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手试狼心》 离山之巅 离山之上,眼帘尽处,千里烟波,连绵飘渺。一片苍翠之色中,一座清幽简朴而又不失雅致的小院隐约可见。 离洛的视线停在窗外,刚下过雨,林子里有一种青草与泥土混合的清新气味,绿叶更显滴翠,花香愈加泌人心扉,如此空灵的景色,确实醉人。转头,看着身旁安静的女子,一贯波澜不惊的眼里闪过一丝温暖的笑意:“悠儿,终日陪着为师,可是觉得烦闷了?” 被唤作悠儿的女子抬头,神色带有几分诧异,似是不解师父为何生出如此一问,却仍是据实回答。 “师父,您深知悠儿,旦起剪草,暮至理花,偶有余暇,写字作画,这样简单安静的生活,本就是悠儿所向往的,又怎么会觉得烦闷呢?” “你的秉性,为师自然知道,自两年前在山下救你回来,你便一直跟随为师生活在这离山之巅,每天过着这些清苦日子,虽然,为师并不清楚你以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你真的打算一直孤身守在山上,远离尘世么?” “师父,您可是嫌弃悠儿了?”柔柔的声音,轻轻地迟疑着,清丽的脸容上,依旧是淡淡的表情,只有那如水一样的眼睛,隐含了几分乞求的意味。 离洛深深一叹。 “傻丫头,为师又怎么会嫌弃你?如今,你的医术已得我真传,为师也没有什么再可以教你,你年纪尚轻,为师实在不忍你的一生就此空度,若你执意如此,只怕为师将会负疚一生,你还是下山吧。” 望着低头不语的徒儿,离洛心中一阵怜惜,悠儿这个丫头,温柔善良,单纯清淡,虽然在他的面前会温柔地笑,表情恬淡,一副就此幸福静好的模样。但,他又怎会不知,在夜阑人静的时候,在细雨阑珊的时候,她凭栏凝望的忧愁模样,以及,沉思往事时周围弥漫的哀伤。 以前在她的身上发生过什么,她不说,他也从来不问。 如果她若是真心远离尘世,那么他绝不会阻止,但如今的她,只是想逃避现实而已。 人的心中一旦有了结,便难以释解,如果一直忽略逃避郁闷在心,久而久之便会郁积成疾,试问,他又怎么忍心自己疼爱的徒儿心有千结而郁积一生呢? “罢了,如若你真不愿,为师也不再勉强。只是想及为师一生医术,传授于你,却也只能就此隐于人世,再无半点造福世人之可能,不禁心生惋惜而已。此次之所以要你下山,一来是为了让你见识见识外面的世界,二来是想拜托你替为师办一件事,既然你执意不肯,也就罢啦。” 一丝惭愧陡然而生,苏寄悠看着负手身后背对着她的师父,微微一顿,终于迟疑地开口,“师父,悠儿在外面如果倦了,可以回来吗?” 离洛转过头来,温和的脸上,尽是慈爱宠溺的笑意。“当然,这是悠儿的家,悠儿什么时候倦了,想家想师父了,就随时可以回来。” 他的徒儿呵,安静,温和,少言,看似闲淡的性子,却是掩了满腔的心事而强装起来的外衣。在江湖行走几十年,见尽人间风雨,她眉间眼里长久挥之不去的一缕忧虑,试问又怎么能逃过他的眼睛?他的徒儿,在他的眼里,一直沉静,内敛,聪明,如此年少单纯的女子,该是受了怎样的苦,以至于她宁愿躲在深山陪着他这个糟老头子孤老一生也不肯下山? 不知情,并不代表不管。悠儿深得他心,更是他疼爱的徒儿,他又怎么忍心将她禁锢? “悠儿,你向来质弱,所以为师也只是传了医术而没有传授你武功,如今你一个女子孤身下山,也难免涉足于江湖,你空有一身医术,并无半点武功防身,为师实在放心不下,所以,此趟下山,就由宝衣这丫头陪着你吧,她虽是丫鬟,但自幼由为师抚养成人,为师的毕生绝学,她在旁亦观得一二,以她的能力,江湖上一般的高手都不是她的对手,有她在身边跟着你,为师也放心些。” “师父,宝衣一直随侍您身侧,若她跟悠儿离开了,又有谁来照顾师父?若师父真是担心悠儿安危,那悠儿带上云染亦可。” “云染这丫头学艺未精,且心思不如宝衣一般细腻,若她跟着你,你叫为师如何放心?况且,此趟下山,为师希望你能够找到你的师兄风弦,就说,为师有事叫他回离山一趟。你师兄几年未归,而你与云染入门尚晚,没有宝衣,你又如何认得他?” 苏寄悠微微一愣,继而淡淡地笑了笑,是啊,师父一生只有两个徒儿,那便是师兄和她,两年前,她拜入师父门下,却与这位所谓的师兄无缘相见,如此境况下,她又如何完成师父交托的任务呢? “谢谢师父。”苏寄悠躬身一礼,师父对她而言,不仅仅是师,更可谓是父。师父救她奄奄一息之中,授她毕生医术,给她一个安身的幽雅之所,如此恩情,她铭心感激。 “悠儿”,离洛轻轻地叹了口气,迟疑了半晌,终于缓缓开口,“虽然你不曾对我提起,但此次下山,如果需要,你且先回家一趟,报个平安可好?”终于还是忍不住开了口,这丫头,两年以来,不曾提及家人,也不曾提起半点过往,总是一个人,清清冷冷的,看得他莫名地心疼。 屋子一下静了,离洛凝视她,轻轻地背转身,艰难地吐出一句话,“为师只是不想你一直孤单。” 苏寄悠安静地站着,良久,终于仰起头,清丽的脸容略见几分忧伤,“我知道您的担心,师父。只是,除了师父,悠儿再没有别的亲人,除了离山,悠儿也再没有别的家。若非要说有,那也太过遥远,悠儿已是回不去的了。” 如荒唐一梦,那时,不过是眨眼的瞬间,便跨越了数千年的时光,落于另一个陌生的时代,试问,隔着望也望不到尽头的距离,她又如何能够回得去? 清晓画眉 浓密的苍翠里,柔和的阳光斑驳洒下,细碎如片片耀眼的星辰,燕儿弄语呢喃,花儿芳香初绽,空气是如此的自然清新。 山林小径里,依稀可见两个人影。 当中一人,十八九岁的模样,素衣,素颜,眉弯似月,眼若秋水,一张脸,清清丽丽,虽不是绝色,却也有几分清秀的淡雅气质。 而另一人,约莫十七八岁的年纪,一身桃红衣裙,秀发挽成两个圆圆的发髻,娇俏的脸上,一双水灵灵的眼睛让整个人更显几分俏皮与空灵,看打扮,应是随身侍候的丫鬟。 天色尚早,苏寄悠倒也不急着赶路,虽说在山中已住了两年,却极少外出,就连山巅以下的景色,她也不曾细细欣赏,如今看这周围水秀山青,风景怡人,索性放慢脚步,与宝衣两人,顺着涓涓而下的山溪,一路悠然自在地闲逛下来。 古代的景色就是美,不像现代,到处尘埃蔼蔼,烟尘滚滚,就连老家屋后的小桥流水竹林山花,也未能幸免,说是要营造一个旅游的景点,结果,从原本的一派自然雅致之色,变成垃圾满地的荒凉之地。 “小姐,你慢点。”看着眼前一心沉醉在景色之中的小姐,宝衣的心头一暖,也只有在这时候,小姐才会完全敞开心扉,让欢欣直达眼里,不像在山上的时候,无论怎么掩饰,无论怎么微笑淡然,小姐眼底的那一抹忧伤,始终缠绕不去,害得她也跟着感伤。 或许,此趟下山,对小姐来说,说不定是一个好的开始。 “知道了,宝衣。”回眸一笑,裙摆一别,扬起的笑靥,如清风轻柔拂过。 宝衣不禁一呆,眼前的小姐肤色如玉,眼含秋水,眉若青黛,青丝如瀑,清秀的脸上,笑靥明媚如花绽放,裙裾轻摆,秀发轻扬。如这山谷不知名的碎花,清香淡雅,超尘脱俗。又如岸边临水而立的水仙花骨朵,一个低头的温柔身姿,便漾起三千凌波,不染纤尘。 如此淡雅,如此恬静,如此空灵,却又如此自然。 小姐的美,不在姿颜,而是在那举手投足间,随心随性而散的忘俗气质。 “宝衣,你再不走,可就丢下你了哦。” “小姐,等等宝衣。”恍惚中回过神,惊觉两人的距离已有些远,脚下一顿,施展轻功便向前方的身影奔逐而去。 走了几步,苏寄悠不走了,等到身后的人赶到,这才伸手一指,“宝衣,你看,那是什么?” 宝衣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不远处的一棵奇形怪状的大树上,茂密的枝叶间,一袭月白的长衫随风飘荡,极其显眼。 “小姐,你在此呆着,宝衣去去就来。” 一眨眼的功夫之后,宝衣轻轻地落在苏寄悠的面前,还顺手带回方才树上的那一袭月白长衫,哦,不,应该是说,带回来一个身穿月白长衫的人。 “小姐,此人昏迷过去了。” 苏寄悠不禁整个人呆了呆,眼前的这个人,白衣黑发,俊美逼人,虽然一时昏迷,但那周身而散的冷意,却硬生生地添了几分漠然无情,只消一眼,便让人从头到脚觉得如入冰窟,如覆寒冰。 心里一阵感叹,俊男美女,在古代,果然遍地。 就拿师父来说吧,轩轩昂昂,丰神俊朗,白衣一袭,道骨仙风几分,完全看不出已是一个年过五十之人。 还有宝衣的清俏,云染的静美,两人的容颜姿色,与她相比,更是胜了不知多少分。 再说眼前这位,从眉眼,到唇,每一分,都是风华绝代,只是可惜了,这人,太冷。 视线从他的脸上移开,苏寄悠半跪着身子,执起他的手腕,手指轻轻抚上他的脉搏。忍不住眉头轻皱,松开的手指,再一次探上他的脉搏,看来,此人不是昏迷那么简单,而是中毒了,而且所中之毒,极为罕见。 “小姐,他情况如何?” “他中的是迷心散,此毒可令人迷失心智,恐怕是施毒之人为了在中毒之人面前可轻易掩去其气息而下的吧,此毒虽不至于夺人性命,但中此毒者轻则武功修为全实,重则终身残废,当然,这都是因人而异。” “小姐,那你可有办法救他?” 苏寄悠拿出一个玉瓶,倒出两粒丹丸往他的口中一塞,轻轻一叹,“此毒虽不甚毒辣,但极为罕见,我也只是听师父偶尔提起,江湖上极少人知道这种毒的存在,更别说有人知道如何解了,如今我且先喂他两颗回青丹,但这也只能是暂时化解他一部分的毒性而已。” “小姐,真的没有办法救他了么?偏偏这人生得如此好看……” 苏寄悠抿抿嘴,微微一笑,“心疼了?” 宝衣脸上一红,有几分挫败,“难道小姐就不心疼?” “确实是有些可惜。” 曾经,也有那么一个人,俊采风流,朗朗而立,却伤她至深,伤她入骨。从此,她就失了那颗年少单纯的花痴的心,就算是遇见了更好看的男子,也学会了波澜不惊。 她虽不喜,但眼前之人不过是长了一张极为好看的脸,又何罪之有?身为医者,她又怎么能因了自己的前尘旧事而不尽心尽力搭救? 心思一定,便凝神冥想起来,半刻后,终于眼睛一亮。 “我记得师父收藏的一本古籍里面有写过这种毒,尽管只是寥寥几笔,不尽详细,但仍有迹可循。若我没记错,回青丹与这种毒的解药有几分相似,去其中一味药再往里添另外三味药即成。只是不知书中记载是否属实,但此人中毒后已昏迷了一天一夜的时间,毒性已经在全身蔓延扩散,再耽误下去恐有不妥,如今也没有其他的办法,唯有姑且一试了。幸好,山上的药草很多,需要的这几种也应该能够轻易找到,不必花费太多心力。” 说完,又转过头来,婉然一笑。 “宝衣,你留在这里好生看着他,我去山上寻几种需要的药草来。” 翠袖凝寒 南宫桀睁开眼睛,周围一片幽深黑暗,但无碍他打量的视线。 应该是山上的某个洞穴,不大,有些浅,只有能容下三四个人的空间。 地上全是坑坑洼洼的碎石痕迹,身下是一大片冰凉的芭蕉叶,应是有人怕他睡得不平稳而给他垫下的。 他睡的地方靠近洞口,洞内,是两名和衣而睡的女子,他只是冷冷地看了一眼。 略略挣扎着起身,欲裂的疼痛从四肢蔓延到全身,心下一惊,猛然忆起昨晚所发生的一切。 昨晚若不是月圆之夜,刚好碰上他身体最虚弱的时候,凭他平时的身手,又岂会如此轻易就落入了他们的圈套,不仅被各种暗器所伤,还中了那些贼人的毒,若不是他拼着最后的余力纵身飞下山崖,此刻的他,怕是早已身首异处了吧。 想起那些蒙着面巾招招歹毒的黑衣人,南宫桀幽蓝的眸子暗了暗,一丝杀意在眼底一闪而逝,他倒要看看,到底是谁这么有能耐,居然有胆量暗算他? 甚至口出狂言,他所中的毒除了他们的主人,世上无人能解。 不禁再往洞内看了看,视线在两个年纪相当的女子身上转了一圈,终于落在那素衣素颜的女子身上。 方才他已运气调适,发现内力武功仍在,流失的力气也逐渐回来,身上不但没有半点中毒的迹象,连那露在外面的伤痕,也愈合得七七八八,不但如此,周身经脉居然也比以前更为舒畅。 他当然知道自己的伤势,自然也知道自己确实是中了毒,而且是他不曾见过的毒,只是如今竟然无恙,想必是体内的毒已然解清。 而解毒之人,便是眼前这素衣素颜的女子。 是,他一度昏迷,但那并不代表他意识全失。她们两人的对话,放佛从遥远的天际传来,他听得模糊,意思却大概明白。 她的声音轻轻的,柔柔的,他对女人从来不屑,故而也不知道这样的声音是否就算好听。对于他的存在,与以往见过的女子不同,她是冷静的,丝毫没有半点慌乱,依旧不惊不诧,波澜不惊。 他心里一愣,倒有几分觉得意外,但当她携着一股清香,冰凉的手指如露珠轻点,探上他的脉搏时,他顿时感到一阵厌恶,没有人胆敢擅自碰触他的身体,就算她是大夫也不行。 若在平时,胆敢碰触他身体的那人,弹指间,怕是已经灰飞烟灭了。 念她救他一命,这一次,就姑且忍下了。 也不过是个平凡的女子,他冷冷一笑,他见过的绝色女子何其多,眼前这一色,在他的眼中,也只能勉强算得上清秀,清秀而已,却为何当初看见他的风华绝代仍然波澜不惊,真当自己是倾城倾国的天仙国色不成? 罢了,不过是一个过眼即忘的女子而已,自己又何必计较那么多,如今在这山中已呆了两天,再不回去,只怕南宫堡与‘月之一族’的人为了找他全都闹翻天了。 也不再看仍在熟睡的两个女子一眼,一个闪身隐入幽黑的林中,转眼已不见踪影。 几缕阳光射进来,山洞陡然变亮,苏寄悠慢慢地睁开眼睛,撑起有些倦怠的身子,下意识地寻着那人睡着的地方看去,映入眼帘的只有那有点褶皱仍旧青翠的芭蕉叶子,上面空空如也,仿佛不曾有人出现过的痕迹。 宝衣早些时候也醒了,看见小姐一脸茫然的样子,知道她是担心昨日那人的身体,于是说道,“方才小姐睡着的时候,我去外面巡了一圈,周围不见人迹,想来,那人应该是趁我们熟睡时,就偷偷离开了。小姐,你不必担心,他趁黑离开,想是不想惊扰我们,也或许是有急事不能耽搁,但他既然能悄无声息地离开,那他的身体应该已无大碍。” 微微一顿,嘴角轻轻嘟起,语气隐约有几分嫌弃,“只是那人生得如此好看,穿得如此尊贵,却不知原来只是空有一身好皮相,毫无半点知书识礼的样子,不但不言谢,居然不打声招呼就离开了,可怜小姐不辞劳苦寻药为他治病,落得个满身疲惫,早知如此,当初就不应该捡他回来,远远躲开了走,省得误了我们行程。” 苏寄悠微微一笑,淡淡开口。 “留下他做什么?一个陌生人,他自个儿走了,咱们落得个轻松自在,也不必花了心思去提防他,这有什么不好?再说了,身为医者,济世救人本是应该,这种天经地义的事,又怎么可以盼求有所回报呢?” 宝衣好半天回不过神来。 虽然知道小姐一向淡然,却没有想到小姐居然看得如此透彻,此事若在旁人看来,虽不会明言,但心里恐怕也是有几分介意的吧。而小姐却说得轻描淡写,似是谈论天气好坏一样轻松自在,这种透彻,是真的淡然豁达,抑或只是自欺欺人的强装? “走吧。”苏寄悠将包袱往肩上一背,轻轻拭去身上沾惹的尘埃,也不理犹在离魂的宝衣,径自走出了山洞。 曾经,一片真心,她轻掬在手,小心翼翼地捧到他的面前,他对她灿烂一笑,转身揽过一个如花的女子。 那时,她踉跄倒退几步,几乎不稳。 这才知道,一切都是假的。 她早该知道,明亮如他,帅气如他,又怎么可能会看上只略微有几分清秀的她?班里明明还有更多美丽的女子啊,可他怎么偏偏找上了她? 婉华,她的同桌,她的好友,也说,他不可靠,趁早放了他。 可是他频频出现在她的周围,眼神清澈,笑容明媚,说真的是很喜欢她。 她从没有看过如此好看的人,也从来没有看过有人可以笑得那般清澈纯净,不带半点纤尘。于是,她一步一步,迷醉在他编织的温柔里,不知今夕何夕。 却不想,他一个举动,便揉碎了她的心。 才知道,一直以来,她不过入了他的戏,成就了他的一段姻缘而已。 多傻。 吹气幽兰 君悦酒楼,据说是闻名百里的酒家。 上了二楼,挑了角落安静的位置坐下,和宝衣商量着点了几样农家小菜,然后斟了一杯茶,轻轻地抿了一口。 入口之初,微微苦涩,待茶水轻轻滑过舌尖,又渐渐有几分清甜芳香,如此喝了两三口,只觉得心口那一处有说不出的舒畅清爽,再看对面的宝衣,也是饮尽几杯清茶,一脸沉醉回味的表情。 忍不住笑容弥漫,一阵惊叹。 “果然是有名的酒家,连茶都如此清香浓醇。” 说完,又倒了一杯,一口喝下,温静的脸上,又添了几分笑容,眼里,已是一片迷离。 从小到大,她可是第一次喝到这么好喝的茶呢。 宝衣吓了一跳,小姐分明是喝酒应有的神色,哪里像在喝茶? 一急,心里的话也就脱口而出,“小姐,这可是茶水,你莫要当它是酒喝醉了。” 苏寄悠望她一眼,眨眨眼睛,眼神有几分嗔怪,“我自然是知道这是茶,不是酒,既然是茶,喝得最多,又何来喝醉之说?一路疲累,难遇一杯芳香醉人的清茶,你不喝,好生坐着就是了,做什么还要阻止我,真是无理。” 宝衣脸色一红,不觉有几分尴尬,不过是几杯清茶下肚,怎么就变了一个性子?小姐这个样子,她可是第一次看到啊,她该如何是好? 如今,也顾不了那么多,站起身,伸手就要夺过她的杯子。 似是看穿她的心思一般,还没等宝衣靠近,她长袖一扬,纤纤十指交叉,将小小的杯盏收于身前,不留丝毫空隙,然后,扬起头,居然天真一笑。 宝衣的心顿时漏了半拍,垂于额前的几缕秀发,水样的迷离眼神,白里醉红的脸庞,一抹樱唇,艳若玫瑰,微微张开,像是邀请别人品尝一般,眼前的小姐,如贵妃醉酒,怎么看怎么娇媚。 艰难吞了吞口水,头一次,宝衣觉得自己全身挥乏无力,不堪重负,几欲倒下。 一手支撑桌面,努力稳住一再摇晃的身子,一手头疼般抚上额头,绽开一抹真挚的笑容,以近乎哄骗小孩的温柔语气,轻轻地开口。 “小姐,师父说了,就算是茶,喝多了亦是不好的,来,将杯子放下可好?” 对面的女子一听,歪着头凝神想了一会儿,然后郑重地摇摇头,“不对,师父也是爱茶的,悠儿可不记得师父说过这样的话。” 宝衣哭笑不得,又是半天说不出话来,什么时候,小姐的记忆力居然好到连门主的每一句话都记起来了? 揉揉发痛的额头,连搬出门主都收服不了小姐,她该如何是好? “两位客官,上菜咯。” 宝衣的脸皱成一个苦瓜样,抬头看小二,无力地挥挥手,“放下吧。” 原本手脚麻利的小二此刻的动作却如蜗牛一般,每端上一碟小菜,便顺手扯下肩上的抹布在桌上左擦擦右擦擦,点头哈腰里,一双乌溜溜的小眼睛,不停地瞄向一旁醉后娇媚的人儿,尤其是那两瓣樱唇,微微开启,红艳欲滴,害他好几次都收不住口水。 偷瞧旁边的俏丽女子一眼,见她丝毫不曾察觉,不由得心中一喜,看向那娇媚女子的视线愈加肆无忌惮,眼光也多了几分猥琐。 却突然如芒刺背,全身如堕冰窟冷气直侵,一双腿不住地发软,差点站立不稳,颤巍巍地转过头,对上不远处一双幽蓝的眸子,那里面,除了杀意,剩下的全是足以冰冻三尺的寒意,他手一抖,腿一软,整个人虚脱般跪倒在地,冷汗直流。 这一跪,惊动不少,探询的看热闹的还有色迷迷的眼光不停地往这边扫射,宝衣瞪大了眼睛,奇怪地看了跪在地上的人一眼,不明所以,这人,好好的,怎么跪在地上了? 也不管别人在看她,揉揉额头,轻轻踢了踢脚下的人,“我说,你就别再给我添乱了行不行,我已经够头痛的了。” 红莲冷冷一眼,君若也很不满地回了他一眼,笑话,你家主子都没有开口示意,你自作主张激动个什么。 继而嘻嘻一笑,给旁边的那尊冷面阎罗又倒了一杯,对另外一边的闹剧完全视而不见。 南宫桀一记刀光过去,不紧不慢地抿了一口,才漫不经心说道,“君悦酒楼是你的产业,如今开业不足三个月,却已成就如此规模,想必君老板花了不少心思在这上面吧?” 红莲也瞟了他一眼,然后转过头,轻咳一声。 君若狠狠瞪他一眼,死小子,别以为我没看见你眼里一闪而过的笑意,有种就不要躲在你家主子身后,看我不抽了你的筋剥了你的皮。 再回头,已换了一副温和尔雅的笑容,“南宫,你也不是不知,我娘缠我娶亲缠得要紧,这些日子,她老人家硬是逼着我相了不下一百次亲,天天对着那些个娇柔做作眼睛抽筋的女子,我容易吗我?”说到最后,声音全是委屈,竟然已是一脸哭相。 南宫桀也不知道听是没听,只是说了一句,“红莲。” “少主,两个月前,软语轩新进一名女子,艺名月颜,柳身姿,花容貌,琴棋书画,样样皆通,歌舞更是一流,表面上,此女子只卖艺不卖身,实质上,此女已被人专宠,而这人,正是我们两个月不曾归家的君若君老板。” 君若嘴里的茶差点喷了出来,抚抚心口,假装叹了一口气,“我这不是被我家老夫人给逼的吗?” “君悦酒楼虽是你的产业之一,可你别忘了,这也是我们少主交予你的,你若不好好打理,怎么对得起我们少主?” 虽然这样说,但红莲心里也明白,开业前还是一股烂摊子的酒家,被少主收购交予君若打理,短短的三个月居然焕然一新,成了闻名百里的君悦酒楼。不得不说君若是个厉害的人物,也是,君家出来的人,又有几个是不中用的? 若是他肯多花一点心思,又岂会任酒楼聘了这么个下流碍眼不知礼数的小二? 君若也不反驳,转头看了苏寄悠那边一眼,笑意深深,“是该我出场了。” 断肠人去 “姑娘。”,有人温和的说,声音清晰又带了一点暖意,听得人心里舒舒服服的。 苏寄悠偏头一望,一片朦胧里,依稀是个年轻的公子,流衣锦服,眉若远山,眼含星辰,十指修长,对她温柔一笑。 一瞬间似是又回到当年。 她凝望那一汪睡莲池水,他肩上栖着阳光仿佛从天而降,她被他的光芒刺得睁不开眼睛,只听得他一阵温柔的低喃。 寄悠。 她傻傻地睁开眼,他的眼睛闪亮,手指修长,也是如莲花绽放一般,对她温柔一笑。 如今,他还不肯放过她么?即使跨越了千年的时光,他仍然要跟着来么?自始至终她不都是他的一颗棋子么,他还嫌伤她伤得不够么? 忍不住惨淡一笑,仰起脸,戚哀哀望着他的脸。 “你来了。” 君若简直是一头雾水,什么‘你来了’,如此相熟又哀戚的语气,她认识他么? 再看眼前的女子,眉如柳丝,眼似清泉,眉清目秀,长得倒是不丑,尤其是那抹红唇,更添了几分娇媚,虽然他的温柔乡里有不少的女人,但这看似娇媚实质清秀的淡雅女子他确实不认识,她又何以叫得如此熟络? “你为何要来?” 一双迷蒙泪眼,盈盈地望着他,她问得很轻,却问得有几分哀怨,似在问他,又像在问自己。 君若一窒,看着她楚楚可怜神情憔悴的模样,不禁有些心疼。 “我来,自然是来处理这边的状况。” 那个小二已经拖下去,又不知道被谁暗中修理过了,二楼的其他人也被君若请了出去,可是君若说话仍旧很轻很温柔,不知道为什么,就怕不小心吓着了她。 “也是,你既然出现在此,自然是为了处理我而来的。”不然,是对她真动了情才追来的么,不禁一声苦笑,怎么可能? 即使相隔千年,她,还是碍着他了么? 君若头昏脑胀,急得要死,张了张口,却发现不知道要说什么,生平第一次,他终于体会了有理说不清的委屈和心酸,他不是秀才,她也不是兵,可很明显她是醉酒失态,并且认定了他就是那个她口中念叨的他。 该死,明知道他最受不了女人的泪水了,她居然还摆出一副是你伤害了我的悲痛欲绝的表情。 眼见面前女子一脸欲忍不能就要崩溃的破碎样子,君若一急,连忙低声宽慰。 “姑娘,先前本酒楼的小二有所冒犯,你又醉成这个样子,我身为老板,只是想来看看,如若你需要,本楼可给姑娘提供一处雅间,两位姑娘也可暂且歇下,如此而已,并不是要处理你,请姑娘放心。” 再转身,对宝衣双手一揖。 “若是我没有猜错,这位姑娘,应该是那位姑娘随侍的丫鬟吧?” 见宝衣点点头,又说,“能不能劳烦姑娘,扶你家小姐随我到雅间,你家小姐醉成这样,理应好好休息一阵,另外再找其他客栈亦是麻烦,不如在本楼歇息一晚,你看如何?当然,费用全免。” 宝衣还被刚才的情景吓得一惊一诧,突然冒出的尔雅公子,小姐哀哀戚戚的表情,还有他们的对话,听得她如堕雾里,如入云影。小姐虽然声声悲戚,可人家似乎并不认识她,看样子,是小姐把他当成别的人了,可是究竟是谁,竟然让小姐悲痛至此? 如今疑团未消,听得他问话,不由傻傻点头,扶了醉得熏熏的小姐随他而去。 扶着小姐上了床,替她掖好被子,门外已有人送了一盆干净的清水与毛巾来,宝衣道了声谢,将毛巾扭干叠好了放在小姐的额上,这才转过身来,一脸正色。 “君老板,可否告知,这酒楼待客的可是什么茶?” 一杯初尝,只道是好喝得很,入口微微苦涩,后来全是清香甘洌,扑鼻的茶香,淡而醇人,她也不曾喝过如此清甜芳香的茶,心里喜欢,也就多喝了几杯,却无不妥,所以不曾在意。 然而小姐也只是喝了几杯,却脸也微红,眼也迷醉,似是醉酒一般,她这才惊觉,这茶,绝非仅仅是茶。 君若眉一挑,对眼前的女子多了几分欣赏,虽然一眼便已看出她绝非是一个丫鬟那么简单,却想不到她如此深藏不露,居然一下就看穿了那茶里的名堂。 “姑娘可知这茶的名字?” 宝衣摇摇头。 “那姑娘可曾听过‘君悦酒楼’?” 宝衣翻翻白眼,废话,若不曾听说过它的盛名,她与小姐又岂会到此一坐? “姑娘听说了‘君悦酒楼’,却不曾听说过它的‘泪连香’么?” 宝衣愣了一愣,半晌才恍然大悟,“这茶,便是那泪连香?” “正是。”君若点头含笑,神情难掩几分得意与骄傲。 “这泪连香,是茶,却也是酒。这茶,取的是那云山上不生烟尘的离茉茶,清泉浸染,滴水滤干,再加一分春风,三分阳光,辗转成颗即可。这酒,取的是那桃花坞千年桃花树下深埋的桃花酒,清甜醇香,如沐桃花。所以,这泪连香里,既有离茉茶的微苦甘甜,也有桃花酒的浓烈醇香,这泪连香虽然用于待客,却也是极品,除了在君悦酒楼,别的地方再也不可能喝到,就连当今天子,要若喝上一口,只怕也要屈尊走一趟。” 宝衣心下释然,怪不得小姐喝了几杯便失了往日的平静淡然,这泪连香亦茶亦酒,小姐不胜酒力,醉酒失态,闹出几分尴尬,却也是自然。 也不再计较,对方温文尔雅,翩翩有礼,该解释的也都解释了,何况人家还准备了环境如此清幽的雅间供她们两人歇息,若再刁难,倒显得自己不是了。 看了看窗外,天已暗黑,数颗星星寂静地挂在夜空。 于是微微一笑,“今日多有担待,一切有劳君老板了。”言下之意,是说时间已不早了,我们要歇息,君老板请回罢。 看了一眼床上脸色依旧微红的人儿,君若往前跨了一步,见宝衣也不着痕迹往床边挪了一步,只得停住,收回遥望的目光,依旧有礼而温和。 “姑娘客气了,若没有什么事,君若就此退下了,天色已晚,两位姑娘也该歇息了。” 才打开房门,一声叹息忽然从背后传来,然后是静静的,淡得听不出任何情绪的声音。 “为何?你不是与婉华在一起么?” 沉思往事 君若转头,却只能无语凝住。 先前仍是醉酒未醒的女子,如今却强撑身子,半靠绣枕,几缕秀发轻垂,眼帘半掩,长长的睫毛如纱幔轻掩,脸上几抹微红,却又带了几分苍白,一双眼,幽幽地望着他,竟然就要盈出泪水来。 心,竟隐约有些生疼。 她口中的那个人是谁?婉华又是谁? 为何痛得如此刻骨如此隐忍,却仍是念念不忘,是他负了她,她却仍然爱着他么? 多少烟月红颜,多少如花美眷,被他捧在手心,百般怜惜,又被他抛诸脑后,空留被温,他也不曾,见过如此痴傻的人。 初见,是在更前面。 那时,她正走上二楼来,本来也没有注意,若不是南宫桀多看了她几眼,他也不会对她稍加打量,毕竟,他只是好奇,究竟是什么天仙般的女子,居然可以让冷然漠情的南宫桀看上几眼而已。 一袭素衣,近乎曳地,一张脸,温静淡然,眉清目秀而已,实在看不出有何特别。 近了,这才发觉,这个女子,冷冷的,虽然脸上一片温静,却总觉得有一股拒人于千里的冰冷。 虽不似平常女子,却也没有多大的不同,于是失了兴趣,也就不再在意。 后来发生了那些事,他这才看清,她看似平淡冷然的脸容下,是一颗如玻璃般透明脆弱的心。 这个女子,明明有泪,明明有伤,却忍得如此平静,忍得如此冷淡,忍得他莫名地心疼。 苏寄悠见他不说话,以为是怕她尴尬,于是强装一笑。 “放心,我已经不介意了。你们,很配。”后面一句,声音已成哽咽。 “我没有与她在一起。”君若定定地看进她的眼里,虽然不知道她口中所指何人,但她那样子,那语气,却让人觉得心痛。 “是吗?”不由失笑,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是真的,你要相信我。”君若的声音坚定有力。 相信?她还可以相信么? 从一开始,他喜欢的就不是她。 他对她笑,对她温柔呵护,对她体贴入微,对她倾诉爱意,所有的一切,原来都是落花,灿烂过,却一瞬间,结局如烟花。 或者连落花也不是,至少落花有一刻是真的灿烂过,而他却全都是假的,一切只为了另外一个人,他真正喜欢的人—— 婉华。 终于明白,他为什么总是在她与婉华一起的时候出现,因为他想多看她一眼; 终于明白,他为什么总爱在婉华的面前对她特别亲昵,因为他想引起她的妒忌; 终于明白,他为什么喜欢着婉华却找了她,是因为,骄傲如他,容不得被任何人拒绝,所以对她说了喜欢,只为了试探另一个她的心意。 是她太傻,不是吗? 美丽的女子如此多,婉华就是其中一个,娴静温柔,气质高雅,在这样美丽的女子面前,为什么会相信仅仅有几分清秀的自己,就是他眼中的她? 婉华说,寄悠,他可能不是真心。 她摇摇头,不肯相信,觉得婉华只是羡慕她。 谁知一转身,相思树下,两人紧扣的十指,却硬生生地粉碎了她的心。 痛,是彻骨的痛,冷,是冰封的寒冷,寂静的夜里,她一步一步,走得艰难,几乎以为自己就此死掉。 这才知道,所有的人,都热爱繁花,所有的人,都热衷于繁华。她只是一朵碎花,甚至连名字也没有,自然没有人留意她。 可笑她竟然如此天真,天真得以为刹那便是永恒,天真得以为自己就算平凡,他爱的仍是她。 该恨的,不管是他,还是她,不是么? 可为何,却力不从心?是太累了吗,也许。 于是,也不哭,也不闹,在那甜蜜的两人面前,掩了满腔的心事,埋了满怀的泪水,仿若陌生人般,安静地走过,开始了一段旅程。 抬头,苍劲的墨迹写着几个大字,寒月寺。 那一刻,心中大恸,压抑了几天的泪水终于奔涌而出,所有的委屈所有的不甘所有的怨恨随着泪水流了个漫山遍野,直到泪已干声已沙音已哑。 明明想忘了他才离开的不是吗?可为何一睁眼,来的却是他们初次约会的地方? 往日的恩爱不再,如今旧地重游,是爱得太深了么? 仍然想哭,眼睛却干涩发红,流不出泪来。 呆呆地坐在古旧的石阶上,抬头看一弯月亮,微微发着蓝光,一片幽静里,心里空虚得发慌发凉。 重重的一声叹息从身后传来,她转过头,表情淡淡的,没有一点害怕的神色。 其实她很怕黑,怕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声响,怕他不在的时候,黑暗里突然出现的鬼魂,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现在一个人的时候,她反而不怕了。 来人说,“施主,你随贫僧来。” 她点点头,也不问,跟着他走过一扇朱漆大门,穿过曲折迂回的长廊,进了一间简朴的屋子,并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到了那幅画。 一身紫蓝被毛,柔亮平滑,疑是有风,被毛轻飘,竟是十分飘逸与美丽。双耳傲立,尊贵犹如王者,一双眼,幽深湛蓝,有几分敏锐,几分深邃,更几分温柔。 心里当下一叹,书本上,现实里,不是没有见过的,却从来没有见过长成这个模样的狼,难道世间上,真有一匹狼长得如此好看么? 忍不住再看了两眼,那一双幽蓝的眸子,此时也像有了生命般,深深地与她对望着,她的心不禁跳了一下。 甩甩头,方才哭过的眼睛干涩得发疼,稍稍闭了一下眼睛,睁开,再次与那双眸子对望,却已无方才的感觉。 仍然觉得有些奇怪,转头想询问身旁的人,然而未等她开口,那人食指已往她眉心处一点,口中念念有词,她听得不清,只觉阵阵倦意袭来,挣扎了一会,终于支撑不住睡了过去。 失去意识之前,耳边只听得几个字,“施主,那边才是你的所在……” 一切恍如一梦,师父救了昏迷的她,再次醒来,已经换了个世界。 如玉公子 来时,在心里一遍一遍地强调,只是来看看她,看看而已,绝对没有别的意思。 可是当看到已经空空如也的雅间,君若的心还是充满了失落与怅然,至于为何怅然若失,他自己也觉得奇怪。 若然知道她的名字,那也是好的。可是现在,没有一分线索,就算差人去寻,又如何寻得? 不禁苦笑,只不过是见了一面的女子,他却如此这般,可是在执着什么? 天空很蓝,阳光明媚,几缕云朵悠游自在飘着。 苏寄悠步履缓慢,长袖轻扬,轻轻拭去额头上的汗水,稍一抬头,瞥见那火辣的太阳,一阵晕眩随之袭来,胸口也闷闷的,有点想呕。 重重地叹了口气,人家也没说那桌上放着的就是茶,谁叫她先入为主以为那只是普通的待客之茶呢? 侧脸望了眼依然神情放空,眼底隐隐有丝笑意的宝衣,不由暗暗咬紧了牙,心里又恼又羞,这丫头,莫不是又在想她昨晚的那些个酒醉失态么? 如此丢脸,她以为她想么? 人说久旱逢甘露,她一个赶路的女子,累了渴了,自然是要饮上一杯清茶解渴的,可是谁叫那君悦酒楼的茶如此好喝,害她一杯接一杯,越喝越欣喜。 好了,这时候,你才来说,这是泪连香,酒茶相融,亦酒亦茶。 她是不懂,可是这能怪她么? 泪连香,泪连香,名字倒是起得好,眼泪连着香气,微苦清香,又涩又甜,害她几杯饮尽,忆起那两年前的旧事,已经掩埋于心底不打算再次碰触的伤疤,又被她一层层地揭开,鲜血淋漓。 若只是自揭伤疤也就罢了,偏偏还冒出一个莫名其妙的君若,而自己居然将人家错认成了他,并且还像怨妇一样对他控诉自己的不甘与委屈!!! 人家一个洒然俊绝的翩翩公子,自己一个平庸女子,醉酒失礼,还一脸悲苦哀怨…… 呜呜,难怪宝衣也笑她,丢脸,实在是丢脸。 一颗心,因了那意外的酒醉,变得羞愧而无地自容。于是也不等酒意全清,携了暗自偷乐的宝衣,便逃也似的远离了君悦酒楼。 她再是淡然,也不能在昨晚对人家做了如此失礼的事后,还可以举止若常,不觉丝毫尴尬。 是,她是脸皮薄,她承认。 可这又如何,她苏寄悠是有恩必报的人,欠君悦酒楼君若的一句谢谢,自然会在日后,千倍万倍地还给他。 京城果然繁华,到处都是小贩的吆喝与叫卖声,苏寄悠与宝衣两人走在街上,却是不曾停下来观赏把玩。 宝衣对周边摊档上的朱钗饰花原是十分感兴趣的,只是小姐仍是头晕目眩,实在没有心思去看那些玩艺,宝衣也只好收了欣喜若狂的目光,一心一意地照顾着小姐。 远远的却听得身后一声叫喊,“抓贼啊——” 顿时一阵喧哗与窸窣声,片刻后,原本挤满行人的街道却空出一条路来,路的两边,全是引颈翘望的看热闹的人,看其表情,似乎并不打算插手的样子。 心里低低的一声轻叹,走到一堵墙前面停下,身子轻轻倚靠过去,这才回过头来,“宝衣,你去。” 小姐的脸色更差了,宝衣顿了一顿,还是纵身一跃,循着声音的来源飞奔而去。 见那布衣贼人手攥了个荷包,惶惶张张一路狂奔而来,宝衣冷哼一声,这该死的小贼,偏趁这个时候出来惹事,若小姐有什么闪失,看她不剥了他的皮拆了他的骨?! 也不言语,足下轻点,身子陡地凌空,右手一扬,打算一掌便擒了那贼子,却不想眼前人影一闪,有人出手比她更快,不由快快收掌,一个急旋稳稳落地,抬头,那人已一把剑架在那贼子脖子上。 虽然不是她出手,但既然贼人已抓获,她也不必再去掺和,还是先回去照顾小姐紧要。 苏寄悠见她速度如此快,苍白的脸上,漾起几分笑意,“宝衣,怨不得师父夸你的武功甚好。” 再看一眼宝衣身后的人,十七八岁模样,青袍玉带,姿容出众,一双丹凤眼,似黛含情,有几分清雅,几分率真,一把古色折扇,更添几分潇洒。 忍不住惋惜,“宝衣,你莫要与我说,这如玉的公子,便是那人人喊打的贼子?” 宝衣‘噗嗤’一笑,回头瞪他一眼,哼,谁叫你缠着要跟来,这不,被小姐当成贼子了吧? 如玉公子不理她,折扇一合,青袍略略一拂,走过宝衣身侧,来到苏寄悠面前,右手拦腰一抱,便将她整个抱在了怀中。 苏寄悠的脸色迅速飞红,任她如何想,也想不到眼前这个尴尬的场景。好吧,好吧,你是很好看没有错,可是也不能仗着有几分姿色就对她为所欲为啊。 就算,就算,她生为现代女子,但也没有开放到一见面就搂搂抱抱的程度好不好。 是可忍,孰不可忍,双手抵死挣扎,无奈因为宿酒的关系,全身使不出一点力气,侧脸向身旁的宝衣求救,却见她圆瞪着眼,嘴巴张开着,一副被雷击中的夸张表情。 只好认命地叹口气,也不再挣扎,反正光天化日大庭广众之下,他一个古人,也做不出什么出格的事。 见她反倒安静下来,如玉公子眉一扬,似是有几分意外,于是也不再逗她,左手从袖中掏出一个玉瓶,倒了一粒丹丸往她嘴里一送,右手也同时松开了对她的禁制。 “这是家传秘制的醒酒丹,入口一刻,即解酒醉,同时能清神舒气,方才看小姐脸色苍白,手抚额前,似是头昏目眩不支,状况紧急,故而没有征得小姐的同意便冒犯了小姐玉体,无礼之处,实在抱歉。” 声音温软好听,语气诚挚恳切,双手抱拳作揖,眼帘低垂,苏寄悠看不清他的表情,自然也看不清,他眼里一闪而过促狭的笑意。 “不知公子如何称呼?”苏寄悠问得有礼且疏离,仿佛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她还是那个一脸淡然的女子,而他仍是她萍水相逢的一个路人。 原是女子 如玉公子抬眸看她,一双丹凤眼,幽深清亮,美若桃花,“敝姓南,单名一个‘青’字。” 深吸一口气,微微别开视线,这人,长得太好看了,再多看两眼,只怕自诩淡然的自己,也要自卑到尘埃里去了。 “原来是南公子,丹丸相赠一事,寄悠在此谢过了。” 南青疑惑地看着她,“你不怀疑我?你就不怕那醒酒丹是假,毒药是真? 苏寄悠淡淡一笑,“方才宝衣和我说了,南公子是一招便制住了小贼的大侠,仗义不平,见恶除恶,这种风度,这种胸襟,寄悠若还怀疑,倒显得我小人之心了。” 其实,从那颗丹丸入口的那一刻,她就知道,他没有骗她。跟着师父学了两年的医术,若是连小小的醒酒丹丸也分不出真假,她还有什么脸面回去见师父,倒不如一头撞死算了。 本来她也想快快寻个客栈先歇息下来,然后去买了药材回来制醒酒丹,却不想在路上耽误了这么多时间,不过也算得偿所愿,有人亲自给她送了一颗,而且,功效卓越,一刻之后,她脸上已见血色,心口也舒畅了很多,对于这一点,她是真心感激。 “寄悠姑娘言重了。”南青也笑着回礼,心中却暗自思忖,这个女子实在特别,初时一看,素衣素裙,脸容清秀,安静温和,淡雅的气质里,却又隐隐带了一分冷三分淡,看似温和实质却淡远疏离。 十八九岁的女子,不都是丝织衣锦,打扮得艳若桃花的么? 若然打扮起来,她亦算是美丽的,可她却素衣素裙素颜,一脸毫不在意的模样。 初时缠着宝衣跟来,只是看她武功不错,想结识一番而已,想不到却遇上这么一个奇特的女子。 有趣,实在是有趣,看来,此次从家里偷跑出来,还真是对了。 那一日的后来,是三人相伴逛了繁华的闹市,然后在日暮之后,入宿了同一间客栈。 “小姐,你真的相信南公子么?”夜里,躺在床上,宝衣在黑暗中轻声问她。 苏寄悠眨眨眼睛,“你觉得他不可信么?” “我不知道,只是觉得他有点神秘,好像有事瞒住我们,至于瞒了什么,我也说不上来。”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衷,他不说,自然是不方便说,除去这一点,他的人如何,你还不清楚么?” “他表面上大胆轻佻,爱惹事,有时还斤斤计较,但其实他是热情率真,乐于助人,甚至还有些孩子气……” “所以,不必去猜,也不必去怀疑,他是个好人,这对我们来说,已经足够。” 听得耳边轻柔的呼吸声,苏寄悠温柔一笑,轻轻地替她掖好被子,微微闭上眼睛。 一觉醒来,已是日上三竿,宝衣起得较早,见她睡得熟,知道她昨天过于疲累,也就没有叫醒她。 醒来,梳洗完了下楼,南青已围了一张圆桌坐着,托着腮,一双眼眸满含笑意地望着她,那神情,那模样,清朗卓卓,又隐约有几分娇态。 见她挨着宝衣,坐了圆桌的另一边,微微一笑,搬着凳子到对面挨着她身侧坐下,呵气如兰,“昨晚睡得可好?” 宝衣吓得差点从凳子上摔了下去,揉揉眼睛,没错,这该死的南青,确确实实是在调戏她家的小姐,而且姿势说多暧昧就有多暧昧。 恨恨地瞪他一眼,发现人家一副心思全部在小姐身上,根本不搭理她。 转头看小姐,脑袋却轰的一声似被闷雷炸响,小姐她,她,竟然,竟然,不闪不躲,还更靠近了他…… 捂住眼睛,天啊,不能再看下去了,小姐怎么会这般,这般,大胆。 苏寄悠低垂眼帘,眼里笑意一闪而逝,再抬眸,里面温柔得似要溢出水来,眉眼含情地看他,却见他眼神微微躲闪,神情已没有了刚才的大胆自若。 忽然玩心大起,再移一步,桌下精致绣鞋轻摆,假装不经意地轻碰对方的脚尖,满意地看到他的嘴角轻微扯了扯,脸上略显几分尴尬。 心中暗笑,你如此三番四次地调戏本姑娘,可曾想过有一天,本姑娘也会如此戏弄于你,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这种感受,如何,好受不好受? 南青彻底傻眼了,她不是一直都被他耍着玩的吗?为何如今她却扭转了乾坤,玩得轻而易举甚至得心应手,她不是女子么,怎生得如此大胆,甚至,轻佻。 却听得苏寄悠幽幽一叹,“昨晚睡得不好,一夜无眠,本想邀了公子一起,却怕生了无谓的闲话。” ‘咳,咳,咳’,南青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呛死,一口气顺不过来,一张脸也咳得通红。 苏寄悠斜瞥他一眼,“寄悠只是想与公子一起邀月对酌罢了,公子何必慌成这样?” 南青顿时又涨红了脸,惨了惨了,他原本也只是觉得好玩才逗逗她而已,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怎么会变成这样?莫非—— 猛的抬头,直望她的眼睛,脸上有几分恼怒,低低地说,“你知道了,对不对?” 苏寄悠点点头,一脸笑意。 “我就知道,你若不知,又怎会如此待我?”想起她大胆的举动,心里真是又羞又恨。 “若我不如此,又怎能让你口吐真言?”重重一叹,“我还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是个女子的?” “在你抱着我,给我喂药的时候。”其实一开始,‘他’站在宝衣身后,她没发现‘他’是女的,直到‘他’抱着她,细看之下,才看出了些许端倪。 当下也曾暗笑,莫非古代的女子都以为,只要换上男装,别人便不易识破了么? 真真可笑,且不说她的衣衫不够高以遮住喉咙,就说她的身段如此出色,这前凸后翘上不做足功夫,又岂可能被一袭长衫便轻易掩了去了? 南青快要气疯了,食指抖抖地指着她,“你那么早知道了,居然也不说破,看着我女扮男装觉得很好玩是不是?” 南宫青青 苏寄悠伸手按下她的手指,盈盈一笑,“当然不是了,初时以为你是有苦衷,所以不便点破,如今才发现你根本没有什么难处,只是贪玩,想了一下,觉得继续陪你玩下去会很累,也很没有意思,所以才挑明了,姑娘若是不高兴,大可不必管我们,依旧着了男装便是。” 南青抿抿嘴,身份都被你们识破了,再穿着男装又有什么意思,又没有人肯再给她来玩。视线一转,看对面的宝衣还是傻傻地圆瞪着一双眼睛,泄愤般执起折扇在她头上一敲,“丫头,回神啦。” 宝衣微微晃了晃,眼里写满了不可置信,语气微微颤抖,有些结巴地指着她,“你、你、你,真是女子?” “是啦,你家小姐都知道了,你怎么不知?”又一折扇敲在她头上,“笨!!!” 头被敲了两下,疼得很,可宝衣无暇理会,一切发生得如此突然,她看得眼花缭乱,分不清真假,天啊,有谁来告诉她。 转头看自家小姐,一脸欣然,原来小姐早就看出来了啊,怪不得如此淡定从容,还假意亲昵调笑,反戏弄了她一回。 南青说得对,她真是笨死了,连一个陌生人的底细也摸不清,假若小姐因此而遇到危险,她又怎么能护她周全,又有何面目回去面对门主? 见她神思沉转,南青也不再逗她,再回头,唇角一扬,一抹微笑荡漾,“只怕还有一事,寄悠姑娘还蒙在鼓里。” 苏寄悠轻掠衣袖,一脸闲淡自若,“姑娘芳名,寄悠洗耳恭听。” 还来不及消失的笑容就此僵硬在唇角,南青狠狠瞪了她一眼,心中十分诧异,又有几分落败的恼羞,“你怎么知道我指的是这件事?” 简单,都说是古人了,自然大部分的行为模式相去不远。行走江湖,因了各种原因,为了身份不被别人识破,费尽了十二分心思,乔了装,转了貌,变了声,还有最重要的一个,不是更了名又是什么? 当然,这番话,她自然是不敢说出来。 只好瞎掰,“除了样貌,这名字,便是象征身份的关键了。” “罢啦,你太聪明,好像什么都能看透,我也不和你斗了,没意思。”说完,又补上一句,“你叫苏寄悠对不对?我是南宫青青。” 苏寄悠微微一笑,“南宫青青,好名字。” 南宫青青诧异地看她一眼,“你不惊讶?”听到‘南宫青青’这个名字,只说了一句‘好名字’,就这样,再无其他? 苏寄悠不以为然,有什么奇怪的,不就是一个名字吗,虽然好听了点,但也不至于到了惊讶的地步吧,虽然心中如此作想,但还是忍不住反问,“我为什么要惊讶?” 南宫青青的丹凤眼瞪得更大了,扑闪扑闪的,像蝴蝶一样,“你没有听过‘南宫青青’这个名字?” “你不是刚说过吗?” 南宫青青深呼吸一口气,“那你有没有听过‘南宫堡’?” “没有。”答得干脆利索。 黛眉似要拧成两座小山,眼里也快要喷出火来,南宫青青觉得心肺都要气炸了,眼前这个人,简直是不可理喻,她、她、她,怎么可以没有听过南宫堡呢? 倒是宝衣开口了,“南宫堡,天下第一堡,主营丝绸,瓷器,茶叶,粮食,渔业,旗下产业横跨整个王朝各大城镇,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堡主南宫沧,一身侠气,尊为武林盟主,手下能者无数,尤其是膝下三子一女,更是人中龙凤,冠绝江湖,无人不晓。” 而这南宫青青,便是那南宫沧的掌上明珠,南宫堡上上下下百般呵护千般娇宠的公主。 “听说,堡主为了不让爱女有任何的闪失,还安派了不少的护卫与高手在她的身边,只是……”宝衣缓缓抬头睨了她一眼,“南宫小姐,你何以在此?” 闻言,苏寄悠也转头看她。 南宫青青脸上生出几抹尴尬的红晕,低头干咳一声,眼珠一转,抡起纤细莹白的小拳头,理直气壮地辩解,“自然、自然是二哥带我出来的,只不过,只不过他临时有事,去了一趟城西店铺罢了。” 苏寄悠看着她理不直气不壮,越来越底气不足的模样,觉得有些好笑,忍不住想逗逗她,“那好,反正无事,宝衣,我们不如就去城西一趟,将青青还给人家,她已经和我们呆了整整一天一夜了,再不回去,只怕家里为了找她早已是闹翻天了。” 宝衣抿嘴一笑,“这自然是好,再不送回去,只怕人家硬说我们拐了她了。” “苏寄悠!”南宫青青重重地喊了一声,漂亮的脸紧紧地绷着,胸口一起一伏的,被她们主仆两人气得快要七窍生烟。 这两人分明是故意的,知道她说的是假话,就借此嘲笑她! 可怜她从小到大不曾受过一丁点的委屈,不曾挨过一声骂,如今私自逃了家,孤身一人,而她们居然联手欺负她?! 呜呜,笑得那么温柔,最好笑死算了。 看她一脸伤心委屈,眼角竟然滑出几点泪滴,苏寄悠心头一软,渐渐收敛了笑容,上前一步,轻扶袖口替她拭去泪水,放柔了声音,“别伤心了,没人要赶你走。” 微一停顿,又说,“你要留下,可以,只是,你先向家人报个平安,也免他们担心。” 南宫青青抬起眼帘,“姐姐,你肯让我留下?”一张脸,笑靥如花,哪里还有方才的委屈与哭意。 苏寄悠哭笑不得,真是变脸变得比天气还快啊,而且还居然亲昵地喊了声‘姐姐’,什么时候,她们的关系已经好到以姊妹相称了? 低头看她水汪汪的一双大眼,脸上竟有几分小孩似的天真与期盼,想起远在现代的小妹,鼻子一酸,心头一热,语气已是宠溺,“只要你喜欢。” 哦耶,南宫青青忍不住一阵欢呼,举手投足间已然全是女子的娇态,完全忘了自己还身着男装,那情景说多怪异就有多怪异,引得周围的视线不停往这边扫射,而她却浑然不觉,流袖轻挥,潇洒出了店门,临了,抛下一句—— “寄悠姐姐,你等着,青青去报个信就来。” 红莲尘来 门外走进一个人来,一身黑衣,傲然挺拔,一张冷硬的脸,俊朗出色,却面无表情。 屋内的人看了他一眼,微拧着眉,俊逸非凡的脸上,是比来人更冷上几倍的漠然表情,“如何?青青可是回来了?” 来人躬身一礼,“少主,只是一封报平安的书信,小姐她人,还没回来。” 南宫桀脸一凝,眉皱得更深,“可知道她去了哪里?” “城中,云来客栈。少主,需要属下去带小姐回来么?” “她一个人?”意识到有这种可能性,南宫桀的脸色又是一沉,她又迷晕了所有的护卫,身边不带一人就逃了么? “不是,据探子说,还有两个女子,似是小姐新结交的朋友,三人天天出门游逛,感情似是不错。” 眼神一凛,略一沉吟,“红莲,明天你去一趟,将小姐带回,如有必要,将她的两个朋友也一并带回。” 如有必要,他说得委婉,但是,红莲绝对明白他的意思。 “属下遵命。” 红莲领命而退,屋内,剩下南宫桀单独一人,修长手指执起饰有龙纹图案的古色杯盏,一阵把玩,然后轻轻一捏,杯盏应声而碎,化作灰尘一地。 冷冷一笑,朋友么,他倒要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子,找上他南宫桀的妹妹做了‘朋友’。 云来客栈的东厢房,宝衣睁大了眼睛,看着站在她面前的女子,惊讶得下巴就要掉下来,“你、你、你,真的是南宫青青?”语气是明显的不信与质疑,更多的却是惊艳。 苏寄悠也走上前来,凝视着褪下男衣换上女装的南宫青青,青衣长裙,如凌波流云,轻缠柳身,远黛眉山,眼盈秋水,肤如凝脂,笑若花开,静如林间仙子,动若初夏芙蓉。 不禁声声赞叹,“青青,你真美。” 南宫青青斜睨了她一眼,有点不甘,“我以前就不美么?” “这倒不是,以前自然是美的,只是美中带了些豪爽、洒脱与率真,如今的美却是不同的,美得逼人,但却少了当时的粗神经,多了几分女儿家的娇态。” 苏寄悠说得认真,南宫青青以为全是赞她的话,也没仔细听,只是煞有其事地点头。 宝衣‘噗嗤’一笑,心中偷乐,一个明着赞暗也贬,一个自大臭美专捡好听的入耳,连人家说她‘粗神经’都不知,这两人,可真是对了宝了。 在离山的两年,从不曾见过小姐如此开心过,那时,她总是静静的,待人温和有礼,可是走近了,却感觉到她拒人于千里的疏离,还有那缠绕不去的哀伤,那样的小姐,连门主也走不进她的内心。 可是下山以来,小姐的性子明显变了很多,会发自内心地笑,会醉酒后伤心地哭,会因羞惭而落荒而逃,也会偶尔显露俏皮。 尤其是这两天,青青出现之后,小姐的表情比以前丰富了,话也多了,笑容也多了,哀伤看似也不那么重了,心情好的时候,偶尔还会恶作剧,坏心肠,戏弄人家一番。 这也多亏了南宫青青,若不是她率真直白的性子,还有死缠烂打的功夫,小姐又岂会变成这样?不过这样也好,如今那两人的感情好得似涂了蜜一样,昨晚青青缠着要认了小姐做姐姐,小姐也说,她也希望有个这样的妹妹,于是两人就这样成了姊妹,害她还间接成了南宫青青的半个丫鬟。 “姐姐,这城外有间寒月寺,香火鼎盛,听说特别灵验,反正今日无事,不如我们去看上一看如何?”南宫青青神采奕奕,一双漂亮的丹凤眼,因兴奋而灿若星辰。 寒月寺?苏寄悠微微一愣,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脑中闪过,停下来,再回想,却怎么也抓不住那时的感觉,于是只得作罢,对南宫青青柔柔一笑,“好,那我们今天就去寒月寺吧。” 刚出房门,南宫青青却‘啊’一声,身形顿时僵在原地。 宝衣反应极快,身形一闪,手执佩剑便已挡在了她们的前面。 红莲看了她一眼,又望了望她身后的苏寄悠,眼底闪过一丝诧异,随之消失不见。 南宫青青伸手一拦,摇摇头,“宝衣,不碍事,他是我二哥的人。” 闻言,宝衣退开到一旁,看了她一眼,心中奇怪,既然认识,又何必如此大惊失色? 苏寄悠这才看清来人。 二十岁模样,一袭红衣,长袖翻飞,说不出的潇洒飘逸。 一张脸,俊逸冷然,英姿挺拔,剑眉星目,藏的却是冰冷与锐利。 苏寄悠不由心下惋惜,这人,又冷又酷,如此出色,若是放在现代,那肯定是迷死千万少女的当红明星了,不过,以他的条件,估计在这个时代,也迷倒了不少的女子。 却见他对着南宫青青抱拳一揖,微低头,恭谨地说,“请小姐跟红莲回堡。” 一改先前惊慌失措的模样,南宫青青清了清嗓子,端起了小姐的架子,“不回。”两个字,简单清脆,却掷地有声,看得苏寄悠和宝衣一愣一愣的。 “少主说了,要属下带小姐回去,请小姐莫要为难属下。”声音依旧恭敬而沉稳,头未抬,依旧看不到他的表情。 南宫青青看着他的样子,不由有些恼怒,“我说过,不必在我的面前低头,你听不懂是不是?” 红莲一怔,似是没有料到她突然转移话题,犹豫了一会,终于缓缓抬起头来,却仍是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苏寄悠也诧异地看了她一眼,惊奇地发现她的脸上,不知是因为恼怒还是其他,居然浮现几抹可疑的红晕,再看一眼那冷然傲绝的男子,心里顿时了然,不由低头轻笑,怪不得那丫头说要去寒月寺看看呢,原来是动了情思。 南宫青青知他固执,有些无奈,“你回去吧,见了二哥,就说,我过些日子就会回去。” 红莲淡淡地看了苏寄悠和宝衣一眼,想起昨天少主说,若要必要,可将小姐的朋友一并带回,如今看来,少主怕是早已料到了小姐不肯回堡,才交代了他这么一句话吧。 至于这句话的另一个意思,他自然会好好铭记,并执行。 瞥遇回廊 南宫青青决定回南宫堡。 红莲说了,如果小姐舍不得刚结识的朋友,一起回去就可以了,南宫堡自然会好好地招待她们。 苏寄悠沉思半晌,想想自己与宝衣,本来就是是漫无目的,去哪里也是一样,加上南宫青青在一旁将死缠烂打的功夫发挥得淋漓尽致,于是也就答应下来。 到南宫堡的时候,已是日落时分。一抹余辉, 映在天边,一片橙亮,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堡里却已是掌灯了。 有人走上前来,在红莲身边轻语了几句,苏寄悠见他眼底似是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然后抬头看了看她,似乎是有几分意外,苏寄悠知道那人说的定是自己,也不甚在意,只轻轻点头对着红莲微微一笑。 “知道小姐回来,堡主在正厅设了晚宴,几位少主也在,就等小姐过去。”红莲跟在南宫青青身侧,将那仆役传与他的话说了一遍,然后看了一眼苏寄悠与宝衣,“两位姑娘也请移步正厅一同用膳。” 南宫青青很高兴,她正想将寄悠姐姐介绍给大家认识呢,如今大家都聚在一起,岂不是个好机会?不由对着红莲回眸一笑,那笑容如莲花绽放,清香幽雅,看得红莲一瞬间失了心神。 还没到正殿,远远地便站了一个人,南宫青青一看,飞快地迎上前,飞扑入他的怀里,欣喜地叫了一声,“爹,青青好想你。” 南宫沧微笑着,抚了抚她的头发,一脸的宠溺,“青儿,爹也很想你,下次莫要私自逃了,若要出堡,带了护卫出去便是,你呀,胆大任性,总是让爹操心。” 苏寄悠看着眼前的男人,英俊硬朗,双目澹澹,神色虽有几分岁月历练的沧桑,但可以看出,他年轻时也定是一个美男子。 南宫沧也打量着眼前的女子。 十八九岁的年纪,与青儿差不多大。一张脸,清清秀秀,清新怡人,一双眼睛,安静深邃,清亮纯净,如水般泛起涟漪,又盈盈间回复平静。一袭白衣,裙裾飘飞,更显几分淡雅飘逸,让人联想到山谷中不俗自香的野花,清风晨露里,一只蝴蝶悄然停栖。 南宫沧不由温和一笑,之前听说青儿带了朋友回来,还担心不知对方是什么底细,如今一看,竟是一个清清丽丽的女子,虽然表情淡淡的,但温静娴雅,透着几分脱俗的气韵,不由心生欢喜,眼中也多了几分赞赏。 “苏寄悠见过堡主。”欠身一礼,举手投足间竟有些大家风范。 “呵呵,苏姑娘不必多礼,青儿这丫头性子妄为,怕是给苏姑娘添了不少的麻烦吧。”南宫沧温和一笑,语气温暖亲切。苏寄悠淡淡一笑,“堡主言重了,青青自然率真,极少惹麻烦,倒是寄悠冒昧到访,叨扰各位了。” 南宫沧哈哈大笑,“苏姑娘放心在堡里住下,将南宫堡当成是自己的家便可,老夫江湖之事烦扰,极少陪青儿,如今有苏姑娘在,且与青儿如此投缘,老夫也放心不少。” 苏寄悠笑了笑,不知道说些什么,南宫青青一把拉过她,牵着她的手,一同往厅内走去,一边走还一边苦着脸,“姐姐,我们快些走吧,看得出我爹他很是喜欢你,再不走,只怕你要被他缠着,半天也走不了啦。” 也不看身后一脸哭笑不得的南宫沧,牵着苏寄悠的手便进了大厅的门。 然而仅在入门处,便停住了脚步,疑惑地回头,“姐姐,你怎么了?” 四周点着灯,天色虽晚,然而大厅内却亮如白昼,长长的大理石桌两旁,已围着坐了五个人。 当中一人,蓝衣黑发,英眉俊挺,蓝眸幽深,一脸寒冰。 苏寄悠僵在原地,听得南宫青青的问话,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掩饰一笑,“没什么,这里太漂亮,看得有些失神了。” 偏头再看,见那人只是略略看了她一眼,并未有多余之举,不禁有几分意外,再一想,不由心里暗骂自己一声,你虽然是救过人家,可当时人是昏迷着的,离开的时候也是在黑夜,自然是不认得你,你紧张什么? 不由释然,他既然不认得,那自己也当作从没有见过他就好了,说不定,这样反而轻松。 于是当南宫青青指点着介绍她的家人时,她又回到了那个淡淡的模样,静静的,有礼的,一一点头微笑。 “姐姐,这是我二哥,南宫桀。” 苏寄悠安静地站着,看着他,明净的脸,淡淡的看不出表情,秀清的眼睛,隐了一抹冷清。 “见过二公子。”声音不大,有些轻,几分柔,却平静得听不出任何的情绪。 南宫桀轻眯了眼,幽蓝的双眸,高深莫测地看着她,似要将她全身看穿一般,苏寄悠太过熟悉这种氛围,全身以及周围犹若冰封,冷若彻骨,那日救他,他也是这样,尽管昏迷着,可全身仍然散发着可惧的寒意,令人退避。 感觉衣袖被微微轻扯,回头,见是宝衣,知道她也认出了他就是那日的男子,因而替她担心,不由抚慰一笑,示意她不必慌张。 多看几眼而已,又不吃亏,也没什么好在意的,于是仍旧安静地站着,任由他去看,脸上,仍是一副淡淡的模样,竟然看不出一丝怯意。 其实,说不怕,那是假的,从来就没有遇过如此冷酷的男子,自然也没有应对的经验,只是,怕了,又如何,有人来帮你么,再说,你一声怕了,人家就不对你冷眼相待了么?既然都不能改变什么,她又何必一定要表现在面上,弱了自己的气势? “你好。”南宫桀自唇边冒出两个字,算是打了声招呼,也不再看她,淡淡地看了身后的红莲一眼,重新坐回椅子上,眉头蹙得更紧。 一顿饭,吃得热热闹闹,不过主要是南宫青青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说的自然是她在外的趣事,当然包括了,她是如何女扮男装英雄救美,又是如何被聪明内敛的她识破女儿身份,后来又是如何认了姐姐…… 她说得眉飞色舞,底下的人听得津津有味。 只有苏寄悠一个人,食不知味,因为她感觉得到,打量她的视线,有好奇,有探究,有怀疑,有欣赏,更有寒意。 还惹思量 穿过长长的轩廊,景色渐渐的有些不同。 池亭水阁,水榭画廊,清风明月,雅致独巧。 青青安置了一处安静清幽的园子给她们两人住下,交代了附近的丫鬟要好生照顾,随之告辞了,说是要她们先好好休息一晚,明天一早她再来。 枕函香,是这园子的名字,苏寄悠听了很是喜欢。 听得来往丫鬟仆役的说笑,一颗心,却不知为何茫茫渺渺。 夜风微凉,宝衣给她披了个外衣,欲言又止。 苏寄悠偏头一笑,“宝衣,你是不是想说,那南宫桀的事?” 宝衣忙不迭是地点头,“想不到他原来是南宫堡的二公子,小姐,你说,他知不知道是我们救了他?” “你说呢?”苏寄悠微笑着问。 “饭席间,他是有留意我们,不过那不是对救命恩人该有的感激,而是对陌生之人的疑虑与猜忌,看样子,他应该是不知道我们救了他。” “所以呢,我们也不必挑明,也装作不认识好了,也许这样会省去更多麻烦也说不定,太复杂的关系,总是纠缠不清,我最不喜欢。” 宝衣点点头,小姐本来就是随性,她说的话,听来是简单随意,但细想却有几分道理,下山以来,她是越来越喜欢小姐的这种性子了。 书房内,南宫桀安静地看着书,心里有些莫名的烦躁,那一双安静而深邃的眼睛,似乎总在他的心间,隐隐约约,缠绕不去。 数来,这是他第三次见她。 第一次,受伤中毒,误堕离山,是她救了他。 轻轻柔柔的声音,如沐春风,响在他的耳畔,一股清香,来自她的身上,她半跪着,纤细微凉的手指探上他的脉搏,他的心一颤,陡生几分厌恶,不为别的,只因身体接触的那一刹那,他的体温,触及她手指的凉冰。 第二次,君悦酒楼,他是幕后的老板,正听着君若的汇报。 楼下,细碎的脚步声,女子的轻语声,由远而近,那一股淡淡的清香,是他所熟悉的,不用回头,他知道是她。 还是忍不住,看了几眼,与那时在山洞睡着的安稳恬静不同,醒着的她,清秀的脸上,表情是淡淡的,似乎是什么也不想在意,什么也不想关心,只是安静的,像生在角落里的花。 初时,见她喝了一杯泪连香,然后,居然像喝茶一样,一杯又一杯地接着喝,心里不免有几分好笑,泪连香确实是佳酿,她喜欢亦是自然,当下也就不再在意。 只是,他忘了她是女子,等到再看时,她已是醉得熏然,脸微红,唇点樱,一双眼,不知是什么原因,竟隐约有几分泪意,醉成这个样子,连半是娇媚半是伤心的模样被别人目不转睛看着都不自知。 于是,对她,更是多了一分嫌恶,什么样的女子,竟然如此不能自持? 拂袖而去,幽蓝的眸子犹如寒冰,竟然不能喝,为何一杯又一杯地喝,醉了酒,伤了身,痛了心,为的是什么? 所以最是痛恨女子,心难懂,一副心机,麻烦! 第三次见她,是在南宫堡。 就算想了千次万次,还是想不到,原来她,就是青青的那个朋友。 还是初时模样,明净的脸上,不施粉黛,看上去干净,恬淡,温静,一身素淡衣裙,在夜色中,更添几分简约优雅。 温和一笑,笑得几分有礼,几分疏离,他冷眼看她,浑身散发着冰冷的寒气,似是要捕捉她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 她却对着他,淡淡一笑,眉眼深邃,满脸平静,看不出任何情绪,他心下莫名一恼,莫非,她已忘了他? 眉蹙得更紧,满桌佳肴,不知为何,竟不似往日般美味。 红莲在黑暗中出现,不疾不徐的声音在书房中低低响起。“少主,小姐的朋友既然是苏姑娘,那还有没有必要,查清她们的底细?” 前段时间少主出事,后又安然无恙回来,他已从少主口中得知,救他的人,是苏寄悠主仆两人。 南宫桀轻抬眼帘,声音一如既往的冰冷,“彻查!”先是偶然救了他,后来居然阴阳差错成了青青的好友,不管是巧合还是其他,他绝不容许他的眼下有人来路不清。 况且那人如今就住在南宫堡。 “少主,苏姑娘的丫鬟,就是那名唤宝衣的女子,武功似乎不弱,要不要属下找机会试试她?” “不必了,苏寄悠并不懂武,她只是为了保护她家小姐的安全而已,况且,若要试她的武功来路,以后有的是机会,不必急在一时。”顿了一顿,神色一凝,“上次那件事,查得如何了?” 红莲自然知道他所问何事,神情也变得有几分正色与严肃,“具体的尚未查清,但追踪了他们的来迹和去路,还有山上遗留下的一些细微的物品与药粉,应该是北方‘暗之一族’的人。” 南宫桀修长手指微微弯曲,轻敲案台,唇边勾起一抹冷笑,冰冷邪魅,“终于开始行动了吗?望山最近有什么动作?” “基本上是按风不动,只是前段时间有些小动作,有几人神不知鬼不觉悄悄潜入了西蕃,在那里逗留了几日,然后暗夜潜回,至今仍未查明他们这几天做了什么,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这件事他们做得及其隐秘,好像并不想别人知道。” 南宫桀冷冷一笑,心里已是了然,怪不得他们会冒死围攻暗算他,原来是带来了只有西蕃才有的毒,原意应该是,就算不能将他杀死也要让他中毒,是势在必得。 确实如他们所料,他没有死,只是中了毒,只是他们不知,苏寄悠已经帮他清了体内的毒素,不过就算他们知道了,只怕也是不信吧,因为他们说了,解药,只有他们的主人才有。再说,西蕃之毒,别人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就解了? 然而那女子就是轻易解了,在没有解药在手的情况下。 手上的书本用力一合,站起身,立于窗前,看着月下几分朦胧几分清明的夜色,南宫桀不禁紧皱眉头。 苏寄悠,你到底是什么人? 拈香一瓣 离山的美已经让她入迷,可是这南宫堡的雅,仍是引得她看痴了去。 未择来路,已近花香,转过别致的园门,一眼望去,几乎疑是梦中。 满园满庭的桃花,开得如火如荼,樱红的桃花瓣,纷纷的舞,舞在风中,舞落一地的灿烂与繁华。 那人,一身白衣,立于桃花树下,幽幽树影,翩翩桃花,他就站在那里,负手仰望,温润如玉,如水如华。 一刹那的恍惚,苏寄悠想起晏小山的一句词。 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原来,真是词如人生,人生如画。 轻轻哀叹一声,打算离开,这里,是他的,有他一个,已经足够,她若留下,只怕坏了画中的美一分。 轻移脚步,却见那人已转过身来,发黑如墨,眼湛如星,漫天绯色里,修长的白色身影随风翻飞,飘逸出尘。 步子硬生生收住,只得对来人尴尬一笑,欠身一礼,“是大公子的桃花开得太美,寄悠寻花香而来,才不小心误入了公子的桃花园地。” 南宫辰随手拈过一瓣飘落的桃花,轻放掌心,低着头,温柔一笑,“苏姑娘喜欢桃花么?” 点点头,桃花,她是喜欢的,因为很美,如烟花般灿烂,如少女红晕般娇羞,只是雨一下,便颤巍巍的,娇弱得不像个样子,所以她只是喜欢,而不爱。 她爱的,是兰花。 当然,这些,并没有必要说出来。 “世人都爱桃花,爱它的炫丽与一身桃红,却不知,这桃花亦是寂寞的,因为,所有的人都慕恋它的倾世风华,却没有一个人,恋慕它的一颗心。” 他的声音,很轻,很轻,犹如飘落地上的桃花瓣。 他的表情,很柔和,明明微笑着,依稀又有几分,桃花似的忧伤。 苏寄悠看得一呆,竟然不知道要如何说下去,南宫辰,第一次见他,是在昨晚的宴席上,当时只是匆匆一瞥,只依稀记得他清华灼灼的模糊样子,如今近在眼前,才看清,眼前之人,除了如月昭昭的风华,竟有几分忧郁在眉宇,挥之不去。 忽然想起那双幽蓝冷绝的眸子,却不懂,为何两人血脉相连,一个如风清朗,一个如冰冷傲,性子竟然相差了这么远? 南宫辰见她不说话,脸上隐约几分伤感,知道自己的话牵扯了她的情绪,不由英眉一扬,如风清朗般一笑。 “几句闲言闲语,没有什么意义,苏姑娘莫要放在心上,若是真惹苏姑娘伤心了,那我就真的是难过了。” “我没有伤心。”苏寄悠淡淡地说着,一瓣桃花在她眼前顺势飘落,她轻轻一接,放在鼻翼下轻闻,剔透浅淡的桃花瓣浓郁清香,心中欢欣,不由抬眸,对着眼前的人,灿若一笑。 “似淡却浓,很香。” 这一笑,就好像如水如雾的清晨里飘洒而过的微风,南宫辰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清新起来,说不出的欢欣,说不出的舒畅。 他不是没有见过美丽的女子,他的妻子千萝,端的也是倾城之貌,眼前的女子,不是最美,眉清目秀,只有几分淡雅的气韵,可为何自己见了她,听她说话,看她展露笑靥,心中竟是如此欢欣,满心的喜悦盈溢? 这漫天的桃花雨,绯红无声,也是满心的欢欣么? “好了,我也要回去了,就不耽误大公子赏桃花啦。”苏寄悠微笑着说。 “要走了么,时间尚早,苏姑娘有事?”听得她要走,语气有些急,言语里,竟然有几分不舍,不知道为什么,见了这个女子,心里只想着和她待在一起,哪怕是多呆一会儿,也是好的。 “倒也没有什么事,只是出来好一会了,再不回去,只怕那丫头急着找我。” “原来是这事,那好办,我叫人过去与她说一声便是,苏姑娘难得来一趟,不如咱们就在这桃花树下,闲闲小叙,聊以娱情,也不枉了这满园缤纷的桃花,可好?”言辞恳切,举止更是谦谦有礼。 “那,好吧。”依然是淡淡的回答,南宫辰心中却十分欢喜。 眼前这个人,他是温和的,有礼的,在他的身边没有强烈的压迫感,也没有如堕冰川的寒意,所以,她并不讨厌他。 反正也是无事,倒不如在此,好好地赏那一园灿烂的桃花。 打定了主意,于是索性在园子里的石凳坐下。 南宫辰随手招来一个丫鬟,轻声吩咐了几句,这才转过头来,对她笑笑,极度温柔,“苏姑娘可会对弈?” 苏寄悠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只是略懂。” “没关系,我们只是玩玩,打发时间,不论输赢。”南宫辰温和的说,语气里,是难以抑制的喜悦。 叫来一个丫鬟,说了些什么,微微一顿,不说了,干脆自己进了内室,隔了好一会才出来,手上,是一张古雅精致的四足棋盘,还有两个图竹雕镌的棋钵。 摆好棋盘,将其中一个棋钵推到她的面前,如月的双眸笑意满含,“既然只是玩玩,也不必猜子了,你执黑子吧。” 苏寄悠点点头,掀开棋钵的盖子,手指触及棋子的冰冷,心中一颤,不由一阵恍惚。她,原本是不懂的,也不感兴趣,可是后来知道他喜欢,就偷偷地去围棋教室跟着学了,只为了,或许有那么一天,他想对弈了,她可以陪着他。 那时候,她是幸福的,以为自己找到了生命中的那个人,自此岁月静好,现世安稳,白首不离。 却不想,这样的幸福,这样的欢欣,竟都是谎言堆砌起来的,雨一下,便轰轰然地倒塌了下来,泥泞一地,再也生不出一朵花。 学了很久的围棋,到头来,也迷失了它原本的目的。轻拂,尘埃满手,放置已久的棋钵,连一次,也不曾见过阳光。 如今想来,却是庆幸的,庆幸自己偷偷瞒了他,若是早与他说了,自己的可笑天真,在他的眼中,岂不是又多了几分? “苏姑娘,你怎么了?若是不舒服,就不要下了,回去好好歇着。”见她神色沧然,眼神恍惚,似乎在遥想着什么,又似乎什么都不曾想。乍看的虚无,看得南宫辰心中阵阵发疼。 “只是想起一点往事,不小心沉湎了而已。”苏寄悠淡淡地说,回过神来,轻轻落下一子。 别绪如丝 桃花树下,满园清香,万籁俱静,只听得棋子轻轻落下的铿锵之音。 男子俊美如玉,女子清雅若水,漫天的桃花纷飞,亭下的池水涟漪,如此静谧,如此柔和,如入仙境,如入画里。 南宫辰弯起唇角,抬头看她,一脸笑意。 苏寄悠轻轻吸了一口气,望向他,也淡淡一笑,“是我输了。” “原来苏姑娘的‘略懂’,竟是这种境界,若不是我小心应对,只怕输的就是我啦。”南宫辰冲她一笑,心情愉悦,这个女子,淡淡的,看不出她在想什么,也不知道她会些什么,若不是偶然一遇,只怕也不知道她的棋是下得如此好。 更不知,她下棋的时候,模样是如此静好。 “公子过誉了,若是公子认了真,只怕寄悠早就输了。”她说的是真话,他的棋艺确实很高,若是放在现代,应该也是六七段。 不由心下感叹,即使只是娱情,人家的造诣也是这样高,难道古人就真的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么? “公子会弹琴吗?”轻轻挑眉,很纯粹的,她只是好奇。 南宫辰目光闪动,“苏姑娘想听吗?” 苏寄悠呆呆地看着他,轻轻一叹,“不用了,只是问问而已。”这里,果然,遍地都是,才子佳人。 “我也太久没有弹过了,若你想听,我去取了古琴来。” 抬头望他,“不用了,谢谢公子的好意,我真的,只是问问而已。”站起身,舒舒久坐的身子,淡淡地开口,“已经过了些时候了,我也该回去啦。” “寄悠……”见她诧异回头,不觉有几分尴尬,犹豫了好一会,才说,“我可不可以,叫你寄悠?” “你不是已经叫了么?” 南宫辰一窒,竟然不知如何接下去。 苏寄悠轻轻一叹,“可以。”名字,不过称谓而已,怎么叫,她都不会介意。 南宫辰心中一喜,脸上浮出几分笑意,见她转身又要离去,不由急急叫了一声,“寄悠——” 再次转过头,表情淡淡的,平静的声音,不见丝毫情绪,“公子还有什么事吗?” 脸上隐约有几分尴尬的红,似是接下来要说的话难以启口,犹豫了很久,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脸色一正,语气有些严肃,“你,以后,可不可以不要叫我公子?” ‘公子’两字,由她叫来,像隔了万水千山的疏离,他不喜欢。 “好。”几乎是没有犹豫的,苏寄悠淡淡地接了口,她说过,名字只是称谓而已,怎么叫,对她来说,并没有任何意义。 步子已踏在园外,想了想,又转过头来,望向仍站在桃花树下的他,淡淡开口。 “南宫辰,今天,谢谢了。” 音落,花飘,南宫辰呆呆地站着,任那柔柔的声音,在心底,如花般缠绕。 回到枕函香的时候,青青也在,正背对着她和宝衣坐在廊下的长椅上说着话,偶尔还有几声清脆的笑声。 见她回来,宝衣迅速站起身来,一脸欣喜,“小姐。” 南宫青青也转过身来,见了她,神色飞扬,兴高采烈跑到她的身边,一把拥着她,“姐姐,你可回来了。” 忽然想起自己一大早过来,等了又等,还是等不到她的人影,不禁一把推开她,横了她一眼,语气有几分怨恨,“你怎么又舍得回来了?” 好笑地看了她一眼,苏寄悠也不理她,径直走到屋内,对着宝衣轻声喊,“宝衣,我饿啦。” 那南宫辰确实温润如玉,谦谦有礼,可惜待客只有一杯香茶,可怜她从早上起来,一点东西也没有下肚,真是饿坏她了。 宝衣连忙去找厨房,走到园门的时候又折回来,有些无措,“小姐,我不知道厨房在哪啊。” 苏寄悠还没有说话,南宫青青已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折扇来,重重地在她的头上一敲,一脸怒其不争的表情,“你笨啊,不会叫旁边的丫鬟去拿么?” 然后唤过身后站着的丫鬟,吩咐道,“你去厨房,挑几碟最好的点心过来,要快。” 待那丫鬟应声而去,转过头来,忍不住又白了宝衣一眼。 宝衣敢怒不敢言,好吧,她确实是有点笨,可她也不能总打她啊,总是打头,会变得更笨的好不好。 苏寄悠忍不住趴在桌子上笑起来,有她们两个活宝在身边,原来竟是这般快乐,看来以后也不必再误入什么园子啦,乖乖的在枕函香守着她们两个就够了。 南宫青青睨了她一眼,奇怪,有这么好笑么,她怎么不觉得? 终于,原先的丫鬟回来了,精致小巧的各式点心一碟又一碟地被端上桌子,苏寄悠早已饥肠辘辘,也顾不得什么女子仪态,双手袖子一撸,便埋头吃了起来。 吃得急,不小心呛了一下,宝衣早已体贴地送上了一杯茶。 轻抿一口,双眸疑惑地看着眼前的两个人,“你们不吃?” 宝衣微微一笑,“小姐,我们已经吃过了。” 南宫青青瞪着她,语气有些意外,也有些不满,“姐姐,你在大哥那里,没有吃东西吗?” “没有。”又夹了一块桂花糕。 “那你一个早上都干什么去了?”“下棋。”说完,接过宝衣递过的香茶,又喝了一口。 “不会吧,整个早上都在下棋?仅仅是下棋,你却叫我们不要去打扰你?”南宫青青瞪大眼睛,满脸不可置信。 苏寄悠秀眉一挑,“我是这样说的?”什么时候,她说过这样的话了,那丫鬟,不是南宫辰吩咐的么? “姐姐你不是叫那丫鬟传了话过来,说你在桃园,一时半会回不来,叫我们不要去找你么?” 苏寄悠侧头想了想,微微一笑,“那可能吧,我忘了。” 南宫青青恨恨地瞪着眼前这个浅笑低回的女子,有时候,她真的想一剑劈开她的脑袋,看看她的脑袋瓜子到底在想什么。 “姐姐,莫非你迷上我大哥了?”眼睛一亮,南宫青青一语惊人。 咳咳,苏寄悠一口清茶呛在嗓子里,脸色涨得通红。 瘦了当初 南宫青青看了她一眼,觉得她的反应未免太过夸张,“我大哥不好么?” 轻拍心口,等一口气慢慢平缓下来,苏寄悠才悠悠开口,“他很好。”温润如良玉,俊美若潘安,只是,这样的人,她不喜欢。 “可是姐姐不喜欢?” 轻轻点头,她已经不是做梦的少女,遇到长得好看的人便心生爱慕,那个人,伤她已经够深的了,她又何苦,再一次卷入那纠缠不清的感情戏中? “嗯,我也觉得姐姐不喜欢他是最好。” 苏寄悠奇怪的看了她一眼,“你不是说南宫辰很好么?怎么又希望我不喜欢他了?” “他是很好,只是他已经娶妻啦,而且我那大嫂还是倾国倾城的女子,若是姐姐嫁过去……”看了她一眼,不禁摇摇头,“以姐姐的姿色与脾性,想要得宠是不可能的了,恐怕只有被冷落啦。” 偏头想了一下,又说,“姐姐若要喜欢,不如就喜欢我二哥好了,我与他是一母同胞,他的性子我是最清楚的了,虽然,他是冷了点,但人却是极好的,至今也仍未婚娶,姐姐嫁给我二哥,一定幸福。” 苏寄悠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捧得最高也该有个限度吧,那千年不化的冰山,嫁给他,只怕冷都冷死了,哪里还会有幸福?还有他那桀骜冷漠的蓝眸,别人看着都怕了,又有谁肯嫁给他? 况且,他的好,恐怕只是用在青青的身上吧。 南宫沧一共娶了三个妻子,正妻胡氏,生下一子南宫辰,侧室蓝氏,生下南宫桀与南宫青青,还有后来迎娶的戚氏,生下一子南宫帆。 胡氏与戚氏目前住在堡中,蓝氏十年前离家出走,原因不明,至今仍然不知所踪。也许正是因为这样,南宫沧才特别看重南宫桀与南宫青青,尤其是对青青,更是宠爱有加,有求必应。 蓝氏离开的时候,南宫桀才13岁,青青也只有7岁,7岁的年纪,还是在母亲膝下撒娇承欢的年龄,而青青却只能每天跟着哥哥习武,练剑,看书,长期下来,少了闺阁女子应有的一份娇态矜持,而多了一份男儿的坦荡与率真。 所以,南宫桀可以对所有的人冰冷相待,只有青青,是他舍了千万的心思要爱护的妹妹。 摆摆手,“算啦,你那二哥,不是冰块,便是木头,我也不喜欢,你就别再给我乱点鸳鸯谱了,有这么多的心思,倒不如好好想想你自己的那点心事。” 南宫青青脸一红,心想,难道姐姐知道自己的心事了,不可能啊,她从来没有说过,也不曾表现过什么。 “姐姐,你莫要拿我说笑了,我哪里有什么心事。再说了,姐姐如此聪慧,我若有了心事,又岂能瞒得过你?” 苏寄悠摇摇头,深深看了她一眼,“青青,你是瞒不了我,不过这心事,你若不说,我也不能如何,就算想帮你想想办法,只怕也是不能了。” “姐姐?”南宫青青的手微微震了一下,声音也溢出少许颤抖。 苏寄悠却轻抿温茶,不再看她。 看着她的侧脸,恬静,淡然,似是什么都了然,南宫青青的心涟漪连连,再也忍不住,“姐姐,你知道什么?” 苏寄悠缓缓抬起头,想起那俊朗无情的男子,不自禁地有了些许担心,“青青,难道你不想知道,红莲是否爱你么?” 看她的样子,就知道,她根本没有去确认人家是否爱她。 南宫青青捏着杯子,呆呆地看着杯盏中清透的茶色,虚若一笑,神情一片恍惚,“姐姐,当真是什么也瞒不过你。” 她以为她掩饰得已经够好了,也以为除了自己,这段心事,再也没有任何人知晓。如今姐姐也知道了,那他…… 心,开始慌乱不已,脸色,也略显苍白。 苏寄悠轻轻叹了一口气,“放心,他应该不知道你的心思。” 南宫青青这才缓下心来,抬眸,见苏寄悠正温柔地看着自己,一股暖意涌上心头,知道眼前的女子是真正关心她,于是轻声说道,“姐姐,愿意听听我和他的故事么?” 见她点点头,南宫青青一双翦水双眸变得迷蒙,仿佛蕴藏了许多年前的景象。 “娘离开以后,爹总是江湖事缠身,根本没空陪我,二哥也忙着习武还有学习管理家中产业,也没有很多时间陪我玩,红莲本来是娘身边的侍童,是二哥让他来照顾我保护我,自那以后,红莲就一直在我的身边,直到我十五岁及笄,他才回到二哥身边。” 南宫青青的眼光落向远方,神色一片柔和。 “红莲他,总是冷冷的,不大理我,也不与我说话,只是默默地跟着我的身后。有事问他,想与他亲近一些,他却是毕恭毕敬的样子,不动声息又轻轻地将我们之间的距离拉得更远。” “也不是一开始就喜欢他的,十二岁那年,我贪玩去了后山,都说后山危险,平时是不准去的,可红莲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的跟着我。后来,在岩洞,惊动了一直沉睡的赤黑大蟒蛇,我吓得身子发软,完全忘了自己也会武功,是红莲使尽全身力气将我震出了洞外,而他自己,来不及逃走,被蟒蛇结结实实地缠绕了全身……” 园子里很静,南宫青青轻敛眼帘,低声喃喃。“等到二哥他们将他救下来,他筋脉尽断,已经奄奄一息了,大夫也说,没救了,从小到大,二哥从来没有责骂过我,可是那次,他冷冷的看了我一眼,只是一眼,我就知道,他对我有多失望,有多痛心。” “幸好,二哥师父的朋友是位奇人,当时正在堡上作客,红莲才捡回一命,不但如此,他的药极之神奇,红莲的筋脉不仅快速愈合,武功修炼起来也比以前更进了一大步……” “身体痊愈以后,他又重新回到了我的身边,依然是冷冷的样子,却眼神清澈,我知道,他没有怪我,因为他觉得保护我,就算牺牲生命也是应该。他仍然是他,可我,却已经不是以前的我了。” 试扑流萤 午后的阳光透过浓密的树叶射进来,点点闪烁,灿若星辰。 南宫青青安静地坐着,凝望着园子里的盛开的海棠,极小声地叹了口气,幽幽如泣。 “对他有了别样的心思,所以,在他的面前,总是想展现温柔的一面,也不乱跑了,觉得只要看着他,就满足。可是他的话更少了,脸色也冷了几分,我很难过,但也明白,害他差点丢了性命的,是我,这样任性刁蛮的小姐,他又怎么会喜欢?” 忽而惨淡一笑,眼神游离。 “都说二哥冷漠无情,却不知他更无情,一声小姐,一张冷脸,一次又一次地将我的希望击得粉碎,以前的他,其实是习惯了沉默,可是如今,他是真的冷漠了,他,心里,应该是嫌弃我的,我不想折磨他,也不想折磨自己,于是,在十五岁及笄那年,我放了他离开。” 苏寄悠低着头,黯然不语,情字伤人,曾经,那个人,也仅仅是一个简单的表情,就让她伤透了心。 南宫青青轻轻地笑了,眼底,是深深浅浅的哀伤。 “姐姐,我真是如此讨人嫌么?” 苏寄悠侧着脸看她,见她眼角晶莹,显然是伤心落泪,不由心中一痛,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她落泪。 “别乱说,青青,你自然率真,又怎么会讨人嫌?我看,红莲心中应该也是有你的,不然,也不会拼了性命保护你。” “姐姐,你不知道,那时若是换了二哥,他也会为二哥舍了性命的。”所以对他来说,她终究只是小姐而已,再没有其他的意义。 手,轻轻地握着她的手,苏寄悠语气轻柔而坚定,“青青,相信我。” “姐姐,不是我不想相信,只是,这根本不可能,那天在云来客栈的时候你也看到了,他对我,根本就没有一点情意。” “好吧,你不相信也没办法。”苏寄悠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只是,青青,你难道真的不想知道他是否对你有情么?” 头,低垂着,南宫青青的声音细弱蚊蝇,“想。” 苏寄悠微微一笑,“那我们不妨一试。” 想了想,还是晚上去的好,那时,红莲应该在。 天色已经暗了,周围也掌了灯,晚膳已过,堡里有点静寂,还未到风萧寒,苏寄悠觉得身上已经有了寒意。 禁不住叹了口气,若不是为了青青,她是不愿意来这里的。风萧寒,风萧萧兮易水寒,她踏足这里,下场,是不是也如那壮士一样一去不返? 进了园门,见丫鬟们都停下手中的活来看她,一脸诧异之色。苏寄悠干脆低了头,急急地踩着青石小路往里走。 行至一座房子前,有人拦了她,苏寄悠抬头,见是一个身穿绿衣的女子,稳重端庄,猜她应该是管事的丫鬟,于是有礼地问了一声,“姑娘,请问你们公子可在?” 要找的是红莲,可是在人家的园子里,怎么也应该先问候一下主人才对。 绿衣女子看了她一眼,正待说话,一个冷冷的声音忽而从房里传来,“你来做什么?” 如临湖冰 绿衣女子悄然退了下去,苏寄悠一愣,听出房里的人便是南宫桀,表情有一瞬间的变化,然而等到再看时,表情已经是淡淡的了。 “二公子,可不可以先让我进去?” 屋里一片沉默,苏寄悠心中苦笑,你不想我进来,我还不想进去呢,若不是为了青青,我又何苦来这里受你的猜忌? “进来。”屋里的人应了声,音若寒冰。 门很重,苏寄悠花了很大的力气才慢慢推开,额上,渐渐也渗出细密的汗水,不由心中一阵恼怒,明知她不懂武,还偏要考验她的体力,这般待遇,到底算什么? 她什么时候惹了他了? 忍不住瞪了那闲定静坐的那人一眼,心里恨恨的,不知道为什么,眼前这人总是能惹得她气愤。 “说。”南宫桀冷冷地看着她,神态尽是桀骜冷傲,还有几分不耐烦。 视线转了一圈,屋里只有南宫桀一人,红莲并不在,但红莲是贴身护卫,也有可能躲藏在黑暗中,她不能就此放弃。 “我找红莲。”苏寄悠面无表情。 南宫桀看着她,一脸高深莫测,看不出喜怒,“你找他作甚?” “自然是有事。”苏寄悠也回望他,语气依旧冷静而平和,不起波澜。 “什么事?”南宫桀冷冷地自牙缝里挤出三个字,脸凝了三分。 苏寄悠只当做没有看见他陡然变冷的脸色,依旧一脸淡然,静静地问,“红莲他在吗?”他在,整件事才有意义,他若不在,那她再站在这里与这尊冰山对话,不仅没有意思,也浪费她的时间。 南宫桀慢慢地眯起眼睛,眸中幽蓝深了又深,从没有人敢在他面前说这样的话,也从没有敢在他的面前一再挑衅他,更没有人站在他的面前,依然神色淡然地说要找的不是他,而是他的护卫红莲! 敢这样做的,只有她,她以为救过他一次,他就不敢杀了她么? “他不在。”强咽下怒火,因为目前,他只想知道她为何要找红莲,至于杀她,等他问完了满意了再杀也不迟。 “既然他不在,”苏寄悠淡淡地说,“那不再叨扰了,寄悠就此告辞。”说完看也不看他,转身离开。 一阵冷风掠过,轻轻拂起苏寄悠两鬓的发丝。 南宫桀站在她的面前,握紧拳头,英眉紧蹙,双眸幽深冰寒,“你以为,你想离开就可以离开?” 他缓缓地说道,冰冷的寒气随着话语一起轻呵而出,喷在苏寄悠的脸上。 苏寄悠身子一颤,惊觉两人的距离竟然如此之近,稍一抬头,她对上他的眼眸,心头一震,从来没有发觉,细看之下,他的眸子竟是如此深,如此蓝,像湖水一样,美丽幽绝,摄人心魂。 这般深邃,这般湛蓝,又这般熟悉,就好像,记忆里,也藏有这样的一双眼睛。 南宫桀也看着她,视线相对,两人都不禁怔了怔,苏寄悠快速地移开眼光,脸微微发热,一颗心,竟然不受控制似的,突突地跳得飞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