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光栅》 第一集 二十世纪五十年代中期,历史刚钻出了硝烟弥漫的时间隧道,人类裹挟着满身的战争疮痍,踉呛的站立起来。此时的中国,正百业待兴,刚站立起来的祖国呼唤着它的臣民,就象母亲呼唤着她远离去的儿女一样,归来吧,孩子! 大洋彼岸,一个美丽的海滨城市。 一对年轻的中国夫妇,相拥着漫步在海边。 夕阳洒满海面,波光淋漓,海水拍打着岸边的岩礁,不时的发出一阵阵有节奏的啪啪声。年轻的物理学教授北清儒忽然驻足很动情的搂紧了妻子。 “高洁,你真的不后悔?” 此时的高洁以身孕在身,她即将成为第二个孩子的母亲,却依然年轻美貌,那单眼皮裹挟下的一对杏仁眼使她美丽漂亮、而又区别与概念中的美艳,是那样别致幽雅而又娇柔。 高洁四十年代末毕业于北京大学图书馆专业,后陪丈夫一同来到美国。 望着丈夫那渴求急待的目光,高洁将头倚在了丈夫的肩上,并簇拥着丈夫,边走边轻声的说到:“凡是跟着你的事我都不后悔。” “谢谢。” 北清儒此时竟有些激动了。 高洁停足用别致的杏仁眼盯着丈夫的脸,“你这是怎么了,回国也是我的心愿啊,我的家人都在国内,我很想念他们。” “高洁,真的谢谢你,我知道你不愿回到那个让你伤心的地方,那会使你想起你被镇压的父亲,况且,祖国现在很破、很穷,而你又身孕在身,我们的北向又那么小。” “清儒,不要说了,我知道你的报国之心,如果不回去,你会觉得永远愧对祖国的。” “是的,高洁,”北清儒喃喃的说到,“每当想起我们伟大的祖国,说起我们的祖国,我的心都生生的做痛,泱泱大国四万万同胞却被人欺压凌辱,不错,现在它站起来了,可她能站稳吗!她经济贫穷、科技落后,甚至被西方唾弃,总之她需要我们,我们有责任使她强大,每当收到回到国内的同学的来信,我浑身的每个细胞都会沸腾起来。” 北清儒越说越激动。 “我有些冷了。”高洁裹紧了长大衣,微显出了突起的腹部轮廓,他们开始往回家的路上走去。 落日象个火球一样,微微的象被海面托着,光艳渐渐暗淡下来。 “多么美的一副画面啊!”高洁手指着远方说到。 “是啊,明天将又是一个耀眼的画面。” 坐落在草坪中的二层小楼内,隐约的传出孩童的咯咯笑声。 北清儒跨上台阶,按响了门铃。 小北向挣脱开黑人女佣的手,呼呼的跑去将门打开,嘴里用英语说着: daddy, mommy, where have you been?(爸爸妈妈,你们去哪儿了?) 北清儒将儿子一下抱起,用胡子扎着儿子的脸,将儿子直接抱到了自己的卧室,北向在父亲的怀里扑楞着。高洁看着丈夫和儿子,脸上洋溢着无比的幸福,女佣玛丽将门轻轻的关上。 “北向,以后要跟爸妈讲国语。” 北清儒对儿子讲。 “是不是我们要回中国了?”儿子问道。 “儿子真聪明,你很快就会见到你的奶奶还有舅舅,还有一大堆中国的小朋友。” 北清儒回答着儿子。 儿子说;“中国好玩么?叔叔怎么不回去?” “对了,清儒,”高洁听了儿子的问话,象想起了什么,“二弟他们约我们星期天去他们家,该不是又要劝我们放弃回国吧?” “有这个可能。二弟极力反对我们回去,他的意思是待中美关系缓和点后,将母亲接过来,我想母亲来美的可能性很小,她年纪越来越大,况且,当初我们出来时她就极力反对。母亲这个人啊——”北清儒拖长了后音,“怎么说呢?她出身于书香门弟,接受的是儒家教诲,虽也不乏有西洋文化,母亲的钢琴弹的是很好的,但她却有意无意的在抵御西方文化的渗透,而在自觉不自觉的维护着封建文化的闭关自守。还记得母亲对你穿着的指责吗?” “记得,怎么会忘呢?”高洁笑了起来,“那只不过是一件开领的衬衣,为此你母亲几乎想让你休了我。” “不,不,北清儒袒护着母亲,“她还是很喜欢你的,几次来信都念叨你,希望咱们早日回去,高洁,我看咱们一个月后就启程吧,中美关系在朝鲜战争后越来越紧张,我往国内托运的试验仪器设备全被美方扣压了,大批的资料恐怕也不能都带回去,好在脑袋还能带回去,这就足以了,回国的人讲,国内的科学设施简陋的很,恐怕一切要从头开始。” 北清儒的语调充满了担忧与矛盾。 “好了,不要想太多了,我们能尽多大责任就尽多大责任吧。”高洁宽慰着丈夫,然后上床准备休息。 教室里,北清儒在给同学们上课。 他将翻开的课本又合了起来,语调沉重的对大家说,“同学们,这将是我为你们讲的最后一堂课,所以,请大家原谅,我想占用你们的一点时间。”大家诧异的盯着老师。 “我要回国了,北清儒一字一字的重重的说出了这句话。“所以我想对同学们讲讲我的祖国。” “我知道,”突然台下冒出一个声音,“中国,对吧?中国,‘东亚病夫’。” 北清儒象被人扇了一巴掌。 “你——再说一遍!” 北清儒快步走下讲台,用手里的笔直指那位说话的同学,随之用拇指别着手中的笔,啪的一下,笔成了两截。他没等那位同学辩解,转身往回走,身后传来“那是藤田教授讲的!” “小日本!又是小日本!我定要造颗原子弹灭了它!” 北清儒涨红了脸,在心里狠狠的发着誓。 高涨的心情象被水浇了的火一样,一下灭了,北清儒再也没心情对同学们讲什么我的祖国了。 北清儒是一位物理学教授,他曾多次参与物理科学的研究和开发。无论从哪个角度讲他都是走在时代前列的人,但他却是一个中国人,他身后的祖国是贫穷落后的国家,所以他必须承受这种凌辱。 一连几天,北清儒都沉浸在这种对祖国的责任和对侵略者的仇恨中。 郁郁寡欢的情绪终于引起了高洁的注意。 “清儒,”,饭桌上高洁冲着只埋头吃饭的丈夫说,“你不舒服吗?要不要看医生。”说着用手去摸北清儒的头。 “没什么。” 本来想对妻子倾诉的,被妻子突起的肚子挡了回去。 北清儒说:“只是要离开这片土地了,心情很复杂,再就是有些资料不能带回去,要在脑中多复几遍。” 我想我们这批人是肩负着很崇高又很艰巨的历史责任,祖国将在我们手中腾飞、强盛,很快,就会强盛。北清儒的眼睛亮了起来,他被自己的情绪所感动。高洁长吁一口气:“看你象个孩子,刚才还阴云密布,一会儿就晴空万里了。”说着将菜夹进丈夫的碗里。 北向和玛丽都楞楞的看着他们俩,闹不清夫妻俩为什么一会儿阴一会儿晴的。玛丽做了一个无可奈何的手势,开始往厨房收拾碗筷。 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北清儒二弟的家中。 佣人和家人都忙着即将开始的送别午餐。花园内的餐桌上摆满了各式中式和西式的菜肴。 孩子们在打闹着,漂亮的夫人们聚在一起,先生们则在互相寒喧着。 北清儒的二弟举起酒杯,冲着熙攘的人群喊到:“女士们先生们,今天是为我大哥回国饯行。大家随意吧!”说着一仰脖将酒灌了下去,接着又将桌上的中国白酒抓起,却被另一只手将酒夺下。 “二弟,你不能这样,会伤身子的。”北清儒放下手中的酒瓶,狠狠的训斥到,晃出的酒溅到了他的西服上。 北清儒的二弟来美国晚于他,但两人从事的都是同一专业,只不过二弟是在试验室,侧重的是物理学的实验,而北清儒则主要是物理学的教学,两人经常在一起切磋,在事业的发展上是互相促进互相补充的,大哥的离去,既有亲情上的失落,又有事业上的缺憾。而二弟在回国的意识上却又与北清儒是格格不入的。况且他的妻子又是美国人。 这时,一位美国人两个手指夹着酒杯凑了过来, “北教授,我们大家都希望你能留下来,你应该知道科学是没有国界的。” “是的,科学是属于整个人类的。但掌握科学的人确是有国籍的,如果按你的说法美国就不应该扣留我运往中国的仪器设备,更不该扣留有关的科学资料。但是很遗憾,这种事情发生了。哎——”北清儒长吁一气,“我为我的祖国感到不平啊!算了!”北清儒端起酒杯一改忧患面孔。 “来,为我们的合作和友谊干杯!” “对,为我们不久的重逢干杯。”大家一同举起了酒杯。 “大哥,”二弟又凑了上来,“不然让北向留下吧。美国的教育是最好的,况且他是我们家唯一的男孩。” “这是不可能的,”北清儒的话语中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但是如果我不回来了,北向大学毕业后是一定要到美国来的,美国的实验设施是世界一流的,恐怕在五十年内是这样,我想,那时才是真正意义上的科学是没有国界的。” 宴会在进行中,客人们三五一群的聊着天。 二弟拥着北清儒来到了餐桌前的椅子上,高洁同二弟妹走了过来。 “坐这儿。”二弟赶忙拿椅子放在嫂子跟前。北向拉着小表妹也跑了过来,“爸爸,让小妹同我们一起走吧。” “可以啊,不过你要问问她妈妈愿意吗?” “婶婶,你愿意吗?”北向幼稚的抬头问二弟妹。 eh, wed like you to stay here with your little sister, ok?(我们愿意让你留下来同小妹一起玩,好吗?) 二弟妹用英语说道并摸着北向的头,她忽然面向高洁, dear, how about letting brother go first, and for you, staying here after giving birth?”(大嫂,不如让大哥先走,至于你,分娩后在走。) 高洁笑了,“你这主意不算好,我这还有好几个月呢,再说,带在肚子里多省心,在肚子外又吃又喝又拉又尿的。” 二弟妹用蹩脚的汉语说,“真遗憾,怎么说也说服不了你们,还是让我祝你们一路平安吧,并希望你们早日归来,把母亲也接来。” “我替母亲谢谢她的外籍儿媳。”北清儒谦诚的说到。 二弟冲北向摆了摆手,北向一下蹿到了二叔的身上,“北向,以后会想二叔吗?” “会的。” “上学后,给二叔来信要用英语。” “我现在就会说英语。” “可你不会写啊。” “那我会写后,第一封就给二叔写,还有小妹。” “记住,北向,二叔在美国等着你,高中毕业后就到美国来,也搞物理学研究。” 北向莫名其妙的、拼命的点着头。 挤满送行人的码头,气笛的长鸣象一声号角,人群呼的一下窜动起来,招手的,呼叫的,哭的,闹的,乱做一团。远洋的客轮无视嘈杂的人群驶离了码头。北清儒一家立在甲板上,向送行的人群拼命的挥着手:“再见,回去吧,保重!”轮番着喊着。送行的人群中,二弟脸色凝重,他一人默默的盯着渐渐远去的人群,泪珠缓缓的滴落下来。 随着客轮的渐渐离去,送行的人群已模糊成星星点点,北清儒复杂的心情渐渐溢于言表,神情凝重起来,美国的一切将成为历史,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一个复杂陌生落后甚至有许多不可预测事件的环境,事业会不会搁浅。人往往是这样,当他的努力实现后,心情反而不是兴奋而是负担,况且未来。北清儒清醒的知道,并不完全掌握在自己手中。他忽然产生出一丝恐惧,望着眼前这汪洋的大海,还有这身处之地的与置身于这一片汪洋中的小小的客轮,他不信天主,但此时却在心里默祷着:上帝,保佑我们吧! 回国后的北清儒一家暂住在母亲的深宅大院里。母亲对儿子一家的归来高兴倍至,往日寂然的大院充满了笑声。 北清儒送朋友们到大门口。 清儒,工作安顿好后给我们来个信儿。一位朋友边往外走着边对北清儒说。 对,对。给我们来个信。大家附合着。 房间内高洁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她边捶着腰边往婆婆的卧室走去。唉,怎么时间不算长,这么累啊! 婆婆听了:还不长啊,有两个多小时了。我没好意思说他门,也不看看你这肚子,都快临产的人了,那能坐那么长时间啊,快去我床上躺躺吧,我带北向练会儿琴。老太太说着就去招呼孙儿。 老太太拎着北向也来到了卧室。奶奶刚把琴打开,北向就两手呼啦的在琴上抹出了一串儿琴声。老太太说着这孩子同时用手在北向的头上抚了一下:坐好,怎么学的! 高洁笑了起来:妈,在美国我和清儒都很忙,他经常是和二弟家的小妹一起练琴,学的怎样我也顾不上问,反正我们也不希望他将来成个什么钢琴家,有一种业余爱好吧。 老太太听后说怪不的,跟那个小杂种在一起能学出什么来。 一说起二弟来,老太太就想起那个外籍儿媳妇来,一想起那个黄毛媳妇老太太就没好气。 高洁笑了:妈,你别这么说,二弟妹还是很不错的,她这次还说要你去美国呢。 老太太说我才不稀罕呢,中国这么大我还没逛完呢,我去美国干吗。说完又嘟囔了一句。 高洁听着好象是又在说二弟是不孝之子。 当初二弟娶这个美国媳妇,婆婆差点儿不认他了,那时公公还活着,他的思想较开明,婆婆自然是拗不过公公,二弟也就如了愿。 一个佣人在卧室门口轻声的问老太太晚饭吃什么,老太太给孙儿示范着,弹琴的手并没有停下。 问老大吧,看他们一家要吃什么。 佣人走了出去。 马路上,高松骑着一辆二八的大飞轮自行车,后面带着妻子马婷婷,一起去看望刚从美国回来的姐姐高洁一家。 高松是高洁同父异母的唯一的弟弟,高洁的母亲去世早,父亲就将原来的姘头娶了回家,高洁同这个弟弟也没相处几年就去了北大,从此就再没回家。解放后父亲作为最低一级战犯被送往贵州的一个监狱后不久病亡。后母改了嫁,但没带儿子。高松呢也不愿随母亲去。大概是高松的母亲从父亲那里要来了高洁在国外的地址,临出嫁前将这个地址给了高松,那年高松正上高中,记忆中的姐姐已不是那么清晰了,但终归是亲姐姐,于是他给高洁写了第一封信,高洁收到信后,早已在记忆中消失了的弟弟连同那个让人恶心的后母一并浮现了出来。到底是亲弟弟,高洁最终给弟弟回了一封信。少年的高松也就把姐姐当成了唯一的亲人。他去过姐姐的婆婆家,那可是让人咋舌的豪门大院儿,高松连骨头都随了母亲,老想找个依靠。姐姐的一家使他看到了希望。 马婷婷侧身坐在车子的后座上不停的在磕着瓜子儿,她每每将手伸进口袋儿抓瓜子儿时,被扭动的、肉呼呼的躯体就会使车子来回的晃动。 高松说你干吗呢,车子都快被你压瘪了,你还不老实的坐着。 马婷婷又一扭屁股:不说你无能,连个老婆都带不动还怨我。 高松不作声,喘着气,使劲的往坡上蹬着。 高松和马婷婷实在是不相配。所有知道他倆的人都这么说。首先是外表。高松白净瘦小,是那种典型的南方小男人。马婷婷谈不上身高马大,但绝对是一个大块头,皮肤又黑,高胸大屁股。初次见她的人是怎么琢磨也会觉的这人与她的名字是背道而驰的。当初相亲高松自然是一百个不愿意,无奈自己出身不好,父亲有是死在监狱里的,有人跟已经是烧高香了。再加上马婷婷三天两头的粘糊,高松也就认了。但婚后高松才发现马婷婷不但名字与本人相反,就是她的生活习俗也与她的外表不符,这人特别爱吃零食,好逸恶劳,一身的懶肉,两人结婚几年没有孩子她居然一点儿不急,高松想去医院瞧瞧,马婷婷说瞧什么,没有更好,有了谁弄。把高松说的一楞,怎么还谁弄?你又不工作你自己弄!马婷婷往被子上一靠:我还想歇歇呢。高松的心一沉,这不是娶了个奶奶吗!听说美国的姐姐要回来,马婷婷倒比高松要积极的多,几次催高松去姐姐的婆婆家看看。马婷婷说你姐姐就你这么一个亲人那带回的东西还不有一半儿是你的,还说,听说美元可值钱了。别看马婷亭没工作,那可正经的高中毕业,是事都知道一点儿,况且她父亲也不完全是等闲之辈,解放前倒腾个小买卖,也不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人。 自从听说姐姐要回来,高松的耳朵里就满是马婷婷的算计。 这回儿马婷婷坐在自行车上又在算计。听说外国的首饰很值钱的,不用多,给几件儿就行,拿到当铺里,还不花上几年,不然跟了你啊,马婷婷长嘘了一口气,我算是钻进了穷窩。哼,一个银行小职员还想要孩子,让孩子喝西北风啊!说的高松一声不吭。 虽然高松没答腔但在心里同样也在打着小算盘。他清楚自己同这个姐姐的关系,但是不管是东西还是钱总应该有一点儿吧!姐姐的一家总算是给自己张了点儿脸,多少填充了自己在老婆面前的底气。 北清儒送走客人正要进屋,大门的铁环儿又响了起来,他赶紧转身,快步去开门。 门开了,北清儒用疑惑的目光看着站在大门口的高松夫妻。 高松赶忙开口:你是姐夫吧。我是高松。 啊,高松啊,快,屋里请! 马婷婷边往里走边盯着北清儒看,她心里想,他这个姐夫还真够样子的。 北清儒边往屋里让他们边冲屋里大声的喊:高洁看谁来了! 屋里的高洁听到喊声,赶紧起身走了出来。 姐弟俩相见不象人们想象的那样激动。高松轻声的叫了声姐,看到姐姐的目光停留在马婷婷身上赶紧说,噢,这是你弟媳妇马婷婷,接着冲马婷婷说这是姐姐,马婷婷似乎看出了高洁目光中的那种诧异,很勉强的叫了一声姐。高洁收回看马婷婷的目光,招呼他们俩坐下。 马婷婷人坐下眼光却不停的扫着屋内。光格厨上的那些古物就够吃几年的。她在心里想。但是她有些不喜欢这个家的气氛,太古董了,象个历史博物馆,真正让她眼亮的是高松的姐姐和姐夫。 婷婷,马婷婷没反应。 这时高洁已走近了马婷婷,又一次叫到:婷婷。 马婷婷不好意思的收回了盯着北清儒的目光,她看到喊自己的姐姐手里拿着两个精致的小盒,她的心有些跳了,她在心里快速的揣测着会是什么。当她从姐姐手中接过那两个小盒子的时候她竟有些失望了,那仅仅是两块表。她已忘记了自己是怎样的表情了,是不是没表示感谢那也说不准了。高洁似乎看出了点儿什么,对马婷婷说这两块表在美国也是上乘的,算是送给你们的结婚礼物吧。高洁也可能没看出马婷婷的内心,她并没有作过多的解释。况且这两块表的确是物有所值,就是她和北清儒也没有舍得戴这么贵的表。 马婷婷接过表后拿在手中,丈夫和姐夫在说什么她一点儿也没听进去,她在企盼着什么。姐姐去里屋后却领出了一个小男孩。马婷婷死心了。她失望的想看来真的就只有这两块表了。 高松高兴的抱起了北向,冲高洁说姐,外甥真象我姐夫。 高洁婉儿一笑。 高松又说姐再给我生个外甥女吧,那一定会象姐姐娇小漂亮。 高洁说那可不一定,接着又说你们为什么还不要孩子? 高松苦笑了一下。 高洁下意识的看了看马婷婷,觉得自己是不是不该提这个话,赶紧转移话题。 终于出了姐姐的家门,马婷婷憋了半天的气一下撒到了后车坐上,她使劲的墩到了车坐上,高松差点儿没歪了车子,哎!你怎么回事啊,有你这么上车子的吗! 马婷婷不接他的话。 高松稳住车子。好在是下坡蹬起来不象来时那么费劲,好大一回儿,还不见马婷婷动静。 你怎么了?高松终于忍不住了。 哼,两块表就打发了。马婷婷其实早就忍不住了。 闹半天是为这事。高松说,你知道那两块表值多少钱吗?咱几年也挣不来。其实高松对姐姐也不是没怨气,两块表是少了点儿,可他不想顺着马婷婷说,毕竟是自己的姐姐。 一路上马婷婷都不理高松,一进家门马婷婷将外衣往床上一扔,顺势靠到被子上就开始了嘟噜。盼了这么长时间两块表就打发了,也真好意思。 高松驮着这么个胖娘们儿,蹬了一路的车却不见马婷婷有作饭的意思,肚子一咕噜就开始往上冒气儿,再加上其实他对姐姐也挺不满的又没法说,就一并发泄在马婷婷身上:你有完没有。高松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冲马婷婷就嚷开了。 马婷婷呼的坐了起来,两眼瞪着丈夫竟一时没说出话来。心想这是怎么了他居然敢这么冲我嚷嚷。她瞪着高松。高松终于收回了目光。 马婷婷说怎么有了那么个有身份的姐姐气就粗了!看到了吗,这表就是例子,你姐姐是你姐姐,你还是你,你姐姐富并不代表你富,你得清楚! 高松声音不象刚才那么冲了。表怎么了,不也是很值钱吗。 值个屁钱,它能当钱花吗!再说,一个弟弟,一块表就打发了,也太便宜了吧。哼,当我们是要饭的呢! 马婷婷嘴里嘟噜着却去包里摸那两块表。高松凑上前去伸手拿自己的那块,被马婷婷挡了回去,你也配戴这么好的表。 哎,不是你嫌这表不好吗。高松没好气的说。 告诉你吧,不是我嫌表,而是我嫌少。马婷婷一字一句的往外嘣着话。唾液星子溅了高松一脸。。 没待高松发作。马婷婷又说,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啊,你更嫌少,只是不便给我说罢了。我看你这姐姐啊,对你就那么回事吧。 第二集 公元1956年。 回国两年后的北清儒一家,早已适应了国内的一切,这是一所驻省城的已有些历史的综合大学,虽一切不能与美国相比,但也并没太出乎北清儒的预想,一切还是比较如意的。他依然做他的教授,妻子高洁被安排在市属图书馆管理资料。由于物理专业教授的短缺,北清儒繁忙的很。新生的政权对他们这批留洋归来人员格外重用和照顾,这更使北清儒踌躇满志。他几乎不沾家,因此高洁除了工作外就全身心的扑在了家里,尤其是北向的学习。 “北向,不要再玩了,该学习英语了。”高洁将小儿子北洋交给了保姆张嫂,来到楼门口,冲在草坪中玩耍的几个孩子喊道。 初秋的傍晚,残余的晚霞映着天空,徐徐的清风吹来,正是人们饭后悠闲散步的好时光。 听着小楼上女人的喊声,散步闲坐的人们,尤其是女人们都向高洁投去惊异的目光。这个女人是挺神秘的,多大的孩子就要学习英语,而更使人们惊异的是,一个小男孩嘴里说着“i aming,mom!”(妈妈,来了!)直奔小楼跑去。 高洁迎着儿子,说道:“thats right,my dear! say english to us, remember?”(这就对了,好儿子,同爸妈说话要用英语。)说着将儿子拎到楼内。 片刻,人们看到映到小楼窗户上的一大一小的坐影,大的影子还用手比划着。 这是坐落在校园内的一座欧式小楼,建国前供外籍教授住的,可以住两家,分上下楼,所以北清儒一家感到很习惯。 楼的另一半住着学校的党委副书记,那是一位资格很老的同志,据说身上有枪伤,身体不太好,已近五十岁,只有一个宝贝女儿略小于北向,妻子是政府部门的一位基层官员,人很时兴,但比较近人,好说的很,可能是做群众工作出身的,遇事很好打听,此时她也正同女儿在乘凉。刚才的一切她已尽收眼底。同北教授邻居好长时间了,还没有同他的家人过过话呢,但高洁的一切,及她让儿子学习英语,她一点也不奇怪,这个娇小高雅的女人早就引起她的注意了,因此高洁的一切她清楚的很,这个“资产阶级”,她望着小楼心里嘀咕着。但有时竟也敌不住高洁那独特的诱人之处。有时自己买衣服竟也有意无意的模仿起高洁来。 “援援,”她忽然想起了女儿。 女儿头转向她,她手指着跑去的北向说:“那个小男孩叫什么名字,是不是你们班的?”一个幼儿园是肯定的,她嘴里问着心里想着。“他叫北向,是我们一个班的,还有铁蛋。” “谁叫铁蛋?” “就是那——”女儿手往后一指小楼不远处,小马路对面的一排平房。 “噢。”没待女儿说完,刘珍就已明白了,“就是那个经常同你们在一起的、那个挺结实的、穿的挺朴素的小男孩吧。” 住在小平房,那是给校工盖的简易的房子,学校需要杂工,去近郊招了一部分复员军人。 刘珍没用穿的破去形容那个小孩。她总是用词很温和,心里却在想:怪不得叫铁蛋呢。 小楼内,高洁在教儿子英语,不时的纠正的儿子的发音与口型。 “高同志,该给北向洗脚了。”保姆张嫂端着一盆水进来。 “先端到他房间去吧。北洋睡了吗?”高洁说。 “睡了,可能白天玩累了吧。”张嫂回答着走了出去。 “北向,记住,以后同爸妈说话都要用英语好吗?” “为什么,小朋友们都不会说英语啊。” “因为你有这个条件啊,将来也有这个需求啊。” “是还要回到美国去吗?” “北向,这种话不要在外面讲的。” “为什么?” “没有原因。 “好吧。” “去吧。让张姨给你洗洗,再玩一会儿就去睡觉吧。” “爸爸呢?我想同爸爸说英语。” “他回来还早呢。” 北向无奈的进到了自己的房间。 早上,高洁准备推儿子去幼儿园,援援突然跑了过来。“北向,我妈叫我和你一起去幼儿园。”话音刚落,刘珍从楼内走了出来,边走边系着衣扣,同高洁一对眼,“哦,你看,我怎么称呼你呢?”其实她早就知道高洁的名字,“叫我老高吧。单位的人都这样喊我。” “我叫刘珍,就喊我老刘吧。你看,我今天急着开会,援援非要同你们家北向一起走。“好啊,来,上车。前头一个,后头一个。”高洁忙着招呼着。 两个孩子同刘珍再见。高洁推着两个孩子没走多远,援援冲着前面的一个小男孩喊了起来,“铁蛋,你爸爸没送你啊?” 小男孩回过头来,一脸的眼泪鼻涕,用衣袖一抹,抽泣了一下又往前走去。 “妈妈,他是我们班的,带上他吧。北向对妈妈说。 “好。”高洁紧推几步,“小铁蛋,来,站在脚蹬子上。”铁蛋拘谨的站住不动。 “铁蛋,上来吧,你坐后座,我站脚蹬子。”北向对铁蛋说。 高洁推起三个孩子向校办幼儿园走去。 幼儿园里。 中午,孩子们都在自己的小床上,每个人都抓住被角,一听有动静就将头蒙上,老师一走,小头又都钻了出来。铁蛋悄悄来到了北向和援援的小床边,捂着半边嘴,小声说到:“老师刚走,肯定要过很长时间再来,咱们回家吧。这儿一点也不好玩,还要上课,闷死了。” “是呀,真憋的慌,还不如咱们回去捉迷藏呢。”援援说着面向北向,“你走吧?” 北向说:“我也不愿在这儿呆,咱们跟老师说一声再走吧。” 铁蛋说:“真傻,跟她讲就走不了了!援援,走吧?” 援援说:“北向不走,我也不走!” “不走拉倒!”铁蛋弓着腰走出了屋,又猫着腰快速的穿过传达室。 下班了,高洁推着北向和援援往家走去,“铁蛋呢?”援援和北向异口同声的说:“他早跑回家啦!” 他们路过小平房,忽然传来了孩子的哭叫声,随着啪啪的声响,传出一个嗡声嗡气的声音:“早上还没打改你,你又偷跑回来!你说改不改!好,不说还打!” 高洁快速将车子支住,将援援抱下,北向蹿下车。他们一块儿进了铁蛋的家。 映入高洁眼帘的一切,使她忘记了她要干吗,竟还有这样简陋的家庭,除了一张床,简易的饭桌和一条板凳外,几乎一无所有。一个脸盆半倚着墙,下面有一点水,上面的窟窿还透着光,再看看气极的铁蛋父亲,这不是传达室的那个师傅吗!高洁怜悯陡生, “师傅,不要打了,孩子还小。”援援和北向同声叫道,“叔叔,别打铁蛋了,行吗?”见有人来,铁蛋的父亲才稍微息怒。 铁蛋一脸的脏,倔强的立在一边。 “来——”铁蛋父亲本想说请坐,可坐哪儿呢?在高洁的面前,他感到很卑微,“你是江书记——” “不,”高洁知道他弄错了,赶忙解释,“我同江书记住一个楼。” “瞧,这让你们见笑了。” “你姓什么?”高洁不好意思的问道,“整天见面也不知道怎么称呼你。” “姓佟,喊我老佟吧。”桌上的小闹钟忽然叮铃铃的响了起来。 “我到点了要值夜班。”铁蛋父亲冲铁蛋儿说着,“晚上你自己吃点锅里的剩饭,早睡啊!将门关好。” 高洁随口问道,“他妈妈呢?” “对不起,我要走了,哦,他妈妈回乡下生孩子了。在这儿谁照顾她!”老佟说着就往外走。片刻,高洁冲已出门的老佟喊道:“佟师傅,如果你找不到铁蛋,就去我们家啊!”也不知道老佟听到没有,反正他没回话。 没待高洁发话,北向就扯起铁蛋,“走,去我们家!”铁蛋又抽泣了最后一下,跟着北向往小楼跑去。“哎,你们俩等等我啊!”援援边追边喊。 高洁转身将佟家的小屋门别好。 “援援,你往哪儿跑!”远处传来刘珍的喊声。她推着车子立在自家的楼门口。 “让她去吧。”高洁边锁车边冲刘珍说。 “这哪儿行!你们家还有一个小的,太麻烦了。每天让你帮我接送孩子,”刘珍客气的说道,并盯着高洁的脸,终于忍不住,“老高,你到底多大了?怎么象个没出嫁的姑娘一样年轻漂亮?” “看你说的。”高洁不好意思起来,“都往三十上数的人了。老刘你不用客气,我的工作很随意,早点晚点都可以,再说北向要接送,以后你就不用再接送援援了。一个羊也是放,两个羊也是放啊。” “那可真是太谢谢你啦。我们单位整天不是开会就是学习。今天算回来早的,援援的爸爸也是整天不着家,哎,男人啊,指望不上!援援,回来!不能再麻烦高阿姨啦。” 援援一脸的不高兴,不情愿的往自家走去。 “张嫂,”高洁进屋后,边脱外衣边对张嫂说到。“饭做好了吗?来客人了,饭够不够?” 张嫂赶忙跑了过来,“谁来啦?” “哝,”高洁手指着已经走进北向房间里的铁蛋。“就那个调皮蛋,你先帮他洗洗脸。他刚挨完打。小孩真可怜,母亲又不在身边。” “嗨,我当是谁呢!就对面那个小铁蛋啊。一个小屁孩。饭,够的。”张嫂说着冲铁蛋招招手,“来,铁蛋,先洗洗好吃饭。”铁蛋顺从的来到张嫂跟前,被张嫂领着去了洗浴间。 饭桌上。 张嫂抱着北洋,高洁不断的往铁蛋碗里夹菜,“铁蛋,你爸爸为什么打你啊?” “阿姨啊,你问的是早上还是晚上啊?” 高洁被逗乐了,冲张嫂说道,“这孩子一天被打两次。”又冲着铁蛋说,“早上为什么?” “早上是因为我要在家吃饭,爸爸不让,非要让我去幼儿园吃。” “幼儿园的饭不如你家的饭好吃吗?” “不是,幼儿园的饭比我们家的好吃,可小朋友都在家吃,只有几个小朋友去幼儿园吃。我们吃饭的时候,不吃的小朋友就笑话我们,说我们谗,还说我们家里是穷光蛋。” 高洁停止了咀嚼,心想,这么小的孩子就有这么强的自尊。 铁蛋继续说着:“爸爸还说幼儿园的饭是付了钱的,不吃也不退钱。” 高洁不想再问什么了,她断不出这孩子是幼稚还是成熟。 张嫂插话到:“你爸爸说的没错,你去幼儿园吃了,不就省了家里的吗,这孩子,你不能同北向援援他们比。”张嫂叨叨起来,谁也不顾及,“人家那些孩子的父母挣钱多啊……” “张嫂,”高洁打断保姆的话,“不要再说了!”并往铁蛋处努了努嘴。张嫂毫不在意的说:“不碍的,多大的孩子! 铁蛋放下手中的勺子,“高阿姨,我饱了。” “饱了?” “嗯。”铁蛋同时点着头。 “一会儿把北向的衣服换上。”高洁对铁蛋说,“让张姨帮你洗洗,看你象个小泥猴!你爸值夜班,今晚就睡在我们家吧。北向,同铁蛋玩完后去妈妈房间睡,让铁蛋睡你床上。”北向一脸的迷惑,“妈妈,我想和铁蛋一起睡,能睡开的。” “不行,”高洁没有余地的说到,同时用两个孩子听不到的声音对张嫂说道:“待铁蛋走后,将他睡过的被子床单全都换下。” “嗯,高同志,我知道。”张嫂答应着。 早上。铁蛋死活不起床。高洁来到床边。 “为什么呀?” “我想穿我自己的衣服。” “这身衣服就给你了。”高洁指着床上放着的北向的衣裤。铁蛋不吱声,也不动作。 高洁呆了一会儿,冲张嫂说:“看铁蛋的衣服干了没有?” 张嫂拎着铁蛋的衣服过来,“有点潮。” “叫他穿自己的吧。孩子这么要强。”高洁说着出了屋。一会儿,他又象想起来什么,冲着张嫂的房间喊道:“张嫂,以后北向早饭不在家吃了。” 张嫂一脸的高兴,“行!“ 以后每当高洁上下班路过传达室时,老佟都要从屋内窜出来,抢着跟高洁打招呼。 铁蛋儿的母亲又回老家回来了。这次带回了不少的土特产,花生、熟地瓜干儿什么的,都是孩子们最愿吃的零食。走时老佟就嘱咐她无论如何要向亲戚们多讨点儿特产带回来他有用。 铁蛋儿母亲将东西都摊在床上,按丈夫的要求在一份一份的分。床下站着铁蛋儿和弟弟妹妹,他们趁母亲不注意就猛的抓一把放到口袋里,又抓时,被父亲发现,掐着手脖子东西就自然的落到了床上。 老佟冲孩子们喊去玩儿去,就那么点儿东西分都不够,你们平时净去人家家吃,咱别的没有,只有你妈从老家带回的这点儿东西。 铁蛋儿赶紧央求到,爸,我光看不拿了行吧。 老佟不作声。弟弟妹妹也赶紧讨好的说我们不拿了。 铁蛋儿的母亲继续分着,一会儿从一堆儿里挪出一点儿放到另一堆儿去,一会有从另一堆儿里再挪出一点儿来。 孩子们黑亮的眼睛里放射出贪婪的光,那光随着母亲的动作来回的扫射着。 老佟说不能一样多。 铁蛋儿母亲抬头看看丈夫,不是分一样多吗。 老佟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然后自己动起手来。他将两堆和在了一起。铁蛋儿母亲胆怯的提醒到这一堆太多了,老佟不理会继续分着,嘴里念道着就得这样,给的人家不同,能一样吗。接着拿起一盛花生的口袋将那一堆最多的装了进去,又从桌子上那拿了张报纸将那一小堆儿花生包了起来,接着顺手递给了铁蛋儿,去,给北向家送去。 铁蛋儿母亲有些急了,那堆儿多的不是给他高阿姨家吗!又说她家可是对咱铁蛋儿最好了,三天两头的叫铁蛋儿去吃饭,还净送咱些小衣服什么的,你拿那么多不送她家送谁啊? 铁蛋儿抱着父亲递过来的那小包傻傻的看着父母。 老佟有些不耐烦,娘们儿家知道什么。他用手指了指已经拎起的小半口袋的花生、瓜干儿,这些我去送,给江书记家。 铁蛋儿母亲有些不高兴了,送他家啊,他家那个女人对我们可不好,见面连招呼都不打。 老佟往外走着,我是送给他家男人的。真是头发长见识短。 铁蛋儿母亲不解的看着丈夫。 老佟又回头对铁蛋儿说你也快去吧。铁蛋儿赶紧答应着抱起那小包朝北向家跑去。 很快铁蛋儿就回来了,怀里抱了一包比去时大的多的包。 铁蛋儿母亲拆开看竞是一包糖果和饼干。 秋高气爽的一个礼拜天。 高洁将小儿子推到楼前的草坪上晒太阳,北清儒也难得的同一家人呆在了一起,他端着照相机给已能走的小儿子拍照。 草坪内及小林子内闲聊的人多了起来。 刘珍领着援援凑到北洋的跟前开始逗引他。高洁从北清儒手里拿过相机,“来来,北向,援援,给你们合一张。”援援高兴的拉着北向的手。 “还有我!”没待高洁拍,铁蛋呼呼的跑过来一下撞到了援援的身上。援援猛的一推,铁蛋没防一下摔在了地上,援援小嘴一撅,“不要你,老是那么脏。” 高洁心想,坏了,援援这顿揍是挨定了。旁边的刘珍并没有指责援援,但是出人意料,铁蛋一点都没生气,爬起来站到了一边,嘟哝着:“摔了我个大马哈,嘿嘿。”高洁为北向和援援拍了一张合影,然后对铁蛋说:“来,咱不和他们搀和,我给你单独照一张。”这是铁蛋有生以来的第一张照片。 刘珍笑着凑近高洁,手指着北向和援援:“老高啊,我看咱们结个娃娃亲吧,把我们援援给你们北向当媳妇。” 高洁手摆弄着相机:“那你们援援可下嫁了。” 刘珍一楞,不解其意,因为在她的心里,高洁一家应该是高于自己家的,虽然老江是书记,可总归是个土八路。 高洁看着发楞的刘珍:“你们两个都是党员,我们可不敢高攀啊。” “噢,”刘珍的心放下,“这算什么高攀啊!” “高阿姨,我能看看吗?”铁蛋跟在高洁后面问道。 “傻孩子,要等洗出来之后才行呢。到时候一定给你多洗几张。”铁蛋莫名其妙。 几天后,高洁将援援和北向的照片分到他们手里,同样,铁蛋也得到了自己的单独照,并且是三张。 幼儿园内。 援援在呜呜的哭,北向对她说:“你不要哭了,不就是一个娃娃吗?我让我爸出差再给你买一个不就行了吗?” “不行!我就要他赔!这是我爸从北京给我带来的!”援援哭着说。 他们的旁边围了一圈小朋友,铁蛋冲着大家恶狠狠的说:“谁把援援的娃娃弄坏的!谁?”小朋友们都吓得躲开了,他又转向援援:“是谁?我去揍他!” 援援抽泣着说:“我也不知道是谁?反正给我弄坏了。”铁蛋拎起她手中的娃娃,反正看着,“哪儿坏了啊?不就是裙子破了吗?没关系,我让我妈给你缝好就是了。”“真的吗?”援援止住了哭。老师过来了,一切恢复了平静。 时间过得飞快,三个小朋友同时走进了大学附小的教室。 他们还象小时那样一块儿去一块儿回,一块儿学习一块儿玩耍,班里的女生都羡慕援援,“援援,你真好,有两个保镖。”援援总是得意的笑答。 晚饭后。北清儒同高洁回到自己的房间。 “北向,过来一下。”北清儒冲正在做功课的儿子喊到。 “马上到!” 片刻北向来到父母的房间。“准是二叔又来信了。”北向说。 “你说对了。来把信打开吧。下班时拿到的,还没来得及拆呢。”北清儒对儿子说。 高洁在一边整理着衣服。 北向将信拆开,照例用英语读了起来。北清儒靠着高背椅,眯着眼,象欣赏一首悦耳的音乐一样,注听着北向那略已改变的男童音。儿子的音质真好,发音也很标准,已略显磁性的男低音,外加标准的美式英语,将北清儒带到了遥远的美国,他仿佛又回到了过去,突然音乐的停止使他睁开眼睛,“爸爸,叔叔大概在同你交流物理学方面的问题,好多术语我不认识。”北向的英语使父亲感到骄傲,同样他用英语回答着儿子:“yes, its our discussion in this academic area .”(是的,那是我们在学术上的一个探讨和交流。)北向的音乐又奏了起来。 高洁看着儿子丈夫,一脸的幸福。 北清儒对高洁说:“儿子的发音比我现在的学生强多了,他毕竟是在美国呆过,他的词汇量不行,我现在很矛盾,按他的发音和音质,不干翻译太可惜了,但不学物理也同样是遗憾的。按说,我们应该早些送他回美国,但中美关系这么紧张,恐怕是行不通的。说实话,从我们科学家的角度来讲,两国关系不应该这么紧张,与国与民与科学都是不利的。”北清儒只有在家里才能现出这么一副忧国忧民忧科学的面孔。 五十年代末的中国,越来越频繁的政治运动多少在改变着这个纯学术的家庭,改变着这个从事科学近二十多年的科学家。北清儒处世言谈也变得谨慎起来,但是终于有一天他忍不住了。 学校里百余名教授竟有六十多位被打成了右派。 北清儒来到了党委办公室,“江书记,我想找你谈谈。” “来,北教授。咱们虽是邻居却没有机会这样面对面的叙谈。”江城将北清儒让座下,倒上一杯水,“你要谈什么呢?”看着北清儒严肃的面孔,江城觉得事情不简单。 “江书记,一百多名教授,打了六十多名右派,这符合事实吗?”北清儒直奔主题,“况且,右派不右派的也罢了,让他们继续教课吧。为什么要剥夺他们教授知识的权利!难道我们的国家人才是多了而不是少了!” 江书记起身将门关上。 北清儒继续说道:“国家刚安定,应该把精力放在建设上科学上,我们同美国差距这么大,不赶快赶,倒搞起人与人的斗争来了啊——” “北教授,你是不是冷静一下呢?”江成打断了北清儒的话,“搞阶级斗争是党的一贯方针,什么时候也不能放松这根弦啊。至于国家的建设政策,你我说了都不算,你回国也不是一年两年了,有些事情应该能转过弯来。但是有一点你记住,你今天的这番话不要再对任何人讲起。” 北清儒不解江城的话意,心想,怎么象搞特务工作,有话还不能明说? 没待北清儒再说什么,江城已表示出送客的意思。 电话想起。 江城抓起话筒。“教育厅,我是江城。什么?还差一个名额?右派?”江城变了脸。 对方语音。“听说你们哪儿有个留洋的教授对此次运动很是不满?是姓北吧?” “谁说的,没有的事!这人很忠实于党的教育事业,在科研上也很有建树。” 对方语音。“那你们那儿的右派百分比不够啊。” “这样吧,组长,把我加上吧,加上我够了吧?” 对方语音。“老领导,你这不是开玩笑吗!” 片刻,江城将话筒重重的摔在话机上。 第三集 北清儒母亲家。  虽豪门宅院却早已失去往日的喧嚣。母亲已病榻多年,只有一个老保姆伺候着老太太,任北清儒说破嘴,老太太也不肯去住那小洋楼,北清儒一忙起来,也就将老太太忘在脑后,平时只有高洁顺路看看,老太太不需要钱,后辈们的孝心也只有看看而已了。现在老太太已处于弥留之际。北清儒一家来到老太太的床前。 老太太费力的抬起胳膊,使劲的往那老式的衣橱处指了两下,北清儒赶紧打开衣橱。在衣橱的内抽屉里有一个非常精致的小盒子,他明白了母亲的意思,赶紧将小盒拿出放到母亲的跟前。母亲微微的点了两下头,示意儿子将盒子打开。母亲用颤微微的手拿出一个包,这是一个用上好的锦锻缝制的黄色的带紧口的布袋。随着拿起的动作,包内发中轻微的簌簌声,母亲将口打开,展现在大家面前的是一堆耀眼的金银玉翠。其中一枚祖母绿的钻戒随着母亲手的微颤,发出一闪一闪的光。高洁出身并不低,但这样希奇的宝贝只听说过,亲眼目睹还是第一次。母亲示意高洁向前,断断续续的说道:“这些——都是,我的陪嫁,我——要走了,带不走它们,你——替我保管吧。肯定有用得着的时候。”说着将宝物拎起塞到高洁的手中。 对于这种近似于家族似的遗留仪式,高洁的任何语言都是不合适的,她只有默默的接下。 小孙子莫名其妙的左顾右盼,奶奶的家终归是不长来,大孙子也只是观察着大人们的一举一动,除了感到压抑外,空气中似乎还散发着一种令人恐惧的气氛。他跟奶奶相处的时间不多,奶奶的弥留似乎对他来讲不是什么问题,只是那宝物却着实让人开眼,金银珠宝只是在神话故事中才有的东西,现在竟然出现在眼前。由于富足的生活,北向不会多想这些宝物的实际用途,有的也只是惊奇。 老太太交代完珠宝,又将手伸进小盒子,抓出几张纸,然后冲着北清儒,“老大,这是这个宅子的房契,收好。”六十年代的中国,一片共产声,谁也不会看中那几张房契,北清儒顺手将纸塞进衣兜。 老太太似乎要嘱咐什么,指了指儿子装房契的位置,终于气喘着什么也没说出来。 北清儒明白,赶忙说:“知道知道,回去我就将它们放好。你就别再操什么心啦,好好的养病吧。”他扶母亲躺下,喊保姆拿毛巾给母亲擦拭一下嘴角, 片刻,母亲又伸出了手,指着墙角的钢琴,嘴里发出依稀可辨的声音。 北清儒走近尘封多日的三角钢琴前,他对高洁招了招手,示意高洁弹琴。高洁走近,在北清儒耳边嘀咕了两句。北清儒将琴打开,一曲民乐名曲“化蝶”从西洋乐器的键盘中飞了出来……老太太真的化做了一只美丽的蝴蝶,永远的飞走了。 光阴荏苒,昔日的三个小朋友如今都已成了大朋友,他们依然非常要好,三个孩子除了长得象自己的父母外,同时都带有着自己家庭背景的影子。北向修长昂扬,援援清傲大方,铁蛋则健壮豪爽。 附中的教室里,数学测验已近尾声,北向已交卷走出了教室。 援援在急忙的收拾着学习用具,然后拿起试卷,同时将书包挎上,侧身从书桌行里走出,她停也没停的将试卷放在教课桌上,走出教室,她冲前面的北向喊着:“等我一下!”北向停住。 在每次的考试中,北向援援基本上是一二名的获得者。北向偏理,援援偏文,他们的成绩基本上也是按此排列的。理科的第一名总是北向,而在文科的考试中援援得第一的机会又多些。象此次的小测验,根本就是小菜一碟,他们担心的是铁蛋。同学们都陆续的出来了,还不见铁蛋的踪影。北向援援慢步走着,北向问援援:“王壮为什么没来呢?”援援说:“今天早上我好像听别人给他请假了。他妈妈好像病了。”援援忆起了早上进教室时听到的。 北向说:“这样吧,援援,今天放学早,我们去他家看看。顺便将老师布置的作业给他。”援援不假思索的说:“行。”他们正要拐向另一条道,铁蛋拎着书包边走边喊:“哎,你们去哪儿?我也去!”铁蛋从来都是如此,也不问清人家干吗就要跟着。 “去王壮家。”没待北向说完 “哦,我知道,他妈病了,几个弟弟无人照看。他昨天就说今天来不了啦。”铁蛋接着又说;“我知道他家!” 走出大学校门,穿过两条马路,来到一条窄窄的胡同,两扇黑门半掩着,“有人吗?”北向边敲着门边轻声的问道。“嗨,还敲什么门啊,里面根本就听不见!进就是啦。”铁蛋说着推门就往里走。 小院里乱七八糟,低矮的小屋里黑乎乎的。援援睁大了眼睛东看看西望望。 “王壮,王壮,你干什么呢?我们来看你了。”铁蛋咋呼着。 王壮从黑影里走出来,屋里渐渐清晰起来。北向他们终于看到床上的情形,一个中年妇女靠在墙上盖着被子,被子里又露出四只小眼睛,床下还站着两个穿着不整、鞋露着脚指头的小男孩。顺着王壮出来的方向往里看,似乎那是个灶间,板上放着切了一半的大青萝卜。 “来,来看王壮啊?”王壮的母亲欠了欠身子,“你看,我这一病,这几个孩子饭都吃不上了,只好让王壮请假,他爸爸又回不来。” 北向他们好像听说过,王壮的父亲在很远的地方修路。 “阿姨,我们给王壮送作业来了。”三个孩子有点怯怯的齐声说。 王壮立在那儿不知所措。北向看着王壮好像有点别扭,原来是他那件永远穿着的衣服此时不在身上。 北向下意识的将眼光投向站着的小男孩,正是那件王壮永远穿着的衣服,象道袍一样套在了一个稍高点儿的男孩身上,而王壮的身上,此时是一件补了几个补丁,袖口已经珰锒着的秋衣。此时的援援也正在用惊异的目光扫视着屋里的一切,铁蛋似乎没有在意这些,大大咧咧的说:“王壮,你明天上学吗?要是不去,我还来给你送作业。哦,对了,”说完又补充到,“今天小测验了,可难了,你怎么着?” “我?”王壮看了看床上的母亲。 “这样吧,王壮,你先把今天的作业记一下。”北向说着将书掏出。 王壮赶紧满床上扒拉着找书包,半天从床下把书捡起,又找了只笔。北向帮王壮画着作业。 “完了,咱们回去吧。”北向冲着援援和铁蛋说。 三个人跟王壮的母亲打了声招呼就朝门外走去。北向忽然挺住了,他将书包递给援援,“帮我拿一下。”接着将自己的外衣脱了下来,并迅速的披到送他们出门的王壮身上,“这件衣服给你吧。”说完,扭头往外走,并接过了援援手中的书包。援援好像也悟出了什么,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钱,递给王壮,“给你妈妈买点点心吧。” 王壮接过钱,不知所措。 铁蛋浑身摸索着。 “你就算了吧!”北向拉起铁蛋,三人离开了王壮的家。 北向的外衣没了,露出了墨绿色的毛衣,下身是父亲的咖啡色呢子裤改制的裤子。他的这种衣着在六十年代简直是太奢侈了。他们三人走着,招来了不少的目光,他们甚至清楚的听到:“这孩子穿得真阔气!“援援笑了:“北向,你这一身终于将你的真实身份暴露了!” “什么真实身份!” “活脱的一个资本家的大少爷!” 看着北向变了颜色的脸,援援赶紧讨好的说:“你父亲呢,浑身贯透着知识和正义的魅力,而你呢,却更多的继承了高阿姨的温柔和善良。” “你这是在批评我!”北向漫不经心的说道。 “你很聪明。”援援清傲的说,后又狡辩的说,“严格的讲,我这是在赞扬北叔叔,而并非批评你。” “那我是你赞扬对象的儿子,这怎么解释呢?转了一圈你还是在批评我。并涉及到我的父亲。”北向同援援较起真儿来。 “援援,你知道我同父亲的真正差别吗?”北向狡猾的笑着问 “什么啊?“ “年龄。正义有很大一部分来自知识,而知识又同阅历严格的讲同学历是紧密相连的,没有一定的学历就不会有相等的知识,没有一定的知识就很难分辩出正义与非正义,更何况正义感。一句话吧,青出于蓝而定胜于蓝,只不过有个时间的问题。”北向一脸的自信。 “对,青出于蓝而定胜于蓝,我赞成这句话。”铁蛋抢着说了一句。 “美得你俩!我倒要看看你俩是怎么胜过你们的父辈。”援援轻蔑的说道。 到家了,铁蛋拐进了小平房。 北向在楼门口碰上了刚下班的母亲。“北向,你的外衣呢?这多惹眼!”高洁看着儿子只穿着毛衣,边进楼边问道。 “送给同学了。” “什么?送人了!” “嗯,一会儿再给你说吧。”北向进屋后,进厨房洗手,“我都饿了。” 张嫂和北洋正在饭桌上叨叨什么。 “你这孩子倒底想吃什么!买来馒头吃米饭,刚买来米饭又要吃油饼!” 北向和高洁同时来到饭桌前坐下。 “北洋又挑吃了是吧?”没待高洁发话,北向就冲着弟弟教训起来。“我带你去同学家看看,你回来就什么都吃了!”北洋拿着筷子不做声。 “张嫂,甭管他,不吃就是不饿。”高洁说着冲北向问,“你的哪个同学?对了,你的衣服该不是送给这个人了吧。” “妈妈,你不知道我这个同学家里有多穷, “和铁蛋家一样吧?”张嫂插言到。 “比铁蛋家差远了!家里五个孩子,全是男的,爸爸在外地,妈妈没工作。” “哦?不是我们这个院里的?” “不是,是外面来借读的。” “铁蛋家多干净啊。那个同学家可脏了,进门都没地儿站,他弟弟的鞋全都露着脚趾头,我从未见过这个同学换过别的衣服,所以我就把自己的衣服脱给他了。”北向这番话是低着头说的,他揣测不出母亲的态度。严格讲,母亲会不会不高兴他也拿不准,后又象是为自己的行为找陪衬的补充到,“援援给了他们十元钱。” 高洁继续夹着盘子里的菜,象是没在意北向的这一通表白。 北洋也似懂非懂的没再闹。 饭后,高洁对张嫂说:“老北回来后,给他弄点稀的就行了。他在外面吃不好。另外你将北洋和北向不穿的衣服和鞋子找出来,让北向给那个同学送去。” 北向忐忑不安的心终于放下了,其实他的衣服也并非都是新的好的,给同学衣服那会儿,一时激动心血来潮的成分多些,毕竟那是一件自己较新的衣服,事后,内心也有些后悔,母亲的态度使他又否定了这种后悔。他赶紧冲母亲说:“谢谢妈妈。” “别贫了你。”高洁撇了儿子一眼,走进了自己的房间。稍许,母亲的房间又传出:“明天不要去同学家,明天是学英语的时间。” “知道了,妈妈。”北向大声的回答着母亲。 语文考试在进行中。监考的老师出去了,与援援邻座的铁蛋抓紧这难得的机会。 “援援,最后的作文怎么写?” 援援瞪了他一眼,“自己想!” “求求了,援援!明天休息我带你们去一个好地方。求求了!” 援援眼看着门口将自己的卷子递给了铁蛋,“快,把你的给我!不要早交卷,一会儿咱俩一起交!” 铃声响了,他们一起走出了教室。 “快说,什么好地方?”援援抓住铁蛋问。 铁蛋慢吞吞的说,“别慌啊。” “好,不是求我做题的那会儿了?等以后你休想再求我!” “别别别!”铁蛋赶紧说,“北向呢?” 铁蛋四处找北向。 星期日,他们早早的溜出了家,援援还背了一个很大的包,但瘪瘪的。 “你这是干吗?”铁蛋指着那个空包说。 “不是你说的摘枣去吗?小包装不多的。我妈还等着吃枣呢。”援援真的假的说着。 “快走吧,北洋要跟着呢!张姨把他骗住了。”北向催促着说道。 铁蛋说,“那还不好办!我弟弟也要跟着,我一瞪眼,他吓得就缩回去了。” 三个人上路了。 他们走了整整一个小时,来到了郊区。 “你们瞧,那一望无际的玉米高粱。”援援显得兴奋极了,“我知道,这就是所谓的青纱帐!我爸爸他们打游击的时候都往里面钻!” 他们三人同时唱起了“青纱帐里英雄健儿呈英豪” “到底还有多远?”北向擦着汗问 “不远了,往南走,那片山就是了。”铁蛋手指着已经很近了的一片丘陵。“这是我爸爸发现的。不过和他来没意思,转一圈就回去了。还是咱们在一起带劲!”铁蛋在前面大步走着。援援北向急步跟着。当他们再次抬起头来时,眼前的景色使他们惊叫起来,一大片枣林展现在眼前。 “枣!这么多的枣啊!”看着漫山的挂满枝头的枣,援援惊呼着跑着。面对这么多的枣,她已经不知道摘哪个好了。摸摸这个,蹭蹭那个。 北向则象一个沉稳的中年人,顺手将最近的一个枝头扳过来,摘下一颗枣放入口中,细细的咀嚼着,“这枣真好吃,又脆又甜,我还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枣呢!” 铁蛋也顺手摘了一颗枣放入口中,“听我爸讲,这是酸枣和脆枣嫁接的枣,既有酸枣的甜,又有脆枣的脆。”他又忽然象想起来什么,说,“咱们别光耗在这儿,前面有更好的,你们仔细听,是不是已经听到流水的声音了。再往上走,不但有枣还有小柿子,更奇的是还有一个天然的由泉水汇成的水库呢!” 继续往前,他们已置身于层层的枣林之中,已经能听到流水的声音了,顺着水声,他们看到了那个天然的泉水水库。由上而下的泉水流经此处,被一个大大的四周由石头围起的洼地圈起,形成了一个长圆形的水池,泉水被悄悄的围囤其中,四周被山和树护卫着,没有一丝的风。水池形成了静静的平面,象镜子一样光亮湛青透彻。在下方,漫过水池的泉水又悄无声息的溢出,形成了小小的瀑布,而后流向了远方,更使人们惊讶的是,在池水的中央竟立着一棵小小的柿子树,所有的枝头上都挂满了火红火红的小柿子。 援援已不再惊叫,她似乎怕扰了这一池静静的水。在池边,她脱去外衣,露出天蓝色的游泳衣,她慢慢的走入这如诗的画中,一跃而融入那一汪湛青中,象块蓝色的宝石,镶嵌进液体的水晶中,发出汪蓝汪蓝的光,涟漪迅速散去,清清的蓝色又象一块天空落入水中,慢慢的向那棵小柿树移去。 铁蛋盯着那块儿天空,目不转睛;北向脑中闪现出仙女到凡间洗澡的美景。援援不知,此时的她竟勾起了这两位少年的多少遐想,碰撞到了他们年轻躁动的心灵。 援援游到了小柿树跟前,她扳住树枝将红红的柿子摘下,随摘随朝岸边的两位少年扔去。“哎,你们俩傻了啊!快接住!”北向铁蛋同时红了脸,他们忙去拾扔过来的小柿子,他们实在没有勇气融入那湛蓝的水中。那块儿湛蓝色的天空在水中移来移去,援援终于玩够了,象芙蓉出水,她竟大言不惭的问,“你们俩怎么不下去啊?”边说着边往身上套衣服,嘴里还小声嘟囔着:“就这样,一会儿就会干的。” 还是铁蛋恢复的快,他说:“谁敢下去啊?“北向没搭话,他立在岸边,手攀着树枝,将温柔的目光投向援援,当四目相对时,援援突然感到心中的异样,这种感觉是由北向异样的目光引起的,她从未见过北向这种异样的目光。那目光中分明是透着爱慕。从来高傲的援援低下了头,迅速的穿好衣服。为了掩饰自己,她朝铁蛋喊到,“你们俩上树摘枣,我在底下接!”铁蛋爬上树,一个心思的摘枣。北向目光里依然遗留着深情,他对援援说:“小心你的脚下,那边有个大坡。”援援回答:“知道了。”两人的窘态只是一刹那。 援援拎着拿来的大包,迅速的捡着枣,静静的山里,让安静下来的援援突然感到一阵恐怖,她四周望望,心想,“该不会窜出来一只狼吧!” 真的窜出来一只“狼”,待援援发现时那只狼已快到跟前了!“狼!”援援尖叫着,一失足滚到了坡下,包里的枣滚了一地。待北向,铁蛋扭头看时,随着一声“赛虎”的喊声,那只狼已停了下来。一位农民打扮的中年男子立在他们面前,他俩赶紧跑去扶援援。援援已抱着脚在痛苦的呻吟着。铁蛋对援援说:“不是狼啊,是狗。”援援看着立着的中年人,也断定是条狗。 “谁让你们来摘枣的!这是公共财产。”中年人厉声问道。他们断定这是个看林人。 “哦,是公家的啊。我们以为是没人的呢!”铁蛋辩解道。 “叔叔,我们给你钱,行吗?”北向怯怯的说道。 “看看那小姑娘怎么样吧,以后不许来了!”中年人说完话,带着狗离去。援援被他们俩扶着,脚刚一落地就疼的她直叫唤。 “看来是扭脚了,我们背援援回去。”铁蛋说着就要背援援。 援援说:“我这么大个儿,你们还是扶着我吧。先出了山再说吧。”他们三个象打了败仗的伤病员,提的提,拿的拿,一瘸一拐的走出了山林。 第四集 援援家。  北向已将作业给她交代完,至于落下的课,援援说,不用给她讲,就是一个月不去上课也没有问题的。援援没有不自信的时候。北向问:“你的脚还疼吗?”“早不疼了!”她看着北向说,“你怎么象个大人样,一本正经的?” “本来就比你大嘛/ 援援的开朗使他们之间的谈话活跃起来。援援倚在床头上,北向坐在椅子上。北向看到了桌子上的照片。他拿起小镜框,里面镶着的是他和援援小时候的合影。 “你一直将这个照片摆在这儿吗?” “是啊,我最喜欢的就是这张照片了。”援援眼里放射出憧憬的光。“我要将它一直保存下去。等我们老了再看,多有意思啊!你不是也有一张吗?我怎么在你的桌子上没有见过啊?”援援想起北向的桌子上并没有什么照片。北向看着援援,眼睛里又放射出深情的光,他逗着援援说:“我才不会摆上一张同一个小丫头片子的合影呢!同学们见了多难为情啊。”其实北向是谁的照片也不摆 “你说谁是丫头片子!”援援起身要揍北向。“哎呀,我的脚!”北向赶忙手扶住援援,“脚怎么了?” “都是你!”援援说。 “纸老虎!”北向说 “你说我是美帝国主义啊?你才是美——”援援自知失言。 北向说:“没关系的,援援,我不在乎。去国外的人就是坏蛋啊?周总理还是留法的呢!再说,正是因为爱国,我的父母才带我们回国的呢。不过,援援,我对你说,你不要对任何人讲。”北向开始一本正经起来,“我觉得美国是侵略者,这是爱好和平的人都反对的,但是美国人民的生活水平要比咱们高得多。这也是我们应该承认的。” 援援说:“你怎么知道他们生活好?”北向说,“我二叔在美国啊,他经常来信,还经常给我奶奶寄食品呢。”其实北向的好多信息都是都是通过电台短波得知的,这在当时叫做偷听敌台,他们家回国时带回一台相当好的收音机,父亲让北向每天晚上听一段,这有让他了解美国状况的意思,但更多的是提高北向的英语水平,并千嘱咐万叮咛,不要对任何人讲。虽然二叔在美国是公开的事实。北向继续说:“他们生活好,说明他们经济好,经济发达又意味着科技先进。我们为什么不能利用这一点呢?老是同一些小国家或经济落后的国家来往,而拒绝同有经济实力的国家相通,岂不是将我国的经济发展的道路堵死了吗?” 援援瞪大了眼睛。惶恐的瞧着轩昂的北向,心想:“这会儿他真象他的父亲!” “你,你这不是在说我们的国家不好吗?”但援援不得不承认,这是她听到的最新鲜的见解,更何况她觉得这见解挺有道理。 北向说:“好,不是叫出来的。”北向与母亲耳濡目染,对很多的事都有独到的见解,“整天的喊社会主义好,就是好,多空啊,援援,王壮家你见了,在我们学校,象他们家这种状况的要占大多数,吃不好,穿不暖,叫什么好!什么发展都想走自己的路,我想这也是不科学的。任何的社会进步都有着它的衔接性。非要自己从头走,那社会岂不是在原地踏步。”北向似乎有一种好不容易找到知音的感觉,更大程度上是找到了一个倾诉对象。 “我父亲的回国,除了亲情以外,很大一部分是想用自己掌握的科学去填充弥补落后的祖国,而他的知识确实从美国获得的,弹丸之地的小日本,将一个泱泱大国蹂躏了八年,这难道不是我们民族的耻辱吗!为什么!一个字:弱!怎么才能强?关起门来能强吗?” “你等等。”北向的话倒提醒了援援,“先把门关起来,我妈回来非打你个反革命不可!” 北向起身关门,嘴却不停:“我看我们同日本的这事不会就此了断,早晚有一天要灭了它!”北向开始咬牙切齿。 援援象不认识了眼前的这个人,她惊愕的看着北向,心里想:他居然还有这么狰狞的一面。 北向的这一通理论是援援所未涉足到的,听起来云里雾里的,援援想,其实现实中的这个人是挺可怕的。她不想让北向再发挥下去。 “北向,你能教我英语吗?”援援开始转移话题。 “不能。”北向一点都没加思索,“我妈妈有好长时间没给我提英语的事了,二叔也好长时间没来信了。我总感觉着我们周围的空气越来越沉重。” 门响了,援援说:“我妈回来了。”并接着刚才北向的话说,“我看你是不是有点故作深沉啊?” “但愿如此。”北向一脸的老成。 刘珍见北向在,互相打招呼后,刘珍说:“在我们家吃饭吧。”北向这才知道,已经到吃饭的时间了,赶紧告辞。“援援,我明天再来。”拿起书包,出了援援屋。“刘阿姨,我回去了。” “在这儿吃吧,你江伯伯不回来,就我们俩。” “不了,我妈不知道。”北向出了门 晚八时左右,有人敲援援家的门,“谁啊?” “我,铁蛋。” “哦,铁蛋,有什么事吗?”刘珍手织着毛活儿,没有开门的意思。 “没什么事,我刚才家里有事,现在事完了,我想给援援说说作业的事。” “她已经休息了。”刘珍还是没有起身。 铁蛋往回走。 “妈,你怎么这样!”急得援援在屋里转,又不敢大声的说。 刘珍进到援援的房间。“你知道什么!这种家的孩子还是少接触。还给你说作业,说对说不对还不一定呢。” “妈,你怎么这么势力!刚才对北向就那么热情,现在却连门也不给铁蛋开!影响多不好!” “一个小男孩整天往人家女孩子家里窜,我晾他一次,他就不来了!”刘珍边织着毛衣,边随意的说。 “那北向呢?不也是男孩吗?你干吗那么热情!” “你这孩子,傻啊!”两人谁也不理谁了。 高松下班刚进屋马婷婷就端过来一杯水。 高松上下审视着马婷婷,今格是怎的啦,没吃饭就上水? 马婷婷说你先坐下,饭我已经做好了,马上就吃。你猜猜,谁上咱家来了? 高松说我上哪猜去,谁来了,说着就开始满屋里看。 马婷婷说走了,过几天还来,说着去橱子里拿出两瓶酒举到高松的眼前,没喝过吧,送的。高松更加奇怪了,送的!还有人给我送东西? 我表弟。马婷婷终于忍不住了。 你表弟,他有事啊?高松疑惑的看着马婷婷。他早就听说过这个表弟,找了几次工作都不满意,总想找个坐办公室的活,该不会又是来找工作的吧! 马婷婷用少有的乞求的口气对高松说,表弟听说你姐夫是大学教授,想托姐夫在大学里谋个办公室的活,你晚上去趟姐姐家,行吗? 高松说知道就是这挡子事儿,我先给你说好了,高松话硬嘴软的说,我去给你问问,办不成你可别叨唠,我那个姐夫可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主。 马婷婷见丈夫答应的这么痛快连说行行。然后又殷勤的说我这就给你盛饭去。 高松登时也显出少有的牛气,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单等着上饭了。 已近午夜了高松去姐姐家还没回来。马婷婷坐立不安的不时的往窗外瞅着,倒不是她对这个表弟有多么上心,关键的是她收了人家的钱,事办不成钱不得退回去吗!可她已将这钱作了安排。 院儿里终于响起了自行车的声音,马婷婷赶紧开门,高松搬着车子进来了,还没待高松放好车,马婷婷赶紧问怎么样?高松将帽子往床上一扔,怎么样,连个缓冲都没有,直接回了。 回了!马婷婷不愿相信的又问了一句。 是啊,回了,回绝了。高松嘟噜着嘴坐到了椅子上。马婷婷急了:他是不是你姐夫!办成办不成也得办办试试啊。一口就回绝了,你姐姐呢,这不是不给你姐姐面子吗! 高松说还试试,姐夫直接说这事不归他管,要我们直接找人事处。 马婷婷说谁说归他管来,当然不归他管。不是想托他走个门子吗。你姐呢,我问你姐呢她在不在? 我姐,哼!比姐夫还不如。一个劲儿的说姐夫是教学的,托人的事姐夫办不来的。哼,一对儿书呆子。高松没好气的说。 马婷婷一听顿时粗话就来了,你姐这是什么狗屁亲戚,连我这个当表姐的还不如,不就是让他们托个人吗,有什么了不起的。 高松在姐姐家吃了一肚子的闷气,这会儿也正在气头上:我看我这姐夫是美国饭吃多了,说出的话都带美国味儿的,他说不能利用自己的地位为亲友谋利,那样会玷污了教师这个职业的。 马婷婷听了一下冷笑起来,教师是什么职业,还多神圣吗!不就是一个教书匠吗!哼,要搁过去还不如我爹跑一趟买卖挣的多呢。 高松赶紧说你说的可不对啊,我姐夫在这个大学里好象工资比校长差不了哪去。 马婷婷白了高松一眼:行了你,再多也不给你。这次知道了吧,别整天的你姐你姐的,你就当没这个姐吧! 高松不吭声了。 北清儒在即将离开美国的国土时,曾祈祷过上帝,保佑他未卜的将来,但是,上帝是美国的,他保佑不了已踏上中国国土的北清儒,厄运还是到来了。 星期天的下午。 北清儒在自己房间里,同妻子嘀咕了快一天。房门紧闭着,高洁在给丈夫收拾着衣服,“要去多久啊?就在大院里劳动,回家住不行吗?” “不行。根本没有商量的余地。”北清儒竟抽起了烟,他笨拙的吐出一大口烟雾,喃喃的说:“谁知道这是一场什么样的运动?书记、校长、教授全停职了。学生的课也不上了。真是让人有一种翻天覆地的感觉。对楼的江城也要和我们一起劳动。他年纪已大,还要和我们一起劳动。这国家经济还没上去,就又折腾!看来我这个科学救国的想法是幼稚的。共产党他不认这个理!整天的阶级斗争!阶级斗争能当日子过?”他越说声音越大。 “清儒,”高洁不得不提醒他,接着说,“你也不是很年轻了,要注意身体。”高洁忧伤的看着丈夫,“我什么都不想,什么立国啊,斗争啊,我只想你好好的就行。这次,我感觉不好,不知我们能不能过去这个关?”说着眼睛湿润了。 北清儒坐下,将妻子揽入怀中,妻子善良,但又多懦弱,这是北清儒最放心不下的。将他停职实际上已有一段时间,他没敢告诉妻子,更严重的是他已被初步定为反动学术权威。如果不是要进牛棚,他还是要瞒着妻子的。 张嫂敲门,“高同志,吃饭了。” 门没开,里面传出高洁的声音,“你们先吃吧,一会儿,我自己来。”张嫂将耳朵贴近门,片刻离去。 这几天,北向的心里也是忐忑不安。他不知道国家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家里要发生什么事,但他知道国家发生了事,家里也即将发生事,但不是好事。路过教学区,小树林里象晾衣服一样挂着无数的大字报,大家的心情都非常膨胀,非常的史无前例,他想去看看都写了什么,但不用走近,偌大的字就摆在他的眼前,“北清儒是喝人血长大的”“北清儒是反动学术权威”“北清儒必须向人民交代罪行”。他很害怕也很恍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此时,他虽在自己的房里,却时时在关注着父母的一切。 终于,母亲出来了。她径直去了厨房。北向隐约的听到,“张嫂,很对不起了,今晚你就收拾收拾,明天就回家吧。学校里不允许我们雇人了。这是你两个月的工资。”接着就听到张嫂和母亲争执了一会儿。“高同志,我知道你们家出事了,我怎么能在这时候离开呢!” “张嫂,这不是我们的意思。”母亲有些哽咽。 “要不,我先带北洋回老家。等没事了再回来。” “我们不能连累你,你还是走吧。”高洁声音不大,但很坚决。她没待张嫂回答,转身回屋,随走随喊:“北向,你来一下。”北向悻悻的来到母亲房里。他猜不出母亲喊他有什么事,怯怯的环视一下房内,父亲闭着双眼,躺在床上。他明显的感到父亲瘦了,胡子也长了。他从未见过这个时间父亲在床上躺着。他印象中的父亲永远是挑灯伏案,或在书橱前翻找资料。北向越发感到事态的严重。 高洁从衣橱的深处拿出一个小包。那是一个黄色的带紧口的小袋子。北向似乎在哪儿见过,但又回想不起来。母亲将小袋子放在一个大的盛文件的信封中,裹了裹。 “北向,你一会儿将这包东西拿到舅舅家。记住,不要拆开看,我里面放了一张条,舅舅知道怎么办的。”北向顺从的嗯了一声,走了出去。后面传来高洁的叮嘱:“放进你的书包里。” 北向回屋将东西放进书包后,背上就出了门,当离开家十几米远的时候,他停了下来,躲在一棵大树后,他揣测父母要有什么事。 时间很短,小楼门开了。母亲抱着一床被子和一床毛毯走下登台。北向知道这条毛毯。那是一条毛很长,将脸靠上去几乎没感觉的毛毯,听妈妈讲,这已是从美国带回的唯一的一件物品了。 母亲将被子和毛毯放在了车子后,父亲这时也走了出来,他们慢慢的推了车朝前走去,没有听到他们的话语,但看到他们几乎是偎依着的。 北向朝校门拐去,一路走的很慢,他在想那包东西到底是什么。快到舅舅家了,路灯一下亮了起来。北向想起了那枚闪光的祖母绿的钻戒。 北向来到舅舅家,将书包里的那包东西递给了舅舅。 舅舅,我妈说这包东西给你,里面有一张条,说你看了就知道怎么回事儿了。高松接过东西,拿在手中,马婷婷伸手拿高松没松手。他问北向你爸爸怎样了没事吧! 北向沮丧着脸:不知道,反正学校里好多爸爸的大字报。舅舅我走了,妈妈叫我早回去。 回去吧,路上小心点儿。高松说着将那包东西放在桌上就送北向出了门。 待高松回屋后马婷婷已在抖擞那包东西了。 东西被打开了,展现在他们面前的竟是一包让人胆战的珠宝,他们俩惊呆了。 珠宝上面放着一张小字条,没有台头,没有称谓,只有一句话,“先存于你家”。 高松拿着纸条,使劲的盯着纸条上的那句短短的话,他似乎已预料到姐姐家即将要发生的事。 马婷婷却被那堆珠宝紧紧的吸引着,用手抚弄着足足有十分钟。 当高松面对珠宝时,听到的却是马婷婷对姐姐一家的再度抱怨和不满:哼,还说没钱,还说都买了仪器,这不是钱吗,早干吗来,这会儿要出事了,想起我们来了,欠都给他扔了。 高松叹了口气,姐姐也真是的,存有这么多的财物却说没钱,这下好了,造反派一抄家这不都是罪证吗。哎,我这个姐姐呀,对姐夫也太依从过头了,这国内阶级斗争斗了多少年了,你不知道啊婷婷!高松激动起来:姐姐还让他同那个美国的弟弟联系呢。 马婷婷说是吗还联系呢。 高松说现在风声紧了就差点儿了,前几年姐夫还总是说美国的科技发达,经常同在美国的二弟交流和探讨学术上的问题。真是幼稚啊,这几年运动不都是运动的这批人吗! 马婷婷停止了摆弄珠宝,眼盯着丈夫;什么,你姐夫还敢同在美国的人交流情报! 高松说什么情报,是学术上的一些问题,都是用英文交流的。姐夫这人是不问政治的,他只认科学强国,和他谈过几次,在这个问题上他很固执。高松顿了一下又说知道他了解他的人行啊,不知道的还不都和你一样,将探讨学术说成是交谈情报。这事要是让造反派知道了还不给它演绎成泄露国家机密啊。那罪可就大了。现在这被冤枉的人还不比比皆是啊。我们行里的行长不就被人说成是透露国家经济情报吗,其实只不过是他给一个留美的同学写过一封信。 马婷婷反常的没说一句话。 很快北清儒所在的大学的造反派组织收到了一封告发北清儒将国家科技情报透露给美国人的匿名信。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北清儒一家心照不宣的事终于发生了。北清儒被两个戴着造反派袖章的人压着,立在自己的屋门边上,其余的造反派将屋里翻了个乱七八糟。张嫂并没有走,搂着吓得发抖的北洋,缩在门外。北洋愣愣的望着气势汹汹的这群人,使劲的往张嫂怀里拱。他不敢哭,但眼里透着恐惧的光,围观的人并不多。同时被抄的还有对楼的江城家。只听得刘珍在大叫道:“你们这是干什么!我们老江可是根红苗正。既没有剥削过人,也没有流过洋,他枪林弹雨半辈子——”刘珍的话还没说完,人群中想起了领号声:“打到走资本主义的当权派!造反有理!”刘珍停止了嚎叫。 时间并不长,北清儒被带出了自己的家,一个造反派手里拿着一摞写有外国字的来信。北清儒很坦然:“我没有做对不起祖国的事!”他在心里念道。 北向混在人群里,他闹不清父亲倒底有没有错。他目送着抄家的人将父亲带走。在造反派的人堆中,他发现了铁蛋的父亲。 已经很晚了。母亲还没回来。北向推开了父母的房间,张嫂已将屋内复原。北向径直走到母亲的床边,在枕头下拿出一个笔记本。这个事北向已观察几天了,自父亲进牛棚后,母亲每天都要趴在床上记着什么。他将笔记本打开,展现在北向眼前的是母亲那悲痛无望,忧伤无奈的心灵。 “清儒,自那天送你去牛棚后,就再也没有见到你,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我实在是没有勇气面对曾经是学者的人,他们脖子上套着偌大的屈辱人格的木牌子,艰难的拉着一个大石撵子。我知道那里面一定有你,但我实在不能面对,我的丈夫,我的亲人竟遭受如此的凌辱!我的心都碎了,我不知道你还能不能回家,我也不知道这漫长的期待要多久,如果可能我情愿代你去受过!清儒,清儒,我的亲人……” 笔记本的页面上分明留下了泪水的痕迹。 几天后,在通往附中的柏油路上,援援、铁蛋急步走着。还没等走到教室跟前,两人同时大声喊着正在做值日的北向,铁蛋走到北向跟前,不由分说扯起北向就往外走。“怎么了?你们俩?”北向纳闷的问。“北叔叔他——”援援话没出,泪已经满眶了。北向不再问了,扔下他俩自己朝前跑去,他知道父亲就在那里劳动,是打扫整个教学楼的厕所。教学楼前围了满满的好多人。北向拼命挤进人群。 刹那,地球似乎停止了转动。父亲静静的趴在地上,嘴角流着并不多的血,眼镜分成了两体,一只眼镜腿在不远处,象父亲一样安静的呆着。围观的人在毫无顾及的在谈论着:昨天刚开完他的斗争会,听说他将国家的学术机密都透露给了在美国的弟弟,来信还都是英文的。围观的人中,有个人拿着红宝书,大叫道:“北清儒叛国泄密,罪有应得!他这是自绝于人民,自绝于党!” 北向的脑子此时任何的记忆都消失了。他没有勇气附身于父亲,他不顾一切拨开继续拥挤来的人群。微风已变成了呼啸,路旁的树在纷纷的倒退,北向发疯似的朝路的前方狂奔。 入夜。高洁走进没有一丝光亮的小楼,静静的夜晚只听得断续的嘤嘤的童音,“爸爸跳楼了,爸爸跳楼了。”高洁费力挪到了床边。沉寂的夜空,传出一声凄惨无比的叫声。无眠的长夜,高洁幻影出他们回国前的那个夜晚。 “你后悔吗?”北清儒的声音。 “我不后悔。”高洁的声音。 “你后悔吗?”北清儒的声音。 “我不后悔。”高洁的声音。 “不!”高洁失声大叫道,“我后悔,我后悔!我为什么要同意你回国!”接下来又是嘤嘤的声音,并断断续续的传出:“清儒啊,是我害了你。我为什么不阻止你回国?是我害了你啊……” 高洁的思维终于没有出现紊乱,却是因了小儿子的思维出现紊乱。北洋在哭了三天后,见人就说:怕。高洁带他去看了医生。医生面对孩子的母亲,说得很婉转:“孩子是受了惊吓,恢复起来需要一段时间。身边一定不能离了人。”高洁能不清楚吗?这不就是人们常说的“神经病”吗? 高洁手牵着北洋,走出了医院,正午的太阳高挂着,整个路上一片艳阳。高洁却似乎走在黑洞洞的无际的黑夜。她仰望天空竟一片漆黑,地头看路一片茫然,再看看身边的北洋,真是欲死不能,欲活无路啊。 第五集 时间将悲痛渐渐的压入了心底。  两年后,高洁却象一个走过了一百年的老妇,头发斑白,步履蹒跚,弓腰驼背,还经常的咳喘不停。谁曾想到,这曾经是毕业于北京大学的才女。 “高洁,来信。”邮递员走进四合院,冲东边的一排房子喊道。 “哦,来了。”高洁答应着,从小套房里走出来。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意。高洁的笑使邮递员怔了一下。他似乎觉出,这个老妇当初应该是很受看的。 丈夫死后,被定为自绝于人民,自绝于党。学校的房子自然不能再住了。她来到了婆婆的老房子,然而所有的屋都被别人占了,只剩下这两间套间,搬家并没有使高洁多么的难受,她早就想离开那个伤心的地方了,她对一切都失去了兴趣,失去了要求,唯一的就是她的两个儿子。北向去年上山下乡去了农村。一听有信,所以她就赶紧答应着出来了。谢过邮递员,没进屋,就将信拆开了。 “妈妈,我一切都好,只是我非常想上学,不知爸爸的问题怎样了。听说援援的爸爸解放了,我爸爸的问题是不是也能得到解决呢?铁蛋就要当兵去了,听说是他爸爸托的人,如果你不想去学校问,就别去了,我可以等……” 高洁将信放在桌上,去厨房舀米做饭,她将米放入锅中,又端了出来,转了半天,又回到了厨房,将锅直接放到了炉子上。时间不长,锅里爆起了米花。她这才从沉思中惊醒。 沸腾的人群,冲着公路边奔去。北向,援援,铁蛋也夹在人群中。刚才还轰鸣的机器声,却在要进村的小路口上戛然停住。拖拉机上跳下了一个小伙子,人堆里有人大声喊:“哎,我说,怎么不开了!还没到家呢!”一位领导模样的中年人,披着外衣,拿着烟袋。“开,开,开,开到场院里!放在路边算怎么回事?” 开车的小伙子一把将帽子抓下,在手中揉搓着,满头的汗。他冲队长羞怯的说:“队长,我,这路太窄了,我不敢开了。”队长有些火:“你?你不是学了一个月吗?学到狗肚子里去了!开!”小伙子不动,头更低了。“这怎么办?”队长绕着拖拉机转悠起来。村里的人七嘴八舌。 “茂盛,有说明书吗?” 开车的小伙子抬起了头,寻声望去。他看到了北向,眼一亮,赶紧说:“有,有!”便往车上爬。他想,这知青肯定有戏。老婆的缝纫机坏了,就是这小子看着书给修好的。他赶紧将说明书递给北向。 北向看了一会儿便爬到了车上。 小伙子将围观的人哄开。随着机器的重新起动,他来精神了,往左往右的好像教练一般,其实北向看的主要是说明书。对面没有开的车和人,照着说明书朝前开就是了。 拐弯处,他将速度放得极慢。拖拉机过去后,人群中发出啧啧的赞扬声。拖拉机终于被开到了场院上。人群沸腾了。一会儿,北向跳下了车,援援小声问:“你开过拖拉机啊?”北向说:“我上哪儿弄个拖拉机开啊!”援援听了,脸上露出了骄傲的微笑。 知青点坐落在村的东头,是原来村支委会办公的地方。两间北屋,男生一间,女生一间,做饭在一进门的屋里,一烧火,热气就直通到里屋的土炕里。知青们来到这里已有一年多了,也苦也累,就是没有冻到。有时热的都能叫人跳起来。 由于天冷,饭后的知青都堆在炕上。你推我一把,我搡你一下,援援也有点无聊,将包里的相册拿出来又在欣赏。一个女生探过头来,盯着援援手中的照片看了半天,忽然说:“你先等着啊!”然后穿鞋下炕,跑到了隔壁男生宿舍去。 “北向,把你那张照片给我!”北向正伸直双腿,一本书摊放在胸前,在闭目想着什么,“哪张照片啊?” “就那张,哎,佟铁,就是你知道的那张。”这个女生又冲着铁蛋嚷起来。铁蛋正在床上愣神,猛个丁的不知道她说什么。 “就是北向的那张,两个小孩在一起的那张。”北向恍然,想要阻止。铁蛋已将手伸到了他包里。他翻开相册,抽出照片,在手里晃了晃,“是这张吗?另一个小孩是援援。”那个女生没搭话,伸手抢过照片就出了屋。北向赶紧起来,“干吗啊你们!给我!”那女生将照片递到援援眼前,“你瞧,这还有一张。”援援没想到,北向竟也把照片带在身上,她接过照片,脸红了一下。“没收了!”接着把照片放进了自己的相册。“啪”的一下合上相册。那女生说:“北向还要呢!”援援说:“你不用管了。” 援援找了个没人的机会。把相册翻开,把北向那张照片拿了出来,她发现在照片的背面,用英文写着:i love you。她将照片贴在胸口,轻轻的闭上了双眼。 第二天收工时,北向用扁担挑着两只筐,反常的落在后面,一身的老农打扮,拢拉着帽舌头,只有那白皙的皮肤和脸上的眼镜,使人一看就能辨出这是一位知青,他在等走在后面的援援。援援扛着铁锹,一身黄军装。看着等自己的北向,她反而放慢了脚步,待到北向的跟前时,没带北向发话,援援的手就伸进了口袋,然后拿出,将手在北向眼前一摊,掌心里放着昨天那张照片。“早知道你等我就是为了这个!” 北向赶紧将照片拿起,翻看,“不对!这不是我那张了。” “怎么不是?”援援明知故问。 “我那张后面有字。”北向有些有些脸热,被迫说道。 “有什么字啊?我怎么不知道。”援援娇嗔的逼着北向。 “什么也没写!什么也没写!”北向干脆将计就计将照片放入口袋。 他们俩继续往前走。援援对北向说:“北向,你功课复习的怎么样了?可不要学得太晚。身体第一。”在北向面前,援援也一改自己平时的风格婆妈起来。援援又说:“我觉得你英语不用费太大的劲。”还没待援援说完。北向忽然象失控一样:“不要给我提什么英语!我讨厌英语!我憎恨英语!”援援怔怔的看着北向。北向的一阵抢白使援援的眼眶里充满了泪水。北向立在原地,痛苦的闭起双眼,他的眼前又出现了躺在血泊中的父亲。父亲是在被搜出了同叔叔的英语来信后才自杀的。他怎么也摆脱不掉父亲-英语、英语-父亲的联系。如果不是那些英语的信,父亲可能会熬过那个秋天,是英语害了父亲!是英语害了父亲!北向永远迈不过去这个坎儿。 已接近午夜了。知青大都已入睡了。援援将披着的棉袄裹了裹,来到院子里。她朝男生的屋子里看一眼,微弱的油灯光。一闪一闪的跳动着,她又回到了屋里,蹲下,将手伸进烧火的灶坑。一会儿,拨楞出两个略带烧焦的地瓜。两手倒换着,轻轻的推开男生宿舍的门,正在看书的北向一抬头:“你怎么也没睡?”援援用手指放在嘴前,示意北向别作声,她将地瓜放在北向的跟前,小声的说:“可香了。” 北向深情的看着援援,小声的说:“援援,白天的事对不起。我实在控制不住自己。” “以后再给我做检讨吧。”援援并没有要原谅北向的意思。“快吃吧,吃完了快睡觉,明天还要干活。”说完,出屋轻轻的将门关上。 春节已临近了,知青点的人除了援援、北向、铁蛋外,都早早的回家了。北向、援援想乘农闲多复习点功课,铁蛋则完全是想同他们一起走。 “你们到底什么时候走啊?”吃饭时,铁蛋问他们俩,“西边的山我都爬了好几遍了!”铁蛋不想上学,所以也不看书。又想同他们一起走,每天无聊的很。 “不走啦!”援援吓唬铁蛋。 “过两天就走。”北向一般不开玩笑。 “那吃完饭你刷碗。”援援紧接着冲铁蛋说,“要不你干脆将这几天的刷碗和做饭都包了吧。如果干的好,就比原来提前一天走。” “没问题!”铁蛋一口应下了。“说话可要算话啊。” 终于要回家了。队长破例让茂盛开拖拉机送他们去火车站。 拖拉机在泥土地上颠簸着,跑着,后面扬起了漫天的黄土。他们三个本来就穿着不很干净的衣服,又蒙上了一层沙尘。两个男生将帽子使劲的往下拉,以挡住扬起的沙尘。援援则象个鸡婆一样,将围巾裹的严严实实的,如果不看脸,那正经的一个贩鸡蛋的农妇。到车站了,他们拎起简单的行李跳下车,并对茂盛说:“谢谢了!。” “不用谢!回来带点好吃的就行。” “没问题!”铁蛋抢着回答到。 列车载着满满的乘客呼呼的往前开去。 车厢内拥挤不堪。他们三人好不容易找了一个座位,援援坐了下去。 “把你们的包都放我这儿吧。”他们三人忙活着往座位下塞东西。 火车的颠簸将疲倦的人们几乎带入了梦乡,忽然车厢口传来一阵骚动,接着就传了“检票了,检票了!”两个乘务员在拨弄着东倒西歪的人。一个人手中拿着检票钳,快到北向他们身边了。其中一个乘务员说:“看好了,这会儿探亲的知青可多了。这帮人净逃票的!”北向他们敏感的瞪起了眼睛。援援坐着,没看见那两个检票员,可听见他们的话了。 “哎,这说的什么话啊!知青怎么了?什么叫知青净逃票的!援援大声的自语道。 北向没吱声,只是冷眼盯着。 铁蛋则瞅着检票员,将手伸向北向,“把票给我。” “你慌什么!还没过来呢!” “快把我的票给我!”北向掏出一张票递给铁蛋儿,铁蛋接过票,马上塞进了衣内。他看着检票员马上要过来,“拿票!拿票!”铁蛋却向前挤去。 “哎哎哎,那小伙子!查票!查完票再走!”检票员冲着往前挤的铁蛋,大声的喊道。铁蛋不理这个茬,继续往前挤。那个检票员开始印证自己的见解了。他盯着铁蛋,在车厢头,铁蛋侧着身,眼瞅着检票员,钻进了厕所,将门砰的一声锁上。 “盯住他!这小子肯定没买票!”那个检票员说。他们很快查完这车厢的票,就在厕所门口呆了下来。 北向、援援笑了起来,“这铁蛋,又在捣鬼!”几分钟过去了。厕所门终于开了一道缝,铁蛋探出头看看检票员,瞬间又缩回去了。接着门又砰的一声锁上了。一个检票员说:“这次看他往哪儿跑!有本事就别出来!”两人一副奉陪到底的劲头。 铁蛋一共重复了四遍,探头进去,进去探头,周围的人都被他逗乐了。有人说:“这小伙子,不好收场了。”大约有半车厢的人盯着这个厕所,都想看个热闹。 北向、援援心里想:这两个乘务员算是被涮透了! “出来吧,爷们儿!”一个乘客在铁蛋在第五次探头时说。“我都快憋死了!要不我替你补张票算了!” 一个检票员说:“你替他补?你补的起吗!这小子,起码要罚他一个全程的票!” 铁蛋终于出来了,手里捏着一张票。 省城的清晨,车辆渐渐多起来。北向同他们俩分手后向家走去。进了四合院,他一眼看到了往屋里走的弟弟。“北洋,北洋!”他冲着北洋走去,北样回头盯了他一会儿,忽然朝屋里跑去,边跑边喊:“妈妈,妈妈!要饭的!”高洁正在厨房里做早饭!顺手拿了半块馒头。“北洋,把这个给要饭的。”北洋刚接过馒头,北向就跟进了屋。 “妈妈——” 高洁一楞,片刻泪潸潸的落下来。 北向已有父亲的高度了。他将母亲揽入怀中。 “妈,都是我不好。没来得及换衣服。”他扳过母亲的肩膀,盯着母亲,“妈,你怎么这么老了?”望着母亲斑白的头发和过早衰老的面颊。北向心如刀割。“哎,人怎么这么不经折腾啊!”北向脑子里闪过几年前,他每每同母亲一起出去时母亲的仪态,经常招来路人的议论。稍微知情的人还会说上一句:“这是解放前北大毕业的,就是整个省城恐怕也没几个吧。” 吃过饭,母亲安排北向休息,环视着房间,北向感到:母亲受尽磨难,但整洁的习惯一点没变,一间半的小屋被母亲收拾的既干净又得体,依然是一个充满知识氛围的家庭。 高洁烧好洗澡水,将小厨房弄的热烘烘的。又将早已准备好的北向的衣服拿出来,安排好一切,她送北洋上学,顺便捎点菜回来。 援援家。 父亲此时刚被解放,还没安排工作,身体也不好,正在家闲着。他们家又回到了原来的小楼,所不同的是隔壁,就是原来北向的家现在住了两家,楼上住着人事处长,楼下住着保卫处长,也就是铁蛋的父亲。铁蛋只在家呆了一天就呆不住了。他跑到援援家,正碰上刘珍出门。 “刘阿姨。”铁蛋想起从前见了刘珍就有些拘束。没等铁蛋说下去,刘珍一副大长辈的样子,拍着铁蛋的肩膀:“哟,这么帅的大小伙子!”并将手里的包往椅子上一放,好像又不出去了,同时朝屋里喊道:“援援,看谁来了!老江,出来看看铁蛋,多精神啊!”铁蛋不好意思起来。 援援走出,上下打量着铁蛋,讥讽的说:“是挺精神的。是不是去相对象了?” 刘珍说:“看你这姑娘,真没正形!” 江城也走了出来,冲铁蛋说:“坐,坐。” 铁蛋坐下对援援说:“去找北向玩吧。” 援援说:“刚回来,你就知道玩。” 刘珍说:“对,刚回来,先别急着出去。铁蛋今天就在这儿吃饭,我出去买点菜,啊,别走!” 援援看了妈一眼,含糊的吐出两个字。 刘珍回头,“你说什么?”援援做了个怪样。 知青们都探亲回来了,知青点儿里,男生女生还有队长、茂盛,还有几个村里的同龄青年。 援援将带回的蛋糕分到老乡的手里。她走到茂盛跟前,“茂盛,我们没食言吧?给。”她拿了两块蛋糕递给茂盛。茂盛接过蛋糕说:“什么是食言吧?”知青们发出一阵笑声。茂盛不解,开始品尝蛋糕,先是咬了一小口,咀嚼着,眨巴了两下眼后,又咬了一大口,嚼了半天,还是满嘴的蛋糕, 他实在舍不得往下咽啊。半天,一个蛋糕终于吃完了。 “这是什么东西啊?怎么这么好吃?”茂盛还在回味着蛋糕的余香,“什么做的?太好吃了!毛主席是不是天天都吃这个?” “噗哧”一个知青正喝着水,把水喷了别人一身。知青们笑得更厉害了。 队长说:“茂盛,你胡说什么!好吃就好吃呗,提毛主席干吗! 茂盛赶紧说:“不提毛主席,不提毛主席。反正这东西我从来没吃过。这块我得带回去,让家里人都尝尝。”他掂了掂手里的另一块蛋糕,不管别人的耻笑,边说边往外走去。援援跟了出来:“茂盛,你等等!”一会儿,援援从女生宿舍里跑了出来。手里举着两块蛋糕。茂盛接过,嘿嘿了两声,憨厚的说:“我拿走了。” 春天快过去了。队里种了几棵桃树。没想到收成还挺好。队长觉得自己吃挺可惜的,就想把它卖掉,铁蛋自告奋勇去镇里卖桃。 临走,队长说:“铁蛋,这是二百斤左右的桃,你得给我拿回二百块钱来。”铁蛋说:“行!你得再给我一个男生,一个女生。男生帮我拉车,女生帮我收钱,我看称。”队长将援援和另一个男生派上。 他们上路了铁蛋对援援说:“援援,你坐车上吧,要不后沉不好拉。”那个男生也赶忙附和:“对!我们拉着你!”援援就坐在车前面,其实也不舒服,挺害怕的。只是不用走了。到了镇上,已近十时,集上的人多起来,铁蛋咧开嗓子就喊:“鲜桃,鲜桃!便宜,便宜!”援援戳戳他说:“你小声点,多不好意思!”铁蛋不理,照旧喊。不断的有人来买桃了,“这桃可好吃了,吃了这批,没有第二批!”铁蛋边称边喊。手里拿着一个桃,一会儿咬一口,一会儿咬一口。下午不到三点,桃基本上就卖光了,只剩十几斤了。铁蛋说:“不卖了,回去。”援援和那个男生说:“不卖了?剩下的怎么办?”铁蛋诡异的说:“援援,点点钱。”一会儿,铁蛋问:“多少钱啊?”“二百二十一!”铁蛋一听就笑了,“哈哈,完成任务!又余钱,又余桃!拉回去,请大家的客!”铁蛋对那个男生说:“咱俩轮流拉援援回去,你先拉,我先坐。”那个男生一听有桃吃,就一口应了下来。路上,援援问铁蛋:“你怎么卖的?怎么又余桃,又余钱?”铁蛋说:“不告诉你,不然你又要说我了。”援援说:“我早就知道,肯定是少给人称了!”铁蛋光笑不作声。 往地里送肥这活已干了十多天了,累倒是次要的,知青们早已适应了体力劳动,况且粪肥已沤了一冬天早已发酵并不沉,关键是这味,村子的上空永远飘浮着的那种晒大粪干儿的味,似乎钻进了知青点儿的每一个角落,所有的知青一回到知青点儿全都是一个姿势的,象警犬一样,一嗅一嗅的。 铁蛋儿拎着袜子和鞋,另一只手捏着鼻子:嗨,真鲜啊!象刚出锅的,他走到小院的石台前,拨拉着满石台的鞋,将自己的鞋放上。 哎,佟铁,什么鲜啊,吃屎了。一个男生站在门口听到铁蛋儿的话开着玩笑。 嘿,还不和吃屎了一样,饭里都渗着大粪的味。铁蛋哈哈的笑着说。 开饭啦,开饭啦,还没待这俩人胡说完,值日的女生就站在锅前拿着个勺子喊起来。 铁蛋儿和那个男知青听到喊声会意的笑了起来,小声的说吃屎了,吃屎了。 铁蛋儿你恶心不恶心,要吃饭了你们说这个。那女生听清他俩的话后生气的斥责到。 铁蛋儿不以为然说还不和吃屎一样吗,哪顿饭不是就着这大粪的味。 大家也都附和着你一句,我一句的,真是臭死了,还要干几天啊! 终于往地里送粪的活就剩一天了。 知青们挑着满筐的粪参杂在人群里。 江援援挑着两个空筐往回走着,她为了避开逆行的人走到了田埂上,加上是空筐,她走的很快,忽然脚下一滑她趴在了田埂上,当她迅速的撑起身子要站起来时,脚脖子一阵惧痛,接着就又趴在了地上。她后面的女知青赶紧走上前。 援援,怎么啦? 可能扭脚了。援援猛然想起几年前去枣林的事,那次扭脚的感觉已记忆犹新,对,肯定是扭脚了。她无奈的顺势就坐在了田埂上。 许多人围了上来,你一言我一语的。 北向拨开人群,蹲到了援援身边:援援,又扭脚了。 援援指了指那只脚,痛疼使泪水在眼眶里轉悠着。 北向轻轻的将手放在援援扭的脚上:还是上次那只脚。 铁蛋儿也挤了进来:援援又扭脚了。这叫扭滑了。 有人笑了起来。铁蛋儿用眼一瞪那人:笑什么,就是这么回事儿,她几年前就扭的这只脚,所以这只脚的踝儿特别弱。 人群外传来队长的声音:怎么啦,都干活去! 北向将筐交给了铁蛋儿:你帮我拿回去吧,我送援援回宿舍。说着就去背援援。 援援不让背:你扶着我吧,背不动的。 北向没有坚持,扶着援援一瘸一瘸的回到了宿舍。 北向将援援扶上炕,帮她将鞋脱下。 太臭了,北向提着援援的鞋:一会儿我去刷刷。 别,别。拿到院里晒晒就行了。援援赶紧说。 你暂时也干不了活,刷刷吧。 我没鞋了,援援不好意思的说。 怎么,就这一双鞋了? 那几双都踩了粪,我扔掉了。 刷刷不就行了吗, 嗨,挺费劲的。 北向去了自己的屋,提了一双鞋放到了援援的炕前:先穿我的吧。北向说完就往外走。 你干吗去,援援见北向急火火的赶紧问。 我去烧点儿水给你热敷热敷啊,说着就去掀锅盖。 援援说不行的,刚扭过要冷敷,上次就是这样,咱院的医生说的。 是吗,那我去弄点儿井水帮你冷敷一下,说着北向拎起桶就出了门。 很快北向端进一盆水来,他边拿毛巾边对援援说这井水比冰也差不了那去,凉的很,来,说着将毛巾拧干就敷在援援的脚上然后用手捂着。。 援援说你不用捂水太凉了。 北向看着援援手仍捂着。 援援象想起了什么将手伸到枕头下。她看着看自己的北向没说话,却将手伸到北向的面前,手里放着的是他们倆那张小时侯的合影,北向看了一眼,没动作,又开始看援援。 援援说:怎么不要了,你不是要你的这张吗。说着手又往北向的跟前伸了伸,北向仍在看着援援,其时援援已经感到北向的眼光了,她低下了头。 北向的手仍敷在援援受伤的脚上。 援援感到有许久了,只听得北向轻轻的说你收起来吧,永远放到你那儿,那是我的心。 援援心一颤,仍掩饰的说那我的心呢,不还我了! 北向忽然狠狠的说,我要永远装着你的心,决不还你。 春末夏初的傍晚微风侠裹着丝丝的凉意,徐徐的拂过河边的垂柳。 知青们饭后都沉浸在自己的事情中。江援援悄悄的去墙角提起自己的手风琴出了门。银色的月光铺洒在村外的小路上。北向早已在路口等候。夜色已开始降临,朦胧中北向、援援深情的目光交流着,片刻北向默默的将琴拎了过来,他们朝村外的小河边走去。 暮色笼罩着的乡村的上空忽然飘荡起——我的心上人坐在我身旁,默默看着我不作声——小河静静流翻波浪,但愿从今后你我都不忘——。一曲爱的旋律永远的回旋在北向、援援情感的长河中。 第六集 就在工农兵学员招生的前一个月,北向、援援加紧了功课的复习。  这天,队长派人喊正在地里干活的铁蛋去队部,队部除队长外,还坐着一个城市打扮的人。 “队长,你喊我?”铁蛋喘着粗气问。队长没理铁蛋,却冲着那人说:“这就是佟铁。”那人哦了一声,对铁蛋说:“你回去收拾一下吧,马上跟我回城,你父亲已为你办好了入伍的手续,这里的手续,你们队长帮你办。车就在外面。”铁蛋这才想起来时看见的北京jeep。 还没待铁蛋回过味来,那人又说:“哦,还有,你跟江援援讲,就是江书记的女儿,她父亲病急,让她也跟车一块儿回去。” “那,那我去收拾东西了。”铁蛋拔腿就跑了,后面传来那人的喊声:“快点!不然,到省城就太晚了!” 铁蛋快到地里时,脚步慢了下来,其实自己去当兵是早就酝酿的事,只是没想到这么突然,他挺兴奋的,可怎么给北向他们讲呢?他来到地头,先是把援援喊了过来。 “什么事啊?”援援扔下铁锹跑着问道。到铁蛋跟前了。 “快!快,你赶快回宿舍收拾一下,你父亲病了!让你跟车一块儿回去。” 援援一听,急了。“可哪有车啊?” 铁蛋挺不好意思的说:“来接我的车,我要去当兵了。” 援援一听,顺口就出来:“准是你爸到处拉关系走后门!”铁蛋说:“管他呢,反正能当兵就行。你先回宿舍吧,我给大伙儿告个别。” 其实离大家已经很近了,知青们早就听到了他们的谈话,都围了过来,一个知青说:“铁蛋命真好!” “走,咱们送送铁蛋去!”知青们扛起农具,乘机早收了工。 接铁蛋的人已经在催了,人们帮铁蛋把行李草草捆起,塞进了jeep里,援援只背了小挎包。她很着急,早早的就坐了进去。北向在车窗外,小声的叮嘱着:“援援,有什么事千万别着急。”援援一脸的阴沉,点了点头。 北向转身走向铁蛋。铁蛋就象有些对不起北向一样,谦疚的喊了一声北向,他们俩郑重的将手握在一起,一切尽在不言中。“给我们来信。”北向说。“一定!”铁蛋眼睛有些湿润,转身上了车。他走的太急了,真觉得有些对不住大家。 车开了,大家目送着jeep车远去。 夜幕降临的时候,援援到了家,她急切的跳上门口的登台儿,不顾一切的敲着门,嘴里喊着:“妈,开门!开门!” “来了,来了!”听着母亲的声音竟是那样的喜悦。 门开了,援援连母亲的脸都没顾上看,就直冲着父母的房间奔去。“爸爸呢? 爸爸怎么样了?” 听到女儿的声音,江城走了出来,一脸的诧异。 “你怎么回来了?” “爸,你怎么了?”援援没理会江城的问话,急切的看着父亲。 “什么怎么了?” “不是说你病了吗?” 江城明白了,脸一变,冲着正要进屋的刘珍,“又是你捣的鬼!”刘珍光笑。 援援一屁股拍到床上,一身的疲劳全上来了。 “妈,你这是干吗?一听爸病了,这一路我都忐忑不安的。你怎么开这种玩笑?” “你们都别着急。来,援援,知道你这会儿到,洗澡水都准备好了。妈给你做 好吃的,吃了饭再给你们解释。” 援援一脸的不高兴,嘴里还在嘟囔着:“急死我了。” 援援洗完澡,换上了衣服,头发散落着。刘珍欣赏的看着日益漂亮的女儿,喜悦 溢于言表。她想起了最初见到的高洁。将女儿不自觉的同高洁比起来,小声嘟囔着:“比她要现代。”别看刘珍已近五十,她的心却一点不老,包括她的思想,都能踏准时代的节拍。 “妈,你说什么呢?”援援看着目不转睛盯着自己的母亲。说什么?说你漂亮呗!” “妈,你真是的!”说的援援有些不好意思了。 饭桌上。援援吃着饭,边吃边催母亲。“到底是什么事啊?你这么急让我赶回来。” “援援,”刘珍郑重而又神秘的说,“妈妈托人搞了一个大学名额,北京的,外语专业,你就不要回去了。马上就开学,开学后还要考试,你就在家复习复习吧。” 江城早就侯在那儿了,“你又打着我的旗号到处蹿!” “你有什么旗号?至今还是个看官,还不是你那些老部下主动帮的忙!”刘珍辩解道。 “你不去找人家,人家怎么会帮你的忙?” “那有什么不好!援援早就梦想着上大学了!” “妈,你干吗不直接说是上大学!还说是爸爸病了。” “我能直接说吗?一个知青点都是咱大院的孩子。”刘珍说, 援援无语。 夜已经很深了,一路的疲倦并没有使援援入睡,她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她从一下乡就开始复习功课,一味的想着上大学,这一天终于来了,可北向呢?一想起北向,援援的心都发疼,她将脸紧紧的贴近枕头,虽然她从未与北向有身体的接触,哪怕是拉拉手,但他们早已心照不宣,彼此爱的是那样默契,那样自然,这一夜,她梦见自己与北向一起去了北京。 第二天,刘珍出去了,援援揣着琢磨了一夜的话来到了父亲的房间。 “怎么没多睡会儿?”江城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报纸。 “爸爸,我求你一件事。”援援对爸爸从未这样怯怯过。 “援援,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哎——”江城叹了一口气,摘下花镜,转身冲着援援,“我已经努力过了,就是本校的名额也不行,这次招的是工农兵大学生,对家庭政治背景要求很严,北教授的问题也没推翻,翻出来的那些信又都没了去向,但档案中却写着将技术情报透露给美国,谁也不敢给他翻这个案!哎——”江城又一次长叹,“北教授就是太知识化了,回国那么多年,还是带着美国眼镜看待中国问题,要真说他卖国,第一个不相信的就是我!说实话,他的死不但对学校,就是对国家也是一个损失。可谁又敢公开讲呢?况且北向的叔叔现在还在美国,母亲出身于官僚,你说,谁敢给他这个名额……” “爸爸,”援援再也忍不住了,扑在父亲的怀里哭了起来。 此事竟让女儿这样悲伤,江城忽然明白了,女儿长大了。 “这样吧,援援,”江城爱抚着女儿说,“再等等,等明年或许政策能松动些,或许北教授的问题能解决,那时我再想办法让北向进大学。”父亲的话给援援带来了希望。她抬起头来,为自己竟为父亲不知道的真实原因而这样失态感到羞愧。“谢谢爸爸。” 江城笑了,“我为北向办事,你为什么要谢我呢?”他逗着女儿。援援撒娇的叫了一声:“爸爸。” 生产队只分到了一个工农兵学员的名额,队长将北向报了上去,还没到县里就被刷下来,政审不合格,队长不愿给北向讲,时间一长,北向忍不住了,找到队长。北向不愿意听到失望的消息,只喊了一声:“队长。”队长知道也瞒不过去了,就对北向讲:“北向,等明年吧。明年或许有办法。”北向没说第二句话就离开了队长。他在村边的小道上漫无边际的走着,很慢很慢的步子,夜幕已降临,北向的心也象着夜色一样,渐渐的黑沉起来,其实这个结局并没在他的意料之外,但真正形成了事实同预测起来的感受终归是不一样的,当预测时总是存有那么一点点希望或侥幸,这破灭的希望使北向又想起了父亲,他痛苦的闭起双眼,趴在地上的父亲又出现在他眼前,他感到一阵阵恐惧和不安,对父亲的思念使他经常的感到自己是愧对父亲的,凄惨的父亲趴在地上,自己竟连弓身抚摸父亲的勇气都没有,思维渐渐混乱起来,由父亲又想起了母亲,想起了已病魔缠身的弟弟。弟弟这个思绪使他猛的一激灵,“我该不会也得神经病了吧?为什么对外界的感觉是那么的异常。”北向不敢任思绪混乱下去,他想:“我不能因上学的事把自己毁了!”他赶紧调整思绪,打起精神往回走。他走上田埂,惶恐使他的步子紊乱起来,他一下跪倒在田埂上,他索性坐了下来,脑海中好像有数不清的头绪。一会儿冒出这个,一会儿冒出那个,但万绪不离其宗,这就是痛苦,他想起援援,他的心猛得刺痛起来,援援是他生活中重要的希望,他一想到援援就能在不快中感到丝丝的安慰,但此刻的北向却越发的痛苦不堪,援援已经上大学了,而自己呢?援援走后,他的心情使他很恍惚,他竟然发现自己对援援的感情依赖是那样的不可估量,得知援援上学后的那一段时间北向每每清晨醒来总是感到内心的一丝不快,却原来是因了援援的离去,北向对援援的感情是极少外露的,他们俩人的感情深度,只有他们自己明白,也可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缘故,他们彼此对对方的态度好像是本来就是这样的,无需再另行表白,可是援援的离开,竟使北向有些失态,每当他在内心估算着援援应该回信的日子,他就会不停的向村口张望,期盼着邮递员的出现,不动脑子的知青就会问,“北向,你看什么?”每当这时就会有一个女生来上一句:“傻瓜。” 北向由援援又想到了铁蛋,铁蛋、援援,北向的内心略过一丝不安,他没有责怪自己父亲的意思,但他确实挺羡慕铁蛋的。从小受苦,但现在却是心想事成,当然是因了那个苦出身的爹。北向感到了命运的不可抗拒。黑暗中,他发出了沉重而无奈的叹息,屁股又凉又麻,似乎头也在往下沉,他艰难的站了起来,迈着沉重的双腿往知青点挪去。 知青们都已经沉睡了。北向轻轻推开虚掩的两扇门,他看看锅底还有余火,就掀开锅盖,一小碗咸菜和两个窝头堆在锅里。他居然没有一点食欲,随手又将锅盖盖上,一阵睡意涌上,北向衣服也没脱,就一头倒在自己的床上。小油灯跳跃着,发出微弱的光,很快,油尽,小油灯做了一下最后的挣扎,悄然隐去。 第二天知青们发现,往日早醒的北向,竟还在昏沉的睡着。 “北向,北向!”一个男知青去厕所回来后看到还在沉睡的北向,大声的喊到。 北向动了一下,嘴里呜呜呀呀的,并没有起的意思。在场的知青觉得不对头了,其中一个忙俯身北向,摸摸了头,“不好了,好烫啊!”女生宿舍听到喊声,一个女生进来看了看,又回到屋里,从挎包里拿出一支体温计,随甩随跑,进屋给北向加上,稍逊少许,这个女生狂叫道:“三十九度八!快,快找队长!”很快队长来了,他看了看北向,叹了口气,自语道:“我知道这孩子这个坎不好过啊。你们快去叫茂盛,把拖拉机开来,送公社卫生院。” 拖拉机颠簸着,北向从昏睡中醒来,他看了看身边的同伴,“我们这是去哪儿?” “去哪儿?你都烧到四十度了,还能去哪儿!” 很快,卫生院到了,北向挣扎着不让同伴背自己。医生听了听北向的胸部,用手摸了摸他的额头,“你们赶快去县医院吧,这儿条件不行!他得的是急性肺炎,耽误不得!”两人赶紧扶北向上了车。 1973年,铁蛋儿、援援在自家父母的呵护下,挤上了时代即将转折的第一列专车。 此时,江援援已坐在了北京某外语院校的教室内开始了她人生中第一次大的转折。 能说英语是江援援儿时无意识立下的心愿.。毫无疑问那是因了北向的缘故。她曾亲耳听过北向同他母亲的英语对话,美極了!她还记得当晚她回家后要求父母帮她说去跟高阿姨学英语,母亲嫉妒的说:“干吗非要她家教,等你长大些让你爸爸找任何一个教授都行。”只记的父亲及有情绪的甩过来一句:“北教授的英语是全校第一的”母亲无语。虽然江援援对母亲的好胜和自负有着反感,但她还是非常的感激母亲,如果不是母亲的善钻营,她江援援坐在北京的大学里的机会几乎是没有的。从根子上讲江援援的这种实际还是源于刘珍的血缘的。人们一些比较务实的作法,说好听的是实际,贬义的讲就是势利,在这一点上援援同母亲有着相似之处,但又有绝对的区别,母亲更多的表现在人事关系的处理上。而援援则是反映在对外界的处理和观点上。她并不赞成父亲的秉公办事,她认为那是愚腐,甚至有些自私,老是怕越轨,她想如果北向的事由母亲去处理,可能上学的事就解决了。她的理由是由她对事物的观念所形成的。她认为,父亲是父亲,既使是真有问题,和儿子又有什么关系!可这些话又不能对父母讲,母亲那儿对北向是180度大转弯,言语中流露出不让援援多接触他的意思。父亲呢,虽是一个好人,但一脸的马列主义,肯定也是办不成北向的事的。援援只好将希望寄托在来年的招生时北向父亲的问题能解决。 时间过的很快,援援的英语水平进步很快,已蹿到了她们这批工农兵学员的最前头。 下午没课,她正趴在上铺给北向写信,她已能完全用英语表达自己的意思了.那当然离不了北向的指点,她同北向的信件来往勤极了,别人不了解,只能猜测,岂不知那是援援学英语的一种特别的途径.每一次同北向的书信都等于上了一堂英语的写作课,在援援的感觉中读北向的来信比上她们的英语写作课收获都大,援援有些瞧不起那位教英语写作的老师,听说那位老师考上大学后就开始闹革命,根本就没学东西,后又托关系留的校. \"江援援,江援援\",沉浸在书信中的援援听到喊声将头从上铺的档板上方露了出来,她看到晋枫手拿着一封信正在向她晃着,是谁的来信?她在心里想,北向刚来过啊,而同父母她从来都是电话联系的。 “快下来呀,不要了”?晋枫举着信,开始一字一字的念着来信的地址,“内蒙古 12-6信箱\". \"你说什么?\"援援听着这个陌生的地址赶紧爬了起来,晋枫将信一倒手:“坦白,是不是交了个当兵的男朋友?”当兵的!援援知道是谁了。冲晋枫说:“你爱给不给。” “我拆啦。”晋枫作着要撕信封的样子。 “拆吧。” 看着援援不在意的样子,晋枫将信递给了援援。 果然不出所料,援援拆开信后证实了自己的猜测。信是铁蛋儿来的。信上说新兵集训完后被分到内蒙与外蒙交界处,当了边防军。就在内蒙的阴山角下,一个居民也没有,又荒又冷,又说,能当上兵这已是他父亲的能量极限了,至于去哪,当什么兵种,父亲是一点儿折也没有了。所以他也不埋怨父亲,先待三年再说。信写的一点儿顺序也没有。头一句,腚一句,最后又想起了什么,补充到我这是出了虎口又入狼窝,这当兵一点儿不比当知青舒服,还得受人管。熬吧!看到这里援援笑出了声。 “江援援,怎么啦,这么高兴?”晋枫并没离开,站在床下问。又说:“八成是找了个男朋友,看你乐的。” “你男朋友来信你这么个乐法?”援援将信收起看着晋枫调侃的反问道。 “我呀,根本就不知道男朋友来信是个什么滋味。”晋枫拖着长音自嘲的说。 “你们嚷嚷什么,还让不让人休息。”在援援对床下铺的李惠闭着眼突然嚷了一句。 援援同晋枫同时看了李惠一眼,根本没有理她的意思。这个李惠来自一个县城,据她自己说父亲是县委主管教育的书记,这个宿舍6个人,有三人来自农村,那两人一个叫候花,父亲是村支书,一个是公社的民办教师,叫杨俏,大家都喊她杨跳。用李惠的解释就是,如果她们三人是一的个县的,那么就都在她父亲的管辖范围之内,所以她经常的以领导者的身份对候花和那位民办教师吆三喝六的。其实真正听她招呼的也就是候花一人,其实候花也不是仅听她一人的,候花是任人说叫都听,还特别愿为大家服务,但是有一点,一提学习就头疼,是班里的极差生。援援听人说候花只有小学四年级水平,特别愿干活,特别不愿看书,更不愿上学,是她父亲将村里唯一的一个工农兵学员的名额扣了下来。为这事她们村的知青将她父亲告到了县里,那时候花已经入校了。候花人不错,帮助人一点不惜力气。尤其是对援援好的不得了,援援是最烦洗衣服,袜子经常是攒一盆。实在没穿的了,竟能从盆里再挑出相比较干净一点的袜子穿上。让候花看的一楞一楞的。每每此时候花就会说你们城里人咋这样呢?咋比俺们乡下人还赃呢。说着就会将援援的赃袜子一并端起,弄的援援不洗也的洗了。总不能让同学洗吧,剥削人的事可是个原则问题。而此后的援援不是改变自己的懒惰而是变换了放赃衣服的地方,她不得不经常的将赃衣袜塞进枕下或裹进被子。当然候花对援援的照顾也是事出有因的,刚进宿舍时,候花被分到了上铺,就是现在江援援的铺,她很害怕晚上摔下来,而援援正好不愿在下铺她嫌下铺乱,于是两人就调了床位。候花学习上有困难,援援总是尽心的帮助她,而不是向李惠那样时不时的就学着候花的口音念英语,而惹的全班的人大笑 余光告诉看完信的援援晋枫还站在床下。 怎么,你真要看信啊!援援冲床下说。 不是想看信,我看你信干吗,我想看你信的地址。晋枫解释道。 为什么?援援一脸的迷惑。。知道了吗 你不知道啊!我是从内蒙来的。 你不是从北京来的吗。怎么又成了从内蒙来的啦? 我家是北京的,去内蒙兵团呆了五年,最后从那儿上的学知道了吧。晋枫一口气解释道。 是吗,我这个同学是在内蒙当兵,哎,是什么地方来?给,你看吧,援援拿着信下了床,将信递给了晋枫 我看信干吗,光看地址。晋枫接过信,看了看信皮说这当兵的都保密,内蒙——内蒙大了。他好象在边境上,什么阴山下。来来,我给你找,援援拿过晋枫手中的信,仔细的在信上找着,对!边境、阴山。援援指着信说道 是吗,我看看,晋枫又将信抓回,她们一起坐在了候花的床上。 已有好长时间不见候花了。 援援你知道吗,我就是在离阴山三百多里的乌兰布和大沙漠里呆了五年!好象找到了老乡,晋枫有点儿兴奋。 真的!援援有些吃惊。 我给你唱支歌你就知道我在什么地了。晋枫说着就小声唱起来,“蓝天做帐地作床,黄沙拌饭可口香,要用我们辛勤的汗水将乌兰布和来浇灌,要用我们动人的歌声,唤醒那沉睡的阴山——。” 整个一幅老三届的面孔充溢于晋枫的面颊,沧桑、坚毅、成熟、浪漫。加之晋枫端庄的容颜,盯着晋枫,援援心想,这个女人怎么会没有人爱? 李惠无奈的翻了一下身,她很明智,如果她再发言,这两个人可不是好惹的。 门轻轻开了,候花象是刚从河里洗衣回来,裤子卷的高高的,斜端着脸盆。她人没进完就开始热情的招呼屋里的人, 我的衣服洗完了,你们谁还有换下来的衣服我来洗。说着就弯腰拿床下的盆,援援不怕,她的脏衣服在枕头下,晋枫可急了,她的盆里堆着换下来的三四个裤衩呢。她赶忙将自己的盆端起,嘴里说着候花谢谢,谢谢。候花眼盯着晋枫的盆, 她怎么比援援还过分!该不会都换过了再在脏的里头检个干净的穿上吧! 她对晋枫讲,还是我帮你洗洗吧,不然你该没换的了。 别、别、别!我带了一打裤衩呢,一快洗省事。晋枫赶紧说。 候花一楞,一打是多少? 援援善意的笑了,一打就是十二条。并对着晋枫说:我以为只有我有这个劣习,原来你比我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晋枫将盆放进床下,一摆手,小事一幢。我们兵团的女的差不多都这样。 李惠终于起来了,她打着哈欠,谁也不看的说,帮我洗洗吧,那条裤子太厚了。 候花小心一一的眼看着晋枫和援援开始用手去拿李惠的裤子。援援发话了,候花你还是抓紧时间将你的基础英语补一补吧。李惠脸上终于挂不住了,在家里还没有人敢对她这样。“我又没让你洗,管什么闲事。” 援援一楞,随机就作出一幅奉陪到底的架式。“我就是要管着个闲事,你的衣服为什么要别人去洗?候花的学习已经很差了,你非但不去帮助她,还要占用她的时间。” “碍你什么事”。 “我看到这件事了,它不公平,就要管” “你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一个大学书记吗” 晋枫、候花、连援援都差点儿没转过弯儿来。她轻蔑的笑了一声,她实在是佩服李惠的钻营。说道,这是哪跟哪啊。 候花在一旁一个劲儿的埋怨自己,都是我不好。晋枫说和你没关系,你还是抓紧时间学习吧又冲援援说,算了,咱们出去走走吧。 她们俩出了门儿。李惠在她们的背后狠狠的呶了一下嘴。 一出门晋枫就迫不急待的问援援,刚才李惠说的书记是怎么回事啊? 援援笑了,说:我真佩服李惠的调查能力,当个克格勃准是个好样的。她说的是我父亲。我对谁也没说过父亲的职位。晋枫你说咱班里的人的家底,那个不是李惠传出来的,候花、扬俏、还有别的宿舍的。援援正说着,忽然驻足,指着晋枫说:你的家底她不知道!晋枫笑了:她还嫩点儿,我可是个老姜了。她们继续朝前走着,快到花坛了,援援指着一条石凳说咱去那儿坐会儿吧。 炎热的夏季已悄然离去,北京的春天来的是那样的突然,几场小雨天气竟变的凉凉的。只是这午后的气温还使人感到些微的燥热。树阴下的花坛已坐满了人,下午没课的学生都跑到这里来温习功课。静静的,偶有几只鸟的叽喳声。 晋枫,其实我一直都觉的你挺神秘的,坐下后援援小声的问:你吧有种独来独往的感觉,另外,我还有个疑问,你书看的很杂,英语却那么好? 晋枫小声的笑了:你信吗?不努力就能有成绩!告诉你吧援援,我高中就是在英语专科学校上的,我挺感谢上帝的,它挺厚待我的。援援不解的望着晋枫, “知道为什么吗?”晋枫看了看疑惑的援援,开始了叙说。“上帝让我学习了英语,就是因了这英语,我才脱离了边疆的苦海,来到这里。”援援静静的看着晋枫。 “在兵团时特别苦,但我从没断了英语的学习,我有着很好的英语基础,自然学起来也很顺手,但那时学英语是要承受各方面的压力的。我经常是在繁重的体力劳动后,在没有暖气的小库房里学习。内蒙的冬天零下二三十度,援援,你知道有多冷吗?如果你洗完头,然后端着盆去泼水,就那一会儿,头发回屋时就会成了冰柱。生活的艰苦且不说,还要顶住精神的压力,我同母亲的来往信件都是用英语写的,我母亲是中学英语教师,记得那年是五月份,内蒙的五月早上是要穿棉袄的,但到了中午几乎要脱到只剩衬衫。早上,我披着棉袄去上工,干着干着出汗了,就顺手将棉袄扔到了地头上,没想到我写给母亲的那封英文信掉了出来,被一群男生捡了去。男生中有一位我们英语学校的,他翻译了我的信,其中有一段是我在特定的叙述下写的,单译出来就是‘我将来的奋斗目标就是北京、上海、天津大城市,除此之外哪儿也不去’我的这段话立刻在连里炸了窝。排里立刻组织了批评会,其实就是斗争会,说我是资产阶级,逃避艰苦,动摇军心, 第七集 知青们以各种理由陆续的返回城里。北向终于也没有找出可回城的依据,知青点只剩他一人了就象是债多了不压人一样,倒霉多了也就那么一回事了,北向也没觉得怎么样。相反,知青们走后队长将自己的独生女青青派去给北向作饭,饭作的既好又及时,每每收工后都能吃上热饭。北向有时觉的挺不好意思的,他就对青青说,青青以后你不要给我作饭了,我自己可以的。  青青回答说,是对队里派我来的,你不要在意,然后又会补充到,还给我记工分儿呢。那就谢谢你啦青青。北向每每这样说时,青青都会笑着回答,北向你来农村这么多年了,怎么还象个书生一样。北向就会笑笑。 晚饭北向吃的特别快,他的精神头全在这饭后、睡前的这段时间里。这是一段真空时段,这段时间的北向可以忘记所有的不幸,这段时间的北向勤奋、自信、昂扬、向上。北向还记的接到援援第一封英语来信时的情景,那可是北向盼了很久的信,但当他将信展开时却痛苦的想将那封信撕碎。信中那不连贯的英文又将北向带回到那个痛苦的年代----失去理智的他将援援的信使劲的揉成一团想扔掉,却只是将信摔在了炕上。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思绪,而陷入痛苦的抑郁中。在不乐中他挨过了一天,残存的理智使他还保留着的清醒告诉他,自己的这种激烈的反应已近病态,他忽然感到了失去理智的恐怖。屋子里已空无一人,能面对的只有那封被自己揉皱了的援援的来信,他庆幸自己没把它扔掉。他赶紧将纸团拿起,重新抚平,当他深入进那封久违的信时,援援的一颗心赫然展现在他的眼前。 天窗一下打开了,北向拿出笔,边看信边给援援指出信中的语法或句型的错误。北向自己也没有想到英语在自己的灵魂深处是那样的根深蒂固,几年了,想彻底忘掉的东西却完整无遗的保留着,在等待着喷发的那一刻。 英语是走想世界的必需。北向在同援援的来往信中终于彻底的摆脱了自己强加在英语这一学问上的不实之罪。他感激援援,是她将自己从痛苦的精神枷锁下解救出来,他要尽自己的一切所能去帮助援援。当他把自己的这一感受写给援援时,援援在回信中是这样说的:感受到你的变化,我高兴的眼泪都掉下来了,北向解救你的是你自己,这是我早就预料到的,我想你一定会从恶梦中醒来。 青青明显的感到了北向的变化, 她问北向,你是不是有什么喜事啊? 北向笑着反问到,我能有什么喜事啊 比如回城,上学、招工。 北向的心中掠过一丝茫然。青青一副想谈下去的样子,北向也有一种对于老麻烦青青过意不去的意思。他就势对青青说:坐一会儿吧青青。 青青就坐在了饭桌的另一侧。 北向,你是不是也很想回城? 当然了,北向抬头看了一眼青青,拿起了窝头咬了一口又赶紧补充说:我觉得这里也挺好的,你和老队长都对我这么好。 真的!北向,那你留我们这儿吧。青青高兴的说。 北向一副为难的样子。青青笑了起来:说着玩儿的,北向哪能让你留在这穷地方,不过北向我们这儿确实需要你们,需要知识青年,尤其是我们同龄人更希望如此,自从你们来后,村里的青年人的精神面貌有了很大的变化,你们给这里带来了文明、文化知识、信息。青青高中辍学,如果在城里应该同北向他们是一样的知识青年,所以谈吐起来其实已没有多少农民味儿了。 可是,青青顿了一下,就那么几年的时间,你们就又都离开了,我们青年人就又失去了憧憬的对象,整个村子也好象死气沉沉起来。青青有些伤感。 北向停止了咀嚼,他沉了沉然后说:青青,影响整个农村生活的不是知青而是教育。知青只是一个教育的传播媒介,如果教育不提高不普及,就是知青也要被农村的落后所同化的,只不过是一个时间问题,所以关键的是人人都要接受再教育。 青青睁大了眼睛:怎么接受再教育? 就是上学啊,我们都应该继续上学,在青青面前北向似乎信心起来,想上学的强烈愿望,在同青青的谈话中找到了坚实的基础。 青青你也应该继续上学,北向坚定的说。 上学的名额那么少,一个村有时一个名额都摊不上。 我想这种状态不会太久的,北向从恢复大学招生中感觉出教育还要改革,甚至要恢复到文革前的教育体制,简单的说,就是应该给人人一个机会,青青我们都应该为这个机会的到来做准备。 青青并没有被北向的激昂所打动,她反问北向,我们都多大年龄了还上学。 北向觉的没劲起来。青青没发现北向的情绪的变化,继续的说着,我可没想那么多,我只是感到你们知青在这里我很快乐。感到整个村子都充满了活力,而更多的是希望你在这里,每每想到要给你来作饭心里就特别高兴。 北向已吃饱了,将碗朝桌里推了推,不加思索的说:为什么? 青青自知失言了,低头小声的说,我也不知道。 没听到北向的回答,青青抬头看到北向在收拾碗筷,就赶紧动手,并说着我来、我来,在争夺碗筷时两人的手碰到了一起,顿时双方都拘谨起来。 北向首先打破拘谨,青青天已晚了,老队长还在等你回去,我送你走吧。 没关系的,我爸知道我在你这儿。青青虽这样说着,却也同北向一同出了门。 送走了青青北向回到了屋里,想了想刚才的尴尬,无奈的笑了。他上了炕想看会儿书,忽然想起应该问问青青,援援有信来吗,青青经常跑队部援援的信大部是青青捎来的。 青青回到家后,父亲早已吃过饭。 从知青点儿回来啊?父亲在里屋的炕上高声的问。 嗯,青青还沉浸在刚才的遐想中。 吃完饭过来一下,父亲说。 青青到锅里拿了一个窝头又拿了一块咸菜,边吃边进到父亲的屋里,爹,什么事啊? 你吃完再说吧。父亲的语气有些异常。 说吗爹,青青很小就没了母亲,父亲一直很娇惯她的。 父亲狠狠的吸了一大口烟:青青以后别再胡思乱想了, 爹,你说的什么!青青停止了咀嚼。 北向要走了。要回城了,父亲语气里明显的带有着无奈。 其实在对待北向的问题上,爷俩儿虽没合谋但都清楚对方的意思,父亲呢早就看出青青喜欢北向,自己对北向也挺中意,有时就想招个上门女婿也不错,人品好有文化长相也好,至于家庭吗,他是这样想的,这反革命的帽子是挺可怕的,但如果不是这事人家小伙子不也早就飞了吗!虽说他和援援不错,可援援走了,北向眼看着就要呆在这里。老汉盘算着就开始极力促成这事儿,当初叫青青给北向作饭,村里就有人开玩笑:队长该不是想招个上门女婿吧。他是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说,北向这孩子挺可怜的,能帮忙就帮帮忙吧。 老汉的算盘打的挺好,今天从地里转了一圈儿刚回到队部,会计就将北向的回城证明递了过来。证明是北向母亲单位给办的,理由是家庭困难,这在当时叫困退。 会计在递给队长证明时说,这最后一个也是呆不住啊 队长端着证明看了半天,最后对会计说,你去公社跑跑吧,你熟,把各个关系都给他办好。唉,该放人家走就放人家走吧。会计接过证明答应了一声,我下午就去办。其实他早就知道队长的心思,但队长的为人他也清楚,也只能样了,会计心里想北向这小子还净碰上好人。 队长回家后没见着青青,知道她在北向那,他发愁怎么对女儿讲呢,都怪自己一时糊涂,人家一个城里学生怎么可能做你的女婿呢!也不知道青青在这事上陷的有多深,跟她讲她怎么受的了呢! 老汉小心的观察着青青。 青青很快吃完饭回到了自己的屋里,她并没有过分的行为,她知道父亲的话还没有完。 青青,父亲掀开青青屋的布帘,直盯着女儿的脸,青青在强做镇静的铺着床。父亲的心落了下来。 北向的母亲和弟弟都有病需要人照顾,他母亲的单位出面来的涵。 爹,青青尽量的平静的对父亲说,北向早进该回城了,那么多的知青都回去了,为什么单单留他一人,这也太不公平了。 噢,父亲对女儿的反映有些惊讶,一时竟不知怎么回答女儿好,既是如此,自己的担心也是多余的了。 青青这样吧,明天你就不要给北向做饭了,我去通知他明天也不要上工了,下午你 在家准备准备做几样菜,晚上喊上会计、茂盛我们喝个酒,也算是给北向送行吧,这孩子来的年岁也不少了。父亲觉的没事了,边往外走边给女儿交代着。 青青在嗓子眼儿里答应了一声。也不管父亲听见没随即脱鞋钻进了被窝。将头全都蒙了起来,被子在月光中明显的颤抖着,许久,冷静下来的青青在心里自问到;人家又没答应你什么,你仅是一相情愿罢了。 其实青青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对北向的这种想法仅是一种奢求,是一个永远的秘密。从知青们一到村里,她就喜欢上了北向,高高的个、白晰的皮肤,又不失有男人气的那种,她虽形容不出来,但在她的眼里北向是一个完美的偶像。她特别喜欢与这帮知青在一起干活,但每当同北向说话或有什么接触时,她的心里总是扑扑的跳个不停、总有一种内心被窥测了的感觉。时间一长,她也知道了北向同援援的事,但这一点儿也没影响她对北向的爱慕,因为从一开始她就没有奢望自己的这种愿望能有什么结果,仅是自己的内心而已。但是有一点儿,青青对村里的所有的男青年封闭了自己少女的心。援援的走,点燃了青青的希望之火,她想对北向敞开心扉。如果我能替他照顾他的家人那该多好,如果他永远不回城,他到底喜欢不喜欢我?如果他永远不回城他会娶我吗?他到底喜不喜欢我?青青的思绪乱飞着,她又想起了那封信、那封被她扔到了火中的援援的来信—— 那天,她去队部正赶上邮递员来,青青就在路口截住了邮递员:把信给我吧,我正好去队部捎着。邮递员将信给了青青,只有一封信,青青一看就知道是援援寄来的。她心里想,这信来的也太勤了吧!她将信放入口袋儿,并向四周看了看,没有一个人,她忽然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如果——那该是什么行为,可她还是在想,如果断了他们的联系,反正北向也走不了了,他们已经不可能了。 青青将信装入口袋儿后,并没有去队部,她看了看日头朝知青点儿奔去。 路上空无一人,她一路都在琢磨要不要将信给北向,信在口袋儿里却象是装在她的心里,搅的她心乱。她喜欢北向,原来只是在心里想想而已,而当援援走后、特别是所有的知青都走后,她已渐渐的将这种幻想融入自己的真实的生活中。她对北向已不单是从心里爱、已处处表现在行动上,她尽自己的所能让北向吃好,还经常偷偷的将北向的脏衣服洗了。哪儿破了、那儿开线儿了、钮扣掉了没有她都要精心的检查,她不知道北向知道否。每每北向接过干净的衣服,总是说谢谢。原来每当看到北向和援援在一起的时候自己有的是羡慕,而现在即便是援援的来信她都感到心里酸溜溜的,竟会一天都快乐不起来。她甚至在心里想,你江援援已远走高飞了,干吗还来搅和,你如果真对北向好,也给北向开个后门儿!她越想越觉的气愤,锅已经在冒大气了,炉火熊熊,青青心一横将援援的信一下扔进了火中。顷刻江援援给北向的最后一封信化为了灰烬 第二天队长一早就赶到了知青点儿。北向正拎着锄头去上工。 队长,这么早啊。北向见队长一早就来这里赶忙打招呼。 北向你不要出工了,在家收拾收拾吧 有什么事吗?北向感到有些奇怪。 你回城的证明到了。还没待队长继续说北向喃喃的吐出,这么快啊。 怎么你知道? 是这样队长,我妈来信说了是他们单位出面办的。 北向你就不用去办各种手续了,我叫会计给你办去了,你在家收拾一下吧。如果今天办妥了明天一早就可以走了。末了,队长又补充了一句,家里挺需要你的。 北向感激的说:谢谢队长。 队长说:晚饭去我家吃,我们喝两盅。算是给你送行吧 北向没有推辞。 噢,队长走了两步又回头说,一回儿让青青去帮你收拾收拾。 队长走后,北向回屋在炕前站了片刻,他环视了一下四周觉的也没什么可收拾的,下午再说吧他心想。在农村这几年好多老乡都给过帮助,应该去道个别。他想着就出了门。 北向走后不久,青青来了。她带着满脸的疲惫和愁容,此时北向的在与否对她都无所谓了她进屋后面对着这将人去楼空的知青点儿发出了长长的叹息。她开始机械的收拾东西,除了一小皮箱书外,再就是铺盖,也真没有什么可收拾的。她抬头望了望墙上的挎包就摘了下来,挎包鼓鼓的她好奇的将挎包掀开了,一挎包的信展现在她的眼前,青青有些后悔了,她不用看,全是援援的信。她用手拨了一下,一个红色的笔记本露了出来。她控制不住的将笔记本拿了出来,她正要翻看,一张小照片滑落到地上。青青早就听知青们说起过这张小照片,她将照片拾起眼盯着照片上的两个小孩儿,思绪却纷乱起来。她突然有一重被欺骗了的感觉,原来北向的心一直就没离开过援援,既而又有一种悔恨自己的冲动,人家什么也没对你表示,你整个一个剃头挑子——一头热。你为什么这么没出息,还整天价给人家干这干哪——。青青此时羞愧极了。她将包里的东西复原,又将包挂好,缓缓的走了出去。她不想等北向回来了,确切些讲她已经不想再见北向了。 她走在街上,微风吹到了她发热的脸上,使她不仅清醒了些许。她的内心升起了一种自尊:不爱我的人我为什么要爱他呢,爱别人的人,我为什么要爱他呢!她的心情顿时好了许多,但很快她又被另一种痛苦折磨起来。那封信,唉,我为什么要扣那封信呢!我真傻,难道扣了那封信就能扣住人家的心吗,即便是能扣住北向的心那又有什么意思呢!我真糊涂,我为什么要那样办,我怎么交代这件事呢,如果将来援援北向他们早晚要见面的,北向要是知道是我干的,他该怎样看我呢?青青此时悔恨极了。她真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大哭一场。少女的心此起彼伏,但当她想到北向马上就要离开了,心里就有一种无言的痛苦,她其实很清楚,任何对自己的谴责都是无济于事,一阵冲动,我就是爱北向我不管别人怎样,她痛楚的在心里喊着 阳光洒满村落,青青的心却阴沉着,内心的痛苦化作两行热泪终于流了下来。她一阵急跑来到了自家的菜地象面对着自己的母亲,青青双臂抱膝蹲在地上无声的抽泣了许久许久。 晚上队长家炕上的小桌上已摆上了几盘儿菜,队长、北向、茂盛还有会计分坐在两旁。队长对茂盛说,把酒倒满。 青青还在不时的往桌上端着菜。 队长举起酒杯:来,为北向离开这穷地方干杯。 北向端着酒杯听着队长的话,不知是该干杯还是不该干杯。队长一仰脖将酒灌了下去,一摆手对大家说,随便吃吧,然后接着刚才的话:北向来咱们村也有五、六年了吧,这孩子挺不容易的,是个好小伙子,为村民办了不少好事,唉,城里人吗,总归是要回城去的,不象我们生就的农村人,死了也是农村的鬼。队长一仰脖,一杯酒又下了肚。他突然用手拍着北向的肩膀说:北向你应该回城,我不是冲你来的啊,北向莫名其妙,队长接着说,为什么知青下了乡就该回城,在农村呆了几年就是受苦,那我们生就的农村人,世世代代呆在农村就不是受苦了,就该受苦啊。还贫下中农、贫下中农有什么好,还不是吃苦吃菜! 队长,北向端起酒一口喝下。如果可以重新选择人生,我情愿是贫下中农的后代,我情愿受这农村的苦。北向的眼睛红了起来。农村的苦仅是身体的苦,我受的苦却是精神的折磨,这你们知道吗!我只有二十五岁却戴着精神的枷锁生活了九年了,是的,我是过了几天你们都没过过的甚至没见过没想过的好日子,但我却要用整个的人生去作代价,我多么希望自己的父母是贫下中农啊,那将意味着在通往前途的道路上的一张通行证啊。可现在呢,我也有一张证,它却是一张任何前途道路上的免行证,我十六岁时就失去了父爱,却还要为这失去的父爱流放、赎罪!什么民主自由,就因为我的父亲,我连奉献自己的自由都没有,我想上学可就是因为我的父亲那不白的冤案,学校将我拒之门外,我只能接受、接受什么再教育,我有什么可改造的,我从小热爱祖国、热爱人民、本本分分、遵纪守法。北向越说越激动。。这是什么世道,为什么上帝对我这么不公啊!他一把抓过茂盛的酒杯咕嘟一下全灌了进去。 青青端着盘子正走过来,她呆住了,她从来没见过如此的北向,青青赶紧对爹说,快别让他喝了。队长说其实他没喝多少,只不过是话赶话引起了这孩子的伤心。唉,也怪我,本来是个好好的事却扯什么贫下中农干什么。 不过也好,队长略微一停又说道,让他发泄发泄吧,憋在心里反而不好。随之又招呼大家,吃菜、吃菜。 茂盛,队长说会计将北向的手续都办好了,明天一早你受累送北向去火车站,这一趟按工分儿记。 行,行,茂盛高兴的什么似的,一大筷子菜塞进了嘴里。 其实,北向手握着酒杯低着头意犹未尽的说,我挺感激农村的,它使我暂时忘记了那个伤心的地方,那个将我们家推进了十八层地狱的地方,而你们又给了我许多温暖,尤其是队长多少弥补了我已失去了的父爱,我多么渴望回到亲人的身边,可我不知道我将怎样面对我今后的人生。 大家无语。 会计打破了沉寂:北向听我说两句好吗,会计轻轻的吸了一小口酒慢条斯理的说了起来,你的这些苦衷我们都知道个一二,我们农村人没有你们见识多,更没有你们那么多的想入非非,人活着就应该踏踏实实的去面对生活,过去了的就让它过去,不要老是回头舔自己的伤疤,伤疤越舔弥合的越慢。你觉的我们只是生活苦点儿精神不苦,是的,我们没有想回城的要求、没有想上大学的想法,所以我们就没有实现不了这些要求和想法的苦恼。北向你没有了父爱,你对上天耿耿于怀,你知道青青吗?她比你还要小的时候就没有了母亲,上天对她公平吗,从这个意义上讲青青的精神折磨一点儿也不比你少。可老队长楞是咬着牙将青青带大并供她上了高中。生活吗总不能是一帆风顺的,只要咬咬牙都能挺过去,再有,北向有些事要用发展的眼光去看,社会不会永远如此。我不知道将来的社会会是什么样的,也没有去想过,我这个人啊,会计又小小的渍了一下酒杯,不会幻想,但是有一点儿我敢肯定生活是逐步提高的,我这是用过来人的眼光得出的结论。所以北向你应该向前看,你在城里机会应该比青青她们多。 会计不到四十,回乡青年。茂盛和队长对会计的话云里雾里的,只有北向觉的会计的话不能说没有道理,北向的情绪已不那么激烈了,并为自己刚才的失态有些后悔。 已经很晚了,队长说,都快回去吧,明天还要早起。又冲北向说,明天我就不送你了,给家里人带个好。 队长,谢谢你对我这几年的关照,我会永远记住你们的。北向有些激动了。 队长我们走了,会计和茂盛同时打着招呼北向同他们刚想一起出门,青青走了过来,北向你先别走我有话对你说。会计、茂盛做着鬼脸知趣的先走了。队长也装着有事离开了。 青青有什么事吗?北向不安的问道。 北向——青青挺为难的叫了一声,怎么说呢,我—— 青青,北向不知道青青想说什么,但他觉的可能和他们俩的关系有关。青青的心北向清楚的很,但那怎么可能呢!但又没法说透,如果那样岂不伤了青青,还是装做不感觉为好,自己要走了也没什么顾及了,他对青青说谢谢你对我的照顾,希望你能尽快找到你的幸福。 不是,北向,青青有些着急了,我挺对不起你的,我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北向赶紧说,千万不要这样想,青青我们是最好的朋友我会永远感激你们的。明天你就不要送了。北向说着就出了屋。北向,青青在作着最后的努力,但她实在是没有勇气,她那个错误是无可挽回的。化为了灰烬的信又怎能复原呢。青青呆呆的望着北向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 第八集 七十年代末期中国的外交已发生了历史性的转折,敞开了面向西方的国门。援援他们是政策开放后的首批踏入西方的人员。中国即将开放之际需要大批的外交人员。援援被选调去欧洲参加两年的全封闭外交培训。所谓的全封闭就是不准同外界交流。就是不准与国内的亲属朋友通信。援援走前给北向去了最后一封信。援援这个班共选调了两名,男女不限,条件是一要学习优秀,二要长相端正。本来晋枫是有希望的,但面视时主考官提出晋枫的个子稍显矮了些,况且援援已经是个女性了。最后换了个男的叫张建设。其实不少人知道张建设,这人除长相和学习合格外关键是他的父亲是外交部的,听说还是个司长。援援挺替晋枫遗憾的。无奈,走后门对援援来说是无可后非的,自己的入学不就是走的后门吗。此次她是一点儿后门也没有,凭的是自己的努力和上帝赋予的外表。有时援援也这样想上帝是很偏爱自己的。的确援援的长相完全是继成了父母的优点。而有时上帝对人也是很吝啬的,比如北向,到现在为止援援没有接触过一个长相超过北向的男性,但是北向的命运呢,上帝在光顾了北向的外貌后就来了一个180度的大转弯儿。援援出国已有好几个月了,来到西方她才真实的感受到了中西方的巨大的差异,尤其是经济上的差距。她推算起码二十多年前的西方就远超过中国的现状,她想,北向父母的回国决定的确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如果不是强烈的爱国心和责任感——。援援暗自打算回国后一定要说服父亲亲自去跑北教授的事,北教授一定是冤枉的,这么爱国的人绝对不会出卖祖国的。如果北教授的问题解决了,北向上学的事不就好办了吗。  张建设对能与援援同行很是兴奋,集训的生活很是枯燥,闲暇时张建设经常来找援援。 江援援,有一次张建设去找援援,推门就说,咱俩肯定是一般大, 援援正趴在桌上写东西,对张建设的声音有点儿突然,其实在学校时援援对这个男生印象挺好的。 张建设啊,快坐,援援客气的指着自己的床铺。她忽然想起了什么,问张建设你刚才说的什么? 我说咱俩肯定一般大。 何以见得,援援反问道。 你想啊,你叫援援我叫建设,抗美援朝和祖国建设不都是那一年的事吗。 是啊,我们的名子都好带有时代的色彩,如果现在的小孩儿就该叫开放了。援援逗趣的说。 miss jiang(江小姐),张建设改用英语后又解释说,我们还是用英语交谈吧,不然的话要犯训规了。是的,援援答应着同时脑子里出现,他的英语不错但还是比不上北向,援援你是不是走神了?噢,援援赶紧说,什么, 咱们上街逛逛吧,难得闲暇。 改天吧,援援指了一下桌上的信纸,我有事 张建设看了一眼桌上,不是不让写信吗,还是英语的呢。 我光写不寄。 你父母懂英文?张建设追问着。他不想问得那么多,但又有点儿忍不住。 不是给家里写。援援解释。 噢,张建设有些失落。那改天吧,说着就往外走。 援援说,对不起啊。 援援熟练的英文在向北向倾诉:我思念祖国因为你在祖国,我为祖国因为有你们一家而感到骄傲,又因为你们一家所遭受的不公而感到深深的遗憾。来到西方,我才真正体会到爱国的真正内涵,那时的回国是需要多大的勇气和决心啊,你们一家应该是我们民族的功臣。我深信北叔叔一定是冤枉的。如果有可能我将屈身于这个案件。看到西方的一切,尤其是西方人民的生活,使我想起了我们中学时你曾对我讲起的关于经济建设的高论。十几年过去了它终于得到了验证。北向我想你应该是最优秀的,不要丧气,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有一个好消息现在无法告知你,但很快你就会知道的,国家马上就要恢复废止了十几年的高考制度,机会在期盼着你。北向我的北向,深深的爱着你的小朋友——。 援援从抽屉里将两个小朋友的合影又拿在了手中。已经变色了的黑白照片将援援又带回了那个久远的年代。 斑剥磷峋的小套间内,北向正拿着一封信在思索。这已经是退回来的第二封信了,第一封信的退信理由已被撕去北向又往北京去了第二封信,果然信又被退了回来,退信理由清楚的写着此人已调离。调离,北向在心里重复了几遍了,什么叫调离?她为什么没来信说一声呢,北向手拿着退信否定了又肯定肯定了又否定。 母亲的一阵咳嗽提醒了北向,他赶紧倒了一杯水端到了母亲跟前。 妈,又觉的不舒服了,北向将母亲扶坐起来。 高洁在家休病假已有一段日子了,小儿子几乎不能自理,犯起病来还要高洁照顾。图书馆的领导来看后让单位出面把北向办了回来。最近也不知道什么原因哮喘的厉害,晚上要坐起来好几次。生活将高洁折磨的面目全非,她觉的自己的过去仿佛是一场梦,梦没了现实却是如此的残酷。她很想留在梦中与丈夫永远在一起,但又舍不得梦外的儿子。可怜的北洋病情时好时坏,还经常的被小孩子们欺负,对生活已失去信心的高洁因此对自己的身体也就无所谓了。她想就任它去吧,一切都听天由命吧。 北向将水递给了母亲,高洁喝下后暂时停止了咳嗽。 母亲问北向刚才是不是援援来的信。 北向掩饰不住内心的苦恼,摇了摇头,是我写给援援的信又被退了回来,没待母亲再问,北向又补充说,是她调离了那个学校。 调离,高洁很是疑惑。 是啊,我也不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北向,高洁眼并没有看着儿子若有所思的说,我们挺对不起你和北洋的。 北向不解的瞪大了眼盯着母亲,他不知道母亲将要说什么。 我们把你们带到这个世界上来,没有给你们带来多少幸福却让你们跟着我们受了这么多的罪,妈妈很后悔啊。本来是可以让你们过另一种生活的,北向知道母亲指的是什么。可现在——母亲有些说不下去了。 北向看着母亲心里想,母亲早已失去了当年的风采甚至说话的语气、动作都被现实所腐蚀而世俗起来。 沉了那么一小会儿母亲又说了起来,北向,我说这些的目的是让你清楚我们现在的处境,一句话,你和援援是不可能的了。援援是不错,可我们错啊,你父亲的问题至今没有着落,我们还要背着这个精神的枷锁,你刚回来时,本来是有个去市科技处的名额的,我们单位的领导通过关系推荐了你,但最后又变了,不用说还是因了你父亲的问题,你父亲这一步走的很对不起我们全家啊。可谁又知道他是受了多大的冤屈才走的这一步啊。看得出高洁在使劲的克制着自己。 妈妈,我从来都没恨过父亲。 北向,恨与不恨都无所谓了,我是想告诉你我们和援援及他们家已不是一个层次了,你和援援的事我早就想干涉了,一直没找到机会,这样正好了,不管她什么原因你们分手吧! 北向不作声。 北向,母亲停顿了好大一会儿叫了一声儿子。北向忽然觉出母亲的语调有些变了。他奇怪的看了一下母亲 你还记得将你们看大的张姨吗。 记得啊,北向更感到莫名其妙了。 母亲没待北向回过味来就接着说,你不在的时候她来过几次,正赶上我病的厉害,她也不知道听谁说的就跑来了,帮我干了不少的活。最后一次还带来个女孩子,说是她的侄女。女孩子挺勤快的。那天正赶上北洋发病,她对北洋又哄又劝,末了还将北洋的衣服都洗了。就是那种老百姓家的孩子,挺爽朗的,文化可能不高,但看起来过日子是很行的。这姑娘顶替她的父亲在一个小厂做工,张姨说过一阵儿再带她来让你看看。母亲一气将话都吐了出来。脸上露出了少有的笑意。 北向也总算听出了母亲的意思。妈,不要说了。北向脸上挂了霜。 高洁象是完成了任务,又开始咳喘起来。就是这样她的两眼也还是紧紧盯着北向的脸。但终也没能看出答案来。 一九七七年的春天来的格外早。人们在不经意中猛的发现树冒芽了、草发青了、鸟儿叫了、生命使早到的春天一片盎然。 北向手撰着一份报纸,他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快步的往家走去。他在心里一遍一遍的念叨着,我说过的高考制度一定会恢复的。高考制度一定回恢复的!在这一刻北向忘掉了自己所有的不幸和苦恼,他象一个赌家印证自己的赌注一样的狂喜不已,进屋后他又将报纸仔细的看了两遍。他开始在心里琢磨开了,报考物理专业恐怕基础课差点儿,把握不大,那就报外语专业,对,去北京。他恨不得马上就复习功课。他将摊在桌上的课本翻了翻,应该划重点部分了。 北向从一下乡就开始复习功课。但那时很盲目,对专业也很渺茫,只是觉得不应该荒废学业。同时他那个坚定的信念其实也是时常的动摇。国家的政策谁也摸不准。到底高考制度能不能恢复都是悬着的事,况且北向还要顶住来自各方的痛苦和压力。现在一切都明朗了,北向准备大干一场。 里屋的咳喘声使北向心里掠过一丝不安,母亲的病日渐加重。 妈,北向赶紧进屋。又不舒服了?母亲继续喘吸着对北向摆了摆手。 妈,你们单位的那个阿姨给你拿来的那个药不是很管用吗。母亲没接着回答,对北向指了指茶杯,北向示意,给母亲倒上水。 高洁喝了一口稍停说,那个药是挺管用的可那是进口药不属公费范围。 那咱们自己花钱买。 高洁苦笑了一下,那买得起呀,光北洋每月的药费就花去我工资的近一半儿,如果在企业还能报一半儿,这事业单位是一分也不给报啊。 家里的经济状况北向很清楚的,没个月临到月末总是要紧几天等母亲的下月工资。有一次北洋犯病,家里一个鸡蛋都没有了,离母亲发工资还差五天,幸亏一个来看母亲的同事提了二斤鸡蛋。自己二十多岁的人了还要母亲养着。北向心里内疚起来。他几次想问母亲往舅舅家送的那包东西,今天终于有机会了。 妈,爸爸出事那年你让我往舅舅家送去的那包东西是什么呀?北向试探的问母亲。 母亲叹了口气,那是你奶奶留给我们的家产。换成钱有几十万呢!前几年我问过你舅舅,起初他说不清楚,过了几天来看北洋,意外的给北洋花了不少的钱,有吃的还有衣服,临走告诉我说你舅妈当时怕红卫兵搜出来都扔到阴沟里去了。谁知道是真还是假! 北向又一次想起了那枚闪光的祖母绿的钻戒。 从不怀疑人的母亲居然也发出了这样疑惑的叹息。北向的心重又暗淡起来。 院里一阵躁杂,高洁有预感似的赶紧下地朝窗户走去,透过窗户她看见北洋惊恐的朝家跑,后面跟着院里的张大爷。高洁赶忙迎出门去,北洋进了家门,若大的个子象小孩子一样恐惧的立在门口,张大爷边进门边说,老高啊以后不要让北洋一人出去了,瞧这一群小孩儿追着他,吓的他直叫唤。 高洁已司空见惯,对张大爷说着,谢谢,屋里坐吧张大爷。 北向扯了一把弟弟的衣服,叫你不要出去,偏要出去。 北洋几乎同哥哥一般高,只是单薄的很,长相一看就是哥倆,,但绝对是两个人,北洋被十几年的精神折磨着已没有了正常人的摸样。现在被哥哥一训斥吓的一下搂住了高洁,高洁被北洋一搂涮的一下两行热泪滚了下来。张大爷见此心酸的背过身去悄悄的走了。 照旧白天受了惊吓的北洋晚上又闹了起来。待安顿好弟弟已是午夜了,本来就没有睡意的北向就更睡不着了。摸黑他坐了起来,点着了一支烟,满脑子的陈年旧事随着徐徐的烟云浮现在北向的眼前。父亲、母亲、弟弟、上学北向感到了自己不可逃避的责任。 一夜的思虑使北向终于作出了一个无可奈何的决定。天微亮他就爬了起来。他将书桌上、书桌下的书一并收起,将它们统统放入了那个从乡下带回的皮箱里,然后就象要永远忘掉它们一样将箱子使劲的推进了床下的最深处。待他从床下爬出来时发现母亲立在床边。 妈,你怎么先起来了? 母亲没有回答,反问北向你干吗呢? 我——北向迟疑了一下,收拾书呢。 母亲扫了一下干净的一本书也没有了的书桌,竟意外的没说什么。或许是觉的北向上不了学、或许是觉的北向不应该上学,仰或是两者都有。此时的北向倒是祁盼着母亲能说点什么。 其实高洁对儿子的前途是琢磨了又琢磨,从骨子里讲她还是希望北向能上学,这也是她没有过多的催促北向找工作的原因之一,但是从另一方面讲她又很矛盾,丈夫的遭遇使她经常产生病态的恐惧,儿子会不会再走父亲的路,更惧的是会不会落个人亡家破的下场。这又是使她并不完全希望北向上学的原因。她从自己的遭遇中逐渐屈服于了命运,她想可能是自己年轻时太幸福了,所以后半辈子遭罪也在情理之中,一切只能顺其自然。对于北向的前程,她想,或许上帝都已作了安排,任它去吧。高洁从未入过教却已很虔诚。 高洁无奈的从心里叹了口气。她看着从屋里转悠的北向,别把北洋弄醒了,让他多睡会儿。 早饭后,北向推车子出了门。在院子里他听得水池边刷锅的两个老太太在小声说,昨晚那个儍子又闹腾了。你听见了吗?另一个说怎么没听见,经常的。 你说养着两个大小伙子也不知道找个工作,将来咋办呢。 听说这家老太太原来挺有钱的,或许有不少存款吧。 那是,咱这整个院子原来都是他家的,能没钱吗。 北向故意将车子弄大了声儿,两个老太太不作声了 春末的早晨还有些许的凉意,初升的太阳落铺在人们的身上使人感到柔柔的惬意。北向慢腾腾的蹬着车子。 脱离了农村的体力劳动已有一段日子了,可感觉上却比干农活还要累,在农村时累一天晚上躺在床上舒服极了,一动都不想动的享受着歇着的惬意。而如今每天躺在床上却如同躺在针毡上翻来覆去脑子里满世界的转悠。自从那天下决心不考学后他的心里就没着落了,前途在哪里!他忽然有一种挺没意思的感觉,这种感觉在父亲去世时曾一度充溢于他好长一段的生活中。他现在实在是在作着一件十分违心的事情,可现实告诉他必须这样做。 北向实在是违心的来到这里了。劳工分配处门口已挤满了人,北向放好车子,随着往里走的人来到了办公室的门口。他看着进出的人犹豫着是否要进去时,一中年男子正从里往外走,手里拿着一打材料,他与北向打了个照面后忽然停下了,他上下打量着北向,小伙子,你是来问分配的吗?北向点了点头没出声。 走,那人忽然扯起北向的衣服,拉着北向又回到了办公室。 哎,科长,他朝坐在椅子上的人喊到。 坐着的人一抬头,干吗? 北向认出了他是负责返城知青分配工作的。 把这小伙子的档案拿来,他指了指北向,我们要了。 你刚才不是说不要吗。科长慢吞吞的说。 嗨,这就是那个北向啊,要,要。 科长说你也不问问人家愿不愿去你那个集体企业。 中年男子赶紧冲北向说,你愿去吗?我们是集体企业生产压力容器的,还没待北向答话他又说工种任你挑。说完,期盼着盯着北向。 北向站在那里,楞楞的,他根本不知道什么是集体企业,甚至连工厂是干什么的他都不是很清楚,更甭提什么工种了。他只知道自己应该有一个工作了,不是自己需要而是家庭需要。他感到这个招工的人很器重自己,他脑子里甚至闪现出是不是他们没看我的档案,或者档案里没写父亲的事,但是他清楚的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他忽然有一种冲动,多少年了,父亲的事象自己生活道路上的一堵永远翻不过去的高墙,无论是入团、入党、参军、上学——。他觉的眼睛有些热了,多少年了所有使他眼热的无非都是一些伤感的事,因感动因被人厚待而激动实在是没有什么记忆了,这恐怕是唯一的一次吧!他真的有些激动了,激动的使科长和那个招工的男子都莫名其妙。那招工的人说,你到底愿不愿去啊? 北向这才楞过神来,他重重的吐出:我愿去。 科长将北向的档案递给那人的同时说:早就告诉过你,我推荐的人没错! 北向出了分配办的大门,并没有立即上车,他推着车悻悻的走着,刚才的激动被失落的心情所抵消。当他确定自己马上就要成为一名工人时,他忽然感到自己丢掉了什么,想到丢掉的是自己一直追求的,确是永远也找不回来的东西时,他的心情不免灰沉起来。他沉浸在不快中,在逆行中直到对面的车响,他才断了沉思。到家了,他忽然看到有一个女孩子系着围裙,在往自己家里搬蜂窝。他赶紧放下车子,边看那女孩边进屋。 妈妈,怎么回事?北向满屋子里找着母亲。他看见北洋在床上躺着,两眼直勾勾的盯着自己,上去一把把北洋扯起:蜂窝你也不能搬啊! 北洋吱吱的叫起来,母亲在厨房里探出头来:北向,你干吗?他不是有病吗! 妈,你老这么惯着他,这种活儿他还不能干吗?还要人家女孩子帮忙。北向边往厨房里走,边生气的说,要不你就等我回来再搬。 母亲在厨房垒着蜂窝。看来高洁今天挺高兴的。煤店提前给咱送来了,正赶上你张姨的侄女来玩,她非要搬。 张姨的侄女?北向想起了前不久母亲对自己提起的那个女孩子,他忽然一阵反感。本来是想对人家说声谢谢的,却冷冰冰的对那姑娘说,你不要搬了。高洁趁势说:玉芹先歇歇吧,我来给你们介绍一下。北向,这是你张姨的侄女,玉芹。北向没表情,勉强点了点头。高洁又对玉芹说:这就是你姑姑从小看大的北向。玉芹满脸羞涩的喊了一声:北向哥。北向竟不知做何表示。 高洁接着说:一会儿你们俩搬吧,我去买点菜,玉芹在咱家吃饭。北向没吭声,出屋搬蜂窝去了。玉芹满脸笑意的说:高姨不用买了,随便吃点就行了。玉芹早就听姑姑说过北向长的怎么怎么好,这一见面就更满意了,满意的她都没顾及到北向的表情。 北向对玉芹说:你不用搬了。玉芹偏不。北向只好说:那你去厨房摞吧。玉芹高兴的到厨房去了。 午饭时,母亲一个劲的往玉芹碗里夹菜,北向一声不吭,三两口吃完就回到了自己的床上。家里有外人,他不好躺下,就靠在被子上,顺手拿起一本书,其实一点都没看下去,他在心里想:饭吃完了,她也该走了吧。一会儿,只听得玉芹抢着同母亲刷碗的争让声。北向过去,默默的收拾着饭桌。玉芹小声的说:我来吧。北向在心里说:你还是快走吧。玉芹收拾完碗筷后,给高洁端来一杯水,高洁赶紧迎上去,玉芹你赶快休息一会儿吧,你好不容易休息一天。 玉芹挨高洁坐下:高姨,一会儿我帮你收拾一下家,你把要洗的衣服找出,我来洗。北向人在外间,却支起耳朵,一听玉芹的话,心里叹了口气,看来她是不走了。 高洁要洗的衣服还真多,自己身体不行,细活北向也帮不了大忙,也就只能将就点。原来那种爱洁净的习惯早已打了折扣。从心里讲,她真的希望有人能帮帮她,可谁能帮呢?弟媳有时来,也就是客气客气,况且高洁实在不欢迎她那个弟媳。 玉芹休息了一会儿,开始收拾屋子。高洁说:玉芹啊,多歇一会儿吧。不累!玉芹一脸的高兴。高洁说:那我可得歇一会儿了,实在撑不住了。说着就躺下了。玉芹说:高姨,你安心休息吧,姑姑说了,你身体不好,就是让我来帮着干的。高洁听了一脸的高兴,躺下后,继续同玉芹聊着,还问了好多关于玉芹姑姑的情况。 北向在外间,手足无措,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一会儿坐下,一会儿转悠。 好大一会儿。玉芹端着一大盆衣服从里面出来了。北向赶紧装作看书的样子。玉芹端着衣服来到院里水池边,见有一老太太洗衣服,她就站在跟前等,老太太盯着玉芹看,看的玉芹不好意思了,她赶紧说:大娘,水溢出来了!老太太这才收起了目光,将自己的盆拉到水池边,说:姑娘你快接吧。就又开始盯玉芹,说:你是老高家的客人?玉芹用手摆弄着衣服,低着头答应了一声。老太太又说:你是她家大小子的对象吧。玉芹红着脸小声说:还不是呢。老太太笑了,说:准是,老高可真有福气啊。儿媳妇都用上了。玉芹不作声。 晚饭时,高洁破例做了两个菜,北洋一见有好菜,高兴的手舞足蹈,一屁股坐下,头也不抬,一味的吃起来,母亲同哥哥他们的谈话好象进不了他的耳朵。 高洁对北向讲:再拿一个盘,给北洋单独把菜拨出来。玉芹说:让他吃吧。一会儿高洁对北向和玉芹说:你们俩的事,我和你姑姑是这样商量的,你们先处处,如果没什么大问题,那就这样定了。 定什么啊?没待高洁说完,北向甩出了一句。 玉芹胆怯的看了一眼北向。 高洁叹了一口气说:北向啊,你年纪已经不小了,张姨一直为你操着心。 其实高洁的意思远不是这两句话,碍着玉芹,她不便多说,她知道,这样做很委屈北向,但同时又觉得儿子挺不懂事的,尤其是在婚姻问题上。 饭后,北向主动提出送送玉芹。这不仅给了高洁一丝希望和安慰。 出了门,两人起初沉默了一段时间,北向先开了口 玉芹,北向话一出口,玉芹有点受宠若惊,赶紧答应了一声,并看着北向,她不知道北向要说什么。 北向说:先谢谢你帮我们家干了这么多的活,我们家的情况你也看到了,麻烦的很。 玉芹赶紧说:我不怕麻烦。 你听我说,北向的语音重了起来,我父亲文化大革命死于非命,到现在问题还没有澄清。玉芹怯怯的问:什么是死于非命? 就是非正常死亡。 什么是非正常死亡? 北向皱起了眉头,看了一眼玉芹,没再作解释。 我父亲的问题很严重,并且一直在影响我的前途,以后还会如此。 这我知道,姑姑说你们一家都是好人。 北向冷笑了一声,好人!好人当了什么。玉芹我给你说这些是想告诉你,我们俩不可能。 就因为这些吗?玉芹觉得有些意外。 不,最主要的是我有女朋友。 玉芹却出乎北向的意外说,我知道,她叫援援,她不是去外地上学了吗,不是已经不给你联系了吗 北向心里想母亲也真是的什么也给人家说。他回答玉芹说我们并没有分手。 玉芹说没关系我可以等,等你们分手。 听了玉芹的话北向并没有生气,他说,我们都是成年人了,应该知道有些事是不能勉强的。 玉芹终于听明白了。心里想绕了一大圈原来是他没看上我啊。她看了一眼北向心里说你们家那么多的麻烦我都没说什么,这倒好嫌起我来了。她觉的脸上有些挂不住了,一赌气,快走起来,把北向抛在了后面。北向索性不走了。看着远去的玉芹北向长长的松了口气。 玉芹回到了家姑姑还没走。 回来了?姑姑迎着玉芹。 第九集 离到工厂报道还有几天的时间。北向下定了决心到援援家问个究竟,他很怕踏上那块熟悉的土地。草木依旧房屋依旧,甚至连鸟儿叫的声音都象是昨天的事情。但北向却象是个初入此地的生人,东瞧瞧西往往,是啊,能不陌生吗十几年过去了,这个充满童年幻想、这个遗恨终生的地方。北向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摁响了江援援家的门铃。开门的是江成。倆人一照面同时都楞了一下,  你是——江伯伯! 你是——北向!快进屋。江成热情的把北向让进了屋,北向都长这么大了,你母亲好吗? 北向很拘束,我妈妈自从爸爸的事后身体一直不好。 懊,江成收敛了笑容。你坐北向。他一边将北向按坐下一边对北向讲,你父亲的问题现在正准备复查,好多文革时的案子都翻了,所以你不要着急,这种事也只能慢慢来,唉,江成摇着头说政治啊,怎么说呢?太残酷了。 江伯伯,北向显的很平静。父亲的事解决不解决对我们家来说已经没有多大意义了 江成一脸的惊讶。 北向一脸的成熟。我们家从不认为我的父亲是卖国分子,父亲是爱国的,我们永远这样认为,他是无罪的,无论平凡与否。 江成听了低头沉思了一会儿:是的,北教授应该是无辜的,可他的平凡将为你的前途打开绿灯啊。 江伯伯,我已经无所谓什么前途了。我马上就要工作了。 怎么,不考学了?江成的问话充满了惋惜。 是的,家境已经如此我想还是应该现实一些吧。 是这样。江成一时有些语塞。 江伯伯__ 江成看着北向不知他要说什么,你说。 援援调到什么地方去了? 援援出国了。怎么,你不知道?。 北向眼睛瞪的大大的,好长时间没有说出话来。 江成说是培训,两年。后又补充到:她们有纪律不准同外界有联系。 北向有些坐不下去了。他站了起来,江伯伯我要回去了。说着就往门口走,没待他开门,门就开了,北向认出了进来的是援援的妈妈。 刘阿姨好。 这是——刘珍眼看着江成。 这是北向。 噢,是北向啊,怎么要走啊? 我回去了。 刘珍并没有挽留的意思。 江成赶紧说:北向,待援援回来后我告诉她让她找你去。话没落刘珍使劲的扯了一下江成的衣服,并用眼白了一下江成。 北向默默的走在熟悉的校园里,他已没有了来时的左顾右盼,援援的事充溢于大脑。 晚饭北向只吃了一点点儿,母亲感觉到了北向的情绪,所以也就没说什么。 北向很早就上了床眼睛却一直在盯着天花板。他估计母亲和弟弟都上床了,他悄悄地下地从抽屉里拿出了那张小照片,靠在枕头上久久的盯着已发黄了的久远的照片—— 高洁并没有睡,她知道儿子有事,她悄悄下床来到北向的床前,儿子已经睡了,手里还捏着那张同援援的合影,高洁轻轻的将照片抽出,当年她给两个孩子拍照的情景浮现在了眼前,瞧着儿子睡眼中的泪痕高洁心如刀割。本来就失眠的她又是一夜未眠。 北向成了工人 成了工人的北向感觉还不错。刚一报道就被销售科长看中。销售科长对劳工科长说供销人员是厂里的脸面,必须挑好的。这样北向一开始就成了管理人员,同他一起来的几个全都下了车间。厂里对自己的器重多少抵消了北向放弃了考学后的失落,况且管理人员的工资要比学徒工的工资高。 生活的拮据终于使北向算计起钱来了。第一个月的工资北向全给母亲买成了药,就是那种进口的母亲吃了很见效的药。 生活早已使高洁入俗,她也象其它百姓家的母亲一样对儿子的行为嘴上埋怨着心里还是满高兴的。普通人家的日子是很容易满足的。儿子能挣钱了,高洁心里宽慰了许多,病也觉的好多了。 一天北向回来对母亲说明天要出差。 去多久?母亲问。 北向说这次时间要长些约半个月吧。又说,科长说带我多熟悉几个地方将来要自己去跑。母亲说那你早睡吧,我帮你收拾一下要带的东西。北向说我自己来就行,我走后有累活你别干待我回来干。北向说完后忽然喊了一声妈妈,高洁奇怪的看了看儿子:有事? 北向低下了头:不要再麻烦玉芹了行吗?我不想谈这个事。 高洁看着儿子违心的点了点头。 高洁的精神好多了,也可能是儿子买的药起了作用,有两个晚上竟一觉睡到了天亮。她想再休息几天就可以上班去了。 吃过早饭北洋要出去玩玩,高洁嘱咐着不要走远早些回来。她收拾完家端起盆去院里洗衣服,衣服还没洗完,忽听到一阵急促的跑步声,她往大门口一瞧,只见北洋惊恐的跑了进来,嘴里喊着爸爸跳楼了,爸爸跳楼了, 高洁带着满手的肥皂沫奔向北洋:北洋,怎么了北洋。 北洋那么大的个高洁怎么能拦的住他,被撞了个趔趄,北洋撞过母亲直奔自己家冲着自己的床跑过去一头扎到床上抓过被子蒙在了头上。随着被子的起伏里面传出的依旧是,爸爸跳楼了,爸爸跳楼了。高洁一阵悬晕,她原地站了一会儿走到北洋的床边轻轻的抚摸着北洋:北洋到底怎么啦,孩子别怕。 北洋一下跃起猛的将母亲抱住象个婴儿似的趴在母亲的怀里呜呜的哭着。哭声中还是那两句话,爸爸跳楼了,爸爸跳楼了。 高洁估计是北洋在外面看见了什么。她给北洋吃了两片镇定药安置他躺下后来到了院里。只听到张大爷在跟几个老太太指手画脚的说,可惨了,可能是从四楼跳下的,满地的血,三十多岁,唉,有什么过不去的! 高洁头大了。血一下冲到了头顶。她回到了屋里。此时的北洋已经安静了。高洁无力的瘫躺在床上,十几年前的事象洪水决堤一样汹涌奔腾在她的脑海。 午饭过去了,晚饭过去了,高洁一动不动得躺着。 夜幕降临了,高洁耳边又响起了婴婴的哭声,爸爸跳楼了爸爸跳楼了。高洁听着惊出了一身冷汗。她想这不就是丈夫出事那天的情景吗!她静了静想证实一下是不是自己的神经出了毛病。哭声大了起来,的确是北洋。药性过去后北洋又处在了极度的恐惧中。声音越来越大。 高洁很害怕。她敲响了张大爷家的门,门开了,高洁不好意思的说张大爷北洋病了北向不在家你能不能帮我把他弄到医院去 张大爷满口答应着回屋穿衣服去了。 医生给北洋看过后对高洁说,病人很危险要马上住院。高洁听了昏了过去。 张大爷安置好高洁母子俩赶回院子里招呼人正碰上玉芹,玉芹看着锁着的门冲刚进院的张大爷问:大爷,高姨出去了?张大爷象碰上了救星,你是他们家的亲戚吧,唉,母子俩都住院了,我这正准备回来叫人呢,你来了正好。 玉芹吃惊的说,住院了? 张大爷说别问了快去吧,就在市一院。俩人都在急诊室。 玉芹听了赶紧说那我先去了。 高洁已被转到了内科病房。她醒来后看到玉芹在身边挺感动的,说你怎么来了?玉芹说今天我休息姑姑让我去你家看看正碰上张大爷。 高洁一脸的感激,又劳累你啦真不好意思。 玉芹说高姨没那么多事,你想吃什么我回去给你做。 高洁摇了摇头,我什么都不想吃,玉芹麻烦你去看看北洋怎样了。 玉芹说我刚去过了,张大爷在那。还在抢救。医生说北洋受了强烈刺激,可能是心脏方面的问题。高洁听了,泪水哗哗的流了下来。 玉芹说,高姨医生说了你也不能再受刺激了,要安心治病。 高洁只是流泪一句话也没有。 护士给高洁打了一针,高洁很快就睡了。 傍晚张大爷来把玉芹叫了出去:姑娘,北洋已经不行了,这事先别告诉你高姨。北向这孩子也不知什么时候回来。我们给他办了吧。 玉芹惊的瞪大了眼睛,张大爷我先回去一趟行吗? 张大爷说你有事? 我去把我姑姑叫来让她给高姨说,她在高姨家干了好多年保姆呢。 噢,那你快去吧。 高洁又醒来时,张嫂已坐在了身边。高洁无力的说你来了。张嫂说你别动,什么也别想。高洁问北洋怎样了?说着眼泪又下来了。 张嫂回答说看过了,高同志,有些事要想开些。高洁听了敏感的盯着张嫂,是不是北洋不好? 张嫂不回答,只说,高同志你身体要紧,有些事你也要替大儿子想想。 高洁听了头一下歪倒在枕头上。泪水象小河一样无休止的流了起来。好长时间她说了一句话,我真不该带他来啊! 是不该带他到世界上来,还是不该带他回中国只有高洁心里明白。儿子的去留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活着也是受罪,死了倒是解脱了。 张嫂看着无言的高洁,也难过的抹起泪来,她想起十几年前的北家是多么幸福的一家,哎,人这一生啊,真是难测! 下午,玉芹送来了晚饭,高洁一点胃口都没有,在姑侄两人的劝说下,勉强喝了几口粥。玉芹对姑姑说:你回去休息吧,我来陪夜吧。张嫂说:你明天还要上班,还是我来吧。玉芹说:我调休了几天,你抽空过来看看就行。高洁听了感激的说:多亏了你们啊,张嫂你身体也不好,还是不要来了。张嫂说:高同志,咱们在一个锅里吃了十几年的饭,那时,我家里穷,你没少帮忙,现在你有难处,帮你也是应该的。高洁无神的眼睛里透出感激的目光,她无力的说:谢谢你们了。张嫂忽然说:差点忘了,白天的时候北向的舅舅和舅妈来了,你睡着了没叫醒你,他们说过几天再来看你,还带了些水果。 几天后,高洁出院了,张嫂对玉芹说:你就先住在高姨家吧,这种病,家里没个人怎么行。 高洁出院的第二天,北向出差回来了。当他提着东西一进院,就发现了在洗东西的玉芹,玉芹也看到了北向。 北向皱起眉头:你怎么又来了? 玉芹低着头小声的说:高姨病了,还有北洋…… 北向没听完就往屋里跑:妈,你怎么了?看见母亲安详的躺在床上,他四处张望着:北洋呢?没听得母亲回答,北向又环视了一下屋里,然后走进厨房。待他回到母亲身边时,母亲已经抽泣的快没声了。 北洋呢?北向失声的喊着。站在旁边的玉芹说:北洋受了惊吓,没抢救过来,高姨就是因为这个才病成这个样子的。 北向愣住了,足足的呆了几分钟,猛得扑向母亲,哭声撼动了整个屋子,悲哀笼罩着狭小的空间。冷静下来的北向听着母亲的诉说,最后高洁说:你应该为你弟弟高兴才是,他终于解脱了,就让他去吧,可怜的孩子。高洁喃喃道。 北向看着屋里的一切,看着母亲,虽消瘦了许多,但很干净,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生活却并没有乱套,他感到一阵愧疚。晚饭后,玉芹给他交代了一下母亲的情况和一些家务,说:你回来了,我明天就上班吧,我要回去了。 高洁在床上说:玉芹,快回去吧,这几天累的你不轻。 玉芹来到床边:高姨,你不要乱想,好好养病。 高洁拉着玉芹的手:孩子,还来吧,如果不是你,这场灾难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渡过。 玉芹看着北向:高姨,你想吃什么,下次我给你买。高洁脸上露出了少有的笑容,点了点头。北向说:走吧,天挺晚了,我送你。 一出院子,北向就赶紧给玉芹道歉:真对不起玉芹! 玉芹说:是姑姑让我住这儿的。北向觉得玉芹的话冷冷的,赶紧又说:是我不对,真的很感谢张姨和你。玉芹淡淡的说:你还是去谢谢你们院的张大爷他们吧,北洋和高姨的事幸亏他们,不然高姨也是很危险的。北向答应了一声,两人继续往前走着,沉默了一阵后,玉芹先开口:你如果再出差,给我单位打个电话,我来照顾高姨。北向感激的嗯了一声。玉芹说:前面到车站了,你回吧。没待北向回答,玉芹就快步起来,北向没再往前,却在原地站了许久。 北洋死后,高洁少了一份开支,也少了许多的麻烦,但却时常看着北洋的床发呆。这么一个大活人,突然间就没了。北洋给母亲留下的快慰仅是小时候的,自从病了后,可爱的北洋就永远的消失了,越大越使人感到麻烦。对儿子的负疚感一直支持着高洁善待不正常的儿子。二十多岁的傻儿子,这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呢。高洁时常在心里发问。北洋的突去使高洁受到了致命的打击,心脏受到了严重的损坏,想着自己时好时坏的身体,一人在家的高洁经常的胡思乱想,对于自己,她恨不得赶紧去见丈夫,可北向呢?现在她唯一的心事就是北向了。如果北向的事有着落,自己怎样都无所谓了,活着,在高洁的心里已渐渐失去了意义,看着北向对玉芹逐渐的改变了态度,高洁心里多少有了点希望和安慰。日子在一天天的失去,生活逐渐平静下来的高洁身体也有了些许的好转。北向中午也就不用回来陪母亲吃饭了,厂子太远,早上走,晚上归。 这天一早就有人敲门,高洁赶紧开门,见是张嫂和玉芹,高兴的说:这么早啊?张嫂说,玉芹今天休息,让她来帮你收拾收拾,我呢,来陪陪你。高洁赶紧往屋里让。不好意思的说:老麻烦玉芹。人家孩子好不容易休息一天。玉芹说:高姨说,不累!我们家的事平常就干了,你们俩聊吧,我来收拾屋子,说着就干起来。 张嫂拉高洁坐下,小声说:客气什么,早晚是你的儿媳妇,还不应该干嘛! 高洁笑了笑:还不知人家愿意不愿意。 张嫂接话:怎么不愿意?玉芹对北向可满意了。 是吗?高洁有点心不在焉,她不知现在北向的意思。 两人坐下后,北向玉芹就成了她们的话题。 高同志,张嫂说话直来直去,如果北向没什么意见,我看就这样定了吧,都不小了,定下来准备准备把婚结了,你也了了一桩心事。玉芹在旁听的双颊发热,叫了声:姑姑。赶紧去外屋了。 高洁说:是啊,北向年纪不小了,我身体又不好,怎么着也得给他办完了婚事,我怎么着就无所谓了。 高同志,不是这个理儿,张嫂说,北向的事一办,就会把你的病冲没的,你就光等着抱孙子吧,定个日子,办了吧。 高洁说:太快了,我还没给北向讲呢,再说,也得准备准备啊,不能亏了玉芹。 张嫂“哦”了一声,怎么?北向还想着援援? 这种事恐怕一时半会儿放不下啊,不过他们已经有好长时间不联系了,起初,北向还盼信,后来也不知为什么一点儿盼来信的意思都没有了。 高同志,我说援援这孩子倒实诚的,但她妈能同意吗?我说你别不高兴,咱现在这种情况,就是要找个能干的,持家的,援援能行吗? 是啊,高洁叹了口气,我也是这样想的,我们落到了这个地步,你们都不嫌弃。张嫂抢着说:哪能说嫌弃啊?你们要不是落难了,我们还攀不上呢,凤凰就是凤凰,落难了也成不了鸡啊。 老北的事你给玉芹爸爸说了吗?高洁问。 张嫂说:说不说都一样,我们家才不信那个呢!什么卖国?卖国还回国干什么?放着那么好的条件回来倒成不是了。高同志,北教授的事平不平反,不管别人怎么说,我们都认为他是个好人,是冤枉的。不信你就瞧着,早晚要翻过来。那年不是三月下雪了吗?再不翻,我看这六月就要下雪了。 听着张嫂的话,高洁眼圈红了,她说:谢谢张嫂,你能这么看。 张嫂看着又要流泪的高洁,话就开始往外冒:高同志,你不能老这样,身体会受不了的,凡事要往前看,我不认几个字,但我觉得人活着就要痛痛快快的,伤心的事过去了就不要老挂挂着,一点儿好作用都不起。我从小爹妈死的早,给人家当童养媳,好歹盼着小丈夫大了,他又早早的归了天,连个一儿半女都没给我留下,你说,我这一生亏不亏?什么福也没享过,除了受罪就是受罪,我要是和你一样整天的扒拉着那点事,不早就上吊了吗! 高洁听着张嫂的话,挺吃惊,她心里想:张嫂跟了自己十几年,从未唠叨过这些事,每天都乐呵呵的,这个张嫂,真是看不出来,这么有见地。一方面,她觉得自己又不能完全等同于张嫂,毕竟她们不是一类人,另一方面,她还是很感激张嫂的。虽然她没有文化,说话也难免粗糙些,但就是这个女人在自己遇难时多次的帮助了自己,现在又这么毫无顾及的对自己讲述她的人生及对人生的看法,高洁从弟弟一家人身上遇到的冷漠在张嫂这里得到了弥补,她咬紧了嘴唇,不使眼泪再涌出来,轻轻的点着头,对张嫂说: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第十集 火车象一匹脱缰的野马忽忽的向前奔着,车窗外的景色已渐模糊起来,北向欠了欠身子,收回了往外看的目光,进工厂已有不短时间了,他很快就将业务掌握了起来,客户反映也很好,此次南下是去开一个全国压力容器的定货会,只有两个名额,科长选定了北向,并让北向先走,市场竞争已初现头角,此次会议相当重要,可不巧的很,北向家的那一大片住宅要拆迁,虽说是早已通知,可具体搬迁日期来的太突然,两个星期就要搬完,这正好是北向开会的整个时间,这事只能顾一头,如果请假科长也不能不批,可此次会议不但对企业就是对自己也是个难得的机会,实在不能放弃,他准备找居委会协商一下,看能不能拖半个月。居委会的答复是,这块儿地已征用,居民搬迁后马上就要开工,就是居委会派出所本身也要在期限内搬出。北向满腹心事的回到家后,迎来的确是母亲轻松的笑脸,“北向你去开会吧,玉芹说了,后天他们厂休息,她的同事来帮着搬。”  妈,你又跟玉芹打电话了。北向有些不高兴。 不是,母亲赶紧解释,上次她来就说了,搬家时她可以叫人来。 算了,还是我不去开会了。北向没待母亲回答就又匆匆的出了门。他来到公用电话亭,拨通了科里的电话,接话的正好是科长。 科长,北向刚叫了一声,还没来得及说话,科长那头就说开了:北向啊,准备好了吗?可别误了会期,会上认真听,我处理完手头的事马上就走,要没事我挂了。没待北向再说话话筒里传出了盲音。北向只好付了话费往家走去。 火车不知疲倦的机械的朝前奔着,已颠簸了四、五个小时的人们已显露出了倦意,东倒的西歪的。北向将头靠在车窗上虽疲倦却没有丝毫的睡意。明天玉芹就要带人去帮着搬家了,作为儿子他感到很惭愧,家里这麽大的事却让一个外人来帮忙。另则呢,对玉芹他心里很复杂,他不得不承认玉芹的出现不仅是解决了家里生活上的困难,更重要的是给母亲带来的安慰,历经艰难困苦的母亲、有什么比心灵的抚慰更重要呢!玉芹付出了许多,这是人都要心存感激的。但是北向除了感激外没有别的,严格的讲还有丝丝的不快。每当看到母亲轻松的笑容时北向实在不忍心让这久违的笑容退去。他希望看到的是母亲永远的笑容。这或许给了玉芹一种错觉,玉芹想姑姑的话没错,感情的事是要慢慢来的。玉芹来家的次数明显的增加了,有时晚上也来,当然每次来了都是同母亲聊。苦难改变着人生,北向眼中的母亲是从来不同大院儿里的家属聊天的,包括张姨。其实北向也明白,苦难后的母亲如果还象在大院时那样恐怕是渡不过那段生活的。也正是这些家长里短的老太太、老娘们儿无形中帮助母亲渡过了难关。想起玉芹就必然想到援援,北向手捏着那张同援援小时的照片已有一段时间了,临坐的一中年妇女一觉醒来看这小伙子还在盯着那张照片就终于忍不住的问,小伙子刚出来多长时间啊就想孩子啦!北向没吭声,那女的又用手碰了一下北向说,看的那麽入神啊。北向这才不好意思的哼啊哈的赶紧将照片收了起来。 他没有恨援援,因为他不相信援援会不辞而别。但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想的脑袋疼了也解释不通这件事,他想只有等待。北向算过如果援援出国是两年的话,这一两个月就该到期了。想到很快就能见到援援了,他整个人都似乎要膨胀起来。 沉浸在遐想中的北向很快就回到了现实中:家搬了援援去哪儿找自己呢?想到只能是自己再到援援家他心中掠过一丝不快。刘阿姨对自己的态度北向早就有感觉。不然自己就天天在旧房子那儿等肯定能等到的。不行。北向马上就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天天请假肯定是不行的—— 北向的思绪象车轮一样滚动着。他想到援援这会儿的英语一定很棒了,援援见到自己会怎样呢?一定要先问问她为什么出国前不给自己来信。援援—— 泉水中的援援是那样的天真活泼,是啊,那是诱发自己萌发爱的起因。当时的情景就象刻在了北向的脑中,永远是那样清晰。啊!那块汪蓝汪蓝的小天空。北向的大脑就象电脑一样将记忆剪集、拼块。夜深的知青小屋、跳跃着的小油灯、援援捧着一块烫手的白薯深情的递给北向。啊,那艰难中的温情使泛舟于苦海中的北向遥望到彼岸的星光。 车轮滚滚—— 事情总是巧的出奇,正象北向想的那样援援的归国日期到了。上边只给了两天的探亲时间。援援到北京后没有停留直接上了回家的火车。她到家的第一天就是北向家搬迁后的一个星期。当她来到那片儿面目全非的地方她呆住了!怎么会是这样?无奈她开始打听这片儿的居委会和派出所,当然是不会有任何结果的。援援失望的在那片儿废墟里站了许久许久。 当她拖着沉重的步子进了家们后,母亲吃惊的问你这是去哪儿啦一头的灰? 江成看着满腹心事的女儿:是不是不舒服? 援援拖着失望的腔调:去找北向了,可他们家搬家了,也不知道搬哪去了。 江成这才想起北向来过的事。他安慰援援说他可能还来的。 刘珍插话说他来干什么,援援你这麽短的时间也不知道在家多呆会儿。没找到更好,明天就要走正事还干不完呢 援援没吭声眼里充满了泪水。她不想同母亲争,她早已有自己的打算,只是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她问父亲北向去哪个厂了? 江成说当时他还没去上班我也没问。后又补充说,这样吧援援北教授的问题马上就要复查,平凡应该是没问题,待将来处理这件事时我叫有关人员去她母亲单位一查不就知道了吗。 援援点了点头:你可记着爸爸。 刘珍使劲的瞪了一眼丈夫。 江成打电话给办公室要了一辆车准备明天送援援。 早上江家小楼的门开了,江成为女儿提着皮箱,援援在后面一个劲的对父亲说爸爸我来拿,我来拿。 江成慢步走下台阶,嘴里说着不沉不沉。 刘珍手里提着一网兜为女儿准备的食品,边走边嚷嚷:你们慌什么车还没到呢! 援援往小马路往去,一辆国产黑色轿车已朝他们这边开过来了。 妈,车来了,援援对母亲说。 司机将后车盖打开,接过江成手里的皮箱。 爸爸你坐前面吧。援援随去接母亲手里的包随对父亲说。然后又对着母亲,妈,你就不要去送了。 刘珍说看你这孩子不知什么时候再回来,我能不去吗。说着就要往车里钻,援援只好为母亲拉开车门,她无意中往小路上扫了一眼,一位军人提着一个旅行箱正朝小搂走来。援援都做出要进车的动作了,忽然她意识到了什么,她又向那军人望去,她清楚的听到对方在冲她喊援援,她即刻证实了自己的第六感觉:铁蛋儿,援援手扶着车门笑着大喊。 援援真的是你。铁蛋儿已来到了车跟前。 刘珍一听赶紧钻了出来,江成也从车里走了出来。 你这是——铁蛋儿急问到。 你这是——援援急问到。 我开会路过家回来待两天。铁蛋儿又冲刘珍和江成说:江伯伯|刘阿姨你们好!俩人忙不迭的赶紧回答好、好。刘珍上下打量着铁蛋儿,哟,都当军官儿了,铁蛋儿真出息啊,刘珍的眼一直就没离开铁蛋儿,这孩子真是越长越英俊了。又问在部队干什么呀,听你父亲说是营级了。 没、没,连级,连级。 刘珍没待铁蛋儿说完又对着江成说,这孩子变化真大。江成点点头,是啊,铁蛋儿进步真快。 看着母亲象是忘了自己要赶火车,一个劲的在夸铁蛋儿,援援看了看表,妈,该走了不然要误车了。 援援回北京啊?铁蛋儿忙问,怎么这么不巧。援援说:还不巧呢多巧啊,只是不能多谈了,铁蛋儿把你的地址给我,我现在还没正式分配工作,地址不确定,到时我给你写信吧。 铁蛋儿还没答话刘珍就说了,这样吧铁蛋儿你去送援援我们就不去了,江成说你这人,人家铁蛋儿连家还没进呢。铁蛋儿赶紧说没关系我能在家住好几天呢。刘阿姨我的行李先放你家,说着就往车里钻,援援冲铁蛋儿笑了笑也进了车。 车开起来后铁蛋儿说我知道你笑什么。援援说我妈肯定是看上你了,想招你当女婿。铁蛋儿赶紧说真的。援援说美的你我妈是看上你是个什么长了。铁蛋儿说你干吗老赃我啊。援援用狡狤的目光看着铁蛋儿:说,你是怎么混进军校的? 铁蛋儿将帽子摘下露出了一脸的顽皮:你还记的我给你说的那次、就我脚指头差点儿冻下来的那事,因为是带伤完成任务,给我记了个三等功,又补充说我不带伤怎么办,其实当时也不怎么痛就觉的脚不听使唤,再说我也没想到后果会那麽严重。我主要是想看看那人到底是怎么回事,想揍他一顿让他惹的我们整天的紧急集合。援援听了嘿嘿的笑了起来:原来你目的不纯啊。 嗨,我根本就不想立什么功,就是挺好奇的。 汽车的喇叭声打断了他门的谈话,快到上班的时间了马路上的人明显的多了起来,小车的速度也慢了下来。分别太久了好多话都不知先从哪儿谈起。 援援怎么也觉的铁蛋儿上军校是个迷。快说怎么混进去的! 铁蛋儿大笑:说实话我还真是混进去的。当时连里分了一个名额。条件是政治思想好、有立功记录、有高中文凭。首先第一条我就不够,我根本就不想在部队待,我恨不能出个事让他们把我赶回去,结果一不小心立了个功,这有功就意味着思想好、觉悟高,其实我看没有一个思想好的,包括连干在内都有着自己的小算盘,尤其是那帮农村兵拼命的表现自己,还不都是为了往上爬最后能有个铁饭碗。这样一比我这个思想好、也就不觉的有愧了。就这样我就混就进了军校又稀里糊涂的当上了教官。 援援撇着嘴说:美的你还不知道你爹又走的什么后门呢。 铁蛋儿赶紧解释哪有什么后门啊,倒不是觉悟高,我爸那两下子你还不知道,比你爸差远了。 援援说哎,哎,我可告诉你啊,除了上学我可没再走什么后门。 铁蛋儿歪笑着;哪谁知道。 援援使劲的捶了一下铁蛋儿。 铁蛋儿看了看窗外说别闹了,到了。 他们下车后,已到了检票时间。援援对司机说:师傅你回去吧。司机说不用等那人了?援援说不用等了让他坐公交车回。 铁蛋儿买了站台票提上行李同援援一起进了站,上车后铁蛋儿将行李安置好,看了看表就坐在了援援旁边。 铁蛋儿问见到北向了吗?援援回答别提了,他们家搬家了,我只有两天的时间,唉,也不知道北向怎样了!这样吧铁蛋儿,援援想了想说,你在家这几天一定想法找到他的新家,然后把他的地址告诉我。援援顿了一下说如果见到北向就对他讲我很想他,让他等我的信。说着就低下了头。 铁蛋儿瞅了瞅援援;你不用难过,我一定想法找到他。又问你们多长时间没联系了?援援说两年了。 嗨,铁蛋儿象是恍然大悟:我还以为你就不给我一人写信呢! 援援说我出国两年不让与外界联系,临出国的前几天我给他写过一封信,是寄到知青点去的,也不知道他收到没有。 铁蛋儿惊的瞪大了眼睛:什么,你都出国了! 别喊,援援看了看四周,我这是刚回国仅给了两天的假,回去还不知道往哪儿分呢。也可能还要出国, 那——铁蛋儿说这一切北向都不知道? 嗯,援援若有所思的答应了一声。 列车广播里响起了播音员的声音,火车马上就要开了 铁蛋儿起身下车,援援打开车窗一再的嘱咐铁蛋儿一定要找到北向,将我的事告诉他。 列车已缓缓的移动了。援援向铁蛋儿招手大喊道再见。 第十一集 北向的新家是一片新起的六层居民楼,基本上到市区的边儿了。他们家分到的是两居室,当然是因了高洁的身体分到了二层。高洁挺感激的,虽说不算大,但总归是一套设施齐全的单元房。比起平房来要方便的多了。  自打高洁搬进后的近十天了,玉芹就没回自个的家住过,她一直陪着高洁。同事们帮着搬过来后,零零碎碎的她也收拾了好几天,累的够呛。高洁帮不上忙,即使有活玉芹也不让她干,弄的她挺过意不去的。玉芹知道高洁爱干净,将她的屋收拾的利利索索,该洗的、该拆的就连几年不拆的褥子,也都弄的干干净净。晚上高洁躺在干净、松软的床上心里感激的什么似的。她对玉芹说;玉芹啊你比我亲女儿还亲呢。玉芹说高姨你可别这麽说,我姑姑说她在你们家的时候,你们从来没拿她当过外人。那些年亏了姑姑资助我们家,其实姑姑能资助我们家也都是因了你们经常帮助姑姑。 高洁噢了一声说:那几年你姑姑常说家里困难是说的你们家啊。 玉芹点了点头:就是,姑姑早就一个人了,她没有什么累赘,倒是我们家经常的有事,母亲三天两头的生病,父亲工资又低,那时我们家的生活来源有一半是来自姑姑。 高洁说是啊,张嫂是个好人,她的一生也是很不容易啊。 高姨,姑姑从不唉声叹气,她说没用我经常见到姑姑训斥父亲,嫌他没有男子汉气魄。母亲去世后,我们家的事有一大半儿是姑姑做主的。 高洁说当初我们就看你姑姑是个好人,那时就想如果她愿意,可永远在我们家待下去,我们可以送她到老。唉,我们没帮上她,反到是沾了她的光。玉芹啊这次搬家真亏了你啊!高洁顿了一下,有些欠疚的说,有些事你要原谅北向,他生活起伏太大,精神受冲击也大,难免有些事做的不近情理,如果有什么伤着你的话高姨替他赔礼。 玉芹听了有些不自在,高姨你可千万别这麽说,我干什么都是应该的。 高洁听的出玉芹这话说的有些勉强。 一提到北向两人的谈话有些尴尬。玉芹有些受不了,赶紧对高洁说:高姨我去那个房间收拾收拾,说着就去了另一个屋。这也是一间北屋,比高洁那间小些。玉芹在这个房间里可算是用尽了心思。可还是拿不准是不是能合北向的意。北向的一件东西她能换好几个地方总也没把握,她觉的按自己的心思应该这样,又觉的北向和自己不一样怕不合北向的意。北向的意愿是什么呢?玉芹知道她也揣测不出的。她最清楚的一点就是她和北向不是一种人,可她又偏偏喜欢北向这种人,她想用自己的勤劳使自己能溶入这个家庭。虽然这个家庭已失去了往日的辉煌。她更清楚正是因了这家庭失去的辉煌才会使自己有可能溶入这个没有了辉煌的家庭。玉芹不是那种自命不凡的人,如果不是命运给了她这种机会,她会很安于现状自自然然的找一个相匹配的主过那种清苦寡欲的小民生活。但是当这个落破的公子哥出现在她的面前时,她被他深深的吸引了。到底吸引她的是什么——相貌、文化、家庭或许都有些吧。在北向的面前她那本来就不算强的自尊就更荡然无存了。她是个底层人家的孩子,能供她使展的只有他的勤劳。而正是这一点博得了女主人的欢心。 玉芹站在北向房间的中央,面朝窗户,她一直在欣赏着自己制做的窗帘,那是一整块白地碎花的人造棉制作的。为这个窗帘她着实下了一番心思,她走了好几家布店,她想北向家文化高应该偏重那种淡雅的颜色,要是买那种纯白的呢又觉得不太好。在布的尺寸上她也是下了狠心的,多买了二尺,她觉的窗帘拉开后应该有个摺才好看,而自己家的窗帘却是用几块不同的布拼凑起来的,拉开后是平的,她早就觉的不好看,可几年了仍是那个旧窗帘,她实在是不舍得啊,花那麽多的钱买一块整布挂在窗户上。布买来后高洁给她钱她死活不要,两人撕扯着,高洁累了想到来日方长也就依了玉芹。 此时的玉芹在欣赏着自己的杰作。她实在是觉的这个窗帘太好看了。她拉开又关上、关上又拉开。 门外响起了敲门声,高洁已走出了自己的房间,玉芹一步跨出;高姨我来,玉芹将门开了,一位高大魁梧的军人立在门口, 请问北向是在这里住吗? 玉芹说是啊,你是—— 那军人一听是,松了一口气说可找到了,说着就要往里拥。玉芹将门一当,回头喊高姨:找北向的。 高洁边往门口走边问谁呀? 那军人已探进了半个身子,他看着走过来的高洁,忽然就迎着高洁走了过去;高阿姨。听着喊声高洁一楞端详着来人;你是——,铁蛋儿。那军人自报家门。 高洁也认出来了,她拍了拍铁蛋儿;哟,真是你啊,说着拉起铁蛋儿往屋里走,随走随说,有好多年不见了。玉芹将门关上去了厨房。 铁蛋儿坐下后看着高洁;高阿姨,你,你怎么这麽老了我差点儿没认出你,没待高洁回答,他自觉的不妥赶紧补充说,我爸妈也都特别老了。 高洁惨淡的笑了笑,铁蛋儿你怎么找到这儿的? 别提了,铁蛋儿开始叙说:昨天下午找了一下午,都说在这一片,结果我跑了好几个楼都不是。今天又来的,又找了两个多小时,后来碰到你楼下的、可能是你们原来的邻居这才找到的。忽然又想起了什么;高阿姨北向呢? 高洁说出差了,还要几天才回来。 噢,铁蛋儿说他进工厂了? 高洁点了点头。铁蛋儿满屋子扫了一眼,北洋不在家? 高洁没做声,玉芹端着水进来小声的说,去年就死了。说完对铁蛋儿做了一个暗示的表情就出去了。 铁蛋儿拘束起来,赶紧对高洁说,高阿姨对不起。 高洁说喝点水吧跑了这麽长时间了,铁蛋儿你家人都好吗?铁蛋儿忙回答好好。 高洁上下打量着铁蛋儿,一直当着兵呢? 铁蛋儿忙不迭的点着头嘴里嗯嗯的答应着。 高洁说你小时我就看你是个武将,果不其然啊。 铁蛋儿有些不好意思:高阿姨其实没那麽多事都是混呗。 他们谈了一回儿,铁蛋儿想起了援援托的事, 高阿姨还记的援援吗,前几天她到你们的旧房子去找过北向,没找到又急着回北京,她托我要你们家的地址。 噢,援援回来了。高洁的声大了些。玉芹在那边支起了耳朵。她好吗? 铁蛋儿说;挺好的,她说现在还没分配工作没地址,让我把你们的地址告诉她,她好跟北向联系 高洁听到援援的消息心陡的跳了一下,脑子里迅速的闪现出他们都比北向好啊。她已在底层生活了多年,原已平静坦然了的心情一下又被搅了起来,她想人真的会有命吗?北向的命真是太不好了—— 铁蛋儿并没有感觉到高洁的内心,他正忙着拿出笔记北向的地址。 高洁贪婪安静的生活,同样他也希望儿子的前途安静、稳定。她早就知道现在的地址,但她说出的却说,铁蛋儿我们刚搬来还没来的及问地址,这样吧,你留个地址北向回来后让他给你联系行不。 铁蛋儿说行。于是就在准备好的纸上写下了自己部队的地址。在同高洁聊的过程中铁蛋儿不时的环顾一下整个屋子,他想人世间的变数真是太大了,这就是那个曾让少年时的自己经常感到自卑的家庭,如今却落魄到如此的凄凉,当年风度翩翩的高阿姨如今却形同一位在任何角落里都能找到的老妇人。他记的特别是自己刚升入中学时最崇敬的人就是北叔叔,不但人好、而且学问那麽高,而相比之下自己的父亲就见拙的很。没当与同学们一起走,快到传达室时,他都要走在离传达室最远距离的地方,他怕父亲突然的出来,他甚至很鄙视父亲那种见人就很恭敬的样子。文化大革命中虽然父亲一改他的那种卑微,却使铁蛋儿更加反感,尤其是父亲参与对北叔叔的批斗和对北教授死亡的观点,使铁蛋儿在北向面前一直都感到愧疚。但就是这样一位父亲却改变了自己的命运。从他离开农村那天起他就感觉到了自己的父亲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父亲的位卑是因为他没有机会,十几年过去了,在自己前途的问题上铁蛋儿无论如何也不能抹杀父亲的作用。但当他面对北向的一家时,他深藏着的愧疚自然的就涌了上来:高阿姨,铁蛋儿喊了一声高洁。 高洁觉的铁蛋儿的声音有些奇怪,她看了看铁蛋儿。 我们家挺对不起北叔叔的。 高洁明白铁蛋儿说的是那次他父亲参加抄自己家的事。她很平静的说;铁蛋儿过去了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再说和你们家也没有多大关系。其实自从自己丈夫出事后,原来见面很热情的佟师傅,每当高洁走过传达室时就再也没露过面。至于这个人后来的一些情况她也听说了一些,可她实在是没有精力去琢磨这个人,她也不想再去想此类的事了,过去的任何一件事和人都和自己的伤疤联系着,她实在不愿去揭那块久远的疤痕了。 铁蛋儿临走时悄声问高洁家里那个女的是谁高洁告诉他那是北向的女朋友。铁蛋儿惊的不知说什么好,他立刻想到了援援但又不知怎么说这个问题。 铁蛋家。就是原来北向家的楼下。 家里的布置要比原来强百倍,该有的都有了,不该有的也有了,一副脱贫不净的情景。老式的双人床上一层一层的铺了好几层床单,大的上面有小的,小的上面又铺一层,可能是怕把床沿坐脏了才铺上去的。八仙桌是原来没有的,却是个旧的,上面摆满了茶壶、茶碗。当年的佟师傅如今已成了佟处长,派头也出来了,挺着个大肚子,坐在八仙桌旁品茶。铁蛋从另一间屋里出来,对父亲讲:爸爸,有三百块钱吗? 父亲说:你要这么多钱干吗? 铁蛋说:昨天我去北向家了。 父亲停止了品茶:就是那个自杀的北教授家?他们家怎样了?又说:哎,都十几年了。 他们家情况不算好,同原来比简直是天上地下,小儿子就是那个吓傻的儿子已经死了,高阿姨也苍老了许多。 父亲以少有的深沉说:北教授真是个书生啊。你说,他放着美国那么好的地方不呆,偏要回国,弄的一家子跟着他下地狱。 爸爸,这不是北教授的错。铁蛋辩解道。 谁的错也白搭!受苦的是自己一家人,作为一个男人,一家之主,首先就要替这个家庭着想。国家用得着你一个老百姓操心吗? 父亲竟深沉起来。铁蛋用惊异的目光盯着一反常态的父亲。父亲继续在说:国家少了谁都无所谓,但是家庭就不同了,一个男人在家里是顶梁柱,顶梁柱你懂吗?顶梁柱塌了,还能有家吗? 铁蛋眨了两下眼睛,不是亲耳听着,他怎么也不会相信这独到的见解会出自自己父亲之口,太精辟了。铁蛋继续盯着父亲,他不知父亲嘴里还能否蹦出更出人意料的见解。 父亲却恢复了平庸:到了霉谁管? 铁蛋看到了真实的父亲。 这不院里复查冤案,活着的找的紧,北教授明摆着是冤枉的,可现在还没轮到他。再说,即便是平反了又能怎样?人亡了,家破了。铁蛋,我给你说,你书没念多少,书生气倒不少,以后不要再追究什么谁的错,跟着领导走就没错,尤其是你在部队更不能犯顶,对上面要顺着,人不能太自私了。 铁蛋听到这里看了看父亲,他不知道父亲的这个自私指的是什么。 父亲接着说:不能老想着自己怎样,老是按自己的想法行事,要多想想家里,想想老婆孩子。 铁蛋终于明白了父亲说的自私什么意思。他不想反驳父亲,在这一点上,他永远无法自强。他是父亲这一信念的直接受益者,包括他们这个完整的家庭。父亲是不容易的,他大半生忍气吞声,将这个处于社会最底层的家庭推挤进了稍有地位的层次,对人毕恭的父亲终于也成了受人尊敬的中层领导,弟弟妹妹也都成了父亲权利的直接受益者。他们都不是上学的料,但由于父亲的能量都曲线的进入了父亲所在的大学,成了名副其实的大学生,想到这些,铁蛋更无法驳斥父亲,更何况他本来也不是那种爱钻牛犄角的人。他虽然不象父亲那样摧眉折腰,但父亲那无文化的血统却绝对在他的血管里流淌,他虽然穿着军装,但对国事政事疏远的很。父亲的担心应该是多余的。 父亲去里屋回来后,放到铁蛋面前五百元钱,拿去吧,给他们家买点吃的,那是一家好人,想当年也帮了我们不少的忙。 铁蛋将其中的两张又推到了父亲的面前,三百就够了,我还有三百,回去就给你寄回来。 父亲说:算了吧,你存起来吧,都到成家的年龄了。又说:铁蛋你明天回去啊? 铁蛋答应了一声。 父亲说:那赶紧去吧,回来好收拾收拾走的东西。 铁蛋起身要走,又被父亲叫了回来:见到北向的母亲不要提我,更不要说咱们现在的住处。铁蛋答应了一声就出去了。 他骑车来到了商店。买了一些营养品和一兜水果来到了北向家。 高洁听到了门响,赶紧开门,铁蛋提着东西挤进了屋。 高洁说:铁蛋,你这是干什么啊? 铁蛋说:高阿姨,北向还没回来?我明天就要走了,来给你说一声。他把东西放下后,没待高洁再发话就从兜里掏出500元钱放到桌上。挺腼腆的说:高阿姨,这是我的一点心意。 高洁有些愣:铁蛋,你不要这样。 铁蛋说:高阿姨,我小时候你为我操那么多心,现在我挣钱了,应该孝敬您了,你就收下吧。 高洁抓起钱,就往铁蛋口袋里塞,嘴里说着:铁蛋,你不要这样,东西我收下,钱我不能要。铁蛋无奈,把钱扔到床上,就往门外跑,并说着:高阿姨,我走了。就将门死死的拉住,不让高洁出去。少许,铁蛋松了手,大步下了楼梯。他开了自行车,推着往前走,这时在他的背后,北向提着旅行包从另一侧走了过来,他不经意的看了一眼前面这个当兵的,然后向自己的家楼口走去,在楼洞口碰上了母亲。 妈,你去哪儿? 北向,回来了啊。高洁问着儿子眼睛却往前张望着。 铁蛋来了。 谁?铁蛋?北向急问,在哪儿? 嗨,刚走。你没见着一个当兵的? 北向顿了顿,当兵的?是不是骑车来的? 高洁说,肯定是骑车来的。 北向一听,将包递给母亲,就往那个军人去的地方跑去。时下,铁蛋早已无踪影了。 第十二集 高洁将江援援来找过北向的事彻底的瞒了起来,这是在铁蛋对她讲了援援的现状和有可能分到国外去的消息后,使她更坚定了要彻底拆散北向和援援的决心。她不想让缥缈和不确定的前途左右着北向。平凡,安定成了她唯一的追求,同时也坚定了她一定要促成北向和玉芹婚事的决心。她想,这是自己唯一的心事了。她对自己的身体一直没有信心,这也是她想快些促成这件事的关键,如果儿子的婚事解决了,她也可以放心的去见自己的丈夫了。想到这儿,她的眼圈又红了。怎么跟儿子说呢?她在找机会。  母亲在好长时间不提和玉芹的事了。北向不仅轻松了许多,他想找个时间再去趟援援家。明天休息,他想问问母亲有没有要干的事,他哼着小曲来到厨房:妈,今天吃什么? 母亲感到儿子今天挺高兴的,觉得是个机会,就说: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我来吧,妈。北向说。 不用,这一阵我感觉挺好的,我来做。 饭桌上,高洁试探着问儿子:北向,咱这家收拾的还满意吧? 当然。北向吃着饭,没抬头顺口说。作为儿子,这么大的事都没在家,不满意还行。妈,真对不起,让你受累了。 高洁说:我哪儿累着了,多亏了玉芹。说着就开始看着北向。 北向说:就是,人家和咱非亲非故,咱得好好谢谢张姨和玉芹。 是啊。听儿子这么说,高洁觉得有门,就又进一步问,北向,你对玉芹到底啥看法,那天你张姨来又提这事,如果觉得不错,张姨的意思是就赶快办了。你们年龄都不小了。 北向一听,就有点急眼。妈,不是说好不提这事吗?帮忙归帮忙,咱们该怎么谢就怎么谢,这和婚姻有什么联系? 高洁听了有点生气,你这孩子,人家不是看上你,凭什么三天两头的来干这干那? 妈,我早就明确过,我不同意。 玉芹哪儿不好?高洁反驳道,北向,你听妈一次,咱们家不比以前了,有些事你必须现实一些,援援已不可能回来了。 北向一听皱起了眉头。怎么援援来过了? 高洁自知失言,只好照直说:你出差时刚好她回来,在老房子那儿找了半天,她只有两天假,就回去了,这些都是铁蛋告诉我的。 妈,还有什么?北向着急的问母亲。她没留地址吗? 没有,她的地址没定下来,好像是她回去后给铁蛋去信,铁蛋再把咱们的地址给她。 那你给铁蛋地址了吗?铁蛋留他的地址了吗? 没有。高洁咬牙说出了这两个字。 妈,你怎么能这样!北向无奈的冲着母亲叫道。 北向,妈就这一个心愿了,就是希望你能过上平静的生活。妈这一生让命运折腾怕了,我不希望你再去步我们的后尘,重蹈历史的覆辙。儿子,妈求你了!接受玉芹吧!高洁眼泪扑扑的落了下来。她一下冲进了厨房,紧紧的倚住门,竟嚎啕大哭起来。多年的悲伤哀痛又一次化成波涛,汹涌奔腾出高洁的胸腔。 北向没有想到,母亲竟如此执拗于此事,他呆呆的瞅着被母亲的抽泣带动的一晃一晃的厨房门。稍许他站了起来,缓缓的走进了自己的房间,楼外响起了雷的轰鸣。北向却什么雨具也没带,他拿起自行车的钥匙,轻轻的开了门走了出去。 天已完全黑了下来,路上的行人稀疏的很。北向骑在车上,缓缓的蹬着,朝着援援家的方向骑去。他想,一定要问到援援的地址,必要的话打个长途。他终于来到了援援家,犹豫片刻,他按响了门铃,开门的是刘珍。 你找谁啊?刘珍开门的第一句话。 刘阿姨,我是北向。 哟,北向啊,有事吗?你看这马上就要下雨了,进来吧。刘珍显得不是很热情。北向坐下后,刘珍问:什么事啊?北向明显的感觉到了刘阿姨和从前不一样,他有些拘谨起来。 刘阿姨,援援回来过了是吧?她没找到我,我想要个她的地址。 哦,刘珍一直站着,她的地址啊?她现在还没分配呢,地址没定下来。 那你能把她现在的电话给我吗?北向充满了期盼。 她马上就要分配了,也可能现在已经分了,你来不及打的。刘珍明显的在推辞。 北向说:我明天就给她打。 刘珍干脆摊牌了,说:北向还是算了吧。援援极有可能分到国外,我知道你们两个关系不错,但也要考虑实际情况啊。你说,对吧?等过几年援援探亲时,我叫她看你去好吧?刘珍似乎在谈论一桩买卖,近乎于讨价还价。 北向已经在咬嘴唇了,他低着头好长时间没有回答刘珍。终于他抬起了头,看着刘珍,看得出他在压抑着自己:刘阿姨,你把电话给我,让我试一试好吗? 刘珍无奈。向卧室走去,很短时间回来,回来后对北向说:你看,我也不知道扔哪儿去了。 北向站了起来,往外走去,边走边说:刘阿姨,再见。 屋外又想起了雷声,已经清晰可辨的大雨点扑了下来。刘珍对已冲出门去的北向喊着:等等,我帮你拿雨具。 风声和雨声夹杂在一起,没有北向的回音。 大院内有数的行人快步朝自己的住处奔去,院内的照明灯也亮了起来。北向却慢慢的推着自行车,似乎这风雨于他无关,他并没有留恋那座给他留下记忆的小楼,甚至连回头看一眼都没有,往前就是大学的教学楼了。他盯着古老的教学楼,一阵激动血涌了上来,他几乎哽咽了,自己多年的梦想和努力啊!教学楼又使他想起了父亲,想起了可怜的趴在地上的父亲,自己却连上去抚摸一下的勇气也没有。悲伤、愧疚一下涌上来,泪水和雨水和在了一起,瓢泼大雨无情的浇打着北向,却使他感到了一种释然。啊,这黑的夜!这雨的天,这无人的境地,多好啊!他可以无任何顾及的放释自己,哭吧,哭吧!他在心里吼道:上天对我这么不公!我为什么还要忍着,为什么还要假装!哭吧!他已近乎于喊出声了,泪水悄悄的不断的从这个历经坎坷的年轻人的脸颊流过。疾风暴雨后,又一个违心的决定诞生了,他要告别过去,是因为母亲,更是因为无奈,其实他要告别的是他美好的初恋…… 寂静的山林,湛清的池水,池水中孤立着的小柿树,还有那枝头上火红火红的小柿子,更有那向柿树慢慢移动的蓝色小天空,那汪蓝汪蓝的光,触动了少年北向的心灵,那是爱的萌动。北向望着水中的援援,目光里放射出爱的神情,一条黄狗的出现吓得援援一下扑到了北向的怀中。 一座古老的大学校园里。北向同援援漫步在草坪中,两人用流利的英语在窃窃私语。援援不时的靠在北向宽厚的肩膀上,北向揽着援援,两人笑声私语惹得周围的人投来羡慕的眼光。忽然援援挣脱开北向的臂膀,朝前跑去,北向着急的去追,大声得喊着:援援,你去哪儿?援援,援援…… 北向的耳边响起了北向、北向的喊声。他挣扎着,使劲想看清是什么,他终于看清了,周围一片耀眼的白,自己却躺在这白的中间,他努力寻找离去的援援,看到的却是坐在床边的玉芹。他目光里流露出了失望,他终于明白了,一个美丽的梦竟让自己幸福了这么长时间。 玉芹端来了水:北向,你可醒了,快喝点水吧。你已经一天一夜没进食了。 什么?一天一夜?北向感到乏极了,有气无力的问:我这是怎么了? 玉芹说:昨天早上,我正上班,高姨给我打电话,说你烧的厉害,一直昏迷着还不断的说梦话,我请了假赶到你家,才把你弄到医院来。医生给你听了听,二话没说,就让办了住院手续。 我怎么了?北向还是不大明白。 医生说是急性肺炎,这不,今天下午烧才有些退了。 正说着,高洁提着饭盒来了。玉芹赶紧站了起来:高姨,北向醒了。 高洁饭盒没放,赶紧来到床边:北向,你是不是下乡时得过一次急性肺炎?高洁急切的问。 北向皱起了眉头,片刻说:是,是得过一次,也挺严重的。 是因为什么?高洁有意识的问。 那是援援、铁蛋他们走后不久,大学招生的时候,因为父亲的问题我的招生资格被取消了。北向陷入了沉思。他喃喃的说:妈妈,我当时难受极了。 高洁眼泪一下滚了出来。 北向好像无力理会母亲,他仍沉浸在对过去的回忆中。 玉芹拿了手绢给高洁,并轻轻扯了一下高洁的衣襟。高洁一改悲伤的表情,大声的对北向说:来,看妈给你做什么好吃的了。你已经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了,医生说,可以吃点稀的高营养的。我给你买的乌鸡炖了汤。高洁用喋喋不休的话语调节着他们之间的气氛。 高姨,玉芹喊了声高洁后说:我先回单位一趟,晚上来换你。 高洁赶紧说:去吧,去吧,晚上也不用早来,在家多休息会儿。 玉芹答应着,提着自己的包就出了病房。 妈妈,你是怎么把我弄到医院里来的。 高洁说:别提了,多亏了玉芹。那天早上喊你不醒,我一摸你的头吓了一跳,连表也没试,就赶紧给玉芹打电话了。把你拖起来时,你昏昏沉沉的。我们俩扶你下楼,你的腿也不听使唤。邻居们都上班去了,怎么办?玉芹索性背起了你,你那么高的个儿,脚拖拉在楼梯上,我扶着你,就这样连拖带拉的,好歹把你弄了下来。哎,你这孩子啊。高洁叹了口气:那天下那么大雨,你去哪儿了?差点没要了你的命。医生说你这病不是初犯了,必须除根,弄不好将来麻烦。 北向这才明白母亲为什么问下乡时是不是得过这个病,同时母亲的问话提醒了北向,是啊,那天晚上下着大雨,应该是前天晚上吧,为什么自己却觉得那么久了。北向在心里问着自己,那年如果不是队长和同点的知青,自己的病就太危险了。哎,这次又是如此。他在心里哀叹着,为什么自己在人生的转折处竟走的是那么的艰难,那么的危险啊。他想起了前天晚上,痛苦的闭起了双眼。只不过是前天,怎么好像是上个世纪的事,自己不是已经决定要与上个世纪告别吗?告别吧,为了母亲的眼泪,为了自己的无奈。他用手托着昏沉沉的头,双眼仍闭着。 高洁见状,着急的问:怎么,又不舒服了? 没有,妈妈,感觉好多了。 那先喝点汤吧,高洁说着就要去端汤。 北向看了一眼吊瓶:我现在什么也不想吃,妈妈,没事的,几天不吃也没关系,吊瓶里有葡萄糖。妈妈,北向又一次喊着母亲,使高洁感到有点异样。 嗯,她答应着,向儿子身边靠着。 北向眼睛看着窗外,对母亲说:那件事就按你们说的办吧。 母亲有些愣,但很快她就明白了,北向说的那件事就是那件事。她感到很意外,儿子的眼睛一直看着窗外。当儿子眼中那个晶亮的东西闪现在高洁的视野中时,高洁感到心脏象针扎一样的疼了起来,她强忍着又要夺眶而出的眼泪:北向,我们对不起你。 北向并没有理会母亲的谦疚,许久他的眼睛转向了母亲,他对母亲说:妈妈,这件事什么时候办我都不管,但是不要请客,不要旅游,不要通知任何人,什么都不要! 高洁瞪大了眼睛,这孩子,这叫结婚吗?在西方也不可以这样的! 妈妈,我不想再谈这个事了。北向语气很轻,但坚决的很。 一周后,北向出院了。出院后的第一个晚上,北向拿出了同援援的合影,他倚在枕头上,拿着小照片,愣是看了几个小时。母亲悄悄的在屋外瞅了许久,无奈的走开了。许久许久,北向将相片翻放在身上,点着了一支烟,直抽得屋里烟雾缭绕。天放亮时,北向下地,在床下拖出了那只小皮箱,将照片放到了皮箱的最底层。 第十三集 春天又来到了北京,脱下了冬装的人们显得无比的轻松。援援迈着轻盈的步子来到了传达室,有同事给援援打招呼:又去看信啊?江援援。  嗯,援援一脸的笑意与同事们打着招呼。 在她的后面走着两位稍年长的女人,一个说:这个刚分来的江援援长得真好。又解释道:不是漂亮是大方,还带点清傲,也不知有朋友没有。另一个说:听说是有,是高中时的同学,你没见一下班就往传达室跑嘛。拿信去了。是吗?那个说江援援长得好的女士发出了带点遗憾的声音。 江援援回北京后不久,就被分到了新华社国际部任见习翻译。报道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给铁蛋写信,她估计这几天应该有回信了。 还没待援援询问,同办公室的一位男同事也在传达室。 江援援,等男朋友的信啊? 援援笑着纠正到是等男朋友的消息。 那人笑了,不一样吗。 不一样。援援也笑了。她冲着传达室喊到;王师傅有江援援的信吗?没见人影,只听的里面传出看看信箱,应该没有。 援援说信箱里没有。王师傅从里间走了出来,那就没有。他看了看援援,刚分来的。我记住你了,有信我就给你打电话,你把办公室的电话给我。 援援掏出笔找了张纸写完后递给了王师傅。嘴里嘟囔着呀的铁蛋儿不守信用,告诉他马上回信的。 旁边的人莫名其妙的看了看自语的江援援。 晚上援援照例要听国际台的英文广播。一段新闻后援援正准备关掉收音机忽听到一个熟悉的名字——播音员晋枫。 晋枫!援援兴奋极了,晋枫,肯定是她,对,怎么就没听出来呢,真苯。这家伙跑到电台去了,过几天一定要去会会她。 这是一个春意盎然的星期天,阳光舗射在大地上,轻轻的覆盖过人们的身,给人们带来柔柔的暖,刚抽芽的树散发出淡淡的清香。江援援却不能享受这春的气息。铁蛋儿的来信使她陷入了极度的苦恼中。 两天前终于接到了铁蛋儿的来信,信中告知她一个很不好的消息,北向有了一个女朋友,是高阿姨亲口告诉他的,那个女的就在他家待着那。铁蛋儿说他听了以后挺惊讶的,问援援到底是怎么回事?临末又说北向家的地址也没要来。短时间不让援援给他去信,他马上要去外地执行任务,时间很长。最后又补充说北向家挺掺的,和过去比真是天上地下,高阿姨也是同从前判若两人,根本找不到过去的影子。北洋早就不在人世了。援援已顾不的铁蛋儿颠三倒四的信了。北向找女朋友?她绝对不相信但是她难受极了。她想问铁蛋儿那女的是不是很漂亮,且不说暂不能给铁蛋儿去信,就连她自己也很快否定了这一丝闪念。北向决不是那种人。可那为什么呢?同北向从未谈过婚嫁之事,可随着年龄的增长她是一直把北向认定为自己的男朋友。将来怎样她没去想,可近三十的她是不可能将对北向的这种渴求理解为友情的。她从为对北向以外的异性产生过兴趣,而所有的异性也因她有北向而不再对她有什么非分之想。在所有接触到的人们的眼中,援援是有主的了,那就是远方的北向。可铁蛋儿带来的这个消息虽没使援援象许多失恋的女孩子那样寻死觅活可也着实让援援苦恼的很,她知道这将意味着什么,她已有两天没睡好觉了。 单身宿舍的桌子上摆着同北向的合影。援援已经盯了半天了。同屋的小陈趁援援离开时拿起了那张照片:嗨,两个小孩的照片有什么好看的,屋外传来了脚步声,小陈赶紧将照片扔放到桌上,照片翻了个个,反面是英文。小陈也不管进来的援援了赶紧凑上去看,嘴里不由的念出了声,i love you(我爱你 ) 。小陈是南方人,南方口音说出的普通话总是让人感到很滑稽。她看着进来的援援,喲,还挺浪漫的。援援白了一眼小陈没知声。小陈瞪大了眼看着援援;怎么了小江,这两天情绪不对啊。 援援说没的事,说着将照片收了起来甩出一句:随便看人家的东西。 小陈说一张照片还不能看啊,真是奇怪,说着就往外走,人走出门去也甩下一句;准是失恋了。 单位里人生地不熟的援援没人傾诉她也不想随便对人谈此事。后天休息她真有些等不住了。 终于周末了,许多人都提前下了班儿。援援坐汽车来到了广播电台。警卫叫她先等一下。很短时间传达室里就有了回音,晋枫马上就出来。援援背着包立在大门的里边。她紧盯着那几十米远的办公楼,一位久违了的且熟悉的身影正快步的下着台阶朝自己走来,援援大步迎了上去。 两人同时喊了起来:援援。晋枫。 你怎么到这里来了?援援问。 分的呗。晋枫说完接着问援援你什么时候回国的? 回来半年多了,现在新华社。援援连说着。 晋枫拉起援援的手:看我们傻吧在这儿站着,走,到我家去。说着拉起援援就走。 援援说喲,都有家了! 晋枫说我从来都有家。 晋枫的宿舍离单位很近,说话的工夫就到了,晋枫开了门,援援还没全迈进去就大喊起来:什么家啊还是单身啊。 单身就不是家啊。 援援坐在单人床上把包一扔;你啊还是那麽娇情。晋枫做了一个鬼脸:你不也一样吗。 晋枫说你没吃饭吧,咱倆醉一顿去。正好刚发工资。援援说我空着肚子来的就是这个意思。 俩人来到街上在不远处找到了一家小饭店。正是吃饭的时候,空位已不多了,她们在一个角落处坐了下来。 俩人各要了一大杯啤酒。晋枫说援援你随便点,那个菜好吃就点那个我出钱。援援说怎么不过了。晋枫说无所谓,反正是一个人吃饱了一家不饿。 援援看着菜谱要了两个菜她们就杯盏起来。援援说:怎么回事,还没有看上的人? 晋枫酒已下去一半脸微红起来,她看着援援摇了摇头用充满伤感的语气说:不可能了。 为什么? 援援我有一个秘密从未对任何人说过,晋枫眼皮笼拉着沉沉的说:我曾经失恋过,所以直到现在我对所有的异性都不感兴趣,是我们国际部有名的老姑娘。 援援瞪大了眼睛不解的看着晋枫。 晋枫长嘘一口气开始了娓娓的叙说: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这人其实成熟的不算晚,中专毕业去兵团时二十三岁,很快我就被一位男生吸引了,晋枫微红的脸上略显羞涩。 他也是北京人,高中毕业,应该与我同岁,他长的很男人。我从来不对漂亮的男人感兴趣,他人很能干,那时男情女爱是一个禁区,男女生虽有时也在一起干活却从来不随便说话。晋枫顿了一下:援援,我们回城后你记不记的有一个电影叫被爱情遗忘的角落?援援点了点头说;沈丹萍演的。 对。晋枫肯定的说。七十年代中国知青的爱情应该是一片荒漠,这片荒漠覆盖的是一整个的社会,什么叫角落!用角落来形容被抹杀、扭曲的一代人心灵的社会是不应该称作角落的。晋枫激动起来。少许她开始用平静的语气叙说。那位男知青后来升为了知青排长,他博学多才,连队没几个我服气的人。那时每个星期都有一堂政治课,他是连队的业余教员,别人的课我都斥之以鼻,唯独他我是从心里愿听。援援你不要以为我是暗恋着他才愿听他的课,其实是他的博学进一步吸引了我,我也不知道从什么时侯起。,每天想看到他的愿望特别强烈,二十多岁的我竟不知道这是爱的萌动,有时竟因为想他而感到恐惧,我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甚至恨自己这麽没出息,对一个男生竟有如此强烈的感受。时间在紧张繁忙的劳动中一天天逝去。每当男女生在一起劳动能看到他时,自己就感到特别的快活。虽然我没有向他表达过,在当时也是不可能表达的,可现在想来那段日子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以后就再没有过那样的感觉了。晋枫似乎还在回味着逝去的幸福。 后来呢?援援正听的出神见晋枫停了下来。 晋枫看了一眼援援继续着她的叙述:后来上天给了我一次机会,并使我确定他的确也在同样的爱着我。那是春天的一次团里的修渠大会战。你是插队的不知兵团的艰苦,而兵团中最苦最累的却是修渠大会战。许多人都因此落下了终生的病疾。而我却因了他对我的照顾而幸免与此。 援援静静的听着。初恋的回忆使晋枫一脸的幸福。 那次是男女生混在一起干活,修渠这个活就是两种活,一是铲土。一是挑土,挑土很累,要挑着两筐土爬上斜度很大的坡,可铲土仅是在原地铲,这种活每天都是气喘吁吁的干,一直干了半个多月。而他有意识的来到了我的身边,他是排长有随意的权利,他只要看到我挑了几趟后就会执意换下我,而当我挑土时他总是给我铲的不是很满,并趁别人不注意时小声对我说,注意别太累了。那时的青年男女是不可能公开交流的,他能对我说这句话,绝对是鼓足了足够的勇气的,我红着脸,低下了头,用只有我们俩才能感觉到的动作回答了他。晚上当我象散了架似的躺在工棚里时,心里却是无比的兴奋和从未有过的幸福,我想我的爱终于得到了证实。会战很快结束了。我们又回到了从前那种只能意会不能言传的日子。这样的日子大概过了有一年多吧,他调到了马号就是大车排,管运输的,这样我们见面的日子就更少了。有一天我去伙房帮橱。需要去马号套车给工地送饭,巧的很那天马号的人都出车了,帮我套小驴车的人竟是他,我远远的瞧见他牵着小毛驴从牲口棚走出来了,天呢我的心都快要跳出来了,只有我们俩个人! 援援急切的说你还不赶快趁此向他表白。 晋枫看了一眼援援平静的说:那是不可能的,就好比是被囚的江姐誓死也是不能说的。尤其是我内心归内心,外表在此事上只能是比别人更胜一畴。我竭力抑制着自己,装做没事的样子,甚至装做不屑一顾的神态。他来到我身边,帮我套好小毛驴。当时我多麽希望他套的慢些,但很快他就办妥了,于是我就装做要急走的样子去接他手里的僵绳,他却没有给我,我低下了头,空气紧张极了,许久他叫了一声:晋枫,我居然勇敢的抬起了头,豁出去了看着他,我是在急切的期待着他——但决没有想到他竟是那样直白的说出了那三个字。 哪三个字?援援奇怪的问。我爱你!天呢,当我听到这三个字时我几乎要晕了过去,羞怯、激动、恐惧掺杂在一起,两行热泪刷的一下流了下来,我当时真想扑到他的怀里。但是手脚象是不听话一样的一下从他手里夺过僵绳赶起小驴车逃离了他。上了公路后我后悔极了,我偷着回头望他,而他也在望着我。 援援插言道:你放弃了一次难得的机会。 不,晋枫摇着头喃喃的说:我放弃的是我一生中唯一的一次机会。夏天我接到了上学的通知,走的很急,而他当时却在外地执行任务。入校后我接到一位女友的回信,说他在我走后很短的时间也去了南方一所军事院校,是后补的所以走的也很急。 那后来呢?援援问。 回城后我曾象一个不知廉耻的女人一样到处打听他,但是没有结果。从此我们就彻底的失去了联系。 晋枫用沉默结束了她的这段既幸福又痛苦的历史回顾。 许久她对援援说;就是这个近乎于无形的事成了我生活中永远抹不去的记忆,它最终导致了我成了一个心理上有缺陷的女人。 怎么讲?援援问。 从那以后直到现在,我对任何异性都失去了兴趣。我曾试着去接触别的异性,同事们也曾给我创造过这种机会,但是不行,我的心静的象一汪死水,我想他不仅占据了我的心,他还带走了我的爱。晋枫苦笑着结束了她对初恋的回忆。 晋枫已喝的脸通红,她冲着服务员,再来一杯。援援说算了吧 喝,没关系我后天晚上才上班呢。晋枫端起酒杯冲着援援,说说你吧,大小姐,你的英语王子怎样了? 唉,援援将端起的酒杯又放下了,还不如你呢。这两天烦死我了。 我早就预料到你是这个结果。晋枫自信的看着援援。 为什么? 为什么!晋枫重复着,世界是物质的,物质的世界是平衡的,人是万物中的一分子,自然也逃不过这个规律。严格讲我们俩从事业上讲应该是很幸运的。在婚姻上再要求完满那就近乎于贪婪了。鱼与熊掌不可兼得说的就是这个道理。我甚至想我的婚姻不仅是个不完满,可能根本就是个无缘啊。晋枫象一个遁入空门的佛教弟子,她的说教让援援听的都幓的慌。 小店里都没人了,她们俩赶紧走人。 路上晋枫对援援说去我宿舍吧。援援说行,反正明天休息,我们俩聊个痛快,一晚上光听你的了,我的苦水还没倒出来呢。 晋枫说我知道。 回宿舍后,晋枫放下包就上了床,并招呼援援,快上来啊。 援援说哟,还那麽脏啊,什么也不洗,我得检查检查是不是又攒了许多的脏衣服,说着就往床底下瞧。晋枫嘿嘿的笑了起来;比原先干净多了,不过要是烦了还那样,反正没人管,现在更好了我一人住一屋,谁也干涉不着,上街干净不就行了。 援援边上床边说,革命的老传统那能丢啊。俩人哈哈大笑起来。 躺下后晋枫推了一下援援,快点吧,倒苦水啊。 援援说想想你形容的真对,可能是上天觉的我这人太顺了要给我来点麻烦,你看我从上学到工作到家庭简直是没有一丝烦恼,可这个个人问题真叫我头疼死了。 晋枫嘟噜着:应该的。 援援说还不如匀和匀和呢,这个别太顺,那个别太烦。 晋枫说恐怕上帝顾及不了那麽周到啊。 援援说你不知道啊我的那个英语王子,前几天才得到他的消息,找女朋友了。 你见到他了? 没有。近五年没见面了。可他明白啊我们俩是怎么回事。 他上学了吗? 上什么学啊,工作了,听说是因为经济困难。 哟,那挺可惜啊。 岂止是可惜,简直就是毁了他。晋枫你不知道当我听说他找了女朋友的消息后,我简直恨死他了,我想找就找了吧。你不爱我我也不爱你。可不行,我做不到,甚至比原来更思念他了,我们俩从小一直到我上大学从未分开过,我们虽然没有那种突如其来的惊心动魄,但我们俩的感情就象不断的小溪潺潺的流着,没有瀑布但也从未断流。 那你赶快同他联系啊,问问是怎么回事。援援头枕着双臂,眼瞧着天花板:联系,早就失去联系了。我这次回去找他,他们家搬了。 哎,你们两家原来不是住一个楼吗,他应该认识你们家啊 我回国前他去过一次,我想这里面肯定有人作梗,不是我妈就是他妈。援援把自己的怀疑说了出来。 晋枫说应该是这样。你们两家的父母从各自的角度出发都不会同意这件事的,而且你母亲做梗的可能性要大些。 援援点了点头你说的很对,我母亲这人比较势力,他们家没事的时候她对北向可好了,后来就明显的两样了。这件事挽回的余地不大了,我同他一会半会也联系不上,况且烦人的是他已经找女朋友了。我想这肯定不是他的本意,可能是迫于什么压力,唉,援援叹了一口气,这老天爷你惩罚我的同时不也惩罚了他的吗!他已经很不幸了。 不对,晋枫打住援援的话,这对他的惩罚是暂时的,你们俩现在的状况相差太悬殊了,如果你们成了。将来他不一定就能幸福,你想啊,是你能回去还是他能调过来?可能性都不大。况且你一个大小姐能无微不至的伺俸他吗?我看你自己都不想伺候自己,年轻人的浪漫不能当日子过。 晋枫!援援喊了一声你怎么象个过来人说的那麽理智。 晋枫狡狤的一笑,这叫旁观者清,和过来不过来没关系。你的这位英语王子从经济到地位已沦落到最底层,无论他的家庭过去怎样显赫,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他的家庭经历了巨大的动荡,所以他的母亲就会把家庭的稳定、平安作为第一选择。我想这也是他母亲反对你们结合的首先。他母亲是他们家遭遇的最大受害者,所以你的英语王子无论如何不会将你凌驾于他的母亲之上的。我是说他最后肯定会屈服于他母亲的意愿。如果他是一个真正的男子汉。 晋枫,援援说我承认你说的有理。但我听了心里很不舒服。 你也不用不舒服,正是因为你各方面太优秀才导致了你们注定要分开。 我可没想那麽多,我只是知道我从很小就喜欢他,而且直到现在也没有人能取代他。当听到他找女朋友的消息时,我忽然有一种生活真没有意思的感觉,我真想—— 不会吧!晋枫听到援援的话赶紧插话说我们那麽魂牵梦绕的说断就断了都没使我感到厌世。 你想那去了。援援知道晋枫误会了,不会的,我是说如果我失去了他,我就不在国内呆了。我就离开这块让我伤心的地方。而且我想,我也会和你一样永远的心静了,静的会象一汪死水。随着援援的话出两行泪水从眼角边缓缓的流了下来。 生性好强的江援援不愿将自己的内心暴露在同事间,她佯装着什么也没发生,但郁郁寡欢的心情却使她在工作中更加干练、快捷甚至有些不近人情。 江援援,汪力拿着江援援刚翻的稿子来到了援援的办公桌前,援援看着汪力不说话 汪力指着稿子上的一段话,你看,这儿是不是有点儿不恰当。援援漂了一眼稿子收回了目光,嘴里吐出了四个字,非常恰当。 江援援你是不是再斟酌一下。汪力小心的说, 你觉的不恰当你可以找权威。援援继续着自己的工作,头也不抬的说到。 汪力只好找总编。办公室的人都放下了手里的活看着他俩,准确的说是在看着援援。一个女的说你瞧她傲的,不就是出了趟国吗有什么了不起。她的对桌会臆的笑了笑。将手指放在嘴边儿示意她小声点儿,并用手中的笔往援援那边指了指。 很快汪力回来了,这人有个好处,尊重事实。他随往自己的桌前走随说,到底是在国外呆过,江援援你是正确的。援援一点儿表情都没有象是没听见。那个女的更加不满了,嘟囔着也太清高了。 下班了人们陆续的离开了办公室,援援继续看着稿子,汪力往外走着对援援说下班了小江,援援头没抬的说,噢,你先走吧。 汪力刚出门援援就抓起了电话。 妈妈,援援在问候了母亲后问爸爸没在家啊? 刚回来,换衣服呢。那边刘珍说。 叫爸爸来接电话。 援援这样说刘珍就起疑,家里来了客人正和你爸爸说话呢,什么事啊? 妈,北向来咱家了吗? 北向啊,没有啊。刘珍很快作出了违心的回答。 妈妈如果他来你将我在新华社的地址告诉他,我说你记一下啊。 刘珍说你说吧我记着呢。实际上她连笔都没拿。最后她问援援今年能回来过年吗? 援援说恐怕不行,我们这儿过节都要有人值班的,我又是新来的又是单身,到时候在说吧。 第十四集 陆军学院的大礼堂里已陆续的坐满了人。今天部队文工团要来慰问演出。  佟铁坐在比较靠前的位置。 系主任老刘走了过来,佟铁刚要站起,老刘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然后走近佟铁旁边的一教官同那人耳语了几句,那人就站起来去了别处,刘主任坐了下来。 佟教官,今天反常啊。刘主任还没坐稳就开始发话。 佟铁笑了:听说今天的节目不错,刚好也没事。 刘主任诡秘的一笑:我看不对吧,是不是来招妃啊! 佟铁一楞;什么招妃啊? 刘主任赶紧说开个玩笑,佟教官,一会儿节目开始你可要好好看啊,我可是带着任务来的。 佟铁奇怪的问;怎么/还带着任务,什么任务啊? 你装傻啊,佟教官,谁不知道你是咱系里的王老五。 没待刘主任说完佟铁噢了一声:是这个啊。说完脸有些微红。 刘主任说别不好意思,今天就给你解决。他看了一眼佟铁接着说:我们家老田在文工团当队长,今天领舞的是她的学生金娜,趁这个机会先让你端祥端祥,你看上了,金娜那边老田包了。末了又补充了一句,小姑娘挺漂亮的,就想找个威武的教官。 台上节目早已开始,他们俩还在嘀咕。 刘主任朝台上看了一眼:别说了,下一个就是了,好好看啊!。佟铁反倒不自在起来,终归是个处男,有些缅腆。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 舞蹈开始了,那个领舞的姑娘的确很漂亮,可佟铁觉的她那眼神挺勾人的,让人看着不舒服,别的也没好意思问刘主任。虽然年龄是不小了,可到底是个童男,刘主任提的这事弄的佟铁心神不定的。也不知什么时候演出已经结束了,他刚要离去,刘主任一下拉住他:等等。并用手一指:看,他们来了。佟铁顺着刘主任的手望去,看到刚才那个领舞的姑娘跟着一个年龄大些的女军官走了过来。 刚散会,人们都在往外走着。 刘主任迫不急待的冲她们喊了起来;哎,这里! 她们到跟前了,还没待刘主任介绍,佟铁已感到那个女孩子的眼神在盯着自己了。刘主任刚介绍完,那女孩子的手已伸到自己面前了。佟铁心里闪过一丝不满。 相互寒宣了几句后,老田将嘴凑到了刘主任的耳边说了些什么,很快俩人就告别。 出礼堂后,刘主任问怎样佟教官。还被待佟铁说话,刘主任又说小金可是非常满意你啊。 佟铁的反应有些出乎刘主任的的意外:能容我考虑两天吗? 刘主任一连脸的迷茫:你还考虑什么,你都多大了,人家小金小你五、六岁呢。哎,你老兄是不是失过恋啊! 佟铁苦笑了一下没说话。 好,就给你两天。刘主任无奈的下了最后通牒。 佟铁回到宿舍灯也没开就一下仰倒在床上,眼盯着依稀可辩的天花板,他自己也搞不清楚,这样的好事为什么竟高兴不起来。 金娜的影子已在眼前晃动,但似乎不止她一人,还有一个时隐时现的影子,他努力去想,当他将这个支离的影子使劲的拼凑起来时他自己竟大吃一惊,那个影子竟是援援。是的他的内心深处一直装着援援。小的时候是喜欢,由于喜欢,他经常充当援援的保护神。后来大了对于援援由喜欢开始过渡,到底过渡了多久,佟铁他自己也不知道。现在想来枣林见援援戏水应该是自己对援援感觉的一个飞跃。此后一切对援援的感觉都应该总结为爱。但是这个爱太沉重了,沉重的永远提不起来。佟铁明白这是一个不会有结果的爱,因为援援爱的是北向。但是现在援援已经没有了北向,她会不会对自己有感觉呢?对此佟铁可一点信心都没有,他只知道,在援援面前自己老是一个被嘲弄的对象,虽然所有的嘲弄都是善意的且因太熟悉所致。援援在自己面前同在北向面前是有区别的。佟铁明白,这种区别一是来自友谊,一是来自爱情。援援对自己很好,并且直到现在还通着信。但是信的字里行间通通透着友谊二字。他可不敢冒犯那个姑奶奶。小的时候援援为了不让自己和他们一起照相狠狠的推了自己一个跟头的事,竟永远的留在了佟铁的记忆里。援援不喜欢自己,从小就不,而铁蛋儿也早就适应了援援对自己的这种态度。他爱援援,但爱的很理智,当他听说北向找了女朋友时竟从内心深处为援援打包不平,甚至谴责北向。而并没有丝毫的幸灾乐祸和窃喜。他曾在信里安慰援援,并想着找一个机会去劝说北向。他盼望北向同援援能重归与好,他不愿感觉到援援在痛苦,他想,援援不爱我,但我却爱她,我却爱她——。 遐想中听到有人敲门,佟铁没有马上起身,他睁开眼,朝门望去,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很快门又响了起来,紧接着一个女的声音:佟教官,在吗? 佟铁一下立了起来,他想是谁,这么晚了。 门开了,立在门口的竟是刚刚见过面的金娜,一脸的天真,可体的军服,将她衬托的英姿飒爽。 佟铁脸一下红了;是你啊,都这么晚了? 金娜没有一点的羞怯;没关系的,我们田队长批准了。接着竟老练的冲佟铁一扬眉:怎么,不请我进去?那,进来吧。佟铁有些勉强,他似乎还沉浸在刚才的朦胧中,对过于热情的金娜有些不适应。 金娜将挎包往身上一贴,几乎是跳着进的屋。佟铁紧跟在后面,金娜盯着有些皱的枕巾和床单:这么早就休息了? 佟铁有些不好意思:没,没,躺了躺。 金娜坐在床上两手撑着床,眼睛满屋里看着。佟铁坐在椅子上不知所措。金娜申视完了屋子调皮的一歪头:佟教官,你喜欢我吗? 佟铁实在没想到这女孩子竟如此开放,一时竟逼的佟铁不知说什么好。其实从一看到金娜直到刚才他都没想到过什么喜欢与否,他觉的这事离喜欢还早着呢。 这帮文艺兵!他在心里说到。对于金娜的直接了当,他有些反感。这而使他松弛了下来。 他开始看着金娜:我们仅是一面而已,怎么能谈的上喜欢或不喜欢呢! 听了他的话金娜竟高兴的一拍手:这么说你是同意和我交往啦! 佟铁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苯蛋,让个小姑娘将了一军。不过金娜的机敏反到颇得了佟铁的好感。他看着金娜笑了起来:你挺精的。金娜马上接话说,谢谢教官夸奖。屋里的空气顿时就活跃里许多。 佟铁送金娜到大门口,当佟铁转身要回时,后面传来金娜的声音:这几天我天天晚上来,不要出去。 佟铁无奈的摇了摇头。 江成和刘珍过了一个清静、寂寞的春节。 今天是假期的最后一天,刘珍在厨房里收拾着食物嘟囔着,你看剩这么些东西怎么办呢!这个死丫头也不回来。 江成说你叨叨什么,谁让你买那么多,援援也没说要回来啊。 刘珍说可她也没说不回来, 一年半年的不回来一次,回来了没吃的怎么行? 江城不说话,其实他何尝不盼着女儿回来,就这么一个女儿,象他这种年龄,起码要三个孩子以上。可他由于结婚晚,身体被战争环境所摧残,能有这么一个女儿就已经不错了。他盼援援回来,只能在心里,不象刘珍整天叨唠个没完,也难怪刘珍是越活越精神。前一阵提了个处长就更神奇了。老头是厅级,女儿又出过国,这在现时还有别这更时髦的吗?关键刘珍是个不安分且灵泛的人,上下打点的都很顺溜,但这个春节,她很失落,倒不是因为自己怎样,江城七十多岁了,又是个土八路,在这种学术单位,应该是个老朽了,上来的新干部既年轻又有文化,新的将取代旧的,年轻的将取代年长的,明摆着势不可挡。刘珍却先感到不舒服了,她的第一反应就是春节,如果说往年家里是门庭若市,今年可就是门可罗雀了,即便是来拜访的人,大多也是出于礼貌,刘珍替丈夫感到失落,另者,她也挺识象的,自己不也是如此吗,用的着的人她是打心眼里愿意多往人家家里跑两趟,觉得没大有用的人,自己总也抽不出时间来,想到这里,这失落的心也就平衡一些了,终归不是什么大事,自然规律嘛,自己这一辈子也算是可以了吧,没有象以前的老邻居高洁那样,哎,想到高洁,刘珍打心眼里替她叹气,那么个福象的人,怎么最终落了个那么凄凉的下场。想当年的高洁可是自己心中的偶像啊。人的这一生啊,难测的命运啊。想到这里,她在心里暗叨着:真是感谢上帝,虽然自己年轻时没有她那么风光,但年老时,也没她那么落魄。想到高洁就想到北向,想到北向就想到援援的婚事。她很后悔,当年与高洁要求攀亲家的事,好在没有认真,不然援援的前途就要毁在自己手里。一想到这些,刘珍就有些心虚,她心虚的是当年用对北向相反的态度对待铁蛋,这连援援都看得出来,她不知道现在的铁蛋是不是还记得自己当年对他的冷淡,还有他那个爸爸,现在的邻居佟处长。自己曾有意识的同他打过几次召呼,哼,一副官腔,根本不把她这个从前的院长夫人放在眼里。听说这人往新提的院长家里跑的很勤,以前自己干吗这么短视呢。想着与小时候判若两人的铁蛋,刘珍就经常的谴责自己,这小子还真有个样,还是个军官,如果能和援援……又是邻居,将来那不是正经的依靠吗?刘珍越想越觉得应该赶快办。终于有天,她屈尊的敲响了邻居家的门。 那是一个晚上,佟处长接待的她。当她婉转的说明了意思后,佟处长同样婉转的回绝了她,意思就是援援从小娇生惯养的,他们家铁蛋可高攀不起。末了说:铁蛋马上就要结婚了,女方是他们部队文工团的。刘珍清楚的记得,佟处长说女方职业时的那种表情,那明明是在说:比你们家援援并不差到哪儿去。弄得刘珍象咽下个苍蝇一样,下不去上不来,恶心了好几天。 此时她想起了这些,气就不打一处来,冲着江城又叫唤起来:你就整天的埋在报纸里吧!女儿的事也不管! 江城莫名其妙的将脸从报纸转向厨房:我说你怎么回事?好半天没动静了,又想起什么来?你就不能多安静一会儿? 安静?都安静了一个春节了,还没安静够啊!刘珍气嘟嘟的说。 安静还不好啊?我就觉得今年春节最好,永远这么清静才好呢。江城终于明白了刘珍气的出处。一会儿他又想起了什么:你刚才说管援援什么?援援怎么了? 刘珍继续收拾着厨房,用眼撇了一下江城:还援援怎么了?家里的事一点也不管。女儿都这么大了,也不知道给她张罗个对象。人家哪个院里当官的,甚至连教授都在内,来了学生先物色一个培养对象,尤其是那些农村来的,又能吃苦,又急于攀高枝,又好学,将来都是博士料子。找那么一个女婿,不等于拾了个儿子吗?甚至比儿子还强。 江城笑了:援援不是和北向不错吗? 刘珍一听差点没晕过去:你说什么?她和北向?我拆散还拆不过来呢。 你干吗要拆散人家。我看北向不错,家庭也很好。 你,你不在天底下生活啊!气得刘珍放下手中的活,一下冲到江城的跟前,指着江城就大声的喊。 江城慢悠悠的说:你不是很早就想和人家攀亲家吗?怎么变卦了? 刘珍一听,语调降了下来:以前是以前,现在不是情况变了吗? 江城有些严肃了:情况变了,人没变不就行了吗。用你的观点,如果是夫妻只能同福,不能同苦了。情况变了就散伙啊,人不能那么势力。你原先没想到北教授家会落难,所以一个劲的往前靠,同样,你现在也没看到北向的发展,仅凭他现在的境地就断言他的前途,同样也会后悔的。我觉得这孩子象他的父亲,正直、善良,并受到过良好的家庭教育,如果援援愿意,我们就不要横加干涉。 那不行。刘珍摆出无理搅三分的态势,我不能让我的女儿嫁到一个社会最底层的人家去。 什么最底层?北教授家能是社会最地层?那在我们院里也是高层的。要说底层,我们应该是底层。我出身贫雇农,另外你别忘了,你什么文化,人家高洁什么文化! 我讲得是现实!刘珍声调又高起来了。 现实不是势力。江城又将脸转向报纸,一副要休战的态势。 晚饭,刘珍佯装生气的端着一碟菜,一下放到饭桌上,盘子发出的声音吓了坐在饭桌前看书的江城一跳:怎么?气还没消啊。说完又看了看饭桌:不是剩好多菜吗?怎么就拿了一碟。 刘珍没好气的说:想吃自己拿去。 江城随起身随说:好好,没人管了,自力更生。说着就往厨房走。忽然响起了敲门声,他站住了问:谁啊?刘珍也往门口看去,一个女的声音:江城在家吗? 江城和刘珍对脸互看了一下,刘珍的第一个感觉就是,这个声音怎么这么年轻啊?很少有这么年轻的女性来找丈夫。她对正在反应着的丈夫一摆手,意思是我去,就去开门了。门一开,没待刘珍看清来人,哈哈哈的笑声就先人而入,刘珍定睛一看,简直是喜从天降:援援! 妈妈!援援把旅行箱和挎包往椅子上一扔,嘴里叫着母亲,然后朝父亲走去,爸爸! 江城心里高兴的什么似,嘴上却说:你回来也不来个电话。 我就是要给你们个惊喜。援援说着就往饭桌跟前一坐,妈,我饿了,一路上没吃东西坚持着要来家和你们一起吃。她往饭桌上一瞧:哟,怎么就一个菜啊? 刘珍说:你先洗洗,我马上给你弄,过节买的东西都快放坏了,你也不回来。 江城说:幸亏你今天回来,你妈都不想管我饭呢,这不,就给我摆了一个菜。 往饭桌上端饭的刘珍说:对了,这是你女儿解救你来了,不然就让你吃一个菜。说着拿眼白了一下丈夫。 饭桌上,援援大口吃着饭,嘴里说:妈妈做的饭就是比食堂的好吃。 江城看着女儿贪吃的样子,都忘了自己吃了,他问援援,怎样?这新华社的工作还可以吧? 援援边吃边说:一般吧,凑合事儿。 刘珍说:新华社的工作还凑合啊?那和我们基层的工作比不就到顶了吗? 到顶怎么了?具体工作起来还不都一样,一个桌子,一个椅子,一屋人。又说:我们那里好多人都不满意自己的工作。 刘珍插言:那他们想干吗? 想出去呗。援援说。 上哪儿去?上中南海?刘珍不解。 中南海有什么好的。想出国呗。有辞职的,有考出去的,走了不少呢。 刘珍露出了不可及的羡慕的表情,还是在北京见识多啊。 刘珍这人,还是那句话,很活泛,接受新事物快的很,根本不象她这个年龄段的,更不象她这种只有小学文化的人,事事处处透露出攀高附上的心态。 援援不得不佩服母亲这种与她的文化教养相背离的心境。 江城则不同了,一副老共产党的心态,他说:老想着出国怎么行?要干一行爱一行,在这个岗位上干不好,就是上了天也白搭。 援援笑了:爸爸,你真是一个老雷锋,甘做革命的螺丝钉。照你这种心态,这螺丝钉不是多了点吗?一个螺丝冒上要拧好几个钉呢。 江城假装生气的瞪了一眼女儿:你这是为那些不安心本职工作的人狡辩。 援援说:爸爸,如果我是国家领导人,就会制定一个政策,将你们这一批人都养起来,决不再让你们参政。因为你们的年龄决定了你们的意识,你们的意识已经开始阻碍社会的发展了。她没待父亲发话,接着说:国外的领导人起码要比我们的领导人,年轻二十岁,甚至还多…… 行了行了,刘珍拿筷子点着饭桌,在家里莫谈国事,吃饭!说着就开始往援援碗里夹菜。 妈,援援象想起了什么。刘珍停止了夹菜,看着援援,北向来咱家了吗? 刘珍顿了一下:没来啊,你有事吗? 援援没搭腔,神情有点变。刘珍想,现在是个机会,赶紧同女儿谈:援援,你有男朋友了吗? 援援说:你干吗? 你这孩子,我是你妈啊,我干吗。 妈,有没有你都不要操这份心了,没用的。 援援,刘珍耐着性子说:人家铁蛋都快结婚了,你却连男朋友都没有。 援援说:是吗?这个臭铁蛋,这个事跑得倒挺快。又说:写信怎么也没给我说一声啊? 刘珍说:你们俩通信啊? 援援点了点头。 一直没插言的江城忽然冒出来一句:我记得秋天的时候北向不是来过一次吗?说着还用手碰了一下刘珍:你怎么忘了? 援援一听,冲着母亲说:妈,你倒底是怎么回事啊?我不是一直给你说北向来了给我说一声吗?你肯定也没把我的地址给他。 刘珍觉得不摊牌不行了,她说:援援,我反对你们交往。 援援早有准备:你不是很早就想促成这件事吗? 事情不是发生变化了吗? 不就是他父亲去世了吗?我又不嫁给他父亲。 援援,刘珍耐心的说:有些事你要听妈妈的,他们家不光是他父亲去世的问题,而是他们家整个的社会地位,甚至将来北向的发展趋势都发生了变化,你们已经不合适了。我知道你们从小长大感情很深,但将来的日子并不能完全靠感情来维系,它需要经济地位的一致,况且你们还分居两地…… 妈妈,没待刘珍说完援援有些急,你以为感情的问题说散就散啊?你以为了解一个人就那么容易啊?即便是经济地位一致了,没感情不也照样散伙吗! 江城不想参与这母女俩的争辩,起身离开饭桌,嘴里说着:女儿的事还是不要干涉的太多。 妈妈,我就知道是你从中作梗,我说老也收不到北向的信。援援撅起了嘴。 刘珍一听,心里挺高兴,她想,感情的事确实要慢慢来,先让他们断了联系就好办了。嘴上说:好了好了,吃完了就赶快休息去吧。坐了一天的车也累了。哎,刘珍又象是忘了又想起来一样问援援:你这次回来能呆几天啊? 援援起身往自己房间里走,边走边说:我请了六天的假,不算路程。 太好了!刘珍说,我明天就去找院里的博导,看院里有没有合适的博士生。 妈,你要干吗?援援一听有些急,我可谁也不想见啊! 第二天,午饭后,援援待母亲走后,将自己的车搬出,擦了擦就出了门,路上碰上了两个看着自己长大的阿姨。 哟,这不是援援吗?一位年长的妇女问。 阿姨,你们好。援援忘了这人的姓。 援援走过后,两人禁不住又回头看了看离去的援援。这姑娘真有派头,一个说。你不知道啊,人家在国外呆了两年呢。另一个说。还不都是她那个妈,上下的窜,她才去的北京。这孩子也确实不错,对谁都很有礼貌,比她妈强。 援援骑上车,出了大院,按铁蛋信上说的大约路线,很快就到了北向家附近的楼群。她下了车,感觉有些热,将围巾松了松,仰着头朝一群楼望去。那么多楼,我从哪儿找起呢?援援从心里说,并埋怨着铁蛋,也不记个确切的位置。大约是东边第二栋。她重复着铁蛋信上说的。她骑上车找到最东边的楼群,又有些疑惑了,是北边的第二栋呢,还是南边的第二栋呢?这个铁蛋,丢三落四的也不说清楚。管他呢,先从最近的,也就是南面的第二栋开始吧。援援边走边看的推着车子,一会儿就来到了东边南面的第二栋楼。抬头一瞧,这个傻铁蛋,这不是有楼号吗?后又想,也可能楼号是最近写上的,自己冤枉铁蛋了,军校的老师还不至于那么蠢吧。她来到楼前,开始打量这栋楼,三个楼洞,哪个是呢?从第一个,也就是离自己最近的开始吧,好在只是二楼。她在第一个楼洞前,支好车子,四周望了望,没有什么人,然后整了整衣服,将手放在胸口处,她觉得有些心跳了。她不知接待她的会是谁?北向?高阿姨?或……她顿了顿自己有些激动的心跳,慢慢走上了二楼。 二楼有三个门,是哪个呢?她抬手敲响了最近的那个门。许久,里面没动静,她有些失望了。不想,对面的门却开了,伸出一个头来:你找谁啊?是个中年妇女的声音。 我找一个姓高的母子俩。她儿子叫北向。 姓高的?这楼层没有。中间那个楼洞有一家母子俩的,好像没见过她家老头。 援援谢过这家后,径直来到了中间楼洞的二楼。这次,她敲的是冲着楼梯的这家。很快,门开了,不过援援又失望了。开门的是一个年轻少妇。 你找谁啊?那女的一口的本地腔。 这有个姓高的阿姨吗? 那女的上下打量着援援,你是谁? 援援心中略过一丝难言,她想,好像找对了,听她的问话。可她是谁呢?铁蛋信上说的北向的女朋友?她又望了望开门的人,心里说,不象。 那女的说:你找我妈有事吗? 啊?你妈?是叫高洁吗?援援的心开始跳起来。 是啊。 那她是有个儿子叫北向吗? 是啊。你是谁啊? 哦,我是她儿子的同学,回来探亲,来看看他们。援援已不记得自己当时的表情了。她想回身,但已身不由己,她要弄个究竟。 那你进来吧。 援援怯生生的进了屋。她环视了一下屋内,问:他们都不在家? 哦,我妈出去了,北向,北向出差了。她是顿了一下说出的。 那你是--援援不想说出那几个字。 我是北向的对象。 你们结婚了?援援又一次环视了一下屋内,她找不出任何新婚的标志。 我们是新年结的婚。 援援有些坐不住了,她拼命抑制着自己,惟恐自己在这个女人面前失态,但她的确想不起自己是怎么离开北向家的。她只觉得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很难受。 援援逃跑似的离开了北向的家。 春节后的省城一点春的意思都感觉不到,寒冷仍笼罩着这座城市,走在这寒冷中的江援援却感到浑身的燥热,她将长大衣的扣子全解开,恨不得将围巾也摘下来。她清楚的记得那个女的让她等等高阿姨,但她却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表示的了。她只有一个念头,赶快离开。她已经谁也不需要见了,包括北向,永远都不要再见到他了。她甚至在一刹那,命令自己,这一切都结束了,永远都不要再去想他了,可是不行。她驾驭不了自己的思维,她满脑子的北向。她不明白,北向为什么要这样对待自己,她又想起了父亲说的,北向秋天曾去家里找过她。秋天、新年。援援突然悟出北向的突然结婚与秋天他与自己母亲的接触有关。一定的! 刘珍下班了,进屋后没见到援援,径直来到了援援的房间。怎么还在屋里猫着呢?没出去啊? 援援靠在被子上,没理会母亲的问话,却说:妈,北向到咱家来你都说什么了? 刘珍有些生气女儿的问话:怎么?你见到北向了? 援援还是不理照问自己的问题:你到底对北向说什么了? 刘珍无奈:我没有说什么啊。 你到底说什么了? 我--我就是说让他考虑一下你俩的实际情况。 还说没说什么!这不等于什么都说了吗!你为什么不把我的地址告诉他? 刘珍说;援援,妈做的一切 第十五集 小小的压力容器厂被政工娘娘称为藏污纳垢的地方。所谓的政工娘娘就是厂里的人事科长、一个四十多岁的老娘们,好象她掌管着所有哀家的身家性命一样,老是一副马列主义老太婆的面孔。工人们因此都称他为政工娘娘。  上午劳工科长去政工科。政工娘娘正在倒腾档案,一见劳工科长来了没待人家说话就撰着一摞档案朝着劳工科长的脸甩了两下:瞧你招的这些人。快把省诚的老资本家的后代都招来了。没待劳工科长接话就又手指着那摞档案:这次更不得了了来了个双料的,即是资本家的又是叛国分子的后代 。 劳工科长有些变脸了:你这人说话怎么这么难听啊,什么是叛国分子,那文化大革命的冤案多了去了,你们家没受冲击啊?再说北向这小青年要什么有什么如果不是家里落难你这种破厂人家还不来呢。 政工娘娘本来是有点儿居高临下半开玩笑的意思,这下见劳工科长认了真,赶紧打圆场的说,你知道工人私下里说你招来的这些人什么吧? 什么呀?能说什么,我招来的没一个孬的。 说咱们厂里藏有四大股东两大派外加一例外。 什么四大股东?劳工科长气鼓鼓的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抓起政工娘娘的杯子就喝。 政工娘娘一下夺下杯子:哎,你怎么回事啊,你不嫌我脏我还嫌你脏呢!等着,我再给你倒一杯。她边给劳工科长倒水边说,你看啊,这省诚的浴池股东、面粉股东、钢管股东、眼镜股东的后代不都在咱们厂里吗。还有两个大右派的子女,新进的这个北向就更别提了。 劳工科长气呼呼的说看来你是把档案都背下来了。 那是自然了我是干吗的。政工娘娘得意的说。 你是干吗的,你是干保密工作的,别人的档案你为什么出去乱说。劳工科长钻了个空子。 谁乱说了 你没乱说别人怎么知道的? 噹、噹、噹,书记站在门口在敞开的门上敲了两下,说什么呢你们?书记笑着走了进来。 书记啊,劳工科长象碰上了救星:你说说我招来的这些小青年怎样?政工娘娘说我净招来些资产阶级的后代。 书记在屋里转了一圈,大学招生都废除了这个成分论,我们这个小破厂还什么资产阶级无产阶级的,你也不看看咱厂里考上大学的不都是这些所谓的资产阶级的后代吗!说完背着手走了出去。 劳工科长起身得意的亨了一声也走了。 政工娘娘翻着白眼,冲着劳工科长的背影。 中午,饭堂。 挨到陆明买饭了,大师傅冲着胖胖的陆明说:大艺术家今天有猪蹄给你留了个大家伙。陆明用筷子叉着馒头,头探进饭堂四下张望:还有比这好的吗?大师傅说你想吃燕窝啊,待给你单独买去,别人吃不起。 这陆明就是所谓的两大派里的其中的一个。父亲是省城艺术学院的教授,五七年被打成右派,陆明自然就是沾的这个光流放到这个厂里的。不过他和别人不一样,什么也不在乎,自然包括也不自卑。他画画的特别好,字也写的相当有水平,经常有人找他帮个忙什么的,大钱那时还没兴起,小钱肯定是不断,不然他怎么能顿顿吃好的呢。全厂的人都知道陆明是厂里最想的开的人,食堂里什么最好他就吃什么。所以一做好吃的大师傅首先要给他留一份,这当然也是他人缘好,对谁都大大咧咧的,婚事、丧事、写个字、画个画的谁请都到,有忙就帮。 这会儿他用筷子挑着个大猪蹄子满饭堂里找北向,他转了一圈也没找到北向。 有人给他开玩笑:陆科长猪脚快跑了。 陆明憨厚的嘿嘿了两声。其实他只是个宣传科代理科长,代了有两年了,就因为他经常出去干私活这个代字总也有人不同意去掉,又因为厂里所有的宣传工作非他莫属,这个科长也同样去不掉。他呢也就整天的当榔着。用他的话就是工作不耽误就行了呗,那有哪么多的条条框框。陆明的玩世不恭是出了名的,恢复高考后,所有的人都觉的他是非走不可的了,但两年高考都没见他动静。有人问:陆明你那么好的条件为什么不去考学,陆明说什么好条件、好条件能分到这破厂里来。对于分配陆明是耿耿于怀的,当时不是没有大国营厂子,但能要他吗?他有个右派父亲。用陆明的话说,压力容器厂看的起他,他就要对得起这个厂,他要在这个厂战斗一辈子。 陆明挑着个大猪蹄子直冲着财务科奔去。 北向进厂有一年多就自然的融入到了四大股东两大派中,这几个人年龄都相差不了几岁,关键同是天涯沦落人。那两年考学走了三个,现在剩下的一是陆明、一是财务科长王大姐她是他们中最大的,再就是宗轩,省城浴池股东的小孙子。 陆明一手挑着馒头,一手挑着猪蹄子用脚将财务科的门踢开,果然三个人都在。 你们今天怎么买饭这么早啊?陆明找了个座位坐下后问。 大家瞧着陆明笑谁也不答话。一会儿王大姐是谁象你啊,天天找好吃的,你不怕得高血压啊,这么胖了还吃。 陆明狠狠的咬了一大口猪蹄咀嚼了半天终于可以说话了。王大姐,这人生在世第一的就是食欲,吃在人生中是第一有意义的事,你们想啊,人们的一切不都是因为这一张嘴吗,包括战争侵略,归根结底不都是因为物资吗,而吃的应该是物资中属第一的物资 王大姐说照你这个理论日本侵略我们说到底是为了猪蹄子啦! 陆明干脆用手抓着猪蹄子啃了起来,油呼呼的嘴里发出不错不错的声音。 北向看着陆明闭着嘴笑。 王大姐说你说清楚,是我说的不错还是你的猪蹄子不错? 宗轩端起碗将菜汤喝尽放下碗:老陆你这是什么纽论,你干吗将你的意志强加于别人,你吃饭是为了享受我吃饭可是为了我的理想。 陆明听了宗轩的话手抓着猪蹄子停止了啃:老宗你活的累不累啊,你什么理想啊,不就是想上戏剧学院吗,那个戏剧学院有什么好出来还不是个戏子,我看还不如你当初当个编月星牌的呢。 宗轩不作声了,王大姐冲陆明说你怎么回事啊,哪壶不开提那壶。 按宗轩的年龄应该是文化大革命前的大学生了,那年他考上了南京大学的天文系上了一年后怎么想出来也是个编月星牌的,就谁也没商量肄了业,改考中央戏剧学院。宗轩生活能力不行但绝对是个才子,结果一举中的。不幸的是那年正赶上成分论,一下就被刷了下来。后就沦落到了这个厂当了一名毛刺工。他整天的一幅自命不凡的样子,毛刺工是个挺脏的工种,可他的身上总是干净的很,手里永远的抓着一小把雪白的棉纱。他从不同工人攀谈,只有同四大股东两大派在一起的时候他才开始滔滔不绝。他们这个小团体里也只有陆明经常的和他叮噹。 宗老师,北向想起前一阵宗轩考戏剧学院研究生的事就问到,你考的怎样? 宗轩还没发话,王大姐抢说到,北向咱们要敲宗轩一下了,他的通知书都到手了,就差报到了。 陆明说我出去这几天尘埃落定啊!老宗政工娘娘不是不给你开证明吗?最后是怎么解决的? 一提起政工娘娘宗轩就来气:那个熊娘们最不是东西,宗轩虽不同工人聊天但骂人的恶习却染了不少。她非的按我的实际年龄写,那肯定连名也报不上,按规定我超了三岁。最后书记出面他才嘟嘟囔囔的开了,还冲书记说出了事你负责。。 宗轩刚说完王大姐就提醒他说,哎,宗轩这个事可不是件小事啊,你没同别人说吧? 宗轩定了定神,好象和我同考的一个人他知道我的实际年龄。 王大姐说他考上了吗?宗轩摇了摇头。 王大姐眨了眨眼睛没再说什么。 宗轩的事闹的全厂沸沸扬扬的,宗轩也感到飘飘呼呼的,近十几年的努力和愿望终于实现了。 火车站上,所谓的四大股东两大派都来为宗轩送行。 一个星期后, 当人们还沉浸在对宗轩的称赞和羡慕中时办公室接到了一个电话。电话的内容让所有的人都惊呆了! 宗轩自杀了! 北向从外面办事回来正走到厂门口,正待出发的白色面包车里伸出了王大姐的头: 北向快上车。 干吗呀? 上车再说吧! 北向赶紧放下自行车跑着上了车。车上坐着书记、政工科长、工会主席、陆明等。王大姐招呼北向坐在自己的身边,北向奇怪的扫了一眼车内,感到气氛有些异常。王大姐凑进北向的耳朵:宗轩自杀了。声音是那样的小,却惊的北向半天没缓过神来。他居然没有问王大姐这是为什么。静静的车内传来了政工科长的声音:其实这个事已经不归我们管了,他已经不是我们的职工了。全车的人没有一人与政工科长答话。 白色的面包车在宽敞的柏油路上疾驶着,车内的人们在心里作着各种的猜测,北向的第一反映是宗轩可能没被戏剧学院录取,可原因呢?录取通知书都已经发了,难道是成绩,他随机就否定了这个疑点。在学术上宗轩绝对是一个诚实甚至于虔诚的人。在学术上,对,他的虔诚仅限于在学术上,北向想到了年龄,年龄是个最大的疑点。北向心里涌出一阵莫大的悲哀。 汽车拐进了一条小道,在一座高大的四合院外停住了。黑色的大门紧闭着。工会主席快步上前拍了几下大门上的铁环,很快门开了,一位中年妇女探出头来,接着又将大门大开开,在工会主席身后人们鱼贯而入。 白布单下宗轩安静的躺着。瞻仰仪容就象是提前了一样人们又鱼贯般走过宗轩的遗体。 在宗轩大哥的屋里,宗轩的嫂子平静的叙说着她所知道的情况。就是那位开门的中年妇女。 她的声音里明显的没有悲伤。我们谁也没有想到宗轩在走了三天后就又回来了,看他冰冷的脸我们猜想一定发生了大事,宗轩进门后一点没理会我们的疑问,经直进了他的屋子,后来又有人敲门,来的是宗轩的女朋友。那姑娘敲他的门没敲开就来到了我们屋,我们这才明白了一切。 大家都在静静的等待着宗轩死因的揭谜。 宗轩的嫂子扫了一眼大家说这是谁也想不到的,宗轩下了车直奔中央戏剧学院,当他将录取通知书递给接待新生的人后,那人只看了一眼通知书就对宗轩说你的通知书被没收了,宗轩不解,什么没收了? 通知书。那人回答院里已经决定取消你的录取资格。 据那位姑娘说宗轩当时差点儿晕了过去,好半天他才问了一句为什么?那人说有人告了你,你隐瞒了你的真实年龄。宗轩没再审辩,转身缓缓的离开了。 政工娘娘用得臆的眼光扫了一眼书记。她忽然发现所有的眼光都射向了自己,她赶紧解释:可不是我告的。我是明人不做暗事。 谁也没有答腔。 在回去的路上,一车的人都在谴责宗轩。 路明说:宗轩啊,真是理想的奴隶,真是搞不懂,理想就那么重要?比生命还重要? 工会主席说:是搞不懂,这有文化的人脑子里都想的什么?干活吃饭不挺好的吗,那么多人都平淡的活着,为什么他宗轩就不行呢?我看他神经有毛病。 王大姐接过话:这人啊,必须有个奔头。比方说你吧。她冲着工会主席说:这个所谓的奔头就是理想,你说那么多人都平淡的活着,是因为那么多人的理想就是平淡的活着,而并不是这些人没有理想。而宗轩的理想不是平淡的活着,而是梦寐以求的想当个戏剧家,他几乎从可以确立自己的理想时就朝这个方面努力了,十几年过去了,在他的多年梦想要变为现实时,却突然的化为乌有了,这个打击太大了。 有人附和着说:是啊是啊。 书记终于开口了:宗轩是个才子啊,只是呆错了地方。你们看过他发表的文章吗?很有深度的。本来嘛,我想,过一阵儿把他调到宣传科去,那里应该能发挥点他的特长。人有点追求不是错误,他瞒报年龄也实属无奈啊,社会应该给他以宽容谅解,但是,人啊,嫉妒心啊……书记无奈的摇了摇头。 北向骑着车在回家的路上,他不可能从宗轩的自杀中摆脱出来。虽然人们在议论宗轩时,他一言没发,无疑,宗轩的自杀又将他带回到那个久远的秋天。无论自己对宗轩的死有什么看法,他都不想去谴责死者。人在无奈中的抉择,仅是瞬间的差别,北向甚至都有些佩服宗轩。虽然有人说宗轩是理想的奴隶,但是也可以说宗轩的一生是为理想奋斗的一生。理想,这是让北向永远感到痛楚的事情。北向想:自己不是一个为理想而奋斗的人,在自己的眼里,母亲永远比理想更重要。他忽然觉得自己很卑微,痛苦的叹了一口气,紧骑了两步,拐进了居住的小区。 饭桌上,母亲盯了一下北向:你不舒服吗?今天回来的这么晚,玉芹早就把饭做好了。 北向看了看挺着肚子的玉芹,没有直接回答母亲的问话,他对母亲说:妈,你还记得我们单位有一个人经常去你们图书馆吗? 高洁想了想;知道啊,他主要是去文史室。但全馆的人几乎都知道他。他文章的上报率很高的。他不是考研究生了吗? 他昨天晚上自杀了。北向淡淡的说。 母亲居然没再问什么。开始埋头吃饭。北向不解的看了看母亲。这才发现母亲夹菜的手在哆唆。 玉芹冲北向呶了呶嘴。 一会儿北向象想起了什么,放下筷子,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小卷钱,拆开,抽出了三张,然后把钱放到了玉芹的跟前:这是奖金,我拿三十去买张折叠床。 北向的奖金差不多已有工资多了。而每次基本上都是全交给玉芹。玉芹感到十分的满足。但听着北向后面的话,她一直压抑在心底的淡淡的忧伤象翻江一样堆积在脸上,她忍不住的问道:你买床干吗?这时母亲也抬起了头,疑惑的看着北向。 北向只顾吃饭,看也不看那婆媳俩,说了一句:方便呗。 母亲听了看了一眼玉芹,又看了看儿子,想了想说:是需要买一个小床,将来孩子生了,北向就在小床上睡。玉芹听了眼皮拢拉下来,没再做声。其实北向在不在小床上对玉芹来说只是个形式而已,即便在一个床上时,也仅仅是一个床和两个床的区别,仅此而已。结婚已有一段时间了,玉芹的心越来越凉,唯一使她感到欣慰的是,自己很快怀上了孩子,但在怀上孩子的同时,似乎她同北向的婚姻在这个实质性的婚姻标志出现以后就仅剩下一个外壳了。在外人,尤其是在婆婆看来,他们夫妻关系还是讲的过去的。北向除了将钱都交给玉芹外,对玉芹总是彬彬有礼,客客气气。有时,玉芹就想:他对自己怎么就象个生人一样?而当夜幕降临时,他岂止是个生人,他应该是个冰人。有时,北向熟睡时,玉芹在月光下,仔细的审视着这个被称为自己丈夫的人,他真是太让人顷慕了。玉芹痛苦的想:自己真的是配不上他。她想着竟流起泪来,她很想伏在丈夫的脸上趴一会儿,但是她不敢,她害怕那有礼的拒绝。玉芹重又躺回到自己的位置,肚子里的孩子已经能动了,它经常的踢自己一下,这不仅给了玉芹莫大的安慰,她想,无论如何,我们的婚姻是真实的,这就是肚子里的孩子。玉芹很明智,要想让北向爱自己是不可能的,他心里装着的是另一个人。婚后的玉芹在这一点上是很大度的,在她的心里也认为援援同北向是天生的一对,只是天公不作美。 在外人看来,玉芹真是个富贵之人,能攀上这么一个理想的男人。工厂里的青年工人尤其是那些准妈妈,经常凑在一起谈论自己的丈夫怎么伏在自己的肚子上听里面孩子的动静,那神态使玉芹既羡慕又畏惧。她甚至连跟北向提肚子里孩子怎样的机会都没有,到是婆婆常问这问那,同样别人家的烦恼玉芹在这个新家里碰也碰不到。厂里的好多同事经常因为经济问题闹家庭纠纷,不是因给娘家钱多了就是因给婆家钱少了,再不就是因男人存私房钱被发现了。有的人竟打到了厂里去。玉芹就很纳闷,为什么这个家里一点这种迹象都没有,她甚至有时想,自己的这个家出点这样的小矛盾那才有个家样啊,但是没有,北向从不过问钱的事,对于娘家,婆婆还经常提醒自己多买点东西回去。父亲有时就说,别老往家里买东西让你婆婆不高兴。玉芹说:是她让我买的。父亲这会儿就会说:真是一家好人家。玉芹不置可否,但是自己的苦能对谁说呢?对谁也是不能说的,哪怕是姑姑。其实玉芹也很明智,虽然自己文化很低,这种事说了也是白说的,本来北向就不是属于自己的,现在形式上已经如此了,也算是老天的宽厚。玉芹权衡利弊,觉得还是嫁了一个好人家。 又是一天的晚饭后,北向起身收拾碗筷,玉芹说:还是我来吧,你回屋休息去。 北向没说话继续收拾,忽然有人敲门。玉芹忙开门,只见一人抱着一大堆东西往门口一放,连屋都没进,说了声\"这是北向的\",扭头就下了楼。北向追到门口,谁啊?那人一回头:哟,你没出差啊?北向说:我下午出去办事了,直接回的家。怎么回事啊?那人说:咱和财务上一块儿弄了点鱼,大家分分。这不,财务王科长让我给你送来。北向说进屋坐坐吧。那人说不了,还得给几个头头送,送晚了别坏了。说着就一溜小跑下了楼。 高洁将包着的鱼打开:哟,这么宽的刀鱼啊。 北向进屋瞅了一眼地上的鱼,嘟囔了一句:不干正事。 高洁伏下身子,用手指拨弄了几下鱼,随后冲玉芹说:给你父亲送些去。玉芹不知该怎么回答,高洁又冲北向喊:北向,你去,给你岳父送些去!没等北向发话,玉芹赶紧说:还是我去吧。高洁说;天黑了,让北向去吧。北向从自己的屋里走出,对母亲说:你帮我包好。玉芹小心的看了一眼北向。北向提着鱼下了楼。 一切都收拾妥当后,玉芹回到自己的房间,她将北向买好的折叠床放开,然后将自己刚做好的单人的被褥铺好,完事,她有些喘息了,在大床上坐了下来。她瞅着铺好的小折叠床,干净厚实,全新的被褥散发出淡淡的清香,刹那的满足后是微微的叹息。她知道,这张小床将意味着什么,那天当北向刚将小床提到屋里时,玉芹的心就开始忐忑不安起来。果不其然,晚上,北向将屋门关上后,就放开了小床,并在大床上找铺的褥子。玉芹强忍着心里的不快对北向说:今天你就在大床上凑合一下吧。过几天我给你做一床单人的被褥。还好,北向没再坚持,直到昨天晚上北向都没再提小床的事。前天玉芹休息抓紧买齐了布和棉花,并当天做了起来,母亲看了,说了一句:你着什么急啊?玉芹当时差点掉下泪来,她在心里说:哪是我着急啊?是你儿子无情啊!可她知道,这事是万万不能让老太太知道的,她这一生太不容易了,她不象自己家,她从那么高掉下来,能维持到现在已经很不错了,还是瞒着她吧,让她过几天舒心的日子。玉芹很早就没了母亲,对婆婆如同母亲,有时玉芹就会这样想:我嫁的好像不是北向,而是他妈。推论起来,玉芹觉得自己的这个想法也是有道理的,自己爱的是北向,北向爱的是他妈,他妈呢,又为了这个家和北向的生活而选择了自己。不管老太太是为了什么,她对自己都是很好的,自己是个穷人家的孩子,婆婆却从来不挑剔,不嫌弃。生活长了,玉芹也有些觉察,婆婆现在的外表是普通的,但骨子里绝对是个富家人家,但有一点,婆婆是个善良的且大度的富家人家。为了婆婆,还是自己将苦水咽下吧 高洁看了看关着门的儿媳的房间,声音稍大点的说:玉芹,这么早就躺下了?还是活动活动吧。 玉芹答应着出来了,随手又将门带上。 高洁走到桌子前,拉开抽屉,背对着玉芹说:来,坐会儿。 玉芹说:妈,有事? 高洁手拿着两张一百的钱,转过身来,递给玉芹说:拿去,给孩子买点用的东西,我也不会做。 玉芹不收:妈,我有钱,再说,用的东西我姑姑都给做好了。所有的都做了两套。 高洁说:那就给你姑姑买点东西吧。她钱也不富裕。妈,小孩的东西花不了几个钱的。 那也不行,张嫂都那么大年纪了。 婆媳俩你一句我一句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北向回来了,手里提了一大包东西,玉芹起身接过来。北向说:这是张姨给做的。早就拿到玉芹家了。玉芹打开全是婴儿用的被褥什么的。 玉芹对高洁说:妈,我去放好东西。高洁说:你们进屋吧,再说会儿话就该睡觉了。 北向去厨房洗漱完后,进了自己的屋,当他看到展开的小床和小床上崭新的被褥时,脸上略过一丝复杂的表情,他对玉芹说:你干吗自己弄啊,床挺沉的。玉芹没作声,北向尴尬的说了声:谢谢啊。玉芹听了感到别扭急了,她心想:这算什么夫妻啊?北向似乎没体会到玉芹的感受,将桌上的抬灯固定在小床靠着的墙上。灯一亮,他往床上一躺,感到很舒服,又起身拿了一本英文原著,靠在床上看了起来。玉芹知道,他们之间一天的沟通就到此为止了。她默默的将大床铺好,自己躺了上去,背对着北向的小床,眼泪哗哗的涌了出来。 第十六集 在佟铁与金娜相识很短时间后的一天,佟铁拿着糖去刘主任那告假结婚。  刘主任用手指着佟铁:你小子行啊,还什么王老五,比谁都快,闪电式的。 佟铁喜皮笑脸的说:还不是你刘主任的功劳啊。 刘主任说功劳也没见怎么着啊,一块糖打发了。佟铁赶紧说哪能啊,回来再说,一定让你喝上喜酒。 大学里的林间小路上,佟铁和金娜提着行李往家赶。文革后的人们虽早已对军装失去里往日的狂热,但金娜的英姿和佟铁的威武还是引来了不少的目光,过路的人不时的回头望着他们俩。 快到小楼了,迎面走来里一对老夫妻,女的盯了一阵佟铁竟失声的叫了起来:这不是铁蛋儿吗!声音还没落,就开始盯金娜。 佟铁已认出了他们,赶紧叫到:刘阿姨,江伯伯。 刘珍还在盯金娜,金娜赶紧甜甜的跟着叫了一声刘阿姨。 这是——,刘珍指着金娜问。其实刘珍知道是谁。 噢,刘阿姨我结婚了,这是我爱人金娜。佟铁赶紧介绍。 是吗——。刘珍满脸透着羡慕,同时心里掠过一丝痛楚。她还在为援援的不辞而别在伤心。 江城在一旁说你赶紧让铁蛋儿回家吧,人家辛苦一路了。 噢噢,你们走,刘珍说着,临末又回头补充了一句:晚上去我家玩啊。 铁蛋儿两人走后,刘珍仍回头望了许久。末了对江城说,当初怎么就没看出来这个铁蛋儿会这么出息呢。 江城没好气的说还说什么当初,你现在不仍在犯着这个错误吗,什么事不能太功利了,要用发展的眼光看,你啊!说着,江城叹了一口气:援援可能要毁在你手里啊! 铁蛋儿一家沉浸在热闹之中。 母亲从铁蛋儿两人进家起就没闲着,这会儿正在厨房忙着。弟弟妹妹也都从学校回来了。这会儿的佟处长就更是美的不行了,坐在雕花大木椅上,一只手端着个小茶壶,另一只手习惯性的摸着凸起的大肚子,脸上堆满了笑。 佟铁对金娜说你去厨房帮帮妈。 仅一会儿,金娜就从厨房走了出来,她对用疑惑目光看着自己的佟铁:妈说不用我,让我歇着。 佟铁没作声。 晚饭吃了很久。最高兴的要属佟处长了,他望着倾注了自己心血的三个孩子都已混的人模狗样的了感到欣慰极了,他忽然有一种想歇歇了的感觉。是的,为了这个家,为了自己的这些孩子,他真是活的太累了。现在好了,他甚至想终于可以以一个真实的自己出现在人们面前了。有人说他已经功成名就,可他并不这样认为,其实他并没看重这个处长的位置,他更看重的是能把自己的孩子们扶持到一个位置、一个不算底层的位置。多年的底层生活积聚了佟处长这样一个心愿。现在这个心愿基本上到位了,他真的可以歇歇了。 佟处长端着酒杯一杯一杯的喝着,每喝一杯他都要来上那么几句:你,他端着酒杯冲着佟铁,不要抗上。佟铁有些莫名其妙。 你们,佟处长又将酒杯指向两个小的:要好好学习,不要有什么自己的意志,要顺潮流,重要的是,他一仰脖将酒灌下:不要出头。枪打出头鸟。佟处长似乎没了下文他用期待的目光盯着三个孩子;你们记住了吗!三个孩子没有一个出声的。 金娜瞪大了眼睛看着半醉的公公。 都听到了吗!佟处长声音大了起来。 老婆赶紧劝到:大家高高兴兴的你这是干什么? 你,佟处长将酒杯指向了老婆:女人家知道什么,不是我整天的夹着尾巴,你们现在能这么高兴吗。 佟铁反感的看了一眼父亲。但终于没有说什么。他清楚自己是无法驳斥父亲的,也许父亲是对的。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佟铁金娜骑车去北向家。 当那个久违了的身影出现在佟铁面前时,两人迫不及待的紧紧的拥抱在一起,许久许久。 终于平静下来的双方互相做着介绍,佟铁的目光在屋子里扫了几遍终于问到:高阿姨不在家?北向说她们俩散步去了。佟铁听后心里咯噔一下:她们俩? 北向眼看着地嗯了一声,随即拿起一根烟,当大口的烟雾喷了出来时铁蛋儿听到的是,“我结婚了”。他眼瞪着北向,目光由惶惑变为愤怒,他目光直射着不看自己的北向:什么,你结婚了!你,你,你为什么结婚!你说! 金娜在一旁急了:佟铁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佟铁用手一挡金娜:你不知道。接着就又冲着还在大口抽烟的北向:你,为什么不说话,这到底是为什么? 北向终于抬起了头。他看着佟铁:我们不说这事好吗。说完用手使劲的柔了柔自己的额头。 佟铁猜想到北向的隐痛语调缓了下来,他从口袋儿里摸出一张纸条,边展开边对北向说:这是援援在北京的地址,她托我一定捎给你。说着将纸条放到了北向的跟前。 北向,佟铁深沉的叫了一声:你不知道上次援援回来在你们原来的旧房子处找了你多久,她是带着深深的遗憾和痛苦离开的,她托我一定找到你,你怎么能这样对待她呢,你让援援怎么面对你的残酷。 北向只是一味的抽烟,不作任何的解释。 佟铁说你为什么不解释,你说话呀,上次来听说你找了女朋友,没想到时隔这么短你就结了婚。本想这次来好好劝劝你的,你说你,你在这个问题上怎么就那么不象你了,你怎么能这么伤害援援!佟铁越说越生气,没想到我们见面竟是这样的。 显然两人叙旧的情绪已被破坏。佟铁已起身露出了要走的意思,他又一次将纸条往北向的跟前推了推:你自己给援援作解释吧,我实在无法将这种消息告诉援援。 北向还是不看纸条:铁蛋儿你收起来吧,已经不需要了。 铁蛋儿吃惊的看着北向。 北向轻微的点了一下头重复到:是的,已经不需要了。 铁蛋儿真的生气了:随你便吧,我们要回去了。 北向没有挽留将他们俩送到楼下。回屋后直奔纸条,他实在是怕自己忍不住而迅速的将纸条撕的粉碎,冲着头顶就扬了上去。纸片儿在空中漫舞着、象雪片儿一样,徐徐的落到了北向的头上、身上。 这天北向去财务科办货款的事。 王大姐招呼北向:北向,好几天不见了,来坐会儿。北向在王大姐的办公桌前坐下,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开始掏口袋,并对王大姐说前一阵子的西瓜钱和那天的鱼钱我还没交呢。王大姐看着出纳桌前来报销的工人,示意北向小声点儿,北向莫名其妙。王大姐说:你啊,真是个书呆子。交什么钱啊,早入帐了。又说:交钱谁要啊! 北向说:是不是厂里发的大家都有啊? 王大姐说:得得得,傻子,大家都有?哪有那么多啊!就咱财务和供销有。再就是几个厂级领导有。我给你说,别问陆明啊,没他的!让他知道了可不得了。 北向一脸茫然。 王大姐瞧着不解的北向说:别人说你不正常我还不相信,你是有点另类,人情世故不懂吧,自己的本职工作却干的那么好。你是不是有的时候装傻啊? 北向笑了起来:王大姐我不知道你针对的什么? 装糊涂!王大姐佯装瞪了一下北向:这个月的销售额已出来了,整个销售科你拿了个状元,卖的机器最多,如果提成能兑现的话,你就成万元户了! 北向说:哎,你说的这个啊。不是兑现不了吗。 王大姐说:那还不是早晚的事。说说你的绝招吧。 北向说:什么绝招啊?就是讲信用呗,别坑人家,都是老客户,你坑人家一次就等于把自己的客户往外赶。 王大姐说:其实谁都知道这个理,可具体操作起来就想着尽快将机器脱手,就难免坑或骗了。你们科的大刘,人家客户找来好几次了,因为质量问题要求退货…… 正说着,对面销售科嚷嚷起来了, 王大姐说:准是又来了!大刘躲了好几天了。 北向赶紧往科里跑。 一个县城的业务员满嘴的唾沫星子在向人们述说:这个大刘,拿了钱就不露面了,机器用了不长时间就出了问题,我找别人,别人都说不是自己经手的,谁也不管!再不给我解决,我就呆在这儿不走了!说着将黑色的旅行包往怀里一抱,一屁股就坐在了长椅上。北向扫了一眼屋子,科长不在,别的业务员也都往回缩,他想了想就上前:师傅,你看这样行吗?刘师傅确实有事,这几天来不了,你给我说说机器什么毛病,我同技术科商量一下,给你们派个人去,如果还修不好,咱再想办法换一台。你看怎么样? 那人惶惑的看了一眼北向:你是这科里的? 王大姐凑上来说:没问题的,他是我们厂的销售状元。机器有很大一部分是经他手出去的。基本没有找回来的。 哦,哦,那人终于站了起来。那就谢谢你了!你们不知道啊,为这事我挨了好几次批了,再不行,这个钱就要让我自己掏了! 北向和那人一起去了技术科。 八十年代末,中国的经济开始由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转移,一大批在计划经济下发展的企业在市场经济的竞争中纷纷倒闭、垮台,而首当其冲的就是那些集体性质的民营企业。 玉芹没等到临产,就作为第一批裁员回了家,北向的厂子也初现经济萧条的迹象。原来定的销售提成计划迟迟不能兑现,甚至工资也出现延期发的现象。提成计划也由原来的销售提成改为按收回货币额的比例提成,机器越来越难销,钱越来越难要。北向的收入明显的下降了。看着明显往外跑的频率高起来的北向,一位不错的同行对北向说:北向,你那么积极干吗?钱要回来也提不了几个,不如放在那儿。 北向问:什么叫放在哪儿?那人悄悄说:你可给我保密,我这是看着你太实在了。 北向没说话,那人继续说:你给对方说好了,钱要回来不要往厂里汇,现在利息正高,你给对方点好处,给钱找个地方,一台机器十几万,光利息不就够咱吃的了吗? 北向谔然,他这才明白科里的供销员为什么最近好长一段时间都不大往外跑了。 处在转型期的中国经济真可谓是繁荣一片、一片繁荣。似乎一夜之间供求关系就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自行车、手表等再也不用凭票供应,有需就产生供,一个前所未有的买市场形成了。与时俱来的就是企业间的债权关系。东西要先用后付钱。与是乎黄世人和杨白佬也倒了个个,债权人要向债务人乞求,还我钱吧。一时间三角债严重的阻碍了方兴未艾的经济的发展。压力容器厂也一度因应收款的堆积而几乎停产。供销科也由销售几乎变成要帐,北向屡屡北上去秦皇岛等地要帐。 欠帐的老王这次竟出人意料的要请北向吃饭。 北向来到老王约好的饭店,老王已在侯着了。他见北向进来老远就冲北向招手。 北向扫了一眼饭店,心想档次还不低,他下意识的摸了摸口袋,看来这顿宰是挨定了。同时又在心里安慰着自己,行啊,只要把欠款要回来就行。 北向坐下后,老王说:小北你来点菜,今天我请客,说着就将菜单递了过来。 北向不解的看着老王,心里犯嘀咕,今天是怎么了?不都是要帐的请欠帐的吗,怎么倒过来了。他手在接菜单眼睛却在看着老王。 老王笑了;你点啊,看我干吗,我不是说了吗我请客。 北向在心里想别是你请客我掏钱吧。 菜上来后,老王就开始杯盏起来,酒喝起来了北向心里还是没底,这欠着的四十万到底有没有着落。他正想着,老王一杯又下肚,杯子还没放下嘴里就开始往外吐嚕。北向瞪大了眼,好歹听清楚了老王说的是欠你们的歀有着落了。 真的,老王肯定了自己的话就又开始倒酒。小北,这还歀是肯定的了,今天我就是想和你商量商量这歀打到哪里。 北向张口就来,那自然是打到我们单位啊。欠谁的还谁,怎么这还是个问题吗?老王说你听我说,咱不能白要了这钱,你、我都不容易,咱的想法让这钱给咱下点儿小的。顿了顿又说,现在利息这么高几个月下来就比工资高多了。北向听到这里自然就想起了那个供销员曾对自己讲起的挣钱密绝。 老王没待北向发话就又说:你呢,给我开一个收款收据,钱呢,我给找一地方,几个月后再打到你们厂帐户上,你看怎样? 北向喝了口酒暂没作声,他想怪不得欠款这么难要,都在外面忙活着下小的呢。说心里话他不想这么干,首先是良心,全厂的人都在等这钱发工资呢。再者虽说这么干可以多拿一份,但风险也大,他权衡了一下对老王说还是汇到厂里吧,几百人都在等着吃饭呢。 一听北向这话老王有点儿急:小北你知道我要这钱费了多少事吗! 北向说老王欠帐还钱天经地义,我们的机器你们早就用上了,现在钱还没到你让我们怎么生产! 老王说,话是这么说啊,可现在不都是这样吗,再说你怎么那么死板呢,你的好处比是明摆着吗。 这样吧老王,北向眼盯着酒杯:我们单位有一个回款提成奖励,到时候我把这钱分一半儿给你行吧? 老王手摆弄着酒杯眼看着北向好长时间才发话:别人都说你挺另类,看来还真这么回事,怎么,没余地了? 北向点了点头:大家吃饭要紧。 金娜生了个女孩儿,取名佟佟。两个月后,金娜快要上班时,两人商量着准备将孩子送回家,有奶奶照看。 佟处长家。 老伴儿拿着要洗的尿布嘟噜着来到自己的房间,老佟正要出去, 你嘟噜什么? 老伴儿赶紧摆摆手示意老佟小声点儿,然后将门关上。 老佟说你 干吗这么神神秘密的,老伴说这孩子一回来我就觉的不对头,怎么这么瘦啊,闹半天是他妈不给她喂奶,只喂奶粉。老佟说没奶吗?老伴说不是,是怕喂奶坏了身材。老佟一听就火了:把铁蛋儿给我叫来!老伴赶紧说你可别发火啊,慢慢说。一会儿铁蛋儿来了,老佟说怎么回事,为什么不给孩子喂奶,我说这孩子怎么晚上老闹腾。铁蛋儿说我也没办法她不愿喂怕身材变了没法跳舞了。老佟一听就火了:你没办法,你是不是爷们儿,连个老婆都管不了,去,给她说去,必须要给孩子喂奶! 铁蛋儿来到自己屋冲着金娜就嚷开了:我说让你喂吧,怎么样,老爷子不高兴了吧!金娜说喂什么喂,一个月后我就要走了,和不喂有什么区别。 门外传来一声“当然有区别啦!老佟在门口站着。 两人都不说话了。 老佟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走了。 金娜气呼呼的说还没有人对我这样呢,我就是不喂!什么处长,整个一个土老帽。 铁蛋儿眼瞪着金娜:你说什么! 金娜不作声。 铁蛋儿一开始就反对金娜的做法,这下就更来气了:你不喂你走,你还呆在这儿干吗? 金娜楞了,眼泪一下流了出来:好,你们这样对待我。说着就开始收拾东西。铁蛋儿也不拦。自从结婚后俩人就口角不断,金娜这样铁蛋儿也习惯了。谁知道她真走还是假走。 金娜提着东西出门了。终于没有回来。 第二天当铁蛋儿确认金娜是真走后也匆匆的赶回了部队。在他们的小家里两人大吵了一顿,金娜一气之下搬回了文工团。 第十七集 美国。  美丽的海滨城市的一所综合大学的图书馆内。 若大的阅览室静的只有偶现的脚步声和轻轻的翻书声。 江援援已在阅览室待了三个小时了。 她是在新华社辞职后经先来美国的同事的帮助来到这所大学学习语言的。她伸了伸有些倦了的双腿,眼睛没离开书本,她想再看一会儿再休息,忽然余光告诉她身旁似乎有一个人在注视着她,起初她没在意继续看她的书,可那种感觉越来越明显,她不得不抬起了头,的确有一个人在盯着她,她有些不解的看了那人一眼就又低下了头,那人还不走,不对,援援忽然觉的那人很眼熟,她干脆将书合上,身子向后靠去想趁此休息一下。当她再次将目光投向那人时,只见那人正笑眯眯的看着自己,天呢1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当她又一次将疑惑的目光抛过去时,只听那人轻轻的说到:是的,张建设。 真的是你!援援几乎喊了起来。 张建设将手放到嘴边作了一个“小声点儿”的示意。援援赶紧收拾书包。 一出阅览室援援就忍不住的大声问到:你怎么也到这里来了?什么时候来的?怎么这么巧。 张建设拉起援援;走,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 异国他乡,援援真是兴奋极了,她跟着张建设呼呼的就出了图书馆,在附近的小林子中找了个坐。 由于近乎于小跑了援援喘着粗气说;快说快说,怎么回事? 张建设不急不慢的;真没想到你见了我会这么兴奋,我还以为你要不高兴呢。 援援说这是什么话,什么叫见了你兴奋,反是国内来的我见了都兴奋,再说我为什么要见了你不高兴? 张建设说好,算我自作多情,我可不是见了谁都兴奋,仅是见了你我才兴奋,你知道刚才在阅览室终于发现你时,我有多高兴吗!自从到了这所学校我就开始找你,你知道我找的有多心急! 援援看了他一眼;你该不是奔我来的吧! 张建设说还真让你说对了。援援说我才不信呢,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张建设说你忘了晋枫。 援援噢了一声:原来是她告诉你的。 张建设说咱俩来的目的可不一样。 援援不解的看了他一眼,他接着说到你是来避难的,我呢,正好和你相反,我是来寻找幸福的。 援援还没听完就咯咯的笑起来,把张建设笑了个大红脸。 这有什么好笑的,他佯装生气的说。 还不可笑啊,多酸啊,还什么寻找幸福、镀金来的吧。快交代,又走的什么后门。援援说完紧接着又补充了一句,你是离了后门不能过啊! 张建设不好意思的笑了:嗨,管它呢,有后门干吗不走,我不走别人也要走,谁走不是走。他看了一眼援援接着又说,我确实是步步都走后门,但我这个后门仅是个拐杖而已,哪次不是我基本具备了条件,关系帮着使一把劲而已。这不比那些硬硬的塞进后门的强的多。 张建设,援援听了后说怪不得我听人背后叫你“常有理”,这没理的事被你一说倒出来理了。 那是自然的了。张建设觉的被人称作“常有理”是个光荣的缺点,越加得意起来:就说这次来进修吧,我正好在这个范围内,本来我并不是很想出来,因我刚在外交部落脚,后听说你在这个学校,为了保险起见我爸就又走了点儿关系,这不就来了。 哎,晋枫怎样了?援援象想起了什么。 晋枫啊,挺滋潤的,一个人吃饱了全家不饿。张建设说完了这话看了看援援:你们这群老姑娘啊,不会都受了刺激吧,一个个都不正常。 去你的。援援佯装生气的白了张建设一眼:你正常? 张建设笑了:我也不正常,我也是一个人吃饱了全家不饿。援援说我看你倒不象是受了刺激,是挑花了眼吧。张建设调皮的一抬眼眉:是挑花了眼,挑到美国来了。 援援佯装没听懂张建设的话:怎么,想找个黄头发的。说完调皮的看着张建设。 你就装吧!张建设狠狠的说。 援援想转移话题。她看了看表:张大公子管顿饭吧,老爹拿着双薪! 没问题,张建设赶紧起身:咱们去酒店,庆贺一下咱 们的重逢 时间过的飞快,北向的儿子北安平已经上小学了,名字是奶奶起的。虽然北向觉得很俗,但他明白母亲的意思,这是母亲劫后余生的唯一的奢望。母亲是在安平五岁时突然离去的,唯一能使北向宽慰的是母亲走时那略带微笑的面容。是的,母亲终于过了几天天伦之乐的日子。记得母亲那时每当抱起小孙子时那满脸的笑意是北向久违了的。从父亲出事后,他就没见母亲真正的笑过,偶尔的笑也是透着苦意的笑。北向想:是儿子彻底的抚平了母亲的心。虽然只有几年的时间,母亲讲安平很象小时的北向,并暗地里对北向说过,安平居然没有一点玉芹的影子。母亲是笑着说的,北向意识到母亲心灵深处的那种贵族气息并没有完全泯灭。儿子在抚平了母亲的那伤痛的心的同时也使母亲那被压抑了多年的原本心灵渐渐复苏。从安平两岁开始吐字起,母亲就开始教他英语。起初母亲还避人,在看着安平玩的时候,只有没人的时候,还得前后的瞅瞅,这才开始教安平英语。安平学的很快,在教了一段时间后,安平竟满嘴叽呖呱啦的成句的英语往外吐,随说随跑向奶奶,弄得在一起看孩子的老太太直纳闷,这孩子说的什么?碰上老太太的儿子在旁边就会赶紧推一下自己家的老人,人家那是说的英语!于是就开始私下调查母亲,很快附近的人家就都传开了,对母亲那自然是刮目相看。 母亲曾对北向说:如果我不在了,安平的英语一定不能断,必须让他自然的将英语掌握起来。母亲说这话时是叹了口气的。北向明白,母亲一直后悔,当初没听二叔的话将儿子留在美国。完后还是那句话:北向,我们对不起你!北向只叫了一声:妈。母亲说:一定要想办法跟二叔联系上,安平一定要去美国。二叔可以帮这个忙的。美国的科技比咱们要先进,你父亲一生的愿望就是科技兴国,母亲说到这里脸微微红了一些。北向忽然发现母亲眼里那种久远了的光。只听的母亲继续的在说,在那个年代里你父亲的这种愿望没能实现,安平这一代应该能完成我们那一代人的心愿。几十年过去了,你父亲的这个想法被证明是正确的。可惜啊,没能实现。北向,让安平去完成他爷爷这个心愿吧。母亲喘吸了一会儿又说到:学成后一定要回国,效力于国家,这是每个臣民应进的责任啊!母亲说这句话时是纂着北向的手说的。北向明显的感觉到母亲手刹那间的力度。 北向面对奄奄一息的母亲,他心里想这是母亲说的话吗?他一直为母亲由一个北大的才女沦落为一个只问家事的老妇而耿耿于怀,岂不知母亲竟藏有如此博大的胸怀。她原谅了历史,并包容了历史给她带来的沉重的灾难。北向默默的看着弥留之际的母亲,他为自己对母亲的误解而感到深深的内疚。 美国。 大学校园的林荫小道上,不少的人在匆忙的往小礼堂赶。援援刚下课,抱着书。迎面碰上了一位熟识的美国同学:你们干什么去啊?援援问。 哟,江援援啊!那人叫着援援的中文名字。你不去吗?这可是一位你们华人的精英,七十多岁了,今天做离职演说,好多同学都去听呢!凭这位教授的教学风格,演讲应该是很精彩的。一块儿去吧!那人恳切的邀请援援。 援援说:算了吧,我刚下课,肯定是位理科教授,和我关系也不大。 你说的不对,他是物理学教授不假,但听说他的知识面相当宽,人文的、社会的、自然的。 是吗?援援有些动心了,那我们走吧。 她同那位同学走进小礼堂的时候,里面已经是乌压压的人了。他们捡了一个靠窗的地方,很快报告会开始了。当主持人念出了那个华人教授的中国名字后,援援惊呆了。北成儒!北成儒!北清儒?北清儒?她开始翘脚伸脖子,使劲的眺望台上那个一头白发却精神矍烁的老人。但她实在看不清,和她同去的那个美国同学说:你怎么了? 他来自中国什么地方啊?援援急切的问。 那个同学摇摇头:没有考究过。不过听说在美国已多年了。 教授的报告援援一句也没听进去。 她在站立不安中,忽然急生一智,丢下那个同学跑出了礼堂。她来到了离讲台最近的门,开始焦急的盼着报告会的结束。 终于,在一阵掌声后,北教授出现在了门口。援援不顾一切的挤上前去。天呢!看着眼前的教授,援援在心里惊呼着:这不就是北叔叔吗!雪白的头发更衬出了北教授的轩昂。援援在心里说着:肯定是,肯定是的!教授望着这个突然站在自己面前的中国学生,微笑的用英语问:\"what could i do for you? \"(你有什么问题吗?)援援这才清醒过来,她用中国话急切的说:我明天可以去拜访你吗?教授笑了,用较生的国语回答援援:可以,什么时间都可以。我已经御职了。 那你可以告诉我你住的地址吗? 没问题。居住区第二栋小楼就是,欢迎你,同胞。 第二天,坐落在花草林中北成儒教授家的客厅里。 江援援郑重的从包里拿出一个精致的照片夹,双手递给教授。教授接过照片,眼神弥茫的看着援援,援援仍没有解释什么,而当教授眼光移到照片上时,他简直惊呆了。他情不自禁的喊出了声,这不是北向吗?我的侄儿!教授说着,眼泪控制不住的哗哗的流了下来,援援眼圈也红了。 教授镇静了一会儿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援援扶教授坐下,开始了娓娓的诉说。 若大的客厅里笼罩着厚厚的乌云,压的年迈的教授喘不过气来,援援的叙说在沉闷中象铿锵的铁锤阵阵的敲击着教授那愈加沉重的心。 教授终于坐不住了他起身在屋里走了起来,那沉重的步履和着援援的诉说,一步一步渐渐走过那漫长黑洞的岁月。援援望了望教授却忽然发现教授在沉重的历史回顾中竟苍老了许多。 教授忧心仲忡的问援援:江小姐,我嫂子她们现在的情况如何? 援援陷入了沉思。她喃喃的说我来美国前曾去过他们家,没有见到高阿姨和北向,只见到了北向新婚不久的妻子。援援想起那次的情景眼里充满了忧伤:教授不瞒你说,北向的婚姻是促成我来美国的一个重要原因。 孩子,我听出来了,你爱北向,照片里的那个小朋友一定是你了。 援援象碰到了亲人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她也不想控制了,在任何人面前她都没有这个机会,她居然双手捂着脸呜呜的痛哭起来。近十年了她忍受着这种煎熬。她本想来到美国后能将过去的一切忘掉,但是她错了,她忽略了记忆的永存。这种记忆使她排斥了所有向自己靠近的异性,她本想出国后将过去的一切淹没在知识的海洋里,谁曾想世界竟这样的小,与北向叔叔的相遇使她企图将过去永远埋葬的努力全部付之东流。她这才恍悟,过去将永远跟随着自己。 傍晚,学校的湖边。 透过稀疏的蘆苇隐约可见被 萧瑟的秋风吹皱了的湖面一闪一闪的亮光,偶有几对学生情侣走过。江援援怀抱着手风琴 独自坐在湖边的 长椅上,她的手指轻轻的按动了琴键,那往惜的一切从指尖缓缓的流溢了出来 ——。“在这花园里,四处静悄悄,我想对你讲,多少话留在心灵上 ”。一曲幽雅久远的旋律飘荡在江援援孤寂和思恋的上空。 在离湖边不远处站立了许久的张建设看到如此悲伤的江援援,他决心向援援敞开自己的心菲。 他来到援援的身边,用手揽过援援轻轻的叫了一声援援。黑暗中他感到了援援的哽咽,哭吧,放声的哭吧!张建设靠近援援柔柔的说:我知道你受了很多的委屈。 援援与北向叔叔的相遇将她多年的孤寂和思恋一并搅了起来,她忘不了自己的初恋而又一次深深的陷入痛苦 之中。张建设的温存使她终于放纵自己,她将头轻轻的靠在了张建设的肩上,无声的抽泣起来。 许久张建设轻抚着已冷静下来的援援:忘掉过去吧,开始新的生活。 朦胧中张建设感觉到了援援的目光。他对援援坚定的说:是的,让我们一起生活吧,相信时间、相信我! 援援轻轻的挣脱开张建设:你不懂 你没有我的这种感情经历,张建设,你知道晋枫为什么一直独身吗。没待张建设回答她又继续说到,正如你说的那样,她受过刺激,同我一样,她的心里已装不下第二个男人了。援援语气深沉的又唤了一声张建设:如果没有第一次、如果没有我的北向,你无疑是我的首选,但事实却不是如此,我不能心里装着别人却和你一起生活,这对你也是不公平的,在这一点上我们女人和你们男人看来是有区别的。说到这里援援轻轻的摇了摇头:我始终弄不明白,心里装着一个人,却同另一个人一起生活,那将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景。 张建设明白援援是在说她的北向,晋枫曾给他说过援援的这种心情,援援一直坚信北向对她的爱,但她终又搞不请,她的北向为什么要在事实上背叛她。 援援,张建设有些激动声大了些:你为什么非要用这个既成事实的问题缠住自己呢!这不是你的风格。 你不懂。援援声也大了起来。 我懂。张建设很少用这种语气同援援说话:我也有生活中的唯一,这就是你。你知道吗?我一直在苦恋着你,是的,我心中已装不下别人了。可在欧洲集训时,隐约得知你有男朋友时,你知道我的感受吗!我强迫自己接受 了这个违心的事实。去年见到晋枫,说心里话我兴奋极了,她的信息又重燃起了我的希望,原谅我这样说,援援。但是我说的都是心里话,上天又把你还给了我。接受我吧援援,我会抚平你所有的伤痕。 张建设,援援轻轻的说到:你对我的一切我怎么会没有感觉呢,我实在是怕伤害了你,给我点儿时间好吗。 张建设一阵激动,又一次揽过援援:我会的、我会永远的等你。 第十八集 又一个春天来临了。  安平今晚显的格外兴奋,因为明天他要和同学们一起去春游。 妈妈,我的东西准备好了吗?他跑到母亲房里几次的问玉芹,玉芹烦了,你这么小就这么叙道,不是早告诉你了吗准备好了。 安平就又跑到爸爸的房里。 高洁去世后北向就挪到了母亲的房里。玉芹早已习惯也就无所谓了。北向对她很好,就是从来不沟通。两人在外人眼里绝对是模范夫妻。邻居们曾说瞧这两口儿多让人羡慕,就从来没听人家拌过嘴。北向他们俩听了绝对是一脸的苦笑。但时间一长也就习惯成自然了。北向非常庆幸他们之间的这个秘密母亲到死也没发现。母亲是带着对儿孙一脸的放心而去的。到是儿子经常的会提出一些让他们心惊肉跳的疑问。儿子说楼下的小东家只有一个大床、一个小床,他爸爸妈妈在大床上睡,而他在小床上睡,我跟小东说我们家两个大床,爸爸一个妈妈一个我跟妈妈睡,小东的妈妈还说我是小傻瓜,她说等我睡了爸爸妈妈就到一个床上去了。是吗爸爸?听到这里北向同玉芹就会不约而同的对视一下。玉芹这会儿什么也不说,倒是北向拼命的掩饰,儿子,爸爸晚上要看书怕影响你和妈妈休息才一人睡大床的。儿子又说别看别人夸你们两个不吵架,但是你们两个不团结。北向问我们怎么不团结了?儿子就会说我就是觉的你们两个不团结!就是觉的你们两个不团结!北向暗想,这孩子太敏感了,这么小的年龄观察问题不但准确而且自信,他不知是喜还是忧。 这会儿安平又窜到北向的房间缠着北向用英语说爸爸我太兴奋了睡不着咱俩再说会儿英语吧! 北向说你明天要早起的。 儿子说就说那末一小会儿。 北向放下手中的书同儿子对起了英语。 很快儿子就嘟噜着含混不清的英语睡着了。北向抱起儿子在儿子的脸上轻轻的亲了一下就向玉芹的屋走去,玉芹赶紧铺床。 第二天一早安平就醒了,下了床就呼呼的跑到北向的屋里将北向的被子一下掀起:爸快起床晚了。 北向迷迷糊糊的看了看表:晚什么晚,你怎么这么精神啊! 不让睡了,安平将被子抱在自己的怀里。 北向只好起来。 吃过早饭,玉芹说我去送安平吧。北向说我去吧,今天不去厂子,要出去办事。 北向驮着儿子出了家门,刚到马路边上儿子忽然叫了起来,爸爸小黄帽,忘了。北向说算了,晚了。 儿子不管那一套跳下车就往回跑,嘴里说着不行,谁不戴小黄帽就不让谁去。 北向无奈:好好,你在这站着啊,我给你拿去。说着就起身上车。 北向开门后就直奔玉芹的房间。玉芹问怎么啦?北向说帽子。这就开始满屋里找。玉芹又问什么帽子?北向嘟噜着小黄帽呗,还能是什么帽子。玉芹不作声了赶紧帮着找。十分钟过去了还是没找到,这怎么办呢?这下可真要晚了!北向立在屋中间。忽然他一歪头嗨,帽子就在自己桌子上。他赶紧拿了帽子跑下楼去。 马路对面就是学校了,同学们已经在上车了,但是红灯亮了,北向对儿子说抱紧我,说着就要闯过红灯, 站住,随着一声喊,一位交警出现在北向的面前。北向赶紧停住了。交警敬了一个礼然后对北向说:对不起,你闯红灯了,请你下车。北向自知无理赶紧下车解释到,这不孩子春游来晚了。用手指着对面补充到,就在马路对面。 这样吧,交警想了想说:你把车留下把孩子先送去,回来后值一个小时的勤。 北向拉着安平过了马路,老师见了安平:怎么才来啊,快上车吧。 北向看着儿子上了车,他站在车下盯着车里的儿子,儿子走到两车厢相接的地方不动了,急的北向直朝里面摆手,他不想让儿子站在那个地方,他觉的那个地方经常有个洞,车一晃挺危险的。北向平时并不这么婆妈,但在儿子身上就反常的很。在北向的眼里,家就是儿子儿子就是家。但儿子理也不理他,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北向再挥手,儿子索性不看他了。车终于开了,北向望着远去的车这才想起还有一个麻烦。 他来到那个交警跟前还没张口,交警就递给他一个小黄旗:维持一个小时的秩序。不容北向解释就处理别的事去了。北向拿着小旗心神不定的站在马路边上。上班的高峰期已过,来往的车辆稀少起来。北向琢磨着,给人约的时间都过去这么久了恐怕人家早走了。怎么办呢?一个小时终于过去了,交警对北向说下不为例啊。北向殷勤的点着头。 他推着车子还在想怎么办?回家吧找个公用电话再约一下。他看了看手表,九点四十五。然后慢慢的向家骑去。 已经进小区了,他怎么看着前面一个推车子的人那么象玉芹啊,车子后面还驮着个大箱子,他想准是看错了,这会儿她驮个箱子干吗。想着就紧蹬了两下,很快就骑到了那人的身边,这时他已经确定了就是玉芹。在玉芹的身边他下了车。玉芹一扭头,脸刷的一下红了。北向已经意识到点儿什么了,他盯着玉芹:你这是干什么!说着就去掀盖在木箱子上的那块白布,玉芹不作声,白布掀开了,布下是还在冒着热气的大锅饼,再看看玉芹的车筐里,放着一个不大的杆称。玉芹知道遮掩不过去了赶紧解释,我找人批了点儿锅饼,在小区的街头卖卖,一天能挣十多块呢。。北向气的干脆什么也不说了,走,回家。推起车子就走了。玉芹不敢违抗但又心疼那箱锅饼,随跟着北向往前走随肯求的说:让我先卖了吧,凉了就没人要了。北向一声不吭,玉芹也只好跟在后面。到家了,北向放下自己的车子,回头一下将箱子端起就上了楼 待玉芹进去后北向砰的一下将门关上,冲着手里还拿着称的玉芹就咆哮起来;我没给你钱吗?玉芹傻了似的看着北向,她从来没见过北向这样。 很长时间她才说我不是那个意思。 没待玉芹继续辩解,北向又吼了起来:你不是那个意思是什么意思,你知道吗,你这样干有多丢人,我们家已衰败的够可以了,难道你还希望它到摆地摊的地步吗!我能交给你的钱都交给你了,你怎么花我都不会计较。 玉芹小声的说我呆在家里也没有事应该替你分担一些。 你没有工资我埋怨过你吗!你替我分担,你这是给我添乱。北向仍在斥责玉芹但明显的火气小了许多。你知道看到你这样干我心里是什么滋味吗? 听到这里玉芹心里一热。 只听得北向又说你这是在戳我心灵的伤口啊!你知道你这样作会使我想起什么吗?它会使我浮想连篇。使我想起我们家的过去、我们家的遭难。它使我又一次体验到由兴盛到衰败的残酷。它使我的心在滴血,你知道吗!北向的声音又高了起来。然后是许久的沉默。他将身子背了过去,面朝窗户,头高高的扬起。很显然激动使北向失控了。 玉芹有些慌了。她真的没有想到,她善意的行动却给北向带来了这么大的伤害,同时她也搞不懂在现时这是很普遍的现象。自己单位的好多下岗的人都做起了小买卖。自己也是受这种现象的影响才这么干的。这怎么就能引起北向这么大的反响呢?玉芹看着北向的后背,一脸的迷茫。 又到中午吃饭的时间了。 陆明提着一包东西早早的就来到了财务科。他一进门就冲着王大姐喊:王科长, 王大姐刚理完帐瞥了一眼陆明,怎么,吃错药了。 陆明将东西往王大姐的桌上一放,笑开了,再叫几声王科长吧,以后你就不是我的王科长了。 王大姐说什么意思啊? 陆明说我先去找北向让他光买几个馒头,菜吗,我请客。陆明指了指那包东西就去了对门销售科。 王大姐手摆弄着笔瞅着陆明的后影自语的说这小子又不知出什么洋咕咕。 一会儿陆明回来了。王大姐用讥笑的眼神一直看着他。看的陆明无奈,你,你这是什么眼神啊? 王大姐说什么眼神,疑惑的眼神,不是又吃了什么回扣到这里来哆嗦。 陆明说什么回扣,那叫劳动所得。不过今天不是,说着就动手去拆那包东西,一股香气扑了过来。王大姐说又是猪蹄子。陆明说怎么你不喜欢?王大姐说不是我不喜欢,是钱不喜欢,多贵啊!你老婆也不翻翻你的口袋。陆明说我那个老婆啊,只要有她花的钱她什么也不管。 这时北向端着三个馒头进来了还没坐下就问陆明,怎么拾到钱包了? 陆明哈哈笑了起来,不就是两个猪蹄子吗,看把你俩憋的,给你们俩说了吧,不是拾到钱包了而是扔了钱包了 王大姐和北向迷惑的瞅着陆明。 我辞职了。陆明郑重其实的说。 把厂里工作辞了?真的吗?王大姐拿起一个猪蹄子,没待陆明回答又说你这次怎么这么反常,不声不响的办起真事来了,是不是检了一个大钱包才扔的小钱包? 陆明狠狠的咬了一口猪蹄,那是肯定的,不然就吃不到猪蹄了,说着又咬了一口。 北向也吃了起来,他对陆明说你就有那么大的把握? 陆明说无所谓,技术在我手里,出去闯闯吧,靠厂里这几个工资只能是饿不死。听我们大院里出国回来的人讲咱们这生活连人家吃救济的人都不如,整个一个最底层。 陆明住的是他父亲单位的宿舍。同那些教授比整天价以最底层自居。 其实啊,陆明詭谜的一笑冲王大姐说:我早就知道你也想跳糟。 王大姐拿眼撇着陆明:何以见得。 何以见得。陆明指着王大姐桌上的那堆材料:翻翻他就知道了。 王大姐赶紧说八字还没一撇呢别给我胡说去啊! 陆明哈哈大笑:怎么样诈出来了吧。“中信实业”。其实我也是唬你一下,没想到真不劲唬,一下就招了。 王大姐抿着嘴笑了:其实咱这一拨里最有心计的是北向, 这话一出,北向急了,他使劲的将一口肉咽下:王大姐你这是从何说起,你们俩都为自己找到了后路,我这还没想出来我能走什么路呢。 王大姐看着北向:我们俩都还没捧上新饭碗呢,你的饭碗里的饭已经溢出来了。还没待那俩人反映过来,王大姐紧接着说你们知道新来的厂长定了个什么政策吗?诚信政策。现在机器不是不好销吗,钱也要不回来。他制定了一个销售提成和货款回拢提成的新政策,并许诺过去的政策不能一笔抹掉,鉴于厂里的实际情况对现百分之七十的销售提成。而且要提高资金回拢后的提成比例。中层会上他拍的板。对现就这几天的事,北向你知道你拿多少吗,整个销售科你是第二,第一是科长,他是特殊情况实际上你是第一。 陆明急了:到底有多少? 王大姐朝北向一呶嘴,问他。 其实北向对此事早就有耳闻,只是觉的可能性不大,也就没太往心里去,现在听王大姐一说心里挺激动的,虽然他并没有显露出来,前段日子为玉芹出去卖锅饼的事,他很伤脑筋,他从小不看重钱,那是因为他家有钱,现在没钱了才知道钱的重要,算算如果玉芹卖锅饼一月下来和自己的工资都差不多了,但是无论如何,他甚至想,只要不到没饭吃的地步,就不能沿街叫卖。对他来讲如果到了那个地步那真是太可怕了。但是怎么办呢,眼看着厂里的经济一天天往下滑,就是刚才他还在想陆明会画画王大姐是个老会计,而自己呢,他实在想不出自己有什么特长。王大姐找了张纸将油的手使劲的擦了擦,然后冲北向说最近要到一拨钱,我先把你的事给办了再递我的申请。 北向感激的点了点头对王大姐说:你的事有眉目了吗? 王大姐自信的回答基本上定了,那边是民营待遇很高,现在关键的是咱们厂不会轻易的放我,反正我铁了心了,那年考研我左顾右顾把机会错过了,我还能有几次机会,这次是无论如何不能再错过了。 陆明听了王大姐的话,意味深长的说:哎,咱们这四大股东两大派啊,历史将咱们拥在了一起,又将咱们生生分离,命运啊,真是不可预测。 王大姐说:行了,陆明,没那么悲惨,咱们就好比去西天取经的唐僧,在经历了千难万险后,终有一个光明的前程。 北向不以为然:我情愿不取这个经,也不愿经历那生离死别的磨难。 王大姐倒上茶,吸了一口:北向,你就是太悲观了,你看人家陆明,不管怎样,从来都是乐呵呵的。 陆明咽下最后一口猪蹄子,走到洗手盆跟前:不乐呵怎么办?还去死吗?我才不象宗轩那样呢,死了怎么吃猪蹄子啊,多香啊。说着还咋吧了两下嘴。 北向和王大姐都笑了,王大姐说:其实陆明说的很对,生活中不光有伤心苦难,也有象吃猪蹄子一样的许多事,又香又快乐,有些事愁也过乐也过,何必不乐着点呢。 北向说:小悲小痛可以佯装乐,大悲大痛你乐的起来吗? 陆明说:你乐不起来使劲乐,比方你吧,其实大伤大悲已经过去了。 北向说:是过去了不错,但大悲大伤的后遗症将永远存在。 陆明说:你指的什么我也知道,但你可以想办法啊。北向,不是我说你,放着那么好的条件不去利用,真是瞎了。 什么好条件?我还有什么好条件? 海外关系啊,如今那可是最时髦的,美国那么一去,全毙了,我要是有个叔叔在美国,我是无论如何也要利用的,可惜啊,我没有那个命,只能在国内扑楞了。 晚饭,北向刚坐下,安平就凑了过来:爸爸,你知道我今天干什么了吗? 干什么了?让爸爸猜猜。 玉芹来回从厨房里往桌子上端着饭。 唱歌了?要不就是老师表扬你了?北向胡乱说着。 都不是,还是我告诉你吧。安平忍不住了:今天我给外国叔叔当翻译了。 北向夹了一口菜,漫不经心的啊了一句,只听得安平又说:同学们可羡慕我了。 北向说:羡慕你什么? 安平撅起嘴:不跟你说了!玉芹赶忙说:你看你,孩子高兴的什么似的,你却一点不在意。北向这才看着安平:你刚才说的什么?翻译?什么翻译啊?安平仍不理他。玉芹说:今天一个美国的什么代表团去学校参观,老师知道安平会说英语,就让安平上前都美国人交谈了几句,这孩子高兴死了,一进门就告诉了我。没待玉芹说完,北向就高兴的说:是吗?他们说你怎么样?安平终于绷不住了,赶紧对北向说:那个美国叔叔说了好几个ok呢,还问我谁教的。我说小时候是奶奶教,后来是爸爸教。你都是用英语回答的吗?安平眼看着父亲使劲的点着头。北向一下将儿子抱了起来,使劲的亲着,许久许久…… 玉芹有些不耐烦了,自己吃起饭来,她很不理解,不就是说了几句英语吗,还至于这么激动。 北向终于放下了儿子,儿子仍沉浸在刚才的兴奋中,他说:爸爸,好多同学都说,让我们也跟你爸爸学英语吧。北向连说:爸爸知道,爸爸知道。 安平不解的说:爸爸,我刚告诉你,你怎么就说你知道啊? 北向说:啊,是知道的。 玉芹看着北向,觉得他有点走神。 第十九集 斗转星移,地球又公转了三圈。  北京国际机场的停机坪上空,一架波音正点的俯冲下来。 江援援同三个外籍人步下了扶梯。 他们是世界教科文组织派往第三世界的调研员,几天后江援援作为翻译与执行人员双重身份同其他三人很快又来到了这个地处中国中段的省会城市,也就是江援援的家乡。 华灯初上,江援援打车在离北向家不算远的地方下了车,她想慢慢走走,调整调整情绪,她记性很好,但是这座城市的变化太大了,她已不敢自信于自己的记忆,况且,上次已是很久远的事情了,还有那时糟糕的心情,怎么能顾及到这陌生的环境呢?她付了车费后,凭着那模糊的记忆,慢慢的在人行道上走着,虽然那份感情已成为过去,但却是一段永远抹不去的记忆。就是现在回忆起来,援援心里也是很不舒服的,她早已下决心,将这段记忆永远抹去,即便是回国,她也不想再去重温这段感情,但是北向叔叔的嘱托,她怎好拒绝呢?其实,这也正好给了她那高贵的自尊以最好的开脱。自从那次与北向叔叔见面后,北向叔叔就多次向她打听北向的联系地址,援援很为难。终于机会来了,援援要回国了,北向叔叔千嘱咐万叮咛不管北向的后代是男是女,一定要说服北向将他的孩子接到美国来,老人说此话时是抹着泪说的,他说,大哥是因了我而亡命的,我一定要赎这个罪,如果北向要来也可以,但必须要将他子女带来。末了,还嘟囔了一句,要是个男孩就更好了,他是我们北家的根啊。援援不能拒绝老人的要求,她向老人保证一定帮他实现这个愿望。 援援在路上走着,路边的小店渐渐的热闹起来,她往前看去,前面不远的一个小店引起了他的注意,此时往这个店里进的人最多,且都是大人领着一个孩子,她心里想:大概是一家儿童商店吧。她仍慢慢往前走着,当她来到这家店的门口时,不经意的扭头看去,这才使她的好奇心大增,门口的大牌子上醒目的写着:英语语吧。她停了下来,什么叫\"英语语吧\",只听说过酒吧,舞吧,她开始往里张望,她还没看清里面到底是怎么回事时,一个熟悉的身影进入她的视线,她赶紧收回眼光,用手使劲揉了揉眼睛,心想是不是神经出毛病了?这一路老想着北向怎样,可当她再次放眼看时,那人已正面对着她了,援援赶紧收回身子,天啊!那人的确是北向,只是老了一些,但越发接近他的叔叔了,援援印象中的北叔叔已被北向的叔叔所替代,所以她第一反应的就是北向的叔叔。援援的心开始慌乱起来,她原想见到北向还早呢,谁曾想竟是这样意想不到的碰面,她实在是没有思想准备,她开始离语吧远些,这样仍能清楚的瞧见屋里的北向,但屋里的人应该不会轻易的发现她,她尽量使自己镇静下来,并开始揣摩屋里的一切,北向不时的将进来的人带到空座位上去,屋里摆有几张大方桌,当新来的人开门进来时,屋里的声音就会随着门的打开传到外面来,援援不用仔细听就知道那是初学英语者的声音,偶尔还能传出一半句熟练的英语语句。但她努力听也没能从中辨出北向的声音,她想,太久远了那个熟悉的声音,就象那个曾经熟悉的人一样,变得如此陌生起来。她有些明白了,这个\"语吧\"是干什么的,凭自己的观察,这个语吧应该是北向开的,她似乎还发现了一个小孩,俨然以主人自居,跑前跑后的,她盯了那个孩子一会儿,恍然大悟,这不就是小时候的北向吗。随后心中略过一丝不快,接着,她就开始否定自己,你不是下决心要忘掉过去吗?为什么还要有这种不快的感觉?北向早已不属于你了,你应该以一位老朋友的身份出现在北向面前,要洒脱,要大方,要无所谓,不要提过去,过去就是过去,它已一去不复返了。她近似于磨道着叮嘱自己,但当她抬眼又见北向的身影时,她又开始控制不住自己,我一定要问问他,为什么不想法同我联系!为什么亵渎我们的感情!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江援援越想越伤心,竟掉起了眼泪,她看了看周围,赶紧用手将滴下的泪珠抹掉。一阵激动过后,她又被那熟悉的身影所吸引,黑暗中,她望着那既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对北向是一会儿肯定,一会儿否定,她想,他一定经历了巨大的痛苦的心理历程,不然他是不会轻易放弃我们的这段感情的,也许是外力,或是自己的母亲,或是他的母亲,或是我们俩处境的差距。不!不!这都不应该成为他抛弃我的理由!北向你应该了解我,你应该了解你深爱的人,任何外力都摧毁不了我对你的情!援援在内心歇斯底理的吼道。可是你呢?你却背叛了我,背叛了自己的感情,你屈服于世俗的势力,你是一个懦夫,你是个胆小鬼!援援的心开始流血。当北向的身影又一次出现在援援的视线里时,援援的心里又是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不!我不该这样谴责他,他一定有不可言的隐痛,我了解他,他更不是那种招三暮四的男人,况且他的妻子自己见过,对自己,这点信心还是有的。时间在江援援矛盾的心理过程中很快失去。“语吧”的门已全敞开了,人们鱼贯而出,江援援看了看表,已是晚上九点三十了,她的心又重重的跳了一下,自己与北向预期直面的时刻就要到了。 北向同儿子最后一个走出了语吧,儿子只有父亲的胸部高,他抬起头,仰望着父亲,似乎期盼着父亲能说点什么,北向关好门,正要离去,忽听身后有人用英语问候他,\"good evening。(晚上好)\"北向觉得语音有点不一般,他并没有在意,同样用英语回答:\"time is up, tomorrow ok?(已经下班了,明天吧)\"那不一般的语音又响了起来:\"don\''t you remember me?(不认识我了吗)\"援援说着从黑影里走来。北向先是疑惑的看着这个高贵的女人,渐渐由疑惑转为吃惊,又表现为激动,\"你是援援!\" 援援把手放在嘴边,使劲的点着头,她已不能用话来回答北向了,她感到自己哽咽了。 援援,北向呆站在那儿竟不知如何是好。 安平奇怪的瞪着两只大眼睛,看着父亲和这个陌生的阿姨。 还是援援恢复的快,她很快镇定下来,把手伸向北向,又一次问候:你好,北向。 北向机械的伸出右手,眼睛仍没离开援援:你?你是从哪里来? 北向,我们还是进去谈吧,我已经在外面站了两个多小时了。北向赶紧把门打开,他们刚进屋,安平就说:爸爸,妈妈让我早点回去呢。 北向对儿子说:你先回去吧,我同这个阿姨有点事。安平不情愿的走了。 北向将援援让到一个靠墙角的桌子跟前坐下,并将大灯关灭,开了壁灯,整个屋里有些昏暗,加上又是墙角处,外面的人不用心是不会看到他们的。 两人坐下后,凝重的空气使他们都感到有些窒息了。他们四目相望着,竟不知从何开口,北向先低下了头:援援,我对不起你。 一句话将援援的自尊拨弄了起来,她的目光开始凌厉:北向,我不想同你谈过去,我这次之所以来是受人之托,不然我是不会来见你的。 北向惊异的望着援援。 援援明显的是在掩饰着自己的内心,是在用另外不相干的事在掩饰,她说:北成儒教授托我来找你。没待援援往下说,北向失声的喊道:叔叔?你见到我叔叔了? 援援并没有理会北向的失态,平静的说:他托我带给你一封信。说着就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信封是没封的。援援说:里面除了信以外,还有一张一万美元的汇票,所有的情况北教授都在信里说了,让你尽快与他取得联系。他嘱托我,一定要将你的孩子带到美国,半月后我就要回美国,很快我会再来一趟,你赶快准备材料吧。说着就起身,象是要离开的意思。北向瞪大了双眼惊讶的看着援援,援援刚才的一番话象天书一样使北向茫然重重,眼看着援援又要离去,他有些慌了,情急之下,他脱口而出:援援,你不原谅我。 此时的援援已是泪痕满面,她瞪着北向,狠狠的吼道:我为什么要原谅你?你有什么理由让我原谅你!说着,一下趴到桌上呜呜的哭了起来。 安平在快到家的时候碰到了玉芹。玉芹老远就发现安平一个人走着,她很奇怪,紧走了几步,问安平:你爸呢?安平说:我们要走时,来了一个阿姨,爸爸就叫我一个人回来了,接着又补充说,那个阿姨也会英语,说的可好听了,她好像同爸爸在很早就认识。安平想把见到的都给妈妈述说一下。 玉芹听了,心里咯噔一下,她一下就想起了北向原来的恋人援援。赶紧问安平:那个阿姨是不是很高?长得也很好看。安平没有直接回答妈妈,却说:你怎么知道的?玉芹本来是想接安平回家的,但此时却对安平说:你先回去吧。接着把手中的钥匙递给安平:把门关好啊,我去看看你爸爸。 北向在抽搐的援援身后站了许久,看着恩怨澎湃的江援援,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呢?他深深的叹了一口气,鼓起勇气,将双手放在援援的双肩上,他明显的感到了援援那触电般的一颤。泪痕满面的江援援忽的站了起来,任何掩饰也没有的直视着北向,北向也同样的勇敢的迎着援援。刹那,援援再也不想控制自己,一下就扑到了北向的怀里,十几年的思念,化作四条小溪,静静的在流淌,流淌。 玉芹早已来到了语吧,门并没有关紧,她将耳贴近门缝,从里面偶尔传出的断断续续的谈话使她已确定里面的那个女人就是江援援。她心里的火开始燃烧,女人的本能差不多要使她破门而入,但忽然声音的消失使她想急切的知道两人在干什么。她试遍了所有的角度,都不能窥视到里面人的全部。玉芹将脸使劲的贴在门的玻璃上,也只能看到北向的一个背影。玉芹有些想象了,但里面又响起了断续的谈话声,使她将耳朵重新贴在门缝上。 北向的声音:那年,你走后,我才知道我对你的依恋有多深,我每天期盼着你的来信,时间在期盼中一天一天过去,我父亲的问题象一片乌云,永远笼罩在我前途的上空。上学,招工,我都没了资格,我唯一的希望就是咱们的英语通信,它曾给了我勇气,它是我能坚持努力的动力源。但是,就在我回城的一个多月前,你的音讯就永远的消失了。 你什么时候回的城,援援急切的问。 十一月,北向回答。 不对,援援说,我十月初给你写的最后一封信,我是十一月出的国,肯定能到的。 北向说:我从十月后就再没有收到你的来信,会不会是丢了?接着就否定了:我们的通信从来没丢过。 援援说:信是你自己拿,还是别人捎? 北向张口说:大部分是青青给捎。大家都回城后,队长照顾我,就让青青给我做饭。北向说到这里,脑子里忽然涌出自己离开农村时,青青几次欲言又止的情形。他脱口而出:难道是青青? 援援说:就是队长的那个独生女吧? 北向说:是啊。 援援说:从我们插队时间不长,我们女生就都知道青青在暗恋着你。 北向陷入了沉思。 援援说:我第一次回国后去找你,在你们家的旧址呆了半天,后嘱托铁蛋要你的地址。 北向抢过说:我知道,我妈没给。对过去的重述使北向皱紧了眉头,他叫了一声:援援,假如真是青青作梗,我们也不能怪她,说到底是我对不起你,我为了我的母亲,我也只能如此,况且,你的母亲极力反对我们的交往。 援援说:这我知道,但是你是怎么知道的?难道你去找过我母亲? 北向喃喃的说:岂止是找过。已近似于求你母亲了。我母亲给我施压后,我象发疯似的赶到你们家,妄想着能要到你的地址,但是,你的母亲残酷的拒绝了我,并说出了同我母亲一样反对我们的话……北向想起那次的情景,痛苦的闭起了双眼。援援伸出双手,轻轻的握了握北向的手。 北向继续回忆着,声音清晰的传进在门口贴听的玉芹的耳朵里。 援援,你知道吗?你就象我生命中的火花,可当我从你们家出来的时候,雷鸣暴雨铺天而降,我生命中的火花永远的灭了。从那一刻开始,我的灵魂消失了,我就象一具行尸走肉,一架吃饭的机器,我的心永远的死了,我痛恨上帝,为什么让我结识了你却又让我永远的失去你?北向直视着援援,泪水静静的顺颊而下。 静静的夜,声音清晰的传入玉芹的耳,如泣的诉说,使玉芹已融入那美丽悲烈的爱情故事中,她甚至想急切的知道这故事中女主角的最终结局。 门缝中传出江援援娓娓的倾诉。 我曾经有一位很要好的同学,当她失去自己的初恋时她曾经对我说过,那人不但占据了她的心而且带走了她的爱,没想到我竟也成了这句格言的实践者。北向,当我看到你新婚的妻子时,你知道我是怎样熬过那段日子的吗? 什么?你说什么?你见到过玉芹?那年你难道去过我家?北向吃惊的问道。 门外的玉芹开始紧张起来,她想起了那年,新婚不久援援去他们家找北向时的情景,她却一直瞒着北向。 援援无声的点了点头,继续说:那年春节刚过,我厚着脸皮找领导请了几天假,我想,这次无论如何也要找到你。我按着铁蛋指定的你们家的位置,找了整整两个小时,当我怀着满心的喜悦敲响你们家门的时候,看到的却是你已婚的妻子,援援无奈的摇了摇头,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回的家,只记得从那一刻起,我对一切都失去了兴趣,第二天,当我的假期还有四天时,我就与父母不辞而别了。直至十几年后的今天才又踏上了家乡的土地。我拼命的想出国,别人都以为我是崇洋,其实我是想离开让我伤心的地方,在国外,我拼命的学习,你也知道,我并不是那种十分刻苦的人,我只是企图用知识去填充我情感生活的失落和空虚。 援援,北向似乎听出点什么,我不值得你为我如此。比我优秀的人多得很。 没用的。援援使劲的摇了摇头,还是那句话,你不但占据了我的心而且带走了我的爱,我生活中确实曾经碰到过优秀的男人,但是不行,我曾尝试过,可我的心象一汪死水,已经永远的掀不起情感的涟漪。 玉芹轻轻的将敞开的门缝合上,慢慢的朝家走去。 大华酒店的偌大的会客厅里,玉芹忐忑不安的坐在宽大的沙发里,豪华的酒店气氛使她很不自在,来往的酒店工作人员也用异样的目光瞧着她,她知道自己的装束与这里的一切很不协调。一个侍者居然问她:你有事吗?玉芹赶紧说:我找人。已经打过电话了。那人让我在这儿等着。她用手指了指服务台。问他的人这才离去。她又开始紧张的盯着楼梯。 江援援轻傲大方的身影终于出现在玉芹的眼前。望着与自己天壤之别的江援援,玉芹感到卑微极了,她心想,我的决定是正确的。 是你找我吗?援援走到玉芹跟前。 玉芹早已站起来了,是,是的。你不认识我了? 援援很是疑惑,你是老师吗?是工作上的事? 玉芹苦笑了一下说:十几年前,我们见过面的,是在北向家。 援援哦了一声,脸微红,赶紧说:对不起,这么多年了,我一点印象都没有了。赶快坐。这时的援援有点失态,她闹不清玉芹找她会是什么事。你是北向的夫人啊。我怎么称呼你? 玉芹说:什么夫人啊,你就叫我玉芹吧。 那你找我有什么事吗?援援有点居高临下。 我想,我想,玉芹吞吞吐吐。 援援冷冷的看着玉芹,她想,我应该做最坏的打算。 我想,让你和北向结婚。玉芹憋了一头汗。 援援实在是没想到会是这么一句话,但更多的是吃惊:你,你这是什么话?你让我和谁结婚我就和谁结婚啊? 玉芹赶紧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我文化低说不好。我是说北向心里一直放着你。 援援不作声。 玉芹准备了好几天的话,却没了头绪,她心一横,反正已做了决定了,想哪儿就说哪儿吧:我一见北向就喜欢上了他,但他却从来没有喜欢过我。玉芹说到这里,见援援看了她一眼,赶紧解释:这是真的,虽然我们有了孩子,那都是他为了他的母亲,我们的婚姻实际上就只有一天,很短时间他就同我分床了。那时我痛苦极了,不怕你笑话,我爱他爱的发狂,他却象一块儿冰块儿,我们名义上是夫妻却不能行夫妻之事,况且我们是在一个房间。十几年了我们在一起生活,但在一起说话,最长也没超过五句。只有一次,他冲我发火,说了很多的话,我才感到我们有点象一家人的样子,但事过之后,家庭又恢复了无声的状态。其实这一切,我知道,都是因为他心里早已装有了你。你们的事,结婚前,我姑姑就给我讲过。 援援插言:你姑姑怎么知道。 玉芹有些放松了:我姑姑就是他们家的保姆,他们管她叫张姨。 援援哦了一声:你是张姨的侄女? 玉芹点了点头:我们的婚姻其实是我姑姑一手促成的。你们的事使北向绝望后,他大病了一场,差点要了他的命,听婆婆讲,那是一个大雨天,北向同母亲闹翻后,去了他们原来住的大院,回来后淋了雨,旧病复发。那次住了半个多月的院,没出院北向就对母亲说,他的婚事由母亲做主,但是不能有一点声张,我喜欢北向就一切依了他。姑姑对我说,男人嘛,长了就好了。我也是这样想的,我与他好好过日子,好好孝敬婆婆,他肯定有转意的那一天,这一过就是十几年。婆婆在世还好。婆婆走了,家里就象没人一样,说良心话,除了感情以外,北向对我还是很不错的,但是作为女人,没了感情,要别的又有什么用呢?在婚姻上,用他自己的话说,他真的就象是一具行尸走肉。 江援援慢慢的吐出几个字:那天,你偷听了我们的谈话? 援援,你不要生气,我那天实在不是有意的,也正是因了那天你们的谈话,才使我作出了今天的决定。援援,我们过的都不舒心,我没有什么本事,但事理我懂,象北向这样钟情于情感的男人实在不多,我应该成全你们,真的援援,我不是赌气,是说的真心话,你们俩刻骨铭心的爱使我很受感动,我应该把你的爱还给你,这样我自己也得到解脱。玉芹说这话时一阵愁容浮现在面颊。她继续说到,十几年了,有时我就觉的生活象一个枷锁,你的出现给了我打碎这个枷锁的勇气,其实我依然爱着北向,我想既然我爱他就应该还他以自由,这也叫为爱作出牺牲吧。玉芹是笑着结束她的话的,但她脸上的笑使援援看了很不舒服。 援援见玉芹没动桌上的咖啡,就叫服务员端来一杯水。服务员端上水后,援援做了一个请用的动作,然后援援缓缓的说:玉芹,你的好意我谢谢你,我和北向之间的事与你无关,没有了你也会有别人,如果他愿意的话,不管怎么说他背叛了我,这是我永远无法原谅他的。从另一方面讲,他也没卖给我,同谁结婚那是他的自由,再说,这都是过去的事了,我不想再纠缠,换句话说,即便你们分开了,我也不会接纳他。 玉芹疑惑的望着援援:你们不是仍在相爱吗? 这是两码事,援援冷冷的说,一点没有想解释的意思,玉芹,回去吧,回去和北向好好过日子,我同北向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援援还是不愿对玉芹做过多的解释。 玉芹站了起来。 援援忽然想起了安平的事,就问玉芹:北向叔叔要你们儿子去美国的事,北向同你商量了没有? 什么?玉芹吃惊的问道。 援援说:北向的叔叔托我把你们的孩子带去美国。 是吗?找到叔叔了?玉芹喃喃的说:这是婆婆临终前说了几次的事,让北向一定想法找到叔叔,好将安平送出去。为了这个,安平刚会说话,婆婆就开始教他英语了,这下可好了。 援援怜悯的看着玉芹,心里想:这北向也太不象话了,这么大的事也不对人家讲。 玉芹看着援援的表情赶紧说:北向可能忘了。 援援没搭话,心里想:可怜的女人真够善解人意的。 玉芹见援援不作声,赶紧又说:这是婆婆最大的心愿,她将所有的心愿都寄托在安平的身上。她讲,安平赶上了好时候,一定不会象他的父亲那样,经受那么多的痛苦和不幸。安平长大以后应该好好的做学问。婆婆还讲,应该想法让安平去美国。我们有这个条件,美国科技发达,自由度也高,现在机会来了。我就是舍不得也不能阻拦啊。安平是他们北家的一条根啊。 援援默默的望着这个传统且温顺的女人。 酒店门口,援援与玉芹告别,她要送玉芹下台阶,玉芹执意不肯,援援说:那好吧,就送到这里吧。又说:玉芹,你是一个很善良的女性,其实北向找了你应该是他的福分,有些事不能光为别人着想,特别是在自己的尊严和权利方面,应该为自己活着。回去后不要再胡思乱想了,好好同北向过日子吧。玉芹,援援又意味深长的喊了一声:北向是一个非常优秀的男人,你比我有福气啊。 玉芹有些激动了:我知道,援援,我知道,援援。你们都是非常好的人。 第二十集 大学校园的林荫小道上。  铁蛋提着旅行箱匆匆往家赶。迎面碰上了蹓弯儿的江城和刘珍。 刘珍老远就看到了铁蛋儿:铁蛋儿又回来看女儿啊? 铁蛋儿点着头:刘阿姨你们出去走走啊。 铁蛋儿过去后,后面又传来了刘珍的声音:援援回来了。 铁蛋儿一下站住了:什么,援援回来了? 刘珍也在原地:是啊,从美国回来的,好几天了。 铁蛋儿回到自己家,给母亲打了个招呼就直奔援援家, 听到敲们声援援赶紧开门,看到是铁蛋儿援援惊讶的叫了起来:怎么是你啊!你怎么知道我回来了? 铁蛋儿说赶紧让我进去,我刚下火车还没歇歇呢。 进屋后铁蛋儿一屁股拍到椅子上:快渴死我了,火车上连水都没有。 援援赶紧倒水,铁蛋儿大口喝下后这才想起援援的问话:刚才碰到你爸妈了,他们说你回来了,我放下东西连女儿都没顾的看就奔你这儿了。援援说是吗,都有女儿了。铁蛋儿说你是怎么回事,出国这么多年连个信也不来,也不告诉你们家人你的地址,我问了几次刘阿姨说你不给,你到底为什么啊?还是为北向吗? 援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轻轻的说到;我见到北向了。 你已经找到他了!他结婚了你知道吗? 他刚结婚我就知道了,那年我去了他家并且见到了他新婚的妻子 那你是因为这事出国的? 援援不作声。片刻援援问铁蛋儿你过的好吗?铁蛋儿苦笑了一声说凑和事吧,两三个月就要往家跑一趟。援援说为什么? 我女儿在这儿啊,不常来看看她该把我忘了。 援援说那她妈妈也来了? 铁蛋儿还没来得及回答,门呯的一声被撞开了,一个小姑娘闯了进来,看到援援在看她,她胆怯的站住了,援援说你找谁啊? 我找我爸爸,说着就朝铁蛋儿跑了过去。 援援伸手拉过了她,铁蛋儿说喊援援阿姨。小姑娘没喊,怔怔的看了一会儿援援,然后将脸转向铁蛋儿:我喊她妈妈行吗?铁蛋儿说这孩子见了阿姨就想喊妈妈。 援援疑惑的看着铁蛋儿:怎么回事?她妈妈—— 铁蛋儿唉了一声说,她从生下来两个月就离开她妈妈了,后来她妈妈就跟着别人走了,要不我回来的这么勤呢,她从小就没叫过妈妈,所以见了阿姨就想叫妈妈。 是吗。援援怜悯的将小姑娘揽入怀中:告诉阿姨叫什么名子? 我叫佟佟,今年五岁,孩子顿了一下又说我可以叫你妈妈吗? 援援鼻子一酸使劲的点了一下头:可以可以。她看着佟佟对铁蛋儿说这样吧,我就认了这个干女儿。然后又冲着佟佟:行吧,佟佟? 佟佟高兴的拍着双手,我有妈妈了。我有妈妈了! 铁蛋儿说怎么你还是一个人啊?援援说一个人多好,看你最后还不是一个人了。铁蛋儿说我是例外。援援说我也是例外,挺好的。看我到哪里也没有牵挂。铁蛋儿说得了吧你,就是因为有牵挂你才一个人的,我还不了解你。 援援没再接铁蛋儿的话她注视着佟佟许久。突然她对铁蛋儿说如果我把佟佟带走你舍得吗? 铁蛋儿张口就来:舍得,有什么舍不得,你把她带到美国去吧,多少年后就会回来个小博士! 铁蛋儿,援援一脸严肃的喊了一声。我不是跟你开玩笑,是认真的。铁蛋儿诧异的看着援援。只听得援援在继续;如果你还有你父亲同意,我回去就准备材料,签证需要好多手续呢。另外我告诉你下次我回来就把北向的儿子带走。他们已同美国的叔叔联系上了,老人坚持要看孙子,我看这事差不多。 铁蛋儿听了高兴的说,那太好了。援援说你父亲那里能过关吗?铁蛋儿说援援这么给你说吧,就是我不同意,我父亲也会同意的。 援援笑了:应该是这样。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援援和北向漫步在他们从小长大的校园里。夏末,晚风中已带有了些许的凉意,拂过人们的身躯,那熟悉的一草一木,把他们带回到遥远的往昔。他们驻足在学校附中的校门口,望着那曾置身于其的教学楼,北向意味深长的说:真象一场梦啊。 援援笑了:你这个梦可真长啊。 北向说:是长啊,十几年了,可我总感觉到它好像就发生在昨天,当我们刚刚对生活有点驾驭能力时,生命已经过半了。 援援深情的看了一眼北向说:是啊,从这个意义上讲,我们都应该珍惜我们的生活,珍惜我们现在的每一天。 北向说:你该不是在说我吧? 那是肯定的。北向,我今天约你来,就是要跟你谈这个事,你不要装糊涂。 北向不作声。 怎么样,我说你装糊涂没错吧?你肯定知道我要说什么。 北向说:你要说什么? 玉芹前两天找过我。 玉芹找过你?她找你干什么?北向面带愠色。 北向,援援说,你肯定是误会了,你同她生活了这么多年,你应该了解你的妻子,她为你和你的家庭牺牲了一切。 援援,不要这样说,我很不习惯。北向有些不高兴了。 是说她是你的妻子,你不习惯吧。援援说:你承认也罢,不承认也罢,她是一个非常善解人意,非常宽容,且富于牺牲精神的女性。你知道她找我干什么吗?与你的想象正好相反。 北向眼睛里流露出疑惑的目光,他看着援援,等待着下文。 援援说:看来你真不了解玉芹啊,她找我是想把你还给我。 把我还给你?北向吃惊的问。 援援点了点头:是的,她说她准备同你离婚,然后让我们俩结婚。虽然她的行动近似于愚蠢。 北向还是疑惑的问:她怎么知道你回来了? 那天她听了咱们的谈话,不过她的行动都是善意的。她文化不高,但心胸要比你宽广。援援若有所思的说。 北向沉思了一会儿说:你并不太了解她,她文化不高,但很有心计,不是她死缠着我母亲,我母亲也可能不会那样逼我。当时母亲认定了她。援援,你不知道,我母亲在我婚姻问题上简直就象是一个没受过教育的老妇,我从来没见过她居然有那么愚昧的表现。 援援说:你应该宽恕你的母亲,她当时就象是沉溺在苦海中的人遇到了一棵救命的稻草,她能撒手吗?玉芹就象是那棵稻草,使你母亲看到了希望。 北向叹了口气,其实,当时我已放弃了考学,我完全可以把家撑起来。我母亲没有必要想那么多。 援援说:你说的不对。北向,你母亲首先是替你着想,她的重点不是撮和你们,而是拆散我们。高阿姨是怕你再承受任何不幸啊。 但她却让我承受了一生的不幸。 援援的心一阵颤抖,她轻轻的唤了一声北向:为了我,好好生活,好吗?玉芹是一个很不错的女人,你不应该那样对待人家,你换个角度想,如果是你受到那样的无理,你还能全心全意的在这个家待下去吗?但是玉芹没有,直到现在,她还是为你着想,希望你能幸福,她情愿舍家,舍弃孩子,舍弃深爱的丈夫,你为什么就不能为善良做出点让步,作出点牺牲呢?其实你已经牺牲了你的爱情,虽然不是情愿的,即便你现在仍独守着你那理想的爱情,那也已经是变了质的,我们的爱情应该是一去不复返了。援援摇了摇头,暂时停止了述说。 北向痛苦的叫了一声:援援,你是说我们不可能了? 援援使劲的点了点头,她强忍着把复出的泪水压了回去,少许,她有些哽咽的说:北向,和玉芹好好的过日子吧,这是上天的意志,同样我们今生的无缘也是上天的安排,玉芹真的是一个好人,你那样对待她是不公平的。 两人无语的走进了大学校园的草坪,天色已渐渐暗了下来,他们在一个石凳上坐了下来,偌大的草坪内只有他们两人,援援将头轻轻的靠在北向的肩上,闭上了双眼,北向握着援援的手轻轻的抚摸着。 爱,竟走了那么长时间,走了那么长时间的爱,对爱的双方却是如此的吝啬,时间啊,你过得慢点吧,夜色啊,你快些到来吧,这对永远的恋人在做最后的惜别。他们没有激情的狂吻,是他们不能,他们只能在内心,用爱为对方祈祷,让他、她过的幸福些吧! 北向轻轻的对援援说:援援,忘了我吧,开始你的生活。 \"you are in my heart, my heart will be with you forever(你占据了我的心,你带走了我的爱)\" 伴随着江援援悦耳的英文,一滴水珠叭的落在了北向的手上。 北向一阵激动,用力的搂紧了援援,援援轻轻的挣脱开北向的臂膀。 北向,援援柔柔的叫了一声,让我把安平带走吧。当我在异国他乡,面对渐渐长大的安平时,我就象是看到了你。 北向不放援援的手:是的是的,我知道。 北向,援援忽然象想起了什么,你知道吗?半年后,我将带走两个小孩,一个是安平,另一个,你猜。没待北向说话,援援就说了:另一个是铁蛋的女儿。 什么?铁蛋的女儿?北向很是吃惊。 是的,前几天铁蛋回来了。离婚了。老婆跟人跑了,留下一个女儿,比安平小两岁,铁蛋经常出差,准备将女儿送回爷爷家。我想了好长时间,冒昧的对铁蛋说出了我的想法,我想收那孩子做干女儿,并把她带到美国去。没想到铁蛋竟同意了,我回去后,就把所需的材料寄来,我想,如果顺利的话,应该能和安平一块儿走。 半年后的省城火车站。 援援的身旁站着两个小孩,在送行的人群中,铁蛋及他的父母、北向、玉芹,火车就要启动了,援援带着两个孩子上了车。在车轮缓缓的移动中,北向的眼前映现出多少年前,他同父母离开美国时的情景,他同当时的父亲一样,在为儿子祈祷着,祝儿子的将来幸福平安。 剧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