怕他胡来,兰回使了个眼色,让木莽子追去劝说。 想不到,木莽子越劝,苴蛮子越是鬼火冒。 木莽子无奈其何,于是提出一个提议:神不知鬼不觉跟在度、兰的后面,也去捉两个俘虏来。 这提议,说到苴蛮子心坎上了,苴蛮子当即答应。 等到快接近龙塘了,苴蛮子却说看不惯前面那两人,要转到另一个方向去行事。 木莽子弄巧成拙,坚决不同意,认为稍不小心,就会误了兰回、度群芳的大事,吃罪不起,还会害了多人的性命。 最后,苴蛮子勉强答应“顾大局”,只跟在他们后面。 见前面两个取水的“主力”在寻水囊,木莽子、苴蛮子不敢打扰,悄悄转到边上去,无意间发现了一个石水槽。 取到水,苴蛮子负责先拿走,并在附近等待接应,木莽子则继续跟踪这两人而来。 用不多时,四个取水“先锋”与其他人会合后,兰回令一人限喝两口水,随后又次下达撤退的命令,没有人提出异议,因为无话可说。 第二次取水,仍然相当于空手而归,已是天亮,红红的火球从东方又升了起来,好象要点燃虎安山一样。 毛毛虫见取到的水,数量之少,差不多就值几泡尿,根本不足以帮助二十余人走出当前最大的困境,命令每人限量喝了很少一点水,然后专人保管,仅用于维持生命,其中重点又是两个已经变得“苍老”的女子。 心情沉重的毛毛虫吩咐取水人原地休息,离了众人的宿营处,走到不远的一处斑竹林旁边。 看着已然干死了大部分的小竹林,毛毛虫愁眉难展。 作为虎安宫最受信任的侍卫之一,虎贲毛毛虫此时,压力山大。 他在想,劫走瞫梦语,是为了救她的命,可是,如果继续这样下去,她还是会送命。 如果是这是的结局——这种结局的可能性已经变得很大——他毛毛虫就成了罪大恶极的人了。 他开始后悔听信了度群芳的话。或许,自己当时将瞫梦语准备自尽的消息禀报给夫人,或者瞫梦龙,他们一定会采取防范措施,也就不至于弄成现在这样快要成了“死局”。 嚼了几口尚未变黄的一张竹叶,毛毛虫又想到:一个人定了心要自寻死路,防得了一时,防不了一世。 如此一想,他心情又宽一下。 过一会儿,他又想回原路去了,又开始后悔。 如此反复想了多时,毛毛虫心中暗道:“或许,现在送她回去,才是唯一正确的决断。” “兄长,你在想什么?” 突然,身后有人说话。 毛毛虫不用转身,就知道是嘴唇已开始出现裂口、满面疲倦的“村姑”瞫梦语;在她身后十余步,是侍女如云。 还知道,在如云后面,树木遮住的地方,是随时随地保护瞫梦语的两名虎贲、本族的兄弟。 “没想什么。”毛毛虫转身,勉强笑道。 “你不可能不想。” “我在想,如何才能取到水。”毛毛虫说了自己最焦心的事,但不敢说出自己最纠结的事。 “水,你自然会要想。可是,你想得最多的,并不是水!” “目今,做梦都是水,水,水!除了水,我真不想其他的。” “不然,你在想:是否将我送回去!” 毛毛虫的心中所想被一下揭穿,顿时语塞。 “开始时,我一定要回去,是因为作为虎安伯的女儿,我应当回去,也必须回去!可是,现在,我不这样想了。” 毛毛虫看着她,不说话。 “我想,我失踪,整个巴国已经哄动了。这时候,我却突然现身,不论是怎样回去的,许多的疑问会随之而来:被何人所劫?劫到何处去了?劫去后被做了什么…… “这一连串的疑问,会让巴公室、虎安宫均无法解说,非常尴尬。” “现在送你回去,我们可以说是奉虎安宫秘令,在追拿强盗的过程中,将你营救了出来。巴公室、虎安宫都会默认。”毛毛虫边听她说,边思考,这时道。 “兄长,我打小,你就认识我。你进虎安宫近十年,在温梦园也是四五年,我们朝夕相处,你不会不知,我是宁死,也不会屈从于巴平安的!” 这一点,毛毛虫当然完全相信,否则也不会与度群芳一拍即合。 “若天意是让我现在就必有一死,我就是渴死、饿死、累死,或者被杀死,也绝不会回头! “目今,我就是一个活死人。就是强行送我回去,我也不会活着到江洲!” 瞫梦语纯粹合盘托出自己这几天反复思考得出来的决定和决心。 侍女如云听她这样说,虽然因为了解而并不意外,仍然心尖疼痛,且知道自己与眼前这个巴国第一美人,已经走上了差不多是一条“同死”的路。 听到这话,毛毛虫知道,她果然坚了心了,也解开了自己心中难散的疙瘩,道:“这就好办了!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兄长,如烟姐姐已为我而死,我常心痛,不要再死无辜,你将多数人谴返,包括如云,只留下几个完全自愿同我和你在一起的人。” 几年相处下来,瞫梦语不用问,也知道,自己无论走到天涯海角,不论是生是死,这个族兄都会跟着自己,保护自己,永不相弃。 “我晓得如何做!” 此前,毛毛虫一直有所顾忌,有过走一步、看一步的想法,担心把事情做得太绝,则完全没有了退路;此时,听了瞫梦语的话,他决心铤而走险。 毛毛虫正准备去找其他人商量下步的行动,突然,斑竹林里面传来轻轻的“沙沙”声,越来越近。 毛毛虫喝道:“谁!” 说未落地,毛毛虫的短剑已经拨出,一个剑步,挡在瞫梦语身前。 第203章 左右为难 听到喝叫,暗中专施保护瞫梦语的两名虎贲如离弦的箭,先于离得更近的侍女如云奔到,对瞫梦语形成三角形保卫。 突然,数株碗口大细的斑竹摇晃起来,毛毛虫叫道:“你们先走!如云快去叫人!我倒是去看看,是什么玩意!” 如云急转身,飞跑而去;两虎贲护着瞫梦语,快速离开。 毛毛虫提剑,一步一步进斑竹林里去,细心查看,无有活物,道:“刚才那动静,不像是风吹竹动,一定是有活物,且来头还不小,却一点痕迹没有?怪了!难道有探子?” 度群芳、兰回、木莽子、苴蛮子等虎贲,闻听有事,翻身而起,提剑冲来。 毛毛虫见这伙人来了,心下也安了,在斑竹林里叫道:“除了竹叶,什么也没有,或是虚惊一场。你们不必要进来!” 度群芳对兰回笑道:“他小心过度,多疑了。” “这一惊,身上又少了几滴水。”兰回笑答道。 毛毛虫从斑竹林里出来,头上戴了几张竹叶,命令赶来的虎贲回去继续休息,少走动,保存体力和水分。 他们不知,斑竹林里的动静,是“惊”,但不“虚”。 盘瓠洞中的蟒天王、前虎安宫虎贲盐龙,自从在祭花神节上再见美人瞫梦语,除了美人,一切事情,包括五龙珠和五龙剑,也不放在心上了,从瞫梦语出了草原,一直暗中跟踪,恢复了蛇身,潜伏在美人身边,看到了所发生的一切。 跟进了万风林海,天王盐龙很想变化成人身相助,但一想到当初在虎安宫现了身,苴蛮子等人厌恶和仇视的表情,便罢了,只是偷偷看那美人。 眼看着那美人脸上一天天失去光泽,盐龙心中如猫抓,但他实在不敢想象,如果自己现身,那美人是多么地厌恶自己,甚至害怕自己,还可能会有一点点喜欢的表示吗? 对那美人现在的艰难处境,盐龙又心痛,却又心喜。 痛的是,她受苦了,比自己受苦还要难受。 喜的是,或许,再过十余日,就到了“最最关键”的时刻,就是自己最好的“英雄救美”之时——他坚信,并且固执地认为:只有在那个时刻,自己才有可能赢得美人的芳心。 说来也怪,他这个想法,或者说在纯人类看来不太能理解的思想的来源,竟然是他唯一的好朋友虎贲木莽子的瞎话。 以前,在虎安宫中,一次旁边无人,盐龙神经兮兮问木莽子:“度毛狗想追如烟,能成否?” “嘿嘿,盐龙兄,你也喜欢如烟?”木莽子调侃道。 “你说哪里话!朋友妻,不可欺。” “你与度毛狗是朋友吗?”木莽子反问道。 “你是我的朋友,度群芳与你是结义的兄弟,我自然要视他为朋友。” “如烟是度毛狗的妻吗?”木莽子继续调侃。 “现在,可能还不是。” 若外人听到这二人,或者说这一人、一得道之蛇的对话,很好笑,很幼稚,殊不知这二人,之所以成为好朋友,有分教: 一个是傻子,不必多解释;另一个除肉 体上与纯粹的人还有一点差别,就是心智,或者说思维方式,也还有差别,准确说是差距。 说白了,相对于聪明人来说,这二人,就是两个十足的傻子,傻子见了傻子爱。当然,除此之外,还有更深的渊源,后面分说。 可是,这是两个特别的傻子,他们有与众不同的天性和呆性,甚至还有在正常人看来不值一提、而又未必能够达到的某种悟性。 “度毛狗一定能成功。”木莽子无头无脑道。 “此话怎讲?” “度群芳在如烟大难之时,救过如烟。英雄救了美人,美人对英雄自然要另眼相待。” “度群芳何时救过如烟?” 虎贲度群芳在丹涪水岸边的白马坝天尺茶庄救过如烟、并与其兄巫城一起杀死了丹涪水第一勇士相胤的绝密,是一次度群芳喝多了酒,木莽子扶他回去的途中,度群芳抱怨说自己救过如烟,却不敢对她说出真相,不然,如烟肯定对自己有特殊的表示。 事后,度群芳完全记不得说漏过嘴,木莽子知道这是与度群芳性命悠关的事,因此守口如瓶。 木莽子这一次与盐龙神吹,说漏了,想给自己一个大嘴巴,暗暗提醒自己,从此以后,就是喝醉了,也永远不能对人说那个事,于是笑对盐龙道: “我是说,如烟虽为女奴,但她是楚国大地方来的,不仅有美色,还有见识,根本没把度群芳放在眼里。除非有一日,在如烟遇到一个天大的难关时,度毛狗救了她,她心存感激,她才可能对度毛狗有好感。” 这本来是木莽子为了掩饰说漏了嘴,现场瞎编的,盐龙信以为真,以为木莽子人言可信。 盐龙因为没有能变成完全的人身,面对那美人时,总有一种不由自主的自卑感,跟到林海后,见她遇到了难题,在现身还是不现身之间,左右为难。 他渴望林云观中的师父能够尽快破解那与五龙珠有关的怪书,自己吞了宝珠,一切都好办得多了。 就在前几日,盐龙躲在丛林中,看到那美人与侍女如云说话。 当听到她们说红面虎樊云彤还没有死,就躲在林云观,盐龙吃了一惊,因为自己去过林云观,并没有发现她的心上之人。 又听到那美人说,很想去林云观与樊云彤见上最后一面,但如果那样,不仅可能使樊云彤也同时暴露了,还会被扣上“私奔”的恶名。 听到那美人思念樊云彤,盐龙心中如打翻了五味瓶儿。 后来,听到那美人对樊云彤有些失望,心中有一些窃喜。 于是,为了尽快取得宝珠,变成全人,盐龙再次到林云观,与守在那里的盘瓠洞五哥会了面,知道师父杜清涟这段时间领着众人在抗旱,再加林云观及其周围驻守了百余个捉拿“刺客”的武士,杜清涟根本没有心思破解那怪书。 自从在虎安宫现了真身,盐龙这一次,依然不敢去看望杜清涟,免得自讨尴尬。 昨日,盐龙已从林云观返回来,偷听到兰回领人去龙塘取水,于是跟了过来,先查清了清况,知道这二人来取水又不会成功,想要出面阻止,又觉得不方便。 可是,不搭手救这两人,盐龙心头又过不去,尤其是自己唯一的纯人类朋友木莽子也难逃厄运。 但他知道,自己虽然有些功力,但并无超越人类的神力,凭一己之力,并不能完成救援任务,反而有可能被众多武士一拥而上,砍为肉泥——要知道,蛇身也同样是肉 身。 正在犹豫之际,来了几只口渴的野山羊,盐龙从小蛇的变身恢复成蟒蛇的本身,追逐山羊。 惊慌失措之际,野山羊顾头不顾尾,向武士密集的龙塘口中心跑,不幸落入水中,尽情饮到了生命中最后一次水。 有人听到动静,以为是有“刺客”来偷水,顿时引起埋伏在四周的武士全面行动。 救援任务完成,盐龙跟随兰回等人的足迹,又回到美人身边潜伏,随后就见那美人来找虎贲头目毛毛虫,偷听他们之间的谈话,不小心弄出声响,露了陷。 毛毛虫一声喝问,盐龙立即闪身逃跑,有些后悔昨晚在龙塘时没有果断现身与虎安宫虎贲并肩战斗,如果那样,此时自己就不会这样狼狈,更重要的是,或许那美人也会对自己“另眼相看”。 盐龙溜出数十步,暗道:“看来,这一次,她的难关来了。不过,现在,还不是木莽子说过的最最关键的时刻,须耐心再等一等。 “我料,他们想的各种法儿,可以再熬过十数日。不如,趁此机会,回盘瓠洞里去,暗令龟相做一点准备工作,否则,真要是美人到了我的洞中,吃的、穿的、用的,不可能像我的兄弟们一样,草草将就便是。” 对盐龙来说,“她愿不愿到我的洞中,又是一个重大问题”。 为情所迷、为傻人言所误的盘瓠洞蟒天王盐龙,继续他的胡思乱想,依依不舍向自己的老窝去。 虎安宫虎贲毛毛虫心病已去,斗志倍增,在几人离开后,继续呆在斑竹林附近,思索良久,首先去单独与度群芳、兰回商量,然后他分别找了其他的虎贲们,不废多言,很快就统一了所有虎贲的思想——原因很简单:无路可退之时,思想最好统一。 为了更加稳妥,毛毛虫单独找了在万风寨有特殊身份的度群芳。 随后,毛毛虫召集除了随身保护两个逃亡女子的虎贲武士外的所有人开会。 众人度地而坐,毛毛虫宣布一个决定:为了节省水和食物,尤其是水,所有跟来的猎人,回家。 虎安宫虎贲有令即行,再加之前毛毛虫进行了个别谈话,没有一个虎贲反对这个决定。 关键的问题是猎户们的去留。 猎户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经过事前毛毛虫与度群芳、兰回"三人 团"的“精心谋划”,这时度群芳以关心猎户的名义和其在万风寨的特殊身份,站在猎户们的立场,“分析”了猎户们的处境,认为由于木樟已经被捉,这时回去,只有死路一条。 猎户们看清了当前的严峻形势,全都表示“愿意同生共死!” 会议取得“三人 团”之前预期的效果——猎户们也随时准备心甘情愿为瞫梦语的逃跑献出生命。 毛毛虫大喜,翘身而起,道:“那好!都先回去休息。我们也该换个地方了!” 这意味着,毛毛虫已经放弃之前“尽量不死人,也尽量不杀人”的逃亡方针。 一场生存之战即将上演…… 第204章 自告奋勇 此前,虎贲毛毛虫、度群芳、兰回三人商量大事,兰回提出必须转移到一个有人居住而又不为人知的地方去,最现实的就是虎安山大部族“五大险地”之一的梦幻谷。 毛毛虫一听这个提议,很吃惊,兰回进行了有理有据的分析: 其一,梦幻谷里多年有人居住,一定除了溪沟水,还有地下泉水; 其二,梦幻谷里的部族,不为外人所知,想躲多久,就躲多久; 其三,度群芳、兰回、木莽子三人,去过梦幻谷里的母氏部族,熟人好办事。 毛毛虫没有想到,传说中的“险地”里,有一个古老的部族,更没有想到度、兰、木三人到过那里,听兰回这一套说辞,无异于绝地逢生,不得不动心了。 见度群芳不说话,毛毛虫道:“你也去过,说说看。” 度群芳撇了撇嘴唇。 兰回对度群芳笑道:“你还有什么犹豫的?不就是去当谷公吗?” “如烟还不知生死!你却说出这种话!”度群芳怒道。 “我失言了。”兰回歉意道。 隐身梦幻谷,是木莽子曾经的建议,但当时度群芳坚决反对,面对现在的特殊情况,度群芳没有理由再反对,但有他担心的问题,道:“母族寨道路迷离,谁带路?” “就从我们当时寻宝的路线进去。那路虽然怪,不过方园数十里地之间,我们有三个人去过,你不记得我记得,总能记得一些地方。”兰回有把握道。 “我去把木莽子找来,看他如何说。”度群芳道。 不多时,木莽子跟在度群芳屁股后面来了,毛毛虫开门见山:“我们想进梦幻谷,你去过,以为如何?” “要得!”木莽子干脆道。 毛毛虫道:“你还记得路吗?” “兰回兄、毛狗兄记得,我就记得。” 兰回调笑道:“我们要是记不得呢?” “就凭毛狗兄颈子上那个玩意,鸟儿都要给他带路,还怕进不了梦幻谷?” 毛毛虫不知他所云,兰回却“哈哈哈”大笑:“说你傻,这是傻吗?跟我想到一处去了。” 经过解释,毛毛虫才明白度群芳的颈饰,是梦幻谷小谷母芍药送的礼物,在梦幻谷中,比通行证还要通行证。 四人商量,为了避免其他人对险地的担忧,不说要到什么地方去;同时隐瞒身份,尤其是瞫梦语的真实身份和虎安宫虎贲的身份,皆说是寻宝人。 “战略转移”的方针定下了,可是一个新的难题摆在他们面前。 转进梦幻谷,有许多不确定因素,若一切顺利,三日五日便到,若不顺利,十天半月,甚至一月两月,也未必能到达。 也就是说,转移途中的时间,是生与死的时间。但这个时间的长短,谁也无法保证。 争议再三,毛毛虫坚持认为,如果瞫梦语的性命不能保,所有的努力都等于零,同时,不能以所有人的性命去做一场豪赌,也就是说,首先必须解决至少十来天的水的问题,且不论代价多大。只有这样,才能确保“核心任务”的完成。 原则定下了,四人继续商量,最终决定到洞庭庄中取水,主要原因是木莽子和几个猎户,对洞庭庄周围的地形最为熟悉,便于迅速撤离。 其二,两个捉拿“刺客”的主将,一个是虎安山山师主将朴延沧,驻在万风寨中,扼守去桐乡山、丹涪水的要道;二是枳都伍百长兰勋,驻在天坑牢营坐镇指挥,而庭洞庄离天坑牢营不远,这些天,天坑牢营所需的水必然也是从洞庭庄来取。 因之,洞庭庄的追兵兵力部署应是最多,又出了猎户木樟被捉的事件,追兵会认为,“刺客”不会首选洞庭庄作为取水之处。 这正好,对去取水来说,是有利的,就是所谓的“灯下黑” 。 其三,万风林海里道路迷乱,而洞庭庄到现在的隐藏地点,是猎户们最熟悉的区域,更便于取到水后会合。 同时也认为,到洞庭庄取水,也有不利的方面:龙塘两次取水失败,万风寨自来森严,追兵会料到“刺客”的下一个取水处之一就在洞庭庄。 接下来,四人对去取水的方式进行了多时的争论,最后同意并完善“恢复了智力”(兰回语)的度群芳提出的方案。 真正开始转移,才发现并非易事。 多日里,能够想到的补充水分的办法都想了,所有人出现口舌生疮、皮肤干裂等缺水症状,有的还现头昏、抽筋、甚至昏迷等,尿液都好像要断了,体力均已下降到了接近极限。特别是两个女子,奄奄一息。 已近一月之中,月色明亮。 为保存体力,他们白天躲在荫凉处睡觉,晚上借月色缓缓向洞庭庄方向前进,直到第三日,才到达洞庭庄附近。 通过侦察,这天中午,召集所有战斗人员,毛毛虫主持召开临时军事会议。 毛毛虫首先介绍了侦察回来的情况,发令道:“下午稍晚,兵分两路,一路由兰回领头,去将洞庭庄上的武士引开,另一路由我亲自率领,趁虚去取水。两路人,事情完成后,立即再次进入丛林,到这些日隐身的地方会合。 “一旦受到攻击、阻挡、纠缠,无论是什么人,包括虎安宫的人,都可以杀!但,绝不可恋战!” 苴蛮子咕隆道:“早该如此!” 毛毛虫就当没听到他的牢骚话,继续道: “最难摆脱追兵的是引蛇出洞的一路,若两日后不能按时到达会合地点,我会留下一部分水在会合地点。 “随后,向一个秘密的地方转移。同时,现在仅余的一点点水,全部由引开追兵的一路带走。” 有人问道:“转向何处?” “这不必问,兰回自然会领你们去。” 接着,毛毛虫分配了人员,将虎贲和猎户分成两队,目的是将虎贲的战斗能力与猎户的野外生存能力结合起来;同时两个女子分开,因为追兵如果发现去引诱的人中没有女人,很可能不上当。 布置毕,毛毛虫问:“还有疑问否?” “我有!” 被分配到加强保护瞫梦语(为防止与“主力”走散,瞫梦语同时与取水一队行动)的虎贲苴蛮子叫道,随即站了起来。 “讲!”毛毛虫有点不悦道。 “由我去诱敌!” “凭什么?”兰回不屑道。 “去诱敌,是为了取到水;取到水,是为了让小主子顺利脱险。这些,你们以为我不懂!去诱敌的人,危险最大,我也懂!” 毛毛虫、度群芳、兰回三个核心成员,在之前商量的时候,就讨论到这个问题,现在被苴蛮子一下子点穿了,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同时,三人都感觉苴蛮子今日,好像突然变了一个人,会思考了。 “你能够在事完后,带到要去的地方吗?”兰回道。 “你敢看不起我!我以脑壳担保,将活着的人,带到会合地点!” 显然,苴蛮子没有完全听懂兰回的意思,但兰回又不想现在就说出 “梦幻谷”这个神秘的名字。 度群芳也担心,没有兰回,诱敌者万一不能到达会合地点,后果不可意料,对苴蛮子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若不能达到会合地点,你打算怎么做?” “就你能!你晓得我到不了?这次打前锋,非我莫属!我不得再让你们!”苴蛮子固执而坚决道。 度群芳知道苴蛮子一心想在主子面前表现出自己的独特价值——如果他们知道“价值”这词的话——但似乎运气并不好,目今这次,事关多人的性命,不能由着他的性子来,思考如何回应,同时看着毛毛虫。 “我可不是木莽子!”苴蛮子不明不白地补充道。 木莽子轻轻冷笑道:“苴蛮子,我惹你了?瞎眼的犬,乱叫乱咬!” 正这时,有一人道:“苴蛮子说得对!度毛狗,兰回兄,是虎安宫虎贲中武功最高的,必须同梦语在一起,才是最妥! “我们老寨的武士,更应当去冒险,要死,也是我们先死!我愿同苴蛮子一起去诱敌!” 说话这人,是来自虎安山瞫氏老寨的武士,逃亡路上,一直负责瞫梦语的贴身保护。 另外的老寨武士也附和。 “你是说,我的武功不高?!”苴蛮子回过味儿来,指着刚说话的人怒道。 “你当然更高,不然,我们怎愿同你在一起!”那虎贲笑道。 毛毛虫略略思忖,道:“行!” 听了苴蛮子的话,虎贲毛毛虫想到另一个问题:猎户们都是洞庭庄的人,若是被捉,或是留尸,均可能引来麻烦。 经过短暂思索,毛毛虫对行动方案进行了调整:其一,所有猎户,均在丛林中等待接应;其二,除自己之外的瞫氏老寨武士,随苴蛮子去诱敌。 这不是毛毛虫自私,而是他必须留在瞫梦语身边。 这一切安排,均瞒了瞫梦语。 调整毕,毛毛虫令所有人抓紧去休息,吃饱,傍晚展开行动,借夜色撤退隐藏。 这次行动,是最后的机会了,虎贲毛毛虫心中仍然不稳,想了想,又将来自瞫氏老寨的武士单独召来,下达了一道残酷的命令…… 第205章 诡异的安静 虎贲毛毛虫对本族武士下达的命令是: 在实在无法逃脱追捕的情况下,必须自尽;并在认为必要时,可将其他人灭口,绝不能留下瞫梦语失踪与虎安宫有关的任何活口。 也就是说,就算没有办法不留下证据(如尸体),也只能留下一个“死无对证”,为虎安宫辩解作好铺垫。 毛毛虫完全相信,这道命令的前半部分不需要对苴蛮子和其他的虎贲下达,因为若出现上述情况,苴蛮子等一定不会求生。 行动时间快到了,他们做了简单的祈祷仪式。 行动很快要正式开始,又因侍女如云腹痛,暂停了下来。 最先的方案,是让如云一起去诱敌,现在方案有变,多数人主张两个女子与猎户们一起,在丛林中等待,但虎贲毛毛虫坚决不同意,他担心万一事态不能按预想发展,瞫梦语极有可能与自己这一队最强的虎贲走散,那就太严重了。 于是他决定:瞫梦语与取水的人一起走,如云与猎户们一起留在丛林中,由猎户照顾。 苴蛮子终于如愿担上重任,哪怕这个重任可能是去送死,也心甘情愿,斗志昂扬,带领四个虎贲,除了随身兵器,还各捎了一个小水囊,靠近洞庭山庄。 出了丛林,苴蛮子等上了从洞庭庄至天坑牢的大路,没有发现有武士,也没有碰到其他人,反而不敢大意,小心翼翼前行。 转过一个弯道,正对洞庭庄正面方向,打头的苴蛮子一眼看到洞庭庄大门顶上粗犷而特别的装饰。 更让他兴奋的,是看到大门前左边几棵白果树上,拴有几匹送信的快马,树下,有几只木桶,凭感觉,他想象里面装有喂马的水,因为每一个木桶旁边还堆放有较多的马料,道:“水!” 边说边冲了出去,比见到失散多年的亲爹还亲。 此时,“水”就是命令,后面的四人命不计较了,拼了老命跟他冲将过去。 果不其然,木桶里面有水,马饮过的水。 苴蛮子最先跑到,捧起木桶,将头埋了进去,差点被水梗死。 其他三人也不甘落后,各抢到一个木桶。没有抢到木桶的那名虎贲,直喊“快点快点!” 苴蛮子喝够了水,那感觉,就像从阎王殿被放出来一样。他没有忘记除了装满肚皮,还要装满小水囊。 水喝足了,水囊也装满了,他们将余下的水倒在身上,从头到脚淋了个爽快,披了一身马口的余渣。 见了比什么都重要的水,苴蛮子并没有忘记自己的任务,见毫无动静,疑道:“怎么回事,难道这里的追兵早已撤了?” 一武士道:“太反常了,一定有鬼!” 另一个武士 道:“管他有不有鬼,水取到了,不管多少,就该快撤。不如,把这几匹马牵走!” 四个瞫氏武士上前解拴马的绳子。 突然,一声号响! 洞庭庄内,杀声震天,不知多少人,向外涌来。 与此同时,丛林中也有人喊叫,伏兵杀出。 苴蛮子大叫:“快跑!” 丛林中逃命,马匹没有意义,四个武士丢了已经解开的马绳子,转身就跑。 苴蛮子率先,两虎贲随后,另两虎贲断后。 经过这些天,这五人体力消耗很大,好在喝到了水,良好的感觉又回来了,怒气冲天,追者来送命,挡者见阎王…… 另一路。 在瞫梦语意中,这次分别是短暂的,她与如云简单告别。 如云道:“你千万不要做傻事!” 如云此言,是指瞫梦语暗示过,因为连累了太多的人,她想尽快了结,也就是自尽。 瞫梦语没有说话,转身随取水一队人到了离洞庭山庄更近的一个山头上。 这山头上,除了松树,多为杂木,位于洞庭庄的右前方,正好可观察到整个洞庭庄所处的地形,偷看洞庭庄中动静。他们先看见苴蛮子等遭了埋伏,直看到伏兵都杀出去了。 追击苴蛮子等人的呼叫声此起彼伏。 毛毛虫暗暗祈祷:“但愿成了!” 太阳快要落山了,但在这种天气和季节下,离夜幕降临还有些时间。 又观察了不多时,毛毛虫果断道:“走!速去速回!” 翻下山头,顺着一条干涸的小水沟,一队人从洞庭庄的右侧迂回来到洞庭庄大门前,发现除了几匹专心在吃料的马,没有一个人。 本来做好有一场小战斗充分准备的毛毛虫心中暗暗道:“这不对呀!不可能一个人没有!” 正要下令快撤,但最最关键的水又没弄到,正是两难。 兰回道:“我先进去看看!”提剑进了洞庭庄。 只一会儿,兰回提来一人,花白头发。 兰回道:“找到一个老者!就在门房里打瞌睡。外面恁大动静,还睡得着。” 这老者正是洞庭庄主木子三,木莽子急忙迎上去。 木子三先前听到动静,看到大批武士追出去了,出来门房里偷看;过不多时,听到外面有人来了,才发现这队人是从自己看不见的方向来的,已到跟前,估计回避不及,就在门房里装睡,这时见居然是木莽子回来了,吃惊非小,道:“你从哪里来?” “水!”木莽子道。 木子三扫了一眼其他的人,又发现人群中还有两个熟人:虎安宫虎贲毛毛虫和度群芳,不祥之兆一下涌上心尖,惊得呆住了。 度群芳抢上几步,来不及施礼相见,道:“三爷,快!我们要水!” “水!”木莽子再次沙哑道。 “……”木子三没有表达出来。 这个时刻,就是刀架在脖子上,也要先奔向有水的地方。 毛毛虫令两个虎奔守住庄门,其余人速进里面喝水、盛水。 扔下木子三,木莽子急急领路。 木子三则跟在后面,边慢步跑边迅速思考。 从这伙人的慌张神情,木子三顿时明白就是正在被捉拿的刺客,不说一下子想不通,再有多的时间也想不通为什么,冷汗一下通身涌出,暗道:“难道,这就是公子让木莽子回来选猎人去办的事?” 此时,他唯一能够得出的结论是:不管是刺客,还是其他目的,自己都无可选择地“被站在”了度群芳、木莽子两个与万风寨相关的人一边。暗道:“这下,麻烦大了!” 取水人进到庄子里面,仍没有发现其他的人,不论是武士,还是洞庭庄上的人,连家禽也没有一只,只有些蜜蜂在忙碌。整个洞庭庄里,就像一口大棺材。 这安静得太诡异了! 毛毛虫、度群芳、兰回同一样的心思。 此时此刻,包括性命在内,一切都比不过“水”更重要——生命之源啊! 包括瞫梦语在内的所有“刺客”,比强盗抢劫还要迅速、还要心虚,跟在木莽子身后,准确无误地迅速到达目标——水井。 这口井,在洞庭庄靠近后大门的左侧,顶上用一个草棚遮盖。这井,从来没有断过流,溢出的水,流向庄院外面的排水沟,现流向悬崖外面的龙水峡。 吞水,盛水,这两项艰巨的任务,让人感觉他们在瞬间就完成了! “撤!” 毛毛虫一声令下! 满载而归的“强盗们”回走,才闻到不知哪一个房间里溢出的饭香,木莽子要去取来,毛毛虫知道不能耽误哪怕是一滴水从计时铜壶里滴出来的时间,边跑边阻止了。 刚撤离水池不远,气喘吁吁的庄主木子三挡住去路:“且慢!” 虎贲兰回走在最前面,不悦道:“你老有何见教?” “既来之,则安之,何须急着要走?”木子三笑道,感觉他的笑容很怪异。 在这队逃犯面前,一个老者,就如螳臂挡车,但听他话说得怪异,兰回道:“多谢你的水!我等不多讨扰!改日重谢!” 木莽子窜上来,道:“三爷,你要做什么!” 毛毛虫早不耐烦,道:“还跟老糊涂说什么废话,快走!” “你好大的口气!已然是瓮中的鳖,不说废话,还能做什么!”木子三伸手挡住。 毛毛虫发现这里越来越不对劲,已经作好强突的准备,哪有心思管木子三,令道:“拼死,杀出去!” 一行的虎贲全都明白,这是命令按出发时定下的部署,拼了身家性命保障瞫梦语、毛毛虫、度群芳三人突围。 “既是送死,急什么急!”木子三居然退后两步又拦住,且语气变硬。 这话更加怪异,度群芳似乎明白了木子三的意思,禁不住喜道:“庄主有妙计?” 说完,度群芳才感觉自己问得莫名其妙,还在为除了梦幻谷有不有更好的去处纠结,道:“你有要紧话说?” 第206章 魔高一丈 “外面包围得如天坑牢营一般,还有无数只箭对着每一个从这里出去的人。想跑,就等于送死!正好饭菜煮熟,你等不妨吃了再说。要死,也做个饱死鬼!”木子三道。 刚刚喝下的水,好像一下子又从毛毛虫全身的毛孔中钻了出来,对木子三的话,不敢多信,虽然他曾到这里来过不止一次,对木子三的人品也有所了解,道: “你说的伏兵,为何不见杀来?” 与其说他是质问,不如说是自问。 “猎物已然掉进了深坑里,猎人还会着急吗?依我看,他们是在等人!” “猎物”既然被围住了,不立即下手,还要等人,不可理喻。 “等谁?”毛毛虫有点绝望问道。 他已想到:难道是在等虎安宫的人?伏兵越是不慌不忙,越是不露面,越说明已经被包围得插翅难飞。这下,真完了! 洞庭庄主木子三,虽然长年窝居在万风林海,以前常与已故的万风寨老寨主果五源等当地名人交往甚密,后来又与林云观的外来名士杜清涟交往,再加其长兄、二兄分别在江州巴主宫、虎安宫中为大厨师,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一时惊呆之后,反倒相当清醒。 他迅速做出判断:无论发生了什么情况,如果度群芳、木莽子被活捉,则万风寨、洞庭庄的厄运就到了,最好是他们能跑掉,即使不能跑掉,相对而言,死的总比活的好。 但是,现在木子三唯一能够相助的,就是让一看就好些天没吃饱的“刺客”吃饱。 他心中还有两大疑问:木莽子带去的猎户,都到哪里去了?木莽子究竟是什么人?如果他是潜伏的刺客,虎安宫虎贲又怎么会跟他在一起?如果不是,他又来自何处? “谁?”毛毛虫再问道。 “兰勋、朴延沧,还有瞫鸢。”木子三醒过来,答道。 “朴延沧、瞫鸢,现在何处?” “听说朴延沧在万风寨,瞫鸢在林云观。且这里,多数是枳都来的武士,虎安山的,主要负责外围。” 驻在洞庭庄中的军官们,都很喜欢木子三,不时来蹭他的酒喝、野味吃,难免有失言;而木子三因为出了木樟的事,搞得有点紧张,也特别“若无其事”地留意关于追拿刺客的情况,知道这里还有埋伏。 原来,追拿“刺客”的武士们,多日未见刺客踪迹,开始那点立功之心慢慢变成但求无过。丛林中道路太过难行,时间渐长,开始生怨,不少追兵只在林海边缘磨那时间,真正卖力的越来越少。 过了好些日子,仍无动静,伍百长兰勋急燥起来。 兰勋最近又接到鄂卓传来的命令,更加焦急,想不出方来,请虎安山舟师主将朴延沧、前来协助的虎安山山师伍百长瞫鸢到天坑牢营来商议。 朴延沧认真分析了形势,认为刺客的处境,并不乐观,他们现在最需要的,仍然是水。上次去龙塘没有取到水,必然再次取水, 并认为最有可能取水的下一个地方,不是林云观,就是洞庭庄。他还认为,刺客会采取声击西、引蛇出洞等计策。 朴延沧主张继续以一变应万变,死守水源,并献了一个“将计就计、瓮中捉鳖”的计策,即:增强林云观、洞庭庄的兵力,并将两处水源的兵力,又分成两路埋伏,一路伏兵围剿前来取水的刺客,而另一路则按兵不动,继续埋伏,防止刺客诱敌。 兰勋大喜,但他心中还有一个算盘:“刺客”发现被包围,一定会拼死突围,若那美人正好在“刺客”手中,一则极有可能被撕票;二则乱战之中,难免误伤,瞫梦语有被误伤,甚至被误杀的风险(其中一个原因是绝大多数的武士并不知道是在追踪瞫梦语);其三,如果瞫梦语是主动跑的,以她的性子和做出了逃跑的行为,则很有可能在走投无路时选择自尽,以免受辱。如此一来,就算捉住“刺客”、杀光刺客,也是功亏一篑,不仅无功,反而会被巴平安降罪。 因此,兰勋心中一计较,哈哈笑道:“我看好!但愿一战而定!这收官之作,不能独享,我三人,都要有份!” 兰勋提出:若围住了刺客,不先动手,只需密不透风地困住,等他、朴延沧、瞫鸢三人到齐了,再动手,大家看一场好戏。 其用意有两层:一是就算那美人死了,虎安山的人自己看着吧,共担责任;二是若真与虎安宫有关,瞫鸢、朴延沧可以出面劝说投降,若不成,则是他们的全部责任。 朴延沧、瞫鸢不知兰勋自有算盘,也皆喜悦。 好久没有立功的瞫鸢主动到林云观去设伏,盼望甚至祈祷“刺客”选择林云观取水。 兰勋则再次到龙塘口高调布置,目的是让刺客不敢再来取水。 去之前,兰勋对埋伏在洞庭庄的武士头目也下了一道特别的命令:若刺客进了埋伏圈,首先必须抓活的,尽量多留活口;但若刺客强行突围,不论死的活的,都要! 朴延沧则亲自到洞庭庄,布置好埋伏后,再回万风寨“虚张声势”。 这就像狩猎一样,将猎物向洞庭庄、林云观方向赶。 实际上,朴延沧对能否捉拿到刺客已经没有抱太多的希望,只是尽力而为,尽人事而已,也并没有意料到,“刺客”如此“配合”,差不多完全按自己的思路,走进了自己亲手设下的算不上极为高妙的圈套。 更让朴延沧想不到的是,埋伏在洞庭庄的枳都武士头目,知道抓“刺客”的真相,因此见“刺客”中了二次埋伏,立即派快马去向兰勋报告,同时传令收紧包围圈,围得铁桶一般,苍蝇都飞不出去一只,但围而不捕,“坚决执行”兰勋等他到来再抓捕的命令——这头目也不傻,天塌下来,有高个顶着,非常清醒那美人绝对不能死在自己的擅自行动上。 实施埋伏的众武士,有的心头嘀咕,少数的交头接耳:今日这战,胜算在握,为何隐而不发? 还有人在心中骂:“那几爷子,难道不晓得战机,转瞬即逝的道道?” 他们做梦也想不到,这怪哉的一切,都是因为一个绝色美人,一个重要的、烫手的美人。 话头转回来。 瞫梦语听毛毛虫的意思,很明白了;可是,朴延沧、瞫鸢并不在这里;何况,就算是在这里,等他们到来时,兰勋也到了,自己死是不会了,但只能跟他们走,于是对毛毛虫道: “兄长,事已至此,不必多言!走吧,是生,是死,悉听天命!我就是死,也要死在路上!” 木子三早就发现这一行人中,有一个“女刺客”,但他并没有见过瞫梦语。 所有人都知道,今天走到死地来了,也知道瞫梦语已经置生死于度外了,反而决心更大,都道:“杀出去!” “好!立即行事!”毛毛虫不得不迅速下定决心了! 突然,有人道:“慢!我有话说!” 全都看着开口说话的木莽子,就像看着一根救命的草一样。 “还有一条路!” “快说!”度群芳心想,木莽子是洞庭庄的人,他或许知道一条什么暗道,看木子三的样子,不急不缓,也可能正是因为如此,急道。 “置死地而后生!” 瞫梦语、度群芳、兰回都盯着木莽子看,意思是“你娃,还能说出这种有水准的话?” 木子三轻轻拍手称道:“妙!不愧是我洞庭庄的人,有可能跟我想到一处去了!” “你们不要打哑迷,请快明言!”毛毛虫焦急道。 第207章 置之死地 洞庭庄主木子三“咳咳”两声,木莽子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度群芳懂了木子三的意思,道:“多日未吃热食,既然有熟饭,先去将就他们的饭菜,且吃个饱!” 他这一说,刚刚缓解了渴的人,才感觉饿得早就不行了。 头目毛毛虫也懂起了:“我还以为饭菜半生不熟,不准木莽子去取。好!”命令四名虎贲放哨,轮流来吃饭。 木子三领众人到了火房,果然见柴火灶上,有煮熟的饭、菜——显然,正在准备开饭的人,听到抓刺客,跑去躲起来了。 木子三道:“请你们各自动手!” 七传八伙,将出饭菜,喜得还有昨日才受伤的一匹马的肉,不须客套,有的坐,有的站,吃将起来。 木子三道:“你们慢点吃,谨防肚皮痛。再者,估计他们等的人到了,已是晚上。心慌什么?” 木莽子手抓一块马肋骨,抬头道:“庄上其他人呢?” “均被武士们带到林子里去了,担心被刺客捉为人质。也让我走,我这把老骨头,还有何惧的!你不说话,我还忘了,你快过来,我有话问。” 木子三这是在自圆其说,他真正的目的,是木樟出事,而同去的其他猎户一个没有回来,他已然感觉到洞庭庄的危险到了,时时借“洞庭庄是我家,来的都是客”的有利条件,暗中打探消息,尽量提前做好预案。 木莽子顺手又抓了一块马肉,边吃边起身过来。 木子三一把拖了木莽子,拖离到十余步外的一间木房里。 以前,这房里有各种各样的炊具、餐具,是为客人多时预备的,现在空空如也,估计是正在修缮损坏了的木板墙壁。 木莽子不看也知道,洞庭庄建筑的左右两面,是一条通道和一条排水沟,以及较宽的余地。通道、排水沟和余地的起端(正门方向),是用数人才能合抬的一些长石条砌成的一面墙,将洞庭庄的正面建筑与两边陡峭而坚固的山体相连,使整个洞庭庄,只有正大门一个进山口。 木子三道:“你们为何要刺杀巴平安,我也懒得相问。我问你,你带出去的人呢?” 木子三这会儿已经完全醒悟过来,在他意中,猜想或许是公子瞫梦龙要刺杀巴平安,否则还有谁能让虎安宫的虎贲做刺客?因此他不想过问为什么,同时为瞫梦龙担心。 “我们不是刺客!”木莽子边嚼马肉边回道。 “持根灯草,说得轻巧!不是刺客,会如此狼狈!还在瞒我!这些,我本就不想问。我最想问你,你带去的人,现在何处?死了几个?” “木樟兄回来没有?”木莽子不答反问。 “人是你带走的,反来问我!”木子三生气道。 这时,木莽子才知道木樟被捉,已经回了洞庭庄,由于伤重,送到林云观杜清涟夫子那里治疗去了,放下了几日里来悬起的一颗心。 木子三简要说完,道:“木樟一言不发,你休想也装哑巴!你还没说,其他人现在何处?” “就在附近林中。” “我早猜到!你看你,做的好事!”木子三咬牙切齿,又痛又恨,伸手要给木莽子一个大嘴巴。 “他们快渴死了。” “你一个屁放完会死吗!只要还没死,我自有办法。”木子三转怒为喜,放下举起的右手。 木莽子抓紧吃他的食物。 木子三又道:“你们同路的那女子是谁?我看,不是一般的人。” 正这时,囫囵吞了几口饭菜的虎贲毛毛虫、度群芳、兰回,来找木子三、木莽子商量对策。 木莽子正好借此机会,不回答木子三才提的问题。 度群芳道:“木莽子,你快说,有什么路可走?是不是有暗道通向外面?” “到比梦幻谷更险要的地方!”木莽子道。 此言一出,毛毛虫、度群芳、兰回都怔住,脸色比面对死亡还要绝望。 在他们心中,整个虎安山大部族境内,比梦幻谷更险的地方,只有两处,而其中一处,就在脚边,傻子也听明白了。 度群芳相信木子三绝对比木莽子聪明十倍百倍,也更清楚洞庭庄的内部结构和各个角落,他想到的逃命路线与一根筋的木莽子肯定不一样,以祈求的语气道:“庄主,还是你说。” 兰回、毛毛虫也看着突然觉得长得就像救命恩人的木子三。 木子三缓缓道:“不用看我。我说的,也正是龙水峡!” 三人一时无言,就像傻了一样。 洞庭庄外面,悬崖绝壁下,就是让丹涪水人谈虎色变的龙峡,也称龙水峡。 当年,虎安山大部族历代以来最骚冲的大首领瞫武子将其列为“五大险地”的第二位,仅列天坑之后,位居梦幻谷之前。 在当地人世世代代的传说中,龙水峡是龙出入的通道,还传说与天坑一样,满是妖魔鬼怪。 当地有句口前话:“龙水峡,长夹夹,十人进去九成渣。” 木子三见三人呆住了,道:“且先听我说完,你们再作决断。 “在我庄子后里的洞子里,有一条路,可以下龙水峡。 “当年,虎安山氏雄祖瞫武子不信邪,派人下龙水峡,走的就是那条路。结果,下去二十人,只有一人回来,还疯了。 “瞫武子终于相信龙水峡是万万去不得的险地,他把大大小小的祭师召来,对那条路施了最强大最恶毒的蛊术,布了大量鬼兵,防止下面的妖魔窜上来。 “因此,那条路便被称为蛊路,也称鬼路,就是吹空牛,说起都有人要打抖抖。休说外人,就是我洞庭庄,晓得那条路其实就是传说中的蛊路的,只有比我年纪还大的极少数人。嘿嘿,比我年纪大的,都过逝了。” 木莽子心想,你老这故事,不是把这三人更吓住了吗,想要打断,又觉不妥,只得听木子三继续鬼绕(注:指打胡乱说): “虽然我听祖父说过一次,那是下龙水峡的路,但从来不敢去看一看。 “几年前,从那洞子里陡然冒出两个人来。当时,我正在洞口划柴,见了大惊,以为是武子时下去的人变的鬼,当场吓得人事不醒。 “我不一会醒来,他们对我说:不用怕,他们是人,误入龙水峡中,多日才找到这个出路。我问他们:下面到底有什么? “他们脸一变,威胁说:‘你只须记住:若将看到我们的事情,告诉了任何人,洞庭庄,从此在虎安山上消失!’不知他们是什么人。 “那话说得,如此狠毒,要不是今日事急,我哪里敢对人言。 “多年前,我的祖宗就将下龙水峡的那个道口,用桃木五行门封了,外面加了一个假木墙,然后用柴草遮了。嘿嘿,那门是防妖魔的,也是提醒洞庭庄的人不准从那门出去。 “我在想,既然他们能从那里回来,你们也未必不能回来。因此上,我想到,事到如今,不如先下龙水峡,躲过这一劫,再出来。” 听了这段故事,度群芳看着毛毛虫,毛毛虫看着兰回,都不发表评论;木莽子则若有所思。 兰回轻喝道:“木莽子!你在想什么?我问你,你为何也会同时想到下龙水峡?” “问得好!我也想问这事!” 听兰回这话,木子三突然想到当时发现病中的木莽子的地方,正是下龙水峡的那个洞子。当时并未多想,莫非…… 木莽子的回答打断了木子三的思考: “人人都说梦幻谷是险地,结果如何?我想,或许,龙水峡也并不是人们所传的那样恐怖,一时心急,便想到下龙水峡。” 兰回、度群芳都点了点头,认为木莽子这句傻子言,有些道理;毛毛虫没有去过梦幻谷,将信将疑。 唯有木子三,从木莽子的话里,听出了弦外之音;但他并没有完全听懂木莽子的话。 此时,有虎贲来报告说,饭吃饱了,就等命令。 毛毛虫还在犹豫,木子三急道:“要不是小主子度群芳、木莽子牵扯了进来,老朽何须多事! “你们如若还不放心,我还有一个折中之法:龙水峡是人人闻之而胆寒的险地,你们进去了,追兵就不敢再追。我给你们准备好食物、水等,你们下到龙水峡的半途,找个地方藏身。 “若看到有青松毛从悬崖上面飘下去,就可上来;若是干松毛,说明追兵还在。这就叫置死地而后生——木莽子!你不知也从哪里听到这句话。” 木莽子又“嘿嘿”笑。 毛毛虫心想,如今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木子三这方,的确算是解燃眉之急的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当断不断,反受其害,毛毛虫终于道:“别无生路,只好弄险!是生是死,只能听命!” “不过,还有一大难题。” 眼看不得已定下来了,洞庭庄主木子三却提了一个新的问题出来。 第208章 蜂攻与火攻 “何事?” 毛毛虫又特别紧张起来。 “你们要下龙水峡,必须通过庄后的洞子。可是,那里埋伏有二三十个武士,全是枳都来的。要进那洞,必须先将里面的蛇引出来。” 毛毛虫似乎并不看难,道:“这个,我们自想办法。” 度群芳略思索,笑道:“我有办法。” 毛毛虫道:“快讲。” “请问庄主,那个洞子里,有不有易燃之物?”度群芳问道。 “有一些木柴,还有一些松毛等,不过不多。那里面凉快,他们非要在里面住宿和埋伏,又来向我要了一些干草,铺在地上。” “多了反而不好,够用就行。” 兰回轻笑道:“火攻?” 度群芳点点头:“不过就是打打猎。只要里面有易燃之物,射几支火箭进去,不怕他不尿流出来,屁滚出来。” 听到“火攻”二字,毛毛虫心中一怔,突然想到自己经常都要考虑的一件事,但没说出口。 “不用那么麻烦,伸手便是。”木莽子边笑,边上从脸上轻轻捉了一只刚飞来亲吻的蜜蜂。 度群芳不服,讥讽道:“你傻囊中也有妙计?” 木莽子将手一松,蜜蜂从他手中飞了出来,“嘿嘿嘿”笑。 兰回笑道:“明白了。这更高妙!不是赶蛇出洞,而是蛰蛇出洞了。” 度群芳突然感觉,木莽子一回到熟悉的洞庭庄,人好像变得聪明了起来,可当初在这里第一次见到的,不仍然是这个傻子吗?也难怪他想得出来,他曾说过洞庭庄的蜂儿是他玩伴,这时也来帮他出主意来了。 原来,洞庭庄里,有蜜蜂筑的巢,因为人们爱护,还越来越多。木莽子在这里住时,蜜蜂是他的“玩具”之一,因此对蜂的习性较为了解,也被蛰过不止一次两次。 “不过,这蜂儿太小,若有牛角蜂、长脚佬,那才够他们喝一壶。”兰回又道。 木子三道:“常有牛角蜂、长脚佬等来侵犯小蜂儿,有时,还需人去帮忙才赶得跑。最近,这里人多,不忙这样,忙那样,无人去管,估计那些大蜂子,更猖狂了。” “怎样放蜂儿进洞去?”兰回又道。 “它们不是有翅膀吗?”木莽子笑道。 这话太玄了,毛毛虫表示怀疑,道:“为了万无一失,火攻、蜂攻,双计齐行!” 兰回道:“有理。先蜂攻,使其乱;后火攻,便其窜!” 度群芳的面子又回来了,思维又活跃起来,他毕竟是万风寨的人,突然想起一件要事,道:“庄主,你老今日,同我们跑上跑下,又出主意,又请客,一定有伏兵注意到了。我等走后,你如何解说?会不会有麻烦?” “呵呵!莫忘了,我可是被你们拿着柳叶剑逼的!明知刺客进了我的洞庭庄,他们却做起缩头乌龟,不及时来抓人,还好意思来责问我?” 四个虎贲都笑。 毛毛虫道:“我还有一个更大的担心:若有人战死,留下遗体,一定会给虎安宫,给万风寨,也给你老带来麻烦。” 毛毛虫此言,不仅是指一行中有木莽子、度群芳两个万风部族的人,还有丛林中的多个洞庭庄的猎户,大量追兵追了出去,难保不出事。他还意料,苴蛮子五人凶多吉少。 木子三听他这话,猜他作了“最坏的打算”,道:“你见过死人开口吗?老朽斗胆意料:刺杀巴国六公子,是灭族大罪,只要牵扯到了刺客,没有哪一个部族会伸起脑壳去承认是自己的人!除非,真吃错药了。车到山前,自有路走,瞻前又顾后,不是此时应该做的。” “我……”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毛毛虫心想,但愿如此吧,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 很快议毕,木子三、木莽子、度群芳、兰回去准备食物和水等需用之物;毛毛虫去宣布重大决定和做思想工作。 意想不到,毛毛虫说出木子三指的“生路”,其他人惊鄂之余,没有想象的那么强烈反对,谁都知道是无可选择,便不须选择。 但瞫梦语明确表示不同意,与毛毛虫争执了几个回合,最后道:“非要大家都走绝路吗?他们要的,不就是我一个人吗!” 毛毛虫早就从侍女如云处得到瞫梦语有随时自尽准备的重要信息,明白她这话的意思,同时对她的固执很恼火,严肃道:“你大错了!目今,事情已然不是我们所能左右!就算你出去让他们带走,就算为了面子,也不会让我们活着!他们要捉的,是我们所有人! “若你出了事,我们全都唯有死路一条!没有一个人会例外!” 后一句话,毛毛虫语气更重,这是暗示她:事情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如果你瞫梦语自尽,无论是虎安宫,还是江州,都不会让参与这次行动的任何人活着;同时,我们这些人,也没有脸活着! 换句话说,就是你瞫梦语现在,连自尽的权利都没有,不仅仅是为了你自己,还是为了参与这次行动的所有人,哪怕有些人很快就可能战死,总比全都送命要强。 毛毛虫从来没有用如此重要语气对瞫梦语说过话,瞫梦语低头不语,毛毛虫知道她完全听明白了自己的意思。 毛毛虫说完,对看护他的两名虎贲使了个眼色,意思是从现在起,不准她自由行动,转身离开。 接下来,是商量如何具体行事。 毛毛虫将虎贲们召集到刚才与木子三说事的那间房中。 这一次,虎贲毛毛虫没有提出要商议,而是直接下达命令: 其一,度群芳、兰回两个虎贲中武功最高的武士,再加不知武功水深水浅的木莽子(虎安宫虎贲大头目瞫庆说过的话),随身保护梦语,最先下龙峡;且,无论身后发生任何情况,都不能停留、不能回头,只管向前(准确说向下)走; 其二,其余的虎贲武士,拼死断后! 此令一出,度、兰、木三人反对,坚持要毛毛虫和另外两名虎贲保护瞫梦语最先下去,理由是他三人武功最高,理所当然应当断后。 “我令已出,若有违命,立杀!”毛毛虫不容商量的语气道。 上阵父母兵,打虎亲兄弟,毛毛虫考虑后认为,度、兰、木三人,形同兄弟,他们在一起保护瞫梦语和相互保护,毫不怀疑是此时此地最佳的组合,也是他最放心的组合。同时,他还悲情地认为,瞫氏老寨的兄弟们,已经先走一步了,如果必须再有人死,轮到自己了。 “再有,度群芳,你本就是温梦园的侍卫,梦语,我交给你了! “若梦语有个闪失,我是说,先于你们三个人,你们三人全都死之前,有闪失,自己提头去虎安宫!就算做鬼,我也不会放过你们!”毛毛虫感觉预后并不乐观,说这句话时,既有停顿,也有补充。 在场的人,都看出,他无异于是在交待后事。 一切当真就像是天意,决定成败的关键有时只因为“偶然”。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猎人”或许没有低估猎物,但可能高估了自己,我们会不会在优柔寡断和瞻前顾后中,正在失去取得最后胜利的最后一次机会? 虎安山舟师主将朴延沧,在万风寨里,突然有点坐立不安。 在枳都山师伍百长兰勋刚刚接到快马送到的好消息,朴延沧、瞫鸢还没有接到好消息的这一个时刻,洞庭庄这边的行动开始了! 第209章 胜利大逃亡 虎贲毛毛虫多次来过洞庭庄,对即将大战的战场熟悉,将每一个“队员”的位置、运动路线,就像当代的足球教练一样,用短剑在泥地板上划图作了演示。不同的是,他们是将自己送进那道不规则的“球门”。 按毛毛虫的“战术”, 瞫梦语则像足球场上的“主裁判”一样,只管跟着主力动员跑。 更加熟悉地形的木莽子,就像助理教练一样,作了补充。 “教练”演示毕,“主力队员”之一的虎贲兰回总结为几句话: 逼蛇出洞,引蛇追击; 中间开花,奇(边)路突破; 虎占蛇穴,阻蛇归洞。 众虎贲听了,忍不住笑。 “切记:我们只有一次机会,抢在更多的伏兵到来之前的唯一一次机会!”毛毛虫凝重道。 众诺,分头作最后之准备。 烈日不忍看到这一场“决赛”,隐藏了起来,微风吹起来,送来一点凉爽。 这队特殊的“刺客”,在特殊的“观众”(有伏兵能见到庄子里面的情形)注目之下,开始“表演”,唯一的遗憾是没有掌声。 首先,这队刺客以特殊的方式向洞庭庄主木子三告别:将他严严实实捆在房屋的一根松木立柱上,并将一块破麻布塞在他嘴里,虽然他根本不准备喊叫。 度群芳、兰回、木莽子,还有瞫梦语,各背一个行囊,里面除了瞫梦语随身带来的衣物,就是木子三家人“捐献”的熟食和水,另有一竹筒预备作药用的蜂蜜。 他们再次来到蓄水池,将全身淋成落汤鸡,冷静的“观众”不知他们的这一举动,有何特殊含义,或许是降温吧。 度群芳早准备好了几支随时可以点燃的“火箭”;兰回准备了一支火炬,此时已经点燃,火苗烤得他满面通红。 木莽子则准备好了四个用麻布和麻丝封了口的小陶罐,里面装的是蜂子。 兰回问他是如何将蜂子引来的,又如何装进罐子里去的,以及到底有不有罐子里装的真是杀伤力强大的牛角蜂或稍次的长角佬等蜂。 木莽子笑道:“你想看?我打开,让你看!” 兰回谢绝了这次免费参观。 毛毛虫率领“刺客们”做了短暂而虔诚的祈祷。 随即,他一声令下,“吱嘎”两声,打开洞庭庄的后大门。 “队员”人场,大摇大摆走进庄子大门,进入约等于一个足球场面积的大坝子,当然远没有球场规则,更没有绿茵。本来,泥土坝上,尤其是周边,有一些草,已然全干死了。 首次到这里来的人,会发现,洞庭庄建在一个外窄里宽的地形上,主体建筑正好在窄口处。 不过,今天的游客没有兴趣研究这个问题。众人不及细看这坝子三方周边上的白果树、兵器的支架、畜禽的圈舍、竹笼子里的鸟类等,他们的目光集中到左面的洞子口。 洞庭庄三周,有大量伏兵,而其后方的万丈悬崖,是无人能够逾越的天然障碍,不压于数万雄师。 有的伏兵清楚地看到了已成囊中之物的“刺客”从庄子后门出来,没有命令开始抓捕,大气不敢出,两眼盯着“刺客”们的一举一动。 左面山上,一个枳都武士对头目道:“他们这是要干什么?兰勋将军还没有到吗?” “整个洞庭庄,就是一个坑。而下面那个洞,就是最深的坑底。这伙刺客,向这边来,完全是神志发昏了,不是明明送死吗?呵呵,他们以为,白日里打起火把,就好走人!什么刺客,我看是猪!呵呵呵!” “刺客们”没有听到他的俏皮话,直接向目标——左边那个洞子靠过去。 突然,从洞子里传来一声雷鸣:“外面的刺客,你们已被包围了!快快停下脚步,否则放箭!” 见无人答理,他继续叫喊:“放下兵器投降,不然,今日就是你等祭日!” 他喊话的声音,高亢而又有些颤抖,感觉底气不足——他不想现在就被迫动手,尤其是他发现“刺客”中果然有个女子,根本不敢放乱箭,以免误伤。因为直接上级给他的命令是“不计任何代价,也要全力捉拿活口。”而兰勋临走时给他的口头秘密命令则是“若有女人,必须要活的,且只能要活的!” 喊叫的这人,是枳都山师的佰夫长、兰勋的手下,身材高大,尤其脚长,绰号“高脚鸡”。 离洞口还有三十余步。 毛毛虫手提一支剑,护住梦语,准备随时扫落飞来的羽箭;其他人也随时准备拔剑。 毛毛虫轻声而果断下令:“动手!” 话出口,木莽子使尽全力扬手一扔,右手上的小陶罐,就像当代的手雷一样,飞向目标;还没等别人反应过来,左手上的陶罐旋转着跟飞去了;与此同时,另一个投掷术好的武士中两罐“蜂”箭也投进去。 兰回笑道:“木莽子,你这是啥功夫?” “投掷术!” “这就是你的短剑投掷术?” 木莽子“嘿嘿”一声笑,柳叶剑已然在了手上,退身几步,护住瞫梦语,防止有冷箭射来。 间隔很短,第二波攻击开始,度群芳和几个虎贲,迅速抽出火箭,借兰回手上的火炬上点燃。 喊话的“高脚鸡”和洞口的武士,见突然飞来四个褐色的物体,不知是何样兵器,吃了一惊,本能低头一躲。 “高脚鸡”反应很快,急又抬头,见对面的刺客“火箭”已经点火,不需想也知道,那箭会像流星一样划过来。 “高脚鸡”还未及下达命令,只听“哐哐哐”几声碎响,有人叫“母啊”——不知那两个陶罐,是砸在人脑壳上碎了,还是直接掉地上砸碎了。 “牛角蜂!”有人惊叫道。 这是比长官的命令更加管用的命令! 差不多同时,数支“火箭”飞了进来! 后面的武士先乱了,拨腿向洞口挤。 这一跑不打紧,本来有点懵了的蜂子,跟风追击! 枳都山师佰夫长“高脚鸡”大叫:“快灭火!” 有人叫道:“蜂子乱窜,如何灭火?” 一个武士,被两只长蜂分别亲了颈部和手部,恼羞成怒,叫道:“火烧屁股了!” “高脚鸡”见混乱了,害怕失控,叫道:“顾不得了,杀出去!活捉……活捉那个女刺客!” 情急之下,“高脚鸡”差一点就把巴平安的面子扫地了。 “高脚鸡”边下令,边提剑跳将出洞。武士们争先恐后冲出来——不全是为了冲锋。 与此同时,埋伏在两面丛林中的武士,听见下面“鸣哨”开场了,一半继续包围,一半向山下杀来,也不管他们的“领队”兰勋、“主教练”朴延沧到与没到。 埋伏在洞庭庄正门外更多的武士,听到这边喊杀起来,就像蜂子出巢一样,一部分按朴延沧之前的部署包围洞庭庄,一部分杀进洞庭庄。 毛毛虫等五个虎贲在前,度、兰、木三人前护后拥,护住瞫梦语在后,正面迎向洞子里跑出来的枳都武士,与其“前锋”稍一接招,向洞庭庄后大门口退。 恼怒的枳都武士追杀过来! 一进一退,“边锋突破”的空间拉了出来。 突然,木莽子、度群芳在前,后面瞫梦语,兰回殿后,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从“边路”转向已经开始有火燃烧起来的洞子狂奔。 “高脚鸡”大叫道:“那边是死地,不用管他们!抢占后大门!” “传说不知在哪里,有一条蛊路哦!”身边有人好意大声提醒。 “你个傻鸡娃!就算是真有,也是死路一条,你会走不?”“高脚鸡”自负道。 在“高脚鸡”的意料中,那洞子及其后山,都是一条死路,一会再去收拾不迟。 他很清楚,对付这伙刺客,不可能在近在咫尺的援兵到来之前就已经彻底解决战斗,他的任务是堵住刺客的逃生之路。 “高脚鸡”是一个有经验的老手,他当即判断出:这伙擅长放火的刺客若回到庭洞庄,走投无路,丧心病狂,会一把火点燃了木子三的家当,不惜与“巷战”的武士们同归于尽。如果那样,自己就不仅无功,反而有罪了。 毛毛虫五人,吸引和拖住枳都武士,越战越勇,见度群芳四人接近了“火洞”,拼尽全力,杀死了五六个对手。 其他人见这几个刺客不要命了,边挡边散开一条路。 毛毛虫五人趁势突破“中路”,切断枳都武士与“生命之洞”之间的最短“回防”路线,边战边撤向洞口——此时此刻,他知道已经按自己预定的方案完成了“上半场”的任务。 度群芳四人已到了洞口,但洞子里开始冒出浓烟。 木莽子是当然的领路者,率先窜进了洞口两三步,感觉呼吸有困难,急退出来,呛咳了一声,埋怨道:“度毛狗,你要火攻!蜂子也给我烧死了!” “也像你一样傻,不晓得跑?要不是那几把火,蜂子能赶出蛇来?”度群芳骂道。 “梦语,快走!”虎贲毛毛虫边招架边瞟了后边一眼,发现度群芳几人还没有进洞,大叫道。 瞫梦语听他叫喊,知道这个族兄和几名虎贲,是在用他们的生命为自己争取时间,每耽误一瞬,他们就少一分幸存的希望,心中一紧,泪水夺眼而出,推了木莽子一掌,叫道:“走!” 四人一头钻进了烟雾之中…… 第210章 这把火放得太好了 毛毛虫五人,已经成功退到洞口,拼了命抵挡蜂涌而上的枳都武士。 虎安山的武士,大部分继续守在洞庭庄外,一部分进入庄内,一间一间房、一个一个角落搜索。 毛毛虫们明白,下龙水峡的路,一定崎岖,必须为度群芳四人争取更多最宝贵的东西——时间。 此时,其他埋伏的武士已经杀到,毛毛虫五人寡不敌众,均受重伤,浑身是血。 突然,洞子里的火大了起来,向洞口外面吐火舌。 原来,洞子里面与龙水峡之间的通道,之前被隔离, 此时,由于度群芳四人将桃木五行门板橇开了,通道自然出来了,但洞子一通,下面的空气涌上来,就如烟囱一样,吊起风吹,“火箭”最先引燃了松毛、干草,一时没有将更多的木材等物迅速燃烧起来,风一吊,重量级可燃物才“正式”开始在发威。 毛毛虫道:“该进洞了!” 毛毛虫五人冒烟突火进了洞子,见度群芳四人已无踪影,知道是成功逃离了。 火苗向毛毛虫身上扑来,他似乎感觉不到了疼痛,只感觉整个洞子在旋转,站立不稳,道:“好兄弟们!我们的死期到了!地下相会!” “卟咚”一声,毛毛虫摔倒在地。 这段时间,他自己最清楚,压力太大了,几乎到了无法承受的地步。 刚才,当他听到度群芳说“火攻”,心中一怔,立即联想到,如果重伤或者其他情况,实在无法逃脱,火是最好的毁容方法。他早就断定,要从这个包围圈中脱逃,绝非木子三说的那般容易,一定会死人。 毛毛虫倒在地上,感觉自己的肺快要胀裂了,暗想道:“梦语啊,为兄只能做到这步了,接下来,就看天意了。” 随后,他自言自语,说了人生中最后一句话: “度毛狗,你这把火,放得太好了!” “追进去!”外面有人大叫道。 “里面是死路!”有人答道。 “不对,他们拼了命要进这洞子,肯定是有暗道!”“高脚鸡”这时已经完全不敢自负了。 火势越来越大。 十几名武士冲进洞子,发现几名刺客已然倒在地上,身上起火,再不会跑了,里面太热,空气又差,退了出来。 一人急禀道:“定了跑不掉!” “高脚鸡”大怒,叫道:“死的也给我抢出来!”说完亲自冲进洞去,毛发着火,火速转身出来,比进去还快…… 兰勋以为大功告成,急来摘取果实,到了才知,刺客进了洞子,经查看,应是下了龙水峡;有五具“刺客”尸体,已抢了出来,可是被烧得面目全非。 兰勋对几个头目大怒:“将兵者,须知地形,埋伏数日,又有人在洞子里住,却未发现有出口!太蠢了!” 众人不敢说话,“高脚鸡”更是呆若木鸡。 正在怒骂,报朴延沧骑快马到了。 朴延沧见过兰勋,也来打起火把查看那洞子,里面尚有高温。 朴延沧出来,道:“兰兄息怒。我每次到草原,都要到这庄上来吃斑鸠等野味,且不止一次到这洞子里来歇凉,多次与木子三在里面喝酒,也从来不知里面有出口。须把庄主喊来问话。” 气急败坏的兰勋这才冷静下来,令快去请来。 木子三早被松了绑,小步慢跑过来,路上听有人在说刺客死了五个,跑了几个,悲喜并有,不知木莽子、度群芳,还有那个女刺客,是死了,还是跑了,不敢过问——其实,他早已看出是瞫梦语,故意不点穿而已,但不明白为什么。 见到兰勋,木子三“听说”洞子中有出口,佯大惊道:“老朽小时,听大人说,木板后面,是下龙水峡的鬼路,从来不敢打开那些木板,上面是法师施了法的,专门阻止下面的鬼魅窜上来。难道他们会下了龙水峡?找死去了!看不懂,看不懂!”连连摇头。 兰勋道:“我的人在里面伏了多日,也全然不知有出口,刺客如何会晓得?” 这话差不多是说白了,就是怀疑你木子三通敌。 这时,有人阴阳怪气道:“木庄主,你好象对刺客很客气,是不是熟啊?” “什么意思?”兰勋急问。 那人禀报了在山上埋伏可以见到的庄内活动的几个片段。 兰勋逼视木子三。 “呵呵!来的可是贵客,我要是不‘熟悉’,恐怕洞庭庄早起冲天大火了!老朽倒是想问:刺客进了洞庭庄多时,怎不见你们出来帮忙招呼招呼?” 兰勋正在后悔自己因为机关算尽,反而失算了,道:“强盗进屋,难为木庄主了,不需再说。还要请教木庄主:刺客如何晓得出口?” 木子三道:“我疑那些刺客,本身就是从龙水峡窜出来的。” 不知他是急中生智,还是被捆在房柱上早就来了的灵感。 虎安山舟师主将朴延沧进出草原,经常转道洞庭庄歇脚,与木子三素有交情,更不想木子三与敏感的刺客问题有牵连——他有牵连,就意味着虎安宫有重大责任,便道: “木子庄主言之有理。当年虎安伯前夫人巴永春在万风林海被劫,后来公子梦龙也是在万风林海遇刺,虎安宫花用了不少人力追查,几乎把虎安山翻了个遍,也无一丝踪迹。或许,还真有可能,刺客是从龙水峡跑出来的鬼魅!” 兰勋虽然怀疑,但没有充足证据反驳。 朴延沧继续道:“兰兄不必多虑。龙峡,每次大雨之后,下面有隆隆水声,雾气腾腾,因此也叫龙水峡。 “相传,龙从此峡出入。人若下去,泥牛入河,有去无回,是与天坑、万风林海、梦幻谷、天尺峰一样有名的险地。 “天已黑,追之无益,只须守住洞口,明日再来查看。 “再者。若刺客不是龙水峡里面的,不出意外,定会在三五日内自己送上门来。” 事已到止,兰勋也无奈何,道:“还有可恨的,有几个刺客,死在洞中,却被火烧焦了,辩不清面目。” 这时,一枳都佰夫长禀道:“在丛林中也杀了几个刺客,已经抬回来了,两位将军是否先去看一看?” 木子三虽然对毛毛虫说过安慰话,其实心中并无多大底,听这话,暗吃一惊。 正这时,虎安山山师伍百长瞫鸢从林云观风风火火骑无鞍马赶到,简要听了情况,怒骂道:“区区小贼,一个活口没有捉住,太窝囊了!” 朴延沧劝了几句,瞫鸢方止。 兰勋、朴延沧、瞫鸢在几个中级中官陪同下,来到洞庭庄正大门外的草地上,查看三具尸体。 火光之下,朴延沧见三具尸体,多处受伤,脸部也有伤,血迹斑斑,虽然因为尸体太脏,不能完全确定,但应是一个也不认识。 兰勋对副手道:“让人去打点水来,洗干净,再把所有武士集中起来,看有不有人认识!” 瞫鸢看了一眼其中一具尸体,感觉眼熟,定睛一看,果然是瞫氏老寨的本族人;再看另两具,还怕不是?心中大惊:“难道,是梦龙要对巴平安下手,阻止梦语到江州?” 瞫鸢冷汗一下子出来,抹了脸上的汗水,道:“这天,好热啊!” 瞫鸢上前几步,轻轻踢了一具尸体一脚,道:“两位,我看这人,好像在枳都见过。” 兰勋听说是枳都的,上来看,还是不认识,但听瞫鸢说可能认识,仍喜道:“瞫兄,你仔细看看!” 此时,对兰勋来说,在瞫梦语无法寻找回来的情况下,比抓到活口更重要的,是有一个“恰当”的、各方都能认可的说法。 瞫鸢虽然素来鲁莽,受其祖父瞫松、舅父相善、表弟相美影响以及特殊的身份,按现在的说法,还是有较强的政治敏感性,见情形可疑,装模作样看了一会儿尸体,还假装努力回忆,然后道: “好几年前,我到枳都,郑朱请我吃饭,好像就有此人在场。但说实话,一则隔了好几年,二则他脸上多伤,我也不敢确定。” 郑朱,枳都前武将,是二公子巴西安的心腹,此时已被巴平安所杀。 兰勋一听,心中暗想:“巴西安的余党抢了巴平安的女人报复?这还真说不准。” 朴延沧早注意到瞫鸢今日的表现,与平常有异,听他如此说,不知他是何意,是真认识,还是假认识? 正在这时,一人火急火燎跑来禀道:“起火了!” 兰勋、朴延沧几乎同时惊道:“哪里起火了?” “那个洞子周围!” 朴延沧道:“怎么起的火?” 第211章 所谓共识 “那洞子先前就被刺客点了火,估计是火星子跑出来,将周围的草木点燃了!火势猛得很!” 在场人都吃惊。 瞫鸢又惊又喜,惊也真,喜也真,率先大叫道:“还在等什么!如此天干,丛林起火,那还了得!快,快,快,去救火!”边说边向火灾现场跑。 朴延沧对兰勋说了一句话,也拔腿便跑。 虎安山的其他人,立即跟跑过去。 兰勋对一个百夫长道:“你令人好生看好这三具尸体!其他所有人!快去救火!” 这场火,不知到底是如何起来的,幸得过火面积还不大,又有众多武士在此,经过砍隔离带、树枝打火法、水灭火法等各种措施,全力灭火,到次日丑时,已经扑灭————这一次,山里长大、参与过丛林灭火的虎安山舟师主将朴延沧担任灭火“总指挥”、瞫鸢甘当“副总指挥”;木子三长子成了后勤队长;兰勋、“高脚鸡”等则成了名富其实的灭火队员,冲在最前面。 洞庭庄主木子三为感谢救火,再加刺客虽然没有捉到活口,也杀死了几个,其他的被赶进了龙水峡,算是大功一件,值得庆贺,将出美酒、美食,请兰勋、朴延沧、瞫鸢及几名军官享用。 小宴上,木子三、瞫鸢着意劝酒。 朴延沧了解瞫鸢,见一个向来傲气之人,今晚对兰勋格外殷勤,明显反常,暗道:“莫非,那刺客,瞫鸢真认识,但不是他刚才说的身份?” 对朴延沧而言,虎安宫才是真正的主子,于是也加入劝酒行业。 众皆大醉。 直到次日中午,兰勋才醒来,想起辩认尸体的事情,那个守尸体的百夫长也喝多了,比兰勋先起来,听传人,急来禀报道:“天气大热,几具尸体全都翻泡了,奇臭难闻,如何认得?” 兰勋酒刚醒,听了这话,差点吐了出来:“好恶心!罢了!全都拖去埋了!或者烧了,包括那几具烧得不成样子的尸体。还有,这天气,不便运送遗体,战死的兄弟们,清洗干净,记下姓名,暂借木庄主的布料、木材等所需之物,也就近找个好个方,掩埋了。” 百夫子应声离去,知道他心情不佳,不想多在这人面前呆。 酒醒了,兰勋思前想后,总有些迷团不解,尤其是木子三行为可疑,起榻来,洗了脸,吃了饭,想再去看看那洞子,考虑下去追击,却觉头重脚轻,请朴延沧、瞫鸢二人。 三人首先商议是否下龙水峡追击的问题,朴延沧、瞫鸢都表示反对,认为完全没有必要。 二人的理由很简单:龙水峡是无人敢去的险地,如果刺客就是龙水峡里面出来的,追进去,不仅很难追到,活着回来的可能性还很小;如果刺客是走投无路下的龙水峡,要么根本出不来,死在里面,要么会原路返还,自投落网。 兰勋见这两个坐地猫意见如此,本身又对下龙水峡去追击的事情很狐疑,同意这个意见。 第二个问题,在兰勋看来更重要,就是对刺客身份的“定性”。 朴延沧还是坚持认为,刺客之最大可能是白虎巴人的仇人,即隐身在虎安山龙水峡或者其他不知什么角落的神秘部族。 兰勋虽然有所怀疑,尤其是对佰夫长“高脚鸡”禀报说“逃入龙水峡中的,确有一个女子,且看不出是被胁迫的迹象”的情况,更是疑问重重,可是,没有捉到活口,死人又无法辨认,人证、物证都不充分,强龙不压地头蛇,一时之间,只能哑巴吃黄连。 他又想:或许,不论是真是假,鉴于目前之情况,一切都推在白虎巴人的仇人身上,是现在能够找到的最好的说法,也应是对巴公室来说,还留有一点儿面子的说法。 瞫鸢则顺手推舟。 很快“一致”同意朴延沧的判断,达成了所谓共识, 分别回去向自己的主子报告。 直到此时,朴延沧、瞫鸢仍然不知道这一场规模空前的捉拿刺客行动,是因为瞫梦语失踪了。 就是过后不久,朴延沧听有武士说,刺客中有一个女人、女刺客,他也根本没有想过会是瞫梦语。 同时,三人并达成另一个一致意见:由虎安山武士和枳都武士,各留三十人,共同防守刺客下龙水峡的洞口,期望“刺客”下了龙峡,不能生存,返转回来,自投落网。 一场枳都大夫郑桓精心策划的追捕行动,以追捕者空手而归、逃亡者逼入险地的“双输”结束。 各自撤兵,不在话下。 天王盐龙从三苗湖中的盘瓠湖洞赶回万风林海,探知大战结束,那美人应该是下了龙水峡,大悔:“一时鬼冲起,我要回盘瓠洞!又错过了一次好机会!但愿那美人无恙,木莽子也最好还在人世。” 龙水峡,盐龙变成人后,听说过是五大险地之一,但自己从来也没有去过。他想,可惜没有在变成人前,去探一探,现在可以变成人了,胆儿就细了啊! 龙水峡既然是有名的险地,他们遇到的困难,或许会更大。盐龙想到这一点,又来了信心,也多了担心。 半夜,天王盐龙变成小蛇,趁那洞内、洞外中的武士或者睡了,或者无精打采,悄然爬进洞里,从已经新装上的通向龙水峡唯一通道口的、施有法术的桃木五行隔离板与地面之间的缝穴,跟踪进了龙水峡。 另一个自以为英雄的人物,在枳都武士追捕刺客的过程中,却被关在房里不敢露面,形同坐牢,好不容易才盼到了撤兵。此人正是红面虎樊云彤。 樊云彤到林云观后,心灰意冷。此前,当听说瞫梦语去了江州的“好消息”,心头很不爽,虽然他最常想起的人并不是瞫梦语,但有一种好久没有的说不出来的心痛。他的这种心痛,应该说,更接近于瞫梦龙一样的心痛。 后来,又听传巴平安遇刺,说不上喜悦,更不为他担心,但他认为有可能是二公子巴西安的旧人所为,若如此,则有可能是自己曾经的战友,因此留了心,思考万一跑到林云观来了,自己出不出手相助。 杜清涟则比樊云彤考虑得要周全,要求樊云彤只能做一件事:躲起来,绝对不能露面。一露面,事情就大了,甚至可能与刺客联系起来。 樊云彤吃一堑,也算长了一智,再加瞫梦语成了巴平安妃的消息,让他有些说不出来的滋味儿,果然乖乖把自己关在房里,享受专人侍侯吃喝拉撒的待遇,虽然他本来并不喜欢这种方式。 且说追捕行动告一段落,“副总指挥”、虎安山舟师主将朴延沧,赶去草原汇报情况,才到半路,听说虎安伯瞫玉不在虎安宫,而是昨日就出发,同巴国大巫公巴天意一起,去做一件比追拿刺客要重要无数倍的事——祈雨去了。 打听到祈雨去处,朴延沧转道去向瞫玉报告。 此时,接近中午,烈日高照,巴国最大的巫师巴天意率虎安山大部族的重要成员,正向他和虎安山大巫师瞫瑞这些天来爬过多少山头,才选到的他们认为最佳的祈雨地点:虎安山草原边缘的一处悬崖顶部,当地人称为“怪岩”的地方。 这次旱灾,连神通广大的巴天意都感觉自己无能为力了。临行前,他私下对同行瞫瑞讲:“要是到怪岩,还求不来雨,你我二人,从此改行罢了。” 此时,祈雨者到了怪岩下面,巴天意再次看了这里的地形。 这里,是郑氏部族的两河之水汇合后经过之处,并成一条溪流,再向下流并入清水溪。 巴天意站在断流的溪边,向下方看去,草丛萎黄,树木枯干,土地开裂,一片荒凉景象;转身,抬头仰望上去,是数里长的一片悬崖,悬崖上的石柱形状特异,就如人人马马一样,活灵活现,因此,当地人称为“怪岩”。 马上要顶着列日爬到悬崖顶上去,随行的虎安山中卿相善建议先歇一歇。 巴天意年纪虽然最大,脚却不是最软;虎安山巫师瞫瑞有小儿麻痹后遗症,似乎也没有别人想象的那样吃力。两个今天的主角,坚持不靠别人之力,自己爬上顶去,不歇脚,先一步开始攀登。 瞫梦龙作为这次祈雨的得力助手,自然同两个大师一起,形影不离。 为了像两个大师一样,表现出十足的虔诚,瞫伯令所有人,全部自行爬到顶上。 这道命令,欢喜的是虎安山山师伍百长樊小虎、虎安宫虎贲头目瞫英,他们率山师武士和虎贲各一队,负责全程护卫,必要时,他们的武士还可能要当“滑竿”(当地对抬人行走的劳动者的称呼,与“大背篼”、“棒棒军”同一序列)。 瞫伯发出了命令,明白第一个被考验的正是自己。 他坐在一张竹垫子上喝水、歇气,中卿相善、粮草总管苴怀、郑氏部族首领郑吉、文史官员虢昌等人来侍侯、说话。 瞫伯叹道:“昨晚,听果氏的一个百岁老人说,他自出生,从未见过如此严重的旱情。此前,桐乡山朴氏来报,其内部两个小部族因争水起斗,死伤十多人。多时大旱,颗粒无收,已有人饿死。若再不下雨,怕是要死好多人。” 相善道:“听说郁候的一个山上,已出现了人吃人。” 虢昌道:“到底我们境内有不有此惨像,也未可知,或只是隐瞒未报。前几日,听说数个部族都有奴隶外逃,捉回来的,均被处死,不知真假。若是再不下雨,不仅外逃难以阻止,更怕激起大变。” 苴怀看了虢昌一眼,虢昌住口。 这时,相善说了一句奉承话,却惹起瞫伯怒骂。 第212章 祈雨 却说相善道:“还好的是,我部族多年来,节衣缩食,以备战用,积蓄较为充足,再加邑君仁义,筹措抗灾得力,尚能支持一时。” 瞫伯怒道:“有郁侯充足!尚能支持!亏你说出得出口!身为中卿,总协政务,灾情如此严峻,仍能巧言如簧,粉饰太平,其罪当诛!我真服了你们!你们,同我一样,都有罪!” 众人吓了一跳,都知道瞫伯这火从何处发来——自从其女梦语被巴平安带走了,这主子的脾气,就如四月八的大水,涨得快。 相善、苴怀、郑吉、虢昌等惭愧无语。 瞫伯见状,叹道:“罢了,求雨事大,不说这些无用的。也是我失德,敬神敬祖不力所致。” 巴天意、瞫瑞、瞫梦龙两个半大师(梦龙尚未出师)及其随从,一到选定的祈雨台,稍事休息,便加紧准备。 两位大师商议,当地平常的气候是白天多睛,夜晚多雨,因此将祈雨的时间定在当天夜里。 当天下半夜,准备就序的祈雨台及其前方,火把通明,按规则摆放好了牺牲等物。 虎安山大小人物,跪于台前。 巴天意、瞫瑞头戴羽毛,身穿鲜衣,打扮成女人,而不是以往让人觉得的不男不女。他们认为女人可以“性 引 诱”天神下雨,如果此时有级别很高的女巫,巴天意会主动让贤,准确说启用真正的女人。 三个“女人”上了台子,搞了一系列程序,估计除了在边上随时侍候帮忙的“女”瞫梦龙,其他人看不完全明白。 随后,巴国大巫公巴天意假声真意地高声诵读祈雨文。 这一篇祈雨文,出自虎安宫文史官员虢昌之手。 此前,虎安宫中商议祈雨之事,巴天意说他平常诵的祈雨文,试了几次,不奏效,提出好生弄一篇祈雨文。 虢昌道:“周宣王有一篇祈雨文,连续六年的大旱都能解除,不如效之?” 巴天意却认为最好是结合巴国、丹涪水国情,新写一篇,任务落到了虢昌身上。 由于是巴天意亲自主持,虢昌以巴国君的名义,很快草就。 虢昌将意思说给巴天意听了,巴天意或是认为不能把巴国主的“罪恶”写得罄竹难书,一无是处,道:“这次旱灾,最重是丹涪水,而重中之重又是虎安山部族。而这次参加祈雨的人,又全是虎安山部族的,不妨就以虎安伯的名义。呵呵,虎安山下雨了,还怕其他地方不下?” 虢昌心领神会,立即向虎安伯瞫玉汇报,瞫玉当前最大的困难是干旱,乐意承担罪过。 虢昌写好后,交给儿子虢翰翻译成巴人图语,刻在竹简上,再呈给巴天意,巴天意试一读,不改一字,当即定稿。 闲话少说,只听巴国当代最有魔力的“女声”缓缓响了起来,全场一片寂静,除了伴奉的轻微风声。 巴天意宣读的祈雨文,大意是: “巴国瞫氏,向蒙天恩,风调雨顺,人畜泰康,兽禽安居,鱼虾喜乐,草木常青,百花继开,何其美哉!然到瞫玉,专喜郊猎,长于享乐,短于政事,妄自称大,不恤士民,滔失德行,致魔横行,地干如裂,民不聊生,草萎花落,神鬼共怒,降祸瞫氏。 今瞫玉猛醒,自知大过,痛祈诸神,不计前错,重开保佑,救犊万物,以安全境!” 这祈雨文,诵得瞫玉汗流浃背。 诵毕,巴天意、瞫瑞、瞫梦龙率众人跳起一种特别的舞蹈,他们称为“舞山”,大约沿袭殷时的“舞岳”。 他们边唱边跳,唱得稀里糊涂,舞得汗流通身。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这时,有人唱道: 天干了, 火着了, 娃儿哭喊要水喝, 不得水喝哪得活? 寡妇都要改嫁了, 鳏夫却不敢想 女人…… 中间又唱了不知几曲,又听有人唱道: 信香满炉烟, 弯弯曲曲冲上天, 冲上天,冲上天 熏得西王母眼窝酸。 眼窝酸, 呼雷雷, 火闪闪, 甘雨接连下三天…… 唱歌跳舞了很长时间,所有人精疲力竭,把全部的诚心诚意都交给了神灵。 可是,老天爷似乎不睁眼,黎明来临,天空却没有一点变化。 瞫瑞对同为女巫师打扮的瞫梦龙道:“看来祈雨未能成功,架起柴火!” 瞫梦龙十分不安道:“瑞爷爷,你非要自 焚吗?我还没出师呢。” 瞫瑞平静道:“该教的多数已教了,你自去领悟。只有我自 焚,这雨才能祈求成功!” 瞫瑞挥手,示意安静。 众人停下来,怀着极为复杂的心情看着瞫瑞指挥几个人忙碌,在祈雨台前,架起从附近找来的一堆木柴,然后点上火。 干柴烈火,很快熊熊燃烧起来! 瞫瑞看了看众人,随后对瞫玉点了点头,瞫玉一脸的无奈,他知道这是瞫瑞早就已经打算好了的最后一招,不需要多说,也劝不动。 瞫瑞继续扫描,眼神在其子瞫英脸上停了一会儿,转身向火堆走去。 瞫英比瞫玉更了解其父,为缓解这场自然灾害,他已经作好了做人牲的准备,看着父亲,他没有说话。 “慢!”有人叫道。 瞫瑞知道这是巴天意在叫他,也明白他的意思,没有回头。 “今日,我才是首师!还轮不到务戒!轮不到祯祥!”务戒,瞫瑞之法号;祯祥,瞫瑞的字。 这话出口,瞫瑞不得不转身,对巴天意施了一个大礼,道:“巫公,你是我全巴国的巫公,不是虎安山的巫公!” 同为巫师,巴天意比其他所有人更清楚瞫瑞此时的想法,知他去意已定,不需多言,道:“祯祥可有一句话说?” “本无牵挂。既是巫公相问,有一事相求:敢请巫公,收梦龙为徒。” “哈哈哈!这有何难!” 巴天意伸手将心情难述,同时不知所措的瞫梦龙叫过来,在他头顶上了划了几下,仰天道:“诸神灵乌鬼在上,瞫梦龙从此随巴天意习法术,通鬼道!” 这是一次名誉远远胜过实惠的拜师,就是名义上的师徒,但是对巴人,尤其是对众多大大小小的巫师来说,巴国首席大巫师的弟子,是高不可攀的荣誉,没有人怀疑瞫梦龙将来会成为丹涪水最大的巫师。 瞫瑞最后的心愿了了,对弟子瞫梦龙点了点头,向火堆一步一步走去! 所有人屏住呼吸! 突然,有人喜叫道:“天上已有乌云!再等等!” 叫喊的是虢昌之子虢翰,他是随同来照顾年纪渐大的虢昌的。 这一叫,众人才想起抬头,果然见天空中有乌云开始聚集。 巴天意走上前去,拉回离火堆仅有一步距离的瞫瑞,笑道:“我名天意,可今日才真正明白,何为天意!” 乌云越积越厚。 两个时辰之后,电闪雷鸣,雨,终于下来了! 当夜,祈雨人宿于祈雨台附近。 这场甘雨,直下到次日中午才歇。 数日之后,下了一场特大暴雨。 此后,雨顺风调,河水复流,数月之后,草木复青,大地重回生机,又是美景如画。 很多年之后,那条流经祈雨台下的小河流先改道,后断流。不知到什么时候,也未查证什么原因,当地人称祈雨台外面的“怪岩”为“和尚岩。” 相传,多年后,当地又现大旱,时任县令得土地菩萨指点,效仿巴天意、瞫伯到当年祈雨处祈雨,果然灵验,立两碑纪念。后人称这处祈雨的山为“雨台山”(注:不是巴国旧都涪陵的雨台山),两石碑至今犹存。 ——这一段又是后话。 在巴人心目中,巴天意本来就相当于神仙下凡,祈雨成功,更是成为丹涪水巴人心中的大神,最沾光的,是他的弟子瞫梦龙。 祈雨成功,瞫伯终于了了一桩大事,这才有心情想起一个人来,令请来相见。 第213章 睛天霹雳 瞫伯就在露营处,听取“顺便”来参加祈雨仪式的舟师主将朴延沧的汇报。 听毕,瞫伯及同时来听取禀报的相善、苴怀、郑吉等人,均认为朴延沧对“刺客”身份的分析很有道理,解除了郑桓等人对虎安宫的怀疑。不细述。 再说追拿刺客的“总指挥”兰勋赶在大批武士之前,只身、便服回到枳都,先去见过大夫郑桓。 郑桓从头到尾听了禀报,道:“早已料到是这个结果。” 并表示,他本人“完全同意”朴延沧认为的刺客是白虎巴人的仇人的论断,就是虎安伯前夫人巴永春悲剧的重演。 但兰勋感觉这个“智多星”,有些话没有对自己说透。 辞别郑桓,兰勋急去山师军营见了主将鄂卓,汇报了与郑桓相见的情况,商量好了,再才一起连夜去见六公子巴平安,说是刚刚赶回来。 巴平安还没睡下,听报杀了几个“刺客”, 瞫梦语“应该是”进了险地龙水峡,万分悲伤,骂走鄂卓、兰勋。 这二人,尤其是鄂卓,深知巴平安的性情,知道只要巴平安不当场下令将他们捉拿起来,“脱责”的事情就有回旋的余地。 二人扼着一把冷汗,一起回鄂府,向枳都上卿鄂仁细说,目的当然不言自明。 骂走二人,巴平安痛道:“早知她如此倔强,何必将她逼到那个地步!” 巴平安心中大悔,又不便对其他人说出口。暗中令不可过分对待软禁在枳都山上的共桃花,避免再逼死一个。 同时,他也不得不承认是“白虎巴人的仇人劫走了美人,那美人或许已经遇害”,并以此“正确结论”报告江州。 此时在枳都,不仅心焦,且还无聊的还有一个人。 虎安宫下卿、行人若春沛“送亲”来枳都数日,下塌枳中驿馆,除了日日酒饭无忧,无人来陪他这个虎安山的重要客人,也无人来传话让他回虎安山,数次求见巴平安等,皆被婉拒,不知何故,任凭他脑壳空态,想不出原因。 就在兰勋回枳的第二日,若春沛又一次去求见大夫郑桓。 郑桓觉得该适当探牌了,道:“老弟啊,我听说一个小道,不知真假:你家邑君女儿并不在枳都,也没有去江洲。” 若春沛吃了一惊,再问时,郑桓道:“其他并无消息。” 若春沛吃了惊,立即再去求见巴平安,在六公子府前,正遇上卿鄂仁。 见过礼,鄂仁道:“你来得正好,我有话说。六公子不须相见了,有一封重要密书,请你带回草原。” 若春沛对郑桓的话,不知其意,坚持说见不到六公子,也一定要求见到六公子妃瞫梦语,以行告别之礼,也被拒绝。 若春沛无奈,只得去领了书信,满腹疑问,急急回草原。 若春沛回到草原,水来不及喝一口,进虎安宫交上枳都密书。 虎安伯瞫玉令文史官虢昌来读了密信,方知刺客之事,乃是梦语失踪、桃花被拘,无异于睛天霹雳,惊得五脏流血,痛得六腑顿断,“哇”的一口,吐出血来,昏倒于地。有人急救。 此后,瞫伯心情极差,性情大变,常无端发怒,常因小事责骂相善、若春沛等人,众人皆惧之。 瞫夫人巴永秋知梦语下了龙水峡,共桃花又被软禁于枳都山(洪都山),心中如刀切剑刺,五脏俱伤,也得起病来。 瞫梦龙、瞫鸢、瞫庆、瞫英等人恨死巴平安。 直到若奉沛回到虎安宫,没有带回虎贲侍卫十三人,才恍然大悟:这段时间,虎安宫中以为毛毛虫、度群芳等随大夫若春沛去了枳都,而若春沛则以为他们奉命回了宫中,因此被钻了空子。 同时,瞫庆也早就发现,虎贲木莽子超假多日未归,原以为是发生了什么特殊情况,现在看来,也是参与“刺客”行动了。 这些情况一综合,虎安宫的主人和高级从属们,怀疑是瞫梦语自己出的“逃婚计”,否则不可能毛毛虫等十多名虎贲参与其中,但是失败了。 这无疑,是一大丑闻,因此他们也与枳都、江州保持“度度一致”,对外默认“出没万风林海的白虎巴人的仇人,劫走了瞫梦语,瞫梦语或已遇害。” 对失踪多名虎贲一事,对外称是虎安宫早就怀疑到刺杀六公子巴平安的刺客,是曾经意图刺杀过公子瞫梦龙的那伙刺客所为,因此秘密派出一队虎贲进万风林海、梦幻谷等处寻找刺客下落,多日不归,估计已遭不测。 为掩人耳目,虎安宫还下令对失踪的虎贲和这次追杀刺客死伤的虎贲及其亲属给予赏补。 过了三日,虎安伯瞫玉身体稍可,才想起必须召相善、若春沛等议事。 几人到齐,瞫玉道:“巴平安书中之意,是虎安宫指使劫走了梦语,明确要用梦语去交换共桃花,如何处置?” ——不消说,巴平安的书信,出自大夫郑桓之意。 瞫梦龙从得到妹妹出逃,下了龙水峡、未婚妻共桃花被软禁在枳都山的消息起,怒气冲天,又痛又恨,听说议事,自然也来了,此时怒道:“若不是他强要娶我妹,哪会有这场事,可不管他!只需让他放了桃花!” 行人若春沛道:“公子不必发怒,只需一封回书,便可将他打贴了。” 瞫伯等人称可。 于是,由春沛口述,虢昌提笔,写了一封回书。 若春沛又道:“共桃花被拘在枳都,共君得知,必然迁怒虎安宫,也应去书一封,同时派人到枳都方面活动,争取救回桃花。” 瞫伯道:“桃花与梦龙有婚约,正应竭尽全力。” 当即决定,派若春沛送信及去枳都上下活动。 芭蕉叶终究包不住火,小道消息渐渐传开,虎安山人,无不伤感,各子部觋师、巫师(女者)作法祈梦语平安,并咒盗儿受最大的恶报。 虎安山大部族舟师主将朴延沧先前向虎安伯禀报了情况,回三苗湖休整部队,听传说了实情,顿足大悔道:“怎会是这样!是我亲自定下洞庭庄埋伏之计。我害了她啊!” 后来,虎安宫、朴延沧均曾暗中派人下龙峡寻找失踪者,均未敢下到峡底,无功而返。 而这件事,从此成了朴延沧的一块心病。 ——此处后话先说了。 正当虎安宫主人沉浸在痛苦、绝望之中,传来一个好消息。 第214章 凤鸟栖山 虎安山大部族的子部族若氏部族信使到了虎安宫,报告说前些日朝拜的那凤鸟飞至该部一座山中栖住。 瞫伯这时才有了点喜色,道:“好在,仍在我部族之中。”他感觉这个好消息,或许暗示梦语还会回来,心中稍宽慰。 闻知凤鸟在若氏落脚,瞫伯令在那座山上建寨养鸟,后称“凤凰寨”,当然后世所见,定非当时原物。 那座山附近的若氏部族居地,后世也改称为“凤来”。 凤鸟迷失到丹涪水落脚,有古人诗为证: 万里峰峦归路迷,未判容彩借山鸡。 新春定有将雏乐,阿阁华池两处栖。 当地传说,那只凤鸟,来自女床山。 女床山,具体位置不详,是《山海经》之《西次二经》记录的西山经的第二大山脉,第一座大山名叫铃山。西次二经所述地区,大约指陕西渭水以北地区一直向向西延伸至宁夏南部、甘肃东部。 从铃山往西南一千一百二十里有座山名叫女床山。山的南面盛产赤铜矿,北面盛产石墨。山中有许多的老虎、豹子、犀牛和兕。山中有一种鸟,长得像山鸡却有五彩花纹,叫做鸾鸟,是凤凰的一种,也有说是近亲。 再后来,这凤鸟落座凤凰寨后,与东西南北山石结为姊妹,还相约要去填平东海,有人告知八仙之一的张果老,张果老驾着祥云来到水巴山头举目一望,那凤鸟真有欲动之势,他就地拾起一方巨石朝凤鸟打去,打掉凤鸟一只翅膀。那张果老在水巴山上,由于气冲斗牛,拾石打凤鸟的时候用力过猛,向后一坐,在水巴山口坐了两个凼凼。 此后,水巴山便称为“弹子山”。 如今,弹子山上,寺院坪香火旺盛,风轮电机昼夜旋转。 此是后话,后世传说,别处自有记载,放下不提。 酉水共氏。 此前,枳都巴平安在发信给虎安山瞫氏的同时,也向酉水共氏去了一封秘信,内容是让共氏部族逼瞫氏交出瞫梦语以换回共桃花。 共君大惊大怒,方知拘走共桃花真相,原来如此! 隔不几日,虎安山瞫伯的书信又到,大意为: “桃花囚禁枳都之前因后果,虎安宫绝不知情。虎安宫当为救出桃花,竭尽全力,倾家荡产亦在所不惜。” 共君大怒:“他设计救女,却将我女去垫背!实在可恶!” 命召共彪,大骂道:“你让人当剑使,尚浑然不知!” 共彪羞惭恨怨。 共君又长叹道:“桃花也是,被人卖了,还帮人数数!”怒叹交加,众人急劝止,无奈之余,只得再次派人去枳都内外使劲打点。 枳都,六公子府。 虎安山回书到枳都巴平安手上,大意为: “惊闻梦语于万风林海被劫,如巨雷轰顶,天踏地陷,悲愤之情,亘古无有其过。 “忆起三十余年前,前夫人巴永春同于同处遭劫,今日故事重演,悲剧再现,何其哀哉!何其哀哉!此事必为盗所为,臣当竭力追捕,以雪六公子与微臣之奇耻大辱、血海深仇。共君女桃花实为无辜,叩请释其还酉……” 巴平安信未读完,扯碎书信,大怒道:“胆敢还要言辞相辱!” 巴平安本就生起病来,这一下,越来越严重。 枳都山师将领鄂卓,听说巴平安病了,想去探视,又怕遭骂,对瞫梦语失踪一事,耿耿于怀,虽然也同意了兰勋的“定性”,总想弄清楚真正的所以然来。 这一日,鄂卓在外喝酒醉了,不回军营,直接回家。其妻相劝,他反而辱骂妻子。 其妻这些日多次受丈夫辱骂,知道他心情不佳,一直隐忍,今日忍无可忍,对骂起来。 直到天快亮了,鄂卓一梦醒来,却见其妻未睡,坐在塌沿伤心流泪,估计是坐了通宵,过意不去,歉意道:“为瞫梦语的事,公子虽然一时饶了我,他哪一时想起,说不定又有大麻烦。 “更为重要的是,父亲才得到江州来的秘密消息,瞫梦语失踪,君上大失所望,若不能在近期寻回,六公子的世子之位恐怕要从手心上溜走,那对六公子的打击,就太大了。再者,一旦将来新君即位,倒霉的可不是六公子一个人!” “这般严重啊?”妇人声口道。 “若瞫梦语失踪真与虎安宫有关,我就比猪还要蠢了!” “就算与虎安宫有关,瞫梦语已然进了龙水峡,还能原封不动还回来?” “妇人家!你懂什么!一则,六公子若再失储位,一怒之下,极有可能清算美人失踪的事,则我兄弟俩首先挨刀,若有证据证明是虎安宫所为,债就有主了;二则,我兄弟俩,在枳都,也是腰杆上挂铃儿,响当当的人物,却被人抬起耍了,还气都不能吞一声,岂不窝囊!被人耻笑!死都不瞑目啊! “其三,共桃花现在被软禁,既然查明是强盗劫走了瞫梦语,那共桃花,放,还是不放?不放,说不过理去,说她与强盗有牵连,拿得到几面上来不?放,六公子始终忍不一下这口恶气啊!” “也就是说,你们仍怀疑是虎安宫搞的鬼?” “当时情形,我是最清楚的;兰勋回来,又说了细节。我思前想后,洞庭庄主木子三行为最为可疑。木子三背后,是万风寨,万寨背后,不就是虎安宫吗?” “原来这样啊!” 鄂卓见形势变好,坐起来,竭尽讨好之能事,其妻笑了,道:“说你是头猪,你还硬以为自己是只猴子!我教你一招,或许管用!” “快说来!若真有高招,我包你舒服得要死!”鄂卓将信将疑,暧昧道。 “你才要死!你妹桂花不是在枳都山吗?”鄂卓女人笑骂道。 一语惊醒梦中人,鄂卓谢道:“你不说,我还没想过来。”一把将妻搂过来,你情我愿做了一节双人早操。 天亮,鄂卓将府中一经常给鄂桂花送生活用品到枳都山的精明的小子叫来,吩咐如此如此,那小子领命,要了一辆马车,送东西上枳都山,除了日常所需的盐、粮、茶、肉等,特别准备了好酒。 进了枳都山,这小子让其他人去放置,单独去见鄂桂花。 按鄂卓授意,这小子对鄂桂花只说了半截话,仅说瞫梦语跑了,跑到不知什么地方藏起来了。并进一步在鄂桂花惊讶之际,引导鄂桂花,让鄂桂花也认为:瞫梦语现在已是巴国差不多无人不知道的六公子妃,跑到天涯海角,她还是,与其如此,不如趁早回来,化解了这场看似“美人危机”的“政治危机。” 鄂桂花听这小子转达了鄂卓借父亲名义的话,疑道:“到底是父亲要我做的,还是兄长要我做的?你要对我说实话!” “我说的本来就是实话。你要不信,回去问鄂大夫!” 鄂桂花的家庭环境和所见所闻,使她与绝大多数巴国女人不同,她有更高的“政治”悟性,因此也认为,至少此时这样认为:瞫梦语这一跑,正在使她自己和虎安宫,以及未来世子巴平安走向深渊,摇了摇头,道:“父命不敢违,我试试吧!” 第215章 刺探 枳都山(洪都山)上。 共氏首领的女儿共桃花及其侍女、虎安宫侍女如烟,被软禁到此后,成了隐居于此的枳都上卿鄂仁之女鄂桂花的伴儿。 那前巴国君的老妃子已经于前些时间仙逝,鄂桂花接管了她的“事业”,种果、养鸡、侍花、护竹,倒也日子清静,身体也已恢复。 鄂母见桂花光彩重现,欢喜得不得了,想要接她回府,桂花拒绝。 正好,共桃花和她的两侍女、如烟来了,鄂桂花更是连想一想枳都的心都少了。 起初,“嫌犯”被软禁在巴公室以前的夏宫里。 最近,六公子巴平安知道瞫梦语被逼下了龙水峡,后悔自己做了件蠢事,令对共桃花优礼相待(放了,一则不甘心,二则捉人容易放人难),于是将她移到鄂桂花的居处,其他三名“嫌犯”沾光也一起移了过来。从这时起,她们除了不能离开枳都山,也算相对自由了。 鄂桂花与共桃花曾在鄂府中有过一面之交,早已知道共桃花到了枳都山,不便去相见,此时相会,分外亲热。 初见虎安宫侍女如烟,鄂桂花见她落难之际,气质仍非一般,吃了一惊,一问方知瞫梦语的这个侍女,居然是楚国来的,受苦之人,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想识”,虽然沦落的方式不同,一见如故。 女孩儿们相见相识,个中话多,不一一细表。 前几日,鄂桂花以主人身份,带领客人们游览了允许她们自由活动的空间,游览了群潴夜吼、荔圃春风、黔水澄清、白鹤时鸣、松屏列翠、桂楼秋月、鉴湖笛等多个后来的著名景点。 今日近晚,鄂桂花受了兄长鄂卓假其父鄂仁的指令,在居处外的坝子上,亲手准备好了一几好菜,宴请客人。 山野之中,不分宾主,几个女儿在竹垫上坐定,鄂桂花的侍女在旁边服侍。 太阳已西沉,人约黄昏时,余热虽未尽,江风徐徐来。 “你去把酒取来,然后一起入坐。”鄂桂花笑对自己的侍女道。 这侍女唤做同花,笑道:“桂花姐姐,你自从上了枳都山,滴酒不沾,今日真的要上酒?” “贵客光临,无酒不成。少说空话,快点去!”桂花笑令道。 不一会儿,侍女同花先请来酒具,又送来一瓮巴国名酒巴乡清。 请菜品酒,不在话下。 酒过数盏,大家都有了一半醉意,鄂桂花道:“这一盏酒,我代梦语敬你们几位。” 如烟道:“桂花姐姐,此是何意?” “哈哈哈!这里,就如与世隔绝,并无一个外人,我不妨直言:我与梦语,自小相交,情同姐妹,真为她高兴啊!她能从苦海里跳了出来,全靠你们仗义!如何敢不相敬?” 鄂桂花笑说完,才发现自己很久没有这样笑过了,虽然这笑有些别有用心。 共桃花道:“姐姐说的什么,我并未明白。” 她这话,假中有真,真中有假,因为她虽然猜到一些瞫梦语失踪的情节,但确实不知道真正的内情,如烟并未给她透过一句话,她也没有相问。 也就是说,共桃花、如烟二人本来就不是一伙的,没有、也没有必要订立“攻守同盟”。 “我虽然足不出山,可是,外面发生的大事,并非一无所闻。巴平安强娶梦语妹妹的事,还有后来发生的事,我都听到了一些传说。 “你们没有做过‘好人好事’,怎会被请到这里来了?哈哈哈!” 鄂桂花侃侃道。 如烟道:“桂花姐姐真会说笑呢!我至今尚未明白,自己为何会被关到这里来了。桂花姐姐,你实言相告,梦语到底现在何处?我一直在担心呢。” “哈哈哈!明白了,你们疑我是受人之托,来打探的。我早与那些俗人俗事,概不相干!我一时为梦语妹妹高兴,言语不妥,还请两位妹妹见谅。罢了,不说梦语,说也无用。我们今晚,只管尽欢!” 鄂桂花见不奏效,想采取“不打自招”的招术,解除这几个人的警惕。 酒又下肚,共桃花道:“听姐姐话中之意,你是晓得梦语妹妹现在何处了?” “我哪里晓得!我只晓得,她并没有来枳都,这就足够了! “巴平安虽然贵为一国公子,要武不武,要文不文,胸无大计,不过是一只穿着锦衣的癞虼宝(癞蛤蟆),居然想吃天鹅肉!目今,鸡飞蛋打,头去腰不来。我料,他会人位两空。” “姐姐,什么是人位两空?”共桃花的侍女之一香桃问道。 “就是天鹅吃不到,世子之位也可能因之而失去。”鄂桂花笑答道。 共桃花清楚鄂桂花的背景,但自己并未参与瞫梦语逃跑的行动,因此不太担心是刺探,但她不敢确定如烟参与的程度,仍然小心应答。 而如烟,虽然不完全清楚鄂桂花的背景,但听瞫梦语以前偶尔说到过鄂桂花,知道他的父亲、兄弟都是枳都有眉有眼的人物,因此格外小心应答,酒也小口小口地喝。 鄂桂花见问不出什么有用的话,编出一个又一个喝酒的理由,殷勤相劝。 如烟、共桃花及其两侍女,自从被拘,数次被提审,随时都有防人之心,明知鄂桂花醉翁之意不在酒,抵不过她自己先一盏一盏喝干后再请酒的爽快方式。 鄂桂花借这四个女子越来越醉,把话来套。 共桃花及其侍女,肚皮头本身就没有鄂桂花想要的货,无论醉与不醉,试探者都会一无所获。 如烟虽然也越来越撑不住,但心中始终有一根绷紧的弦。 鄂桂花也明白这一点,重点针对如烟,时不时下一个套。 天黑尽时,客人们全都大醉。 如烟、共桃花不知,鄂桂花喝酒之前,饮用了解酒的天然药物,“千杯不醉”,见把客人们灌麻了,对侍女同花道:“好久没喝醉过了,这不醉,反而不是滋味儿。去,多取些酒来,你来陪我喝,今晚不醉不休!” 次日,太阳升起,如烟最先醒来,见杯盘狼藉,包括鄂桂花主仆,全都就地露天而卧,淑女形象毁于一晚。 如烟心想:“记得昨晚,我努力撑住,并未全醉,为何会一觉睡到大天明?不知自己醉后,可说漏过嘴?” 想到这,如烟冷汗一下惊出来。 她看了看共桃花、鄂桂花,还有三名侍女,全都还在梦中,又暗道:“但愿昨晚,鄂桂花主仆,也同我一样,早就醉了。如此,就算说了什么,也不会记得。” 如此一想,如烟心中稍宽,想道:“梦语,还有度毛狗他们,到底如何了?” 一时呆了起来。 不多时,鄂桂花醒来,见这场景,笑道:“哎呀!全都醉了!”说完起身来。 如烟如梦初醒,道:“桂花姐姐,你也醉了?” 鄂越花理了理自己的衣衫,笑道:“如烟妹妹,听你这话,是怕我没有醉吧?” 如烟暗暗心惊。 鄂桂花接下来的话,如烟…… 第216章 巫俑 鄂桂花哈哈笑道:“说实话,幸得你们什么都没有说!你们什么都没说,我便什么都不知!要是你们说了,我却左右为难了:若不如实禀报父亲,是不孝;若如实禀报,是负友。” “好了,你放心,我并不想管他们的烂事,只因父亲生我养我,父命难为!从此以后,我再不问你们任何不想说的事。” 如烟心中想,她这话,到底何意,是指我酒后已经说了,她不告秘?还是指我根本就没有说呢?同时,她这话,既可以理解为是肝胆相照,也有可能是她看似随意的最后一招。 如烟感觉自己猜不透,为慎重,仍保留了一手,笑道:“看姐姐你说的,我有什么不想说的事啊?” “哈哈哈!难怪不得,人称郑桓智多,也奈何不得你。好了,叫她们起来,这睡姿,要是被人瞧见,枳都的妇人,舌头又要长了。” 此后,共桃花、如烟与鄂桂花及几个侍女,一起生活,还一起劳动。 鄂桂花心情也渐次开朗起来。 如烟从鄂桂花的话中,同时解读到一个重要的信息:梦语他们,应该是没有被捉住。 对她来说,现在在枳都山,比虎安宫里更舒服,除了希望度群芳、瞫梦语等人千万不要出事,还有时常想起父母亲兄长,别无太多牵挂。 而共桃花的情况有所不同。由于消息不通,她一方面更加担心瞫梦语,以及由此引发的虎安宫的变故;另一方面,自己被拘,家里人不仅会着急,更有可能受到自己也不完全明白原因的牵连。 好在,有鄂府的财力物力支持,再加巴平安放话让优待,共桃花、如烟等除了不能离开枳都山半步,自由受到限制,日子过得还算不错。 一来二去,鄂桂花、共桃花、如烟及三人侍女,成了“除了一件事不说”的无话不说的闺蜜。 回放当时,龙水峡入口。 虎贲木莽子道:“吸口气,猫下腰,跟着我,莫走丢了!” 木莽子又一头钻进烟雾里,瞫梦语、度群芳、兰回脚跟脚。 里面烟雾浓烈,看不清洞有多大。只有脚下的感觉最实在,深一脚浅一脚,再就是感觉木莽子轻车熟路。也难怪,他在里面住过多少个夏夜。 路并不长,一口气,就到了那被称为桃木五行板的地方。 看不清那专门阻止妖魔的桃木长什么样,只听“砰”的一声,木莽子用短剑橇开了。 这道原本以为十分坚固的、龙水峡与外界隔绝的门,居然轻而易举被一个傻子打开了。 这也没什么奇怪的,一是木子三给木莽子指点的迷津,二是火的功劳。 不过,木子三之前对木莽子说悄悄话时,没有想到的是,其实,这道门,木莽子早就研究透了,闭着眼晴也能打开,但并不是为了今天根本不可能预知的绝处逃生。 顿时,一股风从洞口涌来,憋得快不行了的几个人,交换了一口新鲜空气,感觉比喝凉水还要爽快! 跟着木莽子,穿过这道门,向下拐了几个小弯道,便出了岩体,外面是悬崖。 悬崖底下,就是险地龙水峡。一眼望去,峡谷深不见底,如一条长长的蛇蜿蜒向远处延伸。 此处悬崖生得怪异,上凸下收,天然一条小路弯向悬崖内。这路并非人力所为,而是大自然造就的,疑是石层断裂而成。 奇怪的是,在这条悬崖路上的必经之处,就在洞庭庄后面的坝子底下,有一段似洞非洞、似路非路的地形,就是当地人们常称的“岩阡”(岩石凹进的地方),因此,从上面看出去,难以发现这处地方。 “岩阡”里面立有许多俑,约有百余,挡住了去路——准确说,是挡住了来路。 这些陶,多为陶俑,也有石俑,还有木俑,更发现了极少的青铜俑,估计是这些勇士的“长官” ,或者是富足的部族提供的。 这些俑中,有不同的形状,有的人形,人形俑手中有各种不同的兵器;有的是动物形;有的是什么乌鬼的形状;还有的,不知是什么。 俑的颜色,赤、黄、黑、白、褐等,有的身上有几种不同的颜色,或者说线条。 俑的大小,也不统一,有的高大,有的矮小。 最一致的,这些俑全都面向通向龙水峡的唯一路口。 再有一点是一致的,这些“勇士”们,不论是人形,还不是兽、鸟等形,同一样狰狞的表情,让人望而生畏。 这些俑,不是天生的,更不是神造的,正是当年虎安山大首领瞫武子召集各子部族的巫师们,花了大量时间、大力精力制作出来的。 由于除了共同的信仰,各子部族还有自己独特的崇拜和独特的工艺,因此,造出来的俑,形状各异。 当年,瞫武子将俑安置在这里,目的是阻止龙水峡里的妖魔鬼怪窜上来。 因此,在后世被发现时,有人称为“巫俑”,而在老玩童木子三的口中,称为“鬼兵”。 立这些俑的意义和作用,与秦始皇陵发现的兵马俑相近。 只不过,秦陵俑是保护死人的,而这些俑,是为保护虎安山的活人的。 同时,这些俑的规模、标准化程度,以及艺术水准、工艺水准,排列整齐的程度,均无法与始皇陵兵马俑相提并论。 在瞫武子看来,“他们”的作用,远远大于被木莽子橇开的桃木五行门。 每当风吹来,俑阵会发出类似武士们的喊杀声,而阳光照射之下,俑阵会反射出不同的光线,让龙水峡的妖魔鬼怪避而远之。 其实,留那道桃木门,有一个重要作用:按洞庭庄历代庄主的口口相传,每年,庄主要打开那道桃木门,去给守卫洞庭庄,更是守卫虎安山的英雄俑们,送一次血食(混了动物血的食物,一般是犬血,他们认为有避邪的功用),如果要说是祭祀也行,说慰问也行。 这件事,按洞庭庄历代庄主遗训,只能由庄主一个人秘密前去。因此,现在的洞庭庄中,只有木子三一个人出过那道桃木门。 ——这正好解释了兰勋等人事后的疑问:既然那道桃木门是通向龙水峡的门户,为何不用大石等封严了呢? 当然,如果真要问,木子三会给他一个反问:再严密的石头,能挡住鬼魅吗? 后有追兵,瞫梦语、度群芳、兰回、木莽子没有心情参观“兵马俑”,也来不及表达敬意。只有度群芳腹议道:“这估计就是木子三吹嘘的鬼兵!” 木莽子“很容易”又找到了俑与俑之间最好的空隙,带着逃跑的人,顺顺利利通过了俑阵。 通过了俑阵,下面的路极为陡峭。 木莽子取出先前准备好的绳索,让四人一字儿捆在一条绳上,木莽子领头、随后瞫梦语,在后度群芳,最后兰回,两“上”一“下”,也就是两“后”一“前”,护住瞫梦梦语下行,同时防止有人摔下悬崖。 他们或贴壁而行,或拉住壁间时有的小树、小草、藤蔓下行。 由于太过紧张、太过集中,又与上面没有直线的声音媒介,再加渐行渐远,他们越来越听不到上面的喊杀声,已经下到几个天然小岩洞处。 这里,有二十多步的平缓路,洞子就在路的里边,外面是悬崖。 衣裳可以拧出水来。 度群芳先进了一个洞子。这是一个“死岩洞”,里面只有死亡了的石笋、石钟乳,说明很老了。 度群芳查看了出来,道:“差不多了,就在这洞子里等他们。” 作为虎安宫温梦园的侍卫,又才受毛毛虫的“遗命”(当然,这时他们还不知道是遗命),度群芳当仁不让做起临时“指挥员”,吩咐瞫梦语进了已经查看过的洞子,木莽子负责贴身警卫;自己与兰回在外守卫,同时接应毛毛虫他们。 临时安顿下来,三个虎贲先喝了点水。 木莽子让瞫梦语喝水,她一言不发,也不喝水。 在四人心急如焚的等待中,夜幕完全笼罩了大地。 木莽子、瞫梦语呆在洞子里,度群芳、兰回在洞外,谁也不说一句话,就像突然间哑巴了一样。 谁都明白:毛毛虫五人,与追兵一样,已经不可能追下来了! 沉默多时。 突然,坐在硬石头上的瞫梦语,号啕大哭起来…… 第217章 傻子发现的秘密 木莽子在瞫梦语身边,听到突然发出的哭声,像被雷击了一样,随后跑出洞子。 这哭声,在夜色掩护的峡谷悬崖上,先是像鬼哭狼嚎,五脏六腑都哭出来了;后来又像舟中之嫠妇,其声呜呜然;再后,像嘶哑了的猫儿,一抽一抽的哭;最后,静声哭。 这是瞫梦语自逃亡之时起,第一次当众痛哭。 度群芳、兰回现在完全明白,这一次巴国史上最引人注目的“逃婚”,到最后,无论是舆论方面,还是虎安宫的穷于应对,以及参与行动者的命运,所有的压力实际上都集中到了瞫梦语的身上;而毛毛虫五人的死,让她最后一点承受力也顿时离开了。 不知道无心无肺的木莽子懂了没有。 三个男人,都没有去劝她。 夜深了,风起来。 度群芳认认真真道:“龙水峡第一晚,不知深浅,万万不可大意。为了不惹眼,不点柴火。今晚,我们三人都不睡觉。一人守在路口,防有追兵;一人守在洞口;一人在洞内一眼不眨看住她!” 度群芳的意思木、兰自然明白。 度群芳让木莽子到洞子里面去。 木莽子道:“不准点柴火,睁起眼睛也看不到,我不去!我守洞口!” 兰回笑道:“你到里面凉快去!” 木莽子道:“里面哪有外面风大?你们吃不吃东西?” 兰回故意道:“你这一说,还真饿了。你进去,让梦语先吃。她不吃,你不准吃!” “哪有这个理!” “要不然,她若肯吃了,我们不吃,你一个人吃。但若她不肯吃,你不准出来!” “毛狗兄,你各人说的!”木莽子喜道。 木莽子转身进去,摸黑取出行囊里的烤马肉。 借着星星的一点光线,木莽子手里拿起一块烤马肉,边吃边出了洞。 度群芳闻到肉香,很意外,喜道:“她肯吃了?” “她不肯吃。” “她不肯吃,你吃什么?滚回洞里去!”度群芳轻声骂道。 “我问她吃不吃,她说不吃;我又问她,我帮她吃,可不可?她说好。” 兰回笑出声来,道:“度毛狗,你我两个虎安宫排名前茅的虎贲,居然被一个傻子耍了!好!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既如此,我不吃!” “犬日的!只要是为了吃的,就像变得聪明了一样!肯定是饿死鬼变的!”度群芳骂道。 太阳再次升起。 度群芳、兰回首先观察了新的环境,才发现,昨日心心慌慌,走了多时,其实离开洞庭庄并不远,抬头可看到岩顶,而向下望,还是深不见底的一条峡谷。 目前,有一件最重要的事情需要度群芳、兰回处理:瞫梦语不吃不喝。 好劝歹劝,瞫梦语仍不为所动,度群芳失去耐心,叫道:“那好!你绝食,我们陪你绝食!说到做到!” 有时候,越简单的招数越有效,僵持到中午,瞫梦语认输了。 按照与庄主木子三的约定,既然没有追兵下来,他们就在下面等木子三的信号。 下午,在斜阳光下,从天空中落下了一些干松毛,仿佛是风吹下来的一样。 第二日,依然如此。 第三日上午,连续出勤了多日的太阳早退了,天空开始聚集乌云;到中午,乌云滚滚,不多时,风雨齐来。 烦热的峡谷,突然凉爽了下来。 瞫梦语走出栖身的小岩洞,木莽子离她仅一步,在右边,如果她有异常举动,伸手可触她的身体;度、兰离她数步,在左边。 瞫梦语站在洞口边的窄路上,雨水淋在身上,洗去多日的尘土。 瞫梦语吞了一口从发尖上流下来的雨水,暗叹想:“难道,这真是天意!这雨,若是早两三日来,也就不会被逼进龙水峡啊!兄长他们,也就不会死了!” 度群芳、兰回此时,与瞫梦语的想法相同。 兰回轻声对度群芳叹息道:“这雨啊,救了丹涪水很多人、很多物的命,唯独没有救到我们。” “是啊,天意,不可测。苴蛮子他们,若跑脱了,这下有救了!” 二人想像,还在万风林海中的苴蛮子等虎贲,还是那几个猎户,此时正用嘴接雨水解渴,准确说是救命的情形。 如果这两人知道巴天意、瞫瑞祈雨的过程,也会像所有虎安山人一样,愿意相信这雨,差不多是虎安山大巫师用性命换来的。 吃过缺水的大亏,负责后勤的木莽子,此时,没有忘记将已经喝空了的水囊接上满满的雨水,再次来到他重要的工作岗位上。 突然,他发现一个秘密。 他看着原地不动的瞫梦语的脸色,心里暗道:“她这些日里干燥的脸皮、裂口的嘴唇,焦黄的头发,被这雨水一冲涮,好像迅速恢复了原样,是那样动人。她难道是水做的?或是什么鱼儿变的,离了水,就死了,有了水,就活了?” 想到“水”,木莽子呆了起来。 接下来,木莽子发现了一个更大的秘密。 雨水淋透了瞫梦语的全身,她身上的薄衣紧贴在身上,整个身体的曲线完全暴露在这个傻子的跟前。这是比纯 裸 更加诱人、更加神秘的景致。 木莽子呆住了,看了一下,不敢看,转开眼珠;一会儿,眼珠子不听使唤,又转了回去…… “度毛狗说,她一时也不能离开我的视线!”木莽子看了看另一边的两个兄弟,发现他们在交头接耳,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的“不轨行为”,终于找到了一个“正当”的理由,眼珠子瞪得傻傻的,而又邪邪的。 木莽子感觉,眼前的这“雕像”,比虎安宫外石墙上裸 身 的女娲还要美丽和诱人,难怪盐龙兄(蟒天王、虎安宫前虎贲)每次看到她,目不转睛,莫非他有看透衣衫的眼力? 突然间,他感觉缺水的症状又出来了:口渴、心跳、要昏厥……甚至,是比缺水更加严重的症状。 不知是瞫梦语发现了,还是真的想进洞子里去,她转头,对木莽子笑了笑,道:“你让他们这会儿莫进洞里去,我去里面换一件干衣。” 木莽子醒过神来,胸口“砰砰”乱跳,“嗯”了一声,看着转过身的“雨美人”进了洞子,然后离开洞口两三步,面向度、兰两人,暗愧想:“刚才的事,但愿他们没注意。” 雨过,又是天晴,负责的洞庭庄主木子三差不多准时在每天下午让风儿捎下来干枯的松毛。 半岩之上,没有可好猎的猎物,眼前食物要断了,度群芳、兰回开始焦燥起起来,他们已经明白,追兵是在像猎杀刺猪一样,在它出入的必经之道上安上了圈套(如果他们知道宋国那个农民的故事,一定会想到叫“守株待兔”)。 又一个烈日高照的中午时分,雾气腾腾的峡谷里,能见度很高,这种机会并不是很多。 度群芳、兰回正在洞子外面商量如何面对又一个难关,木莽子过来报告了一个新发现。 第218章 银河飞瀑 “你们还在商量什么?还不快看,谷底远处,有烟!依我看,在这里等死,不如下去看看!” 度、兰两人急忙起身,向木莽子手指的方向望去。 果然,刚才二人观察多时并没有发现任何可疑情况的峡谷远处,冒出断断续续的烟雾。 度群芳道:“这峡沟沟里,多是雾气蒙蒙,不足为怪。” 兰回则惊喜交加道:“会不会是炊烟?”他喜的是,有炊烟,就说明有人居住;惊的是,而人,又可能是最大的威胁。 度群芳仔细眺望,然后道:“此时尚早,怎么会是炊烟?” “你以为人人都是毛狗,像在梦幻谷里的虎肉,打生吃,不需要提前煮熟?”木莽子讥笑道。 度群芳道: “傻子有傻子的道理。传说龙峡十人下去九人死,也说是说,尚有一人能活。一时不敢回洞庭庄,食物又要断了,与其等死,真不如下去探上一探,若果真是又一个梦幻谷,就大妙了!” 兰回笑道:“木莽子,暴牙齿咬虼蚤,若你真说对了,龙水峡小谷公,就让你当了!” 木莽子“嘿嘿嘿”笑。 商量好了,度群芳去对瞫梦语通报。 经过这场风波,准确说是灾难,瞫梦语比起最先时,想通多了,道:“不须问我。就如在万风林海中一样,你们去哪里,我就去那里。不过,有一点千万要记住:无论遇到什么,我四人,要死,死在一起,要活,活在一起,绝不能再分开!” 度群芳知道她是又想起了如烟、如云、苴蛮子和毛毛虫等,自己何尝又不是,经常想起如烟,点头答应。 鉴于梦幻谷中的经验,出发前,三个虎贲作最后的预案,兰回提议:必须先将假身份编造好,最好还要改名换姓。 兰回的这个提议,度群芳说自己“行不改名,坐不更姓”;木莽子则不表态。 兰回道:“罢了,现在又多出一个傻子!可是,虎安山多次出现隐藏的部族世代寻仇的事,这一带,树敌最多的自然是虎安山瞫氏。因此,那美人必须改名换姓,否则有可能碰到大仇家,危险就太大了!” 最近几日,瞫梦语不在现场时,三个虎贲之间,喜欢用“那美人”代替那美人。 这个意见没有争议,度群芳去向在洞子里发呆的瞫梦语转达。 瞫梦语想了想道:“温梦园有如雨、如云、如烟、如意几个姐妹,这一路,正如恶梦一般,就叫我如梦吧。再有,我如今同你们一样,是一个逃亡者,从此以后,不再有主仆之分。” 度群芳听到‘如烟’,肚皮里又是一回心痛。 “那氏族呢?” 瞫梦语又想了想:“就随梨花姐姐吧。” “郑如梦,正如梦……”度群芳轻轻念了一声,道:“这不妥,郑氏是白虎人的大氏,须另想一个!” “不妨,两河坝郑氏进虎安山时,虎安山的当地部族已经被打败;且其后数代,多以德服人,并未结下深仇。” 度群芳也知道一点这方面的历史,心想,她这是承认瞫氏做了不少恶事,而郑氏多年来屈从于瞫氏的淫威,点点头,转身出洞,听到瞫梦语自言自语道:“从此以后,虎安宫里的瞫梦语,已经死了!” 随身物品随身在,不需收拾,躲过中午直射的阳光,下午出发。 越向下行,坡度开始稍缓,路边、路上的矮树、杂草也多了起来。 不知下行了多远,太阳落在了龙水峡外,又在半山上找了一个洞,就洞歇洞——这里属于典型的喀斯特地型,多有岩洞。 最近才下了雨,洞子附近有一小股山水流过,带泥土味儿,比起缺水,不知好了多少倍。 度群芳在附近忙了近一个时辰,才猎到两只已经归窝的山鸡,烤来吃了。 当夜无事,不须多说。 次日起来,向下看时,一谷的雾气茫茫,不敢钻进雾里,原地休息。 巳时许,除了峡谷的“头部”始终有雾气不散,其余地方,多数雾散,只见峡谷底处,果然是一条小河,就像一条有头无尾的长蛇一般。 再看峡谷两面,悬崖陡壁,高耸入云,看不到山顶,天空就像一条蔚蓝的带子;陡壁之上,却有树木、草皮、花果。 原来,三人已到了悬崖下段。 继续观察,他们发现,现在所处的位置,离这峡谷的起点不远,起点后面就是洞庭庄附近的高大山体。 渐渐接近峡谷的起点,“隆隆”的水声越来越响,水声附近,水雾弥漫开来。 转过一个弯儿,到了一个凸出的位置,四人眼前一亮:一条长长的瀑布,似挂在悬崖之上的一条白练。 这个“凸点”,视野较好,可以看到龙水峡部分风景。在离小河近的峡底部分,古树、翠竹、藤萝、泉水、流瀑,水雾、怪石、明涧……令人目不瑕接,胜似仙境。 此处风景,有巴登徒子打油诗一首为赞: 烟霞幽涧生, 银河垂万屻。 九天乃瘦带, 潜龙意自沉。 闲话少说,继续下行,比上段好走,道路斜向正后方,向那瀑布去。 四人边看边走边议。 他们议论的重点当然不会是美如仙境的风光,而是至今为止,既没有出现传说的妖魔鬼怪,也没有杀人的异兽,更没有发现一个人影。 在四人看来,越是平静,越不一定是好事,更越不敢大意。 这路转了几个弯了,正好到达峡谷的起点:那条瀑布的发源处。 原来,龙水峡的这条小溪流的水,是从其后山底部的一个暗洞中流出来的。显然,这里是一条小暗河的出口。 这处地下水源,差不多位于虎安山的最低处,因此就算虎安山百年不遇的旱灾,也没有断流,水流量也没有大幅度减少;再加上,龙水峡中,日照时间短,水份蒸发慢。因此,龙水峡是虎安山这次旱灾中,受到影响最小的地方,特别是半岩以下,基本没受影响。 出水口处,有一口不太深的大水塘,但流水湍急;水塘里,有排列稀疏的石头,一些石头的尖儿露出了水面;水塘外面,则是断崖。 奇的是,在这水塘中央,有一块条形大石,数丈长,平均半丈余宽,水面以上部分,六七尺余高,其形状,如龙脊。 木莽子真以为自己变聪明了,直接称这块长石为“龙脊石”,其他人没有兴趣反对。 条形石的的上端,直插入出水的暗洞,尚不知在里面还藏了多远;水从这长石的两面,分水流出。 这两股流水,然后又在条形石尾部汇成一股水,直冲到五丈余外的断崖下去,形成他们刚才看到的瀑布。 他们发现,这边岸上、瀑布以下,尽是数十丈高的悬崖峭壁,而对面的山体稍平缓。要继续前行,只有越过面前的水塘和它中间的条形石。 瞫梦语站在水塘边,见水流湍急,胸口发闷,度群芳知道她是怕水,令道:“木莽子,把行囊给我,你背她过去!” 度群芳说完,接过木莽子的行囊,率先脚点露出水面的石尖,像猴儿一样,几窜几不窜,上了条形石背上。 看来木莽子没有打算拒绝,二话不说,上前来,弓下身,让瞫梦语上了“马”,沿着度群芳的足迹,如蜻蜓点水,到了长石边,度群芳伸手将“货物”拉上了长石。 度群芳见瞫梦语吓得面如白布,骂道:“木莽子,你是猴儿,不可以慢点!” “反正我不是犬!” 木莽子边答,一个纵步,跳上了长石。 兰回押阵,以比身负“货物”的木莽子更快的速度,上了长石。 四人发现,这块长条石,顶部较为平坦、光滑,比较干净,说明曾被水流冲刷过。 他们不知,这条溪流,除了这一股从未间断过的暗河水,每到雨天,其后方大面积山中积水,集中向这里涌来,形成一股洪流。 四人在长石之上,走了几个来回,仰头看去,三个方向的山尖,如埋在云里。 稍息一会儿,兰回道:“这里不是耍处,趁早赶路。” 仍然是度群芳、兰回“押镖”,木莽子运“货物”,看准水面上的石头尖,两步三跳,到了对面草岸上。 各背了行囊,进入对岸林中,果然没有来岸陡峭,且喜林中有一条茅草路,虽然那草有半人之高。 披荆斩棘而下,约一个时辰,才到了下河边,水声隆隆,正是“龙脊石”处流下来的瀑布。 此处稍为宽阔。 近看那瀑布,宽略二十步,高数十丈,似从天而降。正如: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 飞流而下的水龙,一头扎进下面的一个水塘之中,水花四溅,散发的水雾笼罩水塘四周,并向流水方向弥漫,形成状如仙气飘飘的薄雾————此时,几人在现场观摩,完全看清楚在半岩上望到这边的雾气,始终不消,正是这条瀑布生成的。 瀑布之水,顺沟而去,形成一条溪河,正是龙水峡的母亲河。 此时,残余的阳光正斜射在水雾之上,七彩纷呈,道不完的美! 此处,后人称为“银河飞瀑”。 度群芳、兰回几个大步跑到水塘边,感受水能的爆发力量。 木莽子终于找准了自己的重要岗位,站在瞫梦语身后,离水塘边十余步,随时提防来自任何方面的威胁,让她专专心心欣赏这道美境。 空气格外清新,水花溅起,水雾泛起,落在瞫梦语头上、脸上、身上,就如洗礼一般,她感觉心情顿有所好转。 突然,兰回尖叫一声。 第219章 一线之天 “这块石头上,似有在虢翰书房里见过的刻字!”兰回叫道。 度群芳过去一瞧,笑出一声,大声道:“哪里是字,是石头上的花纹。你跟我一样是睁眼瞎,就不要出宝器。你应看有不有鱼!”——瀑布落水的声音大,需在提高嗓音。 “这么高的瀑布直落下来,有鱼,也吓跑了!”兰回高音道。 度群芳根本没有必要地扯起衣衫一角,嗅了嗅,道:“躲了多日,身上发酸,何不在此洗一洗。但我有点头昏。” 兰回道:“我也有点。” 度群芳现在,学会了谨慎有余,回过头叫问瞫梦语和木莽子头昏不昏,瞫梦语说头有点昏。 木莽子叫道:“头不昏,就是耳朵有点不舒服。” 度群芳听他说头不昏,且这里不是封闭的环境,应不是什么毒,或是这几日休息不好所致,反而放心。 他们不知道,后人称这样的环境为“天然氧吧”,他们是有点醉氧反应。 瞫梦语不敢去瀑布下面的水塘里洗澡,三个虎贲一个在岸上守卫,轮流下水。 然后,在严密而又绝不监视的保护下,瞫梦语到下水数十步岸边上的一个小水坑里洗得干干净净。 各换衣服。 瞫梦语换了一身干净的自己的黑色衣,才感觉自己的身体又活过来了。 度群芳道:“这里日头落得快,不如就在这里洗一洗、晾一晾衣衫,今晚在此休整。” 瞫梦语道:“隆隆水声,如何能睡得着?” 天色不早,收了脏衣,继续在右岸沿溪水走不到两里,前边无路,准备过河,却见此处水流比上面更加湍急,找个草坪,砍树、竹,割草,支了简易的帐蓬。 现成的食物告罄,这里有山有水,度群芳分了工:兰回负责在河里抓鱼、蟹等水产;度群芳负责打山珍;木莽子负责保护瞫梦语,并同时负责将火灶安置好。 安排毕,度、兰二人,带上猎具,准确说是兵器,各去行事。为防万一,均在附近一箭之内行事,以便随时可以接应,这让度群芳的任务变得最为艰难。 木莽子从行囊里取出一口双耳小铜釜,料是木子三的宝物,“狡猾”的木子三大约没考虑到会不会再送回去。这应该是木莽子准备得最到位的一样东西了。 接下来,木莽子在瞫梦语来协助下,搬来几块石头,架起石灶,找来干柴,用原始的方法点起火,首先烧了一釜干净水。 龙水峡日照时间短,半个多时辰过去,太阳已经落山了,度群芳空手而归,兰回捉到几条小鱼、几只不大的螃蟹和两只蚌。 兰回自嘲道:“这几条小鱼儿,塞牙缝还嫌不够。” “不急,天黑了,正好下河。”木莽子向石灶里添了一根柴,抹了抹脸上的汗水,抬头道。他们已经烧开了一釜开水,移在边上,这时添柴,是为了不至于熄火。 度群芳笑道:“看来,下一次,应让木莽子去捉鱼。 但今晚不用了。刚才,我听到有茧棒在叫。”茧棒,岩蛙的一种,当地的一种美味。 “最好!”木莽子、兰回同时道。 夜幕降临,龙水峡反而热闹起来,水声、风声、多种动物的声音,从空中、林子中、水中传出来;蚊子等飞虫也开始活跃。 点了一支小火把,度群芳领路,不足一里,发现一条小水沟,他们估计水源来自悬崖上一个流量不大的小龙洞, 水质清澈无比。 水沟里,最多的是石头和水草,清清的水在石头之间、青草之间缓缓流淌。 瞫梦语第一次亲自参与捕捉这种动物,她发现这动物胆子很小,但不够灵活,在三个武功高强的虎贲面前,就像刀俎上的肉。其中,似乎木莽子更熟悉路数。 用不多时,捉到了足够的食物,回到宿营处,木莽子、度群芳两人,三下五二,便只留下了新鲜的蛙肉。 瞫梦语则与临时贴身侍卫兰回坐在帐篷外的小草地上说闲话。 这是兰回第一次与瞫梦语单独冲嘴壳子。 瞫梦语发现这个虎贲的见识在度群芳等人之上,他似乎不仅仅武功高强,对枳都,甚至江洲的一些事,也略有所闻,联想到曾听虎安宫侍卫总头目瞫庆说过,兰回有在江洲做过黑道的经历;兰回则向这个美人承认,论在现在这样的环境中求生的技能,自己和度群芳都不如木莽子。 兰回甚至开始怀疑木莽子是否同自己一样,也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但没有把这话说出口。 肉香随晚风扩散开来。 两个“大厨”已将蛙肉做熟,一种为烤肉,一种为水煮。 尝了一口亲手水煮的美味,木莽子才想起要感谢毛毛虫,道:“要不是毛毛虫,我差点把盐巴忘带走。” “要不是毛毛虫,你不需要盐巴了!”刚才,为水煮还是烤来吃,两个结义兄弟又发生了一点小争执,主张烧烤的度群芳不悦道。 通过食客评价,厨艺比拼,木莽子以“2比0”暂时领先。原因就是木莽子在水煮蛙中加了几样就近采到的佐料,其中主角被称为“木姜子” (注:木姜子,或木浆子,又称“山鸡椒”,野山胡椒之一种,当地人喜欢用来煮鱼等,其味有点怪怪的,且还有一点麻木口腔,但味儿很特别)。 度群芳不服。 兰回笑道:“你没有什么不服的。木莽子定然是得了虎安山两大吃嘴的真传。” ——洞庭庄主木子三的二兄在虎安宫中当大厨师,被人们称为虎安山“第一吃嘴”,木子三则被称为“第二吃嘴”,因为木莽子和度群芳的关系,兰回也跟着在虎安宫伙房里悄悄吃了不少福喜。 吃过下龙水峡来第一次美味儿,让瞫梦语在简易帐篷中睡下。 三个虎贲武士在帐外小草坪,天当被条草作床。 今晚,兰回值上半夜,木莽子值中夜、度群芳值下半夜。 还好,人到落难时,天公来作美,次日,仍是阳光渗透进龙水峡来。 这岸无路可走,只能过河。 没等度群芳发令,木莽子主动把瞫梦语背过溪去。看来,他已经认为这就是自己的事,也不想让兄弟们代劳。 四人顺河边草路、沙路、石路而行,时不时还需借河里的石头垫脚。 这四人,就像后世取经的唐朝和尚,仍旧是这几日里同样的顺序:度群芳打头,不过他手上提的不是棍,而是柳叶剑;瞫梦语行第二,后面是一步不落的木莽子;赶鸭子的是兰回,不过,他不用挑担。 行了半日,天空越来越窄,光线越来越暗,看那天上,如一条线,两边怪树、异草,无法尽述。 此处风景,有当代当地著名的乌江韵语先生《采桑子?地缝览胜》二首为赞: 其一 游观地缝天天好:鸟鸣林松,泉水叮咚,迎面临溪徜徉风。 戋光吻暗清幽静,一线天空。穿过岩泷,崖瀑飞烟细雨中。 其二 峡深逸趣临幽涧:千丈悬崖,山挂银钗,亭午阳光灿灿来。 游梯截道凌空下,畅笑盈腮。放荡情怀,一峡风光争眼开。 瞫梦语抬头看了好一会儿天空,道:“果真只有一线之天了。” 后人称这里为“一线天。” 过了此处,又无路可走,转回右岸。不消说,木莽子又当了一回“白龙马”。 前方稍宽,瞫梦语道:“累了,歇一歇!” 木莽子道:“你们饿了没有?” 兰回笑道:“除了吃,你还晓得其他不?” 度群芳叹道:“也不怪他。我们已成野人,只有打鱼捉鸟过活,饥一餐,饱一餐,吃得再饱,总觉得肚皮里空唠唠的。” 兰回道:“万风林海中最苦的日子都熬过来了,还怕什么?这里最不缺的便是水,野物也不少,正好把洞庭庄猎户教的绝招,全都用上。” 瞫梦语道:“再这样下去,怕是身上要像野人一样,长出长长的毛了。” 见溪水边有一块大石,正好在高耸的悬崖制造的荫凉之下,约两三丈高,度群芳道:“不如上去停个尸再走!” 瞫梦语道:“那石头高,我哪里上得去,下边还有几块大石,我就在低的大石上了。” 度群芳道:“这哪敢放心!” 瞫梦语道:“你们居高临下,还怕看我不严?这里人毛没见到一根,还怕什么!”坚持不上去。 度群芳对木莽子噜了噜嘴,木莽子想说什么,没说出口,度群芳笑道:“一会儿,就来换你。” 度、兰二人飞身窜了上大石,喜的是大石表面平整,解开行囊,随意放平身体,享受醉人的空气,轻松疲倦的身心。 瞫梦语也上了一块比较平整的石上,放下行囊,先坐了一会儿,感觉不太舒服,随后平躺石面,仰望空中的白云从一条逢中飘过,思绪上了云端,不觉困意上来,恍惚惚入了睡。 “倒霉”的木莽子,接受了光荣的任务,先是站在离瞫梦语数步之外的另一块石头上,观察动向,自然也要时不时看一眼睡美人。 过了一刻,木莽子打了个呵欠,也躺了下来,但并不敢入睡。 高石上二人也并不敢真睡,偶睁眼看,见一只雄鹰在空中盘旋,复又假寐。 约小半个时辰,度群芳听得此岸林中有很细微的、连续的“沙沙”之声,提高警惕,小心分辨,轻声提醒兰回:“小心!” 第220章 比偷袭更恐怖 “小谷公,你果真把梦幻谷的绝招学到手了。我尚未听见声响。只是怕那小谷母芍药,等你到老死,也见不到负心人了。”兰回轻笑道。 二人除了嘴巴轻轻动,全身一动不动,假装睡沉。 “你要是愿意,我把豹牙颈饰送你,你去做小谷公。”度群芳回敬道。 兰回轻笑道:“你倒大方。我可没有上错塌。且我老兰,对别人用过的,向来无兴趣!” “不与你说这个!两岸都有异响。你注意如梦那边。”度群芳对兰回老拿自己在梦幻谷香闺木房里吊起腊肉吃干饭的“艳 遇”来说笑,有点生气,但忍住气,小声道。 兰回尖起两只耳朵,轻声道:“真来了!” 二人不再说话,静听两岸。 过了一会儿,突然,只听“嘣”的一声,声音不大,但很清脆,这声音对两个以兵器为伴的武士来说,太熟悉了。 二人凝神静气,随时准备伸手捉取飞来之物,只听对岸树干上一声轻响,随后传出“哗啦啦”的声音,林中有鸟儿乱窜。 度群芳轻轻道:“且慢动作,看是何样怪物,敢来讨好。” 兰回不以为然,轻声道:“大粪还要狗屎来淋。”(注:当地俗语,意思指我比你懂,不需要你来提醒)。 不一会儿,“哗啦啦”的声音便远去了,又安静下来。 兰回轻声笑道:“估计是小毛狗来参拜大王。” 度群芳道:“我就在想,龙水峡,五大险地之一,不可能就这样平静。” 兰回仍轻轻笑道:“平安无事了 ,你还嫌不快活?” 话未绝,听到“呼呼”两声,二人晓得来者不善,一个鲤鱼打挺,早已起身,执剑在手。 刚才起身,两个人影从林中飞身一跃,已到大石之上-———瞫梦语这些日子,实在身心疲劳,尚在梦中。 估计木莽子也正见到周公。 来人中一人叫道:“原来是装睡!强盗!哪里来!” 话未落,一支剑已到了度群芳胸前,度群芳撤身一闪,躲过这剑,左脚已到石头边上,提剑相迎,战了起来。 与此同时,另一人与兰回也已接上手。 四人在大石上捉对撕杀。 三四十合之后,度群芳暗惊道:“此人武功与我尚是对手。” 而兰回,渐渐占了上风。 瞫梦语被打斗声惊醒,睁眼一看,高石之上四人在斗,大惊,急起身来,叫道:“木莽子!木莽子!” 木莽子居然没有一点反应,如死狗子一样,连“哼”都不哼一声。 瞫梦语见两个偷袭者都极强壮,小的年约十六七岁,正是与度群芳过招的,年纪虽小,却更加强壮;另一个与兰回过招的,年龄稍长,约二十四五。二人兵器差不多,均是一把短剑。皆穿的是兽皮,獭皮短裙,上身只挂一圈什么树叶,耳上挂有亮亮的青石磨的坠子。 见偷袭者身着兽服,瞫梦语心想:“看这装束,不像枳都追兵”,倒还惊心稍减,叫道:“住手!先不要打!” 听见叫声,度、兰二人均撤后两步,那二人见状,也各撤一步。 瞫梦语道:“你二人那里来的,在此撒野!”好象她是这里的主人一样。 年龄小的偷袭者道:“盐部族的强盗,又来作恶!到了我们的地盘,反说我们撒野!” 瞫梦语听了,吃惊道:“什么强盗,我们不是强盗!” 那小子道:“外面进来的,只有强盗!” 瞫梦语看看他,道:“我们是巴国人,不是强盗!” 度群芳和兰回,见对方听到瞫梦语一声叫停,居然就住了手,并未死缠,有一点意外,也有一点宽心。 兰回正在迅速评估来客的威胁度,度群芳则偷眼一看,发现木莽子居然还在呼呼大睡,吃了一惊:要是这两人对手无一寸兵器的瞫梦语下手,如控为人质,大事不妙!心中暗骂木莽子。 必须作出迅速应对,度群芳对兰回道:“闪!”——“闪”,当地俗语,“跑”的意思。 话未落到脚尖上,度群芳与兰回同时飞身跳下大石,早到瞫梦语身前。 偷袭者以为这两人要跑,也飞身跟下了大石,见二人护在一个女子跟前,才明白是怕伤了她。 双方各持短剑,相隔十余步,僵持住。 度群芳道:“两位,我们的确不是强盗,误闯宝地……” 还没说完,突然,身后传来“哈哈哈”的笑声! 原来,木莽子先是假睡,随时注意静听动静,一不留神,居然真睡着了——昨夜,木莽子吃得胀了,上半夜睡不着,下半夜又值岗,也就是差不多通霄未眠,今天又赶了不少路,疲倦得紧,倒地可睡。 这时突然醒来,暗道:“大意!怎么睡着了!”睁眼一看,那美人已起身,度群芳、兰回与两个来客持剑相对,急忙一个侧滚,站了起来,看到两个“生人”,随即哈哈哈笑。 “哈哈哈!” 木莽子再次发笑。 突然,年龄小而更强壮的偷袭者惊喜叫道:“四哥,傻哥,你回来了?怎么没看到你!” 木莽子边打呵欠,边笑道:“我睡着了!” 木莽子认识龙水峡里的人!这太意外了! 度群芳、兰回、瞫梦语立即明白过来,此时最大的敌人,或许是一路同行的人,这是比偷袭更为恐怖的突发情况,大吃一惊!新的汗水又一下惊将出来。 “木莽子!你到底是什么人?” 度群芳话才出来第一个字,脚力已经突然发动,眨眼之间,到了瞫梦语所在位置后方数步的木莽子身边,短剑抵在他的颈子上。 木莽子猝不及防,已在死亡线内。 与此同时,兰回已迅速移动到瞫梦语与两个偷袭者之间的最佳防护位置,调整好因度群芳移开后的防守漏位——这对虎安宫虎贲来说,几乎不需要思考,仅仅是平时训练中的基本功课。 只一个瞬间,空气突然变得凝固了一般! 显然,偷袭者惊讶这两人动作之快之余,见度群芳已然控制了他们的朋友木莽子,不敢轻易发起进攻,咬着耳朵说了几句话,不用说是在商量。 年龄偏大的偷袭者问道:“龙四,他们是什么人?” “兄弟!”木莽子干干脆脆答道。 如此明白的对话,让度群芳、兰回、瞫梦语明白,虎贲木莽子原来是龙水峡部族的人,并且并不叫什么木莽子。 “龙四,他们是什么人?”显然,他不相信另外三个人的回答。 “濮人!” “都叫什么?” “毛狗、兰回、如梦。” “既然是龙四的兄弟,有请!”那男子又看了看三个客人,说道,露出不易察觉的微笑。 木莽子伸手推了一下顶在自己颈子上的短剑,发现度群芳并非作戏,而是随时准备取了自己性命,道:“度毛狗,你还在做什么,快取开!” “恐怕晚了!木莽子,你藏了多深?太恐怖了!” 结义兄弟,原来如此!度群芳此时,只有一个感觉:自己被兄弟出卖了! “你快放了我呀!”木莽子有点急道。 “既是朋友,有话好好说。他傻子一个,做事向来不妥,不必计较!”年龄长的偷袭者已经领教了不速之客的武功,非常清楚木莽子在对方已经取得先机的情况下,根本没有任何反抗的机会,随时可能轻松送命。 “你最好闭口,等他问完!”兰回扬了扬手中的短剑,对已知武功不如自己的那人威胁道。 “怪了!人在房檐下,还敢不低头!”年龄小的刺客喝道,同时准备逼进一步。 “不急!”年龄大的刺客伸剑止住他。 瞫梦语也轻轻拍了一下兰回的后背,示意他不要冲动。 “为什么?你快说实话!”度群芳叫嚷道。 木莽子明显感觉得到度群芳手上的力量在加重,稍一冲动,他会毫不犹豫一下刺破自己的咽喉,再一次道:“度毛狗!快点放了我!” “为何进了龙水峡,还不说实话!”度群芳有点控制不住了,短剑尖又向前送了一点。 “你比我还傻!我要是实说龙水峡里面藏的是郁水丹部族,你们还会下来吗?” 郁水丹部族,以前是郁水流域臷民国(巫臷)的两大部族之一,郁水最凶悍的氏族,在白虎巴人抢占郁水盐泉和丹砂的时候,遭到的最血腥的抵抗正是来自丹部族。 臷民国被破后,丹部族被迫进了虎安山,后来又与虎安山瞫氏、万风寨果氏发生过血战。 多年以来,虎安山白虎巴人遭遇的多次袭击,尤其是在万风林海中遭遇的袭击,当地人认为主要来自盐部族和丹部族余部。 而梦幻谷之行,度群芳已经见过了盐部族的人,并没有传说的那样残忍,那么,发生的多起惨案,就很有可能是丹部族制造的。 因此,度群芳十分心惊。 木莽子才说的这句话,度群芳气在在头,并没有完全领会,怒道:“你真该死!去…” 兰回一时也懵了,无法迅速对原本熟悉的木莽子作出新的准确判断,精力高度集中,知道自己现在的唯一任务是紧密配合度群芳的先发制人,在他结果木莽子之同时,首先要挡住两个偷袭者的疯狂进攻——这种思路,与他们在浪卒营中接受的训练有关,即认为: 其一,在无法作出准确判断的时候,宁可错动(包括错杀),也绝不可坐失良机; 其二,哪怕度群芳的动作相当麻利,回援也需要一点时间,且还不敢说一定不失手,尤其是如果对方同样是高手的情况下。 很明显,木莽的这门功课没有度、兰优秀,预判稍迟。当他意识到这一点,已经陷入了被动。 第221章 敬酒总被罚酒好 度群芳“死”字还未说出口,被那年龄小的偷袭者一个尖厉的口哨摁了回去! “度毛狗!不想死,就快点放了我!” 木莽子再次重复这句话,兰回、瞫梦语、度群芳都完全明白了他的意思:附近还有他们的人! 度群芳突然联想到更加恐怖的问题,对木莽子恶狠狠道:“难道你是在万风林海中行刺公子刺客同伙?若是如此,洞庭庄主木子三又是什么人?” 这问题,不联想则已,一联想,惊人! “毛狗兄,你想多了。木子三要是龙水峡的人,会让我们进龙水峡来吗?那样,有可能跟进来数百追兵!放了他!”一路上很少说话的瞫梦语突然道。 “这是说你,比我还傻!”木莽子对度群芳不无得意道。 放了木莽子,天平就完全倾斜了,度群芳不甘心。 “放了他!”瞫梦语令道。 “傻儿,你不要乱来!”度群芳狠狠说完,收了剑。 年龄大的偷袭者见度群芳收了剑,先自己收了剑,又令年龄小的也收了剑。 兰回见状,也收了剑。 年龄长的偷袭者道: “三位,有请!” 兰回施个了礼,不卑不亢道:“多谢美意!我们就不打扰了!” “这,恐怕由不得你们了!” “我随你们回去!若他们要走,放他们走!我以性命担保,他们是无意中进了龙水峡, 绝不是大洞的仇人!更不是盐部族的人!”惊魂初定的木莽子已经走过来。 这句话,度群芳、兰回、瞫梦语均听明白了,木莽子这是在表明:他并没有打算出卖虎安宫的瞫梦语和自己的把兄弟。 三个客人心里稍宽。 “既然是龙四的兄弟伙来了,还有一个姐妹,若不尽地主之谊,我们大洞主面子上恐怕过不太去!不至于,要他老人家亲自来请吧!”年龄大的偷袭者皮笑肉不笑道。 三个客人都听明白了:敬酒不吃,就只能吃罚酒了! 木莽子知道多说无用,见度群芳三人迟疑,道:“你们忘了,我说过,龙水峡,可能是第二个梦幻谷。” 他这话,一方面是给度群芳、兰回、瞫梦语表明,要想在龙水峡中生存,离开这里的原著部族,根本不可能;另一方面意思是就像当时在梦幻谷一样,没有第二个选择。 今日这客,不想做也得去做,客人们同意进偷袭者的部族。 气氛暂时缓和下来,木莽子当起“介绍人”,客人们这才知道,两个偷袭者,一个称“龙二”,一个称“龙十”;而龙十,又称“龙佑”。木莽子在龙水峡被称做“龙四”。 听到“龙佑”这个人名,度群芳又吃一惊,对龙佑道:“你认识苴蛮子吗?丹涪水苴氏寨的苴蛮子?” “你会是他的朋友?”龙佑反问道。 “是偶然听他说过,他有一个朋友与你同名,也叫龙佑,短剑投掷术,十分厉害。”度群芳尽量不正面回答龙佑的问题。 “还算他有记性,好几年没见过他了!” 龙佑的回答让度群芳又一次吃惊。 事实已经清楚:这个龙佑,正是苴蛮子曾不止一次夸奖过短剑投掷术的那个少年,而现在,那个人就在自己眼前,就在龙水峡,这说明:苴氏寨与龙水峡里的神秘部族也有联系! 进一步迅速分析,度群芳更加吃惊:显然,自己的结义兄弟木莽子,正是苴蛮子口中说过的、没有见过面的短剑投掷“神”一样级别的人物“龙四”——而木莽子,从来没有表演过自己神奇的短剑投掷术。 度群芳肠子都悔青了,看着木莽子,讥讽道:“你娃,了不得!” “什么了得,了不得?”木莽子道。 “龙佑、龙四、苴蛮子!短剑投掷术!木莽子,你母的还在装!” 度群芳这一说,兰回也猛然醒悟过来,木莽子等于龙四,等于苴蛮子充满崇拜的表情讲述过的短剑投掷神级人物! 瞫梦语没听明白度度群芳的全部意思,但不希望刚刚缓和的气气氛再次紧张起来,道:“你们都少说些!” 三个客人不得已出发,离开河流,向右岸陡峭的树林上方爬行。 龙二领头,兰回第二,瞫梦语第三,度群芳第四,龙佑押后。 开始时,木莽子“习惯性”地到了瞫梦语的身后,被度群芳一把拽到最末一位去了。 走出不远,度群芳发现,龙佑这小子,话特别多,想到正好是个打听消息的“理想”人物,回过头道:“有多远?” “说远则远,说近则近。” 度群芳疑道:“说远则远,说近则近,何意?” “若是识不得路,就是十天半月,一月两月,也未毕找到,若是识路,只需一晌午。” 度群芳似信非信,心中道:“多半,又是梦幻谷中母青山兄弟一样的鬼话!或者,真有什么鬼打墙?” 走了几个 “之”字拐,龙二叫停下来,“请”客人歇一会儿。 三个客人转身看下面,发现离开小河流的直线距离还不足三十步。 龙二、龙佑在树丛林中找出两张弓和两个箭袋,挂在身上。 瞫梦语发现龙佑身上的弓较小,但形状特别,而且上面的物件还比一般的弓复杂,道:“你这弓,是玩的吗?” 木莽子想要来讨好作答,度群芳骂道:“滚一边去!” 木莽子睨了度群芳一眼。 兰回道:“他这是戈射,弓称为弱弓,发射出去的矢上有绳索,称为缴,可避免被射中的飞禽将箭带走。” 瞫梦语道:“明白了,似未见过。” 度群芳道:“你不打猎,如何见过?估计他们是技艺不精,不能一箭致死猎物。我就不用这个老式猎法!” 龙佑叫道:“胡说!敢不敢赌!” “赌什么?”度群芳不甘示弱,他已经明白,在这附近,并没有他们的同伴,刚才龙佑的口哨,只是虚张声势并且取得了应有的效果。 兰回急打圆场:“这里两面悬崖,中箭的飞禽容易飞入悬崖上去,取之不到,因此用戈射。” 龙佑道:“你也只说对了一半,金鈚宝贵。” 度群芳道:“明白了,估计你们还用土弹丸。” 兰回恨了度群芳一眼,却听龙佑道:“果真是用的。” 再次出发。 他们一会儿转“之”字拐,一会儿平行,一会儿直向上,渐渐看不到小河流,进入一个坡度较缓的丛林中,弯弯曲曲向山上行,果然其间似路非路的岔路较多,如乱绳一样难以辨路。 兰回回了一下头,示意瞫梦语以自己“过目不忘”的特长,尽量记住走过的路。 度群芳还想从龙佑口中得到一些有用的东西,想继续问,不料龙佑不耐烦道:“你这人话好多!少废话!” 度群芳被一个话多的人骂“话多”,暗骂一声,一边走,一边专心听龙佑与木莽子说话。听得出来,后面两人关系良好。 而且,度群芳渐渐感觉,平时语言并不多的木莽子似乎是在无话找话,难道,他是有意让我得到一些情况?可他是一个傻子呀! “难道……?这太不可思议了。”度群芳暗道,冷汗出来。 对可能证明自己愚蠢的事实,任何人都不会轻易相信的,度群芳很快又暗道:“绝不可能!” 第222章 山底洞人 一路之上,瞫梦语、兰回几乎没有说过话,他们在尽量观察,尽量记住方位、标志性树木、石头和道路,但感觉越来越困难。 从身后龙佑与木莽子亲切的交谈中,度群芳大约听明白: 就在他们假睡的大石下方不远,有一条长长的池子,名叫龙水池,池水极深,有各种怪蛇、怪物出入,困此不敢下水。龙水池中有一种鱼,名叫滑儿,也叫滑宝,味极鲜美,很难捉住,他们常到那里来射鱼。 今日,龙二、龙佑又来射鱼,刚到河边,正好见到有两个生人在大石头上睡觉,没有看到在低处休息的瞫梦语和木莽子。 多年以来,龙水峡中每次出现生人,无一例外,都是仇人,均引起过不小的麻烦,甚至于死人,于是,龙二、龙佑打算将这两个生人先捉回去再说。 正在想如何下手,看到对面林中有异动,以为这两人还有同伙,不敢轻动。 等了一会儿,才见是一条大蟒到了河边,从林中伸出了头,担心自己的猎物先成了它的猎物,于是龙佑轻轻射了一箭。 度群芳听到这里,回头问道:“射中了吗?” 龙佑讥笑道:“毛狗,是叫毛狗?你在偷听啊?” “风吹来的。”度群芳不以为然道。 “蛇是我们的祖宗,并不真想射它,射在树干上,惊他一下,让它离开。” 转来转去,走了小半日,客人们已经不清楚到了何处,只见地势更加平缓,树木也更加密集起来,以松树、青杠树为主,间有柏树等。 走到太阳偏西时,到了一个地方。 这里,前面是长达不下十余里、高约十余丈的断崖。 断崖的边上,多是小草、小树,唯有两块大石,各重达数万斤。 准确说,这两场大石,是一块大石中间破开了。这两块大石,四分之一伸出了断崖,就像是天上飞来的一样。 穿过大石之间的缝穴,向左转数步,在断崖上有一条小道。 这段路很怪,先沿断崖斜向下,约二十余步,进入断崖里面,但顶上没有封闭,也就是不成为隧道,路外侧的石壁仅约数尺厚。 然后,一个转角,直下十余步,就到了断崖的外层边上,转角,又斜向下;然后又是一个转角,又直下,就走下了断崖。 三个客人发现,这段路上,居然有石梯步,估计最先有一条毛路,经过了当地人刻意开挖、修砌,形成一条路。 这断崖中间的路,总长不过百余步,但极其狭小,仅容一人通过。 走出断崖,领路的龙二道:“这里叫虎卡石,白虎巴人进来,就要被卡死,不远就到大洞!” 兰回冷笑。 突然,度群芳心头再次吃紧,心中后悔:“白虎巴人!郑如梦,郑氏,不正是属于白虎巴人吗?不过,这已经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木莽子想做什么!可以说,一切都决定于木莽子怎么说!母的,我三人性命,居然被一个傻子抓在手心里了!” 度群芳心中,又狠狠骂了一声木莽子,恨不得现在就弄死他! 一眼望出去,又是一条峡谷。但这条峡谷远没有龙水峡深、长,尤其是他们来的这一方,地势稍平缓。峡谷的顶端(后山)和对面的山体,则是高得出奇,险得出奇。 原来,这条短的峡谷,是龙水峡的子谷。 这样的小峡谷,在龙水峡里,尚不止这一处,它们共同构成整个龙水峡独特的南方喀斯特地形、地貌。 更令客人惊奇的是,站在这里看去,两三里之外的峡谷右方(后山)悬崖的中央,有一条窄缝,从窄缝里徒然喷出来一帘瀑布,高四五十丈,直冲而下,流水落在底下几块巨石之上,水花四散。 终极瀑布的巨石上方百余步的左侧,有一个宽口的大岩洞,岩洞外边是一个小断崖。 从这边看去,那大岩洞就在整座高耸入云的后山的脚底。 大洞前方、断崖下面,是那条瀑布形成的小溪流。 这条小溪的目的地,仍是龙水峡主峡谷。 再看那个大洞子内,有低矮的房屋,简直就是个洞天福地。 此处风景,又有后世巴登徒子打油诗一首为赞: 白龙飞降布烟帘,神铁一捣岩底空。 竹篱茅舍闻鸡鸣,陡地菽麦任尔风。 山穷水尽疑无路,危谷深处有福洞。 客人们这才明白,那个大岩洞,就是木莽子的部族的住地。 只两三里路,到了大洞口。傍晚时分。 听到有人来,洞口处转出来两名笑呤呤、赤脚、露脐腹、头上戴花、身穿比基尼式青树叶装的少女,两对丰满的乳 房就像柚树叶丛中成熟的柚子,若隐若现,个子都高高的,额头上都涂有这个部族曾经引以为自豪的丹砂红痣(注:并非后世所谓验证处 女的朱砂痣)。 两个少女,说不上绝色,却有几分姿色,尤其古铜色的皮肤,苗条的身材,毕现出健康之美、自然之美、野性之美。 两少女正要开口说笑,见有生人,愣了一下。 一个少女先对龙佑道:“硬是要天黑才晓得回家!”说完警惕地打量四个客人,重点观察同来的美人。 突然,另一名少女指着木莽子叫道:“该杀的!你不是龙四吗?” 木莽子笑道:“我是莽子。” 那少女喝道:“谁不晓得你是莽子!这么长时间,你跑到哪里去了?还胆敢带回来几个生人!” 龙佑笑道:“七花,四哥的事,你要问,晚上榻上再问。他们是我们请来的客人。” 另一女子道:“鬼才信!” 龙佑笑道:“八花,你连我都不信?” 八花正要答话,又转出来一个年纪偏大的妇人,龙佑叫了一声“大母”。 大母突然间发现了木莽子,又惊又喜又骇道:“还以为你死了呢?” 木莽子笑答道:“月亮落土了,也还能回来。” 大母过来摸了摸木莽子有温度的脸,然后虔诚道:“神灵保佑,神灵保佑!让你回来了!” 三个客人见这妇人面容和善,语气温和,担心稍有减少。 听她对两少女问道:“七花,八花,鸡羊回来完没有?” 七花道:“差两个。” “还不快去唤!” 七花笑道:“现在多出四个了,还有个母的。” 大母喝道:“还不快去做正事!” 两少女各哼了一声。 七花朝木莽子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转身边扭动身体边唱什么歌儿向大洞内去。 大母对龙二等道:“我还有事,你们领客人去见洞主。”说完向洞外去。 度群芳看着七花的背影,突然想起梦幻谷小谷母芍药,对木莽子道:“那是你女人?” 第223章 犹抱琵琶半遮面 “听说是。”木莽子轻描淡写道。 度群芳想发怒,忍了,道:“什么叫听说是?” 兰回笑道:“哈哈哈,小谷母芍药!” 瞫梦语不知道这三个虎贲在梦幻谷里的奇遇,没听明白,但听兰回的口气,小谷母芍药一定与他们有什么关系。 此时,已是傍晚。 三个主人领三个客人进到一间最边上的草棚,这草棚刚好建在必经之路上。 草棚里面陈设简单,地面上有干草等,棚的外面方向,开有窗户,此时光线暗淡。 度、兰二人估计是用于值岗、放哨的,但里面没有人。 “你们在这里等,我先去禀过洞主。”龙二说完,穿过草棚,向里面去。 不多时,龙二回来,同来的多了两个中等身材、年约二十二三的赤了上身、双脚、双膀的武士,肌肉发达,断发、有纹身,形象粗鲁,腰悬短剑。 龙二对客人道:“三位,有请!” 度群芳与兰回对视了一眼,先迈步,瞫梦语跟上,兰回在后,其后木莽子,最后面是两个才来的武士。 客人们跟着龙二穿过草棚,行了二三十步,转过一个差不多九十度的直角,突然间火把通明,眼前就是他们称的“大洞”。 这大洞十分高、宽,却是个大敞口,估计不到二十丈深,要是晴天,里面定然明亮,且还平整。 靠近洞底处,有一排低矮棚子,有草棚、木棚、石棚;洞子边上,还有鸡、犬、羊等活物在跑动。 大洞中央,数十名赤 裸上身的武士手执兵器,有男有女,围成一个不规则的半圆形。 见这阵仗,三个客人又心中开始打鼓:“这就是他们的迎客之道吗?” 龙二带着客人,两个中等身材的武士在最后面,走近那些武士。 度群芳、兰回正在边走、边打望、边评估,龙二突然喝道:“拿下!” 数名武士一拥而上,将度群芳、兰回、瞫梦语,还有木莽子包围。龙二、龙佑同时也抽出了剑。 度、兰二人急忙出剑,护住瞫梦语。 木莽子急忙大叫道:“瞎眼了吗?我是龙四!” 有人叫道:“拿的就是你!” 度群芳问木莽子:“怎么回事?” “发疯了!” 度群芳问:“现在怎么办?” 木莽子道:“母族寨的事,你忘了吗?” 度群芳叫道:“休慢动手,我们放下兵器,有话好说!” 有武士上前来收了兵器,将四人五花大绑,推到以洞底为背景的一个宽约十三四余步、高约两步的石台阶前,台阶后面是一个子洞。 木莽子、瞫梦语、度群芳、兰回从左到右,并排而立,身后各有两名武士。 石台上,一字并排席坐有三位长者。 中间一人,年约七旬,头发胡须花白,穿一件薄皮镂空无袖衣衫,正是称为“大洞主”的首领。 左右两边各一位长者,看上去年纪稍轻,穿着差不多远。三个长者额上、脸上都分别涂了几道红色的条纹。 木莽子叫道:“大洞主,你没看见,我是龙四啊,快放了我!” 大洞主冷笑道:“我虽老眼,还没有昏花!几年前,你不明不白来到龙水峡;然后,又不明不白离开龙水峡;这一次,再不明不白回到龙水峡,其情十分可疑!更不用说,你还带进来几个生人!” 听这洞主之意,木莽子并不是龙水峡这个部族的人,那他到底是什么人?这个傻儿,太过分了! 三个客人再次被搞懵了。 度群芳知道,再一次上了木莽子的当,只能自救了,叫道:“洞主,我有话说!” 洞主喝道:“现在没有问你!再说一句,先割了舌头!” 瞫梦语轻声道:“且听他们问什么。” 洞主道:“龙四,你先说,你这么长时间,到什么地方去了? “我出了龙水峡,到了虎安山上。” “怎么出去的?” “当时,我到龙脊石上去玩,在上面睡着了。感觉身上疼痛,醒来一看,已被捆住,几个蒙面人把我捉了。” 洞主左边的长者疑道:“我丹部族人,从不跨过龙脊石。难道捉你的,是瞫武子布下的巫兵?” 木莽子道:“是盐部族的蒙脸人。” 洞主吃惊道:“你怎么晓得是盐部族的人?” “大洞的第一大仇人,谁会不知?” 洞主怪怪一笑,道:“好,我给你松绑。不过,你得把盐部族的人把你绑去做了些什么,细细说来,若仍只有什么都是不晓得,我也什么都不晓得了!” 龙佑听洞主如此说,收了手中的剑,上来给他松绑。 木莽子叫道:“洞主,请先将这个女的松绑!” 洞主笑道:“你虽然傻,也晓得她是个绝色。” 洞主没有说放,也没有说不放,龙佑眼看着洞主,洞主点了点头。 龙佑让瞫梦语身后的两个武士稍退,过来松开她身上的绳索。 瞫梦语叫道:“要放一起放!” 洞主道:“谁说要放你们?看你是一个弱女子,故而松绑。” 龙佑又来解绳,瞫梦语转身面对他,不要他解开。 龙佑怒道:“为你好,还不怜好!”话未说完,抽出短剑,一剑刺向瞫梦语。 众人皆吃了一惊。 度群芳、兰回同时叫道:“做什么!”想飞身向龙佑踢去,被洞中武士死劲按住。 龙佑剑刃早已一转,瞫梦语身上的绳索就像木桶的竹匝子突然断了,散了开来。 洞主道:“龙四,她已松绑了,你快讲!” “我被蒙脸人拖拉着从一条陡路出了龙水峡,进了虎安山中的一个峡谷。到了那里,才知道是盐部族的住处。” 度群芳再也不敢相信木莽子,听木莽子这样说,暗想:“他才说的,与第一次见到木莽子时,洞庭庄主木子三说过的木莽子的来历,差距太大,显然他与木子三两个人之中,必然有一个人是在说谎,而木莽子说谎的可能性更大。他为什么要说谎?” 第224章 匪夷所思的奖赏 度群芳实在不明白木莽子到底想做什么,关键的是一个傻子,能做什么?度群芳不敢冲动。 度群芳正在思索,那洞主起身来,惊喜道:“你说什么?你发现了盐部族?我们的大仇家的住处?” 有人在私语。 洞主示意安静,道:“在什么地方?” “在一个峡谷里。” 又有人私语。 洞主道:“原来,盐部族果然还藏在虎安山,怪不得每隔几年,又要来杀一次人,放一次火。我们的仇人,离龙水峡多远?” “就在虎安山草原边上。” “他们有多少人?” “这个不清楚。我见到的大约两百余人。” 大洞主边上的两个长者也起了身,都看着木莽子。 洞主高兴道:“我们世世代代都在寻找仇家盐部族,以寻找时机消除对我族的一个最大隐患,不想被他无意中寻到,神鬼开眼啊!” “神鬼开眼!神鬼开眼!” 洞中人齐声呼道。 洞主示意安静,然后道:“龙四,你晓得他们为什么要捉你吗?” 龙四道:“这我不知。” 洞主笑道:“当然是为臷宝的下落和我部族的秘密了。” 洞主右边的长者道,“龙四,你还没有说,你是怎么从盐部族跑出来的?” 洞主似乎觉得这个问题不需要问,得意笑道:“这就更简单了。他们万万想不到,费心费力捉去的,是一个傻子,一问三不知,不放了,还要养活一个傻子?天意啊!就用这几个生人做人牲,供奉先人!” 三个客人一听这话,傻眼了。 瞫梦语暗叹道:“我死不足惜,可惜连累他二人。” “慢!”木莽子道:“洞主,盐部族不必要养活一个傻子,但可以杀了一个傻子。” 洞主微笑点头道:“有点道理。那你是怎么跑脱的?” “若不是这三个生人,我回不了龙峡,也报不了寻找到盐部族下落的信!” 度、兰、梦语三人正在迅速思考对策,听他这样说,猛然醒悟过来,度群芳故意叫道:“傻儿!你不必多说!要杀要剐,让他们来个痛快的!” 兰回也骂道:“傻儿!要不是救你被追杀,我们也不会进了龙水峡!” 瞫梦语则道:“不用骂了,要死就死吧!” 洞主哈哈哈大笑,道:“你们这一场戏,演得好!演得好!” 木莽子认真道:“洞主,不是演戏。我说的是真的。当时,我被盐部族捉了,拷问不到什么,就把我拉去喂狼,幸得三位打猎时碰到,及时出手,才把我救了。然后,我们被追杀,无意之中,回到了龙水峡!洞主,神鬼开眼啊!” 洞主右边的长者对洞主说了一会儿悄悄话。 洞主笑道:“好!龙四,我信你所说,即便你是个傻子。就为这个,我要好好奖赏你!” 木莽子道:“洞主,我不要奖赏,但请放了三位恩人!” 洞主不理木莽子的话,对三个客人道:“你们三位贵客,一个来自度氏,一个来自果氏。尚不知,如梦,你来自哪个氏族?” 显然,龙二已经将情况禀报给这洞主了,但漏了一个重要信息:瞫梦语所属的部族。 洞主的问话并不高明,度群芳、兰回一下就明白了他的意图,迅速思考如何答,却听瞫梦语脱口答道:“禀洞主,小女子来自虎安山郑氏!” 度群芳、兰回暗叫不好。 洞主笑道:“好!好!好! 度氏、果氏,都与我郁水丹部族发生过血战,而虎安山郑氏,属白虎人!” “杀了白虎人!杀了白虎人!”洞中男女叫道。 三个客人再次不知将会发生什么! 洞主伸手止静,道:“龙四,他们所说,是否是真?” 木莽子大约是一时也搞不明白洞主到底什么意思,道:“你问我,我郎个晓得!” “哈哈哈!你要是晓得,倒还怪了!” 洞主笑完,对客人道:“三位客人,且不论真假,姑且信你们!若是虎安山瞫氏的人,休怪我不客气了!” 再次躲过一劫,客人们又松一口气。 洞主又道:“不过,先请郑如梦到屋里查验再说!” 客人们再次猜不透这个老奸巨滑的洞主又要生出何样枝来,再次紧张起来。 瞫梦语道:“洞主,我身上并无兵器,查验什么?” 洞主喝道:“想要活命,就须听话!龙佑,去请大母、三母!” 不一会,龙佑请来了两个女人,其中一个正是在洞口见过面的大母。 大母对瞫梦语道:“你不要怕,请跟我们来。” 瞫梦语不知道她们要做什么,但不敢违抗,跟她们进了边上一间小木棚,才发现这木棚里面,有子洞。 功夫不大,三个女人出来,度群芳、兰回见瞫梦语面红耳赤,但并未受伤,额头上还多出了一颗与七花、八花相似的丹砂痣,不知发生了何事。 瞫梦语回到原来的位置,瞫群芳道:“查验什么?” “没什么。” 这时,大母走上小石台,对洞主附耳说了一句话,转身离开。 洞主道:“好!龙四,你这次,找到了我们的仇人,立下大功,必要重赏!” “洞主,我不要赏,求放了他们!” “既是你的救命恩人,当然要放。不过,我言已出,不得不赏!” “赏什么?”木莽子憨笑道。 “今夜,就奖赏郑如梦的处 红给你!” 有人起哄欢笑。 瞫梦语三人大吃一惊! 瞫梦语大叫道:“我宁死不从!” 度群芳也急忙叫道:“洞主,不可!” 洞主冷笑道:“在龙水峡,我说可以的事,就是上刀山、下火海,就是没有什么不可以!” 度、兰怒骂,身后的武士猛踹两脚,放平二人在地上。二人嘴里仍然叫骂。 瞫梦语一时惊呆了,一句话也再说不出来! 只听洞主又道:“龙四,你给我听好!若明日一早查验,这个叫如梦的女子仍然是处 女,将她同来的两个男子处死!” 又有人起哄叫“好”。 木莽子嘿嘿嘿笑,大洞中的男子见一个傻子居然要夺花魁,一个个嫉妒得要死。 度群芳全身被死死压住,抬起头,大叫道:“木莽子!我们宁死,你也千万不要做傻事啊!” 度群芳声音中既有愤怒,也有哀求,因为他太明白:如果瞫梦语受辱,她一定不会活了! 突然,一个女武士叫道:“龙四,你听着!明日一早,他们两人不死,就是你死!我绝不放过你!”正是七花。 “七花,不如阉了他!”有人笑道。 木莽子又嘿嘿嘿笑,道:“七花,为什么总不放过我?” 七花怒道:“你少说废话!如是敢胆羞辱我,你只有死路一条!” 又有人起哄。 洞主喝道:“都退下!送郑如梦去洗干净!给她吃饱!” 洞主说完,起身,与另外两个长者,拂袖离去。 第225章 两处洞房一样的夜 突然之间,不知道该惊该怒该哭,还是该上吊的瞫梦语,麻木不仁,被两名武士粗暴地提走。 口里仍在吐脏话的度群芳、兰回被几名武士更加粗暴地提起来,穿过大洞,从那一帘瀑布后面的沾水小路拖将过去,沿悬崖壁走了一里左右,有一个小洞,里面点有一盏要死不活的植物油灯。 武士们将两人推进去,摔在地上,手脚麻利地解了绳索。 未等度群芳、兰回爬起身来,几名武士已经迅速退出,只听“轰”的一声,一扇石门空中落下,将二人关在小洞之中。 小洞石门轰然落下,度、兰在里面破口大骂。 这道石门,上面有好几个孔口,但成年人根本无法自由出入。 度、兰二人骂累了,暂停,只听从石门上的小孔口传来一个声音:“活死人,骂够没有?两位放心,明日一早,就知你二人该死还是该活!该死,就不须再出洞了!” 听声音,二人知道外面说话的是龙佑。 度群芳又开始大骂。 兰回道:“骂也骂不破这石门。”向外问话,无人作答。 度群芳还在气头上,跑过来,用脚力揣石门,纹丝不动。 兰回则冷静地仔细观察石门,发现这道石门,重达千钧,做得还十分讲究,上面除了几个小孔口,还有花纹等装饰。 这道石门,呈长方形,两端卡在岩石的槽中。 兰回估计,当打开石门时,须多人用力,才能抬上去,然后用粗壮的木棒或其他什么硬物卡住,或者顶住。 木棒或硬物一抽,石门自动关下,除非有力拔山兮之力,人少了根本不可能打开。 兰回想不明白的是,昨晚被送进来时,并没见到到他们有好多人,怎么一下子就将卡住石门的木棒或什么东西取开了? 同时,以他的经验判断,既然这石门是用来关闭的,就算在里面有力量抬起石门本身的重量,也不可抬起来,在石门的顶端还应有木棒或者其他东西锁住。 兰回不喜欢做无用的功,他没有更多地考虑如何打开根本不可能打开的石门问题。 兰回又发现,这洞称为“小洞”,其实并不很小,可容数十人。洞中还有数个更小的支洞。 这洞里面,用具尚全,其中两个支洞中全是排列整齐的陶器,显然比虎安宫的落后许多年,看样子,或许是仓库。有的支洞口是用石头、泥土封得严严实实的。 这洞子里,还有几张榻,兰回上前去摸了摸,榻上没有积灰,估计是才搬进来的。 兰回边观察这个洞,突然想起龙佑刚才说的“活死人”,那洞主又说过让客人们做“人牲”,心中不禁猛抖了一下。 兰回心想,这洞子,与自己曾经见过的“岩洞葬”有些相似,莫非,这是他们埋葬死人的地方? 兰回想到这,冷汗直流,见度群芳怒气未消,没有把自己的怀疑说出口。 约一个时辰后,有妇人从石门小孔送来食物,催了再三,兰回接了进来,见是粗糙的食物,问她话,她不答应。 二人如坐地牢,哪有心思吃饭,再加食物粗糙,难以下咽,坐在地上,思考对应之策,同时为瞫梦语万分担心,并把这种担心转化为对木莽子的辱骂。 二人坐了一个通宵,那要死不活的植物油灯半夜不到就死了,伸手不见五指,他们不是咒骂木莽子,就是咒骂那洞主。 欢娱嫌夜短,不知与这两人心情完全不同的木莽子,在另一个石洞的房间之中,洞房之夜过得怎样? 第二日一早,光线从“小洞”石门小孔**进来,度、兰才感觉自己仍然活着,看着从孔口进来的光线发呆。 不多时,听到有多人来到了石门外,他们先唱了一首什么歌儿,感觉是祭祀什么鬼魂的,然后,先用棍楱将石门撬起一个口子,许多双手伸进来,一声吼,开了石门。 只见一队武士,手执兵器,将瞫梦语提了来,推进石门。 度、兰虽勇,手上无兵器,担心伤了瞫梦语,不敢乱动。 稍一迟疑,那石门轰然一声,又落下了! 只听外面有人道:“把锁棒插紧,再留几个人!” 兰回扶住瞫梦语,想说什么,没有说出口。 度群芳借助小孔口进来的光线,看了看瞫梦语若无其事的表情,忍不住道:“是不是,我们的死期到了?” 瞫梦语叹道:“罢了!” 度、兰不明白她的意思,沉默。 三人都沉默,就像在棺材里一样。 过一会儿,度群芳道:“是我害了你们!” 瞫梦语道:“或许,不会死。” 度群芳、兰回明白她这话背后的含义,或许是指大洞主的要求达到了,心中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度群芳咬牙出血,怒叫道: “木莽子!疯毛狗 日 的!只要我度毛狗有一口气,一定先弄死你!” “为什么要弄死他?”瞫梦语问道。 度、兰二人反而疑惑了,不知她这话何意。 “昨夜,我被带到一个支洞里去,里面是他们的住处,关了门。约半个时辰,木莽子似醉非醉进来了,他一上了榻,就像死狗子一样,睡下了。整个晚上,他除了呼气,很少动,什么也没有做。我一眼未眨,坐到天明,直到被两个女人喊出来,他还未醒。” 听她这样一说,度、兰二人才明白,两处洞房(石洞的房间)里,分别住着的三个人,一样通霄未眠。 正这时,一个妇人在外面叫道:“吃不吃饭菜?” 度群芳骂道:“滚远点!” 妇人轻笑道:“不知关到何时,你们不怕饿死?”这是送食物的妇人说过的唯一一句话。 听她这话,意思是至少现在不被处决了。 兰回道:“请送进来。” 外面的妇人将饭菜从小孔口递给兰回,兰回一样要放置地上。 莫名其妙被折腾了一个晚上,三人饥肠辘辘,要死,也先吃饱。 边就地坐下进食,三人边议论,猜测那大洞主昨晚的这一出戏,目的何在?木莽子又是如何想的? 兰回猜测:大洞主或许认为,若他们这几个“客人”真的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或者极为重要的使命,会不顾一切首先保住性命,以便竭力完成任务,并不惜以牺牲瞫梦语的处 女身为代价,而且若真是那样,这代价是值得的、且必须的。 度群芳不完全同意,他认为是那洞主,对木莽子同样不信任,想知道木莽子到底有多傻!木莽子不敢动如梦,是他自己怕死,怕他女人,就是那个七花真的会杀了他! 瞫梦语道:“或许,你们想多了。听那大母说,他们这个部族,曾是郁水有名的丹部族。丹部族崇尚红色,他们认为,少女的红,能够让懦弱的人变得勇敢,让勇敢者更加勇敢,是献给勇士的特殊礼物。而龙水峡的少女们,以献处 红给自己的勇士为荣。” “木莽子,也可称勇士?更有可能,还可让愚蠢的人变得聪明?”度群芳调侃道。 “你可能真还说对了。总之,是那洞主,一时混蛋透顶,做出的荒唐决定。”瞫梦语道。 议论没有最终结果,也就不必费精力再议论,但有一点是一致的:那洞主,就是个不可饶恕的大混蛋,才会下如此无聊透顶的命令! 三人知道一时不会死,也一时出不去,不如睡觉。 当天晚餐时间,又有妇人来送食物,并同时送来灯火油料和火种等,问她什么话,她不答话。 三个客人南除了睡觉,别无事做,洞中幽闭,滋味难受,不必细说。 如此过了三日。 这晚半夜,只听外面喊声大作,杀声震谷,不知外面发生何事,心急如焚。 第226章 智者与愚者的对话 一个多时辰前,已是半夜,睡眼惺忪的木莽子又一次被三十年后睡不着的大洞主“请”到他的小洞穴。 这里是大洞内最宽、最深、最干爽,也算是相对最规则的一个子洞。 这洞子内壁,没有美丽的石钟乳、石笋,陈设简陋,除了实用的物件,只有几樽似人非人、似鬼非鬼的石头,石头上面涂有丹砂。 最有生气的,是洞子里面有一些粗陶盆里栽植的阴生植物,有矮竹、常春藤、蕨类等。 最如意的,是这个小洞子里,不仅冬暖夏凉,而且有一个天窗——顶部有一个小洞口,并与大洞顶部的一个孔口相通,这是他们通过点火焚烟发现的。这种“结构”,可以说,算是天造地设了。 这一老一少,已经不是第一次“认真”对话。早在木莽子第一次来到龙水峡,大洞主就对他进行过多次盘问,严格审查。 在龙水峡丹部族的武士们看来,大洞主简直是吃饱了撑的,浪费光阴,同一个傻子有什么好说的呢?可奇怪的是,不止一次,他们的洞主要与木莽子像朋友一样进行“屈膝长谈”,其他人还不得打扰,并感觉他似乎越来越喜欢这个傻子。 龙水峡第一号武士龙佑听说大洞主又是与木莽子说话,心中有火,也只等同几名兄弟们一起在外面守护。大洞主的安全,以前不是什么事情,后来发生了几次被偷袭的事件,就由武士们轮流值班,常是两人一组,有时三至四人。 他们叫三母的妇人送来了龙水峡里一种首乌为料的特别的饮料。这首乌,龙水峡底部并没有,而是费了心思从龙水峡半岩以上的地方获来的。 木莽子喝了几口,感觉味道不怎么样。 洞主笑道:“怎么样?这样好的东西并不多,我也并不常喝,看你样儿,还嫌不好?” “将就。”木莽子笑道。 洞主起身来,活动了几下老骨头,再次坐下,对喝足了,准确说是不想再喝饮料的木莽子道:“你再说说盐部族的事。” “洞主,我已经都说了,还说什么呢?” “那好,我问你什么,你答什么。”洞主轻轻笑道。 木莽子点了点头。 “那梦幻谷中的谷母,可曾问过你的颈饰从何而来?” “问了。” “如何答的?” “我被他们的狼吓昏过去了。” “哈哈哈!妙!每次问你这个,你都说不晓得。对那谷母,更妙!要我告诉你吗?”洞主故弄玄虚般道。 “洞主既然晓得,何不早点告诉我?” “我也只是猜测。我料,你的颈饰,属于虎安山曾经最古老的一个部族:鹰部族!” “鹰部族?也就是龙水峡丹部族的仇人?我可不是!他们在哪里?” “我要是晓得,就不会问你了。但你不会是鹰部族的人,因为如果你是鹰部族的人,不会戴着属于鹰部族的颈饰到龙水峡里来自投落网。当然,除非,是你这样的傻子。” “你这样,特别的傻子!”大洞主意味深长地补充笑道。 木莽子嘿嘿嘿笑,这是他回答大洞主盘问最多的一种方式。 “梦幻谷盐部族的女人怎么样?”过了一会儿,大洞主突然问了一个没有任何意义的问题。 “谷母很美,她的两个女儿,更美。” “哈哈哈!有郑如梦美吗?” “一种是天上飞的,一种是地上跑的,就如鸟与兽,谁美?” “哈哈哈!那你说,七花与郑如梦,哪一个更妙?” “茅莓酸不酸,要吃过了才晓得。” “一个男人,连最美丽女人的诱惑,都能够挡住,还有什么不能抵挡?除非,是你这样的愚者,或者,是我这样的智者。”大洞主说完,忍不住自己先笑出声来。 木莽子又嘿嘿嘿笑。 “你能像我相信自己一样相信你吗?”大洞主突然又问了一个严肃而更加无头无脑的问题。 “你可以像相信我一样相信你自己。”木莽子回答道。 “不论你来自那里,昨晚,你已对我们的神发过誓,你能像这大洞前面的几块巨石,无论水流多么汹涌,也带不走它们对大洞的承诺吗?” “我不能!” “为什么?”大洞主并不生气,他似乎习惯了这个傻子特别方式的解释。 “我会像流水一样,带上大石对大洞的承诺,无论流到哪里,都不会改变!” “我与你说了很多话,不需要再说什么了。你可以留下来,也可以随时离开!”大洞主边点头边道。 “包括我的朋友吗?” “你以为,他们还活着吗?” “洞主,你大人大量,不会真正要他们的三条践命吧?”木莽子憨憨问道。 “为什么?杀几个人,是很简单的事!”洞主似笑非笑道。 “那你为何把郑如梦赏给了我,而不是赏给了龙水峡的武士们?” “哈哈哈!他们的生死,不由我定,听天由命!” “此话怎讲?” “我放他们出龙尾峡,是生是死,全听天意!” 木莽子知道龙水峡的尾部,称龙尾峡,哪一段水流极为湍急,而且极为怪异,除了龙水峡里面熟悉哪段水路的人,很少能够顺利通过,十之七八,葬身峡底。 更要命是,龙尾峡过后,还有一条暗河,是龙水峡与外界的秘密通道。 那条暗河里面,空间较高,上面部分有空气流通,可以行独木舟,水势却更加怪异,漩涡、暗潮、小暗河都有,还有各种毒虫。 能够顺利通过龙尾峡和暗河,到达丹涪水面出口的,十人之中,一个也难了。这也是外人进入龙水峡,很少有人能够活着出来的原因之一。 木莽子知道,绝对不能再说什么了,这是大洞主放人的底线,突破他的底线,会适得其反。 正这时,只听外面嘈杂起来。 武士头目龙二火急火燎来报告:“虎卡石、小草房中值夜的几个人,都不见了,一定是有偷袭!” 大洞主大惊道:“该来的,总会再来!你们去吧,斩尽杀绝!不能再像上一次,跑了两个活人!” 木莽子立即起身,拔出宝剑,冲出小洞,早见火把齐明,大洞之中,一百余名男武士,已被集中了起来,手持短剑,如临大敌! 龙二高声叫道:“强盗!既然敢来大洞,就现身吧!” ——这里说明一下,龙水峡中丹部族的姓,是进入龙水峡之后,为了隐藏真实身份,才从此改称“龙水峡”的“龙”。 他们中同一辈青少年男子,按年龄大小排行,等到人到中年,再在排行前加一“老”的称号,比如排行第三,就称“老龙三”,或“龙老三”。而小一轮的,则加“小”的称号,以示区别,比如“小龙三”,或“龙小三”。 这一代的龙一,是大洞主的儿子,在几年前一次与偷袭者的战斗中战死;而真正的“龙四”,则是在未成年时就溺水而亡,等到木莽子当年来到龙水峡,看到他水性特别突出,又“不知道”自己的姓名,有人就想起真正的“龙四”,希望那个“龙四”像他一样有高操的水中功夫,于是把“龙四”的称号送给了木莽子。也就是说,木莽子的这个“龙四”称号,并不是按年龄而来。 龙二连叫了三声,无人答应。 武士龙十,即龙佑,是龙水峡武功最高的一人,叫道:“大洞只有这么大个地方,还怕找不出来!搜!” “不用了!”一个声音在半空中道。 众人吃了一惊! 话未落地,从大洞后壁半岩中一个小洞子里,空降下来二十几个朦面人,正好落到龙水峡武士的正前方,迅速列成防护的阵形。双方相距二十多步。 这个小洞子,离地约十余人高,除中间有一个约半步宽、三步余长的凸出石棱,没有路,只能搭木梯上去,是大洞丹部族供奉从外面进龙水峡时带进来的老祖宗灵位的,属于他们的神圣之地。这个洞子,除了祭祀先人的日子,平时,没有任何人会进去。 龙二早吃了一惊,迅速扫了一眼,道:“你们能够半夜摸进大洞,也非一般的人!隐藏在我们的老祖宗身边,也算是聪明!就不怕触怒神鬼?” “呵呵!”朦面人的一个头目不能为然。 “请教,夜半来访,有何贵干?”龙二表面上不慌不忙施了个礼道。 第227章 鱼死网破 “很简单,归还我们的宝物!”朦面人头目道。 “果不然,又是盐部族的强盗!”龙二冷笑道。 “哈哈哈!抢了别人的宝物,反而说别人是强盗,贼喊捉贼,大盗非盗,太可笑了!” “说得好!你们盐部族,我们丹部族,同为巫臷国的子部族,难道,巫臷国的宝藏,只能由盐部族拥有?” “不与你废话!实话对你说,这一次,本来是想请你们洞主陪我们走一趟,不想他老人家半夜想起喝来唱,直到深夜,还在见什么人,灯火一直不灭,还有人进进出出,故未来得及拜访他,算他走运!事到如今,只好武请了!” “呵呵,乌鬼有灵!看来,你们的运气就不太好了!”龙二讥笑道。 “不与你打嘴巴战!快快归还臷宝,我等不杀一个人,不放一把火,立即退出大洞!从此井水不犯河水。否则,血洗大洞!” 木莽子突然觉得,这个朦面人头目的声音有些熟悉,想要继续分辩,只听龙二冷笑道: “就凭你们二十余人,就想血洗大洞!吃江水,说海话,口气也太大了!实言相告,大洞两处出口,已经关上门了,就等打狗!既然不请自来,只好委屈各位,像上次的客人一样,永远留在龙水峡,与死猫死狗作伴了!” “看在同是巫臷国的部族份上,我再说一次:交出臷宝,否则,血洗大洞,鸡犬不留!” “准备!不留活口!”龙二命令道。 那朦面人头目也叫道:“事已至止,不惜鱼死网破!变阵!” 转眼之间,朦面人列出了一种不常见的阵形。 其他人不明白这阵形的厉害,木莽子一眼就看出,他们的阵形,最早出自虎安山舟师。 由于这阵形,时有旋转移动,不学无术的虎安宫虎贲苴蛮子取了个混名“地螺坨”。虽然这个名字,根本不足以涵盖这个可以随时在“攻、防、截、撤”多项功能之间转换的阵形的真正内涵,甚至是“以偏概全”,但从开始时的笑话,后来居然流行叫开来。 “地螺坨”,又称“地螺”,是当地儿童无不会玩的一种玩具。 地螺是用硬质木削成的圆柱与圆椎的合形体(顶部圆柱、落地部分为圆椎),长约半指至一指,大者拳头大小,小者拇指大小。 地螺用鞭子一抽(当地人常以一种铜钩树皮为鞭子),不停旋转,当旋转的能量快要消失,狠加一鞭,立即又快速旋转起来。 这地螺阵形,就像地螺一样,呈圆形,一声令下,就像玩具地螺被鞭子狠狠一抽,整体进攻。它的强大力量就在于整体配合、旋转移动。 同时,若训练成熟,还很灵活,碰到“硬物”,会“弹”向其他方向。 这阵形,是虎安山舟师营武士专门针对敌众我寡,被包围,不得不在平坦地形对敌的一种阵形。 据说,这阵形是由虎安山舟师伍佰长荼天尺草创,后来在虎安山武士中传开,甚至虎安宫虎贲和浪卒都曾演练过。 木莽子一见这阵形,大吃一惊,并更加确定朦面人的头目,应该是梦幻谷母族寨(盐部族)的头号武士母青山。 木莽子所料不差,此人正是母青山。 原来,母青山自与度群芳、木莽子、兰回三人在万风林海中林云观分手,到了虎安山大部族设在三苗湖三河口的舟师营,这次正好随舟师主将朴延沧来捉拿刺杀六公子巴平安的“刺客”。 当一部分“刺客”下了龙水峡,朴延沧决定留几十个武士与枳都留守武士共同扼守下龙水峡的通道时,心怀鬼胎的母青山主动请缨,留在了洞庭庄。 随后,他利用在洞庭庄的机会,与梦幻谷谷母联系,谷母派出二十多个武功最高强的武士,在母青山操作下,轻松通过枳都武士和虎安山武士交换防务的空子,穿过洞庭庄后面的洞子,越过“鬼兵”,下了龙水峡,摸来了大洞——实际上,这条路,梦幻谷盐部族差不多在虎安山氏雄主瞫武子布下“鬼兵”的同时,就已经探到。正是: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他们的目的,不是来追踪刺客,而是来抢回失落多年的臷宝。 木莽子认出是母青山,立即将本想趁机让头目龙二放了度群芳、兰回两个高手,请他们来帮忙的想法放弃了——度、兰与母青山一见面,尤其是有梦幻谷小谷公身份的度群芳暴露身份,问题必将更加复杂,连自己的小命也可能断送。 木莽子此时,不敢与母青山相认;而母青山,根本没想到木莽子会在这里。 不需要再次下令,混战开始。 这本是一场力量悬殊的肉搏,由于组织方式、训练好坏的巨大反差,“客队”居然占据了上风。 很明显,母青山将虎安山舟师的先进训练方式传回了梦幻谷,他带来的,是一支“特战队”。 不到半个时辰,龙水峡武士已倒下二十余人,而“客人”仅被撂倒三四个,伤亡比例差不多五比一。而且,盐部族武士气势越来越盛。 木莽子不仅害怕母青山认出自己,也害怕其他的梦幻谷武士认出自己,因此在搏斗中,尽量避免与对手面对面交锋,顺防御之势躲在边上。 此时,木莽子见形势大为不妙,再这样下去,龙水峡或有灭顶之灾,就连此时在两处路口“关门”的女武士和大洞中老老少少,恐怕也难免,那就真是鱼也死、网也破了。 木莽子暗道:“这地螺阵中,母青山就像抽地螺的那条鞭子,只有将母青山吸引出来,才可以解除它的威力!” 事急了,木莽子顾不得后果,移步到龙佑身边,道:“龙佑!跟我上!”木莽子参加训练过这种阵形,知道弱点在什么地方。 龙佑武功高强,刺死了一个对手,刺伤了不知有几个对手,此时也感觉对手这阵形怪异,来势凶猛,正看准一个对手,随他移动,想要下手,突然听到木莽子让自己跟他一起上,想也不想,跟在木莽子身后,拼死杀进“地螺阵”。 强大的“地螺阵”被这两人突然顺着其运动的方向,杀进了“圈内”,母青山大怒,叫道:“脆蛇!” 脆蛇,是一种稀有蛇类,也有认为是褪了腿的蜥蜴类动物。这种蛇在断成数断后,能自己很快重新接上。 由此可见,当时的乌江流域,应是有这种蛇。据说,现在的神龙架、重庆江津的四面山等地,还有这种蛇。 木莽子听母青山叫“脆蛇”,知道他为这次的偷袭作了精心准备,更明白他是命令同伴分成两队,一队迅速围杀自己和龙佑,一队挡住龙水峡武士支援,于是叫道:“龙佑!你返身杀出去!” 母青山大怒,直冲过来迎战木莽子! 木莽子躲过背后刺来的一剑,侧身一闪,出了还没有变全的“半只脆蛇”包抄之中,向虎卡石方向跑。 母青山大怒,叫道:“太可恶了!给我挡住!我先去收拾了他!” 母青山对自己的武功很自信,在他意中,自己是与虎安山舟师伍百长荼天尺一样的水平,龙水峡中根本没有能与自己单决的对手。 母青山脚长,几大步追上木莽子。 第228章 熟人互坏事 木莽子返身挺剑接招。 刚一交锋,母青山吃了一惊,疑道:“木莽子?见鬼了!” “母青山,你是见鬼了!” 母青山万万想不到会在这里碰到木莽子,听他叫自己的名,确定是木莽子无疑,一时来不及多想,但手上的动作无意识缓了下来,道:“听说你们追刺客遇害了,你怎会在这里?” “追刺客?”木莽子心中道,他不知道枳都大夫郑桓的“妙计”,顺口答道:“追到这里来了。” “小谷公也在这里吗?他人呢?” 木莽子听他问度群芳,这是送上门来的机会,暗喜,道:“你想他死,还是想他活?” 母青山更加吃惊,道:“怎讲?”手上的动作又不自觉进一步缓了下来。 木莽子一边接招,一边道:“他和兰回,就关在这大洞里!你想他活,就快带你的人离开!” “不行!不取到谷母的宝物,鱼死网破!” “你回头看看!恐怕只有鱼死,没有网破!” 母青山猛然醒悟木莽子的意图,道:“你与丹部族的人在一起,你是丹部族的人?” “与你无关!” 正如木莽子意料,母青山是“地螺阵”的核心和“鞭子”,他一离开,再加他的同伙在变换阵形过程中出现了空当,龙水峡武士趁势猛攻,“客人”招架不住。 支援自己的龙水峡武士被红了眼的“客人”挡住,木莽子一方面没有取胜母青山的把握,更不想两败俱伤,再加另一方面一时根本想不好要不要对他痛下杀手,道:“你快走!” “傻子!我一定会再来!”母青山听木莽子这样说,同时对他有所了解,知道他不会对自己背后下手,回头看了一眼,知道上他的当了,休说取胜,就是鱼死网破的机会也失去了,恨道。 三十计,走为上,母青山发出一声尖锐的口哨,他的同伙就像吃了鹿睾子 ,奋力发起猛攻,正在得势的龙水峡人抵挡不住,望后撤退。 母青山的同伙迅速转攻为撤,一部分断后,一部分脱离战斗。 就像脱套的野兔,母青山一伙在龙水峡人还没反应过来之时,已经撤开。 龙水峡人看“客人”要走,呐喊追杀! 母青山亲自断后,射杀追在最前面的龙水峡人——原来,他先有准备,在回撤的一路方便之处,事先藏好了弓箭。 母青山连放两箭,射中两人。 而龙水峡的人没有如此精心的准备,追了数十步后,离开火把越远,光线暗下来,不敢追击得太近。 龙水峡第一勇士龙佑眼看客人要溜走了,大怒,用尽全力,手中短剑像飞转的轮子,向母青山刺去! 母青山见短剑来了,心中先一惊,闪身一躲,他身后的一名武士痛叫一声。 母青山迅速再放一箭,侧身见同伴被短剑穿透了胸膛,知道不能活命了,回头叫道:“木莽子,下次一定杀了你!” 听他在大庭广众之下,叫喊自己的名头,木莽子心里咯噔一下,暗骂一声。 眼看母青山就要消失在夜幕之中,木莽子扬了扬手中的宝剑,但犹豫了一下,没有来得及投掷出去,母青山已经消失了。 “四哥,为何不杀了他!你的投掷术可是百发百中!”木莽子的犹豫,没有逃过一名武士的眼晴。 木莽子道:“比兔子跑得还快!” “追!”龙佑叫道。 “不急,只有一条路,等火把来了再追!还有七花他们在虎卡石!”有人叫道。 木莽子道:“狗急跳墙,穷寇勿追!凭他们的武功,七花她们必吃大亏!” 一个年纪稍长、老成的武士道:“龙四说得有理!不要再死人了!快,去左面点火。” 他们的规矩是:若是夜晚,左面点火,表示放行;右面点火,表示拼了命也要挡住。 武士们直等到“关门” 的女武士回来,没有一个损伤,才从洞口回到大洞里,听到哭声四起。 收拾残局,清点损失,包括武士头目龙二和先前被盐部族摸了“夜螺蛳”的五个值岗人员在内的二十八名龙水峡武士、六名盐部族勇士,永远闭上了眼睛。伤者不计。 木莽子见盐部族没有留一下个伤者,就像自己曾听说过的瞫梦龙、樊云彤在林云观遇刺的那一次一样。木莽子估计,母青山他们行动,如果受伤,自己不留活口。同时,木莽子估计,那一次,也可能是盐部族所为——当然他这点猜错了。 这一次,是丹部族进入龙水峡后损失最大的一次。从此,龙水峡第一武士龙佑视盐部族第一勇士母青山为自己最大的敌人。 天亮,一切似乎恢复了平静,鸟儿天始唱歌,向阳的花儿准备开放。 三个真正的客人在小洞之中,整个一晚,哪有心思睡觉。 辰时,那妇人又来送食,度群芳叫道:“昨晚到底发生何事?快快放我们出去!” “昨晚,一伙强盗二十多人进了大洞,个个武功高强。我们与强盗大战,死了将近三十人。” 度、兰、瞫三人大愕。 度群芳猛击石门大骂:“一个晚上死了三十人,到底发生何事?要是不把我二人关在牢里,哪里会死那么多人!比猪还蠢!” 外面又无人回答。 瞫梦语无奈道:“外面又没人了。” 度群芳骂完,还不解气,去将一件陶器提来摔在石门上,砸个稀烂。 兰回、瞫梦语也不愿只看热闹,一起砸碎差不多半个子洞的陶器。有几块碎片差点溅到瞫梦语脸上。 这是瞫梦语第一次如此疯狂,数日间的郁结在陶器的破碎声中得到暂时的淋漓尽致的发泄。 在小洞三人竭力破坏之时,大洞中人正在收拾尸体,哀声一阵又一阵。 大洞主的宝洞。 洞主正在对龙佑和木莽子说话,三人面色凝重。 洞主沉重道: “昨夜一晚,我们死了近三十人,从未如此惨过!这伙仇人,武功比前几次都要高强。他们未能得逞,必然再来,大洞离灭顶之灾,已经不远了。想来想去,想去想来,才请你二人来。” 木莽子道:“洞主,要我领路去报复盐部族吗?” “这还用问?”龙佑自信道。 “若如此,需先训练。”木莽子认为,要提高龙水峡武士的整体战斗能力,必须向母青山学习,即借鉴浪卒营和虎安宫中的系统训练。 洞主沉默。 木莽子趁机道:“同我来的两个人,一个度毛狗,一个兰回,武功不在龙佑之下,若是行事,我去劝他们帮忙。” 龙佑听他如此说,突然才醒过味儿来,怒道:“那强盗头儿刚才叫你木莽子,莫非你们认识?他叫什么?” 木莽子虽有心理准备,仍吃了一惊,心想,万幸母青山没有叫喊出“小谷公度群芳”,否则,就是长有一百张虎安宫行人若春沛那样的利嘴,也解释不清了,答道: “听说他叫母青山!” “我看你们像是一伙的,你是故意放他走?”龙佑逼问。 “上次,就是他领人绑我去的梦幻谷!休说朦了脸,就是烧成灰,也认得是我的仇人!”木莽子轻松答道。 “可惜,没看到他的长相。洞主,一定要杀了才放心!”龙佑说完,又补充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我是说,小洞中那两个人!一定要杀了!” 木莽子明白,龙佑没有直接说要将自己也杀了,但意思中包括杀了自己,与龙佑争执起来。 “好了,好了!你们不要再争!听我说!”洞主冷眼旁观了一会儿,这时不耐烦道。 龙佑想不明白,自己的大洞主怎么会袒护一个外人,想继续争辩,被洞主止住了。 “我告诉你们一件恩怨情仇,也是我丹部族与盐部族的一个天大的秘密。” 空气凝结了。 龙佑、木莽子不敢说话,听洞主讲了一个遥远的旧事—— 第229章 生存的赌注 许多年前,在丹涪水的支流郁水一带,有一个天下少有的富国,名叫巫臷国,国人不种谷而有食,不织布而有衣,因为有盐和丹两样宝贝。 巫臷国由多个部族组成,其中最大的是盐部族,属濮人,手中有盐泉,特别是飞水井天下闻名,其首领为巫臷国国主,相传为舜的儿子无淫被天帝贬于此处的后人,盼姓。 巫臷国中还有一个仅次于盐部族的大部族,属獽人,称为丹部族,掌有丹砂,首领为女人。 许多年里,巫臷国中各部族和睦相处,是一个为天下人羡慕的国度。 直到有一年,丹部落女首领被她一个英勇的年青男人所杀,掌握了丹部族,并讨伐盐部族,想篡夺国主之位。 国主在平定内乱中战死,他无子,便由其长女接任,从此盐部族反而形成女人当家的习惯。 因此内战,直到两个部族都已传了数代首领,仍未能重新统一或者说联盟起来,搞得国不成国了。 在盐水(清江)的白虎巴人趁此良机,逆清江,进入郁水,进攻巫臷地,丹、盐两部族又才联合起来对抗白虎巴人。 内斗多年,富国变穷,几战之后,巫臷民大败。 最后关头,这一代丹部族首领,血战一场,虽未能力挽狂澜,但避免了全族覆灭,一部分人逃了出来。因之,他被丹部族后人视为“战神”。在丹部族人的心中,他相当于白虎巴人心中的战神巴务相。 盐、丹两部族首领率侥幸得脱的余部逃进蜒水,就是丹涪水,沿途各部族不仅不愿收留,反而趁势袭击抢掠。 无奈之际,他们进了土巴山,也就是虎安山。 土巴山草原上,早有一个濮人部族,称为鹰部族,首领也是一个女人。 盐、丹两部族进土巴山草原,必然要抢夺鹰部族的地盘,于是与鹰部族大战一场,双方死伤不少人,疲惫不堪的盐、丹两部族再次战败。 丧家之犬,别无退路,“雄才大略”的丹部族战神深知若再一次战败,一切都完了,生死存亡之际, 他想出了一条计策:暗中与地头蛇鹰部族首领联络,联合起来将本身就有过节、白虎人来后才重新修好的盐部族消灭,然后共同分享草原。 鹰部族首领是一个年三十余的成熟妇人,也非等闲之辈,她考虑到,虽然是暂时胜了一仗,但要同时与盐、丹两个没有退路的部族作战,最终胜负实在难料,诚不如先消灭一个敌人,解了燃眉之急,然后再考虑后面的事情,于是同意了。 两个为了本部族利益,各怀歹猫心肠的首领,就这样结成了战时同盟。 不料,丹部族胳膊肘外拐的秘密被盐部族首领探到,大吃一惊,她是一个二十多岁的美人,迫于生存的需要,想出一条更狠的计策:像当年盐水娘娘委身白虎战神巴务相一样,愿意委身于丹部族首领的一个同母异父弟,并劝他除了其兄,夺了首领位,再两部族联合起来,共同消灭鹰部族,重新组成新的“巫臷国”。 丹部族首领之弟,虽然野心勃勃,垂涎美人,但觉得风险太大了,有些犹豫。 他可以犹豫,而盐部族首领却不能再犹豫。 为了部族的生存,于是,她舍人又舍财,下了更大的赌注:愿意将盐部族隐藏在一个洞子中的宝藏,与丹部族共享。其中的宝物,除了多少代盐部族首领的大量积蓄,还有白虎人进郁水时,集中藏在里面的宝物。 为了证明自己的“诚意”,盐部族女首领并愿先将可寻到宝藏唯一的藏宝图献给丹部族的“阴谋家”,以便让那个几千年的盐巴积累起来的宝库,“掌握”在丹部族的手中。 那藏宝图就是一把打开宝库的“钥匙”,传为“臷宝”,但除了盐部族的数代首领,没有人见过是什么样,更不知上面刻的是什么——有一种传说,知道那藏宝洞秘密的人,都“无缘无故”地死亡或者消失了。 丹部族首领之弟经不住首领之位、美人之身、洞中之宝三大诱惑,便答应了,联合同样贪图富贵的几个重要人物,在一个夜晚,袭杀了其兄及侄子数人,夺了其兄的一把红色玉斧,那玉斧是丹部族的极权证物。 又是两个各怀心思的“首领”联合了起来。 于是,丹部族与盐部族联合向鹰部族开战。 鹰部族首领没有想到同样是女人,“强中更有强中手”,大败之后,率领活着的人逃离家园,躲进了龙水峡。 盐、丹两部族占了草原。 可是,权力稳定下来的丹部族新首领发现,要取得梦寐以求的宝藏,不仅要“情人”送给他的藏宝图,还要能读懂上面的图案。 丹部族新首领当然要自己的“情 妇”兑现承诺,想不到她却说:那臷宝上面的图案,是多年前的盐部族首领刻上的,就是她本人,也不一定能完全认出来。 丹部族新首领对“情 妇”的上述解释,半信半疑,但醒悟过来,这“情 妇”也不是吃素的,留了一手,且是关键的一手。 因此,自从臷宝到了丹部族新首领手中,看得比他的“命根子”还要宝贝,从不拿出来让“情 妇”过目,担心她一过目,就把宝藏“偷”回去了。 智者千虑,也有一失,盐部族女首领虽然留了一手,但没有留下“副本”,时间一长,记不得上面的图案了。 掌握主动权的“情 夫”哄、诱、骗、逼,不论采取什么办法,“情 妇”总是守口如瓶。 这一对因各自部族的生存和利益而捆绑起来的所谓“情 人”,进一步貌和神离。 几年后,盐部族女首领承受不住“情 夫”越来越无耻的威逼,知道他想独占宝藏,并完全控制盐部族。 一不做,二不休,她决定先下手为强,于是向自己的“情夫”下毒。 “情 夫”时时提防“情 妇”,发现了“情 妇”的下毒计,逼迫“情 妇”自食其果。 盐部族女首领为自己聪明反被聪明误,将无数代盐人的心血拱手相让而悔恨交加,临终前,交待其继承人迅速脱离丹部族,并要求其后任及以后的继承人,无论采取什么办法、无论多少代人、无论多大的代价,都必须要收回属于盐部族的宝物,以慰盐部族的先人。 盐、丹两部族又成仇敌,时有战事。 又多年后,更加剽悍的丹部族逐步占了上风。 还没等到盐部族被彻底征服,又是可恶的白虎巴人进了土巴山(虎安山),这次来的是瞫氏,首领叫做瞫光。 盐、丹两部族面对强敌,无奈之际,再次联手,哪是白虎巴人的对手,一战即败,被逐出草原。 盐、丹两部族打算去抢占果氏的地盘,又在万风林海遭到果氏伏击,于是分开突围,丹部族残余被迫进了龙水峡,盐部族残余则进了梦幻谷(大洞主此时已经从木莽子的口中知道多年来不知道的盐部族的下落)。 丹部族进入龙水峡,却遭到先前被盐、丹两部族赶进龙水峡的虎安山最古老的鹰部族的伏击,损失惨重,但此时的鹰部族残余已经不足以与丹部族的残余抗衡。 丹部族准备彻底消灭鹰部族,占据龙水峡这最后的一块生存之地,并以图重振。 意想不到的是,两三日后,他们发现整个鹰部族突然间消失了,就像蒸发了一样。 ——大洞主讲到这里,木莽子第一次插了话:“晓得鹰部族到哪里去了吗?” 第230章 临危受命 洞主摇了摇白头:“这是个迷。鹰部族是虎安山最早的的一支部族,他们对这一带,就像自己的花园那样熟悉,应是明知不是我们的对手,于是走为上。” 大洞主继续讲往事—— 丹部族进了龙水峡,常出去寻白虎巴人复仇,同时也严防鹰部族和盐部族的复仇,见到这三种人,不问青红皂白,先杀了再说。 后来,白虎巴人在龙水峡出去的路上布施了强大的法术和强大的“鬼兵”。 虎安山历史上最有名的大首领瞫武子布置的“鬼兵”,实际上起了双重作用:丹部族人不敢从“鬼路”出来,外面的人也不敢从“鬼路”进去,除了以寻找“臷宝”为最大使命的梦幻谷盐部族武士。 龙水峡大洞人,被严令禁止越过“龙脊石”,更不允许从“鬼兵路”出龙水峡,真正的原因,当然不止是对白虎巴人巫术的害怕,还是因为若被虎安山人发现有人从那条路活着出去,龙水峡就不会再被虎安山人视为第二大险地,龙水峡神秘的面纱就可能被揭穿,这对隐藏者来说无疑是致命的。 ——听到这里,木莽子又傻乎乎道:“既然那东西并不能取得宝藏,还他们便是,何必要死这么多人?” 大洞主道:“你说得,也有些道道。为那宝物,死了我们多少人,就是我们的战神,也死于臷宝的阴谋。 “我们已经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价,更没有理由不找到那批宝藏,振兴部族。否则,对不起做鬼的先人。 “同时,我的先祖、大洞第三代洞主,还有一道非常重要的遗令:若是实在无法取到那批宝物,也不能落到其他任何部族手中,更不能落入白虎巴人的虎口,必须等到白虎巴国被灭,将那批宝物献给新的国主,以此大功,让恩准我丹族人结束流浪,回归郁水故土,先人们堂堂正正享受牺牲。” 木莽子、龙佑都不说话,但他们的思维有时代和民族的明显局限性,不会对那洞主的这道遗令,以及盐部族女首领的那道遗令的正确与否作出评判, 他们都会为祖宗,特别是有英名的祖宗作出的决定而赴汤蹈火,否则就不是巴人。 木莽子想的是另一个问题,道:“盐部族与丹部族的仇,到底没有与白虎人的仇大,既然那上面的图案并不能认,握在手中,也无用处,不如与丹部族讲知,共同取宝藏。” 洞主看了木莽子一会儿,才笑道:“这看似聪明话,其实是傻话。目今,整个丹涪水都在白虎人的眼皮子底下,一根草,一颗树,一块石头,一把灰,都逃不过他们的贼眼,何况是富可敌国的宝物? “一旦藏宝洞被发现,最终会落入其他人的手中吗?不会!最终,会用到白虎人的竹叶剑尖上去!依我看,臷宝现在的状况,是我们丹部族手上有钥匙,但解不开上面的秘密;解得开秘密的盐部族,又没有钥匙。如此一样,反而那批宝藏是最安全的。盐部族那些蠢货,哪里会想到这些! “白虎人两次抢我丹族土地,杀我大批族人,此仇不共戴天,世代不恕,宁可臷宝被毁,也绝不能给白虎人留下一丝的机会!天下大乱,白虎巴国撑不了多久,巴国灭了,才是我们的出头之日!” 大洞主说的竹叶剑,就是柳叶剑———-据有人考证,巴人居住地普遍多慈竹,而竹叶与柳叶形状相近,或许巴人剑是仿竹叶而来也不一定,更有人认为“柳叶剑”当称为“竹叶剑”,无实质差异,不争论。 木莽子不得不承认,这个老狐狸,想得还真多,考虑的事情,的确与众不同。 洞主说完,长长的叹一口气,又咳嗽数声。 龙佑、木莽子想要上前帮他,洞主挥手止住。 大洞主这一席话,龙佑如听天书,过滤不完的信息,估计傻儿木莽子根本没听明白。 龙佑又问了好些问题才终于消化了,搞明白来龙去脉,认为重任很快将要落到自己身上,起身施礼:“洞主,你讲这些旧事,是要我做什么?” 洞主示意龙佑坐下,道:“现在看来,我们被挤在这峡谷里,盐部族却已经比我们强大。 “多年以来,每隔几年,盐部族人便要进来寻宝一次,劫杀一次,有几次差点就得逞了。 “昨晚一战,让我这个老不死的,心惊肉跳。我老了,无力上战场,但并没有闲着。 “我慎重考虑,只有一个办法能保全那批宝藏:将臷宝交给你二人,先带出龙水峡。 “你们找到我们在龙溪口的人,先隐藏起来。以后的事,我自有安排。这叫瞒天过海。至于到龙溪口联络我族人的办法,我会告诉你们的。” 大洞盐部族在龙溪口苴氏部族隐藏有人,这是木莽子不知道的绝秘,他至今也不太明白这洞主为何会将这一件丹部族的大事交给自己这样一个外人,但有一点他比较清楚:如果拒绝,度群芳、兰回,甚至包括那美人和自己,性命堪忧。 龙佑再也忍不住了,直言道:“这是我丹部族的事,我们还有不少勇士,不需要木莽子!” “不需要木莽子,但需要龙四。我自有道理!”大洞主道。 “难道,洞主宁可相信一个外人,不愿相信龙佑等大洞武士的忠心?” “你有忠无心!”洞主道。 “我不服!”龙佑并没完全听懂大洞主的话。 “以后,你会服的!我意已决,你不必再说!”洞主口气严厉道。 龙佑感觉洞主今天特别地固执,且他如在交待后事一样。 龙佑正想,听洞主道:“我观察你二人多时,均是非常之人,因此我才放心把这件最大的事,交给你们。” 龙佑听这话,就当大热天喝口凉水,而木莽子似乎没什么反应。 洞主又郑重对木莽子道:“我送你一件特制宝衣。那宝衣,是一只神兽的皮所制,水不湿、火不燃、撕不裂,斩不断,冬暖而夏凉,四季可上身!” 龙佑心想:“大洞主昏了头吗?既然是宝物,为什么会送给外人,而不送给我?” 龙佑对洞主的这个做法既怀疑又有点不满,但洞主之令,不好说出口来。 洞主说完,起身进了洞里深处,取出他说的宝衣,为上身本就裸露的木莽子穿上。 这宝衣,贯头、无袖、抵腰,说穿了,就是一个背心。 木莽子穿在身上,感觉果如洞主所言,柔软而不觉得热,反而感觉到有一点滑滑的凉爽。 洞主看了看穿上宝衣的木莽子,呵呵笑了几声,道:“妙就妙在,你是个傻子,且不是我丹部族的人,盐部族人想破天,也不会想到藏宝图居然会在你的身上!妙就妙在,你是个傻子啊!你是个好傻子啊!” 木莽子嘿嘿嘿傻笑,他这时,似乎明白了大洞主为什么会交给自己一件几乎与己无关的大事,以及之前他多次对自己进行各种形式的考察的原因——或许,他是要自己做嫁衣裳;又或许,他是想让自己做一只安全送运臷宝的“独木舟”;更或许,“他真认为,我值得他的信任?” 木莽子真搞不懂了。可是,又有几个人能够搞懂这些巴人呢,虽然他自己其实也是巴人之一。 但愿,母青山那一伙亡命之徒,真的离开了龙水峡,而不是隐藏在哪一个角落里,准备再次偷袭。木莽子胡思乱想。 龙佑却恨不得给木莽子几个耳光。 洞主又对龙佑道:“龙佑,你只记住一条:你的首要使命,是用自己的性命,保护四哥!” “还有,你不得离开四哥!”洞主又加重语气补充道。 大洞武士,以服从为天职,而且,龙佑从洞主的最后一句加重了语气的话中,听出了一道新的、不能对木莽子明言的命令;同时,按大洞主的习惯,他一定还有话要单独对自己说,于是叩头触地道:“洞主放心,只要我有一口气,绝对不让任何人伤害四哥一根头发!” “再有,你二人记住:没有大洞中人来联络你们,你们不要回龙水峡。更不要对任何人泄露你们的使命,包括我们自己的人在内!” 二人又一次同时应诺。 木莽子暗想:他这是想让母青山,连捉一只“舌头”的机会也没有,但这对自己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龙佑道:“洞主,何时让我们见识见识那个臷宝?” 第231章 剪径 洞主看了看两人,呵呵笑,随后道:“出发的吉日我已选好,就是明日。今晚,我置酒为你们送行,然后,去向祖宗辞行!” 木莽子心想,辞行是假,发毒誓是真,也不计较,点头应了。 洞主此时,方才轻松呼吸了一口气,为自己的“巧妙”安排暗自得意。 看着龙佑失望的表情,洞主笑道:“你二人的投掷术,无人可及,我送你们一人一件宝物。 “那宝物,本来是我丹部族首领代代相传的一组暗器,后来有一代首领,将暗器分开,分别传给几个儿子。到我这里,我想重新收集在一起,不想传来传去,就剩下两把了。看到它,你们会想起龙水峡,想起我这个快要死的老头儿!” 说完,洞主又起身,到后面的秘洞,不知他这洞子里还有多少宝物。 洞主取来两个小皮鞘,里面各有一把青铜制作的小尖刀样的东西,分别交给二人。 木莽子先接过暗器,取出一看,那暗器十分精致,上面有一条红色的小蛇图案。 巴人部族中以蛇为图腾的较多,但是,虽然同为蛇类,却有明显的不同,或者蛇的种类不同,或者抽象出来的图案不同,或者颜色不同。木莽子知道,红颜色的蛇,是丹部族的图腾,与丹砂的颜色有关。 木莽子最神奇的功夫是短剑投掷术,自然就旁通于暗器,虽然他到目前为止,并未显山露水,但大洞中有的武士是亲眼目睹过的。 龙佑的投掷术,还是得过木莽子精心指点的。本来,这二人之前感情深厚,形同兄弟,木莽子带回来的三个生人,让龙佑生了疑。 因此,木莽子对暗器有一种特别的偏好,得到这件宝贝,拿在手上,试了试手感,感觉很顺手,欢喜得紧,谢道:“谢洞主!可惜,只有一支。” “呵呵呵,人心不足啊!丹部族的宝物,仅余两支,就送了一支与你,你还嫌少?” “不是嫌少,如此,便不可连发了。” 话如此说,木莽子当然知道是一件宝贝,佩在腰上。 事情交待完毕,木莽子问了最后一个问题:“我的朋友,同我一起走吗?” “当然。”洞主不露痕迹笑道。 小洞中度日如年的一女两男,虽然心急如火烧,却又别无办法,只得忍耐,这一整天外间没有了动静,反而更加如热锅上的蚂蚁。 天快黑,一个女人从洞口送来一陶罐,兰回踩过陶器碎片接进来,打开,香味扑鼻,见里面有鱼、有肉、有干竹笋等物,赶快顺手牵羊吃了一口,道:“好香。” 听外面女人道:“还有两钵素的,要不要?” 兰回急交给度群芳,道:“郎个不要哟!”伸手去接了进洞。 兰回道:“罐里的什么汤?”“是龙涎香。” “为何叫这名字。”妇人不答。 过了一会儿,只听外面有男人道:“里面的三人听着。你们是要在洞中住到天长地久,还是让我们送出龙水峡?” 度群芳吐出口中半嚼烂的肉,急忙道:“那还用问!当然送我们出龙峡!真是如此,千恩万谢!” “那好,明日一早,龙佑等人送你们出龙水峡!你们做好准备!” 再次绝处逢生,三人欢喜起来。 度群芳听说要放他们走,心气又恢复了,问:“说是说,这几日里,关在这里,尚不知这洞里是什么人住的?” “你们砸坏了我们先人的器物,还不知是什么地方?” 度群芳一下子明白过来,这洞是墓穴,就是“岩洞葬”,骂了几声。 兰回道:“我就知你多此一问!” 外面又无人声,三人且吃个饱,准备明日起程。 听说住了几日几晚的岩洞,是墓穴,瞫梦语当晚,感觉这洞子格外阴森,通霄不能入睡。 天已大亮,龙水峡里的稀禽珍兽开始活跃起来,仿佛昨夜的厮杀,发生在远古。 石门慢慢打开了,三人迫不急待冲出小洞口,生怕再被关上,脚下发出陶器碎片二次破碎的呻呤。 出了小洞,瞫梦语感觉自己已经有些麻木了,没有感觉到新鲜空气的味儿。 兰回适应了一下外面明亮的光线,度群芳则怒容满面。 龙佑见其状,不阴不阳道:“你是觉得在洞里住起舒坦?” 度群芳怒道:“你脑壳要是比土夜壶有响声,我拧下来砸在石门上!” 龙佑回敬道:“若肯燃,把你三人劈成数块烧窑!”度群芳回骂道:“怕你祖宗没那么经事的窑子!” 兰回、瞫梦语急劝。 木莽子劝道:“毛狗兄,你少说话,休要节外生枝,快走!” 度群芳怒道:“此时,你还想得起有个义兄!要不是你,我们会落到这个地步?” 木莽子笑应道:“要不是你的妙计,怎会有林海缺水,洞庭庄被围的那些事?” 度群芳语塞。 龙佑、木莽子带了度群芳、兰回、瞫梦语离了小洞,通过大洞。 奇怪的是,大洞之中,一个人也没有,不论是活的,还是死的。 原来,此时,大洞中人已经收拾好尸体,抬到离小洞还有五里余地的一个缓坡之上。 这处缓坡地,在悬崖陡壁的龙水峡中并不多见,更重要的是,这里生长有一种红叶植物红杉,与丹部族曾经生活过的郁水丹矿附近的环境相似。虽然在这个季节,树叶尚未变红,并不影响他们认为将死者抬到这里来,表示送他们回到家乡的意思。 此时,大洞中人,正在做一场仪式,然后会将战死的人送到度群芳等三个客人留宿的小洞之中,安葬在某个支洞里。 而同为巫臷遗民的盐部族人留下来的尸体,不会被抛弃荒野,更不会被羞辱,大洞人会将他们安葬到更远的一个洞穴之中——一定程度上说,他们懂得尊重死者,却不一定懂得尊重活人。 “三个客人”觉得这样更好,他们并不打算向大洞人辞行。不知道木莽子是何心情。 沿着进大洞的路回走,刚到虎卡石的转角,正要上一个台阶处,听到上方有一人叫道:“哪里走!” 瞫梦语吃了一惊,抬头看时,才辩出是两个女子挡在虎卡石的窄路上,一前一后。 两女子均年约十六七,眉心处涂有丹砂美人痣,披的是三 点式衣衫。 站在前面的女子,身上披的是石竹花串的,粉红色,后面一个披的是栀子花串的,白色;她们脚上都穿的什么草做的鞋;头上都插有锦鸡鲜艳的羽毛,腰挂弓箭。 龙水峡中,石竹并不多见,再加盛花期过,可见这两个女子,费了心思。 两女子打扮特别而又舒服,正是进入大洞最先见到的七花、八花。 龙佑对身穿粉红“内 衣”的八花笑道:“我还以为你不来送我!” 八花怒道:“不是来送你,是来抢你回去!” 度群芳、兰回心想,龙水峡里,难道是女人抢男人,停住脚看他们的把戏。 龙佑笑道:“是我差了。” 八花“哼”了一声:“昨晚为何失约?” 龙佑迫不急待上前两步,道:“昨晚洞主有要事交待。” 八花撇了一下嘴:“我不信什么要事,要说整个晚上!” 木莽子也上来了,道:“事情说完了,又去拜了先人,然后酒喝得多了,就在洞主处住下了。” 穿白色“内 衣”的女子怒道:“还没轮到你傻儿说话!” 木莽子道:“那你还来挡道做什么?” 七花“哼”了一声。 度群芳不费心思就看出明堂,上前来道:“有话快说,我们还要赶路。” 八花道:“你三人滚远点!” 度群芳笑道:“好犬不挡道,这里一条独路,你们不让路,我们怎么滚?” 八花道:“你难道还能向上滚!” 度群芳笑道:“你们让开,我们才能滚上去。” 七花道:“算你晓事!” 两女子转身向上,五人跟上去,出了虎卡石,顶上是两块大石。通过大石中间的缝,就到了断崖的顶上。 断崖上面,两块大石后面和左右两边,是一块小平地,花草在风中轻轻舞蹈。 龙佑对虎安山三个客人以命令的口气道:“您们离远点,去前边多蓑草的湾路上等!要想顺利出龙水峡,就不要乱跑!否则,只有死路一条!龙水峡里,随处都可能出现我们的人!” 最后一句话,度群芳、兰回相信是真的。 度群芳是吃软不吃硬的主,道:“你能不能说点人话!” 瞫梦语、兰回吃了一惊,龙佑却并不在意,或是没听清。 兰回拉了一把度群芳,度群芳故意高声道:“走不走开有何关系?光天化日之下,难道还要野合不成!木莽子,完事了,快点来!” 话说出口,度群芳才想到瞫梦语在此,不该胡言,气冲冲与兰回先迈了步。 木莽子瞪了一眼他的后背。 瞫梦语正要跟上去,只听唤做七花的女子突然“哈哈哈”笑,笑声有点夸张,不知又有何怪异,有点好奇。 听七花对木莽子道:“傻哥哥,冷哥哥,你好生对我笑一笑,我就放你走!” 木莽子面无表情,好像是要挤出一点笑容,终于没有笑出来,那女子目不转睛看着木莽子的眼睛。 木莽子道:“还是赌吧。” 七花笑道:“这最好。原来,你不想走!” 瞫梦语看在眼里,暗想:“木莽子,就算你不喜欢她,对她笑一笑都不肯,看来是与樊云彤一样无情之人!” 瞫梦语心中有点厌恶他,移步去追同伴,听到身后龙佑道:“上大石上去”,估计是四人要上去说什么话。 瞫梦语上过那两块大石,知道从那里,正好可看到大洞。 瞫梦语心想,多少年过去了,虎安山大部族中的各子部族之间,以前因争夺地盘等产生的恩恩怨怨,不是大多随时间而淡化了吗?特别是楚国人来了之后。而龙水峡的这个部族,依然生活在仇恨之中,看他们的住处、衣着、食物、兵器等,比虎安山部族落后很多。难道,木莽子他们,真是要像度群芳说的,光天化日之下,做“什么事”? 想到这,瞫梦语摇头笑了笑,觉得自己很可笑,心心慌慌跟了度、兰而去。 第232章 蹊跷的落水 在多有蓑草的小水沟边等了约近一个时辰,龙佑、木莽子才追了过来。 度群芳心想,不知二人用何偏方打发了两个剪径女子,心头意淫了一瞬间。 度群芳正胡思乱想,突然,木莽子、龙佑的身后,传来歌声,只闻其声,不见人。 听她们唱道: 山高啊,高高高, 高过云。 水长啊,长长长, 长过天 …… 两块脚板,丈量千里, 一坨心子,留在故地。 竹子节节,一节支一节, 蕨苴(菜)根根,爱在石头缝缝长, 龙子龙孙,莫忘了峡谷谷里生, 峡谷谷里长……… 瞫梦语听得出来,这是七花、八花用歌声为“两个男人”送行。 动听的女声二重唱,越来越遥远。 过了蓑草湾,是一条转弯抹角向龙水峡河边的路,龙佑带路,不知走了多少里,也不是前几日进大洞的路,好不容易到了河边,三个客人已经昏头转向。 见龙佑去水边看一张竹筏,度群芳道:“走上水还用什么竹筏?” 龙佑道:“谁说走上水?” 度群芳道:“我们就是从上水下来的,自然是从原路返还了。” 度群芳话未落地,龙佑 “唰”一声抽出剑,叫道:“若如此,就送你们上路!” 三个客人大惊,度、兰拔剑在手。 木莽子叫道:“龙佑,你干什么!”对度群芳道:“你最好听他的!” 这也太不讲道理了,度群芳关闭在小洞中憋足的怒气一下暴发出来:“日你大母细母!都说巴人不讲理!还没见比巴人更不讲理的! “被你两个傻子骗进石洞关了几日,屙屎屙尿都不准出来,正要找你们算账!出了石门,可不再抖你!” 瞫梦语急忙劝道:“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此时,河右边林中发出口哨声,度群芳三人心惊,傻子也明白是大洞暗中保护龙佑二人的武士。 但客人的理解,并不到位,木莽子知道,暗中跟来的人,除了保护自己和龙佑,还有一个任务,就是将“三个客人”安全“送”到龙尾峡处的一个大洞的子部族。 那个子部族人数不多,处在龙水峡与暗河口之间,是出龙水峡的必经之地。 木莽子不用猜,也知道,当到达那个子部族,自己将会被强迫与度群芳三人分开,与龙佑同乘一个竹筏或木筏进入暗河,而度群芳三人也会得到一只筏子。 问题是,那暗河是一条死亡之路,除非有龙佑这样出过龙水峡,并得到洞主指点通过暗河绝招的人掌舵。 也就是说,度群芳三人要出暗河,到达丹涪水,九死一生,也就是大洞主说的“听天由命”。 更严峻的问题是,木莽子自己从未通过过那条暗河,也没有得到大洞主或其他人的“指点”,龙佑也不可能对自己“暴露”玄机。就算一路之上,有机会向度群芳三人通风报信,也无法给他们提供有效的通过暗河的办法。 木莽子正在左思右想,兰回拉度群芳离了这几人十余步,道:“显然,林中还有他们的人,强龙不压地头蛇,好人不与疯狗斗。 “况且,如果此时原路回去,若枳都兵仍在洞庭庄,我们不是才出狼窝,又入虎口吗?既然他们承认送我们出龙水峡,就按他们说的办。”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回到原处。 度群芳是个狗脸,说变就变,笑道:“龙佑兄弟,不必打惊打怪的,同你们走!” 龙佑道:“既已商量好,就听从我们的,否则,难料!” 上竹筏行了一段溪水,时而平缓,时而湍急,河中多有石头尖露出水面,到了一个有七八丈高的小瀑布处,只得放弃了竹筏,转为步行。 五人沿河边小路下行,只见数里之内,峡谷幽深曲折,壁立千仞,仰望一线蓝天,峰矗云涌,时有悬瀑流泉,潭碧涧清,翠竹婆娑,茂林摇曳,绝壁、涡穴、裂点、浅滩、崩塌、瀑布、泉水、洞穴,目不暇接,不一一细表。 待到转过了九滩十八潭,瞫梦语叹道:“好个峡谷风光!”有当地张忠群老师诗一首为证: 地缝幽深最俏皮, 游人到此尽湿衣。 崖前粒粒撒珠玉, 脚下波波缀小溪。 头上天空一线碧, 身边峭壁两山奇。 雷霆气势来何处, 瀑布飞流过涧西。 走了半日之路,五人在河滩处休息了一刻,继续开行。 下面的路,更加难行,直到天快晚,尚在谷中走未多远,到了一个稍宽之处,却有一只大竹筏在此,龙佑、木莽子知道,是暗中保护的人先预做好。 龙佑道:“河水比前两日清澈,找些水鲜。找一块好石板,到那里生火。” 几人放下行囊,龙佑取出物资备用,道:“我去看搞得到个野东西不。四哥,你去捉鱼。” 度群芳是情绪来得快去得快的人,此时平静多了,道:“兰回,你去帮捉野胡子。” 龙佑、兰回二人挂箭离去。 度群芳又对瞫梦语道:“刚才见岸边有果子,这里也应有。我去弄点素的。如梦,你在原地不动!我离得不远,眼角之内。” 瞫梦语点了点头。 度群芳越来越不明白木莽子到底是什么人,但对他不会祸害瞫梦语还是有九分把握,对他道:“我把如梦交给你,有半分差池,明年今日,就是你祭日!”说完转身去了。 瞫梦语见木莽子准备下河,对他道:“不是可以射鱼吗?” “你没见射鱼的箭头小多了!” 瞫梦语笑道:“只听说有个弓鱼国的专会射鱼,想不到这里也有。我去看你捉鱼。但我怕水,只在岸上。” “你会捉到甲鱼。” “此话怎讲?” “它有脚,才会爬上岸,等你捉。”木莽子笑道。 瞫梦语也笑道:“有理。” 只几十步下坡,说话之间,瞫梦语跟在木莽子身后下到了河边,见河水仍旧湍急。 木莽子挽了挽本就不长的衣衫下摆,做准备工作,瞫梦语突然想到一个心中有疑问的问题:“在虎卡石,你对七花说,那就赌吧,你喜欢赌吗?为什么当时要赌?” “赌一种石子棋,名叫关门打白虎,三战两胜为赢。” “赌注是什么?” “当然是赌输了,我便跟她回大洞。” 瞫梦语已经知道木莽子不是龙水峡中的人,惊道:“你赌术很高吗?敢下这赌注?” 木莽子笑道:“是必胜。” 原来,龙水峡的人原是郁水丹部族的,曾经很富有,因此好娱乐,到了龙水峡之后,没有更多的娱乐节目,便经常赌。他们什么都可赌,包括女人。他们既野蛮,又讲义气,赌输了,便是赌注是砍手砍脚,都不眨半只眼睛。 以前相赌,木莽子输得多,很少胜。他见七花既然来挡路,就不会让他轻松离开,必有一番麻烦,于是,他提出以最简单的方式来处理:赌博。 七花以以前的经验以为,木莽子必输,想都不想就欣然应了。不消说,她三盘皆输了,只得认赌服输,放木莽子走。 估计,她一生都想不明白为什么屡战屡败的木莽子会突然“逆转”——按现在的说法,简直比“黑马”还黑。 瞫梦语不完全理解,仍然点了点头,她已然开始觉得这个傻子有不少的秘密。 闲话少说,木莽子去河里石缝里摸鱼。 不多时,木莽子摸到两条一尺多长的鱼,摔到岸上,瞫梦语不知鱼名,捡来放在先前捆在大竹筏上的小竹蒌中,道:“这鱼叫什么?” “莽子鱼。” 瞫梦语疑道:“没听说过。” “被捉到的鱼都是莽子鱼。” “也是,被莽子捉到的更莽了。” 木莽子未抬头,继续摸鱼,道:“吃了会变傻。” “不吃才傻。” 突然,木莽子一个鱼跃,插入深水中。 过了一个长长的闭气时间,瞫梦语感觉自己快憋死好几回了,木莽子才从水中冒出来,短剑上有一条大头鱼。 瞫梦语惊道:“你这长时间不出水来,我以为死了,正在着急!” “你不懂,这叫身卧水底,持剑刺鱼。” “当真是用短剑刺的?听说獠人擅长此技!” “濮人也不差。” 木莽子回到浅水处,又摸了一会儿鱼,伸直身道:“你不快下来捉,吃石头?” 瞫梦语实话道:“我最最怕水,下水就发昏要命。” 木莽子暗道:“是听说过,她在三苗湖,与郑梨花、盘二姐、盘三姐落过一次水,因此非常怕水,果然是真。” 木莽子看了一眼身后,道:“你过河对面去,对面宽点,我好摔鱼。” “我不敢去。” “不怕,你看,下边有处浅水,有石跳凳,是常过河的地方,你踩上石头就过去了。我去帮你。” 木莽子上岸。瞫梦语提了装有两条半死不活鱼儿和一条死鱼的竹蒌,跟在他身后。 在沙石滩上向下走了三十来步,果然是一处石跳凳。 木莽子先上了跳凳,瞫梦语见水心慌,本能地把右手向他伸了去,拉住他伸过来的右手。 木莽子在前,瞫梦语在后,两人手拉手,一步一步过河。 到了河中间石上。 突然,木莽子脚底打滑,身子晃了两下,放开美人的手。 瞫梦语突然手无抓处,大惊大慌,站立不稳,跌入水中,大叫“救命!” 木莽子已经站稳,看着瞫梦语被激流带走,大叫“救命”,吃了好几口水,样子十分恐怖…… 第233章 齐头水 瞫梦语突然落水,被急流冲走,木莽子不慌不忙,下水跟去。 听到喊叫声,度群芳丢了果子,拼命回跑。跑拢一看,见瞫梦语倒在草地上,浑身湿透,昏了过去,脸色比鱼肚皮还白。 “水已吐了”。木莽子道。 度群芳弓身,用手一探落水者,尚有呼吸,心中稍安。 度群芳起身,问木莽子:“发生何事?” “她落水了。” “怎么会?”度群芳疑道。 “她过河。” 度群芳骂道:“傻子,让你看个人也看不住!” 木莽子道:“人不是在这里吗?” 度群芳不知该愤怒,还是应该用其他的表情。 兰回、龙佑听到呼救,不知发生何事,也急忙赶了回来。 正在此时,整个落水过程中并没有完全昏迷、而是吓坏了的瞫梦语缓过神来。 度群芳责备道:“你明明最怕水,过河干吗!”扶她坐起。 瞫梦语道:“没事了。我坐一会儿。兰回,麻烦把行囊中那件中衣衫给取来,红的件,我换件干衣。” 龙佑不悦道:“大惊小怪的!没有捉到野物,只好将就了。” 龙佑开始找干柴、取火,兰回过来帮忙,度群芳气鼓鼓坐在一块石头上生闷气,同时不忘观察有无险情。 木莽子取来竹笼中三条鱼,抽出身上的大洞主送的小青铜刀子,去了腮、内脏和两条有甲鱼的甲,用河边干净的稀泥糊满鱼的全身,放到火里。 不多时,鱼烤熟。 几人不够吃,又吃了一些大洞中那个大母准备的干粮。 然后,他们在天黑之前,找到离水岸十来丈高的一个岩洞,他们将在这个洞子里歇息一晚。 在这个洞子的对面,是一片水竹林。水竹林中,离河水面约两三人高,也有一个洞子,洞口被竹叶遮得严严实实。 以前,木莽子一个人多次进过那洞口。看着那个洞口,他发起呆来。 “四哥,你在看什么?快来帮我扎竹筏!” 听到龙佑的叫喊,木莽子醒过神来,去帮龙佑砍竹子,建造明日下行的交通工具。 今晚,特别闷热,龙水峡就像一个蒸笼一样,五人汗水不停地流。 夜色笼罩了龙水峡,瞫梦语先被安置在洞里一个草创的帐篷里,其他人就在洞口和衣而息。 兰回与木莽子一组、龙佑与度群芳一组,分别值守上下半夜。这样的分组,四人心知肚明,只不点穿。 上半夜,乌云开始堆积,格外闷热,连瞫梦语也挪到了洞外,却感觉不到一丝凉风吹来。 子夜过后,下起瓢泼大雨,气温也降了下来,全都移进洞子里面。 轮到休息的兰回,听着外面激烈的雨声和洞口落下的雨水的哗哗声,无法入睡,木莽子则倒地便睡了。 大雨下了一个通霄,天快亮时停了。 早上起来,河水变浑,河面升了两三丈,天空昏暗,乌云仍然堆集,尤其是后方虎安山顶上的一片天空,如锅底一样黑。 不多时,又下起雨来,但没有昨晚那样大。 龙佑道:“看来还要下大雨,快快收拾,离开这里,先过了龙尾峡再说。” 胡乱用过早餐,他们紧了又紧自己身上的行囊、箭袋、短剑。 度、兰、瞫三人到了河边,龙佑、木莽子早将斑竹材造的竹筏子抬了下来,拴在水边的一颗柳树上。 竹筏在大水中,上下晃晃,就像预示他们行程并不那样顺利。 度群芳扶瞫梦语上筏子,道:“怕不怕?” “感觉,昨天落水之后,反而不如之前怕水了。” 兰回在岸上,准备登筏,道:“让她趴下,抓紧上面的小竹竿” 龙佑也上了筏,道:“水势怪异,你二人也趴下,无论筏子如何乱动,也不要放手!若是放手,落入水中,休怪我没有交待!” 兰回道:“你们不怕,我们便不怕!” 龙佑“哼”了一声。 木莽子解开拦缆绳,轻轻一跃,上了竹筏,那筏子上下颠簸了几下。他将绳子收过来,捆在一根竹竿上。 龙佑、木莽子一前一后,撑开竹竿,那筏儿进到河中心,漂漂荡荡顺流而下。 度群芳、兰回都站在龙佑身后,稳定住自己的重心,不想让龙水峡中人小看自己的“舟”上功夫。 瞫梦语当真爬在竹筏子中央,头朝前,双手紧紧抓住连接“筏底”大斑竹的一根小斑竹,抬起头,见龙尾峡两岸,植物没有上中段多样,但石头比上、中段更奇怪。 行约两里,度群芳对兰回道:“龙尾峡的水,并没有他们说的那样十分急乱。” 兰回道:“应是涨了水”。 过不多久,黑云压顶,狂风乱舞,雨也渐大。 五人被淋成了落汤的鸡。 瞫梦语、度群芳、兰回都感觉,水面在以明显加快的速度上升。不是筏子前方的水,而是后面的水,向追赶他们一样,时而涌上竹筏来。 又行数里,只听后边传来“隆隆”之声,就像龙水峡两面的高山倒塌了一样。 “隆隆”之声,越来越响,越来越近,龙佑大惊道:“不好了!齐头水来了!” 他们哪里得知,从昨晚至今天上午,虎安山上降了倾盆大雨,这个方向的所有山水向龙峡集中。 木莽子大叫:“两岸悬崖,无法靠岸!全都俯下身子,抓紧竹子……” “听天由命”这一句,木莽子没有喊出来,但水性极好的他,也完全相信,包括自己在内,已经应验了大洞主的“听天由命”之说,虽然大洞主显然没有预计到这场滔滔洪水。 性命悠关,无人不照办,爬在竹筏子上,任流水冲走。 水越来越浑,“隆隆”声越来越大。 突然,一股洪流奔腾而来,如猛虎下山,势不可挡,五人都只有一个想法:“完了!” 正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船迟又遇打头风! 恰好此处正是整个龙水峡中最峡窄之处,称为“细线天”,河面猛然上涨三十多丈。 惊涛骇浪如龙卷风一样卷过,瞬间,巨浪将龙尾峡吞没。 瞫梦语感觉那洪水就像岩蹦的乱石一样压了过来,很快,失去了知觉…… 第234章 无名死亡谷 “齐头水”,就像龙卷风一样,来得快,去得也快。 除了更加浑浊的河水和仍在颤抖的树木花草、河岸山石,似乎一切都在以很快的速度恢复本来面目,脱险的山麻雀、松鸡等鸟类又开始欢快地歌唱。 不知过了多久,洪水退去,精疲力竭的木莽子发现自己躺在一个斜坡之上。 想到其他人随洪水冲走,多无生还之理,木莽子心中痛了一回,起身查看行囊,东西尚在身上,更重要的是,大洞主的宝衣完好无损,又有气无力倒在小草上。 木莽子记不得自己是如何落的水,又怎么活了下来。 仰卧草上,看着两边高高的断崖,他在绝望中胡思乱想一通,体力渐有恢复,起身,仰天怒吼一声,鸟兽乱窜! 随后,他观察环境,发现这里地形较平缓,满是鲜花绿草,尚带有泥水;水势也平稳,但河水混浊,自己离河水面约六七丈远。 木莽子根本没有心思看风景。 再看两边,他们所在的这一面,仍然是与云相接的悬崖,对面的断崖要低,但也约有二三十丈高。 突然,木莽子见前方不远之处的草坪之上,躺有一人,飞奔过去一看,却是瞫梦语,衣衫不整,头发乱湿,身上行囊尚在。 木莽子探手一试,瞫梦语尚有呼吸,且惊且喜。 木莽子见有了一个活人,估计水性比她好很多倍的龙佑、度群芳、兰回也应该就在附近,顿时心情转好。 木莽子正要叫醒瞫梦语,见她衣衫被水冲乱冲散,胸部露了大半出来,一个小锦囊挂于颈上,有极淡的香味夹着泥水味溢出,浸入心肺,暗道:“听说她的花香,称为四四花香,不妨看看到底是什么玩意?” 木莽子弯腰想要伸手取出花囊来看,却见双峰高耸,香囊底正在双峰沟处,那两座圆圆的山峰,虽被泥水所沾,却也嫩滑无比,美妙无穷。 这道绝妙风景,谁能抵御?傻男人也是男人,木莽子呆在那里,面红心跳,不知所措。 突然,听到天空中传来一声鹰叫,木莽子醒过神来,抬头见一只雄鹰在谷顶盘飞。 收回首,木莽子将美人衣衫归正,推了几下瞫梦语。 瞫梦语睁眼,如梦方醒,见是木莽子,道:“他们呢?” “或许就在附近。” 瞫梦语起个半身,见身边绿叶鲜草,尚带浑黄的泥水,鸟语花香,太阳也出来了,疑道:“这是阴间吗!” “没去过,如何得知。没想到你没有被洪水卷走。” 瞫梦语天性中的傲慢没有因处绝境而消失,愠道:“你这话何意?是想我被洪水卷走?” “明白了,你不会水,就像一块石头,怎会被冲走?” 生死事大,瞫梦语虽然不再如之前那样信任木莽子,也并不害怕他有什么鬼,想到自己不会水尚且能活,度群芳二人生存的机会更大。 看两面的山势,必然还在龙水峡中,瞫梦语不想再与木莽子抬杠,道:“我被大浪打入水中,便不知所以了。只记得,做了一个梦:一条大莽蛇把我从水中托起。醒来,就在这里了。” 木莽子笑道:“你这梦做得倒是时候,要是梦见的是鹰便更好了。” “你是何意?” “梦见鹰,你或许能飞出龙水峡了。” 瞫梦语若有所思,随后居然点了点头。 木莽子道:“大水来时,我恍惚见你落水了,伸手一抓,好像抓到一只脚,随后什么都不知了,也只记得做了一个梦,梦见盐龙兄同我在一起。” “难怪,我左脚青了一块,此时还在疼。你说梦见的,是曾在虎安宫中的蟒妖盐龙?” “他不是妖,是人!”木莽子肯定道。 “是不是妖说不准,但可惜不是人!” “盐龙兄!你在这里吗?”木莽子随意叫了一声。 突然,河水中“哗”的一声,起了一个浪花。 二人听见声音,循声一看,看见一只巨鹰如离弦的箭,正从浪花处掠过。 木莽子笑道:“那只鹰,抓鱼失手了!” 瞫梦语道:“这鹰很特别,一直在上面飞。” 见瞫梦语暂时没有起来的意思,木莽子在她两步之外坐下来,道:“沿这河边下去,应当就到暗河口,过了暗河,就是丹涪水。我们去找他们。” 当前第一要务是找人,瞫梦语听了这话,翻身起来。 二人一边寻人,一边观察。 突然,龙四惊道:“河水好似在倒流!” “怎么会?” “你看日头。” 瞫梦语抬头观察太阳方位,再观察水面,果然如木莽子所言,那水流的方向与这几日见到的河流流向相反,惊骇道:“果真是在倒流!难道,真有这样的法术?是谁在施法术?” “什么法术?白虎人的法术?” “满载旨酒,舟行倒流,传说巴人有一个巫师,曾让江水倒流,逆舟行进。” “如此说来,这场大水,也是那法师所施了?”木莽子觉得不太可信,调侃道。 瞫梦语解不开这个迷,道:“先找到他们再说。” 二人边找边大声呼喊失踪者的名号,男女高音在谷中回荡,不见那三人的踪迹。 喊得累了,木莽子道:“没有答应,或是他们,他们已经出了暗河……” 瞫梦语明白他的意思,与自己所想完全一致,希望一下子破灭了,感觉彻底完蛋了,站立不稳,卷缩在泥草上,哭将起来。 这一次,瞫梦语不是像上次那样先号啕,而是从一开始,只是静静地流泪。 这是瞫梦语第二次在木莽子面前流泪,没有愤懑之情、委屈之情,而是为一路逃难的朋友度群芳、兰回、如烟、毛毛虫,以及下落不明的如云、苴蛮子等人,伤心得特别纯粹,泪水流得特别干净。 瞫梦语居然越哭越伤心,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度群芳、兰回、龙佑下落不明,多半已葬身鱼腹,木莽子本就十分心烦,听瞫梦语这一哭,更加心烦,上前屈身,左手虎口用力卡住瞫梦语的下鄂,道:“你紧到起哭什么!” 瞫梦语哪受过这种屈辱,且是来自一个傻子,双手用力掰开他的手,张口向他手掌咬来,木莽子迅及收了手。 瞫梦语怒道:“傻儿!你再敢动我一下,我咬死你!” “你饿了,还是白虎人,真是虎?” 瞫梦语恼极,向木莽子一记耳光打过去,他居然头一偏,轻轻躲过了。 瞫梦语更怒,伸手又是一掌,这次他未躲,“啪”的一声,正中左脸,留下红红的指印。 木莽子不怒,反而道:“不必再哭了。我送你出暗河就是。” “他们都死了,我还出去做什么!” “那你就先把他们哭活了再说!”木莽子道。 瞫梦语无语作答,主动停了哭泣。 木莽子伸手拉她起身,道:“再去找!” 二人继续向前寻找,发现河道渐宽。 再向前走,是一湾水塘,仍在峡谷之中,水十分混浊,有不少连根拨起的树木或断枝、树叶、断藤等浮在水面之上,还有多只淹死的野生动物,有野兔、野鸡、野羊等,显然是突发洪水的受害者。 水塘四周,草木繁多,最多的是茅草、灌木,给人的印象是蛮荒。 瞫梦语道:“水面平静,且在静静下退,是不是,我们已经不在龙水峡河边了?” 木莽子向前望,水塘尽处,是一处悬崖,道:“确实不像是河流。这是哪里?” 瞫梦语再次仔细观察四周,惊骇道:“我们应是被洪水冲到龙水峡旁边的一条深沟里来了。你看,四周数十丈的悬崖,只有鸟儿才能飞得出去。如果没有出口,或者无法攀上顶去,便是死路一条。” 瞫梦语说得对,这里,是龙水峡的一个无名子峡谷,长约三四里,最宽处约一里,峡谷被悬崖包围,最低的一个缺口,也有二十多丈高,他们就是从那缺口随洪水进来的。 木莽子惊惧道: “我再去查看。” 瞫梦语不想再动,道:“我明白河水为何倒流了,不是巫师的法术,而是在上面方向有一个消坑,这塘静水向消坑流走”。 她又猜对了,喀斯特地形,洞很多,在这无名峡谷里,不止一个消坑(季节性暗河口),开始消水很快,后被洪水冲来的乱木、乱草、死亡的野生动物等堵塞了,消水就慢了。 向四周查看,都是直陡陡的断崖, 断崖上,有的地方一毛不生,光秃秃的岩石,有的地方有浅草、矮灌装饰。 最痛苦的是,这是一个封闭的峡谷,没有发现人类可以攀登到顶的地方,除非长有一双翅膀。 木莽子心生惧意,回到原处,却见瞫梦语又躺在泥草上,看着天空发呆。 瞫梦语看到探路者回来了,看了一眼木莽子痛苦的表情,道:“肯定是无路!” “看来,我只有同你死在一起死了!”木莽子不明不白道。 瞫梦语喝道:“你以为我想同你死在一起!” 斗嘴不是当前的要务,分头又仔细查看一遍,二人碰面,木莽子道:“只有一条路。” 瞫梦语喜道:“一条足了。” “有死路一条。” 第235章 绝境生机 无可奈何,木莽子、瞫梦语只得在花草丛中,静坐等死。 水位继续下降,瞫梦语道:“先去浑水中摸些鱼起来,要死也得做个饱死鬼。” 此时日光仍强,二人放下行囊,到塘边摸鱼,搞了近半个时辰,弄了三四条浑水鱼上来,木莽子捉到一条鱼,要高兴一会儿。 瞫梦语以前,虽然认得木莽子,但很少接触,见这人死到临头还干得挺欢,暗道:“人傻真是好啊。” 木莽子突然道: “这口棺材真大呀!” “临死了,你不想点什么?” 木莽子笑道:“当然想了。” “想什么?” “想给大洞人报个信。” “要死了,还报什么信?你且说,如何报信?” “报信不难,难的是无人能来救。” “我看报信也难。” “不难。” 瞫梦语看了看天空,有数只飞鸟,道:“你难道能让空中的鸟儿为你报信?” “不只有长翅膀的才会飞。” “你休说傻话。” “烽火。” 瞫梦语夸道:“有理。” 二人上岸。 木莽子去弄些柴来,又爬上矮处找些被强烈的日光晒干了的干草,采用原始的方法取了火种,点上火,再加些湿柴,一柱浓浓烟雾冲向空中。 随后,木莽子又拾了一捆水打柴来备用。 天气又热起来,二人离开火堆十余步。 瞫梦语道:“恐怕除了鸟儿和白云,无人能见到这烽烟。” “我须留下记号,大洞人若见,便知我在这里了。” “真是傻子想法,就算他们看到,估计成鬼了。” “你不懂!” 瞫梦语笑了,道:“明白了,把你的尸骨带回去。”“对。是把我身上的衣衫带回去。” 瞫梦语真不懂了,道:“算了,说这些无用。还是去捉鱼。” “好。先做下记号。” 木莽子抽出剑,爬上一块石头上,在约三人高的硬悬崖石上很快刻出一幅怪异的图,深约一寸。 瞫梦语站在下边,看他刻图,此时惊道:“你有如此神力,能在硬石上轻易刻字?” “这很难吗?”瞫梦语心想,这种事,对顶尖的巴国武士来说,的确不算十分艰难,问道:“你刻的什么?” “当然不是到此一游,刻的是龙四葬于此。” 瞫梦语道:“还需再加几图才可。” “为何?” “你有两个名,才更明白。” “有理。”木莽子又爬上去刻了点什么,道:“要不要,给你也刻一个?” “不必。我不想让人知道。” 天大的事,先吃饱了再说,二人下河捉鱼。 突然,瞫梦语惊叫道:“你看,你看!那里有个洞口!” 这一叫声,简直高兴得失态,连一直在顶上盘飞的鹰也尖叫了一声。 木莽子抬头一看,果然就在他们的这边在岸,此时在他们的“下水”方向,有一个洞口。那洞口先前被洪水淹没,洪水缓缓退后,露了洞口小半个上部出来,不禁喜道: “原来早有洞口!” “再等一会儿,就晓得通不通了。” 一线生机,将别无选择的二人的距离突然间拉近了许多。 活命比吃饱重要,二人无心再摸鱼了,站在原处,看水位下降,一眼不眨看着那洞口,感觉时间过得比死人走路还要慢。 瞫梦语转头看水塘的“上水”方向,想找到了一个参照物,道:“等那条死猪,漂到洞口前就差不多了。” 木莽子也看到了,道:“不是一头死猪,是两头。” 瞫梦语睁直了眼晴看,然后道:“真还是两头。” 木莽子惊道:“不对,真还是一头,首尾各长有一个头。一头猪,怎么有两个猪头?怪了!要出怪事。” 瞫梦语瞪圆了眼睛再看,果然那野猪有两个头,想了想,道:“听说过,大荒山中,有种怪物叫做屏蓬,形状像猪一样,但首、尾各有一个头,想法各不相同时,一个向左,一个向右,扯来扯去,尺寸不移。莫非水中正是那种怪物?” “哈哈,难怪!大水一来,一个头想朝西跑,一个头想朝东跑,只好等淹死了。” 生机出现,木莽子仿佛变得聪明起来。 瞫梦语多么希望那只来不及逃避洪水的怪物活过来以最快的速度游到那洞口前,道:“要是它是活的,便快了。” 木莽子笑道:“它比你还这样想。” 等到花儿也谢了,死怪物终于飘过了洞口。二人去看那洞,比一人还高出半个人。 洞口塞满了水柴、树叶、藤蔓、砂石。二人费了好大劲才清理空洞口,满身污泥。 木莽子道:“我进去看一看。” 瞫梦语拉了他一把,差不多是把他拽了回来:“洞中还有余水,满是泥浆,待稍干后再去。若是通的,也不急这一时,若是不通,看了还不如不看。已是下午,不如先在这里晒干衣物,明日再说。” 烽火的余烬还有,火是现成的,加了些柴,二人烤了鱼吃,没有干净的水,取些从峭壁上流下来的水来用。 这是瞫梦语第一次亲手从捉鱼开始,到剖鱼、烤鱼,直到吃鱼——当然,吃鱼的“劳动”是熟悉的。 没有酒,肉毕,瞫梦语在岩壁流水处和衣冲洗了身上的泥土,将行囊里的衣衫等物取出来,在岩壁流水上洗了洗,再晾在树枝上。 木莽子见这招有用,也依样作为。 晚上,木莽子在附近找来水打柴,此时天尚热,烽火变成了一堆篝火,二人在已被晒干的泥草坪上相隔四五步睡下,这是个安全而又不暧昧的距离。 可喜当夜半月高照,可惜在峡谷之中,月照时间不长。 瞫梦语仰望天空,思念虎安山,又不知度群芳、兰回生死,眼泪再一次不停地流,随后静静地想,这一场事的前前后后。 瞫梦语从木莽子呼吸的频率,知道他直到半夜也没有入睡, 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木莽子不敢入睡,他不知道这无名峡谷里面有不有吃人的野物,好几次轻轻起来,左右走动。 下半夜,月亮已离开了,木莽子估计身边的美人睡着了,躺在草地上数星星,不知何时,进了梦乡。 大梦醒来,已是太阳斜照,木莽子睁眼一看,不见瞫梦语,大惊,急起身提剑,四下寻找,不见人影,正要叫喊,只听 “哎呀”了一声,瞫梦语从那个洞口走出,脚上全是泥水,道:“估计这洞是通向外间的。” 木莽子道:“你吓我一跳!以为投塘自尽了!” “我是想过的。” 木莽子并未急于去查看那洞,或是他感觉这个美人的智力肯定比自己高,先去烤了一块同样是落难而死的山羊的肉。 二人吃了,又去准备了火把,背上几乎是唯一没有抛弃主人的行囊,准备进入那洞中。 木莽子突然道:“还忘了件天大的事!” “还有比快点出去的事更大的事?” “当然有。” 木莽子转身到刻图处,又加上几画,才转来在篝火的余火上点起火把。 瞫梦语道:“你又去做什么?” “须把那幅图变为:木莽子龙四未葬身此处。” 瞫梦语摇了摇头。 告别了这里淹死的野物和那只只要他们睁眼,就能发现的那只在半空中盘旋的、仿佛不知疲倦的鹰,木莽子在前带路,进入那个生死难料的唯一洞口…… (《乌江战纪》第五卷完,请看第六卷《喀斯特之恋》,感谢一路相伴的读者朋友、作者朋友、辛苦的编辑老师!) 写在第六卷之前 拙著 《乌江战纪》冷僻的古代巴人题材、非流行的写法,在朋友们的大力支持下,写到这个份上,虽然默默无闻,但对初学者大背兜来说,已经算是奇迹了,大喜已然过望。因此,除了更加认真、更加努力写好后面的章节,没有更多的奢望。 第五卷《逃亡之旅》,险象环生,让有的朋友惊着了,为了悔过,更是情节自然而然的发展,接下来的第六卷《喀斯特之恋》,将会整体上是舒缓的、轻松的、愉快的。当然,处在乱世之中的巴国、巴人,以及巴人独特的思维行为方式,不可能没有风波再起。 《乌江战纪》就像古代巴人一样,缺点多多,但也不是一无是处,优点也还有哈,比如与众不同的故事,与众不同的人物,与众不同的风景,与众不同的民俗,与众不同的与众不同……第六卷《喀斯特之恋》第1章(总第236章)《东边日出西边雨》(暂名),明日这个时间与朋友们见面,希望您喜欢。 真诚感谢亲爱的读者朋友们和指教、关心《乌江战纪》的编辑老师和作者朋友们! 第236章 东边日出西边雨 木莽子这才发现,此洞天然形成,洞内潮湿,洞壁七拱八翘,洞顶偶有水滴下来,感觉水珠就像来提醒自己还活着一样,还有一些石钟乳、石笋。 洞子里面,有活物,他们吓走两条银环蛇,惊飞几只蝙蝠,没有发现走兽和鸟类。 这样的洞子,在外地人看来,无疑是奇景了,但对生活在喀斯特地形的乌江巴人来说,屡见不鲜,二人无心观看洞境,顺着里面的弯道前走,第三支火把快完之时,出了洞口。 瞫梦语道:“火把亮光太明,否则,应是早就可以看到光线了。” 二人满身的泥水。 放眼一看,四周山体,仍是高耸入云,但前面的环境慢慢开阔起来,已不像龙水峡之中那样一条线样峡长,此时正午,阳光直射在花草树木之间。 奇怪的是,一山之隔,竟然如两重天地。这里,除了洞子出口附近的花草、树木,有泥水淹过的痕迹,稍远处,清新干净,似一尘不染。 瞫梦语猜测,龙水峡中洪峰通过时,正是那些堵在洞口的湿柴和沙石,避免了从半界洞灌进来大量的浑水和泥沙。 更奇怪的是,在无名死亡谷中盘旋的那只巨鹰,又到了他们的头顶,仿佛它是跟踪而来一样。 逃离了死亡之地,木莽子才有心情认真观察那鹰,发现其形状有些怪异,除了体形非一般的雄鹰可比,而且,它的头有点像人形(他这样认为)。 木莽子突然发现:这鹰的形状与自己颈饰上的鹰图案比较相似。 木茫子正在仰望,听瞫梦语道:“不知是又到了哪里?看这里的花草奇异,树木成丛,枝繁叶茂,形状各异,风光倒是不错;更奇异的是石头,不论是路边的,还是林中的,低处的,还是高处的,都极怪异,像是鬼窟,又宛若仙境!” “好象有点熟悉。” “那你说,这是哪里?”瞫梦语至今没有揭开木莽子来自何处的秘密,问道。 “不知。” 瞫梦语再一次不深究了,这是她与那些长舌的小妇人不太一样的性格。 此处地形地貌,又有巴登徒子打油诗一首为赞: 石刃戳井鬼, 白云生绿林。 上行走龙殿, 平步地藏迎。 太白欲邀月, 月恐回路狞。 噫吁戏,危乎深哉! 新到一个环境,瞫梦语四下张望,回头却见木莽子在看那洞口,那上面的一块比较平整的石头上,有三个图案。 见木莽子面有喜色,瞫梦语笑问道:“你认识上面的图案?” 木莽子没有回答,若有所思,有过目不忘“天才”功夫的瞫梦语道:“我看过邓夫子写过的一些字,这个洞,大约叫半界洞。” “半界洞?”木莽子重复道。 听他这样一说,瞫梦语反而更疑惑了,心中想:“邓夫子读的书,是仓颉的文字,这里怎会出现类似文字,应该只是图案相似吧。” 虽然不知到了何处,看眼前的环境,瞫梦语相信,又一次脱离了险境,道: “不知他们三人,还活在哪里?” 木莽子回答不出来这个问题,只得跟着长叹了一声,提议向前走,看有不有人烟。 “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显然,这里没有完整意义上的路,他们沿着似路非路的路线移动。 走出两里来地,路边有一条水沟,但并无流水,只有些小水氹,显然是积水,里面有落叶等物,瞫梦语洗了洗手,觉得不是太满意,道:“须先找条干净河沟,洗尽泥沙,不知有不有?” 木莽子只是点了点头。 继续漫无目向“前方”行走,沿途除了怪异的石山、小溶洞等地质奇观,还见到长尾雉、银雉、白腹锦鸡、斑鸠等多种珍禽,黄麂、黑麂(均属野山羊)、灰兔等多种动物。 瞫梦语发现,这里的野物,不惧人,走到它们跟前,或者张望,或者慢慢回避,并不像虎安山上的一样,闻人声而跑。 瞫梦语估计,这里的野物们,很少受到吃肉的野物的攻击。 面对如此和谐的环境,瞫梦语心中更加遗憾:要是度群芳、兰回一起在这里,就太好了。 不觉又是一个小峡谷口,谷内传来流水声,瞫梦语喜道:“里面有水声,应是一条暗沟。” 二人进去,见这峡谷比那“无名死亡谷”细长,但两面远没有那样高,在断崖上,有小树小草。 再进去一两里地,却见断崖腰处,一股小水流冲出来,正冲在崖上一个石舌之上,再散下来,如天女散花,在阳光之下,水花五颜六色。 这股小水流落地之处,有一口水塘,流水顺着这峡谷,向二人进去的方向,流出仅二十余步,钻进了地面之下。 等到到了跟前,二人才发现,这口水塘的主要水源,还不是断崖下来的水流,而是顺着峡谷前方有一条溪沟。 站在水塘边,感受了凉爽的水雾,观察了一会儿,瞫梦语叹道:“一洞之隔,一山之隔,龙水峡那边的水如泥浆一样,这里的水却清澈得可照人影。估计,前日那场大雨,并没有下到这里来。” 木莽子道:“我曾见过,一座房屋,房后下雨,房前晒日头,真是怪哉!” 瞫梦语笑道:“少见多怪。这叫东边日出西边雨,巴国天气,本就如是。” “说不定,那场大雨是专为我们几人下的,老天发了怒。” 瞫梦语点点头道:“是说不定。闲话少扯,这水好干净,先洗洗再说。” “为防意外,还是一个一个的洗。”木莽子道。 “滚你的!我没打算与你同时洗!”平时不太说粗话的瞫梦语骂道。 “卟咚”一声,木莽子听她这话,率先和衣、和行囊跳入水塘,浸在水中,就像水牛滚进荡里,不停翻滚。 瞫梦语这才明白木莽子“一个一个洗”的本意,没有那么龌龊,取出行囊里的物品,在水边清洗起来。 木莽子折腾够了,爬将上岸,道:“我洗完了!” 瞫梦语抬眸看他,全身都在流水,就像落汤的鸡,果然没有一点泥砂了,笑出声来。 “该你了。”木莽子道。 “你不把东西从行囊里取出来,打个和身滚,洗得干净?” “等你洗了再说。” “你去放哨!不准偷看!” “不准偷看,是准睁大眼睛看?”木莽子笑道。 瞫梦语感觉这个傻儿,今天有些放肆,喝道:“你想死吗!” “看了你会死?” “告诉你,虎安宫以前有个虎贲就是偷看了女人洗澡,被判死刑!” “可我听说后来改成了流放。” “你想变成野人吗?”金巴山(白马山)野人头目的故事,荼天尺等人取神龙茶后,早已传开了。 木莽子轻轻笑笑,转身离了十数步,背朝瞫梦语。 瞫梦语看四下里,除了那只鹰又在峡谷上方盘旋,没有其他见到眼的动物,更没有生人,虽然她很想见到有人,放下行囊,宽衣解带,赤 身进入水塘中。 水深仅及腰肢,她试了试,慢慢将上身浸入水里。 等到胸部、颈部依次没入水中,她感觉最近两次落水,对水已经没有以前那样惧怕。虽然这个小水塘并不深,要是以前,水一到腰部,汗水开始出来。 过了一会儿,她索性将头也没入水里,等到一口气快完了,才抬起头来。 半空中落下的水雾和流水,轻轻按摩她的肌肤,无数烦忧暂时随流水而去…… 洗毕,瞫梦语起身,欲上岸更衣,再把行囊里的衣衫认认真真重新清洗一道。 要是以前,染过泥沙的衣衫,就是再清洗十次百次,她也会觉得只要一上身就会如有虫儿在爬一样,万风林海、龙水峡中数日的煎熬让她不得已学会了对脏衣服和粗食陋果的习惯。 瞫梦语站在水塘边缘,想把湿漉漉的长发甩干一点,才左右转动了三四下头,突然见对面石壁之上,如有两只大眼,闪闪发光,大骇,转头大叫道:“妖怪!” 木莽子听到惊叫,大惊,转身一看,美人赤 身 裸 体,就像女娲娘娘一样,站在水边…… 第237章 悲催的蟒天王 面对如此绝景,木莽子惊呆了,脑子里一片空白!(当然,当时人会认为是心子里)。 瞫梦语又惊叫道:“在对面石壁之上!” 木莽子如梦醒来,一看,对面石壁上果有两点反光,说时迟,那时快,抽出腰间大洞主送给自己的尖利暗器,用尽全力,如一道闪电划了过去。 只听一声哀嚎,在谷中回荡,凄惨无比。 木莽子急促道:“快快穿衣!” 瞫梦语急上岸,胡乱扯出刚才预留的干衣穿上。 木莽子抽出宝剑,踩过石头,到对岸石壁处,发现原来此处有一个洞穴,不知何物在此伸出头来,估计被他一把小尖铜刃正斜刺进一只眼睛,想必是那怪物用力挣脱,留下一滩眼睛液和血。 刚才用力过猛,暗器刺入石中,木莽子插短剑入鞘,将暗器拔出,到塘边洗干净血与液体混和的脏物,放归囊中,再次拔出宝剑,提在手上,注意还有何动静。 回到这岸,见瞫梦语已慌慌张张穿好衣衫,将湿衣塞入了行囊,仍惊恐不已,道:“妖怪已跑!我们也快跑!” 木莽子边说,边一把扯过瞫梦语的行囊:“你跑前面,快!” 二人不要命的跑。 原来这“妖”不是别的,正是盘瓠洞中的蟒天王盐龙。 自从在虎安山花节上,再次见了这个美人,盐龙不由自主。 瞫梦语从虎安宫出发,到万风林海被度群芳等抢出来,除了中途回自己的宝洞办了件事,盐龙一路跟踪,到了龙水峡中。 前日美人上了竹筏,盐龙跟随而来,突发大水,见美人落入洪水之中昏迷,护住美人,又将落入水中、失去知觉的好朋友木莽子也找到,遂将二人护住,凭不凡的水中功力,将美人和木莽子推离洪峰,进入一个回水中,已经精疲力竭。 盐龙回头再看度群芳、兰回、龙佑,已经消失在洪水之中,无影无踪,休说没有力气,就算还有力气,也无法相救了。 在滚滚洪水中保护两个人,盐龙差不多耗尽了全力,连将二人推到岸上的力气也没有了。他以为还有龙水峡边上,只等水位自然下降,就能靠岸。 直到水位下降了二十余丈,他将两个落水者推到了岸上。 盐龙如愿以偿,终于找到 “英雄救美” 的绝佳机会,打算守护在女神身边,见她虽然昏迷,从平稳起起伏伏的胸部,知道性命无忧,正要伸手将她零乱的衣衫归正,等她醒来,发现“意外之喜”。 不想,意外真的发生了:一只雄鹰不知从何处钻出来,尖叫一声,猛然向他扑来! 话说,蛇惧怕鹰,盐龙见这鹰体形巨大,心中更生畏惧,大吃一惊,眼看鹰爪就要抓到自己,只得弃了美人,迅速钻进浑水中躲避。 更可恨的是,只要他一有打算从浑水中再次现身,那鹰又不知从何处冲将出来,要自己的命一样。 如此数次,蟒天王盐龙始终无法摆脱那鹰。他恨死那鹰。 而且,他还发现,那鹰与好朋友木莽子颈饰上的鹰图案有些相近,但并没有将对它的恨转化为对木莽子的恨。 再后,盐龙看到木莽子先醒了,随后他把那美人也弄醒了,见他们为寻找度群芳、兰回、龙佑左右呼喊,心中为他们焦急,想现身却不敢现身,因为那鹰就像鬼魂一样,在他们上空盘旋,或者站在断崖上对自己虎视眈眈。 后来,又发现自己最喜欢的女人和最好的朋友,为如何走出这个死亡之谷而费尽心机,更为他们担心起来。 他想,这里四处悬崖峭壁,便是他变回蛇身,有些功力,也未必能出得去,且若从暗河弄出去,她二人哪里还有性命? 又后来,听到那美人与木莽子说话,称自己为“蟒妖”,盐龙心中那个滋味,真是无语表达。 盐龙正在浑水中左右为难之际,见二人发现了个洞口,与那二人一样心喜,心中想到:“她同一个傻子在一起,总比同聪明人在一起,让人放心!何况,木莽子,是我最好的朋友呢!且让他先救了美人,跟踪去看他们在何处安身,待吞了林云观中宝珠,成了龙,成了仙,再来见她不迟。” 于是,盐龙一路跟来,见二人穿过了那个洞子,离了绝境,也不知到了何处,又见二人进了这个小峡谷,潜入壁上洞中,察看二人行踪。 意想不到且又惊喜不已的是,蟒天王盐龙见那美人宽衣下水。 日思夜想的美人,完全暴露在自己面前,蟒天王盐龙,像所有正常的男人一样,哪里忍得住不看,正看得目不转睛,听到瞫梦语惊喊,正要退进洞里,只为多看一眼,却被不明真相的木莽子一支暗器刺中左眼。 这蟒天王盐龙,修行多年,快成正果,因多看了一眼裸 身的美人,便断送了一只眼睛,诚为可悲、可怜!命运之神不公啊! 蟒天王盐龙忍住失眼剧痛,急急离了这里,寻找出口,果然找到,回到三苗湖盘瓢洞。 龟相等急来问候,请兽医医治。 上好草药,众问其原故,蟒天王盐龙恨、愧、妒、伤感交加,五味杂陈,不愿实言,便道:“我到草原朝拜神鸟,神鸟告诉我:虎安宫有一个宝贝,可作镇洞之用。我欲取到洞中,保佑宝洞,不料被虎安宫虎贲所伤。” 洞相老龟道:“仇人是谁?” 天王盐龙仰头痛叹道:“你真的太傻了啊!太傻了啊!”恨极木莽子,怨极木莽子,又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你说谁?”洞相老龟问。 天王摇头:“哎……不说他!” 五步妹儿(五步蛇)盐凤见天王盐龙神情,听他说“你真的太傻了”,猜测与木莽子有关,但没有想到是木莽子亲手所伤,认为或许是木莽子给他带来的麻烦。 虽然具体情节不知,五步妹儿盐凤已猜到七八分个中原因,冷笑道:“虎安宫确实有件宝物,我也见过,天王为了那个宝物,弄得人不人,蛇不蛇,不出事,才怪!” 龟相道:“五妹儿怎还能说这样的风凉话?天王为洞中全体受伤,诚可敬也!请天王安心养伤。” 野猪将军叫道:“此仇不报,如何了得!知会几位大王,去虎安宫报仇!” 天王止道:“不可。传令几位大王,好生看紧那宝珠经书,等取了宝珠,再说!” 五步妹儿盐凤道:“天王说得对,这个仇万万不能报。” 龟相不解道:“五妹儿这是何意?” 五步妹儿又冷笑道:“莫说一只眼睛,就是双瞄黑了,天王也忘不了想那宝物。” 天王怒道:“要不是你灌酒害我,我会落到这个地步?” 五步妹儿也怒道:“你自从取了盘瓢洞,心生傲慢,自以为是!你如今成了独眼龙,再加是个双舌尖,我看你有何面脸再去虎安宫!” 这话,说到蟒天王盐龙痛处,羞愧难当。 龟相喝道:“五妹儿!你越说越不像话了!” 盘瓢洞中,冬暖夏凉,但此时,蟒天王盐龙感觉热不可耐,摆了摆头,道:“罢了。我在林云观中,隐隐约约听师父说将来有人要来我们这洞中取宝剑。五妹儿,若你助我保住盘瓢洞,我可考虑,让你做我的女人!” “不仅是做你的女人,我要做盘瓢洞天后!” 第238章 山中有人家 “你以为,可以威胁本王吗?”蟒天王盐龙冷冷道。 五步妹儿知道他忘不了那美人,只要他答应自己做他的女人,其他的事,再想办法,喜道:“天王说话算话?” “王无戏言。” “那便好!凭我的独门毒计,不相信保不住宝洞。天王哥哥放心,我五妹儿,喜欢的是你的心,绝不嫌你只有一只眼!” 天王盐龙不知该感动还是愤怒,努力平静了一下心态,道:“不然,你的那一门毒汁,虽是吃了五步便倒,可是,毕竟能解,巴人又擅会解蛇毒,再加五步毒数量也不足。真正下毒的高手,是要他不知有毒,若能将数十种毒汁配成一种毒药,那才是神仙也不能解,将来或可有大用。” 五步妹儿道:“只要天王记住今日的话,我一定尽全力配制无人能察觉、无人能解的毒汁。” 蛇使至林海,二大王盘瓠河道:“巴人与我蛇类素有渊源,与其开战,恐有不祥!只是不知,是何人有能耐能伤我天王?” 六大王马溪蟒道:“不论是谁,伤我天王,誓必复仇!是他先不仁。彼既不仁,我何讲义?二哥不必多虑,先抢了宝珠再说。” 二大王盘瓠河蟒急劝道:“不可,不可!大哥功力最深,尚且被虎安宫侍卫所伤,说明虎贲也不是吃素的,须听大哥之言,先按筹划取了宝珠,再去报仇!留下两个兄弟,我们快回去探看大哥伤情要紧。” 将九、十大王留在林海,其他几个兄弟回三苗湖探望天王。这边暂时不提。 继续来说木莽子、瞫梦语。 当时,木莽子的暗器刺伤蟒天王,不知是何方妖怪,急急逃避。 跑出不远,瞫梦语紧急之间挽起的长发早全散了,被迎面而来的风吹散,如妖魔一般。 跑了两三里地,速度慢了下来,那长发上的水渐干,在风中轻轻一浮一落,木莽子跟在后面,先时要命的跑,哪里介意,此时慢下来,见前面青丝披肩,垂过臀部,轻风之中,犹如一帘瀑布缓缓流淌。 正是:绿云扰扰,神颠魂倒。 虽是傻子,也是男人,木莽子不觉看得呆了,瞫梦语用尽力气跑,木莽子则感觉自己仅仅是慢慢跟着跑。 瞫梦语再也跑不动了,停下脚,一面喘息,一面不忘放眼前方,见仍旧是峡长的地段,还是在同一条峡谷中。 峡谷中这一条小溪,潺潺流水随峡谷左弯右拐向前流淌,水势总体较为平缓,两面侧削,上面却有嫩草树木,鲜花朵朵,鸟语虫欢,斜阳照射,不时有小股水流从山腰或一股泻下,或分散成数股,挡住去路,二人穿越了多道水障。 瞫梦语道:“快跑断气了,管他妖怪不妖怪!” 瞫梦语看准溪水边一块绿色的干干净净的石头,坐了下去,洗了把冷水脸,顿觉疲劳锐减,然后坐在石头边上,脱了鞋,双脚泡在水里,再把吹散的头发认认真真的挽在头上。 瞫梦语边挽头发,眼睛却在观察,她发现溪水对面,有一种方形的竹子,桫椤,还有叫不出名字的一些树木、花草。 树丛中飞来飞去的小鸟儿,似麻雀,又不像是麻雀。 木莽子也已在她旁边不远的一块石头上坐下来, 看她汗水和清水混和在红红的脸上流,边喘气边挽头发,十分诱人,真心愿意上去帮忙,如果不是傻子的话。 突然,身后传来一声尖叫,二人吃了一惊,转身一看,才发现是几只小动物,像壁虎一样,在身后光滑的断崖上爬行。原来,它像蝙蝠一样,前后肢之间有宽而多毛的一块膜,能够飞檐走壁。 这种动物,当地人称为“飞猫”,也有称“飞狐”。 气喘得差不多匀了,木莽子取出昨日的烤味,二人吃了,喝了溪中的水,继续前行。 穿过这个小峡谷,前面有几座不高的山峰,小山峰外面,不知多远,同样是高耸入云的大山。 可喜的是,有一座山峰的顶上,冒出几股淡淡的烟,随风散去。 木莽子欢喜道:“那山头上,一定有人家!” 但瞫梦语并不完全这样看,经历了这么多事,她逐步发现,在虎安山中没有被白虎人发现的角落,风景与危险似乎有关联:风景越美,危险性越高。 二人赶紧寻了一条山路上山。 凭这一条茅草路,瞫梦语基本确定山上有人家,这让她既兴奋,又有点担心。 果然,瞫梦语的预感都对了! 走到半途的几颗大松树之下,突然,传来一声尖叫,不知是人还是动物的声音,令人毛骨悚然。 二人吃了一惊。木莽子迅速出剑在手。 又突然,头顶上响了一声,木莽子抬头看时,一张藤网从天而降。 木莽子猛拉一把瞫前面的梦语,急步后撤。未及三步,藤网罩上二人。 还没等醒过神来,那藤网向上一收,将二人网在里面,蜷缩成两团人肉,很快被提离地面。 瞫梦语叫道:“怎么回事?才离狼窝,又进蛇口?” “休惊慌!”木莽子想用手中的短剑割断藤网,却是一点也使不开手脚。 突然又听到尖叫一声,从大树后面跳出五六个雄壮的男人,**上身,有各种纹身,长发披肩,脸上刺青。 木莽子转过脸,道:“你们是什么人?” 下面一人叫了一声,瞫梦语没听懂。 木莽子说了一句话,瞫梦语也没听懂,道:“你跟他说的什么?” “我问他们要做什么。” 木莽子与下面的几人交涉了一会儿,下面交涉的头儿尖叫一声,那伙人将藤网取下来,捆死藤头,穿上一根粗木,将二人抬了起来,向山头上走。 瞫梦语不知要被抬去做什么,问木莽子:“他们说的是什么话?你怎么会说他们的话?” “这个以后再说。一会儿,你千万不要乱动!” 正这时,瞫梦语从藤网眼看出去,看到路边上一颗怪异的大松树上挂有一个死人,骇道:“你看那是什么?” 木莽子的头这时已转不动,道:“到底是什么?” “那树上挂的一是个死人,应是死了多时,就像一块干肉一样!” 木莽子也骇道:“估计是死定了!看到了,这边树上也挂有一个!” 惊惶之路最为漫长,四五里的山路,瞫梦语感觉摇摇晃晃走了很久。 憋在藤网里,呼吸不畅,瞫梦语开始感觉憋闷得快要死,然后又变得有些恍惚起来。 终于到了数个草棚前的一块土坝子上,二人被从藤网里取了出来。 木莽子一出藤网,举剑想要反抗, 几个男人迅及将他扑倒在地。 一个男人,是他们的头目,道:“对抗,只有死路一条!你可以走了!” “放我们走?”既然如此,何必多此一举,绑来做什么?木莽子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不是你们,是你可以走了!”那头目道。 “为什么?” “哈哈哈,傻子!等到她不能再怀崽时,也随时可以离开!” “绝无可能!她必须同我一起走!”傻子也一下子明白了。 “自作自受,那就不要怪我了!” 头目一声令下,几个男人缴了木莽子的兵器和行囊,将他捆成一团,丢在地上。 木莽子此时,后悔自己冲动了,应该等他们先放了自己再说。 招待好木莽子,瞫梦语被一个男人提了起来,也从恍惚中醒过神来,只感觉眼昏头花,站立不住,一头栽倒地上…… 第239章 祸兮福兮 瞫梦语醒过来,不知已经过了多长时间,只见不知何时,来了一群男女,约有三四十人,男女老少都是赤 裸上身,下身或是藤草,或是树皮,或是兽皮,赤着双脚,围着两个“客人”。 瞫梦语叫道:“你们要做什么?快快把他放了!” 瞫梦语喊完,才想到他们可能听不懂自己说的什么,想站起来,感觉肢体麻木,努力比划手势。 有人发笑,但没有人理她。 过了不多时,人群闪开一个口子,一个头插两支鹰毛的老妇人,同样赤着上身,拄一根怪形的木拐仗过来,看了看瞫梦语,再看看同样在地上的木莽子,轻轻笑了一声,接着叫了一声,众人大气不敢出。 不一会儿,一个中年女人从人圈外进来,她手里拿有一支什么白色的花,很怪的花香。 她走到老女人身边,说了一句什么,随后走到木莽子身边,将花儿向木莽子鼻子上一送,本来趴在地上卷屈身体、仰起头的木莽子,瞬间失去意识,平趴了下去,就像睡着一样。 瞫梦语再次叫道:“你们要做什么!”站起来,想去看他如何了,两个男人冲上来将她扭住。 这时,一个男人取来一条粗长的绳子,另一个男子上前将木莽子身上的绳索用石刀割断,开始剥他的衣衫;那个用花迷倒木莽子的中年女人,返身出去取了不知什么工具、药品来,忙碌起来。 瞫梦语似乎明白了:他们是要将木莽子吊到树上,就像一路上看到的挂在树上的四五具干尸。 瞫梦语恐怖之极,拼命挣脱,两男子死死扭住。 突然,剥木莽子衣衫的男人高叫了一声,起身转向拄拐仗的老女人,“卟咚”一声跪下,声泪俱下,禀报什么事。 瞫梦语不知他说的什么,更不知发生了什么。 人群开始燥动。老妇人做了一个手势,众人安静下来。她走到木莽子身边,将他颈子上的鹰图案挂件,看了又看。 突然,老妇人“卟咚”一声,跪在木莽子身边。 众人一见,全都跪了下来。 扭住瞫梦语的两名男子,也放了她,跪到地上。 这举动太意外了,瞫梦语傻站着,既不敢跑,又不敢去看木莽子是否断了气。 不多时,老妇人起身,众人也起身。 老妇人向天空中指了指,又指这座山峰外面的高山,长叫了一声,众人也跟着长叫了一声,然后围着木莽子又跳又唱。 瞫梦语想去看看木莽子的情况,两个年青的女人将她拉到队伍中,跟着跳舞,瞫梦语越来越糊涂,不敢胡乱行动,也只得跟她们一起跳起来。 瞫梦语本就是一个天生的舞者,很快就跟上他们的节奏和动作,感觉这舞蹈与虎安山的舞蹈既有相同之处,又有不同之处。 在瞫梦语跳到差不多精疲力竭之时,老妇人叫了一声,众人停下来。 刚才迷昏木莽子的中年女人又不知从哪里取来了一支绿色的花,向木莽子鼻子上一送,他就像从睡梦中醒来一样。 木莽子大梦醒来,看了看,起身来,见瞫梦语同一个女人手拉手,周围的人满面泪流,面带笑容看着自己,不知发生何事。 老妇人过来,对他说了几句话。木莽子听懂了,对瞫梦语笑道:“没事了。” 瞫梦语这才放下心来。 老妇人请木莽子进了她的草房,男女们散开去。 瞫梦语被几个妇人请走,原来她们是请她一起去采野菜、野果。 太阳偏西,男人们打回来的野物、女人们采集的野果、野菜,烧制完成,准备了丰厚的晚餐,排在了他们跳舞的坝子上,众人围坐成了一圈,但没有人动手。 瞫梦语坐在两个拉她一起跳舞的年青的女人中间。 她已经从她们的手语中明白,那个老妇人,是这个部族的首领,此时还在草房里与木莽子那个傻子说什么,做什么事。 过了好长一会儿,老妇人拉着木莽子的手出了草房,在外面等待吃肉的众人立即下跪。 老妇做了一个手势,众人平身,再坐好。 老妇请木莽子先坐,然后盘坐。 众人开始以手为筷,吃肉、吃果、吃菜。 这一切,瞫梦语就像在梦里一样,不知原由。 食毕,有人安排瞫梦语住宿,请她到了一间简陋,但还算干净的草棚里。 木莽子又被那老女首领请去了。 当夜无事。 第二日,老妇与几个男子送木莽子、瞫梦语出山,直到五六里方才辞别。 整个过程之中,只有木莽子与老妇说了很多的话,瞫梦语一句话没有听懂。 离开这个神秘而落后的部族,走了几里地,瞫梦语这才问木莽子:“是怎么回事?” “他们本是准备将我用蒶,制成干尸,挂到树上。” 瞫梦语惊道:“原来真是那样。他们为何喜欢把人做成干尸?” “我问清楚了,尸体挂在树上,是他们的葬俗。”这葬俗,称为“树葬”。 “可是,我不明白,他们本来将你做成干尸,为何突然之间,你又从一具尸体成了他们的座上宾?” 木莽子掏出胸前的颈饰,道:“这东西,几次害得我差点丢了性命。好几次,我差点扔了,想到虎安宫虢昌、洞庭庄主木子三,都说过是好东西;梦幻谷母、龙水峡大洞主,又都为这东西,费了不少心思,必然是一个宝物,说不定价值连城,因此没有舍得丢。这一次,全凭这个东西,救了我的命。还好,没有丢啊!” 听他说到虎安宫,瞫梦语心头又不是滋味,稳了稳,道: “你挂的,到底是什么宝物?” “我怎么明白,我只知道这个东西,让我得了一条性命。” “你到底是什么人?”瞫梦语第一次直接问他这个问题。 “虎安宫虎贲木莽子!”木莽子立即郑重道。 瞫梦语深吸了一口气,知道他是不想说,但他这话,是向自己明确表示:不论他是什么人,都会认真履行虎安宫虎贲的义务。 瞫梦语对别人的隐私,从来不太感兴趣,不再追问,只是道:“但愿,这东西,从此给你带来的,不再是恶运,而是好运!” “就像你颈上的香囊一样?”木莽子道。 “我怎么知道。”瞫梦语笑道。 木莽子也笑,道:“但我们能够顺利离开,却是有神助。昨晚,我见到了一位夫人,她帮了我,更帮了你,让你没有成为那个部族的所有男人的女人。” “什么夫人?”瞫梦语暗中庆幸又逃过一劫,问道。 第240章 巧遇女神仙 “说来,你或许不信,那位夫人,很像夫人。”木莽子道。 “夫人不像夫人,还像男人?”瞫梦语疑笑道。 “我是说,那夫人很像你母,开始,我差点误以为是你母,吓了我一跳!” 这一下,轮到瞫梦语吃惊了,道:“你且细说来我听听。” 二人正好到了一片苦竹林前,坐在竹林的荫凉下,木莽子讲述昨晚的奇遇: 昨晚,那女首领请木莽子去叙话,木莽子这才明白,他颈子上的鹰图案挂件,是他们这个部族多年前的女首领的,是他们最重要的传承之物,但后来失传了,也就是与那女首领一起失踪了。 木莽子听到这里,若有所思,同时也明白他们为什么会放了自己,并且对自己跪拜了——他们跪拜的不是自己,而是他颈子上的鹰图案。 先是那女首领想问木莽子颈子上的挂件从何而来,意图确定木莽子的身份,弄楚她的先人是在何处失踪的。 要知道,木莽子的这个颈饰,是他从一个洞子里的一架尸骨上取下来的,他因此仍如以前对龙水峡大洞主、梦幻谷谷母一样,没有说实话,准确说是什么也没有说。 于是,那个女首领就像当时的龙水峡大洞主一样,使了一个“缓兵之计”,要木莽子留在她的部族,以获取更多的信息。 木莽子当然不愿意留在这个落后的部族,但他学聪明了一点,他明白,如果硬来,肯定又会被捆成“干尸”,于是道:“我可以留下来,但必须放了与我同来的那个女子!” “当然会放了她。你可以同我部族的其他男人一样,与她生崽子。” 木莽子简直要崩溃了,他知道瞫梦语宁可死,也不会接受这种羞辱(虽然在这个部族里,这种事情并不算是羞辱)。 木莽子一时无计可施,只得与那女首领周旋。 那女首领不知是好久没见到生人,还是其他原因,与木莽子居然越说越兴奋。 亥时初,有人来禀报:“神仙来了!” “快请!”那女首领高兴道。 木莽子吃了一惊,暗道:“什么神仙?” 正在想,一对男女进了草棚,男的约莫五十余,女的看上去四十余,他们穿戴的是陈旧而干净的葛布衣衫,但气质不凡,真有神仙之姿。尤其是进来的女人,虽然半老,果如徐娘,美貌依然。 木莽子一看到她,第一个反应是“女娲娘娘来了!” 更令木莽子大吃一惊的是,那女人,长得很像虎安宫夫人巴永秋。 木莽子楞住了,坐在原地不动,观察那女人。 “原来有贵客啊!”那女人看见了木莽子,从其穿着就知道,他不是这个部族的人,笑道。 木莽子听她这样说,急忙起身,施礼:“见过神仙!” “呵呵!”那女人笑了笑,打量木莽子。 那女首领早起身来,与两个“神仙”相见,请他们入座,有人再次送来水、果等。 木莽子发现,两个“神仙”与女首领显然是故交,一见面,并不客气,就攀谈起来,只是那个高大的“男神”很少说话。 木莽子听明白了,这两个“神仙”客人不是这个部族的,而是来自不知什么地方,他们交谈的内容其中一部分涉及到自己。 木莽子站着听了一会儿,不好继续听,向女首领提出告辞,不料,那“女神仙”问道:“你从哪里来?” “你从哪里来?”木莽子用丹涪水流行的“官话”反问道。 听他说外面的话,那“女神仙”略有吃惊,也用外面的话答道:“明白了。” “怎样才能出去?”木莽子听这“女神仙”也能说外面的话,心中暗喜,直截了当求救。 “你是说离开这个部族,还是到丹涪水?” “既离开这个部族,又到丹涪水。”木莽子听她这话,心中更喜。 “离开这个部族,太简单了;要到丹涪水,你懂易吗?” “是指周文王设的圈套?” “正是。”女神仙笑道。 “听说易理,高深莫测,可否赐教?” “有缘的话,再会时吧。还是先说说你眼前的处境。” 木莽子将自己和郑如梦(瞫梦语)被这个部族绑来,后来因为自己颈子上的挂件被放了,以及这里的女首领要留下自己,并要瞫梦语成为他们的女人的事扼要说了。 那女首领听不懂他们对话,仍然在认真倾听,一脸喜悦,显然对“女神仙”相当信任。 “女神仙”点点头,对女首领说了几句她能听懂的话,那女首领便同意木莽子和瞫梦语随时可以离开,但有一个条件:木莽子必须将那件他们的宝物(鹰图颈饰)留下——在这女首领看来,木莽子与鹰图颈饰不可能分离,留下那要物,与留下木莽子本人是同一个问题,也就是说,她其实是“顺水推舟”,让木莽子没有选择。 但她没有想到,这个条件,木莽子非常爽快就答应了。 木莽子的爽快,反而让女首领很意外,也让“男神仙”小吃一惊,他提醒木莽子:“年青人,你不再想一想?” “不用想。没有它,我照样会竭尽全力完成巫咸天师给我的使命!” 这是一句鬼才相信的话,但让身为巫师、常说“鬼话”的女首领更加意外和迟疑了。 女首领的心思,一眼就被“女神仙”看穿了,关键时刻,那 “女神仙”对那女首领道:“他得到鹰神颈饰,应是神的意思,最好不要违背神意。强行留下来,或许,并非好事。” 女首领想了想,对“女神仙”道:“难怪,昨日飞来了一只从未见过的巨鹰。或许,你说得对。你的话,倒是提醒了我,这件宝物,最后给我们带来的,是亲人反目成仇,部族分裂,并不是什么好事。其实,这件宝物,本就不应该属于我们这一支。” “女神仙”道:“此话怎讲?” “说来话长。那是,那是我部族的一件………”女首领吞吞吐吐道。 “今日来晚了,还有几个人在外面等我看看病,下次再说吧。”女神仙见状,说道。 虽然不愿意回答“女神仙”的问题,女首领再次同意了“女神仙”的建议,但提出一个要求,准确说是请求:如果见到他们这个部族因为以前的内讧而分裂出去的新的部族,要木莽子将那些人带到他们这里来(她认为凭那件重要的信物,木莽子能够做到)。 木莽子接受了这个没有任何约束条件的任务。 一个大难题,以意想不到的方式得到解决,木莽子有点遗憾“女神仙”打断了女首领的故事,但更多是暗喜,告辞女主人和“神仙”。 木莽子辞出,有人领他去休息,一觉醒来,已是大亮,担心夜长梦多,去向女首领辞行,并再见两位“神仙”,才知那两个“神仙”,还有他们的十余随从,天刚亮,就已经走了。 木莽子讲到这里,瞫梦语仿佛悟到点什么,责怪道:“你怎不早说!我应该见见那个女神仙!” “我也没想到,他们半夜里来,天亮就走了。” “罢了,有缘千里相会,无缘对面不逢。” 木莽子也有点后悔,因为他与瞫梦语一样,虽然均不能肯定,但已经猜到那“女神仙”可能是何许人物。 对瞫梦语来说,至少可以当面确定是不是她从未见过面,但无数次听母亲说起过的一个人。 这一次,瞫梦语的猜测没有错,那“女神仙”,不是别人,正是其母巴永秋的亲姐姐巴永春,而同她一起来的“男神仙”,正是当年枳都的将军驰远。 这是一个几十年前的旧事。 当年,驰远曾是枳侯府的家将,后来做了将军,常到枳侯府中向巴永春、巴永秋姐妹的父亲巴延嗣请教,其实,他除了请教,还有一个目的,与美人巴永春秘会。 巴永春与驰远,这两个当年枳都的“金童玉女”,早已情投意合,只等瓜熟蒂落。不想,一对天作之合,被巴国君的一道旨意,棒打鸳鸯:巴永春被赐婚嫁给虎安山的瞫玉。 这对巴永春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太突然了,而且,她知道,国君赐婚,尽人皆知,是根本无法改变的决定。 巴永春与虎安宫夫人巴永秋性格不同,爱好也不同,不仅有主见,还有超人的见识,出现“被嫁”的突发情况,她苦思对策,情急之间,想到一册书。 受其父影响,巴永春有收集书籍的爱好,喜欢研读巴蜀一带高人写的书,于是常留意;而且,她还研究各个部族不同的语言、图语等,可以称为“专家”。 有一年,一个人拿了一册书籍去卿郑抗家里交换财物,郑抗就是现枳都大夫郑桓的父亲,郑抗不在家,其家人不识书中之字,便不要。 巴永春无意中听说这件事,找到那人,换来了那册书。 巴永春多方请教,方知那册书是《山经补遗》。因补遗部分尚未正式成书,故未传世,应为世间孤本。 想到《山经补遗》,巴永春立即找出那册研究过多次的书,再次确认《山经补遗》书中补记了多处绝妙的山水,其中一篇,记载的应该就是丹涪水的一处神秘地方。 于是,果敢、聪慧的巴永春与情人驰远秘议:趁送她到虎安宫成婚路上,二人逃婚。 因驰远曾是枳侯府的家将,他主动去请求护送巴永春入虎安山,当时协助巴国公子主持枳都事务的卿郑抗,一口便答应了。 这一对情人,设了计,带了《山经补遗》上路。 送亲队伍到达虎安山万风林海,巴永春就被驰远的人“抢”了,后来不知从什么途径,进入了这里。 高人巴永春精心设计的逃婚,比大老粗度群芳等人的设计,高明得多,效果也好得多,她与驰远,真如巴国最著名的鸟儿,比翼飞走了,留下虎安山史上一大悬案。 巴永春、驰远成功逃匿,一次到了女首领的这个部族,正好碰到发生了衬耳寒,并且已经死亡了两个男孩儿。女首领的巫术、医术无济,全部族人正惊惶失措。 衬耳寒又有“猪颔风”、“猪头肿”等俗名,属于淋巴炎、腮腺炎、乳突炎等中的一种。这种病,严重者可发展成脑膜炎等,则有生命危险。更麻烦的事,这病有流行性,尤其是对儿童、少年。 巴永春知道,这里本来是一个比较封闭的区域,不知衬耳寒是如何发展起来的,她认为有可能来自动物,因为这里的人常年以打猎为主要食物来源。 巴永春在这个部族附近,找到两块石头,这两块石头一上一下,中间有一个空隙,她对着两块石头念了几句不知什么话,然后亲手将一根小竹棍撑在两块石头的空隙之间。 随后,巴永春寻了几种草药,分别捣烂,有的用来缚,有的用来吃。 不几日,这个部族里得了衬耳寒的人,全都好了。 这件事,对连巴国最大的巫师(巫公)巴天意都想收为徒的巴永春来说,就是举手之劳,但对这个极其落后部族的人来说,简直是神医了。于是,他们称巴永春为“神仙”。虽然巴永春解释说“自己是人”,他们仍这样尊称。 巴永春、驰远这一对情人,并不在这个部族常驻,而是继续寻找他们认为更好的地方,有时路过这里,给他们治治病,小住便走,没有人知道他们住在什么神秘的地方。 闲话少说,书归正传。 瞫梦语虽然怀疑木莽子说的那个“女神仙”有可能是枳侯长女、虎安伯瞫玉名义上的第一位夫人巴永春,听母亲讲过她是一个很有见识的人,但并不能解开这个当年轰动巴国的秘密,知道此时责怪木莽子,于事无补,道:“你就没有请教她,我们该向哪里走?” 第241章 相思谷 “若真是夫人的姐姐,你的亲姨,那随她在一起的人,甚至那个部族的人,都可能是强盗,我敢多问?” 瞫梦语心想,这傻子说得也有些道理,不过她更怀疑木莽子根本就没想到要问,或者忘了要问这个重要的问题;难道事隔多年,巴永春已然入了盗伙?不知她过得怎么样。 擦肩而过,瞫梦语虽然很遗憾,人已离开,也只得罢了。 在这风景美丽,而又不是落脚之处的地方,漫无目的前行,一则无可选择,二则还算不上是一件最痛苦的事。 回到那条溪水,沿着岸边,走过数里较为宽阔的原始生态区,又进了一条小峡谷。 瞫梦语发觉,这里的地形,极目之处,是高得见不到顶的山峰,而走近时,则发现是被中、矮山分割成一个又一个较为平缓的区域,其间多以小峡谷相通。 这一条峡谷,与木莽子刺伤蟒天王盐龙的那一条峡谷相比,又有不同。这条峡谷的一面稍低,而另一面则看不到顶,感觉低的一面,是从高的一面坍塌下来,而后形成的一个小峡谷。 养尊处优惯了的瞫梦语,短期内并没有锻炼成巴国普通女人那样的“赤脚女仙” ,瞫梦语看到溪沟的对面,有数株避火蕉(铁树)。 这种植物,瞫梦语见过,但在阳光照射不足的峡谷里,并不多见,想停下来看一看,于是又喊走累了,找了一块水边的椭圆形石头,坐了上去,脱了履,把脚浸在水里,观察避火蕉——过了半界洞,每次在清澈的溪水边歇息,她都有把脚浸在水里的爱好,感觉特别舒服。 木莽子似乎根本没有感觉到累,看了一眼瞫梦语放在水里的匀称结实的小腿和纤美圆润的脚踝,感觉就像白玉石一样光滑。 靠水吃水,趁她歇息,木莽子就在溪沟里,抓了几只螃蟹、小青鱼,生吃了螃蟹的钳腿,取火烧熟蟹肉、鱼肉,加一点才从那个喜欢干尸的部族里“借”来的盐巴。 本来,木莽子就像所有巴人一样,最不会忘记的就是他们的宝物——盐,从洞庭庄出发时,他准备最到位的也是盐了,不料前几日落入洪水之中,化水跑了。 瞫梦语正吃木莽子送过来的香喷喷的螃蟹肉,听到前方似乎传来声音,道:“好像是有人来了!” 不多时,果然在前面数十步的大幅度弯角处,冒出来了两个女人。 一个三十来岁,一个十五六岁。这两个女人,穿着简单,均是粗葛衣,赤脚。 两个女人走近,瞫梦语正要问话,三十余岁妇人惊道:“你们大木石态态在这里坐着做什么?” 木莽子早已坐到离瞫梦语几步远的一块有蜂窝眼的石头上,嚼蟹小腿,抬眼道:“不可以坐吗?” 那妇人道:“不是不是,只是怕,一会儿山上唱起歌儿来,你心慌遭不住。” 瞫梦语道:“有鬼?” “你倒不怕,是他怕。”那妇人指了一下木莽子。 瞫梦语笑道:“是女鬼?” “你们不知,这一条小峡谷,叫做相思谷,也叫勾魂谷,鬼歌儿谷,在这高高的一面,半山腰上有女孩儿唱山歌,那歌儿一唱,男人就奈不住丢了魂。”仍是那妇人道。 瞫梦语怀疑:“没听说过有这种怪事。” 那妇人把左手搭在年龄小的女子的肩上,道:“你不信。我给你讲:很多年前,有一个小子,与一个女子相爱,不想那女子得了一场疾病,死了,那小伙心伤透了。 “那女子就埋在前面不远的小树丛中,不信,你们可以回去看。有一日,那男子又到那女子坟前,十分悲痛,于是唱了一首山歌,名叫《哭歌儿》。 “这时,从山顶传来女人的歌声,那小子细听,像是相爱的那女子唱的,大喜说:妹妹成了神仙。于是他与山上对唱起来。但呼叫她,却又不应答。 “后来,那小子经常到这里来对歌,唱了一年多,那小子就得病死了,有人说是相思病。因此称为相思谷。 “以后,偶尔会听到山上有女子唱歌,山下的男人听了,魂都不在了。” “难以置信。”瞫梦语摇了摇头道。 “不信?若你们继续向上水走,有可能会见到一个瘪老头儿在温泉中,光条条坐起洗澡,听说他就是听了歌儿得了病,疯疯颠颠的,一生都没娶女人。” 这故事怪异,瞫梦语疑道:“真还有这样的事?”说话时,看了木莽子一眼,见他似听非听,坐在石头上发呆。 “当然不假了。”那妇人道。 瞫梦语道:“那个妹妹,真成神仙了?” “有人曾在半夜听到过半山之上有人说话,估计是神仙,或者是鬼。” 瞫梦语来了兴趣,道:“你们晓得山上的女孩儿唱的什么吗?听过她唱吗?” “没听过。”那十六岁的腼腆少女,第一次参加这场陌生人之间的交流。 三十余妇人道:“那温泉中的老疯子听过,我们还听他唱过不少次,很好听的。” 瞫梦语笑道:“可否唱来我们听听?” 那女人道:“不敢。怕一唱,引得山上唱起来了。” 瞫梦语道:“怕什么,你是女的。” “是怕他的魂被勾了。” “他是傻的,不怕。” 那两女子笑出声来。 木莽子听她们说说笑笑,还拿自己说笑,越发插不上嘴,也不想插嘴,只在发楞。 那三十余的女人笑道:“好,一会儿莫怪我。”开腔唱道: “山下哥哥,你好作怪, 山上花开,你不来采。 叫你上来,你不上来, 脚底打滑,要把你摔。 山下哥哥,你好讨嫌, 不吼喉咙,妹心头烦。 喊你唱歌,你再不唱, 吐巴口水,把你淹死。 山下哥哥,你好得行, 几句歌儿,妹心难平。 不是稀客,莫逗犬咬, 不是真心,你莫害人……” 瞫梦语拍手道:“唱得好!” 那妇人笑道:“幺妹儿比我唱得更好了。幺妹儿,你唱个。” 十五六岁的女孩道:“我没得嫂子你疯!” 瞫梦语道:“你就唱个来听。” 那女孩儿拗不过,开口唱道: “山下哥哥,你好安心, 变个鸟儿,来敲我门。 喊你进屋,你不进屋, 不见刺蒌,你不爱停。 山下哥哥,你好忍心, 妹儿心痛,你不出声。 甩根头发,把你吊死, 我再看你,上不上门。 山下哥哥,妹好心痛, 妹儿今日,才把你懂。 早知你是,痴情的种, 妹儿跳岩,来陪你疯……” 木莽子听这个女孩儿的嗓音,比她称为嫂子的女人,要好很多倍,见她胸前,随吐纳一起一落,突然联想到在刺伤“妖怪”的水塘边见到的瞫梦语胸前的更加饱满的“风景”,呆了起来。 那妹儿唱到此处,只听山上突然有女孩儿唱起歌来,果然是如同仙音。 三个女子大惊。 瞫梦语见木莽子听得怔怔的、痴痴的,笑叫道:“傻子,快跑!” 瞫梦语起身穿起鞋,伸手拉木莽子起来,提了行囊便向前跑,后面传来两个女人“哈哈哈”的笑声。 跑出将近三里余路,方才转为慢走。 瞫梦语感觉这一跑,虽然最后上气不接下气,但就如突然间得到一种释放,心中舒服多了。 木莽子这时道:“她唱的什么呢?” 瞫梦语笑道:“你果然魂不在了!” “真不在了吗?”木莽子反问道。 “在不在,你自己明白。这一跑,正事忘了。” “什么正事?” 第242章 哑迷 “我们两个傻子啊!好不容易碰到人,当该问她们,这是哪里,她们又从哪里来,到哪里去,或者,直接跟她们走哇!”瞫梦语这才想起正事。 “转去?” “不必了。或许,她们也已跑开了。她们从前方来,说明前方必有人家。”瞫梦语想了想道。 ——直到两千多年以后的今天,相思谷的山腰上,还有女人经常唱山歌,极其动听,引来无数听客-——此是后话。 离了相思谷,是一个宽阔之地,极目望去,遥远处,四周皆是崇山峻林, 山顶没于云雾之中;地面之上,也看不透尽头,或是有小丘所挡,或是被树林所遮 ,流水、奇石、异花、芳草,无法尽述。 瞫梦语感觉木莽子似乎越来越高兴,但没有问他为什么。 目所能及之处的一座山丘之上,仿佛有房屋。 “远看似有人烟,但那山头,还有些远,不知应向哪条路过去?”木莽子眺望了一会儿,道。 “依山傍水而居,这是常理,还需问从哪条道走?你真还笨。”瞫梦语道。 二人顺着最大的一条溪流边上的土路、泥路,或是草路,慢步前行,路旁时有鲜果等。 渴饮溪水,不觉走了半日,已过正午,运动耗费体力,二人感觉肚中又开饿。 突然,瞫梦语惊喜道:“前面草坪上有人!” 木莽子也看到了,二人心喜,加快步子过去,却见是三个老人,全都是花白须发,一人脸上也是白的,估计是得了白颠风;一人双眼翻白,估计是有现代称为白内障的眼疾;一人左手有六个指头。 三个老者,都穿打磨制软的什么树皮,他们面对面,环坐在草坪之上,白脸老者背向西方,六指老者背向南方,双眼翻白老者背向北方。 三个老者的中间,有一只竹碗。 瞫梦语口里不说,心里想:今日遇到什么怪了,三个老者,身体都有缺陷,上前打问道:“请问三位老丈,此是何处?” 没有一个老者答话。 瞫梦语再大声问,三个老者只是抬头看了看,不知他们看清楚什么没有,然后低头做他们的事,仿佛这两个人根本就不存在。 瞫梦语见两眼翻白的老者也抬头看,做计他尚未完全失眠,对木莽子失望道:“这三人,耳聋口哑。” “莫胡说,像是三位神仙。” 见到三个活人,自然不舍,瞫梦语、木莽子站在正东方向的边上,看他三人做甚活动。 只见脸白老者从身后的包袱中取出一个葫芦,打开塞儿,溢出酒香,将浊酒倒出,倒满一竹碗。 三老者闭目一会儿,似在享受酒的芬芳。 过会儿,双眼翻白的老者从身后取出一个竹筒,里面有竹片,也放在三人中间,他随意从中抽取一片,自己先摸了摸,然后放在竹筒边。 瞫梦语看抽出的竹片上面有三道不深不浅的划痕。正在猜想,脸白的老者端起酒碗,仰头喝尽,随后把抽出的竹片还回竹筒。 停了一会儿,他左边的六指老者从怀中取出一张什么叶包起的饼来,放在中间。 双眼白老者又从竹筒中抽出一张竹片,有五道划痕,又先摸了摸,再放在竹筒边,然后他自己拿起饼便吃。 瞫梦语见他年龄虽大,牙齿还全。老者吃东西慢,好一会儿,才进行下一轮。 三老者又开始游戏。 瞫梦语、木莽子在旁边,看到食物,越看越饿,三个老者不说话,又不知此处规矩,不便求食,只感觉他们的赌注越下越大。 又过一会儿,木莽子似乎忍不住了,坐到东方位上。瞫梦语不知道他要做什么,站在原地未动。 这一次,脸白老者取出的是一小块烤野鸡肉来。 双眼白老者抽出的竹片上只有一道划痕,仍按以前的程序,六指老者拿起鸡肉吃了。 这一次,拿出来的是块煮熟的煮熟的腊咸野猪瘦肉,数量比前几次都重,抽出的竹片上有七道划痕,木莽子伸右手将肉拿在手上,起身离开,也不致谢,那三个老者也不过问。 走出十来步,瞫梦语跟在后面道:“他们这是何种道理?” “先吃肉。”撕了一半给她。 二人边走边吃。 瞫梦语道:“到底有何奥妙?” “我料,他们是在猜拳,但他们聋哑,喊又喊不出来,听又听不明白,在抽竹片之前,各人心中默默选定一个数,那竹片上的痕迹代表数,若是与抽出的数相同,便算他胜,若是二人所想数一样,便重来。” 瞫梦语道:“明白了,你猜过这拳。” “没有。不过,也算是见过。” 瞫梦语笑道:“真明白了,驼背好与跛子扯伙,你同他们是一路人,都是傻的,自然懂得。可称为聋哑拳,或称傻拳,但需均要诚实无欺,若有贪者,便不能行。” 木莽子哈哈哈笑。 其实,在龙水峡中见过各种稀奇古怪赌法的木莽子基本看懂了,竹片上面的数表示的是方向。原来三个老者的竹筒里的竹片,只有四个单数:一、三、五、七,表示四个方位(他们的方位概念也与众不同),今天少了一个人,因此多出一个空位,正好被木莽子占据了。 瞫梦语听他笑,道:“你在胡说!你不要笑,见到这几个人,就说明这周边一定有人家,我们需仔细一点,不要漏过湾湾里、树丛中的的人家。” 木莽子、瞫梦语一前一后又沿河边运动。 前面是一个河坝,花草丛生,花丛之中冒出腾腾热气。 木莽子过去一看,只见花丛中,有一口小温泉,温水涌出后流到数十步之外的一个小水洼中,再流入河里。 水洼四周的沙坝上嫩草青青。 奇怪的是,小水洼中,盘坐一个老人,童颜鹤发,双目微闭,全身**,任温水冲洗。 木莽子停下脚来,专心看了那老者一会儿,见他一动不动,眼睛长在头顶上,旁若无人。 赤身 裸 体的男人,瞫梦语自然不好认真看,慢悠悠继续前行,对跟上来的木莽子道:“问了这是哪里没有?” “你为何不问?” 瞫梦语只得叹气,道:“我料,这个老者,或是相思谷中那位大姐说的听了歌儿发傻的那一个。” 离开水洼,继续漫不经心前行,快到天晚,瞫梦语道:“一早起来,便有点头痛,此时更痛起来,需找个地方歇息。” 见前面的一个小山丘上,有一草棚,以为必定有人。 两人走过去一看,原来,这草棚建在几颗黄桷树上,棚周有人来过的痕迹,似是才收割了野生的粮食作物。 离不多远的一棵松树杈上,挂有一个山羊头,瞫梦语心想,在虎安山,有的挂的是牛头,估计此处无野牛,听木莽子道:“这里有吃人的野物。” “这还用说!不然草棚不会费力建到树上。” 木莽子四下查看,不见木梯。 瞫梦语让木莽子爬上一颗树,进了草棚,果然见里面一架杉木梯,收在草棚内,放下梯子,让梦语上去。里面只有一些柴草。 瞫梦语对树底下的木莽子道:“这不像是临时搭建,却又无人。在此休整。你各人去弄点吃的。我头痛,不想吃了。你莫离远了。” 合衣倒在干草之中睡下。 木莽子就在附近,弄些吃食充饥,无意中发现了有刺猬出没的痕迹。 随后,他在不远处点了一堆篝火,既当照明,又可防野物来袭。 做好了各项防备,木莽子这才抽了那木梯,摊开干草,就在草棚下面躺下。但今晚,瞫梦语无法替哨,他不敢完全呼呼大睡。 到半夜,除了听到动物们的叫声,并无来犯之物。 下半夜,听到瞫梦语**,木莽子重新搭梯,顺着梯子,爬进草棚去,用手一试她额头,知是发起热来;一会儿再试,越来越烫。 木莽子暗道:“着了凉了。”身边无药,无计可施,问她喝不喝水,她摇了摇头,只能等她退热。 过了一个更次,木莽子再用右手查看她头部,滚烫如火。 突然,瞫梦语伸手将他手拉住,用力紧握,口中念念有词,大汗直流。 过了数刻,瞫梦语突然迷迷糊糊叫了一声。 第243章 取火 “樊云彤!”瞫梦语突然叫道。 木莽子困倦,半睡半醒,听她又喊了一声,被惊得全醒,发现自己的手仍然被她握着,忙取出来。 瞫梦语汗水直流。汗水流过,体热渐退。 至次日晨,病去大半,瞫梦语道:“渴了。” 木莽子用竹筒去弄了些水让她喝下,道:“你昨夜做了很多梦。” 瞫梦语方才估计他或是守了自己一夜,过意不去,道:“我梦到回家了。” 木莽子道:“梦也是真的。” 瞫梦语看了看他,道:“有意思。你说怪不怪,感觉这梦是做第二次了。” 木莽子有点诡异地笑了笑,道:“我去找吃的。” 木莽子去后,瞫梦语回想梦境,十分模糊 ——仿佛记得是在寒冬,同母亲巴永秋、还有朴雪梅、郑梨花、如烟、如云、如意,在一片草原上玩耍。见有一口水塘,上面积了厚厚的冰,她轻轻走了上去。 突然,冰化了,她掉到水里去了,感觉极冷,快要冻僵了,但是喊不出来。这时,一个将军骑马飞身而来,把她从冰水里提了出来,她这时才终于使个劲喊出了一声。 ——想起梦中母亲等人的身影,瞫梦语忍不住落泪。 一会儿,又仿佛记得,梦中那个将军似是樊云彤。 想到自己与樊云彤,就如阴阳两隔,难有相见之时,忍不住流下泪来;一会儿,她又想到樊云彤无情,又流下泪来;再想到樊云彤还在林云观避难,与自己现在隐姓埋名一样,再流下泪来。 好象,她的泪水,主要是为那个男人储备的。 半个多时辰,木莽子打到一只野鸡、弄来几个不知名的果子。 瞫梦语病了,又感觉这个树上的草棚安全,在此又住了一晚。 瞫梦语醒来,天已大亮,起个半身,见木梯已经搭上,下了“鸟窝”,一看,小草坝子上,有一头不大的死刺猪(刺猬),木莽子在旁边观察如何下手。 瞫梦语笑道:“哪里拣来的?” 木莽子抬头见她起来了,道:“你去拣条来。” “明白了,肃肃豕罝,施于中林。”她这才看清刺扁(母刺猬)颈子上有一条小绳子,道:“是你昨夜去下的套?” 这是明知故问,木莽子道:“你去生火,我来打整出来,架好烤架。” “怎样生法?” 木莽子抬头睨了她一眼:“你是吃生的长大的?” “你是吃活物长大的!”瞫梦语立即回敬道。 瞫梦语曾见过钻木取火,听木莽子让她取火,突然想起那树棚里有一段山麻木,那是专门用于取火的木材,悟到是木棚的主人之前故意留在里面的,转身攀木梯钻进棚里,先找到那截已被别人削成扁平形状的山麻木块,果然在旁边还有一段小的圆的山麻木。取火的工具轻而易举就齐了。 瞫梦语将两段山麻木先拿到下面,放在离木莽子二十余步的一块泡砂石上,又回去棚里取来细细的干草,她估计,在这样的天气下,一点就能燃起来。 然后,她去借来木莽子的小青铜刃,在扁平的那一块山麻木上面,刻上一道浅的凹穴。 准备工作做好了,她坐在石头上,双脚踩住扁平的山麻木板,把山麻木棍子一端按在凹穴上,双掌握住,来回搓动。 捣腾了好一会儿,她预想的美妙结果却始终没有出现。 钻木取火,并不是看起来那样容易,实际上有相当的技巧,也是一个费力的活,她虽然见过度群芳等人取火,但从未亲手实践过,摩擦的力度、速度都存在很大问题。 瞫梦语暗想道:“那燧人氏是如何取火的?如果有一面金镜,也可学哥哥他们做法事时的取火法,那样省力多了。”——巴人巫师取火的办法,与奥林匹克运动会圣火取火法相近,他们很早就发现了凹面青铜镜聚焦的神奇之处,只是巴人们认为是巫师的法术。 瞫梦语正在边想,边继续取火,只听木莽子有点不耐烦叫道:“取好了没有?” “还没有!”瞫梦语气馁道。 木莽子过来,看了看,见她巧文假武的在取火,没说话,轻笑一声,转身离开。 瞫梦语心中“哼”了一声,继续磨擦两根木柴。 忙得满头大汗,手掌疼痛,努了很大的劲,那火就是起不来,瞫梦语抬头,想请木莽子来帮忙,却见他已经把柴火点了起来,正在向简易的湿木支架上挂刺猪肉,过去道:“你怎么一下子,便点燃了?” “昨晚篝火,尚有余烬。” 瞫梦语愠道:“那你,还让我取火?” “让你取火,又没让你钻木取火。” 瞫梦语心想,你娃真还有点怪异,突然想到会不会是被这个傻子耍了,料到不会,且小事一桩,也不计较。 这刺猪儿,不肥,木莽子食量不小,不知他吃饱没有,反正瞫梦语是吃饱了,继续上路。 太阳正在头顶,火辣辣一团,不再有早上的温柔。 前面是一条长长的不高的山脊梁,山脊下的暗河流出来,那山脊将这里分隔,看不到前方地面是何风光,只能远远看到不知多远的巍巍高山。 路离了河边,是一条草路,路旁开满山花,转了几个弯,缓缓上了山丘,已是下午较晚了。 山丘之上,又有一栋小草房,房门半掩,房前一块小草坪儿。 木莽子在前,瞫梦语随后,进棚去一看,里面仍然没有人。 瞫梦语道:“这是什么鬼地方,多有草棚,却又无人住?” 二人放下行囊,在四周查看,木莽子道:“山坡上有一条路,可以翻过去。” 二人爬上半山,回看来处,瞫梦语道:“哪个方向是半界洞?” 木莽子摆了摆头。 转了不到半个时辰,找到几种果子,瞫梦语道:“太热了,明早再走。” 回到草棚胡乱将果子吃了,早早睡了。 木莽子见这草棚搭在地上,估计这里更加安全,当晚就在草棚口横卧。 见他睡死,瞫梦语反而不敢睡了,差不多通霄半睡半醒。 不等第二日太阳高悬有热浪,二人翻过这道矮山,瞫梦语道:“这个薄薄的山,害得走了多少冤枉路,要是直接过来,多好。” 木莽子笑道:“要是条蛇,就可从山下的河游过来了。” 瞫梦语笑道:“猪会这样想。” ————后人称此处为“隔山”,当地有一道美味“隔山鸡”,听说由此而来。 下了山岗,前面是一条平路,两边峭壁垂直,行走于谷底。 边走,瞫梦语道:“以前,在空旷草原的蓝天之下,感觉云朵是那样的近,近得伸手便可摘下来。现在,在高不见顶的悬崖面前,感觉白云是还是那样近,就如在山尖上一样。” 木莽子似乎对她讲述感想没有多少兴趣,左顾右盼。 瞫梦语继续道:“还有一个相同之处,不论在草原,还是在这里,都感觉到人是那样的渺小。” 续行一程,瞫梦语又是喊有些累了,歇歇脚。 二人在路边的河沟里洗了脸,喝了清水,找石头坐下来。 说了些闲话,瞫梦语抱怨起来:“你说,这样走走走,何时才是尽头?” “到了尽头,又去哪里?” 瞫梦语心中一惊,道:“你这傻话,有点道理。” 木莽子笑道:“这可不是我说的,是虢翰说的。”虢翰,虎安宫文官虢昌之子。 “他怎会讲这话?” “有一次,在虢夫子家里,虢玉兰说:楚国人来了去,去了又来,何时才是尽头。虢翰说了这话。” 瞫梦语点了点头,摸了一下身边的溪水,感觉凉爽爽的,抬头看天空,一片纯蓝,连刚才的几朵白云也飘移去了远方,联想起草原蔚蓝的天空,陷入沉思。 木莽子则伸右手去河水中洗玩泥沙。 微风夹着一丝润湿吹来,瞫梦语收回思绪,道:“你不想家吗?” “有小鱼儿游过来了。” 瞫梦语断喝道:“我问你想不想家!”声音在山谷回荡,附近的鸟儿吓飞出来,瞫梦语想不到自己的声音这样恐怖,自己也吓了一跳,原来这里地形是个回声谷,有扩音之效。 木莽子吓得把手从水中抽了回来,道:“鱼儿吓跑了。我想水。” 瞫梦语佯怒道:“这里到处是水,想什么水!我看你还以为是在万风林海!想水,变鱼好了,时时都在水中!走!” 向前走,小溪被堰塞了,流水透过一些石缝冒出来,二人爬上去,发现上面是一个大水塘;同时,发现,这个水塘的堤坝上,很少碎石,多是人力不能搬动的大石头。水塘里的水,依然是绿如碧玉。 瞫梦语看了看,心想,这上面,没有乱七八糟的小石头,似是有人来清理过,或许,这附近应该是人渐多了起来。 此时,已是中午,太阳照在池塘水面,闪闪发光,瞫梦语伸开双手,似乎想要拥抱水面的阳光。 突然,水中冒出一只怪鸟,瞫梦语吃了一惊,道:“那是什么?” 瞫梦语话未说完,那鸟儿出了水面,直冲半空,爪子上有一条半尺长的鲤鱼。 木莽子笑道:“是鱼鹰。” 说完,他自己也吃了一惊,原来那鸟儿头细身长,颈有白毛,像鱼鹰但又不完全是曾经见到过的鱼鹰模样,道:“又不像是鱼鹰。” 瞫梦语笑道:“我知道是什么了。” 第244章 毒果 瞫梦语笑道:“看它模样,我想起与母亲讲过的《山经》中的一种鸟相近。或许,这鸟名叫鵁(jiāo),是鱼鹰的一种。这到底什么地方,怎多怪物?” “在它们看来,人也一样的怪。” 瞫梦语发笑。 站在水坝上,眼前波光粼粼,瞫梦语叹道:“真是仙池呀!” 在这池塘右边的岩壁上,离地几人高地方,有一个出水洞,一汪泉水从洞口冲出来落入湖中,流水里面的岩石里,有一条缝,可以说是一条路穿过去。 已走了多时,口渴欲饮,二人进了那条石缝里,用手掌接泉水来喝,感觉甘醇无比。 木莽子似乎见不得水,见了水,就像黄牛见了尿桶,道:“我先去洗个痛快。” 说完,木莽子回到堤坝上,放下行囊,脱去外衣。 瞫梦语还在龙洞水后面,见他急不可待,叫道: “你在此游,我看附近有些不同颜色的树木,去看看是不是有果子,顺便找些来。” 木莽子回叫一声:“好!” 木莽子站上水边的一块大石,“扑通”一声跃入水中。 这一跳,如龙入水,水花四绽,有如翻江倒海,游出好几丈,方才转身回游。 木莽子游了多个回合,有点累了,见此时天空在打阴(云朵遮了阳光),爬上下水时当作“跳台”的那块大石,穿上那件宝衣,仰天而卧,闭目养神,不觉睡去。 瞫梦语回来,见木莽子还在梦中,没有马上叫醒,去那泉水处洗干净了才摘的果子,回到木莽子身旁,解下行囊,随意坐在石上,先拿了一只果子吃起来,才咬两口,只听木莽子叫道:“该我了!” 瞫梦语暗笑,推他醒,道:“什么该你了?” 木莽子睁眼,才知是南柯一梦,笑道:“梦到喝酒。” 瞫梦语道:“不愧是酒鬼,做梦都是喝酒。” “我梦到与毛狗兄、兰回兄、苴蛮子、毛毛虫等人喝酒。” 瞫梦语听到这几个名字,心中一酸:“难道,他们,都已经做鬼了吗?” 沉默了一刻,瞫梦语道:“吃果子吧。” 瞫梦语取出已经洗尽的果子,木莽子认得,是一种无花果,尝了一口,果然香甜,很快吃了三个,瞫梦语第一个还未完。 木莽子准备再取一只来吃,感觉精神恍恍,头不能支,四肢瘫软,一头侧栽在瞫梦语身上。 瞫梦语哪里想到这个情况,急忙将他撑住,不想这傻儿人虽不肥,骨头还重,瞫梦语推他不住,只好任他把头倒过来。 瞫梦语见他倒入自个怀中,便不醒人事,努力想要把他放平,却感觉自己也身如软泥,想要起身,不听使唤,暗道:“果子有毒!” 瞫梦语勉强仰起头,看蔚蓝的天空,太阳快从一片云朵里钻出来;在云朵之下的山尖上,有两个仙人,正在对弈。 她产生幻觉了。 当地传说,那山顶是仙人弈棋的地方。后来,人们在山顶建了“仙奕台”,每年邀请国内外最高水平的围棋手在此进行挑战赛,常昊、张璇、江铸久、芮乃伟、曹大元等重量级棋手,都曾来一展“仙姿”——此是后话。 不知过了多久,瞫梦语如梦中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木塌上,大惊失色,却见身上衣杉完整,方才放下一点心来。 她慢慢起塌,头昏欲坠,强迫下地,出了一道门,只见木莽子躺在外面房间的一张塌上,呼呼大睡,过去用力摇晃,如死猪一般,只得仍回塌上,闭目养神。 又过了一个多时辰,瞫梦语感觉头昏头痛大减,再次用力摇晃木莽子,他才慢慢睁开双眼。 发现自己躺于塌上,木莽子惊异道:“这是哪里,你哪有力气把我搬到这里来了?” “不是我搬来的。” 木莽子更惊:“那还有谁,难道真有神仙?我做了个长长的梦。” “什么梦?” “我梦见东王公与西王母结婚,很多神仙、妖怪都在场。婚礼举行到一半,羲和驾临,叫道:木公,你说过要娶我的,怎么娶了她!挥动法器,要向木公开战。 “参加婚礼的巫咸天师也挥动法器,两位大神战了起来。顿时天昏地暗。 “战到最后,两个大神到了一处地方,是一个很大很大的坑,他们站在大坑的两边最高的山峰上,越战越凶,最后把大坑填得差不多平了。正在这时,你把我弄醒了。” 瞫梦语道:“你这梦做得怪异,羲和是帝俊的妻子,怎么会要嫁给东王公?” “我怎么知道。我只想知道,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我醒了,不知为何就睡在这里了。” 木莽子急忙摸了摸自己的宝衣和颈子上的鹰图案挂物,幸得还在,道:“包袱呢?” “包袱都在里屋的柜子上,你的宝剑却不见了。” 木莽子大惊:“一定是那果子有毒,是被人趁毒劫持来了!” “那果子,是吃得的,怎会有毒?” “估计是被毒物爬了。” “也不太对,我洗得干干净净。” 木莽子本来尚觉头昏目眩,一想到被打劫,惊出一身冷汗,清醒了许多,起得身来,拎了行囊,跟在瞫梦语后面。 瞫梦语轻手轻松脚,向门外探望,见外面并无一人看守。 出了房门,是一个四合小院,周围种满各种奇花异草,瞫梦语道:“看这里境致,不像是盗儿窝。” “盗儿不可以种花?” 瞫梦语回头看了他一眼,道:“傻子也要吃饭,盗儿当然也可以种花了。” 一前一后,两人出了房,四下打望,没有一个人影。 瞫梦语在前,悄悄向大门溜,却见房间里面排有数个大缸,浓浓的酒味从里面溢出来。 二人刚刚中毒醒过来,闻到酒味,胸闷欲吐,又见前面的房间里有各种工具、炉灶。 木莽子有点惊喜道:“象是酿酒的。” “看到酒,你就高兴!是酒坊无疑。”瞫梦语对巴国著名的巴乡清酒如何酿造的,并不清楚,但小时候,去苴氏寨,进酒作坊躲过猫猫。 两人正在边看边溜,外面传来脚步声,忙侧身躲于花丛中,只见一个老人挑了一个酒担子进了院子,后面跟一个男童,七八岁大,双手抱有一把剑,正是木莽子在度群芳处骗来的那把宝剑,向这边走来。 瞫梦语道:“看这一老一少,应不是什么强盗了。” “我敢肯定,绝不是了!”木莽子欢喜道。 二人出来招呼。 老者笑道:“醒了。” 木莽子道:“我们睡了多久?” 第245章 西周酒正后人 老者笑道:“二位已经睡了两夜一昼了。” 两人惊得无言。 老者将酒担子放在屋檐下,请二人进一间房里。 瞫梦语见里面陈设简单,但还算干净,应该是一间简易的会客室,一面墙上挂有几只艺术化了的酒器,有独木舟形的,有樽形的,还有其他形状的,材质均为木质。 老者对跟在他屁股后面的那童子道:“快把宝剑还给壮士!” 见小孩已汗流满面,木莽子有点惊讶道:“我这把宝剑,并不轻!你这小子,天生有神力!是个习武的好料子!这热天里,抱一把剑做什么?” 老者笑道:“他看你睡死了,非要取来练,哪知挥舞不动,只好抱起玩玩。勺子,快快还给壮士。” 看那孩子不太情愿,木莽子笑道:“你要不嫌累,拿去玩一会儿。” 勺子果然听话,抱起剑高高兴兴出去了。 老者请二人放下行囊,并排坐到一张长方形的皂角木几桌前。坐垫则是蔑席。 然后,老者去取了一个双耳上拴有提绳的黑色陶罐来,里面装的是冷开水,又取来三只粗陶碗,倒上水,才席坐在这两人的对面。 瞫梦语见老者忙完了,礼貌性喝了一口水,才道:“我们如何到了这里?” 老者道:“前日,我去龙滟池处挑龙洞水来煮酒,看到二位昏死,呼喊不醒,又见有余下的果子,晓得是吃了毒果,只好回来喊几个劳力抬回来,喂了解药。” 两客人施礼,谢过救命之恩。 “二位何必想不开?”老者道。 瞫梦语不知老人何出此言,道:“我们只是偶然吃了果子,误了事情。” 老者笑道:“不是误了事情,是差点误了性命。老夫与二位,素不相识,不说也罢。” 瞫梦语道:“老人家真是误会,我们只是路过,乱吃了果子。” 老者笑道:“其实二位不说,我已猜得九分。那果子,本是好果子,若是生在阳处,有日头照到的地方,没有花,也没有毒性,称为无花果;但若是生在日头完全不能照到的地方,有花,也有毒,吃了死人。我们这里,只有殉情的男女才去摘有毒的有花果吃,称为有花无好果。” 瞫梦语道:“明白了。我见一个洞子里的果子最好,就去摘了五六只,不想中毒了。但我们不是殉情。” 老者看看木莽子,想说什么,还没说出来,瞫梦语觉得还有误会,又神兮兮地道:“你老没看出来,他是个,傻的?”意思是就算殉情,也不会同他殉情吧。 木莽子笑道:“我应该想到的。”他的本意是想到那毒果子,这两人都误解了。 老者轻轻笑了笑。 瞫梦语道:“看样子,还里是酒坊。” 老者道:“那龙洞的水,酿的酒,最是好。曾有人见过,有仙人拿着透明的酒瓶到那里来取水,当时就成了酒,因此我们酿的酒,称为仙人醉。” 木莽子笑道:“醉龙湾变样了。” 瞫梦语听这话,吃了一惊,心想,难道木莽子来过这个地方? 老者听他这话,也有点吃惊,道:“你来过醉龙湾?” “你好好看看,我来过否?”木莽子调皮笑道。 老者仔细看木莽子,瞫梦语也看他,就像不认识一样。 “你莫非是龙宝寨中失踪的水澹?水莽子?”老者惊喜道。 “哈哈哈,我早认出你了。”木莽子放下手中的陶碗。 “好小子!何不早说!你看你,人长大了,变了样儿,把我搞糊涂了。是觉得有些面善,一时没有认得出来。” 原来,这个老者,叫酋茂盛,是西周武王所设掌管有关酿酒之事的酒官酒正(别称为大酋)之后,因此也称酒氏,古时酒、酋或是同音。 酋茂盛是龙宝坑一寨四湾之一的醉龙湾的长老。 他的祖先,就是前万风寨寨主果五源曾经给被打入天坑的楚国人巫贞(虎安宫侍女如烟之父)讲过的,多年前在龙溪口苴氏部族酿造了三缸美酒,然后顺着龙溪水,不知经过什么路径,来到这里的酿酒名师(见本书第074章《巴乡清》),与当地女子结合,传承出一个龙宝寨的子部族。 那个男童是他孙子,喊做勺子。 “我是十年前来过了。记得,当时没有那个大水塘。”木莽子道。 “那口水塘,是三年前,山顶垮岩才堵出来的,我们称龙滟池。好在,当时垮得不多,不然将那股龙洞水埋了,就太可惜了。为清理那口水塘,我们可是费了不少事啊!” 木莽子“视察”过他们的劳动成果,点点头,道:“房屋前后,也不太相同了。” “左面的那几间房屋,漏雨,折了,便纯粹扩成了花园;在后面加修了几间房。” 木莽子再次点了点头,但不是为了表示他失踪回来了,仍是龙宝寨的少寨主,而是他的习惯。 “你何时回来的?”闲话说了几句,酋长老问道。 “我还没有回到龙宝寨。”木莽子道。 “哦,是这样啊。那么,你是谁?”酋长老看着瞫梦语笑道。 “她是与我偶然相逢的,叫如梦。”木莽子代替瞫梦语回答了。 木莽子的真实身份,是天坑里的子坑龙宝坑里的龙宝寨主水融之子。即失踪了的水澹。 木莽子的身份已经揭开了,但对瞫梦语来说,还并没有完全揭开,因为她不知道龙宝坑,就在天坑里面。 这回轮到瞫梦语吃惊了,道:“这是什么地方?” “你不知道这是龙宝坑?”木莽子还未及回答,酋长老先回答了。 木莽子心中一宽,心想,要是给她说这是“天坑”,她不吓死才怪。好在,龙宝坑里的人,从来不叫“天坑”,他们认为不吉利。 “龙宝坑?从未听说过。是哪个部族的?” 瞫梦语与其兄瞫梦龙责任不同,因此义务也不同,她除了几个在虎安山附近及丹涪水沿途的子部族,其他的没有去过,对虎安山大部族各子部族虽然有所了解,但对一些很小的孙部族不太清楚,名字多数知道,但不知道具体方位;而瞫梦龙走遍了虎安山大部族的所有子部族和大多数孙部族,了然每一个子部族的方位、物产、人力,以及战备和军事要地。 “就是龙宝坑啊。”酋长老说完,摇头笑了笑。 瞫梦语看木莽子,木莽子也轻轻摇摇头。 瞫梦语见木莽子也跟着摇头,不知何意,想到他一直隐瞒自己的身份,估计有特别的意思。 第246章 谁是最可怕的人 瞫梦语见木莽子也摇头,想到他对身份的隐瞒,稍一思索,误解为“不要问这个问题。” 其实,木莽子从过了半界洞,就知道已经进了天坑,因为曾经听说过当年澹子到过“半界洞”。但明显,澹子在哪里碰了壁,才取名“半界”,表示从那里,仍然出不了天坑。 但是,在天坑里面,木莽子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个子坑,各个子坑里又有多少个不知习性的原始部族。他以前的活动范围,仅限于天坑中最大的一个子坑——龙宝坑(当然他不知道是最大的一个子坑)。 他有一个大体方位的概念,知道只要沿着溪水上行,就能够到达自己梦中都想回去的地方——龙宝寨。因此,他就算见到了人,也不需要问方向。 更重要的是,他担心自己一不小心,说出来是进了天坑,那样,对瞫梦语来说,所有解释都一时无法打消她根深蒂固的对“天坑”的“天生的”恐惧,对他们顺利到达目的地是一个很大的麻烦。 他还担心,如果沿途有不测,他不能让落难的瞫梦语明白自己是死在了天坑,死在了她认为自己的灵魂也不能出去的天坑,也就是虎安山人说的“做鬼也做不成”。与其如此,若不能避免,则糊里糊涂送命更好。 因此,就算进入了他的家乡,他继续对瞫梦语隐瞒了自己的身份和已经知道进了天坑的情况,他想等到回了家,瞫梦语看到了真实的龙宝坑中真实的人、真实的生活,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自然就不需要更多的解释了。 瞫梦语不悦道:“木莽子!你是不是早就晓得,到了你的家乡?” “是的。” 虽然瞫梦语也渐渐意识到木莽子并不是表面上的那样傻,但思想准备显然不足,仍然感觉受到一种羞辱,既尴尬,又激动,站起身来,指着木莽子道: “如此说来,我信兰回了!兰回在那个洞墓里说过:木莽子若不是傻子,就是一个相当可怕的人!果然,他说得太对了!你才是最可怕的人!” 一路之上,木莽子感觉瞫梦语对自己渐有好感,此时指名道姓说自己是一个相当可怕的人,意外并不太大,但仍有点失落,道:“兰回说的,你也信?” “我只相信真实的人,说的真实的话!” “真实的人?他才是一个真正可怕的人!” “此话怎讲?”瞫梦语认为他是转移目标。 “他很有可能是在万风林海林云观刺杀公子未遂的刺客!”木莽子不知道林云观刺客的目标是红面虎樊云彤。 “呵呵呵!你是说,兰回进虎安宫,是为了刺杀我父兄?”瞫梦语更不敢信了。 “那倒不一定,但他多半曾经是一个刺客!” “就像你,曾经是一个傻子?!”瞫梦语讥讽道。 “你错了,我曾经不是一个傻子!可是,现在,或许开始是了!” “呵呵呵!想起来了,第一次在虎安宫门口见面,你就说过,我瞫……我郑如梦才是傻的。果然,你不是,我才是!”瞫梦语有点激动,没有听出木莽子的“弦外之音”,冷笑道。 “现在看来,当时我说的,似乎不过是实话而已。”木莽子这次,居然嘴巴不饶人,耸了耸肩。 “……”在瞫梦语听来,这是明目张胆的羞辱,无言以对。 酋长老见这二人同路而来,此时却争得面红耳赤,也听出一点明堂了,道:“你们不用吵了。这位妹子,你先坐下来。你放心,龙宝坑里,民风最淳,人人为善,和睦相处,没有一个可怕的人。水澹,水莽子,就是你说的木莽子,更不会是!老夫敢说这个话!” 瞫梦语已经完全明白,自己是到了一个与龙水峡中大洞族人一样的、没有被虎安宫发现的一个神秘部族的地盘里,但此时,她没有想到会是到了人人闻之丧胆的天坑,因为在她从小到大的“正确认识”中,天坑中是没有人烟的,至少是没有一个活人的。这里,不过是又一个龙水峡。 听酋长老这一说,瞫梦语狠狠恨了木莽子一眼,却见木莽子在对自己微笑,更不是滋味儿,感觉他是在嘲笑自己,道: “老人家,你是好心肠,我定然不疑!但有的人,画虎画皮,难画其骨。而且,人是会变的!”瞫梦语认真道。 “诚然,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木莽子笑道。 “自以为是!听邓夫子讲,那是晏子胡弄楚王的,枳称枸橘、臭橘,与橘子本来就不是同一种果子。” 木莽子不知道她说的是否属实,但知道她听虎安宫以前的客卿、楚国人邓路夫子和她母亲巴永秋讲过很多的故事,并且在真正面对面接触之后,已经开始承认,与虎安山上只知道为男人、孩子以及部族的生活奔波、为战死的男人伤心、为活着回来的男人激动得流泪的绝大多数的巴国女人相比,除了美貌,她确有与众不同之处,至少她胸中有许多引人入胜的故事。可惜,巴国绝大多数人,只知道她无以伦比的美貌。 “你既然听说过晏子的事,听说过楚庄王的事吗?”瞫梦语见他不说话,盯着木莽子道。 “他有什么事?不杀戏弄他宠妃的武将的事?”木莽子明白他是想说楚庄王“三年不飞”的故事,来引自己上套。 “没听过虢夫子,或者虢翰讲其他的?” “你是说楚庄王问九鼎有多重?” 瞫梦语摇头。 “那是他与巴国、秦国一起灭了庸国?”木莽子道。 “楚庄王,最后是饿死的!连饱死鬼也没做成一个!装傻三年的楚庄王,就是那样的结局!实在是可笑、可怜、可悲!”楚庄王的死因虽然有些神秘,但多数倾向于是病死,显然这是瞫梦语杜撰来嘲弄木莽子的。 “既然只装了三年,说明楚庄王继王位之前,并不是傻的。你不觉得,是有人很高兴他傻了吗?” 瞫梦语正要回击,却听酋长老道:“你们睡了一日两晚,应是饿了。”说到饿死的,又兴奋又有点紧张的酋长老才想起件正经事,同时停止两人的争执。 听他这一说,二人感觉真是已经饥肠辘辘。 酋长老向房外叫道:“勺子,快去叫他们回来弄饭,就说少寨主来了!” “哪个少寨主?”屋外那孩子叫道。 “除了龙宝寨的水澹,还有哪个少寨主!” “没听说过水澹!” “就是水莽子!”酋长老自己先笑了。 “哦!原来是他呀!早点不说!不是说遭大猫拖去了嘛!”勺子答道。大猫,当地人对老虎的“尊称”。 “又被大猫拖回来了!”木莽子笑叫道。 只听外面“哐铛”一声,那孩子丢了木莽子的宝剑,飞快跑了。 “每次到龙宝寨,不注意又会说到你失踪的事。你且说说,这些年,你到哪里去了?”酋长老对木莽子道。 “你想听吗?”木莽子转头对还有点尴尬的瞫梦语笑笑,好像是征求意见道。 第247章 狭路相逢 “你讲与不讲,与我何干!”瞫梦语边回答,边坐回原位。她这行动,表示也想知道木莽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几年前的夏天,一个热浪滚滚的日子。 少年木莽子,准确说是龙宝寨寨主水融之子水澹,与伙伴水云、水华等几个人,到离龙宝寨数里的干龙洞附近打猎——这洞很多年前有水流出来,但后来水断了,便称为“干龙洞”。 当地属于典型的喀斯特地形,多溶洞,地下水(暗河),由于地质的变化、水流的冲蚀等原因,改道的情况有时会发生。因地质变化、水流改道等,也可能会让一些原本相通的洞穴不再相通,而原来不相通的洞穴之间有可能相通了。总之不由人的意志。 正午时分,烈日高照,热得出奇,他们于是到干龙洞里歇凉,等到近晚或者晚上再出击。 这干龙洞,是他们常来的地方,知道进去两里余路,有一个比外面宽阔的地方,那里有从来不枯竭、也不会溢出水来的一口泉眼;那里,顶上似乎有与外面通气的洞,火把的烟雾会向顶上飘去,然后无影无踪;若是雨天,会有几股小水流下来。无疑,那里是一个歇凉的好去处。 几个小子到了目的地,各自找到一个好位置,闭目养神, 木莽子(水澹)小睡了一会儿,醒来再睡不着。 龙宝坑人,对溶洞等洞穴情有独钟,这个洞子,木莽子进去过不止一次,从未发生过危险。见伙伴们睡得正香,他取火点了一支用于晚上狩猎赶路的火把,向洞子深处去。那里面,他也是去过的。 进去约两里路,木莽子惊喜地发现一个估计是不久前才坍塌出来的一个新洞口,大喜,想回头去叫伙伴们一起来探险,又觉得他们在睡觉,不如先睹为快,再请他们来观赏。 从新洞口进去,果然如意,里面的石钟乳、石笋,就像养在深闺的少女,白白净净,比之前去过的这洞子里面的风景,美多了。 贪看美境,不知不觉之间,木莽子前进了超过三里路,发现有五具人的白骨。 木莽子胆子虽然不小,也惊出一身冷汗,正要转身离开,突然见其中一具的颈椎骨上,挂有一个非常漂亮的颈饰。 既来之,则取之,木莽子上去取下来,挂在自己的颈子上。 同时,他发现,这具尸骨的右肋骨断了两根,估计是受伤后逃到这里,死于此处。 木莽子心想,这里以前一定有人来过,说不定是一个什么部族的住地;或许,前面还有更好的玩意。 不及细想,木莽子在好奇心驱使下,又向前进了两里余地,没有发现新的好东西,但发现有一些前人留下来的火把的未燃部分,还发现有没有使用过的火把,估计是前人用作回程途中的预备。 木莽子心想,这洞不知通向哪里,但今日一个人,不能再向前走了,必须回去,结伴而来。 木莽子转身离开,突然发现,不知何时,自己的身后窜出一只成年花豹,正虎视眈眈盯着自己,那意思是随时准备向自己袭来。 后路断了,木莽子比看到尸骨时更惊恐! 他本就是左手执的火把,右手立即抽出剑来,这不需要思考。 他想到的第二个招数是大声呼救,这样既可以叫来同伴,又可以吓跑豹子。 尖厉的呼救声在洞子里回荡。 可是,外面的伙伴们根本不可能听到,而对面的阻敌也没有被吓跑。 求救无效,只能自保。 木莽子的第三招是想将豹子向自己进来的洞口赶,但采用了吼叫、扔石头等方式,试了几次,失败了——本来,他的投掷术很准,但他当时力量尚不足,担心击中了,但不能重伤它,反而会激怒它,因此扔在它的前方。 狩猎是巴人尤其是落后部族最重要的食物来源,男人们从小就开始学习这项生存的技能,就像现在的孩子上学一样,年青的“老猎手”木莽子很快冷静下来,他观察那豹子,是一只体形明显偏大的母豹,肚子半饱的,说明它不是很饿,这在当前情况下,无疑是个好兆头!虽然是一只母豹,但木莽子知道也绝不能轻视。 按常规,豹子并不将四肢直立的高级动物作为主要食物来源,但若是一只饥饿的豹子,就不一定了,还算是没有倒霉透顶。 同时他还庆幸,自己碰到的是一只喜欢独居的豹子,若是群居的狼,自己肯定葬身兽腹了。 奇怪的是,那豹子并没有立即向“食物”发起攻击,而是盯着自己,木莽子知道它是对自己有所顾忌,同时在与自己拼消耗,等到自己体力不支时,它就会扑将上来。 木莽子现在的希望,寄托在同伴们睡醒了,发现自己失踪,就会寻来。 谁知,僵持了约半个多时辰,没有听到同伴的呼喊,那豹子却慢慢向自己逼来。 木莽子想给它让一条路,让它到自己此时的背后方去,自己则转身慢慢向进来的洞口退移,但那豹子显然不领他的情,或者是认为这条道路太窄,没有它认为可以错身而过的安全距离。 狭路相逢,勇者胜。 木莽子虽然见识和参加过与强大的猎物近身肉搏,但那是几个人合作,而今天,是一对一公平的决斗,凭感觉知道,自己没有必胜的把握,运气好,两败俱伤。 性命攸关,他意识到,现在,比勇敢更重要的,是冷静。 绝不能转身就跑,也不能坐下来示弱,就算撤,也只能面向它后退。 木莽子见没有支洞可以回避,仍然想将它向进来的洞口方向逼,只差求爹爹告奶奶了,可是那豹子看来是铁了心了,只进不退,虽然很缓慢——难道它明白,在洞口有人类的同伴——木莽子感觉自己碰到了天下最聪明的一只豹子。 “好男不与母豹斗”,“敌进我退”,木莽子一方面有点心虚,一方面担心它突然发动,一手持剑,一手执火把,缓缓后退。 正是这一退,在那母豹子的眼中,是这个“公”的认输了,使它坚定信心一步一步向前迈了过来。 木莽子一边慢慢退,一边注意脚下前人用过的火把的余材,拣起来向自己的身后扔。 他非常清楚,此时此刻,火,是自己绝对不能缺的东西:一是照明,二是要充分利用火对豹子的威胁。 那豹子仍然没有发动进攻,而是继续缓缓向木莽子逼来。 木莽子知道,豹子是突然袭击速度相当惊人的野物,且他不想在它向自己发起进攻前,主动招惹它,它要继续前进,自己只有继续向后退,与它保持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避免遭到突然袭击。 木莽子高度紧张,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记不得换了从地上拣来的好多支火把柴,转了多少个弯,感觉自己快要坚持不住了! 其实,并没有他以为的那么远。 他想,如果它仍不跑,只有放手一博了!才发现退到了一个比前面宽两三倍的地方。 突然,那豹子叫一声,向自己扑了过来! 木莽子向旁边一躲,那豹子从自己的身边冲了过去。 木莽子知道它一扑不中,必会再来,转身一看,惊呆了! 第248章 急中生傻 木莽子发现,他和自己的对手,已经到了一个被倒下的竹枝和竹叶遮住的洞口,洞口上有一个孔(他估计有可能是这只豹子进来时造成的),光线从那孔溜进来——而那豹子,并没有转身向自己再次扑来,而是向洞口飞快地跑去! 那豹子猛然冲出去,将洞口的竹枝和竹叶冲开了一个大洞,光线徒然间明亮起来。 木莽子浑身如水淋了一样,扔了手中的半支因洞子较为干燥才可能由前人留下的火把,提剑向洞口慢慢过去,探头望了又望,发现洞口之外,是一条小河流。 观察了一会儿,确定那豹子是先行一步了,木莽子才出了洞口,下去数丈远,就到了河边。 木莽子再次观察,确定没有其他威胁,和身跳进河水里,先喝了几口水,压压惊。 ————当时,木莽子相信是自己的幸运躲过了一劫,现在他在给酋长老、瞫梦语讲述那日的经历时,有了新的认识: 他现在认为,那豹子当日奇怪的行为,有几种可能:一是经过长时间的僵持,它没有战胜对手的把握,而且没有达到饥不择食的程度,因而迟迟没有发动进攻; 二是它可能并不一定是想吃了自己,而是那条河边,才是它的家,它或许只是要回家。 三是自己根本想不到的其他原因。 同时,他现在还估计,那豹子应是追什么猎物,进了这个洞,快近对面的洞口,发现自己和同伴们占据了它继续前进的道路,因此无论如何逼它,它都不向那边洞口去。 但不清楚,它是什么时候到了自己的身后,也许是它进了一个不通的支洞,转来后发现被木莽子堵在了前面。 木莽子直到现在,并没有想明白或许是最重要的一点:那是一场特殊的狭路相逢,是双方共同的冷静,而产生的双赢结果。如果非要分出胜负,木莽子是输家,因为那只豹子,有可能是回到了自己的家园,而木莽子,被逼离了家园。 同时,木莽子有一种重大发现:那条道,很可能就是传说中龙宝坑与外面相通的道路,至少是之一,很多年前,有人从那里出入,但后来被落石等阻断了,才使龙宝坑成了无路可出的封闭区域。但在讲述中,为了尽量避免瞫梦语生疑,他没有说出这个已经没有任何意义的结论。 ——回到木莽子继续讲述他当日的经历: 对手消失了,见到日光了,木莽子松了一口大气,他以为自己还在天坑里。 他必须先休息一下,恢复体力,然后找点吃的,再准备火把(前人留下的火把,一则被他消耗得差不多了,二则由于时间太长,有的一触即断),沿洞子原路回去。 木莽子边洗澡,边捉鱼。 这里鱼多,捉鱼又是他的强项,不费多少事,就捉了一对鲤鱼,估计数量足了,上岸,取火,剖鱼,烤鱼。 没有任何佐料的原始的鱼香味儿随河风飘起来。 突然,一声口哨,五个**上身的武士好像是从天而降,三人将木莽子的后路断了,两人在小河的对面,只留下前面的河水里可以跑。 这是比豹子更智慧、更令人害怕的高级动物,木莽子知道自己无路可逃,束手就擒——事后知道,当时,这几名武士只是路过,正是因为自己烤鱼的香味,才让他们发现了自己,悄悄包抄了他。 木莽子被捆进了一个敞口大洞子,才明白自己落到了仇人的手中——龙水峡丹部族的大洞。 他这时也才明白,自己无意中出了龙宝坑人认为不可能出来的天坑。原来,天坑与曾经听说过的龙水峡,其实只有一道无人越过的屏障相隔,最薄处,估计只有十余里之厚。 龙水峡大洞主对他的突然光临,表示了非同寻常的欢迎,但最感兴趣的是他才从死人尸骨上取下来的鹰图案颈饰,追问从何而来、他是什么人、鹰部族的藏身之处在哪里? 显然,自以为是的大洞主小看了木莽了,意图暴露太早了。 突然之间落入仇人手中懵了的木莽子,一时不知如何应对,但有一点他是清楚的:从自己和小伙伴们多次惹事后被大人盘审问中明白的一个“绝窍”:一个人,对同一件事情,尤其是撒谎的事,在反复的叙述中,很难做到完全一致。 他知道那大洞主一定会反复盘问自己,直到得到他想要的东西。如果自己前后的回答出现不吻合(矛盾),就会出现漏洞,把柄就被抓住了。那么,自己的身份就会暴露,甚至龙宝坑就会被他们发现,鹰部族的末日也许就到了。 情急之间,木莽子没有更好的方法应对,只有无论问什么,都回答“不晓得”——这是任何时候都可以重复,而又没有任何漏洞的话。 大洞主想了很多苦方来盘问他,有硬的,比如吊了一天一夜;有软的,美食计、美酒计,后来还有美人计;还有软硬兼施的。 无论大洞主使出多少花招,木莽子只有一个招数应付。别人是急中生智,这小子急中生傻了。 无法橇开木莽子的嘴巴,大洞主开始想不通:小小年纪的木莽子,怎么会有如此“顽强”的表现和如此有效的“白 区对敌斗争”经验。如果不是傻子,讲不通啊! 四五个月后,整个大洞中人,除了老奸巨滑的大洞主没有得出最后的结论,无不认为木莽子千真万确是一个迷了路的傻子,放松了对他的监视,并收留了他,送给他一个新的代号“龙四”。 龙水峡中人更搞不明白的是,他们的大洞主似乎越来越喜欢木莽子,过些日子,又要请他去“屈膝“谈话。 木莽子利用来之不易的自由,想办法借外出之机,以“屎遁”招术,单独去自己进龙水峡来的洞口,想要逃跑,可是,令他不敢相信的是,那洞子进去不到一里,大量石头在不该坍塌的时候已经坍塌,阻住了归路。后来再去,同样失望而返。 无疑,这是一个要命的打击,他无可奈何选择在龙水峡大洞生存,与丹部族的龙佑等武士,还有七花、八花等女子,成了朋友。 ——木莽子讲到这里,酋长老早已听得呆住了,这时道:“你原来是去了龙水峡!难怪找去找来,没有踪影。我小时候,听老人说过,干龙洞曾是我们进出的通道,后来路消失了。你能从仇人的手掌心里,活着回来,实为不易!鹰神有灵!快给我看看救你的鹰神图!” 木莽子取下颈饰,酋长老边看边赞边叹,好大一会儿,才还给木莽子,道:“后来呢?” 木莽子不想继续讲他的故事了,因为下面的故事可能会引起“那美人”的伤感。 “后来呢?”酋长老追问道。 木莽子看了一眼瞫梦语,瞫梦语也道:“后来呢?” 木莽子听她也这样说,继续讲他的经历—— 回乡,是木莽子挖空心思思考的事,多次寻找归路,均告失败。 两年余后,他想到一个铤而走险的办法:从龙水峡大洞人视为禁区的白虎巴人布了“鬼兵”的道路出龙水峡,再看外面有不有回龙宝坑的路。 于是,他暗暗充分准备,直到当年夏季,不辞而别,沿着“鬼路”出发。 三日后的傍晚,他到达了洞庭庄后面的那个洞子,却发现被一道怪异的、厚厚的木门挡住了去路。 试了好几次,居然没有办法打开那道木门,木莽子想到用火烧,但很快否决了,因为那样会引来外面的人,他不想又莫名其妙地落入仇人的手中。 他想到的第二个办法用剑将木门削出一个口子,虽然费时,但动静很小。 自个心中计议下,他打算半夜下手。 常说“吉人自有天相”,木莽子的狗屎运到了。 当晚深夜,月儿高照,木莽子正准备向木门开剑,却听到里面传来轻轻的咳嗽声,于是贴在木门上细细听。 一会儿,里面有人来打开木门。 木莽子暗喜,躲到月色照不见的地方。 从木门里面出来一个老者,一手各提一个竹篮子,不知他要做甚。 木莽子屏住呼吸,直到老者向那些巫俑路去,才轻手轻脚钻进洞内。 木莽子进了洞子,借着里面插在一块中空的石头上的一支小火把,见里面堆了很多的杂物,主要是柴草,还有一些罐子,不知装的什么。 木莽子先去洞子口,脸贴着洞口看了看,发现外面是一个宽敞的土坝子,坝子里面,是一个村庄。 木莽子认为,此时不能出去,必须先弄清楚庄子里是什么人,于是藏在洞子里。 等了多时,见那老者提了两个竹篮,回来了,关好那道门,抽了那支火把,出洞而去——木莽子不知道,这是洞庭庄主木子三,借着月光,悄然去为下面那些守卫虎安山的“鬼兵”勇士(巫俑)送血食。 木莽子藏在洞里,打算等那半夜还在忙碌的老者也去睡了,再出去查看。 突然,他感觉自己的后颈部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有点疼痛,差点叫出声来,用手一摸,起了一个疙瘩。 很快,他感觉那疼痛在迅速加剧,立即明白中了毒。 他不知道自己中了什么毒,但感觉极为不妙,要想活命,只有出来求救,村庄里是不是仇人,暂时管不了了。 木莽子还未跑出洞,倒于地上——后来,他多次进那个洞,想要找到对自己下毒的元凶,就地正法,可是没有找到,至今不明白是什么毒物袭击了自己。 等到苏醒过来,木莽子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塌上,知道是到了一个叫洞庭庄的地方。 正是昨晚为木莽子“开门”的老者,在第二天早上发现了中毒的他,救了他的性命。 慢慢恢复的木莽子,感觉这庄子的主人木子三对自己不错,但似乎也像龙水峡中的大洞主一样,对自己的颈饰,特别有兴趣,问这问那,虽然没有任何逼供。 当时,木莽子对天坑之外差不多算是一无所知,对外面的新形势,没有太多认识,他的认知,还停留在很多年前的部族仇恨之中,而在龙水峡丹部族中的遭遇,更加强化了他的这种认识;他不知道巴国统一多年,内部主要矛盾不再是部族之间的矛盾,而是统治与被统治者之间的矛盾,更不知道巴国面临被吞并的生死关头,主要矛盾已经转移。 因此,从龙水峡中得到的“生存经验”,准确说是保命的办法,让他再一次在陌生的部族和陌生的人面前选择了“沉默”,什么都不说,又被当成了傻子,以至于后来成了“习惯”。 ———木莽子讲到这里,酋长老道:“再后来呢?” 第249章 即兴故事 “再后来,碰到失魂落魄的郑如梦,一场大水,又把我冲回来了!” “失魂落魄?”瞫梦语心中暗恨木莽子这话。 酋长老连叹:“鹰神显灵!”然后道:“简直不敢置信!” “就这么简单?”瞫梦语道。 “就这么简单。”木莽子知道瞫梦语是说自己到了虎安山,特别是进了虎安宫,还在继续装傻,笑道。 其实,木莽子除了没有讲述在梦幻谷中的经历,还有一个重要的情况没有讲出来:到了虎安宫后,他听说了一条可以回到天坑的路——从天坑牢营打入天坑。 但他不敢确定,打入天坑之后的地方,是在天坑哪一个具体区域,甚至在众说纷纷中开始相信,在天坑中并不是每一个子坑都是龙宝坑那样美丽、和谐,也可能真有吃人的子坑;更何况,打入天坑,是受极刑,而要受极刑,必须先犯大罪,休说犯大罪不是自己想做的,就是真犯了罪,还有杀头、凌迟、刖刑、砍腿脚、剜眼珠等多种选项,未毕就能“幸运”地被打入天坑,那不是自讨苦吃吗? 木莽子讲完了,酋长老去添了水来,道:“你们稍坐!勺子怎么搞的,人还没有叫回来!我去看看!”说完出去了。 木莽子喝了一口水,对瞫梦语颇有意味道:“既然你已明白,木莽子是一个相当可怕的人,那你,还打算同我一起继续走吗?” 瞫梦语偏起头,盯住木莽子。 “你看什么?” “我在看,长了獠牙的人,有多可怕!” “没有长獠牙的人,也未毕就可爱!” “你在那无名谷中,是对我承诺过的:送我回丹涪水!” “现在,只有我送你到丹涪水了!” 木莽子说完,心中明白自己说了一个大话了:现在,自己无意中探到的那条从天坑到龙水峡的路被断了,那么,送瞫梦语回到虎安山和将大洞主的宝衣送到苴氏寨、等侯大洞主命令的两个重大任务将无法完成,不仅对不起死去的度群芳、兰回等兄弟,还对不起将臷宝交给自己的大洞主(他觉得龙水峡中的大洞主,其实才是自己真正的知音);而且,出了一次天坑,他还真不想让自己永远成为“笼中之鸟。” 突然,他想起在“干尸”部族救过自己的“女神仙” (巴永春)的话,现在,要想出天坑,只有向那个“女神仙”请教了。可问题是,那女神仙来去无踪,何时可以再见? 木莽子正在发呆,听瞫梦语道:“看家的狗,把着门方狠!” “嘿嘿。鸭子死了,嘴壳子也还硬!” 正在斗嘴,酋长老及其女人、儿媳和一个女儿采了野菜先回来,隔约半个时辰,酋长老的两个儿子也回家来了;庄子上的其他人也前前后后回来了。 失踪者水澹带着成熟多了的木莽子和一个美女归来,与醉龙湾的人相互见了面,欢喜不尽,好肉好菜好酒招待,不需多说。 归心似箭,第二天一早,木莽子、瞫梦语用过朝食,告别酋长老一庄子上的人,上路。 酋长老与长子、孙子勺子三人同水澹二人一起出发。他们是要去一个地方送酒,行了三里多地,到了一个岔路口,酋长老道:“就要分路了,你们沿有竹子的小河走。” 正在分手,高空中那只巨鹰盘旋,连叫三声,其声穿过高高的空间。 瞫梦语信口道:“鸢飞戾天,鱼跃于渊。” 木莽子道:“此是何意?” 瞫梦语笑道:“这句话,出自一册书。” “是什么书?” “孔子辑的歌儿,称为《诗》,我只是听过一些。难道你还懂?” 木莽子笑道:“你这话,问得有点意思。” 别了酋长老祖孙三人,木莽子、瞫梦语继续前行。 一路风光、见闻颇出瞫梦语意外,不一一尽述。 转过一个小弯,前面离路不远的向阳高坎上,出现一小片红色。 梦语道:“那是什么花?” 两人走近一看,原来是几十珠火棘树,约有一人多高,上面长满了红红的果实。 木莽子攀上土坎,折了几支丢下来,瞫梦语接了一支在手上,摘取圆圆的、红红的小颗粒果实来吃,感觉甜甜的。 木莽子跳将下来,道:“你们叫这果子什么?” “我们叫红子。可以消积止痢,活血化淤,还有小儿不吃饭。” “你懂药?” “母亲懂。” 木莽子知道虎安宫夫人喜欢药物的事,道:“我们叫水红子。” 瞫梦语笑道:“我看,你们什么都离不开水。” 木莽子一语双关笑道:“难道你离得了水?” 说到水,瞫梦语突然想起个事,道:“莫非,在龙水峡让我落水,你是故意的?” “你那样怕水,不故意让你吃点水,你不早淹死了?” “这样说来,还得谢你!” 木莽子笑道:“小事一桩,不必要谢。” “对你这种人,要千万个小心!你的话,从此再也不敢多信!” 木莽子摇了摇头,笑道:“不须多信,一次够了。” 瞫梦语看了他一眼,不再说话。 一直沿河边走,多有水竹,也有慈竹等其他植物,鸟儿种类也多,不一一述来。 突然,听到河水中发出响声,瞫梦语以为是鱼在动,却见是四只水獭从水里伸出头来张望,十分可爱。二人不觉停下来观赏。 看了一会儿,瞫梦语灵机一动,笑道:“见这鬼头鬼脑的东西,想起个故事。” “什么故事?”木莽子道。 “丹涪水中有只水獭王,最喜欢吃一种螃蟹。那蠏短头短腿,浑身雪白,称为白水蟹。” “未听说水獭喜欢吃蟹。” “你休论这个。那白水蟹也怪异,颜色、模样皆同,却分为两种,一种聪明,一种愚蠢,聪明的味甜,愚蠢的味苦。” “味甜的完了。” “酸甜苦辣咸,五味都不能少,怎能说味甜便完了?且说,那獭王一次只吃一种味的蟹,另一种当场放生。 “一日,小獭们又捉了一些白水蟹。在这群白水蟹中,有一只十分聪明的蟹想到:若是先摸清獭王当日要吃什么味儿,便能逃脱。 “于是,它想了办法从看守的小獭口中得到知獭王当日要吃甜味的蟹。 “等到獭王开宴,令所有的蟹跑向两边,一边聪明的,一边愚蠢的。众蠏不知獭王会选什么味,只能跑到属于自己的群内,唯有那只最聪明的蟹跑到愚蠢的一边去了。 “正式开宴,那獭王说:好久没吃过苦味了,临时改吃苦味。那只最聪明的蟹一下子慌了张,叫道:‘我是装傻的,不可以吃我!’ “那獭王说:‘你真是聪明的?’ “那蠏说:‘不信问它们。’有蠏为它作证。 “獭王大笑,说:‘太妙了,今日就吃你了!其他的全都放生。’ “那只聪明的蟹不服。獭王说:‘这不怪我,我好久没吃过酸的了,装傻的蟹,便是酸的’。聪明反被聪明误,那蟹,傻眼了!” 故事讲完,瞫梦语哈哈哈笑。 木莽子听了几句,就猜到她的目的,不打断,且让她得意地讲,这时也跟着笑。 行不远,突然,瞫梦语停下脚步,抬头看前方的天空,欢喜叫道:“青儿,红儿!” 话才出口,瞫梦语心情陡然一变,呆了起来。 第250章 比翼鸟 瞫梦语突然打惊打张,木莽子不知发生何事,住了脚,道:“你喊谁,有人来了?” 瞫梦语恢复神志,道:“傻子,别动!”又纠正道:“一时忘了,傻子是我自己。以后记住叫水、水、水澹。” 木莽子笑道:“仍叫我木莽子吧,免得你不顺口。我听你说水澹这名,似不顺风。” 瞫梦语左手一指,道:“你看,有瑞鸟过来了!” 木莽子朝她指的方向一看,果然,前面低空中翩翩飞来一只鸟。 当越来越近时,他才看清楚不是一只鸟,而是两只鸟儿紧紧相依,二鸟并飞,翎羽丰满,一青一赤,一般大小。 怪异的是,每只鸟儿,只有一只翅膀、一只眼晴。 木莽子大异,道:“两只残疾的鸟儿,相互搀扶,居然能飞!” 瞫梦语笑道:“什么残疾鸟儿,这鸟儿本就这样。” 木莽子更疑道:“这怎么可能?”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这是巴国最有名的鸟,比翼鸟!” 说完这话,瞫梦语突然想起曾经做过的一个自己变成比翼鸟的梦;而刚才,“红儿”一名,让她一叫出来,就想到樊云彤的小名。 木莽子见她再次发呆,道:“什么鸟?” “比翼鸟。你看那两只鸟,雌雄各一,雄鸟叫野君,雌鸟叫观讳,合名长离。雌雄联合起来,就成了双目双翼,便能自由飞翔,故称比翼。” 木莽子简直不敢相信世上居然真有这样的奇鸟,而且亲自见到了,突然想起点什么,道:“想起来了,听人说过比翼鸟,好像称为鹣鹣、蛮蛮,原以为不是什么好鸟儿。” “你或是记错。记得听母亲说在刚山的尾段,有一种兽才叫蛮蛮,身形如鼠,却长着一个鳖的脑袋,发出犬的叫声。” “一路之上,听你讲的都是些怪头怪脑的活物、花草、树木。” 瞫梦语笑道:“是这里的东西偶有奇怪,才想起来的。” 这时,二鸟已到头顶,同时叫了三声,朝后方飞远了。 二人转身,眼神随那鸟儿飞。 木莽子啧啧称道:“首次见识,不可思议。二鸟配合,如此默契,非心心相映莫可。” “比翼鸟儿,巴国无人不知的瑞鸟。有一次,周天子大会诸侯,巴人还作为礼物送去,也曾送给秦国过。” “巴国,有很多比翼鸟吗?” 瞫梦语晒笑道:“你还是笨啊!物以稀者贵,若像麻鹊那样,到处都在唧唧喳喳,还能作为贵重礼物送给天子?送给你这个傻子也不要。比翼鸟,并非人人都能见到,要有缘之人才能见到。” “那今日,是你有缘,还是我有缘?”木莽子认真道。 “都见到了,当然是都有缘了。比翼鸟又名相思鸟,若一只死了,另一只会相思而死。” 木莽子不以为然道:“这是自然,一只死了,另一只就成了独目独翼,不相思也要死。” 瞫梦语无言,过一时才道:“相彼鸟也,犹求友声。矧伊人也,不求友声。” “何意?出自何处?” 瞫梦语不悦道:“人不如鸟!对牛不能弹琴,是我话话多了!与寡情人说比翼鸟,犹如对流水讲述磐石的故事。” “你未明白我意。那只鸟儿,失了知己,还要相思多时才死,要是真心痛,当时便随了去,何用相思!” 这种非正常逻辑,瞫梦语倒觉得稀奇,道:“不止有比翼鸟,在西海边上,有一个一臂国,那里的人,也像比翼鸟,是半体之人,只长有一只胳膊、一只眼眼睛、一个鼻孔,需要两个比肩才能行动。那国里还有一种马,全身是黄色毛,并有虎斑,这种马也只有一只眼睛和一条腿。” 木莽子沉思不语,瞫梦语道:“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你从哪里听到的这些奇谈怪论。” “少见多怪。有书为证,那书名叫《山经》,还有什么三头国人、交胫国人、不死国人、歧舌国人、贯胸国人,个个都奇怪。” 木莽子第一次听到有《山经》这样一册书,将信将疑,没有理由反驳,也不想反驳。 继续赶路,偶尔可碰到路人或是劳作的人。 不出多远,瞫梦语又停下了。木莽子道:“你发现了什么稀奇?” 瞫梦语左手轻轻放在腹部,道:“有点痛。这两日里,时不时有点腹痛。” “休息会儿再走。” 停下来,休息了一会儿,瞫梦语道:“你静静。似有瀑布的声音。” “看不出,你不仅是千里眼,且是顺风耳,不远处确实有一个瀑布,名为乐泉。” “见到好水,不去看看,实为可惜,估计此生再不会到此处来。” 木莽子道:“也未毕。” 二人离开溪河,缓缓上山,果然在三里约地,半山悬崖之上,一股清泉从岩洞中喷涌而出,落入下方的小潭中。水流出小潭,分几条水路向山下流去。 到了小潭口,二人放下行囊。 瞫梦语虽然见过不少泉水,看这里境致,仍然觉得十分美妙,道:“细听这水落石上的声音,有如金声,似还有磬声。再看这潭里的水,清澈见底。口渴了,先喝上一口。” 说完,瞫梦语探下身去,用手捧来喝了一口,感觉很凉。 “你应歇一会儿再喝水。” “不妨。”瞫梦语道,又喝了几口。 木莽子稍歇一会儿,正要蹲下身去喝水,却见瞫梦语手捂腹部,表情痛苦道:“我腹痛得紧!” “是不是才走热了,喝了生水?” “莫非,这水也有毒?”这里的花花果果,有的与虎安山上不同,瞫梦语中过一回有花无好果毒,有点一朝被蛇咬。 木莽子惊道:“难道这不是乐泉,是毒泉?” 听他这一说,瞫梦语感觉下腹越来越痛,叫道:“肯定有毒,我更痛了!头也昏!” 瞫梦语心中更加紧张,冷汗直冒,浑身发凉,站立不住,向潭中栽去。 木莽子大惊,一个剑步冲过来,急忙抱稳,拖离潭边。 见她昏厥,木莽子心中也慌,想必又是中毒了,急忙背上两个行囊,抱起瞫梦语,向山下跑。 汗流夹背之时,怀抱美人的木莽子已到了山下溪边。 瞫梦语醒来,木莽子放她下地,道:“如何?” 瞫梦语轻声道:“头还清醒,只是软若丝毛。” “附近便是兴龙湾,长老是个名医,你挺住!” 木莽子又把她抱起来,向前跑。 木莽子虽然没有兰回、度群芳等顶级武士那般雄壮,天生却有神力,再加长年习武,并且怀抱一个美人是感觉不到累的,大略记得方向,盼有个人去报信,不料沿路未见人影,似乎天意使然。 木莽子道:“你不要睡着了!” 起初,还有答话,后来便无声了,木莽子害怕起来,且越来越恐惧,大步流星,挥汗如雨。 沿溪河上水,约走了一里多地,终于,见前面不远树木之中,有一个村子,木莽子放瞫梦语在一块小草坪上,边取身上的行囊,边大叫:“救命!” 听到喊声,村子里跑出来三个一丝不挂的小孩儿。 一个孩儿看了瞫梦语一眼,喘叫道:“这个女的得了乌鸦症,还在流血,要死了!快跑!”乌鸦症,指昏厥休克。 另两个小孩儿一听说要死了,吓了一慌,转身也跟着向村子里跑。 木莽子这才发现,瞫梦语面色惨白,果然在流血,那血是从大腿处出来,染红了她的衣衫,自己的左手掌上也有血,一路心慌,居然没有发现。 木莽子见瞫梦语人事不醒,又在出血,大慌大急,扯开喉咙,向村子里大叫:“快救命!快救命……!” 第251章 未见恶人先闻名 一位老者,童颜鹤发,从那村子里慢悠悠跑到了,木莽子道:“快快救她!”后面跟起那三个小孩儿。 老者见听三个孩儿说有血,尚未细察,道:“怎么伤的?” “没有受伤,是喝了毒水!” 老者这才看了一眼,探了探瞫梦语的鼻息,道:“无妨。” 木莽子听他说无妨,心中稍宽,再次抱起美人。 老者对孩儿们道:“六儿,你们把行囊拿走!” “不用,一会儿再说。”木莽子道。 三孩儿不听他招呼,争着来抢行囊,发现有些沉重。 木莽子将瞫梦语抱进村子里去,按老者的安排,安置在一张塌上。 那老者用力指压瞫梦语人中、太冲、劳宫等穴,嘴动了动,紧闭双目。 老者又去取来什么叶子,在药钵中捣碎,加上温开水,喂了瞫梦语。 木莽子大汗来齐,顾不得抹,道:“长老施的是神水吗?” 老者笑道:“不是神水,是药水。你放心,要不了多时,就好的。” 木莽子道:“我先去溪边洗洗手。” 木莽子出了村子,只三十余步,在溪水中先洗干尽手上的血,还有洗了衣衫上也有一点儿血,再洗起脸来,先歇了一会,汗水基本干了,打算再洗两把,只听那个叫六儿的小孩儿跑来喊道:“樊云彤!樊云彤!那个女的在喊你!” 木莽子抬起头看,六又儿叫道:“那女的在喊你!” 木莽子才听懂他叫的是自己,顿时明白是瞫梦语又在胡言乱语,忙起身,跑回村子里,进屋一看,老者坐在瞫梦语身边,又在喂药水。 六儿随木莽子回来,刚到门口,又跑开了。 木莽子站在边上,担心道:“好点了吗?” 老者道:“不会有事,你放心。” 木莽子道:“血还在流吗?” 老者抬头看着木莽子,搞得他有点不好意思,然后朝他笑了笑,道:“估计,还要流几日。” 木莽子惊道:“那还不把人流死?” 老者笑道:“你不知女人每月都要流血吗?” 木莽子虽然不懂女人痛经的事,也听小伙伴们兴兴奋奋而又神神秘秘讨论过女人有月事,救人心急,一时哪里想到这个,顿时觉得自己太愚蠢了。这时才醒悟过来,若她真是中了毒,自己怎么会一点儿症状也没有? 木莽子正想时,听老者道:“不大事,一会儿再加喂点药水。心绪不畅、受了惊吓、劳累过度、思虑过度,均可致此病。” 木莽子道: “以为醒了呢。” “刚才是醒了会儿,仍是迷迷糊糊,喊了你几声。” “她喊什么?”木莽子问过,感觉自己有点明知故问。 “樊云彤,应该是喊你。” “樊云彤?”木莽子重复了一句,道:“老长老,你难道没有认出我来?” 老者喂完最后两口药,转头道:“没认得呢。” “我是龙宝寨的水澹啊!” 那老者一听,急忙起身再看,喜道:“果真是你!哎呀,长大了,一时没能认出来。几时回来的?” “还没到家呢。” “这女子是哪个湾的,从未见过?” “迷路的。” “难得难得。让她清净清净,我们出去说话。” 二人出房。老者让在房外玩的三个孩子去叫人回来准备伙食。 且说这老者,正是龙宝坑里一寨四湾之一的兴龙湾长老虢炎,他与虎安宫虢昌同是一脉,当年他祖上虢金犯了虎安伯认为的大罪,被打下天坑,在此生了根,传了宗。 等不多时,兴龙湾里人多已回来,准备了丰盛哺食,众人作乐,不在话下。 次日太阳上了山,木莽子才醒来,起塌出房一看,大家都早起吃了食,瞫梦语也好多了,但还在卧床休息。 木莽子用过朝食,到虢炎置放药物的房里,与他说话。 说了多时空话,虢炎想起件事,道:“你回龙宝寨,正好可转个道,经过旺龙湾。有一事请你代劳,不然还得专人去一趟。” “只管讲。” “旺龙湾的松青青,上个月到我这里来,说是被人打了。我给他看了伤,表面看来没有伤,但其实他有内伤。” 木莽子惊道:“是何人做这等事?” “松青青不说是谁打的。直到临走时,才对我说是在龙宝寨被打的,但没说被谁打了。我是医者,从他受伤的情形看,与他上次的伤有些相近,我猜到是谁干的。” “两次受伤?是谁做的恶?”龙宝坑里虽然也有吵嘴割裂,但这种致人伤的事件,不多发生,木莽子吃惊道。 “多半又是巫氏那个唤做巫城的儿子所为。” “什么人?”木莽子一听说到“巫氏”,立即想到有可能是虎安宫侍女如烟的兄长。 这是他此前想到过的一个问题。 如烟的父母、兄长被打入天坑的事,木莽子是听说过的,但他不敢对度群芳和如烟说打入天坑里的巫氏三人,还有可能活着,甚至可能很好地活着,一则不能确定,二则按龙宝坑祖上留下来的禁令,是不能暴露龙宝坑秘密的。 现在看来,这件事情必须要面对了。 瞫梦语到了龙宝寨,必然与巫氏三人见面,一下子就明白是到了她避之唯恐不及的天坑。虽然木莽子认为要瞒住瞫梦语,是不现实的事情,而且随时间一长,也没有必要,但他不想让那美人一到龙宝寨,就知道了真相,吓出病来。 同时,巫氏三人若知道瞫梦语和自己是从虎安宫中来,一定会问如烟的情况。可是,如烟多半已被处死,怎么说啊?说谎吧,不妥,虽然他不止说过一次谎,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说了。 “只有不说是从虎安宫回来,并且瞫梦语还得继续叫郑如梦。”木莽子心中道。 木莽子正想,听虢炎道:“那一家巫氏人,两夫妻、一个长颈儿子。夫妻两人都很讲礼数,是好人,但那个儿子,一看,就是打望天捶的。” “青青伤得重否?”木莽子问道。 “还好。从伤势看,那小子下手时未使全力,要不然,松青青早没命了。不知他二人有何恩怨。松青青是悄悄来找我的,还请我对别人说是他自己摔的。” “我路过时自会搞明白!”木莽子咬了咬牙道。 木莽子与松青青最相好,松青青又与其妹水仙有婚约,却被人打了两次,听到这个消息,气不打一处来,暗道: “强龙不压地头蛇,虎落平阳还被犬欺,他以为龙宝坑里真是无人,居然欺负到兄弟们头上来了!如烟可称得上是万里挑一的好女子,想不到其兄竟然如此低劣,果然是一个鸟巢里会有不同的鸟蛋。难怪他惹了祸,害得一家人都被处了重刑,看来真不是什么好鸟儿!” 木莽子不知道有寄生鸟这种科学的说法,但听说过类似的故事。 “你走时,给松青青带点药去,让他再缚一缚,多缚些时日无妨,怕将来现天晴落雨。”虢炎道。 这次,两个客人不得已多住了两日。 瞫梦语身体基本恢复,木莽子、瞫梦语辞别兴龙湾人,取了松青青的药,带了干粮,一打早就向龙宝寨前进。 瞫梦语穿行于美境之中,偶有几间草房、木棚,鸡犬之声时有可闻。 正在路上,太阳底下,却下起雨来,只得到附近的草棚中避雨。 草棚中,瞫梦语站着,木莽子半蹲,观察铺在地上的草。 瞫梦语道:“这沿路,时有草棚,却无人居住,是何原因?” “多是烧山、下种、收割时临时搭建的。” 没有多长时间,雨停了。雨水之后,花草、树木如换新衣,空气更加清新。 瞫梦语边赏景边行路。 中午时分,转了一个弯过去,不远处发出儿童笑声,甚是欢快。 二人过去一看,原来是旺龙湾的四五个小孩儿赤 身 裸 体在捉鱼。 那几个孩儿,看有女的来了,人小鬼大,全都将身体没在水里,看着两个路人发笑。 此时,木莽子犹如王八肚子上插鸡毛,归心似箭,想尽快见过松长老及其子松青青,送了药,继续赶路,没有心思观看捉鱼比赛,问道:“松长老、松青青在家否?” 一个孩儿给木莽子说了一件喜事。 第252章 你比太阳还要狠 木莽子、瞫梦语到了龙宝坑一寨四湾之一的旺龙湾附近,先听说了一件喜事:旺龙湾嫁到接龙湾才一年的女子生了一个女儿,多数人前去祝贺,不在家。 龙宝坑一寨四湾之一的接龙湾是木莽子母舅的村庄,又称为石院,是一个风景相当美丽的村子。 木莽子问这几个孩儿:“你们怎么没有去?” “怪难走!”一孩儿道。 瞫梦语先笑道:“这路,是怪难走。” 不多时进了旺龙湾,木莽子把药交给一个青年庄人,才打听清楚,有了第一个孩子的父亲是自己的一个亲戚,认识那小子,为他高兴,脚不多歇,继续赶路。 木莽子、瞫梦语一路闲扯,无事聊景,行于奇石、异花、怪草、诡树之间。 此时下午,又走到一个峡谷之处,里面一条溪水,潺潺流动,右岸边,有一条可共二人并行的石板路。 突然,一只狐狸从前方穿过,吓了瞫梦语一跳。 木莽子笑道:“见这怪物,我想起一个故事。” “且讲来听。” “这峡谷里有一只母白狐,十分美丽,它号称自己有灵山十巫中唯一的女巫巫姑的一件宝物,许多狐狸想要得到那宝物,可宝物只有一件。那母白狐于是想出一个办法:弹琴相赠,说出它所弹曲名者,便赠送宝物。 “就在溪水中冒出水面的一块石头上,她用仿齐桓公的号钟而制的玉琴弹了一首十分怪异的曲目。数十日过去,多少狐狸来听,均不能说出曲名。 “一日,来了一只不起眼的公狐狸,听了一会儿,对白狐说了短短的一句话,那白狐狸便高高兴兴同它走了。原来,那只白狐是巫姑的一个宠物。” 瞫梦语知道他是这是胡编,意在报复,不动声色,仍道:“它说的什么?” “白狐说:只有你懂了。” 瞫梦语忍住笑,道:“我问的是那只公狐说的什么。” 木莽子笑道:“它说的是:乱弹琴。原来那白狐根本不会弹琴。” 瞫梦语明白这是笑她四体不勤,离开了虎安宫,没有生存的技能,笑道:“那不起眼的东西,倒是拣了个大便宜。” “非也,是它对白狐说了实话。” 瞫梦语笑道:“好言自口,莠言自口,皆不可多信。” 不觉进了小峡谷中段,木莽子道:“这条小峡谷,叫黑龙谷。” 瞫梦语道:“龙居何处?” “居无定所。这小峡谷,阳光照射时辰不长,因此称黑龙谷,又因离龙宝寨近,也称龙宝谷。穿过去,就是龙宝寨。龙宝寨四周,三面宽阔,只这一面狭长,就如一只长颈的梨儿。” 瞫梦语道:“这峡谷,与相思谷十分相似,或是这里的峡谷均相似,只是短了不少,包括里面的石头、上面流下来的水、下面的水坑都类似。只是,这里,半山上,没有人唱歌。” 木莽子笑道:“有人唱的,但不是经常都有。” 瞫梦语道:“也勾男人魂吗?” “不知。”木莽子知道她又是在借题发挥,道。 瞫梦语笑道:“你不是男人?” 木莽子假意认真道:“据你所知,谁是男人?樊云彤算不算男人?” 瞫梦语顿时变脸,喝道:“你不准再提此人!” 木莽子想不到她会有如此强烈的反应,不知所以,后悔说这话。 瞫梦语不再理他。 数十步后,瞫梦语突然道:“你会唱歌吗?” “在龙宝坑里,就是才偏倒偏倒会走路的鸡娃犬崽,都会哼几句歌儿。我又不是哑巴。” 巴人族群虽多,但均能歌擅舞,这一点,瞫梦语倒不怀疑,笑道:“不是哑巴,就唱一个。” 为了证明自己不是哑巴,木莽子道:“那就献丑。”真个开唱: 日月明明, 亦惟其名。 谁能长生, 不朽难获。 “死即不朽!这个听过的,唱个我没听过的。”瞫梦语命令道。 也难怪她这样说,据《华阳国志》记载,这应是一首巴人的流行歌曲。 “我不是你肚子里的虫,怎知你是听过,还是没有听过?” “就唱你们当地的。” 木莽子抬头看看天,太阳已经落到峡顶之外,信口唱道: 日头出来,晒痛个人, 日头落土,冷痛个人, 你比日头还要狠, 时冷时热是要命…… 尚未唱完,前面不完处,突然从树丛后面钻出两个人头。 木莽子、瞫梦语一看,是两个十余岁左右的男孩儿,其中一个叫道:“你是哪个?” 这两人未料到附近有人,且惊且喜。 木莽子道:“我是木莽子?” 那孩子道:“哪里有个木莽子?” “就是水莽子!你是那家的?”木莽子道。 那孩子喜叫道:“我去龙宝寨给他们说!” 两个孩儿扭头就跑,木莽子喊也喊不住,不知是那家的孩儿。 木莽子道:“他们心慌什么。” 原来这两个孩子,不是龙宝寨上的,而是属于龙宝寨,但在附近散居的人家的。由于大人们常拿木莽子(水澹)失踪的事,教育孩儿们不要乱跑,因此孩儿们多知道有个出了事的“水莽子”。 不多时,木莽子、瞫梦语出了黑龙谷,果然前面宽阔起来,田野、竹林、小桥、流水,俱在眼前。 前面不远处,溪河岸边,断岩下面,有一片水竹林,木莽子道:“快到了,竹林中就是龙宝寨。” 未到寨门,偷听唱山歌的两孩子已到寨中报告,水融夫妇等人已到寨门来接。 亲人相见,悲喜交加不用细说。众人流下的热泪,龙宝坑河沟里的水估计涨了半尺。 儿子带回一个美丽的女子,水融女人欢喜得紧,听说也是失踪的女子,半信半疑。 被虎安伯打入天坑的巫贞夫妇得知水融之子回乡,也急来相问,俱各相见。 巫贞见瞫梦语长相神态,暗想:“这女子似与虎安宫中的女人相像。”想到这是万万不可能的事,自己轻轻笑了笑。 瞫梦语听介绍说“巫夫子”、“巫夫人”,心想:“这里也有与如烟同姓之人。”她此时,仍没想到是到了天坑。 正在说话,虎安宫侍女如烟的亲兄巫城与木莽子之妹水仙从外面匆匆赶来,原来二人正在后山的楠竹林,不知做什么,听知消息,急忙回寨。 脚才进寨门,水仙哭叫。 水融夫人道:“才没哭了,你又来了。” 水仙道:“哥哥,你到哪里去了?” 木莽子转身拉住妹妹的手,笑道:“慢慢给你说。” 水仙见瞫梦语貌若天仙,站在旁边不说话,上上下下打量。 木莽子道:“她叫如梦。” 瞫梦语与水仙见礼。 木莽子看见同妹妹水仙一起进来一个陌生男子,在几步之外站立不动,目视这边,十分高长,颈部微微左偏,从面部表情看,猜想不是善茬,暗道:“这人……” 第253章 醉语点破 木莽子心中道:“这人,好长啊!应是对松青青下毒手那人,如烟的兄长!”. 木莽子见他同水仙同路进来,心头有点不快,这时缓过注意力来,看了巫城一眼,见巫城也正看自己,两人对视了一会儿,都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出来:交锋才刚刚开始。 巫诚从第一次见面的木莽子眼神中,就看出来他对自己不够友好,但此人不幸是水仙的亲兄啊,有点郁闷,听水仙回头在叫他。 巫城过来,勉强与木莽子见了礼,借口离去。 木莽子见水仙、巫城二人情状,猜测到松青青被打的几分原因,心中更加不高兴巫城。 按他们规矩,从外面回来,先得到后山的温泉里洗得干干净净,祛了晦气。 瞫梦语在水仙、水香(木莽子堂妹)陪同下,先去洗了回来,安置住处等事宜;木莽子随后同多年未见的堂兄水华去游了一个舒服回来。 随后,他们到寨子后面的地心洞去举行了一场规模不大的祭祀活动,由寨主水融主持,感谢神灵、祖宗将失踪者木莽子送还龙宝寨。 寨子中的其他人则在热热闹闹准备接风宴。 当晚,天黑透了才准备停当宴席。 龙宝寨里,火把齐明,堪比节日,酒、肉、菜、果、水,不必细说,都是上好的。 多数人就在龙宝寨的前院坝子,围成几个圈,庆祝失踪者归来;几位年长者,水融、水和、巫贞三家人和唯一的客人瞫梦语则在接待过天坑来客的大厅里。 水融之女水仙,水和之子水华、女儿水香和水萍,以及年稍长的水云,为这一处宴席的兼职服务人员。 他们并不严格区分就餐位置,男女混坐在长方形几案的两边,男左女右。 左边上方是四位七旬以上长者,包括坐在第四人位置的老服务员水民,其他人随意席地而坐。 水融请巫贞坐在水民身边,随后自己挨着他坐下,下边是木莽子、水和、水云、巫城、水华。 他们的对面,是水融、水和的女人、巫夫人、瞫梦语、水仙、水香、水萍。 菜过五味,酒过数巡,水仙问瞫梦语:“你家在哪里呢?” 瞫梦语道:“虎安山。” 众人饮得正酣,吃得正好,说得正高兴,瞫梦语所答,巫夫人却听见了,忙道:“你是虎安山的,那肯定晓得虎安宫了?” 见巫夫人对自己说话,瞫梦语侧过头,正要答话,突然想起在路上,木莽子要她到龙宝寨,仍然说自己叫郑如梦,理由是这里也有与虎安宫有仇的部族,便道:“我是虎安山郑氏的。虎安宫哪能随便进得去,从没去过呢。” 巫夫人本想问女儿巫妮(虎安宫侍女如烟)的情况,见瞫梦语这样说,料她不知,又想问她从虎安山如何到了这里,想到或许同自己一样,是其亲人犯了“大罪”,正是她的伤心事,便不再问,继续与水和女人说话。 且说巫城是个喜热闹、图虚荣、爱出风头的,见众人多与木莽子、瞫梦语二人搭言语,无人理他,就是水仙,也似乎不关心他的存在,一个劲与瞫梦语说说笑笑,再想到水仙之兄木莽子也不待见自己,喝起闷酒,难免偶尔要偷听几个女孩儿说话,不觉七八分醉了。 见瞫梦语美丽非凡,尚在水仙之上,巫城暗叹道:“想不到这天坑,巴掌大个地界,多有绝色。” 当及听到瞫梦语答水仙话说到“虎安山”,这小子吃了一惊,除了巫夫人问了一句,其他人正在欢喜的酒中,并不在意瞫梦语说的什么,但在巫城听来,却十分刺耳,暗惊道:“原来,她也是被打下天坑的,不妨去问问外面的情形。” 巫城边想边起身,端起酒盏,对身边的水华道:“我去敬酒!” 巫城从几案下方的空处,绕到瞫梦语身后,道:“我敬你一盏!” 巫夫人看到巫城起身,以为他像平常一样,很快灌饱了酒就要离席,想不到他会过来给新到的瞫梦语敬酒,这举动有些失礼,不知他发什么歪蔑,知他是有醉意。 巫夫人正要说话,瞫梦语已起身,水仙、水香也站了起来。 巫城醉哄哄对瞫梦语说道:“来!我敬你一盏!等我出去,杀了虎安伯全家,为你报仇!” 瞫梦语听了这话,吃惊非小,暗想:“木莽子要我继续隐姓埋名,果然这里有与虎安宫有仇的人”,道:“你是谁?为什么要杀虎安宫的人?” “我也是被虎安伯打下天坑的!” 听到“天坑”二字,瞫梦语更惊:“什么天坑?” 巫城不解道:“你不晓得这里就是虎安山第一险地,天坑?” 此言一出,瞫梦语大惊失语:“天坑?!那你们,你们,都是妖?是鬼……?”话未说完,两眼一翻,往后便倒,水仙、水香大惊,急忙扶住,她已昏迷过去。 情况突发,众人一时慌作一团。 巫城冷笑一声,喝干了手中的酒,退到边上冷眼旁观,仿佛这事与他无关。 木莽子正在认真回答母亲的问话,没有注意巫城的行为,急道:“怎么回事?” 水融也已起身,道:“一会再问,先送她到房里去。” 巫贞过来看了看,摸了摸瞫梦语的额头、探了鼻、脉,道:“不要紧,给她喝点稳魂汤。” 水仙、水香和身体强壮的水和女人,将瞫梦语扶走。 木莽子的母亲、巫夫人、水萍跟在后面去。 木莽子要跟去,其父水融道:“你等等,我有话问。” 巫城转身要走,水融道:“你也先留一下。巫子,你也请等等。” 水融对等待分派的水华、水云道:“这里收了,去弄点茶水来。还来点醒酒汤。” 酒肉早已足了,水融又请仍在原位上的几位长者先去休息,几个长者辞别出去。 不一时,就收拾干净;又一会儿,水华出去送了新泡的茶水来;再一会儿,又有人送来醒酒的。他们送到便离去。 水融请巫贞父子重新入坐,两对父子相对而坐。水融父子在左方。 四人先各喝了点汤水、茶水。 水融对木莽子道:“你颈子上挂的什么?取下来我看看!” 木莽子取下颈饰,双手递给父亲。水融接在手上,翻过去翻过来仔细看,面色凝重,然后道: “从哪里来的?” “从一个死人骨头上取下来的。” 水融道:“在什么样地方?” 木莽子简明扼要讲了颈饰的来历,以及自己出天坑后的经历。 水融听完,道:“神灵、祖先保佑,你又回来了。其实,你一回来,我就看见你颈子上挂的东西,人多口杂,因此没有发问。 “我这才仔仔细细看了,突然明白是什么宝物。这是鹰神项牌,是从神象的牙选出一块来雕成,正面为鹰,背面为大法师刻的文,是鹰部族的信物,属于鹰部族的大首领。” 木莽子在“干尸”部族,从那女首领口中,早得知这个情况,并不很吃惊,但没想到父亲也知道有鹰神项牌,以前却从未对自己提起过。 “我也并没有亲眼见过,但听家父说起过。”水融补充道。 巫贞问道:“这里还有大象?” 第254章 鹰部族的分裂 水融道:“龙宝坑里,没有大象。很多年前,有一个象部族,我不知道在何地界,后来被巴人的一支所灭。 “没落的象部族有人逃难进了丹涪水,献了一支最好的象牙给当时还在虎安山草原的鹰部族的女首领,也就是我们的祖宗。 “那女首领便令人制作了这件鹰神项牌,是一件灵物。这件宝物从此便成为了我鹰部族首领的传位信物。但后来失踪了。” 木莽子道:“怎么会失踪了?” 木莽子的这句话,引出其父水融讲了一个鹰部族的旧事: “当年,虎安山鹰部族被郁水的丹部族和盐部族赶出虎安山,躲进了龙水峡;后来,又被进入龙水峡的丹部族赶进了龙宝坑。因此,我们鹰部族与丹部族是世世代代的仇人。 “被迫进入龙宝坑后,鹰部族反而到了一个最安全的地方。 “不知到了哪一年,这一代鹰部族女首领有两个女儿,长女性刚,固执;次女性温和,善良。其长女主张寻找出天坑的出路,到外面的天地去;其次女却主张就在这个太平坑里平安生存。 “那首领偏向于次女的看法,她认为温和的次女更能让部族安宁,而固执的长女则可能给鹰部族带来灾难。 “因此,老首领去逝之前,将首领之位传给了次女,其长女因此不服,偷盗了作为首领信物的鹰神项牌。她认为鹰神项牌是让他们能够出去的灵物。 “长女偷得鹰神项牌,在一个黑夜里,领走了与自己同心的几十名男女,叛离了龙宝寨,估计是去寻出天坑的路去了,从此鹰神项牌就没有再出现过。显然,她确实寻到了那条路,但仍然没有能够出去,就被人杀死了,或者自己死在了干龙洞。” 木莽子道:“我看她肋骨断了两根,应是先受了伤,估计是到了龙水峡,被龙水峡的丹部族追杀。可是,若是如此,在我经过的一个地方,那里有一支鹰部族的人,他们为何不知道鹰神项牌在何处失踪的呢?” 巫城知道水融留下自己,绝不是要让自己听木莽子讲故事的,自己也没有心思听他讲,但当听他说到出过天坑,兴奋点一下子打开了,专专心心听他父子对话。 巫贞阅人无数,又是读书之人,一见木莽子,就被他与众不同有脱俗形象吸引了,对木莽子讲的故事很感兴趣,也一直在认真听,此时道:“我料,那女首领先把带出去的人安置在了你称为干尸部族的地方,然后领了部分人去探路,但没有能够回来。” 巫贞所料,大体对了,但细节不全对。 事实是,当时,分裂了鹰部族的那女子,带着几十个男女,先找了一个地方安置下来,随后带少数人去寻出天坑的路。 经过多年、多次,她才寻到木莽子出天坑的路,可是在龙水峡被发现了,遭到大洞丹部族人的追杀,血战,数人战死,有几人拼死保护新首领逃进干龙洞,但均已受重伤,走到半路,流血过多,眼看要出洞口,无力再走,爬到一处死去。 而同那个老首领的长女从龙宝寨叛离了鹰部族的其他人,在她失踪后,也再没有脸回到龙宝坑,而是在“干尸”部族的所在生存了下来。 从此,鹰部族的传承之物,随它的“偷窃者”一起埋藏在干龙洞许多年,被木莽子无意中得到。 水融道:“巫兄所言,正应水澹经历,我看不差。这么多年,这个秘密才被揭开了。” 木莽子道: “既然那项牌是我部族的信物,就请父亲收好。” 水融道:“不然。你无意中得到,说明你有缘,就保管在你身上。” 边说边把项饰重新挂到水澹颈子上。 巫贞听了木莽子的故事,对木莽子笑道:“飓风过后,唯存伏草,你能数次化险为夷,正所谓大巧者若拙,大智者若愚。” 水融道:“他哪里懂得那些,他是一时懵了。” 巫城已忍不住欢喜,道:“那意思是,出龙宝坑,有路了?” 水融叹道:“不行了。在水澹失踪后不久,干龙洞流出一股大水来,当水停后,里面已被大石头完全堵了。” 巫城长长叹了一口气。 巫贞对儿子到龙宝寨的表现,早有不满,生气道:“你叹什么气!你在这里白吃、白喝、白住,还不知足!” 水融劝道:“巫兄不必生气。我正要想问巫城,你刚才对那个郑如梦说了什么话?看到你过去,她站起来,然后她就昏过去了?” 刚才,木莽子专心在回答母亲的问话,没有注意其他人的动静,这时父亲这话,才明白处心积虑设计的“缓兵之计”,却被巫城的一句酒话给破坏了,又想到他与松青青的过节和将可能对自己妹妹幸福的破坏,不由怒道:“原来,又是你惹的事!” 水融喝道:“你莫说话!巫城,你酒醒没有,没醒,明日再说。” 巫城不悦道:“我本就没醉。我只是对她说:‘将来出了天坑,我为她报仇!’” 水融不解道:“你怎晓得她有仇?” “她对水仙说是从虎安山来的,当然就是被虎安伯打入天坑的了。自然就与我有一样的仇恨了!” 巫贞道:“明白了。她是听说天坑两个字吓昏了。在虎安山,天坑是处罚重罪人犯的,传说下了天坑,死得很惨,十分恐怖。” 水融仍是不解,道:“水澹,你没给她说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她晓得是龙宝坑。” 巫贞道:“定然是了。外面的人不知有龙宝坑一名,只知道叫天坑。”对巫城喝道:“果然又是你惹的祸事!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水融劝道:“这样说来,就不怪巫城了,她迟早要受这一惊吓。外面人也是胆小,龙宝坑哪里就能吓死人。” 巫贞道:“人之恐惧,在于其心。一传十,十传百,代代相传,真的成了假的,假的成了真的,要是最早有人说羊儿吃人,估计也有不少人相信。” 木莽子父子点头称是。 此时,水仙跑来,道:“父亲,如梦醒了,她只要见哥哥!” 水融对木莽子道:“先说到这里,你先去看看她。完了再过来。” 巫贞父子辞别水融。 水氏兄妹进了瞫梦语的房间,见巫夫人和母亲在房中安慰受惊者,水和的女人、水香、水萍站在房外。 木莽子看了一下躺在榻上的瞫梦语,道:“母亲,巫夫人,你们先出去,我给她说几句话。” 其母道:“也好,她开始见我们,倒不认生,现在,反而认起生来。” 三个女人出了房。 瞫梦语见到木莽子,心下稍安,看了看木莽子,缓缓道:“你还是在骗我!你到底是人,还是鬼?” 木莽子笑道:“我像鬼吗?” “我信你,但他们呢?” “当然也是人!” “这里真是那个,那个天坑吗?” “这次,不敢再骗你了。” “啊……怎么可能是这样!”瞫梦语简直不敢相信,说完,又昏过去了。 听说又昏过去了,两位夫人、水仙、水香又进来看。 巫夫人道:“不用怕,一会再喂点稳魂汤。当初我们下坑时,也一样七魂失了六魂。” 水融夫人道:“妹妹说得在理。水仙,你和水香今晚轮流好好服侍她;下半夜,水云、水顺女人来接。我喝了酒,有点昏头。斗妹妹,你也去休息。” 木莽子道:“我留在这里。” 其母道:“不用,有水仙她们就行了。我还要问你话。”几人离房。 巫夫人刚回到住房外,却听到里面在吵嘴,不知所为何事。 第255章 维持现状 原来,是巫贞在教育不争气的儿子。 巫夫人站在门口,没有立即进房,只听丈夫道:“水仙与旺龙湾的松青青是订了娃娃亲的,你不要做出不得体的事,人家是个清白女子,传出去,别人怎么想!” 巫城怒道:“又是哪个乱嚼舌根!” 巫贞也怒道:“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自己言行不妥,还怪别人!” 巫夫人听到这里,急忙闪身进屋,道:“常说家丑不可外扬,你父子俩,却生怕别人听不到!” “漏洞装不住水,这事,迟早有人会说话!”巫贞道。 巫夫人劝儿子先走,明日再说,巫城走了两步,转身诡笑道:“放心,那小子再不敢跨进龙宝寨一步!” 巫贞听他话中有话,喝道:“站住,把话说清楚!” “他已与我订了城下之盟。他敢再进龙宝寨一步,立着进来,横着出去!” 巫夫人惊道:“你做什么了?” 巫城淡淡笑道:“也没做什么,我只是轻轻摸了他一下,他就半天没起得来。”边说边做了一个摸的小动作。 巫贞大怒,上前想要打他,早已飞身夺门去了。 巫夫人急劝道:“等他明日酒醒了再说!” 服侍巫贞上塌,巫夫人道:“上次水姐姐说想让巫城和水香成一对,我看极好,改日给他定下来,免得节外生枝,对不起水氏一寨的收留大恩。” “我看极妥。只怕夜长梦多。” 半月间,木莽子天天来说几次话,瞫梦语情绪基本稳定,但仍是时而恍恍。一月之后,才能出门。 木莽子回龙宝寨,四湾多人来贺,其姐水静及姐夫也专程来看他。 木莽子最好的朋友、旺龙湾松青青托病未到,木莽子明知其中缘故,更加不喜欢外来的巫城,看到他就心中有气;巫城则“懂事”起来,看在水融夫妇,特别是水仙面子上,能躲则躲,一时未给木莽子找到借口。 瞫梦语已知巫城是自己曾经的侍女加朋友如烟的亲兄,想到如烟为自己而死,见了巫氏三人,不敢明言,只能暗自伤感,这才明白木莽子为什么要让自己继续叫“郑如梦”的“良苦用心”。 木莽子、瞫梦语两人都对虎安宫中的事缄口不言。 此后,仿佛做了一场大梦的瞫梦语在龙宝坑中,与坑中人同食同住,同作同息同乐。先放下此处。 转眼到了秋末。 巴国旧都枳(今涪陵)。 丹涪水三大部族之一的酉水共氏部族的行人共信,奉命到了枳都,他的任务,是来向巴国六公子、枳都统帅巴平安讨个说法:既然瞫梦语是被白虎巴人的仇人抢走了,那么共君之女共桃花,就应当放回去了。当然,他没有提出要“道歉”和“赔偿”。 这件事,巴平安一推三六九,以病为由(不是假病,是真病),不见共信,让“妙计”的制造者、枳都大夫郑桓出面,接待共信。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郑桓终于明白了这不是一句俗语,而是经验的总结。 郑桓非常清楚,往日里比较宽容的巴平安,这次被搞得太狼狈、太尴尬、太失望了,不会轻易放了共桃花和虎安宫的侍女如烟,虽然这两个女子,现在被软禁在枳都山,巴平安并不能得到什么好处。 可是,现在再不放共桃花,理上已经说不过去。但是,巴平安的冤枉气不能消,而且他对美人的心思也未减,仍抱有“以人换人”的一丝希望。 郑桓听报共氏行人来了,思索计定,方请共信入府。 郑桓府中,宾主坐定。 共氏行人共信开门见山,要巴平安放了共桃花,前嫌就不计较了。 郑桓呵呵呵笑,不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道:“老弟,你且给我说实话,若接回共桃花,你家主人,是否打算解除共桃花与虎安山公子瞫梦龙的婚约?” 共信没想到他会问这个看似不相关的问题,一下明白他已经得到这方面的消息,略一思索,道:“什么都瞒不过大夫。” “那么,你以为妥否?” “这事,不在于我以为妥与不妥。不过,我家夫人倒是对我家主人发过火,说人还没接回去,只想到解除与虎安宫的婚约,有本事,先把桃花接回大酉宫。” “哈哈哈!不出我所料。”郑桓得意笑道。 “久闻大夫高明,果不然。其实,桃花禁在枳都,闹开去,六公子得不到什么好处,何不及早将桃花放了,大家都省心。” “放不放桃花,我说了也不算。先且不说这个。老弟,依我看,你最好先去见见桃花,如何?” “如此甚好。我正想去看看她过得怎么样。”共信心想,郑桓所言,看似闲言,实为中了要害,是得先看看桃花本人的意思,于是道。 “这事,我来安排。” “那么,桃花会被软禁到何时?” “有一件事,是钉了钉子回了头的:瞫梦语失踪当晚,共桃花送了寐心桃进军营。依你看,是共桃花与强盗有恶意勾结好,还是与虎安山有预谋好?” “当然是都不好了。” “若必要二择其一呢?” 共信不相信共桃花会与强盗有瓜葛,但不敢保证她与虎安宫瞫梦龙之间在瞫梦语逃跑的事情上没有瓜葛,于是道: “我料,均无瓜葛。” “哈哈哈!”郑桓大笑,“其他不说,两大部族之间的婚约,随意解除,恐怕很不妥吧!” 共信知道郑桓所言在理:其一,两大部族之间的婚约,尽人皆知,说解除就解除,对虎安宫来说,失了女儿又失儿媳(他认为就算郑桓的猜测是真,瞫梦语也已经不再能恢复到的原来瞫梦语,何况猜测还未必是真),无异于雪上加霜,这样做,共氏也算是有点落井下石,而虎安宫会怎么想啊? 其二,瞫梦龙与共桃花,的确是相当般配的一对儿,棒打鸳鸯,实为可惜。 其实,共信心中还有一个想法,相似于“宁拆一座庙,不破一桩婚”。当然,他不知道这个说法,因为当时还没有和尚——如果这“庙”仅指和尚庙的话。 可是,自己和同僚数次劝过主子,共君坚持认为虎安宫,或者说瞫梦龙为了自己的利益,利用了尚未过门的共桃花,至少栽赃了共桃花,这是绝对不能容忍的,更不用说还要他做自己的女婿。要不是共夫人一哭二闹,也坚持要共桃花先回大酉宫后再说,早就给虎安宫去信了。 共信决定,还是先去看看共桃花本人的态度。 枳都山上。 共信与共桃花单独面谈。 共信先询问了共桃花被软禁后的生活保障等方面的具体情况,见共桃花生活得还算好,先放下了一颗心。 他的目的是要看共桃花对解除她与虎安宫婚约的态度,但又不便明言,于是道:“我回去途中,要到虎安山去一趟。” 共桃花以为共信此行,已经解决了自己回大酉宫的问题,喜道:“好啊!我也正好随行去看看瞫夫人。梦语失踪,她定然伤心透了。” “恐怕,你不能一起去。”共信道。 “为什么?” 共信心想,自己看着桃花从小长到大,她也非轻易屈从之人,就算是能够接她回去,共君硬要解除婚约,而桃花坚决不愿,事情就麻烦了,何况夫人多半会站在女儿一边。 共信迟疑了一会儿,终于说了实话:“很快,你就与虎安宫,再无任何关系了。” “信叔,你什么意思?”共桃花逼问。 “你应该明白,是什么意思。” 共桃花醒悟过来,思索不多时,明确表态道:“若我回去,将解除与虎安宫的婚约,她宁可暂时不回去。” 共信听她此言,暗道:“郑桓果然把她料定了。” 共信已经清楚,共桃花虽然是被软禁在枳都山,但已经没有危险,除了不自由,生活上并无问题,“缓兵之计”或许是当前最好的办法,于是道:“你决意先不回去,我也不敢勉强。我将带来的随从,一并留下来,照顾你。” “不必要。有桃红两人,且还有桂花、如烟等作伴,足够了。既然有人愿意请我们在这里白吃白喝,又何须多留共氏的人,费共氏的粮。”共桃花说完,呵呵笑。 “也行。我会常来看你,并送来需要的东西。” 共信得了当事人的准信,辞别桃花。 现在,这皮球踢到了共信身边,两头为难的倒是他了。于是,共信再次回到枳都,求见大夫郑桓。 这一次,郑桓倒也“开诚布公”,对共信道:“老弟啊!你做了一件好事,也是大事!虎安宫、大酉宫是丹涪水三大部族中的两大部族,若因解除婚约,生了嫌隙,对共同抵抗楚人,是有害无益的。 “望你回禀你家主人:共桃花与瞫梦语逃跑之事,定有牵连。但这件事,现在不必要再计较了,不妨大家都装一回哑巴,做一回傻子,怨言都不再说,就当没有发生过,也就是维持现状。共桃花暂留枳都,等时机到了,她自然会回去。在枳期间,她的安全和生活,若有半点差池,拿我是问!” 共信风尘仆仆回到酉水,面见共君,不敢实言共桃花不愿意回来,只将郑桓之言转告共君。 共君无奈何,知道女儿共桃花在枳都山一无危险,二有保障,也放了个心,叹道:“也罢,就让她静下来,好生想一想,自己做的蠢事,到底有多蠢!” 共信任务“完成”,打算离开,却听共君道:“你回来得正好,正有大事相商。” “什么事?”共信惊道。 第256章 宗姬之巴 “楚将屈容,又名屈融,是一个巴国通,三月前到了古丈坝,任该地楚军主将,正在整训武士;他还派出探子,打探地形等,其意图十分明显:夺取巴硐,与夷城的养明形成对我东南大片土地的钳击之势。 “因此,枳都巴秀将军主张先给他来一个下马威。 “密令已到,精选武士,限期秘密集中到巴峒。你这次同彪儿一起去,为军中行人,多多提醒他。再者,有什么情形,及时让人速报于我。” 原来,巴蜀楚兹方之战前,巴国在酉水、沅水方向(今渝东南、湘西)与楚国进行过多次争夺。兹方之战后,除局部的相互挑衅,楚国从这个方向进攻巴国只有三次,规模都不大,主要是为策应夷城方向的进攻。 巴军将领对从未面对过的楚将屈容不是太了解,但巴国驻枳都的中将军巴秀的密探打探到他在楚国被称为“巴国通”,久负取巴之志。 天下最可怕的人,是有心之人,对这样的人担任楚军古仗军营主将,有勇有谋的巴国中将军、枳都上将军巴秀当然坐不住了,甚至感觉有可能是比养明更为可怕的敌将。 征得六公子巴平安同意,上报江州,巴国主同意秘密对屈容用兵,集中枳都和巴峒军营的山、水两师,以及虎安山瞫氏、酉水共氏、巴峒蚺氏三大部族中的精兵,打他个措手不及,起到先发制人的作用。 同时,为防止楚将养明探得消息,趁机向郁水方向用兵,巴秀以六公子巴平安之名令石城军营的八公子巴远安、郁侯所部两师原地驻扎,随时注意养明的动向。 由于六公子巴平安在病中,巴国主令中将军巴秀为这次主帅,统兵袭击楚国古丈军营。 命令传到虎安山,山师主将牟诚提出由公子瞫梦龙任虎安山大部族主将(他认为瞫梦龙为主将,理所当然是迟早的事),率虎安山部族全部武士中的约一半精锐出征,但瞫伯认为瞫梦龙还需要历练,于是令牟诚为主将、舟师主将朴延沧为副,其余瞫鸢、荼天尺、相美、竹午、盘芙蓉等为头目,瞫梦龙仍监军,并理所当然担任军中首席巫师。 虎安宫虎贲总头目兼山师伍百长瞫庆、山师伍百长樊小虎留守虎安山,负责虎安宫安全及应对境内突发局势。虎安宫虎贲一半随瞫梦龙出征。 其余各子部族武士,限时兵进共滩,经过酉水共氏,转入蚺氏地界,到达集结目的地。 虎安宫粮草总管苴怀之子苴垣统率辎重(后勤部队)、天坑牢营的管事果艮风(果氏部族前首领果五源次子、虎安宫文官虢昌之婿),征召为军中行人。 次日,三苗湖三河口舟师营中,瞫梦龙主持祭祀仪式完毕,随后主将牟诚发令:所属各部,分成数支小分队,间隔数里(若遇到视野太开阔的地方,还需进一步化整为零,尽量隐蔽通过),偃旗息鼓,沿纤路步行,向共滩而进。 他们每到一处险峻的高山、河谷、长桥等,都要拜神鬼,求安全通过险阻,这是当时的规矩。由于时间紧急,瞫梦龙与虎安宫大巫师瞫瑞之子瞫英,一前一后相隔数里,轮流在前,为的是遇到需要拜的山头等处,前队正在礼拜之时,后队赶到前面去祭拜前方的险要,节约时间。 催军急进,牟诚、瞫梦龙率先进入龙潭坝(今重庆市酉阳县龙潭镇)。此处有一个部族,属于共氏。 龙潭坝依山托水,建筑独特。这里有著名的渡头(码头),也是巴国运盐的重要渡口之一,风景绝美,有唐代花间派词人韦庄题《龙潭》一首为证: 石激悬流雪满湾,五龙潜处野云闲, 暂收雷电九峰下,且饮溪潭一水间, 浪引浮槎依北岸,波分晓日浸东山, 回瞻四面如看画,须信游人不欲还。 2200多年后,这里诞生了中国共产党早期杰出的领导者之一赵世炎——此是后话。 不及细看风景,一路狂奔。 很快,虎安山部族的主力就进入了巴国蚺氏大部族辖地(今重庆市秀山县境内),只见这里,与丹涪水两岸,完全是另一种地形:一马平川,风光秀丽。 这里,商周时期,属商于之地,春秋属巴国南疆,自古是兵家必争之地。清代名人章恺曾诗曰: 蜀道有时尽, 春风几处分; 吹来黔地雨, 卷入楚天云。 “兵贵神速”。这路巴军晓夜赶路,到达巴峒城。 巴峒,就是今天的茶峒。茶峒位于湘、黔、渝三省(市)交界处,素有"一脚踏三省"之称。 如今,茶峒更名为“边城”,在湖南省花垣县西部,为湖南之西大门,湘西四大古镇之一。当时,属于巴国边境门户,有重兵驻防。 此处风光,沈从文老先生的《边城》已写到极致,一个字也不敢多提了。 巴峒城分为左右两个部分,左城是蚺氏大部族君长的住地,右城是巴国最南边的一个军营(巴峒军营)驻地。 按照主帅巴秀的命令,虎安山所部主将牟诚命令到达巴峒附近的武士分散隐藏在丛林中,自己与瞫梦龙、舟师主将朴延沧带少量随从进巴峒城。 他们进了城,才知道全军主将巴秀和其他枳都将领已先于他们到了。 瞫梦龙拜见巴秀之时,第一次当面见到仰慕已久的巴国名将、巴峒军营主将巴冬。 巴冬,身材伟岸,时年三十六。巴冬出生的部族不属于白虎巴人,而是属于“宗姬之巴”,也就是曾经的巴子国王室。 《华阳国志?巴志》中记载:“武王既克殷,以其宗姬封子巴”,大约在今汉水一带,学术界对周武王所封巴子到底是姬姓还是赐姓,封在什么具体地方,争论颇大,本书不去争论。 白虎巴人称雄后,他们也难得去争论这个无聊的公案,只管把所有巴人的荣誉都往自己的脸上贴。 传说姬巴国后来被灭,巴冬数代计的先祖一支不断迁徒,最后迁到了白虎巴人的居住区,看到白虎巴人已经无容质疑地成了主导者,便在适当时机来了运气,在渝水(今重庆合川以下一段嘉陵江)岸边的沙滩中挖出来一根黄金权仗,献给巴国主,巴主大喜,以为神授。 后人则普遍认为是巴冬的祖上有炼制黄金器物的本事,为讨好巴主,求得发达,专门特制权仗并预埋沙滩中——这伎俩在历史上演出过不止一次,连戍卒起义都能搞出“大楚兴,陈胜王”——但关键一点是不同的,就是巴人彻底相信是神的旨意。 有一本野史中记载,这根权仗与三星堆出土的“鱼凫王仗”较为相近,但其图案不尽相同。 凭献金仗之伟功,巴冬家族数代人均受益,数人为卿、为将。 至巴冬本人,仍被重用。以前,巴冬在巴主身边,多有战功,年纪不大便担任江州虎贲国的将军,大约相当于禁军头目,后来得罪了当时的世子巴南安,他担心祸起萧蔷,请缨到边疆重镇巴峒驻防。 当时,巴冬二十七岁,在此驻防已近十年,家人也迁来了,深得军民之心。 楚国人虽然从巴峒方向对巴国有过几次进攻,皆是无功而返,从未逼近过巴峒城,因此人们誉称巴冬为“巴峒长城”,意思是无人能突破其防守的将军。 瞫梦龙不到十岁,就听说过巴冬的英名,今日一见,十分亢奋。 众将会谋,巴秀直接下达昨晚星夜与巴冬、蚺氏部族首领等人商议好了的进兵计划:以一不到一万的精兵猛将,长途奔袭,向楚军驻在古丈境内约两万五千人的主力发起突然进攻…… 第257章 先发制人 命令一下,按照巴秀的计划,巴军各部带足干粮,连夜出发,就像游击动员一样,穿梭于丛林之中,昼伏夜行,在第三日凌晨到达楚将屈容驻守的古丈坝。 古丈坝,位于今湖南省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古丈县境内。 十多年前,即公元前377年,巴国军队曾与楚国军队在古丈坝大战一场,巴军完败。楚国势力于是在这一带站住了脚根。 早在公元前386年,战国时著名的军事家、变革家吴起入楚,实施变法,楚国开始渗透并经营湘西,从而对巴蜀地区,尤其是对巴国形成东西夹攻态势。虽然吴起变法最后失败了,但其对巴蜀的战略思想没有被完全抛弃。 这一点,巴国也有少数具有一定战略思维的高级将领看到,比如中将军巴秀。 楚将屈容,是古庸国君的后人,是与楚将养明一样,对巴国颇有研究,对巴国盐泉兴趣很大的一个厉害人物,但长期未能得到赴巴楚战场来一显身手的机会。 三个多月前,屈容在重臣支持下,终于到了古丈坝,接替以前不思进取的前任,发现这里的楚军纪律涣散,缺乏训练,于是进行整顿,打算时机成熟,向巴楚边境城镇巴峒发起攻击,打响对巴功绩的第一战。 与此同时,屈容利用这段时间,加强对当地原著部族(如濮人)的引导、劝化和控制,以利于自己施行“内稳外扩”的局部对巴策略。 屈容不是没有想到,巴人会发现自己并不属于绝密的意图,可是他的探子偷了懒,没有发现大量巴军集中到了巴峒这一致命情报;再加上,他凭以往的经验认为,马上进入冬季,巴人主动进攻的可能性不大,正好利用今冬明春做好各项准备。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屈容这一次在他认为“有勇无谋”的巴人面前,准备不足,同时也由于还没有来得及将他的军队训练成足以与敢战敢死的巴国武士相抗衡的程度。 闲话之间,擅长丛林作战的巴军精锐就如夜色中出没的野兽,悄然来到了猎物跟前,秘密集结成功,但比预计的时间晚了近一个半时辰,天边已经露了白。 如此规模的军事集结,只能瞒得了一时,很快就会被楚军发现,主帅巴秀命令立即发起攻击。 巴军兵分四路:两路向楚军古丈军营从左右两个方向同时发起攻击,点火为号。 第三路阻击楚国驻在附近的一支正规军的增援,并尽量多地消耗其有生力量。 这一路,从表面上看不是主攻方向,其实是一块硬骨头,因为对手是楚军猛将费无庸。 费无庸驻扎在离古丈坝军营十五六里之外的一个山顶。他之所以驻扎此处,有两个目的:一是这山顶对面的大片土地上有多个当地部族,而当地部族曾数次暴乱;二是同时与主军营互为支援。 费无庸其人,臂力过人,但性刻薄,武功超强,多建功劳,其所部久住古丈境内,为这线楚军实力最强者。 这项阻击任务,由虎安山大部族和巴峒军营副将郑大兴之一部受领。 第四路阻击最近的一个当地部族地方武装增援。 对这一路的对手,巴峒守将巴冬认为由于当地种族繁多,局面复杂,他们未毕会全力增援刚到这里不久的楚将屈容,可视情况,阻而不打。由更容易与对手“沟通”的蚺氏部族之一部去执行该项任务。 如此一来,实际上直接进攻楚军古仗坝军营的巴军,不足七千,也就是一比三。 说话间,突袭楚将屈容主营的巴军,已突破障碍,很快杀入楚营。 楚军简直不敢相信,怪异的巴人真的会从天而降。 楚将屈容一面令人点燃烽火,这是通知猛将费无庸的五千余人速来增援;一面匆忙迎战。 俗话说:要那里跌倒,从哪里爬走来。巴军人人都想在这个曾经被楚国人大败的地方胜楚国人一次,虽然这次的规模实在不能与上次相比。 楚军很快处于下风,部分楚军开始逃亡,将领们喝止不住。 屈容勉强战了一个时辰,费无庸所部一个卒儿不到,自知独力难撑,被迫命令杀出军营,向后方撤离。 巴军追出十余里地,主帅巴秀令勿追穷寇,回转来缴获了楚军粮草,焚了楚军军营,迅速撤回巴峒。 屈容一路后撤,数十里才收聚住败兵,清点人数,两万多人中,连死带伤,三股折了两股,就近无现成的屯兵之所,为稳军心,他率残军退到有“川黔咽喉,云贵门户”的武陵(今常德)。 不到两个时辰,一场漂亮的偷袭战结束,这是总体上处于防守态势下,巴人在最近几年内唯一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出其不意而又取胜的规模以上战役。 事后,中将军巴秀认为这一仗取得胜利,有相当的运气成分,其中一半的功劳应当归功于楚将屈容的疏忽,包括其对敌情探察的失误;如果不是担心将来两个方向上同时受到巨大压力,他不会提出这个大胆的偷袭行动。他认为,这次冒险很难再对楚国人重演,但是是值得的。 却说楚将费无庸受主将屈容节制,看到从古丈坝军营燃起了烽火,不是不来救,而是在半途遭到巴军虎安山部和郑大兴部的顽强阻击。 按之前计议,巴军阻击军队应当事先埋伏在费无庸的必经之路上,多伐树木,用横七竖八的树木造成障碍。因为这里正好是一段斜度不大的上坡路,两边是不高的山峰,但树木密集,大部队无法快速通过。 可是,由于到达指定地点的时间晚了,尚未完成工事,楚将费无庸已率军怒冲冲赶来,巴军只得用人肉筑长城了。 巴军先放了一轮乱箭,由于地形狭长,效果不是太好。 随后,利用己高敌低的微弱地形优势,阻击楚军。 通路太窄,费无庸虽然兵众,却无用武之地,肺都气炸了,命令杀开一条血路。 虎安山部年青一代武士的代表人物荼天尺、相真、瞫英、楚畏(驰无畏)等人,率第一“纵队”挡在第一道防线,与楚军接上战。 虎安山山师伍百长、身经百战的瞫鸢此时尚未直接接敌,他和相美等人的任务是第一道防线的武士战死战累,或者被突破,再顶上去,算是第二道防线。 牟诚、朴延沧、郑大兴、瞫梦龙、盘芙蓉等人,则在最后一道防线,并同时防止背后被楚军偷袭。 瞫鸢见荼天尺等人,越战越勇,有点失落,对身边的表弟相美道:“大江后浪推前浪。我,真老了!” 相美当然不赞同他的看法。 冷兵器时代,虽然年青力壮要占优势,但瞫鸢正值壮年,算不上老,可是他身上多处战伤,且数次复发,身体素质大不如从前,常以此为恨。出征之前,瞫伯本是要他留守虎安山,他坚决不愿,才与山师伍百长樊小虎对调。 此战前,瞫鸢要求首轮接战。瞫梦龙不同意。牟诚知他性倔,同意他作为第二道防线。 相美正要答话,只见第一道防线的武士边战边退,显然是抵挡不住倍于自己的楚军的前死后继。 瞫鸢道:“该我们了上!” 相美止道:“兄长不忙。我还有一把利器!” 相美命令训练成熟的浪卒上前助战,接替伤了的、累得不行的战友。 浪卒冲上去,就像不知死为何物一样,楚兵素闻巴人不怕死,但从来没有见过如此不怕死的巴人,最前面的楚兵顿时有点懵了,被杀得向后退了二十余丈。 此前,虎安山部族的武士虽然听说过浪卒的敢死,但多数人并未亲眼目睹。 浪卒这一接战,并肩战斗,就连自以为视死如归的舟师伍百长荼天尺,也为浪卒之间的密切配合和不令退永远不会后退的精神吃了一惊。 虎安宫公子瞫梦龙站在稍高处观战,为浪卒今天的表现既喜且惊。 与瞫梦龙怀有同样心情的还有一个人,就是离他二十余步的山师主将牟诚,他对站在身边、随时准备出击的儿子牟忠轻声道:“或许,你说得对,浪卒,是一把锋利无比的双刃剑。” 楚将费无庸大怒,亲手杀了两名后退的楚军百夫长,方才制止住继续后退的势头,拼了命向巴人冲击。 第258章 人质 正在节骨眼上,巴军主帅巴秀的命令到了:偷袭成功,全军撤退。 这支巴军的任务是阻击、迟滞增援古仗坝的楚军,牟诚、郑大兴立即下令撤退。 话说,进兵容易退兵难。 这支巴人以为,拦路虎一撤,楚将费无庸会立即驰援主将屈容,想不到费无庸的想法不同。 费无庸血战不能通过,此时见巴军虽然已处下风,但并没有完全丧失阻击的能力,却主动撤退,其情可疑。 费无庸迅速判断:要么是巴军偷袭古丈坝已经成功,要么是巴军败了;而这两种情况,自己再去增援屈容,意义均不大了,不如利用已方兵力优势,消灭这一支巴军。如此一来,他要么可为楚军挽回一点面子,要么可以同样立一桩功劳。 费无庸命令改变任务,全力追击这路巴军。 楚军像被从木栏后面放出来的疯了的斗牛一样,穷追巴人。 巴峒军营副将郑大兴多次化装到这一带来侦察过敌情,熟悉道路,他认为深入敌境,于我不利,须尽快退到巴峒附近,并由他所率领的武士引诱追兵乱窜,掩护虎安山部撤退。 楚将费无庸识破了郑大兴之计,引诱楚军的郑大兴率先顺利撤走,虎安山所部反而被费无庸领大股部队死死咬住,不能脱身。 打了一个胜仗,闻令撤退,巴国武士们归心似箭,反而没有遇到打败时的撤退组织严密,也可看出巴国军队,尤其是“地方军队”的训练还是不足。 经过几次与楚军交锋,虎安山大部族武士们已成七零八落,你顾不了我,我顾不了你,分头向巴峒方向撤。 楚军也分成数队,追击落荒的虎安山人。 瞫梦龙被眼贼的楚将费无庸盯上了,亲自率千余众尾追。 本来,巴峒军营副将郑大兴给虎安山部派有数名向导,由于被追击,改变了原定路线,一直跟在瞫梦龙身边的向导也被搞懵了。 向导失去应有作用,瞫梦龙也只得边退边战。 在虎安山瞫氏老寨、山师竹午等部武士掩护下,至第二日下午,瞫梦龙才退到了花垣河的一条支流。 花垣河,是酉水的最大支流,酉水又是沅水的支流;沅水即沅江,为长江支流,流入洞庭湖。 瞫梦龙见这条小河沟两岸陡峭,越走越深入大山之中,令瞫英、楚畏几人打头,亲自断后。 好不容易摆脱楚军,瞫梦龙这才发现,身边只跟来一百余勇士,多数是虎安宫虎贲。 途中,他们发现一座人去屋空的村子。进去一看,里面灶上正在煮哺食。 瞫梦龙道:“此是听到我们来了,便躲起来,锅中食物半生不熟,定未跑远,瞫英、楚畏领二十人,去捉几个人回来问路;同时放出哨。其余的人原地待命。” 果然不用多时,瞫英、楚畏像赶鸭子一样赶回一队男女老少,皆面有惧色,约有七八十个。 瞫梦龙道:“你们休怕,我不杀人。一则快为我们煮点吃的,二则想问道路。” 这时,一个老年男子过来对瞫梦龙道:“将军,你们怎会跑到这里来了?” 瞫梦龙见这老者银发银须,面色红润,若有仙人姿状,心中一惊。 楚畏跟了那老者过来,喝道:“我们走哪里,还要跟你说!” 瞫梦龙止住楚畏,道:“这是哪里?” 老者道:“ 你们进了酉水,这里是花垣河的一条支流,此处是我们的部族。我刚才的意思是:看你们是巴国武士,应当明地形,怎会跑到这个死地来了。” 瞫梦龙惊道:“此是何意?” “这地方称小鱼腹,只有一个顺河沟的口子进出,其余三个方向,人不能行。” 瞫梦龙大惊,叫道:“快撤!” 退出不远,前哨回来,报道:“楚国人追进来了!” 瞫梦龙令依靠易守难攻的有利地形,扼住鱼腹口。 楚军开始进攻,巴人就像点射活靶子一样。 攻了一时,无法攻入。楚将费无庸大怒,令不论付出多大代价,都要尽快突破,以防巴人跑脱。 此时,一个小头目过来道:“将军,此处名为小鱼腹,我进去过,除了从这里出来,绝无生路。此时天快黑了,强行攻进,必然伤亡重大。瓮中之鳖,何须急于下手?不如明日一战可下。若我言有虚,愿奉头颅。” 费无庸大喜,命令停止进攻,沿河沟布防,走脱一个巴人,格杀无论,并连坐。 巴人很明显走的是回头路,瞫梦龙料楚军已经猜到,或者本就知道这里是个死地,再加夜幕降临,不用、也不敢贸然强攻,留三十余勇士守关口,以虎贲楚畏为首,搭临时木栅,居高临下,把所有的箭留给他们,并多备乱石。余下回村子里吃饭、休整。 回村子路上,瞫英对瞫梦龙道:“不能全信那老儿所言,我再去打探了来。” 将近一个时辰,瞫英回来对站在屋檐下焦急等待消息的瞫梦龙道:“那老儿所言不虚,果然后方五六里远,是一条数十丈高的瀑布,两面却是悬崖,只这村子处比较宽平。除了来路,没有出路。” 瞫梦龙道:“外面楚军,估计上千,我们一百余人,如何能脱?看来,只有明日拼死一战,为国捐躯了!” 楚畏(驰无畏)此时换来吃饭,正好在场,道:“我有个办法。” “快讲!”瞫梦龙急道。 楚畏道:“把这村子里八十余老老小小当人质,让他们派一人出去对楚军将领说:如不放开一条路让我们出去,杀死村子里的所有老小!” 瞫梦龙道:“如此不妥。我宁死,不做此伤天害理之事!” 瞫英道:“此时别无计策,我看可一试。” 瞫梦龙想到一百多兄弟生死,只得点头。 楚畏去提了一人过来,又是那个看来是这村子里说话算话的老者。 瞫梦龙表情冷漠地对老者说了意图,老者想了想道:“外面楚军的头领是谁?” 瞫梦龙道:“他一路追来,还对我喊过话,是费无庸。” 老者使劲摇头,道:“若是他将,或可能行,听说费无庸此人,心狠手辣,不择手段。如今上钩的鱼,要他取钩,谈何容易?就算是其兄费无平在此,都比他好说话一点。” 楚畏忽地抽出短剑,叫道:“你怕他心狠手辣,就不怕我比他还要心狠手辣!如不答应,先杀了你,再杀光其他人!我看你这老不死的,是老糊涂了,寿星佬卖老母,倚老卖老!” 第259章 酉水白头翁 老者并不示弱,戏骂道:“你这小子,不敬长者!虽然说你们巴国盐多,可我吃的盐,比你吃的粮还多。就是我屙的尿,也比你喝的水还多!你不知:唯有倚老,可以卖老?” “我看你,还真是活够了!”楚畏怒道。 “呵呵,我当然是活够了。只怕,你是活不够了!纠纠巴国武士,何惧死耶?” 瞫梦龙听他说话,与一般的乡间老者明显不同,且看来硬的定然是行不通了,止住楚畏,对老者不硬不软道:“请教老人家,事至今时,你可有自救之法?” 老者思忖了一会儿,道:“请将军借一步说话。” 瞫梦龙约住其他人,随老者进了村子里的一间屋。 老者请坐,瞫梦龙心中焦急,想听他快说,不入坐。 老者笑道:“大丈夫泰山崩于前而面不变色,如此小难,将军何多忧也!” 瞫梦龙吃惊,心想难道是个高人,施礼道:“百余条性命在我手中,我如何不心焦?请老人家赐教。” 老者先自坐下了,道:“你请先坐。” 瞫梦龙不得已,席坐在客位上,老者叫人送了茶水来。 瞫梦龙哪有心思喝茶。 老者自已端起一只做功尚不算粗糙的褐陶茶水盏,还嫌烫口,慢慢吹凉,一点也不着急。 瞫梦龙觉得此老越来越难以捉摸,说不定,他或许真有办法,让自己逃过这一劫,比如说有暗道、小路、藏身之处等。 瞫梦龙如此一想,反而耐下心来,问道:“这里也有茶饮?” 老者轻轻放下茶具,笑道:“说到茶,还得感谢你们巴国人。” “此话怎讲?” “巴国人多次来抢粮食、抢畜禽、抢女人,估计除了石头,什么都抢。与此同时,他们也带来了识别、种植茶树的技艺。不过,你们巴国人,真不是什么讲究人,最先是将茶叶子蒸来吃啊!呵呵呵!”老者调笑道。 “现在轮到楚国人抢巴国人了,抢我们的地盘,抢我们的盐水!”瞫梦龙回敬道。 老者再笑道:“大争之世,不足为怪,不足为怪。” 瞫梦龙见话不投机,不想再讨论什么茶的问题,想不到这老者却与他的想法相反,对瞫梦龙说这茶称为“摩天云雾茶”,叶肉细嫩柔软、叶色碧绿。 瞫梦龙无心品茶,出于礼貌,勉强喝了一口,觉得有一股山野的清香。 老者又慢条斯里喝了几口茶水,然后才对瞫梦龙说了几句要紧话。 瞫梦龙听完,心中先一喜,随后又疑道:“老人家所言,虽有道理,但我见河水并不大,一个通霄,能积多少水?” 老者笑道:“将军仍是不明地形。瀑布下方不远,有一条暗河,流走了大半的水,只需大木乱石,便把那下水口堵了。水枯季节,本地人常常如此,殊不费事,木材现场的就有。” 瞫梦龙大喜,施礼谢道:“若非老人家,我等不能生还故土了。” 老者笑道:“我不是要救你们,是为救村子里的数十口人。因此不必谢。虽然救了这里的人,外面的楚国人怕是要死一些。恨不能三全。” 瞫梦龙勉强笑一笑,随后叫道:“来人!” 虎贲侍卫、前中卿郑重之孙郑骢进来,梦龙起身交待完毕,郑骢急去传令。 瞫梦龙再坐,对老者道:“小子还未请教夫子尊姓大名。” 老者道:“方外之人,不足相问。你可称老夫酉水白头翁。” 瞫梦龙心想,他或是个有来历的隐士,不好再问,又想到或是被楚王罢了官职,道:“夫子高人,何不同我一起到巴国虎安山,我保你富贵。” 老者呵呵笑道:“巴国尚不能保,你能保我什么富贵?” 瞫梦龙道:“依老人家所言,天下之大,有哪一国能保?” “七大诸侯,诸多小国,一个不保。” 瞫梦龙惊道:“此又是何意?” 老者又笑道:“又哪一个国都能保。” 瞫梦龙更疑。 老者道:“将军不见商代夏、周代商,多少国灭亡,又有谁能把一国的人种灭了、河流灭了,高山灭了。” 瞫梦龙心有所悟。 一老一少谈到大半夜。 担心大事情没办好,瞫梦龙再谢,别了老者,亲自去查看。 天微微亮,多数武士已集中在了村子不远之处。 昨晚一夜,众人在一个狭口处用木石草泥筑起一个高高的堤坝,边筑边积水,一个通霄,积了数里长的一个小水库。又用干木材扎了数只木筏,放在水库里。 瞫梦龙令武士上筏。 准备完毕,瞫梦龙一声令下,抽掉坝外的支撑木柱。 瞫英在一只筏上,指挥武士用尽全力,迅速划动木筏,前方伸一根大木向堤坝用力撞击,如此三次,那堤坝在水压下开始跨塌。 不大时,堤坝轰然前倒,一股大水如猛虎下山,冲了出去,数只木筏顺水而下。 不到四里,守在关口的楚畏等十几名水性好的武士见木筏来了,拼了命扑进水中,连拉带爬上了最后两只木筏。 楚国人在下面两三里之地,就连不值夜的武士昨夜也未敢大睡,听到上面“轰隆隆”声音由远及近,不知何事。 这时,有人大叫道:“大水来了!” 扎在低处的楚兵舍命向山腰跑。 刚才醒过神来,一股大水已到,河面陡长四五丈,只见数只木筏上的巴国武士,高声吆喝,招摇而过。 楚将费无庸看见大水上行走如飞的巴人,卵子上都是气,声嘶力竭命令放箭。 楚军慌忙搭箭,乱箭齐放,射落巴人十多个。 煮熟的鸭子飞了,费无庸恼怒之极。 大水不一时便小了下来,费无庸令迅速集中起来,大约有五六十人失踪。 费无庸令沿河沟寻找失踪者,自领大军向下游追去。 大水流下十多里,河面渐宽,再加分流,平稳了下来。 瞫梦龙脱了险境,全体上岸,寻路回撤,未再遇楚军,历时四夜五日,才到了一个地方。 这一次,跟瞫梦龙一起撤退的向导终于认识路了,对梦龙道:“公子,这次,再不会搞错路了,这里名叫老鸭塘。” 瞫梦龙笑道:“你说对,来时似乎经过!” 一队人走得累了,正打算歇息一会儿。 突然,有人过来报告:“前哨打来手势,有人来了,还不知是不是楚军?” 众人立即拔剑。 第260章 冰冻三尺 不多时,前面有人叫道:“是自己人!” 等那队人走拢一看,却是虎安山舟师伍百长荼天尺、三苗寨主盘芙蓉。 原来,虎安山部族武士被楚将费无庸追得鸡飞狗跳,分散乱窜,多数还算顺利,退到了巴峒城附近。 主将牟诚、副主将朴延沧清点人数,多数皆到了,最重要的人物却迟到了,二人心急如焚,急忙去向巴峒军营主将巴冬借向导,分路回找。 牟诚知道盘芙蓉的心思,故意将她安排与舟师伍百长荼天尺一路,被他们最先寻到目标。 两支巴兵相见,众皆大喜。 盘芙蓉对瞫梦龙道:“公子啊,我无一时不在担心你!” 楚畏诡笑道:“盘寨主倒是耿直。” 盘芙蓉急忙道:“我们哪一个不担心公子啊!” 瞫梦龙笑道:“多谢了!自有酉水白头翁相助!” 一边回走,瞫梦龙一边向盘芙蓉、荼天尺讲述了脱险经历。 荼天尺、盘芙蓉均叹道:“公子吉人天相,果有神助。” 据《十道志》载:“楚子灭巴,巴子兄弟五人,流入黔中,汉有天下,名曰酉、辰、巫、武、沅等五溪;各为一溪之长,号五溪蛮”。 对楚国所灭的这个巴子国,历代争论不休,有人说是楚国曾经灭过一个在江洲巴国之前的巴子国,族人逃进酉水、辰水、溆水、舞水和渠水(即五溪),今湘、渝、黔交界一带。如此论正确,则“酉水白头翁”所在部落也许仍是巴人的一支。 更可能的是,他们是以前庸国百濮中的一支。 书归正传。 各部武士除了死了的,包括伤了的,均已撤退到巴峒附近。 就地驻扎了半个多月,据探子回报的消息:楚将屈容已退到了离巴峒数百里之外的武陵,而其部将费无庸则开进了屈容军营的废墟,正在砍树,准备重建。 另据不确切消息:费无庸打算弹劾屈容。 这个消息,的确不准确,费无庸虽然对屈容到古丈坝担任主将有所不服,但并没有出面弹劾屈容,他认为凭屈容的这一次败仗,不需要多说什么了。 后来的事实证明,果如费无庸所料。 屈容多年以来,研究巴国军事、经济等各个方面,以为大显身手的机会到了,不料首战便吃了一个大败仗,实在是巴人太不给面子了,无地自容,自请处分。 楚宣王接到表章,大骂屈容简上谈兵,欲治其罪,大臣昭奚恤等认为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尤其是对敌国如此了解的将领,实为宝贝,以“胜兵乃兵家常事”为由相劝。 楚王遂命费无庸暂代屈容,屈容回都城自省——此处后话先说。 巴军主帅巴秀得到情报,与众将分析后认为:有可能与养明同样可怕的对手屈容,一时无能为力了,短期内不会对巴峒构成威胁。 再加上,已进初冬季节,不是用兵之时。 于是,巴秀下令撤军。 撤军之前,当地蚺氏大部族首领蚺君设宴款待各路将佐,并给前来出力的各路武士送去慰问的酒肉,不在话下。 巴秀则对巴峒军营主将巴冬交待了后续的要求。其实他对巴冬很放心,只要楚军不大举进攻,单凭一个费无庸,根本不是经验丰富的巴冬和蚺君的下饭菜。 与其他人不同,打了胜仗回到虎安山,虎安宫公子瞫梦龙的心事却更重了。 先是,在回程途中,他去拜访了未来的泰山大人、共氏大部族首领共君,受到不冷不热的接待。 共君不必说了,礼仪性说了几句话;可是,未来的妻舅共彪、共氏行人共信与自己说了一些不痛不痒的话,甚至有意回避与共桃花相关的事。 这让自从妹妹梦语失踪、未婚妻共桃花被软禁之后,心情一直就没有真正好起来过的瞫梦龙,心中如打翻了五味瓶儿。 但这,还不是瞫梦龙心情郁闷的全部原由。 这一次出征古丈坝得胜撤回,在巴峒驻扎等待撤退命令的半个多月期间,瞫梦龙在与枳都的朋友,尤其是与随军而来的六公子府中文官驰名(虎安山大巫师瞫瑞的女婿)的交流之中,无意间得到两个并不确切的消息: 其一:据驰名事后得到的情况分析,虎安宫中卿相善在瞫梦语被巴国主强行赐婚的事件中,暗中充当了推波助澜的角色;至少,相善早就知道会有赐婚这个状况发生,但没向虎安宫报告一点儿消息。 这在当惯了主子的瞫梦龙看来,相善之举,一是不忠,二是卖主求荣。 其二:当年前中卿郑重遇刺之事或与相善有关。 这两件事,都是对虎安宫有重大影响的事件,瞫梦龙获得了这两个消息,也不细查,全信为真,对相善差不多到了恨之入骨的程度。但他是一个闷葫芦,只放在心里。 瞫梦龙对相善的态度,当然不可能就因为这两件事,就突然爆发了。这两件事,只是起了催化作用。 常言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瞫梦龙其人,与其父性格迥异,深沉多思,得邓路、瞫剑、虢昌、郑重等人教诲和影响,胸怀大志。 随年龄增长,瞫梦龙心中也自大起来,自以为了然巴国,甚至天下形势,自有大主意,见其父不理政事,致相善逐步专权,再加屡次提出军政建议,也常被相善一派否决,早是心中不满,他感觉自己“形同虚设”。 在瞫梦龙心思越来越重的过程中,冬天来临了,虎安山下了一场雪,银妆素裹,分外妖娆。 这一日,巴国主赏赐给出征古丈坝勇士的奖品,由虎安宫粮草总管苴怀亲自到枳都,顶风冒雪运回来了。他很乐于做这件事,也乐于按山师主将牟诚和监军瞫梦龙提出的奖励等次发放到有功人员的手上。 次日下午,虎安宫中举行小型宴会,虎安宫的主要官员、两师主将、以及在虎安山的伍百长参加宴会,享受国君恩赐的来自鱼腹(今奉节)的巴香清名酒,来自长江的象鼻鱼(白鲟)等特色水产,来自巴南的五步釉等名贵水果,甚至还有来自江州附近(今永川)来的蒻(魔芋)。 酒至半酣,瞫梦龙提出了一个建议。 此议一出,顿起争议,比喝酒还要热闹。 第261章 山雨欲来 瞫梦龙在庆功宴上提出:超越常礼奖励立有较高等次军功的奴隶,就是解除他们本人及其家人的奴隶身份。 瞫梦龙提出这个建议,并不是心血来潮,而是他听了虎安宫前客卿邓路对李悝、吴起在魏国变法,以及吴起入楚等故事,有些心动,特别是对吴起万般佩服。 他最佩服的不是吴起整个的变革思想,而是佩服吴起的军事才华,当听到吴起临死时还能想到一下子扑到楚悼王的尸体上,用平生最后一计消灭了杀死自己的楚国贵族70多家,感叹不已,佩服之至。 这个提议,引起很大争议。 郑氏部族首领郑吉、山师伍百长瞫鸢、粮草总管苴怀、虎安宫文官虢昌等均表示了明确反对;山师伍百长樊小虎和应邀特别赶来参加宴会的舟师主将朴延沧翁婿两人表示支持;牟氏部族首领、山师主将牟诚,虎安宫行人若春沛没有发表意见。 虎安宫第二号实权人物相善,在数人发言完毕后,相当于总结道:“贵贱生来注定,自来有天壤之别,岂可轻废。若如此,虎安山必乱!梦龙年青,不可听信邪言。” 众人遂全都附和相善。 瞫伯也道:“梦龙,你眼前的首务是专心把法术和剑术学好,虎安山大事,你尚不懂。” 这句话,严重伤害了瞫梦龙的自尊心,他归咎于相善有意贬低自己的见识,并不明白包括他自己在内的巴国贵族,实质上都是不可能接受先进的变革思想的,他的想法仅仅是从提高武士战斗力的角度,与制度变革基本无关。 他更不会不明白,虎安宫前客卿、楚国人邓路之所以不能为相善等人所容,根本的不在于他为谁出了什么主意,而是他带来的思维方式在巴人看来是危险的、有毒的,为巴国主流所不容。 ——有一点必须说明,这并不说明邓路属于有强烈变法思想的人,他进巴国,也不是为宣扬和实践某种政治主张而来的,他只是一个普通官员,不是政治人物;进了虎安宫,他只是想尽到一个客卿的职责,而又在一定程度上习惯了曾经作为谏官的行事方式。 后人或许会评论谁对谁错,可是公正地说,在当时巴国的历史条件下,说不上谁对谁错,仅仅是认为应当采取的具体措施不同而已,目的都是为维护贵族利益和稳定,远没有上升到变法派与保守派的斗争。 年青气盛而又性格沉闷的瞫梦龙再次对相善耿耿于怀。 瞫梦龙今天提出上述建议,还有一定的试探性质,当他执意与多年来的诸多事情联想在一起,再加这次在战场上,他亲眼目睹了浪卒们对相善长子相美的无条件绝对服从,也让他的担心更多了一层。 他因此更加自以为是地确定:相善、相美父子已经是危险人物了。 宴会结束,中卿相善回到家里,一夜难眠,他似乎开始意识到,自己已经被瞫梦龙视为了“政治敌人”,心底一阵发凉。 可是,连嗅觉敏锐的虎安宫行人若春沛、山师主将牟诚,以及作为母亲的巴永秋,也没有完全意识到,瞫梦龙“人小鬼大”,会提前“成熟。” 他们私下以为,这种矛盾会在几年之后有可能突出起来。而那时候,相善等人岁数渐大,稍一退步,或许不会出大事——更何况,当年的中卿郑重,不是也有人传言过“功高震主吗”?事实证明,郑重是一个完全忠于虎安宫的人,包括他的死也是一种证明。 瞫梦龙心事重重,却又不敢对他人言。 久之,其师兄、山师五百长瞫庆看透了他的心思,与其同心,二人秘议找个良好的时机,除了相善。正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这一日下午,瞫梦龙正与心腹瞫庆在自己的房间里密议,夫人巴永秋令人来传话,请他快过去。 瞫梦龙急忙过去,在温香园门口碰到夫人的侍女郑梨花,道:“母亲找我,有何急事?” “你进去就知了。”听她这样说,瞫梦龙反而放下心来。 瞫梦龙进了母亲房间,才知原委。 原来,瞫梦语夫踪,瞫夫人巴永秋得了一场重病,多经医治,稍有减轻,过几日又加重起来,整天昏昏欲睡,食欲不振,人渐消瘦,时有迷言糊语,巫术不灵,医药无效,虎安宫人人忧心。 今日下午,荼氏部族首领荼谨派其弟、天尺茶园园主荼良(舟师伍百长荼天尺之父)踏雪来到虎安宫,求见夫人,说是有良药献上。 荼良送药物到了夫人手上,小坐不多时,就告辞了。 此时,夫人请瞫梦龙来,是对他说荼良来了,今晚要在荼氏部族在虎安山草原修建的宅子里住上一晚,请梦龙去安排,陪陪客。 瞫梦龙立即明白,这是母亲要让自己去见荼良,询问自己的师父、前虎安宫客卿、被流放到金巴山的邓路最近的情况。 瞫梦龙辞出,瞫夫人这才来看荼良送来的一个木盒药物。 她见木盒十分精致,打开一看,是一个女人木像,不知何意,再看盒中,有一封信,打开信件一看,是用巴文图语所写,虽未署名,心中明知是邓路所写。 看完信,夫人巴永秋心中长叹道:“亏他远在深山老林,还在关心我的病。他一向不屑用巴人文字,为了我,居然改变。” 夫人让贴身侍女郑梨花支走其他侍女,方才泪如泉涌,想道:“既是他有心送来,敢不照办?他定然不会害我。” 于是,夫人一边吃大医师瞫瑞精心配制的药物,一边照邓路所言之事办理,数日后,果然病势减轻不少。 这一日,快到年终了,夫人心想:“邓夫子送来的这女人像或是什么医神,或是其他什么神仙,如西王母、女娲等,但他没有说明。” 不论是什么神,在夫人看来,一者是邓路所送,二者看来真有效果,便在温香园中好生供起。 瞫伯问这女人木像从何而来,夫人“实言”相告:“荼谨让其弟荼良特地送来,医病的。” 瞫伯认为是荼氏部族首领荼谨到什么地方求来的神灵,遂不疑。 虎安山草原白雪皑皑,丹涪水第一大险地——天坑里,虽未积雪,也无一例外地同样进入了冬季。 且来看进入天坑的瞫梦语和回到天坑的木莽子,此时在做甚好事? 第262章 捕竹鸟 却说瞫梦语只得接受现实,慢慢恢复。 这一日,冬阳出来。办正事的办正事去了,水仙、水香两姐妹约瞫梦语去打冬猎,请木莽子、水华陪同。 三女子换了上山的衣衫出门到寨门,木莽子、水华已在等侯。 木莽子却仍如回到龙宝寨的这些日子,穿得宽松,背弓挂剑;水华则是一身猎人打扮。二人正向这边张望。 水仙上前来问道:“还有些人呢?” 木莽子明白她想问的何人,没有作答。 木莽子见梦语外面穿了一件紧袖束腰灰狼皮衣,是水仙以前曾穿过的,还好合身,头发挽在头上紧紧的,另有一种飒爽风姿。 三女孩儿装扮大致相同。 五人过了小龙桥,上了竹溪岸,走不两里路,只见一高长汉子如武士打扮一般,正是巫城。 原来,巫城一向是打席子为主业,昨日听说水云几人今日要去出猎,便说一起去,今日起来便把工具准备整齐,才发现水云等人多早就祭了山鬼,出发了,心知是因他睡熟,专门不叫醒他,心中明白他们认为自己跟去除了坏事,没有作用。 巫城正准备回房做梦,听人说水仙兄妹、瞫梦语也要上山,便先出来等。 巫城没想到木莽子和水华也没有同水云他们去,心中嘀了一咕,虽非好路友,也得将就,且不理睬。 见几人慢吞吞过来,巫城面有愠色,喝道:“我等好大半晌了!” 水仙抢白道:“哪个让你等的!” 巫城被这一语哽住。 水仙随即又笑道:“你这样粉墨登场,是要上战场,还是要上杀场?” 巫城恨了她一眼,未答理。 行了一里多路,是个两路口,一条继续沿溪水,一条上山。 水华指山路道:“水云哥他们去干龙洞了,我们不如沿河到前面,再从中龙桥那里上山”。 水仙道:“山上路终是不好走的,不如就到后山竹林中捉几只竹鸡。” 瞫梦语、水香同声道:“好!” 木莽子道:“这时节,竹鸡怕不好捉了。” 水华笑道:“这季节是不太好捉,但这季节吃食少,它们也饿。不过,近晚最好。” 巫城不悦道:“你们想得出来,后山竹林里除了快要饿死的几只鸟儿,还有什么!” 水仙道:“这是你不懂了,鸟肉也是龙宝坑中主食之一,你还真以为我们同你一样无所事事,是出来消磨阳光?脚没长在别人身上,去不去由你。” 巫城悔道:“明晓得我不熟路。早知如此,便不多睡一个觉了,还是同水云他们去好。” 六人转回寨门,巫城一脸黑沉,少有言语。 大约半个多时辰,他们便到了后山竹林中。 到了刻有“空谷竹音”四字的大石之处的小草平地,水华、木莽子将出各种工具,还同时带来了一只剪短了翅膀羽毛的竹鸟,一放出来,它就高高兴兴跑向竹林中去了。 巫城四下张望,想有所发现,最好有一只猛虎跑出来,表演表演自己的功夫。 瞫梦语看着这块大石头的颜色、形状和上面的字,不由得想起虎安宫温梦园水池中的那方青石和上面的字,想起与如烟初次见面的情景,忍不住看了巫城一眼,见他面无表情在看后山。 瞫梦语又想起有一次也是在温梦园的水池边上,母亲的侍女梨花道:“听说鄂桂花上洪都山不下山了,那他跟樊云彤的事更要黄了,你还担心什么?更何况,天下又不止一个男人还在出气,你闭起眼睛随便抓来就是一大把。” 瞫梦语笑道:“那姐姐你为何不随便抓一把?” 郑梨花笑道:“我与你不同,虽说我也是郑氏的女儿,到底是旁支,你是金枝玉叶。” “金枝玉叶又能怎样?母亲还是侯爵女儿,还不是奉旨就进了虎安山。” 郑梨花惊笑道:“快别这样说。夫人不进虎安山,哪有你,还有公子。夫人听了,又要骂我教你胡说了。” “说来也怪,天下之大,男女无数,莫说是闭起眼晴,就是睁起眼睛,也难找。” 郑梨花笑道:“夫人说你从小就爱打胡乱说,我看还真是。这有什么稀奇的,巴国女人都爱英雄。” 瞫梦语笑道:“那你喜欢哪个英雄了?明白了,是将来的虎安伯!” 瞫梨花认真道:“更加胡说了。公子是个难得的好男子,是个英雄,可是,我不配。” 瞫梦语笑道:“有人说你想翻天,我看还真是,你是不做庶的。” 郑梨花道:“我本就是庶的。嫡的庶的,大的小的,男人都是共同的。” 瞫梦语又笑道:“这下我才明白你的心思了,你是要独享。告诉我,你到底喜欢哪一个英雄?” “我就不仅仅喜欢武士。” 正这时,有人来了,郑梨花没有回答。 瞫梦语以前没听说过郑梨花与虎安宫文官虢昌之子虢翰的“绯闻”,现在已经听木莽子说过了,恍然醒悟,心中暗道:“原来,他是喜欢书生。” 瞫梦语又想起母亲常到水池边来与她说话。 正想时,突然,竹林中传来鸟叫,水华道:“是竹鸟。右边不远,先捉几只。” 巫城明显感觉到自己不受木莽子欢迎,道:“我再走远点,看有不有吃得上口的,几只小鸟儿,累死几个大活人。” 水仙道:“你不熟路,我跟你去。” 巫城道:“我从这条大路下来的,哪点不熟!” 水香道:“我们本就是出来耍的,你跟他去,漫山遍坡跑做什么?” 木莽子借势道:“我看也是。民伯说今年过冬的肉足够了,不差一两只大的小的。” 水仙知道这是兄长阻止自己同去,不好意思再说,只好任巫城独自去了。 等待水华、木莽子继续准备工具,瞫梦语问道:“三位夫人,她们在做什么?” 水华道:“也是一早就出门了,寨上的女人们去收野菜。” 水香道:“那我们得早些回去准备哺食。” 水华道:“不用,她们在小湾吃了回来。” 水香道:“是说伯母没有吩咐。” 木莽子道:“好了,你们不要说空话了,休论大小肥瘦,去捉几只,我也好久未捉过竹鸟了。” 五人轻手轻脚向竹林里走,虽无道路,地面较平,有不少落地的竹叶。 他们走到几排较密的楠竹前,透过竹子间的空隙,看到前面有一块宽约两丈、长约四五丈的平地,上面大竹子稀少,多是灌木、草类,冬天到了,多有些枯萎,或是无叶。 水华道:“就在这里布套。你们在原地不动。” 水华与木莽子上前去布下麻丝、葛丝混织的网,又在网里放了一些食,再在上面盖了些竹叶,恢复了现场,然后顺竹叶里拉过来一条长绳。 水华示意其他四人像自己一样,隐藏到竹子后面紧挨着蹲下。水华在中、右边水澹、梦语、水仙,左边水香。 那根关系竹鸟命运的小绳攥在水华手里,就看他何时拉动了。 第263章 投石问路 捕鸟指挥员水华道:“不要说话了,也不要动。” 几人安静下来,从竹子缝里看。 看了一会儿,水仙道:“我这里看不到。”跑到水香身边了。 几人屏住呼吸,木莽子明显感觉到紧挨自己的瞫梦语的体温,在这初冬,显得更加温暖,还有她那有点想要尽量平静下来的呼吸,估计她应是没有亲自参加过捕鸟,有点激动。 突然,木莽子闻到淡淡的四四花香味儿,心旌有些摇曳起来,余光偷看瞫梦语如黑丝般的头发和笔挺的鼻尖,感觉到她专注前方的神情。 过一会儿,木莽子的眼神不听使唤居高临下游移到那起起伏伏的高耸部位,联想起龙水峡无名谷中她衣衫不整时恍眼见过的美境和相思谷的美境,禁不住胡思乱想起来,暗暗想到:“几时,又长大些了。” 想到这,木莽子虽然觉得自己很龌龊,一时还是见了“兔儿”,忘了鸟儿。 听到瞫梦语轻轻挪动身体,身下竹叶发出的声音,木莽子醒过神来,急收回余光;一会儿,又故地重游去了,如此好几次。 隔了好一会儿,瞫梦语终于忍不住先说话了:“就这样干等吗?脚都麻了。” 水华轻笑道:“你莫急,先静会儿山。好戏在后头。” 又勉强支撑了不多时,瞫梦语感觉脚腿开始发酸,身上还有点发冷,轻声道:“哎呀!我真不行了。” 瞫梦语双腿一软,跪坐在竹叶里,水仙、水香也叫不行,都跪在竹叶子里,眼晴盯住那网儿。 木莽子是习武之人,这点苦自然不算什么,却突然间色胆上来,有了一个创意,想来个投石问路,假意也有些乏了,将手放下,右手掌正放在瞫梦语的大腿上,感觉温温的、软软的,却又如触到火苗一般,急忙抽了回来,扶在前面的竹干上。 过了一会儿,木莽子又忍不住把手放了下去。 瞫梦语见他的手这次居然放在自己腿上不再移动,假意没有察觉,也不管他。木莽子反倒不安,手掌中流出汗来,又舍不得移开,尽量控制呼吸。 又过了一会儿,瞫梦语伸了伸身体,凑近木莽子耳边轻声道:“又喝醉了嘛?” 木莽子不解其意,轻声道:“哪有喝酒?” “那还敢同上次醉了一样,色胆包天。” 木莽子脸一下红至脖根,暗叫“惭愧!”急收回手,暗想世上再没有比今日这手感更美妙的东西了,余味无穷。 瞫梦语偷看他尴尬的神情,心中发笑。 再过了一会儿,瞫梦语又伸起身来对木莽子道:“还记得那晚说的酒话吗?” 木莽子转过头,看了一眼瞫梦语,又回头假装看捕鸟,深呼吸一次,才道:“什么话?” 瞫梦语很轻轻笑道:“酒醉醉一宿,人醉醉一生。” 木莽子突然觉得如同被人当场戳穿了一个谎言一样,全身都红透了,暗想道:“酒,真还乱性”。 水华听不清他二人说些什么,道:“莫咕隆!” 几人保持静默。 又这样静静地过一会儿,水华道:“火侯到了。”吹起口哨来,就如鸟叫一般,难分真伪。 瞫梦语笑道:“你会鸟儿语?” 水华轻笑道:“莫说话,鸟儿要来相会了。” 水华又叫了两声,一只竹鸡从水华身后跑上前去,瞫梦语小惊道:“怎么从身后跑来一只?” 水仙笑道:“你什么眼晴?没看到这是龙宝寨中那一只吗?你还喂过它食呢。” 瞫梦语睁大眼睛看,果然是常在龙宝寨中随意走动的那一只竹鸡。它被剪短了羽毛,因此只能跑,不能飞,习惯了与人相处,是水华的宠物宝贝。 水华再次道:“莫说话了。”又学叫了两声鸟语,那宝贝竹鸟跑到网套附近,叫了起来,比水华叫得还像鸟叫。 过了一会儿,七八只竹鸡在对面的竹林中出来,边打望边向宝贝竹鸟这边来,五人目不转睛盯住那几只猎物。 瞫梦语轻声对木莽子笑道:“原来水华养的是个奸细,再不喂它食了。” 木莽子也轻声道:“什么奸细,它是诱媒,它以为那些被捉的竹鸟同它一样是被水华当宝贝呢,并不知是进肚子了。不知者不罪,算不得奸细。” 瞫梦语轻笑道:“居然有同你一样奸诈的鸟儿。” 见前面有同类,又有食物,大约是感觉没有威胁,一只竹鸟在前,数只跟后,七八只竹鸡进了圈套。 突然,水华手上一拉,那网儿收口,只听几声鸟的惊叫,又有扑翅的“扑扑”声,几只竹鸡如离弦的箭冲入空中。 瞫梦语惊问道:“飞了?” 几人急起身去看。 水华先到,喜道:“嘿,五只!” 水华、木莽子用小绳儿把竹鸡脚儿、翅儿捆了,套在一根竹子上。 瞫梦语道:“这样捆起,它痛不痛?” 木莽子笑道:“你吃的时候,再想它痛不痛。” 几人又向前行,依样捉拿,共捉了十七只。 木莽子、水华还要继续,水仙道:“酒疯子去了多时,要是走错路了,麻烦就大了。也差不多了,须先去找他回来。” 木莽子不发言,瞫梦语明知她担心那个人,立即赞同水仙的主张。 水华见势,道:“也行,这会儿不好捉,待日头偏西了再来。先去找他。鸟儿、网套回来再取,只带弓、剑。” 水华、木莽子先把贪吃又倒霉的竹鸟收在一起,串成了一串,系在路边的一颗竹子上,随后向后山,一边张望,一边沿石阶路向上走。 水仙知道巫城最爱到天浴池那里去,在前开路,瞫梦语、水香随后并行,后面是木莽子、水华。 押阵的,是那只只能跑的竹鸟, 紧跟在水华屁股后面,享受他时不时丢下的吃食,一点没有因为出卖同类而感到羞耻。 到了龙宝坑里最大的温水泉——天浴池,果然见巫城泡在温泉池中间的石头上,上胸部以上露出水面,似睡非睡,衣衫、剑乱做一团在岸上。 水仙率先两步到了池子边,一眼瞧见巫城,暗道:“他倒悠闲。” 水仙顺手拾起一颗比鸡蛋大点的小圆石子,扔了过去。 她本是想扔在水中,不想准心不佳,正中巫城胸部,“咚”的一声,石子弹入水中,溅起水花。 其他几个也到了,吃了一惊,以为狮子必然要发怒,没想到巫城一声不吭,一动不动。 水仙道:“好大的瞌睡!”喊道:“酒疯子!醒来得了!”喊了两声,仍是不应。 水华道:“莫非死了!” 第264章 顺水沉舟 水华说“莫非死了”,水香、瞫梦语异口同声道:“怎么可能?” 话未落水,只听“扑通”一声,水仙已连衣带人插入池中,浪花溅到瞫梦语、水香身上。 木莽子、水华见水仙跳入水中,不假思索,也插了下去。 瞫梦语、水香惊看水中。 水仙钻出水面,不几下就游到巫城身前,伸手就去探他鼻息。手还未到,早被一只大手抓住,扯入水中。 木莽子、水华刚要靠拢,见此,知他装睡,放慢了划水速度。 过了一个长长憋息的时间,水仙才冒出水面,吐了一口水,脸色惨白,痛叫道:“闷死我了!” 木莽子、水华急上前扶住,送到岸边温水中。 另一边,巫城已从几丈远的水面浮出头来,对水仙大笑道:“下次扔石子,要看是人,还是鬼!” 水仙喘气道:“两个哥哥,收拾他!” 木莽子自从见了巫城,并不欢喜他,看在巫贞夫妻和妹妹水仙面子上,不好发作,这时听水仙发话,巴心不得,顺水推舟,对水华挤了个眼色。 木莽子一下潜入水中,水华则快速游向巫城。 巫城突然想起水融女人有次说木莽子、水云、水华几个孩儿是蚂蟥变的,听不得水响,水中的功夫了得,知这二人不怀好意,明知要吃亏,急向边上游,突然想起打的空档(没穿内衣裤),不敢上岸,只得叫道:“水仙,我知错……” 巫城话未说完,感觉自己的一条腿被水下生物向水底里扯。 木莽子、水华、巫城突然从水面消失了,只留下从水底向上冒的浪花。 瞫梦语感觉自己快要憋死了的一个时间,才听到水面响了一声,是水华的头冒出水面。他深吸一口气,又钻入了水中。 瞫梦语感觉又过了好长时间,只听水声响起,三个人头浮了出来。 瞫梦语见巫城面色从刚才的红透变成了惨白,鼻子口里眼里来水,不知是鼻涕、眼泪,还是水,知道他今日吃大亏了,正想喊停,三个男子又没入了水中。 水仙、水香则面面相觑。 过了瞫梦语肺部交换了几次空气的时间,又听到水声,三个人头又冒了起来。 水仙正在懊悔,见三人出了水面,巫城要死不活,狼狈之极,但尚有气,认为“娱乐活动”会收场了。 木莽子附耳对巫城道:“强龙不压地头蛇,认得松青青不?” 巫城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大的哑巴亏,不答话。 水仙叫停的话还没喊出口,木莽子又一下子钻入了水中,另外两个人头又迅速沉没了。这一次,水下面几乎没有“舞蹈”。 在三个女子焦急之中,三个人头又从水里冒了出来。 木莽子、水华踩假水,将尚巫城架出水面。 巫城吐了几口水,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神志勉强恢复,终于明白木莽子为何要对自己下狠手了。 好汉不吃眼前亏,巫城求饶道:“水里功夫,我搞不过你二人,我认输!我认输!” “岸上也未必搞得过!”木莽子冷笑道。 巫城不否定,也不提虚劲。 “放了他!”水仙终于忍不住道。 木莽子、水华二人方才将奄奄一息的巫城拖到岸边的水中。 本来,水仙只是想教训一下巫城,想不到哥哥木莽子来真格的,心中暗悔,又说不出口。 木莽子痛痛快快教训了外来者,兴奋地与水华游来游去,同时也是在温水中等待巫城缓气。 过了好一阵,巫城才完全恢复过来。 水仙见他恢复,道:“起得水了!” 水华道:“从温水里起来,冷得打抖,我们须快跑回去。” 水香听了水华的话,道:“把巫城的干衣给水仙穿。” 巫城道:“给我留一件。” 水香冷笑道:“你前次不是说人皆是被这身衣衫裹坏的吗?我看你不用!” 巫城惊道:“那我怎好意思?” 水香道:“你还有哪样不好意思的事。” 水仙道:“不用,我也跑回去便是。” 瞫梦语落井下石似道:“不行!谁叫他刚才灌你水。” 巫城知水香最温和宽容,便道:“水香,你那么善良,千万不要跟坏人学坏。” 水香冷笑道:“你冻死了才最好!” 这话出乎巫城意料,水香与他的婚事之议,最终窗户纸没有捅破——当然,当时没有纸——然而巫城知水香对他有意,他虽不认为有负水香,却也有抱歉之心,一时不知如何应答,只得道:“那你们快走!” 水香道:“你永远泡在水中,便不用穿衣了!” 木莽子、水华二人上了岸。水华交待水香等一句话,二“水”便急忙裹一身湿衣向回跑,不顾巫城的死活。 水仙还在温水之中,游近同样在水中对巫城,问道:“你怎么一个活物也没有打得到?” “你不是活物?这时还赖在水里不走,你想做什么?”巫城刚得了性命,又开始得意,暧昧道。 水仙呸道:“塘里无鱼,虾子贵!” 水仙说完起水,岸上二女子为她将就换了巫城的一件衣衫,由于太长,裹在腰上;留了一件给巫城。 水香提起水仙的一件湿衣,回头向巫城“哼”了一声,跟在水仙、瞫梦语身上跑开了。 瞫梦语三女子回到龙宝寨中,木莽子、水华和最后离开温泉的巫城都已到了,而水融女人等还未归家,水云数人要在山中打夜猎。 十几只竹鸟已经失去了美丽的羽毛,只等水香、水仙回寨来调料下锅。 瞫梦语在龙宝寨中,与水仙、水香、木莽子、巫城、水华等几乎天天泡在一起,细事多多,不一一尽述。 经过一场天翻地覆般的变化,瞫梦语生活在一种不悲不喜的状态之中,既没有立即就要回到虎安山的强烈愿望,也没有忘记虎安山。 水仙与巫城,暗中继续往来,水融、巫贞两对夫妇,虽然有所察觉,并没有发现明目张胆的证据,当然也没有刻意去跟踪收集证据。 似乎一切,就像龙宝寨前面的流水一样,按其自然的规律所进行着。 木莽子却渐渐寡言少语起来。也难怪,两件心事,目前都还是八字没有一撇啊…… 第265章 老少活宝 不知不觉,木莽子回到龙宝坑,已经数月时间。 如果说认识巫城,木莽子认为是一件愤怒的事情的话,那么,认识巫贞,他一定认为是一件惊喜的事情。 巫氏父子有差不多完全对等的感受。 楚国前史官巫贞惊喜地发现,在巴国这块中原文字的“不毛之地”上,居然有人读过一点书;更令他诧异的是,居然是在落后的巴国的一个最封闭的,也许最落后的区域。 巫贞不由得感叹文化的传播,无孔不入,是多么了不起的事情!吴国人澹子进入巴国,带进来的书籍,在龙宝坑留下了种子;而虢国人,进入巴国,使种子发了芽,虽然仅仅是发了一个芽。 巫贞甚至迷信地想过,澹子和虢金被打入天坑,就是来成全木莽子的。 因此,他见到木莽子不久,就喜欢上他了,正如木莽子一见其子巫城,就讨厌上了一样。 看来,第一印象,真的很重要啊。 瞫梦语一直没有提起对木莽子更深入的兴趣,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因为在她和差不多所有巴国女人的审美观中,最雄壮的男人就是最美男人。木莽子似乎生错了地方和生错了年代。 当瞫梦语知道木莽子居然还读过一点虎安宫前客卿邓路和文官虢昌才会读的书,有些惊讶,但也有不爽,心中暗道:“这人,埋伏得太深了!连虢昌父子也没有发现他读过书。” 在她看来,完全颠覆了形象的木莽子,更需要重新认真审视,重新考量。 木莽子正如他的姓——水,有水滴石穿的韧性和耐性,他明白“那美人”心中,还藏着巴国第一剑,因此不急不忙开始自己的“战略决策”。 但过不多久,他发现,自己的韧性在面对“那美人”这件事情上迅速消失,越来越控制不住自己的心理和生理的冲动(注:他不知道这两个科学名词,但不影响他有完全科学的感受)。 除了这件重大“私事”,木莽子还有一件重大的事情——龙水峡大洞的宝物——他得想办法再出天坑。 想到再出天坑,自己曾经走过的路,已经不再现实,他不得不考虑到在“干尸”部族里,“女神仙”巴永春的“教导”:学“易”——出天坑的路,就在书中:区分出天坑及其子坑中各处的卦象位置。 本来,木莽子以为,再见巴永春,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很有些郁闷,当回到龙宝寨,发现了巫贞这个宝贝,便想到一件决定。 还有几日,就是今年的最后一天,秋收冬藏,人们窝在龙宝寨里,男人们修理猎具、农具,女人们做衣的做衣,洗刷的洗刷,准备食物的准备食物。不消说,巫城天天在做白日梦。 木莽子自小不擅家务活,吃过朝食,无事可做,想去见瞫梦语。 常言说:作贼者心虚。木莽子觉得想见瞫梦语就如作贼一样,感觉最近越来越想见她,又越来越有点怕见她,反复思量,到底忍不住,到了她门前,徘徊一时,思想以何事为借口,酝酿充分去敲门,方知房内并无一人,自觉可笑。 木莽子转身离开,打算出门向山后竹林里去,那里是他最喜欢去的一处地方,正碰见堂妹水萍来取什么东西,一问,才知瞫梦语与水仙一起去向巫夫人学做衣去了。想到:“正好顺便去向巫夫子请教”。 木莽子于是向巫贞住处去,过去一看,外屋内并无一人,便进中间那一间,见有一个小火盆里有火,窗户打开,巫贞正在观书。 原来,寨主水融知巫贞不像寨中人一样最喜欢野外活动,而是常在屋内观书,已于数月前将巫贞夫妇的住处搬到最边上,且中间一间房也可开窗的“套房”来了。 木莽子上前施礼道:“水仙她们来过吗?” 巫贞抬头见是木莽子,笑道:“她们又一起出去了,说是去找水民寻什么东西,随后还要到前院里去。快请坐。” 木莽子未坐,道:“巫子观的什么书?” “随便翻看。只带了那么几册书进来,无事时,翻去复来看,混混时日。此时看的,是《孙子》。” “听说《孙子》秘不外传,巫子如何得到的?” 巫贞笑道:“天下无有不透风的墙,就算是宫帷中的秘事,也有传出来的,更何况是一册兵书。我这个,自然不是原本了,且还只有其中之一册。” 木莽子道:“如此说来,多人知晓的书,便算不得绝学了。” 巫贞道:“非也。同样是一册书,习之者何止百人,但真正得其精髓者,寥若晨星,其余众人,或一知半解,或为逞口舌之能。” 木莽子心服,道:“孙子之前,战法若何?” 巫贞道:“孙子出世,将心不古。孙子之前,两国交战,须有正当理由,若是正逢对方国君丧事、大天灾等,都不能出师。 “在出师前,要在宗庙向先君神灵问卜,路过名山大川还要祭山川,交战前要宣布号令,称为‘誓’,并再向先祖鬼神祷告;临战之际,先要视师,随后请战。 “两军对垒,先列阵式,所谓堂堂之阵,正正之旗。战斗开始,先有致师礼,先派勇士去敌军挑战。随后才正式交战。 “战事中,还有犒师礼;战胜归国后,还有一系列礼仪。就是归还战俘,也有礼。 “总之,战皆有礼,殊无变化。” 木莽子最近,常到巫贞处来,听他讲满肚皮的历史、地理、风俗等,还有一个重要目的是想学《易》,找到出天坑的路。 而巫贞在龙宝坑里,没有其他的哪怕像木莽子这样半罐水也算不上的读过书的人,再兼木莽子天生带有一种“雅”的气质,因此巫贞喜欢木莽子,甚至一定程度上把他视为“知己”。 这二人,说穿了,就是龙宝坑中的两个“另类活宝”。他们不是第一次就历史、地理、军事等方面进行交流。而其他人,除了水融,有兴趣听听故事,基本不关心他们的话题。而巫城,对战争也有兴趣,但对木莽子没有兴趣,因此也很少参与。 木莽子听了巫贞这一席话,羡慕道:“可以想象,那是多么宏大而有礼的战争场面!” “可是,后来,诡战出现。 “晋楚城濮之战,晋军左翼下军胥臣蒙马以虎皮,乱楚军心;鄢陵之战,晋国栾书将兵力集中于左翼,对楚之一军;吴楚鸡父之战,吴国公子光在晦日进攻楚军,顿失君子风度。 “尤其是到孙子之后,阴谋诡计,无所不用其极,战法大变。” 木莽子疑惑道:“那是孙子之过了?” 巫贞笑道:“也不尽然,自周平王东迁,天下群雄并起,人心已不古了,天下本无义战,唯利字是图。” 木莽子笑着点了点头,请教最想请教的一个问题:“先生见过周文王的《易》吗?” 第266章 巧笑倩兮 “见过。不过,我对《易》,略知皮毛,算不上通。” 木莽子有些失望。 巫贞道:“且我没有那书”。 “见过是什么样子吗?” “倒是记得一些”。 巫贞见木莽子不坐,也起身来,借过木莽子的剑,就在泥地上,画了几个字出来。 木莽子惊道:“原来,那就是易。我眼睛瞎了!” 巫贞这才明白,在当年澹子带进来的书中,有一册正是《易》,但由于残缺不全,木莽子不知道是什么书。 巫贞道:“有了最好。其实没有册子,也无妨。” “若那书便是《易》,我一句整话也未看得明白,如同天书。” 巫贞笑道:“这个需要慢慢体会。请先入座!” 二人坐下,交流起来。 不觉过了近一个时辰,木莽子道:“估计快到戊时了,还未有人来喊用食?” “怕是还没煮熟呢。这些日子里,我算看明白了:正是因为龙宝坑中藏书极少,你见一册,深究一册,居然有一些收获。说实话,你以前的那个师者,也是个半罐水。” 木莽子笑道:“哪里能有半罐水?我师父唤做獠巴二,只知读书,且会习武,却不爱狩猎,在兴龙湾白吃白喝,人们都很不喜欢他。 “有一年,他到醉龙湾喝醉了,与人起了纠葛,将人打伤,便被赶出了兴龙湾,来到龙宝寨混饭吃。 “在龙宝寨,他无所事事,就悄悄引诱我读书、习武。当时,我仅几岁,好奇之下,真跟他学了。后来,他又被赶了出去。再后,就死了。我实在是算不上读过书,只是一些常见的字,能认得它。” “呵呵!此事,曾听你父亲说过。当时,是怕他把你也教坏了,才将他赶走。现在看来,你师父,实际上是一个奇人。哎,只可惜呀,龙宝坑中,无他的用武之地,以至于委屈如此,潦倒如此。” 木莽子知道,巫贞同时也是在为他自己叹息,笑道:“就是姜太公在龙宝坑里,恐怕也只能钓鱼到老死了。” “反过来想,也未尝不是坏事。姜子牙兴周数百年,最后,不免仍是天下大乱而已。” 木莽子道:“巫子这里,还在些什么书,可否让我开开眼?” “本就不多,随时来翻找便是。”巫贞笑道。 木莽子起身,上前到书架上乱翻了看。这书架,是前几月巫贞搬房间时,水融才为他特制的,尚有新木香味。 巫贞则继续观他的书。 木莽子看那书架上,比澹子的书略多几册,也有重复的,也有澹子没有的,随手翻到一册书,看到几个吸引人的句子。 从其内容上,木莽子突然想到,这书有可能是瞫梦语说过的那个什么书,且听她说,那上面记载是各国的歌词。 木莽子照着册子上面的句子,在心中默默哼了起来: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木莽子心有所动,恍恍起来,禁不住喜悦道:“天下竟然还真有这样的书!且被带进来了,实在是幸事!这书,才真正是部好书!” 巫贞正埋头继续观书,以为他说的是《司马法》,便道:“司马穰苴,齐国人,原本田姓,名穰苴,曾领兵胜晋、燕,被齐景公封为大司马,后人尊称为司马穰苴。” 木莽子笑道:“巫子,我说的不是那个。兵法,于我丝毫无用处,不须多学。这册,才算是好书啊!” 巫贞又抬头一看,笑道:“原来你说的是这册。这册是《诗》。”《诗》,即《诗经》。 木莽子道:“原来果真是这书!能否借我一阅?” 巫贞笑道:“说过了,随时来取。” 木莽子转身施礼:“多谢多谢!” “龙宝坑是个自在之地,何必多礼。” 木莽子大约相当于现在的小学生水平,在一个“无聊者”引诱下,认识了一些字,还远远算不上真正的读书人,但他最崇拜的是被打入天坑里的吴国人澹子。虽然澹子已经死去两百年左右,他的故事却早已成了龙宝坑里最传奇的故事之一。 木莽子出了天坑一次,见识增了几分,观察巫贞为人、学识,都极高妙,深为敬重,估计就是澹子一般的人物,早就有心拜师,今日正好是个机会,便道: “以前龙宝坑中无良师,巫子博学,能否收我为弟子?” 巫贞道:“各种典籍,浩如烟海,我不过略知数万分之其一,岂敢称博学。若有疑问,随时来相问,不必要什么师徒名份。” “授业与解惑,皆不可儿戏。待我禀报过父亲,行拜师大礼。”木莽子认真道。 “既是你看得如此庄重,老夫强为人师。”巫贞呵呵笑道。 木莽子谢过,喜孜孜、心慌慌抱起手上那一册《诗》,边看边出了房。 巫贞起身来送,恍眼见他正在看的是《卫风》的一段,暗道:“当年走时,心心慌慌,在数册书中,各取少许,以为纪念,怎把这册携来了?” 目送木莽子出了房门,巫贞摇头暗想:“数日交谈,足见此人悟性之高,非我辈可比,可惜生得不是地方。其所言所思,朴实无华,说不上高妙,更不会据典,但有一种混然天成的道。甚至,不需要过多的点拨。 “可惜,今日观之,看来仍不免是一个情种。古往今来,一个情字,害了多少人物啊!” 龙宝寨主水融十分敬重巫贞,听了其子木莽子拜师之请,大喜:“须选个吉日”。 木莽子回了巫贞,巫贞笑道:“择日不如撞日,龙宝坑中,本法自然,不须讲究。” 吃过哺食,摆上香案,木莽子叩拜巫贞为师父。多人在场来看龙宝坑中最正规、也许是唯一的一次为读书而行的拜师礼。 唯有巫城,回房先睡了。 过年了! 瞫梦语早早起了榻,要准备第一次吃一个没有父母在场的年夜饭。 当时,火药还未发明,更不用说比落后还要落后的龙宝寨。可是,他们同样有让瞫梦语观赏的“炮仗”…… 第267章 梦里谈兵 龙宝寨四周多竹,人们自然而然会使用并不神秘的爆竹来辞旧迎新。 瞫梦语发现他们还用了一些怪异的石头,或是贝类,混在湿竹中燃烧,同样会发出响声。 这虽然太过粗放,但其实,比起现在许多家庭“麻将声声辞旧岁,板子炮响迎春来”的方式,要有“文化”(注:“板子炮”,一种流行于今重庆、贵州地区的四人玩扑克游戏)。 除此之外,他们还有祭祀仪式、歌舞等,巴人各部族过节的习俗,大同而小异,不一一细述。 冬去,春虽初来,寒意未全退。 自从拜了师,木莽子知道了长见识有捷径,天天去见老师。 今日,阴天。 木莽子吃过朝食,先去女人们常聚的地方,打了一个望,又去巫贞处,本想向他请教和讨论《诗》,又怕先生看出他的“不良”心思,不得已照例看师父今天的兴趣在哪一部分。 今天,师徒二人讨论起兵法、阵法来。 巫贞并非武将,但他的父亲巫元是楚军中级将领,再加他自己涉猎的书籍广泛,向木莽子介绍了各种阵形:什么圆阵、方阵、疏阵、数阵、锥阵、雁阵,名目多多。 随后,巫贞介绍有名战例,木莽子也积极提问发言。 正在热烈之时,巫城闷头闷脑钻进房来,道:“父亲,听母亲说你在找我,有何事?” 巫贞抬头道:“多时不来!还要大轿去抬你吗?我正事完了再来!” 巫城咕噜道:“这也算正事。”喜得放他的风,转身就跑。 “你屁股上长有刺?一刻也不可以坐下来? ” 巫贞喝道。 巫城只好回身来,笑道:“我屁股上没有刺,是席上有刺,你们的书上有刺。” 巫贞道:“我们正谈到齐、鲁长勺之战,你坐下听一听何妨?” 巫城讥笑道:“不过是一鼓作气,再二衰,三而竭,有何议法?” 木莽子道:“此是表面,归根的,应是曹刿认为鲁庄公可以一战的断论,与申包胥对越王勾践同样的精彩。” 巫城未想到木莽子此时会多话,不服道:“你有何能,见到鲜血就打摆子,只配梦里谈兵!我至少在楚国名将养明身边两年余,经过数战,见过场面,没学会弹琴,也学会了调音。” 巫贞冷笑道:“公输般门前走了一圈,就以为自己会弹墨线!我敢说,若是现在各交一师到你二人手中,你定会败于他。” 巫城道:“我不需要一兵一卒,必将此人杀得片甲不留!” 木莽子笑道:“不妨,我们再去安排一次水战?” 巫城听这话,气得要吐血,不便发作,“哼”了一声。 木莽子又道:“或者,敢不敢像墨子和公输般一样推演?” 巫城道:“你以为我不懂!我可不是公输般,只会造云梯!难得陪你师徒在这里嘴上谈兵,隔靴挠痒。”扭头走了。 巫贞失望道:“他同巴人一样,至死都不明白什么叫真正的战争。” “巫子不必如此,龙宝坑永远不会有战争。” 巫贞道:“一介武夫,不足与论!” “巫子休要怪他,尺有所长,寸有所短。”木莽子虽然仍不喜欢巫城,但既然已拜巫贞为师,难免与巫城扯上关系了,再加他毕竟是虎安宫侍女如烟的亲兄,安慰巫贞道。 巫贞道:“罢了,不说他。” 二人继续讨论,这一次讨论到了更大的事情。 木莽子道:“夫子以为,天下之势如何?” 巫贞喝了一口龙宝坑里的一种土茶,笑道:“洞天之中,尚问国事?正所谓,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而已!” 木莽子也笑道:“此老生常谭。” 巫贞笑。 木莽子又问:“巴国之外,世道究竟如何?” “礼崩乐坏。” 木莽子又笑道:“仍是老生常谭。” 巫贞笑而不言。 木莽子道:“巫子,我至今没弄明白,你到底信谁?信孔子之说?还是老子之说?” 巫贞道:“我信天道。” “那是老子了?” “非也。天子出事了,当然应由他之父来收拾,因此,我信天道。” 木莽子笑。 笑毕,木莽子道:“巫子,那些都是空事,再教我对奕如何?” 巫贞笑道:“你进步神速,大出我意外。再教,我怕已不是对手了。” 木莽子笑道:“猫儿教老虎,最后总有绝招不教的。” 二人摆开前些日子共同自制棋盘、棋子。 木莽子施施礼道:“请巫子先手。” 巫贞执白,木莽子执黑,二人先在对角星位分别放白黑两子,称为座子,是为最大限度限制先手优势,因为当时没有贴目。 下了两盘,木莽子见先生无意中打了一个呵欠,料想是乏了,提议停棋。 收好棋子、棋盘,巫贞的精神又来了。 木莽子又想起“那美人”说过还有一册书,于是道:“《山经》到底是什么书?” “《山经》,我也未曾细读过,走马观花过,记载的是天下的山山水水。” 巫贞努力回忆,把能记起的一些内容,讲给木莽子听。 木莽子觉得,对书中记载的同一座山,巫夫子和瞫梦语所讲的大不相同,但从师父的讲说中能够在脑海里(当然他认为是在心脏里)形成一个立体的图画。 比如,当巫贞讲到“西山经华山之首,曰钱来之山……西四十五里,曰松果山……又西六十里,曰太华之山……”,一座一座山峰的方位很清楚,就像地图一样,在他的脑子里出现。 而瞫梦语所讲的,大多是一些怪诞的动、植物以及那座山上的神是什么,想到哪里讲到哪里。 木莽子有超人的空间思维能力和超人的想象能力,从见识的角度出发,他更喜欢巫贞的讲说;但从自己的心思出发,木莽子更喜欢听瞫梦语讲说,而且她的记性明显比巫贞好很多,他喜欢她说话的声音、动作和表情,与内容无关,尤其是对自己一个人说话。 还有一点,他很高兴的,就是几人一起聚会时,每当说到《山经》或者其他书上的事情时,巫城会因不感兴趣或者以不屑一听为荣而主动离开。 天气渐渐开始暖和起来。 按“天人合一”理论,人心也开始活跃起来。 巫城虽然与水仙之秘密约会渐入佳境,却始终未忘外间的花花世界,尤其未忘你死我活的武力争斗,常有英雄无用武之地的叹息。 这一日,太阳上了树梢,巫城方才习惯性起塌,习惯性用了朝食,在龙宝寨中无精打采转了一周,发现除了木莽子在房中观什么书,以及平常看家的水民等年纪较大的人, 大多不在,纳闷暗道:“人都到哪里去了?怎未有人来叫醒我?” 第268章 志异道合 巫城突然想起来了,昨晚有人说旺龙湾什么长老后日五旬大寿,估计是祝寿去了。 他想到,那旺龙湾松青青与水仙有婚约,水仙自然也不得已是去了,心中有些酸味。 他转而又想到:“听水仙说木莽子与松青青是最好的兄弟,他又为何没有去?” 巫城十分无聊,打算再回梦里打发光阴,突然灵机一动:“地心洞,是龙宝坑中神圣之地,虽然进去参与过活动,但并未深入。 “这天坑十分反常,或是那地心洞并不是他们所说的那般恐怖,甚至可能是出天坑的一条路。” 想到这里,这小子如无意中拣到宝物一般兴奋。 “不如趁他们不在,去那个宝洞探一探,若真是有出路,岂不是卧虎出山。” 心动不如行动,巫城出了寨子后门,边上石级,边又想到:“地心洞里供有神像,平常不准进去,且上有关锁,这却不便。今日寨主等人都不在家,正好有一个傻儿在家,他若同去,一则有个伴,二则他可准备所需物件,三则万一有甚麻烦,他可顶缸。不去约他同去,更约何人?” 于是,巫城转回到木莽子房中,亲切叫道:“好兄弟,观什么书?” 木莽子正在专心于周文王设的圈套之中。 木莽子是龙宝寨未来的寨主,自然要学巫术,由于他接触过一些其他书籍,因此对巫术的学习兴趣没有他父亲水融希望的那样大,甚至可以算得很不上心。 当他开始学习《周易》,他认为周文王应该是一个巫术极高的巫师,甚至可能与巫咸天师在差不多的水准上。 同时,他又发现,似乎越开始学《易》,却越糊涂,会不会是那“女神仙”(巴永春)随口之言,自己却当了真了? 听巫城一叫,木莽子从书中出来,见是此人,不想搭理,出于礼貌道:“《易》。” “有甚收获?” “十分怪异,看不明白,豪无收获。” “听说易理微妙,岂能轻易就懂。” 木莽子此人,好奇心强,听巫贞说《周易》是天下第一奇书,再加心中有事,便开始认真研读,才发现与其他书大不一样。 虽然经巫贞指点,他明白了一些“字面意义”, 但仍然觉得是大棒棒掏耳朵,入不了门,心中不服。 他又是坐得下来,善于思索的人。从上前天看到今天,手不释卷,因此虽然是与松青青最要好,也没有同去旺龙庄。 水融夫妇知道他的性情,也未勉强。 巫城与松青青有宿怨,自然不会去自讨无趣,也没有人欢迎他去。 木莽子不请客人坐,低下头又观起书来。 巫城静站了一会儿,以言挑道:“听说地心洞很深?” 木莽子仍是不理。 巫城又道:“我料地心洞,或许是出天坑的一条路。” 此言一出,木莽子心中一惊,暗道:“我连日苦思冥想,未想到此处,他却有这根筋,或是有理。”便道:“有何道理?” “我一路来到龙宝坑,发现龙宝坑是个怪异之地,很多东西,不能按常理去看,要反过去想。外间以为天坑是个魔鬼坑,其实却是人间仙境;再拿天浴池外面的路来说,都以为外面是悬崖,却是大路。因之,都以为地心洞是下阴朝地府的,但或许正是出天坑的路。” 木莽子暗想,他这番言论,居然曲蟮过细沙,有些道道,便道:“不全是胡话。” 巫城心喜,上前到木莽子面前两三步,弯下腰,以更加亲切的语气道:“好兄弟,不如,我们去探它一探?” 木莽子惊了一下,暗想:“我也正想找出去的路,他却与我一样心思,如果真如他所说,岂不妙哉。但是,我不必与他同伙,等水华、水云回来自去。”便道:“地心洞平常不能进去,等他们回来了再说。” 巫城的想法却正与木莽相反,他明白此事不能让父母知道,至少不能让他们知道太早,于是道:“兄弟差了。若是等他们回来,就去不成了。” “为何?”木莽子这次没有再说完话就仍低头观书。 “你想,在龙宝坑所有人心中,地心洞一定是个送死的洞,他们会同意去探吗?肯定不同意!”语气坚定得木莽子不得不信。 木莽子心想,他说的确实不差,在龙宝坑里,下地心洞就如外面的人说下天坑一样,是个大忌讳,必然不会同意,但依他所说确实值得一探,若成了,正好去完成大洞主之令,也为天坑人走出这个天牢找到一条路。 同时,眼前这个讨厌的人是个武功高手,这点不能否认,有他同去,还多了一层保障,便道:“可以一试。” 巫城心中狂喜,但并不十分表露,道:“现在就去!” 木莽子道:“不用如此急,父母他们最早要大后日才能回来,我让民伯准备一些东西,再去。” 巫城道:“最好最好!” 二人心思不同,目标却一致,一拍居然即合。 好不容易熬过一天一晚,巫城起个大早,便来约木莽子,却见木莽子还未起榻,叫醒他。 木莽子起来,用了朝食,二人背了所需物件,从寨后门出发。 这是一条青石路。 走到半路,木莽子见引水到寨中的两根竹枧之间在漏水,上前重新把位置对好。这样的竹枧有数十根,连接在一起,从山上的清泉眼直到龙宝寨。 这大约是原始的自来水,只有生长在高山峡谷的民族才会发明,正如清代李调元描述的“竹桶分泉,最是佳事”。 巫城笑道:“想不到龙宝坑中人,还会这一招,省了多少事。” 木莽子道:“你想不到的多。” 巫城正要回应,只听后面喊道:“你们哪里去?” 二人吃了一惊。 第269章 地心处旅 木莽子、巫城回头看时,却是水仙、瞫梦语二人。 二女子小喘赶上来。 巫城歪起颈儿问道:“你们何时回来的?他们全都回来了?”他首先担心的是自己的计划泡汤。 水仙笑道:“什么何时回来,我们根本就没去!” 巫城心中有双重的欢喜,道:“原来你们也没去,昨日却没见到?” 水仙道:“昨日,我们把自己关在了房里。” 原是水仙觉得见到“未婚夫”松青青比较尴尬,更怕去旺龙庄,难免说到与他的婚事,因此扯了个谎说头痛,瞫梦语见她不去,也就没去。 扯慌要扯圆,既然扯了谎,也只好在房中认认真真呆了一天,吹她们的牛,做他们的手工活。 今早起来,别无好玩的人在家,二女子听说木莽子、巫城在家,便来找他们说话,却不见人,才听老黄牛一样的水民说那二人要进地心洞,劝都劝不住。因此,二女子既有担心,又兴奋地追了来。 木莽子道:“你们头痛,回去养病!” 瞫梦语笑道:“我并不头痛。有的人不仅是头痛,还心痛,合起来就是心头痛。” 水仙道:“不管痛不痛,你们要进地心洞,我们必须同去!” 巫城道:“不怕有妖怪?” 水仙道:“有妖怪更好,我正好看他把你活吞了!” 瞫梦语道:“莫胡说!要忌讳!不带我们,你们就去不成!” 木莽子惑道:“此话怎讲?” 瞫梦语笑道:“彼昏不知。” 水仙、巫城二人未听懂。 木莽子想到此次进洞多是无果,希望渺茫,再加心中有鬼,巴不得与瞫梦语同行,哪里还会拒绝,点了点头。 一路小上坡。 木莽子走在第二,边走边道:“按先人规矩,须先发毒誓:永守龙宝坑秘密。” 巫城走在最前面,道:“女人还没出生,就想生娃儿的事,发屁个誓。” 水仙惊道:“原来,你们是来找出去的路?要出龙宝坑?”木莽子自知说漏嘴了,笑道:“能找到吗?明知公鸡不下蛋,偏要按在鸡窝里,你哥哥有那么笨吗?” 瞫梦语笑道:“也未必!” 水仙肯定道:“当然不可能!不过,进洞之前,求神鬼保佑总是好的。” 巫城道:“不禁不忌,大吉大利,何须如此麻烦。” 木莽子道:“算了,本就不是为了出龙宝坑。” 不多时,就到了洞口,巫城、木莽子合力打开一道重重的原木门,闻到一股潮湿的气味。 进到洞内,此处较宽敞,光线也还较明,有水仙坚持,木莽子、巫城放下行囊,同两个女子一起,在地心神(地祗女山鬼)、鹰神、澹子、郑柏石像前叩了几个头,求了保佑,开始点火把。 水仙问巫城:“准备了几支火把?” 巫城道:“你不识数吗?足够。” 水仙呸道:“房梁上的贼蛛,自以为是!” 巫城、木莽子各继续背一个行囊,两女子空手。 巫城持火把打头,后面水仙、瞫梦语、木莽子最后。 洞中这条路,在石逢之中,或直或弯,甚而还有盘旋,虽是一心向下,并不是鼻直的陡峭,路中常有乱石、怪石,路壁上也时有怪状石。 四人大起胆子,又小心翼翼下了不知多远,到了一个小平台;随后一小段平路,又是下坡,均是这样的道路。 突然,巫城叫道:“那是什么怪物?” 他身后三人看过去,有一只兽,形状有点像小猪,长着一双鸡爪。 那怪物叫了一声,像狗叫。 木莽子道:“像是狗獾。” 木莽子话才完,那怪物就像在玩躲猫猫的游戏一样,一会在一块石头后探出头,一会儿又到了另一块石头后面。 那怪物玩了几次,不跟探险的客们人玩了。 又走一程,见到一只鸟,其状如枭,面像人,好象有四只眼晴,有耳朵。 巫城道:“这个更怪了。” 瞫梦语道:“这个,估计称为顒。” 水仙道:“我看像猫头鹰。” 一路之上,还见到一些怪物。见多了,就见怪不怪,随后,他们又见到穿山甲、腹虫等。 再继续走,见到一只很大的动物化石,形状像牛,重约千斤,瞫梦语上去摸了摸一只半跪的脚,道:“这估计是夔牛变了的石头。”夔牛,有说就是野牛。 又下去不远,见到了像是犀牛、鄂鱼、孔龙、珊瑚等的化石,种类不少。 水仙道:“看来越往下走,就只有变成石头的了,没得活物了。” 才走不出五步,瞫梦语叫了一声“那不是活的?” 三人急忙看去,才见前方不远处,果然有一只巨蜥,爬在路上,抬起头。 巫城道:“这个,怕是要吃人的了!”迅速抽出宝剑。 几人停下来观察。 木莽子捡起一块鸡蛋大小的椭圆形石头。他有百发百中的投掷术,但不想打它的头,轻轻扔了过去,正好打在巨蜥的背上。 巨蜥叫了一声,慢慢爬起过来,几人紧张起来。 巫城道:“你们慢慢后退!”仗剑准备如有危险,杀了它。 那蜥蜴慢吞吞爬了十来步,转进一个支道去了。 四人等了一会儿,不见它出来,估计爬远了,才继续前行。 木莽子一直注意观察情况,这时道:“我在龙宝坑这么多年,从未见过这么多怪物。郑如梦,是不是你招来的?” 走在他前面的瞫梦语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同我一路到龙宝坑里来,我就见到不少怪物。” 瞫梦语笑道:“你这样说,我才要怪呢,同你在一起,我才多次见到怪物。” 巫城在最前面,道:“你两个本身就是怪物,我看是你二人共同招来的。” 水仙附和道:“我看也是。” 瞫梦语笑道:“我不信同一个母生的,一只是豕,另一只是犬。” 木莽子道:“物以类聚。” 一路之上,还见了不少稀奇,不一一细说。 ——后人对他们当时在地心洞里见到的各种奇怪的动物及化石,还有少量植物,以及至今仍然可发现的怪异的植物,有多种不同的解释,有极地进化缓慢说(认为天坑属阴极之地)、近亲繁殖说、海陆变迁说等等,各有道理。 但是没有一种得到广泛共识,唯一共识的是:他们当时见到的多数物种后来已经灭绝(或变异),就像孔龙一样。 不过,现代的当地人有一种新的说法:就像神龙架一样,在170万年前出现的第四纪冰川时,天坑没有被冰层所埋藏,成了一些生物的避难所,因此直到现在还有被称为活化石的鹅秋掌等珍贵的植物。 后话少说,有兴趣者自去考察研究。 四支火把快完,到了一处地方,洞石跨塌,顶上一根大横梁石被斜压在乱石下,)那石头上面,居然有一个巴人图语的凹刻大字…… 四人猜想是什么字。 第270章 心通则通 四个探险者见到的,是一个阴刻的大字,说它像巴人的图语,又不完全像,后面还有不有字,不得而知,被泥土所被埋了。 木莽子看了一会儿,没有发言,巫城不耐烦道:“你一日到晚,跟那无所事事的巫老夫子读书,看了半晌,屁不放一个,读傻了?” 水仙骂道:“犬嘴吐不出象牙!你要认得,还不快嚷出来!” 木莽子猜了又猜,才道:“这个字,应该是禁止的禁,或是禁止进去。” “难道不会是禁止走回头路?”巫城已经看出木莽子不是表面上看来的那样“善良”,故意抬杠。 木莽子在思忖,巫城又道: “挑灯执火到了这处,除了什么野物、怪物,死人毛都没见到一根,管它禁什么,进去看看!” 瞫梦语当然希望找到出天坑的路,道:“说得有理。” 这条石梁之下,有一个空隙,虽然不大,尚可以过一人。 巫城体长身宽,偏起颈儿,费了好大劲才进了去。 后面三人侧起身子穿过石梁下面,接燃一支新火把,先四下观察。 水仙拍了拍巫城后背一身的灰,道:“看你费那个劲儿,山大无柴烧。” 听她这话,瞫梦语突然想起虎安宫侍女、巫城之妹如烟说过其兄有个“偏颈鹿”的绰号,一时又有些伤感,且不便明说,对巫城道:“估计你那颈子,再正不过来。” 巫城道:“人正不怕颈子偏。” 瞫梦语应声道:“死犬何愁要剥皮。” 水仙欢喜笑道:“木盆遇到了金刷把了。” 木莽子道:“水带得少,你们还是留点口水,当水喝。” 进到里面,石柱倾斜,瓦砾乱堆,还有石几、石榻、石兽、石鸟等。 这是根本非常意想不到的发现。难道里面,曾经有人住过?后来被山体埋了? 四个人从来没有听到过相关的传闻,大吃一惊。 巫城道:“这里里,原来好宽敞,好象以前是什么房屋,可惜跨了!” 木莽子道:“越是这样,越要小心一点!” 水仙摸了摸一根石柱,满手是灰,道:“灰都比巫城的脸还厚,不晓得垮了好多年了。” 巫城笑道:“你哥哥脸皮倒是薄,把灰糊在他脸上,正好不过。” 瞫梦语道:“有的人,脸都不要,如何糊得上灰?” 四人慢慢观察前进,见中间多是石砾,不好行走,边上却是悬壁,沿壁底边上行走五十余步,见到一面石壁,呈暗红色。 这处石壁,比较平整,象有被火烧过的痕迹。 没有发现有价值的东西,巫城持火把在前继续探路,水仙、瞫梦语紧随。 木莽子越走,越担心出事,不自觉提剑在手,跟在最后面。 巫城回头,偶然见木莽子已经抽剑在手,讥讽道:“剑,瞬时可拔,你要是提起打露水,就应该来带路!” 水仙轻喝道:“话多!又不要你费力!” 再往前走,突然,巫城左手指石壁喜道:“快看,有画!或是仙人指路!” 水仙道:“惊什么慌,又不是只有你才长有两只眼晴!” 四人上前仔细分辩,看不出上面画的什么,似图非图,不知是故意刻的,还是石头本身的纹路。 再向前,一面石壁上有有两行较大的字,仍如那个“禁”字,有些怪异。 木莽子有刚才猜字的经验,想了不一会儿,念道:“地心中空,心通则通。” “是什么意思?”水仙问。 木莽子若有所思,瞫梦语笑道:“你又呆起做甚?” 木莽子一语双关道:“我在想,心通则通。” 地底之下,居然发现有图语,虽然不知是什么图案,或者说文字,更激起了探险者的浓厚兴趣。 再向前走不远,有一个洞口,鼻直向下,不知深浅。洞口边上,有一条危路,继续向前方。 由于火把用到了快一半,必须回头,巫城抱起一块三角形石头,从洞口扔了下去,憋了半口气的功夫,没有听到有石头落地的声音。 瞫梦语道:“这洞子,不知有多深!” 话才说完,只听洞下传来巨大的吼声,不知是何样怪物,四人心惊胆寒。 水仙道:“下面又不知有何怪物,不如快回!” 巫城道:“慌什么,且看看是何怪物。” 木莽子、瞫梦语也劝道“快回。” 巫城道:“何样怪物,敢挡我的去路!”这说又抱起好大一块石头,向洞口扔了下去,下面传来更加恐怖的吼声。 四人急忙撤退。 回来,是上坡路,四人费尽力气回到进口,汗流如水,都站在洞口吹风,脱下外衣散热。 瞫梦语从头上取下一颗长长的刺猬刺,长发散散下来。 她里面穿的是一件较紧身的纯白桐华布内衣,也就是木棉布,是蜀地所产,自然是从虎安宫一路带来的。 木莽子见她身体各处该凸则凸,该平则平,曲线毕露,热气从身体内冒出来,脸上全是香汗,一颗颗向下滴,面红如紫,无法不去联想那热气是从美妙的胴体里发出来的。 又见她长发如墨,微风吹来,飘飘然有神仙之姿,木莽子突然联想起相思谷听到的那句“甩根头发来吊死你”的鬼歌儿歌词,心中暗想:“她这一缕青丝,要吊死多少男人?”又发呆了一会儿。 正发呆,木莽子听其妹水仙道:“走!我们该去一个地方了。” 瞫梦语问:“还要到哪里去?” “当然是温泉!” 瞫梦语笑问巫城:“你敢去不?” 对巫城来说,这是打在脸上的话,轻怒道:“有何不敢!独狼还敢咬象腿!”意思是今天帮凶水华没在,不怕你木莽子再出什么幺蛾子。 木莽子轻轻哼了一声。 离开地心洞洞口,两男两女去后同上的天浴池,浑身洗了个透切。他们不仅仅是为了洗掉灰尘和汗水,最重要的是,要洗掉害怕沾上身了的不洁魂魄。 两日后,龙宝寨主水融回来了,听水民说木莽子四个人进地心洞去探了来,忙叫木莽子来问里面到底有什么,有不有危险。 木莽子回答道:“里面什么也没有,就是一个无底洞。” 水融道:“你以为为父年青时,就没有进去过?那是一条死路!以后,不准擅自进地心洞!” 瞫梦语就像一只落入笼中的鸟儿,在悬崖包围的大天坑里面生活。且先放下这处话题。 战乱时期,天下之大,而像天坑这样的净土,并不算多。 春暖花开的虎安山,迎来了一位特殊的信使。 第271章 同为嫁衣 这个信使,不是一般的信使,他是巴国六公子巴平安枳都府中的文官、虎安山大部族大巫师瞫瑞的快婿驰名。 驰名此人,身长八尺略余,形貌昳丽,武功平平,曾拜老大夫蔓芝为师,读过中原的书籍,精通琴棋诸项。在巴国境内,驰名正如其名,无疑是鹤立鸡群一般的人物之一——当然,不少巴国人并不这样看,他们最崇尚的是武力。 虎安山大巫师瞫瑞第一次与驰名深谈,就打算将女儿许配与他。 按常规,传达一个指令,不需要驰名这个级别的中级官员亲自跑一趟。实际上,他这一次,除了来传命令,还是巴国中卿(枳都上卿)鄂仁和大夫郑桓的秘密特使,负有一项特殊的使命。此外,只有他自己和中将军巴秀知道,他还要顺便办一件既私又公的秘密事情。 虎安伯瞫玉在虎安宫中正二八经接待驰名。参加者只有虎安宫中卿相善、山师主将牟诚和瞫梦龙三个人。 驰名首先传达的是一道命令:各子部族调集精锐的武士,赴江州(今重庆主城)集结,报复蜀国;鉴于丹涪水的虎安山瞫氏、郁水巴氏、酉水共氏三大部族,要防止夷城楚军趁巴蜀之争出兵,这三大部族仅象征性派出百名精选武士参战。 巴国与蜀国,历来不和,世人皆知。按使者驰名的说法,这一次,之所以要报复蜀国,起因是一批价值连城的礼物。 数十日前,七大诸侯国之一的秦国分别送了一批贵重礼物给邻国蜀国和巴国。 可是,秦国同时送礼给巴国的好事情,被蜀国打探到,一位好事的蜀国边将将走到半路的秦国使者和礼物秘密“请”到了蜀国都城。 蜀王借宴请秦国赴巴使臣在酒宴上有上国出使下国的不恭敬态度之口,认为藐视了蜀国,于是将巴国的这一批礼物“没收”了,随后礼送秦国使团出境。 两手空空的秦国使臣,无法再到巴国作客,无奈返回了秦国。 这一消息,又被巴国在蜀都的探子探到。 本来,这件事,最应该生气的是秦国人。可是,巴地,从古至今,都是充满血性和野性的土地。 这件事,休说是放在尚武的古代巴人身上,就是放在现代的重庆崽儿和重庆妹儿身上,也会立即“雄起”,火冒三丈,甚至不惜拳脚相向的。 这批礼物价值虽然不菲,但并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被战国七雄之一的奏国看得起,主动送来礼物,在巴国统治者看来,是莫大的面子。 而现在,这批属于巴人的礼物被蜀国人扣下了,巴国人面子上怎么会放得下? 按巴人固执得有些狭隘的理解,他们认为这次是受到了蜀国的赤 裸 裸的羞辱和藐视。不教育教育蜀国人,如何吞得下这口肮脏气? 驰名话传完了,虎安伯瞫玉率先问道:“那狗 日的蜀王,贪婪得很,不知是不是眼珠子爆了。他这样做,就不怕同时还得罪了秦国?” 驰名道:“秦公得报,心头肯定会有所不爽,但蜀国不会因此事而得罪秦国。” “此话怎讲?”瞫玉道。 “这是秦国的方略,也可说是诡计。秦国并不富裕,之所以送礼物给蜀国和我巴国,应当是秦(献)公将会有大的动作。我窃料是秦国将向魏国发起进攻,收复其被魏国夺走的河西失地(今山西、陕西两省间黄河南段以西地区)。收复河西,振兴秦国,可以说是秦公穷毕生努力之事。 “秦国给蜀国送礼,是想让在秦国动作期间,秦蜀边境,尤其是起过争端的南郑一带安宁。 “而秦国给我巴国送礼,是想让巴国在必要时牵制蜀国。这一点,蜀国人也算看懂了;而且,蜀国人同我们一样,双方都看懂了:只有对方有事,另一方都会趁机揩点油。反正结果都是一个样,不如扣了礼物,先占个便宜。 “甚至于,搞得不好,秦国是故意让蜀国晓得给我国送礼的事。不过,这仅是我个人的猜测。 “巴蜀两国之间的旧怨,本来就从来没有真正消除过,现在,蜀国扣了我国的礼物,是生出新的事端,必然造成会进一步不和,甚至可能因此而动起武来。 “如此,秦国的目的,同样能够达到。” 瞫玉几人,皆点头称是。 虎安山山师主将牟诚问道:“如此说来,我国向蜀国报复,不是正中了秦国之计了吗?” “虽然如此,可蜀国人这样做,是明目张胆的挑衅,而此时此刻的四公子巴东安,怎么会吃这个哑巴亏?”驰名道。 此话一出,牟诚、相善都猜测,驰名言外之意,或许是说:这一战,似乎与四公子巴东安借此机会“证明”自己的气魄和能力、争取早日上位有关。 这是一个敏感话题,二人不会就此细问。 却听瞫梦龙道:“就算是必须要教训一下蜀国人,江州及其周边的兵力足以应付了,也不必要千里调兵吧?长途奔去,难免泄露军情,还起什么作用?” 山师主将牟诚轻笑道:“或许,四公子,也想如上年偷袭楚军古仗军营一样,立一场奇功吧。” “所言有理。古丈之战,虽然六公子巴平安没有亲赴前方,功劳还得算在他的身上。”中卿相善,最近语言不多,此时道。 瞫梦龙道:“恐怕再没有那包药了。这一次,蜀国人先惹事,难道他会不早有准备?” “巴国武士,闻风而动,闻令而行,驰某以为:做臣属的,诸多事,不需要问为什么!” 驰名此言一出,在场的虎安山人,虽然仍有疑惑,不便再议论了。 相善、牟诚均知道,虎安伯父子俩都非常喜欢驰名这个亲戚,肯定还有私家话要叙,正事议完,二人先行辞出。 此时没有外人,瞫梦龙再一次请教驰名刚才并没有正面回答的问题。 驰名笑道:“梦龙看事,果然比以前成熟了。此次,之所以会调集各部族武士,依我看,其中有四公子巴东安的一己私心。” 瞫伯道:“此话怎讲?” 第272章 黔驴穷计 驰名捋了捋胡须,道:“兵者,国之大事。我窃料,蜀人屡搞小动作,江州早想对蜀一战,这次礼物之事,不过是个借口罢了。 “除此之外,或许还有四公子巴东安的小九九。 “君上年迈,而储君未定,四、六公子世子之位的争夺,既是已进尾声,也是进入决胜时段。此次讨伐蜀国,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主帅为四公子巴东安,而他发令从各子部族选调武士,其用意,大约有二: “其一,试一试各部族对自己的态度,尤其是远离江州的部族,从而向君上证明,将来,他巴东安有掌控全国之能力; “其二,借机在各部族中树立自己的威望。” 瞫伯父子点头。 瞫梦龙道:“如此说来,巴平安是没有希望了?” “储位之争,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敢言胜。”驰名道。 “巴平安作死,天意!”瞫梦龙有点幸灾乐祸道。 “不然,若将来四公子继位,对丹涪水来说,并非好事。”驰名道。 “难道四公子又舍得巴国三大盐泉之一的郁水盐泉?”瞫梦龙略有不服道。 “他当然舍不得。梦龙,你不见,盐水盐泉,就像身上的肉,舍不得,最后,还不是舍了?” 虎安伯瞫玉道:“贤弟说得在理。巴平安,就是烂泥扶不上墙,怪不得别人。好了,不说他。贤弟难得到虎安山来,好好陪陪瑞叔,轻轻松松呆上几日。” “多谢兄长!小弟此次前来,除了传令,还奉命办一件要紧事。可这件事,不知当讲,还是不当讲?”驰名有些吞吞吐吐道。 “你我之间,有话直言,何须客套。”虎安伯听到不分彼此的驰名用这样的口吻,知道一定不会是好事;也明白驰名此时,是在履行他的职责。 “为了六公子的大计,也为了丹涪水的大计,更是为了巴国的大计,请虎安伯交出瞫梦语。”驰名公事公办的语气道。 瞫玉父子均吃了一惊。 瞫梦龙正要开口,其父伸手止了,道:“然后呢?” “然后,就说是四公子巴东安指使人将梦语劫了,目的是让六公子巴平安名声扫地,张显他的无能;如今,经过多时的追查,已将梦语解救了出来。 “若如此,则世子位之争,还有可看的戏。否则,六公子最后的机会,也消失了。” 这太玄了,瞫玉虽然算不上大智之人,但在虎安伯位上多年的经历,学不会跳,也学会跑了,仍不动声色,道:“君上,江州的大臣,全都是傻子吗?你以为,他们会相信吗?” “当然不会全信。实言相告:枳都郑桓大夫他们已经找好了原在四公子府中做过事的两名死士,由那两人出面作证,先把水搅浑了。其他的事,另行再说。” 瞫梦龙几次想要插话,均被其父的眼神止住了。 “这才真正是心思早挖空了,再弄不出花样儿来,倒腾出来一个穷人计!这是谁出的主意?不会是你出的馊主意吧?”瞫玉知道驰名也为巴平安出过不少主意。 “一人成了仙,鸡犬皆升天。若六公子将来做了国君,枳都的文臣武将,丹涪水各部族,都会受益。还需要谁出主意吗?” “我自然相信不会是你出的主意,只是随口一说。其他人,不好来对我说这种混球话,就让你来说,安排得也够周到的!不过,恐怕要让他们绝望了! “休说虎安宫交不出梦语,就是交得出,利剑架在脖子上,我也绝不允许让我的女,再次成为牺牲品!” 虎安伯的声音越来越高。 “正是我意料之内。说实话,依小弟看,若六公子先于君上病逝,就算是他的福份了。其他的,都是天空的小云朵,风一吹,就散了。”驰名并不想计较虎安宫交得出人、还是交不出人这个问题。 同时,驰名此言,是暗示,或者说相当于明示:巴平安病重,而美人瞫梦语是可以让他的物质生命和政治生命同时起死回生的灵丹妙药。 虎安伯父子虽然听说巴平安病了,但不知道程度轻重,而他病重的消息是绝密。 瞫玉点头道:“说得是。若如此,巴平安一门大小,不会因为君主易位而有多余的麻烦。” “兄长,驰名的公事已毕,得罪之处,还请体谅!”驰名起身施礼。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是公子府官员,自当公事公办。” “兄长,我还有一件私事。”驰名礼毕坐下道。 “私事,就更不须多礼了,请直言。”瞫伯道。 “请梦龙陪我去一趟林云观。” “你也想见一见蜀国人杜清涟?”瞫伯笑道。 驰名说了要到林云观去的目的。 “梦龙正要出征,转个道就去了。”瞫伯点点头应了。 “好,公事完了,小弟先去拜访夫人,然后去老寨一趟,随后就同梦龙出发。” 驰名谢别虎安伯父子。 军令一到,立即忙起来,虎安伯当场再次召来中卿相善、山师主将牟诚、行人若春沛、粮草总管苴怀、文官虢昌等,略作商议,下达命令: 抽调虎安宫虎贲、山舟两师及各部族中武功最高强的青年武士,组成一百人的精锐,由公子瞫梦龙率领,两日后从盘湖口出发,向都城江州开拔。 虎安山人认为,这一次,各子部族调集的武士,很大程度上说,既是去助战,又是去显示自己的实力。因此,虎安宫决定把家底翻出来,选择真正武功高强的武士。 所选的武士,其中:虎安宫虎贲二十人,由头目瞫英、郑骢领头。 虎贲中最郁闷的是楚畏(驰无畏),听说要选人出征,他急忙请命。但瞫梦龙认为,这次出征的武士人数太少,很容易与枳都的人混在一起,楚畏容易暴露身份,拒绝了他的请命。 山师武士二十人,由伍百夫长樊小虎领头,旗下有竹午、牟忠(牟诚之子)等虎安山有名的勇士。 山师百夫长竹午,是这一次出征武士中年龄最长的,以前是虎安宫虎贲侍卫小头目,公子瞫梦龙很尊重他。这也是瞫梦龙希望他尽量多立战功的安排。 水师武士二十名,由伍百夫长荼天尺领头,旗下有母青山、相真、丁衍、荼十九等勇士。 其余四十人,由各子部族自行挑选。各子部族首领们差不多一致认为,与其说这是一次出征,不如说是露脸,因此均选最如意的人去。 这一支精兵,包括瞫梦龙,共一百零一单人。 瞫梦龙明白,父亲安排自己出征,一是希望多多锻炼自己,二是可寻机与最有可能成为未来国君的四公子巴东安尽早拉上关系。 经瞫梦龙提议,由山师伍百长樊小虎协助统领,相当于“副队长”。 命令立即由快马下达到各部。 与此同时,虎安宫下达了另一条命令,而这条命令,在一定程度上说,是更加重要和实在的命令。 第273章 心口不一 虎安宫下达的另一条重要命令,是按中将军巴秀的要求做的,内容大意是: “所有在家武士,进入战时状态,随时准备应对楚军趁巴蜀之争的挑衅,由山师主将牟诚统筹,水师主将朴延沧、伍百长瞫鸢、瞫庆、相美及各部族首领具体负责。” 军务紧急,安排下去之后,稍作准备,瞫梦龙、驰名当天就出发,以名士驰名去拜访名士杜清涟为名,转道林云观。 虎安宫侍卫头目瞫英、郑骢率虎贲随行,一则护卫,二则随瞫梦龙出师。 同行的,当然还有驰名带来的随从。事情办完后,他们将直接从林云观到龙溪口。 当天傍晚,万风林海林云观中的杜清涟早得消息,在门口接到驰名、瞫梦龙一行。 瞫梦龙令瞫英和驰名的随从押住众人,自行埋锅造饭,不得打扰林云观,然后与驰名,只两人进了林云观。 林云观中,早已准备好伙食,招待客人完毕,杜清涟方才安驰名与今晚的主角在一个房间里单独见面,由心腹苌舒(与木莽子、度群芳进梦幻谷寻宝者)、母树林(梦幻谷出来的武士)把门风。 瞫梦龙则到杜清涟的房间里说话。 “红面虎可好?” 樊云彤一进房间,驰名先笑道。 “哈哈哈,我以为是何方大神,原来是驰兄!” 早已有人准备了水、果等,二人坐定,驰名道:“时辰不多,我开门见山。” “正好,我也没那么空。” “呵呵,你像处女一样,养在深闺,还很忙吗?” “说不上很忙,只是瞌睡睡不足罢了。” “看来,巴秀将军所言中了。” “他说什么了?” “巴秀将军说:巴国第一剑,再这样闲置下去,就要放钝了,放霉了。” “他的意思是,我可以回枳都了?” “你想回去吗?” “说实话,以前想回,现在不想回去了。” “你还恨某些人吗?” “正是因为恨,我才不会回去。” “又被巴秀将军言中了。实言相告,我奉巴秀将军之令,这次特转道来见你,是想由虎安伯信得过的人,送你潜回枳都,然后巴秀将军送你到巴蜀边界,也就是你父亲的老下属杜威将军哪里,你可以在那边施展手脚,尽情杀敌!” “哈哈哈!是巴秀认为,蜀国人比楚国人厉害吗?要我红面虎舍近去远?” “呵呵!闲置了多时,又在杜清涟身边,我以为你有所长进,原来还是生李子一个。 “你用心想一想:红面虎,在丹涪水,无人不知,很多武士认得你;而杜威那里,除了他带去的几个心腹,没有人认得你。等到六公子巴平安的事情结束了,你就可以露面了。” “巴平安的什么事情结束了?” “这不用多问。” “呵呵呵,我似乎明白了:巴平安的世子位丢了!等到储君定位,或者新君即位,我作为被巴平安陷害过的人,就可以明正言顺露脸了。” “你只说对了一半。此事不须多说。你只说,愿,还是不愿?” “我也不想听另一半。既然如此,那我为何不就在林云观里,等他的鸟事结束了,再出去便是?” “呵呵呵!又被巴秀将军言中了。” “不然。这一次,巴秀所料差了。我在这里,想喝酒喝酒,想吃肉吃肉,想挺尸挺尸。喝酒喝到罐底朝到,瞌睡睡到自然醒来,好生舒服! “除此之外,我想打猎打猎,想捉大龟捉大龟。总之,想干什么便干什么。挺舒服,挺快活!根本就不想出山去替人卖命!人生如此,还有何求?哈哈哈!” “林云观附近,大河没有一条,哪里来的大龟?你言不由衷。” “驰兄错了,不只有水中才有大龟,林云观中,就有一只巨龟、怪龟。我想让它做什么,它就得做什么!包括,让它喝酒。” “那倒是。那巨龟给红面虎将军行了个大礼。” 突然,樊云彤身后有人笑道。 樊云彤听声音,知道是把门的苌舒又来添水,听到这二人说话,插了一句,转头笑道:“苌兄,你不要哪壶不开提那壶啥。” 驰名笑道:“不妨请苌兄讲来,驰某也长长见识。” 苌舒道:“不知红面虎意下如何?” “再没有比隐姓埋名更丢人的事了,但讲无妨。”樊云彤笑道。 苌舒果真讲了一件趣事: 有一次,樊云彤喝多了酒,去戏弄林云观里那只巨龟,巨龟被戏得火起,伸出头将他拱翻在地。樊云彤大怒,提剑就要砍死巨龟。巨龟缩了头,他使气在龟背上乱刺,把那把剑都刺断了,龟背上却一点伤痕都没有。第二日,樊云彤酒醒了,又去给那老龟陪礼道歉。 苌舒讲完,驰名呵呵呵笑。 苌舒添好水,退了出去。 驰名道:“若是换了别人,我倒愿意相信他会在这丛林中,就像松树一样,静静地老死。 “可是,你红面虎,一定做不到。你就算是变鬼,也会变成战鬼! “我这次来,是要对你说:剑不磨,要生绣,三日不练手艺生。巴秀将军希望你在林云观,安心等待,切切记住:千万不要荒废武功。不久的将来,就会有你大展威风的机会!” “哈哈哈!巴秀说这些,有甚用?还不如,驰兄陪我喝酒,不醉不休。” “楚将斗鹰,又回夷水来了!”驰名激将道。 “所谓楚国第一剑,巴国第一剑,天下第一剑,又怎么样?虚名而已!请驰兄不必再言!” 驰名看得出,樊云彤确实是变了,而且是很大的变化,不过,他开始可能心灰意冷,但现在不仅没有完全丧失斗志,而且,随战事越来越频繁,他会越来越憋不住,其所言,心口不一。 驰名心想,巴秀给自己的额外任务,算是完成了,笑道:“难得故人相逢,还是陪你喝酒吧!” 当晚,杜清涟安排小宴。 瞫梦龙、驰名公务在身,不敢畅饮,樊云彤果然一醉方休。 次日五更天,瞫梦龙、驰名辞别杜清涟,步行到丹涪水龙溪渡口,各上船只。 沙滩之上,分别之时,驰名对瞫梦龙道:“梦龙,我看你,近来心情一定不佳啊!” 瞫梦龙轻轻点了点头。 “万事,从宽处想;遇事,三思而后行。” 瞫梦龙对驰名很尊重,又点了点头。 瞫梦龙一行,刚到离盘湖口(盘口)还有三四里水路,一队舟队,四只轻舟,拦腰杀了过来,挡住去路。 欲知此人是谁,且听下章分解。 第274章 一热一冷 虎安宫虎贲头目瞫英的乘舟位在最前,见有人拦截去路,站上舟头,大声喝叫:“前面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挡我们的路!” “瞫英!我要见公子!” 对面叫了一声,瞫英才看明白是三苗寨主盘芙蓉。 瞫梦龙听到是盘芙蓉要见自己,已猜到几分,令两队舟靠近,接盘芙蓉上自己这只舟上来,一起向下游放舟。 虎安宫主人对盘芙蓉一向印象很佳,瞫梦龙见她一身戎装上来了,看来真是做好了出征的准备,笑说“有请。”显得很热情。 施礼毕,盘芙蓉道:“请教公子,这一次远征,各部族都有武士出征,唯独我三苗寨,半边人都不选!也太欺负人了!” “盘寨主,你以为是去游山玩水吗?”瞫梦龙故意道。 “要是游山玩水,我还不来拦你大公子的去路了!” “这一次,是特选的武功最高的百人。”瞫梦龙继续装傻。 “公子是说,我三苗寨里,没有武功高强的?别的且不说,你选的百人中,有几个人,跟我盘芙蓉一样,取过楚国将领的首级?” “的确极少。不瞒你说,这一次出征的,包括号称丹涪水第一勇士的荼天尺在内,不过都是些有勇无谋的家伙,而没有一个能当大事的部族首领,你晓得是为什么吗?” 瞫梦龙知道盘芙蓉对荼天尺有意,但似乎没得到理想的回应,故意压低荼天尺来抬高盘芙蓉。 盘芙蓉可不是狗坐渊蔸的人,听了这话,如喝了一口蜜水,笑道:“这有关系?” “防备楚国人来惹事。” 盘芙蓉点点头儿。 瞫梦龙接着道:“再者。你寨子中,女人比男人厉害,但此次远征,女人出去,多有不便。” “有何不方便的?男人能做的,我们也能做;男人不能做的,我们还能做!” “这我相信!此外,还有一个原因:近日,君上的一个妃子,要路过虎安山境,并将到虎安宫去。母亲想让你一路陪同并护卫。毕竟都是女人,更方便。” “公子是说,生长在郁水的那个君上妃子要回来?” “正是。” “真的假的?” “宫中之事,岂敢胡言。”瞫梦龙一本正经道。 “她是丹涪水飞出去的一只金凤凰,我一定得请她到三苗寨里作客!” 瞫梦龙笑道:“你若去出征了,她还怎么到三苗寨里来作客?” “我就是不服那口气!” 转眼到了盘口,盘芙蓉笑呵呵辞去。 前面数只战舟,数十名武士,在虎安山大部族山师伍百夫长樊小虎、舟师伍百夫长荼天尺率领下,集合完毕,准备周全,只等公子瞫梦龙驾到,便好开拔。 战舟顺水而下,接到在沿途江边等待的其他部族的武士。 顺水到了大溪河口,在这里集中的,是牟氏、若氏的武士。 每有武士上舟,瞫梦龙都要起身观察新到的武士们,象欣赏自己的珍贵藏品一样。在他眼中,这一百人,再加留在虎安宫中的八十余虎贲,就是自己手中最具杀伤力的一把利剑。 突然,瞫梦龙对贴身侍卫郑骢道:“你看,正与牟忠说话的那人,在几名牟氏武士中,如鹤立于鸡群。他是谁?以前从未见过。” 郑骢看了看那人,比牟忠高出了半个人头,道:“可请来一见。” “不急。等路上有空再说吧。” 舟队到了枳都水师营附近,有快舟出来传令:所有出征勇士,立即转乘商舟,先到江州;且从此时起,一切后勤保障及其费用,均由江州负责;舟子及其他闲杂人等,各归本地。 接了命令,立即行动。 长江中的商船比丹涪水的排水量要大数倍,一船就能装完了百人,早已征来准备好。 瞫梦龙一边上舟,一边对瞫英道:“看来,江州果真是早已准备好了。” 瞫英道:“这一次,四公子巴东安,倒是大方。” 瞫梦龙笑道:“收买人心而已。” 虎安山百名勇士中,见过大江(长江)的不多;而去过都城江州的,除了护送虎安宫主子去过江州的虎贲侍卫,几乎没有。 商船逆大江水,破浪而行,向江州开去。 沿途这一带,属于四川盆地与盆边山地的过渡地带,地形以丘陵、台地为主,其次是低山、中山和少量平地。 舟行长江之上,一眼望去,江面宽阔,沙滩平缓,水流却显然没有丹涪水湍急,水质更不能与丹涪水相比。 舟上的虎安山武士们,有的睡觉,有的欣赏沿途与丹涪水流域不一样的风景。 这百名武士,都是大老粗,当然看得出山地与丘陵地形的差别,也算得上是开了眼界,但很少有人为丘陵地形的美而赞叹。他们向往的是都城江州。他们更关心的是蜀军现在何处?与老对手楚国相比,武功又如何? 约向上水行了三四十里地,近傍晚,虎安山武士到达有“中国榨菜之乡"美誉的今涪陵区蔺市镇_。 要是在现代,在这个季节,人们在这沿江岸,会见到成片的快要成熟的青菜头。 青菜头,因其身上有如女 性乳 房一样形状的凸起,当地人用对乳 房的俗称而取了一个俗名。实际上,青菜头是茎用芥菜的一个变种。因膨大茎上叶基外侧有明显的瘤状凸起,故又称“茎瘤芥”。主要产于重庆、贵洲及四川。青菜头,正是是制作榨菜的原料。 而当时,虎安山的勇士们,没有见到这种让当地成为世界四大腌菜之首的植物。据有人考证,青菜头在十八世才开始在这在一带大量种植。 商船靠岸,但武士们不能下舟,吃喝拉撒都在船上,船工们成为服务人员。 晚餐后,天还未完全黑,舟师伍百夫长荼天尺来见瞫梦龙,见瞫梦龙与山师伍百长樊小虎在说话,站在边上。 瞫梦龙看荼天尺来了,既没有说“请坐”,也没有让“退下”。 荼天尺侯了一会儿,方才道:“常说:兵贵神速。请问公子,这样慢吞吞的,是去征战,还是去观光?” “都不是。”瞫梦龙抬头道。 “此是何意?” “是去当木偶。” “木偶”,是荼天尺曾经形容过瞫梦龙的话,听瞫梦龙此时这样说,不知如何对答好,只得道:“搞不懂了”。 “有的事,你不需要搞懂!”瞫梦龙又补充道。其实,瞫梦龙并不是荼天尺以为的那个意思,而是他认为这次出征就像去当展品。 “末将告辞!”荼天尺不知道瞫梦龙为什么对自己总是不冷不热。其实,这其中有瞫梦龙性格的原因。 次日天边刚发白,继续向上水进发。 商船到达黄草湾(今重庆长寿区境内),此处有一个城邑,一段时间称为“枳邑”(为与今重庆涪陵相区别,涪陵在本书中称“枳都”,曾为巴国旧都)。 这里,处于巴国腹心地带, 东距都城江州仅八十余公里。 考古发现,早在七千多年前,这里就有土著民族居住。唐代武德二年,因其地常温,禾稼早熟,民乐之,故定名为乐温县;明代洪武年间,因县北有长寿山,居其下者,人多寿考,乐温县改名长寿县,即今天的地名。 瞫梦龙观察此处地形,勇夫当关,可锁长江。 这里,驻有巴国军队。后来,楚国人进一步向巴国腹地逼进,巴人扩展军事建筑,建立完备了都城江州在长江对楚方向上的最后一道重关———阳关。 闲话之间,虎安山勇士们终于到了一座慕名已久、向往已久的“大城市”。 第275章 陌生的战场 虎安山的勇士们,经过在他们看来属于休闲式的行军,到达了巴国都城江洲。 江州城是一座典型的山城,由低向高,低矮的房屋一排接一排。可是,在所处的角度上,他们看不到哪里才是他们最想看一眼的巴国主金碧辉煌的宫殿。 他们看得最清楚的,是码头上停靠的木船和在河流中缓缓行驶的大大小小的木舟。 江洲城,位于长江与其支流嘉陵江汇合处(嘉陵江北岸江北嘴)。 虽然当时的都城,远没有后来的规模,但对第一次出远门的虎安山勇士们来说,无疑已经是庞然大物了。 奇怪的是,巴国都城,也包括其他重要城镇,没有常见的土筑城墙——现代有人推测,巴人使用的是篱笆,因此没有留下遗迹。 巴人建的,似乎就是开放式城市——他们认为,巴国武士的血肉之躯和锋利的柳叶剑,才是真正固若金汤的城墙。 直至40多年后,到了公元前316年, 战国时期著名的政治家张仪、军事家司马错以及都慰墨率秦军灭蜀,顺道灭巴,秦军在占领江州后,张仪扩建城市,督建城垣,方才有了真正完整意义上的城池,史称“仪城江州”。 按接到的命令,外地调来的武士们不准进城。虽然明知道是来战斗,想到过会是这样的命令,可是江州城就在眼前,不能亲自进去见识见识,不少人仍然骂娘。他们只能在江面之上,遥望都城。 仅仅在都城江洲的渝水岸边,歇了一下脚,转了一次舟,就象匆匆的过客一样,虎安山勇士们奉命开进阆水。 阆水,即嘉陵江,是长江水系中流域面积最大的支流,上源为白龙江和西汉水。陕西省汉中市略阳县两河口以下段,曾称“潜水”。这条江,在唐朝以后称嘉陵江。 嘉陵江与渠江、涪江交汇处(合川)至重庆主城区朝天门的一段,古代曾称为渝水。 关于“渝水”的来历,说法不一。其中一种看法,有民俗专家认为,上古有凫臾族,异名夫余、浮渝等。约3100年前牧野之役,商人落败,其中一支浮渝人向西南逃窜,来到今天的嘉陵江,“渝”或是指凫,野鸭子的意思。 后来,重庆简称“渝”,也应是与“渝水”名由相同的原因。 嘉陵江流域,很早就生活有数支重要的广义上的巴人。其中,影响最大的,后来称“賨人”。 賨人又称寅人、板盾蛮,世代生活于嘉陵江峡江地区。早在春秋战国前,他们就在嘉陵江流域建立了自己的国家,后被西迁巴人(如白虎巴人)同化,賨人演变为巴人的一支。《舆地纪胜》载:巴西宕渠,其人勇健好歌舞,邻山重叠,险比相次,古之賨国都也。 在春秋战国时代,阆水(嘉陵江)流域,是四川盆地里两个霸王巴国和蜀国争夺的主要地区。 对丹涪水的武士来说,这是一个陌生的战场,他们中多数人并不知道为什么要进入渝水,也不知道具体要到哪里去。 丹涪水大多数武士并不清楚,他们进入了一个相当特殊的战争地理环境——后来称为“四川盆地”的特殊的地理单元。 巴蜀地区,以四川盆地为主体,以今重庆、成都为中心,盆地之北是岷山、大巴山,西为横断山脉,南有乌蒙山、大娄山,东为巫山,大山环峙,周边无缺。 外面的军队要进入四川盆地,也就是巴、蜀两国的主要地区,四面都是险道雄关:东面长江三峡水道、夔门关,北方是金牛道、剑门关;西部是茶马古道及碉门;南面是清溪道、川黔道及石门。 而有的道路,是后来才打通的,比如金牛道,就是后来秦国人用诡计,让蜀国人自己费力气打通的——这是一个天方夜谭式的故事。 因此,巴蜀的主要地区(四川盆地),是一个颇具特色而又相对独立的地理单元。 由于这个特点,巴山蜀水的战争,或者一个战役,多在境内有始有终。 历史上,四川盆地里的战争,自境外打进来,或者自境内打出去的,战例不多。 这一地形特点,再加土地肥腴,气候湿润,出产丰饶,使四川盆地在历史上数次成为“王者之资”,比如建立汉朝的刘邦,“高祖因之以成帝业”;还有建立三国时期蜀国的刘备。 同时,由于特殊的盆地地形,也数次成为动乱中的中央政权的避难之所。唐天宝十五年(公元756年)六月,迫于“安史之乱”,唐明皇李隆基带着心爱的贵妃杨玉环开始了逃亡,目的地正是四川盆地;抗日战争时期,重庆成为国民政府的临时首都,即陪都。 战国时代,天下大乱,但诸侯国争夺的主要目标是中原地区,如果当时巴国与蜀国和平相处,四川盆地本来可以成为相对稳定、相对平静的区域。 可是,事与愿违,巴国、蜀国及其他四十余个部落(小国)之间的“盆里斗”,如果仅仅比较热闹的程度,恐怕并不在逐鹿中原之下。 巴蜀两个盆地霸主争夺的主要地区,正是丹涪水勇士们这次将要前往的阆水(嘉陵江)流域。 春秋战国时期,在巴蜀两国之间,有三条重要通道(水路),其一是从合川循涪江北上到涪城(今绵阳),兵临成都北部。这条路一般称为“内水”,其中涪城、垫江(今合州)是路途中最重要的关隘。这条线路,正是后来三国时期,刘备入蜀的线路。 其二是从巴国都城江州(今重庆)溯长江、岷江而上,直杀成都南部,这条路一般称为“外水”,路途上的南安(今乐山)是最重要的城池。这条道,在当时,不是巴国进攻蜀国的主要选择,巴人选择更直接的进攻路线。同时,历史上,这条道一般作为从重庆佯攻成都的路线。 其三是从江州(重庆)西上进入沱江,再由沱江北上直杀成都,这条路一般称做“中水”,今四川省内江市是途中最为重要的城池。 闲说少说,书归正传。 瞫梦龙得到消息,江州的巴军主力,已于数日前出发了,走“内水”,兵逼蜀境。 瞫梦龙猜测,此时,巴军主力应该已经到达前线(大约在今四川遂宁市境内)排兵布阵,与蜀国人决一雌雄。 瞫梦龙还猜测,或许,大战已经开始,丹涪水及其他地方调来的兵力,大约只是来作“预备队”的。 次日晚,虎安山大部族的一百零一个勇士,到达了巴国又一座重要的城池——一座虎安山武士们更加陌生的城池。 第276章 相见恨晚 虎安山人到达亵江(《汉书?地理志》误记为“垫江”并被沿袭,即今合川,与现在的重庆市垫江县相距两百余公里)。 这里,是嘉陵江、涪江在鸭咀的汇合之水,如衣重叠,因此后来改称“合川”。 在白虎巴人进来前,这里是濮族人主要居住地之一,是渝水文化的主要发源地之一。 亵江城,坐落在渝水岸边、铜梁山脚,是巴国最重要的城邑之一。后来,巴国受到楚国威逼,将都城从江州迁到这里。 傍晚,虎安山勇士奉令驻扎江边待命,次日天亮立即沿内水开进。 天再亮就要出发,酒肉之后,瞫梦龙检阅了自己的武士,然后回到扎在江边的临时营帐,一时没有睡意,想起在检阅时再一次见到的两个只见过两面,但记忆深刻武士,令人去请虎安山山师百夫长牟忠带一个人来相见。 受宠若惊的牟忠得令,迅速带上一人,来见瞫梦龙。 见面施礼毕,瞫梦龙见同牟忠一起来参拜的武士,身长约八尺,年近三十,面额上有一道像虎的纹路,目如闪电,须粗浓密,势如奔虎,暗暗称好。 牟忠介绍,此人名唤牟兴。 军营之中,不必拘束,三人坐定,瞫梦龙开始问话。 一席交谈,瞫梦龙发现牟兴此人,见识在诸多武士之上,有相见恨晚之意。 牟忠见公子瞫梦龙如此器重自己部族的人,趁机夸奖牟兴的武功“远在自己之上”。 瞫梦龙这时也才知道,牟兴并非牟氏部族人,而是在外在惹了祸,躲进了大溪河;也才明白为什么有如此人物,虎安山山师主将牟诚居然没有带在自己的身边。 而另一人,是瞫梦龙曾经在龙溪渡口的苴氏寨见过其投掷神术的龙佑。 这个龙佑,也正是龙水峡大洞的第一号武士“龙十”。 原来当时,龙水峡的那一次来势汹涌的齐头水过后,龙佑发现与竹筏一起被冲到了岸边的树木中卡住,度群芳、兰回两人仍抓紧竹筏也一起冲来了,木莽子、瞫梦语失踪。 死里逃生,三人好不容易回过魂来,在认为有可能靠岸的地方一一仔细查过,没有发现任何踪迹,一致认为木莽子、瞫梦语无疑已经葬身大水之中。 除了这个状况,龙佑一方面不敢回大洞,另一方面祈求木莽子没有死,如果没有死,他一定会想法去丹涪水龙溪口的苴氏寨。 于是,在龙佑带领下,度群芳、兰回人从暗河出了龙水峡,到了丹涪水龙溪渡口。 虽是脱了险境,但瞫梦语已经“真正失踪”了,或者说死亡了,度群芳、兰回计议认为,虎安宫是绝对回不去了。 因此,三人就此分手,龙佑到了他的目的地苴氏寨,虽然任务泡汤了;度群芳则带着兰回,步行到了度群芳的老家——郁水是丹涪水的汇合处:郁水口度氏部族。 度氏部族的首领,也就是度群芳的伯父,听了度群芳不再敢隐瞒的真实情况,知道他是正被到处追拿的抢了虎安宫美人的“刺客”,认为度氏部族处于来往人多的渡头,容易暴露身份,于是将度群芳、兰回送到了长溪河(今阿依河)的牛角寨,隐姓埋名起来。 今晚,送走牟兴,瞫梦龙再一次见到了龙佑,交流了短剑投掷技艺,非常高兴,勉励再三。 一见面,就得到瞫梦龙的“亲切接见”,龙佑回到住处,仍兴奋不已,不在话下。 这一次,龙佑见到了自己的仇人——梦幻谷盐部族的第一号武士母青山的真容,但他没有暴露自己的真身。 后来,龙佑从其他人的口中,知道了木莽子、度群芳、兰回曾经的虎安宫身份,以及“郑如梦”(瞫梦语)的真实身份,但由于他认为木莽子和瞫梦语已经喂了鱼,因此也从未向人提起过梦语下了龙水峡,然后失踪(在他看来,准确说是死亡)的坏消息——此处后话先说。 次日出发,沿内水前进。 内水,即今之涪江,古时又称涪水,为长江支流嘉陵江的右岸最大支流,流经蜀、巴两国,在亵江(合川)汇入嘉陵江。因其流域内的绵阳,在汉高祖时称涪县而得名涪江。 涪江沿途两岸,是中低丘丘陵地貌。涪江下游,尚有几处险滩,如刮骨滩、青竹偏滩,但这对从乌江来的虎安山武士而言,小蒜一盘——据说,小蒜原产中国,称“蒜”,汉代张骞出使西域,他带回来的蒜成了大哥,称“大蒜”。 到达指定宿营地,大约在今重庆潼南区境内,离前线越来越近,已是半夜,瞫梦龙接到命令,立即去议事。 瞫梦龙跟着来人转进一个草创营帐,进去一看,灯火之下,见枳都中将军巴秀、郁水巴蓬、酉水共彪三人在此,其他的十余人,一个不认识。不需要思考,他知道这些人是各路军队的“领队”。 瞫梦龙边观察,边等待。 各“领队”分别按指点位置站定,正在交头接耳,听有人道:“公孙巴睿到!” 众皆肃立,只见帐门启处,进来一人,年约二十四五,身长八尺有余,双耳悬垂,面色红润,身穿红色巴式皮盔,外面一件白缎披风,英姿耀眼。 此人,是四公子巴东安的长子,智勇双全,深得其祖父巴国宠爱。 跟在他身后一人,比巴戈还要雄壮。 众人急忙施礼。 巴睿还了一个礼,坐到位上,道:“请中将军巴秀、虎贲巴橹将军入坐。” 瞫梦龙这才知道,跟在巴睿身后的是江州久闻大名的虎贲(相当于禁军)副统领巴橹。 巴睿扫视众人,待巴秀、巴橹坐定,方才道:“我们相互之间,先认识认识。” 一一自我介绍过去。过程之中,巴睿像所有领导者一样,简单插一两句话,以示亲切。 等到瞫梦龙自我介绍毕,巴睿笑道:“我已猜到了,你有几分像你的母亲。”原来三四年前,虎安宫夫人巴永秋曾到江州,拜访过巴东安大夫人,与巴睿见过一面。 随后,巴睿方才道出:这一次,巴国的最大意图,并不是老冤家蜀国,而是另有目标。 此言一出,议论纷纷。 第277章 如意算盘 在众人的惊讶之中,公孙巴睿才明白道出,这一次,主要目标是要袭击充国。 充国,其范围在今四川省南充市全境、巴中市西南、广安市西以及绵阳市东南的部分地区。充国都城在阆中,后曾称“阆洲”。 充国的建立,有一个传说:在春秋中期,一位巴国君在征讨楚国的战争中俘虏了一名楚国女子,因见其貌美,十分宠爱,带回江州后封为爱妃。 楚妃为巴国君生下一个小公子,从此遭到君后忌妒,巴国君和楚妃去世后,小公子为避免陷害,带领一批拥护自己的士兵、百姓向北出走,一路上经历了巴军的围追堵截和洪水、寒冬等自然灾害,历尽艰辛,终于到达了嘉陵江上游的一处小平原,小公子视为风水宝地,于是定都于此,让百姓在此安居乐业,耕地播种,一年后果然粮食盛产,仓廪充实。因此国号为“充”。充国日渐强大,打退了巴国多次围剿进攻,后来的巴国君不得不承认独立。 这一次,巴国之所以对充国动手,有多重原因,既有军事原因,也有历史原因,还有政治原因。 首先,充国位于巴国与蜀国的藩属国苴国之间,阆水中段,也就是在巴国都城江洲的嘉陵江上水。 阆水(嘉陵江)是进入巴国都城江洲的水路,极好的运兵和后勤保障运输线。大军浮江而下,可迅速抵达江洲。 因此,嘉陵江防线出现问题,巴国都城江洲就受到严重威胁。 同时,这条水路,不论是从充国境内,还是从苴国境内,均可迅速进入几乎无险可守的成都平原。若巴国控制了有“川北(蜀北)”门户之称的苴国地,再与秦国联合,放开牛头山关碍(葭萌关),引秦国大军入蜀,成都休矣。 因此,巴蜀两国都相当重视阆水(嘉陵江)中游地区,都想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几年前,即周烈王姬喜八年(公元前368年),蜀王杜尚(开明氏九世)派军灭昔阝、平周二国,蜀王杜尚封其弟杜葭萌于苴地,正是为防秦御巴。 其次,充国,以前属于巴国,在春秋中期(约公元前588年前后),脱离了巴国,投向蜀国,一度对巴国造成巨大的威胁,其势力强盛之时,曾兵临过巴国重镇垫江 (今合川),打到离巴国的政治中心江洲公仅仅不足百公里的水路。 巴国因此与充国世代为敌。 其三,巴国一直想要将充国重新纳入自己的势力范围,但多年来未能如愿。后来,随着巴国贵族越来越腐化,内部矛盾越来越尖锐(据有专家研究,巴国的内部矛盾尚不如蜀国严重),再加楚国与巴国关系恶化,巴国对充国的欲望,也像老男人对女人一样,越来越弱。 直到几年前,蜀王分封苴国,巴国高层才“想起”苴地原来也属于巴国,向充国借一条水路讨伐新建立的苴国。 充国害怕巴国上演“假虢伐虞”的把戏,不想借道,但又害怕巴国的军事实力,表面承认借道,背后搞小动作,使巴国征讨苴国无功而返,巴、充两国之间的矛盾再一次摆在了几面之上。 随着巴国主年迈,可是世子之位却始终未能定夺下来,四公子巴东安在其幕僚鼓动下,欲借讨伐蜀国之机为自己增加分数。 可是,经过分析,巴东安及其幕僚认为,决定战争胜负的因素很多,与蜀国开战,胜利并非定数,倘若大败,是偷鸡不蚀把粮。 多时计议无果,恰好蜀国挤兑了巴国,巴平安及其幕僚于是想出借蜀国扣押巴国礼物之事,表面上大张旗鼓讨伐蜀国,实际上暗地里对充国下手。 这一计划,得到巴国两大实权派人物上卿相尚和上将军巴无疾的支持。 此计若行,其一:巴国缓解了一个卧榻之患,至少在数年内解除了充国的惹事;其二,充国军事实力本就远不如巴国,这次又必定要派出军队助战友军蜀国人,其国内空虚,再加上,充国前任国君保宁王去逝不久,新君武镇王即位过程之中有一场宫庭之争,国内形势不稳,趁虚而入,胜算很大;其三,打充国,也就是打其盟主蜀国的脸;其四,如此,则巴东安照样可以拿到上位的“比分”,至少也可抵销上年巴平安在巴楚古丈之战中得到的那一个比分。 也就是说,这是一个于巴国之公、于四公子巴东安之私,均有利的决策。 公孙巴睿当然不必要,也不会对上述情况向诸人予以说明。估计此时在场人中,除了中将军巴秀、江州虎贲将领巴橹看懂了,其他诸人,多数没有看懂,至少没有完全看懂。 巴国高层制定的战术是:以蜀国扣押了秦国送给巴国的礼物为借口,四公子巴东安、上将军(大将军)巴无疾率主力大军向蜀国进兵,吸引蜀军主力,在有利时机,给予蜀军一个打击;而另一路,由敌对国误认为战斗力根本无法与江州主力相比较的地方武装精锐,共约三千人,在巴安东长子、公孙巴睿率领下,行军路线来一个急转弯,突然袭击充国重镇果城(,又称顺庆,今南充市),然后直扑充国都城阆中,最好能活捉或者杀死充国君武镇王——充国以前自称“公”,从第七位国君开始向蜀国学习,自称为“王”,大约是越小的狗,叫得越响。 听了公孙巴睿的部署,中将军巴秀指出,若要想活捉或者杀死充国王 ,还须尽快派出秘密特使,与苴国联系,以重利为诱饵,说服苴王杜葭萌派出军队,守住苴、充两国的必经之地,不准许充国军队入其境。 巴睿称妙,当即派出特别使者,持自己身上价值连城的玉佩区作为信物,也是质物,急赴苴国都城土费城。 虎安山大部族瞫梦龙当然不知道其中的核心内情,但对于向充国动手,他从心里也是支持的。 同时,他有两点体会:其一,四公子巴东安不是草苞,尤其是与窝囊的六公子巴平安相比;其二,所谓站得高,才能看到远,江州的高官们,虽然酒囊饭袋者居多,但他们能够获得更机密、更高级、更全面的情报,看事情,比自己看得更远。 瞫梦龙虽然去过江州,但与目前看来最有可能成为未来国君的巴东安从来没有见过面。不过,他很清楚,以巴安东为主的“抗蜀派”同以巴平安为主的“抗楚派”,多年来,已经形成了两个不同的“政治阵营”。而且,巴东安与江州大多数官僚一样,绝不会认为楚国人打到丹涪水是比蜀国人或者秦国人打到江州更事关国家安危的大事情。 因此,虽然瞫梦龙从个人感情上,很不喜欢六公子巴平安,但从自己大部族的切身利益出发,他仍是希望巴平安将来成为国君。至少,巴平安对丹涪水下游,有很深的感情,他曾不止一次称丹涪水流域为“自己的故土”。并且,他不像巴东安那样自以为是。 就算是窝囊的巴平安没有盼头了,瞫梦龙也希望把机会留给在郁水驻防的八公子巴远安。 而这一次,若袭击充国成功,巴东安的机会就更大了。 直到公孙巴睿下达了命令,瞫梦龙才感受到了战争的紧张气氛,明白自己原来意中的“后备队”,实际上一把藏在衣袖里的利器。 进军命令一下,丹涪水勇士们就像打了鸡血,浑身的战斗细胞活跃起来,奔跑在偷袭路上。对常年在深山老林中跋涉的丹涪水武士来说,在这样“平缓”的地形,就算是长途行军,感觉就像过家家一样。 两日后的凌晨,天蒙蒙亮,巴军向充国重镇果城的守军发起突然攻势。 第278章 借舟 果城(顺庆,今南充)这支充国军,本来是留守原地,以防巴人趁巴蜀大战前来偷袭的,但守将没有认真执行其新任国君的指令,闻巴军突然袭击,匆忙迎战。 充军根本不是准备充分、盼战心切的巴国武士的下饭菜,丢下重镇和千余战死战伤人员,四散逃命。 公孙巴睿、中将军巴秀等进城,吃饱喝足,不及休息,命令一员副将领兵八百余,借城池之利,守住充军回救最近、同时也最好走的这条路线的必经道口,拼死阻击一个半天——这是计算好的充国援军从现在开始到得到消息,再到回援路程所需时间与巴军正常情况下攻入充国都城所需时间的差额。 从目前来看,这次偷袭,应当说,仅从质量上看,比上一年中将军巴秀独立领导组织的对楚国古丈之战更加成功,以极少的代价取得了先机。其中,虎安山武士,仅仅战死三人,差不多为历次战斗中我敌双方阵亡比例之最小。 初战告捷,公孙巴睿信心倍增,率领其余两千余人急速扑向充国都城。 充国都城阆中,又名保宁(中国四大名醋保宁醋的产地),处四川盆地东北部,位于嘉陵江中游,秦巴山南麓,三面环水,四面环山,除了一条江水横穿而过,简直就是一个封闭的小盆地。 阆中是巴蜀要冲,历来为军事重地,后来的三国时期,蜀国名将张飞镇守此地七年之久,可见其在军事上的重要性。 奇异的是,可爱的名将张翼德,每到一地,均会创造出“张飞牛肉”这个著名的品牌。其实也不奇怪,他最早本来就是杀猪的。 不仅如此,阆中风光独特,有“阆苑仙境”、“阆中天下稀”之美誉。后来,唐朝时重建,完全按照唐代天文风水理论进行修建,因此被誉为“风水古城”,与丽江古城、平遥古城、 徽州古城并称为“中国保存最完整的四大古城”。 闲话少说,书归正传。 这样一个典型的易守难攻之地,却被乘胜而来的巴军轻而易举就进入了阆中“小盆地”, 这不是侥幸,也不是充军闻风而遁,而是刚当上充国君不久的武镇王看到巴军来势汹汹,一时不知多少兵力,于是下令收缩防线,利用巴军远来没有战舟的劣势,下令将所有大大小小舟船全部集中到都城前的水面,不留一舟、一人、一颗粮食给巴人,欲借阆水这个天然屏障,保卫都城。 巴人到达阆水边上数里的丛林中,才感觉到真正的麻烦来了。隔江偷看美丽的充国都城,一时无计可施。 公孙巴睿下令,全部巴军隐藏在离开江面数里的山林中,不得暴露多少人数。 巴睿知道,偷袭必须在大量充军,甚至还可能有蜀军回救之前彻底完成,包括完事后拍屁股走人。 时间就是胜利,虽然巴睿在之前考虑到没有战舟的情况,当真正面临充国人的坚壁清野,仍然心急如焚。 再急也无用,必须立即定计,公孙巴睿与中将军巴秀、江州虎贲将领巴橹进行了短暂商量——由于这次是三个巴氏将领具体领导的偷袭行动,后来有人戏称为“三巴伐充”——然后命令各部头目,立即到主将现在的位置来商议对策。 就在一块稍平的栓皮栎(粗皮青冈)树林里,十五六个巴将面对阆中城和它前面的江水,指手划脚,商量进兵办法。 首先有人提出,趁夜晚,摸到江水的上游,扎竹木伐,顺水而下,漂到对岸。 中将军巴秀道:“这个办法,我们早已经想到了。不过,这算不上是最好的办法。现在,我们仅两千人不足,而充军,就算是援助蜀军去了大半,估计其武士也不少于两千人,再加充民助战,少说也有五千以上。充军占据战舟优势,人数优势,再加弓箭无数,我军强渡,伤亡一定很大。诸位,还有不有更好的办法?” 诸人苦思冥想,提出了数种办法,公孙巴睿、中将军巴秀均嫌不是最妙,并认为实在不行,就只能强攻了。 这时,虎安山大部族瞫梦龙道:“可考虑借舟。” 郁水巴蓬先笑道:“梦龙,你说得轻巧,持根灯草,河这边人花花没有一个,你打算向谁借舟?” 瞫梦龙尚未答言,公孙巴睿先笑道:“妙!” 中将军巴秀接道:“我看可议。” 有人问:“到底向谁借舟?估计充国境内,没有人敢借。” 巴睿道:“梦龙你且说来,看我们是不是想到一块儿去了。” 瞫梦龙道:“苴国人为了防止充国武士战败之后,逃向苴境,必然在阆水之上,布有兵力,其中,必有水师。既然我们有使节去了苴国,不妨再去向离得最近的苴国人借舟,这叫一客不烦二主。” 有人道:“只怕,苴国人不肯借。” 又有人道:“大战在即,却去百里之外借舟,于法不妥。”当时一里,约相当于现在的380米左右。 “拘于成法,最是败着,我倒以为,没有什么不妥,尤其去的是上水。充国人以为我们根本不可能有战舟,因此还显得从容,若是突然出现一队巴国舟师在江面之上,他们会大吃一惊,军心会动摇。如能再行奇计,则再好不过。此外,就算采取其他的办法,也需要准备不少时辰,趁这个空隙,前去试一试,未尝不可。”巴睿道。 “事已至此,他借也得借,不借,我们也得借!我们的后面,是充国回救的大军,明日傍晚之前,不渡过河去,缴获舟只,顺水而下,则我等只能葬身阆水!当然,逃命尚来得及,现在就开始扎竹木筏,放弃进攻对面的城池,直接顺水回去。可是,如果那样,我们所有人的脸面都丢在阆水了!”中将军巴秀严肃道。 实际上,必要时放弃进入阆中城,则完成了任务的一半(引诱充军回救,巴军在正面战场大胜蜀军),是巴睿出发前就想到了最后的退路,否则他也不会赞成偷袭计划,这一下被巴秀点穿了,道:“中将军说得对!既然梦龙你想到这点,就由你部去借来,如何?” 瞫梦龙道:“我部自然愿去。不过,末将有一言在先,若不应允,不敢去借。” “但讲无妨!”巴睿道。 “其一,末将还需要帮手;其二,无论我等采用什么办法借来战舟,事后,都不能追究是错是对。” 瞫梦龙后面这句话,有的人听明白了,有的人没有听明白,诸人都看着公孙巴睿。 巴睿想了一会儿,道:“好!第一件就不用说了;第二件,一言为定:所有事情,均由我来扛!” 瞫梦龙道:“好!天一黑,我部立即出发!” 中将军巴秀道:“还是作两手准备吧。请巴蓬公子、共彪公子两部武士一起去。你三人多年来,共同作战,我更放心。借到,还是借不到舟,最迟明日午后,必须回来。我们只有两日的机会,一个时辰也不会再多。” 巴蓬、共彪巴心不得也去立功,立即叫“诺!” 巴秀又道:“梦龙啊,你最好还能借点其他东西回来。” 瞫梦龙笑。 巴睿心领神会,叫了一声“妙”,然后命令其他各部,砍伐树木,收集茅草,晚上下到阆水边上,除了扎好真正要用的木草棚,还要做两倍以上的无人空帐,点一些似明非明的火星,让对岸的充国人看到“无数”的巴国军队,先自胆破;同时,作好必要时强行渡河的准备工作。 吃饱喝足,备足干粮,正好夜幕降临,在巴睿先已令人在来路上就高价雇来的向导带领下,丹涪水三大部族的三百余武士,向阆水上水方向去。 一夜行军,天刚亮,丹涪水勇士到达充国、苴国边境,这里果然有一个军营,多艘战舟 。 此时,风势偏大,吹得树丛中沙沙作响。 瞫梦龙与巴蓬、共彪商量后决定,兵分三路:共彪领二十余人去顺风放火,吸引苴军去救火;巴蓬领一百七十余人挡在军营与船码头之间;瞫梦龙则领本部一百余人去江边抢舟。 分头行事。 第279章 引蛇出洞 感觉时间过得很慢。 突然,苴军营左面的丛林中,一股股浓烟冒出来,在河风的作用下,向与丛林间隔很短的苴军军营飘去。 风助火势,火苗就像发了疯一样,吐向空中,火势迅速向依山傍水的苴国军营窜去。 “起火了!起火了!快去救火。” 半数以上的苴军武士还没有起榻,听这一叫,有人以为是军营已经起了火,胡乱穿衣,起身就跑,顿时慌做一团。 火苗就是信号,瞫梦龙带领虎安山大部族百余武士,钻出丛林,进入河滩,急速向目标冲去。 江边,数十只苴国战舟,并成三排,上面只有一百余守舟的武士、舟夫等,听到岸上起火了,但没想到火势会迅速大起来,有的已下舟,有的还在舟上,正在准备下去救火,突然见河滩上冲过来一队横三不说黑四的异族武士,顿时明白是遭到了偷袭,有人反复大叫:“兄弟们不要慌!杜将军早有安排!快回到舟上!抽了跳板,只管放箭!” 虎安山武士冒箭冲到苴军舟前的沙滩上。 这一百余虎安山大部族武功高强的人,是瞫梦龙的心头肉,死最少的人,办成事,是瞫梦龙的最想要的,他大叫道:“不要放箭,我们不是来杀人的!我们不是来杀人的!” 他这一叫,效果不明显,乱箭仍射过来,但多数箭支被虎安山武士们用短箭拨落地上。 战舟上一人,看上去身材高长,看到射杀效果不佳,吃了一惊,知道碰到行家了,急缩头进舱,很快出来,也叫道:“杜将军命令:暂停放箭!” 瞫梦龙见对方停了箭,再次叫道:“我们是巴国武士!有话好说,不要放箭!” 苴军一听巴国武士居然跑到这里来了,均大吃一惊。 这时,那豪华战舟上又冒出那个人头,听他叫道:“你们原地不动!否则继续放箭!” 瞫梦龙挥手止住众人,道:“你是何人?” “我是主将杜坚的随从!” “杜将军现在何处?” “就在舱里。” 瞫梦龙想不到,这里苴国军营的主将居然在舟上过夜,小吃一惊,道:“我是巴国虎安山大部族瞫梦龙!既是杜将军在此,我们可不可以谈一谈?” “那火是不是你们放的?”那人问道。 “不错。” 一会儿,那武士又来传话:“将军问你:我们是应当先去救火,还是听你的废话?” “放心,火,自会有人去救。请转告杜将军,恕我直言:此时此刻,恐怕他只能听我的废话了!” 一会儿,那人又来传话:“将军问你:有不有胆上舟来说话?” “哈哈哈,有何不可!” 瞫英劝道:“万万不可!” “不然,或可一试。他明白,想活命,就不会要我的命;就算他已经打算为国捐躯,作为苴国将军、高级武士,也不会在我主动解下兵器的情形下暗算我。” 郑骢道:“公子,时间紧急,你真要与他谈?越拖下去,对我越不利,尤其是巴蓬他们的压力更大。” “苴军此时在救火,主将又被阻在这边,军营里就是一盘散沙,纵有千军,无头苍蝇而已。你去给荼天尺传话。”轻声说了意思。 瞫梦龙所料不差,看到火起,多数苴军去救火,早就乱了。有人急来江边报告主将,却被巴蓬的人捉了。不过,苴军很快就会回过味儿来。 这边,瞫梦龙解下身上的短剑,交给瞫英,通过从舟上推出来的一块木跳板,上了苴将杜坚的旗舟。 瞫梦龙被请进二层楼上的一间舱里。 瞫梦龙进去一看,除了杜坚,里面还有一个女人,年约二十三四,颇有几分姿色,显然也是才从塌上起来,身穿内衣,坐在塌上抬起头看自己。 瞫梦龙立即明白杜坚在舟上过夜的原因了,心想,这杜将军倒是会享受,真把战舟当水床了。 瞫梦龙见杜坚年约三旬,身材中等,但很壮实,黑色衣衫不很整齐,估计也是刚起榻来。 虽然在他脸上,能够看出有一点故意隐藏的紧张感,瞫梦龙还是不得不佩服,他故意躲在舱里,让人从容传话,的确在一定程度上起到了稳定军心的作用。 施礼毕,互通姓名,两人面对面站着说话。 杜坚道:“你们真是巴国武士?” “不必有假。” “阆中城已经被你们占了?” “快了!” “呵呵,那就是还没有。敢问,此来何意?” “不瞒将军,我等前来,是想借数条战舟,好尽快赶到阆中。用完之后,一定归还,并以重金酬谢。” “只怕那时,我脑袋搬家,无法消受了。” “请问将军,你率部到这里来,所为何意?” “你这话怪了。我苴国武士,在苴国境内驻防,还需要理由?” “既然你到这里来,想必也一定清楚,我巴国与苴国,已然暗中有约。你到这里来,正是要阻止充王入境。既然如此,巴、苴之间,就是共享好处。我们去拼命,你们坐享其成,包赢不输,借几条战舟,应该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吧。” “哈哈哈!我们的事,是我们的事,与你们无关。不过,你说得也有理。休说借舟,就是借兵,都完全应当的。” “多谢将军!”瞫梦龙施礼道。 “不过,得麻烦你先到我苴国都城土费城去一趟。没有土费城的命令,体说战舟,就是一条独木舟,我也不敢借!” 瞫梦龙道:“如此,只有鱼死网破了?” “恐怕只有鱼死,没有网破!” “也未必,或许网破,而鱼不死!” “你不要忘了,我这军营,可是有一千余个不怕死的人!” “可是,将军你也忘了,远水不能解近渴。” “呵呵,不是远水,两里地而已。” “是吗?你应是已经发了信号,为何还没到来?” “要借我战舟,先借我的头颅!”杜坚高声道。 瞫梦龙知道说不通了,看了看那女人,笑道:“将军,你就不怕我们拼命杀上舟来,玉石俱焚?” “哈哈哈!你是说女人?女人如衣衫,破了再换。而这些战舟,却是我的性命!” 突然,那女人跳将起来,恨骂道:“你们男人,真是没有一个好东西!扯了鸡 巴就不认人!我死给你看!” “请便!”杜坚无所其谓道。 话未落到船板上,那女人一把拉开一道小门,纵身一跃,跳了出去。 瞫梦龙惊了一下,想过去拉一把,未来得及,只听“咚”的一声,女人已落到江水里。 瞫梦龙朝下面看了一眼,原来这只舟外面有一个空“舟位”难怪那女人敢直接跳下去,却听杜坚道:“你不用管她!” “将军何必如此绝情?”瞫梦龙转身,不悦道。 “哈哈哈!她比鱼儿还会游泳!她不过先跑一步而已,就像我夫人来了一样。”杜坚得意道。 瞫梦龙知多说无用,不能再浪费宝贵的时间,道:“既不肯相借,容某告辞!” “你急什么!” “难道,不准我下舟了?”瞫梦龙语气硬道。 “哈哈哈,你想多了。你等定然是走了一晚上的夜路,肚中饥饿。舟不敢借,但饭还是可以请吃的。既然有客远道来了,不吃了朝食就走,传出去笑我苴国人待客不周。如你有兴,还可奉送上美女一个。” “多谢将军。朝食不必吃了,美女巴国够多。此处不借舟,自有借舟处,我得去另想妙计。” “哈哈哈!你还有何妙计?等你一下舟,我就发令,砍断缆绳,放到江心,你赤身游到江心去?” “你说得轻巧,似乎你的人还没有开始动外面的舟,你如能出得去?” “我的确没有想到你们来是要抢舟的,不过,我的武士们动作很快!请回去转告你家主将:大军出动,逢山开路,遇水叠桥,哪有跑上百里路,来借舟的道理!” “多谢将军指点!”瞫梦龙客气道。 “你们快快离开,我不下令追杀!” “那是当然,你得快去救火,军营焚为废墟,也是死罪。罢了,不与你多言!”瞫梦龙笑道,施礼告辞。 “恕不相送!” 瞫梦龙嘲笑的语气道:“果不其然,苴人待客之礼,很不周到啊!蜀国人听说了,一定会嘲笑是小母养的!哈哈哈!” “哈哈哈,强龙不压地头蛇,我的地盘我作主,送你几步,又有何妨!” 送瞫梦龙出了舱,杜坚站在舷里边,对自己的武士大叫道:“准备弓箭!准备开舟!” 瞫梦龙下了舟,上了沙滩,叫道:“杜将军,多保重!后会有期!”像老朋友一样向杜坚挥手告别。 杜坚听他喊话,站前一步,也潇洒地挥了挥手,目送瞫梦龙。 见瞫梦龙安然归来,瞫英、郑骢放下心来,急迎过来。 瞫英将手中的剑还给瞫梦龙。 瞫梦龙伸手接剑,没有接住,那剑落在地上,梦龙怒叫道:“你搞什么搞!还嫌不心烦!”猛然伸手一掌,向瞫英胸前推去。 瞫英站立不稳,望后便倒。 “嘣”! 突然,一声弓弦脆响! 几乎同时,“嗖”的一声…… 第280章 完美刺杀 舟上苴军看到瞫英被瞫梦龙一掌推倒,一时忘了杜坚的命令,哈哈大笑。他们当然不知道,这是瞫梦龙与荼天尺、龙佑约定的动手暗号。 苴将杜坚应声头部中箭的同时,胸口中了一支短剑,“啊”了一声,身体向前一倾,坠入江中。他身边的苴国武士这时才反应过来,大惊失色。有的乱箭向沙滩上射。 原来,这是神箭手与神投手的密切配合。 虎安山舟师伍百长荼天尺和苴氏部族的武士龙佑(龙水峡丹部族龙十),早已悄悄移到最佳暗杀位置,暗号一下,在令人目不遐接的瞬间,荼天尺完成了背射神功;龙佑则用力投出了手中的短剑——他这技艺,是现在仍在龙宝坑(天坑)中过平静日子的木莽子指点后脱俗的,比起木莽子的神投,还只能算是羊儿与马儿比胯下,不在一个档次。 如果说荼天尺、龙佑这两个人的绝技采取单独行事的方式,有七、八成的成功把握,但如果他们配合行事,同时两击,虽然是第一次如此配合,如今天这样并不太远的距离,只要目标出现,在他们出手之前,目标人就已经注定从活人的名单中删除了。 瞫梦龙之所以要去与杜坚谈判,一方面当然奢望他看清自己的处境,为避免鱼死网破而答应借舟,有碰运气的想法;另一方面也想引他出船舱,制造暗杀的机会,擒贼先擒王。虽然瞫梦龙事前认为自己的引蛇出洞计划成功的可能性甚至不到五成,但他认为有充足的理由在以很大牺牲为代价硬拼之前,值得一试。 人有幸与不幸,此时,瞫梦龙暗自愧叹道:“天助我也!感谢神灵!杜将军,请原谅我别无选择!” 虎安山大部族的武士,大多生长在江边,其中又有最擅长游泳的舟师武士二十多人,见苴将杜坚落水,就像乞丐见到宝物一样,不要命的冲进江水中,去抢舟上面苴国人少的“便宜货”,因为他们已经发现,有些舟上几乎没有苴国武士。 苴国人见势不妙,急忙乱砍缆绳,想把舟开走,可是,由于停靠得密集,再加这里是码头,水流平静,里层的舟无法迅速开动,而最外层舟的上面,由于人手少,未能迅速启动。 有的苴国人向外层的舟上跑,却已有巴国武士爬了上去,挥剑乱杀。 立了奇功的巴国武士龙佑则潜入水中,从苴将杜坚的尸体上取回了属于自己的短剑。 瞫梦龙看这情形,知道苴军已经完全瓦解了,大叫道:“苴国人听好!你们的主将杜坚已死!我们只借舟,不杀人!你们只要下舟,我绝不滥杀一人!” 有惊恐的苴国人叫问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瞫梦龙叫道:“指阆水为誓!若我说话不算话,乱箭穿心!” 这时,已经被堵在杜坚主舟上的那个随从,知道对手的手段太高了,一百余苴国人要活命,必须解械,叫道:“公子,请罢手,我们下舟!” 瞫梦龙大叫道:“好!巴国勇士们,停止行动!” 由于嘈杂,又有的在水中,其中有的巴国武士听到了,停止了行动,还有的没有听到,继续向舟上爬。 瞫英、郑骢又大叫几声,众武士方才停了下来,尚在水中离岸近的,迅速退到岸上。 苴国人见巴国武士真的不再拼命来抢舟,又听杜坚的随从叫喊“苴国武士不要抵抗”,知道事情“和平解决了”,松了一口气。 除了已经上舟的巴国武士,其他人大都退到岸上,迅速列成战队,提剑在手,逼视苴人。 瞫梦龙命令放开一条道。 苴军搭上跳板,一个接一个下了舟。 突然,瞫梦龙喝道:“慢着!把你们的军服脱下来!” 苴国人得了性命,哪里还管身外之物,纷纷脱了军服,落荒而逃。 这时,苴将杜坚的随从到了跟前,瞫梦龙道:“你就不必脱了!” 那人道:“多谢将军!” “要说谢,是我应当谢你!” “公子客气了!” “还想请你随我们走一趟!” “啊!你们巴人,也太不讲理了。借了舟,又借了军服,还要借人?一借再借!” “我不要你脱衣,不是要你的命,而是请你到阆中去领重赏!”瞫梦龙笑道。 “公子,你是好人,饶小人一命!” 瞫英已经明白瞫梦龙的用意,用剑指那人道:“你是要命,还是要赏?” “不可对客人无礼!”瞫梦龙喝道。 那人无可奈何,答应同行。 此时,瞫梦龙才知他是苴将杜坚的族弟,绰号“蜋巴颈”—— 蜋巴颈,巴蜀土语,就是指蛇,因他身体比较柔软而得此绰号,按现在的说法,他有可能是学过柔术。 瞫梦龙命令将苴国军服提上舟,让刚才下水湿了衣的兄弟换上,实则一举两用。 却说酉水共彪完成了放火任务,急来与巴蓬会合。 开始时,苴军注意力在救火上,后来发现情形不对,然后听到码头上传来的急救信号,在两员伍百长的指挥下,扑向江边。 本来,苴军军营位于洪水线之上,离舟师码头不过两里余地,由于左面是一条深沟,右面则是茂密的树林,树林里还有一道陡崖,从军营到江边,只有一条独路。这本是当时选址时考虑到易守难攻,现在则成了不方便出来。 两百余巴国勇士借助先到位的优势,拼命抵挡。 在巴蓬、共彪等丹涪水的顶尖武士面前,苴军普通武士就像送上菜板的鱼,差不多上来一个,就被刺翻一个。 苴军人数虽多,由于组织匆忙,又兼主心骨不在,见巴国武士不仅武功高强,而且显然是不要要命了,冲击了几次,没有成功,软绵绵的向巴军挤压。 苴军两个伍百夫长,开始还兴冲冲要杀了这伙放火贼,此时见主将始终不现身,估计已经成了死人或者是俘虏,清楚自己的武功根本不是为首的几个巴人的对手,也只是声嘶力竭的叫喊,并不冲到最前面来接战。 正这时,江边传来“一长一短一长”的三声螺号,这是抢舟成功、快速撤退的预约号声。 巴蓬与共彪,亲自率人断后,交换向江边撤退。 苴人见巴人后撤,勇气又一下子恢复了过来,紧紧跟在后面。 这时,虎安山的武士们已经将战舟散了开来,缆绳已经解开,一字平行靠在江边,搭上跳板,充当舟夫的武士们向上水缓缓划橹,以保持流水中的舟身原位不动。这是擅长驾舟的巴人的基本功。 本来,除了他们自己身上带的不多的箭支,苴国人还留有一些,可是更多的人要去充当水手,荼天尺、樊小虎、相真、瞫英、丁衍、郑骢、竹午、牟兴、牟忠、龙佑、樊当、荼十九等著名武士、射箭的高手,站在舟上,拈弓搭箭,准备点射追在最前面的苴国武士。 “打援”的巴国武士,已经成功退到江边的,迅速跑上离自己最近的战舟,每舟人数差不多了时,就先向江心划走。 酉水大部族共彪及其部族的勇士谯虎等人比巴蓬先一步撤到江边,顺利上了几条舟。 巴蓬此时断后,先前因地形狭长,展不开,苴军有力无处使,这时退到沙滩上,地势陡然开阔起来,但好在沙滩不宽,苴军就像一群狼一样散开来追,成半包围状。 另外一些苴军想靠近战舟,被羽箭放倒几十个,谁都不想隔得太近而成为活靶子,抽出箭向舟上乱射,可是舟上毕竟有“掩体”,多数羽箭要么插在舟上,成为特殊的装饰品,要么落入水中,溅起朵朵水花,极少数中在巴人身上,唤醒巴人对疼痛的感觉。 巴蓬的一名贴身侍卫边招架,边道:“请公子先走!” 巴蓬道:“要走,一起走!” “公子,大局为重,你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另一武士道。 第281章 披着羊皮的虎 “我们都可以死,唯独公子不可以死!”又是那贴身侍卫道。 巴蓬知道,此时多说无益,虚晃一剑,抽身后撤,郁水武士立即补漏,挡住苴人。 见巴蓬要跑,显然他是个重要人物,六七十个苴国武士从两侧穷追过来,想包抄巴蓬。 从巴人发出撤退信号到此时,看起来热闹,其实只是很短的过程,后面的大批苴人已经进入可以展开的地形,在向码头奔过来。 舟上的巴国武士清楚地看到了巴蓬等人的困境,但不敢贸然下去相救,为他们干着急,因为事前,丹涪水“三公子”下了一道严厉得无情的命令:抢到舟后,若情况紧急,上了舟的人不能再下舟,以免延误时间和造成混乱,若有人无法脱身,或者重伤等不能及时上舟,不管是谁,都不能因为施救而造成全军覆灭及计划落空。也就是说,每一个人,都已经作好了捐躯或者被丢下的准备。 此时此刻,苴国人夺回码头不需要其他,只需要极短的时间,也就是“紧急情况”已然出现,因此,舟上的武士只得点射紧追巴蓬的苴军——也正是因为江面上巴人不停地射箭,苴人不敢跑到巴蓬身后来阻挡,为他留下了退向江水边的生命通道——但由于射杀目标与保护目标之间,是零距离,又在快速移动中,荼天尺等顶尖高手也不敢直接射杀正与巴蓬交手的人,因此他一时脱不了身。 巴蓬还有最后一线生机,瞫梦龙当然不可能见死不救,正要下令去接应,只听离巴蓬最近的一只舟上突然呐喊,冲出数名武士,为首者正是牟兴、牟忠。 见二牟等冲了出去,荼天尺等人不待命令,也冲了出去,用尽全力,杀散苴军,巴蓬得脱。 巴蓬等人以逃命的速度登舟,最后一人脚未落上舟板,有人已撤了跳板。 巴蓬回头一望,脚杆最长的苴人已到水边,自己十多个兄弟们的身影,已淹没在苴军之中,料无生还之理。 这些武士,都是他从小一起长大的最忠于自己的勇士,如今葬身异国他乡。巴蓬身经百战,在战场之上,心如铁石,不然也不会下达那道无情的命令,此时也不免悲从心来,忍住泪水。 他此时还不知道,这一次冒险行动,郁水巴氏损失最大,其次是酉水共氏,共计五六十人阵亡或者重伤没能上舟,而事前估计可能损失最大的虎安山瞫氏,反而最小,不足十人,主要死在乱箭之下和下水抢舟的过程中。 虽然这依然是一组我敌阵亡比例很低的数据,可阵亡的全都是巴国武士中的佼佼者。 活着的人,准确说是能够活着登上战舟的人全部上了舟,水手们拼命划橹,离开死亡码头,然后调转舟头,十只大小战舟“归顺”了巴人。 望舟兴叹的苴国人沿河滩放箭,箭如雨水一样,落到舟上、江面上,但已无法留住他们心爱的战舟。 巴国人驾驶着苴国战舟斜向江心去,逐渐离开它主人的弓箭射程有效范围。 “借舟”成功,向下游划了十余里,除了苴国美丽的山水,已听不到英勇的苴国武士气急败坏的怒骂。 此时,离开天亮,才一个时辰左右,一场漂亮的“借舟”行动就转变成了漂亮的撤离,准确说是从一个冒险转变成了一个新的冒险。这就是战争的魅力,更是战争的残酷。 睛空万里,彩云朵朵。 巴国武士们的心情却远不像天空那么明媚,几十个永远留在异国他乡的兄弟,从此会经常出现在他们梦境里。 沿途,岸边的充国人,多数不知道他们的都城阆中或许即将迎来一场前所未有的浩劫,以为是苴国的战舟去“友好访问”,有的大声吆喝对话。 这时,瞫梦龙才令人去查看舟上的食物等,发现苴将杜坚准备得很充分,熟食、熟肉、粮食、木柴、炊具等都是现成的,大喜——也难怪,有一部分必然是为他的情 人准备的。 瞫梦龙为苴将杜坚和那个跳江逃跑的美丽女子惋惜了一会儿,令喊话,让相关的战舟在行进中靠扰,接巴蓬、共彪上了杜坚的“旗舰”,商议后面的行动。 三人短暂商议后下令:其一,为确保按时赶到阆中,中途不停靠,只能加速,不能减速,收集各舟上的食物,就在舟上生火,煮食,饱餐一顿;不方便的,吃干粮,这是早就准备充足的; 其二,所有武士,除了重伤者,不论身份,包括三位公子,分成几组,轮流划橹;不划橹时,强迫休息,尽量恢复体力; 其三,将换了苴国军服的武士(多数为瞫氏部族武士)集中到最前面的几只舟上来;同时,其他的武士则尽量隐蔽。 顺水而下,再加用力、用技巧划橹,半载巴国武士的苴国军舟如飞一般,乘风破浪行驶在充国水面之上。正是: 朝辞苴地彩云间,百里阆中即日还。 这是一个让后人无法在同一水路段重现的非机动船只的超级速度,除了神秘的巴人无法模仿,还因为当时的水流量比现在大,也要急。 且说巴国公孙巴睿、中将军巴秀,从瞫梦龙等人出发后,作了两手准备:一面等瞫梦龙的好消息,一面令人潜向上游不远,准备木竹筏,在计算好了的最后时点上强渡阆水。 约申时中,巴睿正在与巴秀最后一次商议强行渡江作战,有人来报:“有战舟十只,从上游来了!” 巴睿腾地起身,传令下去:白天又回到树丛中隐藏的巴军,待舟快近,立即出林,登舟渡江。 过不多时,果然从上游顺水招摇而来一列苴国战舟,旗幡飘扬! 岸上的巴国人激动得心脏都要跳出来! 出乎意料的是,那队苴国战舟,并不向这边岸上驶来,而是直接向阆中城前的水面开去。 巴睿见情形不明,渡江前的最后一道命令在口腔里包着,不敢吐出,目不转睛盯着对面。 苴国战舟快近严阵以待的充国水师“舰队”,只听充军有人反复大叫道:“来舟何人?快停下来,否则撞沉!” “我们是苴国武士!奉命前来助战,赶跑巴人!我等先来报信,杜坚将军率大队水师,随后便到!”苴国武士蜋巴颈大声数次回答。 虽然苴国与充国的关系不是那么亲密,但苴国毕竟是蜀国的属国,论理,与充国属于兄弟之国,充军水师几个头目瞪大眼睛看,见战舟的确是苴国的战舟,武士的确是苴国的武士,回话人的口乐,也的确是苴地的口乐,略一商议,信以为真,立即令人去禀报“好消息”。 巴睿、巴秀见对面喊话,听不清楚。 这时,有人从江边满头大汗来报:舟真的到了! 巴睿、巴秀确认瞫梦龙等人不仅借到了战舟,还借到了“兵”。 巴睿下令:对岸一动起手来,所有武士立即出山呼应,打响渡江战斗。 瞫梦龙在首舟上,命令一靠岸,大部分人立即杀向充国水师;水兵则立即将苴国战舟划到对面去接巴国人。 对岸巴军已经到达了两日,白天隐藏在树林中,晚上在江边来住宿,不急于过江,好像是来旅游一样;充国人看了两天,也紧张了两天,此时苴国人支援来了,信心倍增,他们心想:恐怕巴国人就到对岸为止了。 苴国战舟刚靠岸,瞫梦龙一声令下,巴国武士呐喊着杀向充军,挡者不死即伤。 见这边动起手来,对岸巴兵,呼拉拉冲出树林,如排山倒海。 先潜到了上游的巴军,抬起木竹筏,冲出丛林,上了筏,顺水猛划,向对岸漂去,冒箭向瞫梦龙靠扰,成为第一支接应“先谴队”的武士。 瞫梦龙等一百多勇士,再加第一批接应到了的三百余人,杀得性起,但经不住充军人数众多,很快处于下风。 共彪、荼天尺、樊小虎、相真、巴兴等多名最有名的武士均挂彩,更不用说其他人。 如果后续部队不能及时登陆,四百多巴军将会成为充国军队的盘中之餐…… 第282章 卑鄙的内应 充国水师,本来是抵御没有战舟的巴军最好的移动长城,但被瞫梦龙等这一搅拌,没有发挥出整体作战优势,仅有十数只舟来得及开出去拦阻正在来往于阆水两岸的“苴国战舟”。 而巴国人,不是想来水战的,他们竭力避免水面作战,目标只有一个:彼岸。 对已经到达阆中城下的巴国武士来说,这是一场登陆作战,但情形更像一场拉锯战,眼看支持不住了,新生力量又登陆了,又一次向充军发起猛攻。 从心理上说,巴国人只要渡江登陆成功,就已经取得了胜利;而充国人正好相反,心理压力就越来越大。 血肉横飞的搏杀在惨烈进行,胜败的天平在左摇右晃。 正在最关键时刻,不知是谁大叫几声:“国君跑了!” 一呼有应,这边叫完,另一边也同样叫起来。 这一叫,对充国人来说,是比任何武器都要有威力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天平一下子完全失去平衡。 有的充军武士愣了愣,放开巴人,撒腿便跑。充国将领制止不住。 见有人跑了,就像后世的比赛发令枪响了一样,迅速有人跟跑。 叫喊“国君跑了”的,可不是巴国人,而是充国人,是对新君武镇王极度怀恨一伙人(甚至包括心怀叵测的王室成员)有意安排的人,目的是想借此机会逼走充国王。 当然,这伙人既然做得出来这种不顾大局的卑鄙之事,也不会是傻子,他们充分考量,确信内有尖锐矛盾,外有楚、蜀、秦交困的巴国,有实力打痛充国,但已经没有实力吞并充国——要是能够的话,凭巴国人的性子,早就做了——这伙人的目的,只是想借这一次巴国之力,换一个主子,或者自己当主子。 堡垒最容易内部攻破,“国君跑了”这一假消息(准确说是先假后真),帮了巴国人的大忙,相当于配合巴军“里外夹攻”,比内应还要内应,比卑鄙还要卑鄙,比万恶还要万恶。 部分充军顿时失了战心,又见巴军渡江战役已经基本成功,想活命的,走为上。 兵败如山倒,充军士气一落千丈,守在城里的充军,有的也开始逃亡。 充军乱了和内部有人搞鬼的消息迅速传进阆中城里,充王怒骂不止。 亲信劝道:“君上,军心已乱,肯定是挡不住了!而今眼目下,就是骂破天,也一无用处。留得青山在,不怕无柴烧,还是赶快撤为上策!” 充王顿足痛骂:“病狗日的,说好了要誓死守卫都城,才开战,就先撒开腿跑了! 从来没有如此窝囊过!今后,我还敢相信谁?” 亲信无言。 过了一会儿,充王问:“哪里撤?” 其亲信道: “下水是巴国境,正是羊入虎口。最好是蜀国,最近是苴国。不管向哪里撤,先跑出阆中再说。等我大军回救,再回来替巴人收尸。” 充王想不多时,同意逃跑。 他这一真走,消息很快透了出来,阆中城中,就如散了架,军人逃去寻国君,百姓扶老携幼,窜出城去。 等到巴国公孙巴睿、中将军巴秀等人进了阆中城,战事基本结束了,差不多是一座空城了。 战场形势瞬息万变,有时甚至会因为一个偶然因素(或者说意外事件),而左右到战役的结局,比如;三国时,一场暴雨救了火烧葫芦谷中司马懿父子的性命。 巴国公孙巴睿当然没有学过唯物辩证法关于偶然性与有必然性的知识,他很庆幸,更没有想到,一场预计惨烈的青铜刃大战,被充王的提前逃跑给化解了,既欣慰,又遗憾。 此战后,充王吸取教训,彻底铲出异己,稳定国内,给巴国造成过不少的麻烦,但正如巴国四公子巴东安意料,再多的芥藓之疾,都比不上一个心腹之患——后话先说。 巴军将领进入充国王宫,见里面狼籍不堪,显然除了主人带走了一些贵重物品,同时遭到了趁乱洗劫。 江州虎贲将领巴橹陪同巴睿视察战利品,道:“充王跑了,不急去追,还在这里慢吞吞看他的王宫,此是何意?” “不用追。” “那,还不快撤!” 巴睿笑道:“你真正想说的,是这句话吧。传令:立即上舟,顺流而下。同时,速派人去果城,查看情形,如还有人在战,立即撤离。” 巴橹道:“何不一把火,把阆中城烧了,充王回来,一贫如洗,就像叫化子一样,数年之内,还翻得起什么大浪?” “不然。这两日,我在对岸,反复观察这里地形,三面环水,四面环山,土地肥厚,易守难攻,天生的一块宝地。如今天下大乱,若是有朝一日,我巴国不济,可以迁都到这里来。一把火烧了这座城池,太可惜,也不仁。”巴睿摇摇头道。 中将军巴秀在巴睿身边,虎安山瞫梦龙在巴睿身后,听巴睿这话,口里都没说,但心头都不是滋味儿。二人同样认为:巴睿说出这种话,说明巴国上层对守土缺乏信心,若如此,则首先放弃的最有可能是丹涪水流域。 此时,所有人都没有想到,公孙巴睿一语成谶: 四十余年后,大约在公元318年,目光短浅的巴国王(这时已称王),听信战国时期最大的忽悠家 张仪的三寸不烂之舌,与秦国约定,同时起兵,意图消灭 蜀国和充国。 大敌当前,充国和 蜀国协力作战,蜀国主要与 秦国作战,而充国则主要对巴国。 公元前318年秋,巴军攻克充国的重镇顺庆(今南充市),与充军在今 西充县境内展开了最后的战役,最终充军战败。同时, 秦军已经占领阆中,充王自杀,充国灭亡。巴军北上阆中,并迁都到阆中,与 秦军联合,一起对付蜀国。阆中也因此成为巴国最后的都城。 后话打住。 几日后,偷袭成功者坐着充国的大小舟儿,还有抢劫的无数财物,顺阆水(嘉陵江)到达垫江(今合川),奉命休整。 次日,公孙巴睿就得到一个坏消息:他留在果城(今南充)的八百壮士,多数战死,用血肉之躯阻击了充国最快的一支回救军队约五个时辰,让进入阆中城的巴国军队提前一个时辰顺利离开。 果城(顺庆)阻击站,成为这次袭击充国战事中最惨烈、损失也最大的一战。 瞫梦龙没有过河拆桥,在向巴睿汇报“借舟”情况的过程中,特别提到已无可奈何跟来了垫江(合川)的苴国武士蜋巴颈。巴睿当即令重赏。 传说:苴国武士蜋巴颈得了重赏,一晚上就成了富豪,立即觉得再回去卖命没有意义,再加不敢回去,又舍不得生他养他的阆水,于是留在巴国,后来将家人也偷偷接来。 又过几日,巴蜀正面战场传来重大消息。 第283章 假意或者真心 巴蜀正面战场传来捷报: 由于巴军偷袭充国,助战蜀军的充军得到消息,不向蜀军通报,提起裤儿就跑了。 如此一来,产生多米诺骨牌效应,蜀军阵营不稳,被蜀国强行拉入战争机器的郪国等多个小国,借口巴人要偷袭,提前离席。 就连蜀王之弟杜葭萌的苴国的主将,也以巴人袭击充国后,一定会逆水而上向苴国发起进攻为借口,甩手走人了。 巴国四公子巴东安、上将军巴无疾不急于进兵,正是在等待这样的情形尽快发生,机不可失,下令向蜀军发起总攻。 蜀军大败,巴军攻入了今四川遂宁。 蜀军一战而败,蜀主将向蜀王急报,建议讲和。 蜀王杜尚见同盟瓦解,将无战心,同意讲和,并愿将秦国送的礼物还给巴国,以示诚意,其实就是认错。 巴军主帅巴东安的战略意图已经达到,顺手推舟。 双方罢兵。 为了奖励参战将士,同时向各部族武士表示自己的“爱护”和“亲民”,巴东安到达垫江(今合川),检阅、慰劳了参加袭击充国的生还将士。 很多武士是第一次亲眼见到传说中的四公子,一个有可能成为他们国君的大人物,激动不已。 巴东安对武士们此时的表现与在战场上的表现一样,感到很满意。 瞫梦龙也圆满完成了作为虎安山大部族代表与四公子巴东安的第一次“亲密接触”,虽然他感觉并不是那么自然而然。 巴东安并按“乡巴佬武士”们的意愿,下达了一条特殊的命令:参战武士路过都城江州时,可以上岸,参观都城,但只能有组织地穿城而过,不能在城中停留。 这无疑是不费一点财物而又深得“乡巴佬武士”们人心的赏赐。 丹涪水勇士们,终于昂首挺胸迈进了江州城,见识了当时的重庆境内最花花绿绿的世界,一时忘记了伤痛。 数日后,四公子巴东安尚沉醉在胜利的喜悦和得意之中,苴国使节到了,他是来为巴军背信弃义、“强借”了苴国的战舟并杀死了苴国武士讨说法的。 这是一个严重的外交事件,巴东安奉国君之令见过苴国使节,叫来其子巴睿了解实情,然后问:“如何处为妥?” 巴睿道:“我与蜀国既开战端,苴国属于蜀国,自然可以不打招呼就打他。” “这是当然,可你先与苴侯有约在先啊。” “这就更让人不解了。苴国是蜀国的属国,他却与我暗中勾扯,难道他不怕蜀王知道了?还敢来要赔偿?” “话是这样说,毕竟杀了他的一个将领和不少人,抢了他的舟,还将他的一个军营烧了差不多一半。” “苴侯同意与我的约定,不过是虚情假义,据报,最后,充国王还不是到苴地躲了多日。” “赔点财货,倒是小事,有不有更妙的办法?” “不如,就将蜀国人还回来的秦国送的那批礼物,大张旗鼓送给苴国,作为赔偿。” “哈哈哈!挑拨离间!不愧是我巴东安的儿。就如此办!” 此时,巴东安和巴睿都没有想到,五六年后,智勇双全的巴睿,被普遍认为如果巴东安将来当上国君,必然是世子不二人选的人物,正是如日中天之时,莫名其妙死于一次庆功宴的当晚。有人猜测是其政敌(甚至有暗示是八公子巴远安买通的人)下的毒,也有人猜测是充国人下的毒,因为充王一直把他当作最大的仇家。均无证据。——此是后话。 苴侯杜葭萌也不是傻子,听了使者回报,暗暗吃惊,想了多时,道:“那批礼物实在是太贵重了,就是一颗烧得红彤彤的火炭石,我可不敢收。罢了,就吃个哑巴亏。日后,有机会时,再重重橇他一杠。” 于是那批礼物,作为了奖励巴国参战武士的一部分费用。 丹涪水虎安山大部族武士载誉而归,虎安宫大加奖赏,加倍优抚战死的五十余人,不在话下。 虎安山山师伍百长瞫鸢,为其表弟相真(虎安宫中卿相善次子)接风洗尘,听相真讲述了战事的经过,先为虎安山勇士们这次的表现点赞不止,随后叹道:“梦龙、荼天尺、樊小虎等人,就连牟忠那小子,都羽毛长硬了!” 其表弟、山师伍百长相美笑道:“也不算什么,运气而已,要是让我带一队浪卒去,休说苴国人、充国人,就是江州的虎贲,都得自愧不如。” 瞫鸢苦笑道:“人生,如白马过隙,我怕是没有机会,立那样的奇功了!” “兄长又何必为没有做一次嫁衣而叹气?”相美道。 “贤弟此话何意?” “没有什么,酒多了,胡言而已。”相美笑道。 虎安宫虎贲楚畏(驰无畏)由于其原在枳都六公子巴平安府中当过差的缘故,没有参加这次战事,开始很郁闷,后来发现,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在虎安宫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转移到巴蜀战场的时候,正是自己进行一场“特殊战役”的良机。 正当他自以为虎安宫侍女如意那个小骚货(他私下这样定义)很快就要向自己怀中扑来的时候,出征的武士凯旋了,侍女如意的心思似乎又转移回了“英雄公子”的身上。 这时候,他不得不承认,不是所有的女人,都喜欢武功高强的缺嘴。楚畏阅女无数,但他认为现在这一个,是既跳起脚脚摸得着,又最妙的一个,值得改变以往“只要数量,不要质量”的做法。 庆祝还在进行。 这次战役中,收获最大的要算舟师伍百长荼天尺,重赏不必说了,关键是公子瞫梦龙对他的态度比以前亲热,虽然还无法与公子私交甚密的山师伍百夫长樊小虎相提并论。 三苗寨主盘芙蓉听说荼天尺等人立了大功,携酒、鱼、羊、鸭、鸡、果等到三河口舟师营慰劳出征的水师武士。 为了活跃气氛,她还特意带上“疯婆娘”蔓二姐,以及美人盘瑞莲、盘月儿等十多个女人,去献歌舞和助酒兴。 当日宴上,盘芙蓉酒酣,当众向荼天尺示爱,弄得荼天尺不知如何对答为好,低头不语,然后装醉,耸拉着脑袋。 盘芙蓉看他醉了,上前去扯着荼天尺的左耳戏道:“老母我哪一日高兴了,像抱幺儿一样抱回去!”——“幺儿”,重庆人对自家儿女使用频率最高的爱称,不分男孩儿女孩儿,都称“幺儿”。 众皆笑。 这时,荼天尺抬头对盘芙蓉笑道:“我这贱身肉重,只怕你抱不起。” 盘芙蓉盯着荼天尺,还没答话,蔓二姐先笑道:“有什么抱不起?我们女人,抱个男人,还要背一张木榻,照样轻松快乐得很!不像你们男人,衣衫都不背一件,还没冲到几头,气都喘不过来!” 众人都知道蔓二姐是什么话都说得出来的,听这“黄”话,哄堂大笑。 尽皆欢喜大醉。 [第六卷完。请看第七卷《喀斯特之恋(下)》,继续讲述木莽子、瞫梦语等人的故事] 写在上架之前 必须上架了,不解释为什么要上架,免得您误以为背兜上架,不是为了钱。 背兜是个俗人,脱了衣服是,穿上衣服更是,不会因为码了几个狗屁不通的文字,就变得高尚了,也不会因此而变得龌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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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卷《喀斯特之恋(下)》,明日(10月20日)19:oo时起发] 第284章 畬田歌舞 天坑之中。 当年秋。 巫城自下了天坑,开始还觉得好奇,时间一长,百无聊赖,最心焦的是如同牛儿掉到坑里,有力用不上,幸喜得有一帮小子听说来了个武功高手,拜师向他学练武功,暂得满足,于是尽心教授。 看到孩子们虽然武功长进,却少有杀气,巫城甚觉不如意。 一日,巫城召集徒儿们,教训道:“像你们这群小鸟儿,若是来了敌军,纵有上乘武功,就像水傻子一样,仍是任人宰割。从今日起,须如实战例。” 小孩子白纸一张,近墨者黑,近朱者赤,不到一月,孩儿们便跟他们的师父一样,成了小混混,常常是鼻青脸肿。 尤其是醉龙湾的勺子,自从木莽子(水澹)回乡,非要到龙宝寨来学武。 到了龙宝寨,勺子才发现比木莽子好耍的,自有人在,武功也高,于是天天跟在巫城身后,俨然成了第二个巫城,常将其他孩子无端痛打,也挨了不少打。家长见了,虽是心疼,听说学武须先学挨打,也未在意。 不想,一日,几个孩儿在回家途中,因小事发生口角,居然大打出手,一个孩儿被勺子打折了左手尺骨。 伤者母亲自然不依,来龙宝寨中找巫贞理论,时巫贞与水融兄弟及三位夫人、水仙、瞫梦语、水香等外出了。 那家长在寨院里正好碰到巫城要出去,讲起理来。 寨中留守人员听嚷起来了,俱来看出了何事。 木莽子当时心情不佳,没有外出,听到吵闹,也出来看。方才走近,只听巫城道:“自己打不过,休要怪人。” 那家长不服,说要等巫夫子回来。 木莽子大体明白了事由,过去对巫城道:“你是有不对,小子们越来越野,迟早要出事。” 巫城理直气壮道:“当今天下,哪里不是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虾米吃孑孓,孑孓喝水!狗咬耗子,多管闲事!” 木莽子道:“龙宝坑里就不是。” 巫城冷笑道:“似你这样水水性情,就活该挨打!” “你早晚要后悔!强粱者,不得其死!”木莽子道。 自下天坑,无有对手不说,并不能真刀真枪干,巫城早已手痒得脱皮,癞子找不到地方擦痒,见木莽子来劲,想到:“这傻小子自从回来,总不待见于我,不如激他一激,过个干瘾。这样的方式教训了他,人们还说不出口。听说他学过一点武功,但从未真正见识过,估计就是花拳绣腿。” 巫城心中暗喜,便道:“我要是学的是你那样的武功,各人当场屙泡尿瓮死。” 木莽子心中怒,但仍是忍了。 近晚时,巫贞回寨,那家长告状,木莽子趁机火上浇油。 巫贞大骂巫城一顿。 巫城被骂,气不能吞,找到正在拆菜的水仙,道:“你去告诉你那个傻儿哥哥,再在巫老夫子跟前添油加酱,搬弄是非,我打得他吐血!” 水仙怒道:“你敢!” 水香急劝。 水仙一时气得嘴巴发歪,道:“还不晓得哪个被打得吐血!” 听她这话,似话中有话,巫城倒吃了一小惊,笑道:“除了短剑投掷,你哥哥到底会不会其他的武功?” 水仙使气道:“不像你,鸡公,鸭公,花脚乌鬼,什么都会!” 巫城道:“可惜了。” “可惜什么?”水仙不解道。 “不会武功,便经不得打;经不得打,便不敢乱碰,省得打破了陶罐镶不起。” 水仙见他得意,想要数落又无从下口,便道:“不管经得经不得,你若敢同哥哥动手,我跟你就门槛上剁山药,一刀两断!” 巫城自然不想有这个结果,无趣离去。 时光如白驹过隙,转眼进入次年春天。 木莽子在房中休息,他最近精神不好。又取出《诗》,再读到“有美一人,清扬婉兮”,眼前浮现出实实在在的一个大美人,暗想道:“今日阳光灿烂,何不去说说话来”。 木莽子出了房,便去找人,有人道:“如梦同水仙到土里劳作去了。”那人又补充道:“酒疯子也去了。” 木莽子心想,巫城从来没有爱好劳动的习惯,日头从西边起来了。本想回房窝起,又忍不住想要见那人,问明地点,出了寨子,过了一座原木桥,看见两三里之外的山坡上,烟雾大起,吃了一惊,仔细一看,原来是有人在烧山。 木莽子慢吞吞沿河边上走,渐渐走近,见那山火在一块缓坡地上越来越旺,原来他们是把四周砍隔火带的草木架在中间燃烧。 火堆边,有几个人在跳舞,正是巫城、瞫梦语、水仙、水香、水云等人,他们跳的是烧山时特有的舞蹈,起源于一种开始播种的祭祀活动。 木莽子心想,如今正是春季,草木正在生长,难道他们不知道夏季未到,不能烧荒的道理?且看这天气并不像很快就要下雨,着急烧什么荒?定然是巫城想要放火。 他不知道,这次却是错怪,是瞫梦语没有亲自参与过烧荒,水云等人凑的趣。 突然,木莽子听到水仙喊了一声:“哥哥,这边来!” 木莽子明明听见了,也不答话,慢悠悠到了那块土边三十余步,也不同几人打话。 木莽子见其他人已坐在地上歇气,估计是跳累了,只有瞫梦语和巫城还在卖力地手舞足蹈。 那两个外来者满面烟灰,满头是汗,汗水和烟灰混在一起,就如两个花脸的猫儿。 木莽子觉得巫城的舞蹈,简直就是天底下最丑陋的舞姿了;与他相反的,瞫梦语的舞姿是天底下最美的———如果她是在为自己舞蹈的话。 坐在地上的几人,则继续在拍掌,唱起歌儿,为舞蹈提供音乐伴奏。只听女声唱道: 妹儿傻等,哥来烧荒, 日头三竿,你总不忙。 等到别处,麦麻成熟, 那时看你,心不心慌。 又听男声唱道: 妹儿妹儿,不必心焦, 天上日头,余三丈高。 一丈用来,同妹(儿)你耍, 二丈留来,我把荒烧。 再听男女声合唱道: 不用封山,山自封, 南山种了,北山种。 今日火苗,冲天红, 来日禾苗,高雄雄…… 一支唱完,接来一支,演出规模很小却很热烈。 除了水香隔空再次邀请了堂兄木莽子一次,其他人当他没在此处,忘乎所以。 不要以为他们完全是在搞空事,他们是在烧荒成肥,雨一下就可播种。这种耕种方法,称为“畬田”,就是所谓的刀耕火种。 当然,巫城只关心放火的事,不关心后续的事。 龙宝坑中,农业生产水平很落后,但也不完全停留在纯粹的刀耕火种年代,木、骨、牙、青铜农具并存,也懂得比较原始的相土、开荒、翻地、整地、选种、下种、中耕、施肥、灌溉、收割等农耕技术;除虫则用火光诱杀,或者利用鸟儿;甚至还懂得休耕的必要性。 对他们来说,渔、猎、采集野菜野果与耕种和家禽家畜饲养同样重要。 他们最大的优势是没有人来掠夺劳动果实,再加龙宝坑人均资源丰富,因此基本算得上解决了温饱,在整个中国大地都像地狱一样的战乱年代,龙宝坑平常而又平静的生活,就像天堂。 火光、阳光共同照亮的两个舞者越跳越兴奋,木莽子的呆性又发作了。 他甚至感觉,瞫梦语兴高彩烈的表情和动作,是对自己的漠视,尤其是与巫城在一起表现出来的兴高彩烈。他希望的是瞫梦语像自己一样,为了“同一件事”茶水不思。他觉得,自己的希望,至少在此时似乎是渺茫的。 想到这件事,木莽子想起有关的另外两件事情来。 第285章 作贼心虚 木莽子此时在想的,一件是两个月前,其妹水仙去帮助瞫梦语一起收拾房间,对瞫梦语说希望她尽快成为自己的嫂子,想不到瞫梦语不仅没有表达有意思的意思,反而表明自己“有了男人”的意思。 水仙当时问:“你真嫁人了?” 瞫梦语愣了一会儿,才道:“就算是。” 水仙疑道:“什么叫算是?” “全国皆知,算不算是?” 水仙再疑道:“你什么人,全国皆知?” 瞫梦语又愣了一下,道:“你以为,好大个国,巴掌大个国。” 水仙无语了。 当水仙把这个“重要信息”传回给其兄木莽子的时候,木莽子当然知道瞫梦语所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她以“有了男人”为借口,当然不是为了鸡飞蛋打的巴国六公子巴平安。 另一件事情是,一次木莽子借着酒意向美人表明心迹,瞫梦语不悦道:“你以后,最好少喝点酒!”意思当然是指不要打胡乱说。 木莽子并不知道红面虎樊云彤还没有死,但他知道樊云彤至少还独一无二地活在这美人的心中。 话头打回来。 木莽子收回神思,见不讨好,立了一会儿,转回到河边,找了一块干净的青石坐下,远远望着瞫梦语自得其乐;又想到回了龙宝坑,便无路出去,不知如何才能完成龙水峡大洞主之重托,把那个不属于自己的宝物归还给它的主人。 两个难题交织,木莽子看着天空发呆。 放火的人玩够了,水云领其他人收拾残局,勤快而不知疲倦的水香说有事,先从近路回去了,瞫梦语、水仙、巫城沿大路向回走,直至到了木莽子的身边,木莽子才发现。 瞫梦语嘲笑道:“你不去烧山,在这里与鱼儿玩?” 木莽子道:“不是种地人,何必乱放火。” 巫城道:“此言有理。听说你也勉强算是一个武士,可不可以陪巫某来点正事。” “什么正事?”木莽子道。 巫城笑道:“当然是比武。” “愿意奉陪。”木莽子也好久没有舞棍弄箭了,淡淡答道。 水仙知道这二人口里虽然并不多说什么,心里都长有一个疙瘩,生怕二人比试比试的过程中,弄假成真,打起来了,道:“比试可以,只能比射击,不能比拳脚,更不能比剑术!” 正好巫城带有弓箭。他就像在战场上一样,除了酒醉,随时携带,仿佛不带在身上,自己就不是武士一样。 在两个最美观众的鼓掌声中,两名武士就在河边赌箭术。 先射竹、树、石等,木、巫二人未分胜负。 巫城看了一眼水仙,对木莽子道:“敢不敢射活物?” 木莽子道:“不用弓箭,用短剑投掷。” 巫城见过他唯一的武功,就是投掷短剑,知道他的准心远在自己之上,岂愿以已之短比他人之长,便道:“说的只用弓箭。” 木莽子道:“这会儿,哪有活物跑过来,专等你射?” 巫城笑道:“活物不仅有,且是大活物。水仙,你敢不敢给我当箭靶子?” 未及过脑,水仙应声道:“我愿!如何当法?” 木莽子吃了一惊,咬牙道:“你们发疯了?” 巫城道:“你说哪个发疯了?” 木莽子对他本就气有不顺,道:“你们都发疯了!” 瞫梦语道:“我一句话未说,我发什么疯?我看你才是发疯了。巴国武士为了练胆、练静,也有活人当靶子的,你又不是没有见过!” 没等木莽子再说话,其妹水仙已放开步子,沿河岸向前跑去。 木莽子见水仙自告奋勇,虽然心里有不快,更多是担心,但想到既然巫城敢于提出来,就应该是有十足的把握,在这个距离内,自己也能够做到,便没有继续制止。 按射手巫城的指示,水仙到了约五六十步开外,右手将折断的一小段柳枝慢慢举过头顶。 水仙的手还没有伸直,巫城看似随意拉开弓弦,一箭射去! 他身旁的瞫梦语大吃一惊,面如土色:“你瞄都不瞄就射了!” 木莽子张起嘴,落不下来,眼光随那支箭飞去。 瞫梦语话未落地,那箭已从水仙头顶上穿过,带走了她手中的柳枝。 这次轮到水仙大吃一惊,面如白布。 巫城呵呵大笑道:“五六十步之内,还等你瞄?早被对手射死了!何况那柳枝足有几个脚板长。” 瞫梦语虽然不会武功,但不止一次见过其兄瞫梦龙等人射箭,不得不佩服他确实也算是高手,暗想:“难怪丹涪水第一号武士相胤也死在他的手上。” 瞫梦语急忙跑过去,对目瞪口呆的水仙道:“吓倒没有?” “哪有他那样慌张,还以为他要问准备好没有!”水仙埋怨道。 “这可是你自找的。” 木莽子本想阻止这种玩命的游戏,见事情已然结束,也佩服楚国佬的箭术,但不想恭维他,却听瞫梦语尖声叫道:“木莽子,我愿给你当一回耙子!” 木莽子虽然箭术也相当不错,但玩这个也只不多的几次,瞫梦语的话远远出乎他的意外,一时不知应还是不应。 巫城催道:“该你了!” 这边木莽子还在犹豫,那边瞫梦语已拣起刚才水仙折断的另一小段柳枝,举过头顶,对水仙道:“你过去看。” 水仙已经明白,这不是好玩的,道:“我可从来没见过哥哥这样射箭,不开玩笑!” 瞫梦语笑道:“放心,他应是射过的。不过,我料,他根本不敢射。” 这话倒还让水仙放心,向射手这边跑步过来。 木莽子对巫城道:“罢了,我不玩这无聊的把戏。” 巫城笑道:“不是撑舟手,不要摸槁杆,我看你是心虚!” 木莽子本就不服他,哪听得这话,撑起弓,搭上箭,拉满弦,瞄了又瞄,手心中汗水都出来了。 本来,从纯粹的技术角度讲,木莽子是没有什么问题的,但他真如巫城所言,“作贼心虚”,看着前面的目标是日思夜想而又好几次碰壁的“那美人”,越瞄越慌,居然真不敢放出箭去。 水仙已跑到了其兄身边, 见木莽子有点紧张,更不放心,道:“不玩这个,吓死个人!” 有这个送上来的台阶,木莽子道:“我料,她有点怕,就罢了!”边说边放下弓。 巫城冷笑。 瞫梦语见木莽子不射了,跑步过来,笑道:“我早就料到,你根本不敢射。且这次不是装的!” 木莽子冷冷道:“早知你也这样想,我应该给你脸上留下一个纪念!从此,你就永远不会再有麻烦了!” 瞫梦语不但没有生气,反而笑道:“你这话,说得还真有些理。” “有屁的个理!蚂叶子咬xx,横搬!”蚂叶子,就是蚂蚁。 巫诚并没有完全听懂瞫梦语与木莽子的对话,纯属出于对木莽子的不舒服,不分场合用了这一句巴地不太文雅的土语,意思是“无理狡辩”。 “粗俗!你是吃粮的,须不是吃草的,以后嘴巴放干净点!”水仙骂道。 巫城自知一时不分场合,说了脏话,不作辩解。 瞫梦语见木莽子一言不发在收拾弓箭,道:“你承认要教我投掷术,何时有空,可以开始教我?” “你真要学?”木莽子以为她先前是说着玩的。 “是不是要像你拜巫夫子为师一样,才肯教我?”瞫梦语道。 “你以为我的绝技,随随便便就授人?”木莽子故意道。 “要比,就继续,不比,就赶紧回家哄水华那只丢人卖客的竹鸟儿,啰嗦什么!”这一场比赛,巫城也算是胜了,既得意,又不耐烦道。 “对,满身是柴草灰,赶紧回家,洗干净了换一身衣衫。”水仙附和道。 不久,瞫梦语果真开始向木莽子学习投掷术,但不是柳叶剑那样的“重兵器”,而是小飞刀之类。这也算是瞫梦语学习的第一项功夫了,也是最后一项。 木莽子觉得她身体的协调性尚好,力量不用说远远不够,对暗器的领悟略略算高,但不可能成为自己的大弟子龙佑那样的高手。 当然,他非常愿意教这个徒弟,以便手把手地纠正她错误的姿势、发力的角度等,以及“名正言顺”地“教育她”。 有事多说,无事少说。 转眼到了次年春天。 楚国人巫城,惹出一件事来。 第286章 搞砸的喜事 桃红李白,春意浓浓。 头天,天坑里的龙宝寨上来了接龙湾、醉龙湾的人,他们是来参加后日的重大祭祀仪式,楚国人巫城酒喝得多了,今天太阳晒到屁股才起榻,见寨子中没有多少人,只有几个老少,去找了吃的,总觉欠点什么。 巫城路过储酒房,闻到酒香,暗喜道:“原来就差这样东西。” 见四下无人,这小子溜进酒房,提出一罐好酒,回到自己的房中,用舌头下酒,罐底朝天,人也醉了。 巫城翻了一个小眠后,却因昨晚睡得过多,再不能入睡,滚身起来,出了寨门,摇摇摆摆走了两三里来路,到了一座长长的木桥上。 这桥名叫长龙桥。春天里温柔的阳光,照在河水面,发出温柔的反射光。 巫城走近桥的另一头,酒性大作,解开衣衫,顺躺在桥面上。 说是桥面,实际上就是平行的原木,每三根一组,包括两端不长的引桥,共有十余组,连接成一座长长的木桥。巫城人高体宽,桥面的宽度上已是没有了空余。 好梦进行时,巫城被什么声音惊醒,睁眼一看,只见一支队伍,约十余人,多数还挑有担子,向桥头过来,也不理会,再次闭眼。 巫城尚未睡熟,听到有人过来道:“请让让路。” 巫城眼也不睁,道:“从我身上踩过去便是,让什么路!” 那人笑道:“这却不妥。” 巫城仍闭着醉眼,道:“要过,就从我肚皮上踩过,我不怪你。我还要睡。” 那人又道:“你先让我们过去,再睡不迟。” 巫城一动不动。 这时,一个中年男人上桥来。 此人正是旺龙湾的松高,是个管事的,道:“你先让让。我们是去下聘提亲的,不可误了进龙宝寨寨门的吉时。” 巫城听到“提亲”,警觉起来,问道:“向谁提亲?” “向寨主之女水仙提亲。” 这话正说到巫城心中极不爽处,哼了一声。但此时,他尚不知道,旺龙湾此时来提亲,却是龙宝寨中木莽子的主意。 原来,木莽子回到龙宝寨后,发现外来者巫城在打自己妹妹水仙的主意,认为这个楚国人,无疑是一个好战士,但绝对不是一个好丈夫、好妹夫,一有机会,就想方设法要坏了他的好事,几次劝妹妹不要给巫城机会,可水仙就像所有鬼迷心窍的少女一样,当面满口答应,转背忘得一干二净。 四天前,木莽子奉母亲之命,在堂兄水华监督下,去兴龙湾看病去了(此事后面交待)。 临行前,木莽子让一个小子去旺龙湾给松青青代了个话,让他在这一次重大节日活动期间来当众提亲,障于龙宝坑“一寨四湾”的很多人都在场,而松青青与水仙虽然没有正式订婚,但几乎无人不知是订了娃娃亲的,龙宝寨不便拒绝。 松青青与水仙的婚事,一旦当众正式订下来,就相似于给巫城来了一个釜底抽薪,从此不好再纠缠。 巫城并不知道木莽子针对自己的“阴谋”,虽然有水仙那个“内奸”,他有可能迟早会发觉,但今天碰到来提亲的人,纯属巧合。 虽然是巧合,巫城当然不希望提亲的事情顺利进行,便道:“早不来,迟不来,此时,我却不让了!” 松高又求了几次,巫城纯粹假装打起呼噜来。 好人不跟疯子斗,又是来办一件喜庆事的,不必为一个酒疯子扫了兴,有人道:“下去几里,是小龙桥,从小龙桥过河算了,走快一点,应该也来得及。” 这一提议,得到多数人的赞成。 可是,他们中的一个青年不同意,道:“今日,非得要从长龙桥上过!”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旺龙湾长老之子松青青,见巫城酒醉,坦腹而卧,又仗人多,曾被他打伤的旧恨涌上心头,因此要赌这口气。 松青青说完,几步跑上桥来,口气硬道:“若还不让,真从你身上踩过!” 巫城醉眼一看,正是“情敌”,心头更加不快,并不起身,轻怒道:“刚才喊从我身上过去,你们要讲礼,如今才要过去,贼去了关门,须是迟了!” 松青青大怒:“上来几个人,把这酒疯子扔下河去醒醒酒!” 话音未落水,巫城一脚扫来,松青青一个倒栽冲,跌入水中。 由于离河岸不远,松青青跌在浅水的乱石中,有人急忙下河去救了起来,发现他的右锁骨已骨折,还有其他数处伤了。 松青青忍痛大叫道:“给我上!打死他!” 十余人抄起黄杨扁担,向桥上冲来。 巫城早已起身,喝道:“这里太窄了,就在河滩上干!” 有人轻声道:“活该他找死!” 巫城冲下桥去,十余人立即包抄上来,欺负他赤手空拳,又无帮手,虽然并不敢真把他打死,仍下狠手,吼叫着要好好教训一通,让他长个记性。 休说这十来人,就是再来十人,哪里是这个楚国人的菜,人多势众方反而被打得鼻青脸肿,抱头乱窜。 巫城见他们跑了,并不追赶,但恨并未消,踢翻数担礼物,复回桥上,倒头继续做梦。 一行人吃了亏,不敢再惹巫城,回头来看松青青的伤势和收拾礼物。 松高边收拾,边道:“好端端一件大喜事,被这酒疯子整成了一个呆火事,搞得灰头土脸。如此狼狈,如何好去提亲?且不吉利。早知如此,真是该从小龙桥过。”“呆火事”,意思是搞砸了。 松青青痛得钻心,问道:“还有人伤了没有?” 多人道:“都是皮肉伤。” 松高道:“青青受伤,只有先抬到兴龙湾去医治。” 一人埋怨道:“半夜三更起来,走了二十余里路,却遇到一个酒疯子。这里离龙宝寨不远,须有人去报个信,择日再来。” 松青青道:“那杂货正是龙宝寨的!” 松高道:“你们把青青抬去兴龙湾,聘礼挑回去。我去龙宝寨上讲理”。 提亲队伍分头行事。 原来,明日,是龙宝坑追念伏羲的节日。 在华夏族,三月间有个重大节日,三月三称为上巳节,是纪念黄帝的(传为黄帝生日)。不过,据说,这传统是魏晋以后才固定下来的。 不知为什么,龙宝坑中的人在这个时间上要祭祀伏羲。大约,这个季节,蛇出洞来,而伏羲人首蛇身,被一些巴人部族奉为始祖。这一点不必争论,龙宝坑中的巴人有他们自己的做法和说法。 纪念伏羲的仪式,是龙宝坑里最重要的节日之一,各湾都有人员要到龙宝寨来。 有的昨日、前日已提前到了,旺龙湾松长老当下正生了病,因此由其子松青青领队来,同时来下聘礼。 今天一大早,龙宝寨中人和客人们,都要轮流到后山的天浴池去认认真真洗浴,干干净净拜神。 唯巫城,昨天天才近黑就醉倒在榻上。今早上,人们懒得去喊他,反正有其人不多,无其人不少。 寨主水融、巫贞等人率先洗浴过了,刚回到寨门口,正碰到衣衫不整的旺龙湾松高急来报告消息。 水融惊道:“你们来,为何不先派人来知会一声?” “明日祭伏羲神,按例都要来的。本来,这次还要按多年前之约,来为青青提亲。” 巫贞不用多想,就已经肯定是儿子做的“好事”,除了道歉,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水融一面请松高进寨子,换衣衫、上伤药,一面派人将巫城寻来。 此时,巫城酒已初醒,心知惹祸,焉答答回寨。 巫贞送松高进了寨子,正在生气,听说肇事者进了寨门,狂怒,顺手操起一根放在门边、其实很少用的大碗口粗的抵门杠,气急败坏跑去“迎接”那个“凯旋者”。 第287章 教子惊魂 背井离乡,又经历了生死考验,实在是太不容易,巫贞虽然已经相当看不惯儿子,因此还是忍了很久,此时见到儿子,多日的气一下子集中了起来,瞬间膨胀,就如见到仇人,更不打话,上前就是一抵门杠! 巫城也不躲避,一杠打在他左腰上,感觉他毫无痛色。 水融见状,怕出人命,急来拉住巫贞,又有几人也急上来劝。 巫贞此时,怒火冲上了头顶,一把将几人推倒。他虽然算不上武功高手,也曾习过武,因此这几个人拦他不住。 巫贞抡转抵门杠,又是一杠,打在巫城右腰上,巫城仍是未躲。 巫城越不躲避,巫贞的气反而越大,已经无法控制自己,骂道:“白吃白喝尚不知足,是何人也!禽兽也不止于此!我今日打死你!”双手举起抵门杠,用力向儿子头顶擂去! 水融等惊叫:“完了!” 千钧一发之际,巫城伸右小臂一挡,“咔嚓”一声,粗大一条门杠被折断,但尚连在一起。 巫城转手一扭,半截抵门杠到了他的手中,顺势扔在地上,怒道:“要不是你闷起脑壳要进丹涪水,我愿在这里白吃白喝!让你打两杠就够了,有完没完!” 巫贞骂道:“相鼠有体,人而无礼,人而无礼,胡不遄死!”举起手中的半截门杠又要打去,水融等人又急上来将他死死拖住。 巫贞脱不了身,破口大骂,巫城自知理亏,并不申辩,任父亲骂,不再顶嘴。 可是,在他的心里,水仙就是他的女人,任何人也阻止不了,因此,一时表面上服了软,心中并无悔意,反而有几分得意。他这种无所顾忌的性格,却正是让水仙喜欢和迷恋的原因之一。 正是:男人不坏,女人不爱也!呜呼! 此时,旺龙湾松高已经换好了衣衫出来,正好见到这惊心动魄场面,暗暗吃惊:“这小子如此神力,若是下手重时,我等早没命了;巫夫子一时气性封了喉,下这般重手,出了人命,后悔何及!”也急过来劝解。 巫贞见当事人出面相劝,不好再发明火,余怒难息。 水融请巫贞、松高同进厅中,又命人快快上茶上水,喊人去准备食菜。 巫贞对怵着不动的巫城喝道:“还不快去道歉!” 经过又骂又打,巫城此时酒已大醒,只得一起进了正厅。其余人见不是好事,只在外面议论。 三位长者落座,巫城站立一旁。 茶已上来,巫贞向松高施礼道:“今日之事,全是小儿的不是,我先陪罪,随后领这小子亲自去旺龙湾陪礼道歉。” 松高道:“看巫子教训他,我却惊出一身冷汗,要是出了人命,如何是好!既是酒醉,也不必了,请巫子严加管教便是。” 巫城听了这话,一时又没忍住,道:“早给他说过,见一次打一次!他却不长记性!” 眼看气氛才缓和了,巫城又冒出一句不当话来,巫贞再次大怒,喝道:“来人!把他弄去柴房关起!饿他几日几晚!” 听里面喊“来人”,水云、水冬两人进来。 水融挥挥手道:“你们先出去。”又道:“把巫城先送回房去。” 巫贞道:“把他关起,不准出来!” 巫城歪起颈子,一句话不说,跟了出去。 巫贞急又向松高陪礼不迭,松高也只得再次接受道歉。 巫贞道:“其他人伤得如何?” 水融道:“我已问了,其他都是轻伤,只有松青青断了一根骨头,一只手活甩甩的。” 巫贞骂道:“那个不长进的狗东西!” 水融对松高道:“旺龙湾上十几个人,空来一趟,须去请回来住上一晚,明日拜了伏羲神再走。” 松高道:“寨主,不必了,估计他们已过了二龙洞。” 水融请松高先去歇息,老者水民正在外面等吩咐,听喊,进来接了出去。 巫贞向水融施礼,道:“养而不教,为人父之过。逆子不懂事,多次惹祸,这一次,更是打了亲家人,实在是过意不去。” 水融道:“这门亲事,多年以前便与旺龙湾结下,约定小女十四岁后才来提亲,不想水澹(注:木莽子)失踪后,女人得了一场大病,因此商议再等两三年。巫城喝酒误事,戒之则可。” 两人正在说话,一帮女眷已从天浴池洗完了回来,未进寨门时已得了消息,均是大惊。 水融女人、水和女人、巫夫人、水仙、瞫梦语、水香、水苹等急进正厅,问了情况,见事态已然平息,方才心下稍安,说了些话,全都辞别了水融夫妇。 出了厅,瞫梦语见水仙低头走路,一路无话,轻声笑道:“那小子不是发酒疯,是发人疯呢!” 水仙叹了一口气,那表情只有她自己知道。 外人散去,水融女人对丈夫道:“我看,事情并不是酒醉了这样简单。自从巫城来了龙宝寨上,水仙神情怪怪的,我料二人暗中已有来往。今日的事,怕他只是借酒发疯。” 水融摸了摸胡须,想了想,道:“须先问问水仙。” “这还用问!依你的见识,一会儿如何答复旺龙湾?” “我自有道理。我先去休息一下。刚才,把我魂魄都吓出来了,要是那一棒落在巫城脑壳上,恐怕脑花都要打出来!” 回想那一瞬间,水融还心有余悸。 水融女人陪丈夫回了自己的房间。 水融假寐,不知过了多久,水香来请水融夫妇用餐。 酒宴上,巫贞夫妻再一次给松高道歉。 菜过数道,松高停了勺,道:“寨主,请示下:青青与水仙婚事,我回去如何回复?” 大家都看着水融。 水融缓缓道:“青青才受了伤,等他伤好了,再说吧。”轻轻一个缓兵之计,松高不好再说什么。 食毕,松高辞别,水融挽留,松高道:“出了这个事,我须连夜连晚回去,省得长老担心。” 巫贞道:“我一起去旺龙湾陪不是。” 水融道:“我与巫子,明日约有要事,就让老弟水和去一趟,他上次就说要去旺龙湾看个木活。”以前有过交待,水融之弟水和最喜欢木工活。 水融此言,并非胡弄松高,是因为明日有重大活动,他希望见多识广的巫贞一起参加,然后请他介绍楚国人及其他地方的人如何祭祀大神伏羲。 松高忙道:“不必,不必,我回去说明就是。” 水融道:“不行,须水和亲自代我,还有代巫夫子去旺龙湾一趟。” 于是水融命准备火把,让其弟水和送松高回去。 且说当日之事,木莽子没有亲眼见到。此时,木莽子在二十余里之外,办一件他认为完全没有必要去办的事情。 第288章 捕毒蛇者 木莽子近三个余月来,身体不适,得了失眠症,有时感觉恍恍惚惚的。近来,越发精神不提。 木莽子自己并不十分在意,可是,在其母亲看来,显然是一场了不得的大病,必定要去医家虢炎看了方才放心。 木莽子是个孝子,不想让母亲担忧,又不想多作解释,于四日前,见母亲催的急,于是道:“我走得路,吃得饭,急什么,隔几日就是祭伏羲神,兴龙湾必然来人,到时看了便是。” 其母道:“你忘了?虢长老每年要捉几次蛇,其中三月初要捉一次,只有这个大节期,他不会到龙宝寨来。再加他年纪大了,涉水渡河二十里到寨上来,也不方便。” 木莽子笑道:“这还不好办,我自己长得有腿,去便是。” 其母道:“我正是这个意思,让水华同你一起去。” “华哥又不看病,一起去做什么?”木莽子不解道。 “你一个人去,心心慌慌的,看了就跑,我让水华一起去,管着你多住几日,把病根看准了,再才准回来。” 木莽子听母亲如此说,不好再推,便与水华去了兴龙湾。 木莽子、水华到了兴龙湾,已是下午,宾主坐定,说明来意。 虢炎道:“每年桃月,我是要去玉真泉捉岩头斑等巨毒蛇,养肥后好取毒制药,确未打算去龙宝寨。早知有病要看,来人知会一声便是,毒蛇,可让小子们去捉。” 木莽子笑道:“岂敢有劳长老跑腿。趁此机会,正好向长老学一学捕蛇的妙法。再者,大家都想到龙宝寨去呢,谁愿意在家里捉蛇,又辛苦又危险。” 虢炎笑道:“那倒不假。闲话少叙,先看病。你是哪些不舒服?” 木莽子看了水华一眼,道:“水华哥,你先找他们说话。” 虢炎喊了一人进来,正是其长子虢福,四旬上下,身体略胖。 虢福与木莽子、水华施了礼,引水华出去安排。 木莽子这才道:“近来,睡不安稳,口有些干,半夜常醒来,不能再入睡,梦特别的多,常做一个恶梦:想对人说话,口总张不开,似被粘住。再有,再有……” “再有什么?”虢炎见木莽子突然吞吞吐吐起来,轻笑道。 木莽子脸一红,像告秘者一样轻轻说了一个在他看来有些尴尬的秘密。 虢炎却并不以为是什么秘密,道:“把舌头伸出来,老夫瞧一瞧。” 看了舌胎,又摸了脉象,总之望闻问切,虢炎笑道:“你这病根,我已经看出来了。” “是什么病?”木莽子略有忐忑道,他倒不是担心会是什么绝症。 “上次你回家,路过兴龙湾,听你讲,你和那个郑如梦,曾经经过相思谷。我看你这病源,正是从相思谷带来的。” 木莽子刹时脸红,笑而未言。 虢炎笑道:“其实,你这病的病根,你自己是明白的,想不到才没多久,怎么搞的,居然就弄出病来了。呵呵呵,这个病,不打紧,说重则重,说轻则轻。” 木莽子“心怀鬼胎”,不好意思,笑道:“老神医,可有解药?” 虢炎呵呵笑道:“有,有,有。也不需配药施符,我给你开个方子,回去后照方用药,保管有用。只有一件:你需回到龙寨中再看药方,方才灵验。” 木莽子本来就不认为自己有什么病,就是睡不好,道:“谨遵医嘱。” 虢炎进里房去,在一块小葛布上,写了药方,不一会儿,碳水就干了,将葛布折叠好,出来,交与木莽子。 木莽子收好,知虢炎是龙宝坑健在的唯一读过一点点书的人,便与他说起书来。 快要到吃饭时间,木莽子问:“长老听说过《山经》吗?”《山经》,即《山海经》。 虢炎道:“听说是一册书,但从未见过,你见过?” “没有,听人说过。”木莽子听瞫梦语一路上都在说《山经》中记载的怪物,一时想起这个问题。 当天,兴龙湾多数人,已经向龙宝寨出发了,因为三天后,就是龙宝寨上祭祀伏羲氏的节日,只有虢炎及其长子虢福,还有几个年纪偏大的人在家。 木莽子并不为错过龙宝寨上的热闹而遗憾,因为他打小就见过了那几乎一成不变的仪式,只是不知楚国人巫贞来了,会不会向寨主水融建议新的花样。 木莽子乐得虢炎有清闲时间,就在他的药房里,学认草药,辩性味,问这问那。 次日,木莽子又同虢炎到树林里去,寻找和识别生长中的草药植物。 水华则是闲不住,跟虢福一起去树林中寻找猎物,包括碰到的蛇类。 轻轻松松过了两日——这说法不太准确,龙宝坑里人生活本来就不紧张,或许除了木莽子自己不由自主“紧张”之外——到了今日,正是启蛰(惊蛰)的前一日。若按阳历推算回去,大约为当年的三月二日前后。 “三月三,蛇出山”。 当时,自然环境没有遭到丝毫破坏,人与自然和睦相处,丹涪水一带,更是如同处女,天坑又相对潮湿,蛇类更多。 今天,木莽子有自己更感兴趣的活动安排,他和堂兄水华,将同虢炎、虢福父子一起去玉真泉附近捉蛇。 天气良好,太阳初升,捉蛇者就出了发。 沿途之上,他们见到不少种类的蛇,有翠青蛇、乌梢杆、菜花蛇、黑脊蛇、竹叶青,黑眉锦等。但他们今天的目标,是号称天坑里第一毒的“五步倒”,一种当地人闻之色变的毒蛇。 五步倒,即尖吻蝮,又名五步蛇、岩头斑等。五步蛇的柄息环境为陆生,贵州、湖南、重庆交界的武陵山区,是五步蛇的一个集中分布区。 当然,说到蛇的故乡,湖南则更是名声远播,这得感谢唐代文豪柳宗元的“永州之野产异蛇” (《捕蛇者说》)。 木莽子听虢炎讲,今天之所以要到玉真泉附近去捉五步蛇,是因为那里的石蛙多,五步蛇喜欢蛙类、鼠类。 捕蛇者带上必要工具和虢氏家传的治蛇咬药,到了玉真泉附近,开始作业。 木莽子虽然是第一次亲眼见识捕捉五步蛇,但他玩过,准确说是学习过捕捉野物的多种方法,触类而旁通,在他看来,虢氏父子的方法很原始,也很简单,似乎没有多少技术含量,就是与蛇见面后,然后寻找机会用竹棍压住蛇的颈部,捉将起来,放入特别编制的竹蒌里,就完成了。 在木莽子看来,虢氏父子很简单的捕捉五步倒一类毒蛇的动作,实际上是极其危险的,稍有不慎,轻者截去伤肢,重者性命不保。 尽管兴龙湾虢氏有独门蛇药,也不能确保绝对安全。历年来,虢氏的捕蛇者,就不止一个人死于毒蛇之吻。 不少巴人部族,是善于与蛇打交道的氏族,因此木莽子不太以为然,并亲自胆颤心惊而又格外小心地实习了两次,第一次有虢福帮忙,第二次独立捉拿了一条五步蛇。 水华却不愿玩这冒险的游戏,宁可负责用一根较长的竹棍去压蛇的头颈。 当身手不凡的虢福,不借助任何工具,徒手捉了当天请进竹笼里最大的一条五步蛇之后,木莽子才不得不承认自己不敢那样做,至少暂时还不敢。 最令木莽子感兴趣和佩服的是,虢氏父子进了五步蛇的地盘,就像进了自家的菜园子,知道哪里有“菜”,而那些“菜”,在被捉拿之前,或者转头就跑,或者张开大口,巴不得吞了这几个巴人,可它们一旦进了虢氏的竹蒌子里,仿佛一下子就成了虢氏父子的朋友。 木莽子知道这对父子一定有他们的绝招,就像巴人有很多让后人无法理解和复制的其他绝招一样。 令木莽子佩服的,不仅是这对捕蛇父子,还有他们的猎物。 中午时分,他们碰到了一条倔强的成熟五步蛇。那蛇被赶进了一个凹坑里,四下无孔洞,也没有“掩体”,眼看在劫难逃。 木莽子与水华配合,正要下手,突然,那蛇卷起尾巴,伸向自己的腹部去。 虢炎急道:“放过它!” 几人急忙退开。 木莽子不知何因,一问,才知道,有的五步蛇,在无路可逃时,坚决不做俘虏,用尾巴(实际上是角质刺)剖腹自尽。 木莽子心想,那条五步蛇,与巴国武士倒有几分相似。 放过这条宁死不辱的五步蛇,虢炎提议先休息一下。 回到玉真泉,捕蛇者坐在泉水边,背靠一小片水竹林,竹林中,有一颗野枇杷树,果实尚未成熟。 看到这汪泉水,听到泉水从半岩壁上落入池子中发出的“音乐之声”,木莽子想到一个人来。 第289章 正骨 看着玉真泉水,木莽子无法不想起,当时美人瞫梦语在这里昏倒和“流血”的事。 木莽子不是坐怀不乱者,更压根儿就不是圣人,也没有打算要做圣人,而是一个真实的、热血沸腾的年青男人,因此,想到当时美人“流血”的尴尬事,又联想到那出血的“神秘之处”。 木莽子想到这,为自己的无聊摇头笑了笑,对虢炎道: “冬眠之后,蛇饿极了,应该更爱攻击,为何此时来捕捉?” “呵呵呵!你要是饿极了,还跑得动?其实,我们每年三月初要来捉蛇,是我虢氏祖先传下来的习惯。” 木莽子不过是好奇心下,顺便一问,捕蛇者虢炎却认真起来: “就像一个人,饿极之时,有人舍一钵粥,他记多少年的好。蛇是极有灵性之物,最饿的蛇,最容易被感动,捉来之后,喂它饱食,时日长了,就成朋友了,正好喂一些特殊的食物,以便取毒。” “真的假的?”水华笑道。 “呵呵呵!”虢炎未置可否,意思是你们自己去想。 木莽子对五步蛇性,不太熟悉,不知道是否真是如此,听虢炎继续道:“要说五步蛇,还有其他多种蛇,夏秋季节最活跃,因此到时我们还要来捕捉。” 如果说愉快的时间,过得快,紧张的时间,也过得快,因为紧张得忘记了时间。 他们要在天黑之前完成今天的全部作业,包括安顿好蛇,因此休息不多时,继续进行危险的任务。 捕捉毒蛇,既要胆大,更要心细,精力必须高度集中,在下午对一条看起来很温柔的五步蛇的捕捉过程中,木莽子分了一点神,这是相当危险的思想开小差行为,好在这次是水华配合虢福在行动。 看着快要成为俘虏的那条蛇,木莽子突然想到,以前虎安宫中的盐龙,听说他是蛇变的(木莽子并没有亲眼见到),不知他冬眠否?又不知,此时,他在做什么呢?有点想念他。 木莽子不知道,此时,蟒天王盐龙,正在自己的宝洞中举行隆重的“复活节”活动——虽然他们十兄弟已经变成了人,不再有冬眠的习惯,可是他曾经的同类仍在继续这种习惯。 莽天王盐龙也忘不了木莽子,一想到虎安山那美人,就会联想到该死的木莽子,眼睛就会感觉到有一点痛,同时心里也会痛——被自己视为虎安宫里唯一好朋友的木莽子,居然恩将仇报啊!他至今痛恨交加。 木莽子从盐龙的身份,推测其妹盐凤也是蛇变的,但想不到今日,自己正是在捉拿盐凤的同属。 午后一个时辰多一点,他们收工了。今天,共捉了二十几条毒蛇,包括一条烙铁头,一条银环蛇。 今天,他们的收获,与历年同期相比,只能算是中等成绩。 回到村庄上,虢炎父子开始给新捉来的家伙分配、安排住宿,木莽子、水华则在旁边观察学习,直到傍晚才收工。 正在打扫清洁卫生,只听犬叫,接着其他几只犬也叫咬起来,越叫越响。 有人进来禀道:“旺龙湾来人,有人受伤了。” 虢炎父子、二“水”急出来看,正是送松青青来。 木莽子见松青青痛苦的脸色,惊道:“怎么了?” 松青青在担架上道:“早知哥哥已经回来,有些关碍,因此一直未去寨子上看你。今日去龙宝寨,又被那小子打了!” 木莽子大怒:“又是那个混账东西!强龙也不压地头蛇,他有几根肋巴根,欺负到龙宝坑兄弟们头上了来了!青青,你安心养伤,我这就回去找他算账!” 水华当然知道,两虎相斗,绝对不是好事,心想,经过一个晚上,他就会冷静一些,于是道:“黑灯瞎火的,你急什么!明日再说!” 虢炎道:“先把松青青的伤看了来。抬进来。” 人们七传八伙,将松青青抬进屋,虢炎父子给他正了骨,复了位,上了活血化淤药,再上了杉木夹板、葛布绷带,固定了肩膀运动的角度和锁骨位,避免再次移位,翘起断端来。 木莽子在旁边看,感觉在复位的过程中,松青青没有鬼哭狼嚎般痛叫,问道:“接断骨,不是很痛吗?” 虢福边协助父亲,边道:“得看什么骨头断了。要是大腿骨、手臂骨断了,两端交错在一起,断肢一看,就短了一截,那就要先拉离位,再接上去,那就痛极了。而锁骨断了,用不着使那么大的力。” 木莽子点点头,好像真的听懂了一样。 正骨、包扎完毕,松青青表情明显轻松多了,道:“这下,没刚才痛了。多谢多谢!” 虢福道:“你们也还没吃饭的吧?我去安排。今晚就在兴龙湾住下。” 木莽子问虢炎:“有内伤否?” “只有一根锁骨断了,身上还有点皮外伤,事倒不妨多少,只是锁骨骨折,正位后很容易再次错位,需要小心将息,等断骨连上。共需三月余吧。其他人,事情不大。” 随后,虢福又为几个皮肉伤者上了药面。 木莽子特别问了这药的成分,大约有天南星、天麻等药物,是治疗刀剑、摔破等新伤口的药方。听虢福介绍,这药面面的主要功用,并不是为了加快伤口愈合,而是防止化脓,尤其是防止破伤风。 当晚,木莽子与松青青同榻而卧,述离别之后的事。 松青青每说到一次楚国人巫城,木莽子便骂上一句。 次日,天才刚亮,木莽子、水华要回龙宝寨,松青青挂起夹板来相送。 虢炎道:“青青伤势不打紧,但还需换数次药,且要活动关节,就在兴龙湾养一月两月,过后来接回去就是。” 木莽子道:“这样最妥。” 松青青等谢过。 旺龙湾一人道:“家里还有几个人受了轻伤。” 虢炎道:“已给你们准备好药了,拿回去包上就好”。 这时,虢福提了两包东西来,对水华、木莽子道:“我原来打算今日同你们一起到龙宝寨去,顺便还送几包草药。可是其他人都到龙宝寨去了,松青青在这里养伤,我一时走不开,就烦两位兄弟顺便带回去。” 抬送松青青到旺龙湾的几人、木莽子、水华辞别虢氏父子,出发。 他们先要同走十来里的路再才分手。 走到三里许远的一个岔路口,木莽子对水华道:“华哥,你同旺龙湾的兄弟们沿大路回寨,我从小路回去。” 水华道:“何必忙这一时,小路上,茅草比人高,极不好走。” “不是正好可以斩棘而归吗?”木莽子笑道。 “你什么意思?”水华问道。 第290章 生死状 木莽子道:“我想沿途看一看。小路我走过,不会误事。” “要走小路,也是我一起走。怕碰到食人野物。”水华道。 “至于野物,更不必担心了!”木莽子摸了摸短剑柄,自信道。 水华并不过分担心有大型野生动物挡他的道,因为除非饿极或者感到受到威胁的野物,一般不会袭击人类。 水华担心的是木莽子急于回去找巫城算账。可是,他认真观察了木莽子的情绪,发现他今早起榻后,心情平静,有说有笑,又知木莽子怪异,估计他真的只是想沿小路看一看以前曾经去过的地方。 水华又想到,龙宝寨里,今天聚集了不少人,若木莽子真要找楚国人巫城算账,自会有人劝阻,这时候提醒他“保持冷静”,反而多此一举。 分别之后,木莽子抄近路,路上除了野草较多,并没有水华说的那样多的障碍,应是平时也有人走,比如有急事者,或者结伴者,更是一条猎户们喜欢走的路,毕竟这条路要近略三分之一的路程。 可是,由于这条路,一不沿着河流,二是沿途没有一户人家,且曾发生过食肉动物袭击人的事,因此不是急事,人们宁可绕道。 这条路,木莽子多年前走过几次,沿途怪异的地理标识,永远记在心里。其中,有木莽子喜欢的怪石三人叠、珍珠泉、一线泉等。 今日,木莽子没有心情回忆往事,更没有心情欣赏风景,一路疾走。 午后,木莽子已回到龙宝寨大门口。 寨中一个三十多岁男子,名叫水富,与木莽子同祖,个子不高,为人老实,多负责同老者水民一起做事,见木莽子急匆匆回来,汗流浃背,道:“叫你多住几日,怎么就回来了?水华呢?” 木莽子不回答这个问题,问道: “父、母呢?” “上午,大事完后,还没到中午,他们就去龙宝塘钓鱼去了。” “鱼儿还在下蛋,怎会就去钓鱼?” 水富道:“鱼儿多的是,少下些蛋又有何妨。是巫夫子新制了一种钩儿和钓饵,先去试试看管不管用。” 原来,楚国人巫贞到龙宝坑后,没有擅长的正经事情可做,除了看书、赏景、讲外面的故事,就是研究改进龙宝坑里落后的农具、猎具,还包括玩具,颇有心得。就凭这一点,龙宝坑人就认为他是脑力劳动者,理所当然不需要下土种地,上山打猎。巫夫人曾笑丈夫“读那些书,还终于有了点用处,不全是白吃白喝。” 木莽子问道:“其他人呢?” “都去看热闹了,只有我们几个在家呢。一会儿,我也要送吃喝的去,一起过去吗?” “不去了。巫城也去了?” “没有。”水富伸过头来轻笑道:“一直关在屋子里呢。” 木莽子暗想:“众人都不在家,正好!” 木莽子边说,边将草药包交给水富,三步并作两步,飞身上了梯坎,直进里院,大叫道:“巫城!滚出来!” 屋里没有反应,木莽子连叫几声。 巫城被关在房内,更是无聊,只在榻上翻眠,此时正在梦香之中,突然听到有人叫他,以为是送食物进来,迷迷糊糊道:“端进来!” 声音不大,木莽子未听清说的什么,又叫一声:“滚出来!” 巫城方才清醒,听声音知来者不善,更不答话。 木莽子见还是没有反应,大怒,抽出虎安宫虎贲度群芳“送”的宝剑,上前飞起一脚,将房门踹破,叫道:“出来!” 这一下,巫城吃惊不小,一个华丽滚身,早滚到榻缘站立起来,两眼圆睁,叫道:“你要做什么?” 木莽子伸剑指着他道:“做什么!今日,我要打断你两根锁骨!” 巫城顿时明白过来为什么了,双手施礼,笑道:“水兄,误会,酒喝多了。” “你哪次不是说喝多了!你以为你是老虎头上的蚊子,硬是拍不得!今日,我替巫夫子教训你! ” 巫城怒道:“老父教训我,我认栽,你,凭你,一介病夫,还敢搬起石头打天!一个女人尚且搞不定,还敢来取我骨头,天大的笑话!你以为又是在水中!趁早去屙泡尿照照!” 木莽子冷笑道:“好!你还真以为龙宝坑无人,任你吃干抹尽!今日,我就让大家看个天大的笑话!屋里牵不起架式,有种的,出来!” 木莽子下完挑战书,怒冲冲退出房去,站在院子里,盯着巫城的房门。 水富见木莽子回来时气势不对,早把包袱一放,跟了过来,此时急拦道:“你要做什么!” 这时,又一个小子,名叫水元,也听到风声不对,跑到了。 “你们闪开!”木莽子喝道。 水富、水元连拉带扯的劝,木莽子怒道:“不关你们事!闪远点!免得身上溅血!” 水富听他如此说,迅速移步拦在木莽子面前,坚决不让步。 木莽子怒,一把推倒水富。 水富摔了一跤,爬起来,对水元道:“发疯了!劝不动了!快去禀报大伯父。他们在龙宝塘的。快去!” 此时,又有几人听到叫喊,急跑来劝。 正劝时,巫城已出了屋子。 木莽子见楚国人出来了,道:“我不占你便宜,回去把剑取来!” 巫城冷笑道:“拍只小蝇,不需用剑!” “你不用剑,我也不用!”木莽子随手一扔,那宝剑在空中转了数个圈,正正当当落地,插在花园里几颗草兰的中央,没有一朵花瓣随剑飘落。 巫城见过他这功夫,知道他称为旋转刺,是个绝活,此时不想恭维,道:“看来,你是矮子过河,安了心了。我怕一不小心,一巴掌把你拍扁了,要赔你的性命。敢不敢立生死约!”他说的生死约,相当于后来的“生死状。” 木莽子怒道:“有何不敢!” 水富急道:“还立生死约!求求你二人,快收手!” 木莽子厉声道:“你们所有人听好:我今日找巫城单了,若有死伤,各负其责,不怪对方!” 巫城也慷慨道:“我也同样:今日一战,是死是生,各认天命。若我被打死,抬出去喂狼,不麻烦你们挖坑找洞!” 劝架的人听了,更加心惊肉跳! 第291章 钓鱼 老实人水富见控制不住局面,急忙又叫一个小子赶紧去请寨主水融。那小子如屁股上着了火,狂奔而去。 这时,有一人道:“恐怕还要一个人,快去请兴龙湾虢长老来准备救命!” 水富怒道:“放你母的屁!赶快住了乌鸦嘴!我料他二人点到为止,但难免误伤,最好能尽快制止。” 水富话犹未完,巴、楚两国的比武代表,已经拉开架式,接上招了。 木莽子的徒手格斗功夫,与他的剑术一样,精妙之处,不在于力量上,而在于随机应变,通过在虎安山浪卒营的“非人式”强化训练,狠、准、快都得到了很大提升;而巫城,则是从小练就的童子功夫。 二人或进或退,或攻或闪,拳脚并用,如两条游龙,绞杀在一起。 你来我往,十余回合,不分胜负。 超级武士巫城以为,几招之内,就会将对手k.o.(击倒对手取胜),这时心中暗惊:“想不到天坑里面,却有这等高手,阴沟里面,断然不能翻舟,否则,以后永难抬头。”暗中较上劲。 木莽子接战了数回合,心中也暗暗吃惊:“平时听他东说南山西说海,以为自吹自擂,山大无柴烧,果然还是个强敌,武功或尚在度群芳、兰回、龙佑等人之上,难怪水仙看他得起。”不敢轻视,使出浑身解数。 且说高手比武,只要一进程序,便是全神贯注。 不觉过了二三十回合。 巫城比木莽子性子急,见三十余合,尚无明显的便宜可占,搏得眼红,早动起真格来。 这两人的徒手搏击技法,是以实战为目标和要求训练出来的,招式远没有后世武术那样复杂,更接近于现代的自由式搏击(无限制格斗),但比现代的比赛,要致命得多,因为他们训练的,就是置对方于死地,这是生存的法则。 今天的搏斗,两人不约而同均没有首先攻击对方的头部,这是他们唯一冷静之处。只要有一方率先出手攻击了对方头部,哪怕是误攻,都会立即得到对方更加猛烈的回应,从而转瞬间演变为专业拳击对抗赛。 边上观战的数人,看得眼花撩乱,又胆战心惊,深怕出人命,大气不敢出,汗水却像水流。 且说水融、巫贞等人正在龙宝塘进行今年开春以来第一次钓鱼比赛,来祭大神的众人也都来观看楚国人如何钓鱼。 捕鱼起源于古代劳动过程,可追溯到几十万年之前。真正意义上的钓鱼史,至少已有7000年。 钓鱼的实用工具,无外乎钓竿、钓线、钓饵、鱼钩、钓浮、钓坠等,再加辅助工具抄网、架竿和鱼蒌。 龙宝坑里,以前的钓线主要利用兽皮条、兽筋条、动物肠衣,以及植物纤维等材料制作。 楚国人巫贞听说过有一位钓鱼的行家,名叫玄洲,他使用的是“八丝之线”,很多人向他学习。 巴蜀是蚕桑起源地之一,他们使用天然蚕丝或人工蚕丝,制作“蚕筋线”或“独茧线”。因此,巫贞利用外面带入龙宝坑来的丝织品材料,制作了较先进的钓线。 远古,钓钩以骨刺材质为主;商周时期,进入了青铜时代,出现金属钓钩,河南偃师二里头出土的目前中国发现最早的金属鱼钩,距今约三千五百年。 春秋战国时期的青铜鱼钩在制作上进一步精巧。巫贞利用损坏了的青铜器物的宝贵材料,制作了几颗青铜钓钩,这是龙宝坑里第一次出现金属钓钩,算是巫贞最有成效的改进之一。 钓竿,龙宝坑人有用竹材的,也有用荆条的,巫贞制作的钓竿选用质轻、挺直、富有弹性的竹材。但他仍没有将当时流行的比较短粗的钓竿改进为细长钓竿,更没有想到大约在唐朝时,会出现轮竿(车竿)。 一定程度上说, 钓坠(沉子),是最没有技术含量的配件,巫贞除了对钓坠形状、位置、大小进行了改进,没有实质性突破。 当地人钓鱼的钓饵有两类,一类是肉饵,一般为软体动物或昆虫,如蚯蚓、蛆虫等,或者小块羊肉、鸡肉、鱼虾肉、燕肉等;另一类是素饵,利用谷物、蔬菜、草的茎叶等经过加工后制成。巫贞对改进龙宝坑的钓饵,几乎没有贡献。 用于观察鱼儿是否咬钩的钓浮,最晚在周代就已经普遍使用了。龙宝坑里人,多用羽毛或者茅草竿制作钓浮,巫贞没有发现更好的材料,仅仅在钓浮上涂了更加醒目的颜色。 在龙宝坑里, 要说编织鱼蒌,最有名的,是木莽子。他编织的鱼蒌,不一定最具实用性,一定是最具艺术性。木莽子的这一项手艺,连外国人都知道,楚国人巫城称巴国人木莽子为“水篾匠”。 闲话少说,且看他们钓鱼的成绩。 或许是巴国的鱼儿,也不太喜欢楚国人,巫贞、水融先时钓了三四条不大不小的鱼儿上来,再不来咬钩。 常言道:钓鱼要等得。水香之妹水萍等一些年龄小的孩儿们坐不住,早就同妇女们一起去摘什么野菜去了。 眼下,不是最好的钓鱼季节,看热闹的人,见效果不是想象的那么理想,多数人散了,去附近四处游耍,采集野生食物。 水融、巫贞二人还在坚持试验,边说话边等鱼儿来报到。 水融再次取钓饵出水,看了看,没有发现被咬的情形,想了想,吐了一口口水在钓饵上(后人看到这一段史料,有猜测他是在施巫术,其实是突发奇想,利用唾液的气味吸引鱼儿),又放下水里,道:“巫子,上几次出来钓鱼,你讲了三皇五帝的故事和楚、秦、韩等几个大国的故事,那么巴国人又有哪些事?” “我对巴国的事情,知道得较多的是巴与楚之间的事。 “巴人,主要起源于大灵(巫)山,那里是巫术最胜的地方,我的先人也属于灵山。 “后来,巴人向大巫山外面迁徒,形成不同的支系。 “其中一支出云梦(注:大约今洞庭湖北岸),崇蛇,后被迁入沔水(注:汉水); “一支在鱼凫一带,以捕鱼为主; “一支后来进入蜀地,打败杜宇,建开明朝; “一支进入夷水,最早迁至武落钟离山,共有五氏,这支巴人,出了一个了不起的人物,叫做巴务相,称廪君,就是白虎神。” 水融道:“明白了,后来,夷水白虎人到了丹涪水。” 巫贞道:“是的,被楚国人赶过来的。楚人又称荆人,他们占了濮人的地盘后,逐渐强大起来,与巴人争地盘,巴人不敌,便向其他地方迁移。” “巫子,你曾说巴人好战,他们都与那些国发生过战事?”水融问道。 “巴人天性尚武,注定不会像羔羊一样,而是像一只精力充沛又感觉到危机四伏的猛虎。 “巴国与其周边的邓国、申国、庸国、楚国、蜀国等均发生过战事。 “周桓王姬林十七年(注:公元前703年),巴、楚两国联合,击败邓国; “周庄王八年(注:公元前689年),巴楚开战,巴败; “周惠王元年(注:公元前676年),巴人两次伐楚,大败于津; “周匡王二年(注:公元前611年),楚国、巴国、秦国联合灭了庸国、麇国,这一战,巴国瓜分到了宝源山盐泉及大片土地; “楚惠王十二年(注:公元前477年),巴人趁楚国内乱,倾巢伐楚,包围楚国城邑鄾。同年三月,楚将公孙宁、吴由于、薳固在鄾击败巴人。” 水融叹道:“外面的世道,还真不太平。那么,楚国人的先祖又是谁?” 巫贞侃侃而谈:“楚公室,出自帝颛顼高阳。高阳,是黄帝之孙,昌意之子。高阳生称,称生卷章,卷章生重黎。重黎为帝喾高辛居火正,立下大功,能光融天下,于是帝喾命为祝融。” “因之,祝融被公认为楚国始祖,建立祝融氏之国。” 水融记不得这么多,听巫贞还在继续讲: “商末,楚人首领鬻熊参与周文王姬昌起兵,后武王灭商,周成王封鬻熊曾孙熊绎为子爵,楚始建国。” 水融道:“巫子,你曾说过,楚国有吞并巴国的意思,那么,巴国人最终能不能抵抗住楚国人?” “恐怕很难。一则楚国地广人多,二则巴人不思进取。” 突然,鱼儿咬了一下钩,水融轻轻抬一抬钓竿,笑道:“只顾听讲故事,怕它是咬了好几口了,见不理它,吞了食跑了。” 水融取钩出水,重新上了饵,抛入水中,道:“听巫子讲故事,比钓鱼更有趣,长了不少见识。” 巫贞正要客气,龙宝寨中的小子水元如飞跑来,远远叫道:“要出人命了!要出人命了!” 第292章 夜有所梦 水融、巫贞,还有附近的人,听到“要出人命了”,皆大惊失色。 水元早已如鬼魂一样飞到,面色惨红夹白,只剩一口气。 水融已起身,看水元表情,极不正常,惊道:“何事?如此慌张?” “水、水、水…澹(注:木莽子),同巫城干起来了!” “水澹不是到兴龙湾看病去了吗?” “就是啊。我还在想,他怎么会一个人,先回来了,正想去问,他二话不说,就跑去院子里,同巫城打起来了!我们拖都拖不住!”水元一边抹汗水,一边紧张道。 听了这话,水融、巫贞转身就跑,鱼具、鱼儿都不要了。 路上,碰到又来报信的那小子报告最新战况:“两人立了生死约,赌起命来了!” 两个父亲更惊。 水融边跑,边对报信的小子道:“你跑得快,快回去说我到了!” 木莽子、巫城二人,越斗越酣,越斗越勇,越斗越狠,越斗越失去理智,有不把对手打爬、打服,甚至打伤、打死,就无法停下来的架势。 正在这时,只听有人声嘶力竭大叫:“寨主回来了! 寨主回来了!你们快住手!” 两员战将听到这叫声,手上的动作均稍有迟疑。 木莽子到底性情要沉静许多,听说父亲回来了,又因近来休息不好,体力有所下降,过了一百回合,感到有些吃紧,再加对手有身高优势,稍有漏洞,就被击中,正想到恐怕今日拿楚国人不下火,冷汗热汗一起出来,趁机出了一个虚招,抽出身来,收了拳脚。 巫诚一个左鞭腿落空,看木莽子撤了,在他看来,这可以理解为他认输了,也担心再惹事端,借坡下鹿,楞了一瞬,同时收了势。 巫城收拢腿,满意笑道:“水篾匠,意想不到,你居然是半天云拍巴掌,高手一个。从此,再不敢从门缝瞧你!” 木莽子冷笑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民间多有高手,你须睁大两颗羊卵(luan)子!账,以后再算!” 巫城听他骂脏话,不生气,怪怪道:“一言为定!下次,用剑如何?” “用剑更好!且先寄下你两根锁骨!” 巫城大笑,接着又示强:“三天不练手艺生,我歪颈鹿的英名,差点坏在一个篾匠手里。不过,我的剑再钝,也能刺虎屠龙!” 龙宝塘离龙宝寨本就三四里之地,水融、巫贞,还有跑得快的人,不多时便进了寨子,见二人已经收手,且均未受伤,尤其是没有看到鼻青脸肿、缺牙破额,方才放下心来。 实际上,两人身上,各挨了不少重拳重腿,要痛好些天。不过,这种皮肉伤,对皮厚肉厚、以战斗为荣的巴国武士和楚国武士来说,属于家常便饭。 打伤旺龙湾提亲人的事情方才有个不了了之,儿子再次惹事,巫贞恨得咬破嘴唇,向肚子里吞了一口血水,大声痛责巫城。 水富给巫贞送水来,意思是双方都有错,骂几句就够了。巫贞伸手一挡,水泼在地上,继续破口大骂,差不多忘记了自己是他的亲爹。 寨主水融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站在院子边喘气,接过一个小子送过来的一钵凉水,几口吞下,抹了抹额上的汗水,走到巫贞身边,劝他不要再骂了,随后转头对原地未动的木莽子喝道:“水澹,你也过来!” 木莽子听喊过来,与巫城并肩,站在水融、巫贞面前。其他人也小跑过来,将这四人围了一个圈。 水融吸了一口长气,十分严肃道:“你二人尖起耳朵,仔细听好:再发生这种事,都关到地心洞去,不见天日,一个月不准出来!” 不论输与赢,木莽子的气也算是出了,听父亲严厉教训,点头承认;巫城这次学乖了,连连称“是”。 龙宝塘附近春游的人,听到水元的尖叫声,又见水融、巫贞放下鱼竿就跑,不知出了何样大事,急急跟来。 此时,巫夫人、水仙、瞫梦语等离得最近的,先于其他女人赶到了,见事态已平息,挤进人圈来观看寨主水融发落肇事者。 水融见巫夫人到了,她满面愧色,再教训两个小子,巫夫人一定认为都是她儿子的错,于是换了一种轻松的口气道:“今日开张去钓鱼,被你两个小子搞混汤了!你两个,去龙宝塘,把鱼竿、鱼蒌儿,全都取回来!然后,亲手把几条鱼剖了,给你两人的母熬汤喝,压压惊。估计这会儿,她们心头,还在打鼓。” 木莽子、巫城异口同声应了。 水仙道:“我也去!” 水融喝道:“你去做什么!” 水仙自来受父亲宠爱,今日当众被呛,面红耳赤,低首无言。 瞫梦语道:“我也去,防他二人出去,又打起来了。” 巫夫人双手按在胸前,道:“也好,也好,让水仙、如梦一起去,怕两个小子不服气,又打起来了。我的心,都要跳出来了!” 水融看了一眼自己的女儿,又看儿子,喝道:“再有,各自把踹坏的门、打坏的东西修理好!” 木莽子应了一声。 “都散了!”水融扬手喝道。 众人各归各位。 木莽子、巫城、水仙、瞫梦语一起出了寨门。 木莽子在最前面,急匆匆走,瞫梦语跑上前去与他说话,劝他不要再生气;水仙、巫城落后数十步。 当晚饭毕,已是天黑,木莽子想起兴龙湾虢炎开的治病秘方,回房挑灯,打开小方块葛布一看,上面写道: 食色性也, 本法自然。 想梦便梦, 想语便语。 木莽子想了想,暗叹道:“虢长老并不晓得她叫瞫梦语呀!药方之中,居然含有她的名。真神医也!”这当然纯属巧合,可迷信的巴人不一定这样看。 木莽子正值青春,先时初见了瞫梦语宛若天人,料非凡品,但他是明智之人,知道癞蛤蟆不要想吃天鹅肉的道理,只能打个眼晴牙祭。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天上居然真落下了馅饼,由于意外事件迭出,木莽子有机会独自陪瞫梦语一路进到天坑。 随相处时间一长,木莽子发现,有一种难以言述的韵味在那美人不经意的举手投足中泄露出来;再加那四四花香淡淡的与众不同的香味,就像一包毒药,让他无法摆脱——或与蟒天王盐龙一样的感受。 于是乎,瞫梦语的一笑一妍、一言一行,数月之内,便在他一颗心儿上打了个死结儿,眼前、心中、梦中、醒中,唯有此人。 木莽子先前投石问路几次,也明白表白过,可那美人没有明显的“良好”反应。正是: 想你时,你已在眼前; 想你时,你还在天边。 面对美人,先自心虚,这一方面是因为木莽子的良善本性,另一方面是他没有与女人真正深入接触过。 虽然在龙水峡中,木莽子与那个叫做七花的女子,有过接触,但并没有达到真正谈情说爱的程度。因此,他像所有没有与女人深层接触的男人一样,把女人看得太神秘了——这不奇怪,几乎所有男人,只有在被至少一个女人完全接纳(或者抛弃)之后,才会在处理情感问题上逐步成熟起来。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木莽子为那美人梦遗过数次。而每一次梦中的“好事”,都没有达到“最佳状态”,总是没有完成最后的完全合体,就喷了。这本来是从来没有实战体验的男子类似梦境中经常出现的尴尬情形,迷信的木莽子,以为意味着“成功有障碍”。 梦遗,属于未婚青年男子正常的生理现象,但木莽子与当时巴国很多人一样,不懂这方面的科学,又相信度群芳、苴蛮子等人的胡说,“一滴精一滴血”,信以为真,既担心伤了身体,更担心被人发现,那就太尴尬了。 于是,不是病,却成了心病。 他这心病,因对那美人越来越渴望,而又没有取得“突破性”进展,而进一步加重。 闲话少说。 木莽子看了虢炎开的药方,无奈一笑,虽是睡觉问题基本得以解决,但心事始终放不下。 此后,瞫梦语与龙宝坑中人,同作同息,虽是常常想念虎安宫,心知如天地之隔,搬起石头打不破天,幸而有水仙、水香两个知己,又有其他人常开导,坑中之人又甚为和谐,慢慢心静,还学会了农事、炊事、缝制之类。 瞫梦语认为自己颈子上的四四花香囊太过精美了,与自己现在身上的衣衫不协调,再加不少人一见,总要问是什么,于是她亲手缝制了一个薄皮的牢实外套,套在外面,让那宝物显得普通,更合地宜。 俱是细小事情,不一一细述。 冬去春来由天意,不因人烦误时节。 巴国丹涪水下游,虎安山冰消雪融,万物新象。 可是,战乱年代的春天,也变得那么短暂,不知不觉,已经进入次年五月初,虎安宫中的瞫梦龙,与渐渐炽热起来的天气走向相反,越来越寡言少语。 除了虎安山大部族山师伍百长瞫庆,没有人知道瞫梦龙心里想的什么。 第293章 老寨密谋 瞫梦龙的心思越来越重,山师伍百长、著名武士瞫庆最知个中原委。 常言道:第一印象很重要。当一个人,尤其是相对较为固执的人,主观上对另一个人定了位,要改变这种看法,是有相当难度的。 从虎安山大部族前中卿郑重遇刺,到相氏部族首领相善接任中卿,少年瞫梦龙就对相善产生了偏见,就因为相善成为虎安山第二号权势人物的时机,让瞫梦龙很不舒服。 而最近两年,瞫梦龙通过秘密收集的所谓证据相信,郑重遇刺,一定与相善有关,心中的疙瘩越长越大。 随着年龄的增长,在一些虎安山重大决策的意见上,瞫梦龙认为自己受到相善等人的故意贬低,再加认定相善与其妹瞫梦语被强行成为巴平安妃子的事情有关——这些事,前面已有交待,不再赘述——因之,瞫梦龙希望相善离开虎安山权力中心。 同时,瞫梦龙认为相善之子、山师伍百长相美手中牢牢掌握的近百余浪卒,是一支双刃剑,有潜在的巨大风险。唯一的最佳办法,是将浪卒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上年,在攻打充国都城阆中时,瞫梦龙亲眼见到的 “国君跑了”那一幕“卑鄙的内应”,让他进一步总结出一条自以为是的教训:与主子异心的人,是比外敌更加危险的敌人。 瞫梦龙当然想过,查找充足证据,削了相善的中卿之职和相美的山师伍百长军权,采取“和平”的方式解决,但一则寻找一击致命的证据需要时间,且未必一定能够寻到,二则虎安山山师伍百长瞫庆坚持认为,若如此,无异于打草惊蛇,逼犬跳墙,长痛不如短痛,与其如此,不如斩草而除根。 瞫梦龙并不是忧柔寡断的人,也不是下不去狠手的人,最后同意并且认为瞫庆的主张是正确的。 瞫梦龙还坚信,这件事,是自己的历史使命,因为父亲瞫玉做不出来,也下不了这个决心。 守卫严密的虎安宫和瞫氏老巢(老寨),正是商量绝秘行动的好地方,至少瞫梦龙这样认为。 因此,瞫梦龙将参与行动核心成员的范围,严格控制在有正当理由同时可自由进出虎安宫和瞫氏老寨,且经常在一起打堆的心腹,以免引起相善耳目的猜疑。这也使他的“团队”在人事结构上,存在明显的缺陷。当然,他并没有完全意识到这一点。 一晚,瞫梦龙、山师伍百长瞫庆、虎安宫虎贲首领瞫英,以及瞫梦龙的贴身侍卫郑骢,在瞫氏老寨密谋除了相善父子。 本来,还有一个非常可靠的人,就是瞫梦龙以前的贴身侍卫、老寨武士瞫丁。早在郑骢到瞫梦龙身边之前,瞫丁就被用为了虎安伯瞫玉的侍卫长,因此几次都没有随瞫梦龙一起出征。 遗憾的是,两个月前,瞫丁在护送虎安伯瞫玉去郑氏部族的途中,突然垮岩,为保护虎安伯,瞫丁被一块石头打到背上,当时吐血,幸得虎安山大医家瞫瑞与万风林海林云观的杜清涟联手医治,才保住了性命。 此时,他正在老寨养伤。 瞫梦龙认为,既然瞫丁有伤,不能打帮手,就不如纯粹不让他知道,将来万一失败,他可不受牵连。因此,连瞫梦龙最信任的瞫丁,也被瞒得死死的。 瞫庆自来性急,脾气不好,气呼呼道:“我早主张找人把相善刺了,一击可就,梦龙总说不妥,拖到如今。” 瞫梦龙道:“要让相善死,机会确实很多,但一个大部族中卿不明不白而死,人心难服,就像当年中卿郑重突然遇刺一样,相互猜疑,数年不止;且其重要爪牙不除,随时可能反水。 “我已想好,相善有数条大罪,捉了他,将其罪公之于众,他死得也不冤枉,又能让众人口服心服。” 四人商议后并认为,既能除了相善父子,又能最大限度保证境内不因此发生大的动荡,“稳定器”在山、水两师,因为没有任何一个子部族有实力单独与山、舟师中任何一师武装力量对抗。 他们认为,问题的关键在于如何确保在动手之后,山、水两师不出现反水。 瞫庆道:“山师主将牟诚,忠诚可靠,可为同盟。” 瞫梦龙道:“不然,牟诚忠心不二,但谨慎有余,若他秘报我父,反而节外生枝。 “我料定:如若行事,牟诚必不会助桀为虐。可惜,牟忠受伤回乡养病去了,他要是在,牟诚就好办多了。” 牟诚之子牟忠,山师百夫长,鬼明堂多,人称“智虎”,曾向瞫梦龙提出过“赶走”相善父子。 前中卿郑重之孙郑骢当然希望为祖父报仇,道:“樊小虎可用否?” 郑骢知道瞫梦龙喜欢樊小虎,且私交甚好。但这件事,不是喜欢不喜欢某人的问题,而是事关身家性命的重大问题,来不及半点大意。 瞫梦龙看着瞫英,原因是瞫英的岳父是樊氏部族首领樊参,其妻与樊小虎同父异母。 瞫英未及答复,瞫庆先道:“樊小虎武功高强,自不必说,但樊氏与相氏从来过往甚密,他又是舟师主将朴延沧的女婿,朴延沧深受相氏之恩,朴妻又是相氏部族之女。要拉樊小虎入伙,一定要想好。” 瞫英道:“我反复想到过小虎。可是,我必须先说明:我与他虽有郎舅之谊,但一则我妻与他异母,二则他最听舟师主将朴延沧的话。 “因之,想拉他入伙,我实无十足把握。不过,我以为,他会取中。” 瞫梦龙道:“兹事体大,宁可少十人,也不要一个拿不准的人,更不能有半个二心的人。无十足把握的人,不敢轻易邀其入伙。” 瞫庆道:“梦龙之言最稳妥。我仍最担心的是舟师在朴延沧和相真手中,后果十分难料。” 瞫英道:“舟师之中,有一人,或许可用。” 瞫梦龙道:“我也想到了他,可是,有一点犹豫。” 瞫英道:“上年巴蜀之战中,我与舟师伍百长荼天尺有较多接触。此人不仅武功极高,且赤胆忠心。要控制舟师,荼天尺是最佳人选。” 瞫梦龙思忖一会儿,点点头,道:“荼天尺曾因违反军令,被我痛打一百鞭,可是事后,并未听说过他有怨言。上年苴国借舟,我略一交待,他便心领神会,首立奇功,可见,是一个可用之人。更重要的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三苗寨主盘芙蓉能够看得上的男人,一定不会错。我看可用。” “荼天尺武功不在你我之下,又有丁衍、荼十九等高手相助,再加还有荼七那个鬼灵精,我同意。”瞫庆是前山师主将、虎安山大部族历代以来最有名的五个剑客之一瞫剑的儿子,相信武力可以解决一切问题,知道荼天尺的武功,表态道。 瞫英道:“朴延沧、相真二人,均不是荼天尺的对手。可去一心腹,密令荼天尺在虎安山事情发生时,杀了相真;若朴延沧有反意,一并杀了,掌控舟师。朴延沧虽然威震两师,但毕竟年岁不饶人。” 瞫庆道:“父亲在时,邓路夫子曾对他说过:‘朴延沧其人,深记相氏、虢氏之恩,但正是这样知恩图报的人,也不容易谋反’。我料,朴延沧会按兵不动,静观事变。” 瞫梦龙道:“此言有理。 先去人探一探荼天尺的心思。” 郑骢道: “行人若春沛多有智谋,不妨请他出点主意。”瞫梦龙道:“不可。此人鬼点子多,当然不假,但怕他脚踩两条舟。” 四人继续议论之后,大方向确定下来,决定下一次商讨具体时机和具体措施。 分手之时,瞫英对瞫梦龙说了一句再三叮嘱的话。 第294章 占卜 瞫英道:“梦龙,我再次提醒你,此事,断断不可让你父亲发现蛛丝蚂迹,否则,必败!你父与相善在丹涪水边立过誓,约生死之交,素来信他,必不肯下狠手。只能把生粮煮成熟食,先斩而后奏。” 瞫梦龙道:“我早想好了。” 不几日后,瞫梦龙的心腹从盘瓠湖三河口带回舟师伍百长荼天尺口信:“誓死效命公子!若有二心,荼氏受灭绝大祸!” 坚定的外援有了,瞫梦龙的决心更进一层,但仍不能下最后之决心,于是决定占卜。 瞫梦龙想到自己的卜术还有些欠缺,后悔没有把卜术这一个项目早早学精学透,想请虎安山大觋师瞫瑞占卜,又怕他秘报父亲,反而误事,于是想到瞫瑞之子瞫英为妥,他曾独立操作过,这一项比自己要精通。 隔了三日,第四天傍晚,瞫梦龙、瞫英、瞫庆、郑骢又在老寨相聚,理由是前一天,瞫庆在草原边的丛林中猎到一只獐子,几人相聚吃喝。 虎安宫虎贲、瞫氏老寨中的本族武士和山师瞫庆一部,是瞫梦龙敢于发起行动的可靠武装力量。 其中瞫氏老寨中的武士,瞫梦龙不放心的,只有十多个人,通过一一梳理,排了名的,就是其亲堂兄瞫鸢和他的心腹。恰好数日前,瞫鸢率妻和一子一女到枳都去了,因为他妻舅娶亲,去祝贺。他同时带去了十多个护送的武士。 近晚,瞫梦龙、郑骢进了老寨,先去探望了瞫丁的病情,看情形,他一时半会不可能完全康复。 为了掩人耳目,瞫梦龙假意请瞫丁一起吃獐子肉、喝酒。 瞫丁自从受伤,滴酒未沾,有点动心,但被其妻甘草阻止。 甘草,来自郑氏部族,以前是虎安宫夫人巴永秋最可心的侍女,也尽心尽力服侍过瞫梦语,后来长大了,由巴永秋作主,嫁给了瞫丁,夫妻和谐,是老寨中人人称道的一对“模范夫妻”。 獐子肉、酒毕,天已经完全黑尽了,瞫梦龙令最放心的武士把住门风。 虎安山大觋师瞫英开始他的重大仪式:占卜。 今晚,他请来的占卜道具,是一只鱼腮盖骨。 中原卜骨常用牛肩胛骨,而鱼腮盖骨,有可能是巴人独用的一种卜骨。 虎安山上有野牛,因此当地巴人也用牛肩胛骨占卜,可此时,匆忙中找不到。准确地说,是不敢用,因为大觋师瞫瑞将他的宝贝卜骨,一根一根,点得清清楚楚的,少了一块好卜骨,比少了金银财宝还要容易引起怀疑。 瞫英还准备有其他数种道具。 仪式开始,瞫英做了一套规定动作,在卜骨上钻出几个长方形钻孔,灼之。 烧到火侯,细心查看卜骨上面的纹路变化,瞫英喜道:“这是大吉。” 瞫梦龙、瞫庆、郑骢皆大喜,瞫梦龙道:“多行不义,必自毙。” 瞫庆道:“天意如此,更有何疑!隔一个月,便是氏雄祖的诞辰,今年正好又是大祭,届时,各部族头领、两师将领都会来参加。 “近年来,瞫氏重大活动,都是由我率山师和虎贲护卫。今年,我已接到准备的命令,到时,当众一斧子砍了相善,再数他的罪。若有人不服,一并除了,正好一网打尽。” “好!氏雄祖会保佑我们的!” 瞫梦龙说完,咬了一下嘴唇,遂下定决心,暗中准备,只等一个月后,虎安山瞫氏名声最大的祖宗、氏雄祖瞫武子的诞辰,举行祭祀仪式那天,相善伸起脑壳挨斧头。 虎安山中卿相善,不是一个咄咄逼人的人,不显山,不露水,辅佐虎安伯多年,没有做出其前任郑重那么多可圈可点的业绩,但在多事之秋、虎安伯瞫玉本人又不太理事的情况下,各子部族之间的矛盾比以前和谐,虎安宫和山、水两师的供给,比以前明显更好,虎安山大部族与周边部族及枳都、江州的关系等方面,都有较大改善,而且,境内较平安。这些,相善均做了大量工作,功劳、苦劳颇多。 作为虎安山大部族中卿,相善可称得上尽职尽力,因此胸无大志的虎安伯瞫玉一直信任有加。 常言道:姜,还是老的辣。 瞫梦龙自以为人不知,鬼不觉,哪知相善虽然没有其前任郑重那样高调,但并不缺乏远虑,在这一点上,准确说超过郑重。 他见瞫梦龙渐长,又有邓路等人从中教唆,再加瞫庆等瞫氏部族的重要人物对自己的意见越来越明显,时间久了,必然于己不利,弄不好身家难保,于是常怀小心,多有防备。 一方面,相善在虎安宫中安插暗探,收买虎贲;另一方面,相善让其子相美在山师中暗中收养心腹,利用瞫庆脾气暴躁、体恤下属常有不周的弱点,多有收获。 但相善这样做的初衷,是为了得到更多虎安宫和军队里面的真实情报,利于自己牢牢坐在中卿位置上,同时,万一发生紧急状况,以便自保,没有反叛的打算。不过,其子相美并不完全相信父亲对自己说的是真心话,或者说,希望并不完全是真话。 这一日,已是六月间的晚上。 楚国人打到了虎安山草原的雄关——虎安门,相善率一支武士出关与楚军交战,双方大战,一楚将与相善接战,相善见他居然是虎安山山师主将牟诚,惊喝道:“牟诚,你怎么会投靠楚国了!” 那楚将不答话,相善连连刺中那楚将七八剑,都快成窟窿了,那将就是不死,相善吃惊道:“你为什么杀不死?” 那楚将道:“我有九条命!” 正在这时,有人敲门,说有人来禀报机密事情,相善惊醒,方知是南柯一梦,冷汗直流,披衣下塌,拨亮灯光。 来客是虎安宫中的人,他专程送来一块小竹片,上面是用碳画的一幅简单的线条画,画面是一条龙衔着一只大象去祭祀。 相善顺手将房中的一件小玉器赏了来客,送客到自己的卧室门口,掩住房门,回身细看那幅画。 突然,相善醒悟,心中暗道:“此是说,在瞫氏雄祖武子诞辰时,大象要成为牺牲。暗示有人要对我下手。” 相善急召其子相美、心腹相厚,怒道:“我数十年勤勤恳恳,任劳任怨为瞫氏出力,多有功绩,忠心为他,反而欲要加害,是何道理?” 相美、相厚闻言,大惊失色。 相厚想到夜深人静,这种事,不宜大声宣扬,一时又不知说什么,于是提醒相善小声一点。 一会儿,相善流泪,道:“此必是瞫梦龙的主意。我与邑君,肝胆相照,生死之交,必不加害于我!我当向邑君面报。” 相厚道:“我料,若如此,二哥会一去不还!” “不可能!”相善肯定道。 相厚道:“兄长时常记得有生死之交,可人家,未毕记得。” 相美也劝。 相善想了一会儿,道:“我欲假病,请辞中卿之职。” 相美吃了一惊,相厚摇头道:“晚了!” “怎么讲?”相善道。 “几年前,相俭兄曾建议二哥急流勇退,可当时二哥犹豫不决。如今,虎安宫杀机已现,这时再去请辞,必然怀疑二哥知了消息,瞫梦龙会放虎归山?” 相俭,相善之同祖父堂弟。相善因进了虎安山为中卿,不能亲自理络相氏部族事务,于是委托人品、见识都相当不错的相俭负责全权处理相氏日常事务。 相善政治经验丰富,当然明白相厚之言切中了要害,但他既不甘心,又对虎安伯瞫玉抱有幻想,于是缓缓道:“虽然如此,我还是想,去探探邑君的口风,再作决断。” 相美、相厚对相善非常了解,知道他有“好谋寡断”的毛病,相互看了一眼,迅速思考如何作相善的思想工作。 这相氏三人以为,现在是在相府的后院,除了相善的家人和贴心奴仆,外人不敢擅自进来,且此时,正是半夜,全都睡下了,无人会来打扰,想不到,却有一人在偷听他们的谈话。 第295章 隔墙有耳 偷听的人,不是别人,正是相善的小妾,江州人氏。 这小妾有个来历。 几年前,相善到江洲,去巴国重臣、上将军巴无疾府中拜访,酒席之中,一侍女来上酒,相善见此女年约二八,颇具姿色,多看了一眼。那侍女见客人看自己,心中一慌,不小心将酒水洒在相善身上。 巴无疾怒斥侍女,令拉下去毒打。 相善道:“将军息怒,她一时大意,下次小心便是。” 巴无疾是员武将,火炮脾气,怒气来得快,去得也快,转怒为喜道:“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多少好事,都是巧合。我看相兄与此女有缘,不如我将她送与相兄。” 相善急道:“使不得,使不得。” 那侍女乖巧,伏地道:“奴能服侍大夫,是天大的福份。” 相善仍婉言相拒:“夺人之爱,非君子所为。” 巴无疾笑道:“一个女人,相兄不必客气。我知你心思,是嫌她出身卑贱。回去之后,就称是我巴无疾家族的人。我府中众人,胆敢乱说一句,乱棍打死。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她知。” 相善这次来,正是有虎安宫的大事求巴无疾,不好再拒,只得道:“将军美意,却之不恭!” 于是,相善领这女子回虎安山相府,人不知其真实来历。 初时,相善并不喜欢这个好打听大事小事的小妾,后来发现她是自己与手握重兵的巴无疾拉扰关系最自然而又恰如其分的联络人,再加此女殷勤服侍相善,床技优良,渐渐深得宠爱,除了肚皮没有反应,样样得意。 相善的正夫人,来自相氏的一个子部族,其父是小部族的首领,年青时有美名,且勤劳,尤其是把衫做成了当地一绝。 当年,巴国大夫、著名的相面专家相淮路过丹涪水峡门口,因与相善之父相仲有交情,到相氏部族住了两晚。 临走时,相仲送了十余套高档衣衫给相淮及其家人。 相淮是个讲究人,一高兴,当众一试,十分满意,对相仲道:“这衣从何而来?似这般手艺,江洲城里也找不出好几家。” 相仲笑道:“做衣的人,就在我这里。” 相淮不太相信,认为相仲是早有准备,从枳都或别处定制的,笑道:“不妨请出来,我有赏。” 相仲令将做衣的女子请出来,相淮一看,连连点头,果真给了赏。 做衣女子退下,相淮对相仲道:“此女不仅衣做得好,更有旺夫之相,是有福之人。” 这话出自巴国著名的相面专家口中,相仲当然不会轻视,不久,将做衣女定为自己次子相善之妻。 相夫人是本分的村姑,对相善百依百顺,对他的事情,特别是相善到虎安山后的事情,不懂,也不过问,继续勤奋做她的衣衫,享她的福,最大的乐趣是小儿子相真来看她时。 就是听说了相善与其寡嫂、苴氏美人的所谓“绯闻”,也一笑置之,表示不信,对其嫂照样关照、敬重,妯娌关系一直良好;后来,相善纳了小妾,相夫人也从来不说一句闲话,真把那小妾当妹妹看。一定程度上可以说,相夫人是一个本分却不失智慧的女人。 因此,相善对夫人很有好感,夫妻关系还很不错。 闲话少说。 此时,这小妾来见相善,是一觉醒来之后,再睡不着,想到好多天没有承接雨露之恩了,于是到相善房中来,并想在温存之后,趁机为她娘家的一个兄弟在江州谋个好差事再次求个情。 不料,还没走到相善的门口,听到相善在说话,才知还有人在他的房间里,吃了一惊,垫起脚脚过来,在房外偷听,但不敢进房,直至听到相善要去见虎安伯当面揭穿,以为不妥,推门而入。 相善见这女人居然在此时此刻直接推门而入,正要喝骂,却听她道:“我夫大错特错了!兄弟同奶,父子同心,若邑君没有默许,瞫梦龙如何敢动你?” 听她此言,相善一者吃惊,二者大悟,但不便当面承认,对小妾道:“你先回去睡吧。” 小妾知趣,明白此时什么事情都不如这件事情大,告辞出去。 相善坐到榻沿上,叹道:“丹涪水作证,是虎安宫先负我,不是我要先负虎安宫!” 相美道:“事已至此,不是鱼死,便是网破。” 相善不说话,抬头看天花版。 相厚见相善不言,道:“雄祖祭日,不过一月余,二哥若迟疑不决,相氏一门将有灭族大祸。” 相美继续加火:“他不仁,我不义!” 相善压低声音怒道:“你只晓得杀!杀!杀!此事非同寻常,我需深思熟虑。你们先回去吧!” 两日后的傍晚,有人从三河口给相善带来了秘报:“虎安宫中有人秘见舟师伍百长荼天尺,不知何事。” 相善再召相厚、相美,道:“此事,你们如何看?” 相厚道:“虎安宫中的人到三河口,不见主将朴延沧,却见副将荼天尺,不合规矩,且是秘密前去,必是与阴谋有关。二哥,人人都说虎安山上有两只虎:一是邑君,二是二哥你。 “俗话说:一山不容二虎,邑君不爱理事,故平安无事,公子瞫梦龙则不同,人小鬼大,将来怎会容你!” 相美这两天已经想了很多,道:“我是山师伍百长,掌有兵权,而且,山师之中,我已买通数人。再有,我当初提议收纳浪卒,也是想到有朝一日有大用,因此趁机收罗不少敢死之士,其中还有相氏武士化名者,一百余人,优加对待,随时可用。 “再从峡门口调我本族武士百余,化装进草原,分散在虎安城内。到时,我领人杀进虎安宫去,把那颗大树砍了,便万事大吉!” 相善道:“你说话过个心子!瞫氏在虎安山数百年根基,是颗参天大树,你以为想连根拔起就能拔起?若如此,整个大部族,必将大乱。” 相厚道:“大哥所见甚是。可是,剑架在脖子上,死到临头,就算是一只蝼蚁,也会拼命挣扎几下。” 相善道:“你以为我怀妇人之心?但若如此,我就一下子成了谋反之人、弑主之人、千古罪人,休说祖宗未必答应,枳都、江州也必定出面干涉,局面一定难以控制。” 相美轻笑道:“要说这件事,就看怎么做。” 相善、相厚吃惊,同时道:“你是何意?” 相美道:“立一个木偶!” 相厚思忖一会儿,拍手称道:“此计大妙!” 相善摇头,道:“我已知你二人之意。可是,他虽然多有怨言,绝不会做那件事,如何说得动他?若他不愿,反误大事。” 相美道:“我自有妙计。” 第296章 循循善诱 相善又思考多时,对相美道:“你先去探一探,切宜小心。同时,还必须找几只替罪之羊。” 相厚笑道:“我已知二哥之意。真是一石数鸟的妙计。” 相善道:“你既明白我意,计将安出?” 相厚思索一会儿,道:“如此如此。” 相善道:“此计甚妙。此外,还有一件,樊小虎虽是延沧女婿,但此人素怀忠心,与瞫梦龙关系也不错,且与瞫英有郎舅之亲,我怕他关键时刻坏事。况且,若他不晓事,到时杀也不是,放也不是。” 相厚想了一会儿,道:“这太好办。年年战事,多部族粮草供奉都差不少。粮草总管苴怀原来打算最近又去催办,不料他母亲病重,告假回家去了。 “不如,就想法让行人若春沛去催收,并让樊小虎带一支虎贲同去。这样,不仅走了樊小虎,还走了若春沛那个能人,且还可同时削弱虎贲势力。” 相美赞道:“妙!一箭三雕!” 三人密谋至深夜。 次日,相善进虎安宫求见虎安伯,泰然自若,就如没有发生任何事情一样,奏枳都催办军粮。 虎安伯瞫玉道:“这事,我已知道了。可是,苴怀正在告假。” 相善道:“苴怀去催过,效果不显,再加她母亲病重,此时走不开。依我之见,可让行人春沛辛苦一趟,凭他三寸不烂之舌和与多部族首领的交情,定有所获。” 虎安伯瞫玉以为有理。 相善又道:“最好,让樊小虎率一支山师相随,更增加部分虎贲,以保春沛及粮草安全,并让各部族明白,这次催收,势在必为。” 瞫伯再次同意,传令行人若春沛近日出发,樊小虎领山师一支、虎安宫虎贲二十人跟随,既是护卫,又壮声威。 公子瞫梦龙听说樊小虎要带走二十个虎贲武士,吃了一惊,转念一想:带走二十个虎贲,不是太大的事情,且如此一来,可以避免樊小虎到时若倒向相善,杀也不是,放也不是;况且,此时若是阻止樊小虎带走虎贲武士,还可能使相善生疑。 在对待樊小虎的事情上,瞫梦龙的想法,居然与相善不谋而和。 又过两日,虎安伯瞫玉长兄瞫涛之子瞫鸢,从枳都回来了。 相美携酒带肉,进瞫氏老寨,说是给瞫鸢接风。瞫鸢与相美是亲表兄弟,常在一起,相美这样大大方方去见瞫鸢,老寨中人反而不怀疑。 为了把戏做够,相美还特地先去探望了病中的瞫丁,说了一会儿话,送了熟肉,然后才到瞫鸢的住处,令心腹把好门风。 瞫鸢幼年丧父,稍长后,增了不少坏习,故瞫剑、瞫瑞、瞫玉等常敲打他,瞫庆、瞫丁等兄弟也常提醒,忠言总是逆耳,久而久之,瞫鸢与瞫氏长辈、兄弟之间出现心理上的隔阂,除了少数几人为心腹,多数泛泛之交。 与此相反的是,瞫鸢母系相氏的长辈、兄弟怜其幼孤,多有迁就,因此他与相美、相真及相氏武士反而亲近,尤其与表弟相美为知已。 酒过数樽,略有醉意,相美令侍者出去,对瞫鸢道:“兄长,我有一梦,占不出吉凶,需有高人指点,又不便求他人,兄长可为弟解?” 瞫鸢道:“我并不擅长解梦。” “难道兄长一点没学法术?” “我非虎安伯继承人,高级法术并不教我。” 相美叹道:“可惜姑父早逝,不然虎安山顺理成章是兄长的。” 瞫鸢急止道:“这话,请不再言。” “传闻当年先邑君本是传位给兄长,郑重从中作梗,可有此事?”相美继续深入。 瞫鸢轻叹道:“事情已然过了。不要再说了。” 相美敬了瞫鸢一樽酒,道:“此事,众人皆有不平。就算不做虎安伯,凭兄长武功、战功,一个主将尚且不任,两师主将宁可让与外人,也太过分了!” 瞫鸢沉默。 相美道:“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瞫鸢道:“你我兄弟,自来有话便说,何须多虑。” “自古二雄不两立。待梦龙接任虎安伯位之时,兄长无立锥之地。” 瞫鸢惊道:“弟何出此言?” 相美笑道:“兄长忘旧事了。” “什么旧事?” “其他不说,只说一件。当年,你看上了樊氏首领樊参的小妹,想纳为妻,但郑重、瞫伯等人反对,最后为你娶了远在枳都的郑氏女子。后来,你又看中了果五源的侄女,想纳为妾,他们也要反对,为你纳了实力不强的苴氏的一个美人,还不能生子。” 瞫鸢尴尬道:“你小嫂子不育,是她自己的事,与其他人有何相干?何况,她已病逝,请不要再提。” 相美轻笑一声,道:“这些安排,都是怕实力强的子部族支持你。而我现在的大嫂子,或是郑重安插在你身边的暗探,也未可知。” “你嫂对我十分上心,且生育一男一女,如何会是暗探?”瞫鸢笑道。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再者,凭兄长的体格和悟性,完全可以成为丹涪水甚至巴国数一数二的勇士,可是瞫剑不把最高级的武功传授给你,为什么?虎安伯瞫玉,在人前人后,都在说要善待你,他们怎么做的,难道兄长看不出来?” 相美所说的这些事,疤疤眼眼均是事实,瞫鸢低头不语。 相美见此,以极为痛苦的表情道:“罢了,这些事,说来伤感。兄长,其实,今日小弟前来,不是为说这些闲话的,而是为相氏的一场灭顶大难!” 瞫鸢抬头,惊道:“相氏有何大难?” 相美起身行大礼,从袖中取出从虎安宫中送出来的“虎叼象” 图画竹片。 瞫鸢伸手接过来,看了看,道:“此是何意?” “不瞒兄长,此是瞫梦龙将在瞫武子诞辰之日,除了相中卿!” 瞫鸢大惊,起身,过一时才道:“为何要除二舅?” “皆因兄长之故啊!”相美一下将“责任”和根源推到瞫鸢身上。 “明白了。我立即去见仲父!” 瞫鸢转身要走,相美急拉住,道:“兄长,你想想,若无邑君授意,瞫梦龙如何敢擅自行事?先请坐下,从长计议。” 瞫鸢道:“火烧眉毛,哪有时辰从长计议!” “事情虽急,也不急这一时。” 相美强请瞫鸢重新入座。 “来,兄长,先喝了这樽酒!”相美劝酒。 二人喝了,相美道:“如今,只有兄长能救相氏。” “快请讲来,我万死不辞!” 相美笑道:“不忙,再饮一樽。” 二人又喝了一樽。 相美轻笑道:“只要兄长是虎安伯,相氏便安若泰山!” 瞫鸢大惊:“谋逆之事,我断然不为!” “知兄忠义,不必再说!弟今日此来,实为与兄饮最后一樽酒,数日后,我父子三人,便人头落地了。”相美言罢,泪水长流。 瞫鸢不知作何答,沉默。 两人相对无言,过了好大一会儿,侍者来报有人求见。 瞫鸢道:“请进来。”又对相美道:“弟快快收了泪水。” 来人是瞫氏老寨在虎安宫里的一名武士,名唤瞫蟠,向来与瞫鸢交好,见相美在场,吃了一惊,站着不说话。 瞫鸢道:“表弟不是外人,有话讲来。” 瞫蟠走到瞫鸢身边,低身附耳说了一句话,瞫鸢面色突然大变。 瞫蟠焦急道:“我须先走,大哥快拿主意!” 瞫蟠神情不安,转身离开。 相美假意道:“兄长,发生何事,如此心惊?” 第297章 犬急跳墙 瞫鸢先吐一口长气,然后才痛苦道:“在雄祖诞辰日,梦龙不仅要杀了二舅,还要,灭了我!” 不消说,瞫蟠是相美特意安排的,相美此时假意吃一大惊,道:“这,这,怎么会?” 瞫鸢怒道:“必是有人从中挑拨!” “这是定然。果然不出小弟往日所料,兄长你迟早要出大事。一山不容二虎,防兄胜于防虎,此势必然!” 瞫鸢再怒道:“这也太不仁义了!” 相美观察火侯已到,道:“兄长,你当如何?” 瞫鸢低头不言。 “两虎相争,必有一死。兄长向来果敢,此时为何迟疑?迟则有变,悔之何及?” “我宁死,不做谋逆之事!”瞫鸢抬头道。 “按周礼,嫡长子继承,虎安伯位本来就是兄长的,物归原主,正合天道,何来谋逆之说!大丈夫处事,当机须立断!事成之时,众人趋附,何人再敢发瘪言!再厚待瞫玉,何人敢道不是!” 瞫鸢继续沉默。 相美道:“若兄长定下主意,相美肝脑涂地!若兄长举棋不定,弟事先把收尸人为我兄弟俩安排好!” 瞫鸢仍是沉默。 相美愤而起身道:“恨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兄长素来果敢,人人称赞,逢此生死存亡之际,胜败一瞬之机,反而如同妇人,优柔寡断,必将遗笑万年,为懦者戒!朽木不足为栋梁!” 瞫鸢的斗志,终于被激发出来,但仍难下最后之决心。 相美知道瞫鸢已经动心,又道:“看来,兄长已无当年的雄心壮志!我父子一切所为,非为自身,皆为兄长故,我看兄长已经忘了有些事情和曾经的誓言!” 瞫鸢顿感背心冷汗又出,终于道:“除了瞫庆、梦龙,不得害其他人性命!包括仲父夫妇、瑞爷爷等。” 相美心中大喜,但不表露出来,道:“谨遵兄长之意!这才对了,小弟知道,兄长已经忍了很久了!” 做出如此生死攸关的重大决定,情急之人更难平静,瞫鸢起身来,道:“再有,我绝不会亲自动手!” “兄长放心,不需要兄长动一根手指头。一切,皆由小弟舖排妥当。保管一旦事成,境内平安,兄长坐享其成;若事不成,相美自认大罪,掏心剖肝谢罪,不与兄长有任何瓜葛! “为防万一,到时请兄长移到相府。同时,寻个借口,将姑母、嫂嫂、侄儿、侄女也移到相府,一则避免被老寨人捉为人质,二则怕嫂嫂等人通风报信。” 瞫鸢轻轻点了点头。 七月初起,虎安山天气宜人。 今天下午,相善在虎安山的府邸,迎接几位重要的客人:郑氏部族首领郑吉、樊氏部族首领樊参、果氏部族首领果乾风。 这三位客人,是虎安山大部族里最具实力的子部族首领,他们在虎安山均有自己的房产,是来参加五日后举行的纪念瞫氏雄祖瞫武子诞辰的重大活动,顺便处理一些本部族的事情。 三个首领一进虎安城,就被相善以商议瞫武子诞辰纪念活动的几件事情为由,请进了相府,实际上就是软禁;其从人也被安排在相府内吃喝,浑然不知发生了事故。 本来,还有一位重量级客人,就是三苗寨主盘芙蓉,因有一件急事,盘芙蓉推迟两三日进虎安山。 当晚晡食时分,相善使人请山师主将牟城赴宴,编织的理由是果乾风、郑吉、樊参三位部族首领在相府,请牟城过来一聚。 牟诚与相善没有过多交往,一方面是两人性情不同,政见也有不同,另一方面是两人均担心引起虎安宫的猜疑。 牟诚接到邀请,心想:“我自到草原,与相府并不深交,何故要请我去赴宴?” 虎安山第二号权势人物相请,不去,又觉不妥,且有三个部族首领在场,料不会出意外,牟诚带了随从,一进相府,便被拘了,方才如梦初醒。 当晚半夜,相善私自祀廪君白虎神,并特别供奉相氏数代祖宗。 次日天刚蒙蒙亮,早被相美买通的山师主将牟诚身边一人,以主将牟诚之名请山师伍百长瞫庆到相美的军营去,说是昨日晚上,有二十余个浪卒闹事,与山师武士兵戎相见,牟诚已到相美营中,请瞫庆将军一同去处理。 瞫庆还没起榻,一则见是牟诚的人来请,二则怕引起怀疑,翻身起来,不及洗脸,刚一踏进相美营帐,连同几名侍卫,便被捆绑。 瞫庆知道密谋的事情泄露了,想不出是什么环节上出了错,后悔不已,万分担心虎安宫。 与此同时,虎安山大巫师瞫瑞也被相善以相夫人突发疾病为由,请进了相府。 太阳初升,虎安山大部族几个方面的重要人物,均已在相善父子掌控之中,其余众人,势必犹如如一盘散沙了。 行动开始,相美发令,敢死浪卒、相氏部族最近几日分散混进虎安城的武士,以及其所部山师武士中的冒险者,假说巡逻,出其不意,用鹿角、乱木等封锁了虎安宫的四座大门,张弓搭箭,敢有出来攻击者,一律射杀。 相美亲率两百余人,其中一半为要赏不要命的浪卒,来攻取虎安宫正面城门。 虎安城中的小老百姓,听见急促的脚步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关起门来猜测;有胆大的,出来偷看,发现是虎安宫被“自己人”包抄了,不敢出声,回到家里,闭门不出。 瞫梦龙闻报,大惊,知事情败露,传令坚守四门,多备箭支等防器具。 瞫梦龙并立即明白,相美胆敢明火执仗来攻占虎安宫,显然是犬急跳墙,根本没有给相氏部族留后路。 既然如此,相氏父子一定准备充分,山师定然已经被他们掌握,瞫庆、牟诚或许已经身首异处;老寨与虎安宫之间定有埋伏,而其他部族的远水解不了近渴;若不能按时攻破虎安宫,丧心病狂的相美完全有可能用大量“火箭”将虎安宫焚为一堆瓦砾。此时,做缩头乌龟,还只能让叛军的气焰更加嚣张。 这一场巨大的祸事,是自己挖空心思惹出来的,瞫梦龙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儿,不顾瞫英等人的竭力劝阻,率领防守其他三门后余下的虎贲武士四十余人,出虎安宫正门迎战。 相美命放乱箭,射死射伤十六七人。虎安宫虎贲虽勇,无奈人少,只得退入宫中,关闭大门——虎安山上没有较大的河流,因此虎安城及其核心建筑群虎安宫,均没有护城河及吊桥。 瞫梦龙上敌楼,大骂道:“相美,你敢造反!” 相美大叫道:“数年前,虎安伯瞫松本是传位于长子长孙瞫鸢,不想被瞫玉无端抢走!现奉瞫鸢之令,进驻虎安宫!” 瞫梦龙叫道:“你休胡说!叫瞫鸢出来说话!” 虎贲瞫蟠在相美身边,大叫道:“里面瞫氏老寨的人,以及众人,都听着:鸢哥已经捉了牟诚、瞫庆!待捉了瞫玉、瞫梦龙,便要进虎安宫,做虎安伯!” 瞫梦龙没想到会出这个状况,大惊。 瞫英大骂道:“瞫蟠!你个背祖的脏东西!你死了,进不了瞫氏族墓!” 瞫蟠狡辩道:“一个死人,说了不算!” 相美叫道:“瞫梦龙,你休要怪别人!是你先要对战功赫赫的瞫鸢将军下毒手!众人听着,我们不是造反,是奉新虎安伯之令,捉拿瞫梦龙!凡开城缴械者,一律重赏!顽抗者,死路一条!” 瞫梦龙叫道:“一派胡言!” 一浪卒小头目对相美道:“相将军,不必跟他废话。请下令攻城,我等取了瞫梦龙的人头,献于麾下!” 相美没有理会他,转头对身边的相氏部族有名武士相豹吩咐道:“杀进去之后,瞫玉父子、夫人,及瞫英等瞫氏要人,一个都不能留!” 相豹道:“你不是答应过瞫鸢,只要瞫梦龙、瞫庆两个人头,不杀虎安伯夫妇吗?” “斩草务必除根!此时,不能听瞫鸢的!”相美暗暗发笑,命令道。 相美正要下令以优势兵力,尤其是利用浪卒这个杀人机器,不惜一切代价,强行攻占虎安宫,不料此时,相厚满头大汗、神情惊慌跑到相美身边,汗水就像一盆水倒在了他的头上。 相美吃了一惊。 相厚轻声对相美道:“不好了!” 相美心中大惊:“出了何事?” “瞫鸢,瞫鸢……” “瞫鸢怎么了?” 第298章 悔之晚矣 “瞫鸢死了!”相厚终于吐明白了。 虎安伯瞫玉已故长兄之子瞫鸢,是相善父子这次胆大包天行动的挡箭牌,也可以说是一块谋反的遮羞布,如今,精心安排的“木偶”居然瞬间倒了,相美一听这话,周身大汗来齐,骂道:“扶不上墙的烂泥!在这个节骨眼上,他怎么会突然死了?” “他自杀了!此时来不及说细节。” 原来此前,借相善妻病之名,相美先将瞫鸢母亲、妻、子骗到相府中,看管起来。 相美这边开始行动之后,瞫鸢正与相善、相厚,在相府中焦急等侯消息。 瞫鸢之母,也就是相善之妹,一晚上睡不安稳,天亮时,感觉情形不对,问服侍的相府中人发生了何事,侍者不敢言,再三相问,有一女子恭喜道:“夫人,你很快便要搬进虎安宫住了。” 瞫涛夫人顿时明白这话的意思,吃惊非同小可,自言自语道:“难怪前几日相美几次约会鸢儿!” 瞫母当即起身,跑到瞫鸢妻、子住的房里,质问其媳知不知道瞫鸢干的好事。 瞫鸢妻突然听说丈夫可能要谋反,立即懵了。 瞫母转身,想出去质问儿子,或者二兄相善,被人挡住,根本出不了这栋房的大门,骂了几句,又怒火冲天转身回到儿媳的房中,大骂瞫鸢,又骂相善、相美、相真。 看管的人,见她大骂不止,不敢招惹她,悄悄退到房外。 瞫鸢之妻,及其一子一女,已经被吓得不知所措,不发一言。 瞫母对其媳道:“我兄、我子谋反,我无颜去见丈夫!无颜去见氏瞫氏先人!我对不起瞫氏一族人!也对不起我父亲!唯有一死!” 言毕,瞫母奋力撞壁柱而亡。 瞫鸢妻这时才清醒过来,流泪道:“我夫谋反,世人唾骂,有何面目苟活于世,愿随母去!”最后看了一对儿女一眼,也撞壁柱而亡。 婆媳二人突然自杀,看管的人意想不到,来不及施救,急报相善、瞫鸢、相厚。 三人急忙来看,两具尸体,满地鲜血,瞫鸢的一子一女,皆未成年,伏尸痛哭。 相善、瞫鸢、相厚,目瞪口呆。 事已发生,相善令人快来收拾,对瞫鸢道:“此时纵有天大的事,也比不上虎安宫正发生的事大!遗体先收好,待大事定了,再来善处。” 瞫鸢叫道:“你们都出去!” 相善不知说什么,相厚拉了相善一把,二人退出,跟来人也迅速退出房去。 瞫鸢见其母、其妻**迸裂,惨不忍睹,其子伏在祖母尸体上、其女伏在母亲尸体上,痛哭流涕。 瞫鸢自小丧父,孤儿寡母相依为命,母子之情非外人所懂,见此惨状,心中大痛,浑身颤抖,泪水横流,顿时大悔,万念俱灰,长叹道:“相美误我!” 说完,瞫鸢抽剑,刺死一子一女,横剑自刎。 相善、相厚正在不远处等他,听到“相美误我”这句话,大吃一惊,急折转来,已来不及施救。 相善见瞫鸢倒于其母与其子的尸体之间,颈血泉涌,怒目圆睁,直视房顶,知道很快断命,惊慌失措,浑身大汗齐出,呆住不动。 相厚急道:“二哥,事情变了,速作决断!” 二人顾不得一家五口死人,速归正厅。 相善道:“陡然大变,如之奈何?” 相厚道:“此时,相美正在攻打虎安宫,骑虎已难下,只得一不做,二不休。” “这还用说!我问的是如何处置虎安宫主子。” 相厚思忖片时,道:“一者,严防瞫鸢死讯外传,仍以他的名义攻取虎安宫,并将所有责任,全都推给瞫鸢;二者,瞫玉父子,绝不能现在便杀,否则必然混乱,无人能收场,瞫玉父子不死,山水两师和各部族,均投鼠忌器;三者,速令几部族头领和瞫瑞入宫,如此如此。”低声说了几句话。 相善道:“只好如此。樊参三人,还有瞫瑞,我来见;相美一心要杀瞫玉父子,只有你速去虎安宫,亲自将我的宝剑送去传令,才能阻止。” 话头打回来。 相美听说瞫鸢已死,惊得无语,但很快拿定主意,坚决道:“开弓没有回头箭,一不做,二不休,只好杀了瞫玉父子,不然我相氏灭门!” 相厚抽出相善给他的宝剑,严厉道:“中卿有令,杀虎安伯父子者,立斩!” 相美道:“瞫玉命可留,瞫梦龙必须杀!” 相厚道:“你糊涂!杀了瞫梦龙,瞫玉夫妻必不独生,境内必乱!再者,二哥说:瞫梦龙是大巫公巴天意的弟子,不能让他死得所有人都看得明白!此时不是争论之时,快受令!” 相美虽然心狠手辣,但从来不敢违抗父亲的命令,无奈叹一声:“瞫鸢愚蠢!他这一死,救了瞫玉父子的性命!” 相美不再理睬相厚,大叫道:“开始攻城!” 众武士推进云梯,向虎安宫城上抢,双方接战。同时,浪卒们抬出一根大原木,撞击厚厚的虎安宫正门。 正打得开交,虎安宫中被相美买通的数名武士,杀散守门虎贲,大开虎安宫门,叛兵一涌而进。 瞫梦龙见虎安宫门被破,急传令虎贲收缩,与叛军巷战。 叛军一时攻不进后殿。 如此大的动静,瞫氏老寨中已得知不完全准确的消息,众武士急忙集合,欲救援虎安宫,因瞫瑞、瞫英两个主事的都不在,急找到病中的瞫丁。 瞫丁闻听消息,大惊,见群情激愤,反而顿时清醒,强忍怒火,强支病体道:“万万不可,去必中埋伏。中了埋伏,不仅救不了虎安宫,虎安山瞫氏也会土崩瓦解。其一,快快准备防守老寨;其二,打探消息,若虎安宫主人有事,与叛军拼个你死我活,若虎安宫主人暂时安全,切不可轻举妄动!” 众人一时六神无主,虽然满腔怒火,也只得听从瞫丁的。 众人刚才离开去布防,瞫丁大叫一声,金疮迸裂,口吐鲜血,昏迷过去。后经治疗,其妻甘草精心护理,保得性命,并恢复武功,托病在瞫氏老寨养伤,不出老寨半步,逃过一劫——此处后话先说。 此时,早有人报知虎安伯瞫玉,瞫玉大惊失色,全身冷汗如突然冒出一股水来,暗道:“不信邓路等人苦口良言,果有今日,命数如此。” 瞫夫人巴永秋长叹道:“梦龙幼稚!” 瞫玉正在思考对策,有人报郑吉、樊参、果乾风求见,瞫玉命放进后殿的一个厅中相见。 此前事发,直到瞫鸢自杀,相善才告之这三个头领真相,三人大惊,汗水如下雨,无可奈何,只得听相善摆布。此时,正是依相善之意,进虎安宫来劝说瞫玉放弃抵抗。 三人进了虎安宫后殿,齐跪于地。 樊参先道:“邑君恕罪!我三人昨日被相大夫请进相府,一直在他府上,不得外出。直到刚才,才得知发生了大事,但绝没有参与。” 瞫玉知道,樊参此时所言,真假已然不重要,道:“只要他们不滥杀,我愿让虎安伯位给鸢儿。” 樊参道:“瞫鸢已死!” 瞫玉大惊,道:“相善杀的?” 樊参道:“逆贼人人得而诛之!” 瞫玉明白其中之意,长叹息,道:“我愧对兄长!相善令你三人进虎安宫,是为何意?” 樊参道:“相大夫说:公子定于氏雄祖诞辰之日,除了瞫鸢和他,逼上绝路,才出此下策。 “相大夫有言:‘若邑君令虎贲武士缴了兵器,停止抵抗,便立即退兵,邑君仍然是虎安宫主人’。相大夫指天指地,并向白虎神发了毒誓,若虎贲缴械,必不伤邑君一家性命。我愿作证,若他反悔,我樊参以死相陪!” 郑吉、果乾风二人也道:“若邑君、夫人、公子有事,自愿陪死!” 瞫玉不表态,大骂瞫梦龙。 正这时,又报大巫师瞫瑞求见。 瞫玉急命请进来。 瞫瑞进了虎安宫,见到瞫玉,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事已至此,请三思!” 此前,相善见过樊氏、郑氏、果氏三部族的头领后,急见瞫瑞。 相善流泪对瞫瑞道:“公子定下毒计,要在雄祖诞辰之日,害我和瞫鸢,我实出无奈,才迫不得已出此下策,瑞爷你是长者,邑君必然听你言,我对天、对地、对白虎神、对虎安山鹰神、历代虎安伯、以及相氏祖宗发毒誓,只要邑君令虎贲放下兵器,我保证不伤宫中一人! “再有,你儿子瞫英 ,也是此次密谋的主犯之一,你愿从我之意去劝邑君,保证不杀你子。” 瞫瑞之子瞫英与樊参小女儿刚结婚不久,相善想到不能让关系本好的樊氏怀恨,再兼他知瞫瑞长子瞫同战死之后,瞫瑞看得瞫英十分宝贵,又深知瞫瑞性格软弱,此时又想到瞫瑞是劝说瞫玉放弃抵抗最好的人选,因此,暂时先放瞫英一条生路。 瞫瑞听了,目瞪口歪,知相善多年经营,已成尾大不掉之势,事发突然,只得先保住虎安宫中诸人性命要紧,于是垂头丧气赶来虎安宫。 虎安伯瞫玉听了瞫瑞所言,思索半晌,知大事已去,叹道:“万万不可自相残杀,我令虎贲缴械!” 樊参道:“邑君明断!还需下令免众人惊虎安宫大罪,方才可安众人之心。” 此时,瞫梦龙率虎贲与叛兵相拒,瞫玉传令缴械,瞫梦龙仰天长叹:“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上天弃我,不敢求生!” 言罢,瞫梦龙挥剑自刎! 第299章 翻云覆雨 瞫梦龙挥剑自刎,其贴身侍卫郑骢双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拖住他持剑的右手腕,虎贲楚畏窜上一步,双手从瞫梦龙背后环抱,将其左手紧紧扣压在身侧。 瞫英伸左手握住瞫梦龙的短剑身,血从手掌中滴下来,流泪道:“是我卜术不精,误了大事!” 郑骢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无柴烧!哥哥不忧。此事,由我几人承担!” 瞫梦龙全身如僵硬了一样。 这时,又有虎贲劝道:“若不缴械,恐伤了邑君、夫人。” 瞫梦龙知此时无法自裁,下令缴械。 相美领兵冲进后殿,将所有虎贲解除武装,控制在虎安宫一个角落。 瞫梦龙不愿受此羞辱,跑回后殿中自己的房中,郑骢、瞫英一步不离其左右,防其再次自尽。 虽然还没有捉拿到虎安宫主人,但已经如捉瓮中之鳖,完全在手掌之中,得到禀报的相善,学商纣王庶兄微子的故事,让人把自己绑了,自负一根荆条,左手牵羊,右手执茅草把,在相氏武士护送下,到了虎安宫正门口。 相美在门口接着父亲,率心腹武士保驾。 相善心情复杂地进了虎安宫。虎安宫里的闲杂人等,躲在房间里,担惊受怕,不敢出来。 转到后殿与前殿之间的小花园,相善遇到阉人存焘、小矮人。 两个虎安宫里的下人,准确说是身体不全、常被人嘲笑的人,挡住去路,怒斥相善谋反,诅咒他遭天打雷劈。 相美对存焘道:“你来得正好,虎安伯印符何在?” 存焘喝道:“虎安伯的印符,岂是反贼可问的!” 小矮人也大喝一声以助其威。 相美大怒,欲杀二人。 相善道:“两个废人,不足污剑。” 相美令武士将二人提走。存焘宁死不言印符藏在何处,相善终未敢强搜印符。 相美忌惮瞫梦龙,边向后殿里走,边向跟在身后的武士相豹下令:将瞫梦龙捉来,立即处死。 相善喝住相豹。 相美知道此时无法说服父亲,转一个思路,再寻机会下手,于是道:“若不立杀,请父亲允许将瞫梦龙送到峡门口我部族关押。关在这里,我很担心。” 相善道:“还要更大的事情要办!” 相善令先将瞫梦龙关到虎安宫中地牢里,派十名忠诚的相氏武士专门看押,若有人企图劫走瞫梦龙,不须禀报,立即斩杀。 相善进到后殿的一间厅室,见到了端坐的虎安伯瞫玉,双膝跪地而行,伏地请罪,痛哭流涕道:“相善万死!特来请治罪!梦龙年青,误听小人之言,几误邑君明断!瞫鸢谋反,已被诛杀!相某此举,纯属无奈。我绝无害虎安宫之意,天日可表,神鬼可知!” 瞫玉下座,扶相善起来,亲手接过来扔了他的茅草把,解了他的绳索,流泪道:“你我二人,肝胆相交,他人岂知!” 相善请瞫玉归座,传令请重要人物到虎安宫大厅来议事,包括已经先进了虎安宫的樊氏、郑氏、果氏三部族头领,虎安宫官员及山师百夫长以上军官等人。 文官虢昌到虎安宫门口,已知政变,到了大厅,与万风林海果氏部族首领果乾风交换了一瞬眼神,强装平静,低头不语。 各依位次坐定,相善厉声道:“瞫英、 郑骢等人,盅惑公子瞫梦龙,矫虎安伯令,欲杀先邑君长子长孙瞫鸢,致使瞫鸢铤而走险,勾结山师主将牟诚、伍百长瞫庆等人谋反,并引发大批武士哗变。” 虢昌心想:“不愧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相善这一下子,就将瞫鸢变成了‘反贼’,同时把他自己变成了平反的‘功臣’,还把不少人都笼进去了。” 众皆惶恐,不敢言语。 虎安伯瞫玉惊道:“是说牟诚此时不在,此事与牟诚何干?” 相善道:“牟诚正是瞫鸢的主心骨,已被捉拿!” 瞫玉惊谔,知道此时黑即是白,白即是黑,沉默一会儿,道:“请相卿,一一发落。” 相善假意推辞,请瞫玉做主,瞫玉假意坚持要相善发落。 这时有人道:“请相中卿发落。” 众皆附和:“请相中卿发落。”附和声有低有高,有真有假。 相善假装推辞不过,谢过瞫玉及众人,道:“依虎安伯意:叛主瞫鸢已被剪灭,其家人也已被他所杀,尸首不得进入瞫氏族墓,葬于荒草丛中;将山师主将牟诚打入天坑、山师五百长瞫庆处死!” 瞫玉知道此时说什么都无用,欲言未言。 相善继续道:“虎贲头目瞫英、郑骢议除宗室,引发大乱,与贼无异,罪不可恕!看在二人往日功绩的份上,发配白馬山丁家沟,终生不得还乡!公子瞫梦龙误听贼言,闭门自省,不得出虎安宫一步!” 此前,相善已对上述几个人的处置有了成算: 其一,山师伍百长瞫庆在瞫氏老寨中一呼百应,武功高强,又极忠诚,必不可留。 其二,牟诚深得山师将佐敬重,又忠于虎安宫,也不能留;杀了他,还可另外安排心腹掌控山师。相善之所以要将牟诚打入天坑,并不是有多恨他,而是怕他,巴人迷信,相善想起曾经做过的牟诚杀不死的那个梦,担心他真有九条命,阴魂不散,必须打入万劫不复的天坑才放心。 其三,相善考虑到郑氏部族离虎安山最近,不能逼反,因此先前在相府中与郑吉“谈话时”,答应放其子郑骢一条生路,前提是郑吉进虎安宫劝说瞫玉令虎贲解械。郑吉明知事到如今,无回天之力,只得忍辱屈从。 其四,相善不杀瞫英,是因为瞫英是樊氏部族首领樊参的女婿,而且相善还想利用软弱的大巫师瞫瑞稳定人心。 很大程度上说,瞫英、郑骢,实际上就是掌握在相善手中的人质。 相善说完,观察瞫玉脸色。 虎安伯瞫玉听到此处,知道自己无法救下牟诚、瞫庆的性命,只能尽力不要涉及更多人,于是道:“其余所涉众人,包括山师、虎贲武士、数人犯家眷、氏人,一律暂且宽大,留观后效!” 相善也并不想杀更多的人,引起更大的恐慌,道:“邑君明断!” 众附和:“邑君明断!” 相善又命虢昌以巴文图语起草文书,派专人传达各部族。 处置完毕,虎安伯瞫玉被送回后殿软禁,严加看管;相善留在虎安宫中亲自执行对瞫庆等人的处置;其他人提心吊胆,各归本处。 大巫师瞫瑞面无表情离开虎安宫,刚回到瞫氏老寨,不等其他人询问具体情况,其女人郑氏女迎上前来,狂骂瞫瑞窝囊。 瞫瑞一声不吭,低头认骂。 骂过瞫瑞,瞫瑞女人又要去骂相善,身边人生拉活扯劝住。 当晚半夜,瞫瑞女人悬梁自尽,幸得发现及时,从阎王殿抢回一条性命——这里后话先说。 再说这边,相善命将瞫庆立即就地处决,相氏有名武士相沆闻令,带了几人直奔相美的军营,提出五花大绑的瞫庆。 瞫庆知道自己的死期到了,问道:“虎安伯瞫玉、公子瞫梦龙,现在何处?” “仍在虎安宫。”相沆答道。 “动手吧!”瞫庆道。 “将军还有什么话说吗?”相沆道。 “不必了!” “用将军自己的剑,陪将军上路!”相沆喝道。 一武士闻令,立即去将瞫庆的短剑取来,这支剑是瞫庆父亲、著名剑客瞫剑传下来的宝剑。 行刑毕,相沆亲自率几名武士将瞫庆的遗体,秘密车载到草原边上,寻了一块深草地掩埋了,未立墓牌,唯一陪伴他的,是其父留下来的那支宝剑。 虎安宫中,瞫英、郑骢被脸上烙印,正要押走,相厚紧急求见相善,道:“按以前之例,瞫英、郑骢二人是当流放白马山丁家沟,但二人若不斩首,后患无穷。” “我已答应瞫瑞、郑吉,放他二人生路,岂可言而无信!” “二哥你想想,一则,丁家沟在荼氏手中,流放二人到那里,难免荼氏作假;二则,瞫英、郑骢武功高强,必不甘心;三则,二人到了丁家沟,正好虎安宫前客卿邓路也在那里,这三个人聚在一起,不出大事才怪。” 相善猛醒。 第300章 凶兆 相厚一提醒,相善猛醒,道:“我只想到当前最要紧的是不能逼紧郑氏、樊氏,以及瞫瑞,且剑柄在我手中,荼谨一时不敢乱来,于是先把瞫英、郑骢打发了,没有计较到这一层。你言之有理。” 相善突然想起其子相美说过关押瞫梦龙的理想地方,于是,命令由相氏武士将瞫英、郑骢押离虎安山草原,一刻也不耽误,然后关到丹涪水岸峡门口相氏部族的土牢。直到数十日后,瞫瑞、郑吉方知实情。 同日晚,押山师主将牟诚到天坑牢营受刑。 牟诚下坑之时,天坑牢营主管果艮风洒泪为他送行。 牟诚叹道:“邑君信任我,才任我为山师主将,拱卫宫城。而我却辜负莫大信任,对不起恩人瞫剑临终时的举荐。我不能及时明察奸情,致使虎安宫蒙难,就算被打入天坑,仍不足以惩罚我的这一宗千古大罪!” ——又是后话先说。 却说大事初定,相善之子相美从相氏武士及招养的敢死浪卒中挑选一百五十名精锐,守卫虎安宫,亲自统领,将虎安伯夫妇,以及郑梨花、如意、桂枝等自愿继续服务的侍女,还有阉人存焘、小矮人等宁死不愿出虎安宫的少数人,软禁在后殿,加固一层防护,除了飞鸟,无活物能自由出入。 瞫梦龙则仍被关在虎安宫地牢中,十名忠实于相氏的武士时时刻刻陪伴他。 虎安宫中的其他各类人,除了必要留下的厨子、清洁人员等,全部赶出去。 部署好虎安宫的“安全”及处理好其他应急事务,相美回到相府,已是天快亮,见其父相善尚在府内花园里度步,知道父亲一夜未眠,上前请了安,然后道:“父亲,孩儿至今仍不明白,为何不杀了瞫梦龙?” “瞫鸢突然自杀,我不得已答应樊参、果乾风、郑吉、瞫瑞,不杀虎安宫中之人,若失信,他们必然心中极为不安。再者,水满则溢,月满则亏,武士多愚忠,瞫梦龙是虎安山武士的灵魂,若现在杀了他,容易构成暴乱。他目今在我手心之中,诸人反而投鼠忌器。” “斩草不除根,必有后患。” “要想熬得好麦粥,需要慢慢来,不须急于求完美,待局势平稳之后,再找理由和机会除他不迟。现在,最紧要的,一是稳定两师武士,二是稳定各部族,三是打点好江洲、枳都。” 父子二人正在说话,报相厚来见。 相厚脚未立稳,道:“二哥,出了一个大纰漏!” 相善惊道:“何事,如此惊慌?” “牟诚之子牟忠跑了!此人勇猛而有智,把牟诚下了天坑,他会忍气吞声,任人宰割?万一他聚众发难,引燃全境,局面一时难以收拾。” 相善看了看相美、相厚,道:“之前,你们不是说他伤重,能否再起身行动都是问题吗?怎么会跑了?” 相厚道: “他伤重是实。但派去的人,刚刚回报,没有找到牟忠。牟氏离虎安宫远,万一他真的重新站起来,就是个大麻烦;就算他站不起来,出个歪点子,也要害死人,是个大后患。” 相善点头,道:大事初定,一切谨慎为高。相美,你当多学学!派人寻找,务必斩草除根!” 原来,山师主将牟诚之子牟忠,年二十四,个头不高,却武功高强,尤其鬼点子多,人称“智虎”,为虎安山山师小头目。 上年冬初,牟忠从马贲头目瞫英处选了一匹好马。不料那马性烈,在一次狂奔中,将牟忠摔进一个乱石沟里,致其多处骨折,并有内伤。考虑到虎安山冬天寒冷,不利养伤,送回大溪河牟氏寨中养病,其母、妻也因此回牟氏寨照顾。此时,牟忠的伤势,已部分恢复,最需要的是功能锻炼。 前几日晚,牟忠做了一个恶梦,梦见其父满身鲜血,占卜为大凶,急令两人次日一早就到虎安山探看其父的情况,那两人刚上舟,准备出大溪河口逆水进丹涪水,一只青鸟从高空飞下,撞在舟头碰死。 牟忠得报这个凶兆,联想起自己做的恶梦,更加心惊,相信必有大事发生,令家人隐藏于地窖,武士严加防范寨子。 在相善发动兵变之前几日,就想到了要处理山师主将牟诚,必须要同时处理了其子牟忠,于是派出刺客。可是,刺客到了牟氏部族,观察多时,无从对目标下手。 在虎安山事变发生的当天下半夜,有虎安山上的牟氏武士就将牟诚被捉的十万火急消息送到了牟忠手里。 天还未亮,牟忠召集家人及武士头目,道:“父亲已被相贼所捉,难逃大劫。我料刺客就在附近,暗刺不了我,随后就会有大批武士,以虎安宫名义,明目张胆来捉我,我若反抗,牟氏将有不少人因我而死。 “此时,走为上,我须离家躲过这场劫难。我未回来之前,寨中诸人须小心又小心,任何人不得去向相氏报仇,必须等我回来,或者我传话来再说。” 其母流泪道:“你妻、儿,还有你一妹一弟,怎么办?”牟忠有一同母的长兄(已夭折)和一个妹妹以及一个异母的弟弟。 “母亲宽心,相善只是想除了握有兵权的父亲等几人。兄长早逝,我儿尚幼,妹妹女流,弟弟年幼,都不会有事。牟氏中除了父亲,相善只想要我一个人的性命,并不会大动干戈。” 其母忍住将要失夫之痛,道:“你父难回,你又走了,这一大族人,靠谁拿主意?” 牟忠道:“家中的事,母亲只管做主,若有不能决的事情,请叔父等商议;牟氏武士,由牟兴统领。” 其母道:“相善既然敢谋反,哪里没有他的爪牙?你去哪里可躲?” “我自有道理”。 牟忠又对叔父及管事的人吩咐毕,特别给牟氏部族里武功最高的牟兴交待了几句话,含泪分别,从后山秘道跑脱。 刺客打探到牟忠已逃,连夜连晚回报相厚。 相善听了情况,道:“罢了,小鱼翻不起大浪,独犬不奈猛虎何,更不用说是丧家之犬。牟氏部族上百号人,不可能尽数杀了吧。不过,也千万不可大意,随时让人注意牟氏动向,若有牟忠踪迹,先杀了,再后报。 “其他各部族,也要暗中注意,尤其是瞫氏、郑氏,收买内线,安插监视,但有风吹草动,立即肃清!” 相美、相厚二人领令。 第二日上午,相善命令谴散虎安宫虎贲武士,各归本部族;若发现有虎贲武士出了虎安宫,没有回到本部族的,按谋逆追杀,并同罪处置其家人。 事发突然,虎贲楚畏(驰无畏)没有机会向眼看就要水到渠成的美侍女如意告别,出了虎安宫正门,感觉天上的天阳,突然变得有些暗淡。 仅仅一天一晚,风流大侠楚畏又成了流浪者。看着虎安宫墙上的女娲人首蛇身雕刻,他感觉自己第一次,如此留恋一个地方,有些茫然。 突然,他想到一个去处。 第301章 老将维稳 虎贲楚畏带着对虎安宫美人、侍女如意的十分不舍和对虎安宫主人的同情,离开虎安山草原,潜到万风林海林云观中,找到隐身在此的巴国第一剑红面虎樊云彤。 樊云彤听说虎安宫发生政变,恨了数声,得知虎安伯夫妇和好兄弟瞫梦龙性命尚存,道:“梦龙兄救过我一命,我当还他一条性命!” 楚畏急止道:“切不可轻举妄动!” “呵呵!驰无畏,你以为,我红面虎,还是以前的红面虎?” “不是就好。”楚畏微笑道。 林云观主人杜清涟认为,多一个不安分守己的人,就多一个目标,亲自送楚畏到天坑牢营中去暂避,果艮风暗中收留关照,不多说。 且说虎安山事变发生前一日,相善令心腹到盘瓠湖三河口秘密会见舟师主将朴延沧。 朴延沧得知虎安宫将发生大事,心中震惊,按时辰计算,事情将很快会发生,已非自己所能建言。 朴延沧在秘使传达相善之意过程中,脸色凝重,一言不发,他唯一希望的是不会发生,不敢去想象谁胜谁败。 整个会晤过程之中,朴延沧只问了唯一的一句话,得知爱女朴雪梅之夫樊小虎已于数日前护送虎安宫行人若春沛离开了草原,稍有一丝庆幸。 相善提前送信给朴延沧,是让他注意伍百长荼天尺的动向,若有异动,先斩后奏,若无异样,不必动他,避免引发诸氏恐慌,最好能笼络为所用。 这当然是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但在老练的朴延沧看来,更加重要的是,相善虽然没有让来人明说,意图不言自明:是要自己不要忘了相氏之大恩,在关键时刻不要站错了队。 此时,尚不知虎安山结果如何,朴延沧表面平静,坐如针毡,宣布舟师营如临战状态,任何舟只、人员不得出入三河口。 两日之后,朴延沧得到虎安宫事变的准确消息,急传大小头目十多人进账,包括舟师军官和各部族来训练的武士头目。 不一时,二十余人,全部到齐,朴延沧道:“接虎安伯秘信:瞫鸢、牟诚、瞫庆谋逆,事情败露,瞫鸢已死,牟诚打入天坑,瞫庆处决。 “虎安宫中虎贲瞫英、郑骢等人挑拨虎安宫宗室,引发瞫鸢下毒手,二人流放白马山野人沟。” 众人大惊,议论纷纷,伍百长荼天尺仿佛全身的血液一下子涌上头顶,胀痛欲裂,急忙控制住自己,暗惊道:“公子之谋败了!我参与的事,也多半暴露了!” 朴延沧提高声音,严令道:“从此时起,直到本将下达新令,任何舟只,不论何人,不准通过三河口出盘瓢湖!若有私自放行,斩!舟师营所有武士,含在此处的各部族武士,不准离开三河口一步!任何人不得调动一舟一兵一卒!如有违者,以谋反罪论处!再者,若有胡言乱语者,定不轻饶!听清楚没有?” 众人齐道:“听清了!” “散!”军令如山,朴延沧不想多说,更不必多说,喝道。 众人各怀心情离去。 荼天尺听到“散”,撒腿就走,却听朴延沧道:“荼天尺,请留一下!” 荼天尺暗想: “这两日突然戒备森严,我就有种不祥之兆,果然出了大事,此时是要拿我了。朴延沧虑事周密,必然准备充分,逃是逃不掉的。我死不足惜,不知邑君、公子目今如何?” 荼天尺正在心中紧张计较,却听朴延沧道:“我有一肺腑之言,不知你愿听否?” “末将听令!”荼天尺心想,要动手就动手,还有甚话说,机械答道。 “打开天窗说亮话,剥开笋子见芯芯,我也不藏着掖着。我知你侠肝义胆,也正是因此,我才直言不讳:你此时,定然心怀不平!” 朴延沧声调平和,但在荼天尺听来,如宏钟响鼓,未作承认或否认的表示,听朴延沧又道:“邑君、公子的安危,系于你一身!” 荼天尺愕然:“将军何出此言?” “在我看来,你是丹涪水第一号勇士,一呼百应。只要你安静,舟师就安静;舟师安静,虎安山就安静!也就是说,邑君、公子性命便无忧。响钲不用重锤,你是个明白人,不用我多说。” 荼天尺思索了一下,本来想说“我有那么大的能耐吗”,没有说出口,道:“末将明白!” “明白就好!” “请将军放心!” “去吧。” 荼天尺辞退出,汗湿内衣,急回本帐,兄弟伙荼七、丁衍急来接着。 丁衍来自白马山丁家沟,长相奇特,武功高强,丁氏又善养马,舟师同伴称他为“马面虎”。 回到自己的三分地,荼天尺咬牙切齿,怒发竖立,想大声骂,不敢骂出来,叹道:“差一毛毛,就见不到你二人了!” 二人惊问何事。 荼天尺道:“公子之谋败露了,我料此时,虎安宫已落入相善之手。” 二人见他情形,心知不妙,闻言仍是大惊。 荼七道:“如此,你作何打算?” “只有静待,装哑巴,装任何事都没有发生过。” 丁衍道:“不采取行动?” 荼天尺道:“一切,都在相善计算之中;而舟师,完全在朴延沧的掌控之中。若有人异动,相善必先杀了邑君、公子,以绝人望。” 丁衍愤而道:“鸟儿出笼,各奔前程,不侍侯他相氏,我们回白馬坝!” 荼七劝道:“兄弟此言差了。我们在舟师营,不是侍侯相氏,而是侍侯虎安宫,目今虎安山情形不明,岂可急这一时。此其一。 “其二,相善目今最担心的是掌控不住局面,十一弟是虎安山部第一号武士,若是仍在舟师营中,也就是在相善的眼皮子底下;若是离开此地,他必然心里不安。如今,宜静不宜动。” 荼天尺点头称是,三人嗟叹一晚。 又说当日会议散后,相善次子、舟师伍百长相真才从相善再次派来的心腹口中得知虎安山事变真相,愧叹道:“父兄为此不忠不义之事,我有何脸面见众人!” 相善心腹道:“你父实为无奈之举。” 相真默然。 虎安山事变之际,虎安宫大夫兼行人若春沛正在水巴山句氏。回草原途中,离白马坝数里之地,接到虎安宫加急秘令,以及来人带来的相善的紧要话,惊得语无伦次。 护送若春沛出来的山师伍百长樊小虎见他神情大为不对,道:“大夫,何事如此心惊?” 若春沛令左右退后,轻声对樊小虎说了,小虎也大惊。 若春沛令当场解散随行虎贲,武士们立即回到自己的部族去报到。 众虎贲问原因,一向善于言辞的若春沛心绪难定,努力平静,一时不知如何答妥。 有虎贲道:“若大夫,到底是哪股水发了?” 若春沛隐瞒道:“没说原因,只有命令。你等不要乱猜。” 那虎贲道:“就算奉命解散,也应等到护送大夫和粮草回了草原不迟,至少也要过了万风林海再散为妥。” 若春沛道:“有樊将军及一队山师武士,足够了。你们之中,我晓得有十多人是丹涪水一带的,何须多走一趟空路。如今,用人之际,各位珍重,将来有用之时,会再召回。” 若春沛说完,向虎贲们施礼,虎贲们不散。 樊小虎道:“虎安宫之令,不敢不遵。请听若大夫之言。” 二十虎贲武士乃散,各回本人所属部族。 虎贲走了,樊小虎这才问:“若大夫,为何如此急于解散虎贲?” “这二十余人,皆是武功高强的热血勇士,骤知虎安宫事变,必然群情激愤,难以掌控。若更有人从中骟动,必出大事。相大夫令我解散虎贲,也正是此意。” 若春沛不急不缓回到草原,想进虎安宫安慰一下虎安伯瞫玉,大门守卫头目道:“若大夫请谅,若无相美将军之令,任何人不准出入虎安宫。” 若春沛知多说无用,转身来到相府,拜访相善。 宾主坐定,相善令酒肉招待。 酒过数樽,若春沛简要汇报毕催粮草的事,相善摒退侍者,对若春沛通报了虎安宫事变的一些具体情况。 若春沛祝贺相善粉碎阴谋,随后说了一席话,相善连连点头。 第302章 疏桐蝉独鸣 相善问行人若春沛对虎安山当前局势有何高论。 若春沛谦虚一番,方对相善道:“周烈王末年,赵成侯与韩国一起攻打周王室,次年,又与韩国分周为二,却未将仅存百里之地的周天子灭了,其中自有考虑。如今,一小国可以并周,更不用说大国,塞牙缝尚嫌不够,而无人去掐断周王室最后一口气,其中道理,尽人皆知。” 相善明白若春沛的言外之意,点头表示认可。 若春沛惋惜道:“若当时趁乱将虎安宫主子杀了,一切罪责皆可归属瞫鸢,大事定也。可是,时不再来,要是现在再动手,则成了相中卿弑主了!人心必然不服!忠义之士必然起事!” 相善重重点了点头,道:“如今,虎安宫就像一颗钉子,卡在喉咙处,吞又吞不下去,吐又吐不出来,请君为我谋。” “愿效犬马之劳!容我先想一想。” 相善起身致谢,若春沛也起身还礼。 若春沛思索好一会儿,才道:“有传闻,反贼樊云彤从枳都大牢逃出来,是虎安宫与逆贼二公子巴西安的余党勾结所为,不知真假?” “这纯属是有人胡乱猜测,何况樊云彤已死,与他同时逃出来的一舟人也被射死在丹涪水,死无对证。”相善所言,是指六公子巴平安在樊云彤从枳都大牢逃走后发布的官方消息。 若春沛笑道:“死无对证才最好。如今,虎安宫虽然在大夫掌握之中,但难免有人闲话。短期之内,还可搪塞,时已一长,不好解释。唯有江州发了话,方可名正言顺软禁虎安伯父子。” “听君一言,相某茅塞顿开。” 若春沛继续道:“据说,当年虎安山最有名的武士之一瞫诃就曾软禁过不争气的虎安伯瞫棹,后人称许有加。今日,故事重演,又传佳话。” 相善有点不自然地笑道:“瞫诃毕竟是瞫氏人,可我……” “不然,虎安山瞫氏传至今日,气数已衰,无一人能力挽狂澜,此时此地,唯相大夫一人而已。若大夫瞻前顾后,时人不说,后人也要评说。这是上天赋予大夫的重任。” 相善听这阿谀奉承的话,如同喝了一口蜂糖水,轻轻笑,再次拜谢。 酒又几樽,相善道:“梦龙绝食,屡劝不听,你愿去相劝否?” “人情之亲,莫过于父母、子女,梦龙死,夫人必死;梦龙、夫人死,邑君必死无疑。某愿进虎安宫。”若春沛道。 相善再谢。 酒肉毕,若春沛在相美陪同下进虎安宫地牢见瞫梦龙。 见若春沛进地牢来,瞫梦龙明白是来劝自己放弃绝食的,依旧席地而座,闭目不言。 若春沛走上前来,停下脚步,施了礼,道:“若某外出催粮,刚回草原。听说公子绝食,宁可死,不认错,不愧是瞫武子的后人,若某佩服之至! 因之,特来见公子最后一面,为公子送个行,也算是尽了老仆的一点心。” 瞫梦龙一动不动。 若春沛故作凄惨道:“邑君、夫人,命不久矣!” 瞫梦龙睁目,道:“相氏父子要下黑手了吗?” 若春沛尚未回答,瞫梦龙对明知就在附近监听的相美叫道:“相美!要杀要剐冲我来!” 相美面无表情,也不答话。 若春沛道:“非也,是公子要邑君、夫人的性命!” “梦龙愚蠢,害死父母。” “公子尚未明白。” “何出此言?” “听说你绝了食,邑君、夫人双双绝食,奄奄一息,最多两日,必将先你而去。” 瞫梦龙沉默了好一会儿,道:“是我不孝!请送酒肉来!” 且说三苗寨主盘芙蓉正准备向虎安山出发,去参加瞫武子诞辰的庆典,虎安宫政变的正道、非正道消息传到了三苗寨。 盘芙蓉破口大骂瞫鸢、瞫庆、牟诚等人,众人劝不住,骂累乃止。 骂累了,盘芙蓉又才突然想到事情有些不对,对数人道:“瞫鸢想做小君长,谋反还有可能,瞫庆一门忠烈、牟诚忠义之士,怎会谋反!我不信相善所言是真!下崽女人看屁股,忠义男人看朋友,相善最信相猴子(注:相厚),我就早晓得他不是个好东西! “这下好了,猴子的屁股终于露出来了!我却自有道理!蔓二姐,快去准备,我明日上虎安山去看邑君、夫人。” 几人劝,盘芙蓉不听,其母出面方才制止住。 当夜,盘芙蓉思来想去,越想越认为是相善之阴谋,恨不能消,传管家盘志来写一封书信。 盘志见她怒容满面,模样像要吃人,哪里敢劝。 盘志不得已用巴人图语写好书信,盘芙蓉派人连夜将书信急急送与相善,借口二妹盘瑞莲年龄尚小,解除她与相善次子相真的婚约。 送信人出发之后,盘瑞莲才得知,哑巴吃黄连。 盘老夫人得知此事,召盘芙蓉进房来,未等长女解释,大骂盘芙蓉:“你老母我对相氏还要礼让三分!你却自以为是!各人同各人拜把子,你算老几!目今,相善如中午的日头,虎安宫都在他的手掌心里,三苗寨算个屁!” 盘芙蓉此时方悔过于猛浪,但她性格是不从不后悔的,道:“口水已经吐出去了,他要端锅端锅,要砸罐砸罐,大不了陪他一条性命!我一人承担,不害三苗寨!” 其母更怒:“你枉为寨主!至今还不明白:你就是三苗寨,三苗寨就是你!” 盘芙蓉当然明白母亲所言,句句在理,一时无言对答,转而道:“我要与朴雪梅绝交!” 其母疑问:“雪梅把你怎么了?你要与她绝交?” “她父亲朴延沧,身为舟师主将,发生了如此大事,不仅不立即领兵去平叛,还下令任何人不准出三河口,把我盘芙蓉也关在里面!不是在舔相善的肥,还是做什么!与贼人何异!” 盘芙蓉话才说完,盘老夫人一拐杖使力打在盘芙蓉大腿上———老夫人已经不能自己行走,她这拐仗只是配牌的,很大程度上说,就是用来打人的。 盘芙蓉怒道:“你有本事,站起来,去打反贼相善几拐拐!我就服了!” “我要是没有患蚂蚁症(注:神经麻木、瘫痪),站得起来,三苗寨由不得你做主!” 边说,老夫人又狠狠送盘芙蓉一拐。 这一拐,正好打在盘芙蓉 “连二杆”(小腿前部的骨头)上,着棍的部位,肉少皮薄,最是疼痛。 盘芙蓉弯腰摸着自己的小腿,痛得眼晴水在眼眶里转来转去。 老夫人不关心女儿的痛苦,道:“你个傻女啊!不准你出三河口,难道是害你吗!你不懂延沧,难道我还不懂!他也是身不由己。至于雪梅,更不用说,你敢与她绝交,我与你绝母子!” 盘芙蓉小腿痛过了,伸直腰,看着母亲,既不说话,也不离开,老夫人喝道:“还不快滚!” 盘芙蓉笑道:“我在想,巴国什么地方还有宁要义女,不要亲女的夫人,我也赶快去拜认一个。” 老夫人忍不住笑,见木已成舟,追回信使已经来不及,只得劝盘芙蓉小心作罢。 相善收到三苗寨绝婚之书,心中大怒,转而想到:“目今诸多大事要紧,不必为一个女人坏了大事”。当即同意解除盘瑞莲与相真二人的婚约。 事后,相真得知情况,心知原由,懊恼之极。 虎安宫行人若春沛听说这件事,笑对其弟若春厚道:“这个节骨眼上,所有各部族首领,无一不静若寒蝉,但求自保,也只有盘芙蓉这只不怕事,也算是不懂事的蝉,才敢于叫。此时此刻,也只有她,才做得出来这种事。哈哈哈!” “她就不怕得罪相善?” “不然,相善有谋无断,且不如其子相美狠毒,他虽然如同吞了一只苍蝇,但一定会忍。” 舟师伍百长荼天尺,在三河口,听说盘芙蓉退盘瑞莲与相真的婚约,心中敬佩,对堂兄荼七笑道:“七哥,这种女人,正是我想要的。” 荼七笑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你各人去对她说好了。” “这如何可行?盘芙蓉一定放不下这个面子。” “哈哈哈!不是她放不下面子,而是你以前对人家不爽快,晓得以她的性子,一定会以牙还牙,让你难堪。” “知我者,七哥也!”荼天尺笑道。 荼七请在舟师营做事的若春沛次子若孝虎安山的家,请若春沛再做一次媒。 以前,若春沛奉虎安宫夫人巴永秋的委托,向荼天尺提过这件好事,但当时荼天尺婉拒了。此时此刻,特殊时期,自己再出面做这件事,让与相氏部族并不亲密的荼氏、盘氏两大子部族联姻,在有的人看来,就不一定是好事情了,心眼比筛子还多的若春沛不由得犹豫起来。 第303章 安胎灵药 虎安宫行人若春沛犹豫了一天多,才于次日近晚,晡食时分,步行进相府拜见相善,相善令摆酒摆肉。 若春沛先阿谀奉承一番,汇报了一些近日的事情,然后才道:“突然想起,前几日,荼谨求我一事,不知当不当给他办?” “什么事?”相善放下手中的山羊肉,问道。 “也不是什么大事。句菊花死后,荼天尺不愿娶女人,因此荼谨、荼良两兄弟心头扎慌,想请我为荼天尺做媒。” 几日前,荼氏部族首领荼谨专程到虎安山拜访相善,意图不言自明。荼谨同时拜访了瞫瑞、虢昌、苴怀等人,当然是为了掩饰,但他与这几人见面,都有外人在场作证,纯属礼仪性质,根本就没有对若春沛说过荼天尺与盘芙蓉的事。 “呵呵!好事啊,有什么当办不当的?且这事,是荼氏部族的事,不须问我。” “问题是,女方是盘芙蓉。”若春沛请相善饮了一樽酒,方才禀道。 相善心中略怔,又端起一樽酒,回请若春沛,然后自己慢慢喝下,又慢慢放下酒樽,笑道:“这酒如何?” 若春沛也品完了这樽酒,点头笑道:“好酒,好酒!” “这酒,是盘芙蓉送来的。”相善淡淡道。 若春沛心中暗惊:“盘芙蓉转过弯来了?” 原来,盘老夫人见盘芙蓉在不恰当的时机退了相真与盘瑞莲的婚事,无异于向相善下挑战书,又深知盘芙蓉性格,便请管家盘志来商量,背着盘芙蓉送给虎安宫物资一批,同时 “顺便”给相府送了不少上好礼物。 若春沛笑道:“怪不得,这酒真好,不比江州赏的巴乡清次。” 相善这才笑道:“荼氏向盘芙蓉求婚,你该去问盘芙蓉,来问我做什么?龙配凤,狼配犬,盘芙蓉虽是女流之辈,但要在丹涪水找到般配的,也不容易,荼天尺倒是恰当人选。” 若春沛非常清楚自己的部族,在虎安山的子部族中,是比较弱势的,今日编方打条进相府,就是想听相善这句话,免得将来有人怀疑自己有意让盘、荼两个部族联姻,相善此言正中其下怀,笑道:“那我就去对盘芙蓉说,是相大夫的意思。若她愿意,必记大夫好处。” 相善笑道:“相善不敢贪这个功”。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既是相大夫无异议,我近日便去一趟三苗寨,省得荼谨又让人送茶送肉的,来催办。” 相善道:“最近不太平,有人扬言要割你舌头,我让相沆领几个武士同你一起到三苗寨去。” 若春沛明白这明是保护,暗是监视,道:“多谢!” 又请了几樽酒,相善道:“最近可听到闲话?” “若说没有听到,是欺大夫。的确听到一些,不过,都是鸡毛姜皮的小事。常言道:哪个背后无人说,哪个背后不说人。说实话,我还曾腹诽过相大夫的不是。” 相善朗声大笑。 若春沛道:“只要行得端,坐得正,何须在意。当年周公辅成王,管仲相桓公,还有人说三道四。何况我等凡夫俗子。” 相善再一次点了点头,然后突然举双手过头,道:“我一片忠心,唯天日可表,白虎神可知!” 酒酣,相善让人套马车送若春沛回家,并陪送了一些上好的礼物,其中有从江州带回来的名酒巴乡清。 隔了一日,若春沛大摇大摆到盘瓠湖分别晤会了三苗寨主盘芙蓉和舟师伍百长荼天尺,凭三寸不烂之舌,让两个本就有意的人,名正言顺定了婚约。因战事常有,再加还有一个不好说出来的原因,就是虎安山政变才发生未久,荼天尺、盘芙蓉两人商议,暂缓成婚。 虎安宫事变,早已传遍所辖各子部族,众皆惊讶不安,流言四起,不知到底哪种为真。闻虎安宫供给如旧,瞫伯、夫人、公子等性命周全,又见除了牟诚几人本人被处置,并未殃及池鱼,众心稍安,因此并未发生大的动荡。 众人疑惑,也多只是暗地议论,多数人咒骂瞫鸢、瞫庆、牟诚;又有传言相氏联合樊氏、郑氏、果氏、舟师主将朴延沧一起倒了瞫氏,樊参、郑吉、果乾风、朴延沧四人百口莫辩,空负骂名,皆在相善、相厚算计之内。 对虎安宫第二号人物,准确说是现在的第一号人物相善而言,名正言顺处理好虎安宫的事情,是当前的头等大事。 相善传令,请刚刚处理完母亲后事的虎安宫粮草总管苴怀携带大量财宝,其中且有价值连城的珍品,还有数名美人,紧急去枳都、江洲报告事变的详细经过,其实第一时间,已经有人奉令去报告过了,苴怀此行,实则是打点权贵。 驻枳都的巴国六公子巴平安虽然恨死虎安伯瞫玉,但并不想置他于死地,还在做美人瞫梦语某一天会突然出现的梦。 巴平安召心腹鄂仁、郑桓商议后,认为既然不应该发生的事情已经发生了,稳定比什么都重要,诚不如将虎安宫与樊云彤越狱事件联系起来,再造上几条莫须有的罪名,明正言顺对虎安宫进行软禁,既可以暂时保住瞫玉父子的性命,又可以安抚众人,还可以给对二公子巴西安的死仍然心怀不平的人予以警告,于是照相善的想法,向巴国主建议软禁虎安宫。郑桓负责到江州向巴国主报告。 有虎安宫的老朋友在巴国主面前为虎安伯瞫玉开脱,主张出兵清理相善,无奈不如财宝能说话。 巴国权臣、上卿相尚力阻出兵。 巴国主此时,最不希望的是内乱,只要虎安山稳定,并不想节外生枝,于是下旨,大意是说最近查到虎安伯父子与谋反的前二公子巴西安余党勾结,做出营救反贼樊云彤越狱等事,犯的是死罪,但念及瞫玉父子是受恶人蛊惑,一时糊涂,且此前多有功劳,执行软禁,反省己过;并同时下旨,由虎安山大部族中卿相善暂时全权代行虎安伯之权力。 上卿相尚也让人秘密带话给相善,认为杀虎安伯父子的良机已失,如若现在才杀,尤其是国君下旨后再杀,会给人请求出兵的理由。 虎安山政变的消息传到巴国其他各大部族,有的为虎安伯鸣不平,多数部族首领则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郁水巴氏、酉水共氏两大部族离虎安山最近,一衣带水,但郁侯与相善的关系本来就比与虎安宫主人要密切;共公子共彪恨了一回,其父共君骂了相善几句,然后严令不得通过任何渠道对仍在枳都山的共桃花说及虎安山发生的事情。 巴主宫旨意一到,就如一副安胎灵药,虎安山境内顿时平静下来,至少表面上平静下来。 相善父子知道,这种平静,并不一定是完全真实的,因此暗中派人监视虎安山部族重要人物的行踪,这件重要的任务由相厚来组织。 看到相善对若春沛越来越亲切,相厚对相善道:“若春沛心眼比筛子还多,须防他阳奉阴违。” “若春沛出身低微,一个寒酸之人,就像一个孤儿,有奶便认母,我真心对他,给他富贵荣华,就算他现在在耍小心眼,时日一长,不愁不能用。你上次不是也说过,他出的那个主意,是个好主意吗?与我相氏真正同心的外氏人,能有几人?海纳百川,只要真正有用之人,就要尽量用起来。” 相厚道:“还是小心为高。” “小心当然是要小心,对每个人都要小心。” 相厚道:“让苴怀出面,安排一个人在若春沛身边。” “好,一举两得,让若春沛也知我真心待她。你去安排便是。” 不几日,虎安宫粮草总管苴怀从苴氏选了两名少女,分别送给若春沛、瞫瑞为侍妾,瞫瑞以家中母老虎剽悍为由婉拒。 送给若春沛的这名女子,是苴怀的远房族妹,年方十七,身体健康,有几分姿色。若春沛明白苴怀送这女子的双重用意,笑而纳之,晚晚上在这新妾房中就寝,乐得老牛吃嫩草。 若氏部族首领若春风是个老色鬼,很快就听说族弟若春沛纳妾的美事,派专人给若春沛送来丰厚贺礼,其中有独家补肾壮阳药物。 若春沛吃了壮阳药,果然管用,好像突然之间年轻了十岁。 一晚,若春沛半夜醒来,伸手摸到旁边小妾滑嫩的大腿,性趣又起,轻轻推醒小妾。 小妾醒来,睡眼惺松道:“你还没睡着?” 若春沛又向女人圆点部位摸了一把,小妾立即明白了,睡意全消,轻笑道:“越老越不正经了!”翻身滚了过来。 若春沛还没来得及下狠手,只听外面先有脚步声,随即是敲门声,有人来叫:“大夫,相大夫有请!” 半夜敲门,若春沛不知何事,打一惊张。 第304章 夜半惊酒 若春沛听说相善有请,不敢怠慢,不及点灯火,也顾不得精力旺盛的女人埋怨,翻身起榻就出门,居然穿错了衣裳,把女人的外衣披上。原来若春沛身材矮瘦,还不及他的妾丰满,轻易就穿在身上了。 直到来接他的马车停在相府门前,准备下车,若春沛这才发现妻冠夫戴,硬起头皮儿进去见相善。 相善见状,哈哈大笑。 若春沛急道:“大夫深更半夜急召小人,有何急事?” 相善笑道:“好事。请先进来坐。” 宾主坐定,相善拍了拍手,侍女先送上餐具、酒来,接着送进来一个冒着热气的青铜罐子,一股香味扑进鼻来。 若春沛不知罐里面是什么,更不知相善要做什么。 一会儿,进来一个打扮妖艳的女人,正是相善从江州上将军巴无疾那里带回来的妾。她揭开青铜罐子的盖儿,为两人各舀了一碗汤。 在当时,男主人请客人见自己的女眷,表示没有把客人当外人,何况这女人亲自来服侍,若春沛受宠若惊,更加纳闷,急道:“夫人亲自动手,这如何使得。” 相善妾笑道:“我哪里敢称夫人。” 相善道:“请若兄先喝一口汤。” 若春沛道:“请大夫先说有何事?” 相善笑道:“你先喝了来。” 若春沛用精致的铜勺子勾了一点汤,没有立即放进嘴里。 相善笑道:“有毒?” “有点烫嘴。” 相善又笑道: “你一口未喝,如何得知烫嘴?” “勺把子都烫了。” 相善轻轻笑了笑,先喝了一口汤。 若春沛将汤勺子送进口中,果然是十分鲜美,感觉从来没喝过这么鲜的汤。又喝了几口。 相善妾为两人斟上酒,夹出肉,然后站到相善身后,随时准备服侍。 两人开始吃肉喝酒。 若春沛感觉今晚这肉有些硬,还有点绵,全是瘦肉,有点像鸡肉,或许是一只老母鸡,加了什么上好配料一起熬的。他边这样想,边用力咬肉。此时,他仍不知道今天吃的是什么肉,只要是肉,也就顾不得许多。 相善妾为若春沛再添了酒,笑对若春沛道: “若大夫最近在家做得好事?” 若春沛一听这话,心中唬了一跳,怔了一下。 相善妾补充道:“你看你身上穿的,就明白了。苴妹妹都给我说了,还不承认。” 若春沛马上明白她的意思,转而笑道:“好事没做,坏事倒是做了不少。” 相善妾笑道:“那就好好补一补。”边说,又边为若春沛挑了几块好肉,然后道:“晓得这是什么肉吗?” 若春沛放下快到口边的一块肉,道:“真还没吃出来,有点嚼头。” 相善妾笑道:“是鹰肉,虎安宫中的鹰肉。” 若春沛听说是虎安宫里的宝贝驯鹰肉,有点想吐,忍住了。 酒到酣处,若春沛才大约知道今天晚上纯属虚惊一场。 原来,当晚相善到这女人房中过夜,任凭女人如何唤醒,却因最近压力过重,阳纲不举,这女人道:“前几日听若府小妹妹偶然说起,老色鬼若春风听说若春沛新纳了妾,给他送的什么药来吃了,就像年青了二十岁一样,不如请若春沛来问一问,到底是什么药。” 面对靶心,弓不能张,最是男人尴尬事,相善怒道:“你白日夜晚尽想的什么!” 女人陪笑道:“当然是为你着想。” “此话怎讲? “你不是说过将苴家小妹妹送进若府,那小妹妹居然实了心跟着若春沛,什么作用不起,白白便宜了他,说明你对若春沛仍不放心。 “常说为人不做亏心事,半夜敲门心不紧,不如突然召他,他若坦然而来,便无私心,若不敢来,或迟疑而来,便是心中有鬼。” 相善转笑道:“虽是雕虫小技,也有道理。” “反正你这些日子里,食不甘味,夜不安寝,不是有老鹰肉没有熬软,还在罐里熬起的吗?估计若春沛也从未吃过这一道绝味,这就去请他一起来吃。” 有一点若春沛并不知道,这只鹰并不是虎安宫里的驯鹰,而是一个相氏人在丹涪水峡门口打鱼,见到一只老鹰在捕鱼时用力过猛,被废鱼网缠住,越挣扎越不能得脱,捉了回去。 那人从来没有听说过有这种怪事,“鹰落鱼网”或是有预兆,预示虎安山瞫氏衰落,于是专程送到虎安山相府,领了赏回去。 相善对此预兆,半信半疑。 那鹰进了相府,不吃食物,眼看就要饿死。相善吃过多少山珍海味,唯独长这么大从来没吃过鹰肉,何不尝一尝味儿,于是让人打整出来,熬了多时,晡食时没熬熟,继续加火熬制。 当晚,若春沛酒足肉饱回到家中,天已快亮。 或是鹰肉也有壮阳之功效,若春沛见睡美人一个,不妨做个早课,以报答相善的“知遇之恩。” 此后,若春沛经常去相善府中蹭吃喝,每次不醉不归,俨然成了相门食客。不少人因此厌恶若春沛的为人,暗骂其为相门之犬。 局势稳定下来,虎安山大部族权柄全归相善一伙人,虎安伯名份仍在,政出相府,文出虎安宫。 一个半月后,实际掌权者中卿相善开始重新考虑人事等问题。 首先,迁虢昌父子、苴怀等人员到虎安宫外择房办事。实际上,虢昌父子、苴怀等人,自从虎安宫事变发生后,再没有进过虎安宫。 差不多同时,以虎安伯名义,相善升虎贲苴韧为山师伍百长、存鸪为马军头目,分别代替瞫庆和瞫英之职————此二人为相善安插在虎安宫中的心腹。其余心腹各有奖赏提拔,不一一列表。 接下来,是最重要的人事问题,相善几经考虑,决定请三河口舟师主将朴延沧到草原来议事。这是虎安宫事变之后,朴延沧第一次进草原。 朴延沧接到命令,立即请来心腹存慧,然后召集诸头目,下令:“众将士听令:奉虎安伯之令,本将今日便要赴草原议事。在本将离开期间,由伍百长相真暂理军务。在我没有回来之前,继续加紧训练,任何人不准离开三河口。否则,加重处罚!” 朴延沧下完令,看了伍百长荼天尺一眼,荼天尺会意,率先道:“请将军放心!” 众人齐声领令。 众人离开后,朴延沧对相善次子相真道:“不论最近你在想些什么,都必须振作起来!我离开之后,你只有一个件事,但是是一件万分重要的事:严严控住舟师,不能出一丝差错!具体的事情,我已给存慧交待备细,有任何事情,均与他商量。大事当前,千万不可糊涂!更不可消沉!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存慧,来自万风林海果氏的子部族,又称果慧,比朴延沧小七八岁,深受朴延沧信任。虽然他只是虎安山武装的中级军职,但舟师武士们都知道,他说的话,就是代表朴延沧说的话。 相真点头应诺。 朴延沧心思重重进了草原相府。 宾主坐定,寒暄之后,相善道:“牟诚已死,山师不可多日无主将,想请你到草原接任,统领山师、马军。樊小虎则到三河口任舟师主将,意下如何?” 朴延沧暗想道:存慧果然会料事。 原来,朴延沧接到相善让他进虎安山的命令,第一时间就请心腹存慧来商量。当时,朴延沧与存慧有过一次简短但很重要的交流。 第305章 朴延沧竭力荐天尺 且说朴延沧在三河口舟师营中接到相善让他进虎安山议事的命令,不知是祸是福,第一时间请心腹存慧来商量。 当时朴延沧问存慧:“依你看,在这个时候,相中卿请我到虎安山,是为何事?” 存慧想了想,道:“慧料是让将军出任山师主将。” 朴延沧摇摇头,然后又点点头,道:“有这个可能。若真是如此,我当如何处之?” 存慧道:“将军已经被架到火上烤,身不由己。若是要你任山师主将,能辞则辞,但不可固辞。否则,将受到怀疑,则将军危矣。再者,无论如何,将军,你都不要做对虎安宫主人下最后黑手的那个人。 听了此时相善的话,朴延沧想到存慧说的话,再加内心真不想来趟这浑水,便道:“相美本是多年的山师伍百长,继任右将,明正而言顺,何必多此一举?” “你是我心腹之人,不妨直言:一则,他还太嫩了,相真更是如此;二则,陶罐里煮鸡,现脚现爪的。” 如此肺腑之言,朴延沧不知该说什么。 “我原本是想让小虎接任山师主将,但草原上不比三河口,猫狗都成了精,因此想到你。我权衡再三,你是不二人选,幸无推辞!小虎就到舟师去。” 朴延沧在忠主与报恩两难之间艰难择决,想到虎安宫大势非自己能左右,思忖了一会儿,道:“大夫之令,不敢不从。但有一点,请大夫首肯:若须末将忝任山师主将,则樊小虎断断不可去任舟师主将。” 相善道:“小虎惯熟水性,正宜为舟师主将。” 朴延沧道:“大夫试想:末将一门,翁婿二人,同时任山、舟两师主将,大为不妥。” 相善笑道:“你虑得周到,我当然也想到过这一点。可是,一时之间,舟师主将实无恰当之人选。” 朴延沧再次思索,然后道:“若是相信末将,我愿推举一人。” “请讲。”相善喜道。 “末将一直在注意观察虎安山大部族的有名武士,要说继任舟师主将的人选,唯伍百长荼天尺最善。此人武功不用说,人品也正。除此,末将无人可荐。” 相善道:“我得到秘报,怀疑荼天尺与瞫梦龙有不可告人的勾当。” “可有证据?” “拷问了几人,没有得到证据。” “荼氏也是人多势众的部族,末将以为,没有证据,便不可轻下定论。有一点,末将非常清楚,瞫梦龙与荼天尺,交往并不多,两人的关系,也说不上亲密。如此重大的机密事,瞫梦龙怎会轻托他人?会不会是报信的人搞错了?” “你所说,也不无道理。要是有证据,早下令杀了。考虑到正是用人之际,又需要安抚众部族,因此此前,我才让你不到万不得已,不需动他。” “明白大夫之意。末将敢于拿人头举荐:荼天尺若任舟师主将,必然不反。” 相善道:“你为何如此肯定?” 朴延沧道:“准确地说,是不敢反,因为他投鼠忌器。” 相善迟疑,朴延沧力荐。 多时,相善心想,千军易得,一将难求,且如此一来,外人还以为荼氏部族也暗中参与了虎安宫政变,于是道:“我信你。但,小虎仍需到舟师去。” 朴延沧不好再说什么,想尽快辞退。 相善留朴延沧用宴。 两师主将的大事确定下来,相善以虎安宫名义上报枳都六公子巴平安,不过是备个案。 虎安宫令传到盘瓢湖三河口,荼天尺接任舟师主将,樊小虎、相真为副。 水上功夫了得的山师伍百长樊小虎,一直想到舟师为将,因各种原因未能如愿。这一次,虽然仅属“平级调动”,终于如愿以偿,非常高兴赴任。 但是,他知道新任主将荼天尺,绝不是省油的灯。 在父亲樊参和岳父朴延沧的双重教导下,樊小虎算得上是最懂规矩的巴国武士之一,加上他明白父亲樊参不希望因战事频发而暂时搁置旧仇的樊、荼两个部族,出现新的麻烦,因此,樊小虎虽然奉有相善的口头使命,并不打算让荼天尺太头疼,而是打算尽力做好自己的本职。 多年来以军营为家的朴延沧,回到三河口,交接完毕,并不多留,当天就去虎安山山师赴任。 当晚,在舟师主将营帐中,来自荼氏一个子部族的武士,也是荼天尺师弟的丁衍对荼天尺道:“春水来了,过冬的田螺,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了!” 荼天尺堂兄荼七道:“不然,舟师中两个伍百长,一个樊小虎,一个相真,均是相善的人,这样的安排,还用多想为什么吗?猛兽眼皮底下,不敢坐大,正还要绻起脚脚为人。” 荼天尺道:“七哥说得在理。师弟你听好:不要给我惹事!” 新官上任三把火。次日上午,荼天尺令传各头目集中到他的主将账中点卯。 众人皆准时,独相善次子、伍百长相真迟到。 不多时,荼天尺见相真急急忙忙跑进来,语调调侃道:“相将军因何大事来迟?” 相真低头不答。 荼天尺道:“诸位,舟师营可有规矩?” 众人答道:“有!” “得令迟到者,应受何样处罚?” 军中兼职文官、虎安山行人若春沛之子若孝答道:“重者斩首!轻者罚三十军鞭。” 荼天尺怒道:“来人!赏相真三十军鞭!” 以丁衍为首的几名行刑武士冲进帐来。 樊小虎等众人急求情,荼天尺不许。 见荼天尺为难相真,小头目朴鲲站了出来。 朴鲲,乃是前舟师主将朴延沧的族侄。他本来是想随朴延沧同去虎发山山师,但朴延沧认为带自己的亲信去赴新任,不够恰当,至少暂时还不恰当,因此只带走了情同手足的存慧一个人。 朴鲲为相真辩解道:“相真最近经常睡不好觉,必然是睡过了头,请荼将军宽这一次。” 荼天尺道:“军令如山,若都这样,如何带兵!再有求情者,同打三十军鞭!” 朴鲲怒道:“荼天尺,你听说过知恩图报这句话没有?” “请指教!”荼天尺压住怒火道。 “在肾子岩,若非相真、朴将军求情,你已人头落地,难道忘了?” “我没齿,也不敢忘了那一百军杖!” 朴鲲道:“记得便好。再者,你可能还不清楚,没有朴将军力荐、相大夫使力,你能任舟师主将?” 荼天尺听这话,陡然色变,冷笑道:“你说得好!我目今就报恩!我替朴将军好好管教你!将朴鲲拖出去,同样打三十军鞭!再有,召集大小头目,都来看看,违我军令,有何奖赏!” 刚才进来的武士们见主将发怒,丁衍又早是一腔怒火无孔发作,天赐良机,如何会放过,领头将相真、朴鲲二人提出营外。 众头目跟了荼天尺出账。 不多时,大小头目俱到湖滩上,还有舟师营的不少武士,也来看热闹,但谁都知道荼天尺的脾气,不敢作声。 几名武士将相真、朴鲲按倒在沙滩上。 荼天尺喝道:“开打!若你们打得轻了,鞭子就送到你们身上!” “啪!啪……!” 重鞭三十,分别落在相真、朴鲲的臀部上,打得皮开肉绽。 行刑毕,荼天尺看也不看一眼爬在沙滩上的两人,转身回到自己的帐中。 从此,舟师肃然,军纪大整。 仅仅次日晚,就有人将此事传到虎安山相善耳中。 第306章 夫人外交 上任才一日的舟师主将荼天尺,便借故将相善次子相真痛打一顿,严肃军纪。次日晚上,就有人已经将消息报到了虎安山相府。 秘报者对虎安山大部族的实际掌权人物相善道:“荼天尺那小子,也太不懂事了!他这样做,明显是当众臊大夫的皮。” 相善笑道:“不然。慈不带兵,朴延沧有眼力,荼天尺果然有将才。” 赏了来人,相善请心腹相厚来,令他亲自到盘瓢湖去一趟,送三苗寨主盘芙蓉和舟师主将荼天尺各一份厚礼,祝贺两人订下婚约,到于鞭打相真的事,提都不提。 不仅如此,相厚到了三河口舟师营,还当众将相真骂了一通,说中卿相善对他带头不守军规十分生气。 如此一来,舟师武士们更加敬畏杀伐果断定的新主将,操练起来,丝毫不敢节约体力。 常言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不到半月,虎安宫接报枳侯病逝。 瞫夫人放声痛哭,知道父亲病情突然加重,并致迅速离世,必然与闻知了虎安宫事变的消息有关。 夫人请相善进后殿来商议。 相善命新任虎安宫禁卫头目存鸪率武士一队护送夫人去枳都。 此时,巴国六公子巴平安身体稍可,闻枳侯突然病逝,知他身边无直系亲人,吩咐好生为他安葬,由大夫郑桓总理丧事,若差物资,从六公子府中支应。 瞫夫人巴永秋自进虎安山草原,每年都要回家,一般还不止一次,了然一路之上的每一处险滩、每一处风景,然而此次回家,物是人非,女儿瞫梦语失踪,准媳共桃花被囚,虎安宫被困,父亲病逝,简直是一个恶梦接着一个恶梦,感触良多,倍加凄凉。不须多说。 巴永秋只带了郑梨花一个侍女,到达枳都,其父已停尸两日。 见了父亲遗容,巴永秋长跪不起,泣不成声。 郑梨花跪在夫人身旁,默默流泪。 嫁到枳都的虎安山大巫师瞫瑞之女瞫芳陪了一场泪水,方才劝道:“嫂嫂,枳侯多年前便退家养病,在乱世之中,尚能有此高寿,得享天年,还有何悲?” 这是巴人乐观的生死观,巴永秋闻言止泪。 枳侯丧事,在大夫郑桓张罗之下,方方面面准备周全,只等丧主巴永秋赶到。 巴国主及国内各大部族派人前来吊唁,络绎不绝。不一一表。 巴国最大的巫师、巫公巴天意亲自到枳都,主持丧礼,择得吉日,送枳侯灵柩(船棺)到丹涪水岸边的小田溪贵族墓地安葬。这里是巴国历史上最有名的巴王室墓地,现在仍存著名的巴人遗迹。 葬礼毕,瞫夫人巴永秋再回枳都。 枳侯已再无其他传宗正脉,巴永秋遂处置家产,安顿亲戚、仆奴,诸多事务。 此时,枳侯巴延嗣的一妻、两妾已经去逝,在世的只有一个妾。巴永秋想到现在将庶母接到虎安山,与其说是养老,不如说是坐牢,于是将她安置在一个亲戚家里,留足财物费用。 随后,巴永秋求见六公子巴平安。 巴平安当然明白,虎安伯夫人表面上是来对自己全力支持妥善处理了她父亲的后事表达谢意,实质上是想为虎安宫讨个说法,恢复虎安伯的自由。 于是,巴平安借病又犯了,不见自己的准岳母。 巴永秋明知巴平安不想相见的原因,转而求见中将军巴秀。 这个时候,巴秀当然也不想单独晤面虎安宫女主人,但面子上又抹不过,勉强相见。 巴秀故意让护送夫人的虎安宫侍卫头目存鸪一起见面。巴永秋只好除了感谢的话,其他一言不说。 倒是巴秀夫人见了巴永秋,拉着手,真真切切流了一趟眼泪。 连与父亲和自己关系密切的中将军巴秀,都尽量回避与自己单独见面,巴永秋明白,人情已然淡如水,再去求见卿鄂仁、大夫郑桓,更加毫无意义。 可是,自己好不容易出了囚笼,如果不做最大的努力,或许最后的机会也没有了,巴永秋回到空空如也并且已经被他人买下了的枳侯府,已是近晚,沉默不语。 侍女郑梨花与夫人寸步不离,知道她想做什么,见她又沉默,道:“夫人,臭男人们不见面,何不去见见他们的夫人?” “世态炎凉,此时方才切身体会了,罢了。”巴永秋摇摇头道。 次日一早,巴永秋吩咐侍女郑梨花,准备礼物,去拜访几位夫人。郑梨花知道她改了主意。 在侍卫一步不离的保护之下,巴永秋主仆首先进了鄂府。 两位夫人见面,侍卫存鸪等人不好再像木桩一样在边上站着,巴永秋第一次有了与外人单独说话的机会。 说了一会儿客套话, 鄂仁夫人首先封了口,说鄂仁对虎安宫发生的事情相当愤怒,也很同情,但国君下了旨意,爱莫能助,若有机会,会为虎安伯说好话。 巴永秋一听就明白,鄂仁已经事先料到自己会来见他的夫人,要她说什么话,已经教会了。 巴永秋是明白人,知多说其他无用,退而求其次,提出请鄂夫人吹吹枕头风,让鄂仁说服巴平安放软禁在枳都山上的共桃花回乡。 鄂夫人道:“听鄂越前几日说,六公子已经下令放了共桃花,可是,她自己不愿回去。”鄂越,鄂仁次子,枳都山师伍百长。 “为何?”巴永秋疑道。 “听说虎安宫发生了事情,她说不愿回去了。” “她这是何苦啊!”巴永秋心中一酸,道。 巴永秋明白,共桃花是担心一回到家,其父很有可能借瞫梦龙已是“罪犯”的正当理由,让她另嫁他人,而她则愿与瞫梦龙“异地同牢”。 鄂夫人立即将共桃花作为谈话的主题,避免无话可说的尴尬,道:“妹妹放心,我上月才去洪都山,看了桂花,桃花、如烟,还有桃花的两个侍女,几个女儿挺和得来。 “就是桂花,脸色也比之前好许多。她们还搭了新棚,烧了荒地,种了果疏,养了家禽。” 巴永秋边听边想心事,鄂夫人继续道:“妹妹放心,我女儿在枳都山上,自然常要送去食物用品,一并都把几个女儿虑到的,衣食无忧。 “说实话,有桃花她们在山上,我倒安心些。” 巴永秋谢过,辞别出来,又去拜访大夫郑桓夫人,不过是再看一次表演。 “夫人外交”同样毫无成效,巴永秋明白,自己在枳都多呆一日,虎安山上的相善就多担心一日,于是减化丧礼的后续活动,主动离开枳都,回虎安山。 巴永秋舟过丹涪水麻湾洞,本想见一见麻大姐,可惜她外出了,没有会到面。 进入虎安山大部族领地,沿途荼氏、樊氏、相氏、苴氏部族及孙部族献食物,巴永秋皆令不下舟,也不与几个部族首领见面,只将所献之物少量取用,俱给赏赐。 舟到龙溪口,转乘轿,进虎安山。 经过万风林海中的万风寨时,寨主果乾风觉得自己不好意思与夫人见面,提前借个口外出,令其他人准备了上佳食物等,招待夫人一行在寨中住了一夜。 次日早,离开万风寨不远,巴永秋向“贴身侍卫” 存鸪提出,她想绕道去一个地方。 第307章 害人害己 瞫夫人巴永秋向“监视人”存鸪提出,转道万风林海中的洞庭庄。 存鸪本来不太愿意,因为他是万氏寨果氏部族的子部族存氏人,昨晚在万风寨受到的冷落,已经让他很难堪了,但夫人既然提出来了,又不违背原则,不好拒绝,于是同意了。 为避免被洞庭庄主木子三奚落,存鸪借个口,不进洞庭庄,让一队武士护送夫人去。 太阳出来了,一行人转道进了洞庭庄。 庄主木子三做梦想不到夫人会来,十分欢喜,忙作安排,准备水、果等。 歇了一口气,夫人道:“请庄主陪我到庄后看看。其他人远离。” 当地人都知道洞庭庄后是悬崖,跟随夫人进庄的武士头目听夫人这样说,道:“夫人请自便。” 夫人巴永秋、侍女郑梨花,在庄主木子三陪同下,穿过后面的大坝子,站到悬崖边上,向下眺望。 下面,就是虎安山第二大险地龙水峡。 此时已近正午,阳光直射,温度升高,但今日风大,这里又是风口,狂风怒号。 夫人俯看下去,万丈深渊,大晴天气,也不能见底。 庄主木子三、侍女郑梨花都明白夫人为什么要到这里来,见夫人沉默不语,也都不说话。 三人就在风口中,无言站立。 多时,存鸪派人来说时间晚了,还要赶路,夫人方才不舍离开,向虎安山草原去。 且来看看夫人巴永秋最牵挂的人在做什么。 著名险地天坑的子坑龙宝坑。 今日,太阳高照,气温升高,龙宝寨中人各做事去了,木莽子、水仙、瞫梦语、巫城四个人,其他正事不去做,闲又闲不住,看今天天气好,约到龙宝塘钓鱼——必须说明,在龙宝坑里,鱼是重要的食物来源之一,也就是说,他们并不完全是游戏。 他们到了龙宝塘边,找了两处人们常垂钓的地方。 瞫梦语与水仙选了一处小竹林下;木莽子则在一处小草地上,旁边有小树丛,必要时,可以去遮阴。两处约离二十来步远。 楚国人巫城转了一圈,也回到木莽子近处,他知道在钓鱼方面,木莽子比自己经验丰富。 钓了半个时辰,瞫梦语钓起一条两尺多长的鲤鱼,水仙钩了三四条小鱼,好生兴奋。 随后,鱼儿不来咬钩,二人开始说闲话。 水仙道: “你为什么同哥哥一起来龙宝寨?” 她想不到瞫梦语脸一沉:“你以为我想来龙宝寨!要是能走,我摔下竹竿便走!” 水仙见话未投机,想缓和一下气氛,道:“你看对岸那一排高高的草丛。” 瞫梦语看过对岸,果然见塘岸处有一排草,认得是常见的楼梯蒿,一排过去,约有十余丈长,宽两三丈,道:“浮子不看,喊我看岸上。里面有什么稀奇吗?” 水仙笑道:“没什么稀奇。看到那草,就想起个笑话。” “什么笑话?” “有一年春末,我与哥哥、水云、水华哥等人一起来这里玩。当时,我快到三岁。 “水华哥他们在钓鱼,哥哥引我沿塘边玩,到了对面的楼梯蒿里,发现那草丛中隐藏有个小坑,当时被深草遮住了。 “那坑有两三丈长宽。我们就坑里玩起来,将泥巴、小石头等堆成很多房屋。堆得不好的,推了又重新堆。 “到下午,其他人都回寨了。他们以为我们早回去了,其实我们还在里面玩。 “水云哥、水华哥他们回了寨,才发现我们两个没回家,急忙到处找,惊动了大人,也一起找。 “他们找到龙宝塘,大声喊叫,哥哥却叫我不要答应。 “叫喊了多时,没有音讯,都晓得我们喜欢悄悄下水,人们以为我兄妹俩淹死在龙宝塘了,或者失踪了。 “我忍不住要叫喊,可哥哥捂住我的嘴,叫我不要喊,说还有好看的。 “果不其然,不多时,就听到水云哥、水华哥等几个大一点的孩子,一个接一个痛哭起来。原来,大人们责怪几个大孩子没有看好我们俩,各自耍各自的,把人弄丢了,冤天枉地挨了一顿打。” “后来呢?”瞫梦语笑问道。 “这时,我们才从草丛中冒出来,大人们终于放心了。不过,母亲气疯了,卟咚一声,跳入塘中,游水过来,采了一根粗大的楼梯藁,炒哥哥的腿筋肉。边打边骂:就是死猪,也喊活了,要放个屁!” 瞫梦语哈哈大笑:“真正是害人害己!” 木莽子手在钓鱼,心却不在,突然听到笑声,不知笑什么,叫道:“你们钓到了什么?” 瞫梦语、水仙更笑。 自从瞫梦语进了龙宝坑,从未如此开心的笑过,木莽子总觉得她的笑声之中,也隐藏有一种并不难得觉察的忧伤。今日这一笑,不仅清爽,而且自然。 不知两女子又继续在说什么,越笑越狠,巫城叫道:“笑什么笑!把我的鱼儿笑跑了!” 其他三人都笑。 龙宝塘里,鱼并不少,不知是均未用心,还是鱼儿在午睡,又过小半个时辰,两个小子仍是收成不丰。 说话钓鱼要等得,巫城没有那么好的耐性,起身来,懒洋洋活动了几下筋骨,道:“我看这处水不好,去她们那边钓。” 木莽子道:“难道一个水塘中,有两样水不成?” 巫城知道木莽子与自己不是一路人,实在是龙宝坑里除了他这个闲人,无人来陪他这个闲人,难得回木莽子的话,边说边收钓竿。 瞫梦语见巫城向她们这边过来,知他心不在鱼,便道:“我去那边钓。” 水仙笑道:“我们这边起鱼多呢。”水仙口上这样说,心里巴不得瞫梦语快走。 瞫梦语提起鱼钩到了木莽子的地面,那钩上的蚯蚓不知何时已被小鱼儿戳去大半截,她换了一条大点的蚯蚓,将钩儿放下水。 多大一会儿,水中没有动静,见木莽子眼看浮子,瞫梦语轻声道:“冷哥哥,想什么?” 这句话声音虽然小,足以能打开一扇记忆之门,令木莽子想起龙水峡中的往事,尤其是想到在虎卡石之上远望大洞,当时他就想到可能是最后看大洞一眼,而“自己的女人”七花似乎也明白这一点,对他道:“我晓得,你虽然傻,但一直在找你进到龙水峡来的那个洞口。这次出去,恐怕是永远也不会回来了。” 当时,木莽子有些难受,龙水峡大洞主收留了他,他何尝不想再找机会回来,可是龙宝坑才是自己的家。他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七花,缄口无言。 瞫梦语见木莽子发呆,道:“当日,你们四人在虎卡石大半个时辰,在做什么好事?” 木莽子想,她难道也像度群芳当时一样,把我看成好淫之徒了?或者她真以为七花是我的女人,便道:“什么也没做。” 从瞫梦语的表情,木莽子感觉她似乎不太相信。 木莽子又道:“七花,是除了我母亲,对我最好的女人,但手都没摸过。” 他不由自主说出这句没有任何意义的话,话出口觉得自己太笨了。 同时,一个问题突然间冒出木莽子的心口,暗道:“我敢说自己不好色吗?”木莽子的思维属于发散而怪异的,有时怪异得连自己也惊讶。 木莽子正胡思,瞫梦语的一句话,令他面红耳赤。 第308章 化蝶 瞫梦语哂笑道:“没摸过手,那是摸过其他地方了?” 木莽子做梦也没有想到,从未听到说过荤话的她改了章法,脸一下子彤红,接不上话来。 瞫梦语见状,“哈哈哈”笑。 水仙叫道:“又在笑什么!哥哥,这里不起鱼,我们去那边湾湾里钓。” 木莽子明白,这是妹妹使的“两全齐美”计,叫道:“是你们等鱼,还是鱼在等你们?” 巫城道:“你管谁等谁,我自有妙计。” 水仙、巫城收了鱼竿,提了一些饵料,向前方的一个水湾里去。不多时,就不见了两个人影。 木莽子并非第一次与瞫梦语单独在一起,此时,当水仙为他创造了这个只剩下两个当事人的绝佳机会,他内心的渴望促使他的思维活跃起来,蓄势待发。 这时,瞫梦语才有闲暇仔细观察木莽子身边的一个竹编鱼蒌子,只见竹丝大细圴匀,剥刮光滑,鱼蒌造形优美,口小肚大;最引入注目的,是在肚儿上编有“三鱼同一头”的图案,就是竹条构成的三条鱼,尾向三个平均角度的方向,共同拥有一个头,嘴唇、眼睛齐全,从三个方向看,都是一条活灵活现的鱼。 她知道这是木莽子自己的杰作,笑道:“嘿嘿,怪不得,有人喊你水篾匠!” 木莽子眼睛一直在浮子上,心却在美人身上,听她这样说,便道:“你除了能学燧人氏摸索如何取火,能做的正事是什么?” 瞫梦语明白他的意思是自己什么也不会做,道:“我已学会多样手艺。况且,在虎安山时,我向相夫人学过做衣,向若夫人学过做鞋子。” 木莽子笑道:“估计,你还同西施学过浣沙。” “你见过西施?” 木莽子笑道:“我没生得那样早。但我在想,什么样的美丽,才会让一个君王失去了一个强大的国。估计,只有像你一样风流飘逸、貌比天仙的,才有可能发生。” 木莽子赞美女人的方式只有两种,一是眼神,一是心中,最受女人喜欢的语言表达方式却最不擅长,这是木莽子第一次放肆,当面称赞瞫梦语的美丽。 瞫梦语或是已经习惯了别人的赞美,并没有多大的满足之感,道:“西施是越国的女武士,女将军,功垂千秋,我怎能同她比!” 未等木莽子开口,瞫梦语已经站了起来,接着道:“哦,我明白了,你是说我脚大?” 木莽子笑道:“脚不大,怎能沉鱼?” “不同你胡话。哎,这阳光下,人好懒。”瞫梦语仰头看了看天空,打了一个呵欠, “反正鱼儿不来,且先休息一会儿。” 天当丝帐地当床,不需要做准备工作,瞫梦语说休息就休息,放下鱼竿,用了一个在木莽子看来有些暧昧的休息姿势:她坐了下去,然后将身体平放在身下的草地上,双手交叉枕在头上,双脚呈一个小弓形,双膝整齐地并在一起。 瞫梦语这样的姿势,木莽子不止见过一次,或许是她喜欢这样的姿势,木莽子这样想——也正是因为木莽子不止见过一次,因此瞫梦语认为这样的姿势,没有什么不妥之处。 木莽子也没有心思钓鱼了,同样随意坐在草地上,随后也像瞫梦语一样躺了下来,并且与她基本相同的姿势,但先前的距离没有缩短,仍是两根竹钓竿的长度,这是他们钓鱼下竿的距离。 正在瞫梦语看天空白云,木莽子看看天空中人的静默之际,巫城过来取鱼饵,笑道:“你们是在钓鱼,还是钓人?谁是姜太公?” 二人唬了一慌,都坐了起来,都看着他不说话。 巫城自觉来得不是时候,道:“那边鱼多,我再来取点饵去洒在水中。” 瞫梦语抬头道:“等得鱼都不耐烦了。” 巫城取了他父亲制作的楚国式饵料,转身离开,这二人又躺在草上,仍是差不多原封不动的姿势。 瞫梦语看那天空,此时阳光没有刚才强,朵朵白云在慢慢地向后山飘去。她想,不知多长时间,就会飘到虎安山的上空。 躺在虎安山草原嫩绿的青草里,看蔚蓝天空中的白云,是多么惬意的事,尤其是夏秋。如果天气好,又不是太热,往往连续几个时辰在草原上,流连忘返,直看到美丽的落日。虎安山草原的落日也是格外与众不同的,如一个巨大的红球挂在草原西边最远最高的山峰的尖上,美妙绝伦。 瞫梦语又开始想家了。 她闭上双眼,把双腿纯粹打直了,一动也不动。 木莽子也轻闭双眼,也一动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当木莽子再次睁开眼睛并向一个不必思考的方向转动眼珠子的时候,奇迹发生了,就如变魔术一样:两只不一定是全天下最美的,但一定是最幸福的蝴蝶,不知何时停在他旁边的一尊卧式雕像上,一只停在两座“山峰”的沟壑之间,一只停在“山尖”上,并且正好是在离他最近的右边的“山峰”上。 还有两三只蝴蝶,在瞫梦语身体上方轻飞。 天坑地处南方,且地势很低,因此秋天仍有少量蝴蝶。木莽子对蝴蝶的习性不是太了解,但也知道这个季节,虽然偶尔能见到蝴蝶,但已经很少了。他想,瞫梦语身上的四四花香那淡得常人闻不到的味儿,实在是太奇妙了,这几只蝴蝶一定是把四四花香当成正开在放的什么奇花的异香了。 那两座天下最美丽的山峰,随那睡美人的呼吸,一起一落,就像远远望去的达观贵人豪车上圆形的顶蓬上下起伏一样——木莽子突然联想到曾经在巴国都城江州见过的圆形的车顶蓬。 她难道真是睡着了?或者是半睡半醒——过了好一会儿,木莽子心想。 盯住一个半睡半醒女人的胸脯,是不太恰当的,但盯住那峰尖上的蝴蝶,不应该是一种罪过,头顶上飞过的鸟儿不应该嫉妒——木莽子心中为自己辩解道。 他没有像一般男人那样,把自己想象成那只幸福的蝴蝶,而是把自己想象成另外一只蝴蝶,因为还有一座山峰上没有蝴蝶。 木莽子感觉自己的身体在慢慢放松,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愉悦,就像入静一样(当然他不知道这正是静坐或坐禅的人,以一念代万念的入静方法),像是轻轻飞了起来,就像自己真是一只蝴蝶,在那山尖上翩翩起舞。 时间,消失了…… 突然,木莽子眼前的蝴蝶飞了起来,另外那几只也几乎同时飞了。 瞫梦语笑道:“我就晓得,一睁眼睛,它们就会跑!一动不动,其实最是累人。” 木莽子回过神来,好象从另一个世界回来一样,急忙闭住自己的眼睛,他实在是不希望蝴蝶飞走,也不想让她看见自己一直睁起的充满柔情蜜意而又不乏邪念的眼神。 他也并不知道,自己身上,其实有一种巫师一样的魔力,尤其是他这种本能而生的眼神,对女人具有很强的杀伤力,包括眼前的这个绝代佳人,如果她敢于直视他的眼神的话。 木莽子睁开眼,让人感觉才从梦中醒来一样,道:“天上的云,多美啊!” 瞫梦语这时才注意到,他也同自己一样基本相近的姿势,笑道:“你真是一直在看天上的云?” “除了天上的云,你以为,我还会看什么?” 木莽子暧昧地反驳道。 “那你不妨讲来听一听?”瞫梦语暗笑,只是嘴动。 木莽子摸了一下自己的额头,又恢复了姿势,看着天空,平静而缓缓道: “此时,我们头顶正中上那一朵白云,就像风平浪静的湖面上的独木舟,静静的,无声无息,它在等待那边的那一朵白云缓缓向它飘来。 “白云,是高明的巫师,它有时变成白色的花朵;有时变成白色的老虎,估计像你们的白虎神一样;有时,又变成鹅毛一样,或如瑞雪;有时越岫而出,飘荡不定,宛若瀑布……千姿百态。 “有时,它变成轻纱,就像水仙、水香白色的衣衫,当然,还有你的衣衫一样,美妙而飘逸。其变化之多端,神鬼也莫测。它似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上。 “刚才,我想象自己的身体飘浮起来,就象头顶上的白云,随风飘向天坑的外面。你也可以这样想象。” 虽然他明白瞫梦语不一定相信自己刚才会是一直在看天空,还是很认真地讲述自己理解的云朵。 瞫梦语表面上心不在焉,其实在专心听木莽子说话,她感觉这个男子的语调、神态和他的描述,就如他的姓名水澹一样,就像从盘瓠湖最深处、最宽处的中心出来的小小波浪,轻轻地、静静地由远及近,拍打岸边的一块石头,抚摸它,亲吻它,发出温柔的、深情的吟唱,让人心醉。 瞫梦语突然感觉,自己的心房就像那一块石头…… 第309章 思乡 瞫梦语感觉自己沉浸在木莽子的描述和气场之中,快要陶醉了。 但不多时,她便清醒过来,不动声色,坐了起来,叹了一口很长的气,转到一个重要的话题,道:“龙宝坑的人,真不想出去吗?” 木莽子也坐了起来:“就算是一只兔子,也想出去溜一溜,何况是人。” 龙宝坑再好,到底不是自己的家,这话正对瞫梦语的心思,道:“那为何不去找出去的路?到底有不有出去的路?” 木莽子知道,这是她最关心的一个话题,不止一次想要找到答案,也是最容易与她继续深入交流的话题,道:“按理说,一定有出去的路。” 瞫梦语道:“但愿如此吧。” “本来,我知道有一条路,可是,那条路,断了。” “常说,天无绝人之路,我不信只有一条路。这会儿,我的心都随白云飞到美丽的虎安山草原了。” “虎安山草原,也确实很美,不过,真还比不上龙宝坑。”木莽子知道她又要开始用一种近似于自言自语的“梦语方式”怀念虎安山了,故意抬杠。 “哼!你在虎安山的时日不长,故不知道有多好!虎安山草原,就如蓝天之下、山顶之上一个碧绿的湖。” 谁不说俺家乡好,木莽子领略过虎安山草原的美,他知道在瞫梦语的眼中、心中,虎安山草原是任何美丽的地方都无法与之相提并论的,因此没有再打断她。 “草原之上,春夏秋冬,景色各异。春开,到处都是嫩嫩的香味;夏至,风吹草低,到处马羊;秋到,牛肥马壮;冬至,白雪皑皑,银装素裹。” 瞫梦语再一次开始怀念家乡,不管木莽子在想什么,甚至就像他不存在一样,只管继续道:“夏季,是虎安山草原最惬意的季节,那个时节,山脚下热浪滚滚,一动不动也要汗流浃背,哪里像龙宝坑里,气都透不过来。” 木莽子笑道:“你透不过气来,此时还活得好好的?龙宝坑里,恰恰是冬不大冷,夏不大热。” 瞫梦语笑道:“总要打个比方。”边说,她边动了一下四肢,随后把两只手掌平放在草地上,就像触到了虎安山草原的脉博一样:“夏季的虎安山草原,牧草茂密,空气凉爽,正是出游的好时机。或者步行,或者骑马,任由何方。 “一眼望出去,望不到边,绿色的草和蓝蓝的天相连。地面上,近处可见到星星点点野花,远处可见野马、野牛、野羊群。人们驯养的马羊则在附近低头吃草。 “我们经常一边走,一边唱歌儿,歌声会惊起藏在草丛中的小兔儿、小鸟儿。或者,停下来,围在草地上,唱歌儿。这时,便有过路人的加入一起,载歌载舞。” 木莽子见过这样的场面,不想打断她的怀想,听她继续道:“我们唱白云,唱蓝天,唱飞鸟,唱走兽,唱马羊,唱雄鹰,唱白虎神……” 瞫梦语既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讲故事一样讲完了,看着木莽子,道:“你不想虎安山草原吗?” “你想,我当然也想。” 瞫梦语笑。 木莽子道:“其实,我从未在近处听你唱过歌儿,唱一支虎安山的歌来听,如何?” “唱什么?”这对巴国女人不算是难题,她们张口就来。 “随意。” 瞫梦语起了个全身,理了一下衣衫,清了一下嗓子,真个开口唱道: 你若问奴,虎山模样, 多长两耳,来听奴讲。 奴之故乡,宛若新娘。 巴水之滨,濮獠原乡, 梦幻之中,云雾之上。 绵绵草甸,是她盘发。 茫茫林海,是她衣裳。 春季你来,五色齐放, 荞桑茁壮,四处芬芳。 夏季你来,分外凉爽, 风吹草低,遍地牛羊。 秋季你来,鹿肥馬壮, 果实累累,装满胸膛。 冬季你来,瑞雪银装, 堆堆篝火,清酒飘香。 奴之故乡,是我亲娘, 魂牵梦绕,奴之故乡…… 天籁之音,岂自凡间,木莽子听得入了迷。 一曲听完,木莽子赞道:“无人不神往之!”不知他是指虎安山草原,还是其他意思。 瞫梦语仍在思乡情绪之中,不接话头,又抬头看天上,过会儿才低回头,道:“今日是怎么了,鱼儿还不来咬钩?” 木莽子笑道:“我料,饵早被小鱼儿戳光了。” 瞫梦语怪道:“你怎不早说!难怪这长时间,不见响动,还以为鱼也发呆了,原来又是你在装傻!” 木莽子嘿嘿笑,道:“还是躺起看天空舒服。” 瞫梦语道:“也是。”又坐了来,然后躺下,还是先前的姿势。 木莽子希望她一直保持现在的姿势,最好把双腿放直,或者其他姿势,只要不起来就行,他觉得那是一尊有生命、有灵魂的雕像,太美了,而且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诱惑。 他希望这样的情景保持到永远,听她这样说话到永远。 过了一会儿,梦语说了一句木莽子不知她为什么突然会想到的话:“虎安山草原,万风林海,卧虎藏龙。” “传说,龙宝坑,飞出来过五条龙,龙宝坑里,才真正应该是卧虎藏龙。” 瞫梦语讥道:“井底之蛙都这样想。” 木莽子不服,道:“鹤鸣于九皋,声闻于天,龙潜于深坑,其志冲天!” 瞫梦语笑道:“那请教,水篾匠,木虎贲,你有何志?” 木莽子道:“就如此时这样,看天空足也。” 瞫梦语暗笑,道:“好,那你各人慢慢看,我钓鱼了。”说完再起身来,把鱼钩从水里取起来换饵食。 木莽子希望这样的对话继续,正如他每次的希望一样,每到节骨眼上,都会因自己一句不合适宜的话被瞫梦语抓住而戛然停止,他甚至感觉瞫梦语有时是借题发挥,故意转移话题。 木莽子也只得起身钓鱼,他甚至希望瞫梦语是一条正在咬他钩的美丽的鱼。 就象风停了又来,瞫梦语又突然对眼看浮水的木莽子冒出一句前后没有关联的话: “天坑里,什么都颠倒了。” “师母也这样说过,可是师父却说:天坑本就与外间颠倒,颠倒比不颠倒好;他还说:这个世道,到处是颠倒。” 瞫梦语点了点头,道:“这句话深有道理。听说濮人性温和,天坑又是极阴之地,正是阴盛而阳衰,故而这里男人温柔,女人能干。” 木莽子故意道:“如此说来,虎安山草原,当属于阳地了?” “应是如此。” 木莽子笑道:“你生于阳地,我生于阴地,岂非正应阴阳合一之道。”这是木莽子迄今为止,对她说过的最大胆的一句话。 瞫梦语啐道:“去你的!除非阴阳颠倒过来!” 木莽子笑道:“阴极是阳,阳极是阴。” 瞫梦语道:“不跟你扯这些怪谈。听巫夫人说你最近在向巫夫子学习易理,可有收获?” 木莽子看了看她,想看到她请求自己的眼神,却见瞫梦语正直直的盯着自己,不好意思笑道:“玩玩而已。” “巫夫人说天坑是一个大八卦,你信吗?” “不是信与不信,本身就是。” “是就是!你那么上心研习做什么?不读那‘悠哉悠哉,辗转反侧’了?” 木莽子心知是取笑他前些日得病之事,若无其事道:“我而今在读‘林有朴樕,野有死鹿,白茅纯束,有女如玉……’” 听了这句,瞫梦语想起好几年前,有次母亲念过这诗,前后还各有几句,当时自己问母亲这说的什么,母亲笑道:“你不懂。”因此猜到应是说男女那些事的。 瞫梦语的脸,“唰”一下子从面部红到脖根,一时竟然说不出恰当的话。 木莽子知道自己说得过头了,转移话题道:“今日水温,不如,去叫水仙他们过来,一起下水摸鱼。” “我才学会游泳,怎么敢去摸鱼?你是不是又在想整我吃水的招?” 此前,今年大热天,游泳高手木莽子教旱鸭子瞫梦语学游泳。经过几日刻苦训练,瞫梦语终于可以在浅水里埋着头游了。在木莽子的鼓励下,且保证一定在她身边保护,瞫梦语第一次向较深的水面游。等到瞫梦语游出二三十步远,再次抬头换气,才发现木莽子根本就不在自己身边,顿时心慌无主,向水底落去,狠吃了几口水。当然,在这样“残酷”的训练下,一向最惧水的她也真正学会了游泳,才发现人在水中的感觉真是妙啊。 “哈哈哈!我纵有百招千招,不如你的一招啊!啊!浮子不见了,有鱼咬钩了,肯定是条大鱼!”木莽子正感叹,突然尖叫起来。 果真有不懂事的鱼儿来凑热闹。 二人正在专心于起鱼的兴奋之中,突然,身后传来一声大叫:“叫你们几个耍娃儿,快快回去!” 第310章 迟早要来的坏消息 正在专心与水中还未露脸的鱼周旋,身后突然有人大叫,木莽子手一抖,那条鱼借机使了个劲,挣脱跑了。 木莽子猛提一竿,骂道:“你吃饱了!早不来迟不来,这大声叫,把上钩的大鱼弄跑了!” 瞫梦语轻轻发笑。 木莽子回过头来,才看清来人是堂兄水华,反觉过意不去,对他“嘿嘿”笑了两声。 水华知道他的呆性,不生气,笑道:“吓都能吓跑了,说明钩还未老,起竿早了。是旺龙湾的松长老来了,还带来一个客人,你父叫来喊你们都回去。” 木莽子不以为然,道:“以为何事,原来是松长老来了。水仙他们在那边湾里的,华哥你去叫,我收竿。” 听水华说旺龙湾长老来了,水仙心里大不自在,愠愠道:“客人要来就来了,还抬起滑竿来请!” 巫城更不愿见旺龙湾的人,道:“你们收竿,我再钓一会儿,正在起鱼。” 水华知道他醉翁之意,根本不在酒,道:“你不怕新到的好酒喝完了?我来帮你们收。” 巫城冷笑道:“我是怕又喝多了,打了龙宝寨的贵客、娇客,有人不高兴!” 水仙“呸”了他一声,道:“打人还打出理来了!” 巫城道:“我在外面,杀人都不讲理,何况轻轻摸了他几下!” 水仙怒道:“你有本事,滚出去杀人放火!” 水华急劝。 水仙与巫城一边抬杠,一边收竿,一边对水华道:“不理他,我们走!” 时间也不早了,巫城本就不是专为钓鱼来的,也只得不甘心收了工具。 大家收了钓竿,提了鱼,会在一处,点了点,共有十余条,大的少,小的多。 水华对这成绩不太满意,笑道:“搞了多时,够打两钵汤。” 木莽子道:“把余下的饵丢下水去喂起,明日再来。” 回到龙宝寨大门口,水华道:“他们都在厅中,我拿鱼去剖。” 巫城道:“我也去剖鱼。”几人心知他自来不喜欢为生计劳累,是不想去见旺龙湾的人。 进了正厅,木莽子见父亲、巫贞、旺龙湾长老席坐在几桌前喝茶,母亲、巫夫人等站在边上看。 木莽一眼看到,有一男客人,坐在父亲的对面,年约五旬,身材不高,胸膛饱满,上肢肌肉发达,坐姿端正,目光炯炯,明显有武功。 再看一眼,木莽子大吃一惊,顿时有种不祥之兆。 木莽子正要上前见面,只见那客人却早起身,迎向瞫梦语,怔怔的看着她,瞫梦语也在看他。 众人正在生疑,突然,那客人“卟咚”一声跪于地,悲喜交加叫道:“小主子,六公子妃,你怎么会在这里?” 瞫梦语进来,一眼就认出了客人,正在发呆,听客人这一叫,突然间所有的委屈、思念都一齐涌上心尖,一股泪水喷涌而出,“卟咚”也跪下,放声痛哭。 女人们心软,虽然还没搞清楚这两人是怎么回事,眼泪不自觉流了出来。 木莽子见到此人,立即预感到虎安宫一定出了什么大事,又见瞫梦语痛切心脾般痛哭,怎忍得住再往下看,转身离开,来到坝子边上的一颗皂角树底下,吓飞了几只鸟儿。 水仙见兄长举止怪异,收住泪出来看他是什么情况,问道:“哥,你怎么了?” 木莽子道:“没什么。”对妹妹笑了笑,一同回到正厅。 兄妹二人回转来,水仙才搞明白,客人正是木莽子没有认错的虎安山山师主将牟诚。 原来,牟诚被虎安山大部族中卿相善下令打入天坑,天坑牢营主事果艮风不敢私自放了他,但让他在“阳间”多留了几日,享受了万风寨能够提供的最好的送行酒菜。 牟诚虽然是与死神多次擦肩而过的武将,视死如归,但他一样是迷信的巴人,对打入天坑后魂无所归的特殊刑法,依然感觉恐惧,再加对相善会如何处置牟氏部族十分担心,以及对自己身为虎安山山师主将,而没有尽到拱卫虎安宫的职责深深的自责,因此其天坑之行,照样如当时巫氏三人一样,失魂落魄。 牟诚独自一人在天坑里乱撞乱行,无意中走到了离龙宝寨较远的旺龙湾,已经精疲力竭,生起病来。过了多日,牟诚身体基本恢复,今日是到龙宝寨来拜访水融寨主。 木莽子四人回来之前,牟诚与巫贞夫妇等人已经先见了面。 巫贞夫妇自然最关心亲生女儿、虎安宫侍女如烟的消息,当得知如烟陪嫁去了枳都,现在软禁在洪都山,夫妻二人你看我,我看你,心里说不出来什么滋味儿。可此时,鞭长莫及,只得暗暗叹息,听天由命,唯一庆幸的是尚在人世。 直到此时,除了木莽子,其他人方知郑如梦是巴国大部族虎安宫的小主人瞫梦语。 寨主水融早起身过来,道:“两位都快请起。既然是老相识,就叙叙话。其他人,各去办事。” 看热闹的人听这话,多数离去。 瞫梦语坐到水融与巫贞之间、牟城的对面,还在流泪,水仙移步过来,站到她的身后,观察客人。 巫夫人继续站在原地听他们说话,突然见巫城没有一起进来,道:“水仙,巫城呢?” 水仙抬头道:“他剖鱼去了。” 巫贞不悦道:“他哪里有心去剖鱼!是听说松长老来了,不好意思来相见。” 松长老笑道:“刚才我已经说过了,事情过了,不必再在意。” 巫贞道:“水富,请去喊他来见客人。” 牟诚自从进入天坑,已经大出自己的意外,而此时,在这里居然见到了失踪的瞫梦语和虎安宫虎贲木莽子,其意外程度,简直不表了。 牟诚知道瞫梦语一定会问自己为何被打入了天坑,趁她情绪还未稳定,心中计较如何回答为好。 巫贞与牟诚都曾经是官员,且在虎安宫中匆忙见过一面,因此之前他们两人之间的交流更多一些。巫贞已经知道了虎安宫发生重大事件的简要情况,见牟诚情形,大约猜出他在想什么。 巫贞稍一计较后认为,迟早她都会知道虎安宫事件,长痛不如短痛,与其对瞫梦语隐瞒真实情况,不如让她知道真相,要痛就痛这一回,看了看牟诚,然后转过头对瞫梦语道:“你不要再哭了。我进过虎安宫,只是做梦也没有想到,你是虎安宫里的人。既然牟将军来了,可先问问虎安山的情形。” 瞫梦语听巫贞此言,边流泪边道:“将军,你怎么会下了天坑?” 牟诚虽然不及其子牟忠的鬼板眼多,也是一踩九头翘的聪明人,听巫贞之言,很快明白他的意思。 并且,他与巫贞一样,均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成熟人物,认为隐瞒虎安山的情况,瞫梦语肯定不会相信,反而会疑问重重。因为她知道最近几十年里,虎安宫除了将楚国人打入过天坑,从来没有下令对虎安山部族的任何人执行过此刑;再加上,她能判断出,凭自己与虎安伯一向的良好关系,就算自己犯的是滔天死罪,也不会将他打入天坑里来,受巴人认为比处死还要残酷的刑法。 牟诚于是道:“说来话长。我慢慢讲。不过,你千万不要着急。” 瞫梦语每听到一个消息,心中就狠痛一次,如被蛇咬。 当瞫梦语听牟诚说下天坑前,天坑牢营的主事果艮风告诉他,虎安宫只是被软禁,没有人被杀,瞫梦语道:“恐怕是相善的权宜之计。” 牟诚竭力以曾经作为山师主将的分析能力,判断相善不敢轻易对虎安宫主人下毒手,目的当然是以此来安慰瞫梦语。 瞫梦语似信非信。 该来的总归要来。刚刚平静下来的瞫梦语,突然再遭沉重打击,实际上早就受不了了,感觉自己已经崩溃了,一直努力控制自己不要昏厥, 当听到牟诚说听果艮风还说,山师伍百长瞫庆及瞫鸢一家五口已死,瞫梦语的心,再次如刀绞,痛道:“连两个小幺儿也不放过,他们也太,太……” 话未说完,瞫梦语两眼一翻,头一歪,昏死过去。 第311章 断发 前面表过,已经在虎安宫事变中自杀的山师伍百长瞫鸢(虎安伯瞫玉长兄之子),与公子瞫梦龙之间,有若隐若现的疙瘩,但没有一个孪生兄弟姐妹的瞫鸢视瞫梦语为亲妹,待之甚亲,瞫梦语秉性重情,同样如亲兄一般待瞫鸢,尤其与瞫鸢未成年的一女一子,感情相当深,此时听说那两个以前经常在眼前活蹦乱跳的孩儿死于非命(当然她不知道是被瞫鸢自己杀的),瞫梦语再也无法控制住自己,昏厥过去。 幸得水仙站在她的身后,急忙将她扶住。 进天坑后才开始向兴龙湾长老虢炎学习、研究医术的楚国人巫贞,急忙过来掐按瞫梦语的人中、合谷等穴位。 正这时,龙宝寨中的老黄牛水民从外面刚回来,听说来了客人,正进来与客人见面,见众人慌做一团,站到寨主水融的身后。 水融见他来了,转头道:“醉龙湾送来的新酒,到了没有?” 水民道:“忘了给你说,几日前就到了,就等择期开罐。” 水融道:“有贵客到,就是好日子。” “我这就去准备。”水民见牟诚也在焦急,不及与他相见,先退了出去。 在穴位的强烈刺激下,瞫梦语醒了过来,表情呆呆的,水仙继续扶住她。 所有人皆不知道说什么好,静静地看。 寨主水融见瞫梦语苏醒了,对水仙道:“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她一时如何受得了,你们先送她回去休息。” 水融女人道:“你们自谈外面的大事,我们也听不懂。不如我们先去。” 水仙与母亲,还有巫贞夫人,扶走瞫梦语;勤劳的水香则继续留在这里服务。 木莽子刚才一见到牟诚,就预感到不是好事,随后听说了虎安山发生的事,知道瞫梦语不可避免要出现现在这个状况,本想去安慰她,觉得此时也说不出恰当的话来,关键是说什么都不会起作用,没有跟过去。 水香重新为继续在这里的几人换了茶水,巫贞、水融、牟诚,还有木莽子,重新入座。 这时,木莽子才与牟诚正式施礼相见。 牟诚首先问了一些与虎安宫虎贲度群芳等人在万风林海抢走瞫梦语相关的事,方才如梦初醒,也知道了木莽子并不是真正的傻子。 牟诚敏感地想到:天坑与外界,并不是丹涪水人历代传说的那样如阴阳相隔。 以前,牟诚与木莽子见面的次数虽然极少,但印象深刻,对木莽子笑道:“你装傻,居然把我也骗过了。更想不到,你是从天坑出去的。” 水融、巫贞这才知道, 木莽子失踪归来后,一直没有完全说实话。 又喝了一些水,说了一些话,木莽子道:“当年,澹子与郑柏二人,一文一武,一楚人,一巴人,到了龙宝坑,今日师父、牟将军两位,也是一文一武,一楚一巴,岂非天意。” 牟诚叹口气,道:“天意,天意,天意难违。这话让我顿时轻松了不少。” 巫贞笑道:“既是天意,若牟将军愿意,我倒有个想法:龙宝坑里无武事,又衣食无缺,不如将我二人平生之见闻,由我刻成一书。” 牟诚呵呵笑道:“岂有不愿之理。只是,书刻成之时,便只能束之梁上,外面无人能见。不过无妨,消磨光阴正好。” 且看另一边,水仙、两位夫人将瞫梦语送回房里,安置在了榻上,水融女人让她先静一静,留水仙在此照看,一刻不离。 瞫梦语被突如其来的坏消息惊得迷了心窍,躺在塌上,双目呆板,一言不发。 水仙坐在榻沿,拉住她的一只手,也想不出说什么好。 多时,瞫梦语突然道:“我要回虎安山草原!” 水仙道:“你现在这个样子,莫说虎安山草原,就是其他哪里也去不了,最好先休息休息,从长计议。” 瞫梦语又不再说一句话,也不再流泪,眼神呆呆的。 水仙更加担心。 水融女人去忙统筹晚饭去了,巫夫人来看了两次,叮嘱水仙不要离开,防止她做傻事。 当日申时,开罐,喝旺龙湾新制的美酒,不提。 寨主水融请牟诚也住在龙宝寨里,与巫贞作个伴儿。 且说瞫梦语听说了虎安宫中事,怎会轻易解脱,时时思念亲人,生成一病,恍恍忽忽、不多言语,水融让人请来兴龙湾的虢炎开了药方,吃了几副,稍有好转,只不断根。 不觉一个余月,已至秋末冬初。 看着瞫梦语渐渐消瘦,木莽子痛在心头,但他知道,虎安山前山师主将牟诚带来的消息,对自己眼看就要大功告成的好事,无异于釜底抽薪,因为现在,瞫梦语除了唯一的心思“回家”,其他任何事情,都提不起兴趣,包括对他木莽子的“意思”,也像突然从夏季直接转入了冬季。 这一点,木莽子基本上料得对了。有的女人,在最困难的时候,最容易被“俘虏”,而瞫梦语恰恰不是这样,她实际上是有一点怪异的女人,在这种时候,她的心思差不多完全转了“战场”。 木莽子也没有打算要趁虚而入。甚至于他感觉,瞫梦语并不愿意经常见到自己,他不明自己有什么地方做错了。 这一日,阴天。 巫城、水仙越来越发疯,提议捎了酒肉果,要到后山去初冬游,居然得到水仙、水香、水萍、水华等的响应。 瞫梦语架不住水仙、水香的软磨硬泡,被强迫了一起去。 一路而去,见过许多落叶,除了瞫梦语和木莽子,水仙三姐妹、巫城、水华等人,好心情并没被时而飘落的黄叶破坏。 到了一个小平地,他们点了一堆火,摆下酒、肉、果、水,吃喝起来,嬉笑起来。 木莽子感觉最近酒量越来越差,没喝多少,便有些醉意,于是起身离了这几个人,沿一条小路向前走。 木莽子一个人走出将近一里,在一丛半枯的草前停顿了多时,才向回走。 走到未及一半的路,木莽子见瞫梦语不知何时也离开了水仙他们,在路边看一颗奇怪的树。 木莽子对龙宝坑中的树种,也不能全认识,但知道瞫梦语正看的那颗树,是龙宝坑里的奇树之一,其树干为方柱型,叶是圆的,是枥木的一种,已很少见,开出的花是黄色的。 怪树的四周,是数颗鹅秋掌,这种植物,同样是没有在第四纪冰川中消失的珍稀物种。 木莽子见瞫梦语黝黑的长发披在肩背上,垂于臀部之下,简直美妙之极!呆呆的慢慢移过去。 瞫梦语背对着木莽子,没有发现他过来了。 突然,木莽子发现瞫梦语右手中那一件练习投掷术的利刃,正在向她自己的颈部划拉。 木莽子大惊失色,冲将过去,从侧背后扼住瞫梦语的右手腕,怒叫道:“你要干什么!” 木莽子手劲大,又心急,瞫梦语疼得钻心,感觉自己的腕骨瞬间断了一样,利刃一下子落到地上,回头怒道:“你干什么!放手!” “我干什么!救你的命!” “呵呵!真得感谢你了!” “不客气。”木莽子淡笑道。 “你以为我想不开,要自杀?” “难道不是吗?” “自作聪明!” 木莽子懵了,道:“那你是要做什么?” “断发。” 巴国男人有断发、纹身的习俗,女人断发,有表示发什么狠等方面的意思。 木莽子明白过来。但他实在是太喜欢这个女人头上的美丽青丝了,可以说达到了魂牵梦萦的程度,怎可以让它轻易就断了,扯谎道:“今日此时,自断发丝,多有不祥。” “哦……”瞫梦语同样是个迷信脑壳,想了想道:“那就请你帮我来断。” 木莽子本来是一时无有劝解的语言,哄骗瞫梦语的,没想到她这样回答,暗叫晦气,略一思索,迅速抽出宝剑,叫道:“看剑!” 话刚说完,剑锋已到,瞫梦语只觉得寒光一闪,剑风从左耳旁“嗖”过! 一缕发丝飘落地上。 瞫梦语刚才已经试过几次,青铜剑的剑刃并不容易吹发可断——她当然不知道,后世的钢刃宝剑,是可以做到的——一时之间,不明白木莽子是如何做到的。 瞫梦语小惊道:“你真动手了?” “不是让我帮你动手的吗?” “那我要是真想自杀,你也会帮我动手?”瞫梦语道。 “愿意代劳!”木莽子似乎不假思索道。 话未落地,木莽子一剑向瞫梦语的颈部刺去。 第312章 藏头文 感觉剑风向自己的颈部突然袭来,瞫梦语目瞪口呆! 木莽子早已剑锋一转,又一缕发丝掉了下来。 瞫梦语尚未反应过来,木莽子郑重其事道:“权且,以发代头!” 瞫梦语的心情本就糟糕,自己出的昏招,却一时之间,被这个傻儿给搞懵了,不知是该感谢他,还是骂他,也郑重道:“你记住,断发之仇,非报不可!” 木莽心想,难道真的是女人心,海底针,助人为乐,反落得她记了个仇,不知她到底想的什么,这变化得也太快了。 木莽子一时没有猜透,如呆鸟一样,站在原地,眼见瞫梦语转身向水仙她们的方向去。 直到看不到背影,木莽子才缓缓地收了剑,也不管其他人,自个先回龙宝寨上了。 天坑的冬天,远远没有虎安山草原那么寒冷,甚至可称为“暖冬”。 冬至日,龙宝寨中人吃山羊肉,一直热闹到天黑,掌灯火继续。 木莽子见瞫梦语没吃多少,便离了众人,于是借故离席,跟了出来,见她独自一人站在寨坝那颗皂角古树下发呆,上前道:“在想什么呢?” 瞫梦语不理他,木莽子又道:“难不成,真还在记我的仇?那可是你自己让我做的。” 瞫梦语道:“我记什么仇?就像上次射箭一样,你本就无胆杀我!” 木莽子道:“我是无胆,你是无心!” 瞫梦语听他这话,心中一颤,但没有接话,道:“我在想,今日,虎安宫中,是否仍照例会在吃木子大师傅的羊肉?” 这问题,木莽子回答不出来,知道她现在最大的心愿是出什么,道:“把手给我。” 瞫梦语看着他夜色下模模糊糊的脸,木莽子却感觉到她的眼神在逼视自己。 瞫梦语伸出左手,木莽子拉过来,在她手心里写了几个字。 瞫梦语对文字并不深研,没有完全懂木莽子的意思,道:“你再写一次。” 木莽子又在她的手心中一笔一划慢慢写了一次,瞫梦语明白是:“欲要出坑,须随我身。” 瞫梦语想了一瞬,“哈”地笑了一声,道:“你是说,我要出龙宝坑,须先嫁给你?” 木莽子哑然笑道:“说什么呢。我是说,我带你出龙宝坑。” “你真有办法出龙宝坑?”瞫梦语疑道。 木莽子略有不悦道:“听你口气,是不信我!明白了,你是信那个酒疯子!他颈子再长,也够不着山外的树叶子。” 瞫梦语暗笑一下,双手拉住木莽子的左手:“我信。” “我早在准备了。” 瞫梦语喜悦道:“原来,你早知我心思,一有空就去向巫夫子学易理,就是为了想帮我出龙宝坑啊!” 木莽子心中沉了一下,既不承认,也不否认,道:“此事,绝对不能让其他人知道,若我母知了,一定不让我走。也不能让水仙知道。” “这我明白,水仙知了,必然会告诉巫城,容易坏事。他早是巴不得长了翅膀飞出去。” 虽然出得了出不了天坑,还是一个大大的问号,但听了这些话,瞫梦语心中喜悦,紧握了一下木莽子的手:“何时走?” 木莽子未及答话,只听身后面一人道:“你两个做得好事!” 二人唬了一跳。听声音,知是巫城。二人急忙分开手。 瞫梦语道:“你来多久了?鬼鬼祟祟的!” “我刚出来。看水仙不在,特来找她回去。” 瞫梦语骂道:“水仙回不回去,关你甚事!况且,她不在这里!” 瞫梦语、木莽子不知巫城到底听到什么没有,有些放心不下,抛下他回身去吃羊肉。 水仙正在东张西望,见瞫梦语、木莽子回来,梦语面有喜色。水仙道:“你们两个到哪里去了?” 木莽子道:“吃了羊肉,又喝了酒,有点发热,出去歇了一会儿。” 水仙冷笑道:“我不相信,两个人同时发热!” 瞫梦语道:“水仙,你刚才哪里去了,酒偏颈到处找你。” “我才去取果子去了。他在哪里?” 正说话,巫城在外转了几步回来,水仙道:“干什么去了?” 巫城道:“你问你傻儿哥哥!” 有人发笑。水仙不再理他。 再次入座,木莽子见父亲水融、巫贞、牟诚三人不在,道:“父亲他们到哪去了?” 巫夫人道:“他们喝茶去了。你们跑来跑去,吃肥了,也跑瘦了,快点来吃。” 木莽子、瞫梦语各怀心事开吃,巫城见了酒就只有酒,没有那么多心事。 木莽子、巫城当夜不醉不归,不须多说。 此前,瞫梦语听说了虎安宫发生大事,随后天天想出天坑这件心事,因此郁郁寡欢。自从听了木莽子的话,虽然仍十分怀疑他能否真正出得了天坑,至少有了一点希望,心情大悦,很快,便好起来。众人以为她慢慢想开了。 木莽子、瞫梦语偷偷作出天坑的准备。木莽子的感觉也开始从未有过的好起来,虽然仍是没有从量变到质变的变化,但与瞫梦语一起做一件秘密的事情,在他看来,本身就是一种信任和默契。 春生、夏长、秋收、冬藏。过冬的食物,龙宝寨中人早已准备好,接下来的事情,就只有享用了。 这一日,快到年末,太阳出来,好个晴朗天气。 这种天气,在冬天多雾的龙宝坑里并不常见。龙宝寨中众人,欢天喜地出外四处游玩。 瞫梦语感觉头痛,便在房里休养。 上午,留在寨中的一个女人给她送了点吃的。吃过之后,瞫梦语感觉身体基本复元,信步出来阳光下走走。 走到木莽子房前,见房门半掩,暗道:“难道他也未出去玩,且去问问他出龙宝坑之事,准备得如何了?” 她喊了两声,没人应答,上前轻推房门,“吱”一声开了。原来龙宝寨中,夜不闭户,路无拾遗,房间本就不用上锁,木莽子出门时又未关好。 只见房间里面,陈设简单,墙上有一幅木刻的《人物御龙图》,瞫梦语心想,或是有人背后临刻的,其技艺粗犷。 房间里,有些杂乱,几部简书在一条半人长的红枣木几上横七竖八躺着。 瞫梦语将书简随意收拾,见其中一册书是《诗》之一部分,里面夹有数块散开的竹片,有旧的,估计是数月前所刻,也有新的。 瞫梦语随手拿了一块竹片看,上面刻有字迹,可是对内容不敢确认,丢在一边,又拿起第二块。 瞫梦语对中原文字说不上通,只是凭借过目不忘的天赋,略记得一些,但连蒙带猜能知道四句话的大意是: 情迷情中, 梦醉梦里, 语无语处, 妙中妙兮。 瞫梦语听说过《诗》记载的是各国的歌儿,暗道:“难道他也有把歌儿记下来的习惯?” 反复看了一会儿,她突然想起虎安宫客卿邓路曾经说过有什么藏头文,再细一看,果然里面有玄机,暗暗道:“他这是在戏弄我!” 见几桌底层,有粗糙的毛笔和木碳磨的要干未干的剩墨汁,瞫梦语提笔在这块竹片的空白处,歪歪扭扭写了几行字: 水固为冰, 澹兮若海, 混即沌也, 蛋打鸡飞。 随后,瞫梦语再取下面的一块竹片来看,却见这块竹片下面,有一个削得很薄很软的蔑丝编织的圆形小物件,比巴掌还小一倍,非常精致。这物件表面,有用红色的染料涂写的她不认识的符号。 瞫梦语发现这小物件,里面还装有东西,心想:他这玩意,如此精致,看来还很慎重,不知里面是何宝物? 好奇心下,瞫梦语将小物件拿在手上,打开一看里面的东西,傻眼了! 第313章 小桥流水月下 瞫梦语看到小物件里面的东西,有点傻眼:原来是一束青丝。 她顿时明白:这束头发是前些日子里,木莽子“助人为乐” 时从自己的头上削下来的。 这时,瞫梦语联想起有一次小叔瞫英对哥哥瞫梦龙说过:有一种蛊术,可以用人身上的头发或者衣物等,摄人的魂魄。 瞫梦语心想:小物件上面的符号,似与巫师所用的有些相似,难道,木莽子他是想用巫术摄我的魂? 想到这,瞫梦语心中有一点颤抖。 可这一吓,瞫梦语突然大悟,暗叹道:“还是个傻儿啊!” 瞫梦语不知用什么语言来形容自己此时的心情,她将青丝放回小蔑袋里去,将它放在几上。 瞫梦语又看了几块竹片,虽然不能全懂,意思再明白不过,心中开始慌乱,暗道:“他这刻的什么混账东西!歌不歌的,文不文的!他是料到常来收拾他房间的水仙、水香不识字,才敢将这些东西放在几上。” 她继续再看下面一块的竹片上的字,明白大意应是: 有美人兮, 见之不忘。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瞫梦语听过这一首歌儿,看着藏有自己头发的那小物件,心中陡然生起一种难以言述之心情,暗暗长叹道:“只道你装疯卖傻,却不曾想,是如此用心。云彤无情,斯人独钟,此情此义,天日可鉴,鬼神当泣!我非无情之人,岂能不知你的心思?怪只怪,我多时不能转过弯儿来。我才是真正的傻子啊!” 瞫梦语边暗叹边流下泪来,泪珠如串了线一般,一时之间,想起诸多往事。 这泪水不知是为樊云彤而流,还是为木莽子而流。 怕有人撞见,瞫梦语收了泪水。又想道:“他纵然不像许多巴国武士那样雄壮伟岸,可就如其姓,有一种水滴石穿的魔力,他正是巴人中独一无二的武士;且他天性良善,正所谓上善若水;最重要的是,那颗对我的心儿,却是最最纯粹的,就这一点,便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活宝物,我瞫梦语夫复何求?” 瞫梦语轻轻笑了一下,提笔在一块空白的竹片上面写道: 后晚月圆, 竹溪柳畔, 高山流水, 不见不散。 瞫梦语写完,将这块竹片放在藏有自己青丝的小物件的下面,然后简单收拾了一下书简等物,离了房间,到寨子后面转悠,越想越觉得此人有情有义,越想越心情愉悦。 且说木莽子回到自己房中,已是晚上,掌灯,见简书摆放整齐,以为是妹妹水仙或者水香抽空来收拾了去,怪自己一时大意,心中着慌,忙先查看那束头发,见还在,心下稍安,慢慢打开嗅了嗅头发丝上残存的芳香,随后借口找来骨针牢线,将那束青丝用细布包过,缝在龙水峡大洞主送给自己的宝衣里层。 这事做完,木莽子打开简书,想再看一会儿,突然见到瞫梦语留下的竹片,心想:这一片从未见过。细心一看,字迹歪歪扭扭,还有多个错别字,但意思全能明白。 他不知道,这已经是瞫梦语搅尽脑汁才回想起的见过或者写过的一些字。 木莽子暗想道:“寨子中,除了我和巫夫子二人,其他人不认识字,且今日大家都出去玩去了,只有一个人未出去,且她认得萝篼大的几个字。不是她所写,还能是谁?” 木莽子心中暗道 “惭愧!”再看“后晚月圆,竹溪柳畔,高山流水,不见不散”四句,狂喜得要窒息。 第二日早起,木莽子去巫贞的房里讨教,路上碰到瞫梦语和妹妹水仙。 瞫梦语如无事发生过一般,并不与木莽子多说,从她的眼神中,木莽子也没有发现自己想要的信息。 那就只有静等了。木莽子感觉,这是自出生以来最长同时又是最短的两天。 到了后日晚上,正是当月之中。 这几日,龙宝坑的天气,差不多是历史上同期最好的天气。天空中圆月一轮。 龙宝坑中人,日出而作,而落而息,多睡得早。 木莽子趁大家都睡觉去了,悄悄出了寨子大门,心神不定。 数十步之外,便是竹溪河。木莽子过了小龙桥,立于一颗柳树荫下,四下张望,并不见人,先是忐忑不安,后是心中失落。 在溪边呆站了近半个时辰,木莽子打算独自在月光下向前走走,解解郁闷。 正在此时,轻轻而清晰的脚步声从前面传来。 木莽子睁圆眼睛一看,只见一个人影,月光之下,飘逸而来,正过那小龙桥,如仙子下凡一般。 看那曼妙身影,知是瞫梦语,木莽子心中如十五只吊桶,七上八下。 看到越走越近,木莽子迎上前去。 瞫梦语假意惊道:“大半夜,你一人在这里做什么?” 木莽子一时语塞,迟疑一下才想到回击:“睡不着。那你又来做什么?” 瞫梦语笑道:“我也是。不如,正好走一走。” 说完,瞫梦语向木莽子主动伸出左手来。这一次,木莽子毫不犹豫,立即接招。 就是海拔很低的龙宝坑河边的冬天夜晚,也有寒风吹来,可是在这二人,一点感觉不到寒意,反而觉得如清风一般的温柔。 此时,就是看到枯藤、老树、昏鸦,这二人也不会感觉到有凄凉之感。 沿着竹溪南岸,寒兰、蜡梅花香陪着,不知不觉到了黑龙谷口,溪水在此处流进黑龙谷,流水潺潺,路面较宽,二人可并行。 进了谷口,在月光刚好照到的溪边一块大石上,二人就近拾来柴草,木莽子取火,点起一小堆篝火。 坐在篝火边,二人说起话来……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月光已离了二人,照在谷腰数丈之外了,瞫梦语道:“出来多时,该回去了。有件事,你须记住:以后,见了我,不准再直勾勾的盯着我!” 木莽子笑道:“你还怕水吗?” 瞫梦语也一语双关道:“再不怕水了,总想见到水!” 木莽子笑吟吟道:“那你打算何时下水?” “你已经一步一步引诱我下了水。” 木莽子不怀好意笑道:“你真不怕水了?我可不信。那我就淹死你!” “你敢!……只能水漫青山,不准水滴石穿!” “哈哈哈……”木莽子大笑,惊跳一河羡慕嫉妒恨的夜鱼。 ………… 二人起身,手拉手到了小龙桥,瞫梦语道:“我先走!” 木莽子兴奋得有些语无伦次,不情愿地放开手,见她如蝴蝶一般翩翩飞走。 木莽子回到自己房中,回想今晚瞫梦语所言一字一句,大功告成,十分亢奋,在房内走动良久,快要天亮,方才睡下。 在一部记载先秦时期乌江下游旧事的残缺书籍《丹涪水志》中,该书原作者有个注:“二人在黑龙谷中说些什么,做些什么,不得而知,不敢胡编乱记。只知从此,二人心心相通也,多次到黑龙谷相约。” 《丹涪水志》作者还补充注明:次日,木莽子刻下一段文字。现将那段文字抄录于后: 风清月暖香满路。 鹅卵石,也软些。 初牵手儿心憷憷。 一时汗出,忽闻莺语,方谢老柳树。 小桥流水韵依依,恰似衷肠细细诉。 月下花前光阴妒。 恍然如梦,那人却到,相思最深处。 后世有无聊之人考证说木莽子所刻写的,与某词牌句式差不多,应是一首词。实际上,战国时期还没有出现正规的词牌名,因此这种说法,显然是后人的牵强附会,纯属是拿严肃的历史问题开国际玩笑。 (本卷完。欲知后事,请看第八卷,暂名《巫珠之争》。谢谢大家!) 第314章 见机可乘 春天再一次如约而至。 巴国旧都枳,虽然还有初春的寒意,但人们的心里,已经开始淡忘了冬天的滋味。 巴国中卿鄂仁紧急来见六公子巴平安,原因是巴蜀边界分属两国的两个部族,发生纠纷,大打出手,蜀族部落被蛮不讲理的巴人打死打伤二十余人。 喜剧的是,这两个部族发生纠纷的原因,居然与春秋时期楚国与吴国边界因两个女子争桑而诱发的一场战争,同出一辙。其实,不足为怪 ,因为蜀地是蚕桑的发源地,这一带数次出现类似事件,只不过这一次引发了更严重的后果。 蜀人部族向驻守当地的本国边将求援,蜀将率兵扫荡了那个巴人部族,幸得巴人闻风而逃,死伤人数不多,但被抢走未及搬走的全部粮食、畜禽。 蜀边将预料到,巴人部族吃了亏,也一定会向驻守在当地的巴国边将求援,与其坐等巴将提兵上门来讨说法,不如一不做二不休,还可借此机会报复上年兵败之辱。 于是,蜀国那员边将,不顾内部的激烈争论和反对,突然从有“巴蜀要塞”之称的中江(今四川省内江境内),沿沱江夜袭巴国边境重镇。 兵至城下,多次立有军功、骄傲自大的巴军守将资迪,恼羞成怒,再加轻敌,不听部将苦言相劝,执意出城迎敌,一战失守,其部鸟散。 资迪逃脱,欲凭与四公子巴东安多年的老关系,回都城江州搬兵夺回城池。 其心腹谗言道:“自从上年大败蜀国、破了充国都城阆中,四公子巴东安被吹捧上了天,已不是以前的四公子了,岂能容忍他所部在此时吃一场大败仗?” 资迪猛醒,畏罪投了蜀国。 这一下,都城江州如炸开了锅,比战败失城的消息还要让巴东安大为恼怒,欲起大兵,再次教训蜀国。 可是,巴国上卿相尚、上将军巴无疾等要人却认为,上年才与蜀国打了一场大仗,虽然取胜,但耗费巨大,此时不宜再兴大军;而且还认为,这次事件,属于偶然事件,只需令一名将,率精锐夺回失地,然后找蜀国赔礼道歉、赔偿损失,若蜀国不赔偿,再名正言顺兴兵,方为上策。 六公子巴平安的支持者们,看到上卿相尚这位巴东安立储君的支持者,这一次也反对出兵伐蜀,顿时又高调起来。 由此,引发了都城江州上层的激烈争执,巴国主及其四子巴东安因此迟疑不决。 话头回到枳都。 听了巴平安介绍的这个情况,鄂仁道:“六公子,你想,将军资迪,是四公子巴东安的爱将,因轻敌导致失城,并惧罪投了蜀国,君上难道不震怒?” “公父肯定震怒。” “在我大巴国,战败犹可恕,投敌必不饶,四公子爱将出了这件大丑事,君上一定怪他治军不严。” 巴平安感觉他话中有话,道:“有话直言。” “我之意是:机会,是此消彼长的,这件事,对四公子是一件大坏事,对六公子你,却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巴平安想要点头,又没点出来,道:“总之,都不能说是好事。不过,既然有机可用,可再去江洲活动。” “正当如此。除此之外,六公子应抓住机会,再有所作为,则君上或许会回心转意。说齐天,杵齐地,六公子,你才是君上唯一仅存的嫡子。” 巴平安终于点了点因虎安宫美人之事弄得灰头土脸不太自信的头,道:“言之有理。” 二人正在商议,驻石城的巴国八公子的急信到,巴平安粗略看了内容,面色凝重,然后将秘信递给鄂仁。 鄂仁快速浏览过秘信,笑道:“六公子,我们此时需要的,正是一场胜利。楚军既然不请自来,我看是天赐良机。” “请将军巴秀、瞫弼,大夫郑桓来议事。”鄂仁这话正中巴平安心意,巴平安对一侍从道。 中将军巴秀已经知道蜀国与巴国又在交恶,再听了八公子巴远安传来的秘信消息,思索一会儿,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楚将养明到了夷城,训练士卒,囤积粮草,加固城墙,正是想在有机可乘之机,以较小之代价,进攻我筱关,步步逼进郁水盐泉。 “楚国人一定在后悔上年我与蜀国大战之时,没有趁机起兵,策应蜀国。此时,我与蜀国,再起龌龊,楚国人巴不得我蜀双方,打得头破血流。 “因之,楚将养明有所行动,在情理之中,也在意料之内。水来土掩,兵来将挡,他既然来了,不须多说,立即应对便是。” 巴平安道:“此是正理。可是,这一次,我欲更主动一些。” 巴秀立即明白巴平安的意图,道:“进攻,当然也是一种防守,甚至于是更好的防守。问题是,从何处进攻,如何进攻?胜算又有几成?”他想让平庸的巴平安知难而退。 大夫郑桓道:“依臣愚见:蜀国数次挑衅,我数次迎敌,双方消耗均不小,除了历来地盘之争的旧怨,也经常是楚国人出的幺蛾子,意在坐收与渔翁之利。他楚国人能施计,我为何不能? “秦国乃七强之其一,最近两三年,曾两次打败赵国,其中石门一战斩赵人首级六万,天子还派人祝贺。 “我国与秦国结盟,本有先例。当年,那处之战后,为彻底摆脱楚人,趁城濮之战晋文公联络秦、齐、宋等诸国大败楚成王之机,我国派使与秦国通好,巧妙借秦之力,削弱楚国。 “后因楚、秦复好,巴、楚也便缓和。今我在夹缝之中, 若能傍上秦国这颗大树,于我多有利。应上表君上,多备厚礼,联络秦国,让他们进攻蜀国,我则趁势相攻,虽不能灭了蜀国,也可把他打痛,长点记性。 “随后,再纠集兵力,全力对盐水楚军一战,收复盐水(注:即夷水,今清江),至少收复盐城(注:即夷城,今湖北恩施),扼住盐水咽喉,免得郁水盐泉及丹涪水当面受敌,穷于应付。” 老将瞫弼不以为然道:“郑大夫你说得轻巧,持根灯草,远水不解近渴。探子报说楚国人就要行事,或许此时已然走到半道了,应当先考虑迎敌。” 鄂仁道:“两位所言,均在理上。郑大夫所论,是大处、远处;瞫将军所论,是近处、急处。” 巴秀道:“此时此际,狡诈的楚国人很有可能去鼓动愚蠢的蜀国人把事情搞大,于中取利。因之,我以为,当迅速传令:死守险关要道;若楚兵至,不准出关迎战,待巴蜀局势稍明,再作打算。” 巴平安道:“你们不必再争。听你们言语,似未明白我的意图。” 几人恭敬道:“请六公子明示。” 未等巴平安说出来,鄂仁先道:“公子之意,是要一场局部胜利。” 瞫弼道:“此是何意?” 巴平安道:“一时不明白,慢慢去想。想好了,明日一早再来议。” 鄂仁、郑桓、瞫弼告辞,独巴秀原地不动,巴平安道:“上将军还有事吗?”巴秀爵同上将军,比巴国(江洲)上将军低一等,但因是一个方面的主要将领,比一般的中将军地位要高,因此人们常尊称其为上将军。 巴秀此时方道:“公子,臣有一言,不得不说。兵者,国之大事,不可意气用事,更不可作为筹码。” “上将军误会了。我与楚,势难共存,我们不主动击去,他迟早要来。我巴国也是讲礼数的,总不能每次都等楚国人主动来作客,我们也当该回访回访了。” “不然,巴与楚力量之对比,就像猫儿与狂犬,要是硬斗,猫儿永远不是对手,只能智取,一旦不力,爬到树上。而我们的几处险关,就是那颗救命的大树。硬要到树下与犬争,结果就不妙了。” “难道猫儿就只有永远在树上?” “当然不是,臣只是打个比方。公子,臣再次恳请:坚守不出,以观其变!” 巴平安口出一言,巴秀语塞。 第315章 华丽转身 中将军巴秀劝六公子巴平安取守势,再等一等,视情况的变化而变化对敌方略,巴平安生气道:“再等,须发皆白了!你是不是也以为:巴平安,平平安安,做不成大事!” 巴秀语塞。 巴平安补充道:“我意已决,请勿复言!” 巴平安说完,起身扭头先走,巴秀望着刚刚病体稍可的巴平安,摇摇头离开。 经过次日商议,中将军巴秀提出,若向楚国人主动发起进攻的决策不可更改,则事不宜迟,并提出了具体的建议。 巴平安与巴秀的分歧是防守还是进攻,此时巴秀不得已转变思路,赞成进攻,巴平安对如何用兵,完全赞成巴秀的意见。并以此急报江洲。 约十日后,话语权越来越大的巴国四公子巴东安终于听信了其子巴睿、上卿相尚等的劝谏,迫于国力越来越弱和蜀楚联动之可能性,转而以高屋建瓴、顾全大局的形象,向巴国主建言:楚国人比蜀国人野心更大,绝对不能两处同时用兵,宜将重点放在对楚方向;并同时与蜀国打一场口水战,向蜀国派出使者,提出押归叛将资迪及其随从、归还城池和赔偿损失等要求,稳住同样并不一定想在此时把事情搞大的老邻居。 巴东安当然还有一个小算盘:对楚之这一战,若取胜,有自己“英明决策”的功劳;若万一失利,则全是政治竞争对手巴平安的责任。也就是说,对他的政治前途而言,有利而无害。 作为巴国公子、未来国君的主要竞争者,巴东安绝对没有权令智昏到希望巴国战败的地步,他要求江州官吏及各部族,包括他自己的亲信,均必须全力支持六公子巴平安对楚作战。 此前力主出兵教训蜀国的巴东安摇身一变的华丽转身,表现出来的未来君主风范,得到都城江州各阶层的普遍点赞,口传其能其德,进一步得到年迈的巴国主信任。 于是,巴国再次针锋相对,向楚国用兵,一路由六公子巴平安率多将兵进巴蜀边界的筱关(今宣恩境内),丹涪水各部奉命一起出征;一路由中将军巴秀率瞫弼、巴任及平都等大江一带数部族武士,从平都过石砫山(今石柱县境内)沿七戳山(今利川境内)向楚军大本营夷城发起进攻。 军令传到虎安山大部族,中卿相善暗暗叫苦,因为他认为对虎安山来说,稳定仍是眼下第一件大事。而战事一起,众多武士上了战场,将脱离自己的监视之下,若有人趁机蠢动,说不定就会出大事。 相善急请山师主将朴延沧来商议。 朴延沧听了相善之言,道:“大夫最为担心的,实则舟师主将荼天尺一人而已。不过,末将敢料:荼天尺不仅不会胡来,反而会奋力为国立功,为相大夫争光。因为他初升舟师主将,正需要再立战功,树立威望。” “呵呵呵,你所言,使我顿开茅塞。” 于是,相善令朴延沧为虎安山大部族主将,荼天尺为副,率兵出发。留其子相美守虎安山。 数日后,巴平安这一路大军开至军事重地石城,然后向巴楚前线筱关开进,前锋达大岩坝。 不两日,巴平安得到探子冒险送回来的一个号称准确的大好消息:楚军兵分两路,全都出了夷城(今湖北恩施),其后方空虚。 对这个消息的真假,巴军将领各有看法,但对偷袭楚军后方大本营的重大作用,几乎是一致的看法。 不仅如此,夷城空虚的消息,还激起了巴人心中的波浪,因为他们视白虎巴人第一座都城夷城为神圣之地,统帅和将领们都想以收复夷城或者攻破夷城为自己的一大功绩。在他们看来,其意义甚至不亚于上年巴军攻破充国都城阆中,因为最近几年,巴国已经没有一支成建制的军队进入过他们曾经的都城。 鉴于上次二公子巴西安收复夷城,但得而复失的教训,巴平安决定这一次,来一个狠招,即放火焚城,烧了粮库、兵器库、营房、民房。这个计划,一者可使正面的楚军混乱,二者使楚国短时期内无法在夷城屯集兵力。 攻入夷城,这是每一个巴军将领都想抢到手的功劳。 果然不出虎安山大部族主将朴延沧所料,荼天尺在与心腹荼七计议下,不仅不准备给虎安山中卿相善出难题,相反想在战场上好好表现,以便在军队中站稳脚根,同时搏得相善的信任。 因此,当六公子巴平安提出偷袭夷城的想法,且立即得到石城军营主将、八公子巴远安的支持,其他人稍有犹豫,虎安山部族舟师主将荼天尺和共氏部族公子共彪、枳都山师伍百长鄂越,几乎异口同声请缨。 最后,巴平安决定以共彪、荼天尺为首,率虎安山部族的樊小虎和相真、共氏部族谯虎、枳都山师苴纪、郁侯部度敏等五名伍百长,共领两千余人,去执行偷袭夷城光荣而艰巨的任务。 郁侯次子巴蓬、筱关守将樊进、枳都山师伍百长鄂越、舟师伍百长郑戎等勇将则作为正面佯攻的主角,吸引楚军主力。 接到任务,共彪、荼天尺特别请来郁侯部巴蓬、巴信、巴凯、虎安山部朴延沧等能人,连夜商议偷袭夷城的具体路线。 经过争论,最后他们决定走一条最难走、楚国人最意料不到的路线。 虎安山主将朴延沧并让荼天尺从各部族中选抽看得上的武士一起去,这正合荼天尺的心意,因为他已经见过了牟氏部族的牟兴、苴氏部族的龙佑等数名高强的武士。 议毕,共彪报告统帅巴平安,巴平安当即同意,亲自为共彪、荼天尺等人壮行。 当天半夜,出发前,共彪对荼天尺道:“你我各领一千人,我在前,你在后数里内跟着。若我遇敌,你不需救我,我引诱楚军跟踪追击我,我自有脱身之计。你却趁此空隙,直取石堰塘。” 于是,偷袭军队分为两队:共彪、谯虎、苴纪率队先行;荼天尺、度敏、樊小虎、相真稍后出发。 共彪到了一个当地人称为水田坝的地方,已过第三天的凌晨,天微亮,突然喊声大起,箭如雨下,死伤上百,共彪急令退军,却不从原路撤退,故意绕一个大圈子,楚军一路追击。 荼天尺在共彪的后面,听见喊杀声,道:“不须救共公子,速偷过。” 过了水田坝,一路之上,未见到一个楚兵,荼天尺喜道:“共公子真神机妙算!” 走出十五六里地,到了一个峡长地段,两面山岭,荼天尺认为是打埋伏的好地方,命令以最快的速度通过。 突然,一声号响,山上大叫道:“瞎巴,中我养明将军之计了!” 楚军从两面杀出,巴军前无进路,后无退路。 荼天尺大惊:“楚犬养明,是何人也!这条路,也被他算到了!共公子的计中计,也未瞒得住他!” 第316章 猜透 正如荼天尺所言,巴军这次偷袭夷城,已被有人才优势的楚军猜透了。 数日前,楚将养明在夷城(今恩施),得到探子报来巴军两路进攻消息,笑道:“看来,我准备出动的消息,早被巴国探子报回去了。也好,我在夷城养兵多日,也应当拿出来让国人开开眼了。否则,又有人在郢都诬陷我畏敌,鼓动我王换将。” 养明一面急报楚王,一面请众将计议。 养明对诸将道:“本来,我想等一等坐井看天的蜀国人的态度,可是至今没有回音,看来来不及了。英雄所见略同,我料又是巴秀担心我国与蜀国联络,他又想来一个先发制人。可这次,他错的,我们正好来一个后发制人。” 当然,养明这次料错了,巴军主动出击,并不是他认为可以作为真正对手的巴秀的主张。 养明的老朋友、将军庄复提出:以一路楚军,顽强阻击巴国巴秀,不使其靠近夷城;另一路则采取“以利诱之”的战术,以诈败等计引诱巴人进入梦中都想要收回的夷城,然后以数倍于敌的兵力包围之,给巴国有生力量予以重大打击。 养明大喜,并相信只有楚军“败”得一塌糊涂,巴人才会上当,于是将大军全数提出夷城,兵分两路:老练的庄复和老将斗武等将去迎战巴秀,自率大军引诱巴平安。 而夷城中,只留老弱病残一千余,造成夷城空虚和到时制造兵败如山倒之假象。 且说楚军养明,兵进椒园,前锋挺进至耳子场,在三架山与大竹山之间(今湖北宣恩县境内),与巴军相对。 可是,数日过后,楚军主将养明发现,自己正面的巴国大军,缓缓向筱关开进,步步为营,不急于战,这有点不符合巴人的性格,立即醒悟其中必有诡计。 养明是一个帅才,能够接受下属意见,因之才被楚王委以对巴重任,发现问题,他立即再次召集众将商议。 会议上,有人提出从正面巴军的行动来猜测,可能是有一支巴军正在偷袭楚军后方,应当按将军庄复此前的计策,放偷袭的巴人进入夷城,然后全歼,则战场僵局被立即打破。 此议,得到主将养明的认可。 将军昭允,出自楚国三大公族之一,有谋有勇,是除了庄复,最让养明认为有前途的将领之一,他提出了不同意见:他认为夷城在楚国人经营之下,城池坚固,两面环水,易守难攻;若可一举消灭巴国一支大军,毁了夷城,也是值得,但为一支偷袭的巴人,放他们进城来,一时却拿不回来,或者巴人纯粹一把火焚了夷城,如意算盘就要落空,偷鸡不成,反而要蚀一大把粮。 昭允此论,显然更有说服力,养明不住点头。 可是,要想歼灭偷袭的巴军,必须设伏,而设伏的前提,是必须要知道巴军的路线。 诸将对巴军偷袭最可能的路线发生了分岐。 见昭允不参与诸将的争论,养明笑道:“昭将军挑起争论,却又一言不发,是为何意?” 昭允这才道:“巴军要进夷城,除了从我们正面的筱关、侧面的都亭山来,最好的就是一条路:盐水溪。但盐水溪路程太远。我料巴人会分兵走石堰塘,不仅可偷袭夷城,还可抄我后路。” 将军滑载,楚国之勇将,年二十又九,身高九尺有余,不服道:“末将难信巴人翻山越岭,长途跋涉偷过石堰塘。” 昭允冷笑一声:“当年,吴国孙武千里偷袭我国,致我师大败,有何不可能?” 滑载勇有余而谋不足,答不上来,道:“不需多说,末将愿与巴人决一死战!” 养明素信昭允,道:“巴人已是急红眼的疯虎,爬山涉水又正是他们的长项,小心总比大意强。 “我这一路大军,每次进攻巴国,皆在夷城集中,岁月如白驹过隙,我可等不起重建夷城。” 昭允道:“将军所言,正是中了要害。记得前年夏中的一个晚上,城中三处同时火起,查明便是巴人细作所为,不可不防。” 养明得意笑道:“水无常形,兵无常势,巴人只知偷袭一个招数,如何不败啊!” 滑载奋然道:“养大将军,既是在意料之中,末将愿引一支伏兵,好歹斩瞫梦龙、巴篷、共彪、荼天尺等丹涪水名将首级,献于麾下!” 养明道:“已经得到消息,虎安山出了大事。这一次,恐怕瞫梦龙不会来了。我倒是希望他来,活捉来祭奠我弟养志。” 滑载道:“少一个瞫梦龙不打紧,末将只求将军快快下令。” 养明道:“滑将军之勇,众人皆知。我王欲临时用斗鹰,独派将军你来接替他,足见重用之意。但是, 不可侍一气之血勇。” 滑载奋然道:“将士食君之禄,立功为国,战死疆场,是最大幸事,大将军不必藏锋刃于袖中!末将必去与巴国名将决战,方称我心!” 养明见他说出“战死疆场”之语,不想让他出征。正在犹豫之时,昭允道:“此次巴人骚冲而来,若斩其名将,折杀其锋芒,也未必不可!” 话头转回来。 荼天尺见被前后截断去路,大惊,先骂楚将养明奸诈,很快冷静下来,对身边的荼七道:“还好!我料楚军比我们先到不久,匆忙埋伏,弓箭手还没有到位。若他们准备好了,乱木乱石滚下,塞了两端,再放一把火,我等一起休了。” 正这时,就在不远处的牟氏武士牟兴急过来道:“荼将军,还犹豫什么!这里的楚军不过数百人,而敢于将我们前后阻断,是其援军就在附近不远,正朝这边杀来!” 荼天尺看了牧兴一眼,赞道:“你的见识,不在我等之下。” 见楚国人早已料到偷袭,再去夷城,无异于送死,荼天尺急令樊小虎、相真率敢死勇士杀开血路,抢回退路,自己亲自断后。 不出荼天尺、牟兴所料,楚将滑载接受了埋伏任务,按主将养明授意,两处设伏,做到万无一失。 对巴人来说,庆幸的是,滑载对楚将昭允心有不服,对他的判断半信半疑,认为巴人从这条路来偷袭的可能性并不大,因此没有完全贯彻主将的意图,先派出部将去了水田坝,此时追击共公子共彪去了。 而他自己,在后面慢慢吞吞的。 他的一支先头部队刚到埋伏地点,就发现果然有一队巴国军队来了,一面急报滑载来增援;一面匆忙埋伏起来,截住巴人,等待主力到了,一口吞下。 等到滑载得信,急忙追来,樊小虎、相真、樊当等已经拼命打通了退路,正在后撤,不甘心的楚军就像甩不脱的尾巴一样,而且越来越多。 牟兴一边退,一边对荼天尺道:“天幸楚军准备不足,侥幸得脱。但他既有准备,一定不会轻易放过我们。请将军先撤,牟兴等愿意拼死断后!” “这绝不可能!” 荼七道:“你现在是舟师主将,不再是荼氏的勇夫。牟兄所言,正是我所欲言!” 荼天尺明白荼七此言,还有言外之意,猛然醒悟,对牟兴道:“多谢牟兄!等你回来,我再讨教!” “牟兴此战,既为天尺将军,又为牟诚将军。若为天尺将军战死,正是称心如意!” 荼天尺听他提到被相善打入天坑的前山师主将牟诚,心中咯噔一下,不知说什么,也来不及多说。 荼天尺为人果断,一醒过来,立即先撤;牟兴、苴氏部族的龙佑等死士断后。 滑载追过来,听说巴人跑了,领头的是有丹涪水第一号勇士、绰号“活鬼”的荼天尺,同来的还有伍百长樊小虎等出了名的巴国武士,大笑道:“小遇埋伏,便土崩瓦解,不堪一击!荼天尺,徒有虚名!樊小虎,徒称为虎!都说巴人勇猛,在我看来,木鸡绢虎而已!” 其副将妘开劝道:“穷寇勿追!” 滑载一则十分勇猛,二则仗势人多,三则后悔没有全听主将之言,就这样放了巴人,回去一定会有麻烦,道:“巴人远道而来,又中了计,六神无主,仓皇乱窜,不在此时多杀瞎巴,更待何时!” 滑载下达严令:一路狂追,务必直追到消灭这支巴军和领头的荼天尺、樊小虎等人为止。 第317章 死马当作活马医 楚将滑载见进网的鱼跑了,气急败坏,下死命令追击。 巴人擅跑,但经过两晚一日的跋涉,虽然中途有休息,但体力消耗很大,由于遭遇埋伏,又打乱了既定在向夷城发起突袭前恢复体力的计划,而楚军则是以逸待劳,因此,拼了命跑出二十余里,已经脱离了楚国人的巴人,很快就被追上了,两军相距不足半里地。 令巴人感到痛苦的,还远不止体力,自愿断后的牟兴和龙佑率领的武士,一个也没有跟来,估计已经战死。 与此同时,荼天尺、樊小虎也得到一个急报来的对己方有利的情况,就是楚将滑载追得太急,只有四五百个体力最好的楚军跟在他身边,大部队尚在后面数里之远。 情况危急,荼天尺决定自己亲自断后。 舟师伍百长樊小虎道:“楚人追疯了,就像爬在牛尾巴上的蚂蟥,如何得脱!这样下去,休说战死,累也要累死我们。不过,滑载只率四五百人追来,犯了冲动冒进和轻敌的两个兵家大忌,给了我们机会。若能将他截杀,楚军自退。” 荼天尺道:“这当然好。可是,如何才能在很短的时间内杀了他?这太难了。” 荼氏有名的能人荼七道:“不如,待转过这个弯,我们迅速兵分两路,一路继续撤离,装作完全跑不动的样子,一路转进丛林中埋伏,待楚军追过路,再出来两面夹击。楚军一时不知多少埋伏,必然自乱!” 荼天尺道:“别无脱身之计,死马当作活马医!我领三百人进丛林,其他人继续撤!” 不多时,楚将滑载也已追过弯道,见前面是一块峡长的小平地,巴人们,有的气喘吁吁,有的弯腰驼背,路上,还落下几只沉重的柳叶剑,显然是精疲力竭,再跑不动了。 滑载大喜,奋勇当先,狂追过来。 荼天尺见后面的楚军果然稀稀拉拉,没有整队整队的跟上来,笑道:“顾头不顾尾,他要吃亏了!” 荼天尺引兵出丛树林,从后面怒吼着杀向楚军;樊小虎、度敏、相真闻听后面杀声大起,回军掩杀,两面夹击。 楚将滑载虽然不知巴国伏兵多寡,但知道自己的大部队很快追来,大叫:“休要跑了一个瞎巴!” 生死存亡,系于一战,疲劳的巴人,一接上战,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荼天尺、丁衍师兄弟俩,早已看准目标滑载,直接冲上去与他接战,意图来一个“斩首行动”。 其他人各自接战。 滑载的体力消耗比两个巴人要小,因此面对两个高手,居然应付自如。 正在混战,听见后面杀声震天,荼天尺、丁衍知道对手的援军到了,一前一后,招招凶狠,想尽快了结滑载。 滑载看出这二人急于取自己的性命,左避右闪,对此时其正面的荼天尺笑道:“我的援军来了,你完了!” 出乎滑载意料之外,援军杀到,楚国人却傻眼了。 原来,在这关键时刻杀来的援军,是巴国共氏部族的共彪。 先前,共彪中了埋伏,他故意引诱楚军兜了一个圈子,摆脱追兵,从侧道赶来,想去夷城分一杯羹,不想走到这附近,听到喊杀声,急忙过来一看,两军正在混战,呐喊一声,冲过来助战。 楚兵见居然又出来一队巴国伏兵,不知是何神助,如惊弓之鸟。 滑载一时也没搞明白具体情况,但知道不是久留之地,虚晃一剑,从夹击他的两人的空档中间,撒腿便跑。 荼天尺哪里肯舍,狂叫道:“滑载!哪里走!” 丁衍大叫:“截杀滑载!” “截杀滑载!”又有人接着喊。 滑载听到四周都在叫,知道自己已被差不多隔离了,大怒,回身迎战荼天尺。 与楚军相反,巴人见意料之外的援军来了,疲劳顿消,越战越勇,截住来救滑载的众楚军。 荼天尺、丁衍抓住来之不易的机会,与滑载又战有十余合。 滑载力敌两员勇士,已感不妙,又中了埋伏,到底心惊,逃命要紧,难免分心,荼天尺看准时机,不顾一切,使尽全身之力,上前一格一进,刺透滑载上腹腔。 只一个瞬间,丁衍的剑也进了滑载的后腰。 两剑刺进胸腹,顿时,滑载感觉自己的身体瞬间离开了自己,就像被使了定根法一样,不能动弹,手中的长剑从荼天尺左手与身体之间刺穿了出去。 楚剑划破荼天尺左手臂内侧,不过这点伤,对巴国武士来说,最多算是轻伤,稍后略作处理即可。 滑载怒目而视荼天尺。 荼天尺来不及看他的临终表情,右手抽剑,左手推滑载,滑载侧倒。 丁衍顺势抽出短剑,要割尚未断气的滑载的首级,荼天尺止道:“战死疆场,虽死犹荣,给他留个全尸吧。” 这时,滑载才嚎出一声,鲜血像水一样流。 丁衍挥剑大叫:“滑载已死!滑载已死!”既是给战友提神,又是破敌人之胆。 楚军听主将被杀,更加惊恐,还在继续战斗的,急急如漏网之鱼,比谁跑得快。 这一场生死之战,时间很短,但惨烈之程度,就是对以不惧死闻名的巴人来说,也极少见,双方死伤均超三百人。 杀散这些跑得最快的楚军,巴人知道后面的大队楚军很快追来,绝不敢恋战。 共公子急步过来,催荼天尺快走,顺便祝贺他杀了滑载。 荼天尺笑道:“今日能杀滑载,纯属侥幸。有共公子一半的功劳。” 共彪笑道:“我可不是来争功的。” 继续撤退了一里来地,有人急跑来报告荼天尺:“不见了相真!” 走在荼天尺前面的樊小虎惊道:“找了吗?” “找了,刚才不久还在。” 樊小虎道:“我去找他!” 荼天尺道:“你率部快与共公子一起撤,我去找!” 樊小虎道:“你是主将,还是我去!” 荼天尺不悦道:“不信我吗?” “你误会了,我撤!” 荼天尺令道:“丁衍、荼七,你们随我走!” 荼七顺手点了十余名武士一起回找。 边回找,丁衍道:“他死了更好!” 荼七道:“此言差了!” 荼天尺道:“不能让他死在楚国人手里!” 寻到刚才的战场,尸体横七竖八,一片混乱,只见一人满身鲜血,提剑大叫:“来啊!都来送死!” 那人正是虎安山中卿相善之子、伍百长相真,他周围躺有十余具楚兵尸体。 荼七道:“他杀疯了!” 跑到相真跟前,荼天尺大叫:“相真!快走!” 相真不答话,猛然提剑刺将过来,荼天尺闪身一躲,大叫:“我是荼天尺!” 相真方才反应回来,有人拉了他急向回跑。 边跑,荼七对荼天尺道:“我看这些日,相真有点神兮兮的,他是想寻死。” 直到次日上午,荼天尺、共彪引兵撤至偏岩子,完全脱离楚军,下令休息。 樊小虎见相真像一个血人,喜得性命还在,引他去一处水塘边清洗。 却说此时,楚军主将养明不知道庄复与巴秀的对战和滑载截杀巴国偷袭击者的情况,见巴人始终不出应战,认为越拖越容易酿成不良后果,于是亲自率领大军,来到筱关之下,辱骂挑战,引诱巴军。 一个时辰过去,巴人仍不应战。养明让军士齐叫: “巴平安,巴平安,失了美人失江山!” 楚军先是齐叫,随后又以巴国人流行的竹枝调反复齐唱同样的歌词。 巴平安听见关下先是齐叫,后是齐唱,又羞又气,心如猫抓,几次令出击,均被其弟八公子巴远安、郁侯、共氏部族首领共君等劝住。 养明见一计不成,再生一计,让人大叫:“请巴国六公子出来说话!” 巴平安仍是不理,养明乃大叫:“巴平安,你听着:你做缩头乌龟,是你在等偷袭我夷城的消息。那好,我告诉你个好消息:偷袭夷城的巴国勇士,已在石堰塘全军覆灭了!哈哈哈!” 筱关上众巴将,一听养明当着两军将士,大声道出这个秘密,再也坐不住了。 第318章 见好就收 最坐不住的除了巴平安,当然还有共氏人和虎安山朴延沧等人。 巴平安大惊道:“怎么会这样?!” 八公子巴远安道:“六哥休惊,此是养明随口打哇哇,意在激将。按时辰算,他要得到偷袭的准确消息,最早也要在今日中午左右。” “可他怎么知道共彪、荼天尺要偷过石堰塘?”巴平安疑道。 这话,其实巴远安也在心中问自己,并且已经有了答案。 虎安山部族主将朴延沧听到楚将养明说出“石堰塘”这个地名,心中早已吃惊非小,此时急忙道:“这说明,养明已经意料到我们的偷袭,共公子、荼天尺凶多吉少了!恳请六公子,准许我部速去接应!” 共氏部族首领与朴延沧完全相同的焦急心情,也急请求同意本部武士一起去接应。 “何须两位老将亲自去,某愿前往,活的接应回来,死的抢回来!”突然,一人叫道,声如洪钟。 众人一看,是枳都山师伍百长、中卿鄂仁之次子鄂越。 枳都山师千夫长鄂卓恨了胞弟一眼,意思是你说什么“死的活的!” 巴平安道:“如此最好!两位老将静等好消息便是。” 巴平安令鄂越、郁侯部将巴信两员虎将,领兵三千,从晓关后方出发,紧急接应共彪、荼天尺。 午后,太阳出来,暖洋洋的,刚才还在筱关下又唱又跳又笑的楚军,突然收了疯,开始依次撤退。 楚军的这个突然改变,筱关上的巴军将领疑问重重,各抒己见。 以八公子巴远安为代表的临时“主战派”,认为应当是共彪、荼天尺偷袭成功了,或者是中将军巴秀在都亭山一带大胜楚军,正大踏步向楚军大本营夷城开进,楚军撤退,是急于回救其老巢。 更多的“主缓派”将领则认为,这是老奸巨滑的养明的诱敌之计。 主帅巴平安面对两种争执不下的意见,一时拿之不定,头痛如裂。 这时,随军文官、虎安山大巫师瞫瑞的佳婿驰名道:“当时在枳都,巴秀将军曾说过:若楚军胜了,而先退,可追之;若楚军大败而退,切不可追击。” 巴秀唯一没有说的,正是今日的情况:若敌不战而退,又当如何? 驰名当着众人说出巴秀给自己说过的话,巴平安感觉脸上火辣辣的。 此时,巴平安甚至开始怀疑巴秀提出兵分两路,是有意与自己分开作战,深吸了一口气,道:“战场之上,临机处断,最是要紧,一句旧话,管什么用。” “公子明断。”明知道这是巴平安一时拿不定主意的两可之辞,有人奉承道。 当然,巴平安对巴秀的信任并不会因此而改变,因为他相当明白,在军事问题上,自己离不开巴秀,就如在政治问题上,离不开鄂仁一样。 此时,巴平安头痛的是如何迅速作出当前的决策,而是必须是正确的,他知道不仅自己已经输不起了,巴国,尤其是丹涪水流域的巴国军队,也已经输不起一场重大失败了。 大病初愈的巴国六公子感觉自己背心的冷汗开始出来。 突然,他想起二哥巴西安曾经说过的一句话:“在无法确保胜利之时,一定要尽力确保不至于大败。” 他不知道被自己构陷致死的二哥巴西安面对今日的情形,会如何处置,但他明白了自己应该怎么办,于是平静道:“此是养明的诱敌之计。” 遂不追击楚军。 过了一个时辰,巴秀的紧急战报到:巴秀一路在都亭山胜了楚军,斩敌首两千余,但楚将庄复、斗武退守隘口,固若金汤,不论如何引诱,敌将再不出战,因此双方相持。 追击楚军的良机已过,且追击是否能够保证取胜,均是无法准确预见的,八公子巴远安见此,劝道:“六哥,我料共彪、荼天尺二人,偷袭夷城,已成画饼,但他二人多年经战,不致于全军覆灭。如今,巴秀将军取得一场大胜,足了,不必像愚蠢的楚国舍人一样,画蛇而添足。” 老成的郁侯、共君、朴延沧等皆附议,建议见好就收。 于是,巴平安传令原地待命,派人打探楚军消息。 当天半夜,共彪、荼天尺在鄂越、巴信陪同下,率残部回到筱关。 见二人归来,虽然折了三股之一的武士,众人放下心来。 虽然偷袭夷城没有成功,但成功截杀了楚国勇将滑载,自己的部属巴秀又取得了一场胜利,六公子巴平安一扫两天前脸上的阴霾,喜上眉梢,如释重负,决意若楚军退还夷城,则罢兵。 直到第三天,负责断后的牟兴、龙佑两人,才带伤回来,折了大半的人。 且说养明当时在筱关,下令退兵,不是得到了滑载被杀的消息,恰恰是约定的时间过了,仍然没有得到滑载传来的任何消息,预感不妙,再加庄复方面的最新情况不明,担心拖延下去,自己隐忍数年、积蓄数年的优势,就会毁于一旦,于是下令撤回夷城。 同时,养明在途中埋伏了一支劲旅,不仅为防止巴人追击,还打算侍机以火攻重创巴军有生力量。 战争,是最为诡秘而又最为残酷的游戏,决定胜败的因素很多,智者或强者并不一定会必然取胜,只是取胜的机率更大而已。既不擅谋,又不擅断的巴国六公子巴平安,以凡夫俗子的方式,同样避免了巴军遭受一次重大损失。 走到半途,楚将养明得报虎将滑载被巴国荼天尺等人所杀,痛道:“滑载将军,不是死于巴人之手,而是死于我之手。每到关键时刻,我总心软,不能阻止名将弄险。养志、滑载捐躯,我之蠢也!我两员名将,同死于虎安山瞫氏部族之手,难道是天意?” 养明咬唇出血,令收滑载及死难将士尸体,妥善处之,上表楚王;又传令庄复、斗武,坚守不出,若巴秀退军,则退军。 养明回归夷城,再战无益,再加本就不主张采取攻势,巴国中将军巴秀趁机建议撤军,仍在筱关的巴平安接到密书,当即同意。 巴秀正在都亭山,接到命令,令人给楚将庄复带去一个口信,只有一句话:“我要撤了,请将军保重。” 庄复给巴秀带回来的话更短,只有四个字:“恕不远送。” 这等于是说,两军主将,均承认对方非等闲之辈,若趁撤退之时追击,必遭埋伏,因此不如双方都省事:巴人不伏兵,楚人不来追。 巴秀全军,安全撤退到石城。 有人奉承巴秀,说他三年之内,两胜楚军,可称为“常胜将军”。 巴秀苦笑道:“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敌我力量悬殊,养明、庄复两个老狐狸,打的正是消耗我们兵力、物力的主意啊。”说到此处,戛然而止。 心情转好的六公子巴平安尚未回到枳都,他在筱关畏敌不追的小报告就已经到达都城江洲,巴国主闻之,默然不语。 虎安山舟师主将荼天尺,可谓载誉而归。 回到丹涪水盘瓢河口,荼天尺先送盘芙蓉、盘瑞莲、盘月儿三姐妹上舟,她们回三苗寨,然后与副手樊小虎随主将朴延沧到虎安山接受中卿相善的亲切接见和奖励。 盘芙蓉这次虽未立功,因是三苗寨主,也在受邀之列,她寻了个借口,自己回三苗寨了。 荼天尺留相真留守三河口舟师营,这正合相真的心意,他不想回虎安山家中。 荼天尺仅带了几个贴心随从,在进龙溪口的舟上, 荼天尺对堂兄荼七道:“想起件事,这次舟师营又死了好多个强手,我想将牟兴,龙佑等高手,抽到舟师来。” “十一,这不妥当。”荼天尺大排行十一。 “有何不妥?” 第319章 近墨者黑 虎安山舟师主将荼天尺,这一次截杀楚国名将滑载,名声大噪,一时得意,欲将各子部族中的几个高手集中到自己身边来,其堂兄荼七劝道: “各部族中的最高手,以原在虎安宫中的虎贲为主,你想想,相善解散虎安宫虎贲,你却去弄到身边来,他有何感想?” “有道理。”荼天尺明白过来,遂作罢。 出征的武士班师回来,虎安城内外,热闹一时。 中卿相善特意安排舟师主将荼天尺、伍百长樊小虎为立功代表,随自己进虎安宫向虎安伯瞫玉当面告捷。 这次出征的主将朴延沧自然而然应该同去,但他觉得见到瞫玉是一件尴尬事,推口腹痛发作,并将晚些时候的庆功宴也请了假。相善心知肚明,准其假。 荼天尺感觉虎安宫里,冷冷清清的,见了瞫玉,不知说什么,唯将截杀楚将滑截的过程简要汇报,并无一句废话。 樊小虎除补充了两句话,再没多说一句。 整个汇报过程中,虎安伯瞫玉除说了数个“好”、点了多次头,最后说了“重赏”两个字,也没有多说一句无关的话。 三人辞别虎安伯,到了虎安宫正门,早有人将两件崭新的战袍送上来。 相氏部族制作的衣裳、战袍,是出了名的,人们一眼就观定,两件战袍出自相氏部族。 相善亲手将战袍披在荼天尺、樊小虎的身上。观众发出热烈的掌声、尖叫声。 又有人牵过来两匹白色骏马,荼天尺一看就是来自师父的白马山丁家沟。 相善请两个英雄跨上骏马,在武士护送下,穿虎安城而过,然后出城门,绕城一周,引来无数观众。 随后,荼天尺、樊小虎及其随从,还有虎安山大巫师瞫瑞、这次亲自出征和没有亲自出征的各子部族首领,虎安宫下卿兼行人若春沛、粮草总管苴怀、文官虢昌,以及山师的主要将佐等人,到相善府中吃庆功宴,济济一堂。 庆功宴上,山珍、水味、美酒,还有少女们表演的小型歌舞,不一一细说。 直到第四日,荼天尺才完成了庆功活动的所有安排,离开草原,带上舟师武士们的丰厚奖赏,回到三河口舟师营。 舟师伍百长樊小虎则趁机休假,与妻朴雪梅团聚。 荼天尺还没有回到三河口,他身披相氏的战袍在虎安山草原招摇的光辉形象和所作所为,就已经传到了三苗寨。 三苗寨中,有一个小子,外号“小戳锅漏”,因他父亲人称“戳锅漏”,此人并不坏,但有长舌妇一样的毛病,听说了这个消息,急忙去向寨主盘芙蓉报告,话语中有讥讽,意思是寨主你打起灯笼找的好男人荼天尺,在虎安山草原,表现得就像相氏的一条犬一样。 盘芙蓉耐起性子听他禀报,脸色越来越不好看,“小戳锅漏”不识趣,又神神秘秘道:“常说:近墨者黑……” 话未说完,盘芙蓉大怒:“你吃了豹子胆了,敢把我也绕进去!”抬起就是一脚。 这小子本来机灵,猝不及防,躲错了方向,被盘芙蓉一腿踢到胯下,顿时疼得满地打滚,幸得没有断了香火。 偷偷在边上看热闹的人,见到这一幕,笑得人仰马翻。 从此以后,三苗寨中,再无人敢非议荼天尺。 战事结束,难得平静,荼氏部族首领荼谨派人到三苗湖,催促荼天尺与盘芙蓉早日完婚,得到盘老夫人的大力支持,不想皇不急太监急,两个当事人异口同声表示要再缓一缓。 却说早在巴楚春战期间,龙宝坑中悠闲的木莽子、瞫梦语已经作好冒险远行的准备。 这一日,木莽子、瞫梦语约好,起了个大早,天刚蒙蒙亮。 二人去见木莽子的母亲,并顺便吃朝食。 水母早就起了塌,同水香、水云的女人在厨房为众人准备朝食,原来寨中女人是排起轮次起早。龙宝坑中其他的人,多数是天亮才起。 木莽子对母亲道:“我们去一趟蚩坪,去看澹子留下的几块石刻。” 这两人的好事,已经从秘密转到了公开,其母听说他二人要一起外出,不仅不意外,反而欢喜,道:“这事,你昨晚已说了。路途不短,还得在外住上一宿。” “打算到兴龙湾去住。”木莽子若无其事道。 见他穿了那件龙水峡大洞主送的宝衣,其母道:“自从回了家,你这件什么宝衣,没见你穿过,今日怎么舍得穿上了?” “这衣冬暖夏凉,怕出去凉热不均。” “快快吃饭,已经准备好了。快去快回。”其母不知二人是来向自己道别,反而催促。 木、瞫二人用过朝食,又来跟木莽子母亲说话,表面上是说闲话,实则是来作最后之告别。 水母道:“怎不叫上水仙和巫城?” 木莽子扯谎道:“昨晚约了巫城,他说不识字,几块破石头,又硬又冷,有甚稀奇,不去。他不去,水仙定了也不会去。” 其母道:“也是。” 水香放了手中活计,道:“她们不去,我跟你们去。” 水云女人笑道:“妹妹你去,想当月亮?” 水香悟了,笑道:“我说着玩的,还有好多正事呢。” 瞫梦语对水云女人说道:“嫂子,我走了。”然后对水香忍不住有点哽咽道:“水香,谢谢你!” 水香见她怪异,但没有多想,笑道:“谢我什么?你扯不扯?”“扯”,当地土语,又常称“鬼扯”,指滑稽、好笑等;水香此话意指“你我之间,还用说谢吗?” “当然是谢你恁便早起来为我们做吃的了。”瞫梦语掩饰道。 三个忙活的女人都笑了。 出了龙宝寨,木莽子、瞫梦语瞒天过海,先向蚩坪方向走了一里多地,趁多数人还没有起榻,转了个圈,从龙宝寨外侧的小路,回到寨子后面的地心洞。 昨晚半夜,木莽子就已经悄悄取来钥匙,打开了洞口的原木门,留了一个可供一个人进出的缝,并将这些日子准备好了的装有各样用具、物品的两个行囊先放进了洞里,隐藏起来。 两脚踏进地心洞,就是踏上征程,不知还能不能再回来看看这里淳朴的人,还有两个最好的朋友水仙、水香,瞫梦语既有终于成行的快意,又有离别龙宝坑的伤感,还有不辞而别的歉意,心中五味杂陈。她知道木莽子应该比自己有更多的感想。 二人转身,看了龙宝寨或许是最后一眼,转身进了地心洞,然后将数原木做成的大门拉拢。 木莽子从原木之间的空穴,伸出两只手到外面,反上了一把青铜制作的锁,准确说是相当锁的东西。 借着大门原木之间的空穴,地心洞里,尚有可见光线。 二人先去取出包袱,走到洞子里的几樽神像前,双双跪下,发了在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都不会说出龙宝坑秘密的毒誓,木莽子念一句,瞫梦语跟着念一句,神情庄重。 接着,二人又发了一个誓言,可这誓言外人不知道什么内容,因为他们都没有开口说一句话,只是做了几个动作,有些类似于哑语。 这“哑誓”发完,二人起身,突然拥抱在了一起,越搂越紧…… 瞫梦语感觉自己被搂得有点出不来气,轻笑道:“吉时快过,走得了!” 此时不是温柔时,木莽子放开美人,麻利地取了火,点起一支火炬,瞫梦语在前,木莽子断后,向地心洞深处进发。 从这里出发,到下面数里之地,他们与巫城、水仙一起走过一次的,算得上轻车熟路,不须细说。 瞫梦语发现,沿途在恰当的地方,总放置有准备好的火把材料,立即明白是谁放的了。 到了当时巫城搬起石头砸向下面的深不知底的坑,二人不再做那无聊的事,轻手轻脚从坑沿上的一条小路,过了坑口,却见前面比外面要宽阔。 瞫梦语道:“还有多远是出口?” 木莽子笑道:“我怎么知道还有多远。” “你还是不老实。我知道你前前后后两个月里,一个人悄悄进地心洞来过不止一次,而且已找到了出口。不然,你不会把我带进来。” “嘿嘿,近朱者赤,现在什么都瞒不过你。明白了,是我预放的火把木材,出卖了我。” “哈哈哈,不如说是近墨者黑。” 闲话少说,不知在地心洞里走了多深,走了多远,终于在下午,二人出了一个洞口。 瞫梦语大汗淋漓,才终于出了洞口,抬头看了看四周,感觉不大对劲,调笑道:“水蔑匠,这就是你寻找的出路吗?” 第32O章 好狗不挡道 瞫梦语发现,自己费心费力到了一个与龙宝坑地形、环境、植物等均没有太大区别的一个坑,显然是又一个龙宝坑,只是坑体要小。 天气晴朗,这里风景依然十分优美,但对久在芝兰之室的瞫梦语和木莽子,没有太多的吸引力,他们的注意力不在赏风光上。 木莽子此前暗中来探路,走到这里为止,前程的路,应是更加艰难,木莽子有这样的思想准备,而瞫梦语巴不得一步登天。 此时离天黑还有一段时间,木莽子按从师父巫贞那里学来的知识,选了一条似路非路的芧草路方向,慢慢向前运动。 他们没有指南针,也不能看到天坑的全貌,木莽子要凭借太阳的位置、植物的形状、流水的方向等各方面的知识,综合起来仔细辩别正确的方向,有很大的难度,生怕差之毫厘,失之千里,因此一路上很少说话。 瞫梦语见状,故意道:“你脸色凝重,是不是后悔离开龙宝坑了?若是后悔,此时还来得及。” 木莽子笑道:“开弓没有回头箭!纵是天涯海角,也甘愿奉陪!” “你不用后悔,我们不到天之涯,更不到海之角。” “可我们要到(虎安)山之颠啊!” 这样无聊的嘴巴仗,无疑有消除疲劳和恐惧的作用,瞫梦语感觉比在地心洞里舒服多了,也轻松多了。 前方,是一个小山坡,长满低树青草。 二人慢慢上坡,木莽子道:“天快黑了,过了这个小山坡,得找个避风的地方住下了,最好是有一个现成的草棚。” “一路无人,野物也会搭草棚?” “你没见过燕子衔泥,麻雀衔草?” “通讲。犬有犬窝,鼠有鼠洞嘛。” 二人刚接近坡顶,上面大喝一声:“要命不要财!要财不要命!” 一路之上,没有见到一根人毛,突然跳出来强盗,二人吃了一惊。 木莽子迅速镇静下来,估计是一个曾经遇到过的“干尸”部族一样的小部族,仰头喝道:“什么人?” “哈哈哈!”回答是几声大笑。 二人一看,一高长的强盗,手提长剑,头戴杂草,腰系藤条,从草丛里钻了出来,却是楚国人巫城。 登上坡顶,瞫梦语推了巫城一把,道:“好狗不当路!” 巫城让过二人。 木莽子放下行囊,不客气道:“你跟踪我们?” 巫城笑道:“大路朝天,各走半边。快说实话,大包小包的,哪里去?” 瞫梦语恼道:“你管得着吗?” “我知你二人要出龙宝坑!”二人惊异。 一语点穿,木莽子假作平静道:“明知道出不去,我有那么蠢吗?” 巫城道:“就是因为蠢,才会做人人都以为做不到的事。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年前,就见你二人神神秘秘,便知没有好事,开始以为是做偷鸡摸狗的事,后来感觉不对。” 水莽子道:“你才是鸡狗!”话出口才觉得把水仙连累了。 巫城不计较这小事,道:“你休要抵赖。牟诚来了之后,梦语下定决心要出龙宝坑,后来却突然半句不提了,我方才明白,你二人有阴谋,于是暗中跟踪,发现木莽子进地心洞了好几次,于是留心,并暗做准备。 “昨晚,听水仙说你们要去看澹子留下来的石刻,想了半夜,忽然醒悟:听父亲讲,澹子留下的石刻,第一方便是‘道可道,非常道’,非常道,就是非同寻常之路。除了出天坑的路,还有什么路可称非常之道? “今早天不亮,我便先于你们进了地心洞,正好什么都看见了!” 看这楚国人如此理解《老子》的首句,绝对属于奇葩,木莽子暗暗发笑。 瞫梦语口气硬道:“你既然知了,想要怎样?打钵水把我二人吞了!” 巫城道:“我再狠也不敢吃人。很简单:要么,三人同走,要么,三人同回!” 瞫梦语道:“请你带我们出去,如何?” 巫城怪声怪气道:“我要是有那本事,也不低三下四。” 瞫梦语冷笑道:“你这口气,是低三下四?” 木莽子:“不同他多说,我们也不走了。” 瞫梦语、木莽子找了一块草皮,放下行囊,坐下。 三人无言坐了一会儿,瞫梦语想以情感人,转过头对巫城道:“你若走了,对得起水仙吗?” 巫城笑道:“不是还有个旺龙湾的小树树吗,我让他便是。”他指的是旺龙湾的松青青。 木莽子怒道:“薄情寡义的东西!我早对水仙说过多次,楚国人不可靠,今果其然,早该弄死你!” 巫城并不生气,反而笑道:“我是无情无义,你却是有情有义!为了女人忘了父母!” 巫城一语,说得木莽子无言以对,低头不理踩。 巫城话未尽兴,道:“耷耳犬,最咬人,有人以为你老实,却不知是一肚子的鬼。上年,你给松青青代话,让他在祭伏羲神当日来提亲,龙宝寨碍于众人齐聚,不好悔婚!你以为事后我不知!有些事,我做不出来,不等于我看不懂!看在水仙面上,不与你计较罢了!” 巫城一发不可收拾,不容木莽子反驳,继续道:“你装傻子,我甚至怀疑,你还装病!上次得相思病,也是给有人下的套!兵法上叫欲擒故纵。你实为阴毒之极!” 木莽子冷笑道:“你还不算蠢到极点!” “不敢相提并论,我可做不到所谓大智若愚去骗人!” 瞫梦语看着二人斗嘴,暗暗发笑。 木莽子道:“你才像申公巫臣一样无耻,为了自己的目的,不惜破坏别人的好事!” 瞫梦语忍不住疑道:“什么巫城?” 木莽子道:“申公巫臣,楚国大夫。当年,楚庄王讨伐陈国,俘获了一个史上最有魅力的美人,叫夏姬。夏姬是郑穆公之女,蛾眉凤眼,杏眼桃腮,狐色狐媚,绝色中的绝色,嫁给陈国大夫夏御叔。 “楚庄王攻打陈国,夏御叔被杀。庄王想纳夏姬为妃,申公巫臣劝说楚庄王以号令诸侯为重,不要让天下人认为庄王是贪色才讨伐陈国。 “司马公子侧(注:子反)也想娶夏姬,申公巫臣连蒙带吓,使得子反也放弃了夏姬。 “楚庄王就把夏姬赐予勇士连尹襄老。襄老战死,申公巫臣教夏姬回到郑国迎受尸首,他却趁出使齐国的机会,到郑国与夏姬私奔了。 “原来,申公巫臣一再劝说别人不要娶夏姬,是他早在打夏姬的主意。巫臣(城),就不是个好东西!” 瞫梦语笑道:“还有这么传奇的故事?那申公,也算是个了不起的人物了。” 巫城道:“梦语,我劝你一句话:千万莫要上木莽子的当,谨防把你弄去卖了,你还以为他是个好人。” 第321章 两界洞 巫城像大哥哥一样提醒瞫梦语,瞫梦语却喝道:“巴国人的事,关恃强凌弱的楚国人屁事!” “哈哈哈,你挑拨得好!”木莽子忍不住笑道。 “果然穿的是一件衣衫。”巫城半叹半感慨道。 木莽子道:“你早该滚了,省得水仙睁起眼睛朝火坑里跳!” 巫城回敬道:“犬仗人势,把倒门方恨!出了天坑,看我如何收拾你!” 木莽子冷笑道:“等不到出天坑,我先弄死你!” 巫城回敬道:“你出了天坑,不装傻,也是傻儿一个!” 二人恶语相加,只差动起手来,瞫梦语对巫诚道:“总之,是你负水仙!枉她对你用心!” 巫城左手食指指天,怒怨道:“你不记得,我可却记得:外面还有我妹妹在洪都山上受罪!是谁害的?我不去救她,虎安宫会去救她!老虎要吃人,还须看狐狸脸色?我出不出天坑,并不需你二人首肯!” 瞫梦语道:“罢了,不想与你多说。你滚了也好,龙宝坑不需要祸害!” 巫城嘿嘿了两声,笑道:“这不更好?龙宝坑一次就少了三个祸害。这乱世中,好人才是最大的祸害!” 瞫梦语、木莽子一下子被逗得有点乐了,忍住笑。 木莽子知道他铁了心,根本不可能劝得回去,便转话道:“龙宝坑中人每次要出去,虽然都不成功,但老祖宗立有不改的规矩:必须到地心洞去向神灵发毒誓,保守龙宝坑的秘密。” 巫城道:“你们先走了,我随后便发了誓。不信,我念给你听:地心母神、鹰神、澹子、郑柏寨主,及各位天神地神坑神在上,我巫城,去寻龙宝坑接外界之路,若是寻到并出了龙宝坑,绝不泄露龙宝坑任何秘密。若有泄露,天打雷霹,万箭穿心,肉腐虫食!” 巫城虽然背诵得并不完全准确,大方向对了,木莽子无言再对,道:“狗记性还不错。” 巫诚得意笑道:“你二人在地心洞中,发了毒誓不说,还搂搂抱抱的,我自然听得明白!” 瞫梦语心想,好在当时木莽子没有其他动作,不然就在楚国人面前尴尬了,道:“你就像一条毒蛇,沟沟洞洞都跟踪得来。” 巫城冷笑道:“毒蛇再毒,没有女人毒,让一个本就不妥的男人,更加痴不痴,颠不颠的!” 瞫梦语忍不住偷偷笑。 木莽子心想,既然跟踪来了,这个楚国人,就如自己的影子,根本无法摆脱,郑重道:“若你违背誓言,我一定杀了你!” 巫城拱手施礼道:“一言为定!你放心,我照你们一样,真真心心发了毒誓。更何况,龙宝坑中有我父母,还有水仙等众人,我怎会有害龙宝坑之心!我自有道理!”. 木莽子道:“你的道理,就是不讲道理!这些说了无用,你先取个假名,万一真出去了,有人想起你是那个楚国刺客,麻烦就大了。” 巫城取得最后胜利,道:“我并没有说,要跟你们一起去虎安山。” “那你打算到哪里去?”瞫梦语问道。 “你们不喜欢我这个楚国人,可我自己不会忘了是楚国人!当然是出去之后,救出妹妹,同回楚国!” “父母在巴国,你要回楚国?”瞫梦语道。 这是一个问题,但对巫诚来说,不是一个大问题,道:“父母在龙宝坑里,有吃有喝,平平安安,比起在外面的乱世中,居无定所,饱一顿、饿在顿,还随时有性命之忧,强上百倍千倍,不是让我更放心回楚国吗?” 瞫梦语笑道:“也有理。不如,到时你将如烟姐姐送回龙宝坑里来,与巫夫子、巫夫人团聚。” “这倒是很好,可出了天坑,未必能回来,恐怕木莽子也找不到回来的路。”巫城道。 “哼,我既然能出去,还不能回来?”木莽子道。 “如此正好,请木莽子代劳,送我妹妹回龙宝坑,如何?看你今日懂事,从此以后,我正正经经称你一声兄。”边说,巫城真个对木莽子施了一个礼。 “我并不想呼你为弟!废话少说,丹涪水人最恨你们楚国人,更何况你是一个刺客,刺死过他们的第一号勇士,快快取个假名,不要到时,痛脚连累好脚。” 巫城笑道:“罢了,就依你,我取什么名呢?” 木莽子道:“你祖先是大巫山人,就叫巫山人。” 巫城道:“巫山人?一听就不像一个人名。” 木莽子讥道:“你配要个人名吗?” “还得仰仗水兄带路,罢了,我认。” 赶路要紧,转下坡顶,选一个避风之处,三人砍树割草搭棚,吃了干粮,找了水喝,将就一宿。这样的住宿条件,对他们来说,是意料之内的。 次日起来,又是晴天,吃饱干粮,继续上路。 木莽子时时把方位定下,可是,时间一长,感觉自己也有些越糊涂了,他没有说出口来,只在心中嘀咕。 一路之上,风光风景、动物植物,都是稀奇见闻,不一一细述。 走了两日,穿过了与龙宝坑大体相似的好几个天坑的子坑,在喀斯特世界自然遗产的核心区转了不知多少弯路、碰了多少鬼打墙,却总是找不到走出整个天坑最外面一层坚固壁垒的通道。 走着走着,前面总是万丈高的悬崖,望崖兴叹,初时的雄心慢慢化为灰心,瞫梦语、巫城已经看出木莽子遇到了难题,可是除了他,更没有办法,也装在心里,不说出来。 这一次,挡在前面的,仍是悬崖,屡败屡寻的木莽子怀疑自己已经把方位完全搞错了,道:“几次到了尽头,均没有找到出口,若是再没有出路,恐怕做鬼,也只得做龙宝坑的鬼了。” 巫城道:“你上次出龙宝坑,是通过干龙洞,我想,要找到最终的出路,仍只能是一个洞子。” 瞫梦语道:“大粪还要狗屎来淋!” 木莽子看了看地形,道:“我们分头再找一次,巫城向左,我和梦语向右。” 分头出去,仔仔细细寻找,不放过每一个角落。 约半个时辰后,突然,木莽子、瞫梦语听到巫城大叫:“快过来!” 二人听喊,忙跑到左边,人还未到,巫城叫道:“果然吉人自有天相!” 二人心喜,急忙过去,巫城哈哈大笑道:“此乃天意!若是你二人先发现这洞,或许趁机放我筏子了。” 木莽子、瞫梦语走近,见悬岩底处,树丛深草。一处深草已被拨开,果然有一个洞口,洞口上方刻有三个大字,洞口左边,还有两行字。 巫城道:“莽子兄,快认一认,上面写的什么?” 木莽子看了看,道:“上面写的是‘两界洞’,洞口左边的两立行中粗字是:‘洞天即福地,极处是绝境。’我料,这仍是澹子所为,果然他在数十年里,走遍了天坑。” 瞫梦语道:“这听起来,似乎也是不通外面的。” 巫城不服道:“那你去找一个通的!” 洞口右边数十步,有一股清泉流出,但流出数丈,又没入地下了。此前,听见水声,他们查看过有不有洞,见过那泉眼,没想到几十步外,还有这个洞口。 木莽子对巫城道:“这洞口,倒是比前几次发现的都要宽大。这里找过了,但并没有发现可以进人的洞口,你是怎么发现的?” 第322章 血腥诱饵 巫城得意道:“此乃天意!我正在寻找,见两只鹿儿在前面打闹,好几日没闻过鲜肉味儿了,悄然靠近,想去逮一只来吃。还未及下手,它们发现有人,便向这处树草丛中跑。 “我急忙投了一剑,不知中没有中,追来一看,鹿儿到了悬崖底处,就像会耍巫术一样,突然消失了。 “我拨开草丛一看,原来它是钻进洞子里去了。哈哈哈,要不是我,你们找到海枯石烂,也找不到!” 木莽子讥笑道:“此言中理,好就好在,你的投掷术太拙了,要是投中了,鹿儿就不领路了。” “楚国长剑,是用来短兵相接的,可不是像阳萎的巴人剑,用来掷着玩的!”巫城当然不服,话说完了,才觉得有瞫梦语在场,不该说粗话。 有洞口,不一定就与外面相通;与外面相通,还不一定就能行人,比如流水灌满的洞、太狭窄的洞,经过数次失败,木莽子并不敢抱太大的希望,上前砍开树丛杂草,洞口完全露出,足有两人高,一人半宽。 瞫梦语道:“类似这样的洞,发现了好几处,凭什么就说是能够出去的洞?” 巫城道:“若莽子兄没有搞错,在这个方向上,目今见到的,只有这个洞口最大,能容下人。估计就是。” 瞫梦语道:“澹子说的是绝境,估计同半界洞一样。” 木莽子道:“天无绝人之路。我先进去探一探。” 木莽子进了洞子,走了二十余步,便伸手不见五指,喊了几声,嗡翁嗡叫,退了出来,道:“车到山前必有路,路到断时,只得进洞再说。不过,有些晚了,歇一晚再说。” 巫城道:“洞中不分白日黑夜,今日走走停停,梦语也走得不累,何须歇一晚,只需多备火把。” 木莽子道:“黑夜进洞,若有出口了,看不见外面的光线。” 巫城笑道:“你真是不如此前傻了也。红日落山还早,我和梦语准备火把之类,水兄,你去打点野物来吃。你们安起心准备的干粮,吃得要吐了。” 木莽子笑道:“你为何不去?是真怕我们趁机甩了你?” 巫城道:“枉我喊你一声兄,却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罢了,不说这些费力的话,把弓箭借我,我的在天浴池折断了,我去便是!” 巫城边说边取了木莽子的弓箭去了。 将近申时,巫城左手中提拎一只兔儿、右手中提一只大蟾蜍回来。 瞫梦语见他走近,笑道:“你梅嫦都不拜,匆匆忙忙跑去,难怪收获不丰。” 巫城道:“听你说过,虎安山的猎人要拜山神,但那是半夜三更,此时天色尚早,如何拜?且你们的山神,未必关照我这个外人。” 木莽子见那蟾蜍全身的疙瘩,想要吐,道:“我不吃悬吊吊的东西!” 巫城立即回应:“你才悬吊吊的!” 瞫梦语道:“我们也不吃这个。” “哼!仅有一只,你们不吃,正好!”巫城对自己的成绩也不满意。 木莽子从巫城手中接过兔耳,兔儿尚未断气,四脚乱踢,道:“去了多时,只有一只小兔?看来还是才射的。” “飞的跑的一个都没有,这只还算是它运气差,被我一箭射穿肚皮,带箭它跑不了。” 瞫梦语看了看可怜巴巴的小兔儿,对巫城道:“难怪水华说你不像猎人,倒像猎犬,满山的跑,活物早被你惊跑了。这只兔儿,也确是倒霉。” 木莽子笑道:“他这是驰骋畋猎,令人心发狂。” 木莽子话才说完,提起兔儿,一剑刺破肚皮,肠肠肚肚立即滚了出来,那兔腿儿还在轻轻蹬。 巫城看着瞫梦语不安的表情,习惯性歪了歪颈子,对她道,更是对木莽子道:“这人,也太残忍了!不先把兔儿杀死!” 木莽子装未听见,伸短剑在兔毛上拭鲜血,一副挑衅的表情。 巫城叫道:“哪有你这种做法!皮还没剥呢!” 巫城话未落地,木莽子用尽全身之力,将带血的兔儿,扔进了树林中,就像投出一件武器一样。 巫城终于忍不住了,怒道:“你干什么!要使闷气,也不是这般使法!” 瞫梦语也觉得木莽子有点过份,只管看木莽子,不好当外人的面责备。 木莽子也不与这二人多解释,扭头去那泉水处洗手洗剑。 巫城道:“罢了,还好手上还有一只。”提起蟾蜍两条腿儿,抖了抖,那蟾蜍死到临时头还挺配合,用力蹬了几下。 瞫梦语走到木莽子身边,见他正在洗剑上的血,道:“我取干粮来。” “我气都吃饱了。”木莽子抬起头,边说边表情俏了一下皮,眼神示意瞫梦语。 瞫梦语虽然没有明白他有何打算,但心有灵犀 ,估计他有什么动作,见他不直接说,也不问。 木莽子轻笑道:“你先休息一会儿,我先去把帐棚搭好。” 瞫梦语回到巫城身边,见他正在杀蟾蜍。 巫城见她过来了,道:“他水做的,不吃也饿不死,休管他!我去生火烤肉。” 木莽子搭好简易的帐蓬,又在边上点了一堆篝火。 说是帐蓬,不过是几根木桩,加上草顶,四周胡乱堆些木草,垫上干柴草。 忙完,木莽子一个人和身躺下,闭目养神。 走了一日,瞫梦语有一点饿了,吃了一点干粮,闻到烤蟾蜍的肉香,忍不住到巫城自己点的一堆火边。 巫城扯了一块烤蟾蜍的后腿肉给瞫梦语。 吃了几口,瞫梦语笑道:“想不到,还好吃呢。” “你应该去对那傻儿说!”巫城道。 除了皮、内脏的蟾蜍显然不够巫城塞牙缝,又向瞫梦语要了一些干粮来充数,感觉六七分饱。 时间还早,不想早睡,有巫城在场,瞫梦语不便去找木莽子单独说话,便坐在火堆旁的草地上,同巫城说闲话。 过了约半个时辰,天快黑了。突然,丛林中传来野兽的打斗声,木莽子翘将起来,叫道:“巫城,你看好梦语!我去打吃的!” 巫城正与瞫梦语说关于如烟的事,听了这话,突然醒悟,道:“我去!”不等木莽子过来,起身提弓挂剑跑去了。 木莽子叫道:“不要让野物发现你!”提醒他注意安全,尤其是面对成群的野物。 “大粪不要狗屎淋!”巫城将瞫梦语曾经给自己的话,转送给了木莽子。 过了一阵,巫城果然提了一条半大狼回来。 还有二十余步远,巫城喜道:“几只狼与野狗为抢那只野兔儿,打了起来,我偷偷射中了一条狼!等他们打远了,才找到提了回来。” 瞫梦语笑道:“原来,那死兔儿是诱饵。还好,我刚才吃得不多,不像有的人,生怕吃了这顿,没有下顿。” 巫城已到火堆边,道:“不妨,这一跑动,全抖空了。” 木莽子这才笑道:“怪只怪楚国人打猎不上心。野物鼻子最灵,最喜血腥味儿。” 巫城当下剥了狼皮,木莽子则与瞫梦语一起劳动,架起原始的烤架。 烤狼肉吃了个饱,余下的肉打包,三人爬进临时搭建的草棚,和衣躺下。 今晚,巫城守上半夜,木莽子守下半夜。 下半夜不能睡觉,木莽子抓紧时间,很快进入梦香。 木莽子在不知不觉中,到了大灵山(巫山)顶,见到一个神人。 第323章 误入鬼门关 接上章。 那神人对木莽子道:“你来得正好。” 木莽子道:“敢问是何大仙?” “吾乃巫咸。” 木莽子赶忙跪拜:“原来是巫咸天师!敢问天师,有何训示?” “当年我一念之差,留下一个祸根。” “敢问是什么祸根?” “也是你自己找的祸事。” “小子不明白天师的意思。” “能明白的,就不是祸事了。” “小子还是没有明白。” 巫咸天师笑道:“不明白最好。仁兽也是一样。” “仁兽是谁?” “好了。我得抽个空去见见土伯。” 木莽子还想再问,巫咸天师瞬间已经不在了。 木莽子叫道:“天师!天师!” 瞫梦语被惊醒,道:“你叫什么?” 巴人相信梦境的预兆,木莽子一梦醒来,不知这梦是好还是坏,不想让她担心,便道:“你在做梦吗?” 瞫梦语笑道:“或许是。” 天麻麻亮,三人就起来了。 巫城迫不及待吃了烤狼肉,点起火把,笑对刚去泉水处洗脸回来的瞫梦语道:“你二人果然密谋多时,松油枝不少。” 瞫梦语道:“你以为像你一样,屎胀了才挖坑。” 准备好,三人进了洞口,巫城开路,木莽子断后。 进了洞中,风光不需细看,也是只有神仙才能制造。 穿过两界洞,是一条峡谷,接着又是一个洞,然后又是一个峡谷,再又一个洞,总是这样的地形。 有时,两洞之间,仅仅相隔数十步,最近的只有数步。 一路之上的洞子里,风景优美,峡谷却是陡高,猿不能攀。沿途不要说人烟,活物也没见到几个。 这种多洞的地形,是当地地形的特征之一。木莽子、瞫梦语做梦也想不到,他们土生土长的地方,两千多年后,连比楚国人还远十万八千里的外国人也惊叹为奇迹,称为“喀斯特世界自然遗产。” 洞中难行,有时爬着前进,有时攀高,有时下坡,有时太狭窄了,还要开路。好在干粮充足,在途中可找干柴补充火把。 整整走了两日,瞫梦语累得皮耷嘴歪。 今日晚上,继续住在一个洞子里,仍然是两名武士分上下半夜值班。 次日上午,又到一个新的洞口,洞口上方有三个字符,是巴人一个部族的字符,木莽子猜了猜,没认出来,道:“惭愧,连澹子也未到过这个洞子了。” 眼前独路,不需思考,直接再次进洞。 只见这洞子里面的石头,比前面洞中见过的更加特别,洁白如梦,质纯似玉。 石头的形状,千姿百态,美不胜收,有鬼斧神工的鹅管石、妩媚动人的钟乳石、昂首待浦的石笋、精美绝伦的石柱、薄透如纸的石旗、迎风招展的石带、气势恢弘的石幕、凌空高悬的石幔、从天而泻的石瀑布、繁星灿烂的流石坝、不可思议的石毛发、千姿白态的卷曲石、还有洞壁溶蚀后形成的众多妙趣横生的鸟兽鱼虫,无与伦比的石盾和塔珊瑚花群。真个是: 白玉雕琢玲珑界,冰雪起舞桃花源! 三人见洞不怪,这次也极为惊异,瞫梦语惊喜道:“这个洞子,多美呀!” 有后人考证,说当时他们穿越的这个洞,疑是今重庆丰都县境内著名的雪玉洞。无更多证据,存疑。 雪玉洞风光,有当代北岩老道先生诗为证: 丰都龙河一景观,沙场点兵遗万年。 琼楼玉宇倚绝壁,宝殿金闺入深山。 步步登高留胜迹,双双下海阻狂澜。 北国风光似鹅管,荷塘月色弹柳弦。 前途似锦珊瑚群,岁月如诗翡翠班。 天上人间尽冰洁,眼里红尘俱雪寒。 群英荟萃全剔透,百花竟冷皆空现。 石旗之王如蝉翼,巧夺精工乃神仙。 约两个时辰,出了洞口,外面仍是一个峡谷,底下有水流的声音从几处洞口传出来,估计下面是一条暗河,两面山峰已不如天坑中高不见顶,瞫梦语双手高举,狂喜道:“终于出天坑了!” 木莽子道:“还未必呢。” 巫城在前面开路,道:“又想起鸣金收兵。” 沿谷出去,无有人烟,寒风袭来,三人不禁打起冷颤。越向前走,感觉越是寒气逼人,阴森恐怖。 巫城道:“这里风景,怪异得很。” 前方,有一道大牌方,牌方上塑有牛鬼蛇神之类。 三人上去,却见牌方上面几个大字,木莽子边想边念道:“鬼国地宫后门道”。 瞫梦语疑道:“曾听说过,很久以前有个鬼方国,难道就在这里?没听说他们有个地宫。” 见无人,又无他路可走,三人壮起胆儿顺道向里走,无人拦阻。 走不多远,嗅觉最灵的木莽子先闻到一种很奇特的香味儿。 突然,一声口哨,冲出来几个不知是人还是鬼来的活物,要拿三个客人。 三客人想要挣扎,不知什么原因,有心无力。 木莽子心中醒悟道:“那香味儿,原来是迷魂药!”感觉自己的头脑还比较清醒,但身上无力。 巫城问道:“这是什么鬼地方?横不说竖不说就捆人!” 一个怪怪的声音道:“你不识字吗?这是鬼国地宫!就是你说的鬼地方!” 巫城见他形貌怪异,心生恐惧,道:“看到你我才晓得,不认得字还有好处!” 又一个奇怪的声音道:“说明白点,你们已经进了鬼国的鬼门关!到了此处,就只能做鬼了。哈哈哈!” 三人魂飞魄散。 小鬼将三个有一点迷糊的客人拿入一座小殿内,有头领在此,也是形状怪哉。 小鬼头儿打个呵欠道:“天快亮了,我等做事,这三个不懂事的,晚上再审。” 木莽子心想,这帮小鬼,难道是夜猫子,晚上做事,白日睡觉,把白日喊做晚上,晚上喊做白日? 三个客人被送入一间牢里,解了身上的绑绳。里面尚有几张塌,初看是木碳所制,细看却是上的黑漆。 迷魂药的药性一解,灯火之下,先是巫城极力埋怨木莽子带错了路,后又叹气不歇;木莽子自知有错,后悔不迭。 瞫梦语哭道:“我一心要出龙宝坑,才害你二人送命!” 悔了多时,身心乏了。巫城道:“富贵在天!生死有命!管他母的,先养会儿神了再说。”上塌睡去,一会儿便“呼呼”起来。 木莽子、瞫梦语,却哪里睡得着,坐在同一张榻上,手拉手,相视无言。 第324章 生离死别 过了多时,瞫梦语流泪道:“天黑,就是阳数尽了,你我就要做鬼了。虽然同在阴间,或是地点不同,永难有再见之时。我们相识相知一场,就此永别,我把香囊与你的鹰神项牌调换,作个纪念,这是我唯一从未离过身的佩饰,看到它,就会想起我。” 木莽子道:“不用看到它,我一样会随时想起你。”边说边先解下鹰神颈饰,道:“戴上我的鹰神项牌,你永远不会老。” 瞫梦语破涕笑道:“我可不想活一百三十岁,只需活到你死的那一日就足了。” “你是永远不老的仙女。”木莽子似乎没有意识快要死了,准确说在他的认知看来,要变成鬼了。 瞫梦语道:“不老不等于不死,死了也便不老了,看来就是今日,我知足了。” 木莽子给瞫梦语先戴上了自己的颈饰,看了看瞫梦语手中的香囊,道:“早注意到,这个与你上次的,又不相同。” 瞫梦语道:“想到要出龙宝坑,怕弄脏了香囊,没有换的,就又学做了一个脱毛獭皮套子套在外面。”边说边将香囊挂在水澹脖子上,尚余体温。 木莽子再也忍不住生离死别之痛,流泪道:“此情此意,日月消失,也不会忘!我不怕死,怕的是不能与你在一起做鬼。我送你三个字。” 伸过头去,对瞫梦语轻轻说了三个字。 瞫梦语点了点头,道:“你也记住在黑龙谷说的话,在地心洞起的誓!” 木莽子使劲点了点头。 二人手拉住手不放,细诉衷肠,真个难舍难离。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这二人正在说话,只听门锁响,有鬼长腔长调喊道:“提人!” 瞫梦语叹道:“当初在龙水峡,龙佑说过:跨过龙骨石 ,最多活三年。果然应验,是命,是乌鬼之意,不可与命争!庆幸能与你相识,才死得心甘!” 木莽子一眼不眨看着瞫梦语的眼晴,生怕一眨眼就要消失,瞫梦语明白他满腹的难舍,她又何尝不是?强颜笑道:“一别之后,或许再难见面,难道黑龙谷之约尚为不足?” 木莽子顿悟,道:“竹溪南岸,黑龙谷中,千年唯此一约,夫复何求!寻遍鬼穴冥窟,踏穿阴朝地府,我也要来寻你!” 瞫梦语也点点头,道:“人找人,找死人,不知鬼找鬼,又好不好找。就算是刀尖火头,下了冥府,我在原地丝丝不动,就等你寻来!你听到喊叫:振振君子,归哉归哉!便是我在叫你,快些寻来。” 说完,瞫梦语拉过木莽子,抱住他的头,咬断一咎头发尖,吞入腹中,道:“权且以发代心!你还记得否:当初你削我的头发,说以发代头,我向法力无边的鹰神发过毒誓:断发之仇,非报不可!” 木莽子紧紧抱住她,淡淡的四四花香味把他包围,道:“你全身都有一种淡淡的香味。花香已经深入你的血肉,也深入了我的心,永远不会再褪。” 过一会儿,木莽子道:“你的鹰神在看吗?” “是我们的鹰神。鹰神在飞。” 木莽子取出手来,紧紧握住瞫梦语的双手,道:“我二人就像同上战场的武士,执子之手,与子偕死!” 在女儿香的笼罩之中,木莽子希望这一刻成为永恒。 那鬼又长叫一声,巫城惊醒,骂道:“到你鬼圈来了,还怕跑得脱!让我睡醒了来!” 外面冷笑道:“你安心想醒不来,就各自睡。” 巫城听这话,一个鲤鱼打挺:“死还是要睁起眼睛死!” 三客人刚出牢来,听到有人在偷笑,巫城怒道:“鬼也会笑?” 这时,一个鬼脱去头套,露出人头来。接着,其他的鬼,也脱了头上的装饰。 三个客人这才明白,昨夜一晚惊魂,却是虚惊一场,原来这些鬼,均是人化装的。 木莽子不好气道:“什么不好玩,要玩这个?” 一个头目道:“你错了,我们不是玩,我们扮的是祖先,就像大酉宫里的茅谷斯歌舞。” 巴人各个部族,有自己特色的歌舞,他这话,木莽子、瞫梦语差不多明白了,楚国人巫城并不完全懂,道:“母的,太逼真了!你们要搞,也不搞个好耍的,吓死个人。” 瞫梦语是巴人歌舞的专家,问道:“既是你们的歌舞,大约也属于竹枝歌舞一类,为何如此特别?且我们从来没有听说过。而且,还在地下表演。” “这是我们的秘密,但你三人既然已经闯破了这个秘密,告之无妨。平都城下,有一个地宫,但只有平都伯府中,才有通道进入地宫。当然,还有你们进来的那条道,我们称为不归道,最远至一个美丽的洞口为止,那洞里住有神,任何人不能进洞。敢问,你们从何处来?” 木莽子、瞫梦语此时才明白,他们已经到了巴国一个重要的城镇(别都)平都(今重庆丰都)城的地底下;也才明白,这里与虎安山天坑的直线距离并不遥远,且有多个暗洞相连。 木莽子感到庆幸的是,这里的人并不知道从那个洞可以进入虎安山的天坑,于是轻松笑道:“呵呵,我们正是从那神仙洞子里面出来的。” “这我可不信,被我们吓得半死的,不会是神。不用骗我,也曾有胆大的人,下峡谷,然后不知从那里钻出来,就到了我们的地宫。” “信不信由你。”木莽子心想,你不信更好,省得发现了进天坑的路。 那头儿接着解释:“再过数日,我们要在地宫里举行一个纪念先人、纪念故土的重要活动,因此这些日,在排演。你们来得正是时候,多呆几日,定有好看的。” 木莽子心想,闯破别人的秘密,并不一定是好事,道:“我们有急事,不敢多留。” 对巴人歌舞有特别兴趣的瞫梦语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道:“还要等几日,是有不妥,能否让我们随意看看你们的排演?” 那头儿道:“这个不妨。不过,现在能看到的,只是一小部分。” 巫城不耐烦道:“还看什么歌舞!此时肚儿饿了,能不能先弄点吃的来?” “沿直路一直看过去,就有好吃的东西。” “会不会又是鬼吃的?”巫城道。 “你去吃了便知。不过,我们各有事务,恕不奉陪。到了前面,吃了食物,再向前行几十步,见到有石台阶,沿石阶上去千余步,就是平都伯府中一间石头砌的房屋,那里肯定有人热烈欢迎。” 那人说到这里,便歇了口,有一句最重要的话,在他嘴边要出来不出来。 第325章 鬼方国后裔 那“鬼头儿”想对木莽子三人说“平都伯放不放你三人走,就不关我的事了”,但话到嘴边,没有说出口。 道了谢,辞别几个“鬼”,木莽子三人按那头儿指的方向,慢慢边走边看。 他们发现这个地宫居然四通八达,不敢乱逛,直接向前走,首先发现有一组骇人的雕塑。 多数是泥塑,还有的是根雕,有的是石雕,有是的陶质,还有直接用干尸制作的。 三人的毛根立即全都竖了起来。 这组雕塑所表现的主题,更是令人毛骨悚然 :有用刀割妇人舌头的,有用锯子锯人腰部的,有用火烧活人的,有将人放在铁树的刺中的,有将人绑在通红的铜柱上铬的,有用大剪刀将人整个剪破的,有将人放在牛马等动物的脚上踩的,有将人放在开水中烫的,还有将人放在碓窝中用杵(碓窝棒)舂的。 瞫梦语颤抖抖问木莽子:“这塑的,是什么意思?” 木莽子笑道:“你去问那个被割了舌头的女人吧。不过,我猜,有可能塑的是各种刑法。” 巫城照样走在最前面,回头对瞫梦语道:“你们巴人,真是太毒恶了,这种酷刑都能施!” 瞫梦语回敬道:“你们楚国人,难道没有酷刑?” 木莽子所料不差,这些雕塑的主题,正是犯人受刑的场面。雕塑中,施刑的人有怒目而视的,也有笑容满面的,还有面无表情的。受刑的人,则只有一种表情:极度痛苦。 走过这一组雕塑,前面,果然有一些人在排演什么节目。 表演的人们,仍然是化了装,多数像鬼一样,有的青面獠牙,有的黑得像木炭,有的又白得像雪一样,各式各样,让人生惧。 当然,也有美丽的少女;还有的没有来得及化装的人。 那些正在排演或者准备排演的人,从来没有见到过这三个人,但既然能在地宫里随意走动,还在边看边评说,有人猜测是平都伯从远方请来指导表演的高人。 所有的表演,观众都是强心剂,看到这三个观众,表演都更加卖力,装得比真的还真。 瞫梦语发现,他们的表演,与虎安山人表演的劳动场面、生活场面,有相近之处,但也有很多不同,更像是来自异域。 这让天生喜欢歌舞的瞫梦语更有了观察的兴趣。看了不多时,她发现,他们的表演更接近于虎安山大巫师瞫瑞和兄长瞫梦龙在做法事时表演的巫舞。 瞫梦语心中暗道:“难道这些人,都是巫师?” 瞫梦语的猜测,当然是错的,这些人大多数不是巫师,而是普通的人,他们表演的是本部族流传下来的传统的舞蹈。 原来,平都伯的这一支部族,不属于巴国境内分布最为普遍的濮人,而是属于古老的鬼方国的一支(也说有是原在甘肃南部天水的氐羌部落中称为鬼族的南迁至此。本书不是史书,亦非论文,恕不争论)。 鬼方,是我国古代的北方游牧群体,早在史前时期就生活在中国北方草原的印欧族群,即是尧舜以前居于北野的山戎、猃狁和熏粥统一后之旧部。 鬼方,周时称猃狁、严允,居匈奴北和康居北。 周初,武王灭商后曾将鬼方部落逐至泾、洛(今陕西泾河、洛河)以北,令其按时入贡。后因周军镇压东方管叔、蔡叔和武庚的叛乱,以及进攻东部的准夷等,而放松了对西北方的控制,鬼方部落乘机从岐周(今陕西岐山)以西和陇(今陕西千阳、陇县)之间,经常对西周西北边境侵扰,威胁周都镐京(今陕西西安西)。 为了消除边患,周康王命盂率领大军进攻鬼方。鬼方亦调兵迎战。 周康王二十五年(约公元前11世纪),王师打败鬼方,鬼方国灭。 正是这个时期,一支鬼方人不知从什么途径进入了长江上游地区,并在后来巴国的平都(今丰都)一带定居。 随着这支鬼方人逐步强大,与居住在枳一带的原著濮人(龙蛇巴人)发生冲突,多次发生战斗。顽强的鬼方人利用掌握的巴人同样信以为真的更高级的巫术等方式,在平都一带站稳了脚根。 后来,夷水(清江)的白虎巴人进入乌江下游,平都的鬼方人趁机投靠白虎巴人,为白虎巴人征服枳地的龙蛇巴人立下汗马功劳。 远道而来的鬼方人也就完全占据了平都。 后来,在江洲(重庆)建立国都的巴国君主封当时平都的鬼方人首领为伯爵,与虎安山瞫氏同一个等次。 随着时间的推移,这支鬼方人已经被巴人同化,成了地道的巴人,但他们仍保留了一些独特的部族传统。 不知何时,这支鬼方人无意中发现了平都城地底下的数个天然深坑,经过多年的人工开凿,打通了深坑之间的联系,形成一个地宫。 最先,他们将鬼方人的先人、神像等塑在地宫里,作为纪念,也作为祭祀的场所;后来,一代一代的鬼方人在地宫里安置了更多的雕塑,形成了比较完整的鬼方民族历史、人文、风俗纪念馆。 由于先人的像和神像,在鬼方人看来是神圣的,甚至是比真实存在还要真实的,因此,他们的地宫,除了宗族的人,是不能进入地宫的。其他的部族,更是根本不知道平都城地底之下,有一个藏鬼(先人)的地宫。 每一年,在鬼方国被最终灭国和**的那一场战斗的日子,平都的鬼方后裔要在地宫里举行一次重要仪式,纪念消失的故国。在纪念活动上,他们最伟大的首领(土伯)会“复活。”与他同时“复活”的,当然还有土伯时代的人和物。 由于是纪念故国灭国的活动,为避免被其他巴人,特别是巴国公室误会为他们想复国,有叛乱的想法,因之,他们的活动均在地宫里秘密举行,外人不得而知——或许,在现代人看来,他们这种做法是相当愚蠢的,与其如此,不如大大方方进行,反而可减少怀疑。可是,巴人不一定这样看,在封闭和迷信的巴人看来,差异很大的崇拜(信仰)之间,是相互排斥的,甚至敌对的,并不惜为之而战斗。 闲话之间,木莽子三人已经看过了几场表演,走到了放有食物的地方,正在不请自吃,突然,听到前面不远处通向地面的石阶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女人、孩子的哀哭声。 这声音一传来,地宫里所人都大吃一惊。 鬼方后人们立即停止了排练,急跑过来看发生了什么紧急情况。 这时,从石阶上下来数十个慌慌张张、身挂行囊的男男女女,其中以女人、孩子为多。 木莽子三人,看见突然一下子变得混乱起来,也心中吃惊,过来一听,才知平都发生了一件天大的事情,下来的这些人,都是平都伯府中的人,他们是到宫里来躲祸,通过地下通道逃命的。 正在欣赏异域舞蹈的木莽子三人,突然遇到这样的事情,只得认倒霉,最想搞清楚的是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能不能顺利离开地宫。可是,没有人有心情给他们做清楚的解释,或者说解释不清楚。 木莽子、瞫梦语、巫城正在继续找明白人打听情况,又从石阶上下来一个女人,年约三旬,衣着华丽,颇有姿色,风韵不凡。她身后,有几名武士跟随。 听到有一个老妇人喊她“鱼儿夫人”,瞫梦语立即明白这个女人,不是一般的人,而是平都伯出了名的宠妾。 瞫梦语曾经听说过她的故事,但从来没有见过面,更不知道这个“鱼儿夫人”正是虎安宫虎贲驰无畏(楚畏)以前的秘密情人,也是驰无畏最怀念的一个女人。 瞫梦语对木莽子说了一句话,挤过去,问“鱼儿夫人”发生了何事。 “鱼儿夫人”见瞫梦语虽然打扮平常,却掩盖不了美如仙子的容颜和风流的态度,且不认识,吃了一惊,道:“你是何人?” 瞫梦语急切道:“先不管我是何人,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还能不能出得去?” 第326章 巫公大德 瞫梦语再次追问,鱼儿夫人道:“当然出得去。” 瞫梦语喜道:“出得去就好。” “不过,出去就得死。” “为什么?”瞫梦语更加焦急道。 此时此刻,瞫梦语、木莽子、巫城根本想不到,自己的头顶上—-平都伯府中,剑拔弩张,气氛高度紧张。 约一个时辰前,江州虎贲军一千伍百余人,在副统领、名将巴橹率领下,说是奉命到朐忍(今万州、云阳)镇压奴隶造反,路过平都,要求平都伯劳军,遂下战舟,开进平都城。 不料,虎贲军进城,不是要吃喝,而是要命,突然发动,凭借让所有巴国子部族均望而生畏的战斗力,轻轻松松缴了毫无准备的地方武装的械,把他们集中在一处;随即留一半虎贲军和奉命赶来的以为真到朐忍的枳都武士一千余,共同守城,把得铁桶一般;另一半虎贲军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包围了平都伯府。 平都城中,吓得鸡犬不敢出门。 平都伯闻报,大惊失色,急上府城,质问巴橹是什么意思。 巴橹回答“奉君上之令,特来捉拿反贼!” “谁是反贼?”平都伯一看来头,知大事不好,明知故问。 “地宫之中,蓄鬼兵、称大王的阴谋,还能有谁?” 平都伯一听这话,知道是有人向江洲告了密,并将本部族在地宫里纪念故国活动时,自己装扮成鬼方国大王的戏歪曲成了在地宫称王。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此时跳进大江也洗不清了。 他同时还明白,巴橹说是奉君上之令,不如说是奉四公子巴东安之令。 平都伯更明白,这并不是偶然事件,而是有历史和现实的双重原因。 自己所属这一支来自遥远异域的部族,虽然因多有功劳,被巴国封为伯爵位,名份上很让人羡慕,但实际上从来没有得到过巴国高层的完全信任,有过不止一次信任危机,这是历史原因。 现实原因是平都伯与四公子巴东安早有矛盾,积怨还非浅,尤其是在世子巴南安因战伤死了之后,几位公子争夺宝座,平都伯言语不慎,曾明确表态过支持六公子巴平安,或者八公子巴远安,就是不看好巴东安,而且暗中联络江洲的官员,做了不少手脚,更加成为巴东安的眼中之钉,平都早在巴东安眼线重点监视之下。 常言又道:种豆得豆,种瓜得瓜。 平都伯的统治较为残暴,受到伤害的人就多,其部族内矛盾突出,几年前曾发生过奴隶叛乱。在当时处置奴隶叛乱中,平都伯信任的一个族人、武士头目,同情造反的奴隶,下手软,致使多名奴隶武士逃脱。 事后,那武士头目被平都伯锯了两条小腿,从此只能在地上像狗一样爬行,受尽羞辱和折磨,因此怀恨在心,常思报复。 巴东安的线人看到这种情况,于是收买他为眼线,悄悄收集平都伯“不轨”和对江洲尤其是对巴东安不利的证据,秘密报告到江州。 这一次,那缺腿的武士再一次被告知,因为他是废人,同以往年度一样,仍不能参加在地宫里面举行的纪念先人的活动,这武士再次受到羞辱,怒火中烧,纯粹将本部族的秘密也添油加醋一并报告给了四公子巴东安。 巴东安早就看平都伯不顺眼,并且将这种不快扩散到了整个鬼方部族,可是,要除掉一个伯爵位的大部族首领,不是那么简单的事,缺腿武士的报告,让巴东安借势一歪,顺手推舟,抓住机会让其他人向巴国主谗言。巴国主被蒙在鼓里,下令捉拿平都伯。 只要国君点了头,具体怎么做,就是差不多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巴东安恣意而为了。 此时,平都伯明白,自己的部族出了内奸,平都发生的事情,甚至是秘密的事情,已经被巴东安掌握得一清二楚。他是借口自己谋反,灭了异己。 平都伯汗流如注,但相当清醒,明白一旦被安上谋反的罪名,就不仅是自己活到了尽头,而是全家人,甚至整个部族都要受到牵连,于是迅速作出决定:他继续与巴橹周旋,以争取时间,让女人和孩子们先从地宫里的暗道逃命,随后寻机逃走。 地宫里。 鱼儿夫人当然也不会知道这么多内情,只知道国君下令捉拿反贼,平都伯命令立即逃跑,否则只有死路一条。 瞫梦语听了,惊得目瞪口呆,暗暗叫苦:“好不容易出了天坑,又碰到这种倒霉事!” 瞫梦语的汗水一下子滚了出来, 急转来对木莽子和巫诚说了情况,两人迅速判断:江舟虎贲军进入平都伯府,不分青红皂白,鸡犬不留,要想活命,只能先随平都伯府的人一起,逃出地宫,再作打算。 三人正计议,听到有人来宣布:虎贲军已经开始强攻府氐,很快将破,所有人开始逃亡。 不错,江州虎贲军首领巴橹很快发现平都伯是在拖延时间,担心他从地宫里跑了,无法回江洲交待,于是下令强攻。 两百余平都伯府的侍卫,根本不是江洲虎贲的下饭菜,不多时便被攻破。 行动之前,巴橹已经下令:按四公子口令,进了平都伯府后,不要一个活人。 因此,平都伯及其两子等多人,来不及逃跑,皆死于剑下。 虎贲们很找到地宫入口,进入地宫,准备大开杀戒。 可是,当虎贲们进入地宫,却不见一个人影。 巴橹令搜索出口,一路追杀,直至追到巴国境为止;必要时,出境,也要斩草出根。 次日,巴橹正在平都伯府中等待消息,同时在犹豫,要不要按四公子巴东安授意,为防止鬼方人狗急跳墙,事后报复,一不做,二不休,将整个鬼方部族分割,强行迁移到各地,必要时,甚至可以屠城,有人报大巫公巴天意到。 巴橹急出来迎接。 巴天意约住随从,边进大厅,边道:“我昨日才听君上说起平都伯谋反的事,大吃一惊,于是请君上准许,急忙乘快舟赶来。” “平都伯已死。” “事已至此,他不得不死。我来,不是为了他。” “那是为了谁?” 巴天意转身指了一下平都城。 “大巫公果然有洞察万事之能,晓得可能屠城。”巴橹惊道。 “不是先见之明,而是意料之内。江州有一些人,心胸狭隘,心狠手辣,还抱着让鬼方人灭种或者瓦解的愚蠢想法。既然定的是谋反,我料,一定会有人下这道命令。” “末将出发前,确实受有口令。我该怎么办?”巴橹明白,大巫公这话,是直指四公子巴东安,不安道。 “君上准许我到平都来,你说该怎么办?” 巴橹顿时明白。 “巴东安一时糊涂,难道你也糊涂!一旦屠城,天下震动,民心尽失,君上的名声难听不说,巴东安的世子之位,也就丢了!就算不屠城,将鬼方部族分散瓦解,多少人要背井离乡,多少人要沦为其他部族的鱼肉,你想过没有!我料,此时,巴东安应是正在后悔下达了这道愚蠢之极的命令。” 巴橹暗暗庆幸,如果不是刚才自己的犹豫,就铸成大错了,道:“明白了,接下来怎么办?” “我自有主意。” 巴天意令召集平都城中的百姓代表,他亲自训话,大意是说平都伯意图谋反,幸得有人密报江洲,虎贲从天而降,斩杀了平都伯及其帮凶,事态已然平息,除平都伯家人,不论是否知道或者准备参与谋反,一概宽大,若再生异心,神鬼不饶,灭氏灭种。 然后,巴天意主持,在鬼方部族中选一个德高望重的长者和几个帮手,暂理平都伯的事务。 大巫公巴天意在巴国所有部族中,不论属于什么种族,都是神一般的存在,他的话一出口,平都城顿时恢复平静,除了平都伯府中的一片狼籍。 人们交口称颂大巫公巴天意之大德。 大事初定,虎贲首领巴橹下令将平都城地宫焚毁,避免里面的鬼方神灵出来捣乱,巴天意笑道:“你急什么急,不妨让我下去看看,鬼方国人到底搞了些什么东西。” 进入地宫,以一个巫师的眼光,转看了一圈,巴天意惊呆了,对巴橹叹道:“人人都说我是巴国第一大觋师,依我看,他才是!” 这话出自巴天意自己口中,巴橹惊道:“大巫公,你说的是谁?” 第327章 摸骨相命 巴橹不解道:“巫公是说平都伯吗?” “非也,他要是有这个德行,不至于有今日之祸。我说的是,他!”巴天意指着一樽鬼方国先人的塑像道。 巴橹似乎明白,又似乎不明白,点了点头。 出了地宫,巴天意令将平都伯等人的尸体,用泥塑裹身,施了法术,立于地宫里。 数日后,巴橹见形势稳定,留枳都的武士暂时守城,自率虎贲回江洲,继续等待追杀平都伯家人的消息。 从此以后,巴国大觋师巴天意及其徒子徒孙经常到平都城来,研究鬼方地宫和鬼方的巫术,甚至一住数月。 渐渐地,平都成了巴国地区的宗教(鬼道)中心,一些重大的活动在这里举行。 后来,随道教的兴起(甚至包括佛教的传入),有鬼文化丰厚底蕴的巴国重镇平都,被一代一代的高人们,发展和渲染成了“阴曹地府”的所在地,有“丰都鬼城”之称。 如今,丰都已经成了鬼文化的代名词,甚至有称“世界鬼都”, 传说人死了,都要去那里报到。因此重庆地区,说什么人死了,爱说“去丰都报到去了。” 丰都名山、双桂山、鬼国神宫、阴司街,是国内最大的鬼神文化人文景观。 游客到了丰都,奈河桥、鬼门关、十八层地狱、哼哈祠、报恩殿、望乡台等,每一个景点都演绎着“惩恶扬善”这一鬼城民俗文化真谛。 丰都,还是文化名城,有苏轼、陆游、范成大等历代名人在名山上的碑刻题咏。 闲话少说,书归正传。 暂且不说木莽子、瞫梦语、巫城三个或许应了“天将降大任于斯人”的倒霉蛋,被巴国虎贲追到了何处,性命如何,回头看一看天坑中龙宝寨里的情形。 木莽子三人不辞而别,几日后不回,有人以为又是失了踪,众人心急如焚,寨主水融令人去蚩坪、旺龙湾等到处找人。 水融把出去寻人的事安排好了,这才想起仔细查看三人房间,发现剑、弓、箭等物都不在。 在木莽子房中,发现一封写在葛布上的书信,急让巫贞看。 巫贞看过,道:“不用找人了。信是木莽子、梦语留下的,巫城定了也是同去了。 “他三人寻路去了,说是若寻到了路,就要出天坑。” 众人大惊,木莽子的母亲当场哭了起来:“怎么就留不住他?” 水仙又痛又恨道:“口是心非!”转身回房,暗暗垂泪。 巫夫人道:“梦语多次说要回草原,巫城多次说要出去把他妹妹救出来,正是同路同心。两个砍脑壳的小子,说都不说一声!” 巫贞道:“目今看来,木莽子前些日子里,刻苦研习八卦,正是为找到出天坑的路。他还不止一次向我问起庸国、楚国,我当时并未多想。我料三人计算多时,只是瞒了我们。” 木莽子母亲流泪道:“他先前失踪几年,好不容易回来。这次又不声不响跑了,我到底欠了他什么?这一次,不知又是几年才能回来?怪不得那日他和梦语打早出门时,神情怪怪的。” 见女人们都在哭,水华笑道:“大母,你不用担心,水澹(注:木莽子)上次出去回来,多出一个女人,这次出去,说不定再转来时,给你多出好几个孙呢。” 水母破涕笑道:“什么时候了,亏你还说得出来笑话。” 水融对女人道:“你也不用哭了。龙宝坑,你听说过有谁能出去?要是他们能找到出路,也不是坏事,只怕没有门。要不多久,他三人就会乖乖回到龙宝寨,到时拿他是问!” 水云女人道:“他三人走了,一时也找不到,我还怕水仙承受不起。” 这一提醒,木莽子母亲道:“光顾到那三个逃犯,你不说,我还忘了。” 几个女人急忙去劝解水仙,不在话下。 花开两朵,各表一支。 趁一时不知道木莽子三人的下落,补叙虎安山上的事。 相美、相厚屡劝虎山大部族中卿相善弑虎安伯父子,以绝后患,相善虑及瞫氏数代根基,再加江洲、枳都也有不小压力,他最明白,虽然在巴国上卿相尚等人的操作下,江州派出军队来处置的可能性不大,但这并不表明国君对自己的行为没有看法,而应是恰恰相反,因此越发不敢轻举妄动。 他想过以性格软弱的虎安山大巫师瞫瑞代替瞫玉等数套方案,总难下定决心,常为如何长期解决虎安宫问题夜不成寐。 相善有可能是巴人中思考过度的人,他这种过度的思考,甚至在一定程度上说不符合巴人的行事习惯,让支持他的一些人看来是拖泥带水,好谋而无断。 可是,相善有自己的主张,他认为稳定是当前压倒一切的头等大事。 因此,数月以来,他不辞劳累,努力维系,再加风调雨顺,倒也境内平静。 自从软禁了虎安宫,相善常常怕人行刺,于是在相氏中选出武功最高的四名武士为贴身侍卫,名为相熊、相豹、相沆、相操。 这四人,皆力可举鼎,原来是虎安宫虎贲。四人对相善忠心耿耿,形影不离,人人见而远避,暗中称“相门四犬”。 若仅以武功论,相氏部族中,以相胤第一、相真第二、相熊第三,相美、相豹、相操、相沆旗鼓相当。可见,这四人武功非常。 “四犬”之中,数相熊武功第一,但此人素来爱吃醋生疑,其妻十分貌美而不拘小节,因此常疑她有不忠,甚而是一块心病,相善曾为此调和过他夫妻的矛盾。 上年冬,相熊妻生一子,满月之日,一个以摸骨法相命(摸双手的骨头来算命)的巫师到了峡门口相氏,为人摸命,十拿九稳,传为奇人。 相熊正好回家为子办满月酒,也请那巫师为子摸命。 那巫师摸过婴儿手骨,道:“此子有十足的虎豹之姿,前程不可限量。” 相熊大喜。 相命师接着又道:“从骨相看,其父母必皆为寅月生人,且为其母头胎,方才会有如此上好命数。” 相熊听了,不仅不喜,反而心中吃了一惊,暗想:“妻确是寅月生人,也是第一次有孕,而我自己却是戌月生人。” 相熊疑妻与人私通有子,突然想到同伴相沆正是寅月生人,且其妻每见相沆,兄弟长兄弟短殷勤相问,十分热情。 当晚,相熊借酒浇愁,大醉,其妻劝他少喝酒,他大怒道:“你与人野合有子,把我的脸丢尽了,还有脸来劝我!趁早母子去投丹涪水!” 说完,相熊一记耳光,打得其妻当场脱落牙齿三颗,满口来血。 相熊则完全醉了,爬在地上醒不来。 其妻受了莫大羞辱,下半夜,果然含恨投了丹涪水。 次日酒醒,相熊后悔莫及,将子托付族人,也跳江随妻而去。 这一下,传言四起,多有人传相熊夫妻跳江,皆因相沆与相熊之妻勾达成奸,生了儿子。 相沆是个义士,在虎安山上,经不住人们说长道短、指指点点的羞辱,又被同样信以为真、不听辩解的相善严厉教训一顿,郁闷之极回到房中,长叹道:“兄长夫妻两条人命,与死于我手又有何异,我就是跳进丹涪水也洗不清了!不如随他们去作解释!”拔剑自刎而死。 短短几日,相氏又死一个有名武士,震惊全境。 原来,这并非偶然事故,而是一条毒计。 虎安宫下卿、行人若春沛见相善势大,刻意迎合,多方维护他,深得相善欢喜。 相善为收人望,又喜欢若春沛是个能人,能办事,多加重用,境内人骂若春沛“软骨头”、“有奶便认娘”,认定其为一大奸人。 阳奉阴违的若春沛暗中却在想法对付相善,听心腹报说相善贴身侍卫之一的相熊疑妻不忠及其妻快要生子,想到有隙可用,心生一计,找来自己部族的一名巫师,让他装成瞎子去相氏,寻机为相熊儿子摸骨算命,利用相熊多疑的缺点,借机挑拨。 相熊夫妻跳江后,那算命巫师又四处传播谣言,人人信以为真;若春沛也在虎安山上,暗中使人火上浇油,搞得人们看相沆的眼色,就像看奸夫一样;人死无对证,包括虎安山中卿相善也怀疑真有此事,致相沆也自杀。 对若春沛其人,虎安宫文史官虢昌几年前就曾有过一个评价。 第328章 打虎亲兄弟 几年前,虎安宫文史官虢昌曾对其子虢翰说过:“别看若春沛其貌不扬,整个虎安山上,没有比他更能拿大主意的人。此人一旦定下来要做什么,什么歹毒的主意都能想得出来,且做得出来。此人若为善,必为虎安山第一善人,若为恶,也必为虎安山第一恶人。”今果应验。 虎安山行人若春沛对大部族的实际掌权者相善,阳奉阴违,暗做准备。 著名武士竹午,乃涪口竹氏部族人氏,为竹氏第一武士。相美为拉拢竹氏武士,兼竹午与他并肩战斗过,此时将竹午选来担任守卫虎安宫的小头目之一。 因竹午的生日,兄弟们合伙搞了酒来祝贺,多喝了酒,轻于防务,被相美深夜巡视查个现形,令将几人毒打一顿。几人怀恨。 若春沛看出竹午是一个有意思的正人,得知被毒打,暗中拉拢他。 又探听到山师小头目苌仁智对虎安宫抱同情之心,若春沛也暗中拉拢。 若春沛料原虎安伯随身侍卫、著名武士瞫丁的伤病本来已愈,他不出瞫氏老寨一步,乃是借病避祸,想法与他暗中联络。 此前,瞫氏老寨的武士几次欲武力劫虎安宫,救出瞫玉父子,皆被瞫丁等冷静的几个人竭力劝住,才未出现大的动静,也便没有大的损失和灭顶之祸。 这一日晚,若春沛从粮草总管苴怀府中酒足饭饱,回到家中,衣衫不换,随意坐下,短叹长嘘,问其弟道: “培花哪里去了?你嫂子呢?”培花,若春沛孙女、若孝之女。 其弟名为若春厚,绰号“歪嘴”。 原来,若春沛到虎安山草原任行人之后,瞫伯赐房一栋、侍女、侍从各数人,其妻同来,次子若孝夫妻也同来照料。 若春厚因在战场上多处受伤,手脚都有残疾,下额骨、嘴唇被伤,因此人称“歪嘴”。因他残疾,若春沛到虎安山就任,将他带在了身边,以便照顾,他也在府中打些小杂。本来,若春沛为他说了一房媳妇儿,成婚不到一年,跟人跑了,因此无子无女,老光棍一个。 春沛长子名忠,在若氏老家中农耕和管理家务;其次子名孝,字永锡,字是央虎安宫文官虢昌所取,大约是取自《诗》大雅《既醉》:“孝子不匮,永锡尔类”。 若孝与水巴山句氏部族首领句思祖之弟句思亲之女成婚,生有一女,年方六岁,小名培花。 后来,若孝到三河口舟师营中做事,教育其女的任务就完全落在了若春沛的身上。 又正好,此时若春沛的妾刚怀有身孕,若春沛更加喜欢小孩子,孙女培花成了他最好的心病之药。 若春厚见兄长相问,道:“正要给兄长说呢。一打早,相府来人请嫂子去给相夫人赶做寿衣。” “看来,相夫人病又重了。培花也没有回来?” “肯定又是同月红一起玩,不想回来了。” 若培花比已故的丹涪水第一勇士相胤的女儿月红稍小,二小孩儿最要好,常一起玩耍。相月红本来在虎安宫中与虎安伯夫人巴永秋同住,因相善夫人最近病重,常接出来哄相夫人开心。 若春沛“哦”了一声,若有所思。 若春厚见其兄近来心境不佳,每晚回家见了孙女培花,方才真正舒展些眉角,今晚培花不在家,便先送上茶水来,安慰道:“兄长近来,一回到家中,就像变了个人似的,总是唉声叹气,是有心事?” 若春沛见他相问,又是自家亲兄弟,便道:“实不相瞒,虎安宫出事之前,我暗中使人到枳都等处查访相善与郑重被害一事的关联,并搜集他与郁水盐卿巴富之间有不有勾当。还有人怀疑苴怀有贪虎安宫中财物的举动,不知与相善有不有关。” 若春厚紧张道:“兄长,难道你曾想搬倒相善,取而代之?” 若春沛坦然笑道:“说实话,我不是不想。可是,人贵有自知之明,所以,我不会去想。 “除非万不得已,没有人愿意与别人分享权力,历代以来,虎安宫并不常设中卿一职。就算设,全都出自瞫氏或郑氏,从未落到香炉石内五氏之外。”香户石内五氏,指白虎巴人的巴、相、瞫、郑、樊五个贵族。 “那,兄长当时是何打算?” “当时我想,梦龙公子与瞫鸢之间,天生的对手,若相善稍有歪心,虎安宫会有一场大灾难。与其如此,不如想法让相善不得不退避三舍。” “果然不出兄长所料。” “不然,在虎安宫事情发生之前,我并未找到瞫鸢与相善有勾结不轨的确凿证据。有些事,大约才查到一些眉目,想把证据做实,再才一举而毕功,不想梦龙暗中急燥行动,坏了大事。天意如此。” “我看相善对兄长越来越客气了,大事小事都让你去办。他对朴延沧,也不过如此。” “不然,相善对朴延沧,就如朴延沧对相善,都是亮肝亮肺的。而相善对我,我心知肚明,他也心知肚明,并不表示他对我越来越放心,而是一方面我虽然不是若氏寨主,但足以影响若氏,他需要得到最大程度的支持,包括并不强大的若氏;就是牟氏,他也没有过分的举动; “其二,我与各部族的首领都有交情,他希望我继续发挥作用; “其三,他需要示人以公正,而我、郑吉、荼天尺被继续重用,就有这个作用。” 若春厚点头,道:“上次果氏首领果乾风到草原来,相善与他同车出入虎安宫,实在高明。” 若春沛道:“我想进虎安宫,也并非做不到,但相善的人一步不离左右,不如不去,去了反而增加怀疑。目今,虎安宫如金铸的桶子一般,水泼不进。” 若春厚轻轻笑道: “别人不知,难道愚弟还不知。以前,兄长虽是嘴上从来不说,但我知你心里并不喜欢相善,而这近一年里,你逢人就说他的好,这就是个怪。常言道:口里有蜜,腹里有剑。” 若春沛慨然叹道:“知我者,老弟也! “这是一个看姓氏和身份的世道,我后面的若氏,不足以与相氏、樊氏、郑氏相提并论,甚至与果氏、荼氏相比,也是羊与馬的差距,背背不在一个高度上。 “我到虎安山,仅仅是邑君需要我这样一个不怕矮身、不怕吃苦、不怕麻烦、不怕话多,还能想出些招来的人而已。 “你莫看我表面风风光光,又有几个人打心眼里瞧得上我? “他人看到的,是我背后的虎安宫。因之,自到草原,我不与人争,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见了哑巴还不说话。 “虎安宫出事后,我更是如履薄冰,还招来骂名。我的背上,已经积了一层口水锅巴,还有人扬言要割了我的舌头。” 若春厚道:“只有愚弟知兄长忍辱负重。父母早做了鬼,长兄如父,我最敬你,有何难事,何不说来听听?” “我的难事,比登天还难!给你说了,也无用。”若春沛喝了一口水,苦笑道。 若春厚想了想,笑道: “兄长莫非是想交通虎安宫中?这有何难!” “开什么玩笑!” “我说的大事呢!” 若春沛大惊,滚地谢道:“我给你叩头,快赐良计!” 第329章 一双绣花鞋 若春厚也急跪下地,道:“兄长,你做什么?你不起来,我不敢说。” 兄弟俩起身,若春厚道:“兄长你说,能够自在出入虎安宫的,有几人?” “我想,完全自在的,除相善、相美父子,别无他人。” “不对,还有一人。” “你说的是谁?”若春沛惊疑道。 “这人不仅能够自在出入虎安宫,还可自在出入相府,且常到我们若府这里来。” 若春沛想了想,道:“你说的,是相胤之女月红?” “正是。她虽然不是相善的亲孙女,可虎安山谁都晓得,相胤夫妻去后,相善视为亲生女,最喜欢她。听嫂子说,相善曾劝她回相府中居住,可她要在虎安宫中与夫人同住。 “虎安宫守卫无人不认识她,因此,她出入虎安宫,无人阻挡。况且,她几乎每次路过,都要进若府来同培花玩耍一趟。” 若春沛恍然大悟:“若非老弟提及,我不会想到。想不到成在她的身上。但,计将安出?” “自从我跟兄长到草原,人生地不熟,又少出门,因此我无计可施。可是,嫂子有办法”。 若春沛再疑道:“她一个妇人家,有甚办法?” “嫂子到草原后,不大与人交往,只巴永秋夫人偶尔请进虎安宫中说个话,吃点好的,隔一个把两个来月,她去见见虢夫人。 “可是,她与相夫人,却是经常见。相夫人做得一身好衣,她说嫂子做得好鞋子,常交流做些针上活。” 若春沛道:“这倒是真。巴国男女老少爱打赤脚,虎安山冬天寒冷,人们离不得鞋。可是,大事而谋之妇人,妥否?” “这件事,就让嫂子去办为最妥。” 若春沛又想了想,喜道:“多谢老弟!我终日思想一事,但我人微言轻,手里无兵,莫说是捉一只尖牙利爪的虎,就是捉一只羽翼丰满的鸡,也难。除非,有虎安伯手令,我方有办法。 “贤弟呀,想不到,我自以为有些小聪明,当需大智之时,不及吾弟!我若氏不兴,神鬼不容!” 若春厚憨厚道:“我见兄长愁目苦脸,一时想起相月红,哪里敢称有智。” “让若柱亲自去请你嫂子,明晚务必回家一趟。” 若柱,若春沛同族人,原是虎安宫虎贲侍卫,若春沛到草原后,虎安伯瞫玉让他领数名武士做若行人的随从,负责行人的安全。 随后,兄弟俩给祖宗烧香献礼。 若春沛找出一罐美酒。这罐酒是两月前,他同粮草总管苴怀一起出差江洲,经上卿相尚安排,第一次亲眼见到了国君。若春沛一个故事讲得妙,巴国主大悦,赏赐的巴乡清名酒。 次日晚些时候,若春沛妻、孙女回家。 今晚睡觉时,若春沛特意到结发妻子房中,轻言轻语对妻道了原委,其妻笑道:“这事容易。这几日里,我都得过去帮相夫人做衣。本来,之前已经做好了,相大夫说做得太简单了,要重做,件数也要增加。 “昨晚,我想把一件衣做完,免得今日又去排头,留在相府,相府就留了月红陪培花。 “这些日子,月红几乎日日出虎安宫到相府去看相夫人。此事,包在我身上。” “好,你小心行事,事关全家性命,切不可大意。依我计而行。” “放心,我虽妇道人家,却明大义。你我夫妻二十多年,你不信我这个最老的,还硬是信那个最小的?”若夫人笑道。 前面交待过,若春沛一妻两妾,一妾来自水巴山盗儿窝,此时有了身孕;一妾来自苴氏,这妾跟了若春沛,经不住老家伙甜言蜜语和雨露之恩的两个绝招,再加两个“姐姐”也实心相待,初心变了,没有起到相善想要的监视作用。 若春沛笑。 密议毕,一对老夫老妻扎扎实实恩爱了一场,不在话下。 几日后,天气阴,相胤之女相月红出虎安宫去相府,第二日近晚方才回到虎安宫,先去见瞫夫人巴永秋。 夫人问她出去做了些什么、吃了些什么、玩了些什么、相夫人病势如何等。相月红一一作了回答。 夫人见相月红换了一双当季新鞋子,鞋面上绣有红梅花儿,做功极为讲究,道:“哎,你说你二祖母(注:相善之妻)病得很重,却还在为你做新鞋。” “二祖母起不了塌了,哪里还能做鞋。夫人你猜,这鞋子,谁做的?” 瞫夫人弯下腰看了看,笑道:“这个手艺,只有若春沛夫人,或是她儿媳了。” “夫人猜对了,就是若婆婆做的。前几日我回相府,若婆婆去给二祖母做衣,说我的鞋子,要张起嘴吃饭了,就说给我做一双新的,今日回来路上,我去找培花耍,她就给我换上了。” “好,好,你去吧。” 相月红出了夫人房间,又急急忙忙跑回来道:“夫人,我差一点就忘了:若婆婆让我一定一定要给夫人看,问夫人这鞋做得好不好?” 瞫夫人笑道:“做得好,做得好!” 月红传完话,又跑开了。 随后,侍女郑梨花为夫人洗漱,夫人睡下。 温梦园中,瞫梦语打坏一只夫人最喜欢的精致无比的花瓶,夫人怒,罚瞫梦语跪两个时辰。 过了不到半个时辰,一个小仙女飘窗而入。 夫人惊道:“你是何人?” 小仙女道:“你好好看看我是谁?” 夫人想了想,想不起来她是谁。 那小仙女道:“夫人,你不能罚她!” 夫人怒道:“我管教女儿,有何不可!” 小仙女道:“罢了,她也当罚。” 小仙女对瞫梦语道:“姐姐,你当该有此一劫,数年之后,天降大雪,便可相会。”言讫不见。 夫人惊醒,却是一梦,想念女儿,再不能入睡,突然想起那仙女有几分像是在枳都山梦中见过的那位神仙夫人的侍女,传授过自己做四四花香粉,但形象十分模糊。 次日一天,夫人心神不宁。 当晚,侍女郑梨花服侍夫人上塌,道:“月红穿一双新鞋,做得蛮好,哪天我拿来学样,也给夫人做一双绝对巴实的鞋子。” 郑梨花这一句无心的话,提醒了瞫夫人。 夫人心想:若夫人为月红做一双新鞋,为何说一定要给我看?莫非她是话中有话? 夫人把相月红鞋子的事,放在心里,便加了注意两字。 第三日,天下小雨,相月红玩水,鞋底湿了,正被夫人看到,对随同的侍女郑梨花道:“梨花,你去给月红拿双干净的鞋来换了。就拿到我房里来。” 夫人领月红进了自己的房间,给她脱下鞋子,然后将新鞋凉在房间窗口的花架儿上。 一会儿,郑梨花取了干鞋来,给月红换上了,道:“新鞋呢?我取去洗了。” 夫人道:“就是湿了一点底儿,灰都没有沾点,不必洗。衣衫、鞋子哪样是穿烂的,都是洗烂的,晾晾就行了。” 郑梨花笑道:“夫人说的是,可也不能晾在夫人房里呢。我取走。” “我才放得规规矩矩的,你又去麻烦做什么。去做正事。我累了,你把月红也领走。” “那好,干了我再来取去看若夫人是如何做的。” 夫人道:“你也是,直接去请若夫人指点不就行了。我不喊,不准任何人来打搅!” 郑梨花道:“明白了!” 郑梨花从夫人的语气明白她在思考一件大事,只是猜不到与那双鞋子有关系,领月红出去在门口不远处玩,不忘时刻看有不有人来打扰。 夫人把这双新鞋子取来,看了又看,没有异样;再细看,见右只鞋里边帮上有一小点不同的颜色,取来小刀,挑断线,伸手进去,抽出一小片有些陈旧的丝布来。 夫人打开丝布一看,只见上面有两句相同的话,其有八个字,还有两个手画的虎安伯的红色印信。 夫人看着这丝布条和上面的几个字,不由得想起一件往事。 第330章 血色密令 却说夫人想起一件往事: 有一年冬,行人若春沛家中小宴,几位夫人相聚。 宴会开始之前,夫人们聊天。虎安宫文史官虢昌的夫人对若春沛大夫人道:“你说要我家老头子给你写几个字,你好做在鞋子里,我记得让他写了,带来了。” 虢夫人说完,取出一张蚕丝布条,上面有几个字。 若夫人接过蚕丝布条,看了看,道:“浪费了好丝。我不识字,只是拿来依样绣上。不知读什么?” 虢夫人道:“老夫子说读作‘冷少一点’。” 若夫人道:“冷少一点,这个意思最好。” 虢夫人笑道:“这有什么好!你要是喜欢,还不简单,我让虢翰给你多写些就是,反正他也喜欢你做的鞋。我家老夫子交给我时,还笑说,若是在上面再加上虎安伯的印信,休说冷鬼,就是再多恶鬼,也要避而远之。” 瞫夫人笑道:“什么好东西,给我也看看。” 若夫人双手送给瞫夫人巴永秋欣赏。 当时,夫人们还讲到过当地一个小部族里有一个风俗:做衣或是做鞋时,会在里面加一个祈福的小物件,以示吉利。这布条儿,就是祈福的。 回想到这里,瞫夫人暗想:“难道若春沛夫人是那个部族的?会不会是我想多了。” 又仔细看了一会儿,特别是再次看那两方徒手画上去的虎安伯印信,记得当时布条上并没有这两个图案,显然是这才加上去的。 想到这,瞫夫人恍然大悟,急去见瞫伯。 自从被软禁,虎安伯瞫玉每日里无所事事,以在房里发呆为主业,最大的乐趣是与驯鹰逗玩,以及与虎安宫里的阉人存焘和小矮人两个废人逗乐子。 夫人屡劝丈夫出房活动,方才偶尔出房一次。 这时瞫玉正在房里发呆,夫人进去,道:“给你看一个东西。” 瞫玉接过从相月红的绣花鞋子里取出来的布条,看了看,道:“给我看这个做什么?” “这是若春沛送进来的。” 瞫玉吃惊,起身道:“他让谁送进来的?写的什么?” 夫人道:“谁送进来的,你不用多问。上面的字,写的是:冷少一点、冷少一点。” 瞫玉道:“是何意?” “你看,上面还有两方手画的虎安伯印信。若我料不差,是若春沛在做什么,但需要虎安宫的手令,并且是要两封。” 瞫玉想了想道:“若你会意错了,怎么办?” “若会意错了,就当没有这回事。” 瞫玉有些担心:“还有,如他真在做什么,若是失败,大事更为不妙。还有,会不会是相善让他来试探?” “依我看,若春沛一踩九头翘,很可能是两头耍滑。可是,就算他不帮虎安宫,但也会为自己多留一条后路,以防万一。 “本来,指望枳都、江州会主持公道,现在看来,已经被相善打点好了,如今唯有自救。似这样犹如行尸走肉,还不如一死。 “若春沛多智,他做事,向来三思而后行,他既然敢做,必有几分胜算。 “常言道:犬急还要跳墙,鸡怒还要啄人,何况是人?与其目今这样,不如拼死一博!” “你所言,至为有理!此事当如何处之?” “他既然是要虎安伯之令,就给他!”夫人巴永秋希望意志消沉的丈夫勇敢一回。 “这倒不难。存焘不献印符,相善并未敢强收,只是所有发出去的令书,均是他亲自看了再拿来存焘加盖印信,又当场拿走。可问题是,就算写了,又如何送得出去?” “这个你也不用管。既然能送进来,就能够送出去。” “好。只有你来写。” 瞫夫人找来细绢,咬破右手食指,用巴国文字符号写了两封血红的短令,令存焘偷偷取出高级青铜制印符,加盖上虎安伯印信。 这枚青铜印是当年巴国主专为虎安山一代雄主瞫武子制的,表示君主授权,启用后,封存了原来使用的陶玺。 别小看封存的陶印,是早期巴人的重要物件,据说在著名的长阳香炉石巴人遗址出土的两方陶玺,是目前发现的最早的陶印章,属西周甚至更以前的时期,其用途疑为陶器的钤记。 又过几日的早上,漂亮聪明的小女孩相月红来见夫人,道:“今日我又要去看二祖母,叔父(注:相美)说点都不行了。” 瞫夫人巴永秋道:“新鞋干了,你换了去。你看你,一个女孩儿,脚板要翻天,才穿过三日,就有一处绽线了。我粗粗的缝了一下,你过路去找若婆婆拆了缝过,只有她才还得了原样。” 夫人帮月红换了鞋,送她出了温香园,道:“一定记住:先去把鞋缝好,不然那口子越穿越大,不是要吃饭,怕是要吃人了。一定!一定!” 相月红应了一声“一定”,转身跑了。 相月红出了虎安宫,记得瞫夫人之言,先去若春沛家中。 若春沛妻自从上次将密信送进虎安宫,天天盼回音,心中七上八下打鼓儿。 此时,见相月红与孙女培花进来说新鞋绽线了,又担心又心喜,道:“快脱下来,我给你补上。” 边为相月红脱鞋,若夫人边道:“培花,去把你的鞋取一双来,给月红先穿一脚,一会子就弄好。你们先出去玩会儿。还有,去让小爷爷请虎安宫的爷们喝茶稍等。”“小爷爷”,指若春沛之弟若春厚。 原来是,每次相月红出虎安宫,都会有两名以上的侍卫送她回相府,然后接她回去,均是相善的要求,本来路程不远,防止她在路上出事。 因相月红常到若春沛家与若培花玩耍,故侍卫并不疑心,乐得享爱些好茶水、好饮食、好果子。 不大会儿,若春沛夫人取出密令,再缝好鞋子,喊相月红来穿上,送她出了门。 没过多久,相善大夫人去逝。 瞫夫人巴永秋在侍卫严密陪同下出了一次虎安宫,完毕吊丧之礼便被送回去。 且说若春沛得了瞫伯之密令,既加紧行动,又格外小心,暗暗寻找良机,并不急于求成。 这一日,送相善夫人回丹涪水峡门口相氏部族安葬,虎安山大巫师瞫瑞、虎安山行人若春沛、文史官虢昌等人送出数里后返还虎安城。 回来途中,到了一处歇脚的木草亭子,若春沛令停下竹木滑竿,休息片时。 见虢昌的滑竿从后面过来,若春沛令人请他也来稍事休息,又令心腹若柱率几人防止其他人靠得太近。 相互施了礼,若春沛先笑道:“多日未单独会面,老兄在家做得好事啊。” 虢昌笑道:“自从相大夫专事,怕他疑忌,因此少与若大夫来往。老夫在家做得何事,大家都知道的。” “且不说这个。我有一病,请老兄帮我看一看。” 虢昌笑道:“我并不懂医,不过愿意洗耳恭听。” “最近,我有一件小小的麻烦事,需要请一个人帮忙。我想请教:依老兄的见识,他会帮否?” 第331章 点到为止 书接上章。 虎安宫文史官员虢昌笑道:“在虎安山上,估计没有人不愿帮若大夫的忙吧?” “不然,不少人巴不得食我的肉,寝我的皮。可是,我这件小事,还必须得到他的帮忙。”若春沛也笑道。 虢昌其实一听若春沛话中有话,就已然会意,人多眼杂,不宜多交谈,于是道:“若大夫既然问老夫这个问题,老夫已明白你要找的是何人了。他并未送相夫人去峡门口凤山,而是留在虎安山看这个大家。老夫不才,愿去帮若大夫打听打听,如何?” “求之不得。”若春沛笑道。 二人就此别过。 虢昌回到家中,想了又想,暗道:“趁这几日相氏大办丧事,相善、相美等多人回了丹涪水,正好行事。” 当日下午,虢昌借口近来风湿病发,而山师主将朴延沧常年在战场,有上好的风湿病药,去朴延沧军营中。 朴延沧奉相善之意,留守虎安山,听说虢昌来访,急出帐相迎。 虢昌施礼道:“将军身居要职,何敢劳动出门来迎?” 朴延沧再施礼,道:“不然,虢永公对我有再造之恩,莫齿难忘!我到草原,早就应当到虢府中拜谢。军务在身,实在是没有抽出身来,还请见谅!” 虢永,虢昌已故之父,在郁水盐泉见到当时还是盐隶的朴延沧一表人才,力主同行的相善之父相仲将其买回相氏部族,朴延沧由是脱离苦海,并渐发达。 “老夫明白。不敢劳动。” “虢子今日来,必有要事,请里面讲。” “无有要事,特为一包药来:近日风湿病又发,再来讨点风湿药。”虢昌笑道。 朴延沧笑道:“区区小事,派人来知会一声,让人送去便是,何须你老亲自来。” “不然,常言道:求人三分低,不亲自来,多次索药,便不好意思了。” 朴延沧一面请虢昌进账,一面安排茶水、果品。 朴延沧暗想:“老夫子此来,恐怕不会只是为了几包药这样简单,且听他说什么。”让心腹存慧把好门风。 茶水、果品等上来,饮了几口水,虢昌道:“将军自到草原,少有笑脸。” 朴延沧道:“身体大不如从前了。” 虢昌知道,就算朴延沧不承诺什么,也不会出卖自己,于是笑道:“将军患的,乃两头为难之病也。” 朴延沧心中一惊,沉呤一会儿,道:“请赐教。” “请问将军:私重,还是公重?” “自然是公重。” “自古忠孝不能两全,公私也常不能两全,将军何需患此病?” 朴延沧道:“母亲临走时教诲:虢氏、相氏之恩,恩同再造。昨言如今,时刻铭记于心!” 虢昌了解并相信朴延沧的人品,料他若不愿同盟,也不会告发,见火侯已到,便直言道:“倘若有事,将军能做什么?” 朴延沧心中再惊,假意请虢昌用水果。 虢昌慢吞吞嚼果子,不催朴延沧表态。 朴延沧沉思半晌,道:“我唯一可保证的是:虎安宫绝对安全!”又补充道:“包括公子梦龙的安全!” 两人都是老油条,话到此处,点到为止,虢昌笑道:“说得好!说得好!果然是实实在在的人。虎安宫的安全,正是将军职责所系、份内之事。老夫告辞!” “雪梅母女到峡门口送葬去了。改日,她们回来了,请虢子一家人,到我家中薄宴,聊表心意。” 朴延沧只养大一个女儿朴雪梅,虽然嫁与了现任舟师伍百长樊小虎,因小虎常住军营,因此雪梅仍多数时间在虎安山朴府中陪老母亲。 虢昌呵呵笑道:“好,好,好,到时一定登门拜访。” 虢昌辞别,借个机会回报若春沛。 若春沛最大的担心是事情不成或者在过程之中,相善父子狗急跳墙,索性先将虎安宫主人杀了,自己的罪过就太大了,而能保障虎安宫主人安全的,现在只有朴延沧,以及已经被自己收买的虎安宫守卫武士竹午。 他同时相当明白,要朴延沧对相氏下手,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他能承诺保证虎安宫安全,已经是他的底线,自己也就多了几分底气。 过几日,若春沛大夫人突然发病,病势沉重。 若春沛立即一面请大医师瞫瑞来救命,一面派人去三河口舟师营通知次子若孝回家,说是搞不好就是见母亲最后一面。 若孝得信,急忙回家。 留在虎安山上相善的短囊团长相厚,对若春沛并不放心,听人秘报若夫人病重、其子若孝从三河口舟师营回来了,担心若夫人装病,于是以探病为由,携了千年人参等上好补品,进了若府。 若春沛知他来意,专门引相厚探望夫人。 相厚见若夫人卧在塌上,双目不睁,有泪痕,面如白布,大肉下陷,气若游丝,变形得自己差不多认不出来了,相信的怀疑顿时减少,说了几句安慰话离开。 若春沛亲自送行。 刚到二门,正碰到若春沛的小妾、苴怀的族妹从外面进来。 这小妾正是相厚当初安排进若府中的,见是苴怀,急忙上前来打招呼。 相厚见她眼晴发肿,似才流了泪,道:“你这是怎么了?” 这一问,不打紧,那小妾眼泪一下子又出来了,道:“姐姐是个好人,听大医说恐怕挨不过今晚。” 若春沛轻喝道:“你瞎说什么!” 那妾哭得更加伤心。 相厚见此,完全相信了。 这只是一个偶然事件,是这小妾感大夫人对自己的宽容,一时伤感流泪,并不是若春沛有意安排的,但正如相厚的怀疑,若夫人这病,来得蹊跷,目的是为了让在三河口舟师营中做事的其子若孝名正言顺回家一趟。 为了表演得真实,若夫人自己出了一个假戏真做的馊主意:吃巴国著名药物巴豆,拉了几日稀,又不补充食物和水,不几日就脱了形。 若夫人这一昏招,居然瞒过了诡计多端的相厚。不过,她也吃了大亏,真个差点丢了性命,养病多日,又得相府的上好补药,才渐渐得以恢复。 转眼,到了五月中旬,天气热起来,虎安山中卿相善接到郁侯部急信:郁水盐泉盐卿巴富病逝。 相善对其子相美道:“巴富主政盐务,对我相氏、对虎安山的帮助,可说是竭尽全力。听说他病重,本当亲自去看他,因事务太多,没有去成,本来是准准备备在你母亲入土为安后去探病,目今可好,再没有机会了。”流下眼泪。 相善接着道:“不仅如此,于私,他是相胤的泰山大人,我兄死得早,相胤就是我儿。可怜他小夫妇也去了,只留下月红。” 相善边说,又边哭了一通,相美也陪了眼泪。 相善掉起眼晴水,又道:“这一次,我须亲自去郁城吊唁!” 相美劝道:“人心难测,父亲不可轻离草原。” “若我离开草原半步都不能,那我还主政做什么!有你、延沧在草原关照虎安宫,小虎、相真在舟师营,谁敢动我!动了我,虎安山地动山摇!几个月前,都无人敢乱动,目今谁还敢乱动! “再者,相真这几个月来太不像话了!你母亲病重,多次去人催他回来,他均借各种理由不回草原。f真到人走了,才赶回来,当母亲的临死前也未能见到他一面。孝道都没有了,还成何体统!我这次去郁城,回来去一趟三河口,再好好教训教训他!” “真弟也确实不像个话了,为了一个女人,弄得子不子!可是,父亲,孩儿仍坚持认为,你不亲自去为妥!” “我此次再不去,将来到地下,如何与亲家翁相见!我意已决,不须复言!” 相善急召山师主将朴延沧、行人若春沛、大巫师瞫瑞、粮草总管苴怀等人到相府中来。 诸人到齐,相善道:“我因巴富去逝,于公于私都应去一趟郁城。我离开草原期间,请春沛负责处理好日常事务,请延沧全权负责好军务。” 这才是想来什么来什么,若春沛暗喜,现场耍了一个花招。 第332章 龙舟大赛 若春沛眼睛一眨,道:“相大夫此去,一来一往,约半月左右,回来时,正是舟师营一年一次的演武。相大夫,是否顺便去三河口指教指教?” 相善道:“当年,越王勾践操练水师龙舟,打败吴国。楚国人敢到丹涪水来,我们也要用龙舟打败他。我本就有到三河口的行程安排。” 若春沛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自己这个花招根本没有必有,暗自问自己:“难道,是天意?” 当日,相善在一百名忠心耿耿的武士护卫下,带上丧主巴富的外孙女相月红一起出发,去郁城吊丧。 个中细事,不一一述。 多年的郁水盐泉掌门人巴富死后,郁水侯令长子巴胜掌管伏牛山盐务。 将近半月,相善离开郁城,虎安山舟师主将荼天尺及伍百长樊小虎、相真率一队战舟,开到上游数十里的郁水口迎接。 相善令十名侍卫将相月红先送回虎安宫中夫人巴永秋处。 到达盘瓠湖三河口,相善首先将次子相真提来,严加训责一通,不在话下。 当晚,相善宿伍百长樊小虎帐中。 次日,阳光明媚,两岸青山,湖水清澈,飞禽走兽也来看热闹。 整个盘瓠湖最宽阔的三河口水面上,旌旗招展。 按之前例,舟师每三年进行一次演武,各部落也要派人来参加和观摩,后来楚国人来了,就改为每年一次,以提高战力,已是近年之定例。 三河口水军演武,若无战事影响,多在六、七月举行。 今年演武,与以前又有所不同,因舟师主将荼天尺接受他人的建议,打造了数只高速快舟。 高速快舟由二十余武士驾驶,其快如飞,其形如龙,因此人称“龙舟”,专门用于突袭、偷袭。 此时,舟师大大小水上战舟列阵湖中,声势浩大。 荼天尺请相善上大舟(相当于后世的旗舰)检阅。 大舟缓缓在湖中前行,相善看到战舟上百,武士们精神饱满,十分满意。 检阅完毕,相善等人在大舟上稍事歇息。 荼天尺恭敬道:“大夫,接下来,是比快速进攻。共有四支队伍,其中三队代表舟师的三将,再加三苗寨女兵一队,各驾龙舟,从左岸出发,到达对岸的红旗处,约一万来步,谁先到达对岸,抢了红旗,就算获胜。” 相善点点头,扫了两眼,道:“怎么不见盘寨主?” 自从虎安宫事变后,各子部族首领中,唯有盘芙蓉没有与相善见过面,相善想利用这次机会,修复一下关系。 荼天尺禀道:“一会儿,她要亲自上战场。” 不多时,有人来报告准备就绪,荼天尺请相善发令。 相善看去,湖左岸边上,四只龙舟中,武士们各执舟浆,蓄势待发,大声令道:“出击!” 只听一声錞于响,四只龙舟如蛟龙入水,疾行如飞,鼓点激烈,你追我赶。 这场面,有巴登徒子打油诗一首为赞: 濡水六月四面青, 猿声忽住听虎鸣。 惊雷三鼓令旗开, 平湖乍现蛟龙影。 短棹频频如车轮, 兽头急急似流星。 欲把巴山比稽山, 三千藤甲可吞郢。 快舟比快,看得众人欢喜不尽,拉拉队大喊“加劲!加劲!” 相善喜上眉梢:“这快得惊人,将来偷袭楚军,大有用处。不知夜晚可好使?” 伍百长樊小虎在旁道:“黑夜一样好使。” 相善称“好!” 那四条龙舟儿,越划越快,从旗舟前面三十余步远处的水面,破浪飞驶。 相善次子相真站在荼天尺身旁,见三苗寨龙舟之中,盘芙蓉一身戎装,站在最前面用力擂鼓,又见舟尾划浆的一个女兵挥汗如雨,似是盘瑞莲,心中很不好受。 不一时,四舟已到彼岸,有小舟来报:“禀报相大夫、天尺将军:樊小虎将军获第一、三苗寨获第二、相真将军获第三!” 荼天尺呵呵道:“看来是我赶鸭子了。” 相善哈哈笑道:“若不是小虎一部争气,皆输给女舟师了。有请盘将军到舟上来!” 不多时,一条龙舟靠了过来,盘芙蓉上了大舟,拜见相善。 相真见这只龙舟尾部的女武士,果然是盘瑞莲;盘瑞莲也已发现相真在大舟上,抬头看了他一眼。四目相对,说不出滋味。 相真无言,眼看那只龙舟划走,只留下盘瑞莲的背影。 至今,这湖中每年端午节,都要举行龙舟大赛,远近闻名,不知与当年巴人演武有无关系,未作考证。当然,当年三河口舟师演武并不确定在每年五月初五日。 有好事者考证,端午习俗,可溯源至原始社会部落的遗风。据《穆天子传》记载,西周穆王时便有端午龙舟之俗,至后来才演变成或者说集中为纪念伟大的爱国诗人、楚国大夫屈原的节日。 见相善与盘芙蓉亲切交谈得差不多了,荼天尺对相善道:“大夫,接下来是实战对抗。” 只听一声令下,数十只战舟就在湖中真戈真戟干将起来。 接下来,又有射箭、火攻等比武。 正式比赛结束,荼天尺请相善等前来指导和观摩的客人回到岸上,安排水、果等。 接下来,舟师武士们还进行了一场别开生面的比试:每队选出一只小型战舟,一舟五人,从三河口同时出发,向上游开进到水鸭子常常出没的水域,以返回出发地点不超过一个时辰为限,哪一队活捉的水鸭子最多为胜。 这项比试,看似游戏,因为规定是要捉活的,不能用箭,实则比试的是水性、智慧,还有运气,多数队伍常常是空手而归。 直至未时,所有项目方才演练完。 申时中,三河口军营举行庆功大宴。 相善、荼天尺、樊小虎、相真、盘芙蓉、相善侍卫的正副头目相豹、相操,共十余人,在荼天尺主将帐中宴席。 前来观摩的子部族领头的武士,被安排在樊小虎的营帐中,由舟师的几个重要小头目陪同;参加演武的龙舟武士、射箭武士、纵火武士、剑术武术等俱在主帐外的沙滩上庆功。 其余小卒儿们,各在本部营地庆贺。 相善带来的侍卫在主帐守卫。 相善进帐之前,相豹、相操按例对大帐里里外外,查看仔细,毫无异常。 相豹查看了安全无隐患,认为有自己和相操,相加相真、樊小虎,共四大高手在场,又是在军营之中,绝对万无一失,于是吩咐三十个侍卫在大帐门值岗,其中十人在帐外巡逻,多数则去吃饭,先吃完的来换班。 主帐中,各依位次;以鱼为主的菜肴、清酒以及餐具,均已经准备好了,只等开席。 舟师主将荼天尺站起来,首先发话。 第333章 花酒 舟师主将荼天尺先对大家施了礼,又单独对相善施一个礼,恭维道:“大夫,去年以来,风调雨顺,各部族运来的军需,足够支应。军营之中,虽无上好肉菜,靠水吃水,也还勉强拿得出手,请大夫开宴!” 相善捧起酒盏,缓缓起身,众人也起身。 相善道:“今日演武,个个如虎,我心甚慰!楚人灭我,其心不死,望各位同心一志,加紧强训,以待楚贼,随时准备与之决一死战!今日以酒壮威,这一盏酒,我敬众位将士!” 众人一口喝干,归座,大吃大喝起来。 帐外百余步的大片沙滩之上,今日也特准喝酒,众武士喉咙里早已伸出了爪爪,一声开始,齐动手嘴。 今日,三苗寨女武士取得比赛佳绩,高高兴兴、唧唧喳喳庆贺。 吃不多时,名声在外的风骚婆娘蔓二姐道:“吃得差不多了,二姐、三姐,走,去敬他们酒!” 二姐盘瑞莲了无心情,道:“你们去。” 三姐盘月儿等二十余女武士起身来,跟在蔓二姐身后。 她们先来给伍百长樊小虎部的武士敬酒。 刚刚才敬了一轮,一百夫长道:“差不多了,不能再喝了。” 蔓二姐道:“放你母的屁,龙舟得了第一,就想耍赖?有什么了不起!” 那百夫长笑道:“哪里,哪里。” 一个武士说笑道:“蔓二姐,我陪你喝,若是喝麻了,你陪我睡不?” “好,今晚,你就陪母睡。”蔓二姐媚目笑道。 众人哄笑。 蔓二姐接着道:“我的儿,来,干了!” 这二人喝了一大钵;见她二人喝,众男武士兴奋起来,又与女武士们对酒,大口开喝。 见这处差不多了,蔓二姐一声令下,来到相真部敬酒,先共喝了一海钵,一头儿道:“不能喝了。” 蔓二姐道:“三姐儿,你来让他们喝。” 盘月儿道:“我敬大家!” 盘月儿与几女子上前拖过席坐在地上的武士手中的酒钵、洒碗,强行加酒。 一个武士醉了,起身来接酒,站立不稳,顺势伸手在盘月儿若隐若现的饱满胸前,轻轻扫了一把,醉烘烘道:“三姐,你让喝,必须得喝。你让我摸一下,我喝一钵!” 盘月儿“哼”一声,道:“好!你各人说的!我就让你再来摸,有种的摸起不放!我让你摸个够,你也得喝个够!” 那武士急告饶:“我放屁了。我哪有那个福气,比三姐一半乖的女人都没摸过。酒不醉人人自醉,看到三姐就醉了,哪里还需要喝酒。” 盘月儿又“哼”了一声道:“你是说我还有半边难看?” 那武士连忙叫屈认错。 蔓二姐却不放手:“有贼心无贼胆的东西!罚酒三钵!” 一女武士听令,过来给这武士倒了三满钵。抵赖不过,他只得全喝下了。 蔓二姐又道:“还有哪个想摸的?” 众人笑道:“想摸,不敢!” 蔓二姐喝道:“不敢!女人都不敢摸,还算是巴国武士?难怪龙舟比输了,都该罚!” 有武士道:“女人都比不过,是该罚!” 蔓二姐道:“给他们各倒三钵!” 众女子又上前倒了酒,真个每人罚了三大钵。 一队女子又到舟师主将荼天尺直属队来。 见众人滴酒未沾,蔓二姐道:“难得有喝酒的时候,你们怎没喝酒?哪有黄牛见得尿桶的呢!” 头目荼七心情不良道:“倒数第一,还好意思喝酒,有得食吃,差不多了!” 蔓二姐道:“不是我要踏削你们,你们这帮男人,怕是跨下的东西都盘丢了。你们是代表主将的,好几项倒数第一,真是丢尽了天尺将军的脸,我都替你们脸红!” 荼七等众人连称惭愧。 蔓二姐又道:“你们还晓得丢了面子,也还有救。今日不喝酒,也是应当!下次变个真爷们!” 一武士笑道:“要变真爷们,须先碰女人。” 他话才说完,“啪”的一声,蔓二姐一记耳光打在他左脸上。 那武士笑道:“舒服!蔓二姐,求你再来一个!” 蔓二姐喝道:“你脸不痛,我手还痛!” 荼七止道:“你们不要闹腾了。今日中卿在此,不敢大意,我等还得去巡逻,确保万全。” 蔓二姐对随行女人道:“我们走!” 女人们又来到相善带来的侍卫一伙前,道:“你们怎么也没喝酒?” 一侍卫道:“头儿不准喝!”指了一下荼天尺的营帐。 蔓二姐道:“他几个在里面吃香的,喝辣的,不管你们死活,什么东西!” 盘月儿道:“嫂子,别这样说。” “我就说了,咋的!只准他们放火,不准你们点灯!啥子道道!来,我们陪你们喝!” 众侍卫声称绝对不敢,也有武士轻轻咕隆:“好难得喝到一次花酒啊!” 突然,蔓二姐伸手一爪,抓在一个身材稍瘦的侍卫的右胳膊上,要拎他起来。 凭蔓二姐的功夫,当然提他不起来,可是好男不跟女斗,这侍卫知道是玩笑的,自己站了起来。 蔓二姐拉住他不放,道:“我还不信了!看你敢不敢,老母今日喂你!” 一个女子将酒罐口送到蔓二姐嘴边,蔓二姐口中含了一大口酒,就向那侍卫嘴上嘟去,那侍卫挣扎了两下,嘴接嘴咽了一口酒下肚。 众人哄笑。 蔓二姐放了那武士,喝道:“全都给我提起耳朵灌!” 女武士们听令,真个上前各提一人耳朵。 正在此时,有人从主将帐内出来,慢跑过来道:“相大夫让我来传话:你们一路上辛苦了,可以适量喝点酒,但不准喝醉。” 此人正是舟师营中的若孝,即虎安山行人若春沛之次子,不少相善的侍卫认得他。 若孝说完,自回帐内去。 众侍卫听他这一传话,高兴得跳起来。 这些侍卫们,早见其他人大口喝酒,闻得酒味心慌,一经开戒,又是在军营之中,料是安全,哪里顾得许多,提起酒就喝。 花酒易吞,经不住蔓二姐、盘月儿一帮女人们风言骚语、挨挨擦擦挑逗挑战,不多时,全都有了醉意。 舟师主将帐内,众人物也喝得够了,个个面红耳赤。 荼天尺对相善说了一句建议酒席结束的话,相善点头表示赞许。 荼天尺起身,抱起一罐酒,大叫道:“诸位,感谢相大夫亲临指教,也感谢众位兄弟!我最后再次敬各位!这最后一轮,我亲自为各位上酒!” 说完,荼天尺从身边提起一个粗糙的红陶酒罐。 这红陶罐与其他装酒的罐不同之处,除了颜色,更重要的是器底刻有符号,呈圆形排列成整齐的一圈,一圈符号上方,有一个“十”字符号,两旁对称分别还有一个表示“巫”字的甲骨文符号。 这红陶罐,是荼天尺专门挑选来的,他相信上面的符号有巫术的力量。 众人尚未来得及说话,隔了几秒,身高体壮的荼天尺突然将酒罐向地上砸去…… 第334章 联手行动(上) 舟师主将荼天尺突然将酒罐向地上一摔,只听“哐铛”的一声,红陶罐碎片四溅,原来是个空罐子! 众人大惊! 说时迟,那时快!勇士二十余人,仿佛从地里冒出来一样,从后面冲入宴会。 相豹、相操立即腾身起来,拔剑在手,但已迟了,两支短剑投过来,分别中在二人的胸侧,随即被冲过来的武士割断了颈动脉。 几乎同时,两人一组,将短剑架在还在惊鄂之中的相善、樊小虎和相真的颈子上——相真本来心情就不好,昨日受了其父痛骂,今日又见前未婚妻盘瑞莲之态,更加郁闷,早喝闷酒醉了。 其余的勇士向帐门口杀去,阻挡外面的相氏侍卫杀进帐内来。 这伙勇士,领头的乃是舟师营中除荼天尺之外武功最高强的丁衍、母青山。 原来,这伙武士埋伏在大帐后部行军榻床下的地道里。 这个地道,是利用荼天尺作为这里“老板”的特殊优势,秘密挖掘的,因此之前相豹、相操检查安全时,没有发现。 听到荼天尺叫了暗号,地道里的勇士就像拦在木栏后面的疯牛一样,掀翻假榻床,杀将出来。 为了今日的行动万无一失,他们已经秘密演练了数次,甚至特意将后部与前部的通道经过了改宽,客人的位置也早就基本定下,已经达能到就算是顶尖高手,也因席坐体位的劣势,在目标来不及反应过来的瞬间,完成所有动作。 与此同时,借巡逻之名接近主将帐的荼七等人听见里面荼天尺大叫“我最后再次敬各位!”未等摔罐的声音响出来,早已飞身提剑来抢大帐门! 帐门前相善侍卫未料到突然发事,本想进帐看发生何事,早被从里面杀来的武士刺翻了几人,无法进去。 遭到两面夹攻,帐门口和巡逻的相氏侍卫一时招架不住,被逼离帐门,双方大战。 荼天尺直属的其他武士和三苗寨女兵在荼十九、蔓二姐率领下,也从预定地点提剑冲来,一部分助战荼七,一部分挡在正在吃喝的相善侍卫与主将帐门之间。 六十余相善的侍卫们,见势不妙,急忙吐出口中食物,摔了手中酒具、肉菜,拔剑冲过来。荼天尺之弟荼十九大叫道:“奉邑君之令捉拿相善,过来者死!” 相氏侍卫们不要命的继续向前冲,最前面的几人,早被刺翻,其余虽然喝了酒,体力和反应均受到一定程度的影响,仍舍身向前。 正在外面大战不下之时,只听有人大叫道:“荼天尺将军、樊小虎将军奉邑君之令,捉拿反贼相善、相真!若有阻挡,如这两人一样,以谋逆论处!” 喊话的是丁衍。 丁延话未落地,两颗头颅滚向相氏侍卫。 相氏侍卫见是头目相豹、相操的人头,士气顿泄。 又说大帐里面。 相善见武士的短剑突然抵住颈部,里面外面杀声顿起,情知大事不妙,大叫道:“荼天尺!你想谋反!” “奉邑君之令,捉拿相善父子!若孝,取令出来!”荼天尺断喝道。 若孝从怀中摸出一张丝布条来,大声道:“这是邑君密令,不信我拿你们看!” 若孝手持密令,让相善、樊小虎等人看了一眼,然后朗声读道:“巴国虎安伯瞫玉密令:水、舟两师诸将及各部族首领,寻机捉拿反贼相善父子!顺者重赏,逆者氏诛!” 相善长叹道:“荼天尺!你太不厚道了!悔不该听延沧之言,用你为舟师主将!不是延沧误我,是我自误!” 荼天尺冷笑道:“你是应该后悔!朴延沧将军与我约定,今晚两处一齐动手,拿下你父子三人。此时,他已应得手!” 相善不知这话的真假,但相当清楚落到一向杀伐果断的“活鬼”荼天尺手中,无论虎安山的情况如何,也不论后果如何,自己和次子相真均再无生还之希望,闭目再无一言。 荼天尺喝道:“将相善、相真捆了!提出去安众人之心!” 母青山等几名五大三粗的武士将相善父子掀翻在地,着实捆绑,堵上嘴。 相氏父子均没有反抗。 荼天尺看了樊小虎一眼,对两武士喝道:“你两人把剑对准樊将军做什么!” 二武士退了剑。 荼天尺道:“樊将军,我事前未知会你,是朴将军之意,让你受惊了!” 樊小虎将信将疑,知此时也无能为力,道:“小虎唯邑君之令是从!” 荼天尺道:“樊将军,请!” 二将出帐,站在帐门口左面,盘芙蓉等人则出来站在右面。 随后,母青山等人将相善、相真提了出来————相真酒已醒了。 荼天尺大叫道:“众人罢手!我与樊小虎将军奉邑君密令,于今晚同虎安山上朴延沧将军、若春沛大夫等,联手捉拿反贼相善、相美、相真父子及其走卒,现已拿获相善父子!邑君有令,除相氏三人及罪大恶极者,其余一概不论罪!若有异动,立杀!并以谋反论,诛灭一氏!” 有人道:“听将军将令!” 相善的侍卫还有部分在负隅顽抗。 荼天尺又叫道:“虎安山相善的侍卫们听好,限你们立即缴械,否则绞杀,尸骨不存!” 还在顽抗的相氏侍卫知大势已去,只得弃了剑。 荼天尺再叫道:“众将士听令:各还本营,无有我令,擅自出营者,格杀无论!” 众人道:“得令!” 三苗寨二姐盘瑞莲还在原地,没有被安排参加行动,知捉了相真,有苦难言,对一个女人道:“难怪她们去灌酒,原来是计!” 那女人埋怨道:“二姐,你也该醒醒了。” 捉了相善、相真,荼天尺丝毫不敢大意,当晚囚于自己的帐中,令丁衍、母青山领大队武士团团围紧;又令盘芙蓉领女兵、荼十九率武士守在相真营、樊小虎营与主将营帐之间。 这几人去后,荼天尺令荼七、若孝领二十舟师武士星夜急赴去办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联络消息。 原来,此前若春沛与荼天尺秘约:两处同时在三河口演武的当天近晚至半夜动手;同时,事发之后,两处各急派心腹联络,联络人各走一段路,在龙溪口至万风林海之间的龙水坝交换情况。 主谋若春沛对各种可能之情况作了预安排: 其一,三河口、虎安山两处都得了手,是最好不过的结果,则将相氏父子押送到虎安宫听候处置。 其二,若三河口得了手,而虎安山未得手,则荼天尺将相善、相真就地斩杀,造成相氏无主。若春沛认为,只要相善死了,凭其子相美的德行和实力,根本不足以重新掌控虎安山。最多,相美会丧心病狂,多杀一些人,包括若春沛自己的家人在内,性命堪忧。 其三,若虎安山得了手,但三河口未得手,或未完全得手,则荼天尺等人尽力逃命,待虎安伯重新控制草原,再回来。他认为,只要虎安伯瞫玉父子自由了,或者至少其中有一个在竹午等人的帮助下逃了出来,山师主将朴延沧信守承诺(这一点,若春沛认为有七分把握,否则会考虑放弃计划),加上离得最近的瞫氏老寨、郑氏部族会很快增援,虎安山的大势就定局了。 当然,心思缜密的若春沛还有最坏的打算,就是两处均失手。发果那样,就是天意了。且那时,自己百分百不在人间了,而历史责任,得由虎安宫来承担,因为此前,若春沛已经让可靠的人将虎安伯的另一封密令送到了若氏部族首领若春风的手中。 闲话少说,荼天尺一一安排下去,亲自与樊小虎守在大帐门口。 下半夜,似乎一切都已经平静下来,虫儿开始晚唱,鱼儿开始觅食。 荼天尺与樊小虎相伴而立,都不说话,看着前面的一堆篝火,各想心事,如两个门神。 荼天尺暗想:“舟师营中,只要樊小虎不乱动,就不会有大事”。 樊小虎则心想:“他这是怕我异动。目今全无消息,又被他堵得水泄不通,他说与雪梅父亲有约,不知真假,若他假打,我当如何办?” 虎安山山师主将朴延沧乃是樊小虎的岳父,荼天尺说朴延沧直接参加了行动,自然是主谋若春沛教的,意为让众人知道,这次是山、舟两师的同时行动,同时稳住樊小虎。 一会儿,樊小虎又想:“他不捉我,或是真与岳父有约,可为何岳父不透露一点消息给我?”心中拿之不定。 同一事情,二人不同心思。 紧紧张张中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直到第二天中午,荼七、若孝回来,并带来三人。 第335章 联手行动(下) 荼七、若孝带回来的三个人:一个是虎安宫卫士头目之一竹午,一个是若春沛心腹若柱,一个是朴延沧心腹存慧。 荼天尺看到来的是这三个人,心下稍安,急上前去迎接,就在沙滩上相见。 樊小虎看见存慧,心下也稍安,但他想:岳父朴延沧参加这次行动,心中一定极其矛盾。 樊小虎边想,边跟上荼天尺。 若春沛心腹若柱率先通报情况:“昨夜,虎安山大事已定,相美及主要帮凶,均已捉拿。我带来了邑君令:请天尺将军亲提相氏父子到虎安宫,请樊小虎将军暂时署理三河口舟师营。” 二人道声:“听令!” 朴延沧心腹存慧接着道:“朴将军令我前来告知:山师已经完全控制虎安山草原,没有发生重大动荡,邑君、公子、夫人皆平安无事。” 荼天尺听到这两个好消息,一夜担心落了地,深吸一口气,汗水却从背心涌了出来。 若孝最关心的是虎安山的具体情况,担心父亲有无闪失,急问是如何捉拿的相美等人。 竹午简要通报了做起来不一定简单,说起来却很简单的过程: 按若春沛的计划,竹午在虎安宫中,做通了仍留在里面的大厨师木子大(洞庭庄主木子三之长兄)的工作,让他借为里面的守卫们提供饮食保障的良好机会,给卫士们,特别是几个头儿们,时不时多弄点好吃的,与他们搞好关系。时间一长,卫士们对木子大渐渐失去了戒心。 在行动当天,木子大特别准备了他的辣手好菜羊肉汤,并借口羊肉未熟,故意推迟开饭时间,以便晚上好行事。 开饭前,木子大在卫士们的晚餐中加了药物(相似于后来的蒙汉药,但巴人用的具体是什么药物,已无法考证),将卫士们麻翻在地,被竹午借值班的机会,悄悄放进来的瞫氏老寨武士和自己的同伙全数捆了。这一行动,悄无声息,虎安宫外浑然不知。 然后,借相美每天天黑之后,都要在心腹存鸪、瞫蟠等陪同下进虎安宫巡视一遍才能入睡的固定习惯,将相美及其随从捉了,放出禁闭的虎安宫主人,并关闭了虎安宫。 与此同时,山师小头目苌仁智率同伙捉拿相美的其他干将。 瞫氏老寨的大部分武士和郑氏部族悄悄进城的武士,则在瞫丁等人的率领下,分别借黑夜偷偷包抄了相美的刹手剑浪卒营和相府。 喜剧的事情再次发生了,相善新提拔的山师伍百长苴韧,自以为得相善父子之宠,纪律有些松懈,主将朴延沧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此时他不在军营中,而是在外面饮酒作乐,嗅到形势不对,与随从一起跑进了浪卒营躲命,同时鼓动浪卒们杀进虎安宫,财宝女人随便抢。 不想,一部分浪卒受过苴韧等人的打骂,又听外面喊话说相美已经被杀了、不必再为他卖命,开始动摇。 树倒猢狲散,浪卒虽然人性差不多丧失了,毕竟还是两条腿走路的,不是迫不得已,谁愿白白送命?几个浪卒头目一商量,反而将苴韧及其随从捉拿,拱手献给了瞫丁。 瞫丁知道浪卒都是亡命之徒,虽然做好了血战的准备,还是首选攻心,于是一开始就让人喊话。见浪卒送出苴韧,瞫丁与浪卒头目们达成协议:双方保持原地不动,避免了一场血腥大战。 当日听了虢昌之言,勉强而又滴水不漏作了承诺的山师主将朴延沧,其实心中矛盾重重,经过多日的思索,再加其心腹存慧的反复分析、劝解,已经不得不承认,两害相权,只能取其轻,大是大非面前,绝不能站错队,牺牲相氏,是对虎安山大部族稳定和团结的大局,也是对自己和朴氏部族最好的选择。 当朴延沧听密报虎安宫已经“出事了”,知道自己现在唯一正确的决策是稳定山师、稳定虎安城,尽最大的努力少死一些人,于是立即传令:山师进入紧急状态,所有人原地待命,若有出营者,立杀;同时让人沿巷子喊话:虎安城全城戒严,任何人不准在街面活动、任何人不得进出虎安城,否则不论鸡鸭猫狗,斩后不奏。 相美和苴韧两部的百夫长们直接接到主将命令,心中有疑问,但两个伍百长均不在军营中,猜测不透发生了什么,再加并不是每一个人都心向相氏,争论不休。头儿不在,众人越争论,越达不成统一意见,越不敢轻举妄动,坐失营救相美的第一时间,也是最佳时机。 而相善父子的心腹存鸪统领的马军底子,本就是瞫英的旧部,早被瞫丁暗中做了手脚,虽然由于人员构成已经不再是先前那样纯,无人领头,也就原地不动。 朴延沧同时还下达了另外一条很重要的命令:令自己的族侄朴鲲等率最可靠的一大队山师武士,包围了虎安宫,但围而不攻,其借口是事发突然,一切均须等掌门人相善赶回来再说,实质上起到了防止狗急跳墙和别有用心的人趁乱进攻虎安宫的作用。当然,也为他自己留了一条可左可右的后路。 回到三河口。 此时,舟师主将荼天尺最关心的是结果,对过程不是太感兴趣,让竹午以后再细说,命令召集舟师和来参加演武各部族武士的大小头目,下达由樊小虎暂理军务和重申任何人不得离开三河口一步的严令。 存慧则寻机私对樊小虎道:“朴将军无事,他让你服从邑君之令。” 短会毕,荼天尺对樊小虎道:“夜长梦多,我立即押送相善父子进虎安山,舟师军务,请你费心!” 樊小虎道:“将军放心!我以性命作保,舟师营很快恢复秩序,绝不会出任何乱子,” “一是相真所部,二是相善的侍卫,要严防出事。相善的侍卫们,让他们好吃好喝,安心养伤,待我得虎安宫之意后再说。到时,我亲手送还他们的兵器!” “谨遵将令!”樊小虎再次保证。 樊小虎送荼天尺上舟,实际上也是送相善父子最后一程。 湖滩之上,荼天尺令随从回避,对樊小虎道:“临走时,我有句话送给你。” “请指教。”樊小虎客气道。 “你我心知肚明,荼、樊二氏宿仇未了。可是,自我任主将,你并未给我出过一件难题,这一点,我也是心知肚明的。不论你是如何想的,我都要说:荼某佩服!” 樊小虎道:“彼此彼此,你也并未给我穿过小鞋,小虎也佩服!” 荼天尺又道:“我有一个想法:你我二人另寻时机,单了了两氏旧恨新仇。如何?” “正合我意!小虎不吝在丹涪水边上也出现一座双人墓!” “一言为定!” 樊小虎所说的“双人墓”,史称“双墓”,在古亵江(垫江,今合川)钓鱼山。据一本名为《图经》的书中记载“巴王濮王会盟于此,酒酣击剑相杀,并墓而葬”,这是巴族人征服古渝水(嘉陵江)的濮人过程中发生的一起巴王与濮王的对决,结果双双死亡、埋在一墓的故事。估计,是巴式鸿门宴演砸了,或者是演太过了,说明巴族扩张的斗争是相当惨烈的。 樊小虎之意,就是到时候,不惜与荼天尺同归于尽。 荼天尺又道:“此时,我最想说的,还不是这个。记得当时朴延沧将军赴虎安山山师就任,临别时对我说过一句话,你想不想听?” “请将军直言。” 第336章 剑下留人 “你安静,舟师营就安静;舟师营安静,虎安山就安静!” 樊小虎道:“麻丝石头,熟轻熟重,我还分得清楚。请放心进虎安山!” 当天,荼七、丁衍、母青山、荼十九率二百舟师武士护送,主将荼天尺亲自提相善父子去虎安山。 盘芙蓉领女兵回三苗寨。 重获自由的瞫梦龙出虎宫数十里,到虎安山门户虎安门来迎接他的政治仇人。 瞫梦龙第一次很亲切地与荼天尺交谈了不多时。 荼天尺见他面色白晰,显然是多日不见阳光,但身上的肌肉并没有明显减少,说明他在牢中,想办法坚持了锻炼。 相善父子到了他们应当去的地方:关押过瞫梦龙的虎安宫地下牢室。 中卿若春沛、大巫师瞫瑞、山师主将朴延沧以及郑吉、果乾风、苴怀、虢昌等多人已得了命令,在虎安宫中等候。 樊氏部族的的首领樊参(樊小虎之父),此时也在虎安宫中,但他不是被特别请来的。 在所有子部族首领中,除相善和以前的果五源,樊参是最有见识的一个人,其次女樊蓉美丽而贤慧,嫁与虎安山大巫师瞫瑞之子瞫英为妻,因此樊参与瞫瑞是两亲家。 虎安宫被软禁后,本就有哮喘之症的瞫瑞,又添心病,身体更不如前。每隔两个来月,樊参要到瞫氏老寨会一会亲家瞫瑞,一则宽其心,二则送些出熟的果子、食物到虎安山。 这一次,丹涪水边李、杏等水果成熟,樊参不顾行动不便,亲自送到虎安山,刚到虎安门,见除了战时才有众多武士守关的虎安门如临大敌,一问才知相善被捉,正在押上山的路上。 樊参想到相善对樊氏有恩,虎安伯瞫玉又较宽容,相善活罪定然难脱,看有不有机会救他一条性命,于是急进虎安山, 先去见另一个亲家朴延沧,随后一起进了虎安宫。 虎安伯瞫玉终于再次名副其实坐到正殿之上。 众人道:“恭贺邑君!” 瞫伯流泪道:“同室操戈,何贺之有!” 若春沛道:“此事不怪邑君,是相善先谋反。” “虽是如此,得知相善被捉,我心惊肉跳。他两次救我于危难,我岂能忘?我与他,情同手足,义同兄弟,指丹涪水为誓,结为生死之交,一朝反目,心痛如绞!”瞫伯继续下泪。 若春沛暗想:“邑君此言,有宽大相善之意,若如此,相善有朝一日咸鱼翻身,我等死无葬身之地了”,便道:“天作孽,犹可恕,人作孽,不可活。况且,仆奴救主,天经地义,仆奴背主,天诛地灭!” 瞫梦龙也急不可待道:“相善有五大死罪:一则谋反;二则窃权;三则陷害邓夫子、牟诚将军、瞫庆将军等人;四则秘密刺杀前卿大夫郑重;五则与枳都勾结,害了梦语。有此五死罪,应打入天坑!” 瞫梦龙一恢复自由,第一件事便是罗织相善的罪名,真的假的,证实的,未经证时的,对他来说,已经不重要,他要的,只是一个结果。 瞫伯道:“后两条罪状,只是道听途说。” 若春沛见瞫玉嘴有点软,又道:“公子之言甚当!就算相善只有前三项罪孽,也应如公子之言,打入天坑,为牟诚将军还个公道。再者,说句不该说的话,生死之争,只有胜败之别,没有义与非义!愿邑君以前车为鉴,速作明断!” 瞫伯见平时不爱发言的大巫师瞫瑞两次想要开口,应是有话要说,道:“瑞叔有何想法?” 瞫瑞不紧不慢、不轻不重道:“若按我说:相善打入天坑,相美、相真、相厚,还有他的心腹恶人,砍头。” 若春沛见正合心意,道:“大师所议极是!” 众人也道:“大师所见极是!” 瞫伯点头认可,再次流泪道:“最终,还是我负相氏兄弟啊!” 瞫伯话才落地,一人出班,跪下道:“邑君,末将有话说。” 众人一看,却是山师主将朴延沧。 谁都知道朴延沧与相氏关系极为密切,想不到他会在这个最敏感的时候发言,吃了一惊;虢昌则为他担心。 瞫伯道:“朴将军护卫虎安宫大功,有话请讲。” 在今天的整个过程中,朴延沧没有发言,此时跪求道:“相美等人,其罪当诛!只是,伍百长相真忠义,与其兄不同,末将素知此人,求留他一条性命。” 众人一时不知如何说话,却见荼天尺出班跪道:“邑君,朴将军所言属实。相真是末将的伍百长,末将最了解他。自从相善软禁了邑君,相真以为无脸见众人,常沉默寡言。 “相夫人病重,相善屡次派人催回,他都借故不愿回草原。直到他母亲病逝,才赶回草原,连母亲的最后一面也没见到,是因埋怨其父兄,搞得相善非常恼火,曾说过要罢了他的舟师伍百长。请邑君网开一面,剑下留一人!” 朴延沧道:“留了相真一条性命,他若谋反,末将愿同坐!” 樊氏部族首领樊参战伤后行动不便,就地伏地,道:“邑君,诸位,念前卿相仲后嗣将断,求饶相真一条性命。” 虢昌也道:“相真出於泥,而不染,其实难得,求邑君开恩。” 瞫伯一时拿不定主意,却听郑氏部族首领郑吉道:“请邑君留相真一命。” 众人皆知郑吉与相善从来不对付,一时未明白他的意图。 正这时,若春沛也道:“留相真一命,方可尽快安定相氏。也只有相真安全回到峡门口,瞫英、郑骢才能安全回到虎安山。” 众人这才明白郑吉的本意。 瞫伯终于道:“我也知相真为人,免他罪,仍复原职。其余按议处置。” 朴延沧叩头谢过。 瞫梦龙对相氏恨之切,对这个处置方案不满意,道:“父亲,按律,相善家人也应当处死或流放!” 瞫伯怒道:“我与相善曾结为生死之交,他的家人,便是我的家人!谁敢动他家人,我拿他是问!” 若春沛、虢昌等道:“邑君明断!” 瞫梦龙不好再说。 郑吉道:“大事既定,宜布告全境,宣相善等人之罪,奖除奸众人之功。并尽快上报枳都六公子、江州君上。” 瞫伯点头称是。 若春沛道:“当初,相善软禁虎安宫,江州是有说法的。我以为,宜将相善等人处置毕了,再认真考虑如何上报枳都、江州。” 瞫伯同样点头同意,道:“重奖若春沛、荼天尺、盘芙蓉、朴延沧、樊小虎及其余众人。” 若春沛道:“虢昌亦功不可灭。” 虢昌道:“老仆不敢邀功。邑君,依老仆之见,当前大事初定,又值巴楚战事密集,一切均应以激励将士为要。” 朴延沧道:“末将本无功,实为有罪,不仅不敢领赏,还正要请求辞去山师主将。” 若春沛、虢昌听朴延沧刚才说相美该杀,没提到相善,本就为他担心,此时他提出辞职,二人更加为他扼一把汗。 瞫伯不悦道:“延沧是要抛弃虎安宫吗?” 这话来得有些重,若春沛急道:“邑君误会了,延沧之意,是让樊小虎等小将们接过大背篼。”“接过大背篼”,当地土语,指挑重担。 不管真心假心,众人也表示在整个虎安山事变中,只有过,没有功,不敢领赏,只愿领罚。 瞫伯大喜:“有你众人这般心意,我虎安山何愁不兴旺!何愁楚国人!不过,奖赏不能推却。再有,上次因相胤之死收回的延沧的那片土地和那些奴隶,还给延沧,幸勿再辞。” 朴延沧心知肚明,在有些人看来,他朴延沧是背叛相氏得来的奖赏,本来很不愿意接受,但想到再推辞,主子一定会再次不高兴,只得谢了。 皆大欢喜,众人以为处置完结,松了一口气,却听若春沛又道:“还有一人,理应当诛!” 众人吃惊,生怕落在自己身上。 瞫伯也有点吃惊,道:“你说的是,谁?” 第337章 天意弄人 “苴怀!” 若春沛声音不大,却如宏钟在响,顿时激起大浪。 苴怀听发落相善众人,本就表面上稳起,其实心惊肉跳,大气不敢出,此时吓得屁滚尿流,跪下道:“邑君,冤枉!” 若春沛道:“当年邓夫子被逐,苴怀造假弄脏,此是其一;其二,相善独专大权后,苴怀前呼后拥;其三,我怀疑,苴怀参与了相善谋反。” 苴怀大惊失色,急辩道:“邑君,若春沛血口喷人!当相善专权之时,人人自危,有几人不内怀不满而外示奉承,你若春沛不是也一样?生怕奉承迟了,比我还要不如,尾巴比狗还摇得勤。要是按若春沛所说的,第一个该杀的,就是他自己! “更何况,相善谋反之时,正值家母病重,准假回家照料,直到她老人家走了之后,我才回到草原,而那时相善谋反之事已经发生。 “前前后后,我在苴氏寨长达两月余,我如何参与?邑君啊,天大的冤枉!若我参与,神鬼不饶!” 苴怀边说,边流下委屈的眼泪。 虢昌道:“苴怀此言不虚,苴母病重、病逝,大家都知晓的。” 众人都知道,此时绝不能乱发言,全听瞫伯的意思。 瞫梦龙道:“那么,邓夫子的事,你又作何解释?” 苴怀见瞫梦龙纠缠这件事,反而心中稍宽,注目瞫伯,缓缓道:“邑君,邓夫子的事,你是晓得的……” 瞫伯瞪眼喝道:“我晓得什么?!” 苴怀急转道:“邑君,你是晓得的,当时为报相胤将军被杀大仇,我一时昏了头,听信了相厚之言,又确实邓夫子的金壶上的字与楚国人巫氏虎符上的字,出自一体,因此也信以为真。” 瞫伯吞了一口口水,才道:“念你在虎安宫中多年,勤勤恳恳,多有功劳,更有苦劳,先寄下你的人头!若再与奸人来往,休怪我不讲情面!” 苴怀叩头如捣蒜。 “起来吧。”瞫伯道。 活人处理完,瞫梦龙道:“须将逆贼瞫鸢尸身刨出来,受毒刑!” 瞫伯喝道:“胆敢胡来!” 瞫伯再次流泪,道:“我兄仅有一子两孙,现在一个后人没有,香火已断,兄不负我,是我负兄! “今后,梦龙须当我兄亲子一般供奉我兄之灵。” 瞫梦龙不再说什么。 瞫伯下令,找到当初作为叛贼草草下葬的瞫鸢全家的尸骨,迁出来,重新安葬进瞫氏族墓。 虎安宫地牢中。 众人犯牢中相会,俱相叹气,相善怒道:“死生有命,叹什么气!” 相美怨恨相厚当时劝阻杀了虎安伯父子,致有今日大祸。 相厚长叹一声,然后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看你怨气冲天,像个什么样子!你也是有名的武士,你能不能安静点!” 相美无言以对。 独相真麻木不仁。 虎安宫中议毕,下卿郑吉来宣布将相善打入天坑,相美、相厚、苴韧、存鸪及相氏十多名领头武士斩首,明日行刑;相真复原职,相善家人、氏人概不追究。 相美等人怒骂。 相善喝住众人,笑道:“我早料邑君不害我相氏其他人。” 相善向郑吉请求找来笔墨布,上表谢恩。郑吉应了。 相真哭道:“父兄皆去,我不独生!” 相善怒道:“蘖子!我兄弟二人,三个儿子,目今只剩你一颗独苗,这是邑君怜我兄弟无后,你却说出这大不孝的话来!我当立即上书,谢邑君不杀相真及家人之恩。相真你记住:好好活下去,带好部族!” 相真知其父性格,话不轻易出口,既出口不容更改,只得流泪答应。 原来,相善长子相美,几年前与瞫氏女玉洁成婚。瞫玉洁者,几年前古丈之战战死的山师伍百长瞫严之女。 不幸,瞫玉洁几年前病逝,未留子嗣,相美纳妾相氏子部落的女子,虽然十分美貌,因出身不贵,又一直未生育,因此未正其位。 本来,相善欲让长子相美再次联姻瞫氏或其他有实力的贵族,尚未得到合适的,故而相美未正式续弦。 郑吉宣判完毕,对相善客气道:“子良兄,慢行,就此别过。” 相善道:“我还有一事相求,不知愿帮否?” “请讲。” “我风湿病发了,请转告朴延沧将军,麻烦他送一包最好的风湿药与我,我不能在下天坑的路上,拐脚拐爪的。” “好!相兄,多保重!”郑吉厉声道:“来人!送好酒好肉进来!” 傍晚,朴延沧得到相善传的话,也可算是遗言,心想相大夫风湿病并不严重,且不久前才送去一些药物,他是何意思? 突然,朴延沧醒悟:他是宁死不愿下天坑,去受那做鬼也做不成的罪过;他所说的风湿药,应是指毒药。 朴延沧连夜令心腹存慧找来毒药,混入自己存下的一壶最好的巴香清酒中。 朴延沧边摇晃精美的土陶酒壶,边流泪对心腹存慧道:“我无颜去见相大夫最后一面,你尽快将这药酒送到地牢中,就说是我送相大夫的送行酒。” 相善得到毒酒,天蒙蒙亮时吞下,口鼻来血,笑道:“延沧知我心也!” 若是相善不选择自杀,而是被打入天坑,反而会得了性命,当与前山师主将牟诚相逢时,或许会一笑抿恩仇。这大约是天意吧。 天大亮,瞫伯得报相善自杀,令好生安葬。 大巫师瞫瑞却主张按规矩对相善父子等人实行俯身葬,并亲自监葬和做压鬼的法事,瞫伯想了想同意了,但指示将相善父子的尸体送回相氏部族安葬,算是最后尽一点结拜之义。其他尸体则找个荒地埋了。 俯身葬,就是死者的面部朝下,是对犯了大罪死者的一种严厉惩罚,用意是让死者的灵魂不能再出来,以免为害活人。 同日,相美、相厚、苴韧、存鸪等共十七人被提到虎安宫门外斩首。 同时受死刑的,还有瞫蟠等参与谋反的瞫氏部族武士及其父母、子女,为虎这山一代暴主瞫棹以后,虎安伯下令处死本族人数最多的一次。 同日,放相善次子相真出牢。 当日,还决定了一件大事,就是对浪卒的处置。 鉴于让人闻风丧胆的虎安山浪卒们在这次行动中,保持了中立,瞫丁等人力主妥善处理。 对浪卒,瞫梦龙又恨又爱,恨其助纣为虐,爱其战力超常,主张继续保留,由自己亲自统领;但朴延沧、若春沛等已经看到了浪卒集中在一起,害大于弊,最终按樊氏部族首领樊参的建议:将浪卒分散到各子部族中,监视管理,并为他们选择以寡妇为主的女人安家——前面说过,巴国战事连连,寡妇不少。 此令一出,无家可归的浪卒们欢声雷动,前往虎安宫谢恩,发誓为虎安宫拼尽最后一滴血。 过两日,虎安宫又议召回虎贲及被相善流放的诸人、恢复牟诚等人名誉等事,瞫伯皆一一应允。 大事已定,舟师主将荼天尺回到盘瓠湖舟师营,整顿军务,强化训练,准备随时御敌。 他没有忘记一件事:令人去丹涪水龙溪口对岸的火巴山苴氏部族、大溪河岸的牟氏部族将龙佑、牟兴二人要来。 本来,荼天尺还特别看起一个人,就是樊氏部樊当,知他功夫了得,仅次于樊氏第一号人物樊小虎,想也请到舟师来,因荼氏与樊氏的旧怨,便放弃了。 龙佑、牟兴到了三河口,荼天尺亲自试武功,确是一流,大喜,当即上报虎安宫,建议任为百夫长。 龙佑到了舟师营,有人见话话特别多,给他取了个绰号“闹闹虎 ”,又因其短剑投掷术一战成名,又称“神投手”;而牟兴,因长相有点怪,肩背部上有一处五彩斑斓的纹身,非常精致,一看便知是高级巫师所刻,便给他取了个混名“斑斓虎”。 虎安山大部族第一大牢房的主管果艮风,先前得令要将相善打入天坑,吩咐准备,接着又听说相善自杀了,省了一个事,就跑到林云观,与隐居者杜清涟谈天说地,同时也在等待虎安山草原上的最新消息。 当有人来向他报告了又一个消息,果艮风告别杜清涟,回牢营办一件事情。 第338章 去留由心 丹涪水第一大牢头果艮风听来人报说要召回被相善当初遣散的虎安宫原虎贲武士,回到天坑,亲自将隐藏在自己这里的楚畏(驰无畏)送还虎安宫。 驰无畏一回到虎安宫,就悄悄观察美人如意(苴杏花)还在虎安宫中没有,发现那美人幸好还在,且长高了,更有女人味儿,只是瘦了一点,又开始腹议自己的计划。 瞫伯令人到大溪河牟氏传达消息,恢复前山师主将牟诚的名誉,并授其子牟忠为山师伍百长。 数日之后,藏身在外,但一直没有忘记暗中关注虎安山风向的牟忠,回到牟氏寨,众人问其藏身何处,他不作回答,以伤病未愈为由婉拒虎安山赴任。 前虎安宫侍卫头子瞫英、郑骢两人从峡门口相氏被放了回来。 因二人脸上受过黥刑,从此以后,有人称为黥英、黥骢,或同称“黥面虎”。 此前“联手行动”时,漏网的相氏武士跑回峡门口报说相美被捉,很快又传来相善、相真父子被捉消息,相氏人心恐惧,有人主张杀了关在相氏牢中的瞫英、郑骢,然后到虎安山劫回相善父子。 在家主持打理相氏寨务的相善族弟相俭竭力劝阻,对众人道:“虎安山大势已定,此时去劫人,无异于送死,相氏将被灭族。若留瞫英、郑骢二人性命,或许二哥父子中有一人得活着回来。” 数日后,直到相真回峡门口,人心方安,放出瞫英、郑骢————此正出相俭意料之中,也算是善于料事。 三年前,相俭曾劝相善:“否极泰来。兄长位高权重,难免惹人嫉妒,何不激流勇退?则相氏永远立于不败之地。” 当时相善道:“这个道理,我岂能不懂。当年父亲在时,便不止一次讲过这样的话。可是,如今国难当头,虎安山困境重重,邑君焦头烂额,我岂能撂下肩上的一副重挑子?” 相俭见识如此,难怪相善信任他,委以氏族事务重任。 被相善流放到白马山丁家沟的前虎安宫客卿、公子梦龙的师父、楚国人邓路自然也在平反之列。 邓路回到草原,见过瞫玉、夫人巴永秋和公子梦龙,谢过之后,说身体不好了,不能再为虎安宫效力,小住数日,便回故乡楚国。 夫人、瞫梦龙自然要真心挽留,瞫玉也假意挽留,隐居在万风林海林云观中的越国人杜清涟料到邓路自由后,很有可能会打算离开虎安山,听说回来了,也跑来挽留。 不知邓路是推辞不过,还是已经离不开草原,或者说不愿意离开某些人太远,同意留下来,正是去留由心,但不再进虎安宫,愿去离虎安宫不远的一个石洞附近居住。 瞫伯令人为他在那石洞旁边修建了一处木架房舍,安排了服侍、保卫人员数名,一切用度皆由虎安宫负担。 邓路选的住址,个中有个缘故,补充交待一下:几年前,邓路、果五源(果氏前寨主)、杜清涟三人在林云观聚会,邓路说以后到林云观来打发余生,杜清涟却笑说:“你我三人虽为知己,但缘分各有不同。我曾在草原发现过一个石洞,那里才是你养老之处。” 邓路常记得这句话,也曾去查看过,因此想到那个石洞。 相善倒台的消息传到各子部族,首领们皆准备慰问物资到虎安山来见瞫伯,不一一述及。 一切恢复正常,虎安宫招回了一部分勤杂人员。 经过这一场大落大起的事件,瞫夫人巴永秋似乎变得婆婆妈妈、多愁善感起来。 一日午后,瞫夫人对侍女郑梨花叹道:“月红何辜,我却利用了她。传知宫中众人,不许在月红面前提起相善、相美。” 过了一会儿,夫人又对郑梨花道:“月红见了雪梅,好似见了亲母一样,常把我都晾在边上了,空了去请雪梅来多陪陪她。还有,月红与若春沛孙女培花最要好,也请她常来走动。” 隔一会儿,夫人又叹道:“月红、培花、桐花三个女儿最相好,一个却早走了。”桐花,瞫鸢之女。 郑梨花知道夫人又在为瞫鸢一家惨死的事情伤感,急忙笑道:“是啊,我也不晓得雪梅姐姐有包什么药,月红就是服她。” 夫人笑道:“难道她有我的药方多?我想是雪梅的女儿一出生便死了,月红又死了母亲,见到月红,她就像见到亲生女一样疼。” “这倒是,以心换心。我空了就去请雪梅来。” “你一有空便到四四花园去打理那些花儿,抢花匠的饭吃,何时得空?正事不做。”夫人假嗔道。 “可不能说不是正事,那些花儿可是夫人的宝贝,就是梦语,夫人以前还常说她的不是,只有那些花儿福气好,夫人从来没有骂过它们一句。我待它们,就如待夫人。” 郑梨花可算是唯一敢当面“纠正”夫人巴永秋话的侍女。 夫人笑道:“你就是与虎安山的众女人不同。罢了,我另让人去请。” “还是我去最好。” 郑梨花去后,夫人巴永秋又开始思念她最最宝贝的花儿。 在这一场事变中,最幸运,也是最有难言之隐的人,当数相善次子相真了。 回丹涪水峡门口安葬了父兄遗体,相氏部族新的首领相真进虎安宫谢不杀之恩。 随后,相真到山师主将朴延沧军营中谢救命之恩,朴延沧唯教他“忠心不二,报效虎安山”,随后问询了一些相氏部族内部的人事安排等家事。 离别时,朴延沧对相真道:“相大夫去后,我思来想去,总在想起一件事:相胤、相美和你,兄弟三人,除了月红一个小的,都还没有儿子,是一件大事。 “雪梅提醒了我,我桐乡山朴氏首领有一女,叫朴春梅,上次四四花节时还来草原与梦语一起,拜过花神,论长相、能干、贤惠,都与雪梅可比。若你不嫌弃,我愿去说媒,你纳为妻,为相氏传宗接代,如何?” 相真惨然道:“多谢将军!我目今没有心思想这事。” 闲话之间,进入七月中了,天气热起来。 虎安伯瞫玉召若春沛等人进虎安宫,道:“国君使到,有两个消息。” “先说好消息,江州已答应若春沛接替相善的中卿职位,协理全虎安山大部族境内事务”。 若春沛伏地谢道:“谢君上、邑君信任!” 若春沛因此成为虎安山大部族有史以来,第一位不是出自武落钟离山白虎巴人五个贵族的第一位中卿。 瞫伯道:“另外一件,是轰动全国的大事情。” 第339章 巴平安抱憾逝枳都 虎安伯说出的第二个消息,是四公子巴东安立为世子。 这并不是一个让人相当吃惊的消息,可是,虎安山人还是不太愿意相信,因为他们中有不少人,至少见过六公子巴平安本人,而四公子巴东安,对多数人来说,还只是一个传说。 新任中卿若春沛已起身复位,道:“听传六公子病重,看来并非谣言。世子之位,尘埃落定,恐怕同时也是送六公子上路。” 众皆不全信,独瞫瑞道:“夜观天象,枳都必有大事发生。我信!” 果然,没几日,有使来传巴平安病逝枳都,众人急进虎安宫。 瞫伯道:“六公子升天,我应当亲自去枳都吊唁。” 若春沛道:“才发生了一件大事,人心方稳,邑君宜坐镇虎安山。吊唁之事,请梦龙公子前去,我并陪同。此外,六公子去后,估计是八公子来统领枳都,正好可先行结交。” 众人也以为然。 瞫伯道:“有劳春沛。你走之后,谁来暂理杂务?” “郑吉可为其事。”郑吉,前中卿郑重之子、郑氏部族首领,此时兼管盘口盐市。 瞫伯应允。 大巫师瞫瑞,好像突然之间,身体状况转好了,道:“若大夫既已担任中卿,我再推举一人为行人。” 瞫伯道:“何人可担此任?” 若春沛先笑道:“依我看,非虢老夫子贤婿果艮风不可。” 瞫瑞笑道:“我说的正是此人。” 瞫伯准。 虢昌代果艮风谢恩,瞫伯笑道:“梦龙可是早看上他了。” 虢昌又谢瞫梦龙。 于是传令郑吉、果艮风进虎安山草原。从此后,二人常驻在草原。 因长年战事,一则到郁水运盐的减少,二则乱世之中,私盐四起,虎安山大部族的盘口盐市已不如以前兴盛,甚至显萧条之态,郑吉所掌盘口盐务移交给虎安山大部族粮草总管(相当于后勤部长)苴怀之子、三河口舟师营粮草官苴垣代管。 苴氏父子,皆精于理财,公子瞫梦龙更喜欢苴垣,私下认为苴垣的见识在其父之上,耿直的程度也在其父之上。 新任行人果艮风携妻虢玉兰及其子进草原;同时虎安宫令万风寨主果乾风代管天坑牢营,仍延续果氏掌管天坑牢的惯例。 因平叛有功,任武士竹午、郑骢为山师伍百长;瞫丁为虎安宫虎贲总头目,瞫英为副;瞫英并仍为馬军头目。 其余诸职位,各有调整,不一一细述。 巴国旧都、重镇枳(今涪陵),这个季节,湿度温度都很高。 瞫梦龙、若春沛到达枳都,方才清楚巴平安死因的更多事情。 原来,巴平安的死,果然与若春沛预测的有一定关系,也就是与四公子巴东安立了世子有关,但并不是唯一原因,甚至不是决定性因素。 早在上一次巴楚之战时,巴平安身体刚刚有所好转,就亲自出征,在晓关上,他已经再次出现了咯血(疑为肺痨),当时为了稳定军心,除了随身侍者,无人知道,甚至包括中将军巴秀,也是回到枳都之后才知道的,这实际上也是当时巴平安坚持撤军的一个重要原因。 回到枳都后,巴平安继续掩盖病情,并暗中寻找良医,但不仅没有好转,反而因急于求成,重用补药,越发坏了。而四公巴东安立为世子的消息,对病重的巴平安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当晚吐血不止,抱憾而逝。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当听说巴平安临终遗言是“再不能与诸君一起杀敌了。望诸君放弃一切个人恩怨,一心戮力,共辅新帅,千万不可让楚人进入丹涪水,否则,我死不瞑目”时,瞫梦龙流下了真诚的眼泪,对巴平安的怨恨也随他的去逝而消失。 当然,巴平安抱憾的事,恐怕还不止这一件。 同时,若春沛、瞫梦龙还得到其他重要人事消息:八公子巴远安奉调枳都,接替巴平安,为丹涪水这一方面的军事主帅,已经到位;巴远安推荐郁侯次子巴篷为石城军营主将;枳都舟师伍百长郑戎到石城大营任巴蓬的副手,并兼舟师主将,其位仅次于巴蓬。 郑戎是瞫梦龙从小就结交的朋友。此人,水中功夫了得,精水军战法,于是将士们给他取了个绰号“鳄虎”,大约取自长江中生长的扬子鳄。 巴平安的遗体被送到丹涪水小田溪巴公室墓地安葬。 丧事完毕,瞫梦龙、若春沛求见新任枳都方面的主帅巴远安。 说了一些官场上的无聊话,汇报了虎安山大部族的一些事情后,若春沛、瞫梦龙辞别巴远安。 还要去拜访上卿鄂仁和同上将军巴秀等人。 回到馆驿,瞫梦龙对若春沛道:“我对鄂仁,没有好感。这样,我去拜访上将军,大夫你去拜访上卿,如何?” 若春沛笑道:“公子都成大公子了,还怕见人?” 瞫梦龙笑道:“我确实做不到喜欢他。” “你自然有你的道理。可是,你是将来的邑君,正人君子,牛鬼蛇神,都须接触。你名梦龙,你晓得什么是龙吗?” “你且讲来听听。” “龙,生于天地之间,上天入地,翻江倒海,吞风吐雾,兴云降雨, 能大能小,能隐能现,见首不见尾。” 瞫梦龙笑道:“大夫所言,似与邓夫子同出一辙。” 若春沛笑道:“有识之士,所见皆略同耳。” 礼物早就准备好,分头行事。 瞫梦龙求见中将军巴秀,已是下午。 寒暄之后,瞫梦龙道:“上将军,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前面说过,巴秀虽实职为巴国中将军,但爵同上将军。 “你我都是武将,说话不必转弯抹角,但讲无妨。” “好。六公子升仙,是否意味着二公子巴西安之事,有新的说法?” “这不可能。常言说:家丑不外扬,打落牙齿往肚里吞,二公子之事,正是如此。你问这话,我料并非是为了二公子,而是为了另外一个人吧?” “不敢瞒将军,正是。”瞫梦龙笑道。 “就在前几日,我问八公子:有传言说樊云彤没有死,那可是个相当难得的人才,其剑术,在全巴国,应无有出其上者,他的那支柳叶剑仿佛就是从母胎里带出来的,就如长在他的手上一样;如果,他真的没有死,而又不能用,实为可惜。梦龙,你晓得八公子是如何作答的吗?” 第340章 母女缘分 “不敢乱猜。”瞫梦龙谦虚道。 “八公子说:‘红面虎武功难得,若还活着,当然是大大的好事。可是,人可以用,不可能昭雪;枳都不比石城,要复杂得多,二哥、六哥虽然皆去了,但势力犬牙交错,我如履薄冰’。八公子所言,正中要害。我料,凭樊云彤的性情,他也不会再回枳都了。” “我明白了。” 再谈论了一些对巴楚方面战事的看法,见天晚,瞫梦龙告辞。 巴秀留客用餐,瞫梦龙因答应了即将赴石城军营就任的郑戎之约,辞别出来。 巴秀送客到门口,目送瞫梦龙宽厚的背影,叹道:“孺子可教,若假以时日,可成一代名将。可惜,楚国人或许不给他那么多时日了……” 次日,正事处理完了,瞫梦龙想去枳都山(洪都山),与软禁在那里的共桃花见上一面,并劝她回到家里。 若春沛笑劝道: “这么长时日都等过来了,何必急这一时?你其实也明白,她知晓你无事了,多则一月,少则半月,她自己便会回去。” 诸事毕,瞫梦龙、若春沛回虎安山草原。 半个余月后,枳都来人请虎安宫去接人,行人果艮风奉命第一次出外执行任务。 果艮风到达枳都山时,大酉宫行人共信先已到了,二人之前不相识,先见了礼,然后分别去领人。 果艮风在白马坝荼氏部族见到过虎安宫侍女如烟(当时还是完全的楚国女子),此时在会客室里,见她衣着朴素,态度从容,举止大方,又是一种风流,暗暗赞叹:“难怪玉兰常夸她。” 如烟也已认出了果艮风是在荼氏部族装模作样当审判官的那人,当然后来也知道了他是朋友虢玉兰的丈夫,但仅在荼氏部族见过一面,似讥非讥笑道:“想不到,会是你老人家来。” 果艮风笑着反问道:“那你以为会是谁?” “这个不重要。我只是想告诉你,我打算在这里陪桂花,度过余生,不打算回虎安宫了。” 果艮风道:“我能理解你的想法。可是,我也必须告诉你:我的使命是接你回虎安宫,无权答应你留下来。如你决计要住在枳都山,必须先同我一起回虎安宫,由夫人决定你的去留。” 如烟知道胳膊拧不过大腿,只得应承先回虎安山。 共桃花、如烟与鄂桂花告别,相拥哭了一场,不在话下。其实,最难舍的是鄂桂花,她发誓不再回枳都,好不容易有了两个知已,一朝分别,恐怕很难再见面。 两个部族的行人各领了人,同路出发,下到大江边上舟。 分手时,果艮风对共信道:“人无信不立,共氏历来最讲信义,秦晋之好,婚姻之盟,非为儿戏,既然桃花回酉水了,还请兄台向共君美言,让桃花与我家公子尽快成婚,虎安宫感激不尽。” “我自当尽力。可是,兄台,我有言在先:我家邑君对桃花被拘枳都山一事,耿耿于怀,几次欲要解了二人婚约,还是我家夫人说:人都没回来,解不解婚约有何用?有本事,先把桃花接回来再说。邑君才罢议了。” “这里面,多有误会,请兄台多多美言,必有重谢。”果艮风再一次请求道。 分别礼毕,两队人各自上舟,向上游开拔。 楚国女子如烟回到虎安宫,瞫夫人细问当时梦语出府的前后事情,方才知道其中细节。 如烟早已听说瞫梦语被追下了龙水峡,下落不明,此时哭道:“是奴害了她!” 夫人流泪道:“你舍身救她,还代她受过,她能不能脱险,是她的命。不论结果如何,不能怪你。我感激你为梦语所做的一切!从此,虎安宫不以奴待你。” 如烟本来想提出离开虎安宫,听夫人如此说,话说不出口,想到暂时先住下来,以后再说。 共桃花、如烟各自回府,本是喜事,却引发瞫夫人巴永秋思女心思,大病一场,众人早晚服侍,尤其是如烟、郑梨花,数日里衣不解带,连续战斗多日,方才好转。 虎安宫解禁,侍卫们最熟悉的宫外女人是山师主将朴延沧之女朴雪梅,她常进虎安宫看望夫人,排解其烦恼。 这一日,又去看望夫人,陪夫人进四四花园里散心。 到了暖雪亭,主客坐下说话。 又一次说到如烟施计劫瞫梦语的事,夫人道:“人越长越大,胆却越长越小。当时,我们对梦语进江洲的事,如万剑穿心,但毫无办法,也不敢想办法,倒是如烟敢想了,度群芳敢为了,正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不管怎么说,总比梦语跳了丹涪水好。人力已尽,天意难测。” 朴雪梅道:“虽然不会武功,如烟与盘芙蓉一样,有担当,是女中丈夫。夫人,我说句不该说的话,夫人大病中,就是梦语,也做不到如烟那样。要说模样儿,整个丹涪水,只有梦语可与如烟相比,论知书识礼,虎安山没有一个女子可比,再没有比她更好的女儿了。 “梦语一时回不来,夫人心头总是空唠唠的;如烟没了父母,又背井离乡,孤苦伶仃,也心头总是空唠唠的。夫人何不认为义女,也有个说贴心话的人。依我看,这是天意中有这个奇缘。” 很显然,这是善良的朴雪梅在利用夫人最近对如烟越来越多的好感,帮助如烟摆脱困境,有一个好的归宿。 侍女郑梨花也努力敲边鼓:“这类事,也有先例。当年,虎安伯瞫隆初登宝位,境内叛乱四起。我们郑氏有一名与瞫诃差不多齐名的武士,平叛有大功,他看中了苌氏一个美丽的女子,但苌氏当时全数被认作叛乱的罪人,后来苌氏人多少年后立了一件大功才脱了罪,因此当时郑氏人人都坚了心反对,瞫隆便认那女子为女,然后赐婚给那名武士。” 夫人听朴雪梅、郑梨花你一言,我一言说了一会儿,道:我早看出,如烟是非常之女子。我看行。” 朴雪梅笑道:“夫人说行,还有谁敢说不行?” 夫人转身,对从来不随意插话的如烟道:“如烟,你愿不愿?” 如烟在旁边听朴雪梅说这话,不过当作玩笑,此时急忙道:“小麻雀儿,不敢栖梧桐树。” 夫人早就看起如烟的模样、气质、人品、言谈举止等各个方面,越来越喜欢,听朴雪梅提起认义女,已然动了心,这时道:“不然,你祖上是庸国贵族,父亲是楚国大夫,你本就出身高贵,正如从楚国飞进虎安山的一只凤凰,不应当为奴。让你亲人生死离别,是虎安宫的大错,如此,也算是改错。你不愿意,是还在记恨把你的亲人打入天坑?” 在虎安宫被相善软禁后,虎安伯瞫玉就对夫人说过后悔将巫氏三人打入天坑。 夫人这样说,如烟不需思索,道:“如烟不敢!” 夫人假嗔道:“晓得不敢,还不快行礼!” 如烟只得行认母之礼,择日行祭祖仪式。如烟就住在温梦园。 如烟本就聪慧过人,又经了两场磨难,越加懂事,竭尽孝道,不仅夫人十分喜欢,瞫梦龙父子也十分满意。 夫人由是心境慢慢好起来,与如烟真如亲生母女一般。 (第八卷完。请看下卷《巫珠之争》) 第341章 怪龟指路 今年的初秋,向来开始渐渐凉爽的虎安山草原上,太阳仍像顶在头顶上的一团火。 楚国人、虎安宫客卿邓路暗想,自己自由之后,尚未去过万风林海林云观,于是只带了一个从人,向林海去。 邓路刚才走到林云观大门前,主人杜清涟已得知消息出来迎他,笑道:“邓兄不愧是名士,有先见之明。我正打算让人去请你呢?” “又得了什么好书?还是得了好宝物?” “都不是,还是上次你看过的那册书。前几日,我还在想,再请你来一起参看,因几件杂事一时要先办,便耽搁了。来得正好,来得正好。请,里面说话。” 进了杜清涟的书房,有人献上茶水。 闲聊几句之后,杜清涟直奔主题:“上次给邓兄看的《五龙山经》,我越来越感觉是《山经》的一部分,或者是《山经》中被人删减的一部分。 “我已破出了一点眉目,不想又碰到不少怪符号,邓兄学识渊博,请你来一起琢磨琢磨。” 邓路笑道:“我先谢杜兄给我指点了个好的安身之所。我这半罐水,也不推辞,请把你破解的给我看一看。” 杜清涟取出原书,再取出译稿,二人讨论起来,当晚整整一个通霄。 天亮,杜清涟喜道:“这一晚上,没有白费,多谢邓兄指点。可惜还有一些符号,没有能解出来。” 邓路笑道:“是啊,你我二人,搞了一个通霄,居然连第一行小字,没有完全明白意思。” “那一行小字,并非正文,且与正文中的符号又有不同,或是被人随意刻上的,但愿不是太要紧。”杜清涟笑道。 “此前,我把这书看得平常,却不知原来有这件奇异大事。五条龙性情各异,各有来由,令人感叹。这是虎安山之大幸啊!若是真能成功,或许能拯救草原。” “我也这样想。” 邓路又道:“虽然还有一些字意没有破解出来,但大体意思差不多了。何不禀报虎安宫,令人去取盘瓢洞中的宝剑?” “邓兄所言极是。这经书和宝珠,我虽是无意而得,或是神灵安排。既然到了我手,就应该按经书所示,一丝一毫也不敢打折扣。此事,还要麻烦邓兄,你回草原之时,顺便禀报虎安伯,我也就少走一趟,再用些功夫,看能否尽量多地破解出来。” 邓路笑道:“说得起劲,我尚未见过你那五颗宝贝呢。” “这有何难。此前,我没把那几颗珠当成宝物,随意让人放置,后来破解出了一点经书的内容,方知是宝物,移到巫咸天师神像下秘密放置了。这就取来。” 杜清涟叫声:“来人。” 一个侍者进来,杜清涟道:“你去叫母树林来一趟。” 母树林,即三河口舟师勇士母青山之弟,来自梦幻谷母族寨,因被强盗所伤,就在林云观住下来,等待其兄弟母青完成谷母交待的任务,再一起回去复命。 母树林倒立行走进来——他自从受伤后,感觉用脚走路,不如倒立行走方便,因此在平地上,当然是限于短途,他有时会用双手撑地行走。他的倒立行走成了林云观中的一绝,人们过路,还经常请他表演。 如此一来,他的臂力也惊人,一般的武士,也不敢惹他。 母树林正过身来,道:“师父有何吩咐?” “去把祖师神像下的那个锦盒取来。” 母树林应了一声出去。 邓路道:“他几时成了你弟子?” “此人从梦幻谷出来,被强盗所伤,留下养伤,他见与同来的苌舒要拜我为师,便一起拜了。他没有根基,也不是读书的料,倒是很诚实很可靠,又行走不便,有些秘密事情让他去做,我更放心。虽未教过他识书认字,他仍称我为师父。” 母树林进了林云观的正殿,见那只比林云观还要出名的老巨龟在空地上,缩着头,估计是在睡觉,也不理它,直接到巫咸天师神像下,搬开一块大石头,下到地道里,从里面的一个隐蔽小洞子里,抱出一个盒子。 这盒子,稀木所制,纹饰精美,是上次同杜清涟一起放在这里的。母树林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只知道是师父的宝物,因此既没有偷偷来打开看过,也从来没有问过。 母树林见盒子已上了厚厚的灰尘,掸了几下,抱在怀里,扯脚扯拐回走。 路过那只巨龟跟前,那只怪龟猛然伸出头来,将他撞翻在地,一个狗啃屎,盒子摔了出去。 母树林正要怒骂“老东西!”抬头睁眼一看,那盒子落地散开,几个珠子滚了出来。 母树林大惊,起身一看,正是五颗,大喜,拣了起来,放还盒中,对老龟行大礼:“多谢龟祖祖!多谢龟祖祖!” 回到杜清涟书房中,母树林纳头便拜。 杜清涟、邓路二人吃了一惊,急问何故。 母树林流泪道:“多谢师父还我宝珠,多谢师父还我宝珠!我族人有救了!” 杜清涟不解道:“怎么叫还你宝珠?” 母树林将小神仙到梦幻谷送珠、强盗抢珠之事一一细讲。 杜、邓二人嗟叹不已。邓路此时,方知梦幻谷中,还有神秘的部族。 这时,杜清涟才发现,母树林的上嘴皮上有血,忙问何故,母树林说了被那只怪龟撞翻的事,要不是它,自己还见不到这五颗珠子儿。 杜清涟感叹道:“谁说不是天意啊!” 邓路对母树林道:“既然是从你部族来的宝贝,你须知还有一册书,你应认得其中之符号。” “是还有一册书。”母树林应道。 杜清涟取来《五龙山经》,道:“是这个吗?” 母树林道:“实话说,我并未见过这书,宝珠也是头一次开眼。但我曾有过另一册书,被盗儿抢走了。” 邓路道:“还有《山经》的一小册,请杜兄也取来与他看。” 见到那册用来对照参译的书,母树林惊道:“盗儿抢走的正是这册,怎会在师父处?” 杜清涟笑道:“按年月算,这册书在你出梦幻谷之前,就到我手里了。” 母树林道:“明白了。我族人为寻宝珠下落,先后出来过几批武士,都未回去。这册书必是他们中的一人所有。师父,献此书的人在哪里?” “已经死了。你先起来说话。” 杜清涟这才想起母树林仍跪在地上,虽然对他来说,站和跪没有多大差别。 这个秘底终于揭开,邓路对母树林道:“其他的话暂且不说,你先看看《五龙山经》,看认不认得。” 母树林道:“我虽然不读书,但族中的一些记号是认得的。” 母树林接过一看,读出《五龙山经》上第一块竹片上的第一行小字,杜清涟吃了一惊。 第342章 梦兄梦弟 母树林道:“这第一行小的符号,意思是:这册书,赠给梦九。” 听到此言,杜清涟心中一动,道:“再把这行小字读一遍!” 母树林道:“意思是这书是名叫梦九的人来取。” 杜清涟大惊,随后喜道:“天意!天意!你也不用送还珠子回梦幻谷了。” 母树林、邓路都道:“是何意思?” 杜清涟笑道:“五龙经书第一句便是:此书赠与梦九。我的小名,便称梦九。此书正是让我来取。只是,没想到是这个取法。既是送到,你氏人已无事也。” 邓路、母树林均惊讶不已。 母树林喜道:“啊!师父原来是神仙!” 杜清涟笑道:“是什么神仙。此是神仙假我之手来完成一件大事。此是天机,不得泄露,恐生事端。树林,你大事已完成,我让人去三河口请你兄长母青山来,送你回梦幻谷。” 母树林再次谢。 邓路叹道:“神仙安排,何等巧妙!”猛然想起一件旧事,发起呆来。 杜清涟见他发呆,道:“邓兄,有何不妥吗?” 邓路道:“才说到梦九,我想起件旧事。” 杜清涟道:“什么旧事?” “听母亲讲,我刚出生时,母亲缺奶,我又不吃其他东西,快要饿死,就为我找了一个奶母,我却不吃她的奶,结果一连找了三个奶母,我都不吃,眼看只能饿死。 “或是我命不该绝,邻居是户做寿材的,他的女人也生了子,那儿子本来比我大三日,不料生下来就死了。听说我快饿死了,那女人刚死了儿子,奶水涨得发痛,就让抱我去她那里试一试。一试,我果然吃她的奶。 “吃了几个月好的奶,才把我救活了。母亲便让我认她为义母。一日,义母说:昨晚她梦到死去的儿了,说他叫梦八,可惜现在做不成母子,以后再来给她当儿子。于是,她就喊我叫梦八,大家便都这样叫,直到长大取了字,家里人还这样称。 “后来,我随堂兄邓鲁一起回到楚国,就再未见过义母。听到杜兄说小名梦九,想起这个往事。养活之恩尚不能报,岂可称君子。常怀愧疚。”邓路边回忆,眼匡中已噙满泪水。 杜清涟道:“养育之恩,禽兽也不会忘,何况是人,你非不报,是无法报。孝,论心也。你梦八,我梦九,难得的巧合啊!虽然巧合,梦兄梦弟,也是缘分。” 邓路擦干快要流下来的泪水,笑道:“好了,不说这些旧事了,书中还有不认识的符号,请他一并认了。” 杜清涟道:“这一激动,邓兄这一感叹,忘正事了。” 母树林认了《五龙山经》中的一些符号,杜清涟一一注明。 邓路暗暗惊异。 看完《五龙山经》,母树林出了房,心中落下一块石头。 杜清涟让苌舒送来从虎安宫来的好酒,与邓路二人,打白口喝了。 杜清涟喜道:“若非神仙安排,何来如此之巧!虽然书中仍有多字不能识,意思已更加明白了。这下全齐了,请邓兄到虎安宫中报知,让人来取宝珠,免得夜长梦多。若再次失了,就是我的大罪了”。 三河口舟师营中的百夫长母青山在盘瓠湖中得到请他到万风林海的消息,以为弟弟出了事,急急告假到了林云观,先见过其弟母树林,得知五珠和经书找到,大喜,道:“现就去找杜夫子,先送你和五珠、经书回梦幻谷,了了这件天大的事。然后,我再出来寻找小谷公,听木莽子说他在龙水峡。我正好再去一趟。龙水峡中有一个武士,现在也在三河口,估计他没有认出我来。” 小谷公,指虎安宫前虎贲武士度群芳;而母青山说的龙水峡中的那个武士,正是龙佑。 其实,龙佑到了三河口,一听说母青山的名字,虽然在龙水峡中交手时,因母青山蒙了面,没有看清长相,但已经知道正是自己部族的仇人,假装不认识。 母树林道:“师父说宝珠他已收下,不必送回去了。” 母青山疑道:“会不会其中有诈?他见了宝珠,破了经书,起了贪心?” “师父为人,绝对不会!” “我须亲眼见过经书和宝珠,方才肯定,若是他使诈,只有死路一条。走,你与我同去。” 同母异父的兄弟俩求见杜清涟,要见宝珠和经书。 杜清涟请进书房,道:“本是你梦幻谷中之物,自然见得。” 杜清裢进卧室,取出《五龙山经》和宝珠。 母青山打开盒子,看了宝珠,道:“我意中是闪闪发光的夜明珠,原来却是没有一点光泽。” 他又看了《五龙山经》,见上面第一行小字确是写有“此书赠梦九。” 他又想到杜清涟向来的为人,应该不会使诈,便有十足把握道:“我须是五个吞宝珠、取龙剑的人之一。” 杜清涟笑道:“我也希望你是。但这不由我说,也不由你说,要看你的武功了,若你有此缘份,自然会去取。” 母青山喜道:“梦幻谷中之物,我定然有份。” 杜清涟又笑道:“就算你无份,你兄弟完成了寻宝护寨大事,不足为憾!你准备一下,先送树林回去交差了。” 母青山道:“不忙,一则,我还有个人要找,二则,我去取了宝剑,再回去禀报谷母,不是最好?” 杜清涟点头称许,道:“那你就不用回去了,境内最高强的武士,不日便要到林云观来取齐。” 母青山兄弟辞别杜清涟出来,母树林道:“兄长,你如今进了舟师营,有机会接触仇人,何不见机行事,报了一剑之仇。” “暂无良机。且我不能轻率下手,否则前功尽弃。” “上次,他到林云观来,我本有机会下手,但阴差阳错,没能得手。”母树林道。 “此是天意,或是他不当死。我早给你说过,你现在行动受限,万万不可由你下手,就算下手成功,你走路都难,绝无逃脱的可能。” “能为兄长报一剑之仇,弟死而无怨!最近,便有一个良机。隔不几日,他一定会出虎安宫,到林云观来,我将他一剑刺了!” 母青山低声喝道:“我说了不行,就是不行!你绝不可蠢动,我自有办法!” 兄弟俩没有想到,杜清涟、邓路破解经书的过程,被守在这里的一个人看得清清楚楚。 第343章 五龙山祥瑞 林云观破解了经书之事,那伏于万风林海的蟒十王竹子溪蟒也已探知,急回三苗湖盘瓢洞报告天王盐龙。 众莽王大喜,商议急急要去取宝珠。 竹子溪蟒这才说出一个重要信息,以显示自己的重要,他道:“天王,几位哥哥,不可着急。我听到杜夫子对邓夫子说:‘你莫看这几颗珠子儿,全无一丝光泽,等到取剑人定了,送到老龙洞水中一浸,再用些口诀,就会大放异彩’。 “听杜夫子所言,若不经过这道程序,那几颗珠子儿,一无用处。到底还有什么程序,什么口诀,只有那杜夫子才知。 “我在回洞途中就想:只有等取宝人把宝珠拿去老龙洞浸过,生了灵性,待他们吞下肚儿之前,抢来吞了,才是上策。” 七蟒王自以为是道:“去把那杜夫子捉来,问他口诀。” 天王盐龙怒道:“谁敢!莫说捉来,就是碰他一根胡子,我与他割袍断义!” 七蟒王笑道:“天王哥哥息怒,我说笑呢。明明他是个神仙,又是你的师父,怎么敢去得罪。” 天王盐龙正色道:“以后,这样的玩笑还是留在肚皮里头自己笑!” 众蟒诺了一声。 十蟒王竹子溪蟒再一次道:“我一路上坡下坎都在想,还是待巴人浸润好了宝珠再抢,最为稳当。” 天王盐龙点点头:“十弟长见识了,正应如此。兄弟们,我还有几句话要交待。” 众蟒道:“请天王吩咐!” 天王盐龙道:“其一,我等苦等了数百年,才等到宝珠再现、经书破译,切不可操之可急,务必按十弟所言,否则前功尽弃!” 众蟒奉承。 天王盐龙叹一口长气,接着道:“二则,我已成残疾,若顿吞宝珠,成了龙,也是一条独眼龙。因此,我不宜去取珠,也不吞珠。我当再修为多年,先恢复了这颗眼晴,同时把两支舌尖修成一个尖儿,再修成龙。那时,才好与众位兄弟高高兴兴的。 “因之,请众位兄弟辛苦,去取宝珠。宝珠只有五颗,还要与巴人抢。我意是:你们九王,一起前去老龙洞,先抢了宝珠,谁抢谁吞。 “若是被巴人先吞下肚子了,不论你吞没吞到宝珠,齐心协力将几个巴人杀了,剖腹取珠。 “三则,你九王万万不可因取宝珠伤了和气。我以前就定过规矩:五珠五剑,一王一件,不得多占。我不宜取宝珠,但得一支宝剑足也!众位兄弟,听明白了吗?” 少了一个最强有力的竞争对手,就是傻子也暗暗高兴,只听整齐的声音:“遵天王之令!” 天王盐龙又道:“龟大哥、猪将军、五妹儿,你等在家也不能偷闲。巴人抢得赢、抢不赢宝珠,必然来盘瓢洞,当预作准备,随时准备一战!我却要好好养足精气,等待最重要时刻的到来!” 众答道:“天王英明!” “我还没有说完。小幺儿们,则在最近,出洞子去,给巴人搞点事情出来,如此,他们武功高强的武士,就会来平定。这叫声东击西,更利于九位兄弟去取宝珠。当然,也可让巴人晓得宝剑藏在我们的洞子里,知难而退,则善之善者也。” 众怪不免又要奉承一通。 天王盐龙设大宴为九个兄弟送行。 虎安山上。 今天上午,瞫梦龙得报师父邓路来了虎安宫,急到宫门口迎接。 二人施礼毕,邓路道:“快领我去见邑君。” 瞫梦龙道:“父亲正在见一位紧要客人,请师父稍等。弟子奉茶水,陪师父先说会儿话。” 邓路道:“所待何人?” 瞫梦龙道:“是果氏一个子部族的一位老者,专程来报祥瑞。” 邓路笑道:“福无双至,今日却至。不妨我也去听听是何祥瑞。” 瞫梦龙喜道:“师父也是来报喜的?” “一会儿便知。”邓路打了个哑谜。 进了虎安宫一间会客室里,邓路见除了一个白发长髯的长者,估计百余岁了,还有大巫师瞫瑞也在场。 邓路上前,与虎安伯、瞫瑞、白发长者均见了礼,瞫玉请他入座。瞫梦龙也在父亲身边跪坐下来。 瞫玉道:“邓子多日不来虎安宫中,今日来见,必有要事。” “特来禀报一件大喜事。” 瞫玉喜道:“自从楚国人来了,喜鹊都哑声了,好久没听说过喜事,今日却两喜同临,请邓子快讲。” 邓路道:“不忙,且先听老人家讲完。” 瞫玉道:“好,正在开讲。邓夫子刚到,未知前因,请老人家从头讲起。这样的瑞事,听百次,也不觉其厌。” 老者喝了一口来自白马山天尺峰的神农茶,缓缓道:“在果氏松子村落境内,有一座山,逶迤如龙,下有空洞。近一月来,差不多都是大晴天,就在前几日,那山下洞中发出轰隆隆的声响,众人以为要地动,惊惊慌慌出来看,却见响过之后,洞中出来白雾,冉冉升向天空,变成五条长龙形状,活灵活现,越飞越高,直到看不见。 “不久,听到雷声,下起雨来。虽然下雨的时辰短,又只在万风林海下,可这是一场甘雨啊。众人说现龙乃是祥瑞,前去禀报果寨主,恰好他去丹涪水度氏部族了,于是众人推举本族年龄最大的老朽前来虎安宫中禀报。” 邓路道:“真天意也!” 虎安伯瞫玉道:“邓子也快请讲。” 邓路道:“我要说的,也与龙有关。我才从万风林海林云观中来。几年前,杜清涟夫子得了一册书和五颗宝珠,近日破解出宝书,乃称为《五龙山经》,那五颗珠子,称五龙珠,均是巫咸天师令徒儿送来的,只要由五个武士将宝珠吞入腹中,便可到盘瓠湖中的盘瓢洞去取五支宝剑。 “五支宝剑合一,威力无比。当今乱事,多事之秋,试想,若虎安山大部族的五个豪杰取了五支宝剑,敌人还不闻风丧胆?”邓路似乎忘记了自己是巴国的敌人之一的楚国人。 邓路尚未讲完,公子瞫梦龙已经喜上眉梢了。 瞫玉大喜,起身来,仰天道:“苍天有眼!神鬼有灵!” 大巫师瞫瑞、邓路、瞫梦龙、长者也随即起身。 瞫瑞接着瞫玉的话道:“白虎神有灵!鹰神有灵!” 几人伏地谢神灵。 起身,瞫伯道:“两大喜事,须大祭祀。” 瞫瑞道:“如此大事,当奉两牲。我即去安排。” 瞫瑞先告辞,老者也道:“容老朽告退。” 瞫伯道:“好。多日未见邓夫子,正想请教。请老人家在祭祀大礼之后再回去。” 老者谢过。 瞫玉令来人领老者去好生安顿。 后来,人们称出现龙瑞的那座山为武龙山,《寰宇记》、《明一统志》均有记载。此是后话。 瞫玉父子、邓路三人重新归座。 瞫玉道:“邓子为我虎安山,不辞辛劳,再次致谢!”说完施了个标准的礼,邓路还礼。 瞫玉道:“听山师主将朴延沧讲,他们在盘瓠湖岸边,是发现了一个奇怪的洞子,但没有派人进去探过,估计就是那个洞,更没想到里面藏有宝剑。” 邓路道:“我想正是。” 瞫梦龙道:“那就快快去取了宝剑来。”他显然已经迫不及待了。 邓路道:“梦龙不要急,我话未说完。” 第344章 江心刺客 邓路道:“要取那五支宝剑,需按《五龙山经》上所言的规矩。依老夫看,这头一件,是请武功高强的武士到林云观比武,看谁武功高,看谁有缘分,先选出去取宝剑的五个人。” 瞫伯道:“这个好办,传令出去便是。” 瞫梦龙盘算此事,想到仅凭武功,五个人中也必然有自己,喜道:“我亲自到林云观主持比武。好久不见云彤,我有件事要对他说。正好一举两得。” 瞫伯道:“趁楚军暂时没有动静,快去取来宝剑,越快越好!” 当即令传山、舟、虎安宫虎贲中最有名的前几名武士到万风林海。 瞫伯作东,请邓路、果氏老者吃宴,夫人听得经书宝珠消息,又与邓路相见,乃是女儿瞫梦语失踪之后最喜悦的一天。 次日一早,瞫梦龙就与瞫丁、楚畏、郑骢等高手离了草原。出发前到香石台做了简单的祭祀仪式。 马军头领瞫英此时刚好生了病,且病势还不轻,瞫梦龙出发前特地去看望他,料他就是去了万风林海,也因体力大减不是诸多高手的对手,唉声叹息。 瞫英见梦龙如此,反复追问,瞫梦龙忍不住对他说了取五龙剑的事,瞫英十分失落。 其父瞫瑞宽慰道:“这是讲有分无分的奇事,你刚好在此时得病,正说明无此福分,何须叹息。” 瞫英也是懂巫术的人,最信当该不当该,心情乃宽。 下午,进入万风林海,林云观就在眼前。 瞫梦龙刚进林云观,迫不急待要去先看那五颗宝珠。 看完,瞫梦龙问杜清涟:“云彤在此如何?” 杜清涟笑了一下,才道:“他自到林云观,便像倒了志一样,成天里无所事事,不是到林海中去打猎,就是在房中睡觉,其他事一概不管,脾气还极不好,稍不如意就发怒,馆中好几个人都被他打过。 “本是不准他喝酒,哪里禁得住他?不过也怪,没喝酒时,倒是个好人,最耿直。一喝了酒,就像变了个人。 “就在昨日,又是喝得醉了,把我学馆中的一颗两百余年的柏树的根推松了。那颗树是澹子当年亲手栽的,称初阳树。这件事,他做得实在是可恨,于是我痛骂了他一顿。 “本来,我知他身怀武功,却报国无门,因此十分宽容他,但昨日实在忍无可忍了。此时,他应是还在房里睡觉,不好意思起来见人。” 瞫梦龙微笑道:“着实可恨,我去见他。” 樊云彤果然是在睡觉,听到瞫梦龙来访,翘将起来。 瞫梦龙开口便对云彤道:“巴秀将军派人来,说你可以回枳都了。” 樊云彤道:“二殿下昭雪了吗?” 瞫梦龙道:“没有。” “那就只能谢巴秀的好意了。” 且说丹涪水白马坝荼氏寨中,寨主荼谨之叔父荼观明日大寿。 今天上午,舟师主将荼天尺、荼七、荼十九等兄弟几人,换了便装,从三河口舟师营出发,放一条小舟,回乡拜寿。 小舟过了峡门口三四里水路,一条渔船逆水缓缓迎面驶来。 两个渔夫身背蓑衣,悠哉游哉划桨,并唱道: 天玄玄, 地黄黄, 一生数不清, 天上多少星。 一生交不到, 几个知心人。 山青青, 水蓝蓝, 一口喝不干, 巴涪江中水, 一网打不尽, 丹涪水中鱼。 直竿竿, 弯钩钩, 长线钓大鱼, 独木涉江海, 人心比天宽…… 上水下水的两舟隔五六丈对面而过,听渔夫说有好鱼,荼天尺喊渔船靠过来,船挨船并排随流水慢慢放游。 荼天尺几人见鱼舱中果然有不少鱼,有墨口鱼、铜钱口鱼、乌鲢、倒刺鲃等,个头都不大。 荼天尺喜欢吃鱼,道:“有大的没有?” 一渔夫笑道:“几位运气不错,有一条难得的大头鲢鱼。要看,请到我舟上来看,在底底下。” 荼天尺心喜,轻轻纵身跳上渔舟。 荼天尺弯腰正在看鱼,突然,两个渔夫抽剑直刺过来,荼天尺听到声响,大惊,闪身一躲,失了重心,坠入江中,两渔夫“卟咚”跳下江去追杀。 荼十九、荼七几人见势不妙,迅速跳江,劫住渔夫。 荼十九几人均是水师武士,天天在水中泡,水性极好,将两渔夫灌得要死不活。 同时,有人追回荼天尺们乘的那一只舟,将渔夫提到舟上。 荼天尺喝道:“你二人何人,胆敢行刺本将!” 一渔夫道:“我二人是相氏武士,以打鱼为生,一心要为恩公相大夫报仇,几次没有机会下手,今日见你小舟路过,乃是天意!” 荼十九大怒,提剑要开杀。 荼天尺喝道:“住手!” 荼十九道:“不杀二人,必有后患!” 又一水师武士道:“或是有人指使!不如先提回荼氏寨,然后提到三河口,看相真如何作答?” 两渔夫听到说要捉去见相氏新首领相真,声称与相真绝无干系,请求杀了自己。 荼七道:“你二人如何不晓大义!相善谋反,其罪当诛!” 一渔夫道:“二十余年前,我只七岁,随寡母从夜郎一路讨口至峡门口,母亲被相氏子部族一个武士奸杀,相大夫得知后,令处死那名武士,并安葬我母,又让相氏寨中一无子的老夫妻收我为养子,将我养大。如此大恩大德,我曾对丹涪水发誓、对母亲之灵发誓:以死报相大夫。请将军见谅!” 另一武士道:“我却是本地人,也曾深受相大夫大恩,不杀害死恩人的仇人,何以为人!今日事不能成,是天意,请将军杀了我们,也算了了我们的心愿!” 荼天尺看了看二人,心生敬佩,令道:“送他们上岸!” 夜郎来的刺客道:“将军既不肯为我二人动手,不敢再添麻烦,我们各自游到岸上去。” 荼天尺道:“也行。” 本地的那刺客道:“将军高义,放我二人。我有一句话送给将军:相氏寨中,想杀你的义士,不止一个两个。” 荼天尺道:“多谢忠告。我愿意奉陪!” 那二人施了个礼,跳下江去,边游边唱道: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 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 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荼天尺令开船。 行了不到半里水路,荼七叫道:“你们看,那两人不见了。” 荼天尺等急回头看,果然不见身影,只有一江碧水。 荼十九道:“会不会游上岸了?” 荼天尺道:“根本不可能那样快,他们是自沉江底了。” 荼七感叹道:“想不到相善也曾做过不少好事。” 荼天尺也感叹道:“那二人也算是豫让一般的死士!可惜不知尸体沉到何处,几日能浮出水面。” 荼天尺等回到荼氏,只歇了一晚,正准备第二天给长者荼观拜寿,有人来传虎安宫急令。 荼天尺惊道:“难道楚国人气不歇静,又来了!” 第345章 林海论剑 舟师主将荼天尺当然是虚惊一场,虎安宫令他速率舟师武功前五的武士到林云观,进行一场比武。 荼天尺对堂兄,也是他的智囊人物荼七道:“是要选将吗?可为何要在林云观?” 问来传命令的人,他说不知道原因。 军令如山,荼天尺令立即出发,直接从栈道步行到盘口,已是当天半夜,其副手樊小虎、相真等已在等侯。 当晚小住盘口,荼天尺传令舟师由中卿若春沛之子若孝权理。 不知何事,更不敢怠慢,次日天刚亮,荼天尺一行出发,尚离万风林海中的林云观还有十来里,已有人来接到。 进了林云观,已是傍晚,公子瞫梦龙、林云观杜清涟出来欢迎。 荼天尺等人上前报到。 突然,荼天尺看到公子瞫梦龙身后居然站立有一个死了的人——樊云彤,吃了一惊,随后才喜道:“樊将军几时活过来了?” 中将军巴秀来人传话请樊云彤回枳都,他最终没有接受,但从此可以现身了。 樊云彤笑道:“我可从未死过!一直在林云观看星星,看月亮。” 荼天尺立即想到一定是虎安宫营救了他,笑道:“没有你争功,还真不得劲。” 樊云彤笑道:“有机会,我还会抢!” 荼天尺也笑道:“记得当时,牟诚曾对我和相胤说:肉烂了在锅里头。现在,你想抢功就抢,抢得越多越好,都在虎安山的大锅里。” 樊云彤道:“这些,与我无关了。” “相胤当时还咒了你一句话,他说,一个人大好运气来得太早了,一定不是什么好事。后来你果然就出了事,我还为此专门去峡门口焚香告诉他。”荼天尺道。 樊云彤笑道:“原来我出事,是你二人搞的鬼!” 众人皆笑。 荼天尺更想尽快解开秘团,道:“到底要做什么,大名鼎鼎的红面虎也来凑热闹?” 樊云彤道:“听说丹涪水第一箭要来,特来见识见识而已。” 荼天尺施礼谢,不用说樊云彤还礼。 除了瞫梦龙、瞫丁,还有母青山,其他急来林云观的众高手们,并不知道为何事要比武,此是瞫梦龙担心众人起贪图之心,比武时下毒手,故意隐瞒真实目的,只说像历代一样,要选出虎安山大部族当代名副其实的五大高手,以激励士气。 当晚,林云观准备上好酒肉,大宴众英俊。 饭饱,酒未尽兴,瞫梦龙令各自早歇,明日早起。 第二日上午,仍是晴天,微风吹过来,树叶轻轻晃动。 就在林云观的大坝子里,擂台摆开。 巴国武士比武,不须裁判,赢得光明磊落,输了心甘情愿。自不然,他们比的是巴人最有代表性的兵器——柳叶剑。 分组进行,不一一分说。 这边一组,瞫丁胜了郑骢等人,与楚畏(驰无畏)对决,楚畏胜了;另一边母青山战胜舟师中相真、龙佑、牟兴等高手。 轮到母青山与楚畏比武。 众所周知,因为尚未出场的只有荼天尺、瞫梦龙、樊小虎三个虎安山大部落的顶尖高手,实际上母、楚二人当是争夺最关键的席位,因此众人全都围过来看。 樊云彤在瞫梦龙身旁观看,念当年楚畏救自己的大情大义,希望楚畏取胜。 战过七八十回合,楚畏已经知道自己比母青山尚有差距,叫停。 樊云彤听楚畏叫停,怒道:“哪里的人,敢败我兄弟!”忽然抽出瞫梦龙的剑,叫道:“我来也!” 瞫梦龙吃了一惊,想要拦阻,已来不及。 母青山到林云观看望其弟母树林不止一次,知道有这个红面的人,以前不全知底细,直到昨日荼天尺与他见面,才明白正是名气冲天的红面虎樊云彤。 其他人不知道这次比武的真正原因,母青山却非常清楚,暗想:“他名声太响,我未必是他对手。”然而不接招又面子上过不去,只得仗剑接招。 高手一接手,就知有没有,母青山刚刚才与楚畏战了一场,体力有所下降,但就算没有体力上的问题,与巴国第一剑战了数十合,也已经知道自己的武功逊于樊云彤。 梦幻谷的宝物,岂能没有梦幻谷武士的份?眼看只差半步就要到手,不想半路杀出一个剪径的,母青山边应招,边心生一计,大叫稍停。 樊云彤停剑,笑道:“你认输了?” 母青山道:“你不能参加今日的比武!” 樊云彤道:“我为何不能?” “你不是丹涪水武士!” 樊云彤道:“你认输便可!” 母青山怒道:“怕你不成!” 正此时,母树林叫了一声:“哥哥,谷母的话,不可忘了!” 母树林当然也相当希望哥哥去取宝剑,但他看出再比下去,哥哥必输,于是暗示母青山在武功不能胜的情况下,不可贪图宝珠,否则有大祸。 母青山听了兄弟之言,又心中一计算:除了瞫梦龙、荼天尺、樊小虎、樊云彤四人,取珠人还差一人,比武到此时,只余自己了,认输也无妨,只要能去取龙剑就行。 母青山知道虎安山最有名的武士中,除了瞫英没有来,都现身了,便道:“罢了,今日不与你红面虎争高低!” 瞫梦龙见两大高手争执,恐有误伤,他从心里偏向樊云彤,但话又不好说出来,听母青山实际上是认输了,松了一气。 突然,有人大叫道:“红面虎!敢欺我舟师无人!” 居然有人敢向巴国第一剑樊云彤叫板,众人吃了一惊;循声看去,却见是牟氏部族的牟兴,他在之前的比武中,已经输给了母青山,因此众人更加吃惊。 樊云彤见喊叫者相貌奇伟,暗暗称好,但看到年纪比其他人都大,他又从来自以为是,便不以为意,笑道:“不好意思,尚不知兄台何人?” 牟兴冷笑道:“我大战沙场之时,你还在打横锤!我叫牟兴!” 樊云彤讥笑道:“ 恕我喜欢向高处看,实未听说过前辈大名!” 牟兴道:“认得我手中剑便可!” 樊云彤怒道:“这般说来,那就不须多言了!我正想好生松松筋骨!” 二人再不打话,交上手,只见两支剑如两条游龙,你来我往,战到一百多合,不分胜负。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在场的都是高手,无不惊讶,不是惊讶樊云彤,而是惊讶舟师营中居然还有此人,难道他之前是故意输给母青山的? 荼天尺试过牟兴的武功,知道是高手无疑,但也未想到他如此厉害,对瞫梦龙道:“大出意外。” 瞫梦龙却喜道:“原来真是一条卧龙隐豹。两虎相斗,必有一伤,此人武功不在你我之下,我看可了!”叫道:“两位停手!” 二人听瞫梦龙叫,停了手。 樊云彤施礼道:“兄台果然是高手!” 牟兴还礼:“红面虎关在笼中多时,手并未疏!” 二人大笑。 突然,又有人大叫一声:“该我上了!” 第346章 越人诲巴人 众人一看,是舟师主将荼天尺在叫喊,皆吃一惊。 公子瞫梦龙惊道:“天尺兄,五大高手已然选出来,不需要再比试了!” 荼天尺道:“不然,如此难以服众!” 樊云彤笑道:“天尺兄所言在理,红面虎愿意领教!” 两虎相斗,不死即伤,其他人想看两个顶尖高手如何过招,乱哄哄叫嚷,瞫梦龙的想法则完全相反,正要阻止樊云彤不要挑事,却听一人叫道:“红面虎才大战一场,若天尺将军不嫌弃,末将愿领教!” 说话的是樊小虎。 瞫梦龙万万没有想到平时一惯稳妥的樊小虎会在这个时候添乱,心中紧张而又表面笑道:“小虎兄,在场的所有人,谁不知你的功夫,你添什么乱!” 樊小虎冷笑一声,道:“公子,不是我添乱。天尺将军说得对,我不应战,如何服众!” 瞫梦龙一下子明白了,荼天尺、樊小虎二人,并没有忘记两氏之间的仇恨,更没有忘记约下的赌天意。 瞫梦龙此时明白,荼天尺表面上是叫嚷樊云彤接招,实际上是让樊小虎接招;而樊小虎虽然很讲规矩,但也绝不是省油的灯。 瞫梦龙当然不允许他二人再结孽子,厉声叫道:“有谁不服荼天尺、樊小虎的,还有我瞫梦龙的,可以上!” 众人皆道“服!” 樊小虎看了荼天尺一眼,先收了剑,荼天尺也收了剑。 不需再比,前五名已然出台,瞫梦龙命令其他武士待用过一餐丰盛的伙食,便各归本地,留下四大高手商量要事。 母树林知道此时最失落的人,无疑是其兄母青山,过来劝慰莫忘了谷母的话,母青山方才长叹一声,听任天意。 当天下午,直到其他来比武的武士先吃了饭,喝了酒,然后全都离开了,在杜清涟的书房里,荼天尺、樊云彤、樊小虎、巴兴四人才从杜清涟口中得知天上的馅饼真是落到自己身上,无不大喜过望。 樊云彤更是无法自止,高兴得跳了起来。除了龙珠的事,更重要的是,有巴秀传来的话,他多日里音信渺茫的日子终于熬出头了。 杜清涟道:“你们高兴,老夫心愿也了了。还请天尺、小虎、牟兴,你们三位出外等侯,自有人已经安排好吃喝,我与梦龙和云彤有些话说。” 荼天尺、樊小虎、巴兴辞出。 杜清涟先对瞫梦龙这个未来的虎安山大觋师交待取剑的相关事宜。这是樊云彤一生中在书房里呆过的最安静的一次,但不是为了读书。 正事交待完毕,杜清涟脸色凝重道:“我有一言,不知樊将军愿听否?” 樊云彤道:“请讲!” 瞫梦龙听杜清涟如此说,起身道:“我暂告辞。” 杜清涟道:“公子不是外人,但听无妨。” 两个小子不知他要说什么,相互对了一下眼神。 越国人杜清涟道:“樊将军,我知你心中有一个郁结打不开。” 樊云彤心有所动,装作不以为然道:“请指教。” “将军一直为自己的身世有所纠结!” 樊云彤暗惊,仍不动声色道:“杜子何以知我身世?” 杜清涟抚了抚长须,笑道:“一次虎安宫虎贲楚畏来看你,说是你的生日,现在看来是假的,借名目好取酒。当日,你二人酒醉,在初阳树下,又哭又笑又叫,众人怕你们惹事,只得来请我。 “当时,你说不晓得自己亲生父母是谁,何以立于天地之间?楚畏则说他是其母与人野合所生。 “当时,我以为你说的是酒话,后来夫人来,才知果然是真。听你酒后之言,观察后来之事,我料你对自己的身世多有所在意。” 瞫梦龙看樊云彤表情,由红变白,又由白变红。 樊云彤道:“夫子所言,是实!” 杜清涟论道:“自古英雄,并非都是出身高贵。出身低贱者,不乏其人;经历坎坷者,更是多多。百里奚由于拒绝在晋国做官,被充作媵人(注:奴隶),后逃回楚国牧牛,秦穆公闻其贤,派人以五张黑公羊皮将百里奚换回,拜为上大夫。” 樊云彤一言不发,望着杜杜清涟;瞫梦龙则看着樊云彤面部表情的细微变化。 “自周王东迁洛邑,礼崩乐坏,天下乱世,用人之际,名士起于寒微,猛将发于卒伍者,比比皆是。真名士,真英雄,不须问出处。 “自古以来,热血男儿最难为之事,不是赴死,而是忍辱负重。乱世之中,贵无常贵,贱无常贱,将军你豪气可干青云,何须在意俗物评说!” 这一席话,说到樊云彤心里去了。 樊云彤避席顿首道:“师父之言,如拨云见日,顿开茅塞!小子从此不敢再以此为心中之事!” 杜清涟大笑道:“从此以后,你会是一个由外向内、由内向外的真正的豪情之人、真心英雄!” 樊云彤听到“真心英雄”几个字,心中激凌一下,这是鄂桂花曾对自己说过的话,再谢道:“多谢杜子点拨!” 陡然放下心中的包袱,瞬间整个人都轻松了。这时,樊云彤感觉自己成了一个真正骄傲的勇士,从皮肤到毛发、从肌肉到骨髓、从身体到心灵。 他的良好感觉又不请自来了,又开始感觉自己真正是为拯救巴国而来到万风林海的,而且才出生在他永远也不会知道的出生之地的。 他的兴奋感染了瞫梦龙,让瞫梦龙更加坚信五龙剑上有巫术,甚至是比整个巴国的巫师加起来的巫术都要高的法术。 杜清涟道:“老夫还有一语,想对樊将军言。” 樊云彤这次,真心施礼请教。 杜清涟道:“老子说:勇于敢则杀,勇于不敢则活。你勇贯三军,绝不会苟且偷生,可是,当死之时与不当死之时不分,诚为愚蠢。 “我知道,老子说的,你肯定不爱听。那么,我们就说孙子孙武,则是你所敬重的。孙武说:将有五危,其中必死,可杀也,忿速,可侮也。你性情火烈,又不怕死,凡遇事,须三思而后行,则有益而无害。” 樊云彤再谢。 “相识即是有缘,分别不知何时再见,老夫索性把想说的话都说完。” 樊云彤已然心服口服,再施礼道:“请杜子不吝赐教!” 第347章 先下手为强 杜清涟又对樊云彤道:“你自到林云观,表面看来,如被霜打了一般,但我知你自视甚高,瞎子坐首席,目中无人,眼里夹不得一点儿沙子,尤其是见到别人武功上的瑕疵,不论其资质如何、尽力与否,你便以自己为尺度,常出口伤人,视别人为草包,容不下别人之不足,却不知自己也并非完人。” 樊云彤面红耳赤。 杜清涟继续道:“不敬人者,不为人敬,不容人者,不为人容。你真心对每一个人,不一定每一个人都真心对你,但你若不真心对一个人,这个人很难真心对你。祸从口出,今后须慎言。” 樊云彤从来没受过这等教育,再拜道:“闻杜子一言,胜活了十年,弟子牢记在心!” 杜清涟再次抚须笑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要你全都记住,恐怕比登天还难,能记住十之四五,便不枉费老夫今日倚老卖老了。” 此时,有人来喊酒菜备齐,三人出房,先去祭拜了林云观后山石壁上的八卦图案,请来林云观中的苌舒、母树林等人,欢饮至深夜。 次日打早,鸟语开张,瞫梦龙、樊云彤、荼天尺、樊小虎、巴兴五人离开林云观。 众人送到大门口,樊云彤对众道:“我自到林云观,做了多少恶事,说来惭愧!今日离开,在此向各位陪礼!” 说完,向众人行礼。 众人还礼。 樊云彤又对杜清涟道:“杜子虽未教我识一个字,翻一册书,却教我做一生的人。我不是个好学生,但从此,在我心里,我以师礼敬杜子!请受我一拜!” 说完,樊云彤跪下叩了三个响头。 杜清涟急扶起道:“快起,有你这个不读书的弟子,是老夫一生的荣幸!” 随后,五人出发。 不觉到了天坑牢营,果氏寨主、天坑牢营主管果乾风早迎出来,请五人进去休息片时。 茶水上来,尚未开饮,瞫梦龙起身,道:“现在,我传虎安伯令:由舟师主将天尺将军率我四人去老龙洞浸龙珠,然后到盘瓠湖中取宝剑。” 荼天尺、樊云彤、樊小虎、巴兴四人早已起身,齐叫一声“得令!” 瞫梦龙又道:“临行时,父亲特别嘱咐:取五剑,事关我部族生死存亡,务必齐心协力,摒弃前嫌,共御外敌!” 荼天尺、樊小虎明知是说与他二人听,均道:“请公子放心!” 见牟兴发呆,瞫梦龙笑道:“兄长想什么?” 牟兴有点不自然地笑道:“天降宏运,大出意外, 大出意外,一时未醒过神来。” 果乾风已知瞫梦龙几人要到老龙洞去办要事,道:“公子,需不需要准备物资,我领人送你们到老龙洞。” 瞫梦龙道:“不必。我五人同行,猛兽遁迹,尚有何惧?况且清水溪已有人先去安排。” 果乾风又道:“一个时辰前,有人从这里过路,他是从三河口舟师营来,赶去虎安宫报信,说是盘瓠湖中出了妖怪。” 荼天尺惊道:“何时的事,我一点不知。什么妖怪?。” 果乾风道:“那人说,就是昨日。妖怪从一个洞子里出来捣乱,但并未伤人。” 瞫梦龙暗想:“难道是那个藏宝剑的洞子?”没有说出来。 稍事休息,继续赶路,五人腰挂短剑,樊云彤背了五颗宝珠,樊小虎背了一柱杜清涟准备好的高香,向老龙洞出发,清风拂面,好不得意。 正是:壮士出征,豪情万丈。 当晚,到了清水溪,老龙洞正是清水溪的发源之处。 离老龙洞不远,有一处庄子,名叫“清水庄”,属于果氏部族的子部族,早有虎安宫中人到了庄上,长老清风等迎入,奉上美食,安顿歇息,不在话下。 次日天尚未大亮,五人出了清水村,长老清风指了路。其实也不须指,是一条独路,瞫梦龙命所有其他人不得进入这条道路。 只两三里地,便到了老龙洞。 原来,老龙洞在一处悬岩的半山腰上,沿岩壁边有一条长满灌木的石块路,从清水村通向老龙洞。 五人沿路而去,果然有一口泉眼。这泉眼,当地人也称“老龙洞”。 到了老龙洞口,路也断头了,只见洞口四周,长满树木、花草,洞口前有一石阶,一股清泉从洞中流出,穿过两三步的石缝,流入一个水池之中,池中有一块不太规则的圆石,露出水面不高,怪的是圆石中心有一个孔,孔中有水流动。 池子四周,有石块堆砌的堤坝,池水半人深,清澈透底。泉水流出池子后,直冲下百余丈高的山下。 站在这里,十来里外,可见到丹涪水像一条绿色的带子。 五人都道:“好个泉眼。” 他们今天不是来观光的,樊云彤、樊小虎分别放下宝珠和那柱香。 樊云彤道:“先须定下火金水木土五个方位,此时日头未出,不知东方。” 樊小虎指了一个方向,道:“那个方向是东方。”他是个有心人,随岳父、山师主将朴延沧观察过境内多处地形。 定了方位,瞫梦龙道:“请云彤到南方、天尺到西方、牟兴到北方、小虎到东方,我在中方。” 樊小虎已取出高香,在池边泥土中插好,点燃,香烟袅绕。 樊云彤取出五颗珠子,分别将赤、白、黑、青四珠放在东南西北方向的水中,一颗黄珠儿放进池子中央圆石中的水中。 随后,四人按瞫梦龙的吩咐,各按方位盘坐水池边的石头上,面向水池,瞫梦龙则下水盘坐到池中的圆石上,面向高香。 位置坐好,瞫梦龙道:“请各兄弟们闭目静坐。宝珠需要在这里的水中浸十二个时辰,现在正是辰时,明日辰时便可取出。香完即是辰时。取出宝珠,待水未干之时,吞人腹中。中途可以稍为起身,并不妨事。” 四人照办。 瞫梦龙默默开念杜清涟教给他的秘诀,这正是未来大觋师最擅长的,不觉得费力。 且说那宝珠放入水中,初时没有什么反应,过了半柱香,慢慢散发出光来,越来越明。及至那香燃到四股之三,已是次日寅时,五珠亮光闪闪,五艳六色,在夜色中更加显眼。 五人静等辰时,岂料附近早隐藏了九条大莽。 这九条大蟒,不消说正是盘瓠湖中的,从林云观跟踪瞫梦龙五人而来这里。 此时,见宝珠在水中光芒闪闪,九王马溪蟒早已忍耐不住,心中暗想:“水中只有五颗珠儿,他五人,再加上我九个兄弟,共十四个,也就是三抢一,若等香完,早被五人所抢,岂不空了这么多年的等待功夫”。 于是,九王马溪蟒便暗用蛇语道:“近水楼台先得月,若等香完,宝珠必被巴人所取。我看时辰差不多了,香也快尽了,不如提前动手。” 二王盘瓠湖蟒道:“万万不可,时机未到。”又道:“我等须同心抢取宝珠,若是被他五人抢走,须合力将他们杀死,剖腹取珠。” 九条蟒又用平生最大的耐心等了约小半个时辰,此时天边开始发鱼肚白。 十王竹子溪蟒心中想:“九哥必有先抢宝珠之心。他几位常不把我这个小弟放在眼里,言语中常有不逊,事情却是我做得最多,就是在万风林海中盯这五颗珠儿,也是我的时日最长。 抢到宝珠,论资排辈,我定然也无份,何况还未毕能尽数抢到手,天王哥哥有谁抢谁吞的说法,务必先下手为强。” 想到此处,十王竹子溪蟒用蛇腹语叫声:“兄弟们,巴人要吞珠了!” 话未传入八蟒腹中,十王竹子溪蟒率先从隐藏的深草丛中腾身而起,直扑向水池而去。 其他几蟒见有兄弟先下手了,生怕落后,皆用尽全力,腾身而出! 第348章 人蟒夺珠 五个巴人精英正在静等时辰到来,突然听到异响和感到有异风袭来,随后是浪花四起! 舟师主将荼天尺睁眼大叫:“有偷袭!” 五个巴人立即起身拔剑,才是几条大蟒跃入了池中。 瞫梦龙大惊,吼叫道:“快吞珠!”话犹未落水,荼天尺、樊云彤、瞫梦龙三人弯腰从水中抢出宝珠,一口吞下,只觉一股真气直灌丹田。 樊小虎、牟兴刚要伸手抢珠,各有一条蟒早冲到眼角前,只得挥剑抵挡。 趁他几个在水面搏斗,那时快,说时迟,最先跳入池中的竹子溪蟒、大溪河蟒已潜入水中,分别将青黑二色宝珠吞入腹中,钻出水面来助战。 二吞珠蟒迅速变为人形,只听荼天尺大叫道:“兄弟们,杀了这几条巨蟒!” 五人抖擞精神,大战均已变化成人形的九蟒——他(它)们之前预演过数次,得出的结论是与手挂短剑的巴人较量,有手有脚更有胜算;可是,有得必有失,这也限制了他(它)的蟒力,尤其是碰到顶尖高手的时候。 这一场人蟒大战,天昏地暗,兽逃禽避,树静花收,好生惨烈。 战了上百回合,已有五条巨蟒受了重伤,二王盘瓠湖蟒见势不妙,大叫:“兄弟们,快撤,大仇来日再报!” 尚未受伤的几条巨蟒虚恍几招,护五条伤蟒一起,又变回蛇形,顺水池口外的百丈瀑布而下。 五个巴人追赶不及,众蟒顺流水已下了悬崖。 五人齐到悬崖边,眼看吞到喉咙管的两颗宝珠远去。 樊小虎失望道:“可惜跑了!” 瞫梦龙眼看功成,却突然变故,大出意外,暗暗叹息:“或是天意如此,岂是人力所为。”明知这话不能出口,便道:“两位兄弟不必在意。五珠与五剑同源。我料这几条蟒也会到盘瓠湖去。昨日听果乾风说盘瓠湖出了的妖怪,或许正是这几条蟒一伙。待平妖之时,杀了这几条蟒,取回宝珠。” 樊云彤道:“蟒妖来抢珠,同样是为取宝剑,我等当急去取剑,不能让蟒先取了。” 见樊小虎、牟兴怏怏不乐,荼天尺也安慰道:“两位兄弟请放心,我五人本就要去盘瓢洞中取剑,到时誓捣蟒窝,一起两锅灶,取回宝珠!” 正是:静海随时起风波,好事从来总多磨。 五人离了老龙洞,向盘口进发。到达丹涪水龙奚渡口,盘瓠湖舟师战舟早来接人,上舟向下游开去。 至今,在人蟒夺珠的老龙洞附近,今重庆武隆县土坎镇境内,仍有“五龙村”的地名。 先说众巨蟒落荒而逃。 三大王林宗河蟒、五大王鲵河蟒、六大王马溪蟒、八大王砠梁河蟒、九大王清水溪蟒等五蟒受了重伤,逃至丹涪水边的猫鼻梁,失血过多,再不能动弹,死于江边。 相传,巫咸天师闻知此事,叹道:“皆因我当初一念之差,致有此事。五蟒修为多年,也算是我的徒孙。若不是为争五颗珠儿,几百年之后,五蟒便能成了正道。”心中甚怜之,点化五蟒身躯各为一条龙身,化为山峦。 至今,乌江岸边的猫鼻岩处,有一处悬崖,形似五条龙重叠,有人考证疑是巫咸天师点化五蟒肉身之处。 虽然如此,毕竟有神仙点化,世人不知其中故事,于是误以为是五龙真身。 又传,巫咸天师又将五蟒王之魂分别置于龙洞、老龙洞、青龙洞、龙洞湾、猫鼻梁(均为当地现在的地名)各一条,让它们在五处修炼补过。 后来,五蟒也修成了真龙,并现于后世。传说:大约在唐高祖武德二年(公元619年)涪陵县分置武龙县(明洪武十三年,因与当时广西的武龙县同名,遂改为“武隆”并沿用至今),治所在今土坎镇,这五龙现过身。传说,有人看到过这五条龙下乌江里喝水,还惩罚起贪赃枉法的县官,数任县官在任所坐不稳当,少则半载一年,多则几年,就被调离,或是罢官——估计都是贪官。 再后来,一位聪明的县官便把县衙门从土坎镇搬到上游二十余里的今武隆县城巷口镇。 大约是五条蟒修炼成龙,改邪归正了吧。 后话少说,书归正传。 幸存的二大王盘瓠河蟒、四大王大溪河蟒、七大王远途河蟒、十大王竹子溪蟒四条蟒王,仓惶逃回盘瓢洞,哭报死了五个兄弟。 天王盐龙大惊大恸,泪流满面,道:“五个巴人,杀我五个好兄弟,抢了我三颗宝珠,又要来盘瓢洞抢五支宝剑,此仇不报,何以立于天地之间!誓杀五人,抢回宝珠,为兄弟们报仇!” 天王盐龙传令做好准备,大举出洞,寻找仇人决战。 龟相劝道:“那五人能害我五位大王,听说还没有受伤,功夫确实了得,须从长计议。” 天王盐龙叫道:“这我不管!此仇必须得报!” 大家都不敢再劝。 大溪河蟒、竹子溪蟒吞了宝珠,甚是嚣张,自以为便可轻松取出宝剑,到了置有五支宝剑的丹炉处一试,那宝剑紋丝不动。 蟒天王盐龙安慰道:“二位兄弟不可费蛮力。这五支宝剑,本是一体的,必须先灭了那三个巴人,剖腹取珠。五珠到手,一切方水到渠成。” 七大王远途河蟒道:“若是天王哥哥去了,量他几个巴人,此时已成人粑。” 天王盐龙想起眼睛被伤之事,叹道:“也未可知。” 二王盘瓠河蟒道:“天王,不知那五个巴人之中,可有那个刺你眼伤的仇人?” 天王盐龙不好意思当众说自己是被一个傻儿弄伤了,扯谎道:“据你们所述,这五人都极雄壮,而我那个仇人长相清秀,我是遭了他的暗算,恐怕没有。我个人仇家的事,暂时不说,先去为五个兄弟收了遗体要紧。” 正议,五步蛇王变化的五步妹儿来报:“天王,黄桷洞老鳖哥哥让报来急信:说是五位大王的肉身在丹涪水猫鼻梁化为龙身了。” 天王盐龙欣慰道:“这是五位兄弟修为的好哇。好,就让五位兄弟安心去吧。各去准备,只等五个仇人自己送上尸体来!” 且说取宝剑者荼天尺五人到了盘瓠湖舟师营中,准备灭妖取剑。 这时,荼天尺五人才明白,原来藏宝剑的洞子,是一个妖怪洞。也就是说,要取宝剑,不是那么容易,必须先灭妖。 三河口舟师主将荼天尺升帐,商议灭妖之战。 从万风林海林云观先回来两天的伍百长相真禀报道:“这两日里,有妖兵出洞惹事,惊扰盘瓠湖,我们昨日与妖交战过一次,各有胜负。今日消停了。” 公子瞫梦龙道:“此是在等几条去老龙洞抢宝珠的妖蟒回来。” 相真继续道:“这伙妖怪,多是水中之物,交战之时,他稍不能敌,便又潜入水中,或是回到洞中,须要引他出来,在水面决一雌雄,方能一网打尽。” 荼天尺、瞫梦龙均点头表示赞同。 相真又道:“灭妖须除根,末将的看法是:令盘瓠湖周边部族相助舟师,多织深藤粗麻大网,网上再布荆棘无数,将湖水切割成数块,使妖怪不能轻易从水里溜走。 “再有,我到三河口后,数次查过湖中各处,三苗寨上游多有洞穴,若妖战败,逃到上游,钻入洞中,后患无穷;或者,它们逃进丹涪水之中。再难灭他。 “因此上,末将建议:在三苗寨附近结网拦阻,再令一队人防住盘口大堤”。 荼天尺道:“闷闷虎所言,深有道理。” 相善谋逆后,其次子相真寡言少语,常低头叹息、闷闷不乐,舟师武士便为他取了一个绰号“闷闷虎”。 与楚国人、蜀国人作战多年,却是第一次与妖怪作战,虽然在老龙洞有过一战,毕竟还只是类似单个武士与武士之间的对决,要排兵布阵与妖一战,众人心中底数不大。 商议多时,荼天尺与瞫梦龙达成共识。 舟师主将荼天尺下令:“其一,传令盘瓠湖周边三苗寨、涪口、苴氏等部族,立即多砍伐大藤、荆棘,收集麻类,编织大网; 多造羽箭,越多越好,限期送到舟师营中; “其二,相真领两百人驻防盘口; “其三,从舟师武士中选出两百人,除了武功最好的,还要包括擅长架木桥的、钻洞的、生火的、擅医的等等,进行训练,准备打败妖怪后同我五人进洞取剑,由伍百长樊小虎负责训练队伍。 “其四,其余众人,一面演练,一面加紧各项所需物资等准备。 “其五,妖怪消灭之前,盘瓠湖封湖,没有舟师营将令,任何人不得随意在湖中行舟、打鱼。 正好与妖大战,一网打尽!” 荼天尺布置完毕,问公子瞫梦龙还有何重要交待。 瞫梦龙想了想道:“七月间,鬼乱窜,牛鬼蛇神都出来了,与妖怪大战,尚是大姑娘上轿,头一次,不可轻敌,我让人请虎安宫中的几个高手,也一并来助战。” 荼天尺喜道:“这当然是最好不过了。” 众人领命,各去准备;并传令到三苗寨等部族,协同破妖。 随后,荼天尺上报虎安宫,言半月之后破妖。 第349章 神秘消失的巴人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回到几个月前。 前面说到,从虎安山第一号险地龙宝坑(天坑)里出来的瞫梦语、木莽子、巫城三人,冤天枉地牵扯进了平都伯莫须有的谋反案中。 平都地下宫殿里,火把燃烧的味儿越来越浓,开始有些呛鼻。 情况紧急,木莽子、瞫梦语、巫城略一计议,一致认为江洲虎贲杀进地宫,必然玉石俱焚,当前之形势下,先随平都伯府中的人,逃出地宫,方为上策。 正在商议,只听有人大叫道:“孩子、女人、老人先走!所有武士殿后!” 三个客人见喊话者的打扮,知道是一个头目。三人不认识,这位是平都伯府中侍卫头子,负责转移平都伯的家人。 瞫梦语对两个同伴道:“我同你们一起走!死也死在一处!” 木莽子、巫城均未明确表态,实为两头为难。 已经进入地宫中的平都伯府中人,男女老少,略有百余,听了这侍卫头目的命令,哭哭啼啼开始出发。 武士三十余人,手提短剑,神色凝重,站到边上,让女人、孩子、老人先走。流亡者中,有主子,也有一路服侍的奴隶。 那侍卫头目带了几个武士,到处查看,突然见到瞫梦语原地不动,质问道:“你为何还没走!” 瞫梦语道:“我三人不分开!” 那头目一看,才发现原来是三个陌生人挤在一处,道:“此时,不论你三人从何处钻进来的,我也管不着了!不过,既已到此,一切都只能听我的!女人先走,壮男殿后!” 木莽子对瞫梦语道:“你先走为妥,我们后面追来便是。” 瞫梦语仍不同意,那侍卫头目怒道:“火烧眉毛,还在罗嗦!你留在后面,碍手碍脚,是想要害死更多的人吗?” 木莽子知道,殿后,意味着相当危险,甚至可能逃不出江洲虎贲的魔爪,对瞫梦语坚决道:“事情紧急,你必须先走!” 巫城也道:“不容再考虑,木莽子说得对!” 那侍卫头目道:“你两人还算晓事!” 瞫梦语无奈,只得先迈步,对木莽子说她去追鱼儿夫人,意思是万一走散,她同鱼儿夫人在一起的。 瞫梦语走了不多时,有人惊慌来报江洲虎贲已经进了平都伯府,平都伯父子数人已死,虎贲很快就要追进地宫里来了。 本来还在焦急等侯平都伯父子撤离的那侍卫头目,痛叫一声,命令殿后的武士出发。 在火把照亮下,木莽子、巫城跟随平都伯的武士,穿过不知多少个洞子,与江州虎贲接过几次战,死了三分之二的人,终于看到了阳光。 木莽子、巫城二人,已经不知道身在何处,问一起逃的平都武士,也都说不清楚。 从眼前景色来看,他们知道是进了没有人烟的原始森林之中——顺便说一下,当时,在乌江流域、长江上游,原始森林是常态。 更大的麻烦出现了,木莽子、巫城沿路看到逃亡的平都人,或三五人一队,或十多人一队,就是没有发现瞫梦语的影子。 经打听,才知道,大难来时各自飞,这些人出了地宫后,各奔东西,分几路逃命。 再一打听,更惨了。由于平都人知道巴国根本没有容身之地,只能逃到国境之外,其中平都伯的爱妾鱼儿夫人因与大夫人本就不和,就此分道扬镳。有人说她是要逃到夜郎都城去。 听人又说,瞫梦语是跟鱼儿夫人在一起的。 木莽子听说这个消息,先是脑子里一片空白,随后想起瞫梦语曾对自己讲过,她的外祖母来自夜郎的一个大贵族,虽然那部族后来因犯了大事被瓦解了,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还有亲戚到枳都来联系过。 木莽子想到这,认为瞫梦语进入了无边远际的大森林,又在后有追兵,且独自一人的情况下,先跟鱼儿夫人一起逃亡到夜郎,确实有很大的可能性。 木莽子、巫城一时又懵了,商议如何办。 这时,有几名平都武士摆脱追兵,追了上来。 他们已经见过这两个不认识的人对付起追兵来,是把好手,于是建议同他们几人一起,去追随鱼儿夫人。 这一次平都伯府中人逃亡的秘密路线,被一路追来的江洲虎贲发现。 正是这个发现,后来救了许多人的性命,也留下一个千古之迷。 传说,距此时约四十七年后的公元前316年,秦惠文王采用大将司马错的建议,出兵灭蜀国,同年又灭巴国。数十万巴国军民且战且退,退守重镇平都(今丰都)以抗秦军。 秦军包围了丰都,准备在天亮后全面攻城。可是,就在发起攻击当天天亮前,十余万巴国军民,男女老幼在一夜之间,统统消失了。 天亮,秦军进城后发现,丰都已是一座空城。 秦军官兵纳闷之极,几十万兵马已将丰都围得铁桶似的,水泄不通,连鸟儿都飞不出去,男男女女、拖老带幼的十余万巴人是如何跑出去的?难道是遇到鬼了! 于是,秦军内部就流传遇鬼了的说法。 “丰都鬼城”的盛名,由是传开,至今日,已经传遍了全世界。 再后,各朝各代又都将各种有关鬼神的传说,附加在丰都的身上,逐步演变成今天的“鬼城丰都”。 可以这样说,不同的关于丰都鬼城的说法,相互烘托,最终成全了鬼都之名。 后代有人估计,神秘消失的十余万巴人,很可能是从溶洞地下暗河集体逃走的。这一消失,就是几个世纪。 又后来,传说这些集体逃出来的巴人,在今天的酉阳酉水河流域神奇地出现了,而且一直保留着当年原有的生活习俗和民族传统,生活繁衍。 话说到此,就会发现,出现一个了现象,就是类似这种巴人神秘消失的传说,远不止丰都这一件。这与巴人神秘的历史和当地多溶洞的地形有关。 但是,这一条生命线,具体在什么位置,是什么走向,直到现在,仍然是一个迷团。本书只能告诉读者朋友们,木莽子、瞫梦语、巫城三个人都逃脱了,且完好无损,却无法说清是从何处逃走的,途中的情况也不得而知。谁叫他们是巴人呢? 不过,木莽子、瞫梦语、巫城当时在平都地宫里遇到的人,肯定不是逃进了酉水,因为当时的酉阳仍然属于巴国势力范围。 听人劝,得一半,听说瞫梦语跟着平都伯的鱼儿夫人逃去了夜郎国,木莽子、巫城只得跟随平都的几名武士一起,采用原始的方法,辩别方向,猎取食物,进行又一次跋涉。 个中险遇颇多,见的世面不少,闹的笑话成串,受的苦处也够喝一壶,不一一细述。 一月余之后,木莽子、巫城到了夜郎国都(大约今贵州桐梓夜郎镇),多日里四下打听,甚至真找到了瞫梦语的亲戚,可是没有一个人知道鱼儿夫人的下落,更没有人知道瞫梦语的下落。 从龙宝坑里带出来的值价的东西,已经被木莽子、巫城消耗尽了,此时成了响当当的两个穷光蛋。 无奈之际,木莽子、巫城认为,瞫梦语不管现在身在何方,一定都会想方设法回到巴国丹涪水流域,回到虎安山。 于是,两人决定回巴国。 告别一路逃亡、决定留在夜郎国的平都伯的几名武士,一个巴国人和一个楚国人,踏上新的征程。 这两个年青人,一路相依为伴,久而久之,早把往日的过节抛之脑后,感情日益深起来,真如难兄难弟。个中细节小事,三天三夜也说不完,不一一啰嗦。 这一日,这一对活宝,到了一个神秘的地方。 第350章 食人族 木莽子、巫城组成的巴楚小同盟,沿明确的目标巴国靠近,其间所见所闻,无法尽述。据说另有书籍记载。 这一日,天气阴,二人到了夜郎国与且兰国交界之处的一座中山上、二人不知此山何名。 走得乏了,也走得饿了,快到中午,两人见到一处房舍,上前叩门,没有人开门。扯起喉咙喊了几声,也没有人答应。 巫城推开虚掩的木门,先跨了进去,见里面干净整洁,各种家俱都有,显然是一个常住家户。 二人像做贼一样,到处翻了翻,却没发现什么熟食,在一个角落里找到几个陶罐子,坛口上用小竹条和什么菜叶子封得严实。 二人一齐动手,打开了其中一个罐子看,见里面是几条死鱼。 闻了闻,感觉有点酸味,木莽子道:“这个应该是能吃的。” 饥饿难耐,木莽子伸手进罐,提起鱼尾取了一条出来,见那鱼去了鳞,内脏早去了,再闻了闻,吃了一口,真有点酸酸的,但很好吃,余味绵长。 巫城也提了一条鱼出来,吃了两口,道:“这鱼是什么味,是不是坏了?或是喂猪儿狗儿的?” 木莽子道:“从这罐子的窑功、色泽,还有封闭的情况看,应当是没有坏。苴蛮子曾说三日不吃酸,走路打窜窜,估计就是这个味儿。” 识不得好货,到底不敢多吃,二人各勉强吃了一条鱼,做个好事,将罐口复原封了。 这二人不知,他们偷吃的是一种叫酸鱼的腌制食品,是当地人的一种美食。 做了贼,便不好久留,又在山中走了约一个时辰,风景越来越好。 到了一颗榕树下,树下面有几块平整干净的大石头。从石面磨损的情况看,应是过路人经常歇脚的地方。 脚力不如巴国人的楚国人提议休息一下。 二人随意倒在最大的一块石上休息。 半醒半睡之间,木莽子感觉一股异香进入鼻腔,暗道:“不好!”尚未喊出声来,已然不省人事。 过了不知多少时间,木莽子、巫城醒来,不知早晚,只感觉还是白天,骨头都像要化了,浑身使不上劲。但嘴巴还可以说话,眼皮还睁得开。 再一观察,发现自己被平放在一间木竹房里的木板子上,包袱、剑一样不在,全身一丝不挂。 二人大惊。 想起身来,翻不动,巫城道:“这是到了什么地方,应是着了道儿。” 木莽子道:“我向来鼻子灵,四四花香味极淡,我闻起来也觉特别香,他用的什么**,我发现之时已然晚了,或是走得太疲倦了。” 巫城摸了一下肌肉成块的腹部,道:“我二人已被涮洗得干干净净,恐怕是只等水开,烫了褪毛……” 木莽子骇道:“你是说食人部族!” 二人浑身筛糠。再次想要翻身起来,手脚仍是无力。 看来,只有等死了,二人都没有心情说话。 过了一趟,听见外面有人唱歌,木莽子、巫城听不懂唱的什么,又听见有整齐的脚步声,以及什么乐器的音乐声。 巫城道:“这是在举行仪式,估计仪式一完就开吃。” 突然,巫城听到“咯咯咯”的声音,听清是木莽子的身体轻轻抖了起来,巫城笑道:“你怕死了?” 木莽子道:“你不怕?” 巫城道:“怕还是个死。”话才说完,自己的身体也轻抖起来。 木莽子笑道:“五十步笑百步,你不怕死,那抖什么抖?” “佩服!死到临头,你也还笑得出来。是地在抖。说实话,有点发冷。”巫城掩饰道。 这二人不知,他们被下的肉香散毒,其中有让人愉快的成分,或是类似于大麻之类,能减少人对死亡的恐惧,甚至有的人吸了,还能享受死亡过程中一种常人无法体验的虚幻的快乐。 木莽子道:“我也是有点冷。” 巫城道: “莫非是先冻死?他们再吃?” “冻死也好,总比他要一刀一刀割了吃生的好。” 不多时,二人身体便都不抖了。 木莽子又闭了目,他觉得除非神灵突然从天而降,再也无法自救了。巴人相信生死天定,他渐渐平静下来。 又过一会儿,只听“吱”一声,一扇木门被推开了。 木莽子睁眼看,只见进来两个人,一人十分强壮,满脸长须黑肉,身披虎皮短褂;另一人个子稍小,披的是白羊短皮。 那二人进来,仔细打量赤身裸体的客人,满脸黑肉的人俯下身子,在巫城胸前闻了闻,满意地点了点头。 巫城见他这举动,怒到极点,用尽全力挥手一拳向这人脸上打去!却只如轻轻一抚,并无多少力气。 巫城挥拳上了脸,黑脸人退了一步。 这时,另一人上前来,朝巫城右脸上狠狠一记耳光! 突然,发生了一幕喜剧:那长须黑面人怒骂了一句,上前一把提起打巫城的人,扔了出去,那人跌到房木板上,滚到地面,极痛苦状,却一声不吭。 木、巫二人不知何故,不敢发言。 随后,那长须黑脸人出了房门,倒在地上的人撑着起来,一拐一拐跟了去。 木莽子道:“那大个子为何打那个小的?” 巫城想了想,道:“我也不知。我想,那小子打我一记耳光,他就被那大个子打,估计这是好事,说明那大傻个不准打我。我看有戏。” “我看未毕。或者,是要把我们当做人牲。” 二人感觉时间过得很慢。 又过了约小半个时辰,又有人进来,一人是被长须黑脸人打得无语的那人,另一个是散着一头长发的小个子,年约四旬。 直到此时,木、巫二人依然是不能动弹。 四旬在右的男人走过来,充满同情的眼光观察了一会儿两个**的猎物,轻启薄唇,面无表情道:“你二人,把各人的姓氏、那里人氏说来。” 见他说的话能听得懂,巫城有些惊喜,道:“你说的话我能懂,你是何人?” 那人轻轻摇了摇头,用惋惜的腔调道:“问这些无用。快快说来,好给你二人葬骨头毛发时,立个牌子。” 木莽子道:“那是真要吃我们了?” 那人点点头。 巫城道:“死要死个明白。这到底是哪里?他们是谁?你又是谁?什么不好吃,要吃人?” “这个地方,在且兰国与夜郎国交界,是个两不管。刚才进来的那大个子是首领。二十余年前,首领中了仇人部族的什么蛊毒。那毒一发,先是心头痛得满地打滚,然后是全身如有虫儿在钻一样,其苦非人所能忍受。因此,他每年至少要吃两个人,一男一女,才不会发毒。 “我也并不是这里的人,也是被绑来的,一者我肉老了,二则他们需要一个能说外面话、又能听懂他们话的人,因此才得了性命。与我一路来的几个同伴,早在前几年就被吃了。 “如果没有捉到从外面来的人,首领就吃本部族的人。因此,专门有人去路上捉人。” 刚被首领打的那人,听这三人说话,眼神中流露出无可奈何甚至悲伤的表情。 巫城骂道:“他母的胃口还好哇,每年就要吃两人。按你所说,二十几年,吃了三四十个人,还得一男一女搭配。这太可恶了!你们全部,都不得好死!” 四旬左右的小个子道:“叫阴阳肉,一男一女。” 木莽子听这人说吃的是一男一女,心中暗想:按这小个子所说,今日被吃的男子应只有一个,换句话说,至少有一个今天还不会死;凭巫城的武功和小聪明,或许今后有万分之一的逃脱机会,他跑得脱,当然最好,跑不脱,我也算对得起妹妹水仙。 木莽子如此想,便道:“你们放了他,今日先吃我。” 小个子吃了一惊,未及说话,巫城怒道:“凭什么先吃你!”只是怒得有气无力。 小个子更惊,心想,没见过送死还怕迟了的,道:“这个不由我来定。” 突然,木莽子想到一个比自己的生死和巫城的生死更加重要的问题。 他死到临头,还在担心万一那下落不明的美人回乡,也正好经过这里,正好被捉来,那就真要死在一处了。 想到这,浑身冷汗,从木莽子的所有毛孔里跳了出来,急问道:“要吃的那女子叫什么?从哪里捉来的?” 第351章 小鬼放熟人 四旬左右的小个子道:“这次吃的女子,不是抓来的,就是本部族的。” 木莽子一听这话,放下心来,暗叹自己要死了,还想得多了。 巫城骂道:“兔儿还不吃窝边草,比禽兽不如!” 小个子道:“当然是先从外面抓来。可是,周围百里远的部族里人,都不敢打这里过,就是路人,凡听说过的,也是结伴绕道而行。像你两个闭起眼睛朝这里钻的,好几年没有见到过。按规矩,没有抓到吃的,就在本部族中选两人,除了老年的男女外,经过抓片确定。” 巫城道:“什么叫抓片?” “就是有上百张小竹片,其中一片上用丹砂涂了记号,将竹片放在一个小口的土罐里,分男女依轮子去罐里抓,抓到有记号的就是当年的吃食。每次抓片,不管有不有他,没有一个高兴的人,全是流泪的。” 巫城道:“为什么不跑?” 小个子叹口长气,道:“首领有三十几名亲信和他们的家人是免吃的,日日巡查道口,并抓外面进来的人。如有人跑,捉回来就是当年的食物。并且,就算跑出去,也活不了。” 巫城道:“那又为什么?他下了不能解的毒药?” “这一带的部族,均有人被捉来吃过,恨死个血。并且,还误以为我们这个部族的所有人都是吃人的,其实只有头领一个人吃人。 “因此,这部族的人一出去,就会被外面的部族抓去吃了报仇。曾有几个部族联合起来想把这个部族灭了,却因这里易守难攻,枉死了数十人,没有攻下。” 木莽子除了下河,很少在外人面前裸体,此时已然全忘了一丝不挂,问道:“他们用的什么迷香?如此害人。” “这部族特有的,名叫香肉散,人吸了之后,肉变得很香,才好吃。他们称为放佐料。” 木莽子道:“真把我们当吃食了。你旁边这人,能听懂我们说话吗?”他指的是一言未发的被首领打过的那人。 “他不懂。如果不是按他们的规矩要给被吃的人葬了骨头毛发,写上姓氏、出生地方,好让魂儿还乡,我在这里也无用处。我就是一个躺在棺材里的活死人。” 巫城道:“你有不有解药?解了毒,我们带你走!” “我哪有解药?就算有,也不敢给。” 木莽子道:“我不明白,既然是要吃我们,那首领为何下午要狠揍这个人?”木莽子用眼神示意。 那小个子道:“我听说了:首领骂他把人肉打死血了,不香。” 正这时,被首领打的人说了一句话。 巫城道:“他说什么?” 小个子道:“他说,快点再放佐料得了,不然又要挨打。快说你们的姓氏。” 巫城道:“罢了!也不必了!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壮士!” “我意思已到,不说也就罢了。你们二人定下没有,先吃哪个,我好去回话。” 长痛不如短痛,临时做个英雄,木莽子、巫城同时道:“我先!” 小个子道:“我估计首领今日,要先吃没打死血的。这位小哥,你走好!” 那两人施了一个礼,退了出去,关上房门。 木莽子道:“兄弟,永别了!” 巫城不好气道:“别什么别,终究都要吃到他肚儿里,我两兄弟又混在一起了!” 一会儿,小个子又转来道:“才去回了话,首领说看在你兄弟俩讲义气的份上,这几月又有点胃口大开,就一起熏死,多放点盐腌起算了,免得你二人死前还要争个先后,伤了兄弟和气。” 木莽子、巫城以为,他回来,是有转机,听了这话,也不再言语了,只恨恨的看他。 小个子笑道:“死到临头,还要脸面,兄弟佩服!”说完又施了个礼。 小个子离去一会儿,那香肉散的香味从门洞里飘进来。 木莽子闻到了香味,无奈奄奄一息,自知不免,十分泄气。 他一会儿想龙宝寨中的亲人,一会儿又想那美人瞫梦语,不多时便失去了知觉,恍恍忽忽同巫城一起到了一个地界,阴森可怖。 只见两个捉人的小鬼过来,看了看、嗅了嗅。这两个小鬼,正是当日木莽子、瞫梦语、巫城从天坑里出来,进入平都地宫门口最先碰到的那两人。 一个小鬼十分不悦道:“晦气得很,怎么又是这两个人!” 另一小鬼道:“哥哥,是熟人,怎么办?” “不如就在此处,给他两人一顿乱棍,让他长个记性,不敢再来胡搅蛮缠,扰我的公事。随后去把那个吃人肉还要吐骨头的首领捉去交差。” 另一小鬼道:“说得在理。上次让他两男一女进了后门道,吃了土伯赏的几十棍,至今身上还阴病,那女的倒是懂事,不再来凑热闹。人肉恁个嫩涮还要吐骨头,那首领也真他母的不是个东西。我看要得。” 木莽子、巫城听说要放了自己,立即表示一定好好酬谢。 两小鬼一顿乱棍,将木莽子、巫城打了出来。 后半夜,有人叫道:“两位神仙,起来得了!” 喊了两三声,木莽子方才醒过来,明白自己做了一场梦。 见巫城死到临头还睡得很香,不禁佩服他想得开,对外面喊话的人道:“你是鬼,还是人?” 那人进房来,笑道:“我是人呢,不认得我了?” 木莽子这才看清是之前来说话的那小个子,道:“喊什么喊!那首领不想吃人肉了?” “你二位是神仙,他怎敢吃!” 此时巫城也醒过来了,迷迷糊糊道:“什么神仙?” 那小个子笑道:“二位神仙,请起,已给你们喂了解药,不到天亮便完全复原。” 木莽子、巫城动了一下手脚,果然有点力气,可是身上疼痛起来,却又见不到伤痕。爬起身来, 两人随小个子出了门,只见外面是一个大院子,两百余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跪在地上,叩头如捣蒜。 二人十分疑惑。 巫城怒道:“搞什么搞,要吃就吃!” 昨天被首领打过的那人起身,过来,泪流满面道:“神仙息怒。感谢两位神仙来天杀了吃人的首领!全部族人从此才又有好日子。” 巫城听不懂他说的话,生气道:“他说什么?” 小个子道:“昨晚半夜,首领大叫心痛,一会儿就死了。自从首领中了蛊要吃人肉,人人担惊受怕,这下好了。” 木莽子暗暗惊异,心想,在平都伯地宫里最先见到的那两个装鬼的人,应该是已经真死了,变成了鬼。巴人十分迷信,木莽子暗道,自己的这个梦做得真好,看来是他二人(准确说是二鬼)来救的命。实际上,是那首领中了毒,心脏等早有问题了,昨晚心肌梗死而亡。 巫城道:“那首领既是大恶人,为何不早杀了他?” “有谁敢!这里人视首领为神派来的,他又是与其他部族作战时被下的蛊,只在暗中祈祷天杀他。”小个子道。 众人又叩首。 才过险境,巫城又来劲了,得意道:“原来是这样!想吃我的人,还没有从母胎里钻出来呢!” 突然,下面有一人大叫了一声,木、巫二人仍是听不懂。 只见群情激动,二人不知又有何事,是祸是福? 第352章 义让三宝 小个子对巫城翻译:“他说请你这个来自大人国的神仙做首领!” 大人国,《山海经》中有数处记载,这部族的人见巫城实在高长,以为是来自大人国的,且正符合他们选择首领必须高大雄壮的第一个硬件。 巫城笑了一声,摇头道:“我怎能做这里的首领,我还有大事要办。你给他们说,让我当首领,我一月就要吃一个人才够!”边说边伸出左手食指。 小个子翻译笑了笑,译给众人。刚才在下面说话那人又说了一句话,小个子又翻译过来:“他说,那就请神仙指定一位首领。” 巫城眼珠一转,对翻译的小个子道:“你叫什么?这之后,你是打算回乡,还是留在这里?” “我叫融辛。这里的人,除了那个首领,大都是好人,我家中父母已去逝,才会出远门的,同伴尸骨埋于此处,打算不走了。”说完叹息。 巫城点了点头。 突然,巫城一把将融辛抱了起来,举过头顶。小个子融辛的头发也突然散开。 巫城大叫道:“融辛就是你们的首领!” 突然,巫城见他少了一只耳朵,小吃一惊,此时不便细问。 众人先是楞了一会儿,突然醒悟巫城之意。既然是神仙点名的,也不论这人是否高大雄壮了,整齐大呼三声,当然仍是两个“神仙”同样听不懂的语言。 巫城放下融辛,融辛已面如土色。 木莽子暗暗佩服巫城的这一义举。 未时刚过,大摆酒宴,载歌载舞,热闹非比寻常。 歌舞酒毕,已是夜幕初降,木、巫二人正要在一间布置得干干净净、灯火亮堂的大房中休整,融辛同一个强壮的武士进来,身后是两位美丽的少女,打扮得花花绿绿,十分齐整,秀色可餐。 木莽子已猜出几分,道:“首领,这是何意?” 新首领融辛笑道:“这两位少女,是部族中最美丽的处女,是送给二位神仙的礼物。” 木莽子惊道:“这个使不得!”摆了摆手。 突然,同融辛一起进来的那武士大喝一声,面目狰狞! 巫城道:“他说什么?” “他说:不收礼物,就是对我部族的蔑视!” 巫城笑道:“你告诉他,我们才被香肉散毒了,体力还未恢复,今晚不要。” 木莽子盯了巫城一眼,道:“你意思是明日再要?” 巫城不屑道:“要不要关你甚事!” 木莽子无语。 两名女子上前来,“扑通”一声跪下,流泪对二客人道:“多谢神仙相救!” 二客人自然还是听不懂。 融辛指巫城面前的女子道:“她就是这次抓片上涂有记号的女子,本来是要被吃的,是你们救了她。” 木、巫二人忙各扶身前的女子起来。 巫城道:“区区小事,何须言谢!” 他身前的女子道:“今晚不要,但我已是神仙的人。” 融辛又翻译过来,巫城道:“这怎么可以?” 融辛道:“这有何不可?” 那女子对融辛道:“神仙说什么?” 融辛道:“他说不可以。” 女子未及言,那武士又拔剑喝道:“必须同我们决斗!” 木、巫二人不知又有哪点不对,吃了一惊。 融辛用他们的话喝道:“不得无礼!” 木莽子道:“他是何意?” 融辛道:“他说如果不收礼物,你们就只有同我部族的武士决斗!” 二客人又吃一惊。 木莽子对融辛道:“你对他们说:两女子是凡人,我们带不到神界。我面前这女子,送给这位武士了,另一个,我这贤弟送给你。” 巫城道:“你倒会做人情,嘴皮一落,把我的顺便也送了。” 融辛笑道:“这玩笑开不得。” 木莽子道:“神仙不开玩笑!就按我说的一句不漏的说。” 融辛对那两女一男说了。 送给融辛的那女子说了一句话,融辛对巫城笑道:“她的意思是:既然神仙明示了,从此,身子是我的,心永远是神仙的。” 巫城笑道:“你也真实诚,这句就不该给我说过来。” 木莽子不好气道:“你怕是正想听这句话!” 巫城认真道:“首领宝座都送了,还有何不舍!好首领,放心,她的人和心我都不要,全送给你。” 融辛笑道:“她的心我可管不住,神仙带起好走路。” 巫城大笑。 融辛对那三人说了几句话,两女子复下跪叩谢,木、巫二人又急扶起。 那武士轻易得了一个女人,说不定是早就想追的,大喜,对两个“神仙”施了个大礼,引两女子出了房。 木莽子、巫城简直服了,这部族也太好玩,一句话不对便剑拔弩张,转眼又感激涕零。 木莽子道:“请首领将我们的剑交还,我们明日就走!特别是从我颈子上取下来的东西,万万失不得,是我从仙家带来的。” 融辛道:“两位神仙,务必多住几日,我自会将包袱、剑归还,还有上好礼物准备。” 木莽子担心夜长梦多,第三日,坚持要走,那两女子又来叩谢,含泪难舍,送别二人。 融辛准备了几件无价之宝以及干粮等物,率武士直送到夜郎与巴国的边境,遇有部族打探到是臭名昭著的“食人族”的,要截杀,两个假神仙都作解释,果然人们相信,融辛感激不尽。 分手之时,巫城把融辛拉到一边,悄悄对融辛道:“好首领,你怎么只有一只耳朵?” 融辛道:“我一直长发遮耳,你如何发现的?” 巫城笑道:“忘了我是神仙?” 融辛道:“说来话长。其实我原是巴国郁水郁侯府的行人,也不叫融辛,一次到虎安山出使,被虎安伯割了一只耳朵,因之人们称我独耳行人。 “爱此奇耻大辱,但从大局出发,我不能报仇,自觉无颜见丹涪水各路英雄,便离了郁府回乡 。因我会说这一带的话,后来有人相约到夜郎等国贩盐巴,被食人族捉了来。”(注:独耳行人事,详见本书第41章《相煎何太急》、第44章《口舌之争》)。 巫城惊讶,笑道:“果然因祸可得福,好好照顾我的女人。” 融辛笑道:“放心,当神仙一样供起。” 巫城笑道:“我说的好好照顾,就是好好享用。” 融辛笑道:“神仙如此义气,世间罕有,若是年轻十年二十年,跟你们一同去闯荡。” 巫城笑道:“那可不行,你得抓紧帮我多生几个长有两只耳朵的小神仙。” 融辛笑。 别了融辛,二人上路,沿途多山,晓行夜宿,何止数百里路程,其中见闻,估计另有书记载。 这一日,又到了一个山中,早进入了巴国。 不知到了何处,二人也不计较,估计还有一个余时辰就要天黑,前不巴村,后不着店,见路旁一块石滩上有一间小草棚,里面有干草,商议在此歇一晚上。 二人打了几只鸟儿,烤来吃了,早早睡下,打算明日打早赶路。 半夜,响起干雷,二人也不管它,照样呼呼大睡。 木莽子做起梦来,正梦见梦语向他走来,道:“你个不讲信义的东西,怎把我个人丢了?忘了黑龙谷说的话了?” 突然,巫城大叫道:“起火了!” 木莽子惊醒,翻身一看,见茅草房燃了起来。 第353章 朱子溪 常说水火无情,见着火了,木莽子、巫城两人,翻身一滚,习惯性提了身边的剑,从大火中冲了出来。 风助火势,越烧越旺,映红半边天。 木莽子惊悚道:“差一点,就不明不白被烧死。” 巫城笑道:“想不到你一轱辘翻身便跑,比我还快!我看你当得起静如处子,动如脱兔。要是在战场上这样跑,你早挨剑了。” 木莽子疑道:“跑得快,还要挨剑?” 巫城又笑道:“遇敌先跑,自家将军先斩了你。” 木莽子道:“我梦里梦冲,猛然听到起火,哪里细想。” 突然,巫城看着木莽子叫道:“我的宝物呢?哎呀,肯定烧成灰了!这下,要吊起锅儿打铛铛了。” “别看我!我也没来得及提行囊出来。” 巫城道:“最可惜的,是融辛送的宝贝。还好宝剑未化成水。” 木莽子讥讽道:“融辛送的宝贝,在你心上,如何会烧掉?” 巫城拍了拍身上的烟尘,道:“那宝贝,我早放在食人族了,你还放在心上?” 木莽子居然回答不上来,道:“或许,还未烧得全成灰,你去取出来得了。” 巫城道:“此时火正大,你是水,水克火,你去取来?” 木莽子笑道:“身外之物,我不要了。” 巫城道:“没什么。赤条条两个男人,去偷去抢去讨口,都能过活。你面儿薄,我走在前面便是。你放心,露天坝的食,有我的,便有你的。” 木莽子故意叹息道:“君子不吃嗟来之食。” 巫城轻蔑道:“你等着叹息死吧。” 木莽子笑道:“盗可盗,非常盗,老子都夸过你。” 巫城道:“你不管老子孙子巫子麻子,只有非常之人,方可为非常之盗。” 木莽子乐了,道:“不知离丹涪水龙溪口还有多远,到了那里,就不用心焦了。” 巫城道:“话虽如此说,食人族的那几样宝物,付之一炬,总是可惜。想不通,这火怎么起来的?” 木莽子笑道:“此是天火,或是鬼火。” 这当然不是天火,更不是鬼火,而是两个粗心大意的小子,顾头不顾尾,烤鸟吃时留下的火星,被夜晚的顺风一吹,点燃了草房。 当晚,两人在火堆边说话到天亮,甚至还破天荒地谈到了关于女人的话题,木莽子发现眼前这个楚国人,越来越不是自己以前认为的那样令人讨厌,甚至还有让人值得喜欢的地方。 最后,巫城语重心长道:“你想那美人太多了,因此你不快乐。” 他没想到木莽子道:“不想她,便一点快乐都没有了。你不想水仙吗?” 年青的楚国老师发誓宁可去开导一头猪,再也不去开导一个为好不得好的巴国学生了。 重又开路,顺山而下,已是下午时分,到了一条小溪水边。 这条溪水,两岸绿成一片,以竹为主,大的如碗粗,密密麻麻。 数里之内,并无人烟,正在边走边打望,发现前面溪边有一人,二人感觉就像专门在等侯他们到来似的。 巫城先一步上前,这几乎是固定模式,问道:“这是何处?” 一个中年男人正在用一支青铜锹专心采集什么东西,也不抬头,道:“客人从何处而来?” “远处。” “这里属于涪口。” “是不是巴国?”巫城又道。 那人是一个中年男子,身材不高,左脸上有一道不深的伤痕,抬头看了看巫城,就像所有见到这个楚国人的巴人一样,第一感觉是这个人太高大了,笑道:“当然是巴国了,属于瞫氏部族。” 巫城惊喜道:“就是虎安山吗?” “正是。这条溪叫竹子溪,下去就是盘瓠湖,出了湖,进入丹涪水,然后就可到虎安山。” 木莽子已边欣赏竹子边过来了,道:“原来是这样,难怪两岸青青,多是竹子。我家乡也是多竹子,有条竹溪。” “你们最好顺水走,要是深入这一大片竹林,可能就有麻烦了。” 巫城不太高兴他这话,道:“有什么麻烦?” “你两个外乡客,在这竹子山中,恐怕是难活出来。”那人一边劳动,一边道。 巫城不服道:“你莫吓人,我们在鬼门关都能回来。” 那人淡淡笑道:“巴国武士,哪一个没有闯过几次鬼门关!顺这条溪下去不远,有一个寨子,快去那里找食宿。错过那寨子,今晚就要吃点苦了。” 木莽子道:“你不是那寨上人吗?” “我家离此十余里远呢,是来这里找药的。” 他这一说,木、巫发现在他的身边,有数种植物的茎或叶。 那人继续采集他的植物。 巫城看了看他的劳动对象,发现并不是什么希奇的药物,可是又想巴国他母的太神秘了,山水神秘、风俗神秘,女人神秘,就是花花草草也神秘,上次见到一种草,以为是苤苡(车前草),却听人说是鱼鳅串,不必要为这等小事,再让木莽子笑话,便问道:“你采的什么?” “这是水菖蒲,具有化痰开窍,除湿健胃,杀虫止痒之功效。看来真是外地人。这里的多种药物最好,因此我走了约十里地来这里采集。” 巫城心想,果然没有认错他正在采集的药物,他并不想像其父亲一样,对药物有什么研究,不再细问。 木、巫二人向他道了一声谢,沿河岸行进,只见风光秀美,其水绿如玉,清澈见底,静处不见水纹,怒处可掀磐石,水面印山峰,群鱼弋浅底,原始植被密植两岸。 这道风景,有当地当代的乌江韵语先生诗为证: 其一 晨照朱溪景更添,霞飞鱼跃水中天。 渔家筑宅江边住,山作门窗水作帘。 其二 叠翠层岩数万竿,连绵铺盖两山间。 峡风撩起青青叶,恰是游龙下九天。 这一条美丽的溪流,称竹子溪,今称竹子溪,是乌江的二级支流(芙蓉江的支流),流经今重庆武隆区浩口乡。 两人在溪边小道上,有时踏砂石,有时踩小草,有时还越水,走了一个多时辰,走到溪水渐深处,岸边上果然有一个寨子。 那寨子,左右两边和后面,全是竹子,多为水竹,沿溪岸一排竹房子,全是吊脚楼。 木莽子看见竹子多的建筑,自然要想起自己的家龙宝寨。 继续靠近,听见寨子内传来吹拉歌唱之声,两人沿石板路移步上去,到了寨子大门口。 寨子大门,是一道半开的大木门,门头上有一组经过艺术化的大竹节雕塑,还上了鲜艳的颜色。 木莽子心想:“这是他们的竹图腾,或许是到了虎安宫虎贲竹午的家乡”。 木莽子听说过竹子溪,知道下游就是三苗寨主盘芙蓉的地盘,但从来没有来过,也没有去过三苗寨。 虽然大门半开,巫城还是礼貌性地叩了几下木门。 一会儿,一个小男孩儿探头出来,他头上戴一个猫儿头形的竹丝编的帽儿,两只小眼晴比猫儿眼晴还圆。 这小孩儿的神情,把两个客人逗乐了。 巫城道:“这是何处?我二人从山上来,打算到盘瓠湖,走得累了,可否歇上一宿?” 木莽子暗笑:“他听得懂吗?” 那小孩儿眨了几下眼睛,道:“我去喊叔公来。” 那孩儿缩头回去,想把大门先关上,避免客人不请自入,推了两下大门,纹丝不动。 又过了不多时,有一个老者出来,正是那小孩儿说的叔公;孩儿跟来看了一小会儿,转身跑了。 老者招呼二客人进寨,二人才知这里称为“竹氏寨”。 两客人进去一看,原来寨子里面,是两排房子,均较为低矮,上下两排房子中间,是一条不宽的青石坝路。多处房子上面,张灯结彩。 边向里面走,巫城边道:“哈哈哈,水蔑匠,这下你再不得饿死了。” 木莽子不解其意,道:“你放的什么屁?” 第354章 吉卦酒 楚国人巫城笑道:“水蔑匠,你看那房前房后,有你做不完的活。” 木莽子这才发现,房前房侧,多处挂有各种竹器,可谓是应有尽有,鱼笼、鱼蒌、渊蔸、钓竿、各种箕,这是实用的,还有各种观赏的,有的叫不出名来,笑道:“他们手艺在我之上,南郭先生在这里混不走。” 巫城道:“怎么混不走,你专管做鱼竿,砍根竹子就行。” 木莽子道:“还是不学无术啊。休看一根钓竿,自有道理。首先,一般冬来采竹,此时最经牢,再看是否正圆挺直,节间长短是否匀称,节高是否如意。其三,弯曲竹子,查其韧性。运气好时,才能从上千株竹儿中选采到八、九支良品,已是幸运。” 巫城道:“贪吃的鱼儿才上钩,哪里要计较这么多,你就是事情多。” 领路的老者回头道:“工欲擅其技,必先利其器。我们这里的钓鱼竿,就是有那么多讲究。” 巫城没有想到,这僻远之地的老者,能说出这话,不再胡言。 走不多远,有一座大竹房子,比其他的房都要高,房前一块大石坝,上面有数十人,男男女女、老者少少,个个衣衫鲜美,有的人手中有竹木乐器,估计是才唱歌跳舞了来。这些人,站在一起,向大竹房子里面望。 巫城道:“这是在做什么?” 老者笑道:“正在订婚呢。二位脚怕是乏了,先去客室休整?” 巫城笑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不如先看有些什么稀奇。” 木莽子道:“这一路过来,到处都是稀奇,你还没有看够?他们看你才稀奇。” 老者道:“这会儿,大伙正忙,一时无人专门来招呼二位,不如先在寨内走走看看,等完事了,我来相请。” 木莽子见他这样说,不好勉强,施礼道:“有劳有劳。” “岂敢岂敢!二位随意,我去去就来。” 木、巫二人挤进人堆,见那大竹房的一道大门里面,一个穿戴整齐的青年在向一男一女、均差不多五十余岁人的敬洒,听不清里面在说些什么。 一会儿,一个打扮得像个妖精的老年男子提了一架什么骨头出门来,站在门口,伊哇伊哇唱了一通,时而还有其他的人和唱;随后,他舞动手中的骨头,蹦崩跳跳,舞蹈起来。 随着他的一声吼叫,在场所有人(当然除了两个客人)整齐吼了一声,那老巫师对众人道:“大吉!” 众人高声喝彩。 巫城问旁边一个中年妇人:“他提的什么?” 妇人道:“鸡骨头。” “有何讲究?” 那妇人开始没有注意到这两在在身后,听声音不熟悉,转过头来看了看二人,笑道:“外乡人?” 巫城道:“不难看出。” “难怪不晓得。那是未来女婿送来的一只鸡的骨头,才让祭师看了,是大吉,因此才同意嫁女呢。刚才敬的酒,叫鸡(吉)卦酒。” 两个客人看不太明白具体的程序,又想继续看,站在那妇人身后,听她解说。 多时,仪式完成,众人散开,各去忙各的。 二客人离了原地,正在东张西望,只听有人道:“二位,寨主有请。” 两人回头看时,正是刚才被小孩称为三叔公的长者。 “二位久等了。”三叔公过来道。 木莽子道:“寨上正忙,是我们搅扰了。” 两个客人随三叔公穿过大坝子,才发现不长时间,院坝上已摆了十几张几子,大约是正忙的人这时才发现有生人进了寨,有人停下手中活观看。 三叔公领两个客人进了刚才行敬酒仪式的大房子,里面已无敬酒仪式上的几个主要人员。 三叔公让先稍等,他去报寨主。说完,他穿过房内的一个廊道,进了里面去。 一会儿,从廊道内出来一人,五十余岁,正是刚才座上的人。 老者介绍说是竹寨主,两客人赶忙施礼。 寨主还礼道:“恭迎二位。你们从那里来?” 巫城道:“从夜郎国来。” 那寨主请两个客人入座。 四人坐定,寨主喜道:“贵客,贵客。我这竹氏寨与夜郎国主是一个老仡头(祖宗)的。我叫竹元。” 木莽子道:“我们并非夜郎人,只是路过夜郎。” 竹寨主笑道:“这个无妨。请问二位大名?” 巫城说了。 那寨主瞟了瞟巫城的剑鞘,道:“你们是楚国人?” 巫城笑道:“寨主,你错了,我们是巴国人,到夜郎国去干事,听人说从这条路回虎安山近,就走了这条路,却走错了路,误扰宝寨。” 三叔公道:“若是从夜郎到虎安山,走这里是近路,比走丹涪水共滩要近,但那边是大路,这边不太好走。” 巫城道:“走了一次,就晓得是这样。哦,寨主是看我这剑是楚国长剑吧。这剑是从楚人手里抢来的。” 水、巫一路之上,有了个经验,就是到了哪个大部族的地界,只要在语言能通的前提下说是那个大部族首领府里的,不论是出于尊重,还是出于畏惧,就有方便,很少有人认真查验,多数人都有一个心理:不管是什么人物,招呼好了不为错,招呼错了就不一定了,宁可错敬,不可错得罪。因此巫城再次把手中的楚剑按巴人喜欢的方式宣传了一次。 木莽子心想:“他倒是一路上都会圆谎”。 木莽子边想,听那寨主道:“这倒也像。巴国与楚国交战多年,常有杀了楚人把剑取回家的。但我族人擅长柳叶剑,不惯使楚剑,因此除了上好的楚国将军剑留下来,多是溶为他用。” 巫城打哈哈道:“正是正是。” 寨主道:“你二人定然不是虎安宫中的,虎安宫虎贲佩的是白虎、鹰双头剑,我料是山师的,才长戈短棍都有。” 巫城既不肯定也不否认,又打了个“哈哈”, 这是打馬虎眼的绝招,可进可退。 寨主道: “常言说:赶早不如赶巧。不管你二人是哪里人,来了便是客。正赶上我小女订婚这件大喜事,是我寨中的荣幸啊!若愿在这里食宿,当为二位准备整齐。” 木莽子已经确认这里正是虎安宫虎贲小头目、著名武士竹午的家乡,为了更多方便,也打了个“哈哈”,道:“这还用说,虎安宫侍卫的剑,众所周知的。不过,我真是虎安宫里的虎贲,与你们这里的竹午是朋友。” 竹午是这个寨子的骄傲,现任虎安山山师伍百长,但木莽子现在还不知道这个情况。 听说是竹午的朋友,竹寨主、三叔公立即另眼相待。 寨主让三叔公道去让人先安顿好两位客人住宿,然后就在大厅中摆酒宴客,按一等一的规矩。 两个客人听寨主说“一等一”的规矩,不好多问,腹中猜想到底是什么样的规矩,拭目以待。 第355章 热情赛火的三幺台 木莽子、巫城虽然不知道“一等一”是什么规矩,估计是有福喜吃,心中早乐开了花,忙施礼致谢,随那叔公出来,有人来请去安置在一间客房里。 过了一会儿,有人送上凉茶来。 木莽子品了一口,与平时喝的茶不同,少有那淡淡的苦味,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十分舒服的味道,一时不知用什么来比喻,道:“请问这是什么茶?” 那人道:“这是我族人特制的茶,名叫老鹰茶。”即后人称的“老荫茶”。 巫城笑道:“从未听说过,是老鹰的毛?” 木莽子知道这是巫城故意鬼扯,想笑,但想到鹰是龙宝坑的神物,没笑出来。 那人道:“这种茶叶,最好的长在很高的悬崖上,只有老鹰才能摘到,因此为名。勇士们为摘到最好的茶,要攀上只有老鹰才能飞到的地方。” 巫城很认真的点了点头。 那人又道:“这茶是解渴的,可大碗大碗地喝,不必一口一口地品。二位在此等侯,到时来请二位用饭。” 木、巫二人道谢。 到了开宴时间,木莽子、巫城被请去入席。 进了刚才进去过的那大房厅中,见竹寨主、那个叔公都先到场了,另外还有三名男子,长的三十余岁,最小的二十余岁,已在等侯。 竹寨主介绍道:“两位稀客,这位是我的叔父,你们见过了。小的三个,是我的儿,从大到小,竹生、竹发、竹密。” 木莽子听这几个儿子的名字,有点想笑。 相互施礼毕,按宾主长幼入座。 竹寨主开口道:“按我寨风俗,今日贵客光临,又正是小女订婚大吉之日,各按礼法把台子摆起来。” 木莽子不知他要摆啥子台子,看了巫城一眼,却见他在发呆。 他不知道,巫城此时在想:“台子不台子,只要有酒就是好台子。” 不一时,有人送上来野物、家畜的心、肝、舌、耳、肚、肠等咸腊制品,还有数种当地时新菜蔬。 木莽子道:“敢问寨主,什么是一等一的规矩,有什么讲究?” 竹寨主笑道:“关门挺瞌睡,出门长见识,见识了就晓得了。” 木、巫两人还在猜想,只听那叔公高声唱了一声:“上第一道:美酒敬客醉幺台。”声音长而特别,让人舒心。 见了酒,就像黄牛见了尿桶,巫城迫不急待喝了一口,感觉酸酸的,差点吐了出来,忍住,吞了下去,道:“这么子酒?味儿有点怪。” “么子”一语也是他路过巴国朐忍一带才学来的土语。 叔公道:“这是树梅酿的酒,好喝着呢。” 树梅,就是杨梅,原产浙江余姚,考古发现7000多年前浙江就有杨梅,似说明至少两三千年前已传到乌江流域,或者是当地本有原产。 巫城再含了一口在嘴里,细细品鉴,喜道:“果是好酒!” 正式进入主题,主客相互敬酒,开怀畅饮。 其间,竹寨主的准女婿,一个年青的帅小伙进来敬了一轮酒;还有几名武士也进来敬客人酒——解释一下,这不是竹寨主安排的车轮战术,而是当地人好客的体现。 酒宴之际,只听外面吆喝声响了起来,此起彼伏。见二客人疑惑,寨主的二儿子竹发道:“大坝子也开席了。” 东风吹,战鼓擂,酒场之上谁怕谁!数轮酒下来,盛酒的器皿越换越大,木、巫两个酒仙,也已感觉云天雾地。 酒品看人品,竹寨主见这两个客人,十分豪爽,来者不拒,越发喜欢,吩咐换盆子来喝。 木莽子知道,如此下去,肯定一败涂地,直呼再不敢喝了。 竹寨主见客人认怂了,哈哈哈大笑,令人上来撤走杯盘。 两个客人以为完了事,准备起身致谢,回房休息,只听叔公唱声道:“上第二道:好茶清心爽幺台!” 原来第二道是茶,还同时摆上各类点心。 酒吃得多了,口渴,巫城捧起茶具,张大喉咙喝下一大口,感觉有点烫,道:“这不是老鹰茶了吗?” 叔公笑道:“此茶沸水泡饮,叶青水绿,味甘清爽;不仅如此,还能治病,比如肚皮疼。这茶,来自虎老溪,是本地名茶。” 巫城道:“我不懂茶,但知道有天尺峰茶,还知这里的人,肚皮发胀吃巴豆。” 两个客人这次慢慢品茶,以便醒点酒,除了感觉特别清香,也品不出真正的意思来————后来,到了宋代,此茶为向皇帝的贡茶,名为虎老溪茶;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当地人曾将此茶献给一代伟人***品赏。 后话少说。 好在巫城、木莽子到底是海量,在如此盛情之下,尚未全麻,再加茶一喝,有了一些清醒,宾主边品茶边聊天。 巫城奉承道:“寨主,你好福气啊,有三位公子。” 寨主笑道:“我们只有一位公子,就是虎安宫的瞫梦龙。” 听到瞫梦龙,木莽子又想起不知瞫梦语生死,呆起来,知表情不合舞台,收住了。 寨主接下道:“我有三个儿子,却只有一个女孩儿。女儿今日订了婚,我的大事也就快办完了,男方是丹涪水郁侯所属度氏寨的小子。” 木莽子知道,度氏部族是自己的结义兄弟度群芳的老家,想到他已经死了,又开始不愉快。 木莽子正在胡思乱想,只听外面歌声响起来,竹密道:“外面开始舞蹈了。” 木莽子感觉肚皮里已经没有空地了,道:“酒足茶饱了”。意思是想撤退。 竹寨主笑道:“请稍等。” 不等两个客人的醒悟过来,叔公又唱声道:“上第三道:山珍水味饱幺台!” 原来第三道才是用饭,把向来少说过饱字的巫城也看难了,摸了摸肚皮,如此难得美食,宁可胀死,也要继续战斗。 这次摆上来的是鱼、虾、蟹及各类野味,以及下饭的开味菜。 这三台下来,两个客人肚胀腹圆,食物就像塞到了喉咙管。 木莽子打了一个饱嗝道:“今日之筵,平生口福!” 叔公道:“这一带风俗,最喜人客,二位要是再住几日,还有好的享受,保管你不想离开。” 巫城道:“今日这一饱餐,几日也不知饿了。”他感觉自己连饱嗝也不敢打了,一打就会嗝出食物来。 木莽子道:“最喜人客,说明这一带很富足。” 叔公笑道:“这话说得不差。这一带是到夜郎、鳖国的盐道、丹道,来往客商多,竹子寨的竹器很有名,下面三苗寨的鱼又比癞疙宝身上的疙瘩还多,因此路过客商,多顺便换一些竹器、鱼虾。” 木莽子点点头,想到这一点与龙宝坑寨相像,只是龙宝坑里不需要采取交换的方式。 突然,竹寨主轻叹道:“只是如今,战事吃紧,眼看楚国人就要打到家门口了,不知今后,还有不有这三台。哎……” 木莽子点头表示同感。 叔公也有些醉了,道:“要是楚国人早些年来惹事,我也去拣一把巫壮士手中的楚国将军剑。如今老了,不中用了。你二位,是虎安山的武士,不然,哪里舍得把压箱底儿的东西给你们吃。要是楚国人来了,宁可喂犬,毛都不给他一根!如今,战事不断,男人们要么在战场,要么在练武,打猎、捕鱼也多是女人们顶上去。” 木莽子暗叫惭愧,巫城却又侃上了:“放心放心,今日这三台,长了我不少力气,正好去找楚国人消灾。” 木莽子撇了一下嘴,心想:这人得了好处,自己楚国人的真身都忘了。 外面的歌声、脚步声越来越热烈,竹发道:“二位请去舞蹈。” 木莽子道:“酒足食饱,只想睡觉。” 竹寨主道:“不敢要强。请二位客人休息”。 话说这一台酒席,两个客人大足。 当地这种待客的礼节,大约在隋唐年间,逐步演变形成一种叫做“三幺台”的宴席方式(“幺台”,是重庆地区常用的俗语,有“了不起”、“骚冲”等多重意思)。“三幺台”流传至今,仍是今乌江一带仡佬族人的待客习俗,整个过程,持续数个小时,长时甚至一天。 游人到了这一带,享用“三幺台”,无不称赞其丰盛、味美、热情达到了极致。只是,酒量、食量小的朋友,建议先练好了再去,方才更经得起纯朴善良乌江人的极度热情。 今晚,除了酒足饭饱,对木莽子来说,还有一个更大的收获,就是从竹寨主的口中,得知相善父子被除,虎安宫已经恢复正常,他相信瞫梦语听到了这个大好消息,一定会尽快回到虎安山,与她再见应该不会遥远了。 同时,木莽子、巫城也听说盘瓠湖里出了妖怪。 且说今晚他们喝的树梅酒,也就是杨梅酒,口感极好,却有后劲,木莽子、巫城被扶入房间,便不醒人事。 天快亮时,木莽子梦见盐龙,醒来方知是梦,但记不得梦中情景。木莽子暗想:“不知,妖怪的事,与盐龙兄是否有瓜葛?” 盐龙,前虎安宫虎贲,即盘瓠洞中的蟒天王,木莽子坚信他是自己的好朋友。 木莽子只醒了一会儿,酒性未过,又一梦睡去。 第356章 打火槁鱼 木莽子、巫城起塌时,太阳已晒到屁股,洗脸毕,用朝食,却是一种叫做油茶的美食。 竹寨主长子竹生道:“油茶最能提神,保管一日都精神得很。” 早茶毕,木、巫二人向竹寨主等告辞。 寨主道:“昨晚听二位客人要到盘口。从我寨子出去,这一段河水十分清澈,但也有的水段有点恶燥,怕二位承受不起,翻进水中,白白送了性命,我让竹发送二位从山中小路下到盘瓠河,到那里再上筏子。再有,又听说你二人的包袱被火烧了,给你二人各准备一个。我这里没有什么好东西,里面装的是一点食物,请不要嫌弃。” 木莽子、巫城赶忙谢过。 木莽子道:“你们平时也走山路吗?” 竹寨主道:“我们平时,下去时多坐筏子走水路,回来时走山路。” 巫城道:“那我们也坐筏子下去。” 竹寨主道:“筏子虽然快,但二位是虎安山的人,太危险。” 巫城道:“不怕,我二人水性极好。” 竹寨主笑道:“那好。”叫传竹发。 木、巫两人辞别寨主、叔公等人出来,下到溪边,果然有两个男子在此备了只竹筏。 木莽子、巫城、竹发三人上了竹筏,岸上那男子用力在岸推了一竿,将竹竿递给竹发,道:“两位稀客,慢去了!” “多谢!”木、巫异口同声。 那筏儿在溪中流了三里来远,太阳开始发怒,竹发道:“下面开始,水就发狠了,二位坐下,抓紧绳子!” 说来就来,筏儿在水中,一起一浮,时而大浪打来,时而又是一道小瀑布,时而跌跌撞撞,时而疾行如飞。 木莽子见过龙水峡中的齐头水,只觉平常,楚国人虽然有些心惊肉跳,却也高兴得要死,吆喝前行。 木莽子受了感染,也大叫起来,哪里顾得两岸如画的风景。 巫城大喜道:“这才叫过瘾啊!” 到了一个当地人叫“一线天”的地方,峡谷深深,木莽子感觉与龙水峡风景有些相似,当然远远没有那样深。 从一线天到朱子溪尾,约长四里。 休要小看只有四里长,却是一条从奥陶纪到二叠纪相距3亿多年的化石带。谷口有长度约为25厘米的直角石化石,这种化石在北方称为宝塔石,是一种海洋软体古生物化石。 峡谷中另有碗足类化石、海百合、珊瑚、菊石、笔石等不同种类的化石。化石数量之丰富,差不多十步之内就能找到一块。 木莽子、巫城两个小子,连最简单的abc都没有听说过,哪里知道这些知识,只觉得好玩,以为是什么神灵所为。 直到现在,这里仍是著名的漂流水域,放舟筏而下,让人忘记人间烦恼。 愉悦嫌时短,不觉到了一个很小的村子前,木、巫、竹三人弃筏登岸,全身湿透。 竹发领二人进了村庄,村上有个五十多岁妇人接到,竹发让老妇人去弄点果子吃。 不大一会儿,老妇取来一种青红青红的果子。这两个无心无肠的小子,吃进了肚子里,却没有爱心记住果子的名字。 边吃水果,竹发边道:“这下去,就是盘瓠河,那里是盘美人的地界了。” 巫城道:“什么盘美人?” “就是三苗寨主盘芙蓉。她三姐妹,都是倾城倾国,除了肚脐眼,巴巴都没得一个。只是,你们莫去惹寨上的女人。”竹发流着口水道。 巫城笑道:“兄弟去验过身?” 竹发笑道:“我倒是想,胆子没喂大。” 木莽子道:“好好的,无事白事去惹她做什么?” 竹发道 :“我是提个醒。盘美人把她部族中的年青女子,全都集中在三苗寨训练,个个会武功,人人都是母狼一只。上次,我们路过盘瓠湖,去讨鱼吃。鱼是吃了,亏也吃了”。 巫城道:“吃什么亏了?” 这时,那老妇人刚好又送水来,听了笑道:“那是耍的,算吃什么亏了。” 竹发道:“当然算是,臊皮得紧。这一路出去,水势不如上面急了,会划舟不?是要独木舟,还是继续用筏子?” 木莽子道:“我会划舟。” 老妇看着巫城笑道:“还是筏子稳当些,万一不小心翻进河里,你恁个长一个,不怕把鱼儿梗死。” 巫城笑道:“有理。” 竹发道:“我就送到这处了。一路水下去,只要有人烟的地方,都可有食宿。你们也晓得的,丹涪水一带,最喜客人。” 老妇人叹道:“ 这二十年上下,连连战事,死了好多人,劳作的人少了,吃的也没以前多了,大不如以前了。要是以前,这一带,你走到哪里,都是好菜快肉招待。不过放心,目今也吃得饱。 “要不,我去为二位准备点吃了,若错过了地方,可将就。” 竹发道:“这却不必,寨子里备好了的。” 两客人谢别两主人,上了停在溪边的筏子。 沿江下行,进入盘瓠河主流,也就是今芙蓉江下游。 两岸黛石篁竹、峰峦叠嶂;江水碧绿纯净、清澈见底,其景之美,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这处风景,清代著名诗人翁若梅有诗为赞: 闺藏深山人未识, 一朝闻名天下惊。 水送山迎入芙蓉, 一川游兴画图中。 近晚,木、巫两人到了河边一处地方,有一竹棚子,进去一看,却无人,估计是垂钓者留下的,喜是天气尚热,将就吃了干粮,喝了江中清水,点了篝火,睡下,蚊子多,送了些红疙瘩作为酬谢。 快到半夜,蚊虫盯咬,睡不踏实,巫城道:“与其被小虫儿吃,不如起来,去捉鱼吃。” 木莽子道:“我也感觉有些饿了。” 巫城先起来,借着篝火的余光,下河水里去,摸了一会儿,没有收成,对木莽子叫道:“捉鱼,你比我在行!你站在岸上做什么!” 木莽子笑道:“人穷怪屋基。你自己不得法,还要怪我。” “你说用什么办法?” “打火槁鱼。” “如何搞?” “你且先上岸来。” 巫城上了岸,木莽子让他寻来数块干竹片绑在一起,做成一支火槁,去篝火上点燃。 木莽子自己则寻了一根木棍在手。 二人向浅水中走去,火槁明亮的光线果然照见水面下有鱼,木莽子用力将木棍向水面拍打,几只鱼儿被水击昏,浮出水面,木莽子捉来放在一个钓鱼人遗弃的竹蒌子里。 巫城笑道:“这法子还真灵。你生下来便是吃鱼儿得多,难怪小聪明多。” 木莽子也笑道:“按说专钓鱼的吃得最多,我看除了姜太公,也没有几人成了大器。” “还得看钓到的鱼有不有姬昌大。不过那美人也不是一条小鱼。” 巫城见木莽子不答话,知道这话让他想起在龙宝塘与瞫梦语一起钓鱼的事了,更觉得用木棍打水更有意思,要求交换了角色。 二人弄到二十余条小鱼,剖干净,用青菜叶子裹着,烧来吃了,已是半夜,方才重新睡下,瞌睡一来,顾不得蚊子叮咬。 第357章 天体浴场 木莽子、巫城睡到自然醒来,又是一个艳阳天。 为了防止蚊子叮咬,二人在睡前,用竹萎子遮了面部、树叶遮了手脚,此时起来,果然发现脸上的“伤处”不多,但巫城的手脚,多处被叮咬,奇痒难受,而木莽子明显受到的攻击要少得多。显然,楚国人睡觉也不老实。 巫城到水边,用清水洗了又洗手脚上的小红点,回到下塌处,木莽子正在准备现成的早餐,笑道:“看来,巴国的蚊虫也喜欢吸楚国人的血。” 巫城反讥道:“你身上全是水,它们当然不喜欢了。” 两人胡乱吃了一些余下的干粮、小烤鱼,重放竹筏。一路顺水,两岸风光,美如仙境。 行了数里,将近中午,又穿过一个狭谷,水流急了起来。 二人只道是一个小滩,并未在意,等到发现水流急度加剧,急欲上岸,无奈无处可靠,稍一错过,已到一个瀑布边上。 二人大惊,憋一口长气,顺流而下,跌入瀑布下的一个大水塘中。 好在瀑布不甚高,二人浮出水面,幸得毫发未损。 竹筏已被冲走,也不管它,两人游到岸边喘息。 此时正午,阳光照射在瀑布上,呈现出的彩虹,真个美丽;再看河塘中,水雾迷迷,二人惊叹此处境致。 巫城将湿衣脱下晾在树枝上,对木莽子道:“水兄,你不脱了晾一晾?” 木莽子道:“上衣没湿呢?” 巫城不信,伸手来摸,笑道:“果真是干的,怪不得没见你脱下来洗过。” 突然,巫城见木莽子颈上挂的是一个精美的小饰物,一时就明白过来,笑道:“水篾匠,我不得不服了,真正是不叫的犬儿最咬人。你几时得的手?” 木莽子不明其意:“得的什么手?” 巫城直视木莽子的眼晴,诡笑道:“前些日子,见你颈子上,有一根胎绳,以为是你以前的什么鹰神项饰,不知何时,你二人已然交换了信物。我曾给那美人说让我看一下,她都不准,长了脚跑到你颈子上来了?听水仙说这东西,是她的命,命都舍得给你了,还能有什么没有给你?” 木莽子醒悟过来,骂道:“俗物!” 过一会儿,巫城道:“应快到竹发说的鱼来庄了。” 两人正在说话,突然听到下游传来歌声,唱的是: 麻杆点火,绿火荫荫, 郎走黑路,妹妹耽心。 一来耽心,年纪尚小, 二来耽心,哥打单身。 麻杆点火,两头都燃, 盼哥不要,两头都玩, 单针难穿,两条麻线, 独脚难登,两只小船…… 歌声含情,巫城喜道:“有人烟了!” 二人大喜,顾不得新扎竹筏,只穿了短衣,把湿衣收起来,塞进竹寨主送的行囊,拴在身上,跳入河中,顺流水向下游游去。 楚国人的水性没有巴国人好,不多时就被甩在了后面。 木莽子放慢速度,睁眼一看,见前面不远,几个人在水中游泳,还有女子在继续唱什么歌儿,他听不太明白。 巫城追了上来,看看渐渐接近游泳的人,木莽子突然急道:“快快上岸!” 巫城吐了一口水,道:“快到了,为何上岸?” 木莽子已向岸边划水,道:“听了出了妖怪,你看那几个女子,说不定正是妖怪!” 巫城睁大眼睛一看,果然是几个女子在河水中游来游去,一丝不挂,也急向岸边游去。 到了岸上,巫城责怪道:“大惊小怪!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你又不是没有见过!我看不是什么妖怪,应是几个乡间女子,天热了,在此洗澡。” 木莽子笑道:“听说妖怪惯于化为女身害人,我看几个女子疯扯疯扯的,估计是妖。还是小心为妙。” 二人躲入树草丛中,偷偷观察,看得面红耳赤,心惊肉跳,热血喷张,焦点反应。 木莽子难免又要联想起相思谷的美境,这已然成了一种习惯,有不得半点相关的东西出现。 巫城最高兴木莽子有这个痴病,他认为木莽子之所以要出龙宝坑,完完全全是为了顺那个美人的意,好在有那个美人,否则自己今生只有在与世隔绝中郁闷死。 过了一刻,几个女子上岸,穿上衣衫。 巫城惋惜一声,木莽子恨了他一眼。 巫城道:“恨我做甚?从未见过为美人生病的,你才是天下第一等好色之徒!” 木莽子脸红,随即应道:“好色不淫,威武不屈,是为君子!” 巫城道:“君子坦荡荡,见了美人便心慌,也叫坦荡荡?” 木莽子吐了一口气,笑道:“食色,性也,你不是人?” 这次轮到巫城答不上来。 几个女子洗舒服了,在河滩上说说笑笑;一只竹筏子,无心无意歪在沙滩上。 木莽子、巫城见那几女子穿上衣衫,坐在沙滩上,打理湿漉漉的长发,放心下来,回到水中,游了下去。 沙滩上六七个年青女子,见二人游过来,其中一女子,将长发理到身后,长相美丽,道:“看见有木筏下来,就晓得有人从上游来,我们就把竹筏推上了岸。老半天没人下来,还以为淹死在白叉滩了呢。” 巫城在水中伸出头道:“这是何处?附近可有人家?” 另一女子笑道:“看你这人,我们不是人?难道是妖!这里是白叉河,下去不远就是鱼来水庄”。 巫城道:“你们不是那水庄的?” 又一女子道:“当然不是,我们属于竹氏的子部族,在山上摘野菜,摘得满了,就下河来游泳。” 木莽子、巫城上了岸,先问了一些事,然后与女孩儿们交谈起来,多是巫城开口,木莽子问话答话。 空牛吹了一会儿,木莽子问道:“你们刚才唱的,是什么歌儿?” 最先说话的那女子向木莽子抛了一个媚眼,笑道:“当然是洗澡歌了,哥哥你还想听?” 木莽子面红。 那女孩儿张口便来了: 日头到晚,总归要落, 哥哥有话,趁早要说, 哥哥有话,趁早要讲, 免得心里,不得安乐。 巫城笑道:“须是如刚才,在水中模样儿唱来,方才好听。” 几个女子疯笑。 木莽子见这个楚国人骗了自己妹妹水仙的感情,还在几个女人面前嬉皮笑脸,深有不喜,此时也不想多计较。 歇静了气,木莽子、巫城方才上筏,别了几个女儿。 两人下水不远,只听身后又起歌声: 小河流水,白浪翻翻, 你的心思,我早看穿, 要想留下,切莫扭捏, 免得走远,心头又烦…… 巫城用力撑了一蒿,笑道:“还在打望做甚,人家好心好意要留你,又屁都不放一个。” “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打什么望!我在看两面的风景,别有韵味。” 至今,每到热天,常有少女在这一段河面裸泳,因此被称为“天体浴场”。不知,是不是沿袭古时巴人的习俗,未及查实。 顺江而下,水势渐平,划筏走了几里,已来到丹涪水边上的一颗明珠——盘瓠湖中。 果不然,在湖的右岸有一个村庄。这村子,后山青山为屏,前面绿水为镜,如临一幅山水画前。 站在竹筏上,木莽子早看到村子前面,有一面招风旗,上书“鱼来水庄”四个大字。 第358章 顺口打哇哇的预言 太阳已偏西,木莽子、巫城两个活宝,就像丢烂衣服一样,弃竹筏于沙滩,上了岸,只见鱼庄大门首也有四个大字,仍是“鱼来水庄。”下面并多了一行小字:“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 奇怪的是,这门首上的字,不是巴人符号,而是中原流行的文字。 木莽子心想,丹涪水一带很少看到中原文字符号,此处何人所写?难道是虎安宫文官虢昌来这里吃鱼,留下的墨宝? 听到外面有人来,鱼庄里出来一个小二,二十多岁,恭恭敬敬欢迎客人。 木莽子一跨进房去,就见厅房中正墙一幅木雕,刻的是湖水和山峰,上面还刻有两行字:“青山绿水长,平湖潜鱼肥”。又是中原文字。 店小二热情招呼,木莽子、巫城落座,先上来茶水。 小二道:“两位贵客,本庄有各色活鱼,包你们吃了一回,还想二回。请问,二位点要哪一种鱼?” 巫城道:“你罗嗦什么!只管把最出名的,最好吃的,弄出来便是。” “好勒!那么,就来一条鲢巴浪(音),一条母猪壳,如何?” 巫城道:“母猪肉就不要了,要紧的是多添些好酒。” 小二身材中等,不胖不瘦,一看精明,一颗门牙提前光荣退休,嘴唇稍啜,有点含混笑道:“贵客,不是母猪肉,是母猪壳,也是一种鱼。” 鲢巴浪,就是鲢鱼;母猪壳鱼,即桂鱼,也就是鳜鱼。 巫城感叹道:“在竹氏寨喝的老鹰茶,却不是老鹰身上的毛,今日又来一个母猪壳,却不是猪皮。真是长见识了,是啥子境界?” 这个楚国人常与木莽子、水仙、瞫梦语等巴人在一起混,学到了一些当地土语,并且喜欢以说土语的方式来打击木莽子,或者说巴人。 木莽子用左肘轻轻拐了一下巫城。 小二离开去备酒菜,巫城道:“你拐我做什么?” “我看这里是卖鱼的,身上无有可交换的物件,吃饱喝足之后,如何结他的账?”木莽子认真道。 “我自有办法。”巫城轻轻偏了一下头。 木莽子疑道:“你有何办法?不过又是坑蒙拐骗偷。久走夜路必撞鬼,不如给他明说。” “怕他怎的! 这可不是吃素的。”巫城指了指自己的宝剑。 木莽子轻笑道:“你是想要硬来,吃白食?” 巫城摇了摇头。 木莽子道:“那你还有何主意?” 巫城不悦道:“你只管吃,少说废话,我自有妙计。” 木莽子不知他卖的什么打药,道:“各人的皮皮是各人的,巴人吃软不吃硬,你自己小心点。这里风景不错,等鱼煮熟,还需要一时,我先出去转一转。” 巫城调整了一下坐姿,道:“不过仍是山山水水,水水山山,有甚看头?不信你看得饱。我坐会儿,你自去好了。” 木莽子笑道:“都说龙生龙,凤生凤,耗儿生崽打地洞,我看也有转了种的。” 巫城不理会他,捧起水盏喝水。 鱼庄前是一个石坝子,外面便是一湖绿绿的湖水。 木莽子站到坝子边上,眺望湖面,数里内,山影倒映在平静的水面之上,分不清是水在山中,还是山在水中。湖中尚有鱼舟数只。 木莽子见过大江(长江),但没有见过这样宽阔的平静水面,被眼前的景色深深吸引。 这处境色,有当地当代张忠群先生《七律》一首为证: 瑶池天国地芙蓉,四季山峦景色丰。 戏浪鲤鱼迎客远,飞天白鹭入云匆。 青松灿灿霞光异,绿水清清倒影同。 坐看停舟时甚晚,幽幽自在画图中。 见了这湖水,木莽子想起巫城说的“这湖水比龙宝塘那个荡荡大多了”,想念起亲人,想念起心中的美人来。 木莽子正在发呆,听有一个苍老的声音道:“客人可曾来过此处?” 木莽子回头一看,是一个老者,年约六旬,精神饱满,赶忙施礼道:“第一次来。请问老人家,这里离盘口还有多远?” “才刚进盘瓠湖,要到盘口,要经过三苗寨,再才到三河口,过了三河口舟师营,再才得到盘口。客官,你来得不巧,三河口舟师令封了湖,你到了三苗寨,就不能继续前行。最近,往来客商也绝迹了。” 木莽子认为封湖不是一件了不得的事,道:“我看大门上的字体,颇与招风旗上的不同,何人所题?” 老者笑道:“门头上几个大字,和那小字,还有大厅中的字,是苌宏大师之子所书。” 木莽子疑道:“苌宏是谁?” “呵呵呵,苌宏都不晓得吗?” 木莽子摇了摇头,老者给他讲了苌宏的故事。 苌宏,又作“苌弘”,蜀国人(大约今资中人),《淮南子》有“昔者苌宏,周室之执数者也,天地之气,日月之行,风雨之变,律历之数,无所不通” 的记载。也就是说,苌宏是占星家,周景王、周敬王时期的王室大巫师。苌宏是古代著名天文学家,他及其弟子创建的天文历算部分,后来在巴蜀地区代代相传,到西汉时结出硕果。 因资中处于巴蜀交界,因此也有说苌宏是巴国人。巴蜀一家,不必争论。 这老者当然不知道自己死后多年才发生的事,只知道苌宏是巫咸一样的大巫师,讲完苌宏的故事,最后叹道:“那年,我才二十来岁,恍眼就过了六十多年。” 木莽子道:“那苌宏之子到这里来做什么?” “我们这里,是通向夜郎、滇地的盐运水道之一,他是从天子都城洛邑回到家乡,随后四处观察天象、地形。” 木莽子频频点头。 “他除了给我写了几幅字,临走时还对我说:从两岸的山体和湖堤来看,不知哪一年,大约两一百年后吧,盘瓠湖的水要泄漏,会从如今的湖,变成一条河流。” 木莽子惊讶道:“你老相信他的预言吗?” “呵呵呵!这个,我可不愿意相信。我看他就是顺口打哇哇,但愿他没有其父说得准吧。”——“顺口打哇哇”,指不动脑筋的胡说八道。 木莽子突然想到,此老说那些字写了六十多年了,便道:“敢问尊翁高寿?” 老人呵呵笑道:“不敢称高寿,我今年才八旬有五,仍耳聪目明,只是记不清事情。” 木莽子惊道:“看老人家面容,不过六旬。” 老者又呵呵呵笑,骄傲道:“常年吃这湖中的鱼虾蟹,喝湖边的泉水,这周边多有长寿的人,我算不上老几。你看对面树丛中,也是一个水庄,照样是煮鱼出名的,有一位大姐,比我还大二十多岁,已年过百岁了。” 木莽子抬眼望去,对面竹木丛后面,果然有一座小庄园。 老人又自嘲笑道:“人生七十古来稀。最近盘瓠湖出了妖怪,恐怕也没有我这么老起斑斑的。” 木莽子暗中想:“难怪他长寿,心境真个好,同龙宝坑里的老人一样的心境。久闻盘芙蓉的地盘,赛过仙境,这地方真与龙宝坑一样美丽。” 木莽子道:“还没有请教老人家尊姓大名。” “我叫杍有余。六十多年前,苌宏之子吃了我煮的鱼,连声叫好,对我说:杍有余,杍有余,果真是你有鱼。‘有朋自远方来,不亦悦乎’,我给你写个庄名。 “他写下了几幅字,又是在庄名下写了两行小字,还不放手,又在厅室的木墙上题了一幅字。后来,我请人刻了出来,便是目今你看到的。” 木莽子正与老者在湖边看风景,边闲聊,心情大好,小二来喊吃鱼,并向老丈问安,木莽子方知这老者是鱼来水庄的老庄主。 木莽子虽然没有来过三苗寨主盘芙蓉的地盘,但盘芙蓉是虎安宫虎贲们热议的人物之一,她的故事木莽子知道一些,因此也猜到这老庄主是什么人物了。 第359章 以剑抵鱼 木莽子辞别老庄主,进厅里去,闻到鱼香味儿的同时,闻到一股酒味,见服务员不在场,对巫城道:“你还要酒了?” 巫城已经动嘴了,从嘴里抽出一根鱼刺,方道:“无酒不成食。我只轻轻嘀咕了一声,小二便送来。看来这里富足,不讲那些杂七杂八的喝酒规矩。” 木莽子道:“这叫放长线,钓大鱼,他是想让你越欠越多,看你用什么抵帐?巴人最恨不耿直和装b的人,恐怕到时走不脱人,被困在这里为他下苦力。依我看,还是趁早明言,他愿意赊账,就等到了三苗寨找盘芙蓉来了,不愿意赊账,就不吃他的,省得一会儿多出一个不必要的麻烦。” 巫城生气道:“让你白吃白喝,话话还多。要吃快吃,不吃出去继续看你的风景!” 木莽子也饿了,看到美食,勾起谗虫,想到不过就是欠一餐鱼资,不至于要命,着忙吃鱼,果然是一道绝味。 两个吃货,用不多时,杯盘狼藉。 巫城舒舒心心打了一个饱嗝,随后起身。 突然,他“唰”地抽出宝剑,歪起颈儿醉喝道:“算账!” 那小二在厨房里收洗,听见巫城叫唤,从厨房出来,看见这个高长的人抽出了一支长剑,对着自己,大吃一惊,两脚发软,慌叫道:“有盗儿!楚国人!” 听到喊声,从里面又跑出来一人,大约四十来岁,一身横肉,发黑须浓,手提一把亮华华的大青铜斧,正是下厨的师傅,大叫道:“哪里来的盗儿!” 木莽子早站了起来,正要劝阻,巫城“唰”地一下剑归鞘内,笑道:“我们不是盗儿!” 见那二人惊慌目视,迟疑不决,不敢上前,木莽子此时明白了巫城的“妙计”,急忙道:“误会,误会!我二人吃了鱼,无有货币交换,是以此剑来抵鱼资。” 那二人听了,方才把心放回到原地。 正在这时,那老庄主听到叫声,也来看发生何时,却因年老,走得慢,人还未拢,先问道:“盗儿在哪里?” 小二道:“误会了,他二人吃了鱼,没有东西结账,想用剑来换。我还以为,是打劫的强盗儿,或者是楚国人恁个快就打到盘瓠湖来了。” 老庄主边走,边喝道:“楚国人来了,就尿了?” 小二不服道:“难道你老不怕?平时扯火闪,还硬说没打雷,说楚国人来了,你老人家倒是听得一清二楚的。” 老庄主骂道:“放你母的狗屁,我哪里耳朵就背了?” 老庄主过来,先仰视了一下巫城,笑道:“壮士,可否把你的宝剑给老夫看一看,能否值得起我的鱼资?” 巫城又抽出剑,递与老庄主,道:“我这是一口宝剑,取自有名楚将尸体身上。几日前失了财物,因此用剑来结账。” 听他又在胡吹,木莽子暗暗发笑。 老庄主感觉自己接巫城这把重剑肯定吃力,只看了看,摸了摸,道:“你这剑,寒光射目。听说楚剑锋利,今日一见,确实是一把宝剑,价值千金,我这小店,换不起。” 巫城道:“我们吃在肚子里,也吐不出来,出门在外,平安要紧,吃个哑巴亏,我认了。” 木莽子又暗笑,他怎会舍得这把宝剑,明明是在赖账,却听老庄主呵呵笑了两声,然后道:“不然,美人无粉不出门,君子无剑不游历,壮士岂能无剑!既然是杀死楚军的勇士,我这鱼资,就免了。” 巫城笑谢道:“身无长物不装富,多谢!多谢!” 木莽子也趁势谢了。 老庄主又笑道:“不必谢,有言在先:只兴肚中饱,不兴怀中揣。” 巫城笑道:“这是自然,你这汤汤水水的,我想揣也不敢揣。” 老庄主又笑道:“这话,我爱听。” 木莽子本就与他见过面,说过话,又顺势道:“老人家,可否暂借一宿?” 老庄主边点头边笑道:“这有何难,好,好,好。” 木莽子又道:“老人家,你这个大院,怎么会空落落只有几个人?” “昨日,庄上的人,大大细细,都到三苗寨中去织藤麻网,准备破妖去了,只留下我三人。麻二,去安排间客房。”那小二应了一声去了。 巫城道:“这是有姓麻的?” 老庄道:“不是麻姓。我们说的麻二,就是猫儿。他最雄吃鱼捉鱼,因此小子们给他取了这个混号。” 巫城笑道:“明白了,他那门牙是鱼骨头卡断的。” 老庄主道:“壮士说笑了,也算说对了。他那颗门牙,也要怪猫儿。一次,他捉回来一条尖头鱼,放在案上,然后去找刀来剖,回来一看,那鱼被猫儿叼跑了,赶紧追去,一脚踩在半截圆竹上,摔个狗啃屎,磕掉一颗门牙。” 木莽子笑道:“猫兄猫弟,送它便是,还去追什么追。” 在场的人都笑。 站着说了这么多话,老庄主才道:“请坐下说话。”他又对那惊魂初定的厨师道:“黑熊,你那把大砍斧举起不费力!泡罐茶来喝!” 巫城客气道:“本就欠账,茶不敢喝了,除了这把剑,就只有一身肉值几个价了。” 老庄主笑了笑,露出尚未下岗的两颗牙齿,道:“不喝茶,便不借宿。” 水、巫二人笑,立即就喜欢上这老者了。 茶水倒来,两人喝了几口,辞去休息,一夜无话。 天公作美也看人,又是一个艳阳天。 木莽子、巫城二人饱了朝食,乃是鱼汤泡饭。 老庄主杍有余见多往来客商,阅人无数,昨天与木莽子在湖边一番交谈,又见巫城模样,暗道是两个人物,很快就喜欢上了,今日一早特别来送两位年青的客人,令店小二麻二驾小木舟送客人到三苗寨。 到了湖边,木莽子对老庄主道:“我们自己能划舟,不用小二哥相送。” 杍有余笑道:“你别看这舟儿小,乃是一根整楠木剜成,宝贝得很,是我祖父当年制的,一百余年了。你划得去,还能给我划回来?” 木莽子笑道:“有眼不识金镶玉,我失计较了。” “你们到了三苗寨,对寨主说:杍有余请她派舟送你二位到盘湖口。” 巫城笑道:“包吃包送,多谢!老人家,你是何方神圣,敢令寨主?” 木莽子笑道:“你当然搞不懂,老寨主应是三苗寨寨主盘芙蓉的外祖父。” 巫城笑道:“原来是这样。如此说来,你老赛过神仙了!” 杍有余呵呵呵笑。 二客人谢别杍有余,上了独木舟。 两个巴国人划舟,楚国人则欣赏沿途风景。 途中,遇到杍有余长子几人和数名少年儿童从三苗寨回鱼来水庄,麻二与他隔舟说了几句话。 木、巫二人见杍有余长子面容,约四十来岁,麻二说已有六十多岁。木、巫二人十分感叹。 湖中见到过几个鱼夫,与店小二麻二皆是熟人,一路说笑,甚是快意。 又一程水路,见一条鱼舟上,飞出几只鸟儿,钻入水中,便将鱼儿衔到舟上。 木、巫二人虽然也听说过鸟儿捕鱼,却从未如此离得近,看得真真切切,于是停下舟儿,观看鸟儿表演,准确说是劳动。 那鸟儿羽毛黑色,有绿色光泽,颔下有小喉囊,嘴长,上嘴尖端有钩,颈上系一条小绳,为的是缩小颈部肌肉的扩张能力,不让它把鱼儿一口吞进肚里,这无疑是一种残酷而又巧妙的剥削方式。 看了一会儿,巫城欢喜道:“那鸟儿好听话,好勤快,叫什么名?” 第360章 水怪掀翻独竹漂 鱼来水庄的店小二麻二道:“那是水老鸦。这一段比较多,但训练得这样熟的,不多。” 巫城道:“听说过鱼鹰,这个却是水老鸦。” 木莽子笑道:“估计就如狼与犬,差不了多少。” 两个客人,越看越欢喜,舍不得走。每一次鸟儿叼上鱼儿,二客人拍掌欢笑,比收获的主人还激动。 那几只鸟儿或许也有表演欲,听到掌声,更加卖力。 看见这鸟儿,木莽子想起在龙宝坑中见到的一只捕鱼的鸟儿,形状比这只鸟怪哉得多,想起瞫梦语说过的话。 足有半个时辰,两客人才依依不舍继续向前划行。 湖面越来越宽阔,水面平如镜,两岸山峰的影子舖在水面,如画一般。 偶有水鸟低飞,掠起小小浪花。时有小黑猴在湖边竹梢、树梢玩耍,十分俏皮。 后人称这猴儿为黑叶猴,是国家一级保护动物。也是当该的,它们的祖先见证过人类先人的历史,且又是它们见证过的人的后人让它们濒临灭绝。 一湖风景,其妙无穷,不必多说。 独木舟儿转过一个湾口,有一帘瀑布,从半岩处直落湖中,如一条白龙吸水,后人称此处为“龙孔飞瀑”。 再前行,麻二指道:“那就是三苗寨。” 木莽子、巫城两人望去,前方右岸,隐隐有一堆房屋。 这时,木莽子、巫城见前面不到两里水面,两名少女相隔十来步平行立在水平面上,各手执一根竹竿,慢慢向前划行,如神仙模样。 二客人大惊。 巫城惊道:“这是什么功夫,在水面如履平地?莫不是传说中的水上漂?或是妖女?” 麻二笑道:“肯定是三苗寨的两位姐姐,她们乘的是独竹舟,叫做独竹漂,因为一根大竹竿刚好没下水面,所以远远看上去,就像人在水面浮起一样。” 木莽子道:“即便如此,能在一根竹竿上平稳漂行于水中,来去自由,也是难得一见的功夫。” 麻二得意道:“这倒不假。我们这里能独竹漂的人并不少,但能脚板与水面相平、行动如飞、转换自如功夫的,只有三苗寨的三个姐儿,是她们的绝招。看背影,应是二姐、三姐。” 独竹漂功夫,不是武侠小说或玄幻小说中虚无的功夫,而是实实在在的功夫,至今,乌江流域还可见到,但现在以贵州赤水流域最富盛名。 听说是盘氏三姐妹中的二姐、三姐,木莽子立即想起在虎安宫门口被盘芙蓉和盘三姐盘月儿戏弄的事,暗自笑了笑。 巫城道:“划过去,看看她们的绝技。” 木莽子“哼”了一声,意思是你还不如直接说想看美人。 有美女在前,麻二、木莽子不由得加快了桨频。湖中还有数只舟,岸边有人在补网。 离湖水不远,一个大寨已然清晰可见。 独木舟儿靠近两少女,木莽子、巫城看见两名少女果然是各驾一支大楠竹,衣裳鲜艳,虽然一胖一瘦,但背影均十分迷人。 离两少女还有数十桨远,楚国人巫城正要隔空打话,突然,湖心猛起大浪,独木舟上三人差点被掀翻下水,急俯于舟上。 正在惊慌,只听两名少女落入水中,大喊“救命!” 湖中那几只舟上面的人,听见呼救,急快速划来。 麻二惊魂未定,听巫城大叫:“快去救人!” 麻二起身,奋力向前摇奖,舟儿如飞。 水、巫二人早已起身,离两女子落水之处还有数丈远,巫城叫道:“水怪!水下有怪物!快把弓给我!” 木莽子急取弓,巫城急打开他背上平时封了口利于远行的箭袋,取出一支箭,接过弓,只见:弓开如满月,箭去似流星。 那箭射入水中,又起一个浪花,三人这才看清楚,原来水下是一条巨莽。 麻二见了巨莽,相信是妖怪,魂飞魄散,划不动桨。 两名少女在水中浮沉;巫城又向浪花起处放了一箭。 木莽子道:“她们沉下去了,必须下水!” 木莽子、巫城抽出宝剑,站在舟头,一前一后,奋力一跃,插入水中,后座力将独木舟儿向后推了二三十步。 两人潜入水中,却见水下怪物,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各将一个女子提出水面。 两女子已然昏迷。木莽子看清楚在自己手上的正是盘三姐盘月儿,另一个应当就是盘二姐盘瑞莲了。 二人尚未来得及将两女子推上麻二的独木舟,湖中三只渔舟已飞快靠过来,有人将两男两女分别接上一只鱼舟中。 看来,打渔人见多落水者,他们迅速分工,其中一人急忙施救,另一人用尽吃奶的力气,向岸边划去,忙而不乱。 独木舟上的麻二此时也醒过神来,划舟靠岸,不忘提上客人的行囊。 见义勇为的舟儿靠岸,几个打鱼的人赶紧把两女子抱上沙滩,继续施行救助措施。 不多一会儿,两女子差不多同时苏醒过来,面白如腊。 有人扶走两女子,有人请水、巫、麻二三个救美英雄,同进三苗寨中。 木、巫二人随同当地人,顺着一条河沙与石板混杂的道路,向寨子里去。 这座寨子,建在湖岸山脚一个缓坡的宽大土台上,土台下方的斜坡上,用长木柱支撑,按土台高度取其一段装上穿枋和横梁,与土台平行,一排吊过去,足有数十丈长,上面住人,下面既防潮,又防蛇等野物。屋顶除少数用杉木皮盖之外,大多盖茅草,平顺严密,大方整齐,中间一处房屋尤其高大。 木莽子、巫城进了大寨正中的一个大门, 却见里面甚宽阔,有较宽的石坝子,还有花台,两边又有房屋向后延展。 从房屋中间的空隙看过去,后面一个土台之上,又是一排吊脚楼。 木莽子看了后方一眼,想到:“必是后面还有一排或几排吊脚楼。” 木莽子和巫城二人,感叹这建筑十分特别。 话说这类建筑,后世称为“干栏式建筑”。干栏式建筑是沼泽、河谷地区的独特建筑,是为适应水面的涨落和当地地形而出现的,既可防潮,又可防兽。 或许,巴人不是这种建筑形式的唯一发明者,但巴人视为他们的标志性建筑,他们相信自己建得最好。 寨子内有不少的人,包括一些小孩儿。 那些刚才从河边跑回来的大多数人,一进入寨子,便进入角色,分工合作,有条不紊地整理藤索、麻类,编织藤麻网。 木莽子心想,这应当就是鱼来水庄老庄主杍有余说的在织什么网;虽是人多,除了小孩儿们,并没有人无故的过来瞧,可见寨主盘芙蓉的管制多么有方。 两个客人再向前走,又听见后面传来喝彩声,听起来,像是在练兵。 正在这时,有人叫道:“将军来了!” “这里还有什么将军?难道有军营?”巫城轻吃一惊。 楚国人正在纳闷,只见一个年青女子,率了几个女人,急匆匆向这边走来。原来是湖中发生的事故,有人急去报告了,早已惊动寨子里面的人。 巫城见领头的年青女子,面带十分怒容,却难掩十分美丽,反而有一种与众不同的美,穿一身半新不旧的戎装,**两足;跟随在她身后的几个女人,也是戎装打扮,也是赤足。 巫城暗想道:“这个是什么将军?难道是赤脚女仙?” 那领关的女子径直过来,也不跟木莽子、巫城打话,先探看了两名落水女子,突然怒骂:“谁叫你两个私自下湖?舟师营有令,封湖除妖,除可允许少数舟只在就近捕鱼,任何不得到湖里去,我又没叫你二人去打鱼!你二人是武士,须明军令,擅自下湖,敢违我军令!来人!拉下去,重打二十鞭子!” 木莽子见寨主盘芙蓉发火,暗暗发笑;巫城则心中惊异:“落水的两个女子是武士?”暗想:“这女人多半是那个女寨主了。” 同怒气冲天的盘芙蓉一起过来的一个女人,三十上下,正是出了名的蔓二姐,劝道:“大姐息怒,你看二姐三姐刚刚醒过来,若再鞭子上身,不要命了?” 盘芙蓉大怒道:“谁敢再劝,打一样多的鞭子!” 正这时,有人喊道:“老将军来了!” 盘芙蓉喝道:“谁让去禀告的!快把母给我抬回去!”有女武士急去传令。 楚国人巫城见这女子风风火火,大为惊叹,又听说还有个老将军,又暗吃一惊,不知又是何样人物,冷眼旁观,却听盘芙蓉对两个落水者道:“你两人听好:暂寄下二十鞭!来人,把二妹、三妹送回房里去!” 这时,才有人提醒盘芙蓉,有三人救了二姐、三姐,盘芙蓉这才转过身来,见三个见义勇为者,其中一个是鱼来水庄的麻二,另外两人不认识——盘芙蓉只在虎安宫见过木莽子一次,没有立即认出来,倒是对身材高大的巫城多看了一眼。 盘芙蓉施礼道:“多谢三位!” 木、巫二人未及还礼,又听她先笑道:“事发突然,让两位见笑了。” 麻二这才对木、巫两人介绍说是盘寨主、盘将军。 按盘芙蓉安排,有人领见义勇为的三人进了一间房里先休息。木莽子见里面打有密密麻麻的地铺。 又有人送来干衣请换,木、巫两人都说不需要换,焐一焐就干了。 约半个时辰之后,有人来领见义勇为者到一间宽敞的大厅里,一个中年男子请三位入坐。这男子,正是三苗寨的大管家盘志。 木、巫先坐下了,麻二却说“不敢坐”。 盘志道:“你今日立功了,快请坐!” 麻二这才挨着木莽子坐了。 不多时,盘芙蓉从外面进来,相互再次见了礼,分宾主入坐。 盘芙蓉仔细正眼看了看两个救美英雄,突然夸张地叫了一声。 第361章 逗猫惹狗 突然,寨主盘芙蓉指着木莽子怪叫道:“你,你好像,是虎安宫的木莽子!” 木莽子笑道:“我叫水澹,是木莽子像我。” 盘芙蓉再仔细打量,然后道:“你说叫水,水什么?” “水澹,澹子的澹。” 巫城含讥道:“就是小波浪的意思。” 盘芙蓉一拍自己的大腿,道:“不对!你化成水,也好象就是木莽子!” 这话逗笑了在场的几个人,包括正在摆放酒菜的两个女人。 木莽子笑道:“罢了,那我还是不化成水为妥。” “那就真是木莽子了。我想不通,看你样儿,不像是一个傻子,他们怎么会叫你莽子?”盘芙蓉向来心直口快,说话做事不转那么多弯弯拐拐,笑道。 “呵呵呵,我看你美若天仙的模样儿,也不像是一只母老虎啊!”木莽子调笑式回应道。 当面调笑刚烈的盘芙蓉,管家盘志心中吃了一惊,却见盘芙蓉不以为然。 身份确定下来,盘芙蓉惊疑道:“听说你们去追刺客,全都已经死了……莫非,是搞错了!那么,梦语追回来了吗?” 瞫梦语现在下落不明,这是一个不好回答的问题,木莽子道:“估计快了。” 盘芙蓉听这话,以为是木莽子不清楚瞫梦语的下落,转过来问巫城是谁,来自何方。 木莽子明白不能说出巫城的真实姓名,以免引起麻烦,按出天坑时的约定,谎称巫城的祖籍在大巫山,大家都叫他巫山人,连他自己都忘记了自己的真实姓名,他到夜郎办事,碰到追击刺客的木莽子,别看他人模人样,找不到回家的路,于是同路来到了三苗寨。 巫城听木莽子在盘芙蓉面前如此糟蹋自己,恨得牙根痒,又不好作解释。 盘芙蓉对木莽子为何会追刺客追到巴国境外的夜郎去了,心中有疑问,但她作为多年的部族首领,已经有一定的“敏感性”,知道这不是她应该过分关心的事情,且这两人,现在是救了两个妹妹的恩人,不再盘问。 正这时,两个落水女子换了一身干净华丽的衣衫进来,均是白色的绸缎外衣。 盘芙蓉指着介绍道:“这个要哭不哭的是二妹盘瑞莲,这个瞪眼晴的是三妹盘月儿。” 木莽子当然是见过的。巫城则暗暗发笑,见这两个落水女子,个头差不多,一个偏瘦,一个偏胖,却都长得相当匀称,偏瘦的不是那种弱风扶柳式,偏胖的又没有那种臃肿之状;两女薄施粉黛,皮肤弹指可破,态度风流,如清水出芙蓉,十分艳丽。 巫城当时急于救人,哪里细看,此时见了,不免为两女之美,吃了一惊。 盘瑞莲、盘月儿双双上前拜谢救命之恩。几人均站了起来。 谢毕,盘瑞莲、盘月儿站到盘芙蓉座位左右侧,盘月儿在右,盘瑞莲在左,其他人重新入座。 盘月儿此时,见木莽子有些面熟,看着发呆,正要询问,听盘芙蓉道:“本来,母要亲自来向三位道谢,可她行动不便,我没有让她来。” 木莽子客气道:“小事一桩,大可不必惊动老将军!刚才,二寨主腿脚不变,还亲自来道谢,已然折煞我三人了。”二寨主,指盘月儿之父、盘芙蓉之叔父。 喝了几口水,说了一些客套话,巫城道:“我看两位姐姐撑得好个潇洒独竹舟,定是水性极好,为何反而落水就昏迷了?” 盘月儿道:“自从十余年前,梦语来玩,湖中无缘无故起过一次大浪,好多年都平静,今日应是那水怪又发疯了。不晓得梦语她目今身在何处,过得好与不好?” 盘芙蓉转头喝道:“你少拿梦语说事,转移话题!湖中两次出事,都有你在场,我看就是你逗猫惹狗出的祸!” 盘月儿不服道:“两次都有二姐在一起的,干嘛说我一个人逗猫惹狗?” “你还不服!二妹温温兢兢,哪里会惹事!” 盘瑞莲道:“大姐也莫怪我们。这些日子里,不停训练,关得闷了,今日该我们这一队休息,便约三妹下湖,正在游乐,见独竹舟前方,出现一群红鲤,摇头摆尾,不时跳出水面,从未见过如此美的小鱼群,便跟了一里许。 “却不知,突然出现一条大蟒,翻起波浪,将我们打入水中。我们本是水性极好,见了大蟒,想必是妖怪,顿时吓晕了。幸得三位相救及时。多谢大恩!”又再次施礼。 盘芙蓉道:“估计就是洞中的妖怪,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还真跑到三苗寨搞事来了。” 之前,木莽子已经在竹氏寨听说了妖怪的事,又亲眼见到过湖中的一条巨蟒,越来越怀疑虎安宫前虎贲盐龙与妖怪有关,虽然他希望没有关系,于是问道:“到底是何妖怪?” 盘芙蓉道:“我也不太清楚。” 巫城看她三姐妹斗嘴,只觉得好玩,巴不得再添一把火,便道:“常言说,无风不起浪,我看盘寨主说得在理,估计就是有人逗猫惹狗。” 盘月儿呸道:“关你屁事!” 在场所有人都笑。 巫城暗悔道:“我这才无异于是在逗猫惹狗。” 独木莽子未笑,他此时却另有一路心思。听盘月儿说到“梦语”,心中打了一个激凌,听盘月儿的意思,心上人一定是没有回到虎安宫了,又为她的安全担起心来。 说话之间,酒菜差不多上齐,服务的两个妇女退了出去。 三苗寨主人的富裕和大方,在当地是出了名的,不消说要好好宴谢三位救美英雄,以好鱼、好虾、好蟹等为主的菜品,十分丰富,不必一一细说,说了还是吃在木莽子、巫城肚皮里。 三苗寨巴人没有那么多繁文缛节,寨主盘芙蓉又是一个爽朗的人,酒宴开始,先走了几轮简单的过场,随后便自由自在吃喝起来,这正符合木莽子、巫城的意。 二姐盘瑞莲听说是巫城救的自己,不时偷看巫山人,感觉这人太高大了,比自己未来的姐夫荼天尺还要高长。 三姐盘月儿,偷偷观察曾经见过一面的木莽子,想起上次在虎安宫大门口,自己想看他颈子上挂的饰物是什么宝贝,被他拒绝了,此时发现他颈子上的饰物变了,心中有一点遗憾,也有点恼火;然后,有时偷看,有时目不转睛盯着木莽子,越看越觉得,与巴国绝大多数武士的粗犷相比,这个人最突出的特点是给人一种很干净、很从容的感觉。 盘月儿突然觉得,这个男人,好像突然间脱胎换骨了一样,有一种神仙之姿。 酒到半程, “臭名远扬”的疯婆娘蔓二姐忙完了别的事情,赶紧过来凑热闹,她先与管家盘志附耳商量了一件不知什么寨务事,然后敬了木莽子、巫城、麻二三个“英雄”的酒。 吃喝继续,巫城轻轻笑道:“想不到,三苗寨的女人,喝酒还行。” 这本来是一句表扬话,但在盘芙蓉、蔓二姐两个“女汉子”听来,是他瞧不起女人。 过了一会儿,蔓二姐提出二姐盘瑞莲、三姐盘月儿应当分别向三位救命恩人跪敬酒,以谢救命大恩。 这跪敬酒,按三苗寨的规矩,并不单是敬酒者双腿跪地就成,而是要双手捧着装满酒的一个大盏(或盛菜汤的钵,总之比平常的酒器容量大数倍),跪着向受敬者移动数步,且酒不能洒出来,洒出来了须重新来过。这规矩,不知道是三苗寨谁发明的。 木莽子、麻二知道蔓二姐醉翁之意正是在酒,均急忙婉言谢绝“承受不起,不敢领受。” 外地人巫城没有完全反应过来,但凭他的性格,同样认为两个女子向自己下跪敬酒,大可不必,也道:“这个,实在不敢当。” 蔓二姐绕座位后面,转了大个半圈,来到管家盘志身边,然后扫了木莽子三人一眼,似笑非笑、似怨非怨道:“三位恩人,难道,要像在三河口一样,提起耳朵灌,才肯喝这酒吗?” 第362章 罚酒谢恩 木莽子在竹氏部族已经听说了舟师主将荼天尺、三苗寨主盘芙蓉这一对准夫妻联手捉拿前虎安山大部族中卿相善父子的壮举加智举,听蔓二姐如此言语,知道躲不过,笑道:“罚酒可不好喝。这酒,我愿喝了,但不用跪敬!” 盘芙蓉也是爱搞事的,表面上冷眼观看蔓二姐表演,腹中早乐开了花,这时“认认真真”道:“晚了!三位恩人,盘芙蓉今日得罪了!既然敬酒不肯吃,那就只能吃罚酒!否则,传了出去,说我三苗寨礼数不周!二妹,三妹,提起耳朵给我灌!” 盘月儿听令,率先走到木莽子身边,给木莽子先换了大盏,再添满了酒,提起木莽子的左边耳朵,准备灌酒。 木莽子站起来接受这美人的敬酒,盘芙蓉却道:“两脚一站,喝了不算!” 木莽子知道,按当地风俗,在某一些场合上,有站着喝了酒不算数的这个规矩,笑道:“我站着喝,坐下吞,是一样的。”边说,边重新坐好。 正准备起身受酒的巫城、麻二,见盘芙蓉发这话,也只得稳坐。 突然,盘月儿闻到一种淡淡的非常好闻的香味儿,深吸一口气,确定是从木莽子身上发散出来的。她感觉与虎安宫夫人巴永秋母女身上发出的香味儿相近,但她完全没有想到,木莽子身上的香囊,正是虎安宫夫人的特制香料。 盘月儿闻着这香味儿,看着木莽子转向自己的漂亮的脸,顿时不由自主地有点心醉了。 “不用三姐操劳,我自己干了!”木莽子没有注意到盘月儿的表情变化,仰长脖子,喝干了一大盏巴国名酒巴香清。 这时,木莽了感觉自己的耳垂,被盘月儿使劲拧了一下才放开。 巫城、麻二也被以同样“罚洒”的方式敬了酒。 谢恩要谢到位,盘芙蓉发现,这两个“恩人”是海量,又使眼色,让蔓二姐、盘瑞莲、盘月儿、盘志,使出浑身解数劝酒。 木莽子、巫城“酒精沙场”,且推且喝,且喝且推。 酒战正酣之际,有武士来报三河口有人来。 盘芙蓉惊道:“难道今晚就要动手?快快有请!”边说边起身,其他几人也站了起来。 来人是三河口舟师营的粮草官苴垣,即虎安宫粮草大总管苴怀之子。 木莽子见跟他一进同来的一个人,居然是虎安宫的虎贲楚畏(驰无畏),没有率先作声。 相互见礼,楚畏才认出木莽子在这里,吃了一惊,道:“你怎么在这里?” 木莽子道:“我怎么不可以在这里?” 楚畏的本意是“你不是死了吗”,被木莽子一句话梗住了,暗道:“今日有要事,一会儿再说。” 楚畏是约十日前,奉公子瞫梦龙之令,与虎安山上的瞫英、郑骢等高手一起来协助破妖的。到了三河口,凭借从小当混混和在枳都六公子巴平安府中学得的“人际关系学”,很快就与之前已相识的苴垣打得火热,今日趁苴垣来三苗寨,央他带了自己来透透气,这对苴垣来说是举手之劳。 盘芙蓉请皆入了座,才知道苴垣此来,有两个目的:一是督查破妖物资的准备,二是传舟师营的将令,按虎安宫大巫师瞫瑞占选的破妖吉日,行动要推后几天。 盘芙蓉听说不是提前行动,放下心来,请苴垣、楚畏一起用餐,并令进来报告的那名武士去安排好同来的舟师武士。 苴垣却说事情特别多,现在就要去查看。 盘芙蓉是个急性子,立即就要动身,苴垣笑道:“既有客人,盘寨主不必亲自陪我。物资方面的事,盘志兄比你更清楚,请盘志兄陪我便可。” 盘志笑道:“多谢苴兄,其实,我也正是此意。” 苴垣说办事就办事,楚畏有心多留,但陪同前来的是军务,身不由己,瞟了美人盘月儿一眼,见她根本没有当自己存在一样,了无意思,暗骂一声,也只得一起去查看物资。 原来,楚畏并不是第一次来三苗寨。 当初,红面虎樊云彤成了“反贼”之后,楚畏进了虎安宫,开始打起瞫梦语侍女如意(苴杏花)的主意,可一时没有得逞,心里如猫抓,听说三苗寨美女成堆,心早已飞到了三苗寨,恨无良机。 几月前,虎安宫夫人巴永秋到三苗寨,楚畏有幸作为侍卫之一陪同——有可能是他做了小动作——到了三苗寨,楚畏发现,果然美女成堆,经过迅速评估,他认为凭自己鉴别女人的丰富经验,盘月儿面有微桃色,凤眼自流情,一看就是个风骚货,容易下手。 于是,楚畏利用夫人巴永秋在三苗寨短住数日的机会,寻机勾搭盘月儿。 正如他所愿,不几次,盘月儿似乎就对自己来了电(当然他不知道有“电”这玩意),眉目之间传情。 楚畏暗喜,找机会与盘月儿勾兑,但由于常有外人在一起,楚畏不能单刀直入,只好以巴国女人喜欢的方式进行,其中一条就是炫耀自己的武功。在他看来,这是俘虏巴国女人的法宝。 在楚畏向女人们像导师一样炫耀武功的过程中,提到过不少虎安山和枳都有名的武士,意思是都不是自己的下饭菜。 一日,终于逮到一个与盘月儿独处的机会,楚畏当然不会放过,说说笑笑之间,动手动脚起来。 盘月儿轻轻推开他的咸猪手,暧昧一笑道:“等盘瓠湖的水干了,你再动手动脚不迟。” 楚畏的经验是,如果这时候女人发怒,或许反而容易上手,这不阴不阳的主,不软不硬的话,正是那种挨挨擦擦不难、颠鸾倒凤不易的女人,心有遗憾,对盘月儿既恼又带嘲讽道:“那恐怕只有木莽子那种傻儿,会等你到那个时候了!” 盘月儿哈哈哈笑。 楚畏阅女无数,栽在以为手到擒来的盘月儿身上,当然不甘心,他相信“美女也怕朽皮汉”的信条,冷笑道:“你最好笑够!总有一日,我会让你哭叫不止!”丢下一句比较流气的话,心有不舍离开了三苗寨。 闲话少说,回到当前。 盘志陪苴垣去干正事,不细说。 木莽子不认识苴垣,听盘芙蓉介绍,知道是苴氏的人,想起自己还有一件龙水峡大洞主的重任在肩,但此时不方便打听丹涪水苴氏的事情。 盘芙蓉再次请木莽子等入座,木莽子推辞,盘芙蓉道:“忙什么忙!我们一边喝酒,一边聊天,一边等苴垣他们查看完了,还要陪他们喝!” 木莽子、巫城、麻二,只得又坐下来。 约莫过了半个多时辰,天已完全黑了,早点上灯火,管家盘志一个人回来了。 盘芙蓉疑道:“苴粮官他们呢?” “苴垣查看了各项准备,均很满意。我留他住一宿,他说事情太多,必须连夜连晚打起火把赶回三河口;他并说,估计你们已喝多了,不再来打扰,我便直接送他们上舟了。” 盘芙蓉“哦”了一声。 木莽子已七分醉意,见机请求撤退;盘芙蓉同意闪。 客人告辞主人出来,管家盘志安排歇息。 鱼来水庄麻二不是今天的主要攻击目标,虽然酒量不敢与木、巫相比,因此也未全醉,醉熏熏道:“不需安排我了,我到水庄兄弟们住的地方去挤一挤,也好冲壳子。两位英雄,我明日天不亮就要回去,就这里先告辞了!”“冲壳子”,当地土语,指吹牛皮。 木莽子、巫城多谢他一路送来。麻二各自去了。 管家盘志对两客人道:“寨中空房本是有,这两日许多人来集中练武,又有许多人来织网,协助破妖,包括附近部族也有不少人来,旮旮孔孔都塞满了人,晚点还要在房檐下打地铺,只余两间阁楼还能住两个人,一东一西,二位将就。” 巫城道:“我二人一张榻便可。” 盘志道:“两位既是客人,又是恩人,要是安排不周,不是打我的脸吗?由于到处都要搁人,阁楼上移进去了很多东西,两人太挤,巫山人兄弟身高马大,要占多大块地盘,非得把木莽子兄弟挤到房梁上搁起不可。阁楼上虽是窄了点,但榻是从下面撤上去的,各样铺陈,全用新的,保管满意。” 木莽子、巫城听他这样说,不好再推,巫城道:“客听主安排。” 木莽子笑道:“如此也好,我终于可以睡个安静觉了。” 巫城道:“我也如此想。” 原来,这二人睡觉都有大毛病:巫城鼾声如雷,与他同室的前几个晚上,木莽子几乎通霄难以入睡;木莽子则好动,不到睡着时,感觉他一刻没有停止过,因此被她母亲称为“扭屎蛆”(注:当地土语,指一刻不能安静的小孩儿)。 于是,巫城住了东阁楼,木莽子住了西阁楼,当然不是正东正西方向。 一夜无话。 第363章 洞议破敌(上) 且趁这夜无话,说一说白天盘瓠湖中发生的怪事。 当天白天,湖中突然起大浪,掀翻正在独竹漂的盘瑞莲、盘月儿于水中,并非无缘无故。 原来,瞫梦龙、荼天尺、樊云彤、樊小虎、牟兴五人到达三河口,很快要进盘瓠洞取宝剑,在蟒天王盐龙意料之内,再加舟师营部署“除妖”的事,也很快被众蟒探到了,盐龙急请众兄弟商议对策。 龟相道:“来者不善,务必谨慎。巴人不急于进洞,而是在三河口练兵,是想引我们出洞,在盘瓠湖水面消灭我等。这计那计,不需他计,只需按兵不动,等巴人伸起脑壳进洞来送死。” “龟相差矣!兵临洞口,将至水边,我决不做缩头的乌龟!”大溪河蟒道。 龟相面红耳赤,不悦道:“你说的什么话!难道缩头的,只有我们龟类?” 天王盐龙急劝,然后侃侃而谈:“大敌当前,兄弟们不可相互扯皮,龟大哥所言,实为有理。 “可是,尚不算上策。巴人擅长捕猎,一定会采用各种歪方,比如烟攻,逼我出洞;或者,因洞内不少地方,比洞口低,巴人还可能用水攻。告诉兄弟们,巴人已经没有以前那么耿直了,也像楚国人一样,学得他母的诡计多端。我们在洞中不出,无异于坐而待毙。 “既然他们寻上门来了,便不得不与之大战一场。正好,让巴人晓得,我盘瓠洞水师,也不是吃素的! “此外,我还有个想法,等我们取了宝剑,须用心保护丹涪水,不使楚国人来骚扰,则瞫梦龙、荼天尺、樊云彤、樊小虎,还有个什么牟兴,五个巴人,死得也就不算冤枉了。” 众奉承道:“天王大义,兄弟们佩服!巴人也不得不服!” 天王盐龙大喜。 独有五步妹儿(五步蛇)嘲讽道:“呵呵,天王哥哥,果然高明。到时,你就成了虎安宫的保护神,座上宾了,想要什么,就要什么!转手货仍是那样稀奇,我五妹儿不得不佩服啊!” 天王盐龙知道她是在吃虎安宫美人的醋,认为那美人被盗儿劫持侮辱了,道:“五妹儿,你不要说笑话,我们正在谈正事、大事。” 五步妹儿不以为然,哼了一声。 龟相是绝对维护天王的贤相,道:“天王既然已经决意一战,就得有决战之准备。知彼知已,百战不殆,须到三河口打探舟师训练的什么,方可对症下药。” 天王盐龙点头称是。 七大王远途河蟒道:“天王哥哥,在老龙洞抢宝珠,我未立寸功,深有不安,小弟愿前去打探。” 天王盐龙大喜。 七大王远途河蟒率了数个小妖卒,潜到三河口舟师营附近,偷看了个把时辰,发现不过是常规训练,自觉了然于胸,甚觉无趣。 一条青竹漂妖蛇道:“七王,何不去上游再打探打探,看三苗寨又在做些什么。” 探子们便向上游游去。 七王远途河蟒等游到三苗寨前,没有发现重要情报,却见两位少女,极其美丽,在湖心玩独竹漂。 突然,一条青鱼妖惊喜道:“原来红鲤姐姐在这里快活!” 七王远途河蟒疑道:“什么红鲤姐姐?” 青鱼妖道:“就是莲花洞中的。” 七王远途河蟒在湖中见过盘芙蓉三姐妹,只是一在水面,一在水下,人蟒有别,不曾打过招呼,听青鱼妖这样一说,远途河蟒明白过来,道:“当初,我十兄弟取盘瓠洞时,早晓得有两个美人鱼,却未见谋面,想不到盘氏姐妹居然就是莲花洞的美人。当年两姐妹勾引了仙童,却到这里来装正经。”(事见本书第27章《鱼美人舍身诱仙童》) 青鱼妖又惊异道:“我以前常去红鲤姐姐的莲花洞,但没见过盘氏姐妹,想不到会是这样。今日这里的,一个是小鲤姐姐;另外一个胖点的,以前不认识;大鲤姐姐不在此处。” 七王远途河蟒笑道:“我料,大鲤姐姐或许就是盘芙蓉。这些且不说,先且将这两个美人骗入洞中,听天王哥哥发落。” 青竹漂妖蛇道:“正好,二大王口里不说,怕是晚晚上都在想小鲤姐姐。两个都捉去,天王、二大王各一个压洞夫人。” 七王远途河蟒笑道:“谁不知道,盘氏三姐妹,是盘瓠湖中的至宝,哪个阳物不想。” 于是,远途河蟒等赶出一队小红鲤,吸引盘瑞莲、盘月儿,姐妹俩果然上当。 七王远途河蟒本欲慢慢将姐妹俩引至远处,最好躲过三河口舟师,再连独竹舟带人拖到洞口。 不曾想,引诱了一程,木莽子、巫城、鱼来水庄的麻二三个人从上游下来,撞个正着。 青竹漂妖蛇道:“有舟儿下来了,如不下手,便晚了。” 七王远途河蟒道:“卷入水中,怕被呛死。” 青鱼妖道:“红鲤姐姐几百年以前就是水中之物,多年修为不说,还听说吃了莲花洞的什么神花,早怕是成仙了,如何会淹死?最多昏过去。” 远途河蟒大喜,潜到独竹舟下,卷起一个浪头,将盘瑞莲、盘月儿卷入水中,却被木莽子、巫城二人救了。 七王远途河蟒回到洞中,变成人形,向天王盐龙等禀报打探的军情。 远途河蟒尚未开口,天王盐龙不喜道:“出去多时,回来何迟?” 远途河蟒道:“查看了三河口,又去了三苗寨。”并将两少女之事讲了。 天王盐龙大怒:“我洞与三苗寨素来无怨, 为何擅自去惹?何况听二弟言:三苗寨上游有几处洞子,若是与舟师大战失利,正要去避祸,惹了三苗寨,盘芙蓉断我退路,岂不误了大事!” 二王盘瓠河蟒道:“无有远虑,必有近忧。常说:狡兔三窟。大哥此言,正是老谋深算。” 七王远途河蟒道:“天王哥哥有所不知,那两个女子,天下绝色。” 天王盐龙更怒:“简直混账!大敌当前,不去想如何破敌,去想美人!你倒是有闲心。况且,几百年来,我盘瓠洞与三苗寨,井水不犯河水,如今大敌当前,你却先去再树一敌!” 七王远途河蟒狡辩道:“天王,那三苗寨本就属于虎安宫,我们不去惹盘芙蓉,她也会来惹我们。 “今日准备捉来的那两个女子,其中一个正是几百年前来洞中勾引仙童的红鲤妹妹,目今是三苗寨的盘二姐,我想盘芙蓉定然是红鲤大姐。” 天王盐龙十分诧异道:“怎么会有这种怪事?是不是弄错了?” 第364章 洞议御敌(下) (接上章) 十王竹子溪蟒道:“天王哥可休要发怒,且听我把话说完了,再发火不迟。其实,我与二哥,早就知道盘氏姐妹是红鲤姐妹,还曾想过变成人形,去盘氏寨中以图再会,担心分叉的舌尖造成误会,再加两姐妹转化多次,恐怕已然记不得以前的情份了。后来,天王哥哥在虎安宫现了真身,暴露了身份,我们便完全打消了去相见的念头。” 天王盐龙看着二大王,不说话。 二大王瓠河蟒急忙解释:“天王,小弟不是有意要隐瞒,实在是八字还没有一撇,不敢先行禀报。” 天王盐王叹道:“言重了,本王绝不怀疑兄弟们的忠心。二鲤美人当时功成身退,原来是改过自新,已全成了人形。如此说来,我兄弟们反而惭愧啊!” 众蟒叹息一会儿,天王盐龙又对七王远途河蟒疑问道:“凭你功力,足以对付几个巴人,为何狼狈回来?” “天王哥哥,说来惭愧,都怪我一时大意。我被独木舟上一个武士射中了一箭,正中下泄之处,十分疼痛,又见那两人在舟上,提剑纵身一跃,就是数丈,俨如龙腾而来,故惧之。” 十蟒王竹子溪蟒冷笑道:“若是我在,那二人必死于湖心。” 天王盐龙道:“其他的不说了,说要事:探得巴人舟师军情如何?” 七王远途河蟒道:“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只是训练阵法。” 天王盐龙若有所思。 七王远途河蟒又道:“不过,天王哥哥,也有一事需要特别禀报。” 天王盐龙不悦道:“你何时也像巴人一样,学会了卖关子,快讲!” “巴人舟师,在训练一种长舟,形如龙形,龙头、龙身、龙尾俱全,可坐二十余舟师武士,战鼓一响,其速如飞。”七王远途河蟒忙道。 天王盐龙笑道:“管他龙舟虎舟,何所惧之!兄弟,你先快快下去上药养伤,大战少不得你。” 七王远途河蟒带伤而还,最伤心的不是身体,而是面子,听天王盐龙此言,先行辞退。 天王盐龙等继续计议,龟相又献上一计:从即日起,不给洞中的那个巨人(事见本书第27章《鱼美人舍身诱仙童》)送食物去,并将通向巨人洞暗河中的鱼虾也要拦住,一点活物都不准流到巨人洞,让他饿得见什么吃什么。到时,巴人经过巨人洞,正好充了他的点心。然后,待巨人拉屎拉出宝珠,再取来便是。 二大王盘瓠河蟒道:“那巨人,原来是这洞中护剑的仙童,或许他知道宝珠的来历。到时候,宝珠到了他的肚子里,无异于出了虎窝,又进了狼窝,取之则难上加难了。” 龟相道:“不难,饿死他就是。” 二大王盘瓠河蟒又道:“他既然原来是仙童,我料未必饿他得死。” 天王盐龙道:“两位不必争论此事。无论如何,宝珠到了我洞子里,总比仍在巴人身上要强。” 听这几王议论,开路将军野猪早忍不住,大叫道:“天王,何须如此费事!” 众蟒和龟相吃惊,天王盐龙则喜道:“将军有何妙计?” “几位大王都有掀起大浪的的功夫,只需等巴人全部舟儿出动,翻起大浪,尽数落入湖中淹毙!” 天王盐龙道:“凭我们现在的功力,巴人的大舟,未必能够掀得翻。” 二王盘瓠河蟒则叱道:“这种伤天害理、断子绝孙的主意,开路将军你也敢出!若是依你之计,要死多少人,留下多少孤儿寡母?更何况,三河口舟师,都是守土卫国的将士,怎能尽死于我们之手?巫咸天师知了,我等全无葬身之地!” 野猪将军辩道:“难道三个吞了宝珠的巴人会自愿送死?这本就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战争,不死一些人,怎么可能?” 龟相道:“虽然如此,可二大王之言也甚有道理。大家想一想,盘瓠湖是我们的家,若行此计,尸体全都沉于湖中,数百野鬼冤魂就在湖底,还怎能为家?天王,此计不可行!况且,若过度伤及无辜,天地神鬼也难容。” 天王盐龙点头道:“二弟、龟兄所言甚当。我们的仇人只是荼天尺一伙五人。不过,战事一起,难免误伤,须尽量避免过多死人。我须与巴人明火执仗的决斗,不施诡计。若施诡计,胜之也不武! “再者,我们好不容易成了个人形,又变回蟒去掀浪,诚为可耻。此计不用再献。” 这条高傲的蛇,自从蜕变成了人形,宁可如巴国武士一样有死时的悲壮,不愿有脱皮新生的脆弱。同时,也可以看出,蛇脑壳变的人脑壳,始终还是没有猴子脑壳进化的聪明,或者说狡诈啊,总有那么一点“方脑壳”。正如重庆顺口溜:方脑壳,方脑壳,不转弯,转直角。 十王竹子溪蟒向来最聪明,又吞了宝珠,感觉自己的发言权增大了,地位提升了,这时才类似于“总结”道:“依我看,兄弟们争论这半日,只有天王哥哥才一句话就说到点子上去了。我们的功力,尚不能做到掀翻巴国舟师的战舟,若行此计,费力不讨好不说,还枉被巴人耻笑。” 其他众蟒明白过来,齐道:“天王英明!” 天王盐龙下令,各去做好战斗准备,随时准备御敌。 回说三苗寨中,木莽子、巫城二人住了两日,商量离开。 此时,这两人还不知道巫城的妹妹如烟,已经从枳都回到了虎安宫,巫城的目标非常明确,就是到枳都去想办法营救妹妹。 而木莽子,有一点二心不定:瞫梦语下落不明,甚至还有可能已经遇害,那么,如果自己回到虎安宫,或者路过三河口舟师营,见到正在那里的瞫梦龙,如何交待瞫梦语的事情,是一个难题。 巫城坚持要走,木莽同意一起离开,先到丹涪水上游的苴氏寨,然后再一起去枳都。 三姐盘月儿听说这二人要走,先约见了二姐盘瑞莲,一同去见寨主盘芙蓉。 此时快到中午,盘芙蓉刚去母亲的房中说了一件事情出来,碰到两个妹妹在等她,就在屋檐下说起事来。 正在说话,蔓二姐也来找盘芙蓉禀报事情。 盘月儿道:“我看那两人英雄,目今正要破妖,正缺人手,不如将那二人留在寨子中。” 盘瑞莲帮腔道:“天尺将军令我寨挡住妖怪去上游,想那些妖怪,也不是吃干草就长大的, 若是妖怪真的进了上游的洞中,为害不浅,最害的就是我们三苗寨。如今那两个人,打起火把都请不来的,正好让他们出力。” 盘芙蓉笑道:“主意倒是个好主意。可是,木莽子曾是虎安宫虎贲,留他下来,恐有不妥。” 盘月儿道:“有何不妥,等破了妖怪,再放他们走便是。” “脚长在人家身上,如何留他得住?且二人是我们的恩人,强行留下来,也说不过去。再有,木莽子是失踪归来,还带了一个不知哪里钻出来的生人,也恐有不妥。”盘芙蓉道。 盘月儿道:“看他二人,就不是坏人。” 蔓二姐已经听明白盘二姐、盘三姐的意思,笑道:“好人坏人又没画在脸上,你两个莫不是看上他二人了?” 盘瑞莲道:“我心早就死了,哪有这心思。我说的是正经事。” 蔓二姐道:“相真不是官复原职了吗?” 盘芙蓉道:“嫂子不要哪壶不开提哪壶。只说眼前。若是要留,如何留得住?又最好能让那二人莫说是心甘情愿,至少说不出口。” 第365章 走光 蔓二姐笑道:“这还不好办?就对他二人说:舟师已经封了盘瓠湖,任何人不得出入,若有不遵,格杀无论!” 盘芙蓉道:“这恐怕还留不住。” 蔓二姐道:“我没说完呢,你们说,从三苗寨去盘湖口,有几条路?” 盘芙蓉道:“当然是两条,一条是山路,一条是水路。” 蔓二姐道:“山路要走多远呢,又尽是深山老林,无人带路,他二人出去得了?” 盘芙蓉笑道:“我明白了,蒙了他的眼睛,捆了他的脚脚,除非他两人变成鱼儿游出去,变成鸟儿飞出去。妙计!” 于是,盘芙蓉下令:任何人不得给木莽子、巫山人(注:巫城)带路出山、借舟出湖,也不准动用三苗寨一根木柴、一棵竹子,用于扎筏,倘有差池,严惩! 当天傍晚,盘芙蓉设宴,对木莽子、巫城道:“你二位是三苗寨的大恩人,我知两位要走,本当欢送,但我只有一颗脑壳,实在不敢违令派舟出湖,请见谅。 “并且,此时出去,妖怪正凶,最怕出事。请两位就在我三苗寨中住上一段时日,除了妖怪,我敲钲打鼓送二位出湖。在此期间,包管吃豁皮,什么都不缺。” 巫城道:“吃什么皮,吃得饱不?” 盘芙蓉不禁笑道:“忘了你是外乡人,就是白吃白喝。” 木莽子道:“多谢寨主,但我二人有要事在身,不敢耽搁。” 盘芙蓉皮笑肉不笑道:“今日,你们只管吃好喝好,明日再说。” 次日,素来不愿早醒的巫城偏偏难眠,天不亮就把木莽子弄醒,等到天一亮去求见盘氏三姐妹,却听说都外出办事去了。 二人又去找管家盘志,盘志也在恰当的时候外出了。 巫城正在失望,蔓二姐领一队女武士从对面过来,准备去后面校场练武,木莽子、巫城二人迎上去。 巫城道:“请问大姐,能否借给我们一条舟儿,我们自己出盘瓠湖。” 蔓二姐道:“你们已知,盘瓠湖封湖,任何人不敢出湖。况且,寨主不在家,谁敢借舟?” 知再说无用,巫城便想打听消息,笑道:“那请教:虎安宫的美人,到底回来了没有?” 巫城的笑容常与歪颈子的动作连在一起,有一点怪异,在不知底细的人看来有点嬉皮,话才问完,蔓二姐喝道:“打!” 一队女武士包抄上来。 木莽子、巫城吃了一惊。 见她们并未抽剑,巫城不服,道:“这是为何?不就问个话吗?” 蔓二姐冷笑道:“你问的是句人话吗?你简直就是放屁!嬉皮笑脸,一看就是个坏种!就该打!” 巫城更不解,道:“真要请教了?” 蔓二姐恨恨道:“你只记住不要乱问就行!再乱问,朝死里打,盘瓠湖就是你的老家!看在你们救了二姐、三姐的份上,暂且饶过一次!”说完摆了摆头,女武士撤开,随她扬长而去了。 巫城道:“巴人真是怪了,连女人都这样怪。” 木莽子道:“她是想给我们来一个下马威。或者,会不会是犯了什么忌讳?” 巫城道:“也有可能。” 原来是瞫梦语自从下了龙水峡,当地人都以为永远不会再回来了,也就根本不存在回不回来这样一个问题,蔓二姐见巫城的表情,又以“美人”相称,认为是因为不借给他们舟儿,他明知故问,有调笑之意。 木莽子、巫城仍不死心,又找到几个寨中人带路、找舟,或者扎木筏,众人得了寨主盘芙蓉的命令,谁敢帮助? 巫城终于明白了,对木莽子道:“水哥哥,不用白费劲了,这明摆摆是那美人寨主使的诡计。她既然如此安心,我二人就一时出不了湖,不如顺水推舟,住下来。还有,你看盘芙蓉,众人见了她,就像耗子见了猫儿,谁还敢帮我们?” 木莽子笑道:“我早看出来了。” 巫城不服,道:“你看出来个屁!你以为她真让我们白吃白喝。” 木莽子笑道:“那为何?” “当然是见我二人武功高强,留下来助她斩妖除怪了。” 木莽子道:“若是这样,倒也情愿。” 实际上,木莽子是拗不过巫城,从他内心出发,并不想急于离开,一是他知道舟师主将荼天尺下的命令,盘芙蓉一定会率先严格遵守,不会派舟送他们出三河口;二是他真不想在瞫梦语没有回家之前,被三河口的舟师截去见瞫梦龙。 木莽子的这个想法当然有点幼稚,因为楚畏、盘芙蓉均有可能向瞫梦龙报告“失踪的木莽子”现身的事情,可他就是这样想的,拖一天是一天。 木莽子、巫城二人商量好了,去见寨中管点事的人,说愿意等妖怪除了再走。 那人报知盘芙蓉,盘芙蓉笑道:“两个傻儿,这才懂起了。何必要脱了衣裳放屁。此时,我也不好意思出去相见呢。” 当天,故意拖延晡食时间,盘芙蓉请来木莽子、巫城二人,笑道:“白日出去忙,这才回来。听说二位暂时不走了,那就在弊寨中将将就就!” 木莽子客气道:“白吃白喝,也不好意思。” 盘芙蓉笑道:“这更好办。你曾是虎安宫的虎贲,武功自然了得,我寨中正在训练武士,何不当个教头,帮我急训一下武士?” 木莽子笑道:“巫山人武功比我好。” 盘芙蓉笑道:“如此最好。就请两位,帮一个忙,不知意下如何?” 巫城应承道:“这个使得!” 盘芙蓉笑道:“只是三苗寨门槛低,抵门杆做牙签签,要大材小用了。” 巫城道:“不妨。”他心想,总比天坑中的几个嫩小子要强。 第二日,朝食之后,有一个男人来领木莽子、巫城去校场,那校场就在寨子第三层吊脚楼的后面,一时便到。 两个教练进场一看,全是女人,俱有姿色,整整齐齐站成数排,约有百余。最前一排从左到右三人:盘瑞莲、蔓二姐、盘月儿。 附近,两只大犬蹲在地上,看着两个客人。 众女武士鼓起眼晴齐刷刷把木、巫二人盯住。 巫城冷笑道:“怎么掉到妖精窝里来了。” 那人引木、巫二人过去站在众女武士的对面,自个先离去了。 女人们尚未说话,巫城先道:“我是不教女人武功的。” 蔓二姐上前几步来,道:“壮士,你说什么?” “我说我不教女人武功,要教,去把男人喊来!” “没听清楚,你大声说一遍!”蔓二姐提高声音道。 “大声说就大声说!我说,我不教女人!”巫城有点生气道。 蔓二姐两眼直勾勾盯着木莽子,冷不防在他左脸上吃了一个麻利的兜儿,又媚又威笑道:“嫩兄弟,你也是同样的话吗?” 木莽子脸一红,道:“当然是!” 蔓二姐大声叫道:“甲队,上!把二人衣衫剥光了,挂到旗竿上招风!” 话未落地,第二排的十名女武士冲将上来,五人一组,将木莽子、巫城掀翻在地,上下其手,剥起两个教练的衣衫来。 木、巫二人虽勇,好男不跟女斗,总不好对女人动真功夫,一边捂住,一边叫“不要开玩笑。” 木莽子的宝衣已被脱了下来,臀部已经露出,方信竹氏寨主次子竹发的话,这些女人荤素通吃,什么出格的事情都做得出来,忙求饶道:“我认了!我认了!” 巫城的衣衫已被脱了一大半下来,关键部位已然走光,也忙道:“好好好,我愿教,我愿教!” 蔓二姐手一挥:“撤军!” 众女人撒了手,回到队伍中,站得整整齐齐,没有一个人发出笑声。 木、巫二人起身,穿好衣裳,掸了掸灰尘,走到女武士的对面。 蔓二姐教训道:“你两位最好记住:还没有一个男人到了三苗寨,不听招呼的!就是舟师主将荼天尺来了,也要放低三分!” 木、巫两人,知多说无用,认真教练起武功来。 三苗寨女兵本就有坚实的基础,稍加点拨,进步不小。 寨主盘芙蓉得报,着实欢喜,空了也来学上几招,尤其是对木莽子最神奇的短剑投掷术和巫城表演的长兵器,特别感兴趣。 第366章 情为香生 “问世间,情为何物?”这是一句差不多已经被庸俗了的经典问句。可是,还真个说的不透。 三苗寨二姐盘瑞莲至今仍怨大姐盘芙蓉解了她与相真的婚约。 相善未死时,因也恨相善拘禁了虎安宫,盘二姐虽是有怨气,只叹自己命当如此,慢慢淡了下来;及至相善倒台,相真差点被杀,远远地见过他几次,见他形容委靡,又听说了他的其他事情,心中同情,旧爱重燃。 其母盘老夫人知二女儿心事,劝盘芙蓉为她重续婚约,盘芙蓉也觉得当时过于急躁,加有母命,于是向舟师主将、未婚夫荼天尺求援。 谁知,荼天尺找相真说了此事,相真却道:“我一个大罪之人,不敢害了她的好名声。”婉言拒绝。 盘瑞莲得知,心如冷冰,再温不暖。 到了木莽子、巫城二人英雄救美之后,盘芙蓉见二妹对巫山人(巫城)的热情胜过对其他人,再加巴国女人对雄壮的男人情有独钟,便想到在查明巫山人的来历、人品之后,若是正经人,可考虑成全二人,把二妹从苦海里提拎回来。 盘芙蓉才有这个灵光一现的心思,还没有开始行动,她却浑然不知,三妹盘月儿早已盯上猎物。 这个猎物不是别人,正是木莽子。 要说起来,盘月儿只在虎安宫门口见过木莽子一面,这次是第二面,怎么就打起了他的主意?难道木莽子天生艳福?当然不是,其中有几件事,需要补充交待一下。 几乎所有巴国女人最喜欢的是武功高强的武士,盘月儿最崇拜两个男人,一个是准姐夫、舟师主将荼天尺,另一个是义姐夫、舟师伍百长樊小虎。 由于樊小虎是三苗寨老夫人义女朴雪梅的丈夫,因此樊小虎到舟师任伍百长后,到三苗寨去的次数就要多一些,同样的原因,盘氏三姐妹与他的交流也就没有那么多避讳。 樊小虎曾在一次闲聊中对盘氏三姐妹等人说过:以前虎安宫中的木莽子,其武功神出鬼没,不在他樊小虎之下。 樊小虎是公认的虎安山大部族五大高手之一,又向来说话做事稳妥,很受盘氏三姐妹的信任,从他的嘴里说出来话,盘月儿信若神明。 当然,这还远远不足以让一个女人动起心来。 如果说樊小虎是这件事的第一个“媒子”,那么,湖中的蟒蛇就是第二个了。 前些日,木莽子从湖水中拯救了盘月儿,也可以说是从妖怪嘴里拯救了自己,这让盘月儿不仅是感恩,更让迷信的她觉得是一种缘分。 盘月儿还有一个怪异的个人习性,她不喜欢不少女人都喜欢的“男人味儿”,闻不惯武士们身上浓烈的汗臭味儿,甚至有时感觉要吐。 再次见到木莽子,盘月儿发现木莽子全身都干干净净的,闻到他身上有一种味儿,无法言表其妙,没办法,就是喜欢那味儿,一闻到就有点心旌摇曳,心思陡然起了变化。——如此看来,瞫梦语是第三个“媒子”。 当然,盘月儿与木莽子还有一段她并不知道的数世前的关系,这个后面会有交待。 有了这个心思,盘月儿便故意找借口,试探木莽子。 木莽子并非真傻子,如何看不出来,且听说过盘月儿风流,尽量避而远之。他越回避,盘月儿越不放手。 已是木莽子、巫城二人在寨中度过了十余日,正是望日前一晚。 亥时起,月色明亮,照在湖面,夜深人静,正是心事上来之时。 木莽子独自一人来到三苗寨外一块空地,走到一棵黄桷树下,捡起一块干竹片,削得平整,用小刀在竹片上专专心心刻起字来。 他想不到,三姐盘月儿早跟了出来,见木莽子在树下发呆,藏在花丛之后,想要看他做何举动。 过了一会儿,她听他自言自语:“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盘月儿听不明白什么意思,但见木莽子长吁短叹,必是情绪不高,不敢打扰。暗想道:“好几个晚上,都看见此人雕刻竹片,莫不是有什么心事,不如看他将竹片隐藏于何处,偷将出来,请盘志看是何意”。 盘月儿主意已定,继续偷看。 过了一阵,许是刻完,只见木莽子离开黄桷树,下到江边,将竹片放入湖水中,呆呆地看着那竹片缓缓飘走,然后才叹叹息息、几步一回头离了湖边。 盘月儿偷看得真切,暗喜道:“这个傻儿啊,他不知此处流水下去,是一个回水沱,竹木流到那里,便会堆积于岸边。” 次日上午,训练结束,盘月儿驾起独竹舟进了湖中,到一个回水沱,仔细翻查,果然在乱湿柴中找到数块竹片,如拣了金元宝般欢喜,又拣些树枝,将竹片捆在中心,拖回寨中,取出竹片,悄悄拿回房中。 当夜,盘月儿暗请三苗寨中管账先生盘志。 这盘志年近五旬,是个外乡人,多年前流浪到盘瓠湖,不知是哪国人,姓甚名谁,从不对人说,多半是惹了什么大祸躲进丹涪水,当时的寨主盘白见他认得一些中原人的文字,当作稀奇,留在寨中,他也安心,改了姓氏;过了两年,盘白赏了他一个三苗寨的女人,生儿育女,便把他的根拴牢了,后逢老管家病逝,盘白便令他掌管帐务库房,相当于管家。他果然忠心,办得妥当,因认得一些中原人的文字,算得上是盘瓠湖一带的名人。 盘月儿道:“我不识字,有几件东西请你辩认一下。” “三姐只管吩咐。” 盘月儿取出竹片,交与盘志。 盘志一看,笑道:“这是从何而来?” “你休问,只管念给我听。” “我也认不完全。” “大约意思就行。” 盘志取了一块竹片在手上,道:“只有三个字:木、目、心,不知何意,估计是祈祷的,或是什么法术用的。” 盘月儿道:“这个不管,继续。” 盘志又取了一块,道:“这个我也不太懂意思,应是记的歌儿。像是思乡的,大约是: “寒娥出宫,云羞星稀。 意有万重,家书难寄。 明月明月,不解相思。” 盘月儿道:“这是什么玩意,我哪里想听,只听清了明月明月。” 盘月儿说完,心中突现一喜:他写月亮是何意,是思乡还是相思,我就是月儿,莫非…… 盘志打断了她的思绪,接下道:“这片的大约意思是: “晚风送来,淡淡发香, 仿佛回到,竹溪柳旁, 虫儿浅唱,花蕊吐芳, 暮鸟依依,倾诉衷肠。 月光宛如,幽幽心伤, 冷冷洒满,如镜水面。 山影朦朦,鱼儿无眠, 孤蛙啾啾,悲鸣惆怅。 转瞬之间,天各一方, 山隔水阻,音讯渺茫, 只有思念,陪你流浪, 只有思念,陪你流浪……” 盘月儿越听,心中越不是滋味,面色越来越不对,盘志不知她心火已冒到两丈九,又取了一块竹片,道:“这片的意思是:那女人头发如何柔顺,眼儿如何明亮,脸儿如何水润,唇儿如何润红,颈儿如何姣白,肤儿如何滑嫩,胸脯如何饱满,腿儿如何修长,身上如何香,肚脐如何圆,还有……,哎,我都不好意思说了……” “够了!” 盘志吓了一跳,立即住口。 盘月儿怒道:“以为是个正人君子,原来肚子里尽是花花肠子!还跟三姐我装傻逼!” 盘志不知她为谁发这么大的怒,想到三苗寨并无认识中原文字的人,几块竹片到底来自何处? 不敢问竹片从何而来,以听令的口气道:“还念不?” 盘月儿杏眼一瞪:“你念起安逸!什么乱七八遭的东西,听了心烦,不用再念了。全拿出去,丢到湖中去喂鱼。” 盘志暗想,鱼恐怕不吃这个东西,不敢说出口,道:“好!”取了几块竹片,辞别转身就走。 盘志刚到门口,只听身后道:“放回来!” 盘志放回了竹片,移步出房,只听身后又道:“这事,你不准对任何人说!” 盘志应了一声,边离开边暗想:“不知她从哪里拣来的几块竹片,或许是从什么巫书中取来的,似中了邪,搞得神神叨叨的。” 第367章 骚月 当晚,不仅有月色,且是一月正中,满月。正是: 月光湖色,撩得一个春心荡肺,拨得一个思肝愁肠。 夜渐深,三姐盘月儿悄悄去了湖边,见木莽子那个傻儿果然又在发呆,暗喜,轻身轻脚下去,笑道:“你那个长颈兄弟呢?肯定又喝多了。一个人在这里,想什么呢?” 月圆人不圆,木莽子正满腹思绪,未想到夜深了还会有人来湖边,唬了一惊,转身见是盘月儿,心安下来,道:“在看湖光月色。” 盘月儿“哼”了一声,道:“你是在想那竹片上的女人吧?” 木莽子心中一惊,道:“此话怎讲?”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跟踪你好几个晚上了!快讲实话,那女人是谁?” 木莽子有些生气道:“你跟踪我做什么?关你何事!” “当然关我事。怪不得这几日里,我热脸贴在你冷屁股上。你也不用假装正经,你的把柄在我手上!你若再对我冷冰冰的,我让你出一个丑!在众人面前再不敢装正人,抬不起头来!” 木莽子冷笑道:“我有何把柄,会在你的手里,我可不是唬大的!” “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你刻在竹片上的下流话,甚至有可能是勾搭良家女子的证据,在我手里。”说完,从身后伸出左手来,笑道:“你眼晴睁大点,看这是什么?” 木莽子见她手里拿有两三块竹片,正是自己放入湖水中的,真个吃了一惊,他吃惊的不是什么把柄,吃惊的是明明看到被湖水冲走了,怎么会在她的手上,道:“哪里来的?” 盘月儿得意道:“你忘了这湖是三苗寨的湖。你以为,竹片放到湖里,水浸饱了,就会沉入湖中,你哪里晓得,从这里下水出去,有一个回水沱。这是天意!” 木莽子有些后悔不明当地地理,用祈求的口吻道:“还我吧!” “还你可以,但你得给我也刻一块。” 木莽子道:“不失言?” 盘月儿暧昧道:“我盘月儿宁可失身,也不会失言!” 木莽子边说“那行”,边上前想要抢过来。 盘月儿退后两三步,道:“我早料到你有这一手!再动手,我就喊捉淫贼了!” 木莽子想来一个缓兵之计:“这里没有竹片,我明日刻了送你。先把这几块还我,如何?” 盘月儿舒肝柔肠般笑道:“不用明日,我早准备好了。”说完,她抽出放在几块竹片中间的一块来,递给木莽子。 木莽子接过一看,是一块无字的短斑竹片,已打磨干净、平整,暗想:“她还真是有心人了”,道:“你等一会儿,我很快就刻好。” 木莽子抽出龙水峡大洞主送给他的那把锋利的小青铜忍,准备下手,一时没想好刻什么字,仰头望天空中的一轮圆月,突然想起龙宝坑黑龙洞的月色,发起痴来。 盘月儿道:“你只顾看月亮做什么?你把颈颈伸得比巫山人还长,也够不着,借一个云梯给你,也仍然够不着!” 木莽子收回头,眼看湖水中也有一轮圆月,叹道:“水中月,镜中花。” 盘月儿笑道:“你这次开窍了。难怪你刻了月亮的,你叫水澹,我就是你这个水中的月!” 木莽子不答话,弯下腰,拣了一颗小鹅卵石,抛进湖中。 一声水响过后,起了涟漪,那水中之月一时就变了形。 盘月儿半怒半笑道:“你拿我使啥子气!快点给我刻字!” 木莽子坐在沙面上,用青铜刀慢慢刻了起来。 水面恢复了平静。 盘月儿坐于木莽子左身旁,见他手上的小铜刀非常漂亮,道:“你这小刀太精巧了!送我如何?或者,你要我的什么换,都可以。” 木莽子听她语气,有几分暧昧,更不想接招,道:“送你了,你自己刻字?” 盘月儿呶了呶嘴,道:“那还是算了。小气!” 盘月儿不知他这小尖刀,是龙水峡中大洞主送的,是一组暗器中的一支,仅余这一支了,怎么可能随意送人。 月光下,盘月儿又闻到木莽子身上发散出来的香味儿,瞪大美眼看木莽子凝神静气刻字,越看心中越欢喜,她也是唱歌的高手,即兴轻声唱起一首歌儿,歌声婉转缠绵: “今晚月儿,又圆又亮, 跑到湖心,水面之上, 风儿轻吹,妹儿轻唱, 我有嘉宾,中心喜之。 夜如何其?夜色未央。 哥哥千万,不要着忙。 一刀一刀,用心刻之, 笔划越深,情意越长。 月亮月亮,从此不回, 永远住在,水的中央……” 这原来是一首流行歌儿,被盘月儿即景大幅度改成了现在这样。 木莽子听这歌儿,想起瞫梦语在龙宝塘唱山歌的情形,忘了刻字。 盘月儿温柔笑道:“看样儿,你觉得好听?” 木莽子觉得她的声音像龙宝坑相思谷上的仙女的歌声一样美妙,有一种魔力,但不想让她更加误会,便笑道:“比夜蚊虫的叫声,稍可好一点。” 盘月儿道:“你对我笑了,当然就是觉得好。” 这逻辑,木莽子不想争论,不回言,继续刻字,盘月儿则继续轻伴唱。 不多时,木莽子道:“好了!” 盘月儿接过竹片,放在另外两块的上面,看了看,不消说不认识,道:“只有两个字?过分!那几块竹片上,最少也有三个字。” 木莽子胡弄道:“你不知字数越少越好?” 盘月儿冷笑道:“你休想胡弄我,你不如说白板板最好!老实给我说,读什么?” 木莽子故作玄虚道:“休要小看只有两个字,极要紧,极高妙,读作:骚月。” 盘月儿疑道:“你莫非在骂我?” 木莽子这次认认真真道:“若是那些浅薄的俗物见了,或是有此误解。” 盘月儿喜道:“我早知你与那些身上酸臭的男人不同,你就如盘瓠湖的水一样宁静和干净。那,这两个字是啥意思?” 木莽子道:“就是美丽的月儿。” 盘月儿双手把三块竹片一并捧在胸口,开心笑道:“这个好!这个好!”如获至宝。 木莽子突然觉得,自己对这个少女的了解或许太浅薄了,那些关于她的传说,或许只是捕风捉影,她的纯粹甚至有可能在自己之上,暗道一声“惭愧”。 未等他醒过神来,盘月儿已起身就走,木莽子急道:“不守信!你快还我那几块竹片呀!” 盘月儿早跑了数步,边跑边回头笑道:“呆儿,你没听说过:嘴巴两张皮,边说边在移?” 木莽子想追上去,却见一只极其雄壮的大花犬站在盘月儿身后,不知是何时来的,那犬怒视自己,如果自己再上前一步,随时都有可能向自己扑来,便又在湖边发了一回呆,方才回去睡觉。 第368章 巴到烫 又过了几日,下午习武完毕,众人收拾离去,蔓二姐见盘月儿一个人眼神痴痴的,坐在校场边上的一块石头上未动身,过来道:“她们全都走了,你还不走,想什么呢?” 盘月儿长叹了一口气。 蔓二姐笑道:“我看你样子儿,是想男人了。女大不中留!你才十六呢,才来了几回红,就想那个事了?不过也该想了。这些日子,我看你就不对,你的大眼睛藏不住心事。你也不用辩,快快如实招来,否则大刑侍候!” 盘月儿抬头看天上的云彩,不说话。 蔓二姐道:“你不说,我如何给你出主意?” 盘月儿似看到了希望,收回头,道:“嫂子不是外人,告知不妨。我见了那人,感觉以前在哪里见过,心中慌慌的,闷闷的,睡也睡不得,吃也不想吃,眼前总有一个影子儿。” “你到底说的是谁呀?” “湖里面最多的东西。” “鱼?”蔓二姐突然悟了,笑道:“你是说水呀?我看他风吹就要倒,你怎么会喜欢他?我看那个虎贲楚畏,雄壮威武,好像对你有意思。” 盘月儿脸红,道:“缺嘴装不住口水!见了女人口水滴答的,不说他。” 蔓二姐笑道:“哪有你说的那样严重,楚畏不过是有一点小缺嘴,不伤大雅,巴国男人的身上,哪一个没有几处伤疤?” 盘月儿道:“可我不喜欢有伤痕的男人。” 蔓二姐道:“就算如此,你才见过几次,这没有道理呀!” “反正,我见了那个水做的,真觉得几时见过。” 蔓二姐笑道:“这怎么可能!除非在梦里。我看你就是在说梦话。” 盘月儿不认同这说法,道:“况且,他还救过我的命,早不来,迟不来,妖怪把我卷下水,他就来了。嫂嫂,你说,这不是缘分是什么!” 蔓二姐叹口气道:“我的三姐啊,你真动凡心了?” 盘月儿点了点头,不说话,眼神中有一点迷茫。 一会儿,蔓二姐道:“如果真是这样,可他隔几日就要走了!” “这我晓得,因而心烦,可是,我已试过两三次,他不来气!” 蔓二姐想了想,道:“你要是真看准了,我自有妙计。” 盘月儿点了点头:“我宁后悔,不错过。大姐、二姐都有一个武功高强的武士了,至少心中有了,只我没有。过了这个寨,就没这个店了,我要他留在三苗寨,其他的事再说!” 蔓二姐笑道:“丹涪水一带,要是说武功高手,伸一只脚出去,就要撂倒好几个,你偏要打梦脚。” 盘月儿神神秘秘对蔓二姐轻声说了一句话,蔓二姐惊道:“他是啥子变的?三姑的蛊术都奈何不得他?这我就没法儿子了。” 失望写在盘月儿脸上。 心眼比板眼多的蔓二姐见状,思忖一会儿,出了一个馊主意:“这几日教练武功,我已看出来,木莽子、巫山人,都是武功高强,又心高气傲的人,平常手段如何留得住!除非下一个绝招。” 盘月儿喜道:“有什么绝招?” 蔓二姐笑了一下,道:“这个绝招,没有男人跑得脱。男人都是猫咪儿变的,哪个不喜腥?更何况,我们三姐,这般美貌,看也看得昏死个男人。你要是去丹涪水走一圈,屁股后面必定跟一大队武士,江州只得立马封你个大将军,不然就没有男人去上战场了。” 见盘月儿并不理会自己的笑话,心想这妹儿还真装心事了,蔓二姐又道:“难道你忘了寨中有件药物?就是神仙,也要上钩。” 盘月儿一听就明白了,吃了一惊,迟疑道:“嫂嫂,这个主意,要得不?” 蔓二姐道:“怎么要不得!山药扯了孔孔在,你又不是第一次。” 顿时,盘月儿脸儿绯红,道:“嫂嫂,你尽瞎说!可是,他要是死不认账,死个人也要走,岂不白白便宜了他。” 蔓二姐眉毛一竖,道:“他敢!难不成他夹起有三颗卵子米,敢占三苗寨的便宜!敢随随便便占三苗寨便宜的男人,从他母肚子里就生不出来!放心,他只有自认遭了巴到烫。除非他不怕像上次捉的那个淫贼,也把他那宝贝割去喂犬!”“巴到烫”,当土地语,本意指被滚烫的油脂等粘在皮肤上烫,常指无法摆脱的麻烦,多用于贪图便宜惹来的麻烦。 盘月儿道:“嫂嫂不可胡来!” 蔓二姐笑道:“看你急的。到时,我自有办法让他秋蝉儿抓贼蛛(蜘蛛)网,脱不了爪爪!他敢都不敢离开三苗寨一步! “还有几日,破了妖怪,那人就要走了,你是想让看好的鸭子飞了,再后悔?不过,我必须得先提醒:我是哪里说哪里丢,主意得由你自己拿。” 盘月儿道:“当年栀子哥哥就是被你下招套牢的?” 蔓二姐笑道:“他,拿他,还用计?我一个眼神儿飘过去,他连魂带人早扑过来了。” 盘月儿笑。 停了一会儿,月儿狠狠道:“舍不得孩子套不了狼,我赌了!” “我看得出来,那个水做的,性情软些,那个巫的,是盘瓠湖中的麻雀,见识过风浪的,才是块硬骨头。要是巫的,你莫看他嬉皮笑脸,肚皮头的东西比水要多,真还没得把握;要是水的,连吓带哄,不信我盘氏寨这大个盘子,装不住他那钵水!” 盘月儿仍存顾忌,道:“那个药物,大姐管教极严,严命除了部族中成婚多年无子者外,任何人不得随意使用。定然不许我用。” “谁让你对大姐说!你不晓得吗?今日大姐已到三河口舟师营去接受破妖的命令,最快也要明日才回来,今晚正可套狼!趁此机会,去将药方偷出来,让盘志读来听了,再还回去,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说不定,当年那秘方本就是盘志记录下来的,不是更简单。外人他不敢泄秘,你要,他还敢说不!” 盘月儿又想了一会儿,一时别无良方,道:“我晓得大姐去了三河口。好, 我赌了!” 当日近晚,蔓二姐去见木莽子、巫城二人,道:“隔几日就要破妖了,为谢二位教习武功,奉寨主之命,日头偏西时,二姐、三姐作东,请二位喝酒。” 巫城闻酒即喜,道:“什么好日子,有酒喝?” 蔓二姐弄出一个很有意思的笑脸,道:“大好日子!该晓得的时候自然要晓得。” 时间到了,木、巫二人入了席,菜品丰盛,不须多说。 盘月儿、蔓二姐、盘瑞莲三个女人,殷勤劝酒。 木巫二人不知个中有因,只管欢喜喝下,到了七分醉,蔓二姐道:“明日还要教练,不可过醉。” 酒散,各自回房。 第369章 世界融化了 约丑时起,三姐盘月儿暗道:“时辰差不多了”, 点上灯火,暗出房中,上了西阁楼。 这西楼,实为西北向,称西楼,本就是盘月儿和父母所居之所,木莽子正住在楼上,这当然仅是巧合。阁楼之上,全是难得一用的物件,因此楼上十分清静。 盘月儿心口扑咚扑咚跳,推门进了木莽子的房间。 却说木莽子,喝了混在酒中的三苗寨秘传之某药,半夜醒来,热血沸腾,哪里睡得着,反去复来想那虎安宫中未归的美人…… 木莽子折腾到下半夜,半醒半睡,迷迷糊糊,仿佛做起梦来。 只见虎安宫美人瞫梦语提了一盏灯,推门进来,宽下衣衫,卧到塌上,玉体横陈。 木莽子哪还能熬得住,翻将上去,恍兮惚兮,与神女相会。 盘月儿感觉下体有些轻微疼痛,一时并未来趣,眼睁睁看着上面这个男人一改平时的温和面容,变得狰狞起来。 突然,盘月儿感觉木莽子颈子上的香囊在摩擦自己的皮肤,左手从木莽子背上移下来,拉过香囊来一闻,一种淡淡的香味浸入心肺,顿时有种说不出来的美妙感觉在身体中生长起来,并迅速扩张,紧紧闭起双眼。 原来,这四四花香,又被称为“迷情散”。. …… 突然,木莽子吼了一声……! 他感觉,整个世界都融化了…… 好事既毕,木莽子终于从天堂回到了人间,才见塌上,乌丝铺枕,面红如绯………香汗淋淋的不是虎安宫美人,而是盘月儿! 木莽子痴惊迷愕,呆了一瞬,醒过神来,急忙闭目,一把拉被掩住身体,忘记了盘月儿比自己更应该掩藏,脑中一片空白,似已经被判了死刑的的人,既没有急于起身,也没有做盘月儿希望的后续动作。 这场突如其来的艳遇把他搞懵了——与鬼精的巫城相比,他是一个思考型的大脑,反应有时要比巫城慢半拍,但反应的程度比巫城深远。 正如蔓二姐意料的一样,木莽子没有巫城那样决绝,不论是追求爱还是拒绝爱,都有一个拖泥带水的过程。 盘月儿似爬山的人到了顶峰,无限风光,闭目躺了一会儿,感觉又回到了平静的山底,侧了一下身子,看着脸色潮红、尚未完全平静的木莽子,不知他在想什么,笑道:“我已是你的女人,你从此不许再想别的女人!你也就是我的人了!从此以后,我盘月儿生是你的主,死是你的神!” 木莽子羞得面红如火,双眼紧闭,一言不敢发。 静默了一会儿,盘月儿轻轻摸了一下木莽子的脸颊,起塌,边穿衣边道:“如梦是谁?”她不知道“如梦”是虎安宫美人瞫梦语在当时逃跑途中的化名。 木莽子不应答。 “我明白了,那只香囊一定就是她送给你的,也没什么稀奇,闻起只有点点香,香味儿倒还有点熟悉。不知是哪里拣的个罢脚货。哪一日,我给你取去丢了!” 木莽子任她调侃,仍闭目不言。 盘月儿道:“也不怪你,你现在才晓得我身上才是最香的了。算了,一个不说话的东西,犯不着与它斗气!” 木莽子突然睁眼道:“你晓得不说话!” 盘月儿十分满足。此时,她甚至有点庆幸和得意并未费多少功夫就让眼前的男人在劫难逃,甚至于这个男人让她怜惜,笑道:“就算它说话,我不信它能给你生崽。这阵高兴,不同你抬杠,我大人有大量,你愿挂则挂,挂到进船棺的时候再给你取了,免得你削尖脑壳还去找那人。你永远给我记住:占了我的便宜,我绝不会放手你!” 木莽子与虎安宫美人已经到了如胶似漆的程度,但并没有突破最后的防线。他生平第一次实战,并且是在恍恍忽忽中发生,再加不是与自己想要发生的人发生了,因此,对他来说,与其说是这消魂时刻,还不如说是失魂时刻来得来太突过然,他一时不知如何面对。 盘月儿并不急于离开,慢条斯理、甜甜蜜蜜整理衣衫头发。 僵持一会儿,木莽子傻乎乎道:“你要是不放手,那我明日自沉湖中,还你这个情!” 盘月儿刚整理整齐,听此言心中大怒,想到夜深人静,不便发作,指木莽子声音不大却恶恨恨道:“你果然是个混账东西!在我身上呼大气,却在叫别的女人的名字!该千刀万剐!你给我听着:今生今世,除非我不出气了,你休想离开三苗寨!你要敢跑,我抽了你的脚筋!就算是一个废物,也只能由我来拣起!” 盘月儿说完,摔门离去。 木莽子如梦中醒来一般,随后后悔不迭,暗暗叫苦!又见塌单之上,血迹微干,似几朵怒放的红梅花,暗叹道:“想不到……” 原来,盘月儿天生尤物,曾令风流大侠楚畏也大吃一惊。楚畏擅长猎艳,自以为一眼就能观定一个女人容不容易上手,比如他对枳都第一美人鄂桂花虽有爱慕和那点心思,却明白那盘菜绝对不是自己的,第一次在三苗寨见到盘月儿,费了不少心思,却没有上到手。 与楚畏同样待遇的,可不止一个有歹猫心肠的男人,个个碰了软壁。有的男人,本来没有吃到葡萄,吹嘘自己吃到了——这大约是男人的劣根性,由是盘月儿风骚的名声渐响。 人们多以为盘月儿天性风流,却不知她是一个与众不同的尤物,守身如玉。包括蔓二姐也认为她已不是处女,才会给她出了让木莽子占了便宜后巴到烫的馊主意。 这让木莽子既很意外,又更不知如何面对。 塌单上的处女红引起木莽子的联想,想起在龙宝坑黑龙谷,曾经有一次故意问瞫梦语“那一次,你在玉真泉喝了水,流血不止,那血是从哪里出来的?” 瞫梦语当时道:“你又在装傻!跟你说过,腰杆以下是禁区!” 木莽子不用费力就体会出这句话可以换成另一种说法,笑道:“………”瞫梦语狠狠拈了自己的胳膊一爪,好多天还有花朵形状的死血印。 木莽子想到这事,再睡不着,时而想起瞫梦语,时而又不自觉回想起刚才的快意,折腾了约半个时辰,穿好衣衫,入了梦乡。 第370章 盘瓠湖水战(上) 热烈运动之后,突然放松,正好酣睡。 感觉有人在推自己,木莽子以为又是那个黑发魔女找上门来,不知该惊该喜,睁眼一看,却是楚国人巫城。 巫城看他神情尴尬含羞,已猜到八九分,道:“不见水哥哥起塌吃朝食,故特地来喊你。” 木莽子打了个呵欠。 巫城又怪笑道:“水哥哥从来不像我一样,最喜欢睡懒觉,估计昨晚折腾得大累!” 木莽子闭目不言。 巫城又笑道:“昨晚酒中有药,必有快活。” 木莽子睁眼怒道:“你明知有药,为何不告诉我?” 巫城笑道:“我也是半夜才明白的,水推龙王走,自顾不暇,哪里有心思来管你?” 木莽子以为,昨夜巫城与盘二姐也同样有事,并相信他一定是很乐意发生的,为妹妹水仙不值,有点恨他,更多的是满身不自在,怒道:“滚!” 巫城回骂了一声,转身便走。 木莽子起来,也不去吃朝食,仍去校场,不敢看那盘月儿。 旗开得胜的盘月儿看他来了,主动走过来,含情脉脉对木莽子笑道:“在三苗寨,不算是笑人的事,自在点。” 木莽子抬头看了看她,只见身材丰满而又高挑,胸前十分饱满,欲撑爆短戎衣,两腿修长,比蔑斗弹出的真线还直,简直天下一绝,作贼心虚,不敢多看。 盘月儿妩媚一笑,扭臀离去,如有两只圆球在腰下晃荡,木莽子含含糊糊看她的背影,心想:“听说过魏纤韩丰,巴国也不乏丰满美人。” 木莽子感觉,这个尤物本身就是一包最强大的**,身体某处有点反应。 转而,他又有些恨起来,恨那药,又恨自己缺乏定力,还抱怨盘月儿行事荒唐,又恨巫城多半是故意不说酒中有药,五味杂陈,最后又开始遗憾:“昨夜为何不是那个人?”喃喃自语道:“要是梦语……” 不知他想说的是“要是梦语就好了,还是要是梦语知道了这件事会怎么怎么看我……”轻轻摇摇了头。 正此时,巫城去寨子后面闲逛一圈回来了,看他情形,笑道:“水哥哥,看什么?” 木莽子故作平静道:“没看什么。” 巫城笑道:“我看你清口水都要流进盘瓠湖了。” 木莽子骂道:“流你母的清口水!”这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把师母都一起骂了,此时并未计较到这一层。 巫城笑道:“你不过是犯了一个好男人也会犯的错,覆水难收,不必揪心。” 木莽子看了一眼他调笑的表情,道:“师父也这么看吗?” 巫城怪怪的“哼”了一声,又像是怪笑,不多计较这个身在福中不知福的人。 却说同日上午,三河口舟师营中,舟师主将荼天尺、公子瞫梦龙召集众将校议事。 瞫梦龙道:“我现在可以告诉大家一个实话:就在我刚到三河口,已经接到楚国人大举进攻晓关、各部族奉命前去迎敌的命令。” 瞫梦龙话才出口,众皆大吃一惊,议论纷纷。 瞫梦龙道:“先听我说完。楚国人来了,估计蜀国人也不甘寂寞。我们本应令到即开拔,可我舟师正在围歼妖怪,正是关键时刻,若撤离,妖怪在背后捣鬼,或者携宝剑跑脱,势必成为心腹大患。 “因此,经急报枳都的八公子、巴秀将军并得到他们同意,我部由山师主将朴延沧率领除了在此破妖之外的所有武士,已经奔赴晓关。我们则在尽快破妖之后,立即前去增援。 “前几日,妖怪每日出洞一次,是在试探我们的实力和战法,近两日,出来的妖怪更多,是想引诱我们还击,进入他的伏击。为一举消灭妖怪,请天尺将军下令!” 舟师主将荼天尺下了对妖作战令。 各将佐依令而行。 三苗寨主盘芙蓉回本寨,湖周各部族留乡武士,早已向三庙寨集结,均听盘芙蓉指挥。 当天半夜,三苗寨、三河口,同时向湖中放下藤麻网等,布下天罗水网。 与此同时,公子瞫梦龙在三河口主持祭祀仪式,这次除了祭祀平常战事时祭祀的神,还特别祭祀盘瓠湖水神和盘瓠洞洞神,虽然未来的大巫师也不知道那洞神长什么样子。 第二日早,红彤彤的太阳刚挂在天边,巴人舟师从三河口开拔,各人腰挂短剑,多背箭支,手执戈、戟,旌旗蔽湖。 先锋红面虎樊云彤、舟师百夫长母青山(来自梦幻谷);中军荼天尺、瞫梦龙;后军舟师伍百长樊小虎、百夫长牟兴。三路战舟,向盘瓠洞洞口杀来。 蟒天王盐龙接报,大怒,对野猪将军道:“你不擅长水战,引小幺儿,紧守洞口,留我后路;螃解将军、五步妹儿为你佐将,正好水陆相匹。其余诸王,依照计议,出洞迎敌,务必一举挫败巴人水师,灭了五个巴人!” 众妖将得令,呼三吼四行事。 前锋樊云彤、母青山接近妖怪的洞口,只见湖面之上,大妖小妖无数,约有数百。有的人形,有的半人半妖形,形状各异,手中的兵器,难以描述其怪。它们乘坐的,有被妖怪之前弄沉重又起用的木舟儿,也有以木竹、树叶为舟, 妖舟上,悬挂盘瓠洞天王、二王、四王、十王等旗帜,均是当地巴人用的符号,不是正经文字。 大约还在五六十步远,红面虎樊云彤站到战舟头上,大声喊话:“妖王,快快投降!”连喊三声。 蟒天王盐龙大怒,令进攻。 樊云彤引军迎战,不敌,大败溃退。 妖兵追来,荼天尺、瞫梦龙中路接到,合兵一处,催军大进。 大战一场,巴人舟师渐渐不能抵故,荼天尺命旗语传令边战边退。 这边,舟师伍百长相真,早已引兵伏在盘湖口对面的树丛中,他见妖兵舟已追出,转过湾去了数里,一声命下,一百多舟师武士从树丛中抬独木舟,抢入湖中,数舟齐发,直逼妖洞口。 留守洞子的妖兵见巴人来抢洞口,大怒,提起兵器,到洞口准备迎战。 那洞口离水面不过二十余步,历年最大的洪水,可刚好淹到洞口下一步左右。 到了洞口前下方,相真对从人道:“洞口最前面张牙舞爪的那妖,多半是螃蟹变的,你看他那身盔甲厚实得很,却又不懂事,把肚皮露在外面,他以为肚皮最白最好看。这里离洞口也就数十步,我先给他肚皮上画上一朵花儿!” 相真说完,拈弓搭箭,用尽全力,一箭射去,正中螃蠏将军肚皮,众人叫一声“好”,随即乱箭齐发,多如飞蝗。 与此同时,昨夜已埋伏于洞口两边不远的一百武士,在舟师百夫长、来自龙水峡大洞的龙佑率领下,向洞口发起攻击。 野猪将军见势不妙,急令退进洞内。 众武士披荆斩棘,将洞口抢了,用大石、大木封住。 相真令五十武士守住已被封死的洞口,一百五十余武士回到舟上,于洞口下方的水下,布下多层藤网、麻网、荆棘。 相真与龙佑各在一条独木战舟上,准备迎接从三河口退败回来的妖怪败兵。 螃蟹将军中了箭,在五步妹儿搀扶下,扶伤撤退,听报说洞口被抢,大怒,一把扯出相真送给他的那支箭,不想连肠子扯了出来,伤了蟹黄,一时便毙了命。 再说妖兵主力,一路狂追,巴人舟师边退边阻,各有死伤。 龟相在蟒天王盐龙旗舟上参谋,道:“虎安师节节败退,莫非有诈?” 天王盐龙若有所思。 不多时,二王盘瓠河蟒王也移近舟来,言怕有埋伏。 蟒天王盐龙道:“不然,兵败如山倒。瞫氏三员将领正是吞了龙珠的,说明此处是主力,不乘胜灭了他,取回宝珠,何时能够报仇!”遂不听两将之劝,催军大进。 快近三河口,又见巴人后军樊小虎、牟兴旗号,蟒天王盐龙大喜道:“五人俱全了,正好决一死战!” 说话时,巴人后路已到,再合兵一处,向妖兵反攻。 蟒天王盐龙令道:“巴人已经全数出来了,令全力进伐!” 旗语一发,众妖见了,奋力进击 ,两军大战一场, 巴人不能抵敌,主将荼天尺下令后撤。 妖兵紧赶,沿途只见巴兵落水无数、战舟四散,蟒天王盐龙抑制不住手舞足蹈。 快追到三河口,龟相又劝道:“天王,兵者,诡道也。巴人节节败退,又不见相真、盘芙蓉旗号,莫非真有埋伏,还是小心为妙。” 蟒天王盐龙笑道:“那二人不足为虑!我料盘芙蓉仍在三苗寨,断我的逃路;相真在盘湖口,抢我的洞口,断我的归路,就算他抢了洞口,只要这里的五个巴人败了,他何能为?” 方脑壳的蟒天王盐龙再次不听劝阻,大举追去,进入三河口湖心。 第371章 盘瓠湖水战(下) 突然,一声虎钮錞于响,巴人舟师再次返身迎向妖兵;又听一声虎钮錞于响,妖兵后方呼啦啦从左右两岸的丛林中推出数十条龙舟,上面打的分别是伍百长樊小虎和百夫长牟兴的旗号。 蟒天王盐龙大惊:“哪会又钻出来这两个人?中计了!” 原来,先前的巴人后军,是虚打这二人的旗号,真真的这二人,早就伏在林中。 见中计了,妖兵慌退,巴人乱箭齐射,妖兵大乱。 蟒天王盐龙振臂大呼道:“生死存亡,在此一举!各王聚拢,决一死战!” 妖兵聚拢,巴军舟已从四面围来,将妖众团团包围。 舟师主将荼天尺见意图达成,传令保持包围圈,然后立于舟头,高声叫道:“蟒王!你们已被包围,还不快快投降!只要改邪归正,绝不滥杀!”声如洪钟。 蟒天王盐龙大怒:“你五人杀了我兄弟,又要来夺宝剑,誓报此仇!” 瞫梦龙叫道:“我五人奉神仙之命,前来取剑,你几个兄弟不懂事,抢夺宝珠,不得已而杀之!” 蟒天王盐龙大笑,道:“简直笑话!难道只有你五人可以取剑,我十兄弟也不是吃白食的,便取不得宝剑?我只要你五人性命,其他俱不相干。空话少说,是廪君种的,快快过来决战!” 瞫梦龙与荼天尺同在旗舟上,看蟒天王形象,听他声音有点夹舌,想起一个人来,叫道:“天王,你到底是谁?我看你像盐龙?” 蟒天王笑道:“算你有记性,我正是林云观中的盐龙!” 认识盐龙的武士们,因其装扮一新,均没有认出来,吃了一惊。 瞫梦龙同样吃了一惊,叫道:“果然是你!别来无恙?” 蟒天王盐龙道:“遭人暗算,岂不有恙!” 瞫梦龙道:“看在以前的交情,我再放你一条生路,让我进洞取了宝剑,你仍安心住在洞中,从此井水不犯河水。” 蟒天王盐龙叫道:“公子,已经回不到从前了!看来你我天生无此缘分!” 瞫梦龙再劝:“悬崖勒马,犹未为晚!” 蟒天王盐龙长叹一声,道:“梦龙公子,你放过我一次,本当报恩!可惜,你兄弟杀了我五个兄弟,怒本王无信,你我之间已成死结,神仙无解!” 瞫梦龙还想再劝,荼天尺对舟中人道: “执迷不悟!只好大开杀戒。令放箭!” 荼天尺话音未落水面,一支挂有风竹的哨箭射向空中,发出美妙而又刺耳的声音。 顿时,巴军舟中,冒出无数箭手,乱箭齐射,妖死伤无数,蟒二、四王也中了箭。 箭刚射完,一声錞于响,巴兵舟蜂涌冲向妖兵,两军接战,直杀得天晕地暗,鬼哭狼嚎。有巴登徒子打油诗一首,单道这一场盘瓠湖历史上最大规模的水上大战: 盘湖水,浪打浪,虎蟒争霸好战场。 得天时,一方是百炼成钢真勇士;有地利,一方是千年修行得道蟒。 干戈蔽湖立,旌旗迎风扬。水螺震耳聋,錞于鸣山响。 百舟争先,乘风破浪欲捣黄龙府;千妖呐喊,咬牙切齿要报兄弟仇。 我夸柳叶剑,你赞蛇形弓。短器未出鞘,羽箭先飞到。 戈对矛,戟对钺,铿铿对锵锵;单战单,双战双,乒乒战乓乓。 血染清清水,泪洒千千行。 耿直巴人也伏计,侍勇王蟒遭了殃。 好汉不吃眼前亏,留得余力走潜水;虎巴要打落水狗,宜将剩勇追穷寇。 眼看败局已定,蟒天王盐龙道:“今日中了奸计,撤回洞中。” 龟相道:“既然中了奸计,我们的洞子或许已经被抢了。请天王下令,撤到三苗寨上游的几个洞子里,再来报仇。” 蟒天王盐龙旗命四王大溪河蟒、十王竹子溪蟒杀开血路,向三苗寨方向撤离,他亲自负责断后。 巴人舟师主将荼天尺见妖兵要逃,与瞫梦龙几句话商量后,对从人道:“这是他要逃到上游。传令:樊小虎、牟兴各率快舟挡住上游去路;再增派一队弓箭手相助,防止妖怪从水下逃走,只要他想入水,乱箭只管放!我与公子、红面虎截击蟒天王!” 令传下去,行动如飞的龙舟队抢在妖兵之前,挡住上游水路。 几蟒王看到逃跑命令,均向蟒天王盐龙靠拢。 二王盘瓠河蟒道:“我等与天王同生同死!决不先撤!” 蟒天王盐龙道:“兄弟们的情分,我领了。可是此时,必须以大局为重。只要我仍在此处,巴军主力必不会去挡兄弟们的去路。二弟、四弟、七弟、十弟,你们撤向上游;我拼命再战一场,拖一点时辰。若我不能突围,则潜水回盘瓠洞中,来日再来报仇!” 七王远途河蟒蟒报告:“天王,这才发现。三河口一带的水下,已被数层大网封锁。” “你负责打探军情,好意思说这才发现!有何惧哉,待我冲破。”蟒天王盐龙心中焦急,不悦道。 七王远途河蟒暗道“惭愧”,可不得不继续道:“冲破一层,还有数层,且网上多有钩刺。” 蟒天王盐龙生气道:“你少说这些!你等只管先撤,我与巴人决一死战,若是战死,来日为我报仇!” 二大王盘瓠河道:“四弟、十弟,你两位,将来还要去取宝剑,就听天王的!” 七大王远途河蟒也道:“四哥、十弟,我们不撤,未必一定就会战死,你们身负宝珠,快快先撤,否则大事全完了!” 四王大溪河蟒、十王竹子溪蟒道了一声“几位哥哥保重”,率队突围。 这两蟒吞了宝珠,更加有自信,奋力突破巴军,向上游方向的巴人龙舟部队冲将过去。 巴人并不能分辨出哪两个蟒大王吞了宝珠,见蟒天王盐龙仍在这里,擒贼先擒王,荼天尺、瞫梦龙、樊云彤重新收拢包围圈,将余下的三条蟒王围在垓心,越收越拢。 蟒天王盐龙大叫道:“巴人,敢不敢与我兄弟单挑!若我们输了,将洞让你们!若你们输了,教我取宝剑的秘诀,由我兄弟取剑。” 樊云彤已离得最近,大叫道:“盐龙,我与你决战!” 瞫梦龙急叫道:“云彤,不必弄险!”对身边负责传令的人道:“妖蟒确实是又臭又硬的石头,只管放箭,不必与他硬斗!” 话音未落,一声哨箭又在空中作响,数舟中又乱箭齐发。 蟒天王盐龙大怒道:“不耿直的虎安巴!” 一语未了,一箭正中他肩上,天王跌入水中;众妖见箭下如雨,急跳水中,箭林落下,射死射伤无数。 舟师主将荼天尺对瞫梦龙道:“从之前的观察来看,妖洞除了水面上有一个主洞口,水下还有不知几个洞口,妖兵元气大伤,必从水下撤回妖洞中。进了洞中,他便无湖水隐身之利,可一举而灭。公子,你与云彤引兵追击,将妖赶回去堵在洞中,万万不可让他向三苗寨和丹涪水两个方向潜逃。我去助小虎、牟兴,收拾跑向上游的两条妖蟒。” 分兵行动。 瞫梦龙、樊云彤一路追赶,果然被武士发现,有大蟒不时伸头出水面,确定是向洞口方向去,这队巴人紧追不舍,直到洞口下面,数个时辰再不见大蟒的头伸出水面,已是近晚了。 瞫梦龙对樊云彤、相真、母青山等道:“我五人迟早要进洞取剑,现在蟒王盐龙已经进入洞中,只须紧守水上水下出入洞口,不让他跑脱了便可。” 瞫梦龙命樊云彤、相真领本部兵在洞口水下,再加数层藤麻网、荆棘,注意观察附近水域;同时,命令樊云彤在此处处理妥后,立即回三河口待命,相真则继续守在洞口。 公子瞫梦龙吩咐完毕,一则放心不下,二则必要时助战,立即率一部分军舟,趁天还没有黑尽,迅速向上游开去。 第372章 啥子变的 却说蟒四王大溪河蟒、十王竹子溪蟒向三苗寨上游方向猛冲,前面舟师伍百长樊小虎、百夫长牟兴率龙舟挡住去路,乱箭射了一通。 四王大溪河蟒移近竹子溪蟒,道:“天王未见跟来,应该是没有能突破重围,这如何是好?” 十王竹子溪蟒道:“天王自有办法。我两兄弟需按昨日计议,抢过三苗寨,打乱巴兵部署。我们前面的两员两将,他们龙舟虽然快,箭却有限,我看他的箭,快用完了,何足惧哉!先杀了这两员巴将,再回头支援天王不迟!” “如此甚好。不过,为防后面还有追兵,在前面的转角处伏下一支奇兵。” 四王大溪河蟒同意这个意见。 两员妖将催兵大进,巴人的箭只果然用尽,樊小虎舞长戈、牟兴舞长戟,站在龙舟头,分别接战在独木舟上的四王大溪河蟒和十王竹子溪蟒。 两蟒恰是吞了龙珠的,自信心极强,越战越勇。战了数十多个回合,樊小虎、牟兴两员巴将看出对手强大,呼应一声,同时向后撤退,脱离接触。 樊小虎断后。 龙舟虽然快,但没有独木舟转向灵活,稳定性又没有战舟高,再加樊小虎的任务是断后,不能撤得太快,十王竹子溪蟒瞅准机会,冲将过来,正撞在樊小虎龙舟的腰部,居然将龙舟撞翻,巴人尽数落入水中,各自逃命。 十王竹子溪蟒哈哈哈大笑。 笑声未停,却见樊小虎从水中冒了出来,十王竹子溪蟒幸灾乐祸笑道:“哈哈哈!下水了,你只有亏吃!” 他话才说完,樊小虎在水中翻了几个滚,腰部以上露出水面,如立平地一般,执短剑大叫道:“蟒王!敢不敢下水来与我决一死战!” 十王竹子溪蟒大吃一惊道:“想不到你有如此水上功夫!你是啥子变的?”“啥子”,重庆土语,就是“什么的意思”。在蟒王心中,以为凡有奇特功夫的人,都如他们一样,是什么动物变的。 竹子溪蟒不知樊小虎是何种动物所变,不敢下水,只把一支长矛来戳。 樊小虎躲过长矛,迅及没于水中,穿出水面下三十余步,冒出水面,一个翻身,早上了一只接应的舟儿。 樊小虎这一连串的水中动作,不仅是人,就连十王竹子溪蟒也被他搞懵了,命令先与巴人舟师保持适当距离。 牟兴听到身后樊小虎落水,急转来救,将樊小虎接到自己的龙舟上。 与此同时,四王大溪河蟒也追了过来。 双方再次接战。 战了一小场,巴军二将又撤,二蟒在后面追。 樊小虎对牟兴道:“这二蟒功力不凡,估计是吞了龙珠的那两条,箭已用完,再加龙舟虽快,但不利水面接战,还怕他下水做小动作,不可硬拼,边战边退到三苗寨,盘芙蓉自有弓箭伺候他。射死二蟒,正好取回两颗龙珠。” 二将且战且退,退到离三苗寨数里水域。 十王竹子溪蟒猛然醒悟,靠过舟来对大溪河蟒道:“不可追了!盘芙蓉至今没有现身,他二人是想引诱我们到三苗寨,三庙寨必有埋伏!” “你说怎办?” “也给他来个计策。假意回撤,他龙舟快,必返回来追,我两个吞过宝珠,量他不是对手。” 四王大溪河蟒喜道:“此计大妙,难怪天王哥哥喜欢你,我服了!”令调转舟头回撤。 见妖后撤,牟兴道:“公子他们情况不明,这两妖若真是吞了宝珠的,此时后撤,正是公子他们的大敌,不可让他跑了!” 樊小虎道:“有理。追上去!但是,不能离得太近,最好能将他引到岸上再收拾。” 巴人调转舟头追来。龙舟速度快,一时便追上了。妖兵又转向追来,巴人龙舟便向岸边退,二将引兵上了一片较为宽阔的沙滩。 两蟒怒性起,令全力追赶,也跟上了沙滩。 两军在沙滩上交战。 十王竹子溪莽与樊小虎短兵大战,四王大溪河蟒与牟兴近身相接,其余小的们混战在一起。 两对大将战过百个回合,樊小虎、牟兴二人渐渐不支,各被蟒王杀伤。 正在危急之际,上游十数只舟到。原来是盘芙蓉探知有妖兵追来,正在不远处急战,急留涪口部族竹氏首领竹元、盘瑞莲、盘月儿率周边各部武士一百五十余人,多备箭支,舟儿一字排开在三苗寨前水面,等待妖兵到来。 盘芙蓉、蔓二姐急率木莽子、巫城等一百五十余人来助舟师。 盘芙蓉救兵赶到,见两军混战一处,不敢放箭,叫道:“靠岸助战!与两位将军大战的必是妖王,木莽子、巫城,你两位武功最好,去助两位将军。其他人,只管砍杀妖怪!” 木莽子、巫城虽然不是盘芙蓉的编内人员,对她雷厉风行的作风很是佩服,立即答应。 各舟迅速靠岸。 舟未停稳,众武士跳舟上岸杀将过去。 木、巫两人早已看到两员巴将的位置,提剑奔过去。 木莽子赶近,扫了两眼,发现两条变为人形的蟒王均没有见过面,没有一个是虎安宫中的虎贲盐龙,心中反而放了心。 见两员巴将浑身是血,仍在力战,显然是已经受伤;两条蟒王身上也是血,估计也是受了伤。 木莽子、巫城二话不话,飞身抢去,各助一人:木莽子助牟兴,巫城助樊小虎。 两蟒的确也同样受了伤,但没有两员巴将伤重,见有人来助战,并没有把木、巫二人放在眼里,反而越战越勇。 十竹子溪蟒力战樊小虎、巫城二人,渐渐力有不支。又战数十合,樊小虎流血不止,气力已尽,倒在沙滩上,再爬不起来。 十竹子溪蟒见樊小虎倒了地,重来精神,却是之前耗了太多体力。 又战了数十合,楚国人巫城见他招法渐渐散乱, 看准一个漏招,飞步上前,一剑刺中他颈,鲜血喷射而出——原来这伙蟒妖修行多年,冷血也已修炼成了与人相同的热血了,倒于地上,变回原形。 十王竹子溪蟒力战两个巴人,也感觉吃力,见势不妙,拼尽全力,杀退木莽子、牟兴,转身飞跑。 木莽子、牟兴哪里肯舍,追了过去。 牟兴追出不到十步,感觉十分疼痛,爬在地上,试了好几头,再起不来。 有武士见蟒王要跑,想来阻挡,被蟒王一边跑,一边连续刺中了三四人,其他人见势,不敢拦截。 木莽子紧追,可他没有想到,这条蟒王受了伤,自己却跑不过他,落后二十多步。他当然不知道,这条蟒王是百米冲刺的强手,关键是在逃命。 眼看那蟒王快要逃到水边,木莽子明白,那蟒王一旦进入水中,顿时隐身,就失去杀死他的机会了,暗道:“罢了,我难得追你。”放慢了脚步。 第373章 女床山神 看到那蟒王已舍命逃到水边,木莽子却傻站着,有的巴人武士弃了对手,狂追过去,有的大叫“快追!” 木莽子微微一笑,右手臂用力一挥,一只短剑飞了出去。 从木莽子手中飞出的短剑,就像从强弓上射出的羽箭一样,划了一个弧形,正中蟒王后背。 四王大溪河蟒嚎叫一声,跌在水边。 最先追到的几名三苗寨女武士,再给四王大溪河蟒补了几剑,他一命呜呼,变为原形。 这两条蟒,由于吞了宝珠,功力有较大增长,因此舟师伍百长樊小虎、百夫长牟兴两个巴人中的顶尖高手,才不是对手。 可是,这二蟒智商所限,有所不知,那宝珠浸润的时间未足,效力远远没有发挥出来,两蟒自侍武功,被四个巴人合力所杀。 众妖见两个大王被杀,纷纷避开对手,逃入湖中,抢了龙舟,向三苗寨方向划去。 众人要追,三苗寨主盘芙蓉止道:“龙舟快,追不上,等他去吃箭好了。” 妖兵败走,众人急将樊小虎、牟兴抬在一处救治。 盘芙蓉见二将血流不止,喝道:“医匠,快想办法!救不活两位将军的命,就要你们的命!” 医匠答道:“绝对尽全力!” 这时,樊小虎睁开眼,看着盘芙蓉,道:“不用救我,快救他人。” 盘芙蓉道:“两个大妖怪已被杀死,你坚持住,我寨中金疮药,有起死回生之效。” 樊小虎叹道:“我自知伤重,不能复生。” 盘芙容与这个义姐夫感情很好,欲下泪,忍住,道:“姐夫不要这样说,雪梅姐在家等你呢。先到三苗寨养伤,伤好还要去杀敌。” 听了这话,樊小虎突然想起一件大事, 用尽最后之力道:“快!快!去把蟒腹剖开,看腹内有不有一颗龙珠,取出来请杀死妖王的勇士,和血吞下,替我去取宝剑,杀楚贼!” 樊小虎言罢,吐一大口血,再不说话。 盘芙蓉蹲下身去,探了一下樊小虎的鼻息,知道归天了,“哇”一声哭将出来;木莽子想起樊小虎曾经将自己和度群芳、兰回从地牢一般的浪卒营中解救出来,看他断了气,心中十分难受。 众皆下泪。 正是: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且说,蟒十王竹子溪蟒的猜测虽然属于方脑壳形,可他猜对了,山师伍百长樊小虎的前身,是女床山山神。 二十多年前,女床山鸾鸟之神(凤鸟)喜欢上了这座山的山神,那山神人面马身。可是,山神对鸾鸟根本没有兴趣。为了得到和控制山神的爱,鸾鸟神准备给山神下一种由石涅(石墨)培育出来的、且只有她才能解的毒草药,不料被山神察觉。 女床山山神大怒,将鸾鸟的窝棚打碎,致使数百只鸾鸟被压死压伤,还不解恨,又将鸾鸟神赶出女床山。 西王母得知自己每有重大活动时用来唱歌跳舞的鸾鸟群被害,大怒,命令捉拿女床山山神问罪。山神闻讯,跑离女床山,被西王母的神将追到了丹涪水,无处藏身,于是躲进樊氏首领樊参小妾的肚子里,成了樊参的儿子(事见本书第40章《英雄出少年》)。 鸾鸟神经过多少年流浪和打听,才知道她最钟爱的山神到了丹涪水,于是也飞到丹涪水,却见当年的旧爱已经脱胎成了人形,早忘了当年的事情,还娶了妻,伤心欲绝,飞到相氏部族的后山叹息,被人们请进了虎安山(事见本书第170章《凤鸟飞临丹涪水》、第176章《凤鸟飞天》)。 物是神非,鸾鸟神(凤鸟)飞离虎安山,又不想离所爱太远,飞到百里之外的若氏部族一座山上定居下来(事见本书第234章《凤鸟栖山》)。 前话少说,书归正传。 百夫长牟兴见樊小虎先去了,道:“我也不行了,你们快,那珠需和血吞下。两条蟒都剖腹,看有不有宝珠,快快吞下,时间长了,就无效了。”说完昏了过去。 盘芙蓉起身,回头,看了一眼,道:“木莽子、巫城,你二人去剖蟒腹。” 木莽子不知道什么宝珠不宝珠,道:“什么宝珠?” 盘芙蓉心情不佳,不悦道:“你问我,我问谁?” 巫城“哼”了一声,表示不屑,木莽子则道:“宝珠是你们的,我二人不能取。” 盘芙蓉怒道:“樊将军临终遗言,你敢不听!你想抗命!火烧眉目,容不得计较!快去!” 木莽子、巫城原地不动,表示不想占便宜。 蔓二姐也不清楚到底是什么宝珠,想必是好东西,见居然有人敢把闻名巴国的三苗寨主盘芙蓉的话当耳旁风,信口骂道:“狗坐箢篼,不识抬举!让你二人去拣个落口酥,还假装扭扭捏捏的!要不要脱光了看,是不是男人?月儿眼睛瞎了!” 木莽子听她无缘无故在众人面前扯到盘月儿,不好再接话。 知道这女人惹不起,木莽子、巫城不得已,各去剖开一条蟒腹,用手探查,果然各有一珠,取了出来,不及多想,吞入腹中。 木莽子吞了四大王大溪河蟒腹中的黑珠,巫城吞了十大王竹子溪蟒的青珠,顿觉一股真气灌入丹田,唯是口中有血腥味,感觉要吐不吐。 二人却不知道,来看热闹的数名武士,虽然不知道是什么珠儿,樊小虎临终时还在挂念的东西,当然也想要了。 木莽子、巫城吞下宝珠,感觉不好吃,刚才回到樊小虎这边,看三苗寨人如何处理死者遗体,有人来报盘芙蓉:“天尺将军快到了!” 盘芙蓉命令快快收拾,准备回三苗寨。 木莽子、巫城听了这命令,转身去找舟儿。 不多时,舟师主将荼天尺引兵追到,上了岸,见樊小虎已死,牟兴伤势严重,一日之间,就折了两大高手,十分痛悔,叹息道:“是我来迟了。” 原来,荼天尺赶来途中,还遭遇了妖怪的伏兵,小战了一场,方才赶来。 看到盘芙蓉等人已将樊小虎的遗体擦拭干净,荼天尺对堂兄荼七道:“七哥,你与樊氏部族的舟师数人,将小虎送回猫儿沟,交给樊寨主;事不宜迟,马上就走!” 荼七应了一声,随行的军中小巫师简单收了樊小虎的魂,带了他上舟。 荼天尺再来看百夫长牟兴,令快快送到三苗寨治伤,以及到三苗寨安置其他死伤人员。 盘芙蓉令人抬简易担架上的牟兴上舟,随后与荼天尺并行,去上舟师的大舟。 边走,盘芙蓉道:“我看牟兴伤了要害,正中在心口,估计……” 荼天尺已看过牟兴的伤势,预感不良,道:“竭尽全力!” 盘芙蓉道:“两个大妖已除了,剖腹取出来两颗珠儿子,小虎将军临终前,令让人吞了。” 两员战将换回两颗宝珠,荼天尺一时说不出什么滋味儿,道:“难怪,小虎、牟兴,吃恁大个亏,原来是两条偷吞了宝珠的蟒。宝珠重归我巴人,也是件大好事。吞珠人何在?” 盘芙蓉请木莽子、巫城来相见,有人道:“已上舟先走了。” 荼天尺道:“蛇与我族渊源颇深,数蟒作孽,不得已而除之,厚葬二蟒。” 众人将二蟒及其他妖怪尸体就近掩埋,收拾己方死伤人员。军中小巫师仍是不忘为死妖们也做了简单的法事。 才到三苗寨前的沙滩上,竹氏部族首领竹元、三苗寨盘瑞莲、盘月儿率众接到。 盘芙蓉急问道:“妖怪跑来没有?” 竹元对荼天尺、盘芙蓉禀报道:“我们等了多时,小妖们驾龙舟来了。到达射程之内,我一声命下,众箭放出,射死无数;其余的妖怪,潜入水中,遁出不远,前面又有乱网,只得翻网,又是一声令下,专向网处乱射,死伤又是无数。” 盘芙蓉满意笑道:“树倒猢狲散,妖王已破,小妖翻不起大浪。” 进了三苗寨,舟师主将荼天尺先请木莽子、巫城来会客厅相见。 木莽子、巫城奉命而来,相见礼毕,各自坐下。 荼天尺见过木莽子,刚才在舟上又听盘芙蓉说了一些情况,并不吃惊;见巫城比自己还略高,有英雄之气,道:“我看你,不像是本地人?” 巫城继续扯谎道:“我是朐忍人氏,从夜郎国回乡途中。” 荼天尺是著名武士,对兵器尤其敏感,第一眼就看到巫城的长剑,多了点心,此时道:“真是朐忍人氏?我看你挂的是长剑。” 巫城明白,他是怀疑自己是巴国的敌国楚国人,回答道:“天下武士,天下为家,将军很在意我的家乡吗?多谢!” 荼天尺觉得这回答有点意思,暗暗点头,道:“不论是哪里来,帮我们杀了妖王,又吞了宝珠,就是丹涪水的英雄!” 这时,有人来报:“牟兴醒了,要见天尺将军。” 荼天尺急起身去房中,盘芙蓉请两个吞珠人喝水稍等,也跟了出去。 荼天尺进了一间屋子,走到塌边,见牟兴气息微弱,口鼻有血。 牟兴道:“我有事,对将军说。” “你安心养伤,伤好之后再说。” 牟兴看了其他人一眼,道:“再不说,我就带进船棺了。” 荼天尺明白他是想单独对自己说话,道:“你们回避。” 第374章 大盗勇士 其他人回避了,身受重伤的百夫长牟兴问舟师主将荼天尺:“将军,你晓得虎安宫前中卿郑重之死吗?”(事见本书第17章《郑重遇刺》) 荼天尺点了点头。 牟兴道:“此事与我有关。” 荼天尺吃了一惊,没有说话,听他断断续续道:“我并非大溪河人氏,而是廪君巴务相的后人。 “先人一支在枳都一带生根,祖上曾多出有名的勇士。常言说:自古英雄多短命,战死沙场的也更多,我这一支就没落了,但将正宗的廪君剑法传了下来。 “ 我十三岁,便被选入二公子巴西安府中充当武士。有一年,我同十几名兄弟奉命去丹涪水昝氏部族执行一件特殊任务。 “我们去了昝氏寨,换了夜行衣衫,埋伏在江边一条废弃的旧舟上。傍晚,来了几只大舟。半夜,头儿一声令下,我们冲上大舟之中,见人便杀,郑重便是死于我的剑下。 “杀声早惊动了其他舟只,虎安山武士向这舟包围过来。我们正要撤退,只听外面有人大喊:胆敢行刺郑大夫,格杀无论!听出喊话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二公子府中的侍卫总头目,也就是我们的顶头上司。我们顿时明白,他这是来杀人灭口。 “我们奋力抵抗。领我们行刺的大哥说:‘二公子是要我们从此消失,今日必死无疑。巴兴最年青,我等拼死保他一条性命,今后或能为我们讨个说法’。——巴兴就是我的真名。 “大哥令我跳入江中,他们拼命杀出舟仓,全被杀死。我刚跳到江中,游未多远,听到有人大喊:‘有人跳水,乱箭射杀’。箭如雨下,我灵机一动,潜游到我们事前埋伏的那只旧舟的舵下躲了起来,大气都不敢出。 “过了一趟,喊杀声停了,随后就是许多舟只在江中搜寻。 “在水中待了多时,看到天快亮了,我轻轻离了舟舵,潜游出去,顺水冲向下游两三里,然后用尽全力游向岸边,趁黑逃入山中,只管向深山里跑。 “明知枳都不能回,附近也不敢留,我在山中躲了几日,打算向丹涪水方向走。路过水巴山,被人打劫,我反而将盗儿打跑。 “盗头儿见我武功好,请我入伙。我寻思无处藏身,就同意入了伙。经过几次抢劫杀人,盗头儿看出我武功比他们高很多,于是他把头把交椅让给了我,他甘愿做了二哥。” 荼天尺听到此处,突然明白牟兴是谁了,荼七哥和自己一直在多方打听但一丝消息也没有的杀害句菊花的仇人、水巴山大盗(事见本书第20章《水巴山大盗》、第130章《盗亦有道》等),居然在自己的眼皮下躲了这么长的时间,心底的一个旧伤口猛然间被撕裂,血一下子往头顶上冲。 牟兴预见到荼天尺一旦知道真相,会有什么样的心情,停止说话,看着荼天尺。 一种相当复杂的心情顿时涌上荼天尺的心头,不知是恨,还是什么,心中五味杂陈。 亲身经历过多少次生离死别的荼天尺已经不是以前的荼天尺,他努力平静,就像咬紧牙关吞下一只蟑螂,道:“二公子为何要杀郑大夫?” “我等只讲奉命行事,从来不问为什么。大约,是郑重维护瞫氏得罪了二公子。” 荼天尺表情木然。 “再后来,就发生了句菊花自杀的事。锅圈寨归入句氏后,我自知作恶多端,不为虎安山大部族所容,你也会找我寻仇,于是悄悄离了锅圈岩,准备转道,逃往楚国。” 荼天尺仍然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我路过大溪河,遥拜白虎头山,遇到当时的虎安山山师主将牟诚将军之子牟忠正好回乡,他见我雄壮,请入寨中,相见恨晚,劝我留在牟氏当了武士,更名牟兴,谎称是在江州杀了人,躲进大溪河而来的。后来,牟诚将军被相善打入了天坑,牟忠正是持我的信物去锅圈岩躲的祸。 见荼天尺仍无任何表态,牟兴继续道:“将军,句菊花在锅圈并未受辱,但她自杀,我难脱罪责。我求你!把我的头割去祭奠句菊花!” 牟兴说话越来越吃力,喘了几口气。荼天尺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该说什么。 突然,牟兴大叫道:“荼天尺!我欠你一条人命!”口喷鲜血。 外面人听到喊叫,急进房里,见牟兴已死,死不瞑目! 荼天尺醒过神来,为牟兴抚下眼脸,惨然道:“好兄弟!从此以后,你不再欠任何人的了!安心去吧!” 荼天尺仰天流泪,咬破嘴唇,大叫道:“菊花,菊花!你的仇………报得我………好苦,好痛啊!好痛,好苦啊!”泪流不止。 当年未婚妻句菊花被害,荼天尺全身充满的都是仇恨,此时,他再也控制不止自己,他已经不在乎应该用什么样的方式来表达。据说这是外人所见过的荼天尺唯一的一次泪水喷涌。 盘芙蓉知道这个自己心爱的男人,从来没有真正忘记过句菊花,只有菊花的大仇报了,他才会真正重新开始,哽咽道:“请保重!” 荼天尺收泪。 有人上来收拾,盘芙蓉做一名巫师此时该做的事。 荼天尺问进来帮忙的牟氏寨一舟师武士:“牟兴可有妻室子女?” 那武士道:“不知他家在何处,他在家里有不有妻儿,不得而知,但在大溪河牟氏并无家室,只有一个相好的年青寡妇,那寡妇两年前男人战死,留有一子。” 荼天尺道:“那女子叫什么?” 那武士道:“若星花。” 荼天尺点了点头,心想此事碰到牟氏部族的新首领牟忠再说。 亲眼看着收拾好牟兴的遗体,被人抬走,荼天尺就在原地对盘芙蓉道:“芙蓉,牟兴是我巴国勇士。他家具体在何处,不得而知,就将他好生安葬在盘瓠湖岸,一则方便同伴们来看他,二则震慑妖怪!” 盘芙蓉道:“你放心,用我寨最高的礼仪。” “牟兄的后事,就交给你了。你寨继续防范妖怪上窜。我还有一件要事:你简要说一说两个吞珠人的情况。” 盘芙蓉简单的说了吞珠人的情况,荼天尺道:“我须立即回军营,你现在就去请木莽子和巫山人与我一同回三河口。” 盘芙蓉遵令去请人,荼天尺下令收军。 三苗寨主盘芙蓉等人送舟师武士至湖边。 荼天尺正要上舟,听后面有人喊道:“天尺将军,请留步!” 第375章 一言为定 舟师主将荼天尺停下脚步,转身。三姐盘月儿道:“将军,我有话说。” 盘芙蓉就站在盘月儿身边目送荼天尺过独木桥上舟,道:“军务要紧,你搞什么鬼?” 盘月儿不理盘芙蓉,提裙紧步下来二十余步,对荼天尺道:“我先正正规规喊你一声姐夫!” 荼天尺笑道:“有区别吗?什么事,请讲。” “姐夫,你把木莽子带走,是为大事,我不敢说什么,更不敢强留。可是,你必须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你得保证,一定把木莽子给我送回来!” 荼天尺顿时明白她的意思,笑道:“我懂了。” “你没有懂!他活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无论死的活的,你都得给我送回三苗寨来!” 荼天尺暗笑,在他的印像和听到的传言中,盘月儿仅仅是一个美丽得让人眩晕、风流得让人担心的少女,他觉得这话更像出自未婚妻盘芙蓉之口,答道:“我答应你,一言为定!” 盘月儿得到这个承诺,也不言谢,转身就走了,荼天尺再次对盘芙蓉等人挥了挥手,转身上舟。 楚国人巫城脱离了“妖精窝”,如鱼入水,心中欢喜,先已上了舟;木莽子则心事重重,他明白自己一定会想方设法不再回到三苗寨,有一种负罪感,既是对盘月儿,又是对瞫梦语,他能明显感觉得到身后有一双美丽而深情的大眼睛在目送自己,如芒刺在背。 众舟掌火把前行。木莽子沉默不语,除了对三苗寨说不出是留恋还是其他什么的心情,还因为听与荼天尺一起来的武士说妖怪的头目,正是前虎安宫虎贲盐龙,一方面为盐龙与虎安山部族的巴人作对惋惜,另一方面觉得他这一次难逃大劫了。 在舟上,木莽子、巫城才从荼天尺口中得知请他二位到三河口的用意,木莽子有一点惊喜,巫城则有一点后悔,但没有说出口。 夜半,这队战舟与公子瞫梦龙来舟相遇,荼天尺上了瞫梦龙的大舟,互通情况。 瞫梦龙在追来的途中,遇到送遗体回樊氏部族的荼七,惊闻樊小虎、牟兴战死,伤痛不已,含泪查看了樊小虎的遗体,令人回虎安宫禀报,并请自己的巫术师父、虎安山大巫师瞫瑞亲自去樊氏部族为樊小虎的葬礼做法事——自从虎安宫出了政变后,瞫瑞同虎安伯瞫玉一样,身体状况越来越不好,已经无法跟随武士一起投入战场了。 此时,瞫梦龙见了荼天尺,五个取珠的兄弟已缺了两人,感触良多,心中很不是滋味儿,道:“待破了妖怪,我亲自来好生为两位兄弟做一场像像样样的法事。此时进洞取剑要紧,来不及去看看牟兴了。我们一同回三河口。” 两队合并,向三河口开拔。 重新启航,瞫梦龙得知两员战将换回来了两颗宝珠,心稍宽慰。 当听荼天尺说吞了宝珠的勇士是虎安宫的木莽子和一个以前不认识的巫山人,瞫梦龙问道:“可知那巫山人的底细?” 荼天尺道:“取宝剑是天大的事,末将不敢糊涂。我已经问过盘芙蓉,那两人相助杀了妖蟒,按小虎临走前的遗言,吞了宝珠。我看是天意如此。” 多次说过,巴人极为迷信,只要被他们认为属于天意的事情,不需要过多的解释,未来的大巫师瞫梦龙点了点头,道:“既是小虎兄遗言,岂敢持疑。” “不过,我怀疑他是楚国人。”荼天尺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担心。 “哦。” “他说了一句话,倒是很有意思。” “他说什么?” “他说:天下武士,天下为家。” 瞫梦龙道:“他此言,深有理。只是不明白,木莽子怎么会现身三苗寨?” 荼天尺道:“这个,末将确实没有问过。” 瞫梦龙默然。 荼天尺不完全清楚瞫梦龙为何会突然沉默,道:“我们在这里破妖,不知晓关前方战事如何?” “我料前方战事不妙。” 荼天尺惊道:“有人送信来了?” “问题是没有人来。” “我部族的高手差不多全在这里,延沧将军难免吃亏,须抓紧进洞,取了宝剑,尽快赶赴前方。” 瞫梦龙表示与自己的想法完全相同。 天晓,舟师到达三河口,众人下舟,荼天尺向瞫梦龙引见木莽子、巫城二人,当然主要是以前不认识的巫城。 瞫梦龙见到木莽子,想问他是否有妹妹梦语的消息,可觉得此时不是时候,话到嘴边吞了回去。 木莽子看出瞫梦龙话到嘴边的犹豫,由于不知瞫梦语的生死,也不想提及她的事。 瞫梦龙再看巫城,发现这个人高大雄伟,顿生好感。 相互见过礼,瞫梦龙请两位“新人”一同进主将营帐。 在沙滩上走不多远,就到了荼天尺的主将帐。进帐门时,瞫梦龙问:“红面虎樊云彤回来没有?” 有人答道:“半夜已回。” “快去请来!” 木莽子听到这话,吃了一惊,暗道:“原来红面虎樊云彤并没有死!”边想边跟进帐内。 过不多时,红面虎樊云彤听到传令,风风火火进帐来,一眼就看见里面坐有两个“新人”,一个似曾见过,很快想起是见过面的虎贲木莽子;另一个人不认识。 巫城见进来一人,投眼来看,见此人身材魁梧,面红如枣,相貌堂堂,昂首挺胸,眼睛上看,从其神态猜想,是一个自以为是的主。 樊云彤不与木莽子、巫城打招呼,坐着的两人也没有主动示好的意思。 樊云彤开口便道:“梦龙兄,才听说小虎、牟兴两位兄弟遇害,可是真的?” 瞫梦龙刚才一进营帐,请木莽子、巫城随意喝水休息,就迫不急待与荼天尺抓紧时间看一幅进洞作战图,准备立即部署,抬头道:“是真。” 樊云彤大怒道:“该死的妖蛇!害了两个英雄!何时进洞,斩尽杀绝,为他们报仇?”声如巨雷,帐内外抖动。 瞫梦龙过来道:“兄弟,你先停一下。来,我先给你介绍两位壮士。” 听瞫梦龙这样说,木莽子、巫城慢吞吞起身。 “不用介绍!”樊云彤脱口而出。 瞫梦龙惊疑道:“你们认识?” “出了名的木莽子,当然认识。”樊云彤语气有点轻视。 “呵呵,还有一位,巫山人。”瞫梦龙太了解樊云彤,轻轻笑道。 樊云彤、巫城、木莽子,均勉强施礼相见。 见了面,客气了几句,樊云彤明显有点不屑道:“如此说来,是你二位吞了我们的宝珠了?” 巫城听他口吻轻蔑,甚不以为然,冷笑道:“谁稀罕你家的宝珠?一时未多想,就冤枉吞了。要是早知道吞了珠,还得去取什么剑,打死我也不吞!若是拉得出来,我屙泡屎还你!”声音从低到高。 瞫梦龙笑劝道:“巫壮士,话不能这样说。我吞了好多日,也没见拉出来。实话告诉你,这珠吞进肚子里,便化为无形,除非你有功力将他复原,或是死了自然还原。拉是拉不出来的。我给你们说一说这宝珠的来历。” 巫城伸手止道:“不必!既然吞下了肚,又拉不出来,帮你们取了剑,大路朝天,各走半边!” 第376章 自作多情 舟师主将荼天尺一边在图上作业,一边听两个头顶上长眼睛的人说话,听了巫城这话,抬头正颜道:“这却由不得你!龙珠是我巴人的宝物,谁不想得?你二人无意得了,又还不回来,就是我虎安山的人!虎安山的人,就得为虎安山卖命!当然,楚国人杀绝之后,悉听尊便!” 巫城大惊道:“如此说来,为一颗珠儿,还卖给你家了?” 荼天尺声音不高却不容质疑道:“差不多吧。”边说边朝这边来。 瞫梦龙已经看出巫山人(巫城)不是善茬,心生一计,道:“两位,五颗珠儿被施了强大的法术,如不去取龙剑,恐怕多有麻烦。” 巫城一脸无奈,将信将疑,木莽子则一言未发。 荼天尺请全都坐下,商议破妖之事。 几人不分坐次,席坐垫上,围成一个小圈子。 公子瞫梦龙道:“多余的话,不须再说了。自到三河口,我们日日都在按杜夫子传授的方法训练五龙剑法,讨论进洞取剑的事,不幸小虎、牟兴两位兄弟遭了暗算。新来的两位兄弟,对情形不熟悉,请天尺兄重新演一遍进洞战术。” 就在地上,舟师主将荼天尺用短剑画一张草图,讲起之前他们讨论的初步战术来,顺便加了自己才思考的新内容。 在荼天尺讲解的过程中,有人送来朝食,边吃边说。 瞫梦龙、樊云彤时不时插话讨论,木莽子、巫城初来乍到,情况不明,只带了耳朵。 巫城不明不白入了伙,但他天生是一个义气之人,既然吞了别人的宝珠,也就不多说什么,且帮人取了宝剑再说。 巫城越听,越觉得进洞子去,事关自己的性命,不得已,耐下心来,认真听讲。 听了一会儿,巫城有了疑问:“敢问几位,你们进过妖洞吗?” 瞫梦龙道:“实话对你说,从来没有。” “那不是图上谈兵?”巫城尖叫道。 瞫梦龙道:“就是图上谈兵。” 巫城道:“有人去过出羊鱼的大安洞吗?听你们说了半天,我估计差不多。”巫城所言大安洞,大约是今巫溪鱼泉洞。 瞫梦龙道:“巫壮士,你进过大安洞?那可是巴人有名的洞穴。” 巫城笑道:“算是路过。” 瞫梦龙道:“我们虽然从未进过盘瓠洞,但这一带山洞颇多,估计大致都差不多。同时估计,既然洞中可藏无数妖怪,应该比一般的洞要宽大。” 巫城道:“为将者,须明地形。你们现在是外乡人摸黑走夜路,不摔跟头,才怪!” 樊云彤笑道:“想不到巫兄还懂兵法。要不,麻烦你先进去探探地形?” 巫城道:“你家做喜事,我家费柴火,没听说过这个理!” 樊云彤冷笑道:“八竿子打不着的事,你老远八远硬要跑来充新媳妇,也怪不得夫家!谁叫你自作多情!” “老娘我还不进洞房了!”巫城怒道。 荼天尺听这两人相互讥讽,拍地喝道:“我这军营,不是妇人斗嘴的地方!” 巫城被荼天尺抢白,冷笑道:“几根木柱子,盖上旧蓑衣,也可称为军营?” 巫城话一出口,木莽子吃了一惊。 荼天尺怒道:“胆敢对本将军不敬!来人!” 话未落地,丁衍、荼十九等几名武士冲将进来。 荼十九脚未站稳,道:“我们在外面还在议论,这二人来历不明,我看他衣裳像楚国人,莫非是楚国奸细!” 瞫梦龙喝道:“楚国奸细会跟我们一起到军营里来!” 荼天尺挥手,武士出去。 木莽子对巫城道:“你且先听。” 巫城又发疑问道:“我至今没有搞清楚到底是什么宝物?” 瞫梦龙笑道:“我刚才要说,壮士让我住口。这样,我还是先给两位简要说一说巫珠和宝剑的来历。” 对木莽子、巫城来说,这是一个梦幻般的故事,听得格外专心。 随后,五人继续讨论,前后共约近一个时辰方止。 瞫梦龙道:“大家昨晚一夜未睡,抓紧休整,下午还要请巫山人、木虎贲二位习练五龙剑法。” 巫城扬眉道:“我剑术高深,不需学什么剑法。” 樊云彤不屑了他一眼。 瞫梦龙笑道:“巫壮士还是没听明白,五龙剑法虽然路数并不复杂,可是是一套独特的剑法,只有习了此剑法,才能五剑合一,威力无比。” 木莽子轻轻拉了一下巫城的衣衫,道:“常说技多不压身,多学一套剑法有何不可?” 樊云彤不怀好意道:“天尺兄教木莽子,我愿教授巫兄。” 瞫梦龙喜道:“好!” 下午,荼天尺请木、巫二人来主将营中教习五龙剑法。 等到两个徒弟进了帐,发现“师父”樊云彤如约先到了。 不须客气,真奔主题,樊云彤扫了一眼荼天尺的帐篷,道:“巫兄,四人同时在这里练武, 螺蛳壳里划独木舟,地方狭小了 ,拉不开架式。不如,我们到外面湖滩上去,天宽地宽。” 巫城不知樊云彤心中有鬼,喜道:“正合我意。” 荼天尺道:“也行,时间紧,抓紧点。” 樊云彤、巫城各提一支之前由虎安山在部族的良师按《五龙山经》的描述及时打造的仿五龙剑,仍是短剑,脚跟脚到了湖滩上。 樊云彤借故新剑法不许外人看,令在湖滩上的舟师武士离得远远的。 巫城看了看手中的剑,咧嘴道:“欲善其技,先利其器,这笨家伙也算宝剑?见过宝剑没有?” 樊云彤道:“剑术高低,不在于剑,在于人!” 巫城本就是剑术高手,在龙宝坑中向木莽子习练过短剑,触类旁通,但尚未达到木莽子的水平,先试了手中的五龙剑,自以为得心应手了,道:“短竹竿打狗,可以将就了。” 樊云彤道:“巫兄,习五龙剑前,我想看看你原来学过的剑术,才好练习。” 巫城腹中“哼”了一声,暗道:“他这是想试探我的深浅,不给他点颜色,他不知殷元帅有三只眼。” 二人各怀心思,本是教习剑法,先比试起剑术来。 战了四十余回合,巴国第一剑樊云彤没有占到明显的便宜,这是他完全没有意料到的,也是他不能允许发生的事情,心里想:“岩脚板下的团鱼,把他看扁了,若是不能速胜这个无名小卒,今后这张脸,就要夹在胯下了!” 巫城接了几招,就知道此人的剑术,比木莽子明显要高,也要狠,力道更要强大很多,感觉是从来没有遇到过的对手,不敢轻视。 两人都是心高气傲,目中无人,不用多时,就暗暗用起全力来。 樊云彤根本不考虑会输的问题,他认为过几十招不能拿下此人,就是一种失败,边接招,边暗想:“他定然不晓得五龙剑的招法,不如用五龙剑法迅速破他。” 樊云彤边想边用上五龙剑法,不到二十合,巫城果然一时懵了,只见云彤手中短剑如一团烈火,原来他用的是火龙剑法。 巫城分不清樊云彤手中的剑身,暗暗吃惊,招法渐乱。 樊云彤见他有些异样,盯了一个空子,一剑过去,封在巫城颈部。 巫城恼羞大怒,将手中仿五龙剑摔在地上,大叫道:“红脸!你等到!我去取长剑来决战!” 第377章 节外生枝 巫城说完,转身就跑,樊云彤暗道:“他擅用长剑,难道他是楚国人?楚国人更好!” 有懂事的舟师武士远远看见红面虎与一个高大的男人争执起来,猜到是情形不妙,急去报告。 公子瞫梦龙正在伍百长樊小虎的帐蓬内,睹物伤情,回忆与他相识相知的细节,听到报告,大吃一惊,急一面跑向湖滩,一面令人请荼天尺、木莽子二人。 瞫梦龙在路上正碰到巫城满面怒容跑过来,差点撞个正着,挡住笑道:“壮士哪里去?” “我去取剑!” 瞫梦龙拦住巫城询问发生何事。 正在问话,荼天尺、木莽子闻讯,十万火急赶到,听巫城道:“你最好让路!” 跟公子如此语气,跟在瞫梦龙身边的瞫英、郑骢面露怒容。 荼天尺急对巫城道:“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同木莽子两人将巫城拉住。 正在劝,红面虎樊云彤提了两支仿五龙剑赶来,笑道:“巫兄,何必发火,你晓得我用的什么剑法吗?” 巫城歪硬起脖子不答话。 瞫梦龙道:“发生何事?” 樊云彤道:“我想试一试巫兄的武功,占不到便宜,便用了火龙剑法。” 瞫梦龙立即明白是樊云彤惹的事,笑道:“原来如此。巫壮士,你有所不知,五龙剑本与其他剑的重量、形制均有所不同,又与五龙剑法最是天衣无逢的,你刚才用的剑是仿照《五龙山经》中的青龙剑大体打造的,你初用不太顺手,再加看样子,你习惯于用长剑,因此有些碍手碍脚,要是用长剑,红面虎定然是你手下败将。” 这话,巫城当然觉得受听。 樊樊云彤陪礼道:“我已知巫兄功夫,再不敢小看,请恕罪!” 巫城仍然硬起脖子不领情。 瞫梦龙同所有巴军将领一样,对特别雄壮的武士另眼相待,一见巫城,早就看上眼了,道:“我亲自教巫壮士青龙剑法。云彤,把剑还给巫壮士。” 樊云彤双手捧上仿青龙剑。 巫城见大礼来了,也只得作罢。 瞫梦龙道:“隔几日就是吉日,便可进洞取剑。估计进洞,最多两三日后,就能出来。” 用过哺食,不到天黑,消了消食,夜幕降临,众人早早安歇。 荼天尺命人好生安排木莽子、巫城在伍百长相真的空帐内睡下——此时相真在盘湖口临时驻防,防止妖怪从洞中跑了出来。 还没有来得及睡下,舟师百夫长、来自梦幻谷的武士母青山执行任务刚回来,听说了消息,来见木莽子。 这两人是老朋友,母青山开口便道:“小谷公现在何处?”小谷公,指木莽子的结义兄弟度群芳,绰号“毛狗”。 木莽子直言道:“估计喂鱼了。” “你亲眼见到的?” “没有。” “那你敢胡说!当时,在龙水峡大洞,我是因为小谷公在大洞人的手上,才撤退的。是不是被大洞人害的?”母青山道。 木莽子道:“当时你为何要撤退,你自己明白。实不知毛狗生死如何,现在何处。” “若有一日,我发现是你们害死了小谷公,我让你吃不着,蔸着走!”母青山语气硬道。 木莽子以为见到一个老熟人,可以问一些情况,见话不投机,又见巫城不太高兴他的到访,借口困了,送走母青山。 木莽子、巫城抵足而眠。 今晚,木莽子发现,平时头一落枕就呼呼大睡的巫城居然失眠,显然他心事重重。 见巫城没有睡意,又无旁人,木莽子笑道:“你还在想比剑的事?” 巫城吐了一口气,道:“倒八辈人血霉,不明不白赶上这趟浑水。听他们的意思是不侍候还不行!” “常言说:拿了人的手短,吃了人的嘴软,龙珠儿吞也吞了,吐又吐不出来,看在公子瞫梦龙的面子上,就帮他取了宝剑再说。”木莽子劝道。 “哼!你不如直接说看在虎安宫美人的面子上吧!” “随你怎样说,我只劝你先忍一忍,不要节外生枝。” “你没听见那刀疤脸说的狠话吗?他说要杀绝楚国人才能散火!”“刀疤脸”指舟师主将荼天尺。 “这伙人武功了得,又有众多武士,到了他的山上,就先将就吧。” 巫城讥笑道:“水哥哥,你不同,你不仅在虎安宫中有人,还在三苗寨有人,自然要为他们卖命!” 木莽子变色道:“你说的什么话!那你有何打算?” “我的打算很简单:去洪都山营救妹妹。”由于瞫梦龙等不知道巫城的真实身份,因此根本没有对这两人说到过巫城的妹妹如烟的情况,两人仍以为还被软禁在枳都。 “万万使不得。不如先取了宝剑,再去救妹妹,一举两得。” 巫城又“哼”一声道:“这几个人,都是河沙坝的老螃蟹,横行得很!吞了他的宝珠,已是抽身不易,若是再取了他的宝剑,捉进笼的虾,更是走不脱了。犯不着猫儿翻饭桶,为狗干!” 木莽子笑道:“你忘了自己是被楚国人撵出来的丧家之犬?” 巫城道:“你少阴阳怪气!再有,楚国膀大腰圆,吞并了几十个小国,秦国、齐国、三晋尚怕他几分,估计巴国搞不到好久,就会成为楚国的一个郡县,何须伸起脑壳去陪葬。况且,我本来就是楚国人,与巴国人合起伙来杀楚国人,岂不笑话!水哥哥,话我已经说透了,你要留下,尽管留下,我是绝不会留下来的。更何况,还要受那个红脸的窝囊气!” 木莽听他这话,是要跑,吃了一惊,暗想:“他若跑了,岂不误了虎安山的大事。劝他,可他是一个定下主意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的家伙,怎么办?” 想了一会儿,木莽子顺着巫城的心意,道:“樊云彤那张鸡冠子脸,自以为天下第一,无知而又恶心。大丈夫纵横天下,当来去任由自己的心意。不过,若是不明不白便走了,也非大丈夫所为。” 巫城翻了个身,不以为然道:“沽名钓誉!你忘记我腹中有巴人的宝物呢。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如何肯让我明明白白去?若我去说要走,恐怕你我两兄弟,都要糊糊涂涂送死!” “你既然明白这个道理,还敢跑?” “我就是因为太明白了,才更要赶紧跑!木莽子,你不必再说,我是横了心的。” 听他这几句翘起文架起武的话,木莽子有点想笑,但笑不出来,这件事对他来说,是一个两难。 木莽子知道,龙珠、龙剑在瞫梦龙、荼天尺等人的心中,份量太重了,不用说发现巫城跑了,就算他们发现巫城有逃跑的想法,也不会轻易饶了他,甚至可能被立即破腹取珠,以保证万无一失。 木莽子一时没想出应对之策,装睡。 “你睡着了吗?”巫城踹了木莽子一脚:“你不用装睡!大路朝天,各走半边!我意已决,不须多说!给你两条明路:要么,你想法帮我逃跑,要么,你去告密!没有第三条路让你走!” “吞了瞫梦龙、荼天尺的宝贝,难道他们不提防你我怀揣宝珠溜之大吉?又特别是你这个楚国人。你这不是节外生枝、自讨死路吗?”木莽子心中计较,暗暗叫苦,灵机一动,来了一个缓兵之计,道:“一根藤上的瓜,你要是跑了,他们一定拿我开刀。罢了,你妹妹也就是我妹妹,我同你一起先去枳都。可是,具体如何行动,须听我的。” “行!何时行动?” “待观察观察,寻到良机,再作决定不迟。先睡觉。” “那好。” 半夜三更,木莽子尿涨了,醒来一看,塌上没有巫城,吃惊非小,明白他是识破了自己的缓兵之计,趁自己睡熟,借着夜色遁了。 第378章 聪明反被聪明误 木莽子冷汗直流,翘将而起,心中迅速盘算:“他这一走,害死人了!我若在此久留,长一万张嘴,也解释不清楚,唯有一路跟去枳都,或可见到巫城,劝其返回,方为上策。先走为上,后面的事情,后面再说。” 稍一查看,木莽子发现巫城的包袱仍在,可宝剑和那支仿五龙剑均不在,心想:“他把人家的宝贝剑也顺走了,不是更加授人以柄吗?” 木莽子挎了宝剑,特地留下包袱,以便遇到盘问,身上没有随身包袱,好作辩解。 木莽子偷偷从帐门的空隙向外看,发现外面有一堆火,四五名武士在火堆边上值岗,心中暗道:“这几人通霄未睡,巫城是如何混出去的?我这样出去,不是要被逮个正着吗?” 木莽子退回来,转了一圈,发现帐篷后方,有一根柱了断了,是帮的支架,取出短刃,割断帮绳,划破帐蓬的厚麻布,弯脚侧身,出了帐蓬。 木莽子躲在篝火光的阴影处,观察了一会儿,轻手轻脚向湖水边去。这里是沙滩,泥沙较多,正好减少走路的声响。 借着夜色,木莽子到了水边的一个木棚子下,躲在暗处。 这棚子实际上相当于一个小趸船,是湖边多个类似棚子中的一个。每一个棚子外面部分,用木柱立于浅水面,用缆绳系了数只战舟。 在战舟的边上,有一些木桩子,上面系有数条独木舟儿。 木莽子心想,巫城要跑,多半是偷了这里的独木舟,躲在独木舟上,任流水冲向下游,待离了三河口舟师的视线,再划水溜走。 木莽子边这样想,边下到水边,解开了一条小独木舟的缆绳。 正在边观察,准备上独木舟,木莽子发现身后有光线散射过来,回头一看,是一队巡夜的武士向水边来了。 “难道是他们发现了?”木莽子吃了一惊。 “不对,若是发现了,一定是狂追过来,而他们现在是正常的步速。不能再躲了!” 木莽子慢慢走出棚子,站在水边。 不多时,那队武士就到了木莽子身后,有人喝问道:“谁?” “我是木莽子!” 虎安宫虎贲木莽子和一个巫山人协助伍百长樊小虎和百夫长牟兴杀死妖王的新闻已经在三河口传遍,几名武士仔细看,有人见过木莽子,说没有假。 这队武士的头目道:“英雄,深更半夜,你不睡觉,一个人在水边来做什么?” “屎涨了!” “哈哈哈,你也是的,屎涨了,就用夜壶解决便是,要跑到水边来。”那头儿道。 木莽子刚才心中焦急,把尿涨忘之脑后了,说到撒尿,这时感觉快要流出来了,急忙掏出“水龙头”,对着湖水撒了起来。 那头儿道:“屙完了,快些回去睡觉。” 木莽子不答话,聆听“水”落到湖面的“咚咚咚”响声。 突然,一名武士叫道:“有独木舟漂出去了!” 木莽子一听这话,心中一惊,抬眼一看,果然刚才被自己解开了绳索的小独木舟儿,没有重新系上绳子,在水浪和水流的作用下,已经漂出了三四步远。 发现这一情况,巡夜的武士紧张起来,头儿问道:“木莽子,你老实说,是不是来偷独木舟儿?” 木莽子尿已撒尽,捆好了衣衫索,笑道:“想不到,我一泡尿,就把独木舟儿冲走了。” “哼!你倒会说笑话!舟师规矩,但凡有可疑之人、可疑之事,不论事大事小,均须及时禀报。走,去见天尺将军,你自己解释!”那头儿将信将疑道。 木莽子笑道:“半夜三更,将军正在睡觉,去打扰他做什么!你们找死啊!” “他说得也对。送他回帐内,明日一早再去禀报!”一武士道。 木莽子心想,这一下,全完了,可又不能再借口不回帐内,只能见机行事了。 这队武士送木莽子回到住宿的帐篷门口,守在火堆边的几名武士大惊,一人惊疑道:“木英雄,你何时出来的?” 这句话,无异于说明木莽子是偷偷出帐篷的,不是做鬼,为何要偷偷摸摸的?巡夜的头儿一下子就明白过来,喝道:“捆了!” 木莽子知道反抗更为不利,束手就擒。 与此同时,值岗的几名武士急忙进账一看,巫山人不见了,大惊失色。 这一下,惊动了附近的武士,纷纷翘将起来,提剑来看。 那巡夜的头儿立即命令去报告舟师主将荼天尺,自己在这里守住木莽子。 用不多时,荼天尺和丁衍、荼七、荼十九如飞般跑来。 荼天尺边跑已边知道了一点情况,见到已被提进帐篷的木莽子,直接问道:“巫山人呢?” “估计……已经跑了!” 荼天尺的血液,一下子冲上头顶,道:“何时跑的,向何处跑的?” “这个,我睡着了!” 荼七向来把细,进来后先观察“现场”,这时禀道:“帐后面新割开了一个口子,估计巫山人是后面跑的,要么是进了丛林之中,要么是像木莽子打算的一样,偷了独木舟儿向盘湖口方向去了。” 丁衍道:“师兄,果然如七哥所言,巫山人或许是楚国奸细!”荼天尺是丁衍的师兄,七哥,指荼七。 荼天尺道:“奸细不奸细,先捉回来再说!” 荼十九道:“十一哥,我再次想说,那个巫山人,有点像当年在白马坝捉的、刺杀相胤的凶手。” 荼天尺喝道:“你总是看不见大事!那凶手,早进天坑了,还能活着出来?不长心子!天下长是像的人多的是,都是凶手?!快去帮我捉来再说!” 木莽子听他几人对话,知道事情搞大了,一句不敢发言。 荼天尺命令荼七迅速布置,立即搜索逃犯巫山人,死的要提尸体回来,活的要见提活人回来,他则亲自去向公子瞫梦龙汇报。 搞得鸡飞狗跳,天亮时,百夫长母青山与虎安宫虎贲楚畏,捉回了巫山人(巫城)。 此时,木莽子已被提到了荼天尺的主账中,稍松了一下绑,荼天尺一面在审问,一面在等捉到巫山人后一起发落。 巫城一被推进来,就骂道:“荼天尺!你什么意思?想我要肚儿里的宝珠,下个矮桩,剖了我便是,横竖不说,捆了就是!” 看到捉到了巫城,木莽子既惊又喜更担心。 荼天尺不回答巫城,先问母青山:“在哪里捉到的?” “这娃倒霉。我们搜到上游两三里地,发现他躺在丛林边的莜麦草地里,悄悄过去两人,将他按住,不想他力大,被他挣脱,跑进了林中,费了好大劲儿,才把他抓住。” 莜麦,当地称野麦,也有说就是燕麦,在河岸上土石不分之处都有野麦。 巫城骂道:“你老父我正在做梦,醒来一看不好,不跑,还等被下黑手!” 荼天尺冷笑道:“如此说来,还抓错了?” “难道没有吗?” “那你说,不从帐门堂堂正正出去,却将帐蓬后面挖了一个狗洞,悄悄溜了,难道是嫌帐内不好,要到草丛中去睡觉?”荼天尺认为证据足够了。 巫城疑道:“你说什么?我没听懂!我睡不着,就提了仿五龙剑出去,正好外面的几人在说什么笑话,没有注意我,我难得打招呼,就直接向上游去了。到了宽处,我练了多时的五龙剑法,就是不信,胜不了红面虎。” 荼天尺呵呵一笑,讥讽道:“想不到,你还如此勤奋。我看,你再苦练十年,也不可能是红面虎的挨家,还是歇着吧!” 巫城心中骂了一声,继续解释道:“随后无所事事,我就在草丛中休息,不想睡着了。我要是想跑,还能睡起等你们来抓?” 木莽子一听,后悔自己才真正是一头猪,明白自己一时情急,失于考虑,聪明反被聪明误,可又不敢说帐篷那洞是自己弄的;而且,此时此刻,说谁弄的,结果都是一样。但他坚信,巫城这些话,半真半假,他是真心想跑,并且想好了逃不出去时的借口,他应该是出去后发现成功的可能性不大,于是暂时放弃,徐图良机。 荼天尺喝道:“人证物证俱在,我难得听你狡辩!” 巫城恼道:“听得成人话,你就听!听不成人话,随你便!” 巴人性刚直,多数都是吃软不吃硬,木莽子脚板心都挖紧了。 荼天尺不再理睬巫城,令道:“母青山,楚畏!你二人捉拿逃犯有大功,将巫山人、木莽子剖腹取珠,由你们吞下宝珠,随我三人进妖怪洞取宝剑!” 母青山、楚畏一听这好事,连忙齐声道:“多谢将军!” 母青山又加了一句:“我巴心不得!” 巫城、木莽子破口大骂! 第379章 戏弄 荼七是舟师主将荼天尺的亲堂兄,荼氏部族有名的能人,也是荼天尺最得力的助手,颇有见识,处事公道,极有人缘,舟师中无人不服,很多杂事情,荼天尺交给他去办,连公子瞫梦龙见了面,也是以“七哥”相称,还要聊上几句话。 此时,荼七就在附近协调各方捉拿巫城,听说捉到了,已经急忙赶回来了,听舟师主将荼天尺下令剖了木莽子、巫山人,忙劝道:“这恐怕不妥!” 荼天尺道:“没有什么不妥。这样,请七哥去向梦龙公子通报一声。” 荼七会意,转身就走。 百夫长母青山急不可待,上前来将巫城掀翻在地,就要动手。 荼天尺对虎安宫虎贲楚畏(驰无畏)使了一个眼色,喝道: “在这里剖腹,搞得脏兮兮的,坏了我的营帐,提出去沙滩上剖!” 楚畏笑道:“多谢将军这个大礼!” 这时,木莽子大叫道:“天尺将军,我有话说!” 荼天尺没有首肯也没有拒绝。 “帐蓬上那个洞子,是我挖的,与巫山人无关!要跑的是我!” “你为什么要跑?”荼天尺问道。 “我为什么不能跑?”木莽子一时编不出让人信服的理由,反问道。 “你少打掩护!你放心,我会将你的尸体送回三苗寨,送还给月儿。” 荼天尺道。 楚畏一听这话,明白木莽子与盘月儿有事。 木莽子一听荼天尺这话,似乎明白了点什么。 “拖出去!” 不等木莽子多想,荼天尺一声令下,母青山、楚畏率十几名武士将木莽子、巫城两人提到湖边,丢在沙滩上。 母青山笑道:“真是天意啊!这龙珠,我做梦都在想。山不转水转,经过一个蛇肚皮、一个人肚皮,它又思索回来了!哈哈哈!” 木莽子、巫城开口大骂。 母青山令道:“我可不吃脏东西,先提到湖水中,洗干净了再剖!” 武士得令,将木、巫两人推到湖边,按入水中,待要闭气了,又提起来,再按下,如此数次,洗个全身透。 木莽子天生与水有缘,在水中闭气的时间比常人要强好几倍,因此没吃多少亏。巫城就惨了,比在天坑中被木莽子收拾的那一次,还要惨,必须用悲惨来形容。 随后,将两人提将上来,平放在沙滩上。 呼吸了新鲜空气,巫城缓过劲来,仰起头恨骂道:“杀人不过头点地,这般弄来弄去,做鬼也要害死你们!日他刀疤脸的母!” 母青山骂道:“鸭子死了,嘴壳子还硬!”狠狠送了巫城一脚。 巫城不觉得痛,继续骂。 楚畏上前轻轻踹了木莽子一脚,嬉皮笑脸道:“就要走了,老实对我说,睡过女人没有?”他的意思是睡过盘月儿没有。 木莽子骂道:“睡过你母的!” 楚畏哈哈哈笑,然后道:“那就是没有了!着实可惜了!醒事晚了,害死英雄,误了美人!死到临头,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三苗寨中有人,要我找机会与你比武,其实是想借机杀了你。” 木莽子怒道:“要动手快点,罗你母什么嗦!” 楚畏又笑,笑容十分暧昧,道:“怕你在黄泉路上老想这事鞑了扑爬,我实告话你:三苗寨里,有不止一个男人想杀你,又怕盘芙蓉降罪。” 木莽子道:“他们为何要杀我?” 楚畏更笑,忍住笑,道:“真还是不懂事,为了女人。还不足以杀人吗?见过三苗寨那个尤物的男人,哪个不想杀了你?” 木莽子听他这样说,突然想起三苗寨的三姐盘月儿,为了证明她不缺男人,曾说过楚畏看到她,口水都流了一地。想必,楚畏是说的是盘月儿与自己之间的那点事情,讥笑道:“明白了,三苗寨女人嫌你嘴缺,你便把仇算到我头上来了。哈哈哈!” 楚畏“哼”了一声。 一个武士大怒,上前来狠踢了一脚木莽子的大腿,道:“要死了,还笑!” 楚畏止道:“要死了还笑得出来,也是个真勇士,佩服!木莽子,你给三苗寨那美人留个遗言否?” 木莽子抬头看了看楚畏,假装认真道:“对你母亲说:为父愧对于她,给她留下一个不孝之子,还是一个缺嘴。” 在场好几人笑出声来,楚畏不怒反笑,道:“你说的是盘月儿吗?我倒想吃她的奶。” 又有人笑,巫城讥道:“嘴缺如何得吃?” 楚畏又笑,道:“正因嘴缺,不须张口费事。” 在场人都笑。 木莽子心想:“我以为荼天尺不过是想收拾一下巫城,可越来越像真的,难道他是真要下毒手?他外号‘活鬼’,杀人从来不眨一下眼睛,看来这事真惹大了。” 突然,木莽子想到一件大事,就是龙水峡大洞主的使命没有完成,暗想道:“若他们真下手,只有等大洞中人将来开棺取藏宝图这最后一招了。”便道:“楚畏,我求你件事。” 母青山正在像屠夫一样,观察如何对巫城下手,喝道:“木莽子,死都要死了,还想那么多事做甚!” 巫城并不知道木莽子还有何事,骂道:“要死了,求你母的办件事,还难!” 楚畏道:“鸟之将死,其鸣也哀,快讲!” 木莽子道:“今日难免一死,我两人死后,请将尸身交与苴氏寨苴垣,请他送我们到苴氏部落安葬。” 楚畏道:“不是要送回三苗寨吗?” “我自己的后事,做不得主?” “当然做得。好!我应了!” “我们的遗物,就算是每一件衣衫,都请交给苴垣,请他为我们敛入棺内。”木莽子认真道。 楚畏笑道:“你以为我们看得起你们一身的破衣滥衫?这事也应了。苴粮官儿筹粮去了,不日便回,估计回来时,尸体还未坏,我交他便是。就是一根头发丝,也不少你的。” 木莽子道:“当真?” 楚畏道:“你这话是羞辱我驰缺嘴!如你不放心,我亲自送你二位到苴氏,亲自看他们入敛!一件东西不落下!” 巫城不知木莽子之意,叫道:“把我扔进天坑里去!” 楚畏道:“不必!我正要等你做鬼来找我算账!” 巫城道:“那你小心点!晚上睁起眼睛睡,千万不要做梦!” 楚畏听他接话,戏弄完木莽子,还要来戏弄巫城。 母青山不耐烦道:“兔嘴虎,还搞啥子搞!我要动手了!早点吞了宝珠!”说完走到巫城身边。 巫城骂道:“你母的,最好给我痛快点!” 母青山笑道:“我自有奇妙刀法。” 母青山抽出短剑,在巫城腹面比划了几下,感觉他在寻找最佳的剖腹刀法。 母青山静静比划了几下,突然笑道:“冤有头,债有主,巫山人,别怪我!” 母青山说完,提起剑向巫城腹部刺去! 第380章 认贼作兄 正这时,只听后面厉声叫道:“住手!公子来了!” 母青山转过头,见公子瞫梦龙、樊云彤、瞫丁、瞫英率虎贲一小队向这边跑来。 母青山笑道:“看来,公子是要亲自来剖!” 瞫梦龙赶到,令道:“把两人放了!” 母青山道:“天尺将军有令剖腹取珠!” 瞫梦龙道:“暂缓动手!我去见天尺将军!云彤,你在此看好。” 瞫梦龙进了荼天尺的大帐,笑道:“将军,你这戏演得好。可收场了!” 荼天尺呵呵笑,令道:“请若孝来!”若孝,虎安山大部族中卿若春沛之次子。 若孝进帐来,荼天尺道:“你去传令放了那两人,但要警告他们:看在公子的面子上,暂且饶了他两人性命;在我军中,犯了竖条条,就要受惩,任何人不会例外!” 瞫梦龙道:“再有,备些酒肉,为两人压惊!” 若孝到湖边传了令,并说公子瞫梦龙请两位喝酒吃肉,已在主将帐内等候。 巫城道:“我喝水都喝饱了,不去!” 樊云彤笑道:“巫兄,我们比试了剑,还未比试喝酒,莫不是怕了?” 巫城扬头“哼”一声:“喝酒,更不在话下!” 几人起步回营,若孝在前,木、巫二人在中间并行,樊云彤等人在后面,边说话边跟来。 巫城对木莽子道:“先吃了红脸的窝囊气,又吃白脸的窝囊气,总有一日,我要捆了荼天尺,出这口恶气。” 木莽子暗笑,道:“罢了,胳膊拧不过大腿。” “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我可不像你,是颗软桃子!”巫城恨恨道。 木莽子轻轻笑了笑,道:“不要以为你是颗毛桃子,摸不得,告诉你,这几个巴人,连老虎屁股都敢摸。” 好酒好肉有奇效,巫城似乎好了伤疤忘了痛,他发现,其实三苗寨主盘芙蓉的准老公荼天尺并没有那么可恶,恰恰是自己最为喜欢的类型,酒来酒去,便与他称兄道弟起来。 第二日上午,三河口舟师开拔。 中午,到达盘湖口,众人进了伍百长相真临时扎的营帐中。 木莽子一进去,看到一个熟悉的面孔,正要叫喊,只听那人先叫道:“木莽子,果真是你啊!” 这人正是龙水峡大洞中来的武士龙佑,现为舟师百夫长。 劫后余生,木莽子、龙佑欢天喜地拥抱在一起。 龙佑道:“老天有眼!这下,我可以向大洞主交待了。马上要下达进洞作战命令,事完了我们再细说。” 头目俱在,荼天尺、瞫梦龙列将位,其他人列班听令。 荼天尺道:“明日进洞,事关大局,各项准备,皆已整齐,两百名进洞武士也已训练纯熟。此前,已定下小虎打前锋,不幸他出了事。现在,请红面虎樊云彤打前锋。” 荼天尺话才说完,巫城道:“将军,是我吞了樊小虎应得的宝珠,我愿打前锋!” 樊云彤怒道:“你有何能,敢与我抢!” 巫城怒道:“我杀死过一条妖王,你不晓得?” “难道我没有杀过!”樊云彤回应道。 荼天尺怒道:“住口!你二人,昨日才说得好好的,睡了一个晚上,就忘了!难道真是酒话不作数!尚未进洞,便不听将令,来人!” 瞫梦龙急劝道:“两位兄弟,好商量,不必动怒。”木莽子也急劝巫城。 荼天尺道:“本次出征妖洞,须先祭拜祖宗神仙,原本是大觋师瑞爷亲自来,他目今在樊氏,事情紧急,不能等他了。军中祭师,可准备妥当?” 下面有人答道:“准备妥当,只等梦龙公子主祭,请将军放心。” 荼天尺道:“好!巫山人新来,情况不熟,还是由红面虎云彤为前锋,母青山、龙佑为副前锋!” 三人出列道:“遵令!” 瞫梦龙的贴身侍卫、前中卿郑重的孙子郑骢,自觉得武功不比人差,可是战功不显赫,这时道:“红面虎,可否成全我与巴国第一剑并肩而战的愿望?” 樊云彤笑道:“有何不可!只要梦龙舍得。” 瞫梦龙明白郑骢早想立功,道:“我看好!” 荼天尺道:“虎贲郑骢,并为副前锋。巫山人与我一起,为中队,木莽子随梦龙公子在一起,为后队。” 巫城、木莽子二人出列道“遵令”! 荼天尺继续下令:“伍百长相真,负责在洞外保障。我等进洞之后,每占领一处要害,皆由你部武士进洞守关。同时,你派人在外随时跟进食物用品,凡有所需,立即送达。并负责加强戒备,防目妖怪脱逃。” 相真出列道:“所有准备,皆已就绪!” 荼天尺道:“好!其余众人,各按这些日子的演练部署。” 众人出列:“遵令!” 荼天尺布置进洞作战任务的过程中,伍百长相真边听,边在观察新到的巫城,见他与樊云彤争执,想到一件事,等荼天尺命令下完,问谁还有话说,相真道:“我有一个想法,不知五位英雄,愿不愿听?” 瞫梦龙道:“请讲。” “你们说到五剑合一,威力无比,五剑本为一体,五位皆是盖世英雄,不如结为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瞫梦龙心想,这办法妙,正是收拾英雄之法,如此巫城、木莽子二人就死心踏地了,喜道:“默默虎此言,正合我意!你们几位,意下如何?” 荼天尺、樊云彤、木莽子都道“好。” 巫城此时也不好说扫兴的话,连拉带劝入了伙,道:“听公子的。” 瞫梦龙大喜。 樊云彤道:“要结拜兄弟,须有神灵作证,附近有不有结拜的好地方?” 相真道:“就近有盐水神女祠,丹涪水对面令旗山下,有巴蔓子将军神像。” 荼天尺道:“巴蔓子将军是我国大英雄,正是应当拜他!” 瞫梦龙道:“事不宜迟,现在就去拜他。” 稍作准备之后,瞫梦龙、荼天尺、樊云彤、木莽子、巫城五人,以及伍百长相真、百夫长母青山、龙佑等共二十几人,从盘湖口乘数条独木舟过丹涪水,到对岸的令旗山。 在下了独木舟向令旗山去的几里路上,木莽子从龙佑的口中,得到一个大好有消息。 一是上次龙尾峡分手之后,龙佑被洪水冲到一个山上,发现虎安宫虎贲度群芳、兰回的两人也被大水冲到林中卡住。三人会合后,寻找木莽子和瞫梦语,找了两日找不到,以为死了。 由于任务不能完成,龙佑不敢回大洞,带了度群芳、兰回出了暗河,到达丹涪水龙溪口,随后分手。 木莽子是第一次知道度群芳、兰回还活着,心情大好。 木莽子也简单的说了自己的经历,只是照例隐瞒了天坑中的一段。 龙佑听完木莽子的经历,道: “傻人有傻福,还真如此。” 说到瞫梦语,百夫长龙佑告诉了木莽子、巫城一个更好的消息:巫城的妹妹如烟已经回到了虎安宫,并且成了虎安宫夫人的义女,也就是虎安宫的小主子。 木莽子对巫城笑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真正是冤天枉地受一场苦。” 巫城吃的是哑巴亏,非常恼火,道:“要不是你自作聪明,会被抓住把柄?我怎会想到,虎安宫会把妹妹救了回来!你那盘三妹儿,没有跟你说过我妹妹的事?莫非,你是与荼天尺打起伙来,专门收拾我?” “哈哈哈,我真没有听说过。要想收拾一个楚国人,不需要与人打伙。这下,你再不会跑了吧?” “非也,我妹认贼作父,更应当将她带回家乡!”巫城恨得牙根痒,当然是对木莽子的调笑。 木莽子笑道:“按你的说法,你不是也要认贼作兄吗?” 巫城狡辩道:“大丈夫,能伸能屈。” 三人闲话之间,一行人来到了令旗山下的一个石洞前。 石洞之中,立有神像一尊,神像前多有陶器、香灰等物,还有侍卫数人像。 巫城看那神像威武之态毕现,道:“此是何人?” 第381章 五行组合 公子瞫梦龙道:“你是外乡人,所以不知。巴蔓子将军是我巴国第一大英雄。数年前,有贵族叛乱,驻守在东部的巴蔓子将军赶回国都江州平乱。但他兵力不足,于是向楚国借兵。 “在楚国都,将军恳请楚王出兵相助。楚王答应出兵,但提出了一个苛刻的条件:要将军割让他驻守的三座城池,同时要他把儿子送到楚国当人质。为了尽快平乱,将军答应了。 “将军借到兵,带着楚军赶到江州,平了叛乱。乱平,楚王派使臣要将军兑现当初的承诺,将三座城池割让给楚国。 “将军对楚国使臣说:‘不错,当初我的确答应过,但那是楚王乘人之危,我作为将军本来就守土有责,岂能私下将三座城池割让给外国?虽是如此,当初我答应了楚王,也一定要信守承诺,决不让你为难。城不能割,但我的头可以割,用我之头,充我之城,以谢楚王’。 “将军边说边抽出佩剑,一下将自己的头割下来。断头之后,将军仍然站立。楚国使臣没有完成接纳三城的任务,只得将将军的头颅带回国去复命。 “楚王深受感动,令以上卿之礼埋葬了将军的头颅。我巴国内则实行国葬,其无头之躯埋葬在都亭山。此后,国人在多处建将军神祠,立像享供。此处便是其中之一。” 楚国人巫城感叹巴蔓子将军的忠勇。 巴蔓子的生活年代,史载不祥,仅有“周之季世”一语,有多种说法,且意见较为分歧,其中一种意见认为其借楚救巴的事情发生在公元前323年至公元前317年之间,当时的楚王是怀王。因此,有可能当时荼天尺五人所拜的神像不是巴蔓子,而可能是廪君像(白虎神),因此处曾为郁水巴氏的管地,或者是虎安山的氏圣祖、氏雄祖。估计记录或有误,因《乌江战纪》故事主要来源之一的《丹涪水志》成书之时,不论巴蔓子是何时代人,其英雄壮举均已发生,深入巴人之心,视为有巴一国第一大英雄,因此《丹涪水志》记为巴蔓子。同时,这丝毫不影响五人当年在令旗山结拜的史实。 说话时,早有人摆上香案祭品。 荼天尺等五人焚香,在神像前下跪,立誓:“我五人盟誓,结为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同卫丹水,共赴国难。将军神灵,可鉴此心。若有背盟,万箭穿心,神鬼不容!” 五人叩首,起,将虎血(有说是其他血)抹在嘴唇上。 歃血毕,依年龄,荼天尺最长为大哥,以下依次为瞫梦龙、樊云彤、木莽子、巫城。 至此,历尽艰难,五位取剑人终于正式聚首。因此,又有人称为“令旗山五兄弟。” 五人性情各异,说不上孰优孰劣。 至后代,有当地无聊的学者评五人长短,录于后: 论武功全能,荼天尺第一,樊云彤、巫城,棋逢对手;瞫梦龙随后,木莽子稍次。均是高手中的高手。 论单项:剑术,樊云彤第一,荼天尺、巫城随后,瞫梦龙、木莽子稍次; 论弓箭,荼天尺第一,依次瞫梦龙、巫城、木莽子,樊云彤稍差,因他不喜远距离决胜; 论长兵器,巫城第一,瞫梦龙、荼天尺、樊云彤基本并列,木莽子最后; 论马上功夫,瞫梦龙第一,荼天尺第二,樊云彤、木莽子能应付,巫城驾马车最好; 论巴式剑的传统项目投掷飞剑刺,木莽子属于神级,瞫梦龙第二,荼天尺、樊云彤稍逊,巫城虽然只会一两招,可是师傅是自木莽子。 论身高,巫城第一,其次荼天尺、樊云彤二人,两相接近,均在八尺以上,木莽子、瞫梦龙稍低,基本等高。 论正气、虎气,荼天尺第一;论大气、稳重,瞫梦龙第一;论豪气、潇洒,樊云彤第一;论灵气、悟性、重情,木莽子第一;论义气、胆气,巫城第一。 又论五人各有明显短处:荼天尺手狠好杀;瞫梦龙厚重木枘;樊云彤好怒急燥;木莽子偏温柔;巫城过直易折,还贪酒误事。各有千秋,然而均为人中之龙也。 更有后人牵强附会,说是五人性情,正应“五行”之数,就是一个有生有克的“五行组合”。 闲话少说,书归正传。 结义毕,下江上舟。 后来,至公元前316年,即秦国灭巴国当年,令旗山后的薄刀岭岩蹦,将巴蔓子将军神像(或其他的神像)埋于泥石之中。 有人考证,五人结拜之处,或是后来唐朝大臣长孙无忌墓葬之处。 唐时,长孙无忌因反对高宗立武则天为皇后,为许敬宗等诬陷,削爵流徙黔州(今重庆市彭水县),后被逼自缢而死。长孙无忌死后,即葬于令旗山下,曾修建有神道、石狮、石马、石龟、石象、石牌坊、石灯塔、石供桌、石座蹬,整个墓园气势壮观,格局严谨。后长孙无忌平反迁葬,原墓址成为衣冠冢保存至今。不知因当地人感叹长孙无忌之事,还是从未见过统一王朝这样大的官员到此边远之地来过,长孙无忌墓被当地老百姓称为“皇坟”,”天子坟”。 以上是后话。 五人结为兄弟,十分亢奋,回到盘湖口,又去盐水娘娘祠祀盐水女神。 这处盐水娘娘祠,也是自高自大的虎安山瞫氏的一代主人瞫武子时期所建,当年他控制了盘瓠湖盐道,为了表示是神的意思,下令在盐市口修建了一座盐水娘娘(神女)祠,规模为丹涪水第二。 喜剧的是,当年盐水娘娘祠落成之时,瞫武子特别邀请郁侯来参加典礼,郁侯害怕得罪盐水娘娘,夹着满卵子的气来参加完仪式,回去就病了一场。 瞫梦龙主持仪式,他们唱起祀盐水娘娘的歌谣,木莽子、巫城是第一次听到,只听他们唱道: 廪君姬兮为女神,神刚强兮不可凌。 身既共兮皆随唱,何以斗兮使勇武? 中箭落兮为鬼雄,魂魄飞兮在天灵。 神逝去兮天地在,歌舞祭兮以安神…… 仪式结束,已是傍晚,就在临时军营之中,小摆宴席,为明日征洞壮行。 公子瞫梦龙令酒须适量。 是晚,木莽子、巫城、龙佑三人抵足而眠,说话至后半夜。 第二日,是一个阴天。 武士们打开被封锁的妖怪洞口,向盘瓠洞进攻。 打起火把,鱼贯而行,樊云彤、母青山、龙佑、郑骢领五十余人打前锋。 进去一看,洞内四个方向都是怪石,众人目瞪口呆,没有想到妖怪洞,竟然是如此之美。正是:天生一个仙人洞,无限风光在洞中。 众人赞不尽的好话,却因洞底湿滑,时有石笋,崎岖不平,不敢细享美境,摸索前进,途遇数拨妖怪,皆被樊云彤率兵杀退。 因不识路径,时而还根本无路,再加妖兵时阻,众人小心前行,如蜗牛爬行,进度十分缓慢。 母青山提剑走在最前头,突然,他感觉左脚底踩到一个东西,叫道:“别动!” 跟随在他身后的龙佑道:“什么东西?我也感觉不对。” “感觉脚底下软了一下,估计是有暗器。” 郑骢在这两人后面,大叫道:“都退后!” 母青山对龙佑道:“你先跑!” “为什么你不先跑!”龙佑不服道。 “我喊一二三,同时跑!” 等到其他人退后了约五十步,母青山喊到“三”,提起左脚,率先起步,龙佑几乎同时起步,跟在母青山后面,在火把亮光下拼命回跑,身后“轰隆隆”巨响,一股灰尘跟在屁股后冲出来。 母青山不要命的跑,突然,听到身后“咚”一声,回头一看,龙佑被石头拌倒在地,不及思索,回身拉起龙佑,与死神赛跑。 灰稍静,一看,原来是前方落下无数石头,将洞堵塞。 龙佑对母青山谢道:“要不是你,我恐怕出不来了。” 母青山笑道:“我现在还不想你死。” 龙佑突然明白,母青山早就知道自己是他仇人的身份,心底佩服,但没有点透。 荼天尺、瞫梦龙等在后,听到声响,大惊,急来看时,方知是洞被堵了。 郑骢道:“要不是母青山把细,我五十人都成肉饼了。” 荼天尺道:“想不到妖怪居然还能用暗器,一路要格外小心。” 瞫梦龙道:“洞口堵了,只有先清理。这个力气活让相真多派人进来,把石头运出去。进洞的勇士先出去休整。” 第一次进洞, 就无功而返。 伍百长相真指挥所部武士将石头搬出洞,因洞路狭小,用不上劲,一个下午,只清理出二十余步远。 第二日,相真继续指挥清理通道,不细说。 第三日早上五更天,突然錞于大响几声,木莽子、巫城急忙起塌。 龙佑道:“进洞时辰未到,难道妖蟒出洞了?” 三人披挂出帐,众将校已集结。 临时营帐中,舟师主将荼天尺对众道:“一个时辰前,接十万火急军令,石城危急,包括我部舟师在内,火速前去增援!” 众人都知道,石城危急,意思是门户筱关已经失守,皆大惊。 妖怪未灭,楚人又来犯。欲知后事,请看第十卷《盐之决战》。 (第九卷完) 第382章 都亭山之战 巴国虎安山大部族公子瞫梦龙、舟师主将荼天尺都相当明白,如果不是形势十万火急,八公子巴远安不会下令围剿妖怪正在关键时刻的虎安山舟师以最快的速度前去增援。 可是,这两人此时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情况。趁瞫梦龙、荼天尺在路上,补叙一下发生的重大事情。 公元前362年,是一个多事之年。 是年,卫声公去世,其子卫速即位为卫成侯;燕桓公去世,其子即位为燕文公;韩昭侯即位。 是年,秦献公去世,其子即位为秦孝公,这是中国历史上的更大的一件事情,战国最著名的操盘手商鞅因之而走上前台,并将改变历史。 是年,魏相公叔痤大败赵军、韩军于浍水北岸,并且俘获了赵将乐祚,占领了赵国的皮牟(今山西省翼城东北)。 当年,魏国又向赵国的腹地进攻,取列人(今河北省肥乡东北)、肥(今河北省肥乡西)等城邑,逼赵都邯郸。 还是这一年,魏国以公叔痤为统帅,讨伐秦国,终于碰到了硬骨头,秦魏两国在少梁激战,魏军大败。 战国时期,天下混乱,死心踏地的盟友能有几个?他国之间纷争越激烈,于己则越有利。 此时,楚军夷城主将养明已经成为楚国对外扩张策略上一位举足轻重的人物。经过多年的准备,养明认为,伐巴大事,万事俱备,只欠动手,于是在几个月前就上表楚宣王,力主伐巴。 可是,当时魏与韩、赵、秦的战事还在进行之中,楚宣王想看看情形再说。 近两个月前,养明探到巴国丹涪水出了妖怪,在当时的人们看来,国中出妖,是大不祥之事,甚至有亡国之兆,于是养明再次上表楚宣王,主张伐巴机不可失。 此时,魏与韩、赵、秦几个大国之间的战事,或者已经结束,或者接近尾声,楚宣王想看的戏已经看完了,他认为自己这个地域最宽的大国之君应该粉墨登场了,于是同意向夷城增兵,向巴国乌江流域发起一轮势在必得的进攻,并将亲自到夷城坐镇。 楚军兵分两路,一路由楚军夷城主将养明、勇将斗鹰出七戳山(齐岳山)、都亭山(今湖北利川境内);一路由夷城新任副帅屈容进攻巴国筱关(今晓关,位于今湖北宣恩县境)。 这个屈容,不是别人,正是在古丈(今湖南省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古丈县)大战之中,败于巴国名将巴秀的楚将屈容。 屈容此人,前面已经提到过。此人后来成为乌江巴人比养明更加可怕的敌手,不妨补充说一说他。 屈容,系古庸国君室后人,自小聪明,武功出类,智力拔萃。少时,其父见楚国已经强大,复故国之梦比摘月亮还难,于是改名换姓,携子屈容投靠了楚武王之子屈暇一脉的大族屈氏。 屈容拜师苦读兵书, 以头悬梁、锥刺股的精神,数年便大成。 其父死后,屈氏将他荐与楚王,为用裨将。数年征战下来,多有战功,却因各种原因迁升十分缓慢,突然想到小时就发过的一个血誓,既然复国无望,不如把当年庸国布下秘密军队和两片虎符之事作为升迁发达之路,于是向楚王添油加醋报告。 楚王半信半疑,但仍感其对楚国之忠,也知其武功、兵学都不错,于是升他为中柱国,也就是将军。 他觉得楚王对自己的信任还不足够,于是多方寻找虎符实物,以求让楚王亲眼见到那件宝物,必然更加信任和重用。 当他通过调查史料、分析等手段,发现巫贞(即巫城、如烟之父)手上可能有一半庸国虎符之后,专程拜见巫贞,说服他献出虎符,共求发达,不料一则巫贞坚守世代血誓,不愿以出卖故国绝秘来换取富贵,二则屈容对不出当年留下的一句暗语,巫贞怀疑他的动机和他的身份,至少敢肯定他不是手中有虎符的庸国君室后人,于是矢口否认手上有庸国虎符。 屈容怀恨,也想借楚王之威逼巫贞就范,向楚王诬陷巫贞,致使巫贞离开楚国,进了巴国,后被巴人打入了丹涪水的第一险地天坑——此是前话(事见本书第56章《背井离乡》)。 此次巴楚开战再次大战,因屈容多次向楚王提出过讨伐巴国的方略,楚王令他到夷城协助养明破巴。包括名臣昭奚恤在内的楚国君臣认为,两个“巴国通”的合作,巴国的事情就容易解决得多了。 巴国高层,鉴于当年的天下形势,对于楚国的大规模进攻,有思想准备,紧紧张张中度过了大半年,楚国人却一点动静也没有,眼看入冬,以为怕冷的楚国人今年不会再来了,思想有所松懈。 探到楚国两路大军光临,巴国主下令由八公子巴远安率众御敌,江州虎贲师参战,全国各部族紧急增援。 对于楚国的两路大军,巴军主帅、八公子巴远安和中将军巴秀等经过紧急商议,认为养明、斗鹰这一对强强联手的帅将组合,一定是楚军的主攻方向,且都亭山同样是兵家必争之地,而败军之将屈容被贬到夷城来担任养明的副手,其进攻筱关、直接威胁郁水盐泉的目的是为了牵制巴军主力。 基于上述判断,巴军主将巴远安、中将军巴秀提大军进都亭山与楚军决战;已经晋升为巴国中将军的石城军营主将、郁侯次子巴蓬率众对付败军之将屈容。 巴军主力刚刚到达都亭山,楚军趁巴军立足未稳,立即展开了一场大战,杀得血肉横飞。 这一场大战,后世称为“都亭山之战”。 都亭山,是一座名山,更是巴人的是一座圣山,但不是因为曾经发生过这次巴楚大战,而是因为巴国史上最伟大的英雄、也是唯一一个在史籍上记载名字的英雄巴蔓子埋在这座山上,《明一统志》有记载:“蔓子自刎,以头授楚,巴国葬其身于都亭山。”清光绪年间的《利川县志》称:“巴国将军蔓子自刎,葬其身于都亭山”。 后世名将石达开、刘伯承均在此山激战、驻扎过,足见此山为兵争要地,其南蒲雄关及附近的铜锣关、三阳关均是巴(蜀)楚道上的有名险关,兵家必争之地。 都亭山之战中,面对血性十足的巴人,兵力处于绝对优势的楚军并没有占到明显的便宜,随后又战了几场,各有胜负,转为相持。 不过,鉴于双方综合实力的巨大差距,在没有占据到明显地形优势的前提下,两军正面相持,弊大于利的,属于巴人。 正在八公子巴远安、中将军巴秀苦思速战速决的对策之际,郁侯次子、石城主将巴蓬的信使火速赶来,报告了一个巴军高层对自己的误判后悔得吐血的消息。 第383章 兵临城下 石城主将巴蓬来人报说,楚军以弱兵引诱筱关守将樊进(注:红面虎樊云彤长兄,实为樊云彤养父樊轸之长子)出关,结果楚军三战三败,连连后退,溃不成军,巴军在继续追击时,中了埋伏,樊进等数名战将为国捐了躯;楚军乘势夺了筱关,直接威胁军事重地石城。 这一路主将巴蓬率大军在筱关与石城之间,与楚军大战一场,抵御不住士气高昂的楚国人,正在准备退入石城,固守待援。 这个消息,对八公子巴远安、中将军巴秀来说,无异于当头一棒。 直到此时,巴军将领才醒过神来,在都亭山与巴军主力摆开决战架式的,根本就不是楚军主帅养明,而是其副帅屈容。真正的养明,打着屈容的假旗号,向巴国郁水盐泉逼进。 巴远安、巴秀知道上了养明的大当,恨得牙根出血,召开紧急军事会议。 巴远安迅速做出决定:立即回救石城,由他自己率军先退,中将军巴秀亲自断后,必要时给楚军一个伏击,让屈容不敢追击。 会议上,中将军巴透顺便通报了探子探回来的一个消息,说是楚将养明力荐其得力干将斗鹰为副帅,可是却被“败军之将”屈容来顶替了位置,再加屈容初到夷城,与常年驻守夷城的众将皆没有多少旧交情,不少将领不买他的账,因此,屈容与主将养明面和心不和。 根据这一情况,八公子巴远安的随军文官驰名提出了一个几乎没有成本、也没有多少成功机率的离间计。 这一计划,巴远安、巴秀均不以为然,但同意“不妨一试”。没有人愿意去执行这个更像是异想天开的计划,驰名只好自己领受了。茫然无计之际,死马也当活马医,这至少算是一条计策,巴远安同意给驰名提供任何他认为需要的人财物。 巴军主力慌慌张张撤离都亭山。 楚将屈容探到巴军主力撤走,判断出是己方主将养明已经拿下了筱关,正向巴国境内长躯直入,他吸取上次吃过巴秀大亏的教训,下令不仅不追击巴军,而是迅速离开都亭山,抄另一个方向的近路赶去围攻巴军重要的军事重地——石城。 楚将屈容要与巴军主力比赛一场比馬拉松还要馬拉松的长跑。 巴国八公子巴远安急撤军回,途中又得一个惊得要吐血的坏消息:石城失守。 巴楚之争,已经十多年,巴人已经习惯了拉锯战,想不到这一次,一向不愠不火的老对手楚将养明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做了一个迅雷不及掩耳的大动作,致使形势突变,巴军有兵败如山倒之势。八公子巴远安来不及吃后悔药,下令主力直接奔回郁水盐泉的最后一道屏障——亭子关,企图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与此同时,巴远安又急差人去令共氏部族首领共君、瞫氏部族首领虎安伯瞫玉到黔江(今阿蓬江)神龟峡设伏,防止楚国人取了石城,直下共滩、进郁水口;令枳都守家的余军速进郁水;又令人火速到江州搬取救兵。 一路惊惊慌慌中发出数道十万火急命令,八公子巴远安感觉自己从来没有如此惊心过。 心急如焚的巴远安跑到半路,一个更大的坏消息让他顿时天眩地转,站立不稳:楚军攻取了离郁城、郁水盐泉最近的亭子关。 八公子巴远安如雷轰顶,难以置信,大骂巴蓬等人。 战争自有战争的规律,这并不是楚国人偶然取得的战果,而是为了一举拿下巴国乌江下游的郁水盐泉及广大地区,楚军夷城主将养明精心谋划的一环扣一环的“连环计”:先是让副帅屈容打着自己的旗号,高调出七戳山、都亭山,吸引巴军主力;接着,养明亲率精锐,却以屈容的名义,引诱对屈容不够重视的巴军筱关守将樊进出关追击,待樊进发现自己的对手正是老对头养明的时候,已经晚了,致巴国筱关失守;巴军郁水方面的主将、中将军巴蓬,听报樊进被杀、筱关失守,大怒,调动大军去抢回筱关,从而造成石城空虚,养明则令自己最信任的大将庄复与勇将申骇率一支奇兵,趁虚从侧翼偷袭了石城。 巴蓬发现自己前面的筱关、后面的石城均已落入楚人之手,急忙择路退守郁水盐泉的最后一道屏障——亭子关。 楚军发现巴蓬要逃,在屁股后面狂追。 当赶到亭子关附近,巴蓬发现守兵薄弱的亭子关已经被楚将申骇从石城领兵去夺了。 巴蓬怒不可遏,率众不顾一切,奋力抢关,被乱箭射杀无数。 后有追兵、前有亭子关,巴蓬无奈之际,只得率溃部穿过密林,饶过亭子关。 由于进展太过顺利,楚军后援来不及到位,郁城还没有被包围,巴蓬进入郁城,已折损和失散大半人马,与父兄一起,多备箭支、滚石、乱木,坚守城池,以待援军。 话头回转到现在。 一道道坏消息,搞得巴军统帅部差不多瘫痪,八公子巴远安感觉天快要塌下来了。 巴远安和迅速赶回来的中将军巴秀,刚到郁城不远,遭遇打援的楚军埋伏,不用下令,巴军人人如被挖了祖坟的孝子,奋力杀退伏兵,直扑郁城。 赶到时,楚军主将养明已先到郁城,兵临城下,正在攻打城池,幸得郁侯、巴蓬、巴胜、郑戎、巴格、巴信等率众死守,再加城池坚固,已经攻了两日两夜,郁城未破。 巴援军到,城内城外夹攻,楚军败退。 巴军众将,此时见到养明已经追到了郁城,明目张胆打着他自己的旗号,巴不得活剥他皮,生吞他肉,人人竭力追击他,养明死战不得脱。 正在危急之际,杀来一彪楚军,为首一将,正是勇将斗鹰奉征战都亭山的屈容之令,最先赶到了,救了养明,退进亭子关。 巴军追至亭子关,关上乱箭齐发,巴军和来不及入关的楚军纷纷中箭,腿长的逃得性命。 巴军数番冲关,用尽吃奶的力气;楚军顽强防守,用尽各种手段。激战数日,亭子关仍在楚军手中。 看到阵亡越来越多,如此硬拼下去没有好结果,巴军退五里下寨,扼守亭子关至郁城的唯一通道,八公子巴远安等回郁城,紧急商议应对之策。 第384章 临时休战 虎安山大部族舟师主将荼天尺和公子瞫梦龙到达之时,楚军第一次攻打郁城已经进入尾声。 虎安山舟师匆忙参战,没捞到多少功劳。 其他各部族驰援的武士也已陆续开始到达。 更振奋人心的是,巴国主听报两大盐泉之一的郁水盐泉要丢了(三大盐泉中已经失去了夷水盐泉),再也坐不住,不顾年老多病,非要亲征,留世子巴东安和刚刚病愈的上将军巴无疾守都城,已在来的路上。 郁侯府作为临时指挥部,八公子巴远安于进入郁城的当晚,召集众将议事,火把通明。 巴蓬、郑戎、巴格、巴凯、巴信等人,伏地请领死罪。 巴远安面色凝重,一言不发,气氛紧张,无人敢说话,郁侯看着同上将军巴秀,知道此时只有他最方便出口相救。 巴秀没有开口。 郁侯部将巴凯见八公子巴远安不言语,道:“八公子,要杀要剐趁早!今日,我当死,死而无怨!末将死不足惜,但死到临头,有一言,不吐不快: “记得当时计议之时,便有人对楚军的主攻方向提出过异议!为巴国长远大计,愿八公子善听忠言!”巴凯不直接说自己正是当时提出异议的人之一,意思是自己说这话,不是为了免死,而是希望巴远安听下面人的意见。 巴凯此言一出,巴远安面色更加铁青。众人都为巴凯扼一把冷汗,郁侯使劲对他使眼色,巴凯视而不见。 郁侯长子巴胜武功远不如其弟巴蓬,再加其为侯储,故多不冲锋陷阵,此时急忙出班,伏地道:“求八公子饶几人性命!” 众将也急求免。 同上将军巴秀此时方道:“善战者,求之于势,不责于人。此次战败,系我未深解公子大计,谋划不周,再加中了养明那贼的奸计,责任在我,不在众将。请公子明察。且两军阵前杀大将,多有不利。” 巴秀一下子把责任揽了过去,同时暗示巴远安也要负责任。 巴远安吞了一口口水,只好道:“戴罪立功!” 巴蓬、郑戎、巴格、巴凯、巴信谢免死。 巴蓬起身,道:“楚军此次来,除了养明、屈容两个老狐狸,还有三员骁将,斗鹰之外,新增二人,一为申骇,杀我三员战将,郑中死于他手,亭子关也是被他夺了;一为囊悍,樊进等死于他手。如今,楚军取了一城两关,直逼郁城,水淹塌前,请八公子、上将军快拿主意。”巴秀位同上将军,多称“上将军。” 巴远安思而不言。 郁侯道:“楚军势头正盛,若楚王亲自到了,更是狮子头上长角。目今,楚王是否已经到了夷水,尚未可知;而我方,短期内失了一城两关,人心惶恐。成败在此一战,慌乱之间,既不敢轻率定计,情急之间,又不可不迅速定计!” 巴秀道:“郁侯之言正是,一脚踩在桥眼上,目今上下两难。宜再报君上,催救兵快快赶到。” 巴远安道:“楚军在如此短暂期间,如狂风吹来,第一次离郁水盐泉如此之近,实为意料之外。此后一战,事关丹涪水、郁水一带生死。只能成功,不能失败!众人先回,养精蓄锐,择日大战。” 楚军逼近自己的老窝,最心焦的是郁侯,顾不得巴远安面子,道:“此时此地,战与不战,在敌不在我,怎么个择日大战法?” 巴远安一时无言对出,虎安山公子瞫梦龙见状,道:“给养明去一封休战书。” 有人讥笑。 巴秀道:“你们不要笑,我看可以。来而不往非礼也,就算养明不愿休战,至少也要回书一封,一去一回,也可争取一点时间,江州等各路的大军说不定就到了。” 巴远安道:“梦龙,先说说你的想法。” 瞫梦龙道:“谦卑其辞,并让养明相信,我们将焦土抗敌,以毁灭他最想要的郁水盐泉为威胁。” 巴远安道:“好,死马当作活马医。” 说完,巴远安起身,道:“众将听令:楚军不攻,我军不动!严防楚军偷袭!没有下令,任何人不准擅自出击!违令者斩!” 众将退走,瞫梦龙故意延后。 巴秀道:“梦龙还有事吗?” “禀报八公子、上将军,红面虎樊云彤与末将一起来了!” 巴远安又惊又喜,道:“他还活着?” 巴秀假意吃惊。 瞫梦龙道:“当初,他从丹涪水逃脱,到万风林海躲了起来。这次跟我来了。” 远安大喜,道:“大敌当前,败军之际,正需英雄之时,可让他随你部立下功劳,才好复其职。” 瞫梦龙谢过离开。 瞫梦龙回营时,樊云彤已知其兄樊进战死,正伤感落泪,此是很少见的场面。 亭子关上。 楚将养明接到巴军主帅巴远安的休战书,拿在手上,轻轻读道:“……足下用兵如神,远安仰慕之至……请将军休战五日,愿与将军摆开架式,不施诡计,公平一战,以决胜负,各认天命。若不其然,远安率众毁灭盐泉,焚烧郁城,焦土死战,以慰先人……” 养明读完,哈哈笑道:“此缓兵之计也。”召集众将,传示休战书,议取郁城。 楚将屈容已于前日到了亭子关上,他多年研究巴国,颇有心得,自认为有取巴大计,前次败给巴秀,耿耿于怀,刚刚又有了一个施展的机会,巴国目今两大盐泉之一的郁水盐泉却眼看就要成为别人的战功,一时嫉妒心发,道:“巴远安所言,并非危言耸听。巴国人一定是说得出来,也做得出来的!若他真的毁了几千年才得以完善的盐泉、建筑和郁城一城,就算取了,重建要费多大的事。停战只需几日,重建何止几年、几十年?郁城如瓮中之鳖,何不顺他一口气,按他所谓的公平决战,休战几日。” 众将有人赞同,有人反对。 养明最信任的将领之一昭允道:“我军新败,死伤也不在少数,最要紧的是,补充兵力需要时间。依末将看,也可顺水推舟。” 养明于是回复巴远安:休战五日。 刚到第四日晚,加急信使到,催养明去见楚王。此时楚王快要到达夷城。 养明不知何意,一头雾水,可是,王命不敢违,将军权暂时移交副手屈容,交待务必守住新取的亭子关、石城、筱关及其他各个关口要道,失了关口,提头相见。 楚将养明,跨上快马,匆匆忙忙、疑虑重重离开前线,搅尽脑汁思考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大王要在这个节骨眼上召见自己? 第385章 世外高人 原来,楚王突然召见正要拿下巴国三大盐泉之一的郁水伏牛山盐泉的名将养明,与巴人使的反间计有一定关联。 此前在都亭山,巴远安与屈容大战,随后急忙退军。 当时,文官驰名向八公子巴远安献了一个离间计,可是无人愿意去执行。 驰名,虎安山大巫师瞫瑞的女婿,以前为枳都六公子巴平安府中的普通文官,八公子巴远安到枳都主政后,出于一朝天子一朝臣的惯性思维和期望改变枳都官场死气沉沉局面的双重需要,重新洗牌, 提拔大量人才,尤其是青年才俊,以年老为名免大夫扶克等,重用驰名等人,枳者前上卿鄂仁正是在这个背景下,深感危机,才贿赂巴国主左右,离开枳都到江州为官的。 驰名自己献的计,最后落到自己去执行,他分析了探子从上一次古丈大战之后就开始搜集来的有关楚将屈容的情况,认为直接以巴人的名义出面,在很短的时间内打动屈容,根本没有可能,甚至会适当其反,当听到说屈容有喜欢结交名士以提高身价的虚荣行为,心生一计,与从人抄近道提前赶到楚将屈容从都亭山赶往郁水的必经之地,令从人隐藏起来,自己一个人去见屈容。 驰名打扮成世外高人,在离大路不远、当地人称为“黑洞”的洞子前面静等,以便“巧遇” 屈容。 果如驰名所料,第二天近午时分,屈容率大军果然向这里来了,驰名在黑洞前放声唱道: “……巴水滚滚兮归大江, 瘦叶零零兮随风扬, 美人渺渺兮天一方……” 屈容听见歌声高亢,抬头一看,见不远处,有一人,状若神仙,大出意外,令部队继续前行,带了一队从人,过来相见。 到了黑洞口处,一股凉爽袭来,走是满身汗流的屈容顿觉快意,向里面瞟去,只见洞内见光之处,石笋林立,千姿百态,别有洞天。 屈容此时没有心情看风景,驰名当然更没有,但假意在欣赏。 两人见面先施礼。 施礼时,驰名故意用了很久以前的庸国贵族才常用的一种见面礼仪,屈容吃了一惊,立即产生好感,因为他自己也是庸国后人。 屈容挥了挥手,从人远离,二人就在洞口站立,交谈起来。 屈容道:“夫子何人?” “蜀国弃子,庸国后人,云游村夫。” “何故见弃?” “商失子牙,楚失子胥。”驰名淡淡笑道。 屈容听此言,大吃一惊,想到这人虽然口气也实在是太大了,但定然是一位高人,道:“请夫子同我一起去楚国,我王必然重用。” 驰名讥笑道:“楚国地广千里,雄师百万,可是一个小小的巴国郁水盐泉,十多年尚不能收入囊中,依我看,楚国未毕能问鼎中原。” 屈容本来就是赶去郁水的,听他这一说,很自然地与驰名谈起巴国三大盐泉之一的郁水伏牛山盐泉来。 驰名极力夸大如果拿下郁水伏牛山盐泉的历史功绩,说是至少十年之内,楚国无有其右,目的是让屈容嫉妒快要得手的楚将养明;同时鼓吹巴、蜀之地,高山险阻,江河横流,是一个成就独立王国的最有条件的地区。 随后,驰名话锋一转,认为分久必合,乱后必治,天下一统,是泱泱大国楚国应当抓住的历史机遇,而得巴蜀,则得天下,谁能为楚国取得巴蜀地区,将留芳千古。 这一席话,正对了屈容的心思,他多年的愿望就是想在伐巴战争中博取功名,因为他认为在楚国,自己对巴国历史、地理、人文、军事、经济等全方位的研究是无人可比的,“知彼知己,百战不殆”,自己是伐巴最合适的人选。 屈容施礼,道:“我也是庸国后人,请夫子教我。” 驰名还礼,道:“幸会。” 驰名又高谈阔论一通,屈容拜服得五体投地。 高人总是点到为止,说半留半,驰名话不多说,告辞先行,慌称要到卫国苍峪山(云梦山)鬼谷去。 屈容以为他至少与传说中的绝世高人鬼谷子多多少少有些关联,仰慕之至,挽留不住,又军情紧急,不便多留下来请教。与高人擦肩而过,屈容一路惋惜。 后世有人考证,驰名与屈容“偶遇”的那个“黑洞”,可能是今湖北利川境内的黄金洞,二人说话的洞口,不是主洞口,而是一个岔洞的出口。此洞形成于侏罗纪以前,迄今已有1.5亿年。洞口嵌于千仞绝壁,险奇神秘;巨瀑从洞口之上飞落而下,日照生红。风景优美,是著名景点。未细考证。同时说明,在瞿塘峡南岸也有一个同名的洞子。此是后话。 楚将屈容根本不相信巴国会有这样的“高人”,因此丝毫没有朝间谍这方面去想,受了“高人启发”,再加自己心中本就有想法,暗中指使心腹以最快的速度重贿楚王宠臣、宠妃(屈容已得情报知道楚王正在向夷城路上),以期换将或者阻止养明取得伏牛山盐泉。对屈容这样心机的人来说,当然不是临时抱佛脚,他早有自己的人脉资源,只是何时用,如何用的问题。 同时,屈容出这个招,也有他自己的底线,就是坚信自己一定可以在不远的将来把伏牛山盐泉纳入楚国的版图。 屈容的人去行事之时,楚王刚刚到达伐巴大本营夷城了。 这晚宿营,楚王的一个妃子,正受宠爱,出征也随时随身携带,受了屈容的好处,枕席之上,对楚王说边将养明在夷水私设盐库,收受当地部族的美人、财物,与部族首领义结兄弟,还有其他恶劣行为,总之乱七八糟。 楚王开始不信,笑道:“这好象不是爱妃应当关心的事。” 那妃子撒娇道:“那么,大王带我到战场来做什么?随便带个女人便可。” 楚王哄了一会儿,妃子说了“人非圣贤,养明在夷水时间长了,自然生出毛病来,男人喜欢女色,也不是大事;可是为了不失去一个好将领,要防微渐”等等,感觉一切都是为养明好,楚王便信用为真,但没有立即召见养明的打算。 次日一早,楚宣王的男宠、中国古代十大美男之一的安陵君求见,献上白壁一双,价值连城。 楚王道:“看上面的图案,似是巴人的,哪里来的?” 安陵君笑道:“这是养明才派人送给微臣的,价值连城,不敢私用,特来献给大王。” 楚王不悦道:“他有时间派人来送礼,没有时间派人来禀报最新战况?” 安陵君道:“微臣还打听到,养明同时送了其他几位大臣贵重礼物。” 楚王吃惊道:“你意是说,养明私交朝中大臣?” 安陵君道:“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了。”这一句话,才是真够“称”。 外臣私交内臣、边将私交朝臣,是历代君王都十分忌讳的事,多是明令完全禁止的,楚王听了这话,更加吃惊,他吃惊的还不主要是养明方面,而是留在都城中的王叔、王弟、权臣们,君主虚国远征,历史上,留守的阴谋者趁机夺位的事情可不止一件两件。 安陵君见火候到了,建议立即召回养明查问。 楚王道:“郁水战事,正在节骨眼上,此时召回养明,恐贻误战机。” 安陵君道:“我王,郁水事小,京畿事大。不早些弄明白边将与朝中的勾扯,一旦祸起后院,大位尚可能落入他人之手,还要郁水做什么?何况,取郁水并不是唯有养明一个人才行,还有诸将。” 楚王终于动心了,道:“何人可暂代?” 安陵君道:“斗鹰世之勇将,正在前线,可代否?” 楚王道:“斗鹰是将才,不是帅才。” 安陵君又推荐了两个人,并假装十分着急。 过了一会儿,楚王道:“屈容可暂代。” 安陵君心中暗喜,他之所以不先说出屈容的名字,就是要楚王自己说出来。 楚宣王还算得上是一个明白人,但在宠妃、宠臣双重谗言下,一时糊了涂,权衡利弊轻重,再加尚不知郁水最新战况,于是下令,以议郁水战事为由,召养明速来面见。 使者发出半日,随行的大臣才知道这件事,暗骂安陵君误国,又不敢明言,想劝的劝阻不及,不想劝的自然不会劝。 第386章 忙里偷闲 楚将养明满怀狐疑离开前线后,代理主将屈容手握兵权,欲一举拿下郁城、伏牛山,发动了一次攻势,巴人顽强反击。 楚军,因主将养明突然离开,众将疑惑,兵无战心,败还亭子关。 屈容终于明白,代替养明的时机尚未成熟,下令坚守,思考对策。 心腹韩庄劝屈容再次发起攻势,以最短的时间拿下郁城,取得头功,屈容则认为养明旧将的思想问题需要首先解决,宁可维持现状,不可画蛇添足。 在楚军犹豫不决之中,巴国多路援军一路不歇,约两万达到郁城附近。 巴国八公子巴远安迫切希望在父亲亲自到达前收复亭子关,第二日便下令狂攻亭子关。 各路巴人报仇心切,不计死伤,在亭子关与楚军大战,仍然不能攻入。 其间,传言楚王熊良夫和名臣昭奚恤等人已到了夷城,楚军更是信心百倍。 巴军大举进攻到第三日,仍一步难进,不得不暂停下来,两军免战。 这日下午,天阴,虎安山公子瞫梦龙、舟师主将荼天尺、山师主将朴延沧三人到郁侯府中议事,多时未归,原来是巴国主赶到了,组织检讨前面的过失,商议后面的决战。 巴国主亲征,带来了阵容豪华、曾经令商纣王的军队崩溃的巴国虎贲军,士气大幅回升。 可是,八公子巴远安、同上将军巴秀心知肚明:国君带来的,并不是江州虎贲军的精锐,甚至有一部分是临时拼凑的,一是因为巴楚激战,是蜀国人报复的最佳时机,必然会蠢蠢欲动,而都城江州的安全永远比丹涪水流域更加重要;二是巴国朝廷的大权,实际上已经开始旁落,真正左右局势的是以世子巴东安、上卿相尚、上将军巴无疾为代表的“世子派”。 巴远安、巴秀已经看得明明白白,丹涪水(乌江)巴人,才是守土的中坚力量。 遗憾的是,这一点,楚国人也看明白了。打探到巴国主亲征,楚宣王要亲自到前线与巴国君一决雌雄,大臣昭奚抚恤、江乙等人则认为,对付小小的巴国,大可不必,同时认为巴国地形太过复杂,万一出现万一,容易被断后路,则最大的事情坏了。因此,楚宣王决定,仅到伐巴大本营夷城为止。 巴军上层焦头烂额,中下层武士却因为临时休战,又没有值班任务时,反而感觉无聊。 且说巴国第一剑、少年英雄红面虎樊云彤在郁水战场上“死而复活”,成为巴国武士议论的热点话题,虎安山大部族的武士们,更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很快将与巴国第一高手交往当作一种荣誉。 今天下午,武士木莽子、巫城、母青山、龙佑等忙里偷闲,来到红面虎樊云彤所住的帐中,围观樊云彤与智虎牟忠对奕。 樊云彤除了习武,没有更多爱好,受其父、前中将军樊轸影响,最爱对奕,水平还很高;牟忠则被称为虎安山瞫氏境内第一高手。 两人下到中盘,牟忠误落一子,樊云彤得意笑道:“这颗臭子一落,智虎全盘皆输了!哈哈哈!” 木莽子向师父巫贞学过对奕,见樊云彤得意之态,忍不住说了一句隐语,外行人不懂,对奕双方的高手却都明白。 牟忠想了一想,笑道:“高!实在是高!从此以后,牟某不敢称第一高手!”说完,轻轻落下一颗黑子。 樊云彤开始不以为然,听牟忠此言,抬头对木莽子怒道:“观奕不语真君子!” 木莽子随即笑道:“输子不怒伟将军!善战者,不怒。” 樊云彤当然认为自己是善奕者、善战者,只好收了怒容,盯着棋盘,想了好一会儿,才迟迟疑疑落下一子。 双方又落数子,樊云彤眼看形势逆转,猛然把奕局一推, 棋子落了一地,“豁”地站了起来! 周围人急忙闪开,巫城、龙佑迅速上前一步,护住木莽子。 龙佑是真心保护木莽子,而巫城则想趁机干上一架。 樊云彤笑道:“奕局如战场,胜败乃兵家之常事。四弟,你说得有理!但要请教:那一子妙在何处?” 樊云彤边说,居然边向木莽子施了一个礼,出乎木莽子意外,也不得不还了一个礼。 木莽子笑道:“并非妙着。” 樊云彤疑道:“此是何意?” 木莽子笑而未言。 牟忠呵呵一笑,解释道:“那一子看似汹汹,其实是一颗闲子,无有大用,但我说高,红面虎心中生疑,信以为真,却一时又没有看出来究竟高在何处,便来应变,乱了方寸。若你按自己先前的路数,我必败。” 樊云彤道:“果然高!” 牟忠笑道:“这便是水能克火。” 心高气傲的樊云彤被木莽子、牟忠一唱一和忽悠了,再没有心情对奕,对木莽子道:“四弟,听说你掷剑极准,料投壶也不差,敢比试否?” 巫城道:“投壶多是士大夫、或者女人们无聊搞的空灯,何不比射箭?” 木莽子也笑道:“雕虫小计,不足挂齿!非三哥这样的的英雄瞧得上。且军中应无游戏之器。” 樊云彤道:“不然,比箭看热闹的多。”对龙佑道:“听说你好赌,你去找赌具来一用。” 龙佑道:“何须麻烦,我去让伙夫找一个罐子来,再取几支箭便可比试。” 樊云彤叫好。 龙佑最喜欢赌博,去不多时,找来一个小口圆腹的青铜罐,通高约一尺有五,壶颈顶端有大小相同,相互对称的双耳,壶颈外表面上有两只凤凰,腹部有动物纹饰。 巫城笑道:“这是哪来的夜壶?” 牟忠笑道:“看来你非穷家小户出生,用这样好的夜壶。” 龙佑道:“这是正二八佰的投壶,估计是从什么地方抢来的,伙夫用来装水。要不是我去,可惜了这好物件。” 早有凑热闹的武士取了十二支箭来,准备交给樊云彤。 樊云彤道:“各六支,你先,还是我先?” 木莽子道:“且慢,还需把镞头取了,方见功夫。” 樊云彤道:“无多大差别。” 牟忠道:“不然,取了箭镞,箭杆便轻飘飘的,准心便加难了。” 樊云彤道:“也无妨。” 另一武士上前帮忙,将箭镞取下,交了六支在樊云彤手上。 以十步为距,樊云彤投出,其中四支正中壶中,一支打在壶口边上弹了进去,也算中了,第三支弹出壶外。 木莽子接过无镞羽箭杆,连投三支,轻松全中,众人喝彩。 随后,木莽子一次同时投出两支均中。有人喝彩。 木莽子道:“这最后一支,不需进壶。”轻轻投过去,那箭杆穿过壶的左耳,挂在壶上。 人们再次喝彩。 樊云彤认输,道:“如何练的?” 木莽子心中得意,笑道:“凝神静气而已。区区小技,不足道哉。” 又有几对武士比试投掷。 娱乐不是巴国武士最上心的事情,轻松过后,又议论起当前的战事来。 红面虎樊云彤在万风林海中的林云观闲了几年,人闲心不闲,心思一刻没有离开过战场,每听巴人败报,摇头叹气,甚至偏执地认为之所以会败,就是他这样的超级武士无用武之地。 这次复出,樊云彤早憋得全身都要爆炸,赶来参加了一战,又未如意,打定主意要出尽风头,因此道:“这一战是我见过最窝囊的一次,实在费解!我五人虽未取到宝剑,也是吞了宝珠的,如何能让楚人如此猖狂!” 木莽子听樊云彤说这话,明明是想出风头,便道:“感觉吞了宝珠,虽是功力有些增长,并不如你们所言会功力倍增,还是小心为妙,待取了宝剑,才可以嚣张。” 樊云彤道:“取不取宝剑,又有何妨!不给楚人一点颜色,他以为画的老虎不咬人,真是对不起英雄之名!” 正这时,樊云彤的弟弟、伍百长樊举(注:樊云彤养父樊轸之次子)来访。 枳都山师伍百长樊举一进营帐来,就看到一些人以樊云彤为中心,有的跪坐,有的站着,俱在嬉笑。 樊举钻进人群,见有投壶、围棋,大怒,骂道:“红面虎!你真是个无心无肠之人!兄长刚刚遇难,尸骨未寒,你不思找楚国人报仇,却在这里聚众游戏!你枉为巴国第一剑!” 樊云彤听了这几句话,表情十分尴尬,面色相当难看。众人也比较尴尬,急忙住口,鸦雀无声。 樊举不想多言,道:“明日,我在营中祭吊兄长,若你还认是我樊氏的人,就请来参加!”说完,转身怒冲冲而去。 牟忠见这情形,道:“容先告辞!”起身来要走,其他的人也准备走。 樊云彤喝道:“走什么走!” 众人不知他要做什么,站着不敢动。 牟忠道:“红面虎将军,还有何吩咐?” 樊云彤起身来,道:“樊进虽然非我同胞兄弟,自小一起长大,如何没有情义?” 绝大多数人以为樊云彤与樊进、樊举同父异母,因为当时这种情况较普遍。 樊云彤继续道:“本来,我想来日大战,取仇人囊捍首级,献给兄长。现在看来,不能等了。楚将屈容所部就在亭子关左的山上为倚角之势,正在我们的对面,只好趁今晚夜色,去取一个楚将的人头来,先将就用。当然,最好是屈容的!” 粉丝们吃了一惊。 有人道:“最好是养明的。” 牟忠道:“红面虎,你是何意?” 巫城笑道:“三哥要学专诸?” 樊云彤见其他人看着自己不说话,唯有巫城算是在回应,对巫城道:“你只说,我若去取人头,你跟不跟我一起去?” 巫城道:“你我兄弟,我自然要去!” 巫城说完,看木莽子,木莽子不表态。 牟忠道:“问题是,如何取法?” 樊云彤道:“父亲在时,曾对我言:亭子关终有一战。一次到郁水,我与兄长一起陪父亲来看过这里的地形,进过对面山上,山里有极为隐蔽的小路,可达山顶,但需要人带路。偷进山中,取了一颗人头,再放一把火,趁乱出山。” 众人一时不知是附和还是反对,樊云彤环视一眼,发现少了一个常客,不满意道:“不该来的人都都来了,该来的却没有来!” 樊云彤自以为是的毛病又渐渐恢复了,感觉这些人没有给自己面子,因此一点不给在场的人留面子。 有人道:“那我们走!” 第387章 强人所难 樊云彤恼喝道:“谁让走的!” 众人听他口气,不方便走了。 “楚畏呢?”樊云彤知道楚畏(驰无畏)天不怕地不怕,且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没有多少顾虑,一定会支持自己。 母青山道:“他还会到别处去?肯定是找女人去了。” 樊云彤道:“他的德性我还不知道!快去令人给我叫来!” 母青山扭头就走;其他人的继续议论。 此时,楚畏正在楚国人快进郁城了却搬到城外来暗中营业的暗娼那里调情,他认为在战斗之前不去女人那里寻找格斗的灵感是不明智的,因为女人有同巫术一样的魔力,就像现代的某些个足球明星一样。 听说红面虎樊云彤有请,楚畏以为是什么好事情,匆忙放了一箭,从山峰、平原、湖泊兼有的天下最美妙的地形撤了回来,比去时的心情还要急。 楚畏一进营帐,便叫道:“红面虎,找我有何要事?” 樊云彤一听,就知道他来得太是时候了,因为没有多少人响应自己,道:“我去取件献给兄长的牺牲,不知愿不愿陪我去?” 楚畏虽然好色,却有侠义心肠,又最佩服红面虎的武功,道:“这有何难!是要养明的,还是囊捍的?不过,亭子关关门一锁,如何进得去?” 樊云彤道:“亭子关自然难进,可是有好进的地方。屈容所部,初到这一带,对地形不熟,不欺负他,还欺负谁?” 楚畏道:“听说这次在都亭山,便是屈容陪养明演的一出恶戏,着实可恶!半夜吃桃子儿,摸软的取。只是怎么才能偷偷进山?” 智虎牟忠也是个爱搞事的,听他二人这么这一说,来了兴趣,道:“这个好办,楚军丢了无数尸体,把衣衫找来换了,用他的兵器,混进山中,就说是失散的楚兵,他定然不怀疑。晚上月黑风高,正好杀人放火。” 樊云彤道:“我巴国武士怎么能着楚国军服!如此,就算得手,岂不被天下人笑话!” 牟忠道:“兵不讨诈,有何不可?” 楚畏道:“反正我是不会穿鸟衣的!”楚国人崇凤凰,因此他称“鸟衣”。 听楚畏这一说,众人都说不行。 樊云彤道:“军服的事,就再不说了。去路越险,越是林密,越是好偷偷摸进山去,越方便行事。” 牟忠深知巴国武士有武士的荣誉,不再坚持自己意见,眉头一皱,又生一计,道:“不穿楚国人的鸟衣也可以,但须全部换成普通武士服装。” 樊云彤道:“智虎,你又是何意?” 牟忠道:“多算一条退路,总是好的。最难的是如何潜得进山去。” 樊云彤道:“在等楚畏之时,我早想起一个人来了。我枳都有一个好兄弟,最擅学舌,什么话一学便会,包括鸡叫犬叫,风吹雨落。” 楚畏道:“你说的,莫非是八哥?我没见到他。” 樊云彤道:“正是‘八哥’。他会学各种动物叫,若是楚军发现有动静,他最有用。前两日见他还是一个活人。喊他一路便是,不需酒肉酬谢。” 木莽子对樊云彤的计划先表示了担忧,后来听他们几人越说越来劲,缄口不言,只是听。 巫城此时笑道:“看来,三哥狐朋狗友还不少嘛。” 樊云彤得意道:“那是当然。当年,我红面虎在枳都,胎儿也知是一个人物,振臂一呼,应者云集。与我相交的,不是武功高强,便是身怀绝技。我还有一个兄弟,他能目测一箭出去,落地有多少步,一般相差不超三五步,外号‘巴尺’”。 见木莽子一直没有再说话,樊云彤道:“四弟,你听了多时,有何见识?” 木莽子道:“谋之道,周密为宝,宜等大哥、二哥回来商议再说。” 樊云彤复出,并没有复原职,未能去出席郁城的军事会议,心有不快,不以为然笑道:“二哥谨慎有余,弄险不足,等他们虑得周密才下菜,釜里的水早烧干了!只需与巴信联络,让他的人带路,胜算就有八成了。”巴信,以前郁水侯的部将,现在跟随中将军巴蓬在石城军营为将。 木莽子道:“我总以为,偷袭楚军,是一件大事,还是等二哥他们回来,商议了再说。” 樊云彤轻轻讥笑了一下,道:“四弟,我先给你讲一个笑话,你就明白还等二哥回来,是什么结果了。 “记得小时候,有一次在枳都鄂越家中,我与公孙巴冲正在对弈,梦龙在旁边观看。 “突然,听到梦语惊叫,我们跑去一看,鄂桂花和梦语在一个水池边,梦语的手指被一只爬出水池的乌龟咬住了。 “我要去取剑来刺死乌龟。梦龙说:‘慢,龟死了,更不会开口,手指如何取得出来?让我看看再说。’巴冲也说莫要心慌下手。 “看了多会儿,梦龙、巴冲二人继续商议,怕伤了梦语的手指,不能决断。 “梦语哭说:‘哥哥你快点决断,我手指好疼。’” 故事讲到这里,有人笑道:“将龟放入水中,自然就松口了。” 樊云彤道:“当时,我们不知有此法。突然,听到鄂桂花轻轻笑了一声,对梦语说:‘等他们再议多时,你的手指就断定了’。梦语更哭。 “鄂桂花,便是鄂卓的妹妹、鄂越的姐姐,她在龟背上轻轻划了个‘卐’的符号 ,那龟便松口了。” 有人问道:“她这是使的什么方?” 樊云彤道:“你们猜。” 多人摇头,母青山道:“估计她有法术。” 木莽子听到樊云彤提到瞫梦语,顿时想那美人现在何处,哪有心思听讲故事,沉默不语。 独智虎牟忠呵呵呵发笑。 樊云彤道:“智虎,你在笑,必然是猜出来了,且说说。” 牟忠道:“小小伎俩,何足道哉。我料,那龟是鄂桂花养熟的,两个美人,戏弄你们呢。” 樊云彤笑道:“正是如此。” 且说鄂桂花在龟背上所画的‘卐’符号,自然是故弄玄虚,她并不会高深的巫术。 可是,这符号与巴人真还有关,在今三峡大坝所在的杨家湾出土的陶器上,发现170多种图刻符号,其中就有要在3000~4000年后才出现在佛教里的“卐”字符,据说这一发现将原始汉字的起源上推到距今6000年以前。巴人的卐’字符号与佛教的符号,是巧合还是渊源,是一个迷。 巴人之迷就像他们的巫术一样,神秘莫测,又像他们的柳叶剑一样,埋藏在历史的地底下,不可辩驳地真实存在过。 闲话少说,书归正传。 樊云彤继续道:“巴冲、梦龙,常听大人们说‘兹事重大,再议一议’也便学得少年老成,实为好谋而无断!” “此时,八公子、巴秀将军,还有丹涪水三公子,他们正在郁城里‘再议一议’。等到楚人进了郁城,估计还未议完,岂不是笑话!你们到时就会相信:不到半夜三更,郁城的长会不会结束!” 牟忠似乎改了主意,不认可樊云彤的话,道:“公子并非无决断之人,我看,偷袭之事,还是再议一议,有益而无害。” 木莽子已经从思想美人中醒过神来,支持牟忠的意见。 樊云彤激动道:“说了半天,又犹豫了!照你们的意思,是不去?奇迹,从来都不是庸人所创造的!除了楚畏,还有不有愿意助我一臂之力的?话先说开,我可不想强人所难!” 牟忠等心中嘀咕:这还不是强人所难吗?亏你说得出口。 母青山、巫城天生血性,率先答复“愿意”。 其他多数武士也先后表示愿意。 牟氏部族首领、智虎牟忠,有点后悔自己多嘴,但事情已然到了这个地步,大不了陪红面虎去玩一遭,硬起头皮道:“你们定了去,我当然不用说。” 木莽子觉得樊云彤做这个事,有些荒唐,没有急于表态。龙佑见木莽子没表态,也没有急于表态。 巫城见木莽子不表态,点名道:“三哥,你呢?” 见所有人都在看自己,木莽子只得勉强道:“二哥、四弟去,我当然不肯落后。” 樊云彤喜道:“兄弟之间,到底是一条心啊!” 木莽子道:“可我想,夜间偷袭,楚人不知我军多少人,先自乱了,趁机进攻山头,也算是一条可行的计策。既然反正要进山去,为何不等大哥、二哥回来,计议行事?要整,就整个大事出来,岂不更好?” 樊云彤道:“什么时候进攻,那是将军们的事!我只做自己要做的事!” 木莽子知他决心已下,不再多言。 牟忠板眼多,心想,既然已经答应了,不好再改口,可是应当尽量稳妥,于是道:“人数还太少,我再选本部族十余个人一起去。” 樊云彤喜道:“太好了!兄弟们的这个情,我红面虎没齿不忘!你们先做准备,今晚上就行事。我去见巴信。” 正好中将军巴蓬也在郁城中议事,其部将巴信听樊云彤说去取楚将人头,正合心意,并不深思,一口应承,选了两名本地武士给樊云彤领路,又擅自作主答应率一支武士在山下准备接应。 樊云彤大喜,带了两名向导,回到营帐中,只等天黑下来,就出发。 第388章 放虎归山 夜幕降临,果如樊云彤所料,郁城里的军事会议,还在激烈讨论之中。 红面虎樊云彤一行,三十余人,扮成小卒,在向导引导下,偷偷溜进山中,果然有一条偏僻的毛狗小路,十分难行,披荆斩棘而进。 进山途中,遇有楚军的岗哨,或者饶行,或者由特殊人才“八哥”装动物叫声,神不知鬼不觉,摸进了大林深处,众人心中暗喜。 要捉几个活的小娄罗,本是容易下手,可樊云彤心大,两次想要对楚军一个偏将下手,都被无意间惊动,引起了那楚将的警觉,巴人认为应当另外寻找机会,放过了这个运气好的楚将。 将近五更,巴人们透过树木间的缝隙,朦朦胧胧见前方不远之处,是一个二十来丈宽长的斜坡地,上面有一个大帐,其后面、左右均另有营帐。 躲在茂密的树丛后面,观察了一会儿,樊云彤轻轻道:“从前方这大帐的样子来看,有可能是楚将屈容的主帐。就算不是他,至少也是一个大家伙。你们看,周围的守卫并不多,一个个就像木桩子一样,并不移动查看,附近更有一些草丛,正好隐身。老天有眼,他选这个好地方,合当该死!趁此时楚人最疲惫,我与楚畏、母青山摸过去,将那死人的首级下了!其他的人,随时准备接应!” 众人轻轻诺了一声。 巴人出了树林,借草丛掩护,伏地潜行,慢慢接近大帐。 樊云彤令其他人隐藏在草丛中,亲自与楚畏、母青山去执行斩首任务。 刚才出了草丛,准备摸进最近的三名楚军守卫,抹了他们的脖子,只听一声号响,四周火把齐亮,巴人大惊! 有楚将大叫道:“瞎巴!快快投降!” 樊云彤大惊:“何期反中奸计了!” 三个杀手迅速退回草丛中,樊云彤对众道:“中计了!唯有杀出一条血路!向导开路,四弟、五弟、牟忠、龙佑,你等在前面开路!楚畏、母青山,我们断后!迅速撤进丛林,防止他放箭!” 突然,四周箭如雨下,巴人只得起身挥剑,以挡乱箭。 四名武士中箭,倒于草丛中,牟忠、龙佑也各中了一箭。 一轮乱箭过去,暂停了下来,牟忠道:“很显然,我们的行动,早已被楚军察觉了,他们没有打草惊蛇,是故意放我们进了包围圈。他这样胡乱放箭,我等将成蜂窝,临死前多杀几个楚人的机会也没有了,先想办法拖延时间,至少也要挺剑战死!” 四面楚歌,樊云彤大悔道:“我要逞能,让兄弟们白白送死!我等死前,不能一剑不用,更不能死不留名!临死之前,我要见识屈容!” 说完,樊云彤向楚军大叫道:“快叫屈容出来,我要见他!” 对面一楚将高声答道:“要见可以,提头过来见!” 樊云彤叫道:“你少废话!我只要见屈容,与他有话要说!” 对方叫道:“死到临头,有甚话说!继续吃箭!” 正在此时,有人叫道:“屈容将军到!” 屈容听报包围了小股巴军,急忙亲自来看,这时赶到了一个高坎子上,叫道:“你是何人?有何话说!” 樊云彤叫道:“你是何人?” “哈哈哈,我正是你在叫嚷要见的屈容!” “屈容将军,我是巴国红面虎樊云彤!今日中了你的奸计,死到临头,只想让你知道我们是谁!” 屈容以前不在这一线作战,没有听说过红面虎樊云彤的大名,问身边一将:“樊云彤何许人也?” 那将道:“樊云彤被称为巴国第一剑,柳叶剑出神入化,绰号红面虎,巴人视为一大英雄。不过,据探子报,他早被巴国六公子巴平安那个蠢货给害死了。这人必定是冒名!” 屈容笑了一声,叫道:“你来做甚?” 樊云彤叫道:“特来借将军首级一用!” 屈容大笑,叫道:“有胆!可是,父母所生,不敢乱借。你假冒红面虎大名而来,恐怕要冒他的大名而死了!” 樊云彤叫道:“坐不改姓,行不更名,我就是红面虎樊云彤!其他人岂敢冒我的大名!” “哈哈哈,大言不惭!”屈容叫道。 “事到如今,不想活命!我等皆是巴国有名武士,战死之后,请将军将我们的遗体送还巴国八公子巴远安!”樊云彤又叫道。 屈容复大笑,笑止,突然道:“今晚,我放了你等!” 他身边的楚将以为听错了,急道:“将军此是何意?” 屈容轻轻松松“嘿”了一声,他知道这股巴人已是瓮中之鳖,不必急于下手,侃侃道:“半夜三更,胆敢冒英雄之名,独闯我大营,也算真勇士!无名小卒,少杀几个,多积些德!” “将军,切不可放虎归山。”那楚将劝道。 “非也。这几个虾虾,算不得一只猛虎,就连虎崽子儿也不算。我一向以为,征服巴国巴地,最为重要的,是征服巴人之心。 “巴人一根肠子通到底,服软不服硬,杀十个巴国武士,不如有一个人心服口服。就算全取了巴国,最好的办法,仍然是巴人治巴。” 那副将道:“将军,此话又怎讲?” “当年,周文王欲入主中原,一面兴兵讨西北之犬戎、东方之崇、耆、邗诸小国,一面怀柔南方的楚、巴、蜀,使之归心,遂有天下。 “谋人之国,文伐为先,武伐为后,说句早了的话,我与秦国,将来谁得巴国武士,谁将天下无敌,谁得巴蜀,谁得天下。而且,我楚国与巴蜀之间,比秦国渊源要深远得多,相同之处也多得多,只要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这番高论,屈容身边那副将边听,边连连点头,明白了屈容的深意,叫道:“各将听令:屈将军令放行!” 这次轮到巴人纳闷了,巫城道:“他这是何意?” 木莽子笑道:“难道你这头楚国猪也搞不懂那头楚国猪?” 巫城回敬道:“我不信你搞得懂所有的巴国犬!” 此时,大家的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屈容身上,根本没有注意这两人的对话,木莽子有点后悔自己说漏了嘴。 牟忠道:“管他好意歹意,先溜了再说!说不定屙一啪尿,他就要后悔。” 樊云彤也被搞懵了,他根本没有想到屈容认定他是冒名顶替的,根本没有把自己当作一个玩意儿,大叫道:“屈容将军!你且珍重,不要死得太早了!有朝一日,我红面虎必来取你的首级!还有囊悍的首级!” 屈容又大笑,大声讥道:“恭候!你回去告诉你家公子巴远安、将军巴秀:能战则战,不能战当降!不要再搞这种偷鸡摸狗的勾当,让天下人笑话!后会有期,恕不远送!” 说完,屈容施了一个礼。 樊云彤也施了一个简单的礼,叫道:“不谢!” 只对对面一声令下,楚国人果然放开了一个口子,巴人不敢多想为什么,向导在前,樊云彤、母青山殿后,慢慢出了包围圈。 天亮时,出了险地,樊云彤叹道:“今日从熊嘴里活着出来,必是兄长在天之灵保佑!” 石城军营的伍百长巴信,按与樊云彤的约定,率一队武士,已摸进到山脚等侯接应,久不见山上起火,不敢贸然佯攻。 巴信正在心急如焚,斩首行动的一行人到了,个个面色难看,巴信上前接到樊云彤,问道:“成了?楚将的人头呢?” 樊云彤道:“问你的向导!” 巴信以为是自己的向导把路径搞错了,没有到达刺杀的目标地点,笑道:“再寻机会。” 樊云彤道:“奇耻大辱!”不再多说,率众离开。 巴信急问向导,向导按途中众人计议的说法,只说遭了埋伏,死了几个人,缄口不说被楚将屈容放行的事。 且说虎安山大部族的瞫梦龙、荼天尺、朴延沧三个头目,在郁城参加军事会议,争论了一个通霄,天亮才结束,刚回营,得知樊云彤等人进山了,大惊失色。 经验丰富的山师主将朴延沧道:“只有佯攻山上,造成楚军混乱,看樊云彤他们能否趁乱出山。” 荼天尺、朴延沧准备人马。 瞫梦龙则急忙返回郁城中,报告八公子巴远安。 瞫梦龙进去时,正好中将军巴秀还在巴远安帐中商议大事,二人听说樊云彤等人进山去了,也大吃了一惊。 巴远安令立即调动人马,以呼应进山的武士。 尚未开始行动,有人奉虎安山舟师主将荼天尺之令急来报告樊云彤等人已经回来了。 瞫梦龙听报死了四人,牟忠、龙佑受了点轻伤,其余完好,松了一口气。 巴秀命令将樊云彤提到巴远安的住处来。 不到半个时辰,樊云彤灰头土脸来见巴远安。 樊云彤一到,先被巴远安指着鼻子痛骂一通,一句话不敢回。 樊云彤与巴秀、巴远安都是故交,见狂风已经吹过,笑道:“一不小心,死了几名奴隶儿。” 巴秀一听此言,怒目拍案,“卡擦”一声,几案断为数块。 樊云彤急忙收笑,瞫梦龙也吓了一惊。 巴秀喝道:“混账东西!你以为你才是吃人奶长大的!本以为死而复生,学得好了,却原来还是枳都将军府中的那副嘴脸!草菅士卒者,怎能为将!” 樊云彤心中不服,高声道:“我现在只是一介武士,并不是什么将领!” 巴秀怒道:“你枉自死过一回!你母亲若是复生,再被你活活气死一次!” 樊云彤常恨对自己恩重如山的母亲(养母)临终之时,也未能见上一面,一下子被震住了。 巴秀继续道:“红面虎,你以为战争是儿戏吗?如此轻率,与蠢夫何异?将有十过,第一件便是勇而轻死!你想死,随时可以去死,但不要拉别人去垫背!我看你武功再高,也不能为将!” 樊云彤服道:“知错了!” 巴远安道:“念你报仇心切,饶过这一次,若有下次,定斩不饶!” 樊云彤、瞫梦龙诚惶诚恐而退。 樊、瞫两人正在出城回营的路上,遇到得知消息的樊云彤之弟樊举心急火燎来救樊云彤的性命,见没有被处决,放下心来,一起回到虎安山大部族的军营。 这次未载入史册的偷袭,后人难以质信,戏剧般开始,又戏剧般结束,红面虎樊云彤突然明白这个战场,已经不是他一个人的战场。 事后,樊云彤私下向公子瞫梦龙报告了被楚将屈容放行的过程,瞫梦龙道:“幸亏遇到了一个有意思的人。”他开始琢磨楚将屈容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第389章 白虎阵 两日后,楚军主将养明向楚王解释清楚了,星夜兼程回到了亭子关,带回来楚王的大批奖赏,心情与其对手巴远安天壤之别。 亭子关上,养明缟赏三军,设宴庆贺,同时计议对巴国郁水盐泉之最后一战。 酒过三巡,养明对众将得意笑道:“巴人外无与国,帮交恶化;内无策士,庙堂之上,岂能出大谋?昧乎治安之术,纵有直躬之人,也不能制我楚之雄心。侍勇少谋,逞匹夫之勇,知进而不知退,此巴人取败之道。 “丹涪水一带,巴国二公子巴西安还勉强算是一个帅才,可惜巴人自毁长城。 “凡此种种,巴人岂能不有今日之败!” 将军昭允道:“虽然如此,也不可大意,枳都巴秀,末将与他交过手,且吃过亏,也是一个将才。而且,八公子巴远安也并非草苞,其久镇郁水,也是劲敌。” 楚将屈容暗暗后悔药下得轻了,致使养明很快便回到前线,重掌兵权,似乎还更得国君信任了,酒宴开始,少有话语,这时道:“大盖天下,然后能容天下。巴远安身为巴国公子,却听闻他心胸狭隘,不足为虑。” 将军申骇道:“此次取两关,全是韬光将军一计连着一计,尤其是诱樊进之计,施得实在是太妙。”养明,字韬光。 养明呵呵一笑,道:“要说诱敌之计,我楚人自然当得起巴人的师父。 “庄王三年,全国大灾,庸人率群蛮反叛,又有麋子国等来助,我国危险,迅及组织反攻,仅半月,百濮人就罢兵退了,我军追击至国之西界。 “于是,先王令一大夫率一军攻打庸国国都方城。 “那大夫的属官子扬先时被庸人所捉,他逃脱回来后,对大夫说庸国兵多,再加众蛮聚集在方城附近,不如暂时退还到大军驻扎的边界,会合先王的卫队,再去攻打方城。 “当时,有一个师叔,外号望天子,他说,不如与庸国人再战,战时佯败,庸国人必然骄傲,就能取胜。 “按望天子的计谋,我军再与庸国兵作战,七战七败,庸国人以为我军再无兵用,因而不多防备。 “眼看时机已到,庄王坐上车,在临品集积大军,并分为两队:一队从石溪攻庸国兵,另一队从仞地进发,最有意思的是,当时,秦国人、巴国人也跟在这路的后面一起攻庸。 “两路大军,三国合力,遂将庸国灭了。 “当时,巴人就在旁边跟起学,可惜却没学过手。 “这次,我三战三败,正是骄巴人之心。骄兵必败,巴人走的啊,正是庸国人的老路子。何况,还有屈容将军的鼎力相助,巴人不败,没有道理啊!” 屈容谦虚道:“全是仰仗韬光将军,屈某无尺寸之功。” 将军孙班道:“养大将军文武双全,功绩不在先人之下。”他此处说的“先人”,指养明的先人、史上著名的神箭手养由基。 养明道:“韬光有此微功,沾的是先人遗威,大王宏德。” 将军屈容知道,此时不能成为养明顾忌的人,最好成为他认为的“圈内人”,于是也借一个旧事来奉承:“这一切,皆是大将军运筹高妙,瞎巴如何识得透。说到上诱敌大当,巴人并不是第一次。 “早在商王武丁时,三次伐巴方,均未全功,第四次,采用的就是诱敌之计。当时,武丁自率一路与巴方主力作战,佯装败溃,诱敌进入伏兵之地,武丁的爱妃妇好,史上有名的女将,引伏兵杀出,大败巴方,这是巴人史上的一次重挫。我看巴人,不仅智短,记性也还不好。” 众将得意,皆笑。 养明道:“诸位可知,当年武丁王伐巴方,是何目的?” 屈容等人明明知道,不急于回答。 养明笑道:“他曾数战于丹水,与我们今日一样,仍是为盐、为丹、为土地、为奴隶罢了。史事,总是有惊人的相似,巴人不败,于史不通啊。” 见养明得意之色渐浓,多位将领引故事论当前兵事,特别又把他先祖养由基的英雄事迹绘声绘色、添油加醋加以演说,意为吹捧养明。 人非圣贤,向来不喜自带高帽的养明,也被暖风吹得晕乎乎的。 养明回亭子关,先稳定了一下军队,便想趁巴军筱关、亭子关两关失守后士气低落,一鼓作气拿下多年来梦寐以求的郁水盐泉和郁城。 此时,巴国主亲自到了郁城,因此才召集各部族的高级人物人去商议良久。 巴国这边,国君亲征,士气大幅回升;楚军这边,楚宣王已到伐巴大本营夷城,也算是亲征,兵力不断向前线输送,再加养明回到最前线,士气更加旺盛,如六月天的太阳。 重新开战,巴国首先发起夺回亭子关的战斗。 巴军强攻两日,不仅仍然一无进展,新增不小伤亡。 巴国主这个最高统帅,看到没有进展,心中甚忧。 当晚,郁侯陪同用缮时,对巴国主道:“君上勿忧,来日约会楚人,在亭子关前大战一场,彻底分个高下。” 巴国主疑虑道:“楚人占有亭子关地利,如何肯轻易出来作战?况且,楚国兵力,大大强于我,两军摆开了对阵,于我也并不利。” 郁侯道:“楚国人远来,目的是要拿下郁水盐泉,而久战不下,楚人比我们更心慌。臣料,向楚军挑战,他会应战。” 巴国主先点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 “郁水大厦将倾,臣的秘密兵器正好起用。” 郁侯起身来,对巴国主附耳说了一句话,巴国主终于认真点了点头,心稍宽,当即下令给楚军送去一封挑战书。 次日,天大亮,楚军应巴军挑战,开出亭子关四五里,在一片狭长的缓平地上,与刚刚完成了祭祀仪式的巴人相遇。 双方各列阵式,旌旗飘扬,戈戟林立。 楚将养明对身边的将军昭允道:“你看,一会儿冲在最前面的巴人,仍然是丹涪水三大部族的敢死勇士。要彻底击垮这一带巴人,首先要摧毁丹涪水武士的斗志。” 昭允连连点头。 一通鼓响后,楚军前进,逼近巴军。 快要接战,巴人前队迅速闪开一个口子。 突然,有人高叫一声什么,五十余只猛虎,头上带青色面具,背上披白布,腹部挂青铜片、陶片,叮叮当当,从阵中冲出来,扑向楚军。 这就是郁侯的所谓“秘密兵器。”这些老虎,是郁候及其子部族养的驯虎,因为他们是白虎神巴务相的后人,视老虎为神物。 楚国人并不知道,由于担心吃过人肉的老虎食人,因此这些老虎从来就没有尝过人肉味儿,对人也没有特别大的威胁。当然,毕竟是大型食肉动物,比“纸老虎”还是要狠。 虽是如此,这些老虎,是经过训练的,驯虎人一声令下,全都不要命的向楚军冲去——后来,被乌江人称为“白虎阵”。 楚国人见突然之间,冲过来这么多老虎,大惊失色,心中先惧,纷纷慌叫道:“白虎来了!” 惊慌之中,甚至有人传成“白虎神巴务相来了!” 楚军望后便逃,顿时大乱。 巴人抓住机会,排山倒海一般,穷追猛打,杀得楚国人哭爹喊娘。 楚军抵挡不住,像多米诺骨牌一样,一队一队向后倒,巴军众将跟进,楚军完全乱了。 虎安山瞫氏所部,尤其是樊云彤、木莽子、巫城、牟忠、母青山、楚畏、龙佑等人,前几日吃了不敢对人言的亏,正想报复,如虎入羊群,滚刀切瓜一般,杀入楚军,相互之间,不知别人杀到何处去了。 巫城、木莽子二人追袭途中,与大部队走散,只有三河口舟师百夫长龙佑的一百余人跟随,追入了一条支路中,看到前面有楚军,追上去杀得七零八落。 一楚将断后,在狭路上与冲在最前面的巫城接了两招,急欲脱身,虚晃一剑,扭头就跑,比兔儿还快。 巫城、木莽子奋起神力,追将过去;百夫长龙佑令其他的武士,包抄过去。 边向前追,巫城边向木莽子道:“哥哥,这个让给我!” 巫城率先追到,与楚将交锋,这才发现对方是一员十五六岁的小将,根本不放在眼里。 战不十合,那楚将力怯,抽身后撤,不想身后一根藤蔓,将他绊倒,仰跌地上。 巫城提剑上去,就要下手。 那楚将突然抬起头来,惊恐叫道:“偏颈叔叔!” 巫城吃了一惊,收剑回来,道:“以后不要让我再看到你!” 那楚将拣了一条性命,翻身便跑,多谢都来不及说一声。 木莽子一看就知道那楚将根本不是巫城的对手,袖手旁观,见那楚将跑了,大吃一惊,道:“你认得?” “不认得。” “不认得,你怎么放了他!若是他人看见,说你私放楚将,你吃罪得起?” 巫城笑道:“我以前是养明的侍卫,楚军中认识我的人多的去。听他叫我混名,又见还是一个孩子,一时心软。” 木莽子正要劝他,在战场之上,不是你死,就是我死,以后可不能再这样,后面的武士已追到,急住了口。 一武士曾来过这里,道:“这路可到亭子关,但不是到亭子关的大路,难走得很。” 百夫长龙佑道:“若是如此,到亭子关时,敌军已被他们洗白了。退回去!” 路上,巫城、木莽子、龙佑遇到一支军队从林中杀出,龙佑大叫准备接战,却是共氏部族的伍百长谯虎领一队人出来。 谯虎道:“本想从小路去,最先赶到亭子关,立个奇功,不料遭了楚人埋伏,还好拼命杀了出来。还是从大路去追为妥。” 两支巴军,合兵一处,一起退还大路,发现巴国大军已经追过路了,跟在屁股后面紧追。 楚军大败,退到亭子关下,守关楚军急忙开关,大队楚军惊慌失措向关上涌,踩死无数。 楚将养明已跑到关寨墙上,急忙来观察形势,见巴军不要命的冲来抢关,令紧急关闭关门,只管放乱箭。 楚将昭允劝道:“尚有我军一些武士在关下。” “兵败如山倒,不关门,不放箭,如何能挡得住啊?兄弟们,对不住了!上天,折我阳寿吧!”养明迟疑了一下,仰天长叹道。 红面虎樊云彤好久没有大显身手,心中焦燥,又有前几日的失误,双脚像打包气的轮胎,一路拼命狂追,跑在最前列;紧跟在他身后的,是虎安山公子瞫梦龙、舟师主将荼天尺、郁水部族的巴信、巴格等率领的丹涪水地方武装的精锐,喊声振天,不可一世。 红面虎樊云彤已经冲到离亭子关大门仅三十余步远,眼看大门关闭了,正要骂娘,突然乱箭如雨,从亭子关飙飞下来。 第390章 酒祸 亭子关上,一时之间,乱箭如雨,巴军死伤无数,纷纷后退。 八公子巴远安、巴秀也在后面追来,听报楚军已经进了亭子关,关上射下来的羽箭,多如牛毛,巴军损失惨重,不得已下令撤军,离亭子关五六里下寨。 红面虎樊云彤等人冲在最前面,俱带箭而还。樊云彤幸是轻伤左臂。 巫城、木莽子两人,就像无头的苍蝇,跟在别人的屁股后来追了一趟,回营时,听说樊云彤先回来,且受伤了,急忙进帐问侯。 二人还未来得及开口说话,刚刚包扎好伤口的樊云彤先笑道:“四弟、五弟,你二人杀到女人衣裳下面去了吗?这时才回来。” 巫城道:“道路不熟。” 木莽子道:“杀得昏头昏脑,见到楚兵就追,迷了路。三哥,伤势如何?” 樊云彤笑道:“不妨事,被蚂叶子锥了一下。下次记住,跟在我的身后,就不会迷路了。” 木莽子笑道:“要是真跟在三哥身后,我们恐怕是也同样受伤了。” 樊云彤道:“战场上,死伤难免。我这才是第二次受伤,且都是轻伤。大哥、二哥,何止一次两次受过伤。” 木莽子点了点头,道:“也是。” 樊云彤对木莽子笑道:“巴国武士没有几个不受伤的。男人无伤,女人不爱,四弟,你身上就如美人一样,除了肚脐眼,疤疤都没有一个,美人如何会爱?”有人笑。 本是一句玩笑话,木莽子却感觉胸口泛起一点酸味儿,这似乎是樊云彤在向自己炫耀巴国第一美人瞫梦语对他的爱,虽然明白瞫梦语与樊云彤的事,已经成为过去。 木莽子想了一瞬那美人,笑道:“也未必。” 樊云彤并不知道木莽子的心思,大笑。 大战了一日,十分困倦,他们用了食,各自歇息,着床便如死了一般,苦了站岗的人。 第二日,巴军乘昨日之胜向亭子关发起数次强攻,凡是所有的攻关、攻城器械都用上了,双方死伤多人,未能攻破。 第三,巴军再一次轮番进攻,死伤渐多,战果为零,中午便收了军。 楚将养明这一次进攻巴国,顺风顺水,不料眼看就要成功了,却吃了“白虎阵”的大亏,损兵折将,一面向楚王上表谢罪,请求增兵,一面冷静下来,挂起免战牌,整顿军队,思考对策。 当天下午,巴国主传令各部主将到临时行宫郁侯府中再次计议。 巴主面有难色道:“楚军占据亭子关,如骨梗在喉,胸中插剑,不取不快。老虎阵尚未能全破楚军,且老虎阵只能吓他一次,再用效微,各位,还有何妙计?” 郁侯道:“天意如此,我真无良方了,恳请各位出招,救我于倒悬。”庄庄重重施了一个礼。 众人一时无语。‘ 同上将军巴秀道:“战场,终究是实力的较量,无论从国力,还是兵力,我国均处下风。我方的原本的优势,一是地利,二是擅长深山老林作战,二是武士不惧死。当然,楚国人也不是怕死鬼。如今,我失了两处关碍,地利尽失。若让楚军站稳脚跟,再难收回。 “只要亭子关、石城在楚国人手中,就如虎视眈眈,随时可能失去郁城,若是迁延日久,正中养明步步为营之计。因此,当前之势,虽然有一次大胜,对我仍然极为不利。宜一鼓作气,先收复亭子关。” 枳都老将巴任心想,两险关事关郁水各部,也事关八公子前程,都城江州等来支援的诸将,一则地形不熟,二则七爷子八条心,见巴秀先发话,便道:“孙子说:以正合,以奇胜。虽然亭子关是郁城最后之屏障,但我军数万,不能全放在一个亭子关。” 众将点头。 于是议定:由老将巴任、共氏部族公子共彪、江洲来的将军郑脍领本部走小路,与之前已在黔江(今阿蓬江)神龟峡阻击楚军的共氏部族首领共子、抱病参战的虎安山部族首领瞫伯,水陆两路偷袭石城(准确说是强攻石城,因为楚国人很容易料到),战斗的目标一是使亭子关的楚军主力担心两面受敌而自乱,二是切断筱关方向对亭子关楚军的增援。巴军主力则继续强攻亭子关。约定在五日之后,两处同时展开战斗,一举夺回石城、亭子关。 分拨完毕,巴任、共彪、郑脍先去执行任务,留下来的将领们则继续讨论下一步收回亭子关的大战如何进行。 郁侯道:“多谢众将为我郁水努力。我们疲倦,敌人也疲倦。当年吴国伐楚,吴兵少,楚兵众,伍子胥献三分疲楚之策:即兵分三路,轮流以一路扰袭楚军,楚军疲于奔命,最后楚都城被吴军攻破。 “养明攻郁城不下,也是在想方设法,不如我们也只用部分兵力轮番袭扰楚军,让他日夜不得安宁。我却养足精神,确保四日后,石城、亭子关同时奏效。” 巴国名将、江州虎贲军总头目巴橹道:“郁侯此言甚善。” 数月前,世子巴东安对驻江州的军队进行了一些人事调整,提拔心眼不多的名将巴橹为巴国最强军队虎贲军的总头目,目的是挤掉前任,实际大权掌握在巴东安自己的手中,巴撸此次随君征战,心头有一点郁闷。 鉴于枳都、丹涪水一带武士已苦战多日,借机抓紧休整,由新到未疲的江洲瞫宇、相单两位将军分别领兵去昼夜扰袭楚军。 巴国主同时下令,各部须严防楚军偷袭。 会议结束,郁侯终于放了一点心,道:“为谢各位前来解郁城之围,我备了酒宴,请用后再走。各军营中,皆已令人送去粮肉。” 巴国主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都是我大巴属地,不存在谢与不谢。既已准备,不可浪费。今日,寡人也正好为各位将军壮行!但是,今晚之后,两关一城不收复,任何人不得松懈,不准喝酒,以免误事!违令者斩!” 郁侯又道:“牺牲已准备停当,请巫公主持祭祀大礼。”巫公,指巴国最大的巫师、虎安山公子梦龙名义上的师父,随巴主征战。 虽然没有完全平静下来,但大规模战斗暂时没有,多数巴人处于无聊的休整期。 方园数十平方里内,上万将士,牛屎不发马屎发。 这日下午,一只肥大的野犬不晓事,误入虎安山瞫氏部族的一个军营中,被舟师营三个武士逮住,交给两人打理。 那二人,一人是朴氏武士,混名叫“好吃五”,另一人来自若氏,混名叫“饥渴钻”,二人都是最喜欢弄吃食的。 两人在军营后面的山林中,寻了一个隐蔽的地方,开始烤肉。 犬肉快要烤熟,其味飘香。 “好吃五”连声叹息。 “饥渴钻”道:“肉快熟了,你叹什么气啊?” “好吃五”道:“可惜,有好肉无好酒,要不然,就舒坦了,哎!” 一名闻香而至的武士笑道:“君上下令,不收复两关,任何人不得饮酒,你叹什么气?” “饥渴钻”道:“我不相信,将军们前几日在郁侯府中,滴酒未沾。哪一次不是,只管我们这些下力的。” 几个武士都道:“我也不信。” “饥渴钻”道:“要是同样有这么好的犬肉,不信他们不用来下酒。关键是,喝了酒,他们也不怕。” “好吃五”道:“兄弟这样说,有何道理?” “饥渴钻”道:“你没有听说过:听说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吗?大概意思是说大夫犯了罪不受罚。在军营中少有卿大夫,将军却可抓一大把,我想,如果有将军今日也来喝了酒,就算被发现了,也就无事了。” 几人疑道:“有不有这个道理?” “好吃五”道:“在这个节骨眼上,几个大头目,你敢去请哪个来喝酒?我看哪个都不敢!” “饥渴钻”笑道:“公子、朴延沧、荼天尺、相真等人,肯定是不敢去请的了。可是,有一个才来的饿老痴(注:青庄),他与公子、活鬼,义结了兄弟,难道还会罚他?要是请他,他肯定来。前些日,我看到过他喝酒,那架式就晓得是海量。酒品看人品,我保管他会来。”“活鬼”,指舟师主将荼天尺。 又一人道:“熟都不熟,谁去请他?” “正是不熟,才好去请他,就说弄到一条犬,小的们为他接风。” “好吃五”道:“说这些都是空灯,问题是,不准离开军营,哪里去弄到酒?” “饥渴钻”道:“我自有办法。有一次战事中,我与同伴从楚国人手中救过一人性命,他欠我多大个人情,打起火把想要还我情,他正好在枳都大军的军营中管酒,去借两瓮来便是。” 几人商量好了,“饥渴钻”找个机会来请巫城。 巫城听说有好吃的,欢喜不尽,自然不客气,背着木莽子等人,跟“饥渴钻”到了营帐后的一个隐藏的山凹凹里。 巫城扫了一眼,看人数不多,包括自己只有六人,闻到犬肉香,大喜,口水快流出嘴角。 坐在地上,见有酒,巫城惊道:“哪里弄来的酒?” “饥渴钻”道:“大侠放心,不是偷来的。” 放心吃起肉来,巫城开始坚决不喝酒,几人刻意吹捧,正是一包对路的药,这小子不一时便飘到了半空,沾了一口酒,夸道:“这酒似乎比仙人醉还要巴适。” 有人问道:“什么仙人醉?” 巫城得意道:“天下美酒。” “饥渴钻”奉承道:“大侠果然非常之人!” 一开始发,大家都不敢多喝,只小口小口在品,还是担心喝醉了,随着渐入佳境,早把军规抛之脑后。 这六人,好久没喝到好酒,如苍蝇见了腐肉,喝个酒瓮朝天,全都烂醉。 巫城本是酒仙,他却不知今日喝的这酒,是用于祭祀的酒,他更不知道,巴人用于战场祭祀的酒是最高品位的巴乡清,纯度和酒劲均超过平时所饮好大一截。 巫城一尝,就知道是绝对的好酒,如黄牛见了尿桶,哪里自觉得住,再加连日来十分疲惫,居然也喝醉了。 六人你歪我倒在山凹凹里呼呼大睡,不想,被巡山的武士逮个正着,不须分说,全数捆了。 六人梦中醒来,后悔不迭。 巡逻队追问酒的来源,几个人打死也不说。有一个队员细心,从酒瓮上发现是祭祀用的好酒,经过突击检查,抓出了私自“借”酒的那人。 查明了酒的来源,巡逻队将六人提到同上将军巴秀处。 巴秀正为战事发愁,心情本就十分糟糕,怒不可遏:“君上下了戒酒严令,几人不仅敢违令喝酒,还敢把祭祀用酒取来喝!难怪最近老吃败仗,原来是有人亵渎神灵!” 巴秀不再多言,令将六人分别绑在大树上,斩首传营示众;管酒的那人,一同斩首。 第391章 斧下留人 巫山人(巫城)几乎独一无二的身高,很容易让人一眼就记住了,再加不少人知道他是虎安山两员大将瞫梦龙和荼天尺的结义兄弟,看到他要被砍头,早有人火速通报虎安山大部族舟师主将荼天尺。 荼天尺闻言大惊,一面急去救人,一面令人急请瞫梦龙、朴延沧来救人。 木莽子正在荼天尺营帐中请教五龙剑法,得知消息,吓得面如土色,甩下手中的仿五龙剑,急跟而去。 荼天尺刚到巴秀的大帐前的几棵松树下,看到地上已有几颗冒着热气的人头和几具尸身。 一个刽子手**的上身,沾有鲜红,斧头在他手上左右晃动,正要对巫城下手;另有两个刚刚行刑完的刽子手在几步远外站着看。 原来,这三个刽子手有趣,从矮到高依次砍过来,最后才轮到巫城。 荼天尺大叫道:“斧下留人!” 那刽子手见是大名鼎鼎的“活鬼”荼天尺来了,暂停了行刑,对巫城笑道:“你要多受会儿罪了。” 巫城道:“休听刀疤脸的假情假意,手莫发抖,利索点!” 刽子手唾骂道:“人家好心好意跑来救你,没有一句人话!” 荼天尺不及过来看巫城的死活,正要进帐,瞫梦龙、朴延沧以更快的速度,神情慌张到了,见巫城头还在,也不管他,进帐求见同上将军巴秀。 木莽子斜了巫城一眼,也急忙跟了进去。 巴秀坐着未动,见这几人进来,开口便道:“几位免开尊口!” 瞫梦龙施礼道:“上将军,巫山人万万斩不得,他还要同我们一起进盘瓠洞。” 巴秀冷冷道:“我已听说了你们进妖怪洞取宝剑之事。可是,此人必斩!军令一,泰山移!在此生死存亡关头,这几人居然不顾严令,擅离军营,偷喝酒醉。若众将士效仿, 郁城还能不失?巴国还能不亡!我意已决,不必复言!” 荼天尺道:“斩了此人,五龙剑如何去取法?” 巴秀道:“这个简单,斩了巫山人,剖腹取珠,你部武士多的是,再选一人吞了宝珠。如若不然,你们在全军中任选武功高强的人,你们看上谁,就选谁,不耽误取宝剑的大事!” 朴延沧道:“上将军,如今用人之际,不可自毁城墙!” 巴秀讥道:“无名小卒,算什么城墙?最多是一块砌墙石!” 朴延沧又道:“千只麻鹊易得,一只鱼鹰难求,求上将军手下留情。” 这一次,巴秀没有立即反驳,但面色仍然铁青。 荼天尺道:“我五人,义结兄弟,同生共死,求将军放他一条性命。要死,也让他战死沙场。” 巴秀面色凝重,不再发一言。 瞫梦龙三人心急如焚,一时再找不出恰当的求情语言,以最快的速度思考如何再次恳求。 木莽子看巴秀的脸色,知道大事不妙,早已惊得冷汗涌流,心想这伙巴人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的,头断不能接,无论如何先保住巫城性命要紧。 常言道:急中生智,木莽子一时惊急,突然想到一个办法,上前施礼道:“上将军,巫山人千万斩不得,亭子关在他手上!” “亭子关”这个地名,就像系在每一个巴将的心尖上一样,此言一出,巴秀与瞫梦龙三人,连同几名跟进来的侍卫,都吃了不小一惊。 巴秀正在气头上,此时才抬头看清同来的有一人不认识,道:“你是何人?” 瞫梦龙道:“他是木莽子,我们五个兄弟中的老四。” 巴秀见木莽子面目稍有些清秀,不是常见的武士五大三粗的形象,没有说话;瞫梦龙三人不知道木莽子腹中是何主意,都急切地盯住他。 木莽子道:“恳求允许与将军私下说几句话。” 巴秀挥了挥手,瞫梦龙三人,还有几名站在边上的侍卫,皆退了出去。 木莽子对巴秀说了一席话,巴秀大喜,跳将起来,叫道:“来人!” 一个侍卫进帐;木莽子施了个礼,出帐,发尖冒汗。 只一会儿,那侍卫出来,传令放了巫山人,其余六人的首级,传示各营。 瞫梦龙上前几步,急问木莽子:“四弟有何妙计,居然让上将军转眼就改了主意?” 木莽子这才舒了一口气,笑道:“兵不厌诈,回二哥营帐再说。” 瞫梦龙、朴延沧、荼天尺均疑疑惑惑,但巫山人有命了,仍是欢喜。 负责砍巫城的刽子手听传了令,一斧砍断捆绑巫城的粗绳,笑道:“他们说你最长,我只砍一人,害得我一个也没有砍成。” 巫城骂道:“瓜娃!下次记得从长到短!” 那刽子手笑道:“算你命大。” 巫城看了一眼地上的几颗头颅,对那刽子手道:“把我那几个兄弟收了,好生安葬。” 那刽子手道:“想不到,有情有义的,要是砍了你,还真可惜。” 巫城得了一条性命,也不说声“多谢”,垂头丧气地跟在瞫梦龙四人后面,他并不为得了性命欣喜,反而为被巴人捆了又被这几个自命不凡的巴人救了欠个大人情不爽。 刚回到瞫梦龙的营帐,遇到樊云彤、相真、竹午、郑戎、巴格、巴信等人得知消息,急赶来探问。 瞫梦龙向郑戎等道了谢,亲自送出营外。 复回营帐中,瞫梦龙请几个大头目进帐,令闲人免进,瞫丁、瞫英领虎贲武士把得水泄不通。 几人刚坐下,来不及喝水压惊,瞫梦龙道:“四弟快讲,你用的是什么妙计?” 木莽子道:“孙子说:兵者,诡道也,又说兵以诈立。我献的是诈降计。” 荼天尺疑道:“都晓得我巴人宁死不降,楚国人怎肯信?巴秀将军又如何肯听?” 瞫梦龙道:“大哥莫急,先听四弟说完。” 木莽子道:“巴国人去诈降,楚国人自然不信,但若是楚国人去诈降,他便不一定不信;若是楚军主将养明的老熟人去诈降,他就更会信了。再加上一个虎安宫的大仇家相氏部族一同去,养明更是不会怀疑了。” 听到此处,别人不完全知道木莽子卖的什么药,巫城当然听明白了,怒道:“木莽子!你敢卖我!” 瞫梦龙等人大惊。 木莽子道:“是你自己卖了自己!我不出此计,你这会儿,死得硬翘翘的了!” 巫城明知理亏,张起嘴落不下来,歪起头瞪木莽子。 荼天尺惊道:“五弟,难道你是楚国人?” 巫城见抵赖过,只得道:“我确是楚国人。” 樊云彤“唰”地抽出剑来。 瞫梦龙喝道:“三弟,你干什么!” 樊云彤收回剑,笑道:“听到楚国人三个字,惊抓抓的,习惯了出剑。这几日,我时时都在想为大哥樊进报仇。” 瞫梦龙对巫城道:“难怪你用的剑,是楚剑。因长期与楚军作战,杀了楚将,取了宝剑自用的也有,因此并未多疑。不管你来自何方,只要与我们同心,就如亲兄弟。” 朴延沧道:“我听出点眉目来了。我想,巫山人,并不是真名。你不仅是楚国人,还是楚国将佐,且与楚将养明相识,对不对?你如何来到丹涪水?” 巫城又狠狠瞪了木莽子一眼,道:“既然已被所谓好兄弟出卖了,我也不瞒诸位,我曾是楚军主将养明的近身侍卫。” 除了木莽子,无人不更加吃惊。 巫城脖子一歪,又正过来,道:“索性对你们全说了,免得追问,菜板上的肉,要割要剐随你们。我当然不叫巫山人,叫巫城。” 几人还未反应过来,舟师伍百长相真抽出宝剑,叫道:“原来你是刺杀大哥的刺客!” 瞫梦龙喝道:“还不住手!四弟怎会是刺师兄的刺客,那贼儿早已被打入天坑了。” 巫城又歪了歪头,道:“我正是被虎安宫打入天坑的那个刺客!” 众人惊得呆了。 巫城笑道:“不过,是天坑牢的果五源老儿好心,看我一家天大的冤枉,悄悄把我放了,只把父母打入了天坑。”这是木莽子、巫城、瞫梦语当时出天坑之时,就事先想好了的说辞。 朴延沧惊道:“常有人说果五源爱做好事,这次真做了一件大好事。可惜他去了。” 巫城道:“他死了?” 朴延沧道:“在你们被打入天坑之后,不到一个月就死了。” 瞫梦龙如梦方醒,道:“如此说来,你是如烟的亲兄了?” “正是。” 荼天尺道:“真是传奇了!前些日子,七哥他们说你像那个刺客,我还骂了他们。这正是,有缘分,千里来相聚。” 巫城对木莽子道:“若不是看在水仙的面子上,你出卖我,我也……” 木莽子笑道:“你可是发了毒誓的!” 众人不解,瞫梦龙道:“都是结义兄弟了,有何恩怨,死人肚子里的烂帐,从此一笔勾消!相真,你与五弟之仇,今后也不能再提了!” 相真道:“公子放心,我一时气来。听木莽子所言,应还要用到末将,末将甘脑涂地,在所不辞!” 荼天尺道:“闲话少说,还是请四弟讲你给上将军灌的什么迷魂汤。” 木莽子简要说了,瞫梦龙道:“妙!” 木莽子道:“算不得妙,当时救人心急,想的一个苦方,此时想来,其实漏洞很多。比如,楚人纳降,必令先解缴兵器。” 荼天尺道:“这个,并不难办。” 瞫梦龙道:“四弟的诈降之计,我已明白了。众人记住我的话:一则,五弟的真实身份,任何人不得外泄,若有泄露,定然在我们这几人之中,到时休怪我手中的廪君剑不客气!” 几人道:“放心!” “二则,今日的计策,自然也不得向无关的任何人泄露,若有泄密,格杀无论!” 几人应诺。 瞫梦龙道:“此事太大,时间也紧,我同延沧将军、天尺大哥立即去八公子、上将军处,还得讨国君之意”。 其他人散,各归宿处,以养精蓄锐。 第392章 取人血 走在松树丛中的大路上,巫城与木莽子并排而行。 说了一些闲话,巫城埋怨道:“我这会子才回想过味儿来,你哪里是为了我。你出的那个蠢驴计,是为了虎安宫里的那个美人!你看巴人要输了,虎安宫要玩完了,没有别的方儿,就跑马使绊子,存心害我为巴人效死命!” 木莽子“哼”了一声,道:“你以为就凭你,就能拯救巴人?天大的笑话!二郎神的天犬,不识好人心!无奈之际,想个苦方救了你,反来赖我。怪只怪你各人不听老人言,饮酒尽量不尽瓮,迟早要坏大事,今果其然!你要这样说,我不是为了一个女人,而是为了三个女人!” 巫城道:“哼!我妹妹何人,会稀罕什么虎安宫、龙安宫!倒是你怕做不成虎安宫里的人!” 木莽子边迈步,边转头,怪怪地看了巫城一眼。 巫城无可奈何道:“你看什么看!哎……罢了,事到如今,计较也晚了。迟早要去见妹妹,身份也包不住。只是,你献的那个计,若被养明识破,我就还是送命了。迟死,早死,都是一个死,不如不救我。” 木莽子笑道:“原来,说了半天,你是怕死呀!” 巫城急道:“笑话!我何时怕过死!” “不是怕死就好。这我想好了,你并不需要一个人亲自到亭子关上去,只需派一人送一封诈降书去交给养明,就可以了。若被养明那老贼识破,最多计不能成,反正你的性命,是先保下来了。哈哈哈!” “持根灯草,说得轻巧!养明此人,算计深远,怎会轻易就上了你这种小儿般的栽当? “养明,字韬光,为人正直,记得一次大胜庆功,众人皆大醉,一传令卒儿也大醉,半夜尿涨,迷迷糊糊跑进养明的帐内,一泡尿,全洒在养明的身上。 “天不亮,养明醒来,叫道:‘几时下雨了?我这帐蓬尚在漏雨,其他的人,不是要被淋散了!’翻身起来查看,却见地面干燥。 “当得知是被士卒尿淋,养明笑道:‘看来,我还要打胜仗。’对那传令卒儿,不予追究。养明是一个真正的将军,远非巴军的几个草苞可比。” 木莽子道:“视卒如婴儿,故可与之赴深溪;视卒如爱子,故可与之俱死。如此说来,养明还真是一个将才。不过,前几日亭子关上,楚军还没有进去完,就放乱箭,射死不少,养明难辞其咎。” “战将的功勋,是士卒的白骨堆成。当时,若不关门放箭,巴人已经乘胜势杀进亭子关了,要死更多的楚国人。养明此举,实为无奈。” “楚国人的性命,是命,巴国人的性命,就不是?” “你少他母的装好人!就算楚国人取了虎安山,也不会知道有一个龙宝坑。龙宝坑里,照样过好日子。巴国的事,关你甚事!”巫城说不过,骂道。 “也未必。”木莽子道。 “总而言之,我不喜欢巴国。若不是大哥巫方出了事,目今,我一定是跟养明身边,杀得瞎巴屁滚尿流!” 木莽子笑道:“才出了祸事,又管不住口了。常说祸从口出,你要不是那张臭嘴贪酒,能有今日之事?” 巫城无言以对。 约两个时辰后,虎安山大部族公子瞫梦龙、舟师主将荼天尺、山师主将朴延沧回军营,已是晚上,连夜召集樊云彤、木莽子、巫城、相真、竹午、牟忠等重要人员。 很快,数人到齐,瞫梦龙先道:“君上也同意诈降。具体如何做,八公子、上将军等人,也有一些想法。” 樊云彤道:“还议什么议,我看就是一条妙计。上次我去偷袭屈容,就是没有听智虎牟忠所言,若是扮成楚军,或许能成功。” 牟忠笑道:“孤军入山,全身而退,还不算成功?” 樊云彤轻骂道:“给你一根竹竿,你还真想往上爬?” 瞫梦龙道:“孙子说,多算胜,少算不胜。因为要行这个计,八公子已经派人去通知巴任、共彪等人,进攻石城的时机,待定,到时两处同时发动。 “巴秀将军有言:所有人必须清醒地认识到,这是我们最后的一次机会,细节决定成败,不可不把所有细节都考虑妥当。” 瞫梦龙将与八公子巴远安、同上将军巴秀、江州虎贲军总头目巴橹、郁水侯父子等人商议的一些细节,说与这几个人听。 讲完,瞫梦龙令道:“笔碳白布侍候!我来口述降书。” 传话出去,行军文书若孝送了进来。 见了笔、碳、布,瞫梦龙突然想到忘记了一件事情,道:“我大巴图案,恐怕养明他几天几夜也读不通,岂不要误大事?可是,虢夫子父子不在,只好去八公子处请驰名兄,或者其他能者来了,又要耽误多时。” 见此情形,木莽子道:“我愿意代劳。” 瞫梦龙惊讶道:“你会写楚国人认得的字?” 所有人都看着木莽子,似有怀疑。 巫城戏笑道:“岂止,他还会写诗歌儿。连楚国人的屁,他都会放。” 有人笑。 瞫梦龙喜道:“丹涪水这一带,读书的人,比凤毛麒角还少。难得,难得!” 木莽子道:“我略知一两册书,算不得读书人。” 见樊云彤用怪异的眼神盯着自己,木莽子笑道:“三哥,你来写?” 樊云彤笑道:“这等小事,不需烦我。武士的诗歌,当用宝剑来书写,用笔写的,算什么狗屁诗歌!” 荼天尺道:“三弟啊,你我都是粗人,岂能糟蹋读书人。” 樊云彤哈哈大笑:“我要是不糟蹋读书人,老子多了一个关门弟子,巴国少了一个顶尖的剑客!” 木莽子讥笑道:“老子家的门方,三哥也未毕能摸得着。曾以为三哥,出身豪门,是一个文武双全的人物,今日算是见识了。” 樊云彤笑道:“老子有灵,必怪我的火放得小了!” 樊云彤说的是他小时候为了不读书,放火烧了老子木像的事(事见本书第16章《红儿放怒火》),巫城并没有听懂他的意思,道:“不把牛皮吹破,牛儿怎么会得死啊!” 几人都笑。 荼天尺道:“兄弟们,大事要紧,嘴,以后有的是机会再斗。” 巫城道:“我想了想,要写,就写一封血书,以示真心实意。这丝布儿也不需用,我有一件衣,是当年养明夫人请人专为几个近身的侍卫所织全身整套中的内衣,我去取来,就写在那上面。养明肯定记得那件衣,一见了,就会想起他夫人。” 虎安山中卿若春沛之子若孝道:“既然要血,我去取一只活鸡来。” 荼天尺止道:“不用。养明老奸巨滑,若是识破用的不是人血,反而误了大事。快取个钵来,我自取血。” 荼天尺说完,抽出宝剑,准备便向自己的左手中指划去。 樊云彤急止道:“且慢!这等小事,何须大哥费事,你还嫌身上的伤口不多?我的伤口,还未干疤,不是正好方便取血吗?” 话才说完,樊云彤一把扯下臂膀新伤口包扎的布,伤口撕裂,鲜血直流,自己端起一个若孝急忙送过来的小水钵,接了小半钵。 楚国人巫城见了这两个巴人的豪气,口上不说,心里也佩服。 朴延沧走过来,道:“我来帮红面虎重新上药,快些好了,才好施展全副手段。”叫喊在外面等侯的自己的族侄朴鲲,快去自己的住处取上好的疗伤药来。 不多时,巫城取了一件衣转来,感慨道:“这件丝织白衣最好,上身很舒服,因此舍不得穿,一直少有穿在身上,上次在山上失火,行囊全燃了,正好这一件穿在身上,才留了下来。哎,进了巴国,就只余下这一件宝贝了。穿一穿,都舍不得啊!” 木莽子笑道:“你穿得要烂了,才还给养明,还有什么舍不得的?” 木莽子一边说笑,一边用龙水峡大洞主送的小刀子削一根当地随处可见的芧草杆,然后分成几个短段,将其中一头拈破,以便吸血,制作简易的书写工具。 “文房四宝”算是齐了,瞫梦龙口述,木莽子提起粗制“毛笔”,一挥而就,在丝衣上写就一封降书。 不多时,血就干了,瞫梦龙取过来,看了看,虽然不认识,也点头称好。 瞫梦龙道:“降书有了,还需要选一个胆大、心细、灵光的人去送书才行。” 舟师伍百长相真道:“不需要选人,我亲自去送书,并与养明面谈,提几个让他比较为难的条件,以增强他的信任!” 几人吃惊,朴延沧先道:“相真不能去!” 瞫梦龙、荼天尺也说不行。 山师伍百长竹午道:“我也愿去!” 相真道:“此书非我去送不可。我去送,养明才更加相信。你们想一想,我与巫壮士,其实差不多是同样的情形,均与虎安宫有杀父大仇。楚军自有探子,养明如何不知?” 瞫梦龙道:“你所说,自然有理。可是,去送降书,一旦稍有漏眼,就会有去无回。我绝不能让一个领军的人,去弄这个险!” 相真固执道:“我相氏得罪众人,犯下灭氏大罪,邑君留我性命,常思报答。我为国而死,到阴间去见了父亲、兄长,他们也会高兴。你们不用劝我,此书,必须由我去送!” 朴延沧对相氏的感情很深,暗想:“自从相大夫被处死,相真和相氏众人总觉得抬不起头来,如此下去,相氏一定要衰败。”见相真执意,于是道:“我看,就成全相真。但你必须十分小心,必须完好无缺回来!” 相真道:“朴将军请放心,我定然会小心应付。” 瞫梦龙思忖一会儿,道:“好!大敌当前,生死早置之度外。相真兄弟,若有不测,莫走得快了,在半道上等我众兄弟。” 瞫梦龙将降书折叠好,郑郑重重交与相真,等到下半夜,就去行事。 一切就绪,瞫梦龙令送最好的巴香清酒来,一人一大粗陶钵,一口干了,摔钵砸地。 众人散去,各做准备。 第393章 荼七献书 舟师主将荼天尺回到自己的帐内,睡了一会儿,睡不着,叫人请来堂兄荼七,又让人送来烤羊肉,边吃,边与荼七闲聊。 荼天尺对荼七小声道:“七哥,你们果然没有认错,五弟真是刺杀相胤的那个楚国人,下天坑前被万风寨老寨主果五源悄悄放了,隐姓埋名,结果却跟我们成了兄弟。” 荼七惊道:“还真是的啊?” “还有更巧的,他曾是楚将养明的侍卫,将与相真一起,向养明诈降,并由相真去投诈降书。若是成功,真是奇功一件。” 荼七惊道:“果真奇迹!你说什么?相真去投诈降书?” “正是。此事关系重大,其他也暂无合适之人。” 荼七啃了一块肉,思索后道:“十一弟,我有个想法。”“十一”,是荼天尺在本族中的大排行。 “请讲。” “要说去送降书,我就最合适,让我去!” 荼天尺吃了一惊,道:“七哥心性机灵,能言善辩,随机应变特强,的确是一个做细作的好料子。但此去,不一定能生还。看得出来,相真是抱了必死之心。” “我说由我去,自然有我的道理。一则,当年,是我带人抓了巫氏一家人。巫山人,也就是巫城,他本来是一个楚国人,尚能为我巴国不计前嫌,我何足惧!二则,相真是舟师伍百长,比起我,要重要得多。” 荼天尺啃自己的肉,不说话。 “十一弟,就让我去!这件事,如果能成,是一个流芳千古的事,与其让他相氏增光,不如让我荼氏增光!” 荼天尺摇头。 “况且,不是我看不起相真,他武功超强,可是并不善辩,由我去,比相真去,能够成事且安然回来的可能性,要大许多倍。我去办这件事,你尽可放心。”荼七道。 荼天尺心中不舍,坚决不同意,荼七固请。 多年经战,在生死线上挣扎过多少次,荼天尺早就是视死如归之人,被荼七的豪情所感染,慨然道:“也好!目今势下,你我兄弟二人,为国捐躯,只是迟早而已!” 荼七笑道:“这就对了嘛!” 二人立即起身,去见公子瞫梦龙。 瞫梦龙正为相氏部族唯一的正宗继承人相真此去生死难料,说不出来的滋味儿,听了荼七所请,也觉得他比相真更恰当,简直就是不二人选,心中大喜,道:“既然七哥坚持,相真尚未出发,我就让他留下来。”急请相真重议。 经不住瞫梦龙严厉劝阻,相真只得把差事交与荼七。 荼天尺、荼七回到营帐,夜已深了。 荼天尺再一次交待了一些重要的话,然后,荼七换了一身相真找来的夜朗地区的百姓衣衫,收好书信,马上出发。 为保密,只有荼天尺一人送出营门。 夜幕之下,荼七道:“十一弟,此去,不知能否再见,我有一句话。” “七哥请讲。”荼天尺心情复杂道。 “年前,丁衍兄弟已与若花成了婚,听说若花肚子里已装起半个人。你与盘芙蓉,都老大不小了,应尽快成婚。战场之上,箭剑不长眼睛,说不清,哪一时就去了,你也应当留下一男半女。每次回乡,大家都让我劝你。” 荼天尺郑重点了点头。 这次分别,很有可能是生离死别,荼天尺与荼七的感情,甚至超过了与自己的亲弟弟荼十九,且荼七是荼天尺最看重和信任的幕僚,看着荼七义无反顾的背影,荼天尺甚至有点后悔同意他去冒这个险。 夜幕完全掩盖了荼七的影子和脚步声,荼天尺又站了多时,才心事重重地回到自己的营帐,通霄未眠。 天刚亮,荼七进了深山,混入一队逃难商旅、百姓之中,从一条小路向亭子关去,路遇楚兵筑栅挡路。 楚兵叫道:“都退回去!” 有人回道:“我们要过亭子关。” “亭子关已封关了,任何人不得进出,要过关,等破了郁城就开关。或者,你们从丹涪水绕过去。” 荼七道:“我等是夜朗国来贩盐的,你两国开战,盐没取到,还不准回乡,是何道理?你们狗咬狗,关我们何事?为何不准我们过关?从丹涪水绕道,要多少时日?多少盘缠?况且,听说那条路上也有战事,你说得轻巧,火石没有落到你们脚背上!” 楚军道:“再不走,放箭了!” 这队散客知不能过,退了回去。 楚军见荼七一人仍然不退,高声叫道:“下面那人,是不是有病?为何还不退走?再不退,当探子拿了!” 荼七道:“我要见你们将军评理!” 一楚军士怒道:“口水说干了,你还是不信!要不是有令,不准滥杀跑得慢的客商,你早没吃饭的家伙了!我们将军,也是你说见,就能见的!” 荼七冷笑道:“要是再不放我过去,恐怕你们将军的脑壳,要给养明将军当夜壶用了!” 楚军一听这话不对,有人道:“去请将军!” 一会子,来了一员偏将,问道:“你是何人,敢放大屁!” 荼七道:“赶快领我去见了养明将军,便知我是何人了!” 有人对这楚将道:“此人说话阴阳怪气的,莫非是养明将军派出去的暗探?或者在巴人中收买的内鬼?” 这偏将问荼七:“你是不是养明将军的人?” “你想掉脑袋,我就告诉你!”荼七放肆道。 又有人问道:“你可有通行凭据?” 荼七骂道:“干我这行的,那东西敢放在身上?想说你是傻b生的,又把你母连累了。” 那人面红耳赤。 这偏将对楚军道:“看他牛皮哄哄的,让他上来,将他绑了,送到主将营中去,若是绑错了,再陪礼不迟;若是没有错,看他还牛不牛,一斧子辟成两瓣!” 荼七被五花大绑进亭子关,直接送到楚军主将养明处。此时,养明正与将军屈容边对弈,边说事,有人进来报说捉了一个牛皮哄哄的小个子。 养明放下棋子,笑道:“把那人提进来,我倒想要见识见识。” 养明边说边起身,屈容也只好起身来。 武士提荼七进了营帐,养明尚未开口,荼七先叫道:“大将军,我有机密事情禀报!” 养明见来人年约三旬开外,身材偏矮,其貌一般,眼神犀利,转动有神,令松绑,道:“有屁快放!” 荼七不慌不慌,从身上取出那件写有降书的白衣。 养明接过,瞟了一眼,道:“你是何人?” “我叫相七,是丹涪水相氏部族首领相真令我来的。” 养明展开写有血书的衣衫,见上面有字,慢慢看过去。 降书原文十分简练,对现代人来说近于天书,翻译出来的大意是: “韬光将军: “罪人乃楚国前史官巫贞次子巫城,曾为将军近身侍卫。前因兄长叛国,怕受牵连,故随父母逃往秦国,途经丹涪水。 “不想,在荼氏部族茶庄,被瞫氏名将相胤一伙下了**,将我妹劫走。幸而罪人当时去了客庄喝酒,得知消息,追上相胤一伙,杀死相胤,救回我妹。 “未想,被巴人包抄,将我等抓获,送到虎安宫中。那虎安伯也非好人,不问青红皂白,将父亲、母亲和罪人打入天坑,将妹罚为奴。 “打入天坑,乃是瞫氏最残暴、最无人性的处决方式。下天坑时,幸得当时的万风寨主、天坑牢营主事果五源可怜我一家蒙冤,暗中将我放了,以留巫氏血脉,而父母照样被打入天坑,从此阴阳两隔。 “罪人逃得性命,隐姓埋名,食言对果五源放我时,向他发誓不向虎安宫报仇的誓言,寻机进入虎安宫,杀死虎安伯,救出我妹。但虎安宫戒备森严,无法下手。 “无奈之际,改投舟师,拟从长计议。今已混得一个头目,领有百余舟师武士,并假心假意与名将瞫梦龙、荼天尺结为了兄弟,得到他们的信任。这一切,其实均是复仇的计谋。 “虎安宫倒行逆施,仇家很多。其中,瞫氏盘瓠湖三河口舟师五百长相真,其父相善,本是大夫,协虎安伯总理全境事务。数月前,虎安伯以谋反之罪将相真之父相善、兄相美及氏中数十人无辜处死。 “相真虽得众人力保留了性命,不敢忘了杀父戮兄屠氏人之大仇,更常心中怀有恐惧,如履薄冰,生怕稍不小心,便有灭氏之祸。 “罪人见相真有异志,试言探之,果有此心,于是我二人暗中结为兄弟,誓雪杀父之仇。我二人为了复仇,密谋多时。 “同时,相真还认为,识时务者为俊杰。大军压境,安有完卵,楚国灭巴,指日可待,与其为巴殉葬,不如举族早投上国。如今,诸事俱备,只待时机。 “早知将军伐巴,罪人窃喜,欲来投奔,又恐将军仍计前嫌,将罪人送交纪南城,一时不能决断。现在想到将军当年待罪人,视同亲子,恩重情重,莫齿难忘,故致此书。 “现两国交兵,正是天赐良机,罪人愿戴罪立功。为表真心,愿与相真寻机捉拿瞫梦龙、荼天尺两只猛虎,献于麾下,以为见面之礼,则丹涪水三大部族之一,势必土崩瓦解——瞫梦龙正是虎安伯之子,荼天尺正是当年捉我一家送入虎口的带头武士。此二人,皆与我不共戴天! “我与相真做下此事,并非为荣华富贵,只祈将军可怜,在攻取虎安山时,任我二人为前锋,杀进虎安宫,斩杀虎安伯等人,以雪血海深仇!足也! “言短意长,愿将军熟思之。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特遣心腹送达书信,切盼回复。 “罪人巫城并率相真流泪血书,叩首献上。” 养明看毕,笑道:“原来是一个老熟人来的信”。顺手将书递给旁观的屈容。 屈容正在看衣上写的到底是些什么,养明突然大声喝道:“来人!把这矮子拖出去,剁成肉泥!” 第394章 没有兵器的较量 楚军主将大帐之中,养明大喝一声 “来人!”帐外两名如铁塔般的武士迅速冲将进来,一人捉住荼七的一只手,准备拖将出去。 荼七大叫:“冤枉!冤枉!” 养明冷笑道:“冤枉?不冤的人,才最喜欢叫冤枉!诈降,这等下三滥的手段,便想瞒我一个久经战场的老卒!给我拖出去,砍成碎片!” 荼七长长叹息,随即高声叫道:“巫城,你寻思错了!世态炎凉,故人无情!寨主,相氏的大仇,得靠我们自己报,千不该,万不该,想要依靠楚鸟儿啊!相七先走一步了!” 养明见荼七身体没有巴国许多武士强壮,声音却很宏亮,讥讽的语气道:“哈哈哈,诡计被我识破了,你有何感想?” “愚夫不足与语,相七但求速死!”荼七干脆道。 养明道:“看来,你并未心服!既然来献降书,你须知,其中有关节不对,我因之认为有诈。” “有何关节不对?”荼七轻蔑道。 “巫城本就是楚国人,想归楚国,这好理解,可他说手下有百余人,能听他的,一起归降?这便有假!” “除了贴心的骨干,对其他的人,我们谎称说是诈降,等进了亭子关,身不由己,不降者由你们处置,如此简单的道理,你也不懂?何况,虎安宫杀人如麻,有血海深仇的,你以为只有巫城一人?”荼七从容道。 “呵呵呵!谎称诈降?我看就是诈降!就算这点被你巧言勉强说过去了,还有一点:为何早不降,晚不降,在这个节骨眼上,才来归降?”养明冷笑道。 “哈哈哈!请问将军,你为何不早些打到亭子关来?你要是早来,自然早降了。我家寨主举全寨归降,若不看到楚国取丹涪水,已在眼前,敢拿数百条人命和几百年基业来冒险?” 养明沉思。 细节争论越多,越容易漏马脚,荼七不想与养明争论,没有等养明接着问第三个问题,大怒道:“养明!我不想多言了!你不辩真伪,徒有虚名!你如此愚蠢,早晚必为巴人所擒!废话少说,请立即杀了我,以成全我名!” 说完,荼七使尽力气往帐外走,两武士用力才牵住。 养明哈哈哈大笑,令将荼七拉回来,笑道:“是一条硬巴。我思虑之后,给你回话。去管待他饮食。” 两武士如提一只小鸡娃一样,提了荼七出去。 楚将屈容边看这一场戏,边已经看完降书,这时道:“将军,你如何看这降书?” 养明请屈容归坐,叹道:“巫贞、巫方、巫城,父子三人,皆是人杰,可惜被奸人诬陷,不能为我王所用,被迫离开楚国。早已得到消息,巫贞夫妻及巫城被打入了天坑,我以为巫城已死,未想到,有好心人留了他一条性命,也算是天意吧。” 楚国前史官巫贞父子,屈容可是老熟人,听到养明说巫贞被奸人诬陷,心头有一点火辣辣的,因为其中有他的“功劳”,但没有露出一丝让养明持疑的痕迹,道: “莫非,其中有诈?” 养明想了又想,才道:“其实,我一时并没有看出有哪里不对劲。可是,书中所言,与我的暗探报回来的消息,确实是完全吻合。” 屈容初来,对这一带巴人部族的具体情况,远没有养明摸得透,问道:“将军,为何如此说?” “其一,巫城杀死巴国名将相胤,是真有其事; “其二,巫贞三人被打入虎安山第一号险地天坑,死了连鬼也做不成,是真有其事; “其三,虎安山部族前中卿相善与其子、伍百长相美及二十余名相氏顶尖武士被虎安宫以谋反罪处死,仍然是真有其事; “其四,巫城此人,武功高强,有仇必报,杀父母之仇,放在他的身上,不报,是根本不可能的事,这一点,也是真; “其五,我深知巫城,此人从无心计,诈降是他定然做不出来的事;更重要的是,实在是找不到他为巴国卖命的任何一条原由。” 屈容轻轻点了点头。 “除此之外,还有两点,让我不得不认真考虑这是不是一个绝佳的机会。其一,瞫梦龙杀死我胞弟、荼天尺杀了虎将滑载将军,这两个大仇一直未报,此时有人送上礼来,我想,会不会是两位为国捐躯的名将在天之灵相助; “其二,屈兄,你看, 这一件血字衣,本身就有来历。” 屈容疑道:“这衣,有何来历?” 养明若有所思,然后道:“这件衣,定是巫城的不假。有一年,我生日,夫人为我做新衣,并说:‘你的命,就在几名近身侍卫的手中,也为他们每人做一套新衣’。 “你看这衣,好几年了,虽然有些陈旧,可并不破烂,说明巫城并不是常常在穿,却又从大老远的楚国带到了巴国,上战场还带在身边。可见,他确实没有忘了我。他想在我的手上,立功归国,也在情理之中。” 屈容又只轻轻点了点头。 “正是有此七条理由,我才不得不仔细分辩!况且,久攻郁城不下,军心是一个大问题,有的已经开始急燥,有的则开始散漫,若是迁延日久,一旦生变,前功尽弃。如今,送来这样一件大礼,不用,当然可惜。” 屈容心里最明白,这场战事,已经被无端耽误了多天时间,养明生怕再节外生枝,多年夙愿在即将成型之时成为画饼,希望尽快有一个了断,稍作思忖,然后道:“是不是多请几人来商议一下,辩一辩真伪?” 养明道:“此事重大,正当如此。” 养明传令请将军昭允。他认为请其他智力平平的人来,没有多大意义,如果爱将庄复在此处,一定会征求庄复的意见。 不多时, 楚将昭允得令进帐,坐下,听养明讲了情况,又仔细看了降书,然后道:“说实话,我也看不出来,这封降书本身,有不有太大的可疑之处。当年巫贞离楚,情非得已,巫城自来胸无点墨,诈降对他来说,实在是勉为其难。除非,有人指使。” 养明道:“你此言,正与我相合。我信巫城,但其他的人,能否可信,的确需要斟酌。” 昭允道:“军中大事,切不可粗心大意,不怕大蛇挡路,就怕小虫钻肚,还是小心为妙。” 养明、屈容皆点头称是。 昭允继续道:“此外,就算降书有真无假,捉了瞫梦龙、荼天尺二人,于巴军不过是损失了两员战将,以后在战场上还可将那二人剪灭。若中了巴人的诡计,亭子关得而复失,就是吃不着,要兜着走了。” 养明道:“这是当然。可是,本来我军一路斩将夺关,进展顺利,正要取郁城之时,巴人出人意外使一个白虎阵,致使我军惨败一场,锐气顿时大减。依我看,如此下去,一时拿不下郁城。” 这一次,轮到屈容、昭允点头称是。 养明继续道:“我早说过,征服郁水盐泉,必须征服当地武士。瞫梦龙、荼天尺、巴蓬、共彪,是丹涪水本地武功最高、最富盛名、最有号召力的几员虎将,若一次就捉拿到其中两个,巴人背心都要凉透。 “更为重要的是,相氏部族临阵倒戈,一定会引起当地其他部族很大的恐慌和相互之间的猜忌,巴人就可能成为一盘散沙。如此,取郁城,就会加快进度,甚至易如反掌。” 养明这个“征服巴人之心”的思想,与屈容一致,屈容点头。 昭允道:“将军此言,切中要害。” 养明道:“除此之外,我当然还有其他的考虑。瞫梦龙、荼天尺二人,截杀过我国名将,因此将士们闻二人之名,便犯胆寒症,清除了这两大仇将,我军士气会为之一振。当然,我也有一个诸人都知道的心思:除掉这二人,我早安心。 “对我方面而言,久攻郁城不下,将士懈怠,就会出大事,搞不好,成图一样的事情,就可能再冒出来。” 昭允道:“诚如韬光将军所言,我军利在速战。取郁城,当然是越快越有利,越拖越不利。从长远看,若此次取不了伏牛山盐泉,将来再次来取,就难上加难了。相反,那时巴国士气却会重振。因之,一切有利于加快巴军瓦解的事情,都应当试一试!” 屈容道:“本来,若蜀国按约起兵,巴国两头应付,我们这里,就轻松多了。可是,蜀国人,既想得利,又想不出力,坐山观虎斗,雷声大,雨点小。” 昭允道:“末将以为,既要避免坐失这个天赐良机,又要防止上当受骗,需要两手准备。 “一方面,同意巫城、相真归降,不论是真是假,只要他们敢进亭子关,一切皆在我们掌握之中;另一方面,可在亭子关外,预伏一军,若他有假,关内关外夹攻,让他弄假成真,同样有机会捉了瞫梦龙、荼天尺等人。” 养明大喜,道:“看我三人,聪明半生,糊涂一时,议了半日,这才是说到点子上的要紧话。如此一来,两全齐美,万无一失。” 楚将屈容当然也怀疑这有可能是一封诈降书,但同样也不能肯定,心中那点私心又略占了上风,一念之差,说了一句既负责任又是不负责任的话:“将军,此事重大,我王和令尹均在夷城,不如,向大王禀报此事。” 养明摇头道:“姜太公曾对周武王说:军中之事,不闻君命,皆由将出。战场之势,瞬息万变,岂有数百里来回请战的道理。” 屈容尴尬笑道:“是末将无知了。” 养明起身,命请荼七进帐。屈容、昭允自然也起身来。 养明对荼七道:“巫城、相真让你来献降书,一定有条件。既是你们诚心,我须肝胆相见,请明言。” 第395章 假戏真演 养明问要归降,还有什么条件,这正是荼七想要提出来的,道:“其实,他二人为的是借将军之力,以报大仇,也没有什么多的要求。不过,还是有几个小小的请求。” “请讲。”养明道。 荼七按照巴秀等人事先拟制的内容,提出了几个条件,概括起来,不外乎在楚国取得丹涪水下游地区之后,相氏部族及其首领的地位问题、郁水盐泉、丹矿等的经营权问题、巴人治巴问题(相当于后来秦国灭巴国之后采用的羁縻政策.)等。 养明笑道:“我早就知道,天下没有省油的灯。我听明白了。可是,我得先说清楚,有的事,我说了不算,但会力争。” 荼七施礼道:“多谢将军!” 养明道:“我信巫城,请你带个话回去。” 荼七假意道:“将军,请另外派机密人去,我断然不能再回去。” “此话怎讲?” “我提起脑壳出了巴国军营,若再回去,是又把脑壳提起走一遭。况且,若是被发现我私自出过军营,极有可能暴露了秘密。” “一客不烦二主。此事,仍是你回去最好。你回去约好具体时日,再来知会我,我好接应。”养明道。 荼七假意不愿意,养明却认为他回去是最好的人选。 荼七于是道:“若将军信得过我,要回,我须快回。时辰若长,怕人怀疑。” “好,你回去告诉巫城、相真:我同意他们归降,前提是将瞫梦龙、荼天尺二人绑到亭子关上来,亲手交到我的手上,若是假冒,定斩不饶!” 巫城的降书中,明确是说送活的瞫梦龙、荼天尺到亭子关,就是担心养明只要头颅,为此木莽子等人专门商议过如果养明提出要死的,如何弄的问题,荼七闻言暗喜,道:“一言为定!” “好!巫城不愧跟过我,懂我。我发过誓,要一刀一刀剐了瞫梦龙,当然要活的。呵呵,我也是一个有仇必报的小人啊!此其一。其二,活的猛虎,不是更有意义吗?哈哈!” “哈哈哈!”荼七不想继续深入这个话题,也打了一个马虎眼式的哈哈。 这时,养明对荼七提了一个新要求:“你一路辛苦了,我让一个人,送你回去。” 荼七心中小吃一惊,这显然是养明让人去想法探看真假,自己此时一点也不能犹豫,更不能推却,立即答道:“请将军自便。” “明日,我出兵袭扰巴人,你二人穿上巴军服装,混于军中,就可出关,人不知鬼不觉。”养明道。 荼七道:“一切,皆听将军安排。” 养明令人去作准备,留下荼七,请他品楚国名吃、名酒,实则继续盘问,看会不会发现漏洞。 荼七知道,真正的较量,还没有开始,面对养明这样强大而又老奸巨滑的对手,哪怕一个小小的疏忽,都会全盘皆输。他心中计较:接下来的对决,态度要不卑不亢,回答要滴水不漏,尤其是绝对不能真正喝醉。 屈容、昭允明白养明的意思,告辞出来。 楚军副帅屈容回到自己的营帐,对心腹说了巫城、相真投诚之事,随后道:“养明自来稳重,取了一城两关,便有些骄傲起来。骄兵必败,我其实有所担心。” 其心腹道:“数日不下郁城,他已生偏急。常言说,天塌下来有高个顶着,将军你是副帅,若真出了事,他自会顶罪。那时,夷水主帅位置,不就是将军的了吗?” 屈容正色道:“我为国家大事,岂为一已之私!” “降书真假,只有等到巫城、相真到了亭子关才能见分晓,且不说它。可是,将军,这对我们来说,还有另外一个机会。” “此话又怎讲?”屈容道。 “将军,你不是怀疑有一半片古庸国调兵虎符在巫氏后人手中吗?如今巫贞下了天坑,这是事实,我们的人也传来过这个消息,因此,我料巫贞下天坑前,必然将虎符传到巫城手中。巫城回到楚国,不当就是那虎符回到将军你的视线之内了吗?量巫城一介武夫,从他手中取到虎符,又有何难?”(虎符之事,见本书第56章《背井离乡》) 屈容轻笑道:“你不说,我还真忘了。” “我晓得,将军为虎符之事,曾经费了多少年心思,有这个机会,至少可证实是否在巫氏手中。” 屈容点点头:“有理。” 养明、荼七两人,亲切“交心谈心”,真真假假只有他们自己的肚皮里的虫儿才知道,荼七熬过了养明名为热情款待、实为深入盘问的终极“考察”,已是子时过了,才被安排去休息。 第二日,一支楚兵主动开出亭子关,与巴军战了一场,各自收军。 荼七与楚军细作范平出了亭子关,混在收队巴兵中回到伍百长相真的军营中,早有人按计行事。 相真见荼七回来了,心中暗喜,又见他领了一个三十多岁、一看精明的男人来,明白是养明的“联络人”,相互见过面,相真差人去请巫城来相见。 荼七当着楚军细作范平的面,向巫城和相真讲述与养明见面的详情。 荼七汇报完毕,巫城、相真二人大喜。 巫城道:“夜长梦多,越早行事越好。” 相真道:“正合我意。正好今晚,我轮到该去巡山,不如,就在今晚行事。” 相真说完,征求楚军细作范平的意见,范平当然也不想在巴国军营中多呆哪怕是一刻钟,那可是随时都有高度危险的事,表示同意。 相真大喜,开始安排具体行动。 当天晚上,天色已黑,相真备好了野山羊肉、狗肉等美味儿,差人去请虎安山公子瞫梦龙、舟师主将荼天尺两人来吃喝。 荼七对范平道:“怕他几人认出你不是常在这里的,你须隐在帐内蓬帘后。” 约小半个时辰,瞫梦龙、荼天尺一前一后到来。巫城见到这二人,说是才被相真请来的;荼七已假称“相七”,自然本就应该在这里。 不须虚礼,几人席地而坐。 相真令上酒肉。 瞫梦龙惊道:“两军正在交战,岂可饮酒!” 相真笑道:“这个,末将自然晓得。连日交战,极为疲劳,隔不多日,又要大战,今日有小的们送来野羊一只、野犬一只,不敢独享,特地请几位来,如不敢吃,请自便,还望公子体谅!” 荼天尺道:“相寨主一番好意,如何不领?这些日子里,肚皮里的油水不剩几颗了。” 瞫梦龙道:“说一千道一万,酒是绝不能喝!” 巫城道:“此次征战,我看吉凶难料,看那些同伴,前一时还与你说话,转眼之间,就身首异处。我等今日喝酒,明日或不知喝酒的头在何处。既有美酒好肉,何不及时行乐?你们不吃,我且不论这些三六九。” 巫城说完,切了一块狗肉放在嘴里。 瞫梦龙道:“也确是好多日子没打过酒牙祭了,万万不可让外人晓得,你们可适量少饮。我是滴酒不沾。” 巫城笑道:“二哥,你先喝了就知,哪里是酒,是文草熬的汤,以汤代酒。” 瞫梦龙迟迟疑疑端起酒钵,喝了一口,笑道:“这还差不多。” 相真叫道:“来人!” 进来的是著名武士丁衍,即荼天尺的师弟。 相真道: “你带人将帐外四周守紧,任何人不得进来。等我们吃完,你几人再吃,有你们的份。还有,告诉守在外面的人,若有人出去传我们在这里大吃大喝,休怪我不客气!” 相真说完,抽出剑来,猛扎在地上! 几人大吃大喝起来,不亦乐乎。 一只山羊、一条狗,吃了差不多一半时,突然,巫城将手中钵一摔,帐外冲进来瞫英、丁衍、母青山、楚畏、龙佑、牟忠、相朗等七名武士,不由分说,将瞫梦龙、荼天尺两人掀翻在地,捆成棕子一般,丢在地上。 瞫梦龙、荼天尺大怒。 荼天尺怒道:“巫山人,你要做什么?” 巫城笑道:“送你们到亭子关上去享福!” 瞫梦龙道:“我视你为英雄,才结为兄弟,却原来是狼心犬肺的东西!” 巫城伸手给瞫梦龙狠狠一记耳光,怒骂道:“你晓得我是谁吗?我根本就不叫什么巫山人,白山人,我就是楚国人巫城!当初杀了淫贼相胤,你恶父将我一家人打入了天坑!幸得老天有眼,有人把我放了!今日正为寻仇!” 瞫梦龙骂道:“天杀的,原来是你这个贼人!怪我有眼无珠!相真,你不怕被丹涪水人世世代代唾骂吗?” 相真道:“我既然敢做,就不怕别人骂!从虎安宫杀我父兄之时,我相氏就已经洗不干净了!” 荼天尺也假意大悔。 巫城喝道:“将二人口堵了,难得听两个犬日的叫声!” 龙佑、 相朗上前,分别用破布将瞫梦龙、荼天尺的口,堵得严严实实。 巫城问道:“与他二人同来的人,收拾干净没有?” 楚畏答道:“放心!一个也不说话了!” 轮到相真开骂:“荼天尺,你在三河口设计捉了我父!瞫梦龙,你父子以莫须有的罪名,将我父兄和近二十名好兄弟处死!你二人,就是该死!早知有今日,何必当初无情!也怪你们一时手软,放了我一条性命,今日就是我报你们的大恩!” 相真尚未骂完,巫城又上前踢了瞫梦龙、荼天尺各几脚,嘲笑道:“公子,天尺将军,如果记得在三河口捆我的时候,我说过一定要报仇,此情此景,有何感想?” 瞫梦龙、荼天尺怒不可遏,咬牙切齿,嘴里乱骂,只是说不清楚话。 巫城道:“缚虎需紧,将二人捆扎实了,扔到角落里,再取些草盖好!” 收拾完两件“礼物”,相真令几个武士到外面去,防止有异动。 这一系列表演,楚军细作范平在蓬帘后面,听得清清楚楚。 绑了二人,巫城对相真道:“相兄,开弓没有回头箭!只等你一声令下了!” 第396章 夜半出发 “自从父兄被杀,我就着手复仇,每一日,每一时,每一刻,都活在仇恨里。如今,眼看大事要成了,我反而心中十分难受,说不出来的滋味儿。”相真道。 巫城安慰道:“做大事者,不拘小节。” “对你说句实话,此时此刻,我真不知道自己做的这件事,是对,还是错。恐怕,真如瞫梦龙所言,我要成为丹涪水遗臭万年的恶人了。”相真边说,边流下了眼泪。 巫城劝道:“事到如今,已经毫无退路,请不要想多了,以免误了大事。” 相真收泪,道:“你说得对!此时,什么后果,都不能多想。” 巫城道:“何时出发?” “不能太晚,也不可太早,我已占过,亥时起,以巡夜为名出去。”相真答道。 巫城喜道:“好!天从人愿!” 接下来,巫城、相真、荼七为了以示“庆祝”举得初步战果,缓解 “心情焦虑”, 继续吃肉吹牛,等待重要时刻的到来。 荼七去请隐藏在蓬帘后面的楚军细作范平来一起共享美味,范平摇手,表示暂时不宜露面。 巫城假意问相真:“相氏的妇人老幼安顿好了没有?” 相真道:“相七一回来报说事情妥了,我当即已差人回去,将人全部转入深山老林。” “考虑得越周全越好。”巫城“关心”道。 “目今战事繁重,虎安宫无力去搜山,郁城一破,不出数日,虎安山就被踏平了,到时自然就平安了。”相真表示不必要过分担心。 巫城“认为”,在这个关键时刻,相真家里的事,要处理得既稳妥又及时。 “自从父兄被杀,我早作了不少准备。况且,除了月红,我已没有至亲的亲人。月红我已让人去虎安宫中骗出来,随后偷送到楚军营。”相真道。 巫城道:“这就好,我不想为了此事,害死你上百的族人。” 相真道:“这我先想到了。为了报仇,我也顾不周全了,宁可玉碎,不求瓦全。” 巫城叹道:“真是难为你了。” 相真假意长长叹息,语气悲凉而又坚决道:“为能报这个大仇,我豁出去了,就是搭上相氏所有人的性命,我也绝不反悔!” 巫城也假意叹息。 相真又道:“我相氏本就同其他白虎族四氏一样,是从盐水香炉山转郁水而至丹涪水,大不了,重走先人走过的路,分批再回盐水。”盐水,就是夷水,即今清江。 巫城道:“这倒是个好主意 ,如今盐水已属于楚国,凭取伏牛山盐泉的莫大之功,楚国给相氏一个安身之处,不在话下,更是理所当然。” 相真也假意“关心”巫城,道:“去虎安宫接你妹出来的人,稳不稳当?” “你放心,派出去的人,原来就在虎安宫里做过侍卫,后来因犯了错才被逐出的虎安宫。” 相真对此表示“放心”,道:“巫兄,时间紧急,这些事,暂时就不说了。我相氏与虎安山,从此快斧子砍乱麻,一斧子两断!” 巫城道:“瞎巴必梦断我楚人之手,你是弃暗投明,我是回归故国,情虽不同,心却一样,你我二人,从今以后,为刎颈之交!” “好!” 两双手,紧紧握在一起。 巫城、相真两人对话之时,荼七真像是相真的手下人“相七”,除了安慰相真“既然走出了这一步,就只要走到天黑”,差不多没有说过其他的话。 巫城、相真对话之时,故意时而低头叹气,甚至流泪,时而悲壮,时而又慷慨激昂,为的是让楚军奸细范平听得分明,好回去给主子养明汇报相真做出这个重大决定“痛苦而坚决”的“活思想”。 又过不多时,牟忠装作是相真的心腹族人,进来报告说一切准备妥当。 相真对牟忠道: “你去把从家里带来的财货,全都分与众人,一点不留。再有,给兄弟们说好,进了山中,过了预定地点,若有不从者,不论是其他部族的人,还是我相氏的人,立即暂杀,绝不准放走一个!叫母青山他们进来把见面礼抬出去!” 牟忠领了命令,辞了出去。 这时,巫城请出楚军细作范平,请他验货,假意道:“那两件礼物,重得很,抬起好费力,是不是砍了,兄弟你将头先送回去报信,我们随后来降?” 范平为难道:“养明将军只是令我前来与你们通风,并未让我带人头回去,况且,他说的是你们亲手送到他的手上。” 巫城道:“说实话,弄两个大活人到亭子关,这有点为难了。依你之见,养明将军是想要活的,还是死的?” “将军曾说:他要亲自切割瞫梦龙,祭奠他的亲弟,我想,他的意思是要活人牲。”范平道。 巫城摸了摸头,道:“送两只活虎去,真有点麻烦,当初失了计较。”假意有些为难。 荼七见机道:“捉住了,就不怕麻烦,装在伙夫们运菜运货的大箩篼里,借着夜色,抬去便是,不得出事。” 正说话,母青山等几人进来,先送了瞫梦龙、荼天尺一顿拳脚,提出来时,不成人样,当着楚军细作范平的面,将两人捆做一团,分别装在一个军营中平时用来储菜、肉等物资的大萝篼里,再盖上一菜叶子,打算对其他的人说是这次进山,要多驻扎几日,准备的原材料。 巫城对母青山道:“那两个活宝,是我们送给养明将军的见面礼,好生捆扎实,二人武功高强,若是跑了,我送你去献给养志!”养志,楚将养明之弟,几年前被瞫梦龙等人截杀。 “放心,用的绳子粗得很,就是两只真老虎,也落了平阳。” 母青山答完,一声“起”,几名武士抬起两个大萝篼。 巫城对楚军细作范平道:“麻烦范兄,先走一步,回去禀报养明将军,请他在亭子关上随时准备接应,防有巴兵追杀!” “好。还请相七兄随我一同回去。”范平道。 巫城、相真、荼七均没有料到养明教了范平这一招,心中都狠狠吃了一惊。 瞫梦龙、荼天尺刚被抬出几步远,听到范平要荼七随他先去亭子关,暗暗叫苦,却说不出话,也不敢开口,担心好戏演到一半砸了。 巫城、相真正在为难,却听荼七道:“好,要走现在就走,万一出去路上有些麻烦,就误大事了。” 这是出乎几个巴人意外的一个节外生枝,荼七知道,此时此刻,绝对不能让范平看出来有丝毫的犹豫。 巫城、相真、瞫梦龙、荼天尺,是对这次行动内情最清楚的人,明白按照计划,仅仅是利用养明半信半疑和投机取巧的心理,赚开易守难攻的亭子关,以血肉之躯抢到一条进攻的通道,并不是要在进入亭子关之后才于中取事,荼七此去,差不多注定了有去无回。可是,几人均不敢出声阻止,只得暗暗为他祈祷。 相真不知道再说什么,只得道:“忙到半夜,范兄还未吃饭,将羊肉带一腿走,路上啃。” 范平、荼七各带了一套当地人的衣衫,辞别巫城、相真。 巫城、相真不敢远送,目送荼七出帐,佩服他的忠勇,又为他十分担心。 时间仿佛走得很慢,一切准备就绪,特别行动队,或者说是敢死队,就要出发了。 晚上亥时尾,八公子巴远安、同上将军巴秀、江州虎贲军总头目巴橹亲自来送行。 三百敢死勇士集结整齐,雄纠纠,气昂昂,巴秀赞叹道:“凡兵之道,莫过于一,三百勇士,同仇敌忾,其气可吞山河,此战必胜!” 时间不等人,先举行了简易流程的祭祀活动,八公子巴远安面色凝重道:“勇士们!如今举国都在看你们的!你们三百余人,是丹涪水最强的武士,成败在此一举!丹涪水武士英名,也在此一举!如若战死,大有脸面去见先人!” 众人呼道: “巍巍灵山, 烈烈虎巴。 强虏不绝, 血战不止!” 在此之前,由郁水侯亲自选拔的十三名当地攀岩的高手,已经出发,他们将从常人认为根本不可能上去的地方,绕到亭子关后面,呼应这一支敢死队。 巫城、相真领队出发,正是从丹涪水三大部族和石城军队中抽选的最顶级的武士,丹涪水的骄傲。 虎安山部樊云彤、木莽子、瞫丁、瞫英、竹午、楚畏、牟忠、樊当,郁侯部巴蓬、巴格、巴信、郑开,石城军营郑戎,枳都樊举、相凡等有名武士,全都混在里面。 敢死队向亭子关上开进,沿途遇有巴兵守山,相真称有令去山中埋伏。 一路之上,迎着晚风,约四更末,巴人敢死队到了亭子关关门前, 楚国人巫城自报家门,叫喊开关。 养明与众将在关楼上,荼七、楚军细作范平在他身旁。为防巴人暗箭,同时看得清楚下面的动静,没有点一支火把。 关上有人叫道:“先把两员巴将提近一点,我们要验身。” 母青山、龙佑几人,将瞫梦龙、荼天尺从大萝篼里像倒石头一样倒了出来,身上五花大绑,当然是快接近亭子关了再才重新绑上的。 巫城、相真在母青山几人帮助下,将瞫梦龙、荼天尺连推带拉,拖近关城下,用火把在二人脸上照。 关城上一时没有反应。 巫城叫道:“韬光将军,我是偏颈鹿巫城!请快开关,让我等进去,巴军若是发觉,必然追来。” 养明哈哈哈大笑,叫道:“你不用担心!我怕的,正是没有追兵!若有追兵,我有伏兵侍候!” 巴人大吃一惊。 第397章 血战亭子关 听楚将养明说亭子关外有伏兵,巫城轻声对瞫梦龙道:“只准备了一釜饭,来了两方客,养明有比我们想像更多的准备,怎么办?我们目今已在他的瓮城之中了。” 瞫梦龙道:“不管了!进了虎口,只有把老虎的牙齿打脱!只要我们抢了关门,后面会拼命跟上来。给巴篷公子传话下去:一会儿,前面一百五十余人抢关门,他们后面一百五十余人,与后续援军两面夹攻他的伏兵。我料他大军在关上,伏兵不是太多。兵分两路,把我的话传下去!” 巫城又叫道:“韬光将军,多年不见,你果然比瞎巴高明。不过,还是快快开关,我想见你呢!” 楚将屈叔孙道:“他见被包围了,并不怀疑,应是无假,依末将看,可以开关放进来。” 楚将昭允道:“不可大意,须按此前计议的,下去验明正身。” 养明令一小将出关。 一小将领了五六个曾经见过两件“礼物”,以及认得巫城的人,执火把,从几个吊筐里坠下关来。 巫诚看去,感觉领头的那楚军小将有些面熟,一时想不起。 楚国人落了地,走过来,验看了巫城、相真,又仔细查看了瞫梦龙、荼天尺的真身和绑得牢实与否,然后,那小将将火把举过头顶,向关上划了三个圆圈,表示确认无误。 巫城对那小将道:“既然已经看清楚没有假了,请快开关。” 那小将道:“到家门了,你心慌什么?” 不多时,养明传令开关。 巫城对那小将道:“请带路。”那小将与巫城并排向关门移动。 巫城套近乎:“你叫什么,好象在哪里见过?” “你忘了,前几日,在丛林中,我与你交过战!” 巫城心想,这也太巧了,这小将居然是被自己放了一条生路的那孩儿,道:“亏你跑得快!你怎么会知道我名号偏颈?” “我是养明将军侍卫养万之子,小名梭子,不记得了吗?”养万曾与巫城共过事,一起侍候过养明,因此养明让其子来当面认人。 巫城喜道:“原来是你!是说,感觉在哪儿见过。哎呀,我的儿,你哪阵长大的!你父亲可好?” “父亲已经战战死了。” 养万等年纪要长的同事,曾对自己很多关照,巫城听一这个消息,感到一点心酸,但很快稳定。 两个说话之间,这队巴人到了亭子关大门口,楚军小将梭子喊完话,亭子关重重的原实木大门,慢慢打开了一条缝,出来一队楚军, 约百余。 领头的是楚军一个中级军官,对巴人道: “一个一个排好,先交兵器,再搜身,然后才准进入亭子关!” 这时,有一个楚国士兵笑道:“搜什么身,让巴人脱光了进去。” 相真怒道:“我们虽然是归降,你敢羞辱巴人!” 巴人开始轻轻躁动。 楚军军官走到说笑话的士兵面前,“啪”的一声,一耳光狠狠送到那士兵的脸上,怒道:“谁叫你胡说八道!” 巫城第一个解下身上的长剑,放在指定位置,有楚军过来搜了他的全身,放了进去,楚军小将梭子提起长剑,陪在他的身边。 随后是相真,也放了进去,也有楚国人陪同。 接下来,母青山、龙佑等几个押送重要“礼物”的武士,先被检查了,由他们继续提押“礼物”,送到在关墙上的养明处去。 巫城、相真等人鱼贯而入。两厢楚军,精神抖擞,手提兵器侍候。 见进了五十余巴兵,突然,巫城伸手夺楚军小将梭子的剑。 梭子意料不到这个“偏颈叔叔”会夺自己的剑,大吃一惊,顿时感觉手腕就像断了一样,兵器已转移到巫城手中。 巫城剑一到手,大叫道:“还不动手,更待何时!” 楚军小将梭子失了兵器,知道情况突变,身子一弓,从人高马大的巫城肋下闪过,向里面便跑。 巫城笑道:“跑什么,我不得杀你!比泥鳅还滑!” 巫城一声令下,关内关外的所有巴人一齐动起手来。 已经进了关门内的五十余敢死勇士,是丹涪水武士中当之无愧的剑锋,他们按照之前短暂的协同训练,一部分空手夺楚剑,一部分迅速解开瞫梦龙、荼天尺身上本就做了手脚的绳索,从二人身上取出事前伪装隐藏好的十余支短刃。 巴氏短刃,就像一支支利箭,到了巴军武士的手中,向一时懵了的楚军刺去。 关门外的巴国顶级武士们,柳叶剑早已出鞘,杀得楚国的普通武士人毫无还手之力。 内外夹攻,在楚国人还没从纳降的骄傲中醒悟过来,已经死伤上百,早被巴人抢了亭子关关门。 中将军、石城军营主将巴蓬,令迅速点起号火。 楚军主将养明正在关城上,心情喜悦地等待巫城、相真两员降将提“礼物”来见,听到关下杀声顿起,情知不妙,大怒:“将相七、范平砍为两断,扔下关去!” 几个彪形武士立即上前来,捉住荼七、范平,砍为头、首两段,推下关城。 “各将随我下去,抢回关门,并不得放走一个巴人!”养明立即令道。 楚军伏兵见果然有诈,呼啦啦从丛林中冲出来,想抢回关门。 巴蓬领一百五十余武士拼死拦挡楚伏兵,顿时血肉横飞! 正在此时,亭子关里楚军后方军营,突然火起,随即响起巴军标志性军乐器虎钮錞于高亢的声音和巴人的呐喊声―――不用说,正是那一支由郁水侯部族最擅长攀登悬崖的猎户组成的仅仅十多人的特别小分队,从后山摸进亭子关里,放起火来。 夜幕之下,楚军不知混进来了多少巴军,一时更加混乱。 楚将昭允对养明道:“显然,中了巴人之计,他以诈降吸引我军的注意力,真正的偷袭,却是在后面方向。” 养明一时无法作出准确判断,下令由猛将斗鹰率精锐阻击巴军“偷袭主力”,申骇率兵截杀巫城、相真一伙,不要活的,只要死的。 很快,巴人敢死队被楚军压缩在亭子关正大门内外狭小的区域。 这里的每一个巴人都明白,郁水盐泉能否保得住,就在他们的身上;每一个人也同样明白,死神在迅速向自己逼进,唯一能够生还的机会是战斗到增援的顺利到来,利用地形展开不够的有利条件,抵挡楚军。 楚将斗鹰很快就发现上了巴人的当,令一名百夫长截杀巴人“小分队”,气急败坏引军回头,杀到正大门来。 不到一个时辰,巴人敢死队三百余人,已阵亡过半,他们用血肉之躯,挡住了楚军一轮又一轮如潮水般的冲击。 眼看就要支持不住了,一支巴军终于到了! 原来,巴国虎贲军总头目巴橹、有枳都虎之称的猛将鄂卓率领由巴国最具战斗力的虎贲军和枳都山师武士组成的一千多人,口衔干草,借着夜色,从丛林中暗中接近了亭了关,听到喊杀声起,看到号火,知是敢死队得了手,拼命抢来。 巴橹、鄂越的增援部队,如车轮一般辗了过来,已经完全处于上风的关门外的楚军伏兵,面对这支巴军生力军,如散了架一样,死的死,逃的逃。 两支巴军会合,亭子关正大门,暂时掌握在了巴人的手中。 最先进入亭子关被没收了兵器、尚未战死的巴军武士们,得心应手的柳叶剑又回到了他们手中,顿时信心倍增。 双方继续激战,养明下令: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务必夺回关门,保住亭子关这个通向郁水盐泉最近的通道。 在巴楚武士血拼之中,亭子关的天已经大亮,养明正在催促对“耍阴谋”的巴人最后一击,有人来报:巴国主坐在一乘特制的人抬华车,左手执黄钺,右手秉令旗,在八公子巴远安、同上将军巴秀、郁水候等众将簇拥下,亲自督阵,已经到了,离亭子不足一里之地。 国主亲自督阵,巴国武士如打了鸡血一样,不要命的冲向亭子关。 楚将养明急忙再次登上关城,看到巴国大军果真到了,不得不承认,自己挖空心思的这一战,已经前功尽弃了。 养明懊悔之极,下令放箭,巴军冒着箭雨涌进亭子关。 见大军到了,满身血污的荼天尺大叫:“兄弟们,走,去捉养明!君上有令:捉住养明,赏万金、千户食邑,封爵位!死的活的,只要是养明,都一样!” “令旗山”五兄弟,如入无人之境,众武士紧跟,又有大队巴兵跟来,以一当十,杀将进去,楚军招应不住。 养明知道大事不好,为了避免更大的损失,下令放弃亭子关。副帅屈容、猛将申骇自愿断后。 巴军一部分留在亭子关,肃清来不及逃跑的楚国人,大部分追出亭子关。 追击途中,巴军众将走散,瞫梦龙、相真、木莽子一路,瞫丁、瞫英率虎安宫虎贲一步不离,龙佑自然跟在木莽子左右,牟忠率本部武士紧跟。 追到一个狭路口,瞫梦龙看见楚将昭允领几十人在前面逃命,似乎他受伤了,一拐一拐的,大约距离还有一百余步。 瞫梦龙叫了一声,率先拼命追上去,想取昭允的首级。 突然,前方约三十步远的左右丛林中,闪出一百余人,羽箭齐发,集中向追在最前面的瞫梦龙射来。 第398章 庆功宴 看到楚军突然从丛林中跳将出来放箭,紧跟在虎安山公子瞫梦龙身后仅一步近的贴身侍卫瞫丁大惊,一把将瞫梦龙扯翻在地,自己还未及爬下,乱箭已到,几支箭正中瞫丁头、胸、腹。 瞫梦龙听到身后的武士,有的在叫“中箭了!” 瞫梦龙翻起身看时,瞫丁口鼻来血,令相真、牟忠、木莽子等继续追击,务必砍下受伤了的楚将昭允的头颅。 没有等到伤医赶到,瞫丁停止了呼吸,瞫梦龙、瞫英等人心头大痛。 瞫梦龙令瞫英领人护送瞫丁等人的遗体和伤者退还亭子关,自己又去追敌。 虎安山部族舟师主将荼天尺与巫城、巴格一路,母青山、荼十九等武士寸步不落;追击途中,荼天尺正遇一楚将,那将身上、脸上沾满鲜血,正是楚军断后的副帅屈容,撤退途中,与大队走散了。 荼天尺没有当面见过屈容,又看不清脸,更没有想到会是屈容亲自断后,只想杀敌,难得相问,举起短剑,冲上去便刺,两相接战,三十余回合,不分胜负。 巫城杀了一个对手,看见荼天尺在大战,上来助战。 屈容力战荼天尺,已知不是对手,又来了一个帮手,知大势不妙,拼死杀出重围。 巫城穷追,一支长剑在屈容身后弄影,只差小半步,随时可能刺中屈容的后背。 荼天尺在后面叫道:“无名鼠辈,放他一条生路。”巫城遂住脚。 屈容也不答话,只顾逃命。 另一路上,红面虎樊云彤一门心思要找楚将囊悍,以报杀兄之仇,可是囊悍并没有来亭子关,樊云彤发现了楚将申骇,拼尽全力追上去,与申骇战了二十余回合,申骇不敢恋战,趁有人来帮忙,仓皇撤走。 其余各路,不知追杀到何处去了。 楚将养明撤至离巴国丹涪水流域最大的驻军基地石城约二十余里的打脚沟,遇到从石城前来增援的将领庄复。 见养明十分狼狈,庄复道:“闻听将军在亭子关与巴人大战,特来助战。” 养明大惊道:“如此一来,石城丢了!” 庄复道:“末将出发之时,交待得很清楚:若巴人前来偷袭石城,任何人不准出城迎敌,坚守待援。因之一时不会丢。” 养明摇头,道:“恐怕晚了!” 庄复醒悟,道:“迅速退回石城!” 正在途中,有人急来报告消息:“巴国巴任、共彪两员战将从陆路,酉水共氏和虎安山瞫氏部族首领从神龟峡水路,共数千男女,发疯了一样进攻石城,我守军伤亡过半,已有部分巴人攻入石城。” 养明举止失措,道:“巴人这是早有预谋,后面追兵甚急,石城易手,已成定局,不可去石城,兵撤筱关!传令放弃石城!” 收复亭子关的巴国大军,追了养明一程,然后兵分两路,一路继续追击养明,一路去助攻石城。 留守石城的楚军,正与巴军苦战,接到亭子关大败消息,立即按养明的命令放弃石城,在巴国援军到达之前,侥幸撤出石城。撤退途中,遭到小股巴人阻击,草木皆兵,损兵折将逃回筱关。 巴国大军追至甲马池,遭遇斗鹰、囊悍、申骇三员猛将率兵顽强阻击,折兵上千,始终无法通过该区域。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以八公子巴远安为代表的巴军主要将领分析形势后认为,这次大战,属于惨胜,自身损失相当严重,已经将楚军赶出郁水流域,而筱关同样是易守难攻,且楚军短期内无力发起新一轮进攻,因此不必要画蛇添足,经向已经回到郁城的巴国主禀报同意,巴国大军退守石城、亭子关一线。 八公子巴远安仍留中将军巴蓬率郑戎、巴信诸将镇守石城,并从其他各部抽调部分武士临时协防,自率大军回郁城,同时沿路打扫战场。 两日后,虎安山部族舟师伍百长相真一队,最先在亭子关下寻到荼七的尸身,已为首尾两段。 相真亲自护送荼七的遗体回到郁城,巴国主令将其头、身用细线缝在一起,众将祭吊之。 英雄荼七的祭吊仪式,在发现他尸身的当天傍晚就举行,由巴国大巫公巴天意亲自主持,参加者无不下泪。 虎安山舟师主将荼天尺流泪道:“七哥,你死得其所!我发誓,有朝一日,用养明之头祭你!” 祭毕,荼天尺令弟荼十九、师弟丁衍等兄弟,送荼七的遗体还丹涪水白馬坝荼氏部族安葬。 次日,巴国大军基本上收归到郁城,清理这一次大战损失,大将樊进、老将巴任、将军郑中等近十员战将阵亡,伤亡共三千余,其中由丹涪水顶级武士组成的诈降敢死队,阵亡五股之三,几乎无一人未受伤;从悬崖爬进亭子关放火的猎户,无一人生还。 巴军大胜,最兴奋的是郁水盐泉的主人郁水侯,还没有等到众将回到郁城,郁侯便迫不急待,安排准备庆功大宴。 这天下午,在郁水盐泉所在地,先由巴国大巫公巴天意主持了一场规模较大的祭祀仪式,随后众人回到郁城,开庆功大宴,其中主宴席摆在郁侯府的大厅里,其他各军营中也摆宴席,由郁侯提供食物和庆功酒。 主宴席上,众将到了,各依座次,酒未开饮,巴国主流泪道:“此一战,我军虽胜,然而经过力战,筱关终未能收回。老将巴任等数将战死,多将受伤,三千余将士死,如何不悲?”流泪不止,众皆下泪。 虎安山部舟师主将荼天尺因折了荼七、瞫梦龙因折了瞫丁,倍觉伤感。 巴国主收泪道:“楚军此战大败,一时不能再来。各部退军,及时休整,筹备粮草,准备再战,夺回筱关,还有盐城。”盐城,指夷城,是白虎巴人最早的都城,现在是楚军伐巴的重要兵营。 同上将军巴秀道:“末将却料,来年开春,也就是不过两三月后,楚军又会再来。” 巴国主道:“请细言之。” 巴秀道:“楚军此次大败,必急于雪耻。更重要的是,楚国毕竟实力雄厚,这次损失虽然巨大,最多算是伤了筋,还没有达到动骨的程度。相反的是,我军虽然大胜,可是要持续进行如此大规模的反击,其实是很困难的。” 巴国主无可奈何点点头,道:“有道理。因此更要快快回去抓紧休整,抓紧备战。” 巴国主一声令下,众将开始大钵喝酒,大块吃肉。 吃了一口肉,虎安山公子瞫梦龙对其旁边的共公子共彪道:“养明此次大败,会不会从此在盐水消失?”盐水,指夷水,今清江。 “我料不会,所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楚王能让养明在盐水数年,从未变更,此次,也不会。”瞫梦龙答道。 “养明那个老对手不走,我等不能安睡。”共公子点头表示同意。 酒过数巡,上将军巴秀破例下席来敬瞫梦龙等年青将领的酒。 瞫梦龙等人急忙起身接酒。 巴秀首先夸赞木莽子,木莽子笑道:“雕虫小计,只可瞒得了一时。” 巴秀不禁笑道:“战场之上,瞬息万变,只需瞒得一时,便可成功。难道,你有能瞒养明数年的计策?” 木莽子笑而摇头不言,巴秀也笑。 笑过,巴秀又对巫城道:“幸得你违了军令,才有这出好戏,你可封为醉胜将军。”敬了巫城一大盏,然后是瞫梦龙、荼天尺、樊云彤、共彪等。 敬完这些人的酒,向来稳重的巴秀,已有七八分醉意,又去敬其他将领的酒。 取得大胜,众皆兴奋,再加酒一多,场面就有些乱了起来,看到国君、八公子巴远安也不似平时的一幅严肃表情,而是满脸喜悦,也就无人制止。 过了不多会儿,红面虎樊云彤起身,向木莽子、巫城施礼,道:“说实话,虽然我五兄弟结拜多日,今日,方才真真从心尖上认了两位好兄弟,算我有眼不识和氏玉。” 木莽子笑道:“你没有把我二人当真兄弟,难道我们以前就把你当了真心兄弟?” 樊云彤欢笑。 巫城笑道:“三哥懂事,总比拔剑要慢,这次还好,算快的了!” 三人又笑。 木莽子、樊云彤、巫城三人,笑声未绝,枳都小将鄂越酒醉出席,高叫一声,众皆停了说笑。 只听鄂越道:“此战大胜,末将愿舞剑为英雄们庆功!” 巴国武士很喜欢有人表演剑术,众将听鄂越此说,离席的归到原位,在喝酒吃肉的也停了下来。 鄂越话说完,手中的柳叶剑已经慢慢舞动起来。 随着节奏加快,分不清舞剑者的人与剑,就如一团花儿,众人喝彩! 突然,鄂越随着剑势,一个飞身,剑锋直指红面虎樊云彤喉颈。 众人大惊。 八公子巴远安迅及率先跳起来,惊急叫道:“鄂越,你要干什么,快停下!”说话之时,他手中的酒,撒了一地。 鄂越听到巴远安叫喊,酒醒一半,扔掉手中的柳叶剑,屈身痛哭道:“樊云彤!无心无肺的东西!你害得我桂花姐姐好惨!我曾对神鬼发誓,若见到你,碎尸万段!想不到,你真还活着!” 鄂越之兄鄂卓、瞫梦龙两人,急过来拉住鄂越;荼天尺、木莽子、巫城早已起身,见有两人拉住了鄂越,站在原地。 巴远安喝道:“樊云彤此前犯了大罪,这次已免,岂可再提!大敌当前,家仇氏恨,都不如国仇大!” 鄂卓对红面虎樊云彤道:“我弟喝多了,请勿怪。” 樊云彤想到自己对鄂桂花的误会和无情,心中不是滋味,对鄂卓道:“兄长放心,我不怪他。” 巴国主正在欣赏小将鄂越精彩的剑舞表演,突然发生了这一幕,先是顿时楞住了,这时醒过神来,笑道:“看来,小将军真是喝多了,快快送他去休息。” 听到国君发令,有武士急忙进大厅里来。 方才把酒后失态的鄂越架走,有人进来向八公子巴远安附耳禀事。 巴远安听完,起身,走到父亲的身旁,轻声向巴国主禀报。 众将不知何事,心情紧张起来,但不敢发言。 巴国主听了巴远安的禀报,点了点头,巴远安回到原位,并未坐下,先扫视众将,然后道:“各位安静,请看一物!” 众将不知发生何物,各自心中盘处,只听巴远安喝道:呈上来!” 节日快乐篇(一) 背兜还算得上是一个幸福的人,因为身边有不少幽默风趣的朋友,他们常讲一些源于当地真实生活的笑话,令人捧腹。 笑话的质量不一定高,但保证是背兜亲耳听到的,并且讲述者多能讲出故事主角的真实姓名,有的,背兜还认识。 臭虫与跳蚤交心,麻雀与乌鸦共舞,背兜自己是个俗物,在生活中的多数好朋友,都不是高雅之人(当面也这样说),因此,笑话中,不少是带有h 色的,甚至俗不可耐,那样的故事,显然不适宜拿到这里来玷污我们共同的美好的网站。背兜尽量选择正规、文明一点的吧。如果一不小心,有点过了,敬请一笑置之,我并及时删除。 (如有雷同,纯属巧合,绝非抄袭) 1、 暗记 重庆乌江流域,是一个落后的地区,解放初期,比较多的领导干部,特别是乡镇长(公社书记),不识字。可是,他们有自己独特的解决难题的办法,并不乏智慧、幽默。 某乡长,就不识字,每次签发 票,除了“同意报销”和他自己的名字,其他的都不会写,更不认识,当然阿拉伯数字认得。 时间一长,这个乡的财粮(乡政府会计)就开始想歪方,模仿乡长的签字,达到了以假乱真的程度,以此来报销假费用。 到了一年终,那会计给乡长汇报情况,乡长一听费用数据似乎不对,就说“怀疑有假”。 那会计坚决否认,说是所有发 票都是乡长大人你亲笔签了字、同意报销的。 乡长就让那会计去把全部 发 票 抱来。 那乡长以很快的速度一张张对发 票过目,指出其中假的部分,一张不误。 那会计顿时惊呆了,当即认错,最后问:“我(模仿)的字迹哪里出了问题?领导你太英明了,一恍眼就看出来了。” “呵呵呵,绝招怎可给你说。战争年代,老 子都是麻(重庆话:欺骗)敌人的,你小子黄瓜还没起蒂儿,就敢来麻我!” 那会计认错不该死,从此不敢乱来。 原来,那乡长在审核签字的时候,用大头针头沾墨水在每张**上作了记号,关键是同时在墨迹中心钉了一个几乎看不出来的小眼。 2、全都站起来 同一时期,乌江流域还来了一批外地干部,一部分是军队转地方的干部,称为南下干部,一部分是外地读过书的,比如学生,号召来的。他们为当地的稳定、发展做出了巨大贡献,是一群永远值得尊重和怀念的人(很多已经离世)。 由于各地方言的差异等原因,他们也同时留下很多幽默风趣的故事,每听前辈讲来,倍多几分尊重,同时当然也笑得不行。 他们有很多共同的特点,比如纯粹,这些,不用多说,还比如,他们讲话,一般不用稿纸,同样可以讲得头头是道,听众听得津津有味。 但有时,在一些场合,也要按秘书写的稿子一句句读。 照着稿子读,有时反而出故事,或者说“故障”。 一天,开大会,一个干部,当然是领导干部,照本宣读讲话材料。可能照本宣读,他反而不习惯,经常把一个句子分成几句来读,听众想笑又不敢笑。 读着,读着,他突然提高声音:“同志们,全都站起来!” 果然,下面开会的同志,一下子就都站了起来(当时的人们就有这样可爱)。 然后,他翻到下一页稿纸,示意大家:“请坐下,后面还有一个了字。” 原来,他仍是在读稿子上面的内容,整句话是“同志们全都站起来了”,他分解读成:同志们,全都站起来,了。 问题的关键是,“同志们全都站起来”与“了”字,被秘书分别写在了前后两页稿纸上。 (这样的故事还有不少,鉴于人物、事件是真实的,点到为止) 最后,祝朋友们节日愉快! 节日快乐篇(二) 混船票的最高境界 重庆地区水路纵横,在火车、高速路开通之前,船运曾经是出行的最重要方式。而很多孩子们,既想去坐船,又没有足够的钱,就采取混票的办法。 他们的办法多种多样,不可胜数。 其中一种,就是几个孩子一起混:买几张从出发的码头到最近的码头的票去上船,等船开到目的地的前一个码头,下去一个人,迅速买几张最后两站之间的票,然后立即上船来,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在终点港下船了——也就是,中途的大多数里程,是“免费的”。当然,中途下船的一人是全部费用,平均负担。 俗话说,久走夜路必撞鬼。 有一次,几个小伙伴又兴高采烈去坐船,到了倒数第二港,一个小姑娘奉命下去依以前的方法买票。 可是,由于上水方向的船也快到了,排队买票的人多,等小姑娘买到票,又晕头转向地转了几个圈圈才出来,一看,吓傻了:她要上的船开了! 这一吓,不打紧,当场撕心裂肺痛哭起来。 船已开出二十三米,正在转向(下水船停靠时,船头是向上水方向的)。她的伙伴们也吓呆了:一则她不上船,自己如何下船?(当然可以补票,但那样,就根本没有回去的钱了啊,哪怕再混票也不够),二则,她一个小姑娘,留在异地,怎么办? 话说,吉人自有天相。 这时,有正义感的乘客看不下去了,急忙去找到船长,质问:“你们为人民服务,服的啥子(什么)务!趸船上还有一个小妹妹没上到船,你们白不说,黑不说,把船开起就跑了!你各人去看,那小妹妹哭得好惨啊!要是你的娃儿,舍得她恁个(那样)哭法不?” 船长出来一看,果不其然,顿生同情,立即令“左满舵”,转了一个圈回到趸船。 梨花带雨的小姑娘上了船,船长连忙道歉:“对不起,小妹妹,是我们的服务态度不好,向您道歉!今天,我们全体乘务人员,欢迎您免费乘坐一等舱。” 要知道,一等舱,可是星级宾馆客房式的布置啊,只是面积小得多。 乘客们报以热烈的掌声! (本故事不是虚构,那小姑娘,是背兜的朋友呢) 最后,祝朋友们节日快乐! 假期快乐(三) 长得帅,不一定就是好事 重庆乌江流域,历来是土匪较多的地方。 重庆的解放,是在第一个国庆节之后的事。 解放战争末期,一个先前被打垮了的国民党军官,由于他是乌江当地人,一个很有名的大地主家的少爷,于是被派回他老家组织地方势力,先是为国 民 党防守地方,以对抗解放;后来解放了,就进深山,成了土 匪大头子,搞破坏活动。 剿匪中,几次战斗下来,又被打垮,但他跑脱了。由于在当地已无立锥之地,于是他跑到异乡,隐姓埋名,做起了正经的人,过起了正常人的生活,还结了婚。 十多年过去了,他却突然被抓捕,然后押回原地,公审枪毙。 喜剧的是,他被发现的过程,非常简单,也非常意外: 有一年,由于需要办一个什么证,他去照相馆照了一张登记照。 照就照了呗,想不到,那照相馆的老板,把他的相片洗出来后,觉得此人长得太帅了,太有气质了,于是就放大相片,作为广告,挂在像馆里,供人欣赏,表示自己的专业水平很高,以吸引顾客(照片的主人应该是再没去过那相馆)。 又过了不知多久,一个路过的人打个望,偶然发现了这张照片,不觉驻足,进去仔细欣赏,却越看越熟,猛然想起有可能是他认识的一个通缉要犯、土匪头子,报告了 政 府。 就此,那帅哥被捕,送了性命。 哎,长得帅,安全系数偏低啊! 如果女人们都这样想,我真的不再嫉妒帅哥了。 最后,祝朋友们节日快乐! 节日快乐篇(四) 刹车 乌江流域的大山之中,多有煤炭资源。 在一个煤矿与货运码头之间的公路沿线农户,多以煤炭为燃料。但在当时,只有国营煤矿,农户们的煤炭来源,多从过路的货车司机车上买,或者以请吃饭、食物等方式兑换。 一辆解放牌卡车上的煤,多达数吨,差了几百斤是看不出问题的,为了更稳妥,有的司机,在煤炭少了几百斤之后,就在煤里加水,过磅时,就不差称了。 当时,物质生活还很不丰富,用食物等东西交换煤,也是一个“损失”,于是,就有的人,当然只是极少数,想出一个妙方儿:让自家的女儿,或者年青媳妇与司机搞好关系,就会免费得到煤了,还可以经常搭乘顺风车。 当地曾经有句不那么准确的话,叫做“十个司机九个 嫖”——-现在想来,也不全怪贺驶员,当时的汽车实在是少得太可怜了。开一辆解放牌,那架式,相当于甚至于超过今天开一辆豪华房车. 话说,有一家人,女儿长得标致,“借煤”的成功率自然就更高。可是,所有的司机都是白送了煤,打了些口头上的牙祭,没得到“实质性回报”,原因是那女儿的母亲,把女儿看得很严,每次等女儿刚要上车,就不知从哪里跑出来,笑嬉嬉对司机说:“好巧啊,我也正好要到街上去。” “准丈母娘”要去街上,当然不能拒载了。这样一来,有想法的司机们,在“准丈母娘”的严密监视之下,无法得手。当然,也有司机怀疑是母女俩联手演的一出戏。 常言说: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有一天,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司机又过路,送了这家人几百斤煤,然后又出现同样的状况,母女俩又同时上了车,且那母亲照例坐在中间位置上,让司机连假装错摸了“换档杆”的机会也没有。 这司机不是第一次送煤给这家人,他也几次“无功而返”,但从那女儿的眼神中看出,她对自己有意,那么问题的关键就是如何摆脱她寸步不离的母亲——她是既想占便宜,又不要女儿吃亏。 这一次,走到半途,一个恰当的位置,这司机突然一个急刹,然后熄火,假意打了几次引擎,发不起车,懊恼说:“糟了,车坏了,我得修车。” 说完,司机跳下车,急忙又回到坐位上,踩住刹车,对那母亲说:“我差点误了大事!婶子,你快坐过来,帮我把刹车踩住。记住,我在车底下修车,你千万不要松脚。我没说修好前,你一松脚,车一跑,我肯定要被压死。如果那样,你俩娘母就是谋杀,要判死刑!千万记住哟!” 当时,休说一个农村妇女,就是城里人,大多数也是不懂刹车原理的,那母亲满口答应,接受了光荣而艰巨的任务。 小伙子然后给她讲哪一个是刹车。 司机又下车,那母亲迅速移位过来,踩住刹车。 司机取下修理车的垫子,拿了工具,爬到车底下。 过了不大一会儿,司机叫喊那女儿的名字:“xx,快下来帮我,我一个人不得行!” 那女儿一下车,司机从车底钻出来,对她使了个眼色,提了修车的垫子,二人从车身后面、后视镜看不到的路径,垫起脚脚小跑进了丛林之中…… 好事既毕,两人回到车前。 司机说:“可以松脚了,车修好了!” “临时丈母娘”方才敢“哎呀”一声,“累死我了!喊你们也不答应。” “你不晓得,车这个东西,精密得很,一修起来,一点都分不得神,连大气都不敢出,哪里还敢跟你答话哟。”小伙子答道。 司机和那女儿都上了车。 一发动,果然“修好”了。 “临时丈母娘”看着司机面红耳赤、满脸的汗水,说道:“我踩个刹车,全身大汗都累出来了。看来,修车比开车还要累人啊!辛苦你了!” “不辛苦,今天全得小妹帮忙。”小伙子笑道。 “该帮的。”那女儿羞笑道。 事隔多年后,我问一个原在那煤厂开过车的熟人(已经退休),那“刹车”的故事,是不是真的,他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说:“当时,特别是才通车那几年,车太少了,路上几个小时见不到一辆车很正常,有哪样事情不好办啊?” 随后,他给我讲了一个更加荒诞,或者说更加离奇的故事,当然,就更不宜在这里来讲了。 最后,祝朋友们节日快乐!快乐的第一条是安全,特别是行车安全!该踩急刹,一定要果断踩急刹哟! 节日快乐篇(五) 今天肯定没有时间码字,想请假吧,有朋友会说:这人,又请假,想混连续更新,简直无节操; 不请假吧,又有朋友会说:傻b一个,连续更新都不会混。 哎…… 为表示抱歉,还是预置一个小笑话吧。 改革开放前,一年夏初,乌江流域某居委开居民会,会议还没开始,一个小媳妇从裤篼里取了几颗水果糖出来,给在场玩的几个小朋友吃。 吃完了,小朋友们又去要,那小媳妇说没得了。其中一个胆大的男孩儿悄悄摸到正站着与人说话的那小媳妇身后,伸手就向她一个裤子篼里摸去,不料这裤兜绽了线,有个洞,估计没有在里面揣东西,或者有糖也早掉了。 那小媳妇遭到突然袭击,吃了一惊,一下子反应过来,回头骂道:“小牛氓!” 那孩儿边跑边回头叫道:“内 裤都不穿,你才是流氓!” 众哄笑。 那小媳妇羞恼得满面通红,撵起撵来追那孩儿。 国庆假最后一天了,朋友们应该也耍舒服了。 祝朋友们假日最后一天,达到节日快乐的最高 潮! 节日快乐篇(六) 如果朋友,您点开了本条,巴人向您说一声“非常感谢!” 为此,巴人给您提前讲一个真实的笑话吧。 酒桌上,大家都喝得有点多了。 一男对另一男说:“你要是敢摸你小姨妹的咪 咪一下,我喝一杯!” 听这话,一桌人都吃了一惊。 同在酒桌上的那个小姨子却道:“姐夫,你就摸!让他喝一杯!” 酒壮胆,那人当真在他小姨妹胸前扫了一下,提出打赌的人只好喝了一杯。 众人以为就这样完了,想不到,那小姨子极有个性,伸手将姐夫的手拉到自己的胸前,说:“姐夫,你摸起就摸起,让他喝到死!” (以下情节略) 这故事,将在《乌江巴人》以后的情节中重现,为感谢您,先讲了。 再次感谢! 巴文化惊世大猜想——屈原是巴人 今天是端午节,特别摘录一篇文章,以纪念伟大的屈子! 并特别说明:本文不是原创,而是来自祥哥的微博《巴文化惊世大猜想之二——屈原是巴人》,因原文较长,进行了摘录。 对本文观点,读者朋友可以持疑,但请不要对伟大的诗人有一丝不敬!也请尊重本文的原作者。 但可以对大背兜先生大发脾气! 巴文化惊世大猜想——屈原是巴人 (?作者:祥哥) 身世之谜 一次三峡考古的偶然发现,屈原,这位过去被认为代表楚文化巅峰成就的卓越诗人,为什么他的身上带着那么强烈的巴人色彩?他真的是一个楚人吗? 乐平里的“籍贯谜团” 湖北省秭归县乐平是屈原生命的起点。 即使在鄂西地区大量巴文化遗址被发现,人们也丝毫没有怀疑过屈原的楚人身份。 但在1997年,一把洛阳铲打破了延续两千年的屈原身世传说。 在屈原故里乐平里的考古发掘中,考古人员并没有找到他们想象中的战国时代的楚文化遗存。令考古人员震惊的是,乐平里暴露在世人面前的,几乎全是巴文化的遗存。 眼前的考古证据与历史认知发生了坚硬的对撞。 一个大胆的猜想浮上专家们的心头:屈原并非楚人,而是巴人! 在这个战国时属于楚国版图的地方,清理出来的战国文物却并没有多少楚文化痕迹。这些文物以青铜器为主,包括少量的玉器、琉璃器等。而这些青铜器,无论从造型还是纹饰看,都显示着强烈的巴文化色彩! 乐平里发现的这批战国器物中,???青铜器中的兵器更是关键,剑、矛、钺、斧等,相对于当时中原及楚国兵器的长度,都明显短小。这是巴人兵器的明显特征。而且,兵器上清晰可见的虎纹等巴人图语比比皆是。 专家们注意到,尽管这里也发现有少量的楚文物,但代表楚国青铜器典型技术的错金、错银,却很难见到。 楚国地域内的战国墓葬没有楚文化特征,却处处显示这是一个巴文化盛行的地方。这说明了什么呢?一个惊人的疑问由此提了出来—— 生长在乐平里的屈原,难道是巴人?! 司马迁弄错了? 屈原的身世,历史上最明确的记载是《史记·屈原贾生列传》:“屈原者,名平,楚之同姓也。” 但正是这句话,让专家们百思不得其解。 如果《史记》的记载让人无法理解,那么屈原自传式的诗歌《离骚》,就更让人一头雾水。 《离骚》里自述道:“皇览揆余初度兮,肇锡余以嘉名:名余曰正则兮,字余曰灵均。” 翻译成白话,就是“家人根据我出生的日期,给我起名为正则,取字为灵均。” 显而易见,正则、灵均,与屈原、屈平,是两种完全不同的姓名体系。 为什么屈原的自述与司马迁的记载会有如此大的差别? 是司马迁在《史记》里的记载有误,还是屈原在《离骚》里的自述不可信? 专家们认为,以司马迁撰写《史记》的严谨态度,他不太可能连这个人物的基本身世都模糊不清。 那么,会不会是《离骚》的说法出了问题呢? 专家们注意到,《离骚》里自述的“正则”、“灵均”这两个名字,分明又带着强烈的巴文化色彩,其中蕴涵的巫术气息,简直可以用“扑面而来”形容。 这和屈原故乡乐平里发现的大面积巴文化遗存不谋而合!巴人正是一个以巫文化著称的族群。 质疑司马迁的记载并没有足够的依据,而《离骚》的自述又显示着明显合理的成分,屈原身世之谜的正解又在哪里呢? “千人大合唱”的秘密 文献记载的矛盾,证明屈原身世的疑问并非空穴来风。 宋玉曾经在一次与楚王的谈话中说:“有个外地客人在郢都的繁华闹市唱歌,一开始唱《下里》、《巴人》,跟着就有几千人附和着唱起来;再唱《阳阿》、《薤露》,跟着有几百人合唱;而当他唱起《阳春》、《白雪》的时候,跟着合唱的仅仅几十个人而已。” 《下里》和《巴人》都是战国时代流行的巴人民歌,这一点已不用怀疑。几千人在楚国的都城里合唱巴人歌曲,这些人是什么人呢? 楚国进入战国,其西部版图已包括了鄂西、川东、滇、黔等现在的广大西南地区的很多地方,而屈原的出生地秭归县乐平里,正位于川东与鄂西交界之地。 专家们认为,当时许多巴国的土地不断遭遇楚国侵吞,两国交界之地实际上形成了犬牙交错的状态。而这种版图上的交错,对巴、楚文化的交融产生了深刻影响。 重庆师大教授管维良:当时楚国虽然已经占领了大部分巴国疆域,但当地仍有巴人居住,所以才有深受大众喜爱的“通俗歌曲”——巴歌在楚地流行。 所以,屈原同时深受巴楚两种文化的影响,这个立论是可以成立的。 在屈原惊天地泣鬼神的诗歌中,也最终可以证明这一点。 屈原身世的秘密,渐渐露出了蛛丝马迹。 来自灵山的巫师 屈原身上竟然烙下了如此明显的巴文化痕迹。这一点,是否暗示着屈原的某种身份? 回到《离骚》的自述上来。 北京山海文化企划苑首席学者王红旗:屈原出生于楚地的巴人世袭巫师家庭,而他本人也是巴族的大巫师。 《离骚》里说的“正则”、“灵均”都是巫师的法号。 在《山海经》里有关于“灵山十巫”的记载。古汉语研究证实,“灵”“巫”这两个字相通,“灵山”就是巫山,也就是上古巴人所居的中心地带。正则、灵均都是巫师名称。 这就能够解释屈原自述里的“正则、灵均”之意。 而《史记》“屈原者,名平,楚之同姓也”,应当解释为楚王所赐的姓氏和名、字。“屈”是楚国三大贵族姓氏(屈、景、昭)之一,而这三大姓,均源于楚国王族。 楚国政坛的“外来户” 这个用天才般的激情影响中国文学两千多年的一代文豪,难道真的是巴人吗?如果屈原是巴人的推测成立,另一个千古之谜也许就迎刃而解了——屈原在政治上的失败。 楚辞之谜 有很多迹象在暗示屈原的巴人影子。楚辞的奇幻特征,究竟源于一种什么文化?现在我们知道,神秘的峡江,注定要浇灌出这朵灿烂的文学奇葩。 《楚辞》为中国浪漫文学树起一面旗帜。这种以一个人的苦难为灵魂的浪漫诗歌,在《楚辞》诞生以前并没有先例。 一种高度发育的诗歌体裁突然出现在中华大地上,这给文化学研究领域画出了一个重重的问号。屈原诗歌中那些绚丽的梦幻色彩,是从哪里汲取的养料呢? 专家们发现,能为屈原的诗歌提供如此养料的文化,正是巴文化! 重庆师大教授管维良说:“屈原之前,我们现在所知峡江地区能称得上“强大”的族群,只有巴人和楚人。而楚人在春秋以前,还只是一个小国。 屈原创出了《楚辞》这样高度的文学成就,他必然有所汲取。在峡江地区,只有巴文化在远远早于楚文化的时候获得了高度的发展。在这里向四周流传的巴歌与神话传说,都成为屈原创作的灵感来源。 《楚辞》不仅在屈原置身楚国政治舞台以后吸取了大量的楚文化甚至中原文化,更深刻地保留了来自巴文化的源泉。 与管维良共事的重庆师大教授董运庭,他说:《楚辞》里的巫文化是非常重要的元素。如果说屈原的《楚辞》不是受巴人巫文化的影响,实在令人难以理解。 屈原的巴人身世渐渐凸现。但这还不够,我们还要回到现实里来看看。 隐藏在身边的证据 《楚辞》中的巴文化成分,不仅藏于远古神话,更藏于现世的生活之中。 在屈原的诗歌里,经常有召令神灵为其服务的华丽词句;《招魂》等作品中,还经常变换主人公的男女性别。 专家们认为,这些让普通人难以理解的修辞手法,如果放在巫师的身份上,就能得到合理的解释. 在重庆黔江、酉阳一带,被视为巴人后裔的现代土家人中,仍有“土老司”(巫师的别称)在作法时,使用这种转换角色的表演方法。 重庆工商大学教授熊笃说,这正是《楚辞》与现代巴文化的暗合之处。 现在的巫山、巫溪等地,“土老司”跳丧时必身着长袖大袍,头戴特定的头箍,手拿法杖、司刀。这样的风俗,在文化学者看来,都与《楚辞》中屈原的形象非常吻合。 在《涉江》里,屈原描述自己头戴高冠,长袖大袍,腰配长剑。土老司的大袍、头箍、法杖、司刀,正好对应了屈原的长袍、高冠和长剑。而现代“土老司”跳丧的舞蹈动作,在屈原的《招魂》里也有明确的表现。 这一切难道只是巧合? 华中师大教授张正明在他的研究中透露,鄂西地区一些土家人中,至今还会在一些节庆场合吟唱屈原的《九歌》片段。 土家族人为什么会唱《九歌》?难道他们的祭祀歌谣与《九歌》有着某种跨越时空的神秘联系?抑或是,土家人在纪念屈原?在土家族人古老的习俗中,我们似乎可以看见他们的祖先和屈原的某种联系。 死因之谜 当考古学撞击传统的屈原身世定论的时候,关于屈原真实的死因,也在一系列的质疑中成为新的谜团。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这让我们再一次看到了屈原身上的巴人影子。 死亡真相 每年端午节,我们都要重述那一段似是而非的传说——屈原“投汨罗江自沉”,但这个传说也遭到质疑。 首先是死因。 屈原真是死于投江自杀吗?新的立论层出不穷。北京学者王红旗认为,屈原既非死于投江自杀,也不是死于政治谋杀,而是自然死亡,巴人的船棺是屈原最后的归宿。 被误解的船棺 王红旗分析,屈原投江自尽的传说,其实正暗示了屈原选择的下葬方式。船棺水葬是巴人生活中一种主要的葬俗之一。 汨罗江位于湖南省东部,当地百姓对巴人的船棺水葬原本毫无所知;因此,当地人见到屈原死后使用的船棺葬,在千百年的口口相传中,最终误传为屈原自沉汨罗江而死。 而这个结论,使屈原与巴人的联系更加清晰可辨。 ——总结—— 越来越多的学者趋同于这个认识——屈原是巴人。但这个认识至今仍处于猜想之中.????不过,强烈的巴文化的元素,也的确如影随形,缠绕了屈原传奇的一生。 屈原是否真是巴人巫师出身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现在看到一颗两千多年前由巴楚两种文化共同孕育的伟大灵魂,一个丰满、真实、完整的巨人。这才是历史的真相。 (有兴趣的朋友,可搜《巴文化惊世大猜想之二——屈原是巴人》全文) 请假 在外地,没有时间更新,非常抱歉! 关于《喀斯特之恋》(第四卷)及一点说明 按一周之前的约定,《乌江战纪》之第四卷《喀斯特之恋》明日起发。 真诚地感谢所有朋友们! 特大暴雨——请假 特大暴雨,一日一晚。多年未见,受灾普遍。救灾!今日停更,非常抱歉! 昨天雨下那么大,我要去看看! 没有比时间更不等人的了, 今天实在无法更新。 非常非常抱歉! 后台自动更新说明 “五一”期间,背兜将躯车前往古代巴国最后一个都城——阆中,因此所更新的章节,是后台自动更新的。 其间,对您的指教、评论、意见和建议,我将在回来后一一答谢和处理。 公元前316年,秦国趁巴、蜀互攻,灭蜀、灭巴,阆洲成了巴国最后的都城。 请假 请假,敬请海涵。 酒后狂言 巴人今天又喝高了,这不是咄咄怪事,而是朋友们的习以为常。 喜逢血旺朋友儿子大婚,巴人自荐主桌。 于是乎,巴人忘乎所以,酒来嘴挡,菜来胃挡,情来不挡,色来,想想。 巴人醉了,酒量之外,情节之间。 《乌江巴人》今日断更,感谢! 请饶恕——如果您愿意的话。 真诚地谢谢兄弟姐妹们! 请假 朝出晚归,实在没有时间更新。非常抱歉! 预 告 明日起发《乌江战纪》后续章节,更多惊险与诡异,更多惊喜与意外,奉送给朋友们。 这段时间,公事私事,不约齐至,说不上焦头烂额,已然是脚不沾地,非常感谢朋友们的理解和支持。 祝朋友们好运连连,年年好运! 假条(预置式) 外出,预置假条。 若本假条在今日23时仍自动弹出了,表示尚未归来,实在没有时间或没有条件写文、更新。 最近太忙了,非常抱歉不能更新! 发重了 因网络关系,本章发后,以为没发出,再发一次,重复了,于是删除内容。抱歉! 下雨了,嫦娥还会来吗? 昨天还是明媚的天空,今早下起雨来。 不知道,下雨了,嫦娥还会来吗?但我想会,美人寂寞啊!尤其是夜里,就像巴人一样。 今天,特别请假,去看大人,然后安排一大家子的伙食。 嘿嘿,吃货一般都有这个突出能力。背兜敢于保证,荤素搭配的菜,一定比写的文章好;喝的酒,一定比写的小说多,“更新”也更能够坚持。买的单,肯定比乌江巴人的稿酬要多啊,呜呜! 我相信,您是非常乐于让我请假的,因为与家人团聚,肯定比与背兜相会要美妙无数倍,月饼的滋味,肯定比《乌江战纪》要甜蜜。 祝所有朋友:中秋快乐!阖家幸福! (说不定,你一看到这张假条,雨就停了) 国庆快乐 国庆长假如约而至,大背兜在这里祝各位朋友们假期愉快,万事如意! 拙文《乌江战纪》在各位朋友们大力支持下,连续更新二百二十天,虽然前两天因故断更了记录,但似乎疲倦没有一起被掐断。 说实话,真有点累了,质量有所下降。正好长假到来,背兜考虑与家人一起进行一次悠哉的休假式旅行,为下一阶段的码字铆足精神,好把吃 奶的干劲都拿出来。恳请指准! 在此期间,暂停更新正文章节,万分抱歉,敬请谅解! 如果有时间,背兜将在旅行途中与朋友们分享一些愉快的小故事,或者是巴国故地真实的幽默事,为朋友们愉快的假期添一杯小酒。同时,尽量读一读朋友们的书,这无疑会增加旅行的愉快 感。 正文章节,预计在10月10日19时起更新,并努力再创自己连续更新的记录。如果提前或者因特殊原因延后,背兜会预告。 再次非常抱歉! 再次祝朋友们节日快乐!收获满满!全家幸福! 请假吧 想了想,内容低 俗了点,还是删了吧。 很抱歉,请假! 预告 按之前承诺,《乌江战纪》正文章节,从明日(2016年10月10日)19:00时开始继续更新。 非常感谢朋友们的支持和宽容! 贱人多忘事 昨天外出办事,按常规当天不可能回来,没有时间更新,于是预置了一个假条。不想当天顺利,提前回来且继续更新。可是忘了预置的这个假条(本章原为请假条),自动弹了出来。 哎,贱人,也忘事啊。 遗忘,不是贵人的特权,因此背兜喜欢遗忘,因为它不嫌贫爱富。 抱歉:本章发重了 本章发重了,现放在到后。抱歉。 请假 非常抱歉,今天完全没有时间更新。 并预计明日的更新可能很晚,大约在23时。 再次抱歉! 对不起,又发重了 又发重了,请原谅愚蠢的大背兜。 正在修改369章 非常抱歉,最新的第369章,需要修改,你懂的。背兜会尽快修改出来。如果顺利,将在24小时内完成。 再次抱歉! 新春祝福 在新年的第一时间,恭祝所有朋友们: 吉年吉事不断!喜讯连连!大发特发爆发! 并在此良辰,叩谢亲爱的读者朋友们! 叩谢支持指教背兜的作者同行们! 叩谢未来老师等编辑老师和网站的所有工作同志们! 感谢家人、亲戚朋友和身边的朋友们! 请假 请假。 祝朋友们节日愉快! 新年吉祥 2017到来了,背兜在第一时间,恭祝所有朋友们: 在新的一年里,一切都向您预想的好的方向发展,一切都比您所期望的还要好无数倍! 请假 抱歉,请假。 祝朋友们节日愉快! 更新预告 《乌江战纪》第十卷《盐之决战》将从2017年2月3日(正月初七)19:00时起开始更新。 在春节假的最后一天,祝所有朋友们工作顺利、生活幸福! 预告 快过年了,下一章(第380章),将提前到今天12:00时更新,第381章(也是第九卷的最后一章)将提前于明日早上7:00时更新。 由于春节期间,有家事要料理,再加连续更新了120天,真有些累了,体能需要调整,请允许背兜在正月初一至初六,暂停更新正文。其间,如果时间允许,会发一点短文。 第十卷《盐之决战》从正月初七19:00时起,准时开始更新。 还是那句话:节假日期间,陪伴亲人,永远都是比《乌江战纪》更加重要的事情,对亲爱的朋友们是如此,对背兜来说,同样是如此。 预祝所有朋友们:新年快乐!阖家幸福!万事如意! 本书与项羽无关(建议先看) 一些朋友,看到本书书名中的《乌江》二字,误以为与楚霸王项羽有关,一头就点了进来,结果大失所望,甚至有骂是挂羊头卖狗肉。 殊不知,冤枉小人了。重庆崽儿从不假打,卖的是狗肉,挂的也是狗头——本书所写的乌江,与项羽半毛钱关系没有,而是流经今重庆、贵洲地区的长江一大支流:乌江。 在此,背兜深表歉意,并深表遗憾。 楚霸王项羽的故事,家喻户晓,人人皆知。背兜无知、愚蠢和低俗地认为:项羽的故事,没有比古人写得更加精彩的了。 因此,背兜无意,更没有能力狗尾续貂、仿蛇添足。 如果,亲,您是冲楚霸王项羽人所共知的故事而来的,建议您止步,避免浪费您宝贵的时间。 如果,亲爱的,您是为与众不同,甚至独一无二的故事而来的,背兜恭请您稍停一下脚步,感受一下春秋战国时期生活在今重庆地区巴人独特的风情、诡异的传说、尚武尚巫的传统、差不多被遗忘的史实,以及世界自然遗产喀斯特地貌的神奇、乌江下游让人流连忘返的绚丽风景和当地独特的民俗。 正如:羊肉,狗肉,骚味儿不同,各有其妙,也各人有所好。 还是那句老话:古代巴人的故事,不是玄幻,胜似玄幻! 无论您是扭头就走,还是暂歇脚步,背兜均深表谢意! 背篼无条件认为:您的选择,永远都是最正确的选择!誓死捍卫您快乐的权利! 叩谢!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全书内容提要 战国中期,七雄之一的楚国,为了西进扩张的需要,武力抢夺了邻居巴国(都城在今重庆)的夷水(今湖北清江)盐泉及清江流域大片土地,对巴国和蜀国(都城在今成都)构成严重威胁。 于是,在公元前377年,巴蜀两国联合起来,向楚国发起报复性进攻,结果惨败。 楚国牢牢占领清江流域后,企图继续向巴国腹地深入,而首当其冲的是巴国三大盐泉之一的伏牛山盐泉(位于今重庆彭水县郁山镇)所在的乌江下游广大地区,由此引发了巴楚两国之间一场持久战争。 巴国乌江流域的三大部落(部族)的居民(乌江巴人),成为抗击楚国、保卫家园的中坚力量。 十多年后,以乌江下游“五龙”为代表的新一代大批巴国武士,面对楚国更加疯狂的进攻,浴血奋战,最终因整体实力、战略思路、社会体制等多方面的差距,楚国完全占领了乌江下游地区。巴国从此以更加迅速的速度衰落,在45年后被秦国所灭亡。 本书除了描写巴国武士不怕牺牲的壮烈情怀,还涉及了大量与古代巴国、巴族群、巴人有关的历史、典故、传说、神话,还有巴人的爱情、亲情、友情,以及以世界自然遗产喀斯特地貌(天生桥群、天坑、地缝、溶洞等)、乌江画廊、南国草原、世外桃花园等为代表性的、令人叹为观止的乌江下游自然风光和当地独特的民风民俗。 用一句话来说:本书描写的是与当地传说有关的五龙与仙女的故事。 《乌江战纪》人物表 说明: 本书描述的是古代巴人中的佼佼者,在为巴国、为部落生存的战争中,历经考验和磨难(比如为国捐躯、为爱舍身),从而恢复其神界身份的过程,而不是描述他们在恢复神界身份后的神力与行为。 也就是,描述的是他们在 “人”这一特定阶段、特定身份、特定状态下的思考和行为。 对人物在神仙界的原形的揭迷,是为了揭示因果,并与当地神话传说相契合,不是为了描述他们在投胎人间以前的故事。 他们在本书中,均无超越人类的神力,而是一个一个有血有肉的古代巴人,甚至包括十蛇王。 也就是说,本书中的神话部分,仅仅是故事的引子。 可是,巴人的故事,不是玄幻,却胜似玄幻。 人物如下: 一、两仙子(源自当地仙女传说及《山海经》): 瞫梦语 (虎安伯之女) 如 烟 (楚国人,来自古巫咸国,巫贞之女、巫城之妹) 二、“灵山十巫”之徒(源自当地的五龙传说及《山海经》) 1、瞫梦龙(土龙,虎安伯之子) 2、木莽子(水龙,即水澹=水莽子=龙四;来自天坑) 3、樊云彤(火龙) 4、荼天尺(金龙,虎安山末期舟师主将) 5、巫 城(木龙,楚国人,来自古巫咸国) 6、瞫 瑞(虎安山大巫师) 7、杜清涟(林云观主人,樊云彤师父,盘瓠洞中梦九) 8、巫 贞(楚国人,来自古巫咸国,木莽子水澹的师父) 9、邓 路(虎安宫客卿,瞫梦龙师父,盘瓠洞中梦八之借体) 10、巴永春(虎安宫夫人巴永秋之姐) 三、丹涪水三大部族(落)首领: 1、瞫伯(瞫玉、虎安山部族首领,巴国伯爵位) 2、 郁侯(郁水巴氏部族,巴国侯爵位) 3、共子(酉水共氏部族,巴国子爵位) 四、“十六花”(源自当地的五龙传说与仙女传说的融合) 1、盘芙蓉(三苗寨主,盘瓠湖金鲤姐姐) 2、巴永秋(虎安宫夫人) 3、朴雪梅(樊小虎妻) 4、水仙(来自天坑,木莽子水澹之妹) 5、鄂桂花 6、句菊花 7、共桃花(共氏部族首领之女) 8、郑梨花(如雨,瞫夫人侍女) 9、盘瑞莲(三苗寨二姐,盘瓠湖金鲤妹妹) 10、如云(茗花,瞫梦语侍女) 11、巴依兰(即阿依,郁侯小女) 12、相月红(虎安宫中卿相善之侄孙女、曾经的第一勇士相胤之女) 13、虢玉兰(虢昌之女,虎安宫后末期行人果艮风之妻) 14、芍药(梦幻谷小谷母) 15、如意(苴杏花,瞫梦语侍女) 16、映红(樊云彤之母) 五、“二八神” (源自《山海经》): 1、 度群芳(来自度氏+果氏部族,虎安宫虎贲,终极决战武舞十贲之一) 2、 母青山(来自梦幻谷,舟师武士,终极决战武舞十贲之一) 3、 兰回(来自兰天湖,虎安宫虎贲,终极决战武舞十贲之一) 4、苴蛮子(来自苴氏,虎安宫虎贲,终极决战武舞十贲之一) 5、楚畏(即驰无畏,虎安宫虎贲,终极决战武舞十贲之一) 6、巴蓬(阿蓬,郁侯次子) 7、 共彪(共氏首领长子) 8、相真(虎安山中卿相善之子、舟师伍百长、终极决战武舞十贲之一) 9、郑戎(终极决战武舞十贲之一) 10、鄂越(枳都山师伍百长,鄂桂花之弟) 11、 丁衍(来自荼氏,舟师武士,终极决战武舞十贲之一) 12、 龙佑(来自龙水峡,舟师武士,终极决战武舞十贲之一) 13、瞫丁(虎安宫虎贲,瞫梦龙侍卫) 14、瞫英(虎安山大巫师瞫瑞次子,终极决战时马贲首领) 15、郑骢(虎安宫前中卿郑重之孙,终极决战时马贲首领) 16、牟忠(虎安山山师主将牟诚之子,终极决战武舞十贲之一) 六、虎安山瞫氏部族主要辅助人员: 若春沛(虎安宫行人,末期中卿) 相善(虎安宫中卿) 朴延沧(历任虎安宫舟师、山师主将) 牟诚(虎安宫山师前期主将) 瞫鸢(虎安伯瞫玉兄之子) 苴怀(虎安宫粮草总管) 虢昌(虎安宫文史官) 果艮风(天坑牢主管,虢玉兰夫,虎安宫末期行人) 七、三个独立的神: 女床山山神(樊小虎——源自当地传说和《山海经》) 盘月儿(三苗寨三姐、玉兔——源自当地传说) 驺吾(仁兽王=强盗头儿=牟兴=巴兴——源自《山海经》) 八、 灵山十蛇王(巴蛇,源自《山海经》) 1、盐龙(虎安宫虎贲,盘瓠洞天王) 2、盐凤(虎安宫工女,盘瓠洞五步妹儿) 3--11:其他九蛇王。 九、巴国其他主要将领和谋臣: 巴秀(枳都军界主要人物) 巴平安(巴国六公子) 巴远安(巴国八公子) 鄂仁(枳都政界主要人物) 郑桓(枳都政界主要人物) 十、楚军主要将领: 养明(养由基后人,楚军主将) 屈容(古庸国君后人,楚军后任主将) 斗鹰(楚军主要将领,楚国第一剑) 庄复(楚公室后人,楚军主要将领) 养志(养明之弟,楚猛将) 滑载(楚猛将) 囊悍(楚猛将) 申骇(楚猛将) 昭允(楚军将领) 十一、灵兽灵鸟(源自当地传说和《山海经》) 神鹰 凤鸟 玄龟 ………… 更新推迟到22点左右 由于今天太忙了,新一章更新推迟至今晚的10点钟左右。 非常抱歉! 第399章 养明辞将 随着八公子巴远安一声令下,一黑衣武士手捧一个大陶盘,上面盖有一块黑布,走了进来。 众将不知是何样东西,静静看,不敢言。 那武士将木盘送到巴远安面前,巴远安一爪扯下黑布,却是头颅一颗,众将大惊。 巴远安道:“诸位休惊!这是将军巴凯之头。” 众将更惊,鸦雀无声。 巴远安扫了众将一眼,道:“前数日,郁侯部将巴凯见楚军势大,郁城不保,以为大势将去,暗中派人送秘信与楚将养明媚好约降,送信人走到半途,腿脚打闪,将信秘送到我处。因前些日专心准备破敌,顾不得杀他,今日正好斩首示众!” 众皆吃惊非小,一派肃然。 虎安山公子瞫梦龙偷观察郁候,发现他的脸色如死猪肝一样难看,心中暗想:“是说这几日,未见到巴凯。巴凯此人,是一员勇将,且懂兵法,虽然时有牢骚,但并未听说有大的毛病,为何一念差,便做出失大节的事来?难道说,真的是同林之鸟,大难来时各自飞?真是人心难测。” 瞫梦龙轻轻转了一下头,想看一下共公子共彪的表情,却发现共彪也正在看自己,其眼神有一点怪怪的,急忙收了自己的眼神。 瞫梦龙暗想:“公共子此是何意?难道说他是怀疑,因巴凯不止一次触犯了巴远安的权威,巴远安借机杀鸡给猴儿看,警醒丹涪水三大部族的首领们、将领们,丝毫不要在关键时刻犯关键错误,试图与楚国人有任何瓜葛,以保全部族?” 不仅瞫梦龙一时想不明白为什么,就是后人在研究这件事情时,也没有查找到巴凯通敌的有力证据,当然,也没有他死得冤枉的任何证据,成了一个迷案。 瞫梦龙有些惆怅,虽然与共公子相邻,且关系很好,也未敢说出一个字。 出了这个插曲,多数人没有心情大吃大喝了,程序一完,宴席就散了。 两日后,探到楚将养明去夷城,楚国大军正在准备撤退,留下斗鹰为主将,囊悍、申骇为副将,坚守筱关,巴人知道一时难以夺回筱关,巴国主传令各部收兵。 却说当时,楚军主将养明在亭子关大败,一路慌慌张张撤退进筱关,清点人数,死伤数千,折将十数人,流泪道:“我一时不明,害了大军!” 将军屈叔孙道:“此次夺取一城两关,兵逼伏牛山,巴人吓破了胆,是从未有过的大功。” 养明大怒道:“亭子关得而复失,与不得何异?我早说过,要取得郁水盐泉,最要紧的是消灭这一带的巴军主力,尤其是当地部族的主力,否则,就算取了郁水、枳都,甚至江州,有个屁用!只要人在,土地失了,巴国武士随时会来夺回去!还敢奢谈功劳!我去面见我王,自求处分!” 此前楚王在夷城,先前得知伏牛山盐泉很快就要到手,非常兴奋,今日得到亭子大关败的消息,大惊道:“养明向来稳重,为何会反而上了巴人的当了?今次取郁水盐泉,又成空话!” 楚宣王心中,十分后悔在战事关键时刻召见养明,可说出口来,又自损英明。 楚军伐巴主将养明、副将屈容还夷城,向楚王负荆请罪。 楚王道:“激战一场,你二人先退去休息。” 二将见楚王没有大骂,仅仅表现出面有不悦,心中惶恐。 养明、屈容二人退去,宠臣安陵君谗言道:“夷水、郁水有巴国三大盐泉之中的两个,养明取了夷水盐泉,收买人心,其心与当年巴务相相类,久必或有异志。此次中了巴人奸计,损兵数千,宜处斩。” 楚王不答,安陵君知趣辞退。 楚王令召同行的名臣昭奚恤。 昭奚恤很快进了楚王的临时行宫,拜见楚王。 楚王令赐坐,道:“郁水之战,结果如此,寡人实未料到。人称养明常胜将军,我看过誉。” “胜败乃兵家常事。养明的先人养由基,绝世名将,屡建奇功,也有马失前蹄的时候。康王时, 舒鸠卒叛楚从吴,令尹屈建率师讨伐, 与吴国的救兵在离城遭遇,养由基的右师被吴军歼灭。可是,那一场战败,不足以掩盖养由基名将的光茫。”昭奚恤不慌不忙,先引了一个旧事出来。 “有人言养明数年来韬光养晦,最近突然有些抖威风,是有异志,卿意以为如何?”楚王道。 昭奚恤一语双关道:“臣以为,养明不过是狐假虎威,绝无异志!”昭奚恤用自己被大臣江乙诬蔑的“狐假虎威”的著名故事,来提醒楚王不要偏听偏信。 楚王大笑,也一语双关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寡人深知养明,因之委以夷水、郁水重任。可是,要取巴国盐泉,早该听众人之议,寡人亲征,或者令我国最有名的大将挂帅。” 昭奚恤道:“微臣料,伏牛山盐泉,必在养明手中为我所得。” 楚王道:“此言怎讲?” “群臣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请言明。” “其一,论形。乱世天下,不是天子之天下,也不是天下人之天下,乃是大国之天下,强国之天下,群雄四起,争战不休,然而终将归一。 “能与我楚国争锋问鼎中原的,必是大国,非为巴、蜀之流。秦,虎狼之国,臣窃料秦不可等闲视之。 “巴蜀之地,是一块肥肉,连秦毗楚,谁不想吃?秦得之,则肥秦,楚得之,则肥楚。 “若我举全国大军取巴,天下将为之惊心,其他大国更不愿意我们成功。首先,就是秦玉人必然从中作梗,唆使三晋趁机对我用兵,甚至直接出兵相助,则多有不便。 “其二,论势。巴蜀唇齿相依,若逼巴甚急,蜀人深感我西进之压力,会再次与巴国联合。当年,蜀巴联盟攻兹方,正因如此。 “可是,若我每下一关,皆如夷水捍关一样,对外示筑关自守之势,唇破而不觉齿过寒,蜀人反而欢喜他的世仇麻烦不断,正如温开水煮青蛙。 “而且,巴国就如一只腐朽的大船,只需小口小口啃,迟早全部吞下肚里,欲速,反而不达。” “其三,论卒。巴国丹涪水,尽是高山峡谷,不利大军行动,纵有数十万之师,无用武之地。我楚人向来喜居平原,不喜居深山峡谷,而夷城之我师,则不同,多年在深山老林出没,练就了爬山涉水的脚力、躬腰曲腿的功夫,正是巴人敌手。 “最后,论将。养明其人,虽然不如其祖上养由基有威震天下的名将之声,却有名将之韬略,恰如其字,韬光而养晦,正是做大事的人,他就是一支藏于袖中的良箭。 “养明与巴人作战多年,最知巴国地形,深谙巴人国情、人情、战法,正所谓知彼知己者,百战不殆。 “有此四条,臣敢料:伏牛山盐泉必于养明手中为我所得。” 楚**其言,道:“此次兵进亭子关,巴人破胆。悔未听养明三路进巴之计,致有此败。” “我王明断!”昭奚恤说完退下。 次日,楚王要召见这次征战的主要将领,接受处理。 防守筱关的名将斗鹰,得了命令,将军权移交副将囊悍,诚惶诚恐,急赴伐巴大本营夷城。 当天傍晚,楚王行宫里,养明、屈容、庄复、斗鹰等将领,向楚王仔细禀报战败过程,检讨失误,请求处分。 楚王宠臣安陵君又恰好在场,讥笑养明中计,养明面红耳赤,无地自容。 猛将斗鹰自来直率,又最敬养明,怒道:“韬光将军在夷水数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一个吃软饭的,胆敢讥讽斩将夺旗的大将!嘲讽第一神射的名将之后!” 斗鹰此言,显然太缺乏考虑,说的是安陵君,打的却是楚王的脸。 安陵君羞恨交加,楚王大怒,令将斗鹰乱棍打出。 将军庄复急忙道:“斗鹰将军因此战失利,胸中郁有一团火,故不加考虑,胡言乱语,实为不当,求我王恕罪!” 名臣昭奚恤也劝,楚王余怒不息,令削斗鹰爵两等,回都城观察使用,其他人的处分,回都再议;传令大军退军,养明、屈容等一同回都,将领庄复暂理夷城军务;同时传令数将坚守筱关至夷城、七绰山到夷城一带。 回都城途中,屈容已经想得透切,刚到都城,就给楚王上了一封请罪书,说是自己作为这次伐巴大军的的主要将领,难辞其咎,甚至比主将养明的罪还要大,请求重重处罚。 楚王览表,喜道:“屈容此人,很有担当嘛!” 没有在夷城当场受到处罚,回到国都,楚王又似乎忘了亭子关大败,不提这件事,养明心中反而更加惶恐,思前想后,给楚王上秘表一封,请辞夷水主将,楚王“顺水推舟”,罢了养明的一切职务,令将军庄复暂代夷水方面的主将。 巴人闻养明、斗鹰这一对“黄金组合”,双双离开了夷水,再加连巴国名将巴秀认为不可轻视的楚将屈容也没有被任用,而是委以温和、甚至胆小怕事的庄复为夷水重任,无不欢天喜地,祭祀神鬼,以示庆贺。 八公子巴远安得到消息时,已经回到枳都,对随从道:“如此看来,楚国暂时无意郁水,我终于可睡几个安稳觉了!” 第399章 养明辞将 随着八公子巴远安一声令下,一黑衣武士手捧一个大陶盘,上面盖有一块黑布,走了进来。 众将不知是何样东西,静静看,不敢言。 那武士将木盘送到巴远安面前,巴远安一爪扯下黑布,却是头颅一颗,众将大惊。 巴远安道:“诸位休惊!这是将军巴凯之头。” 众将更惊,鸦雀无声。 巴远安扫了众将一眼,道:“前数日,郁侯部将巴凯见楚军势大,郁城不保,以为大势将去,暗中派人送秘信与楚将养明媚好约降,送信人走到半途,腿脚打闪,将信秘送到我处。因前些日专心准备破敌,顾不得杀他,今日正好斩首示众!” 众皆吃惊非小,一派肃然。 虎安山公子瞫梦龙偷观察郁候,发现他的脸色如死猪肝一样难看,心中暗想:“是说这几日,未见到巴凯。巴凯此人,是一员勇将,且懂兵法,虽然时有牢骚,但并未听说有大的毛病,为何一念差,便做出失大节的事来?难道说,真的是同林之鸟,大难来时各自飞?真是人心难测。” 瞫梦龙轻轻转了一下头,想看一下共公子共彪的表情,却发现共彪也正在看自己,其眼神有一点怪怪的,急忙收了自己的眼神。 瞫梦龙暗想:“公共子此是何意?难道说他是怀疑,因巴凯不止一次触犯了巴远安的权威,巴远安借机杀鸡给猴儿看,警醒丹涪水三大部族的首领们、将领们,丝毫不要在关键时刻犯关键错误,试图与楚国人有任何瓜葛,以保全部族?” 不仅瞫梦龙一时想不明白为什么,就是后人在研究这件事情时,也没有查找到巴凯通敌的有力证据,当然,也没有他死得冤枉的任何证据,成了一个迷案。 瞫梦龙有些惆怅,虽然与共公子相邻,且关系很好,也未敢说出一个字。 出了这个插曲,多数人没有心情大吃大喝了,程序一完,宴席就散了。 两日后,探到楚将养明去夷城,楚国大军正在准备撤退,留下斗鹰为主将,囊悍、申骇为副将,坚守筱关,巴人知道一时难以夺回筱关,巴国主传令各部收兵。 却说当时,楚军主将养明在亭子关大败,一路慌慌张张撤退进筱关,清点人数,死伤数千,折将十数人,流泪道:“我一时不明,害了大军!” 将军屈叔孙道:“此次夺取一城两关,兵逼伏牛山,巴人吓破了胆,是从未有过的大功。” 养明大怒道:“亭子关得而复失,与不得何异?我早说过,要取得郁水盐泉,最要紧的是消灭这一带的巴军主力,尤其是当地部族的主力,否则,就算取了郁水、枳都,甚至江州,有个屁用!只要人在,土地失了,巴国武士随时会来夺回去!还敢奢谈功劳!我去面见我王,自求处分!” 此前楚王在夷城,先前得知伏牛山盐泉很快就要到手,非常兴奋,今日得到亭子大关败的消息,大惊道:“养明向来稳重,为何会反而上了巴人的当了?今次取郁水盐泉,又成空话!” 楚宣王心中,十分后悔在战事关键时刻召见养明,可说出口来,又自损英明。 楚军伐巴主将养明、副将屈容还夷城,向楚王负荆请罪。 楚王道:“激战一场,你二人先退去休息。” 二将见楚王没有大骂,仅仅表现出面有不悦,心中惶恐。 养明、屈容二人退去,宠臣安陵君谗言道:“夷水、郁水有巴国三大盐泉之中的两个,养明取了夷水盐泉,收买人心,其心与当年巴务相相类,久必或有异志。此次中了巴人奸计,损兵数千,宜处斩。” 楚王不答,安陵君知趣辞退。 楚王令召同行的名臣昭奚恤。 昭奚恤很快进了楚王的临时行宫,拜见楚王。 楚王令赐坐,道:“郁水之战,结果如此,寡人实未料到。人称养明常胜将军,我看过誉。” “胜败乃兵家常事。养明的先人养由基,绝世名将,屡建奇功,也有马失前蹄的时候。康王时, 舒鸠卒叛楚从吴,令尹屈建率师讨伐, 与吴国的救兵在离城遭遇,养由基的右师被吴军歼灭。可是,那一场战败,不足以掩盖养由基名将的光茫。”昭奚恤不慌不忙,先引了一个旧事出来。 “有人言养明数年来韬光养晦,最近突然有些抖威风,是有异志,卿意以为如何?”楚王道。 昭奚恤一语双关道:“臣以为,养明不过是狐假虎威,绝无异志!”昭奚恤用自己被大臣江乙诬蔑的“狐假虎威”的著名故事,来提醒楚王不要偏听偏信。 楚王大笑,也一语双关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寡人深知养明,因之委以夷水、郁水重任。可是,要取巴国盐泉,早该听众人之议,寡人亲征,或者令我国最有名的大将挂帅。” 昭奚恤道:“微臣料,伏牛山盐泉,必在养明手中为我所得。” 楚王道:“此言怎讲?” “群臣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请言明。” “其一,论形。乱世天下,不是天子之天下,也不是天下人之天下,乃是大国之天下,强国之天下,群雄四起,争战不休,然而终将归一。 “能与我楚国争锋问鼎中原的,必是大国,非为巴、蜀之流。秦,虎狼之国,臣窃料秦不可等闲视之。 “巴蜀之地,是一块肥肉,连秦毗楚,谁不想吃?秦得之,则肥秦,楚得之,则肥楚。 “若我举全国大军取巴,天下将为之惊心,其他大国更不愿意我们成功。首先,就是秦玉人必然从中作梗,唆使三晋趁机对我用兵,甚至直接出兵相助,则多有不便。 “其二,论势。巴蜀唇齿相依,若逼巴甚急,蜀人深感我西进之压力,会再次与巴国联合。当年,蜀巴联盟攻兹方,正因如此。 “可是,若我每下一关,皆如夷水捍关一样,对外示筑关自守之势,唇破而不觉齿过寒,蜀人反而欢喜他的世仇麻烦不断,正如温开水煮青蛙。 “而且,巴国就如一只腐朽的大船,只需小口小口啃,迟早全部吞下肚里,欲速,反而不达。” “其三,论卒。巴国丹涪水,尽是高山峡谷,不利大军行动,纵有数十万之师,无用武之地。我楚人向来喜居平原,不喜居深山峡谷,而夷城之我师,则不同,多年在深山老林出没,练就了爬山涉水的脚力、躬腰曲腿的功夫,正是巴人敌手。 “最后,论将。养明其人,虽然不如其祖上养由基有威震天下的名将之声,却有名将之韬略,恰如其字,韬光而养晦,正是做大事的人,他就是一支藏于袖中的良箭。 “养明与巴人作战多年,最知巴国地形,深谙巴人国情、人情、战法,正所谓知彼知己者,百战不殆。 “有此四条,臣敢料:伏牛山盐泉必于养明手中为我所得。” 楚**其言,道:“此次兵进亭子关,巴人破胆。悔未听养明三路进巴之计,致有此败。” “我王明断!”昭奚恤说完退下。 次日,楚王要召见这次征战的主要将领,接受处理。 防守筱关的名将斗鹰,得了命令,将军权移交副将囊悍,诚惶诚恐,急赴伐巴大本营夷城。 当天傍晚,楚王行宫里,养明、屈容、庄复、斗鹰等将领,向楚王仔细禀报战败过程,检讨失误,请求处分。 楚王宠臣安陵君又恰好在场,讥笑养明中计,养明面红耳赤,无地自容。 猛将斗鹰自来直率,又最敬养明,怒道:“韬光将军在夷水数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一个吃软饭的,胆敢讥讽斩将夺旗的大将!嘲讽第一神射的名将之后!” 斗鹰此言,显然太缺乏考虑,说的是安陵君,打的却是楚王的脸。 安陵君羞恨交加,楚王大怒,令将斗鹰乱棍打出。 将军庄复急忙道:“斗鹰将军因此战失利,胸中郁有一团火,故不加考虑,胡言乱语,实为不当,求我王恕罪!” 名臣昭奚恤也劝,楚王余怒不息,令削斗鹰爵两等,回都城观察使用,其他人的处分,回都再议;传令大军退军,养明、屈容等一同回都,将领庄复暂理夷城军务;同时传令数将坚守筱关至夷城、七绰山到夷城一带。 回都城途中,屈容已经想得透切,刚到都城,就给楚王上了一封请罪书,说是自己作为这次伐巴大军的的主要将领,难辞其咎,甚至比主将养明的罪还要大,请求重重处罚。 楚王览表,喜道:“屈容此人,很有担当嘛!” 没有在夷城当场受到处罚,回到国都,楚王又似乎忘了亭子关大败,不提这件事,养明心中反而更加惶恐,思前想后,给楚王上秘表一封,请辞夷水主将,楚王“顺水推舟”,罢了养明的一切职务,令将军庄复暂代夷水方面的主将。 巴人闻养明、斗鹰这一对“黄金组合”,双双离开了夷水,再加连巴国名将巴秀认为不可轻视的楚将屈容也没有被任用,而是委以温和、甚至胆小怕事的庄复为夷水重任,无不欢天喜地,祭祀神鬼,以示庆贺。 八公子巴远安得到消息时,已经回到枳都,对随从道:“如此看来,楚国暂时无意郁水,我终于可睡几个安稳觉了!” 第399章 养明辞将 随着八公子巴远安一声令下,一黑衣武士手捧一个大陶盘,上面盖有一块黑布,走了进来。 众将不知是何样东西,静静看,不敢言。 那武士将木盘送到巴远安面前,巴远安一爪扯下黑布,却是头颅一颗,众将大惊。 巴远安道:“诸位休惊!这是将军巴凯之头。” 众将更惊,鸦雀无声。 巴远安扫了众将一眼,道:“前数日,郁侯部将巴凯见楚军势大,郁城不保,以为大势将去,暗中派人送秘信与楚将养明媚好约降,送信人走到半途,腿脚打闪,将信秘送到我处。因前些日专心准备破敌,顾不得杀他,今日正好斩首示众!” 众皆吃惊非小,一派肃然。 虎安山公子瞫梦龙偷观察郁候,发现他的脸色如死猪肝一样难看,心中暗想:“是说这几日,未见到巴凯。巴凯此人,是一员勇将,且懂兵法,虽然时有牢骚,但并未听说有大的毛病,为何一念差,便做出失大节的事来?难道说,真的是同林之鸟,大难来时各自飞?真是人心难测。” 瞫梦龙轻轻转了一下头,想看一下共公子共彪的表情,却发现共彪也正在看自己,其眼神有一点怪怪的,急忙收了自己的眼神。 瞫梦龙暗想:“公共子此是何意?难道说他是怀疑,因巴凯不止一次触犯了巴远安的权威,巴远安借机杀鸡给猴儿看,警醒丹涪水三大部族的首领们、将领们,丝毫不要在关键时刻犯关键错误,试图与楚国人有任何瓜葛,以保全部族?” 不仅瞫梦龙一时想不明白为什么,就是后人在研究这件事情时,也没有查找到巴凯通敌的有力证据,当然,也没有他死得冤枉的任何证据,成了一个迷案。 瞫梦龙有些惆怅,虽然与共公子相邻,且关系很好,也未敢说出一个字。 出了这个插曲,多数人没有心情大吃大喝了,程序一完,宴席就散了。 两日后,探到楚将养明去夷城,楚国大军正在准备撤退,留下斗鹰为主将,囊悍、申骇为副将,坚守筱关,巴人知道一时难以夺回筱关,巴国主传令各部收兵。 却说当时,楚军主将养明在亭子关大败,一路慌慌张张撤退进筱关,清点人数,死伤数千,折将十数人,流泪道:“我一时不明,害了大军!” 将军屈叔孙道:“此次夺取一城两关,兵逼伏牛山,巴人吓破了胆,是从未有过的大功。” 养明大怒道:“亭子关得而复失,与不得何异?我早说过,要取得郁水盐泉,最要紧的是消灭这一带的巴军主力,尤其是当地部族的主力,否则,就算取了郁水、枳都,甚至江州,有个屁用!只要人在,土地失了,巴国武士随时会来夺回去!还敢奢谈功劳!我去面见我王,自求处分!” 此前楚王在夷城,先前得知伏牛山盐泉很快就要到手,非常兴奋,今日得到亭子大关败的消息,大惊道:“养明向来稳重,为何会反而上了巴人的当了?今次取郁水盐泉,又成空话!” 楚宣王心中,十分后悔在战事关键时刻召见养明,可说出口来,又自损英明。 楚军伐巴主将养明、副将屈容还夷城,向楚王负荆请罪。 楚王道:“激战一场,你二人先退去休息。” 二将见楚王没有大骂,仅仅表现出面有不悦,心中惶恐。 养明、屈容二人退去,宠臣安陵君谗言道:“夷水、郁水有巴国三大盐泉之中的两个,养明取了夷水盐泉,收买人心,其心与当年巴务相相类,久必或有异志。此次中了巴人奸计,损兵数千,宜处斩。” 楚王不答,安陵君知趣辞退。 楚王令召同行的名臣昭奚恤。 昭奚恤很快进了楚王的临时行宫,拜见楚王。 楚王令赐坐,道:“郁水之战,结果如此,寡人实未料到。人称养明常胜将军,我看过誉。” “胜败乃兵家常事。养明的先人养由基,绝世名将,屡建奇功,也有马失前蹄的时候。康王时, 舒鸠卒叛楚从吴,令尹屈建率师讨伐, 与吴国的救兵在离城遭遇,养由基的右师被吴军歼灭。可是,那一场战败,不足以掩盖养由基名将的光茫。”昭奚恤不慌不忙,先引了一个旧事出来。 “有人言养明数年来韬光养晦,最近突然有些抖威风,是有异志,卿意以为如何?”楚王道。 昭奚恤一语双关道:“臣以为,养明不过是狐假虎威,绝无异志!”昭奚恤用自己被大臣江乙诬蔑的“狐假虎威”的著名故事,来提醒楚王不要偏听偏信。 楚王大笑,也一语双关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寡人深知养明,因之委以夷水、郁水重任。可是,要取巴国盐泉,早该听众人之议,寡人亲征,或者令我国最有名的大将挂帅。” 昭奚恤道:“微臣料,伏牛山盐泉,必在养明手中为我所得。” 楚王道:“此言怎讲?” “群臣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请言明。” “其一,论形。乱世天下,不是天子之天下,也不是天下人之天下,乃是大国之天下,强国之天下,群雄四起,争战不休,然而终将归一。 “能与我楚国争锋问鼎中原的,必是大国,非为巴、蜀之流。秦,虎狼之国,臣窃料秦不可等闲视之。 “巴蜀之地,是一块肥肉,连秦毗楚,谁不想吃?秦得之,则肥秦,楚得之,则肥楚。 “若我举全国大军取巴,天下将为之惊心,其他大国更不愿意我们成功。首先,就是秦玉人必然从中作梗,唆使三晋趁机对我用兵,甚至直接出兵相助,则多有不便。 “其二,论势。巴蜀唇齿相依,若逼巴甚急,蜀人深感我西进之压力,会再次与巴国联合。当年,蜀巴联盟攻兹方,正因如此。 “可是,若我每下一关,皆如夷水捍关一样,对外示筑关自守之势,唇破而不觉齿过寒,蜀人反而欢喜他的世仇麻烦不断,正如温开水煮青蛙。 “而且,巴国就如一只腐朽的大船,只需小口小口啃,迟早全部吞下肚里,欲速,反而不达。” “其三,论卒。巴国丹涪水,尽是高山峡谷,不利大军行动,纵有数十万之师,无用武之地。我楚人向来喜居平原,不喜居深山峡谷,而夷城之我师,则不同,多年在深山老林出没,练就了爬山涉水的脚力、躬腰曲腿的功夫,正是巴人敌手。 “最后,论将。养明其人,虽然不如其祖上养由基有威震天下的名将之声,却有名将之韬略,恰如其字,韬光而养晦,正是做大事的人,他就是一支藏于袖中的良箭。 “养明与巴人作战多年,最知巴国地形,深谙巴人国情、人情、战法,正所谓知彼知己者,百战不殆。 “有此四条,臣敢料:伏牛山盐泉必于养明手中为我所得。” 楚**其言,道:“此次兵进亭子关,巴人破胆。悔未听养明三路进巴之计,致有此败。” “我王明断!”昭奚恤说完退下。 次日,楚王要召见这次征战的主要将领,接受处理。 防守筱关的名将斗鹰,得了命令,将军权移交副将囊悍,诚惶诚恐,急赴伐巴大本营夷城。 当天傍晚,楚王行宫里,养明、屈容、庄复、斗鹰等将领,向楚王仔细禀报战败过程,检讨失误,请求处分。 楚王宠臣安陵君又恰好在场,讥笑养明中计,养明面红耳赤,无地自容。 猛将斗鹰自来直率,又最敬养明,怒道:“韬光将军在夷水数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一个吃软饭的,胆敢讥讽斩将夺旗的大将!嘲讽第一神射的名将之后!” 斗鹰此言,显然太缺乏考虑,说的是安陵君,打的却是楚王的脸。 安陵君羞恨交加,楚王大怒,令将斗鹰乱棍打出。 将军庄复急忙道:“斗鹰将军因此战失利,胸中郁有一团火,故不加考虑,胡言乱语,实为不当,求我王恕罪!” 名臣昭奚恤也劝,楚王余怒不息,令削斗鹰爵两等,回都城观察使用,其他人的处分,回都再议;传令大军退军,养明、屈容等一同回都,将领庄复暂理夷城军务;同时传令数将坚守筱关至夷城、七绰山到夷城一带。 回都城途中,屈容已经想得透切,刚到都城,就给楚王上了一封请罪书,说是自己作为这次伐巴大军的的主要将领,难辞其咎,甚至比主将养明的罪还要大,请求重重处罚。 楚王览表,喜道:“屈容此人,很有担当嘛!” 没有在夷城当场受到处罚,回到国都,楚王又似乎忘了亭子关大败,不提这件事,养明心中反而更加惶恐,思前想后,给楚王上秘表一封,请辞夷水主将,楚王“顺水推舟”,罢了养明的一切职务,令将军庄复暂代夷水方面的主将。 巴人闻养明、斗鹰这一对“黄金组合”,双双离开了夷水,再加连巴国名将巴秀认为不可轻视的楚将屈容也没有被任用,而是委以温和、甚至胆小怕事的庄复为夷水重任,无不欢天喜地,祭祀神鬼,以示庆贺。 八公子巴远安得到消息时,已经回到枳都,对随从道:“如此看来,楚国暂时无意郁水,我终于可睡几个安稳觉了!” 第400章 五龙将军 且说楚军夷城新任临时主将庄复,楚国名门之后,武功一般,但熟知兵要,接到暂理夷水军政的命令,下令全线转入防守态势,任何人不得主动向巴人挑衅,若有巴人来挑衅,也要忍了又忍。? ?? 庄复此令一下,众将私下议论纷纷,给庄复起了一个名号“庄无胆”。 庄复听说此事,呵呵一笑了之。 随后,庄复修书一封,言辞甚谦,并备一批上好礼物,派人送与巴国石城军营主将、中将军巴蓬,以示“和平共处”。 巴蓬听人读了庄复的书信,喜道:“卒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你们看看庄复,猥猥琐锁,正好可以偷袭他。” 副将郑戎劝道:“夷水楚军在养明数年训教之下,军纪严整,粮草充足,庄复甚是谦恭,人心隔肚皮,莫非其中有诈?” 巴蓬道:“你所言,也不可不防。不过,得羞辱差辱他。”于是传人来回书一封,约庄复出来会猎。 庄复收到巴蓬的回信,随从劝他不要成行,怕中了巴蓬的奸计,庄复笑道:“巴蓬非小人,不必多心。并且,他越不把我放在眼里,便越不屑对我下毒手。一个人只有把你看作强大的对手,才无时不刻想要把你弄死,并且不择手段。对你下毒手的人,不一定是你明目张胆的敌人,可能正是你的所谓朋友。” 随从拜服,庄复欣然答应赴会。 按照约定,楚将庄复、巴将巴蓬,各带一百武士,到玄武山中相会,打猎一日,饮酒唱歌,庄复对巴蓬的态度,甚为恭敬。 临别时,楚将庄复“依依不舍”,对巴蓬道:“我受大王之令,暂理夷水军务,愿将军念今日会猎之情,在新的主将到来之前,不要给我难堪。庄某感激不尽!” 巴蓬笑而承诺,得意而归。 据有人说他们会猎的玄武山,就是今咸丰县唐崖土司城遗址所处的山峰。 再说此时,巴国主还留在枳都,八公子巴远安、卿郑桓等殷勤接待,巴主欢喜不尽,不等回到都城,就在旧都枳,令重赏各参战部队,追封为国捐躯的巴任、樊进等将领,不一一细列。 追向楚将养明投诈降书献身的荼七为将军,授男爵,立祠享受后人的供品。 巴国主尤其欢喜令旗山五兄弟差不多算是挽救了郁水盐泉,立了头功,授瞫梦龙为龙武将军、荼天尺为龙威将军、樊云彤为龙腾将军、木莽子为龙胜将军、巫城为龙飞将军,当地人们俗统称为“五龙将军”——这主要是一种荣誉,类似于虚衔,但又不完全是虚衔,只要国家需要,随时可变为实职——赏五人特制全套青铜薄片盔甲并其他上好东西。同时,并令五人尽快进盘瓠洞取宝剑。 巴国主又奖枳都上卿郑桓及各部族领、辅助人员征战、筹措粮晌等方面的功劳。 数旨才下,巴国主生起病来,原来是郁水战事,先惊后喜,数日间酒食失度,再加年老,引旧疾,八公子巴远安亲自送回都城江州养病。不一一细说。 嘉奖令至丹涪水岸边的盘瓠湖时,令旗山五兄弟已经进了盘瓠洞。 却说数日前,令旗山五兄弟回到盘瓠湖口。 三苗寨主盘芙蓉接到,荼天尺第一句话便问:“妖怪动静如何?” 盘芙蓉见大胜归来,早已心喜不尽,喜道:“这些日子里,莫说妖怪,妖子妖孙都没有看到一个,比湖中水还要平静。” “这就好!”荼天尺道。 虎安山公子瞫梦龙道:“既是平静,众人疲劳之极,再加多人受伤,休整几日,养养伤,补齐进洞的勇士,再进洞去。相真仍在洞外支援,盘芙蓉巡查湖面。同时,趁休整的几日,由相真负责清理上次进洞时被妖怪堵住通道的乱石。” 相真,盘芙蓉接了令。 樊云彤道:“我等小伤,何足挂齿,冬天已到,洞里应是冬冷夏凉,不如尽快进洞,早些完事。我且担心,那些妖怪,已经悄悄跑了。” 盘芙蓉不服,道:“要是妖怪跑了,拿我是问!” 盘芙蓉的未婚夫荼天尺笑道:“三弟说笑呢,你却当真。” 瞫梦龙笑道:“每一次,都是云彤最心急。妖怪元气大伤,作不起多大的恶,要是真跑了,还省些事,我们最要紧的,是取到五龙剑。” 虎安山大部族舟师,就在盘瓠湖口,扎下营寨,准备进洞。 万事俱备,明日便要兵进盘瓠洞。当夜,木莽子与巫城、龙佑等人同睡。 两更时,木莽子一个恶梦醒来,轻轻推醒身边的龙佑,二人出帐,来到一块大石之上。 这石头名叫盘瓠石(后称盘古石)。 夜晚很安静,除了篝火在燃烧,还有站哨的武士在呼吸和昆虫的鸣叫,没有大战前夜的燥动,木莽子道:“我兄弟尚有大事未办。” 龙佑打了一个呵欠道:“我记得紧。哥哥夜半三两更叫我出来,有甚话说?” “我才做了一个恶梦,因此喊你出来。” “哥哥不必介意梦中之事。” “这梦怪异得很。你听了不要取笑。我梦见躺在一片嫩绿无比的草原之上,正看天空的云彩,不知从何方来了一个美人,好像是郑如梦(注:即虎安宫美人瞫梦语,木莽子没有对龙佑讲自己与瞫梦语之间的事),她褪去衣裳,便跟我在草丛里做起那件事来。 “事毕,我二人相拥于草丛之上。突然,只听一阵狂风响,飞沙走石,一条巨蟒从我们身后窜了出来,将她卷走。我大惊,急欲起身去救,草原开始摇晃,想要起来,身体却不能动弹,想喊又喊不出来。 “正这时醒来,才知是一梦,冷汗直流。明日进洞,洞中妖王,正是巨蟒,我因此十分担忧。” 龙佑又打了一个呵欠,笑道:“哥哥你怎么会梦到那个女子?要梦也该梦到七花才对,梦见她做什么?”七花,龙水峡大洞部族的少女。 “哪里就是专门要梦见她,我要说的不是梦到她,是梦到巨蟒。听说妖怪的头儿是虎安宫以前的虎贲盐龙,唉!” “我感觉并不是所有梦都灵,哥哥放宽些”。龙佑安慰道。 “不然,听说,周公善于解梦,每梦都有原由,我多次做梦,也多灵验。” “这好办,明日日头出来了,念几句咒语就解了。” “我与大哥天尺等四人结为兄弟,誓同生死,必须进洞取剑。上一次,我与蟒王交过手,妖王功力甚高,洞中地形,又无人可知,此去洞中,吉凶难料。若有闪失,对不起大洞主的嘱托。” “你难道不想去取宝剑?”龙佑笑道。 “你还是没有听明白。” “到底什么意思?” “我意是,你不去洞中。我二人之中,必须有一人不出意外,去完成大洞主的大事。我曾经对苴垣暗示过大洞中臷宝的事,但似乎苴垣不知道那件事,会不会,我们要找的人,是他的父亲苴怀?好了,这些不说,只有等取了宝剑,才有空亲自到苴氏寨去,找我们要找的人。”(臷宝之事,见本书第23o章《临危受命》)。 龙佑一时无言,想了想道:“不如,我代哥哥去取剑。” “不行,公子他们也绝不会同意。” “我须陪哥哥进洞,寸步不离。这是大洞主给我下的死命令!” “不行,这太冒险。” 龙佑笑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又有何妙计?” “为防万一,我现在将藏宝图先交与你,反正你才是大洞中的人。你有伤,明日正好装病。” 龙佑为难道:“我是轻伤啊,装病,这不太好吧。” “我是哥哥,大洞主有秘令,你必须听我的。” 龙佑疑道:“何时下的令?” 木莽子道:“你去叫三母时。” 龙佑再疑道:“那为何不当面给我说?你在说谎。” 木莽子模仿龙水峡大洞主的口气,呵呵呵笑了几声:“妙就妙在,你是个傻子啊!” 龙佑又疑道:“难道,大洞主早看出来,你不是一个傻子?” 木莽子没有正面回答,道:“他是看到了我的为人,宁可被人负,绝不负于人,还有我对他的忠心。” 龙佑嘴上没说,心里一直不明白,臷宝如此重大的事情,洞主不交给自己这个彻头彻尾的大洞人,反而交给一个外人,道:“难道我不忠心?” 木莽子笑道:“你当然忠,但是有忠无心。” 龙佑越听越糊涂,只好同意按木莽子的意思办。 木莽子将身上的宝衣脱下,披在龙佑身上,与龙佑交换了衣衫,道:“这件宝衣,就是你时时想看的那件宝物。” 龙佑摸了一下宝衣,叹道:“我这才明白了。” 木莽子道:“这件宝衣,看似与常物无大异,却是极不寻常之物。冬温夏凉,剑砍不断,手撕不裂,遇水不湿,遇火不燃,还可防身。当然,最要紧的,是里子刻的一些图语,可我并不明白什么意思。” “哥哥放心,这宝物,比我的性命还要重要。哥哥出洞后,我保证完物归还。” “本就不是我的,你不需要还我了。等我从洞子里出来,一起去找到要找的人,我就完事了。”木莽子道。 交待完毕,二人回帐,巫城被惊醒,笑道:“你二人,出恭,也要一路去?” 木莽子答了一言,巫城后悔自己话多。 第401章 幸福的死法 木莽子边上榻边笑道:“你想要一起,很简单,以后,我们每次去屙尿,都叫醒你。” “那要得个屁!你想整我一晚上都不睡觉?”巫城说完,呼噜又上来了。 有好事者考证,木莽子与龙佑说话的那一块巨石,并非凡石,到了清代,有人在石上刻了字,原因是当地出了一个大名人,姓李名铭熙,字佐卿,称“李进士”,曾任清廷户部尚书、浙江清吏司主事等职,后辞官返乡,为民兴利除弊,建学堂、兴考棚、置义渡,深受爱戴。当地人为缅怀李进士,在盘古石上刻上“李进士故里”五个大字和三百八十六字的题跋,为乌江下游最大的一处石刻,是著名的人文景观,至今仍是旅游的热点。此是后话。 木莽子移交了不属于自己的藏宝图,心中稍稳,睡在榻上,仍是如烙烧饼,一会儿思索心上之人瞫梦语现在到了何处,担心再也见不到她;一会儿又想不知她再见了樊云彤是何样表情;一会儿又回忆上半夜做的亦美亦恶的梦。一晚心思,都在虎安山美人身上煎熬。 巫城、龙佑着床便睡,哪里管他心事。 看天快亮,龙佑叫“心疼。”双手捂住胸口,汗水直流,极痛苦状。 天亮,木莽子报告舟师主将荼天尺,说龙佑可能是伤势没有控制好,发病了。 荼天尺道:“去洞中武士,多一个少一个不关紧要。龙佑武功很高,紧要的是快养好病,我们取剑出来,还要同去战场杀敌。” 荼天尺命人传伤医来为龙佑看病,看不出什么名堂,胡乱下些药物,留龙佑在盘湖口临时军营中养病。 这事办好了,木莽子未忘记昨晚的恶梦,面向红彤彤的朝阳,默默念了七遍“日出东方,断绝恶梦,辟除不祥”。方才心中安稳。 虎安山大觋师瞫瑞因亭子大捷的喜报,病也好多了,已于日前到了盘湖口。 当天上午,祭祀毕神鬼祖宗,搬走了洞口的大石大木,重新打开盘瓠洞口,巴人们进洞取五龙宝剑。 因在战场上死伤了一些原本准备进洞的舟师武士,回来后增补了五十余人,加上虎安宫中的瞫英、楚畏等几名最有名的虎贲,及山师五百长郑骢。 原是,虎安山公子瞫梦龙的贴身侍卫头子瞫丁战死,一时未找到合适人选,郑骢又临时回到瞫梦龙的身边。 因此,进洞武士共计一百六十三人,含五龙将军,不含随后一路跟进的后续武士。 众人进了盘瓠洞,小心摸索前行,因此进展十分缓慢,先放下此处。 且说虎安山部族山师主将朴延沧率山师、其余的虎贲武士回虎安山,虎安宫里的如烟得知哥哥巫城仍在人间,大喜流泪,要立即到盘湖口相见,夫人巴永秋道:“他们很快进盘瓠洞了,等他们取了宝剑,再接你哥哥来草原相见。” 虎安宫中。 虎安伯瞫玉,好久没有上战场了,这一次带病出征,病情加重,只差一点就死在战场上,回来后一直在养病,没有来得及处理一些必须处理的事情,包括奖赏战功者。 这一日稍可,虎安伯请重要人员来商议,山师主将朴延沧表伍百长相真之大功,瞫玉叹道:“相善九泉之下,听了也高兴。难忘相善救我之情,欲去峡门口祭吊相善兄。” 虎安宫中卿若春沛担心相善亡灵作祟,道:“邑君,这有不妥。相善,毕竟犯的是谋逆大罪。” 虎安宫粮草总管苴怀道:“我愿代邑君去祭相大夫。” 若春沛道:“这是个办法。” 朴延沧道:“我与苴兄同去,并让雪梅带月红去。”月红,即相月红,相善兄相德之孙女,自从其父相胤死后,一直住在虎安宫里。 瞫玉允诺。 次日,苴怀、朴延沧等人出发去峡门口祭吊相善,向相氏族人口头转达瞫伯之意。 苴怀、朴延沧回虎安山次日的夜间,虎安宫夫人巴永秋最如意的侍女郑梨花(如雨)突发心痛去逝。 麻烦的是,郑梨花不是死在自己的住处,而是死在了虎安宫文史官虢昌之子虢翰在虎安宫里的办事房(书房)里,这一下,议论纷纷。 侍女郑梨花不仅长得十分漂亮,而且为人善良,常在夫人面前为犯了小事的侍卫们求情开脱,且多有效,因此虎安宫侍卫们无不喜欢她,听说了这件事,非常伤感,也非常愤怒,立即将心痛如绞又不知所措的虢翰抓到夫人巴永秋处,要求立即处死虢翰。 灯火之下,虢翰见了夫人,“卟咚”跪地,满面泪流,说不出一句话来。 半夜里,一个未婚女子死在一个未婚男人的房中,本就相当蹊跷,夫人见状,令激动的侍卫们出去,她要单独问话。 夫人边流泪,边听虢翰讲完郑梨花猝死的过程,收泪,道:“梨花的病,越来越发得密,我早就晓得,她命不长久,尤其是激动不得,时常为她担心。她能在临去之前,心甘情愿、开开心心做了一回真正的女人,我看也算是一件好事。如今乱世,人命如草,谁也不知自己会怎么样的死,或许,梨花才是最为幸福的女人,最为幸福的死法。虢翰,你起来吧。” 虢翰触地叩头出血,道:“求夫人杀了我,让我去陪她,永永远远陪伴她!” 夫人再次流泪,道:“有你这个情,梨花死而无憾了!可你这是在犯傻呀!为了梨花,你得给我好好活着!” 夫人叫侍卫小头子们进屋来,命令放了虢翰,且任何人不得为难于他,也不得乱传。 侍卫们虽然不理解为什么夫人会饶了这个害死美人的风流小子,只得无条件执行。 天大亮,虢翰之父虢昌才知道这件事,大惊失色,痛骂虢翰,立即进虎安宫请求处死其子,路上遇到其女虢玉兰闻讯后才急忙去了安宫里出来,正要到父亲家里禀报这件事。 虢玉兰简要说了情况,劝父亲道:“夫人已经下令放了弟弟,父亲再去请杀,不是更伤夫人的心吗?” 虢昌对郑梨花也颇有好感,忍不住掉泪,心想女儿说的也是,只得打道回府,一路骂儿子不停。 因郑梨花尚未适人,被虎安宫送到两河坝郑氏族墓安葬。 送葬了郑梨花回来,前山师伍百长樊小虎的遗孀朴雪梅对其父朴延沧道:“梨花是夫人最可心的侍女,突然病故,夫人好伤心。我刚才又进了虎安宫,见她一个人在发楞。上年冬,我母去逝,今年,小虎又去了。父亲你常在军中,自有人服侍,并不多需要我。不如,我到虎安宫中去服侍夫人。” 山师主将朴延沧点头称善。 朴雪梅进宫,与如烟等陪伴夫人巴永秋,夫人心情稍好。 一日,冬阳出来,夫人在如烟陪同下在后花园中散步,见相月红与朴雪梅逗玩,夫人叫雪梅过来,道:“雪梅,你曾劝我收如烟为女,我照办了。目今,你没有儿女,月红没有母亲,她最粘你,不如,你收她为女儿。” 如烟会意,道:“雪梅姐,几月前,月红不知从何处知了相善、相美已死的事,哭了好几场,最后还是你进来,她才有了点笑容。依我看,你们天生有一段母女之情,就如我同夫人一样。你就认她为女儿吧。” 未等朴雪梅表态,如烟扬起头儿以命令的口气叫道:“月红,你过来!” 相月红听喊,跑过来,如烟笑道:“我母给你找个母,愿不愿?” “当然愿了。”相月红转身喊朴雪梅一声“母!” 朴雪梅当即应答,二人认为母女。 夫人巴永秋笑道:“父母去得早,反而懂事得早,比梦语小时遭人喜欢。”话头起处,夫人一时又想起失踪的瞫梦语,免不了伤感。 虎安宫中渐有生机。如烟知兄巫城仍在人世,不久便可相见,心中宽慰不少,奏明夫人,名正言顺到天坑牢营凭吊父母,又到万风林海洞庭庄为瞫梦语、度群芳、木莽子、兰回等祈福。 且说此时,巴国第一美人瞫梦语在回乡路上。不得不先补叙一下瞫梦语的事情。 当时,瞫梦语、木莽子、巫城,碰上了平都伯府发生的一件大事,与平都伯府中人一起逃出地宫(事见本书第324章《生死离别》) 逃跑途中,瞫梦语与木莽子、巫城失散,过了两日,才发现自己进入了一个不知什么地方的原始森林之中,为了尽量安全和木莽子便于寻找自己,她选择与有侍卫和服侍人员同路的平都伯的爱妾鱼儿夫人在一起。 开始,瞫梦语的打算是逃过了江州虎贲的追杀,如果木莽子和巫城没有顺利追上来,就想法先回到丹涪水,她相信木莽子和巫城也一定会这样想。 可是,事与愿违,她发现,越往前走,越没有办法离开鱼儿夫人单独行动,因为到处都是深山老林,自己一个人根本无法生存,更不用说回到家乡了。 第402章 孤旅 从平都出来的逃亡途中,随着接触渐多,巴国第一美人瞫梦语发现平都伯的爱妾鱼儿夫人实际上是一个非常有爱心的奇女子,其随从心甘情愿与她共进退。 在鱼儿夫人的力劝下,瞫梦语答应先与她一起走到一个安全的安身之处,再作打算。这实际上也是身不由己的选择。 可是,瞫梦语没有想到,她的这个决定,无疑是最安全的,但是却离家乡越来越远,简直就是背道而驰了。 不知过了多少天,鱼儿夫人一行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瞫梦语此时才知道,她已经到了夜朗国。 在这里,瞫梦语认识了又一个奇女子:夜朗国的十公主。(夜朗十公主事,见本书第191章《夜朗美人》)。 原来,夜朗国的十公主,在几年前,曾经到过巴国的平都(今重庆丰都),学习鬼方国人的巫术。在那个期间,与鱼儿夫人相识,并成为好朋友,甚至在鱼儿夫人的私自陪同下,进过平都伯神秘的地宫。 当平都伯“谋反事件”发生后,鱼儿夫人在逃跑途中,与平都伯的大夫人分道扬镳,在考虑到何处安身的时候,鱼儿夫人想到了夜朗国的十公主,相信凭她特殊的身份、豪爽的性情和与自己的友谊,不仅可以保证自己的安全,还会为自己提供起码基本的生活保障,于是,带着数十男女,也带着无意间牵连进来的瞫梦语到了夜朗都城。 鱼儿夫人深谙上层社会的关系网和行事方式,经过多方打听,终于与夜朗国十公主见上了面。 果然如鱼儿夫人的预料,十公主当即答应为鱼儿夫人一行免费提供一处相当隐蔽的豪华住所(瞫梦语听到有人说是她与一个情人幽会的地方,但不知真假)、一片足够这一行异乡人生存的土地和生活必须品,并且鱼儿夫人想在夜朗住多久,就住多久。 鱼儿夫人大喜过望。 安顿下来之后,为了安全,鱼儿夫人及一行人从不外出,就像隐居一样,因此木莽子和巫城虽然按正确的方向追到了夜朗,并没有找到瞫梦语的踪迹,擦肩而过。 行踪神秘的十公主常来与流落异乡的鱼儿夫人谈天说地,渐渐与气质超群的瞫梦语也相熟了,并且很喜欢已经脱胎换骨成普通女人身份的巴国第一美人。 三个奇女子,就这样混在了一起。 夜朗再好,不是自己的家乡,瞫梦语数次提出离开夜朗,均被鱼儿夫人挽留,希望多陪她这个离乡背井的女人一些时间,有生之年,估计不会再见面了。瞫梦语明白鱼儿夫人的心情,同时也想等一等木莽子、巫城会不会追寻到夜郎来,她坚信那个傻儿一定有逃脱的办法,于是多住了一些日子。 不知不觉,数月已过,木莽子毫无消息,瞫梦语再次提出离开夜朗,回到巴国。 临走前,瞫梦语对鱼儿夫人和夜朗十公主坦白了自己的真实身份,鱼儿夫人惊讶道:“你母亲,我见过面,难怪,第一次见到你,就感觉与什么人长得像,原来是虎安宫夫人,失敬了。” 瞫梦语不知道鱼儿夫人是虎安宫虎贲楚畏(驰无畏)的老情人,鱼儿夫人也不知道驰无畏在虎安山藏身。 夜朗十公主听了瞫梦语的经历,十分感慨,支持她回到巴国,并愿意派人送她回丹涪水。 瞫梦语婉言谢绝了十公主的美意。最后,十公主决定,派自己的便衣武士护送瞫梦语至夜朗国的边界。 瞫梦语与鱼儿夫人、十公主等人,洒泪相别,踏上回乡之路。 到达夜朗国边界,护送瞫梦语的一个头目给了她一个建议:为了沿途的安全和减少不必要的麻烦,建议让男人一见垂涎的瞫梦语女扮男装。 瞫梦语接受了这个稳妥的建议,换了那头目令人去附近找来的勉强合身的男子衣衫,再在脸上、身上沾涂一些泥土,真是像一个混小子了,问明大概方向,谢别十公主的人,孤单单踏上归程。 路上,瞫梦语又想:“外貌虽变,声音难变,不如像木莽子当年一样,他装傻,我装哑。” 有十公主为瞫梦语准备的足够的盘缠,一路可度得好日子,最大的问题是孤独。每到夜深人静,常常难以入眠,最强大的精神支柱,就是回忆木莽子陪同自己走过的一个又一个危险的坎。 安全第一,沿途之上,瞫梦语尽量沿着大路走,混迹于来往行人之间,不觉过了多日,一路无数辛酸,不细细述说。传说有无名氏专门对瞫梦语从离开巴国平都到回到丹涪水整个过程著有《巴国美人历险记》一书。 这一日,瞫梦语跟着一队人进了一座关口,只见千峰万仞,重崖叠峰,峭壁绝立,若斧似戟,直刺苍穹,听有人说是娄关(有人考证,应为今遵义市楼山关),到了一个国度,名叫鳖国。 古鳖国大约在今贵州桐梓一带,含今贵州遵义及重庆綦江之一部,有人认为是鳖灵巴人溯乌江进芙蓉江到达今遵义地区形成的一个国,并有认为也正是鳖灵巴人向川西开拓发展推翻古蜀国杜宇王朝建立了蜀开明王朝,或只是一家之说,不去计较。 一路之上,瞫梦语听过路的人说楚国与巴国在开战,这队人就暂住在一个寨子里,先传来楚国取胜,打到亭子关,瞫梦语以为伏牛山盐泉已经丢了,心情难述;后来又听说楚国人被打败了,心情转好。 巴楚战事告一段落,才来了一队去伏牛山盐泉的盐队。 这队盐队,包括部分与盐队结伴同行的散客,约有四十余人。 运盐的人,当地称为“背夫”、“背老二”,他们每人身上背一个山里人最重要的运盐、运水的工具——晏桶,手里一根打杵棍,上坡下坡,累了时,就用打杵棍撑住晏桶稍息,掏出薄竹片制成的汗抓子刮去脸上的汗水。 这支盐队中,还杂有几个女人,几名儿童,是跟随盐队的散客,瞫梦语认为这样的“团队”更加安全,便跟随盐队一起前行。 今日来的这一路盐队,是正去郁水盐泉背盐路上,晏桶中除了生活用品、粮食,没有负重,因此一路之上,背夫们很轻松,一路插诨打科。 走过一段难走的山路,进入一段平缓破路。 背夫头儿四十上下,人称“背脚头”,起头引吭高歌起来,众人和唱: 背盐老二,(和)一袋粮, 公鸡一叫,(和)就起床。 一个宴桶,(和)一打杵, 九山九水,(和)去赶场…… 随行盐队中有了女人,瞫梦语感觉安全了,这才换回了女儿装。 翻山越岭,涉水渡河,又是数日,瞫梦语进入鳖国与巴国的交界地区。 常人是离乡越近越高兴,她却是离乡越近越愁烦。 一场天大的变故下来,瞫梦语已经不再是一个单纯的贵族女子,有了不少闯江湖的经验,路上她暗想:“而今,虎安宫尚在软禁之中,贸然回去,无异于自投落网,爬在塌上数蚂蚂,需要从长计议。”她不知道虎安山已经恢复正常的秩序。 这一日下午,阴云密布,瞫梦语随众人到了一个盐栈,称为歇脚店子,大约是专为盐夫服务的,约在今贵洲道真县境内,众人住下。 这个盐栈,中间是几栋树立的一层房屋,有住宿的、存放东西的、厨房,还有牲畜的圈舍。围绕几栋房屋,有用木桩围成的围墙。 盐栈周边数里内,稀稀拉拉有一些民居。 当晚,下起大雨,那雨停了又下,连下两日,山水暴发。 第三日,太阳才重开笑脸。背脚头对众人道:“人不留客天留客。前面不远,要过一个沙岩,长约十来里。每次大雨之后,都有乱石乱沙滚下,几年前就被埋了四个兄弟。只得多住两日,等把松动的泥石滑完。” 次日早上,又是晴天,瞫梦语有些困倦,近午时才出了房,想打听几时出发,在大门口遇到店家主妇,与她摆起龙门阵来。 过了一会儿,只听外面传来吆喝声。 瞫梦语道:“外面在做什么,听起来人还不少?” 那妇人道:“有人在卖打药。” 瞫梦语道:“何不去看看?” 妇人道:“隔一月就要来一次,有何稀奇。” 瞫梦语道:“你刚才说我们明日就要出发,可是真的?”“背脚头让我晚上多加几个菜,估计就是要开行了。” 瞫梦语道:“胖嫂她们呢?” 这胖嫂是与瞫梦语同行的妇人,心地善良,对瞫梦语很关照。 店家主妇道:“定了是在看那个浑身长嘴的人。” 瞫梦语不解:“看哪个人?” 店主妇笑道:“就是卖打药的,说话像吐什么籽籽,每次还说的不同。” 瞫梦语道:“我去找胖嫂。” 店主妇又笑道:“你细皮嫩肉的,莫被他那张嘴巴骗走了。” 别了店主妇,瞫梦语出了客栈,见前方不远的空坝上,围了一圈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约有四五十人,有的是客栈的房客,有的应是当地人。 瞫梦语走进人圈,到了胖嫂身后,正好高她半个人头,朝圈内看,果然有一男子,年约三十余,个子不高,身体瘦削,眼小唇薄,穿一件还算干净的旧麻布衣,正在人圈中心,卖力讨好。 只听那卖药的施了一个礼,喝了一声:“各位:请退一步,圈子要扯圆了!” 瞫梦语被众人挤退了几步。 第403章 卖打药者 这时,那卖药人弯腰从一个包袱里取出几样药材。 瞫梦语经常看母亲弄药材,认得其中有杜仲皮等当地常见的药物,也有几样,拿不准。 卖药人就像所有表演者一样,满面春光在舞台中间走了一圈,又施礼道:“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我二人,游走四方,一个靠一张嘴,一个靠一双手。” 瞫梦语听他如此说,心想:“原来,他还有一个打下手的,可是却不见人。” “杀猪杀屁股,各施各的教。鼻子眼睛,耳朵嘴巴,各人的长法不同,叫法却是一样。膏药相同,各人的熬练不同。我这一种药,不是万能,可是,没有它,万万不能! “这副药,能医啥子病?头痛脚痛,颈痛腰痛,肝痛肺痛,没有哪样医不好,都医得好!只要两样医不好,头发痛、眉毛痛医不好!” 有人发笑。 “烧伤剑伤,跌打损伤,内伤外伤!没有哪样医不好!只有一样医不好,心伤医不好!” 又有人笑。 “男人妇人,老人幼子、半嫣不老,哪个人医不好!都医得好,只有一个医不好,小人医不好!” 有人更笑,但不管卖药人有几寸不烂之舌,牛皮吹上了天,也没有人提出要这副药。 走江湖,卖打药,屡败屡战,是家常便饭,卖药人看这一单生意没做成,毫不灰心,又取出一种长相相当怪异的根根药,在瞫梦语看来,或是动物身上的什么东西。 瞫梦语边看边想是什么药,感觉从来没有见过。 卖药人扫了观众一眼,手持那支“神奇”药物,走到一个精神有点萎靡的中年男子身前,道:“这位老哥,我看你,眼睛在瞟,心头在慌,我晓得你在想啥子!” 有人笑叫道:“那你说,他在想啥子?” 卖药人不直接回答这个问题,道:“老哥,不用怕,有我这一样药,保管你腰不酸、腿不软,柳叶剑不倒!” 瞫梦语才认识的新旅伴胖嫂在认真听“讲”,这时才发现瞫梦语不知几时已经到了自己的身后,转头向她笑了笑,道:“起来了。” 瞫梦语点了点头,听那卖药者继续在耍嘴皮子:“这个药,男人妇人都可用。你问好不好,我也不敢说,只晓得男子吃了,妇人遭不住,妇人吃了,榻遭不住!” 有男人哄笑。 瞫梦语听卖药者的言语,越来越粗俗,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看到起,盯到起,眼睛莫眯起。不要挤,不要抢!圈子扯圆了!有病治病,无病防病。” 还是没有人提出要这样药,卖药者使出了最后的绝招:“看到盯到,眼睛莫打调。光说不练,等于白干!我那边那个老弟,经常吃这种药,身强力壮,夜夜不放空,何人能比?有不有人愿意上来,跟他比试比试力气的?若是比赢了,我发毒誓,再不卖药!” 众人议论纷纷。以前没有见过的,想看他的同伙兄弟在哪里;以前见过的,想看今天又表演什么。 “贤弟,我口水都说干了!该你上场了!”卖药者声嘶力竭般叫道。 听他这一喊,人圈外有人闷声闷气道:“闪开点!” 众人闪开一个口子,瞫梦语才发现,圈外果然还有一个卖药人的同伙。 那同伙弯起腰,埋着头,双手抱了一块大青石,一步一步进人圈来。 瞫梦语暗度:“这人力气真还不小,他抱的那块石头,看上去或许有千钧之重。” 众人一边让抱石者过来,一边又挤上去看。 瞫梦语、胖嫂,还有几个女人,被挤在人们的背后。 那抱石者到了场中,双手将大石举过头顶,砸在泥地上,“咚”的一声巨响,砸出一个大坑,大石又滚了半转。 人圈一时挤了起来,都想去看那石头是真是假,到底有多重。 瞫梦语看不清楚人圈里面的情况,听有人道:“恁个大一坨石头,不是力能举鼎的,哪个搬得动哟!” 耍嘴皮子的卖药人,趁此机会,又开始来劲,鼓动大家试试石头的重量。 无人敢上前试。 机不可失,那卖嘴皮子的人,浑身如长满了嘴,使劲吹嘘。 有人终于动心了,要买药,一时乱了。 胖嫂对同路的两个女人和瞫梦语道:“完了,回得了。” 瞫梦语与胖嫂一起退走,那卖药人和举石人被包围在人群之中。 瞫梦语回到客栈,就在房屋前的一个土坝子上,随意站着,与胖嫂等人说起闲话来。 不多时,一个男子进了盐栈,满面胡须,穿一件麻布无袖短衣,虽是陈旧,却也比较干净。 一个在听瞫梦语说话的女人见有人进来,道:“你们看,进来的人,好像是那个举大石的卖药人。” 瞫梦语抬头看了一眼,收回眼神,继续与胖嫂说话,原来是胖嫂在问她,为什么一个女人单独在外面乱跑。 这个话题,对瞫梦语来说,有一点沉重,但她不想说得太真实,又不想完全对她说假说,慢慢在回答。 这时,店小二迎上去,对卖药者的同伙道:“哥哥,多日不见,又来取酒?” “那还用问!” “你家哪有那多么好日子?再有,一家大小不吃干的,净喝水水能饱吗?你倒是舍得把好好的肉来换酒,你不知酒贵?” 那举石人喝道:“关你母的屁事!” 店小二笑道:“今日,不会又是这样吧?”边说边伸出右手的食指、中指。 举石人笑道:“放心,今日不会再两个指拇叉起了。”“两个指拇叉起”,当地土语,谐“差起”音,表示欠账。 店小二道:“带的什么好货?” 举石人“嘿”了一声道:“这两个月,打的野物只够糊嘴,昨晚弄到一条大的。” 店小二道:“哪种大的?吃荤的,还是素的?在哪里?” “你鼓起两颗羊卵子,各人去看不成!在门口,扛起走了好几里地,又去帮人卖打药,这一时累了,你们自己去收拾。先来斗酒,然后给我准备两罐,我要带走。再有,把这两个月欠的,一并勾销了。” 店小二笑道:“上次来,你也是这样说的。” “你不信我?” 店小二急道:“好勒!” “空话少说,先把酒取来!”举石人轻怒道。 店小二看他发怒,转身去取了一罐酒来,举石人一把抢过来,扯了封口,仰起头就开喝。 店小二腹中骂了一声,出去看了一下,大喊道:“快来几个人,来收大野猪!好大一条啊!” 这一声叫,惊动众人,都跑到门外去看。 胖嫂拉了一下低头说话的瞫梦语,道:“我们也去看。” 瞫梦语抬头,朝大门口方向一看,只见一个满面胡须的人正提起酒罐在喝酒,好似一个熟人,定眼一看,果然不差,大喜,叫道:“苴,苴……你是苴蛮子!” 举石人听到喊声,循声一看,是一个村女,一时未能认出,稍一细看,大喜:“梦,梦……难道是做梦……” 胖嫂惊问瞫梦语:“你认得他?” 一程孤旅,他乡偶然遇故人,瞫梦语激动得泪水喷涌而出,算是回答。 “哐”的一声,苴蛮子摔了酒罐,跑过来道:“你怎会在这里?” 瞫梦语说不出话来,苴蛮子更是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 过了一会儿,瞫梦语稍平静,抹了眼泪,才道:“走,出去慢慢再说。” 瞫梦语对几个仍在吃惊的女人道:“我出去一会儿。” 瞫梦语、苴蛮子出了木桩围墙的大门,挤开看野猪的人,到了边上的几颗高大的柏树下。 瞫梦语急切道:“你快说,怎会在这里?如云呢?” 苴蛮子打了一个横锤,抹了眼泪,开始讲述他的经历: “当时,在万风林海,我们一路的虎贲武士进了洞庭庄,果然里面有埋伏,为了引走伏兵,我们跑入林中,后面全是追兵,其他虎贲武士战死,只余下我和虎贲山耗儿、几个猎户还活着。山耗儿受了伤。”(注:前事见本书第204章《自告奋勇》、205章《诡异的安静》)。 瞫梦语心中痛道:“他们,都是因我而死啊!” “不得已,我们只得继续躲在林海之中,幸好当晚就下了一场大雨,有了水喝,就有了命。 “还好的是,有几个猎户在一起,他们擅长在大山中活命,我们几人才勉强活了出来。等到我们敢走出万风林海,已是二十多日之后了,变得人不人,鬼不鬼。 “出了林海,多处追兵已经撤走,我们不敢多打听消息,只是听到路上有人说刺客被包围在洞庭庄上,全都被杀死了。闯下这个大祸,当时,我们就打算一起自杀了,去黄泉路上追你们。 “如云却说,路人传说的未必是真,先等一等,若真是全被杀了,再自杀不迟。幸得她一句话,救了好几条性命。 “然后,又有传你们下了龙水峡,也有传你们跑到桐乡山去了,总之没有准信。于是,我们几个男人商量:在瞫氏部族境内,再无生根地方,只得跑远走他乡,再作打算。。 “可是,如云不同意我们的商量,她说猎户们的身份并没有暴露,且他们上有老的,下有小的,只需再躲一躲,然后悄悄回乡,数月之后,就会无事。 “于是,几个猎户再次商量后,决定到离洞庭庄十余里远的一个小村子去,并把受伤的山耗儿一起带了去。 “我们都没有想到,如云劝猎户们回乡,可她自己并不打算回乡。我们问她要到哪里去,她才说,她再也不想呆在瞫氏部族这块伤心地面上,她要去鳖国,确切说是鳖国与巴国交界的地方,去找她的母亲。” 瞫梦语听苴蛮子讲到这里,惊讶道:“你说什么?如云不是白马山荼氏人吗?是天尺将军的表妹,她母亲怎么会在鳖国?” 第404章 他乡遇故友 苴蛮子道: “我当时也很不解,听如云说了,才晓得她的父亲是异乡来到丹涪水的武士,母亲是茶园的茶姑,在她一岁不到时,鳖国的姞氏部族首领去枳都回来,路过荼氏,听说有神茶,于是到天尺茶园去换茶叶,无意中见到如云的母亲貌美,生了歹意,可是不敢下手。 “姞氏部族首领品了神茶,觉得是独一无二的神品,于是又向园主,就是天尺将军的父亲,要十数株从天尺峰取下来的野生茶苗,可园主认为那些茶苗,是族人用性命换来的,就没有同意。 “想不到,那姞氏首领一怒之下,在当天夜晚,将如云的母悄悄劫走了。 “后来,荼氏部族虽然晓得了她母的下落,但几次营救都没有成功。我只晓得这些,其他的,搞不明白。” 这一问,瞫梦语才发现,自己与侍女如云,曾经朝夕相处,却并不知道她有一个令人心酸的家庭和童年。 苴蛮子继续道:“当时我想,我既不能回苴氏寨,也不能回虎安宫,再加我父母去得早,也算是一个孤儿了,就说同如云一起去找她的母亲。” 瞫梦语又惊道:“原来,你也是一个孤儿?” “早在十多年前的兹方大战,我父就战死了;几年前,母也病逝了。” 瞫梦语暗愧,虎安宫中的侍女侍卫们,特别是虎贲武士们,表面看起来精神抖搂,有时还耀武扬威,甚至欺负其他的武士,原来心中或许都有自己的心酸事,叹道:“真是同病相怜了。” “大家都觉得我两人一路远走他乡,最好不过,因之我就跟如云来了这里。” 瞫梦语见到苴蛮子,又有了侍女如云的消息,听了如云的故事,心中五味俱全,道:“如云她,找到母了吗?” “找到了。原来,就在她母被抢到姞氏寨后约六七年,姞氏寨与邻近的两个寨子发生争斗,佶氏寨被灭了,估计又是抢了别的寨的女人。佶氏寨中的女人被两个寨瓜分了。如云的母,被佶氏的一个武士救走,跑进深山老林之中。随后,一起灭了佶氏寨的两个寨子,分脏不均,又打起来,就再没有人追如云的母亲了。 “我同如云一路躲躲藏藏,近两个月才到了这一带,又打听了一个多月,才找到她母。” 瞫梦语惊讶道:“原来还有这个故事!如云并未说过。今日也是运气,更是天意,若是没有一场大雨,我就不会遇到你了。如云母被抢到异国他乡,居然被你们找到了,也是十分运气。” 苴蛮子道:“也不全是运气,如若不是如云的母被抢到佶氏寨,被那寨主逼做了妾,晓得她的人就多,也找不到。” 瞫梦语道:“如云现在何处?带我去见她。” “这是当然。” “那你为何又在卖打药?” 苴蛮子道:“我并不是专卖打药,是有一次去看热闹,那买药的哥儿见我有蛮力,事后就约我给他做托儿,分得些小财。还忘了问:毛狗他们几个呢?”“托儿”,就是媒子。 “毛毛虫等已为我而死了;估计度群芳和兰回已经死了。”瞫梦语痛苦道。 苴蛮子道:“我早想到是这样了。”流起泪来。 苴蛮子流了一会儿泪水,又才想起一个人来,道:“那个傻儿,肯定也死了?” 这时,一个女子来喊梦语:“幺妹儿,快回去收拾,约一个时辰就要出发了。” “你先去。”那女子去了。 两人的对话被打断,苴蛮子认为瞫梦语不需要回答,那个傻儿(木莽子)一定已经死了,道:“小主子,你如何打算?” “这几日,我已想好了,准备跟随这一支盐队先到郁城,去见巴依兰姐姐,再作回虎安山草原的打算。” “开始来时,如云经常来这里打听虎安山的消息,后来听说你们要么是被杀了,要么是下了龙峡,大哭一场,就再不来打听了。虎安山现在的事,一点不清楚。但听有人说过:相善把虎安宫软禁起来了。” “这我晓得,因此我必须要回去!” “我同你一路回去!” “不必,你回去,可能是送死。” 苴蛮子道:“毛狗、兰回、木莽子、毛毛虫,他们都已经死了,我若死了,正好去陪他们。” “木莽子,我相信还能见面。”瞫梦语一路之上,都在想一个问题:木莽子、巫城到底脱险没有,如是脱险,会在什么地方再见面?如是没有脱险,又魂在何处? “你的意思是,那个傻儿还没有死?”苴蛮子喜悦道,他觉得木莽子比度群芳、兰回两个比猴儿还精、关键是武功居然比自己高的人更适宜作伴儿。 “那个傻儿命大!”瞫梦语轻轻笑道。 一定程度上说,瞫梦语是个一根筋的女人,不容易动心,动心之后不容易动摇,以前,心中只有一个红面虎樊云彤,现在,只有一个傻儿木莽子。 苴蛮子根本不会意识到木莽子对瞫梦语的重要性、特殊性,道:“且不说他。从这里回虎安山,如果跟盐背脚先到郁城,就走冤枉路了,先跟我到家里去,我陪你直接回虎安山,从我们来的路走。” “你先带我去见如云。你等一等,我去收拾东西,给他们道个别。” 木莽子、瞫梦语转头进歇脚店子,发现那头大野猪已被抬走了,看热闹的人也散开了。 进了店子,苴蛮子一眼看见又是那个店小二在眼前晃,叫道:“小二,给我快去再多准备两罐洒,我要带走!” 小二笑道:“你今日,胆子好大,敢把酒带回家,不怕嫂子揪烂你的耳朵!” 苴蛮子怒道:“你想讨打是不是!不是我今日高兴,你早成猪头了!” 小二连忙陪笑。 瞫梦语道:“嫂子?你有女人了。” “她说的是如云。” 瞫梦语如梦初醒,道:“哦。我先去去再来。” 不多时,瞫梦语收拾好行囊,向背脚头儿、胖嫂、店主妇辞行,胖嫂等几个女人送她出了店。 瞫梦语随木莽子走了约十来里山地,到了一处地方,有几间简陋的草棚,形成一个不够标准的一正两厢型小院子。院子中,是一块泥石混杂的小坝子,房前屋后,有茶树、竹子、柏树、李树、香椿等树木,还有菜地。 刚到院坝口,苴蛮子惊抓抓大叫:“如云!如云!快点出来!” 听到喊声,从左角的草房里钻出来一个上身无衣、下着粗布裙、赤着双脚的年青女子。 那女子突然见除了苴蛮子,还有一个生人,边急转身边羞骂道:“背时的!杀猪一样叫,以为要断气了!害得我冷得发抖!有客人来了,也不说一声!” 瞫梦语看这情形,知道这里平时一定很少有外人来,轻轻笑。 过了一会儿,那女子穿好了衣,从草棚里重新钻了出来。 瞫梦语看着那女子,不说话;那女子细一看,见是瞫梦语,大惊大喜,急来拜见,泣不成声。 痛哭之后,瞫梦语这才知道,如云刚才正在火炉边换衣服,听到苴蛮子乱叫,不知发生何样急事,急忙出来看。 苴蛮子道:“快请进屋。” 两女子边收泪边进了左厢一间屋子,这是一间算不上客厅的客厅,瞫梦语见房里陈设相当简陋,物件差不多是自制的粗糙货,但比较干净,不像平时见到的村子里,鸡犬乱窜,一不小心,就可能踩到家禽的粪便。 如云拭了拭一个没有生火的地坑型火炉边上的草垫子,正要请瞫梦语入座,只听正、厢房交角处的里屋有一个女人道:“哪个来了?” 如云道:“母,贵客来了。” 瞫梦语道:“先去看看你母。” 瞫梦语与如云跨进里屋,见这间屋子里有一个石盘火炉子,炉子里面有一堆小火,顿时感觉温暖起来。 一个年长的女人躺在榻上,正是如云的母亲,瞫梦语上前相见。 三个女人说了一些无关紧要的话,瞫梦语、如云回到先前的房里,如云忙着在地坑火炉子生火。 瞫梦语道:“你母得的什么病,我看她十分虚弱。” 如云边吹火,边道:“得的虚痨,卧榻上将近两年了,估计没多长时日了。快说说分手后的事。” 苴蛮子道:“我在路上已经听说了。你们两个说。叔呢?” “他到后山上去了。”如云道。 “去后山做什么?”苴蛮子道。 “他说去放套去了。” “我去找他回来。你早点弄吃的。”苴蛮子说完出了门。 显然,这二人已经结为夫妻。瞫梦语知道如云心中,只装有丹涪水相当著名的武士荼天尺,她如今这样的结局,说不上有什么大不好,苴蛮子毕竟也是武功高强的武士,可仍是自己的麻烦事情而造成的,尤其生活在这个地方,但愿她夫妻恩爱。 火生好,如云请瞫梦语入坐。 瞫梦语道:“你先不忙别的,我口有些渴了,请弄点水来。” “没有好茶,只有熬好的茶,不知喝茶还是喝水?” 瞫梦语笑道:“我早已习惯粗茶淡饭,不用讲究,随便弄来就妥。” 如云去不多时,提来一个冒气的陶罐,上面有茶水溢出留下的旧痕迹,但没有一丝灰尘,她们称这种煮茶法为“罐罐茶”。 放下“罐罐茶”,如云又去取来一个精致的青铜小容器,将茶水倒入容器中,又倒回陶罐中,如此反复几次,才倒好了七分茶水,双手捧与瞫梦语。 瞫梦语双手接过,笑道:“你生在茶园,虽无好茶,却仍然十分讲究。再有,你居然把这件茶具带到这里来了。” “这是小主子你赏给我的。当时出虎安宫,选了几件上好的小东西带了出来。” 如云也坐下,两女子细说分手后事,一场泪水一场话。瞫梦语仍然隐瞒了天坑(龙宝坑)一节的事,这是对木莽子的承诺,也没有提到自己与木莽子之间的情事。 约半个时辰,苴蛮子同一个中年男子回来,与瞫梦语相见。 瞫梦语看中年男人不仅只有一只右手,脸上也有伤痕。 第405章 坠坑 瞫梦语见苴蛮子领了一个残疾的中年男人回来,小吃一惊,听如云说是当时为救她母亲被人砍了一只手。 苴蛮子两人回来,与瞫梦语接着说话,如云说不早了,起身去准备晚饭。 一会儿,如云提了一个可移动的青铜三角架,架在这个地坑火炉上,然后又去提来一个陶制炊具,当地称为“鼎锅”,开始边忙煮饭,边参与说话,一会儿出去,一会儿进来,忙得不亦乐乎。 哺食准备停当,除了一鼎锅饭,还有一锅野猪肉、几样素菜,全都端在火炉边来。 平时,苴蛮子、如云吃饭,是不需要桌几的,围着火炉就开吃,今天,如云特地去搬了四张小桌几来,器物不配套,有高有低,有新有旧,却也将就。 正式开饭前,苴蛮子请瞫梦语移步到正房的堂屋,瞫梦语才发现这里供有一些灵牌。 苴蛮子、如云均不识字,以在灵牌上刻的符号来代表,要不是如云一一解释,瞫梦语不知道这些灵位,除了苴蛮子一家的三代先人,还有度群芳、木莽子、兰回、毛毛虫等在万风林海中死了的或者以为死了的武士和猎户。 正要开始献上供食,苴蛮子笑道:“差点忘了,木莽子命大,还没有成鬼,得请他下来,免得他还要吃白食。” 瞫梦语看到度群芳、兰回、毛毛虫等人的灵位,心情陡然变得沉重,默默献上供食、供酒。 献完,如云又先喂了她母亲吃饭,主客四人才开始在“客厅”的火炉边喝酒吃肉。 瞫梦语吃了一口盛在一个平底小土碗里的粗粮饭,道:“饭很香,下次,我也煮一次鼎锅饭。” 如云道:“还用下次?你多住几日,自已煮一次就行了。” “我得回虎安山。”瞫梦语道。 如云道:“这我晓得。我本应当陪你回去。” 瞫梦语道:“刚才说得好好的,苴蛮子陪我。你在这里照顾你母。” 如云道:“等服侍母走了,我就回虎安山。” 苴蛮子道:“你先不要去,等我安顿妥了,再来接你们。” 瞫梦语道:“这样才是最好。” 食毕,如云先收拾了杯盘,道:“蛮子,你去柴棚收拾一下,要住人!” 苴蛮子道:“你不怕腰疼了?” 如云脸红,啐道:“我同小主子一起睡!明日又要分手了,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见面。” 苴蛮子明白领会错了,傻笑。 瞫梦语听这话,更加确定苴蛮子一家人的生活相当贫困,连多余的床上用品,恐怕都是没有的,无论是继续呆在虎安宫,还是回到荼氏部族,如云的生活均不可能像现在这样窘迫。 瞫梦语再一次非常愧疚,但没有说出口来。 苴蛮子、如云的继父请了瞫梦语一个晚安,各自去了。 看到苴蛮子虽然仍是冒冒失失,但整个人,都有不少变化,比如身上不再有以前随时可闻到的汗味儿,衣裳也比较干净,瞫梦语暗道:“给如云教训出来了。” 瞫梦语、如云又在火炉边说了不多会儿话,如云去弄了热水来,两女子简单洗脸洗脚,瞫梦语随如云到了右边厢房。 进了夫妻二人的卧室,点上灯火,瞫梦语发现仍然比较简单,但比其他地方更加干净。 准备上榻,瞫梦语道:“你二人,何时成了一对了?” “阴差阳错。母亲晓得自己的时日不长了,我又无法回到家乡,怕我无人照料,看苴蛮子老实,武功又高,就让我们成婚了,才几个月。” 瞫梦语笑道:“这年月,有人照料便好,也是大喜事,我当有贺礼才对。” 如云笑道:“能够再见你一面,已是了了心愿,我哪敢要贺礼。” “这是必须要的。我目今没有别的东西,只有一件孔雀毛做的衣,莫说穿,打都没打散过,送你,是夜郎十公主送我的宝贝。她说来自遥远的昆弥。”“昆弥”,指今云南昆明,但当时应不是昆明国国都,昆明国都在今天的大理。 说完,瞫梦语去取来行囊,取出孔雀毛衣一件交给如云。 如云打开毛衣,差点惊昏,道:“这也太贵重了!” 瞫梦语道:“再贵重,也没有我们姐妹的情义重!” 如云谢过。 瞫梦语笑道:“不妨试一试。” “这么好的衣,怎舍得穿。” 瞫梦语执意要如云试一试,如云其实像所有女人一样,见到好衣裳,都想试一试,不顾天冷,脱光了旧衣,在瞫梦语帮助下,穿上孔雀毛衣,略有点长,还算合身。 瞫梦语看着如云,惊叹道:“这衣一上身,完全变了一个人,公主也不过如此。不,就像仙女一样。” 如云笑道:“要是穿在你的身上,那才是仙女,就像上次祭花神一样。”说完,如云沉默不语。 瞫梦语见她情形不对,道:“你怎么了?” 瞫梦语话才出口,突然明白,她是想起了虎安山的日子。 瞫梦语当然没有猜错,但没有完全对,如云不仅想起了虎安宫的日子,更想到:“要是以前,穿上这件衣裳,让表兄荼天尺瞧一瞧,还有点意思,现在,再好的衣裳,都没有意思了。” “还是快换下来,省得弄脏了。”如云道。 如云换回旧衣,然后为瞫梦语脱衣,准备上塌,突然发现她脖子上少了曾经十分熟悉、自己每次取挂都十分把细的东西,惊道:“刚才没注意,你的宝贝香囊呢?这鹰项链倒是精美,可也不能同四四花香囊相比。” 这一语,提醒了瞫梦语,想到木莽子、巫城二人至今不知生死,忍了泪水,道:“丢了。” “丢了就丢了,回到虎安宫中,夫人再给一个就是。” 瞫梦语与如云,共盖一床粗布被条,头挨着头,肩并着肩,说了一晚上的话,一时笑,一时又哭,这在以前,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鸡鸣头声,两人才睡着了。 次日,瞫梦语与如云洒泪别离,约好再见,在苴蛮子陪同下,向家乡前进。 重新上路,有苴蛮子相伴,虽然还不知道虎安宫的新情况,瞫梦语的心情比之前好了许多,脚步也轻松了许多。 两三日间,两人翻了一山又一山,这日上午,来到了一个叫做大塘口的山口。 阳光明媚,站在山口,眺望前方,瞫梦语知道快进巴国了,对苴蛮子道:“估计快进了瞫氏辖地,你多看少说。我们先到三苗寨盘芙蓉处,再作打算。” “我明白,不能冒冒失失回虎安山。可是,为什么不先到苴氏寨?有我在,苴氏的人,不敢伤你一根寒毛!” “我自有道理。” 从山口开始下山,走到下午,进了一大片竹林,路上铺满竹叶,估计前几日风大,又吹落下不少,便不好认路。 苴蛮子在前探路,瞫梦语紧紧跟在身后,只找缓坡向下方走。 二人感觉,越走越深入竹海,知是迷路了,天色慢慢暗下来,正在着急,突然听下方远处传来一个壮年男人的歌声: “竹儿长来竹儿空, 妹儿你在竹林中, 莫去剥那笋子壳哟, 笋壳毛毛钻洞洞, 钻进那洞洞要发痒……” 瞫梦语问道:“他唱的,是什么歌儿?” “你不懂,也不要问。” 苴蛮子话才落到竹叶上,一脚踩上什么机关,竹叶分飞,二人坠入一个深坑中。 知事不妙,苴蛮子急用力欲先跳将出去,却不知一用力,反而下陷得更快。 瞫梦语还没有明白过来,这是男人们无聊时唱的有色的歌儿,身体已经落到坑底的竹叶上面了,惊出一身冷汗。 这坑,深数丈,呈不规则的圆形,直径两丈余,四周皆是十分光滑、坚硬而又垂直的整面石墙。 苴蛮子像井底的蛙一样看了看天空,道:“这坑,恁么深,又极光滑,没有落手落脚之处。这是猎人布下的套,好在,他是想捉活的,坑底只有厚厚的竹叶,没有竖立的竹尖。否则,我二人已经被穿在竹尖上了。” 瞫梦语想想都后怕,冷汗更流。 歇了一会儿,瞫梦语道:“这个坑应是天生的,看有没有洞口出去。” 两人掀开地面的竹叶,细细查了两三遍,瞫梦语道:“这坑,四周无洞口,只有底下有几个流水孔。” 苴蛮子恼道:“这坑也生得太害人了,哪个龟孙搞的!这一下,出不去了!” 瞫梦语道:“若真是有人利用天然石坑布下的套儿,还好,总有人来收我两只猎物;若是竹子倒下、竹叶落下来自然遮住的洞口,我们就死定了。” “估计不会,我感觉踩上什么销玄(注:机关)了。” “问题是,猎人什么时候才来呀?不过几日,我二人不是饿死,就是冻死。”瞫梦语感觉情况并不是太妙。 苴蛮子当然知道问题的严重性,沉默。 随后,两人想了好几种办法,均告无效。 “要是木莽子在,或许就好了。”瞫梦语认为,再动心思,仍是徒劳,道。 “一个木莽子有何用?要是有五个木莽子加起来,或许有办法。” “此话怎讲?”瞫梦语估计苴蛮子是在说木莽子是个傻子,五个加在一起来,或许有点用。 “这还用说,要是多几个人,搭人梯也能出去。” 瞫梦语知道苴蛮子没有听懂自己的意思是说如果木莽子面对这样的绝境,或许有什么办法,不想讨论这个不现实的问题,道:“一时心慌,最简单的办法却忘了。有人在下面唱歌,还不快叫救命!” 二人接力,大喊“救命”,无人应答。 第406章 心照不宣 瞫梦语道:“苴蛮子,不要再喊了,留点气力。好在,如云准备的干粮多,还没有用完。” 二人在坑中,看到天空逐渐变暗,呆到天晚,没有听到人的声音,只得在竹铺竹盖里将就一晚,一者担心,二者越到后半夜,越冷,只得背靠着背取暖,根本无法入睡。 直到次日天大亮,实在疲惫了,二人小睡去,等待猎人来收网。 迷迷糊糊之中,瞫梦语听到一个男人在说:“干河沟的鱼,这回跑不了了!” 另一个男人道:“有几个?是哪样家伙?” “下面有点黑,看不清楚有几个。” 突然,坑下面大叫道:“两个!”原来是苴蛮子睡得迷迷糊糊,听到有人问,立即喊道。 上面的人吓了一跳,一男人惊道:“哪样东西!还会说人话?莫不是人熊!” 在当地人的传说中,人熊捉到人,抓住人的手不放,先发笑,直到笑死,苏醒回来之后,再慢慢吃人。不过,在当地似乎已经绝迹。也有人说,人熊,就是棕熊。 坑上面另外两人,听到“人熊”,拔腿便跑。 生机就在外面,坑中二人大呼“救命!”叫个不停。 过了好大一会儿,才听到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明明是人,哪里是人熊。” 苴蛮子喊道:“对对对!我们是人!” 瞫梦语也叫道:“是人!是人!” 确定是人,才有三个男人过来,放下绳子,把两个“猎物”救了上来。 受了一晚上的冤枉气,苴蛮子出了坑,不谢猎人,怒骂他们下的套。 一个猎人,年约二十五六,对骂道:“你这小子,不识好歹!好心好意救你起来,还要骂人!有种的,滚回坑里去!” 苴蛮子怒道:“信不信,把你三人扔进坑里去!” 瞫梦语急忙喝止,一问,才知道已经到了虎安山大部族所辖的苌氏子部族。 瞫梦语虽然不太关心部族中的大事,耳闻目染,也知道这个苌氏部族,在历史上,曾经犯过一次谋反罪,差一点被灭了种,后来又立了奇功,重新成为虎安山大部族的一员;同时,还知道,这个苌氏部族与峡门口的相氏部族,有过你死我活的地盘之争,并不是友好部族。 因此,瞫梦语初步判断,苌氏部族很大可能性没有参与到虎安宫中卿相善的阴谋之中。不过,事情都是变化的,是否参与,也不敢肯定,况且,迫于相氏的压力,装聋作哑是完全可能的。 基于此种判断,瞫梦语认为仍然需要谨慎,暗中吩咐苴蛮子不要鲁莽,见机行事。 跟着三人猎户,瞫梦语、苴蛮子到了山脚,已是太阳偏西。 就是苌氏寨,二十余男女老小,听说有人掉进猎野物的消坑里,说说笑笑都来看热闹。 瞫梦语见其中一个女子正在看她,年约十八九岁,面容美丽,有些面熟,一时想不起来。 五十来岁的寨主苌祝得到消息,早已出来,看了看客人,笑道:“二位受惊了,在坑中冻了一夜。” 瞫梦语施礼道:“多谢救命之恩!” 苴蛮子怒道:“还谢他!要不是他们做的好事,我们得落下去!” 苌祝笑道:“这位壮士说得对,也不对。不过,是我们应陪礼。” 苌祝陪礼作赔,瞫梦语、苴蛮子只得谢了,互报姓名。苴蛮子道:“我叫苴三,她叫如梦。” 苌祝道:“请二位进寨压惊。” 苴蛮子:“压什么惊!饿得流清口水”。 瞫梦语、苴蛮子进了寨,见这寨子依山而建,规模与三苗寨、相氏寨、果氏寨要小很多,建筑物以竹材为主,却也清新别致。 寨主令人请两个客人先去休息一会儿。 不到一个时辰,有人来请客人用食。 二客人被领进了一间较宽敞的房间,已准备下小宴,除了寨主和一个服务的少女,没有别的人。 苴蛮子闻到酒香,喜道:“你这地方定然富裕,随时有酒喝。” 寨主笑道:“让你二人冻了一个整夜,这算是陪罪。” 宾主坐定,寨主道:“我这寨里,多产竹笋,最好的,是进贡虎安宫的,今日给二位陪礼,特地煮了竹笋野鸡汤,还有自酿的土酒。” 瞫梦语道:“我不喝酒。” 苴蛮子道:“我喝。” 两个客人已经饿得肚皮贴了背脊梁,也不讲礼,吃喝起来。 喝过几钵酒,寨主苌祝令服侍的那少女出去,才道:“请问二位从那里来,准备到那里去?” 瞫梦语尚未及作答,苴蛮子先已出口:“去三苗寨!” 苌祝半信半疑,道:“苴三壮士,能否把你的宝剑,借我一看?” 苴蛮子道:“不是什么宝剑,不值得一看。” 苌祝笑道:“不用瞒我。你的剑,是虎安宫虎贲的专用剑。” 二客人心惊。 苴蛮子道:“你看错了。” “哈哈哈!我看你这剑鞘,虽然上面的图案被磨去了,我敢说,一定是出自虎安宫。” 原来,为了不让人认出是虎安宫里的人,苴蛮子早在逃往鳖国的途中,已经将剑鞘和短剑身上的虎、鹰双头图案标志在粗石上磨掉了。 苴蛮子见不能瞒,不想申辩,伸直脖子道:“你想怎样?” 苌祝笑道:“不敢怎样。可能你们尚不得知:虎安宫传令召回虎贲。” 瞫梦语疑道:“什么叫召回虎贲?” “上年,相善围了虎安宫,将虎贲解散还乡,今年,邑君处死了相善、相美,令虎贲回宫。苴三壮士,若你原来是虎安宫的侍卫,我看可以直接回去了。” 瞫梦语、苴蛮子不敢轻信。 瞫梦语暗想:“沿路并未听说这个消息,会不会是他认出我了?是否有诈?”笑道:“这是何时的消息?一路之上,并未听说。当然,我们不关心什么虎安宫、什么邑君。” 苌祝笑道:“虎安山瞫氏部族的地界,在这一个方向上,就数我苌氏是最偏远的,你们来的方向不属于巴国,因此不知虎安山消息,也是常理。你们应听说枳都六公子已病逝的消息了吧?” 瞫梦语道:“也没有听说。同样不关我们事。” “真真的,六公子已死,目今是八公子巴远安在枳都坐镇。” 这是又一个好消息,虽然瞫梦语对巴平安的恨已经消失得差不多了,但他死了,至少对自己回到虎安山有益无害,道:“我们出去好多年了。” “这一两年中,丹涪水发生了许多大事。其他的不说,最近,盘瓠湖居然还出了妖怪。” 瞫梦语惊道:“几时又出了妖怪?” “几个月了,听说是几条大莽。这些日,盘瓠湖封得水泄不通,正要进洞灭妖。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只是听传闻。” 又吃了一些肉,喝了几盏酒,苌祝意味深长对瞫梦语道:“前年夏月,我曾去虎安山草原参加过朝拜凤鸟的大礼。还有,我寨苌舒贤弟的女儿春花也去了。” 瞫梦语对虎安山的最新情况一无所知,不能确定这寨主所言的真假,同时不能确定他是否猜到了自己的身份,更不能确定他是什么用意,暗想:“参加过朝拜凤鸟,也就可能是参加过四四花节的人,他是寨主,自然是去了,虽是离得远,他应是能看得个大概;苌春花应该是同自己一起祭过花神。他多半是已经认出自己来了”。 为了谨慎,瞫梦语装糊涂道:“寨主说的这些,与我们无关!” 苌祝道:“诺!” 这一句简单的答话,瞫梦语更加怀疑他认出自己了。 边吃边说闲话,过了一会儿,苌祝又道:“多年前,我这一氏住在峡门口,相氏进丹涪水,把我苌氏赶到这里来了。” 这一句在苴蛮子听来完全是前后无关的话,瞫梦语却是听明白了,是苌祝在表明苌氏与相氏不在一条阵线上,道:“呵呵,瞎子、陂子,各是各的步法。” 苌祝道:“你们说要到三苗寨,且先安安心心休息一晚,养养精神。正好,我明日有要事进虎安山,顺便送你们一程,也算将功补过。请与我同行。” 瞫梦语道:“不必。” 苌祝笑道:“旅途辛苦,多个伴,既不寂寞,也更安全,总是件好事嘛!” 苴蛮子没有明白苌祝话中有话,道:“好哇。” 瞫梦语则完全明白了苌祝的意思,认为他可以信任。 苌祝和瞫梦语有一个共同的想法,就是失踪的瞫梦语突然从天而降,必然引起轰动,弄不好,惹出新的麻烦,因此自始至终,这两人都打哑谜,互不点破,心照不宣。 在消坑里又冷又哦又无眠一晚,今天再走了十二三里山路,疲劳不堪,吃饱喝足,上榻睡觉。 半夜里,住在隔壁、发誓不会睡死的苴蛮子,比死了还要沉,瞫梦语睡了一个瞌睡之后,却如浑身有爬虫一样,翻去复来,再睡不着。 她一会儿想到,虎安宫安全了,很快就可以见到父母等人了,十分兴奋;一会儿又想到:木莽子、巫城二人,不知到了何处,更不知是生是死,又生出郁闷来。 瞫梦语轻轻叹息,半睡半醒。 突然,瞫梦语听到屋外院子里,有人小声在说话,吃了一惊。 第407章 重逢 瞫梦语迅速穿衣起来,耳朵贴着门听,是女人的声音,暗自嘲道:“我想多了。” 瞫梦语轻轻推开门,朝外望去,只见几个女人,还有小孩,点起火堆在做什么。 瞫梦语完全放下心来,出门过去,见这几个人正在忙着整理什么东西,没有打扰,在边上静悄悄站了一会儿,才道:“这么晚了,你们还在忙什么?” 几个女人听到人声,抬起头,见是落入猎物坑中的女子。 一个年青女子,急忙起身。 瞫梦语发现,这女子正是在大寨门前看到有些熟悉的那女子,此时离得近,才认出是与自己一起在虎安山上拜过花神的十六名少女之一。 瞫梦语没有认错,这女子名唤苌春花,正是与木莽子、度群芳一起进梦幻谷中寻宝物,出梦幻谷时受了重伤,后来留在了万风林海林云观的苌舒的独女。 春花正要说话,瞫梦语示意她不要多说。 春花明白瞫梦语的意思,道:“我们在理甲藤和厥根。” 藤甲是普通巴国武士独特的、常用的盔甲,瞫梦语道:“这么晚了,还要编藤甲?” 春花道:“这几年,战事多,藤甲坏得多,男人们太累了,我们有空就做。还有其他的上战场的东西。” 一个五十余岁的女人道:“男人上阵卖命,我们做牢实点,他们就多半条命。” 瞫梦语见有三个估计不足十岁的孩子也在一起帮忙,另有两个更小的孩儿,倒在火堆边睡着了,心头一酸,道:“你们要做成什么时辰?” 春花道:“约亥时后。” 瞫梦语看了看,没有一件藤甲是做完了的,道:“没见到做完的?” 苌春花道:“我们只是把藤儿去了枝叶,选出材料,还要用烟熏等好多道工序,其他的工序,由工匠们做。” 瞫梦语点了点头,道:“要不要我来一起弄。” 苌春花道:“我们快完了。你请回房去睡觉。” 瞫梦语从摆在地上的原材料,知道一时半会做不完,打算坐下来,帮一帮忙,准确说是陪她们聊会儿天。 苌春花看出瞫梦语的想法,道:“我们真是要完了。你要是睡不着,我陪你去房里说说话。” 苌春花边说边拉了瞫梦语的手,向房间里去。 一边回走,瞫梦语叹道:“不知何时,这战事才是个尽头。” 苌春花有些疲惫道:“是啊。” 回到房中,瞫梦语才知道,苌春花在寨门口的第一眼,就认出自己了,由于一则不能完全确定,二则人多不便,没有过来见拜见,也没有对人说出来。 瞫梦语也才知道,寨主苌祝最初见到瞫梦语,再加苴蛮子五大三粗的形象和剑鞘,也怀疑是失踪的虎安宫小主人,但同样不能确认,突然想起在整个苌氏寨中,只有苌春花面对面见过瞫梦语,找来苌春花一问,确定是瞫梦语无疑。 有人作伴,瞫梦语更无睡意,苌春花的疲惫也完全消失了,两女子说话到大深夜,越说越兴奋。 瞫梦语了解了虎安山的准确情况,完全打消了顾虑,心情为之一好。 心情一好,胃口也就好,苌春花问需不需要弄点霄夜,瞫梦语笑道:“正合我意。” 苌春花去准备了羊肉串、蚌肉等,就在女人们理藤儿的火堆上,烤了起来。 肉香一出来,睡觉的孩子,也在恰当的时候醒了,与大人们一起共享。这有可能,是这几个劳动者们最愉快的一次霄夜。 次日上午,寨主苌祝亲自率十名全副武装的武士、二十多名背夫,押运一批物资,与瞫梦语、苴蛮子二人同行。 直至到了盘湖口,苴蛮子才知道根本不用去三苗寨了,护主有功的心思又冒出来,对随行的仍然不知道内情的苌氏武士吆五喝六。 苌祝、瞫梦语看在眼里,暗暗发笑。 到了虎安宫,其他人才知道,苌寨主此行的目的,是专为护送虎安宫中小主人回家。 长达两三年,瞫梦语回到虎安宫,父女、母女、姐妹相见,热泪横流差不多要淹没了虎安宫。各诉离情,不需细讲。 流泪痛述一场之后,夫人巴永秋看了又看女儿,含泪笑道:“一个白的,如今晒成黑的了,也好,才经得起风吹雨打。” 瞫梦语回家,其父虎安伯瞫玉病轻一半,重赏苌祝及其随行。 仅隔一日,瞫玉派人重赏洞庭庄主木子三;寻当年同瞫梦语一起逃跑的虎贲、木子坝跟随的猎户下落,活的赏本人,死的赏家人;又令立度群芳、兰回、毛毛虫等死难虎贲的石像于草原,享供品。 最得意的,无疑是苴蛮子,除了有重赏,还被任为瞫梦语的侍卫。要是换作其他武士,做梦都要笑醒,可苴蛮子并不十分满意,因为女主子的近身侍卫,地位比一般武士高,但不能上战场。当然他还没有傻到“生在福中不知福”的地步,没有提出来要换个工种。 其余诸事,不一一细表。 虎安宫夫人的义女如烟闻度群芳已死,伤心欲绝,暗想道:“他是因我而死”,不能自谅,对夫人巴永秋提出去看一看度群芳的生母,即万风寨老寨主果五源的女儿果坤花。 夫人巴永秋认为瞫梦语刚刚回来,隔些日子再去。 瞫梦语回到虎安宫,一个接一个或好的,或坏的消息,不停地向耳朵里灌。 瞫梦语此时方知木莽子、巫城二人,早已回到丹涪水,且在郁水亭子关之战中立了大功,此时正在盘瓠洞中灭妖取剑,心中大喜,未对人言。她在耐心等待木莽子取了宝剑,凯旋归来。 瞫梦语又知山师伍百长樊小虎已经死了,哭道:“雪梅姐姐为何如此命苦,死了女儿,又死男人。” 其母道:“你莫在雪梅面前提起。她认了月红做女儿,心情刚才好些。” 瞫梦语回虎安宫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很快传遍瞫氏各部族,多部首领亲自赴草原祝贺。 三苗寨主盘芙蓉在盘瓠湖配合灭妖,不敢擅离,派管家盘志携带礼物进虎安山祝贺。 天随人愿,今年的虎安山,天气没有往年冷,至今还没有下过一场雪。 这日,瞫梦语、如烟、朴雪梅、相月红几个女子,正在后花园里赏冬花,听虎安伯瞫玉有请瞫梦语、如烟姐妹。 两人不知何事,急到殿上,方知是来见度群芳、兰回。 两个美人见到这两名武士,如见到公鸡下蛋,简直难以置信,失声痛哭。 如烟更是如瞬间放下一个久久压在心上的重重石头。 瞫玉道:“你们自去说话,我与艮风还有要事要说。” 瞫梦语、如烟、度群芳、兰回辞别虎安伯、果艮风,到温梦园中细说。 夫人巴永秋、侍女朴雪梅等来温梦园相问;虎安宫中虎贲与度、兰两人相识的,闻知消息,也来见面。 送走众人,瞫梦语、如烟、度群芳、兰回重又坐定,侍女如意、茯茯上茶果来,述说前事。 瞫梦语这才知道度、兰两人的情况。 原来,当时群芳、兰回被龙水峡的齐头大水冲走(事见本书第233章《齐头水》),被冲进了树丛中,侥幸活命,然后与龙水峡大洞武士龙佑一起出了暗河,到了丹涪水岸。 度群芳、兰回以为瞫梦语、木莽子已经葬身鱼腹,二人合计,虎安山不敢回了,只有远走他乡,于是,谎说所乘的舟翻了,就上了一条向上游的舟,到达度群芳的老家郁水口度氏部族。 在度氏住了几日,度氏部族首领,即度群芳的伯父听了度群芳的如实禀报,认为度、兰二人已经被当作了刺杀六公子的疑凶,而度氏寨是一个大渡头,来往人多,容易出事,就把二人送到关系密切的长溪河牛角寨先躲些时日。 到了牛角寨,度、兰二人本来可以什么都不做,一切用度皆由度氏来管,闲关了一个多月,实在无聊,二人就找牛角寨主要事做。这两人不敢说武功高强,只说有使不完的力气,牛角寨主就让二人在寨子前面,拉舟只渡河。 两个月后,郁水侯的女儿巴阿依到牛角寨去,她的一个侍卫曾随她到过虎安宫,把度群芳认了出来。 当晚,那侍卫请度、兰二人喝酒,二人以为是好意,喝得大醉,结果被绑了,那报告巴阿依说捉了两个疑似刺杀六公子的刺客。 阿依提度、岚二人来审问,发现度群芳是瞫梦语的侍卫,问了情况,长长叹息,就把两人放了,还要求牛角寨主确保二人的安全,不得少了一根寒毛,她以后要来取人。 约一年后,度群芳、兰回认为风声已经过了,回到万风寨,但因为认为瞫梦语已经死了,不敢,也不想现身。就算后来木莽子现了身,并在亭子关大战的消息传到了万风寨,这两人仍然不敢现身,因为度群芳是“害死” 瞫梦语的主谋。 度群芳、兰回回到万风寨的事,度群芳的小舅父、虎安宫行人果艮风当然是一清二楚的,直到瞫梦语安全回到虎安宫,他认为度群芳、兰回可以现身了,于是向虎安伯瞫玉“密报”,谎称最近回万风寨,偶然发现度群芳、兰回两个“刺客”也在万风寨,是否捉到虎安宫来问罪。 瞫玉大喜,也知道果艮风是故意隐瞒,不予计较,令果艮风立即去将二人请来。 瞫梦语听了度群芳、兰回的经历,叹道:“同样如一场大梦啊!” 第408章 盘瓠洞巨人 一起逃亡的战友重逢,瞫梦语非常激动,道:“今日,我们好好喝酒吃肉,不醉不散。 只可惜,兄长毛毛虫他们喝不上了;木莽子、龙佑、苴蛮子、如云也不在场。” 如烟的亲兄、被打入天坑的巫城“复活”,就是“龙飞将军”;红面虎樊云彤也没有死,就是“龙腾将军”。这一个一个消息,都是令度群芳、兰回惊呆的消息。 度群芳从惊异中回过神来,道:“如此说来,苴蛮子也回来了,那他人呢?” 瞫梦语道:“他这几日,回苴氏寨去了。” 听说侍女如云在鳖国佶氏部族,并与苴蛮子成婚了,度群芳摇摇头,表示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了。 正在说话,有侍女来报:“下大雪了!” 瞫梦语疑道:“刚刚只是在飞小雪花,怎会突然就下起大雪来了?” 侍女如意笑道:“你们只顾说话,下了好大一会儿了,越下越大。” 瞫梦语道:“一时忘乎所以,听了一个又一个惊呆的消息,就像有一年到三苗寨,去盘瓠江上飘竹筏一样,一个浪头接一个浪头, 人都搞懵了。总之,回来了就好,走,去赏雪!”如果当时有过山车,瞫梦语一定会说是坐过山车的感觉。 虽然虎安山峰的人,每年都能见到厚厚的积雪,但积雪的时间不是太长,人人都欢喜看雪的提议。 密集的雪花,似乎也对美人偏爱,就像是专门来为瞫梦语洗尘的一样。他 们来到后花园里,任雪花瓢落在身上,一个个都成了活动的雪人。 一场突如其来的际遇,改变了瞫梦语。 回到虎安宫中,瞫梦语的生活回到了原来,可是,内心已经不可能回到原来,她对友情的理解、爱情的理解,生死的理解,都已经发生很大的改变。 同时,虽然并不是残酷的战争直接导致她离开虎安宫,但一路之上的见闻,也增加了她对战争的理解,不仅仅是在苌氏寨中那一个晚上。 瞫梦语开始认真思考她的人生。不过,巴人的思考,如果非要用“思考”这个词的话,也是简单而纯粹的,瞫梦龙、荼天尺、樊云彤,他们首先思考的是战胜楚国人,其次是蜀国人,不论是战场上还是战场下的敌人;巫城思考的是如何在战场上战胜敌人,并且这个敌人一旦离开了战场,就不再是他的敌人;木莽子思考的,只有瞫梦语才最懂,就像瞫梦语的思考,只有木莽子才最懂一样。 度群芳留在虎安宫中,为瞫梦语的侍卫头儿,兰回为虎贲小头目。 这个安排,令从苴氏部族载誉而归的苴蛮子心里不太爽,他不爽的不是度群芳来管自己,而是没有像兰回一样可以自领十多名虎贲武士,在虎安宫内外,迈着整齐的步伐,招来羡慕再加一点惧怕的目光。 诸多细事,不一一细说。 盘瓠洞中。 取宝剑的武士们重新进洞,发现没有想象的那么愉快,更不是轻车熟路,经过几次试探性的进攻,妖怪们现了现身,又不知隐藏到哪里去了。 一方在明处,一方在暗处,这种仗,是最难打的,再加有的地方由于人不能通过,还得搬走障碍物,甚至凿石。 洞子中,不比外面,公子瞫梦龙、山师主将荼天尺要求要绝对小心,因此进展非常缓慢,已经过了好些日子,外面的天气越来越冷了,进洞的直线距离仅约三里地。 由于离洞口的距离还很短,勇士们每晚出来住宿,瞫梦龙等五人才知道自己被巴国主封了官。 木莽子当时听说自己被授为“龙胜”将军,笑道:“怎么不授我为胜妖将军,妖王一听,便吓破了胆。” 瞫梦龙当时道:“妖大王盐龙,可是我们的老熟人,相互你知我识,更要小心为上。这是我五人授将的第一战,必须完胜。” 今日,勇士们到了一处地方,突然,一阵妖风吹来,阴风杀杀。 走在最前方的武士母青山大叫:“小心!” 母青山话刚说完,火把全熄,一片黑暗。 前锋领队、红面虎樊云彤令道:“大家原地不要动!快点火把!” 刚打起火,又被怪风吹熄,数次如此。 樊云彤道:“后面的,与天尺大哥联络,让他们送更大的火把进来!” 在漆黑中,原地不动过了一会儿,母青山道:“龙腾将军,前方似有一丝光线,且似有水声。” 樊云彤不太敢信,道:“大家静下来,细细看看!” 众人张大两颗眼珠子,果然有一丝泛红的光线。 山师伍百长郑骢道:“这里风大,或是有出口,前面隐隐约约的光线,说不定就是一个风口。我先摸过去看看。” 樊云彤令郑骢、母青山和另两名勇士,前去探一探,光线从何处而来。 郑骢、母青山四人,向前摸索了十余丈,翻过一块大石头,顿时感觉眼前突然一亮——原来,这场大石后方,是一个大洞,高宽数十丈,里面有暗红光线,洞远处传来流水的声音。 樊云彤道:“什么怪异?” 郑骢答道:“简直不敢相信, 这个洞里,居然有光线,虽然不十分光明,应可以行路。” 樊云彤道:“你们小心!我来看看,防有暗器!” 樊云彤过来一看,也十分惊异,道:“不可轻举妄动,我们在此静等,通知后面的大哥、二哥他们,让他们来看了再定夺。” 不多时,后面的荼天尺、巫城、瞫梦龙、木莽子、瞫英、楚畏等人过来,细看下面,无不惊讶。 有人道:“怎么会有光线?难道下面有夜明珠?” 无人能够回答这个神秘的问题。 樊云彤道:“看下面,极为陡俏,高十数丈,没有路,边上的大石上面,虽有一些洞孔,可是除了蛇等活物,人下不去。” 瞫梦龙道:“不如妖穴,焉得妖子。” 荼天尺道:“传令,将长绳准备过来!” 不多时, 有人将两条长绳送来,放入大坑内。 母青山道:“我先下!” 郑骢道:“我也先下!” 荼天尺令道:“好!看距离,尚在一箭之内。上面的人,准备弓箭,若有妖怪,只管乱射,不让妖怪接近两位兄弟!” 母青山、郑骢握牢长绳,上面的人滑放下去。 多时,到了洞底下,郑骢抬头叫道:“底下宽大得很,差不多装得下个几个虎安宫后花园,没有事!” 荼天尺令:“下!” 巴人的生活环境恶劣,擅长上下悬崖,不多费事,只多费时,一百多人,便下到了坑底。 上面,则由舟师伍百长相真的人来接防和随时准备接应。 下到大洞中,只见洞内,奇石林立,一条暗河从洞边流过。 众人无不叹天功之巧。 荼天尺道:“不知大伙注意了没有,这洞子里面石头的尖儿,薄的石片,多有断裂、破损。要格外小心,注意有不有埋伏!” 众人在淡红的光线下,慢慢前进。 突然,一武士惊叫道:“快看,前面好像躺着一个巨人。” 虎贲楚畏道:“你吓谁啊!不过是一块大石,似人形状。” 楚畏话刚说完,只见那边隐隐动了一下,众人心惊,荼天尺令原地不动,观察再进。 一会儿,只见那块大石头,慢慢站起,足有数丈之高。 众人大惊。 荼天尺叫道:“快!快!找石缝,躲到石缝后面去!” 众人急找藏身之处。那巨人迈出一步,一只巨手抓下来,就如一张网一般,三名武士不及躲避,被他轻握手上,惨叫半声,囫囵吞枣,吞入腹中。 众人惊惧万分,躲在石缝里面发抖。 瞫梦龙道:“想不到这洞中,会有如此大的怪物,大家隐藏好,再想办法。” 那巨人吞了三个巴人,再来抓人。 这大洞里的石块,凡是薄的、脆的、松的、动的,早被他板得缺损,剩下的全是硬石,他手掌太大,不能伸入石逢之中,大怒一声,众人魂飞魄散。 荼天尺道:“困在这里,不是办法,大家看看身边,有不有窄路或洞孔可以通过。” 众人小心查看,没有人类可行之路。 荼天尺身边的巫城道:“可让上面的人放箭!” 荼天尺叫道:“上面的听好,向巨人放箭!” 伍百长相真听报发现一个大洞,已经赶来,一声令下,箭如飞蝗,射向那巨人。 巨人身上轻轻一抖,那些箭就如给他挠痒一样,不伤皮毛。 荼天尺叫道:“不管用,停箭!” 巫城见一计不成,再生一计,道:“让一部分人吸引他注意,一部分悄悄经过。” 荼天尺道:“这样不行,从这边到对面,估计需要跑上百余步路,而巨人只需要几步路,逃不到对面,就被捉了。” 进不能进,退不能退,大家都开动脑筋,一舟师武士道:“送些食物下来,管他吃饱。” 瞫梦龙道:“看起来是一个办法。只是,他吃饱了,我们过去,他吃不下去,会不会把我们拍死,慢慢再吃?龙胜将军,你有何妙计?” 木莽子道:“他总不能不睡觉,激怒他,让他玩累了,趁他熟睡之时,偷渡过去。”众言有理。 瞫梦龙道:“可试一试。” 离得不远的荼天尺传令一部分人原地休整,一部分人出去勾引巨人,让他来捉,然后躲入石缝之中。 巴人引诱了巨人近两个时辰,他果然累得够呛,坐于地下,头枕巨石,一会儿鼾声起来,犹如雷鸣。 看巨人熟睡,荼天尺轻声令道:“母青山,你先领四个人过去,要格外小心。” 母青山带了四人,轻轻从巨人旁溜过,眼看还有二十来步远就脱了险,巨人醒来,顺手一把抓了母青山三人,另外两个武士舍命逃回,浑身筛糠,说不出话来。 巨人将抓住的三人,放到腹上,三人已当场吓昏。 瞫梦龙大惊道:“这怪物,还能装睡!” 木莽子见战友被捉了,冷汗齐出。更难受的是,还得亲眼看着自己的朋友母青山被巨怪吞入腹中。 第409章 五龙剑来由(上) 那巨人捉了母青山三人,并不急于吞食,或是刚才垫了底。 众人大气不敢喘,心头却是忍不住狂蹦乱跳。 过了一会儿,那巨人将母青山放在腹上,就像猫儿逗老鼠一样,摆弄自己食物。 母青山被弄得苏醒了过来,心惊肉跳,大声用本族母语喊了两声“谷母!救命!谷母!救命!”又昏了过去。 众人听不懂母青山喊的什么,只觉得自己也被叫他喊得撕心裂肺。 那巨人听了母青山的叫声,仍不下口,又摆弄母青山,似乎想要把他弄醒。众人不解其意,盯着这一切,心都提到嗓子眼。 一个武士道:“难道,他要吃醒起的?” 听他这样一说,众人越发恐惧。 整个洞中,如死一般沉静。 只听那巨人轻轻在说什么,声音不很大,但听不懂;又见巨人伸出右手掌,从其侧面的暗河中提出水来,将母青山全身湿透。 母青山又醒过来,仿佛听到有人说话,以为在梦中,细细一听,却是有人道:“不用怕,我不吃你,我不吃你。” 母青山方才明白是巨人在说话。 母青山壮起最后一点胆儿,道:“你是何妖怪,能说梦幻谷中的话?” 巨人流泪道:“我不是妖怪。你是从那里来的?” 巨人的眼泪就如一钵水向下倒,母青山洗了个盐水澡。 母青山有气无力道:“梦幻谷。” “我听你喊谷母,就猜是从梦幻谷来,我也是梦幻谷中来的。” 母青山听巨人如此说,来了活命的希望,回了点阳气,仍有气无力道:“你到底是人,还是妖?” “我本是梦幻谷母族寨中的的人。” 母青山心中一喜,急中生了智,暗想:“虎毒尚不食子。”便道:“我们母族人,知母不知父,祖宗,我或是你的后人。” 巨人轻笑道:“我至今尚是原装的童子,哪有后人。” 母青山的希望一下子又破灭了,疑道:“那祖宗,你怎么会到这里来了?又变成如此模样?” 巨人讲出一件事来,要不是半死不活,母青山肯定惊得跳将起来: 很多很多年前,昆仑神山之上,西王母大寿。 各路神仙到西王母的玄圃宫(瑶池)祝寿。玄圃宫中,描不透的富丽堂皇,说不尽的山珍海味,道不完的琼浆玉液。 酒过数巡,果过数品,西王母一改威严,嫣然笑道:“诸位雅静片时。” 众神停口停手,巫咸天师尚有半口酒在口中,欲吞不吞,抬头静听:“多承各位前来祝寿,无以为谢。今日这酒,是三千年陈酿,酒神专酿。这樽酒,本宫敬众仙。先干为敬!” 西王母端端正正双手捧起酒樽,刚到嘴边,突然瑶池晃摇,樽中琼浆洒进裙口,湿透薄衫,丰胸毕露,粉乳喷涌,十分尴尬。众仙哄堂大笑。有巴登徒子打油诗助一笑: 瑶池当日王母寿, 百仙千神齐聚首。 奇鲜异果无可数, 山珍海味名难凑。 忽然杯盘钵盏移, 灯摇帘晃宫殿抖。 琼浆灌进粉娘颈, 霓裳羽衣沾胸透。 恰似酥桃堪入口, 又如玉兔怀里逗。 众仙唯愿多一眼, 掩面却更笑难收。 何人吃了虎豹胆, 敢戏孤家独身有? 一向习惯了端起架子的西王母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搞得不知所措,不由得盛怒,怒问何故。 不一时,阿谀奉承仙回报说是御花园中的一只“五行山水图御花瓶”倒下百花台,掉落云层里去了。西王母命速查是什么原因造成的,若是有人故意惹祸,务要严惩。 这一查,不打紧,祸事落到了花神女夷和灵山十巫唯一的女巫巫姑的身上。 原来,这次来拜寿,花神女夷带着妹妹若梦、巫姑带着妹妹若烟,也来拜寿。 若梦、若烟这两个小仙女一见如故,由于不是大神,级别不够,正式的酒宴上没有席位,于是二小仙相约去西王母的御花园中赏花。 两小仙女刚到花园门口,碰到嫦娥。嫦娥本就不想来参加西王母的宴会,担心怀中玉兔儿坐不住,于是交给早就认识的若烟,请她代为看管一下。 若烟接过玉兔儿,抱在怀中,与若梦边说边笑进了花园。 西王母的花园中,祥云之处,鲜花怒放。两仙女正在慢慢赏花,突然发现一个花台之下,有一个人,闷头闷脑在看那台上的花瓶儿,他身后有一人侍立。 若梦道:“那边那个妹妹,是何人?” 若烟道:“看那表情,那两个,是喝得高了。前面那个,哪里是妹妹儿,是我姐姐的幺儿巫奾,男扮女装。喝麻了,不好好在住处呆着,跑到这里来发呆,看我去教训他。” “他后面的那个又是谁?”若梦问道。 “好象是林氏国的珍兽驺吾之王。” 若梦笑道:“原来是你姐姐的那个呆儿子,怪不得傻头傻脑的。常说物以类聚,驺吾是仁兽,看来,你姐之子,也是良善之辈。” 若烟笑道:“良善之极,倒是不假。灵山十蛇王偷学巫术,还是他求巫咸天师饶了性命。可惜,他因为练功时喝错了药,从此不会笑,不要说我姐姐,就是巫咸天师至今也没有能够配出解药来。” 若梦笑道:“不会笑?我料这有何难?我去帮他治,看他笑也不笑?” 若烟道:“小妹有何妙药?” “他正看的,是五行山水图御花瓶。里面有十六种上中品花种,其香混合之后,使人心情十分愉悦,若是闻了,自然会笑。” 若烟笑道:“我看未必。” 于是二仙女来到百花台之下。 那呆子见二仙女来了,其中一个是姑姑,正要闪躲避开,免得被教训,却被若梦的美貌所惊怔,挪不动脚。 若梦上前来,打开五行山水图御花瓶的盖儿,一股花香直扑那呆子鼻中,那呆子顿觉神情恍恍,十分愉快,制止不住,仰天狂笑。 若梦忙将花瓶盖上。 不想,若烟怀中的玉兔儿,被笑声惊吓,跳到花台上,将那五行山水图花瓶蹦下台来,落入云层之中。 四个醒过神来,已知撞了大祸,立即撒腿就跑。 且说那百花种台,乃是一个奇异的天平台,花瓶儿整齐排列在上面,在常人难以察觉的动态中平衡,孕育天宫中百花的种子,突然间一个瓶儿坠落,失了平衡,震动花园,引动玄圃宫晃荡,西王母正端一杯酒在饮,被这一震动,杯中之酒全从颈项衣口洒到胸前,酒湿薄衣,丰ru隔薄衣毕现。 西王母十分尴尬,忙命追查,查到是花神和巫姑的妹妹、嫦娥的玉兔儿、巫姑之子巫奾、驺吾之王惹的祸。 花神女夷、巫姑、嫦娥急忙伏下请罪,并请求饶了不懂事的肇事者。 西王母不准所请,命将五个直接闯祸的小仙,拘入禁神宫待发落。 西王母还不解气,又将当日值班,却跑到寿宴上偷去琼浆喝醉了的三个护花神将打出神界。 这三个护花神将,原来是为黄帝巡山的“二八神”中的三个,上一次因“三八神”误杀驺吾王时,不在现场,逃脱了惩罚,这一次在劫难逃。 而驺吾王也是当该有此磨难,他被误杀之后,本来已经被黄帝救活了,但从此经常心痛,得了无药可医的心病。 在场的巫咸天师,见仁兽之王也要被惩罚,于心不忍,本想出手相救,转念想到,也许黄帝说得对,就让驺吾王去投个人胎,重新长过心子,或许心病就好了。 巫咸天师看西王母脸形大变,一定还会惩罚花神女夷和自己十兄妹之中的巫姑,甚至还可能牵涉到嫦娥自己,不得不出手了,遂离了座位,上前对西王母道:“娘娘息怒。想想御花园中仙花无数,一个小小花瓶儿落下凡间,何足要动肝气?” 西王母用细绢拭了一下颈部的酒水,道:“你有所不知,那只五行山水图御花瓶中藏有四四一十六种上中品仙花的花种,正等来春就要下种。更要紧的,那花瓶是个难得神物。” 巫咸天师笑道:“西王母宫中,哪样不是神物?” “那花瓶的胎泥取自五行山实物精华,是陶神宁封子亲手烧制。还有,那瓶儿是个灵异之物,出了玄圃宫,见风就长,落入凡间,若是正遇大风,可长到数百里之大,岂不要砸死多少生灵,坏了本宫的名声。” 巫咸天师笑道:“这就更简单了,才见到风伯箕星怕是好久没吃过好酒,一时便吃得多了,早扶回府中休整了,此时正做温柔梦,哪里还会去布狂风?等他醒来,那瓶儿早落于凡间地上。再者,按理说,那瓶儿胎泥出自五行山,落入凡间自然是归于五行山中,娘娘大可不必担心。” 西王母道:“更要紧的,那花瓶上的图画,乃是天宫画师依五行山实景所绘,数年方成的精品,本宫特别喜欢。总之,失了可惜。我看你意,是想让我饶了巫姑,烦请大仙为本宫将那花瓶寻将回来,此事,便到此为止,如何?” 巫咸天师这些天里正在忙于炼制仙丹,抽了空来拜寿,碰上这个事,为救巫姑,还有等候发落的巫奾,捉个虱子在脑壳上,也只能认账,答应去为西王母探查那宝物落到了何处,看能不能寻将回来。 西王母起身更衣复回,变成天上、人间第一美人,寿宴上重又欢喜起来,除了惴惴不安、伤感透顶却又强颜欢笑的巫姑、花神女夷、嫦娥,还有巫咸天师。 第410章 五龙剑来由(下) 书接上章,母青山迷迷糊糊听巨人继续讲他知道的故事: 隔了几日,巫咸天师已经回到自己的住地,记得西王母之命,早早起来,出了巫山最高的顶峰,叫了一个徒儿,驾上祥云,仔细查看那花瓶儿飘荡到了何处。 那巫咸天师的坐骑名叫獬豸,传说是龙的儿子,它身形大者如牛,样貌类似麒麟,全身长着浓密黝黑的毛发,双目明亮有神,额上通常有一只独角,长有双翼,能辨曲直,因为只有一只角,又俗称独角兽。 巫咸天师徒儿的坐骑却是一只鹰鹫,称为神鹰。 这个巫师的徒弟儿,是个才收了几年的雏儿,资质不是太高,学习巫术之法半通不通,却在端茶送水方面,甚是手勤脚快,又不多言语,巫咸天师倒还欢喜,常带其出来见见世面,方便他得些小便宜。 师徒二仙四只金睛扫描了三山五岳、四海五湖、百江千河,转了数日,不见那花瓶儿踪影。正要扫兴打道回府,突然,徒儿手指远方道:“师父,你看那僻远之处,有数点亮光,莫不是花瓶儿落到地上,已然摔了个稀巴烂。” 巫咸天师正在思想如何回去搪塞精明的西王母,便道:“过去看看。” 到了亮点上边,早到了武陵山系与大娄山系交集之处的云顶。 看了一刻功夫,巫咸天师呵呵笑道:“果然如此。我料是花瓶儿落下之时,风伯正发酒风,引起大风,花瓶儿见风就长,越长越大,幸好,是落在这荒凉之地,不然,我在娘娘面前说的话便要担罪责了。可是,摔得七碎八零,纵是我这老仙家,也哪里还能复原?” “那怎么办?”徒儿担心道。 “怎么办?凉拌(办)。” 巫咸天师看着下面的山山水水,突然道:“巧了!” “有何巧?” “那花瓶儿落地之处,正是西王母在这方的一处禁神宫。想必,禁闭在里面的,你的几个师兄,已然绝命了。” 巫咸天师一点没有猜错,这一处西王母的禁神宫乃是一处暗湖,里面都还设施设备不算齐全,只是在厚地之下,不见天日,有一条长长的暗河与外界相连。犯了事的小仙小神及其同案犯,在叛决之前暂拘于此,有点像当今的拘留所。 闯了大祸的巫姑之子巫奾、仁兽驺吾神刚被押进禁神宫,正在与先前进来的罪犯们相互介绍,那只五行山水图御花瓶从昆仑山西王母的花园中落下之后,正遇狂风,见风就在,在风中东飘西荡,过了多日也刚落到人间,正落在禁神宫顶,其八卦外形的底儿砸出一个大窟窿,将禁在里面的巫奾、仁兽驺吾神以及先前被巫咸天师送到这里的灵山十巫的徒儿等罪犯被砸死,魂儿飞了出来,转投到人间去了。那个大窟窿,就是天坑。 徒儿看到天坑,知道师兄们被砸死了,忍不住流下眼泪。 “徒儿啊,你哭什么。你跟了我几年,一事无成,不如下去炼几颗正经的宝丹,然后我有大用。” “请师父指教。” “那五行花瓶,落下之后的残片,正好溅附近的几座山上,使那几座山有了五行之数,若取五山之精,可炼成丹。” 徒儿不悦道:“师父又来逛我。” 巫咸天师笑道:“是你自个儿学艺不精,常炼就些不成货的东西,反要怪我。我哪次逛过你?” “还说不是逛我?那五座山,金木水火土的位置不成个体统,如何能炼出好丹?” “说你学艺不精,还要嘴犟!五形位置虽然不正,其性已成。给你十年时间,也就是人间三余年,去炼成宝丹,准时回来见我。” 徒儿大喜,与师父约好再见时日。 巫咸天师则去西王母,言花瓶儿已经破碎,无有生灵被伤,花种四散,西王母甚是遗憾。 巫咸天师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那花种不过是上等之中的中品,娘娘不必遗憾。” 西王母方才笑道:“罢了,罢了,就让那些花儿,去做个人间的极品吧。”大神一句话,多年之后,在巴国丹涪水,便幻化出十六位如花的美人(参见本书第13章《竹枝小调警秋梦》)。 再说巫咸天师那徒儿,按低云端,查遍花瓶儿落地附近的山山水水,却找不到炼丹的好去处。 下到一座无名山的上空,这山后来被巴人称为虎这山,远远见有一处涛涛林海(注:后来被巴人称为万风林海),其中有一块草平地,喜道:“那里正好架起式。” 天师徒儿催坐骑神鹰快快降落。 那鹰听了欢喜,一时着急,一个猛子下去,落地再来一个急刹,巫咸天师徒儿瞬间栽了出去,跌落在一个小草堆上。 巫咸天师徒儿起身,大怒,对那神鹰吼道:“什么玩意!不想再见到你,给我滚!” 那鹰看他离了师父,便增脾气,一改往日奴性,真个发了大脾气,一时赌气,竟然真的飞上天空,盘旋一周,离他而去。 徒儿这才明白不是所有的奴仆都像他一样俯首贴耳,怒骂道:“笑话!没喝过东风,还没喝过西风!你以为我自个儿不会驾云!” 下了草堆,巫咸天师徒儿见这块平地后面有一幅二十来丈高、三十多丈宽的断岩层,石壁平整,自言自语道:“这里可以布图。” 天师徒儿先向那石壁之上作法,布下一幅炼丹八卦图形。尚未架起丹炉,突然听到有声音:“哎哟!哎哟!” 巫咸天师徒儿暗道:“怎会有人说话?” 喊道:“谁在说话!” “小老弟啊,你刚才飞撞下来,砸我背上,老夫遭不住了!” 天师徒儿急忙回身过来,他见刚才落地之处的青草动了起来,随后爬了起来,暗想什么东西敢在我面前装怪,好耍了,却见是一只巨龟,背上长满青草,巫咸天师徒儿惊道:“你是谁?” 巨龟道:“老弟啊,你可是忘了我了。多年前,在日和月降落的常阳山举办寿星大会,记得巫咸天师也去喝酒为贺,你也在屁股后头跟了去的。 “当时,我路途太远,走了数年才到,去迟到了,西海老鳖王已然坐了上席。我便问他当年高寿,他说他已十万二千岁,我说:‘我还差几日就是十万六千岁,这上席自然属我’。想不到他却说:‘你来迟了,就当受罚’。 “我这张老脸当然放不下,便与他争执起来。他居然把口水溅到我的脸上,我一怒,抬腿就是一脚。就来也是巧,就那一脚,他居然就被踢破了肚子,死了。 “出了这个祸事,西王母一怒之下,将我打到这个地方来受苦。到了这里,风光倒是十分不错,就是没有汪汪大水,又无可聊之物,只好整天里睡觉。只这次一,已睡了数十年,因此背上都长出草来。” “哦,想起来了。看你鸟头蛇尾,你老兄难道是杻阳之山上的玄龟大王?” “正是正是。” “那孽鹰听说我要在人间呆上很多年,心中不快,就故意拿我使气!真个对不起了!伤得可重?” 老龟道:“不妨事,我这厚壳壳经事。只要来个可以说话的,朝我脸上吐口水都要得。” “这就好。我不是要踏削你,你当时也不用点心想想,那西海鳖王,是西王母娘娘的亲戚,你爬山涉水去跟他争虚名做什么?” “正是正是,恍恍惚惚活了十几万年,临了临了才想得明白了。” 两个叙了些陈古八十年的旧事,巫咸天师徒儿道:“这里有两条腿走路的吗?” “鸟儿多的是。” “我说的是不能飞的。那东西最好看个稀奇。” 老龟道:“明白了。老弟,你说怪也不怪,听前辈讲,人是从猩猩慢慢变来的,变就变呗,硬是把一身好毛变脱了,还得去找树叶子来保暖,不嫌麻烦?” 巫咸天师徒儿笑道:“都是聪明误的事。” 老龟道:这里,人是没有。只是常有鸟兽来此觅食,我也难得管他,哪里不到我背上来歇一歇。” 巫咸天师徒儿想到:“我在此炼丹期间,在人间却是数千年之久,难免有不少活物来打扰,哪里能得清净?”于是道:“这样说来,却不是个炼丹的清净之处。”向巨龟告辞。 巨龟好难得见到个故交,岂忍一时就分别,老泪纵横。 巫咸天师徒儿安慰道:“老兄不必伤感,待我找到炼丹之处,架起势,会常来看你。” 老龟道:“我还有最后一问。” “请讲。” 老龟道:“我何时能归故里?” 巫咸天师徒儿道:“实话对你讲,我也不知。” 老龟道:“老夫懂得,天机不可泄露。” ——后来,这只巨龟,跑到了林云观中去,为越国人澹子所收留,现在与蜀国人杜清涟为伴(事见本书第021章《 澹子下天坑》)。 分别之后,巫咸天师徒儿继续寻找理想的炼丹之所。 这一日,巫咸天师徒儿驾独木舟游盘瓠湖。 徒儿见湖光山色,碧波荡漾,又见那湖岸山腰,有一个洞口,信步而进,里面怪石或立或悬,查看全洞,大喜:“不在此处炼丹,更待何处?” 巫咸天师徒儿便在洞中一块小平台之上,作起法来,架起丹炉,先就近取了精石,锻炼起来。不知过了多少日日夜夜,估计那炉中之丹渐渐成就,取出一看,大失所望:“杂质过多。” 天师徒儿将废丹扔还炉中,闭目总结是哪里有误,突然心有所悟:“五行相生相克,必须五丹同炼,方能阴阳平衡”。 巫咸天师徒儿大喜,取五山中的精石,重新开炼,果然顺利。 见大功将成,徒儿想到:“师父常说我悟性不高,须再取五山山顶之精石,炼出五支宝剑来,看你老神仙还有甚不中听的话说。” 于是又开炼起剑来。 第411章 天下第一枪 书接上章,仍然是巨人在给母青山讲故事: 常说神仙过一天,人要过一年,巫咸天师的徒儿在盘瓠洞里炼了九年多,仔细算来,人间已是三千余年。算算师父定下的时限快到,大限之前,宝珠可成,五支剑还需再炼几百年。 徒儿想来想去,本地无一个亲戚朋友可以托付,灵机一动,去一个峡谷中的一个山寨,选了两个有缘的童子,却是孪生兄弟,大的叫梦八,小的叫梦九,哄入洞中,收为徒弟,教炼仙术。 可惜时间不长,巫咸天师之徒就要奉命回去。 小师父对两个童儿道:“你二人照我教的方法修炼下去,便能成仙。师父限定的时日已到,我须回去复命。五支宝剑,火候未到,你二人谨守此处,我到时再来取剑。” 说完,小师父从炉中取出五颗宝珠。那宝珠各有颜色:一颗纯白、一颗纯青、一颗纯黑、一颗纯红、一颗纯黄。 梦八道:“师父,这珠叫啥名字?” “还没有取名。”小师父暗想到:“此珠系五行山水图而来”,于是道:“就叫盘瓠五行珠,分别称为金珠、木珠、水珠、火珠、土珠。嘿嘿,这个名字取得巧妙,师父也怕是要欢喜。” 临走,巫咸天师徒儿突然想起,还一件要事忘了交待,对两个童子道:“差点忘了:丹炉中还有一颗珠子,因为杂质过多,按人间的时间计算,还需要炼上好几百年,到时我一并来取,就正好是六六大顺。”说完化为烟缕离去。 小师父携了宝物到巫山顶峰见巫咸天师,欢欢喜喜献上宝珠。 巫咸天师正在打坐,睁眼看了看,笑道:“十年之功,算是成了。” 徒儿大喜。 巫咸天师又道:“可惜还差了最后一哆嗦。” 徒儿不服道:“请师父指教!” “此五珠,源自五山之精气,经五行之真火历炼,已成仙物,但还需取五山之浓缩精水浸润一刻,使其水火相济,方才能灵通天地之间。” 徒儿听了,大失所望,把那炼五剑的事,话到嘴边,咽回肚里,道:“我去将宝珠浸润了回来。” 巫咸天师笑道:“不必,你只需把五颗珠子送到一个地方,自会有人去取。为师并附送两册经书。同时,你取的名字,也须改一改,称为盘瓠五龙珠。” 徒儿道:“这是为何?” “你练丹的地方,那里的濮人,最敬龙蛇,因此其山川精气练出的宝珠,不论什么活物若吞了,会变成龙。” “这又是为何?” 巫咸天师不悦道:“你向来话少,我才喜欢,为何从丹涪水回来,便学得话多。” 徒儿笑道:“师父休要嫌我,你这一说,我也猜出是为了仁兽驺吾神。” 天师道:“驺吾要什么龙珠?” 徒儿道:“只要能起身回生,再返神界,管他是龙还是虎,是虫还是鱼。其实徒儿早就明白了,师父是为了巫奾等几位师兄。” 巫咸天师假意喝道:“你休要再提那几个不成器的东西!要不是巫奾等出了事,为师也不会收你这个笨徒儿!何来这么多废话!” 说完,巫咸天师闭目修行,不再理会徒儿。 按巫咸天师指点,徒儿将五颗龙珠和两册经书送到了一个地方,就是丹涪水第三大险地梦幻谷(事见本书第25章《蟒王识龙珠》)。 巫咸天师徒儿又想道:“一发做个人情,将那五支宝剑也送了。” 然后欢天喜地回去复命。 巨人讲的这一桩故事,说的正是这一次瞫梦龙、木莽子、樊云彤、荼天尺、巫城五人吞的宝珠和进洞要取的五龙剑的来历。 母青山根本不想听巨人讲什么往事,只希望他快点结束,越快越好,逃命最要紧,因此听得迷迷糊糊,多数没有听清楚,暗想道:“这也太玄妙了,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 母青山正在胡思,又听巨人道:“我九岁时,小师父把我和同母的弟弟梦九哄进这个洞里,让我们拜他为师,跟他学仙术,说是可长生不老。 “师父走后,又是好些年,来了一队人,想要取宝剑,我兄弟不让他们取,打不过我们,那伙人就设了一个毒计,引诱我兄弟俩吃了一钵汤,想用美人计破了我们的童子身。 “我兄弟俩药性发作,身体陡长,炼丹的洞里容不下我,我只得到最大最高的这个洞子里来,但从此就出不了这个大洞了,只得那伙人他胡来。” 母青山听说是同族人,心放宽了不少,道:“那群人后来走了吗?” “哪里走!后来原形毕露,才知是万风林海修行的蟒蛇。悔之不及。我在这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啊。这洞中有一条小河经过,常有鱼虾等游来,也有误进洞里来的各种活物,比如蟒蛇、山羊、山猪之类,我都可以吃,只要能吃的,见什么吃什么。那妖王也有点良心,间些日给我送些吃的来。 “不知为何,这两个月,什么吃的东西都没有了,暗河中也是一个虾米都不来,饿得实在不行,见你们下来了,忍住饿,没有惊动,只等全部下来,慢慢地吃。” 母青山的阳气又升了一截,道:“我们就是来洞中除蟒妖的,正好为老祖宗你兄弟俩报仇。能否放我们过去?” “我料你们打不过妖蟒。你是我本族的人,自然不会伤你,但其他的都是外人,只好将就当点心了。” 说完,巨人将另两个巴国武士放入口中,一口吞了。 母青山听他吞完后咽口水的声音,浑身发抖。 此时此际,活命第一,母青山又鼓起勇气道:“放我走,我去与公子他们商量。” 巨人道:“慌什么!我还有一言:你有一剑之仇在身,但不能报仇,也报不了。” “你怎么知道我有一剑之仇?” “从你额头上的纹图。” “为什么不能报?” “谷母自会处置。” 母青山不明白他是何意,却听巨人又道:“你是我氏人,还告诉你一件事,这洞中,有很多巨毒活物,若被咬,必死无疑。洞中有解药。” 母青山道:“什么解药?” “亿年石晶花。” “从未见过。” “你看我头后面的石头上,就长有那花。” 母青山抬起头,看了一眼,果然有一些白白的花儿,不想再与他说话,只盼快放自己走。 巨人明白母青山之意,也不再说话,把母青山放下地,母青山如脱了狼口的野兔,用尽最后之力跑向巴人。 众人见巨人居然放了母青山的生,极为奇怪,忙问何故。 母青山说巨人是自己的同族人,众人惊异不已。 瞫梦龙道:“你们说了多时,他说些什么?” 母青山道:“他说了一大堆废话。他答应,若今后负责他的吃喝,便放我们过去。” 瞫梦龙道:“他若只是要吃的,不是妖蟒一伙,这就好办。你去对他说:我是虎安宫的,只要放我们过去取走宝剑,灭了妖蟒,今后由我虎安山供给他食物。” 母青山去对巨人传了公子瞫梦龙之意,巨人道:“我也是修为之人,不是万不得已,哪里会吃人?只要公子说话算话,我不再为难你等。” 母青山道:“我从未见过公子这样讲信义的人,老祖宗只管放心。再说,虎安宫中食物堆积如山,断然不缺。若是敢缺,我找他们算账!” 巨人道:“母族寨人从不说慌,我信你。” 母青山又回转来,众人方才松了一口气。 瞫梦龙命传洞外的伍百长相真派人送大量食物到巨人洞中,巨人吃得饱了,放众人过去。 巨人叫住母青山,道:“你告诉他们,里面有一个炼丹炉,千万不可损坏,否则洞中将伸手不见五指。我还有一事:我的弟弟梦九也在洞中,但不知妖怪用了什么法术,我到这洞之后,再未见到过他,或是也个子太大不由人,若见到他,想办法让我兄弟见上面,或者,帮我传个话。” 母青山承诺谨记在心。巨人又同他说了一些家乡话。 ————-过了很多很多年,到了二十世纪,当地人发现了这个洞的余洞,在洞里发现一个巨大、圆润且相当逼真的男性器官形石头。 有人臆测,这块石头,正是当年那巨人被后来岩洞蹦塌的大石压死,身体腐了,但因食用过奇异的壮阳药,再加数百年的功力,故而生殖qi不腐,化为坚石。当地像大背兜一样的俗人,称这石头为“天下第一枪”,有文化的人则称为“生命之源。” 有人还推测,巨人当年所住大洞的余洞,或是后称的“金銮殿”。 2300多年后,在这洞尚未正式向游人开放之前,一名外国美女队员随世界顶级的洞穴专家进洞考察,第一次见到 “生命之源”,十分激动,为之倾倒,二话不说,上前搂住,不停地亲吻,可见其魅力之强、形状之逼真!由此看来,西方文明,与东方真的是有所差异。 如有兴趣,在网上查看重庆武隆芙蓉洞中的“生命之源”图片,你就懂的。 后话少说,书归正传。 巴人顺利离开巨人洞,前面是一条隧洞,舟师主将荼天尺命点火把,有人开始取火。 公子瞫梦龙问母青山:“丹涪水一带土语,我多半能懂,你与巨人的对话,我却一句也没有听懂,你们说的是什么话?” 母青山知道按理说自己是白虎巴人的仇人,但时过境迁,仇恨也随时间慢慢有所淡化,并且自己这次出梦幻谷不是为了复仇的,但梦幻谷母氏寨的秘密是不能告诉外人的,一时不知如何回答为好。 第412章 初战失利 木莽子就在身边,知道母青山与自己有一个需要同样面对的问题,就是回答别人属于哪一个部族的问题,母青山不想让白虎巴人知道梦幻谷里有人,就如自己不想让白虎巴人知道天坑里有人一样,听公子瞫梦龙问这话,母青山迟疑,木莽子笑道:“母青山的部族,在很早就消失了,他的祖宗,都是吃白家饭长大的,自然会说很多部族的语言了。” 母青山看了一眼木莽子,表示感谢他为自己说谎,道:“木莽子说得对。” 在丹涪水,曾经有不少小部族被别的部族消灭,或者同化,瞫梦龙对木莽子和母青山的回答,并不怀疑,且他只是随便一问。 巴人们过了这条小隧道,前面又是一个较大的洞,但比巨人洞要小许多,光线比巨人洞明亮。 妙的是,在这洞的一面洞壁上,有一帘瀑布,瀑布下面是一个水坑,水流向巨人洞。这一帘瀑布,虽不甚宽大,却极动人。 到了瀑布下面,荼天尺道:“今日都被吓昏了,疲惫得紧,估计此时外面应是黑夜了,大家住一宿。值好岗,防止偷袭。” 母青山道:“不如退回巨人洞里更安全。” 巫城笑道:“你倒是安全。要是他梦中发饿,伸身就把我们打捆吞了。” 众人笑。在干平处搭起篷帐。 半夜,水慢慢浸入洞中;三更时,水位突然升高。守夜武士急叫醒众人。 荼天尺笑道:“这伙蠢怪,也晓得用水攻,却忘了本将正是舟师主将!真个是鲁班门前耍开山!丁衍,带人疏通水道!” 荼天尺的师弟丁衍应了一声,率十几个舟师武士找到水口,原来是被妖怪们故意放的一些乱柴乱石堵了,半个时辰的功夫,水归原路。 荼天尺见弄通了水道,令道:“时辰不早,准备朝食,吃饱了继续向前。” 突然,传来一声怪叫。 众人吃惊。 怪叫停了,从一些怪怪石头后面冒出许多妖人,形状各异,颜色不同,兵器不一,众人大惊。 舟师主将荼天尺叫道:“有埋伏,大家小心!” 话未说完,妖怪乱石砸下,众人迅速躲避,死了三人,伤了二十余人。 妖怪砸完石头,怪笑连声,突然之间,又一哄而散。 ——许多年后,人们进洞,发现洞中有一帘石头的瀑布,十分漂亮,有人推测是当初的流水后来慢慢断流,就留下一帘石瀑,称为“巨幕飞瀑”。 巴人收拾整顿,又向前行,仍是红面虎樊云彤率母青山、郑骢等五十勇士在前开路。 走到一处水沟边,似有层层梯田,田中亮晶晶的什么东西,走在最前面的郑骢弯腰拾起一粒,欢喜道:“兄弟们,发财了!” 母青山道:“发什么财?” “你看,这是珍珠,听说价值连城。” 听说有珍珠,众人挤上来看,樊云彤喝道:“保持列队!”快步上来,见果然是珍宝,命令稍等。 不多时,后面的荼天尺、瞫梦龙已上来。 荼天尺也拾起一颗珍珠,看了看,放回去,道:“兄弟们不必慌取珍珠,等灭了妖,回转之时,一人奖赏数颗。传令:任何人不得擅自取珍珠一颗!回来时一并来取。” ——后来,人们进洞,见这些珍珠尚在,只是不知何因已变为石质珠子,称为“石田玉珠。” 巴人继续向前,有一条斜向上的隧道,隧道中没有光线。 樊云彤令母青山去探路,一名胆大的武士自告奋勇,对母青山道:“百夫长,我先进去!” 这武士提剑执火进了隧道。 不多时,那武士喊话出来:“里面只能容一个人可过。” 他说才说完,只听“啊”的一声,一颗血淋淋的头颅从隧道里滚落下来。 众人大惊。 这武士是母青山的士兵,母青山大怒,想要上去看个究竟,郑骢一把将他拉住,道:“等一等!” 樊云彤也觉得事情蹊跷,令暂时不动,急报后面。 稍时,荼天尺、瞫梦龙赶来,百夫长母青山已壮起胆儿,将同伴的尸身拖了出来,与其头放在一处。 荼天尺、瞫梦龙、木莽子等观察了约小半个时辰,均认为不敢贸然进去。 荼天尺又想了一会儿,道:“五弟,把长剑借来一用。还要一根梢棒。” 巫城将长剑递给荼天尺,又有人送来一根梢棒。 木莽子道:“大哥是何意?” “我自有妙计!” 瞫梦龙道:“要格外小心。” 荼天尺左手提梢捧在前,作为探路用,右手提剑,剑尖向上,进入隧洞中。 突然,只听“绑”的一声,荼天尺手中的梢棒被削去一截;与此同时,荼天尺手中长剑向上猛力捅去,正与一件兵器接触,虎口发麻,差点落了长剑,急退还下来,脑门流汗。 众人惊问何故。 “据我手上的感觉,隧道之中,有一个力大无穷的妖怪站在路口,只要下面一露头,他一挥兵器,头便没有了。妖力颇大,应该是一个大家伙。”荼天尺道。 瞫梦龙道:“果然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众人犯难,木莽子笑道:“若大哥估计得不差的话,这有何难,只需烟攻!” 瞫梦龙笑道:“看来,是常打猎的”。 巫城笑道:“他就是一个猎户,专猎竹鸟儿。” 荼天尺道:“这家伙比竹鸟可大多了。不过,仍是可用其法。” 瞫梦龙命洞外传进来柴火-———此时相真的人已进到瀑布洞,与洞外连成一线,运送物资、死伤人员。 柴火送到,母青山点上火,送到隧道口,那烟向隧道里走。 不多时,只见洞内大叫:“杂种!敢用烟熏,看我不把你们一个个的头砍下来当夜壶。” 隧道内的妖怪骂了一阵,咳嗽了一阵,没声音了。 瞫梦龙道:“应是熏跑了,上!” 瞫英就在瞫梦龙身旁,听令激动,持了火把,提剑上前,进隧道一看,笑道:“是一头大野猪,熏成腊肉了”。原来这只大野猪,多年前进入洞中,为蟒天王盐龙所用,修道多年,成了猪妖,本是封为“开路将军”,先前守洞口,被伍百长相真乱箭赶进了洞,此时却在此处守这道关口。 果然不出荼天尺所料,隧道之中,有一条断头的歧路,野猪妖就手执兵器,站在歧路口。巴人的烟点燃时,野猪妖边退边欲逃,不想猪身大,又功力不够深,没有学会十蟒王变大变小的本事,在洞中调不得头尾,只得一步步退行,竞被烟熏空气不足而亡。 ——后来,猪妖身化为大石,堵在隧道中,有后人怀疑野猪妖的化石,就是被称为“一夫当关”的那根石柱—-纯属臆测,不足为凭。 过了此关,前面又是一个大洞,光线前一个洞更强。荼天尺命暂歇。 公子瞫梦龙道:“我看这个妖洞中,一条遂洞之后,便又是一个大的洞府。” 诸多风险,不一五一十细说。 众人又到了一处洞府,俨如宝殿,高数十丈,堪比巨人洞,但比巨人洞高度略低,其间立有数十根大石柱,形态各异,只有鬼斧神工才能雕成,唯有神界或是妖界才会有如此复杂、如此动人、如此变化多端的装饰,人间哪里去找?景致无法尽述,就是那皇宫大院,也不能与之媲美。 这里,有人认为是现在称为“辉煌大厅”的大洞子。 众人赞叹不已,却不敢专心欣赏美景,时时提防机关暗器。 突然,大石殿内,螺声大作。 荼天尺大叫;“紧急靠拢!相互照应!”这是在外面经过多日训练的集合方式,可攻可守。 螺声过后,妖怪从对面出来,五花八门的旌旗招展,有树叶做的,有树枝做的,有竹片编的,还有少量麻布的,妖将妖兵排列成一条长长的、弯曲的阵形,挡住去路。 舟师主将荼天尺见妖怪列阵,道:“此处宽阔,正是施展各位兄弟本事的地方。”令巴人也排成队形,准备对攻。 双方排好阵形,巫城大叫要打头阵。 樊云彤笑道:“不愧是蟒王,摆出扁担蛇形阵,正是他看家的本事,要打他的头。” 瞫梦龙道:“这里地面不够宽,摆不下一字阵,他因此摆成一个宽扁担形,但妖怪的意思,仍是一字长蛇阵。” 几个主要人物略作商量,荼天尺命巫城、郑骢、母青山、楚畏带一队勇士五十余人,杀入妖阵,专攻其一头。 接战不多时,突然,妖队变幻阵形,分成两路左右夹攻,巫城等人身在其中,分不出头绪,阵角大乱,无法出阵。 见妖变了阵形,巫城等人不能突出来,荼天尺大喝一声,亲自领一队人提剑上前乱刺乱杀,救出巫城、郑骢等。 这一战,妖怪捉了楚畏、母青山等十四人,然后迅速恢复扁担阵形,接受巴人的再次挑战。 被俘虏的巴人被捆到蟒天王盐龙住处,有妖劝盐龙杀了,盐龙犹豫。 龟相道:“杀了这些小卒,无关大局,不如暂囚。” 盐龙上次大战受的伤还没有全好,再加兄弟们个个要先出战,因此暂未亲自出战,道:“有理。”命令将十四个巴人关起来,并让小妖传话给巴人头目瞫梦龙、荼天尺:“战了多时,双方都休息一晚,明日再战。互不偷袭。” 瞫梦龙、荼天尺正在考虑拉下来如何破阵,见妖怪收兵,也同意收兵。 一声怪叫,妖兵退了。 巴人这边,搭起临时营房。 十分简易的主帐内,瞫梦龙等将佐计议破敌之策。 瞫梦龙道:“妖王捉了我们的武士,须要破他阵法,捉得活妖,才好互换。” 樊云彤道:“万变不离其中,人与人战、人与妖战,其理相通。” 瞫梦龙道:“理是这个理,可是具体如何战,三弟且说一说。” 樊云彤道:“尚未想好。” 瞫梦龙又道:“四弟呢,想好没有?” 木莽子也摇头。 其余将佐也说一时没有想好。 荼天尺道:“既未想好,大家都累了,都去休息,边休息边想,明日一早,再来计议。我料妖王守信,不会来偷袭。但,仍需提防,点上火把,安排好值夜人手。” 第413章 破妖阵 当夜在简易的帐蓬中,木莽子似梦非梦,感觉有虫儿在身上爬,醒过来,伸手一摸,果有虫儿,捉来借漏进的光线一看,是几只红蚂蚁爬入帐中,到自己的身上来了。 见是红蚁,木莽子想起在龙宝坑(天坑)里,有一次与瞫梦语追看一队黄丝蚂蚁运走一条大蚯蚓,当时瞫梦语说昆仑山北边有一种巨蜂,那里还有一种红色的蚂蚁。 突然,木莽子想到:“各物皆有其自身的性情,巨蟒也应如此”。 木莽子刚又才眯起眼,感觉身体在轻轻摇动,细一感受,明白是地在动,大惊,起身来,又感觉不到动了。 隔了一刻,木莽子又感觉到大地在动,看身边的人都在睡觉,并未惊醒,不想大惊小怪。 此时,公子瞫梦龙也被摇动惊醒了,叫醒身边的瞫英,道:“你感觉到地在动吗?” 瞫英道:“我并未睡死,早感觉到了,只是未叫醒你。” “莫非,是上天不允许我等进洞来取五龙剑?”巫师瞫梦龙忧虑道。 “你想多了,要是没有天意,《五龙山经》怎会到了虎安山地盘上,你五人又为何会吞了宝珠?” 瞫梦龙将信将疑。 次日一早,有人私下议论昨晚上地在动,但不敢对公子瞫梦龙、舟师主将荼天尺禀报。 巴人当然不知,据野史记载,当年丹涪水流域发生过地震,这很有可能是地震的前兆。 动物比人类更容易察觉到地在动,妖怪们明显感觉到了这次地动。在这种情况下,一般情况下会选择逃出洞子,可天王盐龙等相信,这正是预示巴人进洞来取宝剑,不得天意,更加坚定了守洞保剑之决心。 次日天擦亮,公子瞫梦龙、荼天尺聚几个主要人物商量破妖之法。 木莽子道:“妖兵为首的,是盐龙等几条妖蟒,他们最擅长的,自然是一字长蛇阵,而昨日五弟杀进去后,妖兵突然变成了二龙戏珠阵,我估计,接下来会按三羊开泰阵、四起狼烟阵、五馬分尸阵,如此这般变化下去,还有什么王八阵、九龟阵。” 红面虎樊云彤道:“有何道理?” 木莽子笑道:“因这些活物,是与盐龙等妖王常在一起喝酒的。” 樊云彤以为木莽子听说过他请林云观老龟喝酒的趣事,笑道:“四弟也听说了?” 木莽子道:“听说什么了?” 巫城道:“四哥是说我呢,有次我灌狗喝酒。” 瞫梦龙笑道:“真是一样的性情,云彤灌过巨龟的酒,可是人家不领情。” 皆笑。 荼天尺道:“我想了想,四弟所言,甚是有理。今日就分三路进攻妖敌。” 瞫梦龙道:“今日这一阵,不需完胜,只需试试妖怪阵法的变化。也以一字长蛇阵对他。” 大约是外间天大亮时辰,只听一通妖叫,果然妖兵又出,仍摆出一字扁蛇阵,荼天尺命郑骢为蛇头、瞫英为蛇腹、丁衍为蛇尾,共六十武士也摆个一字扁蛇阵。 巴人则才摆好阵形,只听有妖大笑,正是二大王盘瓠河蟒:“巴人,你也学我的一字长蛇阵!可惜摆得还欠周到,需拜我为师。今日再抓十几个来下酒。” 郑骢大怒,道:“上!” 六十个巴人,杀入妖阵之中。 妖兵一变阵,果然变成三支队伍,一路来攻蛇头、一路来攻蛇腹,一队来攻蛇尾。 郑骢大叫道:“变阵!”也变成三支队伍,与妖大战,各有伤死,不分胜分。 正杀得难解难分,只听一声螺响,妖援兵杀进来;荼天尺也大叫:“上!” 两军混战,打个平局,各自收兵,巴人武士伤死二十余人。 收兵歇息,当晚再议事,樊云彤道:“果然不出四弟所料,妖怪从一次长蛇阵变起,先变为二龙戏珠阵,再变为三羊开泰阵,明日,必定是四起狼烟阵。” 荼天尺等几人皆道:“有理。” 木莽子独不言,若有所思。 瞫梦龙道:“不然,我料妖怪,明日会出五马分尸阵。” 巫城道:“二哥,此是为何?” 瞫梦龙笑道:“斗阵斗了两次,对方一定也晓得我们是在试探它的阵形,必料定我方会按一、二、三、四的顺序去准备,如果这样,恰中其计。” 木莽子点头,几人叹服。 荼天尺道:“既然二弟、四弟皆已料定,我令旗山兄弟,刚好五人,明日正好各带一队,奋力一战。其余众人,捉拿活妖。”当场分拨好人马,各去落实,做好准备。 新一个交战日,双方先都摆成一字长蛇阵陈。 只听一妖大叫,正是七大王远途河蟒:“不怕死的,快来送死!” 荼天尺一声令下,杀入妖阵。 接战不多时,果然妖阵变成五支队伍,荼天尺叫道:“变!”也变成五队。 令旗山五兄弟,各领一队大杀妖兵,妖兵大乱;其余武士,捆了四五十个妖兵。 突然,又出一个怪声,妖兵援兵杀出,荼天尺大叫道:“撤!” 两军分离,各自收住兵。 荼天尺喊话:“交换俘虏!” 有妖嗲声拖音答道:“要得!” 两军各把俘虏提出,放回本阵。 荼天尺大叫道:“妖王,你的阵法,已被我破,还不快快投降!” 二大王盘瓠河蟒叫道:“算你有本事。阵法不斗了,敢不敢单挑!” 荼天尺叫道:“有何不敢!” “那好!哪个是在三苗寨前的湖中放冷箭救走盘氏两姐妹的?出来与我决战!” “出来就出来!怕你不成!” 巫城一听,原来当日在湖心,正是这条妖莽(当然他认错了),怒喊一声,站离众人。 木莽子急道:“小心!” 令旗山四兄弟站到巫城身后一排,后面是严阵以待的武士。 二大王盘瓠河蟒又大叫道:“快通姓名,本王不杀无名之卒!” 巫城歪起头儿也学妖怪嘶声嚎气大叫道:“巴国龙飞将军巫城在此,你是何妖?” “我是盘瓠洞二大王!敢不敢单了?” “最是喜欢!”巫城叫道。 瞫梦龙道:“这妖怪倒也耿直,我先给他说几句话。”大叫道:“妖王,我有几句话!” “认得你,你是虎安宫公子瞫梦龙,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你兄弟已死伤多个,大势已去。告诉你家天王盐龙,只要再不危害盘瓠湖,容我五人取了宝剑,留你几妖性命,并可仍在此洞居住。不然,直捣妖府,蟒皮一块不存!” 二大王盘瓠河蟒大笑道:“你巴人吃了锅头,还来争碗头!取了五珠,又来取剑,是何道理!盘瓠湖自来是我们和三苗寨的地盘!你废话少说,敢不敢决战!” 巫城道:“你出来!” 二大王盘瓠河蟒道:“我不相信你们!你们在盘瓠湖中使奸计害我洞兵大败!” 巫城道:“我与你单挑,并不许他人帮忙!” “那好。孩儿们,我与此人有点说不明,道不清的仇,你等不许助战!” 樊云彤道:“五弟与他有何恩仇?” 巫城笑道:“估计他看我们,就像我们看他们,都是一个样子,你们跟他结了仇,却赖在过路的身上。” 瞫梦龙道:“千万要小心!” 巫城应了一声“放心”,几个剑步已到了两军中央,二大王盘瓠河蟒也窜了过来,提了一把蛇形怪剑。 不须多言,双方战了起来。 二个交战了四五十回合,二大王盘瓠河蟒大叫:“稍息!” 巫城撤了几步,笑道:“好幺儿,你喊稍息,我看你剑法在散乱,快快投降!” 二大王盘瓠河蟒道:“我并不力怯,是有话问你!你为何用的是楚剑?” “楚剑巴剑,杀得妖怪就是好剑!”巫城道。 妖王大骂道:“瞫梦龙,你野犬干的,胆敢勾结楚人!” 瞫梦龙笑答道:“你误会了,他这剑是杀了楚国将军夺得!” 二大王盘瓠河蟒道:“若真是这样,本王佩服!长颈,我饶你一命,你快退去!” 巫城笑道:“还不知是谁饶谁!” 二大王盘瓠河蟒大怒,近身再战,看得众人、众妖眼花缭乱。 又战约一百余回合,妖王剑法渐乱,巫城看到一个空子,一剑刺中妖王腹部。 二大王盘瓠河蟒鲜血直流,扶痛撤步。 巫城追上,高举宝剑,大吼道:“妖王!我看你耿直,今日饶了你!莫让我再看到你!” 众妖见二大王受伤,一拥而出。 众人要上去截杀,荼天尺道:“让他救走!” 众妖将二大王盘瓠河蟒救走,散了开去。 瞫梦龙道:“不要追!我们步步为营,占了要害之处。不可冒进,以免中他埋伏。” 樊云彤上前拍拍巫城的肩膀,赞道:“好兄弟!讲义气!” 妖怪逃回,天王盐龙听说败了,二大王还受了伤,大怒,要亲率妖兵决一死战。 龟相劝道:“巴人破了我五马分尸阵,又伤了二大王,天王你又正在养伤,不可轻动。我料此队巴人中,必有高人。 “一盘六子冲下两日,这次是遇到对手了,天王不可逞一时之怒,中了诡计。我若坚守不出,彼是人类,要见日头才能活的,在这洞里能待多久?时日长了,必然退去。” 天王盐龙道:“怕他做甚,我还有绝招未用。” 蟒天王盐龙见态势不妙,急召五步蛇妹儿盐凤,道:“五妹儿,你的秘方备得如何?” 第414章 珊瑚瑶池 “天王哥哥,毒汁已经炼好,只是来不及炼成毒剑。”五妹儿盐凤回禀道。 天王盐龙怒道:“时隔多时,你在做什么?” 五妹儿撒娇道:“天王啊,七七四十九种毒汁,哪有那么容易!” “你敢违抗本王之命!拉出去砍了!” 龟相急劝道:“天王息怒!目今正是用人之计,先斩大将,于军不利。” 天王盐龙怒气难消,道:“毒剑不成,误我大事!” 龟相道:“有了粮食,还怕没火?有了毒液,便有办法。” 天王盐龙转喜道:“老哥哥有何妙计?” “想办法请他们喝一壶就行了。” “嘴长在巴人脸上,你想让他喝,他就喝?要不是你们把我劝住,本王伤势未全好,否则与他决一死战!” 五步妹儿道:“天王息怒,蟒体要紧!想个办法引巴人到瑶池里去,女将自有办法。” 天王怒道:“放肆!瑶池乃是圣地,本王也只是一年一次去小瑶池遥向西王母请安,哪能让外人进入!” 龟相劝道:“天王,如果盘瓠洞被攻破,瑶池也就是人家的瑶池,孝敬西王母娘娘的,也就不再是你天王了。为今之计,先保住洞府,才是上策。” 天王盐龙思忖一会儿,道:“事到如今,只好用此下策。瑶池,只是西王母娘娘在人间的一个行宫,几百年以来眼睛都望绿了,也并未见到她真来过,龟大哥所言极是,先把宝洞保住再说。” 天王盐龙命五步将军带四十八名毒蛇将校到瑶池里施放毒液;七大王远途河蟒带兵去引诱巴人。 破了妖兵五馬分尸阵,巴人信心倍增,士气高昂,整顿队伍,继续向洞中深处前进,仍是樊云彤、母青山、郑骢打前锋,楚国人巫城不管三七二十一,也进了前锋队列。 前方又是一条隧道,有数次经验教训,樊云彤先派兵试探,没有埋伏,于是大胆行进,到了一个平缓大洞,只见妖兵已列好阵式,等待巴人。 巴人也列阵式。 七王远途河蟒先叫道:“长颈出来送死!” 巫城未及答话,樊云彤大怒,叫道:“我来也!” 郑骢急劝道:“将军,等公子、天尺将军他们到了再说!” 七王远途河蟒叫道:“你不是长颈,你是红脸鸡公!我不杀无名之辈!” 樊云彤怒道:“妖王,你有眼无珠!你听好!本将是巴国龙腾将军,大名鼎鼎的红面虎樊云彤!快来送死!” 七王远途河蟒笑道:“可以将就!” 樊云彤大怒,冲了出去,与妖王战了起来。 郑骢见劝不住,急令人报中、后路。 荼天尺等人得知,大惊,急赶前来,见樊云彤与妖王早战到一处。 荼天尺道:“且先看他两个功夫!” 两将战有一百余回合,不分胜负,妖众、人众不住喝彩! 这期间,公子瞫梦龙也急忙赶到了,见不争胜负,对舟师主将荼天尺道:“两个已战多个回合,若有闪失,杀鸡取卵,因小失大,鸣钲收兵。” 荼天尺道:“三弟火爆,杀得性起,必不肯收势!” 正在此时,只听“嗖”的一声,一支冷箭从妖兵中射出来。 原来是五步妹儿盐凤观战,见七大王不能取胜,取了一支毒箭,射向樊云彤。 樊云彤见有箭来,头腰一闪,伸左手将箭竿接了。 与此同时,妖王回首怒道:“谁让放箭的!”意思是他自己有必胜的把握。 七王远途河蟒话还没有说完,一支箭正中他的后背。 七王远途河蟒略一迟疑,樊云彤剑步飞上,一箭刺透妖王背胸。 七王远途河蟒大叫道:“快撤到瑶池!”倒于地上! 妖兵“呼啦”上前,来抢妖王,樊云彤急撤走。 荼天尺叫道:“让他抢走!” 樊云彤回阵,不悦道:“是谁放的冷箭?” 荼天尺的师弟丁衍道:“幸得我眼见妖兵先放冷箭,急出箭,本是想射落那支冷箭,无意间中了妖王。若是师兄出箭,定能截住那支妖箭。” 樊云彤叹道:“这妖王也算耿直,可惜误吃冷箭!” 瞫梦龙道:“又一个妖王毙命,至少重伤,正好乘胜追击!” 话音刚落,舟师百夫长母青山已飞了出去。 妖兵中,五步妹儿盐凤殿后,见母青山首当其冲追来,放出一支箭。 众妖在逃,众人在追,洞中嘲杂,母青山耳朵最好,却未听见,及至箭到眼前,才知不妙,慌忙伸左手一拨,那箭擦破手指,落于地上。 母青山看了一下手指,只是左手无名指破了一点皮,有一小道血痕,这根本算不上伤,不觉疼痛,略一停顿,脚长的巫城已追在他的前面,急跟上去。 巴人一路追袭,追到一个小湖边,见妖兵沿湖逃窜。 巫城、楚畏、母青山几个长脚佬紧追不舍,前锋主将、红面虎樊云彤还未完全从刺死对手的兴奋中回过神来,反而落了后。 巫城等沿着湖边,追了小半圈,前方的众妖上了一座断头的拱桥。 巫城、楚畏、母青山等拼了命追去,看看要追上,众妖“扑通”一声跳入水中。 巫城、楚畏、母青山不敢贸然下水追赶,只得等大队人到了,再想办法。 龙飞将军巫城站在小桥之上,暂歇口气,放眼湖中,不觉得目瞪口呆,原来湖水清澈无比,小湖中心,一座楼阁,有三层楼,金碧辉煌,熠熠发光,乃是一座珊瑚形成的殿堂。 楼阁四周,是一片石头,形如荷叶铺在水面之上;湖中,还有一些小亭阁,与高楼有长廊相连,湖中并有不少奇石怪树,形状各异,美不胜收,也是珊瑚形成。 小湖四周,是坚硬的石岸,妖怪下水激起的波浪尚未平静,一浪一浪拍打岸边,发出如钟磬般的声音,悦耳动人。 后面追来的樊云彤等人,看见这一幅景致,无不惊呆。樊云彤感叹道:“若非神力,何人能造?”此处景致,有诗为证: 绛树无花叶,非石亦非琼。 世人何处得,蓬莱石上生。 ——此处后来坍塌,全部被掩埋,仅余一万分之一的风景,可仍然被称为洞中三绝之一,后人命名为“珊瑚瑶池”。 不多时,舟师主将荼天尺、公子瞫梦龙一前一后追到。 瞫梦龙见了这道风景,道:“我族之人,在此生活数百年,不知这洞里有这个人间仙境,今日一见,大开眼界。” 巫城过来报告情况,惋惜道:“妖怪跳入湖中,定是潜到湖中心的楼阁里藏起来了。” 荼天尺命去找几只独木舟来。 众人面有难色。 一武士道:“将军,洞里哪有舟只?做梦也没想到,这里面会有湖,没有运舟只进来。只有等相将军令人运进来。” 又一武士道:“刚才,我见不远处有干树杆,捆将起来,便可渡人。” 荼天尺令一队武士去取树干。 不多时,武士们抬来数根树杆,捆成木阀,送众人渡到湖心最近的一个亭子上,沿湖中廊道缓缓蜿蜒行进。 到了高楼近处,穿过石荷池,来到楼前,楼台四周,是数丈宽的石坝平台,呈不太规矩的八卦形排列;平台之上,多有奇石,有的形如小山,有的状如活物。 木莽子抬头一看,楼台上有四个巴国图案的大字: “人间瑶池。”字体闪闪发光。 迈进大门,里面是几座殿宇,与高阁相连,形成一个四合院,后殿两侧,各有一门与后面相连。 荼天尺下令:“母青山,率三十人守住大门;丁衍,率三十人进后殿,守住后殿两门,严防妖将逃跑;其余,分头搜索。” 巴人搜索半晌,殿宇内无有妖怪影子。 从后殿侧门进入后面,原来是一个花园,花园里各色花草,颜色艳丽,难以尽述,不过全是石头所化,并非真花,却赛过真花。 荼天尺命武士守住花园出口,与瞫梦龙、木莽子、樊云彤、巫城等三十余人,进了花园。 在花园里转了一圈,他们发现有一轩,轩内有一个四方水井,水井不深,清澈见底,泉水从底部的石缝中冒出来,又从井侧上部的小缝流走。 木莽子见井前边有一块园石,光滑无比,上有巴文图案三个字:“小瑶泉”。大字下面有一排小字:天上天下,饮水思源。 一武士道:“追了这长时,口渴得厉害,喝一口泉水。” 瞫梦龙急忙止道:“且慢!谨防妖敌下毒。” 瞫英道:“我先查一查。” 瞫英爬下身去,观察一时,起身道:“井中有小鱼小虾从石逢中游进游出。鱼儿能活,自然是没有毒了。” 瞫梦龙道:“言之有理。” 一武士先俯下身,喝了一口泉水,道:“好水!” 过了一小会,喝了水的那武士并不中毒,众人争相喝起井水。 休息了一刻,荼天尺命再四下搜索。 众人正要行动,突感头昏眼花,站立不稳,纷纷倒于地下。 瞫梦龙大惊:“有毒……”话未说完,栽倒在地,众人相继倒地。 花园门口守卫的武士小头目听到尖叫声,急过来看,大惊,先查看龙将五人,奄奄一息,呼叫不能应,其他人也一样。 第415章 兄弟之战 这小头目一看,就知道巴人中了毒,一时无计可施,比热锅上的蚂蚁还急,急去向守在外面的母青山报告。 百夫长母青山、丁衍闻讯赶来,见众人倒地,大惊失语。 突然,母青山想起一事,忙对一武士道:“快去把大殿外面石壁上的石花采几支来!快去!” 不一时,几武士采回石花,母青山、丁衍二人手指一拈,碎成粉末,喂给众人。 众人慢慢清醒。 瞫梦龙水喝得少,先醒来,见众人面色好转,呼吸基本正常,道:“怎么回事?” 丁衍道:“中了妖怪的毒,全靠母青山晓得解药。” 瞫梦龙惊道:“用的什么解药?” “在巨人洞,那巨人拉我说了好多话。他说在洞壁上长有一种亿年石晶花,能解百毒。我刚才路过,见大殿外就有他说的石花,因此取来,碎成粉末,果然能解。” 瞫梦龙喜道:“你救了我们两次性命,出洞之后,重重赏你。” “公子,我不要奖赏。出了洞,若是小谷公回到虎安山,请下令让他与同我进梦幻谷就行。” 瞫梦龙道:“谁是小谷公?你进梦幻谷做什么?” “小谷公,就是虎安宫中虎贲度群芳,喊他毛狗,我请他一起去梦幻谷寻宝,他打死也不肯去。” 瞫梦龙笑了笑,道:“若是他能回虎安宫,我就下这道令。” 母青山道:“谢公子!” 瞫梦龙没有回答母青山这个问题,道:“数次听大哥说母青山忠义之士,一令不苟执行,敬服!” 因之,人们多称母青山为“忠义虎”,也有人还称他原来的绰号“花鹿虎”——取自他额头上的鹿形纹身图案。 母青山又道:“到时,若公子能亲自与我们进梦幻谷寻宝,小人更是感恩不尽。” “这有何难。度群芳若生还,愿意一起去。” 母青山脸上露出不易察觉的笑容。 半个来时辰,中毒的众人都醒了过来。 巫城感叹道:“又死一回了。” 荼天尺道:“今日大战一场,又吃了毒水,精力疲乏,不如就在这殿中歇息一晚,明日直逼妖穴。” 瞫梦龙道:“正合我意。” 荼天尺命未喝毒水的武士守夜,严防偷袭。 是晚,住在瑶池殿中,相真令人一路送进食物,众人大饱,各自归歇。 众人不知道,相真派进来的人,还给公子瞫梦龙、舟师主将荼天尺带进来一个绝密消息:“丹涪水前晚发生地动,垮了几处悬崖,盘 湖三苗寨不远也有一个陡崖垮了,而且,盘湖口的堤坝受到损坏,已经发现漏水,请公子、天尺将军尽快取剑出洞,以防再地动,洞子垮塌,被埋在里面。 ” 瞫梦龙、荼天尺商议,对众人保守这个绝密,加快取五龙剑的进展。 当天夜半,木莽子到了西王母的昆仑山,同在盘瓠湖与妖大战中已经战死了的牟兴,进了一个特别美丽的花园,正在乱看,只见瞫梦语、盘月儿,还有虎安宫中的侍女如烟(巫城的妹妹),也进了这个花园。 木莽子正要上前去打招呼,只见瞫梦语过来打开一个平台上的一个花瓶儿,香气四溢。 木莽子急叫道:“如梦!如梦!”如梦,是瞫梦语在逃亡途中的化名。 巫城睡在旁边,被木莽子惊醒,推了他一下,道:“你喊什么?” 木莽子醒来,却是一梦。 巴人相信梦境,木莽子做了此梦,暗想:“这梦,或许是暗示梦语已然不在人间了。”十分伤感,再睡不着。 妖王这边,天王盐龙得到探子报告巴人中毒,急切问道:“是不是都中毒了?” 探妖道:“还有一些没有中毒。不过,荼天尺、瞫梦龙等几个大头目,全中了。” 天王盐龙大喜:“战了数日,死伤兄弟无数,七弟伤重已去,二弟伤重不能再战,今日终于报大仇了! 瞫梦龙、荼天尺一死,巴人必然退出洞去。余下诸人,不足为虑,赶出洞去就是,不必一一杀尽,放他们一条生路,以警后来者再不敢进洞来。从此洞中,任由我们自在。重赏五妹儿!” 五步妹儿盐凤道:“我不要赏,我要天后之位。” 天王盐龙道:“等打扫干净,我就兑现。” 五步妹儿盐凤大喜,众皆欢喜。 突然,天王盐龙长叹数声。 龟相道:“天王,何故长叹?” “可惜!可惜!” 龟相道:“天王,取此大胜,可惜什么?” “可惜瞫梦龙、荼天尺、樊云彤等人,均是人中之龙,若不是执意要来要取走宝剑,本王定不会下此狠招。下此毒招,实非得已!况且,公子瞫梦龙还曾放过我一条生路啊!” 龟相安慰道:“今日之战,不是他死,便是我亡,天王不必如此。” 众妖正在庆贺,一妖惊恐万状撞将进来,大叫:“天王,不好了,巴人又围上来了!” 天王盐龙怒道:“我本想饶了巴人,何如此不懂事!” 只听外面大喊:“老妖王,敢如此下着,还不快快出来送死!”是红面虎樊云彤的叫声。 天王盐龙大惊,怒道:“五毒将军,这是为何?” 五步妹儿盐凤张口不能言。 原来,蛇毒之中,有急有缓,急者沾了即死,缓者,数时之后才死。巴人所中之毒,是四十九种毒汁所炼,其毒因无法分辨故无法解除,中了必死无疑,却又因数毒混合,将急性毒有所抑制,发作时间稍慢,因此得石晶花药解了毒。 天王盐龙喝道:“把五毒将军拉出去,砍了!” 众妖急劝,天王盐龙转念想到五步妹儿盐凤对自己的一片真情,又怒又痛道:“盐凤,滚回你的万风林海去!” 五步妹儿羞惭离去,从蛇孔中出了盘瓠湖,因她变回蛇后体形小巧,钻过藤麻网的网眼,伤伤感感回了万风林海。 在此之前,龟相等曾劝天王盐龙趁巴楚之战期间,巴人还没有进洞来,趁早撤到丹涪水中的黄桷洞;五步妹儿盐凤也曾力劝天王盐龙放弃宝剑、放弃纷争,离开宝洞,与自己去万风林海,做一对神仙眷侣。 可是一根肠子穿到底的天王盐龙根本不会这么看,他一则认为为了五支宝剑,死了七个兄弟,不能拱手相让给巴人,二则虽然他自己或可变成小蛇,钻出巴人的封锁,但众多兄弟功力不到,无法出去,要死同死,要存同存,因此坚决不离开。 天王盐龙亲领众妖出来,见巴人的五个头目耀武扬威,大怒。 突然,天王盐龙见五个领头者中,居然似有木莽子,又惊又喜又怒,细一看,果然就是,令道:“且慢动手!”大叫道:“巴人!且慢动手,我有话说。” 木莽子早听说这洞中的妖大王是好朋友盐龙,此时见果然不差,想听他有何话说,他最好能不战而降。 公子瞫梦龙道:“盐龙,你有何话说?” 天王盐龙流泪道:“为了五支宝剑,我十个好兄弟,死了八个,还有一个伤了。我对不起兄弟们!留此五剑,我已无用,如果你们答应我两个条件,我就让你们取走宝剑!” 众巴人听了,高兴起来。 瞫梦龙道:“有何条件,你且请讲来!” “其一,你们取了宝剑,不能毁洞,不能毁了炼丹炉,永远再不进洞来,我也保证永远不危害盘瓠湖巴人。” 瞫梦龙叫道:“这条件,我答应了!” “其二,你们之中,有一人与我有不解之仇,此人必须还我一只眼晴!” 瞫梦龙惊疑道:“你这是何意?” “谁在相思谷坏了我一只眼睛,快站出来!” 众人更加不解。 听了这话,木莽子顿时明白,大笑道:“盐龙兄,别来无恙`?原来在相思谷中偷看的,是你呀!误会!多日不得其解,今日自报家门才知,难怪以前见你的眼神不对!盐龙兄,看在你我在虎安宫中的交情,我劝你放下兵器,早成全人。” 天王盐龙叹息一声,道:“傻儿,想不到你会来取宝剑。若是有些事情不发生,你我好兄好弟一场,我一定会放过你。你暗算我一只眼睛,毁我多年的心血,并让我被同类嘲笑,且更加心愿难成。如果说这件事,也可过了的话。可是,你们合起伙来,杀我兄弟,吞我宝珠,又来取剑,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了!” 瞫梦龙道:“怎么回事?四弟,他的眼晴是你刺瞎的?” “说来话长。”木莽子道。 樊云彤没听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明白是木莽子弄瞎了天王盐龙的一只眼睛,叫道:“盐龙,我劝你改邪归正还来得及。否则,让你成双瞄黑!” 天王盐龙见过虎安宫美人瞫梦语与樊云彤在万风林海林云观中的约会,听樊云彤说话,怒道:“红面虎,等我了了与木莽子的事,再与你计较!” 木莽子听盐龙这话,知道今日之战,不可避免了,道:“盐龙兄,今日我与你来一个了断!” 蟒天王盐龙慷慨应道:“好!不愧做过我的好兄弟!” 巫城劝木莽子:“四哥,单了,不一定能胜,不可中他的激将计!” 瞫梦龙、巫城也认为人妖之战,胜局已定,不必弄险,劝木莽子不要单了。 木莽子道:“不然,事已至此,不由我了。兄弟们请放心,看他肩上包的绷片,说明盘湖大战,他伤得不轻,应不是我的对手!他提出单了,我若不应战,以后如何见人!” 荼天尺道:“我支持,但要格外小心。他能成天王,功夫自比其他妖王要高!” 瞫梦龙轻声嘱咐木莽子:“大哥说得对,他是天王,必有绝活,且他的功夫,我们是见识过的,不在我五兄弟之下。事关天大的事,对妖王不可讲武礼,万一不胜,你有百发百中暗器,可以使用。” 木莽子未置可否,跳将出列。 天王盐龙也跳将出来,提的是一件纯金拐仗兵器。 昔日兄弟,竟成仇人,盐龙、木莽子的心情,都有一点复杂。 木莽子先施礼,道:“盐龙兄,请先出招!” “承让!”盐龙也施礼道。 两人话不多说,战将起来。 战了五六十合,不分胜负。 荼天尺道:“四弟的剑法,全在一个巧字上,并不在力上,十分开眼,这才是高妙。” 又战数十回合,天王盐龙突然抽身数步,道:“慢!” 木莽子是一员儒将,与巫城、樊云彤性情不同,见他主动退身,并不穷追,道:“盐龙兄,你来不起了,就快投降!” 天王盐龙道:“笑话!我问你,你的剑尖上为何有一种香味?” 原来,盐龙是凭常人无法可比的嗅觉,闻到了若有若无的四四花香味,他不知是木莽子每次进攻之时,那个瞫梦语送给他的香囊的香味便随身风跟去。 这香味十分淡,连瞫梦龙也没闻到木莽子身上的这种本来熟悉的香味,蟒天王盐龙闻到了,以为是木莽子的剑上发出来的。 木莽子不知盐龙是何意,笑道:“它是想吃蟒肉了!” 天王盐龙大怒,提剑冲来。 又战了十多回合,天王盐龙退几步又停了,木莽子也停下来,道:“盐龙兄,你搞什么搞?” “你颈子上挂的什么?你原来的颈饰呢?” 木莽子没有明白盐龙的意思是说是否与美人瞫梦语有关,笑道:“盐龙兄,你倒是爱看稀奇!我挂的是蟒王胆!” 天王盐龙以为木莽子说的是前些日在盘瓠湖杀死的妖王的干蛇胆,狂怒,开始招招下狠。 又战数十回合,瞫梦龙有些担心起来,暗中嘱神箭手荼天尺随时准备放箭相助,一定要确保木莽子的安全。 木莽子边接招边暗想:“他功力高强得很,我与他硬拼,很难胜他,但若用暗器,不合决斗规矩,说到底,他曾是我的朋友啊。他是蛇变的,常说打蛇打七寸,可是他成了人形,哪里是他软肋呢?” 第416章 得失瞬间 木莽子非常清楚天王盐龙的武功在自己之上,虽然受了伤,也不容易胜他,边接招边在想他的软肋在何处。 木莽子突然想到:“他只有一只好眼晴,自然万分看重,只照他那只好眼发力,他必然要爱惜”。 木莽子想到此处,招招狠狠对盐龙那只好蛇眼去。 蛇的眼睛本就视力弱,天王盐龙修成人后,属于蛇类的感官系统功能退化,好不容易把眼睛修得看得清了,被木莽子刺瞎一只,好生心痛,果然十分害怕再伤一只眼,左挡右护,因此乱了招法,边招架边退,渐渐散乱。 木莽子见这一招果然有效,趁盐龙注意保护头上、放松了下盘的机会,来一个雄鹰扑蛇,一剑刺中盐龙右腿,鲜血喷了出来。 蟒天王盐龙下盘突然中剑,顿时腿软,再加他正在侧身躲避,有点支撑不住,差一点倾倒。 木莽子迅及上前一步,一剑打掉还未站稳的盐龙手中的蛇形剑,举起自己的短剑,大喝一声! 众巴人叫道:“杀了妖王!杀了妖王!” 天王盐龙知道凭木莽子的功夫,自己受了伤又无兵器,难逃一死,闭目等死,却听木莽子道:“盐龙兄……” 木莽子稍一迟疑,多妖已冲到盐龙身后,救走天王。 舟师主将荼天尺见木莽了取胜了,一声令下,巴人冲上前去,双方接战,大战一场,妖兵大败,四下潜逃。 巴人攻入蟒穴,众妖自知不敌,各自逃生。 木莽子对瞫梦龙歉意道:“我实在是有些不忍心下手。” 瞫梦龙道:“妖众已散,溃不成军,不足为虑。放盐龙一条生路也好,但愿他翻然醒悟,改过自新。” 荼天尺道:“妖兵已败,事不宜迟,我们快去取剑。” 通过蟒王洞,前面又是一条短隧道,百夫长母青山率武士先爬了进去,却被一个物体挡住去路,用力推之不能动。 母青山将跟在他身后一武士手中的火把接过来,照亮细看,那拦路之物上面有花纹,剑刺不进,棒戳无痕。 荼天尺听报,命抬进来一根大木,十数人抬上大木猛烈冲击障碍物,冲击了数次,障碍物渐渐松动,再猛冲,将其冲出数丈远,打开路口。 众人过了道口一看,是一只巨大的老乌龟。 原来,这老龟正是妖洞的大管家龟相,也是修道多年,见大势已去,又不比蛇类身体,背上一个大壳子,从暗洞中无法迅速逃跑,于是以身体挡住巴兵去路,也算是尽了最后之力,对蟒天王盐龙可算是尽了忠。 ——很多年后,当地人在洞中发现类似盾牌的遗留物,疑是老龟身体所化,纯属猜测。 过了此处,前方不远,传出更亮的红光,越走近,红光越显,公子瞫梦龙道:“前方应该就是炼剑的地方,我五人自去取剑,其余人等在此守护,严防妖兵重新聚集前来偷袭。” 五个取宝剑者继续前进,上了一块大石,大石之上,有一块小长石头,甚为光滑,状如婴孩,其脸耳鼻口俱全。 原来,这便是那巨人梦八的弟弟梦九婴儿肉身所化。巨人在洞中不能自由行动,哪知其弟已死多年——许多许多年后,当地人在这个洞中,发现有一婴儿头形的石头,疑是梦九之身。又仅是猜测——此又是后话。 五个取剑者将手中的短剑放在大石之上,准备回来时再取走。剑鞘空空挂在身上。此剑鞘是上次准备进洞前虎安宫匠人想尽办法才特别精制的馏金剑鞘,按《五龙山经》描述的尺寸,应是刚好装得下龙剑。 五个取剑者徒手下了大石,早已看到前方一块平地上,一个八卦炉,里面有余火燃烧,火光正是从炉子里面传出来,洞中光线也正是来源于此。 因这洞中多有通道,顶部又多通透,这火炉中的真火之光,传透洞内,故洞内有光线可见。 这炉子,正是当年巫咸天师徒儿设的炼丹炉。 炉子里面,五支宝剑呈金木水火土方位排列。剑尖插在炉中,在炉火照耀下反射出五彩斑斓的光线。这五支宝剑,有诗为证: 一朝运偶逢大仙, 三金合冶成宝锷。 五采焰起光氛氲, 泥沙难掩冲天气。 年深事远迹依稀, 风雨终思发匣时。 荼天尺、瞫梦龙、樊云彤、木莽子、巫城五人大喜。 樊云彤、巫城激动不已,跑上去,便要去取剑。 公子瞫梦龙笑道:“三弟、五弟,你二人都是煮虾等不得红,忘了取剑之法了。” 樊云彤笑道:“壮士爱宝剑。一见了剑,便忘了。” 瞫梦龙道:“几位兄弟,大功告成,更不可着急,须按《五龙山经》中所言,方可取走宝剑。” 按照瞫梦龙的安排,五人在炼丹炉的前方,按五行方位站立。瞫梦龙站了中央位,樊云彤、荼天尺、木莽子、巫城分别站立南、西、北、东四个方向,面向中土。 瞫梦龙“哇啦哇啦”,口中念念有词;四人一动不动,一言不发,等待瞫梦龙做完他的程序。 念完了口诀,瞫梦龙一声 “起!” 顿时,炼丹炉中的五支宝剑,就像长了翅膀一样,凭空飞出。 还没有让人看得明白,那五支宝剑已然分别到了五人的手中!正是: 世间物各有定数, 一心只待有缘人。 有缘全不费功夫, 无缘机关枉算尽。 荼天尺、瞫梦龙、樊云彤、木莽子、巫城五人均以为,就算到了宝剑跟前,要取宝剑在手,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想不到,得来全不费功夫,无不狂喜,观察已经到手的剑。 木莽子看那宝剑身之上,一个黑色龙形图案。 原来,这五人手中之剑,分别为火、金、水、木、土五支龙剑,因各方皆有主色,故又称赤龙、白龙、黑龙、青龙、黄龙剑。 舟师主将荼天尺看了一会儿手中的宝剑,太满意了,道:“五剑合一,威力无比!如今,五剑已经取到,须尽快回去复命!” 木莽子刚放宝剑入囊,突然感觉左侧一股阴风吹来,慌忙转身,却见半空中的一个洞中,一只巨蟒张开血盆大口向自己袭来,大惊失色,边抽剑边退后几步。 ,木莽子尚未站稳脚根,那蟒口已到,向他胸前就是一口,幸未伤到身体,却把衣衫撕破,咬住他颈子上所挂的那只香囊。 其他四人,正在十分兴奋之中,这时才反应过来,连忙拔剑。 正在此时,说时已迟,那时已快,从洞顶之上,飞冲下来一只巨大的怪鹰,快如闪电,抓破巨蟒的蛇口,那香囊也被抓破,香粉四散——这怪鹰,正是跟随木莽子、瞫梦语从龙水峡飞到天坑的那一只鹰,也是荼天尺在白马山上见到、瞫梦龙和樊云彤在虎安山草原上见到的那只巨鹰,不知何时跟着这队巴人,进了洞来。 那巨蟒被雄鹰抓破嘴唇,疼痛难忍,它又惧怕这鹰,知道不妙,急速转身,逃到炼丹炉子后面的一个洞子里,巴人赶去不急。 此时,木莽子还未缓过神来,花粉吸入鼻腔,突然感觉一股浓列的香味,如痴如醉,如梦如幻,脑子里一片空白。 突然,山摇地动,洞顶有石块开始下落,洞内潜藏的妖怪、动物纷纷乱窜逃命。 舟师主将荼天尺大呼“快跑”,瞫梦龙、樊云彤、巫城三人急跟着荼天尺向来路撤退。 荼天尺、瞫梦龙、樊云彤、巫城跑出了数十步,才发现木莽子没有跟来,回头一看,全都傻了:木莽子仍傻傻地呆在原处,一动不动。 荼天尺、瞫梦龙、樊云彤、巫城四人都大喊“木莽子!快跑!” 又突然,一声巨响,炼丹炉处的平地上,裂开一条大裂口,木莽子醒过神来,却已站立不稳,连人带宝剑落入那裂口之中。 荼天尺四人大惊,急要回救,那石缝却越来越宽,炼丹炉子也慢慢倾斜。 脚下摇晃,头顶落石,荼天尺、瞫梦龙、樊云彤、巫城只有同一样的感觉:世界末日到了! 巫城心如火烧,舍命也要去救木莽子,荼天尺大叫道:“洞要跨了,来不及了!” 荼天尺、樊云彤两人硬拖巫城离开。 瞫英、郑骢、母青山、丁衍、楚畏(驰无畏)等见事发突然,急来接应。 瞫英边回跑,见一块大石之上有几支剑,知道是取宝剑的五人放在这里的佩剑,全都是好剑,伸手去取,抢到一支在手,正是木莽子的短剑,顶上石头落下,急忙闪开。 众人在洞中拼命回跑,多人身中乱石,还好伤多死少。 快到巨人洞,突然,前方落下一块大石,阻断归路。有人恐叫道:“要死在这里了!” 正在无计可施,有武士来报告:左边洞壁裂了一个口子,可以从那里出去!” 荼天尺急令快走,果然是刚才的震动裂开了一个小口子,众人急急出洞。此洞口正在盘瓠湖岸,离湖水面不到一尺。 众人正顺裂口而出,突然地又在动,涌进来一股大水,将人淹透。 水势一停,众人又急向外爬。 半数巴人刚出洞口,惊魄未定,又是一股大水涌来,看那湖中的水,似乎在向这边倾斜,巴人无不大惊失色。 瞫梦龙大惊道:“这一湖水,怎么突然如此大动?” 瞫梦龙话才说完,大浪已至,大水直灌入这处洞口,将数人冲翻。 巫城再次爬回洞口,见湖面浮出一条巨蟒的背部,大怒道:“定然是蟒天王盐龙在作怪!又想用水攻!” 话才说完,又一个浪头袭来,巫城稳住脚根,更怒,随即大恸道:“四哥已折,要此龙剑,还有何用!” 话未落地,巫城用尽全身之力,将才取到手的青龙剑抛向半空。 瞫梦龙、荼天尺等见巫城抛了青龙剑,大惊! 第417章 万念俱灰 从巫城手中飞出的青龙宝剑,一道金光画过一个弧形,到了湖面上空,转为剑尖向下,快如闪电,直刺入湖面——巫城这功夫,是他说了多少好话才在木莽子那里学到的短剑投掷术的绝招之一。 只听一声惨嚎,湖中卷起大浪,冲上数尺之高,一条巨蟒完全浮出水面。 那巨蟒又叫一声,悲愤之情令人断肠,身上带着青龙剑直冲向前方堤岸。 顿时,湖堤被撞出一个缺口,洪水如猛虎下山,从缺口滚滚外流,那巨蟒随洪水冲走,流入丹涪水。 原来这蟒,正是独眼天王盐龙。 蟒天王盐龙被木蟒子杀伤又被同伙救走之后,变回蛇身,正潜伏在暗洞中,未及离去,突然信子里传来一股花香味。 蟒天王盐龙深探一舌,果然真有一种熟悉的花香,无法控制,寻花香在洞中爬行,到了暗洞口,正见荼天尺五人刚刚在取宝剑,心中大怒,又想:“巴人既已取了宝剑,更不是对手了。” 不料,蟒天王盐龙又突然看到木莽子胸前挂的那一只与美人瞫梦语的香囊大小差不多的东西,又伸出灵敏的信子细探,确定那香味正是从木莽子身上发出来的,与瞫梦语身上的香味完全相同,这说明木莽子已然先得到那个美人了。 蟒天王盐龙五脏六腑俱碎,暗暗长叹道:“苍天啊,你的眼睛被乌云遮住了吗?你难道没有看到,那绝色美人,巴国公子没有份,巴国第一剑没有份,千年修行的天王我也没有份,一个傻儿,却得占花魁,为什么?”他当然还不知道木莽子是装傻。 蟒天王盐龙实在是想不通,醋意顿时大发,不由得妒、怒、伤感交加,不顾一切冲出来,想要生吞了木蟒子,血盘大口刚到木蟒子颈子前,却被那只不知何时进洞的雄鹰冲下来,一鹰爪连蛇嘴带香囊抓破,救了木蟒子的性命;一半花粉吞入天王盐龙蟒口之中。 蟒天王盐龙受到这只他一见就心虚的雄鹰的袭击,再次潜入暗洞中。 蟒天王盐龙在洞中,听到那洞中如**般的声响,知道很快要跨塌,急忙寻暗洞逃生,喜得水面下已裂破出多个出口。 蟒天王盐龙出了盘瓠洞,潜伏在湖水中,却感觉整湖水左摇右晃,知道又要地动了,浮出水面,想看一看进洞的巴人,会不会全被掩埋在泥石之中,正好见巴人从一个洞口艰难出洞,湖水正向那洞口中倾斜。 这实际上是地动的影响,不想,被巫城误以为是蟒天王盐龙在作怪,愤而掷出了青龙剑。 天王盐龙后背中了青龙剑,疼痛难忍,一时想到宝洞垮、兄弟死、美人失,万念俱灰,惨叫一声,一头撞向湖岸堤,以求自尽。 此处岸堤出去不远就是丹涪水,乃是堰塞而成,是盘瓠湖岸所有地方最薄弱处,前面的几次地动,湖堤已被震得松动, 又被蟒天王盐龙用尽全身之力再次撞出,堤岸再也承受不起数亿立方米巨大的水压,瞬间出现一个大缺口,湖水如挡在木栏后的西班牙斗牛,冲了出去。 蟒天王盐龙带着青龙剑,随泻出的湖水流入丹涪水,不知生死。 对这一次突如其来的盘瓠洞大面积坍塌,有人认为是区域性地震引发的,也有当地民间人士还有另一个解说,说是五龙将取了盘瓠洞中的宝剑,损了此山之龙脉。 盘瓠湖终于平静下来。 舟师伍百长相真率人将从洞子里逃得性命的巴人接到盘湖口的临时军营。 众人听知折了木莽子,丢了黑龙、青龙两剑,无不伤痛难禁。 来自龙水峡的武士龙佑知折了木莽子,失声痛哭,眼中流血,叫道:“莽子哥哥,慢点走,我来陪你!”抽剑自刎! 可是,龙佑发现自己的剑抽不出来。 龙佑低头一看,不知何时,自己的剑鞘变了形,短剑被卡住了。 龙佑大怒,欲再取,突然手指触到身上的宝衣,猛然醒悟还有龙水峡大洞主交待的藏宝图大事未办妥,道:“待大事办完了,再来陪哥哥!” 众人尚在伤痛之中,三苗寨主盘芙蓉来报:“发现一条巨莽向上游去了。” 众人又惊。 舟师主将荼天尺道:“一条蟒,不足成大害了,我、相真、芙蓉去追击,务要斩草除根!妖怪除了,大敌楚人还未除,二弟、三弟、五弟,你们回虎安山复命。” 公子瞫梦龙仍未从折了木莽子的痛憾中恢复过来,心中反复对自己说:“难道,这真是天意?”听到荼天尺说话,醒过神来,轻轻道:“还是一起追杀了逃妖,再回吧。” 荼天尺道:“不用,那条蟒王,一定也有伤在身,且他大势已去,我去足也。太险了,太累了,还是先让大家休息休息再说。” 众人休息不到一个时辰,所有参加除妖的人员,集中在盘瓠洞前的水域,大小舟只百余条,由公子瞫梦龙主持仪式,吊唁死在洞中的木莽子及所有为除妖捐躯的勇士;接着,瞫梦龙又做了法事,以震慑这里的妖魂,不要为害盘瓠湖。 仪式毕,瞫梦龙、荼天尺等人,就在盘湖口分手。 荼天尺、盘芙蓉、相真率队一路追去,次日中午追至三苗寨,与少量乱窜的余妖小战一场,那条巨莽却不知去向。众人进三苗寨。 三苗寨议事大厅里,舟师伍百长相真禀报道:“几条妖王中,多数已死,一蟒去了丹涪水,余下一条仍在湖中,还有一条估计已经死了。盘瓠洞已毁,妖王气数已尽,再也翻不起大浪,这条巨蟒向上游跑,是想跑出盘瓠湖,一时也除他不了,还不如让他跑了,这里清净。” 盘芙蓉道:“相将军说得有理。给他一个重生的机会,若他仍作恶,再灭他不迟。” 荼天尺点头表示认可,道:“下令撤了盘瓠湖中所有大网、乱刺,各部来协助除妖的人员退走,收拾尸体,让盘瓠湖恢复平静,开通盐路。” 盘芙蓉道:“可惜,盘湖口堤坝损坏,水流了不少,且还在继续漏水。” 荼天尺安慰道:“这是天意,无法阻止。” 盘芙蓉沉默。 荼天尺也沉默;其他人只能沉默。 一会儿,荼天尺打破沉默,对盘芙蓉道:“我想见一见月儿。” 刚刚进来的疯婆娘蔓二姐道:“二妹、三妹听说失了龙胜将军和两支宝剑,回到三苗寨,一言不发,就回房了,别说你,连我都不愿相见。” 盘月儿给木莽子下chun药的事,几个知情者半个字不敢对寨规严厉的盘芙蓉汇报,因此盘芙蓉并不知其中有故事,只以为木莽子在三苗寨住了一月余,还教武功,又失了两支宝剑,盘氏两姐妹心中自然要难受。 荼天尺本来是想对盘月儿致歉无法做到送还木莽子,不论活的还是死的,听蔓二姐这样说,不好再说什么。 正这时,有人报告盘芙蓉:“寨主,庆功酒备好。” 荼天尺道:“不用摆酒,简单用点食,我等立即回三河口舟师营。” 食毕,荼天尺、相真率舟师回三河口军营。 瞫梦龙、樊云彤、巫城等回到虎安宫,虎安伯瞫玉得知折了龙胜将军木莽子,并失了青龙、黑龙两支宝剑,捶胸顿足,大哭道:“天亡我也!”口中一甜,吐口鲜血,昏了过去,众人急救,旧病复发,不能视事,令公子瞫梦龙总督瞫氏大部族各军,中卿若春沛全权处理政务。 正在盼望与心上之上相见的瞫梦语,得知折了木莽子,大痛无语,神志恍惚,不吃不喝,万念俱灰,只求速死,好去与木莽子相会。 众人只以为因折了一个龙胜将军和两支在他们看来可以拯救虎安山的龙剑之故,不知还有更深层的原因。 瞫梦语已经三日两夜不吃不喝,急坏了母亲巴永秋。 这天晚上,巴永秋又来相劝,如烟、侍女如意等见夫人来了,退到外面房里来。朴雪梅陪夫人来,也站在外面,与如烟小声说话。 夫人巴永秋对躺在榻上的瞫梦语说了好一会儿话,瞫梦语一直闭目,一言不发。 巴永秋见又是无效,有些生气道:“再如此,你只得活活饿死了!” 瞫梦语仍是无言。 巴永秋道:“老实,我还忘了问你,你的那只香囊到哪里去了?” 瞫梦语始终不言。 巴永秋急道:“那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肯吃饭?” 瞫梦语睁开眼睛,缓慢而不失坚决道:“除非,除非……” “除非什么?急死个人!” “除非去盘瓠洞给我取回黑龙剑!”说完,泪流满面。 夫人巴永秋已经从儿子瞫梦龙口中知道这次去盘瓠洞取宝剑的一共五人,其中的黑龙剑,不就是虎安宫以前的虎贲木莽子去取的宝剑吗? 听了这话,夫人巴永秋马上明白过来,也马上惊呆了!她感觉从来没有意料过比这更加让她意外的不幸再次会降临到女儿的身上,如果不是女儿需要她的坚强,她感觉自己已经崩溃了。 不仅夫人呆住了,房外如烟、朴雪梅听里面话不投机,一直在屏息偷听说话,听了瞫梦语要给她取回黑龙剑的要求,也都明白她的意思了,同样怔住了,张大嘴巴,相互对视。 第418章 不服 半晌,夫人长叹数声,缓缓道:“你一回来,我就晓得你有事瞒着我,只是一直不想问是发生了何事,想让你自己说出来。从此以后,我不再问你失踪几年里,到底发生了何事。 “可是,你必须想一想:连年战事,我巴国死了多少男人?若是每一个女人,死了男人,都像你这样寻死觅活的,巴国早就灭亡了!巴人早就灭种了!” 瞫梦语没有反驳“自己的男人”这个问题,只叹气,没有说话。 巴永秋又道:“其他的,都不再说,你现在,最首要的是给我记住一句话:好好活!”歇了一口气,又补充道:“永远记住这句话!” 巴永秋说完这句话,也不再说话。 屋里长时间无人说话,沉寂得如死神降临,令人窒息,如烟、朴雪梅轻轻进屋去,见母女二人相对落泪,也不由自主落泪,不知如何劝解。 整个温梦园都沉默。 过了好一会儿,突然,瞫梦语道:“我要去盘瓠湖!” 夫人明白,这是瞫梦语表明自己要开口吃饭了,道:“如今,你不要说是去盘瓠湖,就是要上天,我也不拦你!” 次日,夫人亲自调理汤食,瞫梦语休养,精力稍可恢复。 巫城这次到虎安山草原,是专程来与妹妹如烟相见的。生死离别之后,兄妹相见,其情其景,不须细述。 楚国人巫城发现,令旗山五兄弟之中,自己与木莽子的感情最深,但与荼天尺最合得来。原因也很简单,荼天尺有他佩服的武功和最男人式的性格,但没有樊云彤那样让人不爽的傲气,也没有瞫梦龙那样稳重寡言,简直是正合姑娘意。 再加上,巫城看到妹妹如烟在虎安宫里生活得很如意,就像瞫梦语一样,公主一般,听说瞫梦语要去盘瓠湖,向瞫梦龙道:“四哥在盘瓠洞中,我又在草原不太习惯,尤其是冬季,想仍回三河口舟师营随大哥一起。” 红面虎樊云彤这次到了虎安山,几乎与瞫梦龙形影不离,笑道:“五弟要去盘瓠湖,是为了离三苗寨近点吗?”此前,樊云彤曾听大哥荼天尺无意中透露过三苗寨主盘芙蓉有意将二妹盘瑞莲许配给巫城的信息。 巫城也听传过樊云彤与瞫梦语以前的事情,想到木莽子的悲哀,冷笑道:“难道三哥不离开虎安宫,也是同样的原因吗?” 樊云彤、瞫梦龙此时尚不知道木莽子与瞫梦语之间的事情,看巫城这种表情,不知什么原因。 樊云彤笑道:“如此看来,我想多了,五弟你也想多了。” 瞫梦龙想了想,道:“五弟要到盘瓠湖舟师营去,也行,反正大哥在那里,他会好好关照的。” 瞫梦龙、巫城二人见过瞫伯,瞫伯道:“小虎去后,舟师营正好缺一员伍百长,就请龙飞将军屈就。” 巫城辞别瞫伯,同瞫梦龙一起去向夫人巴永秋辞行,夫人对巫城道:“虎安山境内,你想去哪里,都可的。你想到舟师营,就去,只是要记得常回草原来看你妹妹。” 巫城谢道:“这是自然。妹妹在夫人这里,我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还有件事,想给你说。”夫人道。 “夫人请讲。” “你妹妹如烟已经不小了,若有合适的人,我想给她把婚姻大事定了,不知你意如何?” 巫城道:“多谢夫人!父母不在,妹妹既已认了夫人为母亲,就请夫人为她做主就是。” 当晚,虎安山大巫师瞫瑞听说侄孙女瞫梦语要去盘瓠湖,特来给夫人建议,不如等自己身体允许了,一起去。 原来,虎安宫已经安排,由大巫师瞫瑞亲自去一趟盘瓠湖,吊唁英雄木莽子及为除妖而死的武士,还有死亡的妖怪们,因冬来,瞫瑞的身体不能支持,暂未成行。 瞫梦语急于去盘瓠湖,没有同意瞫瑞的意见。 瞫梦语坚决要第二日就启程,夫人只得答应了,并令如烟、朴雪梅、侍女如意等陪同照顾,一路之上不准劳劳顿。 次日,天亮,瞫梦语、如烟、朴雪梅、侍女如意等人坐小轿,度群芳、兰回、苴蛮子率虎贲武士二十人步行出发。 巫城与瞫梦语同行,瞫梦龙、樊云彤、瞫英、郑骢、楚畏(驰无畏)等新旧好友送出十里方回;瞫梦龙并令人先到三河口舟师营,知会主将荼天尺,让他安排好瞫梦语的行程。 今日天阴,一行人顶着寒风出了虎安山草原,进入万风林海。 林海之中,今年虽是还没有积雪,不少地方有冰,寒气逼人,正如瞫梦语此时的心境。 缓缓前行。 一路之上,除了瞫梦语最郁闷,最不爽的就是苴蛮子了,原因是瞫梦龙取剑归来后,根据实际情况,调整了虎安宫虎贲侍卫。 因瞫梦龙的贴身侍卫瞫丁之前战死,由瞫英暂代,郑骢也跟了一段时间,但瞫英要统管宫中虎贲,还要训练规模不大的马军,郑骢在山师中也有要务,一直在考虑贴身侍卫的的如意人选。 瞫梦龙发现虎贲小头目兰回,不仅武功高强,还稳重、懂事,更关键的是比大多数虎贲有头脑,于是任为自己的贴身侍卫,且为头目。这是虎安宫的历史上,主子的侍卫不是出自瞫氏或郑氏武士的头一次——长年的战争,催生了巴人许多的头一次。 虎安宫主人的贴身侍卫,自来是有名武士,在虎贲中地位很高,在众人看来,兰回无异于一步登天。 其中,苴蛮子最是不服,最不服的是公子侍卫可以上战场,有很多立功的机会;更何况,公子将来要成为虎安伯,他的侍卫,自然又大不相同了,比如故将军瞫庆,就曾经是虎安伯瞫玉的贴身侍卫。瞫玉由于多病,很少上战场,最近几年才没有选择最强的侍卫。 于是,不服的苴蛮子给兰回起了一个绰号 “默默虎”,并四处宣扬,意思是说兰回此人,口里不说心里有数,会走上层关系,虽然他自己最喜欢这一套,可是总不得法。 兰回当然不甘示弱,给苴蛮子取了一个名富其实的绰号“憨虎。” 度群芳武功高强,人才又长得好,虎安宫文官虢昌之子虢翰早给他取了一个绰号“玉面虎”。度群芳自觉得比“毛狗”听起来要体面多了,不过更多人仍习惯称他原来的绰号。 除此之外,苴蛮子还有一个不服,就是木莽子那个傻儿,居然成了丹涪水人人皆知的英雄人物,且成了虎安山公子瞫梦龙、红面虎樊云彤、舟师主将荼天尺三个如雷贯耳人物的结义兄弟。苴蛮子觉得,自己就是像木莽子一样死了,有他的运气,也值了。 还有一个不爽的,就是巫城,看到以前如花似玉的美人,似乎一夜之间,就变得憔悴,想起龙宝坑(天坑)中事,想到木莽子,又想起父母、水仙,虽是心硬之人,也欲下泪。 如烟不知道哥哥与木莽子、瞫梦语之间的事情,见他一路之上,虽然与瞫梦语对话不多,但感觉他二人相互之间很随意,心想是一件好事情。 巫城见到度群芳,似乎在哪里见过,一则由于过了几年,度群芳越长越帅,二则当时情急之中,哪里顾得细看别人的长相,因此并没有认出度群芳正是自己的恩人,一起在荼氏部族杀死过劫持妹妹的相胤等人(事见本书第62章《 相胤赴黄泉》)。 度群芳当然希望巫城能认出自己来,以方便与如烟的关系更进一步,可是他发现巫城几乎没有这方面的反应,同时认为如果自己说出来,不仅不妥,且嫌丢人。再加,度群芳认为相胤之女相月红与如烟同在夫人身边,形如亲姐妹,若相月红知道自己是她的杀父仇人,也大为不妥,因此,把这件事放在心里。 一行人路过万风寨,寨主果乾风、度群芳之母果坤花等人出数里来迎。 果坤花是头次见到如烟、朴雪梅两个女子,十分喜欢,不用明说。 最欢喜的,当然是巫城、度群芳、兰回,不仅有果乾风之子果敢、果强等万风寨中的小子们真心奉承,还有如同吃了枪药的苴蛮子不时出丑。 傍晚开宴,不消说十分丰盛,山珍水味美酒,不在话下。 酒至半酣,男人这边的主客巫城对主人果乾风道:“果寨主,你寨子中,有不有上佳的楚军剑?” 果乾风道:“龙飞将军,你是何意?” “你已知道,我是楚国人。我不太习惯于用巴式短剑。” 果乾风点点头,道:“要说一般的楚军长剑,倒是可以找到,可要宝剑,的确是没有。若龙飞将军一定要用楚式宝剑,你到了三河口,可请天尺将军陪你去一趟鸡公嘴山,听说那里有一位老师傅,能制各国宝剑。” 鸡公嘴山,又名龙王山,大约是今重庆綦江的古剑山,在巴国和鳖国交界。宋初,这座山上掘得一支霸道的巴人古剑,遂名古剑山,称为“巴渝十二境之一”,素有“川东小峨嵋”之美誉。 巫城大喜,却听苴蛮子隔着独立的几案,偏起脑壳对度群芳咕隆:“难道虎安宫没有宝剑?天尺将军会陪他大老远去制剑?看将不将就他。” 度群芳恨了苴蛮子一眼。 一路之上,巫城已经发现苴蛮子没有度群芳、兰回两人懂事,心想此人为何还能成为温梦园的侍卫。巫城当然不知道虎安宫看中苴蛮子,除了武功和在瞫梦语逃婚过程之中的功劳,就是此人对主子绝对忠心,就像一条忠诚的家犬,不论来者是好人还是坏人,只要他认为对主人不利,就会毫不犹豫地扑上去撕咬;再加上,瞫梦语觉得天天看到苴蛮子,就像看到他的妻子,即自己以前的侍女如云一样。 巫城此时听苴蛮子这小话,暗道:“看来,这小子不服!” 想到这,巫城坏心眼上来,对度群芳、兰回分别使了一个眼色。 第419章 兰氏凶案 度群芳、兰回二人,均是一踩九头翘的,看到龙飞将军巫城使眼色,立即就懂起了,找各种借口,你一言,我一语,说得苴蛮子要么心花怒放,甘愿喝酒,要么哑口无言,自愿罚酒,再加巫城时不时添一句下酒语,苴蛮子的酒量本不寻常,早被灌得喝了吐,吐了又喝,喝了又吐,单是进茅房,他自己已经记不得次数了。 寨主果乾风也不是好鸟儿,看着苴蛮子被收拾,暗暗发笑,并不阻止,任由宴席被搞得乱七八糟。 最终,以苴蛮子吐在酒席之上的现场直播为标志,宴会结束。 巫城也有几分醉了,被人扶去安排单间睡觉。 度群芳、兰回将苴蛮子提进一间大房里,以为他会着榻便睡,想不到酒疯发了,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两人好不容易才把苴蛮子哄睡下,方才在同一间房里上了榻。 半夜,度群芳醒来,因酒喝得要多不多,要少不少,食物却吃得过多,反而不容易入睡,想起在盘瓠湖折了的结义兄弟木莽子、失了两支龙剑,既伤感又遗憾,还有些不服,心想如果当初是自己进洞去取宝剑,也许后果就大有不同了。 度群芳翻来覆去,入不了眠,这样的情形在以前是少有的。 兰回尿涨醒来,听他翻塌板响,道:“毛狗,你还没睡?” “睡不着了。苴蛮子睡死了没有?” “他上了龙飞将军的栽当,这会呼噜像雷声,肯定睡死了。” “兄弟,你我刎颈之交,我有一个秘密,想不想听?苴蛮子牙齿不关风,不能让他听到。”酒劲这时才上头来,度群芳忍不住想对好朋友说出与巫城一起做过的英雄事迹,以及自己是如烟的救命恩人。 “我也有个秘密,你想不想听?”兰回道。 度群芳知道,如果苴蛮子未睡死,不等兰回说上十句话就会插嘴,想验查一下苴蛮子是否真睡死,便道:“那你先说。” 兰回咽了一口口水,停了一会儿,道:“毛狗,这件事,我本是应当烂在胆子里的,你我兄弟,但讲无妨。我本名不叫兰回,而是叫兰晖。” “我早疑你用的是假名。” “我是平都伯部兰天湖兰氏部族的武士。兰氏部族,就在虎安山上,离草原不远。本来,我在江洲虎贲军中担任小头目,就是百夫长。” 都城江州虎贲军,是国家军队,巴公室的嫡系部队,战力为全国第一,巴国境内没有任何其他武装可以媲美,就算是放在全天下比较,若是人数相当,也属于数一数二的战斗力,度群芳吃了一大惊,道:“江州虎贲军的百夫长,高手中的高手,失敬了!难怪,你武功了得。” “你先听我说完。” “好,不过,我先去放个尿,再喝点水。” “我也正好要去。酒喝多了,便口渴得重。” 度、兰二人起来,先去解了手,然后回来喝了水,度群芳又去轻轻推了一下苴蛮子,苴蛮子没有一点反应。 重新上榻,兰回道:“那件事情,话来话长,是好几年前的事了。 “兰氏部族在江洲虎贲军中为武士的,还有一人,他比我长一岁,他的名字我不想再提,是我的族兄。我和他自小一起习武,一起打猎,后来又都在江洲做事,因此比亲生兄弟还亲,无话不说。我二人自然也是兰氏部族的骄傲。 “离兰氏部族不远,有一个子部族,称税氏,多出美人。多年以前,税氏是兰氏的奴隶,后来一位有名的兰氏族长非要娶税氏一个大美人为正妻,兰氏整个部族便除了身份,但仍属于兰氏。 “这一代税氏部族首领有一个女儿,她的称呼,我也不想说了,十分美貌,绝对是兰氏第一支花,在我看来,可与如烟一比。” “不可能!你莫扯如烟。” 度群芳突然把头抬了起来。 “呵呵呵!好,好,就算比如烟稍差一点。我和那个族兄,都很喜欢那个女子,都准备向她求婚,而且,大家也都知道这个事,这就让税氏首领为难了。于是,他提出一个解决办法:我二人比武,谁胜了,谁与那女子订婚。” 度群芳道:“我想,兰氏部族里,不会有比你武功更高的了。” “这也不一定。” “那兰氏首领,也是多此一举,他当问那女子心向谁呀。” “你说得好,难题就出在这上面。那女子对我有意,可她父亲对我的族兄有意,族兄的父亲与兰氏首领有过命的交情。” 既然那女子之父当着众人这样说了,我们二人也就无话可再说;并且,那族兄还特别对我说:‘你我两兄弟,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来明的,讲耿直,谁输谁退出’。比武的时日就定在当年底。可是,想不到,几个月后,那女子直接就与我族兄成婚了。” “这也太不讲信义了!”度群芳提高声调道。 “我当时胸都气爆了,但想到既然那女人最终决定与他成婚,我也无话可说,只好忍了。 “第二年,那女人生了一个儿子。满月之日,虎贲军中的几个好兄弟们告假到兰天湖去庆贺,我也不好不回去。 “当日晚上,兄弟们喝满月喜酒,一个兄弟无意中开玩笑说:‘他娃本事大,成婚不到七个月,就让女人下崽了’。我一听这话,有些怪异,细细一算,果然尚不到七个月。老人们常说:十月怀胎,怎么会不到七个月就生了?” 度群芳深表同情,道:“就是,就算一箭就中了靶心,也没有那样快吧。” “此时,我联想到这次回来,见了嫂子,也就是那个美人,我发现她看我的眼神中有一种无奈与哀怨,才明白其中定有蹊跷。 “当日酒喝得多,我也醉了,散了之后,就去找一个发小,问他晓不晓得,他二人急于成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发小才告诉我:上年,族兄请假还乡,不知用什么办法灌醉了那女子,诱奸了她,那女子有了身孕,身不由已嫁给了他。 “我一听这个秘密,哪里还能忍得住,恨他下作,使阴招夺人所爱,恨他不讲义气。后半夜,我潜进他的房屋中,见只有他一个人醉卧在一张塌上,妻儿并未同睡,一时没有忍住,拔剑将他刺死。 “怒发完了,酒也醒多了,我才知铸了一件大错,不敢久留,顺便把他房里的细软收了一包,连夜连晚逃回江州,不敢回虎贲军,便隐姓埋名,在渡头上做起了棒棒,就是下苦力为人运送物资。其间,有人拉我进黑道,我知那是一条不归路,拒绝了。 “一贫如洗,有家难归,饥一餐、饥一餐,过了一年多,枳都有一个熟人来找到我,说是有一桩发大财的好买卖,我也不知他是如何找到我的。开始,我很犹豫,经他劝诱,便同意了。 “于是,我同他到了枳都,见了一位富人,准确说是一个大人物。那富人,我猜到是谁,但我发过誓,不能对任何人说见过他。 “那大人物让我领十多名敢死武士一起到虎安山走一趟,为他杀一个大仇人,他许以重金,足够我们每人用到死,并先付了一半,事成之后,再付一半。那些武士,均是从各处找来的武功极为高强的流浪者,全是与我一样,犯了罪,有家难归。 “到了虎安山,经过踩底,在一个半夜,我们潜入了万风林海林云观。 “可是,事情没有办成。在逃跑途中,我被你和木莽子追杀,我本不识路,又是晚上,就乱窜进了梦幻谷,碰到苌舒一路人准备去寻宝。然后,就又碰到你和木莽子,一起进了梦幻谷。说实话,我得感谢你和木莽子的追杀,才有机会进入虎安宫,重新做人。”(事见本书第98章《寻宝梦幻谷》)。 度群芳惊讶不已,道:“原来你真是那个刺客啊!木莽子第一次见到你使剑,曾对我说,你的身形、步法、招式,有些像那个逃跑了的刺客,我还不信。” “他猜得不错,我正是逃脱的那个刺客。” “那个大人物,为什么要行刺梦龙公子?”度群芳疑道。 “当时,在林云观,我们并不是要行刺梦龙公子,而是另有其人。” “谁?难道是红面虎樊云彤?” 兰回叹道:“我当时饥不择食,走投无路,有一笔横财摆在面前,只管拿人财物,替人消灾,哪管他是红面虎,还是黑面虎。” 度群芳感叹道:“一颗粮,难倒英雄!” 度、兰二人正在感叹,苴蛮子突然叫道:“太不讲义气了!”边说边起身。 度、兰二人均大吃一惊。 度群芳起个半身,吼道:“苴蛮子,你没睡着吗?” “每次喝麻了酒,你们等我先睡了,就开始说各人以前做过的事。我晓得你们又要开说。”原来,苴蛮子酒虽然喝得很多,可吐也吐得多,再加解酒功能强,到半夜就差不多清醒了,听度群芳想看自己睡沉了没有,故意装作继续在醉梦中。 度群芳心中咯噔一下,暗想,幸得让兰回先说,骂道:“你母的,敢装睡!你以为一个真傻子,也可以像木莽子一样装聪明!” 苴蛮子笑道:“我没有装,本来就被你们吵醒了。” 度群芳又骂,兰回劝。 度群芳道:“兰回,你还劝我。苴蛮子若将你的事禀报公子,或者樊云彤,你不仅难以继续留在虎安宫,恐怕,还有性命之忧。” 苴蛮子急辩道:“兰回,你莫听他胡说,我发毒誓,绝对不会对任何人讲这件事。若是公子晓得了,一定是毛狗出卖了你!” 度群芳又骂。 兰回笑道:“你们都错了。当时各为其主,且事情已然过去了,梦龙公子惜才、大度,就算知了这件事,也不会因之而为难于我。不然,我怎会讲出来。呵呵!” 苴蛮子反咬度群芳一口,没有成功,以讨好的口气对度群芳道:“说是说,骂是骂,毛狗,我提醒你个事:你与如烟的事,千万不要让母青山晓得。有一次,他问我你有不有了女人,如果有了,他就要奉什么小谷母之令去杀了她。” 度群芳怒道:“这时候,你少来装好人!” 苴蛮子道:“为你好,不怜好,我去屙尿了。” “你最好栽在茅司里头去。”度群芳顺手抓起一只水具,向苴蛮子扔去。 “你只管扔,越多越好,这里的物件,全都是你舅父,你母亲的,摔碎了,我可管不着。”苴蛮子边躲边道。 “滚!比木莽子还傻的傻儿!”度群芳气得尿又涨了。 第420章 水中月 次日一早,用过朝食,瞫梦语、巫城一行,继续赶路。 到了龙溪口,舟师伍百长相真已接到命令,奉命率人来接,并向瞫梦语转达了主将荼天尺的意思:今日一路辛苦,且天晚了,明日再来吊唁。 瞫梦语吩咐按荼天尺将军的安排行事。 舟行下水,到了盘瓠湖口,转乘盘瓠湖中的舟只。 进入瓠湖湖口,瞫梦语见湖堤裂了一个大口子,又值冬季,湖水已渗漏了一半,一派萧条景象,怅然之情顿涌心头。 舟过盘瓠洞口,瞫梦语从特别生了火炉的舱中出来,刺骨寒风吹来。 一舟师武士指道:“那里,就是盘瓠洞,取宝剑的地方。” 瞫梦语望去,山体滑坡一大片,触动心痛,心中如火烧、刀切般痛,不觉泪流出来。 朴雪梅劝道:“你身体没有完全恢复,不要太伤感。外面太冷,还是回舱里。” 瞫梦语掩饰道:“见这好好的三苗湖,被妖怪糟蹋得不成样子,百感交集。” 行了数里水路。 瞫梦语、如烟、朴雪梅、如意、茯苓几人在舱里烤火,苴蛮子心心慌慌进来,道:“如烟姐姐,毛狗找你!” 朴雪梅笑道:“毛狗找如烟姐姐,你心慌什么?” 如烟道:“怕是找我有事。” 如烟起身,跟在苴蛮子身后出来。 如烟是女主子,没走出几步,苴蛮子回头讨好道:“听毛狗说:三苗寨盘三姐投湖自尽了。” 如烟大吃一惊。 瞫梦语听到半句,楞了一下,道:“你们说谁?” 如烟急忙道:“没说什么。” 瞫梦语道:“我明明听见说有人投湖了!”瞫梦语道。 如烟暗暗叫苦。 “苴蛮子,快说,谁投湖了?”瞫梦语命令的口气道。 苴蛮子支支吾吾道:“我不太清楚,是毛狗说的。” “那你去把度群芳叫来!” 不大时,度群芳与苴蛮子一起进了船舱,瞫梦语急道:“谁投湖了?不可隐瞒!” 度群芳瞪圆眼晴,踹了苴蛮子一腿:“见个人就日不完的白,捉不完的虱,张嘴就乱说!” 苴蛮子不服道:“是你让我来叫如烟的,倒怪我!” 如烟知道这事已经瞒不过,劝道:“别争了,快说怎么回事。” 度群芳只得道:“刚才,有一个舟师武士对我说,几日前,三苗寨的三姐盘月儿投湖自尽了。” 瞫梦语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道:“好端端的,她为什么要投湖?是不是弄错了?” “我也不愿相信,特地去问了相真,他说是真的,天尺将军没有来接我们,正是因为到三苗寨去了。我晓得你们同盘芙蓉三姐妹要好,怕晓得了受不了,我本是想问如烟,对不对你说,谁知苴蛮子憨戳戳的说漏了。”度群芳只得实言相告。 度群芳话未说完,瞫梦语“哇”一声哭将出来。 朴雪梅、如烟突然听说这个消息,同样心痛得紧,眼中流泪,却顾不得自己,急忙劝瞫梦语,忙做一团。 度群芳急忙边骂,边拉苴蛮子离开。 由于发生了盘月儿投湖自尽事件,瞫梦语决定不进舟师营,直接到三苗寨。 舟队至三河口舟师营,伍百长相真令暂时停泊,安排火把,增加柴木、干粮等,准备夜行,并令快舟先到三苗寨禀报主将荼天尺和寨主盘芙蓉。 巫城辞别瞫梦语、如烟下了舟,进了军营,有人接去安顿。 其妹如烟并不知道,巫城也已听说盘月儿投湖自尽,虽然不知道具体情节,但联想到在三苗寨里发生的事情,估计或许与木莽子葬身盘瓠洞有关。 盘月儿的投湖,巫城心灵受到极大的震动,因为他从第一次见到盘月儿,到她gou引木莽子,直至现在,依然认定她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水性杨花的尤物,打心眼里不当个好女人,但如果她是因为木莽子的死而殉情,那只能说明自己狗眼看人低了。 巫城突然间悟到:常说海水不可斗量,人不可貌相,不仅仅是说其貌不扬的人,腹中有货;或许还有一种,就是表面美丽风、骚,实则专情深情之人。他想到自己对水仙不辞而别,自觉惭愧。 想到这些,更为木莽子伤感,巫城心情十分沮丧,不想一同去三苗寨听女人们哭哭泣泣。 直到次日天已现亮,这支舟队,才到达三苗寨五里约远,三河口舟师主将荼天尺、三苗寨主盘芙蓉同乘一只舟来接,在前开路。 不多时,到了三苗寨。 众人下舟,朴雪梅走在最后,见舟师伍百长相真不下舟,道:“你不下舟吗?” “天尺将军有事,我奉命先回。” 见相真神情忧郁,朴雪梅道:“你与盘二姐瑞莲的事情,可有转机?” 相真摇摇头。 “你也知道,我与芙蓉是姐妹。既然到三苗寨来了,我为你说个话,重修旧好,如何?” 相真道: “多谢姐姐。我与她有缘无分,请不再提此事!” 朴雪梅下了舟,快步追上去。 舟师的舟儿慢慢离岸。 相真见朴雪梅背影修长,秀发飘逸,想起一件往事: 当年,朴雪梅嫁给樊小虎,相真随母亲到桐乡山朴氏寨中祝贺,因雪梅之母是相氏寨女子。 相真时年十一岁,同朴氏寨中的几个小子玩耍,不料与一个小子争执起来,一拳送到那小子胸膛上,被几个小子追打,一路乱躲,见一间房门轻开,糊里糊涂躲了进去,睁眼一看,只见一个梳妆盛饰的新娘子在房中,十分美丽,但见: 美人其颀,衣锦褧衣。 手如柔荑,肤如凝脂, 领如蝤蛴,齿如瓠犀。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原来是樊氏接亲的队伍到了,众人都出去观看,只余新娘朴雪梅和一个侍女在房中。 相真见这情形,知是进错了门,慌忙退出。 相真回想到这里,叹一口气,暗道:“当时,雪梅姐姐应该是好欢喜、好幸福,才几年过去,便先死了女儿,又死了母亲、丈夫,人也瘦下来,真是物是人非、世事无常啊。相胤、樊小虎、木莽子、牟兴、瞫庆、瞫丁等人何等英雄,如今也成了枯骨乌鬼。”不免兔死狐悲。 相真又想到:“小虎兄虽是英年早逝,总算与朴雪梅有过一场恩爱,武士如此,死又何足惜?而自己却是至亲阴阳两隔,心上之人盘瑞莲又近在咫尺,远在天涯”。一路惆怅。 三苗寨中。 不及坐定,瞫梦语问盘芙蓉:“好好的,月儿妹妹怎就投湖了?” 盘芙蓉道:“前几日,三妹到湖边去了转来,叹息说:湖水慢慢下降,不知哪一日就要全干了,我们的盘湖便不存在了。从那日后,她便疯疯颠颠,什么药都不听用,什么法术都不管用,怀里常抱一块不知从哪里拣来的竹片片,拖都拖不来,不知是什么,口中只念:水中月。我看她病得不轻,只好让人随时看住。 “不想,看她的人一时大意,她就溜出了房,乘一只独竹舟儿,抱了那块竹片,划到湖中去了。众人赶去时,她已出去很远,等追上去,已沉入湖中了。那片水域,白日夜晚,我都安排了人守侯,至今没见她浮出水面,估计不会找到了。” “我无论如何也想不通,月儿一惯嘻嘻哈哈,谁会想到,她会做出这件事来。”盘芙蓉哽咽道。 盘芙蓉边说,边流泪。 瞫梦语等女人,泪流不止。 哭完,盘芙蓉令开早饭。 当天朝食,吃的是素菜素食,很快便结束了。 以盘芙蓉为祭师,将舟队开到盘月儿沉湖之处,做了法事,将牺牲、果品、美酒等放入湖水中。 不免又是一片痛哭之声,不须一一道来。 ——后来,在三苗寨美人盘月儿沉湖的湖岸上,出现一根巨大的石笋,形如玉兔,遥望天空,当地巴人传说为盘月儿所化,并传说盘月儿本是月宫中的玉兔,因此称这根石笋为“玉兔望月”。至今“玉兔望月”仍是这个著名景区一处著名的景点。 古代巴人喜欢创造传说,但更为神奇的是,他们经常连蒙带猜搞出来的传说,与事实正好吻合,就不得不令后人佩服得五体投地了。 闲话少话,书归正传。 吊唁毕,回到三苗寨,虎安宫中女子在寨中住了一宿,看望了生病的盘月儿的父母和盘芙蓉的母亲,也不细说。 第二日,天气阴沉,连风也没有一丝,由三苗寨准备好的各种进行吊唁活动的用具、用品,装于舟上。 众人上了数只舟,向盘瓠洞进发,过三河口时,相真、巫城各率舟师三舟同行。 到盘瓠洞口附近,瞫梦语等人从大船上下到独木舟,开近洞口前方。 在洞口前的乱石上,焚起香,摆放供品,瞫梦语亲自将一篇祭文烧化,无人知道上面写的什么。 面对盘瓠洞口,瞫梦语心中想:“若不是为了我,你也不必要再出天坑;不出天坑,你如何会送命?” 想到与木莽子从万风林海、到龙水峡,一路相伴到天坑,然后相知,最后相约,历历在目,就如昨日之事。 第421章 断臂 转身就是湖水,朴雪梅精细,鉴于盘月儿沉湖的教训,担心瞫梦语做出傻事,虽说有舟师武士在场,就算她跳入湖中,很快会被打捞起来,但她身体还有些虚弱,再加是大冬天,落入冰水中,不死也要大病一场,于是暗中请荼天尺安排两名武士站在瞫梦语身后,随时注意她的一举一动。 瞫梦语明白身后站两个武士的意思,对身边的朴雪梅道:“你放心,我不会寻死。我不能让洞里的鬼,变成饿鬼;我巴国的女人,不能让战死的男人,成为饿鬼!” 荼天尺、巫城、度群芳、兰回、苴蛮子、龙佑等与木莽子和捐躯的武士们多有交情,心情可想而知,纷纷叫道:“兄弟们,看你们来了!” 荼天尺等人抽出短剑,划破手指,滴血在洞前的土石中。 突然,只听“轰隆隆”声响,众人大惊。 原来,是盘瓠洞口左面不远突然滚下十数方大石头,落于江中,溅起数丈浪花,舟儿不停摇晃。 荼天尺道:“自从那日之后,盘湖两岸,已经跨了不止一处。” 荼天尺担心再次落石,急令上独木舟离开,送瞫梦语等返回大舟,并送她一行出湖,然后到龙溪口,回虎安山。 舟上,瞫梦语站在船舱外,一言不发,这才发现不知何时,下起了小雨。这季节,山下下雨,表明虎安山上正在下雪。 看着渐行渐远的木莽子的葬身之洞,瞫梦语倍感凄凉。突然,她开口唱了一句竹枝调,众人先吃了一惊,随后和之。听她唱道: ……… 颗颗冷雨,打在心上, 萧萧落叶,落在断肠。 竹林传来,病猴**, 湖面何时,再无恶浪? 我之伤悲,莫知我哀, 振振君子,归哉归哉! ……… “振振君子,归哉归哉”,是瞫梦语与木莽子当时在平都伯地宫里约定的分手后寻找对方的歌儿,想不到一别竟是永别,瞫梦语怀着无限伤痛和惆怅,踏上回虎安山之路。 瞫梦语,刚进草原,已经积雪,回虎安宫当晚,大雪一场。此时,已快到年关了。 这个年关,对瞫梦语来说,无疑是有生以来,最为凄苦的一个,不细说。 且说巫城到了三河口舟师营,差不多成了最忙的一个人,几乎每天都有武士要同他比武,原因是他擅长使楚剑,巴国武士通过与他的较量中能寻找到克制楚剑的招法。他感觉从来没有这样充实过,甚至是愉快过,同时也在这种较量中不断提高自己的武功。 这日,除了值班的武士,一半以上已经回家了。按近年惯例,由于战事吃紧,虎安山大部族山、水两师,到了年关,武士们轮流回乡祭祀祖宗,与亲人短暂团聚。 舟师主将荼天尺、伍百长相真已经好几年没有回乡过年,今年也是一样,坚守在岗位上。 巫城则是婉言谢绝了去虎安山与妹妹如烟同度年关的邀请,他要在盘瓠湖与木莽子一起度过今年的最后几日。 今日,巫城正与龙佑在湖边怀念木莽子,一个武士跑来道:“龙飞将军,天尺将军有请!” 巫城不悦道:“大哥事情真多,又有何事?” 来人道:“盘芙蓉姐妹来了。” 巫城心想,必是大哥想要促成他与盘瑞莲的好事,之前曾经说过这个事,他因木莽子死去,开始认真想念龙宝坑,认真想念水仙,借个理由婉拒了,道:“她们来,关我什么事?” “这我不知,只是快请!” 龙佑道:“去看看再说。” 三人走到舟师主将营账中,却不见人,一问,方知荼天尺是去看望母青山去了。 原来,母青山在盘瓠洞中中了五步蛇妹儿一箭,划破手指,不知是毒箭,因此大意,出洞后,小伤口慢慢开始疼痛,然后麻木、变色,并向小臂延伸,方才明白那箭是支缓发的毒箭,荼天尺令军中凡有治毒秘方的都献出来,三苗寨的秘方用了,连虎安宫大觋师瞫瑞的秘方也紧急调来用了,皆不管用,反而越来越重。 巫城、龙佑转向母青山住的营账去,刚到门口,只听里面大叫:“我宁可死,也不要断臂!” 巫城、龙佑进去一看,舟师主将荼天尺、虎安宫中卿若春沛之子若孝等人都在,盘芙蓉、盘瑞莲两姐妹和她们带来的伤医也在。 原来,三苗寨主盘芙蓉今日到舟师营来,有两件事,一是为留守的武士们送来丰富的食物,二是与伤医一起来看望母青山的伤臂,期望有所好转。 巫城走到荼天尺身边,道:“大哥,怎么回事?” 荼天尺道:“无药可医,青山的那只手臂已然无知觉了,伤医说,若再不断臂,性命不保。” 巫城深吸了一口气,摇了摇头, 盘芙蓉见母青山不愿断臂,道:“青山兄弟,你知瞫武子的事吗?” 母青山躺在榻上,摇了摇头。 盘芙蓉道:“瞫武子是虎安山瞫氏最有名的先祖,尊为氏雄祖。当年,瞫武子被敌人破断一只手,仍能用嘴叼住弓放箭,百发百中,其剑术更是令敌胆寒,乃是巴国一代名将。你正好是左臂中毒,右臂仍在,还担心什么!巴国男人有好几个不带残疾的?女人们一点也不会嫌弃,反而喜欢。” 母青山想了想,苦笑道:“我不是怕女人嫌,是怕武功有损。好,我听盘将军的,断臂就断臂!给我来个痛快的!” 荼天尺点了点头,三苗寨的伤医取出工具、药水,准备手术。 准备完毕,那伤医提起青铜斧子,对准横在榻板上母青山的中毒手臂膀,汗流满面,迟迟不敢下手。 盘二姐瑞莲不忍看这惨状,转过头,一眼看见巫城来了,急忙低眼。在盘芙蓉连劝带逼之下,她已接受与舟师伍佰长相真缘分已尽的事实,开始考虑姐姐的提议。 巫城一进账,就看到盘瑞莲了,假装没看见,双眼紧紧盯住伤医手中的斧子。 荼天尺对年纪偏大的伤医道:“兄长,你这样犹犹豫豫下去,一斧子未必能砍断,青山兄弟还得再受一次苦。不如,让我来!” 丹涪水一带人,无人不知荼天尺下得狠手,绰号“活鬼”,伤医揩了额头上的汗水,道:“我多年前见过师父为别人断过一次肢,自己却从来没有动过手,说实话,真有点下不去手,将军你亲自来,最好不过。” 荼天尺接过斧子,对准位置,一斧子砍了下去! 除了巫城、龙佑、盘芙蓉等少数人,多数迅速转过脸去。 母青山惨叫一声,断臂滚下榻来! 伤医急忙捂住母青山的伤臂,止血、上药、包裹。 盘芙蓉捡起地上的那只小臂,也在伤口处撒上早准备好的药面,放在一个干净的白布袋子里,道:“青山兄弟放心,我先带回三苗寨处理好,为你好生保管,到时与你团聚。” 母青山疼痛难忍,叫了一声后,咬牙忍住,再不叫喊,闭目等上药,听芙蓉之言,睁开眼道:“多谢盘将军!” 荼天尺道:“其他人可以走了!”看热闹的人转身离开。 巫城看了看母青山痛苦的表情,也转身离开,盘瑞莲若有若无目送,没有说话。 荼天尺叫来巫城,是想让他与盘二姐瑞莲多一些接触,没想到随盘芙蓉的伤医来看了母青山的手臂,出了这样一个状况,本想留住巫城,想到此时大家心情都不好,没有出声。 多日后,母青山伤好,刻苦练武。荼天尺、巫城、龙佑等一流高手知他心情,常亲自陪他对练,陪他找到身体平衡的新感觉和树立自信,功夫不仅没有下降,反而比以前更好了。 久而久之,有人传说母青山是瞫武子再生,名声大响,人们又送他一个绰号“断臂虎”,比知“忠义虎”的人更多——此处是后话先说。 时间是世间最公平的东西,无论你是富裕还是贫穷。转眼,就到了第二个年头的初七日。 是年,为公元前361年。 这日天刚黑,虎安宫夫人的侍女,准确说是陪伴朴雪梅服侍夫人巴永秋上了榻,来看瞫梦语、如烟,刚到温梦园门口,差点与从外面急急归来的温梦园的侍女如意撞个正着。 朴雪梅道:“你心慌什么呀?” 如意面红耳赤,也不答话,先一步进了温梦园。 朴雪梅不知如意是什么意思,进了温梦园,如烟请她坐到火炉子旁边,便开始闲谈。 几个侍女在边上服侍。 闲话之中,朴雪梅无意中说到虎安伯夫人已故的侍女郑梨花,即如雨。 瞫梦语道:“你不说,我还忘了,罪过。回来之后,只顾到关心盘瓠湖中取宝剑,还忘了去看梨花姐姐。前晚,她给投了个梦,怪我不去看她。” 朴雪梅暗暗后悔自己提起这个话头,道:“等天气热一点儿,去看她便是。” “不然,也既投了梦,我须尽快去看她,否则又要怪我。” 如烟劝道:“外面积雪,天寒地冻,母亲会同意你去?” “如烟姐姐这样说来,我更得快去不可了。” 如烟道:“你这是何意?” “我等在这虎安宫中,尚嫌天冷,梨花姐姐在那荒山野岭,不是更冷?” 朴雪梅知劝不动,其实她自己也想去,于是主动提出由自己去向夫人巴永秋禀明。 巴永秋知道劝其不去,不如不劝,同意瞫梦语、如烟、朴雪梅等女子去郑氏族墓看望郑梨花,但必须保证完事后立即归家。 第422章 九耙树 瞫梦语得到母亲巴永秋的许可,可以去郑氏部族吊祭好友郑梨花,对几个侍女道:“你们,有谁愿去请小夫子帮忙写一篇祭文,明日便要。”“小夫子”,指虎安宫文史官虢昌之子虢翰。 侍女如意应声道:“我这就去!”转身小跑出去。 看着如意的背影,突然,朴雪梅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如烟感觉怪异,道:“雪梅姐,你突然笑什么?” 朴雪梅压低声音道: “我可以给你们说,但不可取笑。” “雪梅姐,什么事啊,如此神秘?保管不得取笑。”如烟以为是朴雪梅自己惹了什么笑话,答道。 朴雪梅看了看门口,方才神神秘秘道:“今晚,夫人说困了,睡得比平时早,我就想来同你们说会儿话。半路上,突然想起夫人说,明日的朝食不用送了,玉兰让人代话进来,她一早送好吃的来。 “于是,我就想起顺便转到伙房去说一声。到了伙房,见大房门关了,就推门进去,进了二门,里面没有人,喊了一声,还是没有人应答。正要准备离开,突然听到一间屋里,传来怪头怪脑的声音。哎呀,我不说了!” 如烟嗔道:“你又留半截,要说就说透切,免得让我们想半天。” “听那声音,就晓得是在做那种事,我吃了一惊,急忙转身跑了。”朴雪梅道。 如烟明白,自己多此一语,脸儿一红。 “然后,我就到你们这里来,刚到园门,就见如意面红耳赤从近路先到了门口,差点撞在我的身上。她见了我,表情十分怪异,跟我招呼也不打,就抢先进了园。十有八九,在伙房里的,就是她。” 瞫梦语、如烟睁大眼珠子。 朴雪梅毕竟是过来人,没有那么羞涩,又道:“她各人不晓得,我要是那么大的声音,宁可永远不做,羞死个人。” 如烟忍不住想笑。 侍女茯苓,年仅十三余,道:“雪梅姐,啥子声音?” 朴雪梅忍住笑,喝道:“敲钟!” 茯苓知道问错了话,低头不语。 瞫梦语道:“这两年,如意也长大了。那男的是谁?” 朴雪梅轻轻笑道:“你想得出来问这个,我转身便跑了,又没有去看。” 这一次,瞫梦语也笑了,如烟更是笑出声来。 如烟道:“那男的,我猜到是谁了。” 朴雪梅道:“会是谁?” 如烟道:“多半是虎贲楚畏。我从枳都山回来后,如意便跟我,见过那人好几次借口来巡查,实则是来看如意。近来,我看他与如意,眉来眼去的。” 朴雪梅、瞫梦语都“哦”了一声。 如烟又道:“楚畏,还有那个郑骢,我看是有点色迷迷的。” 朴雪梅笑道:“楚畏我不敢说,郑骢却是个正人。我看他是对你……” 如烟打断朴雪梅,道:“说的是缺嘴,你却胡言乱语起来,与缺嘴何异?” 朴雪梅道:“罢了,我说不过你。” 小侍女茯苓一直在旁服侍,听她三人说话,没敢过多插嘴,此时忍不住惊道:“啊!我还以为你们在说笑,原来真还是那个缺嘴呀!”虎贲武士楚畏(驰无畏)有点小兔唇,因此虎安宫中女子们背地里喊他缺嘴。 瞫梦语道:“做出这种不得体的事,要是以前,不用我赶,就有人赶她出虎安宫。如今,罢了,我们都当从来不晓得。” 朴雪梅道:“这是当然。不过,你还是应当找个机会,说一说她,不要到时肚皮翘起来,麻烦就大了。” 瞫梦语道:“我若找她说,她不就明白我们都晓得了吗?” 朴雪梅为难道:“这倒也是。可是,不可能禀报夫人,让夫人说她吧?” 如烟道:“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还是我找机会提醒提醒她吧。” 几个女子正在商量如何提醒如意检点行为,听如意在园门口“咳”了一声,知道她回来了,三人关了口风。 如意取了一封用竹简写的祭文回来。 如烟接过来,看了看,道:“果真一挥而就,这样快。” 朴雪梅道:“不如,请小夫子与我们一起去。我晓得他一定非常想去,但又不敢去。” 瞫梦语、如烟皆点头。 朴雪梅道:“如意,还是麻烦你再去走一趟,请小夫子明日同我们一起去祭吊梨花。” 如意转身,又跑开了。 不大一会儿,如意小跑回来,道:“小夫子说,他明日大忙,不便陪同,多谢美意。” 瞫梦语道:“看来,小虢夫子是想一个人去祭吊梨花,那就不用管他。” 如烟道:“小夫子不去,去请玉兰姐姐一起去,她肯定愿意。” 朴雪梅道:“她不用请,就会一起去。” 次日天刚亮, 瞫梦语、如烟、朴雪梅、虢玉兰等冒雪坐轿去两河坝郑氏部族祭吊虎安宫夫人巴永秋以前的侍女郑梨花,苴蛮子率一队武士护行。 到了郑氏族墓,已是正午,看到郑梨花的新坟,一行女子个个掉泪。 祭毕,姐妹们不忍离去,虢玉兰道:“不如,我们姐妹在梨花妹妹坟前栽上一颗树,就当时时在这里陪她了。” 瞫梦语道:“这主意绝了。应该栽一颗梨树。” 虢玉兰道:“母亲是郑氏女,我经常到郑氏来,梨树多在郑氏寨周边,这里几里之内,应难找到梨树。” 朴雪梅道:“这大冬天,恐怕难得栽活树木。不如,就在附近找一颗上好的小小的水青杠树,连泥带根,就像盆栽一样合盆移过来,一则容易成活,二则听说水青杠树寿数很长很长。如此,就最好不过了。每一个人,迟早都是要死的,就让它永远陪伴梨花。” 如烟、瞫梦语都认为这办法最妥。 于是,几个女子在随行虎贲们的帮助下,费了好大力气,在郑梨花的坟前合泥土移栽了一颗水青杠树苗。 事毕,一行人回虎安宫,不多提。 却说虎安宫文史官虢昌之子虢翰,自从郑梨花香消玉殒之后,痛苦不堪,不能自谅,一直很想去祭吊郑梨花,可是由于自己与郑梨花的突然离世有直接关系(事见本书第401 章《幸福的死法》),郑氏的人甚至把自己看作是害死郑梨花的凶手,恐人闲话,多有不便,前日听说瞫梦语等要去祭吊,终于下定决心,无论如何,要去凭吊郑梨花。 就在瞫梦语等人去郑氏部族的第二日,虢翰向父亲虢昌寻了个借口,独自一人来到郑氏族墓中的郑梨花坟前,焚香凭吊。 看着郑梨花的坟墓,虢翰思绪万千,想起出事那日半夜,郑梨花服侍夫人巴永秋睡了,悄然出了温香园,带了巴国八公子巴远安的夫人特地谴人为虎安宫夫人送来的精美的食物,来到虢翰的办事房间,请虢翰品尝。有这种好事的,除了虎安宫主子,虢翰差不多是唯一的外人。边品尝美食,两个小情人边说悄悄说,聊着聊着,不觉情不自禁…… 此时此刻,虢翰暗暗想道:“我要是能同你一样快乐着死,也知足了,我大约是命中注定要承受这痛苦,就如虎安山最后的命运要史官来记述一样,你成了我用血水写就的最痛的一册史书。” 上好祭品,虢翰哽咽诵那祭词: 呜呼梨君,不幸夭亡! 一朝归梦,人岂不伤? 我心实痛,酹酒一觞; 知君有灵,享我蒸尝! 吊君品性,骨玉肌霜, 吊君风度,素洁雅芳, 吊君绰约,靓艳含香; 吊君莞尔,春风荡漾 ……… 想君昨年,书房留香。 哭君早逝,寸断肝肠。 从此懦夫,更无铿锵! 呜呼痛哉!伏惟尚飨。 历历往事,就在眼前,浓烈而隐蔽的初恋之情,就此消亡,虢翰泣不成声,独立寒风、积雪中多时。 再不回走,就要摸路了,虢翰轻抚坟前新栽的那棵水青杠树苗,暗想道:“这棵小树,想必是昨日姐姐、梦语、如烟、雪梅等人才来移栽上的。斯人已去,虎安山美丽的女儿们,结果又将如何?” 虢翰的泪水又止不住复流,如线一般滴落在水青杠根部的新土上。 ————后来,人口开始密集,郑氏族墓所在地,渐渐被人烟所占,一支罗氏人迁入此地,对这颗树爱护有加,视为镇宅的风水,因此又称“风水树”。 至2300多年后的今日,这颗树仍郁郁葱葱,有人说或是当年虢翰泪水浇灌所致。 至今,这颗树旺盛生长在当地的一个村庄,比起当年,已是长大了上百倍,主干约9人合围粗,因此又有人称其为“九抱树”, 又名“九耙树”,当地人视为神树。 当地有人远行,他的亲人就会在这棵树下虔诚地祈祷,同时在他的行囊里装上一把家乡的黄土以及这棵古树的树叶,据说这样能够保佑其平安。 至今,逢年过节,常有人到这棵树下烧香祭拜,祈求家人平安幸福,传说极为灵验。 这些,又是后话。 虢翰吊祭完郑梨花,刚回到家里,听父亲虢昌说了一个不仅让他难以置信,而且是让所有人都难以置信的消息。 虢翰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连问父亲两次,才敢确定其父并没有精神失常。 第423章 幸与不幸 虢翰凭吊前虎安宫侍女郑梨花回到家中,听父亲虢昌说“龙胜将军木莽子复活了。” 由于虢翰之姐虢玉兰是虎贲度群芳的小舅母,即虎安宫现任行人果艮风之妻,以前,在虎安宫里,虢翰、度群芳、木莽子、兰回四人,打得相当火热,听说木莽子死而复生,虢翰激动不已,当晚就要去三河口舟师营。 虢昌道:“天快黑了,你一个人怎么去?梦龙公子、红面虎樊云彤等人已经先去了,你晚去一时,并不打紧。” 虢翰道:“木莽子是如何活出来的?” 其父道:“事隔多日,龙胜将军才从盘瓠洞里活着出来了,但今还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明日去了,不就知道了?依为父看来,唯有天意,唯有神助,除此之外,别无解说!” 当晚,虢翰夜不能寐,天还没亮,就离了家,一则去看望木莽子,二则想弄明白木莽子咋有那么好的运气。 虢翰脚不歇步到了万风寨,听说洞庭庄主木子三知道木莽子还活着,正赶去盘瓠湖,此时离万风寨大约不到五里之地。 虢翰放欢脚步,追到木子三及其随从,一路到龙溪口,搭了一条便舟,到了盘瓠湖口。 等不多时,有舟师的战舟出来巡逻,行个方便,将这几人送到三河口舟师营。 进了舟师营,木子三、虢翰方才知道按大医家瞫瑞的建议,考虑到三河口条件有限,而虎安山冬天又太冷,已经将木莽子转移到三苗寨养病去了,公子瞫梦龙等人也同去了。 时间已是近晚,舟儿都已收了,木子三、虢翰拜会舟师伍百长相真,提出请他派舟连夜送到三苗寨,相真故意道:“你一行擅自乘我舟师战舟,已是违了规矩,还要借舟?” 木子三急忙赔罪。 相真笑道:“敢问两位,可懂医否?” 木子三道:“老朽实不懂医。” “那着什么急。”相真又笑道。 于是木子三一行五人,留在三河口舟师营,吃了烦,住了一宿。次日一早,相真派战舟送到三苗寨。 木子三、虢翰不及拜访三苗寨主盘芙蓉,请管事盘志直接带到木莽子养病之处,见到在外面房间里的瞫瑞和两名随时准备服侍的侍者,知木莽子神志清醒,只是虚弱,隔着窗户探看。同时听说公子瞫梦龙见木莽子性命无忧,亲自回虎安宫汇报去了;龙镶将军荼天尺、龙腾将军樊云彤、龙飞将军巫城等人两夜未曾合眼,此时补瞌睡去了。 虢翰见榻上的木莽子,锦被盖身,大约是睡着了。 木子三问瞫瑞:“里屋那小子,是如何从盘瓠洞里钻出来的?” 瞫瑞道:“尚未来得及细问,总之是神佑。” 这几个人就在外面房间里,细声探讨木莽子的情形及预后,争论其能够出洞的各种设想。 这几人此时不知,木莽子死而复生,并非神佑,而是运气而已。 当时,木莽子落入裂缝之中,下面却是一条暗河。 木莽子落到河底,发现河水是温暖的,明白这是一条温泉水——顺便说一下:这处温泉,在2300余年余后被当地人们发现,并开发出一个大红灯笼高高挂的温泉度假村。 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木莽子感觉地动山摇,听到洞子里乱石滚落,知道整个洞子坍塌了,卷住一团,抱着头部,趴在水里等死。 等到一切平静下来,伸手不见五指,木莽子摸了一下腰间,发现才取到的黑龙剑由于自己已经拔出一半,在下落的途中离了身,四下乱摸,没有发现宝剑。 木莽子知道,虽然性命犹存,但必然要葬身此洞了,纯粹仰面泡在温泉水里。 温暖的水让木莽子慢慢从大惊大骇中平静下来,他想到:整个洞子坍塌,自己能够活命,应是全仗落在了这条缝里,洞顶落下来的大石挡住了缝口,大哥荼天尺等人,肯定已经被掩埋在洞子里了,多半没有生存的机会。 木莽子认为,自己有很大可能是为数极少的暂时的幸存者之一,被战友死去的悲伤和对死亡的恐惧顿时包围了自己。也正是因为认为自己是唯一的幸存者,他想到须尽最大可能活着出去。 生存是人之本能,在黑暗中过了多时,木莽子暗道:“就算是此生出不了这洞,也不能就在这里等死!” 木莽子生长在喀斯特地形的核心地区,见到过山上一些小溪流,也包括小温泉,从源头流出来之后,先在地面流淌,然后流入地下一段路程,随后又可能冒出地面,于是想到:“常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如果沿这条暗河向下游摸索,肯定越走越深入地下,没有任何希望;相反,若沿着这条暗河,摸索向上游走,如果暗河沟里有足够的空间、空气,有幸走得通,或许有最后的一丝机会。” 正是这个说不上高明的决定,他沿着这条温暖的水沟,向上游摸索爬行,历尽辛苦,用了几个时辰,跌跌撞撞,如同瞎子摸路一样,前行了约三里地,到了一个他完全意想不到的地方。 木蟒子不知到了何处,精疲力竭,摸到水边一块大石头,爬上去,躺在上面休息,准确说是等死。 他不知道此时,已经是晚上了。要是在洞外,这样的夜晚,他会被冻死,但洞内冬暖夏凉,再加在温泉水边,温度还较宜人。 木莽子半梦半醒之中,度过了当晚。 当疲惫不堪的木莽子从梦中醒来,慢慢睁开眼晴,奇迹出现了。 暗无天日的环境之中,最让人惊喜和最容易发现的,当然是光线。木莽子发现有一丝暗淡的光线在头顶之上,以为是幻觉, 揉了揉眼睛,细细一看,果然并没有看错。 这一丝光线,无疑是生存的希望,木莽子顿时惊喜万分。 随着外面的天大亮,那一丝光线,变得更加明显,虽然远不足以照亮洞内,但洞内的一部分大体情形模糊可见。 木莽子才发现,经过艰辛的摸索,他来到了一个比较完好的高大洞子里。这洞子的四周,原本光滑无比的石壁,因为坍塌而变得破裂、错位,若是再有一点外力,就可能完全坍塌。 木莽子陡然来了一点生存的希望,虽然他相当明白高兴得太早,边观察,边心想:“其一,此洞离地面,或者离岩壁外侧,并不太深,那一丝光线,要么正是坍塌造成的裂缝;要么是以前就有,因为在盘瓠洞里,住了那么多妖怪,这次又进来不少巴人,并没有感觉到呼吸有多困难,说明除了进洞的大洞口,尚有其他可通气的小型缝口。 木莽子仔细观察,发现那裂缝离地面,一则足有十余丈高,二则太小,自己根本不可能从那里出得去。 木莽子知道,在目前处境之下,要想多活几日,除了这里不缺的水、空气,还必须要有食物。 从那裂缝进来的光线,并没有随着木莽子的希望增加而增强,但在木莽子的感觉上,比开始时更强了。 木莽子继续查看,发现了一些木材。他首先想到的是取火。 费了好大的劲,木莽子取起了火,点上很小的一堆火——他知道,在洞子里,火太大了,会呼吸困难(当然他不知道是因为燃烧造成的氧气损失这一科学原理,仅是经验总结)。 火一点上,木莽子惊呆了!他发现,这里似乎是一个居家之处。 当他查看到这洞子里居然有一张榻,且榻的形状与虎安宫虎贲们常用的榻形相似时,猜想: 这里,很有可能正是蟒天王盐龙的寝宫。 木莽子没有猜错,这里,正是盐龙的天王洞府。盐龙非常留恋曾经在虎安宫中的生活,因此按虎安宫虎贲侍卫们的榻床形状制作了一张自己的王榻。这里,是整个盘瓠洞里最惬意的住宿洞府。 木莽子还发现,自已爬过来的那条暗河,除了最先爬过的一部分应该是在炼丹洞的地底下,其余的部分,算不上真正的暗河,只能算是洞中之河沟。同时,除了这条温泉水,还有一股小小的冷泉水流经这个洞府,汇入温泉水中。 更让木莽子惊喜的是,在这里,他发现了蟒天王盐龙存留下来的少量食物和用具。 惊喜是短暂的,木莽子不得不承认,就算是幸运之神领着自己来到了这里,仍然是死路一条,他曾沿温泉水向下游摸索,到达他最先出发之处不到三十步,就再也无法通过一个人;当向上游摸索,不远也是死路;其他方向,也没有发现任何一处是可以行人的通道。 多次努力,均告失败。 木莽子没有像武侠小说或者玄幻小说里的人物,在这洞子里修炼功夫,以便有朝一日功力大增,冲破牢笼,获得新生,因为他知道那是在做白日梦,而是吃着蟒天王盐龙留下来的可以食用的食物,半饥饿状态躺在蟒天王的榻上,要么胡思乱想,想家人,想美人,要么干脆睡觉,在梦里打发时光;或者,赤tiao条在温泉水里泡着,享受生命的最后时光。 他知道,现成的食物完结和捉到的活物不能维持生命之日,就是自己赴黄泉之时。 二十余日过去了,勒紧肚儿,木莽子也把能吃的现成的食物吃完了,只能完全依靠从冷泉水中捉到的虾、蟹、小鱼,或者其他水虫,用来充饥,但并不是他希望的那么有收获。 木莽子在这洞府里捉过的鱼中,有一种非常特别的鱼,就是盲鱼,也称无眼鱼。由于长期生活在没有光线的地下洞穴里,这种鱼眼睛慢慢退化,其他的感觉器官则相当敏捷。这鱼,至今还在这洞子里继续繁衍。 当时,根本没有救援如此重大地质灾害的技术能力,三十余日过去了,孤独无助的木莽子感觉好像整整过了三十年,甚至三百年,求生的欲望渐渐变弱。 最近几日,木莽子发现这个洞府的顶上和其中一面石壁上,偶尔会落下一些石头,他知道这不是好兆头。 这日夜晚,木莽子听到洞府的一面石壁,又在间隙性滚落石头,他知道这洞也快要坍塌了,自己的末日来了! 木莽子爬起身来,去温泉水里洗了洗全身,穿上衣,平躺在蟒天王盐龙的王榻上,闭目等待死神的召唤,暗道:“或许,我去陪你了。如此甚好!” 此时,他还不知道虎安宫美人已经在自己进洞期间回乡了。 第424章 英雄乌江人 突然,一声剧响! 随着乱石滚落的“轰隆隆”声音,木莽子感觉一股强烈的寒风夹着泥土向自己袭来,随后是乱石落水的声音。 洞府的一面部分坍塌了! 木莽子顶着寒风,呼吸着灰尘,爬出一个豁口,在乱石中向豁口的左边移动,进了一片杂木丛中,汗流浃背。 当汗水干了,木莽子又冷得发抖。 等到天亮,木莽子发现自己住了多日的那个洞府,正位于盘瓠湖岸边的悬崖之上,这一次山体滑坡,为他打开了一道生命的窗口。 原来,盘瓠洞内的洞穴结构,并不是直线或者接近直线的,而是有上有下,多有弯曲,甚至盘旋,且支洞颇多————现代的游客,当在盘瓠洞的余洞里游览了两个余小时,出洞之时,会发现自己又回到了进洞口处,进洞口与出洞口之间,处于同一个方向且相距不过数十米。 由于盘瓠湖水位下降,原本离湖水平面二三十步的这个洞府,现在离湖水平面约四十余步,木莽子看了看昨夜滑坡的现场,大片的乱泥石,深感幸运。 此处不可久留,木莽子披荆斩棘,好不容易下到了湖边。 当天中午,有一只三河口舟师营的战舟经过,木莽子叫喊施救,武士们听他说自己是木莽子,认为是木莽子变的鬼,吓得屁滚尿流,急忙回去禀报主将荼天尺。 荼天尺同样根本不相信木莽子会还活着,大惊道:“听说恶人死了变好鬼,好人死了变恶鬼,难道木莽子变成了厉鬼,要出来害人!只有我去劝他不要害人!若不听劝,就收了他!” 荼天尺急忙令人准备犬血等压邪之物。一时没有找到野狗,荼天尺令将军营里的一条猎犬杀了,不消说这犬冤枉大了。 荼天尺率巫城、龙佑等人,驾数只战舟,开到有“鬼”处,发现真是木莽子复活了,大喜过望。 荼天尺令一面将木莽子接到三河口,一面立即去向虎安宫公子瞫梦龙禀报。 时隔三十多日,木莽子死而复活的消息,迅速传遍丹涪水,传到整个巴国,迷信的巴人们无不以为是神助,更认为木莽子是一个奇迹,或者纯粹认为是吞了宝珠,成了神。 其实,木莽子能够幸存下来,属于侥幸,没有到达蟒天王盐龙的洞府,没有盐龙留下的食物,没有水,没有他极其良好的身体素质,没有这一次山体滑坡,木莽子将永远葬身于盘瓠洞。也可以说,有一点天意吧。 由于地形和地质构造的特点,乌江(本书中丹涪水)下游,特别是乌江重庆段,山高且陡,有的岩层寸草难生,飞鸟难住足,是一个地质灾害频发的地区,山体滑坡、岩崩、泥石流等屡见不鲜,造成巨大的人财物损失。仅最近十多年里,仅武隆境内,就发生过乌江边滩岩崩、鸡尾山山体大滑坡等全世界为之关注的特大地质灾害。乌江岸边著名的羊角古镇,由于其后山的危岩随时可能滑坡,整个古镇、数千住户在很短的时间内一举完成搬迁避险。 现在,乌江下游流域,经过国家投入大量资金治理和重点监控,地灾损失大幅度减少,安全系数已经很高。 乌江下游人,谱写了一部又一部与地质灾害顽强斗争的英雄史诗。巴国武士木莽子,在与地质灾害斗争的历代成千上万的乌江人中,根本算不上老几。 比木莽子更加离奇的人类生存的奇迹,发生在2300多年之后的同一区域。 公元1994年4月30日中午11时45分左右,在离重庆武隆芙蓉洞(本书中盘瓠洞原景)仅几十公里远的乌江边滩(武隆和顺镇境内)发生岩崩,424万方垮塌山体阻断乌江、阻断沿江公路。 当这次岩崩发生时,正路过的当地筑路民工曾树华与两名工友为了躲避乱石,跑进一个山洞子,结果被垮塌的大量山体掩埋在里面,与外界隔绝,仅靠从岩石缝中流下来的滴水生存。 直到整整40天之后,三个早已上了遇难者名单的工友,才被救出来,其中一人在被困约35日后不幸停止呼吸,两人活着出洞。 年仅20岁的曾树华不仅活着,在治疗70余天后,身体基本恢复,并被大型制药厂太极集团公司特招为工作人员。 这是一个凭着坚强意志力创造的生命奇迹,轰动国内外,多家主流媒体均有报道。 如今的乌江下游人,沿袭了古代巴人顽强的品质,是一个与地质灾害作坚决斗争的英雄群体。 后话不多说,回到当时。 木子三、虢翰听了大巫师瞫瑞介绍的木莽子的情形,稍可放下心来。 过了不多时,有人来请三苗寨大管家盘志,说是寨主盘芙蓉请他去有事,盘志问是何事,来人说是盘芙蓉催他再去认什么器物。 盘志明白是什么事了,对虢翰笑道:“明晓得我忙得脚板不沾地,寨主她又想起那玩意来。小夫子,你来得正好,我正为那东西发愁,不妨请你去看一看。” 虢翰道:“愿效力。不知是何事?” 盘志道:“你去了便知。先谢了!” 盘志、虢翰礼别瞫瑞、木子三,到了一个偏大的房间里,正是盘芙蓉接待客人的地方之一。 虢翰见房间里生有火,盘芙蓉一身素衣,坐在垫子上,与以前见到的情形,另有一种韵味儿。 盘芙蓉听见声响,抬起头来,看是虢翰一起进来了,笑道:“你何时来的?” 虢翰上前施礼,盘芙蓉请入坐。 盘志道:“寨主,我帮你请了一个先生来。这几日事多,我先去办一办。” 盘芙蓉笑道:“你常自夸见多识广,认不得,就是认不得,还不承认。” “当真有事。大巫师让我派人去帮他找一样少见的草药。”盘志辞出。 虢翰在盘芙蓉对面的一张几案前坐下,与盘芙蓉交流了一会儿,才知盘志请他来,是因为前些日的地动,造成三苗寨后面的一处保坎塌方,在重建的时候,深挖基脚,挖出来十余件石器,其中一件,上面有一些特殊的符号,盘芙蓉想搞清楚刻的什么意思。 盘芙蓉起身来,取出一个器物,交给虢翰;虢翰早已起身,接过来捧在手上。 虢翰发现这器物体形不大,呈扁椭圆形,比较沉,为黝黑色石材。他知道这种由流水多年冲刷而失去轮廓的小石头相当坚硬,甚至超过玉石。 盘芙蓉请虢翰入座,自己也归了座。 虢翰放石器于几案上,转动石器,研究了一会儿,道:“这器物,应该是有很多年了,估计是一件定情之物。上面的符号,意思大约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器物看起来并不十分精致,更没有纯玉石晶莹剔透,但难能可贵的,是在上面雕刻的符号,尤其是头上的这一个小孔。凭当时的石制、骨制工具,要在这般坚硬的石头上刻下纹路,钻出孔,非止数十日之功。” “三苗寨的好几个人看了半日,没有一个说得明白。你一眼就看出来了,佩服!是我祖先留下来的吗?我看就是,才想弄清楚上面刻的是什么。”巴人对祖先相当尊重,盘芙蓉道。 虢翰笑道:“这件器物,不是你祖先的,是比你们三苗人到这里更早的一支濮人的。” “你的意思是说,我们三苗人也是来这里抢了别人的地盘?像楚国人想要做的一样?” “不一定是抢,但肯定盘瓠湖曾经是别人的地盘。你不是说还有十余件吗,能否让我都开开眼。” 盘芙蓉道:“这有何难。我原以为是我祖先留下来的,才收藏得好好的。既然不是我祖先的,送你又何妨。” “君子不夺人所爱。说不定,你祖先来到盘瓠湖,与濮人共居,甚至有可能,你的某一代先祖母,属于那一支濮人,也未可知。” 盘芙蓉点头表示没有理由说这是不可能的事,起身去将其他十余件石器器物取出来,听虢翰讲解每一件器物的用途、演变,相信正如他所言,出土这些器物的地方很多年前是一个先人的屋基。 不知不觉,过去了约一个半时辰。中途,只有侍女进来换了几次水,送了些零食进来。 三苗寨主、女将军盘芙蓉对文物没有多大兴趣,仅仅是因为认为这些石器是祖先用过的,才有了兴趣,听虢翰讲其来龙去脉,有点大开眼界之意。 文物鉴赏完了,盘芙蓉认真道:“多谢小夫子!“ “区区小事,不敢当谢!” 虢翰欲起身走,听盘芙蓉道:“我有一言,不知当问不当问?” 第425章 伐交(上) “但问无妨。”虢翰听盘芙蓉说还有什么问题,道。 “梨花妹妹,到底是怎么死的?”盘芙蓉问道。 虎安宫前侍女郑梨花的突然去逝,是虢翰的心头病,他没想到心直口快的盘芙蓉会问这个问题,显然自己与梨花的事,已经被真真假假的传开了。 虢翰面红耳赤,答不上话来。 “好了,我不过是见到你,顺口一问。在此之前,我认为你长相清秀,但武功不强,深为梨花鸣不平。不过,今日听你讲来,才明白自己实在是神像身上刮金——浅薄。梨花有与众不同的眼力!” “虢翰身为男儿,不能像五龙将军一样,纵横沙场,挺短剑,杀敌酋,实在惭愧!”虢翰虽然武功很一般,生长在巴地,也会基本的招式,上过战场,但从来没有被安排在第一线厮杀,这是虎安伯瞫玉之意,因为当地读书者甚少,要他将来接其父虢昌的班,为虎安宫服务,不能轻易就战死了。 “不然,巴国的男人,一个个只晓得在战场上冲冲杀杀,不懂情趣。我要是没有男人,也会要了你。”盘芙蓉口无遮拦,说完笑话,哈哈哈大笑。 在三苗寨盘芙蓉、蔓二姐这些女人面前,腼腆的虢翰毫无招架之力,脸色像着火了一样,更不知如何回答,胡乱应道:“你不是有男人了吗?” “哈哈哈,当然是有了。你看你,一个堂堂男儿,经不住女人吓!梨花已经走了,人死不能复生,像木莽子那样的运气,不是人人都有。看得出,梨花的事,你很郁闷,要想开一点,人的眼睛长在面前,是要往前看,只要你的良心,对得起梨花,梨花便不会怪你、恨你。梨花不怪你,其他人,还有什么理由要怪你?” 盘芙蓉与虢翰之姐虢玉兰多年前就有交往,关系良好,虢翰见过盘芙蓉不止一次,但从未在一起真正交流过,听说过她的很多故事,知道是一个说话不拐弯的女将,此次交谈,先有些拘束,后来很自然,最后突然被盘芙蓉盘问郑梨花离世的事,有点心慌,被一下搞懵了,点了点头,辞退出来。 虢翰边回来看木莽子醒了没有,边想:“盘芙蓉这样的女人,真正是上得战场,进得洞房。” 看到木莽子还在酣睡,虢翰转到出土石器文物的保坎处,想观察会不会有新的发现,却见保坎已经新修好了。站在保坎下面,发了一回呆。 虎安宫中瞫梦语得到木莽子复活的消息,立即与侍女如意等人赶到三苗寨,陪木莽子在此养病。生离死别之后重逢,无数话语,尽在不言之中。 直到春暖花开,虎安山天气开始转暖了,瞫梦语才陪同木莽子一起回到虎安山。这段短暂的时间,是木莽子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了。 木莽子在三苗寨中,已经知道了盘月儿投湖自尽的事,当听到她至死还抱有一块竹片,明知其中缘故,暗暗惭愧,暗暗自责,祈祷盘月儿在阴间做一个如意如愿的美丽女鬼。这事,木莽子放在心里,不想对任何人说出口来。 战争的阴霾,越来越浓。 同年(公元前361年)春末,巴国密探探到楚国密使到了蜀国都城,送了包括从夔子国故地(今湖北姊归)特地选来的美女两名等贵重礼物,与蜀王秘密见了面,企图与蜀国联合攻巴。 巴国主得到消息,令密探回蜀国都城,继续负责组织探听详细情况,同时紧急召集重要的文武大臣,商议应对之策。 楚国、蜀国两大邻国互动,是让巴国高层坐卧不安的消息,总结经验教训,一根肠子捅到底的巴人,也开始思考从“鲜血捍土”的单纯对敌方略向“上兵伐谋,其次伐交”等综合御敌转变的战略问题。 巴国朝堂,文武齐至。 巴国主抱病先介绍了楚、蜀的最新动向。 上将军巴无疾主战,道“我王勿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上年,楚国人打到郁水亭子关,第一次逼近伏牛山盐泉,最后,还不是被我巴国勇士们赶出去了!楚国人要敢再来,就不让他回去了。” 巴国主“嗯”了一声。 巴无疾笑道:“就让楚国人死在巴国!” 卿巴允慢条斯里道:“楚国无道,数次攻我,搞得民不聊生,君上宜多备重金,亲自去洛邑,奏明天子,让楚王少打些非分之想。”巴允,巴国主堂兄,曾任前国君时期的重要职务上卿,因与一些要员观念上的差异,成了别人的眼中钉,被人诬告,削为民,后来查明系冤枉,用为中卿,实质上是给一个闲职,恢复其名誉,今年已年过古稀,身体还硬朗,随着年龄的增大,成了巴国少有的仍然比较信奉周礼的奇葩人物。 中卿鄂仁认为巴允之言,简直是迂腐之论,天下乱成了一锅粥,天子有其名,无其实,去见天子,枉费财粮,毫无益处;楚国地广五千里,兵卒号称百万,若再加上蜀国,巴国危也;蜀国联合楚国攻巴,巴国就应当联合秦国拒蜀。 巴国主同意鄂仁的意见,亲自赴秦国都城,与秦公会面。 世子巴东安适时充当了关键角色,认为巴国主身体有病,不宜长途奔波,自己愿去秦国一趟。同时,巴东安提出,另外还需派人,去夜郎等国联合抗楚。 世子巴东安的意见得到大多数人的赞同。 两面受敌,是巴国面临的最大军事问题。接下来,中将军巴秀、八公子巴远安等主张为了尽量避免同时与蜀、楚两国开战,宜放弃前嫌,主动与蜀国修好;又有人主张割地与楚国,与楚国先修好,休养生息几年,先打前蜀国。 对割地与楚国修好的主张,巴国主断然拒绝;对与蜀修好,巴国主和太子巴东安皆认为可行。 这时, 上卿相尚道:“君上,与蜀国交好,当然是上策。然而蜀王目光短浅,只重眼前利益,且反复无常,楚国为约蜀国共同发兵,必然许以重利,若无双倍之利,蜀王如何会背楚向巴?可是,若我以双倍之利,结好蜀国,楚国又可以十倍之利,拉拢蜀国。如此,蜀王于中取利,而我巴国连连战事,民生疾苦,哪有楚国那么大的腰杆,那么多的财富,奉献给蜀王?” 众人一时无语。 老臣相淮奏道:“君上,据下臣所知,蜀王重利不假,但也极为好色。我国财力,确是远远不及地广千里的楚国,难道美人也不如楚国?不如,选一天下之绝色美人,送与蜀王,或许能结其心,能惑其志。” 巴国主为难道:“巴境内的绝色美人,半数在寡人宫中,半数在你等贵族府中,一时之间,哪里能去选到天下之绝色?” 相淮道:“君上,恕下臣无礼!君上所言的美人,或者已为人妇,或者并下臣所言之天下之绝色。”这话,让巴国主感觉有点难堪。 相淮今年将近七旬,除了善于相命,并以评美人有名,被称为“老不正经”,巴国主听他此言,流着口水喜道“爱卿,难道你又在我境内,发现了一个美人,可称天下之绝色?” 第426章 伐交(下) 老色鬼相淮呵呵一笑,开口禀道:“君上,那美人,巴国人人皆知。” 此言一出,中将军巴秀等人,已经猜出相淮打的什么主意,听相淮继续缓缓道:“下臣听说,虎安宫中的美人瞫梦语,失踪之后,已经平安归来。值此国难之际,楚国犯巴,意在丹涪水,虎安伯必会以大局为重,送女到蜀都。除此之外,下臣不认为在我巴国境内,有天下之绝色美人一说。” 六公子妃瞫梦语神秘失踪,是巴公室的一大耻辱,人人避而不谈,中将军巴秀认为此事不妥,加上与虎安宫关系良好,出班道:“君上,下臣以为不可。无论如何,瞫梦语名义上是巴国六公子的妃子,无人不知,送与蜀王,岂不为天下人耻笑?况且,蜀王顾及名声,也不一定肯接受。” 相淮呵呵笑道:“巴秀将军所言,非也!虎安宫美人,名为六公子妃,实际上并未成其事实;再加上,六公子天不与寿,不幸已仙逝,并无妨碍。 “当年, 郑穆公与少妃姚子所生女儿,嫁与陈国大夫夏御叔为妻,就是夏姬。夏御叔死后,夏姬与三位国君有私情。这样的奇事,为何会发生?不是陈灵公等国君不怕天下人笑话,而是其好色好淫之心深入骨髓,见了绝代的美人,管她来历如何,过去如何,与谁有关,先揽入怀中再说。此乃人性。蜀王,也逃脱不出这一点。 “其二,当年周天子攻打褒国,褒国兵败,快要灭国,褒国君为了保全褒国,献出自己的女儿褒姒乞降。虎安伯难道就不能为了虎安山,为了巴国的生存大计,献出自己的女儿?” 跟随八公子巴远安来的中卿郑桓在瞫梦语失踪的事情上,吃了哑巴亏,可以说是搞得灰头土脸,生怕国君让他“将功补过”,去说服虎安宫送瞫梦语到蜀国的事又落到自己的身上,再加他本身也持有异议,稍一思索,道:“君上,诚如巴秀将军所言,此事万万不妥。其一,虎安山所部,正处在丹涪水要道、枳都之门户,抵抗楚国人,虎安山部不可有半点二心。下臣敢料,由于前次失踪,虎安伯对送其女入蜀,必不愿意,若强迫之,事未可料,若是再次来一个失踪,岂不是又出一个笑话?” 郑桓此时,已经顾不得巴公室和自己的脸面了。 卿鄂仁也认为此议不妥。 巴国八公子巴远安相当希望巴与蜀和平相处,则更有利于对付楚国人的西进方略,希望虎安宫美人能够起到当年褒姒、西施等绝色美人祸乱他国的作用,但也同样认为绝不能因之而得罪虎安伯,听巴秀、鄂仁、郑桓三个老丹涪水人所言,两头为难,缄口不言,这也算是一种表态。 巴国君见枳都方面的军政要人如此态度,遂罢此议。 此次朝议,最后归纳为三个方面:一是积极备战,不等不靠,誓死捍卫国土;二是向秦国、蜀国、夜郎等国均派出特使,尽最大力量避免两面受敌,以便专心对楚;其三,在各国的密探,尤其是在楚境、蜀境的密探,想尽各种办法,搞到最新情报。 不数日后,世子巴东安出使秦国;上卿相尚出使蜀国;仍令郁侯的部属巴圭出使夜郎;其他人出使鳖国等小国。就连对结仇很深的充国,也放下身段,由公孙巴睿为特使,话虽不便明说,有曾经率兵攻破充国都城阆中的巴睿当面向充国君致歉的意思,希望捐弃前嫌;随后,他并将出使苴国。 且说巴国世子巴东安一行翻山越岭到了秦国都城,拜会秦国大臣樗里疾等,随后受到刚刚荣登大位的奏公嬴渠梁(孝公)的热情接待,接待档次很高,金银、巴乡清名酒等贵重礼物,昭单全收,退回了美人,意思是其父秦献公刚刚离世,自己不纳美人。秦公并满口答应,若楚蜀攻巴,秦国出兵牵制蜀国。 巴东安离开江洲,还没有到达秦国都城,蜀国密探已得了消息; 巴东安离开秦国,刚要到都城江州,蜀国特使已经到达秦国都城,同样受到秦公嬴渠梁君臣的热情接待,礼物照收,同样退回美人,秦公满口答应若蜀巴起纷争,秦国一定袖手旁观,不对蜀国造成压力。 巴蜀两国均派特使到秦国,正是秦公嬴渠梁希望的,因为秦国此时,多年经战,物力匮乏,正是需要休养生息,蜀国、巴国主动投怀送抱,送来粮食等物资,当然是求之不得,早就打定主意,对蜀、巴、楚可能发生的大战,作壁上观,视形势的发展于中取利。 巴国上卿相尚出使蜀国,一通“唇亡齿寒”的说辞,与蜀王达成“兄弟般”的盟友。 再说郁侯部族的中卿巴圭再次为巴国君的特使,出使夜郎。巴圭先晤会了老朋友夜郎公子多南,随后拜见夜郎国君。 朝堂之上,夜郎大臣一边倒,认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巴、蜀、楚三国打他们自己的仗,与夜郎无关,不必要介入。 巴圭呈三寸不烂之舌,夜郎人不为所动。 夜郎公子多南,此时已在其妹十公主等的帮助下,被定为君储,他认同巴圭的见识,同时也想于中取利,见巴圭游说无效,怒道:“巴国与夜郎,多年为邻,虽然也有领地之争等恩恩怨怨,但哪有牙齿不咬舌尖的。卵子恁大个巴国,敢与楚国硬碰硬这么多年,本公子实在是佩服!我泱泱大夜郎,岂能袖手旁观,让楚国鸟人欺负我们的邻居,打到我夜郎的边界来作威作福?” 多南这一怒,大臣们不再发声,夜郎君同意在必要时援巴。 巴国特使巴圭不辱使命,从夜郎宫出来,向公子多南辞别,说要尽快返回巴国,到江州禀报。 多南笑道:“你大老远来了,不抽空去见一见我十妹,恐怕说不过去吧?要不是看在十妹面子上,我会出手帮你?” 巴圭当然知道多南是托口之词,根本原因还是他需要的利益。 上次出使夜郎,巴圭领教过了十公主的手段,虽然觉得此次前来,不去拜访她,有些失礼,但真没有想好到底去,还是不去,听多南这一说,笑道:“十公主大恩,没齿难忘,正打算办完了正事,就会拜访。” 多南大笑,令人送巴圭一个人去夜郎十公主的秘密住处。 十公主、巴圭两人再次相见,没有上次的“惊险”和出人意外,十公主以真实面目与巴圭见面,聊天喝酒,享用美食。 巴国来人,十公主本想请躲在夜郎境内的巴国平都伯的宠妾鱼儿夫人来会一会故乡人,想了想,认为不是太妥,罢了。 次日,特使巴圭离开夜郎。 第427章 大军压境 乱世之中,平静永远是暂时的。 时间过得很快,当年夏末, 热天还没有过完,边关急报:楚王亲率大军二十万,从沅水方向,进攻巴国,其前锋大将屈容,率军十万,其首要目标是巴国东南门户——巴峒边城。 楚国出兵二十万,大军压境,这是要灭亡巴国的意思啊!巴国高层,迅速作出部署:一切以当前战事为要,因国君在病中,由世子巴东安为统帅,率江州虎贲军、各军营、多部族主力迎敌;上将军巴无疾、巴东安之子巴睿守都城;巴国上卿相尚亲自负责统筹全军后勤补给;其他各大臣,分头负责,全力支持这一场卫国战争。 世子巴东安大军到达巴峒前线,巴国八公子巴远安、巴国中将军(同上将军)巴秀率领枳都方面的所有军队,已经打退了楚军发动的第一波进攻,楚军退至白河(清水溪)对岸十余里扎营,两军暂时僵持。 巴峒城中,世子巴东安来不及喝一口水,立即召开军事会议,听取最新战况和情报,商议破敌之策。 参加会议的,除了当地的巴峒军营主要将领、蚺氏部族首领的两个儿子,均为高级将领和大部族首领及各部族的两师主将。 木莽子、樊云彤、巫城三人,因挂有“五龙将军”的虚名,也列席,但都明白,只有听的份。身体基本恢复的木莽子、巫城倒无所谓,若论资历、战功、武功,红面虎樊云彤早是一员大将,感觉有点尴尬,暗暗发誓要在此战中,再立大功,证明自己。 枳都大本营方面的主将、八公子巴远安简洁而扼要汇报完毕,中将军巴秀补充道:“世子殿下:楚军号称二十万,可据密探所报,末将给他算了算,其实有兵力,应为十万上下。且,楚王是否真到了武陵,至今并无确切消息。”武陵,今湖南常德。 巴军兵力不能与强大的楚国相提并论,听了巴秀的分析,巴东安轻轻舒了一口气,道:“这勉强算是一个好消息。若果真如此,则我军集中到巴峒的兵力,与楚军相比,并不是之前认为的那般悬殊,这仗,就应当有得打了。” 巴秀道:“楚军兵力不仅大打折扣,从表面看来,楚军来势汹汹,大有一口吞了巴国的样子,可是初一交战,并未大败,便退后三十余里,其情可疑。其中或有阴谋。” “哦,请俊奇将军讲来听听。”巴东安道。 “末将以为,楚军若真有二十万在此处,反而可放心与他大战一场。如今,比号称的少了一半,会不会是楚国人明出沅水,暗袭郁水?” 巴秀继续道。 八公子巴远安补充道:“四哥,巴秀将军所言,也正是小弟担心的事情。” “既有如此看法,请俊奇将军说一说你的想法。”巴远安本来是想拉近与巴东安的亲情,可在众文武面前,巴东安似乎不买这个账,不问巴远安有何想法,直接又请巴秀发言。 “出发之前,八公子已令中将军巴蓬、郁水侯严防夷城楚军偷袭石城、亭子关。”巴秀明白了巴东安之意,则故意凸现在巴东安到达前线之前,八公子巴远安认真履行了作为枳都方面军第一责任人的职责。 巴远安又适时补充道:“夷城楚将庄复,缺少胆气,巴蓬足以应对他。请四哥放心!” “不然,郁水盐泉,事关重大,不可大意。本帅令江州虎贲军统领巴橹率一部前去共同防守。”巴东安不紧不慢道。 巴远安、巴秀等道:“世子殿下英明!” 巴橹领了命令,当即出发,率两千余战力非常的虎贲武士向郁水出发。 其他人继续商议破楚军的战术。 巴远安道:“这次,我全国将近大半的军力集结巴峒,都城空虚,宜尽快与楚军决战决胜,以防不测。” 巴东安点了点头,道:“如何迅速决战法?” “此战,只能胜,不能败,末将愿亲自去探看楚军最新动静,查看地形,然后提出破敌之策。”巴远安道。 当地蚺氏大部族首领道:“巴峒周边百余里地形,我闭起眼睛也说得出来,八公子不必亲自去查看。” 巴峒军营主将巴冬也道:“末将驻防巴峒十年有余,这周边数十里内,哪里有山,那里有水,哪里可伏兵,皆了然于胸,八公子诚不必亲自去查看地形。” 巴远安道:“不然,眼见为实,听人讲来,总有不明白处。况且,蚺君,巴冬将军,你二位,可曾登上最高之山顶,瞭望白水两岸数十里内之地形?” 蚺君道:“那些大路小路,走过无数次;可要说登上最高处,四下瞭望,的确没有过。” 巴冬道:“末将虽曾上过山顶,可惜当日突然下雨,实未瞭望仔细。” “呵呵,这便对了。 虽则二位对这一带地形了然于心,可敌情变幻莫测,我须亲自去看了,方才十拿九稳。还是我亲自去走一趟为妥。”巴远安有点得意道。 “如此甚好。”巴东安答道。 中将军巴秀也认为这一战,事关大局成败,面对强敌,不能仅按常规打法,需出奇招,方有取胜之最大可能,仔细查看地形,很有这个必要,而且他自己也有实地查看的习惯,但不宜巴远安亲自去,便道:“世子殿下:八公子金贵之躯,不宜弄险,末将不才,愿亲自去偷看楚军情形和地形,回来禀报。” 巴东安未等巴远安说话,道:“这样最好。楚将屈容曾是巴秀将军的手下败将,此次去探他的军情,必然会想出万全的破敌之策。远安,你意下如何?” 这明显是巴东安在众将面前以抬高巴秀的功劳来压自己一头,巴远安只得道:“兄长虑得周到!” 蚺君道:“既是上将军决意要去查看地形,老朽愿为向导。”巴秀为枳都方面的主要将领,虽然仍是中将军军,但享受仅次于巴国上将军巴无疾的待遇,人们常称其“上将军”。 没等巴秀发话,蚺君次子、猛将蚺飞道:“父亲在家里,要准备大战,有诸多事务,末将愿为上将军向导。” 巴秀笑道:“有其父,必有其子,就请蚺飞陪我一趟。” 巴秀不仅人品好,且富谋略,不仅是巴远安的左膀右臂,更被他视为不可或缺的得力大将,巴远安特意嘱咐:“你一定要千万小心,务心安全归来。” 巴东安新到前线,对各方面情况还不太了解,他认为对重大问题的发言权还不够,道:“帐议到此为止,请各部主将陪本帅四处看看。我们边看边议,听一听中层将佐们的看法。” 当晚天还未黑尽,巴国中将军巴秀选了十名顶级侍卫,换了当地人的衣衫,由蚺飞及其找来的一个踏遍周边山山水水的采药人领路,正要准备出发,八公子巴远安仅在两名侍卫陪同下,急匆匆来找巴秀。 巴秀见巴远安神情十分紧张,吃了一惊,道:“公子,还有什么需要交代的吗?” 第428章 艰难的择决 巴国八公子巴远安令其他人退出帐外,方道:“四哥刚接到紧急战报:反复无常的蜀王小儿,亲自率领大军,突然向我发起攻击,已经突破我边关,向江州进发。公父请四哥速作决断,虽然未下明旨,意思是回军救难。” 巴秀大惊失色,迟钝了一会儿,道:“公子勿忧。该来的,迟早都是要来了。楚国人的阴谋,原来是楚蜀两面夹攻。” “我怎会不心焦?四哥之意,他要立即率大军回救江州,由我等对付这里的楚军。可是,这里有楚国十万大军,还不算援军,如何对付?有何两全之策?” 巴秀想了想,道:“又是准备了一锅饭,来了两方客,没有能两全之策。依末将之见,回救江州,势所必然。不过,在大军撤走之前,应当拼尽全力与楚军恶战一场,若一战全胜,事情就好办了;就算不能全胜,只要能致大量楚军伤死,折了他的锐气,尚有周旋之余地。否则,楚军趁我分兵,我军危了。再加,楚国百万雄师,随时还可以增兵。如此,就算我等战死,则巴峒蚺氏、酉水共氏两大部族,甚至郁水盐泉,都不复为我巴国所拥有了。” “救兵如救火,国都危险,谁也不敢大意,四哥如何会同意?” 正在此时,枳都六公子府中文官、虎安山大部族大巫师瞫瑞之婿驰名,不顾侍卫拦阻,撞进帐来。 巴远安见向来守规矩的驰名撞帐进来,惊道:“你怎么来了,还有坏消息?” 驰名道:“我听说蜀国出兵了,料会分兵拒敌。知道公子在此处,急忙赶过来。” “我与中将军正在议此事。”巴远安道。 “依卑职看来,须与楚军血战一场,再可分兵。否则,仅凭枳都、巴峒、丹涪水、酉水之我军,抵挡不住楚军多时,便会丢失国土。”驰名道。 巴秀道:“你与我二人的想法,正是相同。可是,江州之急,乃十万火急,这边又没有必胜之把握,世子殿下会同意吗? “此时此刻,已然没有两全齐美之计。留守江州的上将军巴无疾、公子巴睿,皆非等闲之辈,卑职斗胆预料:蜀军一时接近不了我都城,更进不了我都城。只需十余日,这边就可展开一场大战。” 巴远安完全同意巴秀、驰名的看法,道:“火烧眉毛,不用再议了。我马上去见四哥,说服他先苦战一场;同时请他令人再去见秦公,催其出兵,对蜀国施压;巴秀将军仍按上午之议,尽快去摸清地形、敌情,尽快决战!” 驰名道:“求人不如求己。秦公与蜀王一样,都是无利不起早的,他必不会信守承诺,多半会按兵不动,等待鹬蚌相争,从中渔利。” 巴秀道:“驰名所言,正与我合。不过,死马应当活马医。” 驰名道:“八公子,巴秀将军,卑职不才,愿随将军一起前去侦敌。” 巴远安对巴秀道:“我看就带上驰名。” 自从上次驰名假扮高人,忽悠了楚将屈容之后,巴秀对驰名刮目相看,同意带上他。 时不我待,立即分头行事。 八公子巴远安目送巴秀、驰名远去的背影,心中有些莫名其妙的怏怏不乐。 等到巴秀等人的背影消失在树丛中,巴远安急忙去见世子巴东安,力陈决战一场再分兵的观点。 巴东安听说蜀国出兵了,都城江州危急,心急如焚,但架不住巴远安苦苦相劝,再加同样认为留守江州的上将军巴无疾和自己最得意的儿子巴睿一定不会坐以待毙,会想尽一切办法,抵挡蜀军至少一月左右,仅从时间上看,再等一等,应当是来得及。 可是,不论是从兵力,还是人财力,巴国都很难做到与楚、蜀两国同时交战且取得胜利。这一点,作为未来国君的巴东安,心里跟明镜式的。 巴东安知道,其弟巴远安的建议,是一场豪赌,若一战大胜,楚军撤了,当然是上上策;可是,如果大败,巴国将损失五股之三的军队,从此一蹶不振,任由楚国、蜀国欺凌;就算战平,一时无法抽身,江州之危,如何解? 艰难的择决,令巴东安感觉头都变大了,他想到将自己带来的大军,留一半在此,带一半回救都城,但如此一来,这里的胜算把握将大幅度减小。 巴东安一时无法拿定主意,对如此重大的决策,他需要与来自江州的诸将和自己的心腹充分考量。 没有一个人敢打扰,巴东安默默思忖了半个多时辰,才道:“四弟,你且先去忙其他大事,等巴秀将军查勘回来,视情形,再作决定吧。” 八公子巴远安坐如针毡,一言不敢发,汗水湿透衣衫,等来的是这句话,不敢再说什么,忧心忡忡辞别巴东安,去找自己的老部下巴冬、蚺君、共君、瞫梦龙、荼天尺、共彪等人商议对策。 再说同上将军巴秀等十多人,走了两个多时辰,到了一处山崖,其中一段长约仅一里地,是滑坡留下的断崖,极为陡峭,高数十丈,断崖面上的乱石中长有零星的小灌木和一些耐旱的小草,路在断崖的中下部。 采药人说当地人称这里为“猴儿岩。” 驰名道:“既称侯儿岩,未何不见一只猴子?” 采药人道:“我曾见过,一群猴儿沿着这悬崖上上下下,打打闹闹。听传有人惹那猴儿,猴儿扔下小石头乱砸。” 当天晚上,跋涉数十里路,到了一座山峰。 这峰名唤四秀峰,附近还有三座山峰,以四秀峰为最高点。 此时,天已大亮,站在一处悬崖边上,放眼望去,远近山山水水,尽收眼底。正是: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巴秀选了一个视野最理想的点,进行观察,他最关心的是以楚军扎营处为中心的数十里之内的山川河谷,采药者一一介绍山名、峰名、河谷名,有的地方,就连采药人也说不出具体的名称。 先在这个点观察了小半个时辰,巴秀换了几个角度观察,随后又回到最理想的观察点,再次观察了不到一个时辰,巴秀道:“我有想法了。” 驰名在巴秀身边看他与采药人、蚺飞指指点点,道:“请上将军指教。” 第429章 残酷的邂逅 巴秀道:“你们看,在白水上游,离楚军营大约二三十里, 有一个狭窄的隘口,似细腰。不知那里有多宽,可否阻断水流?” 采药人道:“我去过那里,水湍急,但不宽,小人想,若数十株大树连枝同时乱七八糟放下去,就有可能一时不能通得过。” 驰名道:“将军想用水攻?” 巴秀呵呵一笑,边指边道:“那就有办法了。你们再看,在那隘口的前方,有一条长长的小山谷,正好通向楚军大营的左侧,且那山谷的上部,似有一个壶颈。若阻断白水,使其改道流向那条山谷,再在壶颈处筑堤,积水之后,放大水流向楚军大营,楚军必乱。” 驰名道:“只不知那条山谷,途中可有漏水之处?” 采药人道:“应是没有大的漏水之处。听我父说,多年以前,白水有一年大洪水,就曾从那条山谷分流。目今楚军安营的地方,以前是洼地,正是那年洪水,冲去的泥沙,差不多填平了。” 驰名道:“看来是天助我巴国。不过,楚将屈容,并非草苞,他难道不会想到水攻?” 巴秀笑道:“人有千算,必有一失。屈容正是担心水攻,才离白水岸边十余里安营。你看他安营之处,后傍丛山,无后顾之忧;右倚长岭,是一道天然屏障;前面平坦,撤了鹿角,便于击出,似乎还有一条小溪水,汲水也方便;唯有左面,有此软肋。从这里看下去,数十里内,没有比楚军现在的安营之处,更好的地方了。” 驰名点头,又道:“可是,将军,要阻断白水,同时在那条无名山谷里拦腰筑堤,岂是一日之功?” 巴秀道:“你们再看,在白水的那个细腰之处不远,还有另外一条山谷,我军正可从那条山谷,隐蔽到达阻水之处。只需数千人,一夜之功,就能完成。况且,由于楚军离白水有十余里地,又是晚上,不容易发现白水的流水突然减小,也就不容易察觉被做了手脚。” 驰名、蚺飞等点头称善。 驰名笑道:“将军此计,楚国人做梦也想不到。” “若不是亲自到这里,站得高,看得远,我也根本想不到,会有如此好的运气啊。”巴秀呵呵笑道。 “楚军要被淹死了!”一武士高兴道。 巴秀道:“不然,我并不奢望淹死多少楚军。只想洪水一到,楚军必乱;趁乱之际,我大军杀到,楚军才可能大败。要赶走楚国人,仅凭这场大水,还远远做不到,更得靠众将士用鲜血和性命拼杀。” 驰名、蚺飞等拜服。 观察完毕,巴秀问采药人:“可有其他的路回巴峒?” “禀将军,这一带,人烟本就不稠密,这条路,休看难走,其实是从巴国到楚国的其中一条大路之一。要从另外的路回巴峒,除非继续向前走数十里,然后兜一个大圈子。” “无妨,原路返回。”巴秀道。 一行人边隐蔽,边回走。 下午,太阳偏西,走到“猴儿岩” 处,巴秀道:“此处地形,不可久留,迅速通过!” 还没有走出半里地,突然,一声鸟尖叫,从断崖顶上,乱石滚滚下落,众人大惊。 一武士叫道:“垮岩了!快跑!” 这一段路,躲无处躲,一时心惊,不及思考,所有人只得拼了命向前方跑。 走在最前面的采药人、蚺飞和两名武士不要命的跑,以为后面的人也一样,最先跑出落石范围,突然听到驰名在喊“巴秀将军!巴秀将军!” 四人差不多同时回头一看,只见尘土之中,驰名满脸是血,从地上边爬起来,边在推人,边在叫喊,惊呆了! 四人不顾身上也受了轻伤,还有零星的乱石继续在滚,急忙跑回去,见两名武士身上全是乱石,趴在巴秀身上,急忙将两武士身上的石头搬开,发现两人血肉模糊,已当场死亡;急将两人挪开。 巴秀伏在地上,双手抱头,卷做一团,这时“哎呀”了一声,不能动弹。 驰名道:“快!先离开!” 蚺飞俯下身去,抱起巴秀,向前飞跑;其他几人也赶快跑。 再次跑出落石范围,蚺飞放巴秀在一块草丛上,问道:“将军伤在何处?” “死了几人?”巴秀表情极痛苦道。 采药人本就是个医者,也是一个机灵人,刚才趁其他人救巴秀之时,迅速去查看了另外的几人,道:“将军,除了我们六人,其他几人都没气了。哦,还有一人,脑水流出来,口吐血沫,定然不能活。” “那就快走!”巴秀道。 “不去收尸掩埋了?”最先叫“垮岩了”的那武士道。 “你还没有明白,这不是天灾,是人祸!”驰名道。 蚺飞明白过来,大怒,向断崖顶上大叫道:“山顶上的小人是谁?如此阴招!敢不敢报上名来!” “有何不敢!我是楚将斗武!”断崖顶上一个年纪较长的声音回答。 “斗武老儿!你给我听好了:不杀了你,我蚺飞誓不为人!” “哈哈哈,以为是一只猛虎,原来是一只雏虎儿。你尽管安心收拾尸体,抬走伤者,我绝不追袭!” 且说楚将斗武,年已五旬,足智多谋,年青时逞雄,为楚国名将,年龄不饶人,这一次仅作了辅攻。虽然是辅攻,但主将屈容喜欢与他谈论战术。 巧的是,斗武也有一个习惯,就是每到一个新的战场,喜欢亲自去查看周边地形。 今日天不亮,斗武换了便衣,领随从五人,出来查看地形,刚到离猴儿岩四五里处,发现身后来了一队人,正是巴秀一行,不敢大意,躲进丛林中,等巴秀过了,再才出来。 由于天尚未亮,楚国人没有看清来的是一队什么人,有人说是当地人,也有说是过路人,有人说是巴国武士,斗武笑道:“这还不容易?跟踪上去,若他们径直向前走,必是过路人;若是进了什么村庄,犬儿不咬叫,或有人应答迎接,必是本地人;若是走走停停,四处查看,必是巴将前来侦看地形。” 于是,几个楚国人尾随在巴秀一行身后,看到巴秀等果然一路停停走走,然后上了四秀峰,停留观察,明白是巴军将领来偷看楚军军营和地形。 由于己方的人数少,且巴国武士好战有名,一对一已相当困难,此时一对二,根本不是巴人的下饭菜,再加离楚军营已远,搬救兵又来不及,因此斗武既不敢跳出来截杀巴人,也不敢离巴人太近,没有听清楚巴人说些什么,也没有认出巴秀,但可以肯定是巴军将领,并且很有可能是一名高级将领。 敌军将领偷看己方军营及探查地形,肯定不是一件好事情,经验丰富的斗武心生一计,命令不再尾随巴人,而是先于巴人回到猴儿岩的断崖顶上,准备大量乱石,若巴人从下面回走,就将临时阻挡乱石的木材中的一根抽掉,乱石就会滚滚落下,砸死几个算几个;若从其他路走,就算巴人的运气了;同时在下面伏了一人,以鸟叫指令放石头的时机。 斗武没有想到,他放石头的时机掌握得太好了,跑在后面的几人无一幸免;不幸中也有幸的,若巴人转身向后跑,将全部被砸死。 听到蚺飞怒报家门,斗武以为被砸死或者砸伤的有蚺氏部族的首领,万万没有想到,断崖下面的,是令楚军将领既害怕又尊重的巴国名将巴秀。 有人说:人的命运,只有天晓得。巴将巴秀早听说过楚将斗武的大名,斗武更是对巴秀之名听得耳朵里长了茧,但二人没有当面遇到过,此次相遇,纯属巧合,却成了一个残酷的邂逅。 第430章 将星陨落 蚺飞听斗武答话,咬牙切齿。 驰名道:“此时不可计较,迅速送巴秀将军回去要紧!” 巴秀道:“你等不可管我,快快回去!驰名,务必转告世子、八公子,依我所言,与楚军决一死战!”巴秀说完,喘气。 巴秀又道:“楚军既然发现了我们,就猜到会有偷袭,却未必便猜到会用水攻,此计仍可行,但需有其他更多的配合。” 听巴秀此言,几人都明白他自知伤重,恐怕不能活着回到巴峒了,心中难言。 蚺飞道:“请将军坚持!我等绝不会放弃将军!” 巴秀摇头。 采药人道:“小人常年采药,略通医术,我先看看将军伤在何处?” “你几人放下我,快快走……”巴秀话未说完,昏迷了过去。 蚺飞道:“背也要把将军背回去!” 采药人道:“这样不行,必须做一副担架。” 几名武士抽剑砍树,找来葛藤,很快制成一副简单的担架,抬起巴秀向巴峒走。 走不多远,驰名让一个轻伤的武士迅速回去向八公子巴远安禀报,快来人接应,但除了对巴远安,对其他任何人不得说出巴秀受了重伤。 驰名等又走出十余里路,一路昏迷的巴秀醒了过来,令停下担架。 驰名一路都在观察巴秀的情形,知道他很难熬过去了,跪下身去,忍住眼泪道:“将军,有话请讲。” “养明……” 虽是敌将,巴秀与养明相互尊重,这点驰名很清楚,但巴秀此时,一定另有意思,驰名欲再问,发现已经停止呼吸了——乱石落下之时,巴秀虽然被两名贴身侍卫压在身下,挡了不少石头,但其中一块飞落下来的石头,砸到了巴秀,致其脾脏严重破裂。 驰名痛叫一声:“天不佑巴!”泪水喷涌而出。 一代巴将,就此陨落。久经沙场的巴秀做好了随时战死的准备,但没有想到会死于一个与楚将斗武偶遇的事件。 后世有人评说:巴秀之后,巴国再无真正意义上的大将之才;巴东安、巴远安等人,权术强于战术,而唯一的希望,巴东安之子巴睿几年后就死了;樊云彤、荼天尺、巴橹、巴蓬、共彪等人,仅可称之为猛将;而瞫梦龙、木莽子等,则由于巴国宗族、等级制度的限制,难以进入最高决策层历练,可以施一些见子打子的雕虫小计,缺乏放眼天下的战略眼光;高级人才匮乏,是巴国迅速衰败,仅离此时四十五年后灭国的因素之一。 巴秀是迄今为止,当场阵亡在巴国东南部战场的最高将领,战停之后,追封侯爵位。 巴秀两子一女,其两子皆平常之人,后来亦任将领,皆战死;唯其女巴慧,甚聪明,有乃父之风,可惜身为女子,后来嫁到国都江州的大贵族,为一代有名的郑氏夫人。 将军巴秀突然遇难,让巴军将领们一时难以接受。 有人主张暂缓举哀,以稳定军心和不使楚国人知道劲敌去了;有人主张以巴秀之死,激励士气,同仇敌忾。 巴秀之死,本来是一场意外,但打乱了巴军的部署,更让迷信的世子巴东安等高级将领认为是出师不利的预兆,下定了立即分兵回救都城江州的决心。 帅帐中,巴东安简要安排了巴秀的后事,一是暂时不举哀,二是让随军巫师施以法术、药物,让巴秀的遗体在这样的天气下运回枳都而不腐坏。 接下来,巴东安交代了几件目前战事的重要事项,然后宣布亲自率兵一半,回都城,另一半,包括原属枳都的所有武装力量、长江流域枳都(今涪陵) 以下部族的来战武装力量,留下来保卫巴峒,由八公子巴远安全权指挥。 此令一出,有的哗然,有的称妥。 巴东安挥手让众人停止议论,道:“本帅知道你们各有看法。全军在本帅的肩上,不敢不慎之又慎。试问:若是都城江州被蜀军攻破,巴国被灭了,你们有谁敢说负得起责任?若有,本帅不走!直至流完最后一滴血,也一步不离开巴峒!” 这个历史责任,谁也不敢说承担得起,众将哑口无言。 巴东安道:“只要巴国还在,战争可以继续!只要巴国还在,失土可以夺回;只要巴国还在,一切都还有希望!但倘若江州失守了,国君、众大臣战死了,巴国不存在了,一切都灰飞烟灭了!” 巴东安心情复杂地说完,起身离开。 驰名回来后,已向世子巴东安、八公子巴远安一字不漏转达了巴秀的临终遗言和对楚军的战术,听巴东安宣布这道命令,急跑上前去,扯住巴东安的战袍,跪地求道:“巴秀将军临终遗计,务请世子殿下再议!” “巴秀将军的计策,是可称为妙。可是,楚将斗武既然能谋害将军,也就有可能猜到了将军的计策。本帅不得不含恨遗之。” 巴东安的考虑也不是全无道理,可是他永远不会知道,楚国老将斗武在害了巴秀之后的次日,的确去巴秀观察地形的四秀峰观察了多时,想到了几乎是巴秀想到了的所有偷袭、进攻的战法,唯独没有想到巴秀的水攻。 每一个将领做出自己的决定,受到各种因素的综合影响,甚至包括性格的缓急,稳重还是喜欢冒险,心理承受能力强弱等等多个方面,巴东安不用巴秀的遗计,是一大遗憾,也有天意吧,但也不能就此说他毫无道理,他有他自己认为最为合理的考量,就像后来三国时期诸葛孔明不用魏延子午谷奇袭的计谋,没有人说得清楚到底谁对谁错。 驰名仍不放手,巴东安道:“你也爱伤了,扶巴秀将军灵柩回枳吧!” 驰名知道再说无用,放了巴东安的战袍,大哭道:“巴秀将军!驰名有辱使命,向你请罪了!” 驰名说完,突然抽出短剑,向自己的脖子抹去! 众人大惊。 只听“铛”的一声,一件疾速飞来之物,将驰名手中的短剑打落。 原来是龙胜将军木莽子听驰名之言,知道他要用自尽来血谏巴东安,知道根本没有用,迅速抽出短剑,掷了过去,利用自己独一无二的短剑投掷术,救下驰名。 巴东安走出两三步,听见响声,急忙回头,见已有人跑将上来,将驰名拖住,叹道:“你的使命已经完成。要向巴秀将军赔罪,也应当是我去!” 第431章 雪上加霜 面对约十万楚军的巨大压力,未来的国君撂了挑子,最得力的干将中将军巴秀又在最需要的时候离开了,八公子巴远安顿时有点懵了。 残酷的战争似乎让每一个巴国男人都比实际的年龄更加成熟,更加坚韧,巴远安的失态只是很短的时间,他很快清醒过来,召集留下来的军队的主要将领,商议如何抵御楚国人的进攻。 由于驰名拉住世子巴东安的战袍苦求其留下来大战一场的事情发生,本来处于保密状态的巴秀的临终遗计,成了众将周知的秘密,瞫梦龙、共彪、蚺飞等少壮派,以及巴峒军营的将领巴冬等人,主张按巴秀的遗计进行;蚺氏大部族、共氏大部族首领等老成持重的将领,主张固守巴峒城。 两种意见,争得面红耳赤。 虎安山大部族舟师主将荼天尺自然支持瞫梦龙的意见,见主帅巴远安多时不表态,回过头轻轻问身后的木莽子:“依四弟之见,八公子会作何决定?” “巴秀将军白死了。”木莽了轻轻道。 荼天尺半信半疑,但还是轻轻点了点头。 巴远安并不像其故兄六公子巴平安一样,是一个优柔寡断的人,已经在众将的争论过程之中,基本拿定了主意,但事关重大,他还在下最后的决心。 这时,他想起从枳都出发时,另一个得力助手、中卿郑桓对自己说的一句话:“八公子与世子,在家为兄弟,在国为君臣。” 巴远安终于做出决定,示意众将停止争论,道:“楚军远来,粮草转运费事,利在速战,而我军有巴峒城坚固的城池、充足的粮草、无数的箭支,利在缓战。就按蚺君、共君的意见,固守巴峒,使楚兵变为老兵。”这本是他自己的想法,无痕无迹,便转嫁给了两个部族的首领。 此时的八公子巴远安一言九鼎,争论随即终止。 巴远安不用巴秀之计,原因很多,核心问题是如果用巴秀之计,取胜了,是在用事实证明世子巴东安的胆怯和无能;如果败了,是用了巴东安放弃的计划而致败,他巴远安就成了大罪人。巴远安觉得,自己赌不起,又尤其是胜败的可能性,各占一半。 巴峒军营主将巴冬见巴远安主意已定,多说无益,道:“末将赞同固守巴峒。可是,固守,不等于全都龟缩在巴峒城中。” 巴远安道:“此言有理,请讲来。” 巴冬献上一计,众皆认为可行,巴远安下令执行。 楚军号称二十万,实际上主将屈容可以调动的,没有巴秀估计的十万,仅有八万人。 此前,面对巴国世子巴东安的数万巴军将士,屈容十分小心,他安营扎寨在离白水河十余里的地方,其中一个目的就是想引诱喜欢冲动的巴人主动渡过河来交战。 僵持了数日,巴军没有动静,楚将屈容也不敢轻举妄动,此时探到巴东安不打招呼就先走了,知道是蜀国人给巴人屁股后面烧了一把火。 屈容大喜,认为时机到了,决定渡过白水,向巴峒发起进攻。 三日后,楚将成笃领兵五千到达水井湾,遭遇巴军埋伏,折兵近两千,成笃带伤而回,主将屈容大怒:“本将让你去试试水深水浅,你却贪功冒进,大意轻敌,罪不可恕!拉出去,砍了!” 众将急救。 屈容冷冷道:“暂寄下你这颗人头。” 按巴冬的计策,胜了一仗,折了敌军锐气,便凭险守关、守城,无论楚军如何挑战,再不主动出战。 如此攻防半月,已进秋初,楚军伤亡人数一天一天增多,巴峒城却巍然不动,牢牢掌握在巴人手中。 事实证明,固守巴峒城的决策是正确的,八公子巴远安心下稍安,下令任何人不得出城、出据点作战,否则军法从事。 又过七八日,楚军的进攻毫无进展不说,损失还在增加,个别楚军将领开始抱怨主将屈容,屈容充耳不闻,仍旧我行我素,只是进攻的节奏比之前逐步减缓,投入的兵力有所减少。 两日之后的半夜三更,巴国八公子巴远安被侍从叫醒。 巴远安感到不妙,不及披衣,下榻,听报是石城军营主将巴蓬的紧急信使到,感觉头顶轰然一声。 并非完全出于意外的军情,仍然让稍稍安下心来的巴远安头痛如裂,立即请心腹来商量,同时传令连夜召集众将。 半夜开会,必无好会。众将迅速到齐。 巴远安道:“夷城的楚军终于出动了,楚将昭允,领军三万到了都亭山;庄复领一万人,出了筱关。其用意,不用多说,欲趁我大军在巴峒,取郁水盐泉。 “若郁水丢失,我巴峒大军,将受到两面夹击,全军覆灭,整个巴东南沦入敌手。 “庄复面前,有中将军巴篷、虎贲军统领巴橹两员虎将,本公子比较放心,担心的是楚将昭允,其出自名门,狡诈不下于养明。 “为今之计,情势所逼,本公子须亲率一师去敌楚国昭允。” 龙武将军瞫梦龙道:“公子,依末将看来,楚将昭允出都亭山,是为了吸引巴蓬、巴橹两位将军分兵拒敌,真正可怕的,或许是夷城主将庄复。末将不才,愿领一师,前去会会昭允,让巴蓬、巴橹两位名将灭了庄复,郁水之危,自然就解了。” 巴峒军营主将巴冬、蚺氏首领、共氏首领等,明白在世子巴东安走了之后,若八公子巴远安又一溜,巴峒城的形势就更加危险了,力主由有中将军名号的瞫梦龙前去迎敌。 巴远安轻轻咳了两声,道:“你等皆误会了。本公子之所以要亲自去,就是要率一支劲旅,一战退了昭允,则石城、郁水安如泰山,我便可迅速回到巴峒。” 听此言,老于世故的巴冬、蚺氏首领、共氏首领等明白了巴远安的心思:曾经的巴国三大盐泉、如今的巴国两大盐泉之一的郁水盐泉,才是他心目中最重要的;很大程度上说,郁水盐泉,是他的政治资本,绝不能轻易失守。 这三个老皮看懂了,知道多说无用,不再开口;其他人,见这三人不多言,谁也不会信口说来。 巴远安下令:由经验丰富、有“巴峒长城”之称的巴冬将军为前线战时主将,龙胜将军瞫梦龙等为副将,坚守巴峒城,以巴峒军营全数、枳都山师一部的正规军和巴国东南地区除郁水候部的三大部族(蚺氏、共氏、瞫氏)地方武装力量为主力,辅以其他武装力量,任务是坚守,决不让楚军突破巴峒;其他的兵力,由巴远安亲自率领,前去解石城、郁水之难。 不用太高的智商就明白,与强大的楚国相比,兵力本就捉襟见肘、挖东墙补西墙的巴国,再次分兵,兵力对比更加悬殊,更不可能向这一方向的楚军发起主动攻势。 第二次分兵,无异于雪上加霜,巴国东南门户巴峒城,岌岌可危。 由于兵员严重不足,为了补充防守力量,八公子巴远安临行之时,令将此前留守在粮草重要通道龙潭的五千人中的三千调至巴峒、一千余随自己走,仅余一千多男女混杂部队,由女将盘芙蓉统领,驻守龙潭。 第432章 巴峒沦陷 临时主将巴冬下令:一、加固巴峒城池和几个险要据点,大量组织箭支、滚木、乱石、大锅、木柴等所有防守的器材,筹集和节约使用粮食,做长时间防守的准备; 二、全民皆兵,当地所有部族的女人、老人,包括孩子,只要有作用的,全部加入防守大军; 三、一律不得出城、出据点迎敌,违令者斩! 楚将屈容,得到巴国八公子巴远安也离开了巴峒的消息,知道是己方一步一步的计划在实施,希望尽快拿下巴峒,以便攻克蚺氏、共氏的辖地。如果自己手慢了,巨大的功劳就是别人的了。 屈容下令,采用各种攻城器械,强攻巴峒,遭到巴人乱箭、乱石、乱木,甚至滚开水的热烈迎接,楚军换了几轮攻坚的部队,死伤上千,始终进不了近在眼前的巴峒城,或者进去了,又被赶出来。 楚将屈容以为,巴人两次分兵,不仅自己面对的敌军兵力大减,而且敌方士气会受到很大影响,没想到法儿子想尽了,小小的巴峒城依然固若金汤。他并相信,防守巴峒的主将,一定是巴国名将巴秀,虽然没有见到巴秀的旗号,但如果巴远安真的离开了,一定是巴秀在主持这路巴军的工作。 于是,屈容令人送一封用巴人符号写的竹简给巴军,提出与巴秀将军会会面,叙一叙,当然有劝降的意思。 巴秀的死讯,只有少数人知道,其他人还蒙在鼓里,多数人以为随八公子巴远安去了都亭山。 巴冬接到屈容的书信,笑了笑,请同为中将军的瞫梦龙来看这个笑话。 龙胜将军木莽子在盘湖洞大难不死之后,与瞫梦龙的关系也发生了质的变化。这次出征,瞫梦龙常将他带在身边,一则有事好商量,二则其身体还没有恢复到以前的最佳状态,便于照顾,听说巴冬找自己,与木莽子立即起身。 瞫梦龙进了巴冬的战时指挥所,见枳都山师留守军的主将卢力已经先到了,上前施礼相见。 卢力,枳都山师将领,曾经是红面虎樊云彤的副手,凭能力、资历、武功、战功、人品和在武士中的人气,早应该是独挡一面的大将,因其出身低微,一直没有得到应有的地位,直到近年多名战将战死,人才奇缺,才被升职,成为枳都军营的“五虎将”之一。 此次,八公子巴远安带走了鄂越、鄂卓、樊举等有名的将领及自己的亲信,需要一个既放心,又真正有大用的人来统领留在这里的枳都正规军。这个光荣而又艰巨的任务落到了最近几年才开始走运的卢力身上。 巴冬对卢力、瞫梦龙、木莽子讲了楚将屈容约巴秀见面的事情,笑道:“屈容这是想劝降,简直是痴人说梦话。如何回复他?” 卢力、瞫梦龙均道:“不予理睬便是。” 数日前,巴冬已经认识了木莽子,知道他是在亭子关献诈降计破楚将养明的人物,见他一起来了,笑道:“龙胜将军,你说呢?” “来而无往,非礼也,就给他回一封书。如此如此。”木莽子笑道。 巴冬哈哈哈大笑,道:“妙!不过,我请你们来,当然是有比这个更加重要的事情。” 卢力、瞫梦龙道:“听将军吩咐!” 巴冬道:“国不可一日无君,军不可一日无主将。此战,生死难料。因此,有些事情,必须提早安排。若我战死,由谁来代我统领,继续与楚军作战?” 卢力道:“城破之时,便是我等皆战死之时,将军多虑了。” “不然,这事,早些日便该有个说法,以防不测。” 卢力道:“若真到了那个时候,梦龙是中将军职,自然由梦龙来统领。” 瞫梦龙道:“不然。梦龙深知卢将军之能,不论资历、经验,均在我之上,又是枳都军营将领,再合适不过。愿卢将军不要推辞。” 巴冬道:“我看好。若卢将军战死,则由龙武将军瞫梦龙统领全军!我即刻下达此令。” 且说楚将屈容收到巴冬以故将军巴秀名义的回书,打开竹简一看,只有一句话:“愿与将军晤面,地点黄泉之下。” 屈容此时不知道巴秀已死,叹道:“是我自作多情了。巴秀此意,是要与我血战到底,同归于尽。” 屈容是比巴军的老对手养明对巴国国情更有深入研究的巴国通,否则也不会如此受到楚王的重用,但他更擅长野战,攻城稍差,感觉遇到了真正的对手。 无奈何,屈下令整顿几日,然后不论付出多大代价,务必一战突破通向巴国内地的坚固门户。 楚军不攻,巴军不出,战场暂时平静下来,都在猜想对方,接下来会怎么做。 五日之后的上午,巴军将领在临时指挥所商议下一步行动。多数人提出,楚军已经疲惫,宜继续坚守,巩固成果,等待八公子巴远安那边的消息,当然最好是好消息。 正在商议,有人急来禀报: “据探子报:楚将孙克率军抄毛狗路,估计是去偷袭龙潭。” 共氏部族首领共君率大惊道:“龙潭扼守我军粮道,楚军这是攻我之必救。先前在龙潭留有五千人,后来巴峒吃紧,多数调了过来,目今,龙潭仅有盘芙蓉的一千多人,且其中数百女人,必须驰援!” 于是商议,分共氏部族的共彪、谯虎率本部精锐去救龙潭。 临行时,共彪对瞫梦龙道:“近日苦战,我部损失有些惨重。楚将偷袭龙潭,必在途中伏击我的救兵,定有一场恶战。梦龙贤弟,能否借我几个有用的人。” 瞫梦龙道:“兄长只管吩咐。” 共彪道:“想请龙飞将军巫城等随我同行。” 瞫梦龙笑道:“兄长,你怎会首先就选到楚国人了?” “你有所不知。前几日休战,他常到我这边来,我们打得火热。” “三弟这次,不像是来征战的,反倒像是来游山玩水、交朋结友的。既然兄长点名要他,岂敢不从。龙潭也是我部的粮道,我更助兄长楚畏、牟忠两员虎士及其所领人员,人虽不多,皆是以一当百的勇士。” “多谢贤弟!” 探到巴军已按自己的意思再一次分兵驰救龙潭,楚将屈容下令攻城,同时攻取巴峒附近的几个协防据点。 楚军充分利用人数优势,轮番强攻巴峒城,不给巴人一时一刻的休息时间、喘息之机,连续三天三夜,血流成河。 终于,楚军以巨大的代价,突破城防,打破东、南二门,一涌而入巴峒城。 巴冬和蚺君、蚺腾父子等战死。 巴军战时接任的主将卢力见城池已破,无法挽回,为避免全军覆灭,令余部撤出巴峒。 至此,前后一个余月,巴峒在守军精疲力竭之际失守。 蚺氏部族,人如鸟散。 第433章 黄雀在后 卢力、瞫梦龙、共子等率余部舍命突围,由虎安山大部族舟师主将荼天尺、红面虎樊云彤、舟师伍百长相真三员战将断后,向龙潭方向撤到数十余里的老鸦冲,方才收拢败军。 清点人数,除巴峒军营和蚺氏的多位将领,共氏部族伍百长共程、瞫氏所部的苴氏首领苴仓和若氏首领若春风等战死,其他各有死伤,连瞫梦龙及其贴身侍卫兰回也受了轻伤,可见战况之惨烈。 当晚,巴峒城军营副将郑大兴、蚺氏首领的次子蚺飞带着伤,领军不足一千,也撤到老鸦冲。 蚺飞此时才知父兄皆战死,部族瓦解,咬牙切齿:“我须杀回巴峒,报仇雪恨!” 卢力劝道:“你现在杀回去,就如羊入虎口。要回去,也是我们一起杀回去。” 共氏首领共子道:“我们在此御敌,不仅是为了本部族,更是为大巴国。若一齐杀回去,势必全军覆灭。若如此,楚军长驱直入,郁水、丹涪水,皆不保。” 众人也劝,方才止住。 共子又道:“此处不可久留,须尽快撤到龙潭。最好,还要龙潭没有失守。” 巴兵一路撤退。 荼天尺、樊云彤、相真断后,退至平马,有人报说发现楚军。 荼天尺命令准备战斗,又听说是楚军的伤兵,急来一片柏树林中查看,见果然是五六十楚军伤兵,喝道:“那里来的?你们将军是谁?” 一伤兵道:“将军饶命!我们是孙克将军的陵军,在龙池受了伤,正回巴峒,听见有人来了,只好躲在柏树林中,被你们发现。” 荼天尺道:“孙克已经进了龙潭吗?” 那伤兵道:“我等受伤,便退出了战场,其他情况,委实不知。” 一个巴国武士叫道:“杀了这些楚国人,为蚺氏和死难的兄弟们报仇!” 多人附和。 楚军伤兵跪地求荼天尺放过一条小命。 自从一个多月前到了巴峒战场,荼天尺与未婚妻、三苗寨主盘芙蓉再未见过面,不知道楚军偷袭龙潭情况如何,若是偷袭成功,仅凭盘芙蓉手上的一千多男女武士,肯定凶多吉少;依盘芙蓉的性情,她绝不会后退,更不会投降,或许已经阵亡了。 想到这,荼天尺心中很不是滋味儿。 荼天尺被称为“活鬼”,杀人不眨眼,任凭楚军伤兵如何求情,不说一句话,只管抬头看天空,感觉他在看天意如何。知名武士丁衍知道,这是师兄在纠集,道:“不需要师兄动手!”意思是这个恶人,他来做了。 正在此时,闻讯有楚军,急忙从最后面赶来的伍百长相真劝道:“这些伤卒,不足污了将军的金龙剑。” 红面虎樊云彤吃软不吃硬,看不得别人求饶,也道:“怕死鬼,不足以让我等动手。” 荼天尺面无表情,仍然没有说话,挥手令快速赶路。 楚军伤兵叩头不止。 且说共子、卢力最先退到龙潭口,共彪等人知失了巴峒,大惊失语,急放共子等进入关栅内。 共子连连道:“还好,还好,龙潭在我手中,不然死无葬身之地了。你这一路战事如何?” 共彪道:“我等倍道而行,在龙池果然有楚军伏兵杀出。原来,楚将孙克并不急于拿下龙潭,而是在龙池等待,先截杀了从巴峒回救的我军,再拿下龙潭。不过,楚军的如意算子落空了。” “怎么讲?”战时主将卢力道。 “三苗寨主盘芙蓉计高一筹,事前已料到楚国人的这一招,领人早在龙池附近埋伏了多日,见楚兵果然来了,正准备拼命拦载,却发现楚兵也是来埋伏的。因兵力不够,硬碰硬吃亏,再加想看楚国人埋伏在龙池要做什么,盘芙蓉没有立即出击,而是继续埋伏,观察楚军动向。 “楚国人根本没有发现盘芙蓉早就来了,当我们赶到,楚军杀将出来,正大战酣时,盘芙蓉杀了出来,楚军顿时落了下风,大败。追击中,虎安山部的楚畏、牟忠两个高手,合力将楚将孙克杀了,楚军更是落荒而逃。” 共子等人啧啧称赞。 战时主将卢力也忍不住赞道:“哈哈哈!盘芙蓉藏在丛林之中,发现了楚军,却不现身,不仅算计在先,又不急于出击,正如一只黄雀藏在楚军身后,太稳得起了!盘芙蓉有勇有谋,有大将之风,不输我等男子!” 当晚,从巴峒城撤出来的巴军,大都到了龙潭(今酉阳龙潭镇)。 各自寻兄觅弟,找父找子,有人欢喜有人哭,不一一道来。 虎安山部族舟师主将荼天尺见到公子瞫梦龙,才知道了盘芙蓉的情况: 盘芙蓉此时已受公子瞫梦龙的命令,率领她的三苗寨及从各部族征召来的女兵,到共滩驻防去了。 瞫梦龙这样安排,是他已经预感到,八公子巴远安迟迟不能回到巴峒,说明一定是压力巨大,郁水的情况相当不妙;巴峒失守之后,共氏部族面临巨大灾难,而共滩是从巴峒撤过来的这支巴军的唯一退路,需要事先有所准备。 因此,在与战时主将卢力商量之后,瞫梦龙命令盘芙蓉去执行这个任务。这样安排,同时还可以尽量避免若战败,盘芙蓉的几百女兵香消玉殒,甚至受辱。 瞫梦龙给盘芙蓉下达这道命令时,盘芙蓉认为是让她提前退出战场,不服从命令,瞫梦龙诓道:“共滩是我们唯一的退路,事关数千人的性命,让其他有勇无谋的人去,我怎敢放心啊?”盘芙蓉方才欣然接受了任务。 楚军就在屁股后面,很快就会追上来,战时主将卢力召集众将紧急磋商。 蚺氏首领的次子蚺飞一心想要早点报仇,主张在龙潭与楚军决一死战,拼个鱼死网破,共氏部将谯虎等少壮将领支持。 朴延沧、共子则认为楚军数倍于我,在龙潭决战,于我不利,龙潭到酉城,只有一条通道,宜沿途设卡阻击,让楚军每进一步,都必须付出沉重代价。大多数将领赞同这种意见。 正在争议不下,有人进来,报说八公子巴远安来了最新消息:巴军在都亭山大败楚军,斩首上千,只差一步,就擒获了楚国大将昭允。 这个消息,如同一石激起千层流,不少巴将,特别是红面虎樊云彤等人,认为再一味退让,不如一决死战。 主动出战与步步防守的争论,刚刚才停息,又一次争论起来。 战时主将卢力环视一周,看到木莽子,挥手止众将,道:“龙胜将军,你有何高见?” “禀将军,末将真没有高见。”木莽子见点名发言,不得已道。 卢力失望道:“难道一点想法都没有?” 第434章 破罐子破摔 龙胜将军木莽子道:“当然不是一点点想法也没有,不过,末将自己也拿不准。” “你且讲来我等听一听。”卢力道。 木莽子道:“步步设防,无疑是最稳妥的办法,末将首先是赞成共子、朴延沧将军的战法。不过,适才听各位争论,末将也有一点点不同看法,仅供考虑。 “楚将养明等有识将领,也包括屈容,一直想寻机与我进行正面决战,企图消灭我有生力量,或可如蚺飞将军所言,摆开阵式,来一场对决,顺楚将一口气。 “楚将屈容多谋,多谋者常多疑,若以真示之,他反而不相信,反而怀疑有假、有诈,疑则易败。我兵力不足,多年来均以被动防守为主,若一改之前的打法,主动与楚军对决,狭路相逢,勇者胜,我勇士全都豁出老命,未必就一定会吃亏。” 老将朴延沧道:“问题是,我军比楚军人数少得多,没有必胜之把握。若一战而败,大事坏了。” “诚然,我军人数比楚国人少,但将领不比他弱,要论单拣单,甚至更强,比如红面虎、龙镶将军、龙飞将军等,就是万人敌。楚人也好面子,不如约他单挑,有了便宜,便士气大增,乘胜拼杀,以一当十,增加胜算。” 木莽子抛出的这块砖,显然有很大的冒险成分,引起热烈争议。 以龙腾将军虎樊云彤、龙飞将军巫城最为支持,二人认为将对将,自己十拿九稳,好歹斩一员楚国名将,显示自己之不可代替;其他还有部分人支持,认为巴峒采用的就是典型的防守战法,最终还是失败了,不如淋沥尽致搏杀一次,或可置之死地而后生,这种观点引起一些人的反思。 木莽子这才道:“我还没有说完呢。前些日,路过龙潭坝,口渴了,去寻水喝,听一个当地的老者说,龙潭坝以前是一个沼泽地,后来水干了,方才成了一大片较平坦的沃土,但至今,龙潭坝的中间有一部分,还有水冒出来,尤其是春季,也就是说,只是表皮硬了,下面还是软泥和水,若有车经过,一不小心就会陷下去,这附近的人,常会选择绕行。我在想,若想办法激怒楚将,让楚军首先发起攻击,将楚军引诱进那片暗沼,他人一多,再加上猛冲,说不定就会陷在里面。如此一来,楚军必乱,我则乘势从两侧杀将过去,或许能胜。” 卢力对共子道:“龙潭是你的地盘,可有此事?” 共子点点头,道:“此事,我也听说过,很久以前就是一个泽,方称龙潭。” 卢力道:“这样,请共子领我们几个人去实地查看是否可用。其他人,就地等待。” 共子、共彪、谯虎、卢力、瞫梦龙、木莽子、朴延沧、荼天尺等人,提上长兵器,出了临时指挥所,去查看了近一个时辰,方才回来。 卢力道:“我们用长矛试过了,地皮表面下去,不到一尺,果然有水,人一用力踩上去,下面还有噗嗤噗嗤的声响,有的地方,感觉下面甚至是空的。我看可以利用。” 虽然地形有可用之处,但对于与三倍的楚军面对面对决,不少将佐仍认为不是万全之计。 众将继续争论,战时主将卢力突然奋然起身道:“都亭山大捷,我们却连连后退,有何颜面!楚强巴弱,妇孺皆知。楚国豺狼野心,如此纠缠下去,我等巴国勇士,或迟或早,难得不有一死,在临死之前,将楚国人咬得遍体鳞伤,也是快哉!战场之上,本来就没有万全之计,诸位不用再争论,我意已决:胜,就来一个龙潭大捷!败,龙潭,就是我全军将士血染国土,为国捐躯之地!” 红面虎、龙腾将军樊云彤大声叫“好”,带头唱起歌儿来: “巍巍灵山, 烈烈虎巴, 强虏不绝, 血战不止……” 众将和之。 都亭山大捷的消息,就像一颗颗伟ge,让这里的巴将一个个热血沸腾,就连身经百战,坚决主张步步防守的共子、朴延沧等老将,也受到强烈感染,眼含热泪,扯开喉咙,放声大唱。 决心下了,讨论细节,战时主将卢力最后作总结,部署下去。 次日一早,楚军追至龙潭附近,前哨报说见巴军在龙潭坝列成阵式,等待楚军。 前锋成笃疑道:“巴人规矩规矩在此等侯,莫非有诈?且慢接战,等屈将军到了再说。” 成笃急令弓弩箭手封住路口,若巴人杀来,只管乱射,自己慌忙去报知中军。 楚军主将屈容听了,摇头不信,急引了几位重要将领来隔着林子观察,看了多时,道:“巴人擅长用短剑,短剑之利,在于丛林陡路,他今日列队相迎,此是何意?” 成笃道:“末将吃过亏,因此料巴人必有埋伏。” 老将斗武道:“我算了一下巴人的兵力,大约便是龙潭坝上一个个像木桩子一样立起的,伏兵从天上来?巴人这是在破罐子破摔。” 屈容未置可否,又仔细观察了好一会儿,发现从对面的山林里,飞出来上千只各种鸟儿——这些鸟儿,是卢力令将武士们和当地部族中人猎获的,甚至用来养着玩的鸟,集中起来,故意分数次放生。这些鸟儿一飞,丛林中的鸟儿便也跟着乱飞。 看到那些鸟儿乱飞,再加不相信巴人会如此铤而走险,屈容道:“我料是巴人有援军到了,伏在丛林之中。小心为高,传令扎营。” 卢力见楚兵不急于进攻,也令扎营。 当晚再次议事,瞫梦龙道:“楚兵是料我有埋伏,不敢轻进。当下一封战书,让他疑上加疑。” 卢力道:“好!”令人草刻一信,派人连夜送去。 楚将屈容看了卢力的简书,当即回复:“明日决战!” 其心腹韩庄道:“巴人来下战书,明明是引诱我军出战,将军何故议也不议一下,便直接批了回书?其中有何高妙?” 第435章 自恋 这路楚军主将屈容自恋式的一笑,对韩庄道:“本将多次说过,巴人桀骜不驯,当攻心为上。若不心服,取了他的土地,灭了他的部族,也不可能长久呆得下去。这就像追求一个本来很不喜欢你的美人,你若不用她喜欢的方式去追求,就算到手了,她也会给你找一辈子的麻烦。因此,一定要用心。” 韩庄笑道:“将军果真是十分用心。巴国可是一个大美人。” “不仅巴国,蜀国也是,巴蜀就是一对姊妹花,养在深闺,人尚未识。巴蜀之地,王者之资。”屈容很欣赏自己对巴蜀问题的高论,甚至于有些自恋,又开始宣传起来。 “将军若取巴蜀,千秋功业。”韩庄奉承道。 屈容轻轻叹了一口气,很轻微,但韩庄感觉到了。 屈容道:“到那时,或许有我的心,无我的事。不说这些。” 韩庄道:“将军,你是真要与巴人摆起花架子,对决一场,还是其中有谋?” “没有阴谋,是阳谋。巴人尚武,若不应战,是露怯也,先就低了他几寸,就算胜了,他怎会心服?况且,他如此动作,犯了兵家忌讳,斗武将军说得好,巴人明知兵败已成定局,是在破罐子破摔,作垂死的挣扎。 “多年以来,我们都在寻找全歼巴国,首先是巴东南武士的机会。巴人侍勇少谋,给我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人生如白马过隙,能有几个这样的机会!时不再来,天使我成大功!我料此战之后,共滩以近,再无大战。明日,我也列队一万精锐,与之决战。” 老将斗武听韩庄说了这件事,不顾屈容已经休息了,当晚就来求见屈容。 斗武对主将屈容道:“巴人此法,就是在送死,将军接受挑战,并无不妥。可是,巴人如此做法,会不会是巴远安率军回来了?” “没有收到都亭山的最新消息,也说不定。”屈容模棱两可道。 “若巴远安没有回来,末将算过,巴人根本就没有伏兵,就算有,也应不多。末将不明白,为何我们要留兵备用,而不全部一齐上,以三倍之力,毕其功于此役?” “巴峒攻坚战,前前后后,伤死合算,我军超过两万退出战场,又留下一万多在巴峒,防止当地巴人死灰复燃,断我粮道和后路,并随时备用;再加上,一路追来,各处关隘都要留兵把守,到达此处的,减除负责供给等人员,也就三万余人。” “那便全部用上?”斗武喜道。 “老将军所言,实有道理,听君之劝,我列两万人,以大约二对一,已有必胜之把握。” “将军的意思,还是要留余力?” “本将留下一万余人,用意有三:其一,明日两军交战,战到双方都疲惫之时,这支生力大军再上,巴人就只有挨宰了,可一举歼灭之;其二,防巴人确有埋伏,他有援军,我也有援军;其三,若巴人没有多少援军,则明知我打了埋伏,先自心怯,怯战必败。” 斗武道:“末将别无异议,只是请将军慎重为妥。” “况且,两军面对面对阵,我明显是欺穷,就是两万对一万,已坏了我楚国大军的名声。本将所列的两万人,是整整齐齐的两万,而巴人是败军,各部族拼凑的杂牌,且部分人还受了伤,我已然先便占了上风。除非上天偏爱巴人,否则,我必胜!” 斗武知道屈容多谋,半服半疑,无言而退。 次日天阴,两军列阵,射住阵脚。 不消说,在巴军面前的三四十步,正是那一片呈不规则长方形的暗沼地。 共氏部族首领共子对主将卢力道:“楚军只列了两万余人,至少还应有一万在养精蓄锐。今日这一战,必须全力以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击溃他,使其伏兵不能急用,方有胜算。一旦纠缠,我军必败。” 卢力道:“正合我意。” 列阵毕,楚军一人出列,高声叫道:“屈容将军请共子说话!” 共子见状,对战时主将卢力道:“他这是想挑拨离间,几万双眼睛面前,他能说什么?简直就是脱了衣衫放屁,多此一举。” 卢力道:“不妨,你且去会一会!” 共子出了阵,向前走百余步,对面屈容也一个人出了阵,走到两军的中央,与共子相隔不到十步。 楚将屈容先施礼,共子也施礼。 屈容道:“本将早闻共子大名,今日幸会。” 相互说了几句礼貌性的闲话,屈容直奔主题:“共子,常言道:螳臂不能挡车,你以为没落的巴国,能挡得住楚国的滚滚车轮吗?正如狂风扫落叶!” “就算是粉身碎骨,也要最后一博!”共子道。 屈容笑道:“当今乱世,误时务者乃为俊杰。我王数代图强,近又经吴起之法,已然强大,巴国腐败,必不久矣。数十个小国已为我楚所灭,岂是你一个部族所能阻挡的?我敢料:此战之后,龙潭坝上的万多巴人,将所剩无几。你是聪明人,也要跟着破罐子破摔?” “将军所言,并不是虚言,此战之后,这一坝子的巴人,完全有可能所剩无几,不过,楚国人也不会剩多少。” “你错了,我楚国地广数千里,士卒百万,死几万人,不伤筋骨,可是,巴国就大不相同了。君若阵前倒戈,或者率本部撤离,将是不世之功一件!我王定然特别相待。否则,蚺氏便是你共氏的前车之鉴。人命关天,部族生死,望三思!” 共子道:“两军对阵,数万眼皮子底下,闲话还是少说为佳,快快交战!”说完施了个礼。 屈容也施礼。 各回阵中。 看到屈容已回到原位,巴军战时主将卢力大声叫道:“屈容将军,听说楚国猛将如云,敢不敢与我巴国猛将单挑!让两军将士开开眼,看看高手对决,是长的管用,还是短的管用,比比剑术如何?” 屈容身边,老将斗武道:“将军,他这是有诡计。一声令下,杀将过去,何须多费事。” 屈容道:“不然,若不敢应战,是壮对手之威。”大叫道:“楚将名震天下,有何不可!” 巴人这边,共彪叫道:“屈容,你脸皮还真厚,敢出如此狂言!楚国名将的确不少,不过皆去征战中原大国去了,跑到我巴国来撒野的,无非是二流货色!” 屈容尴尬一笑,叫道:“你没听说过晏子说,大人出使大国,小人出使小国吗?杀鸡焉用牛刀!量巴国一只病虎,何须劳烦我国最有名的大将征伐!” 虎安山舟师主将荼天尺叫道:“豺狼进了老虎林,叫还是要叫两声的!” 武斗之前,先来文斗。 楚将成笃对身边的一将道:“我看,巴人有鬼!” 那将怒道:“如此惧敌,你算什么前锋!怪不得在巴峒第一仗,你就吃了败仗!” 成笃羞愧无言。 这员楚将,正是费无庸。 费无庸话说完,抽剑出列,叫道:“有种的巴人,提剑出来说话!” 第436章 龙潭对决(上) 瞫梦龙对荼天尺道:“正是此人,在酉水差点让我难堪!” 巴军谯虎、蚺飞正要出战,蚺飞部将蚺游已抢先飞身而出,大声应战。 两人就在离暗沼地不远的地方,战了三四十合,蚺游被刺死。 蚺飞大怒,早已提剑出阵。 费无庸叫道:“来将何人?” “楚鸟,我是蚺氏二公子蚺飞,今来报仇!” 费无庸叫道:“知你巴人擅用柳叶剑,看看我楚剑利也不利!” 蚺飞懒得打话,挺剑执盾迎去。两人交战五十余回合,蚺飞大喝一声,手起剑落,费无庸应声倒地。 楚军一队士兵冲出来,抢了费无庸的尸体回去。 早有一楚将飞身出战,大叫道:“瞎巴!敢杀我弟,快拿命来!” 蚺飞厉声道:“来将何人?” “我乃费无平!特来为弟报仇!” 蚺飞道:“来得正好,正好送你兄弟俩一起上路,有个伴儿!” 费无平更不打话,二人交锋,五十余回合,蚺飞刺中对方左膊,费无平负痛而逃。 楚军主将屈容对老将斗武道:“不想,蚺氏原来有这样一个劲敌,要是巴人用兵得当,蚺氏部族未必已被攻破。” 屈容话未落地,楚国著名猛将班丰出战。 两人战有八十余回合,班丰大喝一声,蚺飞应声倒地。 早有人将死者抢回本阵。 红面虎、龙威将军樊云彤怒道:“我去斩了此人!” 樊云彤话音未落地,共氏部族伍百长谯虎早已迎了上去,报了姓名,再不打话,劈头就刺。 战了五十余合,谯虎肚子吼叫,估计要拉稀,原来是他腹内生火,几天不解大便,肚皮像一块青铜板,昨晚吃了闻名于世的巴国药物巴豆,定然是剂量不准,此时尚有余效,知道不妙,虚应几招,道:“我内急!一会再战!” 楚将班丰果然停剑,笑道:“看你把屎都吓出来了!” 谯虎大怒,提剑想再刺,实在内急,道:“你且等我!”急向左面丛林方向跑去。 丹涪水武士决战决斗,有他们的规矩。比如,内部之间决斗,有的人不论冬天热天,会脱下只剩一条短裙,甚至全luo,目的是为了让观摩的武士能够看清致命一剑是如何刺中的以及刺中之后的效果,他们从刺进的角度、深度和被刺中者痛苦的表情中获得技术和灵感。 又比如,他们会为女人的归宿决斗,他们知道女人们就算记不清楚自己有过多少个男人,但肯定记得清楚部族中每一个武士杀死过多少个敌人。他们甚至会为一头猎物的致命伤归功于谁而决斗,因为他们的荣誉是以猎到多少头成年野猪或山羊、鱼或者其他猎物为标准。 再比如,如果在决战中一方出现突发情况,比如内急,虽然这种情况只有苴蛮子那样顾头不顾尾的武士才会有时发生,会暂时中止,甚至因此停止。这个时候,即使对方是一个强大得很快就要死在他手上的对手,也不会趁他突然出现的有机可乘的麻烦而结果对方。 楚将班丰曾与巴国武士决斗过,他自己也是一名武德高尚的武士,尊重乌江巴人的规矩,于是潇洒地将剑插归于鞘内,原地等候。 规矩总是容易被人打破的。打破这个规矩的是楚国人,准确地说是曾经的楚国人。 共氏部族的共彪见谯虎跑了,一时并未深想谯虎的人品武品,以为是打不过班丰,大怒,叫道:“不杀班丰,我共氏武士名誉何在!” 共彪提剑要出,却听龙飞将军巫城叫道:“量此鼠倍,何须劳烦共公子亲自动手!”飞奔先已出阵。 红面虎樊云彤虽然性子急,也很想立功,但比巫城懂规矩,听共彪如此说,当然要让他去出战,想不到楚国人巫城先杀出去了,笑道:“这只九头鸟,比我还性急。” 班丰见一个巴将大步流星向自己走来,叫道:“来将何人?那人出恭去了,你懂礼不!” 巫城叫道:“你要懂礼,就不会从楚国跑到巴国来撒野了!”好像他自己不是从楚国来的一样。 待巫城走近,班丰见巫城使的是一支楚式长剑,他这剑还真是与荼天尺一起去鸡公山请老师傅专门打造的。 班丰道:“看不出,你擅用我楚人的剑!” “我耍楚剑时,你还没有从母胎里钻出来!看来,你是怕了,要不要换长的来?”巫城戏弄道。 班丰比巫城年长近七八岁,闻言大怒,也不施礼,上前来便刺。 战有四五十合,班丰明白剑术上有点吃亏,撤了几步,道:“敢不敢换长的?” 巴国龙飞将军巫城爽快笑道:“有何不敢?休说长的,粗的又有何妨!刚才,我叫你换长的,你不愿意,知道后悔了吧?不听老言人,吃亏在眼前!快去换来!” 班丰道:“你休得意!尚不知是谁要后悔!” 巫城“哼”了一声,难得再说闲话。 二人施礼,插剑入鞘。 两军将士,数万只眼睛在看,不知这二人为何突然又停了。 虎安山大部族子部族牟氏首领牟忠在公子瞫梦龙身后侧,道:“这二人无缘无故阵前罢手了。巫城本就是楚国人,莫非他是在卖阵?” 瞫梦龙回头喝道:“你岂敢料五弟!” 牟忠自知失言,笑道:“牟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请公子见谅。” 突然,听到楚将班丰叫道:“送我的矛过来!” 红面虎樊云彤笑道:“看来,五弟是不服我的剑术,要在众人面前显摆他的戈矛术。” 虎安山大部族舟师伍百长荼天尺叫道:“快,给龙飞将军送一支矛去!” 两名武士得令,迅速将一支有两只弓形耳的青铜矛抬过去。弓形耳为巴式矛的重要特征。这只矛的重量,尚不足以让两个五大三粗的武士抬过去,仅是一种仪式。 楚将班丰、巴将巫城,解下腰间的佩剑,交给送矛来的武士,各执长兵器在手,再施了个礼,又大战起来。 长矛主要用于两军对垒,步战使用的长矛竿并不特别长,山地环境中战斗的矛也不如中原地区常用的长大,单打独斗别有看处,有点相似后来的枪法。但矛与枪还是有所不同,矛的头部,较枪而言,比较长,更加扁平,两边有刃,可以刺,也可以扫或者劈。 班丰、巫城两个地地道道的楚国人,在同一个战场上,代表不同的国家,各施平生本事,战至七八十合,不分胜负,双方武士看得心惊肉跳,齐声喝彩!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第437章 龙潭对决(下) 常说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边看,红面虎樊云彤点点头道:“五弟的这几招,我也不会。” 虎安山舟师伍百长荼天尺笑道:“要论长兵器,我尚差五弟半支柳叶剑,三弟整整差了一支了。” 樊云彤笑道:“各种兵器,并无孰优孰劣之分,只要能做到器人合一,皆是高手。四弟的长兵器,该服还得服。” 龙武将军瞫梦龙、龙胜将军木莽子却没有这樊云彤、荼天尺二人那么轻松,暗暗祈祷巫城快快取胜。 说话时,班丰、巫城战过百合,巫城大喝一声,假意猛进,班丰急避,身体有所倾斜;巫城却尚未动,看准一个空子,抢上前去,猛力一刺,刺透班丰的胸膛。 班丰轻轻哽了一声,没有发出痛苦不堪的叫唤。 巫城大喝一声,如半夜响炸雷,用力将班丰挑将起来,然后掷于地上,楚军大骇! 楚将班丰,武功、名声都远在成笃之上,主将屈容相当喜欢,但认为他遇事没有成笃冷静,担心他牺牲在不该牺牲的地方,因此才未用为前锋,班丰因此还闹了点小意见,在对巴峒城的总攻中,以第一个成功爬上巴峒城墙来证明自己才是名富其实的前锋。 此时,屈容见班丰死于巫城手中,还被巫城挑尸羞辱,勃然大然,气急败坏,顾不得讲什么虚礼了,仗势人多,挥剑一指,狂叫:“杀过去!获巫城者,赏三千金!” 巫城知道,此时最危险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楚军恨不得把自己撕成肉丝,边向回跑,边侧头注意有无冷箭射来。 突然,巫城听到身后一声闷响,看到猛冲在最前面的千多楚军,踏破沼地的表皮,落入烂泥中,差点笑出声来。 这片暗沼地的最深处,可没过人,而最浅处,仅可没到人的小腿,但楚军突然受困,不知前面是又什么地形,有人突然想到是巴人事前挖好的坑,再加后面的楚军同样冲得猛,一时杀不住车,踩了过来,队伍一时乱了。 巴人见楚国人上当了,迅速放了一轮乱箭,分两路从沼地的两侧杀向楚军,如排山倒海。 兵者,势也。巴国武士趁楚人混乱之际,冲杀过去,以一当十,楚军虽众,抵挡不住,向后败退。 却说没有上阵的一万楚军离龙潭仅几里之地,将军阳然接报:“两军正在大战。” 阳然不以为然道:“两万对一万,绰绰有余。巴军伏兵杀出来没有?” “还没有。” “再等!” 阳然乃楚穆王曾孙阳匄之后,阳匄在楚平王初年作令尹,曾为加强楚秦联盟作出过贡献,后来出了事。 过了多时,又有人来报:“我军抵挡不住!” “巴军伏兵现了没有?” 副将蓬宾心急道:依末将看,出动得了。” 阳然似胸有成竹,道:“伏敌不动,我也不动。” 又多时,有人急报:“我军大败了,屈容将军令快去增援!” 阳然大惊,急令出动,冲到半路,楚败军一路溃来,混在一处,自相践踏,死伤无数。 巴军一路狂追。 追了不到十里,主将卢力传令:“不可再追,怕还有埋伏。”引军撤回龙潭。 楚军退了二十余里,到晚方才收拾住败兵,折了六千多人。 屈容又羞又恼,急召众将,迁怒阳然:“阳然将军,你为何不及时出手相救!” 阳然理直气壮道:“奉将军之令:巴军伏兵出后再才出兵,因此未敢轻动!” 屈容大怒:“酒囊饭桶!你不能见机行事?来人,拖出去,枭首示众!” 众将急跪求。 裨将费正上前轻声对屈容道:“才战不利,又斩大将,是巴人之喜。况且,此人是右尹的儿女亲家,请将军三思!” 屈容余怒未息,但朝中关系也得顾忌,对阳然道:“看你一路多有功劳,且饶你不死。待我夺了龙潭,你领人守龙潭。龙潭是我粮草后路,再有差池,定斩不饶!” 阳然无地自容,满脸羞愧,就像一只斗败的公鸡。 屈容又令心腹韩庄领后军。 众将正在告退,屈容突然想起一事,道:“今日在阵前刺了班丰的那员巴将,就是我曾给你们说过的巫城,其父巫贞曾是我国史官。上次,亭子关大败,就是他行的诈降计。以后见到此人,必要生擒,我要亲手剐了他!” 众将道“遵令!” 原来,屈容除了恨死巫城,心里还有一个小算盘:“那只庸国虎符,十之七八在巫贞手上,他被打入了天坑,那么虎符必然是在其子巫城手上。”(庸国虎符,事见本书第65章《特异的虎符》) 屈容实际上明白,那只虎符并不一定有现实的巨大作用,但他想要个实物或者活口来证实,最重要的是可向楚王证明自己并非谎报。 这一战,巴军损失仅两千余人,但对总兵力处于明显劣势的一方来说,也是相当大的损失。 红面虎樊云彤虽然没有像事前想得美的那样,于万军之中取了楚军主将屈容的首级,也刺死了楚将成笃、两员偏将和记不清多少个普通敌兵,但承认成笃等三员楚将加起来,也远不如巫城刺死的班丰名气大,不免有点遗憾。他还公开承认,越来越喜欢木莽子了。 这一战,被后世称为巴人的“龙潭大捷”,但并不认为是以少胜多的经典战例,因为巴国与楚国交战,多数战事都是以少敌多。 巴军大胜,但兵力不足,退出龙潭,沿途设伏,仅几十里山路,气急败坏的楚军仍然用了将近半个月的时间,并以重大代价方才一一突破,到达酉城。 楚军到达离酉城不远的紫红沱一带,见巴军临时主将卢力率军屯于长武沟、瞫氏及蚺氏部族余部屯在玉柱山,共氏全军及其他地方来的武士坚守城池,成三足鼎立之势,不敢贸然进攻,屈容下令休整三日,然后分兵三路围攻,务必在最短的时间内拿下共氏部族。 三日后,楚军发起攻势,经过数战,长武沟、玉柱山、酉城,三处均不能下,战事陷入僵持。 巴人似乎越战越勇,楚军损失已经大大超过了之前的计划。楚将屈容心中焦虑,传令收缩沿途布置的兵力,集中向共氏老窝发起总攻,尽快再下一城,并向楚王请求增兵。 第438章 无事生非 前方大战正酣,此时的虎安山上,发生一件喜事,瞫瑞之子瞫英之妻、樊参次女樊蓉一月前生下一对龙凤胎,虽然来得不是时候,仍犹如为黑夜中的虎安山瞫氏带来一丝暑光,预示氏族人丁兴旺,正好今日满月。 虎安伯瞫玉、中卿若春沛、文官虢昌、粮草总管苴怀等人心焦前方战事,正有许多要事在手,俱派妇人到瞫氏老寨祝贺。 因前方吃紧,后方自然也不会紧吃,只准备了简单的食菜。众妇人祝贺完毕,各自归家。 瞫夫人巴永秋、朴雪梅二人遇见虎安宫文史官虢昌之女、行人果艮风之妻虢玉兰。 三个女人一台戏,便在一个中心为小喷泉的水池边说起话来。有人送来布垫,就在池边石坎上坐了下来。 坐了一会儿,夫人巴永秋道:“哎,每次到老寨,都要想起大嫂一家人。”欲要下泪。 虢玉兰安慰道:“事情已过多时,夫人不要多伤感,恐坏了身子。” 夫人巴永秋哽咽道:“睹物伤人,如何不悲?最可怜的,两个未成年的孩儿,有何辜,惨死父手。我至今想不明白,身为人父,鸢儿如何下得去手?每想此事,便要恶梦一场。” 朴雪梅明白夫人睹物伤情,又想起了前山师伍百长瞫鸢牵扯进相善谋反案、亲手杀死自己一子一女的往事,别无良方,急转话题,问虢玉兰:“你儿子呢,怎没见到?” “同月红,还有若春沛大夫的孙女培花,跟梦语他们去到处玩去了。” 闲话正说,夫人巴永秋突然想起一事,问虢玉兰:“你弟虢翰,怎么还不婚配?如今不太平,何不早婚得子,让老夫子了却一件心事。” 虢玉兰道:“是啊。有一次,说到相真与盘瑞莲解了婚约,我就对他说:盘二姐我见过,样儿不必说了,性情也好,不如请人去说媒。没想到他一句话,差点把我梗死。” 朴雪梅笑道:“我猜他肯定说:他不吃冷食。” 夫人、虢玉兰都笑出声来。 夫人笑道:“二人当时只是订了婚,又没成婚,亏你想得出来这句话。” 虢玉兰道:“他倒不是这个意思。他说:‘盘二姐她太过温顺,你想让我的儿子也像我这样窝囊,怎会去上得了战场!’” 朴雪梅笑道:“明白了,他喜欢像盘芙蓉那样的。” 虢玉兰笑道:“雪梅啊,你还真猜对了。有一次,我无意中听他与度群芳在说:上得战场,进得洞房。问他说的什么,他说没说什么。” 夫人巴永秋笑道:“人家盘二姐,不是一样上战场杀敌?” 朴雪梅道:“这可是有区别的。” 夫人巴永秋道:“一代矮媳妇,三代无高人,也自有他的道理。可惜,梨花她无福,活着的人,还得继续按活着的路走。” 每一次说到已故侍女郑梨花,夫人巴永秋又要伤感,朴雪梅、虢玉兰交换了一下眼神,又转移话题。 战争是当前头等大事,女人们也不可避免要说到战事,夫人对虢玉兰道:“传说今年扫帚星见于西方,巴蜀处楚之西,莫非此战真的大不利?” 虢玉兰道:“天象大事,非玉兰所懂,但听父亲说,秦在西域,或是与秦国有关,夫人不必多虑。” 夫人道:“一时想起听到过这个事。自从楚国人进了盐水,虎安山的坏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就好象丹涪水的流水,没有尽头。有时我想,我们的神灵,还在虎安山、还在白虎头山吗?还在我们头顶上的这一片天上吗?每当那样想时,我糊涂了,觉得自己罪不可恕。有人说得好:宁做太平犬,不做乱世人。真不过真。” 朴雪梅、虢玉兰很少听到一向稳妥的虎安山女主人说出如此不敬,也如此失望的话。 虢玉兰急转个话题:“今日见梦语,气色比先前好多了。 ” 突然,听到有人叫:“他们打起来了。” 一个小子满头大汗跑来扰了三个女人的闲话,原来是虎贲侍卫度群芳和苴蛮子那对冤家打起来了。 夫人不悦道:“前方打仗,后方打架!”要去教训。 虢玉兰道:“这种小事,岂敢劳夫人,我去就行了。” 虢玉兰急同那小子跑去,见一堆人围在大坝子里一圈,圈内度群芳、苴蛮子正在持剑厮杀。 那小子跑得快,喊道:“夫人来了!”众人闪了一条道。两人也住了手。 虢玉兰进了人群,见度群芳、苴蛮子酒气熏天,劈头盖脸骂道:“毛狗、苴蛮子,你们是虎安宫虎贲侍卫,谁让你们随意喝酒!喝了酒不说,还在这里丢人现眼!虎安宫中侍卫的规矩,难道你们敢忘了!主子们宽待,是念你们有救主之功!树有皮,人有脸,给脸不要脸!将军们出征了,你二人就想要翻天!” 骂得二人狗血喷头。 虢玉兰是度群芳的小舅母,度群芳对她很尊重,笑道:“小舅母不必生气,我们只是练练手。” 虢玉兰骂道:“你们有本事,就到战场上去与楚国人练!” 苴蛮子道:“果夫人,你说得对。怪只怪公子不准我去参战!” 虢玉兰喝道:“众人散了!” 众人一哄而散。 虢玉兰问明白了话,才知道是公子瞫梦龙的贴身侍卫兰回去了战场,而苴蛮子做了女主子的侍卫,去不了战场,苴蛮子责怪度群芳在龙水峡把瞫梦语弄丢了,才有他后来陪瞫梦语回虎安山并给她做侍卫的这场事;而度群芳听说楚军打到共氏了,离自己的老家度氏不远了,心情不佳,才喝的酒。两人喝了酒,几句话不对,便干起来了。 虢玉兰又气又笑,道:“不听你们这些乱七八糟的,都该掌嘴!你们愿掐自已去掐。苴蛮子,我问你正事:你在这里胡搅,你的主子呢?” 苴蛮子道:“她们去老寨四处看去了。” “你怎没跟去?” 度群芳道:“她们,还有夫人,说是在老寨里,没什么担心的,都不让我们跟去,让我们在这里等。” 虢玉兰严肃道:“你们不跟主子走,却跑出来偷酒喝。若是虎安宫主人出了事,你们有几颗人头?莫说你们担待不起,就是整个万风寨、苴氏寨的人头加起来,也担待不起!前方战况不明,人人忧心,你二人却在此撒酒疯,简直是无事生非!我一妇人,也为你们感到羞耻!” 度群芳、苴蛮子连连称错。 虢玉兰道:“酒从哪里来的?” 度群芳道:“这个,死也不说。” 虢玉兰道:“好,你义气!估计是偷来的。这个且不说。还不快去醒酒!”撵走二人。 虢玉兰重新回来找夫人,听人说客卿邓路夫子特来老寨祝贺大巫师瞫瑞喜得孙子孙女,夫人巴永秋去见邓夫子说话去了。 虢玉兰想到:“他们说话,我不方便去”。转身去找瞫梦语、如烟她们。 第439章 夹尾巴儿狗 闲事少说,书归战事。 这边楚军围攻酉城。一个多月,交战数次,互有折损,不一一细说。 这一日,楚军攻势比前几日更加疯狂。 当天半夜,虎安山大部族公子瞫梦龙、山师主将朴延沧、舟师主将荼天尺、红面虎樊云彤、龙胜将军木莽子、龙飞将军巫城、舟师伍百长相真、山师伍百长郑骢和竹午等人,正在营中商量明日如何作战,瞫梦龙的贴身侍卫兰回率人在帐门口守卫,只见虎贲楚畏急来报道:“石城有人来了!” 兰回知道,石城来人,事情一定紧急,急忙进去禀报。 朴延沧惊道:“石城来人,应是先到主将卢力处。我看,有大事,快快请进。” 兰回返回去的同时,一人夺门而入,破衫烂衣,灰尘满脸,只看到两颗眼睛仁像才落到松土里的蝌蚪儿, 还在动。 几人未及说话,来人跪地大哭:“完了!完了!” 荼天尺抢上一步扶起,见来人满面灰尘,一时未认出来,道:“你是何人?慢慢说。” “我是巴信。”巴信,郁水候部族的第三名勇士,此时在石城随中将军、郁候次子巴蓬。 几人听他说出姓名,这才认出来。 瞫梦龙大惊道:“出了何事?” “石城失守了!” 石城,是丹涪水一带最重要的巴军正规军军营,主将为中将军巴蓬。石城失守,这绝对不是一个好消息。 瞫梦龙的心都要跳到嗓子眼,道:“楚军出都亭山,方才大败,怎么会石城很快便失守了?阿尿变也没这样快!” 舟师伍百长相真送过水来,对巴信道:“你先喝口水。” 巴信不接水,道:“楚将昭允领大军出都亭山,吸引我军主力,害得八子公亲自去迎敌。 “而楚军夷城主将庄复则领两万余人,出筱关,直取甲马池,被巴蓬、巴橹两位将军,一战就杀退了,楚军退至甲马池安营扎寨。考虑到我军人数到底不敌,巴蓬、巴橹两位将军退入石城,坚守不出。 “守了数日,探子回来报说楚军移营在山林之中,绵延数里,巴蓬、巴橹两位将军认为楚将庄复犯了兵家忌讳,可用火攻,于是出石城,反而遭了埋伏,死伤过半,巴橹将军被楚将斗鹰所杀,我家公子身中两箭,突围回石城。” 荼天尺十分惊疑,道:“斗鹰?我们的老对手?楚国第一剑?他不是回了楚国都吗?怎么又回来了?巴橹号称江州第一虎,怎会也死于他之手?” 瞫梦龙同样吃惊不小,道:“斗鹰回来了?!会不会我们的老对手养明也一样悄无声息地回来了?那就太可怕了。” 巴信道:“这却不知。” 荼天尺道:“先听巴信兄说完。” 巴信继续道:“楚军埋伏取得大胜,于是连日连夜狂攻,直打到第三日晚上,石城被攻破。 “我家公子带伤作战,流血不止。对我们说:石城守不住了,令副将郑戎率舟师到神龟峡设伏,并请驻扎在共滩的盘芙蓉将军相助,不让楚军下共滩;其余撤向亭子关防守。 “我家公子说完,就昏过去了。过一会儿公子醒来,说:误了一件大事:楚军下了共滩,就会断了我军巴峒、酉城一路的后路。知我最擅长跑,于是令我和另一人同时抄近路到酉城给你们报信。令下完,我家公子就升仙了。” 闻石城失守,巴蓬、巴橹战死,几人心中大痛。 荼天尺道:“与你同来的那人呢?” “他在途中累死了。” 巴信回道。 瞫梦龙叹道:“巴橹将军为江州名将,多次与蜀作战,立下赫赫战功,为何会中了计?上天不公啊!” 龙胜将军木莽子道:“楚将庄复,之前一再夹起尾巴儿示弱、示无能,关键时刻,才跳将出来,恶狠狠咬人一口,正是常言说的:夹尾巴儿犬,最咬人。庄复此人,太可恨,也太可怕了。” 瞫梦龙:“八公子现在何处?” 巴信道:“我家公子中了计,已急去人报八公子,估计此时已回师到亭子关一带。” 瞫梦龙道:“巴信兄,你同我、延沧、大哥,我们立即去见卢力将军。” 战时主将卢力得知石城失守,惊得说不出话来,急与瞫梦龙等人连夜进了大酉宫。 众人无心安坐,站立议事。 共子父子闻石城失守、巴篷、巴橹等人战死,又恨又叹。 卢力道:“石城失守,楚军必下共滩,共滩若失,郁城、酉城都将受到两面夹攻。头可断,共滩绝不能失!” 共彪道:“谁都晓得共滩不能失。但如今楚将屈容进攻酉城,我方损伤惨重,现有兵力,防守已经是极其艰难,若又一次分兵,不是要拱手相让我共氏土地吗?” 集体失语。 多时,共氏大部族首领共子道:“共滩若失,楚军两面夹攻,酉城同样是必失。郁城、枳都比酉城更加重要。老夫决心,拼全族之力,与楚军决一死战!你们急回救共滩!” 龙武将军瞫梦龙道:“我部愿与共氏共存亡!” 共子坚决道:“不行!梦龙公子的好意,老夫心领了。就算你们全都留在这里,也不敢保共氏万全。与其如此,不如退守共滩,保全大局,以后再来为我共氏收复失地,我父子死亦瞑目了。再者,若郁城失守,丹涪水必有一场决战,瞫氏正处丹涪水咽喉之道,瞫氏武士要死,也要死在丹涪水上!” 虎安山山师主将朴延沧道:“我这把老骨头,愿埋在共氏山川,请公子率主力撤至共滩,我率一部助共子。” 朴延沧手下、虎安山山师五百长竹午道:“老将军,你们撤,我留下!” 朴延沧道:“共子说得极是,大局要紧,你年青,正还需为国出力,不能留下!” 竹午道:“末将自到山师,多得老将军教诲,生死关头,如何能留你一人在此!更何况,岂有我虎安山山师主将留下,属下先撤的道理!” 虎安山大部族的子部族牟氏首领牟忠道:“当年,我随父亲在三河口舟师营时,不止一次来过共氏,路途比较熟悉。在三河口时,延沧将军曾指点过我的武艺,与我有一段师徒之谊,我愿留下陪朴将军,必要时,从毛狗小路撤回便是。” 瞫梦龙对老将朴延沧留下来,心有不舍,听牟忠所言,大喜,道:“我本不愿将老将军留在这里,有智虎愿意相助,我稍放心。” 朴延沧道:“公子不用担心,我自在分寸。” 战时主将卢力道:“其他的就不用争了。我也快四旬,该见的世面都见了,我同延沧、竹午、牟忠等留下!” 虎安山舟师主将荼天尺道:“卢将军现是这方面的主将,如何能留下?” 卢力道:“正因为如此,我更应当留下来。我奉八公子之命,协助巴冬将军坚守巴峒。如今,巴峒已经失守,共氏又难保全,我有何面目回去!巴冬将军已经战死巴峒城,我,卢力,也只能战死酉城!” 共子道:“说得好!大不了同去与巴冬将军作伴,同蚺君作伴!阴间去了,也好再聚!” 时间紧急,不容再犹豫,战时主将卢力下令:枳都军营的正规军,留一半在共氏境内,余下的,不论来自何部族,均受龙武将军瞫梦龙节制。 除了共氏全部、卢力之一部,虎安山大部族山师主将朴延沧、伍百长竹午及牟氏部族首领牟忠等五百余人留下,另外加上从巴峒过来的散兵游勇四五百人自愿划归朴延沧,共不足一千人,助守共氏酉城。 龙武将军瞫梦龙则率其他所有军队退到共滩(今酉阳龚滩)。 令下,准备分手。 共氏部族公子共彪高声道:“众位将军,众位兄弟,请稍等!今日一别,或是阴间再见了!走之前,我们共饮一瓮酒!” 共彪令人送上最好的巴香清酒来,各提一罐干了,摔了酒罐。 要离开的将领与坚守酉城的将领告辞,向大酉宫外去。 龙武将军瞫梦龙与共氏部族的共桃花有特殊关系,心情比其他人更加复杂,边与其他人道别,边缓缓向外面走。 突然,共公子喊道:“梦龙贤弟,请你留步!” 瞫梦龙听到喊声,停了脚步。 龙胜将军木莽子跟在瞫梦龙的身边,看了一眼瞫梦龙,见他表情沉重,没有同他说话,木莽子大约猜到可能是为何事,跟在前面几步的荼天尺、樊云彤、巫城身后,心情复杂地出了大酉宫的正门。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第440章 老姜比辣 瞫梦龙停下脚步,转过身,道:“不知兄长,还有何吩咐?” 共彪道:“是父亲有话对你说。” 瞫梦龙回走了几步,看着共氏首领。 共子端坐在原位上,看着瞫梦龙的眼睛,道:“若梦龙公子对桃花依然情重,可带她走,以弥补我这个老顽固的过错。” 瞫梦龙从巴峒撤退到共氏部族辖地,已经好些日子了,明知共桃花近在咫尺,但没有时间,也没有向共氏首领父子提出来想要见上一面,此时听共桃花父亲所言,顿首道:“海枯石烂,不能相忘!” 共子大笑。 共公子共彪道:“桃花正等你这句话!请跟我来!” 瞫梦龙别过共子,进到里面一个八角亭子处,见共桃花泪流满面,禁不住洪泪喷流。 共彪道:“贤弟,我在外面等你。” 瞫梦龙与共桃花,先前订有婚约,后来因一系列的变故,共桃花之父共子想要解除二人的婚约,但由于共桃花坚决不同意另觅佳婿,瞫梦龙也不同意另订婚约,故搁置下来。 自虎安山一别之后,瞫梦龙与共桃花是第一次再见,心中无数话,一言说不出,只能相拥流泪。正是: 后人痴觅桃源境, 不知当时鸟惊心! 共桃花先开了口,哽咽道:“有君刚才那句话,桃花死而无憾了!军情紧急,你该走了!” 瞫梦龙道:“请与我一起走!” 共桃花道:“即将家破人亡,岂忍离开故土、亲人!在族人拼命之时,宁可玉石俱焚,我也绝不会独自一人离开大酉宫!” 共桃花说完,挣脱瞫梦龙的怀抱,转身离去,不再回头。 瞫梦龙看着共桃花离去的背影,如痴如呆。 听到共彪道:“贤弟,走!”瞫梦龙方才醒过神来,随共彪出了大酉宫。 虽然都是硬汉,但都明白,此次分别,就是生死离别,瞫梦龙、共彪两人,均忍不住洒下泪水。 连夜,瞫梦龙率军奔向共滩。 留下来保卫共氏领土的巴人部队,对于是全部撤进酉城固守,还是继续三角鼎立,发生了分歧,最后依共氏部族首领共子的意见,分成三股,相互支援——后人对当时巴人的这种布局也有争议,不过多数人认为,结果都是一样,只是坚守的时间长短而已。 两日后,楚军探知巴人再一次不得不分兵救共滩,分三路进攻,一路强攻在玉柱山的朴延沧,一路强攻在长馬沟的卢力,主将屈容亲率大军狂攻酉城。 楚国老将斗武军率两千余人到达玉柱山,目标是拔掉巴国虎安山部的山师主将朴延沧所部。 斗武到了玉柱山,没有立即发起进攻,而是召集数人商量,希望以最小的代价,攻克玉柱山。 斗武的副将道:“朴延沧兵少,一鼓便可攻破。” 斗武笑道:“你们不知此人,我却认得此人。朴延沧出身盐隶,年青时在丹涪水一带极富盛名,虽已年近五旬,仍是勇不可当。 “当年,我与他两次交手,不分胜负,若是强攻,他在山上,我在山下,他又筑了坚固的寨栅,要死多少人才能成功?大可不必。瞫氏虎将都救共滩去了,我料山上,只有他一个有用的人而已,只需略施小计,便可轻轻松松拿下。” 计较妥当,斗武引兵来到巴军临时所搭寨栅前空地上列阵,却不急于攻城,令兵士大喊:“请朴延沧将军说话!”连喊了数声。 寨栅上守将牟忠道:“不管他叫什么,均休管他!楚国人敢靠近,便请他们享用箭饭。” 虎安山山师主将朴延沧听报楚军来攻,正上寨栅的木梯,听到外面有人在喊话,道:“我看是谁在乱叫?” 伍百长竹午道:“将军不必理他,只等他来攻时,以箭答话。” 朴延沧的心腹存慧道:“将军小心为妥,多是有什么诡计。” 朴延沧的族侄朴鲲陪在身边,他原是舟师营中的,被荼天尺军鞭子加身后到了山师朴延沧部,也劝朴延沧不必管楚国人,只管坚守不出。 朴延沧道:“斗武是一员老将,经验丰富。他卒比我多,不急于攻山,却来喊话,要么是劝降,要么是想算计我。你们注意,不要伸出头去!一一听我安排。如若成功,可为巴秀将军报仇。” 朴延沧对身边几人说了自己的想法,让迅速传下令去。 牟忠早过来接着,笑道:“将军所言,与我暗合,两个老将,两颗老姜,就看谁更辣了。” 朴延沧轻轻笑,道:“就是斗武谋害了巴秀将军,若能为上将军报仇,我死无憾了。” 朴延沧再次吩咐了众人,准备妥当了,才上了栅寨,不露头叫道:“谁在喊话?” “朴老将军,不记得老夫了?我是斗武。特来与你叙叙旧。”下面有人叫道。 朴延沧慢慢直起身,抬起来,见下面说话的,果然是老熟人楚将斗武。 令朴延沧窃喜的是,斗武居然没有带盾牌,明白他是为了对自己表示“诚意”,同时他认为自己所站的位置,从栅寨上放出箭支的杀伤力已经打了折扣。 朴延沧暗道:“斗武,你也有失算的时候!巴秀将军,请你的在天之灵,保佑我为你报仇。” 朴延沧笑道:“原来是斗武老兄,别来无恙?” “托我王的福,还不错。朴将军,你今年春秋几何?” “四十有七了。” 朴延沧有一点伤感的语气道。 “呵呵呵,不妨,我比你还大几岁呢!朴将军,儿女都大了?” “大了,大了。” “朴将军,你有几个小的啊?”斗武亲切道。 朴延沧笑道:“我成婚得迟,女人先几年又不上怀,只有一个女儿,如今长大成人了。老伙计,你有什么话,尽快说。倘若是劝降,请免开尊口!” 斗武笑道:“好好好!亮亮堂堂!那我便不说了。” “如此甚好!你去准备进攻吧,我接着便是!”朴延沧既不示弱也不示强。 “朴将军啊!你我二人,都是老将,在鬼门关前闯过多少回,阎王爷总是不收,老是不死,对不起后辈呀!我有一个提议,不知朴将军以为如何?”斗武显得语重心长。 “请讲。”朴延沧宾宾有礼。 “你我二人,两个老卒儿,几年前在夷城,两次交手,未分胜负,不如,就在这寨栅下,就你我二人,绝不要帮手,单独对决。谁死了,也就为国尽忠,死得其所,还可为后辈们树立一个榜样。你以为如何?” 朴延沧边与斗武对话,边冷静观察,道:“说实话,要是平时,我欣然接受老兄的挑战。可是今日,我受主将之令,不得出寨栅迎敌,只好抱歉了!” 斗武笑道:“无妨。你不出来,我也自有妙计!” 第441章 不减当年 朴延沧朗声笑道:“你有何妙计!不过是趁我说闲话不注意,施放暗箭!” 斗武大惊! 说时迟,那时快,朴延沧身边的竹午、牟忠、朴鲲等数十人,同时伸身,放出轻弩。 武士们放出弩,立即隐身。 与此同时,楚军弩箭从巴人头顶嗖嗖飞过,有两人动作稍缓,便被射中。 斗武中箭,自知不免,叫道:“延沧老弟,老哥哥我先走一步,过不了多久,酉城必然易手,你便会来与我相会,把酒同歌!” 可怜楚国斗老将军,来不及后退,拔剑扫箭,却因弩箭速度太快,又密集,被刺中要害。楚军急忙抢回去时,已无可救药了。 老谋深算的楚将斗武并不是不知道巴人有一种轻弩,主要是在猎杀大型动物时使用的,不属于常年在丛林作战的虎安山山师的标配兵器,乌江巴人们更喜欢近身肉博和短剑投掷术,同时巴式轻弩与楚国天下闻名的琴氏弩相比,根本不在一个档次,但斗武没有想到,准确说也不可能想到,此前虎安山公子瞫梦龙撤离共氏时,考虑到留下来的朴延沧是以坚守为主,因此命令集中了一部分轻弩给朴延沧,加强了“火力”。 见斗武中箭,巴军大开栅门,吼声如雷,杀将出去。 这路楚军倒了主心骨,狼狈溃散。 老将朴延沧认为当下最重要的不是追杀楚国溃军,而是助守酉城,他率军到达长馬沟,发现有一路楚军正在围攻战时主将卢力。 朴延沧大喝一声,众人扑了上去。 这里的楚军没有想到朴延沧从后面杀来了,纷纷闪避。 卢力见救兵到来,大开栅门,如洪水涌出,楚兵大乱。两师合力杀散楚军。 两师会合,卢力对朴延沧道:“明知楚国大军强攻酉城,想去相救,却被层层挡住,竹林里试梨,寸步难行,全得老将军来救。你兵比我少,如何能先杀透出来?真是老将不减当年之勇!” “神灵保佑,运气而已。当下之急,去救酉城。”朴延沧道。 两路合兵一处,杀到仅数里之远的酉城,见楚兵已经攻破酉城,正在巷战,一起杀进城去。 卢力、朴延沧杀到一条街巷,正遇一队楚兵在城中抢掠,上前杀散。 卢力道:“看样子,屈容还未来得及收聚兵士,恢复秩序,应是刚进城不久,大酉宫未必已经被攻破,你我二人,从左右两路,杀去救共子共彪!” 朴延沧叫一声“好!” 卢力向左,延沧向右。 朴延沧一队人,杀到一座共氏先人祠堂前,只见一队楚兵捆了一人,正向这边走来。 朴延沧、竹午、牟忠也不打话,领兵上前乱杀,救了那人。 朴延沧一见被救的人,似乎认识,道:“你是共氏行人?” “朴将军,我正是共氏部族行人共信。”此前,两人有过一面之缘。 朴延沧道:“共子现在何处? ” “听说邑君、公子已经战死。”共信悲哀道。 朴延沧默然。 共信又道:“楚军破了大酉宫,正在抢掠,我就是在大酉宫门前被敌军刺伤了,被活捉的。” “大酉宫中其他人呢?”朴延沧急问。 “逃的逃,死的死。将军,其他话不多话,请快出城,再迟,楚军就会关城,便出不去了。”共信道。 朴延沧道:“事到如今,只好如此。你还能走吗,跟不跟我们走?” “我还能走,我领你们从近路出城。” 共信忍痛在前,众人紧随,遇有小股楚兵,杀散而跑。 转过三四条巷道,迎面一队楚军,捆了数名女人,正向这边来。 朴延沧、牟忠等不须多问,杀散楚军,救了几个女人。 突然,共氏行人共信,大叫一声: “桃花!” 一女子听到喊声,叫道:“父亲、兄长在哪里?” 朴延沧惊道:“是共君的女儿吗?” “正是桃花。”共信道。 朴延沧上前几步,对共桃花道:“请跟我们走!” 共桃花道:“你们走,我死也不走!” 朴延沧喝道:“来人,将她拖走!” 朴延沧族侄朴鲲与另一名武士,上前来,拖了共桃花就走。 共桃花大哭:“妹妹她们全都跑散了,不知在何处,我不能走!” 朴延沧不理会共桃花,对另外的女人道:“其余人,愿随我们走就走!” 众人急出城,快到一处断墙,后面大队楚兵呐喊追来,山师伍百长竹午道:“老将军快走,我断后!” 朴延沧道:“我断后!” 竹午道:“这万不可能!” 未等朴延沧回话,竹午引一支人阻击去了。 朴延沧见竹午领兵去了,知道凶多吉少,来不及多想,道:“此处不可久留。去共滩有小路没有?我料大路之上,定有楚军。” 共信道:“有一条,请跟我走!” 这一条小路,非常之难行,有时还得逢山开路。沿途路上,朴延还收留了数百其他各部的溃兵,顾不得一路的难民。 直到半夜,实际上已经是第二日了,才走到骑羊岭,有人来报说前面有楚军。 朴延沧扎住队伍,领牟忠等几人一起前去侦察。 隐藏在大石头后面,观察了一会儿,朴延沧道:“楚军在山上,正好看住下方这条唯一的通路,乱箭随时可以射下来,如何能过?我们现在沟底,好在两边山势不高,我领五十人从侧后上去偷袭。牟忠,趁敌回身迎战,你领其他人快速通过。” 牟忠道:“我去偷袭!” “听我将令!”朴延沧不容争论的语气道。 牟忠久经沙场,知道此时要迅速决断,不能讨价还价,道:“那请将军务心小心!再加,五十人,是否太少了?” “在丛林中诱敌,敌将一时难以知道我有多少人,去多了,反而不容易撤退。” 朴延沧说完,令急叫族侄朴鲲过来,对他交代:“你负责看好共桃花,倘有半点差迟,自己提头去见公子!” 朴延沧点了五十余人,潜上山去,从楚军后面偷袭,楚军大惊,急回身接战,朴延沧毫不恋战,引兵便撤。 树林之中,楚军不知多少巴人,大都追将过来。 朴延沧的目的是让牟忠等人安全通过,故意向与牟忠相反的方向撤,并亲自断后。 这里的楚将不到三十岁,正是年富力强,欺负朴延沧年纪大,冲在最前面,与朴延沧接战二十余招,发现自己不是对手,赶快招呼其他人来帮忙。 朴延沧刺翻了几名楚兵,继续撤离。 朴延沧和他的心腹存慧在行动前都认为,凭借在丛林中活动几十年的经验,要逃脱追捕并不是相当困难的事情。 不料,由于不熟悉当地地形和来不及摸清情况,朴延沧撤到了这路楚军的扎营处,遭到留守营中的楚军出来围攻。正是人倒霉了,喝口水,也能磕脱牙——原来,对酉城的总攻开始之前,屈容便命令几支小部队,提前埋伏在巴人逃跑的路线上,这队楚军到了这里,分成两队,一队守白天,一队守夜晚。 朴延沧兵少,苦战一场,死了大半。 朴延沧身边仅余几个人,边战边跑,见无法冲出包围,道:“我等今日活到头了!多杀几个垫背!” 朴延沧的心腹存慧叫道:“杀!”率先迎着楚军冲了过去。 在这几个巴人武士中,存慧的武功最低,最先被乱军杀死。 从朴延沧到盘瓠湖舟师营起,存慧多年来跟随他,二人从未分离过,情同手足。相善谋逆之时,朴延沧只找了存慧商议如何应对;到虎安山后,正是在存慧协助之下,朴延沧做到了既让相善认为放心,又让虎安山人不觉得他像相氏的其他爪牙包括当时的若春沛那般可恶。 朴延沧见存慧战死,又痛又怒,大叫道:“君上,邑君,延沧等人尽忠了!”挥剑继续迎敌。 第442章 桃花源●延沧河 战至力竭,早赚够了成倍的本,朴延沧所领五十人,全部死于楚军剑下。 ——事后,有巴人迷信地认为朴延沧果然仅仅在第二日,便如楚国老将斗武所言,跟他一起赴黄泉去了,是斗武施了恶毒的咒语,一语成谶。实际上是斗武凭着一个老将的智慧和情怀判断,这一次楚军必然会攻下酉城,而朴延沧必然会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要去酉城送死。也就是说,斗武是在暗示朴延沧,脱险后不可去酉城,白白送死,没有意义。当然,斗武没有想到,朴延沧的运气与自己一样的差。 朴延沧当时对斗武的话,并未多想,就算是即使想到了,他也绝对不会不去酉城。 闲话少说,书归正传。 楚将已经听有士卒说今天碰到是巴国虎安山大部族的山师主将,在收拾尸体时,正要下令枭朴延沧首级,以便好去请功,突然听到身后传来喊杀声。 楚将方知,此处还有巴人,大怒,急令接战。 杀来的这队巴兵,不是别人,为首者正是虎安山牟氏部族的首领牟忠。原来,牟忠率队跑过峡长的沟底道路,见朴延沧多时不跟来,意料其难脱,令隐蔽,领了两百余武士回来救援。 牟忠大吼一声,冲将过来。 领头的楚将方才采用多人围剿战术,杀了朴延沧,见牟忠体形不如常见的巴将那样高大雄壮,认为最多是朴延沧的一个百夫长,好运又来了,也大喝一声,提剑来迎牟忠。 牟忠上前,与楚将接战;其他武士也交起手来。 战了十余合,牟忠手起剑落,怒杀楚将,顺手割了他的头颅,提在手上,大叫:“降者免死!” 楚兵见头儿死了,惊慌四散。 牟忠知道,楚军因其头儿被杀,一时溃了,很快会发现自己只有两百余人,定会重新聚集来剿灭,令人就近砍了几颗杂木,绑上麻索,做个担架,抬上朴延沧就走,不得已丢下其余的巴人尸首。 牟忠一行追上朴鲲、共桃花,又走了三十余里地,合上大路,向共滩进发。幸得再无楚军追来。 这路人马到了共滩(今龚滩),已是第三日中午,瞫梦龙、木莽子、樊云彤、盘芙蓉、果艮风等接入营中——原来,虎安宫行人果艮风昨日刚押送粮草到此。 瞫梦龙等人得知本部族山师主将朴延沧、伍百长竹午均战死,酉宫已破,估计共子、共彪、谯虎、卢力等多将已经战死,大为伤感。 在巫师瞫梦龙、女巫盘芙蓉收拾朴延沧遗体的过程中,牟忠问木莽子: “共滩战事如何?” 木莽子道:“幸得巴篷公子临逝时有安排,石城军营郑戎、郁侯部将度智、我部盘芙蓉三将在神龟峡打了楚军一个埋伏,楚军退回了石城,不然,我们退到共滩时,已无路可走。” 牟忠环视了一下在场的人,道:“天尺将军呢?” 木莽子道:“大哥、五弟到神龟峡协同防守去了”。 牟忠又道:“我部舟只有损没有?余下来,可是水战了。” 木莽子道:“盘芙蓉那个精明的女人,奉命来此守渡头,不仅没有少,还从四处收集到好些舟只来。” 牟忠轻轻点头,道:“郁水战事如何?” “前日二哥得报,由于楚将庄复夺了石城,八公子只得率军撤离都亭山,退到郁水了,两军在亭子关至石城一带对战,战事对我十分不利。并已得知,巴蜀一线,也很吃紧。” 共桃花从沦陷的酉城跑出来了,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同来的共氏女子,只有一人安全跟到共滩,便是共桃花在洪都山中的侍女之一香桃。 收拾好了朴延沧的遗体,果艮风对瞫梦龙道:“公子,朴将军遗体,我送还虎安山。共信兄有伤,还有不少武士伤重,不能再战,须先养伤。我正好要回去,就送老将军和桃花回虎安山。” 瞫梦龙道:“如此最好。” 瞫梦龙、木莽子、樊云彤、盘芙蓉、牟忠等送朴延沧遗体以及共桃花、共信等到江边。 当日晚,正在神龟峡的虎安山大部族舟师主将荼天尺闻朴延沧战死,面向朴延沧的出生地桐乡山方向,也估计是他的安葬地,行长跪大礼,以谢朴延沧对自己的一次救命之恩和一次举荐之恩。 行人果艮风回到虎安山时,虎安伯瞫玉早从轻舟快馬得知前方战况,心急如焚,见了朴延沧遗体,伏尸痛哭,两次昏厥——朴延沧是一个从奴隶到将军的传奇人物,一生战功无数,最大的功劳是两次救了虎安伯瞫玉,一次是在十六年前的巴楚古丈之战的穿岩山,一次是前中卿相善软禁了虎安宫后。因之,虎安伯父子待朴延沧,与别将不同。 朴延沧之女朴雪梅泣不成声。众皆下泪。 随后做法事,送朴延沧的遗体到出生地桐乡山安葬。 乌江巴人有一种传说:后人为纪念朴延沧将军,将其出生地的鲵河改名为“延沧河。” 现在的延沧河,河水清澈透明,风景秀美,整条河流没有污染,并以国家二级保护野生两栖动物娃娃鱼(大鲵)负盛名,但仅供有缘者观赏,捕食者违法。 共桃花主仆到了虎安宫,悲情难忍,常痛哭不停。夫人巴永秋等多方劝解不提。 后来,有一个传闻:由于巴峒蚺氏部族被破之后,发生了数起针对楚军的“暴 动”,使有的楚军将领认为是因为主将屈容手软,本应该屠城,因此在酉城被攻破之前,共氏部族的头领们认为,酉城一破,共氏必然瓦解,甚至有可能被个别无人性的楚将屠城,于是作了一个重要决定:为了共氏部族的延续,在各子部族中挑选了上百个十二岁以下的少儿少女和数十名六旬以上身体健康的男女,带上作物种子、牲畜、劳动工具、生活用具等,进入大酉宫后面的桃花园,然后将进去的隧道用乱石封了,只能流水,不能行人。 部族的世代延续,在巴人看来是比任何个体的生命重要百倍、千倍的大事情,也是最神圣的事情, 在生存空间极为限的情况下,任何人没有特权,因此连共桃花、共桃红姐妹俩也因为超龄,也就是有了战斗的能力,或者有了后勤服务的全部或部分能力,而未能进入桃花园避难;共公子共彪的一儿一女,作为这个特殊“部落”的未来掌门人进了桃花园(桃花源)。 直到晋时,曾有人无意中去过桃花源。陶渊明先生为此作《桃花源记》。有人疑先生所记的,就是共氏部落的后人。后人因此方知有桃花源这一处仙境,却再难以寻觅—— 此是后话,不再多说。 楚将屈容突破了酉水共氏,再下一城,欲扩大战果,调兵增援,企图一鼓作气拿下丹涪水上的一个重要军事物资码头共滩,打通通向丹涪水下游广大地区、甚至巴国重镇(旧都)枳的通道。 屈容调走了此前留在巴峒的预备军队六七千人,蚺氏余部趁机纠集,向巴峒城发动夜晚偷袭。由于留守的楚将大意,楚军死亡三百余,伤数百。 消息迅速传到驻在酉城的屈容。 屈容大惊,令将巴峒守将就地斩首,并被迫暂停向共滩进攻,回军一部肃清余敌,巩固巴峒城防和粮草路线。 巴国中将军、龙武将军瞫梦龙受命于危险之际,率领这一路巴军,在共滩至丹涪水支流黔江水的神龟峡一带,同时与屈容的楚军和石城的楚军相持。 瞫梦龙这边进入暂时相持,另一边的郁水盐泉和郁城则已经危如累卵。 原来,楚军攻破了巴东南军事重地石城,巴国八公子巴远安急从都亭山退守郁水,攻破石城的楚军夷城主将庄复令正在追击巴远安的大将昭允放弃巴远安,将大军交回来,领三千人去执行一项特殊任务;同时命令名将囊悍领一万人,守石城及其周边。囊悍则认为巴军节节败退,守石城只需五千人足也,大量军队应该直捣战略目标——郁水盐泉。 庄复接受了囊悍的建议,以著名勇将斗鹰为前锋,集中力量攻取郁水盐泉和郁城。 囊悍接受守石城的任务后,立即令其之一部沿黔江水(阿蓬江)而下,抢战共滩,以切断瞫梦龙这一支巴国军队的后路,被巴国石城军营副将郑戎、郁侯部将度智、三苗寨主盘芙蓉利用地形优势,在神龟峡打了一个伏击,楚军败回石城。 不到一日,瞫梦龙这一支巴军退到了共滩。 楚将囊悍受了一个小挫,并不死心,见瞫梦龙已经退到共滩,于是派人约会屈容,希望同时向瞫梦龙发起进攻。 可是,屈容认为,自己这一路楚军攻占了巴国蚺氏、共氏两大部族的大片土地,夺取了大量财富和奴隶,似乎进展顺利,其实潜伏了很大的危机,逃散的巴人随时可能像蚺氏部族一样,重新聚集,给楚军一个意想不到的打击,他急需要稳定占领区,给囊悍回话说同时向瞫梦龙发起攻击的想法很好,但苦战一月刚刚攻破酉城的军队需要休整和做发起新一轮进攻的准备。 囊悍认为屈容的这个决定,给了瞫梦龙一个喘息之机,但主将庄复给自己的任务是守住石城,在没有绝对把握的前提下,还是以稳为妥,于是也暂时按兵不动,但心里认为是屈容认为联合作战的对象应该是庄复,也就是屈容看不起自己。 兵败如山倒。楚国名将斗鹰攻破了亭子关,楚军再次兵逼郁城,只等主将庄复率领的大军一至,就发起攻取郁水侯的老巢、巴国东南部最重要的一座城池(盐都郁城)的总攻。 第443章 夜郎援军 早在楚军出兵都亭山时,郁水侯巴澎就预料到这一次事态比上一次更加严重,派两次出使过夜郎的本部族中卿巴圭,以巴国主特使的身份,再次出使夜郎。?? 巴圭携带盐、金、巴乡清美酒等重礼,还有几名美人到了夜郎,请求夜郎君出兵相助,夜郎君同意出兵,但提出了一个苛刻的条件:让郁候送小女巴依(巴依兰、阿依)到夜郎,名为质,实则不怀好意。 巴圭方才明白,上次夜郎君提出的这个条件并不是一句玩笑话,而是想趁人之危。 巴圭快回到郁城,转达夜郎君的条件,郁水侯拒绝了。 当楚军攻破了重要军事重地石城,郁侯次子、中将军巴蓬战死,情况变得相当严峻,郁侯不得不再次想到请夜郎军队来救急,也就不得不答应夜郎君提出的条件。 郁侯问女儿巴阿依的意思,巴依忍住泪道:“大厦若倾,岂有完器。阿依手无缚鸡之力,不能像兄长一样,效命疆场,为父分忧,唯有父侯所给的一条薄命,唯父命是从!” 郁侯忍痛割爱,遣巴圭送巴依到夜郎国,送到半途,尚未出境,遭遇楚将昭允所领的一支运动中的楚军,巴圭、巴依险些被劫,幸而逃得快,退回了郁城。 情况万分紧急,同时又防再遇不测,郁侯再派巴圭轻装日夜兼程赶赴夜郎,承诺战后一定送巴依去,夜朗君相信巴人一诺千金,同时留下巴圭作人质,派公子多南率兵援巴。 夜郎国聚集鳖国、且兰国、毋敛国等多国(部落)组成的联军四万余人,在公子多南率领下直奔郁水战场,才进入巴国地界不到两百里,遭遇楚军。 率领这路楚军的正是名将昭允。 昭允出自名门,不仅有勇,且有谋略,为楚军前夷城主将养明相当喜欢的一个人才,养明对其信任的程度,与庄复不相上下。 这支楚军仅有三千人,本是一场实力相当悬殊的战斗,由于昭允令多设旌旗,鼓燥呐喊,布置疑兵,再加夜郎人以为离战场还远,根本没有思想准备,楚军一阵乱箭射,夜郎联军居然被打懵了。 夜郎联军本就是勉强而来,各怀二心,不知道楚军有多少,见这场合,以为有数万之众,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不知是楚国人使的疑兵之计。当楚军呐喊着冲下山来,刚一接战,联军顿时土崩瓦解,丢下数百具尸体。 夜郎联军争先恐后逃跑,直退后了五十余里,多南好不容易才收住败军。 部将对夜郎公子多南道:“楚国人口难道比笋子还密,听说巴掌大一个地方,来了这么多人?” 多南道:“出境第一战就败了,本公子不服!准备再战!” 正在商议,有人来报:听说楚兵追来了,鳖、且兰、毋敛等小国(部落)人不愿再战,率先逃跑了。 多南大怒,骂道:“没有那几个怕死的,难道本公子还不能战了不成!” 夜郎部将劝公子多南也撤退,多南道:“我奉命来解巴人之危,其危不能解,先逃跑了,有何面目回见故乡人!” 部将道:“君上本就没有支援巴人的实心实意,我们大战了一场,死伤数百人,对得起巴人的盐巴和美人了。” 多南叹道:“庙堂之上,没有一个人相信唇亡齿寒的故事,要不了多久,一定要吃大亏!一定要吃楚国人的大亏!” 部将固劝,多南知众无战心,令其他人撤退,亲自断后。 部将再劝,多南怒道:“鸡卵子大个巴国,尚有多位公子、将军战死,难道我夜郎大国,尚无一将为国捐躯!今日以本公子的死,但愿能让我族人从白日梦中醒过来!” 说完,多南率卫队阻击楚人。 多南死于楚将昭允之手。 这一场战斗,楚军以少胜多,并不是庄复、昭允在有意弄险,而是胸有成竹。 此前,庄复、昭允二人商议时,一致认为:其一,夜郎援巴,半心半意;其二,夜郎人来得越多,说明联络的部落越多,越容易七爷子八条心,越缺乏协调训练,就越是乌合之众,就越好打,只要有一个部族的军队先跑,其他的就会跟着跑;其三,在夜郎与巴国的交界地最好打,因为这时夜郎人刚出境,以为离郁水还远,思想松懈,准备不足,而一有不利,便先想到退回自己的地盘内更安全;其四,只要楚军不进入夜郎境内,夜郎人不会拼命,因此仅管在夜郎境内有更好的伏击地形,也不能在那里设伏;其五,第一次接战要占上风,且不能让夜郎人摸清楚方的真实兵力等情况。 果然,如庄复、昭允所料,夜郎援军一战即溃。 夜郎余众仓惶逃窜,也不派人向巴人通报情况,又被楚军断了巴人信息来源的通道,巴人还在眼巴巴望着这颗眼睛水。就算楚将斗鹰已经打破了郁城的最后一道屏障亭子关,巴人仍信心百倍地坚持战斗,以为只要坚守郁城,夜郎援军一到,内外夹攻,就有希望了。 郁水战事已经到了最后的决战关头,共滩这边的战事则似乎有所消停。 楚将屈容逼近共滩,在二十余日期间,与巴国中将军瞫梦龙率领的巴人进行了数场规模不大的战斗,楚军胜少败多,不一一细说。 此时,这一路巴军临时主将瞫梦龙已经得到亭子关再次失守的消息,却又不敢分兵去支援,因为若共滩失守,郁城将被两面夹攻;同时,郁水盐泉面临沦陷危机,而都城江州没有派来援军,表明巴蜀前线同样吃紧。 瞫梦龙感觉压力山大,与龙胜将军木莽子、龙腾将军樊云彤、智虎牟忠及其余各部族的领们,日夜筹划,想找到破解之法,可是被否决了一个又一个方案。 这一日早上,天下小雨。 龙镶将军荼天尺、龙飞将军巫城、石城军营副将郑戎及随从三人、舟工数人,乘两架小木舟,化装成当地打鱼人,从黔江河(今阿蓬江)的神龟峡出,向已经被楚国人占领的巴**营石城去。 一路之上,河道迂回曲折,山高水深,水绕山转,蜿蜓盘曲,其弯道之多,实属峡谷之罕见,真可谓“船到崖前疑无路,调转船头又一弯”。 此处风光,有当代诗人北岩老道《七律》一为证: 神龟静卧数千年,雾绕奇峰一线天。 月上波光潜入浪,风中云气化为烟。 金蛇听雨廊桥外,雄虎观潮陌柳前。 三妹陪夫空等待,阿蓬江水蜜黄连。 或许,丹涪水一带的战场是天下风景最美的战场,在这样巨大而神秘的布景之下,每一场战事,巴国武士不像是在杀敌拼命,倒像是用鲜血和生命在进行一场大型实景演出。 快到石城不远,雨早停了,云开雾散,荼天尺令将舟儿隐藏在岸边,进入林中,爬上一个山头上,偷看石城,只见石城渡头,摆满战舟,楚军正在训练舟师,约有三四千人。 看了多时,荼天尺惊道:“楚兵攻破石城,不过二十来日,哪来这般整齐的舟师?看他旗帜挥动,进退有序,此处舟师将领,是一个行家。” 郑戎道:“当日阿篷将军伤重,楚军一涌夺了石城,兵败如山倒,大半战舟落入楚军之手。我等拼命抢得两三百只,带到神鬼峡仅一千余人。 “石城不远处,有一个造舟的场子,器具、木材、漆料等尽落入楚人之手,前些日天气较好,只需二十余日,便可造出不少舟来。” 龙飞将军巫城道:“我曾在楚军混过,要说舟师,楚国康王用舟师伐吴,开先河。” 荼天尺道:“楚国算什么,我巴人早用舟战了。” 巫城笑道:“巴国先人的独木舟,比屁股大不了多少,儿戏一般,也算舟战?当年吴国舟师强大,可以沿海作战,令楚国舟师多次吃亏。如今,楚军收纳了吴国的强大水师,算是最强的了。我看那边其中的舟只,或有是从盐水折散了搬运过来的。” 郑戎道:“也有可能。” 荼天尺调侃道:“就四弟见多识广。楚军大整舟师,是下定进丹涪水之心。” 荼天尺的随从、著名武士丁衍道:“战舟是舟师的脚,等摸黑下去将他舟儿全烧了,看他如何顺流而下。” 荼天尺笑道:“战舟烧了可以再造。” 巫城笑道:“那就去摸他舟师主将的夜螺丝。” 然后,这几个巴人又向石城移近约两里,看了不多时,担心被楚军哨探现,返回木舟上,顺流而下。 刚进神龟峡,有快舟上行,舟上人报:“龙镶将军,共滩来人,说有紧急军情。” 荼天尺惊道:“来了好久?莫非楚军向共滩难了?或者是,郁城丢了?” 第444章 盐泉易手 “人来了不多时,说有紧急军务,我们就急忙出来找将军。”来人禀道。 回到神龟峡营地,荼天尺见虎安宫虎贲楚畏在此,心中先惊。 楚畏道:“八公子令所有武士、舟只立即向郁水口度氏部族撤离。龙武将军特地让我来催你们动作要快!” 荼天尺大惊:“这表明,郁城守不住了!” 众皆心惊。 荼天尺、郑戎同时下令:所有人立即向共滩开拔。 荼天尺到达共滩,各部都已到齐,只差守在神龟崃的巴军,立即清点上舟。 龙武将军、这路巴军临时主将瞫梦龙率领的舟队撤到郁水口度氏渡头,见巴国败兵、难民无数,听说八公子巴远安等人已先到了,鄂卓、鄂越等在断后。 瞫梦龙、荼天尺、郑戎急到巴军统帅舟上求见八公子巴远安。 不及讲究礼数,瞫梦龙道:“公子,郁城是怎样失的?” 巴远安长长叹气,双目紧闭。 瞫梦龙三人不敢出声。 好大一会儿,巴远安才睁眼道:“我与郁侯等坚守郁城,击退了楚军的数次进攻,楚军两三次进了城,都被赶了出去。 “前日早上,天刚蒙蒙亮,楚军又来攻城,到了城下,还未开始,突然听到城外杀声震天,一支军队从楚军背后杀来,楚军慌忙转身迎敌,顿时大乱,纷纷乱窜。看援军的旗号、衣着、兵器,知道是夜朗大军到了。于是,我们大开城门,内外夹攻。 “等我们杀了出去,才知上了大当。原来这支夜郎人,是楚将昭允所部假扮的。显然,夜郎的援军已经溃败了。不得已,我只得下令放弃郁城。 “樊举等拼了老命,杀开一条血路,冲出包围,又得鄂卓兄弟等拼命断后,方才拣了一条性命。郁侯父子等多人不知下落,应已战死。” “又是昭允?”瞫梦龙心惊道。 “是啊!”巴远安又恨又无奈何道。 “楚国人也太狡诈了。”瞫梦龙叹道。 “屈容大张旗鼓出沅水,我军主力去迎敌,楚将昭允却突然出现在七戳山、都亭山,以为是实,其实还是虚,楚将庄复取石城、亭子关、郁城才是真招。” “庄复,庄复,隐藏得太深了。”瞫梦龙道。 “更令我想不到的,密探从楚国国都打探回来的消息:这一切,均出自我们的老对手养明的阴谋。”巴远安轻轻一言,如炸了一个响雷。 瞫梦龙几人吃惊非轻。 瞫梦龙道:“养明又回来了吗?” “现在看来,养明被楚王罢将,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养明不仅回来了,应是早些日子就回来了,只是我们还被蒙在鼓里而已。直至斗鹰杀了巴橹,我才开始意识到,是不是养明也回来了,但直到几日前,才终于得到确认。” 原来上年,养明在亭子关大败,回到国都,给楚王上了一封秘表,其中除了请罪,并上了再次伐巴的方略:其一,以让巴国人认为无能的将军庄复,出任夷城楚军主将,麻痹巴人;其二,联合蜀军伐巴,吸引巴军,然后楚军分两路进攻巴东南,使巴国三头不能兼顾,则巴东南及郁水盐泉必为楚国所有。 楚王看了秘表,令养明进宫面谈,虽然仍罢了养明的职,但采纳了养明的意见,并让他秘密制订伐巴计划,果然成了功。 瞫梦龙道:“当年天下第一箭养由基,一介武夫,怎会有一个心眼如此之多的后人?狂犬生狐狸,天不佑巴呀!” 荼天尺道:“不杀养明那贼,如何心甘!还有斗鹰,害了我好几个名将。” 巴远安道:“斗鹰此人,年三十余,武功出神入化,又不怕死,楚人称‘斑见愁’,斑就是虎,明显是针对我白虎巴人的。此次大战,我军大败,三个大部族的大片土地丢失,郁水盐泉易手,我巴远安之罪,滔天大也!” 瞫梦龙劝慰道:“事已至此,公子不必自责。 临危之时,须速定计。目今有何打算?” 巴远安道:“接连失了巴峒、酉城、郁城,本公子决心在此处与楚军决一死战,要么成功,要么成仁!” 瞫梦龙道:“依末将看来,在郁水口决战,有四不利,不如在龙溪口与楚军决一死战。” 巴远安道:“请说来听听。” “其一,郁水口,楚军舟师可从郁城、共滩两路分头而来,我军则必须分兵阻击,不容易协调。屈容不在共滩与庄复同时向我发起进攻,有可能是两将争功,不如在龙溪口,集中兵力与楚决战,若楚军两路有隙,可以利用。 “其二,郁侯所属各部族男女老幼,为保卫郁城、盐泉已经竭尽全力,军需补给严重不足等问题皆已十分明显,而龙溪口正是我部虎安山出境的官路,虎安山上,又集中有大量粮草,补给路线也短。 “其三, 郁水口,历来属于郁侯部,郁城既失,巴蓬公子等殉国,郁侯一时不知下落,恐怕也已为国捐躯了,郁侯部族人心已散,正如惊弓之鸟;而龙溪口正属于我虎安山部族,我们早做好了有朝一日在丹涪水决战之准备,我部军民必当众志成城。 “其四,此处离郁城过近,楚军可朝发而夕至,来不及打探其虚实。” 巴远安点头道:“此事宜商议。” 石城军营副将、著名武士郑戎道:“巴蜀战事又如何?有否可能向丹涪水增兵?” 巴远安道:“这一次,蜀人一改坐山观虎斗的旧习,巴蜀前线,虽不如东南吃紧,却也不敢分兵,公父、四哥也是两头为难。我已向公父再求救兵,只不知何时能来,有多少人能来?” 次日,巴国八公子巴远安令全军撤到丹涪水边的另一个重要码头龙溪口。 不几日,楚军两路会师郁水口,郁侯所属度氏部族陷落。 楚军分别屯丹涪水、郁水汇合口的两岸。 至此,曾经的巴国三大盐泉之一的伏牛山盐泉(郁水盐泉)落入楚国人手中。 伏牛山盐泉、郁城失守的消息,接二连三,如飞鸽传书一般,迅速传遍丹涪水,人心惶惶。 虎安伯瞫玉听知这些坏消息,口中吐血,昏迷过去,病情加重。 虎安宫虎贲侍卫度群芳听说度氏部族陷落,其伯父、叔父、堂兄弟及诸多武士战死,族人鸟散,恨得咬牙切齿,须眉倒竖,大叫道:“我要去为他们报仇!” 苴蛮子等人武力拦阻下来。 度群芳偷酒来解愁。正所谓借酒浇愁更愁,一昼一夜不醒,次日起来,又只灌酒,跑到虎安宫中小武场发酒疯,砸烂兵器等物,有人去劝,见人就打,劝止不住,又不敢禀报虎安伯及夫人巴永秋,苴蛮子只得去请度群芳之舅、虎安宫行人果艮风来压邪,无奈果艮风回来仅仅住了一宿,第二日天不亮又公干去了。 这时,有人提议请度群芳的克星、虎安宫小主子如烟来处理。 如烟已经知道度氏部族陷落的事情,知道度群芳一定会相当痛苦,但没想到他会搞得全无节制,急跟来人进了虎安宫小校场,先是一番耐心劝说。 如烟越劝,群芳芳越咬牙切齿,行为越不理智,如烟的心情同样不佳,见好说歹说均无效果,一时没有忍住,狠狠送了度群芳两记耳光,居然退了度群芳的神光。 度群芳顿时有所清醒,方才收了风。 处理完这场事,如烟回温梦园,刚到园门口,便听到里面共氏首领的女儿共桃花又在啼哭,瞫梦语等女子又在劝解,听共桃花道:“我目今苟且偷生,还不如巴依死了,她比我强十倍百倍!” 如烟为度群芳的事情,搞得很不愉快,进去道:“郁侯,阿依,至今没有确切消息,你怎么就敢肯定阿依已经死了?说不定她还活着呢。” 共桃花一时答不上来,瞫梦语、如烟、如意等又劝一回方止。 数日后,楚军在伏牛山盐泉处发现一具尸身,一点没有腐坏,经鉴别是郁水侯巴澎,楚军以为神,捞出来恭恭敬敬安葬,立碑享后人的供物。 原来,郁城破时,八公子巴远安令撤至丹涪水,郁侯对亲随道:“我白虎族先人将伏牛山盐泉交我这一脉子孙看护,今日落于楚人之手,我有何面目去见祖宗?去见白虎神?我不去丹涪水,我要上伏牛山,与盐泉共存亡!” 郁侯率卫队武士百余人到了飞水井,被追来的楚军包围。 郁侯跳入郁水江中隔离盐水的大木桶中,因盐水浮力大,不能下沉,郁侯大怒:“难道死也不允!”爬出盐桶,抱起一块大石头,再次跳进盐水桶中自沉。 楚兵清理盐泉,发现郁侯尸身,或是为盐水所浸,因此不腐,楚军以为成了神。 郁侯长子巴胜、弟巴贵等多人皆已战死。 却说郁府中卿巴圭再次到夜郎,请到了救兵,但被夜郎国主扣留为交换美人巴依的人质。在郁水沦陷后,巴圭无奈留在了夜郎。 后来,夜郎国主爱巴圭能文能武,将守寡的十公主下嫁给巴圭。巴圭逃过了有人认为十公主“克夫”的厄运,度过了幸福的后半生,寿终正寝。 郁候的小女儿阿依(巴依兰、巴依)从此下落不明。 有一个传说:郁城被围前,巴依奉父亲郁侯之令领一部分没有战斗能力或者失去了战斗能力的族人,逃至长溪河牛角寨躲过了战火。还有人以长溪河后来改名“阿依河”为证据。 又有传说,夜郎国曾派人寻找过阿依,寻到与否,不得而知。 如今,阿依河是著名的旅游盛地,自然风光不消说了,民族文化异彩纷呈,地域风情韵味别致。 以上是后话先说了。 巴国武士为之抛头颅、洒执血的巴国三大盐泉之一的郁水伏牛山盐泉,落入楚国人手中,但盐巴战争并没有结束。 是年,为公元前361年,对巴国,是一个极为重要的年份,史载:楚宣王遣师西侵巴地。 第445章 巴蜀媾和 郁水伏牛山盐泉失守的消息,传到巴国重镇枳都、都城江洲,人心浮动,议论纷纷,更有人提出,枳都若失,都城江州的水上门户,如同大大开启,应当提前考虑临时迁都的问题。 巴国主卧在病塌之上,喘气道:“寡人要亲征!” 内侍劝说:就是因为要想亲征,才旧病重发,刚有起色,岂可再劳累。” “快传上卿相尚等人议事。”巴国主用嘶哑的声音道。 很快,相尚等人便到了,就在巴国主病塌前,议起事来。 巴主道:“伏牛山失守,寡人要亲征,快去准备。” 相尚道:“君上,你尚在病蹋之上,如何能亲征?须想其他办法。” “那你说,有何办法?” 相尚道:“下臣一时尚无办法。” 众皆默然。 巴主扫视诸人,道:“鄂大夫、瞫钊将军,你二人久居枳都,有何主意?” 鄂仁道:“下臣想,伏牛山盐泉失了,君上必要亲征。可是,君上虎体又不允许。此是一难,其二,无兵可调。” 相尚道:“君上心忧的,正是这两难。如今,都城江州的虎贲军,也只余了三千余人,都城不可能一个武士不留吧?从哪里去调增兵?” 诸人语塞。 一会儿,有人提出再次向秦国求援,卿鄂仁道:“上年老秦公献公在少梁中了魏国人的狼毒箭,到冬月死了,新秦公刚即位,韩国、赵国、魏国正想利用这个良机,秦国哪有精力来顾我们?且,去使过秦国,当时说好的,秦国给蜀国造一点麻烦,可到如今,也没有见到蜀国有什么麻烦。” 巴主道:“各家有各家的麻烦。秦国这些年来,连连战事,穷得叮当响,粮草、兵器什么都缺,也难怪他不为我巴人出力。” 上卿相尚道:“秦国,虎狼之国,请他来帮忙,未必就不会是引狼入室。三千年白虎,八百年巴国,历经多少战事,多少灾难,仍然屹立,有白虎神保佑,一定能躲过这一劫。请君上宽心。” 巴国主道:“你这是在宽寡人之心罢了。” 一计不成,又有人提出,派人去其他大国,并可送公孙为质,看有不有愿意帮助巴人的,均被多数人认为远水不解近渴、临时抱不来佛脚(当时没有佛教,仅是这个意思)。 还有主张向楚国人割地求和的,遭到众人唾骂。 武将在苦战,文官无良谋,巴国主唉声叹气,道:“纠纠老秦,最能打仗,与我巴人一样,最不怕死。此时此刻,我才真正明白,秦公为何要下求贤令了,他缺的,不是纠纠武士,而是姜太公那样的人物啊!” 巴国主不可能有秦孝公嬴渠梁那样的远大抱负和政治智慧,他这叹息,是在埋怨大臣们无能。 诸人脸上红一趟,白一趟,却听鄂仁道:“唯有一处,可以调兵。” 巴国主又喜又疑,道:“何处还有兵员可调?” 鄂仁道:“君上,巴蜀前线。” 鄂仁此言一出,皆惊而摇头。 巴国主道:“巴蜀战事,同样吃紧,如何敢调?” “君上,请听下臣慢慢道来。” 其他人心想,我等心急如焚,你却要还慢慢道来。 鄂仁道:“君上,蜀王虽然目光短浅,且一而再,再而三的出尔反尔,可是,他并不是傻子。他应当知道,巴蜀就是拴在一根麻绳上的蚂蚁,巴亡,则蜀国失去一面高山大川的屏障。到时,楚国人想去就去,想走便走。下臣愿急去蜀都,说服蜀王,让他罢兵。如此,则正与蜀军对垒的我大量巴军,便可向丹涪水增兵。” 将军瞫钊以前是枳都方面的将领,认为枳都必不可失,附和鄂仁的意见。 上卿相尚因此前亲自去与蜀国达成的协议被撕毁,曾有政敌向巴主进谗言,要求追究相尚的责任。此时,相尚还心有余悸,道:“蜀王见利忘义,反复无常,若是他故伎重演,则得不偿失,雪上加霜。” 巴国主想了想,道:“两位爱卿所言,均有道理。需两手打算:一面去蜀国媾和,一面再次想尽办法筹兵,实在不行,娃娃们、老人们、女人们,全都动员起来。就是江洲不留一兵一卒,也要增援丹涪水,使楚国人到不了枳都。” 鄂仁领了旨意,令这次随行的副使领人,留在巴主宫中,多多选取上好的礼物,然后到西城门口会合,说自己回家去取几样换洗衣物,其实是他心中也无底,不知此去结果如何,突然想起回家取一件自己府中的珍物以备用,顺便与夫人简单道一声别。 这不是鄂仁装富,更不是作秀,而是在七八年前,一个蜀国人路过枳都,拜访过鄂仁,那蜀人见过鄂仁摆放在客室的一件楚国出产的玉器,表现出浓厚的兴趣。现在那蜀国人在蜀国为高级官员,鄂仁想首先通过他了解蜀国上层复杂而有用的关系网。 鄂夫人见丈夫急匆匆回家,又急匆匆要出门,问要到哪里去,鄂仁道:“我此去,要么成功,要么,你我再回不了枳都老宅了。” 鄂夫人以为丈夫是要去巴楚前线,特别嘱咐:“见了鄂卓鄂越,让他兄弟俩多多杀敌,但要格外小心。此外,若方便,又来得及,顺路去看一看桂花,再劝她到江州来。她一个人在枳都山上,我如何放心。” 鄂仁看着夫人,不说话。 夫人道:“罢了,看你行色匆匆,哪里会有那个闲心。” 鄂仁不作解释,与随从出了门,上了车,直接去了城门口。 巴国主特使鄂仁一路之上,昼夜少歇,赶到蜀国都城。 到了蜀都,鄂仁不急于求见蜀王,而是首先重贿蜀国几位重臣,以及蜀王宫里得宠的阉官和妃子,然后才觐见蜀王。 这一次,鄂仁并没有特别新鲜的说词,但与上次出使蜀国的巴国上卿相尚有两点不同的做法:其一,鄂仁先用重金做通了蜀国重要大臣和蜀王身边人的工作,得到了应有的支持回报;其二,鄂仁没有直接引用“唇亡齿寒”那样的老故事,而是讲了一个发生在巴国西山(即华蓥山,《红岩》中双枪老太婆战斗的地方)的一个寓言故事。 鄂仁这故事说的是: 巴国西山有两只獾猪,同时打洞为安身之处。当两只獾猪打到一定深度,发现两个洞之间打穿了,于是为争地盘,打了起来。 最后,两只獾猪搬来泥土,在洞子里牢牢筑了一道隔离墙,发誓老死不相往来。 一天,一只狼狗追捕其中一只獾猪,这只獾猪逃入自己的洞中,以为安全了。 想不到,狼狗不放手,刨泥扩展洞口,要进洞来。这只獾猪明白,自己的死期到了。突然,他想到在洞子里面,仅有一墙之隔,就可从隔墙后面的獾猪的洞子里逃跑。 于是,这只獾猪使劲挖隔离墙,同时向隔离墙对面的獾猪求救。 可是,对面的獾猪认为,如果隔离墙被打穿了,狼狗就能进入自己的洞子,发现自己,对自己造成威胁,因此不愿意帮忙。 没等隔离墙打通,狼狗进洞了,将无路可逃的獾猪咬死吃了。 过了不久,这只狼狗跟踪上了见死不救的那只獾猪,这只獾猪同样逃进了自己的洞子里,狼狗采取了上次一样的办法。 这一只獾猪也想到唯一的逃生之路是打通那道隔断墙。可是,挖了一阵,他后悔了——原来,已经死了的那只獾猪,在最后绝望之时,搬了一块石头来,阻在本来快要挖通的隔离墙处,如果当时自己帮一下忙,那隔离墙早就打通了,自己此时也就不会被那个难兄难弟在绝望时置放的一块石头断了命。 蜀王听了这个寓言故事,很受感触。 蜀王也确实不是傻子,加上身边人和大臣从中斡旋(鄂仁那个仅仅见过一面的“老朋友”牵线搭桥,起了很好的作用),明白了巴国主特使鄂仁的核心意思是:若楚国灭巴,则蜀地平原水路上的门户江州将落入楚国人手中,楚国人就像进了大门的强盗,想何时向蜀国发起进攻,就何时发起进攻,比进攻巴国容易多了。 同时,蜀王明白,鄂仁的故事中,还暗示和威胁:如果蜀国这一次再不认清形势,非要把巴国逼上绝路,就算要死,也要拉一个垫背的,甚至巴人脸不要了,投向楚国的怀抱,一起弄死蜀国。 蜀王考虑之后,同意与巴国秘密媾和,但要求巴国赔偿这一次蜀军出兵的全部费用,鄂仁按出发前的商议,装了一回穷,用比挖了祖坟还要痛苦的表情,答应了这个赔偿条件。 同时,蜀王还提出一个条件:蜀国不立即从前线撤军,以免楚国生疑。蜀王并不想明目张胆开罪楚国,其中最让蜀王害怕的是楚国人不再与巴人纠缠,而是再次转向褒汉地区(汉水中游),直接威胁成都平原,他要留有余地,两头得便宜。 这已经是鄂仁想要的结果,如此一来,巴国可调蜀巴前线的大量军队增援东南部战场。 鄂仁也向蜀王提了一个条件:“若巴蜀和好之事,被楚国人知道了,楚王必然增兵,则巴国照样难以度过难关。到时,不仅外臣要被天下人耻笑,大王你,也要被天下人耻笑。” 蜀王向巴国主特使鄂仁当场发誓:一是绝不再三心二意,二是绝不向楚国人透一点点秘密。 鄂仁心里明白,巴蜀媾和,双方都只是临时措施,前一条誓言,就当蜀王放了一个屁,巴国需要的是后一个保证。 鄂仁完成使命,没有心情也没有时间享受蜀王令人安排的美女美食美酒,领着从人和蜀王赠送的礼物,急回国。 途中,鄂仁既是顺道,又是有意先到前线向世子巴东安汇报情况,巴东安目前正无计可施,焦头烂额,知道鄂仁做通了蜀国的工作,大喜,急请大将军巴无疾、儿子巴睿来商议。 第456章 重返前台 经过短暂商议,巴国世子巴东安决定由上将军巴无疾、公孙巴睿,在当天夜晚率接近三股之二的兵力驰援东南战场;同时,为了避免蜀国再一次反复,由他亲自坐镇巴蜀战场最前线,并高调出现在这边战场,虚张已经调走的军队的旗号,与蜀军对峙,既是演戏,又是随时准备对付蜀国人的再次失信,时不时还假打一次小仗。 巴东安并令鄂仁回都城向巴国主禀报自己的决定。 巴国主得到鄂仁回报的消息,心下稍安,当听说鄂仁把自己珍藏多年的一件玉石器物,作为礼物送给了蜀国一个大臣,感动得老泪纵横,下令重赏。 ———后有人评说:这一次与蜀国临时媾和成功,是巴国卿大夫鄂仁一生之中两大功绩之一;他的另一个功绩则是有三个出众的子女:长子鄂卓、次子鄂越、女儿鄂桂花。 差不多与此同时,楚军攻占了巴国东南部(今渝东南)大片土地和郁水(伏牛山)盐泉的消息,迅速报到楚国都城,楚宣王大喜,召集朝议。 以昭奚恤为代表的一部分大臣主张令一上将到丹涪水,统率屈容、庄复两路楚军,顺流而下,攻占巴国的旧都枳;同时,楚王亲率大军,出夷陵,向巴国东部发起进攻,将枳(今涪陵)以下长江流域纳入楚国的版图,随后逆水长江,灭了巴国。 上蔡令景舍不认同昭奚恤等的主张,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上蔡令景舍道:“我王,下臣以为:巴国,还没有衰落到一触即溃的地步,我楚国也还没有强大到无坚不摧的地步。不要看现在蜀国与我联合攻巴,打得巴国抬不起头来,可是,一旦蜀国发现我有一口气吞下巴国之意图,说不定就会停止攻巴,甚至倒向巴国。” “你且说来听听。”楚王且信且疑道。 “蜀国攻打巴国,为的是土地、人口和财富。巴蜀世仇不假,可是,蜀王绝不希望看到其他人吞并巴国,更不愿意我楚国吞并巴国,取得直达进入蜀地平原的水上门户巴国都城江州,从而直接构成对蜀国之威胁。 “唇亡齿寒的道理,蜀国人不是不懂,而是想借我之力,削弱巴国、压制巴国。可是,谁都宁可有一个有仇的弱势邻居,绝不愿意有一个随时可能翻脸的强悍的邻居。当年,巴蜀联合攻我兹方,道理就是如此。” 历代楚君,多有亲征的习惯,楚王听了景舍的言论,道:“蜀国与巴国,累世积仇,未必便与巴国联合起来对抗我。不过,景爱卿所言,也深有道理。” 常言道:英雄所见略同。景舍对楚王之言,与巴国大夫鄂仁对蜀王所言,差不多同出一辙。 这个景舍,是战国中期楚国著名大臣。七年之后(前354年),魏国大将庞涓率军攻围赵国国都邯郸,楚国令尹昭奚恤建议不去救援,让赵魏两败俱伤,景舍不认同这种看法,他说若如此,会使魏国毫无顾忌,赵国怨恨楚国,不如少派兵攻略魏国。楚宣王赞同景舍的观点,命景舍统率楚军援赵,夺得睢水、濊水的土地。 这时候的昭奚恤,有“北方畏昭奚恤,不畏楚王”的“狐假虎威”,眼光似乎却不如以前了。 后话少说,书归正传。 于是,楚王打消了马上亲征巴国的念头,但提出先拿下巴国枳地,拦腰截断巴国,使生米煮成了熟饭,蜀国人要是想不通,他们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楚国乐意奉陪。 接下来的问题,是谁去担任攻克巴国旧都枳的主帅问题。 楚国名将如云,本来不是问题,可是这个问题产生了争论。 有人认为庄复和屈容已经在楚巴战场上显示了不俗的实力,就在二人之中提升一人为统帅,为最妥。其中,与王室贵族有关的大部分人支持庄复,因为庄复出自楚王室;另一部分起自寒室的人,则支持屈容,因为知情者们知道,屈容并非出自楚国大姓屈,而是古庸国君的后人。 两种意见分歧,就出现了第三种意见:有人认为虽然直接在前方指挥的是庄复和屈容两员大将,但首功当属前夷城主将养明的全盘设计,且养明对巴国了如指掌,又曾是庄复、屈容二人的上司,简直就是不二人选。 楚王最后同意了这个意见,下令不仅让养明复职,还提升一级,到郁水口统领大军,庄复、屈容皆为副帅,攻取丹涪水下游全境及巴国枳都。 楚将养明,于两月余前便已以楚王特别观察使的身份到了夷城(今湖北恩施),与庄复、昭允等人议取郁水盐泉的总体战术,接到楚王旨意,连夜连晚赶到郁水盐泉,只看了一眼梦寐以求的郁水盐泉,便向郁水口进发,重返战场。 楚国伐巴的幕后设计师,再一次来到了前台。 养明旧部,闻养明复出,再领伐巴大事,奔走相告。 楚国都城。 却说楚大夫景灵,乃上蔡令景灵之叔父,叔侄均有过人的见识,时人称“二景”。不过,也有人认为,论人品,叔不如侄。 景灵得知楚国军队拿下了巴国郁侯、蚺氏、共氏三大部族和郁水盐泉的好消息,进宫对楚王道:“特来给我王贺喜!” 楚王大笑道:“贺得早了!” 景灵道:“此话怎讲?” “须是取了宝山盐泉、枳邑,甚至江洲,再来贺喜不迟。” “臣今日正为此而来。下臣是担心我王忘了枳邑。” 楚王道:“何出此言?” “臣料屈容与养明、庄复不和。” 楚王似笑非笑道:“三人都是巴国通,有何不和?” 景灵轻轻摇了一下头:“庄复取得巴国三大盐泉之一的郁水盐泉和郁侯部族,与取得蚺氏、共氏两大部族的屈容,平心而论,其功并无伯仲之分。可是,若取得巴国旧都枳,将是锦上添花的盖世奇功。因此,屈容、庄复必有争功之意。而养明素来与庄复心交,让养明去作统帅,屈容必有想法。若是如此,大事不好。” 楚王道:“寡人看来,未必,这次出征之前,寡人曾让养明荐举伐巴大将人选,屈容正是他荐举的人之一。养明说屈容是对巴人相当了解的将领,知彼知己,百战不怠。若养、屈二人有龌龊,养明怎会荐举屈容?” “非也。养明荐举的,是最能够理解他的意图、达成他的意图的将领。下臣料:养明一定不会对屈容说荐举过他的事。” 楚王微微笑,道:“寡人当然也不会对其他人说。计将安出?” “当初出兵之时,屈容从沅水、庄复从夷水,两路夹攻,未下郁水伏牛山盐泉之前,两人同心协力,下了伏牛山,直指丹涪水,便会各有算盘。须派一个有分量的人物去监阵(监军)。” 楚王点头,道:“你看何人去监阵为好?” 景灵道:“此非臣所敢想。” 楚王笑道:“我看卿去就最合适,你既与三将都有交情,又是公室后人,正适宜。” 景灵谢道:“臣当不辱使命!” 楚王大喜。 楚大夫景灵到了丹涪水,果然不出他所料,表面看不出来,然而屈容心中不服养明来任两路楚军的主将——他并不知道,在自己出任沅水一路楚军主将的过程中,颇有争议,养明曾经面见楚王,认为屈容对巴国军情、民情深有研究,正是伐巴的恰当人选。 再加上,要发起一**规模的战役,准备工作不是一天两天,因此楚军迟迟未向丹涪水下游进军,养明与庄复驻扎在郁水口南岸,屈容驻在对岸。 景灵先进了养明的主帅军营,传楚王对参战将士的奖赏,然后才请屈容来接令。 不一时,屈容到,礼毕,景灵道:“我王令两路合兵向巴作战,令养明将军为主将、屈容将军、庄复将军为副,攻取虎安山及至巴旧都枳。” 屈容闻此言,心中暗想:“我费心费力取了大王想要的商于数百里地,反而不如养明花了数年时间、多少军力物力,才由庄复趁势取得郁水一个盐泉受到重用,奈何厚此薄彼?若不是我沅水大军牵制巴军主力,庄复、养明如何能够成功?” 屈容知道自己的心思不能表露出来,佯作平静,对养明施礼,道:“末将悉听将军之令!” 养明还礼。 屈容又与庄复施礼相见,道:“若非将军绊住巴远安,我不会顺利达到丹涪水。” “该说谢的,应当是我。”庄复个人修养颇高,客气道。 正在说正事,有人来报:“有小股巴军来探我营寨!” 养明道:“不用管他!我国乃水师大国,船坚弩利,当年号称天下第一的吴国水师犹自取败,何况小河里的巴人!” 人非圣贤,谁不想得意一回?这一次巴东南战役,几乎全按养明的意图进行,取下伏牛山盐泉,数年之愿得偿,养明不免也有些得意,不把巴军放在眼里。 监军景灵道:“将军自来以谨慎为要,今日之言,似有骄傲之意。” 养明忙施礼谢道:“多谢监军警醒!” 养明命令“来人!将巴人轰走!” 传令下去之后,一支楚军舟师得令,向巴军舟队迎来。 巴军舟上,虎安山大部族舟师主将荼天尺道:“撤!”几只舟调转舟头,如飞顺水而下,楚军自回。 巴舟到了一个拐湾处,两岸各靠有一只舟儿,打个呼哨,从两边丛林中各出来三人,百姓打扮。 原来,荼天尺去楚军舟师大营打探是虚,这六人才是实。 几个巴人上了舟,合并一路回到龙溪口,一起到巴国中将军、龙武将军瞫梦龙军营中来。 瞫梦龙此时,实际上相当于丹涪水巴国军团副帅的作用,主帅当然是八公子远安。 第457章 借妖兵 龙腾将军樊云彤、龙胜将军木莽子、龙飞将军巫城、伍百长相真、郑骢以及女将盘芙蓉等人已先到了,在等待。 瞫梦龙道:“探得军情如何?” 一人道:“ 我三人到了养明军营的后山上,见他舟师营中战舟无数,十分齐整。其中大舟三十二首。”禀报的是荼天尺的师弟、知名武士丁衍。 另一人,正是牟氏部族首领忠,道:“我三人到了屈容营后的山上,装作难民混到近处看了,他舟师营中战舟不多。但战舟上装有一种钩钜,相传是公输般发明的,进攻就推拒你,你后退就钩住你,当年越国就吃了它的大亏。” 红面虎樊云彤道:“这个正常,他这一路全是从陆路过来,路途遥远,省得搬家动伙。” 牟忠道:“奇怪的是,他军营中有数十辆战车,有的是造好的,有的正在造。” 瞫梦龙惊道:“丹涪水这一带,除了水路,就是山路,不宜车战,屈容造战车,只有一个地方可用,就是虎安山草原。还有一点不明,各国战术都在变,他还大量准备战车,是何用意?” 牟忠道:“要防他趁两军在江心决战之时,偷袭虎安山。” 瞫梦龙道:“正是。” 龙镶将军、虎安山大部族舟师主将天尺道:“万幸的是,一路过来,我部除延沧、竹午两员大将战死,苴氏、若氏、朴氏几个部族首领及万风寨果敢等战死,其余将佐未有大的伤亡。可将我部山师伏于龙溪口上十余里的峡长处。必要时,可用火攻。” 红面虎樊云彤道:“战舟上摇摇晃晃的,杀不上手,我不喜欢水战,若你们敢确定是屈容亲自来偷袭,我愿去埋伏,如不打得他屁滚尿流,甘愿斩首。” 龙胜将军木莽子笑道:“巴国第一剑,也怕水?” 樊云彤笑道:“四弟,你别说,我这个火,还真服你这个水。”木莽子,真名水澹。 荼天尺道:“会不会是屈容亲自来偷袭,谁也不敢断定。不过,龙溪口伏兵,事关虎安山安危,三弟不可小觑,那可是一件十分重大的责任。” 瞫梦龙道:“既然云彤愿去埋伏,我更放心。朴延沧将军捐躯,你便屈就虎安山山师主将。埋伏的事,明日议事时,我便提出来。你务必记住:若定了是你去,千万不能主动出击而离开埋伏之地,否则必中奸计。” 至晚方散。 次日一早,巴国八公子巴远安召集众将在他的战舟上议事。 此时,就连八公子巴远安也还没有得到蜀国已经与巴国媾和的绝密消息,因此他们在议事时,完全按没有援军的打法。 八公子巴远安分析敌我军情,预计楚国出动的舟师共约五万,而此处的巴国军队,除了因伤等退出战场的,勉强可凑足两万,包括“山转水”的军队。 大战在即,帐议反而不热烈,甚至可以称为冷清,每个人都担心自己的建议造成灭顶之灾。 巴远安扫视众将,不悦道:“你们怎么,一个个像木头桩子,不说话?死且不怕,还怕说错话吗?就是死马,也要当活马医!何况还没有死!龙镶将军荼天尺,你是虎安山部族舟师主将,将在你的地盘上决战,为何反而一言未发?” 众人皆看着荼天尺。 荼天尺道:“末将有一个想法,未成熟,一直在想,说,还是不说。” 巴远安道:“有想法比没想有法好,快说。” 菟天尺道:“末将在想:敌我之力悬殊,他的战舟又比我强,小石头碰大石头,胜算不大。” 巴远安道:“这不用你说。这些日子里,我反复在想打他的埋伏,但楚军也必然早想到了,每进一步,定会在可疑之处仔细查看。难的是,水战,伏兵的同时又要伏舟,难以做到不暴露。” 荼天尺道:“有一个地方,可以埋伏,且很难被发现。” 众将如绝症病人得了救命药,又全都看着荼天尺。 巴远安喜色藏之不住,起了身,道:“何处可伏兵?” 荼天尺道:“相氏峡门口处,有一个大洞,里面可藏上百只舟、数千人。” 众人又惊又喜。 相氏部族首领、虎安山部族舟师伍百长相真道:“确有那个大洞子。那洞子,在很多年以前,是当地部族居住的山洞。后来,才在外面数里远修建了寨子,那洞便不再住人了,主要用于存粮,防止其他部族或强盗打劫时被一抢而空。那洞子口,因在外面移栽了树木,相当隐蔽。最近百来年,基本没有用了,要不是天尺将军说起,我也一时没有想起来。不知天尺将军,你是如何发现的?” 荼天尺道:“有一次,我从三河口回白马坝,刚到峡门口,下起瓢泼大雨,上岸躲雨,有人偶然发现那个洞口,进去一看,高大宽敞。说到埋伏,才突然想起那个地方。” 巴远安大喜,道:“太好了,天助我也!真是白虎神有灵!” 荼天尺道:“两军交战龙溪口时,我军假败,退至峡门口,楚军必然追来。我军然后再退,待楚军追过猫儿沟,再从他屁股后面杀将出来。” 巴远安道:“好!荼天尺、鄂卓、郑戎,还有木莽子和相真,同我一起先去看看那个洞子,再回来排兵布阵。中将军瞫梦龙权领全师,其余诸将各就各位,防止楚国人来袭。” 众将诺了一声。 今日议事到此为止,八公子巴远安等人,加上侍卫,乘了数只轻舟,顺水而下,太阳偏西时,便到了峡门口相氏部族,爬上岸,五十余步,果然在树丛后面,有一个洞口。 相真令人去请在家管理氏族事务的相俭准备晚餐,送到舟上,等看完了洞子的回程途中吃饭。 边看战场,八公子巴远安、鄂卓、郑戎等人均认为,这个洞子不论从离丹涪水面的距离、隐蔽的程度、洞子的容量等,都相当适合埋伏,唯一的缺点是下到岸边需要开路,但也正是这个缺点,使其隐蔽性更佳。 继续边看边议,荼天尺道:“末将愿来这洞中设伏。” 郑戎道:“不然,楚国人明知你是为虎安山部族的舟师主将,若决战时不在现场,楚军必然生疑。” 相真道:“末将愿领此令!” 巴远安笑道:“强龙难压地头蛇,你人熟地熟,来此埋伏,正合适不过。” “末将定然不辱使命!”相真道。 看了约半个时辰,天快黑了,一行人离开洞子,下到江边。 准备上舟,八公子巴远安见木莽子嘴里在嚼一根茅草竿,头上戴一顶黄荆条编的草帽,边走边笑道:“龙胜将军,你这顶草帽子,戴在头上,藏在树丛中,有很强的掩护作用。龙胜将军,你也想来这里打埋伏?” “不然,末将是在想,能否为公子请来一支援军。”木莽子笑道。 巴远安停下脚步,惊喜道:“你是何意?你是说江州援军要来了?我怎么不知?” 其他人也惊也喜。 “盘瓠湖中,上年不是出了一支妖兵吗?”木莽子道。 巴远安惊疑道:“你是说,你有法术,能请得来妖兵?” “末将不行,可是,三苗寨女巫盘芙蓉借得来。”木莽子轻轻笑道。 巴远安恍然大悟,连声叫“妙哉!” 木莽子的这个建议,并不是深思熟虑的结果,而是看到这个洞子,不避免想起了盘瓠洞中的事情,想到蟒天王盐龙与他的妖兵,灵光一现的偶然想法。 一行人上了轻舟,自有相氏部族的纤夫拉起舟儿,摸黑上行。巴远安在轻舟上一夜未眠,反复与荼天尺、鄂卓、郑戎、木莽子议论作战方案。 第二日天大亮,这行人回到龙溪口,巴远安只请了战时副帅瞫梦龙来交换了看法,令立即召集众将,部署接下来的作战任务: 其一,石城军营副将郑戎、虎安山舟师伍百长相真领瞫氏部族及共子、郁侯、石城余部擅于舟战者,伏于峡门口那一个大子洞中,更助枳都舟师一队,再用本地老弱病残上舟充做舟师,权充人数,以引诱楚军; 其二,虎安山部族战场上才新任的山师主将、红面虎樊云彤与伍百长郑骢领兵埋伏在龙溪口至虎安山的必经道上; 其三,其他各将如何如何,俱有安排。 巴远安安排毕,令道:“各去准备!来日决一死战!违令都斩!逃跑者诛族!” “诺!”众将整齐道。 三苗寨主盘芙蓉从开始到中途,越听越不舒服,感觉所有重任都被别人分去了,听到最后,居然没有自己的事,高声叫道:“巴远安,瞫梦龙,你们什么意思?瞧不起女人!” 直呼两位公子姓名,大失礼节,众将一齐看着盘芙蓉。 “哈哈哈,我还真忘了。请盘芙蓉将军留步!”巴远安笑道。 其他人离开了,只剩巴远安和瞫梦龙、盘芙蓉三人,巴远安对盘芙蓉说了一番话,盘芙蓉转怒为喜,道:“公子只管放心!这次末将发大了,妖怪们敢不听我的号令!” 等在外面的龙镶将军荼天尺见盘芙蓉出来,上前迎接,道:“你心慌什么,刚才大呼小叫的。” “我怎么知道另有安排,以为把我忘记了。不与你多说,我要务在身,去借妖兵。只对你说一句话:你须格外小心!” 盘芙蓉说完,便与其妹盘瑞莲、女武士头目蔓二姐等女人一起走了。 荼天尺太了解盘芙蓉,在这个时候,她与自己一样,没有儿女情长,叫道:“你也须小心!” 盘芙蓉回头笑道:“你也快去!” 次日天还没有亮,有人来报加急信使到,八公子巴远安心头一紧,忐忑不安。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第458章 乌江水战(上) 加急信使到,巴国八公子巴远安才知道一个重要的好消息: 蜀国与巴国暗中讲和了,巴国上将军巴无疾和公孙巴睿率领大军,正在驰援的路上;援军兵分两路,巴睿领半数以上的武士走旱路,巴无疾领其余的(主要是水手等)走水路,进了丹涪水再会合;为了防止楚国暗探及时回报消息,按上将军巴无疾下的命令,昼伏夜行,且任何人不得单独离开队伍,屙屎屙尿都必须三人以上同去;援军已经过了江州,估计此时要到枳都了。 八公子巴远安听到这个消息,道:“老天终于开眼了!” 巴远安终于暂时舒了一口气,叹道:“峡门口大洞、妖兵、援兵,一时之间,似乎一切都顺了。天无绝人之路啊!” 巴远安令立即请副帅瞫梦龙来分享这个天大的好消息。 瞫梦龙提出一个建议:鉴于敌我情况发生变化,适当改变战法;同时,援军先不到此处(龙溪口)来,而是屯在离峡门口二十余里一带待命,这边战事一起,直接进入准备打伏击的战场(峡门口至猫儿沟段),尽量使楚国人在接战前不知道这路援军已经到了,同时可在若不利时,由援军挡住楚军直下枳都。 巴远安接受了瞫梦龙的建议,令来人回报上将军巴无疾,并随时联络。 七八日后,楚军准备就绪,编队、集训完成,楚将养明、屈容率舟师五万,号称十万,移师至离龙溪口二十余里的高谷湾。 本来,养明想利用移营来引诱巴人主动进攻,没想到巴人真的是吓破了胆,没有敢来。 三日后,主将养明一声令下,丹涪水(乌江)下游历史上规模最大的一次水战拉开帷幕。 大晴天气,白云蓝天之下,青山绿水之间,却充满腾腾杀气。 交战双方祭祀认为所有能帮助打胜仗的神灵,用最诚心的方式把神灵请到自己一边。因是水战,特别祭祀丹涪水神,不知双方各自心中的水神长相是否一样。 巴人则做得更绝,也更残忍,将两个在战场上后退、犯了死罪的活男牲丢进滔滔江水中,以祭祀丹涪水神,这两个可怜的人,还没有下水,已经只剩半口气了。要是西门豹在场,估计高血压都要气发。 楚军分为前后两军,后军主要是支援和打援。养明认为两万前军,已经占了巴人很大的便宜。 楚军主帅养明亲率两万精锐在前、屈容率三万在后,标准的陵师则负责守家——这一安排,曾遭到副帅屈容和监军景灵的反对,认为前军应由屈容,或者庄复率领,养明没有采纳,决定由自己亲自率领,他要在第一时间、第一现场指挥这场足以载入史册的水上大战;以水师名将申骇为前锋、陵师名将斗鹰为副前锋。 楚军浩浩荡荡从高谷湾出发,直扑龙溪口。 一只大翼战舟上,楚将韩庄对副帅屈容道:“将军,养明将军此战将如何?” “我强敌弱,巴人败局已定。” 韩庄道:“我看养大将军这一次来,一改往日风范,有急于建立功勋的想法,这是他感觉自己年纪渐长,还担心又被闲职,怕立功的机会不多了。所谓欲速则不达,万事急于求成,并非好事。” 屈容喝道:“大战在即,岂可出此不祥之语!” 韩庄道:“此战胜了,他可直取枳都。他吃肉,我们总要喝口汤。将军你好几次说要进虎安山,何不趁此时两军江中大战,两军主力皆在水面,派一支奇兵,偷袭了虎安山?” 屈容呵呵笑道:“我料此战必胜,但养某要取枳都,谈何容易!就算取了枳都,受平都、江洲两面之敌,要守住何其难也。养明定然也意料到此,他不过是君命难违,以枳都为由头,全取丹涪水枳都以上,扼住巴军反攻的咽喉,先稳定巴东南,而已,再徐图枳都和巴国东部。此时去偷袭虎安山,必遭埋伏,养明、昭允等人,也计算到了这一点。至于虎安山,今日巴人大败之后,虎安山不战而下,何须费力。” 二人说话之间,养明的两万军队则已经达到龙溪口上游约五里,在一个长约数里、水势平缓的水面,遭遇巴军。 巴军主帅巴远安、副帅瞫梦龙率约七八千人,数百只战舟,向楚军迎面冲来,其架式,显然是要拼个鱼死网破。 两军相距一箭之地,楚军率先放箭,随后巴人放箭。三轮之后,双方各死伤数百人。 养明下令进兵,大战开始了! 双方正在混战,楚军屈容的三万人舟到,巴人迅速处于绝对联下风,阵形已经混乱,眼看就要全军覆灭,巴军主帅巴远安下令撤离。 巴军见了旗语,纷纷后退。 楚前锋申骇叫道:“全力进攻,直至枳都方止!” 战鼓雷鸣,旌旗飘扬,杀声嘲杂。 楚军追出数里, 已经到了龙溪口码头,巴军龙镶将军荼天迟、龙飞将军巫城等引两千余舟师,从龙溪口杀了出来,截住楚军。 荼天尺舟快,与申骇相遇,战在一处。 混战之中,又有数名楚将赶到,一名不知名的楚将大叫道:“这边巴人领头的是害死滑载将军的活鬼荼天尺,今日为滑载将军报仇!”疑此人是已故名将滑载的旧将。 楚战舟蜂拥而来,将荼天尺围在江心。 水战是典型的集本项目,龙飞将军巫城以前不习水战,在盘瓠湖三河口住了多日,也成了一员水师将领,再加想要卖弄长叉技艺,哪里肯放过这个好机会,自然要逞能,见荼天尺被包围,心急如火,想杀过去救出来,正遇楚将项浑在一只突冒(艋冲)战舟上,率一队舟师也来助战,巫城令拦将过去。 划了数十步远,巫城大叫道:“楚将,我来也!” 巫城的龙飞将军旗号早在第一轮乱箭时便被射断旗柱绞住一团,收在舟内,项浑不认识巫城,叫道:“无名之辈,不要来送死!” 被别人忽视,是比战死还要难受的事情,巫城大怒。 项浑一门心思只想赶快去围杀巴国名将荼天尺,对巫城不感兴趣,令道:“撞翻他!”楚国战舟整体强于巴国,猛冲过来。 看到与敌舟已经挨上了,巫城挥动巴式长叉,一叉向最近的那名楚国人刺去,却因竿不够长,没刺到人,巫城怒极,骂道:“母的,巴人的长兵器也是阳萎!” 话未说完,“砰”的一声,两舟相撞,巫城舟翻落水,之前想了一晚上要跳上敌方战舟近身肉博的方案化为泡影。 与巫城同舟之人,落入水中,四分五散,等到浮出水面,见项浑一队战舟正从水面上快速划过去,不见了龙飞将军巫城,以为沉底,各自逃生。 巫城的水性并不算太差,但被混乱的战舟撞来撞去,头昏目花,又因他身上穿的重铠甲,好不容易逃得性命,早吃了几口水,鼻青脸白,在江中浮沉。 虎安山大部族舟师主将荼天尺虽然与楚军交战无数次,但从来没有水战过,低估了楚国舟师的实力,荼天尺本来是引诱楚军的一个有机组成部分,他的如意算盘是杀一阵就跑,想不到拼了命左冲右突,不能得脱。 荼天尺越突围,包围越厚,浑身沾满身边死伤同伴和楚人的鲜血,挥戟叫道:“兄弟们!明年今日,就是我等的祭日!” 危难之际,虎安山大部族之子部族樊氏排名第二的武士樊当率舟在附近战斗,见荼天尺无法脱身,大叫道:“杀开一条血路,保龙威将军离险!” 樊当率本部武士丢了对手,拼了老命杀过来,撕开了楚国战舟一个口子。 荼天尺见机不可失,命舍命突围,逃了出来。 樊当被申骇所伤,幸得未伤要害,夺水路而逃。 龙飞将军巫城落入水中,时间一长,快要溺死,被逃出来的樊氏战舟发现,救他爬上了一只小舟,跟着突了出来。 龙溪口的巴军伏兵被打败,楚将昭允按事前计划,率一千人靠岸,封锁龙溪口码头的道路口;另约两千人,在龙溪口上游约三里靠岸,隐藏在丛林中。 楚国大军追击落败的巴国大军,至龙溪口下游约十五六里,从水湾里呼啦啦冲出一来支巴国舟队,领头的是枳都将领鄂卓、鄂越兄弟,让过荼天尺的残军,截住楚军战舟,乱杀一通,看不能敌,也向后退。 楚军训练有素,像刚才一样,边追击,边整理好战队。与巴国战队相比,楚军就像是访问巴国的海军仪仗队,巴军则像逃难的鱼民。 楚军一路追赶,像赶鸭子一样,只见江水之中、沿江两岸巴人的破舟、伤兵、断旗到处都是,巴人败象毕现。 楚军追至盘瓠湖入丹涪水口处,又杀出两支巴军,为首的是郁侯部伍百长巴信、共氏行人共信,两人率两部族的残余,截住楚前锋舟队,又一场战斗,仍是不敌,边战边退。 楚军前锋、名将申骇杀得性起,正要奋力追赶,快舟到来,叫道:“养明将军令停止追击!” 申骇只得下令暂停,令靠到江南岸的沙滩上。 养明指挥舟到了,申骇的战舟迎上去。 申骇有点质问的口吻道:“巴人不堪一击,将军何故下令停止追击?” 养明道:“巴人也跟我们学会用计了,大势后退,或是有埋伏,须仔细盘查。” 申骇见养明如此把细,道:“将军,你如此盘查,耽误时辰,巴人不是早就跑光了吗?” “你所言,当然有道理。不过,巴人不是怕死的种,逃得越快,反而越是要当心。”养明道。 第459章 乌江水战(下) 半个余时辰之后,将军屈叔孙来报:“查了盘瓠湖中,没有巴人的伏兵。” 养明下令:“沿江下去,凡是小河口、部族所在地附近等可疑之处,均要细心查实,方才进兵!” 养明又命令在后面的屈容安排一支军队驻守在盘瓠湖口,防止巴人伏兵盘瓠湖中,但没有发现。 养明见江北岸的命旗山山形怪异,可以伏兵,令人去查看。 等了又约半个时辰,有人来报盘瓠湖对江令旗山等处也没有发现埋伏,养明做了个前进的手势,擂鼓大进。 沿途巴人败兵、破舟,以及随流水而来的藤甲等随处可见。 最可怜的是有数的战舟,倾斜漏水,上面的巴人只得弃了舟,在水中漂浮,有的则游上了岸,在沙滩上边跑,边骂楚国人的娘。 楚军副帅庄复在指挥舟上,一路都在仔细观察,对养明道:“巴人如此不堪,会不会是诱敌之计?” 楚军团主帅养明再次下令放慢追击的速度。 楚军前锋申骇见主帅养明又在犹豫,与副前锋、著名将领斗鹰一起乘小型快舟来见养明——斗鹰武功高于申骇,且更得养明喜欢,但其强项是陆战,水战不如申骇,故养明令其为申骇的临时副将。后人对于此事,有一个评价:养明用人,惯用其长。 申骇、斗鹰被拉上仍在继续前进的指挥舟,不及施礼,申骇道:“这一次,我军连克巴人三大部族,巴人已经散了架。尤其是从筱关出发的我军,一路势如破竹,连续破了石城、亭子关、郁城三个要塞,眼见得巴国人人自危,兵无战心,败如山倒。决战之机,最怕犹豫,两位将军,为何还要迟疑?” 主帅养明苦苦思忖。 庄复道:“且不着急。” 申骇道:“人生就是几十年,有此千载良机,不乘胜全取巴东南及巴东地区,更待何时?” 申骇这句话,说到养明的心坎上了,他知道给自己的时间和机会都已经不多了,想了想,问斗鹰:“你的看法呢?” “依末将看,不追上去,谁也说不清楚巴人是怎么了。楚国、巴国两军的实力,就是癞子脑壳上的虱子,明摆起的。就算巴人小有埋伏,又何足道哉!”斗鹰慷慨道。 养明感叹道:“看来,我真是老了,瞻前而顾后。下令追击!” 申骇、斗鹰得令,立即返回去执行。 那两将离开,副帅庄复还是有些担心,但自己也吃不准,万一失去良机,也是一大恨事,道:“将军真要拿下枳都,方才收兵?” “此战,首先务必拿下丹涪水上的咽喉要地——峡门口,方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否则,巴军随时可以反攻,甚至收复巴东南。当然,巴东南,现在已经是我楚国国土,应改一个说法了。只要峡门口在我军手上,至于枳都,须见机行事,既可急图,也可徐图,主动权,全在我军手上。” 庄复点了点头。 中午过,楚国大军追至峡门口,养明令人上岸查看相氏部族大寨,回报说除了十几个跑不动的老弱病残,整个大寨空空如也,混乱不堪,猪儿、羊儿、鸡鸭到处跑,看来是没来得及赶走的,甚至粮食都没有来得及全部搬走。 养明大笑道:“巴人,已胆破也!” 过不多时,巴军荼天尺等人,逆水进峡门口,又来挑战。两军交战,巴军再次败走。 楚军追过峡门口。 副帅庄复见峡门口处,两面悬崖,锁住江水,又劝养明道:“此处水面狭长,两面高山,若有埋伏,进退无路。” 养明令人到两岸搜索,回报并无伏兵,命速追。 楚军追出数里水路,突然山上滚木落石,似从天而降,砸死砸伤不少楚兵,军舟破损数十条。 养明忙命躲到两岸的悬崖边底,或者在丹涪水流的中央躲避,因为从两边悬崖上滚落下来的石头,多数达不到河心。 巴人的石头、乱木用完了,山上安静了下来,养明笑道:“明白了,这,便是巴人的伏兵!” 正要继续追击,在后军中的监军景灵派快舟来提醒养明一定要谨慎,避免中了埋伏。 养明下令再次搜索两岸,仍然没有发现埋伏,下令全速追击,追到枳都为止。 楚军全军过了峡门口,水面宽阔了起来,楚军见巴军战舟在水势平缓之处,一路上前前后后、混混乱乱的战舟,在养明迟疑的时间里,又集中到了一处,在正前方摆开。 副帅庄复道:“这个架式,才像是巴人。” 养明笑道:“正合我意,要是他再继续跑,我还真被搞糊涂了。” 养明下令:楚军在上水,暂停划橹,利用水速缓缓向巴人逼进——他的意图是蓄劲准备,利用上水之利,对巴人作最后之一击。 两军的距离,还有四五里路程。 这时,对面巴人的军舟分开,后面一支整整齐齐的舟师,从拐弯处开上来,黑压压的一片。 这支巴军,正是从巴蜀战场上过来的援军。为首一只华丽的乘舟之上,高悬十分特别和显眼的白虎神旗号。 这旗号,为巴国主专用,不消说是巴国上将军、公孙巴睿虚张的旗号。 楚军主帅养明大惊道:“巴国君怎么会在这里?这架式,难道是巴国全国的武士都在这里?”——由于巴国的特殊地形条件和人数有限,巴国军队并不严格区分水师与陆师,很多武士下水为水师,上岸为陆师。 同舟的副帅庄复也惊道:“原来,巴人后退,是等援军到来。探子传来的信说巴主病重,连塌都下不了,莫非他使的是诡计,悄悄到这里亲征来了!将军,末将突然想到:会不会是蜀国人反水了,我们却被蒙在鼓里?” “估计正如你所言。我们对面的,不再是巴国的败军,而是整个巴国,甚至,还有可能是巴蜀联军。”养明道。 庄复道:“需速定策。” 养明多年经战,很快平下心来,道:“此时此刻,便是巴务相复生,白虎神下凡,我也只能会一会了!” 两军对战,懦者先败,养明令催舟逼进。 养明目测,自己的战舟与挂白虎神旗的巴国主的战舟,相距近一百八十余步,对庄复道:“庄将军,你且看我射他的白虎神旗!” 养明拈弓搭箭,一箭正中巴国公孙巴睿华舟上的白虎旗牵绳,那旗一下子斜挂半边下来。 楚军欢呼鼓舞! 庄复祝贺道:“将军不愧为天下第一神箭手之后!” 养明呵呵笑,道:“可惜那旗竿太粗,箭很难射断。” 两军更加接近,养明令先放弩箭;巴国人也不示弱,以箭还箭。 箭如飞蝗,有的落在对方战舟上,有的落在两军之间的水面上。 弓箭射完,两军交战,喊声震天,血流成河。 此时,巴国差不多是全国五分之三左右的兵力,与这支楚军兵力基本对等,势均力敌。 血肉横飞,天昏地暗! 从中午稍过战到太阳要落山,双方都到了极限,胜败转化的“临界值”出现了,哪边的身上多负担一颗稻草,就会被压趴下去。 这时,一只快舟如飞来报告楚军主帅养明:“将军:后面大队妖兵顺江杀来!除了领头的两个妖婆万分美丽,勾魂摄魄的,其余男妖女妖,个个装扮怪异,凶神恶煞!” 不用说,这支“妖兵”,正是三苗寨主盘芙蓉、盘瑞莲率女兵和郑戎、相真两将联合组成的,跟蟒天王盐龙的妖兵模样差不多,让人真假难辩,之前藏在峡门口的大洞子里,关键时刻砍树开路,杀了出来。 养明简直不敢相信,道:“妖怪?什么妖怪?” “就是杀来了一群妖怪,见了我军就杀,抵挡不住!”来人补充道。 养明自言自语道:“难道,是从江底冒出来的?”他的本意是查得这般仔细,这支埋伏的巴人是从哪里钻出来的呢? 舟上一人惊恐道:“人们都在说,盘瓠湖上年出了妖怪,莫非,是那些妖怪来帮巴人的忙?” 这一说,恐上加恐。 养明喝道:“胡说!我料是瞎巴装神弄鬼!” 不论这支军队是鬼是人,是妖是神,巴人来了援军是真,遭了埋伏是真,楚军到底心惊。 军心已乱,不仅已经没有取胜的优势,而且到了一不小心,就会全军覆灭的关键时刻,副帅庄复建议退兵,尽量争取以平局或者少损失收场,来日方长,过后再从长计议。 养明仍然疑问重重,但还是同意了,命令申骇、斗鹰断后。 岂料,主帅一声令退,不明真相的楚军士兵更加相信是真正的妖兵来了,顿时更加混乱,只恨船不长腿;很多直接靠岸弃舟,逃进深山老林之中。 巴军上下截杀,楚军大败,折兵上万、舟上两百条。 这一场大战,鬼哭狼嚎。有巴登徒子打油诗一首为记: 金戈熠熠鼓咚咚, 幡旆滚滚挟浪涌。 郢风不如巫风烈, 峡门森森锁虏雄。 事后,巴人有点后悔,如果再在楚军后退的路上,埋下重兵,楚军更惨了。当然,主要原因是兵力不足,胜率尚不足五成。 后人认为,当时巴人伏兵之处,就是今日所称的 “万营洞”。 万营洞,俗称万人洞,亦名黄桷洞,早年古人在此修寨躲匪患,又名黄桷寨。该洞天生于乌江峡门口南岸,里面分为蓬台洞、菩萨岩、蟠桃园等多年支洞,与芙蓉洞、观音洞、大岩洞一起被称为乌江流域武隆境内四大溶洞之一。 还据说,后人在这沿江一带,挖出过古代兵器,其中包括有楚国兵器,疑是峡门口大水战所遗。当然,也可能是后来的,因为楚文化、秦文化等都渐渐进入这一带。 这一场水战,双方投入总兵力近十万,堪称乌江下游的第一大水战。后来的研究者甚至认为,这一场大战,延长了巴国的存活年限,如果当时楚军顺利攻占了枳及巴国东部地区,巴国很有可能等不到四十五年之后才被秦国所灭。同时,如果楚国在这个时期占领了巴国全境,甚至蜀国境,后来的天下形势,也许不是唯秦独大。 当然,历史不能假设,野史也不能无根无据地假设。 第460章 乱世婚礼 楚军副帅屈容的后军,在接战开始后,一直没有使上多大力,损失也最小,队形也保持得最好,此时起了大作用,使巴人没有看到楚军完全成为散沙的局面。 当天晚上,楚军主帅养明引残兵退到盘湖口一带扎营。 下半夜,巴军偷袭,楚军扎营不住,连夜后退,途中落水死伤无数。 第二日,楚兵退至龙溪口。 巴国龙腾将军、红面虎樊云彤在龙溪口设伏,昨天见楚国大军过了龙溪口,然后楚国名将昭允率兵一千余来占了龙溪口岸,却不再继续向虎安山上运动。 樊云彤离昭允仅数里之地,左等右等,昭允就是在原地不动。 樊云彤心中如猫抓,几次想要主动出击,均被虎安山大部族山师伍百长郑骢苦苦劝住。 直到今天,楚军大败,溃退逃过龙溪口,楚将昭允率兵立即上舟撤离,樊云彤、郑骢迅速出了山,追到江边,却无舟只,眼看着楚军在江心及对岸江边溃逃,手不能及。 眼看楚国人像落水狗一样被同胞追杀,樊云彤自己却无用武之地,又怒又骂,对郑骢道:“我本以为楚军必有强将来偷袭,想不到昭允怕死……早知如此,我就不去要这个光眼看的闲差了。错过一场大戏!”连呼“上当。” 郑骢劝道:“楚军必然还要来,杀敌的机会多的是!” 随后,楚军一路退到度氏部族的郁水口,巴兵追至,楚军人人心惊。 楚军主帅养明令屈容撤至共滩,自己退守郁城。 不消说,巴国人当然想乘胜夺回郁水盐泉、共滩、酉城,甚至巴峒,但数战无法突破楚军的防线,反而伤亡惨重,不得不收兵。 数日后,探得巴人退到丹涪水龙溪口及其以下,养明自率大军还夷城,留重兵守郁城、亭子关、石城、筱关,其中昭允守郁城,申骇守石城;共滩至巴峒一线,仍由屈容所部防守。 这次楚军大败,死伤多员将领。 副帅屈容因心腹韩庄到船头督战时被装成妖大王的郑戎寻到机会,一箭射杀,伤心痛哭道:“从此无人常相提醒。”收其尸送还楚都。 巴军大胜,清点损失,死伤也不在少数。枳都两师的伍百长存江、郑鱼、江州相长平、俞部族(大约在今贵州道真等境内)名将俞缭等十余员战将战死。 虎安山大部族所属苌氏部头领、樊氏部族樊芪、樊霖、句氏句獒、句思亲等战死。受伤无可数计。 巴军大胜消息传遍巴东南,郁水巴氏、酉水共氏、巴峒蚺氏部族死里逃生军民,趁机袭扰楚军。 好消息传到枳都、江洲,人心稍安。 蜀王从巴国世子巴东安的秘使口中知道楚兵大败消息,暗暗高兴,也明正言顺退兵;巴东安率部还都城江州。 乌江水战虽胜,但郁水盐泉未能收复,蚺氏、共氏、郁侯三大部族和大片土地沦陷,巴国主向列祖列宗告罪,因其病重,由世子巴东安代受鞭刑。 却说楚监军景灵回楚都陈事、请罪,并带养明、屈容书表请罪。 楚王看了养明的请罪书,意思是说一切责任皆是他自己造成的,与屈容、庄复、申骇、斗鹰、昭允等诸将无关,暗暗点头称许其敢于承担责任。 楚王宠幸的安陵君正在宫中,察楚王脸色,已知其心中所想,道:“养明外表体恤士卒,忠良稳重,代人受过,其实自视甚高,他此举,实为沽名而钓誉,得众将之心。此次战败,皆因他轻敌所致。” 原来,屈容对安陵君多方承款、曲意孝敬,而养明此人,于这方面缺一根弦。 楚王宫内侍头目趁机火上焦油:“听说养明曾在军中议灵王等先君之事,评郢都之得失。” 任何君王都不喜欢评论自己过失的人,楚宣王闻言大怒,欲究养明之罪。 景灵道:“我王,养明在夷水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且下郁城,取伏牛山盐泉,皆出自养明之计,是千秋万代之功;且,此次丹涪水水战失利,主要还是蜀国人出尔反尔,才让巴国从巴蜀前线调来大量援军,而我们却蒙在鼓里。若降养明的大罪,恐众人不服。宜加其爵。” 楚王骂道:“吠日的蜀犬,不给他点颜色,不知道日头先从哪里升起来!”遂有伐蜀之心。 随后,景灵重点表扬屈容、庄复、斗鹰、昭允等人对楚王之忠心,其主要目的是为屈容作铺垫,因为此次到前线监军,屈容对景灵万分恭敬,当然礼物也不会轻。 景灵善于做人,既不想落井下石,陷害养明,如此于自己的名声不好,甚至可能引起君主对自己人品的怀疑,又想趁机报答屈容的“厚爱”。 楚王听懂了景灵的意思,于是,令养明回都城,加爵位,实削其兵权,明升暗降;加屈容之位,代替养明之职,总督夷水、郁水、丹涪水楚军;庄复仍为副。 屈容新得任命,赴夷城就任,传令坚守共滩、石城、郁城等巴军反攻的必经要塞。 楚军退,巴军各部回归。 两军皆退,丹涪水龙溪口至共滩、郁城两个方向上,上千平方公里的区域,成为巴楚两军的隔离区,也就是权力真空,散兵游勇、强盗趁机出没,当地居民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很多人携儿带女,流浪到虎安山部族或其他地方。 虎安山大部族的供给问题一时更加艰难。 虎安山公子瞫梦龙留山师伍百长郑骢等人守龙溪口,实际上知道楚军一时不会再来,属于象征性的防守;龙镶将军荼天尺、龙飞将军巫城、伍百长相真等仍然留守盘湖口。 几日后,荼天尺、巫城专程到丹涪水猫儿沟的樊氏部族,面谢樊氏现在的第一号武士樊当的救命之恩。 见面施礼毕,荼天尺道:“兄长不计前嫌,樊氏武士舍命相救,令荼天尺辈惭愧之至!”再拜。 樊当道:“同仇敌忾,不必言谢。水师可无樊当,不可无将军。” 荼天尺抽出一支金鈚箭,折箭为誓:“荼氏再记与樊氏的旧仇,形同此箭!” 樊当也拜谢。 当天傍晚,樊氏部族首领樊参用战时可以找到的最好的食物招待荼天尺一行。 离开樊氏部族,荼天尺带着巫城等数人,回了白马坝荼氏部族。他这次除了大战之后回乡省亲,还有一个重要事项:就是奉荼氏部族首领荼谨和父母之意,回家商量他与三苗寨主盘芙蓉的婚事。 楚国人巫城则完全是来游山玩水的,虽然他全家的命运是在白马坝发生的惊天逆转,似乎忘记了这件事,一路说说笑笑。 盘芙蓉、荼天尺的婚事,本就是荼谨、荼良兄弟早就催过好几回的,两个当事人一决定了,就不须商量。战时难得平静日,婚期定在半个月后。 吉日吉时。 三苗寨张了灯,结了彩,婚礼如期举行。 战争时期,特事特办,一切从简,按三苗寨主盘芙蓉的意思,荼氏首领荼谨也没有反对,婚礼不在荼氏部族举行,而是在荼天尺任上离得近的三苗寨举行。 没有重大庆祝活动,备了薄酒,除三苗寨本寨人和荼氏部族的三十余人,仅请了二十余个重要客人。各部族的首领,一个也没有请。要是以前,喜欢风光的三苗寨主盘芙蓉,宁可不嫁,也不要如此寒酸的婚礼。 虎安山公子瞫梦龙、龙胜将军木莽子、龙威将军樊云彤、龙飞将军巫城,作为最重要的客人,虎安山的瞫梦语、如烟、共桃花、虢玉兰,作为新娘盘芙蓉特邀的女嘉宾,参加了婚礼。 以前,夫人巴永秋是最喜欢热闹的,最近几年,心情没有那么好了,再加虎安伯瞫玉在病中,因此没有来参加婚礼,特地选了几件珍贵的贺礼让瞫梦龙一并带来。 夫人巴永秋的陪伴、盘芙蓉的义姐朴雪梅没有来参加婚礼,此时在朴氏部族为父亲朴延沧守孝。不过,战争时期的巴人没有那样拘泥,不会如后来固定守孝的时间,更不会长达三年。如果这样,巴国差不多没有男人上战场了,也没有女人缝补衣裳了。朴雪梅很快就会回到虎安宫。 龙飞将军巫城是被三苗寨中的女人个个都喜欢的唯一一个楚国人,他似乎比新郎荼天尺还要面带喜色;公子瞫梦龙则保持在这种场合应有的庄重。 舟师伍百长相真,自然也在邀请之列。 在这一次峡门口大洞伏击楚军的过程中,相真第一次与前恋人盘二姐盘瑞莲面对面在一起共事,虽然没有旧爱复燃,却也配合默契,说了不少话,至少解决了再见面尴尬的问题。 可不知为什么,相真看到穿着民族婚礼服、美丽非常的新娘盘芙蓉,没有想象盘芙蓉之妹盘瑞莲着婚服的样儿,而是突然再次回想起当年朴雪梅出嫁时的样子。 相真突然发现,父母、丈夫都已不在人世的朴雪梅,现在只有一个最亲的亲人陪在身边,就是自己的堂兄、已故丹涪水第一勇士相胤的女儿,也就是与朴雪梅情同亲生母女的相月红。而相月红,同时也是自己现在唯一的最亲的亲人了。 相真突然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朴雪梅,似乎是与自己同病相怜的人。 还有一个心中五味杂陈的人,就是龙胜将军木莽子。 三苗寨三姐盘月儿的沉湖自尽,虽然不是自己有意而导演的,可木莽子总觉得有愧疚,有点不敢面对盘氏姐妹。 倒是盘芙蓉似乎对木莽子比其他人更加亲切,见了面,有说有笑。木莽子认为是盘芙蓉的宽容,并不知道在盘月儿出事之后,蔓二姐、盘瑞莲更加不敢对盘芙蓉说出盘月儿与木莽子之间的事情。 婚礼仪式还在紧张热烈地进行之中,龙胜将军木莽子悄悄退了出来,到了湖边,看着一池湖水,想起自己对盘月儿开玩笑说过的“水中月”,不料居然成了真。 木莽子正在胡思,一艘三河口舟师的小型战舟到了,打破了他的沉思。 第461章 女盗 从小型战舟上下来的,是木莽子的朋友,舟师佰夫长龙佑。原来是专门送他来的。 龙佑早看到木莽子,几步窜过来,道:“兄长,你不去喝喜酒,在这里发什么呆?” “你也是来喝喜酒的?” “那是自然,知道消息时,我正回了苴氏寨,急忙赶了回来。看来,还是来晚了。” 木莽子笑道:“没有来晚,正在进行仪式,酒还没有开喝。你回苴氏做什么?为正事吗?” “本来是,听说天尺将军要结婚了,急忙回走,还没来得及办那件事。可是,我曾打听过两次,我们要找的人,一个已经战死了,另一个病死了。”龙佑道。 “这就难办了,慢慢来吧。我想,那两人临死前,应对其他人有所交待。实在不行,回一次龙水峡。不过,按大洞主之令,他不来人寻,不得轻易回去。以后再说吧。”木莽子安慰道。 “说到这,大洞主的宝衣,我应当还给你了。” 木莽子笑道:“本就是你龙水峡大洞的,还我做甚?又要赖在我的身上?我可不稀奇了!” “今日,我便禀报天尺将军,我须随你到虎安山,做你的贴身侍卫。”龙佑道。 “我需要贴身侍卫吗?”木莽子反问道。 “你是将军,当然需要。更要紧的,大洞主令我必须随时跟着你,舍了命也要保护你的安全。” “哈哈哈,你还是没有明白!大洞主要你舍命保护的,不是我木莽子的性命,而是他的宝物,也就是你现在身上穿的宝衣!” “无论如何,这一次,我都要随你去虎安山了!今后,你到哪里,我就到哪里!” “你是真喜欢到虎安山吗?你不是喜欢与龙镶将军和龙飞将军在一起吗?” “当然是。不过,大洞主下的令,不敢怠慢!” “随你便!”木莽子丢下一句话,先拔腿回去,龙佑紧跟上去。 参加完这一场本来应该是轰动丹涪水全境,甚至整个巴国,而实际操作过程却像悄悄结婚一样的两个巴国名将的婚礼,瞫梦龙、木莽子、樊云彤等回虎安山草原。 因山师伍百长竹午战死,樊当营救龙镶将军荼天尺、龙飞将军巫城有大功,被虎安宫任为山师伍百长,成为樊氏部族在当代继樊小虎之后的第二位虎安山大部族的重要将领。 乌江大捷并未能改变楚强巴弱的总体态势,更不能改变楚人攻取乌江下游全境之决心,这一点,虎安山瞫氏大部族上上下下,也不糊涂,忙于备战。 公子瞫梦龙知道,楚军在峡门口大败之后,凭楚国实力,很快会卷土重来,吸取上次的教训,楚军会第一个拿下虎安山。他感觉共公子共彪、郁水公子巴蓬,似乎就在自己的身边,而他们的结局,或许就是自己的结局。 一定程度上说,瞫梦龙明白自己的特殊身份,已经有了必死之决心,这也是他不同意与共桃花立即成婚的原因之一。当然,每个人都不想死,因此瞫梦龙也在吸取前车之鉴。 瞫梦龙昼夜与龙胜将军木莽子、龙威将军樊云彤等议战事,与虎安山中卿若春沛、行人果艮风等议援军资源,又与粮草总管苴怀及其子苴垣议后勤补给,总之一刻也不轻松,原来有些肥胖的身体,显得苗条起来。 其中一个比较重要的决策,是瞫梦龙决定扩充马军至三至五百人(后因各种原因,实际上只有两百多人),由虎安宫虎贲侍卫头子瞫英兼任统领,将山师伍百长郑骢调回,为马军副统领,当地人们俗称左右马贲,加紧训练。新任山师伍百长樊当则到龙溪口接替郑骢。 当时,除了马背上的民族,成建制的马军还很少出现,虎安山马军并没有像后来赵武灵王的“胡服骑射”那样重大的影响,仅仅是自小生长在虎安山草原的瞫梦龙认为马军在草原上有比步卒更强大的冲击力。 不仅在意识上,而且在马匹、装备、人员上,瞫梦龙都来不及打造一支真正意义上的铁蹄雄师。 转眼,公元前361年的冬季到来。 天公不解人情,与虎安山人的心情不同,今年的冬天,似乎并不特别寒冷。 乱世之中,荼天尺、盘芙蓉的婚礼,引来了虎安伯瞫玉夫妇的一个想法,尤其是夫人,希望儿子瞫梦龙与共桃花也把婚礼办了,可是考虑到共桃花的部族刚刚陷落,共桃花父、兄等亲人刚刚离世,因此仅仅是虎安伯夫妻俩议过了,没有对其他人说出口来。 如此一来,虎安宫里已经公认的另外两对儿,木莽子与瞫梦语、度群芳与如烟的好事,也便没有被提上议事日程上来了。 这一日,万风寨主果乾风差人来报:天坑又有几处垮了,动静比上一次地动时垮的还要大。 巴人迷信,认为自己的地盘内山崩地裂,是不祥之兆,虎安伯瞫玉令公子瞫梦龙前去做法事,以避祸。 瞫玉在病榻上安排了这件事,又令将木莽子、度群芳、共桃花、瞫梦语、如烟五人,也叫到病榻之前,当着夫人巴永秋、大巫师瞫瑞、中卿若春沛、粮草总管苴怀、文官虢昌等人的面,道:“如今势态,朝不保夕,虎安山不久必有一场生死决战。由梦龙代我去天坑牢营做法事,随后并去大溪河白虎头山上,拜白虎神,求白虎神保佑。 “我自知病重,不知还有多少时日,今日把有的话先说了: “在虎安山决战之后,不论是生是死,梦龙与桃花、水澹(注:木莽子)与梦语、群芳与如烟,就算是夫妻了,若条件不允许,不需要举行什么仪式。” 三对准夫妻叩谢虎安伯夫妇。 瞫玉又道:“我今破例,让你们六人皆去大溪河拜白虎神,求白虎神的保佑。” 三男三女领令。 随后,瞫玉对众人说,大量难民涌入,粮食最是紧缺,将虎安宫多年珍藏的宝物,取出大部分,赏与各子部族及有功将士,去各处换取、筹集粮食,以利备战。 这一条,粮草总管苴怀最是高兴,他感觉压力实在是越来越大了。 不知吉日本身就存在,还是巫师算出来的,瞫梦龙与共桃花,度群芳与如烟,木莽子与瞫梦语,三对小恋人,只带了兰回、苴蛮子、龙佑三名侍卫,从虎安山出发。 战事越来越不利,一切从俭,这行人都换成百姓衣裳,就像做贼一样,不想让别人知道。 公子瞫梦龙一行,先到天坑牢营,发现果然天坑边的悬崖,坍塌了不少处,有的地方明显还将再次坍塌。 看着这情形,瞫梦龙认为是不祥之兆。木莽子心情则更加复杂,他心想:如果继续垮塌,有可能让天坑这一块最后的净土暴露在世人眼前,更可怕的是,由于龙宝坑在一面悬崖之下,还有可能是灭顶之灾,但愿师父巫贞能够提前想到这一点。 只有瞫梦语知道木莽子看到天坑,会想到天坑里面的人,但她同样没有说任何与天坑有关的一句话。 已经出师的大巫师瞫梦龙,像模像样地做了一场法事。 一行人住了一宿,第二日到了龙溪口,改乘早准备好的舟师的小舟顺流而下到麻湾洞,再越过水巴山去大溪河,瞫梦龙令舟夫到大溪河口等侯。 瞫梦语、如烟、共桃花三个女子想去麻湾洞拜访洞主麻大姐,才知麻大姐数日前已经外出,遗憾未能晤会。 水巴山顶上,寒意似乎比虎安山要浓,正要过风垭口,突然窜出一队盗儿,头戴面具,其中一人大叫道:“财物、男人留下,女人快跑!” 兰回觉得这盗儿的喊话怪异,有点像虎安宫中阉人存涛的声音,半阴半阳,叫道:“胆大的盗儿,敢挡我们的路!” 兰回话未说完,苴蛮子已冲了过去,一盗上来交手,只一个回合,刺翻那盗儿,余盗作鸟兽散。 度群芳道:“兰回,龙佑,你们保护好,我去追杀!” 瞫梦龙道:“捉个活的来!” 度群芳追过去,跟在苴蛮子后面,盗儿闪进丛林中。 林中无路,二人夹追过去,追上其中一人,活捉了,苴蛮子提到瞫梦龙跟前,摔在地上。 度群芳见兰回已将苴蛮子刚才刺死的盗儿面具打开,是一个女人,约三十多岁。 瞫梦龙指活捉的盗儿,喝道:“掀开他的面具!” 苴蛮子一把扯下活盗儿的面具,几人又吃了一惊,原来同样是一个女人。 这女人年纪不超过三十,面黄肌瘦,战战抖抖,十分恐惧。 瞫梦龙喝道:“你是何人,敢为盗儿?” 那女人上牙齿打下牙齿,一句话说不出来。 瞫梦语道:“你不用怕,只要实说,不会杀你!” 那女人“扑通”跪到地上,憋了好大一口气,才“哇”地一声,哭将出来。 瞫梦龙道:“快快从实招来!” 那女人终于有了一口长气,道:“我们是锅圈岩的。” 瞫梦龙惊讶道:“锅圈岩?锅圈岩不是归于句氏了吗?怎么还会为盗?” 那女人道:“是归于句氏了,可是,几次大战,锅圈的男人差不多死光了。水巴山上,烧荒种粮总被野物糟蹋,野物却是不少,没有了男人,就很难打到大的野物,无法吃饱。因而,最近我们扮成盗儿,在这条路上抢吃的。还有,也抢男人。” 抢吃的?抢男人?瞫梦语、如烟、共桃花心中,闻之一酸。 这女人吞吞吐吐说完,又吞吞吐吐哭起来。 几人听她这样一说,反而不知如何是好了。 瞫梦龙道:“句思祖为一寨之主,不管你们死活吗?” “他不是不管,是管不过来,句氏寨中也缺粮,前几月还送了些粮来,早带壳吃光了。” 瞫梦龙道:“虎安宫晓得吗?” “虎安宫晓不晓得我不知,就算是晓得,也顾不到我们的死活,只会来催粮草。” 瞫梦龙几人感觉这话重重地打在自己的脸上,连苴蛮子也感觉有些脸红。可这是事实,自从战事密集起来,一方面武士多征战、少狩猎,生产出来的少,另一方面战争消耗惊人,不仅虎安山,就是丹涪水各部族,甚至整个巴国,都在旷日持久的战争中消耗怠尽。 瞫梦龙叹了一口气,他对这场盐巴战争已经不是第一次感受到沉重的压力。 瞫梦语道:“你先起来。我们身上也没有多少吃的,只有几件佩饰,送你们去换吃的。” 那女人起身,道:“多谢好心,如今粮比什么都金贵,我不要你这东西,它换不来吃的。” 共桃花道:“总比没有好。” 那女人道:“总之我不要无用的东西!” 瞫梦语、桃花未受过这种拒绝,心头很不是滋味。 这时,度群芳提出了一个让那女人又惊又喜的解决方案。 第462章 青铜技艺 虎贲侍卫度群芳对那女人道:“你们不是要抢男人吗,不如送一个给你们!” 那妇人道:“你们一行人,三个姐姐,一个姐姐一个男人,还多出三个,现在最缺的就是男人,这个愿意收。你要说的是真的,鬼才信!” 三女子、木莽子均暗笑。 度群芳道:“当真!苴蛮子,你同她们去!” 苴蛮子叫道:“我杀了她们的人,如何敢去!况且如云还在等我。” 瞫梦语不悦道:“亏你还记得如云在等你!叫你抽空去看看如云,最好接来,你去了没有?” 苴蛮子道:“不是我不去接她,临走时,她给我说不必去接她的,她事情办好了,自会找来。何况,这边连连战事,她还不如就在那边。” 苴蛮子平时嘴巴就像吃了魔芋,麻麻木木的,此时说出这句话,瞫梦语回答不上来,继续为前侍女如云伤感。 对苴蛮子来说,回到虎安宫里,比什么都重要,没有瞫梦语那么多的伤感,道:“兰回还是单吊起的,该兰回去!或者龙佑去!” 兰回笑道:“我又没杀她们的人,正是你应当去抵命!” 公子瞫梦龙喝道:“这个时候了,还有心思说笑!” 苴蛮子话到嘴边,连忙住口。 瞫梦龙看到这场景,心情很愧疚,这里是已经战死的巴兴(牟兴),也就是以前的强盗头儿的地盘,自己应该着意照顾的,可是自己并没有做到。 瞫梦龙对那女人道:“你去把同伴唤出来,将死了的人抬回去葬了,今后不可再为盗。我会让人给你们送些粮食来过冬,并会让人去给句施祖说,尽量给你们多一些照顾。” 那女人听瞫梦龙的语气,必然是一个人物,但万万想不到是虎安宫里的瞫梦龙,跪地再谢离去。 瞫梦龙几人看着她瘦弱的背影消失在树丛中,才心情沉重地离开。 这场境,瞫梦龙感觉十分压抑,一言不发领路离了风垭口。 瞫梦龙何止一次走过这条路,与兰回在前引路,木莽子、共桃花、瞫梦语、如烟紧跟,度群芳、苴蛮子、龙佑断后。 走出不多远,度群芳轻轻拉了如烟后衣一把,如烟放慢,度群芳悄悄对她道:“你到了这里,不去祭吊你的恩人黄蟮?” 如烟道:“岂能忘记!只是大家同路,我怎好单独去。” 度群芳道:“我同你去。” 如烟突然醒悟过来,十分不悦道:“你不识字,怎会知道黄蟮是我恩人,一定是将祭文给外人看了!你口口声声讲情讲义,这件事且不能为我守密,我还如何敢信你!”(前事见本书157章《 书房秘密》)。 说完,如烟快步追上瞫梦语。 度群芳本来是想趁机说出自己才是在白马坝六方坪救自己女人的英雄,反而弄巧成拙,暗道“晦气。”从此不想再提此事(事见本书第62章《相胤赴黄泉》)。 苴蛮子是最喜欢被重用的,用为断后,真个负责,见度群芳、如烟小声说话,以为是说情话,不好隔得太近,这时见度群芳被晾在路上,上前来笑道:“还没真正做她的男人,便被踹下榻了!” 群度芳道:“此时不与她计较!”又补充道:“总被你经常被罚睡柴房舒服!” 苴蛮子认真道:“哪个说的?”被自己的女人如云罚睡柴房的事,只有瞫梦语知道,苴蛮子心想,她不会讲这无聊的事吧。 度群芳笑道:“我瞎猜的,你便不打自招了。” 要到大溪河边,见有茅草,瞫梦龙令休息一会儿。 瞫梦龙取了一些芧草来,编了三个草帽,简单行了法术,戴在三个女子头上。 这可不是瞫梦龙好玩,而是认为茅草有避害之功。 这种茅草,称巴茅,是行巫术的常用之物,他们也把茅草捆成捆,称为“苞茅”,用来“缩酒”,就是过滤酒,使之成为清酒。当然,清酒与当时最常见的浊酒之间并不仅仅只隔一层茅草,估计工艺上还有很大区别,不然巴国名酒巴乡清就不会那么有名了,有名得可以怀疑楚国人不仅仅是为盐巴而入侵。 到了牟氏寨前大溪河边,如烟是第一次来这里,问瞫梦龙:“这河为何叫大溪河?与巫咸地的黛溪差不多同名。” 瞫梦龙笑道:“这河原名白水河,是氏雄祖改的名,正是为纪念故土。” 瞫梦龙为几个人讲述了氏雄祖瞫武子故故弄玄虚的故事。 如烟又见河中有一块大石,道:“那石头形似鸭子。” 瞫梦语笑道:“正是。此段为又叫鹜子河。鹜子者,鸭子也。” 瞫梦龙道:“那块石头有灵性。” 如烟道:“有何来历?” 木莽子笑道:“估计那鸭儿石,一直就在水中。” ———许多年以后,佛教传入中国,有心人才在佛教经典故事中找到乌江支流大溪河中鸭儿石的来历,难怪当时巴人不知其中故事。 后人称这里为“鸭子塘”,现在称“鸭江”。 一行人刚到牟氏寨门,里面传来欢呼声、鼓声不断,进去一看,原来是有上百人围在一个大坝子上。 几个客人挤过去一看,一个外地人在耍猴戏。 有人见瞫梦语等三个女子头戴茅草帽,只看了一眼,却不如猴儿的表演吸引人。 那猴儿十分卖乖,众人看得出神。 表演了走圈圈等节目,那猴儿到了中央,来了个单腿直立,一动不动。 瞫梦语对木莽子笑道:“你知那猴儿,此时在想什么吗?” “我又不是猴子,怎晓得它在想什么?那你晓得我在想什么吗?” 瞫梦语笑道:“我又不是犬,怎会知道你想什么!” 木莽子笑道:“我突然想到,将我的小宝刀送你,必要时作防身之用。” “其实,我早想要了。”瞫梦语道。 “我早想给了。”木莽子轻轻笑道。 木莽子将龙水峡大洞主送给自己的小青铜刃,解下来,给瞫梦语配在身上。 虎贲侍卫苴蛮子,自从做了虎安宫温梦园的侍卫,每逢外出,眼睛都不会离开瞫梦语或者如烟,今天有度群芳一路,虽然没有其他的侍卫同来,苴蛮子的任务也只有瞫梦语一个人,见木莽子送青铜刃给瞫梦语,对身边的度群芳道:“木莽子,重色轻友,我看上了他的小刀,要了几次,他都不送我。” 龙佑在度群芳的左边,听到了苴蛮子的话,道:“休说你。那小刀子我都没有要得来。” 度群芳笑道:“人家是定情之物,你们也想要?你们有龙阳之好?” 苴蛮子经常受到度群芳的打击,反证道:“那你把果氏宝剑送给木莽子做什么?你二人有一腿?” 度群芳轻叫一声“晦气”。 果氏宝剑,指度群芳父亲留下来的出自万风寨果氏部族的一把宝剑“吉芍”。此前在梦幻谷中,这支宝剑被木莽子耍赖从度群芳手里骗到了自己手中;后来木莽子进妖怪洞取龙剑时解下来放在一块石头上,准备回程时取,遇到洞垮,被瞫英顺手抢了出来,度群芳去向瞫英要了来;再后,木莽子从洞子里活着出来,但龙剑丢失了,度群芳便再次将果氏宝剑送给了木莽子作为佩剑。 瞫梦语被猴儿的表演吸引住了。看着瞫梦语专注的神情,木莽子突然想起三苗寨美女盘月儿看自己的眼神,感觉自己还不如这只猴儿通人性,当时盘月儿在湖边,想要自己的小青铜刃,但自己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又欣赏了猴儿的几个滑稽表演,瞫梦龙道:“走,办正事去了。” 瞫梦龙几人离了人群,见大门处无人看守,都来看猴戏了。 进了里面,东张西看,见有一老女人在一间开起门的房内向火,如烟、瞫梦语二人去问路,才知是牟诚的夫人,与她说了几句话。 瞫梦语看到牟诚的夫人,仅几年未见面,已经苍老了许多,估计是牟诚被打入天坑之后,心境不良。但瞫梦语不会对她说出牟诚在天坑里生活得很愉快的一点儿消息。 牟夫人要为客人领路,如烟、瞫梦语见她有病在身,行动不便,问了方向,请她继续烤火。 瞫梦龙几人径直向里面走了数十步,听见传来“嗨嗨”的声音,过去一看,见牟氏部族的首领牟忠与一个中年男子穿一件硬皮衫,满面灰尘,抡起铜锡合金锤,在一个毡子上一人一下锤什么铜合金物件。旁边还有制作青铜器的陶模、溶渣、铜料、夹砂坩锅等。 上前看了好大一会儿,专心的牟忠抬头,才发现客人来了,吃了一惊,急放下手中锤子,施礼道:“不知公子驾到,有失远迎!” 那中年男子也已放下锤,不知说什么好。 瞫梦龙道:“你不用声张!” 牟忠对中年人道:“五哥,你们先打起。” 那人先对瞫梦龙施了一个礼,然后才对牟忠道:“好。” 瞫梦龙几人这才看清楚,不远处还有一个人在拉风箱,那人满脸通红,抬头看这几个客人。 如烟道:“牟大哥,你怎会亲自在制金器(注:青铜)?” 牟忠笑道:“制金器并不是用蛮力就行,有许多讲究,尤其是制剑,火侯、加料都要十分精准,他们铸的不好,我看不起他们的毛糙货。寨子中,就我与这位老哥,手艺最好。” 牟忠所言,有据可证。据专家对考古发现的涪陵小田溪巴人铜剑进行的鉴定,其中铜、锡等成分及比例与《考工记》所定非常接近,可见巴人的青铜技术可与大国蓖美。巴国兵器制造,虽未达到秦国的高标准制式化水平,水准也相当高,尤其是所铸柳叶剑,为青铜技术的一座奇峰。 瞫梦龙笑道:“如烟,你有所不知,牟兄是出了名的相二哥。” 如烟疑道:“相二哥?这里不是牟氏吗?” 第463章 时过境迁 如烟不是当地人,也没有听说过“相二哥”是什么意思,瞫梦龙笑道:“当地把最节俭,一毛不舍的人,称为相二”。 如烟不好意思笑了笑。 瞫梦龙道:“我是说个笑。节俭是美德,牟兄是怕浪费了好料。上次他受重伤,就是因为楚国人占了一处打造兵器的炉膛库房,那里面有许多好料,他率人半夜偷袭楚人,将大部分好料抢了回来,自己却受伤不轻。” 牟忠笑道:“我是穷家小户,不比得虎安宫富可敌国,公子拔一根寒毛,都比我腰粗,更不用说龙须了,我自然要精打细算。若不是上次受伤,我早陪父亲下天坑了。” 边说话,牟忠请瞫梦龙一行到会客室。 进了会客室,瞫梦龙让牟忠作简单的安排,食宿将就便是;明日进山,除了送必要的祭祀物品的人,杂人不用,并不要对外说自己到了牟氏寨。 牟忠一一照办。 当天晚上,瞫梦龙、木莽子、牟忠屈膝交谈到半夜,不消说是以战事,尤其是虎安山即将面临的战事为主要内容。 三人的交流,涉及到诸多方面,其中牟忠提出了一个建议:从蚺氏、共氏、郁水巴氏三大部族的前车之鉴,虎安宫应当作最坏之打算,若战不利,公子瞫梦龙应率有助于收复失土的人员,撤进桐乡山,或者撤到枳都,留得青山在,不怕无柴烧。 瞫梦龙对此未置可否,木莽子认为瞫梦龙很难做出这样的决定,没有做出评论。 太阳又回到了东边,瞫梦龙一行,在牟忠陪同下,上白虎头山朝拜白虎神巴务相,求神灵保佑。过程不说。 后来,到了打柴的人也可随时进入白虎头山的时候,人们翻遍整座山,也未能寻到那只白虎头石,有传被后来坍塌的山体掩埋了。 还有一种聪明人的说法,当年瞫武子与牟氏首领牟臼表演的是一出双璜,一个得拜白虎神的权利,一个得免大量赋贡,不准任何外人见到白虎头石本身就是一个悬念,包括他们的嫡系子孙都一直被蒙在鼓里。大戏落了幕,道具自然该收藏起来。白虎头山也恢复了它的本名“马头山”。——此是后话。 瞫梦龙一行拜完白虎神,当天中午就离开了牟氏寨,乘坐牟忠安排的独木舟,顺着大溪河,在河口进入乌江。 途中,他们经过大溪河的一条峡谷。 只见两岸石崖高峻巍峨,连绵起伏,植被丰厚,草木繁荫,青松翠竹,飞禽走兽鸣声不断。要是春来,这里鸟语花香。 他们还发现,岸边有一个洞子,听舟夫说名为大纤洞,里面有暗河、瀑布、石钟乳,支洞繁多。 瞫梦语十分喜欢这峡谷风境,道:“这条峡谷如此之美,要是在虎安山上就好了。”她巴不得所有美境都长在虎安山上。 人们称这条峡谷为“花园峡”。后人称这里为“鸭江小山峡”。 在这个峡谷,有一个巴人的千古之迷,顺便转录当地张忠群老师的一篇博文,内容如下: 在北岸悬崖下面,有几百平方米的大坝,大坝平整光滑。悬崖上有人工打造的石孔,更有那炊烟厚厚遗痕,可以看出有人长期居住过。特别是平坝的山崖两米高处,不知是何人用红铅写下一首藏宝诗,共有七句: “一春【两个春】【三个春】百花开,贰鸟【两个鸟】【三个鸟】?外来,三人【两人】【三人】言公到,肆客【两客】【三客】尚酒来,五个陆马【两马】【三马】载,陆扇龙门门开。此字其义?” 传说此是战国时期的一个春天,为了躲避战乱,巴国涪陵太守派人用五匹毛驴驮了金银财宝埋藏在这里,留下这首诗。清朝雍正年间,一个姓窦的人不知从那里得来这首诗,来到这里寻找了三年,结果无功而返,临走时留下这首诗在石壁上。 有兴趣的朋友,破解之后,到花园峡寻宝发财。 闲话少说,书归正传。 瞫梦龙一行回到虎安山时,已下过第一场大雪。到了虎安宫大门,已有侍女如意等人冒雪来接。 对虎安山上的女儿们来说, 这雪并不是见过的最厚的,但共桃花还是第一次见识这么厚的雪,这么美丽的雪景。 瞫梦龙说有事要办,在兰回陪同下先回了虎安宫。 其他几个人,则在雪地上玩耍,打雪仗,堆雪人。 木莽子看着雪境中的美人们,心中想:这样绝妙的景色,明年还会有吗? 战争,对巴人来说,既是一个麻木了的话题,又是一个敏感的话题,木莽子知道一说出口,就会扫了所有人的兴致,即时行乐,有何不好,加入了他们的游戏。 此时此刻,红面虎、龙腾将军樊云彤正在枳都山(雨台山)上。 还在瞫梦龙一行出发去大溪河白虎头山之前,红面虎樊云彤想到数年没有回过家了,特别是母亲去逝之后,还没有去拜祭过,十分惭愧,于是与同样来自枳都的虎贲武士楚畏(驰无畏)相约,一起回故乡枳都看一看。 夫人巴永秋听说樊云彤要回枳都,特别提醒他要到枳都山去,见一见鄂桂花,并希望二人能够重续旧好,了却自己的一桩心事,对已故的樊母也是一个交待。 樊云彤好几年没有回过枳都,此次回枳,主要目的是祭拜自己的母亲,准确说是养母,当然也一并祭拜了父亲樊轸、兄长樊进及樊氏其他先人的在天之灵。 接下来,樊云彤特地去祭拜了前中将军巴秀和在最近一次巴峒战事期间才病逝的老大夫蔓芝,以谢两位恩公的救命之恩。 然后,樊云彤独自一人,心情忐忑地步行上了枳都山。 沿途之上,看到小时候经常来玩的地方,不太爱怀旧的红面虎,一时之间,往事历历在目,也感到十分惆怅。 更让他惆怅的,鄂桂花见到自己,并没有他希望的那般惊喜,而是受到鄂桂花冷嘲热讽式的特殊接待,被戏弄得巴不得找个缝儿钻进地里去,想说的话,一句整的,也没有说得出来。 从上午到下午,樊云彤在山上呆了两个多时辰,鄂桂花全程陪了他两个多时辰,差不多一起漫步了整个枳都山的精华部分。每一处特殊的景点,甚至每一颗特殊的树木,两人都要停下来,观察一番,讨论与以前相比,有什么变化,说一通废话。 樊云彤发现,每到鄂桂花快要被高兴的往事“冲昏头脑”的时候,她又似乎回到了不高兴的事情上,樊云彤想说的话,始终没有机会说出口。 其间,鄂桂花主仆还特地用亲手劳动的成果(她们种养植的粮食、蔬菜、水果、家禽等)招待了樊云彤。 直到这时,樊云彤才有机会向鄂桂花谢了救命之恩,并直接表达了自己以前有眼无珠的后悔心情。 可是,樊云彤感觉,鄂桂花似乎已经忘记了过去的事,表情相当平静,请他不用多说。 他感觉鄂桂花已经完全没有了以前的富娇之气,就像修为极高的仙人,冷眼看着人世间发生的悲欢离合,自己的内心却静如止水。 同时,樊云彤发现,比以前稍瘦了一些的鄂桂花,肌肤白嫩如前,清新脱俗,没有自己见面之前想到的那种面色的憔悴和眼神中的怨恨,似乎比以前更加动人了。 下午未时末,樊云彤向鄂桂花辞行,因为当晚,自己的弟弟樊举和前石城军营的将领郑戎安排有一个小型的宴会,也就是从小玩到大的十五六个发小聚会。 鄂桂花送樊云彤数里,直到进出枳都山的唯一通道走马岭。 临别时,鄂桂花沉沉道:“你看下面,滚滚大江,淘走了多少巴国英雄。天下大乱,国难当头,你是巴国第一剑,没有任何地方可以去,唯有战场!若神灵不佑,当你战死之时,便是我来陪你之日!” 樊云彤闻此言,明白自己虽然直到此时仍然没有机会说出口,她已经完全清楚自己这次来的目的,一种久违的感觉从心中陡然而升,十分感动,拜谢道:“承蒙不弃,没齿难忘!有你此言,红面虎再无憾也!不过,真到了那时,你大可不必做傻事。” “哈哈哈!几年过去了,你还是这么自以为是!以为全天下,只有你一个男人!真正是俗语说的:狗改不了吃屎。你放心,鄂桂花已经不再是那个十五六岁的小女子,不会再为了一个无情无义的男人,要死要活的!” 樊云彤正沉醉在旧爱复燃的良好情绪中,没有想到鄂桂花言语陡然一转,又被戏弄了,暗想她已经放下自己了,惭愧得紧,将离开虎安山时,夫人巴永秋千叮万嘱要对鄂桂花说出重修旧好、最好一起回虎安山草原的话,终于最后一次吐到喉咙管,再一次硬生生吞回了肚子里。 别了鄂桂花,樊云彤心中五味俱全,缓缓步行,回到枳都,樊举、郑戎等人已经备好酒肉,等了多时。 当晚酒宴上,樊云彤、楚畏(驰无畏)是主客,自然要喝更多的酒。 这次回家,无论是食宿,还是祭祖活动等所有安排,樊云彤发现,从小就受自己讨厌和打压的弟弟樊举,才过了几年,特别是在大哥樊进战死之后,已经承担起了家族的重任,对自己回家,也是真心实意的欢迎;今晚酒席上,樊云彤又发现,樊举似乎渐渐成为了枳都青年才俊中的领军式人物。 要是以前,樊云彤心中一定会不爽,甚至火冒三丈,可是今晚,他感到十分欣慰,与樊举连续喝酒,回忆往事,但谢绝了樊举给自己提出的留在枳都的建议。 按樊云彤以前的张扬习性,回到家乡,一定会呼朋唤友,大吃大喝,弄得整个枳都都知道他红面虎回来了。可这一次,他相当低调,发现曾经儿时的朋友,不少已经战死了;有的成婚了,老婆孩子热被窝;有的,则没有了消息。 樊云彤是一员不折不扣的武将,或者说武夫,但自小在将军府中长大,耳濡目染,有其军事理想,在一定程度上,也可以说是政治理想,可他越来越明白,离开巴国的政治次中心(旧都枳)几年之后,自己已经远离了巴国最高层的特别关注。 他少年时的梦想,是凭借自己的武功(现在明白还必须借父亲樊轸的影响),有朝一日担任都城江州虎贲军的统领,成为巴国最强军事力量的首席将领,后来希望至少在枳都任重要军职,领数千、甚至上万的武士,在大战场上冲锋陷阵。现在他知道,这个梦已经破灭。 除了回家探望了庶母、弟弟樊举等家人,樊云彤仅仅拜访了郑戎等极少数朋友,礼节性拜访了八公子巴远安、大夫郑桓等少数要人,婉言拒绝了巴远安希望他留在枳都为将的美意,便与同样有些失落的楚畏,惜别亲人故友,一起回到了第二故乡虎安山草原。 这两个有名的巴国武士,似乎突然之间发现,时过境迁,曾经在意的,现在不在意了;曾经不在意的,现在在意了;曾经主动、或者不得已放弃的,已经不会再回来了,自己已经不再属于喧哗、复杂的巴国旧都,而是完完全全属于了风光独特、人际关系相对简单的虎安山,属于了崇山峻岭的丹涪水下游地区,只有回到虎安山草原的怀抱,才真正有了回到家里的感觉。 (第十一卷完。请看下一卷《武舞绝唱》) 第464章 褒汉之地 当年底,巴国重镇、旧都枳,发生了一场官场上的小风波。 前同上将军巴秀战死后,其枳都军团第二号人物的职位空缺,有人就想上位。 世子巴东安也想从中插手,像当年让相雍从江州空降一样,安排一个自己的亲信到枳都,但其子巴睿认为时下内部不能再起龌龊,巴东安听了巴睿之言。 八公子巴远安当然想找一个自己的恰当人选。他最看好的是虎安山的瞫梦龙,但一方面,接下来的战事,虎安山压力最大,这时候让瞫梦龙离开虎安山,显然是不现实的,另一方面也认为瞫梦龙还需要继续历练。 故巴秀的接班人,几个月了,一直没有确定下来。 巴远安比较为难的是,这事不能过急,太急了,若考虑不周,不好变更;又不能过缓,过缓则给世子巴东安插手提供了机会。 于是,巴东安在乌江大水战结束,回到枳都后,想出了一个临时办法,令才提拔起来不久的枳都大本营的舟师主将樊举(即红面虎樊云彤的异父异母弟),临时协助自己处理全师的“闲杂事务”。 巴远安的这个决定,一部分人认为是将门出虎子,虽然樊举的武功与其兄樊云彤、战功与其故兄樊进均不可同日而语,但是在樊氏三杰中,其协调能力,或者说领导潜力是最好的,有其父、枳都前上将军樊轸之遗风。十余年后的事实证明,巴远安还是颇具眼光的,樊举成长为了一代名将,但那时的巴国,更加衰落,樊举的战绩无法与巴秀相比——不过,此时在场的不少人已经看不到这个结果了,这是后话先说。 而另一部分人则认为是“巴东无人物,孺子任大将。” 其实,巴远安也有无奈之处,因为战死战伤,将领变更频繁,换了一茬,又一茬,青黄不接,只能矮子里面挑高子。 这个决定,虽然是临时的,按巴远安的话说,就是让樊举“跑跑腿,打打杂”,也让资历、战功皆超过樊举的山师主将鄂卓心头很不是滋味儿。但他也明白,这件好事没有落到自己的身上,与父亲鄂仁先是离开枳都到江洲,也就是“抛弃”巴远安,进而渐渐得到世子巴东安的信任和重用有关。不过,鄂卓与其弟鄂越性情不同,绝不会在脸上、口上表现出不满来。 除此之外,巴远安还进行了其他人事微调。 对八公子巴远安这次进行的人事调整,有一些议论,但对其中一人的任用,几乎没有人腹议,那就是郑戎。 郑戎,此前为石城军营的主要将领之一,最近这次大战,石城沦陷,石城的重兵受到重创,郑戎差不多成了光竿将军。正是缺将之际,回到枳都的郑戎,被巴远安任命为水师将领,除了原石城的余部,另外重组了伤亡惨重被取消了“番号”的部队,共近两千人,名义上属于舟师主将樊举的下属,实际上有相对的独立性。 光阴似箭,却早春来。 公元前360年春,楚国军队沿汉水而进褒汉之地,兵锋直接威胁蜀巴大地。 褒汉之地,即汉中一带,但不限于今陕西省汉中地区。 汉中,四面群山环抱,关隘险固,盆地中河流纵横,沃野广袤,粮多兵富,攻守咸宜,历代兵家视为战略要地。不仅如此,汉中地区,还是国家级粮库。 战国时期,秦、蜀、楚、巴,互夺汉中,历经三百多年。 楚汉时期,刘邦在汉中称“汉王”,筑坛拜将,厉兵秣马,最后夺取了全国政权。 三国时期,汉中是曹操进攻刘备,灭蜀并吴的军事目标,又是诸葛亮北伐曹魏的战略基地。蜀国大臣黄权曾言:“若失汉中,则三巴不振。”。 南宋张浚上疏朝廷:“汉中实形胜之地,前控六路之师,后据两川之粟,左通荆襄之财,右出秦陇之巴”。 清朝吴三桂、抗日战争时期李宗仁等,均将汉中作为过重要军事基地。 闲话少说,书归当时。 战国时期,很多地区,尤其是具有重要战略意义的地区,反复争夺,今天是你的,明天是我的,后天又可能是你的,就像拉锯子一样。或者,就是相邻的数国分别控制了部分地区,均没有实现完全控制。 对楚国来说,汉水中游地区,不仅是争夺蜀巴的战略要地,也是争夺天下的战略要地;而对于巴国、蜀国来说,汉中则是保全自己的战略要地,就是自己呼吸、吃饭的喉咙管。其战略地位,对巴国而言,比乌江下游地区更加重要。 由于汉水中游地区特殊的地理位置,是一个敏感地区,楚军兵进汉中,蜀国、巴国,还包括秦国,都会紧张。因此,楚国多次在长江流域(如清江)找巴国的麻烦,但在汉水流域,要么大干一场,惹事就惹事,要么什么都不干,相安无事。 可是,沿汉水西上这一条扩张路线,实际上又是楚国的战略线路图。 三年之前(公元前363年),楚宣王乘秦、魏激战之机,沿汉水西上,入褒汉之地。 今年再次进入褒汉之地,楚国的目的当然是完全把蜀巴的喉咙管扼在自己手中。 当时的巴蜀高层,也许看不到汉中地区之于天下大局的重要战略意义,但他们均相当明白这一地区对自己的绝对重要性。 巴蜀两国,就像一栋木房子住着的两个有仇的邻居,巴不多对方早点死,可是,一旦其中一家真着了大火,另一家绝对不会袖手旁观,更不会高兴地叫“烧得好”。 有了上年暗中与巴国媾和,帮助巴人实现了丹涪水水战大捷(乌江大捷)的前事,蜀国很自然、也很体面向老邻居、老仇人巴国求援。 巴国朝堂经过热列争论,主张援蜀的意见很快占了上风,不过,也趁火打劫,像蜀国人上年敲诈巴国人一样,敲诈了一个蜀国的承诺之后,由巴国世子巴东安父子率江州虎贲军及巴国西部、北部各部族地方武装组成的一支大军援蜀,或者说抗楚。 正当楚、蜀、巴三国,大战大即,驻守在巴国旧都枳的八公子巴远安以为可以喘一口气之时,得到江洲来的密信:楚军集结兵力,将再出共滩、郁城;同时还有一路指向夜郎、鳖国方向。 原来,楚军巴东南占领区的最高指挥官屈容,曾奉命回都城商讨楚国兵进汉中的军事问题。在这次朝会上,屈容主张同时向巴国用兵,吞噬丹涪水下游的全部巴国领土。经过争论,楚王同意了屈容的意见,但前提是利用屈容手中的现有兵力,不另外增兵。屈容明白,自己的兵力已经是对手巴远安的成倍,为此自愿立下了军令状——屈容当然明白,真正干起来了,君王怎么会不管自己呢? 这个由巴国暗探打听来的消息,在到达巴远安手中之前,先已经到了巴国主的手上。 此时,世子巴东安父子不在都城,上将军巴无疾也因为多年征战的身体原因,于上年末辞去了军职,由世子巴东安领全国最高军衔,集军政大权于一身。病体缠身、精疲力竭、手长衣袖短的巴国主下旨由巴远安全权处置巴国东南战事。 巴远安非常清楚,君父让自己全权处置,实质上就是说江州及其周边的大量军队,已经开赴褒汉战场,你巴远安不可能得到增援,至少短期内不可能,一切都只能靠你自己手上现有的兵力。 巴远安请在枳都的众将紧急到府中议事。 议事开始,争议也就开始。 中卿郑桓等认为,楚军又在巴东南地区用兵,是为了策应当前的褒汉战场,使巴国不能全力协同蜀国,如此则不仅楚军更易得手,而且还可能招致蜀国对巴国的不满,本就脆弱的巴蜀“战时夫妻”就会彻底分手。也就是楚军在巴东南这一路的行动,估计是“虚”,但也不可不预作准备。 山师主将鄂卓等持相反的意见,认为楚国人上年大败,憋了一口恶气,就是要再次决战丹涪水。 其他人,有的站在这边,有的站在那边,有的莫衷一是,争论到最后,大多倾向于必有一战。 巴远安见新提拔的高级助手樊举一直没有发言,示意他说说看法。 樊举道:“楚国实力,远比巴蜀两国加起来还要强大,同时对巴蜀动手,属于楚国的国力、兵力允许范围之内,不足为怪。 “就算楚将屈容手上的兵力,对丹涪水的现有我军兵力,不需要什么巧取,凭借强大的军事实力,豪强霸占,也是能够做到的。 “既是豪夺,讲理是没有用的,退让是没有用的,割地讲和更是无休无止的,只有以武对武。可是,诸位都心知肚明,能够做到哪一步,只有天晓得。” 时间就是胜利,而军队集结,需要时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不论楚将屈容此次,是楚国的实招还是虚招,乌江巴人都必须集结,以应对局势,否则如果等到狼真的来了,就会措手不及,八公子巴远安认定了这一点,止了众人的争论,果断下达了第一道命令:所属各部,向丹涪水盘湖口(今江口一带)集结。 众将辞去,分头准备。 巴远安令人暗中留下卿郑桓、高组助手樊举、高级文官驰名。 巴远安道:“留下三位,是因公父还带来一个口谕,不知作何理解。” 郑桓半信半疑道:“什么口谕?” “公父说:必要时,可采取任何措施,以确保枳都无事。确保枳都,自不必说了,采取任何措施,是什么意思?”巴远安面有难色道。 郑桓、樊举、驰名皆不言,这三人都感觉巴远安应当是明白了的,但不想自己说出来。 第465章 所谓远虑 沉默,只会更加尴尬,卿郑桓道:“下臣以为,君上没有其他的意思,就是让我等使出吃奶的力气,也要保证枳都的安全。” 巴远安看着郑桓,道:“如有不利,如何能确保枳都?” 郑桓不得已道:“下臣以为,若不得已,也必须将楚军阻于丹涪水峡门口以上,便可确保枳都。” 驰名闻此言,吃了一惊,心中暗想:“阻楚军于丹涪水峡门口以上,换句话说,不就是峡门口以上可以放弃吗?放弃峡门口以上,不就是必要时,放弃虎安山,舍卒保军吗?” 驰名突然明白,之所以要让自己也留下来,并不是让自己发表意见的,而是因为自己与虎安山瞫氏的特殊关系(其夫人为虎安山瞫氏女),八公子巴远安要让自己听到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将来若出现了“万般无奈”的情况,虎安山瞫氏人不应当埋怨他巴远安。 驰名对于这个君上口谕是否真的存在,表示怀疑,但也不能确定,问题是,现场的这三个人,既不敢随意对外讲出去,也不可能去获得证实。驰名知道自己此时此刻,唯一能做的,就是一言不发。 郑桓见樊举、驰名都不发言,心中暗想,有的话谁说出来,谁就是恶人,大敌当前,我不做恶人谁愿意做这个恶人?难道要让八公子做这个恶人吗? 如此一想,郑桓道:“我所言之意,并不一定是君上的本意。你们不要误会,我并不是说不管虎安山,而是说万不得已之时,应舍小保大,当然,只是作最坏之打算。 “若是一场血拼之后,我军完败,则不仅虎安山不保,枳都也不保。只要枳都在,就可以重新夺回失去的土地。若枳都不保,整个巴国,包括江洲都将处于极度的险地。” 郑桓已经把挑子接在自己的肩上了,樊举不得不要表个态,缓缓道:“以当前之严峻局势论, 郑大夫所言,也不是全无道理。不过,应预派一队武士进驻兰天湖,以对虎安山的支援。” 巴远安道:“就让鄂越领两千人去吧,再加上平都的所有武士,均受他节制。” 樊举又道:“既然如此,何不直接坚守峡门口、龙溪口两个必经之处,纯粹不直接与楚军决战?” 卿郑桓道:“不然。单从军事言,樊将军所言,或许是对的。可是,虎安山大部族的数千男女老幼、大娃细崽,都看着我们呢。不仅如此,巴东南的所有人都在看着。如若不在龙溪口大战一场,苴氏、三苗寨、甚至峡门口的相氏,几个子部族,大片土地,无异于拱手相让。这样一来,丹涪水巴人的心会寒透了,人心便失了,不仅对当前之战事很不利,更对将来反攻,收复失地大为不利。” 樊举道:“可先让苴氏等子部族撤离。” 郑桓道:“这话好说,事情难办。说句不中听的话,我巴人,都是守家的犬,要让他们离开祖祖辈辈生活的土地,离开先人的坟地,比要他的头还难。” 这是两难之境,巴远安十分为难,道:“我头痛欲裂,你们先去吧。” 当年三月,巴国八公子巴远安进至丹涪水盘湖口,各部已齐。升帐,商议对策,争论不休。 巴远安道:“听了众人意思,均有道理。情形紧急,不必再争论了,请樊举将军代本公子发令!” 樊举道:“据探子回报的消息,再归总诸位的意思,令如下:楚军受了上次教训,必定先取虎安山。因之,此次决战地点定在郁水口以下数里,务使楚军不能达到龙溪口。” 樊举对各将领的具体位置、具体任务作了详细部署,接着道:“战事起后,若是不利,虎安山瞫氏所部全师,蚺氏、共氏、郁侯、原石城余部,以及郑戎新领所部,均撤至龙溪口至龙水坝之间,阻击楚军进虎安山。这一路,无论来自何处,原爵原职是什么,均受中将军、龙武将军瞫梦龙节制,违令者斩!” 多将应声受命。 樊举继续作其他的安排,最后道:“诸位须使尽浑身解数,与楚军决战江心!” 众人领令。 八公子巴远安起身,抽出宝剑,厉声道:“受公父令,前来破敌,各部须竭尽全力,血战到底,若有贪生怕死者,立斩!” 众将大叫“诺!” 众将各归本营。 瞫梦龙、荼天尺几人边说话边出了巴远安的大帐,正在路上,只听后面有人喊:“梦龙,请留步。” 瞫梦龙回头看,是枳都八公子府的文官、也是自己的姑父驰名,让其他人先回营。 驰名赶过来,对瞫梦龙道:“刚才樊举代下的命令,你应该已经看得出来,你们被放在了撤离虎安山之最有利位置,你明白其中之意吗?你最好先令人到龙水坝险碍之地立栅。若决战不利,你辖所部千万不要恋战。” 瞫梦龙道:“我已看出一点了。” “还有,鄂越领了两千人和平都的武士到兰天湖驻扎,大约三千多人。”驰名道。 “是为了支援虎安山吗?” 驰名沉默。 瞫梦龙见驰名不说话,猛然醒悟,大惊,道:“莫非,是要准备放弃虎安山?我去求见八公子!” 驰名止道:“无用。实话对你讲了吧,是君上的旨意。其他的,均不要多想,你赶快回去再次部署虎安山防守才是正道。平心而论, 君上的意思,也是不怕一万,只怕万一。若万一有事,你可从兰天湖撤至平都,再图收复。” 瞫梦龙谢过,立即回营。驰名见他面色惨白,摇头叹息而回。 瞫梦龙回营,荼天尺、樊云彤、木莽子、巫城、盘芙蓉等人已在等候。 龙镶将军、虎安山舟师主将荼天尺见瞫梦龙脸色很难看,道:“驰名所言何事?” 瞫梦龙将驰名的原话转述完,几人都大惊。 盘芙蓉骂道:“那群窝囊废,还真想得出来!” 红面虎、龙腾将军樊云彤摔了手中的一只水具,怒道:“巴远安这是只顾为自己打算。就算是君上旨意,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我们去见巴远安!” 木莽子道:“说是君上之意,我看未毕,若是如此,谁找巴远安,都是无用。” 荼天尺道:“蚺氏、共氏、郁侯被破后,谁都明白下一个是瞫氏!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应尽快议定应对之策。” 瞫梦龙道:“好在,此前已预判到楚军必先进攻虎安山,因此准备充分。但无论如何,都是凶多吉少。” 枳都舟师将领郑戎参加了枳都议事的决策过程,也从旁知道了鄂越率军到兰天湖的事,再加这次将受瞫梦龙的节制,也一同过来议事,这时道:“龙胜将军说得对,不管是谁的主意,这时找八公子都无用。兰天湖就在虎安山上,离草原最近,何不去人说服鄂越,让他移近大草原,以为我援。” 瞫梦龙道:“鄂越若无军令,岂敢移营。” 樊云彤道:“是说今日没见到鄂越。丹涪水战事,还有数日才起,我去见他!” 瞫梦龙道:“他恨你死血,你去不合适。我另让人去,但估计无用。” 瞫云彤道:“死马当作活马医。我深知鄂越其人,虽是与我有仇,但忠勇不二,为人耿直,为朋友可两肋插刀,与其父鄂仁两面灵光、其兄鄂卓唯命是从,都不相同,巴远安的话有时都敢不听,若晓以大义,也不一定。” 郁侯部余众部将巴信道:“如今多一个人就是多一份力,何况他有三千武士,理当一试。” 郑戎道:“梦龙不用多虑,我去见鄂越!” 瞫梦龙大喜:“你们是光腚的兄弟,郑兄若去,十有九成。不过,这里战事吃紧,你需要做准备,我让果艮风先紧急去一趟。不行,郑兄再去。” 樊云彤道:“若鄂越油盐不进,一剑刺了他,夺其兵权。” 郑戎笑道:“哪有如此简单。” 议到深夜才散。 诸将正要离帐时,公子瞫梦龙突然想起一事,道:“盘芙蓉将军领本部及涪口竹氏的所有女武士,守在盘瓠湖。” 三苗寨主盘芙蓉惊道:“公子,什么意思,这是不让我参战吗?我有何罪,请公子打开天窗,明说!” 其夫荼天尺也道:“二弟此是何意?” 瞫梦龙道:“水战若是对我不利,楚军定然会一面取虎安山,一面取苴氏、三苗寨、相氏。” 盘芙蓉道:“这我当然知道,三苗寨的事,我自有安排,不得吃多大亏。眼下兵力本就不足,应全力保虎安山,三苗寨、相氏、甚至樊氏、荼氏就是虎的一只尾巴,尾巴完好,失了虎头,也是死虎,须先保住虎头要紧。” 荼天尺道:“芙蓉所言极是。我夫妻二人,要死也死在一处!请公子收回成命!” 瞫梦龙道:“你们难道不知:若盘芙蓉在盘瓠湖,必要时可从后面偷袭进虎安山之敌。” 盘芙蓉道:“我那点兵力,能起多大个用?” 瞫梦龙道:“就是个虱子,也要狠狠咬楚国人几口。” “不论公子怎么说,我死也不服!不领此令!” 盘芙蓉不辞而别,转身想走。 瞫梦龙怒道:“军中无戏言!我令既出,你敢违令,来人!拖出去斩首!” 虎贲侍卫兰回和另外一人冲将进来,搞清楚是要捉盘芙蓉,犹豫了一下,没有立即动手。 舟师伍百长相真对兰回摆了摆手,道:“公子通盘考虑,自有玄机,请盘将军听令!” 木莽子、樊云彤、郑戎等人也劝,盘芙蓉还是不听。 瞫梦龙黑起脸道:“再有,盘芙蓉你用心记住:楚军进盘瓠湖,不可硬拼,要保存实力,必要时,撤离三苗寨,领全寨人向涪口去,留一座空寨给楚国人。这是我亲口给你下达的命令!若再违令,提头来见!” 军令如山,盘芙蓉心不服,口也不服,但只得领了命令。 诸将辞出,各归本处。 原来,议事之前,舟师伍百长相真提前到了,对瞫梦龙道:“末将料本次大战,后果难料,此战之后,不知能有几人生还。五龙将军,是我丹涪水巴人历代以来的骄傲,如今却只有天尺将军一个人成婚了,听蔓二姐说盘芙蓉已有身孕,宜为五龙将军留下后人。”瞫梦龙觉得深有道理,此时突然想起相真之言,故以借口令盘芙蓉守三苗寨,并且可以主动撤离到三苗寨地盘以外。 第466章 挥泪斩苴垣 常言道:祸不单行,福无双至。 当夜三更,驻扎在郁水口的瞫氏军营燃起大火,众人惊起,五更才将大火扑灭。粮草数屯、藤甲数百副被毁。 大火扑灭,满面灰尘的粮草官苴垣,诚惶诚恐来向公子瞫梦龙报:“经查,这场大火,是看守粮草的人用火不慎所致。” 瞫梦龙大怒。 苴垣又羞愧又惶恐,道:“请公子斩我人头,以安军心!” 瞫梦龙不说话,苴垣冷汗直流。 表面上安静了好一会儿,瞫梦龙缓缓道:“兄可放心先去,汝父母、子女,我当亲人一般对待,不用担心。” 苴垣流泪叩谢。 两名行刑武士将苴怀提走。 提走苴垣后,瞫梦龙沉默无语。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苴垣是瞫梦龙最得力的助手之一,像其父苴怀一样,在困难时期,竭尽全力,精打细算,一向少有差池,其重要作用不亚于能征善战的荼天尺、樊云彤等人。 在瞫梦龙心中,行人果艮风将来就是自己的若春沛,而苴垣就是自己的苴总管。想到这些,瞫梦龙突然想到樊小虎、瞫庆、瞫丁、巴兴、牟诚、朴延沧、竹午等,以及已经战死的几个部族的首领,甚至想到了自己的政治敌人、前中卿相善和前山师伍百长相美父子,要是他们没有死,自己的力量就更强大了。 同时,在巫师瞫梦龙看来,战前失火,是不祥之兆,但他今天没有心情去求神灵保佑。 龙胜将军木莽子、舟师百夫长龙佑得知要斩苴垣,大惊,急求见瞫梦龙。 龙佑从龙水峡到了苴氏寨,得到苴垣的多方照顾,苴垣把龙佑当亲兄弟一样对待,二人感情很深。 龙佑跪求道:“自开战以来,作战的武士尚有停战休整之日,而专事粮草的人,一日不得偷闲,昼夜不停忙于筹集、运送粮草,疲惫之极,一时疏忽,才失了火。苴垣年纪轻轻,头发已熬白了不少,且他是虎安宫中粮草总管苴怀的独子,求公子饶他性命。他是当死,但求让他死在战场之上。” 木莽子也求道:“二哥,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且虎安山正是缺粮之时,苴垣的作用,不亚于一个舟师主将荼天尺,甚至超过我们任何一个武将。再者,他毕竟是全部族粮草总管苴怀的独子,斩了他,苴怀一定伤心透顶。求放苴垣一条生路,将功补过。” 正此时,舟师主将荼天尺、红面虎樊云彤、龙飞将军巫城也得了消息,急忙令刀下留人,来见瞫梦龙,都言苴垣当斩,但如今粮草之事,责任重大,一时不可能找到苴垣这样优秀的粮官;再者,大战在即,先斩自己人,也不吉利。 瞫梦龙痛苦道:“你们都是明白的,我比你们任何一个人,还舍不得斩他!可是,如今正是最最艰难之时,已有多个部族出现粮荒,还有人饿死。老人、妇女、孩子们忍饥挨饿,扼紧喉咙管,才把粮食从嘴边余下来,送到前方,一把火便烧了数屯,不斩粮草官,如何对等起他们!如何对得起死难的兄弟们!” 瞫梦龙言罢,流泪不止。 木莽子、龙佑、荼天尺、樊云彤、巫城等人,无言再劝,转身去为苴垣送行。 行刑时,苴垣流泪大叫道:“苴垣愧对邑君,愧对公子,愧对众将士!愧对列祖列宗!罪该万死!只恨死非其所!众位兄弟,愿你们奋力杀敌,赶走楚国人,我在阴间为兄弟们呐喊!” 荼天尺令人速去取一罐最好的巴乡清酒和酒器来,分与在场诸人。 龙佑为苴垣送上一钵酒,苴垣一口喝干,众人也喝干,洒泪送别。 斩了苴垣首级,传示诸部,瞫梦龙令人到虎安宫报之苴怀。 时苴怀正在木巴山筹集粮草,得之消息已是两日之后,目光呆滞道:“苴垣犯死罪,弃尸荒野可也,不必送回苴氏。”使者回到郁水口之时,瞫梦龙已早命龙佑、木莽子收苴垣尸首,派几名苴氏人送回了火巴山苴氏部安葬。 同时,瞫梦龙令从虎安山取来行人果艮风,兼任苴垣之职。 果艮风得到命令之时,正与共氏行人共信在离虎安山草原数十里远的兰天湖。 果艮风与共氏行人共信,昨天就到了兰天湖枳都山师将领、著名武士鄂越的军营里,试图说服鄂越移师到进虎安山草原的必经之道上,以便增援即将在虎安山草原进行的大战。 可是,鄂越受的秘密命令是驻守兰天湖,若虎安山不幸失守后,楚军再从兰天湖下平都,试图形成对旧都枳的两面夹攻之时,鄂越的三千多人,就是杀到一个不剩,也必须等到援军的到来。鄂越到了兰天湖后,选择了一个必经之地,砍木立寨,做防守的准备。 今天下午,鄂越仍然打发不走两个行人,令人准备酒肉,与副将一起请果艮风、共信吃肉喝酒,并下令不准再谈让他移师之事。 果艮风、共信两个行人,却不管鄂越下的令,边吃,边做鄂越的思想工作。鄂越则油盐不进。 从昨天到今天,好话、歹话说了几大萝篼,果艮风知道鄂越继续以军令为由,心思未动,扔下最后一句狠话:“鄂越将军,白虎神会作证:不用过多久,你会为你今日的固执、愚蠢,蒙受莫大的羞辱,遭到世人的唾弃!” 果艮风未能完成使命,与共氏行人共信附耳交流了几句话,匆匆赴郁水口上任,从此,在虎安宫中、军营中两边跑,脚板不沾地。 鄂越看着果艮风恨恨离去的背影,像自己的父亲鄂仁面对难题进行思考时一样,面无表情,坐着不动,与其兄鄂卓不同,他很少出现这样的情形。 与果艮风一同前来的共氏行人共信则继续留下来当说客。 鄂越轻轻抬了抬臀部。 共信道:“将军不必送果行人,我们继续说要紧事。” 鄂越尴尬笑道:“我并没有打算要送他。共行人,废话不须多说,你还是继续吃肉吧。” 共信笑道:“如今,虎安山就像这几案上的猪肉,而将军你,就像另一头待宰的猪。” 鄂越怒道:“好心好意请你吃肉,你却羞辱我!”“唰”一声,从腰间抽出短剑。 鄂越的副将急劝道:“将军,不必动怒,一家人,有话好好说。” 共信道:“这像一家人吗?” 副将又劝共信。 鄂越道:“你要客气,我自己吃!”用短剑叼起一只猪手,慢条斯里啃起来。 虎安宫行人果艮风到达郁水口时,已是次日晚,向公子瞫梦龙禀报了鄂越那边的情况,枳都将领郑戎当晚就出发,急到虎安山上的兰天湖见鄂越。 第二日,鄂越听说老朋友郑戎求见,明白他的来意,在郑戎未进军营前从后门离开了,气得郑戎不仅大骂鄂越一通,连其父鄂仁也被骂得一文不值,并发誓与鄂越断交,无奈返回郁水口。 第467章 双箭合璧 丹涪水两岸,春光明媚,太阳升起,如果不是巴楚两国大军磨刀霍霍,好一个美景。 事隔仅仅几个月,丹涪水面上第二次大站拉开帷幕。 楚军前主帅养明的挚友加爱将、现奉命归属屈容指挥的名将申骇率组甲、被练五千多人为前锋,屈容亲率大军继之,到达郁水口附近,移舟南岸列阵,与巴军相对。 楚军令旗一挥,鼓声如雷,两万五千余水师、数百只战舟迎面杀过江来。 巴国的战舟普遍比楚国人的小,但小有小的好处,灵活性更高,巴人的放火赶死队,看到楚军过来了,率先迎上前去,钻进楚军队列中,冒着被包抄、射杀的极度危险,专寻楚军的大舟,点燃用各种油类制作的火把等易燃物,用擅长的短剑投掷方式,扔进楚国人的舟中,或者将火源绑在箭上,射进楚军舟中;还有一些巴人,纯粹将燃烧物在自己的船头点燃,追逐楚国战舟的屁股,等楚舟起了火,再跳江而遁。 楚军被巴人的"自sha式"攻击,搞懵了,一时乱起来。 这是巴国八公子巴远安等人商议的战法,期望用火攻再次以弱胜强。这个战法,最先是龙武将军瞫梦龙提出来的。 对巴人这方面来说,遗憾的是,楚军有所准备。 此前,楚军主帅屈容听探子报说巴军在盘湖口集结完毕,正向郁水口进发,召集众将商议。 屈容认为,在兵力悬殊的情况下,巴人并没有采取守势,而是像上次一样,摆开架式主动决战,其中一定有巴人自以为妙的诡计。 屈容最终认为副帅庄复的分析最有道理。 庄复认为:巴军不太可能采取上一次的诱敌深入、大洞埋伏和装神弄鬼的老招术, 一定有新的办法,最有可能的是火攻,因为春天来了,丹涪水面上风势较大——其实,这并不是很难猜到的特别的“妙计”,当时的水战,没有炮火,冲撞、箭射、火攻、跳上敌舟肉搏乃是常规战法。 屈容同时下令以牙还牙,也准备了放火队,让普遍身着藤甲的巴人自食其果。 因之,楚军事先在容易着火的战舟中预备了水桶,并进行了的演练,当巴人的火箭射来、带火的易燃物送过来,楚军并不十分惊慌,很快便将火熄灭。 巴人的放火敢死队,一部分跳江活命,一部分葬身于楚军的围剿之中。 巴人见火攻没有取得预期的效果,拼起老命与楚军对干,离得稍远的,点对点互射;离得近的,巴人跳上楚军的战舟,肉搏起来。 一时之间,占尽兵力优势的楚国人并没有占到多大的便宜。 从上午一直打到午后,巴军终是兵少,敌不过楚军人多舟多的优势,巴军主帅、八公子巴远安下令撤退。 巴人撤退,楚军像平时训练时一样,迅速整好舟队追杀。 这一次,屈容没有像上次养明那样谨慎,因为他已经摸透了巴人的底细,清楚巴军再没有上次那样的大量援军“从天而降”的好运气,只须凭借己方兵力的绝对优势,拿下并控制峡门口。 这一次,屈容并不准备立即追到枳都,因为他知道越逼近枳都,巴人越会狗急跳墙,抵抗越惨烈,要想拿下巴国的旧都,绝不是轻而易举之事。 同时,屈容还相信,对手巴远安也明白自己的意图,不会把他手上的兵力一次性拼光,如果这样,枳都就丢了,巴远安可以丢了虎安山,但他绝对丢不起枳都。 屈容见巴军后退,下令按事前计划,兵分两路:一路大军追击巴远安,目标是峡门口;一路进军虎安山,目标是瞫氏部族的大本营、美丽的虎安山草原。 此前,屈容考虑由副帅庄复领军取虎安山,转念一想,巴国大军的重点防守目标应是可直接进入枳都的丹涪水水路,虎安山的防守兵力一定不足,也就是在巴军主力兵败后,取虎安山易如反掌,不必将此大功让曾经与自己平起平坐的庄复收入囊中,于是将这个任务交给了勇将囊悍。 却说虎安山公子瞫梦龙、龙镶将军荼天尺等人,按战前部署,本来应该最先撤到龙溪口,不料,在边战边退的混乱过程之中,退到预定地点之时,仍在激水中央,来不及收到岸边,被冲下龙溪口四五里的水面。 楚将项圭紧追不舍到达龙溪口上游不远的预备地点,开始登陆,被事先埋伏在岸边树丛中的红面虎樊云彤先是乱箭接待,然后柳叶短剑欢迎。 项圭看清楚对手是巴国第一剑红面虎,先自心虚了,丢下上百具尸体,下令回到舟上,抢到下游数里登岸。 巴国龙镶将军、虎安山大部族舟师主将荼天尺,此时仍在努力靠岸,见楚将项圭在数里之外便靠北岸行,料他是欲抢占江北岸的滩头阵地,为进攻虎安山的楚军大部队顺利登陆作准备。荼天尺对师弟丁衍道:“前面这支楚军若先于我们抢了北岸,我们便有大麻烦了。” 由于正对的登陆地是数里长的陡崖,无法上岸,荼天尺急令竭尽全力逆水去阻挡项圭。 水手们挥汗如雨,荼天尺的旗舟以平时训练根本达不到的时速逆水向楚军逼近,身后仅有七舟有能力同时跟上来。 楚军近百只战舟顺水冲下来,楚将项圭一舟当先,气势汹汹,眼看就要靠岸。 此时,荼天尺离项圭尚有一百五十余步,对丁衍道:“来不及了,看我射杀他!” 荼天尺看了看项圭舟上飘扬的旗藩,用很短的时间度了风向、风速、距离,拉开强弓。 弓弦响处,两箭同时从尚在继续前进的虎安山舟师旗舟上射出,似流星赶月,差不多同样漂亮的弧线,向楚将项圭飞去。 江面上风声、吼声、水声混杂,再加离得尚远,楚将项圭根本无法听到巴人的弓弦声,像突然倒了的门板,翻身落入水中——两箭均中在了他的头部。 荼天尺当然只放了一箭,另一箭是丁衍听荼天尺说要射项圭,也差不多同时出了箭。 百步之外,又有江风,还是在晃荡的战舟上,两箭同时中了敌将,巴人大声喝彩。 荼天尺呵呵一笑,道:“师弟是怕我一箭射不翻他?” “哪里,我是怕他脑壳硬。”丁衍笑道。 要知道,荼天尺、丁衍是师兄弟,同为巴国鼎鼎大名的前辈武士、商王武丁后人丁公的弟子,由于二人的箭术同样神奇,被誉为“丹涪水双箭”,荼天尺更是被很多人称为“巴国第一箭”。项圭死在这两人的箭下,也不算冤枉。 楚军见项圭突然落水,分不清箭从何处而来,惊慌无主,不敢继续向北岸靠近,纷纷划到对岸浅水,等待大军到来。 虎安山舟师主将荼天尺与师弟丁衍的双箭合璧抢回了回防时间,抢在楚军之前,登上了北岸,后面的瞫梦龙等人迅速赶上来,顺利登岸。 第468章 盘二姐殉湖 虎安山瞫氏大部族全师、枳都舟师将领郑戎所部,蚺氏、共氏、郁侯余部,顺利弃舟上岸,在沙滩上深一脚浅一脚向龙溪路口奔去,事先埋伏在龙溪口的虎安山山师伍百长郑骢、樊当接着。 楚国名将囊悍系楚平王时令尹囊瓦后人,率进军虎安山的大部队赶来,发现抢占滩头的项圭没有能在首选登陆点上岸,一定是这里有巴军的大量埋伏,放舟到龙溪口下游的备选登陆点,见项圭所部到了对岸,不知道项圭已死,大怒,骂道:“项圭那个蠢货!叫他去姥姥家,母的,他跑到小姨子家里去了!罢了,他既已过了江,传令,由项圭去取苴氏寨!” 囊悍在龙溪口下约四五里之处登岸,迅速整顿完毕,沿河滩向上游进兵。 这时,红面虎、龙腾将军樊云彤完成了对楚军第二波登陆的无交战阻击,也到了从丹涪水进入虎安山的唯一通道——龙溪口。 虎安山山师伍百长樊当对公子瞫梦龙道:“本来准备是趁敌刚上岸时射杀,此时楚军已经上岸,他人太多,一时挡之不住,请公子退到事前准备的防守处,末将断后!” 瞫梦龙道:“你上次的伤好全没有?” “已经好了。”樊当答道。 瞫梦龙道:“囊悍十分勇猛,你须格外小心!” 枳都将领郑戎道:“梦龙,这一带地形,我不如你们熟,你们快去布好防守,我与樊当断后。” 瞫梦龙同意。 郑戎、樊当二人先让过其他巴军,在后面阻击。 楚将囊悍引军追来,樊当、郑戎出击。 樊当在沙滩上与囊悍大战,五六十回合,被囊悍所杀。 郑戎料陆上不是囊悍的对手,命令边退边放箭,阻止楚军快速前进。 与此同时,楚国大军的另一路,在主帅屈容、副帅庄复亲自率领下,追到丹涪水峡门口,遭到巴军主力顽强阻击,战到天黑,双方收兵。 次日再战,巴军不敌,主力完全退出丹涪水的一道门户峡门口,顺流退至下一道门户——白马坝。 楚军主帅屈容下令穷寇勿追,占领了相氏大寨。 相氏部族的留守人员,一部分战死,一部分逃脱,一部分被活捉。相氏寨务的大管家相俭战死。 屈容率诸将进了相氏寨,布置峡门口的防务,同时下令整肃军队,清点己方损失和收获的战利品,抚慰相氏人员等。 屈容在相氏寨呆了三日,诸事安排妥当,请诸将到相氏大厅内议事。 屈容道:“上次就是在峡门口吃的大亏。诸将听令:将军申骇为主将、斗鹰为副,率两万舟师在此,若巴人不来攻峡门口,便不要主动出击。但若让巴国舟师再进峡门口一步,你二人提头来见。 “与此同时,清剿相氏及周边部族。其余无论原是舟师,还是陵师,明日,均返还龙溪口,弃舟上岸,直扑虎安山。囊悍已按之前计议,为取虎安山主力,此时正在去虎安山路上。” 屈容以需要随时听取副帅庄复的主意为由,要求庄复与自己同行,实际上是再次不让前主帅养明的心腹庄复独领水师。 庄复心知肚明,不作计较。 随后,屈容令人持书一封,送给在白马坝的巴军主帅巴远安。 巴远安打开竹简,看屈容来书,大意是:“屈容不才,侥幸取胜;久仰公子,愿与公子策马虎安山草原,共叙楚巴友情。” 巴远安览书大怒,下令立即反攻峡门口,其高级助手樊举劝其请诸将商议。 不一时,诸人到齐,有人认为屈容是故意挑战,想让巴军主力再次出战,有人认为不过是屈容故弄风雅,不必理睬。 枳都山师主将鄂卓认为屈容说的是实话,他已离开峡门口去取虎安山草原,建议由自己率本部穿过大木花谷(注:今重庆涪陵区大木乡,武陵山大峡谷景区),增援其弟鄂越及虎安山草原。 八公子巴远安则认为,须趁楚军主帅屈容不在峡门口之机,反攻峡门口。 于是,巴军反攻峡门口,但均无效果——此处后话先说。 却说此时,楚将庆弧奉命在盘瓠湖口驻军,完成了防止巴人伏兵的任务,接到屈容的命令:留一半人继续驻守盘湖口,一半人进军三苗寨。 庆弧率数百人,乘巴人的弃舟,从湖口一直到了三河口,发现这里的舟师军营空无一人,沿途也没有发现一个巴兵,笑道:“巴人都跑光了。” 转过三河口,楚军发现前面有一个美女,身穿羽衣,窈窕动人,十分美丽,更绝的,这美人如同站在水面上一样。 这美女不是别人,正是三苗寨主盘芙蓉之姝盘二姐盘瑞莲,她驾一支独竹舟在前方悠哉悠哉慢慢划,好像根本不在乎身后的楚军一样。 楚人大惊,以为是仙女,或者是妖女。 庆弧道:“听说盘瓠湖是个美人窝,此女如此美貌,果然不是虚传,她这是什么水上功夫?” 有人道:“会不会是妖女?” 庆弧笑道:“哪来那么多妖女。”下令划过去看盘二姐使的是什么绝活。 盘瑞莲见楚军追来,快划了数十槁,转过一个湾,上了等在前面的小舟,与蔓二姐汇合,四只小舟、三十余女武士,个个打扮得整整齐齐,她们继续向上游划。 楚军有人大喜道:“仙女不见了,不过全是美人,捉活的!” 庆弧道:“莫非是诱敌?项韧当初便是死于三苗寨女将盘芙蓉之手;再者,上次在峡门口,就有妖兵助战,莫非真是妖女?不可大意。” 其舟上人道:“巴人全师在峡门口、龙溪口,盘瓠湖中定然没有几个人影。” 庆弧点头表示赞同他的判断。 三苗寨四舟并行,盘瑞莲道:“大姐已有安排,我们只管用箭激他。” 邻舟蔓二姐道:“姐妹们,龙镶、龙胜、龙飞将军,教我们的箭术,该派上用场了!” 看到楚军进入了射程范围,盘瑞莲、蔓二姐等女人,边退边用箭射,欲引诱楚军,射死射伤楚军二十余人。 楚将庆弧怒道:“想不到这伙女人,箭术还高明!你能用箭,难道我不能用箭!” 庆弧拈弓搭箭,一箭射去,正中在舟尾搭箭的盘瑞莲胸腹之间。盘瑞莲腹一缩,身体向前一倾,翻入湖水中,两女武士见状,迅速跳入水中去施救。 蔓二姐大惊,急移舟过来,楚军也追了过来,形势十分危急。 突然,在庆弧舟儿侧面的湖水中,浮出一条巨蟒,楚军大惊失色,惊叫“有妖怪!” 那巨蟒翻起一股巨浪,然后将庆弧的轻舟掀翻,庆弧等二十余人落入湖中。 楚军听传过这湖中有妖怪,今日果然出现了,害怕之极,再加领头的落了水,纷纷掉头逃跑。 蔓二姐见楚国人逃了,令全都跳入湖水救人。 不幸的是,只寻得先跳入湖中施救的两名女武士,多时不见盘瑞莲踪影,其中一个落水的女武士说恍恍惚惚看见盘二姐被一条巨蟒拖走了。 原来这巨蟒,正是盘瓠洞中的二大王,当时巴人进洞取五龙剑时,被巴国龙飞将军巫城刺伤,后来出了已经坍塌的宝洞,但一直留在盘瓠湖里,改过自新,只为善,不为恶,今日见楚军进兵三苗寨,有意相助,这时见楚将射杀了曾经的金鲤妹妹(事见本书第27章《鱼美人舍身诱仙童》),掀翻庆弧的舟,携走了受伤严重的盘二姐。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第469章 折其锋芒 蔓二姐等人当然不会知道,盘二姐瑞莲是被盘瓠洞中的二大王救走了,尽皆痛哭,只得收军。 三苗寨主盘芙蓉早已作了各种精心准备,此时就在不远处的湖湾里埋伏,听报楚军只来了几百人,心中暗喜,下令让这支楚军有来无回,突然闻报二妹落入湖水,沉入湖底,虽然楚军不明不白退了,知道二妹难于幸免,大哭。 蔓二姐劝道:“你身怀有孕,天尺将军能不能再回来,只有天晓得,若他有事,你又动了胎气,掉了胎,怎么对得起他,对得起荼氏和盘氏众人!那时,哪里有后悔药卖!” 战争中锻炼出来的三苗寨主盘芙蓉,是一个能够迅速权衡轻重缓急的女将,也是一个能够在大事面前,控制住情绪的女人,知道再哭也哭不回二妹,狠狠一掌抹了满脸的泪水,道:“晓得了。我要为二妹报仇!” 蔓二姐道:“楚军已经跑了,这事再说。二妹有灵,必会相助。不知害他的楚将落入湖水中,淹死了没有。” 蔓二姐此时不知道,永远也不会知道,由于楚军见到巨蟒,认定是妖怪,慌忙逃跑,没有人对落水者施救;庆弧及其同舟人也认定遭了妖怪的伏击,落入水中后,又被那巨蟒一搅水,胆先破了,手脚僵硬,游泳的力气瞬间消失了,包括庆弧在内,多数葬身湖底。 楚败军不战而退出盘瓠湖,急报正向龙溪口途中的主帅屈容。 屈容大怒,令千夫长白凯再率一千舟师进兵盘瓠湖,管他是人是妖,务必拿下三苗寨。 三苗寨主盘芙蓉探知消息,对众人道:“好人不与疯狗斗。梦龙公子令我不准与楚国人硬拼,楚军又来了一千余人,肯定比上次来的要小心得多,打他的伏击、撞他的舟,难了。此处不可久留,全寨人撤离,老的、小的撤到涪口,武士们撤到鱼来庄后的山上。一颗粮食、一个猪崽儿、一个狗儿、一个鸡娃,都不准给楚国人留下!可惜,这一湖鱼,我带不走。” 盘芙蓉离开三苗寨时,对随同的女武士们道:“看我的孩儿从肚皮里面钻出来了,楚国人还敢不敢住在三苗寨!” 楚军得了一座空空的三苗寨。 再说兵进虎安山草原的一路楚军。 楚军从龙溪口进龙水坝,遭巴伏击、阻击,艰难推进,双方死伤严重。 楚军毕竟人多,两日后,楚将囊悍推进到龙水坝。 巴人在峡长处筑栅城防守,使之成为了一个临时的关口,此是之前便已筑好。 囊悍到了栅关下面,令怒骂,引诱巴人出战,巴人不理睬。 囊悍下令强行攻关,关上乱箭射下,楚军丢了上百具尸体。 次日,楚军用上各种攻城器械,又来进攻,仍是无法突破,囊悍大怒。 第三日,囊悍改变战法,引大队精锐到了栅前列阵。囊悍独自一人出了阵列,大叫:“蚺氏、共氏、郁侯已破,虎安山瞎巴,快快投降!”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寨栅上巴国红面虎、龙腾将军樊云彤见到杀死兄长樊进的仇人,要立即下栅与囊悍决战,木莽子等苦劝方止。 囊悍继续嘲笑,虎安山大部族舟师主将荼天尺叫道:“只有战死的巴将,没有投降的巴将!你像猪一样叫什么叫!还不滚回猪圈里去!” 囊悍回叫道:“我认得你,你是活鬼荼天尺!如今将至壕边,兵临城下,你却做起缩头的乌龟,算什么丹涪水第一勇士、龙镶将军、舟师主将!有种的,下来决战!” 巴人不再与囊悍说话,任他辱骂不止。 第二日,囊悍又率大队高猛的武士亲自来叫阵,把荼天尺等人骂得狗血淋头、一文不值。 任楚军百般辱骂,巴军只是不出,楚人倚兵器歇息。 午时起,看到远处丛林中冒出来一股狼烟,负责观察的人,急报知舟师主将荼天尺。 荼天尺下到栅门,令打开小门,独自一个人,提了宝剑,出了栅门,大叫道:“囊悍,你三番五次辱骂本将,是可忍,孰不可忍!我今日与你决一生死!” 囊悍见只有活鬼荼天尺一个人出来,且知道巴人耿直,说单挑就是单挑,叫道:“单了,最妥!” 其部将项浑劝道:“取虎安山,如探囊取物,将军不必弄险。我大军已到龙溪口,屈将军传令务必小心。” 囊悍怒道:“你是说我怕了荼天尺!” 囊悍不听劝阻,约住楚军,提剑出阵,叫道:“我来也!” 囊悍提剑飞身扑向荼天尺。 荼天尺也冲上前去,挥动金龙剑接招。 二人各施神勇,大战一百多回合。正是:旗逢对手,将遇良才。 囊悍使尽全力想尽快得手,而荼天尺则平心静气,一招一招过。 栅上栅下两军见了,心惊胆寒,又忍不住齐声喝彩! 原来,荼天尺出去决斗,是巴人的一个诡计。 昨晚,巴人议计,舟师主将荼天尺道:“楚军中三员最强的骁将,斗鹰、申骇两个在峡门口,独囊悍在此。若能在此处杀了囊悍,折其锋芒,楚军必然心惊肉跳。” 公子瞫梦龙道:“囊悍有万夫不当之勇,武功不在你我之下,如何能轻易杀之?” 智虎、牟氏部族首领牟忠献计:“楚军这次一路顺风顺水,必生傲慢,在这里引诱囊悍单独决斗,正在决战酣时,预先埋伏一队人从偏僻小路杀去劫他营帐,四下放火,他必然心惊。高手对决,最怕分心,趁他分心之时,将他结果。” 木莽子道:“棋逢对手的高手对决战时,只在心静与不静,只需要他一瞬心惊,便可成功。我看智虎此计,可行。” 荼天尺道:“好,我去与他决斗!” 红面虎樊云彤叫嚷道:“囊悍与我有杀兄之仇,必须由我去决斗!” 牟忠道:“我料龙腾将军无必胜之把握。” 谁都知道樊云彤为巴国第一剑,牟忠此言,众人均吃了一惊。 樊云彤大怒:“你小子焉敢料我!” 牟忠笑道:“龙腾将军误会了,听我解释。” “还解释什么!剑上过!”樊云彤道。 木莽子笑道:“三哥息怒,你不听智虎说,请听我说。 牟忠料三哥不能完胜囊悍,并非是说三哥的武功不如囊悍高,而是你本就脾气火暴,再加有杀兄之仇在身,决斗之时,心不能达到最静,高手之间单决,最怕心浮气燥。” 瞫梦龙现在最相信木莽子的判断,道:“牟忠所想的,很有道理。” 樊云彤高声道:“难道仇人就在眼前,要他死于别人之手!此事非我不可!” 瞫梦龙道:“三弟此言差了,囊悍不仅是你的仇人,也是我们大家的仇人。” 荼天尺道:“二弟所言正是。我五人既已结义,三弟的仇人自然也就是我荼天尺的仇人,我去为樊进将军报仇。” 瞫梦龙道:“就这样定了。” 樊云彤只好同意。 瞫梦龙虽然同意由荼天尺去与囊悍一决生死,仍不十分放心,对荼天尺道:“大哥一定要万般小心。” 荼天尺道:“不然,囊悍一路得意,急于求战,正是他的软肋。智虎、四弟所言甚妙,我去像钓大鱼一样,耐起性子同他磨,等他心一惊,便下手。” 瞫梦龙道:“好,偷袭放火的时辰,就定在明日午时刚起,以点狼烟为号,切不可错过。” 商议定下,由虎安宫侍卫头子、也是马军头子瞫英、舟师伍百长相真、智虎牟忠率数百人当晚便进入丛林,去伏于楚军营附近。 回到决斗现场。 囊悍见荼天尺招招不急不缓,用力不强不弱,招术也不怪异,就如同与自己推磨一样,暗想:“传说他是丹涪水第一高手,怎么感觉缺点血性,招法一般。” 囊悍同样是高手中的高手,想到这,也不敢大意,反而更加小心,提防上当。他这一提防,动作反而不如平时洒脱、自然、霸道,节奏反而被荼天尺牵起走。 两将正战酣时,楚军背后火光冲天,出现骚动——不消说,是观太阳的位置,见时辰已到,点烟为约,牟忠等巴人的伏兵从林子中大吼杀将出来,守营的楚兵不知来了多少巴人,慌忙应战。 巴国中将军、虎安山公子瞫梦龙在关栅上大声叫道:“囊悍,你已中了本公子的埋伏之计,老窝被端了!进退无路,还不快快投降!” 瞫梦龙话未落地,关栅内大队巴兵蜂涌而出。 囊悍大惊。 囊悍一百五十多回合不能取胜对手,本就开始心生急燥,此时听有埋伏,身后出事了,大吃一惊,荼天尺趁此机会,奋尽全力抢上去,手起金龙剑,从囊悍右胁下刺进胸腔,又迅速抽了出来。 囊悍大叫一声,鲜血喷出,倒了下去! 楚军副前锋项浑大叫道:“此时不拼,更待何时!”引军敌住巴军,缓缓后撤。 大战一场,各自收兵。 当晚,前去楚军屁股后面放火的瞫英、相真、牟忠仅带不足一半人回来。 瞫梦龙惊问何故。 相真道:“楚军营鹿角打得扎实,我等杀去,先吃了他一顿乱箭,又被他拼死阻挡,我等拼了命才得手,放起火来;不多时,他救兵又回,我等杀回林中,取荒路而回,死伤过半。” 瞫梦龙道:“我们这边也是,杀了囊悍,以为楚军会阵脚大乱,不料却是稳步后撤,疯狂抵抗,因此未能大败楚军。中了计,主将被杀而不乱,那员楚军副将真是将才也!唯楚多才,不是虚言。已探到那员楚将叫项浑,今后碰到此人,要格外小心。” 牟忠道:“杀了囊悍,也是千值万值了。” 第470章 步步紧逼 此时,楚军主帅屈容正在盘芙蓉的老窝三苗寨。 屈容探到巴军主力在丹涪水要津白马坝一带,认为虎安山巴兵有限,囊悍取之足也,故一边进虎安山,一边查看沿途占领区的情况,要求安抚好巴人,尽快恢复当地秩序,顺便欣赏乌江风光,还在三苗寨住了一宿,听急报囊悍死于荼天尺之手,大惊且大痛,流泪道: “我想不通,囊悍久经战事,沙场老手了,怎么会轻易就上了一个后悔莫及的大当?更想不到,虎安山弹丸之地,竞折了我一员上将!我之大过!难道,取虎安山,果有不利?” 副帅庄复道:“囊悍将军并非死于荼天尺之手,而是死于骄傲。骄兵必败,这教训太深刻了,宜传令诸将,每一个巴国武士,都是一支极其锋利的柳叶剑,切不可妄自尊大。” 屈容谢道:“言简而意赅。” 庄复又道:“樊云彤、荼天尺、巫城、瞫梦龙等人,皆是万人敌,囊悍不幸,只有从峡门口取斗鹰将军,前来破敌为妥。” 屈容道:“老母猪钻刺篱笆,进退两难,只好如此。” 楚将斗鹰这一次作为水师副前锋,没有立下很大的功劳,在峡门口接到命令,大喜,火速赶到龙水坝,接受了主帅屈容、副帅庄复的特别训话,准确说是特别提醒,整顿好军队,又来挑战,巴军闭栅不出,斗鹰也只得强攻,与此前囊悍一样,豪无进展不说,数百人倒在巴人的轻弩、羽箭之下。如此三日。 这一日,已至申时初,斗鹰率一队军士来到寨下,令人大叫:“荼天尺,快出来决战!” 见巴军不出,斗鹰离了众人,独自上前,先叫要荼天尺,无人理他,后狂叫:“败军之将樊云彤,还不快来雪耻!” 栅上巴国龙腾将军、红面虎樊云彤闻言大怒,就要出战,众人死劝。 寨大门处守将郁侯部将巴信这几日见了攻破亭子关的斗鹰,仇恨早涌上心头,此时忍无可忍,大叫道:“我去报仇!” 同路的楚畏(驰无畏)劝不住。 寨门已打开,巴信冲了出去,楚畏只得率一队武士跟去。 栅墙上的瞫梦龙见有人出战,阻止不急,急令下栅墙出关,准备迎战,一面令准备弓箭。 斗鹰见巴信出战,叫道:“我不趁势攻拔,只要荼天尺、樊云彤出来单挑!” 巴信大怒,提剑上前与斗鹰交战,战到七八十回合,巴信死于剑下。 楚畏大怒,上前交战。 见斗鹰斩了巴信,并未趁势进攻,而是继续叫嚷荼天尺、樊云彤应战,瞫梦龙等人方才稍安。 楚畏与斗鹰战到八十多回合,力怯败下阵来。 斗鹰叫道:“无名之辈,不要白白来送死!” 红面虎樊云彤大怒,抽剑正要出战,龙飞将军巫城已飞身提剑出去。 瞫梦龙叫道:“五弟,要特别小心!” 斗鹰见巫城比自己还要高长,讥笑道:“你的剑与他们不同,用的是楚剑,我一看,你应是巫方之弟巫城!” 巫城讥笑道:“正是你太爷!” 斗鹰道:“想不到,我斗氏之女生出你这种货色,满嘴胡说八道。还不快快改邪归正!我饶你一条性命,与我一起回楚国!” 巫城“哼哈”一声,笑道:“你回不回得了楚国,要我的剑说了才算。我母与你虽同为属斗氏,并不尽同,谁跟你有亲要认!” “说不定,我们曾见过面。”斗鹰客气道。 “你少攀亲戚,我认不得你!” 斗鹰道:“你枉为巫贞之子!不知道斗缗氏、斗耆氏、斗乳氏、斗谷氏、斗强氏都是一个祖宗!” 巫诚抵赖不过,道:“就算不虚,我也认不得你这门穷亲戚!” 原来斗氏,曾是楚国最显赫的贵族之一,楚庄王时,令尹斗越椒趁楚庄王问鼎轻重之机谋反不成,斗氏衰落,虽然后来也有支系重又兴旺起来,比如巫诚的母系,但再没有以前的辉煌,有的支系更是没落,斗鹰少年丧父,家贫,得斗氏族人相助,甚至有可能得过巫城母族的资助,他自小立志习武,后以战功及权臣赏识得以进步。 斗鹰并不为被戳了脊梁骨发怒,冷笑道:“果然乳牙还未换完!你兄巫方投了秦国,你却投了巴国。” “天下之大,又不是你的,你管得着我投了哪个国!”巫城道。 “竖子不可教也!一喝丹涪水,人也变成鳖!不把你灌醉,你小子不知我有多大酒量! ” 二人再不多打话,上前交战,百回合已过,不分胜负。 二人越战越勇,众人喝采! 斗鹰,号称楚国第一剑,两人又战数十合,瞫梦龙担心巫城有闪失,大叫道:“斗鹰,今日天晚,明日再战!” 斗鹰听了,果然松手,边招架边道:“我的好甥儿,我已知你武功,没有白吃我斗氏女的奶!” 巫城笑道:“你也是吃别家族女人奶长大的!” 斗鹰道:“不与你斗嘴,明日再战!” 巫城杀得性起,哪里肯听他的,道:“你敢不敢夜战?” “有何不敢,愿意奉陪。只怕,你家主将不放心你。”斗鹰笑道。 巫城大边进攻边叫道:“二哥,安排夜战!” 瞫梦龙叫道:“五弟,且让斗鹰多活一个晚上,他也算是个英雄,明日,你用我的黄龙剑送他上路!” 单打独斗就像两只公鸡打架,一方松了劲,另一方就来不起劲,巫城见斗鹰只是招架,过不了瘾 ,只得住了手,道:“斗鹰,今晚回去练练了再来!” 斗鹰道:“鸭子死了,嘴壳子还硬!” 两军收兵。 次日,巫城还在老老实实等待斗鹰继续来与自己决斗,楚军却一反常态,大举强攻,斗鹰也不再来单挑——原来屈容在后面十五六里地扎营,听报斗鹰单挑巴将,大惊,担心像囊悍一样,中了巴人的诡计,再有闪失,严令斗鹰不准与巴人单挑。 一场攻坚与防守的大战,从太阳升起到日落,血肉横飞,楚军以人力的优势,突破了防线,巴人被迫退入万风口。 万风口离虎安山大部族的子部族果氏住地万风寨,仅两里余地,此时已被木石寨栅连成一片,形成一个关隘。 斗鹰领楚军追来,不等巴人歇息,立即发起冲击,巴军弓箭乱放、滚木乱石齐下。 楚军利用云梯等各种攻坚战器,再加人多势众,数次杀上关寨,又被赶回去,双方伤亡惨重。楚军两日不能攻下万风寨。 楚军主帅屈容、副帅庄复闻报,亲自到万风口督战,下令昼夜强攻。 两昼一夜,楚军多次从云梯冲到关城墙栅之内,双方肉搏,血流成河,楚军仍未能得逞。 当夜,楚将议破关之策,楚军风角(气象官)道:“巴军多是藤甲,何不用火攻?” 副帅庄复道:“这处关口,四面高山林密,一旦火势控制不住,对敌我双方皆大为不利,必将玉石俱焚。何况,我看今夜并无风起,且风向也未可知。大火起来,并不分楚人巴人,我军可是有一万多人在此啊!” 风角道:“夜风短,昼风便长,且我已注意两三日,明日日中前后,多是有自下而向上吹的风。” “况且,若火势控制不住,整个虎安山起了大火,将变成一片废墟,要死多少生灵?取之,又有何用?请将军三思。”庄复坚持道。 屈容思忖多时,道:“目今,尚不是大热天气,料不会出大事。且别无进路,时日迁延,峡门口水师若出意外,此番进攻,就又成了画饼,本将权衡再三,顾不得了。” 到处是密密麻麻的大森林,楚将昭允也劝屈容小心用火攻之计。 屈容道:“本将当然也知道火攻之害,可是,战场之势,瞬息万变,犹豫不得,万一变局,前功尽弃不说,我数万大军,还有可能惨死巴人剑下。” 主帅屈容遂不采纳庄复、昭允两员大将的建议。 次日,接近中午,风向果然变得对楚军有利了,楚军暗藏火箭,杀到寨栅下,点燃火箭,齐向寨栅上及两侧丛林中射去。 大火熊熊燃烧起来,不到半个时辰,火光冲天,巴军烧死烧伤不少,冒烟突火撤出万风寨。 直至撤出了十五六里,巴军方才组织起新的防线。 第471章 林海战场 舟师主将荼天尺对公子瞫梦龙道:“万风口失守,这里更守不了多时,二弟速退到虎安门,请三弟去守两河坝口。两关守紧,楚人便进不了虎安山。我断后,一路阻敌。” 二人商议定下,传令几位主要将领和部分著名武士来领最新命令。 命令下达,舟师伍百长相真道:“龙威将军怎能断后,末将愿意断后!” 龙威将军荼天尺道:“楚军就跟在脚板后面,一步不离,我想的是引诱楚军进入万风林海,争取时辰,让大队人馬顺利得脱,安全进入虎安门,若被楚军一步不落追到虎安门,便有大麻烦。 “随后,我寻小路赶回虎安门。楚将这几日,最想要的便是我的人头,为囊悍报仇,我就是最好的诱饵。好贤弟,你不用再说。” 荼天尺第一次用这种亲切的称呼称相真。 令旗山五兄弟之中,龙飞将将军巫城最服龙威将军荼天尺,道:“我死也要同大哥一起死。” 著名武士丁衍、龙佑、牟忠等都道:“愿同龙威将军走!” 荼天尺道:“我是去诱敌,不需要武功最好的。更需要几名万风寨的向导。事情紧急,不用再多说。” 荼天尺、巫城选了三百余老弱、伤兵,还有当地的向导断后。 巴军撤离万风口,楚军涌入万风寨。 寨主果乾风次子果强等战死,其长子果敢早于去年在共氏境内便已战死。果乾风女人死于乱兵之中。 果乾风之妹果坤花(虎安宫虎贲度群芳之母)、女儿果绰约领老人、小儿、妇人逃离。 楚前锋斗鹰、副前锋项浑一路紧追不舍,因为他们也知道,如果让巴人顺利退进虎安门,就要费大事了。 斗鹰、项浑追出十五六里,天色已经暗下来。 突然,錞于大响,巴人鼓燥呐喊,旌旗乱舞。一时间,飞鸟乱窜,尘土满天,似有上千之人。 巴国龙威将军荼天尺领头从树林子里杀将出来。 荼天尺与斗鹰接了二十余招,退入丛林之中。 楚将斗鹰、项浑见荼天尺亲自接战,再加道路毕竟不熟和傍晚天暗,以为是巴军的主力,穷追不舍。 万风寨。 楚军主帅屈容进入万风寨,下令除了连夜追击的部队,其他的先灭大火。 老天爷想起要眷顾,当晚下中到大雨,凌晨时分 ,除了少数地方还有火星,大火被淋灭。 秀美的万风寨及其周边二十余平方公里范围,只剩下烟木烤石,烧死的鸟兽,以及来不及跑脱的人,不时可见。 楚军主帅屈容在进入万风寨的途中,看到到处是大火过后的惨景,此时潸然泪下,对副帅庄复道:“悔不听将军之言。我现在才明白,瞫梦龙、荼天尺为何不在龙水坝的狭长地带,对我军实施火攻,正是虑到这一点,巴人宁可用血肉之躯抵御进攻,也不愿放火,以免烧了整个虎安山,不得不敬佩啊!要不是一场及时大雨,我成千古罪人了!天幸啊!” 庄复道:“事情已然过去了,将军不必自责。” 万风寨主果乾风受伤被捕,楚军主帅屈容令人劝降,果乾风道:“万风寨死了那么多人,我得去阴间做他们的寨主。” 屈容知道果乾风不会投降了,令斩其首级,以成其名,并厚葬果乾风父子。 屈容令清理万风寨废墟,扎下营寨,造饭。 屈容正在小憩,报说有人求见。 屈容令进,见来者是一位男人,身材中等,衣着朴素,面如婴儿,气质不俗,有神仙之姿。 屈容暗惊:“谁说虎安山无高人?这人模样,不在黑洞遇到的那高人之下。”黑洞那“高人”,指枳都公子府中的驰名。 施礼毕,屈容道:“夫子何人,有何见教?” 男子道:“山人姓杜名漪,字清涟,蜀国人氏,目今住在万风林海中的林云观。闻将军大军进山,知万风寨不保。山人承蒙万风寨收留数年,特来收葬遗体,略尽绵薄之力。受人之恩,而不能报,非君子也,请将军成全。” 屈容令看座,上茶。 杜清涟道:“将军军务繁忙,不必客气。山人话说完了,如将军不允,容某告辞!” 屈容挽留,杜清涟只好坐了下来。 屈容就坐,再施礼道:“观夫子言谈举止,必非常人,正好请教。” 杜清涟道:“夫兵者,不祥之器,愿将军善用之。师之所处,荆棘生焉,大军之后,必有凶年,愿将军善存这一带山水人烟。” 屈容施礼道:“多谢指教。还想请教:巴人不降,本将如何才能做到善待?” 杜清涟道:“天道尚慈。至于如何做,将军自知。” 屈容道:“夫子高人,此战之后,我当剑指何处为宜?” 屈容的意思是进不进枳都,进枳都胜算有几分? 杜清涟道:“圣人号兵为凶器,不得已而用之,将军当思宝剑何时能归鞘。” 屈容道:“王命难违。请指点迷途。” 杜清涟笑道:“曾闻螳螂捕蝉,黄雀其后。” 屈容再谢,道:“夫子所请,人之常情,准了。” 杜清涟谢过。 屈容又道:“夫子所居之所,是否被毁?” 杜清涟道:“战火尚未烧到憋室。” 屈容传令不准进林云观,又令军士帮林云观来人一起收集在万风寨战死的巴人尸体,进行掩埋。 万风林海。 再说楚将斗鹰、项浑追击荼天尺了一个晚上,天亮开,才发现进入了万风林海,知道上了当,斗鹰令项浑率两千余人继续追杀巴国名将荼天尺,自己率大军退出林海,向虎安门追去。 太阳出来了,但万风林海中雾也起来,能见度不足数十步,楚将项浑此时没有想到荼天尺仅有不足三百残兵败将,继续追击这一路巴人。 荼天尺也没有想到,楚军被诱入了林海,明白中了计,并不撤退,反而越咬越紧。 荼天尺令尽情放了一回乱箭,随后引兵向林海深处撤退,他认为只有这样,才能将楚军诱得更远,自己也更容易逃脱。 项浑紧追不舍,有人提醒道:“雾气之中,谨防巴人使诈。” 项浑道:“不妨,大家小心便是。日头已经出来了,此时有雾,很快便会消散。此时若不咬住尾巴,巴人趁有雾,全都跑光了。” 雾气之中,楚军还是没搞清楚荼天尺有多少巴兵,项浑不敢大进,紧紧咬住尾巴,无数乱箭发射,数次与巴人接上战。 接战之中,巴国龙威将军荼天尺与龙飞将军巫城走散了;荼天尺的腿部中了楚军的一支乱箭。 雾散尽,楚将项浑明白巴人是在将自己诱入虎安山五三大险地之一的万风林海的深处,知道事情不妙,下令不再追击,先清点人数,发现少了数百人。 不得已,项浑放弃荼天尺,通过太阳辩方向和大军践踏的脚印,向林海外面撤,并沿途寻找失踪者。 直到当晚,项浑仍未能走出林海,传令扎营,多数楚兵在林海中坐了一夜。 直到第三日早上,项浑才回到万风寨,一共失踪了五百余人。 屈容正为项浑失踪着急,已令人进林海寻找,见他领军回来了,大喜,接入帐中。 项浑道:“上了荼天尺的当,我见是他亲自接战,认定必是主力。” 屈容道:“听说这附近万风林海、天坑、龙水峡、梦幻谷都是有名的险地,要十分小心。” 虎安门。 瞫梦龙撤进虎安门了两日,龙威将军荼天尺、龙飞将军巫城仍未归队,瞫梦龙心中发慌,估计在林海中迷路了,派多名来自当地万风寨的武士进林海寻找,出发已经过了一天了。如果再不归队,楚军很快就会完全封锁虎安门,也就会断了荼天尺、巫城回到虎安门的路。 虎安门关隘上,巴将议事。 除了讨论如何坚守虎安门的事情外,讨论到了援军问题。 来自枳都的将领郑戎道:“上次我去见鄂越,那小子给我吃了一个闭门羹。无血性的东西!” 舟师伍百长相真道:“可是,眼下,只有鄂越在兰天湖数千人这一颗解渴的近水,不妨再试。还有,请梦龙公子将牢营中的人犯全部赫免,加入战事。” 瞫梦龙道:“包括天坑牢营里的死刑犯,一月前就赫免了,全部到了虎安宫中,吃香喝辣,我有妙用。” 正商议,派去寻人的武士带了随舟师主将荼天尺随行的两武士回来,报说龙威将军、龙飞将军在林海中周旋作战,之后失散了,不知到了何处。 瞫梦龙非常担忧。 舟师伍百长相真安慰道:“公子勿忧,龙威将军他们进了万风林海,自有脱身之计,总比阵亡了要好。” 瞫梦龙欲再派武士去寻找荼天尺、巫城二将,无奈虎安门外数条道路已被楚军阻得水泄不通了。 第472章 大厦将倾 楚军后续部队源源不断向虎安山草原步步逼近。 楚将屈容到了拐枣坪,探知巴国中将军、虎安山公子瞫梦龙撤到了虎安门,红面虎、龙腾将军樊云彤去了两河坝口。 名将昭允道:“末将愿去取红面虎樊云彤首级,从荞儿溪、两河坝口进入虎安山草原,形成两面夹击。” 屈容道:“樊云彤只是一介勇夫,昭允将军是王佐之才,不必与他争一时之高低。我另派人牵制他。” 副帅庄复道:“红面虎樊云彤,今非夕比,又是困兽一只,不可小觑。依末将看,昭允将军去敌他,最稳妥。若让虎安山巴人在两河坝口过度吃紧,驻在兰天湖鄂越的数千人便不得不前来增援,反而对我不利,便多出一条猛虎了;若我对两河坝口和郑氏部族,阻断而不急于攻取,鄂越反而会作壁上观,于我大有好处。这个度,其他人去,未必能把握得好。” 昭允道:“庄将军,你也料定鄂越不会来增援虎安山?” 庄复笑道:“他要来,不用请他,便早来了。” 屈容道:“那好,就有劳昭允将军。” 昭允领命。 庄复又道:“两河坝口是虎安山草原通向平都的唯一通道,若虎安伯瞫玉见势不妙,逃到兰天湖,转至平都、枳都,后患无穷。共君、蚺君、郁侯战死,瞫玉必会提前有所准备”。 屈容不言,感觉他似听非听。 昭允道:“庄将军所言,甚为有理,屈将军似不以为意?鄂越的巴兵三千多人,驻扎兰天湖,随时可以进至两河坝接应虎安伯瞫玉。” 屈容呵呵笑道:“两位所虑,正是我所虑到。瞫玉要跑,只有两条路,一是出两河坝到平都,一是出万风口到桐乡山。二者之间,他若跑到平都,是寄人篱下,虎落平阳,巴人宁要他命,不可要他面子,必然非他所愿,我料他不会走那条路。我最担心的,是他进桐乡山,就如虎归深山,随时会出来害人。 “因此,虎安门不管有多难打,要死多少人,都必须先打下来,掌控在我手中,断虎安伯逃进桐乡山之路。 “不过,按巴人脾气,最大的可能性是,虎安伯根本就不会跑。 “至于巴将鄂越在兰天湖屯兵,主要是担心我取了虎安山,便可从兰天湖进军平都,两路攻枳都。可是,本将暂时还没有那么大的胃口。 “庄复将军说得好,若鄂越是为救虎安山而来,早进两河坝了,他在兰天湖按兵不动,正是此意。” 昭允等拜服。 楚军突破了虎安山一道又一道防线,直叩草原的最后一道雄关——虎安门。 楚军主帅屈容到了虎安门十里略远,先领副师庄复、勇将斗鹰等人观察地形,见虎安门两面山峰,只有一条窄道,栅墙坚固,无论从正面,还是侧面,均属于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地形。 屈容道:“真是个好门。不过,我必须进这道门。” 屈容与庄复等,边看边计议,如何才能攻破这道险关,一时没有屈容认为比较妥当的方法。 屈容令暂停无意义的进攻,请众将思考用最少的代价攻取虎安山草原最后一道险关的良策。 虎安门雄关上,巴国中将军瞫梦龙也在思考如何才能让楚国人望关兴叹,他请来龙胜将军木莽子,道:“四弟,情势不易乐观,你还有何妙计没有,请快快想来。” “二哥,这几日里,我苦思冥想,除了坚守虎安门、两河坝口,想不出其他计策。若楚军突破两个必经之路,虎安山草原便无险可守了。 “是啊!” “不知褒汉战事如何,若楚、蜀、巴褒汉战场停战,或许能改变当前之窘境。” “没有褒汉战场一丝消息,我料也不是太妙,再者,就算褒汉停战,远水也不能解近渴。”瞫梦龙摇摇头。 “只有再去向八公子巴远安求救,派兵穿过大木花谷来相助。” “连若春沛都亲自去过了,说是峡门口楚军正在准备下枳都,八公子不敢分兵。” “楚军会不会是徉攻白马坝?若是如此,屈容有可能已经进了虎安山。”木莽子道。 “有可能。问题是,不论真假,看来,八公子都不打算分兵来救了。”瞫梦龙怨道。 “为今之计,唯有兰天湖的鄂越了。若他能来助战,胜算将有所增加。不过,就算鄂越能来,能否击退楚国大军,也很难说。二哥,没有一个巴人是怕死鬼,可是,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是否开始考虑牟忠的建言,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牟忠的建议就是在万不得已之时,撤离虎安山,到平都或者枳都建立流亡部族。 瞫梦龙道:“休说一个部族,就算是曾经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的周天子,一旦失了国土,虽然名号仍在,不过是丧家之犬。仰人鼻息,忍辱偷生,受人白眼过日子,我宁可死!若事不济,共彪、巴蓬两位公子,便是我的榜样!” 木莽子知道,像自己一样,巴人是一个有傲骨的群体,他们宁愿一死,也不愿受辱;公子瞫梦龙这种巴国真正的贵族,更是相当重视自己的荣誉,同时相当看重自己的地盘,认为失去了土地和奴隶,就是失去了一切,包括地位、荣誉和利益,要让他们采取迂回救部族的方式,比登天还难。 木莽子不再说与撤离有关的问题,将重点放在再次向兰天湖的枳都名将鄂越搬取救兵的建议。 僵持三日之后,楚军主帅屈容开始执行他的两路兵进虎安山草原的计划。 楚军开始强攻虎安门,数日之内,数战不下。 死伤越来越多,坚守虎安门的巴人越来越艰难,越来越疲惫,甚至出现了军心动摇的迹象,公子瞫梦龙让人散布褒汉战场上,巴蜀联军大胜、楚军败退、都城江州正在准备尽全国之力收回峡门口的小道消息,同时散布枳都救兵将从兰天湖到虎安山的小道消息,以坚众人守虎安门之心。 却说楚兵再犯,虎安宫之中,一时一刻也不得消停,各种传言烽起,先先后后得到楚兵在丹涪水取胜、攻破了万风寨、正在攻打虎安门等消息,虎安伯瞫玉病势加重;今日又得到公子瞫梦龙的绝密战报:此次楚军不攻下虎安山草原,不会罢兵,我军防守,越来越力不从心,请父亲早作打算。但具体什么打算,瞫梦龙没有提及。 虎安伯瞫玉得到这个消息,再次吐血数升,抱病议事。 病塌之上,面色惨白、好像突然之间老了二十岁的瞫玉强支病体,流泪道:“一夜之间,苴氏、三苗寨、相氏土蹦瓦解,万风寨也陷落,有虎安山大厦将倾之势。龙威将军荼天尺、龙飞将军巫城进入了万风林海,下落不明,梦龙、云彤、水澹(注:木莽子),恐怕是更难以支持了 。” 中卿若春沛道:“邑君勿忧,只要守住虎安门、两河坝口,时日一长,楚军必然退去。” 瞫玉道:“我看很难。数十代的基业毁于我手,黄泉之下,有何脸面去见祖宗!”说完,再次流泪。 若春沛道:“楚军远来,必不能久住,不如坚壁清野,逃入深山之中,再找机会收复失地!” 瞫玉道:“此言再不要说!虎安山草原养育了我祖祖辈辈多少代人,若失草原,我何生为?” 郑氏部族首领、下卿郑吉道:“若楚国人进了虎安门,在草原之上,与他决一死战!” 瞫玉道:“这话说得好!不到最后一战,就还没有分出输赢。” 虎安山大部族粮草总管苴怀道:“某有一计,可让兰天湖的鄂越来援。” 瞫玉喜道:“快讲。” 苴怀道:“楚人最想要的是枳都,若我们放开两河坝口,完全退到草原上防守,让楚军不费吹灰之力,便可直逼兰天湖。如此,鄂越便不得不参战。” 有人说是好计。 郑吉却道:“这不是弃土、欺君吗?我郑氏宁可灭绝,也不干此事!况且,放弃两河坝口,是在打开兰天湖大门的同时,也打开了虎安山草原的大门。” 苴怀道:“鄂越领三千多人,近在咫尺,而不来援,明摆摆是枳都,甚至是江州将我虎安山大部族作了一颗弃子!说句大不敬的话,我们已经被人卖了!依我之见,不仅如此,与楚将讲和周旋,拖延时间,以期情势之变,也未尝不可。” 虎安伯瞫玉沉默,多时才道:“我不信,没有天边那颗大树,虎安山的天,就要塌下来!” 众人不敢言,多时,虎安伯瞫玉又才道:“再议讲和者,砍头!” 行人果艮风道:“我愿再去一趟兰天湖,搬取鄂越,这也是公子来人转达的意思。” 郑吉道:“若得鄂越三千多人相助,可大大增加胜算。” 上次去兰天湖无功而返的共氏行人共信道:“我愿同果行人一同前去,若再搬不来鄂越,我便死在兰天湖。” 瞫玉微微点头,出气多于进气,断断续续道:“传令:虎安城中,百姓撤离。除了武士,其余的老人、小孩儿、妇女,能够回去的,回到本部族,或者投亲靠友,实在无法回家的,躲进深山老林。你等的家人,一并撤离,不必要陪葬。” 诸人沉默。 虢昌忍不住道:“虎安宫的人,也一起撤吗?” 第473章 义士 书接上章。 “你老几位,数十年尽心尽力,瞫玉本当起身致谢,无奈力不从心,梦龙此时又不在身边。你们去吧,各自尊重。”瞫玉说完,双目紧闭,虢昌不知他是不想再说话了,还是昏迷了。 虢昌明白,瞫玉不回答自己关于虎安宫里的人撤不撤的问题,其意思就是不撤,尤其是虎安宫主人。 巫师瞫瑞、中卿若春沛、文官虢昌、粮草总管苴怀等人,都看出虎安伯瞫玉已经心力交瘁,灯油将尽,恐怕时日不多了,除了瞫瑞是长者,其他的人跪下,叩了头,出了虎安宫。 适龄男子,几乎百分之百在战场上,家中的主心骨多不在家,撤离命令一宣布,小小的虎安城中,哭声冲天,一部分百姓开始撤离,一部分不忍离家,混乱不堪。 虎安宫文史官虢昌回到家,对其子虢翰道:“虎安城,危在旦夕了,邑君誓与虎安宫共存亡。到时,必是玉石俱焚,片瓦不存。你快快收去拾虎安宫中的、家中的凡涉及巴人的典籍要物,趁还有小路未断,尽快离开虎安山。” 虢翰道:“虎安山危难险之际,我要投笔从戎!” “你早做什么去了?小时候,梦龙、郑骢常欺负你,你就要去学武,结果如何?” “大侠瞫剑说我不是吃那钵饭的,不收我为徒。国难之时,不分男女,不分老少,不分文武,均当效力,我也要与虎安宫共存亡!” 虢昌正色道:“巴国武士们应当名垂千古!须有人将虎安山的英雄事迹传之后世,我虢氏世受虎安宫恩宠,掌管史籍,正是我们的职守!我父子要像效命战场的武士一样,记录下虎安山巴人的事迹。为父已经定下来,留在虎安山,你不去做,谁去做?” 虢翰道:“既然如此重大,父亲你走,虢翰留下!” 虢昌叹道:“一死容易,活着更难!我只是让你去收拾,并未让你现在便走。快准备竹简,为父要先将几件大事记上史册。” 虢翰取来简片,虢昌刻了几行字,交给虢翰。 虢昌道:“连同以前的竹简、帛书,一并收好。以后,虎安山大部族的大事,就由你续写了。你既通巴人文字,又通苍颉文字,要为丹涪水巴人治好典。” 虢翰明白了自己的历史使命,收好竹简。 虢昌继续交待:“虎安宫中的竹简、帛书,就是压死你,你一个人也背不动,只拣要紧的带走,其余的,我自会处理。” 虢翰点点头。 虢昌又道:“我还有要事,你快去看看你姐姐,听说万风寨死了好多人。” 虢翰出门不远,碰到其姐虢玉兰携子果景过来,兄妹同回家,来见父亲母亲。 原来,行人果艮风之妻虢玉兰是来向虢昌夫妻辞行,她将到万风寨去为兄嫂等人收尸,为防意外,让儿子果景先随同若春沛的妻、两个妾及从锅圈岩来的妾所生方才两岁多的*,以及若春沛的儿媳、孙女到离虎安山远的若氏部族避难。 虢昌听了事由,对虢玉兰道:“虎安门一只老鼠都出不去,你如何能去得了万风寨?你不是去收尸,你是去送死!我看你就同果景一起去若氏,楚国人一时半会打不到那里去。你母亲要去郑氏娘家,就让她去。” 虢玉兰道:“那我们也一起去郑氏。” 虢母喝道:“虎安山失守,郑氏一样难保,你弟不争气,我夫妻只有一个果景,听你父亲的!我们死了也才安心!” 虢玉兰哭道:“万风寨的亲人已去,我必须陪母亲!不然,宁死不走!” 虢昌见她坚决,道:“让果景先到若氏,你母女到郑氏。” 像虎安城中其他很多个家庭一样,一家人就此分别。 虎安山大巫师瞫瑞之女瞫芳(枳都公子府文官驰名之妻)闻虎安山危,从丹涪水桐麻湾的羊肠小道进虎安山,见过父、母,拜访完虎安宫夫人巴永秋,知自己的母亲素来要强,再回瞫氏老寨劝说母亲同本氏老弱幼妇一起撤出老寨,最好是随自己到枳都。 其母道:“瞫氏老寨是我家,不管哪国人来了,都是我的家!楚国人来了,就是我的坟墓!” 瞫芳道:“父亲、弟弟早已决心与虎安山共存亡,母亲若再共存亡了,弟媳及侄儿女何人照管?” 其母道:“人各有命,要何人照管!你父通神,他自有道理。要我死可以,要我离开老寨,说破天也不行!” 瞫芳再劝,其母怒道:“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你在枳都过得好好的,不把我两个宝贝儿照看好,来这里指指点点做什么!” 驰名、瞫芳夫妻和睦,生有两子,皆尚年幼。 瞫芳固劝,其母大怒:“把她给我打出去,永远不准回虎安山!” 瞫芳被强行推出瞫氏老寨。 瞫芳跪在老寨门前,痛哭一场,知道母亲自己不会离开老寨,也不会准许弟弟瞫英的妻儿最先离开老寨,更不会再理睬自己,失魂落魄从茅草小路还枳都。 百姓撤离,除了宁死不撤的一部分人,只余下虎安宫里的人了,往日里被称为丹涪水下游第二繁华城镇(第一为盐都郁城)的虎安城,仿佛一夜之间,人去屋空,留下一片狼藉。 虎安宫夫人巴永秋和瞫梦语、如烟、共桃花、朴雪梅等女人,并不只是在等死,而是在忙碌着为一个老人和一个重要人物准备后事。 草原门户虎安门的战事,一天比一天吃紧。 这一日,虎安宫行人果艮风的贴身随从果璜,从虎安宫行色匆忙骑无鞍马来到虎安门。 公子瞫梦龙在临时营帐中见是果璜来了,心想:果艮风一定是有重大事情走不开,才会派此人来,而特别派自己最贴身的人来,一定是有要事。 瞫梦龙令除了木莽子、贴身侍卫兰回,其他所有人回避。 瞫梦龙、木莽子终于等到传来一个好消息:楚军名将昭允进攻虎安山的另一个必经之地两河坝口,被虎安山山师主将樊云彤和伍百长郑骢,率领山师和郑氏部族武士大败,退到了荞儿溪。 瞫梦龙欣慰道:“我和木莽子,正在担心两河口。” 果璜道:“还有……” 瞫梦龙见他表情,肯定不是好事,道:“只管讲来,我知道,这年月,不会全是好信。” 果璜道:“有两个坏消息。其一,你外祖母前晚去逝。” 原来,虎安宫夫人巴永秋的父亲、枳侯巴延嗣去逝后,其唯一在世的妾,先被巴永秋安置在枳都亲戚家里,后来虎安宫解禁后,接到虎安山养老,锦衣玉食,子孙孝道,算是享了一段时间的福,不想去年冬天,经不住虎安山的寒冷,染上风寒,渐成沉疴,不治去逝。 瞫梦龙知道这个外祖母虽然不是自己母亲的亲生母亲,但对失去了不少亲人的母亲来说很重要,如今战事又不利,倍觉伤感,道:“不知道,还有不有机会送外祖母到小田溪入土。” “夫人已经决定将老夫人就近安葬在老寨氏墓,很快就会入土为安。” 瞫梦龙点头道:“尽快入土,最好。” 果璜道:“向公子禀报第二个坏消息。邑君闻楚军打到了虎安门,病势陡转沉重,今晨丑时,已经升天。” 两个亲人,时隔不到一日,差不多同时离世,瞫梦龙心如刀切,却欲哭无泪。 木莽子心中,也很不是滋味儿,但他知道瞫梦龙对其父病重,早有消息,对其病逝也早有思想准备,且战事吃紧,他没有时间来伤感,道:“果大哥,还有什么,请一并讲来。” “我家二寨主未等邑君入殓,便与共行人再次去了兰天湖,他二人发誓:若不搬来鄂越,便死在兰天湖。故,派小人前来一并报信。”果璜道。 战事最关键时刻,虎安伯身亡,无异于雪上加霜,搞不好,严重影响军心,瞫梦龙不仅伤心,且很吃惊,楞了好一会儿,才道:“父亲病逝这个消息,还有哪些人知道?” 果璜道:“除了大巫师、若大夫、二寨主,以及夫人、梦语、如烟和几名侍女知道,其他人一概不知。若春沛大夫的意思是:暂时,秘不公布丧讯。” 木莽子道:“若大夫做得好。” 瞫梦龙道:“事关军心,请切勿再对人言!” 瞫梦龙深感此事重大,重复道:“此事,绝不可让其他人知道!” 果璜道:“请公子放心,绝然再无人听到我说这件事!” 果璜说完,抽出短剑。 瞫梦龙惊道:“兄长,你要做什么?” 瞫梦龙话未说远,果璜一剑,自割了舌头。 瞫梦龙、木莽子、兰回三个视死如归的武士,皆大吃一惊。 果璜鲜血满口。木莽子叫道:“兰回,快去叫伤医来!” 很快,伤医过来,带走果璜。 兰回道:“他怎么回事?” 瞫梦龙长叹,道:“我一时言语欠妥,多嘱一语,便羞辱义士!” 原来,万风寨前寨主果五源病逝后,果璜跟了其次子果艮风,忠心耿耿,滴水不漏,又是一个虎安山妇孺皆知的义士,最得果艮风喜欢和信任,刚才听公子瞫梦龙之言,为绝瞫梦龙之疑,自割舌头。 春秋战国时期多义士,义士之心,义士做事,后人不能尽懂。瞫梦龙、木莽子、兰回,三个义薄云天的巴国顶级武士,也为果璜的这一举动惊呆了、震撼了。也许,只有义士能懂义士。 第474章 逼将 同日中午时分,虎安山的高山湖泊——美丽的兰天湖。 虎安宫行人果艮风与共氏行人共信,第二次到了兰天湖,枳都名将鄂越装病不见面。 果艮风、共信叫嚷、叫骂了多时,鄂越塞耳不听。卫士几次赶二人走,二人死皮赖脸纠缠,与卫士推推搡搡起来,矛盾渐渐升级。 果艮风、共信虽然均会武功,但与鄂越的卫士相比,显然不在同一个水平,几推几不推,挨了一顿轻揍。 鄂越的卫士以为果艮风、共信吃了亏,就会乖乖离开,想不到继续耍赖。 一名骚冲的卫士再次走近果艮风、共信两人,指着果艮风的鼻子怒道:“我最后再说一次:还不快滚,就不是挨打的事了!” 边说,这名侍卫边抽出短剑。 虎安山草原危在旦夕,若不能见到鄂越,如何能完成公子瞫梦龙交待的大事?果艮风、共信咬耳商量了几句话,突然同时拔出短剑。 这侍卫武功高强,他抽出短剑,不过是吓一吓果、共二人,没有思想准备,被果、共分别刺伤左右腿,鲜血直流,倒在地上打滚嚎叫,。 卫兵们大惊,迅速提剑跑来,将果、共二人包围。 果艮风仗剑大叫道:“你们要是有良心的巴国武士,就不要来送死!我二人只求见鄂越将军一面!” 卫士头目怒道:“伤了我的人,你还想活?上!” “住手!”突然,有人大喝一声。 果艮风、共信一听,知道是鄂越终于露面了。 鄂越道:“放二人进帐来!” 卫士头目道:“将军,他们杀人了!不能放!” “死不了!”鄂越看了看倒在地上的卫士,道。 卫士头目听鄂越如此说,手一挥,道:“等他们出来再算账!” 卫士们散开,有人送受伤的武士去医治。 果、共二人收了剑,进到帐内。鄂越已先回去,坐到一张兽皮上,面前的几案上,摆有酒肉。 果艮风见鄂越脸色难看,且小有酒意。 鄂越示意,请二人坐下再说。 果、共二人不入坐。 果艮风先道:“今日再来,若将军再不出兵,我血溅你的大帐!” 鄂越道:“你是要威胁我,还是要刺了我?悉听尊便,我若还手,不是男人!” 果艮风忽地抽出短剑,抵在自己颈子上。 鄂越吃了一惊,跳将起来,叫道:“果艮风,你疯了!你要做什么!” 果艮风道:“我是疯了!奉命来搬救兵,事不能成,只有以死向虎安山巴人谢罪!” 共信假意忙劝道:“兄长,有话慢慢说。” 鄂越大笑,道:“你二人,莫非是在给我演戏?” 共信怒道:“无血性的东西!”说完也拔出短剑,剑刃抵在自己颈子上。 鄂越急忙伸手止道:“休要乱来。有话好说。要想我出兵,你二人须先放下手中的剑!” 果艮风道:“你这话,就是同意了?” 鄂越“咳”了一声,尚未答话,突然从帐外飞身扑进来两名勇士,快如闪电,将果、共扑翻在地,夺了二人的剑。 果、共虽会武功,但在这两个武士面前,不是下酒菜,轻轻松松被制服。 果、共二人使尽全身之力,也挣扎不脱。 鄂越道:“放了他们。去安排酒肉,为二位压惊!” 果艮风道:“把剑还我二人!” 鄂越笑道:“还你又何妨!你再要演戏,我再夺便是!” 共信道:“你有这本事,不去杀敌,却与我二人较量,算什么名将!” 鄂越示意将剑还给两个客人。 不一时,酒肉上来。 鄂越、果艮风、共信,再加鄂越的副将闻变赶来,四人席地而坐。 几人一时无话可说,只好喝闷酒。 鄂越的副将,绰号“九条命”,因为两次在战场上受重伤,其中一次肠子从肚皮的伤口上滚了一截出来,居然没有死,且恢复得较好,在当时医疗条件下,实属奇迹,于是战友们给他取了这个绰号。 喝了数樽闷酒,“九条命”打破尴尬,笑道:“不瞒两位行人,将军有心助战,可是军令如山,实在为难。” 共信道:“什么军令?何人的军令?” “九条命”道:“当然是八公子的军令。” 共信道:“八公子命令不准救虎安山吗?若是如此,我们自去找八公子,不必在此罗嗦!” “九条命”笑道:“来,来,来,先吃肉,吃饱了再说。” 果艮风道:“你不要打马虎眼。你只说是不是八公子亲自下达的命令?” “九条命”笑道:“这,这,我如何得知,我只听鄂将军的。” 鄂越对“九条命”道:“你不用再说。”又对客人道:“休说你二人来,上次郑戎来,我也不敢答应,面都没有见;就算是梦龙亲自来,也撼不动军令。” 又喝了几盏闷酒,果艮风看出鄂越心里有矛盾,开口道:“将军,你明白为何你父亲鄂仁大夫要离开枳都到江州去吗?” 鄂越放下准备递到口边的酒樽,道:“父亲赴江洲上任,是君上之令,还需要什么理由吗?” 果艮风笑道:“非也,那是因为鄂大夫在八公子面前失宠,自保之计,实为避祸。这次八公子令将军提兵到兰天湖,不论你出兵相助,还是冷眼旁观,虎安山一旦失守,你都会成为替罪羊!” 鄂越沉默。 果艮风又道:“何况,虎安山未必失守!到时,虎安山虽然没有失守,但你离得最近,又没遭遇到楚军进攻,却不出一兵一卒相救,整个巴国,一片指责,你也同样会成为某些人的替罪羊!” 鄂越端起酒樽,叹息一声,一饮而尽,道:“我须再三思之。” 果艮风、共信知道他比之前心有所动了,但决心未下,相互看了一眼,准备再加一把劲。 这时,“九条命”提醒道:“将军,请不要忘记了八公子口谕。” 鄂越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没有令说不能救虎安山。” “九条命”道:“那也应当给先知会平都武士的头目,请他来商议。” 鄂越高声道:“是他受我的节制!知会他做什么!何况,我并没说就要出兵!” 鄂越向来霸道,在自己的军营中说一不二,“九条命”与鄂越虽然是生死之交,也不敢再言。 见鄂越仍不答应,果艮风长叹道:“主辱仆死,我无颜再见虎安伯和公子!” 鄂越听他这样说,明白又是要故戏重演,喝叫一声,刚才夺剑的那两名武士又冲将进来。 鄂越令将果、共两人兵器解了,将二人扣押在军营中。 随后,鄂越一面派出一支小队伍去侦察两河坝口楚军的动静,并尽可能打探其他楚军的情况及丹涪水战况,一面与副将“九条命”及平都武士的头目商议,进一步做好防止楚军兵进兰天湖的各项准备。 万风林海。 且说巴国龙威将军荼天尺、龙飞将军巫城引诱楚兵进了万风林海,楚军一路尾随,咬住不放。 荼天尺、巫城边战边退,结果二人失散了。 荼天尺一路好不容易甩脱楚军,或是战死,或是迷了路,或是跟不上,身边只余荼十九等二十余人。最麻烦的是,当时特别从当地万风寨果氏选出的向导,跟来的一个人,被射死了,其他的,一个也没有跟来。 二十余人中,三股之一有伤,且多是箭伤,原因是在进入林海的第二天早上,由于有雾,再加在丛林之中,楚军看不清楚多少巴人,楚将项浑下令只要看到模糊的身影和听到脚步声,就用箭支乱射,虽然这样的战法,命中率并不高,但对巴人而言,也同样看不清楚飞过来的羽箭,有些人反而糊糊涂涂中了乱箭。 龙威将军荼天尺由于亲自断后,离追击的楚军更近,更容易被射中,果不然,右小腿上受了一支乱箭。当时,用短剑划破皮肉,取出了箭头,进行了简单的包扎。对巴国战士来说,这不算是大伤。 荼天尺此时明白,那日早上的雾,是自己在制定诱敌计划时没有预见到的一个遗漏,而这个遗漏对己方有利,也有害。 到第五日凌晨,天快亮,荼天尺卧于树丛之中,突然见到: 楚军打破了虎安宫,虎安伯瞫玉被捉拿,捆在大殿的大木柱子上,不见夫人巴永秋、公子瞫梦龙、瞫梦语、如烟等人,荼天尺料是已经遇害。 大殿前的大坝子上,一员楚国大将正与自己的新婚妻子盘芙蓉大战,那楚将正是盘瓠洞中的蟒天王盐龙;三弟樊云彤在与楚国名将斗鹰厮杀;五弟巫城在与楚将屈容搏斗;四弟木莽子则在与虎安宫里的一个年青女子对杀。 荼天尺感觉这战斗场面有点混乱,有楚国人,还有妖蟒,还有女人。 荼天尺想了想,才想起与木莽子对杀的那女子,是虎安宫里的一名侍女,自己以前与伯父荼谨一起进虎安宫拜见虎安伯时,曾无意中见过一面,听说叫做盐凤,是虎贲武士盐龙的妹妹。 眼看妻子盘芙蓉杀不过盐龙,荼天尺大怒,正要提剑上前助战,突然,天空中落下一支响箭,正中右脚,疼痛难忍。 荼天尺大叫一声,却是南柯一梦,冷汗直流。 在休息的武士被惊醒,值岗的武士吃了一惊。 有人急问何事,荼天尺道:“我脚疼痛无比。” 其弟荼十九正在值岗,急忙过来查看,见荼天尺右小腿上的箭伤处有水流出来,用手抹去一看,已然肿大,且烫手,道:“似在化脓了。” 一名略懂医术的武士过来仔细看了看,道:“这是走路过多,窜火了,最好要静养,若继续下去,恐怕不太好。” 这名武士为荼天尺挤了脓血,重新上了药。 天已经大亮,荼十九让一部分人四下放哨,一部分人准备早餐,自己留下来陪兄长再休息休息。 荼天尺对亲弟荼十九讲述了刚才的梦境。 荼十九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兄长担心虎安宫,故有此梦。” 荼天尺道:“必须要尽快走出林海,赶回虎安门。尚不知虎安门那里情形如何。再有,不知道三苗寨、荼氏怎么样了,我甚担心。” 荼十九觉得,一向性刚的这个“活鬼”兄长,最近似乎变得多愁善感起来。 第475章 天龙桥 稍事歇息,荼天尺令继续前进。 走了半日,荼天尺的脚,肿越来越大,已经蔓延到脚背,行动不便。 前面几名武士砍树开路,后面几人断后,荼十九和其他的武士轮流帮助荼天尺在密林山中缓缓前行。 又走了一段路,突然,一个开路的武士转回来禀道:“将军,在林海中转来转去,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天坑的边沿上,下面是万丈悬崖,无路可走了。” 荼天尺道:“先沿悬崖边上走一段,查看路径。” 走不到十余里,荼天尺受伤脚影响,不仅行动缓慢,且倍感疲惫,他感觉脚伤处,就像有火在灼一样。 荼十九扶兄到悬崖边的一大片石头上,让荼天尺歇一会儿。 本来,这样的小伤,对荼天尺来说,是小事一桩。要是以前,休息几日,便无大碍,可是这一次,一则楚军紧追不舍,不能停止运动,二则由于时间紧张和条件有限,清创没有干净,三则森林中瘴气重,严重感染了,他开始发起烧来。 不知为什么,“冷血动物”荼天尺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看着天空的浮云,很多事情,在他的脑门里像走马灯一样的转。此时此刻,他还特别想念盘芙蓉和尚未出世的孩子。 看到大家的气歇尽了,荼天尺令继续前进,尽快回到虎安门。 正要起身再走,一个断后的武士急速跑来禀报:“有楚军跟来!后面、左右两面,都有,被包抄了。” 原来这支楚军,正是项浑所部失踪的那一支,此时,五百余人已少了两百余人,因迷了路,这支楚军正在林海中乱窜,见到有新砍的树枝,一路跟来是想逃出林海,不想前面是荼天尺一队人。 楚军见搀扶起走的荼天尺的装束和身材,知道是一个将军,且受了伤,认为正是好机会,包抄上来想将荼天尺结果了,将他脑壳拿回去领重赏。 荼天尺道:“有多少敌国人?” 报信的人道:“林子中,看不完全,少说也有两百来人。” 荼天尺道:“两百余人,本不足惧,可是我们不少人有伤,且他三面包抄,跑是来不及了。唯有拼死一搏!” 不多时,正面的楚军,开始步步逼近巴人。 一楚军士道:“我这才看清楚,那扶起的人,我见过,是巴国龙威将军荼天尺,也就是常说的活鬼,丹涪水第一勇士,虎安山大部族舟师主将。听说他那把金龙宝剑,价值连城。” 楚军头目想不到大礼来了,笑道:“他的人头,更值价!” 仍是那楚军武士道:“他武功太高,囊悍将军尚死于他的剑下,我等上去,就是送菜。” 楚军头目道:“无妨,独虎难奈群狼何!他不仅受了伤,人手还少,又是残兵败将。看我的!” 楚军头目大叫道:“活鬼,快投降!不然成死鬼!” 荼天尺叫道:“想一起去见白虎神的,请上来!” 楚军头儿喜道:“嘿嘿!果真是他!的确,他武功太高了,好在这里石头多,树木少,用箭!楚军头儿传令下去,左右两面阻死,正面的,五十人一组,轮番不停地射!休要让荼天尺跑了!” 楚军头儿一声令下,乱箭纷纷射出。 巴军二十余武士,本来可以杀将出来,拼个你死我活,可是荼天尺行动不便,他们首先想到的是誓死保护龙威将军,挡在荼天尺的前面,以剑扫箭。 楚军几轮乱箭后,半数巴国武士中箭,与冲上来的楚军厮杀。 荼十九舍身保护荼天尺,被乱箭射中,倒在了兄长眼前。 荼天尺脚上有伤,移动受限,胸口也中了一箭。 巴军已经没有反击之力,但楚军忌惮“活鬼”荼天尺,没有人敢上前来与他对拼。 看到同伴全都倒下了,荼天尺知道这一次,自己的大限到了。 荼天尺要害部位中了一支箭,手仗金龙剑,逼视楚军,努力直起身,退了三步,便退到了悬崖的边上,仰天长叹:“君上,邑君,荼天尺不能再为国杀敌了!二弟、三弟、四弟、五弟,愚兄失信,虎安门,大哥来不了了!” 楚军见荼天尺中了箭,争先恐后欲夺他的首级,那头目被荼天尺视死如归的气概所感染,改了主意,大喝道:“不准割他的头颅,给他留一个全尸!” 荼天尺叫道:“芙蓉!若你生男,教其承我五龙兄弟之志!” 言迄,巴国龙威将军、虎安山大部族末期舟师主将荼天尺,横剑自刎! 金龙剑被抛入空中,荼天尺的身体一歪,跌入悬崖之外的天坑,魂归去兮。 楚军见荼天尺自刎,急忙跑上悬崖边来看,只见巴国龙威将军的身影,像雄鹰扑兔一样下落,那支金龙宝剑,在坑中旋转,如一个金色的光环,落入了天坑之中。 楚军头目看着万丈深渊的天坑,唏嘘道:“看来,荼天尺的女人盘芙蓉怀孕了,若还有机会,当向盘芙蓉转达他的遗言。” 乌江巴人有种传说,巴国英雄、龙威将军荼天尺,当时人称“天将军”,其吞了五龙珠之一的金龙珠的躯体及英灵,后来化作了南方喀斯特世界自然遗产核心景区、今重庆武隆“天生三桥”之一的“天龙桥”。 有巴登徒子仿作《念奴娇●天龙桥》一首打油词为为赞为叹: 狂风吹过,席卷走,多少恩怨情仇。天桥飞架,人道是,巴国忠魂铸就。小鸟依依,云露眷恋,抚平男儿憾。武舞悲歌,大娄武陵流传。 遥想烽烟岁月,蓉菊花开时,气吞山河。荡荡舟师,剑指处,劲虏旗坠舟翻。仰望龙脊,易安当太息:人杰鬼雄。乌江故事,不以成败评弹。 还有星拱北女士《五律·哀天尺》为叹: 乌江微雨里,暮重远山寒。一夜殇林海,多愁梦虎安。剑横身可死,人去义非凡。忠后承其志,雄风万古传。 公元前360年四月,楚将昭允再次败于巴国龙腾将军、红面虎樊云彤,楚军从两河口进入虎安山草原的计划再次失败——这其中,樊云彤实在是太勇猛,又占地利,是主要因素;次因是楚军主帅屈容担心若给昭允的兵力太多,兰天湖的巴将鄂越担心危及自身安全,会出手相助,鄂越一出手,巴军主帅巴远安便不得不向虎安山增派援军。 郑氏部族,离两河坝口,仅仅不到二十里地,正处在虎安山草原至兰天湖之间,取之易如反掌,可昭允同样担心,进攻郑氏,会引起巴将鄂越的极度不安,于是放过了郑氏。 楚将屈容、庄复、昭允已经完全看懂了巴军主帅巴远安令鄂越驻守兰天湖的真实意图,不想打草惊蛇。 屈容现在,只想尽快顺利取下虎安山大部族,牢牢掌握丹涪水下游地区,而枳都的事情,须从长计议。 如此一来,楚军集中力量,狂攻虎安门,巴国守军渐渐不支。 四月中,楚军以惨重代价,终于攻破虎安门,巴国中将军瞫梦龙只得撤还虎安城。 楚军主帅屈容留副帅庄复镇守虎安门,并统管虎安门——龙溪口——共滩三点一线的所有楚军,保障楚军的运输路线和防止沿途巴人部族的死灰复燃,当然还有一个重要任务:阻止虎安山的巴人从虎安门逃出草原,特别是虎安伯父子。 楚国大军开进了虎安山草原。 巴国红面虎、虎安山大部族山师主将樊云彤得报虎安门已破,大惊,别无办法,只有回救虎安城。 樊云彤指定了一名有勇有谋的武士为临时头目,留了不到伍百人给他,继续守两河坝口。 樊云彤非常清楚,仅凭这五百余人守不住,但他更清楚,再多留五百,甚至一千,依然守不住——他手上兵力实在是太有限了。 樊云彤留下的这五百余人,几乎唯一的作用是让楚国人付出成倍的代价才能攻取两河坝口。 伍百长郑骢提出留守两河坝口,樊云彤道:“我料,凭楚军进入草原的现有兵力,尚不能对虎安城进行完全有效的合围,虎安山草原上,还有一场生死决战,你我要死,也要死在虎安城!” 樊云彤、郑骢率军急行,只当夜,到了虎安城,进城防守。 楚将昭允趁机强行攻占了两河坝口,樊云彤留下的五百余人,全军覆灭。 昭允依主帅屈容的将令,驻扎在两河坝口,防止兰天湖鄂越的巴人援兵,同时也防止虎安宫里的人从这条路逃跑。 至此,楚军完成对虎安山的两路合围。 楚军进至离虎安城十里,在草原上下寨。 主帅屈容下令:“各路坚守关隘,包括小路,也要迅速抢占要地,不得放走一个巴国武士!违令者斩!”又令:“将事前预备的战车部件、马匹、长兵器等急速运至虎安山草原。” 将军斗鹰道:“将军难道还真要用车战吗?有否必要?” 屈容笑道:“以前,我大楚国也被中原各国视为蛮夷,说我们不懂礼。后来,庄王成就霸业,才被中原人正眼相看。我要让丹涪水一带的真夷真蛮子,见识大楚国的礼数,让他口服心服。不仅如此,我还要让人送十辆战车给虎安伯,以成敬意。” 斗鹰道:“将军真有意思。” 屈容笑道:“活捉虎安伯父子,那才叫真有意思。” 监军景灵道:“探子报说虎安山有一支马军,不可不防。” 屈容笑道:“听说不过一百多骑,螳臂挡车,不足为虑。” 景灵道:“将军何不乘胜追击,拿下虎安宫,而是停下来?令人费解。” 屈容道:“虎安伯已成囊中之物。犬急还要跳墙,何况是虎,并且,还是一群虎。此时追去,巴人必然死拼,鱼死网破,短时能不能破城不说,反要死伤多人。 “此次进虎安山,我军死伤,到目前,已大大超过事前估计,这些勇士,将来是有大用的。凡用兵之法,全国为上,破国次之;全军为上,破军次之;全旅为上,破旅次之。我当先礼后兵,若瞫玉愿归降,则丹涪水在我完全掌握之中。” 副帅庄复道:“屈人之兵而非战者,拔人之城而非攻也,将军所言甚是,真善于用兵者。蚺氏、共氏、郁侯,虽被攻破,人心不服,余众常常偷袭我军,至今麻烦不断。” 屈容道:“战火焦燃,怎么敢言是善之善者?你们忘了:当年瞫氏武士在古仗之战中抢了我王的头盔,尚在虎安宫中,我须完整取回,交与我王,以血当年之耻。” 景灵又道:“何不包围虎安城?使之内外无法交通?” 屈容道:“十则围之,五则攻之,我今兵力虽占优势,尚不足以包围虎安城;同时,分散在四方,容易遭到巴人各个击破。况且,虎安城的巴军已成孤军,有内无外,还担心他交通什么?” 景灵又道:“就算如此,也当增派环虎安城的巡逻吧。” 屈容道:“多谢监军大人提醒,已然有所安排了。” 第476章 虢昌使楚营 楚军暂时未发起对最后一个堡垒虎安城进攻,虎安宫有了喘一口气的时间。 虎安伯瞫玉停尸在虎安宫中,秘不发丧,瞫梦龙回到家里,向父亲行了大礼,来不及伤悲,立即召集文武商议对策。 瞫梦龙面容疲惫,道:“生死存亡,兹事最大,各位还有何计?” 中卿若春沛道:“楚军不急于进攻,是他的口袋还未扎紧。” 红面虎樊云彤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二哥,不用多说,只须与楚军决一死战!” 龙胜将军木莽子道:“车战曾是楚军的强项,晋、楚两国邲之战中,出尽风头,屈容准备了不少战车,还故意送来十辆,自然是要到草原上来表演。骄兵必败,我军排奇兵,布奇阵,与他大战。” 枳都将领郑戎笑道:“我料,到时,梦龙兄还有一支奇兵拦腰冲刺。” 瞫梦龙笑道:“我等的雕虫小计,哪里瞒得过郑将军啊!” 时间紧急,众人各说要点,新的虎安伯瞫梦龙最后道:“集诸位的一些想法,我已有成算。传令: “其一,从各余部中选拔武功最高的武士六十三人,补足虎贲武士为一百人,每队十人,其中一人为头目。再在十人中选两名最强的武士为左贲、右贲。虎贲为前锋敢死队。度群芳为左贲、母青山为右贲,楚畏、兰回等八人为头目,急速演练。” 枳都将领郑戎道:“志戎甘愿为敢死勇士,血洒草原!” 瞫梦龙施礼谢道:“多谢兄长,与我虎安山共存亡!” “不必谢!我若战死,死得其所,并将羞死巴远安、鄂越等无能之辈!” 瞫梦龙继续下令: “其二、瞫英为马卒左贲、郑骢为马卒右贲,依计行事。 其三……” 正在此时,报说楚军来使。 红面虎樊云彤怒道:“报什么报!直接刺了便是!” 中卿若春沛道:“两军交战,不斩来使,看他说些什么。” 瞫梦龙令传进虎安宫。 楚使昂首进入虎安宫,大声叫道:“奉楚大将屈容之令前来送劝降书!” 樊云彤大怒道:“你以为赤龙剑不利否?” 若春沛又劝。 有人接过书来,交与瞫梦龙。 瞫梦龙看也不看,一把扯碎,扔于地上。 樊云彤叫道:“来人,拉下去了剥了他的皮,塞上干草,做个皮草人!就像共公子待楚使一般!” 武士两人冲将上来。 楚使大笑道:“我若怕死,就不会还敢充当使节!堂堂虎安宫中,几员巴国大将,尚惧楚国一介小卒乎!我死何惜,只可惜死在一群蛮子手里!” 瞫梦龙奇其言,道:“退下!”武士退出。 樊云彤道:“我也素敬不怕死的,成全他的美名!” 瞫英道:“不必剥皮,依我看,正好用他做人牲!”瞫英不愧是大巫师瞫瑞之子,首先想到的是祭祀品。 众人都叫道:“好!” 瞫梦龙见众人如此说,喝道:“来人!将这人绑去打整干净,好酒好肉侍候,休饿瘦了,我有大用!” 楚使破口大骂,被提了出去。 提出楚军使者,瞫梦龙感叹道:“楚人尚有不怕死的,明知是死,还敢来送书。” 智虎牟忠出班道:“某愿去楚营送回书,见识见识屈容、庄复!” 瞫梦龙本来是随口感叹一声,并不打算真派人去,道:“你是一员虎将,不能白白送死!” 虎安宫文官虢昌出列道:“来而不往,非礼也。老夫不会武功,又泥巴埋到了颈子,就让我去送一封回书,也让楚国人吃吃惊!” 瞫梦龙道:“老夫子不能去。” 虢昌道:“不然,楚军进了虎安城,玉石俱焚,老夫自料也难免一死。与其死于乱箭乱戈之下,不如死在楚将屈容手里,我这张老脸,也有光。” 虢昌坚持要去,瞫梦龙不舍。 郑氏部族首领郑吉道:“诚如虢老夫子所言,早晚都是一死,就让夫子去。” 瞫梦龙终于道:“好!虢子,请去对屈容说:三日之后,草原上决战!” 众人明知楚使已经有来无回,虢昌此去,必是有去无来,目送他出去。 瞫梦龙又继续作了详尽部署。 若春沛道:“艮风、共信还没有回来?” 瞫梦龙道:“还没有。” 樊云彤道:“我撤离两河坝口后,楚军昭允必然趁机占了,估计他们是阻在半路回不来了,鄂越也定然是不会来了。少一个被楚人吓破胆的巴人,无关大局!” 再说虢昌进了楚军营,见过主帅屈容。 屈容见虢昌年纪偏大,头发有些花白,气质不俗,问明身份来历,知道是一个文人,心中有几分敬佩。 虢昌传达了巴军虎安山军团主帅瞫梦龙决战之意。 屈容这时才想起他的使者没有同路回来,对虢昌道:“可见到本将的使者?” 虢昌从容道:“老夫见了将军神威,诚惶诚恐,一时忘了一件大事:巴国龙武将军、虎安山大觋师瞫梦龙,十分感谢屈容将军送给他的上好牺牲。” 屈容闻言大怒,令拿下虢昌,剁为肉泥。 虢昌面不改色,笑道:“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 屈容怒道:“老巴也有硬骨?” 虢昌又笑道:“巴人不论老少妇孺,皆宁死不屈!久闻将军大名,传闻是个高明之士,今日所见,仍是庸俗之人而已!不足与语!” 屈容心中一惊,道:“此话何意?” “虎安宫杀了你的使节,你必然要以牙还牙,就是个蠢人也能意料到的,你自然不能脱俗,老夫只待将军早些动手!” 屈容怒道:“皓首匹夫!你敢料我!我今日偏不如你意,就不杀你!”对武士道:“将他放了!” 屈容又对虢昌道:“你回去告诉巴人:我楚国与巴夷心胸不同!共王时,我两国还结为过秦晋之好,若瞫氏愿意归降,或可演旧日故事,永结盟好。” 虢昌道:“彼一时,此一时也。” 屈容道:“你告诉瞫梦龙,孙子曰:小敌之坚,大敌之擒也。整个丹涪水就没有几个明白人,瞫梦龙算一个,他也明知小小的虎安城,定然守之不住,何必非要逆天而行。” 虢昌道:“玉石俱焚,如此而已!且天道无常。” 屈容狡黠一笑,道:“老夫子来之前,可占卜否:本将到底杀你,还是不杀?” 虎安宫文史官虢昌熟知各国的故事,听屈容此言,知道他说的是当年吴国公子蹶由为使者见楚灵王的故事,借用蹶由原话,笑道:“巴人有灵龟,无事不卜,但只问社稷之休咎,不问一人之臧否。” 屈容大笑,道:“你回去告诉瞫梦龙:三日后,决一雌雄!再有,我刚得到信,你们的龙威将军荼天尺、龙飞将军巫城,已经死了。” 虢昌狠吃一惊,道:“老夫可否去看看两位将军的遗体?” “坠到天坑里面去了。” 屈容见虢昌半信半疑,令人来送走他。 楚监军景灵来找屈容有事,正好遇到屈容放走了巴军使者虢昌,问屈容:“听说巴人不放我军的使者回来,将军何故,放了那老巴?” 屈容见是监军景灵来了,急忙起身相迎,请坐。 景灵道:“不忙入坐,请将军先解惑。” 屈容道:“不敢称为解惑。我的本意是:一则,知他是虢国公之后,我敬他三分;二则,杀一个长者、使者,传出去,必有闲话;三则,他本是一介文人,而不惧死,不辱使命,实为难得;四则,让巴人知道,我楚国有容乃大。” 景灵赞道:“将军果有与众不同之处。这件事,也让我也想起一个故事。”景灵有一个言外之意:我当时为你在大王面前说好说,举荐你,事实证明是有眼光的。 监军景灵的职位并不非常高,可他是代表楚王的钦差大臣,屈容又曾得过景灵相助,才得任驻巴东南方面军的主帅;再加,景灵还有一个好处,身为监军,并不像后代的太监监军,对军中将领的军事行动随意指手画脚,甚至一手把控最后的决策权。这实际上也是楚宣王的好处。 因之,屈容相当尊重景灵,不是官面文章,而是发自内心,请景灵上坐,景灵推却,坐了客位。 屈容也坐下,笑道: “大夫,什么故事?” “当年,我庄王伐宋,围郑国都达九个月,宋国向晋国求援,晋国不敢大方相救,又不想失去宋国,便派解扬为使者劝宋国坚守,解扬经过郑国,被郑国抓起来交给庄王,庄王要解扬对宋国人说晋国不相救了,以瓦解其军心。 “解扬假意答应,当把解扬送到城下的楼车上,他却大声说:晋国援军不日就到,要宋人坚守。 “庄王大怒,但仍将解扬放回晋国,因为认为他不辱使命。将军此举,不愧有大将之风。” 屈容施礼,求道:“我一介末将,怎敢与先大王相提并论?请大夫饶了我。要是朝堂上那些大臣听说了,添油加酱,末将便吃罪不起了。” “哈哈哈!你只管放心,从你放走巴人使节,偶然想起这个往事,顺口说说而已。”景灵道,“我今日来,不是为巴使者,是有一事相禀:令尹来了一书,其中顺便说到:褒汉战场,并没有预想之中的顺利。” 屈容闻此事,心中有点不爽,心想,军事大事,为何不直接传达给我这个主帅,转念一想,并不是大王的来书,或许令尹的书信,是有其他事情对景灵说,道:“如此一来,我须尽快拿下虎安城。” “我正是此意。同时,恳请大王增兵、一举攻下枳都的事情,恐怕一时更难办了。” 屈容明白,这是景灵提醒自己,不要再向楚王请求增兵,以免让楚王为难,而引起对自己的不快,谢道:“末将明白了!” ——这次,楚宣王兵进汉水中游地区,仍没有完全达到预期的战果。此后,蜀、楚、巴、秦数次争夺这一地区,到大约35年后(约公元前325年),楚怀王率二十万大军搞定褒汉地区,置汉中郡。 不过,这个时期的楚国并没有将秦国视作最大的敌人,更没有完全预计到经过商鞅变法之后的秦国,会成为超级大国。 后来,褒汉地区,归属了秦国,并成为秦国攻打楚国的重要前沿阵地之一。 后话少说,书归正传。 虎安宫文史官虢昌居然能安全从楚军的魔爪下回到虎安宫,众人且惊且喜,细问详情,虢昌只说了一句话:“白虎神保佑罢了。”将屈容带给瞫梦龙的话原文作了转达。 听说荼天尺、巫城战死,众人大痛。 瞫梦龙却道:“早先有人回来报说,大哥、五弟在林海中已经走散了,怎么会同时坠入了天坑?且屈容不让虢子去见遗体,说明他是在说谎,以乱我军心。” 第477章 虎安山决战祀神 虎安山草原上,一场空前绝后的决战即将拉开帷幕。 一方为巴军多个部队、多个部族的混合军队,实际上相当于以中将军瞫梦龙为统帅的独立兵团;另一方为楚将屈容统帅的巴东南占领区军团。 这日下半夜,天空漆黑,巴军开出虎安城,在草原上最高处的香石台前面,点起无数火把,如同白昼——火把的火源是白天用一面大铜镜聚焦点燃的,这是虎安山祭祀用火的取火法,大约与现代奥林匹克运动会火炬取火法一个原理。 今天战前祭祀活动的主角是巴国中将军、龙胜将军瞫梦龙,大巫师瞫瑞为二号主演。 香石台上,端立在神坛之上的是三樽神像:一樽是高大的白虎神(巴务相)像,居位中,是瞫武子时才立的;另外两樽是虎安山瞫氏的第一代首领瞫光(氏圣祖、鹰神)、最有武功作为的一代首领瞫武子(氏雄祖、战神)的人头鹰身神像,分别在白虎神的左右。 祀白虎神,本来是巴氏宗族才有的特权,多年前的巴国主一句话,虎安山瞫氏就顺便遵从了,特别又是在这场生死决战之际,武士们需要白虎神的威力,他们知道白虎神一定也不会怪罪。 一通兽角长鸣,仪式开始。 香石台上,布有烟雾,气氛十分神秘。 台下草原上的众人,脸色凝重虔诚,跪于香石台前,也就是三樽神像前,在静默中等待他们的大神的降临。 时辰到,急促的鼓声隆隆响起,白虎神、鹰神、战神已经到来! 瞫梦龙、瞫瑞两代大巫师,装扮一新,分不清像神,还像妖怪,像女人,还是像男人,踏着厚重的鼓点、跳着独特的舞蹈从烟雾里钻了出来 两代大巫师扭动着身体,跳跃祈祷,宏亮而绵长的祈祷声,在草地上空回荡。瞫瑞完全不像一个重病缠身的老人,真如神灵附体。 这一趟流程完成,几名武士将前几日来送劝降书的楚国使节五花大绑抬了出来。可怜楚使嘴不能说话,流露出恐惧与愤怒交织的表情。 同时抬出来的,还有两名犯了死罪的囚犯。 两囚犯异常平静,因为公子瞫梦龙已经免除了他们的所有罪恶,他们是以干干净净的灵魂自愿奉献给神灵;有的说,囚犯是被施了巫术;还有一种说法是他们明白自己的死是这场大战得以取得胜利的唯一希望,他们认为自己并不是去死,而只是去见乌鬼(先人)。这是巴人的信仰,是巴国武士勇猛无畏的精神源泉,因此巴国武士天生不怕死,他们一从娘胎里出来, 就知道自己的使命是用丹砂一样的鲜血守护雪花一样的盐巴。 众人纷纷起立,尖厉的叫嚣又此起彼伏,热烈无比。 突然,大巫师瞫梦龙震天一吼,猛挥法器,斩断楚国使节的头,那头颅滚到神像前;与此同时,楚使的热血,从颈桩口喷涌而出,溅到白虎神像上! 又两声,惨烈而悲壮,两名死囚人牲用自己的鲜血染红了虎安山的鹰神、战神,给了武士们无穷的力量! 首席大巫师瞫梦龙手捧敌头(楚军使节的头颅),跪伏在白虎神脚下;老巫师瞫瑞捧起一个死囚的人头,经过装扮的瞫瑞之子瞫英也上前捧起另一个囚犯的人头,分别跪于鹰神瞫光、战神瞫武子像的脚下。 这时,众人起身,响起歌颂白虎神豪迈的歌声: 天昏地暗,黑云压顶, 风萧水寒,妖魔骤至。 神鹰高叫,白虎神到, 横空出世,张牙舞爪。 子孙血祀,同心一志。 敌人血祭,法力无比。 临崖长啸,江河倒流; 猛然摆首,崩山动地。 旌尾怒扫,雷鸣风狂, 血盆大口,吞月吞日。 蠢尔丑鸟,呆若石鸡, 蠢尔蛮荆,瘫若烂泥。 虎神虎神,百兽为膳, 虎神虎神,万能之神。 虎神虎神,生我骨筋。 虎神虎神,传我血性。 虎神虎神,佑我生灵。 虎神虎神,赐我隆运。 白虎神!白虎神!白虎神……! 三个巫师已经站了起来,与众人一起,重复着歌颂白虎神的赞歌。 人们边唱,边应和着大鼓的节奏,重重地踩着双脚,一会儿原地踏步,一会儿向前踢,极度兴奋。 这是虎安山草原上有史以来最浓重、最大规模的一次巴人的祭祀仪式,震撼天地。 祭祀完毕,天已亮,天气不比昨日,是个阴天。武士们吃饱喝足,开到虎安城外宽阔的草地上,准备迎敌。 巫师瞫瑞、中卿若春沛、文官虢昌、粮草总管苴怀等人,还虎安宫中。 一场终极决战,就要上演。 天大亮。 楚国大军如约前来。 巴军队伍整齐、有力而又缓缓地向前移动,前方更加开阔的长满矮草的大草原,是今天一决生死的战场。 楚军主帅屈容事前探得巴人只列了一个队形,也命令不按正规车战的左中右三军排列,将战车集中在前,按前、后排列,纯步卒集中在整个队伍的最在后面。 草原之上,飞鸟乱窜,野兽奔走,尘土飞扬。 旌旗招展,车轮滚滚,楚军先锋大将斗鹰,领一队马车在第一方阵。他站在一乘华车中,傲视前方,左右数名将领,整整齐齐。 后面车阵方队是主帅屈容;监军景灵亲自领陵师押阵。 前后两广楚国战车,共六十余乘,每辆战车跟有七十余步卒,这是标准编制,后面是大队陵师。共约一万多人。 陵师列成阵式,戈、钺、戟、斧如春发竹笋。巴人远远看去,感觉像一群直立的炸熟大虾,缓缓、整齐而来,离巴军弓箭射程略远停住。 楚军主帅屈容站在一辆高大豪华的指挥车上,面露得志之色。 楚军队伍停了下来,众车让开一条路,屈容的指挥车靠上前来,离前锋斗鹰的战车更近一点。 巴军这边,最前方,是十辆楚将屈容送给巴人的战车,各四匹马,车上三名武士。 其后是一支百人的虎贲武士,装扮十分怪异,他们将要表演的,是今天最重的一出戏。 随后,是三员大将一字儿排开,骑在无鞍白馬之上,均是宝马,中间为巴国中将军、龙武将军瞫梦龙,坐骑丢风;左为龙腾将军、红面虎樊云彤,坐骑雪鹰;右为龙胜将军木莽子(水澹),坐骑追月。 三员巴将身着全金头盔、铠甲,金光闪闪,宛若天将,腰悬宝剑。 瞫梦龙手执巴式钺,为圆刃折腰式,巴式钺与中原的钺有别,除了瞫梦龙手中这种,还有曲刃长身式、偏刃月口式。 樊云彤手执“以人祠虎”图案青铜长矛。 木莽子同样手执长矛,图案照样很特别:矛的青铜部分身上饰有一蛇,蛇头一端的蛇口内衔有一蛙,蛇身另一端饰有虎头。 三员大将后面是百余骑无鞍馬军,排成两排。 再后面,是郑吉等部族首领。 再后,是大批武士,各执长短兵器。 巴军共计四千余众。 交战即将开始,瞫梦龙与樊云彤、木莽子在马上轻轻松松聊天。 瞫梦龙道:“三弟,四弟,你们还记得否:我兄弟这一身铠甲,是君上赏赐,当时兄弟们都很高兴,急忙试穿,唯大哥说:这铠甲上战场不能穿,太耀眼,那样会成为敌人射杀的首选,因此一直没有穿过,今日大战,第一次穿上,就如君上亲自在此督战。” 木莽子知道,此时瞫梦龙相当遗憾的是令旗山结义的五个兄弟,在这个决战时刻,少了荼天尺、巫城两人。 此时,虎安宫尚不知荼天尺已经战死,木莽子笑道:“大哥、五弟,此时一定在楚军屁股后面做手脚。” 楚军这边。 主帅屈容看了巴人的战阵布局,笑对车中人道:“布置还算整齐!传令,先让这群野夷子见识我大楚国的战车!让野蛮的巴人,学一点礼仪!” 令传下去,楚军前队中冲出一辆四匹棕色马拉的战车,车上挂一副漂亮的青茅草编的旗帜,这是楚国人的一种爱好,称为“前茅”,他们也同样认为茅草有神奇的力量。 这辆战车上,有全副武装的三名勇士,其中一人正是项浑,他是著名的勇士。 项浑是将军,驭手应当从常规的中间位置调整到左边,但项浑的目的是致师,想要表演自己的勇力,因此自居右边,手执长戈,准备当战车在巴军前方左转时,打出今日大战的第一枪;左边的武士持弓箭。 这辆战车,如飞般向巴军冲去。 巴国龙腾将军樊云彤叫道:“前方战车注意,这员楚将是来致师的,随时会冲过来!车队勇士准备接招!” 龙武将军瞫梦龙笑道:“听说当年晋国的战车,才是首屈一指,楚国人吃饱了,跑来虎安山丢什么人。不知屈容是哪根经脉搭错了头,想起这一出,要来出宝气。不吃他那一套,看我折他的锐气!” 瞫梦龙边说,边拈弓搭箭,那箭如流星赶月,正中项浑战车上的茅草旗干,“卡喳”一声,茅草旗落入风中。 巴人齐声喝彩! 楚人则吃了一惊,项浑骂道:“巴人真还不懂礼!” 项浑的战车并没有因此而停下来,继续冲向巴人。 最前方战车上的巴人知道,敢于在两军阵前出来致师的,无不是武功高强的武士,对方的战车冲过来,不是来打酱油的,是要取敌首级、以显示其能、威震敌方的。 最前面的巴国武士,手中紧握兵器,一眼不眨盯着项浑的战车,准备迎接楚军的第一轮挑战! 眼看楚将项浑的战车快要接近目标,却突然来了一个华丽的转弯,在两军阵前表演起车技来。 只见项浑的战车,想慢就慢,想快就快;过一时,那四匹马儿或是在草地上高兴了,居然走起舞步来,带动战车儿慢慢移动。 巴楚双方将士,齐声为项浑和他的马匹喝彩! 把一套节目表演完了,项浑指挥战车神神气气转回本阵——这正是项浑聪明之处,茅草旗被瞫梦龙一箭射落,他认为不祥,再进巴阵若是不利,有损军威。 第478 章 虎安山决战巴渝舞 来而无往非礼也,巴人这边从战车中间也出来一辆,楚人以为也是来致师,等到渐近,楚军看去,只见车上只有一人,驾车的是一个小矮人,头戴瞫剑当年在古仗大战中追获的现楚王熊良夫的头盔。 那头盔太大,在里面垫了数层布,才现出小矮人大半只眼睛来,如一块大石压在一颗小石头上,显得人更小,要不是在马车上,估计这小矮人行走都困难。 这小矮人正是虎安宫中陪伴前虎安伯瞫玉、来自苴氏寨的那个小矮人,他身上穿的,却是正常人的衣衫,模样十分滑稽。 小矮人驾车直到楚军前五十余步,大叫道:“有来无往,是为无礼!见识了贵国战车技艺,岂止进退中绳,左右旋中规!着实佩服!自愧不如!巴国中将军、龙武将军瞫梦龙令小人传报你家主将屈容将军:既然来了虎安山,就是客,请先欣赏歌舞!”又连叫两声:“请屈容将军欣赏歌舞!” 人小声音大,小矮人的叫声,如巨雷在草原上回荡。 喊完话,小矮人驾车转身离去。 楚前锋副将项浑致师没有搞成,窝了一胸腔的气,在车上挥动手中长戈,怒道:“我去捉来!抢回我王头盔!” 前锋大将斗鹰急叫止道:“这是巴人的激将法,不可轻动!传令下去,大战起后,抢回我王头盔者,赏万金!杀死、活捉白馬上金盔金甲的三个巴将者,赏万金、封爵位!取巴国龙武将军瞫梦龙、龙腾将军樊云彤、龙胜将军木莽子手中宝剑者,赏万金!” 此战后,不知楚王的头盔和小矮人的下落,此是后话先说。 楚将斗鹰不敢确定巴人在耍什么花招,令人急报告离得不远的主帅屈容,屈容笑道:“巴人这点几个部族余部凑起来的所谓大军,我战车碾过去,顿时成为肉饼。虎安山草原,这个战场,就是一个大舞台,先看看巴人到底有些什么花样,让巴人把该表演的戏,都表演完,都表演够,以后怕是再也看不到这么精彩的表演了。传令:且勿先动!” 随后,屈容向前移动了多个车位,他当然不仅仅是想欣赏巴人的表演,而是更利于见机行事,临阵指挥。 不多时,巴人前方的战车驶向左右两边,让开一条道,一队人身穿皂衣,面朦黑布,约有三十余,迈着僵硬的方步出来。 这队人到了楚军前约百余步,只听其中一人高喝一声,楚国人不知他喊的什么。 突然,这些人“刷”地抽出短剑,向脖子上一抹,鲜血喷出,倒于草上。 楚军目瞪口呆! 楚军主帅屈容先发笑,随后大叫道:“巴人这是在效仿越王勾践当年以囚徒自杀,来扰乱我军心!此老故事,东施效颦,不足为惧!” 屈容话才说完,倒在地上的巴人尸体纷纷站了起来,扯开胸前的白布,原来里面还有一层,上写有几个中原大字“戈戟不入!” 一个个尸体居然排成阵式,向楚军迈一种更加僵硬的步子慢慢过来,楚人大骇! 楚前锋大将斗鹰声嘶力竭叫道:“屈容将军早料到巴人有什么神兵!放犬血剑!” 楚军乱箭射出去,落在巴人尸体上,弹落于地。 楚军开始骚动。 楚军主帅屈容再次下令“以静制动”,随后笑对车中人道:“此是巴人搞的什么巫术,不堪一击,瞫梦龙难道不知道,我楚人也是进过大灵山的,法术同样高明。传令,稍安勿燥,先开开眼,看巴人后面还有些什么把戏!” 这时,只见楚将屈容送给巴人的战车开了出来,那些僵尸爬上战车。 楚军斗鹰又一次声嘶力竭大叫道:“准备射驾车的巴人!” 斗鹰正准备待近一点时放箭,巴人战车向左边转去,离开了战场——原来,这三十余人是死囚。有人认为当时虎安山大觋师瞫梦龙施的是被后世称为“赶尸”的巫术,这巫术至今仍是一个难解之秘。 舞台刚清理干净,楚国人心想:巴方的下一个节目是什么?他们似乎差点忘记了这是你死我活的战场,睁大眼晴,期待下一个更加精彩的表演开始。 只听巴军阵中,一通虎钮錞于响,虎贲武士一百人,从龙武将军瞫梦龙、龙腾将军樊云彤、龙胜将军木莽子身边,向前迈进数十步,到了两军中央,呈一个方形队列。 楚国人这才看清这队虎贲的装束:头戴白鹿皮帽,盖上头盔,再加各式吓人的面具,或虎,或豹,或其他凶狠的动物;肩上披挂垂着束发的赤色帻巾,上身白色战袍,也为鹿皮,外面套上皮甲,下着腿裤,外面又围白色幅巾裳,裳上画有虎纹;脚上穿白色粗袜,外套皮靴;腰间束铜钩大带,胸背中心贴有护心镜,光明耀眼。外面又套披衣。一手持王字盾牌,一手执柳叶短剑,十分怕人。 这队虎贲武士的最前列,十名武功高强的武士,乃是: 左贲玉面虎度群芳、右贲断臂虎母青山。 左边依次为:默默虎兰回、馬面虎丁衍、 鳄虎郑戎、智虎牟忠;右边依次为:兔嘴虎楚畏、闷闷虎相真、闹闹虎龙佑、憨虎苴蛮子。 这十虎的身后,各有九个英姿勃勃的武士。 又一虎钮錞于响,虎贲百人再次上前了三十余步。 第三声虎钮錞于响过,鼓声、音乐、歌声起来。 百名巴人敢死虎贲随节拍又唱又跳,这舞刚劲有力,称为“武舞”。后来,汉高祖刘邦见了,非常喜欢,还引进入宫庭,取名为“大战舞”,当然歌词不一定相同。再后,被称为“巴渝舞”。 只听巴人虎贲武士们唱道: …… 汹汹楚贼,狼牙鳄齿, 挟妖来寇,路塞旌旗。 巴族勇士,砺剑磨矢, 头颅可断,国土耻失。 巍巍灵山,烈烈虎巴。 强虏不绝,血战不止! 强虏不绝,血战不止 ……! 楚军觉得怪异,不敢轻动。 主帅屈容再次命令且休轻动,准备弓弩,其车中人道:“巴人又唱又跳,此是何意?” 屈容笑道:“前歌后舞,是巫武,也称武舞、战舞,这伙巴人,结束得与姜尚父所教还差不多远。相传周武王伐纣时,巴人虎贲为前锋,以武舞侮辱商人,致商王前军倒戈,商人大败。 “可惜啊,瞫梦龙不明白,周武王是以至仁伐至不仁,因此取胜,今日,他是以逆阻顺,如何能胜!我敢断言:这是丹涪水巴人武舞的绝唱!” 屈容言罢,大笑。 屈容笑声未毕,只听又一声錞于响,巴人鼓声越来越急重,歌声越来越高亢而短促,虎贲们的舞步越来越紧张,动作越来越快,边歌边舞杀向楚军。 后面的瞫梦龙、樊云彤、木莽子骑在白馬上,舞动手中兵器,也冲将过来;再后面的馬军、步卒一拥而上。 楚军主帅屈容声嘶力竭大叫:“放箭!” 羽箭、弩箭如雨下,巴人冒箭雨冲锋。一些武士惨叫倒地,后面的武士踏过同伴的尸体或伤者,像潮水一般冲向楚军。 楚军第二轮箭还没有放出,巴人虎贲已经到杀到车阵跟前。 楚军最前面的战车马匹,见巴人虎贲脸形怪异,或以为是真虎、真豹、真吃肉的动物,或是什么妖魔鬼怪,向这边不要命的冲过来,馬先惊了,车队顿时乱成一锅粥,互相乱撞。 巴兵杀进楚阵,见人刺人,见马刺马。 正在紧张交战,只听传来骤急吼叫,一队无鞍马骑兵从左侧的矮树深草丛中,向楚军最后面的步军杀来,正是马贲瞫英、郑骢二人所领的两百余骑。 瞫英、郑骢手执巴式钺,其余武士或执戈,或执钺,或执戟——原来,先前在瞫梦龙、樊云彤、木莽子身后列阵的,并非虎安山训练有素的骑兵,而是山师武士百余人骑在馬上,楚军远远看去以为虎安山的骑兵全数在此。 这队真正的巴国骑士突入楚国步军之中,如虎入羊群,人马数虽少,拦腰杀来,楚军步卒唯恐避之不及,顿时大乱,有的丢盔弃甲。任凭监军景灵大叫,一时也不能组织起围剿的阵形。 巴军人人以一当十,直杀得楚军退后了十来里。 正在混战,听见喊杀声又大起,一支巴兵冲将过来,为首一将,正是枳都猛将鄂越,虎安宫行人果艮风、共氏行人共信提短剑紧随其身后。 楚军刚才渐渐稳住,见枳都兵又到,不知多少,越加胆寒心惊,更加混乱,自相践踏,哭父叫母,尸横草地,退后了二十余里。 正在楚军快要全面崩溃之时,一支楚军从虎安门方向杀了过来,领头者为副帅庄复。 溃败的楚军见援军来了,士气迅速恢复,力战一场,终于击退巴军。 原来,楚军副帅庄复,在虎安门处,接到昭允的紧急报告:鄂越的千多人进了虎安山。庄复留下将领守虎安门,亲率三千余众来助战。巴将鄂越进入草原的时机太妙了,庄复要是早一点得到昭允发出的消息,情况就会发生变化。 楚军终于收住阵脚。 双方各自收兵。 楚军损将数员、折兵三千五百余、车四十多乘。 第479章 虎安山大战千虑一失 收住败军,草创了军营,楚军主帅屈容召集众将,检讨今日的战事。 检讨前,屈容首先向副帅庄复谢道:“要不是庄将军及时赶到,屈某差点狼狈不堪。” 庄复道:“要谢,也应谢昭允。我也实在是没有想到,巴人如此敢死。” 屈容开始检讨:“今日方才真正见识巴人之勇!殊值敬重!现在,我敢于说:普天之下,没有比巴人更勇猛的军队了! “不仅如此,如今的巴人,也知用计了。我当时以为,凭借我军的车阵、弩箭,完全可以阻挡住巴人的第一轮进攻,想不到,巴人个个都不要命了;其次,那队馬卒,被瞫梦龙骗了;其三,我低估了巴将鄂越。” “骄兵必败,为将者无人不知的名言,然而每到战场之上,总有人重蹈覆辙。人在得胜之时,不骄不躁,真是很难。” 监军景灵道:“胜败乃兵家常事,这一战,虽是输了,伤死数千,但巴军损失也极惨重,馬卒被全歼,武士战死至少上千,不必多忧。” 屈容道:“虽然如此,我此时仍心有余悸!今日之败,其过在我。” 景灵道:“鄂越的援军,是从两河坝口进入虎安山草原的,守将昭允罪不可恕,应斩昭允!” 副帅庄复道:“我料:昭允一定是到两河坝口至兰天湖之间埋伏去了,以阻止鄂越在虎安山草原大战之时,前来增援。不过。估计巴将鄂越绕过了昭允的埋伏,钻了空子。” 对昭允相当了解的庄复的猜测,几乎与亲眼看到的一样。楚将昭允确实是亲自在虎安山草原至兰天湖之间埋伏。不仅如此,他埋伏的还是两条路。 巴将鄂越一直在暗探昭允的行动,发现他有埋伏,甚至不知从何处(后有人估计是从楚军中)打探到了虎安山草原决战的准确时间。 鄂越在下定了支援虎安山的决心后,与虎安宫行人果艮风、共氏行人共信进行了充分的商议,然后才率一千五百人从昭允的两路伏兵中间穿插到了两河坝口,留副将率其余的两千多人死守兰天湖——这是鄂越不得已想出来的既不违抗军令,又不会被人当作替罪羊和被全巴国人戳脊梁骨的相当于自she式的计划。 到了两河坝口,鄂越不急于出击,而是令三百人先假冒虎安山大部族的子部族郑氏的留守人员,偷袭两河坝口,且故意让两河坝口的守将(即昭允的副将)发现。 昭允的副将以为,有主将昭允的两路埋伏,兰天湖的鄂越一定不会轻轻松松就直接到了两河坝口,认定来犯的,无疑就是郑氏的武士和失散的巴国武士组成的乌合之众。 正是基于这个错误的判断,昭允的副将做出了一个错误的决定:出关口绞杀“小股巴人”,以便立功。 昭允的副将出了关口,鄂越的一千两百人突然从树林中杀出来,抢夺关口,楚军知道上了当,弃了关口,鄂越顺利进入虎安山草原。 楚将昭允闻报,大怒,当即斩杀副将,收兵重新占领两河坝口。但他没有对鄂越进行追杀,因为有他自己的考虑:一是听说鄂越只带了千余人,他认为这对虎安山草原上的决战,只能起到杯水车薪之作用;二是他认为还有两千多巴国武士在兰天湖,不能继续放进草原;三是两河坝口是虎安山草原通往平都的必经之道,如果放跑了草原上的巴人,尤其是虎安伯父子,自己的罪过更大。 昭允的应对措施是立即派人禀报屈容和庄复,可是派到屈容处的人在半路被鄂越的人捉了,庄复得了消息,领三千人进虎安山草原助战,可惜晚了一步。 老谋深算的楚将昭允,这一次失算于巴国小将鄂越之手,正是应了智者千虑,必有一失的古训。当然,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一个脑壳在与鄂越、果艮风、共信三个脑壳斗法。 巴国小将鄂越进了虎安山草原,果艮风火速潜回虎安宫。果艮风扮成年老的难民,利用自己对当地十分熟悉的有利条件,躲过楚军的巡逻,回到虎安宫。瞫梦龙闻报大喜,令果艮风转去请鄂越不要直奔虎安宫,而是尽量潜行,一面防止楚将昭允追来,并捉拿昭允派出的信使;一面等待出击的最佳时机。最终,由于楚将昭允传到上级的消息晚了一步,且仅仅一步,使鄂越给草原上的楚军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话头回转来。 楚军主帅屈容道:“我料昭允已经夺回了两河坝口,重新对虎安山形成合围,传令:让他戴罪立功,再放进、放出一个巴人,定斩不饶!” 巴军大胜,虎安宫中人心稍安。 清点损失,两百余骑兵全损,瞫英、郑骢战死。 演练武舞的敢死虎贲一百人,战死将近六成,其中头目郑戎、牟忠、楚畏(驰无畏)确定已经战死,相真、龙佑下落不明,估计在乱军尸体之中;度群芳、母青山、兰回等人居然活着回来了。 不过,这已经是比事前估计的阵亡人数好很多的“良好”后果,之前预计的是百名敢死虎贲,能够生还者,乃是奇迹——事后,龙胜将军木莽子认为,主要原因是楚军弩箭的射程太远,反而让最先杀向楚军的敢死虎贲勇士躲过了第一轮的弩箭。 普通武士,战死战伤近一半。 公子瞫梦龙听说行人果艮风、共信回来了,大喜,急忙请来,问道:“鄂越将军呢?快请他来!” “他已战死。”果艮风道。 众皆感叹。 红面虎樊云彤道:“鄂越抗命从兰天湖过来,就没有打算回去。” 果艮风道:“正是如此。前日傍晚,鄂将军突然放了我与共信兄,商议如何进草原。” 果艮风简要禀报了小将鄂越如何犹豫、如何下定决心,又如何巧妙通过两河坝口的过程。 共信道:“从兰天湖出发时,鄂越将军笑对我与果行人说:‘你二人现在还不能死,要是死了,谁为我喊冤啊’,此时我才明白,要不是战斗过程中,鄂越将军让人暗中保护我与果行人,估计与他一起捐躯了。” 红面虎樊云彤笑道:“鄂越那个小屁孩儿,也晓得用计了。” 木莽子笑道:“小屁孩儿?他比你小不了好多岁吧。昭允这一次,低估了小屁孩,恐怕正后悔呢。” 瞫梦龙叹道:“虽然鄂越将军的一千五百人,或许拯救不了虎安山草原,但我心存万分感激。虎安山人不会忘记他。若能寻到他的遗体 ,须想尽办法送还枳都。还有,郑戎兄的遗体,最好也能一起送还枳都。” 樊云彤道:“如果虎安山之战后,我不死,这件事,交由我去办。这事再说,先说明日如何迎敌。” 虎安山巴人没有时间为失去战友和亲人悲伤,加紧备战,直到深更半夜,重要人物们,又被召集到虎安宫大殿正厅里议事。 郑氏部族首领郑吉道:“楚军虽然大败,但元气未伤,不到数个时辰,就会重新来攻取虎安城。我军所余人数,根本不足以守住虎安城,最好退守虎安宫。” 中卿若春沛道:“说句不该说的实话,虎安宫失守,只是时日问题。我仍坚持以前的看法:邑君在,公子在,虎安山大部族就在。留得青山在,不怕无柴烧!公子应尽快离开虎安宫,你实际上已经是虎安山大部族的邑君了。” 众人都眼看瞫梦龙。 瞫梦龙道:“我早就说了:誓与虎安宫共存亡!” “其他的丹涪水部族暂且不说,就是虎安山大部族里,尚有樊氏、句氏、若氏、竹氏等地盘,没有落入楚人之手,公子东山再起,并不是不可能的事。”若春沛补充道。 文史官虢昌道:“事已至此,若大夫之言,比金玉还重,请公子早作决断。前车之覆,后车之鉴。前面的蚺君、共君、郁侯父子,就是先例,硬拼无益。” 共氏行人共信道:“若大夫、虢子所言,正是我想说。当断不断,其后自乱,请速断!” 红面虎、龙腾将军、虎安山大部族山师主将樊云彤道:“文官怕死,要走,你们走!” 若春沛、瞫瑞、虢昌、苴怀一时无语。 郑氏部族首领郑吉道:“话不能这样说,若大夫几位,不是怕死的人。” “我们要商量明日如何应敌,你们几位先请吧。”瞫梦龙下了逐客令。 巫师瞫瑞、中卿若春沛、文官虢昌、粮草总管苴怀,只得离开。 走到外面的通道,虢昌道:“此事,只有去见夫人。” 四位年长者见了夫人巴永秋,说了严峻形势,夫人同意撤离,道:“梦龙、云彤、木莽子等,侍血勇之气,鸡蛋硬要向石头上碰。让梦龙选一批将来有用的人,离开虎安宫。” 若春沛道:“夫人的意思,你不一起走?” “我为什么要一起走?夫君未下葬,我如何能走?况且,楚军要的,是梦龙。” “夫人,若你不走,公子还会走吗?”若春渍道。 夫人想了想,道:“你言之有理,就按你的意思去办。” 若春沛道:“接下来,是到哪里去的问题。目今两河坝口也已被楚军占了,况且,若是到平都,公子定然更是十二分不情愿,只有走桐乡山为最妥。楚军远道而来,不可能在虎安山久驻,等楚国人去后,再回来收拾山河。可是,公子就是不同意。” 夫人巴永秋犹豫起来。 虢昌催道:“大事既定,请夫人速决,今晚一过,想走,也走不成了!” 夫人沉重地点了一下头:“好。请梦龙来!” 虎贲侍卫度群芳转身去请瞫梦龙。 若春沛道:“夫人,一会儿梦龙来了,请说是邑君的临终遗言。”附耳给夫人说了一句话。 夫人会意。 不一会儿,瞫梦龙就到了,见若春沛等四人在,立即明白母亲找自己来是何意,正准备说话,夫人挥手止道:“你什么都不要说了!暂离虎安宫,这实际上是父亲的临终遗言!” “既是父亲的临终遗言,为何不早告诉我?”瞫梦龙疑道。 “没有早给你说,是想让你这个新的虎安伯,面临大事,能够自己做出决断。既然你做不了正确的决断,就按你父亲的遗言办!”夫人道。 瞫梦龙无言以对。 夫人又道:“只带极重要的物品。虎安宫中之人,全部放出,他们看起什么东西自已取,总比留给楚国人强。同时,你必须同我们一起走!此事不容任何余地的商量!” 瞫梦龙争辩,夫人怒道:“事急了!不必再论!有一点,你必须搞清楚:此时此刻,你不再是瞫梦龙一个人的瞫梦龙,不是虎安宫的瞫梦龙,也不是瞫氏一个大部族的瞫梦龙,你现在是丹涪水所有巴人的瞫梦龙!你一句话也不用再言!” 瞫梦龙不再言,也不行动,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面色极其凝重。 第480章 虎安山决战火种 虎安宫温香园里,像棺材里一样沉闷。 好大一会儿,夫人巴永秋对儿子笑道:“你看你,像一尊石像。楚国人再猖狂,难道能把巴国人都捉到楚国去,能把虎安山、丹涪水搬到郢都去!还不快去下令!” 瞫梦龙知道母亲是故作轻松,强装笑脸,她并不是外人表面看到的那样拿得起放得下,更不是盘芙蓉那样果敢的女人,看了母亲一眼,咬了一下嘴唇,道:“母亲放心,就算是天真要塌下来,有梦龙顶起!” 瞫梦龙转身离去。 若春沛几人跟了出去。 瞫梦龙宣布暂离虎安宫——从这件事上,也可以看出,瞫梦龙与荼天尺、樊云彤的性格不同,他有更多的理智,而理智或许是巴人普遍缺乏的,他们的理智被天生的激情所掩盖,正如现代人的激情普遍被理智所掩盖一样。他实际上在牟忠此前的数次劝说下,也认为撤离或许是对的,但他做不出这个决定。 红面虎樊云彤见夫人在此时此刻请瞫梦龙去,早已猜到八九分,这时道:“二哥,你们走,我不走!” 木莽子道:“我也不走!” 瞫梦龙道:“将来复兴大事,正是需要你二人,如何能不走?况且,一路之上,多有险情,有你二人在,我才放心。” 樊云彤道:“我不走,并不是主张你们也不走,而是恰恰相反,你们应当快走!越快越好!我是想在此坚守数日,给你们争取时日。总之,我是死也不走!任何人不用劝我!” 瞫梦龙严厉道:“要死,一起死;要走,也必须一起走!” 中卿若春沛道:“公子离开虎安宫,不能大张旗鼓,否则楚兵追来,一个也跑不脱,人越少越好,越快越好。我赞同龙腾将军的看法,虎安宫必须有人坚守,才能瞒得过楚人。” 瞫梦龙坚持要一起走。 木莽子急道:“二哥,没有时辰考虑了!我与三哥,在虎安宫中大张我三兄弟的旗号,同楚军血战到底!只有虎安城打得越激烈,二哥的撤离之路才会越安全。” 巫师瞫瑞道:“我看可行。” 木莽子此时却疑道:“只是,虎安门、两河坝口均被关门了,从何处走?” 若春沛笑道:“龙胜将军不熟这带地形,因此有此问。这一点,我早虑到了,虎安山草原一片平坦,哪里不是路?可从豹跳岩翻下岩去,进入万风林海。 “一路之上,虽然没有现成的道路,豹跳岩也甚为陡峭,但并无数十丈高的直壁悬崖,逢山开路,也还可行。 “进了万风林海,再想办法出万风口。并且,朴延沧将军曾经对我讲过,除了走万风口,林海边缘还有一条小路,可绕过万风口,直达南天门。只要过了南天门,就可直达桐乡山,进了桐乡山,楚军纵有三头六臂,也再无能为力了。 “当公子到达桐乡山,站稳脚根,振臂一呼,失散的丹涪水人,就会向桐乡山集中。桐乡山,比起虎安山,地域更宽,地形更复杂,更便于周旋。最后,我还有一句话,请公子记住:切不可在近期起事,否则楚军一定会不惜一切,加以清剿。一定要耐下心来,暗中壮大实力,以待时局之变。” 瞫梦龙顿首道:“若大夫,还有各位的金玉之言,梦龙铭记于心!父命、母命难违!速作准备,一个时辰后出发。” 瞫瑞道:“我不走。虎安宫里,不能没有一个瞫氏主人。况且,我还得继续为瞫玉做法事。” 若春沛、郑吉、虢昌、苴怀、郑吉均道:“我们也不走。” 行人果艮风道:“不可!公子撤走,是为了将来再回来,如果大家都死了,将来谁来帮衬?徒死无益。” 瞫梦龙道:“艮风所言极是。” 郑吉道:“我们都老了,将来公子回来,也无用了。我之意是:果行人和共行人正年青力壮,又多经事,将来公子重出,二位正好相助。请二位行人同公子走,我们几个老骨头就陪邑君、瑞爷作个伴。不论如何,我是不离开虎安宫的。” 虢昌道:“此言甚为有理,不必再计较。” 红面虎樊云彤道:“你几老说得太对了!四弟木莽子,比我等都有智谋,将来二哥回来,第一个最是离四弟不得。四弟必须同二哥一起走!” 木莽子惊讶道:“三哥,你啥子意思?看不起我?” 若春沛道:“龙腾将军此言,极有道理。木莽子对公子将来的帮助,比我们任何一个人都重要。我其实早想说了。” 若春沛还有一点没有说出来,他认为木莽子应该与瞫梦语一起走。 瞫梦龙再次陷入选择,樊云彤催道:“二哥,不用再想了,实话告诉你吧:自从年前枳都回来,我便知道自己要死在虎安山大战了!”就连瞫梦龙也不知道樊云彤回枳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是猜想或许与鄂桂花有关,或者他见了什么算命的高人,或者,他纯粹是在坚瞫梦龙快快离开的决心。 “况且,梦语也要一起撤离,有四弟一路走,我更放心!”樊云彤又道。 在场的人,全都一惊,不明白他此言有什么意思,是在祝福木莽子,还是在吃木莽子的醋,但更多的倾向于前者。 留下来,很快会陷入楚军的彻底包围之中,九死一生,瞫梦龙舍不得樊云彤,也舍不得木莽子,但他也早就看出来,樊云彤年前从枳都回来之后,整个人就像完全变了样,他似乎时刻都在准备捐躯,什么时候都选择最危险的地方。 时不我待,瞫梦龙终于哽咽道:“好!果、共二位兄长、龙胜将军木莽子等人,同我一起走。同时,若大夫、虢夫子、苴总管,你三人并无多少武功,立即出虎安宫,各带家人逃亡。如有生之年能再见,再请来共事。其他的话,都不要说了!” 若春沛道:“好,听公子的!” 虢昌道:“还请公子下令,将氏雄祖瞫武子所铸五鼎深埋于四四花园之下,这件重器万万不能落入楚人之手。” 瞫梦龙当即令人去处置——传说,五鼎现仍在虎安宫四四花园地底下,但具体位置不知,是镇山之宝——后话先说。 瞫梦龙令立即召集虎安宫中众人,宣布离开虎安宫,女人们一片哭声。 瞫梦龙沉重而平静道:“此时不是哭时,一个时辰之后,除了能战的武士,全部离开虎安宫。受伤人员,一并分散撤走。” 众人大哭,各去收拾。 瞫梦龙还有一件必须的事情要做,他去香台石举行了简单的祭祀仪式。就算是刀架在脖子上,这件事,巴人也是必须要做的。同时,瞫梦龙放飞了虎安宫里的全部驯鹰,只带走他认为最与神灵相通的一只。 温梦园中,灯火就像回光反照,格外通明。侍女们像强盗进屋一样只选好的东西收拾,乱成一锅粥。 瞫梦语听说要撤离虎安宫,对众女子道:“你们该走,但我不能走。我不能像盘芙蓉一样仗剑杀敌,但可以像句菊花一样挥剑自刎!或者*于虎安宫中!我可死,不可走!” 如烟听她此言,是铁了心了,虽然平时瞫梦语最听自己的劝,但这时一定劝不住,想去禀报夫人,无疑是去添乱,想到一个人,悄悄让如意去通知苴蛮子,让他到时带人将瞫梦语强行提走。 吩咐完毕,如烟也同瞫梦语一样,坐在塌上,一言不发,看着侍女们来跑来跑去,好象撤离与自己无关。 瞫梦语看了看如烟,猜想到她是在想哥哥巫城是生是死。 巫城下落并无确切消息,瞫梦语几次想安慰如烟说她的父母在龙宝坑里生活得比这里好很多倍,但话到嘴边,就想起水仙等人和自己发过的毒誓,她永远也不能泄漏龙宝坑(天坑)的秘密;并且,她相信,在地心洞发过的誓,是一定灵验的。无论对现实多么绝望,巴人都永远不会完全怀疑神鬼的魔力。 侍女如意、茯苓的部族已经陷落,很快还有一些不想分别的人会分别,甚至是永别,默默地收拾东西,两个新来不久的小侍女尚不完全理解家破人亡的意义,开始时还时有话语,看到几个姐姐不多说话,也学会了沉默。 瞫梦语突然道:“走,去四四花园!” 瞫梦语、如烟手拉手,绕过手忙脚乱的武士、奴仆以及趁火借物的人,进入四四花园,一眼看到夫人、共桃花、相月红在花园里,两姐妹知道是母亲在向这里的花儿们告别,也知道此时朴雪梅就像平常一样,在指挥侍女们收拾重要物品,没有出声,静悄悄站了一会儿,回到温梦园,再次坐到塌床上发呆。 一个时辰,瞬间即过,正是四更天,撤离的人,该出发了。 瞫梦龙、木莽子来向留守的武士辞行。 瞫梦龙看着樊云彤及其率领的留守武士,百感交集,泪水在眼眶里面不停打转转,没有说一句话,深深施了一个礼。转身先走。 龙胜将军木莽子与龙腾将军樊云彤说了几句悄悄话,樊云彤突然大笑道:“四弟,你没有资格留下来!” “三哥,你没有资格走!” 樊云彤哈哈哈大笑。众武士皆笑。 夫人巴永秋、瞫梦语、如烟、共桃花、朴雪梅、相月红,果艮风、共信,侍女如意、茯苓、桂枝,共桃花的侍女香桃等,以及二十来名力夫等人,向不仅没有来得及下葬,而且尚未对外界公布死讯的虎安伯瞫玉作最后的告别,然后从侧门静悄悄出了虎安宫。 龙武将军瞫梦龙、龙胜将军木莽子率虎贲度群芳、母青山、兰回、苴蛮子等精选的三百武士,这实际上是虎安山勇士的火种,另外特别选了万风寨果氏、桐乡山朴氏等几个要经过的部族中的几个人,可为向导,均换了百姓衣衫,与夫人巴永秋等一起出了虎安宫,消失在夜暮下的草原上。 虎安宫中的其他闲杂人,也出了宫。 哭声四起,一片狼籍。 第481章 虎安山决战英雄的遗体 送走瞫梦龙、木莽子一行,樊云彤令关闭虎安城,全军退进城中。 红面虎、龙腾将军樊云彤召集余军头目十来人在虎安宫中议事。 樊云彤道:“不瞒大家,我奉中将军瞫梦龙之令在此守城,城在人在,城破,必有一死!若不愿同我守城,就请说话。我放他出去,各自逃生!” 此时出城,要想活命,只有一条路:被俘。樊云彤此言,在众人看来,等于废话,但其实,他的本意是如果怕死,可以向楚军抽降。 众人叫道:“誓同虎安城共存亡!” 樊云彤喜道:“好!请各位分头行动,把城中所有能够运用的兵器,包括箭支、石头、木头,都搬到城墙上去,分头把守。再有,你们中有的人,是才接任头目的,要与兄弟们同战同死!” 众人大声应“诺!” 郑氏部族首领郑吉道:“我们最少要守住三日。” 樊云彤道:“请老首领同瑞爷就在虎安宫大殿之中,战至最后,全都会撤向虎安宫大殿。” 瞫瑞道:“我老了,不能战,就在虎安宫中求天神地神白虎神鹰神保佑。” 正在说话,有人报:“若大夫求见!” 众人吃了一惊。 樊云彤道:“有请!其他人各去准备。” 众头目散去。 不一时,一人进来,正是早前离开的中卿若春沛。 樊云彤惊道:“你怎么还没有走?” 若春沛道:“楚军已经围上来了,前锋还有不到五里,我如何能出得了虎安山草原?” 瞫瑞笑道:“我早料到你出虎安宫是假。” 若春沛道:“不假,是真。出城路上,我突然想到一件大事,故回来了。” 樊云彤道:“有何疏漏,大夫请快讲。” 若春沛道:“我突然间想起,公子与龙腾将军说过,要把鄂越将军和郑戎将军的遗体送去枳都,我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去做了这件事,将军你也就放心了。” 樊云彤道:“鄂越、郑戎两位兄弟的遗体,定然在楚军手里,目今如何能送得去枳都?” 若春沛笑道:“我正是要去见楚军主帅屈容,讨要回来,不仅如此,还有瞫英、郑骢、相真、龙佑等人,以及我儿若孝的尸首,也得收一收。” 瞫瑞笑道:“大夫行的是缓兵之计。” 若春沛叹道:“寡母子卖儿,我也只有这最后一招了。能拖屈容半日,公子便多半日的安全。” 樊云彤道:“此计甚妙,不过,不须大夫亲自去。” 若春沛道:“不然,我亲自去,才是最恰当不过。” 樊云彤道:“那好!有劳大夫。” 若春沛道:“本来,我还有一计,但我巴国武士做不到,你红面虎更是做不到。” 既然做不到,樊云彤没有问什么计,若春沛也没有再说什么。 天已亮,.楚军已将虎安城团团包围,若春沛出了虎安城几十步,便被捉了。 若春沛大叫道:“我是巴国虎安宫大夫若春沛,要见你家主将!” 楚军主帅屈容昨晚连夜收拾败军,令复来包围虎安城,正在来虎安城的路上,闻报若春沛求见,笑道:“又来了一个虎安宫的,巴人骨头并不是传说中的那样硬。” 屈容令停车,下车立等。 楚军武士提若春沛到,二人在草坪上相见。 屈容道:“你果真何人?” “我果真是虎安宫中卿若春沛!” 屈容笑道:“大夫此时来,必有教益。” 春沛道:“不敢。我此时来,是来帮助将军。” 屈容施礼:“大夫请讲。” “将军进军虎安山,杀了不少人,难道心中安稳?” “说实话,我并不心安。”屈容道。 若春沛笑道:“我就知道将军你心中不安。我有让将军心安的办法。” “请赐教。”屈容施礼。 “恭敬对待死者。” “这是当然。” 若春沛笑道:“那好,我请将军帮一个忙。” 屈容道:“只要我做得到。” 若春沛道:“将军你不仅肯定做得到,且只有你才能做得到。昨日两军交战,死伤无数。常言说:死者为大,我是来求将军让我们为战死的子弟们收尸。” 屈容道:“大夫放心,昨夜,我已令人打扫了战场,双方死难勇士的遗体,都已收好,只是还未来得及下葬。” “多谢将军。不过我还有个为难之事。” “但讲不妨。” “在战死的我军将领之中,有两人是来自枳都,就是将军鄂越和将军郑戎。虎安伯答应过他二人,如果他二人战死,要将他们的遗体送回枳都。 “再有,我想顺便也将相真等人和我儿的遗体也收回去,不知将军意下如何?” 屈容动容道:“此人之常情,未料到,大夫也失了亲人。” 若春沛施礼道:“多谢。” 屈容道:“将领的遗体和那些前歌后舞的虎贲们的遗体,衣着明显不同,是单独放在一起的,很容易找到。不过,其他人,一时就难找了。” 屈容叫了一声“来人”,有一人过来。 屈容道:“你陪若大夫去收几具遗体,然后派车运过去。不许为难他!” 那人应了。 若春沛谢辞,道:“还请将军在我回去之前,暂停进攻,免得惊了亡灵。” 屈容突然笑道:“大夫,你莫非是在行缓兵之计,好让虎安伯父子逃出草原?” 春沛自然而然笑道:“如今,虎安山草原被围得水泼不进,鸟飞不出,还能从地下打个洞钻出去?何况,邑君父子早决心与虎安宫共存亡!” 屈容笑道:“我也正是这样想的。” 若春沛再次谢过,转身便走,听身后的屈容道:“若大夫,请留步!” 若春沛又回身。 屈容道:“鄂越、郑戎两位将军的遗体,由你们送到枳都,太过麻烦。如果大夫放心,不如我令人送到峡门口,移交给巴国舟师,如何?” 若春沛道:“我有何不放心的。我代两位多谢将军的美意。” “我还有一言,请转告虎安伯:若他全师降我,我保他仍为虎安伯。”屈容又道。 若春沛笑道:“你们楚国灭了郧国、洲国、泸国、罗国、息国、蔡国等数十个小国,把灭国的贵族迁至后方看管起来,他们原来的地方均置了县,哪里还什么虎安伯?不过,仍要多谢将军美意,我一定转告。” 屈容笑。 约两个时辰后,若春沛借楚军的战车和人力,运部分尸首回虎安宫,众人接着。 一一查看英雄的遗体,见只有敢死虎贲头目瞫英、郑骢、丁衍、牟忠、郑戎、楚畏的遗体,红面虎樊云彤道:“鄂越、、郑戎的呢?” 若春沛道:“鄂将军、郑将军的遗体,楚将屈容答应送到峡门口移交给八公子,相真、龙佑的遗体未找到”。 若氏寨一武士问若春沛:“看到若孝哥了吗?” “他应是与普通武士的遗体在一起的,太多了,没有找。见到了若柱的遗体,但我不能将他一个普通虎贲例外拉回来。就让他们与同伴永远在一起吧!”若春沛淡淡道。 听报儿子瞫英的遗体运到,虎安山老巫师瞫瑞毫无表情,也不去看,继续祈祷,做他的正经法事。 郑氏部族首领郑吉见了儿子郑骢的尸体,流泪简单收拾了一下。 有郑氏族人提议将郑骢及几位虎贲头目的遗体暂时安置在虎安宫外, 以后送两河坝郑氏安葬,郑吉只摇了摇头,遂作罢,全都暂时与瞫玉的遗体放在一个房里,一起由老巫师瞫瑞做法事。 第482章 虎安山决战颠峰对决 兵不久停,继续开战,未用多时,楚军攻入虎安城。 巴国红面虎、龙腾将军樊云彤令全军退入虎安宫。 下午,楚军四面合围,开始进攻虎安宫。直打到天黑,双方伤亡惨重,血流成河,虎安宫城未破。 当晚,楚军营中,主帅屈容道:“我料虎安宫中,仅仅还余不到千个活人,没有想到,整整一个下午,居然没能攻破。” 监军景灵道:“我也看了,虎安宫城池坚固,防守设计精巧,巴人困兽犹斗,因此我军虽然伤亡惨重,一时难下。虎安宫城虽是石土墙,但是,里面的建筑,应多是木质,不如用火攻。” 屈容道:“一年之前,我便派人去侦探了虎安宫。的确,里面建筑多为木房,可是,因草原平坦,占地方便,宫墙离房屋,尚有不短的路程,火箭未必能够起到大效。因之,用火攻,也需先攻入宫城。 “不过,我另有一个想法:若是将来在此置县,烧了可惜,将再也建不起这般豪华的宫殿了。再者,若虎安宫毁于我等之手,丹涪水巴人世世代代都会咒骂楚国人啊!” 先锋斗鹰道:“虽然虎安宫城上,打有龙武将军、龙腾将军、龙胜将军的三面旗号,可是从昨日开始,只见到樊云彤接战,未见到瞫梦龙、木莽子等人,是不是瞫玉父子已经跑了?” 屈容若有所思,道:“庄复将军已经连夜回到虎安门,瞫玉父子要是真跑了,也是瓮中之鳖!我此时想的是,如此强攻,还有死多少我军将士?” 斗鹰道:“末将料,虎安宫中,只有红面虎樊云彤一个人在硬撑,若是将他灭了,巴人就是一团散砂。末将有一计,不知将军以为如何?” 屈容喜道:“请讲。” “明日,我去引诱樊云彤出虎安宫单独决战,将他斩了。” 屈容以为斗鹰是何妙计,却是这个耿直的笨计,不以为然。 监军景灵道:“我以为不妥。一则,未必能诱樊云彤出虎安宫;二则,樊云彤非等闲之辈,囊悍不幸被荼天尺所杀,已是十分教训,将军是楚国名将,王之爱将,万一有不测,我等如何交待?” 斗鹰奋然道:“大夫何故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几年之前,樊云彤便是我手下败将!这一路过来,斩关夺将,好几个巴国名将死于我手!” 屈容道:“今非夕比。樊云彤是巴国五龙将之一,号称巴国第一剑,他数次大难不死,鬼神也惧,又听说取了什么龙剑,更是如虎添翼。虎安宫唾手可得,不必弄险!” 斗鹰赌气道:“末将话已出口,不亲手斩了樊云彤,誓不为将!” 见他如此固执,景灵道:“斗将军执意要去,我倒有一计:你去诱樊云彤出来,用弩箭射他,就像巴将朴延沧射杀我军老将斗武那样。” 斗鹰高叫道:“绝不可行!如果这样,末将名誉扫地!” 屈容知斗鹰固执且极讲武礼,道:“说得好。” 景灵看了屈容一眼,见他似乎胸有成竹,便不再多言。 第二日上午。楚军攻坚部队再到虎安宫下,有人叫道:“我家先锋大将斗鹰,约与巴国龙腾将军樊云彤单独决战!敢不敢应战?” 楚军喊叫数遍,虎安宫里面的巴军不应答。 红面虎樊云彤昨夜怕楚军夜袭,巡夜深更,此时吃了朝食,正在虎安宫墙下小憩。樊云彤小梦醒来,听有人喊话,上宫城来看,听到楚军又叫了几次。 若春沛、郑吉等人听说楚军来挑战,急上宫墙来看。若春沛对樊云彤道:“不须理他,防有诡计。” 下面楚军见巴人不答应,齐声以楚将斗鹰的口气,大叫:“手下败将樊云彤,不敢应战是条虫!” “手下败将樊云彤,不敢应战是条虫!”如此,齐叫数次。 樊云彤大怒,提剑上城。 楚军见樊云彤终于露了头,又齐声大叫,声音更加宏亮。 樊云彤五脏六腑都要气炸,誓要出去决战,杀了斗鹰,或许还有解围的一线希望。 若春沛道:“龙腾将军,不忙!防楚人暗箭,让楚军先退几百步。” 樊云彤点头道:“有道理。” 樊云彤向宫城外大叫道:“下面的楚鸟听好!我是巴国龙腾将军、红面虎樊云彤!愿与你家斗将军决一死战,但请退军三百步。” 下面有人急去禀报斗鹰和屈容。 等了不多时,虎安宫正面的楚军果然退了两百多步。 楚国名将斗鹰一人出列,到了虎安宫正门前的空旷处,大叫:“樊云彤,可认得我!传说你是巴国第一剑,没有你父樊轸保驾,就做缩头乌龟了吗?”——原来,数年前,巴楚夷城大战,当时年仅十六岁的樊云彤差点被斗鹰所杀,幸得樊轸赶到,救了儿子。 樊云彤怒道:“今日,我让你改称见斑愁!” 樊云彤右手提赤龙剑、左手提木盾牌,下了宫城,开大门出去。 虎安宫阉人存焘在宫墙防守,见樊云提剑去了,埋怨若春沛:“大夫,你怎不强行拦阻他?” 若春沛叹道:“这一场颠峰决斗,迟早要上演!我算了时辰,公子应该已经过了万风口,就算楚国人有诡计,也迟了。再有,楚军退后两百余步,若施暗箭,龙腾将军可以躲过。” 若春沛令武士准备轻弩、弓箭,随时准备接应樊云彤。 今天是个小阴天,有风。虎安宫顶上,十几只雄鹰回环滑翔,正是公子瞫梦龙出虎安宫时,放生的那群驯鹰。 风,变渐渐大起来,好像是特来为两个顶级武士的决斗助战,旌旗飘扬,尘土也起来了。 巴国第一剑樊云彤提火龙剑、木盾牌潇潇洒洒出了虎安宫——有人说剑与盾这一对进攻与防守的兵器同时用于格斗,最早便是巴人发明的。 楚国第一剑斗鹰,早提剑立于草地之上,十足武士的风度。 樊云彤走近斗鹰,见他手中无盾,左手向后一扬,将手中的木盾扔向后方。 木盾尚未落地,两人已接上招,速度与激情的较量正式上演! 樊云彤、斗鹰均着薄铜片盔甲,身材均十分魁伟,真如天将决战,你来我往,你进我退,各施平生本事。 虎安宫内墙上墙外,巴人与楚人,看得眼花缭乱,双方喝彩之声,彼伏此起。 一百合过后,斗鹰又进攻了几个回合,笑道:“传说你是巴国第一剑,还真不是浪得虚名!” 樊云彤道:“结果了你,便是大江第一剑、天下第一剑了!” 斗鹰道:“虎皮再厚,也吹得破!” 后人无法想像楚军长剑、巴军短剑之间如何公平格斗,那是一道特别的风景。 无疑,是巴国武士与楚国武士共同将长剑与短剑之间的较量发挥到了极致,他们在长期的对抗中都找到了扬长避短的招法,只看谁更技高一筹,谁更勇敢无畏。 在外行看来,手持短剑的巴国第一剑樊云彤,面对楚国第一剑斗鹰,总是在招架,退的多,进的少,但楚国人却丝毫不会这样想,他们明白这是巴国武士在避长剑的锋,尤其是斗鹰手中这把钢刃宝剑的锋,巴人是知道厉害的,而持长剑的楚国人,也相当清楚,稍有一招不慎,便会成为巴人柳叶剑下的鬼。 战了近两百余回合,樊云彤卖了一个破绽,似要后撤,剑从右手转到左手。熟悉他的人才知道,他最具杀伤力的,正是左手。 斗鹰以为樊云彤力怯想跑,用力刺来,樊云彤急速侧身,抢入斗鹰的怀中——这一招,名为“白虎掏心”。不消说,这招术名称与巴人的战神白虎神巴务相有关,正是红面虎樊云彤最厉害的九大绝招之一,而一般的武士,根本不佩他用上任何一个绝招,早就成了剑下之鬼。 赤龙剑一剑透穿斗鹰的胸腔。 樊云彤狂叫一声!天地发抖! 斗鹰一下子全身无力,向前倾倒,樊云彤伸出右手撑住斗鹰,让他轻轻扑地——在樊云彤看来,斗鹰才是自己和荼天尺、巫城的真正对手,至于养明、屈容、庄复等所谓楚国名将之流,是巴秀、瞫梦龙、木莽子他们的事情,他更尊重眼前这个对手。 楚军大惊! 虎安宫城上,巴人一片欢腾! 樊云彤左手已拔出赤龙剑,鲜血顺剑尖下滴。 樊云彤伸剑向空中舞了一个圆,志得意满,露出傲慢而灿烂无比的笑容。 随后,一个华丽转身,樊云彤昂首向虎安宫慢步,好像身后的楚军数千人,不过是来欣赏他这位最高级别的格斗士精彩表演的观众而已。 楚军目瞪口呆。 突然,“嗖嗖嗖”的声音从樊云彤身后传来,数百支羽箭从楚阵中飞出。 虎安宫城上众人大喊“有箭!”——原来这箭,乃是楚国弩箭,琴氏所造,天下闻名的弩箭,射程可达六百步。此前楚军主帅屈容表面上赞成斗鹰不施诡计的说法,暗地里作了万一斗鹰决战不利的安排。 樊云彤急转身,见一群箭支如黑风一般,向自己卷来,挥剑挡箭之际,已身中三箭。 这一场巴楚顶尖武士的颠峰对决,有巴登徒子打油诗一首为赞为叹: 天骄千年寥辰星, 巴山楚水蕴精灵。 风驰电掣随剑影, 鬼哭狼嚎遁山阴。 江河断流叹观止, 日月失辉愿武宁。 古今多少英雄志, 黄土为封草为屏。 第483章 虎安山决战-瓦砾 (接上章) 与此同时,虎安宫中一队武士呐喊着冲将出来营救樊云彤;楚军一声号响,冲向虎安宫。 巴国武士抢了樊云彤,刚进虎安宫正门,未及关好门,楚军转眼杀到,强行攻入正门。 虎安宫城上,阉人存焘见状,大叫道:“楚鸟,我来也!”用力一跃,头朝下,从宫墙上倒栽下去,血溅虎安宫城。 ——此前,公子瞫梦龙离开虎安宫时,让存焘同行,存焘道:“我本是一个废人,两代邑君令掌印符,后来又做内总管,是比许多全肢全腿的武士还要荣誉的事,此生知足了!自进虎安宫中,除虎安伯有令,从未出去过半步,大半辈子都在虎安宫中,就是死,老仆也要死在虎安宫里。” 存焘将虎安伯印信等要物收好,埋在秘密处,对公子瞫梦龙道:“老仆誓与虎安宫印符同存,公子回来之时,若我已死,就到四四花园暖雪亭底下取印符。” 巴登徒子有打油诗为赞为叹: 人言阉官多误国, 不见印术与海阔? 符郎血染虎安墙, 史公憾少蛮夷说。 楚军攻进虎安宫,郑氏部族首领、虎安宫下卿郑吉率众巷战,竟被乱军所杀。 几名巴国武士将红面虎樊云彤扶入大殿,虎安宫中卿若春沛等急来查看,见有两支楚箭正中于樊云彤的前胸,命在垂危。 不多大时,楚军已大队进入虎安宫,巴兵死伤大半,退入大殿及各建筑物中抵抗。 若春沛看见樊云彤对自己轻轻笑了一下,问他有何话说。 樊云彤吃力道:“二哥、四弟,还有夫人、梦语他们,应是脱险了。我命在天,我可去见白虎神了。”再不能言,口鼻来血。 若春沛蹲下身子,扶着樊云彤的头,没有说话。 樊云彤感觉自己的灵魂似乎要飞起来。突然,他看到枳都第一美人、自己的初恋情人鄂桂花在向自己招手,纵身跑了过去(当然是他自己感觉)。 若春沛看见樊云彤似乎又轻轻笑了一下,痛道:“纵是吕望复生,廪君复活,武子再现,也无回天之力了!”喝道:“放火!” 原来,在公子瞫梦龙离开之后,若春沛、樊云彤、郑吉便商量,先在虎安宫中准备了大量柴草、油类。 一时之间,火势四起,浓烟滚滚。 虎安宫中的殿宇,本就多是木质结构,不多时,风助火势,烈焰冲天,又将其他建筑物引燃。 一些楚兵进了虎安宫,正在四下打杀抢掠,见大火起,顺手抢几样东西,纷纷往外撤;来不及撤的,烧伤、烧死不知多少人。 火,燃了一天一晚,虎安宫化为灰烬,仅余部分石头,后来也被风化为土或没于泥土、树木、草丛之中。 巴国龙腾将军樊云彤、虎安山老巫师瞫瑞、虎安山大部族行政第二把手若春沛等多人,以及虎安伯瞫玉、郑氏部族首领郑吉、虎安宫侍卫总头目瞫英、虎贲侍卫楚畏(驰无畏)和郑骢、舟师百夫长丁衍、牟氏部族首领牟忠等人的遗体,也同时焚于虎安宫中。 大火之中,红面虎、“五龙”之一的火龙樊云彤魂儿飘飘荡荡去了该去的地方。 巴国龙腾将军将星殒落,有巴登徒子仿作《满江红》一首为赞为叹: 苍鹰展翅,风云动,熊熊火烈。绿野上,旌旗蔽日,壮士喋血。忠勇不让广与飞,风流倾倒花和月。不须问,赤龙剑出鞘,寒光冽! 枳城雨,林海雪,黔水朱,千古绝。荆鸟恨,悔与龙虎对决。豪情惊煞天地间,丹心长照巴江岳。廪君泪:还吾冠军侯,狼烟灭! 一个多月后,隐居枳都山(涪陵雨台山)的鄂桂花听说红面虎樊云彤战死,吞毒自尽。吞毒后,鄂桂花令侍女采用火葬,焚烧了自己的身体,意思是与樊云彤葬法一样。 ——后人看到这一段记载,没有任何人能够确定:红面虎樊云彤临死前,到底有没有明白鄂桂花在枳都山与他最后一次见面时,说“你战死之时,便是我来陪你之日”,是一个巴国女人对巴国武士发自内心的承诺,而不是一句玩笑话,鄂桂花至死都爱着樊云彤一个人。或许,只有巴国男人能够懂得巴国女人的内心。 虎安宫中卿若春沛,从一个小小的若氏子部族,走进虎安宫,成为虎安山大部族历史上唯一一位不是出自巴人“内五族”(贵族)的重量级人物,并为大部族洒下最后一滴血,为后人所景仰。 还让若春沛不朽的,是他的故里。 明朝初,一支刘姓族人进入战国时期虎安宫中卿若春沛故里高楼(今武隆区凤来乡),成为当地旺族。 有玄学爱好者探测,高楼为方园数百里阳泽最好的地方,也就是迷信所说的风水好,出大人物。 果不其然,明朝时,刘家出过一个大名人,名叫秋佩,字惟馨。明弘治十一年(1498),刘秋佩中举,次年殿试为进士,官居监察吏,多次弹骇贪官刘瑾,政绩颇丰,后因被诬与王阳同党,贬作金华剌史。后来,回乡后,刘秋佩借白云观佛寺创办学堂一所,名“白云书院”,现仍可寻迹。 建立了著名的知行合一学说的王守仁有诗《赠刘秋佩》: 检点同年三百辈, 大都碌碌在风尘。 西川若也无秋佩, 谁作乾坤不朽人? 刘秋佩其人其事,有当地文化人的《刘秋佩传奇》可详。 虎安山决战之后,巴国大部族之一的虎安山瞫氏,其各子部族首领,除三苗寨主盘芙蓉因有孕得免、樊氏首领樊参之前战伤未参战(后人有说是龙威将军荼天尺在肾子岩战斗中,故意不救他,反而最终救了他一命——前事见本书第164章《贻误军机》),其余郑、果、苴、牟、朴、苌、若、竹氏等子部族首领,或之前已经战死,或虎安山决战之时战死。此外,相氏部族新首领、舟师伍百长相真,此时下落不明。 独有水巴山句氏部族首领句施祖,虽经数战,均未受重伤,虎安山决战也没有死,先逃到平都,后回到水巴山(今弹子山)句氏,隐居望天坪(今寺院坪),寿终正寝。有人传说是他得了望天坪那怪人送的女神仙保佑(前事见本书第131章《勐泐国怪人》)。 ——这一段皆是后话。 第484章 菩萨坨 楚军主帅屈容见虎安宫的大火烧了起来,樊云彤等巴国武士,也将尸骨成灰,潸然泪下,叹道:“巴人这是何苦啊!可惜这座无以伦比的巴式宫殿,毁于战火。” 看着虎安宫燃烧的浓烟,屈容又反复自责:“斗鹰之死,我之大罪也!” 其身边人见屈容说了好几次相近的话,道:“也要怪斗将军自己坚持要与樊云彤决斗,请将军宽怀。” 屈容道:“你应当知道,前年,正是我在亭子关放了樊云彤一条生路,才有今日之决斗。” 那人安慰道:“谁也不会想到,当时的樊云彤并不是假冒,而是阴魂不散,死而复生。”(前事见本书第388章《放虎归山》) 屈容眼泪漱漱流,令人好生收拾斗鹰等将领的遗体,立即送回各自的家乡,浓重安葬。 监军景灵一直在屈容身边,这时道:“将军,是否下令灭火,查看有无虎安伯父子的尸体?” 屈容想了想,道:“估计已经烧得面目全非,如何验明正身?罢了,我看,就不要再打扰巴国的英雄们了!让他们安安静静地去吧!” 过了一会儿,监军景灵又道:“请教将军,虎安伯父子是否还真在虎安宫里?” 屈容狡猾一笑,道:“我已通报庄复将军。” 景灵似乎明白了什么,不再追问。 虎安宫化为灰烬,虎安城里(包括瞫氏老寨)只有一些没有逃或者逃不了的老年人,屈容认为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下令除了包围虎安山草原的各路军队,其他的收军,并下令任何人不得骚扰虎安城里没有逃跑的巴人,更不得破坏巴人的民居、祠堂、坟墓。 多年之后,虎安城、香石台也都全毁了。从此以后,在虎安山草原上,唯有一处遗迹,传说与当时的巴人有关。 这传说,并不虚,这一处遗迹,与当年虎安宫客卿、楚国人邓路有关。 却说虎安山草原决战之前,邓路得知楚军已经攻破了虎安门,对两名随从道:“楚军进了草原,玉石俱焚,你们快把木草棚中的用具、食物等,全都搬到附近的洞子里面去,然后将木草棚撤散。这些年来,我还有一些余财,你们分了,各自逃命去吧。” 数日后,一支楚军经过,见邓路所居住的木草棚已经被拆毁,以为此处无人,邓路因此在洞子里躲过一劫。 二十余年后,当地有人发现邓路曾经藏身的洞子中,有一尊中青年女性石像,有人说雕的是女娲,有人说雕的是西王母,胡乱猜测。 有一位老女人听传此事,也来看了,却道:“你们都不用猜了,我多次见过虎安宫夫人,这石像,面似瞫夫人巴永秋。” 疑此老女人是当年从虎安宫中逃难出来的。于是,当地人口口相传虎安伯夫人巴永秋在此处化为神仙,焚香祷福,数代不断。 这些人当然永远也不会知道,实际上,这是当时虎安宫客卿邓路以这种方式,怀念自己的精神情人。 直到六七百年后,有外地的佛教徒来到虎安山草原(这时已经称为“仙女山草原”),看到了这个洞子中的石像,又听说是战国时期虎安宫夫人的像,道:“这石像,面容或许与你们传说中的虎安宫夫人相像,但观石像身形、衣着,疑是观音大士像。可是,有一点讲不通:当时佛教尚未传入中原,更何况是边远的巴国?难道是佛教不知从何渠道早于中原已经传入过丹涪水,只是当地人不知为佛教,因而未传见于世?真是怪哉了。”倍感迷惑。 经这外地人一说,当地人于是到此拜佛。 又有传说,后来人们曾在此处修建过庙宇,再后来又被毁,此处便被称为“菩萨坨”。 至今,菩萨坨仍有数樽石像,但邓路所雕刻的石像,估计不在了。当地善男信女常到此洞烧香礼佛,香火旺盛,尤以每年农历二月十九、六月十九(传为观音菩萨生日),最为热闹。 ————此又是后话。 书归正传。 楚军主帅屈容收军,回到虎安山草原的门户——虎安门,与守在这里的副帅庄复交换了最新情况,然后问道:“庄将军,你这边,有不有虎安伯父子的消息?还有,巴国龙飞将军巫城捉到了没有?” 庄复道:“如此说来,虎安伯父子,很有可能是在草原决战之前,已经逃了,但暂时还没有得到任何有关的消息;据报,巫城逃入了万风林海中,正在追拿!此外,还得到禀报:三苗寨主盘芙蓉,已经逃到涪口一带,短时无法捉拿了。” 屈容道:“盘芙蓉毕竟是一个女人,跑了,就让她跑好了,不必再追她,让她在巴境内寻一个安身之处。我最不放心的,当然不是盘芙蓉,也不是巫城。” 屈容附耳对庄复说了一个秘密,庄复会心一笑,道:“恐怕虎安伯也想不到,巴人之中,也有告密者。瞫梦龙确实是比虎安伯更加危险的一个人,一定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否则后患无穷。” 屈容道:“具体怎么追捕虎安伯父子,就看庄将军的了。” 庄复笑道:“将军放心,末将进了虎安山这些日子,也不是仅仅在挺瞌睡的。” “我就知道,你有的是神机妙算。”屈容打了几个哈哈。 两帅商量毕,屈容传令一部分楚军(水师转陆部分)退回丹涪水峡门口,加强水路防守,绝不能让巴国八公子巴远安有反攻的作为;自与庄复率精锐到万风林海、天坑一带捉拿巫城等人。当然,屈容的主要目标,并不是楚国人巫城。 两日后,一支楚军进入万风林海木子三的洞庭庄,有百余散落的巴国武士、伤兵、难民在庄上隐藏,闻楚军来,四散逃走。 楚军四下细细搜索,发现了木莽子、瞫梦语、度群芳、兰回当年逃跑(逃婚)时,从悬崖进入龙水峡的那条秘密小道(事见本书第209章《胜利大逃亡》),以为有巴国武士下了龙水峡。 楚军报告屈容,屈容认为,越是传说中的虎安山险地,越有可能隐藏巴军的余部,令一将校率三百人下龙水峡肃清余敌,防止像共氏、蚺氏、郁侯所部的余众一样,再出来捣乱。 屈容这条命令的后果是,消失多年的龙水峡中的大洞部族(原郁水古国巫臷国的丹部族),被楚军发现。 丹部族人与突如其来、又不知底细的楚军战了一场,部族瓦解。不知智者大洞主的生死。 第485章 选择 且说瞫梦龙一行出了虎安宫,穿过深过腰部的草场,砍木割草为路,经过几多险道,吃了多少苦,尤其是女人们,要不是为了逃命,再大的诱惑她们也愿意退回去。 好在,沿途只有自然障碍,没有遇到一个楚军。 一行人翻下豹跳岩,直到第三日傍晚才到了万风林海边缘部。 故山师主将朴延沧的族侄朴鲲,曾与朴延沧一起,从虎安山草原探近路回家乡桐乡山,找到过一条茅草小路,此时正好担任向导。 刚走到一个山口,探路的朴鲲急忙转来报说前方有大队楚军。 瞫梦龙大惊,道:“这条小路,我尚不知道,楚军怎么会晓得?” 朴鲲道:“据我所知,这里是唯一的路口,必须通过。” 木莽子道:“会不会是有人向楚军告密了?” 瞫梦龙道:“这不可能。一定是楚军包围了草原,便四处查看出路,这条小路被发现了。” 瞫梦龙、木莽子永远也不会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这其中有一个缘故,正是楚军主帅屈容对副帅庄复附耳所说的秘密。这个秘密,需要补充交待一下: 原来,公子瞫梦龙撤离虎安宫的当日,天不亮,中卿若春沛、文官虢昌、粮草总管苴怀三人,按瞫梦龙的要求出了虎安宫。 在虎安宫门口,三人分别,粮草总管苴怀伤感道:“我三人,同在虎安宫中共事多年,今日分别,多是不能再见,请问二位,有何打算?” 文史官虢昌道:“虢翰已把重要的典籍文史带走,我放心了,打算去找邓路。邓夫子曾对我说过:杜清涟曾指给他一个去处,不论他是死是生,目今,我正是去陪邓夫子的时候了。” 苴怀道:“玉兰母女可有消息?” 虢昌道:“听传楚军未进郑氏,但不知母女的生死。此时,也顾不得了。” 若春沛道:“我自有去处。”——事后证明,若春沛此时说的“去处”,实际上就是回到虎安宫,苴、虢两人当时不可能明白。 三人道别之后,苴怀边想边走,边走边想,走到半路,折向楚军大营,去见楚军主帅屈容。 屈容正在思考如何以最少的代价攻下虎安宫,一夜未睡,听说有人求见,屈容令请入内。 二人见过礼,苴怀通报了姓名,入坐。 屈容问道:“苴总管这么早来见,必有指教。” “我特为成百上千性命而来。”苴怀郑重其事道。 屈容惊道:“此是何意?” 苴怀道:“年刚过,传言共公子没有死,共氏一部分人聚集起来袭击楚军,一次便被楚军斩首三百余,男女老幼都有啊。我不忍看到虎安山大部族,再有此难。” 屈容道:“若要如此,我当如何为?” 苴怀沉默了好一会儿,方道:“公子不死,反抗不止;反抗不止,死人不已。” 屈容笑道:“实言相告:我早料到瞫玉父子会潜出虎安宫,已在两河坝口、虎安门、万风口等处,布下天罗地网。” 苴怀调笑道:“将军难道没有听过:越大的网,越容易漏鱼?” 屈容吃惊,避席道:“请教我。” 苴怀道:“虎安山到桐乡山,除了虎安门、万风口,还有一条毛狗小路”。 屈容大惊道:“这却不知!我等失算了。请教我!” 苴怀道:“请把图取来。” 屈容急令人取下挂在木方上的作战图。 苴怀在地图上指了那条路径。 屈容微微笑道:“多谢指点!不过,我凭什么相信你,这不是一个圈套?” “凭你的智慧。”苴怀调笑道。 “苴总管,你对楚巴之战怎么看?”屈容并不全信,想套话。 “我已经十分厌恶战争,不论是巴楚之战,还是中原各国的战争。战争让我失去了苴氏部族,也是战争让我的妻族早已消失,四分五裂。还永远失去了我唯一的儿子!” “对不起,不该提起苴总管的伤心事。”屈容歉意道。 苴怀苦笑一下,道:“我儿为巴国而死,我不伤心。但,我厌恶战争,厌恶楚国人!” 屈容点了点头,表示理解,道:“捉了瞫玉父子,我保你为本地县令。” 苴怀鄙视道:“我非为富贵而来。丹涪水一带,人口本就稀少,我只是不想死更多的人。虎安山大部族,大势已去,天意如此,不敢违天,我唯愿:丹涪水永远不再有战争。仅此而已!” “我保证,丹涪水不会再有战争。”屈容道。 苴怀再一次调笑道:“将军你的保证,就像保证楚国能一统天下一样,还是一个迷。但愿如此吧。” 在整个过程中,苴怀并没有向屈容透露虎安伯瞫玉已经去逝的消息,但他也相当于明确指出了一点:公子瞫梦龙是比其父瞫玉更有号召力的人,也是根本不可能投降的人。 苴怀话说完了,辞出,屈容送至大帐门口。 突然,趁守帐侍卫不备,苴怀拔出一个侍卫的佩剑,跑出五六步。 屈容、侍卫们均大惊。 苴怀叫道:“你们不要过来!” 苴怀将楚剑抵于颈部,大叫道:“梦龙公子,我从来没有怨恨过你斩了苴垣,今日如此,实为少死一些丹涪水巴人!邑君、公子,我先去黄泉路上为你们打点!到了地下,还为主仆!” 话完,苴怀抹颈自刎! 屈容与侍卫们,嗟叹不已。屈容命令秘密厚葬苴怀。 实际上,当时在虎安宫中,对瞫梦龙是去是留的问题,苴怀之所以一言不发,是主张公子战死。 虎安宫粮草总管苴怀,是不是一个告密者,甚至叛变者,不作评论。或许,苴怀仅仅是对丹涪水(乌江)巴人的前途命运,与绝大多数巴人有不同选择的人,谁也不知道苴怀如此行为的内心纠结。 屈容得到这个秘密,急令一支军队快速进了苴怀所指的那条小路的要口,瞫梦龙一行中有女人,路又不好走,行得慢,因此被楚军赶在了前面。 瞫梦龙召集木莽子、果艮风、共信及度群芳等几个武士头目,道:“前有堵兵,后有追兵,我们人少,硬过是不行的。我领二十名武士去诱楚军离开路口,然后其他的人,趁机快速通过。” 木莽子道:“我去诱敌。” 瞫梦龙道:“不然,楚军要捉的人,首先是我,只有我去诱敌,楚国人才会上当。四弟、果艮风、度群芳、苴蛮子,其他人就交给你们了。 “我去之后,自会想办法从万风口或者再回这里来,通过林海。兰回、母青山等人跟我走。” 木莽子道:“走了两三日,众人都累极,天也快黑了,先休整一会儿。等天黑了,更好行事。再有,二十人太少,请二哥领五十人去。” 瞫梦龙道:“好!均按四弟所言。” 瞫梦龙立即将武士作了分配,去见母亲巴永秋,报了情况。 夫人巴永秋道:“按你们的商量。” 共桃花道:“我同梦龙一起走。” 瞫梦龙不同意,共桃花道:“今日一别,不知能否再见,我死生都必须与你在一起,永不离开!” 夫人道:“桃花说得有理,这一别,说不定就是生死之别。” 共氏行人共信道:“共氏只有我和香桃二人跟来,我们誓死跟桃花在一起。” 瞫梦龙道:“那好。都快休整,天黑行事。” 众人在林中小息,吃了干粮、喝了水,闭目养神。 来自梦幻谷的虎贲武士母青山在放哨,见众人倒在树叶上睡下,如烟一人却在十多丈之外的一颗松树下呆立,慢慢向她侧身后走了过去。还有四五步时,右手按宝剑,静立不动。 突然,有人在母青山后背轻轻拍了一下,听这人轻声道:“母青山!” 母青山和如烟都吃了一惊,回头一看,却是公子瞫梦龙的贴身侍卫兰回。 兰回道:“你二人在做什么,还不快去休整,今晚定了脚板不沾地。” 如烟道:“我一会儿就去。” 兰回道:“青山,走,你该换岗了。” 二人转身离了如烟。 兰回道:“你刚才要做什么?” 母青山反问道:“你以为我要做什么?” “你若真要奉你们小谷母的愚令,不等毛狗(注:度群芳)动手,不仅你好手不保,早成碎尸万段!” 母青山冷笑道:“我若动手,她早没命了!” 兰回道:“你是吃熟肉的,要想好,毛狗、你、我、木莽子,都是生死兄弟。” 母青山道:“那你说,天一黑,毛狗就与我们分手了,我怎么回梦幻谷见小谷母?”(事见本书第111章《梦巫神》) 兰回道:“不是都到桐乡山去吗?到时又见面了。” 母青山道:“能不能再见,还是两说。就算能再见,毛狗他定然失信。” 兰回道:“我有一个办法:等到了桐乡山,我与苴蛮子帮你给毛狗喂点药,绑到梦幻谷中,与你家小谷母芍药生了两个女儿,你们再放他出谷。” 母青山道:“可是,他已经有了女人。” 兰回笑道:“他那鞭物上又没有结绳记事,只有鬼晓得。” “正是有鬼晓得。”母青山实诚道。 兰回再笑,道:“鬼晓得怕什么,只要你们的小谷母芍药不知便可。我们不说,芍药如何得知?” 母青山无奈道:“只好先把小谷公绑去再说。记住,这是你各人说过的话,到时休要拦我!” 兰回道:“只要你发誓不伤害如烟,我决不食言!” 母青山要兰回对自己的梦巫神发誓,兰回只得按母青山示范的动作和誓言,装模作样做了一遍。 第486章 绝路(上) 午夜之后,夜兽出没。 巴国龙武将军、虎安山公子瞫梦龙率兰回、母青山等五十余名武士,以及共氏部族的共桃花、共信、侍女香桃,为前队,其他人为后队,向楚军占据的必经道口去。 前队到了那山口三里余地,楚军发现了虎安山公子瞫梦龙的踪迹,大队楚军吆喝着追将过来。 瞫梦龙等人,按预先的计划,钻进万风林海,沿茅草小路,踩罐木丛,穿乔木缝,向万风口方向逃跑。楚军打起火把,在屁股后面追去。 跟在瞫梦龙后面不远的龙胜将军木莽子、虎贲武士度群芳,看到楚军追出去了,领几名武士悄悄上去侦察,观察了一会儿,没有发现动静,继续向前,到了离那山口下方略一百步远,继续观察,发现除了风吹,没有草动。 度群芳对一名武士道:“你去通知后面的人,赶快通过!” 木莽子道:“不忙!似乎,也太安静了吧。你记不记得,当日我们在洞庭庄,就是安静得出奇,结果上了朴延沧老将军的当。越是安静,越要小心。我先试试看。” 木莽子在树丛中前进了约五十步,拣起身边的几颗石子,用力向那山口扔去。 石子落地,发出响声,突然听到有人大喊:“虎安伯瞫玉来了!” 度群芳在后面大惊,骂道:“母的,楚军果有没有上当!还好木莽子精细!” 木莽子急忙退回来,道:“还有埋伏,撤!” 侦察兵急向回转;楚军不知有多少人,从后面飞快追来。 虎安宫行人果艮风虽然没有亲自来过这里,但对万风林海中猎人小道的常规结构比较熟悉,知道情况不妙,指挥大家向一条似路非路的小径上跑,也进入了万风林海之中。 度群芳领人断后。 楚兵虽众,无奈路窄,准确说不成其路,施不开手脚,只能尾随。 一行人摸黑在林海中窜了大半夜,终于甩掉了追兵,在树丛里面休息,方向全失。 待到天亮,是个阴天,由于林海中视线不良,这为他们确定正确的行军路线带来了相当的难度。 果艮风让朴鲲领两个万风寨的人去探路。 多时,探路的三人回来。一人对果艮风道:“前面有一条稍可像路的路,但不知是去何地的?” 朴鲲道:“这大半夜,跑乱了,我已完全搞懵了。大约左面是向桐乡山的大方向。” 果艮风道:“楚军随时都会追来,原地不动,是最大忌讳。” 众人起身,胡乱又走了半天,树木越来越大,女人们走累了,只得先扎下来。 女人们休息,武士轮流休息。 木莽子、果艮风、度群芳再次碰头商量。 虎安宫行人果艮风是当地人,小声对木莽子、度群芳道:“这路,有时到了一个地方,好像是来过,细一看,又不能确定。估计,是已经进了万风林海的深处。” 木莽子提出,如果能够到达当年与瞫梦语、度群芳、兰回一起在万风林海中逃跑的任何曾经到过的地方,可考虑按当时躲避枳都武士追击的办法,边躲边走,万一无奈时,可先进入梦幻谷,等楚国人退了,或者懈怠了,再去桐乡山与公子瞫梦龙会合。 可是,木莽子的这个方案,出现了一个问题,度群芳道:“休说不一定能够到达当时到过的地方,就是到了,也未必能认得出来。你们看,这些树木,几年之后,变化有多大?” 木莽子道:“这自然有理,可是,山形不会变化。” 商量来商量去,三人心中都有些无定数,又不敢禀报夫人,更担心惹众人心惊。 休息了约一个时辰,一行人只得壮起胆子继续行进,又走了小半日,已是下午了,到了一个三叉路口。路口中心,是一块较宽平的矮草丛。 夫人巴永秋缺乏锻炼,是最吃亏的人了,见了这草丛,叫停下来休息。 果艮风见这路口,心中大惊,不敢作声,走到木莽子身边,轻声道:“怎么会转来转去,转到这里来了。这里我来过,一条路是走虎安山草原的,一条路是走天坑牢营的,离天坑营只不到十里地,一条路是走梦幻谷垭口的。来自万风寨的几个人,肯定已经看出来了。悔不听你所言,真应该在丛林里与楚军捉猫猫。我是担心夫人她们吃不消这个苦。现在看来,果然错了!但愿兰回能向公子提出,就在丛林里周旋,而不是急于进桐乡山。” 二人正在心惊,一个来自万风寨的向导与武士度群芳一起来报:“梦幻谷、草原两个方向上,发现楚兵!” 果艮风道:“牛鬼蛇神来齐了!如此说来,只有一条路上还没有发现楚军。说实话,到了这里,若万风寨没有被大火烧毁,周边的树林还在,我自有办法,可是目今,难了。不过,仍得想办法通过万风口。” 度群芳道:“楚军追来了,只有先跑,过了天坑牢营,再次进入丛林,那附近便熟悉了。小舅、木莽子,你们先走,我断路口!” 刚刚停下脚步的逃亡者,不得不再次起身。 度群芳等人伏了约半顿饭的功夫,从虎安山草原方向来的数百追兵,先到了三叉路口,为首是一员年青小将,大约是伍百夫长。 楚军小将见对面一个雄壮英俊的巴国武士站在小草坪中心,身后是三十余个杀气腾腾的巴国武士,挥手让后面的楚军停步。 小草坪中心的度群芳,手提短剑,大声喝道:“不想活命的,过来!” 这一喝,飞鸟乱窜,楚军不敢动,度群芳又喝道:“想活命的,滚!” 这楚军小将见识过巴国武士的勇猛,见度群芳模样,一则估计不是十分雄壮的度群芳的对手,先自怂了,二则担心周围有埋伏,想观察一下,没有立即下令行动,派人到左右丛林中探查。 双方僵持。 度群芳退不敢退,进不能进,知道楚军不立即发起进攻,是在摸清情况,自己的底很快就要暴露了,用剑指着楚军小将骂道:“我看,就是你小子怕死!既是怕死,快给我滚蛋!” 这打在脸上的话,让楚军小将在属下面前太没面子了,恼羞成怒,叫道:“怕了你个逃命鬼不成!看我先宰了你!”提剑杀了过来。 度群芳怒极,不等他冲到,先冲过去,交手只五个回合,手起剑落,将楚军小将刺死。其余楚军见状,更加迟疑。 度群芳剑一挥,三十余巴军武士冲将过去,楚军掉头便跑。 度群芳不敢远追,急回转来,向天坑牢营方向跟上去。 刚走出约五里之地,只见前方一个宽敞处,有数十具尸体,多半为楚军的,小半为巴国武士,尸体上、地面上,血迹未干,显然是才有过一场搏杀。 度群芳等人皆大惊。 第487章 绝路(下) 书接上章。 度群芳道:“木莽子他们,一定是在这里遭了埋伏。这才多大个时候,就杀成这样了?得有多少楚军?” 度群芳等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或许木莽子、果艮风、夫人等,已经出事,大步流星,汗流如水赶出四五里,到了天坑牢营。 度群芳见天坑牢营外面,有巴国武士守在半关半开的大门,有的满身鲜血,显然受了伤,一问,其他人进了天坑营中。 度群芳暗道“不妙!” 度群芳太熟悉这个牢营了,率先跑步进去一看,有女人在啼哭。 虎安宫行人果艮风闻度群芳到,从里面急急出来。 度群芳急问:“怎么回事?夫人呢?” “夫人在花园里。” “我的小舅,这不对呀!你们怎么进这里来了?”度群芳不解道。 果艮风道:“你还没有发现,天坑牢营三面丛林中,都埋伏有楚军的弩箭手,我们试了几次,只要想离开,就要被射杀,已经死了十几个人了,夫人等更是根本无法突围,只好进这里面来,才能躲过弩箭。否则,我们怎么会乖乖地进了这个死地!我料,这里的楚军是想死困我们在天坑牢营里,等待攻城的军队到来。” 度群芳顿足骂道:“准进不准出,太可恶了!完了,楚军留一座空牢营,正是要让我们自己钻进来。” “这还用说,就是预先布置好的圈套。我们就像猎物一样,一步一步被猎人追进天坑牢营里来了。” ——这甥舅二人,当然不会知道,这些弩箭手、弓箭手,是楚军副帅屈容布置的封锁天坑牢营及其附近的“立体交叉火力网。” 甥舅二人更不会知道,追杀虎安伯父子的一切行动,都是楚军副帅庄复到了虎安门后,派人查看了虎门至万风林海一带的地形、道路之后,所做的一个“预案”。庄复认为,如果虎安伯父子逃进茫茫万风林海的深处,任何人都难以捉到,只能凭天意,因此他将重点放在通向万风口、梦幻谷的几个必经之处,其中就包括天坑牢营。庄复的这个预案中本来有一个最大的纰漏,却让虎安宫粮草总管苴怀给补充完善了。此前,还有人认为是因为庄复没有直接参加虎安山草原的大决战,无所事事。 当然,庄复此前,并没有确定这个预案一定会用上,会变成一个被执行的系统工程。 度群芳道:“这里还余多少人?” 果艮风道:“只余百余武士。” 果艮风相当吃惊道:“怎么会只有这点人了?” 甥舅二人边说,边向里面走,进了思乡花园门口,度群芳扫了一眼,发现少了几个重要人物,急切问道:“木莽子、梦语、如烟呢?” 果艮风道:“在过来的路上,发现遭遇了埋伏,我与龙胜将军商量,将人分为三队,他自领了一队人去引诱楚军,不知被追到何处去了;我们是中队,跑脱之后,却被迫进了天坑牢营;梦语、如烟、雪梅、月红,同苴蛮子等在一起的,走最后面,应是被楚军再次截住了,没有跟上来。” 度群芳顿时如五雷轰顶,一时无语,他感觉是与如烟死别的时候到了,非常懊恼,随即又欣慰道:“如果梦语、如烟她们没有被捉,木莽子一定会找到她们的。这样也好,省得钻进这个气也无法出的死笼子。”原来,事前,他们有一个约定:若被楚军冲散了,就到梦冲塘去会合,因此度群芳认为木莽子会寻到跑散了的瞫梦语、如烟。 两人正在边说话,边向夫人巴永秋走去,有人急报楚军来了。 度群芳与果艮风急忙又转到大门口。 度群芳大叫道:“关了大门,誓死抵抗!” “咣当”几声响,巴人将楚军完全关在天坑牢营外面的同时,也把自己关进了死胡同。 不大时,见巴人进了天坑牢营的楚军从几面围了过来,将牢营三面包围,另一面则是万丈悬崖。 楚军在外面大喊:“瞫玉,瞫梦龙,你们进了天坑牢营,插翅难飞,走投无路了!唯有投降,才是活路!” 又喊了几次,宣传工作做累了,喊话者停下来。 度群芳听到外面有人说:“这牢营,全是高大的石墙,大门又厚,须搭云梯攻进去!” 另一人道:“你傻呀!想送死?里面的巴人,就像进了笼子的猎物,无路可逃,困兽犹斗,只须撞破大门,便可一只只捉来,心急什么!攻城,可不是我们的事。” 又有楚国人道:“那就快去禀报伍将军,可以收网了!” 原来,正如虎安宫行人果艮风所料,埋伏在这里的是闻名的楚军弩箭、弓箭队,他们在阻止敌军进攻和突围方面,无人能敌,但攻城攻坚,不是他们的强项。 此时,离天黑还有一个余时辰。 度群芳命令守门武士坚守大门,与果艮风回思乡酒园。 侍女如意见度群芳进来,迎上前来,问道:“见到梦语、如烟、雪梅没有?” 度群芳摇了摇头。 舅甥俩快步走到夫人巴永秋跟前,禀报了情况,夫人令召集众人,她有话说。 除了继续守在大门的武士,众人迅速集中到了思乡花园。 夫人巴永秋道:“虎安山瞫氏数代基业,毁于今朝,是瞫氏失德,神鬼发怒。上千人饱受牵连,白骨成堆。我夫已然去世,我当以死谢罪!我死后,将我尸身焚烧,不使落入楚人之手。随后,你等打开牢营,降楚军,留下一条性命,各自回家,孝养父母!” 此时,大多数人才知道虎安伯已经离开人世了,先前还以为是他要与虎安宫共存亡,不肯撤离。 侍女如意哭道:“我须到阴间里去服侍夫人。” 夫人道:“梦语走失,多是不保,梦龙一路,凶多吉少。你等若再死,逢年过节,何人给我们准备祭品?” 如意道:“公子、梦语、如烟,或已得脱。” 侍女茯苓、桂枝等人也愿意随死。 度群芳道:“我既是虎安宫里的虎贲武士,又算是虎安宫里的人,必须战死!” 众武士叫道:“我等战死,去陪邑君、夫人!” 夫人巴永秋流泪道:“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说的正是此时此景。越是这个时候,你等更须听我话!” 纵是姜子牙再生,也无良策,果艮风、度群芳等人,知道没有可说的话了,只看着夫人。 夫人说完,扯断衣衫的线,从衣里面取出几粒毒药丸。 侍女如意出虎安宫时,已经知道楚畏(驰无畏)战死,此时再次想起自己的准男人,心中说不出来的苦,突然感觉恶心,要吐,她最近常有这样的感觉。 侍女茯苓见状,知道她是又有反应了,轻声道:“又想吐了?” 如意点了点头。 死神就在头顶之上,再无人说一句话,天坑牢营,就像一口棺材一样。 正此时,有武士来报:“楚军开始撞大门了!” 一切似乎都停止了运动,只有那根撞击大门的大木头象钟摆一样在为这些走投无路的巴人敲响生命的倒计时。 突然,行人果艮风打破死一般的沉寂,道:“夫人,我突然想到:我们既不能死,也不能降!” 夫人疑道:“此话怎讲?” 果艮风道:“我等死何足惜,可是,不论我们这些人是死,还是降,楚国人都会发现邑君、梦龙公子均不在这里,就会加大力气继续追杀,公子就更加难以逃生了。” 夫人点点头,道:“我一时并未多想,你说得很有道理。对梦龙,楚国人一定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可是,既不能死,又不能降,还有第三条路吗?” 果艮风道:“刚才,我在牢营里走了一圈,观察发现:思乡酒园已经垮塌了,垮出了一个缺口,可以从那缺口出去;那缺口的左面,大片悬崖和山体也跨了,虽然山体垮塌之后,最上面仍然是新的悬崖,无法从上面逃走,但下面却跨出了一大片很长很长的斜坡,从思乡酒园的缺口可以想办法到达那片斜坡。公子是丹涪水巴人最后的希望,为了公子能够脱身,为了虎安山巴人的未来,为了丹涪水巴人的未来,依我之见……” 第488章 狡兔三窟 虎安宫行人果艮风停顿了一下,环视众人,缓缓而不失坚决道:“依我之见,既然到了绝境,难免一死,不如就下天坑!” 此言一出,无不惊鄂! 要知道,对巴人来说,死并不是第一可怕的,第一可怕的是虎安山天坑被称为巴国第一大险地,他们认为下了天坑,连正常的鬼也做不成,只能做野鬼。 奇异的是,木头撞击大门的声音和楚国人的号子声突然也停了,他们是在换人,却像是让里面的巴人迅速思考,尽快做出事关生死的决定。 果艮风见无人附和,补充道:“我们只有下了天坑,楚国人才会以为邑君、梦龙公子也下了天坑,就不会再追杀公子,他就安全了。至少,可以让楚国人不敢确定邑君、梦龙公子是否下了天坑!” 仍然没有一个人响应! 牢营里比坟墓还要死寂! 虎贲武士度群芳心想:“天意啊!梦幻谷小谷母芍药要我在母族寨中发的毒誓,果然应验了!”(前事见本书第111章《梦巫神》) 想到这,度群芳道:“反正是死,我同意!几年之前,我就应当下天坑了!” 众人又惊愕。 度群芳没有解释为什么,他不想于此时此刻说出在白马坝六方坪与龙飞将军巫城一起杀死当时丹涪水第一勇士相胤(即相月红之父、相真堂兄)的事情(前事见本书第62章《相胤赴黄泉》),他知道,自己的未婚妻如烟,永远也不会知道自己是她的救命恩人这件事了。 夫人巴永秋醒过神来,叹道:“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罢了,就下天坑,听天由命!愿去的跟我去,不愿去的,等我们下去了,出营降楚,各保性命。 “如意,下天坑之前,还有最后一件大事,你去传,将虎安宫带出来的那只雄鹰放飞。虎安山鹰神,不能下天坑,让它去找梦龙!” 如意忘了肚皮里装有与虎贲武士楚畏(驰无畏)之间的纪念之物,如飞一般去执行夫人的最后一道命令。 这命令一到,那只公子瞫梦龙令驯鹰者从虎安宫里带出来的像征鹰神附体的雄鹰,飞出牢营,在牢营上空盘旋,不愿离去。 此时此刻,整个虎安山上的巴人、巴物,似乎唯有这一只雄鹰,才是自由的。 虎安宫侍女如意(苴杏花)去传了夫人之令,刚回到夫人巴永秋身边,听到虎安宫行人、万风寨二寨主果艮风口气严厉道:“等我们下了天坑,不愿下天坑的人,可以向楚军投降。但是,嘴巴必须闭得严严实实,不得透露梦龙公子没有与我们一同下天坑的绝密!否则,神鬼不饶!” 果艮风这话,表面上看似为不愿意下天坑的人着想,实际上很毒辣,言下之意是不愿下天坑的人,应当战死,否则可能开口对楚军透露消息。 有人道:“请果行人放心!我发誓,战死为止!”显然,这名武士是不愿下天坑的。 下天坑,是历代虎安山人最忌讳的事情,几名侍女,战战兢兢,不知所措。 侍女如意因为虎安宫虎贲武士楚畏已经战死,一开始心想:如果下了天坑,意味着楚畏(驰无畏)没有后人了,十分犹豫;看到夫人巴永秋、行人果艮风、有名武士度群芳三个有头有脸的人,已经定下决心,转而想到:“罢了,既然那个该砍脑壳的男人已经战死,不如我与他的孩儿,也一死了之。” 想到这里,如意对其他几名侍女道:“难道我们的命,比夫人还金贵?夫人且不怕做无家可归的鬼,我等还敢赊求什么?何况,若被活捉,必然受辱。这是我们女人的命!” 几名侍女正六神无主,听如意这话,也都表示愿意随夫人下天坑;有一半的武士愿继续随追随主人,另约一半,发誓战死。 是去是留,每个人的态度已经明确,虎安宫行人果艮风道:“我们敢下天坑,楚国人未必就一定不敢,既然定了,要走便快走!” 一名决意下天坑的武士道:“那正好,让楚国人追下来陪死!” 果艮风以前是天坑牢营的主管,这里就当是他的家,迅速与度群芳等人找来绳索、火把等预计可用之物。 逃亡路上,重要物品都随在身上,不需打点,说走就走。 果艮风领几名武士开路,度群芳领其他武士断后,顺着垮出的岩路斜坡,利用绳索等物,摸索下了天坑。 小半个时辰后,楚军攻破固若金汤的天坑牢营,留下来的巴国武士全部战死或重伤。 楚军偏将伍宸进了天坑牢营,令四下搜索,却不见虎安伯瞫玉、公子瞫梦龙的身影或者尸体。 伍宸大怒,问一个重伤的巴国武士:“还有些人,从哪里跑了?” 这个巴国武士道:“虎安伯、梦龙公子,下天坑了。你们快去追呀!哈哈哈,哈哈哈!” 伍宸大惊,道:“不是听说,天坑为巴国第一大险地、魔地,有去无回吗?死了做鬼也难?虎安伯父子真是慌不择路了?” 那巴国武士鄙视道:“要敢去追就快去,啰嗦什么!” 伍宸半信半疑,又问另一名受伤的巴国武士几乎同样的问题,这名武士道:“你说得对,因此我等宁可战死,也不愿下天坑。” 仍然不敢全信,伍宸命去捉几个当地男女来盘问,都道宁可死,也不愿下天坑。 巴国第大一险地天坑的臭名太远扬了,再加天色已经黑下来,伍宸不敢轻率追赶。 楚军主帅屈容驻扎在拐枣坪的临时指挥中心,得到虎安伯父子被围困在天坑牢营的消息,已经是下半夜,大喜,急请副帅庄复起榻来,共引一支军队,赶赴天坑牢营来收网。 屈容、庄复到达天坑牢营,已是天亮,听说虎安伯父子下了天坑,屈容大怒。 伍宸见主帅大怒,急忙伏地请罪。 主帅屈容不理伍宸,问副帅庄复:“依庄将军看,天坑是否真是不人不能去的鬼地方?” 庄复想了想,道:“这个,末将可不敢说。不过,我正在想一件事。” 屈容轻微一笑,道:“庄将军正想何事?” 庄复道:“末将在想,龙水峡,被称为虎安山的第二大险地,人人闻之胆寒。可是,我们的几百号人下去了,并且活着回来的不少。回来的人还说,龙水峡里面,风景相当优美,并发现了一个隐蔽的巴人部族。要不是那个部族不听人言,坚决阻止我军进去搜索,并暗杀我军将士,不得已拼了一场,将其剿灭,根本就不需要死人。” 屈容点点头,道:“智者,总是所见略同,我也正是联想到龙水峡的事。而且,我还想到另外一件事,听传共子并没有死,而是躲到什么地方去了。以前,我也相信虎安山险地的传说,可是,在龙水峡里面发现的巴人部族,让我不得不开始怀疑了。” 庄复轻笑道:“将军怀疑什么?” “我怀疑,丹涪水所谓的险地,或许不过是巴人给外人设的套,吃的迷魂药。虎安山几大险地,说不定,实际上正是虎安山巴人头目的狡兔三个窟,一旦情况紧急,有的巴人就跑进险地去避祸,而外人,也包括其他的巴人,却不敢轻易踏进去半步!” 副帅庄复模凌两可道:“或是如此。如真是这样,则正好可解释这些巴人为何会下了天坑。此前,我设这个局,是认为若虎安伯被逼进了天坑牢营,就能瓮中捉鳖。现在看来,我自诩算得上是一个巴国通,其实还是不真正了解巴人,尤其是虎安山巴人。到底是将军高明啊!” 屈容谦逊道:“庄将军多年与巴军作战,屈某实不如你。” 屈容见足智多谋的庄复与自己的看法一致,更加相信自己的判断,喝道:“耽误整整一个晚上,放走了瞫玉、瞫梦龙,杀头灭氏之罪!焉敢以妖鬼之事,乱我军心,坏我军规!来人,将伍宸提出去斩了!” 伍宸求饶命,屈容面无表情。 不一时,刽子手提了一个血淋淋的人头进来。 众人大惧。 屈容抽出宝剑,严令一员伍百夫长率本队的士兵,下天坑去追杀瞫玉、瞫梦龙,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不论死的,活的,捉到有重赏,捉不到军法严惩。 亲眼看到偏将伍宸被现场处斩,迫于主帅屈容的淫威,这伍百长不敢不从,再加屈容对虎安山险地为“狡兔三窟”的“高明”解说,令士兵们的惧意有所减轻,在伍百夫长率领下,从思乡酒园的缺口,用绳索吊出去,顺着那一个山体垮塌的斜坡,鱼贯而下。 第489章 兵入净地 与此同时,楚军主帅屈容命令另一位伍百长率领所部,作为天坑战斗部队的增援和负责后勤保障工作,立即去做准备,随后跟进,沿途建立据点。 并肩站在天坑牢营思乡酒园垮塌后的边缘,看着正下天坑的楚国勇士,屈容对庄复道:“庄将军,依你看,瞫玉、瞫梦龙父子,真是下了天坑吗?” 庄复笑道:“瞫梦龙是不是下了天坑,末将不敢确定,但瞫玉,多半没有。” “此话怎讲?” “虎安伯瞫玉,没有过人的才能,且其年老。可是,在此大部族生死存亡之机,他一定会把生的希望留给儿子、英雄的瞫梦龙。瞫玉,有可能一直留在虎安宫,直至被烧死,逃亡的,仅仅是巴国中将军、虎安山公子瞫梦龙而已。这也正好可以解释,瞫梦龙离开了虎安宫,而留在虎安宫里的巴人,越战越勇,甚至于在最后的时刻,折损了我们的斗鹰将军。虎安宫里的巴人至死都在拼命,我料,正是因为虎安伯瞫玉与他们同在。” 屈容不住地点头,听到斗鹰的名字,又开始伤感和自责。 过了一会儿,屈容道:“如今,最要紧的,是捉住,或者杀死瞫梦龙,否则,虎安山之战,就不能称之为完胜,更不能称之为完美。还有,巴国龙胜将军木莽子,似乎也消失了。此人,闻其名,却尚未谋过面,难道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呵呵!” 庄复也呵呵一笑,道:“亭子关之后,我打探到,木莽子才是在亭子关给养明将军和我等造成很大麻烦的幕后人物,巫城不过是他摆下的一颗棋子。” “木莽子一定是与瞫梦龙在一起。”屈容道。 庄复道:“木莽子啊,木莽子,我可把你记在心上呢!将军说得对,木莽子一定与瞫梦龙在起,要么一起下了天坑,要么,还潜伏在万风林海。” “若还在万风林海,庄将军可有妙计?”屈容道。 “将军刚才说,虎安山巴人有狡兔三窟,我也不止有一张网啊!” 屈容大笑。 直到看不到下天坑楚国勇士的身影,楚军两大帅才离开天坑牢营,回到临时指挥中心拐枣坪。 且说果艮风、度群芳、夫人巴永秋一路,仅五十多人,下了天坑,弯弯拐拐,一路摸索,天黑了,将就住下来,天亮了,又漫无目的向下走。 这一路人,死马当作活马医,他们发现越向天坑里面走,风光还越美。 他们不能确定后面有不有追兵,因此不敢在一个地方长时间驻足。事到如今,走到哪里黑,就在哪里歇。 直到第三日上午,他们才到了龙宝坑里的一条河流——竹溪边。 正寻大路乱走,在天坑牢营放飞的那只虎安宫主人最宠爱的雄鹰飞了回来。不仅如此,它还将瞫梦龙离开虎安宫时放飞的其他十多只鹰也一起带来了。 夫人巴永秋看着熟悉的鹰飞来了,仰天长叹:“天啊!或是梦龙已经遭了大难!看来虎安山的气数,真是尽了!” 虎安宫行人果艮风安慰道:“夫人,我并不这样看,这群鹰飞来,也许正是来报梦龙公子的平安。” 夫人道:“你不用宽慰我了。我等下了天坑,不知是做鬼,还是做其他什么,总之,魂无归处。虎安山鹰神,下了天坑,照样魂无归处。罢了,听天由命吧!” 继续向前走,又走不远,遇到有男女老小三十余人集中在河边,正在休息,他们身上,背有大包小包。 虎安山巴人看到有人,不是欢喜,而是不知所措。 虎贲武士度群芳胆子比其他人大,上前问:“你们是人,还是鬼?” 有人答道:“当然是人了,你才像鬼!” 度群芳暗想:“或是,还没有到达天坑”,便道:“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那人又道:“上年,地动山摇,龙宝坑四周多有悬崖垮塌,最近又在垮,我们是到龙宝寨去避难的,难道你们不是吗?” 度群芳心想,原来这里是龙宝坑,还有什么龙宝寨,说明还没有到达天坑,便附和道:“我们也是。” 度群芳回转来,向夫人巴永秋和行人果艮风禀了情况。 夫人道:“也许,离天坑还远。不过,如此最好,或许天坑边边上,还有人烟。” 虎安宫巴人跟在那些人后面,沿溪水向下游行走。 让这队巴人最奇怪的是,沿途之上,看到不少耗子等动物,有的成群集队,像是在搬家。 正午时分,果然到了一个寨子——龙宝寨。 龙宝寨中人闻又有人到了,出来迎接,却发现除了龙宝坑里的人,还有外来者。 听报有外来者,龙宝寨主果融等人急出来观察,虎安山山师前主将牟诚认出了虎安宫夫人巴永秋、万风寨二寨果艮风,急忙跑上前来拜见夫人。 这种相见,比做梦还要难以让人置信,皆大惊大喜,泪流满面,个中情节,催人泪下,不一一细述。 夫人巴永秋等人,如在梦里一般,一时无法确定是生,还是死,等到清醒过来,才明白恍惚恍惚中,已经到了一个世外仙境,才明白天坑为虎安山、甚至巴国的第一大险地,其实是虎安山巴人世世代代流传出来的最大的一个谎言。 龙宝寨摆果、水接风,并开始为客人准备饭菜。 众人无限感慨,备述前因后果,不一一细述。 夫人巴永秋等人此时方知,这里正是龙胜将军木莽子的家乡,瞫梦语来过天坑,龙飞将军巫城也是从天坑出去的,惊讶不已,又长长叹息。 夫人巴永秋心想:木莽子、梦语、如烟、朴雪梅、相月红等,要不是被追散了,一起到这个方外之地,多好啊! 夫人虽然暗暗叹息,但她认为是命中注定。 龙宝寨中人知道木莽子、巫城、瞫梦语,以及巫贞之女如烟走散了,不知下落,心里难过,尤其是水融夫妻、巫贞夫妻、水仙、水香,也不一一细说。 接着,在龙宝寨中水仙、水华等陪同下,巴永秋一行人,去寨子后面从天浴池温泉流出来的小水池里洗了个干干净净,换了干净的衣衫。 回到龙宝寨时,饭已经煮熟了,立即开饭,龙宝寨上水融、巫贞、牟诚等人作陪,边吃饭边聊天。 客人们正在吃饭,正在后山上采药的名叫水富的男人,汗流浃背跑回来,报告了一个令所有人惊恐不安的消息:不知从那里钻出来数百人,正向龙宝寨方向来。 寨主水融急忙问,那些人到了什么地方,离龙宝寨还有多远? 水富顾不得抹脸上的汗水,道:“尚在后面几悬崖之上,人都还看不清楚。开始,我无意间看到一条红色的带子在移动,不知道是什么,睁大眼晴辨认了好一会儿,方才确定是很多人。” 水富的报告,让正在庆幸脱离苦海、进入仙境的虎安山客人们,没有心思吃饭了,纷纷放下手中的餐具、食物。 虎安宫行人果艮风、虎贲武士度群芳等人一听,预感是楚军追下天坑来了,立即站了起来。 第490章 天外来客 饭是没有心情吃了,众人议论纷纷。听到这个消息的龙宝寨人也陆续在用餐地点外面集中。 夫人巴永秋请在场的诸位安静,道:“我等一行,被追下天坑,本就是作好了一死了之的准备。现在楚军追来了,不能因为我们,使龙宝寨无辜遭受一场大难。我意是:我们离开龙宝寨!” 身经百战的虎安山大部族老将牟诚听夫人如此说,不等其他人发言,率先道:“末将能在有生之年,再见到夫人一面,是我之大幸。既然楚军追来了,牟诚绝然不会袖手旁观!楚军既然下了天坑,不寻到夫人等,就不会善罢干休,就算你们离开龙宝寨,楚军也一定会进龙宝寨来翻个底朝天。丹涪水最后的一块清净之地,也不会再清净了!” 龙飞将军巫城的父亲、龙胜将军木莽子的师父巫贞道:“牟兄所言极是。他们追进天坑里来,必然不是为了夫人,而是为了虎安伯和公子。可是,听你们刚才所言,虎安伯和公子不可能在天坑里寻到,他们就会认为是被龙宝寨藏起来了。如此一来,百口莫辩。俗话说:强盗进了屋,灰也要抓一把,这一战,龙宝寨是躲不过去的。” 寨主水融对牟诚和巫贞均十分佩服,相信他二人的说法,道:“夫人,你不用多心,既然来了龙宝寨,我们就应当共同面对。” 夫人不知说什么话好了。 牟诚道:“巫兄高明之人,有何妙计?” 巫贞道:“一时并无妙计。不过,大家都不要慌,听水富所报,那些人离得还远。虽然天坑多次垮塌,八卦地形已然被破坏,因此夫人一行人,才比较容易便进了龙宝寨,可是,楚军一时半会儿,也到不了龙宝寨。雷也不打吃饭人,天大的事,先把肚皮填饱了再说。” 龙宝坑里,除了虎安山大部族瞫武子时期进来过探险的三十名武士,变成了天坑里面的居民,从来没有进来过外族大量军队,寨主水融到底心惊,再加本不是吃饭时间,礼节性的几盏酒喝下去,说请大家慢用。 巫贞、牟诚,度群芳、果艮风见水融说这话,也放下了餐具。 巫贞建议请这度、果两人,到议事室里商议,其他人则继续吃饭。 水融、巫贞、牟诚,度群芳、果艮风提前离席,进了一个宽敞的房间,寨中女子水仙送来水、果子等。 度群芳见送果、水来的女子,素净打扮,清新脱俗,十分美貌,唯有眼睛肿了,猜想是哭肿的,暗惊道:“想不到天坑之中,有此绝色,不在如烟之下。”想到如烟,度群芳心又痛一回。 不分宾主,随意坐定,牟诚先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既然事情来了,想对策便是。” 度群芳道:“龙宝坑里,有多少武士?” 牟诚道:“你才来,不知情形,真正的武士,龙宝坑里一个也没有。有二十几个孩儿习武,也就是巫城的弟子,功夫倒还将就,可是从未经过战,且年龄都不大,下不了手,起不了多大作用。” 度群芳不太相信,道:“那为何木莽子的武功,如此之高?且下得去狠手?” 牟诚道:“木莽子与龙宝坑里的其他人不同,他先在龙水峡,后来又在虎安山上,经历过多少打打杀杀,已经变成了真正的巴国武士。” 果艮风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首先要搞清楚,到底来了多少楚军。” 巫贞道:“水富说没有看清楚到底有多少追兵,但他们追击的是虎安伯父子,我料,不会少于五百人,甚至更多。追兵要的是虎安伯父子,我想不会为难夫人,我是楚国人,愿意先去与楚军谈一谈,看能否不动兵器。不过,估计很难,还须作最坏之打算。打仗这件事,牟兄最内行,还是请牟兄拿主意。” 水融道:“就请牟将军拿主意。” 老将牟诚做梦也想不到,自己的有生之年,还会与楚国人干上一场,道:“老夫的剑,好久未出鞘了!敌强我弱,不能硬拼。我有两套办法,不知寨主想听哪一个?” 水融道:“都请牟将军讲来。” 牟诚道:“第一个办法,是避。也就是撤出龙宝坑,躲进山中。” 水融道:“那要躲多久才算个完?” “这我可不敢确定。第二个办法,就是战。”牟诚道。 水融道:“战,又如何战法?” 牟诚道:“要战,当然有战的战法了:其一,如艮风老弟所言,速去人打探,到底有多少楚军。 “其二,将所有人,包括来寨上避难的人,全都武装起来,打狗棍、吹火筒、晾衣竿,全都用上。 “其三,妇女、儿童、老人,全部进入龙宝寨,必要时,进入地心洞隐藏。 “其四,虽然龙宝寨平时夜不闭户,但后靠岩体,前有竹溪,左右也有靠山,外墙坚固,实为易守难攻之寨,且粮草充足,要想攻破龙宝寨,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我意是:在寨中各高点,多备箭支、乱石、瓦片、木头等物,楚军来攻,就用这些招呼他。这件事,请艮风老弟领头,巫子、水融兄协助安排,以能射箭的人为主射手,他们虽然没有杀过人,面对面见血,一时有难度,但都射杀过猎物,等到楚军来了,就像射猎物一样,射杀他。 “其五,我与度壮士领虎安宫的所有虎贲,到天浴池后面的那条峡长道上,设伏,用火攻,龙宝寨中水华、水云领部分壮男协助我们。 我们在火烧楚军成功之后,不回寨子里,而是利用熟悉地形之利,联络其他四湾还未进入龙宝寨的人,与敌周旋,使之昼夜难安……” 虎安山大部族前山师主将牟诚正在谈自己的想法,有人急来报外面来了一队人。 众人惊疑。 度群芳起身,怒道:“没想到,楚国人来得这样快!” 度群芳说完,拔出宝剑,就向门外跑。 这次遴选出来护送公子、夫人撤离的武士,以虎安宫的虎贲为主体,他们训练有素,听到度群芳叫“虎贲们到寨门口!”全都冲到大寨门口,迅速组成防守队列。 牟城等男人也跟出来。其余人躲在寨子里,准备随时关大门。 那队人离龙宝寨还有几百步远,牟诚看了一会儿,道:“不像是楚军。” 那队人慢慢走近,牟诚等人都看清楚了:共二十余人,最前面的一男一女,看样子年约四旬,其他的,男多女少,年龄也都在四十上下,男人们各佩一支短剑,女人们没有兵器。 从装束,就知道,这队人与楚军无关,牟诚、水融、巫贞、果艮风等放下心来。度群芳的虎贲武士,仍然提剑等候,以防有诈。 那队人到了龙宝寨门口,停了下来,领头的女人看了看众人,向水融笑道:“水寨主,不认识我们了?” 水融看这女人,虽是年纪有些大了,仍是十分美貌,与虎安宫夫人巴永秋长得很像,方惊悟道:“三十余年不见,你还记得?” 牟忠看这女人的长相、神态,又见水融认识,惊道:“敢问夫人,你可是枳侯长女巴永春?” 那女人道:“正是。” 牟诚对那领头的男人道:“你是驰远将军?” 那男人道:“正是。” 牟诚曾经在战场上见过当时比自己名气大得多的枳都将领驰远,更听说过巴永春、驰远当年在万风林海失踪这件轰动整个巴国的怪事,感觉这两人突然在天坑出现,就像天外来客一样。牟诚醒过神来,道:“我是大溪河牟诚。” 驰远笑道:“真还记不得了。” 此时来了一支增援,又有将军,自然欢喜,水融令接入寨子中。 虎安宫夫人巴永秋正在焦虑,听寨主水融派人来说,她姐姐来了,大疑,简直不敢相信,急出来看,果然是真,与姐姐巴永春抱头痛哭。 水融道:“二位请先别哭。目今最要紧的,是楚军来了,需要商议,请到里面”。 驰远约住同行之人,同巴永春姐妹、水融、巫贞、牟诚、果艮风、度群芳进了刚才议事的房间里。 尚未落座,水融急道:“楚军进龙宝坑了,两位可知?” 驰远道:“的确不知。不过,看到刚才提剑欢迎的架势,就猜想一定有大敌光临。楚军来了多少人?” 水融道:“至少数百人。” 驰远笑道:“无妨!” 水融喜道:“驰将军,有何良法?” 驰远再笑道:“不必惊慌!” 水融大喜道:“果然将军有解救之法?” 驰远看了巴永春一眼,笑了笑。巴永春道:“我来此,是为找回一片经书竹简。找到竹简,我自有办法。” 水融道:“书简就在我的手上,这就去取来。” 水融像屁股上着了火,转身就去。 一会儿,水融取来一块竹片,交与巴永春。 巴永春笑道:“多谢水寨主,保存得这样完好。几十年前,借宿宝寨,后来发现丢失了一块住简,估计在龙宝寨中,果然在此处。呵呵呵!” 水融道:“物归原主,我也放心了。” 巴永春道:“其实,这竹简上的图语,我早已记在心里了,能否寻到,并不重要。到了贵寨,突然想起而已。还有几位,初次见面,水寨主不介绍我们认识认识?” 水融心中焦急,也只得将巫贞、果艮风、度群芳等介绍给巴永春、驰远。相互施礼相见。 水融此时心急如焚,巴永春却不谈正事。 水融忍不住道:“还请高人快出妙计,如何阻止楚兵?” 巴永春笑道:“不急。走得渴了,能否先让我们喝一口水?” 第491章 柳暗花明 书接上章。 龙宝寨主水融道:“慌得焦头烂额,一时忘了。各位都请入坐。” 巫贞、果艮风、度群芳等人,不知神秘女人巴永春卖的什么药,不敢插话,听水融如此说,也只得先坐下来。 枳侯长女巴永春,曾受过巴国大巫公巴天意的教导,见识过人,再加美貌,名声颇响,虎安山大部族前山师主将牟诚多年前就听说过巴永春乃是女人中的极品,非常之女性,看她此时气定神闲,料想她是胸有成竹,但猜不出她到底有什么招数。牟诚心想:听说天坑里除了龙宝坑,还有其他的坑,并有与外界隔绝的部族,她会不会是带了一个什么部族的武士来,此时就在附近? 水是现成的,寨中女子水仙忙给巴永春、驰远送上水来。 巴永春、驰远夫妻,慢条斯里喝了水,永春才问道:“水寨主,你们是否发现,最近几日,山耗子搬家、蛤蟆进寨、家禽乱飞、家畜不进圈?” 水融道:“这倒不假,我等正纳闷呢。” “我的妙计就是,像耗子一样,搬家!”巴永春这才轻轻松松说出她的妙计。 水融惊道:"高人是说,离开龙宝坑?可是,我们世居此地,哪里都不能去。况且,离了龙宝坑,又到哪里去?” 巴永春道:“最近几日,耗子等活物忙于搬家,龙宝坑四周,又多处垮塌、落石,还有数处地陷。种种迹像表明,这是不祥的预兆,将有大事要发生,龙宝坑很有可能发生地动,大量悬崖将要垮塌,或者地表下陷。说明白了:龙宝坑很有可能会不复存在。不仅如此,我估计整个天坑,也将不复存在。” 所有人听巴永春这话,都吓得呆傻了,不敢做声。 巴永春继续道:“你们不要以为我是在危言耸听。我们经过龙宝坑外面的两个小坑,已经被垮塌的乱石乱土填了,幸得那里没有人居住。因之,凡在龙宝坑里沿途见到的人,我都让他们向东北方向去了。” 龙宝坑人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不知住了多少代人的家,将会毁于一旦。 见众人十分怀疑,虎安宫夫人巴永秋道:“我姐虽为女身,不输男子。当年,巴国大巫公巴天意,还称我姐为‘巴国最大的女巫师’。何况,楚国大军下来了,不搬家,也是难了。请大家信我姐的,一定没有错!” 此时,别无出路,没有人表示同意,也没有人表示反对,全都像吃了哑口药。 事关全寨人安危,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稳重的水融终于在半信半疑和茫然无计中同意了巴永春的意见。 接下来的问题是,整个龙宝坑里的人,搬到哪里去? 巫贞道:“我估计,整个巴国,没有比龙宝坑更好的地方了。” 巴永春笑道:“我们正是从比龙宝坑更好的地方来的。那个地方,也有一个坑,称为‘神坑’,比这里更美丽。” 众人惊讶。 驰远道:“不用怀疑了。楚兵数百,全装惯带下来,若与之战,无疑是以卵击石,这是明摆的事实。快知会各处,收拾要紧的物品,最迟,明日一早就必须出发!” 龙宝寨主水融完全被搞懵了,这时想起一个重大问题,道:“就算两位高人指的是一条明路,可没有听说有人能够出过龙宝坑啊?” 巴永春呵呵笑道:“常人自然出不去,可是我进得来,便也出得去!通过一条小暗河,就出了龙宝坑,再顺河流出去,经过一些暗洞、深沟,一路之上无有人烟,最多十日,便可到达新家。” 整个龙宝坑的居民搬迁,可不是小事,水融一时难以做出最后的决断。 这时,巫贞道:“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木莽子回到龙宝寨,曾对我说,他在天坑里面的一个小部族,遇到过一位女神仙。请教高人,你是否曾经见过水澹,哦,就是木莽子?” “是不是与一个美人在一起的漂亮男子?”巴永春想了想,笑道。 “正是。”巫贞道。 “他是不是已经出了天坑?”巴永春追问道。 “正是。”巫贞道。 “哈哈哈,如此说来,我不仅见过木莽子,还教了他出天坑的方法。” 巫贞终于明白,当时,木莽子回到龙宝坑后,要向自己学习《易》,原来是巴永春的指点。 值到此时,虎安宫夫人巴永秋也才明白,姐姐巴永春曾经见过自己的女儿瞫梦语。真是世事难料啊——巴永秋暗叹道。 水融道:“你们先聊,我去与众人商议搬家的大事。” “水兄,就算龙宝坑无事,追兵总是下来了,事情紧急,越早离开龙宝坑,越安全,我看不必再商议了,就按两位高人的指点去做。”巫贞道。 牟诚道:“将来,若龙宝坑平安无事,等楚国人退走了,我们再回来便是。” 水融听巫贞、牟诚两个见多识广、且有智慧的人也这样说,终于下定决心,令人去通知旺龙、兴龙、醉龙、接龙四湾,所有人向东北方向转移集合;龙宝寨中人,以及来这里避祸的人,各去急忙收拾。 一时之间,龙宝坑人从紧张的备战转向紧急的撤离。 其他人去忙碌,虎安宫夫人巴永秋才有机会与姐姐说话。 巴永秋简单说了自己的经历,问道:“姐姐失踪多年,为何却在这里?” 巴永春笑道:“令我万万意想不到的是,我逃婚成功了,你却进了虎安宫,我想其中必然有不得已的原故,正是命不可逃。时间紧迫,你先快去收拾。以后有的是机会说话。” 当天半夜,龙宝寨主水融在地心洞中主持最后一次祭祀活动,随后,众人出发。 从此,无人知道虎安宫夫人巴永秋一行人、龙宝坑中人以及巴永春等人的踪迹。 两千多年后,人们在离龙宝坑百里余地的今重庆武隆区后坪乡境内,发现了一个冲蚀型大天坑,称为“后坪天坑群”,当地人称为“神坑”,是中国南方喀斯特世界自然遗产最核心的地质奇观之一。 有人认为“神坑”也是一个地质变化后的余坑,当时的神坑及其周边疑为虎安宫夫人巴永秋、巴国奇女子巴永春、龙宝寨主水融等人的最后归宿之地。该区域,现在仍是土家族、苗族乡。 因巴永秋等人离开龙宝坑之后的事情,无据可考,连传说也未收集得到,因此不敢乱下结论,作为存疑————此又是后话。 当日接近中午,楚军进了龙宝寨,却见空无一人,于是分两路追袭,分别出去二十余里,没有发现一个巴人的踪影。 担心中了巴人的诡计,两路楚军晚上均回到龙宝寨里,商量第二日的追袭。 一个楚军百夫长道:“昨日在后山上,明明看到下面河边有人,听说天坑之中,全是妖魔鬼怪,那些人在一夜之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我们看到的,到底是人,还是鬼啊?” 众人一听此言,大恐。 领头的楚军伍百长也十分疑惑,但军心不能乱,怒道:“休要胡说!屈容将军、庄复将军,均已经料定,巴人所说的险地,正是虎安伯的狡兔三窟。 “跑得了巴人,跑不了家,这样好的一个寨子,巴人难道舍得丢下,永远不回来了?再者,我们一来,巴人就吓得跑光了,正说明这里的武士不多,根本不是我们的对手。我等只需耐心等待,同时派一部分人出去搜索,要不了数日,便见分晓!” 第492章 青龙 当夜,追拿虎安伯父子进入天坑的楚军,宿于龙宝寨中。 下半夜,楚军伍百长做了一梦:他在前面奔跑,一无头之人,手提鲜血淋淋的巴国龙武将军瞫梦龙的头颅,在后面猛追他,大叫:“还我头来!” 楚军伍百长从梦中惊醒,大汗淋淋,心惊肉跳了一夜。 次日全天,四下寻找,仍是不见一个巴人的身影。 又过了一晚,次日近午,楚军正在商议如何寻找虎安伯父子,或者干脆回去复命,只听寨后“轰隆隆”巨响,楚军伍百长大惊道:“山后又跨岩了,快跑出去!” 楚军尚未全数撤出,无数山石已经滚至,将龙宝寨掩埋。 逃得性命的楚兵在天坑中四处乱窜,不知结果。 这轮岩崩,声势比前几次更大,惊动了一人——正是巴国龙飞将军巫城。 多日前,龙飞将军巫城与龙威将军荼天尺在万风寨一带引诱楚军进入了万风林海,在撤逃途中,巫城与荼天尺失散,紧跟在其身后的,只有一小队人,约三十人。 乱窜了两日,巫城他们知道已经进了林海深处,只得边躲避楚军的追击,边打探走出林海、到虎安门的路。 隔了几日,巫城等正在乱窜,有武士打探转来道:“我们被包围了!” 众人心惊。 一武士道:“迟早要来,何惧之有!临死前拉几个楚鬼去服侍虎君!” 巫城赞道:“这才是战神巴务相的好幺儿!” 巫城命令伏在树后准备迎敌。 不大一会儿,楚军两百多人包抄上来。 巫城下令:“准备拼了!” 正要动手,突然,只听楚军中一人叫道:“偏颈叔叔,偏颈叔叔!” 随喊话声,从树丛后出来一个小子。 巫城看了看那小子,道:“你是谁?” 那小子道:“不认识我了?前次在亭子关,你放过我一命,我今日,是特来救你性命的。” 巫城见面熟,正是在亭子关诈降时下来查验身份的楚军小将,疑道:“你到底是谁?” “偏颈叔叔,你记性真好啊!记得我给你说过,我是养明将军侍卫养万之子,小名梭子,不认识了?” 巫城笑道:“想起来了。上次在亭子关,幸得你溜得好快。下次,不要从我肋下溜,从我胯下溜,更宽大,记住否?” 梭子笑道:“记住了,只不知还有无机会。” 巫城道:“真是来放我的?” 梭子道:“知道我与你认识,屈容将军令我来请你的!” 巫城笑道:“请,就不必了。为免得费事,这样,我把头拱手送你,你提去领重赏,也不负当年你父亲给我打了多少圆场!” 梭子笑道:“可是,屈容将军说,要活的!” 巫城冷笑道:“如此说来,这买卖,就只有黄了!” 梭子施礼道:“王恩大于私恩!”随后手一挥,大叫道:“捉活的!” 巫城吃了一惊,骂道:“你小子,比我还坏!” 楚军一涌而上。 巫城等人虽勇,两拳不敌四手,这一场拼杀,只有几人逃得了性命,楚兵尾追。 数日之后,跟随的武士全部战死或迷路,巫城身边只有自己孤身一人,提剑乱撞,不知到了何处,好在沿途有不知名的果实成熟,也不管有不有毒,取来食用,时有流水,又有野物可猎,因此没有饿死。 这一日,走到一条乱草路上,似在悬崖边上,巫城上前一看,果然上面是高高的悬崖,下面也是悬崖,发现自己身处悬崖的下段。 巫城再一细看下面的风景,似有些熟悉,又到另一处突出的位置看,正好看得见对面的悬崖,看见悬崖下面的地形、风景,虽是有数处跨了,仍能大约辨认出正是当初下天坑时经过的,顺着看下去,有一个寨子,可见小半个大概的轮廓——原来,巫城在逃跑中,无意间跑到了天坑支坑的龙宝坑周边的悬崖之上。 巫城大喜过望:“哈哈哈!哈哈哈!原来,下面就是天坑!龙宝寨就在那里!天无绝人之路啊!大哥、二哥、三哥、四哥,恕小弟不陪你们玩了!” 看着下面龙宝寨依稀的轮廓,巫城又很遗憾,自言自语:“要是妹妹如烟、四哥木莽子和他那个美人,能与我一起到这里来,一起回天坑,同亲人相聚,就太好不过了!” 悬崖下面,不仅是出路,而且是非常好的出路,巫城急忙四下寻找下天坑之路。 寻了半日,可惜仍然全是悬崖,无一处可下。 直到天晚,巫城寻得累了,囫囵睡下。 第二日上午,阳光明媚,朵朵白云点缀蓝天,巫城又到处寻找下天坑之路,仍一无所获,回到那处凸出处,遥望龙宝寨,思绪万千。 突然,巫城听到头顶一声鹰叫,仰头见一只雄鹰在上空翱翔,暗叹道:“我要是如它一样,有一双翅膀,就可以飞下天坑了!” 巫城正在胡思,只听“轰隆隆”的巨响,循声望去,远处龙宝寨后方,数层悬崖之上,尘土大起,顿时明白又是在垮岩。 巫城睁圆双眼,一眼不眨看着那龙宝寨处。 多时,尘土散尽,龙宝寨在一瞬之间消失了! 巫城恍如作梦,定睛细看,只有新滚下的模模糊糊的石土,像一条上窄下宽的带子一样,不见龙宝寨了! 巫城以为,龙宝寨中的所有人,全部被活埋于这轮巨大岩崩的乱石乱土之下,心胆俱裂!他根本不知道,龙宝寨上的人,已经按巴国奇女子巴永春的建议,撤出了龙宝寨。 巴国龙飞将军巫城,见此惨境,孤独无助,仰天长啸,泪流满面,痛叫道:“父亲、母亲啊!” 流了一场滔滔泪水,巫城其痛难止,抽出佩剑,抛下天坑,随即大吼道:“水仙!水仙!我回来陪你了!” 这一声狂吼,声震群山,飞鸟断翅,白云飘落! 巴国龙飞将军巫城,纵身一跃,跳下万丈天坑! 此时,那只雄鹰正在天空滑翔,见巫城坠落,如离弦的箭一般跟着冲了下去! 此情此景,不需多言,有巴登徒子仿作《临江仙》一首为叹: 巍巍群峰白云飘,大地呼唤英雄。 千层叠嶂好背景:惊鸟伴君飞,怒风来相送。 万丈豪气谁可似?利剑神鹰为证。 一声狂啸愧苍生:古今多少情,能比永心中! 、 却说巫城坠下,天坑摇晃,四周悬崖又开始坠落,因之前已有数次震动,这一轮岩崩比前几次还大数倍,又将一部分天坑填塞。 数年之后,天坑又发生多次岩崩,再加地陷,天坑及其多个支坑大部分被深填,与周边山体连成一体,多数小坑被填平,只留下数个大大小小的余坑,且深度远远不能与以前相比。 后来,人们在天坑余坑,发现一座大石桥,传说桥身为吞了五龙珠之一的青龙珠的巴国龙飞将军巫城的英灵所化,故称此桥为“青龙硚”。 在离青龙硚不远处的悬崖顶部,有一闪闪发光的石体,形似展翅的雄鹰,传为那只神鹰所化,将此处天坑称为“神鹰天坑”———不消说,这神鹰乃是巫咸天师徒儿的坐骑也(前事见本书第410章《五龙剑来由(下)》)。 不仅如此,前前后后多年的数次巨大震动,还引起邻近的龙水峡两面高耸入云的山体跨塌,将龙水峡深填,留下远远无法与巴人时期深度、长度、宽度相比的现在的龙水峡峡谷。 第493章 追捕(上) 数日前,巴国中将军瞫梦龙、共桃花、共信及兰回、母青山所率五十名武士,与虎安宫夫人巴永秋分开后,企图引诱楚军撤离进桐乡山小路上必经的一处路口。 瞫梦龙率五十多人向万风口逃窜,楚军勇将项浑一路追来,追入万风林海的渐深处。 拼了几场,瞫梦龙损失了近一半的武士。 在林海中周旋数日,瞫梦龙发现,追击的楚军似乎放弃了自己。 这一日,天阴起风,瞫梦龙道:“万风口是定然过不去的。杀个回头马,重回那小路口。” 共氏部族行人共信道:“此时回去,或是被敌所料,恐有不妥。” 舟师佰夫长、勇士母青山道:“此处,我曾来过,离林云观不远,不如去林去观附近,探看情形。” 兰回道:“林云观是万风林海中少有的几个有人烟的地方,楚军一定会特别注意。” 共信道:“最危险的地方,或是最安全的。估计稍可几日,我们出不了林海。我们人少,便于隐藏,可以去林云观或其附近,找机会增补些给养。” 瞫梦龙想了想道:“有道理。” 一行人向林云观去。一路未见异常。 到了林云观附近,舟师佰夫长母青山道:“公子,我先去打探打探再说。” 瞫梦龙表示同意。 母青山进了林云观,见与度群芳、木莽子一起进梦幻谷寻宝受伤、后来留在了林云观的苌氏部族管事苌舒与另外几个人,正忙于在院子里堆积柴草,上前道:“苌兄,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苌舒回头一看,见是梦幻谷出来的母青山,后来在舟师营中,必然是参加了虎安山草原的决战,惊道:“听说虎安宫烧成灰了,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来过楚军吗?”母青山问道。 “来过一队,见没有巴军一兵一卒,并未进林云观里面来,便撤了,然后再也没有来过。听楚军说,他们的将军屈容有令,不准进入林云观。” “附近有楚军吗?” “我曾以采药之名,四下查看过,也没有发现。”苌舒道。 “那你们在做什么?”母青山又问道。 “昨晚三更,杜夫子去逝了。” 母青山惊道:“夫子去逝了?好端端的,怎么会一时便去逝了?” “是啊。说来也怪,好几日前,杜夫子说他阳气不升,命不久了,还特别交待战乱之世,不必讲究吉日不吉日、仪式不仪式,若他去了,火化要紧。没有想到,昨晚,他便真的去了。我们正在准备柴草。”苌舒道。 “怎么只有这几个人,我弟呢?”母青山问。 “多日前,听说楚军进了万风寨,夫子领我等去万风寨收葬了果寨主等人的尸体,回来后,夫子就让大家各自逃命,我们几人不愿意离开,便留下来陪他。你弟母树林,这会儿在房里收拾杜夫子的日常用具,要一起火化。” “我先去见见我弟,随后我领一人来见你。”母青山道。 母青山进了蜀国人杜清涟的房间,叫了一声“弟弟!” 母树林正在清理杜清涟的遗物,抬头,喜道:“兄长!我还以为你变成烟了呢。” 母青山道:“我命大。” 母树林看着以为已经捐了躯的母青山,突然惊道:“兄长,你脖子上挂的什么?难道小谷公已死?否则,小谷母送他的项链,怎么会在你的脖子上!”他们称的“小谷公”,指虎贲武士度群芳,小谷母指梦幻谷母系氏族的未来女寨主芍药。 母青山道:“小谷公哪有那么轻易便死!前些日子在丛林中,我正睡着了,兰回喊快走,我起身就跟公子走。走了半里来地,才发现小谷公的豹牙项链不知何时戴在我脖子上了。 “我问兰回是怎么回事,他说不晓得,但我估计他晓得,应是小谷公趁我睡熟之时,挂在我脖子上的。” “小谷公他人呢?”母树林道。 “就是那日与他分的手。如若顺利,他目今应是到了桐乡山,我们随后也会去。好了,贤弟,一会儿再说,公子、兰回还在外面丛林中。” 瞫梦龙在母青山进林云观的同时,派出数名武士,从可能来敌的方向,探出两三里地,均没有发现楚军,听母青山回报说附近没有楚军,又听说蜀国人杜清涟去世了,道:“我本来不打算进入林云观,以免给杜夫子惹来麻烦,可是他刚刚去逝了,理当去看他最后一眼,送他一程。” 瞫梦龙令进林云观,留几人在外面把风。 林云观中苌舒等人,听说公子来了,急来迎接。 瞫梦龙对苌舒道:“才听说杜夫子去逝了,我们来为夫子打理后事,你们去为我们煮点热汤食,好几日没吃饱过了。不过,这里不能久留,你们动作快一点,食物简单一点。再有,请找一个房间,让桃花先休整一下。” 共桃花道:“我不困。” 瞫梦龙道:“那好,我们先去看看杜夫子。” 苌舒急忙去吩咐。 瞫梦龙命令其他人分头行动,自己与共桃花、兰回、母青山、香桃进了杜清涟的房间,见杜清涟面色如常,似在睡觉,只无呼吸。 接下来,身为大巫师的瞫梦龙开始为死者杜清涟做法事。 约半个多时辰,苌舒来报:“公子,柴草架已搭好。” 瞫梦龙道:“好,我们把杜夫子请出去。” 瞫梦龙、母青山、苌舒、兰回,将杜清涟遗体抬出房间,送出三门、二门,来到林云观里最大的一块由数十块小长方形石板镶成的平整的坝子,将遗体安放在已经架好的柴草堆上面。几日前,杜清涟为自己选择的火葬场地是在林云观后面有天然八卦形图案的崖石前方,不知何因,前日晚,他改了主意。 瞫梦龙要为蜀国人杜清涟的葬礼进行最后的仪式,然的就点火烧化。 苌舒转身去取火种,母树林却突然叫道:“等一等,忘了一件大事。” 母青山怒道:“火烧眉毛,你还忘记一件大事!” “还有两册最重要的书,夫子吩咐必须要一起烧了!”母树林道。 母青山道:“你走得慢,我去!” “你找不到。”母树林固执道。 母青山喝道:“快去!” 共桃花道:“我去帮忙。”与其侍女香桃一起跟母树林去。 瞫梦龙继续做法事,兰回、母青山则边等母树林取来书简,边商议吃了饭,向何处去。兰回提出,若一时进不了桐乡山,可先进入梦幻谷,母青山闻言暗喜。 瞫梦龙的仪式尚在进行之中,大门外面一个武士撞将进来,急禀道:“公子,楚军上来了!” 众人吃惊非轻。 原来,包抄上来的楚军,是两支,一支是楚将项浑按副帅庄复的命令埋伏的。这支楚军一直埋伏在离林云观约四五里地,人数仅有两百余,任务是隐藏在一个山头上,监视林云观及其附近的一举一动,除非必要时,不得轻易惊动林云观。巴将瞫梦龙派出的侦察武士没有到达这支楚军的隐藏之处,准确说,就算到达了,也不会轻易发现。 另一路则是一直在追击瞫梦龙的楚将项浑。项浑一直就没有失去瞫梦龙的行踪,他悄悄跟在瞫梦龙的身后,好几次,都想下手,但鉴于丛林之中,不容易形成牢固的包围圈,很容易被瞫梦龙漏网,因此项浑没有打草惊蛇,而是让数名精细的武士扮做当地人,跟踪瞫梦龙,并在沿途做下记号。项浑则耐着性子,像尾巴一样,率一大队人跟在后面转,等待瞫梦龙进入不易逃脱的地形,便是最佳收网时机。 听报瞫梦龙进了林云观,项浑认为机不可失,命令快速跟进,同时火速通知埋伏在附近的那支楚军,悄悄包围了林云观。 因之,实际上包围林云观的两支楚军,准确说是一支,属于楚将项浑所部。 林云观,相当于一个四合院子,其中左右两面是高高的围墙,与围墙相连的,前面是大门建筑,后面是悬崖,这悬崖只有鸟儿能飞上去。整个林云观,只有大门一个进出口。 三面包围,实际上相当于四面包围,已经形成,楚将项浑当机立断,下令动手。 这时,有人提醒项浑:“屈容将军曾有令:我军士卒不准进入林云观,以免骚扰里面的一个蜀国高人。” 项浑笑道:“那不过是屈容将军做的一个顺水人情,你以为他是真稀罕那个蜀国人啊!此时,巴国龙武将军、虎安山公子瞫梦龙就在林云观里面,若让他跑了,你负责?” 那人无话可说。 项浑道:“将在外,君令尚可不受,何况是将军的命令!快攻进去!死的活的瞫梦龙,一样的重赏!” 第494章 追捕(中) 听报楚军来了,巴人大惊。 瞫梦龙命令道:“立即离开!不要给林云观惹祸!” 瞫梦龙等人刚到大门口,外面乱箭射来,同时楚军呐喊着冲将上来,封住去路。 瞫梦龙明白,在为杜清涟做法事的短短的时间里,楚军已经形成了包围圈,令道:“退进林云观,关闭大门!准备与敌决一死战!” 巴人全数退进了林云观。 楚将项浑提剑到了大门之外,大叫道:“瞫梦龙!你父瞫玉已被活捉了!快快投降,留一条性命!” 瞫梦龙心中道:“父亲已经病逝虎安宫,他这是在诓我!” 楚将项浑喊了几次话,见里面不回答,又叫道:“梦龙公子,我是项浑,老熟人了,绝不会诓你,虎安伯瞫玉已经被追下了天坑!” 瞫梦龙大吃一惊,因为项浑这话,虽然不能辩明真伪,但表明母亲、梦语、如烟、木莽子、度群芳、果艮风等人,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也有可能真被追下了天坑。 楚将项浑又喊了几次话,见瞫梦龙仍然不应答,下令“攻门!” 林云观大门被一根刚砍断大松木撞得“轰、轰”响,几十下就撞开了,楚军涌了进林云观,巴武士接战,无奈一条粗腿抵不过十只胳膊,只得且战且退。 退进二门,巴人凭借坚固的房门,稍可顶住。 瞫梦龙叹道:“林云观是我的葬身之处了!” 兰回道:“愿陪公子一起变鬼!” 一名来自瞫氏老寨的虎安宫虎贲武士,叫道:“兄弟们!多杀几个楚国人垫背!”这武士,绰号“母猪”,因其独立刺翻过一头凶猛的大母猪而得此外号,曾因看不惯虎贲楚畏(驰无畏)勾搭虎安宫美人瞫梦语的侍女如意,与楚畏战过一场,七八十合未分胜负,可见其功夫也是一流。 这时,林云观中苌舒手持一支未点燃的火把,急急忙忙跑过来,对瞫梦龙道:“公子勿慌!天无绝人之路!不如进梦幻谷!”他手中的这支火把,本来是准备点燃后为蜀国人杜清涟火葬的,还没有来得及点火,楚国人来了,急忙来给瞫梦龙献计。 瞫梦龙疑道:“林云观尚且出不去,怎么进得了梦幻谷?” “杜夫子曾对我说过:大殿内巫咸天师像前有一条暗道,暗道出去就是后山,随后就可进梦幻谷。我曾去看过那条暗道。” 瞫梦龙喜道:“原来杜夫子早已想好退路,那就快走!” 兰回道:“我去叫桃花她们!” 又是那名来自虎安山草原瞫氏老寨的武士“母猪”,对瞫梦龙道:“兄长,你们先走,我领老寨的兄弟们,截住楚军!” 苌舒将手中的火把递给林云观上的一个人,叫他快去灶房点燃,立即送到大殿里来。 在苌舒的带领下,瞫梦龙、母青山、兰回、共信等人,退进三门里面,这里是林云观的核心区域。 这时,共桃花主仆、母树林各抱一册书简,从杜清涟的房间里出来,母青山叫道:“快丢下竹简,与我们一起走!” 母树林叫道:“我要去为师父点火!” 母青山道:“来不及了,外面全是楚国人,回头再来点火!量楚国人不敢把死人怎么样!” 母树林坚持要去点火,母青山插剑入鞘,迅疾跑上去,单手抢过母树林手中的《五龙山经》之数卷,扔在地上;兰回则抢过共桃花、香桃手上的《山经》(《山海经》)的数卷,也扔在地上,令她们快走。 母树林受过重伤,行动不便,欲拣起被扔在地上的书简,母青山只有一只手,也不方便,叫一名武士过来,两人将母树林提起便跑。 母青山、母树林进了大殿,苌舒、瞫梦龙已经将巫咸天师石像前那一座近人高的香案下的一块方石挪开,露出了暗道洞口;那支火把也已经点燃了送到。 苌舒手持火把,稍一弯腰,就进了暗道口,在前面带路,共氏行人共信第二个进洞口,接下来共桃花及其侍女香桃进暗道,然后瞫梦龙、林云观中数人,依次进了暗道。 瞫梦龙的贴身侍卫兰回让母青山之弟母树林先进暗道,母树林道:“不可,暗道狭长,我行动不便,走最后面为妥。” 兰回认为母树林所言有理,为避免影响公子瞫梦龙等人逃走的速度,命令其他的数名虎贲武士先进暗洞,保护公子、共桃花,他亲自断后。 五六名虎贲武士进了暗道口。 母青山对准备进暗道的两名武士道:“你二人,将我弟弟扶走!” 一武士先进了暗道口,接下母树林,后面一人再下洞口。 正此时,瞫氏老寨的武士“母猪”跑来,慌道:“楚军攻进二门了!” 母青山道:“千万不能让楚军现在就攻进这里来!” “母猪”说了一声“放心”,转身杀了出去。 只余下两人还未进暗道,母青山对兰回道:“你先进去!” 兰回道:“你先进去!” “你要再不进去,我封洞口了!”母青山以命令的口吻道。 兰回立即明白母青山的意思是他不走了,道:“要么一起走,要么一起死!” “不行!我既不能杀了小谷公的女人如烟,又不能让小谷公回梦幻谷,我怎么回得去?我要回去,小谷母不把我剥了皮才怪!”母青山认真道。 “固执!愚蠢!”兰回进过梦幻谷,知道母寨里女尊男卑,此前也与母青山有过交流,再听这话,完全明白母青山是不准备走了,而是要留下来抵抗一会儿楚军,一时想不出其他的话。 “我们的规矩,你永远不懂!还有,你记住,你答应过帮我绑小谷公回梦幻谷去,你不能失言!” 母青山边说,边从颈上取下豹牙项链。 兰回惊道:“你这是要做什么?” 母青山道:“将来,你出梦幻谷来,帮我寻到小谷公,给我带回梦幻谷去!” “你说得轻巧!要是毛狗(注:虎安宫侍卫度群芳)真是下了天坑,我去哪里寻他?”兰回为难道。 “小谷母对我说过,若不再见豹牙项链,她誓不开瓜,若是找不到小谷公,就只有你去做小谷母的男人了!”母青山道。 兰回惊讶道:“这怎么可能!你是母族寨人,正好你去做小谷公!” 母青山抬了抬自己的断左臂,笑道:“火烧眉毛,你还有心思开玩笑。我一只断手,如何做得小谷公!” “我可不是开玩笑!难道,你不喜欢小谷母芍药那个美人儿?”兰回也认真道。 “当然非常喜欢了。”母青山笑道。 “她喜欢你吗?”兰回道。 “在我们母寨,只有女人随意挑男人,没有男人敢挑女人的!” 母青山边说,一下子将代表梦幻谷小谷母身份的豹牙项链塞挂在兰回脖子上。 兰回正要取下项链,还给母青山,刚才来报告的虎贲武士“母猪”又急忙跑了回来,见兰回、母青山还没有离开,生气叫道:“你们还在罗嗦什么!快顶不住了!” 母青山道:“必须顶住!你来得正好!这娃不听话!”边说,母青山边对“母猪”使了一个眼色。 “母猪”懂了母青山的意思,迅速插剑归鞘。 突然,母青山用力一脚横扫,将没有思想准备的兰回扫倒,背部着地,跌了一个门板——要知道,母青山自从左臂中了五步蛇妹儿的毒被截肢后,特意加强了下盘功夫的练习,其腿功为丹涪水第一,扫腿功夫被巴人称为“金笤衣”,纵然是兰回、度群芳这样的顶尖高手,一不小心,就会被扫翻。 兰回吃了这个亏,边侧身想起来,边骂。 兰回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母猪”弯腰抱住兰回的双脚,母青山抓按住兰回的头发,两人一起将还想起身的兰回推按下暗道洞口。 母青山用右脚踩住还在继续辱骂的兰回的头,不让他钻出暗洞,“母猪”则迅速将那块重重的方石推过来,盖在兰回的头顶上,封了暗道的入口。 母青山与“母猪”,做完最后这一件事,抽出柳叶剑,转身出了殿,母青山顺手带上门,杀了出去。 第495章 追捕(下) 阻击楚军不到半个时辰,虎安山大部族舟师百夫长、梦幻谷第一勇士母青山等人全部战死,楚将项浑全取了林云观,下令搜索瞫梦龙,将林云观翻了个底朝天,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项浑站在蜀国人杜清涟的遗体前,看着他如生的面容,似自问,又像是问这个蜀国人:“我不信,大变活人了,会不会是地宫,或者有暗道?” 项浑下令再次搜索。 搜索又半个时辰,一佰夫长跑来笑嬉嬉报告:“禀将军,林云观中,除了我们,只有一个出气的。” 项浑道:“在那里?快提来审!” 佰夫长笑道:“只有一只好大好怪的老乌龟,不知他肯不肯开口?” 原来,母青山、兰回离开大殿后,林云观里的那只怪龟(事见本书第21章《澹子下天坑》),爬过来将暗洞口隐藏在了自己身体之下,楚国人一则没有想到,二则也相当迷信,对龟这种长寿的动物比较崇拜,认为那龟是守护巫咸天师神像的,更对它有所忌讳,没有人愿意去挪动那龟,项浑一时也没有想到,便没有发现暗道口。另一方面说,也是瞫梦龙不当死在林云观。 重新搜索了一遍,仍然没有瞫梦龙和其他巴人的踪迹。 项浑正在纳闷,有人道:“一定是林云观里,有可藏身之处,不是有地宫,就是有夹层,既然寻不到,索性一把火点了,瞫梦龙也就活不成。” 项浑想了想,道:“你说得有理,难怪瞫梦龙会进入林云观!这办法妙。传令下去:砍伐柴草,不嫌多,送进林云观,然后点火。再有一点,特别重要:回去就说瞫梦龙被烧死在了林云观。有乱说话的,小心割舌头!” 且说公子瞫梦龙等人摸索着从暗道出了林云观,到了后山腰。 突然,有人叫道:“林云观起火了!” 众人一看,只见林云观处,浓烟滚滚。 母树林流泪道:“兄长还是被火烧死了”,突然停泪,惊叹道:“原来师父果然是神仙,早晓得有这一场大火!” 一行巴人,站在山上,看着已经被浓烟和大火包围的林云观。 ——别小看楚国人的这一把火,对乌江流域来说,不仅是林云观付之一炬,更是将“小河”(涪陵人称乌江为“小河”,长江为“大河”)有书舍(院)的历史烧了1500年,直到南宋绍兴年间,才出现了思南府沿河司的鸾塘书院和竹溪书院,当然最有影响力的当属王阳明的龙刚书院了。 林云观的火势越来越大,母青山之弟母树林问公子瞫梦龙的侍卫兰回:“公子真要进梦幻谷?” 兰回轻轻点头,道:“看来,只有先进梦幻谷了。” 母树林暗喜。 这里面,有一件事需要补充交待: 此前,母青山进林云观侦察时,与其弟母树林有一个简短的对话。 当时母树林道:“兄长,你有那么多机会,不找瞫梦龙报仇了?” 母青山道:“瞫梦龙正率巴人抗楚,我下不了手。不过,这一次,我们一时很难进桐乡山,等我找个时机,让兰回劝公子进梦幻谷暂避。若公子进了梦幻谷,一切恩怨,交由谷母处置。”——他们相信,谷母就是最英明的人。 原来,多年前,母青山、母树林兄弟率梦幻谷武士准备进入龙水峡,寻找丹部族,索取藏宝图(),刚正走到万风林海洞庭庄附近,意外发现瞫梦龙一行来此打猎,母青山如获至宝,命令先将虎安宫少主子捉回去当祭祀品,为多年前被虎安山作为祭祀白虎神祭品的两个武士报仇,或者杀了瞫梦龙,再去龙水峡。 由于虎安宫卫士武功高强,母青山兄弟没有得逞,离开时母青山向瞫梦龙放了一箭,想看那箭射中没有中,不想瞫梦龙的短剑掷术狠、准、快,正对自己的额面而来,伸手挡剑,仍被划破额头,随行武士战死一半,母青山兄弟只得回到梦幻谷,被谷母大骂一通,然后谷母亲自将母青山额头上的伤痕纹成一只鹿,因为梅花鹿是盐部族的图腾(前事见本书第72章《林海刺客》)。 母青山再次出梦幻谷,有机会接触仇人瞫梦龙,一方面佩服瞫梦龙的武功、人品,不忍下手,再加其保卫甚严,也不敢轻率下手;另一方面,母青山时常想起盘瓠洞中那巨人的话(事见本书第411章《天下第一枪》),他是最信天意的,认为自己可能杀不了瞫梦龙,因此不再动手,今日瞫梦龙无路可走,母青山相信正是天意——这是巴人的性格。 林云观中的苌舒、侍卫兰回担心楚军一路追来,催促瞫梦龙继续向山上走。 到了垭口,见到逃难的数人在歇脚。 瞫梦龙上前问,几个男女说是万风寨中逃出来的。 瞫梦龙道:“听说了虎安宫的消息吗?” 瞫梦龙没有说明身份,这几人没有当面见过瞫梦龙,一人道:“听说虎安宫已被烧成了灰,还听说龙威、龙胜、龙腾、龙飞,四个将军都战死了,邑君、公子和夫人下了天坑。” 听了此言,瞫梦龙明白,一切不幸的消息,之前还只是传言,现在看来,很大可能都是真的了,血液停流,肝肠俱断,回身站在山口,长时不语,远看瞫氏大部族山水,无限悲从中来,泪流满面。 对虎安宫的结局,并不是完全出于瞫梦龙意外的,从蚺氏、共氏、郁水侯被破之后,瞫梦龙不止一次想到过这个结局,让他最不能接受的不是虎安宫及武士们的结局,而是母亲、妹妹等人的结局;他也不止一次想过战死草原的情境,甚至还同龙腾将军樊云彤、龙威将军荼天尺、龙胜将军木莽子等人,讨论过如何死法才最显英雄本色。 此时,瞫梦龙丝毫没有逃出虎口的侥幸,有的恰恰是后悔逃出虎安宫。 众人也流泪。 突然,瞫梦龙拔出黄龙剑,横向颈部。 说时迟,那时快,兰回上前一步,用尽全身之力拖住宝剑,一武士急从后背拖抱住瞫梦龙的双手。 瞫梦龙嚎啕痛哭。 其未婚妻共桃花泣道:“你死,我也死!”眼前这个家破族逐的女子眼里流露出的怜惜、痛苦,甚至包含祈求,让瞫梦龙内心的挣扎达到了极限。 除了风声,还有众人喘息的声音,似乎其他一切都停止了运动。 过了好一会儿,一个并不宏亮却十分坚定的声音打破了死一般的沉静:“公子,为了虎安山、丹涪水死难的巴人,你无权自绝性命!” 说话的是苌舒。 见瞫梦龙不言,苌舒又道:“当年,夏王太康被后羿所逐,失了国家,其子少康流落到纶邑,仅有田十方里、有众五百人,但他并不气馁,发奋图强,终于复国。 “晋文公颠沛流离十九年之久,最终才得以回国成就大业。 “还有,越王勾践在吴国为三年的苦奴,然后经过十年生聚,十年教训,笼共二十多年才得以报大仇。 “这些故事,妇孺皆知,公子更不在话下。常言说:君子报仇,十年未晚。非常之人,才能立非常之功。目今正是公子的非常之时,请三思而后行。” 瞫梦龙仰天长叹道:“巫咸天师、白虎神啊!我该如何做?” 瞫梦龙眺望故地,一言不发。 沉寂多时之后,苌舒起了个头,唱起一首歌儿,其声慷慨悲壮: ……… 月儿既缺,必有圆夜, 日头落山,明日再出, 谢花重开,枯枝发芽, 心若在兮,梦就在兮…… 众皆涕泣而和,歌声震撼,万物垂泪,山陵为之震动,山谷为之荡波。 歌声中,瞫梦龙无限伤心。突然间,他想起一件多年前的往事。当时,巴蜀楚兹方之战结束后,虎安山举行祭祀仪式,将捉拿到的梦幻谷中的两名武士用来做人牲,其中一个梦幻谷武士对自己怪笑,并说:“小觋师!你听好!我向我们的梦巫神起誓:有朝一日,你会到我的部族去作客!”(前事见本书第6章《上代虎安伯的遗命》)。 梦幻谷中武士临死前的这句话,当时就像用刀子刻在瞫梦龙幼小的心脏上一样,后来时常想起。为了那武士的这句诅咒,虎安山大部族当时著名的武士、山师伍百长瞫庆,还奉虎安伯瞫玉之令,率三百武士进过梦幻谷,企图找到隐藏在里面的敌视白虎巴人的部族,可是没有发现任何踪迹。 此时此景,再次想起梦幻谷那武士的这句话,瞫梦龙感觉,那武士的咒语应验了。他知道进入梦幻谷,并不是自己最好的选择,甚至说是一个危险的选择,但死又不能死,更不能落在楚军手上的情况下,别无去路。 多时,一行巴人,二十余人,翻过山口,在来自梦幻谷母寨的母树林引路下,凄凄惨惨进了梦幻谷中。 有巴登徒子调仿《忆秦娥》一首为叹: 咽声别, 故山故水故乡月。 故乡月, 低头思量,望眼滴血。 花残酒浊盐丹缺, 乌江古韵竹枝绝。 竹枝绝, 巫舞幕谢, 楚秦风烈。 第496章 梦冲塘(上) 巴国中将军、虎安山公子瞫梦龙、共桃花等进入梦幻谷后,发生何事,没有找到任何记载,不敢凭空捏造。 当地有几种传说,不妨说一说: 有的说,虎安山公子瞫梦龙后来出过梦幻谷,组织过巴人的抗楚游击战,还参加过巴国的反攻;也有说,他曾出来传授过荼天尺、盘芙蓉夫妻之子的武功。均无证可考,存疑。 有一点是多数人一致的看法,就是瞫梦龙进入梦幻谷,并没有被与白虎巴人有世仇的郁水盐部族的谷母所杀,理由至少有三个: 一是既然梦幻谷第一武士母青山有机会杀了瞫梦龙,但没有下手,谷母会认为母青山已经放下了对瞫梦龙的仇恨;二是有谷母的老情人苌舒从中周旋(事见本书第106章《母系氏族);三是瞫梦龙的贴身侍卫兰回,由于那一串特殊的豹牙项链和兰回本身的高素质,会成为小谷母芍药的男人,他会提出保护瞫梦龙。这些,都是推理,无证可考。 再说楚将项浑纵火烧尽了林云观,引兵离去。 原来,林云观中的蜀国人杜清涟,正是盘瓠洞中的童子梦九数世来生。当年在盘瓠洞中,他吞下了那颗差一点火候的杂质宝珠,楚国人放的这一场大火,反倒成全了他,魂儿去向巫咸天师报到。(前事见本书第27章《鱼美人舍身诱仙童》、第409章《五龙剑的来历》)。 不仅如此,林云观中的蜀国人杜清涟还是“灵山十巫”的徒儿的数世今生,而虎安宫中的客卿邓路,同样是“灵山十巫”之徒盘瓠洞中童子哥哥梦八的借体。当然他们自己并不知道这些前因。这两人在巴地重逢,为的是破解《山经补遗》之《五龙山经》,了结与“灵山十蛇王”之间的恩恩怨怨。(前事见本书第29章《灵山十巫》)。 那只巨龟被焚化,磨难圆满,魂归来处,肉体化为一石,当地人称为“神龟石”。神龟石至今在,当地人视为灵验神物。传说,若摸一摸神龟石,便可长寿;若将神龟石鼻孔堵住,附近便有人要死亡。未去细证传说。 却说虎安宫中瞫梦语、如烟、朴雪梅、相月红,当时在天坑牢营附近的林海中被楚军截拿,身边只有苴蛮子所领十来名武士,慌不择路,在林海中乱窜,离虎安宫夫人巴永秋越来越远。 幸好,在林海中边走边躲了几日,瞫梦语、苴蛮子发现,他们到了上次与木莽子、度群芳、兰回一起躲避枳都军队追拿时曾经到过的一个地方。按照之前的计议,若在逃亡途中失散,便到万风林海中的梦冲塘去接头。 瞫梦语、苴蛮子努力回想当时到梦冲塘的路径,终于在走了不少弯路之后,到达了梦冲塘。 苴蛮子令随行的武士从几个方向,出去侦察了方园约十平方公里的地区,没有发现一个楚军。 梦冲塘之所以安静,最重要的原因是楚国军队已经锁定了公子瞫梦龙(当然也包括他们认为的虎安伯瞫玉)的踪迹,再加梦冲塘离大路远,且已经进入林海深处,因此楚军认为没有必要向梦冲塘方向进行搜索。 于是,这队巴人在梦冲塘附近,搭起简要的木竹棚,“守株待兔”式地等待其他的失散者。 在瞫梦语、苴蛮子心中,最希望的是引诱楚军的龙胜将军木莽子等人能够如约前来,便有了主心骨。 有了上一次逃亡的经验,指挥官虎贲武士苴蛮子对所有人员进行了分工,女人们主要负责采集果子、找野菜,男人们负责警卫和狩猎,以弥补干粮的不足。 在此等待了数日,除了几个逃亡的当地万风寨的人,没有发现其他两条腿的动物,这几个人一起留了下来。 有时候,没有任何消息比坏消息更加让人忧虑和不安,这个时候的梦冲塘,就像世外桃园,虎安山草原、夫人巴永秋、公子瞫梦龙的消息,没有传到这里来,这让瞫梦语、如烟、朴雪梅、苴蛮子等人,倍加担心,每天晚上,都无法完全入睡。 白天生火,容易暴露,反正睡觉不安稳,几日之后,他们纯粹采取了白天轮流睡觉,晚上狩猎、煮吃食的方式。 如此过了又数日,龙胜将军出现在梦冲塘。 原来,木莽子等人,为了让楚军相信自己这一路中,有公子瞫梦龙,再一次向万风林海边缘处第一次准备偷渡的关口去,经过数次搏杀,顺利跟来的,只余了不到十人。 本来,木莽子可以更早到达梦冲塘,但他想打探一下消息,也确实打探到了虎安宫被毁、樊云彤等战死,以及夫人巴永秋被追下天坑、楚军也追下天坑的消息,但没有打探到公子瞫梦龙被“烧死”在林云观的消息。 木莽子之所以没有打探到瞫梦龙的任何消息,是因为楚军主帅屈容听了项浑的报告,认为没有见到瞫梦龙的尸首,就无法确定是否被烧死,于是没有公布这个消息,而是令项浑继续秘密追踪瞫梦龙。屈容的主意是如果最后仍然未发现瞫梦龙,才将就项浑的报告,宣布“烧死了瞫梦龙。” 楚将项浑也有自己的打算,他奉命继续追捕瞫梦龙,再次来到林云观,看见眼前的废墟,突然想到,巴人的秘密会不会与那只怪龟有关系,暗暗后悔自己当时唯一的疏忽。这个想法,项浑仅仅是怀疑,闷在心里,他这时最希望的是瞫梦龙即使真还活着,最好是不要再出现,否则自己就是慌报军情。 本来,万般无奈之时,进入梦幻谷、龙水峡、甚至下天坑,是木莽子早想到的一条退路,但听说楚军沿着垮塌的悬崖追下了天坑,木莽子感觉龙宝坑也不是安全之所了,很为龙宝坑里的人担心;他转而又想到,龙宝坑里有师父巫贞和虎安山大部族前山师主将牟诚两个高人,一定有应对的办法,但他做梦没有想到,帮助解决大问题的是曾经指点过自己迷津的虎安宫夫人巴永秋的姐姐、“女神仙”巴永春。 为了不让瞫梦语等人担心,木莽子下令对夫人被迫下了天坑、虎安宫樊云彤等人的事情保密。 龙胜将军木莽子的到来,大大增强了这队逃亡者的信心。 野外生存经验和对敌斗争经验均已经相当丰富的龙胜将军木莽子认为,以目前的情况,以静制动为最好,待楚军撤退或者松懈之后,再向桐乡山去——他相信,二哥瞫梦龙只要没有死,一定会坚定不移地转移到既定目标。 第497章 梦冲塘(下) 时下已进入五月,天气热起来,最近几日,天气又特别好,今天仍然是烈日当空,但万风林海植被茂密,巴人们并没有大汗淋漓。 中午,巴国龙胜将军木莽子率领的这一队逃亡中的巴人,轮流跳进梦冲塘里洗澡,换洗衣服。 梦冲塘里,水质清澈无比;四周,青松翠竹,花香鸟语。 巴国第一美人瞫梦语已经在龙宝坑里被木莽子的“残酷训练”之下,从怕水变成了爱水,今天第二批下水,直到最后一批人洗完上了岸,还在水中游来游去,不想上岸。她感觉在这水中,仿佛能够减少对母亲和兄长等人的担心。 木莽子更是爱水如命,一直泡在水里,一会儿游泳,一边仰卧在水面,或者靠在岸边的石头上休息,与瞫梦语说话,共享战时难得的美妙时光。 此时,朴雪梅与如烟、相月红早已起身离开塘坎,摘野菜去了。梦冲塘水中,只有木莽子、瞫梦语二人还在游来游去。 木莽子担心泡在水里的时间长了,这美人会着凉,催了好几次,瞫梦语应道:“我最后再游三个来回,就上岸。” 瞫梦语说完,全身浸入水中,开始划动手臂,进行蛙泳,就像一条美人鱼一样。 木莽子则游到中心,再一次向水底下潜,这样的动作,他已经做了好几次,想看能不能探到梦冲塘的底。 木莽子在水中闭气的时间比常人长好几倍。通过几次潜水,木莽子已经初步弄清楚梦冲塘里,有一个长流不断、水量不小的出水口(龙洞),同时有两个出口,一个在正北方向,应该是一条暗河,多数水从暗河里流走,从水面不太明显的漩涡就能想得到,这个方向上,也是整个梦冲塘里最深的地方,他知道不能离那里太近,否则会被吸入暗河之中;另一个就是东南方向的明渠,水流出去之后,形成一条小水沟。 这一次,木莽子游到塘的东面,虽然仍无法潜到底,但他估计东面是整个梦冲塘中最浅处。 木莽子从能够下潜到的最深处浮上来,透过清澈透明的水,欣赏瞫梦语美妙的泳姿。 突然,木莽子看见一条成年五步蛇正向瞫梦语快速游去,大惊失色! 龙胜将军木莽子手脚并用,使尽全身之力划水,以破短距离游泳世界纪录的速度接近五步蛇,伸出右手逮住五步蛇尾,钻出水面。 五步蛇只差不到半尺,就吻到瞫梦语的右腿,突然被人逮住尾巴,转过头来,咬住木莽子的小臂。 木莽子感觉钻心疼痛,大叫道:“梦语,快上岸!有毒蛇!” 木莽子这一叫,瞫梦语一下吓得呆了。 木莽子再叫一声:“有毒蛇!” 瞫梦语这才反应过来,用尽吃奶的力气向岸边游,边急道:“你也快点!”她完全相信凭木莽子的水中功夫,肯定比自己要先一步脱离危险水域。 岸上,离得最近的苴蛮子听到木莽子的叫声,大惊,扔了手中的一根动物骨头,如飞跑来,跳进梦冲塘,将面如土色仍在努力游泳的瞫梦语向岸上拖。 其他的人,听到叫声,也迅速跑向梦冲塘。 木莽子看见苴蛮子跑来了,才发现自己仍抓住五步蛇,五步蛇也仍咬住自己的手臂,伸左手捉住蛇头,取了下来,然后用尽全力将五步蛇扔到岸上的竹林里。 木莽子感觉自己的全身已经开始麻木了,嘴巴闭不拢,手脚不听使唤,清水向嘴里、鼻孔里流,身体向水底沉去。 苴蛮子将瞫梦语拖上了岸,转身一看,发现木莽子不见了,再次跳下水,钻入水中,仍然没有发现木莽子;随后赶到的人,尚未完全明白发生何事。 苴蛮子叫道:“快下水来!龙胜将军不见了!” 十余人跳下水,钻入水里,寻了一口气,仍没有发现木莽子的踪迹。 正在继续下潜寻找,木莽子从塘的北面浮了出来,吃力叫道:“梦语!苴蛮子!反其道而行之!”说完再次沉入水底。 木莽子感觉自己的灵魂飞向了龙宝寨中的黑龙谷。 苴蛮子等人,以为木莽子在塘的中央,突然发现他从北面钻出来,迅速游过去,钻入水下,看见木莽子像石头一样在下沉,等潜下去,在可见光范围内,已无木莽子的影子。 神秘的梦冲塘,成了巴国武士木莽子和巴国美人瞫梦语的美梦被流水无情冲走的地方。 苴蛮子几人潜到再潜不下去的深度,也没有抓住木莽子,同时感觉身体被流水向下吸,不得不奋力脱离险境。 如烟、朴雪梅、相月红正在附近边晾头发,边采野菜,此时已经跑回到了梦冲塘口,知道木莽子沉入了塘中,抱着目光呆滞纳的瞫梦语,一言不发,只管流泪。 发生这个突发事件,武士头目苴蛮子一时没有了主意,请如烟和几名武士过来商议。 苴蛮子对如烟道:“龙胜将军最后说:反其道而行之,他是什么意思?” 如烟想了想,道:“他是让我们离开梦冲塘。” 苴蛮子道:“这还用说,龙胜将军沉在这里,我们当然不能再让梦语继续留在梦冲塘。” “木莽子他应该还有一个意思:向与桐乡山相反的方向去,等到楚军的追拿放松了,再转到桐乡山去。”如烟道。 苴蛮子恍然大悟,道:“要是,要是梦语不肯走,怎么办?” “你自有办法。”如烟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劝为好,道。 虎安宫温梦园的侍卫头目苴蛮子摇了摇头。 现在,苴蛮子是这支队伍的最高指挥官,他下令收拾东西,尽快出发。 一名武士得了命令,跑过来问苴蛮子到哪里去,苴蛮子不耐烦道:“你又不是没有听到龙胜将军的命令:反其道而行之!” 令众人颇感意外的是,龙胜将军木莽子突然沉了深塘,瞫梦语并没有流一滴眼泪,也没有大喊大闹,仅仅是目光呆滞地看着已经平静下来的梦冲塘水面。 当苴蛮子下达出发的命令,瞫梦语自言自语道:“竹溪柳下,不见不散。” 如烟已经从一个随同龙胜将军木莽子来到梦冲塘的武士口中套出了夫人巴永秋下了天坑的消息,估计度群芳等人也一起下去了,更估计兄长巫城也已战死。 如烟没有对瞫梦语及其他任何人透露夫人巴永秋被追下了天坑的事,此时看着瞫梦语的表情,如烟知道,短时期内,接二连三发生的亲人、族人不断地死亡,瞫梦语像自己一样,对痛苦的感觉,已然麻木不仁了。 换句话说,如烟知道,从楚军开始直接进攻虎安山之时起,瞫梦语就像虎安宫里几乎所有人一样,就已经有了“五龙将军”和大批武士将战死沙场的思想准备。 瞫梦语麻麻木木随众人出发。 梦冲塘,现在仍存。不过,现在的梦冲塘,已经不是巴国时期的梦冲塘,而是在老龙塘干涸之后,其附近出现的一个新的塘口,形成的一口新的水塘,并产生了一个新的传说,此处不赘述。 同时,现在的梦冲塘,其水域面积、深度、进出水流量,也与巴国时期的梦冲塘不可同日而语,但生态保护、开发利用得当,是当地一个著名的休闲旅游景点,游人到此,既可以享受当地美食、美景,还可以进行漂流。漂流路上,河道沟壑纵横,绿树荫蔽,刺激而有趣,令人流连忘返。 第498章 天生三●圣水三潮 一路之上,如烟、朴雪梅、苴蛮子都更想明白了同一个问题:凭龙胜将军木莽子的水性,绝不会轻易沉入梦冲塘,只有被毒蛇咬了这一种解释。但他们做梦也不会想到,木莽子是以自己的性命,换了瞫梦语一条性命;更不会知道,咬死木莽子的毒蛇,不是一般的毒蛇,更不是一条无缘无故要木莽子性命的毒蛇。 原来,咬死木莽子的这条五步蛇,正是盘瓠洞中的五妹儿盐凤,在巴人进盘瓠洞取五支宝剑的战役中,因为她没有调配好毒箭、发挥好“五毒将军”施毒的重要作用,被蟒天王盐龙一怒之下赶走,伤伤心心回到了出生之地——万风林海(前事见本书第415章《兄弟之战》)。 五步妹儿盐凤回到万风林海,听传盘瓠洞中的蟒天王盐龙和其他九位大王,全都被巴人杀死了,她感觉变成了人,反而不如蛇类幸福,伤心之余,重新变成了蛇类。可是,无论是蛇,还是人,她总也忘不了自己深爱的蟒天王盐龙。 近日,盐凤这条五步蛇,无所事事,到处漫游捕食,今日到了梦冲塘附近,听到有人的声音,才发现虎安宫“妖精”瞫梦语、傻儿木莽子、如烟、朴雪梅、虎贲武士苴蛮子等人不知何时到了梦冲塘。 颇有心机的盐凤伏在丛林中偷看多时,虎安宫中、盘瓠洞中的历历往事,浮现在眼前,越看越伤感。 当看到瞫梦语与木莽子在梦冲塘里游来游去,如一对神仙眷侣,五步妹儿妒恨交加:“就是这个虎安宫里的妖精,夺走了天王哥哥对我的情;木莽子,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枉我天王哥哥视你为最好的朋友,待如孪生兄弟,你却为了一个妖精,反目成仇,害瞎天王哥哥一只眼睛,不仅如此,你还与瞫梦龙等人一起,害得我十个兄长落得惨死的下场。” 盐凤本就毒辣,如此一想,怒从心底起,恶向胆边生,恨道:“巴人说我们是妖精,瞫梦语,你才是真正的妖精!你今日落到我的嘴边,看你还能不能活!” 五步妹儿盐凤悄悄溜进梦冲塘,准备咬死瞫梦语。盐凤正要下口,却被木莽子发现,逮住了她的尾巴儿。 眼看咬死虎安宫美人不能得逞,盐凤心狠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咬死你木莽子,让虎安宫那妖精也尝一尝失去最爱的滋味!” 五步妹儿盐凤这条毒蛇,弯过头来,紧紧咬住木莽子的手臂不放,将所有的毒液全都注入木莽子的体内。 随后,五步母蛇盐凤被木莽子用尽最后之力,扔进了梦冲塘岸边的竹林之中。 且说巴国龙胜将军木莽子沉入梦冲塘的过程中,他看到月光之下,瞫梦语站在龙宝坑(天坑众坑之一、木莽子的家乡)里竹溪河边等自己,轻轻上前去,拉住她的手,一起走进了黑龙谷…… 这个情节,是木莽子与瞫梦语第一次正式约会的情节,那一个黑龙谷之夜,是木莽子一生之中,最愉悦、最幸福、最难忘的一个夜晚……(前事见本书第313章《小桥流水月下》)。 木莽子在难以言表的梦幻般的愉悦中,魂归龙宝坑黑龙谷。 水龙魂兮归去,就在同日同时,黑龙谷两边悬崖轰然垮塌,形成一个亦桥亦洞地形。 后来,当地人们将天坑余坑中的这处亦桥亦洞地形,称为“黑龙硚”(按五行理论,北方主水、主黑色),传与巴国龙胜将军木莽子有关,并将传说与巴国龙威将军荼天尺有关的“天龙硚”、龙飞将军巫城有关的“青龙硚”,并称为“天生三硚”。 如今,“天生三硚”是中国南方喀斯特世界自然遗产最核心的“五a”级景区之一,游人如织。 巴国龙胜将军木莽子的肉身,从梦冲塘的一条出水暗河,被冲到数里外的一个小暗湖泊里。由于他吞了五龙珠中的黑龙珠(水龙珠),身体不腐、不变形、不变色,如同睡在水里一样。 在这条暗河里,有一种鱼,经过长期的遗传,不长眼睛,却比长了眼睛的动物有情有义,就像一些低级动物比高级动物更有灵性一样,比如它们能够比人类更早预见到地震等自然灾害的发生。盲鱼儿们感应到了木莽子肉身中的水龙珠,知道他就是水龙。 这条暗河的盲鱼儿们,希望“沉睡”的水龙醒过来,于是,盲鱼儿们成千上万集中到这个小暗湖里来,每日定时为水龙木莽子翻三次身。 有情有义的盲鱼儿们每日为木莽子的三次翻身不打紧,无意中造成了暗湖里的水定期溢进一条多年前就干涸了的支暗河,然后从与这条支暗河相通的老岩山腰的一口干涸的泉眼,定时流出地面,形成一个奇观。 这口泉眼,每日上午八时、中午十二时、下午六时左右有泉水涌出。每次泉水到来之时,先有一股气流喷出,先弱后强,发出“呼呼”声响,持续约二十秒后,声响停止,一股泉水喷出,水质清澈透明,流向一百米深的峡谷。二十余分钟后,泉水逐渐减弱,传出清脆的叮咚声,随之泉涌停止,水道干涸如初。 当地人称这一奇观为“三潮水”,也称“信水”、“灵泉。” 很多很多年后,木莽子的肉身,已经变成了龙身,这里盲鱼儿们的后代,已经形成了遗传性的条件反射,在每天固定的三个时辰,要在暗湖里集体涌动,称为“朝龙”,因此泉水依然定时溢出来,信水依然有信,永远有信。 这一段传奇故事,有元代诗人向午夙的一首诗为证: 新丰谷里曾为瑞,分得黔南一片川。 按候潺潺称圣水,因时高洁此灵泉。 挽来堪洗王朝中,流去当澄海外天。 自是神龙长卧此,甘霖滂沛任推迁。 这一奇观,《涪州志》也有记载:“三潮信水,其泉如沸,日三潮,每次高丈余”。 据传,古代一朝廷大臣,到乌江下游考察民情,听说了这一奇观,特去游“三潮水”,很觉奇特,回朝廷禀报皇上,皇上认为是“圣水”,便传旨更名为“圣水三潮。” “至今,“三潮水”泉仍存,无数游客,跋涉险路,就为专程去等候泉水准时流出来。如果是有缘之人,还能见到随泉水流出来的有情有义的盲鱼儿、红色的大螃蟹等奇奇怪怪的暗河生物。 第499章 坐以待毙 在虎安宫温梦园侍卫头子苴蛮子带领的三十余名武士护卫下,瞫梦语、如烟、朴雪梅、相月红等,开始转移。 当晚,瞫梦语有点轻微的咳嗽,还有点低烧,估计是在梦冲塘中游泳的时间长了,再加心情极为不良,感冒了。 第三日中午,还有数里之地,就要走出万风林海了,苴蛮子下令暂停下来,以便借林海隐蔽,让两名武士化装前去侦察向兰天湖转移的几个必经路口上,哪里有楚军、有多少楚军。 半天时间过去,已经是晚上,侦察兵回来,报告说数处路口仍有楚军,但盘查显然没有向万风口方向的严格。 苴蛮子心想,龙胜将军木莽子说的“反其道而行之”,果然是一条好计策,命令休息一个晚上,吃饱喝足,趁天不亮时,穿过林海至兰天湖的一个道口。 下半夜,值岗人员突然来报“附近发现楚军”,苴蛮子不敢犹豫,下令提前行动。 刚刚走出林海,一支楚军杀来。 原来,这支楚军,正是奉主帅屈容之令,再次出来追捕巴国龙武将军瞫梦龙的楚将项浑。项浑认为即使瞫梦龙没有在林云观被烧死,也很难在短期内被捉到,他一定是继续在万风林海藏身,于是带着这支楚军在林海边缘磨阳工。 昨晚,负责侦察的楚军报告项浑,发现一支巴国武士和几个女人。通过分析,项浑认为这支巴人,是虎安山公子瞫梦龙的可能性不大,因为据此前的情报,与瞫梦龙在一起的,仅有一个女人,但这支巴人中的女人不止一个。不过,既然有武士护送,一定也不是平常人家的女人,最有可能是虎安宫里的。 项浑同时认为,如果贸然发起攻击,这支巴人会再次进入林海深处,不如等他们出了林海,再发起捉拿行动,因此趁天未亮时开始部署。 突然发现楚军,苴蛮子认为必须当机立断,令五名武士开路,领瞫梦语、如烟、朴雪梅、相月红先跑,其余武士断后。 苴蛮子提前行动,项浑也只得行动。 一场战斗之后,断后的巴国武士几乎全部战死。 楚将项浑已经确定这支巴人中没有自己的头号目标——虎安山公子瞫梦龙,再加瞫梦语、如烟等人已经跑远,项浑下令放弃追击,派人去向主帅屈容报称自己又剿灭了“上百个”巴国武士,以邀功。 直到下午,苴蛮子和五名武士才追了上来。瞫梦语、如烟、朴雪梅看到跟随的人越来越少,心情更加沉重。 苴蛮子等人,方向虽然明确了,但不敢走大路,穿越在丛林中的茅草路上。 走走停停了两日,离两河坝口越来越近了。 苴蛮子知道,两河坝口有一支楚国名将昭允的军队,必须偷过,于是改变了行进路线,即从万风林海至两河坝口大路上方数里的小路前进。这条小路,是猎人们才会走的,平时很少有人,与大路相比,要难走得多,但实际距离要近。 休息了一个晚上,是一个艳阳天,从早上到中午,这队巴人在茅草路上跋涉了十四五里地,见有一片好松林,苴蛮子令就地休息,几名武士放哨,他自己去寻野味。 顶着太阳,又是野物子路,瞫梦语、如烟、朴雪梅、相月红疲惫不堪,倒在松树丛下喘气。 四女子正在小寐,只听有人边跑边叫道:“楚军来了!” 四女子一下惊醒,提起行囊便跑,不出三里,楚军上百人前后围来。 这支楚军,不是别人,正是楚将昭允及其随行的一支小部队。 原来,虎安山的巴军已经瓦解,大事已定,虎安宫又被烧为了灰烬,楚军主帅屈容、副帅庄复一致认为虎安山上,不必要、也不宜大军久留,因此除了留守重要关口的楚军,此时已经将大军撤到丹涪水的龙溪口码头。 前日晚,屈容接到加急军报:在进攻虎安山前,向夜郎方向派出的楚军,其意并不是要进攻夜郎,而是牵制夜郎,使之不敢出兵支援丹涪水巴人。因此,这支近万人的楚军到了夜郎与巴国的边界,便停了下来,并没有主动进入夜郎境内。 楚国人想不到,夜郎国人并不这样想,他们认为巴楚大军正在丹涪水交战,正是一个向楚国人复仇的好机会,尤其要为前次被楚国人杀死的公子多南报仇。 夜郎国集中三万兵力,向巴、夜边境的楚军发起挑衅。 由于上次楚将昭允仅以两千人,就打得夜郎人屁滚尿流,这支楚军的将领误认为夜朗人是乌合之众,不堪一击,下令迎战夜郎军队,结果一战便大败,夜郎人趁机进入巴国境内(准确说此时也可算是楚国境内)。 楚军主帅屈容、副帅庄复,均没有想到会发生这个情况,但判断夜郎人不过是想趁机捞点好处,两帅一商量,决定迅速调令夜郎人闻风丧胆的名将昭允去夜巴边界,接替牵制夜郎军队的原楚军主将,以稳定局势,最好是再给夜郎人一点颜色。 楚将昭允接到命令,与主帅屈容派来接替自己守两河坝口的楚将简短作了交接,领两百人随行,立即出发到龙溪口。 此前,昭允到了两河坝口,下令楚军不得骚扰当地巴人,特别是来不及逃跑的老、妇、幼,并亲自访贫问苦,听当地的老者说从两河坝口到万风口,除了大路,另有一条小路,可以节约一个半时辰。今日,昭允感觉军情紧急,于是率从人走了小路。 想不到,昭允这个无心无意的决定,却正好与从这条路上迎面而来的苴蛮子狭路相逢。 昭允正在急急赶路,听前哨报说有数名巴国武士,还有几个女人,下令悄悄包围,但不要发起进攻,尽量不要伤了女人。 “降者免死!”楚军反复叫道。 巴人发现被包围了,苴蛮子命令五名武士与自己在前面,杀开一条血路,四个女子只管跟在后面跑,另外五名武士断后;只要跑出了包围圈,不管武士们发生了什么事,几个女子都不要停下来。 吩咐完,苴蛮子大吼着向前方杀去。 由于楚军人多,苴蛮子六人杀不透,断后的三名武士见状,不得已冲过去帮忙,终于杀开了一条血路,冲出了包围。 苴蛮子万万没有想到,瞫梦语跟在后面,拼命跑了两三百步,感觉心脏都要跳出来,对朴雪梅道:“累死了!跑不动了!死便死罢!你们快跑!”边说边停了下来。 朴雪梅、如烟、相月红也已经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听瞫梦语这样一说,也停了下来。 就这一停,楚军将前面的巴国武士与后面的四个女子、两名武士隔离开了。 见苴蛮子几人已经杀了出去,一部分楚军拦住努力回救的苴蛮子等人;另一部分楚军则堵住瞫梦语、如烟、朴雪梅、相月红的去路——在楚军名将昭允的亲自指挥下,这队楚军的行动相当协调。 见去路被挡,一断后的武士道:“你们转身向后面跑!” 瞫梦语、如烟、朴雪梅、相月红急忙向后逃;断后的两名巴国武士,被楚军所杀。 巴国女人以冲刺的速度,跑出约百余步,后面的楚军挡在路上,再没有退路了。 朴雪梅道:“向树林里跑!” 瞫梦语道:“我们哪里跑得过楚军!” 傻子也知道,跑不掉了,四个女子纯粹不跑了,坐在路边一棵高大的松树下,喘粗气,挤在一起等死。 奇怪的是,楚军包围了四个巴国女子,并没有立即动手。 瞫梦语、如烟、朴雪梅、相月红,累得连楚国人到底想要做什么,也难得去思考。 第500章 天大的误会 朴雪梅道:“从虎安宫中出来时,为防被活捉受辱,夫人给我们每个女人一粒毒药,目今是时候了。” 相月红尚未成年,听说要吞毒药,开始抽泣。 如烟安慰道:“月红,你不用吞毒,料他们不会把孩子怎么样!” 相月红小声哭出来。 瞫梦语没有心情安慰相月红,从领口里拉出龙胜将军木莽子送给自己的鹰神项牌,放在额上,又还回去,双手按在胸前,自言自语道:“振振君子,归哉归哉!归哉归哉!我来陪你了!”这是瞫梦语与木莽子约定过的话。 瞫梦语、如烟、朴雪梅不管楚军向自己逼近,随时准备吞下毒药。 不知为什么,平静了下来。 不多时,一个浑厚的男声道:“你们,是虎安宫里的吗?” 瞫梦语、如烟、朴雪梅、相月红听到声音,见只有一员楚将,高大威武,他没有抽出长剑,向这边走来——这人,正是楚将昭允。 瞫梦语、如烟、朴雪梅、相月红看着昭允,不答话。 昭允继续向前走,在离四个女子跟前十五六步停下来,再次语气温和问道:“你们几位,是虎安宫里的吗?我猜是的吧。” 四个女子仍不答话。 昭允取下头盔,表示自己没有恶意,抹了一下额头上的汗水,道:“你们不用害怕,我是楚国将军昭允。敢问,你们是梦龙公子的家人吗?” 朴雪梅轻声道:“原来,这人就是冒充夜郎人袭破盐都郁城的昭允,听说诡计多端。他是想活捉我们,然后用我们去逼迫梦龙公子投降。”她们此时,不知道龙武将军瞫梦龙的任何消息。 如烟接着道:“雪梅姐所言极是!” 朴雪梅、如烟这话,正与瞫梦语心中所想的完全相同。 瞫梦语见昭允取下了头盔,提在右手上,心中暗想:“既然是我巴人的仇人昭允,趁你不防备,待我杀了你,我再死不迟!” 如此一想,瞫梦语悄悄伸出左手,从腰上取出龙胜将军木莽子送给她的那把精致无比、锋利无比的青铜暗器,握在手上,然后调整了一下角度。 楚将昭允见这几个女子不说话,正要继续问,突然,瞫梦语的左手猛然一扬,一支暗器飞向昭允——瞫梦语像红面虎樊云彤一样,左右手均灵活,包括用筷子。 昭允面对几个吓得半死的女子,完全没有防备,暗器直中颈部动脉,血液顿时像高压龙头一样喷出,昭允急忙摔了头盔,用右手捂住伤口。 瞫梦语刺中了昭允,不等楚国人反应过来,叫“快走!”朴雪梅、如烟、相月红听喊,立即起身跑。 这事发生得太突然了,后面全神灌注昭允行动的楚军,楞了一下,冲将出来。 昭允知道自己没有救了,对冲上来的楚军道:“放了她们!” 昭允再没有说话,倒在一个最先冲到身边的楚军武士身上。 楚将昭允,出身楚国大贵族,又是楚军前夷城主将养明亲手tiao教出来的,不仅武功、智谋过人,且品德高。 今日路上,昭允听说前方来了一小队巴人,有武士,还有女人,立即想到会不会其中有漏网的“大鱼”,如果有,绝不能让“大鱼”轻易溜走——后来有人认为,巴国龙胜将军木莽子,即使没有沉入梦冲塘,也很难逃过昭允的这一劫。 昭允同时想到,在长达十六年的巴东南战场上,巴楚双方均没有活捉过敌方高级将领(有过的,也只是重伤者,很快便死亡了),今天或许是一个好机会;他同时还想到,这几个女人,会不会是虎安宫里的? 因此,昭允命令围而不杀。 此时,昭允已经基本确定了这一路巴人中,没有瞫梦龙、木莽子、巫城那样的“大鱼”,准备放行,但仍不放心,他要一个一个过目,防止蒙混过关。 于是,昭允令其他人注意动向,自己一个人先上来弄清楚情况。 昭允上前来细一看,确定是四个真女子无疑,且都相貌不凡,并有武士护行,猜想多半是虎安伯的家人。 昭允此时的本意是:如果真是虎安山公子瞫梦龙的家人,他尊重瞫梦龙这样的对手,不论其家人是愿意到楚国去,还是留在巴地,他都将尽力提供帮助和保护——这一点,凭昭允的地位,完全能够做到。 可惜,瞫梦语、朴雪梅、如烟误会了昭允的好心好意,以为他是要捉活的去胁迫公子瞫梦龙。这个天大的误会,致使从未杀过人的美人瞫梦语没有一丝迟疑便出了手,且一招致命。这才真是“好心当作了驴肝肺。”也可以说,昭允实际上是死于两个巴国女子和一个楚国女子的“理解错误”。 因之,昭允被后人评为在巴楚丹涪水战场之上,功劳卓著,却又牺牲得最冤枉的一个楚军将领。比窦娥还冤。 也是因为这件“重大突发意外事故”,后来的乌江人将巴国第一美人瞫梦语传神成了一个绝世武功高手,并与巴国著名女将、三苗寨主盘芙蓉相提并论,常将两人的事迹添油加醋一起演说。就在本书连载过程中,还有读者朋友责怪和遗憾没有将瞫梦语写成像武侠小说里的美人大侠——在哗众取宠与尊重事实之间,背兜选择了后者。 实际上,这同样是一个天大的误会,瞫梦语虽然像巴国许多女人一样,会一点弓箭、短剑术,但算不上真正的武士——除了迫不得已,巴国男人,并不是轻易就上女人上战场的。 可是,瞫梦语的投掷术,是巴国第一神投手、龙胜将军木莽子的真传,百发百中,并且知道刺中哪里能够一击致命,再加她经常作为游戏来玩,准度相当高,如果她的力度足够,可以称为暗器高手。 还有一个令人不解的密,就是龙胜将军木莽子的短剑投掷术和暗器,全巴国第一,但他从来没有用投掷术杀过一个楚军将领,因此又延伸出了一种传说:瞫梦语刺死昭允的那一只青铜暗器上,附有木莽子的魂,与其说是瞫梦语刺杀了昭允,不如说是木莽子刺杀了昭允。更可笑的,甚至在楚军中有讹传刺死昭允的“美女”是巴国第一暗器高手、龙胜将军木莽子“男扮女妆。” 闲话少说,书归正传。 楚将昭允被刺死,楚军愤怒无比,哪里还听昭允临死时“放了她们”的命令,有人道“追上去,将这四个女人割成肉丝!”又有人大叫“先奸后杀!” 正在此时,一支巴军从侧后的树丛中狂叫着杀来! 这一下,楚军反倒惊慌起来,以为这几个女子是诱饵,周围有巴人的埋伏;再加上,楚军认为能杀昭允,必有高手。 从侧后杀来的,是虎安山大部族舟师伍百长相真和二十余名武士。 楚军正在心惊,前面的苴蛮子等又趁势杀了回来——刚才,苴蛮子等几人杀了出去,但瞫梦语、如烟、朴雪梅、相月红没有跟上来,又向回杀,可是一时杀不透楚军的阻挡,此时趁楚军混乱,拼了命杀了进来。 楚军急忙撇了四个巴国女子,两头截住。 楚军不知有多少巴人,相真、苴蛮子等拼起老命乱杀,楚军抵挡不住,纷纷窜入两边的树丛中。 见楚军闪开了口子,相真向瞫梦语几个女子叫道:“快随我跑!” 四个女子如垂死中得了救星,不要命的跑过来,跟在相真身后逃;苴蛮子等断后。 楚军很快发现,这里的巴国武士并不多,又气急败坏追杀出来,有的叫“为昭允将军报仇!”有的叫“谁捉到女人,是谁的!”有的叫“lun奸这几个女人!”有的叫“将刺客碎尸万段!” 一虎贲武士对苴蛮子道:“楚兵多,不可恋战。莽虎贲,你与相将军快带她们先走!我们断后!” 第501章 落地的凤凰 相真、苴蛮子、四女子不要命的逃,身后喊杀声越来越远,越来越弱。相真明白,断后的兄弟们,多数已经捐躯了。 跑出十余里地,朴雪梅道:“月红实在是跑不动了,先歇歇。” 相真令暂时停下来。 几个逃难之人不敢在大路上歇脚,钻进了松树林子里,或是寻了一块石头,或是寻了松针丛,瞫梦语、如烟、相月红倒在松针上不停地喘息。 相真令苴蛮子去探探路。 朴雪梅像其父亲、虎安山大部族山师前将主将朴延沧一样,特别能吃苦,趁瞫梦语三女在休息,过来与相真商量后面如何办,见他左臂在流血,道:“伤得怎样?” “不要紧,只是中了一剑,没伤骨头。” “你这样会流血死的。”朴雪梅怜惜道。 朴雪梅转身去从行囊中取出一件干净内衣,扯断了一块来,为相真简单包扎上。然后两人并排坐在同一块大石头上。 朴雪梅道:“你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当日,在虎安城外与楚军决战,我与度群芳、母青山、兰回等一百虎贲,边歌边舞杀入楚阵中,杀得昏天黑地,随后各自追杀。 "我领的一队敢死虎贲,杀出十余里,反而被楚军包围,拼了性命才杀了出来。跟我一起的九名虎贲,后面还有不少武士,杀出包围时,只余我和另外三人,其余都战死,或者杀散了。 “等我们再回去时,虎安城已被围得水泄不通。凭我们数人之力,已经不可能再杀得进城去,且与楚军拼命,徒死无益。正在商量如何办,我想起之前若春沛大夫劝过公子,说万不得已时,可到桐乡山去。 “我不知道公子最后听从了若春沛的意思没有,但想到没有其他地方可去,于是我几人商量,先躲过一段时日,然后去桐乡山,寻找邑君和公子。” 朴雪梅道:“邑君早在虎安门将破之时,就已经病逝了。公子、夫人已经出了虎安宫,要去桐乡山,但不知是否顺利。” 相真此时才知道,虎安宫故意秘而不宣虎安伯的丧讯,道:“公子自有神佑。” “先说说你的事。”朴雪梅母亲是相氏女人,与相真关系亲切。 相真道:“躲了多日,我又收了十七八名失散的武士。近日,探到楚军松懈了,我们正要去桐乡山。今日半路上,听到后面有楚军来,就躲进林子里。随后,我们发现有人被包围,潜在楚军身后,才发现是你们,由于我们人少,便没有敢轻举妄动。正在寻找机会,看到楚军动手了,于是杀了出来。” 朴雪梅道:“梦语杀了昭允。” 相真简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朴雪梅道:“幸得有你在这里。不然,我们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了。.” 相真道:“等摆脱了追兵,我们再去桐乡山。” “龙胜将军临终时,让我们反其道而行之.”朴雪梅道。 “龙胜将军战死了?”相真惊痛道。 朴雪梅对相真讲了木莽子如何死的,相真嘘唏不已。 好大一会儿,相真才道:“目今去桐乡山,确有不妥。再加,我与苴蛮子均有伤,诚不如按龙胜将军木莽子所言,反其道而行之,先找个落脚之处,待风声稍松,再去桐乡山不迟。” 两人正在说话,苴蛮子回来了,对相真道:“前面再没有发现楚军。” 相真道:“虽然昭允离开了两河坝口,但那里的楚军必然还在,离那里越近,就越要小心。再加,昭允在这一带被杀,楚军一定会来搜索。我们人少,不能与楚军正面相遇,为防再像今日一样,碰到楚军,须从更上一层岩的猎人小路,潜过两河坝口。” 按相真之言,几人离开了这条小路,向再上一层岩爬去。 好不容易爬到了一个叫怪岩的顶上,到了虎安山草原的边缘.。如果再向后面直走数里,就进入虎安山草原。 当晚,几人露宿,喝的是小沟沟里的水,吃的是苴蛮子猎到的一只比他还笨的野兔和一只山鸡,还有朴雪梅去摘的野山果。 当晚,瞫梦语的咳嗽、发热症状开始加重。 前不巴村,后不着店,不可久留,第二日上午,相真开路,苴蛮子断后,继续向两河坝口方向前进,穿过了大约十来里比较平缓的树丛。 一路之上,没有见到一个行人,虎安山的动物,似乎也被吓得躲了起来。 走到下午,前方开阔起来,相真吩咐停一下,看一看方向。 几人见前方远处,是连绵的山峰,后方是也是山峰。 突然,相月红对朴雪梅喊道:“母,你快看,那里有烟!” 朴雪梅、如烟、相真、苴蛮子、瞫梦语朝相月红手指的方向一看,果然约数里之外,有烟雾升起。 观察了好一会儿,相真发现,有烟雾之处,正在向两河口方向略偏上的位置,道:“我们过去看看,或许是有人家。” 几个人渐渐走近,一看,原来,前面是背靠山峰的一个小湾地型,里面有多间草房,是一个村子,其中一间草房顶上,正在冒青烟。 相真、苴蛮子潜到村子附近,观察了好大一会儿,确定这里没有楚军,回头来招呼向村子里去。 进了村子,见多间草房里,空无一人,走到冒烟的房屋叩门。 听到叩门声,一个老太太开了门。 相真谎称是逃难的。 苴蛮子问:“这是哪里?” “这里属郑氏部族,我们叫岩脚。”老太太道. 相真问道:“有楚国人来过吗?” “有一支楚军来过,才吓得村子里的人全都跑光了。我一个老婆婆,儿子儿媳都死了,只有一个孙儿在虎安山山师,不知生死。我跑不动,也不怕死,就没有走。” 相真看这村子比较隐蔽,再加瞫梦语病情越来越重,便道:“可否住上几日?” 老太太看了看,发现四个女子,长相都很漂亮,但衣着简朴,认作是村女,猜想是虎安山哪一个子部族的,笑道:“到处都是空房子,想住就住。请问,你们从哪里来的?” 相真说了个谎:“我们是郁水口度氏的,本来在万风寨避难,结果万风寨也被楚国人一把火烧了,只好再次逃命。” 郁水口度氏与万风寨有儿女亲家关系,虎安山很多人都知道,老太太信以为真。 第502章 大石箐 瞫梦语病势转重,虎安山舟师伍百长相真四下观察之后,认为就目前之状况,这里是一个可以将就的栖身之所,朴雪梅、如烟均赞同。 相真、朴雪梅、如烟,去选了一栋结构安全、卫生稍好的草房,打扫卫生,归顺简陋的家俱;相月红也不空闲,帮义母朴雪梅的忙。 瞫梦语持续发烧,在老太太的房里,坐下来休息,喝了一些水。侍卫苴蛮子一步不离。 房间收拾好,朴雪梅来招呼入住。 瞫梦语、如烟住左面的一间屋,朴雪梅、相月红母女住右面的一间屋,相真、苴蛮子住在中间,以便兼顾两边的保卫工作。 衣、食、住,活命的要素。住的问题解决了,必须解决吃的问题,相真、苴蛮子搜索了这个村子里所有的空房子,仅找到很少的粗粮、干果。 相真、苴蛮子搜刮完了,村子里唯一留守的老妇人才知道这两人在做无用的功夫,过来对相真道:“村里人逃跑时,带走了部分粮食,带不走的,就藏在了附近,够我们几个人,吃一两个月。” 相真大喜,道:“有两月余粮,可算得上富足了。” 按老太太的建议,相真几人就在她家里搭伙。 朴雪梅是天生的忙碌命,负责炊事;如烟则负责照料发起高烧来的瞫梦语。 两日后,村子里来了一支数百人的楚军。 原来,楚军主帅屈容得报大将昭允被一个巴国女子刺杀,而且刺客有可能是巴国龙胜将军木莽子乔装的,大惊且大怒,下令沿途仔细搜索,捉到刺客碎尸万段。 好在,为防万一,相真已经提前与老妇人一起,先在附近寻了一个隐蔽的藏身之处,躲过了这次楚军大规模的搜索。 在这个叫岩脚的村子里住了半个来月,相真、苴蛮子的伤势基本痊愈,瞫梦语的病情也稍转好,但十分虚弱。 相真令苴蛮子守在村子里,如果楚军再来,又藏起来,自己外出去打探消息。 十多日后,相真回来,向瞫梦语等人讲述了打探到的消息:虎安宫已燃为灰烬,龙腾将军樊云彤、龙威将军荼天尺等人已经战死;夫人巴永秋下了天坑,且楚军也追进了天坑;公子瞫梦龙、共桃花被烧死在万风林海林云观;其余巫城等人,仍然下落不明。 瞫梦语听了一个一个令人心碎的消息,犹如一把把尖刀在心上切割,本来病体稍有好转,再也承受不住,当场昏厥,病势再重。 瞫梦语在病中,且一时并无更好的可去之处,虎安山舟师伍百长、相氏部族首领相真决定暂时就在这里住下来。 这一住,就是两个多月。 其间,陆续有村民回来。 其间,相真数次外出打探消息,知道蜀、楚、巴三国在褒汉之地的争夺,也已告了一个段落;鉴于驻虎安山楚军容易被巴人偷袭,楚军主帅屈容下令全数撤到了丹涪水沿岸的几个主要据点:峡门口、盘湖口、龙溪口、郁水口。 听说楚军撤离了虎安山,瞫梦语想回虎安山草原瞫氏老寨,但相真认为,楚军虽然撤出了草原,但随时可以再进草原,瞫梦语回老寨并不安全,不如再过一段时日,一起到桐乡山朴氏部族,那里是最安全的;或者,瞫梦语、如烟、朴雪梅、相月红与自己一起回相氏辖地,因为相氏部族除了峡门口的主寨驻有楚军,还有数个子部族,应该是安全的。 瞫梦语最后表示,现在哪里都不去,就住在这村子里。 相真、苴蛮子对神鬼发誓:不管瞫梦语、如烟两个落难的小主人,将来去哪里,包括去枳都、江州,永为侍卫,绝不离开。 由于瞫梦语的病势反反复复,有时还出现疯癫的症状,相真潜到唯一没有被楚军进入的郑氏部族,找到新任族长、虎安宫下卿郑吉之弟郑喜,郑喜亲自带了一个巫医到岩脚村来,并暗中援助粮食、衣服等物。 却说此时,虎安山大部族舟师百夫长龙佑随虎安宫中卿若春沛次子若孝,早已到了若氏部族。 原来,虎安山草原决战之时,虎贲“十虎”之一、舟师百夫长龙佑杀入楚军,一路狂杀,追出十五六里,反被楚军包围,拼命冲出重围,幸得那件龙胜将军木莽子(水澹)转送给他的宝衣,大约有防刺的功用,乱军之中尚未伤及脏腑,保得性命,身上带伤,被追进草原边的林子中,躲了起来。 龙佑边躲边走途中,巧遇也在逃亡的若春沛之子若孝。 二人东躲西藏了数日,从逃难者口中得知虎安宫已被攻破,虎安伯瞫玉、公子瞫梦龙、龙威将军荼天尺、龙腾将军樊云彤、夫人巴永秋、中卿若春沛、老巫师瞫瑞等都已经死了——在巴人们看来,下了天坑,同样等于死了。 若孝对龙佑道:“你伤口正在化胧,不及时治疗,必有性命之忧,虎安山草原回不去了,不如同我一起,潜回我老家养伤。” 龙佑思来想去,也无其他良法,于是同若孝到了虎安宫中卿若春沛的家乡高楼,数月后伤才好,唯一得到的奖赏是留了一身取不下来的军功章。 听说龙水峡也进了楚军,龙佑知道自己的部族一定也瓦解了,便在若氏部族住下来。 当年冬,若春沛妻将娘家一个侄女说与龙佑为妻,因那家无儿,龙佑入赘为婿,定居下来。 虎安山大部族舟师百夫长龙佑定居的地方,称为“大石箐”(今武隆区凤来乡境内),属于若氏的一个子部族。 大石箐风景十分优美,乔木与藤蔓缠绵,如伞若盖,藤树蓊郁,巨石与林木互掩,苍山黛石,石树交辉。 巴国武士龙佑没有忘记龙水峡大洞主交待的藏宝图(臷宝”)之事(前事见本书第10章《古盐国的藏宝图——臷宝》、第230章《临危受命》),数次想去龙水峡和丹涪水龙溪口苴氏寻找自己的族人。 一晚,龙佑又在榻上翻来覆去不能入睡,女人问他何事,他知女人甚为贤良,不会坏事,便将藏宝图之事告诉了她,让她起来点上灯火,去取宝物来。 龙佑女人掌灯到了储藏室,打开木箱,取出宝衣。她不知道宝衣就是藏宝图,以为宝物藏在衣里,捏了捏,感觉衣里果然有物件。然后,她找了一把小尖刀,坐下来,拆了线,发现宝衣里面有一个帛布包的东西,取出来层层打开一看,并不是什么宝物,而是一咎头发。 龙佑女人心想:难道这就是藏宝图?我看应该是女人的头发。 再贤惠的女人,发现自己的男人珍藏有其他女人之物,心中都会有些不爽。 龙佑女人将那一咎头发,攥在手心,回来对丈夫龙佑道:“我是说,你间不间就想去丹涪水,原来,是去会女人!” 龙佑疑道:“会什么女人?” 龙佑女人道:“你的宝衣里,除了一咎女人的头发,什么都没有,你以为我不懂?” 龙佑不信,女人伸开手掌,道:“这是什么?” 龙佑仍在榻上,起个半身,一看,果然妻子手里是一咎头发,叹道:“这一定是木莽子哥哥心上之人的。” “你是说,这头发是虎安宫里的瞫梦语的?” 龙佑道:“这我可不敢说。这是龙胜将军哥哥之物,你快快缝回去。” 龙佑女人笑道:“龙胜将军木莽子已经做了鬼,自然什么坏事,你都朝他身上推。” 龙佑道:“头上三尺有神灵,你不可胡言。这确实是龙胜将军之物。只不知是七花的,还是瞫梦语的?”(前事见本书第311章《断发》)。 女人笑道:“你是不是又在想龙水峡中的八花、九花了?” 龙佑沉默。 第503章 兔死狗烹 后来,来自龙水峡大洞丹部族的虎安山舟师百夫长龙佑,数次到丹涪水龙溪口苴氏部族和进入龙水峡,想完成向本部族交回藏宝图(宝衣)的大事,均未成功,估计是大洞主死了之后,无人再理这件事。 后来的几十年里,龙佑请教了很多人,均无法破解出藏宝图上符号的意思。 经过许多事,龙佑也渐渐想开了,认为藏宝图指向的是盐部族的宝藏,更是丹涪水巴人的宝藏,不能烂在自己手上,应当还给他们或者他们的后人。 可是,龙佑没有想出一个好的办法来解决这个问题,聪明的女人却为他想了一个“妙计”。 按女人的“妙计”,龙佑将藏宝图上的文字符号,一笔一画深刻在居处附近赶场大路口的一块大石头上面,并放言出去,说所刻符号是一幅藏宝图。龙佑希望人来人往,以为稀奇,便将这件事传出去,盐部族的人(梦幻谷谷母的后人)听说这件怪事之后,或许会有人前来破解,使那一批价值连城的无价之宝物归原主,发挥应有的作用。 大约到清朝,当地人在龙佑居住过的大石箐修建了一座颇具规模的寺院,称为“石林寺”,为当地著名的人文景观。 至今,在大石箐一处石壁之上,仍刻有一幅碑文式文字,字体形状怪异,无人能识,当地传说称为“玄中玄”(很遗憾,由于字体太怪异,无法在电脑上写出来)。 当地人传,这是一幅藏宝的密码,有人考证正是那盐部族藏宝图上的符号。又有人进一步考证,准确说是猜测,现今所保留下来的“玄中玄”文字,应是巴国虎安山部族舟师百夫长龙佑的后人依原样重刻。 “玄中玄”碑文,经过了2300多年,无数人来解读,但至今无一人能够准确、完整地破译出来,因之,那批无价之宝,仍在原地静静地等待它的知音。请有兴趣的智者去重庆市武隆区风来乡的大石箐石林寺破解,或许可以取得当年巴人的一笔巨大财富。 以上又是后话。 书归正传。 在巴国美人瞫梦语住在山村里养病期间,楚军巴东南战领区的主帅屈容,日子也并不好过。 楚军占领了巴国东南部地区,占领军主帅屈容,开始打算在几年内向夜郎地区拓展。他却不知道,有人看不惯了。 当年九月间,也就是虎安山决战之后仅仅五个余月,楚国大臣江乙对楚王谗言道:“屈容取巴国虎安山瞫氏弹丸之地,折兵数千,损名将斗鹰、昭允、囊悍及数员将领,坏了国家大事,理应治罪。” 楚王不发言,江乙无趣而退。 当年十月,楚国大臣江乙又向楚宣王道:“屈容曾说过,巴蜀之地,天然的王霸之资,因之他屡请伐巴。伐巴以来,他假施仁义,网罗人心,是有反心。” 楚王道:“你听谁说的?” “非一人所言。”江乙似乎证据确凿道。 随后,江乙列举了屈容的数件“罪证”,以证明自己所言不虚,且似乎一切都是为了楚宣王好。 楚王大怒,令捉拿屈容回都城,下到大牢里。 曾经驻守夷城、夺取巴国三大盐泉之一的郁水盐泉的老将养明,闻屈容被捉,求见楚王。 听了屈容的“罪状”,养明道:“老臣与巴人交战多年,深知巴人勇武,非比一般,每一个巴人,就是一块硬骨头。 “而虎安山瞫氏大部族,又是巴东南最难啃的一块硬骨头中的硬骨头。我军在虎安山大战中,虽然折了斗鹰、昭允、囊悍三员名将,但巴国也折了瞫梦龙、荼天尺、樊云彤、木莽子、巫城五员大将,再加鄂越、郑戎两员枳都名将,应当算是两军损失大体相当,或者说我军损失还略小。 “屈容连取巴国巴峒蚺氏、酉水共氏、虎安山瞫氏三大部族,其功不可谓不大,且其反迹未明,先被下狱,难服众人。站着说话不腰疼的话,我王不宜深信。” “寡人手中有确凿证据。你不用为他说情!”楚王不阴不阳道。 养明不知道楚王有何证据,但听明白了君王提醒自己的稀饭才吹冷,不要多管闲事。 养明不再多言,辞出。 两月余后,养明借病辞去官职,寄情山水,教孩儿们学习武术和兵法,寿八旬有六,善终。 后来,在养明的弟子中出了一个历史上有名的人物,就是其挚友楚将庄复的曾孙庄蹻,为一代名将。 大约在公元前339-329年(也有说更迟一点),楚威王兵锋直指巴国最后一道盐泉——巫溪宝源山盐泉,占领了今巫溪、巫山一带,置为巫郡范围。 此间,楚将庄蹻率大军取枳(今涪陵),又向长江上游攻巴国都城江州不下,转入丹涪水(乌江)进入今贵州、湖南、重庆三省市的交界之地,因秦军阻断了他的归路,于是率兵经盘瓠河(今芙蓉江)转战贵州,最后进云南做了滇王。 后话少说,书归正传。 正在楚王对如何处置屈容的犹豫期间,前年在巴国酉水共氏领地龙潭大战时受过屈容羞辱的将军阳然密报楚王,说屈容编造庸国虎符的故事(前事见本书第56章《背井离乡》),实为搏取重用,犯了欺君之罪。 随后不久,又有人向楚王密报:大夫景灵(曾任楚军巴东南战区监军)等朝中大臣,与屈容走得很近,似乎很不正常。 楚王终于不再信任屈容了,借故将屈容削职,令名将庄复代其巴东南占领军统帅之职。不到两年,庄复旧伤复发,回都城养病,又几年后病故。 屈容则在被免职后数年,郁郁而终。 后来有人认为:若楚国名将昭允未冤枉死于巴国美人瞫梦语之手,继庄复之后,昭允最有可能成为楚军巴东南占领区的主帅。如果这样,后来的形势或许会发生更利于楚国的变化,秦国人不一定在巴东南的争夺中取得最后胜利。 各国朝堂之事,多有相类者。楚将屈容心情不良的时期,他的老对手巴远安也有麻烦。 巴国东南部大片国土沦陷,不可能没有一个说法。 在上年郁水盐泉丢失后,八公子巴远安的政敌就想扳倒他,但巴国君主力挺巴远安;今年,又失了虎安山大部族,致使楚军直逼旧都枳,巴远安的政敌企图再次重拳出击,世子巴东安当然也想趁机让自己的儿子、名将巴睿替换巴远安,统领枳都巴军。 可是,由于世子巴东安亲自指挥的褒汉战场上,巴军也没有占到便宜,再加上卿相尚让人对巴东安说即使巴睿代替了巴远安,在楚强巴弱的总体局势下,巴睿也不可能在反击巴东南部楚军这件事情上有大的作为,与其如此,还不如让八公子巴安远继续镇守旧都枳,他一定会竭尽全力,因为他再也输不起。 与此同时,上卿相尚、卿鄂仁等又秘密对巴国主指出另一层意思:一者不宜让巴东安父子掌握全巴国的兵权,二者巴国再也经不起内部折腾了。 巴远安由此逃过一劫。如此一来,枳都军团的其他将领,也没有受到牵连。 不知不觉,到了当年底。 一日,虎安山岩脚村一个青年男子还家,看见相真、苴蛮子,大吃一惊。 原来,此人正是留守村子的老太太的孙子,仅祖孙相依为命,系虎安山山师的武士,唤做“小羊儿”——因他出生后,母亲无奶水,全靠一只母羊奶大,为记母羊之恩,取了这个小名儿,从小一直叫到“羊儿”长大,也没有人改口。 几个月前,“小羊儿”在龙水坝受了重伤,被同伴救了,拖进林子里,在万风寨的一个小村子里养伤。因伤反复发作,最近才好利索了,于是回了家。 老太太见孙子活着归来,老泪纵横,也才知道瞫梦语、如烟、朴雪梅、相月红的真实身份,惊喜道:“原来真是仙女到我们村子里来了!” 这几个月里,如烟、朴雪梅小心照顾,多加劝慰,瞫梦语身体渐渐恢复。 转眼,到了年关。 这日傍晚,岩脚村三十余男女老少,在一起过年,祭祀祖宗,然后吃肉喝酒。 众人高兴,好久没有笑容的瞫梦语也比平时高兴。 酒过数巡,瞫梦语笑道:“月红,你想不想多有一个父亲?” 相月红人小聪明,道:“怎么不想。” 如烟也早就看出相真对朴雪梅有意,听瞫梦语此言,立即会意,道:“那好,月红,你以后,不再称相真为叔父,称父亲!” 朴雪梅明白瞫梦语、如烟之意,埋怨瞫梦语:“你好久没喝酒,喝多了,说醉话。” 相真避席向朴雪梅施礼道:“我相氏三兄弟中,两位兄长已不在人世。目今,月红是我三兄弟仅有的一个小辈,我早就视为亲生。若姐姐不嫌弃,相真愿同姐姐一起,将月红抚大成人。” 众人都称好。 朴雪梅却说这样不妥,道:“我是一个不祥的残花败絮,父母、夫君、女儿,皆死了,哪里敢嫌弃相真弟。况且,我还比你年长。” 一直留守在村子里的那老太太道:“这年月,人就像猪狗,活一日是一日,哪有那些讲究,不为别的,就为有个相互照应。我看这样最好,择个吉日,就可成礼。” 瞫梦语、如烟催朴雪梅快快表态。 朴雪梅拗不过两个妹妹,终于点头应了。 相真忙谢。众人欢喜。 如烟起身来,为相真、朴雪梅各倒满一盏酒,道:“今日就是吉日,喝了这交盏酒,你们就是夫妻了!” 众人欢笑、跺脚、鼓掌。 这对新婚夫妻喝完交盏酒,众人全都起身,围着火堆,载歌载舞。 他们唱道: …… 竹子笼笼,根串根, 火堆边边,人挨人。 比翼鸟儿,比翼飞, 鸳鸯帐里,结成双 …… 巴人是天生的歌舞者,并且擅长根据不同的环境、不同的情形现编、现改唱词,舞蹈也能即兴发挥。此时,他们演唱的相似于闹洞房;随后又演唱了辞旧迎新内容的歌儿。 歌舞直至深夜,除主动负责放哨的虎安宫虎贲武士苴蛮子、山师武士“小羊儿”及另外两名壮男,皆大醉。 第504章 仙女石●仙女山 当天傍晚开始,下起雪来;半夜,天降暴雪。 次日天大亮,“小羊儿”的母亲特地按当地习俗做了一种独特的新年第一顿朝食,请客人来品尝。 其他人皆到,不见瞫梦语、如烟。 朴雪梅回身去瞫梦语、如烟二人的房里一看,无有人影,大惊失色,连忙呼叫。 朴雪梅、相真、苴蛮子、“小羊儿”,还包括相月红,四下里寻找,外面积雪过腰——昨晚乃是千年一见的大雪。 寻了多时,哪里有瞫梦语、如烟的身影? 村子上的其他人闻知,加入寻人行列,分成数队,从几个方向,冒雪找出五六里地。 相真、苴蛮子、朴雪梅、相月红、“小羊儿”等人,沿途寻到这一层台地的最边缘,到了一个悬崖边上,仍不见瞫梦语、如烟的影子,在雪地里提心吊胆,不肯回去。 突然,“小羊儿”惊讶道:“你们快看,左面悬崖边上,怎么会凭空多出两根高大的柱子来?估计是两方巨石!” 朴雪梅等人朝“小羊儿”手指方向看去,约两里之外,果然有两个高大的物体,耸立在悬崖边上,被厚雪盖住,不知是什么物体。 相真疑道:“兄长,你有没有记错?” “小羊儿”道:“我住在这里二十几年了,不会有错!” 一个同来的四十余岁的村上男人道:“绝不会有错,我一年要来这里好几次。” 悬崖边上凭空“长”出两个高大的物体,一行人议论纷纷。 多时,“小羊儿”道:“依我看,两个小主子,莫非是天仙下凡,肉身化为两根柱子,魂儿已回天上去了?” 人们将信将疑。 突然,苴蛮子大叫一声,飞身就要从悬崖上跳将下去,亏得相真武功颇高,眼疾手快,将他拉住,“小羊儿”、朴雪梅和另外几个村民,急过来拖回苴蛮子。 苴蛮子大哭道:“她们既然成仙了,我只有死了去陪她们!不然,我如何对得起夫人、公子、木莽子,还有如云、毛狗、兰回!” 相真道:“你以为但凡是个说人话的,死了就能成仙吗?梦语、如烟是回天上呢,你哪里能去陪?” 几人苦劝了一回,苴蛮子才住了哭。 瞫梦语、如烟神秘失踪,朴雪梅、相真、相月红、苴蛮子等一路伤感,回到村子里。 冬去春来,积雪消融,众人再去看那悬崖边上的两根石柱。见那两根石柱,形似美人。 在这些巴人的眼中,其中一根石柱有几分像瞫梦语,另一根有几分像如烟。 看着两根巨大的石柱,朴雪梅道:“原来两个妹妹,果真不是凡间的!”又禁止不住鼻子一酸,流下泪来。 后人称这两根石柱为“仙女石。” 巴国两大美人(在巴人们看来,如烟已经是不折不扣的巴人了)化石成仙,有巴登徒子仿作《仙女石吟》为记: 雪落雪飞雪漫山, 山河破碎最堪怜。 一朝梦断剑光里, 满天愁思凝神石。 残阳斑斑心泣血, 断云片片肺裂绝。 两千三百六十年, 风雨雪雾又雷电。 白马哀鸣奈若何, 乌江咆哮泪成河。 天尽头,何处是仙楼? 痴人年年到痴地, 又见杜鹃啼别离。 两处思来两处忆, 天高地厚两不知! 天尽头,何处是仙楼? 未若寻常百家女, 尚有几春梦真时。 如梦般来如梦去, 巴人千秋呤传奇! 虎安山大部族巴人听说瞫梦语、如烟化为巨石,伤感、感叹不已,却不知其中有来由:瞫梦语乃是花神女夷之妹,如烟乃是灵山十巫中唯一女巫巫姑之妹,被大神西王母贬至凡间来的。 后人在虎安宫夫人巴永秋之姐巴永春遗留下来的孤本《山经补遗》(《山经》,指后来《山海经》中最原始的部分)中,发现上面记载了一个故事: 很多年前,西王母大寿,各处神仙齐聚瑶池,花神女夷带上自己的妹妹若梦,巫姑带上妹妹若烟,也都是得了道的仙子,一起来拜寿。 寿宴上,若梦、若烟不胜酒力,带上嫦娥的玉兔儿去西王母的御花园里玩,与灵山十巫之一的巫姑之子巫奾相遇。 为了逗不笑的巫奾发笑,若梦打开了五行山水图御花瓶的八卦盖儿,引起巫奾仰天狂笑。不想,若烟怀中的玉兔儿,被笑声惊吓,跳到花台上,将那五行山水图花瓶蹦下台来,落入凡间。 为此,西王母将巫奾打入禁神宫,将若梦、若烟,以及看守御花园的三个护花神将(原来是为黄帝巡山的“二八神”中的其中三将)打入凡间。 巫奾到了禁神宫,与先前因为灵山十蛇的事,被巫咸天师打入此宫的灵山十巫的四个徒儿,关在一起(欲知详情,请看本书第28章《灵山十巫》、第409章《五龙剑来由》)。 四个师兄和同样是犯了事的小精小怪备好酒菜,为巫奾洗尘接风,正在喝得高兴,只听头顶如炸雷一般。 原来是那只五行山水图御花瓶从西王母的瑶池落下之后,正遇狂风(估计是风伯发酒疯),见风疯长,长成数里直径大小,在那风中东飘西荡,多日之后才落到凡间,正好落在禁神宫顶,花瓶的瓶盖儿砸出一个大窟窿,将正在喝酒的巫奾等砸死,魂儿飞出禁神宫,转投到人间去了;而花瓶儿中的十六种神奇花种,洒了出来,通过各种缘分,转化为人间之美人精灵(事见本书第013章《竹枝小调警秋梦》)。 且说这一处禁神宫,不在别处,正是在虎安山第一大险地天坑的地底下,不知多深,并有暗道与外界连结,当然只有西王母、巫咸天师这样的大神,才能打开暗道。 禁神宫里,不见天日,却也有各种用具,还有小精小怪们把守和服务。 正是那只变幻无穷的西王母的花瓶儿,见风长大,砸破了禁神宫顶部的一部分。 龙胜将军木莽子、龙飞将军巫城、虎安宫瞫梦语和木莽子之妹水仙,曾经进入过以前的禁神宫(即地心洞),当然他们不知道这地心洞与自己有何关系。(前事见本书第269章《地心处旅》)。 这也是当地的先人们传说天坑中飞出过龙的原故。 虎安宫夫人巴永秋的姐姐巴永春再聪明,也不会将《山经补遗》中记载的这个遥远的故事同自己的侄女瞫梦语和自己的妹妹巴永秋,以及与自己联系起来。直到多年以后,才有人发现其中的前因后果。 经过不知多少今生来世、来世今生,到了这一世人生,“灵山十巫”之徒,终于聚首人间。其中,巫姑之子巫奾便是木莽子,其余九人,分别是:瞫梦龙、荼天尺、樊云彤、巫城、瞫瑞、杜清涟、巫贞、邓鲁、巴永春。 同样缘故,月宫玉兔儿便是三苗寨的盘月儿。 其余人物,包括“二八神”、“十六花”等,若有意去对号入座,请回看本书正文前面的《乌江战纪人物表》。 且说瞫梦语、如烟两大美人,化石成仙之事传开,很快传遍巴国、楚国、蜀国、夜郎国等地。 于是,当地人便称瞫梦语、如烟姐妹所化的那两座高大的石柱为“仙女石”,称虎山女为“仙女山。” 仙女山,如今是非常有名的旅游胜地,国家级森林公园,有“南国第一牧场”、“东方瑞士”等美称。 仙女山,距重庆武隆区城,仅二十几公里,距同样驰名的“天生三桥”、“龙水峡地缝”更近。 后来又有传说这山上有仙女下凡之事,仅录一件如下: 大约在宋代,此山下住着一对婆媳,婆婆为人忠厚,积善好施;媳妇勤劳俭朴,采药耕织。一天,婆婆突然晕倒过去,醒来时眼前一片漆黑,双目失明。为了治好婆婆的眼睛,媳妇天天上山采药。一次她累极了,坐在一棵大树下休息,刚闭上眼,便恍恍惚惚看见一位年轻美貌的姑母,手捧着一只鲜红的大蜜桃笑盈盈地向她走来说:“你把这桃子带回去给婆婆吃了吧,她的眼睛就会好的。”媳妇惊喜交加,忙睁眼一看,姑母已无影无踪。说也奇怪,婆婆刚吃完桃子,只觉得浑身发热,眼睛发胀。不一会工夫,双目重现光明,而且比先前更清亮。大家都说这是婆婆心好,媳妇孝顺,感动了救苦救难的仙女。——此是后话,也是传说。 据有人推测,当地后世所传说的数次仙女下凡之仙女者,疑是瞫梦语、如烟两姐妹不忘虎安山草原,时有变化为女子下凡之举也。也仅供参考。 以上又是后话。 书归本传。 巴国东南部的巴氏、瞫氏、共氏、蚺氏四大部族沦陷之后,以伏牛山(郁水)盐泉及其周边为战争目标,巴楚两国之间又经过数次争夺,最终为楚国所控制。 后来,秦国、楚国在巴东南地区争夺长达八年之久,最后属于秦国。 “虎安山之战”后几十年里,曾经的军事强国巴国,就像风烛残年的老人,越来越虚弱,先迁都亵江(今重庆合川),后迁都阆中(今四川)偏安。 公元前316年,蜀王出兵攻打与巴国关系良好的苴国(今四川广元境),苴侯出奔到巴国,苴、巴两国向秦国求救。 秦惠文王采纳了名将司马错的主张,命张仪、司马错、都尉墨趁机率军经石牛道攻蜀。蜀王亲自至葭萌抵御,兵败遁逃,被秦军杀死,蜀亡。 同年,张仪贪巴国之富,攻苴国、巴国,当年秋天灭蜀,十月便灭巴,巴国主被俘,巴亡。 又后,秦灭楚。 秦国在大约今渝东南、黔北、湘西部分地区,置黔中郡。 巴国虎安山瞫氏大部族活动的大致区域,秦汉时期,为枳县管辖,隶属巴郡;蜀汉,置汉平县,隶属涪陵郡;东晋,汉平县并入枳县;南北朝,南齐至北周复置汉平县,隶属涪陵郡;隋朝,徙汉平县于涪陵,开皇十三年,改名涪陵县,隶属巴郡;唐朝,高祖武德二年(619年),涪陵县分置武龙县;宋朝,改名枳县;南宋高宗绍兴元年,复名“武龙县”;明朝,武龙县并入彭水县;洪武十三年复置,因与广西武龙县同名,改为“武隆”,隶属涪州………“武隆”一名,没用至今。 现在,巴国虎安山瞫氏部族活动的大致区域,为重庆直辖市武隆区。 巴国郁水侯部族族活动的大致区域,现为重庆市彭水县、黔江区。 巴国共氏部族活动的大致区域,现为重庆市酉阳县。 巴国蚺氏部族活动的大致区域(巴峒地区),现为重庆市秀山县。 今武隆区、彭水县、黔江区、酉阳县、秀山县,再加上石柱县,统称为“渝东南地区”,幅员面积2万平方公里,接近全重庆市幅员面积的四分之一。 第505章 了犹未了(尾章) 在巴国美人瞫梦语、如烟化石成仙之后一年半,即公元前358年夏天,虎安宫文官虢昌之子虢翰到了涪口(今武隆浩口),见到了三苗寨主、巴国著名女将盘芙蓉。盘芙蓉在逃到涪口一年多时间里,收罗了不少逃难的巴人。 原来,在巴、楚虎安山决战之前,虢翰奉其父、虎安宫文官虢昌之令,从小路逃出虎安山草原后,到白馬山天尺茶园避难。 虢翰之所以选择天尺茶园,是因为那里是巴国龙威将军、虎安山大部族舟师主将荼天尺之父荼良的地盘,且在离丹涪水较远的深山老林,楚军没有足够的兵力去长期占领。 最近,虢翰闻知三苗寨主盘芙蓉逃到了涪口,楚军并没有追杀她,日子过得还算安稳,于是来了涪口。 虢翰到涪口时,盘芙蓉与龙威将军荼天尺的儿子,早已出生,取名承龙——取这个名,与荼天尺的遗言暗合,但不知是夫妻二人心有灵犀的巧合,还是楚军真的将荼天尺的遗言对巴人说了,传到盘芙蓉耳中。 荼承龙稍长,勤习武艺(有传说是巴国龙武将军瞫梦龙的徒儿),武功高强,后来投奔已经迁都到阆中的巴王,拜为将,为巴国末期名将,为巴国延喘做出了重大贡献,捐躯于秦灭巴之战——此是后话。 后话少说,书归本传。 又两年后,经“疯婆娘”蔓二姐极力撮合,虢翰与盘芙蓉成婚,并生子虢香。 虢香成年后,整理其父带出来的虎安宫史料,又四下收集材料,实地考证,以求尽量多、尽量真实、尽量准确地记录丹涪水巴人的历史。 其间,虢香收集到数册竹简,名为《龙宝坑秘事》,疑为当年被打入天坑的楚国人巫贞所著,但不知是如何传承下来的。 与《龙宝坑秘事》竹简书同时收集到的,还有数十张散片竹简,从其内容看,虢香推测是当年龙胜将军木莽子在天坑(龙宝坑)时的遗物,被巫贞一起带离了龙宝坑。 《龙宝坑秘事》和那些竹片的发现,才使龙胜将军木莽子的事情有了更多的明细。 在此基础之上,虢香以巴人文字著《丹涪水志》,由于乱世之中,尚未完全脱稿,更来不及译成中原流行文字。 又后,秦国灭楚国,丹涪水(乌江)下游原巴国属地,属于秦国的黔中郡。 再后,秦并六国,始皇帝焚书坑儒,虢香后人担心《丹涪水志》被焚,将书简存于数只青铜箱内,经过防腐处理,严严封闭,带到盘瓠洞,从石缝中进去,将箱子存放于洞中,然后用乱石封了洞缝。 后来,乌江岸边三苗寨美丽的盘瓠湖,湖坝慢慢漏水、垮塌,后又经过数次地灾,盘瓠湖便完全变成了一条江。当地人为纪念巴国著名女将、三苗寨主盘芙蓉,再加盘瓠河岸多芙蓉树,便改称盘瓠河为“芙蓉江”。 斗转星移,光阴似箭,一晃,2300多年过去了。 公元1993年5月26日,重庆武隆的六位村民追赶野兔,无意中发现了芙蓉江边一个神秘洞府。当年蟒天王盐龙的洞府(即巴国勇士取宝剑的洞),遂为天下皆知,专家称为“一座地下艺术宫殿和洞穴科学博物馆”,民间誉称“天下第一洞”,正式名称为“芙蓉洞”。 首次进洞的村民,发现了五只青铜箱子,正面有虎形图案,侧面有犬形、蛇形图案。 村民将青铜箱子抬回村子里,打开一看,里面没有金银珠宝,大失所望,只有数十册尚未腐坏的竹简书,上面刻的是一些弯弯拐拐,似图非图,似字非字,无人能识。 村民不知这几只箱子是巴人的青铜器,十分珍贵,当作废铜烂铁放在村保管室一角,多年里无人问津,灰上了比青铜还厚,更从来没有人想到过去向政府报告邀个奖。 有一年,一个男疯子,年约三旬,不知姓名、何方人氏,来到了村子里。 因这疯子每次见到美女游客,便上前打问:“1+1=几”,当地人便戏称他为“二先生”——据与这疯子过交往的当地一个民办数学教师说,二先生曾经是全国排名第一的大学的学生,因高考录取时被从“数学专业”的志愿调剂到了“考古学专业”,认为自己破解“哥德巴赫猜想”、做第二个陈景润的希望破灭了,对人生失去信心,尚未毕业,便疯了。 一天半夜,二先生溜进村保管室,费了王八恁大个力气,偷走了五只青铜箱子并竹简书籍,将书中内容疯疯颠颠翻译出来。 一年之后,“二先生”将翻译出来的稿子送给酒友尘禅,世上才终于有一个酒精中毒后神志半清半醒的无聊之人,知道那书名叫《丹涪水志》,乃是用巴人文字所写。 不久,二先生不知所踪,随同他一起失踪的,还有巴人的青铜箱子和简书(因为太重,二先生不可能随身带走,有猜测可能被其沉入了芙蓉湖中,或者被藏在一个尚未发现的洞子里,因为当地神秘的溶洞太多了)。有种传说:“二先生”是到名刹当和尚去了,没有确切消息。 且说得到《丹涪水志》翻译稿的尘禅同志,b话大于文化,俗不可耐一人,也能勉强看出二先生那翻译稿中错误很多,漏洞百出,狗屁不通的文字,混淆不堪的史实,简直是侮辱斯文,但想到二先生在把书稿交给自己后便与巴人的青铜器、竹简一起不明不白失踪了,认为与自己对他说过那几只箱子是国宝,要报告政府有关,觉得二先生认为是自己贪图奖励,觉得愧对二先生,于是决定将书稿录入电脑。 尘禅见翻译稿中有不少土家族、苗族、仡佬族等少数民族语言的称呼称谓、名词术语,稀奇古怪,又半懂不懂,胡乱二次翻译,搞得面目全非。 边录边改过程中,尘禅想到当时二先生交给自己书稿时,说过的一句话:“人若疯癫,便是自在”,于是将那书作古正经取名为 《乌江巴人》,并在*小说网上剽窃“大背兜”之名开始发表,后来在老师、朋友的指教下,更名为《乌江战纪》——这便是本书之来历也。 公元1994年4月30日,乌江下游的边滩(武隆和顺镇境内)发生岩崩,传说是水龙木莽子的重生了,从岩崩处出了暗河。 木莽子这一出来,却又引出一件大事来。 且说,当年“五龙将军”取五龙剑时,蟒天王盐龙身中巴国龙飞将军巫城一怒之下扔出的青龙剑(事见本书第417章《万念俱灰》),羞怒难当,撞向盘瓠湖堤,撞出一个缺口,自己随湖水流进丹涪水(乌江),自觉得无颜见丹涪水父老,于是远离丹涪水,无意中潜入鸡尾山下(今武隆区铁矿乡境内),进了一个不知是天然生成还是巴人取矿后留下来的大空洞之中,忍痛将身上的青龙剑取下,流泪长叹道:“我曾对兄弟们说,我得一支宝剑足也,却不知是这种得法!” 蟒天王盐龙感慨良多,于是与世隔绝,专心修行,实在无聊时,才在洞口处吸点新鲜空气。 过了两千多年,蟒天王盐龙那只被巴国龙胜将军木莽子刺破的残眼、被神鹰抓破的破嘴修得完好了,叉舌也不分支了,于是出洞子来,才知道巴国第一美人瞫梦语化为仙女石的事,暗想:“原来她果然是仙女下凡,也不枉我糊糊涂涂、鬼使神差、失魂落魄、轰轰烈烈地地暗恋她一场”。 到了仙女山仙女石下,蟒天王盐龙无法言表心境。以后,每年花节月份,他都要到仙女石处去凭吊、怀念。 这时,他发现“巴人们”已经完全变了,很多东西完全没有见识过,自己就像一个傻子,比当年的木莽子还要傻。 蟒天王盐龙还打听到:有传巴国龙胜将军木莽子复活了。盐龙估计,同样吞了龙珠的巴国龙武将军瞫梦龙、龙威将军荼天尺、龙腾将军樊云彤、龙飞将军巫城,也怕是重生了。 转眼到了公元2008年5月12日14时,蟒天王盐龙在鸡尾山下的洞中,感觉地动山摇,急出洞来避祸。 当他又一次来到仙女石下,见其中的一根石柱,也就是被人们传说是瞫梦语所化的那一根仙女石,已经倒了,心痛如切,洒泪离去,回到鸡尾山下继续潜修,却再也不能静下心来。 公元2009年6月5日,蟒天王盐龙在洞中,越想越不是滋味:“一个不说话的仙女石这点念想,也不肯与我留下,欺人也太甚,定然是那木莽子所为;那个好色之徒木傻儿重生了,不知又要去引诱多少良家女子!是可忍,熟不可忍!” 蟒天王盐龙却不知道,那方仙女石的坍塌,实为“5.12”汶川大地震的震动造成。 越想越怒,越怒越想,蟒天王盐龙大怒道:“我当出洞了!” 蟒天王盐龙一冲而出,却未想到自己又造了一个大孽:致鸡尾山“6.5”大滑坡,七十余人丧生。 不知蟒天王盐龙这次出洞来,又有何事发生…… (全书完。叩谢所有朋友们!) 深深的谢意 (一)深深的谢意 《乌江战纪》经过一年半的时间,终于完稿了。想得最多的,是“感谢”。 在习作《乌江战纪》完稿之际,谨向著名历史学家蒙文通、徐中舒、管维良、邓少琴、童正恩、任乃强、白九江、王善才、董其祥、张良皋、 周集云、宋仕平等许多老师(非常遗憾,有的已经永远离开了)致以最崇高的敬意!虽然背兜没有机会当面聆听过你们的教诲,这是我相当遗憾的事情,但正是你们的不朽巴史专著,将我引到了古代巴人的面前,让我为之所倾倒!同时,让我学习到了有关巴人、巴族、巴国的不少历史知识,当然只是学到了皮毛,并感受到了巴史的博大和无穷魅力,并运用在了《乌江战纪》的写作中。 在完稿之际,对未经作者本人同意,引用了一些当代诗人、网友的诗词,虽然注明了出处,仍表示万分歉意,并表示最衷心的感谢!特别是向乌江韵语先生、北岩老道先生、张忠群先生、湘妃竹吟女士等致以特殊的敬意!若看在共同热爱乌江山水和背兜绞尽脑汁也写不出来的份上,不追究本人文责,是您的大度,若追究,背兜甘愿认罚。 在完稿之际,特向*小说网站的未来老师、一秋老师等编辑老师及所有工作人员表示最真诚的感谢! 在完稿之际,特向指教、提携、支持背兜的所有作者朋友们表示最衷心的感谢! 最后,特别特别特别向所有读者朋友们叩谢! (二)坚持自己的梦想 几年前,背兜就有一个梦想:写一部以古代巴人为题材的小说。 可以说,如果没有网络小说这个载体,背兜永远也不可能完成这个梦想。在此,特别感谢*小说网这个平台! 在《乌江战纪》的写作过程中,背兜也经历过不少的挫折,但有一个初心始终没有改变:完本。 完本,是背兜确定的最大一个目标。 因此,现在完本了,也就实现了自己的目标,也实现了自己的一个梦想。 坚持,不一定就能够取得好的成绩,就像背兜和许多网络小说作者朋友一样。但没有坚持,虎头断尾,一定不会有真正的收获。坚持自己的一个梦想,就能坚持写完自己心中想写的一个故事,这是背兜对网络小说创作最深刻的体会之一。 虽然,《乌江战纪》写完了,但背兜不会尽快提交完本,因为提交之后不能再修改,而书中还有不少朋友们指出过的、或者没有指出但实际存在的错别字、逻辑错误等,背兜需要一些时间来修正。 对《乌江战纪》的修正,不会有情节方面的大变化,并坚持只做“减法”,不做“加法”。 不论是修正《乌江战纪》期间,还是为准备新书期间,以及就算不再写书了,背兜都不会离开这个网站,都不会离开朋友们,将尽量抽出时间来学习、品味一些好的作品,来继续支持和答谢给予过背兜耐心指教、无私支持的朋友们! 结束语——梦想与神话 亲爱的朋友,如果您稍加注意,就会发现,在每一个人的心中,都至少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神话。 如果你所知道的有关巴人及乌江下游地区的传说、神话、典故,甚至于史实,与《乌江战纪》有严重出入,或者您所希望的乌江巴人的神话和故事与本书彻底地不同,除了证明你的完全正确之外,还可以证明本书不是抄袭。 背兜相当肯定地说:“您心中的神话,比我的更美妙!”那或是另一些人物在乌江下游这片神奇的土地上的更加精彩的演义,因为在无法考证的年代和可以纪元的年代中,乌江下游本就生活有巴人的祖先及祖先的祖先,以及他们的后人及后人们。曾经生活在乌江下游的每一个年代的每一个民族,每一个鲜活的人,甚至于每一个动物,每一颗花木,每一方石土,都可能创造过奇迹,书写过神话! 而这一切,都在喜欢巴人,喜欢乌江的每一个人的共同的神话之中。 神话,是与梦想不可分割的,好人就有好梦。 没有梦想,也就没有神话,就像没有历史,就没有今天一样。而梦,越真越久,越久越真…… 断头将军——巴蔓子 在巴国历史上,有一位代表一方的英雄-————巴蔓子将军。 战国中期,巴国已经走向了衰落,一些贵族趁机向巴王室索取政治经济利益,以至发动了武装叛乱,人民遭受了深重灾难。 驻守在巴国东部边境的巴蔓子将军决定赶回国都江州(今重庆)平乱,但他的兵力不足以战胜贵族武装。 于是,巴蔓子决定向东边的楚国借兵。 在楚国郢都,巴蔓子向楚王说明了来意,恳请楚王出兵。 楚王答应出兵,但提出了一个条件,要巴蔓子割让他驻守的三座城池,同时要他把儿子送到楚国当人质。 以人质作抵押,在战国时代是一种外交惯例,目的是取得诚信。但那样一来,时间被耽搁了,巴国的内乱恐怕已经不可收拾,借兵就失去了意义。 巴蔓子一下急了,对楚王说:“不行!楚王如果怀疑我的诚信,这个兵不借也罢!你如果还相信我,今天就让我把军队带回去。到时候你拿不到三座城,我把脑壳砍给你!我巴蔓子从来说话算话!” 楚王见一向耿直的巴蔓子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也不好再说什么,答应立即出兵。 巴蔓子带着楚军赶回江州,很快打垮了贵族叛乱武装,恢复了国内秩序。 过了些日子,楚王派出使臣找到巴蔓子,要求他兑现当初的承诺,将三座城池割让给楚国。 巴蔓子对楚使说:“不错,当初我的确答应过,但那是楚王乘我国遭遇危机强加给我的条件,我作为将军本来就守土有责,岂能私下将三座城池割让给外国呢。尽管如此,当初我答应了楚王,也一定要信守承诺,决不让你这个使臣为难。城不能割,但我的头可以割。 “用我之头,充我之城,以谢楚王,这样可以吧?“ 巴蔓子边说边抽出佩剑,一下将自己的头割下来。 奇迹在这时发生了,断头之后的巴蔓子仍然站立着——史籍记载的情节是:“蔓子乃自刎,以头授楚使。” 楚国使臣没有完成接收巴国三城的任务,只得将巴蔓子的头颅带回国去复命。 楚王听罢不禁深受感动,说:“假使我们楚国能得到巴蔓子这样忠勇义气的将军,又何必在乎那几座城池呢!” 于是下令以上卿之礼埋葬了巴蔓子的头颅。 巴国也为将军举行了国葬,任后人缅怀凭吊。 三国时期,巴郡守将严颜被张飞打败,张飞要他投降,严颜说:“巴国自古以来只有砍头的将军,没有投降的将军。” 这让张飞深受感动,于是义释严颜。严颜所说的砍头将军就是巴蔓子。 巧的是,巴蔓子、严颜均是临江(今重庆市忠县)人。 相传,临江正是当初巴蔓子承诺割给楚国的三座城池之一。唐贞观八年,也是因为巴蔓子、严颜两位将军的故里和故事的缘故,改名忠州,后改为忠县。 史书对巴国历史的记载很少很少,巴蔓子也是唯一一位记载下姓名的巴国名人————后人直接称其为“巴将军”。 (说明:由于记载不详,对巴蔓子所处的年代等细节,争议颇多) 麻大姐与麻湾洞 麻大姐与麻湾洞 ——(《乌江巴人》第144章人物) (来自 当地.传说 ) 麻湾洞是乌江支流木棕河(重庆武隆境内,《乌江巴人》中的林宗河名来于此河)的发源地,源头水源从地下泉眼涌出,形成水势凶猛的河流。 有史以来,木棕河畔的庄稼人引用麻湾洞的水灌溉农田、解决人畜饮水。 传说,麻湾洞、东王郭、鱼潜口三个地方的主人是龙王三太子的三个女儿。 麻湾洞是大姐、东王郭是二姐、鱼潜口是么妹。 几千年前,麻湾洞的水是从岩上的洞口出来的,由于麻湾洞的主人是一脸大麻子(因为她每天早晨都要在洞口洗漱,有缘人都能看见),主人十分厚道,与当地群众关系十分友好,乡亲们就尊称她为“麻大姐”,麻湾洞也由此而得名。 “麻大姐”爱接济穷人,遇到灾年,当地村民就到麻湾洞找“麻大姐”借稻谷,第二年丰收后再偿还,办法是:村民要借稻谷,就到洞口烧香,并说明要借稻谷的数量和归还时间,“麻大姐”就按所需数量发放稻谷。长期如此。 由于出现有不守信用的村民,借了谷子后,有粮食不还,而还给“麻大姐”谷糠,从此“麻大姐”就再不借粮食给乡亲们了,并把出水处改到地下面,乡亲们从此再见不到“麻大姐”的身影了。“借你谷子还你糠”的谚语由此而来。 “麻大姐”也有作恶的时候。 很久以前,灶圈坝(现彭水县龙射镇沿河村)的村民得罪了东王郭的二姐,二姐十分气愤,准备水淹灶圈坝,但苦于自己的水量不够而求助于大姐,“麻大姐”为顾及姊妹之情而借“麻湾洞”的水给了二姐两个小时,将灶圈坝淹成一片 汪.洋 ,乡亲们损失惨重。 现在,木棕河每年都要干涸两个小时,河水干涸时,满河水面立即同时下降,没有流水,河水来时,满河同时暴涨,水势汹涌,形成了一道奇特的景观。 本章无内容 本章由错点了,无内容。抱歉。 纪念抗战胜利 今天是抗战胜利日,录曾为纪念抗战胜利庆祝活动所作的朗诵稿一篇,以纪念。 【背景资料】 王超奎,重庆市武隆区庙垭乡人。王超奎1928年参加杨森部队,1937年任陆军第二十军一百三十三师三百九十九旅七百九十八团三营九连连长。“八。一三”抗战爆发后,王参加收复上海陈家汇的战役,在战斗中右臂负伤。1940年调第九战区干训团校官大队受训,后升任营长。 1941年4月21日,日寇第三次对湘北发起进攻,他奉命镇守岳阳县新墙河主峰“向公岭”,日寇从3000多人增加到10000多人,轮番地向该营进攻,他率领全营官兵奋勇杀敌,打退敌人无数次冲锋,经过三昼夜的殊死战斗,全营伤亡惨重,王超奎也身负重伤,仍然不断地激励战士守住阵地,一直坚守到25日的中午援军到来。他坚持着向援军交待完成了阵地,正准备将他抬下阵地,不幸又被敌弹打中,壮烈牺牲。当时的湖南省岳阳县为他建立了“抗日英雄王超奎纪念碑”。并将他牺牲的地点向公岭改为王公岭,当时的新墙乡改为超奎乡。 “男是抱定宗旨,以身殉国,战死疆场为荣!请祖慈母保护身体为要,阖家庭人等不必思念我”。 这是王超奎在战火中绝笔家书中的句子。 当时,第二次世界大战东方战场仍处于低迷时期,王超奎营的英雄事迹,经宋美龄广播批露,一定程度上改变了西方对中国军民抗日的看法。 【正文】巴地抗日英雄王超奎 公元1942年2月, 第一夫人宋美龄发表广播演说, 一个抗日英雄的名字,随着强大的电波向全世界迅速扩散。 “值此远东阴雾密布中,惟见长沙上空之云彩确见光彩夺目”, 英国《每月电讯报》评论所指的那颗灿烂的将星, 就是你,王超奎! 一个以前名不见经传的名字, 在血与火的洗礼中, 突然间升华为一个传奇。 这就是你,王超奎, 川军的骄傲,巴渝的骄傲! 乌江流淌, 大娄山脉, 重庆武隆庙垭乡白云村花土沟, 留下你童年的足迹, 还有幼年丧父的伤痛, 与母亲相依为命的每一个日日夜夜。 巴国旧都, 县立中学, 白鹤梁上, 留下你挥斥方遒的身影, 还有对民不聊生的叹息, 对北洋军阀政府腐败无能的彻底失望。 “九一八”的枪炮声, 进一步打碎了四万万人的宁静, 也让你简陋的书桌突然间倾斜, 你眼前的线装书, 就像长城一样, 轰然倒塌。 投笔从戎, 报效国家, 你毅然作出了一个热血男儿的择决! 泸沟桥的晓月被阴霾笼罩, 全面抗战的号角吹响。 你同无数巴蜀儿女, 肩负家乡父老的嘱托, 翻越过难于上青天的天堑, 奔赴满目疮痍的中华大地。 松沪会战, 你的连长你的连, 大刀向敌人的头上砍去, 两次夺回必争之地陈家行。 侵略者的铁蹄, 就像魔鬼的车轮, 东北沦陷了, 华北沦陷了, 正面战场节节后退。 中部战略要地长沙, 又一次规模宏大的会战爆发。 岳阳新墙河主峰向公岭, 一场敌众我寡的阻击战, 你和你的战友, 就像一把锋利的巴人柳叶剑, 直插进敌人的胸膛! “战至最后一战,战至最后一人”, 你对灾难深重的祖国实现了自己的诤诤誓言。 面对装备精良的上万日军, 五百个川军将士, 就是五百个王超奎! 在两天一夜里, 用生命筑成的一道铜墙铁壁, 坚守住了第九战区的门户, 改变了局部战争的走向。 沈阳失守了, 徐州失守了, 上海失守了, 武汉失守了, 首都南京也失守了…… 而古城长沙, 魏然不动, 成为日军入侵以来第一次没有攻下的中国大城市。 王超奎营五百壮士集体表演的血肉横飞的巴渝战舞, 赢得国共双方和世界反法西斯同盟国的高度赞誉。 战斗结束了, 敌人的疯狂并没有停止, 气急败坏的敌人割下你的头颅, 因为侵略者最害怕英雄的灵魂复活! 可是,割下你的头颅, 割不断你的忠魂; 割下你的头颅, 割不断你对亲人的思念, 一封绝笔家书, 变成一只自由的白鸽, 从硝烟弥漫的丘陵飞回了你热恋的高山峡谷。 你滚烫的鲜血, 一滴不剩, 洒在了巴陵, 回归了大地。 浩浩荡荡的洞庭湖畔, 岳阳楼上, 范仲淹眼含热泪在迎接你, 把酒临风, 畅谈强国梦想。 昔日的向公岭, 今日的王公岭, 郁郁葱葱, 殷殷的红土是你的一片丹心。 巴国旧地, 把你养育, 楚国故土, 长存忠魂, 你像伟大的诗人屈原沉淀在滚滚不息的汨罗江中一样, 沉淀在世世代代炎黄子孙的心中! 你一定已经听到: “魂兮归来!” 公元1942年3月1日, 巴国旧都涪陵(枳)中山公园, 上万父老乡亲齐声向你呼喊: “魂兮归来!魂兮归来!” 从过去到今天, 从今天到未来, 你就是一座丰碑, 永远屹立在史册之中, 永远屹立在巴山渝水之间! 铭记历史, 不仅要铭记曾经的苦难, 更要铭记曾经为不当亡国奴的拼死相争, 以命抵命! 重庆的朋友们,请你铭记这个家乡英雄的名字——王超奎! 乌江的王超奎, 巴蜀的王超奎, 华夏的王超奎, 全世界反对战争,珍爱和平的所有人们的王超奎! 铭记历史, 更要开创美好的未来, 巴渝山川, 神州大地, 正在等待着我们, 以英雄为榜样, 甘洒青春和热血, 建设和守护一个美丽的中国梦! 第191章 夜郎美人 笔趣阁手机端http://房里除了摆设简单的几样家俱,一条巴圭从未见过如此雄壮的犬,迎面站在中央,盯着自己。 巴圭本能想要防卫,又不好显出慌张,有失巴国风度,一动不动,双目紧紧盯着那犬! 人犬对视一会儿,那犬趴在了地上。 “哈哈哈,快请进来!” 一声娇唤,巴圭回过神来,却见这房间的左后侧,挂有一道竹帘,声音从帘子里面传出来。 巴圭不敢多起,走过去,掀起竹帘,一看,又吃一惊。原来,里房里布置较为奢华,虽然装饰、用具等,大多仍是用竹材制成的,但显然工艺水平相当高,与整个院落的简朴格调迥然不同。 巴圭一眼看到对面的墙上,挂有一把无鞘的蛇头形茎一字格青铜宝剑,寒光闪闪,心中暗道:“这女人,难道好武事?” 正在想,那箭左边的一道竹帘轻轻掀开,从里面出来一个女人。 巴圭定睛一看,吃了一惊。进来之前,他想象十公主应该是一个美人,但完全没有想到居然是一个赤脚大美人。 这女人,不过二十五六,长发挽在头上,脸色红润,五官标致,不高不矮,略微有点胖,但恰到妙处;身穿半透明的纯白蚕丝衣,当地没有这样高级蚕丝制品,显然是进口来的,使得整个人儿,就像初出水的芙蓉;胸前两个球儿,挤出一条小沟。 看她模样,似才从睡梦中醒来,没有化妆,天然丽质,这形象让人更加想入非 非。 巴圭暗道:“竹帘子里面,难道是她的卧室。”想起领路那小子的话,有些尴尬,不敢贪看,低头快速寻思对策。 十公主站在帘子前方,睁大眼睛看了看气质不俗的巴圭,点了点头。 巴圭从尴尬的状态恢愎过来,施礼道:“巴国行人巴圭,不远千里,专程来求见十公主!” “哈哈哈,你专程来,不是来求见我的!不过,你不用客气,也不必虚礼。请入座。” 这女人一声笑,缓解了巴圭的紧张。 宾主坐定,巴圭依然不敢正眼瞧眼前这美人,更不敢看她始终没有离开自己的美眼,生怕被她俘虏过去。 说了几句客套话,巴圭想尽快完毕,将求见夜郎侯的事情说了,十公主笑道:“先不说事。你得先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只要巴某做得到,万死不辞!” “哈哈哈,巴人果然爽快!” 十公主拍了两下手,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送上熟肉和酒,摆在两人之间的竹材打制的几案上,然后退走。 巴圭从几上熟肉发出的气味儿,就知道是夜郎人最喜欢的犬肉。 客听主安排,巴圭推却不过,只得用几桌上唯一的利器 ——曲刃小青铜刀分割狗肉,与公主对饮起来。 巴圭不敢正视美人面部,尤其是美丽的眼睛,放低视线见这美人端酒的手,略丰韵,轻微的手上动作,就像在说话一样,表情微妙,暗怔道:“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手!” 突然,巴圭又见她的小臂,在窗户射进来的明亮光线之下,有一些很细的绒毛,暗忖道:“看这情形,哪里会是白虎星?或是她克死了三个男人,便以讹传讹。” 感觉自己此时的联想,想得歪了,巴圭定回神来。 巴圭仍然不好意思正眼瞧美人,边品酒,边观察各种器物,见盛水、肉、酒等器物,虽然仍为陶器,但均与馆舍里的器物有所不同,不仅上面的纹饰,不是这几日常见到的绳纹、方格纹,也不是火候要求较低的夹砂陶。 巴圭也算见多识广,发现其中尚有自己不知来自何处的器物,暗中猜想,或是来自滇地,如手中正在使的曲刃青铜小刀,或是南越等异域。 十公主的观察对象则只有一个活物,搞得巴圭更加不敢反观察美人,一边应话,一边观察手中的酒杯,见这酒器,青铜材质,高约三寸,杯脚宽约一寸有短,杯口宽约一寸有余。 酒器外部的前现和背面,铸有相同的圈形花纹图案。图案分为三圈,最里面一圈,似人似兽;第二圈为圆点,共二十四颗;第三圈有十二个图案,似兽非兽。巴圭不知道,这图案,称为“耳环花”。 又看杯內底部,铸有两个似人似兽的图案。 十公主见他居然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只管观察酒器,笑道:“巴行人游走四方,对酒器定然颇有鉴赏。” 巴圭笑道:“见器物高级,故赏玩,见笑见笑。” “难道,我这房里,就这酒器高级?”十公主暧昧道。 “巴某有眼无珠,只觉得这酒器好。”巴圭装糊涂。 十公主不计较,只顾劝巴圭饮酒。 巴圭则小口小口的慢慢咽,几次想把话题转到正题上来,均被十公主挡了回来,又不想与她谈论风情,无话找话,道:“一进夜郎,多见竹子的器物,请教六公主,竹与夜郎,有何关系?” “以前,有一个女子在河里浣水洗涤物品,上游有三节大竹冲流下来,流到她的脚下。她听到竹子里面有哭叫声,吃了一惊,剖开竹子一看,原来里有有一男孩儿。她抱回家,将孩子养大。那孩儿长大后,能文能武,自立为候,就是夜郎侯竹多同”。 这故事,巴圭略有所闻,今日听夜郎人讲来,别有趣味儿。 巴圭为了避免尴尬,问答了两个问题。 见巴圭对夜郎的风土人情很有兴趣,十公主又道:“我们这里,临水生儿,生下孩儿,就放在水中,浮起的,就抱回去养,沉底的,就不管他了。” 接下来,十公主询问了不少巴国风俗人情的空话,巴圭目不邪视,认真作答,正好尽量不与这美人谈到她希望的“正题”上去。 边吃狗肉、边喝酒(巴圭认为她的浊酒显然不能与巴国名酒巴香清相比),边说风土地人情,巴圭居然慢慢发现,若与这女人不谈男女风情,谈民风民俗,有无数话说。 说到巴国的葬俗,十公主给巴圭介绍了夜郎境内的弃尸葬(原始葬法)、树葬(用藤蔓将尸体束于树间)、火葬、瓮棺葬(二次葬)等。 不知不觉间,酒至七、八分了。 十公主好象突然换了个人,准确说是回到巴圭最初见到的女人,满面桃红,骚首弄姿,起身过来,伏在巴圭左肩上,那两团嫩 肉,紧贴在巴圭背上,蹭来蹭去,柔声道:“说了这么多话,喝了这么多酒,可以做正事了吗?” 巴圭装聋作哑,十公主更加哆声地重复了一次。 这莺声燕语,就像巫师在招魂一样…… 乌江下游风景(六)——龙水峡地缝 笔趣阁手机端http://乌江下游风景(六)——龙水峡地缝 (《乌江战纪》的几个主要人物,即将进入虎安山排位第二的险地——龙水峡。因此,简要介绍一下其原景龙水峡地缝) 龙水峡地缝式峡谷, 是世界自然遗产中国南方喀斯特的重要组成部分,位于武隆县仙女山镇境内。该地缝是几千万年前造山运动而形成,属典型的喀斯特地貌。 龙水峡地缝,规模宏大,气势磅礴。以峡深壁立、原始植被、飞瀑流泉、急流深潭为其特色。银河飞瀑、九滩十八潭、蛟龙寒窟为其标志性景观。 峡谷幽深曲折,壁立千仞,仰望一线蓝天,峰矗云涌;悬瀑流泉,谭碧涧清,翠竹婆娑,茂林摇曳,徜徉谷中,绝壁、涡穴、裂点、浅滩、崩塌、瀑布、泉水、洞穴等多种地质遗迹尽收眼底。 其底,还有地下湖泊。 总之,美不胜收! 第201章 所谓共识 笔趣阁手机端http://“那洞子先前就被刺客点了火,估计是火星子跑出来,将周围的草木点燃了!火势猛得很!” 在场人都吃惊。 瞫鸳又惊又喜,惊也真,喜也真,率先大叫道:“还在等什么!如此天干,丛林起火,那还了得!快,快,快,去救火!”边说边向火灾现场跑。 朴延沧对兰勋说了一句话,也拔腿便跑。 虎安山的其他人,立即跟跑过去。 兰勋对一个百夫长道:“你令人好生看好这三具尸体!其他所有人!快去救火!” 这场火,不知到底是如何起来的,幸得过火面积还不大,又有众多武士在此,经过全力救火,到次日丑时,已经扑灭。 洞庭庄主木子三为感谢救火,再加刺客虽然没有捉到活口,也杀死了几个,其他的被赶进了龙水峡,算是大功一件,值得庆贺,将出美酒、美食,请兰勋、朴延沧、瞫鸢及几名军官享用。 小宴上,木子三、瞫鸢着意劝酒。 朴延沧了解瞫鸢,见一个向来傲气之人,今晚对兰勋格外殷勤,明显反常,暗道:“莫非,那刺客,瞫鸢真认识,但不是他刚才说的身份?” 对朴延沧而言,虎安宫才是真正的主子,于是也加入劝酒行业。 众皆大醉。 直到次日中午,兰勋才醒来,想起辩认尸体的事情,那个守尸体的百夫长也喝多了,比兰勋先起来,听传人,急来禀报道:“天气大热,几具尸体全都翻泡了,奇臭难闻,如何认得?” 兰勋酒刚醒,听了这话,差点吐了出来:“好恶心!罢了!全都拖去埋了!或者烧了,包括那几具烧得不成样子的尸体。还有,这天气,不便运送遗体,战死的兄弟们,清洗干净,记下姓名,暂借木庄主的布料、木材等所需之物,也就近找个好个方,掩埋了。” 百夫子应声离去,知道他心情不佳,不想多在这人面前呆。 酒醒了,兰勋思前想后,总有些迷团不解,尤其是木子三行为可疑,起塌来,洗了脸,吃了饭,想再去看看那洞子,考虑下去追击,却觉头重脚轻,请朴延沧、瞫鸢二人。 三人首先商议是否下龙水峡追击的问题,朴延沧、瞫鸢都表示反对,认为完全没有必要。 二人的理由很简单:龙水峡是无人敢去的险地,如果刺客就是龙水峡里面出来的,追进去,不仅很难追到,活着回来的可能性还很小;如果刺客是走投无路下的龙水峡,要么根本出不来,死在里面,要么会原路返还,自投落网。 兰勋见这两个坐地猫意见如此,本身又对下龙水峡去追击的事情很狐疑,同意这个意见。 第二个问题,在兰勋看来更重要,就是对刺客身份的“定性”。 朴延沧还是坚持认为,刺客之最大可能是白虎巴人的仇人,即隐身在虎安山龙水峡或者其他不知什么角落的神秘部族。 兰勋虽然有所怀疑,尤其是对佰夫长“高脚鸡”禀报说“逃入龙水峡中的,确有一个女子,且看不出是被胁迫的迹象”的情况,更是疑问重重,可是,没有捉到活口,死人又无法辨认,人证、物证都不充分,强龙不压地头蛇,一时之间,只能哑巴吃黄连。 他又想:或许,不论是真是假,鉴于目前之情况,一切都推在白虎巴人的仇人身上,是现在能够找到的最好的说法,也应是对巴公室来说,还留有一点儿面子的说法。 瞫鸢则顺手推舟。 很快“一致”同意朴延沧的判断,达成了所谓共识, 分别回去向自己的主子报告。 直到此时,朴延沧、瞫鸢仍然不知道这一场规模空前的捉拿刺客行动,是因为瞫梦语失踪了。 就是过后不久,朴延沧听有武士说,刺客中有一个女人、女刺客,他也根本没有想过会是瞫梦语。 同时,三人并达成另一个一致意见:由虎安山武士和枳都武士,各留三十人,共同防守刺客下龙水峡的洞口,期望“刺客”下了龙峡,不能生存,返转回来,自投落网。 一场枳都大夫郑桓精心策划的追捕行动,以追捕者空手而归、逃亡者逼入险地的“双输”结束。 各自撤兵,不在话下。 天王盐龙从三苗湖中的盘瓠湖洞赶回万风林海,探知大战结束,那美人应该是下了龙水峡,大悔:“一时鬼冲起,我要回盘瓠洞!又错过了一次好机会!但愿那美人无恙,木莽子也最好还在人世。” 龙水峡,盐龙变成人后,听说过是五大险地之一,但自己从来也没有去过。他想,可惜没有在变成人前,去探一探,现在可以变成人了,胆儿就细了啊! 龙水峡既然是有名的险地,他们遇到的困难,或许会更大。盐龙想到这一点,又来了信心,也多了担心。 半夜,天王盐龙变成小蛇,趁那洞内、洞外中的武士或者睡了,或者无精打采,悄然爬进洞里,从已经新装上的通向龙水峡唯一通道口的、施有法术的桃木五行隔离板与地面之间的缝穴,跟踪进了龙水峡。 另一个自以为英雄的人物,在枳都武士追捕刺客的过程中,却被关在房里不敢露面,形同坐牢,好不容易才盼到了撤兵。此人正是红面虎樊云彤。 此前,樊云彤听传巴平安遇刺,说不上喜悦,也不为他担心,但他认为有可能是二公子巴西安的旧人所为,若如此,则有可能是自己曾经的战友,因此留了心,思考万一跑到林云观来了,自己出不出手相助。 杜清涟则比樊云彤考虑得要周全,要求樊云彤只能做一件事:躲起来,绝对不能露面。一露面,事情就大了,甚至可能与刺客联系起来。 樊云彤吃一堑,也算长了一智,果然乖乖把自己关在房里,享受专人侍侯吃喝拉撒的待遇。 且说追捕行动告一段落,“副总指挥”、虎安山舟师主将朴延沧,赶去草原汇报情况,才到半路,听说虎安伯瞫玉不在虎安宫,而是昨日就出发,同巴国大巫公巴天意一起,去做一件比追拿刺客要重要无数倍的事——祈雨去了。 打听到祈雨去处,朴延沧转道去向瞫玉报告。 此时,接近中午,烈日高照,巴国最大的巫师巴天意率虎安山大部族的重要成员,正向他和虎安山大巫师瞫瑞这些天来爬过多少山头,才选到的他们认为最佳的祈雨地点:虎安山草原边缘的一处悬崖顶部,当地人称为“怪岩”的地方。 这次旱灾,连神通广大的巴天意都感觉自己无能为力了。临行前,他私下对同行瞫瑞讲:“要是到怪岩,还求不来雨,你我二人,从此改行罢了。” 此时,祈雨者到了怪岩下面,巴天意再次看了这里的地形。 这里,是郑氏部族的两河之水汇合后经过之处,并成一条溪流,再向下流并入清水溪。 巴天意站在断流的溪边,向下方看去,草丛萎黄,树木枯干,土地开裂,一片荒凉景像;转身,抬头仰望上去,是数里长的一片悬崖,悬崖上的石柱形状特异,就如人人马马一样,活灵活现,因此,当地人称为“怪岩”。 马上要顶着列日爬到悬崖顶上去,随行的虎安山中卿相善建议先歇一歇。 巴天意年纪虽然最大,脚却不是最软;虎安山巫师瞫瑞有小儿麻痹后遗症,似乎也没有别人想象的那样吃力。两个今天的主角,坚持不靠别人之力,自己爬上顶去,不歇脚,先一步开始攀登。 瞫梦龙作为这次祈雨的得力助手,自然同两个大师一起,形影不离。 为了像两个大师一样,表现出十足的虔诚,瞫伯令所有人,全部自行爬到顶上。 这道命令,欢喜的是虎安山山师伍百长樊小虎、虎安宫虎贲头目瞫英,他们率山师武士和虎贲各一队,负责全程护卫,必要时,他们的武士还可能要当“滑竿”(当地对抬人行走的劳动者的称呼,与“大背篼”、“棒棒军”同一序列)。 瞫伯发出了命令,明白第一个被考验的正是自己。 他坐在一张竹垫子上喝水、歇气,中卿相善、粮草总管苴怀、郑氏部族首领郑吉、文史官员虢昌等人来侍侯、说话。 瞫伯叹道:“昨晚,听果氏的一个百岁老人说,他自出生,从未见过如此严重的旱情。此前,桐乡山朴氏来报,其内部两个小部族因争水起斗,死伤十多人。多时大旱,颗粒无收,已有人饿死。若再不下雨,怕是要死好多人。” 相善道:“听说郁候的一个山上,已出现了人吃人。” 虢昌道:“到底我们境内有不有此惨像,也未可知,或只是隐瞒未报。前几日,听说数个部族都有奴隶外逃,捉回来的,均被处死,不知真假。若是再不下雨,不仅外逃难以阻止,更怕激起大变。” 苴怀看了虢昌一眼,虢昌住口。 这时,相善说了一句奉承话,却惹起瞫伯怒骂。 第259章 酉水白头翁(正) 老者并不示弱,戏骂道:“你这小子,不敬长者!虽然说你们巴国盐多,可我吃的盐,比你吃的粮还多。就是我屙的尿,也比你喝的水还多!你不知:唯有倚老,可以卖老?” “我看你,还真是活够了!”楚畏怒道。 “呵呵,我当然是活够了。只怕,你是活不够了!纠纠巴国武士,何惧死耶?” 瞫梦龙听他说话,与一般的乡间老者明显不同,且看来硬的定然是行不通了,止住楚畏,对老者不硬不软道:“请教老人家,事至今时,你可有自救之法?” 老者思忖了一会儿,道:“请将军借一步说话。” 瞫梦龙约住其他人,随老者进了村子里的一间屋。 老者请坐,瞫梦龙心中焦急,想听他快说,不入坐。 老者笑道:“大丈夫泰山崩于前而面不变色,如此小难,将军何多忧也!” 瞫梦龙吃惊,心想难道是个高人,施礼道:“百余条性命在我手中,我如何不心焦?请老人家赐教。” 老者先自坐下了,道:“你请先坐。” 瞫梦龙不得已,席坐在客位上,老者叫人送了茶水来。 瞫梦龙哪有心思喝茶。 老者自已端起一只做功尚不算粗糙的褐陶茶水盏,还嫌烫口,慢慢吹凉,一点也不着急。 瞫梦龙觉得此老越来越难以捉摸,说不定,他或许真有办法,让自己逃过这一劫,比如说有暗道、小路、藏身之处等。 瞫梦龙如此一想,反而耐下心来,问道:“这里也有茶饮?” 老者轻轻放下茶具,笑道:“说到茶,还得感谢你们巴国人。” “此话怎讲?” “巴国人多次来抢粮食、抢畜禽、抢女人,估计除了石头,什么都抢。与此同时,他们也带来了识别、种植茶树的技艺。不过,你们巴国人,真不是什么讲究人,最先是将茶叶子蒸来吃啊!呵呵呵!”老者调笑道。 “现在轮到楚国人抢巴国人了,抢我们的地盘,抢我们的盐水!”瞫梦龙回敬道。 老者再笑道:“大争之世,不足为怪,不足为怪。” 瞫梦龙见话不投机,不想再讨论什么茶的问题,想不到这老者却与他的想法相反,对瞫梦龙说这茶称为“摩天云雾茶”,叶肉细嫩柔软、叶色碧绿。 瞫梦龙无心品茶,出于礼貌,勉强喝了一口,觉得有一股山野的清香。 老者又慢条斯里喝了几口茶水,然后才对瞫梦龙说了几句要紧话。 瞫梦龙听完,心中先一喜,随后又疑道:“老人家所言,虽有道理,但我见河水并不大,一个通霄,能积多少水?” 老者笑道:“将军仍是不明地形。瀑布下方不远,有一条暗河,流走了大半的水,只需大木乱石,便把那下水口堵了。水枯季节,本地人常常如此,殊不费事,木材现场的就有。” 瞫梦龙大喜,施礼谢道:“若非老人家,我等不能生还故土了。” 老者笑道:“我不是要救你们,是为救村子里的数十口人。因此不必谢。虽然救了这里的人,外面的楚国人怕是要死一些。恨不能三全。” 瞫梦龙勉强笑一笑,随后叫道:“来人!” 虎贲侍卫、前中卿郑重之孙郑骢进来,梦龙起身交待完毕,郑骢急去传令。 瞫梦龙再坐,对老者道:“小子还未请教夫子尊姓大名。” 老者道:“方外之人,不足相问。你可称老夫酉水白头翁。” 瞫梦龙心想,他或是个有来历的隐士,不好再问,又想到或是被楚王罢了官职,道:“夫子高人,何不同我一起到巴国虎安山,我保你富贵。” 老者呵呵笑道:“巴国尚不能保,你能保我什么富贵?” 瞫梦龙道:“依老人家所言,天下之大,有哪一国能保?” “七大诸侯,诸多小国,一个不保。” 瞫梦龙惊道:“此又是何意?” 老者又笑道:“又哪一个国都能保。” 瞫梦龙更疑。 老者道:“将军不见商代夏、周代商,多少国灭亡,又有谁能把一国的人种灭了、河流灭了,高山灭了。” 瞫梦龙心有所悟。 一老一少谈到大半夜。 担心大事情没办好,瞫梦龙再谢,别了老者,亲自去查看。 天微微亮,多数武士已集中在了村子不远之处。 昨晚一夜,众人在一个狭口处用木石草泥筑起一个高高的堤坝,边筑边积水,一个通霄,积了数里长的一个小水库。又用干木材扎了数只木筏,放在水库里。 瞫梦龙令武士上筏。 准备完毕,瞫梦龙一声令下,抽掉坝外的支撑木柱。 瞫英在一只筏上,指挥武士用尽全力,迅划动木筏,前方伸一根大木向堤坝用力撞击,如此三次,那堤坝在水压下开始跨塌。 不大时,堤坝轰然前倒,一股大水如猛虎下山,冲了出去,数只木筏顺水而下。 不到四里,守在关口的楚畏等十几名水性好的武士见木筏来了,拼了命扑进水中,连拉带爬上了最后两只木筏。 楚国人在下面两三里之地,就连不值夜的武士昨夜也未敢大睡,听到上面“轰隆隆”声音由远及近,不知何事。 这时,有人大叫道:“大水来了!” 扎在低处的楚兵舍命向山腰跑。 刚才醒过神来,一股大水已到,河面陡长四五丈,只见数只木筏上的巴国武士,高声吆喝,招摇而过。 楚将费无庸看见大水上行走如飞的巴人,卵子上都是气,声嘶力竭命令放箭。 楚军慌忙搭箭,乱箭齐放,射落巴人十多个。 煮熟的鸭子飞了,费无庸恼怒之极。 大水不一时便小了下来,费无庸令迅集中起来,大约有五六十人失踪。 费无庸令沿河沟寻找失踪者,自领大军向下游追去。 大水流下十多里,河面渐宽,再加分流,平稳了下来。 瞫梦龙脱了险境,全体上岸,寻路回撤,未再遇楚军,历时四夜五日,才到了一个地方。 这一次,跟瞫梦龙一起撤退的向导终于认识路了,对梦龙道:“公子,这次,再不会搞错路了,这里名叫老鸭塘。” 瞫梦龙笑道:“你说对,来时似乎经过!” 一队人走得累了,正打算歇息一会儿。 突然,有人过来报告:“前哨打来手势,有人来了,还不知是不是楚军?” 众人立即拔剑。 第280章 完美刺 杀 舟上苴军看到瞫英被瞫梦龙一掌推倒,一时忘了杜坚的命令,哈哈大笑。』Ω笔趣阁wwΔw. biquwu他们当然不知道,这是瞫梦龙与荼天尺、龙佑约定的动手暗号。 苴将杜坚应声头部中箭的同时,胸口中了一支短剑,“啊”了一声,身体向前一倾,坠入江中。他身边的苴国武士这时才反应过来,大惊失色。有的乱箭向沙滩上射。 原来,这是神箭手与神投手的密切配合。 虎安山舟师伍百长荼天尺和苴氏部族的武士龙佑(龙水峡丹部族龙十),早已悄悄移到最佳暗杀位置,暗号一下,在令人目不遐接的瞬间,荼天尺完成了背射神功;龙佑则用力投出了手中的短剑——他这技艺,是现在仍在龙宝坑(天坑)中过平静日子的木莽子指点后脱俗的,比起木莽子的神投,还只能算是羊儿与马儿比胯下,不在一个档次。 如果说荼天尺、龙佑这两个人的绝技采取单独行事的方式,有七、八成的成功把握,但如果他们配合行事,同时两击,虽然是第一次如此配合,如今天这样并不太远的距离,只要目标出现,在他们出手之前,目标人就已经注定从活人的名单中删除了。 瞫梦龙之所以要去与杜坚谈判,一方面当然奢望他看清自己的处境,为避免鱼死网破而答应借舟,有碰运气的想法;另一方面也想引他出船舱,制造暗杀的机会,擒贼先擒王。虽然瞫梦龙事前认为自己的引蛇出洞计划成功的可能性甚至不到五成,但他认为有充足的理由在以很大牺牲为代价硬拼之前,值得一试。 人有幸与不幸,此时,瞫梦龙暗自愧叹道:“天助我也!感谢神灵!杜将军,请原谅我别无选择!” 虎安山大部族的武士,大多生长在江边,其中又有最擅长游泳的舟师武士二十多人,见苴将杜坚落水,就像乞丐见到宝物一样,不要命的冲进江水中,去抢上面人少的舟,因为他们已经现,有些舟上几乎没有苴国武士。 苴国人见势不妙,急忙乱砍缆绳,想把舟开走,可是,由于停靠得密集,再加这里是码头,水流平静,里层的舟无法迅开动,而最外层舟的上面,又没有人动舟。 有的苴国人向外层的舟上跑,却已有巴国武士爬了上去,挥剑乱杀。 立了奇功的巴国武士龙佑则潜入水中,从苴将杜坚的尸体上取回了属于自己的短剑。 瞫梦龙看这情形,知道苴军已经完全瓦解了,大叫道:“苴国人听好!你们的主将杜坚已死!我们只借舟,不杀人!你们只要下舟,我绝不滥杀一人!” 有惊恐的苴国人叫问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瞫梦龙叫道:“指阆水为誓!若我说话不算话,乱箭穿心!” 这时,已经被堵在杜坚主舟上的那个随从,知道对手的手段太高了,一百余苴国人要活命,必须解械,叫道:“公子,请罢手,我们下舟!” 瞫梦龙大叫道:“好!巴国勇士们,停止行动!” 由于嘈杂,又有的在水中,其中有的巴国武士听到了,停止了行动,还有的没有听到,继续向舟上爬。 瞫英、郑骢又大叫几声,众武士方才停了下来,尚在水中离岸近的,迅退到岸上。 苴国人见巴国武士真的不再拼命来抢舟,又听杜坚的随从叫喊“苴国武士不要抵抗”,知道事情“和平解决了”,松了一口气。 除了已经上舟的巴国武士,其他人大都退到岸上,迅列成战队,提剑在手,逼视苴人。 瞫梦龙命令放开一条道。 苴军搭上跳板,一个接一个下了舟。 突然,瞫梦龙喝道:“慢着!把你们的军服脱下来!” 苴国人得了性命,哪里还管身外之物,纷纷脱了军服,落荒而逃。 这时,苴将杜坚的随从到了跟前,瞫梦龙道:“你就不必脱了!” 那人道:“多谢将军!” “要说谢,是我应当谢你!” “公子客气了!” “还想请你随我们走一趟!” “啊!你们巴人,也太不讲理了。借了舟,又借了军服,还要借人?一借再借!” “我不要你脱衣,不是要你的命,而是请你到阆中去领重赏!”瞫梦龙笑道。 “公子,你是好人,饶小人一命!” 瞫英已经明白瞫梦龙的用意,用剑指那人道:“你是要命,还是要赏?” “不可对客人无礼!”瞫梦龙喝道。 那人无可奈何,答应同行。 此时,瞫梦龙才知他是苴将杜坚的族弟,绰号“蜋巴颈”—— 蜋巴颈,巴蜀土语,就是指蛇,因他身体比较柔软而得此绰号,按现在的说法,他有可能是学过柔术。 瞫梦龙命令将苴**服提上舟,让刚才下水湿了衣的兄弟换上,实则一举两用。 却说酉水共彪完成了放火任务,急来与巴蓬会合。 开始时,苴军注意力在救火上,后来现情形不对,然后听到码头上传来的急救信号,在两员伍百长的指挥下,扑向江边。 本来,苴军军营位于洪水线之上,离舟师码头不过两里余地,由于左面是一条深沟,右面则是茂密的树林,树林里还有一道陡崖,从军营到江边,只有一条独路。这本是当时选址时考虑到易守难攻,现在则成了不方便出来。 两百余巴国勇士借助先到位的优势,拼命抵挡。 在巴蓬、共彪等丹涪水的顶尖武士面前,苴军普通武士就像送上菜板的鱼,差不多上来一个,就被刺翻一个。 苴军人数虽多,由于组织匆忙,又兼主心骨不在,见巴国武士不仅武功高强,而且显然是不要要命了,冲击了几次,没有成功,软绵绵的向巴军挤压。 苴军两个伍百夫长,开始还兴冲冲要杀了这伙放火贼,此时见主将始终不现身,估计已经成了死人或者是俘虏,清楚自己的武功根本不是为的几个巴人的对手,也只是声嘶力竭的叫喊,并不冲到最前面来接战。 正这时,江边传来“一长一短一长”的三声螺号,这是抢舟成功、快撤退的预约号声。 巴蓬与共彪,亲自率人断后,交换向江边撤退。 苴人见巴人后撤,勇气又一下子恢复了过来,紧紧跟在后面。 这时,虎安山的武士们已经将战舟散了开来,缆绳已经解开,一字平行靠在江边,搭上跳板,充当舟夫的武士们向上水缓缓划橹,以保持流水中的舟身原位不动。这是擅长驾舟的巴人的基本功。 本来,除了他们自己身上带的不多的箭支,苴国人还留有一些,可是更多的人要去充当水手,荼天尺、樊小虎、相真、瞫英、丁衍、郑骢、竹午、牟兴、牟忠、龙佑、樊当、荼十九等著名武士、射箭的高手,站在舟上,拈弓搭箭,准备点射追在最前面的苴国武士。 “打援”的巴国武士,已经成功退到江边的,迅跑上离自己最近的战舟,每舟人数差不多了时,就先向江心划走。 酉水大部族共彪及其部族的勇士谯虎等人比巴蓬先一步撤到江边,顺利上了几条舟。 巴蓬此时断后,先前因地形狭长,展不开,苴军有力无处使,这时退到沙滩上,地势陡然开阔起来,但好在沙滩不宽,苴军就像一群狼一样散开来追,成半包围状。 另外一些苴军想靠近战舟,被羽箭放倒几十个,谁都不想隔得太近而成为活靶子,抽出箭向舟上乱射,可是舟上毕竟有“掩体”,多数羽箭要么插在舟上,成为特殊的装饰品,要么落入水中,溅起朵朵水花,极少数中在巴人身上,唤醒巴人对疼痛的感觉。 巴蓬的一名贴身侍卫边招架,边道:“请公子先走!” 巴蓬道:“要走,一起走!” “公子,大局为重,你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另一武士道。 第302章 夜半惊酒 若春沛听说相善有请,不敢怠慢,不及点灯火,也顾不得精力旺盛的女人埋怨,翻身起榻就出门,居然穿错了衣裳,把女人的外衣披上。Δ笔趣 阁ww』w. biquwu原来若春沛身材矮瘦,还不及他的妾丰满,轻易就穿在身上了。 直到来接他的马车停在相府门前,准备下车,若春沛这才现妻冠夫戴,硬起头皮儿进去见相善。 相善见状,哈哈大笑。 若春沛急道:“大夫深更半夜急召小人,有何急事?” 相善笑道:“好事。请先进来坐。” 宾主坐定,相善拍了拍手,侍女先送上餐具、酒来,接着送进来一个冒着热气的青铜罐子,一股香味扑进鼻来。 若春沛不知罐里面是什么,更不知相善要做什么。 一会儿,进来一个打扮妖艳的女人,正是相善从江州上将军巴无疾那里带回来的妾。她揭开青铜罐子的盖儿,为两人各舀了一碗汤。 在当时,男主人请客人见自己的女眷,表示没有把客人当外人,何况这女人亲自来服侍,若春沛受宠若惊,更加纳闷,急道:“夫人亲自动手,这如何使得。” 相善妾笑道:“我哪里敢称夫人。” 相善道:“请若兄先喝一口汤。” 若春沛道:“请大夫先说有何事?” 相善笑道:“你先喝了来。” 若春沛用精致的铜勺子勾了一点汤,没有立即放进嘴里。 相善笑道:“有毒?” “有点烫嘴。” 相善又笑道: “你一口未喝,如何得知烫嘴?” “勺把子都烫了。” 相善轻轻笑了笑,先喝了一口汤。 若春沛将汤勺子送进口中,果然是十分鲜美,感觉从来没喝过这么鲜的汤。又喝了几口。 相善妾为两人斟上酒,夹出肉,然后站到相善身后,随时准备服侍。 两人开始吃肉喝酒。 若春沛感觉今晚这肉有些硬,还有点绵,全是瘦肉,有点像鸡肉,或许是一只老母鸡,加了什么上好配料一起熬的。他边这样想,边用力咬肉。此时,他仍不知道今天吃的是什么肉,只要是肉,也就顾不得许多。 相善妾为若春沛再添了酒,笑对若春沛道: “若大夫最近在家做得好事?” 若春沛一听这话,心中唬了一跳,怔了一下。 相善妾补充道:“你看你身上穿的,就明白了。苴妹妹都给我说了,还不承认。” 若春沛马上明白她的意思,转而笑道:“好事没做,坏事倒是做了不少。” 相善妾笑道:“那就好好补一补。”边说,又边为若春沛挑了几块好肉,然后道:“晓得这是什么肉吗?” 若春沛放下快到口边的一块肉,道:“真还没吃出来,有点嚼头。” 相善妾笑道:“是鹰肉,虎安宫中的鹰肉。” 若春沛听说是虎安宫里的宝贝驯鹰肉,有点想吐,忍住了。 酒到酣处,若春沛才大约知道今天晚上纯属虚惊一场。 原来,当晚相善到这女人房中过夜,任凭女人如何唤醒,却因最近压力过重,阳纲不举,这女人道:“前几日听若府小妹妹偶然说起,老色鬼若春风听说若春沛新纳了妾,给他送的什么药来吃了,就像年青了二十岁一样,不如请若春沛来问一问,到底是什么药。” 面对靶心,弓不能张,最是男人尴尬事,相善怒道:“你白日夜晚尽想的什么!” 女人陪笑道:“当然是为你着想。” “此话怎讲? “你不是说过将苴家小妹妹送进若府,那小妹妹居然实了心跟着若春沛,什么作用不起,白白便宜了他,说明你对若春沛仍不放心。 “常说为人不做亏心事,半夜敲门心不紧,不如突然召他,他若坦然而来,便无私心,若不敢来,或迟疑而来,便是心中有鬼。” 相善转笑道:“虽是雕虫小技,也有道理。” “反正你这些日子里,食不甘味,夜不安寝,不是有老鹰肉没有熬软,还在罐里熬起的吗?估计若春沛也从未吃过这一道绝味,这就去请他一起来吃。” 有一点若春沛并不知道,这只鹰并不是虎安宫里的驯鹰,而是一个相氏人在丹涪水峡门口打鱼,见到一只老鹰在捕鱼时用力过猛,被废鱼网缠住,越挣扎越不能得脱,捉了回去。 那人从来没有听说过有这种怪事,“鹰落鱼网”或是有预兆,预示虎安山瞫氏衰落,于是专程送到虎安山相府,领了赏回去。 相善对此预兆,半信半疑。 那鹰进了相府,不吃食物,眼看就要饿死。相善吃过多少山珍海味,唯独长这么大从来没吃过鹰肉,何不尝一尝味儿,于是让人打整出来,熬了多时,哺食时没熬熟,继续加火熬制。 当晚,若春沛酒足肉饱回到家中,天已快亮。 或是鹰肉也有壮阳之功效,若春沛见睡美人一个,不妨做个早课,以报答相善的“知遇之恩。” 此后,若春沛经常去相善府中蹭吃喝,每次不醉不归,俨然成了相门食客。不少人因此厌恶若春沛的为人,暗骂其为相门之犬。 局势稳定下来,虎安山大部族权柄全归相善一伙人,虎安伯名份仍在,政出相府,文出虎安宫。 一个半月后,实际掌权者中卿相善开始重新考虑人事等问题。 先,迁虢昌父子、苴怀等人员到虎安宫外择房办事。实际上,虢昌父子、苴怀等人,自从虎安宫事变生后,再没有进过虎安宫。 差不多同时,以虎安伯名义,相善升虎贲苴韧为山师伍百长、存鸪为马军头目,分别代替瞫庆和瞫英之职————此二人为相善安插在虎安宫中的心腹。其余心腹各有奖赏提拔,不一一列表。 接下来,是最重要的人事问题,相善几经考虑,决定请三河口舟师主将朴延沧到草原来议事。这是虎安宫事变之后,朴延沧第一次进草原。 朴延沧接到命令,立即请来心腹存慧,然后召集诸头目,下令:“众将士听令:奉虎安伯之令,本将今日便要赴草原议事。在本将离开期间,由伍百长相真暂理军务。在我没有回来之前,继续加紧训练,任何人不准离开三河口。否则,加重处罚!” 朴延沧下完令,看了伍百长荼天尺一眼,荼天尺会意,率先道:“请将军放心!” 众人齐声领令。 众人离开后,朴延沧对相善次子相真道:“不论最近你在想些什么,都必须振作起来!我离开之后,你只有一个件事,但是是一件万分重要的事:严严控住舟师,不能出一丝差错!具体的事情,我已给存慧交待备细,有任何事情,均与他商量。大事当前,千万不可糊涂!更不可消沉!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存慧,来自万风林海果氏的子部族,又称果慧,比朴延沧小七八岁,深受朴延沧信任。虽然他只是虎安山武装的中级军职,但舟师武士们都知道,他说的话,就是代表朴延沧说的话。 相真点头应诺。 朴延沧心思重重进了草原相府。 宾主坐定,寒暄之后,相善道:“牟诚已死,山师不可多日无主将,想请你到草原接任,统领山师、马军。樊小虎则到三河口任舟师主将,意下如何?” 朴延沧暗想道:存慧果然会料事。 原来,朴延沧接到相善让他进虎安山的命令,第一时间就请心腹存慧来商量。当时,朴延沧与存慧有过一次简短但很重要的交流。 第32O章 好狗不当道 瞫梦语现,自己费心费力到了一个与龙宝坑地形、环境、植物等均没有太大区别的一个坑,显然是又一个龙宝坑,只是坑体要小。』Ω笔趣阁wwΔw. biquwu 天气晴朗,这里风景依然十分优美,但对久在芝兰之室的瞫梦语和木莽子,没有太多的吸引力,他们的注意力不在赏风光上。 木莽子此前暗中来探路,走到这里为止,前程的路,应是更加艰难,木莽子有这样的思想准备,而瞫梦语巴不得一步登天。 此时离天黑还有一段时间,木莽子按从师父巫贞那里学来的知识,选了一条似路非路的芧草路方向,慢慢向前运动。 他们没有指南针,也不能看到天坑的全貌,木莽子要凭借太阳的位置、植物的形状、流水的方向等各方面的知识,综合起来仔细辩别正确的方向,有很大的难度,生怕差之毫厘,失之千里,因此一路上很少说话。 瞫梦语见状,故意道:“你脸色凝重,是不是后悔离开龙宝坑了?若是后悔,此时还来得及。” 木莽子笑道:“开弓没有回头箭!纵是天涯海角,也甘愿奉陪!” “你不用后悔,我们不到天之涯,更不到海之角。” “可我们要到(虎安)山之颠啊!” 这样无聊的嘴巴仗,无疑有消除疲劳和恐惧的作用,瞫梦语感觉比在地心洞里舒服多了,也轻松多了。 前方,是一个小山坡,长满低树青草。 二人慢慢上坡,木莽子道:“天快黑了,过了这个小山坡,得找个避风的地方住下了,最好是有一个现成的草棚。” “一路无人,野物也会搭草棚?” “你没见过燕子衔泥,麻雀衔草?” “通讲。犬有犬窝,鼠有鼠洞嘛。” 二人刚接近坡顶,上面大喝一声:“要命不要财!要财不要命!” 一路之上,没有见到一根人毛,突然跳出来强盗,二人吃了一惊。 木莽子迅镇静下来,估计是一个曾经遇到过的“干尸”部族一样的小部族,仰头喝道:“什么人?” “哈哈哈!”回答是几声大笑。 二人一看,一高长的强盗,手提长剑,头戴杂草,腰系藤条,从草丛里钻了出来,却是楚国人巫城。 登上坡顶,瞫梦语推了巫城一把,道:“好狗不当路!” 巫城让过二人。 木莽子放下行囊,不客气道:“你跟踪我们?” 巫城笑道:“大路朝天,各走半边。快说实话,大包小包的,哪里去?” 瞫梦语恼道:“你管得着吗?” “我知你二人要出龙宝坑!”二人惊异。 一语点穿,木莽子假作平静道:“明知道出不去,我有那么蠢吗?” 巫城道:“就是因为蠢,才会做人人都以为做不到的事。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年前,就见你二人神神秘秘,便知没有好事,开始以为是做偷鸡摸狗的事,后来感觉不对。” 水莽子道:“你才是鸡狗!”话出口才觉得把水仙连累了。 巫城不计较这小事,道:“你休要抵赖。牟诚来了之后,梦语下定决心要出龙宝坑,后来却突然半句不提了,我方才明白,你二人有阴谋,于是暗中跟踪,现木莽子进地心洞了好几次,于是留心,并暗做准备。 “昨晚,听水仙说你们要去看澹子留下来的石刻,想了半夜,忽然醒悟:听父亲讲,澹子留下的石刻,第一方便是‘道可道,非常道’,非常道,就是非同寻常之路。除了出天坑的路,还有什么路可称非常之道? “今早天不亮,我便先于你们进了地心洞,正好什么都看见了!” 看这楚国人如此理解《老子》的句,绝对属于奇葩,木莽子暗暗笑。 瞫梦语口气硬道:“你既然知了,想要怎样?打钵水把我二人吞了!” 巫城道:“我再狠也不敢吃人。很简单:要么,三人同走,要么,三人同回!” 瞫梦语道:“请你带我们出去,如何?” 巫城怪声怪气道:“我要是有那本事,也不低三下四。” 瞫梦语冷笑道:“你这口气,是低三下四?” 木莽子:“不同他多说,我们也不走了。” 瞫梦语、木莽子找了一块草皮,放下行囊,坐下。 三人无言坐了一会儿,瞫梦语想以情感人,转过头对巫城道:“你若走了,对得起水仙吗?” 巫城笑道:“不是还有个旺龙湾的小树树吗,我让他便是。”他指的是旺龙湾的松青青。 木莽子怒道:“薄情寡义的东西!我早对水仙说过多次,楚国人不可靠,今果其然,早该弄死你!” 巫城并不生气,反而笑道:“我是无情无义,你却是有情有义!为了女人忘了父母!” 巫城一语,说得木莽子无言以对,低头不理踩。 巫城话未尽兴,道:“耷耳犬,最咬人,有人以为你老实,却不知是一肚子的鬼。上年,你给松青青代话,让他在祭伏羲神当日来提亲,龙宝寨碍于众人齐聚,不好悔婚!你以为事后我不知!有些事,我做不出来,不等于我看不懂!看在水仙面上,不与你计较罢了!” 巫城一不可收拾,不容木莽子反驳,继续道:“你装傻子,我甚至怀疑,你还装病!上次得相思病,也是给有人下的套!兵法上叫欲擒故纵。你实为阴毒之极!” 木莽子冷笑道:“你还不算蠢到极点!” “不敢相提并论,我可做不到所谓大智若愚去骗人!” 瞫梦语看着二人斗嘴,暗暗笑。 木莽子道:“你才像申公巫臣一样无耻,为了自己的目的,不惜破坏别人的好事!” 瞫梦语忍不住疑道:“什么巫城?” 木莽子道:“申公巫臣,楚国大夫。当年,楚庄王讨伐陈国,俘获了一个史上最有魅力的美人,叫夏姬。夏姬是郑穆公之女,蛾眉凤眼,杏眼桃腮,狐色狐媚,绝色中的绝色,嫁给陈国大夫夏御叔。 “楚庄王攻打陈国,夏御叔被杀。庄王想纳夏姬为妃,申公巫臣劝说楚庄王以号令诸侯为重,不要让天下人认为庄王是贪色才讨伐陈国。 “司马公子侧(注:子反)也想娶夏姬,申公巫臣连蒙带吓,使得子反也放弃了夏姬。 “楚庄王就把夏姬赐予勇士连尹襄老。襄老战死,申公巫臣教夏姬回到郑国迎受尸,他却趁出使齐国的机会,到郑国与夏姬私奔了。 “原来,申公巫臣一再劝说别人不要娶夏姬,是他早在打夏姬的主意。巫臣(城),就不是个好东西!” 瞫梦语笑道:“还有这么传奇的故事?那申公,也算是个了不起的人物了。” 巫城道:“梦语,我劝你一句话:千万莫要上木莽子的当,谨防把你弄去卖了,你还以为他是个好人。” 第339章 巴平安抱撼逝枳都 虎安伯说出的第二个消息,是四公子巴东安立为世子。Ω笔趣阁.biquwu 这并不是一个让人相当吃惊的消息,可是,虎安山人还是不太愿意相信,因为他们中有不少人,至少见过六公子巴平安本人,而四公巴东安,对多数人来说,还只是一个传说。 新任中卿若春沛已起身复位,道:“听传六公子病重,看来并非谣言。世子之位,尘埃落定,恐怕同时也是送六公子上路。” 众皆不全信,独瞫瑞道:“夜观天象,枳都必有大事生。我信!” 果然,没几日,有使来传巴平安病逝枳都,众人急进虎安宫。 瞫伯道:“六公子升天,我应当亲自去枳都吊唁。” 若春沛道:“才生了一件大事,人心方稳,邑君宜坐镇虎安山。吊唁之事,请梦龙公子前去,我并陪同。此外,六公子去后,估计是八公子来统领枳都,正好可先行结交。” 众人也以为然。 瞫伯道:“有劳春沛。你走之后,谁来暂理杂务?” “郑吉可为其事。”郑吉,前中卿郑重之子、郑氏部族领,此时兼管盘口盐市。 瞫伯应允。 大巫师瞫瑞,好像突然之间,身体状况转好了,道:“若大夫既已担任中卿,我再推举一人为行人。” 瞫伯道:“何人可担此任?” 若春沛先笑道:“依我看,非虢老夫子贤婿果艮风不可。” 瞫瑞笑道:“我说的正是此人。” 瞫伯准。 虢昌代果艮风谢恩,瞫伯笑道:“梦龙可是早看上他了。” 虢昌又谢瞫梦龙。 于是传令郑吉、果艮风进虎安山草原。从此后,二人常驻在草原。 因长年战事,一则到郁水运盐的减少,二则乱世之中,私盐四起,虎安山大部族的盘口盐市已不如以前兴盛,甚至显萧条之态,郑吉所掌盘口盐务移交给虎安山大部族粮草总管(相当于后勤部长)苴怀之子、三河口舟师营粮草官苴垣代管。 苴氏父子,皆精于理财,公子瞫梦龙更喜欢苴垣,私下认为苴垣的见识在其父之上,耿直的程度也在其父之上。 新任行人果艮风携妻虢玉兰及其子进草原;同时虎安宫令万风寨主果乾风代管天坑牢营,仍延续果氏掌管天坑牢的惯例。 因平叛有功,任武士竹午、郑骢为山师伍百长;瞫丁为虎安宫虎贲总头目,瞫英为副;瞫英并仍为馬军头目。 其余诸职位,各有调整,不一一细述。 巴国旧都、重镇枳(今涪陵),这个季节,湿度温度都很高。 瞫梦龙、若春沛到达枳都,方才清楚巴平安死因的更多事情。 原来,巴平安的死,果然与若春沛预测的有一定关系,也就是与四公子巴东安立了世子有关,但并不是唯一原因,甚至不是决定性因素。 早在上一次巴楚之战时,巴平安身体刚刚有所好转,就亲自出征,在亭子关上,他已经再次出现了咯血(疑为肺痨),当时为了稳定军心,除了随身侍者,无人知道,甚至包括中将军巴秀,也是回到枳都之后才知道的,这实际上也是当时巴平安坚持撤军的一个重要原因。 回到枳都后,巴平安继续掩盖病情,并暗中寻找良医,但不仅没有好转,反而因急于求成,重用补药,越坏了。而四公巴东安立为世子的消息,对病重的巴平安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当晚吐血不止,抱憾而逝。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当听说巴平安临终遗言是“再不能与诸君一起杀敌了。望诸君放弃一切个人恩怨,一心戮力,共辅新帅,千万不可让楚人进入丹涪水,否则,我死不瞑目”时,瞫梦龙流下了真诚的眼泪,对巴平安的怨恨也随他的去逝而消失。 当然,巴平安抱憾的事,恐怕还不止这一件。 同时,若春沛、瞫梦龙还得到其他重要人事消息:八公子巴远安奉调枳都,接替巴平安,为丹涪水这一方面的军事主帅,已经到位;巴远安推荐郁侯次子巴篷为石城军营主将;枳都舟师伍百长郑戎到石城大营任巴蓬的副手,并兼舟师主将,其位仅次于巴蓬。 郑戎是瞫梦龙从小就结交的朋友。此人,水中功夫了得,精水军战法,于是将士们给他取了个绰号“鳄虎”,大约取自长江中生长的扬子鳄。 巴平安的遗体被送到丹涪水小田溪巴公室墓地安葬。 丧事完毕,瞫梦龙、若春沛求见新任枳都方面的主帅巴远安。 说了一些官场上的无聊话,汇报了虎安山大部族的一些事情后,若春沛、瞫梦龙辞别巴远安。 还要去拜访上卿鄂仁和同上将军巴秀等人。 回到馆驿,瞫梦龙对若春沛道:“我对鄂仁,没有好感。这样,我去拜访上将军,大夫你去拜访上卿,如何?” 若春沛笑道:“公子都成大公子了,还怕见人?” 瞫梦龙笑道:“我确实做不到喜欢他。” “你自然有你的道理。可是,你是将来的邑君,正人君子,牛鬼蛇神,都须接触。你名梦龙,你晓得什么是龙吗?” “你且讲来听听。” “龙,生于天地之间,上天入地,翻江倒海,吞风吐雾,兴云降雨, 能大能小,能隐能现,见不见尾。” 瞫梦龙笑道:“大夫所言,似与邓夫子同出一辙。” 若春沛笑道:“有识之士,所见皆略同耳。” 礼物早就准备好,分头行事。 瞫梦龙求见中将军巴秀,已是下午。 寒暄之后,瞫梦龙道:“上将军,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前面说过,巴秀虽实职为巴国中将军,但爵同上将军。 “你我都是武将,说话不必转弯抹角,但讲无妨。” “好。六公子升仙,是否意味着二公子巴西安之事,有新的说法?” “这不可能。常言说:家丑不外扬,打落牙齿往肚里吞,二公子之事,正是如此。你问这话,我料并非是为了二公子,而是为了另外一个人吧?” “不敢瞒将军,正是。”瞫梦龙笑道。 “就在前几日,我问八公子:有传言说樊云彤没有死,那可是个相当难得的人才,其剑术,在全巴国,应无有出其上者,他的那支柳叶剑仿佛就是从母胎里带出来的,就如长在他的手上一样;如果,他真的没有死,而又不能用,实为可惜。梦龙,你晓得八公子是如何作答的吗?” 第396章 节外生枝 “自从父兄被杀,我就着手复仇,每一日,每一时,每一刻,都活在仇恨里。笔 ΔΩ趣阁wwΩw.』biquwu如今,眼看大事要成了,我反而心中十分难受,说不出来的滋味儿。”相真道。 巫城安慰道:“做大事者,不拘小节。” “对你说句实话,此时此刻,我真不知道自己做的这件事,是对,还是错。恐怕,真如瞫梦龙所言,我要成为丹涪水遗臭万年的恶人了。”相真边说,边流下了眼泪。 巫城劝道:“事到如今,已经毫无退路,请不要想多了,以免误了大事。” 相真收泪,道:“你说得对!此时,什么后果,都不能多想。” 巫城道:“何时出?” “不能太晚,也不可太早,我已占过,亥时起,以巡夜为名出去。”相真答道。 巫城喜道:“好!天从人愿!” 接下来,巫城、相真、荼七为了以示“庆祝”举得初步战果,缓解 “心情焦虑”, 继续吃肉吹牛,等待重要时刻的到来。 荼七去请隐藏在蓬帘后面的楚军细作范平来一起共享美味,范平摇手,表示暂时不宜露面。 巫城假意问相真:“相氏的妇人老幼安顿好了没有?” 相真道:“相七一回来报说事情妥了,我当即已差人回去,将人全部转入深山老林。” “考虑得越周全越好。”巫城“关心”道。 “目今战事繁重,虎安宫无力去搜山,郁城一破,不出数日,虎安山就被踏平了,到时自然就平安了。”相真表示不必要过分担心。 巫城“认为”,在这个关键时刻,相真家里的事,要处理得既稳妥又及时。 “自从父兄被杀,我早作了不少准备。况且,除了月红,我已没有至亲的亲人。月红我已让人去虎安宫中骗出来,随后偷送到楚军营。”相真道。 巫城道:“这就好,我不想为了此事,害死你上百的族人。” 相真道:“这我先想到了。为了报仇,我也顾不周全了,宁可玉碎,不求瓦全。” 巫城叹道:“真是难为你了。” 相真假意长长叹息,语气悲凉而又坚决道:“为能报这个大仇,我豁出去了,就是搭上相氏所有人的性命,我也绝不反悔!” 巫城也假意叹息。 相真又道:“我相氏本就同其他白虎族四氏一样,是从盐水香炉山转郁水而至丹涪水,大不了,重走先人走过的路,分批再回盐水。”盐水,就是夷水,即今清江。 巫城道:“这倒是个好主意 ,如今盐水已属于楚国,凭取伏牛山盐泉的莫大之功,楚国给相氏一个安身之处,不在话下,更是理所当然。” 相真也假意“关心”巫城,道:“去虎安宫接你妹出来的人,稳不稳当?” “你放心,派出去的人,原来就在虎安宫里做过侍卫,后来因犯了错才被逐出的虎安宫。” 相真对此表示“放心”,道:“巫兄,时间紧急,这些事,暂时就不说了。我相氏与虎安山,从此快斧子砍乱麻,一斧子两断!” 巫城道:“瞎巴必梦断我楚人之手,你是弃暗投明,我是回归故国,情虽不同,心却一样,你我二人,从今以后,为刎颈之交!” “好!” 两双手,紧紧握在一起。 巫城、相真两人对话之时,荼七真像是相真的手下人“相七”,除了安慰相真“既然走出了这一步,就只要走到天黑”,差不多没有说过其他的话。 巫城、相真对话之时,故意时而低头叹气,甚至流泪,时而悲壮,时而又慷慨激昂,为的是让楚军奸细范平听得分明,好回去给主子养明汇报相真做出这个重大决定“痛苦而坚决”的“活思想”。 又过不多时,牟忠装作是相真的心腹族人,进来报告说一切准备妥当。 相真对牟忠道: “你去把从家里带来的财货,全都分与众人,一点不留。再有,给兄弟们说好,进了山中,过了预定地点,若有不从者,不论是其他部族的人,还是我相氏的人,立即暂杀,绝不准放走一个!叫母青山他们进来把见面礼抬出去!” 牟忠领了命令,辞了出去。 这时,巫城请出楚军细作范平,请他验货,假意道:“那两件礼物,重得很,抬起好费力,是不是砍了,兄弟你将头先送回去报信,我们随后来降?” 范平为难道:“养明将军只是令我前来与你们通风,并未让我带人头回去,况且,他说的是你们亲手送到他的手上。” 巫城道:“说实话,弄两个大活人到亭子关,这有点为难了。依你之见,养明将军是想要活的,还是死的?” “将军曾说:他要亲自切割瞫梦龙,祭奠他的亲弟,我想,他的意思是要活人牲。”范平道。 巫城摸了摸头,道:“送两只活虎去,真有点麻烦,当初失了计较。”假意有些为难。 荼七见机道:“捉住了,就不怕麻烦,装在伙夫们运菜运货的大箩篼里,借着夜色,抬去便是,不得出事。” 正说话,母青山等几人进来,先送了瞫梦龙、荼天尺一顿拳脚,提出来时,不成人样,当着楚军细作范平的面,将两人捆做一团,分别装在一个军营中平时用来储菜、肉等物资的大萝篼里,再盖上一菜叶子,打算对其他的人说是这次进山,要多驻扎几日,准备的原材料。 巫城对母青山道:“那两个活宝,是我们送给养明将军的见面礼,好生捆扎实,二人武功高强,若是跑了,我送你去献给养志!”养志,楚将养明之弟,几年前被瞫梦龙等人截杀。 “放心,用的绳子粗得很,就是两只真老虎,也落了平阳。” 母青山答完,一声“起”,几名武士抬起两个大萝篼。 巫城对楚军细作范平道:“麻烦范兄,先走一步,回去禀报养明将军,请他在亭子关上随时准备接应,防有巴兵追杀!” “好。还请相七兄随我一同回去。”范平道。 巫城、相真、荼七均没有料到养明教了范平这一招,心中都狠狠吃了一惊。 瞫梦龙、荼天尺刚被抬出几步远,听到范平要荼七随他先去亭子关,暗暗叫苦,却说不出话,也不敢开口,担心好戏演到一半砸了。 巫城、相真正在为难,却听荼七道:“好,要走现在就走,万一出去路上有些麻烦,就误大事了。” 这是出乎几个巴人意外的一个节外生枝,荼七知道,此时此刻,绝对不能让范平看出来有丝毫的犹豫。 巫城、相真、瞫梦龙、荼天尺,是对这次行动内情最清楚的人,明白按照计划,仅仅是利用养明半信半疑和投机取巧的心理,赚开易守难攻的亭子关,以血肉之躯抢到一条进攻的通道,并不是要在进入亭子关之后才于中取事,荼七此去,差不多注定了有去无回。可是,几人均不敢出声阻止,只得暗暗为他祈祷。 相真不知道再说什么,只得道:“忙到半夜,范兄还未吃饭,将羊肉带一腿走,路上啃。” 范平、荼七各带了一套当地人的衣衫,辞别巫城、相真。 巫城、相真不敢远送,目送荼七出帐,佩服他的忠勇,又为他十分担心。 时间仿佛走得很慢,一切准备就绪,特别行动队就要出了。 晚上亥时尾,八公子巴远安、同上将军巴秀、江州虎贲军总头目巴橹亲自来送行。 三百敢死勇士集结整齐,雄纠纠,气昂昂,巴秀赞叹道:“凡兵之道,莫过于一,三百勇士,同仇敌忾,其气可吞山河,此战必胜!” 时间不等人,先举行了简易流程的祭祀活动,八公子巴远安面色凝重道:“勇士们!如今举国都在看你们的!你们三百余人,是丹涪水最强的武士,成败在此一举!丹涪水武士英名,也在此一举!如若战死,大有脸面去见先人!” 众人呼道: “巍巍灵山, 烈烈虎巴。 强虏不绝, 血战不止!” 在此之前,由郁水侯亲自选拔的十三名当地攀岩的高手,已经出,他们将从常人认为根本不可能上去的地方,绕到亭子关后面,呼应这一支敢死队。 巫城、相真领队出,正是从丹涪水三大部族和石城军队中抽选的最顶级的武士,丹涪水的骄傲。 虎安山部樊云彤、木莽子、瞫丁、瞫英、竹午、楚畏、牟忠、樊当,郁侯部巴蓬、巴格、巴信、郑开,石城军营郑戎,枳都樊举、相凡等有名武士,全都混在里面。 敢死队向亭子关上开进,沿途遇有巴兵守山,相真称有令去山中埋伏。 约四更末,到了亭子关关门前,巫城自报家门,叫喊开关。 养明与众将在关楼上,荼七、楚军细作范平在他身旁。为防巴人暗箭,同时看得清楚下面的动静,没有点一支火把。 关上有人叫道:“先把两员巴将提近一点,我们要验身。” 母青山、龙佑几人,将瞫梦龙、荼天尺从大萝篼里像倒石头一样倒了出来,身上五花大绑,当然是快接近亭子关了再才重新绑上的。 巫城、相真在母青山几人帮助下,将瞫梦龙、荼天尺连推带拉,拖近关城下,用火把在二人脸上照。 关城上一时没有反应。 巫城叫道:“韬光将军,我是偏颈鹿巫城!请快开关,让我等进去,巴军若是觉,必然追来。” 养明哈哈哈大笑,叫道:“你不用担心!我怕的,正是没有追兵!若有追兵,我有伏兵侍候!” 巴人大吃一惊。

第477章 虎安山决战——祀神 虎安山草原上,一场空前绝后的决战即将拉开帷幕。Ω笔趣阁.biquwu 一方为巴军多个部队、多个部族的混合军队,实际上相当于以中将军瞫梦龙为统帅的独立兵团;另一方为楚将屈容统帅的巴东南占领区军团。 这日下半夜,天空漆黑,巴军开出虎安城,在草原上最高处的香石台前面,点起无数火把,如同白昼——火把的火源是白天用一面大铜镜聚焦点燃的,这是虎安山祭祀用火的取火法,大约与现代奥林匹克运动会火炬取火法一个原理。 今天战前祭祀活动的主角是巴国中将军、龙胜将军瞫梦龙,大巫师瞫瑞为二号主演。 香石台上,端立在神坛之上的是三樽神像:一樽是高大的白虎神(巴务相)像,居位中,是瞫武子时才立的;另外两樽是虎安山瞫氏的第一代领瞫光(氏圣祖、鹰神)、最有武功作为的一代领瞫武子(氏雄祖、战神)的人头鹰身神像,分别在白虎神的左右。 祀白虎神,本来是巴氏宗族才有的特权,多年前的巴国主一句话,虎安山瞫氏就顺便遵从了,特别又是在这场生死决战之际,武士们需要白虎神的威力,他们知道白虎神一定也不会怪罪。 一通兽角长鸣,仪式开始。 香石台上,布有烟雾,气氛十分神秘。 台下草原上的众人,脸色凝重虔诚,跪于香石台前,也就是三樽神像前,在静默中等待他们的大神的降临。 时辰到,急促的鼓声隆隆响起,白虎神、鹰神、战神已经到来! 瞫梦龙、瞫瑞两代大巫师,装扮一新,分不清像神,还像妖怪,像女人,还是像男人,踏着厚重的鼓点、跳着独特的舞蹈从烟雾里钻了出来 两代大巫师扭动着身体,跳跃祈祷,宏亮而绵长的祈祷声,在草地上空回荡。瞫瑞完全不像一个重病缠身的老人,真如神灵附体。 这一趟流程完成,几名武士将前几日来送劝降书的楚国使节五花大绑抬了出来。可怜楚使嘴不能说话,流露出恐惧与愤怒交织的表情。 同时抬出来的,还有两名犯了死罪的囚犯。 两囚犯异常平静,因为公子瞫梦龙已经免除了他们的所有罪恶,他们是以干干净净的灵魂自愿奉献给神灵;有的说,囚犯是被施了巫术;还有一种说法是他们明白自己的死是这场大战得以取得胜利的唯一希望,他们认为自己并不是去死,而只是去见乌鬼(先人)。这是巴人的信仰,是巴国武士勇猛无畏的精神源泉,因此巴国武士天生不怕死,他们一从娘胎里出来, 就知道自己的使命是用丹砂一样的鲜血守护雪花一样的盐巴。 众人纷纷起立,尖厉的叫嚣又此起彼伏,热烈无比。 突然,大巫师瞫梦龙震天一吼,猛挥法器,斩断楚国使节的头,那头颅滚到神像前;与此同时,楚使的热血,从颈桩口喷涌而出,溅到白虎神像上! 又两声,惨烈而悲壮,两名死囚人牲用自己的鲜血染红了虎安山的鹰神、战神,给了武士们无穷的力量! 席大巫师瞫梦龙手捧敌头(楚军使节的头颅),跪伏在白虎神脚下;老巫师瞫瑞捧起一个死囚的人头,经过装扮的瞫瑞之子瞫英也上前捧起另一个囚犯的人头,分别跪于鹰神瞫光、战神瞫武子像的脚下。 这时,众人起身,响起歌颂白虎神豪迈的歌声: 天昏地暗,黑云压顶, 风萧水寒,妖魔骤至。 神鹰高叫,白虎神到, 横空出世,张牙舞爪。 子孙血祀,同心一志。 敌人血祭,法力无比。 临崖长啸,江河倒流; 猛然摆,崩山动地。 旌尾怒扫,雷鸣风狂, 血盆大口,吞月吞日。 蠢尔丑鸟,呆若石鸡, 蠢尔蛮荆,瘫若烂泥。 虎神虎神,百兽为膳, 虎神虎神,万能之神。 虎神虎神,生我骨筋。 虎神虎神,传我血性。 虎神虎神,佑我生灵。 虎神虎神,赐我隆运。 白虎神!白虎神!白虎神……! 三个巫师已经站了起来,与众人一起,重复着歌颂白虎神的赞歌。 人们边唱,边应和着大鼓的节奏,重重地踩着双脚,一会儿原地踏步,一会儿向前踢,极度兴奋。 这是虎安山草原上有史以来最浓重、最大规模的一次巴人的祭祀仪式,震撼天地。 祭祀完毕,天已亮,天气不比昨日,是个阴天。武士们吃饱喝足,开到虎安城外宽阔的草地上,准备迎敌。 巫师瞫瑞、中卿若春沛、文官虢昌、粮草总管苴怀等人,还虎安宫中。 一场终极决战,就要上演。 天大亮。 楚国大军如约前来。 巴军队伍整齐、有力而又缓缓地向前移动,前方更加开阔的长满矮草的大草原,是今天一决生死的战场。 楚军主帅屈容事前探得巴人只列了一个队形,也命令不按正规车战的左中右三军排列,将战车集中在前,按前、后排列,纯步卒集中在整个队伍的最在后面。 草原之上,飞鸟乱窜,野兽奔走,尘土飞扬。 旌旗招展,车轮滚滚,楚军先锋大将斗鹰,领一队马车在第一方阵。他站在一乘华车中,傲视前方,左右数名将领,整整齐齐。 后面车阵方队是主帅屈容;监军景灵亲自领陵师押阵。 前后两广楚国战车,共六十余乘,每辆战车跟有七十余步卒,这是标准编制,后面是大队陵师。共约一万多人。 陵师列成阵式,戈、钺、戟、斧如春竹笋。巴人远远看去,感觉像一群直立的炸熟大虾,缓缓、整齐而来,离巴军弓箭射程略远停住。 楚军主帅屈容站在一辆高大豪华的指挥车上,面露得志之色。 楚军队伍停了下来,众车让开一条路,屈容的指挥车靠上前来,离前锋斗鹰的战车更近一点。 巴军这边,最前方,是十辆楚将屈容送给巴人的战车,各四匹马,车上三名武士。 其后是一支百人的虎贲武士,装扮十分怪异,他们将要表演的,是今天最重的一出戏。 随后,是三员大将一字儿排开,骑在无鞍白馬之上,均是宝马,中间为巴国中将军、龙武将军瞫梦龙,坐骑丢风;左为龙腾将军、红面虎樊云彤,坐骑雪鹰;右为龙胜将军木莽子(水澹),坐骑追月。 三员巴将身着全金头盔、铠甲,金光闪闪,宛若天将,腰悬宝剑。 瞫梦龙手执巴式钺,为圆刃折腰式,巴式钺与中原的钺有别,除了瞫梦龙手中这种,还有曲刃长身式、偏刃月口式。 樊云彤手执“以人祠虎”图案青铜长矛。 木莽子同样手执长矛,图案照样很特别:矛的青铜部分身上饰有一蛇,蛇头一端的蛇口内衔有一蛙,蛇身另一端饰有虎头。 三员大将后面是百余骑无鞍馬军,排成两排。 再后面,是郑吉等部族领。 再后,是大批武士,各执长短兵器。 巴军共计四千余众。 交战即将开始,瞫梦龙与樊云彤、木莽子在马上轻轻松松聊天。 瞫梦龙道:“三弟,四弟,你们还记得否:我兄弟这一身铠甲,是君上赏赐,当时兄弟们都很高兴,急忙试穿,唯大哥说:这铠甲上战场不能穿,太耀眼,那样会成为敌人射杀的选,因此一直没有穿过,今日大战,第一次穿上,就如君上亲自在此督战。” 木莽子知道,此时瞫梦龙相当遗憾的是令旗山结义的五个兄弟,在这个决战时刻,少了荼天尺、巫城两人。 此时,虎安宫尚不知荼天尺已经战死,木莽子笑道:“大哥、五弟,此时一定在楚军屁股后面做手脚。” 楚军这边。 主帅屈容看了巴人的战阵布局,笑对车中人道:“布置还算整齐!传令,先让这群野夷子见识我大楚国的战车!让野蛮的巴人,学一点礼仪!” 令传下去,楚军前队中冲出一辆四匹棕色马拉的战车,车上挂一副漂亮的青茅草编的旗帜,这是楚国人的一种爱好,称为“前茅”,他们也同样认为茅草有神奇的力量。 这辆战车上,有全副武装的三名勇士,其中一人正是项浑,他是著名的勇士。 项浑是将军,驭手应当从常规的中间位置调整到左边,但项浑的目的是致师,想要表演自己的勇力,因此自居右边,手执长戈,准备当战车在巴军前方左转时,打出今日大战的第一枪;左边的武士持弓箭。 这辆战车,如飞般向巴军冲去。 巴国龙腾将军樊云彤叫道:“前方战车注意,这员楚将是来致师的,随时会冲过来!车队勇士准备接招!” 龙武将军瞫梦龙笑道:“听说当年晋国的战车,才是屈一指,楚国人吃饱了,跑来虎安山丢什么人。不知屈容是哪根经脉搭错了头,想起这一出,要来出宝气。不吃他那一套,看我折他的锐气!” 瞫梦龙边说,边拈弓搭箭,那箭如流星赶月,正中项浑战车上的茅草旗干,“卡喳”一声,茅草旗落入风中。 巴人齐声喝彩! 楚人则吃了一惊,项浑骂道:“巴人真还不懂礼!” 项浑的战车并没有因此而停下来,继续冲向巴人。 最前方战车上的巴人知道,敢于在两军阵前出来致师的,无不是武功高强的武士,对方的战车冲过来,不是来打酱油的,是要取敌级、以显示其能、威震敌方的。 最前面的巴国武士,手中紧握兵器,一眼不眨盯着项浑的战车,准备迎接楚军的第一轮挑战! 眼看楚将项浑的战车快要接近目标,却突然来了一个华丽的转弯,在两军阵前表演起车技来。 只见项浑的战车,想慢就慢,想快就快;过一时,那四匹马儿或是在草地上高兴了,居然走起舞步来,带动战车儿慢慢移动。 巴楚双方将士,齐声为项浑和他的马匹喝彩! 把一套节目表演完了,项浑指挥战车神神气气转回本阵——这正是项浑聪明之处,茅草旗被瞫梦龙一箭射落,他认为不祥,再进巴阵若是不利,有损军威。 第478 章 虎安山决战——巴渝舞 来而无往非礼也,巴人这边从战车中间也出来一辆,楚人以为也是来致师,等到渐近,楚军看去,只见车上只有一人,驾车的是一个小矮人,头戴瞫剑当年在古仗大战中追获的现楚王熊良夫的头盔。笔 趣 Ω『 阁ww w.『biquwu 那头盔太大,在里面垫了数层布,才现出小矮人大半只眼睛来,如一块大石压在一颗小石头上,显得人更小,要不是在马车上,估计这小矮人行走都困难。 这小矮人正是虎安宫中陪伴前虎安伯瞫玉、来自苴氏寨的那个小矮人,他身上穿的,却是正常人的衣衫,模样十分滑稽。 小矮人驾车直到楚军前三十余步,大叫道:“有来无往,是为无礼!见识了贵国战车技艺,岂止进退中绳,左右旋中规!着实佩服!自愧不如!巴国中将军、龙武将军瞫梦龙令小人传报你家主将屈容将军:既然来了虎安山,就是客,请先欣赏歌舞!”又连叫两声:“请屈容将军欣赏歌舞!” 人小声音大,小矮人的叫声,如巨雷在草原上回荡。 喊完话,小矮人驾车转身离去。 楚前锋副将项浑致师没有搞成,窝了一胸腔的气,在车上挥动手中长戈,怒道:“我去捉来!抢回我王头盔!” 前锋大将斗鹰急叫止道:“这是巴人的激将法,不可轻动!传令下去,大战起后,抢回我王头盔者,赏万金!杀死、活捉白馬上金盔金甲的三个巴将者,赏万金、封爵位!取巴国龙武将军瞫梦龙、龙腾将军樊云彤、龙胜将军木莽子手中宝剑者,赏万金!” 此战后,不知楚王的头盔和小矮人的下落,此是后话先说。 楚将斗鹰不敢确定巴人在耍什么花招,令人急报告离得不远的主帅屈容,屈容笑道:“巴人这点几个部族余部凑起来的杂牌,我战车碾过去,顿时成为肉饼。虎安山草原,这个战场,就是一个大舞台,先看看巴人到底有些什么花样,让巴人把该表演的戏,都表演完,都表演够,以后怕是再也看不到这么精彩的表演了。传令:且勿先动!” 随后,屈容向前移动了多个车位,他当然不仅仅是想欣赏巴人的表演,而是更利于见机行事,临阵指挥。 不多时,巴人前方的战车驶向左右两边,让开一条道,一队人身穿皂衣,面朦黑布,约有三十余,迈着僵硬的方步出来。 这队人到了楚军前约五十步,只听其中一人高喝一声,楚国人不知他喊的什么。 突然,这些人“刷”地抽出短剑,向脖子上一抹,鲜血喷出,倒于草上。 楚军目瞪口呆! 楚军主帅屈容先笑,随后大叫道:“巴人这是在效仿越王勾践当年以囚徒自杀,来扰乱我军心!此老故事,东施效颦,不足为惧!” 屈容话才说完,倒在地上的巴人尸体纷纷站了起来,扯开胸前的白布,原来里面还有一层,上写有几个中原大字“戈戟不入!” 一个个尸体居然排成阵式,向楚军迈一种更加僵硬的步子慢慢过来,楚人大骇! 楚前锋大将斗鹰声嘶力竭叫道:“屈容将军早料到巴人有什么神兵!放犬血剑!” 楚军乱箭射出去,落在巴人尸体上,弹落于地。 楚军开始骚动。 楚军主帅屈容再次下令“以静制动”,随后笑对车中人道:“此是巴人搞的什么巫术,不堪一击,瞫梦龙难道不知道,我楚人也是进过大灵山的,法术同样高明。传令,稍安勿燥,先开开眼,看巴人后面还有些什么把戏!” 这时,只见楚将屈容送给巴人的战车开了出来,那些僵尸提起人头,爬上战车。 楚军斗鹰又一次声嘶力竭大叫道:“准备射驾车的巴人!” 斗鹰还未下令放箭,巴人战车向左边转去,离开了战场——原来,这三十余人是死囚。有人认为当时虎安山大觋师瞫梦龙施的是被后世称为“赶尸”的巫术,这巫术至今仍是一个难解之秘。 舞台刚清理干净,楚国人心想:巴方的下一个节目是什么?他们似乎差点忘记了这是你死我活的战场,睁大眼晴,期待下一个更加精彩的表演开始。 只听巴军阵中,一通虎钮錞于响,虎贲武士一百人,从龙武将军瞫梦龙、龙腾将军樊云彤、龙胜将军木莽子身边,向前迈进数十步,到了两军中央,呈一个方形队列。 楚国人这才看清这队虎贲的装束:头戴白鹿皮帽,盖上头盔,再加各式吓人的面具,或虎,或豹,或其他凶狠的动物;肩上披挂垂着束的赤色帻巾,上身白色战袍,也为鹿皮,外面套上皮甲,下着腿裤,外面又围白色幅巾裳,裳上画有虎纹;脚上穿白色粗袜,外套皮靴;腰间束铜钩大带,胸背中心贴有护心镜,光明耀眼。外面又套披衣。一手持王字盾牌,一手执柳叶短剑,十分怕人。 这队虎贲武士的最前列,十名武功高强的武士,乃是: 左贲玉面虎度群芳、右贲断臂虎母青山。 左边依次为:默默虎兰回、馬面虎丁衍、 鳄虎郑戎、智虎牟忠;右边依次为:兔嘴虎楚畏、闷闷虎相真、闹闹虎龙佑、憨虎苴蛮子。 这十虎的身后,各有九个英姿勃勃的武士。 又一虎钮錞于响,虎贲百人再次上前了三十余步。 第三声虎钮錞于响过,鼓声、音乐、歌声起来。 百名巴人敢死虎贲随节拍又唱又跳,这舞刚劲有力,称为“武舞”。后来,汉高祖刘邦见了,非常喜欢,还引进入宫庭,取名为“大战舞”,当然歌词不一定相同。再后,被称为“巴渝舞”。 只听巴人虎贲武士们唱道: …… 汹汹楚贼,狼牙鳄齿, 挟妖来寇,路塞旌旗。 我族勇士,砺剑磨矢, 头颅可断,国土耻失。 巍巍灵山,烈烈虎巴。 强虏不绝,血战不止! 强虏不绝,血战不止 ……! 楚军觉得怪异,不敢轻动。 主帅屈容再次命令且休轻动,准备弓弩,其车中人道:“巴人又唱又跳,此是何意?” 屈容笑道:“前歌后舞,是巫武,也称武舞、战舞,这伙巴人,结束得与姜尚父所教还差不多远。相传周武王伐纣时,巴人虎贲为前锋,以武舞侮辱商人,致商王前军倒戈,商人大败。 “可惜啊,瞫梦龙不明白,周武王是以至仁伐至不仁,因此取胜,今日,他是以逆阻顺,如何能胜!我敢断言:这是丹涪水巴人武舞的绝唱!” 屈容言罢,大笑。 屈容笑声未毕,只听又一声錞于响,巴人鼓声越来越急重,歌声越来越高亢而短促,虎贲们的舞步越来越紧张,动作越来越快,边歌边舞杀向楚军。 后面的瞫梦龙、樊云彤、木莽子骑在白馬上,舞动手中兵器,也冲将过来;再后面的馬军、步卒一拥而上。 楚军主帅屈容声嘶力竭大叫:“放箭!” 羽箭、弩箭如雨下,巴人冒箭雨冲锋。一些武士惨叫倒地,后面的武士踏过同伴的尸体或伤者,像潮水一般冲向楚军。 楚军第二轮箭还没有放出,巴人虎贲已经到杀到车阵跟前。 楚军最前面的战车马匹,见巴人虎贲脸形怪异,或以为是真虎、真豹、真吃肉的动物,或是什么妖魔鬼怪,向这边不要命的冲过来,馬先惊了,车队顿时乱成一锅粥,互相乱撞。 巴兵杀进楚阵,见人刺人,见马刺马。 正在紧张交战,只听一通骤急吼叫,一队无鞍马骑兵从左侧的矮树深草丛中,向楚军最后面的步军杀来,正是马贲瞫英、郑骢二人所领的两百余骑。 瞫英、郑骢手执巴式钺,其余武士或执戈,或执钺,或执戟——原来,先前在瞫梦龙、樊云彤、木莽子三人身后列阵的,并非虎安山训练有素的骑兵,而是山师武士百余人骑在馬上,楚军远远看去以为虎安山的骑兵全数在此。 这队真正的巴国骑士突入楚国步军之中,如虎入羊群,人数虽少,拦腰杀断,楚军顿时大乱,四散逃命,丢盔弃甲,死伤无数。 直杀得楚军退后了十来里。 正在混战,听见喊杀声又大起,一队巴兵冲将过来,为一将正是枳都猛将鄂越,虎安宫行人果艮风、共氏行人共信提短剑紧随其身后。 楚军刚才渐渐稳住,见枳都兵又到,不知多少,越加胆寒心惊,更加混乱,自相践踏,哭父叫母,尸横草地,退后了二十余里。 正在楚军快要全面崩溃的时候,一支楚军从虎安门方向杀了过来,领头者为副帅庄复,击退巴军。 原来,楚军副帅庄复,在虎安门处,接到昭允的紧急报告:鄂越的千多人进了虎安山。庄复留下将领守虎安门,亲率三千余众来助战。巴将鄂越进入草原的时机太妙了,庄复要是早一点得到昭允出的消息,情况就会生变化。 楚军终于收住阵脚。 双方各自收兵。 楚军损将数员、折兵三千五百余、车四十多乘。 第479章 虎安山大战——千虑一失 收住败军,草创了军营,楚军主帅屈容召集众将,检讨今日的战事。笔 ΔΩ趣阁wwΩw.』biquwu 检讨前,屈容先向副帅庄复谢道:“要不是庄将军及时赶到,屈某差点狼狈不堪。” 庄复道:“要谢,也应谢昭允。我也实在是没有想到,巴人如此敢死。” 屈容开始检讨:“今日方才真正见识巴人之勇!殊值敬重!现在,我敢于说:普天之下,没有比巴人更勇猛的军队了! “不仅如此,如今的巴人,也知用计了。我当时以为,凭借我军的车阵、弩箭,完全可以阻挡住巴人的第一轮进攻,想不到,巴人个个都不要命了;其次,那队馬卒,被瞫梦龙骗了;其三,我低估了巴将鄂越。” “骄兵必败,为将者无人不知的名言,然而每到战场之上,总有人重蹈覆辙。人在得胜之时,不骄不躁,真是很难。” 监军景灵道:“胜败乃兵家常事,这一战,虽是输了,伤死数千,但巴军损失也极惨重,馬卒被全歼,武士战死至少上千,不必多忧。” 屈容道:“虽然如此,我此时仍心有余悸!今日之败,其过在我。” 景灵道:“鄂越的援军,是从两河坝口进入虎安山草原的,守将昭允罪不可恕,应斩昭允!” 副帅庄复道:“我料:昭允一定是到两河坝口至兰天湖之间埋伏去了,以阻止鄂越在虎安山草原大战之时,前来增援。不过。估计巴将鄂越绕过了昭允的埋伏,钻了空子。” 对昭允相当了解的庄复的猜测,几乎与亲眼看到的一样。楚将昭允确实是亲自在虎安山草原至兰天湖之间埋伏。不仅如此,他埋伏的还是两条路。 巴将鄂越一直在暗探昭允的行动,现他有埋伏,甚至不知从何处(后有人估计是从楚军中)打探到了虎安山草原决战的准确时间。 鄂越在下定了支援虎安山的决心后,与虎安宫行人果艮风、共氏行人共信进行了充分的商议,然后才率一千五百人从昭允的两路伏兵中间穿插到了两河坝口,留副将率其余的两千多人死守兰天湖——这是鄂越不得已想出来的既不违抗军令,又不会被人当作替罪羊和被全巴国人戳脊梁骨的相当于自she式的计划。 到了两河坝口,鄂越不急于出击,而是令三百人先假冒虎安山大部族的子部族郑氏的留守人员,偷袭两河坝口,且故意让两河坝口的守将(即昭允的副将)现。 昭允的副将以为,有主将昭允的两路埋伏,兰天湖的鄂越一定不会轻轻松松就直接到了两河坝口,认定来犯的,就是郑氏的武士和失散的巴国武士组城的乌合之众无疑。 正是基于这个错误的判断,昭允的副将做出了一个错误的决定:出关口绞杀“小股巴人”,以便立功。 昭允的副将出了关口,鄂越的一千两百人突然从树林中杀出来,抢夺关口,楚军知道上了当,弃了关口,鄂越顺利进入虎安山草原。 楚将昭允闻报,大怒,当即斩杀副将,收兵重新占领两河坝口。但他没有对鄂越进行追杀,因为有他自己的考虑:一是听说鄂越只带了千余人,他认为这对虎安山草原上的决战,只能起到杯水车薪之作用;二是他认为还有两千多巴国武士在兰天湖,不能继续放进草原;三是两河坝口是虎安山草原通往平都的必经之道,如果放跑了草原上的巴人,尤其是虎安伯父子,自己的罪过更大。 昭允的应对措施是立即派人禀报屈容和庄复,可是派到屈容处的人在半路被鄂越的人捉了,庄复得了消息,领三千人进虎安山草原助战,可惜晚了一步。 老谋深算的楚将昭允,这一次失算于巴国小将鄂越之手,正是应了智者千虑,必有一失的古训。当然,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一个脑壳在与鄂越、果艮风、共信三个脑壳斗法。 巴国小将鄂越进了虎安山草原,果艮风火潜回虎安宫。果艮风扮成年老的难民,利用自己对当地十分熟悉的有利条件,躲过楚军的巡逻,回到虎安宫。瞫梦龙闻报大喜,令果果艮风转去请鄂越不要直奔虎安宫,而是尽量潜行,一面防止楚将昭允追来,并捉拿昭允派出的信使;一面等待出击的最佳时机。最终,由于楚将昭允传到上级的消息晚了一步,且仅仅一步,使鄂越给草原上的楚军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话头回转来。 楚军主帅屈容道:“我料昭允已经夺回了两河坝口,重新对虎安山形成合围,传令:让他戴罪立功,再放进、放出一个巴人,定斩不饶!” 巴军大胜,虎安宫中人心稍安。 清点损失,两百余骑兵全损,瞫英、郑骢战死。 敢死虎贲一百人,损失七十余人,其中头目郑戎、牟忠、楚畏(驰无畏)确定已经战死,相真、龙佑下落不明,估计在乱军尸体之中;度群芳、母青山、兰回等人居然活着回来了。 这是一个在事前没有估计到的“良好”后果,之前预计的是百名敢死虎贲,能够生还者,乃是奇迹——事后,龙胜将军木莽子认为,主要原因是楚军弩箭的射程太远,反而让最先杀向楚军的敢死虎贲勇士躲过了第一轮的弩箭。 普通武士,战死战伤近一半。 公子瞫梦龙听说行人果艮风、共信回来了,大喜,急忙请来问道:“鄂越将军呢?快请他来!” “他已战死。”果艮风道。 众皆感叹。 红面虎樊云彤道:“鄂越抗命从兰天湖过来,就没有打算回去。” 果艮风道:“正是如此。前日傍晚,鄂将军突然放了我与共信兄,商议如何进草原。” 果艮风简要禀报了小将鄂越如何犹豫、如何下定决心,又如何巧妙通过两河坝口的过程。 共信道:“从兰天湖出时,鄂越将军笑对我与果行人说:‘你二人现在还不能死,要是死了,谁为我喊冤啊’,此时我才明白,要不是战斗过程中,鄂越将军让人暗中保护我与果行人,估计与他一起捐躯了。” 红面虎樊云彤笑道:“鄂越那个小屁孩儿,也晓得用计了。” 木莽子笑道:“小屁孩儿?他比你小不了好多岁吧。昭允这一次,低估了小屁孩,恐怕正后悔呢。” 瞫梦龙叹道:“虽然鄂越将军的一千五百人,或许拯救不了虎安山草原,但我心存万分感激。虎安山人不会忘记他。若能寻到他的遗体 ,须想尽办法送还枳都。还有,郑戎兄的遗体,最好也能一起送还枳都。” 樊云彤道:“如果虎安山之战后,我不死,这件事,交由我去办。这事再说,先说明日如何迎敌。” 虎安山巴人没有时间为失去战友和亲人悲伤,加紧备战,直到深更半夜,重要人物们,又被召集到虎安宫大殿正厅里议事。 郑氏部族领郑吉道:“楚军虽然大败,但元气未伤,不到数个时辰,就会重新来攻取虎安城。我军所余人数,根本不足以守住虎安城,最好退守虎安宫。” 中卿若春沛道:“说句不该说的实话,虎安宫失守,只是时日问题。我仍坚持以前的看法:邑君在,公子在,虎安山大部族就在。留得青山在,不怕无柴烧!公子应尽快离开虎安宫,你实际上已经是虎安山大部族的邑君了。” 众人都眼看瞫梦龙。 瞫梦龙道:“我早就说了:誓与虎安宫共存亡!” “其他的丹涪水部族暂且不说,就是虎安山大部族里,尚有樊氏、句氏、若氏、竹氏等地盘,没有落入楚人之手,公子东山再起,并不是不可能的事。”若春沛补充道。 文史官虢昌道:“事已至此,若大夫之言,比金玉还重,请公子早作决断。前车之覆,后车之鉴。前面的蚺君、共君、郁侯父子,就是先例,硬拼无益。” 共氏行人共信道:“若大夫、虢子所言,正是我想说。当断不断,其后自乱,请断!” 红面虎、龙腾将军、虎安山大部族山师主将樊云彤道:“文官怕死,要走,你们走!” 若春沛、瞫瑞、虢昌、苴怀一时无语。 郑氏部族领郑吉道:“话不能这样说,若大夫几位,不是怕死的人。” “我们要商量明日如何应敌,你们几位先请吧。”瞫梦龙下了逐客令。 巫师瞫瑞、中卿若春沛、文官虢昌、粮草总管苴怀,只得离开。 走到外面的通道,虢昌道:“此事,只有去见夫人。” 四位年长者见了夫人巴永秋,说了严峻形势,夫人同意撤离,道:“梦龙、云彤、木莽子等,侍血勇之气,鸡蛋硬要向石头上碰。让梦龙选一批将来有用的人,离开虎安宫。” 若春沛道:“夫人的意思,你不一起走?” “我为什么要一起走?夫君未下葬,我如何能走?况且,楚军要的,是梦龙。” “夫人,若你不走,公子还会走吗?”若春渍道。 夫人想了想,道:“你言之有理,就按你的意思去办。” 若春沛道:“接下来,是到哪里去的问题。目今两河坝口也已被楚军占了,况且,若是到平都,公子定然更是十二分不情愿,只有走桐乡山为最妥。楚军远道而来,不可能在虎安山久驻,等楚国人去后,再回来收拾山河。可是,公子就是不同意。” 夫人巴永秋犹豫起来。 虢昌催道:“大事既定,请夫人决,今晚一过,想走,也走不成了!” 夫人沉重地点了一下头:“好。请梦龙来!” 虎贲侍卫度群芳转身去请瞫梦龙。 若春沛道:“夫人,一会儿梦龙来了,请说是邑君的临终遗言。”附耳给夫人说了一句话。 夫人会意。 不一会儿,瞫梦龙就到了,见若春沛等四人在,立即明白母亲找自己来是何意,正准备说话,夫人挥手止道:“你什么都不要说了!暂离虎安宫,这实际上是父亲的临终遗言!” “既是父亲的临终遗言,为何不早告诉我?”瞫梦龙疑道。 “没有早给你说,是想让你这个新的虎安伯,面临大事,能够自己做出决断。既然你做不了正确的决断,就按你父亲的遗言办!”夫人道。 瞫梦龙无言以对。 夫人又道:“只带极重要的物品。虎安宫中之人,全部放出,他们看起什么东西自已取,总比留给楚国人强。同时,你必须同我们一起走!此事不容任何余地的商量!” 瞫梦龙争辩,夫人怒道:“事急了!不必再论!有一点,你必须搞清楚:此时此刻,你不再是瞫梦龙一个人的瞫梦龙,不是虎安宫的瞫梦龙,也不是瞫氏一个大部族的瞫梦龙,你现在是丹涪水所有巴人的瞫梦龙!你一句话也不用再言!” 瞫梦龙不再言,也不行动,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面色极其凝重。 第480章 虎安山决战——火种 虎安宫温香园里,像棺材里一样沉闷。Δ笔 『趣『阁.biquwu 好大一会儿,夫人巴永秋对儿子笑道:“你看你,像一尊石像。楚国人再猖狂,难道能把巴国人都捉到楚国去,能把虎安山、丹涪水搬到郢都去!还不快去下令!” 瞫梦龙知道母亲是故作轻松,强装笑脸,她并不是外人表面看到的那样拿得起放得下,更不是盘芙蓉那样果敢的女人,看了母亲一眼,咬了一下嘴唇,道:“母亲放心,就算是天真要塌下来,有梦龙顶起!” 瞫梦龙转身离去。 若春沛几人跟了出去。 瞫梦龙宣布暂离虎安宫——从这件事上,也可以看出,瞫梦龙与荼天尺、樊云彤的性格不同,他有更多的理智,而理智或许是巴人普遍缺乏的,他们的理智被天生的激情所掩盖,正如现代人的激情普遍被理智所掩盖一样。他实际上在牟忠此前的数次劝说下,也认为撤离或许是对的,但他做不出这个决定。 红面虎樊云彤见夫人在此时此刻请瞫梦龙去,早已猜到**分,这时道:“二哥,你们走,我不走!” 木莽子道:“我也不走!” 瞫梦龙道:“将来复兴大事,正是需要你二人,如何能不走?况且,一路之上,多有险情,有你二人在,我才放心。” 樊云彤道:“我不走,并不是不主张你们也不走,而是恰恰相反,你们应当快走!越快越好!我是想在此坚守数日,给你们争取时日。总之,我是死也不走!任何人不用劝我!” 瞫梦龙严厉道:“要死,一起死;要走,也必须一起走!” 中卿若春沛道:“公子离开虎安宫,不能大张旗鼓,否则楚兵追来,一个也跑不脱,人越少越好,越快越好。我赞同龙腾将军的看法,虎安宫必须有人坚守,才能瞒得过楚人。” 瞫梦龙坚持要一起走。 木莽子急道:“二哥,没有时辰考虑了!我与三哥,在虎安宫中大张我三兄弟的旗号,同楚军血战到底!只有虎安城打得越激烈,二哥的撤离之路才会越安全。” 巫师瞫瑞道:“我看可行。” 木莽子此时却疑道:“只是,虎安门、两河坝口均被关门了,从何处走?” 若春沛笑道:“龙胜将军不熟这带地形,因此有此问。这一点,我早虑到了,虎安山草原一片平坦,哪里不是路?可从豹跳岩翻下岩去,进入万风林海。 “一路之上,虽然没有现成的道路,豹跳岩也甚为陡峭,但并无数十丈高的直壁悬崖,逢山开路,也还可行。 “进了万风林海,再想办法出万风口。并且,朴延沧将军曾经对我讲过,除了走万风口,林海边缘还有一条小路,可绕过万风口,直达南天门。只要过了南天门,就可直达桐乡山,进了桐乡山,楚军纵有三头六臂,也再无能为力了。 “当公子到达桐乡山,站稳脚根,振臂一呼,失散的丹涪水人,就会向桐乡山集中。桐乡山,比起虎安山,地域更宽,地形更复杂,更便于周旋。最后,我还有一句话,请公子记住:切不可在近期起事,否则楚军一定会不惜一切,加以清剿。一定要耐下心来,暗中壮大实力,以待时局之变。” 瞫梦龙顿道:“若大夫,还有各位的金玉之言,梦龙铭记于心!父命、母命难违!作准备,一个时辰后出。” 瞫瑞道:“我不走。虎安宫里,不能没有一个瞫氏主人。况且,我还得继续为瞫玉做法事。” 若春沛、郑吉、虢昌、苴怀、郑吉均道:“我们也不走。” 行人果艮风道:“不可!公子撤走,是为了将来再回来,如果大家都死了,将来谁来帮衬?徒死无益。” 瞫梦龙道:“艮风所言极是。” 郑吉道:“我们都老了,将来邑君回来,也无用了。我之意是:果行人和共行人正年青力壮,又多经事,将来公子重出,二位正好相助。请二位行人同公子走,我们几个老骨头就陪邑君、瑞爷作个伴。不论如何,我是不离开虎安宫的。” 虢昌道:“此言甚为有理,不必再计较。” 红面虎樊云彤道:“你几老说得太对了!四弟木莽子,比我等都有智谋,将来二哥回来,第一个最是离四弟不得。四弟必须同二哥一起走!” 木莽子惊讶道:“三哥,你啥子意思?看不起我?” 若春沛道:“龙腾将军此言,极有道理。木莽子对公子将来的帮助,比我们任何一个人都重要。我其实早想说了。” 若春沛还有一点没有说出来,他认为木莽子应该与瞫梦语一起走。 瞫梦龙再次陷入选择,樊云彤催道:“二哥,不用再想了,实话告诉你吧:自从年前枳都回来,我便知道自己要死在虎安山大战了!”就连瞫梦龙也不知道樊云彤回枳都,到底生了什么事,只是猜想或许与鄂桂花有关,或者他见了什么算命的高人,或者,他纯粹是在坚瞫梦龙快快离开的决心。 “况且,梦语也要一起撤离,有四弟一路走,我更放心!”樊云彤又道。 在场的人,全都一惊,不明白他此言有什么意思,是在祝福木莽子,还是在吃木莽子的醋,但更多的倾向于前者。 留下来,很快会陷入楚军的彻底包围之中,九死一生,瞫梦龙舍不得樊云彤,也舍不得木莽子,但他也早就看出来,樊云彤年前从枳都回来之后,整个人就像完全变了样,他似乎时刻都在准备捐躯,什么时候都选择最危险的地方。 时不我待,瞫梦龙终于哽咽道:“好!果、共二位兄长、龙胜将军木莽子等人,同我一起走。同时,若大夫、虢夫子、苴总管,你三人并无多少武功,立即出虎安宫,各带家人逃亡。如有生之年能再见,再请来共事。其他的话,都不要说了!” 若春沛道:“好,听公子的!” 虢昌道:“还请公子下令,将氏雄祖瞫武子所铸五鼎深埋于四四花园之下,这件重器万万不能落入楚人之手。” 瞫梦龙当即令人去处置——传说,五鼎现仍在虎安宫四四花园地底下,但具体位置不知,是镇山之宝——后话先说。 瞫梦龙令立即召集虎安宫中众人,宣布离开虎安宫,女人们一片哭声。 瞫梦龙沉重而平静道:“此时不是哭时,一个时辰之后,除了能战的武士,全部离开虎安宫。受伤人员,一并分散撤走。” 众人大哭,各去收拾。 瞫梦龙还有一件必须的事情要做,他去香台石举行了简单的祭祀仪式。就算是刀架在脖子上,这件事,巴人也是必须要做的。同时,瞫梦龙放飞了虎安宫里的全部驯鹰,只带走他认为最与神灵相通的一只。 温梦园中,灯火就像回光反照,格外通明。侍女们像强盗进屋一样只选好的东西收拾,乱成一锅粥。 瞫梦语听说要撤离虎安宫,对众女子道:“你们该走,但我不能走。我不能像盘芙蓉一样仗剑杀敌,但可以像句菊花一样挥剑自刎!或者*于虎安宫中!我可死,不可走!” 如烟听她此言,是铁了心了,虽然平时瞫梦语最听自己的劝,但这时一定劝不住,想去禀报夫人,无疑是去添乱,想到一个人,悄悄让如意去通知苴蛮子,让他到时带人将瞫梦语强行提走。 吩咐完毕,如烟也同瞫梦语一样,坐在塌上,一言不,看着侍女们来跑来跑去,好象撤离与自己无关。 瞫梦语看了看如烟,猜想到她是在想哥哥巫城是生是死。 巫城下落并无确切消息,瞫梦语几次想安慰如烟说她的父母在龙宝坑里生活得比这里好很多倍,但话到嘴边,就想起水仙等人和自己过的毒誓,她永远也不能泄漏龙宝坑(天坑)的秘密;并且,她相信,在地心洞过的誓,是一定灵验的。无论对现实多么绝望,巴人都永远不会完全怀疑神鬼的魔力。 侍女如意、茯苓的部族已经陷落,很快还有一些不想分别的人会分别,甚至是永别,默默地收拾东西,两个新来不久的小侍女尚不完全理解家破人亡的意义,开始时还时有话语,看到几个姐姐不多说话,也学会了沉默。 瞫梦语突然道:“走,去四四花园!” 瞫梦语、如烟手拉手,绕过手忙脚乱的武士、奴仆以及趁火借物的人,进入四四花园,一眼看到夫人、共桃花、相月红在花园里,两姐妹知道是夫人在向这里的花儿们告别,也知道此时朴雪梅就像平常一样,在指挥侍女们收拾重要物品,没有出声,站了一会儿,回到温梦园,再次坐到塌床上呆。 一个时辰,瞬间即过,正是四更天,撤离的人,该出了。 瞫梦龙、木莽子来向留守的武士辞行。 瞫梦龙看着樊云彤及其率领的留守武士,百感交集,泪水在眼眶里面不停打转转,没有说一句话,深深施了一个礼。转身先走。 龙胜将军木莽子与龙腾将军樊云彤说了几句悄悄话,樊云彤突然大笑道:“四弟,你没有资格留下来!” “三哥,你没有资格走!” 樊云彤哈哈哈大笑。众武士皆笑。 夫人巴永秋、瞫梦语、如烟、共桃花、朴雪梅、相月红,果艮风、共信,侍女如意、茯苓、桂枝,共桃花的侍女香桃等,以及二十来名力夫等人,向不仅没有来得及下葬,而且尚未对外界公布死讯的虎安伯瞫玉作最后的告别,然后从侧门静悄悄出了虎安宫。 龙武将军瞫梦龙、龙胜将军木莽子率虎贲度群芳、母青山、兰回、苴蛮子等精选的三百武士,这实际上是虎安山勇士的火种,另外特别选了万风寨果氏、桐乡山朴氏等几个要经过的部族中的几个人,可为向导,均换了百姓衣衫,与夫人巴永秋等一起出了虎安宫,消失在夜暮下的草原上。 虎安宫中的其他闲杂人,也出了宫。 哭声四起,一片狼籍。 第481章 虎安山决战——英雄的遗体 送走瞫梦龙、木莽子一行,樊云彤令关闭虎安城,全军退进城中。Δ笔趣 阁ww』w. biquwu 红面虎、龙腾将军樊云彤召集余军头目十来人在虎安宫中议事。 樊云彤道:“不瞒大家,我奉中将军瞫梦龙之令在此守城,城在人在,城破,必有一死!若不愿同我守城,就请说话。我放他出去,各自逃生!” 此时出城,要想活命,只有一条路:被俘。樊云彤此言,在众人看来,等于废话,但其实,他的本意是如果怕死,可以向楚军抽降。 众人叫道:“誓同虎安城共存亡!” 樊云彤喜道:“好!请各位分头行动,把城中所有能够运用的兵器,包括箭支、石头、木头,都搬到城墙上去,分头把守。再有,你们中有的人,是才接任头目的,要与兄弟们同战同死!” 众人大声应“诺!” 郑氏部族领郑吉道:“我们最少要守住三日。” 樊云彤道:“请老领同瑞爷就在虎安宫大殿之中,战至最后,全都会撤向虎安宫大殿。” 瞫瑞道:“我老了,不能战,就在虎安宫中求天神地神白虎神鹰神保佑。” 正在说话,有人报:“若大夫求见!” 众人吃了一惊。 樊云彤道:“有请!其他人各去准备。” 众头目散去。 不一时,一人进来,正是早前离开的中卿若春沛。 樊云彤惊道:“你怎么还没有走?” 若春沛道:“楚军已经围上来了,前锋还有不到五里,我如何能出得了虎安山草原?” 瞫瑞笑道:“我早料到你出虎安宫是假。” 若春沛道:“不假,是真。出城路上,我突然想到一件大事,故回来了。” 樊云彤道:“有何疏漏,大夫请快讲。” 若春沛道:“我突然间想起,公子与龙腾将军说过,要把鄂越将军和郑戎将军的遗体送去枳都,我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去做了这件事,将军你也就放心了。” 樊云彤道:“鄂越、郑戎两位兄弟的遗体,定然在楚军手里,目今如何能送得去枳都?” 若春沛笑道:“我正是要去见楚军主帅屈容,讨要回来,不仅如此,还有瞫英、郑骢、相真、龙佑等人,以及我儿若孝的尸,也得收一收。” 瞫瑞笑道:“大夫行的是缓兵之计。” 若春沛叹道:“寡母子卖儿,我也只有这最后一招了。能拖屈容半日,公子便多半日的安全。” 樊云彤道:“此计甚妙,不过,不须大夫亲自去。” 若春沛道:“不然,我亲自去,才是最恰当不过。” 樊云彤道:“那好!有劳大夫。” 若春沛道:“本来,我还有一计,但我巴国武士做不到,你红面虎更是做不到。” 既然做不到,樊云彤没有问什么计,若春沛也没有再说什么。 天已亮,.楚军已将虎安城团团包围,若春沛出了虎安城几十步,便被捉了。 若春沛大叫道:“我是巴国虎安宫大夫若春沛,要见你家主将!” 楚军主帅屈容昨晚连夜收拾败军,令复来包围虎安城,正在来虎安城的路上,闻报若春沛求见,笑道:“又来了一个虎安宫的,巴人骨头并不是传说中的那样硬。” 屈容令停车,下车立等。 楚军武士提若春沛到,二人在草坪上相见。 屈容道:“你果真何人?” “我果真是虎安宫中卿若春沛!” 屈容笑道:“大夫此时来,必有教益。” 春沛道:“不敢。我此时来,是来帮助将军。” 屈容施礼:“大夫请讲。” “将军进军虎安山,杀了不少人,难道心中安稳?” “说实话,我并不心安。”屈容道。 若春沛笑道:“我就知道将军你心中不安。我有让将军心安的办法。” “请赐教。”屈容施礼。 “恭敬对待死者。” “这是当然。” 若春沛笑道:“那好,我请将军帮一个忙。” 屈容道:“只要我做得到。” 若春沛道:“将军你不仅肯定做得到,且只有你才能做得到。昨日两军交战,死伤无数。常言说:死者为大,我是来求将军让我们为战死的子弟们收尸。” 屈容道:“大夫放心,昨夜,我已令人打扫了战场,双方死难勇士的遗体,都已收好,只是还未来得及下葬。” “多谢将军。不过我还有个为难之事。” “但讲不妨。” “在战死的我军将领之中,有两人是来自枳都,就是将军鄂越和将军郑戎。虎安伯答应过他二人,如果他二人战死,要将他们的遗体送回枳都。 “再有,我想顺便也将相真等人和我儿的遗体也收回去,不知将军意下如何?” 屈容动容道:“此人之常情,未料到,大夫也失了亲人。” 若春沛施礼道:“多谢。” 屈容道:“将领的遗体和那些前歌后舞的虎贲们的遗体,衣着明显不同,是单独放在一起的,很容易找到。不过,其他人,一时就难找了。” 屈容叫了一声“来人”,有一人过来。 屈容道:“你陪若大夫去收几具遗体,然后派车运过去。不许为难他!” 那人应了。 若春沛谢辞,道:“还请将军在我回去之前,暂停进攻,免得惊了亡灵。” 屈容突然笑道:“大夫,你莫非是在行缓兵之计,好让虎安伯父子逃出草原?” 春沛自然而然笑道:“如今,虎安山草原被围得水泼不进,鸟飞不出,还能从地下打个洞钻出去?何况,邑君父子早决心与虎安宫共存亡!” 屈容笑道:“我也正是这样想的。” 若春沛再次谢过,转身便走,听身后的屈容道:“若大夫,请留步!” 若春沛又回身。 屈容道:“鄂越、郑戎两位将军的遗体,由你们送到枳都,太过麻烦。如果大夫放心,不如我令人送到峡门口,移交给巴国舟师,如何?” 若春沛道:“我有何不放心的。我代两位多谢将军的美意。” “我还有一言,请转告虎安伯:若他全师降我,我保他仍为虎安伯。”屈容又道。 若春沛笑道:“你们楚国灭了郧国、洲国、泸国、罗国、息国、蔡国等数十个小国,把灭国的贵族迁至后方看管起来,他们原来的地方均置了县,哪里还什么虎安伯?不过,仍要多谢将军美意,我一定转告。” 屈容笑。 约两个时辰后,若春沛借楚军的战车和人力,运部分尸回虎安宫,众人接着。 一一查看英雄的遗体,见只有敢死虎贲头目瞫英、郑骢、丁衍、牟忠、郑戎、楚畏的遗体,红面虎樊云彤道:“鄂越、、郑戎的呢?” 若春沛道:“鄂将军、郑将军的遗体,楚将屈容答应送到峡门口移交给八公子,相真、龙佑的遗体未找到”。 若氏寨一武士问若春沛:“看到若孝哥了吗?” “他应是与普通武士的遗体在一起的,太多了,没有找。见到了若柱的遗体,但我不能将他一个普通虎贲例外拉回来。就让他们与同伴永远在一起吧!”若春沛淡淡道。 听报儿子瞫英的遗体运到,虎安山老巫师瞫瑞毫无表情,也不去看,继续祈祷,做他的正经法事。 郑氏部族领郑吉见了儿子郑骢的尸体,流泪简单收拾了一下。 有郑氏族人提议将郑骢及几位虎贲头目的遗体暂时安置在虎安宫外, 以后送两河坝郑氏安葬,郑吉只摇了摇头,遂作罢,全都暂时与瞫玉的遗体放在一个房里,一起由老巫师瞫瑞做法事。 第482章 虎安山决战——颠峰对决 兵不久停,继续开战,未用多时,楚军攻入虎安城。『』Ω笔『趣阁wwΩw.』biquwu 巴国红面虎、龙腾将军樊云彤令全军退入虎安宫。 下午,楚军四面合围,开始进攻虎安宫。直打到天黑,双方伤亡惨重,血流成河,虎安宫城未破。 当晚,楚军营中,主帅屈容道:“我料虎安宫中,仅仅还余不到千个活人,没有想到,整整一个下午,居然没能攻破。” 监军景灵道:“我也看了,虎安宫城池坚固,防守设计精巧,巴人困兽犹斗,因此我军虽然伤亡惨重,一时难下。虎安宫城虽是石土墙,但是,里面的建筑,应多是木质,不如用火攻。” 屈容道:“一年之前,我便派人去侦探了虎安宫。的确,里面建筑多为木房,可是,因草原平坦,占地方便,宫墙离房屋,尚有不短的路程,火箭未必能够起到大效。因之,用火攻,也需先攻入宫城。 “不过,我另有一个想法:若是将来在此置县,烧了可惜,将再也建不起这般豪华的宫殿了。再者,若虎安宫毁于我等之手,丹涪水巴人世世代代都会咒骂楚国人啊!” 先锋斗鹰道:“虽然虎安宫城上,打有龙武将军、龙腾将军、龙胜将军的三面旗号,可是从昨日开始,只见到樊云彤接战,未见到瞫梦龙、木莽子等人,是不是瞫玉父子已经跑了?” 屈容若有所思,道:“庄复将军已经连夜回到虎安门,瞫玉父子要是真跑了,也是瓮中之鳖!我此时想的是,如此强攻,还有死多少我军将士?” 斗鹰道:“末将料,虎安宫中,只有红面虎樊云彤一个人在硬撑,若是将他灭了,巴人就是一团散砂。末将有一计,不知将军以为如何?” 屈容喜道:“请讲。” “明日,我去引诱樊云彤出虎安宫单独决战,将他斩了。” 屈容以为斗鹰是何妙计,却是这个耿直的笨计,不以为然。 监军景灵道:“我以为不妥。一则,未必能诱樊云彤出虎安宫;二则,樊云彤非等闲之辈,囊悍不幸被荼天尺所杀,已是十分教训,将军是楚国名将,王之爱将,万一有不测,我等如何交待?” 斗鹰奋然道:“大夫何故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几年之前,樊云彤便是我手下败将!这一路过来,斩关夺将,好几个巴国名将死于我手!” 屈容道:“今非夕比。樊云彤是巴国五龙将之一,号称巴国第一剑,他数次大难不死,鬼神也惧,又听说取了什么龙剑,更是如虎添翼。虎安宫唾手可得,不必弄险!” 斗鹰赌气道:“末将话已出口,不亲手斩了樊云彤,誓不为将!” 见他如此固执,景灵道:“斗将军执意要去,我倒有一计:你去诱樊云彤出来,用弩箭射他,就像巴将朴延沧射杀我军老将斗武那样。” 斗鹰高叫道:“绝不可行!如果这样,末将名誉扫地!” 屈容知斗鹰固执且极讲武礼,道:“说得好。” 景灵看了屈容一眼,见他似乎胸有成竹,便不再多言。 第二日上午。楚军攻坚部队再到虎安宫下,有人叫道:“我家先锋大将斗鹰,约与巴国龙腾将军樊云彤单独决战!敢不敢应战?” 楚军喊叫数遍,虎安宫里面的巴军不应答。 红面虎樊云彤昨夜怕楚军夜袭,巡夜深更,此时吃了朝食,正在虎安宫墙下小憩。樊云彤小梦醒来,听有人喊话,上宫城来看,听到楚军又叫了几次。 若春沛、郑吉等人听说楚军来挑战,急上宫墙来看。若春沛对樊云彤道:“不须理他,防有诡计。” 下面楚军见巴人不答应,齐声以楚将斗鹰的口气,大叫:“手下败将樊云彤,不敢应战是条虫!” “手下败将樊云彤,不敢应战是条虫!”如此,齐叫数次。 樊云彤大怒,提剑上城。 楚军见樊云彤终于露了头,又齐声大叫,声音更加宏亮。 樊云彤五脏六腑都要气炸,誓要出去决战,杀了斗鹰,或许还有解围的一线希望。 若春沛道:“龙腾将军,不忙!防楚人暗箭,让楚军先退几百步。” 樊云彤点头道:“有道理。” 樊云彤向宫城外大叫道:“下面的楚鸟听好!我是巴国龙腾将军、红面虎樊云彤!愿与你家斗将军决一死战,但请退军三百步。” 下面有人急去禀报斗鹰和屈容。 等了不多时,虎安宫正面的楚军果然退了两百多步。 楚国名将斗鹰一人出列,到了虎安宫正门前的空旷处,大叫:“樊云彤,可认得我!传说你是巴国第一剑,没有你父樊轸保驾,就做缩头乌龟了吗?”——原来,数年前,巴楚夷城大战,当时年仅十六岁的樊云彤差点被斗鹰所杀,幸得樊轸赶到,救了儿子。 樊云彤怒道:“今日,我让你改称见斑愁!” 樊云彤右手提赤龙剑、左手提木盾牌,下了宫城,开大门出去。 虎安宫阉人存焘在宫墙防守,见樊云提剑去了,埋怨若春沛:“大夫,你怎不强行拦阻他?” 若春沛叹道:“这一场颠峰决斗,迟早要上演!我算了时辰,公子应该已经过了万风口,就算楚国人有诡计,也迟了。再有,楚军退后两百余步,若施暗箭,龙腾将军可以躲过。” 若春沛令武士准备轻弩、弓箭,随时准备接应樊云彤。 今天是个小阴天,有风。虎安宫顶上,十几只雄鹰回环滑翔,正是公子瞫梦龙出虎安宫时,放生的那群驯鹰。 风,变渐渐大起来,好像是特来为两个顶级武士的决斗助战,旌旗飘扬,尘土也起来了。 巴国第一剑樊云彤提火龙剑、木盾牌潇潇洒洒出了虎安宫——有人说剑与盾这一对进攻与防守的兵器同时用于格斗,最早便是巴人明的。 楚国第一剑斗鹰,早提剑立于草地之上,十足武士的风度。 樊云彤走近斗鹰,见他手中无盾,左手向后一扬,将手中的木盾扔向后方。 木盾尚未落地,两人已接上招,度与激情的较量正式上演! 樊云彤、斗鹰均着薄铜片盔甲,身材均十分魁伟,真如天将决战,你来我往,你进我退,各施平生本事。 虎安宫内墙上墙外,巴人与楚人,看得眼花缭乱,双方喝彩之声,彼伏此起。 一百合过后,斗鹰又进攻了几个回合,笑道:“传说你是巴国第一剑,还真不是浪得虚名!” 樊云彤道:“结果了你,便是大江第一剑、天下第一剑了!” 斗鹰道:“虎皮再厚,也吹得破!” 后人无法想像楚军长剑、巴军短剑之间如何公平格斗,那是一道特别的风景。 无疑,是巴国武士与楚国武士共同将长剑与短剑之间的较量挥到了极致,他们在长期的对抗中都找到了扬长避短的招法,只看谁更技高一筹,谁更勇敢无畏。 在外行看来,手持短剑的巴国第一剑樊云彤,面对楚国第一剑斗鹰,总是在招架,退的多,进的少,但楚国人却丝毫不会这样想,他们明白这是巴国武士在避长剑的锋,尤其是斗鹰手中这把钢刃宝剑的锋,巴人是知道厉害的,而持长剑的楚国人,也相当清楚,稍有一招不慎,便会成为巴人柳叶剑下的鬼。 战了近两百余回合,樊云彤卖了一个破绽,似要后撤,剑从右手转到左手。熟悉他的人才知道,他最具杀伤力的,正是左手。 斗鹰以为樊云彤力怯想跑,用力刺来,樊云彤急侧身,抢入斗鹰的怀中——这一招,名为“白虎掏心”。不消说,这招术名称与巴人的战神白虎神巴务相有关,正是红面虎樊云彤最厉害的九大绝招之一,而一般的武士,根本不佩他用上任何一个绝招,早就成了剑下之鬼。 赤龙剑一剑透穿斗鹰的胸腔。 樊云彤狂叫一声!天地抖! 斗鹰一下子全身无力,向前倾倒,樊云彤伸出右手扶住他,让他轻轻扑地——在樊云彤看来,斗鹰才是自己和荼天尺、巫城的真正对手,至于养明、屈容、庄复等所谓楚国名将之流,是巴秀、瞫梦龙、木莽子他们的事情,他更尊重眼前这个对手。 楚军大惊! 虎安宫城上,巴人一片欢腾! 樊云彤左手已拔出赤龙剑,鲜血顺剑尖下滴。 樊云彤伸剑向空中舞了一个圆,志得意满,露出傲慢而灿烂无比的笑容。 随后,一个华丽转身,樊云彤昂向虎安宫慢步,好像身后的楚军数千人,不过是来欣赏他这位最高级别的格斗士精彩表演的观众而已。 楚军目瞪口呆。 突然,“嗖嗖嗖”的声音从樊云彤身后传来,数百支羽箭从楚阵中飞出。 虎安宫城上众人大喊“有箭!”——原来这箭,乃是楚国弩箭,琴氏所造,天下闻名的弩箭,射程可达六百步。此前楚军主帅屈容表面上赞成斗鹰不施诡计的说法,暗地里作了万一斗鹰决战不利的安排。 樊云彤急转身,见一群箭支如黑风一般,向自己卷来,挥剑挡箭之际,已身中三箭。 这一场巴楚顶尖武士的颠峰对决,有巴登徒子打油诗一为赞为叹: 天骄千年寥辰星, 巴山楚水蕴精灵。 风驰电掣随剑影, 鬼哭狼嚎遁山阴。 江河断流叹观止, 日月失辉愿武宁。 古今多少英雄志, 黄土为封草为屏。 第483章 虎安山决战—-瓦砾 (接上章) 与此同时,虎安宫中一队武士呐喊着冲将出来营救樊云彤;楚军一声号响,冲向虎安宫。笔趣阁ww』w.biquwu 巴国武士抢了樊云彤,刚进虎安宫正门,未及关好门,楚军转眼杀到,强行攻入正门。 虎安宫城上,阉人存焘见状,大叫道:“楚鸟,我来也!”用力一跃,头朝下,从宫墙上倒栽下去,血溅虎安宫城。 ——此前,公子瞫梦龙离开虎安宫时,让存焘同行,存焘道:“我本是一个废人,两代邑君令掌印符,后来又做内总管,是比许多全肢全腿的武士还要荣誉的事,此生知足了!自进虎安宫中,除虎安伯有令,从未出去过半步,大半辈子都在虎安宫中,就是死,老仆也要死在虎安宫里。” 存焘将虎安伯印信等要物收好,埋在秘密处,对公子瞫梦龙道:“老仆誓与虎安宫印符同存,公子回来之时,若我已死,就到四四花园暖雪亭底下取印符。” 巴登徒子有打油诗为赞为叹: 人言阉官多误国, 不见印术与海阔? 符郎血染虎安墙, 史公憾少蛮夷说。 楚军攻进虎安宫,郑氏部族领、虎安宫下卿郑吉率众巷战,竟被乱军所杀。 几名巴国武士将红面虎樊云彤扶入大殿,虎安宫中卿若春沛等急来查看,见有两支楚箭正中于樊云彤的前胸,命在垂危。 不多大时,楚军已大队进入虎安宫,巴兵死伤大半,退入大殿及各建筑物中抵抗。 若春沛看见樊云彤对自己轻轻笑了一下,问他有何话说。 樊云彤吃力道:“二哥、四弟,还有夫人、梦语他们,应是脱险了。我命在天,我可去见白虎神了。”再不能言,口鼻来血。 若春沛蹲下身子,扶着樊云彤的头,没有说话。 樊云彤感觉自己的灵魂似乎要飞起来。突然,他看到枳都第一美人、自己的初恋情人鄂桂花在向自己招手,纵身跑了过去(当然是他自己感觉)。 若春沛看见樊云彤似乎又轻轻笑了一下,痛道:“纵是吕望复生,廪君复活,武子再现,也无回天之力了!”喝道:“放火!” 原来,在公子瞫梦龙离开之后,若春沛、樊云彤、郑吉便商量,先在虎安宫中准备了大量柴草、油类。 一时之间,火势四起,浓烟滚滚。 虎安宫中的殿宇,本就多是木质结构,不多时,风助火势,烈焰冲天,又将其他建筑物引燃。 一些楚兵进了虎安宫,正在四下打杀抢掠,见大火起,顺手抢几样东西,纷纷往外撤;来不及撤的,烧伤、烧死不知多少人。 火,燃了一天一晚,虎安宫化为灰烬,仅余部分石头,后来也被风化为土或没于泥土、树木、草丛之中。 巴国龙腾将军樊云彤、虎安山老巫师瞫瑞、虎安山大部族行政第二把手若春沛等多人,以及虎安伯瞫玉、郑氏部族领郑吉、虎安宫侍卫总头目瞫英、虎贲侍卫楚畏(驰无畏)和郑骢、舟师百夫长丁衍、牟氏部族领牟忠等人的遗体,也同时焚于虎安宫中。 大火之中,红面虎、“五龙”之一的火龙樊云彤魂儿飘飘荡荡去了该去的地方。 巴国龙腾将军将星殒落,有巴登徒子仿作《满江红》一为赞为叹: 苍鹰展翅,风云动,熊熊火烈。 绿野上,旌旗蔽日,壮士喋血。忠勇不让广与飞,风流倾倒花和月。不须问,赤龙剑出鞘,寒光冽! 枳城雨,林海雪,黔水朱,千古绝。荆鸟恨,悔与龙虎对决。豪情惊煞天地间,丹心长照巴江岳。廪君泪:还吾冠军侯,狼烟灭! 一个多月后,隐居枳都山(涪陵雨台山)的鄂桂花听说红面虎樊云彤战死,吞毒自尽。吞毒后,鄂桂花令侍女采用火葬,焚烧了自己的身体,意思是与樊云彤葬法一样。 ——后人看到这一段记载,没有任何人能够确定:红面虎樊云彤临死前,到底有没有明白鄂桂花在枳都山与他最后一次见面时,说“你战死之时,便是我来陪你之日”,是一个巴国女人对巴国武士自内心的承诺,而不是一句玩笑话,鄂桂花至死都爱着樊云彤一个人。或许,只有巴国男人能够懂得巴国女人的内心。 虎安宫中卿若春沛,从一个小小的若氏子部族,走进虎安宫,成为虎安山大部族历史上唯一一位不是出自巴人“内五族”(贵族)的重量级人物,并为大部族洒下最后一滴血,为后人所景仰。 还让若春沛不朽的,是他的故里。 明朝初,一支刘姓族人进入战国时期虎安宫中卿若春沛故里高楼(今武隆区凤来乡),成为当地旺族。 有玄学爱好者探测,高楼为方园数百里阳泽最好的地方,也就是迷信所说的风水好,出大人物。 果不其然,明朝时,刘家出过一个大名人,名叫秋佩,字惟馨。明弘治十一年(1498),刘秋佩中举,次年殿试为进士,官居监察吏,多次弹骇贪官刘瑾,政绩颇丰,后因被诬与王阳同党,贬作金华剌史。后来,回乡后,刘秋佩借白云观佛寺创办学堂一所,名“白云书院”,现仍可寻迹。 建立了著名的知行合一学说的王守仁有诗《赠刘秋佩 》: 检点同年三百辈, 大都碌碌在风尘。 西川若也无秋佩, 谁作乾坤不朽人? 刘秋佩其人其事,有当地文化人的《刘秋佩传奇》可详。 虎安山决战之后,巴国大部族之一的虎安山瞫氏,其各子部族领,除三苗寨主盘芙蓉因有孕得免、樊氏领樊参之前战伤未参战(后人有说是龙威将军荼天尺在肾子岩战斗中,故意不救他,反而最终救了他一命——前事见本书第164章《贻误军机》),其余郑、果、苴、牟、朴 、苌、若、竹氏等子部族领,或之前已经战死,或虎安山决战之时战死。此外,相氏部族新领、舟师伍百长相真,此时下落不明。 独有水巴山句氏部族领句施祖,虽经数战,均未受重伤,虎安山决战也没有死,先逃到平都,后回到水巴山(今弹子山)句氏,隐居望天坪(今寺院坪),寿终正寝。有人传说是他得了望天坪那怪人送的女神仙保佑(前事见本书第131章《勐泐国怪人》)。 ——这一段皆是后话。 麻大姐与麻湾洞 麻大姐与麻湾洞 ——(《乌江巴人》第144章人物) (来自当地传说) 麻湾洞是乌江支流木棕河(重庆武隆境内,《乌江巴人》中的林宗河名来于此河)的源地,源头水源从地下泉眼涌出,形成水势凶猛的河流。Ω笔趣Ω『阁ww』w. biquwu 有史以来,木棕河畔的庄稼人引用麻湾洞的水灌溉农田、解决人畜饮水。 传说,麻湾洞、东王郭、鱼潜口三个地方的主人是龙王三太子的三个女儿。 麻湾洞是大姐、东王郭是二姐、鱼潜口是么妹。 几千年前,麻湾洞的水是从岩上的洞口出来的,由于麻湾洞的主人是一脸大麻子(因为她每天早晨都要在洞口洗漱,有缘人都能看见),主人十分厚道,与当地群众关系十分友好,乡亲们就尊称她为“麻大姐”,麻湾洞也由此而得名。 “麻大姐”爱接济穷人,遇到灾年,当地村民就到麻湾洞找“麻大姐”借稻谷,第二年丰收后再偿还,办法是:村民要借稻谷,就到洞口烧香,并说明要借稻谷的数量和归还时间,“麻大姐”就按所需数量放稻谷。长期如此。 由于出现有不守信用的村民,借了谷子后,有粮食不还,而还给“麻大姐”谷糠,从此“麻大姐”就再不借粮食给乡亲们了,并把出水处改到地下面,乡亲们从此再见不到“麻大姐”的身影了。“借你谷子还你糠”的谚语由此而来。 “麻大姐”也有作恶的时候。 很久以前,灶圈坝(现彭水县龙射镇沿河村)的村民得罪了东王郭的二姐,二姐十分气愤,准备水淹灶圈坝,但苦于自己的水量不够而求助于大姐,“麻大姐”为顾及姊妹之情而借“麻湾洞”的水给了二姐两个小时,将灶圈坝淹成一片汪洋,乡亲们损失惨重。 现在,木棕河每年都要干涸两个小时,河水干涸时,满河水面立即同时下降,没有流水,河水来时,满河同时暴涨,水势汹涌,形成了一道奇特的景观。 清明 清明时节无雨纷, 路上堵车欲骂人。 借问花篮何处有, 学童笑指满山村。 (非常抱歉,今天请假) 抱歉,请假 ,请记住 全文阅读无弹窗_笔趣阁 端午 ,请记住 全文阅读无弹窗_笔趣阁 停电 ,请记住 全文阅读无弹窗_笔趣阁 本章错发(无内容) ,请记住 全文阅读无弹窗_笔趣阁 错发(无内容,请不点开) ,请记住 全文阅读无弹窗_笔趣阁 错发(无内容,请不要点击) ,请记住 全文阅读无弹窗_笔趣阁 错发(无内容,请不要点击) ,请记住 全文阅读无弹窗_笔趣阁 发错了。 ,请记住 全文阅读无弹窗_笔趣阁 无内容,请不点击 ,请记住 全文阅读无弹窗_笔趣阁 https:// 无内容,请不点击 ,请记住 全文阅读无弹窗_笔趣阁 http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