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同人)红楼医疗系统》 1.楔子 “你说……”新鬼凌元元飘在半空中,瞪着眼睛问,“你是谁来着?” 她对面是一个古装女子,梳着高髻,广袖薄衫,长长的披帛迎风飞舞,周围似有五色祥云缭绕,看起来倒有些敦煌壁画里飞天女仙的气势。可这年头,假冒伪劣产品横行,看起来很“仙儿”的女子,也许就是一女鬼在装x呢? 那疑似女鬼脾气倒好,笑吟吟地又说了一遍:“我是善元仙子,曾转世为《红楼梦》里的贾元春。” 凌元元刹那间觉得脑袋都要炸了,当年读《红楼梦》时的无数疑问如火山一般在她脑海里爆发,她连珠炮似的问:“那你是怎么进宫的?后来又是怎么死的?荣国府为什么是二房当家?贾家又是怎么败落的……” 她的话还没有问完,就发不出声音了……竟是被善元仙子强行噤声了! 卧勒个槽! 凌元元忍不住腹诽:刚才还觉得这仙子脾气好来着,真是太眼拙了! “这些事,我自然不会白告诉你!”善元仙子依旧笑眯眯的,“你若想知道,为我做件事吧!” “什么事?”凌元元被噤的声音,又恢复了。 “我要逆转时空,让红楼剧情重新来过。你要代替我,成为新任贾元春,尽可能地拯救众芳!” 凌元元呆看了她好一会儿,断然拒绝:“没门儿!” 成为贾元春?这种事她怎么可能答应?红楼世界就是一个“千红一窟(哭)”“万艳同杯(悲)”的世界,她去干什么?找虐吗?更何况贾元春是要进宫给皇帝当小老婆、最后死得不明不白的! 还要拯救众芳?呵呵…… 她宁愿继续当鬼! 她的鬼生,才刚刚开始啊!她为什么要将大好时光,浪费在不可能的事情上? 善元仙子依旧笑眯眯的:“难道你不想要曹雪芹原版的《红楼梦》后四十回?”语气中,重点强调了“曹雪芹原版”几个字! 凌元元说不出话来,不由自主地吞了吞口水。 她被诱惑了!曹雪芹原版的《红楼梦》后四十回啊,谁不想要? 好吧!虽然“没门儿”,但是……窗户可以有? 善元仙子又道:“更何况,我也不会让你空手去,我会给你两件宝物的!” 她双手向上一翻,一座巴掌大小的五色莲台、一个巴掌大小的木匣子分别出现在她双掌之上。 “这是一个医疗系统,可以帮你给人治病。哪怕你不是学医的,也能凭着这个医疗系统,立刻成为盖世神医。”善元仙子将那木匣子向凌元元展示了一下。 “这是一座救世莲台,是给你挡灾保命的。《红楼梦》里的所有悲剧,都是太虚幻境警幻仙子那伙人拨弄出来的,你要是敢胡乱救人,乱了她们的布置,警幻动动手指头就能灭了你!有了这座莲台,警幻就奈何不了你啦!你想救谁就可以救谁!” 想救谁就救谁?凌元元暗暗撇嘴:这牛皮吹得有点大了吧? “只要这两件宝物用得好,哪怕是在‘万艳同悲’的红楼世界里,你也定然不会受气的!”善元仙子笑眯眯地诱惑着她。 凌元元觉得:善元仙子那笑眯眯的模样,颇类狐狸。 片刻后,善元仙子手中的两件宝物,直直地飞向了凌元元。那个匣子飞入了凌元元的识海之中。那座莲台却飞到了凌元元的脚下,慢慢变大了一些,然后莲台边缘升起层层莲花花瓣,将凌元元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 善元仙子周围的五色祥云慢慢旋转起来,渐渐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将包裹着凌元元的莲台卷入其中,很快消失不见。 “嘿嘿……救世莲台的功能,可不只是‘挡灾保命’那么简单喔!”善元仙子看着莲台消失的地方,笑眯眯地拍了拍手,自语道,“这下好了!什么仇都报了!” 她大笑几声,又仰天大吼一声:“真是爽快多了!” ———————————————— 隆正十年,新年正旦,京城。 荣国府内,政二奶奶王氏怀胎已足月,于子时发动,现在正在生产的关键之时。 因是第二胎,生产时便不像头胎时那般艰难,待朝阳初生时,宫口便已全开。 产婆们正在指挥着王氏用力时,一股莲花的清香凭空而生,渐渐浓郁。与此同时,天空也出现了绚丽的霞光,那霞光仿佛层层叠叠、无穷无尽的莲花和莲叶,浩瀚而庄严。 这莲花清香,让正在分娩的政二奶奶精神为之一振,原本有些疲惫的身体竟然凭空多了许多力气,后面的产程异常的快。不多久就平安产下一女。 笼罩整个京城的反季节莲香和漫天霞影,不仅让贾家上下、京城内外惊异不已,也让宫里的正旦大朝受到了影响。 当隆正皇帝和众大臣都闻到了莲花清香,殿外值守的太 监跌跌撞撞地进来报告了天空的异象时,无论是皇帝还是大臣,都顾不得正旦大朝的官样文章了,一齐拥出大殿,惴惴不安地看着半空中的霞光,还不时悄悄抽动一下鼻子嗅一嗅那沁人的莲香,心中俱是惊奇又骇异。 有反应快的官员立马向皇帝道贺,说些“天子圣明、天降详瑞”之类的奉承话,其它官员紧随其后,当机立断地把这一场天地异象敲定为“祥瑞”。 隆正皇帝微笑着接受了群臣的朝贺,心里却颇为忐忑:这……是祥瑞吧?! 肯定是! 必须得是! ———————— 在遥远的大荒山之中,一僧一道望着远方,目光似乎穿过了层层时空的阻隔,看到了京城的这一幕异象。 他们各自掐指一算,然后便一齐笑道:“想不到善元仙子这般大方,竟连救世莲台也舍得!” 两人相视一眼,那道人又说:“既有救世莲台降世,功德也好,劫数也罢,却是与你我不相干了。” 那僧人点头附和:“既如此,把这蠢物送去之后,咱们的因果便也了了。” 太虚幻境中,警幻仙子几乎崩溃地大叫道:“善元怎地这般记仇?!竟连救世莲台也肯舍了,来给我闹这么一出!” 2.医疗系统打不开 第一万零一次试图打开医疗系统失败后,新任贾元春凌元元无力地瘫坐在椅子上。 八年了! 她这个新任贾元春也已经八岁了! 可那位善元仙子给她的医疗系统还是打不开! 难道她真的遇到假冒伪劣产品了?她撇了撇嘴:莫非那个善元仙子真是一个装x的女鬼假扮的? 咋办呢? 她这辈子的祖父、现任荣国公贾代善病得越来越重,医疗系统再打不开,她怕自己没机会救贾代善了。 贾代善可是贾府之中难得的明白人啊,辈份高,地位更高,压得住贾家众奸小。贾代善若死了,贾家的悲剧怕是难以扭转了。在这个男尊女卑、女人就是生育工具的时代,哪怕她是穿越者、熟知原著剧情,能改变的事情也十分有限——因为她根本没有发言权! “姑娘,您不能再这样坐没坐相的了,让奶奶知道了,又该说你了!”贴身大丫环抱琴苦着脸劝谏元春。 元春所说的“奶奶”,是指政二奶奶王氏,也就是《红楼梦》原著里的王夫人。只不过这时候贾代善尚在,“太太”还是贾代善的夫人史氏,也就是《红楼梦》原著里的贾母史太君。 元春瘫坐着不动,只用两根手指朝抱琴挥了挥,有气无力地说:“奶奶不是没在这里吗?只要你别去告密,她是不会知道的。” 她话音刚落,就听到屋外廊下坐着的丫环高声说:“二奶奶来了!” 元春一个鲤鱼打挺站起身来,抱琴十分默契地上前,为她整了整脑后被蹭得有些散乱的头发,元春自己整了整衣服,不疾不徐地迎向门口。 抱琴为她打起帘子,元春走出门去,迎面便见到了她这辈子的娘——政二奶奶王氏。 “母亲来了!”元春低头向王氏福了福,作端庄温婉状,将王氏迎进了屋里。 王氏在椅子上坐定了,便道:“才刚老爷吩咐了,明儿一早,请了族里年长一些的爷们一起到他屋里,他有事吩咐。明儿你万万不可再混跑乱蹿的,叫你父亲撞见了,又是一顿好训。” 元春心里翻了个白眼,却只得答应了。 她小时候以嬉戏之名在园子里练跑步,结果被贾政撞见了。贾政便说她全无半点大家闺秀的端庄娴雅,将她骂得狗血淋头不说,转头又将老婆训了一顿,说老婆不会教女儿。 王氏心里那个憋屈啊!只好说隐晦地说女 儿是养在太太跟前的,自己够不着,贾政才不好多说什么了。 只是从那以后,贾政见着元春就没有好脸色。 元春觉得自己提前享受了贾宝玉的待遇,却也懒得理会贾政。反正贾政要读书、要访友、要会文、要吃酒、要应酬……除了晨昏定省那会儿功夫,她也轻易见不着这个假正经。 王氏走后,元春暗暗纳闷:代善病得越来越重了,这时候请族中年长一些的爷们来,莫非是要交待遗言? 她第一万零二次尝试打开医疗系统……依然失败! 我去! 难道这个医疗系统真是假冒伪劣产品?! —————————— 第二天一早,元春早早起来,跑去贾代善房里请安了。 贾代善五十多岁,头发胡子却已花白,身上瘦得皮包骨,脸色腊黄,脸上的风霜痕迹很重,一双眼睛略显浑浊,眼神却是深沉而睿智。总而言之,这是一个有些病态的帅大叔。 “祖父今日可安好?”元春凑到贾代善面前,观察贾代善的气色和精神状态,心里越发沉重。 “还好!”代善微微一笑,有些吃力地伸出了一只手,摸了摸元春的头,“元元今日可安好?”跟她玩起了他们之间的日常问安梗。 元春小时候向代善请安时,代善总端着大家长的架子,通常只捻着胡须“嗯”一声,最多再随口关心一两句。 后来,元春觉得这种中规中矩相处模式实在闷煞人,就仗着当时年纪小,胡搅蛮缠地强迫着代善放下了大家长的架子,她向他问安后,他也得向她问安。慢慢的,代善却也习惯了这种相处模式,面对别人时虽然仍然端着架子,对着她时,却比较像一个正常的祖父了。 这个日常问安梗,是她与代善之间的温馨往事。她来到这个世界已经八年,但因为前世的记忆,她一直无法真正融入到元春这个角色中去。贾母、王夫人、贾政这些人,她也很难真正把他们当作祖母、父母。唯有代善,气质跟她前世的爷爷很像,总能勾起她心中的许多美好记忆,让她重温了一下血脉亲情,让她在这个“千红一窟(哭)”“万艳同杯(悲)”的世界里不至于太孤寂。 而现在……代善快死了!她却没办法救他! “尚好!”元春勉强笑了笑,扑倒在代善身侧。 现在已是初夏,可代善却还盖着厚厚的被子,再加上他越来越差的脸色、越 来越衰弱的精神,越来越瘦弱的身体,哪怕医疗系统还打不开,只凭一点点常识,也可以知道代善时日不多了。 这大约也是贾家上下心知肚明的事! 医疗系统究竟啥时候才能打开啊?究竟是哪儿出了问题?她不会真被某个伪称仙子的女鬼给骗了吧? 又与代善说了几句闲话之后,贾母史氏来通报:族中的爷们都来了。 代善便让元春回房去。 元春有心听一听代善要交待什么,却不好赖着不走。于是她表面上答应了,出了门一转身,便遛到了代善房间外的窗根儿底下,装出玩耍的样子,支着耳朵听壁角。丫头婆子们瞧见了,也只一笑了之。大姑娘时有顽劣之举,却深得老爷太太的宠爱,又甚是记仇,自己何必做这个出头鸟去触她的霉头? 贾家在京的族人中,已没有贾源、贾演那一辈的人了,代字辈的倒还有好几个,都来了。此外贾政这一辈的,年长一些的也都来了。贾赦和贾政也奉命来了。作为荣国府的女主人,史氏夫人也坐在屏风后列席了会议。 “今日请诸位来,是想请大家做一个见证。”相互问安之后,贾代善开门见山。 他的身体已十分虚弱,中气不足,说话的声音也偏小,但元春耳力好,呆在窗根儿底下,也听得清清楚楚。 “荣国府的世袭官职由谁继承,这得由皇上说了算,我做不了主。但无论由谁袭官,我去了之后,荣国府都由政儿夫妇掌家!”贾代善用虚弱的声音,说出了石破天惊的话。 窗外的元春听了这话,脑袋里如同有一道闪电划过! 我去!难道荣国府的畸形生态,竟是贾代善造成的? 红楼原著中,荣国府袭官的贾赦住在东边隔出来的旧园之中,没有袭官的二房却占着荣府正房、掌管着荣国府。这样的畸形生态是红楼谜案之一,也是很多人说贾母偏心,把贾母和二房黑出翔的最主要“罪证”。 难道,贾母竟是在为贾代善背锅?偏心的竟不是贾母,而是贾代善? 元春把日常诸事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不由得暗自点头:没错!代善是不怎么待见贾赦。 她心里有些发急:荣国府这个锅,二房不能背啊! 她还想找机会撺掇荣宁二府分宗、大房和二房分家呢!如果二房背上荣国府这个锅,要脱身就难了!原著中贾琏奉贾赦之命跑了好几趟的平安州,必定是荣国府败亡的重要原因 ;王熙凤干的那些缺德事儿,也必定是荣国府败亡的另一个重要原因。二房跟大房捆在一起,绝对没好处! 另一方面,她也觉得,荣国府后来走到那个地步,府里的畸形生态大约也是一个重要原因。大房袭官,二房掌家,这必然导致大房和二房的暗中角力,会产生严重的内耗。贾家上下贪污成风,这种畸形生态大约就是一个重要诱因。 别的且不说,只说大观园建成之后,赖大家也有了一个十分齐整宽阔的园子,钱从哪里来的?建造大观园,有多少钱是花在修园子上,又有多少钱是被经手的人、管事的人给贪污了?贾母也说赖嬷嬷等人是“财主”,这些“财主”,自然都是在贾家发的财。 大房二房捆在一起,对谁都不好!二房还是尽可能抽身吧! 元春心潮起伏之间,贾代善又道:“从今日起,家下人等都改口,叫我老太爷,叫政儿老爷,叫赦儿大老爷,女眷的称呼一并更改。这两日把东边的旧园收拾一下,赦儿尽快搬过去住。琏儿仍留在这边,与珠儿一同读书。待我百年之后,政儿两口子就搬到荣禧堂住……” 代善话音未落,贾政就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说道:“老爷,此事万万不可!大哥是嫡长子,袭官理所应当!既是大哥袭了官,哪有叫我住正房、掌家业的道理?如此长幼无序、尊卑不分,实非孝悌之道,儿子万万不敢领命!” 在场的贾家族人面面相觑,既不好劝代善收回成命,也不好劝贾政遵从父意,纷纷拿眼睛不住地去瞟贾赦。贾赦面色涨成了猪肝色,呆在了原地。 贾代善不理会跪在地上的贾政,只问贾赦:“赦儿,你怎么说?” 贾赦还未回答,贾政已抢先道:“老爷,大哥素来疼爱我这个弟弟,此情此景,你叫他如何作答?儿子虽不才,自小也读了几本书,略懂些道理。儿子实指望科场扬名、报效朝廷的,心中从未存过一丝一毫的非份之想。老爷今日此举,实是小看了大哥,也小看了儿子,让我们兄弟今后如何相处?万望请老爷收回成命!”说完便磕下头去。 贾代善依然不理他,仍只问贾赦:“赦儿,你心中可怨为父?” 贾赦的脸色变幻莫测,眼看推搪不过,只得在贾代善面前跪了,低声道:“但凭老爷安排,儿子没有怨言。” 贾代善默了默,微微一叹:“如此甚好!” 他又转头对贾政说:“你大哥说了:没有怨言。”喘息了两声,掖在被中的手悄悄按住 了腹部,又道,“政儿,为父今日之举,并非年老糊涂,实在是事出有因。只是这因,不便与你深讲。你若当真有孝心,只管领命就是,别让老父在病入膏肓之际,还要与你多费唇舌……” “老爷……”贾政抬起头来,呆呆地看着贾代善,已不知该如何反驳了! 贾氏族人见代善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个份儿上,便一齐来劝贾政领命,贾政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贾代善闭眼静默了片刻,缓过气来,又道:“今日在座的诸位族人,俱是此事见证。我已留下亲笔手书一封,说明今日之事,请诸位都画个押。此信就交给政儿两口子收着,日后若有御史责问,政儿也好应对……” 3.问仙 元春在窗根儿底下,听着屋里的话,心中惶然。 怎么办?贾政似乎快要扛不住了!如果此事在今日定下,以后就再难翻过来了。 她的医疗系统死也打不开,那个据说能够“增加运势、挡灾保命”的救世莲台也不知道藏哪儿去了。反正她穿过来之后就没再见过这东西,也没觉得自己的运气有多好……总之,说好的金手指或许出问题了! 如果做最坏的打算:她无法救回代善的话……那么,二房掌家,大房袭官,一切都会回到红楼原著的格局。贾家的命运、二房的命运、自己的命运,要改变就难了。 元春苦恼得直挠头:一定要阻止此事! 明知道是隐患,绝不能放任不管,否则隐患终会成了大祸!这时代的家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贾家玩完了,她也不会有好日子过! 她站起身来,整了整自己的衣服,转身向代善的房间走去。 代善的房门外,有好几个管事婆子守着,见到元春到来,为首的婆子上前两步,低声道:“老爷正召集族里的爷们在屋子里议事呢!大姑娘午后再来吧!” 元春板着脸,让自己看起来尽量严肃一些:“我也是来议事的。” 那婆子捂着嘴,偷笑两声,低声道:“屋子里议事的都是爷们,太太也只得坐在屏风后听一听而已,与你一个姑娘家什么相干?快别混闹了!政二爷正不自在呢,仔细叫他拿住了,又来罚你!” “谁跟你嬉皮笑脸的?”元春依然板着脸,作正经严肃状,“此事关系贾家的兴衰存亡,你敢拦我?” 那婆子脸上有些挂不住,道:“大姑娘,你就别为难我们了!你一个小姑娘家,能知道什么兴衰存亡的事?!”神情中,不由得带上了几分不屑。 元春定定地看着她:“你或是进去通报,或是放我进去。再与我混缠,看我饶不饶得了你!” 那婆子无奈,只得进去通报,把元春的话略添了一点油和醋,全说了。 贾政听了,立时横眉怒目。只是在代善面前,不好发作,只得暂且忍耐,看代善处置。 贾代善略想了想,吩咐那婆子:“你去对她说:让她回房候着,等我忙完了,便叫她来见我,有多少兴衰存亡的事儿她都可以逐一细说。她若不听劝阻,偏要此时硬闯,你们只管捆了她,丢回她的房间去。” 那婆子心中暗暗得意,低头答应了,退出来向元春转述 了贾代善的话。 元春看看守了好几个管事婆子的房门,知道硬闯是断无可能的,只得恨恨地回房,等着贾代善传唤。 没有发言权就是这样苦逼啊! 元春瘫倒在床上,第一万零三次试图打开医疗系统,依然失败…… 快到晌午时,元春才见到了贾代善。 此时贾氏族中那些爷们都走了,代善房里的婆子丫环也都被撵出去了,除了祖孙两个,房中已无别人。 “说吧!你有什么关于兴衰存亡的事要对我说?”代善躺在床上,看着元春,面上带着一丝儿笑意。 元春的情绪却已低落下来,不如早上那般慷慨激昂了。她重重一叹,垂着视线,黯然道:“我只是一个小姑娘。我说的话,祖父会听吗?” 代善道:“你且说说看!” 元春又是一叹,也懒得再绕弯子,道:“祖父为何要让我父亲掌家?” 代善微微叹息,静默了好一会儿,才道:“你父亲的人品,终究要胜你大伯一筹。由他来掌家,便是无甚建树,也不至于给家里招灾惹祸。祖父老了,再无昔年的雄心壮志。如今黄泉路近,也只盼着自己死了之后,一家大小平安喜乐罢了!” 他这话说得颇为走心,让元春心里那一点不满和不快烟消云散。 “可是大房袭官,二房掌家,必致主从不分、诸弊丛生,这便是乱家的根源。祖父……为何要如此?”她其实很想说:你出这样的昏招,是不是脑子进水了?! 代善看着她,略觉奇怪:“你为何认定……大房会袭官?” 元春略一沉吟,道:“我做梦梦见的!我梦见大伯袭了官,我父亲却掌着家,家里的奴才趁机作耗,两边儿挑拨,搅得家中不得安宁。最后……荣国府就被抄家了!”剧透到这个份上,她已经尽力了! 代善满面骇异地看着她,良久才不以为然地笑了笑:“梦里的事,怎作得准?你大伯什么德性我知道。可你父亲本性不坏,便是有小人挑拨,他也不会有违孝悌忠信礼仪,做出足以抄家的事。我让你父亲掌家,便是想保全荣国府。再说,你大伯也不太可能袭官,你小小年纪,又何必操这些个?” “为什么不可能?”元春不死心地垂死挣扎,“嫡长子袭官,难道不是理所应当?” “嫡长子袭官,确是常例。但我已写好遗本,奏请皇上允你父亲袭官。我一生勤谨,在皇上面前也 略有一点薄面。皇上素来宽仁,待臣子一向恩厚,我临终前的这点遗愿,料想皇上不会轻易驳回。” 元春明白了。 这就好比现代的遗产继承制度,如果没有遗嘱,那就按照《继承法》来分遗产;如果死者留有遗嘱,当然是遵照遗嘱执行了。按代善所说,贾政的确很有可能袭官。但原著中,怎么还是贾赦袭了官? 她想起原著中冷子兴所说:贾政原来打算科甲出身,不料贾代善遗本一上,皇帝体恤先臣,除了让贾赦袭官,还赏了贾政一个官职。 莫非贾政那个官职,就是皇帝为了补偿不能让他袭官的愧疚才给的? 那究竟是什么原因,让皇帝枉顾贾代善的遗愿,让贾赦袭了官?莫非牵扯到皇子夺嫡的某些破事儿了? 元春暗暗叹息。 看来,贾代善在皇帝老儿面前的那点“薄面”,的确很“薄”啊! 真真是人走茶凉的悲哀。 可这些话她又不能明说,只得迂回地劝道:“皇上虽不会轻易驳回,可也不是不能驳回。万一皇上驳回了,让大伯袭了官,而我父亲却掌着家,府里难免会陷入内乱之中。祖父一向英明,为何执意如此?” 贾代善深深一叹:“我今日的决定,实乃深思熟虑之后才做下的。即便你不幸言中,最终让你大伯袭了爵,荣国府有你父母看着,我也放心些。此所谓‘两害相权取其轻’!你不知道……”说到这里,他的话音顿住,不再往下说了。 “祖父,即便大伯……”元春还想继续劝说。 贾代善却打断了她的话:“好了!不必再说了。你自小聪明,心思却也太重了些,切记莫要‘杞人忧天’……忧心太过……实非,福寿之道!” 他重重地喘息了两声,闭了眼睛,虚弱地说:“祖父累了,你且回去吧……” 从贾代善的房里出来,元春的心里沮丧而绝望。贾赦到底做过什么缺德事儿,才让贾代善对他的人品这般信不过? 现在唯一的破局之法,就是代善不死! 可那些来来往往的太医们全不中用,她的医疗系统又死活打不开……究竟是哪里出问题了?! 那什么善元仙子,麻烦你过来一下,我要跟你谈谈人生! 气恨不已的元春,回房后就对丫头们说:“你们去禀报一声儿:从今日起我要斋戒,给我送些素食就行了,别沾一点儿荤腥!” 又寻了个香炉,叫丫头们寻了些檀香,抱了一张小几、一个蒲团,在花园里四处游荡一圈,最终选定了莲花池边的一个凉亭。 贾府之中并无佛堂,她要烧香一时也不知道到哪里烧去。况且那个善元仙子也不知道是哪路神仙,冒然去庙里拜,也未必拜得对门路,万一庙里的神仙与那个善元仙子有仇呢?她想着那位善元仙子给了她一座莲台,或与莲花亲近,便到莲花池边来拜。 将小几放在凉亭中间,香炉放在几上,焚上檀香,将蒲团摆在小几之后。 元春跪在蒲团上,面朝着香炉和满池荷叶,闭目合什,心中念咒似的默念:“善元仙子、善元仙子、善元仙子、善元仙子……” 她心里打着善元仙子不理会自己就吵死她的主意,却也不知道自己念的这咒能不能被那个疑似女鬼听到。 跪着念了一会儿,元春便觉得脚麻膝盖疼,不得不站起来,被丫头们搀扶着在凉亭椅子上坐下,让丫头们给自己揉腿。 抱琴一边揉,一边好奇地问:“姑娘这是在拜哪路神仙呀?” 元春心不在焉地说:“不知道啊!”她怎么知道那个善元仙子是哪路神仙! “不知道?”抱琴觉得好笑,“姑娘是在为太爷祈福吗?” 抱琴说的太爷就是贾代善。贾代善让家下人等改口的话一传出来,这些丫头们就十分乖觉地改口了。 “是啊!太爷这病,指望那帮太医怕是不成了。”要是医疗系统能打开就好了!那个善元仙子不是说,有了这个医疗系统,自己立刻就能成为盖世神医吗? 抱琴道:“我听我妈说过:为病人祈福,该拜药王菩萨。姑娘不妨拜一拜药王菩萨?” 元春应道:“好啊!”念善元仙子的同时,拜一拜药王菩萨也无妨。 休息一阵后,元春站起身来,又走到蒲团前。这一回她也不跪了,直接在蒲团上坐下,双手合什,对着香炉和满池荷叶继续默念:“善元仙子、善元仙子、善元仙子、善元仙子……” 元春这一番折腾,不多久贾府上下便都知道了。就有许多人绕着弯过来看热闹,看完之后有暗笑她痴的,也有赞她孝心可嘉的。 代善听说后,涩涩一笑,道:“随她去吧!” 贾母见代善并不反感求神拜佛,忙忙地安排人去拜药王庙,又去各家庙里烧香点灯祈福。若不是她出一趟门太兴师动众,她都想自己亲自去拜 佛了。 贾珠已经在上学了,晚间回来听说之后,便说要抄经祈福。 这日晚间,元春怀着极大希望入睡,却并没有梦到那个善元仙子,当然更没有得到她的指点,仍不知道医疗系统为何打不开。 早上起来,她心中更恨。 无计可施之下,只好死马当作活马医,继续斋戒,沐浴之后又到莲花池边的凉亭中焚香念咒。 匆匆大半个月过去了,元春每日沐浴斋戒、焚香祈福,代善的病情却越来越坏。 而她的医疗系统,也依然打不开! 元春真要跪了:系统小祖宗,你究竟在闹哪样? 4.系统 这日黄昏,元春仍在莲花池边的凉亭中念“善元仙子”,贾母房中的一个丫头飞快地跑来,远远地就叫:“大姑娘,太爷快不成了,要见你!快来吧!” 元春听说,连忙从蒲团上站起来,向正院飞奔而去。 正院之中,有许多婆子丫环立在廊下或院中听命。见到元春飞奔而来,便有丫环急急地打帘子进去禀报:“大姑娘来了!” 元春冲进房里,便见屋里挤满了人,主子们围在床前,几个管事娘子挤在门边听吩咐。见到元春进来,立刻为她让出一条道来。 不知道是不是跑得太急,进了屋以后,元春反而觉得有些腿软,竟有些迈不动步子。她脸上挂着汗,呼吸十分急促,一步一步往前挨着。她与代善之间,已无人挡着,她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床上的代善。 代善身后垫着两个大迎枕,半靠半躺着。他的呼吸异常短促,面色黄中带青,青中带灰,眼窝周围一圈黑影,已深深地抠下去了。 看见元春进来,代善的脸上带上了一丝儿笑影儿。见元春有些迈不动腿的样子,他有些无力地朝她招招手,说道:“过来!”声音异常地轻。 元春缓步走到床前,有些难以接受代善就要死了的事实,心里闷痛难言。 她的步子越来越沉重,渐渐地,竟有些迈不动了。她害怕上前,怕听了代善的遗言,了却代善的心愿后,代善就真的要死了! 代善极清浅地笑了一笑,有些吃力地说道:“……毋需如此……人……都有一死……” 他的话说得极简短,意思却很明白。元春听了,更觉心酸。 她停住脚步,半垂着头闭了闭眼睛,把眼中的泪意逼回去。而后她睁开眼睛,嘴角扬起一抹笑来,恭恭敬敬地向代善福了福:“祖父今日……可安好?” “不好……”代善自嘲地勾了勾嘴角,虚弱地吐出了这两个字。 元春更觉得心酸,这是代善第一次给了她这样的答案。代善已经病了小半年了,以往不管他如何不适,他总说“还好”。现在他终于说出了“不好”两个字,这就叫人之将死,其言也真吗? 她觉得眼睛又热又烫,鼻子又酸又涩。 代善虚弱地喘息两声,笑问:“元元今日……可安好?” 元春摇了摇头,抄袭了代善的答案:“不好!” 代善纵然虚弱,也忍不住露出一点笑意:“哪里不好?” 元春视线有些模糊,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因为你不好,我也感觉不太好…… 代善叹息一声,朝元春伸出了手。元春上前两步,握住了他的手。 代善握了握她的手,又松开,轻声道:“元元,别伤心了……祖父……有好东西……给你……”说完看了看立在床边的贾母。 贾母会意,抹了抹眼泪,从旁边的柜子上拿起一本小册子,递给元春:“这些都是你祖父的心爱之物,专留给你添嫁妆的。” 元春展开小册子,大致扫了一眼,册子上都是些古玩字画,共有三四十件,每一件大约都价值不菲。 她更是心绪难平:他祖父那些“心爱之物”,大约都在这张单子上了!贾赦、贾政、贾琏、贾珠这些正子嫡孙分到的好东西,恐怕还不及她的零头! 贾母又拿起一个卷轴,对着元春展开,含泪道:“这幅字,是我扶着你祖父写的。他病中腕力虚浮,写了好几张皆不中意,最后也只得挑了这一张让人去装裱,叫留给你。你祖父还让我嘱咐你:忧心太重,终非福寿之道,以后凡事要放宽些心才好,切莫杞人忧天……” 元春看着卷轴上“杞人忧天”四个大字,听着贾母的述说,再也忍耐不住,眼泪哗哗地流下来。 正在流着泪看那幅字时,却听到贾政、贾珠等人在惊惶地叫“太爷”“祖父”。她忙将卷轴和册子往柜子上一搁,抢上去看代善时,却见代善静静地躺在床上,双目已闭,已无半点声息。 祖父…… 她抖着手抓过代善的手腕,竟然怎么也摸不到脉搏。她不死心,又伸出手指去按代善的劲动脉,还是感觉不到丝毫跳动。 元春心中大痛,立时便觉得头晕脑胀、双眼发黑,跟着便一头栽倒下去…… …… 恍惚之间,元春勉强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好似又成了女鬼,飘飘荡荡地浮中空中。她的身下,是无边无际的莲池,池中莲叶层层叠叠。莲叶之间,有五色莲花绽放,莲香氤氲,沁人心脾。 突然之间,她的头顶似有金光射出。 她勉强抬头一看,却发现头顶的天空中彩霞漫天,那霞光,仿若是莲花的倒影。霞光之中,有一个匣子慢慢降下。那金光,便是从匣子里射出来的。 嗯,那匣子……好像有些眼熟! 匣子里射出的金光越来越亮,渐渐将匣子淹没。没多久,那匣子 已完全化作了一团金光。 金光在原地跳了跳,又绕着元春飞了两圈,便哧溜一下,直直地射进了元春的眉心,消失不见。 元春瞬间觉得脑子似要炸开一般,剧痛难忍,再次昏了过去。 ………… 不知过了多久,当元春醒来时,仍觉得头痛欲裂,不由自主地□□了一声。 “姑娘,你醒啦!”守在床边的丫头婆子们无不欣喜,有人立刻去报贾母等人,另有人端了药碗来,要喂元春吃药。 元春正要问是什么药,突然听到了“叮”的一声提示。她的视野之中,突然弹出了一个蓝色的半透明的虚拟界面,就像是她戴着一副智能眼镜似的。 那半透明的虚拟界面上出现了一行行的字,写着:“鉴定:黄耆十钱,黄柏八钱,羌活八钱,柴胡三钱,升麻三钱,熟地两钱,甘草两钱,防风一钱。鉴定为下品安神汤1。可镇神安眠,缓解头痛晕眩等症状。但配方问题甚多,效用不佳,不建议服用。” 元春一下子呆住了。 她想起刚才“梦境”中的那接天莲叶和莲花、那团射入她眉心的金光,以及此时的头痛…… 难道……医疗系统打开了? 她迫不及待地第一万零n次试图打开医疗系统,“哗”的一声轻响,她视野中的蓝色半透明的虚拟界面变成了一个菜单。菜单上列着“诊断”“治疗”“鉴定”“制药”“脉案”“医理”六大功能。 我去!医疗系统真的打开了! 祖父…… “祖父怎么样了?”她抓住了离自己最近的抱琴,急切地问道。 抱琴哭丧着脸,含泪道:“姑娘,太爷昨儿就已经宾天了!”2 昨天就宾天了?也就是说:她至少昏睡了一晚上?难道这个医疗系统真的赶不上救代善?可如果注定赶不上,为什么医疗系统又要在此事打开?玩她吗? 元春不死心,她掀开被子,就要跳下床去,却被众丫环婆子死死拦住了。 “姑娘,大夫说你需要静养。老太太也吩咐了,叫你醒来后先养一养,且不忙到灵前去。此时家里正乱着,姑娘病着,就别添乱了!” “是啊,姑娘!太爷必定知道你的孝心,你又何必急在一时?倘若为了去守灵病上加病,你叫太爷心里怎么过意得去?” 守灵?代善真的已经咽气了吗? 元春再次按住了自己的头。刚才动作大了些,她便觉得头痛欲裂!怎么回事? 她略想了一想,便不理会周围那些丫环婆子,开始以自身为病患,试验医疗系统的各项功能。 片刻她开始相信:那个善元仙子没有骗她,这个医疗系统的确是仙家宝贝! 有了这个医疗系统后,哪怕她之前只胡乱读了两本医书,连寸脉、关脉、尺脉在哪里也找不准,此时也能摇身一变,立刻冒充一代神医了! 系统的六大功能中,“诊断”功能可以轻轻一扫,就直接得出病情诊断,给出治疗方案;她若要装一装样子诊一诊脉,系统还能指点她寸脉、关脉、尺脉的具体位置,浮、中、沉三种切脉方法怎么操作,让她装成一个似模似样的神医,不露丝毫破绽。 “治疗”功能可以半接管她的身体控制权,让她这个连穴位也认不准的人,手法娴熟老练地为病人针灸甚至做一些简单的手术。 “鉴定”功能可以鉴定各种食材、药材的名称、用途和品质,也可以鉴定现成汤药、食物的配方、有无特殊效用。如果有毒或有害的话,还能自动提示,就像刚才那碗“问题甚多”的安神汤。 “制药”功能则是帮助制作成药,还可调配和鉴定汤药的方剂。 “脉案”是一个资料库,可以记录她诊断过的所有病人的病历,包括病人脉象、如何诊治、为何要这样诊治等等都有记载。 “医理”是一个灵魂图书室,里面不仅有她以前看过的几本医书,还有一套极其有“厚度”的医书《上医九卷》,元春暂时没功夫去翻这些医书。 医疗系统对她的头痛症的诊断是:医疗系统植入后遗症,是年纪太小而强行植入系统导致的,好好休息一两天就能自然痊愈。 她不由得想到:难道医疗系统之前一直打不开,是因为我年纪太小?看来,我以前错怪那位善元仙子了!好吧,以后再也不说她是女鬼在装x了! 暂时没时间休息,她吩咐道:“快背我去祖父那里!我刚才在梦中遇到了神仙,传了我医术,或许能救祖父!快点啊!”情势紧急,她只能用这个惊世骇俗的借口,去争取医治代善的机会了! 她记得她昏倒前已经摸不到代善的脉搏了,也不知代善现在怎么样了! 那些婆子丫环面面相觑,无不骇异。 一个婆子道:“可是姑娘,太爷都已经……小殓了!” 5.生死 代善已经小殓了? 元春穿到这个世界八年多,已经知道了一点丧葬常识。所谓小殓,是将死者装裹好之后移尸于堂;大殓则是抬尸入棺。 代善真的死了?她无法接受这个现实。 “背我去!或许祖父还没有死呢!要不然神仙为什么要传我医术?快点!”元春厉声喝道。要不是头痛得厉害,她哪需要跟这个丫头婆子们废话,直接就冲过去了。 众丫环婆子们无奈,只得又挑出一个腿快的去禀报贾母等人,又挑出一个粗壮的婆子,将元春背在背上,向灵堂走去。 元春叫抱琴抱着医箱跟着。她一直惦记着医疗系统,系统打不开的时候,她不仅胡乱读了几本医书,也把一个大夫应有的家伙什儿全置办齐了,就盼着系统一打开,她就能大显身手。 元春一路上催促背着自己的婆子快些走。刚走到半道上,贾母身边最得用的赖嬷嬷迎了上来,见了元春就道:“老太太让我来问问,姑娘得神仙传了医术之事可是真的?若姑娘敢以此事混说,她再不饶你!” 元春被颠得头更加痛,只得一边在百会穴上轻揉缓解头痛,一边闭目忍耐。听了赖嬷嬷的话,也不睁眼,只轻声道:“自然是真的!我怎敢在这种事上混说?” 赖嬷嬷默了半晌,才道:“那姑娘快来吧!老太太他们都在灵堂里呢。”又骂背着元春的那个婆子,“走慢些儿!若是将姑娘磕着碰着了,皮不揭了你的!” 那婆子的脚步不由得放慢了。 赖嬷嬷与她并排而行,看了看婆子背上的元春,小心地问道:“看姑娘这气色,像是身子不适?” 元春道:“不妨事!你还是叫她走快些吧。这样慢慢悠悠的,叫我心焦!你们在旁边护着些儿也就是了。”赖嬷嬷毕竟是贾母身边最得力的人,此时元春不宜跟她打擂台,便让赖嬷嬷吩咐那婆子快些。 赖嬷嬷答应了,对那婆子说:“你略快些儿,只别摔着了。” 又问元春身边的抱琴:“姑娘过来前可喝了药?” 抱琴看了看元春,道:“姑娘走得太急,不曾喝。” “太急?”赖嬷嬷斥道,“喝碗药需要多久?再急也不差这一点儿功夫。想必是你们偷懒,不曾把药煎好?” 抱琴叫屈:“嬷嬷这话可屈死人了!那药早就煎好了,因姑娘一直不醒,还热了两次。我们再不中用,也不会连药也不去煎。” “那必是姑娘得了神仙的医术,嫌这药不好了?”赖嬷嬷转头看着元春,又道,“姑娘,那药可是太医院的江御医开的!江御医素来只给宫里的贵人们诊脉开方。皇上恩典,派了他来给太爷瞧病的,赶巧儿遇着姑娘晕倒,老太太求了他,他才给姑娘诊了脉,开了方子。不如姑娘在这里歇一歇,我叫她们把药端来,姑娘好歹喝上两口再去,别白糟蹋了老太太的一片苦心。” 元春听她这话说得不对,倒似有些挑拨的嫌疑。这话若传出去了,那江御医会不会上门踢馆? 便道:“不是那药不好。只是那药镇神安眠,服过之后便会昏昏欲睡,这会儿我不能喝。继续走!赖嬷嬷也少说两句吧,吵得我头疼。” 赖嬷嬷只好不再言语。 一行人穿门过户,很快便到灵堂。 贾母、邢氏、王氏等都在灵堂之中,各自穿着孝服,还有许多贾氏族人的媳妇也在。 贾母看见了元春,忙问道:“元丫头,你说你得了神仙传授的医术,可是真的?”其他人也都拿眼睛看着她。 元春随口道:“当然是真的!”视线在灵堂中一扫,已看到了被装裹好了的代善躺在灵床之上。 她脑中又是“叮”的一声提示音响起,蓝色半透明的虚拟界面自动闪现在她的视野中。界面上写着一行行的字:“垂死病人一名,需立即救治。救治方法:在手少阴心经之极泉穴、少海穴、手厥阴心包经之天池穴、曲泽穴、足厥阴肝经之太冲穴、中封穴……” 这界面上不仅列出了一大堆穴位让她针灸,还详细介绍行针手法和行针顺序,还在代善身上用红点标明了各穴位的位置……真真是行医好帮手! 她留神看视野中的虚拟界面时,贾母哭道:“可你祖父已经去了……便是华佗再世,又有何用?又有何用啊啊啊~~~~”哭得当真是杜鹃泣血,其他人也无不跟着抹泪。 元春听了劝道:“祖母先别哭,祖父兴许还活着!”她心里砰砰直跳,使劲拍了拍背着自己的婆子,“放我下来,快!” 那婆子连忙将她放下。 元春三两步奔到代善跟前,探了探代善的颈动脉,大叫道:“祖父当真还活着!” 代善真的又有脉博了! 代善当真还活着! 不管代善因为什么原因又恢复了心跳,现在总算给了她一个救治的机会。至于这样惊世骇俗的事要如何善后,此 时却顾不得了!她立叫抱琴把医箱给她,又叫众婆子丫环来帮忙,解开代善身上的寿衣,除掉代善的鞋袜,她要给祖父行针救治。 晃眼间看到周围人惊异不已的神情,她连忙说:“之前祖父必定只是一时闭了气,被误认为已经宾天。其实他一直活着!你们在装裹时竟没有发现,可见糊涂!” 说代善本来就没死,总比说他“死而复生”更容易让人接受吧?至于那位江御医,可对不住了,怕是要让你英名尽丧了…… 上至贾母,下至仆众,无不惊骇莫名! 太爷……还没死? “愣着干什么?非要把太爷拖死了才甘心吗?”元春忍着头痛,大吼道。 贾母回过神来,三两步冲过来,伸手到代善鼻前,却感受不到代善的气息! “祖父气息太微弱,你感觉不到很正常。”元春忙道,拉着贾母的手按在代善的颈动脉上,急切的说,“祖父还有脉搏!感觉到了吗?” 贾母的指尖,感觉到了那微弱的跳动,心里大喜过望!连忙喝令众仆从帮忙。 就在这时,门口突然传来一声大喝:“住手!”却是穿着孝服的贾赦,赤红着眼睛,喘着粗气站在门口,怒瞪众人,吼道,“你们在干什么?!”贾珠贾琏和一些亲近族人也跟在他身后,满脸惊疑地看着元春等人,独不见贾政进来。 贾母忙道:“赦儿快来帮忙!你父亲还活着,元丫头正要救治。” “救个屁!江御医都说父亲已无脉息,已经宾天了。这事还能有假不成?”贾赦一面说,一面大踏步走进来。他走到贾代善身边,将元春向后一拽,拽开了元春,而后往代善的灵床前一站,挡住众人,吼道:“想糟践太爷遗骨,先过了我这关!” 元春被拽了个趔趄,险些摔倒在地,幸亏被抱琴一把拉住了。她只得扶着抱琴站稳了,闭目忍耐剧烈的头痛。 王氏见元春被扶住了,才松了口气。她不好跟大伯子争辩,只好拿乞求的眼神去看贾母:“老太太?”她心里暗暗着急,那丫头“梦里得神仙所赐”的医术倒底靠不靠谱?若她不能救回太爷,这顶“失心疯”的帽子怕就难摘了,将来说亲势必受到影响。 贾母急道:“你父亲当真还活着!我刚才摸到他的脉了!”此言一出,四下里响起了嗡嗡的窃窃私语声,众人皆想不到贾母会为元春作保。 贾赦也急了:“元丫头伤心得失心疯了,母亲也跟着失心 疯了不成?来人,把元丫头拖下去,送回房中,下帖子请个好太医给她和老太太瞧病!” 贾母急得怒骂贾赦:“谁失心疯了?你才是满口胡吣!元丫头梦中得了神仙传授的医术,说你父亲尚可救治,你偏要挡在那里,是想要了你父亲的命么?真真是不孝子!”她也召唤家人族人,“还不把大老爷给我拖开!耽误了太爷病,瞧我饶得了谁!” 族人们见贾母如此,纷纷劝贾赦:“既然元丫头说可治,试一试也无妨。万一救过来了,也是贾家的造化不是?”都来拉贾赦,想把他从灵床前拉开。 贾赦却死撑着不让:“小丫头片子满嘴疯话,岂能当真?你们瞧瞧她这副站都站不稳的鬼样子,若真有本事,先治一治自个儿吧!父亲去没去,太医院的御医还能诊不明白吗?你们这般污蔑他的医术,岂不辜负了他守着父亲这许多天的情意?父亲辛苦一生,到了这地步,还不得安宁。你们让我这做儿子的如何自处?” 元春头痛稍缓,趁着贾赦话刚说完、旁人还没搭上嘴的一点空档,在贾母面前一跪,大声道:“祖母,各位长辈,我梦中遇仙,神仙传我医术,此事千真万确!” 她刚说到这里,贾赦便又声色俱厉地喝止她,声音盖住了她的声音。 贾母厉声道:“赦儿住嘴!你让元丫头把话说完!”众族人也劝贾赦,让元春把话说完,还有人伸手来捂贾赦的嘴。贾赦无奈,只得暂时住嘴。 元春又道:“我醒来后,便头痛欲裂,这是神仙以灌顶之法传我医术导致的。我忍着头痛,药也不敢吃,只叫人背我到这里,就是想试试看能不能救回祖父。若非这一点孝心撑着,凭我这副站都站不稳的鬼样子,还跑到灵堂来做什么?” 她转头看着贾赦,决定说几句重话压一压他,免得他捣乱:“大伯一心阻止我救祖父,莫非是做了什么亏心事,怕祖父好了以后找你算账,便想活埋了亲父?” 贾赦面孔紫胀,怒喝:“你胡说!” “既然没做亏心事,大伯又何必拦我?万一我能救活祖父呢?大伯难道不想祖父得救?” 贾赦脸色变幻莫测,贾母一锤定音:“且让元丫头试着救一救,赦儿不许阻挠!”众族人、一些有体面的管事媳妇,强将贾赦从灵床前拉走了。 贾赦终于让开,贾母又要让人将代善抬下灵床,元春阻止了——已耽误了太多时间,就别为这个再浪费时间了。 因要给代善行针,邢 氏、王氏都回避了,贾母带着一众婆子丫环留下来帮忙,贾赦和贾珠、贾琏和一些亲近族人在一旁瞪大眼睛瞧着。 6.祸福 元春打开医疗系统的治疗功能,开始为代善施针。 这是元春第一次以金针给人治病!但有医疗系统的辅助,她却觉得自己仿佛已行了千百次针,每一针该扎在什么位置、扎多深、如何捻针等等,她都胸有成竹、娴熟无比…… 她一边施针,一边口述了几个药方。贾珠自告奋勇,执笔写了药方,交给元春看过无误之后,便叫管家郑复派人去抓药。 元春一套针刚刚行完,正要松口气,切换到“诊断”功能检查一下代善的状况时,“叮叮叮”的提示音接连响起,蓝色的虚拟界面上出现了红色的警告:病人心跳骤停、脉搏消失,请立刻针刺膻中、巨阙两穴,而后做心肺复苏术! 卧槽! 元春仰头望天一叹,忍不住在心里爆了句粗口。难道要我给贾代善做人工呼吸? 虽然她现在在冒充神医,但她毕竟没有受过医生的专业训练,没有发过医学生誓言,骨子里终究少了一点医生的职业精神!给帅哥、美女、小孩子做人工呼吸她勉强还能做到,给一个半死不活的老头子做人工呼吸……她真的有心理障碍啊!再说,红楼世界的社会风气多保守啊!她要真给贾代善做了人工呼吸,还不知道会被人怎么说呢! 她心念电转,立刻便有了主意,说道:“来一个壮实的男人,给祖父嘴里吹气!”有这么多男仆女仆,还有贾代善的孝子贤孙,我干嘛要自己给他做人工呼吸啊?也要给别人留一点表现的机会嘛! 她这话立刻被传了出去,一个叫贾琳的贾氏族人自告奋勇地进来了。 元春睃了神情紧张的贾赦一眼,苦中作乐地想:这货是觉得自己不够壮实呢,还是觉得自己并非男人?这种挣表现、秀孝心的大好机会,他居然轻轻放过了! 贾琳进来时,元春已经在代善的膻中、巨阙两穴行针完毕。她爬上灵床,一边打开代善的气道,一边教贾琳:“……我叫你吹气你就吹。吹的时候,一定要捏紧祖父的鼻子,嘴唇要紧紧封住祖父的唇,免得你吹的气从嘴边漏出来。要用力一点吹,这样才能把气吹到祖父的胸口去。吹完气就松开捏鼻子的手……” 元春开始给代善做胸外按压,掐着节奏盯着贾琳吹气。 她年纪尚小,本来力量不够,可启动医疗系统的治疗功能后,双臂竟然凭空生出一股蛮力,胸外按压做得十分到位。那男仆吹气也吹得十分认真。总体来说,整个红楼世界的第一次现代心肺复苏术没有偷工减料 ,让元春看到了一点点救回代善的希望。 “你们在干什么?”贾政严厉的声音突然从门口传来。 元春不理他,继续做胸外按压,指挥贾琳做人工呼吸。 贾母等人忙拦住了贾政,一边注意着元春这边的动静,一边简单几句话向贾政解说了原委。 贾政一脸的难以置信:“如此荒唐之事,母亲怎能相信?” 贾赦立刻在旁边帮腔:“才刚我也这般说,他们只不信,任由你那疯丫头胡作非为!” 贾母正眼也不看他们一眼,只盯着元春和代善,嘴里道:“哪里荒唐了?才刚我已摸到太爷的脉了,太爷确还活着!若元丫头当真救不过来,我与她一同向你们请罪便是!” 她这话就说得重了。贾政连道不敢,不敢再吱声。 贾赦无奈,也不好再多说什么。错眼间看到自家长随赖大在人群后向他使眼色,忙借口更衣,出去了。 元春做胸外按压做得满头大汗时,医疗系统又是“叮”的一声提示音,虚拟光幕上的红色警告消失,弹出几行蓝字:病人心跳恢复,脉搏恢复。进入下一步治疗…… 元春松了一口气,几乎虚脱。 她诊了诊代善的脉,对贾琳说:“太爷缓过来了,可以不吹了。待太爷好了,叫他请你吃酒。”贾琳也是一额头的汗,闻言便喜滋滋地退了出去。 元春按照医疗系统的指示,又给代善行了一套针,便有婆子来报:给代善的药已经煎好了。 代善正好半睁开眼睛,神智虽然仍有些不清,却已恢复了意识。元春看了看那药没有问题,便叫贾母带人喂药。代善浑浑沌沌地将那碗药喝了,又昏睡过去。 系统终于给出了一个“病人情况基本稳定,可移至通风之处休养”的评语。 元春几乎泪奔,对贾母道:“祖父暂时无事了,把他挪到通风的地方去,别这么多人围着,怕熏不死祖父啊?我且睡一会儿。有事立刻叫我……”头痛欲裂,直接便躺在灵床上睡过去了。 贾母忙叫人将元春送到房里休养,好生侍候着。又学着之前元春教的样子,按了按代善的颈动脉,觉得脉搏比之前强多了,不由得喜极而泣。忙忙地又叫人用春凳抬了代善回房,吩咐管家郑复把家里办丧事的一应物事全都撤了! 郑复禀道:“老太太,还得请老爷再去一趟通政司,看能不能把太爷的遗本追回来。若这遗本递进了 宫里,细究起来就是欺君之罪。虽然咱们太爷圣眷隆厚,皇上未必会降罪,可终究还是有些不妥。另外,之前给各处亲友都报了丧,还得再派人去告个罪,通报一声儿,免得各家都来吊唁了!” 原来,之前贾政不在,便是去通政司替代善递遗本了。 贾政和家下人等分头善后,贾赦却不见踪影,贾母不由得有些生气:“赦儿哪里去了?家里这许多事,他也不知道要出些力!” 赖嬷嬷忙道:“适才我见大老爷面青唇白的,怕是身上不好。他怕老太太忧心,悄悄回去歇息了也未可知。” 贾母忙问:“请了大夫不曾?” 赖嬷嬷笑道:“家里出了这样的大事,怕是没顾得上。老太太若担心,不如叫大太太回去侍候着?” 贾母听了不由得点头,吩咐邢氏:“你回去看看你老爷。若有事,赶紧来报。” 邢氏答应一声去了。 贾母便随着代善回了正房,一边带人看顾着代善,一边急得在屋里踱来踱去,等着贾政的消息。贾氏族人也屋里屋外陪着等消息。 过了好一阵儿,贾政才一脸惶急、满头冷汗地回来说:“老太太,通政司的大人们说:因太爷是皇上信重之臣,儿子把遗本一送进去,他们立时便递进宫了。此时……那遗本早已在皇上跟前了……” 贾母一阵眩晕,急得六神无主:“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 贾政自责道:“此事都怨我!我从通政司回来的路上,赖大就骑了马来截住我,说了太爷未死,叫我赶紧追回遗本。我当时只不信,不肯去追遗本,直接便回家了。若当时就追,也未必追不回来。都怨儿子!” 贾母道:“如今说这些个还有什么用?想想该怎么办才是正经!” 贾政正要说话,便见管家郑复跑进来禀报:“宫里来人了!” 贾母几乎站立不住,众丫环婆子们赶紧上前扶住了。贾政忙道:“母亲且别急。儿子先去见一见,说些好话,探探风向再说。” “那你快去!”贾母立刻道。贾政答应一声,立刻跟着郑复去了。 不多时,便见贾政陪着几个太监走了进来。 为首的一个太监三十来岁,略胖,贾政介绍说:“这位袁公公是奉旨来吊唁颁赏的,不曾想……” 那位袁公公沉着脸问贾母:“老夫人,我听说老国公爷又被救活了,可容我亲眼瞧 瞧?” 贾母哪敢不允,忙将他引入了代善房中。 那位袁公公在床前看了看代善的脸色,又探了探代善的鼻息,拿起腕子来摸了一回代善的脉象。他虽不懂医术,可有无脉搏还是摸得出来的。虽早有心理准备,还是被吓得倒退了三步。转头对贾母说:“老国公是怎么被救活的,还请老夫人详告,我也好回禀皇上。” 贾母忙将先时元春每日在莲花池边烧香祷告,在代善一时闭气时晕倒,后来又忍着头痛将代善救回的详情一一细说了。又道:“想是这丫头的孝心感动的神仙,才传了她这医术,好让她救回祖父。只是臣妇等人实在糊涂,竟将国公爷一时闭气当作了驾鹤西归,糊里糊涂就办起了丧事,还将国公爷的遗本也递进了宫中……” “此事也怨不得你们。不是太医院那位御医断定老国公已故去了吗?皇上面前,我自会为你们说些好话。”袁公公安慰道。心想:荣国府出了这样的异事,还不知将来会如何,此时可略巴结一下。 贾母等人大喜,不住口地道谢。 那位袁公公摆摆手,又问了几处细节,便道:“不知道梦里得神仙传授医术的是哪位小姐,可容我见一见?” 7.太医们来了 元春刚睡着就被连拉带拽地弄醒,她觉得头更痛了。 “谁要见我?”她抱着头问,不由自主地呻`吟了一声。 “是宫里的一位公公,说是奉旨来吊唁的……” “公公?”元春暗暗吐槽:我还没嫁人呢,见什么公公婆婆?不见! 她一面低着头,闭着眼睛按摩自己的百会穴,以缓解头痛,一面说:“你去代我告个罪:我此时头痛欲裂,神智不清,不敢见人,请贵人恕罪。” 还是等她脑子清醒一些,想好了怎么回话再见这些“贵人”罢!免得神智不清说错话,自己挖坑把自己给埋了。 说完她便扑倒在床上,继续睡去了! 等她睡醒时,已是夜里五更天了。这一觉睡得颇舒服,她的头痛已经大大地缓解,只剩下一点微弱的隐痛了。 她立时便要去看看代善的情况,抱琴却道:“姑娘且梳洗好了再去。太爷那里,有太医院的大人们守着呢!不妨事的。” “太医院?”他们又派人来了?元春略微好笑地想:不知道那位江御医来没来? “是啊!”抱琴一面服侍元春洗脸,一边说:“今儿午间,姑娘没见那位公公,那位公公便回宫复命去了。没多久,就带了三位太医院的大人来,其中还有一位院判大人咧。说是皇上有旨,让他们来服侍太爷、给姑娘打下手的!现在,这些大人们,都住在咱们家呢!”言语间颇为自豪。 元春一边洗脸一边想:皇帝老儿什么意思? 院判大人就是太医院的副院长,这样一个官儿带着一个医疗队来给我“打下手”,是来踢馆的,还是来偷师的?看来,皇帝老儿很重视这件事啊!我那遇仙得授医术的牛皮,是不是吹得有点大了? 简单梳洗完了,元春才开始吃一天两夜里的第一顿饭——现在终于不用斋戒了,可以吃点儿好的。 一边吃,就一边思索怎么对付那三个太医。当然,这三个太医不是重点,重点是太医背后的皇帝。而最最关键的一点,却是她今后要走什么样的道路。 她不想进宫当妃子,可也对嫁人生孩子不抱希望——“千红一哭”“万艳同悲”的红楼世界,实在不是一个寻找如意郎君的好地方。 这个世界的贵族男子,有妻有妾才是有规矩,没个姨娘通房的反而是怪胎。 王熙凤也算是女强人中的战斗机了!可她那样善妒的人,也不得不放个 平儿装样子。她为贾家累死累活,好好的一个儿子也累得小产了。可到头来,贾琏却打着“为了子嗣”的幌子,孝期偷娶尤二姐,还盼着她死了好把尤二扶正或者生个便宜儿子塞给她养。王熙凤深受老太太宠爱,还是王夫人的内侄女,可也不敢明着反对贾琏纳妾,只能装出一副贤良的样子把尤二骗进府里使阴招。贾赦随手赏了一个丫头给贾琏做妾,王熙凤照样只能接着。 自己如果嫁人了,还能比王熙凤更本事吗?还能阻止丈夫纳妾收通房? 别开玩笑了!现代的婚姻法尚且阻止不了有钱有势的男人包二奶、养情人,难道她在这个世界反而能让自家男人守身如玉?难度太高,机率太小!她来红楼世界也八年多了,就没听说过哪个成年贵族男子是没有妾室通房的。 原著中紫鹃有句话其实说得很实际:公子王孙虽多,哪一个不是三房五妾,今儿朝东、明儿朝西?娶一个天仙来,也不过三夜五夕就丢在脖子后头了,甚至于为妾为丫头反目成仇。 在这个世界里嫁人,然后殚精竭虑地操持家务、侍候公婆、讨好丈夫,再与姨娘小妾斗法? 这样的日子,想想都觉得闹心又恶心! 可在这个世界,嫁不嫁人不是由自己说了算的。她如果不想过那样的日子,不想任人摆布,就要早作打算,努力壮大自己的力量,提升自己的话语权…… 另一方面,她的任务是“尽可能拯救众芳”。虽然这是一个比较宽泛的任务,但金陵十二钗正册里的人,她好歹也要救下三五七个人才说得过去吧?不然那位善元仙子说她任务完成得不好,不给她曹雪芹原版的《红楼梦》后四十回怎么办?那她不是白当一回贾元春吗? 金陵十二钗正册,共有元春、迎春、探春、惜春、巧姐五个贾家闺女,李纨、王熙凤、秦可卿三个贾家媳妇,林黛玉、薛宝钗、史湘云三个贾家亲戚的女孩子,以及妙玉这个贾家……客卿?要拯救这些女孩子,她必须提高自己在贾家的话语权,这样才有可能干涉家中事务,不至于束手无策。 …… 元春吃完饭,漱口的时候吩咐一个丫头:“去祖父房间里看看。如果还有哪位太医在的话,请他回避一下,我要去看看祖父。” 并非她在古代生活了几年就不敢见男人了。而是她现在治病全靠系统,论起医理药理来,她就是个渣。万一被那些太医堵着探讨医术,她还不得露馅了?不如找个现成的借口回避了。 另一方面,这也是一次试探,试探皇帝派这几个太医来的真正目的。 那丫头答应一声便去了。 元春漱完口往代善的房里去时,那丫头战战兢兢地回来说:“三位太医大人说:姑娘如今年纪还小,他们都已是老头子了,也犯不着回避什么。皇上叫他们来,一是为了服侍太爷,二也是为了向姑娘习学习学,请姑娘行个方便……” 元春甚是无语。 老头子?那位江御医也就四十多岁吧?皇帝是打定主意要让这帮“老头子”来偷师了?会不会顺便来踢个馆? 看来,自己那牛皮真的吹得有点大,让皇帝重视过头了。 可那时的情形,不吹那个牛哪有机会救代善啊?可见福祸相依这四个字,当真是半点不假…… 她一面在心里胡思乱想,一边硬着头皮继续往代善房里走,打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主意。 太医院的那三个“老头子”都在代善屋里候着。贾政带着几个丫环婆子,也在屋里侍候着。另有几个婆子和小丫头坐在檐下听吩咐。 看见元春走来,除了昏睡的代善以外,屋里屋外的所有人都向她行注目礼。元春在刹那之间,有一种自己是五星红旗的错觉。 屋里的三个太医,元春只认识江御医江扈一。 江扈一看着她,目光尤其复杂。元春能理解他的心情,这么一大把年纪了,一夕之间英名尽丧、晚节不保,怎不让人伤感呢?可自己有什么法子呢?总不能拿代善的性命去成就他的英名吧? 另两个“老头子”头发有些散乱,还有些睡眼惺忪。想必是听说她要来看祖父,刚被人从梦中叫起来的。 江扈一给元春介绍:那个长着蒜头鼻子□□嘴的“老头子”是太医院院判洪擂,另一个络腮胡子的大叔叫薛深,也是太医院的御医。这两人看着也都是四五十岁的样子,并不甚老——当然,也不能排除人家保养得好显年轻的缘故。 “三位大人辛苦了!”元春向他们微微一福,不卑不亢,落落大方。 那位太医院的院判洪擂道一声“不敢”,向代善一扬手,道:“姑娘请吧!也让我们这些老头子,开开眼界。” 元春也不去想他这短短的话里有几个意思,向他们微微一点头,又向贾政的方向微微一福,算是跟贾政打过招呼了,然后走到了代善的床边。 启动了医疗系统,诊断功能一扫,得出代善病情 稳定的结论,元春先暗暗松了口气。不过了为掩人耳目,她又认认真真给代善把了把脉,才满意地点了点头,站起身来:“祖父脉象平稳,可以煎第二剂药了。今日午后,我再来为祖父行一次针。” 洪擂道:“姑娘诊脉,都不需要脉枕吗?” 脉枕是中医诊脉时垫在腕下的那个东西,能使号脉更准确。 元春笑而不语,作高人状:“不需要。” 洪擂点点头,算是认可,又道:“不知国公爷脉象如何?”说完又补充了一句,“姑娘恕罪!国公爷的脉象,我们都得记录在案,以便皇上查问。” 医疗系统就有记录脉案的功能,患者脉象如何、如何诊治、为何要这样诊治……脉案功能里都有记载。元春调出脉案功能,照本宣科,毫不费力。 接着洪擂又问:“姑娘之前给国公爷开的方子,我都已看过,有几处疑虑。先说第一个方子,在下学艺不精,觉得这方子配得十分古怪……”还真有跟元春探讨一下医理药理的架式。 元春这个冒牌神医,哪能真跟他探讨学术啊?代善方子的问题元春倒是能回答,因为“脉案”功能里就有记载;可万一那洪擂发散思维一下,问一些与方子无关的问题,她哪里还答得出来? 为了避免露馅,她连忙打住这个话题:“这些日后再说吧!我此刻神思困倦,头还隐隐作痛,实在没精神。”说完歉意地一笑,福了福,转身走了。 洪擂无法,只得由她去了。 无比心虚的元春回到自己房中,借口要休息,闭上了眼睛,打开医疗系统,开始研究那套名为《上医九卷》的医书。 可是看着那一排竖撂起来肯定比她还高的医书,她有一点荤菜的感觉。 这么多书,还是枯燥的专业书,我要看到哪一年才能看完啊? 8.中西医结合 《上医九卷》共分为《人体总论》、《诊术》、《药学》、《疗法》、《内科》、《外科》、《疫病》、《方剂》、《医理》九卷。 最少的一卷也是一本比砖头还厚的书,像《药学》、《疗法》、《内科》、《外科》、《疫病》等内容比较多的,更是每卷好几本比砖头还厚的书。 元春十分发愁:这么多书,她要看到什么时候才能看完啊?要想融汇贯通,那得花一辈子时间吧? 她随手拿起薄一点的《人体总论》,然后差点把书扔在地上——那本书到了她的手上之后,居然放出了万丈金光。那金光,仿佛是由无数金色的小字组成。那些小字离开书籍后,便自动成了一束,缠缠绕绕地在她面前转了个弯,丝丝缕缕地钻入了她的眉心。 元春觉得脑子略有一点胀痛,但这痛比起医疗系统植入时的痛,可要温和太多太多了。痛过之后,她脑子里凭空多了一些记忆,正是《人体总论》的内容。 书里的一字一句,所有内容,她居然都记得无比清晰,理解得十分透彻。 卧槽! 元春又惊又喜:这样的学习效率,也太高了吧?!不愧是仙家手段! 她忍不住吐槽:呼吁所有学校都采用这种办法授课,减轻学习负担,提高学习效率!想当年上学的时候,各种死记硬背,实在太苦逼了! 略歇了歇,等脑子里那股胀痛缓解了,她又拿起了第二本书。书里的内容同样化作道道金光,汇在一起钻入了她的眉心…… 把那些医书全部“录入”大脑之后,她觉得十分惊奇:这套医书,正是医疗系统工作的理论基础;而这套医书,居然是把中西医揉合在一起的!元春前世不是学医的,但对于中西医之争,她还是听过一点八卦的。但是这套医书,居然从一个更高的层次,把中医和西医神奇地统一了! 在这套医书里,寒、热、虚、实这些中医学名词,与病毒、细菌这些西医术语,相处得十分和谐。 比如:这套医书认为:人体的疾病主要有三类,一是体内阴阳五行的平衡被打破而导致的内症;二是外感“诸邪”导致的外症,各种疫病都属于外症,而这个“诸邪”就是各种细菌病毒和有毒有害物质了;第三类病症,则是内外交织的病症,是体内阴阳五行的平衡虚弱,“外邪”趁机入侵,以致内外交攻,病势凶险。 元春觉得,完全可以把这些理论翻译成西医的说法嘛:人体的疾病主要有三 类,一是身体各脏器、各系统本身的病变;二是感染各种细菌病毒、接触各种有毒有害物质导致的传染病或中毒现象;第三类病症是身体免疫力降低,无法抵御细菌病毒和有害物质…… 多么完美的统一啊! 元春啧啧称奇,很想把这套医书拿到前世的世界里去显摆一下。 怪不得医疗系统会给出针灸混搭心肺复苏术这样新奇的治疗方案啊!她总算明白原因了。 她心情大好,见“医理”目录下的另外几本医书上不断有红色的感叹号在闪烁,不由得有些奇怪。这几本医书都是医疗系统打不开时,她让人在外面书坊去买的医书。医疗系统打开后,这几本医书的影像就自动出现在了这个目录下。 她猜测:或许她看过的医书,都会在这里面形成虚拟影像,成为系统的一部分。 小心翼翼地拿起其中一本闪着红色感叹号的医书,书上并没有金字化作金光冒出。她暗暗点头:看来,只有系统赠送的那套《上医九卷》,才会自动植入她的脑海中。 翻开那本医书一看,元春又惊又喜地瞪大了眼睛:这本书里,居然还有红蓝两色字迹的批注,红色字迹是纠正错误,蓝色字迹是注解! 哈哈,这下,我就能放心大胆地冒充神医,而不用担心会露馅了! 她放心大胆地继续睡觉了。 一觉醒来,已经是下午了。元春觉得神清气爽,头痛已经完全消失。 吃完不知道今天的哪一顿饭之后,元春又去了代善的房里。她现在心中有了底气,头也不痛了,走路都带着风。 代善只有洪擂和薛深两个人守着,那位江扈一江御医正在休息。贾政已不在屋里,贾珠带着婆子丫环侍候着。 “三位大人辛苦了!”元春向洪擂两人福了福,算是打了招呼。洪擂两人十分客气地还了礼,薛深又赶紧去叫醒了江扈一。 在太医院这三位大人以及贾珠、众仆妇的瞩目之下,元春十分从容地为代善行了针。 等元春收好针,洪擂又迫不及待地来问:国公爷今日脉象如何?为何要那样行针? 元春将一根手指竖在唇前,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且等一等。祖父要醒了!”三位太医连忙围过来看,贾珠忙叫婆子去给老太太、太太报信。 代善慢慢睁开眼睛,视线慢慢聚焦在元春脸上,又向周围扫视一圈,看到了三位太医和贾珠。 “我……死了吗?”他的神情十分茫然。 元春微笑:“没有。祖父还活着!” 她心情很好!代善活着,二房就不用掌这个坑爹的家了,自己就有时间谋划荣宁分宗、大房二房分家了。 “还活着?”代善感觉很奇怪:难道我还没有死下去?他心里有些黯然:多拖这三日五日,甚至十天半月,又有何益?不过白受苦而已。 洪擂道:“国公爷好福气!令孙女梦中得神仙传授无双医术,将你老人家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贾珠在旁边兴奋得满脸通红,却不敢随意插言,只使劲攥着拳头,拿眼睛瞧瞧代善,又瞧瞧元春、瞧瞧三位太医。 代善瞠目看他,一脸的难以置信:“这怎么可能?”这话要不是太医院的官员说的,他定会以为对方是在开玩笑,回一句“大人说笑了”! 洪擂微笑道:“此事千真万确。说句冒犯的话:那时国公爷都已小殓,令郎把遗本都递进了宫中,令孙女却凭着神仙梦里传授的医术,让你起死回生。故而皇上令我等守在国公爷床前,看看令孙女是如何施救的,也好习学习学!” 他三两句把前情交待清楚了,代善越听越是难以置信,他看着元春,双眼瞪得遛圆:“这……这……果真如此?”真有这等奇事? 元春微笑道:“洪大人夸大其词了!祖父那时候不过是一时闭了气,被误诊了,哪里就‘死’了?我得的是医术,可不是大罗仙丹,哪里有起死回生的本事?” “起死回生”这种事是绝对不能承认的!不然哪天皇帝或都某王爷也叫她把某个已死了的人“回生”,她怎么回啊? 所以,江御医必须把“误诊”的这顶帽子,牢牢戴在头上——这其实也没有冤枉他啊!她在灵堂里看见代善的时候,代善的确还有脉搏,不是他误诊是什么? 洪擂一时无言,那位江御医脸色十分难看,却也不好再说什么。 从代善房里出来,元春便去荣禧堂后院向贾母请安。 自从代善病重,皇帝派了太医常住家里,又有代善的许多故友旧部来探病,贾母就暂时搬到了荣禧堂后院起居。 走进贾母房间时,元春正看到贾母闭着眼睛唉声叹气,王氏在一边宽慰她:“……如今太爷已经醒了,只要他知道了,必是有主意的。老太太又何必如此忧心?” 元春听到这么一点话尾,心里暗暗好笑:听便宜娘话里 这意思,难道“杞人忧天”的毛病还能传染?那我可不可以把那个“杞人忧天”的条幅转赠给老太太啊? “老太太在忧心什么呀?”她一边说,一边笑着走过去,向贾母和王氏问安。 贾母睁开眼睛,勉强对她笑了笑,叹息道:“就是遗本的事!你祖父好好活着,那遗本却已经递进了宫。皇上不追究便罢,若细究起来,可就是欺君之罪了!” “欺君之罪?”元春有些惊讶。 这也算欺君之罪?要不要这么上纲上线啊! 对了!刚才在代善的房间里,那位太医院的洪大人也提到了代善的遗本被递进了宫里,可代善好像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啊!究竟是他刚刚苏醒没有反应过来,还是贾母她们真的忧虑过度了? 虽然来到这个世界已经八年,但元春对于这个问题还是难以判断。 “有那么严重吗?刚才洪大人也提过遗本被递进宫的事,可我看祖父听了以后一点也不着急啊!祖母是不是多虑了?”皇帝老儿不会真那么小气吧? 贾母叹道:“你知道什么?遗本递了进去,皇上派了人来吊唁,结果……这已经算是冒犯皇家天威了!若皇上恼怒,降下罪来,谁能担当得起?” 元春懂了:这就是所谓的天子一怒,血流漂杵。有没有罪,只看皇上想不想治你的罪! 9.仙子说 “那我去问问祖父吧!且看祖父有何主意。”元春转身就往荣禧堂去。 这事到底要不要紧,代善的判断肯定要准确一些,毕竟他跟在皇帝身边多年,对这位皇帝陛下的脾气肯定更了解一些。与其坐在这里乱猜,还不如找靠谱的人拿拿主意。 只希望“一生勤谨”的代善同学,在皇帝面前的那点“薄面”别太薄了! 到了代善的屋里,却见婆子们正把一张小书案放在代善床前,将一个凳子放在了书案后面,又在书案上摆上了文房四宝,一个丫头挽起袖子,开始磨墨。 元春立在门口,正纳闷间,却见贾珠陪着贾政走了进来。 贾政手里捧着一本像是电视里奏折的东西,正眼也不看元春一眼,径直走到了代善床前,躬身叫了声:“太爷!”贾珠扭头朝元春露出一个笑容,眨了眨眼,与她一起站在了门口。 元春悄悄问贾珠:“这是要做什么?”贾代善同学这么勤奋,刚死里逃生就要看书写字儿?又叫贾政来做什么? 贾珠低声道:“太爷说,要上个奏本向皇上请罪,叫父亲来代笔的。” 元春双眼一瞪,嘟起了嘴:要请罪?真那么严重? 床上的贾代善睁开眼睛,开始口述奏本,贾政执笔书写。这个奏本并不长,贾政很快写完了草稿,又仔细誊抄了,给贾代善看了一遍,便捧着奏本出去了。 元春走到床前,把贾母的担忧说了,问道:“祖父,这事儿要紧吗?” 代善微微一笑,道:“不要紧。叫你祖母不要忧心。” “真不要紧?” 代善道:“真不要紧。” 元春松了口气,又有些好奇:“祖父,奏本让人代写也行吗?” 代善笑道:“自然行的。奏本、题本,对字迹的规制和大小都是有要求的,军中许多粗汉都得让幕僚代写。祖父病中无力,让儿子代笔也是情理之中。” “也不用盖个印吗?” 代善失笑:“本朝朝廷有定例:公事用题本,用印;私事用奏本,不用印。祖父为遗本之事请罪,乃是私事,自然是不用印的。元元担心祖父病糊涂了吗?” 元春默默地想:代善还能调侃自己,想来那个递进宫的遗本的确不要紧。 她放下心来,不再深追这个问题。正要告辞去向贾母回话,贾代善却对贾珠说:“珠儿,你带人到院子里去候着 ,我有话要单独问你大妹妹。” 贾珠好奇地看了元春一眼,躬身应了,带着众仆妇出去。为防有人偷听,他依着代善吩咐,叫婆子丫头们都远远地站在院子里,不许靠近代善的房间。反正大妹妹就在屋子里,有什么事,自会出来叫人。 屋里代善问元春:“元元,你将你遇仙的事细细说与我听,此事已达天听,须得小心行事。” 元春早就想好怎么忽悠人了,便道:“就是祖父一时闭气的那一天。我见祖父晕过去了,我自己便也晕了。迷迷糊糊的,就觉得自己到了一片无边无际的莲花池上,周围全是莲花的香味。半空中,有一个梳着高髻、广袖薄衫的女子看着我,说她叫做善元仙子……” 既然那位善元仙子没说不能提她的名号,元春就九句真话夹一句假话,把见到善元仙子和医疗系统打开这两件事混在一起说了:“……那仙子伸手朝我一指,她的指尖里飞出了一团金光,那金光钻入我眉心,我便痛昏过去了。醒来后,就懂得了医术,这才救回了祖父。” 贾代善认认真真地听着元春讲述,听到“善元仙子”这个名号时,他默默地念了两遍,却也想不明白这神仙是何来历。 等元春讲完了,他才问道:“那位仙子可说过,为何要传你医术?” “那仙子说,因与我有缘,见我每日沐浴斋戒、焚香祷告甚是心诚,也不忍心荣宁二府落得个抄家灭门的下场,故而传了我医术。” 元春一面毫不羞愧地往自己脸上抹金,骗取贾代善的好感度;一面扯着神仙的幌子,把荣宁二府的下场拼命往严重了说,好让代善下狠心管管族里和家里的那些败类。虽然《红楼梦》原版的后四十回遗失了,但从种种铺排来看,贾家必定会败得很惨。 “抄家灭门”四个字,果然震住了贾代善。他看着元春,满脸惊骇。 “不忍心我们抄家灭门?”贾代善难以置信地说,“难道我荣宁二府,竟会……竟会……灭门?” 元春一本正经地点头:“仙子是这样说的。她还说:荣宁二府在教导子弟时走错了路。一面纵着子弟享乐,一面指望着用棍棒揍出个孝子。既不曾想过棍棒揍出来的‘孝’能有几分真心,也从未想过因材施教、循循善诱、春风化雨是何意义。如此家教之下,有个能动棍棒的人看着还好些,一旦没有了棍棒的威胁,必定恶从心起,无法无天……” 元春想了想在孝期鬼混的贾珍、贾蓉,想想在孝期偷娶尤二 姐的贾琏,想想见了贾政跟老鼠见猫似的贾宝玉,唯有一声叹息。 “错……了……”贾代善脸上的表情,简直像是三观都崩塌了,“难道……难道不该严加管教?” 元春道:“仙子说:教导子弟,当宽严相济、赏罚分明。该赏时赏,该罚时罚,该夸时夸,该讲道理时要讲明道理。”教育子弟的问题不能再说了,一是怕露馅了,二是怕自己给自己挖坑,三是担心现代教育理念硬搬到古代会不合适。 贾代善呆呆地出神,好半天才缓过来,幽幽地问元春:“仙子说‘与你有缘’,什么意思?”他审视着元春的神情,那视线犀利得似乎能刺进元春的心里。 元春眼也不眨地继续忽悠他:“就是有缘分啊!那仙子说:她与我有师徒的缘分,如今且收我做个记名弟子,让我凭此医术,先在世间攒些功德。待我百年之后,她再收我为正式弟子。对了!” 她看着代善,一字一句地说:“仙子还说:她是莲花大世界的救世天女。莲界之中,历来是一夫一妻,夫妻都须为对方守身如玉。如今我既已是莲界弟子,也当守莲界的规矩,以免有辱师门。故而我在尘世的夫婿,一生只能有我一人,不可纳妾,不可有通房,更加不可嫖妓宿娼、交接娈童等等。若有人敢以不洁之身玷污莲界之尊荣,必遭天谴!” 这段话,元春早就已经编好了。 既然遇仙的牛皮已经吹出来了,那不妨再吹大一点,为将来的婚姻问题埋下伏笔。 以她的“奇遇”,难免被一些目的各异的权贵觊觎;她把话先撂在这里,那些想娶她的男人就得好好考虑一下了:能不能做到为她守身?!如今先撂话,可比将来遇到不如意的婚事不想嫁时再说更容易取信于人。反正善元仙子说救世莲台可以挡灾保命,应该没骗自己吧?所以自己应该不会落得谎话被拆穿的凄凉下场吧? 上一世,她并非不婚族,可也不是恨嫁族。在婚姻问题上,她的态度一向是随心、随缘,不强求,不将就。 到了这一世,她的本质并没有变,对婚姻的态度也没有变。这一世,首先当然要争取一下婚姻幸福的可能,可如果争取不到,那也无妨,设法自立便是。总之,宁愿单着,也不去受那些直男癌和直女癌病原体们的恶气! 想让她做小伏低地侍候婆婆、讨好丈夫,再为怎样拒绝小妾通房的问题绞尽脑汁,整天累死累活还要被夫家嫌弃不够贤惠? 呵呵…… 做梦! 为了取信于贾代善,元春说完这段“莲界弟子”的宣言之后,还一脸好奇地装傻:“祖父,娈童是什么呀?” 贾代善看着元春,都没有呵斥元春乱问不该问的话。他呆呆地盯着元春,那脸上的表情……元春觉得:三观毁灭都不足以形容! “祖父?”她小心翼翼地叫了一声,真怕贾代善受冲击太大旧病复发。 贾代善倒抽一口气,难以置信地问:“你说……你的夫婿要为你守身如玉?” 元春无比真诚地使劲点头:“对啊!仙子是这么说的。” “可世间……哪有这样的道理?”贾代善还是一副三观都被毁灭了的表情,“从古至今,人世间历来都是男尊女卑、夫为妻纲!《女诫》也说:‘夫有再娶之义、妇无二适之文’,但凡有一点骨气的男人,哪肯为妇人守身?也没有让男儿为妇人守身的道理!” 元春装傻:“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可仙子就是这样说的呀!” 心道:对我来说,男尊女卑、夫为妻纲这些鬼话都是早该扫进垃圾堆的历史尘埃,至于《女诫》,那就是一个被洗了脑的傻女人编出来给别的女人洗脑、顺便讨好男人的降书! 贾代善道:“你可知道,你这是冒天下之大不韪?那些酸腐书生要是知道了你这话,怕不活吃了你?” 元春继续装傻:“可仙子是这样说的呀!我总不能不从师命吧?”反正把原因推到神仙身上就对了。 只要贾家不倒,怕什么酸腐书生?当然,贾政这个酸腐书生还是要防一防的,毕竟他占着亲爹的名份! 贾代善默默看着元春,脑子里回想着她刚才的话,试图找出其中的破绽:“既然那位仙子已收你为弟子,为何你不叫她师傅?” “仙子说:要等我正式入门,才能叫她师傅。” 说到这里她突然有些心虚:我打着善元仙子的旗号这样胡说八道,那位仙子会不会来找我算账啊? 过了好久,代善才从“男儿须为女子守身”的冲击中回过神来:“那仙子还说了什么?” 元春仰着头想了想:“神仙还说了好些话,可我想不起来了。”先留个伏笔在这里,如果以后还要忽悠代善,也好继续套用“仙子说”的格式。 代善叹息一声,稳定住自己的心神,问道:“神仙传你的医术,与寻常的医术有何不同?” 元春实 话实说:“高明百倍不止。” 她没有土财主思想,不打算把这套《上医九卷》当成传家之宝藏起来。 一方面,神仙传授医术的牛皮已经吹出去了,她也不打算在今后的日子小心翼翼地隐藏自己的医术,那么就必须要让皇帝也得些好处,否则等着皇帝找借口修理贾家吗?把医书献给皇帝,她讨点封赏,皇帝得到证明他德政的证据,那才是你好我好大家好! 另一方面,她虽然没有发过医学生誓言,可基本的人道主义精神还是有的。如果这套医书能够颁行天下,让更多大夫学习、研究,就可以提高这个社会的整体医疗水平,就可以帮助更多人!这也是间接拯救众芳。 “高明百倍不止?”代善倒吸一口冷气,皱眉想了想,问道,“那仙子可允许你把医术传出去?” 元春道:“仙子没说不可以。所以我打算把它整理成医书,献给皇上。”不反对,即为允许。 贾代善松了一口气,说道:“那就再好不过了!把这套医书献出去,既是你自身之福,也是贾家之福、朝廷之福、天下之福!”说完沉吟起来。 元春被这几顶高帽砸得挺高兴,好奇道:“祖父,如果我把这套医书献给皇上,皇上会怎么赏我?” 贾代善淡淡一笑:“大约会召你进宫,先让你做几年女官。如果你师门没有那个女婿必得为你守身的规矩,过几年,皇上或许会在皇家为你择一门亲事。可能是天子或未来天子的妃嫔,也可能是某位皇子皇孙的正妻。可你师门既有那样古怪的规矩,还说了天谴之类的话,皇上哪还敢让你嫁入皇家?……或者让你终身只做个女官;或者赏你一张度牒,让你出家。” 后半段话,却是他在吓唬元春了。一大堆真话里面夹一两句假话,量这小丫头难以察觉。 元春却觉得三观都要崩塌了:我勒个去!这是奖赏还是恩将仇报啊?还不如不赏呢! 代善见她脸上只有震惊,全无懊悔之色,心里不禁一凝。 10.女官预备役 听到贾代善说皇帝很可能召自己进宫时,元春暗自庆幸:她那个夫婿必须为自己守身的谎话编得还真是及时,否则自己就不是女官预备役,而是小妾预备役了! 看来,这谎话还得在皇帝面前说一遍才行! 可是……在皇帝面前撒谎啊!这压力有点大,她不会怯场吧?不会不会!她一定不会怯场!她努力给自己加油。 想想皇帝老儿那根老黄瓜大约快被用烂了,她心里就一阵反胃。 “那我不献行吗?”元春觉得:祸福相依当真是真理!为了有机会救代善而吹的那个牛,竟然有这样大的麻烦。 那我当时,是不是不该救代善啊?她摇了摇头。 如果不救代善,荣国府很可能就会陷入原著那种奇怪生态,最后被抄家大约是免不了的。在这个世界,有一个倒台的娘家,不管她嫁不嫁,嫁给谁,下半辈子的日子都不会好过。 另外,如果不救代善,自己以后大约也不敢认真救人了,更不会没有机会救想救的人。一是因为心理阴影,二是因为自己的医术没有机会被人认可。那医疗系统这个金手指基本上就半废了。 怪只怪,这个系统打开得太晚了! 若早一点打开,她救贾代善就不用救得这么轰动了! 代善看了她半晌,沉沉地一声叹息:“元元,你这番奇遇既已上达天听,献不献书,怕是已经由不得你了。你若主动献书,还能在皇上面前挣些体面;你若不识趣,皇上直接一纸诏书召你进宫,你还能抗旨不成?……刚才这里人太多,我没有说真话。其实我那封递进宫里的遗本要不要紧,只看圣心。圣上说无事,自然无事;圣上要降罪,那就是现成的罪过。即便没有遗本这档子事,天子要降罪,哪里还寻不出一点罪过来?要是荣国府倒了,你就只能任人摆布了。” 元春愣愣地看着代善,心里有一万头神兽在狂奔。 卧勒个大槽!这什么世道啊???? 封建社会果然没有人权啊! 看着元春的表情,代善心中有些不忍,又微笑着安慰她:“元元也不用忧心,此事或许还能化解。你大舅家不是有个与你年纪相当的表哥吗?如果这阵子让你与你表哥订亲,那么就算皇上召你入宫,过些年也得放你出宫成亲。毕竟天家也要脸面,不能做出谋夺臣妻的事来。只不知……你舅家是否愿意?” 大舅家的表哥……王仁?那个卖掉巧姐的“狠舅 ”王仁? 连亲外甥女都能卖掉,就是个人渣啊!与这种人定亲?呵呵,她宁愿去当尼姑! 况且,她那个莲界弟子的说辞毕竟是自己瞎编的,在定亲的问题上一定要慎重。否则她未婚夫没为她守身如玉却一直没被“天谴”,她的谎言不就被拆穿了吗?这谎话要是被拆穿了,后果就太严重了! 她坚定地朝代善摇了摇头:“祖父,正如你所说:皇上若想将我扣在宫中,哪里还寻不出一点罪过来处置我夫家?此事就不要连累我舅舅家了。皇上若召我入宫,我入宫便是!” 我就不信皇帝敢冒着被“天谴”的风险收我做小妾!去掉了当小妾的风险,就算一辈子困在宫里当个女官,那也无所谓,权当是在中`南`海工作了! 婚姻问题,且随缘吧! 她不是非嫁不可。 与其陷在一段不幸福的婚姻里,不如单着更省心。 从代善房里出来,元春便往贾母那边传话去了。 听了元春转述的话,贾母才长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笑容来。招手让元春坐在了她的身旁,摩挲着她的头颈,一副爱怜万分的样子:“元丫头是个有造化的孩子,将来必是有前途的!” 王氏在一旁笑眯眯地听着,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不知什么时候过来的邢氏,看着元春的神情竟带着两分讨好。 元春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倘若她是一个真正的八岁孩子,是真正的元春,被贾母这样被人爱抚大约会很享受,可她的内心却是一个成年人!是一个穿越人! 她正觉得难受时,赖大家的满面春风地进来了:“老太太,你说这事儿奇不奇?我婆婆的娘家兄弟竟还活着……” 她婆婆就是赖嬷嬷,也是荣国府后来的管家赖大的娘。当然,赖大此时还不是荣国府管家,而只是贾赦身边的一个长随。 贾母忙问是怎么回事。 赖大家的绘声绘色地说:“老太太也知道,我婆婆小时候家里遭了灾,家人都被水冲走了,才到史家当了丫头。前些日子,我小叔子走在街上,竟被人错认是他家少爷,两下里一说一认,才知道他家老爷竟是我婆婆幼时失散的兄弟,如今就住在长安县里!可巧不巧?想是我婆婆常在老太太身边,沾了主子们的福气,竟得骨肉团圆了!” 贾母、王氏都觉得奇巧,都向她道喜。贾母又问:“你婆婆高兴坏了吧?可认了兄弟没有?” 赖大家的说:“我婆婆今日知道消息后,又悲又喜,犯了头疼病,这会子已经吃了药睡下了,特遣我来向老太太告个罪。此外,不知老太太是否允我婆婆告几天假,好让我婆婆去看看我舅舅?听我舅舅家的人说,我舅舅这几年身子不好,一月之中,倒有大半个月在吃药,也不知多早晚就要去了……”说着就抹起了眼泪来。 贾母本就有些人老心软,这两日又经历了元春“遇仙”、代善“死而复生”的诸般异事,哪有不允的?忙道:“叫你婆婆好生歇着。要去认亲时,进来说一声儿就是了。这是积德的事,我再没有不允的。” 赖大家的说:“我婆婆心急得很,打算明儿一早就去。”千恩万谢地去了。 元春觉得:这事的确够奇够巧的。 贾母心情大好,晚饭都多吃了两碗。元春坐在贾母旁边陪吃,王氏和邢氏却只能在旁边站着服侍。 元春一边默默地扒饭,一边想:当人儿媳妇的日子,当真不好过啊。 这儿媳妇在婆婆面前立规矩的破规矩,是谁搞出来的? 晚饭后,邢氏陪笑说:“老太太,我们老爷这两日茶饭不思,气色看着不大好。大姑娘的医术是神仙传的,自然比外面那些大夫强过百倍,不如请大姑姑去瞧瞧?” 贾母听了有些发急,便命元春:“你去看看你大伯,是个什么情形,回来跟我说一声儿。” 元春实际上不想跟贾赦那个色胚打交道,可又不好拒绝。只好在心里默默地背孙思邈的《大医精诚》:“凡大医治病,必当安神定志,无欲无求,先发大慈恻隐之心,誓愿普救含灵之苦。若有疾厄来求救者,不得问其贵贱贫富、长幼妍媸、怨亲善友、华夷愚智,普同一等,皆如至亲之想……” 11.贾赦有疾 此时大房已遵代善之命,搬到东边旧园去住了。红楼原著中贾府的格局,已大致成形。 元春坐上了邢氏的车,从西角门出去,往东过荣国府正门,进入一黑油大门中。她心中暗暗好笑,自己把原著中林黛玉初入荣国府拜见贾赦时走过的路,提前走了。 一开始,邢氏对元春亲切得简直有些腻味了。不仅一直拉着她的手,还时不时地在她头颈、肩背处抚摸两把,对着她笑一笑——这时代的妇女,向晚辈表示亲近喜爱之意似乎都喜欢用这一招。结果弄得元春寒毛直竖!握个手、拥抱一下,她都能接受。可她真的不喜欢这样被人摸啊! 她把自己的手从邢氏的手中挣脱出来,说道:“大太太,你别这样摸啊摸的,摸得我浑身痒痒。”现在,她没必要忍邢氏了! 邢氏的脸色一僵,讪讪地住了手,竟然没有给元春使脸色,而是向元春道歉了:“是我不好!” 元春觉得很神奇:邢氏对她这么客气? 场面一时有点尴尬,她便问起了贾赦的病情:“……诊病需望、闻、问、切,最忌讳家属遮遮掩掩,若因家属隐瞒病情而断错了症、吃错了药,岂不冤枉。还请大太太详细地说一说大伯的病情。” 邢氏忙答应了,便道:“自从太爷的病一日重过一日,你大伯身上便有些不自在,偏他又不肯说,只硬撑着。太爷一时闭气的那日,你先晕了,跟着你大伯也晕了。歇了一夜,好容易才缓过来,他又硬撑着去守灵。后来你将太爷救了回来,他心下一松,这病便压不住了……” 元春听了有些奇怪:贾赦阻止我救代善时,挺精神的啊!真有病? 到了正房,屋内鸦雀无声,众姨娘丫环都守在门外。邢氏悄声问门外守着的一个姨娘:“老爷怎样啦?”因贾赦心里不痛快,在这院子里,上上下下还都叫贾赦“老爷”。 那姨娘道:“老爷才刚发了一通脾气,把我们都赶了出来。这会子已经睡下了。” 邢氏便道:“你们进去收拾一下,大姑娘要为老爷诊一诊脉。” 那姨娘答应一声,又用甚是崇拜的目光看了元春一眼,带着两个丫头转身进了屋。另几个姨娘和丫环看元春的神情也都差不多,好奇中带着崇拜和敬畏。 邢氏看着他们进去后,又对元春说:“这两日你大老爷脾气不好。趁他这会儿正睡着,正好为他诊一诊脉。” 元春点点头,心想贾赦睡着了正好,省得 还要打招呼。等那个姨娘出来打起了帘子,她才与邢氏一起走进房中。 打开医疗系统的诊断功能一扫,系统给出了“惊恐焦虑”的诊断结果。 元春暗暗奇怪:惊恐焦虑……贾赦又在惊恐焦虑些什么? 她一边思索,一边在贾赦床前的凳子上坐下。贾赦之妾早已将贾赦的手腕从被中拉了出来,又在他腕上盖了一块帕子。元春隔着帕子,装模作样地诊脉。 床上的贾赦微微皱着眉头,突然睁开了眼睛。他快速地四下一打量,见到了元春正在为他诊脉,眼睛一瞪,闪电般地缩回了手。怒道:“你干什么?” 元春的手,还保持着诊脉的姿势。 她十分无辜地眨了眨眼,放下手,转头看着贾赦:“老太太叫我来瞧瞧大老爷。” 她以前都是叫大伯的,可贾赦这副见她如见鬼的死样子,叫她十分气闷。便叫了一声“大老爷”,好让贾赦也气闷一回。 贾赦听了“大老爷”三个字,果然横眉怒目,吼道:“不需要你猫哭耗子假慈悲!” 元春更觉得气闷了:我做什么啦?怎么就“猫哭耗子假慈悲”了?叫你搬到这里来是你亲爹的主意,关我屁事?!我还曾想阻止来着。 “大老爷,你把我比作猫,我没有意见;你把自己比作耗子,那也随你的意。可我没哭你啊!怎么就假慈悲了?” 贾赦气得话都说不利索了:“你……你……”他指着门口,大吼道,“滚出去!” “滚就滚!”元春站起身来,径直往门外走去。一边走一边对邢氏说:“大太太放心吧!大老爷没什么大毛病,就是吓着了,压压惊就好了……” 一句话没说完,隐约感觉背后有风声,下意识地一闪,便见一只茶杯与她擦身而过,狠狠地砸在了墙上。 元春看着碎成几片的茶杯,心想:我踩到贾赦的尾巴了? 邢氏等人见贾赦拿杯子砸元春,都是一声惊呼,见杯子没有砸到元春,才齐齐地松了口气。众姨娘丫环既不敢劝,又不敢拦,还怕贾赦真把元春打着了她们也要担干系,一个个都拿眼睛去偷瞄邢氏。 邢氏既怕贾赦,又担着照顾元春的干系,匆忙之中,只得飞快地把元春往房门外一推,丢给贾赦一句:“我去送送大姑娘。”看也不敢看脸色都气变了的贾赦一眼。 出了房门,邢氏给元春陪着笑脸,死拉活攥地把元春拉到了旁边的小 花厅说话:“你大老爷病中脾气不好,你大人大量,别跟他一般见识。”又请元春给贾赦开个方子。 元春写了张虽有效用味道却绝对可怕的方子,写完说道:“请大太太送我回去吧!” 邢氏收好了方子,笑道:“急什么?若就这样让你回去,岂不是打我的脸?你且坐一坐,我有好东西给你!” 她一边说,一边从袖里掏出一个红绸包。打开红绸包,露出一对金镯子:“这对镯子啊,是我陪嫁的东西,我一向舍不得戴。你拿去玩吧!”她一边说,一边拿起一只金镯子,就想要往元春的手腕上套。 元春手一缩,不让邢氏把金镯子套在她手上,只道:“无功不受禄!这不年不节的,大太太赏我做什么?”邢氏早就把这镯子藏在了袖子里了,此举必定不是为贾赦刚才的行为道歉。 那对金镯子式样虽普通,但份量够足,还镶着宝石,不想戴的话还能拿去换银子花。以这位未来邢夫人一贯的禀性来说,这也算是下血本了。肯下这样的血本,必定是对自己有所求。自己除了医术,还有什么好让人求的? 看来,邢氏没生出个儿子,真的很着急啊!她现在才二十多岁,在儿子的问题上,自然不会死心。 元春偷偷打开医疗系统,扫描了一下邢氏的身体情况,得出的结论是:身体健康。她便知道,邢氏一直怀不上孩子,大约怪不得她自己。 再肥沃的土地,不播种那也是长不出庄稼的啊! 邢氏嗔道:“长者赐,不可辞!给你你就拿着。”又把镯子往元春手上戴。可那镯子是按成年人尺寸打的,元春戴着实在太大了。 元春暗笑:看来,邢氏严重缺乏给晚辈送首饰的经验啊! 邢氏有些讪讪的,将那镯子又包起来,递给元春:“我只顾挑好的,倒忘了这镯子你这会子戴着有些大了。且收着吧,过几年再戴也是一样!” 元春也不再推辞,收下了那对镯子:“谢谢大太太!”邢氏自愿付诊金,她又何必推辞呢? 收了镯子,见邢氏有些欲言又止、难以启齿的样子,元春便道:“大太太,不如我为你诊一诊脉吧!” 邢氏长舒了一口气,笑道:“那可多谢了!”有些急切地伸出了手腕。 元春装模作样地诊了诊她的脉,笑道:“大太太身体康健,并没有什么毛病,放宽些心便是了。” “那……”邢氏觉得,要向一个八岁的 小侄女问子嗣的事,有些难言启齿。可为了孩子,她咬咬牙,还是问出口了:“那为何我……一直不曾有孕?” 元春看着邢氏那张通红的脸,说道:“想要有孕,一是要放宽心,二是要在两次经期之间的那些日子,多多亲近大老爷。经期前后几天,体内气血亏虚,再怎么亲近大老爷,也是不会有孕的。” 她把话说到这里就已经够了。再说下去,她就得向邢氏传授“房中术”了!她一个姑娘家向人传授“房中术”,这话万一传出去了能听吗?她与邢氏的交情、邢氏给的那对镯子,还不值得她冒这样的风险。 说完她便起身向邢氏告辞。 回程的路上,元春独自坐在车里,回想着贾赦今日对自己的态度,心中的怪异感觉越来越浓。 不对劲! 自己得了“神仙传授的医术”,救活了已经小殓的代善,医术已经得到证明。正常人都应该像邢氏这样,努力亲近讨好自己,好请自己给他们诊一诊脉,有病治病,没病就调养一下身子也好。可贾赦为什么要那样对自己?他看自己的目光,似乎还带着憎恨之意,自己怎么得罪他了? 她与贾赦见面的机会很少,打交道的机会更少,冲突的机会接近于零——唯一的一次冲突就是上次在代善的灵堂。如果排除掉贾赦憎恨二房所以迁怒自己这个因素,那么剩下的答案,不管多么不可思议,都只有一个了:贾赦不想自己救代善!因为自己救了代善而憎恨自己! 为什么? 因为代善把荣国府传给了贾政没传给他,所以他就恨亲爹到这个地步? 又或者……我那天的话,竟是歪打正着了? 回到荣国府主宅这边,元春去回禀了贾母:“大老爷的身体并无大碍,已开了方子,调养调养就好了。”然后就跑去与便宜娘密谈了。 12.遗本风波 第二天上午,元春刚给代善行针完毕,一个丫头就进来通报:“大老爷过来了,说是有要紧的事与太爷单独商谈。” 代善默了默,便道:“叫他进来吧!” 又吩咐守在旁边侍候的贾政:“你带着丫头婆子们在院子里守着,别让人靠近屋子。” 三位刚围观了元春行针的太医见代善要处理家事,都识趣地告退。 贾政带着丫头婆子们退下,走到门口时见元春没动,不由得怒瞪她。 元春只当没看见,对代善说:“祖父,你如今元气未复,受不得刺激,还是让我留在这里为好。祖父放心,不管我今日听到了什么,我保证不传出去。”她既已对贾赦起了疑心,又怎么肯让代善与贾赦单独相处? 代善想了想,有些无奈地笑了笑:“那你便留下吧!” 贾政见代善如此说,只得一声不吭地出去了,只他的脚步略有些重,透着点儿愤愤的味道。 屋里只有代善与元春两个人了。代善半靠半躺在榻上,元春静静地站在榻边。 不多时,就见贾赦垂着头,微躬着身,拖着沉重的脚步,一步一步地挨进来。走到代善榻前五六步时,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道:“爹,儿子错了!儿子真的知错了!求你老人家救我一命吧!” 代善吃了一惊:“你怎么了?”爹这个称呼,还是孩子很小的时候用过。 贾赦趴在地上,砰砰地磕了两个头,哭道:“儿子一时糊涂,犯下大错。现在只有爹能救我一命了!” 代善的脸色渐渐沉下来,沉声道:“有话赶紧说!不说就滚出去!” 贾赦拿袖子揉了揉眼睛,抽泣两声,才说道:“儿子……儿子一时鬼迷心窍,听了赖大的调唆,偷偷把……把爹的遗本换了……” 贾代善听清楚了,可他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大声一点,再说一遍!” 贾赦的声音放大了一点,又说了一遍:“儿子把爹的遗本……偷换了……” 贾代善听得更清楚了,可他怀疑自己理解错了:“把遗本换了?什么意思?” “就是……我写了一本假遗本交给赖大,赖大把假遗本与爹的遗本调了包。二弟递上去的,实际上是我写的那个遗本……”贾赦支支吾吾地把话说完了。 贾代善看着贾赦,满心满脸都是难以置信和震惊。 室内一片寂静。 元春心里已经完全明白了! 贾赦伙同赖大把遗本调了包。而这假遗本,必定是请求皇帝让贾赦袭官的。皇帝不知道遗本有假,必会按遗本所请,让贾赦袭官。 元春万万没想到:真相竟如此简单而又合情合理! 贾赦偷换遗本,成功袭爵。可贾代善曾当着众族人的面,宣布过由贾政掌家以及住荣禧堂的遗命,还留下了众族人画押的书面证明给贾政夫妇。这样明确而郑重的遗命,贾母会全力维护,贾氏族人会认同,贾政夫妇不管愿不愿意都不能推辞。哪怕他们不住荣禧堂正室,只在荣禧堂的耳房里日常起居,那也必须担着住正房的名儿,必须掌着荣国府。 而利用不正当手段袭了官的贾赦,自然也不敢自曝其短,去设法推翻贾代善的遗命。反正袭官的是他,荣国府迟早都会回到大房。 只有这样,荣国府大房袭官、二房掌家的畸形生态,才会自然形成。 红学家和红迷对贾赦住偏院这个问题的解释五花八门,有说贾赦不是嫡子的,也有说贾赦是过继的,当然更多的人,把这个问题归结为“贾母偏心”。 可元春上辈子读《红楼梦》的时候,对于“偏心说”从来不信。贾母再怎么偏心,她也是个需要“三从四德”的女人。“夫死从子”这四个字,难道是白说的吗?若没有贾代善的遗命,仅仅因为贾母“偏心”,就可以罔顾礼法秩序,把袭官的长子赶到偏院去住吗?贾氏族人都是死的吗?在古代,宗族势力可是很大的。族长是宁国府的当家人,他们用得着怕贾母吗? 元春心道:还真是“痴心父母古来多,孝顺儿孙谁见了”啊! 怪不得自己当时要求代善时,贾赦那么卖力地阻止自己。自己当时只当他是不相信自己,可如今看来,贾赦大概一点儿也不想他爹被“救活”吧?代善被救活了,贾赦的计划就会泡汤,搞不好还会被代善罚得很惨。 元春一边思索,一边留心着代善的情况。 代善听了贾赦的话以后,神情先是一阵呆滞,接着就是满面怒容,指着贾赦嘶吼道:“不孝子!你……不孝子!”他指着贾赦的手不住发抖,脸上脖子上青筋暴起。 元春见他气成这样,不由得担心,连忙将医疗系统打开了监测代善的身体。见代善的肝火暴涨,血压飙升,连忙上前一步,挡住了代善看向贾赦的视线,迅速拉起代善的手,在神门穴、少府穴上按摩,嘴里劝道:“祖父别生气!现在 你元气未复,身体要紧啊!” “你……你怎么在这里?”贾赦惊怒的声音在侧后方响起。他刚才一直低着头,没看到站在榻边的元春。 元春懒得搭理贾赦,只留心着代善的情况,继续劝道:“暴怒伤身,我好不容易把祖父救过来了,你老人家千万别让我功亏一篑,不然我会哭的……” 贾代善无力地躺倒在榻上,闭上眼睛,努力平复自己的怒气,眼中的热泪却滚滚而下,浸湿了他满布风霜痕迹的脸庞…… 元春劝了几句,也不再多说,只专心给代善按摩穴位。 过了好一会儿,代善的泪水渐渐止住,闭目问道:“既然递进宫的是假遗本,真正的遗本又在哪里?” 贾赦嗫嚅道:“在……赖大手里……” “为什么会在赖大手里?你不知道这是一个天大的把柄吗?”代善的手,狠狠地拍在了榻上。但榻上铺着褥子,没有拍出音效来,可惜了。 贾赦低声道:“遗本是赖大换的,换了以后他就收着了。赖大说:怕我过河拆桥,故而手里要留个把柄……” 元春心中恍然大悟:怪不得赖嬷嬷和兄弟的“骨肉团聚”会那么巧呢!赖大是把家人送去避难了吧?怪不得原著中赖家在荣宁二府的势力那样大呢!怪不得贾家对赖家那么好呢!有这样大个把柄在人家手上,贾赦怎能不努力报效呢? 赖大是荣国府管家,贾蔷也得叫一声“赖爷爷”。赖尚荣这个赖家的宝贝疙瘩,一出生就被放出去成为自由人,从小读书,却没有考到功名,而是求了主子捐了前程——很多贾氏族人都求不到捐个前程的体面吧?!然后赖尚荣又“不知怎么弄神弄鬼地求了主子”1选出来做了县官,完成了从奴才到官员的一次次阶层跃迁。赖家的花园“虽不及大观园,却也十分齐整宽阔,泉石林木,楼阁亭轩,也有好几处惊人骇目的”,钱从哪儿来的? 在赖大发家致富、提升自家社会地位的道路上,贾赦到底操了多少心、出了多少力啊?真是辛苦了! 因为贾赦的招认,贾代善再次气得肝火暴涨、血压飙升。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压下怒气,对贾赦道:“自己滚回东边旧园去!我不想看到你!”声音无比苍凉,带着深深的愤怒和失望。 贾赦在地上蹭了蹭,低低地答应了一声:“是!”垂着头出去了。 元春有些惊讶地挑了挑眉:这样就放过贾赦了? 可现在,贾代善 身体还十分虚弱,又正在气头上,实在不是火上浇油的好时机。再说,对于这样的事,她估计自己现在仍然是没有发言权的,她要是说了贾赦的坏话或者撺掇代善处置贾赦,代善的火或许就发到她身上来了。还是别去触这个霉头比较好!来日方长嘛…… 贾赦出去后,贾母就带着丫头们进来侍候。 代善却道:“你们都出去吧!元丫头在这里就行了,我跟她说说话。” 贾母有些诧异地看了元春一眼,低头应了一声,又带着丫头们退出去了。 元春见贾代善的情绪已经平复下来了,便走到桌边,为他倒了杯茶。 “祖父想说什么?” 贾代善的眼睛有些湿润,沉默了很久,才说:“你现在知道我为何要把荣国府传给你父亲了吧?” 元春当然明白:如此胆大包天的贾赦,给家里招灾惹祸是必然的。 她笑道:“祖父别想这些了。我唱歌给你听吧!这是我在神仙那里听到的歌,叫做《好了歌》。” 深吸一口气,她唱起了八七版《红楼梦》里的那首《好了歌》:“……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儿孙忘不了!痴心父母古来多,孝顺儿孙谁见了?” 一边唱,她一边有些惭愧,自己这个“贾元春(假元春)”,对这一世的父母、祖父母好像也谈不上孝顺…… 13.大话红楼 痴心父母古来多,孝顺儿孙谁见了? 贾代善细细地品着这句话,心中惨然。他脸上露出嘲讽的笑意,问元春:“难道你也不孝吗?” 元春想:难道我搬起的石头,要砸到自己的脚了? “我当然是最孝顺的!”元春继续给自己脸上贴金,“我若不孝顺,神仙为什么要传医术给我?还收我做记名弟子?我的孝心,可是有神仙作保的!” 贾代善笑了笑,又是久久的沉思。 元春也不多言。因站久了脚有些酸,她也懒得去拖凳子,直接脱了鞋爬上了榻,曲膝坐在了代善脚边,双臂抱着膝,把下巴搁在臂弯里,就那样看着代善。 代善现在刚六十出头,但因中青年时代长期在军中,脸上的风霜之色很重,但气质比较儒雅,想当年也必是儒将一类的角色。可惜,昔年的儒将,如今已两鬓苍苍,还为个不肖子满面愁苦,真是让人伤感啊…… 过了好一会儿,代善才说:“元元,你说过你梦到了大房袭官、二房掌家,家里的奴才趁机作耗,两边儿挑拨,搅得家中不得安宁。最后……荣国府就被抄家了!你何时梦到的?” 元春想不到代善会问这个,想了想:“就是我告诉你的前两天晚上。” “前两天晚上……”贾代善把这五个字喃喃地念叨了一遍,又道,“你把梦里的情形,给祖父详细地说一说,成吗?” 元春心道:我勒个乖乖!我那时是为了劝你收回成命,随口那么一说,怎么你还当真了? 不过当真就当真吧!反正是“梦”,对吧?仙子连医术都在梦中传给我了,在梦中向我示个警也是情理之中啊!正好让代善出手清理家中族中的败类。有他出手,省我多少事儿啊! 便道:“梦里的情形,我醒来时就忘了大半,只恍恍惚惚记得一些大致的情形。祖父也要听?” 代善道:“听一听也无妨,权当是闲话了。” 元春心里暗暗好笑:“梦境”可真是忽悠人的一大利器啊! 她便以“梦”的名义,开始向贾代善讲起了《红楼梦》原著的情节——当然,不顺便夹带一点私货的话,简直对不起穿越女的身份。 “我梦见祖父去了后,大老爷袭了官,可不知为什么,皇上竟还赏了我父亲一个官。我父亲的科举之路断了,心有不甘,便逼着珠大哥哥玩命读书。珠大哥哥十四岁就进了学,可惜被逼得太狠,身子熬坏 了,不到二十岁就病死了……” 她这样真真假假地说,是为了让贾代善重视贾珠的身体健康。推而广之,重视家里所有人的身体健康。 对了,这两天先给家里人做个体检,为大家做一个健康计划。 “什么?”贾代善果然被贾珠早夭的事震惊到了,好不容易才克制住了情绪,“你继续说。” “后来,我母亲又生了一个弟弟,乳名叫宝玉。而父亲不知为何,竟然纳了一个赵姨娘。这赵姨娘先生了个女儿,又生了个儿子叫贾环。赵姨娘为了让贾环独得家产,就跟一个马道婆勾结,用魇镇之术害死了宝玉。可惜后来贾家被抄了,她和贾环也没能独得家产。” 原著之中,要不是癞头和尚和跛足道人跑来相救,贾宝玉和王熙凤就真叫赵姨娘给魇镇死了。红楼世界,可是一个有超自然力量的世界。元春把原著情节夸大了,直接说宝玉被魇镇死了,就是希望贾代善能重视赵姨娘的事,最好让赵姨娘当不了姨娘。 贾代善的表情……元春简直找不到词来形容。 元春理解他的心情,一个嫡孙被一个姨娘给害死了,贾代善这样的封建大家长哪受得了? “一个姨娘,竟敢谋害嫡子?”贾代善难以置信地问道。 元春一笑:“有什么不敢的?俗语说: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只要有足够诱人的利益,什么样的坏事都有人干得出来。祖父总不会以为,天下女子都是不争不妒的吧?那戚夫人为何要日夜啼泣,求高祖废除惠帝的太子之位;吕后若未经历过惠帝险些被废的苦痛煎熬,又怎会对戚夫人恨之入骨?又怎会有‘人彘’?又怎会有后来的吕后乱政?……祖父,大户人家的后宅,便如同小一号的后宫,多的是杀人不见血的刀。” 贾代善沉沉地叹息一声,无力地靠在引枕上,盯着床顶的帐子发呆。 元春暂时停了嘴,打算等贾代善消化一下再说后面的。 过了好一会儿,代善才说:“你母亲两子皆亡,想必……也是要报仇的吧?” 元春这才反应过来,她刚才举的那个例子有些不恰当,有一点拿吕后影射便宜娘的嫌疑。连忙补救:“我母亲哪有吕后的本事?她受打击太重,一病不起,来不及报仇就跟着去了。后来,家里便是赵姨娘当家。”没办法,只好顺着情节编了。 “姨娘当家……嘿嘿,姨娘当家!”贾代善冷笑了几声,“那个赵姨娘,是什么人啊?” 元春正等着他问这句话呢!便道:“我只记得她有个兄弟叫赵国基。别的就不知道了。”好了,那位赵姨娘大约是当不成姨娘了。至少当不成贾政的姨娘了。 “好,你接着说。大老爷袭官之后,做过些什么?”代善淡漠地说。 元春道:“我还梦见大老爷收了一个叫孙绍祖的人五千两银子,要为这孙绍祖谋个什么缺。可后来缺没有谋成,大老爷又把银子花了,没办法,便把二妹妹嫁给了孙绍祖,说那五千两银子就是聘礼。孙绍祖便说二妹妹是大老爷卖给他抵债的,对二妹妹百般折辱,二妹妹过门不到一年,便自尽了……” 这个时候,迎春已经出世了,刚满月不久。把孙绍祖这个名字明明白白地说出来,也是希望代善将来帮迎春挡了这门亲事——如果代善那时候还活着的话。 “有一回,大老爷看中了一个浑号叫石呆子的人的几把古扇,那石呆子不肯卖。大老爷便勾结一个名叫贾化的贪酷之官,将那石呆子弄得家破人亡,将这些扇子夺了来。后来,大老爷又指使着琏二哥哥跑腿,跟一个平安州节度使做生意,平安州发生了民变,大老爷便也牵涉其中,所有罪过,被一起被揭出来了。” 元春希望,把这番话说给代善听之后,那个石呆子可以免了那场劫。 “此外,我还梦见东府的蓉哥儿娶了一个叫秦可卿的媳妇。珍大哥哥竟与这个儿媳私通,被丫头撞见了,秦可卿便自尽了。珍大哥哥伤心得走路都要拄着拐棍,后来又不听我爹劝阻,硬是用了一口亲王规制的棺材葬了儿媳。后来此事被翻出来,便是东府被抄的罪状之一……” 如果贾代善能让秦可卿进不了宁国府的门,对秦可卿、对贾家都好。 “珍大哥哥、蓉哥儿后来还跟尤大嫂子的两个妹子私通。等那个尤二姐年纪大了,珍大哥哥和蓉哥儿便撺掇着琏二哥哥在国孝家孝期间,偷偷在外面娶了这尤二姐,好帮他们养着尤氏母女三人。后来这件事被翻出来,便是荣国府的罪状之一,琏二哥哥也因此被流放了……” 把贾珍、贾蓉的坏事全抖露出来,为宁荣两府分宗做一点铺垫。 “那你敬大爷呢?他也不管管?” 元春道:“祖父一去,敬大爷便把官让珍大哥哥袭了,自己跑到城外去跟道士们胡混,除了过年祭祖时回来一下,家里的事儿从来不闻不问。后来敬大爷吃丹药吃死了,珍大哥哥更加无法无天。外面的人都说,东府里除了门口 那两个大石狮子干净,怕是连猫儿狗儿都不干净……” 说到这里,元春不再说了。 把这些事关家族存亡的事说了就行了,其他的事,贾代善未必关心,说了反而冲淡了主题。 贾代善见她住了嘴,看了她一眼:“那你呢?你后来如何了?” 元春觉得:“贾元春”当皇妃、省亲、贾府修大观园花光银子之类的事就不必说了,反正自己肯定不会当妃子的。 便道:“说来也奇怪:这梦里,竟似没有我一般。” 贾代善打量着她的神情,似乎在怀疑她这话是真是假。可终究没再追究这个问题,只问道:“赖家呢?” 元春继续添油加醋地告状:“赖家的日子过得可好了!后来赖大做了荣国府的总管,赖二做了宁国府的总管。赖大的儿子赖尚荣二十岁时,咱们家为他捐了一个前程;三十岁的时候,又为他谋了个县令的实职。那赖尚荣得官之后在家里大开宴席,荣宁二府的主子们没有不去捧场的。赖家还有一座园子,比咱们家如今这园子还好十倍呢!” 荣国府现在的园子,还不是后来那个“天上人间诸景备”的大观园。元春觉得:自己这话也不算撒谎。 贾代善勾了勾嘴角,又问:“还有么?” 元春摇摇头:“大约还有一些,可恍恍惚惚的,已记不真切了。” 贾代善又沉默了。 好一会儿,他才说:“元元,遗本递进宫而我又被救活,还可说是天意弄人,怨不得我们,皇上大约也不会计较。但这假遗本被递进了宫,可就是实实在在的欺君之罪了!我还没有想好如何处置这件事,所以你今天听到的话,一个字也不要说出去。还有,仙子给你说的那些话,还有你做的这个梦,一丝儿也不能说过别人听。记住了吗?” 元春道:“记住了。” “那你回去吧!”贾代善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对了祖父,那个赖大打着认亲的幌子,骗得祖母准了她母亲的假,把他家里人都送走了。我母亲找了人,正悄悄跟着赖家人,祖父想把他们抓回来吗?” 贾代善的眼睛猛地睁开,有些惊奇地看着她:“你母亲为什么会找人跟着赖家人?” 元春道:“是我叫我母亲这么做的。赖大家的向祖母告假时,我正在祖母那里,听见了,心里觉得此事太巧了。后来我去给大老爷诊脉,他倒似很恨我,我救祖父那天他 又死命阻挠我,再加上梦里的事,我就起了疑心。心想着如果是我多心,那最好不过;如果赖家人当真有问题,也好有个应对……” 贾代善听完,好一会儿才呵呵一笑,极是讽刺地说:“看来我贾家真是气数将尽。主子不如奴才;当家的男人,还不如小女子……” 从代善房间出来后,上至贾母,下至贾政、王氏、贾珠、贾琏等人,无不拿好奇的眼神打量元春,却都没问她与代善谈了什么。代善单独与元春谈,便是不想让其他人知道。贾家上下,这一点眼色还是有的,不会乱问。 14.贾珠的病情 从当天晚上,元春就开始给周围的人做免费体检。先用医疗系统给身边的丫头婆子们逐一扫描,扫完之再诊一回脉。遇着身体健身的,就恭喜一声,鼓励两句。遇着有点什么毛病的,就随口提点两句,或是回头给人家写个方子。 第二天给贾母和王氏体检时,元春心里挺高兴的:这两位女士都很健康。贾琏的身体也很健康。 可贾珠的扫描结果一出来,元春一下子就傻掉了。 医疗系统的诊断结果说:“肝海绵状血管瘤,11.2*12.3厘米……必须手术切除……” 卧槽! 怪不得贾珠吃了饭老是打嗝,怪不得他老说胸口(实际上那是上腹部)胀胀的,怪不得他的胃口一直不怎么好,吃一点儿就说饱了……原来病根儿竟在这里! 这个肿瘤在他身体里长了多少年了? 虽然海绵状血管瘤是一种良性肿瘤,可这个肿瘤太大了,已经压迫到了邻近脏器不说,还随时有肿瘤破裂大出血的危险!这就好像贾珠时刻抱着一颗不`定时`炸`弹,不知道哪一天……砰!“炸`弹”突然爆了,他突然就没了。 想想原著中贾珠不到二十岁就一病死了的结局,她深深地叹息。 在此之前,她一直以为贾珠是身体不好,扛不住读书和应考的辛苦才病死的,万万没想到贾珠身体里竟然埋着这样大的健康隐患! 怎么办? 真要剖贾珠的肚子? 她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了贾珠的上腹部,盯了好一会儿,内心是崩溃的! 我连鸡都没剖过好不好?!叫我切贾珠的肚子……我晕血怎么办? 还有,我的助手在哪里?就算我能依靠医疗系统剖开贾珠的肚子而不晕血,我的助手会不会晕血?他们(她们)看到我把活生生的人的肚子剖开时,会不会直接疯掉? 总不能让我一个人做这样的手术吧? 更何况,医疗系统还说这个手术的风险很高!要是手术失败了、术后感染了怎么办?贾珠会死的! …… “大妹妹?”贾珠伸出一只手在元春面前晃了晃,笑道,“你不是要为我诊个平安脉吗?发什么呆啊?” 旁边的贾琏也好奇地看着元春。贾琏的生母去世后,老太太便把他抱到了自己房里养,跟贾赦并不亲近。最近贾赦被迁到东边旧园,他虽然还住在原来的院子中,可 心情终究受了些影响,便不大说话。 元春呆呆地看着贾珠,仍然回不过神来! 面前这个少年才十岁! 他对她虽然谈不上关怀备至,却也一直是和颜悦色、常常惦记着的。他去外面逛时,总会记着给她捎些好玩的小玩意;她过生日,他在红包之外,也总是另有礼物相赠。这几年,元春已经收过他的风车、竹蜻蜓、布老虎,泥娃娃、面人儿、竹木工艺品等好些小礼物了。 反倒是她,既不能出去逛街买东西,针线又学得丢人现眼。每回他过生日,她只能让丫头们帮着做个荷包、扇套什么的,自己意思意思地照着丫头们的指点补两针,权充自己的礼物。贾珠每回都笑着收了,认真地谢她,从不计较她的礼物缺乏诚心。 怎么办? “大妹妹?”贾珠脸上的笑容淡了一些,又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你怎么啦?” 元春终于回过神来,她勉强笑了笑,掩饰道:“没什么,想起了一件事。” 贾珠把自己的手腕递到了她的面前,随口问道:“想起什么事了?” “想起了一个药方子,在想要不要给祖父换一味药。”元春随口敷衍了一句,将三根手指按在他腕上,凝神诊脉——诊脉不专心怕贾珠起疑。 诊完脉后,她对贾珠笑了笑:“大哥哥身子有些虚,要调养调养才好。”在她想好怎么处理贾珠的病情以前,先不要把实情说出来吧!免得白白扰乱了贾珠的心境。 “那我这打嗝的毛病,你能不能给我治治?虽然这不是什么大毛病,可着实烦人!”贾珠打嗝这个问题,之前也请太医看过,太医开了方子,可喝了药总不见效,贾珠便不肯再吃了。 元春知道,贾珠打嗝是肿瘤压迫邻近脏器引起的,要根治这个毛病,除了切除肿瘤别无他法。便道:“你这个毛病,是天生的,我现在是没法治的。” 贾珠脸上露出失望之色:“连你也不能治么?” 贾琏一脸的惊奇:“你不是神医么?这么个小毛病都治不了?” 元春觉得自己的自尊心和自信心受到了一万点伤害!立刻就想回一句“神医又不是神仙,医得了病医不了命”,可话到嘴边,又反应过来:这话可能会让贾珠疑心他的病“只有神仙能治”,又硬生生地把话咽了回来,噎得她差点岔了气! 她呛咳了两声,才勉强说道:“我只是没有现成的法子。容我再历练历练, 等医术再精进些,定能想到法子治好你!” 贾珠转忧为喜:“那可多谢你了!” 元春有些沮丧地挥挥手:“等我真的治好了你,你再谢我不迟。” 等贾珠和贾琏走了以后,元春把丫头们都赶出去了,她的脸一下子就垮了下来。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她开始苦思冥想。 虽然系统才打开没几天,但元春对于系统的信心已经很足了——至少比对自己的信心要足得多!既然系统说必须手术切除,怕是只能做了这个手术,才能根治贾珠的病。 贾珠总不能一辈子背这么个不□□在身上吧? 她有些不正经地想:万一将来贾珠ooxx的时候太兴奋、用力太猛导致肿瘤破裂,那可就是传说中的“马上风”了。便宜娘还不得恨死他老婆吗? 可在这个时代,大家接受得了做手术这件事吗?如果对贾珠说要剖开他的肚子、把他肚子里的一个肿瘤取出来,贾珠会不会等不到做手术就被吓死了啊?贾母和便宜娘会同意她做手术吗?万一手术失败或术后感染了,她怎么交待? 她一个人在屋子里转了半天,最后全无形象地瘫倒在贵妃椅上,把脚翘在了扶手上。 …… 可无论如何,还是得做好手术准备!至少要做好急救的准备! 手术之前,还是先给贾珠开个方子,控制一下肿瘤的生长吧!那东西千万别再长大了。 贴身大丫环抱琴掀开帘子走进来,一见到元春的姿势,一张漂亮的脸蛋瞬间垮了下来:“姑娘,你怎么又是这副没骨头的样儿?让人瞧见了,你还要名声不要?!” 元春瘫着不动,只侧了侧头,斜着眼睛瞄抱琴:“又没有别人瞧见!你总不会去外面说我坏话吧?” 抱琴脸更苦了:“我不说,便不会有别人瞧见?别人瞧见了便不会传?姑娘这心也忒宽了!” 元春懒得跟她纠缠这个问题,直接转移了话题:“说吧!什么事?” 抱琴一拍脑袋,十分懊恼:“瞧我!把这事儿给忘了……宫里来人了,是来给咱们家颁赏的。叫大姑娘也去接旨呢!” “你不早说!” 元春两腿一甩,腰一扭,便利落地站起来,让抱琴给她整了整仪容,便向正房去了。 来颁赏的还是上次那位袁公公,赏赐非常丰厚,金银珠宝晃得人眼 花,各种绫罗绸缎有好几十匹,还有香料扇子之类的东西,其中有差不多一半居然是单赏给元春的。 除了这些东西之外,那位袁公公还给了代善一个小匣子,匣子里装着代善递进宫的遗本,又传了皇上的话:叫代善只管好好养病,不必为此自责。 皇帝赐还了遗本。如果没有贾赦搞出来的假遗本那事儿,遗本的事,到此就算结束了。可如今,假遗本之事才是真正的问题! 元春看着归自己所有的那一堆赏赐,再想想假遗本的事,对那袁公公说:“请公公代禀皇上:皇上厚赐,臣女无以为报。唯有仙子在梦中传授的一点医术,或可对太医院有所补益。等祖父身子再好些,臣女便慢慢将它整理编纂出来,献给皇上。” 那袁公公闻言,眉开眼笑:“姑娘此话,咱家必定代禀。”打量了一下元春,又赞道,“姑娘品貌不俗,福缘非浅,将来飞黄腾达时,可别忘了咱家。” 元春微笑道:“公公过誉了。若真有造化,必定不会忘了公公。”宫中的太监,能不得罪还是不要得罪为好。至于有没有这位袁公公所理解的那种“造化”……另说! 那袁公公心满意足地去了。 15.不孕?不育? 元春回房之后,先写了一张方子,亲自拿去交给了便宜娘:“这是我给大哥哥调理身子的药。从今日起,大哥哥每天都得服用。” 王氏一惊:“你大哥哥病了?” 元春稳住心神,装出满不在乎的样子笑了笑:“都说了是调理身子的药啊!太太想哪里去了?” 王氏这才松了口气:“那就好!”接过了方子,吩咐了人去抓药,又让人去叫贾珠身边服侍的丫头。 又问元春:“只你大哥哥需要调理身子吗?老太太那里,可也需要调理一下?” “老太太身体硬朗着呢!并不需要吃药,只需要在饮食上多加注意就行了。回头我会拟一张养生食谱,给太太过目。” 贾家的饮食,用材讲究,味道不错,但从营养学的角度来说,其实是不太健康的。脂肪和蛋白质摄入太多,维生素和粗纤维的摄入太少。 嗯,除了写养生食谱,还得写一写运动健身的事,这时代的女性,体质普遍偏弱。很多男人也弱得跟瘟鸡似的,偏爱女人面前自命不凡,自认是个爷们,她看着好笑又倒胃。 不过在编写养生小册子之前,她得按照医疗系统的要求,开始做手术准备了。 她用炭条,仔仔细细地画了各种医疗器具的图样,让代善安排了能工巧匠去打造。又画了《本草纲目》中没有记载的两种草药模样,叫代善重金向采药人求购活株。 贾代善问她:“这些东西是做什么的?” 元春尽量轻描淡写地说:“这些器具,是割疮用的。譬如有人身上长了大疮,就可用这些器具割开疮口,除了病根,这样才能好得快些。”说割疮比说剖肚子更容易让人接受吧? 贾代善仔细看了看那些图,狐疑地说:“都是用来割疮的?” 元春笑道:“不全是。”她指着一个原始听诊器的图样说,“比如这个,这是一个听诊器。医家讲究望闻问切,可人的耳力有限,很多声音都听不清。这个听诊器,可以放大声音,可以让人把胸腹里的声音听得更清楚。这东西挺有趣儿的,我叫他们多做几个,拿一个给祖父玩玩。” 代善听着有趣,又问了几句,便叫郑复安排人去办。 又警告元春:“……你可要记着华佗的教训,那些惊世骇俗的疗法,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许用!” 元春无语望苍天:我就说这时代的人接受不了手术这回事儿! 可不管怎么样,该做的准备还是得做。 当元春正用臭哄哄的羊肠做手术缝合线时,贾敏回娘家来了。 这时候,林如海还在京城当官,是兰台寺的监察御史。贾敏也随着林如海住在京城,元春救了代善那天她就回来过,只不过元春那时候正在睡觉,没有碰上面。 这两天娘家的消息不断传过去,贾敏听说娘家的乌龙事已经平息,代善也好些了,便又回娘家来探望父母。 当然,顺便也想让这个有神奇际遇的小侄女,帮自己诊诊脉。过门多年无所出,贾敏早已受尽煎熬,调养身子的药也不知吃了多少,各种奇奇怪怪的偏方秘方也试过,神佛也拜过无数回,愿也许了不知多少,贡献给寺庙道观的银子钱都可以打几个银人儿了,可她的肚子就是没有一点消息。 前两三年,她对自己怀孕生孩子已经不抱希望,见身边的通房丫头们也没个消息。便又让媒婆在那好生养的平民人家里,挑那看着好生养的女孩儿,接连给林如海纳了两房妾。 可直到如今,这两个妾也是没有一点儿消息。 连林如海也说自己命里无子,叫她别再折腾了。 可贾敏就是无法真正死心,觉得要是林家的香火断在了林如海这里,她死了也没脸去见林家的列祖列宗。所以听说了元春得了神仙传授的医术后,她的心立刻又火热起来,想让侄女给自己也瞧一瞧。 跟邢氏差不多,贾敏来求医的时候也带了重礼。林家家资丰厚,贾敏出手也比邢氏大方多了。一出手就是一盒共六对色泽、大小和造型不一的珍珠耳环、一个镶红宝石赤金项圈、一盒时新的堆纱宫花,还有几匹颜色鲜亮、品质上佳的衣裳料子。 元春见那六对珍珠耳环中,居然有非常罕见的粉红色、淡蓝色和黑色珍珠,心中咂舌不已:这治疗不孕不育可真是赚钱啊! 王氏在旁边看见了,忙笑着劝阻:“宫花和衣裳料子也就罢了。这些首饰太贵重,她哪里配戴?给她不过白糟蹋,连我也要心疼好东西了。四妹妹还是自己留着戴吧!”贾敏出嫁以前,在姊妹中行四。 虽然大家心里都明白贾敏送这重礼是为了什么,可贾敏没说是诊金,只说这些东西是给元春玩的,王氏也不好说贾敏这诊金付得太高了——那不是踩贾敏没有孩子的痛处吗? 贾敏笑道:“二哥哥崇尚俭朴,二嫂子就把自己的好东西都压了箱底,连我这侄女也跟着受委屈。如今我这做姑妈的给 侄女些小玩意儿,我那二哥哥还来管我不成?若他有话说,叫他只管来训我!” 贾母也笑道:“元丫头只管收着!别怕你老子,有我呢!” 王氏便不好再说什么了。 她瞧了瞧元春今日的衣裳,便从那堆首饰里挑了一对粉红色的珍珠耳环给元春戴上,又挑了一对宫花簪在元春的双丫髻上,将元春推到了贾母的面前,笑道:“母亲瞧瞧,元丫头这样打扮可好看?” 贾母打量了一下,笑着赞道:“好看!” 贾敏笑吟吟地将元春推到贾母身边坐下:“祖母的嫡长孙女、二嫂子的亲闺女,自然该好好打扮!母亲也该管管我那二哥哥了,这样标致一个闺女,因为他的缘故,竟连一点儿脂粉不敢用、一件钗环也不敢戴,我都替元丫头委屈呢!” 元春站在那里当模特,心里暗道:我不用脂粉是觉得一个八岁小丫头化什么妆?不戴钗环是差不多的道理,另外也有一些嫌累赘的心理。 闲聊了几句,表达过自己没有对小姑子的到来不闻不问之后,王氏就指了一件事回避了,好让小姑子向元春问诊。 等王氏出去了,贾母便把屋里的丫头婆子都赶出去。 元春早已用医疗系统扫描过贾敏的身体,她伸手搭上了贾敏的腕脉。 贾敏既期待又惶恐地看着她,期待她说一句“可治”的话,又怕她彻底打碎了自己的希望。 “姑母的身体是弱了些,但完全没有生育方面的问题。”元春放下贾敏的手腕时,笑眯眯地说,“这么多年没有孩子,原因只怕不在姑母身上。” 贾敏先是轻劝松了一口气,听了后一句话,又有些奇怪:“不在我身上?那又是在哪里?”心中无数念头闪过:难道是林家哪位祖宗的坟茔不对?又或者,当真是我夫妻命相不好?合该断子绝孙? 元春笑道:“不在姑母身上,自然就在林姑父身上。林姑父怕是身体有疾,才难以使女子怀孕。我得亲自瞧瞧林姑父,才知这病能不能治。”我说得够清楚、够明白了吧? 她其实并不怀疑林如海的病不能治,毕竟原著中林如海有林黛玉这个女儿,还有一个早夭的儿子。会出现目前这种情况,很可能是林如海弱精少精,调理一下身体应该就可以了。 贾敏的脸色,刷地一下通红,觉得自家老爷被污辱了。她想说自家男人雄风不弱,可对着八岁的小侄女,这话她颇觉难以启齿。 贾母早已急起了眉头:“敏丫头,有话你就直说,别支支吾吾的。这时候,你就权当元丫头是大夫。” 贾敏张了张嘴,挣扎了好一会儿,才十分艰难地说:“我家老爷,是……并非不能人道……”说完这话,她的脸颊和耳根早就红透了。 元春把她的话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才恍然大悟:原来贾敏是说,林如海是有能力xxoo的。 她忍住笑,脸色严肃地说:“能不能人道,与能不能让女人怀孕是两回事。”想了想,决定用个通俗一点的说法解释这个问题,“打个比方吧:要想地里长出庄稼,一要地好,二要种子好,三要栽种得法、不旱不涝。地再好,播下去的种子是烂的,那必定是长不出庄稼的。世人多愚昧,长不出庄稼就怪地不好,可问过种子好不好?” 看着贾敏呆滞的神情,元春又道:“其实,要知道是不是地不好,有一个非常简单的道理。林姑父总有姨娘的吧?那些姨娘可曾有孕?一块地长不出庄稼,换几块地同样长不出庄稼,难道都是地不好?” 16.“房中术” 几块地都长不出庄稼,难道都是地不好? 听了这样浅显形象的比喻,贾敏已经完全明白了,但她一时有点接受不了这个事实,呆在了原地。 贾母叹息一声,温声道:“敏儿,这几日元丫头正在逐一给家里人诊平安脉,她说这叫体检。你叫林姑爷也过来,让元丫头诊一诊吧!” 贾敏已明白了:托个体检的名义,林如海怕是容易接受些。到时候也不说是治病的药,只说是调理身体的,哄着他喝下去就好了。 “那要怎样才能‘栽种得法、不旱不涝’?”贾敏十分虚心地求教。 元春微微叹息一声:难道真要我传授“房中术”? 便稍微解说了两句:“第一,播种最重要的是天时,每月行经前后几天,是女子气血衰弱之时,此时播种,怕是浪费种子。第二,女子身体要健康,要保持心情愉快平和,不要为这个焦躁不安,这样种子才容易在地里发芽。第三……” 元春叹息一声:“若种子不够好,播种的人最好先攒三五天种子,再播种一次,以数量取胜。可这种子也不能攒久了,攒久了,就霉烂了。” 贾敏的脸虽然红得要滴血,可听得却极是认真。 元春心里叹息:这时代的女人啊……没有孩子的,怕是自己都觉得自己低人一等吧? 我是不是该开一家专治不孕不育症的医院? 她歪着头yy了一下那场景,心里十分好笑。又安慰贾敏:“等一下我给姑母开一个方子,调理一下身体。等闲下来了,我写本养生的小册子,也抄一份送给姑母。姑母放心,有很多病都是可治的。” 贾敏慢慢镇定下来,又对着元春说了一车子好话,吃了午饭就匆匆回去了。 第二天,也不知贾敏使了什么法子,果然把林如海拖了过来,让元春诊了诊脉。 不出元春所料,林如海果然有弱精少精症,便开了方子给他调理身体。 元春希望,把贾敏和林如海的身体调理得好一些,林黛玉不会像原著中那样体弱。 林黛玉说自己“从会吃饮食便吃药,请了多少名医修方配药,皆不见效。”这话着实让人心酸。 这一天,元春正在一边写小册子,一边怀念上辈子的电脑打字时,便宜娘派了丫头来,叫她到荣庆堂去一趟。 荣庆堂就是原著中贾母住的地方。元春跟着传话的丫头,到了荣庆堂后 面,便见便宜娘坐在后房门外,倒似在守门的样子,周围还有很多听用的丫环婆子。 元春上前一步,向王氏福了福:“母亲有何吩咐?” 王氏站起身来,笑着摸了摸她的头,低声道:“太爷命我守在这里,叫你进去。你快去吧!好好留心着太爷的身体,别让他气着了。”作为跟踪赖家人的命令发布者和行动负责人,她是知道一些□□的。 元春点点头,从后房门进去,这正房之中却没有人。穿过正院,便是小小的三间厅,贾代善和贾母便在西花厅里坐着。贾政、贾敬侍立在一旁,脸上神色略有些凝重。 元春行礼后,贾代善道:“本来没想叫你来,可祖父思来想去,终究怕自己被气得旧病复发、一命呜乎,故而叫了你来,以防万一。你先为祖父诊一诊脉吧!” 元春答应一声,上前为代善诊脉,同时医疗系统一扫,笑道:“祖父身体恢复得很好。但既然祖父这样说,请先服一粒药吧!”前几天试验医疗系统的制药功能时,她就为代善调制了两种应急的丸药,让代善随身带着。 代善依言服下丸药,指了指旁边的一架屏风:“你随你祖母,到屏风后坐着吧!” 元春便扶着贾母,转到屏风后坐下。 她心中还是有一点小小成就感的,因为她在家里的地位已经明显提升了。之前代善召集族人安排后事时,她连门都进不了。而现在,不管代善找的理由是什么,在事实上,她已经可以与贾母一样,坐在屏风后面列席会议了! 元春和贾母在屏风后坐定以后,就听到代善沉声说:“带进来。” 守在门外的管家郑复答应一声,与几个家丁一起,将被五花大绑、又被塞着嘴的赖大推了进来,将赖大按着跪倒在地。 贾赦也跟着进来了,他虽然没有被捆,但他的神情愤怒而惊恐,也跟着跪倒在地。 他心里不太明白!这件事,很多天以前他就已经向代善招认了,被调了包的假遗本,皇上也赐还很多天了!他以为没事了,正暗自庆幸呢!却没想到他爹会在今天、会这么突然地秋后算账,他心里的惶恐便越来越强烈。 代善拿起手边的遗本,递给了贾敬:“这是我那本被递进宫中、又被皇上赐还的遗本。敬哥儿念一念吧!” 贾敬接过遗本翻开,从代善作记号的地方开始念:“……长子贾赦,少时顽劣,然其心至孝,遇事果决,或可上报皇恩,下承家业。伏乞圣上 念老臣戎马一生,允贾赦袭官,以继……” 读到这里,贾敬惊讶地顿住:西府的太爷已经明确地将荣国府传给了政哥儿,为什么又在遗本中求皇帝让赦哥儿袭官? “你也觉得奇怪,对吗?”代善淡淡地看了贾敬一眼,又转头看着跪在地上的贾赦,“我的遗本明明是亲笔写的,可这个遗本却是‘长子贾赦’代笔的。我在遗本中,明明是奏请皇上允许次子贾政袭官;可这个遗本中,却是在求皇帝允许长子贾赦袭官……赦儿,你有什么想说的?” 贾敬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变得非常古怪。贾政除了吃惊,还是吃惊。 贾赦哀求道:“爹,都是儿子一时糊涂,受了赖大的调唆。你饶了儿子吧!”他哭丧着脸,却掉不出眼泪来,求情的效果大打折扣。 代善扫了他一眼,淡淡地说:“说吧!你们什么时候起的这个念头?” 贾赦扫了一眼被堵着嘴、跪在一边的赖大,努力装出可怜的样子:“爹召集族人,说要把荣国府传给二弟以后,赖大就来调唆我。说我再不想个法子,这家里就再没有我的立足之地了。还说不管爹让谁掌家,只要我袭了官,荣国府便终究会回到大房……我一时鬼迷心窍,就答应了!” “这换遗本的主意,是谁想出来的?” 贾赦忙道:“也是赖大想出来的!他说……爹既然让二弟掌家,必然也会在遗本中请求皇上让二弟袭官。以爹的圣眷,若这遗本到了皇上手中,我便再无翻身之日了。唯有釜底抽薪,换了遗本,我才有机会拿回我应得的……” “拿回你应得的……”贾代善冷笑道,“本朝祖制,天子立储也是不论长幼,只立德贤。你何德何能,敢说荣国府是你应得的?” 贾赦颇不服气,嘀咕道:“那老二又有何德何能?说得好听是自幼读书,可读了这么些年的书,也没见他考个举人进士回来!” 屏风前的贾政被讥刺得满脸通红,双拳不由得紧紧握住。贾敬一笑,忙又收住了。 屏风后的元春,抿嘴偷笑,却被贾母看见。贾母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元春连忙收敛了笑容,板着脸正襟危坐。 代善嗤笑一声,声音中带着浓浓的嘲讽意味:“那有什么法子?我一生要强,却没能养个好儿子。死到临头,也只能‘矬子里面拔大个儿’,勉强挑个没你这么不忠不孝的,凑合吧!” 贾政的脸已红得发紫,手都在哆嗦了。 屏风后的贾母脸色也不好看。贾代善说“没能养个好儿子”,她也是脸上无光的,毕竟教育儿子她也有责任。 元春匆匆扫了贾母一眼,连忙调转了视线,脸板得更紧实了,唯恐自己在这样严肃的场合下笑出来。 真是太痛快了! 贾政那个假正经,整天端着读书爷们的架子自命不凡,整天看自己不顺眼,这下被人打脸了吧!哈哈! 17.赖大的野望 屋子里有片刻的寂静。 贾代善喝了口茶,又问:“你们又是什么时候、怎么换了遗本的?” 贾赦默了默,老老实实地招认:“假遗本我早就写好了交给赖大。可赖大不知道真正的遗本在哪里,一直没有找到机会换。直到老太太把遗本交给了二弟,赖大才找到机会下手。可他怎么换的,我也不清楚。” 贾代善想了想,吩咐郑复把赖大嘴里塞着的布拿出来,问赖大:“你是怎么换的遗本?” 赖大活动了一下下巴,说道:“太爷何不把我身上的绳子解开?这里这许多人,还怕我跑了不成?” 贾代善微微一笑,道:“倒不是怕你跑。只是现在解了,过会子还得再捆上,太麻烦了。”转头问贾政,“政儿,你可知道他是怎么换的吗?” 贾政脸上的红潮已经退去,变得有些苍白,喃喃道:“赖大慌慌张张地撞倒了我,遗本掉在了地上,他便捡起来还给了我……相必就是那时候换的!” 贾代善笑得讽刺:“你可真有本事。这么重要的遗本,轻轻松松就让人换了!幸亏你没有做官。若是做了官,必是个糊涂官。会不会连官印也让人盗了去?” 贾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道:“是儿子无能!儿子羞愧万分!” 贾代善也不理他,转头又看着赖大:“赖大,看你的样子,竟是一点悔改之心也没有?” 赖大哼了一声:“我为什么要悔改?我若不拼一拼,难道等着你那个混帐儿子被扫地出门,我一家子再跟着他吃尽苦头吗?当年我跟他到军中,原是想搏个出身。可他呢?为了两个粉头,竟连军饷军粮也敢贪墨克扣,险些导致士卒哗变!他自毁前程,太爷却怪我们不曾好好劝他,将我们一顿好打。太爷可问过我们冤不冤?你那个混帐儿子吃喝玩乐样样精通,为了享乐连命都可以不要,哪是我们这些奴才秧子劝得动的?” 这是他心中多年的怨毒,此时一口气说出来,说得颇为慷慨激昂。 代善沉着脸,静静地听完,淡淡地说道:“好,就算你劝不动是无奈。可你是哑了还是瘸了?那么长的时间,不知道传信给我吗?你们帮着那混帐东西隐瞒,不过是怕得罪了荣国府未来的当家人,将来在府里不受重视、捞不到好处吧?”他冷冷一笑,续道,“别说得那么慷慨激昂,倒像你受了多大委屈似的。” 赖大也是冷冷一笑:“我要是敢偷偷传信给太爷,大老爷岂能饶我?你们 这些老爷少爷,只知道耍威风、使性子,哪里又知道做奴才的苦?你这个当爹的,怕也不知道自己儿子是什么德□□?” “你倒是处处有理!”代善讽刺地笑了笑,又道,“是不是从那时候起,你便深恨贾家、深恨我?” 赖大默了默,终究不敢承认深恨代善和贾家。便叹息一声,说道:“我不恨太爷,也不恨贾家。大老爷再怎么混帐,那也是太爷的儿子,太爷护着他也在理所应当。我真正恨的,是我这奴才秧子的身份!” 代善道:“你既恨自己那奴才的身份,为何不求了我放你出去?你父亲生前是荣国府总管,你母亲也是老太太身边得用的人,看在他们的面儿上,只要你们家来求,我没有不允的。你儿子赖尚荣,不是一出生就放出去了吗?你,为何不来求?” 赖大神色变幻,冷哼一声:“我求了,你便会放?” “总要试一试吧?”代善淡淡地说,“你试都不试,其实是舍不得在荣国府为奴的好处。是不是?” 赖大一时无言以对。 “我治军虽严,治家却宽。家里略有些脸面的管事,日子可比外面的平头百姓舒服多了!你既不想受这为奴的苦楚,又想占着在贾家为奴的好处,如此贪心不足,可不是做人的道理!” 赖大看着代善,想了一会儿,突然深吸一口气,昂着头说:“太爷,事到如今。多余的话我也不多说了。太爷若想拿回真正的遗本,便放我全家脱籍,再赏我五万两银子。太爷若不依我,我弟弟便会拿着那个遗本,去官府投案自首。贾家虽然势大,但这‘欺君之罪’,可能担当得起?就算太爷圣眷浓厚,皇上大度不追究,有了这不忠不孝的名声背着,子孙后代还想有前途吗?” “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受你威胁?”代善的神情依然淡淡的,仿佛他不是被人要挟,而是在与人闲话家常。 赖大的神色略有些不安,却硬气地说:“我虽然读书不多,却也听过‘投鼠忌器’四个字。我们一家子,就是那阴沟里的老鼠,死不足惜。这荣国府和整个贾家的声誉、子孙后代的前程,难道不值五万两银子吗?” “我就觉得奇怪。眼看假遗本之事东窗事发,你却不逃跑,只送走了家眷。原来,是想发一笔横财啦!”代善一笑,“真真是亡命之徒!” 赖大给他笑得心里发虚,发狠道:“这些闲话不必说了!太爷只说:允不允我?” 代善道:“‘投鼠忌器’这四个 字,我也听过。可我深知,老鼠为害时,是不会顾忌玉瓶儿摔不摔的。投鼠忌器的结果,必然是有更多的器被老鼠祸害了。今日我若受了你的威胁,任你予取予求,荣国府的奴才,怕都要有样学样了。那时候,贾家还有什么气数?子孙后代,更加不必提前程二字了。” 赖大脸色大变:“太爷,你可想好了!要不要为了赌气,就不管子孙后代的前程了?” 代善一笑:“你所依仗的,不就是那本真正的遗本吗?” 他转头吩咐郑复:“都带进来吧!” 郑复转身出去,不多时,就带回了一串捆得跟粽子似的、还被塞着嘴的人——正是赖嬷嬷、赖二、赖尚荣等被送走的赖家人。相比于平时在府里的情形,这些人都憔悴了许多。 代善从袖子里掏出了从赖家人身上搜出的真正遗本,冷冷地说:“真正的遗本,已在我这里。你还有什么可倚仗的?” 赖大面色骇然,好一会儿才色厉内荏地大声说:“太爷,你以为没了这遗本,此事就能瞒天过海吗?太爷抓回我这一家子人,派了多少人去,还有这里这许多人。就能保证这些人一丝儿风声也听不到,就能保证他们一句闲话也不传吗?只要有一丝儿风声传出去,荣国府便是罪上加罪!” 代善道:“便是我给了你五万两银子,这风声也必会传出去,你当我不知道吗?只有贾家获罪了,你这五万两银子才能用得安稳,不是吗?” 他朝郑复挥了挥手:“带下去,好生看着,别叫哪个人死了。” 赖大大骇,吼道:“太爷,你竟为了区区五万两银子,不顾……”还没有说完,就被郑复又塞住了嘴。 18.痴心父母 贾赦看着赖大被拖了出去,心知不妙:若代善执意处置赖大,他干的好事哪还瞒得住人?扑上去便抱住了贾代善的腿,苦苦哀求:“爹!爹!儿子知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求爹饶了我吧!这件事若是传了出去,儿子哪还有命在?” 贾母在屏风后来,拿帕子死死地捂住了自己的嘴,泪流满面。元春站在贾母手后,轻轻为她捶背,心里暗暗叹息。 贾代善定定地看着贾赦,目光沉痛:“你说你知道错了。且说说看,错在哪里了?” 贾赦急得眼睛四处乱转,说道:“儿子……儿子不该鬼迷心窍,做出这等不忠不孝的事情来。你看在母亲的份上,饶了我这一遭儿吧!母亲年纪大了,若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叫她如何承受得住?” 镇定了一晚上的贾代善怒从心起,断喝一声:“此时你倒想起你母亲了?你做这欺君罔上的勾当时,可想过你母亲?可想过我?我为了贾家的未来,费尽思量。把荣国府传给你弟弟,也是希望他能够撑住荣国府,好让你也有个依靠!可你呢?你罔顾我的一片苦心,做出这等不忠不孝的事情,使家里陷入这等进退两难之险境,你还有脸求情? “你自来便是如此:认错飞快,从来不改!你如今也是快四十岁的人了,但你可做成过一件正经事?整日里除了吃喝玩乐,与姨娘通房厮混,你还有什么能耐?一个奴才撺掇两句,你就敢做出这样无法无天的事来,还留下了那样大的一个把柄!若我当时真的去了,你袭官之后,这后半生是不是都要为赖家鞠躬尽瘁?你心里,可有一星半点儿的礼俗廉耻忠孝节义?” 贾代善暴风骤雨般地发作了这一通,气息便有些不稳,捂着嘴咳嗽了两声。 又问贾赦:“赦儿,那年你克扣军饷军粮,我贴尽老脸将事情压下来,没让你被朝廷问罪,只让你解职回家。你可还记得,我当时跟你说过什么?” 贾赦拼命回想贾代善那时候说过什么,脑子里却一团乱,什么也想不起来。 贾代善看着他那一脸的茫然,心中更觉心寒:“我说,我拼着一生英名尽毁的风险压下此事,就是不想你身上背着污名,前程尽毁,是想给你一个悔过自新的机会。你若再敢胡作非为,我再不饶你。为父的话,你全都当作耳旁风了吗?” 贾赦终于隐隐想起了这些话。忙道:“爹的话,儿子时时记在心里。刚才是心乱如麻,才一时想不起来。” 贾代善给气笑了。 他靠坐在椅子上,一只手的手肘支在案上,手抚着头。一边呵呵地笑,一边流下泪来…… 笑声中,带着哭音。 渐渐地,哭音压过了笑声。 代善这又笑又哭的表现,把在场的贾敬、贾政等人吓得都傻了。 在他们心中,代善就像是神一样的存在,似乎永远都成竹在胸,永远都镇定自若,何曾这样失态过? 元春有些不放心,但隔着屏风,她又不能扫描代善的身体状况。 “祖母,我去看看祖父,我有些不放心。”元春跟贾母说了一声,便从屏风后走出来。 抱着代善腿的贾赦,再次吓了一跳:“你……这个死丫头怎么在这里?!” 元春压根儿懒得理会他。 医疗系统一扫,再为代善诊一诊脉,元春道:“祖父大病初愈,此时不宜过度悲伤。还请祖父多多保重。”一边说,一边给代善按摩穴位,助他稳定情绪。 代善惨然一笑,道:“元元,这几天,祖父时常会想:你把我救回来做什么?我若就那样死了,也不会知道这些破事儿,倒也干净……” 元春叹息:“祖父一向英明,为何有此掩耳盗铃之语?” 代善闭上眼睛,长长地叹息,久久地不语。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把大老爷带下去。” 贾赦还没有得到代善的宽恕,还不甘心,还要求情,代善却冷喝一声:“把他带下去!” 郑复等人连忙上前,边拉带劝地把贾赦拖出去了。屋子里陷入了难堪的静默之中。 贾母从屏风后转出来,哭得眼睛红肿。 她在代善面前跪下,哭道:“那混帐东西做出这种事,无论太爷今日如何处置,都是理所应当。只是太爷与我都是年过花甲的人了,这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苦痛,又岂是轻易承受得住的?太爷今日狠心处置了他,异日再想起他来,心里岂有不痛的?我没能教出个好儿子,愧对贾家列祖列宗,原也死不足惜。可太爷是朝廷的柱石,家里的脊梁,若因这孽畜伤了身子,岂不是大不幸?便是九泉之下的婆婆,怕也要不自在了!我今日不求太爷轻饶了他,只求太爷好歹留他一条命,留些儿退步的余地……” 代善被她一席话,说得老泪纵横。 愧对贾家列祖列宗的,又岂止他的老妻?他这个荣国府的当家人、贾赦的亲爹,更是难辞其咎,更加无颜面对 先人! 他抖着手,从袖子里掏出块帕子,拿帕子捂着眼睛,泪如泉涌。 元春一直监控着代善的身体情况,暗暗忧心。 过了好久,代善的情绪才缓过来。他拿已经泥泞不堪的帕子擦了擦眼泪鼻涕,元春连忙贡献了自己的干净帕子给他,免得他越擦越恶心。 代善稳住了情绪,叹息一声,静静地想了好一会儿,才对贾敬说:“开祠堂吧!叫族里成年的爷们都来。珠儿和琏儿也去。二丫头叫奶嬷嬷抱着,一道儿去。” 贾敬和贾政答应一声出去了,各自行事。 代善朝贾母和元春挥了挥手:“你们都出去吧!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元春迟疑了一下,道:“祖父,还是让我在这里陪着吧!我保证一句话不说话。” 代善拒绝了:“不必!出去吧!” 元春无法,看着代善似乎也确实平静下来,这才扶着贾母出去了。也不敢走远,就在穿堂里候着。 没过多久,贾敬便来通报:贾氏宗祠已经打开了,族中的已成年的爷们,除去不在家的、生病的都来了。 贾代善从西花厅出来,对元春道:“你去叫你母亲来,服侍老太太到宗祠去。” 元春便去了荣庆堂后房门,发现邢氏也在这里候着了,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惶恐。元春暗暗叹息一声,传了代善的话。 邢氏忙道:“大姑娘,我也去服侍老太太吧!总不只让你母亲辛苦,而我在旁边享清闲。” 元春道:“此事我也做不得主。你跟我去见祖父,由祖父决定吧!” 代善看了不请自来的邢氏一眼,叹息一声,却道:“有政儿媳妇服侍老太太就够了,赦儿媳妇回去吧!”又对元春说,“元丫头过来扶着我!” 元春有些惊讶:连自己也有资格去宗祠见证此事? 她连忙上前,扶住了代善的胳膊。以她现在的身高和力量,真要扶是扶不住贾代善的。但现在代善身体已大有好转,自己就能拄着拐棍行走。叫她扶着,也不过是给她个名义,好让她有机会去宗祠而已。 19.贾赦出族 贾氏宗祠位于宁国府西侧的一个院子里,元春扶着代善,王氏扶着贾母进入宗祠时,贾家的众爷们都在宗祠里候着了。 宗祠正殿前的院子里,雁翅样摆着几把椅子。代善在正中的一把椅子上坐了,元春便随着贾母和王氏,到了廊下的围屏后就坐。迎春的乳母抱着迎春,也在围屏后候着。 众人坐定以后,贾代善让把贾赦和赖大带上来,又把贾赦和赖大做的事当众交待了一遍。 贾氏族人一片哗然,看贾赦的目光便透着不善,因为贾赦此举,很有可能会连累他们。看着代善的目光,也有些惊疑不定——发生了这样的事,瞒都瞒不过来,为何要当众揭穿此事? 代善只当没有看到众族人的脸色,叫了一声:“政儿!” 贾政连忙上前几步,躬身应道:“儿子在!” 代善却不忙吩咐,又叫道:“琏儿!” 贾琏今年九岁,正是开始懂事的年纪。所到代善所说的他父亲的罪过,早吓得六神无主。此时代善叫他,他恍若没听见一般,仍呆在那里。 贾珠就站在他身边,见他发愣,忙轻轻推了他一下,低声道:“太爷叫你呢!快去!” 贾琏回过神来,快步上前,落后贾政半步在代善面前跪下,叫道:“祖父……我……”眼泪刷刷地流下来,慌得不知所措。 代善看了贾琏一眼,又转头望着贾政,低沉而缓慢地说:“政儿,我有意将琏儿和二丫头过继给你,你意下如何?” 他这石破天惊的话一说出口,满院子的贾氏族人、围屏后的贾母等人,无不吃惊。 王氏有些惊疑不定地说:“老太太,大老爷只得琏儿这一个儿子!若将他过继了……”自己有亲生的儿子,太爷又把大老爷的独子过继给二房,什么意思? 贾母隐隐已猜到了代善的打算,眼泪夺眶而出。连忙拿帕子捂住了自己的嘴,不叫自己哭出声来。 元春叹了口气,为老太太捶背,并不插嘴。 王氏看着贾母的样子,不敢再多话,下意识地瞧了瞧元春。元春对她摇了摇头,她便忍住了,不再说话。 贾政迟疑了一下,躬身说道:“此事全凭太爷作主!” 贾赦心惊胆颤:若琏儿和二丫头真的被过继了,他便再无挣扎的余地了! 他扑上去,把头磕得砰砰真响,这回真哭了:“爹!我就琏儿这一个儿子,你将他过 继了,儿子岂不绝了后。儿子还怎么活?” 代善嗤笑道:“你姨娘通房众多,儿子也好,女儿也罢,叫她们再生就是。又何必把这两个放在心上?这么些年,我也没见你管教过琏儿,这会子倒想起他是你儿子了?”吩咐郑复,“把大老爷捆起来,塞上他的嘴!” 贾赦虽然还在挣扎,可郑复已带着众家丁一拥而上,将他捆了个结实,又用帕子将他的嘴堵上。 贾代善又叫人将王氏请出来,叫乳母把迎春也抱出来。又让人搬两把椅子来,让贾政和王氏并肩坐了。 他便对贾琏道:“琏儿,我已决意将你过继给你二叔。你上前拜了你嗣父嗣母吧!” 贾琏看看被捆在一边的贾赦。贾赦瞪着通红的眼睛瞪着他,被堵住的嘴荷荷作声。贾琏吓得一抖,连忙转开了视线。他又看看贾政,再看看代善,慌得手足无措。词不达意地说:“二……二叔有儿子……” “我知道!”代善温声道,“琏儿,此事有祖父做主,你只管听命就是。快拜吧!” 贾琏无奈,也不敢看贾赦一眼,期期艾艾地上前拜了贾政和王氏。 贾政对着儿子的时候,一向是板着脸的。在如今这样的情况,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嗣子,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王氏忙伸手将贾琏扶起来,抚了抚贾琏的头颈,温声道:“我的儿,以后你就和珠儿一处读书作伴吧!” 贾琏拜过之后,退回原位。 贾珠万万想不到:堂兄竟然就这样换了个爹,成了他的亲兄弟了。他有些不明所以,又觉得这等事很神奇。见贾琏的脸色青白交错,他悄悄牵着贾琏的手使劲握了握,算是欢迎贾琏加入二房的意思。 贾琏勉强回握了他一下,又偷偷瞄了一眼贾赦。见贾赦仍在瞪他,他连忙收回视线,盯着脚下的青砖发呆,耳朵却留心着代善的动静。 等乳母抱着迎春,也拜了贾政夫妇之后,王氏便将迎春抱在怀中,带着乳母退回了围屏后。 代善便拄着拐杖站起来,大声道:“诸位兄弟子侄,我贾代善教子无方,养出这么个不忠不孝的东西来,日后到了九泉之下,自会向列祖列宗请罪。只是今日,我要为贾家清理门户!将贾赦,逐出家族!” 他这话一出,宗祠内有刹那的寂静。 虽然在贾代善强行将贾琏和迎春过继给贾政时,许多贾氏族人都猜到了这个结果,可当这个结果真 真来临时,许多人还是觉得震惊。 贾琏更是傻掉了。贾珠也十分震惊,转头看见贾琏脸色惨白的样子,不由得心生同情,又捏了捏贾琏的手。 对于代善的决定,当下就有代字辈的族人贾代仁出来反对:“善大哥,这样做不妥。好好的一个嫡长子,突然被逐出家族,外人势必要问个究竟。赦侄儿做的这个事,就根本瞒不住人了,我整个贾氏家族的声誉都要受到影响。” 贾代善苦笑:“我原先也是像你这么想的,可现在我明白了。投鼠忌器,只能姑息养奸,到头来,只会有更多的玉瓶儿被这老鼠祸害了。贾赦做下这等事,罪无可恕。若是行家法将他打死了,我于心不忍。只有将他出族,才能正一正我贾氏的族规!让那些不肖子弟明白:若胆敢胡作非为,贾赦,便是他们的榜样!” 贾代仁还想再劝,代善却道:“仁弟不必再劝了!唯有壮士断腕,剔除那些枯枝败叶,才不至于让整个贾家陪葬。这些天我叫人去查了查,我贾家的名声,在京里可不大好。” 众人都无言再劝。 有些心里有事的,听代善说贾家的名声不好,便有些心虚,琢磨着要怎么把首尾收拾干净。善太爷连嫡亲儿子都出族了,对族里其他的“不肖子弟”还会手软吗? 当下代善便命人将族谱请出来,抹掉了贾赦的名字,将贾琏改在了贾政名下。 从宗祠回到荣国府之后,代善便吩咐郑复:“你去告诉那个混帐东西:他屋里的东西,都许他带走。他那些姨娘丫头们的箱笼,也都许各自带走。邢家舅爷来了吗?” 郑复道:“早已来了。” 代善便道:“你和邢家舅爷一起,将邢氏的陪嫁点验清楚,让邢氏把所有嫁妆都带走。完了以后给他一千两银子,让他写个字据给你,绝了后患。另外,你告诉他们,天黑之前必须全部出府。天黑之前没搬走的东西,也不用再带了。若邢氏的陪嫁没搬完,咱们就全部退还给邢家……你盯着他们,别叫哪个没良心的王八羔子使了坏……” 处置完了这些事,代善又叫元春去看看贾母:“你祖母今日怕是要伤心了,你去瞧瞧她,别叫她气病了。” 元春道:“祖父放心,回来之前我才给祖母诊过脉,不妨事的。祖父先睡一会儿吧!等祖父睡着了,我再诊一诊脉象,便去看祖母。” 代善也觉得神思困倦,被贾政扶着上了床,不多时便睡过去了。 元春又 为他诊了诊脉,便去了荣禧堂后院。 进了贾母近日起居屋子,正看到邢氏跪到了贾母的面前求情:“老太太,我虽是继室,可是荣国府娶回来的媳妇,如今这样,我算什么?” 贾母抹着眼泪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这就是我们女人的命数。从今以后,你就跟着你老爷好好过日子吧!自己做了当家太太,遇事可要多劝着些儿,别再那样由着你老爷任性胡为……” 邢氏钗横鬓乱,满面泪痕,脸上的脂粉被冲得一塌糊涂。听了贾母这话,她不由得哭得瘫倒在地上。 当天晚上,贾赦和邢氏等人还是连夜迁出了府去,先去了邢家安置。贾赦自知已被代善从族谱中除名,出族一事再无挽回余地,便想着尽量多搬些东西出去,搬家时便也并不拖延。 邢大舅带着人,帮邢氏把嫁妆都搬明白了,转头就回贾家,留下了一张字据给代善,然后拖着代善给的一千两银子,欢欢喜喜地去了。 元春觉得:邢氏也是一个很悲摧的人。 20.祖孙夜谈 晚上,元春快要入睡时,代善那边的丫头过来传话,说代善身子不适,叫她悄悄过去一下,别惊动了人。 代善身子不适?元春不由得着急:别是今天被不孝子气着了,这时候发作了吧? 她连忙穿好衣服,头发也懒得再梳成髻了,直接让丫头拿缎带束了束,就向代善屋里小跑而去。抱琴等拿着医箱,连忙跟上。 到了代善屋里,元春微有些喘,抱琴等人更是喘得如同拉风箱一般。 元春来不及走到代善面前,直接开了医疗系统,对着榻上的代善一扫,见代善没有什么大碍,才松了一口气。走到代善面前,搭了搭代善的脉,便道:“祖父只是累着了,并无大碍。我为祖父按摩一会子就行了。” 代善看见喘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丫头们,又看看气息只是略微急促的元春,问道:“你们跑过来的?” 元春点点头,坐在代善榻边,抓过代善的手,开始在他穴位上按摩:“听说祖父身子不适,我不放心,走得急了些。” 代善看着丫头们的样子,心知绝不是“走得急了些”,心里有一种陌生难言的感动。想到今天以身体不适作借口,半夜三更地把元春叫来的目的,他心中又是一叹,以想清净一会子作借口,把丫头婆子们又赶了出去。 元春心里微微有点惊讶:代善又想跟她密谈了? 她抬起头,看了看代善的神情,发现代善也正在看她,脸上的神色复杂难言。 “祖父有话跟我说?”她问。 “想跟你闲聊几句。”代善看着她的眼睛,温和地笑了笑,“元丫头,你心中的如意郎君,是什么样儿的?” 元春指上的动作微微一顿,心中一叹,重新垂下了视线,盯着代善手上的穴位。 我心中的如意郎君啊……首先要洁身自好;其次,要爱我、懂我、尊重我;第三,智商、情商和能力都不能太低。 这样的人,在现代社会也不好找;在这个时代,有可能找到这样的人吗?就算找得到,与她有缘份吗? 她心中意兴阑珊,有些黯然地说:“祖父不是说:因为我师门的规矩,皇上会让我终身做个女官,或是赏我一张度牒让我出家吗?既然如此,我还想什么如意郎君?” 代善勾了勾嘴角:“想一想又有何妨?白面书生、盖世英雄、风流公子、逍遥王候……这世间各色好男儿,你喜欢哪一种?” 元 春心道:这些身份标签对我有意义吗?我如果爱一个人,必定是爱他本人,而不是他身上的身份标签。她淡淡地说:“思之无益,又何必多想?” 代善微微一叹:“连对着祖父,你也不愿意说些真心话么?” 元春看了看代善:这是什么意思?“祖父这是什么话?莫非认为我在欺瞒你?这个罪名,我可不领!”哪能轻易让代善诈出来啊?! 代善淡淡地笑着:“你还不承认?你不在意对方什么身份,只要他一心一意对你,不收妾室通房,不流连烟花之地,你便高看他一眼。我猜得可对?” 元春真的惊讶了!这样的心思,她从未对人说过,代善怎么看出来的? “你很奇怪我竟能看穿你的心思,是么?”代善看着她满脸惊讶的样子,脸色严肃起来,“你虽然聪明,却不是一个擅长作戏的人。就你这火候,骗骗你父母和祖母还成,要骗我却难。我知你素来不喜欢男子三房五妾的,你心中的如意郎君,自然不能有姨娘通房,不能流连烟花之地。” 元春道:“祖父怎知我不喜欢男子三房五妾?” 代善鼻子里哼了一声:“你平时也没怎么掩饰自己的心思,还想瞒过我么?” 元春一笑:瞒不过就不瞒吧!大方地承认了:“没错,我的确不喜欢男子三房五妾。祖父要教训我么?” 说话的时候,她放下了给代善按摩的手,坐在榻上,与代善对视。代善的身体,并没有问题;代善深更半夜地叫她过来,也未必真是因为身子不适,不按摩也无妨。代善想谈的话,那就来谈一谈吧!有些话,老憋在心里,也着实难受。 代善定定地看着她,良久才说:“你竟无丝毫愧色!难道你不知道,女子忌妒犯了‘七出’?” 七出!元春的嘴角不由自主地抽了抽,耸了耸肩:“我知道啊!所以我从来不说。” 代善脸露震撼地看着她,又是好一会儿才说:“如果你未来的夫君,定要纳妾收通房,你又如何?” 元春笑眯眯地说:“祖父忘了吗?我是莲界弟子,我的夫婿必须为我守身。倘若有人敢有不洁之身玷污莲界之尊荣,必遭天谴!我那夫君若是定要纳妾收通房,不用我如何,他自己就要先遭天谴了。” 最后几个字,她说的虽轻,却有一种斩钉截铁的气势。她的视线,毫不心虚地与代善对视,仿佛自己也相信了这个谎言。 “什么样的天谴?”代 善紧盯着她逼问。 元春装傻:“我不知道啊!这一点,仙子没有说。”这个答案绝对不能编。否则万一倒楣催的必须要让某个人被“天谴”时,就不容易圆谎了。再说,未知更让人恐惧。 代善的脸上,浮起了浓重的怒色,充满压迫感地死盯着元春,低声道:“你还在混编!你这套鬼话骗骗别人还可以,还想骗过我吗?”这几句话,他说得有些咬牙切齿,“你不就是天生妒忌,容不得妾室通房,才编出这套鬼话吓唬人的吗?” 元春极其惊异地看着代善:不可能吧?他连这个都能看出来,是不是成精了? “被我说中了?!”代善冷笑几声,“你现在编谎话容易,可想过要如何收场?你这话干系重大,是必定要禀报给皇上的。皇上若想试你,拼着一个皇孙不要,将你许配给他。皇子皇孙,还能没有妾室通房?你要怎么让这个皇孙被‘天谴’?仗着你的医术谋杀亲夫吗?你知道这是什么罪吗?” 元春骇然:“皇上为了试我,连皇孙也能拼着不要?”这……会不会太冷血了!值得吗? 代善被气笑了:“元丫头,你究竟知不知道重点在哪里?重点是你要怎么圆这个谎!” “可是祖父,我没有说谎啊!哪用得着圆什么谎?”元春十分坚定地死咬着不松口。 绝对不能承认“天谴”之说是谎话,否则后患无穷。倒是代善所说的,皇上会为了试她拼着一个皇孙不要这种事……不能不防! 话说,那个据说能挡灾保命的救世莲台……真的在自己身上吧?可是,那个莲台究竟藏在哪儿?怎么工作的?医疗系统启动时,自己所见的那一片莲海,跟救世莲台有没有关系?她心里有一点发怵。善元仙子给自己的医疗系统十分好用,给自己保命的道具,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代善盯着元春,久久不语。 “元元,既然你今日在我面前不承认撒谎,那么日后,无论何种境况,无论被怎么逼问,你都要一口咬定:你没有撒谎!因为你这一套谎话,必得上达天听,一旦说出去,就再不能收回。你要记住:永远不要低估帝王之心的冷酷,也永远不要把性命前途寄托在他人的美好品德上!关乎性命存亡的秘密,一定要牢牢守住,哪怕最亲密的人,也不能说!” 21.老戏骨 元春快要疯了!贾代善为什么一口咬定她在撒谎?她究竟哪里露出了破绽? “祖父,为什么你认定我在撒谎?我究竟哪里让你起疑心了?”元春觉得:不把这个问题搞清楚,她寝食难安。 代善淡淡地道:“你不是不承认撒谎吗?又问这个做什么?” 元春理所当然地辩解:“既然祖父误解了我,我当然要想法子化解化解。难不成让祖父心里永远有个疙瘩?” “误解?元丫头,你拿祖父当傻子哄吗?”代善的脸色、眼神和声音,冷得仿佛能将人冻成冰,“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你还跟我打马虎眼,莫非以为天下只有你聪明?” 元春心里也有些火了:“贾代善当真不肯指点一下,究竟是什么事让你起了疑心?” 代善冷冷地看着她不说话。 “既然祖父不肯说,身体也已无碍,孙女儿便告退了!”元春也懒得再跟代善磨唧了,从榻上站起了,向门外走去。 不说就算了!我回去好好想一想,未必想不明白。 贾代善看着元春离开的背影,陷入了沉思。从头到尾,元春的脸上看不到一点心虚慌乱的神情! 把今晚的事从头到尾细细回忆了一遍,他长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微笑:自己这样诈她,她都死咬着不松口,不露丝毫破绽。看来,那个“天谴”之说是真的了! 他久历沙场凶险,见惯了朝争诡谲,若是别人说什么他就信什么,早已死过多少回了,也等不到元丫头用神仙传的医术来救。 他并不怀疑元春遇仙的事,也不怀疑梦里得了神仙传授医术的说法,毕竟元丫头的医术是实实在在的。 那几个太医也说:元春诊脉施针的手法极其老练,完全不像个孩子,更像一个经验丰富的老医生。元丫头以前不过胡乱读过几本医书,连方子也没给人开过,若非遇仙,哪来的一身医术? 但对于她的夫婿也需为她守身如玉否则必遭天谴这一套说辞,他却是半信半疑。 毕竟,这套说辞太冲击他的固有观念,他对元春的性子也早有察觉。他担心这丫头聪明过头,借着这次遇仙的经历,不知天高地厚地编一套“天谴”的瞎话吓唬人,为自己的未来埋下祸根。 所以那天初听到这个说法时,他就吓唬那小丫头,说皇帝会让她终身做个女官,或者赐一张度牒让她出家。 他那两句假话又夹在一大 堆真话里,元丫头也不知道皇上的脾气,并没有对他的话起疑。可那丫头听了他的话,只有震惊,并无丝毫懊悔。他当时便想:难道自己疑错了? 可此事实在要紧,若是真的,必是要禀报皇上的。若不先确定了真假,他怎敢轻易禀报皇上? 心情轻松地下了榻,贾代善开始写请罪的奏折。 —————————— 元春心里带着火,回房的路便走得又急又快。可当屋里守着的丫头们给她撩开帘子时,一道灵光闪过她的脑海,她的脚步却突然顿住。 我靠!贾代善不是在诈我吧?! 她呆呆地站在那里,越想越觉得自己真相了! 如果贾代善真的看出了破绽,自己问他破绽在哪儿的时候,他会不回答?他就该把无可辩驳的事实狠狠地摔自己一脸,把自己的脸打得啪啪地响,让自己再也无法抵赖,只能羞愧难当地跪地求饶。他再趁机说教,指出自己哪哪哪有不足、哪哪哪做得太蠢了…… 这才是教育子弟的正确方法啊!就算贾代善以前不明白要这样教导子弟,自己转述了神仙的话、又有了贾赦的例子,他没道理还想不明白吗?若他还不明白,他凭什么成为朝廷重臣啊! 他这样含糊其辞,怀疑自己却不说为什么怀疑,只让自己去想。根本就是诈自己嘛!如果不是此事太重要,自己的心理素质也够高,怕就要让他给诈出真相了! 再说,自己平时的确没怎么掩饰本性,代善看出自己天生善妒不奇怪。可自己遇仙是有医术这个事实证据的啊!“仙”都遇了,还有什么稀奇古怪的事不能发生?贾代善凭什么怀疑自己撒谎? 真特么是个老狐狸! “姑娘?”抱琴在旁边叫了她一声,不明白姑娘风风火火地冲回来,为何又站在门口发呆。 元春稍稍回过神来,由着丫头们服侍她上床。 …… 躺在床上时,元春想:看来,自己撒的那个谎,比自己预期的更有冲击力!以后要防着宫里的人也诈自己,尤其是姓“皇”的那些人…… 还有,贾代善可真会演啊!她本来觉得自己的戏不错的,现在一对比,才知道贾代善才是老戏骨啊!她的火候还差得远呢! 她在心中告诫自己:代善虽然像自己上辈子的爷爷,可毕竟不是真的爷爷。对他的话,以后再不要想都不想就信了! 想到上辈子的 爷爷,便又想到了上辈子的其他亲人,无边的惆怅夹着难言的委屈和伤感,像海浪一般不断冲刷着她的心灵。 眼眶有些湿润,泪却仿佛流进了心里。 上辈子的家,才是她真正的心灵港湾。这辈子这个家,她很难有家的感觉,也很难把贾政当亲爹、把王氏当亲妈、把贾母当作亲祖母。 她为了曹雪芹原版的《红楼梦》后四十回,领了善元仙子的任务,成为了新任贾元春。从伦理上说,这并不算霸占贾元春的身体,因为她是胎穿的。而《红楼梦》里的出色女子大约也都是xx仙子投胎转世的,除了她保有前世的记忆之外,与林妹妹、贾宝玉的转世有何区别? 她会尽全力挽救贾家的危局,不让贾家被抄家,不让贾家长辈们在晚年栽个大跟头,不让贾家那些姐妹兄弟们命运悲惨。 她会尽全力让自己过得好,不让贾家的长辈们为她忧心难过。 但也仅此而已了!她的内心,是属于她自己的世界。 在她上辈子的那个世界,子女也未必会对父母推心置腹、全无保留。现在,谁又有资格要求她对贾家亲人掏心掏肺? ———————— 第二天,贾代善便叫郑复将赖大一家送官,自己拿着连夜写好的请罪奏本,进宫向皇上请罪了。 隆正皇帝还是一个普通皇子时,就与代善相识了。这么多年,他们之间既有君臣之义,也有朋友之谊,故而隆正皇帝对贾代善也格外信重。 看了贾代善写的请罪奏本,又听了他的处置结果,隆正皇帝呆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心中恼羞至极。 如果不是代善被救了回来,自己必定会按那假遗本所请,让贾赦袭了官,被那两个小人耍得团团转而不自知! 而更让他心惊的是:一个臣子的儿子,为了争夺家业就敢偷换亲父遗本。如果有一天,自己也去了,自己那些儿子们会不会也有人行此悖逆之事? 他心中怒火中烧,脸上却不露出来。看着跪在地上的贾代善,心里又觉得奇怪:代善为什么要自己把此事翻出来? 真假遗本都已回到了代善手中。如果贾代善的心肠硬一点,直接动家法打死了那个逆子,再把那几个背主作耗的奴才处置了,以贾代善在朝中的地位,自可让此事水过无痕。就算风声走露,那也是死无对证,代善最多担一个擅杀奴婢的罪名。自己看在他已亲自处置了逆子的份上,也不会深追了。 若代善自己下不了手,处置之前就向自己请罪。自己也不介意帮他个忙,赏几杯毒酒了结祸患。自也可以将此事掩下,不令贾家声名受损。 可代善竟在请罪之前,先将贾赦出族!还把贾赦生的孽种过继在了次子名下,不惜让贾家声名受损,也把此事翻到了明面上…… 现在,自己倒不好直接处置此事了! 一个逆子,做出这等不忠不孝的事来,贾代善还要千方百计地设法保全!这样的慈父心肠……也少有了! 隆正皇帝思索了好一会儿,才哂笑一声:“你倒是一片慈心!可惜,你搭上家族声誉保全的那个逆子,未必会领你的情!你还留下了你那逆子生的那个小东西,不怕这小东西随了亲爹的性子,继续在家里作耗?” 贾代善惨然一笑:“这小东西年纪还小,我总想着,或者他还可以教导过来。若让他跟着他那混帐爹去,他这一生就真的毁了……老臣戎马一生,到如今也只有两个孙子,能保全一个是一个吧!” 隆正皇帝想着贾代善少年时就进入军中历练,逐渐成为国之柱石,几历生死,才立下了旁人难以企及的功业,一生着实不易。如今临老了,却要受不肖子孙的气,也着实可怜。 他的心不由得软了下来:代善既已先斩后奏将那混帐出族,自己就睁只眼、闭只眼,且饶了那畜牲吧! 他叹息一声:“这件事既已被你翻到了明面儿上,你被御史弹劾怕是免不了了。朕在明面儿上,也不好偏帮你,最多在处置时从轻发落……至于贾氏声誉受损,却是你自找的!” 贾代善磕了个头,哀声道:“臣教子无方,罪有应得!” “起来吧!”隆正皇帝深深地叹息。 22.隆正皇帝 隆正皇帝问代善:“你现在身体如何了?” 贾代善躬身道:“已无大碍。再调养些日子,便可痊愈了。” “你既已无大碍,朕这几日就下旨召你孙女儿入宫侍奉,你意下如何?” 这样一个际遇非凡的“奇”女子,不把她捏在手心儿里,隆正皇帝实在不放心。 贾代善又跪下了:“陛下隆恩,臣受之有愧。然此事臣还有下情要单独禀奏,请皇上恩准。” 隆正皇帝略微有些惊讶,挥退了太监和宫女。 贾代善便道把元春那天说过的话,大致向隆正皇帝转述了一遍。 隆正皇帝听后极是诧异,神情中透着十分的古怪,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若有人以不洁之身玷污莲界之尊荣,必遭天谴’?这是什么道理?” “老臣也不明白。只是臣孙女确实是这样说的。此事关系重大,臣不敢不禀报皇上。” 隆正皇帝久久无语!过了好一会儿才问道:“你这孙女生在哪日哪时?”他目光灼灼地盯着代善,“你若敢欺瞒朕,朕再不饶你!” 贾代善连忙跪下:“臣不敢!臣这孙女,是生在……隆正十年正旦,辰时初刻。” 隆正十年正旦,辰时初刻…… 对于这一天的这个时刻,隆正无比熟悉。这是那一天的日出时刻,也是那一场轰动天下、被载入史书的祥瑞发生的时刻! 当年,那些臣子都说“天子圣明、天降祥瑞”,唯有他自己十分心虚。 隆正十年,他才刚刚理顺朝政。前一年,南方刚发生一次波及五府十七县的洪灾。海上一场大风卷入内陆,毁了东南繁华之地一座县城,死伤无数,无家可归之人无数……他何德何能,竟能在那时候,让上天降下前所未有的“祥瑞”? 听说元春正是生在那个时刻,加上她“遇仙得授医术”“莲界弟子”等种种奇异之处,他不得不开始怀疑一个让他心惊胆颤的可能:莫非那场祥瑞,其实不是为他这个皇帝而降,而是为此女而降? 他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贾代善,心中充满疑虑:这个贾氏女,究竟是何来历? “起来吧!朕知道了!此事除了你孙女,只有你知我知,再不许别人知道了!你回去叮嘱你孙女,叫她不可再对人说。” 贾代善退下之后,隆正皇帝坐在御座上沉思。 想了好久,他才吩咐身边的大明宫 总管史忠:“你秘密去见汤山行宫的钱福,叫他给我挑两个最好的人来。这两个人要互不相识……”把选人的要求说了一遍,又道:“人选好了之后,分别安排她们秘密入宫。而后朕要亲自见一见……单独见。别让他们互相知道,也别让旁人知道。另外,你再安排一下……” 与史忠嘀咕了好一会儿后,史忠便领命去了。 隆正皇帝望着史忠消失的方向,神色变幻莫测,咬着牙根儿想:堂堂“莲界弟子”,朕当然要挑几个好的去服侍! 他在御座上发了好一会儿呆,才起驾去了皇后的懿和宫,吩咐皇后沈氏:“……下懿旨召贾代善长孙女择吉日入宫吧!” ———————— 代善回家后,便将元春叫到了自己屋里,与她密谈:“皇上已决意召你入宫,旨意随后就到……” 一语未了,便听到元春一声惊呼:“什么?” 代善奇怪地看着她:“你这么惊讶做什么?我不是跟你说过,皇上必会召你入宫吗?” 元春脸色有些白:麻烦了!进了宫,她要出来就难了! 她以前无所谓,是觉得在古代社会,有份自己的工作,自食其力还能帮助别人,也很不错。可现在,她发现了贾珠的病情! 如果她进宫了,再也出不来,贾珠怎么办?自己就眼睁睁地等着他“不到二十岁一病死了”? “祖父,圣旨还没有正式下来,还有没有办法阻止?”元春只能向代善求助。 代善极是诧异:“你这是怎么了?上次说皇上要召你进宫,也没见你不乐意啊!怎么这会子却不愿意了?” 元春默了默,轻声说:“因为大哥哥!大哥哥老是打嗝,胃口也不好,这两年越发瘦了。他的病情,远不如表面上那样简单,我若入了宫,我怕没人能救大哥哥。” 代善脸色大变:“你……你为何不早说?!” 元春苦笑:“之前祖父身体未愈,又为大老爷的事烦心,我不忍心祖父再为大哥哥忧心,也没想好要怎么治大哥哥,便没有说。” 代善便追问贾珠病情的详情。 元春大概解释了一下,又道:“大哥哥这病,唯一的解救法子就是剖开肚腹,将这个瘤取出来。可这个法子,惊世骇俗不说,风险极大。虽未必是九死一生,那也是死多活少。” 代善的双手有些发抖。 他曾经见过下颌 长着一个大瘤子的人,那模样,胆小些的都能被吓死。如今听说有那样一个瘤子,长在贾珠的肚腹中,他便觉得不寒而栗! “当真没有别的法子吗?”代善的声音有些颤抖。 元春摇了摇头:“没有。” “珠儿现在服的药,是什么药?” “是控制肿瘤生长的药。这药效用不大,能让肿瘤不再生长就不错了,断无可能将这瘤子给消了。”元春知道代善在想什么,直接打消了代善的念头。 代善狠狠地闭上了眼,心中无比自嘲:前些日子,他还叫元丫头记住华佗的教训,不到万不得已,不要用那些惊世骇俗的疗法。 没想到一转头,他自己的嫡长孙,就需要这种惊世骇俗的疗法了! 这竟是……天意么? “如果不剖腹取瘤,珠儿能活多久?” “这很难说。这病保养很重要,不能情绪太激动,也不能剧烈运动。最重要的是,不能让大哥哥的胸腹和背部受到撞击,以免瘤体破裂大出血。我父亲对儿子素来严厉,若他对大哥哥行家法,只怕要不了几板子,大哥哥就会没命了!” 贾代善默然良久,苦涩地笑了笑:“你不知道……你入宫之事,绝无更改的可能了。” “为什么?皇上想要医书,我写出来献上去就行了,为何一定要将我圈在宫中?” “因为你生在隆正十年正旦辰时初刻!因为你得到了神仙传授的医术!因为你被神仙收为了莲界弟子……历来皇家,对于谶语预兆之类的,总是格外敏感。你生得奇巧,际遇又如此非凡,皇上不将你捏在手心儿里,如何放心?” 元春不明白:“我怎么生得奇巧了?隆正十年正旦辰时初刻有什么特别的?” 贾代善幽幽一叹,看着她说:“隆正十年正旦,辰时初刻日出之时,有莲花的清香弥漫京城,天空的云彩如同层层叠叠的莲花莲叶,莲花有青、白、粉、红、金五色,正合佛家五色莲花之说。此异象被定为祥瑞,轰动天下。如今,皇上已知道你与祥瑞同时诞生,只怕正在怀疑:究竟是你碰巧赶上了祥瑞,还是那祥瑞原本就是因你而生。 “因你生得奇巧,我严禁家人谈论那一场祥瑞,更是把你的出生时辰瞒得死死的。你不知道此事,也不奇怪。” 元春脸上一个大写的懵! 还有这等事?!她觉得这祥瑞肯定是因自己而生。只是这光影和气味效 果是那位善元仙子弄出来的,还是那座救世莲台自带的?如果是莲台自带的,那么这座莲台的确跟着我过来了? 她心里挺高兴。 救世莲台可以挡灾保命,应该是增加幸运值这一类的道具,那可不可以增加她的手术成功率、降低术后感染率? 至于皇帝的忌惮,那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问代善:“那现在怎么办?”贾珠可是你的嫡长孙啊!你别一点儿心也不操。 “你奉旨入宫去吧!家里的事,我会看着。若你大哥哥病发,我便去求皇上放你出宫一趟。” 23.元春入宫 隆正十八年八月十六,两辆朴素的马车十分低调地驶进了大明宫,停在了延庆门内。 抱琴从前一辆马车上跳下来,转身又将元春扶出来。 元春回头看了看幽深的宫门。 我一定可以自由出入宫禁的!她在心里暗下决心。 这段时间,她重点了解了一下这个朝代的宫廷制度。不管是宫女也好,女官也好,一旦进了宫,便算是妃嫔预备役。在年老色衰、被“恩”准退役出宫之前,是不能离开这个笼子的,那怕是跟着皇帝出行,那也是在重重护卫之下,难得片刻自由。 当然啦,听话认命,向来不是她的风格。她是一个贪心的人,既想在古代社会拥有一份有地位、有成就感的工作,也想拥有一定的自由,不被圈在这一片巴掌大的天空下。所以,她一定会为自己争取到自由出入宫禁的权利! “姑娘,这边走。”接她入宫的袁公公殷勤地上来引路。 这位袁公公就是元春之前在荣国府见过的那个,本名袁惟厚。因他与元春见过面,便被皇后派过来接元春入宫。 元春笑着谢了一声,按袁公公所指,不急不徐地向前走去。抱琴战战兢兢地跟在后面,强作镇定。 按制,女官入宫,可以带两名随身侍女,但元春只带了抱琴一个丫头。 她身边的丫头虽多,但元春觉得,也只有抱琴行事更妥帖一点。若带了别的丫头,怕她们在这大明宫中枉送了小命,还给自己惹祸。元春还猜测过:若抱琴也是薄命之人,大约会在太虚幻境中金陵十二钗副册或者又副册上留名。 “皇上住在紫宸宫,皇后住在懿和宫。姑娘先去懿和宫见了皇后娘娘,等皇上有空了,自会召见姑娘的……”袁惟厚一路走,一路给元春介绍:这是哪座宫殿,是做什么的或者住着什么人;这条路又是通往哪里的等等。态度十分殷勤。 元春一边笑着附和两句,一边认真地记忆地图。 据袁惟厚说:皇上的紫宸宫是算在前朝的,所以皇后的懿和宫,是后宫之中规模最大的一座宫殿,包括三重殿阁、一个规模不小的花园。 前殿是皇后接受朝贺、摆设宫宴、处理宫务、接见妃嫔和命妇的地方,算是皇后的办公区。中殿是皇后日常起居之处,算是皇后的私人生活区。后殿则是懿和宫使役人等的住处。 到了懿和宫,请了懿和宫守门的小太监去通报,袁惟厚便陪着元春在前殿的候召 厅里等候召见。 这间候召厅设在前殿东侧的倒座房里,是重大节庆时命妇们等候召见的地方,所以厅里桌椅颇多。中间六张中型圆桌,每张桌旁围着一圈儿鼓凳。四面墙的墙根儿下,沿墙放着一溜儿的长条凳。 元春打量着厅里的陈设,脑补了一下重大节庆时这里人满为患的情形,略微有些好笑。 不多久,一名女官迎出来,引了元春和袁惟厚去觐见皇后。 元春看她服色,乃是一名从五品的昭容。 原著中曾随元春归省的“昭容”“彩嫔”这两种女官,都属于尚仪局迎奉司。昭容从五品,彩嫔从六品。这两种女官素来只挑外形出众、谙熟礼仪的女官充任,专门负责礼仪迎送,属于礼宾人员。 皇后并不在前殿,那女官领着元春和袁惟厚进了花木繁茂的中院,直接进了皇后日常起居的中殿。 元春按照贾母所教,半垂着头,低眉敛目地走进了正厅,向皇后行了正式的觐见之礼。 “起来吧!”一个温和中带着点笑意的声音从前方传来,“抬起头来,让本宫瞧瞧!” 元春站起身来,微微抬头,便见正前方的凤椅上坐着一个中年女子。鹅蛋脸,弯弯的眉,带笑的眼睛,看上去十分慈和。 她知道,这便是当今的沈皇后了。沈皇后虽是继皇后,却是皇上潜邸的老人儿,与皇上相伴已近半个世纪。她一生圣宠不衰,人生最大的遗憾,便是没有生个一儿半女。 “是个标致的孩子!”沈皇后笑着赞了一句,又问元春闺名叫什么、今年几岁之类的,元春一一答了。 沈皇后便道:“今晚你先在懿和宫暂住,明日再举行册封之礼。皇上的意思是,在女官省新设一个尚医局,让你来当这个尚医局尚医,把尚食局的司药也分给你。以后,你就是从四品女官了,与尚服、尚食、尚寝三位同一品级。” 元春略有些惊讶。本朝□□文宣皇后整顿后宫事务时,曾对女官省各局的职责和品级进行了重新设定。 原来的女官省六局,被浓缩为尚宫、尚仪、尚服、尚食、尚寝五局。各局也不再是平行单位,而是尚宫局总领全局,尚宫是正三品;尚仪局专管礼仪迎送,尚仪是从三品;尚服、尚食、尚寝三局平行,一把手都是从四品。 皇帝为了安置自己,特别新设尚医局,这绝对是大手笔了。让自己一入宫就是就是从四品,也算是大方了,毕竟女官入宫,通常 都是从从六品的女史做起。整个女官省中,品级比她高的就只有五个人了。 元春连忙谢过皇上和皇后娘娘费心,又道:“……因有两样重要药材需要培植,还请皇上、皇后允许,划给臣女一片药田。” 现在她还没有被正式册封,不好直接称“臣”,便用了“臣女”这个称谓。虽然她爹还是白身,可她祖父是朝廷重臣,她自称臣女也不算有错。 “不能用现成的药材吗?太医院就有现成的药库。尚医局也会设一个药库。” 元春道:“这两味药材,是《本草纲目》中没有记载的,想来太医院也不会有,恐怕需要人工培植。臣女已画了图样,让祖父向采药人重金求购活株,若得了,便需药圃培植。” 沈皇后便道:“既如此,本宫来安排吧!” 又问元春:“听说你只带了一个侍女入宫,这是为何?”宫妃和女官入宫,都能带两名贴身侍女,这也是宫女的来源之一。 从小便服侍的侍女,主子的脾气性情习惯都知道,又有家人被主子的娘家人捏在手心儿里。主子用起来,自然是既顺手又放心。像元春这样出生的,还从没有入宫时只带一个侍女的。 元春微笑道:“家里丫头虽多,好的却少。带一个进来,不过是取她知道我的脾气习惯。若再多带一个,怕她出丑露乖太过,招娘娘笑话。” 沈皇后一笑:“你这话可谦虚了!”又叫道,“凝霜!” 旁边一个穿着从八品长使服饰的宫女从队列里走了出来:“奴婢在!” 不算皇帝妃嫔的话,宫中女性工作人员共有四类:女官、宫女、嬷嬷和宫奴。其中宫女又分为五个品级,正七品选侍、从七品常侍、从八品长使、从九品少使以及无品级的粗使宫女。 选侍是宫女的最高品级,是皇后宫中的首领宫女。常侍是贵妃、妃、嫔身边的首领宫女。长使、少使或在皇后和高位妃嫔的宫中听命,或是在其他各处做个小头目。 这位名叫凝霜的宫女既然是从八品长使,自然就是元春身边的首领宫女了。抱琴初入宫廷,只能算作粗使宫女。 沈皇后吩咐道:“从今日起,你就侍候贾尚医吧!” “是!”那位叫凝霜的宫女答应一声,当下便拜了新主:“奴婢秋凝霜,拜见大人!” “起来吧!以后就要请秋长使多多费心了!” 秋凝霜忙道:“不敢!大人叫奴 婢凝霜便是。” 女官是“臣”,宫女是“奴婢”,这是女官和宫女最本质的区别。 沈皇后又道:“从四品女官,按例可有一名长使、一名少使、两名粗使宫女以及一名管事太监、一名侍从太监、两名粗使太监服侍。那袁惟厚自己请命说,愿意去服侍你,给你做个管事太监,你可愿意赏他这个脸?” 元春奇道:“以袁公公的品级和职位,来服侍我太委屈了吧?” 当个传旨太监多好?又有油水又体面。到自己这样一个从四品女官的身边服侍,辛苦不说,还没有什么好处可捞! 沈皇后笑了笑:“他不过是看你前途无量,先来烧个冷灶,等你发达了,他便炙手可热了。” 元春无所谓:“他若想来,便来吧!” 她初入宫廷,袁惟厚好歹是个熟人儿。至于品性、忠心什么的,慢慢再看吧! 24.临驿公主 元春在皇后宫中临时安置,身边多了三名宫女,为首的就是秋凝霜,另还有两名粗使宫女燕婉和秦桢。 袁惟厚拜了元春之后,便领着三个太监和抱琴、秦桢去了元春未来的屋子,为元春归置行李、收拾屋子去了。元春身边,只留了凝霜和燕婉服侍。 到了晚饭的时候,皇后派了人来叫元春一同用膳。 元春到了正殿,才发现与皇后在一起的,还有一个十来岁的孩子。看服色,是一位公主;以年龄判断,应是当今皇上最小的公主——临驿公主。 “这是临驿公主,你来见一见吧!”沈皇后介绍说。 元春心道:果然是临驿公主!连忙上前行礼。心中暗叫倒霉:自己现在尚未得到正式册封,认真地说,还只是一介平民,见了公主是要行大礼的。 临驿公主今年九岁。她生母本是个贵人,去年去世后,被追封为宸妃。妃嫔死后追封,大多只升一级,这位贵人死后能连升两级,也算难得。 元春跪在地上,公主也不叫起,而是高高在上地俯视着元春,语意不明地问道:“听说你在荣国公病重之时,斋戒祷告半月有余,才感动了神仙,在梦中赐了你医术。你便救回了荣国公?” 按照宫中礼仪,临驿公主不叫起,元春就不能起来,她便只能跪着回话:“回公主。确是如此。” 她心里暗恨,这小破孩什么意思啊?自己初入宫廷,哪里得罪她了?在这个自己还无品无级无封的尴尬时刻,皇后为什么要叫自己一同用膳?为什么公主又在这里?难道公主就住在懿和宫?贾母没说过呀! 沈皇后不等临驿公主再说什么,便道:“元春起来回话吧!” 元春心里暗暗感激沈皇后:“谢娘娘!”站起身来。 临驿公主一笑:“倒是对不住了!本宫光顾着想神仙长什么样儿,却忘了你还跪着。” 元春对临驿公主,也就知道一点基本资料,也拿不准她是真忘了还是故意装作忘了。便道:“公主言重了。” “那神仙什么样儿?可有名号?” “那仙子美貌端庄,梳着高髻,广袖薄衫,披着长长的披帛,周围还有五色祥云缭绕。那仙子说,她是善元仙子。” “你能把她画出来,让本宫瞧瞧吗?” 元春哪会给她画啊?皇帝叫画也不画!“公主恕罪!仙子并未允许臣女传她画像于世,故而不敢造次。” “未允你传她画像于世,却允许你将她闺名传之于世?” “禀公主:‘善元’二字并非闺名,只是一个称号而已。” 沈皇后静静地听到这儿,便笑着打圆场:“好了好了!去用膳吧!” 用餐地点在正殿的西侧小厅,沈皇后在首座坐下来,临驿公主便坐到了皇后下首。沈皇后又叫元春也坐。 元春告了罪,敬陪末座。 饭桌上鸦雀无声,正好给了元春想事情的空间。她把与临驿公主相见以来的细节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十分肯定一点:临驿公主对她有敌意! 可是,为什么? 饭吃完了,宫女送上茶的时候,临驿公主有些撒娇地对着皇后说:“母后,儿臣有些不舒服。” 沈皇后忙问:“哪儿不舒服?” 临驿公主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又轻轻咳嗽两声:“儿臣觉得头疼,喉咙也痛。” 沈皇后便让人传太医。临驿公主却道:“母后,咱们放着一个得了神仙医术的人不用,却用那些没用的太医吗?叫元春给我瞧瞧就行了。” 元春把医疗系统打开一扫,便知临驿公主是被鱼刺卡住了喉咙。好在卡得不深,直接取出来就可以了。 但她心下大是疑惑:明明是被鱼刺卡住了,临驿公主为什么不直说,而要说些头昏喉咙痛的话误导自己?有意想让自己“误诊”吗?而且临驿公主身边是有宫女布菜的,那布菜的宫女竟如此疏忽大意,把鱼刺头挑给公主了? 沈皇后却不同意临驿公主的主意:“胡闹!别说元春现在还没有册封,就算册封了,她也只是内廷女官,哪能为公主诊病?!” “母后,儿臣母妃的病,就是叫太医院那帮庸医耽误了。近日儿臣还听说,有一个太医连生死都断错了,若不是元春,荣国公便生生被活埋了!母后还要儿臣相信那些庸医么?”她夸张地叹息一声,“也罢,儿臣素来微不足道,死又何惜?” 元春觉得:临驿公主这话,简直是在指责嫡母不慈! 而临驿公主喉咙里卡着一块鱼刺,一说话必会疼的。她竟能忍着疼,说出这一长串话来!这忍耐度,真不像一个九岁的孩子。 沈皇后默了半晌,略带讽刺意味地淡淡一笑:“此事关系内宫制度,我做不得主。”转头招来懿和宫的首领宫女——宫中唯一的那位选侍柳玉妆,“你去皇上那里禀一声儿,就说临驿公 主身子不适,定要尚未册封的荣国公孙女诊治。此议有违宫中旧例,然荣国公孙女盛名在外,又将是新设立的尚医局尚医,或可变通。此事臣妾不敢擅专,请皇上圣裁:可允否?” 柳玉妆匆匆领命去了,懿和宫中剩下的三个人,都默默无语。宫女们,更是气儿都不敢喘重了。 似乎过了很久,柳玉妆才匆匆回来,转述了皇帝的话:“皇上说:朕允了!” 沈皇后便对元春一笑:“既如此,元春,以后就由你照顾临驿的身体了。” 元春其实很不想接这个病人!临驿公主对她有敌意,必不会配合治疗。一个不配合的病人,实在太麻烦了! 但皇上已经允了,她也无法拒绝了。便道:“既如此,臣女想叫丫头把我的医箱送来,里面有些工具用得上。” 皇后便派了宫女去传话,不多时,抱琴就抱着元春的医箱过来了。 元春把脉枕放在桌上,让临驿公主将手腕放在了脉枕上——元春以前诊脉是不用脉枕的,现在却不必装这个x了,相反,要显得自己非常认真才行。谁知道这个临驿公主还会出什么妖娥子呢! 元春装模作样地诊了一回脉,说道:“公主的气血略虚,思虑过重,略有些头疼不奇怪,但这不会导致喉咙痛。臣女斗胆,要看一看公主的喉咙有何异常。” 她让宫女把好几根蜡烛集中在临驿公主身后,取出一个医用反光镜戴在头上,又从医箱中取出一个间接喉镜,一块压舌板。然后才对临驿公主说:“请公主张开嘴。张大一点!” 临驿公主正觉得她的举动莫名其妙。听了这话,眼神一慌,往后一躲:“大胆!竟……竟敢让本宫做此不雅之举!” 元春冷静地说:“以公主的脉象来说,是不会喉咙痛的,这就要考虑外伤的可能性。臣女适才想了想,晚膳里有鱼,莫不是公主吃鱼时把刺卡在了喉咙里?故而想看一看。这有鲠在喉的滋味可不好受!片刻的不雅,还请公主忍一忍吧!” 临驿公主看元春的眼神,便如见鬼了一般! 沈皇后脸色一冷,低声对柳玉妆说:“适才给公主布菜的是哪一个?叫她来!”又对临驿公主说,“临驿,张开嘴让元春看看!雅不雅的,这时候计较什么!” 临驿的眼神有些散漫,还在犹豫着。 元春干脆吓唬她:“公主,如果你喉中真的卡了鱼刺,如果这鱼刺不取出来,你的喉咙就会从里面烂掉。 到时候你一张嘴,就会有脓液从喉咙里喷出来……” 见临驿吓得脸都白了,一脸的恶心,元春适可而止。 临驿脸上挣扎了一下,终于长叹一口气,张开了嘴。 元春用压舌板压住临驿的舌头,将喉镜伸进临驿的口腔看了看,微笑道:“果然是鱼刺卡住了!” 她指挥宫女抱住临驿的头,免得临驿在关键时刻乱动。 然后她打开医疗系统,启动治疗功能。然后左手拿镜子照着临驿的喉咙做样子,右手拿着一把弯柄长钳,利用医疗系统的透视功能,稳稳地夹住了那根鱼刺,干脆利落地一送一抽,将鱼刺取了出来。 元春看了看那根鱼刺:约莫有两三厘米长,是硬刺,不是那种软软的细刺。鱼刺两端还沾着血渍。 她把那根带血的鱼刺放到了一旁的青瓷小碟里,让大家都能看见。 25.拜见尚医大人 看着青瓷小碟里那根带血的鱼刺,懿和宫里的人,神色各不相同。 那个曾给临驿公主布菜的宫女早就吓得魂不附体,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不住哀求道:“娘娘饶命!娘娘饶命……” 沈皇后叹息一声:“把她带下去,交给宫正司处置。念她素来勤勉,又是初犯,别处得太重了!” 宫正司,是后宫的司法机构。 那个宫女听了皇后的话,仿佛全身的力气都没有了,她软软地对着沈皇后磕了一个头:“谢娘娘!奴婢告退……”声音无比萧索。 元春心中伤感。将用过的压舌板、长钳等物品收到一边,以便消毒。 等那倒霉宫女退下,她才对临驿公主说:“公主的喉咙,被鱼刺刺伤了。这不是大伤,不需要服药。只是这几日,公主只能吃些粥汤一类的流食,味道要清淡,辛辣刺激的东西一点儿不许沾,以免伤上加伤或是伤上加病。等一下我开个医嘱单子,请娘娘和公主身边的人多留意吧!” 就让这小破孩吃一点小苦头吧!这么大的孩子,只吃清淡流食嘴里绝对淡出鸟来! 临驿公主吞了两口唾沫,觉得去了鱼刺后,喉咙果然舒服多了。 但她并没有感激元春,而是愤愤地对元春说:“我吃了这么多年饭,都没被鱼刺卡过。怎么你一进宫,我就被鱼刺卡了!你是不是扫把星啊?就剋我一个人,还是宫里的人都剋啊?” 元春差点气得一个倒仰:卧槽!这什么人啦?! 我刚刚救了你的喉咙,你居然污蔑我是扫把星?这时代的人可比我前世的人迷信多了,要是真把扫把星的黑锅背在了身上,我一辈子就别想遇着好事了!如果今天临驿公主被鱼刺卡是被我剋了,明天皇帝皇后有个头痛脑热的,是不是也要赖在我的头上?! 她其实怀疑临驿公主是故意把鱼刺吞下去的。 想想看,如果她没有系统,只是得了医术,在公主闹着不舒服脉象又无异常的情况下,多半会像那些太医一样,开些无关痛痒的药满足公主装病的需求。等自己下了方子煎了药,公主才叫人看喉咙,才叫人把那根刺取出来,那一个误诊的罪名绝对结结实实砸在她头上!她以后也别想混了! 可她没有证据,这话不敢乱说,免得临驿公主有所警觉。 而临驿公主居然用这样极端的手段陷害她,她也是醉了。这位公主殿下脑子有问题? 元春深吸 了好几口气,才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微笑道:“公主说错了!我是遇仙之人,只会是福星,哪会是扫把星?或许公主命里有此一劫,偏又命不该绝。故而不早不晚,刚好在我入宫之日被鱼刺卡住,正好被我所救。” 沈皇后也脸含怒色:“临驿公主言行不当,回去思过吧!” 等临驿公主去了,沈皇后才微笑着安抚元春:“临驿公主年纪还小,性子确实顽劣了些。你别与她计较。” 元春低头福了福:“娘娘言重了!只是……临驿公主似对臣女颇有敌意,这是为何?” 沈皇后沉吟片刻,才挥退了左右,对元春说:“临驿公主的生母是宸妃,你知道吧?” 元春点点头:“臣女知道。” “另有一事你恐怕不知道。宸妃病重时,临驿公主曾斋戒祷告三月有余,熬得瘦成了一把骨头,也未能救回宸妃的命。你因祖父病重,仅斋戒半月有余就得了神仙青眼,传了你医术解救祖父。临驿若因此而嫉恨你……倒也不奇怪。” 元春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羡慕嫉妒恨?! 她更加肯定临驿公主今天是故意误导自己,有意想让自己误诊……她一个九岁的小姑娘,恨到不惜伤害自己?这熊孩子,简直熊得没边了! 元春的心情有些沉重。 好消息是:皇后娘娘似乎并不怎么喜欢临驿公主,对自己也很友善。只要自己站得住道理,想必皇后不会偏袒公主。 回到自己暂居之处后,秋凝霜便悄悄对元春说:“大人,奴婢听说:今晚是公主硬要见大人,硬要与大人一起用膳,皇后娘娘拗不过,才勉强同意的。另外,大人今日入宫并非机密消息,宫中之人大多知道,但只有临驿公主,偏要赶在今晚来见大人,偏要与大人一起用膳,偏又被鱼刺卡住了……” 元春心里翻了个白眼:这么说,这位临驿公主真的是故意的了! 便道:“临驿公主的事,你知道的都告诉我吧!” “是!” 第二天,就是元春的册封之礼了。因只是内廷女官的册封,故而册封礼就在懿和宫举行,参加仪式的一部分是女官省的女官,另一部分是各宫娘娘派来观礼的亲信宫女。 元春穿着从四品女官的服饰,走进懿和宫前殿,向着凤座上含笑而坐的皇后行三跪九叩之礼。而后尚仪局尚仪宣读册封元春的懿旨,读完后将懿旨卷好,放在身边一名昭容手中的 托盘里。那名昭容便恭恭敬敬地捧着托盘,走到元春面前,将托盘递给了元春。 托盘中除了那道懿旨之外,还有新成立的女官省尚医局官印。那官印是铜制的,并不太大,上面有一个莲花印钮,甚是精致。 颁完懿旨和官印,皇后又勉励了几句,便退回中殿休息了。 元春正式成为了本朝的第一位尚医大人! 然后……被一群大妈和大姐围着道喜。 好不容易脱了身,元春又到中殿向皇后谢恩。 皇后的中殿正厅之中,此时却不只皇后一个人了。凤座前两溜儿十二张圈椅上,坐着十一个女子。元春看她们的服饰,除了末座的一个年轻女子以外,其他十人应该都是宫中的高位妃嫔。在圈椅两边,还立着一二十个年龄不同的女子,其服装妆饰都比坐着的十一个女子更简朴一些,应是地位比较低一些的妃嫔。 元春向皇后行礼谢恩后,皇后仍坐在凤座上,亲自向元春介绍圈椅上坐着的诸位娘娘。不出元春所料,坐着的这些妃嫔,前十位都是贵妃、妃、嫔这三级。只有末座的那个年轻女子是一个贵人。 皇后便向元春介绍:“这是婉贵人。婉贵人是双身子,故而本宫赏了她个座儿。” 元春便向婉贵人福了福,婉贵人连忙站起来还礼。 打量了一下元春,婉贵人笑着对皇后说:“皇后娘娘,臣妾听说贾尚医的医术是神仙传授的,臣妾想请她为我诊一诊脉。不知皇后娘娘可恩准?” 皇后笑道:“诊一诊也就罢了,可不许胡闹啊!你身上怀着龙嗣,照顾你责任重大。贾尚医纵然得了神仙传授的医术,可毕竟年纪还小,经验太浅。怕她扛不起这个担子,反而坏事。” 婉贵人笑道:“皇后娘娘说得是。臣妾也不过是听了传闻,心中好奇罢了!” 元春医疗系统一扫,又诊了诊婉贵人的脉,笑道:“婉贵人和胎儿都十分安好,不必忧心。” 婉贵人脸上的笑容更明媚了:“多谢贾尚医。” “贵人言重了!” 与皇后和众妃嫔应酬了一阵之后,元春便回了自己的尚医局。尚医局是新开的,而女官省附近并无空置的房舍,故而她这个尚医局并不与女官省其他几个局在一处。 考虑到她的需求,皇后把御苑东南角一个□□早居的地方划给了她。 春早居是一个三进的院子,院内院外遍植 早春花卉,比如玉兰、海棠、樱花等。前任皇帝寿命长,妃嫔众多,原有的殿阁住不下。便在御苑中建了几个大小不一的院子,供那些位份不算太高也不算太低的得宠妃嫔居住,春早居便是其中之一。 春早居的院子后面不远处还有一个小小的苗圃,也一并划给了元春。按照元春的要求,这几日,内侍省的将作司便会将这片苗圃圈起来,在春早居正院开一道门直通苗圃,再在苗圃侧后方开一道运送粪料和灌溉用水的后门。 元春随着秋凝霜等到了春早居时,正看到几个太监往中院正房的门上挂“女官省尚医局”的牌匾。她微微一笑:以后这春早居的正房,就是女官省尚医局的正堂了。 秋凝霜笑道:“大人,这块牌匾,可是皇后娘娘亲题的。” 元春一看,果见牌匾上押着皇后的凤印。她心里暗暗赞叹:皇后娘娘这书法,可真是超一流的。 看着那些太监们挂完匾,撤了出去,元春便道:“升座吧!”现在,轮到她手下的女官、宫女和太监们参拜她了。 元春在尚医局正堂首座坐下。 尚医局现有的女官们在正堂内,分配给尚医局使役的宫女们、太监们、宫奴们在院中,齐齐拜倒:“拜见尚医大人!” 26.公主病了 参拜完毕,司药宋芊便殷勤地领着元春,在春早居内外参观。 目前的编制,元春的手下有两名从五品女官:司药和司圃。司药就是宋芊,是从尚食局划过来的;司圃是新设的职位,暂无任职人选,以后负责管理药田。 春早居中院正房有三间。中间一间是尚医局的正堂兼会客室,西边一间做了资料室和尚医局女官们的办公室,东边一间便做了药房。正房西边是一个穿堂,东边的耳房暂作尚医局的仓库之用。 正院东边的两间厢房都属于元春,一间做卧室,一间做书房。东厢房南侧的一间耳房,还算宽敞,给了她身边的四个宫女住。她要使人唤人也方便。 西边两间厢房,是她手下那两名从五品女官的住处。目前宋芊还没有搬过来,司圃尚未任命,都还空着。西厢房南侧的耳房暂时也空着。 后院的后罩房,是低位女官和使役宫女们的住处。 前院的倒座房,是袁惟厚等太监的住处。倒座房西侧尽头,有一个被高高的封火墙隔断的小院,院中有一口水井,还有宫中暗渠的入口。院中的两间房,就是小厨房和茶水房。尚医局的日常膳食用水等,并不走女官省的大厨房,而是拨了一应供给来,由春早居的厨役自己做。 大门旁边的一间小屋,则是尚医局宫奴们的住处。 宫奴是皇宫中地位最低的女性工作人员。来源主要有两个,一是犯了大错的女官和宫女,二是籍没的官宦人家女眷。宫奴从事着宫中女子能做的最苦、最脏的活儿,待遇却很差,而且是终身制。一旦成为宫奴,除非立下大功劳升为宫女,否则一辈子都要在宫中服劳役了! 参观完毕,司药宋芊小心翼翼地问元春:“大人,这样安排可妥当?” “甚是妥当,辛苦你了。”元春完全没有打手下的脸以彰显自身权威的打算。 参观完毕,就有宫女来报:“各宫娘娘的使者们都来了,正等着给大人贺喜呢!” 元春又去应付这些贺喜之人。奉命来贺元春册封之喜的,都是各宫娘娘身边为首的宫女或太监,都送了价值不菲的礼物。一些低位妃嫔,甚至还亲自前来道贺。应付这些贺客,把元春忙得不可开交。 还礼的时候,元春把一个原始听诊器送给了婉贵人当玩具,教了婉贵人用法,让婉贵人可以每天让宫女们听一听胎心。其他人的礼,就按秋凝霜的建议,斟酌着还了。 下午的时候,元 春开始与宋芊检视药库里的药材,算是履职盘点。 可是刚刚开始,懿和宫的一名宫女来传话:皇后娘娘叫她赶紧去一趟临驿公主的怀山居。 怀山居在御苑西南角,原是宸妃生前的居处。宸妃死后,临驿公主不肯搬,便在怀山居继续住了下来。元春能理解临驿公主的心情:毕竟怀山居是她母妃故居,她恋恋不舍也是情理之中。 可这位临驿公主,又想闹什么妖蛾子了? 她使了个眼色给秋凝霜,秋凝霜便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荷包,递给了那个传话的宫女:“妹妹可知是什么事?” 传话的宫女将荷包收进了袖子里,低声道:“适才怀山居的宫女来懿和宫禀报,说临驿公主病得厉害。皇后娘娘已去了怀山居探视公主,叫尚医大人也赶紧去。” 元春心里直爆粗口:卧槽! 她叫抱琴抱着自己的医箱,带着宋芊和秋凝霜,匆匆往怀山居而去。 怀山居比春早居更大一些,但格局大同小异。进去以后,便见院子里跪着十几个太监宫女。进了临驿公主居住的东厢房,便见皇后坐在床边。临驿公主躺在床上,脸白白的,眼中泪朦朦的,不停地抽一抽鼻子。看外观、听声音,倒的确是病了。 元春用医疗系统扫描了一下,确定自己判断无误,临驿公主的确感冒了。 昨天还好好的,怎么今天就感冒了?从昨天到今天,天气十分平和啊! 联想到昨晚的事,她不相信临驿公主是“碰巧”感冒了! 元春心中生疑,脸上却不动声色,诊了诊临驿公主的脉,便道:“公主受了风寒。不要紧的,很快就会好了!” 临驿公主笑了笑,对皇后说:“母后,都是儿臣不好。本来昨晚儿臣就觉得头疼喉咙痛,可贾尚医说儿臣脉象无异,儿臣便也没放在心上。今天早上起来,头痛得更厉害了,可想着许是昨晚没睡好,加上今天又是贾尚医的好日子,便没有惊动。午饭后儿臣觉得困倦,便睡了两个时辰,醒来便这样了……” 沈皇后听了很是无语,想了想,问元春:“贾尚医有何话说?” 元春听了这话,心中更加肯定临驿公主的感冒不是碰巧得的。 瞧这刁状告得!——我昨天晚上就觉得不舒服,是贾尚医断症有误,才拖到今天的…… 我去!这小破孩太歹毒了! 她向沈皇后微微一躬身:“昨晚 ,公主的脉象绝无异常,否则微臣怎会怀疑公主喉咙痛是外伤所致,从而检查公主的喉咙、取出那根鱼刺呢?” 沈皇后一笑,点了点头:“说得有理。” 临驿公主反驳道:“就算喉咙痛是鱼刺的缘故,贾尚医又如何解释本宫昨晚的头痛?”她声音嗡声嗡气的,舌头倒是麻利。 元春微笑道:“我说过公主思虑过重的。想事情想得太多,自然会头痛。这不算病,好好睡一觉就好了。公主昨晚没睡好,会头痛毫不奇怪!” “你倒是能言善辩!”临驿公主冷冷地说。 “微臣只是实话实说。” 元春一边写药方,一边思索要怎么对付临驿公主。 自己进宫才20多个小时,这临驿公主就出了两趟妖蛾子了!更可怕的是,这小破孩完全不拿自己的身体健康当回事,为了整治自己这般作贱自己的身体,简直就是熊孩子里的战斗机!跟她打交道太危险了! 写好了两张方子,检查了一下,她把方子交给了宋芊,低声说:“你亲手抓药,亲自带人煎药,要防着人使坏。每张方子一模一样地煎三份,防着公主打翻药。”小破孩,看我整不死你! 宋芊刚才一直在看元春处方,接过方子时,她指着其中一张方子,低声问元春:“大人,这些药的份量……是不是太重了?” 元春道低声道:“那不是喝的,是给公主药浴的。到时候要兑热水,所以份量没问题。” 宋芊不再多言,退出去煎药了。 元春吩咐了怀山居的长使几句,又叫人拿些蜂蜜、食盐和温水来,亲自调了一大壶淡淡的蜂蜜盐水,隔一会儿就让临驿公主喝一杯。 临驿公主喝了两杯就不耐烦了:“这蜂蜜盐水还能治病不成?为什么要本宫一杯接一杯地喝?” “蜂蜜盐水清热解毒、润燥通便、生津润肺,最适合公主现在喝了!” “再适合,喝多了也有害吧?” 元春微笑道:“无妨。我调得很淡。”主要是给公主补充水份的。 沈皇后在旁边帮腔,让临驿快喝。 临驿便赌气喝了,心道:我就不相,蜂蜜盐水也能治病。 等宋芊把药煎好了送来,宫女试了试温度不烫了,元春便拿出银针,在临驿公主的内关、合谷两穴上扎了两针。然后笑眯眯地说:“请公主用药吧!此药略有些苦,请公主忍一忍。 ” 宫女开始给临驿公主喂药,药一入口,临驿公主便哇地一声全吐了出来。她呸呸个不停,似乎想把舌头都吐出来,一张小脸皱得如同包子褶子:“什么破药,这么苦?!” 元春保持着微笑,凉凉地说:“良药苦口啊!公主既然病了,只能忍一忍了。” 临驿公主一扬手将那碗药打翻在地:“不喝!这么苦的药,死也不喝!” 元春便吩咐宋芊:“再端一碗来。”笑着对临驿公主说,“公主殿下,你不喝药,这病就好不了。可怪不得我医术不精,治不好你!” 转身向皇后福了福:“皇后娘娘,公主不肯喝我的药。不如请太医院的太医来,开些公主愿意喝的药,以免把公主的病情耽误了。” 正好试探一下临驿公主这病是不是针对自己。如果是,临驿公主不会换同意太医来诊治,很可能就会喝药。如果不是,那临驿公主为了不喝苦药,很可能会把她开了,那她就解脱了! 沈皇后问临驿公主:“临驿,你怎么说?” 临驿公主怒道:“你不会开些没那么苦的药吗?” “不苦的药,就不对症了!那样的药喝再多,效用也不大,这病不知道要拖到什么时候才能好。到时候,公主岂不又要骂我是庸医?” 临驿脸色变幻莫测,挣扎了好一会儿,才深吸一口气,绝决地说:“拿来我喝!”冷冷的视线盯着元春,“这么苦的药,本宫也喝了。若是这病再个拖个三天五天的,本宫就去拆了尚医局大堂!” 临驿也不要宫女喂了,自己端着药碗,大口大口地往嘴里灌。那种苦到极致、苦中带臭的味道,瞬间从口腔直冲脑门。她觉得无比恶心,却一点反胃的感觉都没有。等一碗药灌完了,她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泡在苦水里了。 正常人把这碗药喝下去,绝对吐出来。但元春刚才在她内关、合谷两穴上扎的那两针,却让她吐不出来。 元春想:这碗药的味道,临驿公主大约一辈子都忘不了了。 27.告状没商量 临驿公主喝完了药,宫女们连忙拿水给她漱口,又拿蜜饯给她吃。临驿公主吃了好些蜜饯,还觉得那苦味弥漫口腔,挥之不去。心中懊悔自己这一次选的策略太蠢了!可既然已经为此吃了这样的苦头,这件事自然不能半途而废,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了! 元春随临驿去发呆,一边与沈皇后说几句闲话,一边算着时间。 等时间差不多了,她便让宫女们把公主的浴桶拿进来,在浴桶里注入了大半桶热水,又将宋芊煎好的汤浴药倒入热水中,请公主泡澡。 这一回,临驿公主没怎么反对,直接就让宫女扶着她入浴了——那么苦的药都喝了,还怕入浴吗? 一入浴桶,临驿公主便觉得全身被浓浓的暖意包围着,不由得极舒服地呻`吟了一声。 元春将水伸入浴桶中,在临驿公主的各处穴位上轻轻按摩。一面指挥着宫女们向桶中添加热水和汤浴药。 没过多久,临驿公主的脸色渐渐红润起来,额头冒出了点点汗珠,鼻子也不塞了,感觉身体也有力气了。 “把那蜂蜜盐水倒给我喝!”临驿公主觉得有些口渴了。可不知为什么,竟十分想念那蜂蜜盐水的味道。 元春点了点头:“蜂蜜盐水随公主喝!” 一个宫女便倒了一杯蜂蜜盐水给临驿公主。临驿公主一口气喝完了,又把杯子递给那宫女:“还要!”一边喝了三杯才罢休。 元春一套按摩做完,拿医疗系统一扫,系统给出了结论:“痊愈!” 她松了口气,又诊了诊临驿公主的脉,让宫女们服侍公主出浴。 宫女们小心翼翼地将临驿公主扶出来,麻利地帮她擦干身体,换上了干净衣服。 沈皇后便问:“公主如何了?” 元春微笑道:“公主已无大碍,可不必服药了。这几日好好休息一下,吃些清淡的东西,每日喝几杯蜂蜜水。过几日便无碍了!” 沈皇后打量着临驿公主的气色,当真看不出一点病容了,深觉不可思议:“人都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想不到贾尚医竟有如此手段!一碗汤药,一次药浴,竟将临驿的风寒治好了!” 元春道:“这是公主风寒未深之故。若拖上几日,风寒入了脏腑经脉,要治就没这么容易了。” 沈皇后笑道:“无论如何,贾尚医的手段都令本宫大开眼戒。”不枉我辛辛苦苦在这里坐了这么久。 她赞赏了元春一阵,又安抚了临驿几句,便起驾回懿和宫。 元春写了一张医嘱单子给怀山居的首领宫女,就叫抱琴等收拾了东西离开了。 元春从春早居出来时,沈皇后的凤驾已经离开了。 她也不着急,先回春早居记录了临驿公主的脉案,才带着秋凝霜到懿和宫求见沈皇后。 “皇后娘娘,微臣有事要单独禀报。”元春站在皇后面前,脸色有些沉凝。 沈皇后见她如此,便挥退了左右,只留了柳玉妆侍候。“到底何事?” “是关于公主的事。”元春微微叹息,“公主这风寒,不是受了时气的影响,而是她泡了一上午凉水,泡出来的!” 沈皇后脸上露出明显的震惊之色:“你这样说,有何凭据?” “从公主的脉象看,这病是今天上午才起的。这几天天气舒爽,今天上午既不热又不冷,公主虽气血略虚,但身子还算健康,哪是那么容易就感染风寒的?我为公主诊脉时,还瞧见了公主的肌肤隐隐发白,这是被水泡久了导致的。故而推测公主是今天上午泡了太久的凉水才病的。” 沈皇后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仅凭这两点,你就能断定临驿公主伤害自身?” 元春叹道:“皇后娘娘若不信,不妨查一查。微臣更担心的是,公主殿下为了打击微臣,还会继续伤害自身!” 沈皇后的脸上露出思索之色:“这话怎么说?” “公主风寒初愈,这两日不可再受凉。微臣给怀山居留了一张医嘱单子,上面是写明了这一点的。可微臣担心,临驿公主会故意反其道行之,故意让自身再受凉。到时候,公主或许会污蔑微臣为求速愈,用了虎狼之药,反伤了她的身体。” 沈皇后脸色一凝,严肃地问:“那你今日可用了虎狼之药?” 元春摇摇头:“没有!微臣用的,只是对症之药。微臣的医术是神仙传的,若微臣为了邀名而不顾医德,神仙岂能饶我?”继续把神仙拉出来做大旗。 沈皇后点点头,接受了这个解释。 元春又道:“微臣固然不愿自己受冤枉,却更担心公主害人反害己。她现在年纪还小,不知道利害。若是落下了一辈子的病根,岂不事大?故而微臣奏请皇上皇后,从今以后还是请太医们照顾公主的身体吧!省得公主为了害我,想方设法地糟蹋自个儿的身子。若公主真有大病,微臣再与太医们一起 会诊不迟。” 沈皇后听到一个八岁的说一个九岁的“年纪太小”,心里十分好笑:“你这口气老气横秋的,可知道临驿公主比你还大一岁?” 元春心里一个大写的尴尬,面上却镇定地说:“微臣自从遇仙,许多事便似都明白了。如今常常忘记自己的年纪,总觉得已经活了二、三十年似的!” 沈皇后思忖了一下,叹息一声:“本宫知道了。你去吧!” “是!” 元春希望,从此以后不必再跟临驿公主打交道。 但她的这个美好愿望,不到半天就破灭了。 晚上起更时,元春正准备睡觉,皇后身边的宫女就来传话,说皇后在怀山居,叫她也赶紧过去一趟! 元春无语问苍天:她就知道那个临驿公主还会出妖蛾子! 没奈何,她只得又让抱琴抱起了医箱,叫上了秋凝霜和下午刚搬过来的宋芊,一起往怀山居赶去。 怀山居中灯火通明,从大门到中院,侍候的太监宫女都是一脸严肃。 元春尚未走进中院,便听见一声声惨叫远远地传来。她心中一惊,脚步不由自主地一顿:有人在挨打?她心里有一点发怵,怕看到那样暴戾的场面。 宋芊轻轻推了推她的胳膊,低声道:“大人快走吧!别去迟了,惹皇后娘娘生气。” 此时皇后在怀山居!能在这个时候下令打人的,只有皇后。 元春心里一个激灵:是了!现在皇后正在气头上,若自己拖拖拉拉、磨磨蹭蹭,谁知道皇后会不会迁怒自己?! 她深吸一口气,给自己打气,迈步向前走去。 中院之中,果然有两名宫女和一名太监被捆在刑凳上,被打得血肉横飞。中院南侧,有二三十个太监宫女排着队列,直愣愣地站着,似在观刑。元春晃眼一扫,觉得好些人都在颤抖。 元春顺着抄手游廊往正房走去,便见沈皇后黑着脸坐在正房的廊下,临驿公主头发还有些湿,围着一床薄被,木着一张脸,看着院中的情形。尚宫局宫正司的几名女官站在皇后身旁,满面严肃。 看这情形,难道临驿公主泡凉水的时候被皇后抓了现行? 不等元春吩咐,秋凝霜便跟皇后宫中一个小宫女耳语两句,然后对元春说:“临驿公主偷偷泡凉水澡,被皇后娘娘抓个正着。受刑的那三个都是公主心腹,瞒着其他人帮公主泡澡。娘娘下令 ……杖毙!” 28.非死不可 果然如此! 皇后娘娘能抓到公主的现行,怀山居必有她安插的耳目,自己告的那一状只怕也是原因之一。 对于现在的情形,元春心情十分复杂! 一方面是有了今日之事,临驿公主要害她就难了。就算以后临驿公主又想出了什么陷害她的新招数,皇后也很容易往“构陷”这两个字上想,大约会偏向自己一些。自己不想与临驿公主打交道的心愿,不说全部实现,至少能实现一小部分,不必再当她的主管医生了。 而另一方面,院中那三个人被打得那么惨,她又于心不忍。 “微臣参见皇后娘娘!”元春到了沈皇后面前,恭恭敬敬地福了福。此时不恭敬是傻蛋!皇后正在气头上,旁边还有宫正司的人。 “免礼!”沈皇后看着她,脸色缓了缓,露出一点十分勉强的笑意,“临驿公主风寒初愈,就不知天高地厚泡凉水澡。你瞧瞧公主,看她的病情是否有反复?” “是!”元春答应了一声,便启动医疗系统,为公主诊脉。 大约沈皇后抓现行抓得及时,公主这一次只是略受了一点寒。她放下临驿公主的手腕,躬身道:“禀娘娘,公主受凉不重,喝一点姜汤就行了!” 沈皇后便道:“那你带着人,去煎姜汤吧!玉妆,你陪着贾尚医一起去。”怀山居侍候的人都在奉命观刑,暂时抽不出人手去煎姜汤。 元春向沈皇后福了福,便半垂着头退下了。那三个人是帮着公主陷害自己而获罪的,自己当然不会圣母到冒着触怒皇后的风险为他们求情。可她心里,终究是有些难过的。 柳玉妆跟她一起去。宋芊和秋凝霜、抱琴等人也连忙跟上,不想看院中那残酷的一幕。 到了怀山居的小厨房时,元春便小声问柳玉妆:“柳选侍,那三个人……非死不可吗?” 虽然她的品级远比柳玉妆高,但柳玉妆是懿和宫的首领宫女。元春既不好直呼其名,又不好上下不分地叫姐姐,就用了“柳选侍”这个官面称呼来称呼柳玉妆。这样既显得尊重,又不会让柳玉妆不自在或是给柳玉妆招祸。 柳玉妆怅怅地说:“是啊,非死不可……” 那三个人,都是临驿公主的心腹。可这宫里,心腹也不是那么好当的。若不从公主之命,便会失去公主的欢心,被公主冷落甚至借故贬为宫奴。临驿公主任性妄为,这一年多,怀山居有多少宫女被贬为宫奴了?又有多少 宫女受了公主的私刑? 作为懿和宫的首领宫女、皇后娘娘的心腹,柳玉妆有些物伤其类。 秋凝霜的神情跟她差不多,抱琴被吓得手都在抖。 元春的脸色也不好看。她没想到皇后娘娘看着慈和,却也有这样杀伐果断的一面。没有亲生的子女却能稳坐皇后宝座,果然不是简单的人。元春并不担心自己会被如何,可她担心抱琴,怕抱琴因自己之故被连累或者被暗算了。 宋芊有心安慰元春两句,可当着其他人的面,有些话她不好说。 怔了好一会儿,柳玉妆才回过神来,有些勉强地对元春笑了笑:“怀山居的人都在奉懿旨观刑,故而这姜汤,只有麻烦尚医大人亲自来煎了。” 元春笑得有些僵:“没事。我该做的。” 柳玉妆瞧着她的神色,对比着她的出身和年纪,心中也是一叹,安抚道:“尚医大人也不必如此。皇后娘娘历来重视皇嗣,那几个奴才拿公主的身体儿戏,才被如此重处。尚医大人是皇后娘娘礼聘入宫的女官,身份原比宫女贵重多了。只需大人行事稳妥些,必不会被皇后娘娘重责的!” 元春向她福了福:“多谢柳选侍提点。”心里怅怅的,抱琴就是宫女啊!她有些后悔带抱琴入宫了。如今抱琴已入宫籍,要怎么才能让她出宫去? 柳玉妆连忙还礼:“大人客气了!” 姜汤煎好之后,元春让宋芊亲手捧着,一起往正院而去。过穿堂时,她侧耳听了听,正院中的惨叫声和木板击打身体的沉闷啪啪声都已停止。 元春刚松了一口气,却见十来个太监抬着裹着白布的三个人形物体,从正院出来。 不用说:白布之下,肯定是被杖毙那三个人的尸体。她条件反射似的一跳,便让到一边,贴墙站着。宋芊、柳玉妆等见状,也连忙退到路边。 元春的品级,自然比那些太监高。论理,应该是那些太监给她让路的。 为首的太监见到元春,连忙一挥手,让手下退到穿堂的另一侧。讨好地对元春笑着,做了个“请”的手势:“大人先请!” 元春摆手又摇头:“不用不用!你先请!你们先走!” 为首那太监看着她的样儿,便猜到这位小女官大人被吓着了。便向元春拱了拱手:“既然大人谦让,那奴才们放肆了!”一转身,带着那几个太监飞快地走了。 等那些太监走得没影儿了,元春才小 心翼翼地沿着墙根儿,快步向中院走去。 宋芊觉得有些好笑。这位尚医大人平时看着像个小大人,不想在此时露了原形,倒像个孩子了! 中院里,沈皇后坐在正房的廊下,正在训话:“……倘若再有人目无宫规,放任公主胡作非为,那三个奴才就是榜样!从今日起,怀山居的人手增加一倍,公主身边时刻不能离人。公主夜间安寝时,床前必须有两人坐夜……临驿公主在怀山居闭门思过,无旨不得擅出!” 无春听了皇后对临驿公主的处置,心中大是畅快。那三个人,其实是因临驿公主而死。 “娘娘,姜汤好了!”元春从宋芊手里接过托盘,恭敬地回禀。 沈皇后微微点头,吩咐临驿公主身边的新任长使:“你喂公主喝姜汤。” 那位新长使战战兢兢服侍临驿公主喝姜汤。临驿公主垂着眼皮,面无表情,一口一口地喝着姜汤。 沈皇后又道:“临驿,以后你的身体,还是由太医院的太医们来照顾吧!你不必绞尽脑汁地想怎么陷害贾尚医了。此事我自会向皇上禀明。” ———————— 当天晚上,元春让抱琴陪着自己睡,两人说了好一阵的话。 第二天,元春睡到大天亮才醒。 女官不是妃嫔,不需要向皇后请安,故而不需要起得太早。当然,起得太晚会影响不好,赖床不要太过为好。 吃完早饭,元春和宋芊继续处理尚医局的事。昨天先是册封和应酬,后来又是临驿公主的麻烦,尚医局的事还没有处理完。元春打算先把尚医局的日常事务理顺,然后就带着宋芊默书。 想想那些撂起来比她还高的一本本医书,元春无比头疼:那么多字,要抄到哪一年才抄得完啦?还要画画! 要不要向皇后要几个女史,专门从事抄写校正工作?由自己口述,女史们执笔,免得自己抄断手? 嗯!这是个好主意! 反正是要刊发天下的医书,不是什么绝`密`档`案,用不着搞得鬼鬼祟祟的! “大人,紫宸宫的公公前来传旨。”袁惟厚匆匆赶来禀报。他的身后,跟着一个二十多岁的传旨太监。 元春等连忙出来接旨。 那位传旨太监在尚医局正堂站了,说道:“皇上口谕:着女官省尚医局尚医贾氏,到宴清池见驾。软此!” 秋凝霜递给 传旨太监一个荷包,元春问道:“皇上为什么在宴清池召见我?” 她是女官的身份,正常情况下,应该是在皇后宫中召见她吧? “皇上连日政务繁忙,今儿好容易得了一点儿空,便想到御苑中散散心。正好有太医院的大人去诊平安脉,皇上便想起贾尚医入宫后尚未见驾,故而传旨召见。” 真这么简单?元春压下心中的疑惑,便带着秋凝霜和秦桢,随传旨太监向宴清池而去。 29.心肺复苏术 大明宫的御苑后半部,有一片占地320多亩的人工湖,名叫宴清池,取“海宴河清”之意。 宴清池分为东西两个部分。东池更大更深,池中心有一个人工岛屿,名为蓬莱岛。东池北岸有一座人工小山丘,名为浦丘,与蓬莱岛隔水相望。西池要小得多,也浅得多。池中种着莲藕、菱角等,池边还有丛丛芦苇蓬蒿之类,亭台码头等也颇有野趣。 可惜,现在中秋已过,宴清西池的荷花大约已开过了。 元春从春早居出来,往西北方向走二十多分钟,就能看见宴清东池了。那传旨太监便领着她,在宴清东池的南岸一路西行。 元春对宴清池久闻大名,各种标志性`景致也听贾母提过,自己却是头一次来。一路走,便一路观赏周围景致,只觉得各种水榭亭台精美大气,各种花草树木布局精巧、错落有致,景致十分壮丽。 宴清东池和西池之间,有一座连接南岸和北岸的廊桥,名叫临风水廊。 据传旨太监说:皇上就在临风水廊上品茗。 可不等走到临风水廊,元春就听见前面传来一阵低低的嘈杂声,一个小太监飞快地从那边跑过来,被传旨太监一把抓住:“发生什么事了?” 那小太监道:“有一个小宫奴不知怎么就跌进了宴清池,救上来的时候已经没气儿了。小的正要去拿白布,好裹了抬走呢!” 那传旨太监忙问:“皇上可还在临风水廊?” 那小太监道:“这个小的却不知。” 那传旨太监便放那个小太监走了,对元春道:“尚医大人,我们仍去临风水廊吧!若是皇上已经移驾,必会有人在原地等着报信的。” 元春最关心的事已经不是皇帝在哪儿了,而是那个溺水的小宫奴还能不能救? 她快步向前走去,一边走一边对传旨太监说:“公公且稍等,我去看看那个溺水的小宫奴还能不能救。” 转过几丛灌木,元春便见岸边一处空地上,有一个湿淋淋的女孩子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旁边有几个太监正在低声谈论什么。 元春把医疗系统打开一扫,系统便道:“溺水者一名……建议立即急救!” 得到还可以救的结论,元春心中大喜。 她三两步跨到那名女孩子身边,开始给那女孩子做急救,心中可惜因是见驾,没有带银针,不然把握更大了。嘴里对那传旨太监说:“麻烦公公去 禀一声皇上,这个小宫女或许还有救,微臣先试着救一救,完了再去觐见皇上。” 又指着旁边一个看着挺粗壮的太监:“你过来,把她面朝下扛在肩上,把她肺里的水控出来。”那几个太监的品级都不如她,属于她可以指使的范围。 那太监连忙过来,将那女孩子扛在了肩上。 那传旨太监惊骇地看着元春:“尚医大人,哪有让皇上等你的?!” 元春看一面专心用医疗系统关注着那女孩子的情况,一面头也不回地说:“你去禀告皇上,传我医术的仙子说:得此医术,当慈悲为怀,能救则救。我不敢违背仙子嘱咐,故而要先救人,以免耽误了时间救不回来了。你快去吧!别让皇上白等着。” 那传旨太监无奈,飞快地跑走了。 元春等女孩子肺里的积水被控出来,便让那太监将那女孩子放下,开始给那女孩子做心肺复苏术。自己做胸外按压,让秋凝霜给那女孩子嘴里吹气——溺水之人是女孩子,还是让宫女来吹气吧,免得以后有什么不好听的话。 秋凝霜的脸色有一点白,但她却毫不犹豫地按照元春的要求,往那女孩子的嘴里吹气。 正忙着,元春突然觉得头顶一暗,便见之前在家里打了好一阵交道的太医院院判洪雷蹲下身来,开始为那溺水的女孩子诊脉。 这时候,那女孩子心跳未复,当然是没有脉搏的。 洪雷细细地诊了一回,确认这小宫奴的确是没有脉搏了,便向不知何时来到了旁边围观的隆正皇帝摇了摇头。 隆正皇帝微皱着眉,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叮……”医疗系统提示元春心跳恢复。 元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跟着便听到那女孩子呛咳两声,看到那女孩子的胸口有了起伏,那女孩子的眼睛,也迷迷矇矇地睁开了。 元春瘫坐在地上喘气,微笑着对着秋凝霜说:“她活过来了!不必再吹气了!” 秋凝霜便也像元春一样,瘫坐在地上喘气,感觉浑身都在微微颤抖。她也是听过鬼故事、相信世上有鬼魂的人,给一个已经没气的“死人”嘴对嘴吹气,心理压力实在太大了。总觉得自己吹的不是简单的“气”,而是一个活人的“阳气”。她与那小宫奴的每一次接触,都让她毛骨悚然。 太医院院判洪雷的手指,一直搭在那溺水女孩子的腕脉上,又诊了半晌,才放下了那女孩子的手腕, 又朝皇上点点头,站起来退到了一边。 元春坐在地上,看着那个刚刚被她救下来的,心里有一种难以形容的成就感和满足感。那女孩子看上去只的有十二、三岁,不必就此横死,实在是太好了! “咳!” 侧后方传来一声咳嗽声,跟着有一个太监的声音说:“贾尚医,圣驾在此。赶紧见驾吧!” 元春霍然回头,果然看见一个身穿明黄色五爪龙袍、鬓发花白的微胖老头站在那里,微笑着看着她。 元春心道:皇帝来多久了?堂堂九五之尊,也客串围观群众? 她在心里yy了一下:这算不算皇帝陛下来见我啊?然后从地上站起来,整了整衣服,大礼参拜。 心里暗叫倒霉:这是首次拜见皇帝,必须行大礼,可这里连个拜垫都没有。早知道就学一学小燕子,弄一个“跪得容易”悄悄穿在裤子里了。 “平身吧!”皇帝语气十分亲切温和。 “谢皇上!”说完这句套话,元春便站起身来,笑问:“皇上几时来的?” 她这不像是面圣,倒像是询问自家祖父的语气,倒是让隆正皇帝一愣。 随后,隆正皇帝一笑,也用一种聊天般的语气说:“你专心救人的时候,朕便来了。正好看到你起死回生!” 元春是坚决不肯承认自己能起死回生的,免得哪天某个姓“皇”的人抬具已经冷透的尸体来让她“起死回生”。便摇了摇头:“微臣并不能起死回生。当时,这小宫奴并未真死,只是假死而已。微臣才能侥幸救回她。” “刚才洪院判说,那小宫奴已经脉息全无。若这样也不算死,怎样才算已死?”隆正皇帝一边问,一边转身往临风水廊走去。 皇帝身边众人见状,便让开一个位置。大明宫总管史忠朝元春丢了个眼色,元春连忙紧走几步,跟在了隆正皇帝身边,落后皇帝一步半步的样子。 那位洪院判听了皇帝的问题,连忙跟在了元春身后,想听听元春的答案。御医断错荣国公生死这件事,真是让太医院丢人丢大发了! 元春脑子里自动检索《天医九卷》的内容,照本宣科:“禀皇上,脉息全无之后,每一分钟都是从假死向真死的过渡。通常来说,脉息全无三五分钟之内,救回来的可能性相对较高。三五分钟之后,救回来的可能性会越来越小。脉息全无两刻以后,救回来的可能性就基本上不存在了。若两刻之后仍能还 魂,必定另有奇遇,就与医术无关了。此外,救不救得回来,也跟年龄大小、健康程度、因何而失去脉息等因素有关。这小宫奴年纪尚幼,体内生机旺盛,故而更容易救一些……” 这时候怀表、自鸣钟什么的都有了,说“分钟”也不怕皇帝听不懂。 现代医学认为,心跳停止后几分钟,大脑就会受到不可逆转的损伤。但《天医九卷》是从更高层次统一了中医和西医的医术,可用银针延缓这种损伤,从而为急救争取更多的时间。 隆正皇帝点点头,略过这个有点犯忌讳的话题,又问元春:“你救那小宫女的法子,可有名目?” “这叫心肺复苏术。” 30.忽悠皇帝 心肺复苏术……隆正皇帝把这几个字在心里默念了几遍。又一一追问细节:为何要在胸口按压?为何要往嘴里吹气? 元春便一一作答:胸口按压是为了让心脏复跳,有了心跳才有脉搏;向嘴里吹气,是用外力把“清气”吹进溺水者体内,再把体内的“浊气”带出来。 面对一个没有一点儿化学基础的古代人,元春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什么是氧气、什么是二氧化碳,便用“吸入清气”“呼出浊气”来解释人的呼吸。 “清气?浊气?”隆正皇帝好奇地问,“这又是怎么说?”只听过开天辟地,清气上升,浊气下沉。 “天地之间,清气并不上升,浊气并不下沉,而是交缠混杂在一起,不断流动的。人也好,各种飞鸟鱼虫也好,每一次呼吸,都要吸入清气、呼出浊气。” 隆正皇帝想了想,觉得这里面有矛盾:“既然人呼出的是浊气,那吹入溺水者嘴里的便也是浊气。将浊气吹入溺水者体内,于她何益?” 元春笑道:“因为人的身体,并不是很贪心,并不会把吸入肺里的清气一点儿不剩的全数收入体内。一般来说,吸入体内的清气,身体只会留下很小一部分,绝大部分清气,会随着身体排出的浊气一起被呼出来。所以哪怕是呼出来的气,也是有大量清气的,足够溺水者用了。” 隆正皇帝将信将疑地点点头,继续找元春话里的漏洞:“既然人和各种飞鸟鱼虫都要吸入清气、呼出浊气,那天地间有多少清气可供使用?这么多浊气呼出来,这世间岂不是越来越污浊?” 元春对答如流:“皇上,天地自有平衡之道。清气可变浊气,浊气自然也可以变成清气。” “喔?那浊气如何变成清气?”隆正皇帝十分热情地捧哏。 “此事说来简单,却仰仗造化之力。各种花草树木、浮萍水藻的绿叶,可在太阳的照耀下将浊气变成清气。所以草木繁茂之处,空气总是格外清新。山明水秀之地,必是绿树成荫,蓬蒿满地。若是山林的树木被砍得太多,此地的清气便会减少,会越发地干旱少雨,泥土也会渐渐流失,使土地变得越来越贫瘠。灵山秀水,也会渐渐变成穷山恶水……” 她这段话里九真一假。若能忽悠得皇帝重视绿化、少伐木、多种树就好了。 “你刚才说……‘空气’,那是什么?”隆正皇帝抓到了一个陌生的字眼。 元春伸手向前,轻轻挥了挥手掌:“我们跟前 看似空无一物,但实际上布满了人眼看不见的各种气,有清气,有浊气,有水气,还有对人无益也无害的淡气1和隋气等。这些气合在一起,被统称为空气。空气是飘逸的,会不住流动,这便是风;宫女打扇,便是加快了空气的流动,人为地制造了风。风吹在身上会觉得凉,是因为风带走了身上的热气;风吹多了肌肤会干,是因为风带走了身体和肌肤的水气……” 隆正皇帝和跟在后面的洪擂、史忠等人,无不听得呆住了。 “若风是空气流动的结果,那雨呢?雷呢?电呢?传说中的风雨雷电四神是否存在?天庭又是否存在?”隆正皇帝喃喃地问道。 元春心道:糟糕,吹得太嗨了!太颠覆皇帝的三观可不好! 连忙又圆回来:“天庭和风雨雷电四神是否存在,仙子并未告知微臣,所以臣也不知道。仙子传的是医术,清气、浊气、空气、风这些,不过是在解说心肺复苏术时顺便提了提,哪会将真正的天机告知微臣这个俗世之人?这几个月,臣有时也会想:若风是空气流动的结果,那么,又是谁让空气在流动呢?” 元春想:这个说辞肯定能圆回来了吧?想当年的万有引力说,还遭遇了第一推动力的诘问呢! 隆正皇帝细细想了一回,心中暗暗点头:没错!就算风是空气流动的结果,又是谁让空气流动的呢?!必是神仙无疑!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这个“子不语怪力乱神”的信徒,此时却在坚信神仙的存在。 他还是本能地觉得这个话题有点危险,便默默地打住了。 元春也不再多话,默默地跟着皇帝走,也可以分心留意一下周围的景致了。 他们已经走到宴清东池和西池之间的那么临风水廊了。 这条临风水廊两头的直线距离大约有四五十米,但因为廊桥造成了九曲回廊的样式,所以实际长度估计有上百米。水廊的宽度也十分可观,元春目测有五到六米宽,绝对可以并排摆两桌麻将还不挡道。 元春暗叹皇家奢侈:造这样一座廊桥,要花多少银子啊?有这些银子,你不如埋在地下,也许过几年能长出一棵银子树,结出些银果子呢! 在临风水廊的核心位置,摆着一张檀木桌,桌上摆着些果子点心茶水,桌边有一把檀木椅。 隆正皇帝在那张檀木椅上坐下来,指了指对面的一个鼓凳:“贾尚医也坐吧!” 元春按礼仪谢过以后,便端端正正地在鼓凳上 坐下。 隆正皇帝朝周围挥了挥手:“你们退下吧!朕与贾尚医,单独说说话。” 皇帝喜欢管臣子叫“x卿”,但元春是女子。男女之间叫“x卿”,似乎有点暧昧。隆正皇帝想到元春师门那个古怪的规矩,谨慎地只以“贾尚医”称呼——以前,隆正皇帝可从来不需要为了怎么称呼一个女官而伤脑筋。 等周围人都远远地退开了,隆正皇帝才严肃地说:“你遇仙之事,朕听你祖父转述过。但现在,朕想听你原原本本地亲口再说一次。”让元春当着他的面说一次,他可以从元春叙述时的神情语气做一些基本的判断。 元春正在想:这临风水廊视野开阔,倒是一个谈机密事情的好地方,不用担心隔墙有耳。 她便从头开始叙述自己编的那一套遇仙的事。皇帝认真听的同时,也不时会问两句。 “莲花大世界是什么地方?”皇帝问。 “这个仙子没有细说。但臣想,佛家有三千大世界、亿万小世界的说法,或许莲花大世界就是其中一个大世界也未知。” 听到元春说“莲界向来是一夫一妻,夫妻双方都需为对方守身如玉”时,隆正皇帝极其不解地问:“莲花大世界为什么会有那样古怪的规矩?” 问话时,他仔细看着元春的神情,想从元春的神情中发现一点端倪。 在隆正皇帝心中,历来都是男尊女卑,历来都是夫为妻纲,三纲五常早已浸透到他的骨髓和灵魂中。 可如今,一个“遇仙”之人,所遇之仙的家乡竟有这样完全颠覆他常识的规矩,让他觉得整个世界都有一种荒谬和不真实的感觉!如果他在元春前世的世界,就可以知道这种感觉有一个简单的词可以形容:三观都崩塌了! 对于隆正皇帝的问题,元春早有说辞:“仙子并没有说为什么。但臣想,便是在我们这个世界,那也是十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莲花大世界与咱们隔着一个大世界,有这样古怪的风俗……也不难理解。” 有理! 隆正皇帝在心里默默地点头,却仍在试图寻找元春话里的破绽:“可俗话说:入乡随俗。你如今尚未进入莲花大世界,仍在咱们这方世界,为何要提前守莲界的规矩?” 元春微笑道:“因为仙子说:这是不可突破的底线。咱们这个世界中,男子三妻四妾,将女子视作物件儿一般,这是莲界之人绝难容忍之事。故而从我成为她的记名弟子时,就 需要守住莲界的这一条规矩。别的规矩,可以稍缓,等我到了莲界再守也不迟。” 31.帝王心术 隆正皇帝是第二次听到这套说辞了。 上一次代善说得轻描淡写,他已经觉得震撼。 这一次先是亲眼目睹了一次“起死回生”式的急救,又听遇仙之人亲口说起那段事,更觉得心神摇曳。 他觉得心烦意乱,惶恐难安。终于从檀木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到了临风水廊的栏杆边上,望着宴清东池之中的蓬莱岛发呆。 既然莲花大世界的人绝难容忍男子三妻四妾,那么对于他这个妃妾众多的皇帝,想必也不会有什么好感。 那么,那位仙子会插手本方大世界的红尘俗事吗?会把自己这个皇帝赶下台吗?会暗中害死朕吗? 若是那位仙子越界插手本方大世界的红尘俗事,本世界的神仙会反对吗?会保护朕和朕的天下吗?话说,既然莲花大世界有仙子,咱们这个世界也应该是有神仙的吧? 嗯,肯定有!必须有!这才是天地平衡之道。 那么,本方世界的神仙,不会坐视别界神仙随意插手本界事务吧?莲界仙子在本界人间收个弟子,他们为什么不管?贪图莲界医术?惧怕莲界仙子?还是根本就没注意到? 各种纷杂的思绪,搅得隆正皇帝一阵头疼。 最终,他决定静观其变。 本方世界的神仙一时没注意到,时间久了,总会有各种小神、小仙报上去吧?自己以后祭天的时候,也要把这事儿说一说。 那些高僧高道,也应该留心一下了…… …… 元春坐在鼓凳上,看着隆正的背影,脑子里回忆着自己刚才的话,思索其中有无破绽。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在皇帝已经站起来的情况下,她不应该还坐着。 她略一思索,便决定将错就错,索性就这样坐着不起来了。免得半途起来,反而显得进退失据。就当皇帝赐坐,是赐自己一直坐着好了! 唔,这倒是提醒自己了:要不要趁此机会为自己争取一点小权利? 她仔细想了一遍,觉得可以尝试,但一定要慎重,不能做得过了。否则万一皇帝干脆修一座神坛把自己供起来,自己就真要哭了。她对于成为宗`教首领一点儿兴趣也没有。 隆正皇帝坐回自己的檀木椅时,神情心绪已平静了一些。见元春始终坐在鼓凳上,并没有因自己起身也跟着起身恭候着,也只当没看到,什么也没说……心中已默认了她有这个资格! “既然那位仙子已收了你做弟子,为什么不立刻带了你去?”隆正皇帝状若随意地问道。 “仙子说:微臣尘缘未了。” “那仙子可说过何时来带你去?” 元春摇了摇头:“没有。”我哪知道我这辈子可以活多久啊! 隆正皇帝的手指在檀木椅的扶手上轻轻敲了敲,心中思忖良久。觉得面前这位遇仙之人要礼遇,但也不能礼遇太过,免得她无端端生出狼子野心来。 刚才贾元春说了个词:底线。 若面前这位遇仙之人不触碰自己的底线,不妄图染指自己的皇权大位、霸业子孙,自己也乐得施恩,弄个皆大欢喜的结局,也搏个仁德的好名声。 若这贾元春不知好歹,越过了自己的底线,自己也可试探着惩戒一二,且看那仙子会不会来报复。若那位仙子因此而发怒,自己也有说辞。只要自己站得住理,本界的神仙还会坐视别界的神仙欺上门不成? 就算本界的神仙惧怕莲界仙子,不敢出头,自己再在那仙子面前低头认罪不迟。若那仙子小肚鸡肠,让自己输得精光,那也不必后悔。 …… 心思百转千回过,隆正皇帝便将桌上一面小旗递给元春,让元春拿着小旗,到栏杆外面向远处候着的人挥一挥,好叫人进来。 元春没有拒绝,拿着小旗,到外面挥了挥。 隆正皇帝见她并不抗旨,脸上也没有不情不愿的表情,心里着实悄悄松了一大口气。 之所以叫元春去挥旗,一是他堂堂帝王之尊,若是自己去挥旗而让贾元春坐那里看着,也忒丢人。二则这也是一次试探。虽然去挥挥旗只是一件再小不过的事,但从元春对这件事的态度,大致也可以看出一点点苗头来。这丫头年纪还小,纵有奇遇,想必城府也不会深到哪里去! 史忠等人看到元春挥旗,便从岸边过来。秋凝霜等人也跟着过来了。 隆正皇帝便道:“传朕口谕:从今以后,除了朕和皇后以外,贾尚医不必向任何人下跪。便是朕和皇后,除了重大朝贺之仪,贾尚医也不必下跪。” 宫里宫外只知道贾元春遇仙得授医术,并不知道还有“莲界弟子”和“夫君必须为她守身”这样的说法。隆正皇帝觉得,这些事就不必再向外传扬了,免得白为贾氏扬名。 但自己那些儿子女儿什么德性,他大体也知道,很有几个嚣张狂妄、不知谦恭为何物的 莽货。若是他们不知天高地厚地折辱这位贾尚医,引起了贾尚医心中的怨愤,怕会后患无穷。虽然皇家以“怨望”的罪名整治过不少人,可整治的都是些翻不出浪来的凡夫俗子。 若是为了皇权大位、霸业子孙,隆正皇帝不惜与神仙抗争,输光了也不后悔! 可若是因为一些意气之争招了这位遇仙之人的怨恨,从而影响了他家的皇权大位、霸业子孙,那就太不值当了! 故而他得防患于未然,不让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不肖子孙有机会捅娄子。 元春有些惊讶:皇帝对自己这么礼遇? 但她挺高兴的:“谢皇上!”谁乐意向人下跪啊?这样的待遇她不好主动要,如今皇帝愿意主动给,那再好不过了! 隆正皇帝观察着她的神色,心里微微一笑,又吩咐史忠:“去懿和宫传旨,今日天气甚好,朕想在临风水廊用午膳,请皇后过来伴驾。”又对元春说,“贾尚医也一起用膳吧!” 皇帝赐宴是臣子的殊恩。可元春是女子,若他单独与元春共进午膳,影响不好,故而把皇后请来作陪。 元春也不推辞。御膳啦!正好见识一下。她很有恶搞精神地想:不知道皇帝是不是天天吃茄鲞? 隆正皇帝便问元春:在宫里住不住得惯?春早居还缺什么不?若有什么缺的,只管向皇后讨要,万不可拘于礼仪委屈自己。若是思念娘家人,便跟皇后娘娘说一声,叫皇后把你祖母和母亲宣进宫来,你们便可以见面了。你若有什么烦难之事,也只管跟皇后说,或是直接跟朕说,只要别错了大的礼仪规矩就成。 既然说到了这个话题,元春也不客气了,直说了自己的要求:“仙子所传医术,若只我一人懂得,未免可惜了。这样的医术,若能早日颁行天下,皇上的子民便可少受些疾苦,故而臣想早日将此医术撰录成书。只是,这医术实在博大精深,微臣怕自己写断了手,也未必写得完这部书。故而想恳请皇上,拔两名擅书擅画的女官或宫女为臣执笔。这是其一。” 隆正皇帝想想那个心肺复苏术,并不惊讶元春对这医术“博大精深”的描述。便道:“此事好办,便叫皇后来安排吧。” “其二,臣恳请皇上,允许臣每月回家一次,一则探视长辈,检查一下他们的身体是否安康,二则给受疾病之苦的亲友们一个求诊的机会。微臣终究是俗世中人,若是长辈亲友有疾,臣却因宫墙阻隔而不能稍尽绵力、解其疾苦,心中难免过意不去 。” 此事就叫隆正皇帝有些为难了! 毕竟此事有违宫廷法度,若为贾元春开此特例,有哪些好处?又有哪些后患?值不值得? 他一时想不明白,便使个缓兵之计:“此事容朕想想。还有其三吗?” 元春微笑道:“没有了。”虽然她的最终目的是自`由出入宫禁,但一次不能要求得太多。有些事,是可以潜移默化的,不用太着急。 “既然没有了。便尝尝这些点心吧!” “谢皇上!”元春有礼地道了谢,不客气地拿起筷子,开始品尝桌上的点心之类。皇帝日常吃的点心,味道是不是更好? 她夹了一块碗豆黄,咬了一口……嗯,不错,还是挺好吃的,但也仅此而已了,不算太惊喜…… 隆正皇帝看她专心品尝点心时的那模样,倒觉得此女虽际遇非凡,却还颇有些赤子之心,防备之心不由得稍减。 32.十七皇子 元春正在吃点心,就有太监战战兢兢地来禀报:“禀皇上,十七皇子求见。” “十七?”隆正皇帝心里疑惑:他来干什么?难道是听到了风声?呵呵,他的消息倒也不闭塞。 见?还是不见? 十七皇子水霄1,今年十三岁,病了十三年。太医院的人说:十七殿下恐怕熬不过今年冬天了。他此时来求见所为何事,隆正皇帝又怎会不明白?见不见,其实就是允不允许元春去诊治水霄。 若不是那件事让隆正皇帝过于忌讳,元春一册封,他就会派这位贾尚医去诊治水霄了。可因为那件事,他实在不想让水霄与贾元春接触。 怎么办?太医院的人既已说十七熬不过今年冬天,那么他唯一的生机,就在这贾尚医身上了。若不允许,无疑是断了他的生路…… 隆正皇帝犹豫良久,终究还是不忍心断了水霄的最后生机。 他叹息一声:“传他进来吧!” 元春听到那太监通报,便放下了筷子,喝了口茶冲了冲嘴里的点心残渣,有些好奇地看着隆正皇帝。十七皇子求见,皇帝会不会见? 十七皇子水霄,元春曾听代善提过。 这位皇子是陛下目前最小的皇子。据说身体极其虚弱,从出生就长年卧病,贾代善既没有见过他,也极少听说过他的事。若不是宫中不曾为十七皇子办过葬礼,贾代善都不觉得这位十七皇子还活着。 元春当时听了这些消息时,便猜测这位十七皇子大约有某种先天性疾病,比如某些先天畸形或残疾之类的。 她希望,这位十七皇子的畸形或残疾不是很严重。 以这个时代的医疗条件,先天性心脏病是没治的,一些重大的矫正手术她也不敢做。若是这一类疾病,那这位十七殿下就会是自己手上第一个救不了的病人。 不过,这位十七殿下能熬到十三岁还没死,就算有先天缺陷,应该也不是很严重吧? 元春思绪乱飞时,就见几个太监抬着一张软榻,慢慢地走过来。 榻上之人半坐半躺,身上严严实实地裹着一条棉被,只露出了一个头。如今中秋刚过,天气尚热,这副打扮,得有多虚弱、多怕冷啊? 那人露出被子外的那个头……元春觉得,与其说是一个活人头,不如说是一个骷髅头更贴切。眼眶青黑,并且深深地抠了下去;脸色白中带青,青中带灰,完全看不出一点活人的脸 色,瘦得皮包骨头。嘴唇煞白,似乎还在微微颤抖…… 这副死样子,像鬼多过像人! 元春下意识地用医疗系统一扫,然后有点傻。 “阴腐入骨、魂体分离之症”?这这这……这是什么鬼东东? 脑子里自动开始检索《天医九卷》的内容,终于在《内科》的“奇症篇”找到了相关记载:“……若病患魂魄曾离体两个时辰以上,后又因缘巧合地还魂,则患此症。盖因魂魄离体之后,阴气腐气便渐入肉身,大约两个时辰后,阴气腐气便深入骨髓,再难摆脱。若此时再还魂,则魂魄再难与肉身相融,则患此症……” 元春在发呆:难道我穿到了一个灵异位面?这明明是红楼世界啊! 她立刻便想起原著中,马道婆与赵姨娘勾结,以五鬼魇镇之术谋害宝玉和王熙凤的事。 那一回,如果不是癞头和尚和跛足道人赶来相救,贾宝玉和王熙凤就真的死了,赵姨娘和马道婆就真的得逞了! 区区一个马道婆,就能以魇镇之术害人!这个世界中,又有多少真正有法力的高僧、高道? 看来,红楼世界,就是一个灵异位面啊! 好消息是:按照《上医九卷》的记载,这一类阴邪缠身导致的疾病,都可以用阳光浴疗之法医治,并不需要和尚道士来驱邪。 她惴惴地想:那座据说能“挡灾保命”的救世莲台还在我身上吧?可惜,这似乎是一个隐藏式的被动技能,我没办法实实在在地感受到它的作用和威力。 转念间,她又惊奇地望着十七皇子,脑子里开始想入非非。 这位皇子既然曾经魂魄离体又还魂,会不会……也是穿越的?或是重生的?还是鬼上身?还回来的魂,还是原本那个魂吗? 太监们将软榻放下,两个太监便要去扶十七皇子起来见礼。 隆正皇帝连忙阻止:“你还病着,就躺着吧!”他已有好几年没见过这个儿子了,此时见了他这副模样,他在震撼之余,心便软了下来。 “谢父皇!”水霄抖着嘴唇谢恩。声音十分虚弱。 “你来这里,可是想求贾尚医为你治病?”隆正皇帝问道。 心下琢磨:既然十七已经来了,自己也不忍心绝他生路,不如就让贾元春诊断明白吧!也省得自己心中老是有一个疙瘩。 “是!求父皇成全,救儿臣一命!”声音弱得仿佛随 时会断掉一般。 隆正皇帝淡淡一笑,当然不会承认自己原本没打算让贾元春去为他治病,只道:“你也太心急了。贾尚医前日入宫,朕今日才得空见她。原打算见过之后就让她为你诊病的,你却自己跑这儿来了……可晒着了?” 水霄躺在软榻上,微微抬了抬头,说道:“请父皇恕罪……儿臣着实病得太苦,实在不想等了。”他喘了两口气,又费力地说,“若贾尚医……也救不了儿臣。儿臣……不如早些了断吧!” 他躺在榻上,连头也无力抬起。带着一层死灰色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元春,目光中尽是哀求之意。 “贾尚医,就请你看一看,十七可还有救?”隆正皇帝不等元春有机会求情,直接同意了十七皇子的请求。 他心想:贾元春既然说过仙子有命,要“慈悲为怀,能救则救”,那么见十七这样,必不会坐视不理。何必等她开口,在救命之恩以外,又从十七那里挣一个求情之恩呢?还白显得自己铁石心肠似的。 “是!”元春向隆正皇帝微微一躬身,便向水霄走去。 水霄身边一个十六七岁、穿着长使服饰的宫女喜形于色,连忙从被中将水霄的手腕拿出来。想了想,又掏出自己的帕子,盖在了水霄的手腕上,然后便目光殷殷地望着元春。 元春便走到软榻边,隔着帕子,将手指搭在了水霄的腕上。 哪怕隔着一条帕子,元春也能感受到指下手腕传来的寒意。仿佛那不是人的身体,而是一块千年寒冰。 她诊了诊水霄的脉搏,站起身来对皇帝说:“殿下这病,并不难治。只是殿下病得太久,治起来要花费些时日。” 可治?!水霄的眼中,刹那间有泪光泛起,转眼间泪水便流了出来,滑过了他那骷髅般的面孔。 可治?!水霄身边那宫女喜极而泣,眼泪哗哗地流,只不敢冒冒然出声说什么。 可治?!隆正皇帝心道:神仙传授的医术,究竟比现世的医术高明了多少倍?太医院束手无策的病,她直接就说“并不难治”,连“臣可试试”这样的谨慎谦虚话也不肯说! “十七得的究竟是什么病?”隆正皇帝问道。太医院对此没个确切的说法,贾元春既说可治,那定然也明白病因了? 元春有些犹豫:这病有些离奇,此处人多口杂,若当众说了出来,不知会对这位十七殿下有什么影响。病情属个人隐私,这样当众泄露人家隐 私也太不尊重人了。 便道:“皇上,殿下的病情,容臣稍后再禀。十七殿下这病着实沉重,早一刻医治,殿下便少受一刻的罪。还请皇上恩准微臣告退,去为殿下修方配药。” 隆正皇帝看着她的神色,便知她是不肯当众说明十七的病情。 他心中一紧,克制住内心的不安,微笑道:“那你去吧!十七也回去吧!朕午后再来看你。” 元春便与水霄一起告退。虽然她好奇皇帝的御膳,但心里记挂着十七皇子这样一位古怪的病患,吃起来怕也没有滋味。 33.寒香院 下廊桥的之前,水霄身边那宫女便撑起了一把厚厚的大黑伞,不让水霄被一点儿太阳晒着。 刚下了廊桥的范围,迎面便见沈皇后来了。 沈皇后看清了软榻边的人,便也知道榻上是谁了。又见元春与水霄在一起,便知皇帝必已允了让元春为十七诊病。 便笑问元春:“十七这病如何?” 元春微微一福,给了一模一样的答案:“殿下这病并不难治。只是殿下病得太久,治起来要花费些时日。” 沈皇后不由得喜形于色:“能治就好!多花些时日有什么要紧?!” 她又到榻前看了看十七,安慰了几句,嘱咐道:“你素来是个懂事的孩子,可不能这时候心急。该怎么治,该怎么养,一概都听贾尚医的,知道吗?” 对于这个庶子,沈皇后是有几分真心真情的。 皇帝可以因为心中的忌讳几年不去看病中的儿子,她这个做皇后的可不敢。只要皇帝没有明令禁止,她这个皇后就得拿出嫡母的范儿来,好好照顾庶子。 故而她每月都会亲自去探望水霄一两次,问一问病况,看有没有什么缺的,日常供给好不好,奴才们听不听使唤。免得堂堂皇子竟在病中让奴才们欺负了,万一将来对出来,便是她这个皇后失职了! 看的次数多了,一次次见到水霄这病骨支离的模样,她着实觉得他可怜。怜悯之心一起,心中便渐渐有了些真情实意。只是太医院的人,对水霄的病情束手无策,她也不敢过于上心,怕将来水霄去了,自己也跟着伤心。 元春入宫时,沈皇后便琢磨着等皇上见过了元春,她就找个机会为水霄求情,让元春去看一看水霄。反正水霄已病了十三年,太医也只说熬不过今冬,拖上十天半个月的,想必他的病情也坏不到哪儿去。 不想水霄心急,竟叫人抬着自己来求见皇上,得到了皇上的允许。 水霄躺在榻上,抬了抬头,算是行礼:“谢母后关心!儿臣明白。” 他对沈皇后,也是真心感激。他娘八年前便已过世,这些年若不是皇后照应得好,他哪能熬到现在?只怕墓上的草,早已荣枯几次了。 沈皇后也不再多说什么,直接到临风水廊见驾了。 元春便对水霄说:“殿下请先回去。臣先回尚医局配药,配好药以后,直接去殿下的居所。一个时辰后,请殿下派一个人给臣引路。” 虽 然说尚医局肯定有人知道十七殿下住在哪里,但若自己带着人找上门去,那也太没有逼格了。 “多谢贾尚医了!我记下了。”水霄骷髅似的面容上,露出一点笑容来,看着很是瘆人。 元春便带着秋凝霜、秦桢等人,往尚医局而去。 “大人,十七殿下的病,您有几分把握?” “十成啊!”元春奇怪地看着她,“怎么啦?” 秋凝霜便松了口气,微笑道:“既然大人有十足的把握,那便无碍了。我原本担心,大人年纪尚幼,不知这宫中的一些门道。若把话说得太满,万一有个意外,就不好收场了。” 元春瞪着她,终于明白她是在教自己“为官之道”,让自己不要把话说得太满。 现代医院中,医生们似乎也不喜欢把话说死了,免得有个意外不好向患者家属交待。没想到,这道理竟是古今相同的啊! 想想看:某大夫一脸为难地说:这病难治,我也没把握!最后他却把病治好了,家属岂不要加倍感激?若是反过来,家属还不得活吃了那大夫? 元春望了望天,道:“我知道了。” 回到尚医局,元春便按照医疗系统的处方,开方子配药。 宋芊知道消息后,也问了元春有几分把握的话,听说元春有十足把握,她也松了口气。她现在是尚医局的人,与元春算是拴在了一根绳子上。 元春想起了今天救的那个小宫奴,又配了一剂药,交给袁惟厚:“今天我救的那个小宫奴,手上有长期被水浸泡和生冻疮的痕迹,约摸是浣衣局的。你去找一找她,找到了就把这剂药给她。她今日呛了水,身上还有棒疮,这剂药必须得吃。你再去见一见浣衣局的头儿,给她讨两日假。叫她两日后再到尚医局来,让我诊一诊脉。” “大人真是宅心仁厚!”袁惟厚先夸了一句,又道,“今日那小宫奴不必去找,确是浣衣局的,姓徐,名叫飞萤。她原是怀山居的宫女,去年被打了几十板子,贬到浣衣局当宫奴了。据说是因为做事不慎,烫伤了临驿公主的脚。” 元春瞪着他。心道:我去!原来临驿公主害的人挺多嘛!因为前两日的事,她并不相信徐飞萤真的“做事不慎,烫伤了公主的脚”。 袁惟厚去送药了。元春继续给十七皇子配药,做事不免加倍谨慎,免得给人留下把柄。 午饭时,皇帝派了人来,赏了元春好几道菜。 元春没想到她还是能够在今天品尝到御膳,心里挺高兴。看着那些菜挺丰富,两三个人也吃不完,元春便叫了尚医局的女官们和秋凝霜、袁惟厚一起吃,算是尚医局的第一次中高层聚餐。并正大光明地宣布:这叫“同沐皇恩”。 午饭后,十七皇子派来引路的人到了,满脸堆笑地说:“奴才明瑟,特来为尚医大人引路。” 这位叫明瑟的太监,十七八岁的年纪,穿着管事太监的服饰,料想是十七皇子身边的太监头儿。十七皇子派了自己的太监头儿来做引路的工作,算是给足自己面子了。 元春心里暗道可惜:明瑟的容貌甚是清俊,若放在后世,那就是明星的料子啊!可在这个世界,他却做了太监。 “多谢公公!”元春很有礼貌地说。 “大人客气了!这边请。” 元春便带着宋芊等人,带着配好的药,跟着明瑟往十七皇子的住处而去。 在大明宫禁苑的最北侧,东西两侧各有一座宫殿,分别叫东华宫、西华宫。 这两座宫殿中,各有五组并列的三进院子,这是皇子们居住的地方。通常,皇子们在生母身边长到五、六岁,就需要迁到东华宫或西华宫居住。十四岁册封以后,便可出宫开府,算是自立门户。 如今这两宫之中,只有一个皇子居住,那就是住在东华宫寒香院的十七皇子水霄。 进入东华门,便是一条可供两辆马车并行的夹道横在面前。沿着夹道往东走,尽头的那个院子便是寒香院了。 之前在临风水廊见过的那名长使带着几名宫女匆匆迎出来,向元春行礼:“奴婢卢紫烟,是寒香院的长使。代殿下恭迎尚医大人。大人请!” 元春点点头,跟着卢紫烟进了寒香院。 34.病根儿 寒香院的格局与春早居大同小异,十七皇子住在中院正房。正房的门上有一块匾,写着“寸心堂”三个大字,落款是十七皇子水霄。 元春看那字迹,可比自己写的好太多了。不由得暗暗叹服:不是说十七皇子从出生就病了吗?他这字是何时练的?莫非真是穿的、重生的?或者,这位十七皇子就是一个天才? 走进寸心堂中,一股混浊的味道扑鼻而来,让元春眉头一皱。 她见门窗都关得严严的,便道:“把窗户全部打开,好好透透气。以后天气再冷,也不能把窗户关严了,至少也要留一条缝,只别让风对着人吹就行了。另外把香炉撤了,病好以前不许再燃香。屋子里这样的空气,好人儿也熏坏了。” 卢紫烟只略一迟疑,便乖乖按元春所说做了,一句话不敢多说。 床上半坐半躺着的水霄见状,微笑道:“有劳贾尚医费心了!” “不用客气!殿下是病人,臣是大夫,照顾殿下是应该的。”元春理所当然又毫不客气地说。 水霄便笑了笑,开起了玩笑:“我这副样子,可吓坏了贾尚医?” 元春心道:还好啦!在骷髅头中间,你算是最俊的了! 嘴里却中规中矩地说:“殿下取笑了!” 水霄虽然说起话来十分吃力,却试着与她寒暄:“贾尚医入宫之后……还住得惯吗?” 元春依旧中规中矩地回答:“多谢殿下关心,臣诸事习惯。” 水霄笑了笑:“若尚医有何不明之事,却又不知该找何人询问,只管来问我。我在宫中十几年,这二年……连读书写字的力气也没有了。病中无聊,就喜欢听些家长里短的红尘琐事,故而略知道些宫中的……典故。” 他坚持着把这一长段话完整地说完了,又开始喘气。 元春的眼睛瞬间瞪大了:不会吧?!不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吧? 这个病得快要死掉了的皇子,在宫中竟有一个情报网不成?而且他这个意思是……要与我共享这个情报网的信息? 十分真诚地道谢:“多谢殿下!臣记下了。” 真有解决不了的疑难再来收这份人情吧!此时与这位殿下保持医生与病人的关系就可以了,不必这么早就站在他这一边。谁知道十七皇子在宫里有没有什么仇人呢? 寒暄了几句,元春便说起了水霄这病的治法:“殿下病得沉重,故而 现在需要多种方法一起使用,才能在短时间里缓解殿下的病症。首先,要口服汤药,这是为了扶养体内的元气和正气;其次,要进行日光浴和药浴,日光浴就是晒太阳,这是为了……” 不等元春说完,水霄就忍不住一抖,声音有些发颤地问了一句:“要晒太阳?” 元春心知他在担心什么,笑道:“殿下放心!涂了我专门为您配制的药膏以后再晒,您的皮肤不会起水泡的。” 十七殿下这病的一大特点是:不能晒太阳。被阳光一晒,皮肤就会发痒长水泡,然后水泡会慢慢溃烂化脓,几个月也未必好得了。 水霄长舒了一口气,露出一点笑容:“那我就放心了!”上一次晒太阳后的可怕经历,让他到现在还觉得恐惧。 元春又道:“太阳是这世上最能驱除阴邪的良药。日光浴和药浴,都是为了蓄养体内的正气和阳气。有了元气、正气和阳气,殿下再按我所说多多运动,逐渐恢复阻滞的经脉,就可慢慢痊愈。” 其实,恢复阻滞的经脉还有一种更有效率的方法,那就是:针灸。可自己毕竟是个姑娘家,考虑到这个时代的保守风气,她就不去挑战大众的道德底线了,免得弄出个非嫁十七皇子不可的尴尬局面。 正说着话,突然有太监跑来通报:“皇上和皇后起驾来寒香院了。” 于是,除了水霄这个重病号以及贴身侍候的人以外,其他人都去寒香院外面接驾了。 元春也出去了。在一堆跪着接驾的人里,她鹤立鸡群地站着,格外引人注目。但隆正皇帝之前的旨意,早已传遍了宫里宫外,没有人对她这样接驾表示异议。 皇帝皇后下了肩舆,皇帝便随口问元春:“十七如何了?”一边问一边向寒香院里走去。 元春跟在他身后,说道:“此时正在煎药。臣还只让宫女们开了窗户,让殿下先透透气。十七殿下身体太虚,治疗得慢慢来。” 隆正皇帝随口“嗯”了一声,可刚走了两步,他的脚步突然一顿,问元春:“你打开窗户透气,是不是为了让清气进来,浊气出去?” 元春心道:这位皇帝陛下反应倒快!微笑道:“皇上圣明!” 隆正皇帝不由得放慢了脚步:“那冬日里,也需要这般开窗透气吗?受了寒可怎么办?” “冬日里尤其要注意开窗透气。冬日里屋里有炭盆,炭燃烧时便如人呼吸一般,需要消耗清气,会产生浊气。如果屋 里清气不够,炭燃烧不够充分,清气就被被炭转换成毒气。所谓炭毒,实际上就是这种毒气。”元春用尽量通俗的话,把一氧化碳中毒的问题解说了一遍。 又道:“至于受寒的问题:多穿些衣服,多盖点被子,别让冷风对着人吹,就会好多了。若要更好,平日里多多锻炼身体,增加体内的阳气和元气,受风寒的可能性就会大大降低。臣入宫时,已将在家中编写的一本养生小册子,献给了皇后娘娘。皇上和娘娘若有暇,不妨多多走动走动。” 说到后来,元春又顺嘴开始安利养身之道了。 元春献的那本养生小册子,皇后早已转呈给了皇帝,皇帝已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 只是那小册子里,有太多颠覆常识的东西,隆正皇帝便决定先稳妥一些,看看贾元春的医术到底如何再决定要不要照着养身。 说话间,已进入了十七皇子的内室。 水霄被宫女扶着,在床上欠了欠身,算是行了礼:“儿臣未曾远迎,还请父皇母后恕罪!” 早有宫女搬了两把椅子放在床前,皇帝皇后依次坐了。 隆正皇帝便道:“你还病着。这些虚礼就别讲究了。”这时候,他又表现得像个慈父了。仿佛那个几年不曾探视重病的儿子的人,不是他一般。 “谢父皇!” 寒暄了两句,隆正皇帝问明了现在不需要施针服药,便摒退了众人,只留皇后、元春以及榻上的水霄在室内。 “现在已无外人,贾尚医可以说说这病的根由了吧?”隆正皇帝郑重地问道。 屋里只有病人及其家属了,元春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了。“殿下这病,叫作阴腐入骨、魂体分离之症。从脉象看,殿下这病起于八年前。那时候,殿下曾假死超过两个时辰,这便是病根儿了!” 十七皇子水霄跟元春还没有什么交情,元春犯不着为他欺君。再说,她那套医书是要默写出来献给皇帝的,还能一直瞒下去不成?! 而皇帝、皇后和水霄听了这话,无不骇然! “这……病起于八年前,这都诊得出来?”隆正皇帝难以置信。 元春故作谦逊地笑了笑:“毕竟是神仙亲传的医术,又岂是寻常可比?从十七皇子现在的状况,反推之前的种种,不敢说毫无错漏,大体也不会错得太离谱。” 隆正皇帝仍不死心,有意误导元春:“十七从生下来就病了!怎么能说是八年 前病的?” 元春自信地说:“但那之前的病,和现在的病,必定是不同的。在那之前,殿下绝不会惧怕阳光,也不会像如今这样怕冷……” 皇帝、皇后和水霄望着她,久久无语。 他们三人都知道八年前发生了什么事,这也是皇帝忌讳十七皇子的由来。 35.鬼故事 躺在床上的水霄,对元春只剩下了叹服! 他其实比皇帝皇后更清楚:他为什么一出生就病?为什么从八年前,他的病情就不同了?为什么他会成为一个禁忌! 他的生母闵贵人渐渐得宠时,还只是一个小小的才人。而那时候,正是当时的许淑妃如日中天之时。许淑妃当然不愿意一个新人冒头与她争宠,便设计陷害闵才人。闵才人看破机关,将计就计,联合一个被许淑妃夺了宠的妃嫔,斗倒了许淑妃。还趁机栽赃陷害了许淑妃一把,让许淑妃再无翻身之可能。 后来,闵才人有了身孕,升了美人。许淑妃在冷宫中自尽前,曾恶毒地诅咒过他母亲和他。他出生以后,他母亲升为贵人。他一出生就体弱多病,闵贵人便疑心是许淑妃诅咒所致,暗暗后悔。从那以后,闵贵人便渐渐退出了争宠,一心只照顾儿子。可他还是病得越来越沉重。 他在五岁那一年,也就是隆正九年的除夕夜里,终于咽了气。 咽气之前他心里很怕,可真正的恐怖却在咽气之后来临——他一出生就体弱多病,果然是许淑妃的诅咒和怨气所致。此时的许淑妃,已化作厉鬼;而他的魂魄,落入了许淑妃的手中。许淑妃囚困住了他的魂魄还不算完,竟然趁他母亲伤心欲绝之时,蛊惑得她当场自尽了。 他和母亲的魂魄落入许淑妃手中,被许淑妃轮流折磨,真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那一夜,许淑妃一边折磨他们母子一边骂,把当年旧事全抖给他听了。 后来,天渐渐亮了。 在日出之时,天地间突然充盈着莲花的清香之气。那清气无孔不入,竟能化作朵朵莲花,炙烤暴露在外的魂魄。且越是凶厉之鬼魂,受伤越重。 他母亲离魂之时,有一枚黑宝石戒指竟然跟着她离魂。莲花清气升起时,那枚戒指竟然吸收了许多莲花清气,帮助他母亲挣脱了许淑妃以鬼力设下的囚笼,又将他也救了出来。许淑妃不甘心让他们逃走,就忍着莲花清气的炙烤,又来擒拿他们。 逃跑时,他母亲无意中发现,把他的魂魄按回原来的身体中,就可不被莲花清气炙烤。他母亲便将他的魂魄按回了他原来的肉身之中,怕他的魂魄再飘起来,又将那枚不断吸收着莲花清气的戒指套在他拇指上。自己回身与许淑妃纠缠,不让许淑妃抢占自己的肉身…… 再醒来时,他躺在灵床上,拇指上戴着那枚黑宝石戒指!而他的母亲,再也没有醒来。 他在灵床上 还魂之后,原来的病不药而愈,却又得了这种不能见阳光、极端怕冷的怪病,从此成为宫中的禁忌。除了皇后以外,再无人敢来看他。他身边的太监宫女们,也是几经淘换,才渐渐固定下来。 对于自己这些年在宫中受到的冷遇,水霄从没怪过任何人。 害怕是人之常情,他也常常害怕鬼魂、害怕黑暗、害怕莲花的香气。所以他不怪别人怕他。有时候,他自己也会害怕自己,这些年,他从来不敢照镜子。 但他母亲既然牺牲了自己保护了他,那他就一定要努力活下去!好好地活下去!就像他母亲所希望的那样。 害怕也要活下去! 生不如死也要活下去! 而那一夜的经历,却也不是没有好处的。 从那以后,他有了阴阳眼,可以看见鬼魂。宫中甚至京中的鬼魂,虽都在那日凌晨被消耗干净了。可这几年来,宫中渐渐又有了一些新鬼。 好在那枚吸收了莲花清气的戒指,颇能克制鬼物。只要他带着那枚戒指,那些鬼物都不敢靠近他三尺以内。他便给那枚戒指取了个名字,叫做:“春晖”。 他用一根结实的绳子把“春晖”戒指拴起来,日夜不离地挂在脖子上,藏在衣服下面。 每当他为怪病而痛不欲生时,每当他寂寞绝望得发狂时,他都会隔着衣服摸一摸那枚戒指。 每一次,那枚戒指都能给他力量,让他重新想起母亲,想起母亲最后的遗言——其实那时候,她也不过说了五个字:好好活下去! 后来,他的怪病越来越重,太医们束手无策。 他不想就那样死,就开始学着克服心中的恐惧,笼络那些鬼魂为他探听消息,看哪里有名医可以治这种病。鬼魂们白天不肯露头,只能夜里行动,名医没找到,却为他探听到了不少其它的消息。 元春遇仙得授医术的消息传开后,他便驱使鬼魂去探听虚实。但那些鬼魂回报说:元春身上藏着他们十分恐惧的力量,他们连元春十丈以内也不敢靠近。探听元春虚实的想法只得暂时搁置。 好在元春入宫了。 他等不及也不想等父皇开恩,直接便去了临风水廊。 他的阴阳眼之下,便看到了元春的灵魂,被牢牢地保护在一座五色莲台之中! 只是那莲台的气息和神光都含而不露,所以他也不能肯定,这座莲台是不是当年那些莲花清气的源 头。 隆正皇帝、沈皇后和水霄三人默然半晌,却都没有向元春解说八年前那段旧事的意思。 “那十七这病,要怎么治?”隆正皇帝直接略过了病根儿,问起了疗法。 元春就把刚才对水霄说过的疗法说了一遍。 然后她深吸一口气,看着水霄,又当着皇帝皇后的面,把一个至关紧要的禁忌当众说了出来:“只是殿下需谨记:在彻底痊愈之前,一定不能近女色。否则,这病就一辈子也断不了根儿了!” 水霄的神色刹那间不自在起来,咳嗽一声,眼神有些飘忽地说:“我记下了!”他再怎么早熟,也只是一个十三岁的少年。 皇后嘴角露出一点笑意,忙又收敛了,就像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没听到。 隆正皇帝也是不自在地轻咳一声,问道:“贾尚医,十七何时才能彻底痊愈?”他真正想问的是:十七何时才能近女色? 元春想了想:“快则五六年,慢则七八年吧!这病前期缓解得快,后期要断根儿就难了。一二年后,太阳和汤药就对殿下的病情无甚益处了。从那时起,殿下便只能依靠自己的意志和努力,去断掉这病根儿了。” 宫女们把药煎好了。 元春便让水霄服下汤药。又教宫女怎么把药膏涂在水霄身上。然后自己退出了寸心堂,在中院等候。 寸心堂里,宫女们便脱光了水霄的衣服,将亵裤高高地挽起来,将水霄从不离身的春晖戒系在发间。然后将那些药膏均匀地涂在了水霄身上,再裹上白布。又按元春所说,把水霄的眼睛拿黑布蒙好,免得不好涂药的眼睛被阳光灼伤。再在水霄脸上戴上一张面具,免得他张口说话时口鼻等处被灼伤…… 一切弄好之后,便有四个太监便将水霄抬出来,放在了阳光下。 水霄躺在榻上,本来有些心惊胆战的,怕像以往一样,被太阳晒着时,又是那种被火焰炙烤一般的感觉。 但直到太监们放下软榻,那种被火焰炙烤一般的痛苦感觉也没有出现。 水霄心中大是高兴。 虽然为了活下去,他不介意吃任何苦头,但若不必吃苦头,那是再好不过了。 “十七,感觉如何?”隆正皇帝好奇地问。 “感觉皮肤暖洋洋的,很舒服。”面具下的水霄,瓮声瓮气地说,“但身体里面还是很冷。” 哪怕只是皮肤,他也 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这种暖洋洋的感觉了!这些年,不管何时,他只有两种感觉,一是冷得骨头都在发痛的彻骨深寒,二是被太阳灼烧时那火辣辣的疼痛。炭盆对他而言,根本毫无用处。 现在他晒着太阳,皮肤没有那种灼烧感,而是渐渐暖了起来,仿佛小时候烤火一样。身体的内部,却仍旧冷得仿佛置身冰窖,冷得骨头都在痛。 说实在的,这种冰火两重天的感觉,并不好受。 但水霄,却感觉到了一份鲜活的希望。 36.元春的规则 隆正皇帝与皇后看了片刻,见水霄就是裹着药膏和白布晒太阳而已,便都回去了。 等水霄的第一次治疗全部做完之后,元春也向水霄告辞,说好了明日早上再来。 她打算再看着卢紫烟等人做几次,确认他们记清了步骤和注意事项,不会轻易捅娄子之后,就不再每天早晚守着水霄晒太阳了。 “有劳尚医了!”水霄躺在床上,仍是那副骷髅头的模样。但他的精神却好多了,不像在临风水廊见到时,多说几句话都十分费力的样子。 “殿下不必客气。医治病人,是臣的本份。” 从寒香院回到尚医局之后,袁惟厚便来禀报:“大人,您今天救的那个小宫奴徐飞萤,有点儿不对劲!” 元春的脚步不由一顿:“什么不对劲?” “奴才照大人的吩咐,去给那徐飞萤送药。她出来接了药,却似乎不太在意的样子。又朝奴才磕了三个头,说是请奴才代她谢过大人的救命之恩,今生无以为报,来生做牛做马,报答大人的恩德什么的……” 元春霍然转身,看着袁惟厚。 那个徐飞萤身上是有棒疮的! 难道她溺水,不是意外,而是自己跳水自尽?她自尽未成,又对袁惟厚说了那样的话,难道还想再死一次不成? “多带两个人,咱们去浣衣局!”元春想去救那个小姑娘! 若自杀的是一个成年人,元春才不会救了一次救二次;可这个徐飞萤还只是一个孩子!一个才十二三岁的孩子! 要放在后世,这个年纪的孩子,也就是一个小学六年级或者初一的学生。这么一点大的一个孩子,又受了那么多苦,元春无论如何不会坐视不理,一定要尽全力救她! 她不管这个世界的规则如何,但在她的规则里,绝不会坐视一个孩子被虐待欺凌至此! 袁惟厚连忙又招呼了两个太监过来,秋凝霜急急地劝了一句:“大人,您若救了这个徐飞萤,您与临驿公主之间的关系,便再无缓和的那一天了!” 元春冷笑:“我稀罕跟她缓和关系么?” 她初入宫时,倒是把自己放得很低,未得册封就按民女的礼仪,对临驿公主毕恭毕敬!可临驿公主想给自己下套时,不照样下套吗?何曾因自己的恭敬而客气半分? 今天,她在皇帝面前一通神侃,反而唬住了皇帝,给了她不必向帝后之外的任何人下 跪、面对帝后也只需在重大仪式下跪的特殊礼遇。 由此可见,她以前是谨慎过头了! 谨慎是好事。 谨慎过头就是缺点了。得改! 秋凝霜便也不说什么了。转而叫上了几个宫女,跟着元春一起去。 浣衣局在御苑东侧一个非常偏僻的角落里,跟春早居倒也不远。元春带着几个人,匆匆赶到了浣衣局。 浣衣局是宫中宫奴最集中的地方之一,浣衣局中并无女官,品级最高的也不过是一个长使。元春带着人直闯进去,也算不得无礼。 宫奴们住的都是大通铺,一间屋里住上一二十个人。 到了徐飞萤的屋外,袁惟厚首先进去看了一圈,出来时手里拎着之前送给徐飞萤的那一剂药,对元春说:“大人,屋里没人,这药也没有煎!” 元春心里不好的预感更加强烈:“四处去找一找!赶快!” 一个上午刚呛了水、又挨了杖责的小宫奴,没煎药,不休息,会跑到哪儿去? 袁惟厚就带着人,四处散开去寻找徐飞萤,秋凝霜把自己带来的宫女也派出去了,只自己留在元春身边伺候着。 “大人,请问您这是在做什么?”一个穿着长使服饰、大约四十多岁的瘦削宫女匆匆赶来,神情严肃地质问元春。 元春淡淡一笑:“怕你这浣衣局出了人命案,匆匆赶来救你的。长使贵姓?” 那瘦削宫女道:“不敢称贵。奴婢姓郭,名青萍,是浣衣局的掌事宫女。大人说什么浣衣局、人命案……奴婢不太明白。大人何意?” “好吧,郭长使!”元春不紧不慢地说,“请问郭长使,浣衣局那个叫徐飞萤的小宫奴,到哪里去了?” 郭青萍陪笑着说:“今日午间,大人派了人来为那徐飞萤讨假,奴婢怎敢不给假?已当场放了她的假。此刻,她怕是在屋里休养吧!” “屋里没人。” “屋里没人吗?”郭青萍先是一脸的惊诧之色,接着又作恍然状,“喔,想必是她的棒疮并不严重,趁着放了假,到别处玩去了也未可知。” 元春看她这副棉里藏针、油盐不进的样子,便知这郭青萍至少也是虐待徐飞萤的帮凶。 她微微眯起眼睛,死死盯着郭青萍:“郭长使就这么肯定:你做的事无人能知吗?” “大人此言何意?” 元春也懒得再与这郭青萍夹缠,直接吩咐秋凝霜:“你去向浣衣局的人传话:若有谁能帮我找到徐飞萤,我就将她调到尚医局来。这一点面子,尚宫大人想必会给的。” “可是……大人这里……”秋凝霜怕自己走了之后,郭青萍会对元春动粗。 “去吧!”元春不容置疑地说,“量这位郭长使,也不敢以下犯上,对我动粗。” 不管郭青萍有什么样的后台,只要她今日敢动自己一个手指头,自己就会让她脱一层皮。更何况,最有可能是郭青萍后台的临驿公主,现在正在禁足呢! 秋凝霜只得匆匆去了。 郭青萍站在元春面前,脸上阵青阵白。虽然她心里恨不得将眼前这个毛丫头撕碎了,可也确实不敢以下犯上、对一个从四品女官动粗。 元春年纪还小,郭青萍虽然身量并不高,却还是高出了她一小截。 元春觉得这样站着与郭青萍对峙,自己太没有气势,便道:“郭长使,虽然你年纪大些,但本官的品级却高出你一大截。你见了本官却不行礼,是何道理?” 郭青萍脸上又是一番挣扎变幻,心中权衡良久,终究还是跪下了,正式参拜:“奴婢浣衣局掌事宫女郭青萍,拜见尚医大人!”她这是首次拜见元春,必须行大礼。 元春也不叫她起来,直接问道:“本官今日救那徐飞萤时,发现徐飞萤身上有棒疮。只是当时圣驾驾临,本官没功夫细问。不知那徐飞萤,究竟犯了何罪?谁判的?谁打的?打了多少?” 郭青萍对答如流:“禀大人,那徐飞萤胆大包天,因不慎洗坏了皇后娘娘的凤袍,竟然拢了火盆,想要毁灭罪证,将娘娘的凤袍烧掉。此事犯了宫中大忌,奴婢不敢擅处,上报了宫正司。宫正大人判了杖责八十,但念徐飞萤年幼无知且身体瘦弱,故而手下留情,今日才只打了二十板,余下六十板暂且记着。言明若这徐飞萤再敢犯错,一并发落。” 元春明白了! 按宫里的规矩,帝后妃嫔的旧衣服,是要清洗干净封存起来,百年后随原主人入葬的。凤袍是指皇后的礼服,火烧凤袍的确是犯了宫中大忌,直接杖毙也不算量刑过重。 宫正大人却只判了八十,打了二十。自己今天救徐飞萤时,她虽有棒疮,却并没有伤到筋骨。很显然,宫正司的人大大地手下留情了! 宫正大人担着这么大干系手下留情,要么是徐飞萤的亲妈,要么此事别有隐情 。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徐飞萤是昨夜犯的事。宫正司发落她,是在今天早上。” “有何人证物证?” 郭青萍语气一顿,略微讽刺笑了笑:“大人直闯我浣衣局不说,还想替宫正司断案么?我这个浣衣局掌事宫女只是从八品,大人闯了浣衣局,也就闯了。宫正司的宫正大人可是从三品,品级比大人高,大人也敢这么无礼吗?” 元春微笑道:“我只懂行医,不懂断案。只这徐飞萤与我有缘,我今日面圣,竟能中途救了她。如今听说她犯了事,问一问又何妨?” 她静心思索,推演其中的因由。 这徐飞萤原是怀山居的宫女,会被贬到浣衣局当宫奴,必定是狠狠地得罪了临驿公主。既然她狠狠得罪了临驿公主,临驿公主收买郭青萍难为她就是顺理成章的事,她在浣衣局的日子必定不好过。 昨天白天,皇后娘娘杖毙了临驿公主的三个心腹;昨天夜里,徐飞萤就犯了足以被杖毙的重罪。 联想到临驿公主的性格,元春不相信这只是巧合! 假设徐飞萤是被陷害冤枉的,那么,是谁在冤枉徐飞萤? 既然宫正司选择判处时留情,而不是改判无罪什么的,那么至少在表面上,这个徐飞萤犯事,是证据确凿的。冤枉徐飞萤的也不太可能是宫正司,而应该是浣衣局。浣衣局中,嫌疑最大的就是这个郭青萍。 这样,徐飞萤想不开就不奇怪了:她被顶头上司为难陷害,被打了二十板子,还有六十板子记在账上…… 或许,徐飞萤已看不到一点活下去的希望。 37.徐飞萤 元春思索之时,郭青萍仍在地上跪着。 她忍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了,便道:“大人,奴婢还跪着呢!大人是不是该让奴婢起来了?” 元春一笑:“急什么?本官来了浣衣局,郭长使竟还要等本官提醒,才知道该向本官行礼。可见郭长使的礼仪已过于荒疏!不如现在就在地上多跪一会子,也好反省反省。” 她既然把郭青萍按在地上跪着了,又怎么会那么轻易地让她起来?既然注定要得罪,得罪得更狠一点也无妨。 郭青萍暗暗咬牙,亢声道:“浣衣局隶属于尚服局,即便奴婢礼仪荒疏,也自有尚服大人训教。轮不到‘尚医’大人多管闲事吧?” 她这是明目张胆地挑拨元春与尚服局的关系了! 元春的尚医局,本就独`立在外,与女官省其他几个局来往较少。为了搭尚医局的架子,皇帝和皇后又把司药从尚食局划了出来,那位尚食大人想必不会太高兴,因为自己分薄了她的势力。如果今日再把尚服局也得罪了,尚医局会更加被孤立。 元春虽不在乎会不会被孤立,但这郭青萍的居心着实可恶。 她便微微一笑:“郭青萍,你对我无礼在先,如今又意图挑拨我和尚服大人的关系,刁滑至此,着实可恶。莫非你以为我和尚服大人都是傻子,会任由你挑拨得失和相争,好让你这渔翁得利?” “奴婢哪儿敢?!大人声势赫赫地闯进我浣衣局,又责奴婢礼仪荒废,罚奴婢跪了这许久。如今,大人还要在奴婢头上扣一顶挑拨离间的帽子么?奴婢虽然地位卑微,却也不是任人宰割的!” 元春微笑道:“看来,你是有恃无恐了?” 郭青萍刚想张口说话,又生生忍住,不说话了! 元春暗道可惜,差一点就能套出郭青萍的话了。不过也无所谓,她的靠山,九成是临驿公主。 正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秋凝霜快步走来:“大人,找到徐飞萤了!她上吊了,救下来的时候已经没气了!” 元春心里忍不住大骂:卧槽!卧槽!卧槽! 还来得及救徐飞萤吗? “带我去!跑!”现在是争取救人的时间,每一秒都无比珍贵。 秋凝霜略迟疑了一下,元春便跑出一大截。没办法,她只好转身飞奔上去带路,向着徐飞萤被救下来的方向飞奔,一边跑一边纳罕:尚医大人年纪不大,跑得倒是 挺快的嘛! 浣衣局的建筑格局非常紧张,没有花园之类的地方,但在几个僻静的角落,却有几棵大树。 元春随秋凝霜跑到一个角落,就见人群之中,徐飞萤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与上午相比,此时的她也只是没有浑身湿淋淋而已。 医疗系统一扫,确定还可救。元春二话不说,立刻又开始给徐飞萤做心肺复苏术。这一回她身上带着针包,先在徐飞萤几处要穴扎了几针,然后开始做胸外按压。她眼神扫过秋凝霜,秋凝霜二话不说,又开始像上午那样往徐飞萤的嘴里吹气。 急救的过程机械而沉闷。 周围鸦雀无声。 “叮——”医疗系统的提示音响起,提醒她已成功救回徐飞萤。 元春几乎虚脱,示意秋凝霜不必再吹气了。而后她又在徐飞萤身上行了一套针,以确保徐飞萤接连两次严重窒息不会留下后遗症。 当她行针完毕,徐飞萤也幽幽醒转,眼神迷蒙地四处看了看。 “尚医大人?”徐飞萤有些疑惑,再次看看四周,这似曾相识的场面让她想到了一个可能,“您又救了我?”她的声音有些嘶哑。 元春示意秋凝霜扶起她坐起来,微笑道:“没错。你我当真有缘。你一日之中假死两次;我一日之中救你两次。” 徐飞萤整个人都泄了气一般,神情沮丧而绝望:“我只是去地下找我爹娘和弟弟而已,大人又何必一再拦我?” 她爹娘和弟弟都死了?元春心里更加同情她,斟酌了一下语气用词,柔声说道:“你此时去找他们,也实在太早了些。他们若问起你人间之事,你没有多少见闻故事可讲,岂不要让他们失望?不如活久一些,经的见的多了,再去找他们也不迟。” 徐飞萤看了她一眼,神情有些奇异,似乎没想到元春会这样说,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元春对她微微一笑:“你此时身体虚弱,需要静养。我叫人先把你送到尚医局去,我这就去见尚服大人,向她讨了你去。你有什么行李物品要带走的么?” 徐飞萤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脸上浮现出强烈的惊喜之色,随即她的脸色又黯淡下来。 “大人可知,我得罪了临驿公主?”徐飞萤神情萧索地说,“若我去了尚医局,怕是要连累了大人。” 元春微笑道:“这个你不必担心。我也得罪了临驿公主,所以你连累不到我。”觉得这徐 飞萤心地还不错,还怕连累自己,“我既敢要你,就会护着你。临驿公主那里……我自会应对,不需要你一个小小的宫奴来操心。” 她站起身来,问秋凝霜:“找到徐飞萤,可有人帮忙?”她之前是许过诺言的,得兑现,不然帮忙找人的人就惨了。 徐飞萤便指着跪在旁边的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宫奴说:“这个人叫何杏儿,就是她带我们找到了徐飞萤。” 元春便道:“一并带走吧!” 那个何杏儿感激涕零地连连磕头:“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元春一笑转身,就看到郭青萍站在她身前几步远的地方,幽幽的目光中,隐含着浓烈恐惧。 “我要带徐飞萤和何杏儿走。郭长使意下如何?”她轻描淡写地问。 郭青萍十分不自然地笑了笑:“大人要带两个宫奴走,奴婢当然只有从命的份儿。” 元春就去了女官省。先拜访了尚服局尚服,说明了今日闯浣衣局之事,以及讨要徐飞萤和何杏儿的意思。尚服姓周,三十多岁,中等身材。听了元春的来意后,十分谦虚地表示同意了。 元春又顺便拜访了一下女官省的头儿、尚宫局李尚宫,以及宫正司、宫令司的人,把两个宫奴转部门的事办妥之后,才回了春早居。 徐飞萤和何杏儿都已经到了尚医局,徐飞萤已稍稍清洗了一下身体。 元春便去检查徐飞萤的伤势。她的腰、臀、腿上,已看不到一块完整的皮肤,好在这次杖责没有伤到筋骨,显然行刑的人手下留情了。另外就是,徐飞萤身上有一些旧伤,包括鞭伤、烫伤和旧日的杖伤之类的。 元春心中,有一种难言的愤懑:若不是长期被虐待,徐飞萤身上怎么可能有这么多旧伤? 她为徐飞萤开了方子,又亲手给她清创、上药。 上药的时候,她思索良久,终究还是问道:“你这次被杖责,可有冤屈?” 如果这徐飞萤是被冤枉的,而自己又能够看出其中的破绽,那么不妨帮人帮到底,为她洗冤。 徐飞萤趴在床上,默了良久,才道:“多谢大人垂问!罪奴粗手笨脚,年幼糊涂,一再犯错。被杖责是罪有应得,并无冤屈。” 元春叹息一声,也不再多说什么,默默地继续清创、上药。 过了好一会儿,徐飞萤才道:“大人,临驿公主的手段,您一定要当心。大人现在是尚医,若 临驿公主有疾,召你前去诊治,大人千万谨慎,做事不要留下把柄才好!” 元春眉一挑:“你这话说晚了!这个套子,临驿公主前两天就对我下过了。”徐飞萤能想到这些,看来不是真正的粗笨之辈啊!那么她的“一再犯错”,必定是有隐情了。 徐飞萤蓦然抬头,扭头看着元春,有些急切地问:“那……那现在……” 元春有些讽刺地笑了笑:“现在临驿公主被禁足了。她的三名心腹,在昨天被杖毙了!” “心腹……杖毙……”徐飞萤喃喃地重复着这些词,脸上的表情似哭似笑。 原来如此! 38.水霄讲“典故” “尚医想不想知道那个徐飞萤是怎么回事?”过了几天,元春最后一次守着水霄晒太阳时,水霄找借口摒退了众人,对元春这样说。 元春眉毛一挑:“殿下知道?” “我说过:病中无聊,就喜欢听些家长里短的红尘琐事,故而略知道些宫中的典故。”水霄戴着防晒的面具,有些瓮声瓮气的。 “徐飞萤的事,也算典故?”徐飞萤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宫奴而已,堂堂十七皇子,竟有闲功夫听她的“典故”? “是啊!这个典故,可叫做‘一诺千金,生死不负’。”水霄用带笑的声音说,“徐飞萤聪明伶俐,入宫前原是读书人家的女儿,故而也能识文断字。临驿公主发现了她的潜质,故而将她收作了心腹。这徐飞萤本来做临驿公主的心腹做得挺开心的,但后来发生了一些事,徐飞萤便彻底得罪了公主。” “发生了什么事?”元春非常有眼色地捧哏。 水霄却不立刻回答,只问:“尚医可知如今那位婉贵人的出身么?” 元春摇头:“不知道。” 贾代善和贾母给她的那份需要注意的后妃名单里,并没有婉贵人这个人。很显然,他们给的情报有一点过时了。 “婉贵人原是临驿公主生母、也就是已故宸妃带进宫的侍女,姓徐。跟你救了两次的那个徐飞萤同姓,又是同乡。徐飞萤入宫后就被分到了怀山居,当时还是一名少使的婉贵人,就对这个同乡同姓的妹妹多有照顾。后来她们两人就结成了金兰姐妹,约定了要相互扶持一辈子……” 说到这里,水霄的语气顿了一顿,似乎在斟酌接下来的话要怎么说。 元春也不催他,只在心里思索:刚才十七皇子用了“一诺千金、生死不负”两个成语总结徐飞萤的故事,很显然,不会是徐飞萤对不起婉贵人。那么,又是什么原因,导致这对金兰姐妹境遇如此不同呢? 水霄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缓缓说道:“去年宸妃病重时,临驿公主曾斋戒祷告三个多月为生母祈福,据说瘦得不成人形,最后也未能救回宸妃的命。宸妃临终前,也不知是不是病糊涂了,竟问临驿是否愿意跟了她去,还说在奈何桥上等她三天。临驿没有迟疑就答应了,从宸妃薨逝她就开始寻死,但上至父皇母后,下至怀山居的宫女太监,哪能真让她寻了死?便日夜不离地看着她,父皇还说:若临驿公主出了事,怀山居的人全部殉葬。好不容易拖过了三天,临驿心中那口气一泄,就病倒 了……” 说到这里,水霄长叹一声,默了好一会儿才说:“临驿病好了以后,就自制了几条鞭子,寻了各种由子,见天儿毒打当初那些阻碍了她寻死的人,包括婉贵人和徐飞萤。后来皇后娘娘见她闹得实在不成样子,就把怀山居原来的宫女太监全部调走了,换了一批新人到怀山居。只有徐飞萤,因临驿公主坚决不放,才留在了怀山居。 “婉贵人离开怀山居之后,就被分派到了贤妃娘娘的南容宫里。贤妃娘娘曾经滑胎,后来就不曾有孕,近年来又恩宠渐衰。她见婉贵人资质不俗,就把她引荐给了父皇。婉贵人承宠之后,很快就晋位为贵人,与宸妃娘娘生前的品级比肩。临驿便对婉贵人恨之入骨,认为婉贵人不过是她生母的奴才,竟然混到了与她生母比肩的位份,是对她生母的莫大侮辱。” 元春心中恍然大悟:临驿公主要对付婉贵人,当然要用徐飞萤这个与婉贵人交情深厚的心腹;若徐飞萤若顾念结义之情,不肯去害婉贵人,那么临驿公主又岂会饶她? 就听水霄续道:“临驿要对付婉贵人,最好用的人便是这个徐飞萤。但徐飞萤顾念结义之情,虽被临驿百般逼迫凌虐,却始终不肯去害婉贵人。临驿恼羞成怒,便陷害徐飞萤烫伤了她的脚,宫正司便杖责了徐飞萤四十板子,将她贬到了浣衣局当宫奴。临驿又买通了浣衣局掌事宫女,天天给那徐飞萤穿小鞋,也不知她是把徐飞萤当成了杀给猴看的那只鸡,还是把她当成了难以驯服的烈马。 “前几日,临驿公主的三名心腹被皇后娘娘杖毙。临驿公主便吩咐浣衣局的郭青萍为徐飞萤做一个死局,让徐飞萤也被杖毙,为她那三名心腹陪葬。因为临驿觉得:听她话的心腹都死了,没道理还让徐飞萤这个最不听话的判徒活着。郭青萍就利用了徐飞萤在浣衣局新交的一个朋友,做局陷害徐飞萤,还弄了个人证物证俱全。但宫正司的宫正大人大约猜到了一点内情,手下留情,判了杖责八十,只打了二十。徐飞萤受杖之后,郭青萍又对她说:临驿公主一定要她死,她若不想继续受罪,就自我了断吧!故而徐飞萤先跳了晏清池,后来又在浣衣局上吊。” 徐飞萤果然是冤枉的。 “我问过她有没有冤屈,她说没有。我也就没问了。”元春叹息着说。 “那她可提醒过你:要小心临驿?” 元春微微点头:“提醒过了。” 水霄道:“这就对了。不告诉你冤情,是不想你为难,也免得你为了她去翻宫 正司已定罪的案子,得罪更多的人。提醒你要小心临驿公主,是担心你被她连累,成为临驿陷害的目标。” 他总结说:“你救的这个小宫奴人品不错,人也机灵。尚医不妨对她再好一点,将她收为己用。你的手下,便有一个可靠的人了。” 他这话,让元春忍不住挑眉:“这话怎么说?难道我手下,竟没有可靠的人?” 水霄低低一笑:“这宫里,可靠的人可不多。尚医若有机密之事,交给你带进宫的那个抱琴,只怕更可靠些。” 元春看着他深思:水霄是在暗示自己,分给自己的宫女太监、尚医局的那下手下,都不可靠吗? 她早就想到了,自己手下那些人必定有皇帝或其他人安插的钉子。 但她自觉事无不可对人言,没什么怕被皇帝知道的,秋凝霜、袁惟厚这些人用起来都挺好用,宋芊也很识相,便也装作不知道,能用且用了。 “多谢殿下提醒,臣记住了!”元春向水霄道了谢,又有些好奇,“殿下为什么要跟臣说这些?” 水霄低低一叹:“这几日,我感觉自己大有好转。今日我跟尚医说了这许多话,竟不觉得疲倦。所以我相信,尚医必能救我。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只能尽我所能,护尚医周全了!” “为了护我周全,殿下就把自己妹妹的旧事和盘托出?” 水霄叹息:“我把临驿的事和盘托出,当然不只是为了护尚医周全,其实也是想问一问尚医:可能为临驿开一剂心药,治一治她的心病?” 元春淡淡一笑:“这么说,殿下很关心这个妹妹?” “关心谈不上。我卧病多年,从未见过这个妹妹。连她长什么样儿都不知道,又能有多少情分?” 水霄语气淡淡的,有些自嘲,有些落寞:“我只是觉得:宸妃薨逝后,临驿的性情就变得如此暴虐,只怕是有心病的。尚医若能治得了她的心病,或许她这性情也能收敛一些。对她,对尚医,对别人……都有好处。另外,我与她都是生母早逝,多少会有些同病相怜。” 元春淡淡地说:“可惜要让殿下失望了。臣所学的,只能治身病,治不了心病。” 医疗系统中,可没有心理辅导的功能。如果这位临驿公主真的疯了,她反而有办法治疗;可临驿公主现在不过是有心结,医疗系统可就没有办法了。 医疗系统都没有办法,她当然不可能去做临驿公主的知 心姐姐,帮她化解心结。临驿公主地位高,对自己还有那么重的敌意,自己又不是圣母,为什么要冒着被她陷害的风险去感化她?! “这样的话,倒是我冒失了!还请尚医不要见怪。” “殿下客气了!” 水霄又道:“另外还有一件事要提醒尚医:父皇前几日已密召了僧录司、道录司的人,命他们去寻访法力高深的高僧、高道,将他们引入宫中效力。” 元春微微有些好笑:皇帝这是怎么了?要开始求神问卜了?将来会不会被那些和尚道士忽悠去吃金丹啊? “多谢殿下提醒。臣记住了。” 39.道士来了 在医治水霄的同时,元春也开始了她最重要的任务:笔录医书。 她向皇帝讨的能写善画的女官,在第二天就到位了。这些女官总共四名,四名擅书,两名擅画。 元春考虑了一下效率问题,她自己口述,由那四名擅书的女官与自愿加入的宋芊轮流执笔记录。上一个录完一段,就将录好的内容交给元春看一下,再按元春改过的内容仔细、工整地誊抄;下一个人继续笔录下一段。当天的笔录工作结束之后,元春再利用医疗系统,把誊抄好的内容校对一遍,签上自己的名字,盖上自己的官印,按编号放入她书房的柜中存档。 那两名擅画的女官主要是画一些人体解剖图、病变图、手术示意图、《上医九卷》新增的草药外形图等。 元春对这些画的要求是工笔彩绘。对那几名女官来说,人体解剖图、病变图、手术示意图实在是口味太重的东西!而为了让她们对身体内脏有一个基本的概念,画得更准确一点,元春还要求她们去看一看猪、鸡、兔的内脏是什么样的,弄得这两名女官一点儿荤腥也不想沾了。 元春虽然很抱歉,却不得不让她们一遍一遍、一幅一幅地画下去。她自己的画功也就是借助圆规、直尺、量角器等绘图工具,用炭条画一画医疗器具的水平,绝对驾驭不了工笔彩绘。 有了女官们的帮助,元春的医书笔录工作进行得很顺利。 在《上医九卷》第一卷《人体总论》的文字部分录完时,水霄已经能够拄着拐棍下地行走,晒太阳也不必再裹得密不透风,只需要薄薄涂上一点半透明的药膏就可以了。 而道录司,也送了两名道士进宫。 道士进宫,元春原本不觉得跟自己有多大关系。但没想到皇帝召见了那两名道士之后,会召她前去与道士相会。还当着道士的面,问她那样的问题。 “尚医,这丹药究竟能不能吃?”隆正皇帝从一个匣子里拈起一枚红通通的丹药,一脸疑惑地问元春。 而召见现场,还有史官在记录皇帝的起居注! 元春心中直想爆粗口:皇帝老儿特么绝对是故意的! 之前水霄提醒她皇帝已密诏道录司、僧录司寻访高僧高道时,她还只想着如何防着皇帝去嗑了丹药、要死了又让自己来背锅。没想到皇帝这样狡诈,竟然直接拿她当枪使,而他自己坐山观虎斗! 她刚才已经用医疗系统鉴定过了,这些外观十分漂亮的丹药,含 有大量重金属毒素,所以是绝对不能吃的! 在事关生命的问题上,她不会说假话害人。而因为有史官在场,她也不能含糊其辞。否则若皇帝吃丹药吃死了,她今日所言就会成为日后的呈堂证供,一口大大的黑锅就会结结实实背在身上。 可如果说了真话,这两个道士她就往死里得罪了! 得罪一两个乱献丹药的道士本来也无所谓,但怕的是整个道门觉得被自己打了脸,从此与自己作对。要知道,这个世界是有灵异现象的! 既有灵异现象,就必定有超凡力量的存在,这才是天地间的平衡之道。而这些超凡力量,最有可能掌握在和尚道士手中!原著中那个马道婆,不就能魇镇贾宝玉和王熙凤吗?!如果自己得罪了天下道士,他们会怎么对付自己? 就算善元仙子承诺的救世莲台确实在自己身上,可以为自己挡灾保命;若这些道士觉得对付不了自己,就去对付自己的家里人又怎么办?自己可不懂抓鬼驱邪! 她的心思电转,转念间就已经有了主意。 “皇上,臣需要仔细看一看才能确定。”她胸有成竹地说。 皇帝一挥手,侍立在一旁的史忠就亲自上前,将装有丹药的匣子送到了元春面前。 元春拈起一枚丹药,放在鼻端嗅了嗅,隐隐有一股香味。她又掏出针包,拿出一根非针灸用的粗针,挑起了一点丹药,装模作样地仔细看了看、尝了尝,然后将那一点药渣吐在帕子上。 “皇上,这丹药不能吃!它除了慢慢把人毒死,不会有别的作用。” 砰! 坐在元春对面一个身材瘦弱的中年道士满面怒声,一掌拍在了茶几上,大吼道:“大胆妖女,胡说什么?!” 竟然给我扣一顶妖女的帽子? 元春心道:献丹药的,想必就是这货了!这货的道号叫烈阳子,另一个笑眯眯的胖道士道号叫洞虚子,刚才已经互相认识过了。 她微微一笑:“我是皇上和皇后正式册封的宫中女官,道长却污蔑我是妖女!莫非是这有毒的丹药吃多了,把自己吃糊涂了?” 洞虚子一把拉住了瘦弱道士烈阳子,向皇上拱了拱手:“请皇上恕罪!烈阳道友性情激烈,见自己的心血被人这般污蔑,一时失言了。” 隆正皇帝十分大度地笑了笑:“坐而论道,言者无罪。无妨的。”他打定主意要坐山观虎斗。 洞虚子笑眯眯地问元春:“贾尚医可懂丹道?” 元春平静地说:“丹道我不懂!但这玩意是怎么炼出来的,我却大约能猜到一二。” 她拈着一枚丹药,在指间揉捏了两下,又扔进了匣子里:“这种丹药,是以丹砂、雄黄、石胆、紫石英、赤石脂……配合松香等物炼制而成,在团成丸子时,又在其中混入了少量香料,故而闻起来有一股清香。丹砂、雄黄等均是有毒之物,炼出来的丹药也含有大量毒素。这些毒素,吃进体内发作比较慢,但很难排出。故而吃得越多,中毒越深,死得也越快。人都死了,谁又知道他是登了仙,还是去了阴曹地府呢?” 在元春说出烈阳子丹药配方时,烈阳子就满脸惊骇。 等元春又说那丹药有毒时,他才如梦初醒,镇定了一下,振振有词地辩解说:“丹砂、雄黄等物的确有毒,贾尚医难道不曾听过以毒攻毒吗?” 元春笑道:“道长是要跟我探讨医理吗?”这正好是我擅长的。 烈阳子咳嗽一声:“贫道不懂医理。只是……” 元春迅速截断了他的话:“既然道长不懂医理,我不懂丹道,不如我们来论一论天地之道吧!道长可知道太阳为何东升西落而不是西升东落?可知一年为何有春夏秋冬四季而不是三季、五季?可知为何月有阴晴圆缺?为何天气会冬冷夏热?为何炊烟要向高处升,而水要往低处流?既然水要往低处流,为何清晨荷叶上的露珠又是圆的?树上的果子落了蒂,为何是往下掉,而不是往上升?为何鸟儿拍动翅膀就能飞起来?人若装上一对假翅膀,也能飞起来吗?……” 她一口气提了n个问题,连珠炮似的直接把隆正皇帝和俩道士轰晕了。 不等他们反应过来,又说:“皇上,臣有幸遇仙,曾听仙子提过:天地之间,每一件我们习以为常的事,其实都隐藏着天地法则,也就是天地之道。凡人若想登仙,只有两条路:一是修德,若有大功德于天地黎民,死后或有机缘;二是下功夫去探索天地法则。弄清了一定的天地法则,也有登仙的机会。只是,天地法则十分浩瀚,神仙修炼的时间都是以百年、千年计算的。以凡人的寿命与智慧,只有一代接一代地努力,才有可能一点一点地弄清天地法则,弄清成仙的秘密……” 元春觉得,与其跟那两个道士谈“玄学”,不如把他们引到自己更熟悉的“科学”上来。 “修德”的问题……这世界多些慈善家,总比多些野心家好, 对吧?! 若是这些话被皇帝听进去了,让他能重视一下自然科学的发展,那最好不过了!也免得将来的华夏后裔,落到被其他国家欺负了又欺负的悲惨地步。 当然,“自然科学”这样的名词就不要照搬了,换成“天地法则”“天地之道”这样的名称,就要唬人得多! “修德……天地法则……成仙的秘密……”隆正皇帝呢喃着这些词,问元春,“你曾说仙子传你医术,是想让你攒些功德。这是否就是‘修德’?” 元春微笑着微微躬身:“皇上圣明!”基本上算是把皇帝忽悠住了吧? 隆正皇帝沉思着,那个笑眯眯的胖道士洞虚子却高声道:“皇上,这女子是在胡说八道!皇上万万不可被她蒙骗了!” 40.与道士“斗法” “启禀皇上,十七皇子求见!”正当洞虚子指责元春胡说八道时,一名太监进来禀报。 隆正皇帝略想了想,便道:“宣!”他觉得自己刚才似乎已经被贾尚医说服了,需要暂停一下,醒醒脑子。 十七来得正好!一是多个人听一听,也多个人分辨一下其中的真假;二是自己对十七的忌讳虽然已消散了很多,但如果这两个道士真是有道高人,也可让他们看一看十七是否有什么不妥。 皇帝宣十七皇子,洞虚子和元春就暂停了辩论,站起身来等候十七皇子进来。 洞虚子心道:真是巧!自己还没去找十七皇子,十七皇子居然自己送上门了! “儿臣水霄,给父皇请安。”水霄扶着一个太监进来,向皇帝郑重地行礼。 “起来吧!来,坐到这儿来。”隆正皇帝指了指自己身侧的位置,旁边的太监们立刻去搬了椅子和茶几来,放在了隆正皇帝指定的地方。 “谢父皇!”水霄略有些艰难地从地上起来,被扶到那张椅子上坐下。 隆正皇帝看了看水霄,觉得这个儿子的脸色好多了,也长了一点肉。虽然仍是一副病病歪歪的样子,却已经不再像鬼似的了。 他心情便也好了很多,淡定中略带一点亲切地问水霄:“你不好好休养身体,过来做什么?” “儿臣久病,已多年不曾向父皇请安。近日觉得身体好多了,又听闻今日父皇有暇,故特来请安!”水霄在椅子上欠了欠身,恭敬而平和地回答。 隆正皇帝淡淡一笑:“你倒是有孝心!两位道长正在与贾尚医论道,你既来了,一起听一听吧!” “儿臣遵旨!” 水霄坐下时,元春和那两名道士也就跟着坐下了。 得到了隆正皇帝“辩论继续”的示意后,元春微笑着问洞虚子:“请问洞虚道长,我哪一句胡说了?” 洞虚子捻了捻那两撇非常有汉奸气质的老鼠胡子,笑着说:“尚医刚才不过是故弄玄虚、虚言恫吓而已!太阳当然是东升西落!月亮当然有阴晴圆缺?水当然要往低处流……” 不等他说完,元春就忍俊不禁,笑出声来:“太阳东升西落的确是‘理所当然’;可这个理所当然的‘理’,就属于天机了!我已不计前嫌,将大道之门指给道长看了,道长却视而不见。资质如此鲁钝,还修什么道啊?不如回乡去种田得了,也省得给道门丢人!” 隆正皇帝和水霄的脸上,都露出一丝微笑来,又强行忍住了笑意。 元春又道:“也难怪烈阳道长会炼出这种有毒的丹药来!想必道法十分稀松平常吧?” 所以,道士们,是这个烈阳子修炼不够、道法低微,给你们丢人了!可不是我看不起道门啊!千万别来找我麻烦! 烈阳子和那洞虚子的脸色都十分难看。 隆正皇帝看了看他们两个的脸色,心中隐隐有些失望,插嘴道:“莫非贾尚医知道太阳为何东升西落?” 元春摇了摇头:“臣也不知。仙子不肯真的泄露天机,只给臣指出了一些现象,略指点了几句,就让臣自己去参悟。对了,仙子说,有一种观天仪,臣若能制作出来,必定对参悟天机大有帮助。只是那仪器的制作原理十分深奥,臣还未能参悟明白。等臣把医书录完,倒是可以好好想一想。” 剧透不能太过啊!否则容易言多有失。 至于那什么“观天仪”,元春指的实际上是天文望远镜。她前世算是伪天文迷,物理知识也还没有完全还给老师。若能有合格的光学玻璃,她倒是能指挥这个世界的能工巧匠,复制几台光学天文望远镜。 隆正皇帝询问元春时,两个道士就已经暗中交换了几个眼色。 等元春回答完了皇帝的话,洞虚子便站起身来,对着皇帝拱了拱手:“皇上,坐而论道,比的是嘴上功夫。贫道二人多年来醉心于修炼,要论嘴上功夫,确实不是贾尚医的对手。故而贫道请皇上恩准,容贫道二人与贾尚医斗一斗法!谁高谁低,就能一目了然了。” 隆正皇帝看了元春一眼,元春便躬了躬身,微笑道:“皇上,臣只懂医术,不懂道法。若两位道长与我比拼医术,臣倒是可以奉陪。”我为什么要以己之短,击敌之长啊?我又没脑残! 隆正皇帝歪在御座上,有些头痛地揉了揉额角,不得不放弃了让两人“斗法”的想法。 便道:“尚医不懂道法,斗法就免了。两位道长,你们若有什么手段,不妨施展一二,也好让朕开开眼界。” 贾尚医的医术他已见识过了,贾尚医对天道的认识,他也略领教了一二,只是还难以辨别真假。现在,他想再看看这两个道士的手段,评估一下双方在“道”上的认识,称一称双方的份量,看看以后更偏向哪一方。 两个道士又相互交换一个眼色,心知必须拿出最大的本事了! 两人 便请皇帝允许他们设法坛,皇帝立即便允了。 一行人移到了御苑之中,两个道士带着几个道童忙活了好半晌,终于设好了一个看起来十分唬人的法坛。 皇帝在法坛旁边不远处坐着,水霄和元春依次坐在了他的下首,十分好奇地看看法坛,又看看两个道士。 设好了法坛之后,两个道士又请求开始作法。皇帝依然照允了。 便见那洞虚子打散了头发,穿上了一套金黄色、胸前后背都有太极图案的法袍,手持桃木剑,一边念念有词,一边围着法坛手舞足蹈。深得跳大神的韵味。 那烈阳子则把桃木剑背在背上,钻到法坛后面捣弄了片刻,就拿出一根根蜡烛,插在法坛上的一排架子上。跟着便见他拔出桃木剑,在法坛后一阵手舞足蹈之后,剑尖指到哪一根蜡烛,哪一根蜡烛就自动点燃了! 蜡烛……自动点燃了?! 这一“神奇”的变化,让皇帝和水霄又惊又疑:这这这……这是何种神通? 元春也不由得瞪大了眼睛,下意识地就打开了医疗系统的鉴定功能,对蜡烛的烛芯进行了鉴定。 然后……她差点扑哧一声爆笑出来! 二硫化碳溶液……白磷……这位烈阳道长不愧是炼丹的!这两种化学物质他都能弄出来,简直就是古代“化学家”啊! 这样的人才,偏来装神弄鬼,还撞到了自己的手上……天意啊! 但烈阳子这一手“隔空燃烛”的本事,已经完全镇住了隆正皇帝。周围的太监宫女也顾不得失仪不失仪了,发生了一声声低低的惊呼。 水霄也皱起了眉头。他下意识地看了元春一眼,见元春一副拼命忍笑的样子,不由得心下一松。心道:看来,贾尚医已看出了门道!又想:贾尚医说她不懂道法,莫非是谦辞? 烈阳子一边装神弄鬼,一边留心着旁观众人的反应。 隆正皇帝、十七皇子和众宫女太监的表情,让他心中很是得意。 可元春那一副忍俊不禁的样子,让他不由得心里格登一下,决心更卖力一些。便在手舞足蹈的转身之际,暗暗从道袍的夹袋里摸出一把松香粉末,悄悄含在嘴里,然后对着一根蜡烛的火焰一喷…… 轰…… 一团火焰在蜡烛上炸开! 又一喷…… 轰…… 又是一团火焰炸开! 元春忍不住伸手扶额:这神装得……够敬业的! 烈阳子喷完了嘴里的松香粉,偷偷瞟到了元春的反应,以为元春终于被震摄住了,心中真是得意非凡。 表演完了点烛喷火,烈阳子把法坛后的位置让给了洞虚子。自己背着桃木剑,昂首挺胸地侍立在法坛旁边,给洞虚子“护法”。 洞虚子站在法坛之后,念着咒语,手指捏了个法诀,手里的罗盘滴溜溜一转,便指向了水霄的方向。 他拿起罗盘围着水霄转了一圈,然后一脸惊骇地对皇帝说:“启禀皇上,十七殿□□弱多病,原来竟是让冤鬼缠住了!” 隆正皇帝心里格登一下,对十七的忌讳再度被激发了。他看了看十七,见十七正一脸无辜地看着自己。又看看贾尚医,贾尚医正皱着眉打量那个洞虚子。 此时,她的脸色很冷,但却不像是心虚。 隆正皇帝略一沉吟,就问洞虚子:“道长可有解法?朕先申明:**病初愈,禁不起折腾,你要是胆敢伤着了他,朕饶不了你!” 41.与道士斗智 “解法就是将这冤鬼收了!”洞虚子有些为难地微微皱起了眉头,“可是,这冤鬼缠着十七殿下,怕是有十余年了!如今这冤鬼已经快要吞噬十七殿下的魂魄,强行夺舍了。若不将他们分开,殿下必死无疑;若将他们分开了,殿下也不可能毫无损伤!” “道长鬼话连篇,是想拿十七殿下祭旗,好为自己立威吗?”元春冷冷地说。 之前与两个道士斗嘴也好,看他们“施法”也好,她都是看稀奇的心态多过较量的心态。可如今听这洞虚子话里的意思:竟是想拿十七殿下作法,而且明说了十七殿下不可能毫无损伤! 她立刻便想起了原著中马道婆收了赵姨娘的好处,魇镇贾宝玉和王熙凤的桥段。 这个洞虚子,是不是也收了谁的好处,专门来收拾十七皇子的? 十七皇子是自己的病人,医疗系统明确说了他那种情况是病,而不是被什么冤鬼缠身! 如今,他好不容易才恢复到现在的状况,自己岂能由着这臭道士糟蹋自己的心血?!岂能眼看着这个没天良的王八蛋装神弄鬼地残害人命?! 洞虚子又捻了捻嘴上那两撇老鼠胡子,微笑着说:“尚医心虚了?你用太阳之力,暗助那冤鬼吞噬十七殿下的魂魄,夺取十七殿下肉身,究竟有何居心?莫非你想将十七殿下炼成你的傀儡,好让他为你夺取江山吗?” 心道:这个贾尚医,果然护着十七皇子!看来,只有一并收拾了! 他转身向隆正皇帝躬了躬身:“皇上,这位贾尚医身上有妖气。她所遇的,恐怕不是仙,而是妖!她此时,只怕已成那妖怪的走狗了!” 他叹息一声:“贫道本来不想揭穿此事,想将她身上的妖气悄悄除了就好,也免得连累皇上的名声。可这小妖女不知好歹,贫道也不想为她隐瞒了!” 一个道士,指称自己这个公府千金、内廷女官是小妖女?! 元春被这急转直下的剧情,弄得有些懵! 怎么回事? 刚才明明是反迷信的科教片,现在怎么成了灵异狗血剧了? 她现在已经肯定:这个洞虚子,绝对是受人指使,专门来收拾十七殿下和自己的!不然不可能把所有细节都编得这么严丝合缝、合情合理! 洞虚子的话,再度击中了隆正皇帝的心防。 这些年,他不也在疑心十七的病是鬼物作祟吗?只是他之前坚持着“ 子不语怪力乱神”圣人教诲,也不想那帮御史啰嗦,让自己给后世留下个昏庸的名声,才强行忍住了招和尚道士入宫作法的想法。只是不去看十七,求个眼不见心不烦! 而“夺取江山”这四个字,更是敲中了他心里对贾元春最大的疑虑! 元春看了看隆正皇帝的脸色,心知今日之事已经难以善了。 她当机立断,起身对隆正皇帝说:“皇上,臣万万没想到,自己一心救人,竟也被人说成了居心叵测之徒!臣不懂道法,也不知道什么是妖气冤鬼。救治十七殿下,不过是照医书所说行药治病。臣正在默写的医书,对这一类奇症有详论,等臣写出来,皇上一看便知。” 顿了顿,她深吸一口气,朝皇帝微微一躬身:“但既然洞虚道长说了臣的身上有妖气,不妨请道长先除一除臣身上的妖气,皇上也好看一看他的深浅。十七殿下身份贵重,又大病未愈,岂能由着这臭道士胡乱折腾?” 那个烈阳子的隔空燃烛、口喷神火是骗术,元春想看看这个洞虚子的“道法”是不是也是骗术。 若是,自己就顺手拆穿他,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若不是骗术,自己有救世莲台护身,应该也不会被他怎么样,顺便可以打消皇帝老儿对自己的疑虑。 水霄站起身来,向元春深深一揖:“尚医救我性命,今日却连累你至此,叫我怎么过意得去?我病了十几年,既无寸功于朝廷社稷,亦不曾孝顺父皇母后分毫,反倒累得父皇母后一再为我操心,原也死不足惜。还是让道长在我身上试法吧!尚医身负绝世医术,当留待有用之身,为朝廷社稷、父皇母后效力,也算是弥补我枉为人臣、枉为人子的愧疚了!” 如果不是此情此景过于严肃,元春怕自己会忍不住微笑:十七殿下这番话,说得太绝妙了! 她摇了摇头:“殿下是臣的病人,保护殿下的生命和健康,便是臣的职责。孙药王曾说:凡大医治病,必当安神定志……亦不得瞻前顾后,自虑吉凶,护惜身命。” 元春当着皇帝的面,把孙思邈的《大医精诚》背了一段,微笑着说:“臣虽是女流,但既得仙子传授绝世医术,便当效法药王:发大慈恻隐之心,誓愿普救含灵之苦。不瞻前顾后!不自虑吉凶!亦不护惜身命!” 她这一番话,说得掷地有声。 连她自己也觉得,自己真有当政客的潜质! 隆正皇帝看着元春脸上的笑容,心底里 刹那间升起一股愧疚之感,有一种自己在枉作小人的羞恼感! 但他把这股感觉强行压下去,微笑着拍板:“既然如此,便请道长先除一除贾尚医身上的‘妖气’吧!” “父皇!”水霄有些着急地看着皇帝,“儿臣听说,贾尚医正带着几名女官抄录医书。在此重要时刻,岂能让她涉险?” 隆正皇帝朝他摆了摆手,斩钉截铁地对洞虚子说:“洞虚道长,若你伤了贾尚医的神智或性命,朕不管你有何神通,定叫你殉葬!” 洞虚子微微一笑,躬身道:“请皇上放心!贾尚医最多虚弱几天,不会有性命之忧,也不会失了神智!” 隆正皇帝舒了一口气。暗暗有点后悔今日安排的这一场大戏。 可现在,他必须看着这场大戏唱完,以求一个结果——或是从此心安,或是一辈子疑神疑鬼,他一定会选前者。 “那贫道就开始了!”洞虚子按捺住心里的得意之色,躬身说道。 “且慢!”元春笑眯眯地说,“口说无凭!难道你说什么我们就信什么?!道长需要先向皇上说明白:我身上的妖气是什么样的?道长要如何除这妖气?道长除这妖气的时候,可有什么大家能看见的异象?总不能除了听你说,大家什么也看不见就相信你驱除了什么妖气吧?” 她这样说,是希望很可能在自己身上的那座救世莲台,可以引发什么异变,从而导致这道士的话变得不可信。 “贾尚医还真是心思缜密!”洞虚子意味不明地夸了元春一声,向皇帝说,“皇上,妖气一般人是看不见的。但贫道驱除妖气的过程中,那妖气必定激烈挣扎。故而贾尚医身上会有黑气冒出,贾尚医可能会短暂地被妖气控制,做出种种匪夷所思的事来。” 他心想:既然你如此不识相,那就让你大大地丢个丑,让你从此不敢见人!看你到时候还怎么冒充“遇仙之人”! 哼,仙是那么好遇的么? 贫道修炼多年,也略有神通,妖鬼都见过,可不曾听说过有谁真正能够“遇仙”!依道书记载,便是有神仙降世,那也是要掩人耳目、韬光养晦的,又岂会随意泄露身份,还收个凡人做传人? 元春不再多说什么,让太监把椅子搬到洞虚子指定的位置,端端正正地坐下,面带微笑。 至少,她不能让皇帝老儿看出自己有一点点心虚的样子。 洞虚子退到了法坛后面,捏一个法 诀,向着法坛上一块似朽未朽的漆黑木质法器一指…… 没有任何动静! 洞虚不由得心里一慌,用力又一指……还是没有动静! 这块阴沉木法器中,藏着一只被他豢养的凶鬼。以前他作法时,每到此时就唤出这只凶鬼,瞬间便会阴风阵阵,天昏地暗,绝对把主人吓个半死。他再指使凶鬼捣一阵乱,说谁谁谁被凶鬼缠住了、上身了什么的,再装模作样地“驱”了鬼,主人家绝对会毫不吝啬地将大把钱财奉上! 可今天,这只凶鬼居然死不出来! 发生什么事了? 他一边手舞足蹈地围着法坛乱转以拖延时间,一边开动脑子想对策,额头渐渐有冷汗滴下。 没办法!只有使用底牌,逼那只凶鬼出来了! 瞬间心痛万分!暗暗琢磨着:等过了这一关,一定要好好地敲皇帝老儿一顿竹杠!一定要让那小娘们付出惨痛的代价! 打定主意后,他将怀中掏出一只小小的盒子。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张黄裱纸符篆。 他万分不舍地拿起那张符篆,将符篆轻轻按在了阴沉木法器上。 噗! 一声低低的轻响之后,阴沉木和符篆同时化作灰烬。鬼魂凄厉的叫声刚刚在他脑海中响起,就十分突兀地戛然而止。 然后……再也没有了任何动静! 究竟他娘的发生什么事了?!洞虚子满头大汗地想:我的凶鬼呢?我的凶鬼呢?! 42.拆穿鬼把戏 水霄掩住嘴,死命忍住几乎冲口而出的笑意。 刚才发生了什么,只怕那个洞虚子也不是很清楚。毕竟,那个洞虚子天眼都还没开,反不如自己这个因缘巧合得到阴阳眼的人! 他的阴阳眼,把刚才发生的事,看得一清二楚! 就在刚才,洞虚子用那张符篆逼出了藏身在阴沉木中的凶鬼。可那凶鬼刚一露头,保护着贾尚医灵魂的那座五色莲台,就放出了一缕清气,无比准确地击中了那只凶鬼。转瞬之间,清气化作朵朵莲花,将那凶鬼烧成了灰烬。残存的莲花清气,在消散前被他胸口的春晖戒指吸纳了! 毫无疑问:保护贾尚医的那座五色莲台,就是当年那些莲花清气的源头,也是鬼魂们畏惧不已的东西。 也就是说,贾尚医已经救他两次了! 他笼络的那些鬼魂们曾经说过:他们连贾尚医十丈范围内都不敢靠近。如今洞虚子与贾尚医的距离,也不过两三丈。洞虚子养在阴沉木法器中的那只凶鬼,自然不敢在此时露头。可洞虚子不明所以,用一张符篆将凶鬼从阴沉木中逼了出来。结果就是:凶鬼被灭,阴沉木和符篆白白被毁,而洞虚子还摸不着头脑! 这局面,真是太可笑了! 水霄悠然地想:看来贾尚医说得没错,这两个道士的道法十分低微。自己之前的担忧,有点多余了! 也对,贾尚医身上这一座五色莲台,自己都能看得到,那些佛法道法精深的真正有道之士,又怎么会看不出来?再加上元春出生时那一场祥瑞,那些真正有道之士,又怎么会轻易进京趟这浑水? 也只有烈阳子、洞虚子这样不入流的坑蒙拐骗之辈,才会无知者无畏,妄想靠自己那些不入流的小伎俩欺世盗名、名利双收! …… 而此时的洞虚子,仍在满头大汗地想:我的凶鬼呢?我的凶鬼哪里去了?! 他的心神已经大乱,这只凶鬼是他伪装高人的底牌。如今底牌丢了,他怎么下台? 他一边继续手舞足蹈地跳大神,一边思考着对策。没办法,只能铤而走险,期望用那一招蒙混过关了! 敲皇帝竹杠的事,他已经不敢想了。如今只期望能过了这一关,回头去找道法高深的同门或道友来收拾这小妖女!心里又暗暗后悔:真不该贪慕富贵,不听师兄的话跑到京城来! 打了主意,他便略定一定心神,将几张黄纸点燃,借着化符水的机 会,向符水里洒了些碱面儿。 然后他将一张姜黄纸钉在法坛上,念念有词地对着元春虚抓了一下,往姜黄纸上一扔,似乎是在把什么东西扔向姜黄纸。重复这个动作几次后,他将一把香灰撒在了姜黄纸上,那张姜黄纸上便有一个女鬼的样子显出来。香烛的热气,带着空气流动,那姜黄纸也被吹得微微飘动。在烟雾缭绕之下,气流变化导致了光线变化,仿佛是那姜黄纸上的女鬼在挣扎。 见此情景,隆正皇帝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洞虚子也顾不得观察众人的神色了。他喝了一口掺了碱面儿的符水,将符水喷在桃木剑上,然后对着黄纸上女鬼拦腰一劈。 那黄纸上,便显出了一道红痕,恰似纸上那女鬼被拦腰斩断、鲜血直流的样子。 洞虚子掷下桃木剑,抹了抹汗,心中想着等一下要怎么把话圆过来。 驱使那只凶鬼很耗元气,他一般只在重要的“法事”中使用,这才准备了那些姜黄纸和碱面儿备用。但这一招近乎行骗,洞虚子原本只是拿来骗村夫愚妇,没打算在宫里用的。如今,竟只能指望用这一招蒙混过关了!他只盼望宫里这些人看不出其中门道。 隆正皇帝疑惑地问:“洞虚道长,你已经作完法了?”这跟先前说的很不一样啊! 洞虚子刚想到了一个说辞,也来不及细细推敲了。只得向皇帝行了个礼,故作镇定地说:“请皇上恕罪!贫道之前判断有误,贾尚医身上的妖气,竟十分温驯,并没有挣扎就被贫道抹掉了。故而贾尚医身上并没有黑气冒出,也没有任何不适的感觉。想来,贾尚医遇到的那个妖怪,并没有想要控制贾尚医。” 他指了指那张有一道血痕的姜黄纸:“皇上请看,那便是贫道斩下的妖气了!” 隆正皇帝更加疑惑地看着纸上那道红痕,心中说不出的怪异,似有哪儿不对劲,又似一切都理所当然。 元春强忍着笑意,问那个洞虚子:“这么说,我身上的妖气,就是纸上这一道红痕?” 洞虚子道:“没错!这是妖气被斩断之后,显化出来的血气。” “噗哈哈哈哈…………”元春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笑得几乎想捶桌! 洞虚子、烈阳子、隆正皇帝、水霄都看着她。 只不过,洞虚子脸色惨白,烈阳子脸色凝重,隆正皇帝的脸色变幻莫测,水霄脸上则隐含着笑意,又带点儿好奇。 元春笑 了好一会儿,才对着像是吃了一嘴翔的隆正皇帝说:“请皇上恕罪!臣今日大开眼界,故而失仪了!” 隆正皇帝心神不宁地挥了挥手:“无妨!” 元春转头问洞虚子:“洞虚道长,你不向皇上解释一下这道法的奥秘吗?” 洞虚子捻着老鼠胡子,故作镇定地说:“道法高深,岂能轻传?要想知道其中的奥秘,需得入我门下……” “不说就算了!”元春转头向隆正皇帝说,“皇上,洞虚道长这‘道法’,臣略看出了一点门道!皇上可否稍等片刻,臣让人去取些东西来,验证一二?” 洞虚子捻须的手微微一抖,又慌忙掩饰住了。烈阳子连连给他使眼色,可他看都没心思看烈阳子一眼,任由烈阳子在旁边干着急。 隆正皇帝隐隐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但他心里那强烈的好奇心,似乎快要爆炸了,也顾不得什么后果了,直接就准了元春的要求。 元春便向秋凝霜和袁惟厚低声吩咐几句,他二人便匆匆离去了。史忠也按元春的要求,搬来了几张桌子,放在了法坛之前。 元春不想洞虚子有时间思考对策,直接就开始与洞虚子“寒暄”——实际上是借着皇上的面子,套这个洞虚子的话。 她问洞虚子在哪里修道、修了多久、有些什么神通、有什么见闻、捉过些什么妖鬼等等。 洞虚子本不欲回答,但有些问题是皇帝也好奇的。洞虚做贼心虚,便不敢违抗旨意,只得全神贯注地谨慎答话,怕一个不慎,又露出什么破绽来。 片刻后,秋凝霜、袁惟厚和宋芊带着人,捧了一大堆东西来,按元春的要求,放在了法坛前的那些桌子上。 元春就在桌子后站定,似笑非笑地看了洞虚子一眼:“洞虚道长,你若现在就自首认罪,兴许还来得及!” 洞虚子哪敢认欺君之罪?还在那里硬撑着:“贫道不明白尚医在说什么!” 元春淡淡一笑,不再搭理他,转头打开桌上一个盒子,拈起两块姜黄,对皇帝说:“皇上,十七殿下,这是一味很寻常的药材,叫做姜黄。用姜黄泡水……再用姜黄水浸染寻常白纸,就可做成姜黄纸……” 洞虚子在元春拿出姜黄时,便已方寸大乱,哪还想得到要维护高人风范? 他本能地冲向了元春,想将元春的桌子掀翻了,顺便再把这个小妖女弄死或者弄晕了,好过了眼前这个关。 可 是……才跑了几步,他脚下竟然一个踉跄,四肢有如麻痹了一般不听使唤,整个人“叭唧”一声,直挺挺地摔倒在地。他的门牙,结结实实地磕在了砖地上,嘴里立时鲜血直流,似乎整个牙床都木了,脑子也摔懵了! 元春吃惊地瞪大了眼睛:这样也行?! 我勒个乖乖,难道这就是那座救世莲台的神通? 她看着洞虚子就那样趴在自己脚下,脑袋距离自己的脚不足三尺,又觉得这画面分外搞笑,调侃道:“洞虚道长,就算你敬佩我天资聪颖、一看就会,也不用行此大礼啊!” 洞虚子哪还说得出话来?! 隆正皇帝脸色极其难看,将身边的茶几拍得山响,茶盅都微微跳了一跳。除了史忠以外,周围的太监宫女下意识地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儿。 “来人!将这些道士给朕拿下!”隆正皇帝暴怒地说。 他心中已是透亮:自己恐怕被这两个伪装高人的臭道士给欺骗戏耍了!他心中升起了极其强烈羞辱感,这种感觉,几乎要烧毁了他的理智。 史忠一个眼色,周围的太监便一拥而上,向两个道士及他们的道童扑去。当然,重点招呼两个道士! 御苑属于皇宫的范围,侍卫门都在苑外和各种门户巡守,不会到御苑里边来。故而在御苑中拿人这种活儿,只有太监们来干。好在史忠心思细密,怕不安全,安排了许多身手灵活、身体强壮的太监在现场,倒不怕拿人时武力不够。 洞虚子浑身虚脱,烈阳子抖得浑身如筛糠一般,也不敢反抗。 烈阳子考虑到自己与洞虚子正在一条船上,正要分辩求情时,皇帝却道:“堵上他们的嘴!”他一个字也不想再听他们说了。 43.“天道”讲堂 道士们被拿下,元春就从容发挥了。 她又拈起一点碱面:“这是碱面,厨房里用的,也是再寻常不过的东西。将碱面溶入水中,制成碱水……” 她姿态优雅地拿起一支新笔,蘸了些碱水,用笔尖在姜黄纸上一划,那姜黄纸上便显出一道血痕。 “皇上请看:姜黄纸一遇着碱水,就会变成红色。这是一种自然现象,与天道有关,却与妖鬼毫不相干!” 趁着皇帝和水霄目瞪口呆之机,元春又提笔在姜黄纸上画了一只憨态可掬的猪头,拎着纸,将猪头对着洞虚子晃了晃:“道长,这上面有一只猪头,莫非我捉到了一只‘猪妖’?” 洞虚子被塞着嘴,当然回答不了元春的问题。元春当然也没指望他回答。 “噗……”水霄爆笑出来。 他有心活跃一下有些凝重的气氛,就开起了玩笑:“贾尚医,你这画工……啧啧,可着实不敢恭维!怪不得尚医笔录医书时,要请父皇母后另派画工,莫不是怕把人也画出一对大耳朵来?” 元春很有默契地顺着他的话开玩笑:“不是。臣是怕自己把脸画在了肚皮上!”脸画在肚皮上,衣服一穿就看不见了,也就是没脸见人的意思。 水霄妙懂,又是一笑。 隆正皇帝轻咳一声,极其尴尬地强行转移话题:“那这香灰吹上去,就有鬼影现出来,又是怎么回事?”他觉得自己也没脸见人了! 元春便把那张有香灰鬼影的姜黄纸拿过来,让史忠递给了皇帝:“皇上请细看,那个鬼影,实际上就是香灰组成的。这是再简单不过的戏法,先用一种无色透明的骨胶液,在纸上画上鬼影。这种胶液干了以后会有一点黏性,香灰吹上去就被会黏住一些,自然就显出鬼影了!这种骨胶液是其中的关键,臣虽能大约猜到制法,但一时也做不出来。皇上若想求个明白,不妨搜一搜这些道士的东西,必能找到这种骨胶液的。对了,刚才那个烈阳道士也是同样的戏法,皇上不妨也搜一搜。” 隆正皇帝示意了一下史忠,史忠便亲自带着人搜两个道士的身,搜出了一大堆七零八碎的东西。 元春在那些东西里翻找了一下,把两个道士刚才用过的东西全找出来了,然后把他们变过的戏法,一一复制给皇帝看。 她面前的桌上子,摆着两个烛架,架上各插`着七八根蜡烛。元春拿毛笔蘸了些融有白磷的二硫化碳溶液,逐一点在了烛芯上。没多久 ,那些蜡烛就依次自动点燃。 “……白磷在空气中会自动燃烧,它一燃,烛芯自然被点燃……皇上请留心我点液的顺序!蜡烛点燃的顺序,其实就是我点液的顺序。只要明白其中奥秘,谁都可以做到,与道法毫不相干……” 她将松香粉放在一张纸上,对着烛火用力一吹松香粉,便见轰的一声,烛火上方爆出了一团火焰。 “……松香是遇火即燃之物。将松香磨成粉,一遇到烛火,自然会自动点燃,爆出一团火焰。这也是自然现象……” 把烈阳子的把戏拆穿以后,元春又捡出在两个道士身上搜出的其它两样道具,逐一向皇帝说明了这些道具的用途。上至隆正皇帝,下至周围侍立的宫女太监,无不听得看得入了迷。 拆完了骗局,元春总结说:“骗子之所以能够行骗,是因为他们知道一些被骗之人所不知道的事,以此设局。臣之所以能拆穿这两人的骗局,是因为臣比他们知道得多一些。” 等那对至尊父子消化了一下她这番话,元春又道:“皇上,臣说过空中有许多我们看不见的空气,皇上大约是半信半疑的。不盲信,这是好事。臣今日就向皇上证明,臣所言不虚。” 她将秋凝霜等人送来的一个玻璃杯拿出来,开始做那个中学生都会做的覆杯实验:“这个玻璃杯,是皇后娘娘先前所赐,臣一直拿它喝水。”这样大好的时机,她当然要乘胜追击,彻底打消皇帝对自己的疑虑,获取皇帝的尊重和信任! 她将杯中注满水,将一张光滑的厚纸片剪成比杯口略大一些的圆形,再用圆纸片盖住杯口,将杯子倒过来。杯中的水,一点儿也没有掉下来! 元春道:“水往低处流,这一点儿也没错!可现在我已经把杯口向下了,这杯中的水,为什么没有往低处流呢?” 水霄不假思索地抢答:“被纸片托住了!” 他这样抢答不是无礼,而是为了皇帝的颜面考虑。堂堂九五之尊,若是一个小姑娘问一句,皇上就答一句,未免不成体统,万一答错了更丢人。倘若自己也端着架子,不肯答话,贾尚医话说得无趣,只怕会败了谈兴,让这一场极其难得、极其重要的“讲道”早早收场,那损失可就大了!到时候父皇也不会高兴的。 所以,还不如由他来捧这个哏! 他一个无封无爵的空头皇子,年纪也不大,若在关于“天道”的问题上答错了什么,也不算丢人。反正他不懂是理所当然啊! 隆正皇帝见水霄这样识趣,不由得大是满意。便只坐在那里,捻着胡子微笑,作高深之状。却听得、看得无比专注认真。 对于水霄的回答,元春点了个赞:“没错!是纸片托住了水流。可又是什么力量,托住了纸片呢?” 她的手指,在空中轻轻搅了搅:“就是空中这些我们看不见空气!看不见的空气托住了纸片,纸片托住了杯中的水,所以杯中水没有流下来。这不是什么道法仙法,弄明白了其中奥妙,人人都可以做到。” 隆正皇帝、水霄都是一脸的恍然大悟。 可随即水霄也伸手搅了搅那些看不见的“空气”,又皱起了眉头:“可这空气是无形无质的,它们又是怎么托住纸片的?” “空气可不是无形无质的!空气是真实存在的。只是因为它们每一个都非常非常非常小,又都是透明的,我们才看不见它们。”元春笑了笑,又想怎么来说明气压问题,“仙子说:空气为什么可以托住纸片的原理,与木块为什么可以漂浮在水面上的原理是相通的。至于这个原理是什么,这就涉及到一部分天地法则了。这些法则,臣现在也还领悟不到。” 元春懒得再继续解释下去了,反正他们听了也多半不懂。 她将杯中水倒去了大半,用一张新纸片盖住了杯口,又将杯子倒过来。却不忙松开托住纸片的手,而是问:“殿下再猜一猜,这一次,纸片能不能托住杯中的水?” 她也非常有默契地只问十七皇子一个人,不说“请皇上猜一猜”这样的话。 水霄继续抢答:“这一次的水比上一次还少,当然能托住!” 元春托住纸片的手一松,杯中的水“哗啦”一声倒了出来。 水霄吃惊地睁大了眼睛:“为什么?” 元春笑道:“因为杯中有空气啊!杯外的空气会把纸片往上托,杯中的空气也会把水往下压。当杯中空气过多,往下压的力量加上水的重量,超过了空气托住纸片的力量时,杯子里的水自然会倒出来。” 隆正皇帝和水霄都忍不住连连点头。 元春用帕子把玻璃杯擦干,把道士身上搜出来的姜黄纸剪出比杯底略大一些的一个圆,将姜黄纸卡在杯底。又将一些碱面儿倒进了一个装满水的木桶里。 “姜黄纸遇到了碱水,就会变红。”她拈起一小片剪下来的姜黄纸碎片,在水桶里搅了搅,那碎纸片变成了红色,“殿下再猜 一猜,我若把这杯子杯口向下,压进水桶里。杯中这片姜黄纸会不会变红?” 水霄没有再抢答,而是略想了想,才说:“不会!因为杯中有空气阻隔?” 元春心道:孺子可教也!嘴里赞道:“殿下英明!” 她慢慢将那杯子杯口向下,压进水中,并且让水漫过了杯底。略等了等,她又稳稳地将杯子取出来,依旧杯口向下。 透明的杯子中,杯底那块姜黄纸,依然保持着原来的颜色,一点儿也没有变红的迹象。 隆正皇帝脑中有一种电闪雷鸣之感:这,就是“天道”?! 他看向元春的目光中,染上了一层惧意:对于这样一位掌握了部分天道的“遇仙之人”“仙人记名弟子”,朕是不是礼遇得还不够?! 44.“嫁妆” 隆正皇帝表面作高深状,心中却在琢磨元春今天的表现:贾尚医说这些“天道”、做这些验证的时候,完全是随口道来、信手拈来,言语行动间没有一点迟滞犹豫。仿佛这些对她而言,早已不是深奥难言的“天道”,而是生活中的常识一般。 这意味着两种可能:一是贾尚医对这些“天道”再熟悉不过;二是贾尚医所掌握的“天道”,比她所说出来的更深、更广! 隆正皇帝不意外贾尚医有所保留。 有所保留是人之常情,也可能背后有很多原因,追究下去没意思。 他所想的是:面前这位遇仙之人还只是仙人的记名弟子!按她的话说,连称呼仙子一声“师傅”的资格也没有,可仙子却向她透露了这么多的“天道”!只怕在那位仙子的心中,贾尚医不会如她所说的那般微不足道。 另一方面,现在静下心来想一想:刚才那洞虚子除妖气之事,也颇为蹊跷。 洞虚子一开始很得意、很自信,还预言贾尚医身上会有黑气冒出,会做出一些匪夷所思之事。 他当时被震慑住了,没有反应过来,但现在想想却明白了:那时候,洞虚子对贾尚医恐怕是不怀好意的!可最后,洞虚子的预言却一句也没有实现,只能弄出这么一个碱水染红姜黄纸的把戏欺君罔上,还被贾尚医当场拆穿。可谓是“自作孽,不可活”的典范! 若那洞虚子真的只有这么一点儿碱水染红姜黄纸的本事,他一开始为什么要说出那样的预言,结果弄得自己下不了台? 细想这件事,最大的可能是:洞虚子确实是有一点道法神通的,所以他一开始才那样得意和自信;但在他想以这道法神通收拾贾尚医之时,他那道法神通就被破了!而且被破得无声无息,不起半点涟漪! 这样才能解释今天的事! 这就是说:这位贾尚医的身上,多半有那位莲界仙子给的护身宝物或法门!后来那洞虚子狗急跳墙,想对贾尚医动粗,竟然就那样直挺挺地摔倒在地,只怕也是这护身宝物的功劳。 他决心回头就让史忠去秘密拷问那几个道士,以印证自己的猜测。 他对于贾尚医身上的护身法门或宝物,倒并无觊觎之心——莲界仙子给记名弟子的护身之宝,哪是他一个凡人敢于觊觎的?!他能从众兄弟里脱颖而出,登上帝位,自然是懂得进退取舍之人。 他只是想求个明白,找出对待“遇仙之人”“仙人记名弟 子”的正确态度而已! 尽管他现在对这位遇仙之人已足够礼遇,但这似乎还不够! 如果贾尚医是出家人,隆正皇帝反而不会这么为难了。封个国师之类的头衔,再修个庙宇什么的,不过是耗费一点银子钱,再简单不过了。 可看这贾尚医日常行事,一点儿也没有看破红尘、向世外高人发展的意思,所以他只能以俗世的荣华富贵来礼遇她,反而头痛不已。 封公主、郡主是绝对不行的!既然这贾尚医尘缘未了,他就想让她嫁入皇家! 只要贾尚医嫁入皇家,她遇仙的好处,就是自然而然的“嫁妆”,自然也会带进皇家。若封了公主郡主,她就不方便嫁入皇家了!那些好处,岂不要白白便宜了外姓之人?更要命的是:若嫁了外人的贾尚医不想让自己的孩子向人称臣,夺了我家的江山,自己死了也没脸见列祖列宗。 当然,皇家由谁来娶贾尚医,这个必须要好好挑选。有妻有妾有通房的不符合基本条件,不予考虑。其次,贾尚医不是一纸诏书就能赐婚之人,必须得她心甘情愿嫁过来,所以娶她之人必须要能讨她欢心。具体人选还不急,可以慢慢挑,反正贾尚医年纪还小。 那么在她嫁入皇家之前,要如何礼遇她呢? 外命妇肯定不行,那是封赏朝廷大臣的妻子和母亲的,以之封未嫁之女不合适。内命妇中的女官倒是封赏她的好选择,可品级最高的女官也只是正三品,似乎品级有点儿不够…… 被“如何正确对待遇仙之人”这个课题搅得十分头痛的隆正皇帝,决定先搁一搁这个难题。回头慢慢想,想清楚了再作决定。 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伸了伸懒腰:“坐了这许久,有些乏了!贾尚医可愿陪朕走走?” 元春谦逊有礼地躬了躬身:“这是臣的荣幸!” 隆正皇帝十分满意她的态度,觉得这才是高人风范啦!含而不露,绵里藏针。 他又看向水霄,吩咐道:“你久病初愈,不宜劳累,回去歇着吧!你病了多年,不要太心急痊愈。治病养病,一切都听贾尚医的吩咐,不要辜负了她的一番心血。” 水霄便知他父皇想与贾尚医密谈了,十分乖觉地告退。 隆正皇帝便带着元春,向着宴清池的方向走去。紧跟在他们身后的,只有一个史忠,其他人都远远地跟在了后面,听不见他们的谈话。 一路走,隆正皇帝就随口问 一些刚才没有问、或者没有问完的问题:“人若有一对像鸟儿那样的翅膀,真的能飞起来吗?” “人若天生长着一对翅膀,大约也是可以飞的。但现实是:人没有长一对翅膀……” 隆正皇帝想了想:“若有能工巧匠,能打造出一对翅膀呢?” “从理论上来说,这是可能的。可皇上想一想,鸟儿多重,人又有多重?想要把一个人托上天,巧匠打造出来的这对翅膀得有多大,得有多重?这样巨大面沉重的翅膀,需要多大的臂力才能扇起来?”喷气式飞机神马的太超前了,先不说了。 隆正皇帝不由得点头:“这倒也是!” 两人说话间,已经穿过临风水廊,到了宴清东池北侧的流云渡。从这里坐船,就可以到宴清东池中心的那座人工岛——蓬莱岛。 隆正皇帝、元春、史忠三人一起上了龙船,撑船的太监,缓缓把龙船撑到了宴清池中。 元春站在船上,头一次从这个角度看宴清池,觉得十分新鲜。 到了蓬莱岛的码头后,三人一起下了船。隆正皇帝带着元春和史忠,登上了蓬莱岛,在山顶的瑶台坐下。撑船的太监们摆好了瓜果茶水点心香炉等物后,齐齐退下,回到船上等候。史忠也远远地退开了,让隆正皇帝与元春单独说话。 “尚医之前说:凡人若想登仙,只有两条路:一是修德,若有大功德于天地黎民,死后或有机缘;二是下功夫去探索天地法则……”他把元春之前的话大致重复了一遍,又问:“朕可有记错?” 元春微微颔首:“皇上没有记错。大致是如此。” “也就是说:如果朕想登仙,也只能修德?” 对于这个问题,元春早已想好了答案:“修德自然是一条路。另外,皇上是九五之尊,原就是神仙、星宿下凡也未可知。” 她今天已经结结实实地震慑过了皇帝,是时候拍一拍他的马屁了! “喔?”隆正皇帝听了,心里忍不住泛起了阵阵喜悦,果然十分感兴趣,“还有这一说?” 元春微笑着答:“是!可惜臣是肉眼凡胎,也不曾向仙子学得仙法道法,故而难以给皇上一个确切的答案。” 对于这一点,隆正皇帝比元春还遗憾!“是啊!可惜仙子不曾传授你法术。”隆正皇帝有些失落地说。 元春留心着他的脸色和语气,猜度着他的心思,又道:“这一点,皇上也不必过 于遗憾。无论皇上是何来历,修德都是有好处的。” “噢?若是神仙星宿下凡,也需要修德?” “自然需要的。”元春从容地说,“神仙星宿下凡为帝,就好比天子派门生出任州县官,任期到了,自然是要考评一二的。”可不能把皇帝忽悠得不务正业,从此只专心求仙访道。 隆正皇帝细思了一下,觉得这个说法十分有理。 “那要如何修德?” “从目的来说:有功于天地黎民,便是修德。从手段来说,在其位,行其事,尽到自己的本分,是修德的基础。若在基础之上,额外有功德于天地黎民,便是修德了。” 隆正皇帝又问:“有功德于黎民朕能够理解。何为有功德于天地?” 元春便开始给隆正皇帝安利环保意识:“皇上可还记得:臣说过花草树木可以把浊气转化为清气?多栽树,少伐木,就可滋养天地间的清气,就是有功德于天地。保护河流不受污水浸染,保护空气不受浊臭浸染,让这世界的灵山秀水越来越多,这也是有功德于天地。” 所以,尊敬的皇帝陛下,请你一定要做一个热爱自然、保护环境的环保主义好皇帝! 隆正点了点头,算是理解了元春的答案。又问:“‘在其位,行其事,尽到自己的本分’,又怎么解?” “为人父则慈严相济,养育子女成材;为人子女则孝顺受教,努力成材,以期前来支撑门户。从文则经世济民,从武则保境安民……这些,就是本分了!” 隆正皇帝自动在心里补充了一句:若是为君,则努力开创一个昌明隆盛的太平盛世就是本分,对吗? “那修佛与修道呢?也不可以登仙吗?”这是他之前没有想到的一个疑点。 元春微笑道:“佛法道法臣都不懂。但臣听说,佛家讲究慈悲为怀,看重功德;道家讲究尊道贵德,济世贵生。归根结底,也都是要修德的。” 隆正皇帝再也无言反驳。 那天从宴清池离开之后,隆正皇帝便吩咐史忠亲自去拷问那些道士。那些道士都不是嘴硬之人,没等史忠用大刑就全招了。这些人的供词,印证了隆正皇帝的一些猜测。 而隆正皇帝没有想到的是:洞虚子今日想拿十七殿下作法,竟是收了人钱财,受了人指使。 他大约猜得到是谁在指使洞虚子,却并不想在明面上追查这件事,直接将那些道士灭口了! 作为君父,祸起萧墙总让他心痛得难以名状。但随着自己年龄越来越大,他越来越有心无力,已不知道该如何阻止子女儿孙们的自相残杀。 那么至少在表面上,让他维持一个天家骨肉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体面吧! 至于道录司那个办事不力的蠢货,就直接叫他自裁好了!不牵连他的家人,已是朕的恩德了! 45.踏雪而来 秋尽冬来,转眼间已是腊月中旬。 水霄穿着一身劲装,正绕着寒香院中院的抄手游廊跑圈。 连日大雪。今日初晴,竟比下雪时还冷几分。屋外侍立的太监宫女们都换上了厚厚的冬装,还缩手缩脚地偷偷呵气。水霄那身劲装的上衣,不过是一件薄夹袄,他却觉得有一种温暖的感觉从内而外地生发出来,比穿多少件棉袄裘衣都顶用。 这八年多以来,他头一次觉得冬天也不是那么难熬了。 虽然他跑步的速度并不快,也觉得很累了,但跑步时这种弥漫全身的温暖感觉,却让他爱上了“跑步”这件看上去有些傻的事。 如果可以的话,他愿意一直跑下去,直到彻底跑不动了为止。但贾尚医说:他需要循序渐进,不可以操之过急。所以他每天的跑步时间也是贾尚医定好了的,刚开始是每天半柱香时间,如今是每天一柱香时间,不能超过,也不能不足。 他现在仍然清瘦,但除了手脚还有些偏凉、不跑步时有些畏寒以外,已与常人无异了。 “殿下,香燃尽了!”卢紫烟恭敬地禀报。 水霄有些遗憾地慢慢停下脚步,开始做元春规定的十个俯卧撑。 做俯卧撑水霄也喜欢,因为这种“运动”能给他一种力量感。病了那么多年,一直都是弱不禁风、手无缚鸡之力。现在这种有力量的感觉,给他一种浓烈的生之喜悦,让他深深地迷恋! 刚开始做俯卧撑的时候,他一个也做不了,能勉强撑直身体、不让自己的腰腹塌下去就算不错了。但他一天天做下来,一点点进步,现在做十个虽然仍感吃力,但已可以轻松地做两三个了。 做完了今天的运动,水霄沐浴更衣,然后便听到禀报:“殿下,贾尚医来了。” 水霄连忙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饰,匆匆出迎,刚好在垂花门前迎到了元春。从他能够走动时,每一次元春来寒香院,他都会亲自迎接。这不是一种虚伪的礼仪,而是发自内心的感激和尊重。 “有劳尚医踏雪而来。里面请!”他脸上带着笑,彬彬有礼地向元春拱了拱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殿下客气了!”元春向他福了福,以作还礼。 “听闻尚医笔录医书,正进行到一个叫‘外科’的部分,有如何开肠剖肚的内容,可是真的?”两人一边往寒香院的正房寸心堂走去,一边随口寒暄。 元春有些无奈地笑了笑: “是真的。” 除了最开始的时候,这是笔录医书最困难的一部分了,因为内容太挑战这时代人们的心理承受底线。 但元春又不想把这部分内容隐下来,总觉得社会的进步,是需要有人迈出第一步的。她现在是“遇仙之人”“仙人记名弟子”,有众多护身符和医疗系统这个金手指在身。她若不迈出这一步,难道要让后人冒着流血流泪的风险,来冒这个天下之大不韪吗?那她也太没有担当了! 可这件事着实不容易!文字部分还好说,她念,宋芊和四名笔录女官轮流写。图画部分她没有办法通过描述说清楚,只能找些猪肉或者猪内脏之类的,用手术器具把手术步骤和方法给她们一一演示出来,再让她们画。 这办法挺有效的!就是把四名负责画画的女官恶心得不行,现在是天天吃素。 因为图画任务挺艰巨的,元春后来又向皇后要了两名擅画的女官。如今是五名女官笔录文字,四名女官负责绘画,加上元春,一共有十名女官在忙这件事。 有这么多人,效率当然也挺高的。现在,九卷医书她们已经笔录完了前五卷,“外科”卷是第六卷。这项浩大的工程,已经完成了将近三分之二。 尤其值得高兴的是,她救的那个小宫奴徐飞萤非常有潜质,不仅脑子好,胆子大,对医术也很有兴趣。这段时间,都是徐飞萤在打理保养元春的那些手术器具,收拾她演示“手术”后的烂摊子。元春打算找个机会消除徐飞萤的宫奴身份,再试试看能不能把她培养成真正的手术助手。 “听说那四名负责画画的女官,已经吃了很久的素了?”水霄略微有些好笑地问。 “是!只能等此事结束后,再为她们请功了。”元春有些歉意地想:不知她们要多久才能适应过来,不再一直吃素?这些女官都是心理性的恶心,不是生理性的恶心,也没办法用药物帮她们缓解。 “真是辛苦她们了!”水霄有些同情地摇了摇头,又好奇地看着元春,“尚医难道不怕?不觉得恶心?若真有一个病人需要开肠破肚,尚医真敢做吗?” 元春逐一回答:“不怕。不觉得恶心。臣一向胆子很大,肯定是敢做的。” 贾珠肚子里还有一个大瘤子呢,她不敢也得敢啊!再说,若真有病人需要开肠破肚,自己肯定会用医疗系统全程辅助,以确保万无一失。 水霄看了看她,十分敬佩:“尚医真是女中豪杰!” “殿下过奖了!” 寒香院的梅花是极好的,元春嗅了嗅空气中那浮动的暗香,笑着道谢:“倒是要感谢殿下的梅花,为尚医局增加了不少文雅的气息。”这段时间,水霄隔几日就送几枝梅花到尚医局来。 “几枝花儿值什么?这寒香院中别的没有,梅花倒有不少。” 说话间,两人已进了寸心堂。 元春为水霄诊了诊脉,心里十分满意。 十七皇子真是一个很合作的病人,她让干什么他就干什么,绝无二话,也绝不偷奸耍滑,所以他恢复的情况比她预估的更好。 随着十七皇子的渐渐好转,太阳和药物所能起的作用正在逐步减弱。他要想彻底恢复,只能通过大量的运动和健身,完全激发自身的先天元阳之气,才能彻底驱除体内阴邪。这也是他在彻底痊愈之前不能近女色的原因——元阳之气不能泄。泄了,这病就断不了根儿了。 稍稍调整了一下水霄的药方和锻炼计划,元春就从寒香院辞了出来,往南容宫而去。 自从那日“传道”,皇帝就把照顾婉贵人的任务也交给了元春。所以现在,元春也会定期来给婉贵人诊脉。已经怀孕八个多月的婉贵人,就住在南容宫的东配殿里。 元春到的时候,婉贵人正扶着宫女,在廊下散步。 给婉贵人扫描诊脉之后,元春笑道:“贵人脉象平稳,胎儿也十分安好。” “有劳尚医了!”婉贵人微笑着说。 元春觉得:婉贵人的笑容里有几分淡淡的苦涩。便问:“贵人是否有什么为难之事?”孕妇心情不好,对孩子可不利。 婉贵人也是十分合作的病人,元春让怎样她就怎样。她今日这样,很可能是遇到什么重大的事了! 婉贵人脸上的苦意更明显了,她无声地抚摸着自己的肚子,眼睛也盯着肚子。默了好一会儿,才缓缓道:“我有一事相求,只不知尚医肯不肯答应……” “贵人请讲。” “若我和这个孩子不能共存,请尚医一定要先保孩子!”婉贵人看着元春,满脸的恳求之色,“只要这个孩子能活下来,纵然我到了九泉之下,也感激尚医的大恩大德!” 元春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心中思索:婉贵人这话何意?然后她试探着问:“婉贵人说这样不吉利的话,是因为临驿公主被放出来了吗?” 快过年了,被禁足了将近四个 月的临驿公主,前几天被放出来了。 婉贵人极其吃惊地看着她:“尚医知道?!”知道临驿公主与我的过节? “我到宫中也有些日子了。听过一点临驿公主与贵人、与徐飞萤的旧事。” “是飞萤告诉你的吗?”婉贵人刹那间泪如泉涌,声音压抑而悲凉,“我贪生怕死,自己富贵了,却对结义妹妹的处境视而不见,任由她在浣衣局受尽苦楚……我这样的人,死何足惜?!” 元春心中想着:婉贵人这是在跟我演戏呢?还是没有救助徐飞萤这件事,一直在折磨着她的良心? 只得安慰孕妇:“徐飞萤什么也没有对我说,我只是听到了一点传闻。再说,贪生怕死有什么错?我向你保证,我也是贪生怕死的人!若我瞧不起你,又怎么瞧得起我自己?” “尚医是在取笑我么?尚医福缘匪浅,又怎么会是贪生怕死之人?” 元春不知道婉贵人的逻辑是里,是怎么把“福缘匪浅”与“不会贪生怕死”连接上因果关系的,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她了。只得说:“贵人若想平平安安生下孩子,就不要在这时候想这些有的没的!” 婉贵人摇了摇头,用帕子抹了抹眼泪,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尚医有所不知。今天早上临驿公主来找过我。虽然她什么出格的话也没有说,但是她的语气……还有她看着我、看着我肚子的眼神,让我不寒而栗!她……” 说到这里的时候,婉贵人的身体微微颤抖,没有焦距的眼睛里,盛满了恐惧:“你不知道!我是看着她长大的,我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她恨我入骨,不会让我顺利生下孩子的!就算我生下来,她也会千方百计地害了这个孩子……” 46.风雪中的闭门羹 元春疑惑地想:临驿会因为恨婉贵人,就千方百计地害了婉贵人的孩子? 按照这个世界的观念,婉贵人的孩子可是临驿公主的亲弟弟或亲妹妹!临驿公主当真连自己的亲弟弟或亲妹妹都不放过? 这个临驿公主只有九岁而已!怎么被婉贵人这样一说,倒像是一个怪物变态了?!传说中的反社会人格?还是像水霄说的那样,临驿公主有心病? 可惜,医疗系统只有治疗“疯病”的功能,没有治疗“心病”的功能! 她想了想自己与临驿公主打过的交道。 临驿公主为了陷害自己,敢把鱼刺往喉咙里吞,敢用凉水把自己泡出病来,行事完全不计后果,也不在乎伤害自身。连自己的生命和健康都不在乎,她还会在乎别人的生命和健康吗?所以,婉贵人所说,也不是没有可能。 但元春不确定,婉贵人怕成这个样子,是不是在跟自己演戏! 她不是冲动的人,也不是圣母型的人。不可能因为婉贵人几句话,就冲上去给婉贵人打头阵,帮婉贵人对付临驿公主。 再说,临驿公主现在什么都还没有对婉贵人做,自己又有什么理由去整治临驿公主呢? 因为对方有可能害某人而先去害对方,那是反派或亲妈的行为,不是元春愿意做的。临驿公主给她下套的事,她已经报复过了。临驿公主被关了将近四个月才放出来,元春觉得她与临驿之间,可以算是两清了。 所以她只是对婉贵人说:“既然这样,不如我去跟皇后娘娘说说,你需要静养,临盆之前都不要出门了?” 如果婉贵人在临盆之前不踏出南容宫,被临驿公主陷害的可能性就会大大降低。只是这个法子会让婉贵人比较气闷,得看她愿不愿意。如果婉贵人不愿意,那么,她就自己去解决自己的麻烦,我只负责医学的部分。 婉贵人略一迟疑,便答应了。又不死心地继续向元春要承诺:“尚医还没有答应我,若有凶险之事,先保全我的孩子!” 元春摇了摇头:“若真有凶险之事,我只会按照医疗的原则行事。” “医疗的原则是什么?” “尽量两个都救。” “若只能救其中之一呢?” 元春微微一笑:“那么……救能救的那一个。”她不想承诺婉贵人什么,以免真遇到事情的时候束手束脚。再说,婉贵人一求她就答应,那她的承诺也太 不值钱了! 元春不肯答应,婉贵人也无可奈何。 她看了元春半晌,终究只叹息一声,问道:“我在家时曾听老人们说:孩子若早产,七活八不活,可是真的?”她的声音幽幽的,有一点飘,“尚医不肯轻诺,我明白。但这个问题,请尚医务必如实回答。因为这对我很重要!” “七活八不活”是一种民间传说。意思是七个月大的胎儿早产能活,八个月大的胎儿早产不能活。 元春不知道这个怀孕八个多月的孕妇问这话是什么意思,但她还是诚实地解答:“那要看早产的原因是什么,岂能一概而论?如果导致早产的原因是母亲或外力,胎儿本身并无问题,那么八个月的孩子,其实比七个月的孩子更容易存活。毕竟,八个月的孩子,要发育得更好一些。” 婉贵人的脸上,终于露出一点轻快来。她浅浅一笑,朝元春行了个福礼:“多谢尚医解答!” 看着她的神情,元春不由得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又谨慎过头了? 从南容宫出来,元春便去禀报了皇后,说婉贵人需要静养,临盆之前最好不要出门。皇后当然不会不允的。 当天晚上,笔录医书的工作结束以后,元春考虑了一会儿,决定先做好最坏的打算。毕竟有备无患嘛! 所以她开始调制一些应急的药物,同时做好为婉贵人做紧急剖腹产手术的准备,以防万一。上个月,贾母曾经入宫一次,给她送来了她让代善找的那些药材。虽然这些药材的数量不多,但做两三次紧急手术的却够了。 ———————— 腊月二十二,又是风雪交加。 十七皇子水霄穿着厚厚的冬衣,披着厚厚的貂皮斗篷,怀中抱着一个手炉,静静地站在怀山居前的雪地上。在他的身侧,明瑟为他撑着一把大伞,又与另外两个小太监站成一排,用身体为自家主子遮挡刺骨的寒风。 可水霄还是感觉有一点冷,不由得紧了紧身上的斗篷。穿得这么厚实还觉得冷,一是因为天气,二是因为他的病尚未痊愈。不运动的时候,身体就会渐渐冷下来。 怀山居的门吱呀一声打开。 怀山居的管事太监邹祝顶着风雪出来,恭恭敬敬地对着水霄,战战兢兢地回禀:“公主说:她身体不适,已歇下了,不方便接待殿下。殿下身体未愈,这样的风雪天气,就不要四处乱逛了,还是回去歇着吧!公主还说,殿下是兄长,原该她去拜 见兄长的。只是殿下一直病着,她不便打扰。等殿下病好了,她再去寒香院请安。” 明瑟心中很为自家主子不值。正如那太监传的话:自家主子是兄长,临驿公主是妹妹,本该是临驿公主来寒香院请安的,可她从来不曾踏足寒香院一步。自家主子不计较她的无礼,以带病之身冒着风雪,到怀山居来探望妹妹,临驿公主居然敢给自家主子吃闭门羹! 而且,她说的那些话,也实在太气人!什么叫“四处乱逛”?什么叫“等殿下病好了,她再去寒香院请安”?殿下病不好,她就不来么? 只是,这些是主子们之间的事儿,他一个小小的管事太监,实在不便当着外人的面插嘴,只得暗自忍耐。 水霄想过临驿公主对自己的态度不会好,但他没有想到临驿公主会这样无礼。 现在还不到午时,你歇的什么下啊?!还有那些不便打扰之类的鬼话,你怎么说得出口?找借口你都不屑找个像样点儿的吗? 想一想自己此行的目的,水霄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的情绪。淡淡地说:“你去告诉十五妹,我知道她在计划什么。现在,我给她两刻钟时间起床穿衣,若两刻钟以后她还不见我,我便直接闯进去。到时候,不要怪我无礼。如果你们把门关死了不让我进去,我就直接去见母后。就说:十五妹病了,不知道请了太医没有?” 大冷的天气,邹祝的手心儿直冒汗,小跑着回去禀报了。 水霄站在怀山居外,看着风雪中紧闭的大门,心很冷,也很沉重。不由自主地把身上的斗篷裹得更紧了些。 他掏出一只怀表,打开表盖,默默地看着时间。离开了手炉的温暖,暴露在风雪中,拿表的这只手渐渐冻得发红发痛。没办法,他只好让明瑟拿着怀表看时间,让自己那只可怜的手,回到手炉的温暖中。 “殿下,两刻钟已经到了!”明瑟轻声说,声音有些压抑。 水霄默了默,又等了片刻,终于长长地叹息一声,迈开有些僵的腿,转身就走。 可就在这时,就听到身后“吱呀”一声,怀山居的大门被打开了。 临驿公主穿着厚厚的冬衣冬靴,裹着厚厚的斗篷,在太监宫女们的护持下,走出了怀山居的大门。 “十七哥既然把我从床上叫了起来,又何必急着走?”临驿公主的声音,幽幽凉凉地飘来,“这样冷的天气,衣服穿了一层又一层,两刻钟哪里够啊?我紧赶慢赶地穿了衣服 出来,十七哥却转身就走。莫不是来消遣我的?” 水霄的脚步顿住,沉痛地闭了闭眼睛。觉得自己对这个妹妹的一点同病相怜之情,正被这个不知好歹的丫头一点点消磨干净! 先前那个闭门羹就不说了。你衣服穿得慢,不知道先派人把我接进去,找间屋子让我避避风、烤烤火吗?你不知道我病了十多年,现在才刚好一点吗?让我这样一个久病初愈、本就畏冷之人,在风雪之中站了这么久,你于心何忍? 就因为贾尚医救了我,你就要迁怒我至此吗?难道你宁愿我死,也不希望我被一个你所敌视的人救回来吗?在你心里,有没有想过我是你哥哥? 水霄觉得:自己的一颗心,比天气更冷! 但他再次想了想此行的目的,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希望这个动作,能帮助自己克制住情绪。冰凉的空气,夹着丝丝雪风,被急促地吸进肺里,那种刺激,让他呛咳起来。他感觉:自己从里到外都凉透了,心底的火气也似被冻住了一般。 他转过身来,微笑着面对临驿公主:“外面风雪这么大,十五妹不请我进去坐坐吗?”他现在真的很冷。一开口说话,就有冷风吹进嘴里,似乎连他的舌头也要冻住了。 临驿公主不答,只慢悠悠地向前,踱到了水霄身前,歪着头打量水霄的脸色。打量完了,又绕着水霄转了一圈,格格地笑起来:“十七哥,那位贾尚医的医术可真不错!听说你原本瘦得只剩下骨头,喘气都嫌累,现在在我门外站了这么久,居然还没倒下去。可见恢复得还不错!” “十五妹很希望我倒在你门前么?”水霄不带一丝烟火气地问。 “怎么会?”临驿公主一脸惊诧,嘻笑着,“我其实很怕十七哥倒在我门前,但我更怕十七哥倒在我屋里。那样我怎么说得清楚?所以我开始都不敢见十七哥,叫十七哥回去。没想到十七哥这么倔,非见我不可。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值得你连身体也不顾?” 水霄觉得:他这个妹妹纯粹是在拖延时间!拖延他站立在风雪中的时间! 她究竟是天性恶毒,还是当真恨他入骨? 47.彻骨之寒 不管临驿是天性恶毒,还是真的恨自己入骨,水霄都不想深究了。 他只是笑着说:“十五妹真的不想让我进门么?”他已经冷得发抖了,声音里已带着一点颤音。若是为了自己,他一定不来受这个罪! 临驿浅浅一笑,笑得阴冷而讽刺:“十七哥这副病病歪歪的样子,我怎么敢让你进门?若是你倒在我屋里,父皇母后岂不要怪罪于我?十七哥还是长话短说,有什么事就在这里说吧!” 水霄定定地盯着临驿,一时无言以对。 临驿也定定地盯着水霄,一言不发。 水霄一时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他冒着风雪到怀山居来,是想跟临驿长谈的,可现在临驿根本不让他进门。他还有什么法子能将一些正确的想法、正常的思维塞进她的脑子里?真要站在风雪之中与她长谈?别说她听不听得进去,自己的身体首先就支撑不住! 他只能速战速决地下猛药!至于这猛药的效果,就听天由命吧! 自嘲地笑了笑,水霄说:“十五妹生母早逝,我的生母也早逝。十五妹可知道,我对你,原本有些同病相怜之意……” 他话未说完,临驿公主就冷哼一声,阴恻恻地笑了起来:“同病相怜?你配么?我的生母是宸妃,你的生母不过是个小小的贵人,还是自尽而亡的戴罪之人,她给我母亲提鞋也不配!你出身如此微贱,也配与我‘同病相怜’么?别叫我恶心了!” 水霄脸色大变,对临驿的最后一点手足之情,烟销云散。 他不在乎临驿对自己是什么态度,但临驿辱及他的母亲,这是他万万不能容忍之事! 宸妃生前也只是一个贵人,死后被追封了两级,才成为了宸妃。水霄的母亲闵贵人因是自尽而亡,犯了宫中大忌,再加上水霄还魂的事,死后就没有得到例行的追封,仍以贵人的位份入葬。 但水霄不想跟临驿讨论各自生母的位份问题,觉得那也是对亡者的一种冒犯! “临驿,你是不是觉得父皇和母后现在容忍着你,他们就会永远容忍着你?你出身尊贵,身体健康,却从来不知道珍惜。可想过如果有一天,父皇母后不再容忍你胡作非为时,你要怎么办?” 雪越下越大。 风雪之中,他的声音有一点走音。说话的时候,因为风雪影响和情绪激动,他气息也不稳。 临驿睁着一双看起来十分天真的眼睛,露出看起来十分困 惑的表情:“父皇母后在容忍我吗?我怎么不知道?十七哥莫非病糊涂了,不知道我刚被关了四个月,半个月前才被放出来吗?” “母后禁你的足,是因为你为了陷害贾尚医,一点儿也不顾全自己的身体!你可想过有一天你疾病缠身时,你要怎么办?宸妃娘娘是病逝的,你守在她的病床前那么久,难道不知道疾病之苦吗?” 临驿公主如同变脸一般,脸上的天真和困惑迅速褪去,疯狂地大笑起来:“我怎么不知道疾病之苦?就因为太知道了,所以我才斋戒了101天!101天!那么多天,我每天只吃一点清粥小菜馒头,一点儿荤腥也不敢沾,馋肉馋得眼冒绿光我也忍着,晚上梦到自己吃肉早上起来就自己打自己手心。我把膝盖都跪肿了,抄经抄得手都痛了,每天为母亲祈福,就盼望神灵保佑,哪一天太医院那帮废物能够长点儿本事,可以把我母亲救回来……” 她眼中泪水狂飙,被雪风一吹,化作点点冰屑粘在了睫毛上:“可结果呢!我还是只能眼睁睁看着我母亲咽气!而那个姓贾的贱`人呢?她不过假模假样地斋戒了半个多月,就得了神仙的青睐,得了绝世医术……凭什么?!你告诉我,凭什么?!我堂堂公主、金枝玉叶,比她尊贵千倍万倍!我斋戒101天,还不如她斋戒半个多月吗?”她的声音,疯狂而凄厉。 水霄厉声说:“就凭贾尚医比你有德!既是神仙,又岂会在乎人世间的出身门第?神仙青眼,自然只给有德之人。贾尚医得了如此珍贵的医术,没有深藏之,没有以奇货居之。二话不说就将之献与天子,只求公诸天下,让更多大夫习之学之,解天下之疾苦。如今,贾尚医正领着一班女官,笔录那套神仙传授的医书,夜以继日,废寝忘食,只求能早日成书。贾尚医这样的心胸气魄,这样的人品度量,便是男儿也自愧不如!这样的奇女子,得神仙青眼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他看着临驿的眼神,带着深深的失望:“可你呢?你深知疾病之苦,却又如此仇视能解人疾苦的贾尚医,一再暗算她。这样的品行,还想神仙青睐你吗?你知不知道你仇视的这个贾尚医,对父皇母后、对江山社稷、对天下黎民有多重要?!” 临驿沉默地看着他。 过了好一会儿,她抹了抹脸上的泪痕,收敛了一下情绪。竟然格格地笑起来:“她是对你很重要吧?” 她打量着水霄,目光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嫌恶憎恨:“也对!你得靠她才能活命,她对你当然很重要。你不就是怕她完蛋 了以后,你这病就好不了了吗?别把自己说得那么高尚!至于江山社稷、天下黎民……呵呵,上有父皇,下有诸位皇兄,还轮不到你这个痨病鬼来操心吧?莫非你以为那贱`人治好了你,你就有资格争夺储位了?别做梦了!” “我承认贾尚医对我很重要。没有她,我就没有活命的可能。我有多感激她,就有多希望她那套医书能颁行天下,就有多希望她能为更多人解除疾苦。”水霄的表情,平静而沉凝,“临驿,我知道你一直在为宸妃的薨逝伤心。哪怕你想一直伤心下去,那也由得你。可你不能因为自己伤心,就想让全天下的人都不好过!” “为什么不能?”临驿公主歪着头,看着他笑,“我不开心的时候,看到别人比我更不开心,我就会开心一点!” 水霄再次有一种无言以对的感觉。 他默了好一会儿,才缓缓说:“难道宸妃娘娘生前,就是这般教导你的?” 临驿公主格格地笑着:“怎么会?我母亲说:天道好还,善恶到头终有报。可她那么善良,那么逆来顺受,为什么没有善报?为什么她年纪轻轻就死了,丢下我孤零零的一个人?可见善恶终有报不过是一句哄人的鬼话!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才是正理。” “所以你立志要做一个祸害?”水霄没什么情绪地说。 “十七哥,这你可错了!我是立志以母亲为楷模,要做一个‘好人’来着,免得自己寿命太长,独自活在世间百般无趣。”临驿公主又露出那种看起来十分天真的神情,“十七哥想见我,我就巴巴儿地从床上爬起来,跑到冰天雪地里来见你。难道我还不是好人?我跟你在雪地里说了这么久的话,陪你挨了这么久的冻,难道我还不够好?” 水霄微微有些讽刺:“我挨冻,你很开心吧?” 临驿公主看着水霄越来越难看的脸色,抖得越来越厉害的身体,大笑道:“当然开心!看到你这样不顾自己的身体,快冻成冰棍了还不肯走,还要对我说教,我就觉得分外好笑。十七哥,要是你今天冻病了,你那位尚医大人会不会很不开心?她的脸色,想必会很精彩!哈哈……不知道你今天跑这一趟,会不会让她前功尽弃呢?” 她走上前两步,凑到了水霄的耳边,轻声说:“我倒真希望她前功尽弃!这样,我到你灵前烧纸的时候,心就不会那么痛了!因为得自神仙的医术,也不过就那样儿!” 她那飘忽的声音里,仿佛带着来自地狱的幽凉。 水霄已经没有办法再跟临驿歪缠下去,他已经渐渐有些站立不住了,全靠明瑟扶着才没有真的倒下去。身上冷的感觉,渐渐变成了一种彻骨之寒;而在这彻骨之寒里,又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奇异温暖。 他感觉自己的头脑越来越昏沉。纵然不懂医术,他也知道自己大概情况不妙。 “临驿,我最后再问你一次:你当真不肯收手吗?”水霄强自支撑着自己,有些恍惚地问临驿。 “收什么手?”临驿公主歪着头,打量着水霄那副站都站不稳的样子,心里有一种浓烈的快意,继续夹缠着,“我不明白十七哥在说什么!” 水霄长叹一声,彻底放弃了与临驿沟通、劝她收手的想法。 就当……没有这个妹妹吧! “既然如此,就不打扰了!”水霄意识有些模糊地吩咐明瑟,“背我回去!请贾尚医来。” 明瑟早就心急如焚了,闻言连招呼都懒得跟临驿公主打了。一矮身,将水霄背在背上,往寒香院快步而去。跟着他们的一个太监撑着伞,另一个太监冒着大雪,往尚医局跑去。 雪已下了好一阵,地上积着厚厚的一层,他们走起来并不容易。 临驿公主冷冷的目光,看着水霄的背影,幽幽地送别:“十七哥一路走好!妹妹不送了。” 她提起手中已经没什么热气的手炉看了看,直接将手炉砸在了雪地上。然后她呵着手,缩着肩,用斗篷紧紧地裹着自己,快步回怀山居去了。一边走,还在一边呵斥太监宫女们。 —————————— 风雪交加的时候,天气总是十分晦暗。时间刚刚中午,天色却似已近黄昏。 元春正要吃午饭,就见袁惟厚带着一个满身风雪的小太监快步进来。 她不由得心里一跳:这个小太监,她在寒香院见过!是十七殿下有什么事吗? “尚医大人,今日我家殿下在怀山居外冒了风雪,现在已经不省人事了!求大人赶快去看看殿下吧!”那个小太监一进来,便扑通扑通地开始磕头哀求。 他磕头的那个劲儿,让元春忍不住呲了呲牙——替他疼! “别磕了!我立刻就去!”元春既不问事情的前因后果,也不问十七殿下怎么样了——细问的话太耽误时间——直接就吩咐了去拿医箱,叫宋芊来,秋凝霜等人默契地准备她出门的行头。 趁着宫女们去拿 东西,元春提笔写了一张单子,把可能用得上的药材,都写在了单子上。寒香院距离春早居实在有点远,又下着大雪。若她到了寒香院,开了方子以后再叫人回来取药,太耽误时间。 元春刚写好了单子,宋芊就匆匆来了。 元春也不废话,直接把那张单子递给了她:“十七殿下情况可能不太好,我先赶到寒香院去。你收拾好了这张单子上的药材,立刻送过来。” 在秋凝霜等人的服侍下,元春匆匆系好了斗篷,穿好了雪靴,戴好了手套。 秋凝霜打起了帘子,元春走出了温暖的屋子,立刻被满天风雪灌了一衣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我勒个去,这么冷的天儿,十七皇子跑到怀山居去做什么?嫌自己命太长吗? 元春一上午都带着女官们在书房里笔录医书,还没有出过门。没想到天气竟然冷成了这样! 她一只手拢着斗篷的门襟,另一只手去接秋凝霜手中的伞:“我自己撑着伞。你们每个人也撑一把伞。这么大的风雪,灌一脖子雪水可不是好玩的。” 宫女太监的制服都是没有斗篷的,若是灌一脖子雪,雪化了浸湿了衣服,也许她就得多照顾两个病人了。 “可是……”秋凝霜还有些迟疑,手中的伞却被元春一把夺过。 “少废话!去拿伞,立刻走。”看了看刚才来报信的那个寒香院小太监,又叫秋凝霜给他也拿一把伞。 一行人顶风冒雪地出门,元春觉得:真特么冷! 这种暴风雪天气就应该在屋里好好呆着!那位十七殿下是哪根筋搭错了,这时候跑到怀山居去?! 春早居在御苑东南角,寒香院在御苑之北。从春早居到寒香院,就得顶着风雪走。 元春得用两只手才能撑住伞,斗篷被北风一吹,从门襟处向两侧分开,保暖的作用刹那间被去掉了大半,系绳反而勒得脖子疼。她暗暗后悔自己行事不密——早知道这样,她就早一点想法子改良一下斗篷的样式了。 她把伞顶在前头,觉得自己也快要被风吹起来了。苦中作乐地想:这伞还真结实,居然还没有被吹散架! “这样不行!”秋凝霜大声说,“我们走前面,给大人挡一挡风雪。”她自己带着两个身材比较高大的宫女、寒香院那个报信的太监走在前面,让抱琴和另一个宫女殿后,把元春围在了中间。 元春立刻觉得好多了。 如果是正常的天气,按正常速度,从春早居到寒香院大约需要步行四十分钟到一个小时。这一次冒雪而行,元春等人用了大约两倍的时间,才看到寒香院的大门。 走进寸心堂的时候,元春觉得自己也快被冻成冰棍了! 秋凝霜等人连忙上前服侍她解斗篷、除雪、换鞋,寒香院的人又端来一盆热水,让元春可以洗洗手和脸,也暖一暖被冻木了的脸和手。 匆匆打理好了自己,元春快步走向了十七皇子的内室。 医疗系统一扫,她就忍不住想骂娘:低体温症! 这是真正的体温过低,不是水霄以前重病时那种感觉上的身体发冷。所以,非常凶险! 她心里很愤怒:十七皇子虽然大病未愈,比常人更怕冷,但要被冻成低体温症,也是需要时间的!他究竟在怀山居外面冻了多久?!有什么事值得他去挨那么久的冻?临驿公主都不请自己的哥哥进屋烤烤火吗? 看到卢紫烟带着宫女,正在给十七皇子搓手揉腿暖脚,元春连忙叫道:“停停停!立刻停!” 十七皇子现在的情况,是绝对不可以搓手暖脚的。否则低温血液流回心肺或脑部,会让核心体温继续下降,那将是致命的! 卢紫烟等人仿佛被针刺了一般,立刻条件反射似的住了手,把手背在了身后,手足无措地看着元春。卢紫烟最先反应过来,她连滚带爬地从床上跳下来,扑通一声在元春面前跪下。 不等她哀求什么,元春直接吩咐:“立刻检查一下十七殿下的内衣是不是湿的,如果湿了,立刻给他把湿衣服脱掉。去拿几个手炉来。兑些热蜂蜜水来……” 医疗系统一扫,又从屋里的太监堆里挑了一个身体最暖的,说道:“你,立刻把外衣中衣都脱掉,只穿内衣,钻到被窝里去抱住十七殿下,用自己的身体给他取暖。” 她一连串的指令一下,卢紫烟等人仿佛找到了主心骨一般。宫女们先检查水霄的内衣,发现背部的内衣的确有一点潮湿,立刻七手八脚地将它脱下来,换上干净的新内衣。明瑟就带着人去找手炉、兑蜂蜜水。 不多时,明瑟就把手炉和蜂蜜水都送进来了。 元春便让把手炉放在十七殿下的腋窝等处,又喂他喝热蜂蜜水。还好他还知道吞咽! 屋子里的人沉默地忙碌着,气氛凝重而焦灼。 等宋芊把药材都送来,元春把几张药方给她。 宋芊便带着人去抓药煎药。 时间一点点流逝,水霄的体温一点点升上来。元春才稍稍松了一口气,又指挥寒香院的人服侍水霄去药浴。 当天晚上,水霄发起了高烧。 这是意料中的事!以水霄的身体状况,被冻出了低体温症,不大病一场是不可能的。 元春只能彻夜不眠地守在水霄床边,为水霄用各种方法降温,避免他被烧坏了脑子。 天亮的时候,水霄才退了烧,情况稳定下来。 元春松了一口气。一个疑问开始在她心里挥之不去:十七皇子一向是很合作的病人,他有什么理由,在这样的天气里跑到怀山居外面去挨冻? 当然,她什么也没有问。不管原因是什么,那都是十七皇子与临驿公主这对兄妹之间的私事。她只是一个大夫而已,没有立场过问病人的私事。 48.螳螂捕蝉 早饭之后,水霄的情况终于彻底稳定下来,陷入了沉沉昏睡中。 元春也快撑不住了!她的灵魂虽然是成年人,但现在这具身体只是一个不到九岁的孩子,熬通宵神马的实在太痛苦了! 她在医嘱单子上写了一大堆医嘱,交给了寒香院的人,又道:“去太医院请个太医来守着,让他盯着十七殿下的脉象。如果脉象有异常,立刻到尚医局来叫我!如果殿下脉象没有异常,不要来吵我睡觉!我困死了!”困得连说话都恢复本性了! 明瑟送元春出门的时候,悄悄对她说:“殿下昏过去之前,曾让奴才转告大人:婉贵人很可能会受伤早产,大人心里千万要有个数儿。” 元春看着他,脑子有些浑沌地想:婉贵人会早产?为什么?婉贵人脉象好着呢! 不过无所谓,不管婉贵人是早产、难产、顺产、剖腹产、小产、流产,我都做好准备了!当然啦,婉贵人已经怀孕八个月,不可能小产、流产了。她就是自己跟自己开个玩笑,权当是苦中作乐! “知道了!代我多谢你家殿下。” 扶着秋凝霜从寒香院出来,风雪已停了,天气却仍然阴着。元春往尚医局走的时候,感觉自己脚步都是飘的。 真特么想倒头就睡! 可是不行!这时代的男女大防太特么严了!她在十七皇子病床前守一夜,周围又有那么多太监宫女,勉强可说是事急从权。 可如果她敢在寒香院这样一个男人的院子里睡觉,那她的名声就别想要了,不知道会被人说成什么样儿呢!所以她只能忍着睡意,撑着仿佛涂了胶水的眼皮,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春早居走。 要不是秋凝霜扶着她,一路上,她肯定会摔几个跟头。 回到春早居后,元春看着迎上来的尚医局诸人:“我要困觉去了!除非十七皇子那里有什么不妥,谁也别来吵我!大家都放假!放假啊!” 元春倒在床上,睡得人事不知。跟她在寒香院忙了一夜的人也各自去休息,换了留守的人服侍。 跟元春笔录医书的那班女官挺高兴的:意外得了一天半的假期,值得庆祝!今天可是小年啊! 元春这一觉,一直睡到了掌灯时分才醒来。 秋凝霜过来服侍她穿衣洗漱梳头,一边禀报说:“今儿下午寒香院的明公公来过,说是十七殿下已经醒了。因大人正在熟睡,便没有打扰。只悄悄说:请大人醒了以后, 务必先去一趟寒香院,再去赴宫里的小年宴。” 皇帝家过年,从除夕到正月初一,有许多官样文章要做,一家大小是没有办法好好团聚的。故而小年这一天,皇帝皇后会在宫里举办一次小型家宴。参加的人只有皇帝皇后、皇子公主、王妃附马以及后宫妃嫔等。宫中女官也在被邀请的行列,只是别室设席而已。 元春睡了一觉,脑子清醒了很多。想起上午离开寒香院时,明瑟曾经转达过十七殿下的话,说婉贵人很可能早产,让她心里有数儿。 如今十七殿下又让她务必先去一趟寒香院,再去赴宫中的小年宴,难不成小年宴上有什么凶险之事不成? “小年宴是什么时候?”元春问秋凝霜。 秋凝霜道:“这会子应该已经开始了。先前皇后娘娘派了人来请大人,因大人在睡着,便没有打扰,只让大人睡醒了再去。” “那你悄悄去禀报一声儿,就说我不放心十七殿下,先去寒香院看看殿下。若殿下无事,再去赴宴。” 雪后初晴,明月如霜。 路上的雪,早已被清扫干净了,只有树木花草上和栏杆屋顶,还积着厚厚的雪。元春这一次向寒香院走,可走得轻快多了。 元春到的时候,水霄正歪在床上看书。他刚刚受了寒,需要静养,也没有出席小年宴。 看见元春进来,水霄将书合上,搁在一旁,在床上向元春欠了欠身:“有劳尚医跑一趟!实在是对不住!” 元春一声叹息,觉得应该给这位十七殿下敲一下警钟,不能让他那么任性:“殿下可知,昨日那一场风寒有多凶险?” 水霄点了点头:“听说尚医守了一日一夜,我才缓过来。实在是辛苦尚医了!”又向元春欠了欠身。 “殿下既知我辛苦,便该好好保养自身才是。” “是!我以后再不会如此了!”水霄歉意地笑了笑,十分郑重地承诺。 卢紫烟搬了一个凳子来,元春就在凳子上坐下,为水霄切脉。 水霄便吩咐卢紫烟:“你带尚医的人去用些茶水点心,歇息一下。这一两日,也着实劳烦他们了。”又叫自己院子里的人也退下去,只留明瑟守在门口。 “时间紧迫,我就长话短说了。”水霄躺在床上,声音轻轻的,差不多元春刚好听清的样子,“若我猜得没错。今天晚上的小年宴上,或者宴后散席之时,临驿公主会对婉贵人出手,令 她受伤早产。尚医一直在照顾婉贵人腹中的孩子,若婉贵人真的受伤早产,尚医可有应对的法子?” 元春微微皱眉:“婉贵人需要静养,最好在临盆之前足不出户,这事我已经向皇后娘娘禀报过,皇后娘娘也同意了。婉贵人应是不会出席小年宴的,临驿公主怎么对她出手?”冲到南容宫去暴打婉贵人一顿吗?那也太无法无天了!别说皇后,怕是皇帝也容不得她如此放肆。 水霄轻轻摇头:“临驿的计划,我也没有探听明白。但今天晚上的小年宴,婉贵人会出席!” 元春有些奇怪:“皇后娘娘同意了?”不会吧?皇后娘娘同意之前,应该会问自己的意思吧? 水霄淡淡一笑:“没有。因为婉贵人不会先去求皇后娘娘的同意。若她求了,皇后娘娘必定先问你的意见,婉贵人担心你不会同意,也怕连累你,所以会在宫宴开始后,自行前去赴宴。借口就是闷了多日,想趁着今日散散心。她都到了宫宴上,皇后娘娘还会把她赶出去吗?” 元春心道:当然不会!婉贵人只是需要养胎,又不是被禁足。 “可是,婉贵人为什么要这么做?”只要她平平安安宅到孩子出生,临驿公主还有什么法子让她早产?!那位婉贵人在想些什么?! “为了引临驿出手!” 水霄的声音里,带着些惆怅和伤感:“婉贵人对贤妃娘娘说: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婉贵人担心孩子生下来之后,临驿早晚会暗害了她的孩子,因为她不可能时时刻刻守在孩子身边,有些手段也是防不胜防的。宫中的孩子,比外面寻常百姓家的孩子更易夭折,不就是因为后宫之中的相互倾轧太过惨烈吗?所以婉贵人宁可舍了自己的性命,引临驿出手,让临驿翻不了身,彻底绝了这个后患。” 他深深地叹息一声:“婉贵人……已将孩子托付给贤妃娘娘。还说若有凶险之事,请贤妃娘娘代禀皇上,请你用那开肠剖肚之术,将孩子直接取出来。她说尚医曾经告诉过她:若因外力早产,八个月的孩子原比七个月的孩子更易存活。只要及时将孩子取出来,又有尚医的医术作保,孩子就能活下去!皇上见她死得惨烈,也会对这个孩子多看顾两分……” 元春听了这一番话,只觉得一股颤栗的感觉,从脊背升起,迅速笼罩了全身,让她手脚都有些僵住了。 水霄轻描淡写的这一番话里,隐藏着一个后宫女子的多少心酸与无奈?隐藏着一个准妈妈的多少血泪与算计? 一个孕妇,竟然只能用这种鱼死网破的绝决姿态,保护自己的孩子! 这世道,简直了! “婉贵人不是正得宠吗?她需要这么的……这么的拼命吗?” 这是真的在“拼命”!而且是同时赌上了自己和孩子的生命! 水霄苦笑:“婉贵人之所以会得宠,除了本身的资质以外,更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她是已故宸妃从小一起长大的侍女!皇上把对宸妃的一部分感情,转移到了婉贵人的身上,爱屋及乌而已!宸妃姿容冠世,原有一个青梅竹马、两情相悦的表哥,她家人原本是想亲上加亲,将她嫁给她表哥的。但后来宸妃被自家族长暗算了!她家族长根本没征求她和她家人的同意,直接将她的名字报到了礼部,宸妃就被选进了宫里。进宫之后,宸妃一直有些郁郁寡欢,对皇上也不冷不热的,却更让皇上割舍不下……” 但是后来,皇帝看出了一些端倪,便派人密查,才知道了宸妃郁郁寡欢的真相,对宸妃的感情就变得极其复杂。宸妃生前的位份,也因此一直停在了贵人这一级。直到她死后,皇帝不知出于何种心情,接连追封两级,将她封作宸妃。 宸妃从入宫起,便陆续遭了一些后宫暗算,受了些委屈,更加的愁苦郁结。 对于妃嫔间的倾轧,皇后一向是坐山观虎斗,只在一些人闹得太过时出手干预。皇后虽插手帮过宸妃几次,但她改变不了、也无意改变宸妃众矢之的的根本处境。 因此,临驿两三岁时,郁结难消的宸妃,渐渐地小疾成病。到临驿七八岁时,她已病入膏肓…… “……临驿是宸妃所出,再加上临驿曾在宸妃病重时,为生母斋戒祈福三月有余,后来又毫不犹豫地想要追随宸妃而去,一直被父皇视作‘纯孝’之人。即便偶尔有行为乖张之处,那也是因为伤心生母之死,情有可原……” 水霄叹息一声:“一个宠妃所生的‘纯孝’之女,又岂是普通人、普通事、普通罪过可以将她定罪的?若非人赃并获,证据确凿,临驿又岂会轻易认罪?父皇又岂会轻易相信?婉贵人出此下策,也是迫不得已。” 元春心道:这就是后宫啊! 一个将淋漓的鲜血、刻骨的仇恨、无尽的暗算,尽数掩盖在花团锦簇之中的奇诡地狱! 水霄深深地叹息:“临驿之所以要让婉贵人早产,一是因为恨婉贵人,二是因为恨尚医。所以临驿想一箭双雕,让婉贵人早产、最好能一尸两命,再想法 子让尚医担责,或者日后再算计尚医。临驿曾经说过:若你的医术并没有大家想象的那么神妙,你在父皇那里的地位就会降低很多,她要对付你,也就容易得多。” 元春对于这个临驿公主,早已厌恶透顶! 不管什么狗屁倒灶的理由,都不足以成为残害人命的借口!父亲或母亲早逝的人多了去了,有几个会成为杀人犯啊?! 水霄又道:“我昨日冒着风雪到怀山居去见临驿,就是想跟她长谈一次,看能不能化解她的心结,劝她收手。只要临驿收手,婉贵人又岂敢主动去招惹她?不说化干戈为玉帛,只要她们能够相安无事,井水不犯河水就足够了。也免得尚医被牵扯到这些恩怨情仇中,白白受了连累。” 他重重地吐出了胸中的一口浊气:“可我没想到临驿如此无可救药!她先是不让我进怀山居的门,让我不得不站在风雪之中等她。我想放弃,想走了时,她又出来拖住了我。跟我说了许多话,却又不与我好好谈,白让我挨了好一场冻。连累尚医辛苦一日一夜。” 元春实在忍不住了:“临驿公主……怕是没把你当哥哥吧?”所以你以后别再去管她的死活了,照顾好自己比较重要。 水霄苦笑:“是!” 他昨天去找临驿,一开始的确是抱着真心和善意而去的。毕竟临驿是他妹妹,与他年岁相当,宸妃入宫时他母亲早已退出了争宠的行列,双方并无恩怨。再加上他与临驿的生母都早逝,他们都对生母有着浓烈的感情,在水霄心中,对临驿就有些同病相怜之情。 由于这些原因,水霄病情缓解后,就很想化解临驿的心结,劝临驿迷途知返——因为那样对谁都好!所以他才会问元春“有没有心药”,才会冒着风雪去劝阻临驿…… 但就在昨天,从临驿辱及他生母的那一刻起,他对临驿的心情就完全改变了! 从那一刻起,他对临驿说的话就是三分诱供,三分误导,三分自我表白,再加上一分混杂着失望、失落、自嘲等各种复杂心情的莫名情绪。 既然临驿毫不掩饰她对自己的厌恶之情,那不妨让她多招供一些。既然劝临驿收手的计划失败,那不妨把临驿的注意力转移一下,让她忽略真正的杀招。既然自己已经被冻成那样了,那不妨顺势施个苦肉计,给皇后娘娘提供更多的临驿之罪状…… 水霄相信,即便他没有与皇后娘娘进行过任何商谈谋划,有了他和婉贵人的这两宗苦肉计,忍了临驿多时的皇 后娘娘必会默契地抓住机会,给临驿致命一击。 当然,他当时说的那些话里,有很多都是真心的,尤其是关于他对贾尚医观感的那一部分。 他真心觉得贾尚医是奇女子!真心觉得贾尚医的心胸气魄、人品度量非寻常男儿所能及! 元春并不知道水霄的种种心绪,只是有些严肃地问:“临驿要如何害婉贵人早产,殿下知道吗?” 水霄摇了摇头,有些遗憾地说:“不知道。我的眼线并不能探查到所有的事情,我也不知道临驿要如何害人。” “你去见过临驿公主,还想劝她。公主想必已经知道了此事已走露风声,她不会停手吗?” 水霄微笑,神情有些微妙:“不会!我只劝她对你放手,并没有泄露婉贵人和贤妃的计划分毫。所以临驿大约并不知道,她想害人的同时,别人也在引蛇出洞,给她设套。” 他曾经努力诱供、误导临驿的事情,就不必告诉贾尚医了! 尚医是光风霁月之人,让她知道了这些阴暗算计,不过是白白让她恶心。若她因此对自己生出疏离防范之心,那绝非他所愿意的。 元春还不知道在水霄的心里,自己已经被打上了“光风霁月”这个让她受之有“愧”的标签,只在心里感慨:这就是所谓的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宫里的这些人啊!除了那些底层的宫女太监以外,她还没见着一盏省油的灯!也是,在这样一个竞争激烈的奇诡地狱中,没一点心机的人怎么可能出得了头? “尚医可有应对婉贵人早产的法子?”水霄看着元春,清朗的目光中,带着浓浓的关切和担忧之情。 虽然他对元春的医术有信心,但终究还是会担心。担心婉贵人的算计,会使贾尚医被连累。 可既然临驿不肯放手,他就只好希望婉贵人和贤妃的计划能够凑效。趁此良机,集合婉贵人和贤妃、他、皇后这三方之力,务求一击而中,绝了临驿这个后患,让临驿再也没有作恶的机会和能力,也免得临驿将来把矛头直指贾尚医。 婉贵人有些话说得没错:在宫里,有些手段时防不胜防的;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 元春自信地点了点头:“上一次去给婉贵人诊脉,她的话有些蹊跷,那时我就做好了应对的准备。殿下放心,不管出现何种局面,我都能应对。” 水霄长吁一口气,放下了心来:“如此甚好!看来,我 还是低估了尚医的能力,担错了心。”忍不住微笑起来。 元春心里,其实是有些感动的:像水霄这样知恩图报的病人,很难得啊! 水霄又叮嘱元春:“尚医在救人的时候,要留心细节处,比如汤、药、茶水、食物等是不是被人换过?是不是被加了一些不该加的东西?你那些独特的刀具之类一定要清点保管好!若有遗失,一定要及时禀报父皇母后。免得某一天这些遗失的东西成为了凶器,或者出现在了不该出现的地方……” 他一口气叮嘱了一大堆注意事项,又安抚她:“若婉贵人真有什么凶险之事,尚医也不必心慌,只需做好自己的本份就好!该保大人还是保孩子,自有父皇母后作主。保不保得住,那是天意,作孽的也只是谋害婉贵人的人。如果尚医受了冤屈,不要心慌,也不要说太多话,我会赶过来为你洗冤的……” 元春听到“不要说太多话,我会赶过来为你洗冤”这句话时,心里不由得有一种听到律师嘱咐的奇异熟悉感。 唔,十七殿下这个病人,真是救得物超所值。 她心里十分好笑:我竟然白捡了一个“律师”?! “多谢殿下了。” 既然今天的小年宴上会有这档子污糟事,元春就一点儿也不想去赴宴了。她辞了水霄以后,借口要为水霄配药,叫秋凝霜代自己辞了小年宴的邀请,就在尚医局里等待婉贵人和临驿的斗法结果了。 没多久,南容宫中的一个太监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大冷的天气,他竟然满头的汗。 “尚……尚医大人!婉贵人受伤了,怕是……怕是不太好!求大人……去看看!”那太监一边喘气一边说。 元春却不急着走:“你先说清楚:婉贵人受了什么伤?不太好是怎么个不好法?我好准备要用的药材。” “婉贵人……被烧伤了,又摔着了头。如今,婉贵人已叫不醒了,也不知道她肚里的龙嗣如何了!贤妃娘娘急得不行!”那太监不知是得了吩咐还是目睹了案情,竟然说得甚是清楚。 卧槽! 元春无语问苍天!临驿公主下手,还真特么狠啊! 被烧伤就很有可能毁容!即使被自己救回了性命,一个毁容的贵人,失宠是必然的!摔在台阶上昏迷不醒,可见伤得不轻,也不知道有没有生命危险! 她立刻便发出了一连串的指令,开始准备可能会用得着的药材和器具,然后跟着那 个传信的太监到了南容宫。 南容宫与春早居并不遥远,元春匆匆走了十多分钟就到了。 贤妃焦急地在婉贵人的客厅里踱来踱去,一见元春进来,连忙上前来抱住了元春的手,泪流满面地说:“贾尚医,求你一定要治好婉贵人!” 元春道:“贤妃娘娘且放手。我这就去看看婉贵人。” 婉贵人躺在床上,不省人事,左边脸颊和下颌处被烧出了一片水泡,头发也被烧掉了好大一片。宫女们正在小心翼翼地为她更衣,她的肩颈处,也有被烧伤的痕迹。 元春用医疗系统一扫:胎儿还好,大约婉贵人受伤摔倒时一直在护着胎儿;婉贵人的情况就不妙了,脑侧严重挫伤,颅内淤血。 她连忙打开针包,在婉贵人的头部各种重要穴位行针,防止颅内继续出血。叫平时用听诊器为婉贵人听胎心的宫女,持续监测胎心,若胎心有所减弱,立刻来报。 又拿出一瓶药粉,让宫女取一盆干净的凉水来,将药粉倒入凉水中,做成小半盆有些黏稠的液体。她再将一些用药水处理过的特制纱布浸入那些黏稠的液体中,然后把湿答答、黏乎乎的纱布盖在了婉贵人被火烧伤的地方。 又拿出一个特制的喷壶,将一部分药液装入壶中,交给了婉贵人的一个宫女:“你看着这些纱布,隔一会儿就喷一点药液在纱布上。总之,不要让药液到处流,也不要让纱布干了,保持纱布湿润就好。” 那宫女紧张地接过喷壶,开始盯着婉贵人脸上的纱布。 元春把剩下的药液交给了另一名宫女:“其他人的烧伤,也照此处理。”主子都被烧伤了,想必也不会没有宫女太监之类的被烧伤。 刚做好了紧急处理,皇帝皇后同时驾到,直接就问婉贵人的情况。 元春道:“婉贵人情况不大好。烧伤不算太严重。最麻烦的在于:婉贵人颅内有淤血,需要化掉淤血她才有可能醒过来,而化掉淤血的药物和治疗,必定对胎儿有所伤损。且婉贵人昏迷不醒,难进饮食,她的身体必定日渐衰弱,胎儿也会受到影响……” 她大概叙述了一下婉贵人的病情,然后得出结论:“因此,唯一解决问题的办法,就是先剖开婉贵人的肚子,将胎儿取出来。再设法治疗婉贵人的伤势,这样才有可能把大人和孩子都保住。否则,胎死腹中是迟早的事……” 如果婉贵人醒着,还有可能“早产”,现在婉贵人昏迷不醒,还怎么“ 产”?! 剖开肚子?取出胎儿? 这样的治疗方案,无论是对皇帝,对皇后,对贤妃,还是对周围的太监宫女们,都太惊悚了一点! 隆正皇帝和贤妃都是一脸煞白地看着元春。贤妃手里的帕子,怕被她自己扯烂了。 他们虽都听说了元春正在笔录的医书,有开肠剖肚的内容。但听闻是一回事,真正要把此术用在活人身上,那又是一回事!贤妃虽有心理准备,但真正面临这样的时刻时,她还是忍不住颤栗起来。 沈皇后深吸一口气,履行自己的职责,问道:“破开了肚子,婉贵人还能活吗?”她的声音,微微有些发颤,“活生生剖开肚子,婉贵人岂不是要疼死?!” 元春微微躬身:“胡乱剖开,当然会害了婉贵人的性命。但臣所行的是医术,不是杀人之术,只要严格按章法剖腹取子,婉贵人和胎儿都有机会救回来。只是……婉贵人情形不大好,行了此术,孩子九生一死,婉贵人九死一生。而若不行此术,婉贵人和孩子都是十死无生。至于疼的问题,请娘娘放心:在这套医书中,对病人进行麻醉,使之感觉不到疼痛,是做手术的前提条件。” 沈皇后不再问什么了,转头看向皇帝:“皇上,您看这……” 隆正皇帝有些纠结挣扎。自从听说贾元春正在笔录的医书中有开肠剖肚的内容,他就既好奇又害怕,也很期待亲眼见识一番。 但他一点儿也不期待这样的医术,用在自己正宠爱的女人身上,何况这个女人还怀着自己的孩子! 做还是不做? 但刚才贾尚医已经说了:做了,大人九死一生,孩子九生一死;不做,大人和孩子都是十死无生!他没有选择的余地! “那就做吧!”皇帝沉痛而忐忑地说。 心里把临驿这个死丫头骂了千百遍——据说临驿火烧婉贵人的时候,被贤妃的人抓了个正着,现在已经拿下了!他只是还没有功夫亲审而已。 49.黄雀在后 元春觉得:自己生平的第一例手术,就拿皇帝的爱妾开刀,这规格也够高的了! 她在心里自嘲了一下,开始说怎么做手术的问题:“我需要一名太医监测婉贵人的脉象,若脉象有异就及时告诉我。我还需要一个接生嬷嬷,等我把孩子取出来,需要她照顾好孩子。而最重要的,我需要一个手术助手。这个助手见到血不能晕,见到人的内脏不能吐出来,还要熟悉我的那些医疗器具!” 皇帝与皇后都给她说得有些恶心,对视了一眼,皇后问道:“尚医似乎有人选了?” “是!”元春点了点头,“但她只是尚医局的一名宫奴。” 她说的是徐飞萤。 这些天,徐飞萤协助她拿猪肉、猪内脏甚至活兔之类演示手术、收拾残局,表现出了良好的心理素质。现在,可以给她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 皇帝和皇后明白了:宫奴在宫中的地位十分低下,是没有资格近身侍候主子的。 “无妨!你想用什么人,尽管用。事儿完了以后,再论功行赏。” 人员问题解决了,元春开始安排类无菌室。在这个年代,要想拥有一个真正的无菌室是不可能的。只有一切从俭,尽量对屋子消毒,尽量提高屋子里的卫生标准而已。 无影灯这东西这个世界更不可能有,元春只好用烛光和镜子,勉强组装了一个可以提升照明度的灯光组合。好在她做手术时,会全程用医疗系统辅助,医疗系统有扫描功能,可以把光线问题造成的不利影响降到最低。 一切准备就绪之后,负责听胎心的宫女战战兢兢地来报:“大人,胎心……好像……正在减弱!” 元春便对皇帝说:“皇上,不能再等了!臣要开始了!” 隆正皇帝无声地点点头,双手十指,紧紧地握住了龙椅的扶手。 手术室中,用布幔隔出了内外,婉贵人躺在布幔内。她的一只手腕被拉出布幔,曾在军中效过力的太医院院判坐在布幔外,隔着一条帕子,监测着婉贵人的脉象。 带着消好毒的接生嬷嬷和徐飞萤走进了手术室时,元春首先宣布了一条纪律:“如果要晕倒了、要吐了,就赶紧出去,绝对不可以晕在、吐在这里面!明白吗?” 两人都点点头:“大人请放心!” 徐飞萤的脸色,紧张中带一点兴奋,还有一些元春看不明白的情绪。而那位接生嬷嬷,大约也是胆子很肥的人,也 是一副紧张中带着期待和兴奋的神情。 元春打开医疗系统,启动治疗功能,让系统半接管了自己的身体。 系统控制着她的手,稳稳地在婉贵人的下腹部横切一刀,又切开子`宫膀胱反折腹膜…… …… 大概两刻钟以后,伤口全部缝合好,手术没有半点波折地顺利结束。 接生嬷嬷按元春的吩咐,压抑住难言的惊恐和兴奋之情,将包得严严实实的孩子抱了出去,给皇帝皇后看:“恭喜皇上!恭喜娘娘!是一位小皇子!” 虽然守在手术室外面听动静的太监,早已向皇帝和皇后禀报过:已听到婴儿的哭啼之声,他们大约知道孩子已经平安降生了。但知道是一回事,亲眼看到又是另一回事。 隆正皇帝刚看了看婴儿,就见负责监测婉贵人脉象的太医院院判进来,忙问:“婉贵人如何了?” 太医院院判行了个礼,缓缓道:“皇上,贾尚医真是神乎其技!臣虽未亲眼看见整个过程,但从脉象看,婉贵人的身体情况一直十分平稳,并无凶险之兆。如今,贾尚医正在给婉贵人行针,料想没有大碍。” 隆正皇帝不由得脸露喜色。 沈皇后便笑道:“恭喜皇上,得一皇子!得一神医!” 隆正皇帝的嘴角忍不住往上翘了又翘:“赏!都赏!” 等元春从手术室出来,孩子已经交给乳母去照应了。元春不放心,又去叮嘱了乳母一大堆话,确定这些乳母都记全了,才来回皇帝皇后的话。 她实话实说了婉贵人的真实情况,一点儿也不介意打击皇帝的盲目乐观:“婉贵人还没有脱离危险,我之前说过婉贵人会‘九死一生’,她又岂会这么轻轻松松地转危为安?手术过程中脉象平稳,不过是顺利度过了第一个难关而已!” 在这个没有抗生素的年代,术后感染是极大的风险。再说,婉贵人身上还有烧伤,脑子里还有瘀血呢,哪那么容易就脱离危险? 元春觉得:那些官场和医界前辈的某些套路还是很有道理的。得让皇帝知道其中的凶险,才能一方面明哲保身,一方面显得自己有手段。 若让皇帝误以为此事寻常,那岂不显得这开天辟地头一遭的剖腹产手术太没有价值?! 隆正皇帝的确有些扫兴,但元春的确有言在先,而且元春也不是他可以演示什么叫“天子之怒”的对象。他只得压制住自己的情绪,带着 担忧和烦躁的心情,与皇后一起回懿和宫了。 刚刚出生的十八皇子,没有意外地被交给了贤妃照看。 而临驿公主,皇帝暂时没精神来审她,只吩咐皇后娘娘好生叫人看着,明日再问。 小年之夜,就在这样一个混杂着各种悲喜的气氛中,悄然离去。 第二天,元春又给婉贵人行了一次针,又去为新生的十八皇子诊了诊脉以后,便有皇后宫中的太监传来皇帝口谕,让她去一趟懿和宫。 在懿和宫的正厅里,隆正皇帝坐在首位上,沈皇后坐在皇帝下首。见到元春进来,皇帝十分客气地赐了座。 沈皇后笑道:“请贾尚医来,是有一事想问一问尚医:前日十七皇子突然卧床不起,连昨日的小年宴都没有参加,不知他究竟是得了什么病?” 元春心道:沈皇后问十七皇子的病情,是想清算临驿了吗?真是普大喜奔! 她便乐呵呵地实话实说:“十七皇子是得了低体温症……”用医学术语把什么是低体温症解释了一遍,又十分简洁地用皇帝皇后都听得懂的话总结,“一句话说:十七殿下险些被活活冻死!” 砰! 隆正皇帝一巴掌拍在桌上,脸色铁青,却什么也没有说。 沈皇后又道:“请尚医稍坐片刻。过一会子,怕还有问题想问尚医。” “是!”元春答应一声,就坐到那里旁观沈皇后审案。 她偷偷瞄了一眼皇帝,见他也完全没有反对自己旁听的意思。不由得想:这对至尊夫妇还真是不见外!揭这样的家丑,居然让我这样一个外人全程围观?!什么情况?总不可能是在为临驿的行为,隐晦地向我表达谦意吧? 沈皇后已经传了寒香院的管事太监明瑟来回话。 明瑟跪在地上,木着脸,原原本本地交待了十七殿下怎么打算化解临驿对贾尚医的敌意,怎么冒着风雪赶到怀山居去,想与临驿长谈,又怎么吃了闭门羹,被迫在风雪之中站了一个多时辰等等。 临驿说的那些让他几乎气炸了肺的话,他更是一字不漏地复述了一遍。 皇帝越听脸色越沉,却没有再拍桌子。 沈皇后又问明瑟:“十七身体不好,就算想找临驿长谈,也该挑个天气好些的日子。为什么在那样的大雪天里跑了去?” 这个问题怎么回答,明瑟早已得了自家主子的指点,便道:“殿下原 想着临驿公主跟他并不亲近,性子又执拗些,怕公主不愿意听他说话,甚至不愿意让他进门。因此,殿下特意挑了那样一个风雪交加的时候去,原想着公主会心疼哥哥以久病初愈之身,冒风雪而来,不忍心将殿下拒之门外。等进了怀山居,殿下便可借口风雪太大,在怀山居多呆些时候,或与公主围炉煮酒,或与公主品茗对弈。先说些高兴的事,等兄妹间亲近些了,殿下再劝解一二,或许公主就能够听得进去几句话。不曾想……临驿公主竟是那般铁石心肠……” 元春扫了明瑟一眼,觉得他这个谎话可撒得相当高明。只不知他是自家想的,还是得了十七殿下的指点?十七皇子究竟为什么在那时候去怀山居,早已跟她说得清清楚楚——他是得到了婉贵人想引蛇出洞的消息,想劝临驿收手。 明瑟退下后,沈皇后又传了怀山居的管事太监邹祝。 让元春觉得好笑的是:那个邹祝,居然穿着一身宫女的制服,脸也有些花!莫非这家伙变装去干坏事了? 沈皇后便审问邹祝,逐一印证明瑟刚才的话。 那邹祝居然并不隐瞒,竹筒倒豆子一般,把什么都招了:“……因为公主有严令,说不论是谁来了,都必须禀报过她、她同意后才能放进怀山居去。否则谁擅自放进外人去的,她就要了谁的命!因此十七殿下来的时候,奴才们就不敢擅自开门放殿下进去,而是飞奔去禀报了公主。公主便躲在大门后面偷瞧外面风雪之中的十七殿下,又让我们找各种借口回绝殿下,让十七殿下只能在风雪中等。最后殿下转身要走时,公主又追出去,在雪地里与十七殿下说了好一阵的话……” 皇帝的脸色,已沉得看不到其他表情了。 “怪不得连本宫到怀山居去,也要等你们开门。而你们那门后面,又总是‘被公主堆着许多杂物’,总要好半晌才能开得了。”沈皇后淡淡地笑了笑,又问邹祝:“公主那个严令,是什么时候颁下的?” 邹祝抖了一下,重重地磕了个头:“就是四个月以前,皇后娘娘闯进怀山居抓到了公主泡凉水,并且杖毙了公主的三个心腹之后……” 沈皇后讽刺地笑了笑:“她倒是懂得吃一堑、长一智。可惜这份智谋,完全没有用到正道上。”她当初杖毙临驿公主三名心腹的根由,禁足临驿的理由,都已经向隆正皇帝禀报过,这时候倒不用再向皇帝多解释。 邹祝把头磕在地上,一句话不敢说,身体忍不住地颤抖。 沈皇后又 问邹祝,临驿公主与十七殿下说了些什么话?十七殿下看着脸色如何? 邹祝就把两人的对话都学了一遍,又略有一点夸大地说明了十七殿下在怀山居外面挨冻的惨状。 隆正比对着邹祝与明瑟两人的供述。虽然细节处略有一点点微小的差异,但正因为这样的小差异,才显得两人的供述真实可信。他可以确定这两人是在复述当时的话,而不是在背事先准备好的供词。 他的脸色,不由得更加难看了。 沈皇后不作丝毫评述,又问邹祝:“公主禁足期间,怀山居死了一个太监。报给宫正司的理由是:那太监偷偷吃酒吃醉了,倒在了雪地里睡着了,因而冻死了。实情是这样吗?” 那个邹祝剧烈地抖了抖,说道:“不是!是那个太监是被公主用雪水浇透了全身,捆在院子里……活活冻死的……公主……公主说:要杀鸡警那个猴儿……敢不听话的、敢背主的,就是那个下场……” 皇帝铁青着脸闭上了眼睛,用手指烦躁地揉着太阳穴,似乎很头痛的样子。 “那昨儿晚上,你们又是怎么谋算的?老老实实交待了,本宫就不用刑了。”沈皇后不带一丝烟火气地说。 邹祝跟着临驿公主火烧婉贵人,被贤妃的人当场拿住。 他自知已绝无生机,便想狠狠地报复一下把自己逼到如此地步的临驿公主,让她不死也脱层皮,那样才对得起自己的一条小命儿。因此被抓到之后,邹祝便已打定了主意全部招供,半点儿也不隐瞒! 据邹祝说:临驿公主虽被禁足,但怀山居毕竟不能与世隔绝。禁足不到一个月,临驿公主就重金买通了给怀山居送日常供给的一个太监,托他传递些消息或物品。 昨天晚上的小年宴,婉贵人出人意料地来了,说是在南容宫里闷了许久,出来散散心,略坐一坐就回去。 临驿公主见机会难得,就故意在宴席上大闹了一场,被皇后娘娘提前驱离了宴席。 临驿公主回到怀山居后,自己换上了小太监的衣服,让邹祝换上了宫女的衣服,又用脂粉炭笔等变换了一下形貌,便带着邹祝悄悄潜出了怀山居,藏在了婉贵人回宫的必经之路上。那时候,邹祝才知道临驿公主竟是想火烧婉贵人!才知道公主托那个重金买通的太监偷偷带进宫的松香粉,竟是派这个用场的! 但他那时候也只能从命了,只盼望自己能够成事后顺利逃脱。 邹祝和临 驿公主就在路上泼了些水,水迅速结冰,弄得地面非常湿滑。他们在那里守了没多久,婉贵人的暖轿就来了。因地面非常湿滑,抬轿子的人险些摔了。婉贵人就下来步行那一段路。 邹祝和临驿就趁机冲上去,将两大包松香粉扔在了婉贵人的身上。然后趁着婉贵人和身边的宫女被迷了眼、慌了神,抢过了灯笼扔在婉贵人身上,婉贵人便被点着了,当时就惨叫起来。便有人给婉贵人灭火,又有人来捉拿他们。 邹祝和临驿便逃跑,却不想与贤妃娘娘的仪仗撞个正着,被贤妃的人当场拿住。 松香粉?元春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那一次拆穿烈阳道士的骗局时,她曾向皇帝演示过松香遇火即燃的道理!当时的情形,想必给宫里很多人都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卧槽!莫非临驿公主竟是想用这一招,将自己卷进这次蓄意谋杀中来? 她想了想,在心里摇了摇头。 不是!临驿公主不是想让自己卷进谋杀案里,毕竟自己完全没有作案动机。临驿公主是想用松香粉,在隆正皇帝心里埋下一根刺!想让隆正皇帝一想到自己,就会想到松香粉,就会想到婉贵人的惨状。就算自己医术了得救活了婉贵人,以后皇帝每次看到或想到婉贵人这个被毁了容的昔日爱妾,也会想到松香粉,想到她贾元春。对自己,恐怕难免要生出心结! 这一招,可真够毒辣的! “把邹祝带下去!”沈皇后淡淡地吩咐,“把临驿带上来。” 穿着一身小太监制服的临驿公主,就被宫正司的人从屏风后带了出来。她的手被绑着,嘴里还塞着一块帕子。她的脸上,夹杂着狰狞与恐惧这一类复杂的神色。 “临驿,你还有什么话说?”沈皇后问道。 宫正司的人见沈皇后问话,便拿走了临驿嘴里的帕子,却没有解临驿公主手上的绳子。当然,临驿是公主,那绳子绑得并不紧。 临驿公主动了动有些酸麻的下巴,强自镇定地说:“皇后娘娘,你买通这么多人来构陷儿臣,当真是辛苦了!儿臣究竟哪里做得不好,竟让你这般不惜代价地陷害我?” 她扑通一声对着隆正皇帝跪下:“父皇,看在母妃的情份上,您可要为儿臣作主啊!可怜我母妃去得早,留下我孤零零一个人在宫里,竟让人这般陷害欺辱……唔唔唔……”她哭得声嘶力竭。 沈皇后神色不动,转身对隆正皇帝说:“皇上 ,臣妾奉旨审案,不曾想临驿公主竟会说是臣妾买通了这许多人来陷害她。如今臣妾身处嫌疑之地,已不便再问什么,请陛下圣裁吧!” 元春被临驿公主这无耻至极、死不承认的作派惊得目瞪口呆! 这战斗力,太特么惊人了! 怪不得临驿公主行事那样嚣张、那样无所顾忌!怪不得她快成宫里的恐怖之源了还能活蹦乱跳,还没被人整下去!怪不得正得宠的婉贵人,只能选择那样一种惨烈的方式,来终结临驿公主对她和孩子的人身威胁! 这是怎样可怕的一种怪物啊! 她突然想起了自己前世追过的一套美剧《犯罪心理》。要搁在那部剧里,临驿公主绝对是未来的大boss啊! 隆正皇帝更头痛了! 他闭上了眼睛,想起了宸妃。想起了宸妃的绝世容颜、郁郁寡欢,想起了自己对宸妃的歉疚,想起了临驿为宸妃祈福时的纯孝,想起了宸妃去世后临驿的痛苦和绝望…… 那样纯孝的一个孩子,是怎么变成今天这个样子的?莫不是疯了? 他并不相信临驿所说的是皇后在陷害她的话。毕竟他跟皇后做了这么多年夫妻,夫妻感情也不坏,他信得过皇后的为人。再说,皇后也没有理由、没有必要费这么大劲儿陷害一个庶女! 而明瑟、邹祝等人说的话、婉贵人的伤、十七的病,也都丝丝合扣,哪有一点临驿被人陷害的破绽痕迹? 他沉默了很久,临驿的哭声在他耳边回荡,仿佛魔音一样搅得他心浮气躁。 “贾尚医,你替临驿公主把把脉,看看她是不是疯了!”隆正皇帝本能地找了一个借口,想为临驿开脱,也想试探一下元春的态度。毕竟,元春也算是受过临驿陷害的苦主之一,虽然临驿对她的陷害并没有成功。 元春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她万万想不到:最后决定临驿公主生死荣辱的权利,竟会交托到自己的手上! 这是怎样奇妙的一种命运安排啊?!又或者,这是皇帝在向她示好? “是,皇上!”元春答应一声,就起身向临驿公主走去,想为临驿公主诊脉。 宫正司的女官们解开了捆着临驿公主的绳子,却仍然按着临驿,临驿便状若疯癫地疯狂挣扎起来,不让元春诊脉,嘴里叫道:“我没有疯!谁要你这个贱人诊脉?滚……” 她一边说着自己没疯,一面却又胡乱 挣扎着,格格地笑着,把自己的头发和衣服尽量不着痕迹地弄乱,弄成个半疯不癫的样子。嘴里胡乱叫着:“我没疯!本公主是天上的仙女下凡,怎么会疯?嘻嘻,天上可好玩了,我母妃回去了,就乐得忘了我了……唔唔唔唔……母妃……”又哭又笑的。 元春见临驿公主竟想通过“装疯”这一招过关,心里十分快意:你也有今天?!如今,既然决定权到了我的手上,我又岂会让你过了关? “抓住她的手臂!”元春淡淡地说。 宫正司的女官们就抓住了临驿的一条手臂和手腕,不让临驿挣脱。 元春上前两步,五指呈爪形,牢牢地扣住了临驿的腕脉。她闭目凝神,装模作样地诊了半晌。又照此方法,诊了临驿公主另一只手的腕脉。 然后她淡淡地转身,对着隆正皇帝福了福,表情平静而淡漠:“禀皇上,临驿公主并没有疯。她完全明白自己在做什么。” 这是实话。临驿公主的确没有疯!有问题的是她的人格和人品,不是她的精神和神经。 巨大的恐惧,控制住了临驿的心神。她停止了挣扎胡闹,心慌意乱地说:“你……你胡说!诊脉要凝神静气,我那样挣扎,你怎么可能诊得准脉?” 元春淡淡一笑:“以臣的医术,又何须你凝神静气?”皇帝陛下你看看:公主的脑子,挺清醒的嘛! 隆正皇帝沉痛地闭上了眼睛,默默地把各种利害关系在心里过了一遍,渐渐硬起了心肠,彻底放下了对临驿公主的怜爱之心。 他长长一叹:“传旨:临驿公主行事悖逆,戾气深重,不孝不悌,着令到静心庵剃度出家,赐法名‘静空’。让她为其生母祈福吧!”他看着一下子呆掉了的临驿公主,“临驿,希望佛法,能够化解你身上的戾气!” 静心庵,是皇族关押和惩戒有罪女眷的地方,戒律十分严苛,戒备十分森严。 50.岁月静好 当天晚上,临驿公主就被押出了皇宫,押到了静心庵。 第二天,她就在静心庵被强行剃度。从此,世间再无“临驿公主”,只有一个叫“静空”的女尼。 据说,她被强行剃度以后还想再闹事,但静心庵处理这种事驾轻就熟,直接把一切反抗暴`力镇`压了! 怀山居的人,都被宫正司审了一遍。有罪的或赐死、或杖责、或贬斥,无罪的打散了重新分派到一些偏僻宫室、清苦衙门。虽然这些无罪宫人去的都不是好地方,但据说其中很多人都为此喜极而泣——终于摆脱怀山居那种如履薄冰、整日里战战兢兢的高压生活了。 徐飞萤得罪临驿公主、被贬为宫奴的真相被翻了出来,大家无不赞她情义无双,是个可敬可佩的烈女子。 那个浣衣局的掌事宫女郭青萍,也作为临驿公主的党羽被咬了出来。她指使人诬陷徐飞萤火烧凤袍、又逼徐飞萤自尽的事也被查了个水落石出。徐飞萤沉冤得雪,郭青萍这个“火烧凤袍”的真正罪魁被杖毙。 沉冤得雪,又在救治婉贵人时立了大功的徐飞萤,在婉贵人脱离危险、醒过来之后的第三天,正式摆脱了罪奴的身份,重新成为了宫女,并且升了一级,成为了从九品的少使。元春趁机把抱琴也升为了少使。在这宫廷里,品级很重要,官大一级压死人啊! 徐飞萤从未想过,自己居然还有沉冤得雪、扬眉吐气的这一天! 她在叩谢元春的“再造之恩”时,忍不住泪流满面,向元春坦白了自己的身世。 徐飞萤原是一个小乡绅的女儿,她爹有举人的功名。 她两岁那年,她母亲生她弟弟的时候难产,结果大人孩子都没有保住。她爹伤心之下,便不打算再续弦,把她当男儿教养,教她读书识字明理。 可后来,她爹拗不过族中长辈,终究还是续娶了一个。后来继母生了弟弟,她爹病死,继母待她便不好。正好那年征招宫女点到了她家乡那个县,她的名字就被报了上去,后来就被选进宫了。 朝廷征招宫女的年龄是八岁到十二岁,有时候会适当放宽。徐飞萤入宫的时候,刚刚八岁,是那一批宫女中年纪最小的一个。 经过基本的礼仪规矩训练后,徐飞萤就被分到了怀山居,做个粗使小宫女。因她聪明伶俐,还能识文断字,后来就被临驿公主收作心腹。徐飞萤开始还挺高兴、挺得意的。可后来宸妃薨逝,临驿公主越来越暴戾…… 一切,就都变了! 说这些事的时候,徐飞萤不住地抹着眼泪:“在浣衣局的那些日子,我常常会想:如果我娘、我弟弟、我爹都还活着,会怎么样?每想一次,我心里就跟油煎似的……遇见大人以后,我又总是想,为什么我爹就碰不到大人这样的神医呢?婉贵人受伤昏迷那一夜,大人用绝世手段剖开肚子,取出孩子,生生将一个本会一尸两命的局面扭转了过来……所以这些日子我又总是想:若我娘当时遇到了大人,该有多好?!” 徐飞萤说到这里,早已泣不成声。 元春微微叹息:就算她浑身是手,又能亲手救几个人?这也是她为什么想尽快将医书录出来、献出去的原因之一。 将医书刊行天下,或许救不了所有人,但可以救很多人。可以让很多孩子免受徐飞萤这样的失怙失恃之痛,也可让更多父母免受丧子丧女之痛。 用一句她前世的大白话说:提高医疗水平,可以提高人均寿命。 就这么简单! 徐飞萤哭够了,抹干净眼泪,在元春面前郑重地跪下,拜倒在地:“奴婢徐飞萤,诚心恳求大人,允许奴婢习学大人的医术!奴婢不敢奢求学得大人医术之万一,只求略懂皮毛,能在大人行医救人之际,对大人、对病者有所助益,于愿足矣!” 她这个请求,正中元春下怀。 合适的助手人选不好找啊!这徐飞萤资质好,胆儿够肥,是一个可造之材。若能培养成得力助手,贾珠的手术就更有保证了。 当然,她不会轻易收徐飞萤为弟子的。这个时代的师徒关系,跟她前世的师生关系不同。这时代收个弟子,跟收个干儿子、干女儿差不多。对于这种关系,元春有点怕! “起来吧!”元春将徐飞萤扶起来,“我的医术,原本就是要公诸天下、任人习学的,并没有非本门弟子不传的门户之见。因此,只要你愿意学,你学多少我都教。” 徐飞萤大喜过望:“多谢大人恩德!” 当天晚上,元春在春早居设宴,为徐飞萤和抱琴的荣升贺喜。 婉贵人进入恢复期以后,元春又领着女官们开始笔录医书,只每天去看一看婉贵人。婉贵人脸上身上的烧伤原本不算严重,元春又处理得十分及时妥帖,预计不会留疤。但她的腹部,接受剖腹产的地方,难以避免地留下了一道伤痕。 婉贵人彻底痊愈后,被册封为婉嫔。嫔位的妃妾,已经可 以单开宫室,做一宫主位了。但婉嫔却不愿意搬家,仍旧住在南容宫的东配殿里,与贤妃作伴,一起教养十八皇子水霆,只把相应的陈设提升到了嫔的待遇而已。 有了剖腹取子这件震撼整个宫廷的事,继续笔录医书的外科部分时,进行得比年前顺利多了。 至少,那些画画的女官们,不会再从心理上厌恶这件事。习惯了那些内脏和血肉之后,她们又重新有了吃肉的兴趣。甚至可以一边吃点心,一边画那些恶心人的病理图了! 元春暗暗好笑:罪过罪过!她把一帮名门仕女出身的女官,都变成了重口味的女汉子了! 外科部分笔录完了之后,剩下的三卷医书录得更加顺利。 当宴清西池的荷花盛放之时,九卷医书全部录完。 元春与九名女官聚了一次餐,又好好地睡了一觉之后,便跑去懿和宫问皇后:把录好的医书搬到哪里? 沈皇后不由得笑起来:“傻孩子,献书这么重要的事,哪能随便找几个人搬过来就行了?这些日子皇上已经与诸位大人商议过了,择吉日在太微殿举行献书仪典。具体哪一天,得看钦天监测算的结果。” 太微殿?! 元春被这个献书的地点惊了一下。 太微殿是什么地方?那是举行诸如皇帝登基即位、命将出征等重大仪式的地方!是每年万寿节、新年正旦等重大节庆中,皇帝接受文武官员、宗室亲贵和各国使节朝贺的地方!是每年春闱之后,举行传胪大典,皇帝接见未来栋梁的地方!是每次重大军事行动后,皇帝接见和封赏有功之臣的地方! 如今,皇帝居然要把献书仪式放在那里举行?要让自己这个女子,踏足被这个世代的人看得无比神圣的“太微殿”? 要知道,册封太后和皇后,也不是在太微殿,而是在太微殿后面的紫微殿! “臣去太微殿献书,外面那些大臣会同意?”元春有些不确定地问。 在她的心里,倒不觉得太微殿有多神圣。但她担心因为自己,引发朝廷的一场舆论大战,结果双方越说越火,最后自己被扣一顶妖女的帽子,贾家也被牵进来做了炮灰,好事就变成坏事了!那绝非她愿意看到的局面。 沈皇后大约猜到了她在担心什么,笑道:“一开始是不太同意!皇上据理力争,与朝廷重臣逐一沟通,费了许多功夫,终于把朝中重臣都说通了。那些重臣们都同意了,下面那些小官也翻不出 什么浪花来。尚医不必担心!” 其实这件事最后能够通过,多亏太医院帮忙。 为了淡化太医院“断错贾代善生死”、对昭王殿下的病情束手无策等事件给人留下的无能印象,太医院把元春的医术夸了又夸,抬高抬高再抬高——真的不是太医院无能啊!而是贾尚医的医术,绝非凡俗所能及。 婉嫔娘娘因“意外”而受伤昏迷,母子性命垂危,结果贾尚医施展绝世手段,无惊无险地剖腹取子,使婉嫔母子俱安,避免了一尸两命的悲惨结局……这件事,更是被太医院院判详细说明,以此表明贾尚医所掌握的医术,绝对是惠及苍生亿万年的大大喜事!这样的医术现于人间,本就是朝廷的祥瑞啊!怎么重视都不过分! ……后来,那些重臣就都让步了! 在太微殿献书的事,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元春不由得一乐:这么说,自己将成为踏足太微殿的第一个女子? 哇哈哈哈哈哈……她那个一向以读书自居、既清高又傲慢的便宜爹贾政同学,都还没机会踏足太微殿啊!这可真是……长了自己的脸,打了便宜爹的脸! 她真是迫不及待地想回家去,去看看贾政这个“读书的爷们儿”,在面对自己这个比他更先踏足太微殿的“丫头片子”时,是个什么表情!哈哈,便宜爹的表情一定很精彩! 沈皇后看她笑得有些傻的样子,也是一乐:“如此殊荣,实乃前所未有。尚医福缘深厚,德才兼备,自然当得起这般礼遇!”她以为元春乐傻了。 元春回过神来:“多谢皇后娘娘赞赏!” “皇上还叫我问问尚医:可还有什么心愿?”皇后需要端架子的时候,一般是自称“本宫”的。但她现在面对元春时,一般就自称“我”了,好显得与元春亲近、没有架子。 这时候不提要求是傻蛋! 元春当然不是傻蛋。她朝皇后欠了欠身:“确实有事情想请皇上和皇后娘娘恩准。其一,臣想请皇上允许臣出宫回家。家中祖父祖母都年迈了,祖母还好些,正旦大朝时臣还见过,身体还算硬朗。可祖父先前曾大病一场,臣又已近一年没见过祖父,实在放心不下。家中其他诸人,臣也挂念许久了!” 沈皇后笑道:“此事尚医早已禀过皇上,皇上已允了。只是,尚医医术绝世,皇上可不想尚医辞去女官之职,故而想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具体是什么法子,献书仪典之后,尚医就知道了。 其二是什么?” 元春心想:难道那位皇帝还想给我一个惊喜? 不过无所谓,自己的要求皇帝同意了就好。有惊喜自己就收下,经过了自己这么久的忽悠,料想皇帝也不至于给自己一个惊吓。 元春道:“其二是:这半年多以来,与我一同笔录医书的九名女官着实辛苦。臣希望在刊行这套医书时,在书中补上序言,署上这九位女官的名号,以酬谢她们的功劳和辛劳!” 元春早就想好了,一定要为这九名帮自己的女官争取署名权。 这套医书,注定要载入史册的。在这套医书上留名,可是名留青史的事啊!只有这样,才对得那些笔录文字的女官们几乎写断手、那些画画的女官们被恶心得几个月食不下咽的辛苦! 沈皇后大约完全没有想到元春会提出这样的要求,有些迟疑:“可是……她们都是闺阁女儿,将她们的闺名署在书上,被外面那些不相干的男人随口混叫……怕是,不妥吧?” 这个问题,元春早已想好了应对之道:“自然不能让闺阁女儿的名讳随意传出去。臣想的是,自古名人雅士,都有些别号的。不如让这九名女官,也都以别号署名。这样又清雅,又不会让外人唐突了诸位女官。” 大观园中的“诗翁”们,可都是有别号的,互相称呼起来也挺有趣儿。元春觉得,不如借一借原著的智慧,为那九名女官争取她们本就该有的权利。 沈皇后想了想,点了点头:“这法子不错。但此事我做不了主,得奏禀皇上同意。” 元春道:“还请皇后娘娘美言几句,全了我这片心意。” “尚医何须客气?放心吧,我自会尽力。”沈皇后微笑着说,“可还有其三?” 元春正色道:“其三,只是臣的一点小想头,此时密禀于皇后,便再不会对他人泄露只言片语。”说到这里,便顿住不说了。 沈皇后听她说“密禀”,又见她住了口,便让左右都退下。“尚医请讲!”沈皇后也脸色严肃地说。 “治病行医,事关人命,是极其严肃严谨之事。那些庸医杀的人,只怕比天牢里那些死囚杀的人还多。尤其臣所献的这套医书中,外科部分有各种手术。如果做手术的人学艺不精、行事不慎,那让他们做手术,纯属草菅人命。” 元春把这件事的严重性说了一遍之后,便给出了解决问题的建议:“因此臣想建议皇上,刊行这套医书时,把关于外 科的部分扣下。同时在太医院设立医道学堂,让有志于学习外科之道的医者,都到太医院接受外科训练。只有受训结束,考核合格者,才颁发外科行医资格,允许他们给人做手术。若无此资格却行此术,则交给有司论罪!” 医学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不能让那些半通不通的半调子乱搞,所以推行行医资格证制度是很有必要的。免得那些庸医乱搞搞出了人命,结果让正大光明的医术蒙上阴影,使医学的发展受到阻碍。 之所以跟皇后密谈,是因为此事已涉及到朝廷法度了,元春不想让自己背个“干政”的名头。 沈皇后想了想,说道:“此事我会禀报皇上。但皇上多半会亲自垂询,尚医再向皇上详奏吧!” 隔天,皇帝果然找了个时间,在御苑中的临风水廊单独召见了元春。 “给尚医和那九名女官署名的事,朕准了。”隆正皇帝豪气地说,“朕已想到了一个极好的别号,叫瀛洲,想赠予尚医。尚医可笑纳否?” 他居然跟自己开起了玩笑,问自己“可笑纳否”?! 元春有点懵圈地看了皇帝一眼,担心他被et附体了。不过,瀛洲……这个别号元春还是蛮喜欢的,便说:“谢皇上!得皇上赠号,是臣的荣幸。” 她在心里琢磨:瀛洲是《山海经》记载的海上三座仙山之一,另两座仙山叫蓬莱、方丈。对了,宴清东池中心的那座人工岛,就叫蓬莱岛。皇帝赠“瀛洲”这个名号给自己,是不是有什么深意?还是单纯地隐喻一下我这个“莲界弟子”的身份? 贾瀛洲,听起比贾元春更符合她的审美口味。 隆正皇帝便笑道:“那九名女官,朕却懒得为她们费这脑子了。你叫她们自己想一个双字的别号,前面加上她们的姓氏,以作署名之用。另外,序言你自己来写。写好了,一并献上来。” “是!臣代那九名女官,多谢皇上隆恩!” 署名权的问题告一段落。隆正皇帝又问起了关于行医执照的问题,元春便参考了现代的医学生培养制度、医疗执照制度等,对隆正皇帝进行了一大通忽悠。 谈完这些之后,隆正皇帝沉吟了一下,说道:“朕有意封赏你父亲一个官职,尚医意下如何?” 赏贾政官职?元春奇道:“为什么?”便宜爹做了什么好事吗? “尚医思念亲人,想出宫回家,朕并不想阻碍尚医骨肉团聚。然尚医医术无双,朕和皇 后,以及众太妃、后宫众妃嫔,怕还有仰仗尚医的时候,故而也不想解除尚医的女官职务。尚医有内廷俸禄和品级,而你父亲还只是一个秀才,无品无级。尚医回家后,要如何与父母相处?” 元春恍然大悟!同时又有些奇异:便宜爹是秀才了?想必是今年春天才中的。 但皇帝赏贾政官职,自己是绝对不能同意的! “皇上恩典,原不应辞,但此事万万不可!家父素性清高,立志科场扬名,报效朝廷。若此时因我之故,得了皇上恩赏的官职,绝了科举之路,臣怕家父这一生都要郁郁寡欢了!若再走漏风声,让人知道了家父得此官职的缘由,一顶‘父凭女贵’的帽子,怕就要结结实实戴在了家父的头上!那时,家父又有何颜面在朝中立足?” 更重要的是:贾政若自己考不了科举,觉得自己怀才不遇了,多半会像很多现代父母一样,把自己没有达成的愿望和目标强加给孩子。那贾珠、贾琏以及还没出生的贾宝玉就惨了! 虽然现在荣国府有贾代善压着,贾政未必能像原著那样把儿子当囚徒吼。但有这个心结在,只怕他那假正经的脾气,会更加变本加厉,让他更难相处! 元春又道:“至于相处的问题,皇上完全不必担忧。在宫中,臣是女官;回到家里,臣便是一闺阁女儿。朝中那些大臣如何与没有职衔的老父相处,臣便如何与家父相处。” 隆正皇帝若有所思地走了。 元春留在原地赏荷花。据说今年宴清西池的莲花开得格外好,荷香也格外浓郁。荷香十里虽然有点夸张,但顺风的话,荷香两三里地也是可以达到的。 元春一直很喜欢荷花,喜欢荷花的香气,每当有清风将宴清西池的荷香送来时,她就会觉得心情清爽。 回到尚医局时,秋凝霜就来禀报:“昭王殿下从汤山行宫回来了,给大人带来了一些土产和腌制的野味。还说如果大人有暇,想劳烦大人去诊诊脉。他一路车马劳顿,略有些不适。” 昭王就是十七皇子。 这位殿下身体渐渐康复、长了一些肉之后,居然容颜十分俊雅清逸。他十四岁生日后,就被册封为昭王。因昭王府还没有建好,故而他暂时仍住在宫中。 本朝制度,皇子年满十四岁之后,就封为郡王,出宫开府,到各处当差。 郡王的封号为单字,比如昭王。亲王的封号为双字,比如原著中的义忠亲王、忠顺亲王。东平、南安、 西宁、北静四王虽都是郡王,但因他们是开国时封的“四王”,有特殊政`治意义。因此,这四王的封号就各加一个表明方位的虚字,凑成双字。在开国之初,朝贺排班时,这四王都是位在亲王之下、诸郡王之上。 后宫中妃嫔的封号也是如此,妃位是单字封号,比如淑妃、贤妃。贵妃位是双字封号,比如原著中的贾元春被加封为贤德妃,就是贵妃的位份。 元春知道昭王这个“略有些不适”不会有多严重,搞不好只是借口,否则寒香院的人早就心急火燎地在尚医局里坐等了,哪会只是叫秋凝霜带个话?! “要去也要等我先换一身衣裳啊!”元春笑眯眯地说。自己刚从宴清池回来,怕是沾了满身荷香,就样跑去寒香院,把昭王殿下吓坏了怎么办? 汤山行宫是温泉行宫,比较适合过冬,夏季却少有人去。为了躲避宴清西池不时飘到寒香院的荷花香气,昭王殿下竟然私下来求她,让她以他的病情现阶段需要泡温泉为由,说服皇上同意他到汤山行宫小住。 堂堂男儿,居然会害怕荷花的香气,真是奇哉怪也! 她十分好笑地脑补:莫非这位昭王殿下,曾经被某个荷花精伤害过?! 51.一品尚医 “殿下在汤山行宫过得可好?”到了寒香院以后,元春笑着问水霄。 虽然只有不到一个月时间未见,元春却觉得昭王似乎长高了一点。 她心里感慨不已:青春期啊!长得就是快……我特么什么时候才能摆脱现在这副萝莉样儿? 水霄依旧在垂花门亲自迎接元春,闻言笑道:“汤山行宫风景如画,我在那里乐不思蜀,不仅学会了游水,骑术也日益精进。对了,我知尚医素喜山水,便画了几幅画儿,画的正是汤山风光。尚医可愿赏鉴赏鉴?” 与沈皇后一样,水霄册封以后,跟元春说话时也并不喜欢用“本王”“小王”之类带着架子的自称,而是喜欢直接以“我”自称。这既是一种习惯,也显得亲切亲近些。 元春一边往里走,一边笑着说:“自然是要观赏的。不过臣是个俗人,不懂画,殿下可不要怪臣不懂风雅!” “尚医若是俗人,普天之下,便没有雅人了!”水霄微微笑着,侧头看了看元春,“尚医之高雅,已超凡脱俗、出神入化,又岂是寻常庸人能体悟、能明白的?” 这马屁拍得……真叫人舒服! 元春的嘴角忍不住翘了翘:昭王殿下可真是一个会聊天儿的人!不过这样一言不合就捧她,真的好吗?我会傲娇的! “殿下谬赞了!”元春只得用这一句万金油式的套话,来掩饰自己心里那一点点飘飘然和不自在。纵然她一向脸皮极厚,也被这话夸得有点儿脸红了! 水霄的视线又移向了前方,他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我所说的,句句发自肺腑……莫非尚医以为,我是巧言令色之人?” 元春也咳嗽一声,再次把自己的脸皮加厚了一层,用玩笑掩饰自己内心的尴尬:“怎么会?我一直以为殿下是能说会道之人。” “巧言令色”与“能说会道”,这中间的差别很微妙。水霄看着元春,一时有些忐忑,不知她这话什么意思。是觉得自己不够庄重,还是自己刚才的话冒犯她了? 说话间,两人已到了寸心堂。水霄只得先放开这一节,做了个恭请的手势:“尚医请!” 在寸心堂坐定以后,宫女们送上茶水点心。 元春隔着帕子,为水霄切了切脉,心里十分满意:“看来殿下这一个月,没有偷懒,也没有操之过急!”那什么“一路车马劳顿,略有些不适”的说词,不过是个借口,元春提也没有再提一句。 水霄缩回了手,手指藏在袖子里,无意识地抚摸着元春刚才隔着帕子切过脉的手腕,略微有些失神:“尚医的吩咐,我怎敢不从?” 做完了例行诊脉,水霄便把元春让到院中的树荫之下,与元春一同品茗。又让人把他的画拿来,与元春一同赏鉴。 那些画大多是工笔,也有两副写意。画工如何元春不敢评价,但却可以通过这些画,看出汤山行宫及周围景色的大体形貌来。 “可惜啊!这么多画,竟然没有一副荷花图!”元春忍不住开起了水霄的玩笑。 水霄举目望天,微笑道:“汤山行宫最妙之处,就是一株荷花也没有!”那里只有许多汤池子。 “那还真是可惜了!臣最喜欢的就是荷花了!”元春觉得,荷花这个梗,也许可以玩一个夏天。 水霄脸色不由得有点苦:“尚医就不能喜欢别的花儿吗?比如梅花、菊花什么的……我就很喜欢菊花!”我最不喜欢的,就是荷花了!当然,他心里明白:说自己“不喜欢”荷花并不准确,准确的说法是他“怕”荷花。 喜欢菊花?元春很有恶搞精神地看了看水霄:殿下,你口味真重! 她道:“除了菊花以外,别的花儿我也都喜欢!但最喜欢的,还是荷花呀!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多美好!”别跟我提菊花喔!不知道在我的字典里,菊花还指代某种身体器官吗?我真的不迷恋菊花! 水霄被她那略带嫌弃的小眼神儿弄得有些茫然:尚医什么意思?难道我喜欢菊花……有什么不妥吗?尚医为什么不喜欢菊花? 这个得好好查一查! 赏了一会子画,水霄便趁着周围无人,一面在一副画上指指点点,一面低声说:“我这次到汤山行宫,实际上是去查证一件事了。之前有些情况不确定,便不好对尚医明言。尚医可知道,自己的身边有父皇安插的钉子?” 元春十分吃惊地看着他:“殿下说什么?”有些事,看破不说破嘛!昭王殿下突然把这件事挑明了,什么意思? 水霄依旧在画上指指点点,作出与元春评点画作的样子:“尚医身边有父皇安插的眼线。尚医可知道是谁?” 元春心道:莫非你知道?便问:“是谁?” “暗地里,是秋凝霜和秦桢。明面上,是袁惟厚。” 秋凝霜和秦桢?还有袁惟厚?元春把他们的才能性情、日常行事在 心里过了一遍,心里默默地点头。这三个人都还是比较符合奸细身份的。 秋凝霜行事太周全了!而且她对宫里许多事了如指掌,不知道她背了多久的资料!秦桢从来不在自己面前上赶着表现,但在自己的印象中,她上上下下的人缘都非常好。袁惟厚居然舍弃了传旨太监的美差,跑来给自己当个管事太监,这本身就是有些蹊跷的事。 “秋凝霜和秦桢,都是在汤山行宫受训的。这两个人身手都不错,人也极聪明,是女细作里佼佼者。尚医入宫之前不久,她们才从不同的渠道秘密入宫,后来经过皇后娘娘的手,分给了尚医。” 水霄把这两个人的来历说了一遍,又说,“她们两人互相不知道对方的存在,但她们接到的旨意却是一样的。父皇亲口向她们下达了密旨:留在尚医身边,尽全力获取尚医的信任,成为尚医的心腹;但除非尚医或贾家有不臣之心,她们什么也不用做,只专心服侍尚医便好。” 元春不由得感慨:怪不得这些眼线会有两暗一明的搭配呢!原来秋凝霜和秦桢埋得辣么深啊! 她心里对皇帝老儿不够尊敬是肯定的,但她肯定不会做类似谋反、逼宫之类的事——太麻烦!风险太大了!自己权利欲不强,没那功夫去做这么吃力不讨好的事。 那么从实际结果来说,这两个眼线,究竟是皇帝送到自己身边的眼线,还是皇帝送给自己的得力助手呢? 她有些好笑有些讽刺地想:看来,皇帝陛下真的很重视自己啊!而从皇帝给这两名眼线的密旨内容,也可以看出皇帝的底线:不得觊觎他的江山!其余的事好商量。 “殿下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水霄淡淡一笑:“我只是比父皇更相信尚医的人品,更了解尚医的为人罢了。谋反是血流成河之事,尚医心地慈厚,顾念苍生,又怎么忍心行此逆悖之事、令生灵涂炭?” 他微微叹息:“我将此事告诉尚医,是担心尚医过于光风霁月、心直口快,怕尚医说的话、做的事被父皇误解,或是被小人钻了空子。” 另外从情感上来说,他也是更偏向于元春的。 他母亲去世后未得到例行的追封,他病了那么多年父皇不闻不问,他就算心胸宽大没有怨怼,却也不是毫不在意的。 而贾尚医这个跟他没有丝毫血缘的人,一见到他这个病人,就二话不说,倾尽全力救治他。在他的亲生父亲请来的道士想拿他作法时,她挡在他的面前,全力 维护他。在他的亲妹妹冻掉他半条命时,她彻夜守护她,救回了他的一条小命……而父皇,却因为对宸妃的宠爱,在临驿做出了那等事、证据确凿之后,仍然试图为临驿开脱! 经历了种种事情之后,水霄觉得:骨肉相连的血脉之情,大约并没有人们所说的那样可靠。 与其相信那些跟自己有血缘的人,不如相信那些真正对自己好、真正值得信任之人! 元春心里有一种难言的感动! 同时,她又有一点惭愧、一点好笑……我真的不是光风霁月之人啊!我刚才还特别无耻地故意歪解你,腹诽你喜欢菊花是口味重呢! ———————— 当天晚上,元春就把那九名帮她录书的女官都请过来小聚,说了皇上允她们署名,以及让她们各自取一个双字别号以作署名之用的事。众女官大喜过望,纷纷向元春道谢。对于青史留名这件事,这些女官平时是不敢想;如今有这个机会,她们还是非常乐意、非常有自豪感的。 “大人的别号可起好了?”宋芊笑着问。 元春便道:“皇上御赐了我一个别号,叫瀛洲。” “瀛洲……贾瀛洲……”宋芊把这个别号念了一遍,赞道,“也只有这样的别号,才配得上大人。”因是御赐的别号,她也不便多评说什么。 当下众人开始讨论各自的别号。有说叫这个别号好的,也有说这个别号忒俗,必得另取一个的。喧喧闹闹地吵嚷了大半个晚上,才定好了各自的别号,各自散去。 元春又亲笔撰写了序言,让宋芊也帮自己看了看。然后誊抄好了、核对无误,与那些录好的医书和画册放在一起,仔细地锁起来。 钦天监定的献书日期是六月十六。 献书前几天,元春就忙着熟悉礼部专为这次献书拟定的礼仪程序。 献书仪典前一天,元春拿到了尚服局为她特制的礼服。 女官制服是袄裙的式样。头上戴花冠,下`身是马面裙,上`衣则是一件短袄。短袄的双肩、领口等处,绣着代表各个品级的花卉绣纹,比如元春的从四品,就是莲花绣纹。 尚服局为她特制的这套礼服,依旧是袄裙的式样,正红色。短袄上的绣纹,用的却是从未在女官制服上出现过的牡丹绣纹!而且除了牡丹绣纹之外,胸前和后背,还各有一片类似补子的圆形仙鹤图样的绣片! 头上是一顶牡丹花冠,花 冠之外还配着一顶帷帽。除此之外,还有一副精工刺绣的手套、一张设计制作得十分精致、镂空刺绣的牡丹面罩! 元春被这套礼服的创意惊呆了! 绣纹和花冠样式的变化,她能够理解。毕竟皇帝既然搞出这么大动静,升自己的官也是顺理成章的事。前所未有的牡丹绣纹和牡丹花冠,大约表示自己的品级会前所未有的高,约摸可以压过尚宫大人一头了…… 以上这些她都能理解。 但这帷帽和这张面罩是怎么回事?为了避免自己“抛头露面”被人看了去?这副手套,是怕我跟人“授受不亲”?还真是……煞费苦心! 她就知道,不能对这个充满了直男癌病原体的世界,抱有“女子能出头”的期望! 她苦笑着拎起那张精巧的刺绣面罩,苦中作乐地想:还好是镂空刺绣的,戴在脸上不会太气闷吧?! 话说:面见皇帝的时候戴着帷帽和面罩,这样合适吗? 当然,合不合适元春也难得管,这礼服又不是她自己准备的! 第二天,元春五更天就起床了。换上了那套特制礼服,按照礼仪程序,先指挥着皇帝专门派过来的太监,将已经装订好的书稿、画稿装箱封存,抬到太微殿的偏殿。 然后打开箱子,将里面的书稿画稿拿出来,按顺序放在十几个托盘上。当中最小巧的一个托盘,放着《上医九卷》的第一卷《人体总论》,这是元春要亲手捧上殿去的。另外的书稿画稿,则由太监们捧着,会跟在她的身后一起入殿献书。 吉时到了以后,文武百官都已在大殿之内排好了队。 元春被引到了大殿之前,身后跟着两溜儿捧着托盘的太监。听一个声音洪亮的太监宣读圣旨。 圣旨的大意就是:皇帝从登基以后,如何如何勤政爱民,如何如何使百姓安居乐业,如何如何使四夷宾服、天下归心。然后因为皇帝的德行,本朝受到了神仙的赞赏和庇佑,故而特别选中了荣国公之孙女、御赐别号瀛洲的贾氏之女,以无上医术相传,以化解天下疾苦。算是对朕勤政爱民、兢兢业业的奖赏,也是对天下百姓的爱护和庇佑……朕非常感谢神仙的厚爱,今后一定努力工作,争取让天下百姓早日过上更美好的生活…… 总之一句话:元春得到的医术,不是给元春的,而是神仙委派元春献给皇帝,以利天下苍生的。既然神仙这么厚爱朕和朕的天下,朕就受之有愧地笑纳了! 至于神仙为什么不直接把医术传给皇帝,圣旨里没说,大家自己脑补去! 这一道圣旨,元春听得直想翻白眼。 她心想: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我真不是这天下脸皮最厚的人!比我脸皮更厚一百倍的那个人,正坐在御座上呢! 元春现在才明白:皇帝为什么要坚持在太微殿举行献书仪典,而那些重臣们又为什么会同意——这完全就是一场政`治秀啊! 话说:皇帝公开发表了这样不要脸的一道圣旨后,应该会重重封赏自己吧? 他得用荣华富贵来堵住自己的嘴,并求自己在神仙面前美言几句,原谅他迫不得已的、往自己脸上贴金的举动啊! 这一道不要脸的圣旨宣读完毕后,元春就捧着托盘,带着捧书的众太监缓步上殿。她戴着帷帽和面罩,帷帽上垂落的轻纱有一点影响视线,马面裙在上台阶的时候容易被踩到。所以走的时候她必须很小心。否则万一不小心摔倒了,她会以另一种方式“青史名留”——会成为千古笑柄的。 进入大殿,在文武大臣、皇族亲贵、藩邦外臣的围观下,元春缓步上前。 她知道,她祖父贾代善、昭王殿下肯定都在这堆人里面,但现在可不是适合四处乱瞟的时候,分心容易出错啊! 在指定的位置跪下,元春将托盘高高举起,念自己的台词。好在台词不长,很快念完。大明宫内相史忠从皇帝身边走下来,接过元春手中的托盘,捧上去放在御案前。元春身后众太监手中的托盘,也被另外一些太监接走。 然后皇帝亲口发表了获赠感言,史忠又宣读封赏元春的旨意。 元春聚精会神地听着:陪着皇帝演了这半天的戏,现在是拿劳务费的时候了! 封赏元春的旨意先说了一大堆理由,最后才说封赏的具体项目: 皇帝封她为“一品尚医”,位同朝中正一品公卿、内廷正一品贵妃。并且这个叫“一品尚医”的官职只为她而设,此官服也只有她能穿。女官省的尚医局新设从四品奉医一名,负责在她离宫之时,管理日常事务。 赐她“一品尚医”金印一枚,金印上镌刻有“奉旨行医”和“只跪天地神佛仙灵”的字样。持此金印,她可以自`由出入宫禁,并且从此不需要再向任何凡俗之人下跪了。 她现在身上所穿的这套衣服,就是她的官服。穿着这套官服,她就可以自`由接诊病患。 另外,再赐她黄金万两、皇庄一座,算是她将来的嫁妆。皇帝还担心她出入宫禁、出门行医时被浑人冲撞了,因此特派遣侍卫四十名,以保护她的安全。这些侍卫由朝廷发放俸禄,不用她付工资。 史忠读完了圣旨,将圣旨放入一个托盘里,连同金印、金册,一同颁发给了元春。 元春接过托盘,退出太微殿,在众人的族拥下往后宫而去。 她心里挺高兴:黄金万两,相当于十万两银子啊!另外还有皇庄,就不知道皇庄有多大。 而“可以自由接诊病患”“从此只跪天地神佛仙灵”这两条,简直不能更合她的心意了! 这样一大笔劳务费,自己已算很满意了! 回到尚医局以后,元春换上了尚服局送来的“一品尚医”新常服,把帷帽丢在一边,只戴花冠,去懿和宫面见皇后。 那里,已备好了宴席。 皇后和宫中的内命妇们,正等着向她贺喜。 这一日,元春是宴席上的绝对主角,女官省其他的女官、那些贵妃、妃、嫔等,都是陪客。 有好事的妃子想灌元春酒,元春坚决不喝:“娘娘,未成年人实在是不宜饮酒。臣之前饮了两杯,已是破例,绝不能再饮了!” 还不知道这具身体酒量怎么样呢!万一喝醉了出了丑,岂不白让人看了笑话?再说,未成年人也的确不宜饮酒啊! 那妃子忙问:“这是为何?” 元春便道:“不止未成年人,孕妇也不宜饮酒的。是因为酒最伤神,胎儿和孩子神智还弱,饮多了酒,是会伤了神智的。” 那妃子便不再劝酒了。 元春便以茶代酒,与这些内命妇们周旋。 宴席散后,元春回到了尚医局。秋凝霜来报:“昭王殿下派人送来了贺礼。” 元春便接过礼单看了一遍,又去看了一遍那些贺礼。别的东西倒也罢了,唯有一座翡翠摆件最是难得。 那摆件是用一整块翡翠雕的。绿色的玉盘,绿色的荷叶,叶上还有小小的露珠,还白色的荷花、上白下绿的荷花蓓蕾……雕工极其精致细腻,往玉盆里注一些水,活脱脱就是一盆钵莲啊! 这个摆件,绝对价值不匪! 昭王殿下才册封不到半年,家底肯定不厚实,送这样一件贺礼,那是非常土豪的行为了。 摆件上 还附了一张小笺,笺上写道:莲花之风骨,非予所能画;特以此物,敬贺尚医今日之喜,聊供尚医赏玩。 元春看看这张小笺,又看看那翡翠钵莲的摆件,嘴角含笑。 当天晚上,元春在尚医局设席,款待尚医局诸人,以及帮她笔录医书的众女官。 自己就要出宫了,看着秋凝霜等人,她开始考虑怎么对待这些眼线的问题。 说实在的,秋凝霜真的很好用!大约是被从小刻苦训练出来的,所以她比抱琴更周到细致,也更懂得忍耐。就比如救徐飞萤那件事,自己两次让她向一个没气儿的假死之人嘴里吹气,从她的脸色看,她对这件事是抗拒的。但她什么话也没有说,直接就照办了!这一点,只怕抱琴也做不到。 那个秦桢现在在自己面前还很低调,而正因为她的这份低调,说明了此人极有耐心,而且极其谨慎。她没有冒冒然地在自己面前抢风头,就可以避免被秋凝霜忌惮的麻烦;她与上上下下的关系都非常好,就可以有非常广泛的人脉和情报来源。 很明显,秋凝霜和秦桢都根据自己的地位和任务,选择了不同的路线。秋凝霜因为一开始就是自己身边的宫女首领,所以走的是上层精英路线;而秦桢一开始只是普通宫女,就走了群众路线。 而袁惟厚此人,十分识趣,办事也利落周全。而且他是太监,有些宫女不方便出面去办的事,交给他再合适不过了。 要不要把他们带出宫呢?还有抱琴的宫籍,要不要消了呢? 前一个问题她很快做出决定:钉子不一定要拔掉。反间计其实也挺好玩的!贾家那些破事儿代善大约已清理了一些,没清理干净的,大约也够不上“不臣之心”的标准。 后一个问题,元春决定问问抱琴本人的意见。 晚上问抱琴时,抱琴连忙跪下,立誓要追随元春一辈子,元春在哪她就在哪。元春也就随她了。 第二天面见皇后的时候,元春请求皇后娘娘允许自己,把自己那些宫女都带在身边服侍,让徐飞萤也跟自己出宫去学医。 “……人才难得,我家里那些丫头们,哪及得上她们之万一?入宫这些日子,有她们服侍,臣的日子十分省心,故而有些不忍别离之意……” 沈皇后默了默便同意了,又叮嘱元春:“你素来行事稳妥,今日我只叮嘱你两个字:慎独!不要因为没有外人听见看见,就言语无状,行事狂悖。须知:这世上没有不透风 的墙!你可……明白?” 元春心里微有些感动:“多谢娘娘!臣……记下了!” 沈皇后沉吟了一下,又道:“你出宫以后,如果勇直亲王府来请,或是你在别处碰到了勇直亲王府的人,一定要小心!勇直亲王的生母曾被封为淑妃,与十七的生母闵贵人最是不睦,后来,更因闵贵人而获罪被贬。” 勇直亲王水霍,是当今皇帝的第六子,因军功被封为亲王。 “多谢娘娘提点!臣明白了!” 也就是说:这位勇直亲王,也许会因为自己救了昭王殿下,而对自己不怀好意? 52.衣锦还家 六月二十八,黄道吉日,诸事皆宜。 元春穿着官服,先到懿和宫向皇后辞行。然后戴上了面罩、帷帽和手套,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以后,就带着秋凝霜等人,到延庆门内登轿上车。 皇帝御赐给元春的官轿,与她祖父的官轿大体相同,只轿帘和轿帷上绣着牡丹仙鹤的图样。 元春登轿以后,秋凝霜、抱琴、徐飞萤、秦桢、燕婉等五名宫女也分别登上了轿后的两辆大车。她们的车后,还有几辆装有几人行李箱笼和帝后赏赐、各宫赠礼的行李车。 内侍省八名粗使太监抬起元春的官轿,从延庆门出去,在章华门内停下,换上了荣国府派来的八名轿夫。这八名轿夫抬起轿子,早已守候在这里的仪仗队伍和四十名侍卫前族后拥,护着元春出宫而去。 她这出宫的声势,可比当初入宫时浩大多了! 从内心来说,元春一点儿也不介意低调地微服出宫。但这套礼仪据说是礼部设计以后,由皇帝钦定的,元春也只好把架子一路摆回家。好在这个架子也不用每次出门都端着,以后她还是可以“微服出行”的。 到了宁荣街街口,贾珠和贾琏早在那里翘首以待了。见到了元春的仪仗,贾珠和贾琏便迎了上来,打发了一个小厮飞奔回去报信。 仪仗队伍在荣国府正门前停下,轿夫们抬着元春的轿子进入正门,在仪门前停下。八个衣帽周全的小厮复抬起轿子,穿过仪门和一道角门,在内仪门前落轿,而后小厮们退出。 贾珍继室尤氏亲自上前打起了轿帘,将元春扶下轿来。 “‘一品女官’大人回来了,真真儿是万千之喜!”尤氏笑盈盈地说。 由谁来给元春打帘子、迎元春到荣禧堂,贾家内部也是商议了许久的。总觉得用丫头婆子有些轻慢;王氏又是元春亲母,哪有母亲给女儿打帘子的理儿?贾珠贾琏是哥儿,到街口迎一迎还行,让他们打轿帘却不妥。迎春还太小,干不了这活儿……最后商量来商量去,能担此任的,竟只有尤氏了!她与元春是同一辈的,朝廷诰封的品级又比元春低,由她来最合适不过了。 元春扶着她的手下轿:“有劳大嫂子了!” 进了内仪门,在荣禧堂的廊下摘了帷帽、面罩和手套,走进了荣禧堂中。 荣禧堂只有贾代善和贾母二人。一是因为他们是荣国府辈分最尊的人,二是因为贾家只有他们两人的品级不比元春低。元春此时穿着官 服,只见他们两人,其他人比较不会尴尬。不然便宜爹和便宜娘这两个白身,岂不还要向她行礼?! “孙女儿给太爷、给老太太请安!”元春向着正中端坐的贾代善和贾母福了福。 像这种久别之后归家,通常是需要给家中长辈磕头的。但元春现在既已得了皇帝“只跪天地神佛仙灵”的谕旨,便只向代善和贾母福一福,也算全礼了。 “好孩子!”贾代善看着元春的目光,充满了赞赏和感慨。 从荣禧堂后房门出来,尤氏便领着元春往西边走,对元春说:“大姑娘如今已是朝廷加封的‘一品尚医’,实实在在的正一品,也算是位极人臣了!故而这住所就不能简慢了。前几天老太太和太太已将荣庆堂收拾出来,以后大姑娘就住在那里吧!大姑娘从宫里带来的宫女们的往处,也都收拾好了。只是她们身份不同一般侍女,那些粗使的活计还得另有人来做,故而又给荣庆堂配了些粗使的丫头和婆子。大姑娘若还有什么需求,尽管与老太太和太太说就是了……” 荣庆堂,是原著中贾母的住处。但在这个时空,代善还活着,贾母便与代善仍住在荣禧堂中。 秋凝霜等人已脱掉了宫女制服,换上了寻常百姓的衣服,在等着元春了。先前元春的官轿被抬进荣国府大门时,秋凝霜等人所乘的车及行李车,就直接从西角门进入了荣国府,而后直接去了荣庆堂。 元春直接给抱琴放了假,让她去与父母亲人团聚。又在秋凝霜等人的服侍下,换上了在家的家常衣服,再去了荣禧堂。 这一回,代善已不在荣禧堂,荣禧堂中除了贾母、王氏等一班女眷外,只有贾珠和贾琏两兄弟。元春再次见过贾母,又见过王氏等人之后,就说要去给贾政请安——倒不是她孝顺,而是她真的想看一看贾政面对自己时,是个什么脸色!读书人心目中神圣的太微殿,他这个“读书的爷们儿”还没有踏足,自己这个才九岁的丫头片子反而先去走了一遭,不知道他是什么心情呢? “你明日再请安吧!你父亲今日会文去了,说好了要晚些回来。”王氏努力板着的脸上,有一丝奇特的笑意。事实上,她严重怀疑孩儿他爹是被臊着了,故意躲出去的。 元春也在怀疑这一点,这叫……文遁?笑眯眯地说:“父亲的功课,自然是最要紧的!”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你还能一辈子躲着我不成?! 大家便围着元春,好一通奉承,元春才在贾母下首落座。 秋凝霜等宫女,也进来见过了贾母。 她们现在依旧是内廷宫女、天子家奴。因此,虽然她们在宫中面对内命妇时需要自称奴婢、把自己地位放得很低。但到了宫外面对外命妇时,她们却代表着皇帝家的颜面。哪怕她们品级差着贾母一大截,她们也不需要向贾母下跪的,福一福就算见礼了。而贾母对她们亦十分客气。 厮见了一番,中午便是为元春接风洗尘的家宴,又是好一番热闹。 家宴之后,元春回荣庆堂歇午觉。起床后才有功夫参观一下荣庆堂的布置。 之前确定元春要回家居住时,贾母曾经奉懿旨入宫一趟,问了她对家里的住所有何要求。元春那时便提出:需要一个药库,需要一片药圃,需要手术室、医学实验室、制药室等。 手术室、实验室、制药室因为要求颇多,元春打算回家后自己来弄,只把盖房子的空地给自己准备好就行了。药库和药圃却都准备好了。药库是新建的,仿照外面药铺子的规制,专门找药行的人弄的。药圃则是早就有了,里面正种着元春让代善重金向采药人求购活株的药材。 药库元春准备交给徐飞萤管理。 自从元春答应了让徐飞萤学习自己的医术后,徐飞萤便一面跟着她学习理论知识和脉诊技巧,一面跟着宋芊识药辨药管理药。把这个药库交给徐飞萤管理,再合适不过了。 徐飞萤看着那几溜儿的药柜,十分开心:“大人家里这个药库的规制,虽比尚医局的略有不如,却也不算差了!”心里很有些跃跃欲试的感觉。以前在宫里的时候,她只能跟着宋芊打打下手,现在可终于有机会独当一面了! 元春目测估算了一下,大约有上千种药材,的确是比较齐备的一个药库了。她微微一笑,叫徐飞萤出去。 徐飞萤不明所以,忐忑不安地出去了。 元春便叫秋凝霜带人把药柜上的药名标签全都拿纸糊住。秋凝霜立刻明白元春要干什么,笑道:“也不知飞萤过不过得了这一关。” 等药柜上的药名标签全部糊住了,元春才让徐飞萤进来:“现在,药柜上的药名标签都被糊住了。你需要通过自己的辨识,在一个时辰之内,将这些药材的药名全部写出来!若你一样不错,也不曾超时,就算你过关,以后这药库就交给你掌管。若是错了一样,把药库给你的时间推后十日;若是超时,药库给你的时间也推后十日。十日后我们重新测试。你何时过关,药库何时给你掌管 。” 一个时辰是两个小时,就是七千二百秒;药材约有上千钟,也就是说,徐飞萤大概需要平均每七秒就写出一种药材的名儿。再加上一些非常用药材搁的位置比较高,需要爬到一个矮梯上才能拉开抽屉看到里面的药材。所以,实际上这是一个要求非常严格的测试。如果徐飞萤对药材的熟悉程度不够,在辨识药材的时候多迟疑几次,她就没希望通过测试了。 看着那几溜儿药柜,徐飞萤有了完全不同的心情,变得非常紧张起来。 秋凝霜等人都笑盈盈地看着徐飞萤,一副看好戏的样子。燕婉自告奋勇地开始挽袖磨墨,还不时笑嘻嘻地瞟徐飞萤一眼,朝她眨眨眼睛。离开了规矩森严的宫廷,这些宫女们似乎都活泼了一些。 “大人,能明儿再测试么?”徐飞萤苦着脸问。她还没有心理准备。 “难不成你不想早日接管药库?”元春笑眯眯地说,“择期不如撞期,就现在吧!通不过也不要紧,十日后咱们再来过!” 徐飞萤无奈,只得努力收拾自己的心情,让自己镇定一些,免得更难通过这个测试了。 燕婉磨好了浓浓的一池墨,拿个托盘捧着,笑嘻嘻地捧到了徐飞萤面前:“徐少使大人,可容奴婢侍候您笔墨?” 元春荣升正一品女官之后,秋凝霜作为她身边的宫女首领,已照惯例升为了从七品的常侍。但元春身边其他人的品级,并没有跟着动。徐飞萤和抱琴依旧是少使的职衔。 “有劳妹妹了!”徐飞萤简单地道了谢,努力平复自己急促的呼吸和跳得格外欢快的小心脏。 “准备好了吗?我要开始计时了!”元春掏出了怀表。 徐飞萤刚想说“准备好了”,突然又想到了一个问题:“等一等!大人,写字儿也是要花时间的,不如我请一个人代笔如何?” 元春摇头不允:“给你一个时辰,已是将写字儿的时间计算在内了!你若请人代笔,这时间可就要缩短了!”她笑眯眯地说,“再说,无论请谁代笔,她写得也不如你说得快。若是她不知道药名儿是哪几个字,写错了字,算谁的?” 徐飞萤无可奈何,只得静心准备应付元春的测试。 “开始!”当元春一声令下,徐飞萤便迅速拉开第一个抽屉,眼睛一扫,已认明了抽屉中的药材。迅速提笔在抽屉外面的白纸上草草写下药名,又去开下一个抽屉……绝大部分药材,她只要眼睛一扫就知道是哪一种, 遇到那些外观相似的,她拿起来闻一闻,也就知道是什么药材了。 秋凝霜等人原先还是一副看好戏的模样,但当徐飞萤毫不迟滞地写出了几十种、上百种药材以后,她们脸上看好戏的表情渐渐褪去,浮起了敬佩之色。燕婉捧着墨跟着徐飞萤慢慢移动,敬佩之后又生出几分羡慕来。 元春给的时间不算充裕,徐飞萤只好全力以赴。全神贯注地拉抽屉、辨识药材、写药名……渐渐地,秋凝霜和秦桢两人也跑去帮忙……别的忙帮不上,帮着搬一搬那架矮梯还是可以的。 元春手里拿着一只怀表,估算着徐飞萤的进度和剩余时间,心里暗暗点头……不出意外的话,徐飞萤是可以完成的。 等那上千种的药名全部写出来之后,徐飞萤已是满头大汗,几乎累瘫。“大人,可超时了?”她十分忐忑地问。 元春满意地点点头:“时间刚刚好!”实际上时间超过了四十多秒。但元春觉得这又不是拍前世的真人秀节目,这一点点超时其实并不要紧。她的目的是考察徐飞萤对药材的熟悉程度,而不是故意整人。 “现在,我要逐一检查你是不是把这些药材的名儿写对了!若一样未错,那你就过关了!”元春收起了怀表,开始逐一检查徐飞萤有没有把哪一种药材写错。 刚刚松了一口气的徐飞萤,闻言又紧张起来。 好在徐飞萤的确是极聪明的人,记性也极好,这半年时间没有白跟宋芊混。元春一丝不苟地逐一检查,并没有发现有任何错漏。 元春也很满意,她将医库的钥匙和账册都给了徐飞萤:“我果然没有看错人!好好努力。”徐飞萤这样的人,要放在她的前世,那就是活脱脱一个学霸、精英啊!单从学习的资质来说,自己是不如她的。 “多谢大人!奴婢一定尽忠职守,为大人管理好药库!” 元春笑道:“光管理好药库可不够!我还指望你成为一代名医呢!”这是真心话。如果徐飞萤的医术能够达到一定标准,自己不介意向皇帝请旨,让徐飞萤也去参加太医院的行医资格考试,让她成为一名女大夫。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元春内心,其实有一个隐秘的愿望,那就是希望改善这个世界的女子的社会地位。 她无力把“千红一窟(哭)”“万艳同杯(悲)”的局面从根本上彻底扭转,但她可以做一个女权运动的先驱,先让极少数非常出众的优秀女子获得受教育、独`立工作的权利。 若是女子也能有一份受人尊重、能够养活自己的工作,她们的眼界心胸也不必不同,还会任那些不咋样的男人欺凌吗? 元春无法预测未来,但她很好奇自己这只蝴蝶翅膀,会给未来带来什么样的变数。 当然,这件事必须非常谨慎!必须一步一步、非常缓慢地推进!不能操之过急,也不必强求。做先驱挺好,但若“先驱”成了“烈士”,那就不太美妙了! “在大人面前,谁还敢称‘名医’?”徐飞萤笑着奉承了一句。 “有什么不敢的?”元春不赞同地看了她一眼,玩笑说,“我又不是名医!他们都叫我‘神医’的……”的确是“神医”啊!依赖神仙之力的医术。 众人都笑起来,徐飞萤说:“那倒也是!”这么说来,我也是可以想想将来当一个名医的可能性?徐飞萤心里升起点点希翼,却又觉得不可能——自己是女子啊!就算自己医术学得再精,又有谁会找自己看病? 元春又对秋凝霜等人说:“你们若有谁也想学医,就先去给飞萤当个学徒吧!我身边的人,必得懂一点医道,在我救人时能搭手帮忙的,才会受到重用。” 正笑闹着,一个小丫头来报:“大姑娘,珠大爷派了人来传话,说珠大爷肚子有些痛。若大姑娘有空,便请过去瞧一瞧!” 贾珠肚子痛?元春不由得一惊:不会是他那个血管瘤出问题了吧?!中午的时候她偷偷扫描过,那时不还好好的吗? 但这是不敢赌的事!万一真有事呢?她若因为自己的疑心耽误了,那可是要后悔一辈子的! 抱琴不在,她只得吩咐徐飞萤和秋凝霜两人拿起自己的医箱,随那报信的丫头,匆匆往贾珠的院子里去。 对于秋凝霜等宫女来说,贾珠算是外男,所以她们都拿出了面罩和手套戴上——元春被自己那套官服雷了一遍之后,觉得那样的设计也挺实用的。至少她需要诊断一些男患者的时候,就不需要太顾及“抛头露面”这个问题了。 于是,她一半儿是恶搞精神发作,一半儿是实用主义影响,让秋凝霜等人也仿照自己那套官服的样式,各自做了两套“工作服”。这些“工作服”是粉红色,与前世许多医院里妇产科护士姐姐的制服颜色一致,且“工作服”上没有绣纹,也就谈不上“犯忌”的问题。 到了贾珠的院子里,秋凝霜和徐飞萤却被贾珠身边的大丫头往旁边让:“两位姐姐请到这边来吃些茶,等大姑娘给大爷诊断 明白了,再请两个姐姐。” 元春一听她这话,便知贾珠肚子痛是假的了,不然他身边的大丫头怎么还有心情让自己身边的人去吃茶?便对秋凝霜说:“你们去吧!料想无事。” 秋凝霜和徐飞萤便随那大丫头往旁边的茶厅去了。 守门的丫头为元春打起了帘子,元春进入贾珠屋内,便见贾珠当门而立,对着元春深深一揖:“用这个由子哄了妹妹来,着实对不住!” 元春叹息一声:“大哥哥这样哄我,可听过狼来了的故事?” “狼来了?那是什么故事?”贾珠不明所以。 元春才想起来:狼来了好像是伊索预言里的一个故事,贾珠没听过是理所当然。便将狼来了的故事简单地讲了一遍。 贾珠听罢沉思片刻,又站起来对元春一揖:“愚兄受教了!今后再不会这样了!” 元春也懒得跟他客套来客套去,直接问道:“大哥哥将我哄了来,想必是有话对我说?” “正是!原该去拜访妹妹的。只是妹妹那里现住着内廷宫女,愚兄若去多有不便,便出此下策。”他略解释了一句,然后深吸一口气,神情异常严肃地问道,“愚兄做这蠢事,实在是迫不及待地想问妹妹一声:我的身体……到底有何不妥?” “大哥哥为什么这么问?”元春有些犹豫:到底要不要告诉贾珠实话?她原想跟贾代善商量一下,再做这个决定的。 贾珠有些自嘲地笑了笑:“这样显而易见的事儿,又能瞒得了谁?合府上下,老的老,小的小,别人都不服药,只有我的药没有断过。妹妹那本关于如何养身的小册子我亲手抄过几份,早已倒背如流。按这册子所述,人该多运动运动,才能生发体内阳气,调和阴阳。我想跟着祖父和琏儿习武强身,祖父却不许。有一次我跟琏儿不过打闹推搡了几下,祖父瞧见了,竟然大发雷霆,弄得琏儿再不敢和我玩闹了。我吃的那些药,我偷偷请外面的大夫瞧过,说那方子虽然下得蹊跷,但大体来说,应是消肿散结的药……” 他目光炯炯地看着元春:“请问大妹妹,我有什么肿要消?什么结要散?” 元春早就知道:合府上下只有贾珠长期服药这件事,必会成为贾珠病情曝光的□□! 可药又不能乱吃!她总不能为了瞒住贾珠的病情,让合府上下都陪着他喝苦药吧?!贾府虽不在乎那点儿银子,她也做不出这样的事儿!当时打的主意是:瞒得一时是一 时,等她从宫里出来,她就着手解决贾珠的问题。 贾珠这个血管瘤手术和普通剖腹产手术的难度,风险和难度完全不在一个档次。麻醉的问题现在虽然解决了,但做这个血管瘤手术,必须要做好输血准备,包括自体血输血设备和异体血输血设施设备。这些东西,元春早已详细画出了设计图,交给了皇帝,请内务府的能工巧匠代制。 但这件事进行得不太顺利!据说,单是针头和针管的材料、不同型号空心针头的制作方法,就让那些能工巧匠们伤透了脑筋。 贾珠是她这辈子的亲哥,便宜娘目前唯一的亲儿子。元春必须慎重慎重再慎重,把所有不利因素都考虑到,把风险减到最小。没做好输血准备前,她是肯定不会给贾珠做手术的——除非贾珠的血管瘤破了,不得不进行急救。 “大哥哥肚子里长了一个结,这也是大哥哥吃不了太多东西,也容易打嗝的原因。”元春决定有限度地向贾珠透露一点真相,以暂时平复贾珠的怀疑。 “就这么简单?”贾珠有些狐疑地问。 “大哥哥以为有多复杂?”元春笑道,欺负贾珠不懂医术。 贾珠默了默:“那我服了近一年的药?那结可化了?” 元春笑道:“那也要等我诊过大哥哥的脉才知道啊!” 贾珠便伸出手腕,让元春为他诊脉。元春凝神诊了诊,说道:“还没有!” 贾珠觉得有点难以接受:“我吃了快一年的药,也化不了?” 他可听说了!十七皇子卧病在床十几年,大妹妹不过花费几个月时间,就治好了十七皇子。如今,十七皇子已经封了昭王,王府都建成了,只等择吉日出宫开府。为什么他体内小小一个结,平时也没多大的影响,却吃了一年的药也不见好? 元春一笑,笑得有些无奈的样子:“大哥哥这个结,可不容易化!大哥哥要多些耐心才是!医学浩渺如海,着实深不可言。有些病看着严重,其实几副药就能治好;有些病看着只是小问题,却极其顽固难治。” 贾珠有些无言以对的感觉,想了良久,才问道:“祖父不许我跟着习武强身,不许我跟琏儿玩闹,可是因为我这个病?” 元春点头:“正是!此结易破。若大哥哥血流太快太猛,或是腹部受了冲撞,或许它就破。破了之后,就更难治了。祖父可叮嘱过你,不能叫人冲撞了?” 贾珠默默地点头。又问:“那我这病 ,要多久才能治好?” 元春微笑道:“大哥哥急什么?你只需要记住:妹妹我不会害你,也必定会治好你,这就够了!治病救人是我的事,大哥哥只管安心读书、孝顺长辈就好!又何必思虑那么多?莫非大哥哥想弃文从医,抢妹妹的营生?” 53.贾敏有孕 总算暂时把贾珠糊弄住了! 元春从贾珠院子里出来后,让人将秋凝霜和徐飞萤送回荣庆堂去。自己去了荣禧堂等处,给家里人诊平安脉,算是日常体检。 虽然她之前已经悄悄用医疗系统扫过一些家人的身体,知道并无大碍。但她既然打着担心祖父母身体、挂念亲人的幌子出了宫,若是回来后连祖父祖母的脉也不诊一诊,岂不惹人怀疑?做戏要做全套啊! 代善悄悄问了问贾珠的身体情况,得知没有变好也没有变坏,长叹了一声:“珠儿的身体,就托付给你了。好在你现在已经回家,我不必担心宫院深深,若有事时我来不及去请你回来。” “祖父放心吧!该做的准备,我一直在做。大哥哥的身体,我会照顾好的。” 代善点点头,不再多问贾珠的事,而是问起了另一件他极度好奇的事:“你除了治好十七皇子和婉嫔娘娘以外,在宫里还干了什么好事?为什么皇上现在对你如此礼遇?金银财宝、皇庄之类的赏赐也就罢了,皇上竟然会御封了你一个前所未有的‘一品尚医’,位同正一品公卿和内廷正一品贵妃。礼部原是坚决反对这样不伦不类的封赏的,可皇上居然为了你据理力争,耐着性子与礼部那帮人夹缠了好几天。这可不像是我印象中的那位皇帝陛下!” 还有这样的事?那位皇帝陛下现在对我这样好? 元春十分好笑:“其实也没什么……神仙传我医术时,也顺口提了提关于‘天道’的一些事。我没有隐瞒皇上,把这些‘天道’转述给皇上听了。” 看来,洗脑很成功啊!自己前世可没有干过传销!难道自己竟是天生吃这行饭——不对,天生行这个骗的?! 贾代善吃惊地看着她:“你跟皇上说的,可有虚言?”他有些不放心。 “自然绝无半句虚言。”元春毫不心虚地说,“祖父既知皇上为人。当知若孙女所言有虚,或者孙女所说没有实实在在的证据,皇上又岂会轻易相信?” “那‘天道’是什么?”贾代善也忍不住好奇了! 元春想了想:“唔,怎么说呢?天道就是天地法则,太阳为什么东升西落?月亮为什么有阴晴圆缺?水为什么要往低处流……这些都属于天道的外在显化!但孙女儿现在也还是凡俗之人,所知的天道并不多,故而这些问题的答案,孙女儿也不知道。我只是把自己知道的那一点点,透露给了皇上而已。” 第二天清晨,贾氏宗祠 大开,元春获准单独进入宗祠祭拜。她的名字也破天荒地被录入了族谱之中,她“遇仙得授医术”以及被朝廷封了个史无前例的“一品尚医”的事,也被贾敬这个中过进士的族长,亲笔写进了族谱之中。 拜完宗祠,荣宁二府大开宴席,依旧是官客在宁府,堂客在荣府。两府之中,贺客盈门。 贾敏和林如海也来贺了! 元春一看贾敏,登时乐了——贾敏怀孕了! 她直接拿医疗系统一扫,贾敏怀孕已经28周多了,母亲和孩子情况均好! “恭喜姑母!”元春笑盈盈地向贾敏道喜,“这下姑父高兴坏了吧!” “可不是!”贾敏的脸上,从内到外都是散发着一种扬眉吐气的快乐气息,“确认我有孕的那天晚上,你姑父乐得都快要疯了!”至于林如海最后连眼泪花花都出来了的事,她就不说了,免得自家老爷在侄女面前丢了体面。 元春也替贾敏高兴:在这个时代,没有孩子的女人精神压力是非常大的。贾敏现在的精神状态,与当初她来求诊时相比,简直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贾敏拉着元春的手,笑得嘴角都裂到了耳根后,眼中却泛起了泪花。只是今天是侄女儿的好日子,当着这许多贺客的面,她不便多说什么,免得给侄女儿惹些不好应对的事。 她便只在元春耳边,悄声说:“总之,大恩不言谢!你以后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事,尽管吩咐。” “姑母客气了!”元春也在贾敏的耳边悄声说,“等一下姑母别急着走,我为姑母诊诊脉。姑母今日也不要累着了,免得你肚里的孩子不适。” 她自然已经知道贾敏和她肚子里的孩子都非常好。说要为贾敏诊一诊脉,不过是为了安贾敏的心而已。 贾敏闻言大喜,连忙谢过:“有劳你了!”她今日来荣国府,一为贺元春荣升之喜,二也是为了让元春为她诊一诊脉。虽然外面的大夫都说母子均安,但在贾敏的心中,外面那些大夫岂能与自己侄女相比?! 她们两人的情形,被许多一直留心着元春的诰命夫人瞧见了,那些人不由得又羡又妒。 京城八卦圈,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出身清贵、自己又中了探花的林如海迎娶荣国府小姐,当年谁不说他们是天作之合啊?那些想让贾敏作媳妇、或将林如海视作乘龙快婿的人,大约都不免在心里酸溜溜的。可贾敏过门多年之后,却始终膝下空虚,别说嫡子女,连庶子女也 没有一个时,又有多少人在背地里笑话过、幸灾乐祸过? 可如今,贾家也不知哪一个祖宗的坟头冒了青烟,竟然出了一个“遇仙之人”!不仅得了皇上那样的礼遇和封赏,使贾家一跃成为全京城最炙手可热的人家,连贾家已出嫁多年的女儿居然也深受此惠——许多年孵不出蛋的母鸡,居然怀上了!怎么不让人又羡又嫉?可这份羡慕和嫉妒,她们都只能深深埋在心底,一丝儿也不敢露出来——指不定哪一日,她们或许就会求到这位一品尚医头上呢! 更有那些有媳妇、女儿或自己没生出孩子的,都在暗暗琢磨要怎么请动这位“一品尚医”大人,给自家媳妇或女儿或自己也看一看呢? 元春的大舅母谢氏也带着女儿来道贺了。她这个女儿不是别人,正是原著中鼎鼎大名的王熙凤! “凤儿给元姐姐请安!”还是个萝莉的王熙凤,神色认真、举止认真地向元春行礼。 “客气什么?”元春一把将王熙凤拉起来,开起了王熙凤的玩笑,“许久未见,凤妹妹今日怎地这般严肃?” 王熙凤与元春是同一年的,只不过元春是正月初一生日,王熙凤是九月的生日。表姐妹年纪相当,又同在京城,元春入宫之前,便与王熙凤常有来往。 谢氏便道:“大姑娘今日地位不同往日,这丫头便拘谨了些,还请大姑娘不要见怪!” 元春便道:“大舅母无需如此客气!凤妹妹也无需这般拘礼。”又悄悄对王熙凤说,“等席散了,凤妹妹别急着走。咱们一处说说话。” 王熙凤的脸上,便现出喜色来,恭恭敬敬地答应了。 这一次的宴席,元春与贾母一同坐了首席,同席的还有南安王妃、北静王妃等人。若不是元春辈份太小,只怕两家王府的太妃也是要来的。 热闹了半日后,贺客们陆续散去。 元春便对谢氏说:“我多日未见凤妹妹,今日也没功夫跟她多说话,因此想留她在我家住几日……大舅母可舍得?” 原著中,王熙凤的命运悲剧一半儿是外部原因导致的,另一半儿却是因为她自己作死!她外号叫“凤辣子”,性格泼辣一些无妨,但像原著中那样心狠手“辣”就很不好了。 现在,王熙凤年纪还小,性格还没有定型。而自己的社会地位已足够高,若能对王熙凤施加一些正面的影响力,也许还可以把王熙凤的性格掰过来,至少不能让她“不信地狱阴司报应”,行事无所 顾忌!不管死后有没有没地狱阴司报应,在活着的时候,少作一些孽,少一些把柄和罪名,对她总是好的。 谢氏大喜:“大姑娘肯指点这丫头两句,那是她前世修来的造化,再好不过了!” 王熙凤也是喜形于色:“多谢元姐姐!我一定不给您添麻烦的。”这一年来,她已听说了元春的许多故事,早已把元春视作了偶像——尽管王熙凤还不知道“偶像”这个词。 元春便叫人带了王熙凤去荣庆堂休息,给王熙凤收拾屋子,自己则去了荣禧堂后院去看望贾敏——贾敏大着个肚子,稍有疲累,便遵照元春的嘱咐,提前退席去歇着了。 元春为贾敏诊了诊脉,笑道:“姑母放心吧!脉象平稳,姑母和孩子都很好。” 贾敏的脸上笑容绽放,说一声:“有劳了!”又有些迟疑地咬了咬嘴唇,忐忑地问元春,“可看得出来是男是女?” 元春的医疗系统可以扫描出男女来,但她所献的那套医书中,男女是不能事先知道的。为了不留下什么惹人疑惑的把柄,元春便不想说实话:“这个看不出来。得生下来才知道。” 贾敏先是微微露出一点失望,跟着又将这点失望丢到九霄云外去:“是我太心急,得寸进尺了!”她朝元春歉意地笑了笑。 贾敏又邀请元春过几日去林府做客:“一是答谢你,二是想请你再给我家老爷诊诊脉,看他身上是否还有不妥,是否还需要调理;三是我们家一个姨娘也有孕了,想劳烦你帮着瞧一瞧。” 林如海的一个姨娘也怀孕了?元春的脸色有些奇特:林如海这效率挺高的嘛! 她见贾敏说这话时,脸上没有丝毫不悦之意,反而像是特别为此高兴似的,不由得问道:“林姑父的姨娘有孕了,姑母不吃醋?” 贾敏瞬间脸色一红,娇嗔了元春一眼:“你这孩子,知道什么醋不醋的?!我好歹是贾家的女儿,从小也是读过几本女书,略明白些道理的。又岂是那不明是非、只吃捻醋吃醋的无知妇人?” 她表白了一下自己的品德绝对过关之后,神情又有些黯然地说:“以前我始终不曾有孕,老爷的那些姨娘也不曾有孕。外面那些心思恶毒的长舌妇,背地里没少笑话我。还歪派我是悍妇妒妇恶妇,自己生不出儿子,便也不许姨娘通房有儿子,弄得林家要绝后……我当时啊!真觉得自己比窦娥还冤,暗地里不知抹了多少眼泪,有时候整夜整夜地难以入眠…… 说到往日 辛酸,贾敏忍不住掏出帕子,开始抹眼泪。同时嘴里如同炮仗一般,把憋在心里许久的话都抖出来了:“那些长舌妇只管心思龌龊地歪派我,全然不想一想:我是林家的主母,林家绝了后,对我有何好处?死后连个祭祀上坟的人都没有,我很有脸面么?即便我心思恶毒欺得了老爷,还欺得了鬼神不成?做下那样的事来,将来到了地下,我又有何脸面去见林家的列祖列宗?女人家那些吃醋捻酸的小心思,跟林家的子嗣大事比起来,算得了什么?老爷的庶子庶女若生出来,他们还敢不认我这个嫡母不成?只要我好好教养,自能让他们支撑门户,我和老爷死后,也能有个香火祭祀,不至于成了一对儿孤魂野鬼……” 她一边擦着眼泪,一边笑着对元春说:“因此我有孕后,便算着两个姨娘和几个通房的小日子,让她们轮流伺候老爷。又惦记着你的吩咐,让老爷多在书房歇息,隔两三日再回一次内院。如今,果然有一个姨娘也有孕了!等将来我的孩子生下来,姨娘们的孩子也生下来,我可要好好打一打那些长舌妇的嘴!” 元春有点儿懵圈:合着贾敏真的被无子嗣这件事弄得有些疯魔了不成?竟然完全把林如海当成种马用了?!不知林如海这……艳福,享得可舒服? 贾敏痛痛快快地说完了这番话以后,似乎已经看到了那些长舌妇被打嘴的场面,脸上露出一种十分轻松愉悦的神色,笑道:“林家素来子嗣单薄,遇到婚丧嫁娶这样的大事之际,连个搭把手人也没有,反要求外人来相助。那情形,想一想都觉得心酸。虽说兄弟子侄太多,有时也是烦恼,可林家这样的情形,人丁也着实太单薄了。多些兄弟手足,将来也好有个互相扶持照应之人。”这算是回答了元春刚才的疑问了。 也许是因为如今底气足了,贾敏的这点儿小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发作一通便也气平了。 她说得有些口渴,便端起茶来喝了两口,这才回过神来,有些脸红。讷讷地向元春道歉:“对不住!你一个姑娘家,我原不该跟你说这些事儿的……没的白污了你的耳朵……真是……” 元春豪气地一挥身:“无妨。我如今也不小了,该知道些事儿了!”其实我真不像你们想象的那样单纯。 本质上,她是一个曾经文艺过的女汉子。到这个时代以后,也一直不喜欢扮大家闺秀。以前是没办法,不能太惊世骇俗,可自从医疗系统打开后,她便以“遇仙”为借口,不肯再扮小孩了。 贾敏稍稍松了一口气,陪笑道:“总 之,你的恩情,姑母没齿难忘!今日是你的大日子,我无以为报,搜罗了一些小顽意儿,你留着赏人吧!” “姑母客气了!” 两人正说着话,送完客的贾母来了。进门便问元春:“敏丫头这一胎如何?” 贾敏和元春便都站起来相迎。元春道:“姑母和孩子,都十分安好。” 贾母略一迟疑,也问道:“敏儿这一胎是男是女,元元可看得出来?” 元春不由得一囧:好吧!大约很多人都在盼望贾敏一举得男! 但她仍是一样的答案:“这个却看不出来!得等到孩子生下来之后,才能知道是男是女。”其实,一个惊喜也不错,对吧?不用那么早知道男女的。 贾母也就不再追问。拉着贾敏的手,抚着她的头颈,眼圈有些泛红:“……以后你就苦尽甘来了!好日子多着呢!” 元春又叮嘱了贾敏一些注意事项,给贾敏开了一张饮食单子,让贾敏按单子吃东西。不可吃得太多太油腻,免得胎儿太大容易难产。 想到难产,她又想到了一件事:孕妇体操!她献给皇帝的那套医书中,就有孕妇体操的内容,但那套医书内容太多太复杂,还有大量插图,没那么容易刊行出来。现在,她得先把这套体操教给贾敏,让贾敏每天习练,有利于生产。 她知道自己一个未婚的姑娘家,教人这些十分惊世骇俗。当初在尚医局笔录孕产这一部分医书内容时,那些女官每天都顶着一张通红的脸,几乎随时要羞得晕过去似的。 可贾敏是她这辈子的亲姑母、林妹妹的亲妈!若她为了小作一下,扭扭捏捏地不把这一部分内容告诉贾敏,万一贾敏最后难产了怎么办?难产了,就得做剖腹产手术,那毕竟伤身。 因此她对贾敏说:“姑母今夜可能在娘家留一宿。我有一个有利于生产的法门,想传授给姑母。” 说到这些事情时,元春的神色十分平静坦然,完全没有普通大家闺秀那脸红羞涩的样子——主要是她的脸红不起来,装羞涩的话她自己就先觉得恶心了! 贾敏喜道:“那敢情好!” 贾母便让人去通知林姑爷:贾敏要在娘家住一夜。 当晚,元春把孕妇体操教给了贾敏,这些内容,让贾敏脸红不已。同时她又升起强烈的好奇心:为何元春一个大姑娘,说起这些事来竟然丝毫不脸红?难道在仙家眼里,人间男女之事……都不是个事儿吗? 悄悄传了贾敏孕妇体操之后,元春便回荣庆堂了。王熙凤已经洗漱完毕,正在等她。 “元姐姐,今儿夜里,我能跟你一起睡吗?”王熙凤看着元春,一张小脸上带着些乞求之色。 “好啊!”反正床挺大的,不过被子就不要盖同一条了!元春也不太喜欢跟人那样亲密。便叫丫头们拿两床被子来。 王熙凤便高兴地坐等元春洗漱,等元春洗漱完了,她又不让秋凝霜等人守夜:“姐姐们今夜就松快松快吧!我服侍元姐姐就行了!” 元春眉头微微一挑:王熙凤这样子,是不是有悄悄话要跟我说?便对秋凝霜等人点了点头。秋凝霜等人退出后,王熙凤便跑过去,仔细把门拴好了。 “有话就说吧!”元春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王熙凤脸上的笑容立时便一垮,垂下了头,有些紧张地扭着自己的手指,一步一挨地踱到元春面前。 “来,坐下说!”元春将她按在了登子上,“抬起头来,这里没外人,有什么话你尽管说。” 王熙凤下意识地抬起头,脸上的神色有着这个年龄段的小孩子不该有的复杂。她的脸色变幻莫测,几次张口又似乎有些开不了口。 元春也不催她,只拎起桌上的茶壶,刚要倒时,王熙凤却伸手接过了茶壶:“哪能让元姐姐斟茶?”倒了一杯茶,双手捧到了元春面前。 元春便端起茶杯,轻轻放在嘴边,嘬了一口。 王熙凤纠结了半晌,才终于下定了决心一般,飞快地问:“元姐姐,地狱阴司报应真的有吗?”说完一脸紧张地看着元春。 元春心里微微一愣:王熙凤这么快就问到她性格形成中的一个关键点了?她遇到什么事了? “为什么这么问?”元春小心翼翼地回答。 王熙凤又是一阵纠结:“元姐姐可不可以先回答我?您遇到过神仙,神仙可提过这件事?” 元春更加肯定:王熙凤一定是看到、遇到或知道了什么事,而这件事对她的三观发展有十分重大的影响。 “我遇到的神仙,并没有提过这件事。”元春略一思忖,便道,“其实有没有报应这件事,不必问神仙。凤妹妹只要读一些史书,大约自己就能参透其中的奥秘了。” 王熙凤的资质本是极好的,遗憾在从小没有读过书。管家初期,还得靠彩明或黛玉等人帮她写字认字,实在是一大遗憾。 不如借此机会,引王熙凤读书读史,也让她想一想什么是天意人心,什么是现世报应,不再如原著中那样无知者无畏。另外,离了皇宫之后,除非迫不得已,元春也不想再扮演神棍了! “为什么要读史书?”王熙凤有些疑惑。 “因为史书上的事,都是已经发生过的。凤妹妹将前情后事逐一对照印证,或可解开心中的疑惑。” 一个既识字又懂史的王熙凤,会有什么样的人生呢?元春十分期待。 54.烂透的家族 第二天,宁府诸人宴请荣府众人,贾政依然没有参加,借口是向人请教功课。 元春觉得,贾政大约是被她臊得太狠了,以至于现在完全是一副躲着她走的样子。 她不由得暗暗叹息:贾政脸皮这样薄,自尊心这样强,还有一种刻在骨子里的清高和迂腐……就算中了进士当了官,他又怎么在朝中立足啊?更别指望他为老百姓办些实事好事了! 贾敬之妻陈氏,找了个机会,悄悄对元春说:“我家老爷如今一味好道,混在道观里的功夫,竟比在家里的功夫还多。若不是善大叔看着,只怕他早就住到道观里去了。大姑娘是遇仙之人,可能劝劝我家老爷?” 元春心想:个人信`仰问题,这要如何劝? 但贾敬能够凭自己的本事考中进士,本身应该是智商比较高的人。如果能转移一下他的注意力,让他能够把精力多放在家里、多管管贾珍,或许宁国府最后不会走到那个地步。 “若敬大伯愿意,也可以跟我聊聊。但我的话他听不听得进去,却不好说。” 陈氏便笑道:“有大姑娘这句话,便足够了!” 她回头就寻了个空子,对贾敬说:“老爷一心羡慕神仙,我也理会得。只是咱们家如今现放着一个‘遇仙之人’,老爷不向她多请谢,倒去城外道观里巴结那些从没有见过神仙的人。岂不是舍近求远、舍本逐末?” 贾敬听了这话,又细想了一回,深觉有理。午宴后便直接找元春密谈。 “大伯为什么羡慕神仙?”元春首先问贾敬。她得先知道贾敬真正想追求的是什么,才好对症下药地忽悠——不对,不是忽悠,是“劝”! “为什么?”贾敬微微有些失神,一些久远的记忆闪过脑海,“因为神仙清净自在,没有那么多的红尘纷扰……” 说到这里,他的话音顿住,有些说不下去的感觉。 年少时他被父亲死命催逼着读书,动辄得咎,稍有不慎就是一顿好打。有时候他甚至觉得:自己不是他爹的儿子,而是被他爹拿住的贼!甚至比贼还不如!看了几出戏文之后,他便十分羡慕神仙……神仙肯定是不用读书考科举的!神仙大约也是没有爹的?!或者,神仙是可以不认爹的吧? 为了少挨些打,也为了早日摆脱那种生活,他便死命读书,希望中了进士以后,远远的谋个缺,好离了这个家。可当他中了进士以后,刚要参加庶吉士的考选时,他爹竟然急病而 亡了!他跪在灵堂中时,心里全是茫然,不知道自己这么多年的努力所为何来,不知道未来还要做什么。 守孝的时候,他也懒得再读四书五经了。借着给他爹做法事的机会,游走于各个寺庙道观之间,接触了一些和尚道士,读了一些佛经道经,渐渐被那些方士之术迷住了。 出孝之后,他就再也无心俗事,一心只羡慕神仙了! “大伯怎知神仙清净自在?”元春却不知道贾敬在想些什么,直接问道。 贾敬一愣,不由得回过神来,有些奇异地看着元春:“许多野史古书,许多道藏典籍,不都是这么说的吗?难道侄女儿有不同见解?” 元春微微一笑:“野史古书我没读过多少,道藏典籍我更是从未涉猎,所以不知道这些书上是如何记载神仙的。我虽然遇仙,却也只遇到过一个神仙,她也不耐烦与我多说神仙之事。但从她的话音儿里,大约可以知道:神仙也是分等级的。逍遥自在的神仙肯定有,但不会太多。寻常小神小仙,或许还不如人间王候逍遥自在。” 她斟酌了一下,又道:“若神仙的世界并无纷扰,神仙都是清净自在的,那天宫为何有天兵天将?龙宫为何有虾兵蟹将?西天佛祖为何有护法金刚呢?” 仙界也没有桃花源啊,亲! “神仙也分等级?”贾敬被这个说法吸引住了注意力,“这怎么分?”元春那几个反问句,也曾是他心中的疑惑。他依然无法回答,只能像往常一样逃避过去。 “具体怎么分我也不知道。”元春淡淡地说。这个不能乱吹,因为她在这方面的积累,绝对比贾敬这个神仙发烧友差太多了。若是吹得太多,被贾敬抓住什么破绽辩论起来,自己大约是输定了的! 因道:“但我所遇之仙曾经说过:神仙也需要修炼,也需要守一些规矩,也需要积攒功德的……”她把对皇帝说过的“修德”之说对贾敬也说了一遍。 “修德?修德……”贾敬喃喃地重复着这两个字,一方面觉得元春有道理,一方面又觉得修德什么的太麻烦了。不死心地说:“难道打坐服丹,就不能成仙吗?” “打坐服丹?”元春一副忍俊不禁的样子,继而又大笑起来,笑得贾敬尴尬不已,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闹了个天大的笑话。 元春笑了好一阵,才收敛了笑意,对贾敬说:“敬大伯,我也问过神仙类似的问题。神仙是这样答复我的:凡人道士们想以凡俗之物炼出登仙之丹,那是 诸天万界中最大的笑话!那些打坐服丹便妄想登仙之人,不过是些妄想走捷径的投机小人或者是任人戏耍的白痴蠢货。若是这样的人也能登仙,仙界早就小人当道、蠢货遍地了,又哪来的清净逍遥?!” 贾敬讷讷地说不出话来。凡俗之人、凡俗之物炼不出登仙之丹?他有点难以接受这个结论,可内心深处,却又隐隐觉得元春言之有理。 元春又道:“道士们炼出来的丹药,我在宫中也见过几粒。实话告诉大伯,那些丹药除了将人慢慢毒死,再不会有别的用处了!这些丹药服多了,必死无疑。这些人死后,去的地方怕是奈何之桥,而不是什么天仙宝境吧?” 贾敬给她说得脸色青白交错。 迟疑半晌,他说了声:“侄女请稍坐!我去去就来。”便站起身来,匆匆走了。 元春看着他的背影,心想:看他这样子,莫非贾敬同学已经在偷偷服食丹药了?!等下他回来,记得用医疗系统扫描一下,看看他有没有中毒的迹象。 不多时,贾敬便回来了,袖中拢着一个锦盒。打开盒子,果然盒着躺着十几粒红通通的丹药,卖相上佳。 元春拈起一颗丹药,用医疗系统鉴定了一下。不出所料:果然又是砷化物、汞化物之类的东西炼出来的有毒之物! 便笑道:“果然不出我所料!这些丹药与我见过的那些一样,除了慢慢将人毒死,再不会有别的用处了。”她睨了贾敬一眼,微微一笑,“敬大伯服食这些丹药,怕是有些日子了吧?可愿让侄女为你诊一诊脉,也好开个方子解一解毒?” 贾敬脸色灰败:“这些丹药……真会将人……慢慢毒死?”都不敢回答是不是服过这些丹药。 “大伯不信?”元春轻轻一笑,“这样吧!有一个检测丹药是否有毒的法子。大伯去养些鸭子、兔子之类个头小一点的东西,每天把这丹药喂给它们吃。过一阵子,看这些鸭子、兔子会不会死。若这些兔子、鸭子死了,大伯不妨剖开这些死兔、死鸭的尸体,与被宰杀的正常兔、鸭对比一下,看看有什么不同。当然,这些丹药是慢性□□,要将这些东西毒死,需要一点时间。” “为什么要用个头小一点的东西?” “因为个头小一点的东西,扛毒能力也要差一点,更容易毒死。敬大伯就可以早一点知道答案。” 她说完笑了笑:“敬大伯要让我诊诊脉吗?”不诊也无所谓,中毒还比较浅,贾敬还可以撑很长时间 。原著之中,他就撑到了贾宝玉十三四岁时才死掉。现在,贾宝玉都还没有出生呢! “多谢侄女!我觉得自己身体还好!”贾敬也不知道自己出于什么心理,暂时不想让元春诊脉。 元春便站起身来,转身离去。 言尽于此,若是贾敬执迷不悟,她也不拦着他去作死。 接下来几天,元春基本上都在赴宴中度过,先是王家,后是林家,紧接着又是史家等。 走了一些要紧的亲友后,元春开始谢客,不想把大好时光浪费这些往来应酬中。 现在,是时候好好想想如何填平四大家族“家亡血史”这个大坑的时候了! 她在医疗系统的脉案功能中,新开了一个叫“家亡血史”的“病号”档案,大概列举了一下原著中这个“病号”的已知道病症:贾敬的求仙慕道、贾政的迂腐清高、贾珍贾蓉父子的荒淫无度、贾珠的早逝、贾琏的好色无耻、王熙凤的心狠手辣无所顾忌、贾宝玉的不负责任、赵姨娘母子的妖蛾子、贾家的财务黑洞、能把打死人的薛蟠“勾引得更坏十倍”的贾氏族风、林如海引荐给贾家的贪酷之官贾雨村…… 元春越列越灰心,有一种想吐血的感觉:这还只是贾家的!还没算原著中贾赦干过的那些破事儿! 光一个贾家,就有这么多问题需要解决?其他三大家族呢?其他三大家族干过的破事儿,原著中提得比较少,已知的包括薛蟠指使豪奴打死冯渊、家败后卖掉亲外甥女的“狠舅”王仁…… 其实前世有很多红迷说得不错,四大家族已经烂透了!还救什么救啊? 如果她不是为了曹雪芹原版的红楼梦后四十回,穿成了贾元春。她也很想说一句:四大家族已经烂透了!还救什么救啊?然后事不关己地为那些薄命的红楼女儿叹息一回。 但她现在是贾元春,贾家她非救不可!贾家在,她再怎么说也是公府小姐。若是贾家完蛋了,她是以罪官女眷的身份被没官?还是回到宫中当女官?又或者看破红尘开启神棍模式?又或者忍辱负重地密谋造反?对元春来说,这些生活都很不美好! 所以不管如何困难,这单子上的问题她都得一件一件地尽量解决——hard模式的通关难度,还要多线作战,这是怎样的一种人生体验啊! 好在她现在的社会地位提高,话语权也随之提高,算是在游戏中手握神器了。 王熙凤的问题:王熙凤已在她的 指点下,开始启蒙读书。纠正她的行事作风问题需要时间,暂时留观后效。 贾珠的身体问题:她已经根据医疗系统里的图样,临摹好了手术室、医学实验室、制药室之类的设计图纸,正让工匠动工修建。内务府也送来了粗制成功的针管和针头,虽然还不尽如人意,但也勉强能用了。她正让身边的丫头学习护理和基本的医药课程。等一切准备就绪之后,她就可以把真相告诉贾珠,为贾珠做手术。 贾敬的问题:听说贾敬已养了两只鸭子,每天亲自喂食,从早看到晚。两府上下人等都在一脸惊奇地八卦:敬大老爷居然养了两只鸭子当宠物!鸭子!当宠物!这品味……够清奇的!据说宁国府的人怕贾敬爱屋及乌,不待见吃鸭子的人,已经没人敢把鸭子往厨房送了……元春十分好笑地猜测:贾敬或许正在偷偷喂那两只鸭子服食丹药?她不厚道地希望:那两只鸭子早点被毒死! 贾珍父子与秦可卿的问题:贾代善为贾蓉保了一桩媒,女方是代善旧部的女儿,将门虎女。如今两家人都互相相看过了,正在合八字。元春觉得:贾代善这一招釜底抽薪用得非常好!若是秦可卿进不了宁国府,贾珍扒灰的风险就大大降低,毕竟,不是每个女人都“擅风情,禀月貌”的。 其他问题,要解决需要等待时机。元春只能等待。 这一天,贾母那边的一个丫头过来通知:“孝恭王府的总管太监戴公公来了!老太太正陪着往这边来。” “孝恭王府?”孝恭王府的总管太监到贾家来做什么?求医? 元春心里思忖着,起身到后房门外迎接,将那位戴公公和贾母请进了荣庆堂的花厅。 孝恭亲王水霪,是当今皇帝第三子,也是现存诸皇子中,年龄最大的一个皇子。如今前太子被废,新太子未立,据代善估计:下一任皇帝,很可能就是这位孝恭亲王。所以,孝恭亲王府的总管太监,能不得罪还是尽量别得罪了吧! 那位戴公公说:“这几年,我家王妃娘娘身子骨一直不大好。尚医入宫不久,我家王爷就曾向皇上请旨,想请尚医去瞧瞧王妃的病。可那会子尚医正忙着笔录医书,王妃又不是急症,皇上便不许去搅扰。如今尚医大功告成,又已归家数日,想必各处亲友也走清爽了!王爷便叫我来恭请尚医,去为我家王妃瞧瞧病!”说完,他站起身来,向着元春深深一揖。 元春只得站起来还礼:“王爷、王妃客气了。我既得了医术,又蒙皇上封赐‘一品尚医’之职,自 当为王妃的身体尽力。公公请稍坐,容我去更衣,再拿些物什。” 她起身退出花厅,先叫人到前院去通知人准备出行的行头,并通知前院值守的侍卫自己要出门——倒不是她喜欢摆谱,而是去王爷家,还是夺嫡热门的王爷家,正大光明比较好。静悄悄去的话,谁知道会不会有人多想,又会不会有人出什么妖蛾子呢! “凝霜、秦桢、飞萤跟我一起出门,都换上尚医服。” 尚医装就是仿元春官服制作的那种粉红色类护士制服,被凝霜等戏称为尚医服。元春也就从善如流,正式把那种制服定名为尚医服。 皇帝派的那些侍卫,是进不了孝恭王府内院的。元春要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去,当然要多带两个自己的人,也好互相有个照应。而秋凝霜、秦桢既然是优秀的女细作,那简直是不用白不用!至少若有个什么“意外”,她们两人还可以充分发挥长处,保护一下自己的安全。 回房换了全套的官服以后,元春便带着秋凝霜三人登轿上车,随戴权往孝恭王府而去。 元春的官轿,直接抬到了孝恭王府的二门外。几个衣着体面的管事婆子迎了上来,为元春打起了轿帘,扶元春下轿。 元春虽然不用人扶,但扶重要女客下轿是这个时代的一种礼仪。如果元春不让人扶,就显得不太友好,类似于打了王府的脸,这个体面的管事婆子大约也会吃些挂落。所以每当此时,她总是非常合作地任由人扶。好在她戴着手套,不用跟这个婆子有直接的皮肤接触。 话说,这时候就显出这套制服的优势来了!没有直接的皮肤接触,她不会有那种挺恶心的感觉。这么一想,这身官服也不是那么雷人了。 下了轿,元春见秋凝霜等人也从后面的车上下来,秦桢手里还捧着医箱。便领着三个宫女,被那几个管事婆子簇拥着,一起往内院而去。 刚走了没多远,便见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带着几个人迎面而来。看服饰和排场,她应是孝恭王的女儿,或者别家王府来窜门的郡主县主一类。 “听说尚医到了,母妃便叫来迎一迎。有劳尚医跑一趟了。”那小姑娘笑盈盈地说着,走到了元春的面前,隔着手套拉起了元春的手,“我是孝恭王府的安平郡主,闺名云罗。尚医若不嫌弃,便叫我一声姐姐吧!” 元春便朝她福了福:“王妃和郡主客气了。治病救人,本就是大夫应当做的事。郡主金枝玉叶,臣岂敢与郡主姐妹相称?折煞臣了! ” 倒不是她真心觉得与郡主姐妹相称是“折煞”自己,而是她不习惯这样的自来熟。交情没到那地步,何必叫得那么亲热?忒虚伪! “尚医真是守礼之人!”安平郡主意味不明地说了一句,侧身礼让,“尚医请!” 元春朝她还了个礼:“郡主请!” 当下安平郡主在前引路,元春落后她半个身位的样子,很快就到了孝恭王妃的正房外面。 一个锦衣华服、十一二岁的少年正站在正房外面。见元春过来,他连忙走下台阶,在元春身前几步远的地方深深一揖:“母亲的病,就劳烦尚医了!” 安平郡主便道:“这是我五弟,康郡王水澜。这些日子,五弟一直在母妃身边侍疾。” 元春便道:“康郡王爷客气了!” 孝恭亲王是夺嫡的热门人选,元春对于孝恭王府的情形还是略知道一点的。 孝恭王妃秦氏,是孝恭王的元配,今年约摸是四十岁左右。孝恭王妃生过三子两女,但活下来的只有两子一女,从大到小依次是:世子水泓、安平郡主水云罗、康郡王水澜。皇子通常要十四岁才封郡王,这位康郡王殿下比十七皇子还要小一些。这样小的年纪就能被封为郡王,也不知道是因为他太受皇帝宠爱,还是因为他有一个能干爹。 水澜笑了笑,一副温文有礼的样子,侧身请元春入内。 正房中,孝恭王妃服饰整齐地歪在榻上,见元春进来,便起身迎了一迎。她脸上化着精致的妆,看不出脸色如何,但身形十分瘦弱。她身上还熏着香,味道颇浓烈,这让鼻子灵敏的元春有一点受不了。不过,孝恭王妃身上的浓香之中,隐隐有一点异味,这香应该为了遮掩她身上的异味才熏的,倒也情有可原。 给孝恭王妃诊了脉,又用医疗系统扫描之后,元春便对安平郡主和水澜说:“有些情况,臣要私下问一问王妃,可否请郡主和王爷先回避一下?” 安平郡主一愣,不太愿意:“母亲的病情,我这个做女儿的也不能知道么?”水澜也十分担忧地看了孝恭王妃一眼。 元春微笑道:“倒不是不能让郡主和王爷知道。只是这是妇人病,说给郡主和王爷听了,怕是有些尴尬。” 孝恭王妃也道:“你们先出去吧!” 安平郡主和水澜无可奈何,只得退出去了。屋里只剩下孝恭王妃和贴身的丫环仆妇。 55.实力坑队友 等安平郡主和康郡王水澜出去以后,元春便对孝恭王妃微微欠身:“王妃这病,应是三四年前难产,严重撕裂了产道所致。臣斗胆,想请王妃脱下下裳,让臣看一看王妃的伤处。” 怪不得孝恭王妃最小的那个孩子没有活下来。母亲都伤成这样了,胎儿很可能也会有产伤,或受到过窒息。 在这个女人生孩子就如同闯鬼门关的年代,产妇或新生儿出事,不一定就是被内宅里那些阴私鬼域害的啊!会导致产妇或新生儿死亡的因素实在太多了! 孝恭王妃刹那间又佩服又尴尬。佩服的是元春将她的病根儿说得丝毫不差,尴尬的是要当着几个小姑娘的面宽衣露体。但她还不想死,还想治好病!所以不能不克服这种尴尬情绪,退到内室,让丫头们帮自己脱掉下裳,照元春的吩咐分开了`腿。 因为医书已经献上去了,而孝恭王妃又是很可能会读到医书的人。为了避免日后孝恭王妃发现什么破绽,元春便摘下帷帽和面罩,按照医书记载的检查方法,一丝不苟地检查了孝恭王妃的产伤。该用的器具她一样也没有少用,更是让孝恭王妃尴尬至极。 孝恭王妃的产道裂伤,是陈旧性`会阴三度裂伤并发尿瘘。这是一种极其痛苦的产伤后遗症,它会导致患者大小便失去控制,怪不得孝恭王妃身上会有异味! 解决问题的办法只有一个:把破掉的地方再补好! 元春心中微微叹息:若没有自己,孝恭王妃这样的病情在这个时代是没法治的!她就只能忍受着大小便失禁的痛苦,一直到死! 有时候,疾病就是这样公平:管你金尊玉贵还是贱如草芥,该难产的还是会难产,该病的还是会病! 她让徐飞萤把自己用过的器具收拾好了以后,便退出了内室,让孝恭王妃重新穿好衣服。她自己也重新戴上了面罩和帷帽——怕那位康郡王爷闯进来。虽然她自己不怕自己被人看了去,但既然皇帝已经赐了这套行头,她就得顾及这个时代的普遍社会风气,免得被一些小人传出些不好听的话来。 等孝恭王妃衣饰整齐地重新出来坐定之后,元春便道:“王妃之病要根治,就必须把受伤的地方修补好。修补的过程,王妃怕是要受一些罪。这一点,还望王妃能明白。” “还能根治?”孝恭王妃不由得大喜,“只要能根治,什么样的罪我都能受!” 还有什么比大小便失禁更受罪的事吗?孝恭王妃觉得:没有! “既然如此,我今日先开些药给王妃。王妃每日三次,以此药清洗……”把清洗的方法详细说了一遍,又说了些注意事项,便提笔写了方子。 一边写方子一边说:“如今天气还热,正是一些细菌病毒繁殖旺盛之时,所以修补之术,得等到天气凉爽了之后再做。”天气凉爽了之后,伤口感染的风险就会大大降低。 方子开好了之后,自有人拿去配药。孝恭王妃便盛情挽留元春用了饭再走。 元春哪想在孝恭王府吃应酬饭啊?便道:“王妃何需客气?等臣治好了王妃,王妃再宴请微臣也不迟。”坚持要走。 孝恭王妃便也不强求,吩咐戴权去拿表礼来。 戴权?听到这个名字时,元春觉得十分耳熟。好像在哪里听到过?一时却想不起来。之前在荣国府时,她只依据介绍称“戴公公”,并没有问过这位戴公公的名字。 戴权戴公公取了丰盛的表礼,元春略一推辞,也就收下了。土豪主动砸钱,她有什么理由不收? 孝恭王妃又让安平郡主代自己送一送元春。安平郡主便陪着元春,从孝恭王妃的正房出来。 康郡王正等在院中,等她们走近了,他才向元春深深一揖:“尚医请暂且留步。” 元春还了个礼,问道:“王爷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当!”康郡王十分彬彬有礼地说,“是有一事想请教尚医:小王母妃的病……可容易治?” 元春摇了摇头:“不太容易。但臣可尽力试试。”官场前辈们的套路要记牢啊!不要把话说得太满了,谁知道孝恭王府之中有没有什么妖蛾子会连累到自己的信誉呢?! 康郡王盯着她看了半晌,可惜隔着帷帽的轻纱和面罩,他完全看不到元春脸上的表情。 “那就拜托尚医了!”水澜又对着元春深深一揖。 元春只得再次还礼:“王爷客气了!”心里觉得:这位康郡王也忒多礼了点儿! 回荣国府的路上,元春就在想在哪儿听过“戴权”这个名字,为什么会觉得这样耳熟?! 经过宁国府大门的时候,她终于想起来了:卧槽!原著中那个手握实权的大明宫掌宫内相,就叫戴权啊!秦可卿死的时候,戴权曾到宁府吊唁。贾蓉补为龙禁尉,也是走了他的路子! 这么说,代善的判断没有错:真的是孝恭王最后拿到了皇位?所以孝恭王府的总管太监,最后才成了 大明宫的掌宫内相?如今的大明宫掌宫内相,可是当今皇帝的心腹史忠! 就是不知道孝恭王府如今这个戴权,与原著中那个戴权是不是同样的两个字?又或者,大明宫里和各家王府之中,有几个戴权? 她在考虑,要不要问一问十七皇子,托他打听一下?这位如今被封为昭王的十七殿下,可是消息灵通人士,元春都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 可自己打听这个做什么?要怎么对十七皇子说? 话说:十七皇子的昭郡王府据说已经建成了,他什么时候出宫开府? 元春没想到的是,半月后的一个夜晚,十七皇子身边的管事太监明瑟匆匆来了。明瑟给她带了几样新鲜的果品,说是皇上和皇后赐给昭王的,昭王送给她尝尝鲜。 可当明瑟见了她之后,却对她连使了两个眼色。 元春心知有异,便吩咐秋凝霜等人: “去给明公公斟茶,斟老太太前儿特意送来的那包茶!” “去把厨房新做的鹅油卷儿、豆腐皮儿包子、山药糕拿些来,交给明公公带回去,也请殿下尝尝。” “再去把我前日新制的杏仁茶拿两包来,交给明公公一并带回去。” 等她用种种借口把身边的人都打发出去后,明瑟才低声对她说:“殿下请尚医立刻转告令祖父:宁国府那个叫贾珍的,今夜正在胭脂胡同的软玉楼。将贾珍引去软玉楼的那个人有些不妥,殿下怕令兄落入圈套之中,请令祖父赶紧派人将他找回来吧!” “胭脂胡同的软玉楼?那是什么地方?”这名字听着有些……风尘味啊! 明瑟轻咳一声,有些尴尬地说道:“是烟花之地!殿下也知把这样的地方告诉尚医,有辱尚医清听。但尚医对殿下有救命之恩,殿下与尚医有些来往无妨。令祖父却是皇上信重之臣,在军中朝中都甚有威望,立身朝中一向不偏不倚。奴才是殿下亲信之人,若直接求见令祖父,怕会让令祖父为难。故而只能请尚医转达了!” 元春十分无语:好吧!昭王殿下现在行事也这般弯弯绕绕的,看来,自己不必担心他在哥哥们的夺嫡夹缝中活不下去了。 还有,贾珍真特么长本事!学会逛青楼了?!还是你一直在偷偷逛着?!你不是以子嗣艰难为由,通房姨娘收了一大堆么?去青楼里面“播种”算怎么回事?怎么,如今家花不比野花香,想到外面寻求刺激了?! 元春真 有想吐血的赶脚:我特么得一直拖着这些猪队友来平贾家的坑么?! “请公公代我感谢殿下!”她深吸一口气,尽量控制着自己的语气。 既然情势紧急,元春也就不跟明瑟客套了。当秋凝霜等人把茶沏来、把东西装好之后,她直接让秋凝霜送明瑟出去了。理由就是:此时宫门快要下钥了,怕耽误了明瑟回宫的时间。 若是在宫里,请袁惟善送明瑟更合适一些。但太监不方便住在大臣家里,因而元春出宫之时,就把袁惟厚打发去视察赐给自己的那个皇庄去了! 她自己把水霄送来的新鲜果品大概分了分,叫丫头们给各处送些过去。自己则拿了个盘子,挑了最好的一部分,也不带人,亲自捧着往荣禧堂而去。 贾代善和贾母正在一处,他们已听说了昭王殿下派人送果子来的事,见了元春手里的盘子,贾母便笑问道:“这是昭王殿下赏你的果子?” 她的一个“赏”字,让元春心中一囧:对了,这个世界,等级森严啊…… “是啊!我挑了些最好的,孝敬祖父祖母。”元春将盘子放在桌上,又挨个儿吩咐屋子里的大丫头:去打水来给我洗手,我要亲自削果子给祖父祖母吃;去拿好用的削果子的刀来;去拿一个干净盘子来…… 等把屋里的人打发干净了,元春才在代善和贾母诧异的目光中,低声说:“昭王殿下让我转告祖父:珍大哥正在胭脂胡同的软玉楼,将他引去软玉楼的那个人有些不妥,怕他落入圈套之中,请祖父赶紧派人将他找回来!” 贾母不明所以地看看元春,又看看代善,不明白胭脂胡同的软玉楼是什么地方。好一会儿才醒过味儿来……不会,不会是那种地方吧?! 代善虽不知道软玉楼,却知道胭脂胡同是什么地方,一听这话,脸色不由得有些难看。 被元春打发去传洗手水的丫头,在门外吩咐了人去打水以后就进来了,代善便吩咐她:“我刚想起了一件事。你派个人到二门上去传话,叫郑复立刻来见我,我有话问他。另外,再派个人到东府传话,问问敬大老爷,我前几日吩咐他办的那件事,他可办好了?不管办没办好,都叫他立刻过来一趟,我立等他回话。” 他这是双管齐下,看郑复和贾敬谁先来,他就先派谁去抓贾珍,再派另一队去增援并善后。他之所以这么弯弯绕绕的,是不想把昭王殿下暴露出来,让昭王更受忌惮。 那位昭王殿下如今在朝中的处 境,可不太妙啊! 以前昭王算是个活死人,他那些瞄着大位的哥哥们并没有将他放在心上,就由着他自生自灭。可如今昭王殿下的身体基本痊愈,竟然有些锋芒毕露的意思,圣宠也越来越浓,偏又在朝中全无半点根基,他那些哥哥们不对付他对付谁?这种情况下,昭王还冒着暴露隐秘实力的风险来报信……所谓何来?单纯只是感激元春的救命之恩,还是有别的目的? 随着朝中夺嫡形势越来越复杂,跟这些皇子们打交道时,贾代善不得不多想一想。既不能把有可能上位的皇子得罪狠了,也不能走得太近,让自己或贾家成了别人祭旗的祭品,或是杀给猴看的那只鸡。 那个丫头答应一声,便照吩咐传话去了。贾母见元春和代善这样,不由得有些惶恐不安,却只能强自忍耐——元春那些话是避开人说的,可见是不能随意乱问。这一点眼色,她还是有的。 元春要的洗手水、削果子的刀、干净的盘子陆续都拿来了。元春镇定地洗了手,不紧不慢地拿起刀子,亲手削果子,果皮都没有削断过。她这份镇定的功夫,倒是让贾代善赞赏不已、贾母自愧不如。 荣国府的总管郑复先来了,贾代善便到院中低声吩咐了一番。刚交待完,就见贾敬也来了,贾代善便也向贾敬交待了一番,让郑复跟贾敬一道去了。 贾敬听了此事,气得咬牙切齿,跟郑复匆匆而去。 代善便仍回屋中,一边吃元春削好的果子,一边等消息。 过了大概一个多时辰,郑复满头大汗地跑回来报信:“太爷,大事不好了!珍大爷让顺天府的人抓起来了,说是珍大爷在软玉楼……重伤了楼里的一个粉头。现在那粉头还不知是生是死呢!敬老爷想将那个重伤的粉头重金买下来,但那个老鸨子死活不肯。说是那粉头已经伤成那样儿,若是落入了凶犯家人的手中,哪还有命在?她做的虽是……那个生意,却也是风尘中的侠女,断不会把手下的……粉头往火坑里送。还有襄阳侯之孙戚建业,也护着那个粉头和软玉楼……如今敬老爷也不知该怎么办了!想求太爷拿个主意!” 代善听了,不由得也愣住了! 若无昭王之前传信,他还想不到;可现在看来,珍哥儿的确是落入了什么人的圈套了!而这个圈套,将贾家和元春也套在了其中。要知道:珍哥儿可是贾家的冢子! 若是那粉头死了,贾家冢子“青楼杀妓”的罪名怕就要坐实了!珍哥儿自己固然难逃罪责,贾家的 名声也算彻底完了。背后设圈套的人,定会指使人弹劾自己治家不严,甚至弹劾元春这个“一品尚医”见死不救!那些弹章,就算弹不死人也能恶心死人!纵不能将贾家连根拔起,也足以让自己和元春的许多心血付诸流水了! 而若要那粉头不死,在敬哥儿买不出那个粉头的情况下,元春就得去软玉楼走一遭!日后,人说起贾家大小姐、朝廷钦封的一品尚医是“进过软玉楼”的,这话能听么?若元春插`了手,最终却没有救活那个粉头,那就更加麻烦! 他娘的!真是祖宗十八辈的脸都丢尽了! 贾家子孙没什么出息,自己在朝中虽得罪过人,但那些小过节,还不值得人费这么大力气设套!而且,此事贾家还一无所知,昭王倒先知道了!那只有两种可能,一是昭王殿下一直盯着贾家的人;二是这敌人实际上是从昭王那边引过来的?哪一种可能性更大? 代善觉得:两种可能性都难以排除,因为他对昭王殿下还不甚了解。若是前者,那这个昭王殿下的人品就不怎么样,也缺乏判断形势的自知之明。这个套子,或许还是昭王殿下自己下的,目的是逼着贾家上他的船。而若是后者,那么昭王殿下的人品就算十分不错了,毕竟他给贾家报信是冒了大风险的!而他那边的敌人会被引到贾家来,必是有人已经把贾家视为昭王一党了,不管自己跟昭王是否有过直接接触。这后面,就不知又有些什么隐密了。 他心中苦笑:看来,“祸福相依”这四个字,当真半点儿没错! 自己因元春遇仙而得延寿命,贾家因元春遇仙而荣耀万丈、炙手可热。享受了好处,就承受相应的坏处,这原是应当的。可惜珍哥儿太不懂事,竟敢背着家人去逛青楼,以至于一脚踩进陷阱之中,坑了自己不说,也带累了家里。 代善沉着脸思忖片刻,便对郑复说:“你且等着!”转身回到荣禧堂,将现在的情势对贾母和元春说了。 又问元春:“若我能把那个重伤的女子弄出软玉楼,抬到一个清净所在,你可愿意去救她?” 绝对不能让元春踏足那样的肮脏地儿!也不能让那肮脏的女子,踏足贾家一步,以免玷污了贾家的门楣。在贾家之外寻一处清净的所在,是最好的选择。 贾代善的心情十分矛盾,并不想孙女儿冒着英名尽毁的巨大风险,去救一个烟花女子。可如果不让她去救,万一那个粉头死了,贾家……唉,怕是永远也洗不掉“冢子青楼杀妓”的污名了,元春本人也是 要受连累的。 元春没想到,贾珍逛个青楼能逛出这样的祸事来!他这是太蠢还是太霉呢?看来,青楼果然是一个事故高发地啊! 原著之中,贾珍应该并无此祸!那么,他这场祸事,也是自己蝴蝶出来的?看来,蝴蝶效应不仅有好的一面,也有坏的一面——这个,她还真是控制不住! 但现在已没时间给她多想了!那女子不知伤在哪儿,不知死了没有! 她站起身来,对贾代善说:“我自然愿意救的。祖父去把那女子弄出来吧,我去准备准备。”不管贾珍是怎样一个烂人,她现在都不得不帮他擦屁股,尽全力救治那个粉头,以求帮贾珍减轻罪责!这样,也可使自己问心无愧。 贾代善微微一叹,也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叮嘱元春:“你那些值守的护卫都带齐了,但让他们换上便装。”元春那四十名护卫,被分作了三队,每队十三四人。日夜有一队护卫常驻在贾家,以备元春随时出门。 “祖父放心,我知道。”元春远远地说。 回到荣庆堂后,元春首先让人去给护卫们传话,又把自己身边的几个宫女召集起来,留了燕婉守屋子,让其余人都换上了那套淡蓝色的尚医装,带齐了可能用到的各种药品药材和工具。 她没有穿官服,也换上了一套式样类似的尚医装——与那套正式官服的差别除了颜色以外,更大的差别是尚医装是没有绣纹的。这些制服是她前阵子才叫人缝制的,实在是从各方得的料子太多,她除了送人之外,自己也做了些衣裳。一是臭美,二是为了应对不同场合的需求,没想到这么快就用上了。 王熙凤听到些动静,过来问:“元姐姐要出去?” 元春点点头:“家里有点事,必得出去一趟,不定何时回来。你好生呆在家里,若是害怕,便去跟老太太或太太做伴。” 王熙凤十分敏锐地说:“元姐姐且去忙,不用担心我。”便带着平儿等人,往荣禧堂而去。 她想的是:看元姐姐的样子,贾家必是有什么事,自己正好去跟老太太说话解解闷,也好听听看有没有什么消息。她倒不是要探听贾家阴私什么的,纯属好奇。 王熙凤刚从后房门走,贾政就从前边进来了!进来时,他死命黑着一张棺材脸,仿佛闯祸的不是贾珍,而是元春。他是奉代善之命,来护送元春的,代善已经往襄阳侯府去了。 元春也懒得理会他的脸色,直接说:“ 我准备妥当了!要去哪儿?” 贾政也不看她一眼,背着手,半望着天:“那附近有一座通慧寺,是再合适不过的地方。郑总管已经去打前站了。” 他这副死样子,元春也懒得理他。默默无言地一同出了二门。元春与众宫女上车,贾政上马,与众护卫一同往通慧寺而去。 那边代善亲自骑了马,去拜访襄阳侯,说明了情况。表示自己家虽有子弟不肖,但自己还是奉公守法的封建社会好官僚,绝对做不出文过饰非、谋害人命的勾当,请令孙务必相信之类。 襄阳侯大怒,立刻便叫人,要把不肖孙戚建业拿回来。代善忙又阻止,说自己并非为告状而来,而是想把那受伤女子接到通慧寺救治。令孙也可一同前去,做个见证之类。襄阳侯便派了家人,如此这般吩咐一番。代善便辞了襄阳侯,往通慧寺而去。 另一边,宁府总管携了代善名帖,到顺天府拜会了顺天府尹。请顺天府尹作保,允许贾家把那受伤女子接出来救治,毕竟人命关天,能救则救。府尹若不放心,可派人跟随监看,也好做个见证。 顺天府尹正头痛呢:炙手可热的贾家冢子将人重伤?!若是伤人案变成了杀人案,这样烫手的案子要怎么办啊?闻言便派了差役,到软玉楼通传老鸨:官府已经同意贾家将那受伤的女子接到通慧寺救治,你不得阻挠! 那位襄阳侯府的戚建业公子,也受到了祖父的训诫,不敢再阻挠。 于是贾敬等人终于见到了那个受伤的粉头柳如玉。耽误了这许多时候,那柳如玉面无血色地躺在床上,已经是昏迷不醒。眼看着出的气儿多,进的气少了! 贾敬暗暗庆幸这柳如玉还没有死!又担心她死在去通慧寺的路上,那就更棘手了!匆匆指挥人抬了柳如玉,与顺天府公差、不放心的戚建业一道往通慧寺去。 元春等人,已经在通慧寺等着了。 56.救人不容易 整个通慧寺接待香客的院子,都被贾家包了。元春选了其中一间做病房,其余房间按需分配。 柳如玉被抬过来的时候,元春扫描一下:伤口在腹部,没有伤到大血管,所以这柳如玉撑到了现在还没有死。但她的腹部被捅了一刀,肠子直接被捅穿了!之前请的那个大夫,只在她的外伤处胡乱敷了些药,丝毫没管腹腔内已经是怎样一片狼籍! 另外,柳如玉身上还有性`侵犯的痕迹!真特么的……这不是贾珍干的吧?强x性`服务工作者?你特么的可真有出息! “准备做手术吧!”必须把柳如玉的腹腔打开,缝合好肠子,将腹腔内的异物清理干净。柳如玉的情况很不好,不争取时间的话,她死定了。 “凝霜,你去验血,准备给柳如玉输血。”血源自然就是贾家的那些家仆了! 元春很庆幸:内务府的巧匠,已经制好了很原始的输血输液设备。更庆幸拿到内务府送来的针头针管后,她就在贾府家仆中重金悬赏志愿者,对秋凝霜等人进行了大量的护士技能训练。 贾府之中,贾母、王氏等人身边的一等大丫头,一个月的月钱是一两银子。而志愿者让秋凝霜等人扎一次针,也不怎么疼,元春就赏二十两银子。这相当于一个一等大丫头一年多的收入,怎能不让人动心?再加上有大姑娘在旁边看着,这些家仆也不担心自己被扎坏了,当然是踊跃报名,为秋凝霜等人的护士技能训练提供了大量志愿者。元春顺手便建了一个家仆健康档案。 有些家仆被扎过一次之后,又排队来扎第二次、第三次……一日之间就发一注几十、上百两银子的横财。休息几日又去排队扎针,再发一注横财,然后乐得不行——娶媳妇的钱有了,办嫁妆的钱有了,养孩子的钱也有了…… 不过到现在,合格的护士也只有秋徐飞萤和秋凝霜、秦桢三人。 徐飞萤是天生胆儿肥,开始训练扎针时甚至有些兴奋。另两位不愧是细作出身,大约在细作训练中也见过血。元春稍加训练,她们给人扎针时便又快又稳。哪像抱琴和燕婉这两个怂货,一拿到针手就抖得像筛糠,死活不敢把针头往人身上扎。元春只好让她们去给徐飞萤当学徒,以求她们将来能顶替徐飞萤做个药剂师。 在戚建业担忧的目光中,柳如玉被抬进了手术室。 如果救治柳如玉的不是一班女眷而是一个男大夫,他铁定是要进去“帮忙”并监视的。可如今,他只能眼巴巴地在外面等着了 。 对临时手术室进行了简单的消毒,布置好了灯光之后,元春就开始做手术了。麻`醉师只能她自己兼任,徐飞萤做了第一助手,秦桢和秋凝霜分担了二助、输血、注射等工作。 秋凝霜给柳如玉等人验了血。从在场的贾家仆人中,挑出血型相合、档案上也没有诊出过疾病的,对他们:“这一回,不只是要扎一扎针,而是实实在在要从你们身上抽一些血,以便救治里面的病人。我会控制抽血的量,所以被抽血的人不会有性命之忧,最多只会虚弱两天。若有自愿献血而又被我抽了血的,大人赏银二百两,给假五日。” 二百两?!这可是平时被扎一针的赏银的十倍啊! 不等被挑出来的有人响应,旁边一个十□□岁的小伙子就心急火燎地抢先站出来:“我自愿!献那个……血!抽我的吧!” 秋凝霜朝他摇了摇头:“不能用你的。你与那位病人血型不合,不能把你的血输过给她。” 众人一阵哄笑,那小伙子无比沮丧地抱头坐下,嘴里喃喃道:“怎么就血形不合了呢?话说……血形是什么?血的模样儿?” 有了这小伙子挑头,被挑出来的那些人也热烈地响应:这可二百两银子啊! 秋凝霜便匆匆挑了一个看起来气血最旺盛、身体最好的,抽了一针筒血——这是专门用来抽血的大针筒,而且是大号的抽血针筒,不是注射用的那种小针筒。 把针筒里的血稍加处理,她就匆匆拿着针筒进了手术室。又按照平时的训练,手稳稳地将针筒扎进了柳如玉的血管,缓慢而匀速地将针筒里的血推进了柳如玉体内——由于技术条件的限制,现在的输血手法还相当原始。 推的过程中,秋凝霜还按照元春的吩咐,时不时地把一把柳如玉的脉。她现在还无法通过脉象诊断出疾病,但单纯地诊一诊脉象强弱还是可以的。 元春已经打开了柳如玉的腹腔,稍稍清理了一下满腹腔的狼籍,正在缝合被捅穿的肠子。说实在的,这场面真的很恶心!若不是有医疗系统辅助,先别说技术上问题,光是这么恶心的场面她就未必应付得了。 徐飞萤算是胆肥的了,也觉得此情此景有些恶心。但看着元春面不改色、稳定如常的手、干脆利落的动作,心里更是敬服! ………… 元春在救人的同时,贾家众人也在兵分几路,调查这件案子。 贾珍是被什么人引到软玉楼去 的?那个人是谁?在哪里?贾珍是怎么认识他的?贾敬亲审贾珍身边的小厮们,那些小厮们哪还敢隐瞒,竹筒倒豆子一般,把知道的全说了。贾敬便派人去找那个将贾珍引到软玉楼的“贾老板”,却哪里还找得到这个人?贾珍掉入了圈套,已是确凿无疑了。 贾珍伤人的事,戚建业是目击证人。贾代善便客客气气地亲自问戚建业的话:他是在哪儿看到贾珍的?当时贾珍跟谁在一起?事情又是怎么发生的?……等等。 找不到那个“贾老板”,贾敬又亲自去了趟顺天府衙,上下打点一番,终于见到了被关在了黑牢里的贾珍。虽然顺天府看在贾家的面子上,给贾珍住了一个“豪华单间”。但这时代不讲人`权,牢里的整体环境在那里,哪怕是“豪华单间”又能好得到那里去? 贾珍身上只松垮垮地穿着中衣,头发散乱地瘫坐在稻草上,盯着双手上的血迹呆呆出神。 狱卒喊:“贾珍,你家老爷来看你了!” 贾珍愣了愣,才回过神来。他一下子从稻草上跳起来,扑到牢房的栅木上,扒着栅木,对贾敬哭喊道:“爹,你救我!求你救救我!我不是有意杀人的!死的只是个粉头,肯定不需要我抵命,对吧对吧?!” 贾敬恨不得抽死他。但此时只能先安抚他,问明情况:“那个粉头还没有死!大姑娘正在救她!你先别慌,先说说是怎么个情形,那个贾老板是怎么回事?” “没死!”贾珍眼睛一亮,心里登时喜不自胜。他的情绪大起大落之下,竟有些神神叨叨地:“大姑娘是神仙传的医术,定可以救那个贱人!倒是便宜了那贱人……对了,你们找到贾三儿了?那就好那就好,他可以为我作证的,那不过是一时误会!” 若不是中间隔着栅木,贾敬绝对一脚踹飞他。忍气道:“你还做梦呢!那个贾老板叫贾三儿?我已经把你小厮说的那几个地方翻过来了,连贾三儿的鬼影子都没有摸到。赶紧说,那个贾三儿是什么人?你们怎么认识的?怎么混到一处的?” 贾珍的脸色又是一白,喃喃道:“贾三儿说他也是金陵人士,这些年在京里做点小生意。可是胥吏贪官盘剥太狠,逼得他快要活不下去了。他想着跟我们家是同姓,又同是金陵人氏,许多年前或是一家也未可知。便想跟咱们家连个宗,寻个庇护的意思……” “所以他就求到你头上,对你百般讨好?”贾敬讽刺地笑了笑。 “是啊!难道他是骗我的不成?他当时哭得那 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竟不是真的?”贾珍有些难以置信地说。 贾敬也不知道该叹儿子太蠢,还是该叹下套的人太高明。又问道:“那今天晚上,又是怎么回事?” 这阵子,那贾三儿跟前跟后、百般讨好贾珍。捧得贾珍高兴了,贾珍也请他吃了一回酒,请些粉头戏子来作陪。玩得高兴了,说起话来便有些荤素不忌。 贾三儿便一个劲儿地夸软玉楼的柳如玉如何如何好,有些什么样的奇趣妙处……总之,他在柳如玉刚接客不久玩过一次,到现在还回味无穷,再也不将别的女子放在眼里。可惜如今柳如玉身价高了,自己也沾不上了…… 贾珍被他说得心动不已!便与贾三儿商议,要悄悄去领略一番。因现在贾代善和贾敬管得严,贾珍怕被家里知道,便没带自己的人,只与贾三儿和几个跟贾三儿的人同去…… 到了软玉楼之后,柳如玉却眼高于顶,几次三番地谢客。后来被催逼不过勉强接待了贾珍,神色也是淡淡的。贾珍作为宁府嫡孙,从小被捧着长大的,几曾受过这样的冷遇?被柳如玉和贾三儿两边儿一激,便趁着酒劲儿,对柳如玉用了强,把柳如玉弄得惨叫连连…… 正热闹时,戚建业闯了进来,柳如玉便哭着向戚建业求救。戚建业本是柳如玉相好,见此情形,不由得勃然大怒,把贾珍从柳如玉身上揪下来就打! 那戚建业的武力值比贾珍略高一点,又占了先手,就渐渐占了上风。贾珍被打急了,便抄起去软玉楼之前被贾三儿撺掇着买的一把短刀,向戚建业刺去。那戚建业倒也灵活,匆忙间躲开了。贾珍不依不饶,仍追着戚建业挥舞短刀。 那戚建业躲过了几次,不知怎地就退到了柳如玉身边,被怕得发抖的柳如玉紧紧抱住了手臂,眼看就要躲不过了。情急之下,他下意识地使劲一扯柳如玉,便将柳如玉挡在了自己身前……贾珍那一刀,就刺在了柳如玉的身上。 一时间,大家都有些傻。戚建业先回过神来,既愤怒于自己差点死在贾珍手上,又对自己拿柳如玉挡刀有些莫名的心虚和愧疚之意。便趁贾珍愣神的功夫,夺了贾珍的短刀,与终于冲破了贾三儿那些人阻碍的戚家小厮,将贾珍拿下了! 后来,软玉楼的人乱糟糟地进来,又是报官,又是请大夫。而贾三儿那伙人,早趁乱溜得不见人影儿了。 这一番情由,贾珍想了又想,被贾敬追问了又追问,他才颠三倒四地勉强说全了。 贾敬 听完以后,不由得出了一头冷汗:幸亏被重伤的只是一个粉头,而不是襄阳侯的孙子戚建业! 想到这里,他心中疑心陡起:下套的人,会不会原是打算让珍儿刺死戚建业的?只是那戚建业反应够快、心够狠,才躲过了这一劫? 这么看来,那个柳如玉……也很可疑啊?!戚建业正在躲刀的时候,她为什么要抱住戚建业的手臂,真是因为害怕吗? 贾敬匆匆离开了顺天府大牢,到通慧寺把问到的情况给代善一说。 代善沉吟了一下,又把戚建业找来问话,仔细追问了他开始躲刀到贾珍刺伤柳如玉的每一个细节。 戚建业因自己拉了个女人挡刀,心中有愧,又受了惊吓,先前并没有留心这些细节。此时被贾代善提点着一点点努力回忆,才终于想起来:他躲闪的时候,曾经瞄到过一眼柳如玉的位置,原是下意识避开了柳如玉那个角落的! 所以,不是他退到了柳如玉的身边,而是柳如玉主动变换了位置,挡在了他躲闪的道路上,然后抱住了他的手臂,让他无法再躲闪? 柳如玉为什么要这样做? 想让贾珍把他刺死?! 想到这里,戚建业的脸色阵青阵白。他又把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各种细节细细琢磨了一遍,心里渐渐透亮! 他奶奶的!那个贱人!亏自己还对她百般好,她竟是这般狼心狗肺!竟想让自己死!怪不得人说婊`子无情、戏子无义呢!戚建业在心里狂暴粗口。 …… 柳如玉的手术还算顺利,元春把手术做完了,才从贾代善那里知道:这个柳如玉可能有问题。元春便多安排了一个人看着柳如玉,自己回厢房洗漱。 天都亮了,一夜没睡的元春,很困! 但现在柳如玉还没有度过危险期,她的生命又事关重大,元春也不敢踏踏实实地去睡觉。她只得匆匆洗漱了一下,提一提神,又去柳如玉的病床边守着,让跟着自己忙了一夜的几个宫女轮流休息,自己只在实在撑不住了时打个小盹。又守了将近一日,到傍晚时,等柳如玉的生命体征稳定下来,元春才回房睡了个觉。 元春万万没想到:救治柳如玉真正的考验,居然是从柳如玉醒了之后开始的! 从苏醒那一刻,在弄清了自己的确没死的那一刻起,柳如玉就摆出了一副绝不合作的态度。 她说自己不要贾家人猫哭耗子假慈悲,不要被贾 家救,不要在贾家,宁死也不受贾家的恩惠……然后以此为借口,想尽一切办法拒绝治疗,死命挣扎着要下床,要回软玉楼去,完全不顾自己腹部的伤口会不会裂开。 元春等人无奈,只得用布条把她绑在床上。被绑着了,她也挺胸挺腹地挣扎,任由元春等人说什么,她也完全听不进去。 元春不得不怀疑:这个柳如玉是在存心求死! 她有什么想不开的?就算她被贾珍强x了她很痛苦,可她不是个粉头吗?至于寻死觅活的吗?据说她也不是什么卖艺不卖身的清倌人,服侍过的男人没有几百也有几十了,这会儿装什么贞洁烈女啊?!还是说:代善的推断没有错,这个柳如玉有问题? 没奈何,元春只得让秋凝霜等给柳如玉注射镇定剂,让柳如玉沉沉睡去。 她扫描了一下柳如玉的伤口:还好!柳如玉重伤无力,伤口又缝得很结实,并没有被挣开也没有出血现象。 接下来几天,元春只得一直让柳如玉处于昏睡状态,用静脉注射的方式给柳如玉补充水分。 等柳如玉的胃肠道功能开始恢复后,元春不得不让柳如玉恢复清醒:她还无法做到直接通过静脉注射或鼻饲管给病人补充营养!必须得让柳如玉吃东西。不然她会被饿死的! 而不出所料,柳如玉竟然摆出一副绝食的架式,拒绝进食。她看着元春的眼神,竟似把元春这个救她的人恨毒了! 元春无可奈何,只好去找贾代善拿主意。 贾代善心里已明白:柳如玉若此时不死,今后必定会死得更难看——因为指使她的那个王爷不会放过她,醒过味儿来的戚建业也不会放过她,柳如玉自己想必也明白这一点! 对于这样的局面,贾代善一时也没有什么办法可想。心里再次把贾珍那个混账东西骂了一万遍! 对于一个一心求死、不惜绝食的女人,他们要如何救? 当着顺天府差役的面,揭穿这女人是在求死而非我们不救?可粉头都是逢场作戏的高手,谁知道她到时候会怎么表演啊?!弄不好会把元春这个主治大夫也捎带着陷进坑里! 正当元春和代善一筹莫展的时候,十七皇子身边的明瑟明公公又来了!说是上次吃了贾府的点心,觉得味儿实在不坏。今日寒香院的厨子新制了几样点心,请元春也尝尝。 元春与代善对视一眼,眼睛都是一亮:明瑟公公不是来送点心的,而是来送消息的吧? ! 代善心中还有犹疑,故而还是不想见明瑟。便对元春说:“既然明公公是给你送点心的,你就好生去接待吧!” 元春会意,到自己的住处接待了明瑟。 她用老借口打发走了身边的丫头后,明瑟便长话短说,将十七皇子让他转达的消息都说了,留下了点心就走了。 元春送走明瑟之后,也不急着把明瑟送来的点心端去“孝敬”贾代善了,而是直接去了柳如玉的病床前——她知道怎么威胁柳如玉,劝柳如玉进食了! 昭王殿下的消息,真的是及时雨啊! 柳如玉醒着,手脚仍被布条绑着。不知她是没有力气了,还是打定了主意要绝食,倒是没有再挣扎。只睁着一双幽深的眼睛,盯着房梁发呆。 元春便让房里守着的宫女们都出去,自己走到柳如玉床边坐下,笑眯眯地说:“柳姑娘,想不到你流落风尘,竟还是个孝女!对那个根本看不起你的弟弟,竟也那般好!” 柳如玉先是愣了一愣,然后视线霍然一转,落在了元春的脸上。她的脸上,出现了强烈的惊恐之色。 “你很好奇我是怎么知道的?”元春微笑着说,“我们家虽然比不上王府那样显赫,可认真要查一件事情时,却也还是查得明白的。”她当然不会把昭王给供出来。 她微微倾身,看向柳如玉:“你以为,只有勇直亲王府能拿你的亲人威胁你吗?”她凑近了柳如玉的耳边说,“我们家也可以的!” 柳如玉大骇,厉声道:“你想怎么样?” 强烈的恐惧和无力之感,迅速弥漫她的全身。这种无力之感,就像当初她爹病重时,她不得不被软玉楼的老鸨子买走一样,就像被人威胁着做局陷害贾珍时,那种全然无能为力、无可奈何的感觉一样。 元春不答她的问题,继续威胁道:“你母亲和两个妹妹被勇直王府强行买走了,深宅大院的,我们的确无可奈何。可你弟弟却是良民的身份,是住在王府外面的。他还要读书上学,还想考取功名,光宗耀祖……你还能让他也卖身到王府吗?还能藏着他不让他见人吗?你说,我们家有多少机会下手?” 柳如玉急促地喘息着,额头开始冒汗,仿佛一只被捞上了岸的鱼。 元春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我们也不需要脏了自己的手,直接把你们在我家哥儿身上做过的套子,原模原样再在你弟弟身上做一遍。你说,你弟弟会不会上钩呢?” “我不会让你们如愿的!”柳如玉急促地说。 “可你那时已经死了!”元春有些怜悯地看着她,“你现在不是一心求死,好把我家哥儿的杀人罪坐实,好让你主子善待你母亲和妹妹吗?可你也不想想:等你死了,我家哥儿的杀人罪被坐实了,你的利用价值也就没有了。那时候,勇直王府想怎么对待你家里人,全凭他的心意。你不妨猜一猜:王府是会杀人灭口呢?还是会好好养着你家里人呢?而我们家,又会怎样报复你的‘大恩大德’呢?” 柳如玉明白了:元春是想逼自己活下去! 只要自己活下来了,贾珍就只是一个伤人的罪名。一个公府公子,误伤一个青楼粉头,不过是杖责一二十的风流罪过,他家里人最多被不痛不痒地弹劾一下,那位王爷肯定无法满意!这也是自己为什么要求死的原因。 那位王爷原先的安排是:让贾珍因为在青楼争风吃醋,杀了襄阳侯府的公子。 可没想到那个平时甜言蜜语的戚公子,在危急关头竟然毫无怜香惜玉之心,直接拉了她挡刀!一个原本十分精妙的布局,就落到了如今这个地步。 如果自己再被救活了,那位王爷花费那么多心思布的这个局,就要大体落空了。自己办事不力,还不知道那位王爷要如何发作自己的家人呢! 可如今,贾家既已看破机关,还不知道查到了些什么,也不知道那戚公子是不是也醒过神来了……要陷害贾家公子已是不可能的事了! 自己先前被勇直王府的人威胁,现在又被贾家拿住把柄反威胁……两虎相争,她一个贱如草芥的烟花女子被夹在中间,又能够怎么办?! 她心里升起一股难以克制的悲凉:自己一家人,在这些王孙公子、世家大族的眼中,不过是蝼蚁一般的存在,是不是转眼之间,就会被巨浪拍成碎末?! 在软玉楼的这些年里,她经历了太多这种任人宰割的悲哀。她的一生,早在进入软玉楼那一天就已经完了。这些年她只希望,她弟弟能够考中功名,让他们家的子孙后辈,不再遭她遭过的那些罪——哪怕她弟弟看不起她! “如果我活下去了,如何向王爷交待?”柳如玉喃喃地说。 元春暗暗松了一口气,知道自己的威胁起作用了:“那是你自己的事!怎么编瞎话骗男人,不正是你的长处吗?” “如果我活下去了,贾家能够保证:不报复我们家吗?”柳如玉不抱什么希望地 问。 元春想了想,微微摇头:“柳姑娘,在这件事上,贾家不会给你任何承诺!你要么乖乖配合治疗,好好活下去,将来的事将来再想办法;要么继续求死,然后在九泉之下,看看你家里人是个什么下场!” 57.反戈一击 柳如玉终于不再一心求死了!她开始乖乖地配合治疗,让喝药就喝药,让喝汤就喝汤,只每天愁眉深锁地发呆想事情。 两天后,她告诉元春:她要见贾家的当家人。 元春猜到她是想跟贾家谈条件了,便转告了贾代善,由贾代善去跟柳如玉谈,她就懒得管了。 不过贾代善跟柳如玉谈完之后,主动来告诉了元春:“柳如玉答应在公堂上反口咬勇直亲王。我答应她:事成后助她们一家人脱身。” 那就是达成协议了? 元春有些不解:“祖父为何要答应?直接抗衡一位亲王,是否太冒险了?” 如果柳如玉不反口咬勇直亲王,那么这件案子就是贾珍误伤粉头案。贾珍会挨一顿板子,也算受些教训。 元春觉得这对贾珍是有好处的,免得他不知天高地厚,以后行事更加无法无天,闯出贾家兜不住的大祸事来。虽然这年头“族无犯法之男”才算是家世清白,但若一味包庇,只会让这些“爷们”更加目无法纪,对家族的负面影响会更加深远。 如果柳如玉对勇直亲王反戈一击,这件案子就成了堂堂亲王构陷朝中大臣亲眷,案子的性质就变了!变成了贾家与勇直亲王府的正面对决! 勇直亲王再怎么说也是堂堂六皇子、御封的亲王!哪怕他彻底输了这场官司,也不过是罚俸降爵,不伤根本。贾家虽是开国八公之后,但往死里得罪一位皇子、当朝亲王,是否有些不自量力? “为了彰显贾家的‘实力’!但更重要的是:为了阻断勇直亲王的至尊之路!”贾代善淡淡地说,“得罪一个亲王固然可怕,得罪未来的皇帝却更加可怕!” 前者还有腾挪的余地,后者可就死定了!勇直亲王现在就以这样的手段对付贾家,若他日后登基为帝,贾家怕就要被抄家灭门了! 元春恍然:对了!据代善分析,这位勇直亲王以军功起家,在军中颇有势力。而他在皇帝面前的形象,一向是“忠勇诚直”,这从他的封号就可以看得出来。因此,他也有不小的可能拿到至尊之位,端看皇帝怎么想、局势如何发展了。 如果勇直亲王以这种下作手段构陷贾珍的真相彻底曝光,那么他在皇帝面前“忠勇诚直”的形象,就会一落千丈! 一旦他在皇帝心中的形象崩坏了,勇直亲王能依靠的,就只有军中的势力,拿到至尊之位的可能性就要大大降低了! 逼宫造反的 难度,可是非同小可。勇直亲王就算有这贼心贼胆,也未必有这贼本事! 代善又有些感慨地说:“这些年,因为贾家后继无人,我虽然颇得皇上信重,却一直行事低调,处处忍让,不敢轻易得罪人。就怕自己死后,贾家无人撑得住事,被我生前得罪过的人算计了。我忍让了这么些年,怕是被有些人当作软柿子了,随便什么人都想来捏两下。正好借此机会,让人看一看,贾家不是随随便便就能算计的!在算计贾家之前,他们最好先想一想其中的风险!” 元春微微叹息:“那柳如玉可说过,勇直亲王府为何要对付贾家?以祖父在朝中的地位,他应该拉拢祖父才更符合利益吧?”总不可能就因为自己救了十七皇子吧? 代善一笑:“勇直亲王当年在军中时,就曾几次三番地试图拉拢过我。我不看好他的前途,没有理会他,怕是被他记恨到现在了。” 元春登时有些无语:怪不得呢! 等柳如玉的伤势基本痊愈,元春就给她留下了伤药的方子,把她交给了贾代善,自己打道回贾府。 后面的事如何处理,她已经懒得理会了。 据说:柳如玉在顺天府公堂上,不打自招,把勇直亲王府强买她母亲和妹妹,又威逼她做局陷害贾珍杀死戚公子的事全招了。那个引贾珍入局的“贾三儿”,贾代善也根据昭王秘密提供的消息,设局哄了出来拿住了。“贾三儿”根本不姓贾,也不是金陵人士,而是勇直亲王府一个皇商侧妃的娘家人。 勇直亲王府设局构陷贾珍的事证据确凿,贾代善到皇帝面前哭诉。 皇帝大怒,将勇直亲王削去一级爵位,降为直郡王;又亲自派太监,把柳如玉的母亲和两个妹妹从直郡王府接了出来,消去了奴籍,交给了代善安置。勇直亲王那个皇商侧妃,也被削去了品级,降为普通妾室。她娘家的皇商资格,也被取消了! 随后,柳如玉一家在代善的安排下,远走高飞。 元春问代善:“当初祖父是怎么说服柳如玉相信贾家的?她不怕贾家在事后翻脸无情吗?” 代善微笑道:“她怕的!但她没有别的选择,只能选择相信我们家。”当然,举头三尺有神明,代善也从未打算翻脸无情不认账。 心有不甘的直郡王暗中指使御史弹劾顺天府办案没有章法,竟将伤者交给嫌犯家人照顾。但贾氏瀛洲那个“一品尚医”的金字招牌,以及柳如玉伤愈未死的事实,让顺天府轻轻松松 就过了关。 贾珍,被无罪释放。 出狱当天,贾珍回府沐浴更衣之后,便跟着贾敬,到荣府给代善、贾政、元春等人磕头道谢。 代善叹息一声,问他:“珍哥儿,你可知错?” 贾珍跪在地上,哭丧着脸,却并无多少难过之色:“侄孙儿知错了!侄孙儿信错了人,以至于被那些贱人设局陷害,蒙受不白之冤。叔祖父,侄孙儿一向跟那些皇子皇孙们没有瓜葛,哪想得到那个直郡王会费那么大力气,给侄孙儿下这么大的一个套子啊?也不知道是被谁挑唆的!你老人家可要给侄孙儿作主啊!” 这一次,他先是以为自己杀了人,随后又得知那个被他捅了一刀的女人并没有死、被他那个妙手回春的妹妹给救活了!不由得喜出望外。后来,他以为自己将人重伤,必定会挨一顿板子,谁知道案子竟峰回路转,幕后黑手勇直亲王被降爵,他却被无罪释放了。 案情审理时,他知道了自己这场牢狱之灾所为何来,不由得深恨柳如玉和背后给他设套的一干人等。 经过了种种大落大起的情绪,又被无罪释放后,贾珍心里便深深地觉得自己无辜起来。而家里居然能将他全须全尾地捞出来,他不由得更加自我膨胀,便一心只想着:要让那些算计过他的贱人付出代价,丝毫也不觉得要反省自己了! 贾代善极其无语地看着他,半晌说不出话来。 贾敬十分惊讶地看着自己儿子,不知道他怎么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他这儿子是蠢呢?还是蠢呢?这么蠢的一个人,真是我儿子? 贾政皱着眉头看着贾珍,又看了看默然无语的代善,忍住了没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贾代善才无力地朝贾敬挥了挥手:“敬哥儿,你领回去好好管教吧!我懒得跟他说了……”他闭上眼睛,皱起了眉头,有些头痛地揉了揉额角:这就是贾家未来的族长? 元春被贾珍那副“沉冤得雪”、“我很无辜”、讨好中又带着得意与傲慢的死样子给恶心坏了。 她忍无可忍地冷笑一声:“珍大哥觉得自己很冤枉吗?难道你不曾逛过软玉楼?难道你不曾与戚家公子斗殴过?难道你不曾拿刀追杀过他?难道你不曾在柳如玉身上刺一刀,令她重伤?那些事通通是你实实在在干过的,请问你冤在哪里?” 贾珍给她说得脸色大变,强辨道:“我……我那是被人蒙骗了!” 元春无比讽刺地勾了勾嘴角 :“是啊!你被人蒙骗了!堂堂贾氏冢子,未来的族长,居然被一个居心叵测的小人和一个青楼女子耍得团团转,险些犯下杀人重罪,你还有脸在这里喊冤?祖宗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贾珍给她说得恼羞成怒:“我再不成器,那也是贾家的爷们儿,上有太爷,下有老爷和我爹,轮不到你个小丫头片子来管!” 元春针锋相对:“我这个小丫头片子,却成了救你脱罪的恩人!我在通慧寺不眠不休地救活了柳如玉,让你免了杀人之罪。你不思感激,却嫌弃我是个丫头片子,不配管你这个‘爷们’的事?敬大伯为了你去跟一个青楼老鸨子说好话,祖父为了你去襄阳侯府求情,又四处为你寻找人证物证……你可知这其中有多少辛苦、多少凶险?如今你刚脱了牢狱之灾,不思反省己过,反而把过错都往他人头上推,想撺掇着祖父去帮你报复人?! “难道你轻轻松松一个‘被人蒙骗’了,就想把自己洗白了不成?人家骗你,你就要上当吗?一个粉头不搭理你,你就要用强吗?打架打不过别人,你就要拔刀吗?一无智慧,二无品格,三无自制之力。就你这样儿的,除了长成了个爷们的样子,哪一点配得上‘爷们’这两个字?除了给家里招灾惹祸,你还有什么本事?还不如我这个丫头片子呢!” 贾珍益加恼怒,口不择言起来:“你再有本事,也就是个赔钱货!将来嫁的男人,也许还不如我呢!到时候我看你怎么哭!” 元春讽笑道:“你还能有点儿出息吗?自己是个混账,便盼着我嫁个比你更混帐的?那等你当上了族长,是不是也会盼着族人都比你更混帐,好显得你高人一等?” “珍儿住口!”贾敬吼道。 “元丫头住口!”贾政几乎同时吼道。 元春站起身来,微笑着对代善说:“我知祖父政务繁忙,可家里这些‘爷们’,也要好好管教一下才好!家里的女孩儿若没有教好,还可以嫁出去祸害仇人;家里的‘爷们’若没有教好,祸害的,可就是自己全家了!” 微一点头,元春转身就走,完全不想再多看家里这帮“爷们儿”一眼。 今天算是彻底跟贾珍翻脸了! 若能闹得两府分宗,那再好不过。可两府分宗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成功的希望不大。但若能动摇贾珍的冢子地位,那也是值了。至于贾珍冢子地位动摇后又怎么办,就让那些“爷们”去头痛吧! 她自己,只需要防着贾珍使坏就行了! 代善看着元春的背影消失在门外,淡淡一笑:“元丫头平时总是一副谨慎持重的模样,想不到她的词锋竟能如此犀利!看来,真是气坏了!”说完,他有意无意地看了贾政一眼,言外之意是:元丫头做得对,你不许找她麻烦啊! 不等贾敬等斟酌出合适的话来,他又朝大家挥了挥手:“你们都走吧!我乏了……” 第二天,贾代善便亲自来对元春说:贾敬已经以贾珍“品行不端、流连烟花之地”等为由,狠狠敲了贾珍一顿板子。 说完这个消息后,代善又问元春:“可气消了?” 元春默了默,叹息道:“祖父,我不仅是生气,更是忧心。贾家未来的族长,竟是这样一个无智、无品、无自制之力的人。贾家还有未来吗?” 她第一次跟代善认真讨论两府分宗的问题:“……现在皇子们正在夺嫡,我与昭王殿下牵涉甚深,不知道什么时候,贾家就会成为别人算计的目标。不如两府分宗?这样荣府和宁府便算是两家人了!就算我们家有什么事,也不至于连累了东府。旁人要算计我们,也不会再拿东府的人下手。这也是保全他们的意思……” 她将“不把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的理论,向代善安利了一遍。昨天已经骂过贾珍了,今天得从另一个角度来阐述利害关系了。 代善先是吃惊地看着她:“历来家族,总是越壮大越好!常听人说要连宗的,哪有轻易分宗的?珍哥儿这次的事,若不是倾尽两府之力,如何能够扭转过来?若分了宗,若咱们府也遇到了这样的事,岂不是少了帮手?” 元春也知道此事没那么容易,又继续安利:“祖父只知人多力量大,可想过有些祸事,不是人多就能扛过去的?若是没有扛过去,从本朝定鼎传承至今的宁荣二府,岂不要让人一锅端了?再说,敬大伯一心求仙问道,珍大哥又是个拎不清的,他们不添乱就是万幸了,祖父还指望他们帮什么忙?这一次算是幸运,那位戚公子是个人物,没被人害死了。否则,珍大哥这杀人之罪就要坐实了。东府现在是三代单传,若他们被我们连累,被人陷进坑里白送了性命,将来到了地下,祖父要怎么去面对东府的长辈?” 相处了这么多年,元春对于贾代善是什么样的人多少有些了解。若只是因为东府有什么不妥就要分宗,贾代善是绝不可能同意的;但若说分宗也是为了不让东府被连累,那还是有一点点成功希望的。 代善听了她这话,脸上的神色渐 渐郑重起来。 从元春这里离开后,代善想了几日,想着现在皇子们之间的那一团乱麻,心里不由得叹息一声! 构陷贾珍的人是六皇子,不是十七皇子,那么这一次贾家能顺利过关,就承了十七皇子的大人情。 看十七皇子如今这行事作派,怕也是想争一争大位的。虽然他现在实力还很弱很小,但他的消息竟如此灵通,这就很不寻常了!朝争虽波谲云诡,充满了算计,但这些阴谋诡计,最怕让人看破了!被人看破就不灵了,甚至还可能被人反向利用。十七皇子只凭他消息灵通的这一个长处,就能避开绝大部分陷阱,甚至将计就计,因势利导,把局面往对自己有利的一面引。 就比如这一次:想算计自家的是六皇子,十七皇子不过是悄悄给自家透露了几个消息,他自己面都没露,就将对他威胁最大、最恨他的六皇子削去一级王爵,还卖给了荣国府一个大人情。 自己虽不知十七皇子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但光凭这一点,他的确有资格去争一争大位,不算是自不量力。 贾代善苦笑着想:欠了这样的人物一个人情,可以不还么?虽然是元春先救了十七皇子的命,认真算的话,两家的恩情可算是扯平了。但这些皇家人不想讲道理的时候,谁又能跟他们讲通道理呢? 另外,孝恭亲王也在借着王妃的病,不着痕迹地拉拢元春,将来还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手段呢! 荣国府,的确跟夺嫡的漩涡越靠越近了!靠得越近,风险就会越高,连累亲族的可能性也就越大…… 代善还没有下定决心,他给贾蓉保的那个媒起了变数。 女主的家长、代善的那名旧部亲自找上门来,说:他家老太太嫌他们找的道士不好,重新找了一个道士合八字,竟没有合上!这门亲事,我们不便应承了,免得两个孩子命相不合,过不到一处去! 实际情况是,她家老太太放了狠话:“你要是敢拿了我孙女儿的终身大事去做了人情,我就带着孙女儿剪了头发做姑子去!” 代善唯有苦笑:换了自己,也不愿意自家女儿有一个逛窖子、还差点杀了窖姐儿的公公啊! 他只好跟贾敬说了一声,两家互相退还了庚帖,婚事作罢。 一时间,代善觉得有些心灰意冷。也懒得再管贾蓉的婚事,心想着,只要不是那个秦氏就行了,且行且看吧! 他又想了几日,始终难有万全之策,只 好悄悄找到贾敬,商议两府分宗的事。 贾敬却任由贾代善怎么说,也死活不同意分宗,定要与荣府共进退。 他对代善说:“一家子骨肉,说什么连累不连累?认真说起来,也是我那不肖子行事不慎,连累了善大叔家才是!就比如这次的事,即便是分了宗,善大叔和大侄女还会坐视不理不成?在外人看来,仍是一党。看似一党,劲儿却不往一处使,反容易让人各个击破了了。不如仍旧像现在这样!俗话说,兄弟同心,其利断金,只要两府之人齐心,再大的坎也能迈过去的…… 说着说着,他便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善大叔若是执意要分宗,定是嫌弃了侄儿和侄儿那个不肖子。养出这么个不肖子,侄儿也无脸见人了!这便寻个道观出家去,一家子大小,便托付给善大叔了……” 贾敬耍赖不肯分宗,除了担心自家势单力薄,分宗以后在朝中立不住脚以外,也是另有私心的:大侄女可是遇仙之人!若分了宗,两府便不算一家人了,他想再向大侄女求教,就没这么方便了! 代善无奈,只得不再提分宗之事。默了良久,他才又说:“我听说你最近去道观去得少了。不如在家多陪陪你媳妇,再生一个嫡子才好!”多一个嫡子,也多一点选择的余地。 贾敬一叹,朝代善拱了拱手:“侄儿明白了!” 心里琢磨:敏丫头过门多年无所出,去年底却突然有了。莫非从大侄女那里得了什么生孩子的秘法不成?得让媳妇去向敏丫头请教请教!她们姑嫂之间,好说话些…… 分宗之事就此作罢,知道的人不过三个。 元春十分遗憾,只能静待下一次时机。或者两府分宗,或者将贾珍扫地出门! 而让她不知该遗憾还是该幸灾乐祸的是:贾政秋闱落榜了! 她笑眯眯地想:眼高于顶的贾政贾存周同学,这读书的本事也不怎么样啊! 贾政大受打击,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好几天,每天喝得酩酊大醉。最后还是贾代善看不下去了,亲自去书房将他教训了一顿,又把他拎回了后宅,丢给了王氏照应。又吩咐贾政:“三个月之内不许再饮酒!” 贾母和王氏都有些失望,却要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好言宽慰他。贾珠和贾琏兄弟都不大敢去见他,每天上学回来也只往代善那里去,老实得跟鹌鹑似的。 此情此景,让元春忍不住暗暗摇头:贾存周同学不仅考试的本事不咋地,这心理 素质也很差啊! 摇完头,她不厚道地在心里大笑三声,往孝恭王府去了。 58.贾敏产子 这阵子,元春仍然每隔十日,就会去孝恭王府一趟,复查一下孝恭王妃的情况。经过一段时间的外用药洗浴,孝恭王妃生殖和泌尿系统的感染已基本控制住了。等天气再凉一些,就可以为孝恭王妃做修复手术了。 让元春觉得奇妙的是,她每一次去孝恭王府,居然都能遇到那位康郡王水澜! 而安平郡主也常常有意无意地在她面前提两句水澜的事。说水澜如何如何孝顺,如何如何仁善,待家中姐妹又是如何如何体贴入微,又是如何如何洁身自好,对身边的侍婢丫头不假辞色…… 两三次后,元春便醒过味儿来:安平郡主竟是在当红娘?! 心里不由得大乐:呵呵呵呵…… 她早就想到自己的婚事会被人算计,所以她一开始就想出了那个“夫婿必须为自己守身、否则必遭天谴”的说辞,并把这个说辞透露给了皇上,以挡住那些不怀好意之人。 现在,孝恭王府居然劳动安平郡主拉皮条,是不是孝恭王府请婚未成,只好出动这位康郡王爷来勾引自己了? 安平郡主向自己安利康郡王的说辞里面,竟然包括了“洁身自好”“对侍婢丫头不假辞色”这样的“优点”。他们是不是知道了“天谴”之说?知道要娶自己就不能有别的女子,这位康郡王还敢迎难而上……啧啧,这牺牲,可真够大的!孝恭亲王为此许了他多少好处?他小小年纪就能封郡王,是不是这个原因? 虽然自己在这位康郡王殿下面前,从来没有摘过面罩和帷帽,康郡王看不清自己的样子。但自己却可以隔着帷帽垂下的薄薄纱帘,大概看清楚康郡王的形貌。 客观地说:康郡王的确长得很标致,但是……有点娘! 而自己,真的欣赏不来娘炮! 另外,且不说“对身边的侍婢丫头不假辞色”这句评语的真假。就算是真的,对丫头不假辞色这种行为,也不一定是因为“洁身自好”,也有可能这位康郡王殿下是在迷恋黄瓜或菊花,对吧?!加上他身上的娘炮气息,性`向问题就更加可疑了。 在红楼梦的世界里,有很多贵族男子都是男女通吃的,比如薛蟠,比如贾琏,再比如非常可疑贾宝玉、贾蓉等。 元春就当看笑话儿似的,看了几次安平郡主与那位康郡王殿下的表演。 几次之后她有些烦了,便装出好奇的样子,私下里问安平郡主:“康郡王爷怎地总在内闱里斯混?他不用读书吗?” 安平郡主当时便脸色一僵,强笑道:“自然是要读的。只是如今母妃病着,五弟素来孝顺,年纪又还小,便自告奋勇地来侍疾,尽一尽孝心。听他身边的丫头们说,他每晚都挑灯夜读的,功课倒并没有落下多少,着实是辛苦了。” 元春忍住笑意,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孝恭王妃那样尴尬的病症,会让儿子“侍疾”那才叫怪事!他侍个屁的疾!只是孝恭王妃也在为康郡王见自己创造机会,就算不是这个红娘计划的执行者之一,也必是知情者。 那次之后,元春再去孝恭王府时,她碰见康郡王的次数就减少了很多。 安平郡主的解释是:“多亏了尚医,母妃病情稳定,父王便不许五弟再躲懒了。如今,五弟正闭门读书呢!父王对五弟十分器重,隔一两日就要查问他功课。好在五弟素来聪明,倒也不在话下……” 从这以后,安平郡主安利康郡王的说辞,就变成了康郡王如何如何聪明上进,如何如何深得皇祖父和父王器重…… 元春觉得:这些把傲慢刻在了骨子里、自我感觉极其良好、想表演一把礼贤下士却总透着一股纡尊降贵之气息的金枝玉叶、天潢贵胄,在如何泡妹妹这方面实在是太、菜、了!再加上他们缺乏真心,还不如她前世那些宅男更有蠢萌感和吸引力呢! 不过,虽然在泡妹妹方面很菜,但大约是得到了长辈的指点,安平郡主在做人方面还是比较“成功”的——虽然元春觉得她虚情假意地十分烦人。 孝恭王府有什么女眷生日啊、赏花会啊之类的宴游活动时,安平郡主一定会请元春。元春拒绝的话,她就亲自上门来“请”,半拉半劝地将元春拉过去参加集体活动,中途基本上与元春形影不离。然后元春就看着安平郡主对其他人摆架子,却对自己“亲切有加”……元春不得不怀疑,安平郡主是不是想通过这种方式,让自己发现她对自己的“礼遇”? 若是孝恭王府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安平郡主也必定会派人送一份给元春。有合适借口的时候,她也会到荣国府来找元春玩,元春又不能把她拒之门外,只好耐着性子招待。 于是,在这一次次的接触中,安平郡主也与元春“交情越来越深厚”了。贾母、王氏等人都以为安平郡主成了元春的手帕交,有时得了什么好东西,也让元春“礼尚往来”,让元春派人给安平郡主送过去。 元春极其无语。 闺蜜这种生 物,对她而言不是必须的。如果有合得来的人,发展成闺蜜,那挺好。可这位安平郡主,她着实有些吃不消,一点儿也不想跟她成为闺蜜! 王熙凤开始的时候,还对安平郡主挺仰慕好奇的。 可王熙凤毕竟在察颜观色方面天赋异禀,很快就察觉到安平郡主对她不过是面子情,便也不爱奉承安平郡主了。每当郡主来时,她就去陪贾母或王氏,或干脆去逗迎春玩,自动回避了。 九月下旬,贾敏的预产期到了。 元春收拾行李,打算在林府暂住一段时间。一是准备为贾敏接生,二是准备照顾产妇和新生儿一段时间。 她住到林府去,贾林两家的人都乐见其成。她要更改产房的布置,把那些不符合卫生标准的封建迷信糟粕通通扔出去时,大家给自己做了一点心理建设后,也愉快地同意了。 可当她宣布要亲自为贾敏接生、不需要林府找的那些产婆“来添乱”时,大家都有些傻。 “元元,历来就没有让个小姑娘进产房,更没有让个小姑娘接生的……这个,犯忌讳!”贾敏有些傻傻地说。她要是让自己侄女进了血房,影响了她日后的运势前程,回头如何向娘家人交待啊? 元春笑道:“这又不是我第一次接生。宫中的十八皇子,就是我亲手接生的。” 贾敏顿时无言以对。 她听说过十八皇子的事。听说婉嫔娘娘当时意外受伤,昏迷不醒。那孩子根本不是被接生的,而是被自家侄女剖开婉嫔娘娘的肚子,活生生取出来的!当然,最后这对母子都活下来了……。 突然,她打了寒噤,有些恐惧地一把抓住了元春:“元元,你告诉我实话!我一胎,是不是有凶险?”所以你才要亲自为我接生? 元春失笑:“姑母想到哪里去了?我就是为了避免有凶险,才要亲自为你接生的。若让那些产婆来接生,我着实不放心。万一她们捅了娄子,我就得花费更多力气来善后,那对姑母和孩子也很危险。” 别的不说,贾敏这一胎是头胎。从扫描的情况看,胎儿还是略大了些,娩出时恐怕需要侧切。这时代的产婆,敢做侧切吗?知道怎么侧切、怎么缝合吗?若不做侧切,贾敏的产道就有可能被撕裂,弄不好就会重蹈孝恭王妃的覆辙。难道自己再来补漏子做修复手术吗? 贾敏没办法,只好匆忙给娘家人传信,说明情况。 没多久王氏匆匆赶来,带来了贾母 的话:“老太太说:元丫头经的事多着呢!既然她自己提出来了要为你接生,你也犯不着多思多想,忌讳这些个。我也是这个意思!这丫头自从遇仙之后,颇有些百无禁忌的意思。敏妹妹不用顾虑这些,你与孩子的平安要紧……” 由元春为贾敏接生的事,就这样决定了。贾敏有些不好意思,在产婆面前衣不敝体是一回事,在侄女面前衣不敝体,总觉得有些难为情。不过为了自己和孩子,这点小情绪也只好克服了。 孩子的乳母已经有三个侯选人了,为了保险起见,贾敏便让元春帮着把把关,让元春帮着挑一个好的。 元春见了三个乳母,先不选谁,而是对贾敏说:“姑母,你最好亲自喂半个月奶,这样对你、对孩子都好。” “为什么?”贾敏有些不解。 三个奶娘对视一眼,都是一笑,一个奶娘便道:“姑娘有所不知。这妇人刚生的时候,是没有奶水的,只有一些黄黄的东西,看着就怪脏的,味道也不好。哪能给小少爷吃?” 跟一个小姑娘讨论这些问题有点古怪,但人家小姑娘都不害羞,她们有什么好避讳的? 元春扶额,这时代的人,果然是有眼不识金镶玉,把珍贵的初乳当脏东西了! “暴殄天物啊!”她笑着叹息,带着三分调侃三分认真,“那种黄黄的、看着就怪脏的、味道也不好的东西,名为初乳,是母亲身体里积攒了数月的元气精华,再珍贵不过了!孩子吃了母亲的初乳,就可大大补益元气,增加低抗疾病的能力,身体也会更健壮些。产后三四天到十天左右,奶水颜色渐变,数量渐增,也正好适合孩子渐渐增大的胃口……天地造化,最是精巧细致不过了!凡夫俗子不明白其中奥妙,白瞎了多少好东西?” 贾敏和三个奶娘,给她说得全都愣住了。难道,以前全错了? “好!我就给孩子喂半个月奶!”贾敏立刻便同意了,又小心地问,“需不需要喂得更久一些?”她现在是对元春言听计从了。 “半个月就够了。”元春道,“半个月后,姑母的奶水与她们的奶水已无甚区别了。” 九月二十三,贾敏被侧切了一刀之后,顺利生下了林家长子,林如海取名林翊。 当元春抱着新出生的孩子给林如海看时,林如海的眼中竟似有泪光。他那喜不自胜的样子,元春都有点担心他乐晕过去。 随后孩子被交给乳母,让她抱回产房去交给贾敏喂 奶——虽然贾敏要自己先喂半个月的奶,但乳母搭把手带一带孩子还是可以的,因而她还是进府了。 林如海整了整衣冠,对着元春深深一揖,吓了元春一跳。林如海可是长辈!在这个时代,几时听说过长辈向晚辈行礼的?林如海别是乐疯了吧? “侄女大恩大德,林海深感大恩!”他十分认真地说。 元春连忙还礼:“姑父对侄女行此大礼,莫非是乐晕头了?”她心里高兴,便随口调侃了林如海一句。 林如海有些感慨地笑了笑:“并非我乐晕了头,而是真心感激。我与你姑母成婚多年,家里的通房姨娘也不少,却一直膝下空虚。侄女遇仙得授医术之后不久,我便开始吃侄女给我‘调理身体’的药。而后不到半年,你姑母和一个妾室就先后有了身孕……” 他微微叹息:“若我还想不明白前因后果,那也未免太蠢了!” 这两年,他其实已经在怀疑没有孩子是因为自己的身体有问题,不然为何妻室、妾室都不曾有孕?也曾想过悄悄找个名医诊一诊脉,只是一直鼓不起那个勇气。既怕证实自己的怀疑,也怕带来更大的失望。 好在,如今一切煎熬都已结束。问题既已解决,今后必定会有更多孩子,他也对得起列祖列宗了。 元春会意,不由得一笑:“姑父明白就好。” 生不出孩子,真的不一定是女人的错啊! 在林府照顾了贾敏几天,眼看着母子俱安,元春便带着秋凝霜等人去了孝恭王府,准备给王妃做修复手术了。 孝恭王府已按元春的要求,在一个大院子里准备了手术室兼病房,给元春等人的住处,也在这个大院子中。王府上下,对元春都十分客气,孝恭王爷还亲自见了元春——当然,他见到的只是一个被帷帽、面罩和手套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元春。 王妃的手术进行得很顺利,比较麻烦的是:那位康郡王殿下又打着“忧心母妃”和“侍疾”的名头,在病房兼元春住宅的这个院子里晃来晃去,晃得十分烦人。元春对他更加“不假辞色”。 孝恭王府的人大约看出来了,安平郡主便找了个机会问元春:“我五弟,尚医似乎不太喜欢?” 安平郡主曾经叫过元春瀛洲,知道元春的闺名后,也曾叫过元春的闺名。但元春一直守着君臣之分,不肯与她称姐道妹,你好我好。安平郡主一向也是自傲之人,便有些赌气,对元春的称呼又回到了“尚医”这个官 面称谓。 元春不上她的当,淡淡地说:“郡主说笑了!臣与康郡王爷并无多少接触,谈不上喜欢不喜欢。”一点实话也不肯向安平郡主透露。 安平郡主有些语塞,顿了顿才说:“那尚医总是对我五弟十分冷淡,这又是为何?”看了一眼元春头上的帷帽、面纱后的面罩,不由得有些心烦,五弟说:他连贾尚医什么样子都还不知道呢! “毕竟男女有别,总要守些规矩才好。”元春若有所指地说。 她这就是说:自己家不太守规矩了?安平郡主更加气闷,被她父王给她的这个“牵红线”的任务弄得烦躁不已。 父王究竟在想些什么?要是想让贾瀛洲给五弟做媳妇,直接入宫请旨赐婚不是更加简单直接?纵然贾瀛洲有些不凡之处,直接封作郡王正妃也是大大地抬举了她!她还能不识好歹地抗旨不成?!等贾瀛洲过了门,是搓圆,还是捏扁,还不是随自己家的意?她一个当人媳妇的,再有本事还能反了天不成?! 可父王却让五弟去勾引贾瀛洲!还不许五弟亲近身边的丫头!别说五弟心里不乐意,自己看着也不像个样子!这贾瀛洲莫非还是个妒妇?这样的女子,越有本事,越会闹得家中鸡犬不宁。父王难道不明白这一点吗? “这里是王府内宅,还能有外男不成?尚医却一直戴着帷帽、面罩和手套,是不是太见外了?”安平郡主略有些讽刺地说。 元春微笑道:“郡主言重了。这是皇上钦定的‘一品尚医’官服式样,臣总该穿戴整齐才是。臣在太微殿面圣的时候,也是这副打扮的。” 安平郡主气闷得说不下去,为免当场发火,只得匆匆告辞而去。 由于元春的严重不配合,直到孝恭王妃产伤痊愈,元春离开孝恭王府时,那位康郡王殿下也没有找到机会进行过什么实质上的“勾引”。又不敢对元春动粗。最后,孝恭王府上下,只能眼巴巴地目送元春登上官轿,告辞而去。 回到贾家后,元春又做了些准备后,便准备给贾珠做手术了。 这时候,除了元春和代善以外的其他人,才知道贾珠的真实病情。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贾珠喃喃地说,脸色苍白,“我就知道……我的身体有问题……有大问题!” 贾琏不由得同情地看着他,心想:原来如此! 之前他与贾珠玩闹推搡,代善看见了大发雷霆,贾琏心中便有些郁郁不乐。心 想:难道因为我不是亲生的,就不配与他玩闹吗?他因自己被过继、亲父被出族之事而生出的那一股自卑自怜之意,不由得更加浓厚。 因元春曾转述过“神仙”对贾氏家训的评价,代善反思良久,结合自己大半辈子的人生经验和对人情世故的理解,终于认同了“神仙”的评语。在元春入宫之前,他又与元春秘密深谈了一次,与元春一起制定了贾氏子弟的教育方略,彻底转变了自己的教育方式和理念。 贾政已经定型了,要把他的性子扭转过来很难。 代善就在两个孙儿身上试验新的教育方式:不再简单粗暴,而是留心孩子的心理变化,因势利导,因材施教,宽严相济。 他毕竟在朝堂上打滚多年,只要他留心,贾琏这个毛孩子的心理变化哪逃得过他的眼睛? 他看出来了端倪,就悄悄将贾琏找去,和颜悦色地对贾琏说:“珠儿身体有疾,你没见他一直在服药吗?他不能习武,也不能与人近身玩闹,否则对他的身体不好。你不要多心,知道么?” 贾琏略想了想,便相信了代善的说法:珠大哥的确是一直在服药啊!全家人就他一直在服药!连太爷这样老的和二妹妹这样小的,也不像他那样天天喝苦药!而且珠大哥想习武,祖父也的确一直不同意。 他心里那些自卑自怜与气恼之意不由得全平了,对贾珠暗生同情:“祖父,珠大哥是什么病?严重吗?”又想起了元春,“祖父能把大妹妹接回家来,把珠大哥的病治好吗?”那时候,元春还在宫里。 “是一种比较麻烦的病,不过不用担心,祖父和你大妹妹心里有数。”代善摸了摸他的头,安慰他,“你珠大哥喝的药,就是你大妹妹开的方子。只是他这病需要时间来治,一时半刻好不了。你整日与他呆在一处,在他病好之前,也要护着他些,别让人冲撞了他;也不要与他多说什么,免得他多思多想,记住了吗?” “琏儿记住了!”当时他十分爽快地答应了!一种被信任、被倚重、被托付的自豪感和责任感油然而生,此后果然一直留心护着贾珠,不让贾珠被人冲撞了。 听了元春的话,贾母和王氏急得想哭,可又本能地觉得这时候哭好像不太吉利。便忍泪问道:“珠儿这病……要怎么治?”会不会有什么凶险? 元春宁定地说:“治疗的唯一方法,就是把这个瘤子取出来。否则,这个瘤子不定什么时候就破了,那时候会更加凶险!”她希望自己这种宁定的态度,可 以安抚王氏等人的情绪,让她们别那么慌。 王氏却丝毫感觉不到她的安抚,吓得嘴唇都在哆嗦了:“那……那岂不是……岂不是要……”岂不是要开肠破肚?那四个字,王氏无论如何也不敢说出口!不仅说不出口,想一想都觉得心惊胆颤。 元春暗暗叹息,微微点头:“是的。得将大哥哥的腹腔打开,才能将瘤子取出来。” 王氏一下子坐着都有点打晃,丫头连忙将她扶稳了!这样的治疗方案,的确有一点挑战她的承受能力。 “那……可有凶险?”贾母问出了自己和其他人的疑问。 元春还在斟酌,代善已经咳嗽一声,打断了他们的话:“此事元丫头自会尽力,你们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就别多问了!” 他想的是:这样关键的时刻,就不要给元丫头增加心理压力了!“心理压力”这个词,还是元春告诉他的。 代善招了招手,将贾珠叫到自己身边,轻轻握住了他的肩:“珠儿,你怕不怕?” “我不怕!”贾珠条件反射似地回答了一句,手却微微有一点抖。 他握紧了自己的拳头,垂着头看着自己的肚子。看了半晌,想象了一下肚子被剖开的景象,忍不住打了个寒噤。所以,他终究还是苦笑了一下,满脸沮丧地点了点头:“其实……有些怕……” 代善揉了揉他的头,安慰他:“别怕!你大妹妹的医术是神仙传授的,她会治好你的。你的病情,你大妹妹一年多以前就发现了。可她直到现在才说要为你取瘤,就是因为你是她哥哥,她不想冒险,要更有把握一些再为你做这个手术。这一年多,你大妹妹做了些什么事,你大约也听过了吧?宫里的十八皇子,就是你妹妹剖开婉嫔娘娘的肚子,直接从肚子里取出来的,现在他们娘儿俩不都活得好好的?还有之前那个柳如玉,被你珍大哥刺伤了,你大妹妹就剖开她的肚子,把她破掉的肠子又补好,将她救活了……” 他总结说:“所以,珠儿,剖开肚子没什么大不了的!祖父以前在战场上,也见过许多肚破肠流的伤者。人家血流了一地,却仍是哈哈大笑。伤一好,又是活蹦乱跳。珠儿也是男子汉大丈夫了,这点小坡小坎,翻就去就是,不必放在心上!你不是一直想跟祖父习武吗?你大妹妹说,等你的病好全了,就可以跟祖父习武了!” “真的?”贾珠不由得眼前一亮,满脸希冀地看着元春。 从本性来说,贾珠其实爱读书胜 过爱习武。但因祖父近年来越来越和气,他心中便渐渐生出许多孺慕之情,很多事便开始以代善为标杆。代善是儒将,他便也想文武双全。加上之前代善不许他习武,他求而不得,更增执念。如今得知病好之后就可以习武,当真是大喜过望。 元春不由得好笑,微微一点头:“真的!” 贾珠这个小小的“男子汉大丈夫”不由得豪气倍增。 手术当天早上,他还一个劲儿地安慰贾母和王氏:“祖母和母亲不必忧心!不如多糟些鹅掌鸭信,等我病好了,我要吃那个!” 贾母和王氏都微笑着说:“好好好!我叫他们多多地糟一些,让你吃个够!”她们努力装出一副镇定的样子来,死死忍着想哭的感觉,也不敢掉一滴眼泪,怕不吉利。 元春准备极其充分,手术时又是全程开着医疗系统辅助,没有出丝毫差错。 医疗系统也十分给力,在这个对她、对整个荣国府都极其重要的手术中,并没有掉链子,而是让贾珠的手术无惊无险地完美完成了。 当元春从手术室里出来说:“手术很顺利。养一段时间的伤,大哥哥就可以彻底痊愈了。” 贾母喜极而泣。王氏直接晕了过去。 元春一惊,打开医疗系统扫描了一下王氏,不由得有些傻。 她象征性地诊了诊王氏脉,然后笑着对代善、贾母等人说:“我母亲有身孕了!”这应该是贾宝玉了吧? 双喜临门! 贾家人喜笑颜开。 元春却在琢磨:贾宝玉还会含着那块通灵宝玉出生吗?现在贾家已经有自己这个“遇仙之人”了,若再来一个“衔玉而诞”的哥儿,真的好吗? 59.昭王出宫 十七皇子出宫开府的日子,终于定下来了! 贾家和元春分别送了贺礼去,水霄却没有邀请荣宁二府的人去贺他的乔迁之喜。还专门写了个帖子解释这件事,派了明瑟亲自送来。 水霄没有邀请荣宁二府的理由大概就是:他情况特殊,如今还不能近女色,故而他出宫时,父皇母后并没有赐他一两个夫人。因此,他府中便没有女眷,不方便接待女客。而男客中又有太多皇族中人,贾家人去了,他怕怠慢了,也怕有心人多思多想。故而今后有机会时,他再另外相请。 元春不由得微笑:皇子出宫开府之前,皇帝皇后都会先赐一两个“夫人”品级的妾室服侍,类似于寻常勋贵之家给长大的爷们儿放一两个通房。 十七皇子……呵呵,先忍着吧!这也是为了你的身体好啊!元春幸灾乐祸地笑。心里有些莫名的暗爽。 等十七皇子在昭王府安顿下来,才让明瑟来请元春,理由是:复诊。 昭王府在通安街,离荣国公府并不远。 元春到了以后,十七皇子在昭王府的仪门外迎接她。就像他在宫中寒香院时,在垂花门外迎接元春一样。 “多日不见,尚医别来无恙?”水霄微笑着问候,向元春拱了拱手。 “托殿下洪福,臣一切安好。”元春还了个礼。用医疗系统扫描了一下水霄,确定水霄身体恢复得不坏,她微笑道:“多日不见,殿下似乎又长高了些,气色也不坏。当真可喜可贺!” “这都是尚医妙手回春的功劳!”寒暄几句,水霄伸手肃客,“尚医请!” 穿过三间仪门,绕过一架屏风,就见了一座五间的大殿。大殿门楣上挂着一块御笔亲书的牌匾,上书“昭宁殿”三个大字。这便是昭郡王府的正殿了!王府中一应重要仪典,都会在这正殿里举行。 从昭宁殿后房门出来,又是三间后殿。穿过后殿,便是昭王府的内宅正院了。 元春抬头看了看正院正房门上的匾,无比熟悉:正是曾经挂在寒香院正房门上、十七皇子亲笔手书的“寸心堂”三个字。 “殿下把这块匾也带出宫了?”元春笑问。 “正是!”水霄仰望着那块匾额,微微笑道,“等将来寒香院住了其他人,正房必会有另外的名儿,我这块匾留在那里反而碍事。不如我把它带了出来,挂在昭王府中。” 元春转过头,隔着帷帽的薄纱,看着他的神色。 心想:你是舍不得这块匾吧?笑问道:“为何叫‘寸心’?” 水霄也转头看她,但隔着帷帽的薄纱,却看不见元春的神色。他心中十分遗憾,有些怀念当初在宫里,元春脸上没有面罩、头上没有帷帽、手上没有手套的时光。 “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寸心’二字,取自这里。”水霄有些怅然地说。他不由自主地伸手摸了摸胸口——衣服之下,藏着母亲留给他的那枚春晖戒指。 元春明白了。 “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这两句诗出自孟郊的《游子吟》,是说子女难以报答母亲慈爱之万一。十七殿下以“寸心”二字命名自己住处的正房,是在纪念生母吧?!想来这位十七殿下对生母的感情十分浓厚,自己以后跟他相处时,要注意别有冒犯之处。 好在这位十七殿下纵然思念生母,生活态度也是十分正面积极的,倒不用自己劝他什么。 在寸心堂中坐下,水霄对元春说:“这里已是内宅,不会再有‘闲杂人等’。尚医若愿意,不如摘下帷帽透透气?”他把“闲杂人等”说得格外重一点。 元春把他这话在心里过了一遍,立刻会意,不由得向他确认:“没有‘闲杂人等’?” “昭王府的‘闲杂人等’,肯定到不了内宅。”水霄微微一笑,意有所指地说。就是不知道你身边那两个父皇的眼线,还算不算闲杂人等?你既然敢把她们带在身边,必是有自己的思量吧? 他倒不认为元春已经收伏了秋凝霜和秦桢,毕竟父皇手上有控制这两个人的人质,这两个人没那么容易变节。 元春便直接将帷帽、面罩都摘下来了,只还戴着手套。 她进入昭王府之后一直戴着帷帽和面罩,是顾虑孝恭王府。既然十七殿下确定昭王府里的“闲杂人等”到不了内宅,她身边的两个眼线又都是皇帝埋得极深的钉子,绝不可能因为“贾尚医在昭王府摘了面罩”这种事去告状!那她还有什么好顾虑的?摘了帷帽和面罩呼吸更畅快。 水霄见状不由得喜上眉梢。却把到嘴的赞赏之语,又悄悄咽了回去,免得显得冒犯,反让她不悦。 元春细细为水霄诊了诊脉,心里对十七殿下的康复情况十分满意。这位十七殿下,真的是一位很努力、很合作的病人啊! “殿□□内的元气越来越充盈了!继续这样保持下去,殿下会比原来的预期恢复得更快更好。” 水霄微微 欠身,表示感谢:“有劳尚医费心了!我近日想找个师傅,学一点防身的武艺,不知可否?” 元春已经从代善那里知道:红楼世界不是武侠位面,没有武侠小说中那种可以飞来飞去、视人家围墙如无物、高手一掌劈过去就可以搞暴`力拆`迁的武功。 这个世界的武功系统,大约就是力气更大、速度更快、反应更灵敏、打架杀人的技巧更高明而已,水霄练一练没有坏处。 她点了点头:“殿下可以练一练。但练的时候要注意:量力而行,不要急于求成,不要使用一些比较极端的训练方式。另外,殿下既已出了宫,以后我每半个月过来一次,为殿下诊一诊脉。若殿下练武有什么闪失,我也好及时发现,及时弥补。” 之前十七殿下在宫里,她只是每月入宫为皇帝皇后等人请平安脉时,顺便帮他看一看。 水霄不由得大喜,朝元春拱了拱手,微微一揖:“如此,多谢尚医了!” “殿下何须客气?” 水霄将手放下,藏在袖子里,然后不由自主地握了握拳,微笑道:“尚医第一次到我这昭王府来。可愿随我四处看看?”问这话时,他的心情没来由地有些忐忑不安。 元春一笑,微微点头:“若殿下有暇,臣倒是想领略一下昭王府的风光。”她其实想找个机会与十七皇子谈一谈。 昭王府前面的格局与荣国府大体相仿,都是左中右三路五进的院落。这三路五进院落之后,则是一座大花园,名叫朴秀园。 元春觉得不可思议的是:朴秀园中,竟有一座大水池! “殿下不是不喜欢荷花吗?弄这样一个大池子,莫非是为了养鱼?”她忍不住调侃水霄。 水霄竟挑眉一笑,反问道:“有何不可?” 真在养鱼? 元春忍俊不禁:堂堂王府,在花园里弄一个鱼塘养鱼?莫非十七皇子想做塘主?她忍笑道:“殿下说可以,自然是可以的。毕竟这是您的王府。” 水霄自然不知道她在暗乐些什么,又说:“如今这池子里,可养了不少鱼,尚医可愿意体验一下钓翁的乐趣?”他说这话时,悄悄朝元春使了个眼色。 元春立刻会意:昭王也想找个机会与自己单独谈谈?微笑道:“自然愿意。” 水霄便让人去柳叶汀准备钓具和鱼饵,自己和元春沿着水池,一边慢慢向前走去,一边随口闲聊几句,评点一下各处的 景致。 “殿下这池子,可有名号?” “自然有的。叫澄碧潭。出自陆放翁的词句:拣得乱山环处,钓一潭澄碧。” 元春心道:你这水池子的名字,有些名不符实啊!这里哪有乱山环绕?或者……你所说的“乱山”,是指如今朝中林立的“山头”?这样一想,倒也还贴切。 柳叶汀是水池边一小片细细长长的半岛形陆地,长长地伸入了水中。周围有一小片空旷地带,树木楼阁皆无。垂钓之处,就在那三面环水的“半岛”尽头。周围一百多米一览无余,完全不担心隔墙有耳。 等丫头们准备好了钓具、矮椅和茶水点心,水霄便让卢紫烟去招待元春带来的人,只留明瑟在近处服侍。 指点了元春几句垂钓的技巧之后,水霄便道:“尚医可知,孝恭王府正在算计你的婚事?” 元春一笑:果然如此! 她点了点头:“猜到了一点。殿下知道了什么消息吗?” “尚医果然冰雪聪明!”水霄忍不住赞了一句,看着元春的目光中,有着无法掩饰的赞赏,“自从皇上说服众臣,要在太微殿举行献书仪式并封你为一品尚医时,孝恭亲王就想让你嫁入孝恭王府,为他争那个位子增加筹码。故而孝恭亲王就与水澜谈条件,让水澜娶你、笼络你,他则尽可能为水澜请荫封,水澜哪有不允的?父皇召见水澜之后,见他模样儿标致,性情也是十分温文的样子,约摸是心中有数、乐见其成的,就同意了,将水澜封为康郡王。” 元春心中感慨:长得好看的人,在什么年代都占便宜啊! “尚医第一次到孝恭王府为王妃诊脉后,孝恭亲王就入宫为水澜请婚。理由之一是王妃很喜欢你的品貌风范,赞你温娴雅静,气度不凡;理由之二是王妃病得有些尴尬,你的诊断治疗手法又有些奇特,若非亲生母女婆媳,不好叫你那样服侍;理由之三则是你与水澜年纪相当,身份匹配,水澜虽未见过你的真面目,却很欣赏你的谈吐才能,已心生仰慕之情。” “后来呢?”元春淡淡地问。 水霄微笑:“后来父皇不同意赐婚!父皇说:要想娶你,只孝恭王府和水澜愿意还不行,还得尚医也愿意。另外,尚医的师门还有一个规矩是:尚医的夫婿不能有妾侍通房,一生只能有尚医一人。父皇让水澜想清楚了以后,与尚医一同入宫请婚,他才会下旨赐婚。” 元春心想:看来,自己现在混得还不错, 皇帝知道要尊重自己的意见了!她的夫婿要为她守身之事,皇帝似乎只向孝恭王府透露了一半,并没有提“天谴”之说,这是为何?但这个问题,只能暂时存疑了,她并不想拿此事询问十七皇子。 水霄侧头打量着元春的神色,见她神情淡淡的,嘴角带着浅浅的笑,莫名地觉得自己眼前这个女子,似乎离自己很远很远。 “尚医的夫婿,一生只能有尚医一人——这条规矩是真的,对吗?”水霄看着元春,十分认真地求证。他问话的声音很轻,但他的眉头少有地皱起,心情有些凝重。 元春对他的注视心有所感,也侧头望着水霄,轻轻地吐出了几个字:“对,是真的!” 水霄见她一点儿也没有开玩笑的样子,又有父皇的话佐证,对此事再无怀疑。 他一时有些心乱,也不知该跟元春说些什么,便转回头,盯着前方的一池清波发呆。 这样的规矩,会为贾尚医招来悍妒的名声,会让她处境艰难,甚至连累她娘家的名声!这一点,她和她的师门可明白? 就算她说明了这是她师门的规矩,那些居心叵测的、不怀好意的、心怀嫉妒的,也会说这是她编出来为自己开脱的谎话!毕竟这规矩过于惊世骇俗,就算是自己这个深信贾尚医为人的,初听时也半信半疑、十分不解,外面那些人又有几个会真正相信?那些蓄意抹黑她的人,又怎会找不到继续抹黑她的说辞? 三人成虎!人云亦云者众!喜欢以恶意揣测他人的更多。 她若嫁得低些还好,再悍妒也不过给人添些茶余饭后的谈资。她嫁得越高,卷入朝局越深,就越会成为众矢之的……而自己,是冲着大位去的! “尚医不是扭捏之人。有个问题,我便直接问了:对于自己的终身大事,尚医有何打算?”思考良久之后,水霄觉得:有些事,他必须先问明白! 元春的确不是扭捏之人,直接说:“我知道这个世界上,能接受那条规矩的男儿很少很少。所以,婚姻之事我不强求,随心、随缘而已。” 随心、随缘,婚姻之事不强求……水霄把这两句话在心里反复咀嚼了两遍,心情渐渐开朗,心里赞道:果然是我认识的那个贾瀛洲!洒脱不羁,不同于流俗。 他忍不住翘了翘嘴角,又问道:“若天下人都说尚医是悍妇、妒妇,对尚医口出恶言,舆论鼎沸,尚医可能承受得住?” 元春微微一笑,意有所指:“我是不怕 天下人骂我悍妒的。就看我那‘夫婿’,值不值得我为之承受这一切了。若我还未如何,他就先承受不住‘惧内’的名声,与我反目,那就无趣了。” “那尚医可得睁大眼睛,好好挑一个心智坚毅之人。”水霄把不知何时被鱼吃掉了饵的空鱼钩收回来,重新换上了饵,又将鱼钩抛回了水中,“孝恭王府的澜侄儿虽然卖相不错,却非心智坚毅之人,恐怕不是尚医的良配。” 元春看到自己钓线上的浮标一沉,不慌不忙地一扯鱼竿。一条红尾鲤鱼便“哗”的一声,被扯出了水面,在空中不断挣扎。 “多谢殿下提醒,臣会好好挑的。”她看着那条红尾鲤鱼,微笑着说。 水霄挥退了明瑟,将自己的鱼竿插在了架子上,拿网兜兜住了元春钓竿上的那条红尾鲤鱼。 “尚医今日初学,竟比我还先有收获,当真了得!”他小心地把那条鲤鱼从钓钩上取下来,扔进了鱼篓里,小心地系上了鱼篓的盖子,将鱼篓又半浸到水中。 “并非臣本事了得,而是殿下分心太久,错过了收成。”元春将水霄重新上好鱼饵的钓竿,又重新抛回了水中。 水霄好笑地瞄了她一眼,朝她拱了拱手:“受教了!”拿清水洗了洗手,拿手巾擦干,又坐回原来的位置,盯着钓线的浮标。 元春也盯着自己的钓钱浮标,轻声问道:“对了,听说殿下如今也参与夺嫡了?” 水霄大方地承认了:“是!” “殿下如今锋芒毕露,是否有些不智?” 水霄仍盯着钓线的浮标,微笑道:“韬光养晦虽可少被人忌惮,但势力发展得太慢。若再被人看破了目标,只会更加束手束脚,那时就只剩下韬光养晦的坏处,而无其好处了。父皇如今年事已高,我起步太晚,不能走这条路。我如今这样锋芒毕露,虽然受了不少暗箭,但朝堂之上,已无人将我视作闲散王爷或他人附庸,已有投机之人暗中投靠了。尚医放心,我既然敢走这条路,自然是有所倚仗的。” 元春被他这副“与人斗,其乐无穷”的样子弄得十分无语:你有什么样的倚仗,敢如此托大,同时挑战你那些树大根深的哥哥们?就算你消息灵通,但就能保证一直不出纰漏? 她心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十七皇子这样大胆,是不是也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金手指作底牌?所以他才能在重病卧床多年之后,仍有那样灵通的消息?才能在如今这样凶险的情况下,那样自信? 因自己有医疗系统,元春很容易就想到了“金手指”这一点。 而这么一想,她也就释然了。 好吧!这位十七皇子看着也不像是一个鲁莽的蠢货,似乎还颇为狡猾的样子,自己也不用白为他操心了。 “殿下受了些什么暗箭?”她轻松地闲聊。 “我拖到如今才出宫开府,就是遭了别人的暗算。钦天监的官儿卜算之后居然说:我命相弱,自己立不住脚,须有父母翼护才能平安,十八岁之前都不宜出宫。” 水霄微笑着说:“好嘛!不宜出宫我就不出宫。住在宫里,不给我差事我就见天儿找父皇品茗对弈、谈书论道;给了我差事后,遇到处理不了的问题我也去向父皇“请教”,反正都住在宫里,来往方便……然后终于有人意识到,把我按在宫里是一件极蠢的事。于是,那个说我十八岁前不宜出宫的官儿被揪了个错儿撤职了,钦天监换了个人重新卜算,竟算出我命相虽弱,却很宜在今年出宫。” 元春不由得为他捏了把汗:在这时代,命相什么的,最能影响一个人的前途了!昭王虽然掰回一局,出宫开府了,可这“命相弱”的帽子还戴在他头上,他要怎么摆脱? “殿下打算怎么应对‘命相弱’这个评语?”元春忍不住问道。要当皇帝的话,命相不能弱吧? 水霄将钓竿扯起,同样扯出一尾红尾鲤鱼,笑道:“尚医不用担心。命相之事虚无缥缈,有很多法子可以应对的。现在先不急。” 元春也就不再多问,专心钓鱼。 水霄重新将钓钩抛入水中后,却主动与她说起了如今的朝中局势:“加上我的话,现在诸皇子夺嫡的势力可算作五股。我一股。直郡王单独算一股。顺郡王与孝恭亲王一母同胞,他们表面上不大和睦,但实际上顺郡王在暗助孝恭亲王,因此他们只能合起来算作一股。另外,肃郡王明面上靠着义忠亲王,但他又有些自己的小算盘和小动作,因此义忠亲王和肃郡王,应算作一股半。还有一位裕章亲王,表面上与世无争,只知著书立说、安心办差,但他实际上处在了一个进退自如的位置上,可算作半股。” 数完了诸皇子的势力,水霄又说:“表面上,在朝中势力最大的是义忠亲王,在军中最有影响力的是直郡王。但实际上,这两方势力都被孝恭亲王渗透得厉害,所以真正实力最强的,应该是孝恭亲王。直郡王那个跟了他十几年、最心腹的谋士付攸,实际上是孝恭亲王的人。但直郡王到 了现在,都还没有醒过神来,所以他被孝恭亲王和付攸玩死,怕是迟早的事。” 直郡王最心腹的谋士,竟然是孝恭亲王的人?元春恍然大悟:怪不得直郡王这一次败得这么惨呢!那谋士没安好心吧? 又觉得有些古怪:“一个跟了他十几年的谋士,直郡王居然还没有拢过来!这直郡王,也太没用了吧?”就这点本事,他也敢来争皇位? 水霄笑道:“据说:这个付攸与直郡王有不共戴天之仇,具体什么仇我也还不知道。当年付攸主动找到孝恭王,主动提出到直郡王麾下卧底,就是为了报这个仇。” 元春忍不住要大笑三声。直郡王当年究竟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竟让这个付攸耗费这么多时间和心血来报复他? 水霄说得有些口渴,端起茶来喝了一口,又道:“这次直郡王设局陷害令族兄,原就是孝恭亲王和付攸的一石二鸟连环计。付攸利用直郡王对我和令祖父的仇恨,诱导直郡王产生了设局对付贾家的想法。付攸先是假惺惺地劝阻,然后‘推托不过’,又与直郡王‘反复推演’,设了那个‘万无一失’的局。直郡王大约怎么也想不到,他在给贾家设局的同时,其实已经踩进了孝恭王和付攸的局中。 “孝恭王原先的打算是:等令族兄杀了襄阳侯之孙,他再把引令族兄入局的那个关键人物‘贾三儿’卖给令祖父。而这个‘贾三儿’的身份一曝光,直郡王就会涉入案中。这个‘贾三儿’,大约是经不住拷打的,你们家也会想方设法让柳如玉招供。而不管最后的结果如何,孝恭王府都卖给了贾家一个大人情,王妃、安平郡主和水澜那里再一使力,让你嫁入孝恭王府,也就不是难事了。而经此一事,直郡王必定实力大损,孝恭王就可继续设局收编直郡王的势力。” 元春幸灾乐祸地摇摇头:“可惜,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啊!” “没错!孝恭亲王大约没有想到:一向怜香惜玉的戚建业,居然顺手拉了柳如玉挡刀,不肯乖乖被令族兄杀死;柳如玉挡了一刀之后居然没死,而是被你救活了;在他向令祖父卖人情之前,令祖父居然就逮到了‘贾三儿’。孝恭亲王现在一定很奇怪:令祖父究竟是怎么逮到‘贾三儿’的?” 水霄盯着浮标,低笑了几声:“经过这一次,孝恭亲王大约就会明白:再精巧的布局,成不成功也得看天意。” 他这副得意样,让元春脑中有一个念头突然闪过。她似笑非笑地看着水霄,轻声问道:“对于这样的结果,昭 王殿下是否乐见其成?” 她有些疑心十七皇子是故意在贾珍已经入局之后,才向贾府透了消息。如果真是那样,十七皇子就是连贾家一块儿算计了! 水霄听她话音儿不对,转头看了看她的神色,便有些猜到她在疑心什么。 他摇摇头,有些自嘲:“孝恭亲王与直郡王再怎么斗,我都乐见其成,但我并不希望尚医的家人被涉入局中。所以我知道那消息后,立刻就叫明瑟去贾家传信了。可惜我那时被按在宫里,诸事不便,这消息便送得迟了些。” 元春见他如此,暗暗愧疚起来:十七殿下帮了她家很大的忙,今天又对她直言不讳,她实在不该这样疑神疑鬼的。啊,一定是她刚刚听了太多阴谋诡计,有些被带歪了! 她不由得带着点儿歉意地安慰水霄:“对于这样的结果,我却是乐见其成的!” 微微叹息一声,她苦笑着说:“殿下或许不知道,我那些族人,省事的少,无法无天的居多。我那位族兄从牢里放出来后,不反思己过,反而撺掇祖父为他报复‘调唆’之人。我忍无可忍,当场跟那个族兄闹翻了,到现在也没再见过面、说过话……” 柳叶汀上,响起了一声幽幽的叹息。 60.元春管家 “那我与尚医,也算同病相怜。”水霄幽幽地说,“在我家中,父皇有父皇的打算,母后也有母后的考量。众兄弟自不必说。参与夺嫡的,互相视为仇敌;未参与夺嫡的,也对我这样的局内人敬而远之,怕被连累。先前病着也好,如今身体好转也罢,我一直觉得寂寞……” 元春默然,静静地听着他诉苦。心想:觉得寂寞你还去夺嫡?不知道那个位子上的人,是天下最寂寞的吗? 但这话她不想说出口。 按这个时代的标准和十七皇子的心智,他已经是可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的人了。她不需要干涉太多,尊重他的选择就够了。朋友之间相处,更应该小心谨慎,免得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 水霄叹息一声:“自我母亲去世后,我虽然上有亲父嫡母,下有众多兄弟姐妹,却再未真正感受过骨肉亲情。这方面有了缺失,我便想在另一方面找补回来。尚医三番五次地救我,在我病情危急时彻夜守着我,在亲兄弟买通道士想害我时,挡在了我身前……在我母亲去世以后,还从没有人这般不计得失地对我好过……” 说到这里,水霄的声音略有些哽咽。 他顿住了话,垂头闭了闭眼,略平复了一下情绪,才继续说:“尚医对我,实有再造之德;我与尚医相处,也着实投契。因此,当我身体越来越好时,我便下定决心,一定要尽我所能,翼护尚医一生。一报恩德,二酬知己。而要实现这一点愿望,最有效的途径莫过于拿到至尊之位——这也是我参与夺嫡的原因之一!” 他转头看着元春,无比认真地问:“这一点,尚医可相信?” 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陡然间掠过元春全身。 这这这……他参与夺嫡这样凶险的事,原因之一竟是为了我?!还好是原因“之一”,若他说他夺嫡全为了我、只为了我,我怕自己会吓得掉进这澄碧潭去喂鱼!争皇位若只是为了女人,这多有昏君的潜质啊!自己可不想做那个给“昏君”背锅的“祸水”。 她一直不太能理解:那种为了女人可以让全天下陪葬的言情男主,是怎样一种偏执? 可就算十七皇子说自己是他夺嫡的原因“之一”,她还是觉得这份情义太沉重了。不由得有些讷讷道:“我何德何能……” 水霄却不等她说完,直接打断了她的话:“尚医只告诉我:你可相信?” 元春打量着他的神情,看着他那双澄澈的眼睛,怎么也说不出否 定的话来。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轻轻吐出两个字:“相信。”声音有些低沉和沙哑。虽然判断一个人是否可信不能只听其言,还得观其行。但在底线范围之内,对于一定的人,还是应该多给予一点信任的,否则就成多疑之人了。 水霄脸上笑容绽放,如春花秋叶般明媚绚丽。 “对我来说,夺嫡只是手段,翼护尚医才是目的。我又怎么会为了夺嫡,去算计尚医和尚医的家人呢?这岂不是本末倒置?”水霄微笑着说。 元春说不出话来。看来,自己刚才对水霄的疑心,对他的伤害可能比自己意识到的更大一些。 “对不起,我刚才不该那样疑心你的。”她刚才怕是真的错了。如果水霄真的有心算计贾家,又怎么会把背后那些阴谋算计巨细无遗地告诉她呢? “尚医不用道歉,这也是我的错。我珍视尚医这个知己,因此与尚医相处时,总担心自己言语不慎、冒犯了尚医。故而从未向尚医说明自己的心意,也难怪尚医心存疑虑。” 水霄微微有些感慨:“我刚刚才想到:尚医既是不同流俗之人,我便不能以常理度你。有些重要的事,我最好与尚医开诚布公、坦荡无遗,免得白生出许多误会。” 元春有些不太习惯这种煽情的气氛,故作轻松地说:“坦荡无遗之人,可不利于争夺大位。殿下可不要为了这一点小事,就改正了自己的优点。” 水霄失笑:“对于别人,我自然不会坦荡无遗。尚医是我真心信重之人,自然不同于常人。”顿了顿,他的神情郑重了一些,“有两个秘密,我想告诉尚医……” “不不不不不……”不等他把话说出口,元春就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千万别告诉我!我最怕知道别人的秘密了!对任何人都有所保留,这是优点!非常重要、非常可贵的优点!殿下千万要保持下去啊!” 这是元春的真心话。她也从未打算将自己的底牌暴露给任何人。 她觉得:把自己所有秘密都告诉别人,那需要全心全意的信任,需要先做好被人出卖、输得精光的心理准备。她从未做好这种心理准备,也就从未对任何人付出过这种信任。她也不想被别人这样信任——太特么有压力了! 知道了别人的秘密,就要承担相应的心理压力和泄密的风险。 万一她不小心说漏嘴了呢?万一她说梦话被人听去了呢?万一那个告诉她秘密的倒霉孩子不小心自己泄了 密,自己岂不是还要背黑锅? “有一个秘密可是关于尚医的,尚医也不想知道吗?”水霄被她那避之唯恐不及的坚决态度,弄得十分气结。 “不想!”元春坚定地拒绝。免得昭王殿下顺嘴把他的秘密也说出来了。 她直接转移话题:“有一件事,我想拜托殿下帮忙。” “什么事?”水霄瞪着她,有些没好气地说。 “我想请殿下帮我寻找一种病牛……” ———————— 回到荣国府,便有丫头传话:“老太太和太太叫姑娘去一趟呢!” 元春匆匆赶到荣禧堂,贾母便对她说:“你母亲有了身孕,我年纪又大了,眼看又要过年了,家里的家务事有些管不过来。你也不小了,不知就跟着我,学学管家的事吧!” 对于帮忙管家这件事,元春早有心理准备,也早就想整顿一下家务了。 她觉得:荣国府会落到后来那种入不敷出的境地,完全就是财务控制崩盘了。 她记得原著开篇不久,冷子兴演说荣国府时,就说过贾家“架子虽还未倒,内囊却已尽上来了”之类的话。 这一世,就算她不会封妃——这是必然的,不会有省亲建大观园那件事,荣国府也不过是完蛋得更慢一点、拖得更久一点。因此,如果不为荣国府建立一个比较有效一点的财务控制体系,荣国府落入原著中那样的结局是迟早的事。 而这个财务控制体系,只能由她来建!因为要建立新的财务控制体系,就会推翻一些旧有的东西。换句她前世的通俗之语来说:这是在打长辈的脸! 既然是要打长辈的脸,那么这个恶人只能由她来做。若女儿、孙女儿都不敢更改母亲、祖母的旧例,还指望将来的嫂子们过门以后,去推翻婆婆、太婆婆的旧例吗?那基本上是想都不用想的。 不过,这件事不用着急。正如贾母所说,快过年了,正在用人的时候。如今她先冷眼看看,心里先有了一个底,明年再处置这些问题不迟。 元宵过后,元春还没有开始整顿家务,贾政先要出远门了。 过年的时候,林如海将贾政引荐给了在国子监当祭酒的同门李守中。这李守中是金陵大儒周半山的弟子,贾政得了李守中的一封荐书,要回金陵老家去,拜入周半山的门下读书。 元春觉得,贾政同学去读书也好,免得怀孕的王氏又要给他 安排通房了。 说起通房她就想起赵姨娘了。 赵姨娘叫什么名字原著中没有说,但原著明确提过:她有一个兄弟叫赵国基。探春当家理事之时,恰逢赵国基死了。为了赏二十两银子还是四十两银子的事,赵姨娘还跟探春大闹了一场。所以她对这个从未正面出场的人物的名字印象深刻。 自己入宫之前,曾经在贾代善面前告过赵姨娘的黑状。她以为,贾代善已经把赵姨娘一家不着痕迹地打发出去了。 可没想到这阵子她翻看荣国府的家仆名册,竟看到赵国基这个名字还在名册上! 她就悄悄去问代善:“祖父,赵国基那一家人,怎么还在府里?” 贾代善便道:“放心吧!那赵国基一家,已经被我远远地打发到庄子上去了。你父亲见不着他们的。” 元春这才稍稍放心了一些。 贾政走后,元春又忍了半个月,处理了一些往来应酬,以及入宫为帝后等诊平安脉、为高官显宦、勋贵王公之家的女眷诊脉治病之类的事。 以她如今的地位,如果不是太医们束手无策顽症、急症、疑难重症,不是亲朋故旧或高官显宦、勋贵王公,寻常人家求医也求不到她面前来。元春觉得这样也不坏,否则她大约也别想做别的事了。 二月份,元春开始着手清理家务。 她也不忙着先更改什么旧例,日常事务仍照着原来的老规矩走。 但在处理完日常事务的空余时间,她开始拿着家里的家仆名册,逐一约谈家里的仆妇。又让秋凝霜和燕婉分别执笔记录人事和谈话内容,以便建立人事档案。 如今,贾家虽有家仆名册,但资料太简单,大约只记了个名字、年龄。除了父母是谁、家生的还是外面买的有记录,连相互之间的亲缘关系也十分模糊,更不用说这些家仆的履历、特长、功过奖惩等信息了。 元春想整顿贾家的家务,首先得对荣国府的人事熟悉起来,这样她才会知道谁可用、谁不可用、何人该用在何处等等。 王熙凤回王家过完正月后,又应元春的邀请,到贾家来“小住”了。她如今读书习字已有半年,诗词文章还没敢去做,但写点儿什么已不在话下。听说了元春的安排后,她也想讨一份活儿干。 元春便道:“那你也来记录吧!” 王熙凤有些不解:“已经有凝霜姐姐和燕婉姐姐两个人在记录了,这还不够吗 ?”她觉得自己的字还有一点丑,怕丢人现眼。 元春笑道:“这你就不知道了。说话的速度,肯定是快过写字儿的。记录的人,不可能也没必要把我和那些人的谈话一字不漏地记下来。所以,记什么,不记什么,这是非常考验取舍能力的。凤妹妹素来聪明过人,多记录几次,便知道听人说话时如何删繁就简、抓住核心了!” 王熙凤登时便高兴起来,笑道:“在元姐姐面前,谁敢认自己聪明?姐姐就别取笑我了!” 她心里跃跃欲试起来,心中立意要让自己这一份记录的水准胜过其他两人的。又令平儿为自己研墨,取过一张元春专为建立人事档案而印制的表格,又赞叹起来:“元姐姐这法子好!有了这表格,我就知道约摸要记些什么了,不至于两眼一抹黑。” 元春便开始约人面谈。 为了让王熙凤她们有一个适应的过程,她先从底层奴仆开始约谈。除了核实一下已有信息外,还十分详细地问:进府多久了?怎么进来的?家里有些什么人?有什么亲戚?在哪些地方服侍过?会做些什么?擅长什么?到什么水平了?喜欢什么差事?将来有何打算?…… 那些仆妇刚开始还挺紧张的。后来发现大姑娘态度十分和气,紧张的情绪就大减,各人的本性便渐渐暴露出来,被元春逐一打开了话匣子。 有嘴碎的,便开始说些家长里短,是非恩怨。有八面玲珑的,便可劲儿地奉承元春,捎带着捧一捧王熙凤、秋凝霜等人,指望着谁能提携自己一把,让自己脱离底层,当个体面的管事娘子或者大丫头什么的。 也有那诉苦的、哭穷的、自我吹嘘的、打小报告的、报怨管事不公的…… 还有那笨嘴拙腮的、说话不得体的、期期艾艾辞不达意的、说话很冲的、脾气很暴的…… 借着问询她们家计营生的机会,元春还打探了一下外面的物价,比如鸡蛋多少钱一个?米粮菜肉等又是多少钱一斤?不同品质的柴炭、果品等又是如何定价的等等。有些聪明的猜到了元春为什么要问这些,可都想着:自己不说别人也会说,便也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 而一个意想不到的收获是:元春居然把赵姨娘的亲戚挖出来了。原来除了赵国基这个兄弟,赵姨娘还与在库上管账的钱家人是亲戚。元春不由得暗暗留意钱家人。她略多打听了几句,便有人悄悄告状:“钱家手黑着呢!不知贪过多少银子了!” 不过一两天,贾府之中的各 色人等,就让王熙凤等人大开眼界。 王熙凤悄悄对元春说:“元姐姐这个法子,简直是太妙了!不过一两天,咱们知道了多少事啊!” 元春笑而不语。捡起王熙凤记录的东西来察看。发现她刚开始记录的东西还有些主次不分,但不过三五个人之后,就能够删繁就简、直抓核心了! “凤妹妹还真是灵透!”元春忍不住夸道。这要搁在她前世那个世界,王熙凤绝对是在校当学霸,工作以后当女强人的材料啊!生在这个时代、这个环境……真是可惜了! 王熙凤笑逐颜开,朝元春福了福:“是元姐姐教导得好!” 底层仆妇之后,就是家里那些管事娘子了。有些管事娘子已风闻自家被告了不少黑状,被约谈的时候,也叫苦不迭。说了自家的不易,又趁机告了那些不省心、不听话的手下的黑状。 于是元春便经常会听到类似“姑娘你说说,摊上这么个拎不清的人,我白操了多少心啊!”“依我看,这样的人,早早打发了才好!偏老太太和太太都是慈善人,怕她们出去后断了营生”之类的话。 管事娘子之后,就是各房侍候的丫头们了。当然,这一部分只是备案,元春才懒得去管那些主子们如何使用自己的丫头呢! 女性`工作人员的人事档案建立完毕,顺便还收集了许多物价和民生信息。 捧着自己编好的女工作人员人事档案和收集到的信息,元春去见代善:“如今内宅仆妇们的人员名册,我已重新编录好了。外宅那些小厮长随管事们的人员名册,我不便与之面谈,得劳烦大哥哥和二哥哥帮忙了。” 这两个哥哥,也该好好熟悉一下人情世故了。若是读书的读成个书呆,练武的长成个莽汉,那就不好了! 代善翻了翻她的那一撂人员名册和收集到的信息,心下已是会意,不由得大乐:“好!就让你两个哥哥来做这个事。”得让两个孙子学着管一管人和事了,别让他们成了政儿那样的书呆。 “元元怎么想到这个法子的?”代善饶有兴味地问道。 元春微笑道:“近来祖母让我管家。我怕不熟悉家下人等,用错了人,误了事,就想了这个法子认一认人。” 代善见她不欲表现自己,便也不再追着问,只说了一句:“你想做什么,就尽管去做。” 元春自然会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她把那些内宅仆妇的人事档案又看 了一遍之后,直接放大招,开始考核了。 说自己擅针线的,就当场试她们针线,根据各自的水平分成了上中下三等。说自己擅庖厨的,当场让她们烹调拿手的羹汤,也根据水平分等。说自己擅长迎来送往的、擅长烹茶、擅长服侍人的,元春也各出了题目考校一番,分出等级。说自己擅长管理花木的,就划一片园子让他们管去——这项考核不能立竿见影,只能等时间以观后效。 总之,经过了一轮考核之后,有不少吹牛的露了原形。牛吹得太大而本事严重不足的,被元春在档案上添了一句“爱说大话,不建议重用”的评语。也有一些不擅言辞的,靠真本事赢得了元春的尊重。 元春根据考核结果和自己的评估,重新调整了部分人员的岗位,尽量把合适的人安排在合适的位置上。余下那些没什么特长的,元春就安排在各处,或打杂,或上夜,做些不怎么需要专业技能的差事。 另外,她还挑了一批卖相不错、谈吐不俗、脑子也比较灵光的丫头仆妇,进行了一些迎来送往、礼仪规矩之类的集中特训。这些人平时就在各自的岗位当差,府里有大事之时,就可抽调出来招待宾客。 最后,她又根据自己平时的观察、贾母王氏的指点,制定了一套婚丧寿喜组织方案,以备不时之需。 代善听说之后,忍不住捻须微笑:“她倒是懂得知人善任、未雨绸缪!”心里深深地遗憾元春竟不是男儿。不然,自己又何必再忧心后事? 贾珠、贾琏奉代善之命编制男仆的人员名册,正头痛不已。听了内宅的事和代善的评价,不由得相互对视一眼,暗叫一声惭愧。 他俩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编好了男仆名册,又效仿内宅考较了一番,却没有直接调整众男仆的岗位,而是将名册和调整方案给了代善过目。 代善细细看了一遍,想了想,便同意了他们的人员调整方案。 又让他们也去制定一套婚丧寿喜组织方案,说道:“三月初一就是你们太太的生辰了!虽然不是整生日,但这二年她着实辛苦了些。咱们也不请外人,只请些近支亲友们,大家乐一乐。这一回,堂客和官客都在荣国府宴请,元丫头负责接待内宅女客,你们就负责接待官客吧!” 平时如有这样的事,通常都是在宁府宴官客,在荣府宴堂客的。代善如此安排,其实是为了检验一下这兄妹三人编制的“婚丧寿喜组织方案”究竟靠不靠谱。 王氏听说了要给自己过 生日,还要请亲友来贺,连忙到贾母面前推辞。但代善已决定的事,她这生日是不过也得过了! 好在她怀孕已经四个多月,胎位已稳。元春给她诊脉后也说无妨,还说不让她操一点儿心,只让她受用便是。王氏也只有硬着头皮“轻狂”一回了。 贾敬听说了荣府要给王氏过生日,却不要宁府宴官客。就惴惴不安地跑来问代善:“一向都是在宁府宴官客的。莫非是侄儿哪里做得不好,若善大叔生气了?”代善好言安抚了一番,他才作罢。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元春在宴请前两天,安排众人进行了一次演练。她与王熙凤商议一番,弄出了各种妖蛾子考验难为了那些负责接待的仆妇一番,才算结束了演习。 贾珠和贾琏两兄弟照葫芦画瓢,也演练了一番。 三月初一,就是王氏的生日。 61.事故高发区 虽然只请了近支亲友,但第二天,荣国府还是贺客盈门。 宁府的贾敬之妻陈氏、贾珍继室尤氏,都过来帮着迎客陪客,免得有身孕的王氏累着了,也免得老太太支应不过来。 元春发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来赴宴的夫人们,有很多都带着一两个女儿,而这些女儿的年龄大致与她相仿,或者比她略大一两岁。 因在家里,元春也没有穿官服,这些女孩儿便只以姐姐妹妹之类的称呼与元春打招呼。王熙凤一直住在贾家,元春便把这些姐姐妹妹们全丢给她去接待,自己里里外外地各处巡查,以掌控大局。 见了王熙凤那进退自如、长袖善舞的样子,就有亲戚就很羡慕地对王氏说:“听说凤丫头这半年一直住在府上,跟着你家大丫头读书习字?”她也想自家女儿跟着元春混几日,好镀镀金。 王氏笑道:“读什么书啊?不过是元丫头带着凤丫头混闹,若这也配叫‘读书’,我都替她们害臊。” 她换了一个舒服的坐姿,下意识地摸着肚子:“我如今身子重,老太太年纪大了,家里的事有些管不过来,便托元丫头照看几日。谁知道那丫头颇有些无法无天的,将家中许多旧例都改了,一味地胡闹,竟似要将家里翻过来。不怕亲戚们笑话,我如今都怕凤丫头被她带坏了,我不好向娘家大嫂交待呢!” 所以啊,你们别将自家女儿塞我家来了!免得将来有什么差池,带累我女儿名声。 众人听出她言下之意,略有些不甘,可刚才王氏所说的,也不可不顾虑。 朝廷的“一品尚医”只有一个!自家女儿若无“一品尚医”的机缘和本事,却学到了“一品尚医”的行事作派,未必是福气! 可还是忍不住有些酸溜溜的! 当下便有酸溜溜的人,半玩笑半认真地问王氏的娘家大嫂、王熙凤之母谢氏:“若凤丫头被她家的一品女官带坏了,你当如何?” 谢氏无奈,只得笑道:“我家那丫头,自小就是个泼皮破落户儿,再也坏不到哪儿去了。跟着元丫头,只有学好的,哪会被带坏?你们的女儿就不同了,我方才瞧了瞧,一个赛一个的温婉娴雅。跟我那个女儿可不是一路人,可别叫我女儿先把她们带坏了!” 她绝对不能说自家女儿会被元春“带坏”之类的话!元春是朝廷的“一品尚医”,皇上和皇后都极其看重的人,跟几家王府也来往密切……这样的人物,哪会带坏人?! 所以,她只能贬低自家女儿,给女儿扣上个泼皮破落户儿的名声。虽然这名声对女儿不大好,但也只能从权了! 另外她心里也有一点小盘算:荣国府现在可有两个哥儿,其中一个还是女儿的亲表哥,与女儿正是年貌相当……所以,女儿为了姑母和表姐受一点小委屈,无妨的! 元春并不知道,她成了众人眼中的香饽饽,许多亲戚都想让闺女跟她混一段时间。能学到一星半点的本事当然最好!学不到的话镀一层金也好!再不济的话,跟元春混点交情出来,将来若有事相求,也好说话些。 奈何王氏直接替女儿把这些骚扰给挡了,让她们希望落空。 冷盘已经上桌,即将开席时,林之孝家的便派了一个丫头匆匆来报元春:“林大娘说,叫大姑娘到厨房去一趟。” 元春有些纳闷儿:自己半个时辰前才从厨房巡视回来,林之孝家的此时却派人叫自己去厨房,莫非厨房出了什么事?她用系统扫描了一下桌上的冷盘和酒水,确定已上桌的东西没有差池以后,就匆匆往厨房而去。 林之孝家的迎了上来,惴惴不安地说:“大姑娘,刚才柳娘子悄悄告诉我,说有两道刚出锅的热菜味道似有不对。她怕有什么差池,故而请大姑娘来看一看,也好安心。” 菜的味道不对?有哪些因素会导致菜肴的味道不对?柳娘子既然那样回报,应该不是烹饪手法导致的“味道不对”! 这柳娘子天生一条好舌头,对味道十分敏感。不管是什么菜,她尝一尝就可以知道菜里用了什么食材、新不新鲜、有些什么作料、大概是怎么烹饪的。给她一点时间,她还能原模原样地把这道菜复制出来。搁元春前世那个世界,柳娘子简直就是未来的食神啊! 元春这次整理人事档案时,把柳娘子的这项长处挖掘了出来。这次宴客,元春就给了她一个重要任务:试菜。厨役做好的菜,都需要柳娘子尝过,确认味道无误了才能端上桌。若宴席上的菜品出了什么差池,元春唯柳娘子是问。 如今,柳娘子回报有两道菜“味道不对”…… 是食材变质?遭遇古代的假冒伪劣?或是……菜里被加入了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元春觉得,菜里有什么奇怪的东西也是有可能的!前阵子她调整了一些人的岗位,动了一些既得利益者的蛋糕,难保没有人心生怨怼,想给她找麻烦添乱。今天是便宜娘的寿宴,内宅的宴席由她全权负责组织安排,若 闹出个“集体食物中毒”之类的事件,她可就英名尽毁了! 元春心情有些凝重,跟着秦桢走进了试菜间。就见柳娘子正皱着眉头,盯着一张桌子上的两排热菜发呆。 “就是这些菜么?”元春问。 柳娘子点点头:“是这些。有一种……我从未尝过的味道。有一点辣,但又不像是辣子之类的作料。” 元春点点头,夹起一点菜闻了闻,又尝了尝。同时打开医疗系统,启动鉴定功能! 卧槽!居然是巴豆油! 巴豆油是有毒的!虽然菜里的份量不是太多,但也足够让一些体质偏弱的人拉肚子拉到虚脱甚至送命了。便宜娘现在还怀着身孕呢,更不能沾! 看来,她遭遇宅斗文的常见剧情——饭菜里下药了! 要不要这么俗啊?! 她在心里疯狂吐槽:厨房啊、宴会啊什么的,果然是宅斗事故高发区! 还好我有先见之明,安排了这个柳娘子试菜!不然我大概要到这些菜快上桌时,才会有机会发现菜里有问题。端出来的菜又临时撤下去,任谁都知道出了什么问题。若让赴宴的亲友看见了或听到了什么,那丢人可就丢大了! “这些菜里都不干净,找个空桶来,把这些东西都倒进桶里封存起来。柳娘子再去趟前头的厨房,把所有菜都试一遍。”元春直接给出了处置方案,然后转身就走,直接往厨房走去,边走边说,“叫厨房里的人原地跪下,禁止走动,我去检查。去叫郑复家的来。” 林之孝家的立刻脸色凝重地快步去传话,柳娘子又匆匆往前头宴官客的临时厨房试菜。 厨房里烟熏火燎的!这时代没有抽油烟机,今天的烹调任务又相当的重,厨房里的空气就不怎么好。 厨房里的厨役们都已跪在了地上,为首的厨头有些气愤愤地说:“大姑娘,我等犯了什么错要罚跪?若是耽误了上菜,可如何是好?” 元春冷哼一声:“若是做的东西不干净,还不如耽误了上菜呢!”视线在他身上一扫,又报了两个菜名,问这两道菜是谁做的。 一个胖胖的中年厨子忙磕了个头,心惊胆颤地回:“是小的做的!”厨头皱眉看着他。 元春便直接到那胖厨子的位置上,医疗系统功能全开,把案上的东西扫了一遍,直接拎出了一罐搀了巴豆油的菜油。 “刚才谁来过?谁动过这油?”她用一根 筷子蘸了点油,拿到鼻端嗅了嗅。半个时辰前她到厨房巡视时,这罐油里肯定还没有搀巴豆油! 那胖厨子叫辛磊,正慌得不知所以,听元春问谁来过,便似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忙道:“前院侍候的一个小厮来过!那小厮叫鲍五,说前院有一名客人想吃糖蒸酥酪,因前面的厨房没做,珍大爷就叫他到后面来问问,看有没有?因今日家里有宴席,并没有做糖蒸酥酪这种不耐久存的点心。鲍五又磨缠了好半晌,央着我们做,说不做不好与珍大爷交代。只我们正忙着,也没功夫理会他。那小厮歪缠了一会子便去了,难不成这油有什么不妥?” 元春哼了一声,没有答话,而是问:“还有别人来过吗?包括在厨房做事的人,有人靠近过你这个油罐吗?” 辛磊茫然地想了想,终还是摇了摇头:“没有了。” 元春便不再问什么。又在厨房巡视一圈,细细检查过一应物事,确认都没有什么差池了,才道:“把辛磊带出去关起来,叫人好生守着,其他人继续忙吧!辛磊的东西不许动也不许用,分给他做的菜其他人分摊了。” 元春拎着那罐搀了巴豆油的菜油,从厨房出来时,郑复家的正好来了。 元春先说了对辛磊的处理结果,然后把手里拎的油罐递给了郑复家的:“这罐油是物证,好好保存着。若出了一点差池,我唯你是问。另外,叫人去各处门户传话:若见到鲍五,立刻拿下。你们也留心着,见了他就将他拿下。” 又对林之孝家的说:“厨房重地,再放一个闲人进去,别怪我翻脸无情!” 元春虽没有明说油里菜里有什么问题,但看她行事,谁还猜不到饮食中出了岔子?林之孝家的吓得直冒冷汗,连声答应了。 元春又叫人去请秋凝霜等人来。秋凝霜等人毕竟是宫中的宫女,叫她们侍候自己无妨,可不便让她们过多参与贾家的事。所以之前,她并没有让秋凝霜等人跟在身边或插手这一次宴请。但如今既然出了这样的事,当然是要人尽其用了! 安排好了这些之后,元春又去了负责前院官客的临时厨房巡视一圈,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才松了一口气。看来,那个鲍五八成是冲着自己来的。 她便将柳娘子安排在前院厨房试菜,以防万一。 回内宅的路上,元春就在思索:怎样才能尽快拿下鲍五,不让他搞出更多的破坏呢? 比较有效的方法是守株待兔,一是在鲍五住的地方守, 看鲍五会不会回去;二是在内宅的宴席上守。一个蓄意投毒的人,大约不会错过众人毒发、兵荒马乱的诱人场面——那可是他的“胜利果实”啊! 等秋凝霜等人来了后,元春就如此这般地吩咐了一番。 宴席进行到中途时,郑复家的来报告:抓住鲍五了! 元春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 一场可能轰动京城的食物中毒事件,就此消弭于无形。 当宾客陆续告辞而去,元春就在思索:怎样让此事发挥最大的价值?一分钟之内,她就决定借题发挥,给贾家那些奴才好好立一立规矩。妈蛋,不发威当劳资是病猫啊! 因此她也不急着发落鲍五和那个厨子,只说今日是太太的好日子,别叫小人冲撞了。叫郑复家的分别看好两个嫌疑人,别叫死了或逃了,也别叫他们串供,明儿再发落。她自己却找了几个人来问话,心里便渐渐有数了。又安排了秋凝霜和秦桢两人带着贾府仆妇去查找人证物证。 当夜元春也不急着睡,磨蹭到了三更时分。她便带着人,根据之前一些仆人打的小报告,向一个守夜之人聚赌的窝点直扑而去,拿住了七八个喝得醉醺醺的人。 “贾家付了月钱,原是叫你们来上夜的。你们又是吃酒,又是赌钱,这上得什么夜?想过逍遥日子,自个儿回家过去,又何必赖在里头白领着月钱不做事?”元春轻轻拈起桌上的几枚铜钱,又一枚一枚地抛回桌上,似笑非笑地说,“赌注还不小啊!看来,你们都是财主呢!怪不得看不上守夜的这点子月钱。” 那些人早已吓得面如土色,酒也醒了大半,连连磕头求饶。 元春也不急着发落,只叫人把这些人都看守起来。 第二天,荣国府许多仆人都隐隐听说了昨天的风波,都有些战战兢兢的样子。 代善、贾母和王氏、贾珠、贾琏等都派了人来问,元春便约了个时间,叫他们都来听审——当然,王氏怀着身孕,又是年轻女眷,就不必来了,回头自己再向她禀报。又让人把东府的贾敬和贾珍都请过来。 等人到齐了,按秩序坐定。元春就戴着顶帷帽,坐在了贾琏的下首,然后叫人把一应人证物证都带上来。 被关了一夜,那个叫辛磊的胖厨子精神有些萎靡,那个鲍五却似打了鸡血一般,一路走一路叫:“我犯了什么王法了?” 元春也不理会鲍五的叫嚣,直接问那辛磊:昨日午宴时,鲍五去厨房 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辛磊被关了一夜,几乎彻夜难眠。也想明白自己定是被这鲍五给暗算了,那罐油肯定是出了什么问题。如今元春既然问询有关的问题,他又哪会为鲍五隐瞒?就把鲍五如何说贾珍要糖蒸酥酪、如何被拒绝、又如何夹缠了半晌的事,一五一十全说了。 贾珍一脸骇异,忙道:“我不曾吩咐过这样的事啊!太爷、老太太、大妹妹……爹……”把荣府和宁府重要人物挨个儿叫了一遍,急切地说,“你们要相信我啊!” 鲍五也是一脸骇然,盯着贾珍道:“珍大爷,昨天明明是你……” 贾珍气得暴跳如雷,从座位上站起来就要去踹鲍五,却被坐在他旁边的贾敬一把扯住。 “珍儿!”贾敬严厉地看着他,制止了他的冲动。 贾珍不由得心里一颤。他转身就面向贾代善跪下:“请太爷明鉴!要个糖蒸酥酪并非什么大事,我若真要了,定不会不认的!” 他不知昨日内厨房究竟出了什么事,但这件事与他无干!他一定要撇干净了,不然回家后定然又是一顿好打。 “珍大爷当然不会认了!要个糖蒸酥酪的确不算大事,可珍大爷吩咐我到厨房,却并不是为了要糖蒸酥酪,而是为了去撒盐的!” 鲍五一副豁出去的样子,朝代善磕了个头:“太爷,是珍大爷给了我几两银子,让我混到负责后宅宴席的厨房去,往菜里多撒几把盐,想让负责安排宴席的大姑娘丢个丑,免得她那样得意!小的推托不过,只好应了。只是到了内厨房以后,没胆子下手,混了一阵便去回报珍大爷说:大姑娘看得太严,小的没找到机会下手!珍大爷无奈,骂了小的几句,才丢开了手!” 他又朝代善磕了个头:“太爷,小的所说,句句属实!请太爷明查啊!” 贾母、王氏、贾珠、贾琏先是松了一口气。跟着疑惑起来:如果这鲍五所言属实,只是往菜里多撒盐,还没有撒成……元丫头(元妹妹)弄这么大阵仗,是不是太小题大作了?元丫头(元妹妹)不像是这样的人啦!都有些疑惑地看着元春。 贾代善却深知元春的为人行事,神情由始至终很凝重,对贾珍和鲍五的话都不置一词。 贾敬看看鲍五,又看看贾珍,心中犹疑不定。若说贾珍对元春怀恨在心,他相信!若说贾珍为了报复元春,在元春负责组织的宴会上往菜里撒盐,令元春出丑,他也难以断然否认!可儿子这副毫无心虚愧疚、快 被气晕了似的倒霉样子是怎么回事?难道他是被冤枉的? 贾珍的确快被气晕了!他娘的,我这二年是犯了哪路小人?先是被柳如玉那贱人设局陷害,如今又被荣国府的一个奴才污蔑! 他郑重地跪在地上,举手立誓:“太爷,老太太,爹,还有……大妹妹,我对天发誓:我若吩咐过鲍五往菜里撒盐,就天诛地灭,不得好死!”这事儿他真没干过,所以这誓发得格外真诚! 元春轻咳一声,忍住到嘴的笑意,带着三分调侃地说:“珍大哥请起来吧!这个我相信你。” 往菜里撒盐这种事,虽是宅斗文里的经典桥段,但不像是一个“爷们”的作派。何况,今天要审的也不是往菜里撒盐,而是往油里下毒。 贾珍一愣,万万想不到元春竟是首先表明相信自己的人。他不由得心下一松,看代善和贾敬都微微朝他点头,便站起身来,弹了弹袍角,又坐回了椅子上。也不敢多说什么。 元春便笑着对鲍五说:“轮到你了!” 鲍五一脸的傻相:“轮到小的什么?” 元春微笑道:“轮到你发誓了!现在是两方对质,珍大哥已经立了誓,该你立誓了!”她拖长了腔调,悠悠地说,“我是见过神仙的!所以我知道,天地鬼神可鉴这句话,是有根据的。你若想我们相信你的话,不如你也立个誓?” 鲍五神情闪了闪:“小的立了誓,大姑娘就会相信小的吗?” 元春闲闲地说:“不一定。一要看你这誓言是怎么立的,有没有破绽和漏洞;二要看看后面能审出什么。有些胆大包天之徒,或许会认定神仙不得闲,没功夫管人间的闲事,所以连对神仙也敢说谎。”她微微倾身,略带压迫感地看着跪在地上的鲍五,“你立不立誓?” 鲍五一咬牙,便立誓:“小的也对天发誓,若小的适才所说有半句虚言,就天诛地灭,不得好死!” “不不不……”元春朝鲍五摇摇手指头,“你的誓言可不能这么发!不管虚言实话,都是一句一句的,半句半句的话那是怎么算的?所以,你这誓言立得不好。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重新立过!记住了,你若再在誓言中做手做,就不会有下一次机会了!” 代善等想不明白元春为什么要在立誓的问题上纠缠不休,你看元春一眼,我看元春一眼,却都不说话。 鲍五无奈,只得咬牙重新立誓:“小的对天发誓:如果刚才所说有一名虚言,就……天诛 地灭,不得好死!”说完之后,他的身体忍不住微微一抖,仿佛头顶的不知几重天上,正有一双冰冷的眼睛在看着他。 元春轻叹一声,微微一笑:“好了!都立过誓了,可以正式开始审案子了。” 62.攻心为上 “昨天的宴席上,菜里面并没有被撒盐。但是这一罐菜油里,却加了一种东西:巴豆油。”元春指了指面前的油罐,轻声说,“巴豆是什么东西,大家想必也听说过。巴豆油有毒,会导致人腹泻。昨天那些混了巴豆油的菜如果让人吃了,不知道会有多少人拉肚子,甚至有人因此而死了,也不奇怪。” 巴豆油?! 代善等人听了这话以后,不由得脸色大变。一个奴才在家里的食物中下毒,与受了某主子的指使在食物里撒盐,这是完全不同性质的两件事! 元春问鲍五:“对于这件事,你有什么话说?” 鲍五一脸的茫然,装傻充愣:“这里面有什么?我没有听明白!跟我有什么关系?” 元春微笑道:“你尽可以不承认,但巴豆有毒,并不是常用之药材。药铺子里就算有巴豆,也不会太多。它又不是□□、蒙汗药之类被朝廷严格管制的药品,黑市里就算有,也同样很少。你要买到能榨出这么多油的巴豆,不跑个五六家、甚至十来家药铺子是断无可能的。你买了这么多巴豆,难道就不会有人起疑心?只要官府到各家药店一查问,你还能瞒天过海吗?要用巴豆榨油,也是需要工具的。你用过的那些工具,可都处理好了?你确定不会被官府找出来? “另外,巴豆如何榨油,人吃了有什么坏处,也不是人人都知道的。但巴豆油有利于治疗厥症,而你父亲就是死于厥症。跟你们家做了多年邻居的一个老仆说,你们家当年,曾经用过巴豆油这个偏方。所以,你是知道如何弄到巴豆油,也知道巴豆油的毒性的。若有需要,那老仆也是可以来作证的。” 鲍五咬着牙不说话,怕自己说漏了什么。 他买的那些巴豆,是花了一年多时间,从京城各家药铺子、黑市、药市慢慢收集的,去买的时候也是改了装束的。除非运气极差,遇到极擅认人的,否则他自信不会被人认出来。 而榨油时,他是租了一个小院子,自己慢慢榨的。旁人都以为他要做个卖油郎,还有人说要跟他买油,谁又知道他榨的是什么油呢?后来他榨好了油,已将那个小院子退租了,一应工具也都洗干净处理好了,他不相信还有什么破绽。 元春看着他的脸色,就知道自己的话,还没有击中他的内心。 她缓缓道:“我知道,现在我手上还没有足够的证据,这样的大罪,你定是不会轻易认的。但是没关系,我的运气一向不坏,脑子也不笨,慢慢查总能查到 证据的。噢,对了!你刚才立誓说:若有一句虚言,就天诛地灭不得好死!” 为了看清楚鲍五的神情,元春把帷帽前方的轻纱掀了起来,凉凉地说:“你刚才鬼话连篇,说了多少句虚言?真当鬼神可欺吗?或许,不等我去查证什么,自然会有证据到了我手中也未可知。鲍五,你说呢?” 鲍五讷讷地说不出话来! 对于这个问题,他其实也非常心慌和心虚。他做了坏事,又不得不立下了虚假的誓言,不知道鬼神会如何惩罚他? 但他又想:三姐儿有什么错?三姐儿天性仁善,什么坏事也没做,却落到那样的下场,为什么鬼神不惩罚那些作恶的人?为什么?! 想到赖三姐,他心中有一种难言的痛,眼眶中不禁浮起了一点泪意。 元春打量着鲍五的神色,就知道自己刚才那几句话,触中他心里某个点了。是哪句话呢?她把自己刚刚那番话迅速在心里过了一遍,已有了判断。 便淡淡地说:“世人多愚昧,见良善之人一时受苦,作恶之人一时得意,便以为天地鬼神可欺,以为天理公道并不存在。其实啊……” 元春心里犹豫了一下:要不要往神棍的道路上更进一步呢?只稍稍犹豫了一下,她就下定了决心:荣宁二府的“爷们”,大部分都在这里了。让他们知道“敬畏”二字,是很有必要的! 周围众人都看着她,鲍五和贾敬的目光尤其热切。 “其实啊……”元春喟然长叹,“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不信抬头看,苍天饶过谁……” 我勒个天,不行了!要把这几句话背下来而不笑场,太需要演技了! 她连忙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免得自己演砸了:“鲍五,你为了报复贾家,报复我,不惜处心积虑地在宴席上下毒,想谋害无辜之人。你为了掩饰自己的罪过,立下那样的誓言,连鬼神也敢欺……你还想苍天饶过你吗?” 鲍五的脸色惨白,眼圈却渐渐发红。 他心里剧烈地挣扎起来,仿佛有两个人,在激烈地争吵。一个想继续掩盖罪行,另一个却想把心中憋了很久的话都说出来,问个明白。把想骂的人都骂一遍,求个痛快。 元春看着他微微发抖的样子,知道他快要撑不住了,淡淡地说:“公堂之上,有许多让人难熬的酷刑。那板子一打、夹棍一上,痛不欲生,生不如死。你确定自己能熬过去吗?” 鲍五脸上 大滴大滴的汗水落下来,滴在砖地上,垂死挣扎:“大姑娘想倚仗财势,勾结官府,屈打成招吗?” “怎么会?那样的缺德事,我是不会做的。”元春淡淡地说,“可你会自己招的,不是吗?以奴害主是重罪,若谋害成功,被官府查出来是要被凌迟的。当然,如今你没有谋害成功,未必会死,大约是个流刑。你冒着这样大的风险下毒,想必深恨贾家,深恨我吧?那些巴豆油,没有一年多的功夫大约是准备不好的。你拖到如今才下毒,大约那油也是近日才准备好的。往前推大约一年到一年半,那时候发生了什么事,让你这样恨我、恨贾家呢? “让我大胆猜一猜:你是为了赖大的妹妹、赖家的三姐儿,对吗?” 鲍五呆呆地看着她,仿佛见鬼了一般。 看鲍五的表情,元春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她浅浅地笑了笑,开始套供:“听人说,你一直对赖三姐百般讨好,可赖家却不大看得上你,认为你既窝囊又没用,不想把赖三姐许配给你。后来赖家出了事,被送了官,你害怕被连累,就对他们不闻不问。你自己负心薄幸,见赖家失势就做了缩头乌龟,却来恨贾家吗?这样没品没胆的人,也难怪赖家看不上你,难怪赖三姐从不理会你……” “不是!不是!不是……”不等元春把话说完,鲍五家的就大声反驳起来,脸上气得青筋暴涨,“赖家没有看不上我,赖大哥待我不知有多好!他已经同意了把三姐许配给我,如果不是那场祸事,我跟三姐……我跟三姐早就成亲了!“ 鲍五忍无可忍地吼出这番话之后,也豁出去了! 他直接就从地上站起来,觉得事到如今,也没有必要跪这些他深深憎恨的人了! 反正赖家的人除了一个看不上他、他也看不上的赖二之外,其他人都死绝了,他就是全招了,也不怕连累了谁!如果自己被判了死罪,死后说不定可以见到三姐,做一对鬼夫妻!若是早早去投胎转世,也许月老念他一片痴心,下一世会给他和三姐牵一段红线…… 想到这里,鲍五顿时觉得心中豪气陡生,柔情无限,说起话来再不躲躲闪闪。 “赖家出了事,我也没有怕被连累!没有不闻不问!我没有负心薄幸!没有做缩头乌龟!”他一连说了好几个没有,语气甚是傲然。 守在旁边的郑复用眼神询问代善:要不要将鲍五拿下? 代善轻轻朝他摇了摇头。 郑复便 给几个壮丁使了眼色,不着痕迹地移了移位置,只防着鲍五暴起伤人就好。 贾代善和元春一声不吭,由着他说。贾母看了看代善,也忍住了没说话。贾敬、贾珍等张了张嘴,可终究也没有说什么。贾珠看了看脸色惨白的贾琏,伸手握住了他的手,用力捏了捏。贾琏回过神来,勉强对贾珠笑了笑——赖大的事,牵涉到他的亲生父亲,始终是他心里的禁忌。 鲍五默了默,说:“太爷从灵床上被救回来之后,赖大哥就知道事情要糟!他匆忙之中,开始秘密安排退路,将赖家这些年置办的房舍和田地都悄悄贱卖了!这事他瞒得过别人,却哪里瞒得过我?我一再追问,他终于向我吐露了实话,又让我不要再跟他们家亲近了,免得事败后我被贾家当作同党一勺烩了。那时候,赖大哥本想孤注一掷,再给太爷下毒,真正置太爷于死地。只要太爷死了,大老爷的把柄捏在咱们手上,他自然会对我们言听计从,将太爷被毒死的事遮掩过去,或许还能把黑锅扣在二房的头上。只要过了这个坎,以后有的是我们的好日子! “我知道巴豆油可以毒死人,就去黑市买,却哪里买得到?只买到了一点□□。可不等我们下手,皇上居然派了三个太医来。那些太医啥事儿也不干,只每天轮流守在太爷床前,寸步不离,所有汤药都要尝一尝。我们怕没把太爷毒死,反倒自己漏了馅,就没敢下手。 “赖大哥就想带着家眷逃了。他将真正的遗本交给我保管,又给了我一笔钱,让我找个机会赎了身,千万帮他保管好那个遗本,说那个遗本是他们一家的身家性命。赖大哥说,他们一家目标太大,要想真正逃脱很难。如果他们一家被抓回去,太爷找不到遗本,也不敢拿他们一家如何。他又跟我约定了一个地方,说:若是我们都脱了身,五年之后,就在那个地方相会,他把三姐嫁给我……” 说到这里,他脸上露出强烈的愧悔之色:“可我舍不得跟三姐分开!五年时间太长了,谁知道会出什么变故呢?若是五年后三姐已经嫁了人,我怎么办?我看着手里的遗本,想着三姐,心里就起了贪念,撺掇赖大哥跟太爷谈条件!说真正的遗本在我们手上,贾家这样的大家子,要顾虑家族的名声,要顾虑子孙的性命前途,还敢跟咱们挺腰子不成?必定是要就范的!赖大哥被我说动了心,就同意了……” 鲍五瞪着满是血丝的通红眼睛,忍不住有泪水落下:“赖家家眷走的前一晚,我没有忍住,偷偷去找三姐送别。竟被太太的陪房周瑞家的撞了个正着,那周瑞家的还 开起了我和三姐的玩笑。赖大哥便说:我这一招暗棋已经暴露了,遗本已经不能放在我这里了!别人他又信不过,没奈何,只好让赖二单独带着遗本走,让几个妇孺另作一路。可没想到赖二那么没用,独自行走竟也让贾家抓了回来……” 那时候,赖大估摸着家眷已走远了之后,就几次求见太爷,想跟太爷谈条件。谁知太爷竟借口身上不好,不管赖大说什么也不见。赖大便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叮嘱鲍五保全自己,若赖家有大难,好暗中相助一二。 再后来,郑复突然带人拿住了赖大,却是出逃的赖家人都被抓回,遗本也被搜出来了! 鲍五抹了抹眼泪,突然笑起来:“太爷可知道,周瑞家的既已撞见我和赖家人来往密切,为什么事后我没有被打发了?因为我送了周瑞家的三百两银子,托她向太太求情!后来周瑞家的说,她不敢欺瞒太太,那三百两银子她都交给太太了。太太转手赏了她五十两,自己留下了二百五十两,答应容下我了!我才留在了贾家。” 贾母、贾珠、贾琏等人不由得脸上变色,贾珍脸上隐隐露出一点幸灾乐祸的笑意,忙又收敛住了。 代善目光一扫,视线掠过在场众人,已将大家的神情看在了眼里。 他叹息一声,对鲍五说:“事到如今,你还想挑拨离间,当真是死性不改!世间刁奴,怕也莫过于此了!” “还有你们!”他转头扫了一眼贾母、贾珠、贾琏等人一眼,“一个刁奴三言两语,就让你们脸色大变……难不成别人说什么,你们就信什么?耳根软到如此地步,当真是……都老大不小了,能有一点明辨是非的能力吗?” 当真是家门不幸啊!代善心里无比惆怅:元丫头如此心智,为何不是男儿呢? 贾母连忙站起身来,不敢说话。贾珠、贾琏连忙起身告罪:“孙儿糊涂!”“孙儿知错了!” 代善有些倦怠地伸手朝他们按了按,示意他们坐下,不想当着族侄、族侄孙和奴才的面,让他们下不来台。 元春不得不为贾母等人解围,便问那鲍五:“那后来呢?你如此无所顾忌,怕是那赖三姐已经死了吧?赖三姐和赖尚荣应该是不会入狱的,难道你不曾照应过他们?” 毕竟那赖三姐并没有入府侍候,赖尚荣又是良民的身份,他们俩年纪也小,应与案情无涉,按例是不会被收监的——除非代善买通了官府陷他们入狱。 以元春对代善的了解,既然他 选择将这些人送官,就会干脆做得坦荡磊落无比,绝不会为了陷两个无关紧要的人入狱,平白多留一个把柄给政敌。而顺天府的人又不是傻蛋,一方是国公府,另一方是国公府的奴才,错又全在奴才。该偏向谁,他们心里门儿清。根本不需要贾家交待什么、打点什么,他们自然会在律法范围内,对赖家有罪之人从重、从严处理。 听了元春的话,鲍五仿佛又被戳中了肺管子,几乎暴跳如雷:“我当然照应过他们!太爷将赖家人送到顺天府后,顺天府知府略过了过堂,便将赖三姐和赖尚荣放了,让他们听候传唤,将其余的人收了监。赖家人的金银细软、一应梯己早就被贾家搜走了。赖三姐和赖尚荣身无分文地被放出来,还是我跑前跑后,给他们赁屋子、买些锅碗瓢盆之类的家伙什儿……” 说到这里,鲍五有些说不下去了。有一种惨痛,在不断啃噬着他的内心。 赖三姐和赖尚荣虽暂时安顿了下来,但赖家还有一大家子陷在牢里。赖三姐要照顾侄儿,要探视,要打点狱卒……她从小也是娇养着长大的,并不知道如何省钱度日,那银子便花得淌水似的。再加上鲍五为了保住贾家的差事,不至于没了进项,又塞给了周瑞家的二百两银子。赖大给的那笔钱,和鲍五自己的一些积蓄,很快便见了底。 偏偏赖尚荣从小娇惯,身子骨也不结实,经过那一阵的惊吓和流离,生活条件又出现巨大落差,后来就渐渐生起病来。鲍五为了掩人耳目,也不能常去照应。赖三姐在钱财耗光、侄儿重病缠身之时,就匆匆接了一笔聘礼应急,并答应七日后过门。 鲍五再去探视时,正是赖三姐出嫁之日。他想阻止赖三姐嫁人,可一则拿不出那笔聘礼,二则赖三姐不同意。赖三姐说他仍是贾府的奴才,娶了她会就被贾家的人忌惮,她不想再连累他。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上了花轿,嫁给了那个杀千刀的王八蛋! 花轿走后,他在赖三姐住过的宅子里大醉了三日。酒醒后,看着空荡荡的屋子,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被掏空了,做什么都提不起劲儿来! 元春看着他的脸色,试探着问:“但是,那赖三姐用光了你的钱,却不肯嫁给你!对吗?” 鲍五激动地说:“她也是不得已的!她也是被逼的!如果贾家不搜走她的私房和金银细软,她又怎么会落到那步田地?贾家家大业大,却强抢了一个弱女子的钱财,与强盗有什么区别?!若不是走投无路,她又怎么会嫁给那个杀千刀的王八蛋?” 元春恍然大悟:鲍五憎恨贾家,这应该是最重要的一个原因了!但赖三姐的私房和金银细软,归根结底,也是她父母兄弟从贾家捞的。那种情况下,贾家又怎么可能还把这些钱财给赖家人留着? “所以,赖三姐嫁的那个人,不是个好人?”元春继续挑他的话头。 “好人?他连人都不是!他就是个畜牲!连畜牲都不如!”鲍五咬牙切齿地说,“那个杀千刀的王八蛋,在三姐刚过门时对三姐好了两日。可没过多久,他竟逼着三姐在家里接客,做那暗门子的生意为他捞钱。三姐先还不从,后来那杀千刀的竟然给她下了蒙汗药,找了三四个人来,把她……” “三姐万念俱灰,只得勉强从了。每天熬着日子,只求把赖尚荣照顾好,盼着将来把一个好模好样的侄儿还给哥哥。后来,赖尚荣竟没有熬过来,病死了!三姐……三姐草草葬了赖尚荣之后,就……就上吊死了……” 说到这里,鲍五便似全身的力气都没有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哭得跟泪人儿似的。 元春忍不住叹息,用手指轻轻揉着自己的额角。 这个赖三姐,也是一个很悲剧的人物。在原著的世界里,赖家吸着贾家的血一步步壮大,赖三姐的日子大约也会过得不差。而在这个世界里,自己救了代善,让赖家的盘算落空,她的命运也跟着发生了大逆转,落到了如此地步。 这个世界的女子,就是这么悲摧! 不管她们是贤是愚,是美是丑,是善是恶,都无法左右自己的命运。 她们的一切荣辱悲欢,都是由“父”“夫”“子”这三个角色决定的。父、夫、子荣,她们便跟着沾一点光;若父、夫、子遇到祸事或者自己作死了,她们也就跟着跌落尘埃,无论如何挣扎,也无力改变自己的根本处境。不是她们不想自救,而是这个世界的社会规则,女子所受的思想和精神束缚,不会给她们自救的机会,甚至不会让她们产生自救的意识。这就是白乐天所说的:“人生莫作妇人身,百年苦乐由他人。” 就比如这赖三姐,所嫁非人。她所能想到的、所能采取的自救方式,也不过是结束自己的生命而已。 虽然《红楼梦》原著坑了,但金陵十二钗的悲剧命运,却可以从前文中推断一二,她们谁不是对命运充满了无力感? 她们所能做出的一点点反抗,也不过是像惜春那样弃世出家,或者是像赖三姐这样结束自己的生命而已。 原著中,不管宝玉配不配得上林妹妹,但林妹妹与宝玉有情无缘,生死相隔,相爱却不能在一起,这却是事实!这就是爱情的悲剧。 而作为女配的宝钗呢?宝钗或许曾对宝玉有过绮思,但当宝玉明确表达出对仕途经济的逃避和不屑时,宝钗就知道她跟宝玉不是一路人。在搜捡大观园之后,宝钗就搬出去了,完全不想再跟贾宝玉多接触。可最后,她大约还是嫁给了不爱她、不欣赏她,她也不爱、不欣赏的贾宝玉。两个互相不喜欢的人最终成了夫妻……这,大约就是婚姻的悲剧了! 还有“机会算尽,反算了卿卿性命”的王熙凤,“枉与他人作笑谈”的李纨,“终陷淖泥中,何须王孙公子叹无缘”的妙玉等等,谁又不是悲剧呢? 越是聪明灵慧的女子,越是品貌出众的女子,当这种无法扭转的命运悲剧降临时,那种惨痛就越加强烈。这就是悲剧文学所说的:把美好的东西撕碎给人看! 越是美好的东西,被撕碎时,悲剧的色彩越浓烈、越揪心! 红楼女子,无论贤愚,无论长幼,无论通达还是贫窘,无人能逃悲剧命运!这才是《红楼梦》这本书的核心吧?这才是红楼世界“千红一窟(哭)”“万艳同杯(杯)”所指吧? 元春觉得:红楼女儿的悲剧,真不是某一个或某几个女人造成的,而是整个社会大环境造成的。真的不需要通过抹黑另一个同样命运悲惨的女人,把自己喜欢的角色洗白成完人。 63.令行禁止 代善轻咳一声,对鲍五说:“俗话说,冤有头,债有主。我贾家对赖家已经够宽大了!不过是把他们送官治罪。顺天府把赖三姐和赖尚荣放了,贾家也没有说个不字。除了搜走赖家从府里贪墨的钱财以外,从未曾迫害过赖家人分毫。那赖三姐会死,一怪她识人不清,二怪她那相公无品。你要报仇,也该找那杀千刀的王八蛋才是!” 鲍五哈哈大笑:“那个杀千刀的王八蛋,已被我毒死了!他既死了,接下来当然要找贾家报仇啦!” 他已经完全不在意会被判什么罪了。心里甚至隐隐盼着被判了死罪,好到地下去与三姐相会! 毒……毒死了?!众人无不悚然一惊。 鲍五狞笑道:“我用的也是巴豆油!那个王八蛋可没有大姑娘这样的本事,直接用毒油炒菜吃了,而后便狂泻不止!给他瞧病的那个大夫本事稀松,什么也没有看出来,只当那王八蛋是感染了时疫,开的药半点作用也没有,生生让那王八蛋泻死了!哈哈……真是大快人心!” 说到这里,鲍五大笑不已,状似疯魔。 元春收敛住情绪,将眼中的泪意逼了回去,又将帷帽前的薄纱放了下来,免得别人看出来。轻声说:“把鲍五带下去,带着人证物证,送官吧!” 鲍五被带下去了。代善等人坐在原处,周围一片寂静。 贾珠心中把元春刚才审案子的过程回忆了一遍,敬佩之情如浪涛般汹涌澎湃。不由得想到:这就是所谓的攻城为下,攻心为上? 大妹妹一板子未打,便说得那个刁滑无比的鲍五主动招供,比那些只知严刑逼供的糊涂官强了不知多少倍。这份本事,当真有苏秦张仪之能。可惜,大妹妹竟是个女儿家,不然定可成为一代名臣,自己附其骥尾便是了。嗯,有时间,定要向大妹妹请教请教这其中的关窍。圣人说“三人行,必有我师”,诚不我欺也! 贾琏也在思索刚才元春审案的情形。问道:“大妹妹怎知那赖三姐和赖尚荣不会入狱?” 元春微微一笑:“我是女儿家,不必读圣贤书。在得授医术之前,就爱看些杂书,朝廷律例,也曾研读过一二的。” 顿了顿,她又说:“大哥哥和二哥哥有空的话,也可以研读一下朝廷律例。一则知法才能守法,二则人心之险恶,那些案件中体现得最是淋漓尽致。闲时多读些案卷,也可多了解一点人心人性,遇事多长个心眼,不至于一派天真傻得无可救药。” 代善只略一思索,便直接拍板:“元丫头说得有理,珠儿和琏儿都去读些律令判例。若不能多长些见识,多留个心眼,做了官也是糊涂官,草菅人命的可能远大于为民申冤的可能。” 贾珠已对元春十分服气,躬身应了。 贾琏恨不得切了自己的舌头:叫你多嘴!叫你多嘴!他倒不是不服气元春,而是看见书本就头痛。当然,练武、读兵书也让他十分头痛。 贾敬在旁边听了,看了一眼贾珍,也道:“珍儿也一样!多读些律令判例。” 心中暗道:我就不必研读那些东西了,改日得向元丫头请教一下“天道”上的事!那两只被他不断填喂丹药的鸭子,现在越来越没精神,恐怕离死不远了。贾敬心里对方士之术的信心和兴趣越来越淡,对元春所说的“天道”,兴趣却是越来越浓厚。 贾珍脸上苦得能拧出汁儿来,却只得应了。 代善心中微微一叹,又问元春:“还有事吗?” 元春微微向他躬了躬身:“案子审完了。接下来,该处理家务事了!” 她环顾了一下四周:“我们换个地方吧!都是些家务琐事,太爷、老太太还有两位哥哥若有闲暇,不如就在屏风后面听一听。敬大伯和珍大哥若是忙着,就请自便吧!” 让代善等隐在屏风后,是为了让那些刁奴说话行事少些顾忌,免得她们有些话不敢说出来,达不到最佳效果。让这些人看看刁奴是如何欺主的,没有坏处。 代善面上无喜无怒,捻了捻胡子,说道:“好,我就听一听。” 贾母是内宅名义上的最高管理人,自然要听一听的;贾珠、贾琏见代善要听,他们自然也要听一听的。贾敬也腆着脸说要听一听。他不走,贾珍自然也不敢说要走。 于是,原班人马换了一间屋子。元春高坐在主位,郑复家的立在一旁侍候;贾代善等人隐在旁边的围屏后,听元春处理家务。 首先被带进屋的,是林之孝家的。 元春问她:“昨日宴会之前,我把厨房交给你管理时,是否说过:除了在厨房做事的人,不许放任何闲杂人等进入厨房?” 林之孝家的已听到了一些风声,知道那鲍五混进厨房投了毒。如今见元春问她的罪,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咚咚咚地直磕头:“大姑娘饶了我吧!原是我猪油蒙了心,让那个杀千刀的鲍五几句好话一说,就心软了。我再也不敢了!求大姑娘饶了我罢!” 元春淡淡地说:“我说过不许任何闲杂人等进厨房,鲍五几句好话一说,你就把我的话当作了耳旁风,将他放进了厨房。如此说来,鲍五的话,比我的话更管用了?不如我将你赏给鲍五,你就认了他作主子?” 林之孝家的大骇。那鲍五自己就是个奴才,如今似还犯了杀人罪,就是个杀材!若大姑娘一怒之下拿自己作伐子,真将自己赏给了鲍五,那自己可就没脸见人了! 她不由得涕泪纵横,磕头求饶不迭。 贾母在围屏后听了这声响,心有不忍。可看了看代善,想想代善才说过她耳根太软,便硬生生忍住了,一句话也没有说。这是荣国府的内宅家事,代善和贾母都一言不发,贾敬、贾珍、贾珠、贾琏等人当然更是不会多嘴了。 元春又问林之孝家的:“不如你说说:你当时是怎么想的?为何在你这里,鲍五的话就比我的话更管用?你若是说得我心服口服,我就饶你,如何?” 林之孝家的原不是善辨之人,此时又心慌意乱,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急得满头的冷汗答答答地落下来。 “你说不出来,不如我来猜一猜。”元春淡淡地说,“虽然我说过不许闲杂人等进厨房,你也答应了。但在你内心,你却并不认同我的话,觉得我是在小题大作。你并不认为让闲人进了厨房是多么了不得的事。这是其一。我说得可对?” 林之孝家的心中思绪翻腾,觉得元春似乎说得对,又似乎说得不对。 她慌乱地辩驳:“不是的!我很敬重大姑娘的!”大姑娘是遇仙之人,又是朝廷钦封的一品尚医,我怎么会、怎么敢轻视大姑娘呢?! “我不怀疑你敬重我,但那只在医术上。若是医术上的事,你大约会从心底里信服我。可论到管家……”元春微微勾了勾嘴角,语气中带着些讽刺的意味,“我不过是个十岁的小丫头,以前从未管过家,却胆敢把家里许多旧例都翻过来,让你有诸多不习惯。你嘴上虽不敢说什么,可你心里是不服的。或许你还隐隐盼着我出点什么岔子,好证明我是错的,对吗?” 林之孝家的慌忙摇头:“不是!我没有!”心里却忍不住隐隐发虚。 “你不承认也无妨。我继续来猜别的原因。”元春的语气依旧淡淡的,带着些嘲讽,“其二,你觉得放了鲍五进厨房,我也不会知道,你却可以卖给鲍五一个人情,结一份善缘,将来或有用得着的时候。这就是所谓的瞒上不瞒下。我说得可对? ” 这一回,林之孝家的不摇头了,讷讷地说不出话来。当时,她的确是这样想的。 “我猜对了?”元春讽笑道,“你当着府里的差,拿着府里的银米,却不将主子的话放在心上,只惦记着怎么卖人情,怎么与其他奴才相互勾连,串通一气糊弄主子。林之孝家的,你当的好差啊!” 她说话的声音并不大,语气也并不严厉,但那种带着淡淡嘲讽、不紧不慢的语调,却似有极其强大的精神压迫力。让贾珍、贾珠、贾琏等人也忍不住心里一颤。 林之孝家的精神已接近崩溃,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知道磕头求饶,说自己知道错了。 元春看着她的样子,觉得对林之孝家的教训已经够了。从今以后,对自己的恐惧或许就会深深地烙印在她心里。 “既然你知道错了。那就退下去吧!你回家禁足三天,好好反省一下。另外,革林之孝家的三个月银米,降一级听用。”元春直接宣布了处理结果,不再折磨林之孝家的那脆弱的精神和神经。怕万一把她吓出个好歹来,自己的名声大约就能止小儿夜啼了! 林之孝家的浑身虚脱般地退下去了。 昨天上夜时喝酒聚赌的一干婆子被带了进来。鲍五和林之孝家的那摊子事,她们都听到风声了;刚才林之孝家的那副模样,她们也都看在了眼里。她们早已心中打鼓,因此一上来就认错求饶。 元春并不理会她们那些言不由衷的求饶话,只说:“府里给月钱,原是叫你们来上夜的。可你们却在上夜之时喝得醉醺醺的,还聚众赌钱,上的什么夜?既然这样,你们就各人回家去,不必再当差了!也免得耽误了你们吃酒赌钱。” 工作态度严重不认真!白拿钱不干活不说,还带坏府里的风气,造成恶劣的影响,直接拿她们开刀祭旗得了。 林之孝家的虽有私心,但好歹办事能力还是有的,直接开了有点浪费人才。 而这些上夜的婆子们基本上都是缺少专业技能的,除了一把子力气别无长处。如今,她们连这把子力气都不肯好好出,还留着她们干什么? 那些婆子原想着林之孝家的也不过降级、革银米,自己等人应也没有大事,最多受点罚。却没想到,她们被直接革了差事!一个个吓得连连磕头求饶,又不断拿眼睛去睃为首的一个婆子:你不是说无事么?现在出事了,怎么办? 为首的那个婆子也是这次聚赌事件的头家,人称余婆子 ,是一个五十来岁的妇人,也是上夜婆子团队里的资深人士。 对于元春的处理意见,余婆子表示不服:“那林之孝家的放了鲍五进厨房,险些酿成大祸,也不过是降了级、革了三个月银米。我们不过略吃了几口酒,也没有酿出什么祸事;赌几个钱,也不过是为了熬困。哪里就罪无可恕了?” 元春微笑道:“你们累教不改,自然罪无可恕!上夜要经心,不许吃酒,不许玩牌赌钱……这样的话,老太太管家时不曾说过吗?太太管家时不曾说过吗?我之前约谈的时候,不曾说过吗?你们嘴上答应得好好的,那话说出来,一个比一个更显得忠心。可实际上呢?上头主子查得严些,你们就收敛几日,私底下骂主子是太岁夜叉。上头主子查得松些,你们立刻又放肆起来,背地里嘲笑主子是软蛋糊涂虫。奸滑至此,还觉得自己是好人么?” 那余婆子见元春连她们私底下说的话都知道,心里暗惊,却仍是嘴硬:“大姑娘要给我们扣罪名,也要有些证据。我虽然不成器,好歹也是服侍过先头太夫人的。如今太夫人去了,我也年老不中用了,竟被你这样的小辈随意污蔑欺凌!” 她坐倒在地上,呼天抢地地撒起泼来:“我要到祠堂哭太夫人去!她老人家当年对下头的人有多好!唔唔……一再说我们为奴不易,只有重赏的,从没有重罚的!唔唔……没承想她一去,这些后辈一个比一个铁石心肠、狼心狗肺,把我们这些服侍过她的老人儿贬了又贬,如今还喊打喊杀的!唔唔唔唔……早知如此,我不如随了太夫人去,也省得受这零敲碎打的罪……太夫人啊!你在地下睁眼看看啊!看看我们这些你素来心疼的人,都被欺负成什么样了啊……” 听她这般撒泼,其他几个犯事的婆子趴跪在地上,垂着头,心里暗暗快意。 元春坐在椅子上,慢慢地品着茶,静静地听着余婆子哭闹撒泼。 郑复家的几次想喝止余婆子,可看一眼元春的神情作派,又看一眼元春的作派神情,生生忍住了。 屏风后的一干人等,也只敢时不时地睃代善两眼,留心着他的脸色,谁也不敢插嘴说什么。贾母的神色尤其复杂。 对于余婆子的撒泼行为,没有人劝解,没有人安抚,没有人喝止,更没有人来拉扯推搡、喊打喊杀。满室之中,只有余婆子哭闹叫喊的声音在回荡。余婆子这独角戏唱了好一阵儿,渐渐有些唱不下去。哭也哭不出来了,呼天抢地又呼累了抢疼了,她便只能拿帕子捂住脸干嚎了。 元春这才淡淡地说:“余婆子,你这作戏的功夫也太差了!哭了这半天,手帕子还是干的。不如我借点茶水给你,帮你把帕子浸湿了?”哭戏,不是人人都能驾驭的啊! “噗!”“噗!”“嘿!” 屏风内外,有几声低低的笑声响起,没笑出声的,也大多勾了勾嘴角。余婆子连嚎也嚎不下去了! 元春便对郑复家的说:“革了余婆子的差事,永不录用!其他人的差事也都革了。你们若还想回来当差,三年后再考吧!” 职场准入制度,岗位考核制度,是必须要建立的了!绝不能任由那些“有脸”的奴才,把什么破烂货都往府里拉!荣国府又不是垃圾回收站的! 考?这是个什么情况?其他那些聚赌吃酒的婆子不明所以,但见余婆子那样撒泼都没能讨得了好,也不敢闹什么了。 元春又对余婆子说:“你要去祠堂哭太夫人,那也由得你。你若哭得好,哭得我高兴了,我便送你一家去给太夫人守墓,成全了你对太夫人的情意。若哭得不好,哭得我不高兴了,我就叫了人牙子来,挑一个‘好’去处,把你一家子都卖了去,也省得你在贾家‘受这零敲碎打的罪’!” 她这直截了当的威胁,直接让余婆子闭了嘴。 至于那个油罐里被人搀了巴豆油也不知道、险些闯祸的胖厨子辛磊,虽是不知情,但行事不谨,让鲍五钻了空子,革一个月银米。 柳娘子试菜时尽职尽责,发现了菜肴不干净,避免了一场祸事,赏银三百两。 这几件事处理完毕之后,众仆妇全数退出,代善等才从围屏后走了出来。 重新坐定后,贾母起身低头,向代善告罪:“太爷,都是我无能,才让这些刁奴如此作耗!” 元春等人也只得跟着起身。 元春心里微微一叹:我就说嘛!打长辈的脸这种事,只能由我来做!谁家媳妇敢这样打太婆婆、婆婆的脸啊?不想混了是吧?! 代善倦怠地叹息一声,觉得这两日发生的事、今日听到的这些话,足足令他老了十岁!心老! “算了,有些事也怪不得你。”他朝贾母摆摆手,直接略过这一节,“都坐下说话吧!元丫头,你今日让我们来听这些,是不是已经有了什么计较?” “正是!”元春微微点头,“长辈们待家中这些奴才一向不薄。我听说府里这些丫头,吃穿用度比寻常人家的小姐还 好。略有些脸面的管事,比那寻常财主家的日子还舒服。我明白祖宗们厚恩重赏,原是希望养些忠仆出来,却不想许多小人是记罚不记赏、畏威而不怀德的!因此,治家如同治军,不可一味宽恩厚赏,也当令人有所敬畏戒慎!这样才能令行禁止,家风清明。不知太爷以为如何?” “赏罚分明,的确是治军之道。若以此治家……”代善捻着胡须,思索片刻后,长叹一声,“或可试试。” 他其实并不想把家里搞得像军营。可刚才那些刁奴的那些话,那些行事作为,让他不由得灰心。 昨日鲍五在宴席上下毒,元春拎出了一个林之孝家的;昨晚顺手一抄,就抄出了几个上夜时吃酒聚赌的婆子。今天,元丫头只问了两件事,随随便便一审,揭露出的真相就已令他胆颤心惊。在元丫头没有查问之处,还有多少阴暗龌龊隐在一派繁华的景象之下?这个问题,代善有些不敢想! 府里厚恩重赏,就养出了这么些个东西?代善便觉得心灰意懒,觉得自己和府里的无数恩赏,已尽数喂了白眼儿狼了。 他心中思索:以前只觉得元丫头福缘匪浅,今日一看,才发现这丫头的心智也非同寻常。 也难怪!当初,元丫头以从四品女官之身入宫,入宫时皇上对她很是忌惮。可不到一年时间,皇上竟为了她跟朝臣磨缠了许久,说服朝臣让她在太微殿献书,还封了她个前无古人、可能也后无来者的“一品尚医”。这中间,也不知有多少故事! 如今,元丫头既然对家中之事有些想法,她也不是行事鲁莽之人,不如就让她试试,看看成效如何。 若成效好,既可除荣府之弊,也可彰显元丫头的治事之能,对她的婚事有莫大好处。若成效不好,趁着自己还能动弹,也可描补描补,对荣国府、对她也都是有好处的。 元春便道:“要想令行禁止,第一,这‘令’必须要简洁明白,不可含糊不清;第二,赏和罚必须要分明,功大功小,赏多赏少,不能随心所欲;第三,必须让这些人学会负责任。” 代善点头微笑:“有道理。你有什么计较,就直接说吧!” 元春便从旁边拿出一卷纸来,对代善等人说:“这是我初步拟定的荣府家规。还请太爷过目,请大家一起斟酌。” 贾珠、贾琏连忙各牵一侧,对着代善展开。 代善看时,那上面写着《荣国府家仆管理办法》。 代善扫了一眼,看 着那上面密密麻麻的字迹,不由得一笑:“元丫头念吧!念出来,大家参详参详。” 元春就开始念。 第一部分内容,就是家仆的考选。贾家原来的办法,丫头也好,男仆也好,要进府当差都是托关系走门路。 比如原著中柳家的想把柳五儿塞进宝玉房中,就想走芳官-宝玉的门路。又比如晴雯那个极不成器的表哥多浑虫,就是赖家的见晴雯不忘旧,把多浑虫收买进来做人情的。 这样的家仆选用方法,中间有多少情弊自不必多说。更加严重的后果是:这会导致家仆之间拉帮结派,家仆质量良莠不齐,带坏一府的风气。就比如多浑虫的老婆,不知在府里上上下下勾搭过多少人。说她是公共汽车都是轻的,大约应算是地铁。 “……我这个考选家仆的法子,是每年一次。想进府当差的,无论小厮还是丫头,都得先过考选这一关。首先,得看此人身体是否健康,健康者才有被录用的资格;其次,得看此人有何特长,有特长者优先择用……” 第二部分内容,是家仆的培训制度。贾府现在的家仆培养方法,是大丫头带小丫头,教多教少,全看大丫头的心意,这其实是不利于培养人才的。 “……新家仆进府之后,先不急着分到各处当差。而是先用三个月到半年时间,对这些家仆进行集中的礼仪、规矩和特长培训,各项礼仪、规矩,务必要让他们记清楚、背明白。培训结束后,再进行一次考核。合格的才能入府当差,不合格的再接受一轮培训,若仍不合格,则不予选用。培训这些家仆的师傅,都选用府里有才有德的老人儿,月钱可略高一些。除非府里有大事,这些师傅通常不做别的,只管训练家仆之事,教得越好,越得重用和奖赏。这样,可避免‘教会徒弟、饿死师傅’的顾虑……” 第三部分内容,是家仆的岗位管理。调整现在的家仆分等制度,实行岗位层级制度和岗位责任制度、相应的奖惩制度。 “……各处的头目,管着事,也要担着责任。若手底下的人出了岔子,他们也要承担管理责任。这样,他们才可多尽些心……” 第四部分内容,是考评和奖惩措施。 “……对于勤勉尽责的家仆,当重用和赏赐。有大功者,或服侍多年而又无过或少过者,可允许他们脱籍为民;若不愿脱藉,也可换成相应奖赏。对于那些每日混吃等死之辈,可逐出府去,让他们自去醉生梦死。有大过者,也不必打了,直接发卖。也免 得府里家仆人多为患……” 第五部分内容,是家仆的监察制度。 “……选几个品行端正之人,组成一个巡查小队,监察家仆中不合规矩之事。比如这上夜之人饮酒聚赌之事,难不成要主子每天去巡查监视?那也太累了。把这个职责交给巡查小队,主子们也可省些心。若有什么不规矩之事主子已经查到了,巡查小队却不曾有报,则问巡查小队失职之责。另外,为防巡查小队的人以权谋私,众家仆也可直接向主子举报巡查小队的不法之事……” 等元春洋洋洒洒地介绍完,连代善也有些懵圈:管理几个家仆,也要如此繁琐? 贾珠却笑道:“祖父,大妹妹这套管理之法,似是脱胎于朝廷制度。这家仆考选,便似科举抡才;这岗位管理和考评奖惩,便似京察外察;这巡查小队,便如朝中御史了!” 代善一想:果然是!便道:“就按元丫头这套办法试一试吧!内宅之中,由元丫头负责;外宅之中,由珠儿和琏儿负责。” 他目光柔和地看了看贾珠和贾琏,轻声说:“古语有云: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你们如今年纪也半大不小了,不如先学着齐一齐家、练一练手,日后再说为朝廷效力的话吧!” 64.刁奴难对付 跟代善等商议好了家仆管理办法之事后,元春就去见了便宜娘,摒退了众丫环,单独向王氏说了鲍五当众供出周瑞家的收了银子之事。 “那鲍五说:太太打发赖家余党时,他曾给了周瑞家的三百两银子。后来周瑞家的告诉他,那三百两银子太太留下了二百五十两,赏给了周瑞家的五十两。太太因此才容下他的……” 王氏听了,气得直捶胸口,大骂道:“我就是钻到了钱眼里,也不至于为了区区二百多两银子,就把这样一个祸害留在家里!”连声叫人把周瑞家的拿了来。 元春却叫人去“传”了周瑞家的来。 又安抚王氏:“太太别生气了!如今真相如何尚未可知,你还怀着孩子,别动了胎气!我今日不让太太去听审,一是怕太太累着了,二也是怕太太气着了,伤着了孩子。来,深呼吸……平心静气……” 王氏剧烈地喘息了两下,就按照元春的指示做深呼吸,以平复自己的情绪。 等她气息略平复了一些,她突然转头,目光灼灼地问元春:“你可信我?” 元春微笑道:“我自然信的。我把这事告诉太太,只是想着那鲍五既然当众供出那样的话来,太太总要问一问周姐姐,好给太爷和老太太回个话。” 不多时,周瑞家的便一脸惨白地进来了。进来后,脸上堆着笑,问王氏:“太太找我?” 啪!王氏一巴掌拍在炕几上,满脸怒容地断喝一声:“跪下!” 周瑞家的吓得浑身一抖,忍不住膝盖一软,便跪下了:“太太息怒!你还怀着身子呢,万不可动气!” 元春站在旁边,也轻轻拍了拍王氏的肩膀,怕她肝火太旺,伤着了孩子。 王氏勉强压住了火气,把元春转述的鲍五供述说了,问周瑞家的:“你有什么话说?” “太太,我冤枉啊!”周瑞家的连连磕头,“那个鲍五就是个杀材!他连人命都敢害,毒都敢投,他的话,如何信得?他死到临头了,不过随意攀诬,太太若信了他话,岂不是中了他的计?我跟随太太多年,我是什么样的人,太太还不知道么?便是偶尔有些私心,也不过是巴结讨好一下主子们,是万万不敢做出这等事来的!” 其实,鲍五送给周瑞家银子的事,是有这回事的。但数量不是三百两,而是二百两。周瑞家的收了那银子,已给女儿添了嫁妆。她既然收了鲍五的银子,就没有把她看到鲍五与赖家三姐关系匪浅的事 告诉王氏,王氏一丝儿风声也不知道,好端端的又怎么会去打发一个鲍五鲍六的? 当时周瑞家的想着:鲍五虽然与赖家三姐关系匪浅,但现在赖家已经完蛋了,鲍五自然不会死守着赖三姐不放,自然会另配一个人。她再被鲍五几句好话一说,二百两银子一送,便当此事无关紧要了。 但此时,周瑞家的又哪里敢承认自己收过鲍五的银子? 反正那鲍五犯了死罪,已经被送官。若自己一口咬定是鲍五攀诬陷害,或许还有一线生机。若自己傻乎乎地认了罪,那才真是全完了——便是太爷老太太不治自己的罪,太太也饶不了自己! 所以,在鲍五投毒案发,周瑞家的听到风声以后,就已经打定了主意:那二百两银子的事,咬死不认! “你说鲍五是随意攀诬,为何他不攀诬别人,只攀诬你?”对于她的辩驳,王氏并不相信。 周瑞家的趴跪在地上,磕头道:“太太明鉴!此事我当真不知,或许……或许是我无意间得罪了他也未可知!” 她打定了主意装死到底,连看到鲍五与赖三姐举止亲密的事也继续隐瞒了。免得言语间露出什么破绽来,也免得太太怀疑自己不忠,说那样重要的事之前也不曾禀报过! 元春看不到周瑞家的的脸,难以通过她的眼神表情,判断她的话是真是假,便对王氏说:“太太,周姐姐也是你身边的老人儿了。还是让她起来回话吧!” 王氏气怒未消,疑心未去,便不答话,不太想让周瑞家的起来。 周瑞家的略等了等,听不到王氏的声音,便道:“多谢大姑娘求情!我还是跪着回话吧!” “无妨的,你起来吧!”元春直接越过王氏,让周瑞家的起身——这又是女儿和媳妇的区别了!媳妇是万万不敢这样违逆婆婆的。 王氏瞪了元春一眼,却也没有反对。周瑞家的就从地上站起身来,却仍然小心翼翼地躬着身。 “周姐姐,你去给太太拿个靠枕来。太太坐了这许久,怕是腰有些酸。”元春继续放松周瑞家的的警惕。又伸手在王氏的几处穴位上轻轻按压,问王氏舒不舒服。 周瑞家的神情明显放松了些,脸上多了些笑影儿,十分殷勤地去拿了个靠枕来,给王氏垫在腰上。 嘴里还不住口地奉承说:“太太真是好福气呢!出生名门,又嫁入这样的好人家,一辈子的荣华富贵自不必说。最难得的是:过门不久就一举得 男,再二年就儿女双全。如今儿女渐渐大了,可以帮着当家理事了,太太才又怀了胎。这会子上有老太太体贴,下有大姑娘看顾,太太竟不用操半点儿心,只管安心养着胎。还有比太太更福气的人么?太太这一胎生下来,若是个哥儿,必定像大哥儿那样聪明俊秀,前途无量。若是个姐儿,虽未必有大姑娘这样的福缘,也必是有些造化的……” 元春暗叹:这周瑞家的可真会奉承人啊!不愧是专管跟着太太奶奶们出门的人。 王氏将靠枕垫在腰上,享受着元春的按摩,又被周瑞家的这样一奉承,不由得气怒全消。但对于周瑞家的的疑惑,她仍未打消。 “你自己说说,那鲍五为何要攀诬你?你若说不明白,就自己去庄子上种地吧!”王氏仍问周瑞家的这个问题,语气却已轻缓了很多。 周瑞家的无奈,只得绞尽脑汁地想:她究竟哪里得罪了鲍五?但不管她说多少鸡毛蒜皮的事,她始终不曾说过她撞见鲍五和赖三姐举止亲密的事。 元春观察着周瑞家的的神色,见王氏正在闭目思索,便突然问道:“那鲍五说,你曾经撞见他与赖三姐举止亲密,你还因此取笑过他们,可有此事?” 周瑞家的一惊,神色中出现了几分慌乱,露出一点不知所措来。 可死不认账的心理建设,她早已做得极牢,不过是眨眼之间,她就已经稳住了心神,矢口否认:“哪有此事?大姑娘,不知那个杀千刀的鲍五还编了哪些瞎话?还请姑娘告知一二,也好让我有机会辩驳辩驳,不至于被人冤死了都不知道!” 王氏这才睁开了眼睛,却已错过了周瑞家的那短暂的慌乱之色。 元春却把周瑞家的的神色看得清清楚楚,心中已了悟:周瑞家的在撒谎! 周瑞家的的确曾看见了鲍五与赖三姐举止亲密,也曾取笑过他们,这才导致赖大不得不让赖二带走遗本,而不是把遗本放在代善的眼皮底下、藏在更隐蔽的鲍五那里。这也是鲍五憎恨周瑞家的、憎恨便宜娘,从而想在便宜娘的生辰宴上下毒的最重要原因。 而这件事,周瑞家的从始至终,哪怕是刚才,也是守口如瓶。结论已经很明显了:周瑞家的的确收了鲍五的银子,隐瞒了鲍五是赖家余党这件事!那笔银子虽未必是三百两,但必定是存在的,也不会是小数目。 这周瑞家的以权谋私不说,还打着便宜娘的旗号,让便宜娘背锅,着实可恶! 但此时自己却不能 揭穿她,免得便宜娘被气坏了,也免得事情闹出来,便宜娘在太爷、老太太那里,在全家人面前丢了脸——这就是所谓的投鼠忌器了。 但是,一定要给周瑞家的一个教训才行,免得她以后胆子越来越大,越来越无法无天! “就这些,没有别的事了!”元春淡淡地说。 周瑞家的暗暗松了一口气,拿帕子抹了抹眼睛,开始诉起苦来:“太太,大姑娘,不是我说嘴。历来大家子中,像鲍五这样调三窝四的刁奴最是可恶了。皆因他们不安份,弄出多少故事来……” 元春给气笑了:这位周姐姐可真能贼喊捉贼!她也是刁奴中的一员好吗!而且,她这心理素质也够好的!怪不得能把女儿嫁给古董商,能够专管着跟太太奶奶出门的事呢!真是人才啊! 王氏审周瑞家的审不出什么,就带着周瑞家的一起去见代善和贾母,元春也跟着。 代善安抚道:“一个刁奴几句挑拨离间的话,政哥儿媳妇不必放在心上。” 不管那鲍五所言是真是假,代善都打算只当它是假的。王氏那陪房若真有问题,相信以元丫头的心智,自会料理明白而不让政哥儿媳妇难堪。不痴不聋,作不得阿翁啊! 贾母也跟着代善安抚了王氏几句。 从荣禧堂出来,王氏便对元春说:“你也忙了一天了,回去歇着吧!我有丫头们侍候着就行了!”叫周瑞家的也回去歇着。 元春便笑道:“时候已经不早了,周姐姐不如先回去吃饭,吃完饭再到荣庆堂来一趟!有一些田地庄稼收成之类的事,我还想请教一下周姐姐呢!” 王氏笑着走了,也不多问。 周瑞家的顺利过关,正暗自得意呢!见元春这个眼看着在贾家越来越举足轻重的人也要请教她,不由得脚步都有点飘,嘴上一迭声地答应了。 元春一笑,不动声色地回到了荣庆堂。 王熙凤正在等她,看见元春就匆匆迎上来,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元姐姐,你好厉害!三言两语,就让那个鲍五招供了!简直就是不战而屈人之兵,太威风了!”目光中满是粉丝对偶像的崇拜之意。 元春瞪了她一眼:“你去偷听了?”听审的名单中,可没有王熙凤。 王熙凤咬了咬唇,耷拉着脸作可怜状:“对不住嘛……我实在太想知道元姐姐会怎么对付那种坏奴才了!我……我听完审就回来了……我保证不把今天听到的话说 出去!姐姐姐姐姐姐~~~别生气嘛~~~~”她抱着元春的手臂,拖长了语调撒娇。 元春身上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这是王熙凤吗?!这是“凤辣子”吗?!她她她……她居然在撒娇! “好好好!我不生气!你放开我!”对于这样的亲密,元春的内心是拒绝的。 又歪缠了一会儿,王熙凤的脸色渐渐沉静下来,幽幽地念道:“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不信抬头看,苍天饶过谁……” 元春静静地看着她。王熙凤念这几句台词的神情,可一点儿也不让人觉得有何可笑之处了。 “元姐姐,这些话,你今日总算明说了。而我,也早就信了!”王熙凤的眉间,浮起了几抹哀愁,“元姐姐叫我读史,这阵子,我也一直在读。越是读,我越是相信:世间真是有因果报应的。” 她默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说:“戚夫人争宠,日夜啼泣想要高祖易储,这是因;吕后在高祖薨逝后,以残暴手段报复戚夫人母子,这是果。吕后的报复手段太过残忍,行事太过刚硬,这是因;她唯一的儿子惠帝忧郁早逝,这是果。卫太子被诬身败,他的孙子却登上了皇位……桩桩件件,若说冥冥之中没有因果、没有报应,可能吗?” 元春微微一叹:“凤妹妹能这么想,那再好不过了!” 从文学的角度来说,元春觉得,曹雪芹安排王熙凤这样一个角色其实是大有深意的,算是对“人善被人欺”这句话的一个回应。 瞧!若说那些善良的姑娘们是“人善被人欺”,所以才命运悲惨,可王熙凤是个心狠手辣、行事无所顾忌的人啊!她敢把对她起淫`心的贾瑞玩死,敢把来抢老公的尤二姐斗死,可到最后,不也同样命运悲惨吗? 原著中这样的对照,在金陵十二钗中不只这一组。无论是逆来顺受的,还是精明志高的;无论是清高孤傲的,还是圆融世故的;无论是以泪洗面的,还是乐观开朗的;无论是安份守节的,还是乱`伦通`奸的……到头来,谁又能逃得过悲剧命运、凄凉结局呢?这样,才更能印证红楼女儿“无论善恶贤愚,无人能逃悲剧命运”的“万艳同悲”之世界本质。 但从情感上来说,元春并不希望王熙凤成为这样的对照组,最后不可避免地滑向悲剧命运的深渊。 社会大环境要改变是很难的!哪怕带着金手指,元春也不知道在这样一个“万艳同悲”的世界里,自己究竟能改变多少。但她希 望,自己至少能扭转身边这些女子的命运轨迹。 王熙凤眼中隐有泪光。她站起身来,端端正正地面向元春,深深一福:“元姐姐的教诲之德,妹妹必定终身不忘!” 元春将她扶起来:“凤妹妹无需如此。” 王熙凤站直了身子,勉强对元春笑了笑:“我离家这许久,有些思念父母了。过几日,等琏二哥哥生辰之后,就想回去住一阵子,也好在父母膝下尽一尽孝心。姐姐定的那个家仆管理办法,可允许妹妹抄录一份?”有些事,她不能再逃避了! 元春摇了摇头:“这份家仆管理办法,效果如何还很难说,还是等我试验好了再说吧!” 她那份家仆管理办法,移植了一些现代人力资源管理的概念,放在这个时代,谁知道会不会水土不服呢? 饭后,周瑞家的很快就来了。 她已换了一身衣裳,脸上有些喜气洋洋的,走路都带着风。 元春将她让到房里,摒退了左右,淡淡地说:“周姐姐,你那个做古董生意的女婿,待你女儿还好么?” 周瑞家的不清楚她这样问的目的,只得含糊地答道:“托主子的洪福。我那女婿也甚是老实,不敢待我女儿不好。” “老实未必,不敢却是真的!”元春微微一笑,“你是太太身边得用的人,你那女婿只要不想失去你这座靠山,就不敢对你女儿不好。但周姐姐可想过:如果有一天你在府里失势了,甚至……被打发了,你那女婿又会如何对你的好女儿?” 周瑞家的更是忐忑,不明白元春之语何意:“姑娘这话,我就不明白了……莫非我无意间得罪了姑娘?以至于姑娘要……撺掇太太打发了我?” 元春看着她,似笑非笑地,淡淡地说:“鲍五那笔银子,周姐姐还是捐到庙里去吧!善恶有报,天道好还。周姐姐用鲍五给的造孽钱嫁女儿,不怕连累了女儿的福寿吗?” 周瑞家的大惊,这才明白鲍五那事儿竟还没完! 她看着元春那似笑非笑、似乎洞察了一切的眼神,心里不断回荡着“善恶有报,天道好还”八个字。而元春那句“用造孽钱嫁女儿,不怕连累了女儿的福寿吗”,更是直直地戳中了她心中鬼胎,让她忍不住头皮发麻。 “大……大姑娘……”她膝盖一软,不由得跪下了,身上起了一层白毛汗,“大姑娘明鉴……我之前句句属实……真的没有收鲍五的银子!”仍然咬牙坚持原来的说辞。 “你敢立誓么?”元春紧盯着她,似笑非笑地说,“若是你收了鲍五的银子,就让你女儿肠穿肚烂、不得好死!你敢立这样的毒誓么?” 周瑞家的……不敢! “我……好端端的……我为什么要立这样的毒誓?大姑娘虽是主子,却也不能欺人至此!” “立了毒誓,就可以证明你的清白啊!”元春勾了勾嘴角,无比笃定地说,“可是,你绝对不敢立这样的毒誓,因为你的确收了鲍五的银子。” “我……我没有!”周瑞家的仍是不承认,“太爷都说了,那是鲍五的挑拨离间之语。大姑娘却仍然揪着此事不放,硬要往我头上栽个贪贿的罪名,是何道理?” “事到如今,你还要狡辩吗?我不拆穿你,太爷和老太太不拆穿你,不过是怕太太知道了真相,气怒伤身,动了胎气。你真当你能把我们都糊弄过去吗?” 元春不紧不慢、云淡风轻地说:“你曾经撞见鲍五与赖三姐举止亲密,你还因此取笑过他们。因为这件事,赖大的计划被打乱,最后全家都被一勺烩了。鲍五为了堵你的嘴,又被迫送了你一大笔银子,分薄了他帮助赖三姐的财力,他怎不深恨于你?” 她微笑着看着周瑞家的:“周姐姐,你说鲍五给你送银子的时候,会不会故意被人看见?会不会故意留下什么记号?他又会不会将这些故意留下的破绽告知于我,好让我帮他报仇呢?” 周瑞家的额角冷汗涔涔而下。这……这还是有可能的……吧?! “若论大胆狡诈,你还能比得过赖大吗?若论阴险狠毒,你还能比得过鲍五吗?可结果怎么样呢?”元春微笑着说,“如今,赖家只剩一个赖二苟延残喘。鲍五对投毒之事先还百般抵赖,可被我一查一审,他连与贾家无甚关系的杀人之事也一并招了。周姐姐,你真觉得,你可以在我面前顽抗到底吗?” 周瑞家的陷入了两难之中,内心犹豫不决。这……大姑娘……太厉害了!我招架得住吗? “周姐姐,看在你服侍太太多年的份上,我再给你最后一个机会。若你老实交待,只需把那银子捐出去,并保证以后不再犯,我便既往不究,权当此事真是鲍五攀诬。” 先给周瑞家的一条退路,免得她走投无路之下,负隅顽抗到底。这就如同兵法中的围三阙一。 “可你若是冥顽不灵,继续抵赖,拿我当傻子哄……”元春微微倾身,与周瑞家的脸对着脸,无喜 无怒地说,“那你这样的刁奴,也不必留在我太太身边了,免得白白败坏了她的名声!” 她看着周瑞家的渐渐有些崩不住的神情,淡淡地说:“除了鲍五这件事,你就没有收过别人的好处、为别人办过事?我若用心去查,你说我查不查得到?你男人管着太太的陪嫁,这些年,账目是否清楚呢?你说,我若去查账,会不会查出点儿什么?便是我什么也查不出来,我也可以劝太太看在你们一家多年‘勤勉’的份上,给你们家一个‘恩典’,放你们一家出府为民,自谋生路。你那个做古董生意的好女婿,看你们被荣国府扫地出门,再也无法倚靠,他又会怎么对待你女儿呢?” 周瑞家的再也扛不住了,当下磕头不迭:“大姑娘饶命!都是我一时猪肉蒙了心,起了贪念,收了鲍五的银子。后来又怕被责罚,才不敢认的!求大姑娘饶了我吧!我立刻就去捐了银子,再也不敢了!真的再也不敢了!” 元春静静地看着她,心累不已! 贾府之中尽出刁奴!特么的还一个比一个难对付! 好在,人心总有弱点!她这个当主子的,又处在一个相对有利的位置! 65.终结与开端 几天后,元春召集内宅仆妇,当众宣布了新的家仆管理办法。顺便……发表了一次演讲: “我年纪小,不曾有机会亲耳聆听先太夫人的教诲。但先太夫人常说“为奴不易”之事,我也是听过的,对她老人家的话深表赞同,也会铭记在心。 “但这世上,谁又过得容易的呢?太爷少年从军,经历了无数沙场凶险,忍受了无数苦累伤痛,熬过了许多年的骨肉分离,才有了今日的地位和尊荣。太爷容易吗?老太太自嫁进贾家,就与太爷长年分隔两地,只在太爷偶尔回京述职时,才能与太爷有短暂的相聚。有时候一二年见一次,有时候五六年才能见一次。上孝公婆,下养儿女,谁知道老太太受了多少累?每当战事激烈,生死胜负未知时,谁又知道老太太忍受了多少恐惧煎熬?老太太容易吗?” 因这一次家仆管理办法的变革是府里的大事,元春宣读时,代善、贾母等也在场,以示郑重,也有为元春撑腰的意思——喏,这不是元丫头一个人的主意,这些新规矩,都是我们同意了的啊!你们别欺她年幼,不将她的话当一回事! 元春这一番话,直接说得代善和贾母眼眶湿润,脑中有许多历历在目的往事浮现。是啊!各有各的不容易。 “太爷和老太太即便自己过得不易,却也一直念着先太夫人所说的‘为奴不易’,待府里的奴才一向不薄。不曾想有些小人畏威而不怀德,贪心不足蛇吞象。府里赏多罚少,他们只当我们是软蛋糊涂虫;府里宽恩厚赏,他们却只嫌我们不曾将家私给他们分了去。我不知道像赖大、鲍五这样的小人,府里还有没有,但从今往后,断不能再容忍这些小人作耗了!因此,我特地禀了太爷和老太太,新制定了这个家仆管理办法。一赏忠勤才能,二防奸滑小人。” 元春希望这次家仆管理办法的改革,可以终结贾府诸弊丛生的局面,成为贾府人事管理新格局的开端。 在简要阐述这次家仆管理办法的改革原因以后,元春又开始敲打这些家仆,同时为他们画饼了: “以前你们的子女想要入府当差,需得找一些‘有脸’的管事之类走门路。以后你们可以省省这个心了!府里每半年进行一次家仆择选,主子们亲自主持,优先择用有一技之长的、勤勉的可造之才。你们有那功夫走门路,不如想一想如何教导儿女,令他们有一技傍身,对他们一生都有益处。 “府里的大规矩,各个职司的职责,我刚才都已宣读清楚。请大家务必牢记这些规矩 和自己的责任。以前那些以权谋私,玩忽职守,甚至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我也懒得追究。但若以后再犯,我也正好看看巡查小队是不是管用。若犯了事被查出来的,管你‘有脸’‘没脸’,府里绝不轻饶。或发卖出去,或撵出去,或降级,或罚银米,免得那些小人不知珍惜,带坏了府里的风气。 “先太夫人常说的“为奴不易”,我们这些后辈会一直牢记,不会因为几个小人就变得刻薄寡恩。因此,府里仆从的月钱和份例,会根据等级和职司进行调整,有升的,也有降的。升了的,恭喜你们,请继续努力保住这份荣耀。降了的,别急着在心里骂我,先想想你为什么会降! “若对府里有大功者,另外赏银赏物或赏假,这个由主子们决定……” 新的家仆管理规定开始试行以后,元春忙了好一阵子,才渐渐理顺了家中事务。 总体来说,家里越来越井井有条了。上夜的,没有人敢再吃酒赌钱。那些钻营贿`赂、以权谋私之事虽一直藏在水面下,但从元春听到的风声来说,已比从前大有好转。但长远效果如何,还有待时间检验。 代善冷眼瞧着,渐渐觉得元丫头订的这些规矩,虽还略有不足之处,但已是开创之举了。 而这些规矩,也给了他很多启发。趁着元春有空,他就找元春一起商量族学之事——他如今闲暇之时甚多,偶尔便会信步走到族学之中,去看学里的情形。那情形……着实有些不像话。 元春也不推辞,直接出了几个主意。 “孩子的天性就是爱玩闹,没有激励奖惩,没有规矩约束,就是那些本来喜爱读书之人,也会叫人给放纵带坏了。”元春微微地笑道。 贾家那些“爷们”的日子过得太舒服了!享受着男尊女卑的高高在上,却一点儿也不承担男尊女卑附带的责任,不如就给他们戴戴紧箍咒,也免得他们整天无所事事尽想着如何使坏、如何淘气、如何享乐了。 “祖父若想改变这种状况,不如每三个月到四个月考核一次,排出名次。每次考核的头名赏银若干。如果两年之内,累计有三次考核都排在倒数三名之内的,则逐出族学。这样的弟子,指望他们读书进学,大概是不成了。不如放他们家去,让他们去学点小手艺、或是做点小买卖,将来也可支撑门户。不至于白耽误了好时光,长大后无所事事,一事无成。” 实行末位淘汰制,有利于激发这些顽童的学习热情,免得他们不知珍惜。 贾代善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有道理。可这要如何考?先入学的,必定学得多些,后入学的岂不要吃亏?” “所以祖父不妨按照入学的年资,先分出年级,并划定每年的计划任务来。比如入学头一年,需背会哪些书,会算哪些数;入学第二年,又需背会哪些书,会算哪些数……入学第几年,需学会对对子、做文章、打算盘。如此,太爷只需按年级出题,不同年级分开排名,那么,那些后入学的也就吃不了亏了!” 贾代善抚掌笑道:“这法子是不错。可如果某一个年级人数太少,不到四人,这头名同时也是倒数前三名,那又该当如何?” 元春被他这个假设逗乐了:“那就看祖父如何避开这样的漏洞了!” “每年要背会哪些书,这个容易理解。为何还要学会算数、打算盘?”贾代善又问。 元春笑道:“这也是为了那些难以在科举上出头的族人考虑。要得功名,毕竟不易。若能学会算数、打算盘、看账,将来去做买卖时,也能少被人蒙骗些。祖父若愿意,还可以在族学里设些骑射强身之类课程,既有利于学童身体,也是不忘祖宗根本的意思。免得族学里,尽教出些手无缚鸡之力、百无一用之人。” 数学是自然科学的基础啊!当然要教的! “还有,虽然族学中都是自家亲眷,可难保没有一些捧高踩低、欺凌贫困弟子之事。祖父若有意,不妨推出学服制度。这种学服不用绫罗,不置绣纹,只以上好的棉布缝成衣服鞋袜冠带等。这些学服每季免费发给学童几套,规定学童上学时,必须身穿学服才能进入族学之中,以示学中不论辈分贫富,只论道德才学之意。手炉脚炉扇子等,也可照此办理。跟随学童的小厮等,要么不许其进入族学,要么也必须另穿布衣。” “这法子有趣!容我想想。”代善捻须大笑而去。 在家务初步理顺之后,王熙凤又过来小住了。她脸上的神情,又恢复了明媚。 元春便带着王熙凤一起学习看账打算盘,秋凝霜、抱琴等以及元春特意挑出来的几个丫头,也跟着一起学,以便将来多几个帮手。 同时,她让郑复家的去通传各处账房库房:“如今我正在学习看账打算盘,学有所成之后,就会去查一查各处库房和账房。各位若有什么不周之处,还请尽快弥补。若做了假账,且看看能不能瞒过我。若瞒过了我,算是你们的本事。若是让我看出了破绽,就别怪我无情了!” 账房和库房的人暗中叫苦不迭。便各自怂恿自家的婆娘姐妹等,接二连三地到贾母、王氏面前去告状:“听说大姑娘和王姑娘那算盘,打得越来越好了。寻常小姐的绣房,皆是安安静静的,大笑声也听不到一声。可如今大姑娘那荣庆堂,整日价算盘声响成一片,比那账房里还热闹哩。便有那起子小人背地里取笑,说大姑娘和王姑娘把算盘打得这样好,将来必是个厉害人物!这样厉害的人物,也不知什么样的人家敢娶……老太太,太太,这事儿若不管管,怕会影响大姑娘的婚事。王姑娘是客,若是再带累了她的名声,可怎么向亲家交待啊?” 这刁状告得颇有水平,贾母和王氏听了,不由得被说中了心事。 便劝元春和王熙凤:“好好的大家闺秀,成日里把那算盘拨得噼啪直响,染了满身铜臭的市侩之气,说出去也不大好听。那些账上库上的事,一向是爷们和管事们在管,你们两个就不要搀和了吧?” 目前,银库房的总领名叫吴新登,仓上的头目叫戴良,都是男仆。按照之前代善的安排,这应该属于贾珠、贾琏两人的管辖范围。 但这两位贵公子,看上去完全没有插手财务问题的打算,似乎不屑于沾手这些“满是铜臭”的问题,元春只好自己动手,好让他们明白财务问题的重要性。 她便说:“老太太和太太有所不知,管家之人若是不懂算账、盘账,不知物价行情,那便只能由着下头的人糊弄。虽然库房和账房的事一向是爷们和管事们管着,但老爷在金陵求学,珠大哥哥和琏二哥哥又要读书、又要习武,都是要做大事的人,哪有功夫去盘账?不如我们这些内宅的娘儿们多学一点,多管一点,也好为家里的爷们解了后顾之忧。” 王熙凤一切以元春马首是瞻,便说:她只听元姐姐的。元姐姐说学,她就学;元姐姐说罢了,她便罢了! 贾母和王氏不知如何是好。 贾母便去请示代善,代善捻了捻胡子:“元丫头这样做,或有深意。你且由着她吧!至于王家丫头……我冷眼瞧着,有些儿元丫头的品格,是个能担大事的人。将来或是亲上加亲说给珠儿,或是配给琏儿,娶了她来不吃亏,亲家那里也好交待。” 至于元丫头的婚事,代善微微一叹:元丫头名义上还是宫中女官呢!她的婚事,只有帝后能作主,连她的亲生父母也插不上手了。而且,她的婚事还有那样严重的限制,未来如何,只能看天意了! 贾母听了,只好 按下心中的忧虑,不再多言。 贾珠和贾琏听了,略有些郁闷,却也没说什么,打定主意要看看他家大妹妹又有什么花样。 账上和库上的人见已无人能阻止元春查账的脚步,只好使尽了吃奶的力气,没日没夜地把账和库都清理一遍,查缺补漏。 但等元春正式查账时,还是轻易查出了很多问题。查账结束的那一天,元春把代善、贾珠、贾琏都请过来听审。 “这鸽子蛋竟要一两银子一个?碧粳米竟要八两八钱银子一斤?哄唯呢?”元春首先问了买办上的事。 负责此事的买办钱贵不由得脸上冒汗,低着头说:“禀大姑娘,这鸽子蛋是稀少难得之物,价格自然要高些。碧粳米是贡米,市面上难得一见,自然价格也高些。” 元春不慌不忙地从桌上拿出几张纸,翻了翻,说道:“这是我派人到各商行问价时,各商行开出的报价单子,上面还有各商行的印鉴。我翻了翻,要价最高、自称品质最好的商行,一只鸽子蛋的最高价格也不过是370文,一斤碧粳米的最高价格也不过五两六钱银子。不知钱买办这些蛋和米,是在哪里买的?那些奸商竟敢如此大敲竹杠,当贾家好欺么?” 为了防止这些买办欺她不懂行情,虚报物价。元春在查账之前,就派了从皇庄巡查回来的袁惟厚,悄悄装作大户人家家仆对比问价,从各商行拿了盖有印鉴的报价单子。此时,这些单子正好派上用场。 那钱贵大惊,想不到元春竟对市价行情这般了如指掌,只得心慌意乱地找些托辞来糊弄:“禀大姑娘,这些稀罕之物,要看……天时……和品相的!天时不对、品相不好的,都……都便宜些……大姑娘许是遇到便宜货了!” 元春一笑:“钱贵,你到如今还要狡辩,当我手上只有这两桩证据么?再来说说这一笔,五十斤的上等羊肉……我手上正好有那几日厨房的菜谱,大厨房也好,各处小厨房也好,可没有哪一处厨房做过羊肉。请问这五十斤羊肉,到哪里去了?还有……” 元春把自己查出来的问题,一桩桩、一件件全都指了出来。 最后,那钱贵只能认罪,面如土色地磕头不已。 元春冷着脸,让人将他捆了,拎到一边听候发落。又让郑复带人去抄一抄钱贵的屋子。 随后元春又拎出了两个有问题的账房,审出了一窝。也如钱贵一样,叫郑复去抄了抄屋子。 这些奴才家里的现银 加起来,竟有上万两之多。元春便让这些人说:这些银子哪里来的,说不明白,便只当是赃银了。结果有大半是说不清楚的。这样的结果,上至代善,下至贾珠和贾琏,无不心惊。 “你们可真有本事!”元春对着被那些捆得粽子似的、满头大汗的奴才说,“我早就说过:你们做的假账若能瞒过我,算你们的本事。若是让我看出了破绽,就别怪我无情了!像你们这样的蛀虫,府里断难容忍……” 元春正要说处理意见时,却听代善咳嗽一声,说道:“元丫头!你累了这许久,坐下歇歇吧!剩下的事,祖父来处置便好!”朝元春使了个眼色。 元春不明所以,但众目睽睽之下,她也不好违逆代善之意。只好在一边坐下,心里祈祷:代善可千万别在这时候心软啊!不给这些刁奴一点颜色看看,他们便永远只当主子是软蛋糊涂虫。 贾代善站起来,吩咐郑复:“叫人牙子来,将这些人全数发卖出去!为免他们骨肉分离,他们的家眷和兄弟姐妹之类,也一并发卖了吧!” 元春不由得瞪大了眼睛:贾代善居然比她还狠! 她原本没想过要株连的好不好?只打算把这些犯事的开除了,再把他们的家眷撵出去而已! 家务事基本上处理好了,元春也开始准备为便宜娘接生了。 因为有了为贾敏接生的先例,这一回,元春没有费多少功夫就说服了家里人,让她为便宜娘接生。荣府依然请了产婆,但这些产婆依然不被允许进入产房。产房中,只有元春和徐飞萤两个人。 这个孩子,应该就是原著中的贾宝玉了——因为他出生时,嘴里仍然含着一块玉。 但元春借着为他清理口腔的机会,将那块玉悄悄掏了出来,藏在了袖中,连徐飞萤也没有看见。因此,这个原著中“衔玉而诞”的家伙,就这样失去了名扬京城的机会,默默无闻地出生了。贾代善给他取了个大名,叫贾瑛。 贾瑛还未满月,东府突然派了人来请,说是贾敬之妻陈氏身子偶有不适,请元春去看看。 元春过府一瞧,不由得一乐:陈氏有孕了! 虽然月份还小,但医疗系统已经扫描出来,这是个男孩! 她心道:贾敬多一个嫡子,那是再好不过了!呵呵,未来的族长,不是非贾珍不可的! 她下定决心:要好好照顾陈氏和孩子的身体,如果贾珍是块朽木,那就让他蹲一边去养蘑菇吧! 给陈氏诊完脉,贾敬又请她去聊一聊。 他那两只鸭子,已经死了一只,另一只也奄奄一息。贾敬不耐烦,直接叫人把另一只给杀了。又叫厨子把这两只鸭子都剖开,又叫另买两只鸭子来剖开做对比。那厨子将贾敬养的鸭子剖开后,看着那两只鸭子肚子里那恶心人的模样,战战兢兢地说:“太爷,这两只鸭子有些不妥,怕是不能吃的……” 贾敬心里窝着火,一脚将厨子踹开。这还用你说,老子还不知道这两只鸭子是被我毒死的吗?毒死的鸭子能吃吗? 正好听说元春过来为陈氏诊脉,陈氏有身孕了,便将元春请到一边,询问“天道”之事。 元春想了想,说道:“近日,我在为皇上弄一个观天仪,可以观察日月星辰的运行轨迹,参悟天机。敬大伯若有兴趣,不如一起参悟吧?!” 贾敬对“天道”“神仙”之事这样着迷,不如把他弄去发展天文学?!也许,他会成为中国的伽利略、哥白尼? 贾敬喜不自胜地同意了! 不久之后,贾敏也被诊出有了身孕,是个女孩。 这应该是林妹妹了吧? 元春默默地想:金陵十二钗正在陆续登场,但贾林两家的格局,已与原著大不相同。 这个世界,代善没有死,荣国府也没有形成那种大房袭爵、二房当家的畸形生态,贾珠不会早逝,贾宝玉也没有“衔玉而诞”。 这个世界,宁国府的贾敬大约不会去磕丹药了,又有了第二个嫡子。贾珍因官司之事,闹得灰头土脸,已老实了一段时间。 这个世界,林妹妹已经有了一个嫡兄和一个庶姐,贾敏和林如海,大约也不会早逝了。 66.五年后 隆正二十五年初夏,正是阳光明媚,梅子成熟时。 位于青岗县梅山村的梅山皇庄,不是附近占地最大的皇庄,却是附近风光最好、最适合休生养性的皇庄。梅山附近盛产梅子,梅山皇庄自然也有一片山林,种着许多梅树。如今梅子成熟,枝头果实累累,看着着实诱人。 皇庄的中心,就是一座白墙黑瓦的大庄院。庄院的大门上,挂着一块匾,匾上写着“恬素山庄”四个大字。 庄院内外,有各种果木花草,菜地桑林,藕田鱼塘,小桥流水……看上去朴素却不简陋,精致中又不失大气。 日暮时分,一队盔甲鲜明、队伍整肃的骑军,转过山角,沿着大路,向皇庄中缓缓行来。 这队骑军总共有三十多人,他们前簇后拥,护着七八辆马车。 骑军中为首的一人三十多岁,身材魁梧,浓眉俊眼,挺鼻阔嘴,气质沉毅。用一句元春前世的话说:是特man的一个人!他穿着御前侍卫五品龙禁尉的服色,正是元春目前的侍卫统领魏至诚。前年,奉旨护卫元春的侍卫们换防,魏至诚就被调到了元春身边,当了个侍卫统领。 元春不懂军事,却也觉得这个魏至诚,无论是气势、武力还是统军能力,大约都能甩出先前那名侍卫统领好几条街。 魏至诚领着众护卫,护着元春等人的马车迤逦而行。不多时,就来到皇庄的中心——恬素山庄门外。魏至诚腿一摆,便干脆利落地从马上跳下来。 几个同样盔甲的兵将,已经等在了山庄门外。 为首一名穿着六品龙武尉服色的军官上前几步,向着魏至诚单膝跪下,抱拳禀报:“卑职左二,奉命检查山庄防务已毕,确认庄中并无异常,特向大人缴令。” “好!起来吧!”魏至诚淡淡地点了点头,转身吩咐左二等带人到各紧要处防卫。 等侍卫们散开,魏至诚才缓步走到元春马车前几步远的地方,低头躬身,向元春回复:“大人,山庄防务已布置完毕。可以入庄了。” “有劳魏大人了!”元春在马车里客气地道了一声谢。 魏至诚躬身退下。为首的两辆马车,继续向前行了一小段,在山庄的大门外停下。 马车不是轿子,没办法直接驶进大门去,元春她们便只能在大门外下车。好在大门对面有照壁花架,周围也并无一个闲人,元春她们倒也不至于被人围观了。 第一辆马车, 赶车之人是一个太监,袁惟厚就坐在那赶车太监的身旁。等马车停稳,袁惟厚便利落地跳下马车,十分殷勤地亲自摆好了下车的脚凳,陪笑道:“大人,咱们到了。” 马车的车帘被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掀开,一个身材高大健硕、给人以强烈力量感的女子跟着从车里钻出来,游目一扫周围的情形,就利落地跳下了马车。 这女子十□□岁,穿着一身深蓝劲装,容貌并不甚美,却是一脸的英气勃勃,有一种与寻常女子绝不相同的独特魅力。她叫阿悟,是山东一名武学宗师的女儿。 第二辆马车上,跳出一个跟阿悟容貌一模一样,穿着深绿色劲装的女子。这是阿真,是阿悟的双胞胎妹妹。从容貌的相似度来判断,阿真与阿悟应该是同卵双胞胎。 两年前,这姐妹俩成为了元春的护卫。 深蓝劲装的阿悟跳下马车后,一个小小的脑袋从第一辆马车内探了出来。 这是一个六岁左右的小男孩,大大的眼睛,圆圆的脸蛋,红润的脸色,看上去十分机灵可爱。他探出头,左右张望了一下,笑问了一句:“元姐姐,这就是皇上赐给你的皇庄啊?” 阿悟一伸手,从腋下抱住了他,将他从马车上抱下来,放在了地上:“林哥儿,先下车!我们要在这里住好一阵呢,有的是功夫让你慢慢看!” 林翊有些不情愿以这种方式下车,嘟了嘟嘴,却没有挣扎,也没有抱怨什么。等阿悟放下他,他就跑到马车前,看着大门上的匾,念道:“恬、素、山、庄。”又念后面的落款,竟然一个字也没有念错。 林翊下车后,马车里又陆续钻出两个小家伙,一个是贾珠和元春的胞弟贾瑛,另一个是东府贾珍的胞弟贾珂。他们被阿悟从车上抱下来后,都兴奋地四处打量,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林翊读完了大门上的匾,便跑到了后一辆马车前。那辆马车上,阿真正把几个女娃儿从车上抱下来,她们分别是:迎春、林黛玉、王子腾的女儿王仪鸾。 林翊便兴奋地冲着她们喊:“迎姐姐,鸾妹妹,妹妹,原来这座庄子叫做恬素山庄。” 几个女孩子就叽叽喳喳地议论起来。又手拉着手,一起跑到大门前去看匾。贾瑛和贾珂也跟着他们一起东看西看。 元春从第一辆马车上钻出来,被阿悟扶下车时,正看到王熙凤从第二辆马车上下来。 王熙凤一边下车一边摇头,朗声笑道:“元姐姐,偏你要把这 些丫头小子全带来!一路上吵得我头痛。” “我不也是?”元春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觉得自己现在仿佛正在一个儿童夏令营中,带着一班调皮捣蛋的孩子。 这个皇庄到她名下好几年了,她这是第一次来。觉得一个人来玩未免寂寞,就想把王熙凤带来。然后一个接一个,一干孩子都要来。贾母等原还不放心,代善却觉得无碍,林家和王家也充分信服元春的医术和照顾孩子的能力,也有让孩子跟元春搞好关系的意思,便一起帮着说话。贾母等只得多派了几个婆子,一起跟了来。 元春觉得,让这些孩子见识一下不同的生活和风光,是有好处的。女孩儿就不必说,一生都关在四面墙中,难得有机会出门放放风。男孩子更应该多见识一些,免得坐井观天,盲目自大。便都带来了。 下车后,元春和王熙凤领着六个孩子,一起进入了庄子。没有长辈在此,也不是哪家的正院上房,几个孩子便如放出笼子的小鸟,各种兴奋、各种好奇。 袁惟厚这些年,大多在这个庄子上。元春也早说过要找个时间来庄子上玩玩,因此,庄子里的软硬件设施都还是相当到位的。 当天晚上,大家吃了一顿农家风味的饭菜,甚是新鲜。 从第二天起,元春就仿照前世那个非常红的综艺节目《爸爸去哪儿》,给这些孩子安排了各种各样的活动。又找来一些庄户人家的儿女,让他们与自家弟妹、表弟妹一起作伴,一起玩耍,相互交流,相互学习。 而在玩的同时,林翊、贾瑛、贾珂等也被安排了参与一些简单的劳作任务,比如除草、摘菜等等。 庄户采摘梅子的时候,这些小家伙们格外高兴,觉得可以吃梅子吃到饱了。可没吃几个,自己就先受不了了,这才撂开了手。 在各种活动中,这些孩子的性格爱好、天赋特长有了更明显的体现。 贾瑛有一点洁癖,不到一周岁,元春就发现他的嗅觉也相当灵敏。 在贾瑛抓周之前,元春曾经做个一个小小的实验:在书本上抹了一点香粉,在钗环上搓了一点阿魏。阿魏是一种味道很臭的中药。实验的结果显而易见:贾宝玉抓起了有香粉的书本,对味道臭臭的钗环避之不及。 元春忍不住暗笑。在贾瑛抓周的时候,她就注意了一下,没在备选的东西中搀杂一点儿有香味的东西。当然,因为她也好奇,所以她并没有偷偷在书本上抹香粉。结果贾宝玉捞起了一艘西洋 帆船,也不知道是不是那船的味道是他最愿意忍受的。 贾瑛两三岁的时候,也说过类似“见了女儿就觉得清爽,见了男子就觉得浊臭逼人”“女儿是水做的,男子是泥做的”之类的话。 元春听完以后,就在想:是不是女儿家身上的头油脂粉香气,让他觉得神清气爽了呢?要不他为何对林翊和贾珂并不反感、反而十分亲近?这俩小家伙的个人卫生搞得好,身上的衣服也常是熏了香的。闻着一点儿也不“浊臭”。 她又做了个实验:找了个由子,在盛夏时节,把宝玉平时最喜欢黏着的一个丫头,罚去厨房当了三天烧火丫头,还不许洗澡、不许洗脸漱口。三天后,当那个丫头蓬头垢面、浑身汗臭地出现在贾瑛面前时,贾瑛躲出了八丈远,再也不肯亲近那丫头了。 后来贾瑛同学十分困惑地问元春:“那个姐姐怎么变臭了?比外面那些男子还臭!难不成去厨房呆了三天,就变成臭水做的了?厨房究竟是怎样可怕的一个地方啊?!” 元春几乎笑得打跌,只得告诉他:“无论是什么做的,不漱口、不洗澡、不洗脸都会变臭的。” 贾瑛同学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很是为厨房的卫生状况忧虑了几天,那几天几乎有点食不下咽。 元春只好带他到厨房巡视一圈,表示咱们家的厨房其实挺干净的。那丫头会变臭,是因为我罚她不许洗澡,不是因为厨房太脏了。 到了这个庄子后,当贾瑛同学第一次看到庄户们竟用奇臭无比的粪水给蔬菜施肥时,不由得大惊失色,怒喝道:“你怎么能用这样的东西浇菜?” 那庄户十分无辜:“施肥就是这样施啊!菜要施肥才长得好,不施肥长不好的。” “可这样肮脏东西浇过的菜,还怎么吃啊?”贾瑛同学几乎当场崩溃,脸色都变了。 那庄户不知这位小爷在想些什么,陪笑道:“没关系的。庄子里的厨子定是洗干净了,才做给公子小姐们吃的。” 贾瑛同学当时就哭着来找元春:“难道我们吃的菜,都是用那些东西浇过的?”一副要吐出来的样子。 元春崩住脸,让自己不要笑出来:“是啊!不独那些菜,我们吃过的米、果子也好,都是要用那些东西施肥的!不过你放心,姐姐也怕东西不干净,所以特地嘱咐了厨房里要多洗几次。”其实要论讲卫生,贾瑛同学还是赶不上元春的。 贾瑛一副欲哭无泪的样子,坐一边发呆去了 。晚饭便有些不爱吃,连续两三天都是那副死样子。 元春觉得这样不行,她得想法子治一治贾瑛同学这个娇气的毛病。她前世曾经参加过多次拓展训练,记得有一个心理学名词叫“心理脱敏”。她得提高贾瑛同学对于臭和脏这两种刺激的心理承受阀限。 所以几天后,她安排了林翊、贾瑛、贾珂三人给菜地施肥。 贾瑛同学的脸,一下变得很白。 林翊看了看表弟的脸色,心有不忍,对元春说:“元姐姐,瑛儿一向怕臭怕脏,不如让瑛儿去做点别的事,我和珂儿一起施肥就行了。” 元春微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十分欣慰:“翊儿长大了,知道爱护弟弟了,这是好事。”但对于林翊的求情,她断然拒绝,“但是不行!瑛儿不能这么娇气,必须要完成今天的施肥任务。” 她让人端了把椅子来,亲自坐在那里监工,以防这三个可爱的小朋友“互相帮助”。 林翊有心想帮贾瑛,可元春就在那里看着呢!他便与贾珂低声嘀咕了几句。 不多时,贾珂就借口要解手,飞奔去找姐妹们求助。元春使了个眼色,阿真就悄悄跟了上去,以防这位小祖宗出了什么万一。 贾珂“解手”回来后,偷偷对林翊眨眨眼睛,挤了挤眼。 过了好一阵,就在林翊快要把自己的施肥任务完成时,一个丫头从庄子里出来,一脸惶急地说:“大姑娘,大事不好了,鸾姑娘不见了!凤姑娘急得快哭了!” 元春心知这是林翊等人的调虎离山之计,但怕这帮小家伙玩大了,真的玩出什么事来。小孩子不知轻重,躲猫猫躲出人命的,她前世可见过不只一次报道。 便站起身来,说道:“大家都去找!”转头看了看林翊、贾瑛、贾珂三人,咧嘴一笑,“翊儿、珂儿、瑛儿三个,每人带两个婆子,也跟着去找。” 正在暗自得意的林翊和贾珂两人闻言,不由得傻住了。贾瑛听说不用施肥了,要去找人,不由得大喜过望。可一想到鸾姐姐不见了,又笑不出来了,连连催促着众人快去找。 林翊和贾珂无奈,只得也跟着回庄里找。 因带着几个孩子,元春也怕出什么意外。因此她行程确定之前,就让袁惟善把庄子内外容易发生意外的地方给滤了一遍,让封的封,该堵的堵,该锁的锁。到了庄子以后,各处门户都派了专人看守,时刻不许离人。 种种措施之下 ,王仪鸾躲得并不严实。元春等人回到庄子后,她很快就被揪了出来。 王熙凤气得要捶她:“来之前你答应过我什么?答应过你母亲什么?答应过元姐姐什么?如今却只管淘气,让满庄子的人都来找你!回去我就告诉二婶子去,以后还想我再带你出来,那却是不能了!自己回房去闭门思过,晚上不许出来吃饭!” 王仪鸾垂着头站在那里,眼泪叭嗒叭嗒地往下掉。 林翊见状,只得招供了,站出来说:“凤姐姐,你别怪鸾妹妹了!都是我出的馊主意,你要罚就罚我吧!” 王熙凤十分惊奇地看看王仪鸾,又看看林翊。王仪鸾是她堂妹,她问起话来可以直接一些,不用太客气。但林翊却是林家哥儿,虽然也是亲戚,终究中间隔了一层,她对林翊便不好太严厉。 想了想,王熙凤对元春说:“我已经被他们闹糊涂了!元姐姐,不如你来问?”元春是翊哥儿的亲表姐,又是这里的主人,年纪也最大,问起话来,自然方便一些。 元春微笑道:“这还用问吗?瑛儿怕脏怕臭,不愿意给菜施肥。翊儿想帮他,就让珂儿联络了鸾丫头,想合谋把我支开,他们好帮瑛儿施肥。然后,鸾儿就找了个机会躲了起来,好让我带人回来找她。我说得可对?” 王仪鸾吃惊地抬头看了看元春,仿佛在奇怪她怎么能猜得这么清楚。 林翊圆圆的正太脸上露出十分沮丧的神色:“什么也瞒不过元姐姐!的确如此!”他有模有样地朝元春揖了揖,“这都是我一个人的错,元姐姐罚我就好了,饶了珂儿和鸾妹妹吧!” 贾瑛见林翊等人竟然这样帮他,不由得大为感动。也向元春揖了揖:“大姐姐,都是因为我怕脏怕臭,林哥哥才会出此下策。求大姐姐饶了他们吧!我……我保证再也不怕脏、不怕臭了!姐姐让我施肥,我就去施肥!” 元春很欣慰贾瑛的变化,但是:“一事归一事。你施肥的事,咱们暂且搁下,明日再说。翊哥儿,你这调虎离山之计施得不错,但你可知其中凶险?” 林翊茫然地摇头:“不知道。”找个地方躲一躲而已,能有什么凶险? 元春道:“这二年,我也治过不少病,救过不少人了。曾有一个小孩子在家中与兄弟们躲猫猫,想躲到树上去,叫兄弟们都找不到他。结果爬树的时候摔下来,后脑勺磕在了石板上,差点儿没命。这是我亲眼所见。我还听说,曾有一个小姑娘跟家里人赌气,爬进一个大木箱 里藏了起来。家人四处寻她不着,她却在箱子里睡着了,结果生生闷死了……翊哥儿,知道自己错在哪儿了吗?” 林翊不由得冷汗直冒:如果鸾妹妹躲的时候出了岔子,叫他这辈子怎么安心? “翊儿知道错了!请元姐姐责罚我吧!”林翊真心忏悔,又向王仪鸾作揖道歉,“对不住,鸾妹妹!我错了!” 王仪鸾也吓白了一张脸。她也曾想过爬进一个大箱子藏起来的!幸好那箱子上着锁,她爬不进去。 “我……我也有错……”她讷讷地说。 王熙凤的脸色更白了!如果仪鸾出了事,她怎么跟二叔二婶交待?这里是元姐姐的庄子,此行又是元姐姐的主意,若是有人出了事,元姐姐不仅脸上也不好看,心里怕也是过不去的! 元春便道:“既然都知道错了。那么都去给我写一份认错悔过书来!什么时候写好了,什么时候就可以做别的事儿了。翊儿是起头的,认错悔过书写500字;珂儿和仪鸾是跟从的,认错悔过书写……250个字……”这个数字让她有一点想笑。 贾瑛忙道:“大姐姐,此事都是因我而起。我也去写悔过书吧!” 他觉得,帮他的林哥哥和珂弟弟都去写悔过书了,自己却置身事外,怎么都说不过去。 贾瑛自愿受罚,林翊甘心认错。唯有贾珂和仪鸾两个人垮着一张脸:“元姐姐,我们还不会写字儿啊!” 林翊一想,也开始头疼了:“元姐姐,认错悔过书如何写啊?我……我还在习字……还不会写文章……”觉得自尊心受到了巨大打击。 林翊是林如海千盼万盼才有的儿子,人又聪明,因而启蒙得早。如今已经认得几百字了,但距离“会做文章”,还差着不小的距离。林如海现在,也不过教他背书,讲解一下文中之意,又叫他描红练字而已。 贾瑛一听,不由得也有点傻了。他年纪比林翊小一些,学习进度还不如林翊,更不知道认错悔过书如何写。 元春笑了笑:“我知道你们还不会做文章。所以,你们只需要把自己错在哪里、当时心里是怎么想的、以后还敢不敢再犯写出来,凑够了字数就算写好了。珂儿和仪鸾还不会写字,可自己口述,请人代笔。最后再写上代笔之人的名字,以及你们自己的名字。自己的名字总会写了吧?” 林翊想了想,又问:“如果遇到不会写的字了,那怎么办?” 元春叫出燕婉来 :“若有不会写的字,燕婉姐姐会教你们。” 燕婉笑着答应一声,便跟着林翊等人一起去写悔过书。 与此事无关的黛玉站起来,向元春福了福:“元姐姐,我也跟哥哥他们去吧!” 元春点点头。 黛玉便追着林翊等人去了。走到林翊身边时,黛玉有一点不高兴,嘀咕说:“哥哥要行此计,为何不叫我配合,而是叫鸾姐姐?如今白白连累了鸾姐姐,我却置身事外,叫我心里怎么过意得去?!” 林翊谦意地笑了笑:“当时只想着:若是叫你配合,你不见了,难道我还能安安心心在那里施肥不成?我必是要来找你的。就没有机会帮瑛儿施肥了。” 黛玉一想:也是!被哥哥排斥在计划之外的气恼不由得全消。 林翊握了握她的手:“妹妹放心!我会帮鸾妹妹写的。” 迎春已经七岁了,并没有跟着林翊等人一同去。而是安安静静地坐在了原处。 这辈子,迎春从过继到二房,就一直养在贾母身边。元春从宫中出来后,也常与王熙凤去逗她玩玩,关注一下她的成长。迎春虽不似原著中那样懦弱,但大约是本性难移,依旧是安静沉稳的样子。 几个小屁孩正在绞尽脑汁写悔过书,袁惟善进来通报:昭王殿下微服来了。 昭王? 元春有些好奇:他不是正跟他的哥哥们在朝中斗得热闹吗?跑到远离战场的梅山皇庄来做什么? 67.水霄来访 “请昭王殿下进来吧!在……”元春想了想庄院里的格局,对袁惟厚说,“请殿下到前厅,奉茶,我随后就到。” 又叫人去转告王熙凤:“有客人来了,我到前厅去见一见,请凤妹妹在后面带好弟妹们。” 这时代的闺阁千金,都是不见男客的。迎、黛、鸾三人还好一点,毕竟都不到七岁。王熙凤跟自己是同一年的,马上也满十五岁了。按照这时代的风俗,她见了男客是要被说闲话的。 自己为了活得舒服自在一点,可以有计划、有步骤地在世俗规矩上开一个小孔。仗着这个内廷女官兼大夫的身份,跟十七皇子这个比较合得来的异性有些来往,算是勉强让自己透透气,哪怕造成不良后果也不后悔,毕竟她早就是可以为自己行为负责的成年人了。可她无意将王熙凤拉过来一同冒险,免得产生难以预测的变数。 袁惟厚小心翼翼地看了元春一眼,说道:“奴才刚才就想请昭王殿下到前厅奉茶。可昭王殿下说:庄院里有女客,他不便进来,就在院外等候大人了。” 元春一笑:这位十七殿下倒是懂得避嫌! 她便进屋去换了套衣服,戴好了手套、帷帽和面罩,向庄院外走去。 昭王殿下穿着一袭白袍,站在院外一片草坪上,面向着庄院大门的方向,负手含笑而立。他的头上,是一株巨大梧桐树的茂密树冠;他的身后,一片青葱苍翠的河滩;更远处,是若隐若现的一弯清溪和绿油油的稻田。元春觉得:此情此景,很有山水田园的诗意。而昭王殿下,就是这一派诗意田园的中心和焦点。 远远地看到元春从庄院里出来,水霄微笑着拱起了手,向着元春远远一揖。元春也忍不住微笑,向着水霄远远一福,算是还礼。还完礼,继续向水霄走去。 水霄今年已经二十岁了,身形和面目都已经完全长开。 他的脸比较小,是很适合上镜的那种脸型。两道剑眉并不浓黑却很整齐,一双眼睛并不太大但很有神,鼻子并不太高但线条圆润优美。时时带着笑的嘴唇,勾出飞鸟展翅一般漂亮的唇线,唇上泛着健康的桃红色。 元春目测水霄的身高已经超过了一米八。如今是夏季,衣衫单薄,也可以大约看出一点水霄的身材:腰比较紧实,胸、肩、臂看上去都是比较厚实的感觉,应该是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典型。 很显然,这些年他的武艺没有白练、身没有白健、饮食也没有白控制啊!大约是之前病得太久、 病得太苦,昭王殿下对“健康”有一种近乎偏执的迷恋。元春半玩笑、半认真地说要怎样怎样吃才健康,他居然能完全照做,完全不会被口腹之欲所诱惑。 总之一句话:小鲜肉姿色正好,众色女抓紧yy。 她心里甚是遗憾:可惜这世界不是她前世那个世界,不然她就约这位殿下去游泳了! “殿下不在京中操劳,到这穷乡僻壤来,所为何事?”元春笑着问道。 “操劳太久,思念田园。故而偷得几日闲暇,来给尚医送礼。”水霄心里甚是遗憾:这里不是昭王府内宅,不好让元春把帷帽和面罩摘下。 “送什么礼?”元春不由得好奇:什么样的礼物,什么样的送礼动机,值得你巴巴地跑这么远来送礼? “一头牛。”水霄微微地笑着,再次遗憾自己竟然看不到她脸上的神情,“一头生病的牛!” 说完他干脆闭上了眼睛。既然看不到瀛洲的表情,不如就留心听她的声音吧!声音不会被帷帽和面罩遮盖,会更加真实而直接。 一头……生病的牛?元春愣了愣,随即大喜:“你找到了?”心里又有些忐忑:这会是自己要找的、感染了牛痘病毒的病牛吗? 五六年前,她就拜托皇帝和消息灵通的水霄找长痘的牛,是想得到牛痘病毒,从而得到可以对抗天花的牛痘疫苗! 天花是一种由天花病毒引起的烈性传染病。 在元春前世的那个世界,天花病毒曾对印第安人造成了毁灭性打击。很多历史学家认为,这是欧洲殖民者蓄意把天花病人用过的毯子送给印第安人,用“瘟疫”所造成的种族屠杀事件。虽然无法具体统计有多少印第安人死于天花,但从元春前世看过的一些八卦资料来看,这个数据至少是以百万为单位计算的。 在她这辈子这个世界,天花也曾陆续有一些小规模流行。虽然由于官府和民间的控制,天花在这个世界没有造成对印第安人那样严重的影响,但民间依然是谈天花而色变。 而接种牛痘苗,就可以获得抗天花病毒的免疫力。 元春曾给皇帝说过要找,也让水霄帮着找,献给皇帝的医书里也记载了这是克制天花的办法。但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皇帝送来的两只病牛都不是元春要找的类型,后来就没有再送过了。如今,水霄这里又送来了一头病牛,让元春不由得期待又忐忑。 水霄闭着眼睛,把元春语气里的惊喜听得真真切 切,不由得嘴角微微翘起。 “只不知这是不是尚医要找的病牛,但愿不会让尚医失望才好。”水霄仍然闭着眼睛说。心里也十分忐忑。 “是不是,看过就知道了!”元春有些迫不及待地问,“那头牛在哪儿?” “还在路上。大概明晚,最迟后天就会到了。” 元春不由得深吸一口气,按捺住自己的心情:还要等一两天啊! 她看着水霄始终闭目的样子,不由得有些奇怪又有些气闷:“殿下为何要闭着眼睛说话?莫非此处有何不堪入目的物事?” “当然不是!”水霄不由得笑起来,终于睁开了眼睛,眼睛里带着笑,“只是闭上了眼睛,可以把声音听得更真切而已。尚医不喜欢?” 闭上了眼睛,可以把声音听得更真切?什么声音? 元春留神细听了一下,这里除了自己和他的说话声,还有蝉鸣蛙声,以及远处偶尔飘来的犬吠牛鸣、顽童嬉闹之声。这位昭王殿下想听真切的,是哪一种声音? 她心里不由得升起一股异样的感觉。 神马意思?他是在跟自己开玩笑?调`情?示好?示`爱?还是单纯的无心之语?或者人家想听清楚的,其实只是这田园奏鸣曲?刚刚他不是说过“操劳太久、思念田园”吗? “不喜欢什么?”她一时闹不清楚水霄是什么意思,本能地选择了谨慎为上,免得会错了意白白丢人。自作多情神马的,最要不得了! “尚医是否不喜欢我闭着眼睛跟你说话?”水霄清楚明白地问道。 元春想了想:“我只是没见过人这样过。有些不适应。” 水霄说不清楚自己心里那股莫名的情绪从何而来,似乎有点失望,也似乎……松了口气? 他轻咳一声,向元春躬身一揖,以掩饰了自己心里的不自在:“是我鲁莽了!请尚医……见谅……”感觉自己的声音似乎有点哑? 元春也轻咳一声,向他福了福:“殿下……言重了!”感觉自己说话,似乎有点走音? 她微微转身,看向了庄院前方的广阔原野。看着那翠绿青草、蜿蜒清溪、深绿稻田。如诗如画、恬淡优美的田园风光印入眼帘,却没有印入脑海。她的注意力,被身边的人分散了! 水霄也转过身,与元春并肩而立,看着同样的风光景致,却同样是风景入眼不入心。 默默无语的两人 之间,似乎有一种难以名状的暧昧气息在萦绕。他们都感觉正站在自己身边的那个人,似乎极近,近到气息可闻;又似乎极远,远到如同隔着一个世界。 “殿下最近好吗?” “尚医最近好吗?” 元春和水霄几乎同时问道。听到对方也问出了同样的问题,又同时垂头笑了笑。 “殿下先说吧!”元春率先回过神来,抬头对水霄说。把心底那股谜之暧`昧的感觉强行镇`压了! 水霄抬起头来,仍望着庄院前方的广阔原野,感觉自己的一颗心,跳得异常活泼、异常有朝气。 他清了清嗓子,怕自己嗓子还有点哑。说道:“我嘛……最近还不错。虽然明枪暗箭不断,好在总是有惊无险。不夸张地话:我的胜券已经超过五成了。为了避免蚁多咬死象,最近正在韬光养晦。毕竟这几年,我的锋芒露得够多了。如今能收编的势力已经收编,该布下的棋子已经布好,得适时转变策略,以逸待劳,伺机而动。” 他简单又隐晦地把目前朝中局势说了一遍。 元春已经会意:据说,朝中那五股夺嫡势力,这几年中各自受到了不同的打击,已经从五股分化成了六股,但其中有两三股,基本上可算作凑数了。这几股势力加在一起的实力,已大不如五年前了。反而是昭王殿下在朝中的势力稳步提升,皇上的圣眷又日益浓重,大有后来居上的趋势。 看来,昭王殿下志得意满,过得确实还不错! 但她还是有些不放心,忍不住叮嘱了一句:“殿下还是不要掉以轻心的好!若是百密一疏、功亏一篑,岂不是悔之晚矣?” 水霄点点头:“多谢尚医提醒。我会记住的。”他嘴角忍不住又勾了勾,觉得心里似有一种莫名的喜悦,“该尚医说了。” “我嘛……”元春轻松地说,“这里山青水秀,恬静安然。住在这里,少许多规矩约束,十分惬意……” 水霄静静地听她说完,心里有几分艳羡之意——他可没办法这么清闲。又问:“听说尚医的几个弟弟都在庄院里,我要在这里留几日,尚医可容我见一见他们?” 元春微微挑眉:“几个少不更事的小孩子而已。殿下见他们做什么?若是他们礼数不周,冒犯了殿下,可如何是好?” “尚医这话也太小瞧了我!我还会跟几个小孩子一般见识不成?”水霄不肯放弃。 元春也觉得水霄不是那样 斤斤计较的人,也就不再坚持拒绝:“殿下要见,我明日安排一下,便领他们出来与殿下相见吧!”想起一事,又问,“殿下说要留几日,又不肯进庄,住在哪儿?” 水霄笑道:“已经与魏龙禁说好了,这几日我和我带的人,都在他们那里挤一挤。蒙他照应,已给我们腾出了两间最好的屋子。” 元春早就有意到这座庄子上来玩一玩了,各种问题自然都考虑得比较周全。她们居住的庄院之外,有专门给魏至诚他们准备的营房和哨所。这里地方大,元春又不缺钱,魏至诚等人的营房就准备得十分宽松,临时腾出两间来完全不成问题。 当天晚上,元春躺在床上有一点睡不着。 她把白天与水霄相见时的情形反复想了几遍,觉得自己似乎对水霄有一点动心了! 这也不奇怪!在这个世界,她比较谈得来的大约有两个人,一是贾代善,二就是水霄了。跟他们相处时,她精神比较放松,心情比较愉快。再加上水霄如今美色诱人,自己庸俗地被色相所迷惑,这也是很正常的。 想到水霄的美色,她不禁脸上有些发烧,拿被子盖住半张脸,无声地笑了两声,半是自嘲半是发傻。 额勒个天,我居然想看看他被扒光了的样子!真是……动春`心了…… 那现在怎么办? 从今天和历次相处的情形看,水霄对自己应该也是有感觉的。但问题的关键不是他对自己有没有动心,而是自己要不要跟他发展进一步关系。 这个世界不兴婚前谈恋爱,不是“不以结婚为目的的谈恋爱就是耍流氓”,而是“谈恋爱就是耍流氓”,人都是冲着婚姻去的。她要想看到水霄被扒光的样子,只有嫁给他才能如愿! 先不说水霄愿不愿意娶,愿不愿意为了娶她而一辈子守身如玉,还有两个问题是:她愿意一辈子跟他捆一起生活吗?他现在在夺嫡,她要把自己和自己一家人都捆在他的战车上吗? 如果她没有嫁给水霄,那她这个“遇仙之人”“一品尚医”就是一个比较超脱的存在。哪怕将来水霄夺嫡失败,哪怕自己与水霄过从甚密,新君大约也不敢把她怎么样,最多忌惮一下。只要她小心行事,被忌惮一下死不了人的。 可如果她嫁给了水霄,万一水霄出了意外,夺嫡失败,作为水霄妻族的贾家,哪还能讨得了半点好儿?她这么多年的努力,这么多年想改变贾家命运、红楼女儿命运的努力,就会付诸流水了。 为了心里的一点色心,冒这么大风险,值不值得?! 她不是一个真正的十五六岁小姑娘,不可能像真正的小姑娘那样,一旦心动就一往无前、不顾一切。她要考虑的东西有很多——这其实也是成熟谨慎之人很不可爱的一个地方:想得太多,顾虑太多,会缺少热情和冲动。 元春在床上辗转反侧了许久,第二天起床时,就略有一点迟。 当她带着林翊、贾瑛、贾珂到了庄院外面的草坪时,水霄已经等在那里了。他换了一身深蓝长袍,依旧朴素,却依旧卓而不凡。 因为事先有安排,可确保没有闲人闯进来,元春今天也没有戴面罩、帷帽、手套之类的。 林翊、贾瑛、贾珂三人向水霄行礼,水霄连忙把他们都搀起来,笑道:“我微服私访,不需要如此多礼。” 三个小毛头一齐望向元春,元春微微点头,他们才高兴地站直了身体,却都还有些拘谨。 元春早让人在草坪上,放了一套休闲桌椅。等众人都在椅上坐定以后,水霄送了些表礼,又问林翊等人:叫什么名字?几岁了?是哪家的孩子?读过书了没有?等等。 说到读书,三个小毛头就想到了头天晚上那个认错悔过书了。那简直让他们痛不欲生啊!他们到现在还没有写完呢!只因昭王殿下到了,元姐姐(大姐姐)才让他们暂时搁一搁。 三个小毛头凑在一起,互相嘀咕了几句,便想着法子把昭王引到了一边。 “殿下可不可以帮我们向大姐姐求求情?”贾瑛远远瞧见元春正在喝茶,似乎没注意到这边,便小声问水霄,“能不能别让我们写认错悔过书了?那个太难了!还有,粪水太臭了,别让我去施肥成吗?” 水霄有些意想不到,奇道:“什么认错悔过书?还有,施肥?怎么回事?” 三个小毛头就你一言、我一嘴,把昨天发生的事全说了。 水霄的神情有些奇异。 罚写认错悔过书他能够理解,这大约跟罚抄书、罚写字是异曲同工。 农家要施肥,庄稼才能长得好,这一点他也知道。但他不明白的是:瀛洲为什么要让自己的弟弟、表弟、族弟们去亲手施肥啊?这些名门出身的贵公子,还需要学习如何种田不成? 想了想,水霄就对三个小家伙说:“这样吧!我去问问你们的姐姐,如果我觉得你们姐姐错了,我就帮你们求情。如何?” 三个小家伙的脸色顿时垮下来:还要姐姐错了才求情?姐姐又没有错,那殿下是不肯求情了?三人垂头丧气地坐在了原处,一时不想回到元春那里去,去直面悲惨的后果。 水霄笑着安慰了他们几句,就到休闲椅那里去问元春:“听说你让弟弟们写认错悔过书?” 元春转头看了看三个小家伙,笑问水霄:“他们找你告状了?” “不是。他们想让我帮着求情。” “你答应他们了?” 水霄微笑:“没完全答应。我说:如果我觉得尚医错了,就帮他们求情。尚医让他们练习认错悔过书,是想让他们练习做文章了?会不会太早了点?” 元春笑着摇头:“不是,没那么复杂的目的,就是想难为他们一下,让他们以后想捣蛋时,能够想起这次教训。” 水霄不由得十分同情那三个小家伙,摇了摇头:“他们会写字儿了吗?” “不完全会。所以我派了一个丫头,教他们写不会写的字儿。” 水霄再次摇了摇头,又问:“那为何要让他们去……施肥?”神情中不由得露出一丝有点恶心的神情。 “瑛儿太娇气了!得治治他这毛病,免得他越长越像个姑娘,将来什么也干不了。” “让他去施肥,就能治他娇气的毛病?”水霄有些不解。 元春只得把什么是心理脱敏、什么是承受阀限,尽量用水霄听得懂的话,向他解释了一遍。 水霄先还事不关己地听着,慢慢地,他的脸色郑重起来。他想到了自己:自己害怕荷花的香气,是不是也是类似的毛病?是不是也可以通过类似的法子治一治?便向元春求教。 元春想了想,便道:“这个我也不敢说。或者……殿下可以试试,但不要勉强。最好循序渐进,不要操之过急,免得出现意外。”心理方面的问题,医疗系统帮不上忙,得谨慎一些。 水霄也不再为三个小家伙求情了。只是让帮忙指点一下悔过书怎么写。 三个小家伙便拿了昨晚犯困没写完的悔过书到庄院外,请水霄指点。水霄看着那写得乱七八糟又格外有童趣的悔过书,忍俊不禁。帮着他们写完了悔过书,又帮他们数完了字数。 几个小家伙再次被数数问题深深困扰:那么多数,昭王殿下居然数得完,真是太厉害了! 悔过书的问题解决,水霄又带着三个 孩子练拳,给他们讲各种各样的故事,还纡尊降贵、不怕脏、不怕累地跟他们一同浇了一次粪水,丝毫没有当朝王爷的架子,平易近人得如同一个邻家大哥哥。 元春看着他如此认真地与三个孩子相处,心里那种异样的感觉更加强烈:昭王殿下这是在闹哪样?讨好未来小舅子? 傍晚的时候,明瑟进来禀报:水霄送的那头牛已经到庄子里了。 元春让人将林翊、贾瑛、贾珂等人送回庄院去,迫不及待地让人把牛牵过来。 医疗系统一扫,正是苦寻数年的牛痘! 她不由得有些两眼发热:我勒个天!总算找到了! 68.原始吸引力 元春花了几天时间,做好了第一批牛痘疫苗。 用医疗系统确认过安全以后,她自己是第一个接种了疫苗的人。秋凝霜、秦桢等听说了接种这个疫苗会在身上留疤以后,都有些迟疑,元春也并不勉强。徐飞萤是第二个接种的,她说自己身上的伤疤已经够多了,再多一个种痘的疤痕不痛不痒。 水霄知道以后,心里有一种自己被遗忘了、被忽视了的奇异委屈感,对元春说:“尚医莫非忘了我?这头牛可是我千辛万苦找来的。” “接种这个疫苗有两个坏处,一是会在身上留下一个种痘的疤痕,二是种痘有一定风险的,虽然这个风险很小,但也不是百分百安全。殿下可要想好了!”元春先把丑话说在前头。虽然她通过医疗系统,可以确认何人可种、何人不可种。但没有医疗系统的人,是没有办法在事先确认种痘风险的。因此,给种痘之事先建立一个标准程序,是很有必要的。 水霄的脸上,忍不住露出一点紧张之色:“那……尚医……尚医已经种了,会不会有危险?” 元春看着他,心里那种异样的感觉再度浮现出来:你搞错重点了吧?我是说你如果接种的话,会有哪些风险,你怎么关心起我是不是有危险了?这么关心我?真喜欢上我了? 她不知道这是不是所谓的视网膜效应、孕妇效应,自从她发现自己对水霄起来“色心”以后,她就很容易把水霄的行为往“钟情于她”这个方向解读。 “我没事!”元春克制住脑子里的浮想联翩,尽量平静地对水霄说,“我已种了几天了。从目前的情况来看,不会有危险。” 水霄轻轻松了一口气,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那就好!” 他想着元春刚才的话,心道:既然种痘要留疤,而瀛洲又已经种了,她身上岂不也要留疤?不知道这疤……留在哪里?什么样子的?想到这里,他微微有点脸红,连忙把那些龌龊的想象赶出了脑海。 “我想好了!要种!”水霄毫不迟疑地说,“既然可用种痘的法子抵御天花,那这种痘的危险,是远远不及感染天花的危险的。对吗?至于留疤痕的问题……尚医是女儿身,尚且不惧身有疤痕;我堂堂男儿,又何须在意?这疤痕,总不会留在脸上吧?” 元春失笑:“自然不会留在脸上!既然殿下心意已决,那就明天吧!”水霄的免疫系统没有问题,是可以种痘之人。 水霄点了点头,心里有一点雀跃。不知这种豆,会 种在什么地方……他心里很好奇,又有一点奇异的兴奋感,却压抑着自己的好奇心,没有多问。心想:明日种痘之时,自然就知道了。 元春觉得水霄的脸色,似乎有一点微微的红,神情也有些紧张,便安慰他:“殿下不用这样紧张。种痘不是多难的事,也不会多痛苦。殿下只需要留意,这几日不要受了风寒即可。” 水霄收拾自己的心情,有些不好意思地向元春拱了拱手:“我记住了!多谢尚医费心!” 拱手的时候,他的眼睛都不敢看元春,心里更是鄙视自己刚才的想入非非。真是……太龌龊了!太无耻了!却不知元春所思所想,比他……嗯,更龌龊、更无耻…… 元春摇了摇头,看着水霄那无比拘谨、手足似都无处安放的羞涩模样,被她强行镇压的色心再度冒头,有一点想调戏水霄。 便说:“不过,殿下的旧病虽已痊愈,但毕竟体质有些奇异。为防意外,种痘之后,殿下需在这里住上几日,让我每日为殿下诊一诊脉,再看一看种痘之处的情况……这样,就可以确保万无一失。” 说完之后,她自己就先后悔了:我要不要这么色啊?跟八百年没见过男人似的! 水霄咳嗽一声,掩饰住自己的尴尬,却依旧不敢看元春一眼,只得用礼仪来掩饰自己的失态。他朝元春深深一揖:“是!有劳尚医了!” 他这样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让元春更加后悔了!在这个时代调戏小鲜肉神马的,真的有一种犯罪感啊! 可话已说出口,她也不好自打耳光地立刻收回,免得叫水霄猜出了缘由更尴尬——水霄在男女之事上还很嫩,但他可不傻! 两人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和尴尬,一时有些沉默。那种暧昧感觉,再次在两人之间萦绕。 仍是元春先回过神来,对水霄说:“殿下既不肯入庄,魏大人他们的驻地,我也不大方便常去。不如殿下去向魏大人借一顶军帐,将军帐搭在此处,帐内只需一桌一凳。我便在帐内为殿下种痘,可好?” “这样自然最好。”水霄对此表示赞同,然后就向元春告辞,去向魏至诚借军帐。元春虽在庄子里为这些护卫们准备了营房,但魏至诚他们是带了军帐的。纵然护卫元春不是行军打仗,对于军人来说,基础的后勤也是必备的。 当天晚上,元春又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不知道该如何安放自己那颗骚`动的心。 怎么办呢?真要把这一 点点好感,往夫妻的关系上发展吗? 客观地说:如果她想在这个世界上结婚的话,水霄是目前为止她最好的选择了!今后,大约也不会出现比水霄更好的选择。 首先,她跟水霄比较合得来,这是最最难得的。穿越到红楼,她才知道前世今生这两个世界的文化差异有多大! 比如说:这个世界里,那些会嫉妒小妾通房的“妒妇”绝对是异类。偶尔有那么一两个,立刻就会成为整个社交圈的笑柄,被人编出许多笑话来,在茶余饭后嘲笑了又嘲笑,连家族其他人也会跟着被涮一遍。 在这样的社会大环境下,这个世界的大部分贵族女子,不管心里怎么想,至少表面上,她们是不会嫉妒小妾通房的,会很“贤惠”的。 就像贾敏!贾敏在怀第三胎时,元春亲耳听到她私下里说自己现在不能服侍林如海,叫林如海去“看看”两个姨娘。这世界的人说话比较含蓄,贾敏说的去“看看”,几乎就是叫林如海去跟两个姨娘xxoo了。倒是林如海,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似乎不太爱搭理那两个姨娘——或许林如海不甘心被老婆当种马用?! 不管贾敏那样说是为了“装贤惠”,还是真的觉得“在子嗣大事面前,女人家那点吃醋捻酸的小心思不算什么”,一个事实就是:林如海那些姨娘通房,没有一个非正常死亡或受到“意外”伤害或被下药、被下毒的案例。黛玉那个庶姐,吃穿用度也与黛玉没什么差别。至少在表面上,贾敏是把庶出女儿“视若己出”了。 可以说:这个世界的人,不仅男人觉得男尊女卑、男人一妻多妾是理所当然,大部分女人也是这样认为的。 这是元春无法认同的,大约也是她前世很多人无法理解的。 而像这样的例子,还有很多。 巨大的三观差异,加上元春也不想把自己的真实想法暴露得太多,免得吓坏了人,常常会觉得跟人无话可说。 但贾代善和水霄,都是这个世界的人精。他们跟元春同样有巨大的文化和三观差异,但他们一则对元春很重视,二则本身是视野开阔、聪明敏锐、包容性比较强的人。与元春接触越久,他们越能敏感地察觉到元春的雷点大概在哪里,可以有意无意地避开这些雷点,与元春求同存异。这大约是元春与他们比较谈得来的最重要原因。 在这个世界上,要找一个谈得来的人不容易啊! 其次,元春觉得,水霄是她见过的最值得信赖 之人。 水霄有很强的自控能力,健身练武从不懈怠,元春开的健康食谱,他居然可以完全照着吃!水煮鸡胸肉、水煮白蛋、水煮青菜这一类无比寡淡的东西,他可以面不改色地连吃好几年,吃到自己的口味都慢慢变了! 前阵子元春问他:老吃这些水煮菜,会不会受不了? 他居然说:“还好,已经吃习惯了!其实,这样吃反而更能品尝到食物本身的鲜味。反而是那些浓油重酱的东西,我现在已经吃不惯了!” 当时,元春对他的敬佩之情,就犹如滔滔江水一般连绵不绝。牛人已不足以形容水霄,这简直就是神人嘛! 这样一个有自控能力的人,信守承诺的可能性远远高于一个缺少自控能力的人。如果他答应了一生只有自己一人,能做到的可能性就要高多了。 元春觉得:与其相信一个油嘴滑舌之人的山盟海誓,不如相信一个靠谱之人的一句承诺。 第三,以水霄的年龄来说,正常情况下早就妻妾成群了,搞不好孩子都能打酱油了,可他至今没有一个妾侍通房。 最有可能成为他小妾的、那个叫卢紫烟的宫女,已经在三年前,被水霄赠送了很多嫁妆,嫁给了一名小官,是正正经经的官太太了。 水霄之前是因为旧疾,不能近女色,因而出宫开府时,皇帝皇后并没有赐夫人通房什么的。可三年前他完全康复时,竟然请元春帮忙,让他对外宣称他仍未康复,仍需要戒女色! 元春当时有点傻,她想到了自己那个“师门规矩”,又怕是自己自作多情了!所以她当时什么也没问,只答应了帮忙;水霄也什么都没说,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但从那时候起,她对他的关注度就有了明显的提高。 现在,她无法不去想:当时,水霄是不是在向她婉转地表明心意? 他当时就爱上了自己?可是……感觉不太像啊!他那时候,像是……更多的像是把自己当成了知己,而非爱人!他对自己的感觉……不像是有男女之情。 可如果他只当自己是知己,对自己没有男女之情,没想过要娶自己,那为何他要婉转地向自己表达“不近女色”的态度?为何要守身如玉、男色女色都不近?他想争夺大位,先选一个得力的妻族,再纳两个有价值的妾室,不是更有利吗?他给自己扣上一个“久病不愈”的帽子,无妻无妾无嗣的,这可对夺位非常不利! 为什么?! 想得迷迷糊糊时,她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不由得睡意全消! 那时候,水霄不会是在选妻吧?! 她把前前后后的事在心里过了一遍,最终得出了结论:没错!那时候水霄一定是在选妻! 她之前被自己的固有思维给限制住了,忘了这时代不兴谈恋爱。 这时代的男子,如果看到一个顺眼的女子,首先想到的不是跟她谈恋爱,而是如何娶她! 那时候,水霄不像是爱上了自己的感觉,却一直在强调自己是他的知己,大约就是跟自己很谈得来的意思。而自己这个“知己”家世背景不错,很得皇上皇后看重,还有很好的医术,可以保证照顾好他的身体……那么从他的角度来说,娶了自己这个知己,那是稳赚不赔的事! 而他既然是以娶自己为目的,那么,他就绕不过自己的那个“师门规矩”! 于是,他请自己帮忙,一是让自己知道他在“守身如玉”,好让自己把他作为婚配的人选,保留他娶自己的资格。同时也以身体未复为由,避开一些不知何处飞来的“艳福”,并保持与自己的接触。 因为对外宣称水霄身体未复,这几年,她去昭王府比去皇宫还勤!她入宫为皇帝皇后等人请平安脉,只是每月去一次;而到昭王府为水霄“诊脉”,她是差不多每半个月就去一次。当然,去了昭王府以后,实际上却是与昭王聊天品茗、钓鱼斗牌之类的。这样难得的轻松休闲时光,她本身也比较喜欢。 想到这里,她心里略有些意兴阑珊。 好吧!她得承认,她的确有一点自作多情了! 水霄并没有爱上自己,他只是在选妻!或许,他们两人之间有一点荷尔蒙导致的吸引力,但那不是爱……至少现在还不是! 不过,纯粹从婚姻的角度来说的话,嫁给水霄其实也不错…… 他是一个对自己有原始吸引力的人,跟他上床不会觉得恶心,大约还十分值得期待。他也是一个靠谱的人、一个欣赏自己的人,嫁给他的话,婚姻的基石会比较牢固,有利于婚姻关系的稳定。 在如今这样一个社会,能嫁给这样一个人,已经可以知足了。如果自己还按前世的标准,执著于先爱后嫁,恐怕就太矫情了,弄不好会鸡飞蛋打…… …… 第二天,元春戴着面罩和手套,没有戴帷帽,独自端着一个医用小托盘走出了恬素山庄。而由于已经开始考虑嫁 给水霄的那一点点私心,她没有让徐飞萤或是任何人跟随。 庄院外,一顶军帐已经搭好了。 水霄带着明瑟,站在军帐之侧,面对庄院的大门,含笑而立。 等元春走到他面前了,他才微微一揖,微笑道:“我以为,尚医今日不会戴面罩。”她戴着面罩的时候,他只能看到她的眼睛。 元春一本正经地说:“种痘也是行医,还是应该穿好制服的——除了影响视野的帷帽以外。” 水霄点点头,觉得自己手心有一点潮湿。 “尚医请!”他稳住自己的情绪,面上挂着标准的微笑,扬手请元春先入军帐。 元春端着托盘的手指,微微紧了紧,一边往军帐中走去,一边说:“请明公公进来帮忙吧!” 军帐中的陈设十分简单,只有一桌一凳。 元春将托盘放在桌子上,对紧随而来的水霄说:“种痘其实并不复杂,只需要用针筒,将疫苗注射到殿下的皮肤下就行了。所以,请殿下解开衣服,露出左手上臂,我好为殿下接种。” 水霄的脸上,刹那间浮现起一抹绯红,问道:“只能种在……左手上臂吗?” 元春微笑道:“还可以种在大腿和小腿上。”你选那一种? 水霄心道:那我还是选左手上臂吧! 他走到元春背后的一个角落。明瑟死绷着脸,帮他解开了衣袍,露出了左肩和左上臂。水霄慢慢走到元春身边,在凳子上坐下,两只手牢牢攥着衣襟,唯恐一不小心,衣服就滑落下来。 元春已准备好了疫苗,她打开医疗系统,按照标准程序,心无旁骛地为水霄种痘。 操作完成后,元春退出了医疗系统,扫了一眼水霄露出来的那一点肩和半只手臂,心里点了个赞:肌肉发达结实,线条十分漂亮,果然是……很有料的身材啊! 水霄动了动自己有些僵的身体,缓缓将衣襟拉起来,重新系好了衣袍,心里怅然若失。 此后几天,元春每天为水霄诊脉,检查他种痘之处的状况,那种萦绕在两人之间的暧昧气息也越加清晰而浓烈。 终于有一天,当元春说:“痂已脱落,种痘已成功了!”水霄突然拉住了她的手。 这是第一次!这是水霄第一次拉她的手。 元春看着拉着自己的那只手,修长,有力,略显粗糙。即便隔着手套,她也能感受到那只 手上的热度。她不由得想:水霄是要向自己求婚了吗? 果然,水霄略带沙哑的声音,缓缓响起:“我的心意,尚医可明白?” 元春默了默,非常直接地说:“殿下有什么心意,还请直说吧!我素来鲁钝,怕自己会错了意。” 水霄有一点哭笑不得的感觉,觉得元春这个回答,把他心里的那点旖旎之思和忐忑之情,打消了大半。不愧是自己认识的那个贾瀛洲,当真是心直口快,敢做敢言,不能以寻常女儿视之。 “既然尚医这样,那我就直说了!”水霄觉得,自己不能比一个女子还扭捏吧? 他压下心里种种情绪,尽量用一种简单直白的话说:“我仰慕尚医已久,想娶尚医为妻。我保证:一生不纳妾、不收通房、不近娈宠、不流连烟花之地,保证我一生为尚医守身如玉,只与尚医一人亲近。不知尚医……可愿意嫁给我?”心跳如鼓,却强作镇定。 看着水霄的情绪和语气转变,元春心里微微有一点尴尬——自己,似乎,把一场好歹有点浪漫气息的求婚,变成了一桩公事公办的商务谈判了? 救命啊!自己果然是女汉子当久了,已经忘了什么是小女人的娇羞了! 这真是……太煞风景了! 好吧!既然场面已经被自己搞成了这个样子,那就干脆进行一次“谈判”吧! “殿下厚爱,我已心知。但有一事,却需要向殿下说明……”元春深吸一口气,组织了一下语言,无比认真地看着水霄,“不知道我‘师门规矩’之事,皇上是怎么对殿下说的?” 水霄也十分认真地看着她:“父皇说:你的师门有规矩,你的夫婿,不可纳妾,不可收通房,更加不可嫖妓宿娼、交接娈童等等。总之:你的夫婿也需守身如玉,一生只能有你一人。” 他微微有些感慨:“这件事,我五六年前就知道了,也早已想好了。世间事,从来不会十全十美,我想娶尚医这样的女子,自然也需付出些代价,不然岂不是要招了天妒?这些年,我是如何做的,尚医当是看在了眼里。难道心中还有疑虑吗?还不愿相信我的诚意吗?” 元春微微闭眼,心中百转千回,究竟还是理智战胜了情感,谨慎驱逐了冲动。 她狠一狠心,再次深吸了一口气,对水霄说出了那个弥天大谎:“皇上对殿下所说的,只是我‘师门规矩’的前半部分。在那几句话后面,还有至关重要的一句:若有人敢以不洁之身 玷污莲界之尊荣,必遭天谴!也就是说,殿下若答应了条件,娶了我,就不能再反悔,不能打那偷偷养外室、偷情的主意,否则必遭天谴!我虽不知天谴是什么,但想必不会是好事。我也不知皇上为何要隐去这至关重要的后半句,但今日殿下既向我求婚,我就不能有所隐瞒,须得让殿下明白其中利害。” 69.暴风骤雨 代善曾经说过:“永远不要低估帝王之心的冷酷,也永远不要把性命前途寄托在他人的美好品德上!关乎性命存亡的秘密,一定要牢牢守住,哪怕最亲密的人,也不能说!” 对于这句话,元春深表赞同。 水霄的确是一个靠谱的人,是一个值得信赖的人,但把自己未来幸福的全部希望,都寄托在他的美好品德上,那绝对不是她的风格。所以,她更愿意在他的美好品德上,再加一把锁,一把提高他对婚姻的忠诚度的锁。 他是那样一个对生命无比热爱的人,总不会为了一点色心,就去冒被“天谴”的风险吧? 与其此时傻乎乎地相信男人的承诺,将来发现承诺靠不住时只能哭鼻子,她宁可现在就对男人的承诺持保留态度,想点办法避免承诺落空。所以,尽管心情复杂,她还是又用“天谴”之说,欺骗了水霄一把。 “若有人敢以不洁之身玷污莲界之尊荣,必遭天谴!”水霄不自觉地把这句话重复了一遍,感觉有点傻。天谴?天还要管这么小的事?或者,瀛洲的来历比自己以为的更加不凡? 他愣了一小会儿,才展颜一笑:“多谢你直言不讳。但我既已许诺一生只有你一人,就会信守承诺。有没有‘天谴’这回事,对我来说,并无区别。难不成在尚医眼中,我竟是那等言而无信的小人?” 他看着元春的眼神,真诚而温暖,从容而宁定。 艾玛!元春觉得:此时的水霄同学,真是魅力四射,闪瞎人眼啊! 她甩了甩头,控制住自己的心神,不让自己被男色所迷惑,做出什么让自己后悔的事来。 垂头想了想,元春重新抬起头来,有点言不由衷地对水霄说:“殿下的人品,我自然相信。但此事关系重大,必须先与殿下说明白。既然殿下这样说了,那么等我回京之后,与祖父商议一下,便给殿下答复。如何?” 代善这个幌子,是必须要扯的;缓兵之计,也是必须要施的。否则他一求婚她就答应,都不跟家里人商议一下,那也太……太不矜持了!考虑到两个世界的文化差异和两个人的三观差异,若他因此而认为自己是个轻浮女子,自己找谁哭去? 对于元春的答复,水霄打心眼里高兴:她没有直接拒绝,就说明……她也是愿意的吧? “这是应当的!”水霄压抑住内心喜悦,“不知尚医打算何时回京?”他心里打定主意要先找代善聊一聊,免得代善心存疑虑、从中阻 挠,反令瀛洲难过。 “我还要在此处多留些时日,再做一些疫苗。”打定主意不跟水霄一起回京。 “那我就先回京了。”水霄向元春揖了揖,“我在京中,盼尚医早日归来。” 水霄走后,元春又是梅山皇庄逗留了一阵,又培养了一些疫苗。她身边的人,包括袁惟厚在内,基本上都已接种了牛痘疫苗。医疗系统显示:接种都很成功。 王熙凤却没有接种,主要是怕留疤。六个小朋友也没有接种。元春觉得,给未成年人接种疫苗,至少要取得监护人的同意。这是必须遵守的程序正义。 半个月后,元春挑了一个比较好的天气,启程回京。 林家、王家来领自家小孩的时候,元春把疫苗的事告诉了他们。请他们自己为自家小孩做决定:要不要接种牛痘疫苗。 基本上,对于男孩子,孩子的娘没有迟疑就决定要接种。对于女孩子,孩子的娘就有些迟疑了——这涉及到一个留疤的问题。 元春忍不住暗暗叹息:他们的选择,大概代表了这个时代的人的普遍选择。而这种选择可能造成一个严重后果:如果发生天花疫情,女孩的感染率以及随之而来的死亡率,会大大高于男孩! 她不想让这种带有严重性别歧视嫌疑的选择成为潮流,就劝了一句:“姑母,舅母,你们可要想好了。是天花更可怕,还是孩子手臂上留一小块疤更可怕?当然,不种痘的人,未必会遇到天花疫情,遇到了也未必会感染天花,感染了也未必会送命,也许他们会比种过痘的人活得更久……但种痘还是不种痘,应该是基于风险因素来考虑,而不应该基于性别来确定吧?男孩就种?女孩就不种?这真是顾惜女儿吗?” 贾敏和王子腾的夫人略有一点尴尬。 王子腾的夫人辨道:“我只是想着,女孩儿比男孩儿要柔弱些,怕她们受不住……你不也说:种痘是有危险的吗?” 贾敏道:“我回去以后,跟我们老爷商量一下,再决定吧!” 元春也不再多说什么了。她救不了所有人,总会有一些无能为力之时,她必须学会接受,学会面对。比如阿真、阿悟姐妹的问题,比如种痘的性别歧视问题…… 送走了小客人们之后,元春就去找代善,说了水霄求婚之事。 代善微微一笑:“昭王殿下已经来见过我,说明了此事。我并不反对你嫁给昭王,但是……”他的神色略微有些奇异, “你们的婚事恐怕得先缓一缓了。端穆亲王几日前薨逝了!端穆亲王是当今皇上的亲叔叔、昭王殿下的叔祖,昭王得服小功!至少得五个月以后,你们才能入宫请婚了。” 元春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心里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这,是不是就叫好事多磨?这五个月里,不会出什么妖蛾子吧? 她要是早一点回京,不知道有没有机会把那位端穆亲王救回来?唉……真有一种一切都是天意的感觉。 但不管如何,她和昭王都只能静心等待了。这时代的人,不兴孝期议婚的。 一两天后,亲戚家的孩子又都送回来了,请元春种痘。女孩儿们有种痘的,也有不种的,但男孩子基本上都种了。 给亲眷们都种完痘之后,元春直接入宫,向皇帝皇后说明了牛痘疫苗的事。 隆正皇帝直接就问:“朕和皇后,可能接种疫苗?” 元春中规中矩地按标准程序说:“这个臣不好说。能不能接种牛痘疫苗,事先并无法子可以预测,只有疫苗入体,才能知道确切的结果。不过,这种疫苗,臣已在自己、昭王、一些亲眷和身边几名宫女太监的身上试种过,尚无一人出事。” 隆正皇帝想了想,微微一笑:“在医术的范围里,尚医很少这样模棱两可的。朕这样问吧……”他想了想,“接种成功的可能性有几成?出事的可能性又有几成?” “接种成功的可能性是五六成左右,若一次不成功,可种第二次。出事的可能性,不到一成吧!”元春说得十分保守。 “不能有天花疫情时再种吗?” 元春道:“那也是可以的。但有一点:感染了天花病毒之后,并不会立刻发病。这些病毒会在身体内潜伏几天,在不知不觉间侵蚀人的身体,几天或十几天后才爆发出来。如果感染天花病毒以后再种,大约就没有什么效果了。”这仍是比较保守的说法。 隆正皇帝沉思片刻,拍板定案:“那就种吧!” 元春献上去的医书,因为种种原因,还没有正式刊行,但宫中女官和太医院已经抄录、临摩了一些副本。隆正皇帝闲暇时,也会翻一翻这套医书,重点看了人体总论、毒物、疫病这方面的内容。多次出现的“潜伏期”这个词,让他不寒而粟! 原来,还有那么多毒物可以害人,而这些毒物是银针探不出来的,中了毒也不会立刻发作的! 原来,那些疫病是那样传播的, 如果用来害人,又该如何防范? 所以,对于能够预防“天花”这种人人谈之色变的疫病的“牛痘”,隆正皇帝觉得,是值得一试的。免得哪天某个丧心病狂的逆子偷偷将天花病人用过的东西塞在他枕头里,将他害死了,他还不知道为什么! 元春就留在了宫中,为皇帝皇后、后宫妃嫔、十八皇子等种痘。 这一天,元春刚刚检查了十八皇子的痘痂,回到尚医局时,一个太监突然来请:“尚医大人,皇上在临敬殿与众臣议事,召尚医大人前去陛见。” “我?临敬殿?”元春有些惊讶。皇帝再怎么礼遇自己,从名义上来说,自己也只是一个内廷女官。皇帝在与众大臣议什么事,需要召自己前去? 那太监躬身说:“正是!还请尚医大人即刻前去。” “知道了!”元春答应一声,就叫秋凝霜立刻去拿自己的帷帽、面罩和手套,然后来与自己汇合。她在后宫之时,一般不会戴帷帽、面罩和手套。现在要去临敬殿,最好还是把全套官服穿上,免得被弹劾一个“御前失仪”之类的罪名。 迅速穿戴好之后,元春就跟着那个太监,一路来到了临敬殿。 临敬殿是皇帝召见众臣、日常议事之处。 元春进殿时,就见隆正皇帝高坐在御座上,下首站着二三十个王公大臣、宗室亲贵,两侧略靠后的地方,还有一些负责记录等事的官员。 她眼一扫,就在人群中发现了水霄的身影。隔着帷帽的纱帘,她也可以看到水霄的脸色异常凝重。 元春心里不由得打鼓:发生什么事了?看水霄的脸色,好像不太妙啊! 贾代善虽是荣国公,但现在赋闲在家,只参加朝廷的重大朝贺仪典,并不在这群议事的大臣王公之中。 那些王公大臣、宗室亲贵的中间,分开了一条通道。 元春顶着两侧的视线,缓步向前,向皇帝福了福:“臣一品尚医贾氏瀛洲,参见皇上!”因为有皇帝那道“只跪天地神佛仙灵”的旨意,她福一福就算是见礼了。 “免礼!”皇帝开门见山地说,“请尚医过来,是因为江南发生水患,牵连甚广。众臣在商议赈灾之事时,朕想起来尚医所献医书中,曾说‘大灾之后须防大疫’。只是具体如何防大疫,已经记得不真切了,干脆就请尚医一同来议事,也好分说得明白些。” 元春恍然大悟:这是自己的专业领域了。又有些忧 心:江南发生水患了么?皇帝都说“牵连甚广”,想必真的很严重吧! 她也不废话,直接说:“洪灾之后,第一需要防范的就是肠胃疫病,尤其是霍乱。若防疫做得不好,灾民吃了不干净的食物,喝了不干净的水,就有病从口入、感染肠胃疫病的危险。霍乱是肠胃疫病中为祸最烈的,若是水灾之后霍乱疫情爆发,几千、几万人为此而死,也不足为奇。因此,灾后防疫首先要做的,就是保证灾民能吃到干净未变质的食物,喝到干净的水。同时,便溺必须处理好,不能随意排放……” 当下就有一声冷哼从人群中传来,一个花白胡子的老头冷声说:“尚医说得倒是轻巧,怕是没见过洪灾过后是什么情景吧?洪水过处,井毁河溢,房倒树倾,万千生民能不被大水卷走已属万幸,到哪里去找干净的水?” 元春想:这倒是个问题! 她前世那个世界,可以紧急调派干净的矿泉水过去;这些世界,这一条显然是行不通的! 怎么办?她迅速思索了一下,说道:“大人言之有理。要在洪灾区找干净的水源的确不易。那么就可用应急的办法,一是接天上的雨水,这种水相对干净一些。若无雨水可接,那便尽量找干净一点的水,然后用澄净之法,将水中杂质滤掉一些。而最最最重要的一点是:食物要煮透,水要煮沸,连碗筷汤勺等,也要用水煮过才能使用。这样,大部分肠胃疫病就可以防范了。” 那个花白胡子的老头听元春所言确实是在想办法解决问题,脸色不由得缓和了一些,又问:用什么办法过滤水中杂质?什么都要煮过,没有那么多柴禾怎么办? 元春简单说了自己知道的几个过滤之法,苦笑道:“至于柴禾不够的问题,该是诸位大人和赈灾官员去想办法吧?莫非这也要问我这个大夫?” 那花白胡子的老头大约也觉得自己所言不当,咳嗽一声,便不言语了。 元春又说:“其次,洪灾之后,难免有些遇难百姓和家畜的尸体泡在水里,时日一久,就会成为疫病之源。故而救灾官员,要尽可能地打捞遇难百姓尸体,及时安葬。淹死家畜家禽之类,也不能吃,而是要捞起来就地掩埋。第三,洪灾过后,难免蚊蝇老鼠滋生,它们都会传播一些比较严重的疫病,能灭则灭。第四……” 她一口气说了n条灾后防疫知识,听得隆正皇帝和议事的众位王公大臣有些头晕眼花。 隆正皇帝揉了揉额角,对元春说:“尚医还是把这些 事写成条陈吧!朕派八百里加急,传谕灾区官民。来人,给贾尚医准备书案笔墨。” 当即就有太监麻利地抬了一张小书案,一个小杌子,又奉上了文房四宝,放在一边。 元春直接就坐在了书案之后,开始手书“条陈”。 这是她第一次写这种东西,也难得管格式不格式了,掐头去尾,直接写了灾后防疫若干注意事项。 她写这东西的时候,那边的王公大臣们便在商议如何赈灾,派谁去,调哪里的粮食等等,元春也没有细听。 等她写好了,将尚未干透的纸呈递给皇帝时,人群中突然走出一个穿着郡王服饰的人,向着隆正皇帝行了一礼,声音洪亮地说:“父皇,儿臣提议:请一品尚医贾大人赴江南灾区,一则指导当地官员和百姓防疫,二则尚医医术无双,就算不能起死回生,也必能救活无数人命,必将有大功德于江南百姓、朝廷社稷!” 元春霍然转身,看着他。 我去!直郡王! 这个提议让元春去江南灾区的直郡王,正是曾因军功被封为勇直亲王,后因设局陷害贾珍被拆穿而降为郡王的六皇子水霍! 水霍转身面对元春,咄咄逼人地看着她:“不知道贾尚医,愿不愿意去呢?” 他有些讽刺、有些不怀好意地笑了笑:“我听闻尚医曾对父皇说:自己虽是女流,但既得神仙传授的绝世医术,便当效法孙药王:发大慈恻隐之心,誓愿普救含灵之苦。不瞻前顾后!不自虑吉凶!亦不护惜身命!尚医有此宏愿,小王深感敬佩。如今江南百姓为水患所苦,受疫病威胁,尚医既然想效法孙药王,想必也不愿留在这京城繁华之地,对江南百姓之疾苦袖手旁观、置若罔闻吧?” 我靠!水霍是想借着江南“水祸”之机,报当初那降位之仇吗?你讲点道理好不好?当初明明是你算计陷害贾家在先,怎么能怪贾家还击呢? 元春在心里疯狂吐槽,一时有点不知如何应对! 答应?可那是洪灾区啊!会有无数凶险等着她!躲过了天灾,还有人祸;躲过了人祸,或许还会有水霍的暗箭。谁知道她会遇到什么妖蛾子! 不答应?那她一直以来保持的“济世救人、顾惜生命”的形象不就轰然垮塌了吗?她以前为了装x在皇帝面前背过的《大医精诚》,不就成了打脸的话了吗?不仅打自己的脸,还打了相信自己的皇帝的脸!这个后果,有点严重!所以说莫装x啊,装x被雷劈 啊! 去,还是不去?只有这两个选择。 能在这里混的,谁都不是傻子,不会只听她的言而不观她的行。指望通过一些花言巧语蒙混过关是不可能的。 而且,说实在的,她拿了朝廷的薪水、百姓的供奉,享受着尊崇的地位。在这样的关键时刻,她也不忍心对江南的情况袖手旁观,否则她会过不去自己心里那道坎! 上至隆正皇帝,下至众王公大臣,都注视着元春,想看看她有什么应对。 水霄闭了闭眼,深深地暗叹一声,从队列中走出来,对着隆正皇帝深施一礼:“父皇,贾尚医的医术虽然卓绝,但她对朝廷、对社稷、对黎民百姓最大的价值,并不是到江南救几个百姓,而是为父皇、为天下百姓开万世之法。别的且不说,先说贾尚医已经献给父皇的那套医书,书已献了五六年,不知太医院的大人们领悟了多少?若尚医不幸殒命,这得自神仙的医术岂不要失传大半了? “据儿臣所知:贾尚医最近还制出了牛痘疫苗,据医书所载,种痘可抵抗天花。如今,父皇、母后和宫里的娘娘们都已种痘,可京城百姓、天下百姓还有许多人未种痘,还在谈天花色变。若贾尚医不幸殒命江南,这疫苗何人能制?何人能改进?这损失又有何人能弥补?指望太医院那些大人们吗? “父皇,贾尚医虽然心志清高,顾惜百姓生命。但孰轻孰重,父皇必定深知。贾瀛洲遇仙得授医术,乃是朝廷的‘祥瑞’。还请父皇三思而行,不要将‘祥瑞’送入险地!” 元春看着水霄,心里有一点感动。他这时候站出来阻止自己去江南,想没想过是什么后果? “那江南的百姓,便任由他们自生自灭吗?!”水霍不等皇帝说什么,就无比义正辞严地大喝一声,微微冷笑着对水霄说,“十七弟,我听说这几年,你与贾尚医来往密切。你阻止贾尚医去江南,究竟是出于公心,还是出于……私情呢?” 出于公心,还是出于私情? 皇帝和众王公大臣,都盯着水霄,想看他如何回答。 水霄微微一笑,对水霍说:“想必六皇兄忘了:小弟旧病未愈,至今不能近女色,府里连个妾侍通房也没有,又怎么可能与贾尚医有什么‘私情’呢?我阻止贾尚医去江南,自然是出于公心。” 他这话一说出口。皇帝和众王公大臣都是神情各异,有要笑不笑的,有略带同情的,也有不动声色、若有所思的。 水霍一时语塞,没有想到水霄这个参与夺嫡的皇子,会当众承认“旧病未愈、不能近女色”这样巨大的弱点。便道:“那江南的百姓呢?十七弟就不管他们的死活了吗?江南是朝廷财赋重地,此番遭灾,其损失已是难以估量。若朝廷对江南灾情处置不当,对江南百姓所受之苦不闻不问,江南必定元气大伤。将来,朝廷又有何面目去江南收税?” 水霄似笑非笑地说:“既然六皇兄如此关心江南百姓,不如自动请缨,作个钦差大臣,去江南赈灾?先申明,贾尚医对江山社稷至关重要,绝不可以去江南涉险!” 水霍环顾了一下周围的视线,哼了一声,勉强为自己找了个理由:“我是个武人,行军打仗我擅长,对赈灾的这些事儿……怕是力有不逮,不敢冒然请缨。十七弟曾在户部当差,对民政上的事应当很熟悉,为何也不请缨?” “我正要请缨!”水霄收敛了脸色的笑容,转身面对皇帝,郑重地拱手说,“父皇,儿臣请命:派儿臣为钦差大臣,巡视江南赈灾及防疫情况。请父皇放心,贾尚医所言防疫之法,儿臣必定全力推行!” 元春看着水霄发呆:他这时候主动请缨去江南?!他傻了吧?不知道江南现在就是一个大坑、一个大水坑吗? 70.与子同行 元春一时想不明白,水霄为何要自动请缨去江南。 且不说江南现在就是一个大水坑,天灾人祸必定无数,他那些好哥哥们暗中使绊子、下黑手是必然的。他就那么有把握,可以从那个大水坑里全身而退吗? 更重要的是,此去江南,少则两三月,多则小半年。他一走,他在朝中笼络的那些势力群龙无首,会不会被他那些好哥哥们团灭啊?若当真如此不幸,他回来之后,难道要从头开始吗? “十七,”隆正皇帝皱起了眉,视线扫过了元春,沉声问,“你可想清楚了:你当真要去江南吗?” “是!”水霄朗声说,声音平静而清越,并不怎么慷慨激昂,却给人一种异常真诚可信的感觉,“诚如儿臣所言,贾尚医对江山社稷至关重要,绝不可以去江南涉险。但此番江南受灾,牵连甚广,若是救灾不力,必使江南元气大伤。若有一名皇子巡视江南,督办赈灾和防疫之事。一可安民心,使百姓得知朝廷重视之意,齐心协力共渡难关;二可震慑宵小,使之少作些孽,以免天灾之外又添人祸。” 直郡王水霍与孝恭亲王飞快地交换了一个眼色,转头向皇帝跪倒:“父皇,十七弟言之有理。还请父皇恩准,派十七弟巡视江南,督办赈灾和防疫之事!十七弟与贾尚医素日里来往密切,耳濡目染,想必也略懂一些医理。派十七弟去江南,再合适不过了!” 孝恭亲王和义忠亲王也连忙附和,请皇帝允许十七皇子巡视江南,以免如此大灾之下,朝廷有失江南民心。随即,又有一些大臣附和此言。 十七皇子去江南,已经骑虎难下,势在必行。 在许多人跪下时,元春越发觉得自己站在殿下有点鹤立鸡群。 她看了看跪下领旨、神情恬淡的十七皇子,微微叹息,向皇帝一躬身,朗声说道:“皇上,臣也请缨前往江南,协助防疫,救治百姓。” 首先,她不能让自己一贯维持的形象垮塌掉,不能留给人一个“对江南灾民置若罔闻”的话柄。这世上有些人,真的是不讲道理!还有一些人,更是居心叵测。他们黑白都能颠倒,自然也能抓住自己的这个话柄,将之不断放大并脑补出许多故事来,把自己抹黑成一个沽名钓誉、十足恶心的伪君子。然后得意洋洋地说一句:瞧,相比于伪君子,我更喜欢那些真小人!全然不在乎自己是在以圣人的标准要求君子,以强盗的逻辑开脱小人。 其次,她也是真心想为江南的受灾百姓尽一份心力 。如果自己做不到的事,她也不会为难自己;可如果自己做都不去做,她会有白领了薪水不干活的负罪感。毕竟,皇帝给她的那些赏赐、她领的薪水俸禄,都算是民脂民膏、纳税人的钱。虽然她也有些小心机,但总体来说,她还算是一个cj的人,尚未成为《厚黑学》的信徒。 第三,水霄是她目前最合适的老公人选,她不放心他独自一人去趟江南的浑水——如果水霄不能从江南全身而退,并不符合她的利益。要在古代社会找到这么一个合心意的老公人选,是很不容易的!若是眼睁睁看着他死了,难道自己以后真要往女神棍的方向发展吗?她对于混宗`教界真的不感兴趣啊! 所以,她只能祈祷自己身上那座看不见的莲台力量够强大,能够护佑她逢凶化吉、遇难成祥,最后带着水霄顺利地从水坑里爬出来,顺便捞一点值钱的漂浮物。 听到了她的话,原本神情恬淡的十七皇子,猛然一扭头看向她,脸上的神色出现了一点焦急。 他朝元春微微摇头,尽量宁神静气地说:“贾尚医,小王刚才已经说过了。尚医对对江山社稷至关重要,绝不可以去江南涉险!不管尚医如何忧心江南百姓,还请体察这一点,不要鲁莽行事。” 元春心想:看来,水霄阻止自己去江南的目的非常明确、非常坚定! 为什么?担心他那些好哥哥们把自己杀了?他们敢吗?就看今日临敬殿里的情形,直郡王先前的确想把自己往江南送,可水霄一阻止,一自动请缨,他们立马就放弃了原本计划,不再提派自己到江南的事了…… 想到这里,她脑中突然升起了一个念头:水霄主动请缨去江南,不会是为了把自己留在京城吧?!这么让人感动? 但她也没有时间细想这个问题,当着众人的面,也不好多说多问什么,便对水霄福了福,说道:“多谢昭王殿下抬爱!但最珍贵的医书,臣早已全数呈献给了皇上。太医院的大人们纵然一时领悟不了,但只要有书在,只要太医院广纳天下有志于医道之俊才,代代传承,终有一日可以将这套医术发扬光大。有没有微臣,不过是一时的影响,无关大局。” 她不能贬低自己的存在的重要性,就十分谦虚地说着实质上十分自矜的话:记住了喔!没有我,“一时”的影响肯定是有的。而这个“一时影响”,恐怕需要代代传承才能抵销。 “至于牛痘疫苗的制法问题等。臣所献医书之中,也早有记载。现在痘种已经找到了,太医院的大人 们只要照猫画虎,纵有不足之处,也出不了大岔子……” 她话未说完,水霄已打断了她:“贾尚医可知:差之毫厘,谬以千里?若没有尚医指点迷津,太医院的大人们在研习医术时,不慎误入歧途,岂不是要流毒千里、遗祸无穷?” 他朝元春深深一揖:“尚医对小王有救命之恩,尚医的品性,小王也略知一二。纵然尚医有大慈恻隐之心,愿普救含灵之苦,但请尚医看在自己的医术尚无后继之人的份上,忍一时之痛,保重自身。至于江南之事,小王会带太医院的众位大人前去处置,尚医也可派一二个比较得力的宫女襄助……” 元春微微一笑,也打断了水霄的话:“殿下所言虽然有理,但臣若对江南之事袖手旁观,终究有违师门训诫。” 水霄有水霄的想法,但她有她的考量,她可从来不是对男人言听计从的人。再说,水霄现在还不是她男人! 她提到了“师门训诫”,从皇帝到那些王爷们,再到哪些大臣,都不好再劝她什么了。她的“师门”是什么?人人皆知她的医术得自神仙。她的“师门训诫”,跟“神谕”也差不多了。谁还能认真反对呢? 隆正皇帝有些忐忑,又有些苦中作乐地想:贾瀛洲的师门,必定是给了她保命之物的吧?是吧是吧是吧?!当然是!必定是!这样也好,有她同行,十七的危险就降低很多了! 水霄一脸无奈地看着她,心里却有一种难言的感动,又似有什么难以言表的情绪在酝酿、在暗涌,让他的心绪难以平静。 直郡王再次与孝恭亲王对视一眼,又迅速移开了视线,有些不甘心地说:“适才本王问尚医的时候,尚医为何没有答应?” 元春淡淡地说:“臣第一次到临敬殿来,没有想到诸位王爷、大臣议事之时,竟是这般针锋相对、火星四溅,有些被吓着了!” 孝恭亲王却上前一步,躬身对皇帝说:“父皇,既然贾尚医执意要去,儿臣也不便反对。但十七弟所虑,也极有道理,还请父皇为贾尚医多调遣些护卫。另外,儿臣之子水澜这些年勤读兵书、苦练武艺,略有小成,又蒙父皇恩典封为康郡王。还请父皇恩准:派康郡王水澜护送贾尚医去江南。由一名郡王护送贾尚医,一则能显出朝廷对尚医的器重,二则若有急难之事,也好就近调遣人力物力处置。” 元春不由得心里大骂:玛蛋!原来孝恭亲王在这里等着我啊?! 她心里豁然开朗:看来,孝恭亲王见水 澜对自己的“追求”一直没什么进展,走了一步险棋!他想让自己不得不在患难之地,与水澜结伴同行,最后跟水澜来个“患难见真情”神马的! 这媒人做得,也是拼了! 可惜,他那个儿子太不给力!水澜那副从精神到体形都像弱鸡的样子,不管孝恭亲王怎么吹嘘,充其量也只是个绣花枕头。这样一个人跟她去江南,不添乱、不拖后腿就不错了,还想保护她?!呵呵! 还有,今天直郡王一直在给孝恭亲王打前阵,想必已经投靠孝恭亲王了吧?!这直郡王也真是能屈能伸。唔,孝恭亲王也很有“容人之量”——就是不知道他有没有藏弓烹狗的小爱好。 不等元春想出理由来反对孝恭亲王的提议,隆正皇帝就直接说:“多调遣些护卫是应当的。让魏至诚在御前侍卫和京营之中挑人,品级低于他的人,他可随意征用。将贾尚医的护卫人数,提升到四百人左右。至于让水澜护送贾尚医之事,让水澜明日进宫面圣,朕看看再定。” 元春十分郑重地向隆正皇帝行了一礼,说道:“皇上,此去江南,危险重重,跟随臣的护卫死伤难免。而因为防疫的原因,死难者的遗骨也必须就地安葬,不可以运回京城。臣不知道自己可以带多少人回来,也不知道何人将埋骨江南,因此……” 她语气一顿,克制了一下心中的情绪,续道:“因此,臣恳请皇上恩准:跟随臣的护卫里……家中独子不去!无后嗣者不去!以免他们一去不返,臣愧对其父母宗祠……” 家中独子不去!无后嗣者不去! 隆正皇帝和众王公大臣都这两句话惊呆了!这……这……这完全就是军中挑选敢死之士的标准啊! “尚医,你实话告诉朕:此去江南,你自己……可能平安回来?”隆正皇帝忍不住有些胆颤心惊。 元春微微躬身:“皇上不必忧心,臣会诸事小心的!”并不说自己能不能平安回来,却反而让隆正皇帝觉得她是在冒巨大风险。 隆正皇帝默了默,才缓缓说:“朕允了!跟随贾尚医南行的护卫,家中独子不去,无后嗣者不去!” 当天临敬殿议事结束后,元春回尚医局做准备。 没多久,水霄派人传话,约元春在驻春亭相会。元春正好有话问他,直接就去了。 驻春亭就在尚医局外不远处,周围种植着大量春季花木。如今已是盛夏,那里花尽叶茂,清凉而幽僻,是一处谈话的好场所。 “殿下为何要主动请缨去江南?”元春问水霄。 “尚医又为何执意选择去江南?”水霄反问。 “是我先问的,请殿下先答吧!” 水霄微微一叹,伸手示意元春在亭中坐下,自己也坐下了。 “我执意去江南,是做两手准备。如果尚医能够听从劝阻,不去江南,那自然最好。如果尚医不听劝阻,执意要去,我也可以与尚医有个照应。免得水澜那小子冒出来,白白恶心人。”他看向元春脸的方向,却只看到了一顶帷帽和帷帽下隐约的一张脸。帷帽的轻纱很薄,他可以看出她没有戴面罩,却看不清她的脸。 “这件事,跟康郡王有什么关系?”元春想印证自己心中的一些想法。 “直郡王一开始挤兑尚医去江南,就是打着让水澜一路‘护送’尚医、患难见真情的主意。”水霄忍不住翘了翘嘴角,“孝恭亲王府算计尚医的婚事,也不是一年两年了。如今,尚医已经及笄,素来对水澜不假辞色,却又与我来往密切,他们自然要着急了,就想出了这样一个置之死地而后生的主意。” 元春有些无语。这几年,孝恭亲王府的各种宴会、各种看戏、赏花、游春、作诗活动她参加了无数次,参加得烦不胜烦,基本上每次都会“遇到”水澜或别的什么年轻男子,自然知道孝恭亲王府对于娶她过门的事有多热切。 “殿下这个两手准备是不错,可如今这情形,不依然是水澜要护送我吗?” “可父皇答应了吗?” 元春心道:还没有!这么说,水霄有把握皇帝不会答应了?这样也好。 “殿下可知此行凶险?” 水霄平静地说:“我自然知道。” “殿下知道,为何还要冒此风险?若是殿下回不来怎么办?若是殿下回来后,发现自己在朝中的势力已经被打得七零八落,殿下又怎么办?” 水霄看着她头上的帷帽:“尚医能把帷帽摘下来吗?”接下来这番话,他不想对着一顶帷帽说。 元春伸手摘下了帷帽,定定地看着他。 水霄便道:“尚医与我,虽然尚无婚约,但尚医已经亲口向我许婚。在我心里,便已当尚医是我妻室。只要我还活着,就不许别人这般觊觎冒犯自己的妻室。尚医可明白?” 元春,竟有些无言以对。 “若我回不来……”水霄低低一叹,与元春 对视一眼,眸光无比幽深,“我与尚医并无婚约,尚医自可另择良配。而我既然敢去江南,自然会对朝中的势力进行一些安排,或许会略有小损,但不至于伤筋动骨,尚医不必为此忧心。” 元春真的没话说了。 她现在真的难以判断水霄对她是什么感觉了。说他喜欢自己嘛,他又能轻易说出“尚医可另择良配”这样的话。说他不喜欢自己嘛,他似乎又表现出了对自己的独占欲……文化差异太大啊!沟通真的很不容易。 当天晚上,隆正皇帝在皇后宫中召见了元春,摒退左右单独问元春:“若由康郡王护送尚医,尚医觉得如何?” 元春眉毛微动,很高兴皇帝来征求自己的意见。 便道:“臣在孝恭王府见过康郡王爷多次,康郡王爷……似乎略显单薄了些。若由康郡王爷护送臣去江南,臣怕王爷难耐沿途辛苦,耽误行程事小,若有个闪失,臣怕难以向皇上、向孝恭王府交待。因此,臣恳请皇上,就不要让康郡王爷去江南涉险了!”我说得够清楚、够明白了吧?我真的不要那小子“护送”啊! 隆正皇帝默了默,又问:“若由昭王护送尚医呢?” 元春心道:你究竟是在问我想由谁护送?还是在问我想嫁谁啊? 但不管皇帝真正想问的是什么,在此关键时刻,最好都不要含糊其辞:“臣不懂武艺,但单从脉象和体魄来说,昭王殿下的确要比康郡王爷更健壮些。派昭王殿下去江南,的确比派康郡王爷更合适。只是,昭王似乎要巡视江南,督察赈灾和防疫之事,若只作我的护卫未免太屈才了。皇上既已下旨增加了我的护卫,只需请昭王殿下照应臣一二,就已足够了。实在不必委屈堂堂郡王,来做我一个小女子的护卫。” 隆正皇帝要笑不笑地说了句:“朕知道了!” 第二天一早,康郡王水澜入宫面圣。隆正皇帝命侍卫试探水澜的武艺,结果水澜被打得溃不成军、毫无招架之力。皇帝便让水澜回去了。 随后,隆正皇帝在临敬殿当众下旨:命水霄为钦差,巡视江南,督察赈灾防疫之事。命一品尚医贾瀛洲率太医院及民间征召的一些医士,赴江南主持防疫及救治百姓之事。 旨意已下,元春回府准备。 荣宁二府和各府亲眷已经知道了元春要下江南之事,也知道了皇帝将她的护卫增派到了400人左右,挑选护卫时,还有一个“家中独子不去!无后嗣者不去!”的原则。 就是因为这条原则,在众亲眷看来,元春此时下江南,几与赴死没什么区别了! 贾母和王氏都哭成了泪人儿,贾珠、贾琏和匆匆赶过来给元春送行的王家人、林家人等,也都是一脸凝重,迎春、贾瑛、贾珂等小朋友似懂非懂,看着大人们都是这副样子,一个个也吓得大气不敢出,不明白大姐姐这是要怎么了。 “你非去不可吗?”贾母抹着眼泪说。旨意已下,她再怎么接受不了这个事实,也不敢置疑皇帝的旨意,只能这么含糊地问一句。 元春叹息一声,拍了拍贾母的肩:“老太太不必担心,我会平安回来的。”又看看眼睛都哭红肿了的王氏,再次叹息一声,“太太也不必担心。” 环视了一圈:“我此去江南,少则数月,多则半年,大家多多保重自己才好。别叫我身在江南,还要忧心家里。” 贾珠咬了咬唇,在代善面前跪下:“求祖父允许孙儿与大妹妹一同去江南吧!” 元春微微一笑:“大哥哥说什么傻话。我有几百护卫随侍,大哥哥去做什么?” “元丫头说得是,你跟着去裹什么乱?没得反要元丫头来照顾你!”贾代善直接拍死了贾珠的提议,也是一声叹息。又安抚大家:“元丫头吉人自有天相,自会平安归来的。大家不必这副样子,反叫元丫头更增忧心。” 王熙凤眼睛红红地,紧紧抓住了元春的手,带着哭腔说:“元姐姐,你一定要平安回来!” “放心吧!”元春握了握她的手,“你若有空,帮我指点一下迎丫头的功课吧!” 王熙凤用力地点头,无比认真地答应了。 对于自己的那些丫头和宫女,元春只打算带徐飞萤和秋凝霜、秦桢。徐飞萤是学医学得最好的一个,可以作自己的帮手。秋凝霜和秦桢是细作出身,在乱局中生存能力更强,也能派上更多用场。 抱琴和燕婉眼泪汪汪地跪在地上也想跟去,元春却道:“你们俩留在家里,替我照顾一下一家大小吧!” 阿悟和阿真早已商量过这件事,对元春说:“姑娘,让我们姐妹也跟你去吧!姑娘放心,我们已写了亲笔信函,传给了家里,说明是我们自愿跟姑娘去江南的。就算我们在江南出了事,那也是我们命数不济,怪不到姑娘头上的。我们原本就是苦命之人,若能随姑娘在江南救些人,积攒一点功德,或许来生不至于如此。” 元春叹息:“那就多谢你们了! ”阿悟和阿真都是良民,不是贾家的奴婢。只可惜,自己帮不了她们。 71.抄近路 在临敬殿陛见辞行的时候,隆正皇帝给了水霄一个“如朕亲临”的金牌,并叮嘱他:“此去江南,尽量不要与贾尚医分开,遇事也好有个照应。” 又无比关切地叮嘱元春“善自珍重,万事小心”,最后又威胁魏至诚:“要是贾尚医出了什么事,你提头来见。” 出京之后的第一天,元春就对魏至诚说:“请大人督促手下兵将,背熟我列出来的防疫知识手册,并严格按手册执行。此事万万不可掉以轻心,有一些疫病,一旦感染,有可能在短短几个时辰内要了人的命,我未必能救。” 魏至诚十分郑重地答应了。 在出发之前,元春还让府里的丫头们连夜赶制了几套骑装。离开京城后,宿营的第一天,她就开始学骑马,还叫与她同行的徐飞萤、秋凝霜、秦桢也一起学。阿悟、阿真本是习武之人,早就会骑马了。 元春的体力不错,身手也比较灵活。这些年长大了,她不好再像小时候那样以嬉戏为名四处疯跑。但除了跑步以外,还有很多健身的方式,比如跳绳、踢毽子、平板支撑、仰卧起坐等等。她虽然不像水霄那样对健身有着近乎偏执的爱好,但身材和体力都保持得还不错。加上她本身不是娇滴滴的人,学习的意愿也比较强,所以她学骑马的时候,并没有闹出不敢上马、大声尖叫之类的故事供人闲磕牙。 为了避免大腿被磨破之类的伤害,她也并不急于求成,每日循序渐进,无惊无险地就学会了骑马。 没过多久,她已经能与水霄并辔而行了。 水霄看了看戴着帷帽、骑在马上,与自己并肩同行的元春,觉得此情此景有些奇妙,忍不住再次为元春点赞:“尚医果然是世界难觅的奇女子!” 元春不由得一笑:“殿下谬赞了!”要放在她前世,会骑马真的不算“奇”!这世界的女子,她们的才能和闪光点大多被压仰住了,没有机会展现自己的“奇”而已。 秋凝霜和秦桢原本就会骑马,她们自己也说自己“小时候”曾经“学过一点”,很快就“熟悉”了。 徐飞萤却属于头脑上的巨人、体力上的矬子。她体力菜,胆子小,看着面前的马就直接吓得有点傻,一脸苦相地问元春:“大人,为什么我们要学这些啊?” 元春鼓励她:“到了灾区,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学会了骑马,或许会在关键时刻救你一命。因此,不可以偷懒!” 徐飞萤只好苦哈哈地学。于是,不敢 上马、大声尖叫、差点摔下马、磨破了腿上的皮之类的轶事都在她身上发生了! 阿悟和阿真轮流教她。在元春已经可以策马疾驰的时候,徐飞萤还只能浑身紧绷、手足无措地坐在马上,让人牵着慢慢走。当元春他们进入显州地界时,她才终于能够自己驱马缓行了。 元春摇了摇头:虽然有点进步了,但基本上派不上什么大用场。 显州是这次江南水患受灾最严重的州府之一。 尚未进入显州,元春他们就接连遇到大雨,搞得众人狼狈不堪。 进入显州地界不久,他们就被困在了初贤县,原因是连日暴雨,导致山洪暴发、河水暴涨、山体滑坡,多处官道中断。虽然还有小路通向初贤县外,但这些小路只能人行,车和马都无法通过。元春他们带着大批不能丢弃的药品物资辎重,只能召集当地官员,组织民夫尽快疏通。 在等待道路疏通时,元春就在初贤县的驿馆之中,摆了个义诊的摊子,免费为人诊脉开方。她带来的药材主要是用于救灾防疫的,所以对于灾民不算多的初贤县,她只偶尔施一点药,用于救治那些急重症和受灾严重的个别农户。很多救灾用不着的药材她根本没带,只能让这些病人自己到当地药铺去抓药。 几天后,初贤县的邹县令带着人心急火燎地来到驿馆,说显州知府派人来报:显州府城和附近的和县发生瘟疫。 邹县令满头大汗地说:“知府大人恳请尚医大人从速赶到显州,处置疫情,以免酿成大祸!” “我也想从速赶往显州啊!问题是:邹大人,道路何时能抢通?”元春没好气地问。 邹县令抹了抹额头的汗,向元春深施一礼:“大人恕罪!这初贤县四周山高路险,加上如今雨势连绵,虽然县里已尽量征调民夫,可要重新打通官道……”他迟疑了一下,“少说也得……十余日!” 少说也得十余日?也就是说,差不多要半个月时间,甚至二十多天、一个月。 这一耽误,不知要耽误多少人命! 元春心情有些沉重:“求救的公文呢?”公文之中,必定会对疫情有一些初步的介绍。她得先看看公文,估测一下是什么疫情,再决定下一步行动计划。 邹县令再次抹了抹额头上的汗:“请大人恕罪!那报信的何三儿说:他们本是两个人一起从府城出发来求救的,可路上出了意外,另一个人掉下了悬崖,被水冲走了。公文在那个人身上, 因而遗失了。” 元春忍不住瞪他:“没有公文,邹大人怎么知道这何三儿所说是真是假?别是什么骗子吧?” 她心中忍不住开始阴谋论了:别是昭王那些好哥哥们设下的圈套吧? “大人明鉴!”邹县令朝元春拱了拱手,“公文虽失,但这个何三儿确实是显州府衙的差役,下官到府城拜见上官时,曾多次见过何三儿,还跟他……一起喝过酒!可保他不是骗子。至于他所说是真是假、详情如何,大人或可亲自问问。” “带我去见何三儿!”元春站起身来,直接说,“另外,派人去禀报昭王殿下和魏大人:我们或许要改变行程了,请他们回来商议。” 这几日,水霄和魏至诚因被困之事心中忧急,每日都带着一部分护卫,去帮着民夫疏通道路。 “昭王殿下和魏大人那里,已派人去报信了!何三儿已经晕过去了,正在县衙救治!” 元春便匆匆赶到县衙。那个何三儿是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身材高大,满脸黝黑。虽已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也简单梳洗了一下,却仍然昏迷不醒。元春检查了一下,他是过度疲劳加上轻度脱水,电解质有一些紊乱。 元春就让人弄一些蜂蜜盐水过来,又给那何三儿行针。过了好一会儿,何三儿才醒过来,神情略有些茫然。 邹县令忙对他介绍元春:“何三儿,这位就是皇上御封的一品尚医大人了!尚医大人有话要问,你赶紧起来答话。” 何三儿一惊,便挣扎着要起来行礼。 元春却道:“那些虚礼就免了。你直接告诉我:显州和和县的疫情如何?那些感染了瘟疫的病人,是什么症状?我好心中有数。” 那何三儿便在床上抱了抱拳,算是行过礼了。对元春道:“禀大人,那些感染了瘟疫的人,都是腹泻不止,泻出来的东西跟米汤似的;有些人还吐,还浑身抽搐。知府大人对照了朝廷八百里加急通传各地的防疫手册之后说:或许这瘟疫,正是大人所说的‘霍乱’!小的与同伴从府城出发之时,和县已经死了十几个,府城也已死了五个了。如今已过去了五六天,也不知情形如何了!” 霍乱!元春不由得胸口阵阵发凉!她最担心的霍乱疫情,还是出现了?! 在元春前世的那个世界,霍乱被归类为甲类烈性传染病,与鼠疫齐名,其疫情有亡国灭族之威力!她记得自己曾经在网上看到过一个文章,里面有一个数据让她的印 象极其深刻:在印度历史上,大约是1900年,曾在一年之中有80多万人死于霍乱。 一个国家,一年,80多万人因霍乱而死! 这是什么概念?!简直就是人间惨剧啊! 她脸色凝重地问:“那些人是怎么染疫的,你知道吗?”防疫手册早已八百里加急通传各地,问题出在哪儿? 何三儿神情有些黯然:“朝廷将防疫之法通传各地之后,知府大人就安排了人,每日在城中各处宣传防疫之法,又传令各县加紧宣传。但今年的水患范围极广,也极其严重,四里八乡受灾的流民涌入府城,让城中本就短缺的物资雪上加霜,吃的喝的东西已是诸物皆贵。而知道了蒸煮之法可以防瘟疫之后,连柴禾的价格也猛翻了几倍,大户之家蓄意屯集。一些贫苦之家,便有些买不起柴了,口渴难奈之际,怕是顾不得生水熟水了。那些流民,能有一口吃的东西裹腹、不至于被饿死就不错了,哪还讲究得了生食熟食?小的听说,还有饿极了的流民,把河里的死猪死狗之类捞出来,偷偷烤着吃……” 元春心中惨然! 在这样一个物流、经济和救灾之法都远远不如她前世的世界,灾害造成的苦难,更加具有毁灭性。普通百姓对于灾害的抵抗力,也更加微不足道,伤亡会更加惨重。而那些底层的百姓,又是最容易被牺牲的。 她对于何三儿所说,已基本上不再怀疑。 何三儿说完了显州的情况,便挣扎着从床上滚下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向元春直磕头:“大人,显州如今已是危机四伏,还求大人尽早奔赴显州,解显州百姓之疫苦,以免显州成了人间地狱!” 他的家眷亲族,可全都在显州啊! 如今显州城外,这里淹一片,那里淹一片,还不定下一次会淹到哪里。显州城地势较高,暂无水淹之险,四面八方的流民,便都涌进了显州。显州官吏和朝廷派来赈灾的官员,忙得脚不沾地,就怕一个处置不当,发生民乱,为祸更烈。如今又出现疑似霍乱的瘟疫,更是让显州的安危雪上加霜! 元春听他把头磕得砰砰直响,呲了呲牙,忍不住替他疼。忙道:“快起来吧!我正在想怎么尽早奔赴显州!” 目前道路阻断,难道我插翅飞过去?或者是沿着你来报信的山路,冒着掉落悬崖、被洪水卷走的危险,翻山越岭地去显州? 元春觉得:心里很纠结! 霍乱真的是很严重、很危险的 传染病,如果控制不住,显州怕是真的会成为人间地狱!那她辛辛苦苦跑到江南来的意义何在? 何三儿忙道:“大人,小的知道一条相对比较平坦的小路……” “从那条你同伴摔下悬崖、被洪水卷走的小路上去吗?”水霄冷冷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一阵脚步声响起,水霄和魏至诚大步走了进来。他们脸色挂着汗水,衣服已经湿透,显得有些脏脏的。 水霄冷冷地扫了何三儿一眼,朝元春点了点头,在元春身边坐下。 魏至诚脸色有些凝重,向元春躬身一礼:“尚医大人,卑职奉命保护大人的周全。皇上有旨:大人若有闪失,卑职提头去见。还请大人珍重自身,不要鲁莽行事。” 何三儿忙道:“不不不!大人误会了!小人为了尽快送信,才走了鹰嘴崖那条险路。我那名同伴,就是在鹰嘴崖摔下去的。尚医大人万金之躯,小人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鼓动大人去走那条险路。小人说的路,是皂角铺、松林坡、赤龙沟那条路。那虽然也是小路,却要平坦安全得多,骡马也可勉强通行。此事小人万万不敢撒谎,还请大人明鉴!邹大人也可作证。” 邹县令连忙说:“何三儿所言的确属实。只是……”他看了看元春,有些为难地说,“若尚医大人是个男儿倒还好办。可以骑马去,偶有险峻处便叫人背过去,自可提前去显州。可尚医……” 水霄和魏至诚的脸色才好了一些。 何三儿忙道:“知府大人派我来求救时曾说:只要尚医大人愿意,便请邹大人就地组织役夫,从这条小路上,用肩舆把尚医大人抬过去。”说完目光殷殷地看着元春。 邹县令不由得点头:这倒也是个好办法,纵然多耽误几日,也比等候官道重新打通更快速些。这阵子雨势连绵不断,指不定哪天又是一场大雨,便可让他们这些日子打通官道的努力全部付诸流水。 元春深深觉得自己有先见之明:“肩舆就不用了。我会骑马!” 邹县令和何三儿一愣,万万想不到一个闺阁千金、内廷女官居然会骑马,不由得大喜过望。 她直接吩咐魏至诚:“请大人安排一下,明日一早,我先带着一小部分人和药品,骑马从小路去显州。大队人马在此地等待官道打通。” “我与尚医同去!”水霄直接说。他有巡视江南,督查赈灾和防疫之责。元春一个姑娘家都可以抄小路去显州,他没有任何理由再 在初贤县滞留。 元春点点头,与水霄一同返回驿馆,为此行作准备。 分队已势在必行,元春盘算了一下,决定带阿悟、阿真和秦桢跟着自己走。让秋凝霜、徐飞萤等人留下来照管剩余的药材和药品。她从京中带出来的那些太医和民间医士,进入江南地界后就陆续分散各地了。 虽然徐飞萤一再表示自己已经会骑马了,可以跟元春去显州帮忙。但元春觉得,就徐飞萤那半调子骑术、差劲的体力,还是不要去添乱了。 第二天一早,元春便带着自己的小分队,与水霄一起骑马往显州而去。魏至诚点了三十名精锐跟随护卫,又找邹县令弄了些骡马,驮着药品和干粮、帐篷等物资。 前几天还好,就是天气热了些,元春每天热得一身臭汗,晚上也只能简单地擦洗一下。 第八天下午,眼看着天气越来越阴,一场风雨近在眼前,魏至诚便吩咐就地扎营。 他们此时正在山中,扎营之地并不好找。首先要避开水道,免得睡到半夜被突然暴发的山洪冲跑了。其次要避开一些土质松软、地势险峻之处,免得遇到滑坡泥石流什么的。另外还不能在太高的地方,免得打雷的时候被雷劈了——这死法可不好听。 那些护卫忙着扎帐篷、生火、烧水的时候,元春就坐在另一边的一块山石上休息,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的腰。唉!多少年没这么辛苦过了?上一次这么辛苦,还是上辈子的事…… 水霄走过后,站在山石边上,轻声问:“还受得住吗?” 元春苦笑:“还好!大家都在护着我。” “你是我见过的最坚韧的女子!”水霄由衷地说,“这两天,我时候忍不住会想:上天是不是把你生错了性别?心里一边遗憾着你竟然不是个男儿,一边又深深庆幸着你是个女子……是不是很奇怪?我也觉得很奇怪。” 元春觉得他这话说得有一点乱。点了点头:“是有一点奇怪!但是……”充满矛盾的想法,人人都会有,“也不是特别奇怪。” 人,本身就是奇怪的、充满矛盾的动物。 “但殿下能不能解释一下:为何遗憾我不是男儿?又为何庆幸我是女子?”虽然猜心游戏某些时候挺有情`趣,但如果猜错了,那就是矛盾的□□了。 水霄笑了笑,目光望着前方的山峦,轻声说:“遗憾尚医不是男儿,否则我们便可结成兄弟,开怀畅饮,把臂同游,生死与共。庆幸 尚医是女子,是因为……”他低了低头,有些羞涩,“夫妻……也是一辈子的事!” 元春想了想才明白他的话究竟什么意思。 她忍不住伸手扶额:这些古人啊!说话真是含蓄! 他的意思就是:我跟你很合得来,想跟你保持一辈子的良好关系。很可惜你不是男的,否则我们就可以做一对好基友,一起打球,一起喝酒,一起泡妹子;但其实你是女的也挺好,我们可以做一辈子夫妻,白头到老! 她心想:这算表白吗?不算吧!这么含蓄的表白谁听得懂?万一我会错意了怎么办? 她在心里吐槽时,水霄又说:“我生在宫中,也算见识过不少女子。有像母后那样雍容大度、处变不惊的,也有像众位娘娘那样,或是娇俏伶俐,或是风流妩媚,或是雅致清高,或是温柔敦厚……还有像那些女官或宫女那样,或者谦卑顺从,或是周到细致……” 他顿了顿,似叹息、似感慨:“我本以为,我与尚医相识多年,对尚医的了解已足够深了。但如今我才发现,我大错特错了!我与尚医曾一起钓鱼品茗,谈诗论画,但似乎,我从未听尚医说起过自己的私事……” 他转头看了看元春的帷帽,又转头看向前方:“尚医对我,似乎还有所保留。不知道我猜得可对?” 他这番话,依然说得有些乱,似乎想到了什么就在说什么,跟他平时的说话风格有很大不同。 元春想了想,便道:“这个世界的礼法规矩,对女子颇为严苛。稍有不慎,自己声名扫地不说,也会带累家族。闺中之事,实在不便对殿下多说。” 水霄想了想,不由得展颜一笑:“这话有理。”便不再深究这个问题了。 他看了看越来越阴沉的天色,问元春:“今夜或许会电闪雷鸣,尚医怕不怕打雷呢?” 心里有些懊恼和惆怅:如果此时他与瀛洲已经成婚,他就可以将瀛洲拥在怀中,轻轻告诉她:不用怕! 可惜……他们尚未成婚,一切都须谨守礼仪规矩,以免有损尚医的名声。比如现在,他甚至不能与瀛洲并肩坐在山石之上…… 元春抬头望了望天,轻声说:“在家中之时,我并不怕电闪雷鸣。到了此处,应当也不会怕吧?” 嗯,如果现在水霄已经是她男人了,她约摸会把装柔弱当情`趣…… 72.伤逝 当天傍晚,狂风暴雨大作,元春和阿悟等人躲在帐篷里,觉得帐篷快要被风吹得连根拔起了。 好在她们的帐篷和昭王的帐篷占据了两个背风避雨的最好位置。她们的帐篷没有被吹翻,也没有雨水灌进帐篷这样的倒霉事发生。 后半夜时,雨终于停了下来,元春才真正睡着了。 可似乎没过多久,她就迷迷糊糊地听到一阵嘈杂喧闹之声,跟着阿悟轻轻推着她肩,将她摇醒:“大人,快醒醒!”阿悟本来叫元春“姑娘”的,但这些天每天听着人叫元春“大人”,她也跟着叫了。 元春觉得上眼皮似乎跟下眼皮粘在了一起,根本睁不开。她闭着眼睛,半梦半醒地问:“怎么啦?”除非火烧眉毛了,表叫醒我啊!困死我了! “有一名护卫巡哨时被蛇咬了!似乎情形不大好,魏大人想请姑娘赶紧去看看。”阿悟微微皱着眉头。 蛇是谁啊?……他为什么要咬护卫?……谁不大好了?……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在元春混沌的脑袋里转了好一会儿,她才终于清醒过来,睁开眼睛问阿悟:“谁被蛇咬了?”睡意已消去了大半。 “是魏大人手下的一个护卫,巡哨时被蛇咬了。” 元春暗暗咬牙:“他没有抹驱蛇药……”说到这里,她突然想起昨夜的大雨来。或许,那个侍卫身上的驱蛇药被雨水冲掉了? 出京之前,考虑到了钻山林子的可能性,元春带出京的药品中,就包括了驱蛇驱虫药品。这一次从初贤出发时,她就给了魏至诚一些,叮嘱魏至诚督促手下侍卫定时使用,就是怕这些侍卫因为被蚊虫蛇蝎叮咬病了、伤了、死了。没想到还是出现了这样的意外! 元春终于彻底清醒了过来,她揉了揉有些昏涨的头,一边穿衣服,一边吩咐同样已经醒来、一直和衣而卧的秦桢:“去准备医箱,要拔火罐。另外把那几种蛇药都带上!” 匆匆穿好了衣服,也来不及去梳乱糟糟的头发了,直接接过面罩和手套,一边戴面罩和手套一边往营帐外走去。秦桢背着匆匆收拾好的医箱,紧跟其后。阿悟让阿真守好营帐,自己也跟了出来。 一个侍卫正在营帐外焦急地等候,见到元春出来,便急急地引着元春往另一顶营帐走去。 进了那座营帐中,元春便见到一个娃娃脸的侍卫躺在铺上,裤腿挽起,小腿露在外面,肿起了一大块。另一个络腮胡子的侍卫跪在他脚边,正弯腰低头,把嘴往那娃娃脸侍 卫的腿上伤口凑去,似乎想去吸那伤口的蛇毒! “停下!stop!住……那个嘴!”元春忍不住尖叫出来,声音激烈而高亢。 营帐中的人都吓了一跳。魏至诚向元春微一躬身,还来不及说什么,就见元春向那娃娃脸侍卫直冲而去。 元春大步上前,冲到了那个络腮胡子侍卫的身边,一伸手捏住了他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来。那络腮胡子侍卫本能地想要反抗,却立刻反应过来面前这个娇滴滴的弱女子是他上峰、他奉命保护的对象,又硬生生地忍住了。 “张嘴!”元春严厉地命令他。 络腮胡子本能地服从了,张开了嘴。心里的感觉无比怪异,觉得如今这姿势奇异的熟悉又奇异的颠倒,似乎……自己在被一个小娘们儿调戏?!真他奶奶地邪门了! 元春检查过他的口腔,确认他并未吸入蛇毒以后,才放开了他的下巴,冷哼一声:“牙龈烂成这样也敢给人吸蛇毒?简直是找死!” 她将络腮胡子往旁边一推,早就别扭无比的络腮胡子趁机往旁边一蹿,让开了位置。 元春在娃娃脸侍卫的身边蹲下,一边检查伤口,一边给众侍卫普及常识:“你们记住:牙齿烂的、牙龈肿胀出血的、嘴里有伤口的……都不能给人吸蛇毒!否则那不是在救人,而是在找死!就算你吸了之后马上吐出来,也会有蛇毒通过你嘴里的伤口进入你体内,很可能会让你送命的!” 魏至诚微微向元春抱拳躬身:“多谢尚医大人指点,我们记住了!”拍了拍那络腮胡子的肩。那络腮胡子有些讪讪地笑了笑,又担忧地望着娃娃脸侍卫。 元春提了几句急救常识以后,就不理他们了。直接从医箱里拿出一把手术刀,在娃娃脸侍卫被蛇咬的伤口上划了两个深深的十字,然后直接用火罐拔伤口的毒血。这可比用嘴吸吮有效多了——虽然这时候才拔毒已经有点晚了。又让人把口服的蛇药片喂给那侍卫吃。 这个侍卫所中的蛇毒,是溶血毒素与神经毒素的混合毒素,而且那条蛇的排毒量也非常大。如今,毒素已经扩散,而自己手上又没有对症的抗蛇毒血清,救他的希望……很渺茫! 那娃娃脸侍卫先是感激地看了络腮胡子一眼,又充满恐惧地问元春:“大……大人……我……会不会……死?”他的声音颤抖得厉害,眼圈有些发红。 元春默了默,一时有些语塞,不知道该骗他还是告诉他真相。 “我会全力救你!但如果你有什么遗言,也可以交待了!”她终究还是说了真话。虽然把这个残酷的真相告诉他会打击他的信心,但是,病人对自己的病情……有知情权! 啊……帐篷里,响起了一阵低低的惊呼声,气氛陡然沉凝下来。魏至诚等人看着娃娃脸侍卫,都是眼圈发红,那个五大三粗的络腮胡子侍卫,更是直接哭了出来。 娃娃脸侍卫一怔,随即也落下泪来,呆在了那里。 那个络腮胡子用袖子胡乱地抹了抹眼泪,绕到另一侧,在娃娃脸侍卫的身边蹲下,握住了他的一只手,说:“好兄弟,你别泄气!尚医大人的医术是神仙传的……你知道的,大人们都喜欢假谦虚……大……大人一定可以救回你……” 他说着自己也不大相信的假话,努力想朗笑两声,安慰一下自己的好兄弟,却怎么也笑不出来。只能大大地睁着一双血丝密布的眼睛,努力不让眼泪落出来。 娃娃脸侍卫惨笑了一下,低低地叫了一声:“大哥……” 他的另一只手,颤抖着伸进了自己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来。 “告诉芸娘:是我……对不住她!我不该求功心切!求大哥……另给她找个好人家吧……”娃娃脸侍卫的眼泪狂涌而出,声音哽咽得语不成调,把小布包塞到了络腮胡子手中,“这个……给芸娘……添嫁妆……” “不不不!芸娘只喜欢你!你们已经订亲了!我还等着你做我妹夫呢!你不能这样……你这样,我怎么向芸娘交待……”那个络腮胡子抓着小布包,抱着娃娃脸侍卫的手,哭得跟孩子似的。 元春需要用医疗系统辅助,才能不被他们的哭闹和说话声干扰,保持专注。 她给那娃娃脸侍卫拔完毒,给他的伤口敷上蛇药。然后她站起身来,退后两步,冷静地说:“把他的衣裤脱下来,把胸、腹部和双手、双腿都露出来,我要给他行针!” “这……”魏至诚略有一点迟疑。毕竟男女有别,让一个男子在一个女子面前这样袒胸露腹,怕是有污尚医大人的名节! 但那个络腮胡子听了元春的话,已经迫不及待地开始脱娃娃脸的衣服,好方便元春行针了。魏至诚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 不知何时来到营帐门口的水霄,不由得紧紧攥住了自己的拳头。他微微垂头,闭上了眼睛,心里不住地对自己说:事急从权!事急从权!事急从权……死死忍住了喝阻此事的冲动。 在 京城的时候,瀛洲虽然也会为男子诊病,但需要行针时,可由太医代劳。这一次到江南救灾,因为大夫紧缺,交通不便,随他们一同出京的太医和民间医士早已分散各地。在这深山野林中,又去哪里找一个太医来代瀛洲行针? 不管那个侍卫还救不救得了,如果他阻止瀛洲救人,此事就会成为他与瀛洲之间的一道阴霾,或许将为他们的婚事带来一些额外的变数。 可如果不阻止……一想到瀛洲会把别的男人通体上下看个精光,他就觉得心里……跟油煎了似的! 我那时候,为什么没有全力阻止她到江南来?!他心里,有一种深深地懊悔。 元春却根本没留心到水霄,又对魏至诚说:“他所中的蛇毒太烈太猛,我带来的蛇药不算对症,解毒的效果不会太好。若能找到一种草药,或许能救他一命!这种草药叫九头黑参,它属于玄参中的一种,比较稀少。这个季节……”她连比带划,把那种叫九头黑参的东西长什么样描述了一遍。 听到元春连说了两个“他”,水霄更觉得心里有一种难言的焦躁、酸苦和疼痛。 当时,我真应该全力阻止她到江南来!或者,我应该阻止她走小路去显州!应该把她留在初贤县、让她跟大队走的…… 那络腮胡子首先表示要去找草药,跟着又有十来名侍卫表示愿意去找。 魏至诚便道:“现在天还没有亮,又刚下了一场大雨,地上很湿滑,那条蛇或许还躲在附近,暗夜里或许还有别的什么危险……总之,两两一组,一切小心!把看着像的都拔回来,交给尚医大人辨识。” 众侍卫分头去找草药了。 元春开始为娃娃脸侍卫行针,抑制毒性。 水霄吩咐自己的侍卫头领:“你给我们的人传话:若有愿意帮忙找草药的,也可一起去找,但要注意安全。” 说完之后,他在营帐门口坐下,面朝着营帐之外。他不想看到营帐内那一幕让他抓狂的景象,却又不想离开这里,只好就这样坐在这里。 娃娃脸侍卫的脸色越来越黑,开始觉得呼吸越来越困难,越来越头晕恶心,身上越来越痛,还止不住地抖,精神也越来恍惚…… 一股绝望的恐惧,慢慢攫住了他。 他看着元春,突然说:“大人还不知道……我的名字吧?我叫曹鸢……曹……是曹操的曹,鸢……就是老鹰的那个鸢……刚才那个满脸胡子的……叫崔贵……”说 到这里,他的眼中再度涌出了泪水。 他的话传入耳中,让元春的心中有一种惨痛。 她想抱头痛哭,想大喊,想大叫……可是被医疗系统半控制的身体,却让她只能保持着冷静和专注,继续行针。 她只能不带感情地说:“好,我记住了!你叫曹鸢,曹操的曹,老鹰的那个鸢。那个满脸胡子的叫崔贵,有个妹妹叫芸娘……” 曹鸢的脸上,露出一点笑容。笑容之中,似又有一种难言的痛苦:“是啊……芸娘……可惜……” 时间一点点过去。 元春全力施针,又配合多种药物,想压制曹鸢体内的毒素。 可曹鸢所中之毒太猛烈,中毒又太深!当天色微明时,他的口鼻都有鲜血涌出,抽搐得越来越剧烈,水霄不得不来压住他。他的喘息声越来越粗厉,似乎下一秒,就会一口气上不来了…… 元春知道:自己救不了他了!医疗系统再厉害,也只局限在医术的范畴内,不是神仙的仙丹……继阿悟和阿真姐妹的天生缺陷之后,她又一次体会到了那种无能为力的挫败感! “大人!草药找到了!您看是不是这个?”一个满身泥水、身上还有道道血痕的侍卫冲进来,手上高高地举着一株草,充满希翼地看着元春。 元春用医疗系统鉴定了一下:不是! “它……不是!”元春平淡而沉静地看着他,“不必再找草药了。去把崔贵叫回来,见曹鸢最后一面吧!” “不是?!”那个侍卫有些失魂落魄的,“可崔大哥为了这株药,把腿都摔断了……我说不是;他非说是,非要去摘……” 元春深深地觉得:祸不单行!“那崔贵怎么样了?” “崔大哥叫我先把药送回来,再找人去救他!” “那还不赶紧去救你的崔大哥?!别让崔贵再出事了!”元春将他手里的草夺过来,将这株崔贵摔断腿找来的野草,小心翼翼地放在了曹鸢的手中。 那侍卫连忙跑了。 元春退出了医疗系统。一种难言的疲惫弥漫全身,她觉得自己似乎要虚脱了;被医疗系统压制住的各种情绪,也排山倒海般向她袭来。她蜷腿坐在营帐的一侧,抱着自己的膝盖,低垂着头,任由鼻子发酸,眼睛发胀,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下来…… “别难过了!”水霄走过来,伸手握住了她的手,“你只是大夫,不是神仙,救不了所有的 人!” 元春点了点头:她知道! 可这一次,如果不是她要到江南来,如果不是为了护卫她,曹鸢就不会到江南来,自然也不会被毒蛇咬,不会与他心爱的姑娘阴阳两隔,从此人鬼殊途…… 她无法安坐京城,对江南的情况置若罔闻;可她来了这里之后……这些跟她的护卫,不知道还会有多少人出事! 她知道世间之事难以两全!她也知道自己救不了所有人!这几年,她一直在为自己做心理建设,让自己学会放弃,学会放手,学会接受种种无能为力和挫败的感觉。可现在,当死亡就这样无可避免地发生在她面前时,她还是会忍不住难过! 她想:或许,这就是她与那些身经百战的医生的差距! 水霄见她低着头不说话,迟疑了一下,终于在她身边坐下,轻声说:“瀛洲,救你能救的人,这就可以了!别太为难自己!” 元春再次点点头。她喉咙哽咽,依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营帐外传来一阵喧哗声。元春连忙收拾了一下心情,站起身来,顺便也挣脱了水霄的手。 那个叫崔贵的络腮胡子被放在一个简易担架中抬了进来,被放在了曹鸢的身侧。他早已哭得涕泪横飞,半趴半伏在曹鸢的身侧,抓住曹鸢的手,胡乱地叫着:“好兄弟!你醒醒!醒醒啊!” 元春重新启动了医疗系统,重新在曹鸢身上下针。 几处要穴一刺,曹鸢身上的颤抖便缓和了一些,眼睛慢慢睁开。他环视一周,似乎心有所感,用力捏了捏崔贵的手,轻声说:“大哥……” “哎!哎!哎!大哥在这里!”崔贵再次用袖子胡乱抹了抹脸,脸上的鼻涕眼泪一片狼籍。 “保重!嫁……妆……给……芸娘……”他的声音越来越轻,最后几不可闻。他的手,无力地垂落;他的眼睛,却没有闭上。在那双瞳孔渐渐散大的眼睛里,似乎出现了一点伤感的微弱笑意。似乎他在临死之前,看到了心爱的姑娘带着他给的嫁妆,风光出嫁的场景…… 营帐里,爆发出崔贵惨烈的哭喊声。 哪怕开着医疗系统,元春也有些受不了这样的情景。 “崔贵,帮曹鸢合上眼睛吧!”过了一会儿之后,魏至诚轻声说。 崔贵一边哭,一边伸出了手,合上了曹鸢的眼睛。 魏至诚又请元春看看崔贵的腿伤,崔贵却突然 爆发出来,冲元春大吼道:“你的医术不是神仙传的么?为什么连区区蛇毒也解不了?!” 元春无话可说,也不想跟他辩白什么。 水霄脸色一变,正要发作时,却见魏至诚已经一巴掌扇在了崔贵的脸上。 魏至诚脸色黑沉,怒喝道:“崔贵!你犯的什么浑?!我去京营挑人时早有明言:此次下江南,生死难料,去与不去全凭自愿!曹鸢出了事,那是他命数不济。你以下犯上,冒犯尚医大人,不怕军法无情吗?” 还有一个问题魏至诚问都不敢问:此次下江南,皇上早有明旨,家中独子不去,无后嗣者不去!这个曹鸢,自己当初看他脸嫩,曾问过他是否家中独子、是否有了后嗣。可这个崔贵却为曹鸢作证说:曹鸢只是看着脸嫩,实际上已经有妻有子。如今,崔贵却亲口说出了要曹鸢做他妹夫之类的话……认真追究起来,这就是抗旨不遵了!他这个护卫头领也脱不了干系!如今,只盼望此事能含糊带过,乞求上头的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崔贵被魏至诚一巴掌打回了理智,不敢再耍横,却还是不停地抹着泪。 魏至诚深吸一口气,向元春躬身道:“卑职治军不严,望大人恕罪!” 元春无力地摆了摆手,不想多说什么,淡淡地说:“我看看他的腿。”我救不了曹鸢的命,但我或许可以救你的腿。 魏至诚右腿胫骨开放性骨折,伤处血肉模糊。趁着天色大亮,元春给他做了复位手术,又手书了医嘱交给魏至诚,才关闭了医疗系统,疲惫地往自己营帐走去。 水霄目送元春离去,转头就把魏至诚叫过来:“魏大人,此次南下,皇上早有圣谕:家中独子不去,无后嗣者不去!那个曹鸢却似乎是崔贵的……未过门的妹夫?” “未过门的妹夫”这个说词,让魏至诚有一点想笑。但想到昭王殿下问这件事,显然是猜出了一点关窍,不由得陪笑道:“此事卑职倒还没来得及问。不知殿下之意是……?” 水霄淡淡地说:“希望魏大人管好自己的手下。倘若有人敢胡言乱语,损害贾尚医的清誉……”他微微向魏至诚倾身,充满压迫感地说,“你看我饶得了谁!” 魏至诚恍然大悟,忙道:“卑职明白了!殿下请放心,不会有人胡言乱语的。” 水霄淡淡扫了他一眼:“记住你的话!”迈步离去。 魏至诚抹了抹额角的汗,转身忙去了。 元 春回到了自己的营帐,无力地扑倒在了褥子上,由着秦桢带着阿悟和阿真,忙出忙进地服侍她洗脸洗手洗脚。 她的身体和精神都十分疲惫,可退出了医疗系统之后,脑子里却乱糟糟的。她努力告诉自己:自己已经尽力了,曹鸢的死怪不得自己!可曹鸢死前的那一幕、他那死不瞑目的神情,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 可能人在特别疲惫的时候,精神也会特别脆弱,特别容易伤感、流泪、沮丧、哭泣。虽然她告诉自己:别去想那些有的没的,不要自责,这事怪不得你!可最终,她还是没有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从泪眼婆娑,到泪流满面,到最后哭到抽噎。 秦桢和阿悟、阿真围着她劝解,可她们越劝,她却越是伤心…… 突然之间,悠悠的笛声在帐外响起。那熟悉的笛音,不由得让元春一愣:这是水霄在吹笛!他吹奏的,正是之前被她戏称为《催眠曲》的一首曲子。 当时,水霄在他的朴秀园中吹这首曲子,请她品鉴。曲调很悠扬、很高远,当时的天气也很适合睡觉,她又很放松,就不小心睡着了。 水霄大为不满。 元春就狡辩说:“是这首曲子有催眠之功效。不如就叫《催眠曲》吧!” 水霄此时此刻在她帐外吹这首曲子,是在劝她好好睡觉吗? 她伸手盖住自己的眼睛,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放空自己的思绪……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入睡后,她经历了许多乱糟糟的梦境。梦境中,有许多难以描述的痛苦画面,却有一缕笛音,始终在为她指引方向。 梦的最后,她似乎回到了昭王府的朴秀园中,与水霄一同坐在澄碧潭边。 他吹笛,她品笛…… 73.一拥定情 元春睡醒时,已经是隔天的早上了。 肚子饿得不行,吃早餐时,竟然发现还有烤野兔肉、野鸡鲜蘑汤之类的新鲜美食。 秦桢说:“这野兔和野鸡都是昭王殿下带人去猎的。殿下说,大人这几日着实辛苦,得补一补身子,免得累病了。蘑菇是我带着侍卫去采的,怕采到了有毒的蘑菇,有好多不认识的蘑菇我都没敢要,那些侍卫直说可惜呢!我就吓唬他们说:那些蘑菇都有毒的,吃了纵然不死,也够你们喝一壶的……”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采蘑菇、熬鸡汤的趣事,仿佛她们如今不是在前往灾区的行军路上,而是在梅山皇庄野餐一般。 元春听着她叽叽喳喳地絮叨,喝着美味的鸡汤,心情不由得大好。 早餐后,魏至诚开始撤帐篷,准备继续出发。 “崔贵呢?我想看看他的腿伤怎么样了。”元春环视了营地一圈,没有看到那个叫崔贵的伤兵。 魏至诚忙道:“禀大人,显州不知是个什么情形,路也还远,我便派了人将崔贵送回先贤县了。他那个同袍兄弟是被毒蛇咬死的,跟疫情无关。卑职擅自作主,让崔贵把他的遗体带回先贤县殓葬了!还请大人恕罪!” 带回先贤县殓葬? 元春有些难以置信:他们从先贤县到这里走了七八天,回去的时候崔贵拖着一条伤腿,想必走得更慢!这样的天气里,七八天、十来天过去后,尸体早不知腐烂成什么样儿了,崔贵要怎么带啊? 但现在崔贵和曹鸢的遗体都已经在返程的路上了,她也懒得再过问了。先贤县有徐飞萤和秋凝霜坐镇,如果有什么突发事件,她们大概也处置得了,不至于酿成大祸。 两天后,元春等人到了何三儿所说的赤龙沟。据何三儿说,从赤龙沟的索桥上过了赤龙河,再走两天,就可以转回官道了。 可当他们到了索桥附近时,却听到了一个噩耗——当地老乡说:索桥已经断了!前几日下暴雨的时候,索桥对面的山坡发生山崩,一大片山崖都垮下来了。索桥也未能幸免,虽然这一头还连着,但另一头已经掉进了河里,被暴涨的河水冲刷得七零八落了。 “山崩?怎么可能?”何三儿难以置信地说,脸上一片惨白。 水霄、魏至诚等人也无不面色大变。要知道,这不仅仅是过桥断了的问题!山崩、地震这一类的自然灾害,往往被认为是朝廷失德、上天警示,很容易被居心叵测之徒利用,成 为民变的□□。 何三儿和水霄、魏至诚等人都亲眼跑去现场看了,回来后脸色都很凝重。 水霄对元春说:“索桥已经断了,前方已无路可走。我让魏至诚护送你返回初贤县,等官道重新打通了,你们再从官道过来。” “那你呢?”元春忍不住问。她心里有点乱,好不容易走到了这里,却要原路返回?难道我辛辛苦苦跑这一趟,就是来山区n日游的么?! 水霄微微叹息:“我会跟何三儿一起,从鹰嘴崖过去。据何三儿说,显州城早已危机四伏,不知灾情如何、疫情如何、民心如何;如今又发生了山崩之事,恐怕民间会有流言四起,情形更是危如累卵。若朝廷和官府处置不当,或许会有居心叵测之辈煽动民变,那时情势就不可制了。我奉旨巡视江南,面临如此情形,必须尽快过去控制大局。” “那我跟你一起走!”元春不假思索地说。我绝对不能让这趟搭上了一条性命和一条腿的艰苦旅程,变成了可笑的山区n日游! 水霄一呆,失笑道:“尚医的心意,我已深知,也深感敬佩!但我已经问过了何三儿,那条路,真不是女儿家能过得去的!别说女儿家,就是胆气稍稍弱一些的男子,那也是过不去的!” “不如你先说说,是什么样的路?”元春被他说得很忐忑。 “最险的一处,就是鹰嘴崖。那里有一段大概几十丈的路,需要贴着悬崖峭壁走,路只有一人宽甚至不到一人宽,一边是寸草不生的石壁,一边是悬崖,崖下就是滔滔河水。过完了这段悬崖,还得爬一段陡坡。何三儿那个同伴,就是从这陡坡跌下了山崖的。就算尚医过了鹰嘴崖,还有一个叫溜索的关卡。溜索就是在两岸之间挂一条绳子,再将人挂在绳子上,哧留一声,人从这头滑到那头去……这样的溜索,尚医敢坐吗?” 元春认真评估这条路上的风险:溜索考验的主要是胆量,风险相对较低;风险比较大的,反而是鹰嘴崖那里。但它既然能成为一条“路”,想必已经有无数人在那里走了无数年了,顺利通过的希望远远大于掉下悬崖的危险。 所以综合来说,这条路上的风险肯定有,但肯定不会太高。水霄和魏至诚不看好自己能通过,大约是出于对一个“闺阁女儿”的刻板评价。他们大约不会想到,从本质上来说:自己其实是个女汉子。如果自己从这条路上走,虽未必容易,但肯定比返回初贤县更符合自己的心意和灾区百姓的利益。 “我敢坐 !那条路,我走得过去!”元春冷静地思索了好一会儿,坚定地说。 水霄的脸上,原来还带着两分戏谑之意。听了元春这话,脸上的戏谑之意渐渐被褪去,脸色越来越严肃。“尚医在开玩笑?”他难以置信地说。 元春也严肃地看着他:“殿下应该知道:我不是在开玩笑!” 水霄倒抽了一口冷声,脸色变幻莫测,紧紧地盯着元春。 元春毫不退让地与他对视。 魏至诚走过来,问元春:“尚医大人,还需要休息一下吗?” 元春头也不回地直接吩咐他:“魏大人,我已经决定,跟何三儿从鹰嘴崖过去。你去准备一下。” “大人?!万万不可!”魏至诚脸色一变。 “贾尚医,别逼我打昏你!”水霄眼睛微眯,有些咬牙切齿地说。他的语气中,带着一种元春从未见识过的危险气息。 “昭王殿下,别逼我恨你!”元春依然坚持着自己的意见。 她的语气,平静而坚定:“你真要因为我可能要冒的那一点危险,而不顾显州城的危局吗?如果显州暴发霍乱疫情,如果显州真成了人间地狱,而我却因为那一点危险滞留初贤县,束手无策……你叫我如何面对那些死难者亲属,你叫我如何面对‘一品尚医’这个封号?你叫我如何面对自己的良心?我千里跋涉来到江南的意义又在哪里?” 沉默,再次在两人中间弥漫。 魏至诚被这气氛弄得更加心神不定,劝道:“尚医大人,鹰嘴崖太险,绝非大人这样的闺阁女儿能过去的!还请大人三思,不要让卑职为难!” “再险,险得过此时的显州城吗?”元春继续毫不退让地与水霄对视,嘴里却答着魏至诚的话,“皇上派魏大人来,是来保护我的,而不是来软禁监视我的!我是皇上御封的一品尚医,既已到了江南,要去哪里,不去哪里,我可以自己做决定。魏大人只需要跟随保护我便算尽了自己的职责,不需要越俎代庖,替我决定行程!这一路上的风险,还有何人不知?来的人全凭自愿,来之后的生死荣辱,各安天命!魏大人又有什么好为难的?若魏大人还不放心,不如我立一张生死状给你?” 她这一番话,既是说给魏至诚听的,也是说给水霄听的。 魏至诚给她说得额头冒汗,连忙跪下:“卑职不敢!请大人恕罪!” “起来吧!还请魏大人即刻去做准备!”元春仍然 与水霄对视,以此表达自己的决心。 魏至诚应了一声,站起身来,顶着一脑门的汗,去吩咐手下的人准备出发。 水霄见状,知道自己已阻拦不了元春,只能寄希望于到了鹰嘴崖之后,元春自己心里害怕,知难而退。便笑道:“尚医的词锋,还是那般犀利!这样吧!尚医便跟去鹰嘴崖看一看,如果害怕,就不要勉强自己……” 一起从鹰嘴崖往显州去的决定,就这样不算愉快地决定了。 接下来一天的时间,大家忙着赶路,元春都没怎么搭理水霄。水霄十分沉得住气,就跟没有发现这一点似的,镇定若常。 第二天中午,他们终于到了鹰嘴崖下。 元春抬头望去,心道:怪不得这里要叫鹰嘴崖呢!这里山势连绵,悬崖峭壁众多。从她所在的位置望过去,他们要经过的那处悬崖,很像是一只昂首静立的老鹰的胸腹侧面。那条小路,就在老鹰颈下的位置。 “尚医觉得:自己过得去?”水霄抬头望着鹰嘴崖,问元春。 元春不想理他,直接让魏到诚准备分队。 骡马是不可能从鹰嘴崖过去的。为了减少危险和负重,行李也要尽量精简。因此,让一部分人带着骡马和帐篷等物返回初贤县是必须的。 按照元春和魏至诚商议的结果,除了个人的一点随身行李之外,他们只带药品、医疗器材和一点清水、干粮,其他的东西如果实在需要,过了鹰嘴崖再跟当地的老乡买。 魏至诚心里本还隐隐盼着这位尚医大人看到鹰嘴崖后,能够知难而退,自己连台阶都给她准备好了。可她竟然知难而上,一往无前! 他就只能悄悄吩咐带骡马行李回去的侍卫:“先在这里驻扎两天,若没有人回头,你们再回去。” 在崖下吃过午饭,准备好了饮水、干粮之后,大家就准备往悬崖上爬了。 她从行李中拿出一副皮质手套,仔细地戴好、扣好,又用布条仔仔细细地缠好了自己的手腕。 秦桢不由得赞了一声:“大人这法子好!戴着手套爬山,手被割破的危险就大大降低了!” 元春淡淡地说:“我是大夫,自然要时时刻刻保护好自己的手!”若是手受伤了,到了显州之后怎么救人?特别是这个时代没有乳胶手套,若是手上有伤口,救人时感染各种细菌病毒的风险会大大增加。 秦桢笑道:“姑娘家最应该保护的,不是 自己的脸吗?” 元春一笑:“说得也是!你们把自己的漂亮脸蛋保护好啊!若是破了相,我未必能补的。” 水霄见元春丝毫也没有退缩、犹豫的意思,脸不由得沉了下来,心里充满了担忧。 一切准备就绪,登山开始! 魏至诚手下的侍卫在前开路,秦桢与阿悟、阿真姐妹各由一名身手矫健的护卫保护着行走,虽然阿悟与阿真一再表示自己并不需要那些男护卫保护。 水霄带着自己的护卫,走在队伍的后面。 这两队人马之间,就是魏至诚、元春、水霄三人了。 魏至诚怕元春不小心掉下山崖,也是为了元春爬山时能够借自己的力,就用一条绳子把自己和元春连在了一起,让元春跟在自己身后。 “请大人放心,就是大人与我都掉落了悬崖,卑职也会以自己为肉盾,尽全力保护大人的!”他说。 “呸呸呸!我肯定能顺利穿过鹰嘴崖,不会掉落悬崖的!”元春不屑地瞪了他一眼。她的帷帽早就摘下来了,只戴着面罩,眼睛能够自在地瞪人而不用懊恼被瞪的人看不到了。 她心想:这个死乌鸦嘴,胡说什么呢?!掉落悬崖的剧情已经老掉牙了,不知道吗? 水霄紧跟在元春后面。他希望元春能够无惊无险地平安走过去。但万一不幸元春遇到了危险,他也可以及时伸手相助,不至于鞭长莫及。 山路真的不好爬,很多时候都得手脚并用。好在她可以借力。既然魏至诚同学那么有诚意地拴了条绳子在自己腰上,自己也不用太客气,太陡的地方就拉着绳子,让魏至诚把自己拉上去。 花了一个多时辰爬上了一片缓坡,接下来的路,就是绕过那片峭壁了! 峭壁如刀削斧凿,在半山腰上,有一条窄窄的石道,半是人工开凿,半是天然形成。站在这条石道上,真有一种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悬浮感,仿佛一阵风吹过来,就能把人吹下山崖去。偏偏这里是两山之间,大约是因为那个物理学中有名的峡谷效应之类,风确实挺大的!从这里经过时,人人的衣服都被吹得烈烈作响。 元春平时胆子挺肥的,但在此情此景下,还是忍不住心跳砰砰直响,腿抖得无法自抑。为了减少自己的恐惧感,她不得不背贴着悬崖,一点一点把脚往自己的侧面、队伍前进的方向挪。同时坚决不看下方和旁边的悬崖,而是侧着头,看着魏至诚的后脑勺或是他那张半老 不老的脸。 她心里思绪乱飞,有些遗憾地想:或许该让水霄同学走在自己前面,那样自己还可以有点福利! 正在胡思乱想时,她突然听到了前方传来了几声惊呼和一声拖得长长的凄厉惨叫。 她的视线下意识地一垂,就见两个人影,从悬崖上掉下去了!其中一人直接掉进了河水之中,挣扎了两下,就被激流卷得不见踪影。另一人上半身摔在一块礁石上,下半身落在了水中。转眼间,他也被激流卷走,只在那块礁石上留下了一滩隐约的血迹。 有那么一瞬间,元春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心中一阵紊乱的狂跳:摔下去了!有两个人摔下去了! “不要再看了!”一直紧跟着她的水霄,拉住了她的手,声音十分沉稳。 元春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不再去看那块礁石上的血迹,尽量不去想那两个人坠落的身影。 魏至诚大声问前面:“怎么回事?” 不多时前面的人传话回来:前面的人探路时,拉动了一根山藤,上方就突然掉下来几块碎石,砸中了其中一个人。那个人被砸晕了,直接往山崖下掉;另一个人去拉他,没拉住,两个人就一起掉下去了。 魏至诚开始觉得:把自己和元春捆在一起,不是个好主意。 水霄想了想:“把绳子从贾尚医身上解下来,另一端我牵在手上,我们用绳子把尚医护在悬崖内侧。这样绳子可以保护贾尚医安全,也不用担心贾尚医被绳子连累了!” 魏至诚就赞这办法好。水霄身边的护卫首领想代水霄牵绳子,水霄拒绝了,他还是觉得自己牵着更放心一点。 发生了坠崖惨案,一行人都有一点沉默。为了不送掉小命,大家都更为小心一些,再也不敢胡乱拉什么了,脚下也是小心翼翼。 走过了那一段悬崖,没走多久,又是一段陡坡。元春目测了一下,这陡坡的坡度,总体坡度大概有70度到80度。一条蜿蜒的小径曲曲折折地指向了上方的山梁。 好在后面没有再发生什么意外,一行人沉默无声地通过了危险地带。天黑的时候,到达了一个小山村。 村里人把最好的屋子都让给了他们。 简单地洗漱了一下,几口热酒下肚,元春身上的颤抖才慢慢平复下来。想起悬崖上的那一幕,她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晚饭过后,秦桢和阿悟给她处理脚上的水泡,屋子外面,又 响起了悠悠的笛音。 是水霄在吹笛。 元春觉得,自己现在,的确很需要音乐这一类美好事物来安抚心灵。 在笛音中,元春为村里有需要的村民诊了一圈脉,留下了一些药和几张方子。 忙完了,又听了一会儿笛子,元春便吩咐秦桢:“你去对昭王殿下说:我没有哭,已经睡下了。就说是我说的,请他回去歇着吧!不必为我担心!” 笛音停了。过了一会儿,秦桢回来说:“昭王殿下请大人好好休息。但殿下……还在那里坐着……” 元春也没有精神去管昭王为什么要坐在那里了。她的身体和精神都高度疲惫,需要休息。 后面的路就比较平顺了。元春的脚起了水泡,村民们就用肩舆把她抬着走。坐溜索比较刺激,但经历过鹰嘴崖的刺激之后,这已经不算什么了。 等他们返回官道之后,在第一个官驿取了马,又重新找了施杆,把他们刻意带过来的、表明他们身份的旗号又重新竖了起来。之所以要如此大张旗鼓地进城,是为了尽快安抚民心。 当他们骑着马,旌旗烈烈地进了显州城时,不时能听到诸如“昭王殿下来了!”“一品尚医大人进城了”“我们有救了!”之类充满希冀的低语声。有人当街磕起了头,还有一个妇人抱着孩子拦跪在元春等人的马前,求元春救救她的孩子,她的孩子快不行了。有了一个人出头,就有了更多的人响应,元春他们就被堵在了大街上。 于是,元春来不及休整,甚至没有时间换一身衣服,就被迫投入了救治灾民的工作中。 她带来的药品有限,只能把伤员和病号匆匆分了个类,先救治急重症患者,情况不严重的先紧急处理一下,以观后效。 那些腹泻而死的人,的确是感染了霍乱。在何三儿离后显州这些日子,又有二十多个人霍乱病发,奄奄一息。好在因为之前的防疫手册起到了作用,显州官员又全力控制,霍乱疫情还没有在显州府大面积暴发。 救治这些人,最难的部分不是医学上的问题,而是缺医少药,缺食少水。 把显州的情况稍稍理顺之后,元春又去了很可能是霍乱源头的和县,继续救治那里的病人。 从和县回来后,元春就听说昭王在显州抓了一批人,杀了一批人,用记白条的方式,向各大户和买了一批物资,以解燃眉之急。随后,又快马往另一个受灾严重的州去了。 等初贤县通往显州的官道终于打通,大批物资运了过来,显州的情况便有了明显好转。 控制住了显州的霍乱疫情后,元春也往下一个州而去,却没有见到水霄。据说,水霄又往别处去了。 一直到了九月,灾情和疫情都已基本平复,流民陆续返乡重建之时,元春才在显州重新见到了水霄。 水霄瘦了许多,肩上有一道半愈合的箭伤。进入显州城的时候,他的身后跟着三辆囚车。囚车之中,锁着三个鼻青脸肿、浑身血迹的人。 看到元春的时候,水霄跳下了马,大步走向她,直接将她拥进了怀里:“从今以后,我们再不分开!” 水霄这样情绪外露的表现,让元春愣了一下:在灾区晃荡了几个月,昭王殿下变豪放了?! 74.约会与求婚 被水霄拥在怀里,听着他“从今以后,我们再不分开”的宣言,元春有一点回不过神来。 过去几个月,她也时常渴望能有一个温暖的怀抱,在她心情沮丧、偶尔脆弱时,给她一点安慰。可在这个世界生活了十几年,她渐渐也习惯了这个世界“有德之人”的含蓄和内敛,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可是现在,水霄就以这样一种猝不及防的方式、一往无前的气势,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她拥入了怀中!发生什么事了?太阳不太可能从西边出来,难道天上下红雨了? “昭王殿下,你中邪了?”这句带着三分调侃、三分新奇、三分惊喜的话,冲口而出。 “并没有中邪!”水霄嘴角含着笑,一本正经地回答,“就是本性暴露而已。” “那是什么原因导致殿下本性暴露?”受什么刺激了?元春有点疑惑,又有点好奇。 水霄放开了元春,带笑的目光看了元春一眼,示意元春一同往驿馆之内走去:“这几个月,我看了很多,经历了很多,也想了很多!有些事,就豁然开朗了……” 在此之前,他并没有把握可以活着回到京城。所以从离京开始,他就一直在压抑自己的情感,从不敢对瀛洲有什么亲密的举动,就是怕自己万一死在了江南,瀛洲的后半生会处境艰难。现在,他已经胜券在握,就没有必要再顾虑这些了!瀛洲素来聪明灵透,大约也不会把他的真情流露,错解成举止轻薄吧? 元春侧头打量着水霄,觉得与以前相比,水霄最明显的变化就是:他的举止更从容,神情更自信了。 乖乖,有一点脱胎换骨的赶脚啊!虽然她现在很难具体描述他给她的这种感觉。 “不如殿下跟我说说这几个月的经历?”她只听说昭王殿下这几个月大开杀戒,抓了不少人,也弄死了不少人。可那些底层百姓,居然对此拍手称快,可见他并不是在滥杀无辜,而的的确确是在为民除害。 “这个慢慢说。”昭王按了按自己的左肩,对元春说,“上个月在平安州,我中了一箭。虽然已经有医士处理过了,但还是请瀛洲再看看比较好。” “好!”元春扫了一眼昭王身后的护卫和那几辆囚车,“殿下的护卫,似乎伤亡惨重?”以前的熟面孔寥无几人,好些人身上还带伤。 水霄神色微黯:“是!路上遇到的凶险甚多。” 他先后遇到几次刺杀和“山匪流民”的伏击,被人蓄意在食 物中投放过不干净的东西,甚至还有人想决了河堤水淹他。幸好他够机警,反拿住了那些使坏、作乱的人…… 元春给他重新处理肩上伤口之时,水霄就把这几个月的经历,大致向元春说了一遍。但那些太过凶险的经历,他并没有说,免得元春后怕。若将来隐瞒不了了,那又再说。 “另外,还有一件事,我得跟尚医商量一下……”等元春重新包好了他肩上的箭伤,水霄神色郑重地说。 …… 在显州会合后,元春和水霄就结队返京。那三辆囚车,水霄直接丢给了显州当地的一支驻军,让他们过一阵就派人押送进京。 回去的行程,自然不用像去灾区救援时那样日夜兼程。水霄就借口箭伤,与元春缓缓北行。遇到风景名胜、繁华市镇,就停一两天去游玩一番。元春觉得,这也算是约会了?!这样约会的机会,回京后大概不会有了。 有时候,他们也会买些土特产,尝一尝当地小吃。遇到有特别合心意的小吃,水霄还会重金向人家购买秘方食谱。 然后元春就会看到那些小老板们一脸挣扎的神色:是立刻卖出秘方发一笔横财呢?还是把安身立命的秘方保密到底呢? 最后的结果当然是有人卖,有人不卖。 对于那些坚决不卖的,水霄倒也佩服,并不强求。回头就对元春说:“那老板以后或许会对人吹嘘:当年有个贵人,愿意花多少多少银子买我的秘方,我都没卖!” 元春笑道:“我倒希望他能够稳得住,不要胡乱吹嘘,以免引人觊觎!这世间的人,可不都是像我们这样讲理的。多的是喜欢强取豪夺的人。” 水霄不由得咧嘴一笑:“说得不错!像我们这样讲道理的人,这世间可不多了。我们通常都是请君入瓮,不会做‘强取豪夺’那样没格调的事!” 元春想起水霄那个“请君入瓮”的计划,心情有一点沉重。但有些问题的决定权,不在他们手上,还要看别人怎么想。她也只能被动地等待别人的决定。 有一回,他们还碰到了一个衣衫破旧的卖花女。 那卖花女只十一二岁,拎着一个大篮子,篮子里装着几枝桂花、几枝月季、一大堆各色菊花。看着一个面善的,那卖花女就上前乞求:“公子,可愿意买支花?”“姑娘,买支花吧?很便宜的,一文钱五枝!” 此情此景,让元春感觉很熟悉。前世的时候,傍晚到街上逛街,常常会 遇到卖花的人。这样熟悉又这样不同的场景,让她心里陡然生出一种庄生梦蝶的虚幻感觉。 “怎么啦?”水霄见元春停住了脚步,怔怔地盯着前方,眼神有些黯然,不由得关切地问。 她没有戴帷帽,但戴着面罩,他看不到她的表情,却可以看到她的眼神。 此次江南水患,元春到各处行医时,都会戴着面罩和手套。她手下的宫女们也是差不多的打扮。出于卫生、安全和从众的心理,阿悟和阿真后来也是这副打扮。 因为“一品尚医”的鼎鼎大名、神异传说、高超医术、尊荣地位,江南年青女子敬佩羡慕之余,就争相模仿这种戴着绣花面罩和手套出门的打扮。甚至还有一种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民间传说在悄悄流传:说年青女子作此打扮,可以驱邪防病,祈福消灾。让这股风潮在民间扩散得更快。 水霄第一次见到元春之外的人作此打扮时,还愣了一下,有一点不高兴。觉得那些人东施效颦,可笑又可恶。 可元春对此却并不反感,觉得自己跑到古代来引领了一把时尚潮流,也挺有趣的。让女子戴着面罩和手套出门,总比让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要强得多。希望这可以推动一点点社会进步。 所以,如今走在街上,时不时会看到一两个戴着面罩和手套的姑娘或年青妇人。根本不会有人一看到这副打扮的女子,就往“一品尚医”的头上想了。 “没什么。想起……一些旧事了。”元春微微叹息。上辈子的事,也算旧事吧? 水霄正在细问她想起了什么旧事,却见元春对那个卖花女招了招手。 那个卖花女两只眼睛正雷达似地搜寻顾客,早看见水霄和元春这一行人了。只是两人身后跟着许多护卫侍从,虽是便装,看着也是威风十足、非富即贵,她便不敢擅自上来搅扰。见元春朝她招手,她不由得眼前一亮,心头一喜,拎着篮子,一路小跑着上来。 “姑娘,可是要买几枝花儿?很便宜的,一文钱五枝!若是买得多,还可以再便宜一些。” 元春不说话,只从她的花篮之中拈起一支白色的月季,将那半开的花朵凑到鼻端嗅了嗅。虽然花香不浓,但凑得近了,还是闻得到一股淡淡的甜香。她很喜欢这种甜香,是玫瑰的味道。 她把那枝月季拿在手里,眼珠一转,用一种充满渴望的眼神看着水霄,也不说话。 水霄觉得元春这副脉脉无语的样子,略有一 点……类似娇羞的感觉。这是一种很少在她身上出现的感觉。这种感觉,让她此时看着更亲切,更像一个普通的小女子,而不是朝廷的“一品尚医”了。 他不由得心情大好,头也不回地盯着元春,壕气十足地朝身后的小厮挥挥手:“给她十两银子,把这一篮子花都买下来!” 他身后的小厮有福已经适应了自家王爷最近的土豪样儿,二话不说,从肩上背着的褡裢里掏出十两银子,塞给了那个卖花女。 那个卖花女手臂上还挎着篮子,看着被塞到手中的银锭,顿时手足无措,结结巴巴地说:“这……这……这也太多了!我……小女子……找不开!” 有福撇撇嘴,低声咕哝了一声:“还有人嫌银子多的?” 元春最近,特别喜欢水霄的土豪样儿,觉得特别亲切可爱。见水霄再次壕气地付了账,忍不住眼含笑意,又在那篮子里挑了一枝桂花。桂花花形小,一枝桂花上,挤挤挨挨地簇拥着许多小花朵,香气袭人。 “你不用找!这位公子可有钱了,这十两八两的银子,从来不放在心上!”元春对那买花女说,“就是品味不大好!竟然喜欢菊花!” 水霄有一点赌气似地从篮中挑了一支菊花,凑在鼻端嗅了嗅:“菊花无桃李之妖艳,有松柏之坚强,正是花中之君子。有什么不好?”瀛洲为什么不喜欢菊花这个问题,他到现在也还没有搞明白。 元春嘴角轻扬,并不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瞟了一眼周围几道隐晦的视线,问那卖花女:“你家中是种花的?家里可还有别的花?” 对于一个平民之家,十两银子已经是一笔巨款了。这卖花女孤身出来卖花,元春怕这十两银子给她招祸,有心护送她回家。 那卖花女连连点头:“是的是的!我家世代都是花匠。家里还有许多花,姑娘可愿意到我家里看一看?”她也有点害怕地看了看周围。 “你家里住在哪里?”元春觉得这个问题得先问清楚。免得自己和水霄反被别人装进了套子里。 “就在那边。”那卖花女指了个方向,“走三个街口就到了。我孤身一人出来卖花,也不敢走远了。” 元春便跟着那卖花女往她家里去,又买了几盆花。 从那卖花女家中出来时,水霄问元春:“我发现尚医特别喜欢白色的花。白月季、白玫瑰、白牡丹……为什么啊?” “没有特别的原因。就是特别喜欢绿色和白 色的这种配色而已。我觉得绿叶白花的这种搭配,清新,不张扬,又特别有精神,特别有生命力。” 水霄登时明了,点了点头,又问:“菊花也有白色的啊?为何尚医不喜欢?” 元春嘴角抽了一下:白菊花是送葬用的,好伐?我一看到白菊花就会想到墓地和灵堂。 水霄看了看元春手里的那枝月季,不放弃地问:“说说看嘛!为什么喜欢菊花是品味不好?如果你说得有理,我就改了,可好?” 元春还是不答。 水霄转头观察着她的眼睛,不想轻易放弃这个问题,便诱惑她:“不如这样:如果你告诉我答案,我就答应你一个要求——无论什么要求。如何?” 元春眉毛一挑,转身望着他:“你说真的?” “真的!”水霄昂首含笑而立,特别伟岸、特别高大的样子。 元春心想:这样优沃的条件,放过了简直是傻蛋啊! 她想了想,便凑到了水霄的耳边,轻声说:“在莲界风俗中,黄色和白色的菊花,是送葬用的。”至于菊花与身体某部位不得不说的故事,她暂时先别说了,免得刺激太大。 “送……”葬?水霄把第二个字吞回了肚里,眼睛睁得溜圆。在莲界的风俗中,菊花居然是送葬用的?!这这这…… 莲界……风俗?!这几个字,让他脑了里闪过了很多念头。 “瀛洲,你能不能告诉我:像这样的风俗差异,还有多少?”水霄挥手让后面的小厮和侍卫跟得远一点,郑重地问元春。 元春又闻了闻手中的月季,想着她前世今生两个世界的差距,不由得暗暗叹息,语气有些惆怅:“还多着呢!具体有多少,我也数不过来。” “不如你想到了什么就告诉什么?这样,才能避免我无意中犯了你的忌讳。比如说:在你生日的时候,送一束白菊花给你?” 元春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生日的时候收到一束白菊花?呃……的确挺让人崩溃的! 水霄说得没错,得加强沟通才行! 便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莲界”的风俗:“在我们……莲界之中,男子会通过送花给女子,表达自己的情意。通常是送玫瑰花,但也可以送女子喜欢的某种花,但黄白两色的菊花不可以送。花上最好再附上一张小卡片,卡片上写几句表达心意的话。送花的时间,通常是在表达爱慕、求婚之间,或者结婚、女子的生日、结 婚纪念日、七夕节这样的特殊时刻。有一些男子……平时也会常送花,讨女子的欢心……” 水霄静静地思索:求婚也要送花?他向她求亲时,貌似什么是在一顶军帐中,什么也没有送过啊!瀛洲当时虽答应了,心中必定是有些惆怅的吧? “……莲界之中,通常是男子先向女子求亲。女子答应了,双方家族才会坐在一起商讨婚事……结婚的时候,男女双方都会给对方戴上一枚戒指。除非他们和离或寡妇改嫁、鳏夫再娶,这枚戒指会一生都戴在左手无名指上,象征着为对方守身如玉之意……” 听着元春随口讲着“莲界风俗”,水霄想到了一个问题:如果瀛洲只是未来的莲界弟子,她怎么可能对莲界的风俗这么了解? 看来,自己之前的猜测是正确的。瀛洲本就是莲界之人。或者她出生之前就已经遇仙,在莲界生活过。所以她的灵魂,才会有那座莲台保护;她转世到这个世界时,才会有那一场轰动天下的祥瑞;那些莲花清气,才会救了自己和母亲。只不过因为某种原因,她转世到这个世界八年后,才觉醒了“遇仙”或前世的记忆,寻回了失落的医术而已。她对父皇所说的“她的夫婿必须为她守身”,恐怕只是众多莲界风俗中,最基本、最核心、最不能退让的部分。也就是说:如果自己还想跟她好好过,就绝对不能触碰到这一片逆鳞! 水霄心里,有一种难言的轻松。 他不怕莲界有多少风俗,他怕的是不知道瀛洲有多少忌讳,怕自己无意间冒犯了她而不自知。也怕她有什么心思都不告诉自己,只独自一人闷闷不乐。 他侧头看了看元春,微微一笑:看来,自己要补一个像样一点的“求婚仪式”了! 此后,水霄经常缠着元春讲一些“莲界风俗”。 元春开始还说得比较克制,后来经不住水霄的软磨硬泡,又确实需要一个倾诉的对象,就说得越来越多。 有一天说到方言问题时,水霄突然说:“当初那个叫曹鸢的护卫中了蛇毒,崔贵想为他吮毒。我记得你制止他的时候,说了个词,叫‘死刀仆’。我当初以为是某种骂人的方言,是‘死于刀下的奴仆’之类的意思。现在想起来,莫非是莲界中的某种方言?”所以你才能在那种情况下脱口而出? 死刀仆?崔贵?元春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额滴天啦!水霄是说的stop这个词吧?! stop=死刀仆=死于刀上的奴仆?! 元春竟然觉得:这种解读非常有趣!但她还是诚实地对水霄说:“stop的确是莲界方言,是‘停止’的意思,不是什么骂人的话。不过,‘死刀仆’……哈哈,这个词挺有意思的!” 借着“莲界”的名义,向水霄说了一些前世风俗之后,元春的心里也轻松多了。不再憋得快要内伤似的。 一路向北,渐渐到了裹州地界。 当地驿臣绘声绘色地对他们讲:“王爷和诸位大人路过网织山时,一定要小心行事。最近有山民传说:网织山上有妖怪,会吃人呢!” “妖怪?”水霄挑了挑眉,“什么样的妖怪?” 那驿臣摇了摇头:“只听说有妖怪,具体是什么妖怪,却无人说得明白。有说是三头六臂的,有说是青面獠牙的。但已有好些人在网织山上失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倒是真的。本地官府已经接到数起报案了,有一个猎户和一个采药的,原本就是网织山的山民,进入山中打猎采药之后,就再未回来,亲戚乡邻遍寻不着。还有一个人去探望住在山里的亲戚,他那亲戚一家五口竟然全都找不着了。若说是搬走了,没道理不跟亲戚招呼一声啊!若说没有搬走,为何只剩下了两间空屋?” 元春与水霄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 那驿臣一边摇头一边叹息地絮叨:“那些不见了的人,有人说是被毒蛇野兽咬死了、吃掉了,也有人说是被山妖给抓去了。具体是个什么缘故,谁也不知道,县太爷如今头疼着呢!王爷和诸位大人虽然护卫众多,但若真是山妖作怪,怕这人间的护卫,怕是敌不过妖怪的狠毒……” 当天晚上,水霄便来对元春说:“恐怕这个瓮,直郡王是非入不可了!” 元春神色黯然:“我真的不太明白。为什么直郡王会这么恨我?我只是个大夫而已!救人是我的职责,他为什么这样不讲道理?” 水霄默然良久,才长长地叹息一声:“因为憎恨!强烈的憎恨,足以烧毁一个人的理智,让他做出疯狂的、不可思议的事情来。也因为性情!直郡王性情中的偏激和睚眦必报,让他从不会体谅他人的苦楚和立场。凡是不合他心意的事情,他都觉得是别人的错,是别人居心恶毒地在针对他、陷害他。只要别人不顺着他、不捧着他,他就觉得别人待他不好…… “我是他最恨的人,尚医竟然敢救我!如此不合他心意的事,在他看来就是与他为敌了。对于他来说,他陷害贾家是没有错的。而贾家竟然 敢反抗、敢反击,不肯乖乖地任他陷害,那便是错上加错,仇上加仇了!” 元春深深地觉得:这个直郡王是混黑`社会的吧?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75.请君入瓮 裹州网织山,山势连绵,地形复杂。虽然朝廷打通了网织山的官道,但官道的条件并不太好。 在一个小山坳中,返京途中的昭王、一品尚医一行突然停下来不走了。众侍卫原以为只是稍事休息,没想到没过多久,两边侍卫首领竟然直接要求就地扎营了。 一些侍卫便心有不安:不是说网织山上有山妖出没吗?为什么还要在网织山上逗留? 不多久魏至诚就宣布了就地扎营的原因:“尚医大人说,前方的山谷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似有瘴气在升起。需要就地扎营,在这里驻扎一两天。一是采些草药给大家服用,以免路过前方的山谷时,瘴气入体生出病症来。二是探查一下瘴气突然出现的原因,顺手处置一下。” 对于这个解释,众侍卫都能接受,但是对于被传得绘声绘色的“山妖”传闻,难免还是心存疑虑。 便有侍卫半玩笑、半认真地问:“魏大人,如果晚上山妖来了,可怎么办?” 魏至诚不屑地冷哼一声,霸气十足地说:“咱们这么多人,还有尚医大人这个遇仙之人,还会怕一两个小妖小怪?若有山妖来袭,大家便拿住了,宰了下酒!怎么,你小子害怕了?” 那侍卫当然不承认自己害怕了,嘴硬地也跟着发了几句豪言壮语。 崔贵跟着哄笑了几声,就看见钟稷不着痕迹地走到了自己身边,低声对自己说:“咱们要在这里扎营,我得去送信。而且……恐怕哪边还不知道山谷里有瘴气,如果在山谷中呆久了,不知道会如何。” 崔贵咧着嘴笑了笑,装出正在与钟稷低声玩笑的样子,说:“那我要做什么?” 钟稷拍了拍他的肩,脸上带着笑,却说着十分严肃的话:“你什么也不必做。留心着营地的动静就行。两个时辰后,如果听到外面有三声布谷鸟的叫声,就想办法出来传个消息。” 崔贵点点头。也拍了拍钟稷的肩,一副哥俩儿好的架式。 扎营之后,魏至诚说:怕有瘴气弥漫过来,不许侍卫随意出营,只派了少数侍卫出去打水、拾柴、采草药。 钟稷讨了个拾柴的差事,越走越远,然后向前方的山谷疾奔而去。一边走,一边留意着道路两侧的记号。进入山谷后,终于在一株树上看到约定的记号时,便大叫一声:“魏大哥!” 山林之中,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一个衣衫褴褛、精神却十分饱满、身形也十分高大勇武的中年汉子从树 林中走出来,奇怪地问:“你这个时候跑过来,是有什么消息吗?” “是!昭王和那个贾氏,在那边坡上的小山坳里扎营了。说是不知何故,这边山谷里有瘴气升起,要采些草药给人防瘴气,还要探查一下瘴气突然升起的原因,顺手处置一下。” 那个魏大哥不由得皱起了眉头:“这边山谷有瘴气升起?” “那边营地是这样说的。也不知是真是假。” 那个魏大哥想了想,便道:“你跟我来。” 他带着钟稷,从一条很不起眼的林间小道,走到了一个小小的山洞前,对着山洞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礼:“王爷,钟稷来报信了……”把钟稷的话重复了一遍。 一个同样衣衫褴褛、比那魏大哥更像流民的中年男子从山洞中走了出来,正是直郡王爷水霍。 一副流民打扮的水霍皱眉看着钟稷:“这两日,那边营地中……可有什么异常?” 钟稷思索良久,缓缓摇了摇头:“确实没有!” 水霍想了良久,又问:“那个崔贵,确实靠得住吗?” 钟稷躬身说:“崔贵应该没问题。他就是一个浑人,从来不理会那些冠冕堂皇的道理,一心只护着自己的人。从他那个好兄弟死了,崔贵就对那个贾氏心怀不满,多次在私底下骂贾氏是女骗子,是招摇撞骗之徒,连区区蛇毒都解不了。后来在和县,小的想把霍乱病人拉出来的东西往护卫队的饮食里投,却被人撞到,多亏他掩护才顺利过关。虽然那次行动最终没能成功,但所幸小的的身份没有暴露。后来,他还亲手杀过一个护卫,给我作投名状。这些事,小的已向魏大哥禀报过。” 那个魏大哥连忙给他作证,证明他所言不虚。 水霍便不再多问崔贵的问题,他在原地踱了两圈。 “我让你下的毒,你都下了吗?” 钟稷道:“今天早上已经下了。” 水霍不再迟疑:“传我的令,准备出击!咱们到那个小山坳里去会会昭王和那个贱`人吧!” 那个魏大哥略有一些迟疑:“王爷,这会不会是个圈套?会不会是昭王和贾氏有意引我们过去?” 水霍冷笑了一声:“如果是圈套,那就拼个鱼死网破、你死我活吧!毒已经下了,按照那个贱`人默录的医书所述,这会子那些毒已经快要发作了。那贱人的医术还是名符其实的!如果我们去迟一步,让她发现了端倪, 那边营地就有了防备。如果那贱`人还有时间解了毒,那我们就只有硬拼了。他们的护卫加起来有六百多人,我这点人手,可没有多少获胜的把握!另外,他们还说要派人来查什么瘴气,我们暴露的可能性更大。现在,已经不可能再等下去了。” 他心叹一声:可惜! 他原本计划得很好的,却没想到父皇居然会那么重视那贱人,竟然把她的护卫人数加到了四百人! 这几个月,他一直让钟稷设法削弱那贱人的护卫力量。可惜那个魏至诚防范得很严密,钟稷办事不力,运气也不好,屡屡下手却一次也没有真正得手。 当这些消息一点点地传往京城时,他也不得不开始怀疑:这贱`人是不是真有天命在身、神灵护体?不然为什么怎么害她都害不着?她在灾区东奔西跑几个月,自己的人屡屡下手,却连她的护卫都没能害死几个,着实让他有些沮丧! 但开弓没有回头箭!他这几个月在灾区的活动太频繁,留下了太多的把柄。这些把柄,大多已经被昭王拿住了!只要他回京,自己就完了。轻则圈禁、贬谪,重则赐死,再难有报仇的机会。所以他只能孤注一掷,调集自己全部的人手,直接到这里来截杀他们。 因为对此战没有获胜的把握,所以他借口去给亡母做法事,亲自潜行到这里指挥行动。 如果截杀成功当然好!成功了,很多事都会因此而改变,就算自己一时失意,那也还有翻身的机会。 如果不成功,自己就拼着性命不要,也要跟昭王同归于尽。而那个贱`人,自己当然也不会放过,她是此次截杀的另一个重点! 也正因为没有获胜的把握,他才会指使钟稷在护卫的饮食中下毒,就是希望交战时可以削弱那些护卫的战力。但合适的毒药真的很不好找!好在那贱人所献的医书,虽然朝廷尚未正式刊行,但他有自己的人脉,已经弄到了这部医书的一套手抄手绘本。他手下的人翻遍了那套医书,又四处寻觅,才找到了勉强合用的毒药。 他倒是想用这毒药毒死昭王和贾氏那个贱`人,但怕那贱`人鉴得出毒,反而识破了机关。 所以,他只能指使钟稷在合适的时机,把这些毒投在护卫的饮食中!那贱`人再有本事,也不会每天去关心侍卫在吃些什么,自然发现不了其中的端倪。且离了危机四伏的灾区,他们的警惕想必也会降低很多,下毒成功的可能性就大大增加了! 只要放倒了那些护卫,自有 刀枪箭矢慢慢招呼昭王和那个贱`人! 水霍整顿好了人马之后,便向着昭王和元春驻扎的那个小山坳出发了。他只有四百多人,其中精锐只有两百人左右。 钟稷按照水霍的要求,骑着一匹马快速返回营地,想到营地中做内应。 到了营地附近,钟稷把马在山林中藏了起来,然后在泥地上、灌木上使劲蹭了几回,把自己的衣服蹭破、挂破了,在脸上手上也弄出了几道血印子来。然后他捡起了一根破树枝,拄着那根树枝,一瘸一拐地回到营地。 “钟稷,怎么这会儿才回来?你捡的柴呢?”一个小头目问他,“对了,你怎么这副鬼样子?” 钟稷瘪瘪嘴,满脸晦气地叹息一声:“别提了!我不小心掉沟里去了,好不容易才爬出来的。捡的柴都在那沟里堆着呢!” 那个小头目打量了他一眼:“看你还能走,应该摔得不严重。自己去上点儿药吧!如果疼得厉害,最好请昭王殿下那边的医官看一看。对了,尚医大人发下来避瘴气的小药丸,你记得吃啊!”你这点小伤小痛的,就不要那么没眼色地劳烦尚医大人了! 钟稷随口答应了。便见崔贵迎面走上前来。 “钟大哥,你这是怎么啦?”崔贵问,“要我扶着你不?” “那可多谢了!扶我回去上点儿药。”钟稷便朝他伸出了手,让崔贵扶着自己。 “钟大哥怎么回来了?是不是那边有什么指示?”崔贵扶着钟稷,一边往营帐中走,一边小声地问。 钟稷微微点头,又问:“营地里如何?有没有人毒发?” 崔贵也微微点头:“我大概算了一下,已经有七八个人说累了,回去睡觉了。大家也只当他们确实是累着了,没当回事。可如果觉得累了、想睡觉的人越来越多,累得困得连饭也不想吃了,叫也叫不醒,上头的人肯定会起疑心的,怕就瞒不住了。” 钟稷道:“也不必再瞒多久了。直王的人马马上就会到营地附近。到时候,只要我们在营寨中点一把火,再趁乱把寨门打开,他们就会冲进来的。现在,我们再忍一忍,等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就去点火开门,大事就可成了。” 崔贵连连点头,赞叹:“好计策!” 两人回到自己的营帐里,见营帐里已经睡着两个侍卫。 钟稷过去拍了拍其中一个侍卫的脸颊,那侍卫睡得很沉却睡不安稳,只发出了几声梦呓似的声音。 钟稷不由得一笑:这种毒药可真妙!发作得这么隐蔽,真是阴谋算计、谋财害命的好帮手。可惜缺点也很明显:据说,这种毒很好解,只要别断错了症,几种常用的药材就可以解毒。 崔贵又掏出一个小药丸递给钟稷:“钟大哥,这是避瘴气的药丸,我替你收着呢!快吃了吧!” 钟稷接过药丸,嗅了嗅,刚想吃时,又把药丸拿帕子包了,塞进了怀里。说道:“也不知道那瘴气要不要紧。我还是先留着,看那边有没有人需要吧!” 崔贵点点头,又道:“钟大哥,咱们的人有没有什么标记或暗号?万一那边的人冲进来,不分青红皂白就把我们也杀了,岂不冤枉得紧?!” “我们的人就咱们两个了!我已把你的形貌说给魏大哥听了,他们不会动你的,并没有约定什么标记。”钟稷叹息一声,事到如今,有些事也没必要再瞒着崔贵了,“本来咱们还有两个人的。但他们实在不走运,过鹰嘴崖的时候竟然掉下去摔死了!”不然我也不会把你这个半路投靠过来的人,引为臂助了。 “过鹰嘴崖摔死的两个人,竟然是我们的人?”崔贵不由得一声惊呼,两眼圆睁。 “正是!”钟稷脸色有些沉重,“我也是到了显州以后,才知道这件事的。” 本来那两个人跟着去走小路,是想找个机会搞点什么事。没想到事没搞成,反而自己送了命,还死得那么莫名其妙和憋屈。他当时留在了先贤县,跟大队到了显州,听说了那两个人的死讯后,当时就有一种孤立无援的感觉,只好把这个崔贵引以为援。好在崔贵通过了自己的考验,没有让自己失望。如果事成之后魏大哥不肯放过他,自己也会为他求情的。如果求情无效,自己也会照应他的家小一二的。 正说着话,外面已经开饭了。就有同袍在营账门口叫吃饭。 钟稷就悄声对崔贵说:“先去吃饭!吃饱了饭,就按计划行事。” 两人从营帐中出来,留心了一下周围,发现大多数侍卫都有些懒懒的提不起精神,还有人不住地打呵欠,一副快要睡着了的样子。 钟稷注意到,营地对着山谷的方向,有几个地方正在冒白烟,便问一个侍卫:“那些烟是做什么的?” 那侍卫扭头看了一眼,便道:“噢,说是在驱瘴气!”他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你别说,那瘴气还挺厉害的!隔着这么远,我都觉得今天好像特别没精神。” 钟稷暗暗好笑:你们是中了毒好吧! 众侍卫正在吃饭,就见昭王带着几名侍卫,一路含笑地走来。他看看这个侍卫碗里的食物,又慰问那个侍卫几句,一副亲切有加的样子。 到了钟稷他们这里,昭王竟然就一屁股坐在了钟稷身边,笑问钟稷:你脸上怎么啦?在哪儿划伤了?家是哪里的人啊?家中有些什么人啊?原来是京营的吧?在哪个大人的麾下…… 钟稷回答了好些个问题之后,发现这位昭王殿下竟是个话痨,问起问题来竟然没完没了,不由得额头冒汗。心想:这样问下去,何时是个头啊? 情急之下,他就想使用尿遁的招数:“请殿下恕罪!卑职……有些内急!得去方便一下。” 水霄微笑道:“如果你真的内急,本王就放你走了!可这放火开门的事,还是不要太急了!” 放火开门的事,不要太急了! 水霄这话一出,钟稷便大惊失色。他本能地就想跳起来,往昭王身上扑去,想把他掳作人质,两只手臂却突然被人从身后用力扭住,按倒在地上,再也动弹不得。 他心中顿时一片冰凉:完了! 他的身后,传来崔贵的一声冷哼:“真当小爷跟你是一伙的啊!蠢成这样,也敢学人家出来当细作?” 钟稷一时有些难以置信:自己竟然中了反间计?崔贵竟然是那边的人?他又看了看周围,那些原本装得很虚弱的侍卫,都十分精神地站起身来,笑看着他。 上当了!钟稷心情无比沉重地闭了闭眼睛:他上了崔贵的大当! 可是这怎么可能呢? 他难以接受地问崔贵:“怎么可能,你明明杀了一个侍卫?你还想回头吗?别忘了,你那个小曹鸢的好兄弟,就是因为那个女骗子无能,才死掉的!” 崔贵咧嘴一笑:“屁的侍卫!老子杀的只是一个奸细!只不过他不是你们的人,所以你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至于曹兄弟……” 他的眼眶有些红:“冤有头,债有主,老子虽然浑了点,可分得清是非黑白!要不是为了追查你们这伙只知勾心斗角、从不关心百姓死活的人,曹兄弟怎么会被蛇咬?又怎么会死?!老子早就发过誓,要拿你们的命,祭奠曹兄弟在天之灵!” “那……”钟稷还是觉得不可思议,“那你为什么要掩护我?你……你们又是怎么传递的消息?我可一直盯着你!你没跟别人有什么可疑的接触! ” 崔贵嗤笑一声:“不掩护你,怎么钓得到大鱼?至于传递消息的方式,我们早已经约定好了一套暗语。”比如挠头代表什么,挖耳朵代表什么,挖鼻屎又代表什么,“刚才从营帐里出来,老子当着你的面传递消息,你都一无所觉。蠢成这样,输了也不冤!” 他和曹鸢本就是昭王的人。此次奉命混进尚医大人的侍卫队伍,就是为了抓别处混进来的奸细,保护尚医大人的安全。一开始,连魏至诚都不知道他们的真正身份。 那一天,他与曹兄弟巡哨时,发现了两个可疑之人。在追踪时,曹兄弟不慎被毒蛇咬了,没有救过来。当时他是真的伤心!真的恨那个他们拼死保护的“一品尚医”居然解不了蛇毒,救不了他的好兄弟! 后来他因为腿伤被送回了初贤县,昭王传话叫他转变策略,他便刻意放大了对“一品尚医”的不满。没想到到了显州之后,真有鱼儿上钩了。从那时,他就混在了钟稷身边。 水霄等崔贵说完了,笑着问钟稷:“直郡王这回带了多少人来?” 钟稷狠狠地瞪着水霄,闭嘴不答。 水霄道:“你不答也没有关系。他既然想出了在贾尚医眼皮底下下毒这种招数,想必实力不够,硬拼是拼不过的。便他的实力也不会太差,否则那就不是截杀,而是送死了。所以我猜,他手上的人,大约在三百到四百人左右。而不管他有多少人……” 水霄微微一笑:“我们在营地外面放了那么多迷烟,直郡王在营地外面等了那么久,他那些人马的战斗力必定会被大大削弱,减少我们的护卫的伤亡。你以为那山谷里真有瘴气吗?发下去的那颗小药丸,实际上是为了解迷烟的药性的。” 他朝一名侍卫挥了挥手。那侍卫躬一躬身,便拿起火把,点燃了一大堆干柴干草。 火光熊熊燃起,在暮色沉重的天空下,似乎映红了半边天。 等在营寨外不远处的直郡王等人,正感觉有些头晕眼花。 那个魏大哥忍着头晕对直郡王说:“王爷,恐怕局势不妙。我们是不是中了那个什么瘴气了?还是被暗算了?”他使劲嗅了嗅,总觉得这里似乎有一股怪味。 直郡王正要答话,就见前面营寨中腾起的火光。 他忍着头晕,咬牙道:“无论如何,此刻已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前进!”如果这真是个圈套,那就让我死后做个厉鬼,去讨这一笔血债吧! 元春 坐在自己的营帐中,心情沉郁。阿悟、秋凝霜、徐飞萤等人围在她身边,静静等候外面的结果。秦桢和阿真在营帐内外跑来跑去,不断给她们带来新的消息。 “那个奸细被抓住了!” “昭王殿下点燃了柴草堆!” “营寨门那边打起来了!” “那个匪首已经被抓住了!他说自己是直郡王,被带到了昭王面前。” “那个匪首还想行刺昭王,被昭王的侍卫打晕了。” 元春叹息一声,抛下了手中一个字也没有看进去的书卷:“睡吧!” 76.黛玉的抉择 林如海走进林府正房,贾敏便带着孩子和姨娘丫头们迎了上去。黛玉跟在母亲身后,有些沉默。 贾敏问道:“如何?” 今日昭王、一品尚医返京,皇上下令朝中重臣到城外郊迎。刚升了兰台寺大夫的林如海,也奉旨去郊迎了。 林如海知道她想问的是什么,便道:“郊迎之后,昭王殿下和尚医大人就被迎进宫中。陛见之后,皇上把昭王和尚医都留在宫中了,说要跟他们说说话,问一问江南的情形。尚医怕是明后日才能回家。” “尚医看着可还好?”贾敏问道。 黛玉一双漂亮的眼睛,也湿漉漉地望着林如海。 “自然好的!尚医一直戴着帷帽和面罩,我虽看不见她气色如何,但陛见答话时,尚医声音清朗,中气十足,不像是受过什么伤害或是生过病的样子。放心吧!尚医吉人自有天相,便是赴汤蹈火,也必能逢凶化吉的!”林如海温声说道。 这几个月,江南陆续有奏报到京,昭王和一品尚医的情形,自然是奏报的重点之一。当这些奏报的内容渐渐泄露出来一些,又在流传时加上了一些捕风捉影的流言时,贾家和与贾家有关的众亲眷,无不忧心。林府之中日常谈论最多的,也是江南的情形和元春的安危。 有时候,贾敏也会给孩子们说一些元春的旧事,比如元春救了外祖父、救了珠表哥,还救了宫里两位皇子等等。 连林如海也曾说:“若不是尚医治好了为父的病,现在,怕也没有你们的。” 说得多了,这些孩子也跟着一起为元表姐忧心起来。如今听说元表姐无恙,除了懵懵懂懂的林翱以后,都露出开心的笑容。 贾敏连连拍着胸口,放下心来:“那就好!那就好!当初听到从江南传过来的消息,说她为了抄近路去疫区,竟然敢去走悬崖,有几个护卫就从那悬崖掉下去了。还说她为了救那些灾民,没日没夜地与那些生了疫病的、受了重伤的呆在一处,别说她祖母和母亲日夜悬心,就是我也……现在,她平安回来就好。等她回府了,闲下来了,便请她再为翱哥儿诊一诊脉,调理调理。” 林如海和贾敏的第二个嫡子名叫林翱,今年刚刚两岁。在元春去江南期间,林翱大病一场,险些没救过来。 听到这里,黛玉轻轻咬了咬唇,沉吟良久,终于下定了决心。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突然站起身来,走到林如海和贾敏面前,十分郑重地福 了一福:“老爷,太太,女儿有一事相求!” 正在说话的林如海和贾敏不由得转过头,看着她。贾敏便问:“且说说看,是什么事?” 林如海也笑道:“你这般郑重,想必是大事?” 旁边的林翊和林青玉也好奇地看着她。只有还十分懵懂的林翱,在专心致志地玩着手中的一只小木船。 黛玉再次深吸一口气,再次福了福:“女儿想跟元姐姐习医,还望老爷和太太成全!” 林如海和贾敏真的有些惊讶了,两人对视一眼,贾敏便问道:“你……你怎么……怎么突然生出了这个念头?” “也不算突然。”黛玉湿漉漉的眼睛里,泛起了点点泪光,“之前二弟病重时,元姐姐却不在京城,鞭长莫及。老爷和太太忧心如焚、日夜难眠。太医都说凶险,还叫咱们预备后事,好冲一冲……最后,还是燕婉姐姐和抱琴姐姐过来,用针筒将元姐姐新制的药水注射到二弟体内,才救了二弟一命……” 说到这里,黛玉的声音哽咽,忍不住流下泪来:“那时我便想:如果我有元姐姐本事的十之一二,只怕早就发现了二弟的病症,又何至于如此凶险?燕婉姐姐只是平民出身的宫女,抱琴姐姐原是贾府的丫头,却因为跟着元姐姐学得一点医术,却可解人危难,救人性命。枉我素日里自负聪明,读书习字时哥哥让着我些,我便自命不凡、洋洋得意……可到了那样性命攸关的时刻,我却束手无策,毫无作为!还不如元姐姐身边的一个丫头更有用呢!” 她说到当时的情形时,贾敏也忍不住流下泪来,林如海也是眼圈泛红。林翊、林青玉也是两眼发红。只有懵懂的林翱,依旧玩着他的小木船,无忧无虑。 黛玉又道:“那时我才明白:我只是一个女儿家,既然不能科场扬名,如老爷这般察奸除恶、造福于民,又何必去学那些女儿家原就不该学的诗文?!便是我把诗文作得再好,也不过是闺阁游戏,于人、于己、于家、于族尽皆无益。还不如效法燕婉、抱琴和飞萤等诸位姐姐,跟在元姐姐身边,好歹学一点医理药理。我自然不敢奢求能有元姐姐那样的医术,只盼望能学得元姐姐本事的十之一二,在元姐姐分`身乏术时,可以略照应一下家里和身边的人。若我福缘再深厚一些,能像元姐姐那样做个女官,救人无数,受人景仰……女儿便是立刻死了,也算此生无憾了!” “呸呸呸……什么死啊活的,再敢胡言乱语,看我不拧烂了你的嘴!”贾敏正被黛玉的一番 话说得感动不已时,冷不丁听到最后那句不吉利的话,便嗔怒起来。 黛玉忙道:“是女儿失言!太太莫怪!” “你倒是个有志向的!”林如海微微一叹,沉吟不语。 贾敏又瞪了黛玉一眼,才转头问林如海:“老爷,你看这……” 这样大的事,贾敏有点迟疑不决。 在她所受的教育中,女孩儿家就该温娴雅静。上两天学、读一读女四书,也不过是为了识得几个字,略明白一些道理。知道一些家务俗事、人情往来,也不过是为了嫁人后能主持中馈,相夫教子。可这些年元春的所作所为,却完全颠覆了她心中的这种形象,也让她心中充满了困惑。 元丫头从小就是个有主意的,跟“温娴雅静”不沾边。她敢常常在园子里疯跑,敢跟亲父顶嘴,敢用一大堆歪理把祖母、母亲辩驳得哑口无言。她祖母、母亲要打她罚她时,她既能耍赖装病,使尽泼皮无赖的刁滑手段;也能在素来严肃的太爷面前侃侃而谈,得了太爷的庇护和青眼…… 这样一个本来让长辈无比头痛的女孩儿,却突然有一天,遇仙了! 她遇仙,还不只是到神仙洞府走了一遭,得些外人难辨真假的见识、谈资。她是实实在在从神仙那里,得到了绝世医术。这医术,已经屡经验证,绝无虚假。这样的福缘,世间还有何人能有? 那时她便有些困惑:莫非神仙青睐的,竟是元丫头这样的女孩子? 这些年,贾敏虽然还在按照老规矩教女儿,心中的困惑却丝毫未减。 世间学医的,大都是男儿,便是有医婆医女,地位也素来不高。为何神仙要把这么要紧的医术,传给一个女孩儿而不是传给一个男子?若那神仙定要把医术传给女子,为何要传给元丫头这样的女子呢?神仙选择了元丫头传授医术,是否本身也隐藏着某种天机? 比如:女儿家其实也不用那么……逆来顺受的?当然,这个念头,贾敏不仅不敢跟任何人说,连想也不敢多想的。 考虑到元丫头那世间罕有的无双福缘,贾敏也想让女儿跟元丫头多亲近亲近,好歹沾点儿福气。 但如今女儿说要跟着元丫头去学医,她就有点拿不定主意了。毕竟,这世间只有一个“一品尚医”,女儿跟着去学医,会不会学成个不伦不类的样儿?! 林如海还在犹豫,林翊便走到黛玉身边,向着林如海和贾敏说道:“老爷太太不必为难。据说 学医不是容易的事,二妹妹素来娇弱,何必去受这份辛苦?还是儿子去学吧!” 黛玉那双漂亮的眼睛里还带着一层水汽,闻言便瞪着他:“哥哥说什么傻话?你不是答应过父亲要好好读书,将来中进士做官,好支撑门户、照顾弟妹吗?难不成想出尔反尔,言而无信?我虽然瘦些,但元姐姐都说了我身体健康,瘦些并无碍。我哪里弱了?” 林翊不由得语塞。 黛玉的庶姐林青玉迟迟疑疑地说:“不如……我去学吧?” 黛玉撅了撅嘴,说道:“大姐姐如果自己爱学,便求了老爷、太太和元姐姐,和我一道去学,却不必‘替我’去学。” 听了他们兄妹之间的小争执,林如海忍不住哈哈大笑:“好!黛丫头想学,便去学吧!将来如何,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他又问林青玉:“你真想学医吗?黛丫头说得有理:你若自己爱学,便叫太太一道儿去求一个机会,却不必替你妹妹去学。” 林青玉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放弃了,说道:“我的资质,远不如妹妹,怕是学不成的。没得学成个庸医,反而害人性命。如今妹妹既要去习医,不如我就在家中侍候老爷太太,代妹妹尽一点孝心吧!” 林如海都做出了决定,贾敏自然也不再反对黛玉去学医。 正在皇宫中的元春,并不知道林家已经一致达成了让黛玉跟着她习医的决定。 她正被十八皇子水霆,缠着问关于医学的问题。 水霆捧着一本手抄的《人体总论》,严肃而又困惑地问元春:“平时都说‘心想’‘心思’。可尚医这书上说,想事情是脑袋在想,心只管血液流动,不管想事情的事。莫非‘心想’‘心思’这些话,都是错的?” 一张正太脸,作此严肃状,非常有反差萌。 元春不由得笑道:“正是。这就是所谓的‘谬种流传千里’。不过如今,‘心想’‘心思’已成约定俗成的话,倒也不用再刻意纠正过来了。” 解答了他的问题,不由得也好奇心起:“十八殿下怎么看起医书来了?”你不是应该去读圣贤书吗? 水霆有些尴尬地摩挲着手中的医书,轻咳一声:“那些圣贤书读得我十分头痛。闲暇之时,便读些医书,消遣消遣。” 元春心道:你拿医书当消遣,也真够……别致的! “医书很深奥的,殿下读得懂?” 水霆却微微点头:“倒也还好!比圣贤书略好懂一些,也挺有趣的。” 元春不由得看了他一眼:莫非这是一个天生的理科生?哈哈,那他可有得头痛了!在这个时代,圣贤书才是“正经书”啊! 不过也无所谓!他好歹是个皇子,将来再不济也能得个郡王的封号。一个王爷,就算再怎么“荒唐”,只要聪明一点,不卷入谋反之案、夺嫡乱战之中,自可以衣食无忧、荣华不尽。 闲话完了,水霆继续问关于医书的问题,有些问题还颇为深奥。元春也很有耐心地一一为他解答。觉得水霆真的有一颗理科生的大脑,逻辑十分严谨,能够很自然地触类旁通。 元春在皇宫中住了两天,跟皇帝、皇后聊了一些江南的事,接了一大堆赏赐和贺礼,听了满耳朵的恭维奉承话,参加了皇后举办的庆功宴会。 因为已经及笄了,她无可避免地被那些娘娘和女官们灌了许多酒。所幸她天生酒量大,竟没有被灌醉,反而喝趴下了几个蹦得最欢的娘娘和女官,不由得大是开心。 两天后,她从宫中出来,才终于回到了贾家。 贾家迎接她的声势也是空前的,贾珠贾琏亲自到街口迎接,尤氏、迎春等亲自到二门迎接,一起簇拥着她到了荣禧堂。 第二天,荣府再次大宴宾客,王家、林家、史家等都来祝贺。王熙凤、林黛玉等人也都来了。但因宾客太多,贾母、王氏和元春等人都比较忙乱,贾敏便没有找到机会跟元春提黛玉想习医之事。 直到几日后,迎来送往的事总算告一段落,贾敏才重新携了黛玉回娘家,跟元春等人说了此事。 “我也不指望黛丫头能学得瀛洲医术的十之一二,不过是想她多少知道些医理药理,懂些保养之道,将来身子也可健壮些。”贾敏笑眯眯地说。当着一众小姑娘的面,她就不说利于生养之类的话了。 听完了贾敏的话,元春心里一个大大的囧字:林妹妹不想当诗人,想去当医生了? 若是林妹妹不做诗了,这世间岂不要少了很多好诗?那许多诸如“孤标傲世偕谁隐、一样花开为底迟”“笔端蕴秀临霜写,口角噙香对月吟”之类的经典名句怎么办?当然了,因为心境的不同,原著中悲到极致的《葬花吟》《唐多令.柳絮》之类的诗词她未必还写得出来。但如果林妹妹不做诗了,那她还是人们心目中的那个林妹妹吗? 喔多克? 她心里一囧,忍不 住连韩剧里的口头禅都快冒出来了。 黛玉睁着她那双湿漉漉的漂亮眼睛,忐忑不已地望着元春。见元春似乎有些迟疑,不由得心下大急,忙道:“元姐姐可是怕我资质鲁钝,难以教导?妹妹纵然蠢笨些,但俗话说勤能补拙……” “不是!”元春回过神来,见黛玉已经快要哭出来似的,连忙安慰她,“黛妹妹天资聪颖,我素来深知。又怎么会嫌弃你的资质呢?” 开什么玩笑?如果黛玉资质鲁钝,这世上还有学霸吗?原著中黛玉刚入贾府时,就读了《四书》,那年她是六岁还是七岁?她的诗才,是众姐妹中常常夺冠的。弹琴绣花,大约也是非常不错的。这至少说明,黛玉在文学和艺术方面,是天资过人的。 就是不知道她学习临床医学这种理科的东西时,是不是也这般天资不凡? 黛玉急道:“那元姐姐可是怕我心志不坚、半途而废?姐姐请放心,此事我已思量了许久,才下定了决心。只要姐姐肯教我,我必定持之以恒,绝不懈怠!” 元春笑了笑:“你不必如此着急。我素来没有门户之见,只要愿意学,我便可以教。我刚才……只是没想到,没想到妹妹竟然想学医。” “元姐姐肯教我?”黛玉不由得大喜。眼中似有雾气升起。 “自然肯教的。只是,行医治病,关乎人命,当慎之又慎。在你学成之前,不可擅自给人开方治病,可记住了?” “多谢元姐姐!妹妹记住了。” 贾敏见元春答应了,便笑道:“如今,是不是可以让黛丫头拜师了?” “姑母说笑了。我与黛妹妹是平辈,若是她拜师,这辈份岂不乱了?我素来不在意这些虚礼,黛妹妹也不必在意这些。”因为林家还有一个林青玉,元春等人对黛玉的称谓便不是“林妹妹”,而是“黛妹妹”。 黛玉便道:“虽是平辈,但这半师之礼,还是要执的。”便让丫头倒了茶来,要给元春敬茶,元春也只得接过来喝了,免得敏感细腻的黛妹妹多思多想。 当晚,黛玉先跟了贾敏回家,收拾了一下行李,又跟林如海等人告别。 第二天,贾敏亲自把她送到了贾府。元春的荣庆堂住了王熙凤和秋凝霜、阿悟等人,已经住不下更多人了。贾母便安排黛玉与迎春一起,住在了荣禧堂的后院之中。 黛玉只带了一个叫雪雁的小丫头过来,贾母便把自己身边一个叫鹦哥的丫头给了黛玉, 好让黛玉身边有个知冷知热、熟门熟路的丫头服侍。黛玉推辞不过,只得接受了。 因鹦哥的“鹦”字与贾瑛的“瑛”字重了音,“鹦哥”与“瑛哥儿”更是难分彼此。黛玉便对贾母说:“断没有我手下的丫头,与瑛表哥同一个叫法的理……”征得贾母同意后,鹦哥便改名叫紫鹃了。 元春觉得世界很奇妙:黛玉竟然还是进贾府了,而且是以这样一种始料未及的方式进了贾府。而她身边的紫鹃、雪雁两大丫头也已到位,居然连名字也与原著一模一样。 当然,如今的这个黛妹妹,与原著中的林妹妹差别很大。 首先:如今的黛妹妹有兄、有姐、有弟弟,母亲也还活得好好的,不是原著中那个失去母亲,也无亲生的兄弟姐妹扶持,孤苦无依的小可怜。 其次:如今的黛妹妹,虽然仍然偏瘦,但身体是健康的。不是原著中那个有“不足之症”,“请了多少名医修方配药皆不见效”的黛玉了。 第三:如今的黛妹妹进贾府,是她主动选择的,是一次有目的、有追求的求学行动,而不是失去母亲后被迫作出的选择。主动和被迫,会导致完全不同的两种心境。 元春希望:这个世界的黛妹妹,会比原著中的林妹妹更幸福,更坚强。 住进贾府第二天,黛玉就开始跟着元春学医。 元春发现,在医学方面,黛玉也是学霸甚至学神级的人物。 黛玉的记忆力非常好,感官大约也比较灵敏,徐飞萤等人教她识药辨药,背药性,她能认得、背得又快又准确。对此,连徐飞萤也甚是佩服。 元春的手上,有一套《上医九卷》的手抄手绘本,文字是精心校对过的,画工也非常精致细腻。这套医书就放在了荣庆堂的书房,徐飞萤等人随时可以到书房查阅,但需要爱惜,也不能把书带出书房去。 黛玉在认药的同时,也开始读这套医书。 她一有时间就泡在书房里读这套医书,一边读还一边抄。若有不懂之处,就在自己的抄本上作些记号注脚,回头再问元春。若有疑问,也拿纸笔记下来,等元春有空时就问她。 元春觉得:黛玉目前的状况,很像前世那些为了考研、考博天天泡图书馆的神人。 但一个让她崩溃的事实是:黛玉现在才几岁来着?是谁说小孩子的注意力不能长时间集中来着?出来,咱们聊聊! 元春深深地觉得:学霸已经不 足以形容黛玉同学了,她简直就是学神啊!不愧是绛珠仙子转世,单这智商和学习的认真劲儿,就非常人所能及。 77.女学雏形 元春冷眼观察了一段时间,想看看黛玉会不会自己松懈下来,毕竟黛玉还只是一个孩子,小孩子爱玩爱闹是天性。 可不知黛玉是在表达自己要学好医术的决心,还是天生就是一个学习特别专注的人。快一个月过去了,她却丝毫没有松懈的兆头,每天不是泡在药房里,就是泡在书房里,只偶尔陪着长辈们或是跟迎春等人说说话。 元春觉得这样下去不行! 学习太用功,把身体搞坏了就得不偿失了。若是成了个书呆,她将来怎么在婆家立足啊?她头上没有“遇仙之人”的光环护身,不能像自己这样特立独行、我行我素。 所以,黛玉同学得做一个德智体美全面发展的好学生啊! 下定决心之后,元春给黛玉重新制定了作息时间表和学习计划表。结合这时代对女性的要求,兼顾健身和学医的需要,对黛玉每天的时间进行了重新分配。 黛玉开始还有点不乐意,认为新的学习计划表缩减了她学医的时间。 元春就忽悠她:“欲速则不达,这么简单的道理,黛妹妹难道不明白?学医是一辈子的事,岂能急于求成?你若是累坏了自己的身体,自己就病病歪歪的,如何去救人?我也不好向姑父姑母交待。女儿家该学的女红中馈,你也该略学一点才是;人情往来,更是不能疏忽了……” 黛玉眨了眨眼睛,滢润的眸光中露出一丝狡黠:“我听说……元姐姐好像……也不大擅长女红?” 元春顿时一囧:这小破孩!那壶不开提哪壶是吧?!真是……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她轻咳一声,掩饰住内心的那点小尴尬,正色说:“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人人都有自己的长处和短处,女红就是我的短处。妹妹跟着我学习,当学习我的长处才是,怎么连我的短处也想学了?” 黛玉略想一想,不由得脸上一红,站起身来说:“是妹妹错了!请姐姐莫怪……” “无妨!”元春继续绷着老师的架子,教小朋友树立正确的人生观、价值观:“你从小就立志学医,且能坚持不懈,这很好。但也不能让自己除了医术以外,什么也不会。就比如我,除了医术以外,我算盘打得不错,家里的账本我看一遍,大体就能看出有没有刁奴在账本上做一些大的手脚。几年前太太怀着瑛哥儿的时候,我就抓出来几个作乱贪污的刁奴。太爷将这些刁奴通通发卖了。这几年,咱们府里的奴才们才老实了许多。 “另 外,我也会做几样点心、几样小菜。太爷、老太太和太太他们过生日的时候,我若有空,便会做给他们尝一尝,也算是我的一点孝心。琴棋书画里边,琴我学得不好,但棋我下得不错;画我画得不好,但书法还过得去……” 黛玉若有所思:“所以姐姐给我安排的功课,就包括了算数、看账本?还有女红、中馈之类的?” “正是。你若有兴致,也可以学一些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之类的。学医学得烦闷了,也可以借此解解闷、散散心。这就是所谓的一张一弛,文武之道。” 元春还是舍不得林妹妹的诗词,想忽悠得黛玉不要放弃诗词。毕竟诗词之道,天赋才华很重要。黛玉有这样的天赋才华,浪费了有些可惜。 黛玉的脸色微有一点苦:“可这么多功课,我如何学得过来?若分心太多,会不会一事无成?” “所以这些功课,你需要根据重要性分出优先级别。你既立志学医,这第一等重要的功课,自然就是医术。这第一等的功课,你需要全力去学。第二等重要的功课,是日常生活用得上的,比如算数看账、女红中馈、人情往来。这第二等的功课,你需要尽量去学。第三等重要的功课,便是琴棋书画、诗词歌赋、经史子集之类陶冶性情、开阔眼界的功课。这第三等的功课,你有功夫、有兴致就去学,没功夫、没兴致就罢了。另外还有一样无论志向如何都不能放弃的功课:健身。若身体不好,任你志向再高再远,只怕也会心有余而力不足!” 黛玉刚要点头,突然想起一个要紧的问题:“那《女诫》《女论语》这些书呢?这又是第几等的功课?” 元春再次被噎了一下:小屁孩,要不要这么敏锐啊?!这可是我刻意忽略的问题啊! 怎么办?元春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对她来说,《女诫》《女论语》这些书都是封建糟粕,早该被扫进垃圾堆了。 可在这个时代,《女诫》《女论语》这些书里的内容,却是女子的言行规范、道德准绳。言行和品德不符合这些规范和准绳的,恐怕很难得到这个世界的中老年妇女(婆婆、太婆婆)的喜爱,人生道路或许会别有艰辛。 元春不敢冒冒然鼓动人去直接挑战这些规范和准绳——万一这人成了女权行动中的“先烈”,她怎么过意得去? 但她又不愿意继续用这些封建糟粕禁锢黛玉这样的女子的思想,成为封建社会禁锢、迫害女性的帮凶。 所以想了好一会儿之后,元春也只能回避这个问题,对黛玉说:“这个问题,我回答不了。还是等你长大了以后,自己去寻找这个问题的答案吧!” 黛玉不由得有些困惑:“那这些书,我读是不读呢?” 元春想了想,揉了揉她的小脑袋瓜:“最好读一读。不过读的时候,你要记住一句话:尽信书,不如无书。这句话,可是孟子说的!” 黛玉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从这一天起,黛玉不再没日没夜地学医了。 她的作息时间被规划得很有条理,保证了学医的时间,也有时间跟迎春等姐妹们一起玩、一起做针线了。她与姐妹们每天还有固定的体育锻炼时间,可以跳绳、踢毽子、抖空竹。 在进行体育锻炼的时候,黛玉的缺点暴露出来了:她的运动神经不太发达,跳绳时不停地踩到绳子,踢毽子始终停留在一次踢一两个的水准上,抖空竹也完全是一副手忙脚乱的样子。 对于这一点,黛玉有些沮丧,便有些不爱体育锻炼。 为了鼓励她,元春结合瑜珈、一些肌肉训练方法、太极、广播体操等,编了一套拜月舞,让黛玉慢慢习练,以达到健身的目的。后来迎春等人也想学,元春便一起教了。 当然,分腿和一些比较大的动作,元春没敢教。怕一不小心弄破了某层膜,让人将来遭受不白之冤——在这个时代,这种不白之冤会要人命的! 元春教黛玉习医的事,并没有保密的。所以没过多久,亲戚朋友们就都知道了。 这些亲戚长辈们便半玩笑、半认真地对元春说:“都是妹妹,瀛洲可不要厚此薄彼啊!我们家那丫头比不上林家那丫头聪明伶俐,也不敢妄想将来学有所成,只盼着瀛洲能允许她们跟在身边,偶尔指点她们一二,便是她们的造化了!” 元春不好推辞,免得厚此薄彼得罪人。她干脆来者不拒,凡是愿意来的小姑娘们,都可以到贾家来“小住”一阵,反正有教无类嘛! 于是,先是王仪鸾被送过来,后来史湘云被送来,接着又有几家亲戚的女孩被送了来。 贾家的女孩子越来越多,黛玉回家探望父母时,说起了在贾府之中与小伙伴们一起学习、一起玩耍的愉快故事。林青玉羡慕之余不由得有些后悔,央了黛玉求情,便也跟着一起过来了。 探春和惜春还小了点,但也可以跟在姐姐们的屁股后面乱转了,每天都玩 得挺开心。 探春和惜春的身世与原著一样。 探春是元春的庶妹,其生母也姓赵,但没有一个兄弟叫赵国基,所以不是原著中那个赵姨娘。这个赵姨娘,容貌还算漂亮,却是王氏琢磨良久,按照“安分守己”的标准给贾政挑的,性格脾气跟原著中那个赵姨娘完全不同。这个赵姨娘,真老实还是假老实不好说,但至少表面上,她很识相。 惜春是贾珍和贾珂的胞妹。眼看着亲戚都在把家里的女孩儿往元春面前送,贾敬之妻陈氏也不甘人后,给老太太和王氏说了些好话,把惜春也塞过来了。 元春忙碌之余有些自嘲地想:我这里已经快成学校了! 不如,我直接办个贾氏女学得了?! —————— 元春这次离京去江南期间,贾家还发生了一件比较重大的事:便宜爹第三次乡试落榜! 贾政乡试落榜已经不稀奇了,反正已经落榜过两次,再多一次也无妨。 乡试的确挺难考的,对吧?李时珍都曾经三次乡试落第,她能够体谅贾政同学的无能……为力。 这次乡试落榜后,贾政很是颓废了一段时间。然后被贾代善骂了一顿,终于收拾心情,不再是一副怀才不遇的落魄书生倒霉样儿。 就像元春前世那个世界的很多父母一样,失意落寞不得志的贾政,把自己未能完成的理想、未实现的心愿,通通毫无愧疚地转嫁到了自己孩子的身上,完全不管自己儿子愿不愿意继承他的志愿。 他开始死命督促着自己儿子读书上进。 但是贾珠已经进学了,跟他一样是秀才功名,贾政不大好意思去督查贾珠的功课。便借口有太爷看着,只时不时地过问两句,顺便打击一下贾珠的自信心——虽然他自认为是在防止贾珠骄傲自满。 贾琏终究是半路过继来的,看太爷的意思似乎是想让贾琏从武?贾政也就不好狠管贾琏。 贾瑛这个刚刚开蒙的亲儿子,就倒了大霉了。 贾政每天玩命似地逼着贾瑛读书,要求贾瑛每天必须写多少字,背多少书。若是写少了、背错了,他轻则一顿喝骂,把贾瑛从头批到脚批得一无是处;重则打贾瑛一顿手板,打得贾瑛掌心红肿,还要罚写字若干。 贾瑛被逼得苦不堪言,有一天便跑来找元春诉苦,把贾政的恶形恶状绘声绘色地形容了一遍之后,苦着脸说:“大姐姐,不如让我在你这里, 跟着众姐妹读书吧?” 元春甚是同情地摸了摸贾瑛胸口的那块通灵宝玉:“众姐妹学的功课,跟你不是一路的,所以不能让你跟着她们一起学。” 这块通灵宝玉,本是贾瑛出生时衔在嘴里的。当时,元春借着接生的机会,偷偷将这块玉藏匿了,让贾瑛没有了“衔玉而诞”的偌大名声。后来贾瑛满月,元春才将这块玉还给了他。只说是有一次拜佛时,一个老僧给的,据说能辟邪,让他好生戴着,别弄丢了。 要求被拒绝,贾瑛的一张脸更苦了,说道:“陶元亮不为五斗米折腰,千古高风传颂至今。如今老爷却整日里逼着我读书上进,去做那为五斗米折腰的事,哪有一点读书人的气节?如此这般,书读得再多,也不过是禄蠹而已!” 禄蠹? 听到这两个字,元春心里有点哭笑不得。陶元亮就是陶渊明。他那句“不为五斗米折腰”的名句,的确是流传千古。可贾瑛才几岁啊?就把陶元亮当偶像了? 她想了想,便问贾瑛:“那在你眼里,什么样的读书人,才不是禄蠹?” 贾瑛一时答不出来,想了良久,才说:“读书是为了明理而不是为了追逐官职名利的人,便不是禄蠹。” 元春便道:“你的意思是说:只读书,不去考功名的人,就不是禄蠹?” 贾瑛正要脱口而出一个“对”字,心里却隐隐觉得不对:好像林家妹妹的爹爹、林姑父就是有功名的人啊!老爷和大哥哥好似也有秀才的功名……这样说,不是把他们都骂进去了? 他住了口,有些不确定地看着元春求解答:“难道不是吗?” 元春斟酌着回答:“当然不是!那些只拿俸禄,却不为朝廷和百姓办事的人,才是禄蠹。拿了朝廷的俸禄,就尽心尽力为朝廷、为百姓办事,这便是国之栋梁了。就比如咱们家,丫头婆子、管事家丁都是有月钱的,他们拿了月钱好好当差,就是好的了。那些拿了月钱却不认真办事,甚至还四处生事的人,就是刁奴了。” 她说得很简单,比喻得又很贴近贾瑛的生活,贾瑛便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可我不想为朝廷百姓办事,为什么老爷还非逼着我去做官?若我成了禄蠹怎么办?” “不想做官也无妨。那你就得想一想:长大了要做什么?”元春伸手摸了摸他的衣服,“你现在的一衣一食,都是祖宗们做官换回来的,这是你从这个家里拿走的东西。如果你只从家里拿走东西,却不为家里 做贡献,那便是家蠹了。瑛哥儿想做一只家蠹吗?” “家蠹?”这些词很好理解,贾瑛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我不要做家蠹!” 摇完头又问元春:“大姐姐,除了做官,我还可以做什么,才能为家里做贡献?” 元春道:“这个我却不知道,你得问祖父去。来,我带你去见祖父。” 有贾代善在,这种让人头疼的问题交给他去想好了,自己干嘛要操那么多心啊?又没有工资拿。虽然心里不喜欢便宜爹,但她直接跟便宜爹对着干也很不明智。 将贾瑛带到了代善那里,元春把贾瑛所说的大概对代善说了一遍,又说:“老爷现在似有些走火入魔了!读书本就辛苦,他这样逼着瑛哥儿,不是在督促瑛哥儿读书上进,而是在逼着瑛哥儿厌了读书。太爷还是劝一劝老爷,叫他把心思用在别处去吧!瑛哥儿的事,太爷多操一点心,怕是还好些。” 贾代善忍不住叹息:“知道了。” 他一生好强,却没能养出个好儿子。如今,也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孙辈身上,的确得为这些孙子多操一点心! 唉,可怜他一把老骨头啊! “你不能教导瑛儿吗?”贾代善有些不甘心地说。 元春不由得瞪他:“我教的可都是女孩儿!祖父想把嫡亲的孙子当姑娘养吗?”再让贾瑛混在内闱中,弄成个没出息的样儿? “当我没说!”贾代善也有些汗颜。 元春走后,贾代善便开始头痛:得给他那个没出息的儿子找点事做,免得自己把瑛哥儿接手过来后,他就彻底废了。 隔天,贾代善便向贾政宣布:“我年老寂寞,近来觉得瑛儿倒是聪明伶俐,想让他跟着我读书习武。瑛儿的功课,以后我来过问吧!” 贾政的脸色,便有些不好看,却又不敢说个“不”字。 贾代善又说:“近来我常觉得遗憾,年轻一辈儿的小孩子,竟对祖宗们的故事知之甚少,全不珍惜祖宗九死一生搏来的这些富贵。我有心修一套家史,好让那些混帐小子们读熟了,知道如今的好日子来之不易。只恨我年老体衰,又素来不擅长这些,一直不曾动笔。不如你来替我修这套家史?” “家史?”贾政一愣,“可是祠堂里有族谱……” 代善摆摆手,制止了他的话:“族谱上的确记了些祖宗旧事,可记得太简略了!几辈子的兴衰得失,全都不明不白,并 不利于教化子弟。我让你修这家史,是想让你禀笔直书,不讳过,不妄言。你是读书人,不会连这个也做不好吧?” 贾政被代善一激,不由得心中豪气顿生,也觉得修家史这件事很重要、很有必要,躬身道:“太爷请放心!儿子定然把这件事做好了。” 重新找到了人生目标,贾政意气风发地走了,自此把逼着贾瑛读书上进的念头丢到了脖子后头。 看着贾政重新挺直了腰杆的背影,贾代善满脸苦涩:当爹当到自己这个份儿上,估计也没谁了! 元春听说贾代善给贾政安排了一个修家史的差事,也是摇头叹息:不知道贾政修出来的家史,会是什么风格?他能不能在修家史的过程中,找到自己的位置和价值? 贾代善开始带着贾瑛读书习字时,薛姨妈带着宝钗、薛蟠进京了。因为王子腾并没有离京,薛姨妈并没有带着儿女住到贾家来,而是依附王家居住着。 但入京后到贾家拜访时,薛姨妈便对元春说:“这些年,宝丫头极是仰慕瀛洲的。常说只恨自己住在金陵,竟无缘得见元姐姐,聆听元姐姐的教诲。如今我们来了京城,瀛洲可愿指点宝丫头一二?” 元春便道:“宝钗妹妹若愿意,便过来住些日子,跟姐妹们作伴吧!” 心想:自己身边的小姑娘们越来越多,现在已经有十来个了。照这样下去,我真得办所女学了!贾氏女学?瀛洲女学? 冬月里,端穆亲王的孝期终于过去。水霄派人请元春过府。 元春心知:水霄大约是要跟自己商议入宫请婚的事,便化了个淡妆,带着有一点期待、有一点忐忑的心情,坐车去了昭惠王府。 因为赈灾有功,水霄已经从郡王升为亲王,封为昭惠亲王。原直郡王因十多项大罪被赐死,其家眷被贬为庶民,发往青州编管。 昭惠亲王府仍在原址,只是规制变成了亲王府的规制。 这一次,水霄并没有如往常那样到仪门迎接,来迎接她的只是王府总管明瑟,元春心里有一点淡淡的失望。 明瑟陪着笑说:“王爷此时有十分重要的事,便吩咐小的来迎接。还望尚医大人大量,不要生气才好。” “没事!王爷的正事要紧。”元春微笑着说,也没问是什么事。 明瑟便引着元春,一起往昭惠王府的后宅走去。 一路走,明瑟便一路介绍昭惠王府的变化:哪里的台 阶加高了,哪里的门加宽了;大殿有了什么变化,花园又有了什么变化。 元春注意到:王府之中,似乎比原来多了好些花木。 到了内宅,这种感觉更加明显:道路两侧,竟然摆着许多月季盆栽!这些盆栽中的月季,都开着花,白、红、粉等各种颜色都有。 元春心里不禁有些异样:水霄同学这是在讨好自己?哈哈,挺有情调的嘛! 78.第二次求婚 摆在昭惠王府朴秀园中的月季盆栽,仿佛是两排礼仪小姐,站在路边,将元春恭迎入园,一路护送到了朴秀园的挽香坞前。 “已经到了!”明瑟殷勤地对元春笑着,躬请元春入内,“王爷说,请尚医大人入内稍作歇息,他立刻就来。” 元春心里更加肯定,水霄是要给自己一个惊喜。 挽香坞里有什么呢? 她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有些忐忑的心情,满怀期待地缓步走进了挽香坞中。 挽香坞本身是作为王府赏花之所修建的。坞中遍植四季花卉,不同的季节,可以在不同位置欣赏不同的花卉,闻到不同的花香。 如今已经是农历冬月,挽香坞中菊花已谢,梅花未开,许多落叶花木光秃秃的,使整个挽香坞显得有些萧条。 元春沿着盆栽的指引向前行,渐渐看到了一座大大的玻璃暖房,隐约可见暖房中花木繁盛,不由得惊讶地捂了捂嘴。 去江南之前,昭王府还没有这座玻璃暖房的! 怪不得水霄能弄来这么多月季花。月季虽号称月月花开,但如果太冷,花也是不大开得出来的。看来,自己一路之上能看到那么多月季盆栽,这座玻璃暖房功劳不小。或许不止这座暖房,说不定水霄把全京城各个花匠那里的月季都搬来了! 因为需要光学玻璃制作观天仪,元春当年出宫时,就把约摸记得的一点玻璃制作方法,交给了皇帝,请皇帝安排内务府试制玻璃。 这几年,勉强合格的光学玻璃还很少,但普通玻璃却越来越多。在元春的建议下,这些玻璃除了用来制作各种玻璃器皿以外,也被用来镶窗格,盖暖房。如今,京城各王公贵族、顶级的富贵人家,已经可以在隆冬时节吃到一点鲜嫩青翠的菜叶了。 当然啦,玻璃暖房还是个昂贵的稀罕物儿,不是一般官宦富商之家可以享用的。 水霄弄出了这么一座玻璃暖房来种花,绝对是下了大本钱了! 走进花房之中,便见四周摆着许多月季。依然各种颜色都有,但白色的月季最多。在暖房中心,有一张长木桌、两把木交椅。木桌的中间摆着一只花瓶,瓶中错落有致地插着一大束开得十分漂亮的白色月季花。 元春的嘴角,不由自主地一点点扬起:好吧!水霄的确给了她一个很大的惊喜!在这个年代,一个各方面都很出色的男人,能这样用心地讨好一个女孩子,她也是知足了! 缓步走到木桌前,元春才看到那瓶月季花上,还放着一张小纸卡。嘴角的笑意,不由得更深了。 她慢慢伸出手,将那张小纸卡拿起来,轻轻打开,便见纸卡上写着一首七言绝句: 入骨相思似酒醇, 七年慕恋盼成姻。 卿卿若愿垂青眼, 斗转星移只一人。1 后面还坠着一行小字:“小生诚心求娶,小姐可愿垂青?” 元春万万想不到,这张卡片上竟然是一首求婚诗! 她把那首诗反复读了两遍,心中有一种难言的感动。她上辈子认识的人,没有人还会玩写诗这种酸溜溜的花招;这时代的男子会写诗的虽多,却无人会玩以诗求婚这样的浪漫。 她原以为这只是一个送花的惊喜,却没有想到,水霄竟会给她补上这样一个浪漫的求婚仪式。 真是……太特么感动了! 元春正对着诗和花,感动得眼泪花花时,一阵悠悠的笛声突然响起。 她猛一抬头,便见水霄正站在前方的花架前,望着她吹笛。 他今日穿着一身白色的亲王便袍,头上戴着一顶白玉冠,长身玉立,眉眼含情,说不出的风流潇洒。 他所吹的曲子,曲调新奇,是元春从未听过的。那曲子时而悠远昂扬,时而缠绵悱恻。元春闻着四周的花香,捏着手中的求婚卡片,心弦被彻底触动了,不由得泪眼模糊,险些落下泪来。 在这个世界,大约再不会有哪个男人,会为她做到如此地步了! 一曲吹完,水霄将笛子搁在一边,缓步向元春走来,笑问:“小生的问题,不知小姐如何答复?”脸上微有一点红。 元春咧了咧嘴,微微一笑,却笑出眼泪来:“我愿意!我愿意嫁给你!” 她伸出手,张开双臂,扑进了水霄的怀里,牢牢地抱住了水霄的腰,将自己的脸,贴在了他的肩窝里。 水霄有一刹那的愣神,随后他展颜一笑,小心翼翼地张开双臂,将她也拥在了怀里,紧紧圈住。 周围一片静谧。这一刻,两人的心里只有彼此,仿佛世间再无他人。 “瀛洲,喜不喜欢我刚才吹的那首曲子?”过了好一会儿,水霄才贴着元春的耳朵,低声问她。 元春闭着眼睛,点了点头,又道:“喜欢!我以前好像没听过。这首曲子叫什 么名字?” “这首曲子是我逼着明瑟新谱的。他没有取名字,我一时也想不到好名字,不如……你来取个名字?” “我取?”元春仰头看了看,只看到了一点水霄的侧脸。她有点舍不得水霄的怀抱,就放弃了观察水霄表情的努力,把脑袋又贴回了他的肩窝:“你知道我的琴学得很烂的,为什么要我取名字?” “因为这曲子是专为你谱的啊!”水霄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笑意,“本来想用《风求凰》改编一下的。可想起你不喜欢司马相如此人,也不喜欢此曲,便让明瑟另作了。他作了一次、两次、三次……无数次我都不满意,改了又改,快被我逼疯了!” 元春知道,明瑟是乐户出身,擅长多种乐器,非常有音乐才华。但被水霄这样逼着谱写曲子,想必也是苦不堪言吧? “替我谢谢明瑟吧!真是辛苦他了!” “等你嫁过来,你自己谢他吧!可惜我自己不会写曲子,不然我就亲自写一支曲子,只奏给你听!” 这个主意,让元春忍不住有些心动,便笑着说:“不会可以学啊!谁是天生就会的?不如你就为我写一支曲子,不管花多少时间,不管好不好听,只要是你为我写的,只要你奏给我听,我都会喜欢的!” “你说真的?”水霄的话气里,有一点不确定。 “真的!”元春的声音又轻又软,“对了,我想到刚才那支曲子叫什么了,就叫《香浓》吧!” 她突然想起了前世很喜欢的一首歌《女人花》里的几句歌词:爱过知情重,醉过知酒浓。她经历过此情此景,才知月季香浓。 当元春终于放开水霄时,水霄扶她到木桌边的交椅上坐下,从怀里掏出一只羊脂玉镯,套在她的手腕上。 他执起她的手,看着她腕间那只晶莹剔透的玉镯,笑道:“这只玉镯,就算是我们之间的定情之物,可好?” 元春看着那只品相不凡的镯子,觉得心理压力有点大:“我怕把它碰坏了!” 这玉镯子结不结实啊?你说你要是送我一只金镯子该多好?我就不用担心自己不小心把定情信物碰坏了、摔碎了!啊啊啊……我就是这么俗的一个人! 水霄有些好笑地问:“那我再送你一只碰不坏的金镯子?” 元春觉得水霄同学真是太善解人意了,连连点头:“好啊好啊!” 水霄哭笑不得:“这只玉镯子不知能 换多少金镯子了!” “可我不在乎定情信物值不值钱啊!我只是希望它结实一点,别一碰就坏了!这么重要的东西,藏在柜子里我怕被人偷了;戴在手上我又怕不小心碰坏了——碰坏了多不吉利啊!”元春心直口快地说。 然后她意识到:完了,完了!我好像又把原本很浪漫的事搞得俗气不堪了! 她忍不住在心里鄙视自己:我特么的也太会煞风景了吧?!我就是猴子派来搞笑的,是吧是吧是吧?!要到什么时候,我体内的女汉子之魂才能够不随时随地燃烧啊?! 她有点儿傻地看着水霄。 水霄听了她的话,脸上的表情却郑重起来:瀛洲这么怕定情之物碰坏了,怕不吉利,是因为心里很在乎吧?! 他心里很感动,轻声说:“那我改日再送你一只结实的金镯子。这只玉镯,就当是……我提前给你的生辰贺礼吧!” 元春松了一口气,乖乖地坐下装乖巧。 水霄拍了拍手,明瑟领着一队人鱼贯而入,将长桌上的鲜花移动了一侧,将几样精致的小菜、一个锅子放在了桌上。随后丫头们都退下,只有明瑟留在花房中侍候。 元春等不及嫁过来,直接向明瑟道谢:“多谢明公公日夜辛劳,谱了那首曲子,真的很好听。” 明瑟微笑道:“尚医大人喜欢就好!奴才这身皮,总算是保住了。” “皮?”元春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水霄。 水霄忍不住掩面。 明瑟道:“是啊!王爷之前说,若是尚医大人不喜欢这曲子,他就揭了我的皮!” 哈哈!元春觉得这位明瑟明公公的话,很有点冷幽默的讽刺调调。 一起吃饭的时候,水霄就与元春商量:何时去宫里请婚?他说:“如今端穆亲王的孝期已经过了,我怕夜长梦多,早一日把这件大事定下来,我也早一日安心!” 元春自然没有意见。 从昭惠王府回来,元春就去找了代善:“昭惠亲王向我求亲,我已答应了。三天后我要入宫给皇上皇后和诸位娘娘请平安脉,昭惠亲王便入宫请婚。” 代善听完后,微微一笑,长吁了一口气:“你们总算是有消息了!对于你的婚事,你祖母和你母亲早就在暗暗发急了,只是不好在你面前露出来。现在,就看皇上怎么说了。” 元春心想:皇上大约是乐见其成的吧? 三日后,元春入宫。 刚到皇后宫中,便见隆正皇帝朗笑着进来,身后跟着水霄。 行礼后坐定,隆正皇帝便开门见山地问元春:“今日十七入宫请婚,想求娶瀛洲。不知瀛洲意下如何?” 沈皇后闻言,不由得美眸一转,笑吟吟地望着元春。 元春稍稍有一点尴尬,轻咳一声,镇定地说:“可以啊!十七皇子人品俊秀,又曾与臣患难与共,嫁给他挺好的!” 这种关键时候,她绝对不想学电视里那些大家闺秀一样,用“但凭皇上皇后作主”这种模棱两可的话装羞涩——太肉麻了!她学不来。这也太不符合她一贯谨慎的作风了!越是关键时刻,越要明确表达自己的意思啊!扭扭捏捏地被人误会了怎么办? 隆正皇帝心里挺得意:这个“遇仙之人”,终于要嫁给他儿子了!她遇仙的收获,就可以作为“嫁妆”带进皇家了,真是再好不过了!这几年,他越来越觉得:贾瀛洲所掌握的“天机”,绝对不止她说出来的那么一点点。 “哈哈!瀛洲可真是快人快语!”心情大好的隆正皇帝,也十分干脆地表明了态度,“朕回头就让中书令拟旨赐婚吧!”免得夜长梦多啊!他知道老三和水澜那小子大约还有点不甘心,要是他们弄出什么事来,给这桩婚事添了什么变数就不好了! 让元春给他诊了平安脉后,隆正皇帝就笑眯眯地走了。水霄笑着看了元春一眼,也匆匆跟去了。 送走皇帝以后,沈皇后便笑盈盈地拉起了元春的手:“想不到我与瀛洲之间,还有这样的缘份。真是可喜可贺!” 元春笑道:“这些年,多亏皇后娘娘费心照应,我才能在宫中平安顺遂。” “咱们以后就是一家人了!不说两家话。” 沈皇后也挺喜欢元春的落落大方,娶这样一个医术精湛、福缘深厚、聪明机警、跟她关系也不错的儿媳妇,绝对不亏啊! 便又让宫女把自己的一套赤金嵌红宝石蝶恋花头面拿来,给了元春:“这套头面,还是我出嫁时我娘家母亲给的。我年轻时戴过,这些年就没再戴了。今日给了你吧,权作是我们这对未来婆媳之间的见面礼。” “多谢娘娘!”元春也不推辞,直接接下了。 给宫中重要妃嫔、十八皇子等诊完平安脉之后,元春便匆匆回到了家里。 赐婚的圣旨也跟着就来了。 圣旨骈五骊六地写了一大堆,把她狠狠地夸了一遍,最后说了赐婚给十七皇子、昭惠亲王水霄,择吉日完婚。 而为了让婚事好看一些,贾政这个屡试不中的酸秀才,也被赐了一个五品同知的虚职,王氏也终于有了朝廷诰封。 钦使走后,合家大小都来恭喜元春。贾母携了元春的手回到荣禧堂,让她坐在了上首,自己挨着她坐了! “这两年,眼看着你的年纪大了,可你的婚事还没有着落,我和你母亲心里,真是油煎似的!”贾母抹着眼泪说,“如今可好了,总算苦尽甘来了!” 又有家下人等来给元春磕头道喜。再迟一些,宁府众主子也过来道喜。第二天,京城各家亲友也都纷纷来贺喜。 黛玉、宝钗、湘云等女孩子也都来向元春恭喜。 湘云笑道:“元姐姐果然是福缘深厚、有大造化的人!姐姐得此贵婿,我们也该凑份子摆两桌酒,贺一贺元姐姐才是!” “云丫头,是你自己想玩乐了吧!”宝钗便在湘云额头上点了一指,顿了顿,又说,“如今赐婚的圣旨虽下,但六礼才行了一二。此时若太张扬了,会不会显得我们这些做妹妹的轻狂,白给元姐姐丢人?” 黛玉摇了摇头:“我倒觉得无妨!咱们又不请外面的人,只姐妹们乐一乐,给元姐姐贺喜,哪里就轻狂了?” 她神色略微有些黯然:“元姐姐如今订了亲事,想来也不会在家中久留了。等她出了阁,要再像如今这样姐妹同乐,怕是不容易了!” 其她几个女孩子,年龄稍大些的,不由得也有些黯然;只探春、惜春两个年龄还小,不太明白姐姐们什么意思。 众姐妹叽叽喳喳地商量着要凑份子摆酒,贺元春之喜。 一贯八面玲珑的王熙凤,却显得有些沉默,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当晚,元春挥退了众人,单独问王熙凤:“你是有什么心事吗?” 王熙凤沉吟不语,仿佛心里极其矛盾。 看到一贯泼辣的王熙凤这样一副样子,元春略有一点好笑:“你怎么啦?有什么话就说出来,这样吞吞吐吐、扭扭捏捏的,可不是你凤辣子的风格。” 王熙凤不答,想了半晌,才说:“既然赐婚元姐姐的圣旨已下,姑母和老太太怕是要尽快定下珠大哥哥和琏二哥哥的婚事了!毕竟长幼有序,若两位哥哥不娶,姐姐也不好越过他们先嫁了。那位昭惠王爷年纪似已不 小,便是宫里,怕也要催着你们尽快完婚了。” 元春点了点头:“是这样没错。我听说老太太和太太约摸已经心里有数了。”想必短时间内,贾珠和贾琏的婚事就会被定下来。 王熙凤沉吟了一下,又道:“以姐姐如今的地位,两位哥哥的亲事如何定,或许太爷、老太太和姑母会问你的意见。不知姐姐对自己的嫂嫂,门第人品之类的,有何要求呢?” 元春心里大概明白了,便道:“我对自己的嫂嫂并无要求,只要长辈们喜欢、两位哥哥喜欢就行了。” 王熙凤有些紧张地问:“既然这样,元姐姐觉得我如何?配作你嫂子吗?” “凤妹妹这般的才华气度,配我的哥哥们实在绰绰有余。”元春顿了顿,又道,“但原则上说,我并不赞同表兄妹、表姐弟成亲。人无完人,是世间真理。不仅人的性情外貌没有完美的,人的血脉也很难完美,多少都会有一些隐藏的缺陷。这些缺陷隐藏在血脉中,代代相传,表兄妹、表姐弟之间血缘太近,或许血脉中隐藏着相同缺陷。如果近亲成婚,让血脉中相同的隐藏缺陷相遇,孩子痴傻、多病、畸形、易夭等可能性就会大大增加。这些问题,在那套医书中有详细解说,并非我胡乱杜撰。” 关于近亲结婚的问题,元春已经不是第一次跟王熙凤说了。 所以王熙凤对她的话并无惊讶,只是认真地听完,问道:“琏二哥哥并非姑母亲生。我与琏二哥哥,算是近亲吗?” “自然不算。血脉遗传问题,只讲血缘,不讲亲缘。” “那我做你二嫂如何?”王熙凤冷静地问。 元春默了默:“这些年,我对琏二哥哥其实并不了解。如果凤妹妹真看上了琏二哥哥,我不会反对。但是……我怕琏二哥哥会辜负了凤妹妹的一片心意。若琏二哥哥是风流多情之人,左一个通房、右一个妾的,甚或与那个浪□□人私通,凤妹妹可受得了?” 元春不知道如今的贾琏,与原著中的贾琏有没有什么不同。如果贾琏还是原著中那个贾琏,不管脏的臭的都往屋里拉,荤素不忌,实在不是王熙凤的良配。一个好色、一个善妒,反目成仇是迟早的事。 王熙凤默然无语,眼眶儿有些泛红。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咬了咬唇:“元姐姐,若真是那样,我便认命了!” 元春不知道该不该劝她,默了好一会儿才说:“凤妹妹可想过,或许你有更好的选择?” 王熙凤微微一笑,笑得有些冷:“更好的选择?哪有?贾家已算是臣子中一等一的富贵人家了。若要更好,只能去各大王府选婿了!我有那资格吗?便是我有那资格,那些王孙公子,难道不会左一个通房、右一个妾的?难道不会与眠花宿柳?到了那样的人家,不一样被辜负?嫁的门第越高,被辜负了越是有苦说不出。还不如嫁到贾家来,好歹婆婆是嫡亲的姑母,定不会为难我。元姐姐一向待我亲厚,将来又是王妃,即便他真的辜负了我……想必也没有胆子宠妾灭妻。” 元春无言以对:以她这些年在各王府走动的见闻,除了水霄和水澜这样别有所图的,还真没有听过哪个王孙公子没有妾室通房的。 另一方面,她也不知道王熙凤这样冷静地盘算自己的婚事,究竟是“喜欢”上了贾琏,还是“看”上了贾琏。 她微微叹息一声:“既然凤妹妹心意已决。我也不再多说什么。我还是那句话:只要凤妹妹守住底线,别做害人的事,别做犯法的事,我便永远是你的后盾。” 王熙凤忍不住落下泪来,起身向元春福了福:“多谢姐姐!妹妹记住了。” 79.婚姻大事 第二天,王夫人果然问元春:“如今,你哥哥们的婚事再也拖不得了!对于他们的婚事,我已看好了两个人,一个是你凤妹妹,另一个是老爷师兄李祭酒家里的女儿,就是那个叫李纨的。凤妹妹你是极熟悉的,李纨你也见过,你觉得她们如何?” 元春笑道:“太太看中的,自然不差。”原著中的官配啊! 王夫人便笑道:“你自幼把你凤妹妹带在身边,她算是你一手教出来的,如今又出落得那样标致,咱们不能便宜了外人,便将她说给珠儿。让她来做咱们家的长媳,再合适不过了!李纨性情谦和,温良恭俭,将她配给你琏二哥哥,也是极好的……” “等等……”元春连忙止住她的话,“太太是想让凤妹妹嫁给大哥哥,让李姑娘嫁给二哥哥吗?” 让王熙凤嫁给贾珠、李纨嫁给贾琏?元春心里有点囧,便宜娘这鸳鸯谱点得,有点乱啊! “正是!凤丫头能说会道,当得了家、理得了事,镇得住场面、压得住奸小,定能尽到长媳、长嫂的责任。她又是博古通今、知书识礼的,嫁给珠儿,不愁与珠儿说不到一处去。李纨看着是个不争不妒的,性情正可与凤丫头相辅相成。有了她们这对妯娌,家中之事,便不用我再多操心了。”王夫人满面春风地说。似乎已经看到了王熙凤当家管事、李纨从旁协助、一家和乐的美好场景。 元春恍然大悟:便宜娘之所以想把王熙凤配给贾珠、把李纨配给贾琏,原来还存了不想让贾琏的媳妇与贾珠的媳妇争风的心思。 也是,原著中的王夫人,也从来不是一个圣母型的人。 如今贾琏被正式过继给二房。对于贾珠、贾琏这兄弟俩,在平时的一应供奉、态度上,王夫人从来都是一碗水端平,不给人留下个厚此薄彼的话柄。但到了婚配这样的关键时刻,王夫人的私心就显现出来了。觉得王熙凤样样都好,她便想将王熙凤配自己的亲生儿子。 元春便说:“太太想得很好。但有一事,我必须得给太太说明白:从血缘上来说,大哥哥和凤妹妹是近亲。近亲成婚,不利后嗣……” 元春把近亲结婚的危害给王夫人解释了一遍。 以前王夫人忙,她也忙,她跟王夫人在一处的时间,远远不如她跟王熙凤在一处的时间多。而王夫人也不会在一个未婚姑娘面前说些婚配子嗣之事,所以近亲结婚的危害,元春曾对王熙凤提过,却还没有机会对王夫人说。 王夫人听完之后, 不由得有些傻了:“可这亲上加亲的事,自古就有啊!”又给元春举了几个例子:比如谁谁谁就是亲上加亲,人家不也挺好的吗? 元春道:“这就是一个机率问题。那些复杂的医理,我也不与太太多说了。总之,结论就是:近亲成婚的夫妻,孩子发生痴傻、畸形和各种无法治愈的病症的可能性,比普通夫妻要高得多。太太难道要赌一下珠大哥哥和凤妹妹的运气吗?太太交游广阔,识人无数,再细细回想一下:那些亲上加亲的夫妻,他们的后代出没出过问题?” 王夫人细细回想,便想起一件事来:对了,以前曾听说过长安县有一个窦氏,便是嫁给了青梅竹马的表哥! 这窦氏与表哥婚后也算恩爱,但后来窦氏所生的几个嫡子女要么痴傻,要么夭折,庶出子女却都正常。窦氏便说自己和嫡子女是被那些妾室谋害了、诅咒了,几近疯魔。那些妾室却说:是窦氏自己做了大恶之事,才让亲生子女遭了报应。那家人便为这妻妻妾妾、子子孙孙的事闹得鸡犬不宁,最后贬官除职、家破人亡。原本亲上加亲的两家人,也反目成仇。 最后,痴傻的嫡子女也陆续夭折,窦氏便自尽了。传闻她临死前还说:要去阎王殿问一问,她究竟做了什么大恶之事,要遭此报应…… 这个窦氏之事,在京城贵妇圈中流传甚广。虽是十几前的旧事了,但现在大家依然把此事当作反面教材,常在茶余饭后褒贬两句,普遍相信的确是窦氏作了恶,才让嫡子女遭了报应。不然一个嫡子女被谋害了还说是疏于防范,怎么两个、三个都被谋害了?听她做的那些事,她也不像是软弱可欺之人,难道就不知道防范吗?褒贬完了,这些贵妇们就相互叹息告诫几句:举头三尺有神明,那些有伤天和的事情,可是做不得的!不然不定什么时候,就报应回来了。 难道,窦氏和那家子最后落得那般下场,竟不是因为谁作了恶、谁谋害诅咒了谁,而是因为亲上加亲、近亲结婚的缘故?! 这……可真是天意弄人了! 王夫人额头的冷汗,不由得涔涔而下。 她就把窦氏之事,对元春说了。问道:“难道那窦氏,竟是冤枉的?” 元春细细问了一遍那窦氏之事,说道:“虽然我没有亲自诊过那些孩子的脉,但从种种迹象来看,多半便是近亲成婚的恶果,在他们身上显现了。近亲成婚,不一定都会遇到这样的事。但如果不幸遇到了,对于整个家族都是灭顶之灾。” 她心 想:这个窦氏,简直比她的本家窦娥还冤啦!窦娥只是自己被小人陷害了,丢了性命。可这个窦氏却因为一个“亲上加亲”,自己和自己的孩子都被害苦了,还找不着仇家!不对,是两家人都被害苦了! 王夫人怔怔地想了半晌,终于彻底歇了让王熙凤嫁给贾珠的念头。 她叹息一声:“真是可惜了!原还想着亲上加亲的……”她不敢赌!因为输不起! 元春便道:“亲上加亲也不是不可以。因为算不算近亲成婚,只问血缘,不问亲缘。比如琏二哥哥,从亲缘关系说,他也是凤妹妹的表哥。但因为他不是太太亲生的,所以他与凤妹妹并没有血缘关系,不是近亲,就可以成婚。” “让凤丫头嫁给琏儿?”王夫人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你不知道……”说到这里,她却住口不说。 “我怎么不知道?”元春微笑着说,“太太不想让次媳的锋芒,压过了长媳,可是因为这个原因?” 王夫人被她道破了心思,一时语塞。 她略有些羞愧,却不愿在女儿面前承认自己偏疼亲生的孩子,毕竟这有些不合礼法,显得不够光明正大。便道:“长幼有序,才能兄弟、妯娌和睦。若是次媳比长媳强得太多,怕是妯娌之间会平白生出些嫌隙来,那就不好了。” 元春也不去拆穿王夫人的小心思。是人都有私心,王夫人偏疼自己亲生的孩子也是人之常情。 “我知道太太在忧心些什么。但俗话说:儿孙自有儿孙福,莫为儿孙作远忧。将来的福缘在哪里,又哪是凡人能看透的?太太又何必算计得太多呢?再说,凤妹妹这样的人才,太太就是翻遍京城,可还能寻出第二个来?” 王夫人得承认:王熙凤这样的人才,她的确没见过第二个。这也是她之前热衷于让王熙凤嫁过来的原因。 她看着元春,有些迟疑:“你的意思是:就让凤丫头嫁给琏儿?” 元春摇了摇头:“我没有什么意思。嫁与不嫁,娶与不娶,太太最好还是问一问哥哥们。毕竟是他们在娶妻,若所娶之人不合他们心意,将来夫妻不合甚至反目成仇,太太白操了心还落埋怨,何苦来哉?若儿子儿媳不合,更不利家中和睦了!” 元春的这一席话,敲中了王夫人心中的痛点。 王夫人思量了几日,终于还是把贾珠和贾琏分别叫过来,悄悄问了一次:“你想娶个什么样的媳妇?” 贾珠最开始的 回答很正统:“但凭太太作主!” 王夫人好不容易下定决心问一问儿子的意愿,当然不愿意就这样没了下文,便道:“我千挑万选了一个来给你,你若不喜欢,夫妻不睦,岂不让我白操了心还落埋怨?快说一说吧!你喜欢什么样儿的人?端庄大方的?温柔和顺的?”她试探着问。 贾珠脸色略有一点红,偏着头想了半日,才轻声道:“最好是温柔和顺、略懂些诗书的。”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若没有这样的,最好也不要是性情太张扬的!” 王夫人不由得瞪着他:他喜欢温柔和顺的?那李纨倒是比凤丫头更合他的心意了?凤丫头……怕是称不上温柔和顺。 贾琏被问到同样的问题时,略想了想,躬身说:“儿子对王家的凤妹妹,早有倾慕之心。只不知王家看不看得上我。” 贾琏想娶王熙凤,其实不只是“倾慕”这么简单。他考虑得更多的是:王熙凤是太太的内侄女、又一向与大妹妹亲厚,是自己妻室的最好人选。但这点私心,就不必说出来了。 王夫人十分无语:真让元丫头说中了? 她想了好几天,想贾珠、贾琏兄弟俩,想李纨、王熙凤这两个未来的儿媳妇人选,又想元春所说的“儿孙自有儿孙福,莫为儿孙作远忧”,想元春的种种造化和她不计生死到江南救灾的事…… 最终她还是决定:惜福为上!莫为儿孙作远忧,莫要算计得太多,以免伤着了儿孙的福缘。 想明白了以后,王夫人就暂时按下了心里的那一点私心,开始认认真真为两个孩子说亲。 去李家说亲时很顺利。贾珠他们是见过的,是个沉稳上进的读书之人,又有那样的人品家世,没什么可挑剔的了。 去王家给贾琏说亲时,王夫人直接就说:“我是真喜欢凤丫头。原是想将凤丫头说过珠儿的,可前几日偶然听元丫头说:近亲成婚不利子嗣……” 她把元春所说的,原原本本对王熙凤之母谢氏说了一遍。 怕谢氏不信,王夫人又举了窦氏的例子:“大嫂再想一想那长安县的窦氏?我把窦氏之事给元丫头说了,元丫头便说:虽然她未亲自诊过脉,但多半就是如此了!大嫂你说说,这种事是敢赌的吗?万一不幸遇着了,可不就是灭顶之灾吗?” 谢氏自然也听过窦氏之事,此时细细一回想,不由得也是一头冷汗。 万一遇到了这种事,女儿家是最吃亏的!男的 还可以纳妾,生几个庶出子女;女子除了和离另嫁之外,就只能一辈子替别人养孩子了! “真是……可惜了!”谢氏也十分遗憾地说。 王夫人便道:“大嫂觉得……让凤丫头嫁给琏儿如何?我们家的门第纵然差一些,可凤丫头若嫁到我家来,必定不会有一个挑剔的婆婆,也不会有刁钻的大姑子、小姑子,更难得是琏儿也想娶凤丫头这样的女子,更有利于夫妻和顺……” 谢氏便笑骂她:“你这是损我呢,还是气我呢?!如今这满京城的富贵人家,除了皇家以外,也就是你们家最炙手可热了!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王夫人也笑:“那不过是些虚名儿。如今我们家里,一靠太爷撑着,二是沾了元丫头的光。我们老爷……唉,你也不是不知道。且看看珠儿琏儿他们如何吧!你快说,让凤丫头嫁给琏儿如何?” 谢氏诧异地望着她:“你还真把琏儿那小子当亲儿子养啊?” 王夫人当然不会承认自己曾经有过的那一点私心,说道:“不然还能如何呢?且不说上头有太爷和老太太看着,光是元丫头遇仙之事,就足以让我不敢存丝毫坏心了。元丫头四处救人,行善积德,连江南的水患之乡、瘟疫之地都拼死走了一遭。我这个做娘的,帮不上她也就罢了,难不成还要去做些遭报应、惹闲话的事儿,败坏她和贾家儿孙的名声、福缘吗?” 谢氏不由得点头:“也是!有元丫头的福缘,珠儿也是个聪明上进的,你的好日子在后头呢!哪需要把那仨瓜俩枣的算得那么清楚!” “正是这话!”王夫人心中顿起知己之感,“大嫂既明白我,便该知道等风丫头过了门,我必不会为难她。珠儿还是琏儿,我定会一碗水端平,不会厚此薄彼的。若我将来失信了,你只管来啐我!或者,我让琏儿来拜见舅母,你亲自相一相他?” 谢氏想了想,点了点头:“你叫他来吧!”毕竟事关女儿终身,她总要亲自问一问才能放心。 贾琏去王家拜访过后,他和王熙凤的亲事便初步敲定了。王熙凤不好再住在贾家,正好众姐妹凑份子贺元春之喜的活动也已结束,她便收拾东西回了王家,以便两家议亲。 贾珠、贾琏、元春的三桩婚事,开始同时走流程。 王夫人忙得不可开交,东府的陈氏、尤氏都过来帮忙,好在元春之前制定的种种规章、拟定的各种预案发挥了很大作用,一切都还算井井有条。 因为元春 要备嫁,住在贾家的那些小姑娘们不便再打扰她,便各回各家。 黛玉眼泪汪汪地说:“等元姐姐嫁到了王府去,我还能继续跟姐姐学医吗?”她不想半途而废的! 元春摸了摸她的小脑袋瓜:“能啊!这样吧,我把那套医书送你,再让飞萤到你家去小住一阵,指导你习医,可好?飞萤是我身边学医学得最好的人了,这段时间,你们的功课不要松懈了。” 黛玉不由得喜出望外,连连向元春道谢。然后喜不自胜、小心翼翼地带着那套一直放在元春书房里的医书,回林家去了。 送走了黛玉等人,元春看着一下子冷清不少的荣庆堂,不由得长长地叹息一声。 结婚好麻烦啊! 在古代结个婚,更麻烦了!自从赐婚的圣旨下来后,她的苦日子就开始了。 备嫁之事,首先要准备的是嫁妆。 自己生的女儿要嫁给当朝皇子、御封的亲王做元配!未来的女婿人品、相貌、才华、气度也无可挑剔,王夫人面上虽然绷着,心里却无法不得意。 在为元春准备嫁妆之时,她便惟恐嫁妆薄了,让女儿过门后被那些王妃妯娌们比下去了、看笑话了,便将家里的库房和自己的嫁妆挨个儿翻了一遍。今儿见着了一件好东西,便提溜出来让元春看一看“可好”?明儿见着几匹好料子了,又让元春去量尺寸,好给她裁新衣。后儿又对某样东西不满意了,想起在某家看过更好的,便又差人去打听哪儿找得着那更好的。与此同时,贾母也在翻自己的私房和陪嫁,给元春挑好东西。代善又搜罗了几副好字画,给元春添妆…… 元春看着那些东西,开始还挺感动,后来越来越无语:怪不得人家说女儿是赔钱货呢!特么的劳资连红漆马桶都要自己准备好了带过去,劳资就是去倒贴的对吧?对吧对吧?! 贾母和王夫人等人准备的陪嫁越重,元春心里这种倒贴了又倒贴的憋屈感也就越强烈、越沉重! 终于有一天,她实在忍不住了,便写了一张条子,让秋凝霜送去给水霄:“欲入君家门,需几多陪嫁?” 水霄看了之后愣了一下,问了问元春的情况,不由得大笑出声。提笔写了一张回条:“卿为王妃,陪嫁不宜简薄;然卿亦为弟妇,陪嫁不宜越过诸嫂。按例置办即可,卿何忧也?” 元春便把水霄的条子拿去给贾母和王夫人看,贾母和王夫人这才消停了不少。 元春也松 了一口气。真好,终于摆脱那种自己是跳楼大甩卖的便宜货的赶脚了! 备嫁的第二件事,就是元春得做一些针线活儿,好显示自己是个贤惠的女人。 可她真的不爱做针线活儿啊!也没有这个天份。 于是,家里的人只好一起帮着元春作弊。也不要求她完完整整地做出什么东西了,等丫头们或针线上的人差不多快做好了,再给元春拿过来,在不大起眼的地方补上两针。 元春觉得:她“绣两针”的名声,快成段子了! 她在针线上薄弱,在中馈之上好歹有点天份,王夫人便督促她集中精力学习各种菜肴和点心的制作。 当然啦,切菜这样危险的活儿,是不能让元春做,免得不小心切到了手指。亲自动手炒菜也不行,万一热油溅起来,烫着了手和脸可如何是好? 反正作为主子,自可以指挥厨子把菜切好,再远远地站在灶边,指挥厨子两句便算是“亲自下厨”了。重要的不是学会做菜,而是明白各种菜的做法火候、配料用材,同时还要品得出好坏,尝得出好歹……总之,与其说她是在学习厨艺,不如说她是在学习如何做一个美食家。 一天之中,除了吃饭睡觉以外,元春倒有大半天的时间呆在厨房里。 每天被烟熏火燎,偏偏现在天气又冷,卫浴条件又差,沐浴不便。没过多久,元春就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弥漫着一股菜香,再撒点儿葱花就可以直接上桌了嘛哟喂!这可如何是好? 备嫁的第三件大事,就是挑选陪嫁丫头和陪房。 元春的情况有一点特殊。因为到宫里走了一遭,她身边得用的秋凝霜、秦桢、燕婉、抱琴诸人都是宫中的宫女。 赐婚之后,皇后只让秋凝霜等人继续侍候元春。却没有撤销元春的女官身份,也没有撤消这些宫女的宫籍,秋凝霜等人依然是宫女,自然不能成为元春的陪嫁之女。贾府之中,得另选陪嫁。 寻常小姐的陪嫁丫头,大多是从小侍候的、一处长大的。元春情况特殊,并无这样现成的陪嫁丫头,得在府里的丫头们中间另选好的。 而元春要嫁的,可是一位亲王啊啊啊! 于是,贾府里但凡有点姿色和“志向”的丫头或仆妇,无不眼热元春陪嫁丫头和陪房的位置。他们之间,展开了一轮惨烈的竞争。 历来陪嫁的丫头,都是姑爷小妾的候选人啦!纵然大姑娘身边有秋姑娘这些宫 女挡在前头,可一则姑爷是王爷,多几个妾室通房原也是应当的。若自己(或自家女儿)有幸成为王爷的通房,再有造化生个一儿半女,那可就是懒泥鳅跃入龙门,从地下到了天上了!便是没有给王爷做妾、生个龙子凤孙的造化,能嫁个王府的管事,那也是极有体面的事。一样是做奴才,做皇家的奴才,自然比做臣子家的奴才更有脸面些…… 为了争那有限的陪嫁丫头、陪房名额,平静了许久的贾府奴仆之中,再度激荡着暗流。 想办法在元春、贾母、王夫人面前晃的人越来越多,为自家人说好话、相互下舌头的也越来越多。 今天甲婆子推荐自家闺女:“……模样虽差些,但胜在性情温顺,不掐尖要强。她在府里侍候了这么久,从未与人红过脸,太太必是深知的……” 隔天就有乙婆子来揭甲婆子闺女的底:“……她家那丫头,长得那妖精似的模样,必是个不安份的。我曾亲眼见过那丫头打骂小丫头子,啧啧,太太是没见着她那泼妇样儿!也就是在主子们面前装乖巧罢了……” 今天刚有人说了自家某亲朋的好话:“……xx小子甚是机灵,她媳妇原也是在府里侍候过老太太的,脾气性情老太太必是深知的。若让他们跟着去服侍大姑娘,定可为大姑娘分忧……” 贾母刚觉得这两口子不错,可以作为陪房的候选人,就有xx小子竞争对手的亲朋来举报:“……老太太快别信他们的话。xx小子上个月赌输了钱,与人打架的事他们怎么不说?这样的混帐小子,正经事未必办得了,为主子招灾惹祸必是个行家里手……” 这样的大戏,元春、贾母、王夫人等从年前看到了年后。 80.内宅法则 这一个年,贾家过得异常忙碌。 正月过完之后,荣国府就开始着手办三桩婚事了。 二月份,李纨首先过门,嫁给了贾珠。王夫人总算有了一个帮手。 三月份,王熙凤过门,琏二奶奶新鲜出炉。王熙凤对贾家的事是非常熟悉的,她过门之后,王夫人就把很多事交给了她去办。自己总算能抽出一点空,对元春进行一次婚前教育了。 元春与水霄的婚期,被订在了四月下旬。婚期订得有点急,毕竟水霄已经二十一岁了。正常情况下,皇家子弟到了二十一岁时,孩子都能打酱油了! 王夫人婚前教育的重点,就是如何挑选陪嫁丫头。 丫头婆子、管事小厮们暗潮涌动了几个月,又被贾珠和贾琏的两桩喜事冲了一遍,那股暗流已经渐渐缓和下来。现在,该下的舌头都已经下过了,该检举揭发的也都检举揭发了。 王夫人听了几个月的小话、黑材料,选什么人做陪嫁已经心里有数了。 但王夫人并没有直接确定陪嫁人员名单,而是避开了众人,单独与元春密谈。 “陪房的人,主要是帮你照看陪嫁的产业、迎来送往、办外面各种差使的。这种人怎么挑,你比我明白,我就不多说了。” 王夫人把挑选陪房的标准一句带过,重点说起了挑选陪嫁丫头的标准:“真正要紧的,是挑什么样的陪嫁丫头!陪嫁的丫头,是要跟你一起服侍姑爷的。太妖艳了不行!若是把这样的小妖精放在身边服侍,她整天在姑爷眼前转来转去,难保姑爷不被勾引了去。那时候你再想处置这些小妖精,姑爷就要跟你急了。容貌太次的也不行。男人都喜欢漂亮丫头,如果你身边的丫头尽是些歪瓜裂枣,他看着碍眼,便不会想来正房了,甚至可能看着你也觉得碍眼了。若你需要陪嫁丫头来笼络姑爷的心,也没有合适的人选了。所以这陪嫁丫头的容貌,最好是中等略上一点。” 元春点点头:挺有道理的嘛! 王夫人喝了口茶,又道:“在性情上头,陪嫁丫头不能要掐尖要强的。这种丫头,放在身边必不安份。你若抬举了她,她便会得意洋洋,自认高人一等;等她将来翅膀硬了,或许还想跟你别一别苗头,争一争高低。你若抬举了别人,她便会心中忿忿,挑拨离间,惹是生非。陪嫁丫头也不能挑那城府太深,或者过于心直口快的。城府太深的人,怕你驾驭不住,养虎为患。过于心直口快的人,容易得罪人,不定什么时候就给 你招灾惹祸了,你还不知道为什么……” 概括了不能作为陪嫁丫头的n种性情以后,王夫人又说了不能作为陪嫁丫头的其它n种类型。 元春听得津津有味:她的陪嫁丫头这份工作,不仅竞争激烈,要求也很高啊!她很怀疑,在贾府这么一丁点大的地方,找得出几个符合王夫人的陪嫁丫头? 果然,越是有前途的工作,入职越难啊! 王夫人说完以后,又凑在元春耳边,低声问:“以你的医术,可能看出来哪些丫头能生孩子、哪些丫头天然就生不了孩子?” 元春点了点头:“能!” “那就好!”王夫人的嘴角露出一抹笑容,“我已经初选了十几个丫头出来。等一下,你看看这些丫头中间有没有生不了孩子的。若有,就优先挑出来,作为陪嫁丫头;若没有,就空出两三个名额来,只说府里的丫头不中用,咱们外头买去……等你过门后,就让这些生不了孩子的陪嫁丫头,给姑爷做通房!” 元春张大了嘴看着王夫人:哇噻……这一招,可真够绝的!专选不孕不育的做通房,简直是釜底抽薪啊! “你别这样看着我!”王夫人瞪了她一眼,“咱们也不整人害人,只是善加利用你的医术而已,有什么错?!那些天然生不了孩子的丫头,便是嫁出去跟人做正头夫妻,也要为子嗣之事烦忧。还不如让她们跟了你去做个通房,一则赏她们一场富贵,二则解你之忧。你过门之后,到了小日子或有了身孕不能服侍之时,便叫她们去侍候姑爷。这样就可以为你赢得时间,别让庶子生在了嫡子的前头。” 元春心里有点囧:好吧!貌似她还没有把自己那个“师门规矩”告诉过王夫人? 怎么办?便宜娘现在这样绞尽脑汁地帮她算计小妾通房之事,不说好像有点对不起她…… 可是,皇帝曾明确要求保密啊!如果把此事告诉了便宜娘,她的心理压力会不会更大? 元春心里琢磨这事的时候,王夫人又道:“对于那些通房姨娘,你一开始就要把规矩立好。老实听话的,对你忠心的,你便厚待两分;掐尖要强的,眼睛只往姑爷身上看的,你便寻机敲打一下,给她穿几天小鞋。这样一来,要不了多久,那些姨娘通房便会知道你喜欢什么样儿的人。她们就算不是那样的人,也会慢慢学着成为那样的人,或是努力装出那样一副样儿,你的眼皮子底下就会清净些。 “若有那不服管教的,你就不能留了 ,只要寻着了她的短儿,就可借机打发了。若是这不服管教的人一时很得姑爷欢心,你也不必急着下手,先忍一忍,或是扶植一个人与她相争。等她没那么讨姑爷欢心了,你再寻机下手,或是挑拨离间,或是借刀杀人,或是驱虎吞狼,或是请君入瓮……若是这样还对付不了她,那她便算是你的生平大敌,你只能死忍着,再徐徐图之了。具体要怎样做,我也不知道了……” 本来还在琢磨“要不要说”的元春,不由得听入了神,心里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虽然王夫人未必明白很多理论,但她这套从实践中摸索出来的法子,虽然还有些粗糙,却深得训犬之精髓、兵法之要义啊! 她这调`教姨娘通房的法子,简直就像是在训犬啊! 王夫人见她听得认真,心里便高兴,深深觉得孺子可教也!便越发的掏心掏肺,无话不说了:“对于姨娘通房这些人,你什么手段都可以使,但有一条底线绝不能突破!这条底线就是:不要伤人性命,也不要谋害子嗣。一则:害人性命、谋害子嗣有伤阴鸷,怕终究会有报应;二则:做这样的事,你还能亲自下手不成?总要指使人去做的。你如何知道被你指使的人可靠不可靠?会不会拿住了这个把柄反咬你一口?再说,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走漏风声怕是迟早的事。若是被人查出真相来,你便再无翻身之日了!” 元春不由得叹息一声,想到了原著中的王熙凤。 王夫人这些宅斗技术,原著中王熙凤几乎全使过。她们不愧是姑侄,宅斗技术一脉相承。而王熙凤最后会落得被休的结局,恐怕就是因为越过了王夫人所说的底线,被人抓住把柄了! “你能嫁给一位亲王做元配正妃,王爷又是那般的人品样貌,你的福缘着实匪浅!”王夫人摸了摸元春的头发,慈爱地说,“可这世上的事,从来都是有得有失,难以两全其美。你高嫁到皇家,享受着常人难有的尊荣富贵,便也要忍受相应的坏处。没有哪个娘家,能护住嫁入皇家的女儿,贾家也护不住你。唯一能护住你的,只有你的品德、你的人缘、你的名声。所以你过门后,最最要紧的,就是要用心经营自己的贤德名声;第二要紧的,就是在皇族之中广结善缘,关键时刻得有人为你说话!这样,将来才有自保的资本。” “这话怎么说?” “傻孩子!你当这世间,真有那么多贤淑女子吗?很多妇人装贤惠、搏名声,并不仅仅是图一个虚名,它其实更是一种生存之道!你可明白?”王夫 人叹息一声,有些想笑又有些鼻酸,“男人都是见一个爱一个的,但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他们一旦迷恋起女色来,谁还会跟你讲旧情啊?!那时候你所能倚仗的,便只有礼法规矩了!” 那时候你所能倚仗的,便只有礼法规矩了! 这句话,让元春突然间觉得心酸。 这些封建礼法规矩,在压迫妇女的同时,也成了一部分妇女的保护`伞。 所以,不仅仅是作为既得利益者的男人在维护这样的礼法规矩,很多得靠这些礼法规矩生存、已经习惯了这些礼法规矩、被洗了脑的妇女,也在坚定地维护着这些。她们会把这些套在身上的镣铐锁琏,套得更牢一些、缠得更紧一些。不仅缠自己,也缠下一代,把这种悲剧一代代地传承下去,让这些礼法规矩越来越牢不可破、坚不可摧。 她刚才还在想:正妻调`教小妾,有点类似于训犬。其实现在想一想:千百年来男人调`教女人,又何尝不是在训犬? 对那些老实听话的、对男人忠心不二的女人,男人们便抬举一下,赏块肉骨头。对那些不够老实听话的、不服男人管教的、不够贤良淑德的女人,男人们当然要敲打一下,给点儿小鞋穿。 久而久之,女人们就会知道男人喜欢什么样儿的女人!就算原本不是那样的女人,也会慢慢学着成为那样的女人,或是努力装出那样一副模样儿。所以王夫人才说:很多妇人装贤惠、搏名声,其实是一种生存之道! 经过男人对女人无数年、无数代的调`教和选择,现在,男人们已经不需要亲自出手“训犬”了! 现在,老一辈的“犬”自会告诉小一辈的“犬”:什么样的女人才能在男权的社会活下去、活得好。经过无数代的“优胜劣汰”,这种“犬性”,就会慢慢融入到一些女人的血液里、基因里。这些女人,基本上与男人们的“家犬”无异了!见天儿对着主人摇尾乞怜,偶尔被赏一根肉骨头,就充满优越感地睥睨着其他女人。 这么一想,她不由得意兴阑珊,觉得这个世界的一切,都甚是无趣!对于即将到来的婚礼的期待,也被冲淡了不少。 王夫人还在说:“若正妻并无过错,不管爷们怎么宠爱那些小妖精,也不敢轻易做出宠妾灭妻的事。毕竟朝中有御史,族里有宗法族规,正妻的娘家也不能让自家女儿被人随意欺凌。可若是你犯了七出之罪,那你就是将把柄递到了别人手上,让人随时捏着你的命门!年轻时夫妻情份好也就罢了 。一旦夫妻情份薄了,单是这‘善妒’二字,就是要命的把柄!你这孩子,历来是眼里揉不下沙子的,这可不是过日子的道理!” 她看着元春的眼神,有些淡淡的忧虑:“过去昭惠王爷身体有恙,一直不曾有妾侍通房。可王爷如今既已好了,你过门之后,哪还有不纳妾的?朝廷素有定例,王爷自会有侧妃、夫人、通房之类的。便是他现在没有,皇上和皇后娘娘也会赏人给他,他还能不接吗?你还能说不愿意吗? “你素来是个聪明孩子,可不能在这事上面犯糊涂!万万不可落人话柄,得一个善妒的名声!我活了这么多年,善妒的女子也见过、听过一些。可这些女子,要么处境艰难,要么没个好下场。你与王爷的情分非同寻常,更该好生珍惜,别把往日的情分都糟蹋没了!” 听到这里,元春觉得自己不能不把“师门规矩”告诉王夫人了!免得王夫人白操了心,还给自己添乱。 “太太说得有理!但有一事太太还不知道:我的师门有一条规矩,我们这些弟子的夫婿,不可纳妾,不可收通房,更加不可嫖妓宿娼、交接娈童等等。我与夫婿,都必须为对方守身如玉!若有人胆敢不守规矩,以不洁之身玷污莲界之尊荣,必遭天谴!”元春面不改色地说着重复了无数遍的谎话,“这件事,当年我曾告诉祖父,祖父叮嘱我保密。后来祖父将此事密告了皇上,皇上又叫我不许泄露出去。因而家中除了我与祖父,再无人知道此事。” 王夫人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完全是一副三观都崩溃了的样子。 元春心情略有一点复杂:“太太今日对我推心置腹,无话不谈。此事……我便不能再瞒着太太了!但太太万万不可再将此事告诉了别人!否则……就是抗旨不遵了!” 这件事,皇帝老儿曾经明确要求她保密。现在,皇族之中除了有限的几个知情人外,并无风声传出来。若是贾家这边先泄露了风声,皇帝老儿恐怕会大大的不高兴!皇帝一旦不高兴了,就算不给自己小鞋穿,拿贾家其他人或是贾家某个亲友开刀出气,那也是绝对不会手软的! 王夫人还是傻了似的看着元春。 “太太?”元春在她眼前挥了挥手。 王夫人回过神来,倒抽了一口冷气,闭上了眼睛揉着额角,似乎在消化这件让她难以理解的事。 “这件事,昭惠王爷知道吗?”过了好一会儿,王夫人才一边揉着额角,一边闭着眼睛问。 “知道!皇上 早已把此事告知了昭惠王爷,我也曾亲口对王爷说过。王爷愿意娶我,主动入宫请婚,皇上才会赐婚的。” 王夫人仍然闭着眼睛,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朝元春挥了挥手:“你去吧!我要静一静,想一想。陪嫁丫头咱们改日再挑。” 元春便告辞出来,让那些一直等在外面的陪嫁丫头候选人都散了。说太太乏了,改日再挑。 往荣庆堂走的时候,元春就在想一件事:“师门规矩”和“天谴”之事,今天已经告诉王夫人了。等她正式成婚,盯着她老公内院后宅的人必定更多,到时候要如何应对? 要把“师门规矩”的事公开宣扬一遍吗?皇帝会同意自己宣扬此事吗?若宣扬了,可有人信?会不会惹出些新的闲话来? 若不宣扬,那么随着时间的推移,当那些长舌妇发现昭惠王爷的后院始终冷清时,哪还有不嚼舌头的?到时候,一个“善妒”的黑锅,就会结结实实扣在自己头上。 呃……好像……说自己善妒也不算是黑锅吧?!自己的的确确是挺善妒的呀! 我去! 她在心里鄙视自己:还真是……谎话说久了,连我自己也信了! 她又想到了一个问题:王夫人的宅斗经验很丰富啊! 为什么在原著之中,她最后竟然在赵姨娘身上输得那么难看?!儿子险些被赵姨娘魇镇死了,她也没找着凶手,没把凶手怎么样!难道那个赵姨娘便算是王夫人的生平大敌?呵呵呵呵……败给了那样一个不着调的人,可真是阴沟里翻船,够讽刺的! 王夫人会输得这么难看,归根结底,原因还是在男人身上吧? 就好比她前世听说过的一些男人,明明家有贤妻,人家就是跟妻子没有共同话题,就是对一个发廊小姐、夜店流莺爱得难分难舍、死去活来,如之奈何? 过了好几天,王夫人才又找元春密谈。 “不守你师门的规矩,就会遭天谴……这事儿你没有扯谎吧?”王夫人有些不确定地说。 元春无比真诚地看着她:“没有!此事祖父和皇上都知道,我若扯谎,还能骗得过他们不成?早被他们揭穿了!” 王夫人点点头,算是认可了她的答案,又问:“昭惠王爷知道你师门的这个规矩,还敢请婚娶你,而皇上也同意了……他们是默许了?” 元春继续无比真诚地看着她:“没错!” 王夫人松 了口气,脸上露出了一点奇异的笑意:“我就觉得奇怪呢!就算昭惠王爷身体有恙,暂时不能近女色,可内宅之中,有一两个知疼着热的人照顾一下饮食起居,那也是好的啊!先赏两个人,定了名份,等王爷身体好了再圆房,这才是应有的规矩!怎么这么多年了,皇后娘娘连个宫女也没有赏一个给十七皇子?不怕人说她这个嫡母不慈吗?原来竟是因为这个缘故!” 元春心里抹一把汗:这还真是……好险!幸亏她早有打算、早有预谋啊! 淡淡地笑了笑之后,王夫人的脸上又出现了忧色:“既然皇上不许你泄露师门规矩,恐怕你就得扛着一个‘妒妇’的名声了!这可如何是好?” 元春微微一叹: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啊!再说,说我是妒妇,我也不算冤枉! “太太不必为此事忧心。只要皇上、皇后和王爷明白我,就足够了!”元春镇定地说,“外面那些人的胡言乱语,不必放在心上!” 但其实只要想一想将来那种场面,她的心里就有一点囧:全天下都真相了,只有最亲近的人被蒙在鼓里!怎么感觉……她在爬墙似的?! “既然这样,那我也不白操那个心了!”王夫人的语气中有淡淡的惆怅。 她心中仍有忧虑。可想着那些事说出来也无益,便也不说了,免得女儿也跟着心烦。 又跟元春说了些私房话,王夫人便叫那些陪嫁丫头候选人进来,继续上次被临时取消的面试:“这些丫头,是我初选过的。既然我说的那些你用不上,你就按你的意思,从里面挑八个出来吧!” 富贵人家的小姐出嫁,陪嫁丫头通常是四或六个。而元春是嫁到王府,王妃陪嫁的丫头,按惯例是八个。 元春就亲自面试这些过关斩将、进入最终环节的丫头。 这些丫头,元春大多认识,几年前她约谈家中仆妇的时候,约谈过其中一部分。她看一看她们的人事档案,对这些丫头的背景、特长等就有了一个大概了解。她们并不都符合王夫人关于陪嫁丫头的n种条件,但王夫人把条件适当放宽了,挑出了这些候选人来。 她便逐一询问这些丫头:想不想做我的陪嫁丫头啊?为什么想做啊?又想了几道前世看过的一些心理测试题,试探了一下这些丫头的心理,然后圈中了八个丫头。 王夫人一直冷眼看着,等那些丫头们退下之后,她便有些好奇地问:“你刚才那些怪问题,是什么意思?” 元春笑道:“没什么特别的意思。就是看看她们遇到这类怪问题时会如何作答,再看看他们的答案合不合我的心意。”心理学神马的,她也是外行看热闹的水准,没法跟王夫人解释清楚。 王夫人也就不再追问了。 接下来的日子,王夫人几乎每天都会抽出一点空,教元春一些夫妻相处之道。 比如: “姑爷说什么,你即便不同意,也要顺着些儿。千万别跟姑爷犟嘴!男人都是要强、好脸面的,你将他驳得哑口无言,他便是觉得你说得在理,面子上也会过不去。这样的次数多了,便会对你生出不满来……你就是要劝姑爷什么,话也要说得和软些……” “姑爷爱吃什么、不爱什么,有什么喜好忌讳,你都要尽快摸清了,然后投其所好……” “别的都是虚的,过门之后,最要紧的是赶紧生个儿子。有了儿子,你才算立住了脚跟……怎样才能尽快生儿子,你比我明白吧?” 儿子啊……元春又是一囧。 81.新婚大喜 王夫人强调子嗣的事,元春不觉得稀奇。 这时代的女人嘛,不都认为要生了儿子才算在婆家站稳了脚跟吗? 让元春没想到的是:代善同学竟然也找了个时间,把她叫过去,跟她说起了子嗣的事。 “现在,挡在昭惠亲王至尊之路上最后的、最大的障碍就是子嗣问题了,你可明白?”贾代善摒退众人后,这样对元春说。 元春略有一点惊讶:水霄同学的胜算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 贾代善淡淡一笑:“现在,皇上心中对昭惠王继位最大的顾虑,就是怕你过门之后无所出。你师门的规矩又不许纳妾,昭惠王府自然不会有庶子。一个没有后嗣的皇帝,很容易导致江山不稳。就算过继了嗣子,皇上也会担心:不是亲生的孩子你不心疼,担心你在嗣子和娘家之间,会偏心娘家。最后闹出个什么太后乱政、江山易主之类的祸事来……” 元春看着贾代善:这个老狐狸,真能把皇上的心思猜透?可细一想想,却觉得代善之言还是有道理的。 “你如果有了儿子,皇上大约就可以放心了!”贾代善总结说。 元春深吸一口气:艾玛,这压力有点大呀!合着我生不了儿子,水霄同学就当不了太子、当不了皇帝是吧?我们俩都没有什么不孕不育的毛病,生儿子应该不成问题吧?! 从代善那里回到荣庆堂之后,元春扑倒在自己床上。 婚都还没结呢!就享受到了已婚妇女被长辈催生的待遇……真是,难以形容的心情! 隆正二十六年农历四月二十六,是元春与水霄新婚大喜的日子。 亲王成婚,礼仪十分繁琐。元春当天一大早就起床梳妆,牵线木偶似的被人摆布了一整天,到黄昏之时,才被送入了位于昭惠王府正房的新房之中。 当水霄掀开了盖头,满含笑意地看着她时,元春才有一点回魂的真实感! 行过合卺礼之后,水霄出去敬酒,元春才终于轻松了一点。 额滴神勒!结个婚还真是特么的累死人了!幸亏她体力好,不然早累趴下了! “王妃,现在要沐浴吗?”提前来到昭惠王府的秋凝霜,十分恭敬地问,“浴池的热水已经准备好了。” 元春点点头:“要!” 她现在又累又乏,还浑身汗答答的十分黏腻,不洗个澡完全没法睡觉。 秋凝霜等人服侍 元春摘下头上沉重的礼冠、除下身上的礼服首饰之后,便将她引到了隔间——设在了正房之侧耳房内的浴室之中。 这间浴室,是元春绞尽脑汁,亲自画了设计图交给水霄,让水霄找能工巧匠改建的。 元春觉得:生活中其他很多事情都可以将就、可以迁就,但卫浴条件她忍了这么多年,真的是已经忍够了。当小姑娘的时候,洗澡没那么频繁还好些。结婚之后,ooxx之前不用洗澡吗?ooxx之后难道不洗澡就睡吗? 浴室的墙壁和地砖都做了这个时代最好的排水和防水处理。为了通风、透气、排湿,墙壁上还有几组排气孔,排气孔的另一侧有几组手摇式的人工排风扇。 整间浴室被隔成了四个功能区:池浴区、淋浴区、入厕区、洗漱区。 池浴区是用石料砌的一个大浴池,长方形,可以同时容纳四五个人一起泡澡。两个人使用的话很宽裕,在里面戏一下水……也是可以的!当然了,会比较浪费水。 淋浴区没有自来水怎么办?没关系,作为封建特权阶层的一员,没有自来水,可以用人力解决。 浴室隔壁的另一间耳房,就是锅炉房。当然了,锅炉房中没有现代锅炉,只是有很多锅、两排灶、一排炉而已。 锅炉房中会准备好热水。只要元春或水霄在浴室中拉一下某条绳子,锅炉房中相应的铃铛就会响起,守在锅炉房中的人就会把热水倒在锅炉房高处的一个水箱中。元春她们在浴室之中拧一拧水龙头,就可以淋浴了。虽然水压不大,也不能调节温度,但总体来说还是很方便的。 抽水马桶是元春废了最多脑细胞的。目前这还只是一个很粗糙的东西,元春只能以后再慢慢设法改良了。好在这个抽水马桶是活动式的,并没有砌在墙壁、地板上,而是用一个做工漂亮的架子支起来的,要换的话很方便,不用重新装修浴室。 这间浴室中,最大的问题是管道的密封和材料,元春也只能慢慢想办法解决了。 浴池的热水中,飘着各色花瓣,还氤氲着一股淡淡的甜香。 元春在池中泡了一会儿,秋凝霜垫着一块帕子,轻轻给她按摩,让浑身的疲乏都得到了很大缓解。 从浴池出来,擦干身体,元春换上了她专门为新婚之夜准备的一整套大红色新衣。 这套衣服的内衣不是这时代流行的肚兜,更接近她前世的系带式胸衣。虽然没有钢圈,但有托举的功能,也会 露出一点沟。小内内也是系带式的,在没有松紧带的年代,这种小内内比较容易制作。内衣裤上一点绣纹也没有,但面料轻薄透气,触感很棒。 内衣之外,并不是这时代中规中矩的中衣、外衣,而是用同样轻薄透气、柔软飘逸、触感极佳的大红色料子,做成了那种比较仙儿的古装。 这种古装,模糊了朝代和古装的规则,袖子和裙子都很宽大,给人一种比较仙儿的感觉。手一抬,宽大的袖子就会滑下来,露出一段雪白的胳膊。腰部紧紧束住,胸部也是贴身设计,更显得胸部挺拔饱满、腰肢不盈一握。领口开得比较大,露出一片雪白的肌肤,隐约可见胸前的沟。裙子之下,只有小内内,并没有中裤之类的东西。脚上没有穿袜子,只有一双非常漂亮的软鞋。行走之间,脚踝和脚背都隐约可见。 这套衣服,在这时代的人看来,绝对是情趣睡衣一类。但放在她前世的武侠、仙侠偶像剧中,也可以充作戏服了。 换好了衣服,从浴室出来,元春坐在妆台前,让秋凝霜等人重新给她梳头。头发前半部分梳起来,在头上稍稍挽一下,免得头发垂下来挡着脸。后半部分全部自然地垂在脑后…… 好吧!她承认,这依然是武侠、仙侠偶像片里的古装造型。 梳好了头,她也不要秋凝霜等人再帮忙上妆——她们的化妆技术真心不合她的审美。她自己动手,上了一点眼妆和唇妆,上了一点腮红。很淡的妆容,却突出了她脸部的优点,妆容的色调也与她身上这套衣服相呼应,看起来很亮眼也很和谐。 准备好了之后,元春站起来走了两步,问秋凝霜等人:“如何?” 秋凝霜笑着朝她竖了竖大拇指:“真美人也!” 秦桢也笑道:“王妃这身打扮,我前所未见。初看时觉得有些怪异,却是越看越好看!难为王妃怎么想来?” 燕婉两眼痴痴地望着元春发呆:“世上怎么能有这么好看的人呢!王妃素面朝天时已是人间绝色了,如今一上妆,一打扮,这完全不是人间的绝色了,而是天上的仙女下凡了!” 元春忍不住笑,一巴掌拍在了她的头上:“够了啊!你这马屁拍得也太过了!” 燕婉大声喊冤:“我从来不拍马屁!我说的都是真心话!” “好吧!你不拍马屁,你只吹牛!”元春笑道。 抱琴也跟着大家拍马屁:“王妃的容貌,当真比这满屋子的花儿还要娇艳!”说到 花儿,她就想起了一事,问元春,“王妃头上也没有戴什么首饰,不如簪一朵花?” 新房之中,还放着许多鲜花。有玫瑰花、月季,也有百合、牡丹等,有盆栽,也有插瓶的花儿,颜色都是红色系的。 元春看了看周围的花儿,说道:“簪花就不必了。就让它们插`在瓶里吧!”她没有簪花的习惯,还不如让那些花儿安安静静地插`在花瓶里,只怕还能多娇艳一会儿。 跟几个丫头玩笑几句,又吃了一点东西之后,便有小丫头来报:“王爷回来了!” 元春便对秋凝霜说:“你去告诉王爷:香汤已经备好,让他漱口、沐浴、更衣之后再进来吧!”她最不喜欢一身酒气的男人了!浴室有两道门,可以从正房进出,也可以直接从廊下那道门进出。 秋凝霜略有一点迟疑,却被元春催着去了! 元春觉得:夫妻滚床单,不是女人在“服侍”男人!夫妻双方必须平等,绝不能男人可以一身邋遢、女人却必须“香汤沐浴”把自己洗涮得干干净净免得身上的脏东西弄脏了男人那其实一点都不干净的“尊贵”身体! 这一条规矩,必须一开始就立好! 门口传来几声低语。跟着秋凝霜走回来,对元春说:“王爷已经去浴室了!” 元春微微一笑,对水霄如此受教十分满意,对秋凝霜等人说:“你们退下吧!” 等了不算太久,门帘被掀开,一身红袍的水霄,捧着一束百合花走了进来。他身上这套红袍,与元春身上的袍子风格式样大体一致,两人的衣服称得上是情侣装了。 “送给你!”水霄把手上那束百合花递给了元春,眼睛里溢着笑,轻声说,“我记得瀛洲说过,在莲界之中,新婚之日男子要向妻子送花?” 元春忍不住微笑:“谢谢!是啊!”接过了水霄递给来的那束百合。 虽然样式形制不大一样,也可当作新娘捧花了吧?! 她嗅了嗅百合的香味,细细欣赏那束很明显刚剪下来不久的花。突然发现,花束之中,还藏着一张小小的纸卡!不由得惊讶地看了水霄一眼,用两根指头夹出了那张小纸卡。 “还是被你发现了!原还想着,若是你没有发现,我就引你去寻呢!”水霄轻笑一声,声音低低地说,向元春伸出了手,“不如,我先替你把花拿着?” 元春带着笑意的美眸瞄了他一眼,微微翘起嘴角,将手中的百合又 递到了水霄的手上,将那张折得非常漂亮的纸卡打开了。 纸卡上又是一首诗: 花开并蒂翠茎连, 前世修来今世缘。 执卿素手相偕老, 百岁和合不羡仙。1 后面同样有一行小字:“新婚大喜,借百合之名,表我祈愿。” 元春再次被感动得稀里哗啦的! 艾玛,这叫不叫“诗词杀”呀?!伦家从小到大没收过情书,到了这个世界,却接连收到情诗! 情诗呃!有几个女孩子收过?!唔唔唔……真是太感动鸟! 元春低着头看诗,水霄将拿着花的双手背在身后,弯着腰,偏着头,看着她的脸,轻声说:“我并不擅长诗词,再好些的诗是写不出来了。瀛洲可别嫌弃才好!” “不嫌弃不嫌弃!”元春特别高兴地上前一步,抱住了水霄的腰,“我就是个俗人,这样的诗对我刚刚好。你如果写得太好、太高深了,我怕我看不懂!” 水霄低低地笑起来:“好!以后有机会,我再写些这样的诗给你!” “好!”元春继续抱着他,闭着眼睛说。 水霄让她抱了一会儿,见她一时半会儿似乎没有松开自己的打算,便带着三分调笑、三分异样的紧张:“我还有东西要给你呢!过会儿再抱,成吗?” “什么东西?”元春终于放开了一半。她抬头望着他,手却依然搭在他腰间。 水霄扬了扬手中的花:“让我先把花插`在花瓶里,如何?” 元春便放开了他。 插花的花瓶和水,是早就准备好了的。水霄走过去,直接将花插`进瓶中,便算是完事了。 他拉着元春在桌边坐下,从怀里掏出一个盒子来,面对着元春打开:“你曾经说过,希望订情信物结实一些,我便让人打了这只金镯子。” 他将那只金镯子从盒子里拿出来,执起了元春的手,将镯子套在了元春的手上:“那金匠说,这只镯子,约摸是当今天下最结实的一只镯子了!你看看,结实吗?”语气中,略带着一点调侃。 元春抬起手臂,看那只被称为“当今天下最结实的镯子”,心里略微有些好笑,有些尴尬。 那只金镯子做工非常精致,上画的龙凤雕纹栩栩如生、纤毫毕现,就是……十分的粗大宽厚!份量十足!土豪感也十足! “喜欢吗?”水霄问她。 元春不好说不喜欢,这毕竟是她闹出来的事!便忍住内心尴尬的笑,一本正经地点头:“喜欢!不过,只有定情信物需要这么结实的,别的东西都不需要这么结实的了!” 水霄作大惊失色状:“那怎么办,我准备的另一样东西,也是很结实的!” 元春几乎扑倒在桌子上:她的形象啊!难道她以后在水霄面前,就要保持在一个喜欢大金镯子的形象上吗?“什么东西?”我能拒收吗? 水霄又从怀里摸出了一个盒子,递给元春:“打开看看?” 这个盒子比刚才那个盒子略小一些,元春心有所感,接过盒子慢慢打开,果然在盒子里看到了一对戒指。 “你曾经说过,莲界之中,夫妻都要戴婚戒,以表示为对方守身之意。我便订做了这对戒指,想在今日与你一起戴上。”水霄声音轻缓地说。 元春心中,有一种难言的感动,忍不住鼻子有些发酸,眼圈儿有些发胀。 她跟水霄讲那些“莲界风俗”时,的确偷偷期望过他会在某些时刻给自己一点惊喜。但老实说,她其实没有抱太大希望,毕竟很多现代男人也做不到事,她没有道理要求一个古人做到。 看到水霄接过了戒指盒子,就要取出其中的女式戒指时,她突然心有所感,制止了他! “等一下!”元春微笑着对水霄说,“按莲界风俗,夫妻两个要先立下婚誓,才彼此交换戒指的!” “婚誓?”水霄忍不住挑了挑眉,“这个你之前可没说……” “一时没想到嘛!”元春拉着水霄的手,走到那一对高高燃烧的龙凤花烛前,“我们一起立婚誓?” “好!”水霄觉得挺有趣的,“可是……怎么立?” “你比着我的话,把名字和称呼换一下,重复一遍就可以了。” 与水霄并肩站在龙凤花烛前,看着那燃烧的红烛,元春却突然觉得胸口有点堵:她对水霄,其实不够坦诚;今后,大约也不会百分百的坦诚。要立婚誓,她自己首先就有一点心虚。 那么,誓言的要求就别那么高吧! 我们不求永远,只求今生! 我们不求互相信任,只求互相忠实! 她将那个戒指盒子放在龙凤花烛前,右手按在左胸上,对着龙凤花烛和戒指说:“今日新婚大喜,我,谨以此心立誓 :我自愿嫁给水霄,做他的妻室。今后,无论顺境还是逆境,富裕还是贫穷,健康还是疾病,快乐还是忧愁,我会一直爱他,珍惜他,对他忠实,直到生命的尽头。” 水霄便学着她的样子说:“今日新婚大喜,我,谨以此心立誓:我自愿迎娶贾元春,做她的夫婿。今后,无论顺境还是逆境……对她忠实,直到生命的尽头。” 元春看着水霄,低声说:“现在,新郎和新娘可以交换戒指了!”她向水霄伸出了左手,无名指微微翘起。 水霄会意,将盒子里那枚女款的戒指拿出来,轻轻套在她的手指上。又向元春伸出了左手,无名指也微微翘起。元春把那枚男款的戒指,戴在他的手上。 看着两根戴着婚戒的手指,元春心里突然有一种奇异的沉静:我不知道未来会如何,但我会尽我所能,去经营幸福! “现在呢?”水霄也盯着两人戴戒指的手指看了一会儿,才问元春。 元春抬头,微微一笑,笑容明媚而妩媚:“现在,你可以吻你的新娘了!” 不等他反应过来,她就踮起脚,伸手揽住了他的脖子,将他的头拉下来一点,主动吻上了他的唇。 这一吻,很克制。 她的唇,只是轻轻在他的唇上贴了一下就离开了,并没有多余的动作。怕吓着他。 水霄愣了一下才回过神来。 他不由自主地伸出了手指,摸了摸元春刚刚吻过的地方,觉得那美好的触感,实在过于短暂。 “你刚才明明说的是我可以吻新娘了,为什么是你吻了我?”他用一种略带不满的语气说。 元春看着他笑:“那怎么办呢?” 他将元春揽在了怀里,微微低头,呢喃说:“我觉得我吃亏了!得找补回来!”他的唇,轻轻印在了她的唇上。 他在吻她。她也在慢慢的引导他。 轻吻慢慢变成浅吻,浅吻慢慢变成了深吻,似乎周围的空气,突然间炽热起来、燃烧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水霄暂时退开一点,他看着元春,气息有些不稳:“京中贵妇之中,曾有小道消息流传,说瀛洲不仅得到了神仙传授的医术,还得到了神仙传授的……”他把嘴凑到了她耳边,“房中之术!” 元春本也有些心猿意马,想入非非。听到他这话,不由得十分吃惊:还有这种小道消息?! “那些话是怎么传的 ?”她不由得好奇。 水霄将她揽在怀里,紧紧地圈住了她的腰背,轻笑道:“那些贵妇说:兰台寺的林大人夫妇成婚多年一直膝下空虚,可瀛洲遇仙后不过一二年,他们夫妇就有子有女了。你们东府的敬大太太,原本也只有一子,可这几年,敬大太太却接连生了一儿一女,必定是瀛洲你传授了她们房中之术的缘故。虽然林夫人和敬大太太皆矢口否认此事,但那些贵妇哪肯相信?只认为她们是在藏私。却也无可奈何!” 元春摇着头,很有些哭笑不得:怎么没听林姑母和敬大太太提过?!呃……或者她们认为:自己那个种地说,的确是房中术?! “那些贵妇尽瞎说!我不过调养了一下长辈们的身体而已!”元春一本正经地说。 水霄笑道:“我原也以为她们是在瞎说。可现在……”他在元春耳边说,“我却突然信了!” 元春被他说话的热气,吹得有些耳朵痒痒。她的注意力就有一些分散,一时不知道该如何答话。 “既然卿卿精通房中之术……”水霄仍在元春耳边低语,“可愿让为夫领教一二?”说完后,他脑袋微微后撤,用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看着元春,视线无比灼热,充满期待。 看着水霄的神色,元春身体里的女汉子之魂再度燃烧起来。 她豁出去了! “你真想领教?”她似笑非笑地看着水霄。 “当然!” “你若想领教,那今夜就得听我的!可做得到?”她开始给水霄挖坑。 水霄看着她,眼珠转了转,笑道:“这个我可不知道!试试看吧!” 元春暗骂一声“狡滑”,然后伸出两根手指,勾起水霄的衣襟,牵着他向床边走去:“那就试试看吧!” 可惜自己抱不动他!不然一个公主抱把他抱到床边,再一个饿虎扑羊扑上去,为所欲为……一定很带感! 82.新媳妇见公婆 教导水霄“房中之术”的结果,就是本就辛苦了一天的元春体力透支,累得要死。 她在心里鄙视自己:不能光有一颗做攻的心,却没有与之匹配的实力啊!看来,以后得进行更多锻炼才行! 另外,她还疼得不行……好吧!从长远来说,他的尺寸会让她很“性”福的。看来,当年为了治病给他开的那些壮元阳的药,他没有白喝啊!喔,对了,他的身材的确很棒!腹肌、胸肌、人鱼线……他一样不缺,也没有多余的脂肪赘肉。 简单地冲洗之后,元春换上了一套式样简单一些、睡觉时穿着比较舒服的大红色睡衣裤,躺床上挺尸。 水霄的精神却很好。 他一个翻身,双手手肘支在了元春肩膀两侧,半跪半趴在她的上方,笑着问她:“你刚才说,这叫……床咚?” 元春睁开惺忪的眼睛看了看他,又把眼睛闭上了,半梦半醒地说:“是!但是现在……师傅我工伤休养中,一切教学活动暂停……不管是床咚、壁咚……还是什么咚……我们改日再学……” “壁咚?”水霄把这个词重复了一遍,心里琢磨了一下,有些跃跃欲试。可看着她眼皮都睁不开了的样子,只得有些遗憾地消停了。 他侧躺在元春身侧,将她半搂在怀里,傻笑了一阵,慢慢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水霄和元春按照亲王和亲王妃的品级打扮好了,一起进宫拜见皇帝和皇后。 入宫之后,他们被告知:“皇上正在懿和宫呢!吩咐王爷和王妃直接去懿和宫见驾!” 水霄和元春都有些惊讶地交换了一个眼色:这不合常理啊!诸皇子成婚后,通常都是先到皇上的紫宸宫拜见皇帝,再到懿和宫拜见皇后和诸妃。难道皇上昨夜就歇在懿和宫? “多谢公公告知。我们这就去。”水霄说。 元春心想:皇帝陛下不用上朝的吗?喔,对了,今日不是大朝、小朝之期!除非有十万火急的事,议事去得略晚一些,估计没有哪个大臣敢对皇帝说:你迟到了,亲,我要扣你工资! 到了懿和宫外,皇后身边的一位女官早在那里等着了,对水霄说:“皇上有旨:请昭惠王妃单独先进去,请王爷在此等候!” 水霄十分诧异,问道:“父皇可说过是为什么?” 那女官微微躬身:“禀王爷:不曾说。” 水霄略想了想,便猜到了一点缘由,但此时 他已经无暇对元春多说什么了。 “你先进去吧!小心答话。”他装作为她整理头饰的样子,凑到元春的耳边,飞快地说了一句,“别轻易答应父皇!”心里暗暗后悔没有早与元春讨论此事。 别轻易答应什么?元春满心疑惑地随着那女官进入了懿和宫。 懿和宫正殿的大门外,大明宫总管史忠守在了门口。 那女官将元春带到正殿外,便说:“皇上和娘娘都在殿内,王妃自行入内即可。”说完她便躬身退下。 这个阵仗,让元春更是心中忐忑。不知道那位皇帝陛下想在她新婚第二天出什么妖蛾子。 她深深地吸一口气,稳定了一下心绪,缓步迈入了殿门,便见殿中只有帝后二人。 她便福了福,不疾不徐地说:“儿臣参见父皇、母后。”既然此时没有水霄在旁边,她也不用夫唱妇随地行跪礼了。反正皇帝之前曾经有旨,许她只跪“天地神佛仙灵”。接下来不知道要谈什么,还是不要输了气势为好。 “免礼!”隆正皇帝却似乎一点也不计较她的礼仪,开门见山地直接说,“今日先将你单独叫进来,是有一件重要的事要问你。因你的师门规矩,十七不可纳妾。以前可以拿十七的旧疾做借口,如今你们既已成婚,这个借口便用不上了。若十七始终没个侧妃夫人、妾室通房,外人必定会议论纷纷,你打算如何解释?” 原来皇帝是要跟自己说这件事!元春心中恍然。 这段时间,她也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虽然背上“妒妇”这口锅她也一点儿都不冤枉,但在这个时代,这口锅太沉重了,不仅会影响她自己,可能还会影响贾家的人和她身边那些小妹妹们,所以能不背最好是不要背。 她也想到了一个相对来说比较好的解决方案,但现在还没有跟水霄商量过——而且那个方案,最好也不要由她自己提出来,水霄去提比较好。 刚才水霄叫自己“别轻易答应”,是不是已经有解决方案了呢?如果有,他和自己是不是想到一块儿去了呢? 对这一点,元春倒是挺期待的!这是考验他们默契程度的好机会啊! “此事儿臣还没有与王爷商量过。等商量过了,再答复皇上,可好?”元春使出了缓兵之计。 “朕之所以单独先叫你来,就是不想让你们夫妻两个先商议。”隆正皇帝嘴角微微勾了勾,“十七的性子朕知道,是个有担当的。若是让他来一 起商议,他必定不会将原因推到你身上,不会叫你担一个妒妇的名声。或许他会实话实说……但你可想过,若他实话实说,对他是什么后果?” 这个问题,元春也是想过很多回,设想过很多可能性的。但她对这个世界的潜规则的了解,毕竟比不上在这个世界的权力中心混了几十年的土著。既然现在皇帝主动提起了这个问题,她就想听一听皇帝的推论。 便说:“儿臣鲁钝。请父皇明示。” “你的师门规矩,过于惊世骇俗。不管什么人听了,本身都会半信半疑,都会有各种猜测。会有不少人怀疑你天生善妒,这才利用遇仙之事,编出了这一套弥天大谎。这样的猜疑,必定会被有心人利用,这些有心人会编出无数套故事,印证这种猜测。这样的事,没有人能阻止得了,十七不能,朕也不能。所以到最后,不管你如何辩解,只要十七没有侧妃、夫人,没有庶出子女,一顶‘善妒’的帽子都会扣在你头上。让你无论如何也摆脱不了!这是其一。” 隆正皇帝语气稍稍一顿,缓缓问元春:“这一点,你是否相信?” 元春心里在琢磨皇帝今日这番作派、这些话的用意。 略想了想,她没有直接回答隆正皇帝的问题,而是抬起头看着隆正皇帝:“不知父皇心里,是否也有这样的猜测和怀疑呢?” 隆正皇帝微微一笑:“朕亲眼见识过你的医术和你所展示的天道,所以……朕选择相信你。” 元春注意到:隆正皇帝说的是“朕选择相信你”而不是“朕相信你”。 她微微苦笑:“在这件事上,儿臣的确无法自证清白。若外界流言纷纷,儿臣也的确无法洗脱‘善妒’的嫌疑。”但不管外人如何猜测我“善妒”,我不承认总好过亲口承认吧?有些事,是能做不能说的。 略顿了顿,她深深地叹息一声,悠悠地说:“莲界之中会有那样的规矩,或许那边的女子,真是嫉妒成性也未可知……” 隆正皇帝竟有些无言以对。 元春又是一叹,轻声问:“其二呢?” 隆正皇帝又道:“其二,就算人家相信了你有这样的师门规矩,也相信了十七的确是因为你的师门规矩才不纳妾的。那么更大的问题来了:堂堂男儿,竟然要遵守妻族的家规,要因为妻室的‘师门规矩’而守身如玉,你知道这听起来像什么吗?” 他的嘴角,挂着淡淡的讽刺,无比清晰地吐出了三个字:“像、 赘、婿!” 赘……婿?!这个可能性,是元春之前没有想到的。她细细想了一回,觉得隆正皇帝言之有理。 现代社会老公需要对老婆忠实,遵循的是社会公共规则,可不是老婆家的家规。老公要守老婆家的家规……呃,的确有那么一点赘婿的嫌疑啊! 隆正皇帝低沉的声音再度响起:“一个做了不知哪方世界的‘赘婿’的皇子,难道还想继承‘娘家’的江山社稷吗?十七若不想要太子之位也就罢了,人家不过是嘲笑他几句,笑他堂堂皇子竟肯去做赘婿,没有气节!可十七若是想要争夺储位,这个话柄,会让他被口水淹死的。到那时候,朕若还敢立他为太子,必会导致朝局不稳。御史的弹章和谏书会堆积如山,有人死谏也不足为奇;那些多事的读书人,也会编出许多文章来传诵天下……” 他话音一顿,语气稍稍缓和了一些:“十七是一个志向高远的人。瀛洲素来心志坚毅、非同寻常女子,不知你可愿做一个贤内助,成全他的名声?你若愿意,朕也可以赏给十七几个没什么根基、性情也温顺老实的宫人,封作夫人。你让她们另院居住,将她们当作摆设即可。这样,你所受的责难就会小很多。” 元春终于明白了:皇帝陛下这是想让自己担着“妒妇”的名声,免得水霄被人嘲笑是赘婿吗? 妒妇和赘婿,哪个名声更难听? 在这个时代,不仅妒妇名声不好,赘婿也是极其被人看不起的!在这里面二选一,可不是解决问题的好办法! “惧内的名声,怕也不好听吧?”元春把电视剧中那些惧内之人的形象与水霄的形象嫁接了一下,心里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艾玛,还是别想了! 隆正皇帝鼻子里哼了一声:“总比赘婿好听些!” 元春觉得:皇帝把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她不答应也不行了!否则就显得她太不贤惠了,会给她减分的! 她心中对水霄说了一声抱歉:不好意思啊,水霄同学!你爹火力太猛,你媳妇顶不住了!若想翻盘就只能靠你了!你别让我失望啊!反正你说的是“别轻易答应”而不是“别答应”,对吧?! 她向隆正皇帝福了福:“父皇的意思,儿臣已明白。请父皇、母后放心:儿臣一定竭尽所能,不让王爷声名受损的。至于那些作摆设的夫人,就不必赏赐了!她们也是无辜之人,何苦要让她们一辈子守活寡?儿臣需要修德,不敢作这样的孽。” 她不会牺 牲别人的终身幸福,来成全自己的爱情和虚名。封几个夫人当摆设?也只有皇帝老儿这种不把宫女当人看的,才能想得出这种损招! 隆正皇帝看了她好一会儿,缓缓说道:“妒妇的名声可不好听,若被千夫所指,你可承受得住?” 元春浅浅一笑:“只要父皇、母后和夫君明白我是什么样的人,就够了!” 对话告一段落,皇帝让人去宣水霄进殿。元春退到一边时,还在思考隆正皇帝今日这番话的用意。 他是真想让自己承担了污名,好成全了水霄的名声,还是仅仅是在试探自己?毕竟,这件事有更好的解决办法,皇帝想不到? 而从好的一方面来说:隆正皇帝今日这样劳心费力,的确是对水霄同学寄予了厚望的表现。否则他何必管水霄同学是什么名声呢?!何必管自己能不能、愿不愿为夫分忧呢? 看来贾代善所言不假:水霄的胜算确实已经很高了! 水霄被宣进殿来时,隆正皇帝只字不提刚才的事,只让他们正式行了礼,按规矩赏赐了东西。 然后皇帝站起身来,对皇后和元春说:“你们娘儿俩说说话吧!”又转头吩咐水霄,“十七跟我走!我有话跟你说。” 元春看着水霄的背影:水霄同学,看你的了!不要让我失望啊! 沈皇后叹了一口气,拉着元春的手拍了拍:“好孩子!难为你了!”刚才隆正皇帝与元春讨论谁背锅的问题时,她一直一言不发地坐在旁边,十分尽职地充当着摆设和避嫌的工具。 元春低头微笑,作贤淑状:“能为夫君分忧,儿臣心甘情愿。” 皇帝带走水霄后,给皇后娘娘请安的各宫妃嫔就进来了。元春与她们重新见礼,送上了自己的小礼物。 荣敬贵妃收到元春送的两双袜子时,笑道:“曾听闻昭惠王妃不擅女红,可今日一看,这袜子针脚细密,绣工精致,便觉得传言似有不实!”。 荣敬贵妃朱氏,是孝恭亲王、顺郡王的生母。 虽然朱贵妃之前一直对元春挺客气的,但现在元春嫁给了昭惠王,而昭惠王是孝恭王夺嫡的对手。元春就不知道朱贵妃对自己是什么心思了!对于朱贵妃的话,她自然要小心应对。 朱贵妃夸自己针线,又说传言不实,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元春一时琢磨不透朱贵妃话里的意思,担心她给自己挖坑,只得谨慎地回答:“贵妃娘娘 取笑了!传言并无不实,儿臣的确不擅女红。这些鞋袜,主要是身边的丫头和针线上的人在做,儿臣就是帮一点小忙而已。” 她觉得,自己还是老实承认了自己不擅女红吧!若此时为了面子,假装这些针线活儿都是自己做的,掉进朱贵妃的坑里怎么办?反正她自己不会觉得不擅女红是多么了不得的缺点。至于这时代的女人怎么评说……她会在乎吗?!反正除了少数几个,也没有人会来当面打脸。 沈皇后微笑道:“尺有所短,寸有所长,这世上本没有完人。瀛洲有那样的医术,便是不擅针线又如何?皇家虽是天下礼仪典范,但若是要求儿媳妇、孙媳妇个个十全十美,那这些龙子凤孙也只好都打光棍了。” 她这一表态,周围众妃嫔都十分捧场地笑起来。 朱贵妃也笑道:“皇后娘娘说得极是!我先还奇怪呢!若是昭惠王妃连女红也这般好了,岂不就是一个完人了?!看来是臣妾想错了!” 元春更闹不清楚她的意思了!干脆置之不理,静观其变。 在皇宫里混了好半晌,又在皇后宫中领了宴。 下午的时候,水霄才到懿和宫与元春汇合,打算一起出宫。 元春瞅了瞅他的脸色,见他嘴角带着一点极清浅的笑,不由得放心了。 临出宫前,沈皇后笑吟吟地对元春说:“你既然精通医理,就快些生个儿子吧!十七年纪已经不小,早有子嗣,也可早安皇上的心。”语气中颇有深意。 元春不由得想到了贾代善的那番话:挡在昭惠亲王至尊之路上的最后、最大障碍,就是子嗣了!皇后娘娘也是这个意思吧?! 又被催生。 太囧了!元春觉得压力山大! 回到昭惠王府,洗去了一脸的胭脂水粉,元春换上了睡衣,准备好好歇个午觉。昨天累身,今天累心,不管皇帝今天跟水霄说了些什么,等我睡醒了再来问吧! 水霄腻过来,要跟她一起睡。 “只能睡觉啊!”元春闭着眼睛跟他约法三章,“不能做别的!” “别的是什么?”水霄装傻,手上却不老实。 元春抓住了他的手,制止了他的骚扰行为:“师傅我工伤未愈,还需要休养!一切教学活动都暂时中止。” 水霄不作怪了,关切地问她:“你……还疼得厉害么?要不要……上点儿药?”昨天她疼得那样子,真把他吓着了 。 “不用上药!休息一两天就好了!”还没到需要上药的地步。 “为什么……你会那么痛?”对这方面的事,水霄还处在刚上了一天学的水平。 元春简短地回答:“姑娘家一开始都这样!以后慢慢就好了。” 不然她还能怎么说?说自己是自作孽、不可活,当年给一个正处在青春发育期的男孩子开了太多壮元阳的药治病的缘故?真是……再说,也许人家是天赋异禀,根本不是因为喝了那些药的关系呢? 她在心里暗暗吐槽:要不,我以后开一个男科诊所,专治短小君,实验一下那些药的实际效果?! 水霄不再作怪,元春很快就睡着了。 醒来时,已是黄昏了!元春睡得有些发懵,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四处看了看,发现水霄正斜倚在床上,撑着脑袋看着她。 看到元春醒来,水霄笑了笑,伸手在她领口轻抚:“我才发现,你昨晚上和现在穿的这身衣裳,式样都挺别致的。这是莲界的衣裳样子吗?” 元春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睡衣:“算是吧!” 水霄不解:“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为什么说‘算是’?” “因为莲界的大部分衣服,都没有统一的样子啊!”元春微笑着。 她有些想念那个时代自由的着装、自由的发型……她有多少年没有穿过吊带短裙了?还有,她深深地觉得自己现在这一头长发很麻烦、超麻烦!洗了以后总是要好久才能干,可她却不能把头发剪短了……唉! “你这些衣服上也没有什么绣纹,那边不兴在衣服上绣花吗?”想起元春也不擅刺绣,他又补充了一句,“那边的人,有没有人会绣花?” “还是有人会绣的,但会的人很少。所以在那边,绣花基本上是工艺品,恩……类似于我们这里的古董、玉器摆件什么的。除了演……唱戏的以外,很少有人会真正将绣花的衣服、鞋袜穿在身上了。当然,一些比较贵重的礼服上,还是会有刺绣。另外还有一种机关刺绣,比较便宜一些,但十分呆板。” “没有一点绣纹的衣服,会不会显得有些单调?” “不会啊!莲界的织染工艺强过这里许多倍,很多料子本身就带着非常美丽的花纹。做衣服的时候,莲界之人更注重配色和款式的创新,不太喜欢重样儿的衣服……”还专门有个词叫“撞衫”啊! 水霄想了一想昨晚那红衣之 下肌肤如雪的画面……心中就是一阵荡漾。问她:“昨晚我们一开始穿的那红色衣裙和袍子,你管它们叫情侣装的,真的……很漂亮!那样的衣服你还有吗?” “还有啊!”元春笑着说。她手上的料子够多,做那些衣服又不需要绣花,省了许多针线功夫,做衣服的效率就比较高。那种“情侣装”,她做了十来套,款式和颜色各不相同。 “那今晚咱们再换一套?”水霄凑到她耳边,很是期待地说。 “好啊!”元春一边与水霄闲聊,伸了个懒腰,开始做卷腹运动。知耻而后勇,不能在想推倒某人的时候,体力掉链子! 水霄惊奇地看着她:“元元也在做这样的运动?你……不疼了吗?”他不由得期待不已。 昨天晚上,他已经应元春的要求,把对元春私底下的称呼改作“元元”了。 元春继续做卷腹运动,微笑着说:“还疼啊!但我还忍得住!”转头看了水霄一眼,“你不做?” “做!怎么不做?!”水霄与元春并排躺在床上,与元春一起做卷腹运动。把床摇得吱吱呀呀的响个不停。 唔……这也是一种床上运动啊!元春十分好笑地想。 做完了一整套“床上运动”,已经掌灯了。元春与水霄一起冲了个澡,开始吃晚饭。 秋凝霜的神色没有什么异常,但燕婉、抱琴等人的神色就有些异常了,都是一副羞红了脸,要笑不笑的样子。 元春脸皮甚厚,权当没有瞧见。 水霄却有点不好意思了,轻咳一声,吩咐说:“都退下吧!” 水霄的晚餐,是按照元春开的健康食谱准备的。而元春的晚餐,却是按照往日在贾府的习惯准备的。贾府的食谱,虽然根据元春编写的养生小册子进行了一点调整,但总体来说,还是味道偏重、偏油腻的。 两种不同风格的晚餐摆在同一张餐桌上,元春有些惭愧:自己这样吃下去,会不会慢慢胖成猪啊? 她在心里挣扎了一下:我是现在就开始吃减肥食谱,保持良好的体形呢?还是继续以自己年纪小、还在长身体为借口,放纵自己的口腹之欲? 最后,她理智地克服了自己的口腹之欲。 长胖容易减肥难啊!自己还是一开始就克制一点,别给自己找刺激了吧! 另外,两个人在一起,生活习惯是会互相影响的。如果她每天当着水霄的面大吃大 喝,万一把水霄带坏了怎么办?她可不想看到一个膀大腰圆的水霄! “从明天起,我跟你吃一样的东西吧!”元春对水霄说,为自己找了个借口,“以前在娘家,年纪小,跟长辈们一起吃饭不好太特殊。如今跟你一起吃饭,我也按这套食谱吃吧!” “好啊!”水霄笑眯眯地说,“我也正在想这个问题。” 83.英雄所见略同 “其实根本不用在‘赘婿’和‘妒妇’之间二选一。”晚饭后,手牵着手在朴秀园中散步时,水霄问元春,“你为什么就答应父皇了?” 侍候的人都远远跟在后面,元春也就放心说话了:“父皇都那样说了,我还能不答应吗?再说,你也没说不能答应啊!你只说不要轻易答应!”说到这里她就想起来了,“为什么不要轻易答应?” “这么说,你不是真心答应了?”水霄先是瞪了她一眼,跟着又笑起来,轻声说,“如果你答应得太轻易,父皇会觉得太虚假!” “你瞪我什么意思?难道我不是真心答应,你还不高兴了?” 水霄失笑,执起她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吻了吻:“怎么会?我就是有点惊讶。想不到元元竟如此敏锐,这个缓兵之计用得好!” 元春便笑起来:那是! “你用这个缓兵之计,是不是猜到了什么?”他侧头看着她的脸,微笑着问。 元春微微点头:“我在想父皇的用意是什么?这个问题根本不用在‘赘婿’和‘妒妇’之间二选一,父皇却似一心想让我牺牲自己成全你的名声,我猜父皇或是想试探我。父皇早已知道了贾瀛洲是什么样的人,但他却还不知道昭惠王妃是什么样的人,或许就想试探试探我!而父皇选在今天试探我,一是因为此事迫在眉睫,必须尽快达成共识;二是父皇不想给我们商议此事的机会。” 水霄点了点头:“不管你是什么来历,你既然嫁给了我,父皇都希望你能够做一个以夫为重的贤淑女子,他想试试你看能为我牺牲到何种地步……” 是啊!元春心里有些感慨。 她想起了牛朗织女的故事。哪怕自己是天仙,而老公只是一个放牛的。这时代的男人,也希望这个天仙能够把放牛郎当祖宗侍候吧?! 男权时代的男人啊!改不了的劣根性,已经浸透到灵魂的男尊女卑思想。 这么一对比,水霄真是很难得了——当然,这里面也有自己对他洗脑多年的功劳。 “你刚才说:不用在‘赘婿’和‘妒妇’之间二选一,你是有什么别的法子吗?”水霄转头望着她,“说来听听?我们讨论讨论可行不可行。” “难道王爷没有?我看王爷来接我的时候,神色很轻松嘛!事情应该是解决了?” 元春想到了《三国演义》中,周瑜和诸葛亮同时在手心写下一个火字的经典桥段:“可惜这里没有笔 墨,不然我们同时把法子写在手心,就可以看看我们的想法是不是一样。” “这法子有趣!”水霄笑道,“但又何必拘泥于笔墨呢?” 他从旁边的花树上折下两根树枝,递给元春一根:“我们背靠背,写在这地上,不是一样的吗?” 元春觉得:这法子好!接过一根树枝,蹲下身来,在地上写了“命相”二字。 她站起身后,看水霄所写的字时,也是“命相”二字!而水霄,也看到了她写的字了! 两人相视一笑,都有一种心意相通的感觉,刹那间觉得无比亲近,无比亲昵。 “英雄所见略同啊!”水霄把两根树枝扔到了一边,重新握住了元春的手。 水霄说:“关于如何解释此事,我在江南的时候就编好故事了。就说我在江南碰到了一个独眼道士,他说我拯救江南百姓无数,特来点拨我几句,以作谢礼。那独眼道士说:我今生与阴人犯冲,除了亲生妻母外,若与别的女子略亲近些,便会疾病缠身,诸事不顺。若我敢纳妾侍、敢收通房,敢与妻室以外的女子有肌肤之亲,则必有血光之灾,甚至性命不保。我若想一生平安顺遂,必须娶一个生在新年正旦的贵人。因此,从江南回来后,我便将这道士的话禀告给了父皇,父皇便将瀛洲赐婚给我。瀛洲不正是生在新年正旦?不正是我命中的贵人吗?” 不管是让元元承担污名,还是他自己成为笑柄,都绝非他所愿,他相信也非元元所愿。 他若只能靠一个女子牺牲自己、忍受许多责难煎熬成全他的名声,又有什么资格去争太子之位?如此无能,如此没有道义担当,当了皇帝也是昏君。 元春觉得:水霄这故事编得真好!不仅把她的“师门规矩”和“天谴”之说完美地嵌在了其中,还委婉地解释了他之前十年缠绵病榻的原因——小皇子都有一大堆宫女、嬷嬷贴身服侍,哪有不与女子亲近的。前前后后的事,严丝合缝,找不到什么破绽。 有了这个说词,水霄就可以理直气壮地洁身自好,然后对那些想劝他纳妾的人大吼一声:“你想让我死啊?”对方除非地位比他高,否则就只有磕头谢罪了。 元春微微叹息一声:“这是最好的解释了!但并不是完美的解释。或许有人会借题发挥,说你克母什么的。那些知情人,肯定也不会为我们保密,或许会在暗地里传些小道消息和谣言,挑弄些是非……” 水霄握了握她的手:“你不用担 心这些。我既然这样编了,自然把一切利弊都想好了。只要咱们有了合理的解释,那些谣言终究只能是谣言。或许会有些影响,但那影响不会伤筋动骨,碍不着咱们了。” 至于克母之说……水霄心想:他们这样说,也不算冤枉了我!若不是因为我,母亲又怎么会受那些罪,又怎么会死,又怎么会魂飞魄散?! 他沉默下来,元春便侧头看他。 见他的神色有些沉郁,联想到他刚才刻意回避了的那个问题,元春心中了然:看起来,在水霄的心里,他生母的份量真的很重。以后与闵家人来往时,自己可要加倍小心了。 闵贵人有一个嫡亲的哥哥,叫闵雄飞,如今是太常寺寺丞,一个正六品的官。另外,闵贵人还有一个庶出的弟弟,捐了一个官儿,但没有任实职。 闵雄飞看着官小位卑,但实际上却是水霄刻意保全他的成果。在那个位置上呆着,比较安全。 过了一会儿,元春见水霄还沉浸在自己的心绪中,便歪头看了看他,跟他开起了玩笑:“这件事,其实还有一个更好的法子——不如王爷牺牲一点自己的名声,就说自己雄风不振,已是委屈了妻子,不忍心再祸害别的女子了?” 水霄瞠目。 元春大笑。 水霄回过神来,已想明白了元春是在开玩笑。他咬牙切齿地用力一攥,将元春重重地按进了自己怀里:“看来,元元的‘工伤’已经好了!放心,今天晚上,为夫一定好好表现,不会让元元失望的!” 他那咬牙切齿、阴恻恻的语气,让元春产生了一种自己在找死的感觉。 唉……看来,哪个时代的男人都一样:什么都能忍,就是不都忍受别人怀疑自己某方面的能力! “唉唉……开个玩笑而已!别这么小气嘛!”元春赶紧表白自己,却又本性难耐,不知死活地画蛇添足了一句,“我当然不可能真想这样解释啊!若这样解释,等我以后有了孩子,这‘红杏出墙’的嫌疑可就甩不掉了……” 她话音刚落,嘴就被他的唇封住了。 刹那间,周围安静下来,只有两人交换口水的啧啧声不时响起。 过了好一会儿,水霄才喘着粗气放开了她,牵起她的手往回走:“我们回去吧!” 元春耍赖不走:“我的‘工伤’真还没有好啦!” “我帮你检查一下!”水霄仗着自己身高力壮,一个公主抱将元 春抱起,大步往正房内走去。 元春吓了一跳,连忙勾住了水霄的脖子:额滴天嘞!居然公主抱! “房中之术”的教学活动,再次在新房之内火热进行。好在今晚水霄体贴师傅,只把旧功课复习了一遍,没有要求学习新内容。 元春得承认:水霄是一个好学生,不仅记忆力好,还能举一反三。不仅能把她教过的东西慢慢熟练、运用自如,连她没有教过的一些东西,他也能无师自通了! 有前途啊!她给水霄点了个赞! 同时她也给自己点了个赞:自己真是有敬业精神啊!“工伤”休养期间,也能带“伤”上阵,还表现得那么好! 冲洗之后,并肩躺在床上,水霄执起了她的一只手,放在唇上吻了吻,轻声问她:“如果没有其他的解决办法,你真会为我承担‘妒妇’之名吗?” 元春看着他,心中略微有点奇怪的感觉:水霄同学,这是在求“甜言蜜语”吗?甜言蜜语不是男孩子用来哄女孩子的吗?怎么看他这神情,竟是要我说甜言蜜语去哄他?! 她心里有一点颠倒错乱的感觉。 好吧!婚姻之中,不管甜言蜜语由谁来说,两个人开心就好! 她半坐半跪在床上,一只手肘搭在他肩上,另一只手居高临下地伸出一根手指头,轻佻地勾了勾水霄的下巴,作风流公子调戏良家妇女状:“放心吧,小美人!如果没有其他的解决办法,为妻我一定担了这个‘妒妇’之名,不会让你受半点委屈的!” 说完之后她又后悔了:完了!我好像又把十分感性的文艺片告白时刻,弄成低俗搞笑片里的反调戏场面了! 水霄的脸色顿时变得无比古怪,脸颊涨红,眼神飘忽起来——这样的调戏场面,他不是第一次经历了。 他咳嗽一声,正色道:“别闹!我们好好说话!”他的视线往她身下一溜,“你还能……继续带‘伤’上阵?” 元春也咳嗽一声,恢复了一本正经样子,半躺回自己的位置。“不能了!我就是开个玩笑!” 水霄脸上的红潮褪去,看着她笑,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我发现了一件事:你一害羞,就会开始搞怪!女儿家害羞,不是应该拿帕子捂脸,然后扭头就走吗?或者低着头,手里不停地扯帕子?” 元春眉的挑:“你见过哪个女儿家拿帕子捂脸、扭头就走?”你把哪个小姑娘弄得这么害羞了,“低着头、手里不停 址帕子的又是谁?”有几个小姑娘对着你害羞? 她心里真有一点吃味了:观察得挺仔细嘛!水霄同学?三言两语就把人家小女孩娇羞的样子描述得这么活灵活现! “都是我表妹啊!”水霄眨眨眼睛,一脸无辜,“每次她跟我说不到三句话,就是这副样子。” 元春心里琢磨:沈皇后的娘家人都在姑苏一带。水霄所说的表妹,指的应该是他生母闵贵人娘家的亲戚。 “你有几个表妹?她们叫什么名字?多大了?”元春问。 “三个。最大的那个叫闵柔,好像就比你小两三岁;中间那个叫闵贞,十来岁的样子,小的那个跟瑛儿是同一年的……”水霄便说了些闵家表妹和闵家的事。 元春听他话中所言,觉得水霄虽然对表妹无意,但他的表妹和表妹家的人显然对他有意。 大约想亲上加亲,让闵柔给水霄做个侧妃什么的? 不好意思,你们要失望了! ———————— 而此时的皇宫之中,隆正皇帝正枕在沈皇后的腿上,对沈皇后说:“唉……我还是觉得,十七对贾瀛洲太过在意了!有些夫纲不振的兆头啊!”他觉得:这可不是好事啊! 沈皇后笑着给他做按摩,一边说:“贾瀛洲对十七有救命之恩,又有那样的人品医术,十七略在意一些,也是人之常情。”顿了顿,又委婉地劝了一句,“我冷眼瞧着,贾瀛洲似有些吃软不吃硬的脾性。也不知对与不对?” 隆正皇帝朝她竖了竖大拇指:“你说得很是!那丫头,本性倒还纯善,又一直说自己需要修德,对她的人品我还是放心的。今日她虽有推托之辞,最后还是答应了,想来对十七也是有些真心真意的。只是她素来有些清冷自持,怕还要一些功夫,才会对十七掏心掏肺。另外,今日她不肯牺牲无辜女子,让她们去守活寡;异日想必也不会牺牲枕边之人,这对江山社稷、对十七都是好事……” 他希望今天的事,能让贾瀛洲感动一下,对十七更好些。 沈皇后微笑道:“那两个孩子都是极聪明的人,不会犯傻的!皇上不必多虑。” 隆正皇帝叹息一声:“我如今只盼望贾瀛洲能快点生个儿子!这样,很多事就可明朗了!” ———————— 元春三朝回门。 水霄借着与代善下棋的机会,与代善密谈。 王夫人也摒退了众人,问元春:“王爷待你好不好?” “好啊!非常好!”元春回答得一点儿也不心虚。 “好就好!”王夫人展颜笑道,“那你们可要抓紧时间生个儿子!子嗣是大事,你万万不可掉以轻心!” 元春几乎泪崩。 我特么才结婚两周天,就已经被婆婆和亲妈先后催生了,这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呀?! 她又把水霄编的那个“道士点拨”的故事告诉了王夫人:“若旁人不问,太太就不要提这些话,我与王爷自有主张。若是太太被人挤兑得太过,直接将这话告诉他们,免得那些长舌妇啰嗦!” 王夫人更高兴了:“这样说最好不过了!我这些日子正在犯愁,想着若有人问如何答话。原想今日叮嘱你一句,让你跟王爷讨个主意——既然你们已经想好了说辞,那再好不过了!” 回门之后,元春又集中见了一下昭惠王府的人,发了一堆赏钱,说了一堆客气话。 水霄有半个月的婚假,所以这段时间,她每天跟元春腻在一起。 除了“床咚”以外,他又先后向元春领教了壁咚、门咚、椅咚等各种新技能,房中之术突飞猛进。 新婚之后不久,端午节到了。 作为昭惠亲王府的新任主妇,元春需要处理收礼送礼之类的事务。 好在王府的长史官十分能干,明瑟这个王府总管也十分尽责,帮了元春的大忙。 元春的工作,基本上就是看一眼各种单子,说一声:“嗯,就这样吧!”当然,她如果要找一点存在感,也可以挑出一点刺来,让长史官和明瑟去改。但元春实在不是那种没事找事的人。 水霄的婚假还没有结束,端午前一天,元春便撺掇他跟自己一起包粽子:“自己包,自己吃,那才有趣儿呢!这些丫头厨娘们包的,要多少没有?吃着管饱,有什么趣儿?” “我可不会包这东西!露馅了怎么办?”对于这件事,水霄一开始是拒绝的。 “谁又是天生就会的呢?”元春不放弃地说,“来吧!试试看?” 水霄含笑负手而立,拒不参与:“我看着你包吧!” 元春也就不再强迫他,便叫人将包粽子的东西都拿上来,叫秋凝霜等人也来包:“每个人都作了记号,自己包的自己吃啊!自己不包没得吃啊!” 水霄还是不为所动,笑眯眯地在 旁边坐下观战,悠闲地啜着茶。他不相信谁敢短了他的粽子吃。 元春其实也不大会包,是向厨娘现学的,一开始便包得不太好。她一是不想自己第一次包的粽子太难看,二是想勾引水霄参与,便不断包了又拆,拆了又包,总不满意的样子。秋凝霜等人已经包了七八个了,她还在为自己包的第一个粽子奋斗。 水霄一是看着有趣,二是替元春着急,终于坐不住了,挽起袖子,洗手上阵:“想不到瀛洲也有如此笨拙的时候!看我的!” 他的动手能力是很强的,用心看了这么久,早学会了。虽然第一个粽子也包得不太好看,但却比元春有效率多了! 元春暗暗偷笑,也加快了自己的速度。 水霄自然很快就看出了端倪,忍不住凑到她耳边,低声笑骂:“小妖精!够狡猾的!” 吃粽子的时候,水霄便要吃元春包的粽子,让元春吃他包的粽子。 元春不服气地说:“为什么呀?明明说好的,谁包的粽子谁吃啊!你包的粽子太丑了,我吃不下嘴去!” “胡说!”水霄正色说,“我包的粽子,明明比你的好看。” 元春直接用行动表示拒绝,夹了一块自己包的粽子,塞进自己嘴里。 水霄怒目圆瞪:“好啊!你竟然抢我的粽子吃!” 元春一边咀嚼,一边得意地朝水霄晃了晃头。意思是:你能奈我何? 水霄的嘴角扬起了一抹坏笑:“我要把我的粽子抢回来。” 他搁下筷子,一手揽过元春的头,对着元春的嘴就深深地吻了下去。趁着元春发愣,用舌头顶开了元春的双唇,从她的嘴里抢回了一点粽子。 他得意了咀嚼着,赞叹有声:“果然很美味!” 把嘴里的粽子咽了下去,水霄却似乎玩上瘾了,笑道:“抢了瀛洲的粽子,我还你一口酒吧!” 他啜了一小口雄黄酒,含在嘴里,又吻住了元春的唇,将那口酒渡进了元春口中。 元春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艾玛,这画面……简直太污了!对于“房中之术”的学习,水霄同学真是太有天赋了! 端午当天,宫中有宫宴。 水霄和元春穿戴整齐了,一起进宫赴宴。 这算是皇帝家的家宴,参加的包括皇帝皇后、后宫妃嫔和诸王、王妃以及诸公主、长公主及其驸马等。 家宴的地点在懿和宫,男客在一处,女眷在一处,却又隔得不远。 这是元春第一次以王妃的身份参加宫宴,但对于这些娘娘、姑母、妯娌、大姑子等,却一点儿也不陌生——要么是以前在宫里打过交道,要么是出宫这几年,被请去各府诊过脉。 加上她的脸皮十分的厚,一点儿也没有新娘子该有的娇羞,因此她到了宫宴现场后,虽然被众人围着取笑,但也并没有窘迫、局促的感觉。 她落落大方地该行礼就行礼,该取笑回去就取笑回去,一点儿亏也不吃! 酒过三巡时,义忠王妃突然站起来,对皇后说:“母后,儿臣可要代十七弟和十七弟妹鸣不平了!先前十七弟病着,府里没个贴心人侍候也就罢了。如今十七弟妹都过门了,十七弟也好了,怎么他身边还是这般冷清?别说侧妃,连个夫人也没有,看着也太不成样子。不如趁此佳节,母后赏两个人给十七弟,一则为十七弟妹分忧,二则也让十七弟多个人服侍。虽然十七弟妹素有才能,但这势单力薄的,哪能事事周全?” 她说完之后,便转过身,笑盈盈地看着元春:“十七弟妹,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84.明枪暗箭 因为早料到会有这一天,也早做好了应对准备,所以当这一天、这一刻真正到来之际,元春一点儿情绪起伏也没有。 她淡淡一笑,站起来对义忠王妃福了福:“多谢五嫂关怀。只是五嫂有所不知,我们王爷去年到江南时,曾遇到了一个颇有些神通的独眼道士。那道士说:我家王爷天生与阴人犯冲,除了妻母以外,若与别的女子略亲近些……” 她把水霄编的那套谎话大体说了一遍:“……那道士还说:我们王爷自小体弱多病,就是因为被宫女、嬷嬷贴身侍候的缘故……虽然这种说法甚是奇异,但此事关乎王爷的性命,总要慎重些才好。倘若那道士真有些法力神通,所说的是真的,我却只想着自己的贤名儿,弄些不相干的阴人去冲撞王爷,岂不与谋杀亲夫无异?” 沈皇后早通过皇帝知道了水霄编的这一套说辞,此时听元春这样大义凛然、面不改色地说出来,忍不住嘴角轻勾。 而除了她以外,满屋子的后宫妃嫔、王妃公主们,无不目瞪口呆。 就是略知道一些真相的孝恭王妃,也没有想到元春会用这种说辞来掩盖真相,忍不住在肚里暗骂:果真是千年的狐狸!狡猾得成精了!贾瀛洲敢当众这样说,想必早与十七商量好了,也得到了父皇母后的许可吧?唉,自家王爷千般算计,此时发难还是太晚了。 对于元春,孝恭王妃的心情是十分复杂的。 一方面,元春治好了她的产伤,把她从那种生不如死的状况下解脱出来,让她又可以服侍王爷固宠。她很感激元春。 可另一方面,元春死活看不上她的亲生儿子,又让孝恭王妃十分不满。 因为元春“遇仙之人”的身份和她所掌握的医术、在宫中的地位和所受到的宠幸等原因,孝恭亲王一直想让元春嫁给自己的儿子,好增加自己夺嫡的筹码。可孝恭亲王指使妻儿想尽千方百计,就差霸王硬上弓了,最后还是没能让水澜得到元春的允婚。 水澜每一次在元春面前受挫一次,孝恭王妃对元春的不满就增加一成。她忍不住就会想:我的儿子,人品、家世、模样、性情哪一点差了?为什么你死活看不上他?你眼瞎是吧? 这种不满,一点一滴地冲淡了孝恭王妃对元春的感激之情。 后来,眼看着软的不行了,孝恭王府也曾经给元春设过一些圈套,想要先败坏了元春的名声或是生米煮成熟饭,让元春不得不嫁给水澜。 偏偏元春 十分机警,戒备之心忒重,也从来不怕得罪人,不管软磨硬泡还是激将法,在她身上通通不管用。加上她身边的那些宫女和那两个女护卫也十分得力,孝恭王府费尽心思设的那些圈套,从来没有把元春套住过。 请她赴宴,她十次中倒有七八次不来,来了也是跟别的人混在一起,从不单独行动。云罗想拉她到一边“说悄悄话”“看稀奇玩意儿”,她也从不上当,能连消带打地把“说悄悄话”“看稀奇玩意儿”的人变成了一大群。那还能做什么? 请她过府诊脉,她身边那几个宫女就跟影子似的,怎么调都调不开。她还说什么“事无不可对人言!我的事,我身边这些宫女没有不知道的,不需要让她们回避。” 想把她灌醉了,来个“酒后失身”之类的风流故事,再请人去围观。可她说不喝酒就不喝酒,简直油盐不进! 敬酒的人说:“你不喝,是不是看不起我?” 她就敢回:“对啊!我就是看不起你!”丝毫不怕场面尴尬,反而弄得想灌她酒的人下不来台。 若有人想硬灌她喝,她就敢直接把酒盅打翻了。 想给她下药……这是班门弄斧吧?!孝恭王府的人还没有这么不开眼! 云罗有一回被她气得十分烦躁,便赌气说:“不如直接把她打晕了,扔到澜儿床上去吧!” 但这也只能是气话。孝恭王府是想结亲,不是想结仇。就算他们想结仇,也没有那个机会,贾元春身边的宫女和护卫简直就是跗骨之蛆一般的存在! 陷阱做得再高明,人家根本不往陷阱里踩,有什么法子?有很多时候,孝恭王妃觉得贾元春压根儿不像一个小姑娘,简直就是一只修炼成精的千年狐狸! 最后,孝恭王府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元春嫁到了昭惠王府。 既然贾元春已经嫁人了,嫁的还是昭惠亲王,那么孝恭王府就只好重新调整针对贾元春的策略了。 作为元春那个“师门规矩”的知情者,孝恭王府辗转把这个消息透露给了义忠王府,又刻意进行了一点误导,把义忠王府当了枪使。 义忠亲王以为这是一个对付昭惠王的好机会,与王妃商量以后,就决定在今天发难。 要么揭开元春“师门规矩”的真相,让人知道声名赫赫的昭惠亲王不要脸地做了人家的“赘婿”。一个赘婿,也有脸来争“娘家”的祖宗江山? 若元春不承认“师门规矩” ,就把一顶妒妇的帽子扣在她头上。如果元春顶不住压力,承诺了要给昭惠王纳妾,那既可离间他们夫妻的关系,也可置疑贾元春“师门规矩”的真实性……那就有更多文章可做了! 可义忠王妃没有想到,她一开口,元春直接就把问题的核心推到了“命相”上面! 这……这还怎么做文章?! 还有,自家王爷不是说贾氏不信道士,还曾经算计了两个道士的性命,弄得道门在皇上面前丢尽了颜面,他也被皇上暗中责罚吗?怎么贾氏能够这样不要脸地前脚整治了道士、后脚又拿道士的话做幌子,给自己开脱?!太无耻了! 义忠王妃呆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也来不及多想,便笑道:“十七弟妹什么时候竟成了道门的信徒?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当年十七弟妹初入宫为女官时,就曾经把两个道士……”说到这里,她有意半遮半掩,不把话说完。 贾瀛洲曾经把两个道士怎么样了?不清楚当年那件事真相的人,心里无不好奇。 “曾经把两个道士怎么样了?”元春正色说,“五嫂怎么不把话说完?我当年,不过是拆穿了两个道士打扮的招摇撞骗之徒。怎么到了五嫂的嘴里,竟似我跟道门有什么恩怨似的?” 元春拒绝承认当年那两个道士是真正的道士! 那两个人,只是骗子,不是道士,所以我跟道门真没有什么恩怨喔!我对道士,也没有什么偏见喔!信了道士的某些话,也不足为奇喔! 义忠王妃仍不放弃地逼问:“十七弟妹又怎知那个独眼道士不是招摇撞骗之徒?” 元春微笑:“那个独眼道士,我也不曾见过。但我家王爷说他颇有神通,我自然相信我家王爷的!” 解释告一段落,元春直接反击义忠王妃,转移大家的注意力:“五嫂刚才既说到妇德问题,我也有一事想问问五嫂:义忠王府有一名夫人去年底小产了,上个月,听说有一名侍妾也小产了?五嫂也是生育过儿女的人了,怎么不知道孕妇最忌劳累?府上那些有孕的夫人、侍妾,五嫂就别叫她们到跟前儿来立规矩了吧!我听说,义忠王府这些年小产的、夭折的孩子已经有好几个了?啧啧,真是太伤天和了!” 她不想义忠王妃抓着昭惠王府的事情不放,免得她顺嘴把“师门规矩”的事说出来。虽然她早有应对之法,但如果可以选择,她还是不想当着皇后的面,把谎话说得过于顺溜。 元春的一席话,直接打中了 义忠王妃的软肋!也让其他几个王妃不敢轻易插嘴了! 这年头,哪家王府不曾小产、夭折过几个孩子?不说王府中的明枪暗箭,就只凭这时代女人的孱弱体质、十分低下的医疗卫生条件,也会有很多小生命没有机会出生、没有机会长大。 也有一些虽然不明所以,但也不算蠢的,已经看出了这番唇枪舌战没那简单——义忠王妃目的不明,昭惠王妃反击犀利,都不是好惹的主儿!咱们这些局外人,能不掺合就不掺合吧! 残害子嗣是大罪,义忠王妃必须得为自己辩白了! 她转身向皇后跪下:“母后,您瞧瞧十七弟妹说的是什么话?!儿媳一直谨守妇德,对王爷的妾侍再宽厚不过了!不管哪个侧妃、夫人、侍妾有了身孕,从来都是叫她们好生养着,从不曾叫她们到跟前来立过规矩!贾氏这样冤枉儿媳……儿媳还有什么脸面活下去?唔唔唔……母后,您要为儿媳作主啊……”说完就开始抹眼泪。 沈皇后淡淡一笑:“好了!今天过节,别弄得哭哭啼啼的!你府里那些事,本宫素来不管,如今也犯不着为你作什么主。要我说,你也是个多事的!十七有没有侧妃、夫人,皇上和本宫自有计较,你又鸣的是哪门子不平啊?你先下去洗个脸,再回来入席吧!” 义忠王妃讨了个大大的没趣儿,又不敢多说什么,便借口洗脸,退下去躲臊了。过了好一阵再入席时,脸上便有些讪讪的,不敢再随意多说什么了! 晚上回到昭惠王府,元春与水霄交流了一下今天宫宴的事。 水霄笑道:“爷们儿那边也差不多!义忠亲王挤兑我,几个不懂事的驸马和郡王也跟着起哄。义忠亲王还说要送我几个美人……当然,到最后我也没让义忠亲王讨着什么便宜!呵呵,义忠亲王这回被孝恭王当了枪使,不知道他能不能醒悟到自己上了当呢?!” 元春便问:“那你觉得:义忠亲王会不会醒悟呢?” “难说!”水霄微微摇头,“我这个五哥,一向不怎么聪明,要不然也不被给人当了枪使。不过,有时候醒悟与不醒悟之间,就隔着一层纸,很难说这层纸会不会破、什么时候破!” 元春深深地觉得,水霄这话有道理。要不怎么有一个词叫“顿悟”呢?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朝局,分析了一下目前这种义忠王、孝恭王、昭惠王三足鼎立的夺嫡局面。 然后元春便对水霄说:“再过一日,你的婚假就结束了,白 天要上朝理事。我白天没有什么事做,想把我那几个小妹妹接过来玩一玩。林家二妹妹在跟着我学医,我不想她的功课荒废了,也要考察指点一下。你没意见吧?” “没有。你是王妃,想接谁来玩,就接谁来玩,不需要向我禀报什么。”水霄把玩着元春的一只素手,淡淡地说,“在莲界之中,女子也可以读书、科举、做官的吧?” 元春愣了一下,然后惊讶地看着他!这个“莲界风俗”,她可没有跟水霄说过!没想到他自己猜出来了。 “你怎么猜到的?”她忍不住问。 水霄心道:果然如此!他微微叹息,有些遗憾这么重要的风俗,她竟然从未跟他说过!她是怕自己接受不了,还是有别的顾虑? “就算你的医术是神仙传的,但你在其他方面的学识、眼界和气度,绝非一个闺阁女子所能有。所以我便猜:你是正经上过学,经过事,甚至行走过天下的人。再观你日常行事,很懂得敛藏锋芒,和光同尘,并不是热衷于特立独行之人……所以我便猜:在莲界之中,女子读书、行走天下是再正常、再普通不过的事。而女子既然可以读书、行走天下,那么她们能够科举、做官不也是顺理成章的事吗?” 元春默默地听着他的分析,心中暗暗叹息。嫁给一个聪明人的好处是:你不用被一个鱼唇的老公气得吐血。坏处却是:你若有事不想让他知道,不容易瞒过他! 唉,不知道会不会有一天,水霄猜出了“师门规矩”和“天谴”的真相呢?不过,就算他猜出来,我也不会轻易承认的!只要自己不承认:他的猜测,就始终只能是猜测,除非他实际试验一下。 “我猜得对吗?”水霄问她。 元春叹息,将头埋在他怀里:“对!” 水霄抚摸着她的头发:“那边的女子既可以跟男子同殿为臣,自也可以同窗读书,可以做皇帝吧?” “是!那个世界的女子,可以跟男子一起读书、一起科举、一起做官、一起行商……除了少数情况外,男子能做的事,女子可以做!” 元春微微讽刺地笑了笑,语气里终于流露出了一点情绪:“那个世界的女子,活得可比这个世界的女子逍遥自在多了!不用被圈在四面墙里,每天看男人的脸色过日子。” 虽然也有重男轻女的流毒,虽然也有种种不如意,但那个世界的女子,至少拥有了一部分选择的权利! 水霄细细体味着她语气里的 情绪,柔声说:“那元元到了这个世界……是不是很不习惯?” 元春的眼圈微微有一点发红:“还好,慢慢也就习惯了!”接受善元仙子的任务,来到这个世界,也是我自己作出的选择。我并不后悔自己的选择,也能够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最不习惯的是什么?!”水霄将她抱紧了一些,无声地相拥。 “最不习惯的啊……”元春微微叹息,在想自己最不习惯的是什么。 是没有卫生棉吗?没有电视和网络吗?没有种种便捷的交通吗?没有微信、微博、qq吗? 其实,生活上的很多不方便,可以用人力弥补,毕竟她是穿到了封建特权阶级的身上。社交上的单一,也可以忍耐。最让她难受的是:在这个世界,她必须压制自己的本性,才能够特立独行得没那么过份,没那么像被鬼上了身。想做的事未必能做,想说的话……有很多都不能说。 因为不能说,渐渐就会变成不想说。无话可说,心里又憋得厉害的感觉,真的很难受! 想到这里,元春心里突然生出一种冲动,想对水霄说一句大实话:“最不习惯的是:莲界之中的女子,可以活得像个人;而这个世界的女子,大部分……都活得像只狗!像一只被男人豢养的狗!” 水霄一开始不太明白她的意思,但本能地没有请她解释这句话的意思。他沉默地咀嚼着话里的意思,渐渐觉得有一股凉气在心底升起。 两个世界的差异,竟然这么大吗? “只要有我在,你永远不会活得像一只狗!”他向元春许诺。 元春亲了亲他:“嗯!所以我才嫁给你!” 水霄松了口气,又问:“那你为什么要来到这个世界?是有什么任务吗?”对于这个问题,他好奇很久了。今天既然已经说了这么多,不妨也问问她转世过来的目的,自己也好看看有没有机会帮她。 元春也想,都说了这么多了,也不在乎再多透露一点,正好请他帮点忙。 便道:“我所遇的仙子,与贾家有些渊源……仙子派我来,是想让我救一救贾家,还有与贾家关系密切的王、史、薛三家以及我那些妹妹们!” “救贾家?”水霄真有些惊讶了!还要救王、史、薛三家和她那些妹妹们? “他们有什么祸事吗?”他微微皱起了眉头。 元春略微有些讽刺地说:“贾家那些爷们儿!还有王、史 、薛那些亲戚,没几个省油的灯!虽然这几年我祖父对族里的人看得比较紧,但那些混帐东西,最擅长背着长辈弄鬼了!殿下若有多余的人手,可否帮我盯一盯他们?若他们做出了什么混帐事,我也可以早些知道,早些给他们一点教训。免得他们越来越无法无天,最后弄出抄家灭族的祸事来!” 水霄默了默:“既然如此,我就安排了!” 对于贾家的某些事,他也听到过一些传闻。但看在元元的面子上,他也不好安排人去盯岳家的稍。如今既然元元都这样说了,他自然会安排眼线好好盯着这些家族,免得他们惹出祸事来带累元元。 水霄恢复工作后,元春就安派了人手去接黛玉、宝钗、湘云、迎春等人。 再次见到元春,这些小萝莉们都十分开心。元春要查考她们的功课,她们也丝毫不惧,对答如流。 元春就跟她们约好:每隔五日,接她们过来玩一次,顺便考察各人的功课,讲解一些疑难。 坏消息是:她的大姨妈来了! 好吧!元春有点遗憾的同时,又松了一口气:十六岁就怀孕,这也太挑战她的心理底限了! 没过几天,闵贵人的母亲过六十大寿,元春也要代表忙于朝政的水霄前去贺寿。 那天早上,水霄对元春说:“闵老太太性子倒还随和,闵太太却不算是一个聪明人。你去贺寿时,依礼而行就可以了,不必跟闵太太一般见识。” 元春微笑:“好!我记住了!”心想:有你这句话就够了。 她这次去,还有自己给自己制定的一个任务:打消闵家送女儿给水霄作妾的念头。 闵家现在的家主,只是太常寺一个六品小官,来往的人家,大多也是京城的中等官宦之家。作为地位最高的贺客,元春理所当然地受到了隆重接待,坐了上首的位置,把闵老太太挤到了旁边坐着。 水霄的三个表妹,一起拜见元春。 元春瞧了瞧那个闵柔,果然是一个娇怯怯的小姑娘。不知她是本性如此,还是见到元春后联想到了什么,一副未语脸先红的样子。 闵太太对于让闵柔给水霄做妾之事,果然十分热切。头一次见面,就对元春夸闵柔:“柔丫头性子温顺,不擅言辞,却胜在老实本份,没那些弯弯绕绕的花花肠子。王妃可别嫌弃她才好!” 元春笑道:“闵太太说的什么话?柔丫头这样的,我最喜欢不过了。”重重地给 了见面礼。 等闵家三个丫头退下后,闵太太就试探元春:“王妃可别嫌我多事!如今十七殿下也贵为亲王了,别说侧妃,身边连个夫人也没有。外面那些长舌妇,都在编排王妃的不是呢!此事若不好生应对,怕会有碍王妃的清誉,甚至连累王爷和王府的名声!” 元春暗笑,心想你既然主动把话题引到了这上面,我就直说了。 “唉,那些长舌妇的话,也只能当作听不见了!”元春叹一口气,“闵太太有所不知。去年我们王爷在江南的时候,曾经遇到过一个道士……” 她把水霄的“命相”对闵太太说了一遍,又说:“端午节宫宴的时候,我和皇后娘娘、嫂子们也说过这个问题。可既有道士说了王爷与阴人犯冲,我又怎么敢为了自己的名声,弄些阴人到府里冲犯王爷呢?毕竟,王爷的性命要紧啊!” 闵太太目瞪口呆。 坐席的时候,又有一个贵妇说到了儿女婚配之事。 元春当着闵太太的面,又说:“配什么样的人家都好!但若有选择的余地,最好不要近亲成婚,否则恐怕不利子嗣……”把近亲结婚的危害当众宣扬了一遍。 回王府的时候,元春嘴角含笑:好了!闵家表妹的事,已经被解决了。 85.三年不孕 看到内裤上的那一点血迹时,元春忍不住大骂一声:靠! 她的大姨妈又来了! 结婚三年了。他们从未采取过任何避孕措施,最近一年多,元春还利用医疗系统,掐准了排卵日期跟水霄ooxx,各种传说能助孕的姿势她也试过了…… 但是,她就是怀!不!上! 按照现代医学的普遍观点:ooxx正常,未采取避孕措施,一年时间仍未怀孕的就可以诊断为不孕不育。她和水霄三年都怀不上,那岂不是一个大写的“不孕不育”?! 好想死…… 她一边十分无奈又认命地换衣服,一边在心里思索:究竟是哪儿出了问题啊?! 她已经一再用医疗系统诊断过,她和水霄都没有生育方面的任何毛病。医疗系统从来没有出过错,没有道理在这件事上出错吧?!那究竟是什么原因? 如今这情形,总让她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当年代善病重,她的医疗系统死活打不开;如今她与水霄急需要一个孩子证明自己的生育能力,可她就是怀不上! 这两种情形,何其类似! 当年的医疗系统是怎么打开的?对了,是代善快死了,她到荷花池边去拜莲,然后代善没脉搏了,她晕了……醒来后,医疗系统就打开了! 现在,她是不是也得去拜一拜莲花啊?! 她苦中作乐地想:要是我一直没有孩子,将来跟水霄闹翻了,是不是可以成立一个拜莲教?! “王妃,王爷回来了!”一个丫头进来禀报,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王爷的腿好像伤着了,路都走不稳!明公公一直扶着他!” 元春皱起了眉头:水霄受伤了?伤的是腿……还是膝盖? “知道了!”她答应了一声,在秋凝霜的服侍下匆匆系好了腰带,迎了出去。 现在朝中并无大事,水霄却已经整整一日一夜没有回府了,还伤着了腿……只怕不会是好事! 一身朝服的水霄被明瑟扶着进了正院,元春快步上前,检查了一下:水霄伤的的确是膝盖!而且是跪出来的毛病!他这没有回家的这一天一夜不会都在宫里跪着吧?!特么的皇帝老儿这么虐待儿子有意思吗?! 好在现在已经五月中旬了,天气已日渐炎热,昨天也没有下雨,不然水霄受的伤会更严重。 “一点小问题,你不用担心 !”水霄在元春蹲下检查他的腿伤时,柔和地说。 元春站起身来,笑了笑:“进去再说吧!”扶起了他的另一侧手臂。 进了正房,给水霄换了宽松的家居服,元春又写了方子叫人去配药。然后一边处理他膝盖上的伤,一边问他:“你这膝盖上的伤,是怎么弄的?” 水霄苦笑了一下:“刑部侍郎文充是我的人,也是我非常看重的一个栋梁之臣。他最近被上司设局陷害,我得到消息时木已成舟,只能稍作补救,翻不了案了!没法子,我只好为他求情。我在宫中跪了一夜,父皇最终答应只将他远远地贬官,没有充军抄家。唉,其实根本不是大罪过,父皇却大发雷霆……” 元春默然,今年开年以来,这已经是水霄折损的第二个重要支持者了!上一个也是因为一点不算太严重的小罪过,被皇帝贬谪了! 很显然:隆正皇帝在打压水霄的势力了。 而隆正皇帝对水霄的打压,必定跟自己一直怀不上孩子有关!若水霄一直无嗣,皇帝是不会允许他继位的,因为那意味着不可估量的变数。 “王爷有什么打算?”元春给水霄的膝盖上药以后,把他的袍子下摆拉下来,盖住了他的腿。 水霄伸手摸了摸她的小腹,微微一叹:“父皇已经罢了我的一应职事,只给我留了一个亲王的空爵,勒令我在府里闭门思过……在我们有孩子前,暂时只能蛰伏了!否则就不是争夺太子之位,而是不知死活、自寻死路了。” 元春也是一叹:“我小日子又来了!”这个月又没戏了!泪奔…… 水霄只微微一愣,便恢复了常态:“不要着急!既然你诊不出我们有什么生育方面的病症,这中间可能有其它什么问题,是我们暂时没有想到的。” 他低低一笑,语调轻松地说:“其实……暂时蛰伏也挺好的!一则保存实力,免得那些投靠我的忠良之臣因我之故而家破人亡;二则韬光养晦,既可以坐山观虎斗,也可以顺便看看我身边还有多少趋炎附势的小人。如果最后我们真的没有机会,我也可以跟你多过几天逍遥日子,省得一天到晚这样劳心费力。” “如果因为孩子的问题,我们到最后真的没有机会了……”元春默了默,问他,“你心里,会不会很难过?很失落?” 水霄环住了她的腰,将自己的头埋在她怀里,轻声道:“难过和失落,多少会有一点吧……毕竟努力了这么多年,也争取了这么多年!如果最 后争取不到……那也是天意如此,非人力所能扭转。” “那你……”元春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你会不会后悔娶了我?” 水霄摇了摇头,平静地说:“不会!” “为什么?如果你不娶我,娶了别的女子,就可以妻妾成群……或许,就不会有子嗣之忧,也不会有今日的处境艰难……”元春有些说不下去。 水霄又是一声轻笑:“这谁会知道?或许我们一直没有孩子的原因在我身上,娶多少妻妾也改变不了既定的命运。五岁那一年,我死而还魂。或许那一次的经历,改变了我什么。也或许是因为我早该是个死人,所以阎王殿那些投胎的魂魄里,根本就没有分给我的名额…… “元元,世间的事,总不能事事如意的。不管做什么事,一帆风顺的少,好事多磨的多。没有这种艰难,或许又会有另外的磨难,谁又说得准呢?我自认是个丈夫。大丈夫行事:不必后悔自己做出的决定,也不必去想那些如果、或许之类的没用的假设……” 他的话,让元春心里有一种难言的感动:三观这么正的人,太难找了!这世上,多的是失败了就怨天尤人的人。像水霄这样敢做敢当的人,真心不多啊! 她紧紧抱住了水霄,心中十分甜蜜:“你不后悔就好!” 两人抱在一起,享受着此刻的温存,过了一会儿,元春突然对水霄说:“也或许,是我身上有什么古怪?!”水霄已经告诉过她,她身上有一座五色莲台,保护着她的魂魄。 水霄抬头看她:“什么?” 元春便在他身边坐下,免得他看自己还要仰着头。 她把当年医术一直被封印的事,与现在一直怀不上孩子的事做了一个对比,然后说:“当时我去拜了一段时间的荷花,医术的封印就解开了!如今我们又这样,我想找个时间再去拜一拜莲花,看能不能得到仙子的指点。” 他们如今全无头绪,也只能病急乱投医了!能想到的法子,总要试一试才好! “拜莲花?”水霄想着这件事,就觉得心里抖了抖,“我们府里,可没有莲花!”宫里和贾家倒是有,但元春去拜显然是不合适的! “梅山皇庄就有莲花!现在,那些荷花也要开了。”元春看了看水霄的腿,“等你腿伤好了,我就动身去。你要去吗?” 她其实希望水霄能陪着他去。一则水霄现在被皇帝罢了一应职事,若一个人呆在府里,定 会无聊,也许还会烦躁沮丧;二则自己心里其实也不好过,很希望他陪在自己身边。但有一个问题是:水霄怕荷花!梅山皇庄的那一片荷塘不算小,不知道会香多远? 至于皇帝那个勒令水霄闭门思过的命令,倒不用太在意。她若进宫求皇上皇后允许水霄到梅山皇庄小住,想来他们也不会不允许。 “我陪你去吧!”水霄抓起她的手,放在唇上亲了亲,“这段时间,我把朝中的事安排一下。然后就麻烦王妃进宫,替为夫讨个情,让我出去散散心了!” 隆正皇帝罢免了水霄的一切职事,便仿佛是一个信号。 公开支持水霄的一些重臣陆续被贬谪,没被贬谪的也被调了职,去了一些冷衙门坐冷板凳。 贾家的亲戚,也受到了一些影响。贾代善是早就卸了职事的,贾政是虚职,贾敬混在钦天监,天天用观天仪看星星研究“天道”,倒没有受多大影响。 但一直在京中任兰台寺大夫的林如海,被调到了杨州任巡盐御史;王子腾从京营调到了宣府,做了一个佐领。虽然他们的品级都没有降低,但从京官调任地方,远离了朝局和权利中心,品级未升就已经算是一种贬谪了。 这风向再明白不过了:昭惠亲王失宠了! 这情况,贾家那边理应是最着急的。好在贾家有贾代善坐镇,等元春那个女子学习班又到了开课时间时,他只让王熙凤送迎、探、惜等人到王府上课,并给元春带了一句话:“稍安勿躁,子嗣为重!”让元春转告水霄。 “替我谢谢祖父,我会转告王爷的!”元春说。 王熙凤看着元春的肚子,忍不住叹息:“元姐姐能让林姑妈连生几个孩子,为什么到了自己身上,就始终怀不上呢?!” 元春苦笑:她也不知道啊! 这几年,李纨已经生了贾兰,第二个孩子已经怀上了;王熙凤也已经生了巧姐。跟他们差不多结婚的元春,现在正为子嗣问题深深地苦恼着。 当天贾敏带着两个女儿向元春辞行:“我原说,让黛丫头留在京城,就住在外祖家,依旧如现在这般,隔几日就来听王妃的教诲。可那丫头说,杨州路远山高,她不放心我们,定要跟我们一同去。你说说这孩子……既要学医,如何又半途而废?” 黛玉有些难过,有些委屈,低着头也不为自己辩解。 元春便揉了揉她的小脑袋瓜:“姑母别错怪她了!黛妹妹学医一向勤勉,断 不是想半途而废的人。她不放心你们,也是人之常情。就算你们去了杨州,难道就不与京城往来了?黛妹妹若有疑难,便写信给我,我逐一解答便是!” 黛玉大喜,连忙向元春福了福:“多谢元姐姐!”元春更喜欢这些妹妹们叫自己“元姐姐”,而不是一个符号似的“王妃”。 贾敏见状,便让黛玉出去玩,吞吞吐吐地欲言又止。 元春便直截了当地说:“姑母若是想说孩子的事,就不必多说了。此事我和王爷心里有数,叫姑父好好做自己的官便是,不必为我们操心。” 贾敏无奈,只得不再多说。反正关于如何才能生孩子的事,王妃应该比自己明白吧?别的事,自己和林家就更帮不上什么忙了。 王子腾和林如海先后出京就职,水霄膝盖上的伤也完全好了。元春就趁着入宫为皇帝皇后诊脉的机会,向皇帝请旨,请他允许自己和水霄到梅山皇庄避暑。 隆正皇帝先是默了好一会儿,才淡淡地说:“有一句话叫‘医不自医’,不知道尚医有何看法?” 元春淡定地说:“这个看情况。如果病入膏肓,自己当然治不了自己。如果只是小疾,医自己可比医别人更便利。” 隆正皇帝有些没好气地说:“若是小疾,就快些治好,别拖成了大病!若是已经病入膏肓,就早些交待遗言吧,免得死不瞑目!” “多谢父皇教诲,儿臣明白了!” 隆正皇帝挥了挥手叫元春退下,倒也并没有反对水霄与她一起到梅山皇庄避暑。 从宫里出来,元春心里还是挺高兴的:就当是补度蜜月吧! 她和水霄结婚以后,一直就没有出过京城,除了偶尔去各处做做客、窜窜门,她就一直圈在家里。如今有机会一起出去玩一玩,也挺高兴的。孩子的事虽然让她烦心,但还没有到绝望的时候! 收拾好了行李,捡了个合适的日子,两人就往梅山而去。 “今年你还没有给我画过像!到了梅山,时间很多,正好可以多画几张。”去梅山的路上,元春歪在水霄怀里说。 这时代没有照相机,元春甚是遗憾。结婚三年,水霄每年都会抽空给她画一幅画像。元春觉得,这样秀恩爱也挺别致的。 水霄给她捋了捋略有些乱的发丝,轻叹一声:“我只希望梅山皇庄的荷花不要开得太好!否则我怕自己会吓得日夜难眠,拿不稳笔。” 元 春微笑:“如果那里的荷花真的开得很好怎么办?我是去拜莲的,总不好为了你把荷花拔得精光吧?那还拜什么?” “说得也是!”水霄又是一声叹息,“为夫还是尽量克服这莫名其妙的恐惧吧!” 他有些自嘲地笑了笑:“堂堂男儿大丈夫,竟然害怕莲花!此时说起来也十分可笑。当年在江南的时候,我就想过,如果有人抱着一把荷花来行刺,我会不会立刻吓得呆若木鸡,不敢反抗?留着这个弱点在自己身上,也是十分危险的!” 怕了这么多年,他觉得也够了!趁着这次机会,不如就试试让自己克服一下这种恐惧? 元元很喜欢荷花,可因为他的缘故,朴秀园中的澄碧潭一直是个清水池子,里面一片荷叶都没有,就养了些鱼。 宫中的宴清池也有荷塘,若他还有机会坐上那个位置,难不成把那满池的荷花都拔了去? 元春朝他竖了竖大拇指:“我支持你!放心,你若吓晕过去了,我保证会笑你!” “保证会笑我?你说错了吧?”水霄纠正她,“应该是保证不会笑我吧?” “我当然没说错!”元春哈哈一笑,“这么可乐的事,我怎么可能不笑?!当然是保证会笑你啦!” “你就气我吧!把我气出个好歹来,还不是你自己受累?”水霄气得弹了她一指头,“瞧你平时挺聪明的,怎么尽做傻事?” 元春叹息:“他们说傻人有傻福!我就想经常做点傻事,看能不能为自己攒点傻福气!” 与四年前相比,梅山皇庄没有太大变化,最大的变化是:这里的卫浴设备也按照昭惠王府的规制改过了。元春挺开心。 虽然梅山皇庄气候比较凉爽,但毕竟是夏天,洗澡方便的话幸福指数会直线上升。 水霄上一次来这里时,为了避嫌,一直没有到恬素山庄里面去过。这一次,他自然可以登堂入室,自在随意了。 跟着元春参观了一遍之后,他说:“还行!虽然一应陈设都颇有山野之风,看着朴拙,却又不失雅致。在这里住几个月,想必也很自在了。” “多谢贵客赏光!若有不满意的地方,只管提出来。除了把荷花拔了以外,别的要求山庄会全力满足。” 水霄见她又拿荷花打趣他,很是无语:“元元放心!今年荷花花谢之前,我一定与你并肩赏花!” “这可是你说的!”元春笑道,“郎君一 向言出必行,可不要在这等小事上栽跟头才好!” “为夫绝不食言!” 梅山皇庄的生活,的确十分悠闲。 趁着荷花还没有开的空档,元春每日与水霄四处游玩。玩累了就回到山庄,水霄或是作画,或是让明瑟弹奏两支他谱的新曲,或是与元春下棋,清闲而自在。 更加神奇的是,有一次元春跟水霄一起到山里去打猎,竟然发现了一大丛紫灵芝! 她觉得自己的运气,真是好到爆表。 紫灵芝是十分珍稀的中药材,具有保肝护肝、扶正固本、延缓衰老的功效,只生长在环境比较洁净的山坡上。她万万没想到,梅山之中竟然就有紫灵芝,而且还是这么一大丛! “这是否极泰来的意思吗?”元春看着那丛紫灵芝,忍不住傻笑。 她这样一副“中了大奖”的傻样,让水霄忍不住有些想笑:“这东西很值钱吗?” 元春对他用“值钱”来评价表示鄙视:“这东西,有钱也未必买得到啊!” 她对着那丛紫灵芝看了好半晌,才小心翼翼地采摘了部分紫灵芝,给这里留下了菌种。吩咐庄头把这里用网子围起来,好好守着,别让鸟兽之类的来糟蹋。小心翼翼地将这些紫灵芝带回山庄后,又尝试人工培植紫灵芝。虽然人工培植的紫芝药效要差一成,但有总好过没有啊! 不久之后,荷花慢慢开了。 元春仿照着当初医疗系统打不开时的情形,对着满塘荷花念“善元仙子”,希望能得到一点指引。 水霄也在兑现他的承诺,一步一步地靠近荷花。虽然他一开始面色惨白、满头冷汗,但一则有元春配的镇魂安神药帮他,二则他自己本也是心志坚毅的人,又十分小心翼翼。所以,他总算一步步地靠近了荷塘而没有被吓晕过去。 元春这样拜了差不多一个多月,就在她有些沮丧地觉得自己似乎是在犯傻时,她却突然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睡梦中,她发现自己飘飘荡荡地浮中空中,好似又成了女鬼?! 怎么回事? 她左右打量了一下,发现自己的身`下是无边无际的莲池,池中莲叶层层叠叠。莲叶之间,有红、白、粉、青、黄五色莲花绽放,莲香氤氲,沁人心脾。 这地方,好熟悉啊! 她想了想,然后想起来:这这这……好像就是当初医疗系统打开时……她看到过的 地方?! 这个念头,让她心里一个激灵!不是吧?我那个玩笑似的拜莲,竟然真的有功效?! 她正在惊奇间,突见身`下那无边无际的莲池似乎在微微扭曲、晃动,然后有五色光华从莲花和莲叶上升起,在元春脚下汇聚,慢慢地凝成了一座直径百米左右的圆形平台。 平台的周围,似有无穷无尽的莲花铺到了天边;平台之上,只在中心处有一口青色大缸,此外再无一物。 元春踩在五色光华凝成的平台上,就如踩在实地上一般。 她就跑去平台中心的那口大缸,目测那大缸高约一米二左右,直径约有两米,或者两米多一点。 大缸之中,有几片小小的青色莲叶;莲叶之间,有一枝小小的、金色的莲花花苞,似乎在不断流溢着金色的微光。 “这是什么品种的莲花?有什么用?”元春还从来没有见过自己会发光的莲花,“应该有介绍吧?!” 她扫了一眼四周,在那口大缸外面找到了几行的金色小字,竟是那个善元仙子给她的留言! 留言说:“救世莲台,可镇`压因果,超脱命运,救世度人。汝乃凡胎,难承莲台之力,会因其力反噬被封印生育后嗣之能。此莲花名为功德破印莲,得功德浇灌即可开花结子。当莲子成熟、脱出莲蓬时,汝服一颗莲子即可破开生育封印一次,生育一胎。” 元春几乎跳起来:这这这……这也太玄幻了! 好吧!《红楼梦》之中,本身就是处处都有神仙的脚印……淡定淡定! 86.又来一道士 知道了怀不上孩子的原因、也知道了问题如何解决后,元春一下子就淡定了。 虽然那个莲花花苞看着还十分小,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开花、才会结子,莲子什么时候才会成熟……但总算有盼头了,是吧? 醒来之后,元春把梦到的情况告诉了水霄。 水霄十分诧异:“拜莲花果然灵验啊?!”他先前只当这是病急乱投医,姑且一试的。 “是啊!我也没想到的。”元春笑眯眯地说,“现在的问题就是:怎样才能积攒更多的功德?怪不得仙子要让我修德呢!原来坑在这儿啊!可她为什么一开始不跟我说清楚?” 水霄猜:“或许她是懒得跟你多费口舌?反正她在缸上留了言,你迟早会知道的?” “也许吧!”元春有些无奈。 “至于怎么积攒更多功德的问题……”水霄沉吟了片刻,说道,“我倒是想到了两条路子:一是劝服父皇赶紧将你那套医书刊行天下,二是你自己开一家医馆。你那套医书若能刊行天下,受益之人不可估量。按常理度之,这必定是大大的功德。你若自己开一家医馆,大约也能积攒不少功德。我现在要蛰伏,正好可以到你的医馆里去帮忙。我那两个好哥哥看我做这样的事,大约就可以放心地两虎相争了!” 元春摇头叹息,啧啧有声:“好谋算啊!”真是个腹黑的银啦!我喜欢! 她那套医书,已经献给皇帝整整十年了!可事到如今,皇帝也没有正式把医书刊行天下,只把抄本交给太医院研习。虽然因为此书之故,太医院招纳了许多有志从医的青年才俊,但他们所能救的人、所能造成的影响,怎么能跟医书本身刊行天下的影响相比呢? 元春觉得:官僚机构办事拖沓的作风,古今皆同。 水霄却说:皇帝拖延医书刊行的时间,一是出于朝局安稳的考虑,在储君人选确立之前,不希望她这个昭惠王妃声名太重;二是被书中记载的那些毒物和疫病吓着了,担心此书一出,是把利刃交给了那些居心叵测之人;三是出于一种敝帚自珍的想法,不愿意这么高明的医术,被那些番邦外夷偷学了去。 对此,元春以前只能呵呵……现在,却不能由着皇帝胡闹了啊! 真是一项艰巨的任务! 元春说:“劝说父皇刊行医书的事,还是我来做吧!免得皇帝疑心。”皇帝都是多疑的动物啊! 水霄微笑:“也好!” 这件事,由元春出面,比他名正言顺。而如果他们两口子都去劝皇帝刊行医书,想让皇帝不起疑心都难了! 心头大石落下,元春和水霄就踏踏实实地在梅山皇庄消暑散心了。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当然要等玩痛快了、天气凉快了再回去。 更让元春高兴的是,她现在每天入睡之后,都可以去那个平台,看一看那口大缸和缸里的那什么功德破印莲长得如何了! 水霄心情很好地开始给元春画像,还突发奇想地用元春采到的紫灵芝作了道具。 他振振有辞地说:“寻常女子画像,手里拿朵花儿、拿把扇子,再寻常不过了!瀛洲这样的人品医术,当然得紫灵芝才能与你相配!” 元春笑道:“其实,我最喜欢的是荷花,不如你画一幅我赏荷花的图?话说,荷花已经开了这么久,你什么时候与我并肩赏荷花?可不要食言啊!” “花一幅你赏荷花的图有什么难的?”水霄哼哼了两声,“这这些日子看过的荷花,可比之前二十多年加起来的还多!还怕画不出荷花吗?等我画完了这幅《瀛洲采芝图》,我便给你画《瀛洲赏荷图》!至于并肩赏荷花,为夫绝不食言!” 快乐的日子过得飞快,这一天,闵太太不辞辛苦地从京城来到了梅山皇庄,还带着一个道士一起来! 在恬素山庄大门外,看到闵太太后面的一辆车上,闵太太的儿子、才八岁的闵文樟扶下来一个道士时,元春觉得有点囧:怎么她的生活中老是少不了道士的影子? 水霄更是有点傻:他现在正在“思过”期间,在梅山皇庄“避暑”期间跟个道士见面算怎么回事? 可这道士来都来了,也看到自己了,自己见与不见也没有多大差别了。那干脆就探一探这道士的底细吧! “这位是玄清真人,看相算卦批命最是灵验不过!”闵太太丝毫不知元春和水霄在想些什么,给他们介绍了那道士,“我费了许多功夫,才认得了真人,请了真人到梅山来,就是想请真人给王爷和王妃算一卦,或者看看相。王爷和王妃成婚三年了,却一直没个一儿半女,外面那些人,说什么的都有呢!真是半点儿口德也不积!” 水霄想了想,说道:“如今天气炎热,屋子里太闷了。”指了指庄外不远处那个放着几张休闲椅的小草坪,“那边的树荫下倒是凉快,不如到那里去坐一坐吧!” 这附近并无闲人,闵太太和玄清道人都没有意见。水 霄又叫人带闵文樟去玩,闵文樟求之不得,一溜烟地跟人跑了。 水霄、元春与闵太太、玄清道人四人坐定后,便有丫环奉上茶水点心和切好的瓜果,倒也不算太简慢了。 元春看那个玄清道人,五绺长须,剑眉星目,鼻正口方,卖相十分不俗,的确有得道高人的范儿。 “道长在哪里出家?”水霄笑问。 “无量寿佛!贫道在陵州灵宝观出家。”玄清道人的声音十分清朗,说话不疾不徐,显得更有高人风范了。 “陵州灵宝观?道长竟是名门出身!小王失敬了!”水霄似笑非笑地问,“道长是来为我算命的?” 玄清道人打了个稽首,微微笑道:“王爷取笑了!天机不可轻泄,贫道一向甚少与人看相算卦批命。如今肯到这梅山皇庄来,实是为了见一见王妃。王妃遇仙得授医术之事,轰动天下,天下修道之士,无不惊奇艳羡。如今贫道有此缘份,自是想来见一见王妃的。” 说完之后,他就盯着元春打量。他是出家人,又说是看相算卦的,这么做并无不妥。 元春是从来不怕人看的,就跟他对视。 那玄清道人看了一会儿,才摇了摇头,自语道:“原来如此!可惜!可惜!” 他说完这样吊胃口的话之后,站起身来,又向水霄和元春打了个稽首:“贫道于愿已足!这就告辞了!”说罢转身就走,步态潇洒从容,恰如那四个字:飘然而去。 哇喔……元春忍不住惊叹:果然是高人风范啦!真是吊得一手好胃口! 她侧头看了看水霄,发现水霄也正在看她,两人的眼中,都带着笑意。 闵太太却急了! 她连忙站起来,急切地呼唤:“真人!真人请留步!真人……”又叫旁边侍候的丫头,“快拦住真人!” 玄清道人被两个丫头拦住去路,叹息一声,转头望着闵太太,十分无奈地轻叹一声:“闵太太何必强贫道所难呢?” 闵太太急道:“咱们不是说好了要给王爷算一卦吗?真人可不能说话不算数!”转头又对水霄说,“王爷也说句话啊!”语气十分急切。 水霄摸了摸鼻子,低头一笑。 他站起身来,对着玄清道人拱了拱手:“道长且留步!小王有事请教!”虚心请教的样子还是要做一做的。 玄清道人摇了摇头,还是不肯答应:“请王爷见谅!王爷 与王妃,都有些奇异处,若冒冒然为王爷王妃算卦批命、泄露天机,其罪非小!贫道怕自己担不起啊!” 水霄笑了笑,便道:“既然如此,那小王就不勉强道长了!道长请便吧!”又对闵太太说,“不必为难道长了!” 闵太太却不肯,劝水霄:“王爷,当年你因一个不知哪里来的野道士的话,不肯纳妾,以至于成婚三年膝下犹虚,被……”有“怨望”嫌疑的话,她是不敢说出口的。 她说得眼泪都出来了:“说起王爷如今的处境,我们家上至老太太,下至老爷和我,没有不忧心的。我们虽不是王爷的正经外家,到底是贵人的娘家人……跟王爷血脉相连,哪有不向着王爷的?!难不成我们还能起了坏心,伙同外人来谋算王爷不成?!”说完就拿出帕子,开始拭眼泪。 水霄想到了自己的母亲,又见闵太太说得动情,不由得心中一软。柔声劝道:“好了好了!你们的心意,我素来知道,断不会疑心于闵家的!” 可想着闵太太很可能又被人当了枪使,他又是一阵头痛。 闵太太拭完了眼泪,又说:“玄清真人是名门出身的有道之士,岂不比那些不知哪里来的野道士靠谱得多?” 水霄暗暗叹息一声,也懒得跟玄清道人磨唧了,直接说:“实话告诉道长,本王当年年尚幼时,曾见过两个道士打扮的招摇撞骗之徒,所以对于和尚道士身份的真假,总是格外警惕一些。玄清道长说自己是灵宝观的道士,可有度牒为证?道长张口就是‘天机’‘天机’,不知你有什么神通法力,可以取信于我呢?若道长依然要跟我端架子摆谱儿,小王也不便勉强,道长就请便吧……” 他吩咐守门的丫头:“若道长还是要走,不必再拦着!” 闵太太不敢再多说什么,便拿眼睛去瞧元春,意思是:你也劝劝王爷啊! 元春只当没瞧见她的脸色,只半低着头,慢慢地喝着杯中的茶,脸上无喜无悲。 闵太太只能拿乞求的眼神看着玄清道人,希望他不要走。 玄清道人也不坚持要走了,他叹息一声,摇了摇头,回来坐下:“听王爷话中之意,似在疑心贫道是招摇撞骗之徒?这样的话,贫道却不能走了!” 水霄的心里,一下子笃定了许多:若这玄清道人真是有道之士,若真的别无所求,此时就该转身就走,还留下来跟自己废什么话呀?!我就说嘛,有当年的“祥瑞”,有元元身上那座莲台,真正的有 道之士谁会来掺合京中这一档子事?! 利用闵太太唱红脸的目的已经达到,水霄便不想她留下来搅局了,吩咐丫头们:“闵太太大老远的来,想必累了。扶闵太太到庄子里去梳洗一下,略歇一歇,我和王妃晚上再为太太接风。” 闵太太无奈,只得被丫头们扶着进了恬素山庄。跟她来的人,也全被让进庄子里去安置了。 闵太太走后,水霄又恢复了那似笑非笑的表情,问玄清道人:“那道长要如何向我证明,你不是招摇撞骗之徒?可能让我看看道长的度牒?” 玄清道人捋着漂亮的胡须,微笑道:“这一二年,贫道在山东一家道观挂单,度牒便放在那家观里。此次到都中,原只为访友,并未打算长住,故而并未将度牒带出来。王爷要看贫道的度牒,只能随贫道去山东看了。” “诸王无旨不得离京,这可是朝廷的规矩。我能来一趟梅山皇庄已属父皇开恩,如何去得山东?”水霄微笑道,“道长莫非在消遣我?” “是王爷在消遣贫道吧?”玄清道人的脸上,并没有丝毫心虚之意,“除了那些在外云游的和尚道士,哪个出家人会把度牒随身带着呢?就算带在身上,除非官府查问,也万万没有随意给人看度牒的道理。王爷虽然位高,但贫道是方外之人,却也不必受此羞辱!” 他淡淡地说:“贫道之言,王爷愿信就信,不愿信就罢了。贫道却犯不着向王爷证明什么!” “既然这样,道长有话不妨直说,小王姑且听一听。”水霄把玩着手中的扇子,语气也是淡淡的。 那玄清道人默了默,突然呵呵一笑:“听闻王爷昔年曾因为一个独眼道士的一席话,打定了主意不纳妾侍,成婚三年,只与王妃一人亲近。贫道原以为,王爷必是个崇道之人,才能对一个不知来历的野道士的话深信不疑。可贫道今日一见,才知道传言不可尽信。王爷既然对修道之士有这般重的疑心,当初又是怎么相信了那独眼道士的话的?” 水霄依旧把玩着手中的扇子,微微一笑:“道长请慎言!当年我所遇到的那个道士,的确是有神通的得道之士。道长一口一个‘野道士’,未免太轻慢前辈道友了!” “王爷怎知他不是野道士?莫非看过他的度牒?”玄清微笑着还击。 水霄浅浅一笑:“本王不必看他的度牒。本王只看他的法力神通。那个独眼道士曾当着本王的面,将一块已经碎掉的玉佩复原了;又曾隔空取物,取来干净 的食物和清水,解了本王的饥渴。道长也有这样的神通吗?” “王爷所说的这件事,可还有别的人瞧见?”玄清道人抚摸着自己的胡须,步步紧逼。 “没有!”水霄不动声色地说出了重复了许多遍的这个答案。事实上,“这事”也不可能有人瞧见! 玄清道人摇头叹息不已,仿佛听到了一件极其荒唐的事,失笑道:“那王爷怎知当初这遇道之事,不是黄梁一梦呢?王爷将饥渴之中的梦境当成了真,一直深信了这么多年,岂不可笑?岂不荒唐?” 水霄哈哈大笑:“道长绕了这么大个弯子,就是为了向我说明:我过去这三年是多么可笑?多么荒唐?” 玄清道人捻着胡须,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我观王爷面相,乃是妻妾成群、多子多福之相,绝没有不可与阴人亲近这样的忌讳。那个独眼道士,或许只是王爷的一场梦境……也或许那道士本就是居心叵测之徒,有意弄了些障眼法,欺哄蒙骗王爷。若王爷继续将那些‘不可亲近阴人’的鬼话当真,恐怕就要绝嗣了!” 他又对元春说:“王妃出生高贵,又遇仙得授超凡医术,着实福缘匪浅。只可惜人间之事,从来是有得必有失。王妃既得了仙缘,便已算是半个修行之人,避世出家才是正路。为何又沾染红尘俗事?王妃成婚嫁人已是不该,难不成还想再生儿育女?!若不早早抛开红尘纷扰,出家修行,不仅会白白折损了自己的道行,白瞎了积攒的许多功德,也会连累了王爷的子嗣缘分和前程、福缘。若王爷因王妃之故失了大位,若天下因王妃之故失一明君,王妃于心何忍?” 说到后来,他摇头叹息不已,一副恨铁不成钢、悲天悯人的样子。 元春心里大骂一声:卧槽!这个玄清道人是谁指使的?自己这回是遇到高人了啊!瞧瞧人家这说话的水平,这拍马屁的境界,这挑拨离间的段位,深得“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精髓,简单是现象级的啊! 她一时竟无言以对。 水霄看着玄清道人,面色微沉,也是一言不发。 玄清道人站起身来,叹息一声,又打了个稽首:“适才贫道说可惜,一则可惜王爷竟娶了王妃,否则必已是儿女成群之人,或许已经登上了太子之位;二则可惜王妃竟嫁了人,白白耽误了修行不说,也连累了王爷的福分。王爷若信得过我,只管纳妾收通房,纵有小人算计,也绝无性命之忧。王爷若信不过我,只当贫道不曾来过吧!唉……红尘俗事,原 也不该是我这出家人该管的……只是,实在不忍心眼睁睁看着人自毁前程,看着天下黎民受苦啊!” 再向水霄和元春躬一躬身,玄清道人便转过身,头也不回地飘然离去。 周围侍候的人因水霄和元春都没有出声,便也没有阻止玄清道人离开。只是趁人不注意,交换一两个惊骇莫名的眼神。老天爷,他们听到了什么?!不会被王爷杀人灭口吧?王爷和王妃不会反目成仇吧?如果王爷和王妃斗起来,他们怎么办? 元春那些亲近的宫女,只有秋凝霜和抱琴在旁边侍候。 秋凝霜看向元春的眼神,带着沉沉的忧虑。 抱琴已经快哭出来了,却不敢插嘴说什么,只把眼睛往秋凝霜身上瞟,希望她能拿个主意。 过了好一会儿,久得那玄清道人的背影都看不见了,水霄才站起身来,懒懒地伸了个懒腰:“吩咐下去:今天的事,不准任何人嚼舌根!” 周围侍候的人见他脸色缓和,神情并不像刚才那样阴沉了,略微松了口气。对于水霄的吩咐,他们齐齐答应了,也不敢互相讨论什么,只在心里琢磨:那道人的话,是真是假啊?! 水霄牵起元春的手,也不让侍候的人跟着,慢慢走回了恬素山庄。 “这个玄清道人,应该是孝恭王的人!现在有理由、有动机费这么大精神来挑拨你我关系的人,只有我那些好哥哥们。义忠王的思虑没有这么缜密,多半是孝恭王的手笔。”水霄一边走一边说,“当然,我也会去核查一下,免得让某个躲在暗处的家伙,成了最后得利的那个人。” 元春想了想:“可是孝恭亲王府是知道真相的吧?他知道真相,自然也知道所谓‘命相说’不过是个借口,置疑你遇道之事是梦境又有何意义?难道是虚则实之,实则虚之的把戏?” “没错。”水霄呵呵地笑着。 孝恭王一向是很善于隐藏自己的人,没有这一个虚招,怎么能把他自己更好地藏在幕后呢? 玄清道人那一番话,最有杀伤力的不是对他命相之说的质疑,而是对元春嫁人之事的置疑。 元元遇仙是事实,这一点无可置疑。遇仙之人算半个修道之人,不该嫁人而应该出家修行,这种说法也很符合逻辑。 他们成婚三年没有子嗣是事实,他因为没有子嗣而受到皇上打压、在朝中势力大损、眼看着太子之位离他越来越远也是事实……这种种事实,都指向了他那番话 的核心:她这个不该嫁人的人嫁给了他,损害了他的子嗣缘分和前程福分。 如果自己因目前的处境稍有焦躁,如果自己再浑一点,这番话就会在自己的心里生根。就算两人不立刻翻脸,不互相埋怨,夫妻关系也会大受影响。这一番挑拨离间就算是成功了! 而事实上,玄清道人或者说幕后那位孝恭王的猜测很接近事实真相了:元元的生育能力,的确是被她自己的“福缘”封印住了。 如果不是他们之前已经知道了封印的真相和解决的办法,只怕现在自己也要怀疑:玄清道人的话是不是真的?!他们这辈子能有孩子吗? “你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吗?”水霄突然对元春说。 “想什么?”元春识趣地捧哏。 “我在想:那位玄清道人今天晚上住在哪里!”水霄乐呵呵地说,“他要维持高人形象,想必不会去附近庄户家里投宿,不然日后被我们知道了,他颜面何存?如今天色已晚,这附近也没有客栈驿馆,或是道观之类……他现在,或许正在祈求我去把他请回来呢!” 元春也忍不住笑起来:“对啊!他来时是坐马车来的,现在迈着两条腿,可走不了多远。你会去把他请回来吗?” “当然不会!”水霄理所当然地说,“就让他去露宿荒野吧!日后他诽谤我们之时,我也好说:他是因为胡言乱语被我赶出皇庄,怀恨在心才故意造谣生事的。” 87.现世报 回到山庄内院时,就见闵太太正站在院中,看着二门的方向。 看到水霄和元春手牵着手进来,闵太太忍不住侧了侧脑袋,移开了自己的视线。水霄顾及她终究是长辈,便咳嗽一声,放开了元春的手。 水霄将双手负在背后,慢慢走上前去,温和地问她:“太太怎么没有歇着?” “我不累。”闵太太用三个字回答了水霄的问题,便急切地问了一句,“那道长怎么说?” 水霄笑道:“那道士的胡言乱语,太太就不必问了。” “胡……言、乱、语?”闵太太的两只眼睛瞪得溜圆,不敢相信她千辛万苦、费尽心思才请来的玄清真人所说的话,竟被水霄定义为“胡言乱语”! “王爷不信我?”闵太太觉得,自己的一片好心成了驴肝肺,自尊心和颜面都受到了莫大的伤害。 水霄觉得:这种情况很让人头痛! 如果闵太太胡搅蛮缠,他会很轻松地给她个小教训,让她再也不敢胡作非为。偏偏她的确是一片好心,只不过被人处心积虑地利用了,这才让他十分头痛。 “怎么会?我自然是相信闵家,也相信太太的。”水霄顿了顿,组织了一下语言,“但朝堂上的事,不是那么简单的。这个玄清道人,也不是太太以为的那种有道之士。只怕他的来历,没有那么简单。此事说来话长,进屋谈吧!” 水霄与闵太太一前一后往正厅而去。 元春默默地跟着水霄身侧,庆幸自己不用去应付这位闵太太。 在正厅坐定以后,水霄问闵太太:“不知太太是怎么知道这玄清道长的?又是怎么找到他的?可能跟我说一说吗?” 闵太太的情绪已经缓和过来了,如实回答:上个月,某府的老太太七十大寿,她也去了。她当年一个手帕交、如今的某某夫人说起了这个玄清真人,据说这真人算卦批命极其灵验。她听说以后,就与闵家人商议,想尽办法结识了这个玄清道人,又说尽好话,把他请到梅山皇庄。 元春听完以后,心里呵呵一笑:闵太太的那个手帕交,要么是个托儿,要么也被人算计利用了。 闵太太说完之后,有些忐忑地问水霄:“听王爷的意思……这个玄清道人……是……是别人的人?” 水霄笑了笑:“如今下结论,还为时尚早,不过我会查清楚的。”顿了顿,又问,“我离京之前不是说过吗?叫你们什么也不要做 ,朝堂之事和子嗣之事,我和王妃都心里有数。太太不记得了吗?” 听他这话隐有责备之意,闵太太脸上又愧又急,不自觉地扯紧了手里的帕子:“我……我……我那不是着急吗?!” 她有些急切地为自己辩解:“王爷是不知道,现在外面把王爷和王妃说得有多难听!有人说,王爷不敢纳妾是因为已经入赘了王妃的师门,还说王妃的师门只把男子当娈宠玩物……” “别说了!”水霄语气略严厉地制止了她。 闵太太一惊,这才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更急更愧了,不由得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王……爷,我……我失言了……”她讷讷地说,急得眼泪都快要出来了。 元春正听得专注呢,闵太太的话却被水霄打断。 她不由得瞪了水霄一眼:“难得听到几句真话,王爷何必这样?让闵太太把话说完嘛!” 水霄也瞪她:“这些流言蜚语,有什么好听的?” “等我回了京,总要跟这些女眷应酬的。先心里有数了,也免得遇到事情时措手不及。”元春说得理直气壮,完全不承认自己其实是想听听自己和水霄有什么样的八卦。 水霄又瞪了她几秒,然后叹息一声,转头对闵太太说:“王妃言之有理。就请太太说一说那些流言蜚语吧!我和王妃离京已有一阵,也不知道京中情势如何了。还望太太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请坐下说吧!” 闵太太看看水霄又看看元春,见他们都看着自己,等自己开口。 她心里松了口气:王爷和王妃既然想听,那先前就不算她失言了!便又坐下,巨细无遗地说起了京中流言。 总体来说,京城现在的风向是:眼看昭惠亲王失了圣宠,就有人跳出来痛打落水狗,拼了命地往井里扔石头,想把昭惠亲王一鼓作气地摁死,让他再也翻不了身。 朝堂上的事,闵太太不懂,也只能从丈夫整日凝重的脸色中猜测现在情况不妙。 但在女眷中应酬时,她听到、看到、感受到的就多了。 之前公开支持水霄的朝臣,陆续有被贬谪的,被调职的,被明升暗降的,也有那么几个倒霉蛋或者是自己有把柄被拿住了,或者是被人栽赃陷害了,被革职问罪了。 这些朝局的变化,在水霄和元春离京之后,逐渐在女眷们的社交圈里映射出影响来。 最明显的影响就是 谁谁家的女眷突然不再出现了,因为她们跟着自己家老爷离京了,或者带着家眷回老家了,或者暂时不好意思或不方便出来见人了,或者干脆就成了罪官女眷,一夕之间从天上掉到了地下。 其次,过去十来年,闵太太在女眷的社交圈中,虽然来往的层次不高,但还是很受欢迎的。但现在,她突然受到了昔日社交圈的集体冷落。 以前她去参加什么宴会,总有许多认识和不认识的贵妇抢着与她搭话,甚至巴结讨好她。可现在,除了至交好友以外,她上赶着跟人搭话,人家也是淡淡的。虽然目前还不曾有人当面奚落过她,但光是这种待遇上的巨大落差,就让闵太太好好体验了一把什么是人情冷暖。 更让闵太太难过的是:她闺女闵柔,也受到了这股风向的影响,在婆家受了不少气。当年她曾想把闵柔嫁给昭惠王做个夫人,等将来闵柔有个一儿半女了,凭着两家的关系,争取个侧妃的位份也不算过份。可昭惠王妃却说:有道士说王爷不可纳妾,又说近亲成婚不利子嗣。她只好打消了把女儿嫁入昭惠王府的念头,为女儿另择了夫婿。 如今,闵柔嫁给了定城侯之孙谢鲲。这谢鲲也算是一表人才,人也上进,对这个女婿她原也是十分满意的。可最近谢鲲之父不知是不是受了昭惠王的连累,从一个炙手可热的地方,被调出了京城,严格说也是贬谪了。闵柔便受了婆婆不少气。 而关于昭惠王府的种种流言,也在这种氛围中愈演愈烈,成了一场全民八卦盛宴! 一种流言说:昭惠王爷已经入赘了王妃的师门,而王妃的师门是女尊男卑的,女子可纳面首,男子必须守身如玉,否则性命不保。别看昭惠王爷生得英武不凡,可一娶王妃终身误。如今,王爷要给王妃洗脚、给王妃捶腿、给王妃打扇、给王妃递手纸、给王妃捂脚,给王妃做羹汤……若做得不好,轻则被王妃鞭打喝骂一顿,重则在冰天雪地里罚跪……如今还在我们这边,昭惠王爷就混得这么惨;等到将来昭惠王妃的师傅来了,将昭惠王妃和王爷带走了,王爷就更是个无依无靠的小可怜儿了……唉,昭惠王爷混得好惨,可怜他还是龙子凤孙呢!皆因王妃看中了他,强娶了他,他如今的日子过得还不如我们这些平头百姓……唉,好惨好惨! ——总之,在这个版本的流言中,元春就是那则天女皇,而堂堂昭惠王爷,就是那个被女皇暂时宠幸的面首、男宠、奴隶!不定什么时候,王妃腻了王爷,就会把王爷打入冷宫,让王爷再也见不到天日。 另一种流言说:昭惠王妃天生擅妒,当年入宫时,就瞧中了昭惠王爷仪表堂堂。所以王妃趁着为王爷治病的机会,在王爷身上下了蛊,迷惑了王爷的心智,让王爷从此对王妃言听计从。如今在王爷眼中,只有王妃是美人儿,别的女子都是母夜叉。王妃哄他说,有个独眼道士说他与阴人犯冲,他就深信不疑,对王妃以外的女子从不假辞色。皇上原本对王爷那般看重,如今看破了昭惠王妃的真面目,哪还敢让昭惠王继位啊?!可惜可惜!昭惠王的前程原本不止于此!可惜可惜!原本支持昭惠王的大人们都获了罪呢!可惜可惜,先前皇上对昭惠王妃那般礼遇,没想到王妃竟是这样的人…… ——所以,在这个版本的流言中,元春就是那妖女毒妇。看中了某个男人,就不择手段地得到了那个男人、控制了那个男人……而堂堂昭惠王爷,就是那个被妖女毒妇控制,入了邪魔之手的可怜皇子! 还有更离奇的流言说:元春当年遇到的根本不是仙,而是一个略有些法力的女妖。那些女妖生性放荡,专在人间挑些俊美少年做面首,吸食阳气。你以为是昭惠王妃嫁给了昭惠王爷吗?错!那女妖早已占据了贾氏的肉身,如今夜夜与王爷春宵共度,吸食王爷的阳气。王爷能活多久也未可知,又怎么可能有孩子呢? ——在这个版本的流言中,元春直接就是一个女妖了! 而除了这三个主流版本的流言外,还有很多由此衍生的流言。元春不得不承认:敌人的用心是险恶的,劳动人民的创造力是无穷的! 瞧瞧这段子编得,太特么有想象力了! 要是以后有机会,不如让那些唱戏的把这些流言编成剧本?这可比那些才子佳人的故事劲爆多了。 闵太太把这些她听到过的、打听到的流言都说了一遍之后,迟疑了一下,又对元春说:“王妃与那个安平郡主,是不是闹翻了?” 元春微微挑眉:我和那安平郡主从来没有真正好过,好吗?一直都是她居心叵测,我虚与委蛇。 “安平郡主做什么了?”她问。 闵太太略有一点愤愤地说:“安平郡主曾当众说:王妃从小就善妒。她原本当王妃是个好的,一心一意与王妃交好,后来发现王妃表里不一,面善心黑,才渐渐疏远了……” 元春微笑:“太太不必把安平郡主的话当真。她是孝恭王的女儿,如今这情形,还能指望她为我说好话吗?” “这……倒也是!只是…… 唉!”闵太太连连叹息,却也无可奈何,“对于这些流言,王爷……和王妃有何应对之策?” 水霄道:“太太不必理会这些流言。回京之后,我和王妃自有计较。太太只要管好自己家里不要出乱子便好。” “那……这子嗣的事?”闵太太有些迟疑地问。她还是希望得个准话。 水霄与元春对视一眼,笑道:“子嗣之事,我与王妃心里有数!太太真的不必操心了!” 这事还真是他们控制不了的。谁知道那朵小莲花要多少功德、什么时候才能开花结子、莲子什么时候才能成熟啊?! 闵太太见他们不肯实说,也无可奈何。 昭惠王爷素来是个有主意的人,不是他家这样的便宜外家能左右得了的。 “也罢!我原也只是个内宅妇人,头发长,见识短,也就不与王爷添乱了!”闵太太叹息一声,又问,“不知玄清真人安置在哪里?我想带着樟儿,去问候一声。好歹是我把他请过来的,总要尽了礼数才好!” 水霄与元春再次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笑意。 水霄捂着嘴轻咳一声:“那位玄清道人,已经走了。” “走了?”闵太太对这周围的情形不熟,一时也想不到玄清道人今夜睡在哪里的问题,只叹息一声,“罢了!我也管不了了!” 闵太太被丫头们扶着,回去歇息了。 此时天色已黄昏。 玄清道人第n次回头,仍没有看到梅山皇庄的人来请他回去,心里越来越沉:完了,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今夜不会真要露宿荒野吧?! 他不由得暗暗后悔,不该装高人装过了头! 早知如此,自己当时何必作势要走?赖在山庄之中安置下来,再乘闵太太的车一同离开多好?! 可自己明明已经说得王爷和王妃脸色难看了!他那番话,应该已经说中了王爷和王妃的心事了啊! 他当时作势要走,不过是以退为进!原以为昭惠王爷和王妃定会苦留自己的,向自己讨教,就像那许多村夫愚妇一样。 自己把架子拿得足足的,一则脸上有光,心里满足——他最喜欢看这些王公贵族对自己打躬作揖、苦苦哀求的模样了;二则可以下更多的舌,将那王爷和王妃彻底骗住……他没想到,自己竟然错得如此离谱! 不应该这样的啊! 玄清道 人郁闷得想哭,可眼看着天色已晚,他也只能静下心来想法子:今晚在哪儿过夜啊?! 自己要不要折回去,到那些庄户家里投个宿呢? 他犹豫良久,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一则此处已无人烟,离那些庄户人家已甚远,自己懒得走那么多回头路;二则也怕事后对出来,自己的高人形象就大打折扣了!在别处损了高人形象无妨,可如果在这里损了高人形象,不知道会有什么影响。 好吧!反正如今天气炎热,这附近也不像是有强盗猛兽的样子,露宿就露宿了吧!自己以前穷困潦倒时,也不是没有露宿过。 打定了主意,玄清道人便进了路边的小树林。可他转了半天也没找着个山洞之类的,只得寻了颗大树,捡了些枯枝败叶,拿随身携带的火折子生了一小堆火,打算将就着在树下过夜了。 但他没有想到的是:当夜天气忽变,半夜时竟然电闪雷鸣,风雨交加…… …… 闵太太原有一点择席的毛病,在恬素山庄住着,原有些不习惯,睡得便不太安稳。 半夜被雷声雨声惊醒,她不由得一叹,心想:下这么大的雨,明日哪还走得了?只不知这雨要下多久……早些晴起来才好! 好在这风雨虽大,但第二天,天就晴了。 怕道路泥泞,元春和水霄便劝闵太太在庄子里多留一日,等明日道路干了,再启程不迟。 下午的时候,几个庄户突然用门板抬了一个人来。 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玄清道人。 这玄清道人浑身滚烫,正在发烧。身上的衣服被挂破了,肮脏泥泞不堪,手上还有几处擦伤,样子十分狼狈。 据庄户说:今日午间,这道士拄着一根树枝到庄子上求救,庄户们想着自家主人正在庄子里,便将他抬来了。 元春不厚道地想:昨天这道士跑来胡说一通,转眼就把自己弄成了这副惨样,真是六月债,还得快啊! 她瞟了一眼旁边的闵太太,就见闵太太一副被雷霹了的样子,心想:偶像就是拿来幻灭的啊!刚才丫头们来禀报时,闵太太正好跟元春在一起,便一起跟过来看了看。 元春开了方子,让人去抓药煎药,又给这道人针灸。忙活了好一阵子,才稳定了那道士的病势。 到了傍晚时,玄清道人终于醒过来了。 第二天,闵太太向水霄和元春告辞 :“那道士是我带了来的,不如仍叫我带回去?王妃赏他两剂药,也就是了!” 水霄和元春也不想这道长住在庄子上碍眼,自然同意。元春便叫人配了两服药,让给道士带上。 那道士大病未愈,被小厮们扶出来的时候,面上有些讪讪的。低着头,向水霄和元春远远地打了个稽首:“多谢王爷!多谢王妃!” 水霄哈哈一笑:“道长……好自为之吧!” 闵太太等人走后,梅山皇庄的生活,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和轻松。 元春那些人工养植的紫灵芝,终于成活了,她极其高兴。或许以后,可以尝试把这个做成一个产业?这可是一条财路啊! 水霄也终于跟元春并肩坐在荷塘前,一起赏荷花了! 虽然元春觉得,水霄那副样子,只是在看荷花,跟“赏”字毫不沾边。因为他浑身很紧绷,不像是在欣赏荷花的香和美,而是在和敌人对峙。 八月的时候,庄子里有一个小管事娶儿媳妇。 到了这个世界以后,元春参加过无数场达官显贵的婚礼,却还没有参加过民间的婚礼,不由得十分好奇,便撺掇着水霄一起去凑趣。 水霄也挺感兴趣的,便与元春一起去参加。 他们事先也没有对那户人家说,而是穿着寻常百姓的衣服,让人引着,悄悄去的。 元春戴了面罩和帷帽,但她身边的侍女平时在庄子里走动时,也是这副打扮,所以也无人一看到这副打扮就往她身上想。加上他们虽然住在庄子里,但与这些庄户的实际接触并不多。他们要去哪里,庄户们便先回避了。来不及回避的,也都跪在地上低低地垂着头,不敢抬头看一眼,自然不认得他们。他们躲在人群后看热闹,竟无人发现他们来了。 那新娘子家也是庄子里的庄户,因此花轿从新娘家出来以后,不过是绕着庄子转了一小圈,就抬到了男方家里。 元春便看着那新娘子如何被扶出了轿门,如何跨过了火盆,如何跟那新郎官拜了堂,送入洞房。 等礼官请众宾客入席时,水霄和元春就不适合再偷偷地看热闹了。要不然他们坐哪儿?仍跟这些庄户们混坐在一处就不合适了。 明瑟便上前一步,扯开嗓子道:“昭惠亲王到!昭惠王妃到!” 众庄户这才四处一打量,新郎官的爹首先看到了明瑟和袁惟厚。见他两人一左一右地站在水霄和元春侧后方, 便猜到了水霄和元春的身份,连忙手足无措地迎上前来见礼。周围人也跟着拜了下去。 “不必客气!”水霄微笑着说,“本王不曾见识过民间的婚礼,因而一时好奇,便过来看看热闹。” 那新郎官的爹激动得快晕过去似的,周围其他人也是一副与有荣焉、激动不已的样子。新郎的爹连忙请水霄和元春上座,又叫新郎新娘出来给王爷、王妃磕头。 新娘子的盖头已经揭下来。元春总算见着新娘子了。 新娘子长得还算有两分姿色,拜见元春时一副激动不已的样子。 元春重重地送了贺礼,水霄又喝了两杯喜酒,才告辞而去:“本王在这里,你们也不自在。便先回去了!” 众庄户又连忙恭送。等水霄和元春离开后,才如炸开锅一般,纷纷议论起来,赞那新郎新娘有福气,竟得王爷和王妃亲临婚礼,将来必是有大造化的! 而元春和水霄在回山庄的路上,让侍候的人远远跟在后面,谈起了身边之人的亲事:“我身边这些宫女,都比我大几岁,如今年纪都已不小了。若放在寻常人家,孩子都好几个了!还有我陪嫁的那些丫头们,也该考虑婚事了。” “那你有什么打算?”水霄问。 元春道:“我打算这次回宫后,就请皇后娘娘除了秋凝霜等人的宫籍,放她们出宫,许她们自行聘嫁。” 水霄微微一笑:“别的人也就罢了!那两个人,怕是不会出宫,也不愿意嫁的。” 元春知道他说的“那两个人”是谁:秋凝霜和秦桢! 她们既是皇帝在自己身边的埋得最深的钉子,除非皇帝解除她们的任务,否则她们怕是既不敢、也没有机会出嫁的。而皇帝会解除她们的任务吗?短时间内,肯定是不可能的! 88.回京了! 本朝的宫制,宫女入宫,便算是皇家的奴婢了,还是签了死契的那一种。 一般来说,在三十岁之前,除了极少数,宫女们基本上不大有机会脱离宫廷。三十岁以后,这些宫女们年老色衰,体力精力也大不如前,顾虑重重,便是有“恩典”,自己也不大愿意出宫了。 元春回忆了一下:不算抱琴的话,秋凝霜等人已经在自己身边侍候了十一年了。她们原就比自己大几岁,现在正是二十五六岁上下的年纪。以这个时代的标准,她们已经是老姑娘了;但以元春的标准来说,她们现在正处在最佳生育年龄。若能此时出宫,找个人嫁了,生几个孩子,也不至于白白空耗了青春,虚度一生。 虽然按宫中惯例来说,秋凝霜等人距离可以出宫的年龄还有几年。但元春觉得,她若到皇后面前求一求,除了秋凝霜和秦桢她没有把握以外,其他人的自由还是可以争取一下的。 所以从那家庄户的婚礼上回来后,元春就抽了些时间,分别跟身边的宫女们讨论婚姻之事。 “都不是小孩子了,所以我也就直说了。此次回京之后,我打算去求一求皇后娘娘,请娘娘除了你们的宫籍,许你们自行出宫聘嫁。你有什么打算?” 对于这个问题,秋凝霜、秦桢和徐飞萤的态度都十分坚决:绝不嫁人! 秋凝霜说:“多谢王妃好意!但奴婢当年入宫之时,就已立下重誓终身不嫁,只在宫里过日子。如今,奴婢也只盼望一生一世守在王妃身边!还请王妃不要嫌弃奴婢!不要逼迫奴婢嫁人!” 她的最后一句话,让元春忍不住暗暗吐槽:王妃我不会逼你结婚的!我又不是你亲妈! 秦桢说:“嫁人有什么好?那些臭男人家里略有两个臭钱、做个小官,就把眼睛长在头顶上,谁会把我们这些女子当人看?奴婢入宫之前,族里也算繁茂,家里那些婶子、嫂嫂,嫁出去那些姑妈、姐姐,哪个日子好过了?奴婢当年,一想到自己以后也要嫁人,也要到婆婆面前立规矩,也要过她们那样的日子……就觉得心里怕得慌。这才趁着宫里征选宫女,逃到了宫里来。王妃好歹可怜可怜我,别叫我再去受那个罪,就是待奴婢好了!” 元春不知道这是秦桢的真心话,还是她跟在自己身边久了,听多了自己平日里那些半真半假的玩笑话,故意编出了这一套话来投自己脾胃的,却也懒得去追究了。 徐飞萤却说:“奴婢以前,只当女子生而卑贱,一生一世都要随人摆 布。跟了王妃以后才知道,女子也可自己作主,女子也可行医救人、受人尊重。奴婢的命是王妃救的,再世为人,也盼望跟在王妃身边,做些有价值的事!” 元春听完三人的话之后,略有些遗憾:“难道你不想有自己的孩子吗?若是终身不嫁,难道不觉得白活一世,徒留遗憾吗?” 秋凝霜沉静地说:“除了王妃这般福缘深厚的人,天底下又有几个人的人生能够完满呢?遗憾不遗憾,也要看求的是什么。” 秦桢眉毛一挑,撅着嘴说:“生孩子做什么?生个女儿继续受她娘没受完的气?还是生个儿子去祸害别的女子、顺便再气气他娘?” 徐飞萤摇摇头:“能跟着王妃去江南走一遭,此生已经无憾!” 对于这三个心志坚定的,元春也不勉强——她一向不喜欢勉强别人。 抱琴的回答却让元春哭笑不得:“王妃让我嫁我便嫁,王妃让我嫁谁我就嫁谁,只要继续让我跟在王妃身边就好!” 元春听完以后差点跪了:亲,这么大的责任,我可担不起!话说,我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个脑残粉?终身大事也能听我的? 她头痛地揉了揉眉心:“我可不为你做这个主!嫁不嫁、嫁给谁都由你自己做主。想好了再来回答我!” 轮到燕婉时,元春便说:“别叫我作主!我从来不作这个主!你自己拿定了主意就告诉我,若只顾害臊,误了终身就不要怪我!” 燕婉已经有心上人了,就是水霄身边的小厮头儿有福。 听了元春的话,她便揪着帕子,忍着臊,吞吞吐吐地对元春说:“王爷身边那个……有……福……不知娶妻了没有?” 元春差点翻白眼:有福娶没娶妻,这府里还有人不知道吗?不过,燕婉姑娘值得赞扬,至少把话说出来了。 “你看上有福了?”元春略带着一点调侃之意,问燕婉。 燕婉臊得满脸通红,低低地“嗯”了一声,点了点头。 “知道了!我便代你问问王爷:有福娶妻了没有?咳……若他也愿意,我便去求了皇后娘娘恩准,把你嫁给他吧!” 有福当然没有娶妻。 元春把此事对水霄说了,水霄一问才知,原来两个人早就看对眼了,只不过一直没机会来讨情而已。 抱琴与秋凝霜等人交流之后,居然被那三个人洗脑了,也坚决不肯嫁人了! 元春一拍额头:我身边这些宫女,难道以后想搞一个单身俱乐部不成?! 中秋前两天,元春和水霄终于回到了京城。 元春回京后第一件事,自然是入宫向皇帝皇后请安,并诊平安脉。 “终于舍得回来了?”沈皇后笑骂元春,“可真是个狠心的人,一去梅山就是两个多月!若不是中秋佳节将至,怕是还舍不得回来吧?也不担心担心我若病了,没个好大夫怎么办?真是个没良心的孩子!” 元春微笑道:“母后这可就冤枉儿臣了!母后洪福齐天,最是身强体健不过,哪会轻易就病了!” 这可是实话。哪怕原著之中,在前八十回结束时,太上皇和皇太后也是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贾琏偷娶尤二那个“国孝”,只是一个太妃而已。在这个世界中,沈皇后的身体,被她调养得更好了。 “算你会说话!”沈皇后跟元春玩笑了几句,又说,“今日天气尚好,瀛洲就陪我逛逛去吧!” “是!” 沈皇后向元春伸出了手,元春便扶着她,慢慢往御苑中走去。 两人一边走,一边随口闲聊。元春说一些梅山皇庄的趣事,比如打猎采到紫灵芝,一个道士上门胡说八道,结果第二天就生病了被庄户抬来求救……沈皇后听得津津有味。 不知不觉间,两人来到了宴清池的临风水廊之上。 沈皇后便对身后跟随的人说:“本宫乏了,在这水廊里略坐一坐。你们远远地侍候着就行了,我与瀛洲安安静静地说会子话。” 众太监宫女退下,在临风水廊两头守着。 沈皇后便问元春:“瀛洲这次去梅山,可还有别的收获?” 她问得含蓄,元春却招认得十分干脆:“收获倒有。儿臣幼时拜了拜莲花,就得了神仙的医术。如今在子嗣的问题上,儿臣束手无策,正好梅山皇庄也有荷塘,便又故计重施,没想到真有效验!” 虽然偏向不明显,但元春和水霄都认为:沈皇后是站在他们这边的。 如今因为子嗣的问题,水霄处境窘迫,他们便更需要沈皇后的支持。就算沈皇后影响不了皇帝的决定,她也可以帮他们说点好话,让皇帝不要太快对他们的生育能力绝望,不要太快做出决定。所以,对沈皇后要表现出一定的信任。 另一方面,沈皇后这样直接问话,也有可能是奉了皇上的圣命。把情况对皇后说了,大约也是禀 告了皇帝的意思。 沈皇后登时双眼一亮,身体忍不住往前倾了倾:“喔,你……有了?” “有了”,就是怀孕了的意思。 元春心里微微一囧,说道:“那倒还没有。只是这次拜莲,我得到了仙子的指点,知道为何会如此了!” 沈皇后脸上闪过一丝失望,却又好奇起来:“你又见到那位仙子了?她怎么说?” “仙子让我问问皇上,她传的那套医书,皇上何时刊行天下?仙子还说,儿臣与十七爷的子嗣福缘,有一半就在这套医书的刊行上了!” 元春和水霄商量后觉得:要让皇帝打消他那些小心思,从速刊行医书,最快最有效的方法便是借仙子来压一压皇帝了!当然,也不能只靠这个。 沈皇后默默地想了想,又问:“那另一半在哪里?” “另一半在我们自己的功德上。仙子说,本门弟子需要修德,并不只是随口说说的。” 两人正说着话,宫女来报:“荣敬妃求见。” 荣敬妃?孝恭王的生母朱贵妃?元春心想:我与皇后正在密谈呢,她是来搅局的吗? 沈皇后有些头痛地揉了揉额角:“叫她过来吧!”有些话,也不需要说得太多,说得太明白。 宫女退下去传话,跟着便见朱贵妃满脸堆笑地走了过来。朱贵妃年纪已经不小,脸上有了些岁月风霜的痕迹。平时不笑的时候还算是保养得好,这样一笑起来,便有些老态毕现了。 元春站起来,避到一边。 “臣妾近日略有不适,听说瀛洲进宫了,便迫不及待地来求诊了。还请皇后娘娘恕罪!”朱贵妃低头弯腰行礼。 “平身吧!”沈皇后笑着说,“都是有几个重孙子的人了,性子还这么急躁!你这一辈子,这脾气怕是改不了了!” “还是皇后娘娘明白臣妾!”朱贵妃笑嘻嘻地说了一句,又转头看向元春,“你个没良心的,一去两个多月,可真是够逍遥的!怎么,在梅山乐得不认识我了?” 元春微笑:“贵妃娘娘取笑了!”她向朱贵妃福了福,“之前贵妃娘娘与母后言谈甚欢,瀛洲不敢擅自打扰。” “就你有理!”朱贵妃半真半假地嗔了一句,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元春,“瀛洲逍遥了这么久,怎么也没有长点肉?总这般瘦,可非福寿之相!”重点瞄了一眼元春的肚子。 元春保持着不变 的微笑:“贵妃娘娘有所不知。‘千金难买老来瘦’的俗语是有道理的,只要不是瘦得皮包骨头,略瘦一些更有利于长寿。像父皇和母后这样的体型,胖瘦便比较适中;如贵妃娘娘这样的身材,就略丰腴了一些。为了身子骨好,贵妃娘娘最好能瘦一瘦身,减一减脂为好。” 朱贵妃给她噎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不过,她终究是在宫里混了大半辈子的人,很快便展颜一笑:“瀛洲说得有理。不如瀛洲为我开几服药,让我瘦一瘦身,减一减脂?” “贵妃娘娘恕罪。这瘦身减脂之事,旁人可帮不上忙。就好比一个人在家里藏了太多银子,除非她自己愿意把银子拿出来,旁人还能去强抢她家的银子不成?若以药物瘦身减脂,那便只能仿效强盗行径,强闯进去把银子拿出来。这是要破墙拆屋,伤了身体根本的。” “这么说,瀛洲的医术也有无能为力之时?”朱贵妃再次娇笑起来,笑得花枝乱颤。 她一大把年纪了,满脸的褶子,又比较胖,还这个笑法,元春不由得鸡皮疙瘩抖落了一地。 “我所学的,只是医术,不是仙法。自然能力有限。”元春理所当然地说。 朱贵妃笑完了,向沈皇后微微躬身:“皇后娘娘恕罪,臣妾一向口无遮拦,有些失仪了!” 沈皇后淡淡一笑:“无妨!荣敬妃近日又添一重孙,有些得意忘形,也在情理之中。” “可不是!”朱贵妃笑道,“老三别的本事有限,这子孙倒还繁茂,不用我操心。喔……对了!”她仿佛想起了什么事似的,“说起子嗣……瀛洲过门也三年多了,怎么至今也没个一儿半女的?” 元春想:这还是头一个敢这么直白地当面问她这个问题的人! 以前皇帝和皇后也问过她子嗣之事。但大家都是明白人,互相也要顾及颜面,留点儿分寸,话就说得比较含蓄委婉。哪像朱贵妃这样简单、直接、粗暴啊! 不管私下里怎么着急,元春是不可能在朱贵妃面前当面示弱的,微笑道:“贵妃娘娘有所不知,女子生育头胎,最好在二十岁以后,不然难产的可能性高,孩子的身体也要弱一些。若别人难产了,我还可以去救一救;若我自己难产,谁又来救我呢?自然要慎重些的。免得医不自医,徒留笑柄与人。” 二十岁之前最好不要生头胎,元春所献的那套医书中也有记载。倒也不怕别人质疑她信口瞎说。 朱贵妃便笑起来:“瀛洲这笑话儿讲 得好!难不成怀不怀得上、生不生得出孩子,还能自个人儿作得了主?这话真真儿好笑!” “虽不能完全作主,却也是有法子可想的。不过贵妃娘娘不懂医术,大约也明白不了其中奥妙。” 安全期避孕虽不怎么安全,却也可以试试。避孕的汤药当然有,定期用银针封住几个穴位也有避孕的效果,可这些法子多多少少还是有损身体的……元春前世没有一个完美的避孕方法,《上医九卷》上也没有,避孕失败的风险怎么都存在的。元春有时候会觉得这个问题很奇妙:似乎顽强的生命,怎么都能找到一条出路,勇敢地成长!当然,这些避孕的问题,她没必要跟朱贵妃解释那么多。 朱贵妃愣了愣,脸色不自然起来:“瀛洲可是在信口胡说?这宫中的妃嫔,谁不是十几岁就进宫?我当年生头胎时,也不过……才十六岁……”说到这里,她突然说不下去了。 元春微微一笑:“听说……贵妃娘娘的头胎是个儿子……未满月便……”尚未满月,尚未序齿,便夭折了! 她这番话,连沈皇后也听住了! 隆正皇帝的元配正妃胡氏十六岁过门,十七岁时难产。胡氏的女儿一生下来就死了,胡氏自己也因难产丢了半条命,从那以后便卧病在床,半身不遂。 胡氏成了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好大约是好不了了。先皇就按继妃的标准,给隆正皇帝纳了侧妃沈氏,也就是现在的沈皇后,让沈侧妃暂掌王府家务。 沈氏过门时,隆正皇帝的夫人朱氏(也就是如今的朱贵妃)已经有孕。朱氏那个儿子若能活下来,就是当今皇上的长子。那孩子夭折时,朱氏便疑心是沈氏害了她的孩子,当时府里还闹出了好大一场风波呢!而隆正皇帝,当年也曾受过克妻克子的流言侵扰…… 朱贵妃更是傻了一般。她记恨了沈皇后多年,万万想不到今日会得到这样一个解释。 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元春心想: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她站起身来,向沈皇后深深一揖:“皇后娘娘,十几岁的人,身子骨尚未发育成熟,早婚早孕易难产,孩子易夭折;近亲成婚不利子嗣;生母喂孩子几日奶可以补益孩子元气,强壮孩子身体……这些常识,在我献给皇上的那套医书里,俱有阐述。可千百年来,这样的道理又有几人知晓?若那套医书能早一日刊行天下,天下人也能早一日明白其中的道理,少走一些歧路;天下女子,也能少一些难产之人;天下婴儿,也能多存活 几个……还请皇后娘娘代奏皇上,早日刊行那套医书!” 朱贵妃回过神来:“你胡说!千百年来,除了那些嫁不出去或者婚事被耽误了的老姑娘,谁不是十几岁就出嫁?难产的又有几人?二十岁以后再成婚,便不会难产了吗?” 元春从容作答:“这便是一个比例问题了。具体的数据我没有统计计算过,医书中也没有记载。但若能把难产女子、夭折婴儿从十之二三,降低到百之五六,岂不也是功德一桩?” 不等朱贵妃再说什么,沈皇后已抢先说:“瀛洲言之有理。本宫必定代为转奏。” 正说话的时候,宫女来报:孝恭王妃入宫来向皇后和朱贵妃请安了!听闻朱贵妃在此处陪皇后说话,便寻过来了,正在临风水廊外侯见。 “叫她过来吧!”沈皇后淡淡地吩咐。 孝恭王妃进来,与众人见礼后,仪态恭顺地说:“儿臣听闻母妃身体微恙,便匆匆赶来了,还请母后恕儿臣搅扰之罪!” “无妨。你也是一片孝心嘛!”沈皇后微笑着说。声音中听不出是讽刺还是赞扬。 “多谢母后!”孝恭王妃又转身问朱贵妃,“不知母妃身体如何?”又看了看旁边的元春,“可请十七弟妹诊过脉了?” 朱贵妃一拍额头,笑道:“瞧我!光顾着跟皇后娘娘说话,竟把这事儿给忘了!还不曾请瀛洲诊过脉呢!” 元春便为朱贵妃诊脉,诊完后说:“贵妃娘娘并没有什么新的病症,还是如以前一样的情形,身体略丰腴,血压血脂太高。还请贵妃娘娘按时服药,不要大喜大悲、过于激动,就应无大碍。” 顿了顿,她又刺了朱贵妃一句:“若要根治,贵妃还是得控制一□□重体脂,少吃些为好!” 听她讽刺自己吃得多,朱贵妃气得暗暗咬牙,不阴不阳地说:“多谢你了!十七媳妇却要多吃些才好,像你如今这样瘦得跟猴儿似的,也不像是福寿之人。” 孝恭王妃也道:“母妃说得是!十七弟妹瘦成这样,恐非福寿之道。还是要多多保养身子,早点给十七弟生个儿子,给母后添个大胖孙子才是正理。除了十八弟还小,如今他们这些兄弟,也只有十七弟无嗣了!” 元春心道:瞧瞧孝恭王妃这说话的水平,可比朱贵妃高明多了! “多谢三嫂关心!子嗣的事,我与十七爷心中有数的!”依旧是这个模棱两可的官方答复。反正之前已经用不宜早孕的借口 堵过朱贵妃的嘴了,倒也不用再跟孝恭王妃多费唇舌。 几个女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孝恭王妃便说:“今日入宫,除了给皇后娘娘和母妃请安,也想请十七弟妹到我府上去,给澜儿媳妇瞧一瞧。澜儿媳妇有了身子,这段时间吐得厉害,人恹恹的,样子也憔悴。太医说:看情形不是很好,想请十七弟妹过府去看一看……” 沈皇后看了元春一眼,说道:“皇上今日忙着,瀛洲还不曾为皇上诊过脉。等瀛洲给各宫娘娘和皇上诊过脉,忙完宫里的事了,出宫后再去看澜儿媳妇吧!” “是!”孝恭王妃躬了躬身,“自然是宫里的事更要紧!” 沈皇后便对元春说:“皇上不知何时才有空儿!你先去给太妃们和各宫娘娘诊脉,有荣敬妃和老三媳妇在这里侍候我,尽管放心吧!” 元春便去给太妃和各宫娘娘诊脉。诊完脉后,沈皇后已经回懿和宫了。 中午用膳的时候,沈皇后含蓄地问元春:“那套医书,真那么要紧?” 元春知道沈皇后问的是:那套医书,对他们的子嗣是不是真那么要紧?便躬身答道:“是!还请娘娘美言几句!” 沈皇后便明白了,笑道:“瀛洲放心!我自然是美言的!” “多谢娘娘!” 沈皇后说得无比光明正大:“这也是造福于民的事。我忝为皇后,这也是我应尽之责,何需你来道谢?也忒把人小瞧了!” 元春也不知道隆正皇帝是真忙还是假忙,反正等到未末时分,还是不见隆正皇帝的影子。沈皇后便打发人去问皇帝:元春入宫请平安脉,问皇帝何时有空? 等了很久,皇帝那边才传了话过来:朕朝政繁忙,下次再诊吧! 89.王妃与民妇 元春便辞出宫里,与孝恭王妃一起出宫,到康郡王府去为康郡王妃诊脉。 因为康郡王早有了自己的封号、爵位和府邸,孝恭王府也越来越挤,水澜成婚后,就搬出了孝恭王府,在康郡王府自立门户了。 康郡王妃邱氏,元春曾见过几次,是一个安安静静、寡言少语的女子。每见一次,元春就觉得邱氏更沉默一些,眉间眼角的抑郁愁闷更浓郁一些。 元春猜到邱氏的日子怕是不太好过,但她这个婶子,对邱氏的处境无能为力。 再见到邱氏,元春觉得她的样子更憔悴了,一双眼睛乌沉沉的,尤如死水枯井一般。 邱氏见到元春和孝恭王妃,也只是躺在床上,微微欠身:“……身子不适,未曾远迎,还请母妃和十七婶恕罪。”语气轻轻淡淡的,仿佛一切都不放在心上了。 孝恭王妃在床边坐下,关切地问:“几日未见,你的气色怎地差成这样了?” 邱氏淡淡一笑,笑得讽刺:“儿媳命小福薄,怕是受不住康郡王妃的福气。这气色,怕是好不了了。”她神色复杂地扫了一眼元春,“竟劳动十七婶前来,真是罪过!”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孝恭王妃薄有嗔怒,却也不便当着元春的面教训儿媳,便让开了床边的位置,让元春为邱氏诊脉,打算回头再教训邱氏。 元春一进门,就皱着眉头看着邱氏,总觉得她现在有一种了无生趣的感觉。孝恭王妃跟邱氏说话的时候,她就打开医疗系统,扫描了一下邱氏的情况,然后几乎骂出声来! 邱氏的身上,有许多青紫癍痕,有许多深深的咬印掐痕,双`乳之上还有被锯齿状夹子夹伤的伤痕等等。另外,邱丘还有妇科炎症和直肠炎症。下身的会阴和扩约肌,也有撕裂伤,伤痕还比较新。 特么的邱丘已经有三个月身孕了,水澜那个垃圾变`态还跟她玩s`m,邱氏这胎儿要好得了才叫见鬼了! 她心中起疑,又用医疗系统逐一扫描了屋子里侍候的丫头媳妇,才发现那些丫头媳妇的身上,大多也有类似伤痕,只是情况不如邱氏身上的伤痕严重。 玛德!那个水澜看着人模人样的,竟然是个s`m爱好者?!还玩得这么变态,连孕妇也不放过!简直禽兽不如! 怎么处理这个问题? 给邱氏诊脉的时候,元春心里很犯愁。她不能眼睁睁看着邱氏被折磨死而什么也不做,但在这个时代,她能 做的也十分有限。 皇家之中,别说和离了,休妻也是没有的。犯了错的女眷要么赐死,要么拖到静心庵去出家,免得败坏了皇家的名声,几曾有退还给娘家的王妃?!如今这时代,又不是门阀世家可以跟皇帝家叫板的时代。而若犯错的是皇子皇孙,那也不过是长辈训诫一二。训诫后,那个皇子皇孙是改过自新,还是变本加厉、化明为暗,还真不好说! 不管怎么说,还是尊重邱氏的意见吧!这时代没有妇联,官府是施暴者家里开的,邱氏还真是没处讲理。 “澜儿媳妇身上似有炎症,我需要检查一下。还请三嫂回避一下!”元春对孝恭王妃说,想与邱氏单独聊一聊。 “炎症?”孝恭王微微皱眉,“我就在这里看着吧!娘儿们之间,有什么好避讳的?” 元春不说话,看着邱氏,看她是什么意思。 邱氏淡淡一笑:“多谢十七婶好意!我如今怀着身子,怕是不好用药,十七婶随意与我开些药就是,不必再检查什么了!” 元春打量着邱氏的神色,想知道她是不想活了还是在想些别的什么。但邱氏既然不愿意与自己单独谈,或许是有什么顾虑,自己就不要过于勉强她,免得好心办了坏事,反而让邱氏的处境更糟! 想了想,她便对邱氏说:“你现在怀着身孕,药不可乱服,但也不可不服,否则这孩子怕是保不住的。我给你开两剂药,一剂口服,正本固源,安胎保气;另一剂外用,每天叫丫头们煎好了,兑上热水,小心冲洗私`处和□□……” 她把冲洗之法细细说了一遍之后,又对满脸骇异的孝恭王妃说:“还请三嫂转告康郡王:康郡王妃如今怀着身孕,不宜侍寝。如今康郡王妃胎象不稳,需要静养安胎,就请康郡王爷不要过多打扰了!” 说这么多已经够了。孝恭王妃必定已经起疑心了,只要她肯管一管,想必邱氏的处境就会有所改善。 至于利用康郡王这个把柄来打击孝恭王府的事,没有那个必要,她也没有那么下作。水霄至尊之路上的问题,不需要通过这种手段来解决。 元春写了方子,便起身告辞。 孝恭王妃满脸的不自然,强作镇定地将元春送到了二门上。看着元春上了车,车子缓缓前行,她转身就回了内院。 “说吧!到底怎么回事?”孝恭王妃神色俱厉地看着康郡王妃,“听贾瀛洲的意思,你似乎现在还在侍候澜儿?你这一屋子的通 房、侍妾都是摆设吗?!你是生性□□,一辈子离不得男人,还是善妒到容不得别人亲近澜儿?!” 孝恭王妃越说,火气越大! 躺在床上的邱氏,冷冷地说:“母妃要我说什么?说你们当初处心积虑想要迎娶贾瀛洲不成,反把你那个好儿子逼疯了吗?说从我们成婚那一天,你儿子就把所有火气、闷气全撒在了我身上,视我如仇寇吗?说从洞房花烛夜,你儿子就在肆意凌虐折磨我吗?!母妃当我愿意侍候你儿子吗?是你儿子不肯放过我!我有孕了他还不肯放过我!!” 邱氏说着说着,眼泪就如滚珠一般落了下来,尖厉的声音中带着浓重的鼻音:“为求他少在我屋里歇一日,我把陪嫁的丫头都给了他;府里略微平头正脸的,也都叫来侍候他!可你那个好儿子根本就是个疯子!他整日以折磨我为乐,给他通房侍妾他就收着,玩乐几日,又回过头来折磨我!不管给他多少通房侍妾,他都不肯放过我……”哽咽得说不下去! 孝恭王妃一脸的骇然:“你……你胡说!我儿子怎么可能这样?”她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自己乖巧懂事有礼的儿子,竟会是邱氏嘴里那个疯子。 邱氏闭着眼睛,泪如雨下,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孝恭王妃转头看看屋里的丫头通房,声色俱厉地说:“你们说!” 满屋子的丫头通房扑通扑通地跪下,头低低地磕在地上,一句话也不敢说。还有几个人在簌簌发抖! 邱氏讽刺地笑了笑:“母妃可要验一验我身上的伤?” 孝恭王妃迟疑一下,对丫头们说:“给你们王妃宽衣!我要……我要看一看!”她还是要亲眼看一看才会相信! 邱氏无动于衷地躺在床上,眼中又恢复了那种死水枯井一般的沉寂。几个丫头战战兢兢地爬上`床,慢慢解开了邱氏的衣服,露出了一副被伤得惨不忍睹的躯体。 孝恭王妃不由自主地捂住了自己的嘴,蹬蹬蹬连退了好几步。 邱氏幽幽的目光盯着她,嘴角突然勾了勾,却没有一点笑意:“母妃只看一看就吓成这样,可想过我日日夜夜地受着,是什么滋味吗?” “你……你……为何不早说?”孝恭王妃说话的声音都结巴了。 “早说?我敢吗?”邱氏的声音幽幽地响起,“你儿子威胁我说:若我敢把此事泄露出去,他挨一顿打罚也不要紧,料想也死不了!可他定会让我后半辈子生不如死……我敢说吗?” 孝恭王妃像看到鬼一样看着她,一时忍耐不出,狼狈地退出门去,扶着廊柱大口地喘气! 怎么会这样?!她儿子怎么变成了这样?! —————— 坐在马车里的元春,心情十分郁闷。 在这个世界上,女人的惨痛不只是小妾。 除非娘家够强势,否则被老公家暴了,被婆家欺凌了,也只能自己默默受着。高嫁的,未必是福;低嫁的,也未必能过得好——这个世界的好男人,比现代社会更加稀少。 马车突然一个急停,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在车外响起:“十七婶请留步!”是水澜的声音。 元春看了看身边的秋凝霜和阿悟、阿真姐妹,再想想马车外护卫着的魏至诚等人,觉得心里很踏实。虽然从江南回来之后,魏至诚手下的护卫又减少到了四十人,但那些护卫都是精锐,而且大约也没有人敢轻易跟这些护卫动手。 “十七婶?”水澜的声音再次响起。 “康郡王爷有何见教?”元春隔着帘子,冷静地问。 “我就想问十七婶一句话:当初,十七婶为何对我百般看不上?只要十七婶答了我这句话,我再不纠缠!” 元春有些讽刺地说:“我不过是早早看清了康郡王爷的本质而已!堂堂男儿,竟将所有挫败、怒气、怨恨,通通发泄在一个无辜弱女子的身上,何等无耻?!何等无能?!康郡王爷莫非还以为自己很无辜、很委屈、很有理?” “我原来不是这样的!”水澜大声辩解说。 “那你是怎么变成这样的?”元春冷笑一声,“这世上,谁没有受过一点挫败委屈?你当别人都是蜜罐里长大的么?哼!” 说完之后,她也懒得再理会水澜,直接吩咐:“回府!” 她心里无奈又生气。tnnd,皇帝家怎么老出变态啊?! 回到昭惠王府后,元春憋不住,先把今天在康郡王府的所见所闻说了。 “你那个好侄儿,怎么是那样的人啊?”元春吐槽说,“你那三哥三嫂,当初究竟是怎么逼他的?” 水霄叹息一声,抚着她的脊背给她顺气:“无非威逼、利诱二策而已!水澜不是一个心志坚毅的人,经不住孝恭王的揉捏搓磨,变成这样也不奇怪。” “唉!”元春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希望我将事情挑破之后,邱氏的处境能有所好转 。这事我不适合插手太多,也只能做到这样了。” 水霄道:“放心吧!孝恭王那个人最在乎自己的名声了,他不会放任水澜胡闹、败坏他名声的。” “希望他能管得住吧!” 水霄便转移了话题:“对了,那个殷娘子已经在府里等着了,你现在要见吗?” 元春和水霄在梅山皇庄的时候,昭惠王府外面发生了一件……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的事。 有一天,一个头发花白的民妇,突然领着一个戴着黑色帷帽的瘦小女子跪在王府大门外,手上还举着一个大大的牌子:“叩请尚医大人为民妇之女诊病洗冤!” 叩请尚医大人诊病不奇怪,跪地喊冤这样的桥段也不稀奇,这件事奇就奇在:诊病与洗冤,这两个件事是怎么联系起来的? 这对母女的行动,当时就引来了不少闲人远远围观。 王府里面留守的管事怕影响不好,就把这对母女带进了府里,才知道那民妇姓殷,她女儿竟是白头发、红眼睛,看上去跟妖怪女鬼似的,险些没被吓死!那殷娘子却坚称自己女儿不是女鬼妖怪,只是得了怪病,想求尚医大人诊病。 留守的管事不敢把这样的人留在府里,可也不便就那样把她们赶走。况且那殷娘子甚是顽固,大约也赶不走!便说明了王妃不在,又给了她们几两银子,让她们找个地方住下来,然后过来说一声儿。等王妃回来后,府里就去通知她们。 元春昨天回来,听说了此事后,便猜殷娘子的女儿约摸是得了白化病。便让人今天去把人找来,她晚上回来再看。 “见吧!”元春振作精神,让人把殷娘子母女叫来。 水霄有些迟疑地说:“我听管事说,那丫头满头的白发,还有一双红眼睛,模样……会不会很吓人?” 元春瞪他:“堂堂男儿,胆子这么小?” 水霄正色道:“本王岂会怕?!我是怕吓着王妃了!” 两人闲聊间,便见一个头发花白、满面风霜、约摸四五十岁的妇人,牵着一个戴着帷帽的年青女子,跟在一个丫头的身后,战战兢兢地走了过来。又在丫头的指示下,战战兢兢地向水霄和元春行了礼。 那殷娘子的女儿叫小福。 元春便招了招手,让小福把帷帽摘下来,给自己看一看。 小福十分紧张,一手抓着帷帽的薄纱,另一只手紧紧抓住帽沿,似乎想摘下帷帽, 却又没有勇气去摘。 “别怕!摘下帷帽,让我看一看,我才知道你得的是什么病!”元春尽量让自己说话的声音柔和一些。 殷娘子也哄她女儿:“乖,尚医大人是神仙下凡,定会诊明白你究竟是什么病,不会说你是女鬼妖怪的!别怕!别怕啊……” 小福急促地喘息几声,终于把帷帽摘了下来。 元春便看清了她的样子:十三四岁的年纪,满头的白发,雪白的皮肤,瞳孔呈粉红色,眼睛有一点畏光、视力也不好的样子……再用医疗系统确诊一下:的确是白化病! 她叹息一声:“小福得的是白化病!好消息是:这种病不影响寿命;坏消息是:这种病没法治疗。” 看着殷娘子和小福摒住呼吸,大气也不敢喘一口的样子,元春也不卖关子,直接说出了诊断结果。而她这样简短的三句话,就让殷娘子的脸色变了又变,足见其关切之情。 “这么说:小福的确是得了怪病,不是妖怪女鬼什么的?”殷娘子急切地向元春求证,紧张得声音都在颤抖! “没错!”元春无比清晰地强调了一遍,“小福只是病了!既不是妖怪,也不是什么女鬼!她只是一个得了病的人。” 殷娘子怔怔地站在那里,高兴得眼泪直淌。 小福呆了好一会儿,才突然抱住了殷娘子,嚎啕大哭起来:“娘!我不是妖怪!我不是女鬼!尚医大人说:我不是妖怪,也不是女鬼!娘……娘……” 她哭得肝肠寸断。仿佛一个被冤枉了的、快把牢底坐穿的人,突然被人告知:对不起,我们知道你是被冤枉的了!你可以出狱了! 水霄原还被小福的样子吓了一跳,如今看她们母女俩抱头大哭的样子,不由得心中感慨万端。他抓起元春的手,放在唇边,闭上眼睛,深深地吻了吻。在外人面前,他难得这样真情流露。 哭了好一会儿,殷娘子才收住了眼泪,与小福互相擦了擦眼泪。又问元春:“这么说:小福也能长寿?” “是!小福的寿命,与常人无异。保养得好的话,同样能长寿。” “而这病,治不了?”殷娘子微有些失望。 元春点点头:“是!这是血脉里的缺陷,非药石所能弥补。” “可是……尚医大人的医术,是神仙传的啊……”殷娘子还是有些不甘心。 “神仙传授的医术,也只是医术,不是仙法。 ” 元春耐心地解释:“我打个比方:就好比一个人,天生就缺了一根手指,再高明的医术,也不可能让这根天生缺少的手指再长出来。小福这个病,就是天生就缺少了黑色素。黑色素是什么呢?就是我们身体里,给我们的头发、眼睛、皮肤染上黑颜色的一种东西,你可以理解为身体里一种黑色的染料。小福的身体里没有这种黑色染料,所以她的头发、眼睛、皮肤等等就没有办法染上黑色,所以就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她这一番解释十分浅显,不仅水霄和周围侍候的人恍然大悟,连殷娘子母女也听明白了。 殷娘子怅怅地说:“小福为什么会得这个病呢?” 元春想了想,问道:“你和小福的爹,是不是亲上加亲?” 殷娘子诧异道:“是啊!尚医大人是如何知道的?” 元春先不答她的话,而是继续追问:“你们是什么亲?哪儿的人,家里还有什么人,可能跟我说说吗?” 殷娘子便讲起了她的来历。 她是裹州人士,娘家和婆家都是当地富户,与青梅竹马的表哥成了亲。不想第一胎,就生了小福。 小福一出生时就浑身雪白,族里和乡邻都当她是妖怪,原是要溺死的,可殷娘子拼了命护着。两家人原就是亲戚,也不好做得太过,拗不过她,便让小福活了下来。 可这样一个孩子,终究是招人忌讳的。从那以后,殷娘子母女便受了很多苦。 婆家原还容着她们母女,后来敌不住闲言碎语和旁人的忌讳,便在村外山林中给她们起了一个小院子,将她们迁到了那院子里居住,日常供给都着人给她们送去,不许她们踏足村子一步。后来,殷娘子的相公便娶了个二房,那二房接连生了几个孩子,都是正常的。那二房便渐渐控制了家业,殷娘子的娘家人怨她当初要保小福太执拗,也不愿意为她出头,殷娘子母女的日子便越发艰难了起来。 她们母女独居在林中小院中,少与人来往,消息闭塞。直到今年年初,她们才听说了一品尚医的事。 “一品尚医”的故事,被民间传来传去,早已传得神乎其神。殷娘子听了这些传言之后,一颗心便渐渐火热起来,她千方百计凑了些盘缠,便偷偷带着女儿入京求医。到了京城时,已跟叫花子差不多了。 听完了殷娘子母女的故事,元春倒对这殷娘子由衷地佩服了起来。 这殷娘子刚才说:她才三十 出头!而元春刚才看她进来时,却觉得她像是四五十岁的人,足见这殷娘子这些年来吃了多少苦头。而就算这样,这殷娘子也对女儿不离不弃、呵护有加,没有把自己生活不如意的怨气撒在女儿身上,一副慈母心肠,当真是可敬可佩了! 元春便把近亲成婚的危害,用尽量浅显的话,给殷娘子详细解说了一遍。 殷娘子听完以后,完全是一副自己听错了的表情,好半晌才说:“大人是说:我们母女会落到如此下场,是因为我嫁给了表哥、近亲成婚的缘故?” “是的。你和你表哥的血缘太近,血脉里都隐藏着这种没有黑色素的缺陷。小福不走运,在黑色素这个问题上,她只继承到了你们两个的缺陷血脉,没有继承到你们的健康血脉,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真的没法治?”殷娘子还是不死心! “真的没法治!”元春叹息一声。她知道在这个问题上,一个爱孩子的母亲,总是不肯轻易放弃的,劝道:“小福一辈子都会这样,这是不可能逆转的。殷娘子与其奢望那些不可能的事,不如想一想,以后怎样过日子?你女儿长这么大,想必也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气,如果以后很过些舒心日子,岂不是更有意义?” 殷娘子脸色变幻,又迟疑了一阵,终于长叹一声,放弃了治好女儿的不切实际的奢望。 她擦了擦眼睛,又看了看女儿,终究还是当着女儿的面问出了另一个压在她心口许多年的问题:“小福……如果嫁人……她的孩子会不会也这样?” “只要小福嫁给一个没这种病的普通人,她的后代体内就会有一半的健康血脉,这种血脉缺陷就会再度被隐藏起来。只要她的后代别再近亲成婚,这种血脉缺陷就会慢慢被冲淡,最后消失。就算小福倒了八辈子霉,嫁的那个普通男人血脉中也隐藏着这种缺陷,小福也有一半的机会生下健康的孩子——我想,这种可能性是极小极小的。”元春淡淡地笑着,“所以,小福尽管嫁人,无妨的。” 元春说这番话时,殷娘子听得聚精会神;小福羞红了一张脸,低着头揪手指,一双耳朵却听得几乎竖起来。 殷娘子又问了小福这病会不会传染人、要怎么保养、有什么忌讳等问题,元春一一答了。殷娘子又思量了一会儿,拉着小福跪下,对元春磕了三个头。 元春道:“不必如此多礼。”又叫丫头去把殷娘子搀起来。 那殷娘子却挣扎着不起来,又磕了个头, 对元春说:“尚医大人,民妇还有一事相求。恳请尚医大人允准!” 元春不忙着答应:“你且说说看。” “民妇想求尚医大人,给小福写一个判词:判定她是得了病,而不是女鬼妖怪什么的;再说说她这病会不会过人之类的!请尚医大人可怜可怜民妇母女,开恩允准!” “你要我写这个做什么?” 殷娘子暗暗咬牙,脸上斗志昂扬:“民妇要回家乡去!要回去为民妇母女讨一个公道,为小福讨一副嫁妆!” 元春心中大是赞赏这个充满斗志的女人,笑道:“要给你写个判词也不难!可这判词,我却不能白写……你和小福,也得为我做一件事!” 90.上书与廷辩 第二天,元春就将一份奏本递到了通政司,公开上书皇帝陛下,请皇上早日刊行《上医九卷》,并建立行医资格证制度,建立医道学堂,以造福天下! 这是元春得到“一品尚医”这个官职以来,第一次正式上书!也是本朝定鼎以来,第一个把奏本递到了通政司、公开上书皇帝陛下的女人! 但通政司的官员,却没人能说元春做得不对!因为当初皇上封赐“一品尚医”这个官职时,就曾经说过“一品尚医”位同朝廷一品公卿,人家虽是女人,却也有上书的资格! 通政司负责接这个奏本的官员,匆匆把奏本读了一遍,写了贴黄和节略,作了登记,然后将奏本交给了上司。上司看完以后,就直接将奏本递进宫了。 奏本刚一进宫,通政司的官员们就悄悄与人议论开了。元春公开上书、请求皇上早日刊行《上医九卷》的消息,不径而走。 皇帝看到元春的奏本时,不由得想:看来,贾瀛洲跟皇后说的话,至少有一半儿是真的。他们两口子的子嗣福缘,怕是的确与这套医书的刊行密切相关。否则,贾瀛洲行事不会这般凌厉——那套医书十年未刊行,她十年未说话,如今却这样声势浩大的直接公开上书,显然是不容此事再拖延。如果自己这次不同意,她会不会二次上书、三次上书?! 虽然隆正皇帝对于这个问题的答案很好奇,他却并不想去寻求这个答案——因为不想把事情弄得太大、太显眼。 思索片刻,他吩咐史忠:“召昭惠王、一品尚医、内阁诸位大臣、太医院为首的官员到临敬殿商议此事。” ———————— 再一次来到临敬殿议事,元春的心情有些忐忑,也有一点紧张。推动《上医九卷》的刊行、建立行医资格证制度和医道学堂,是必须达成的目标,她今天一定要努力完成。 参与议事的主要是隆正皇帝、元春和内阁诸位大臣、太医院的院使和两名院判。昭惠王主要是旁听。 “对于贾尚医这份奏本所言。”隆正皇帝拎着奏本,“诸卿有什么看法?” 天市殿大学士说:“皇上,刊行《上医九卷》一则利于医者医术提高,二则有利于增加朝廷威望,使四海宾服。臣赞同。” 文华殿大学生却表示反对:“皇上,臣以为此事不妥。臣听说,贾尚医那套医书中,记载了许多前人不知的奇毒,若有那心怀叵测之人读了这些医书,岂不是以利刃予之,任其为所欲 为?臣还听说,那套医书中还有一种十分凶险的疗法,可以开肠剖肚。若有那等庸医,半通不通,误把好人的肠肚剖开,又剖死了,岂不与杀人无异……臣认为,此书留在太医院,让太医院诸位太医研习即可……” 总之,内阁诸位大臣有赞成的,有反对的;赞成的少,反对的多。 赞同的理由大体如天市殿大学士所说。 明面上的反对理由主要集中在几个方面:第一,怕这套医书把那些居心叵测之人教聪明了;第二,怕半通不通的庸医去做外科手术,为祸更烈;第三,公开刊行,这样珍贵的医书,肯定就难免会流入番邦外夷,哪能白白便宜他们?!第四,听说那套医书把男女产孕之事也说得十分直白?这也太伤风俗了,不利于教化! 暗面的反对理由,主要是这些大臣在皇子夺嫡中的立场问题。 元春还暗暗猜度:某些反对的大臣,内心或许还隐藏着对她的不屑与不满。 太医院三名官员品级太低,除非被问到了,并不轻易插言。 作为上奏本的人,元春就把这一场廷议当作是论文答辨了,逐一回答反对者的质疑。 对于怕医书把心怀叵测之人教聪明了这一说,元春觉得十分可笑,反驳道:“当今之世,皇上治理有道,教化有方,正是昌明隆盛之时。普天之下,自然是知礼守法的人多!纵有一二心怀叵测之徒,自有官府办案,国法绳之。若官府查不出奸小,也该问官府之责,为何要因官府之无能,因噎废食,阻碍百姓学医?菜刀也可能被拿来杀人啊!大人家里的厨房,难道不用菜刀?火也有可能烧坏屋子、烧死人,难道大人家里天天吃生食、饮生水不成?” 她这话一出,除了被驳斥的人以外,旁人的脸上,都忍不住露出了微笑。 她又说:“正因为庸医害人不浅,更应该提高天下的整体医疗水平,让世间多一些良医,少一些庸医,少一些被庸医所害的人,让每个老百姓都能多活几年……这难道不是济世救人、功德无量的事?当然,庸医杀人,的确需要警惕。所以我在奏本中建议皇上,建立行医资格证制度。诸位大人要入朝为官,需要通过层层科举,考秀才、考举人、中进士。大夫行医治病,关乎人命,难道不应该也来考一考吗?只有通过了官府的考核,拿到了行医的资格,才可与人开方诊病;只有通过了外科资格考试,才能给人做外科手术,行那开肠剖肚之法。这才是减少庸医的正确办法!” 听到这里 ,太医院的那三位大人相互交换了一个眼色,都看到了另两人眼中的热切。 如果这个行医资格证制度正式推行,谁来主持?当然是太医院最名正言顺了!到时候,太医院的份量就会更重,他们三人的品级说不定就能升一升了! “如果诸位大人怕这医书中的内容,被番邦外夷偷学了去,在公开刊行时,可以把外科部分的内容扣下,只公开发行其它八卷。反正外科这一部分内容,要大量印刷也挺难的。外科卷的内容,可以留在太医院,番邦外夷想要,就让他们拿自己的好书来换,否则不给。天下大夫想学外科,也需要到太医院来学。学成了,才能得到外科大夫资格证,拥有给人做外科手术的资格……” 便有一位大臣嗤笑一声:“那些番邦外夷不通教化,字也未必识得,能有什么好书?” 元春毫不客气地嗤笑回去:“大人可知何为夜郎自大?番帮外夷,也有无数族类。有些番邦外夷的确不通教化,不识得文字。但有些番邦外夷,自有其强盛之道……呵呵!我只是女子,不曾读过多少书,但也曾听圣人说过:三人行,必有我师!对个人而言是如此,对邦国而言同样如此。大人是朝廷栋梁,闲时读一读那些番邦外夷的书,开开眼界也好,免得坐井观天,不知天高地厚。” 她这番话,说得那大臣面红耳赤,一时哑口无言。 元春却已经不理他了,直接说起了下一个问题:“至于把男女产孕之事也说得十分直白的问题……男女产孕之事关系到后嗣子孙,最是要紧不过。难道说起男女产孕之事,大人想到的就只是一个风化问题吗?这套医书中明言:近亲成婚,不利后嗣。对于这一点,在座的诸位大人都是饱读诗书的,又有几人知晓?世人不知利害,亲上加亲是常有之事,酿出了多少苦果?” 她向皇帝微微躬身:“皇上,臣这次进宫,带了一对民间母女来。那民妇姓殷,当年嫁给了自己的表哥,生了一个胎中带病、白发红瞳的女儿,被族人乡邻视为妖邪。这个女儿当年因为形貌奇特,险些被活活溺死,殷娘子为了护住她,受了不少罪……”她把殷娘子母女的情况介绍了一遍之后,问皇帝,“如今,这对母女就在临敬门外。皇上可愿召见?” “大胆!一个白发红瞳的女子,就算不是妖邪一流,那也是有病的。贾尚医怎敢把有病之人,带入宫中?倘若把病气过给了皇上,尚医该当何罪?!” 元春淡淡地看着他:“大人也算是朝廷栋梁了,怎么与那些村夫愚 妇一般见识?我是皇上御封的一品尚医,还能不知道什么样的病症要过人,什么样的病症与人无扰吗?这女子不过是天生了一点缺陷,体内少了一种黑色素,简单说就是体内少了一种黑色染料罢了!这样的病症,是没有病气可过人的!别说是看一看,就是同室共处几十年、上百年,也不会被她传染了这种病症!” 没有了“被过了病气”的危险,隆正皇帝好奇心上升,也想看看白发红瞳的女子是什么样儿。便道:“宣进来吧!” 便有太监去宣那对母女进来。 元春昨天与殷娘子母女谈的条件,便是让她们同意随自己进宫见驾。这不仅能为自己打赢这场仗增加砝码,也对殷氏母女有好处。 “为何近亲成婚,不利后嗣?”在等候殷娘子入内觐见的时候,一个大臣问。 元春想了想,便问隆正皇帝:“皇上,能给臣一张小桌,几颗花生瓜子之类的吗?” 隆正皇帝挥了挥手,自有小太监飞快地抬出一张小桌,放在殿中;又拿出了一个小盘子,里面装着花生瓜子之类,放在了桌上。 元春便站在小桌之侧:“人分男女,人的血脉遗传,是通过一种叫染色体的东西实现的。染色体是一对,像两串并在一起的链子……”螺旋结构什么的就不必说得太明白了。 她从盘子里拿出花生来摆成四串两对,又分别用一颗葵花籽和一颗南瓜籽当作xy这一对性染色体,给皇帝和那些大臣们普及了一下什么是遗传。又将两颗点了墨痕的花生,当作有病的染色体,解释了一遍遗传病和隐性遗传是怎么回事。 那些大臣也个个是人尖儿,元春又讲得浅显,他们很容易就听懂了。虽然有些人比较顽固,接受新事物比较难,但也无法反驳元春,说元春是在胡说八道。 解释完了,元春总结说:“这些道理,那套医书中都有详细的解释。等医书刊行出来,诸位大人若有闲暇,也可读一读,便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正说着话,殷娘子和小福入殿了。 小福依然戴着帷帽,行过礼后,皇帝便道:“把帷帽摘下来吧!让朕瞧瞧你长什么样儿!” 小福早就紧张得浑身发抖了,不知所措地呆在那里。殷娘子也紧张害怕得脑子一片空白,一时也想不起来要给女儿打气。 元春便走到小福身边,有意拉起小福的手,揉了揉她的头发:“乖,别怕啊!皇上最是和气不过了!要不要我帮你摘?” 在这满殿之人中,元春好歹是认识的人,小福下意识地就死死攥住了元春拉她的那只手,胡乱点了点头。 “那我摘了啊!别怕,这些大人们也都很好的,不会伤害你的!”元春一只手仍然拉着她的手,另一只手轻轻摘了小福的帷帽。 帷帽摘下,露出小福满头的白发、雪白的肌肤。虽然她的眼睛慌乱地四处乱看,但皇帝和那些大臣们也都看清了,小福的眼睛的确是呈现出一种淡淡的粉红色,与常人大不相同。 看了好一阵,隆正皇帝才淡淡地说:“果与常人不同!”又叫了一个宫女来,“把她们带到皇后那里去,让皇后代朕赏她们吧!” 等那宫女把殷氏母女领走了之后,元春对隆正皇帝说:“皇上,像小福这样的孩子,不知有多少一出生就被溺死了!便是如小福这样侥幸活下来的,也是一生受人歧视、排挤、欺凌,吃尽了苦头。他们也是皇上的子民,皆因为长辈无知,才落入这般田地,何其无辜?臣还听说,十几年前,长安县有一个窦氏,也是表兄妹成婚,婚后窦氏所生的嫡子女要么夭折,要么痴傻。弄得妻妾相争,举家不宁,最后家破人亡。窦氏又何等无辜?” 等隆正皇帝和那些大臣消化了一下之后,元春又说:“那部医书在男女产孕之事那一篇中,不仅说了近亲不宜成婚,还说了如何减少难产,难产了该如何处置,如何让婴儿更易站得住……这些事,桩桩件件关系性命。难道不应该说明白吗?若是含糊其辞,让人错解了意思,害了人命,那究竟算谁的账?……皇上当年,也曾夭折过皇子、公主;诸位大人府中和亲戚朋友中,难道就不曾夭折过孩子吗?为何不明白这套医书的刊行有多要紧呢?” 她最后这番话,直接敲中了隆正皇帝的心弦,也说中了好几个大臣的伤心处。 隆正皇帝不由得想起了自己被说成“克妻克子”的那些艰难日子。 当年,结发妻子胡氏有孕,他原盼着能一举得男。可没想到结果却是胡氏难产,女儿一生下来就死了,胡氏也瘫在了床上。后来他又陆续夭折了几个孩子,“克妻克子”的传言便甚嚣尘上,让他的日子很不好过。 想到难产的胡氏,他又想到了十八皇子的生母婉嫔。婉嫔当时的情形,比当初的胡氏更凶险。可因为婉嫔遇到了贾尚医,受益于这套医术,竟得母子平安。 这样天差地别的结局,当真是……时也命也! “那就按贾尚医所说,刊行医 书吧!关于外科的部分抽出来放在太医院,想学的需要到太医院学习,并接受考核。”隆正皇帝终于下定了决心。 元春心中不由得一喜:最重要的部分,终于完成了。 接下来,元春又与众大臣讨论怎么建立行医资格证制度,医道学堂又是怎么回事。 对于这个问题,元春早已经与水霄讨论过了。 按现在的实际情况来说,可以建立两级行医资格制度。 初级资格可以叫医士,取得医士资格的就可以开方针灸,做一些传统大夫会做的事。 高级资格可以叫医师,取得医士资格后,入太医院学习;取得外科资格后就是医师,可以从事一切诊疗活动。 初级资格的考试地点,可以设在各州府,这样考生会比较方便。考试的教材,当然就是即将刊行的那套《上医九卷》——不对,外科卷被抽出来了,是《上医八卷》。 医学考试毕竟是一件专业性很强的事,肯定不能让那帮不懂医的文官来考,所以考官只能由太医院外派。可以像科举考试那样,三年一次,由太医院派出考官到各州府,考核学徒,合格者就颁发医士资格证。 当然,推行这个制度不必着急,可以用一代人的时间慢慢来。这样才可以在推行的过程中,慢慢发现一些问题、解决一些问题,达到平稳过渡的目标。 太医院增加了考核天下医士的责任,培养外科医师的责任,可以建立一个医道学堂。 医道学堂同时附设面向民间的医馆,让学员可以一边学习,一边实习。这既可提高学员的临床经验,免得尽教出些纸上谈兵之流;也可以为百姓解决一些疾苦。这也完全是照搬现代的医学院制度了!元春觉得,这种培养医生的模式是很值得借鉴的。 发展外科,有一个绕不过去的问题:人体解剖!没有解剖过遗体的大夫,敢拿手术刀剖活人吗?鉴于这个时代的人,人们对于“全尸”这个问题的看重,这个问题还不太好解决。 目前的预定方案有两个,一个是强征死囚的遗体;二是在贫病之人生前与之签订契约,购买其遗体做解剖。这两个方法到底哪种更好,目前还无法判断。 至于更细节的一些制度,则不必再在朝堂上讨论了。 隆正皇帝看了看旁边一直一言不发的水霄,语意不明地问水霄:“贾尚医这个奏本,我看着怎么像是你的手笔?你代她写的?” 水霄 微微躬身:“贾尚医不会写奏本,便由她口述,儿臣执笔润色了一下。大体还是贾尚医的意思。” 隆正皇帝似笑非笑地问:“你最近很无聊?竟然干起了代笔捉刀的勾当!” “是有些无聊!”水霄大方地承认了,“所以儿臣与贾尚医商议,打算在王府之中开一家医馆,也好给人解些疾苦。还请父皇允准!” “开医馆?”隆正皇帝心里琢磨了一下:这也是在攒功德?便道:“你爱开便开,朕也懒得管你!” 从临敬殿退出来,水霄和元春便一起去皇后的懿和宫,一则给皇后请安,二则把殷娘子母女带出宫去。 小福正被宫女带着吃点心,殷娘子正与沈皇后正相谈甚欢。 沈皇后是一个随和的人,殷娘子最开始也是紧张得不行,见沈皇后态度始终温和,便也放松下来。与沈皇后谈些家乡风物、山居趣事、家长里短。沈皇后听到津津有味。 听宫女禀报说:昭惠王和王妃来了! 沈皇后便笑道:“总算是议完了!叫他们进来吧!” 等元春和水霄进来行了礼,她便问:“结果如何?”问得略有一点急切。 元春笑道:“父皇已经同意刊行医书,也同意建立行医资格制度和医道学堂了!” 沈皇后脸上的笑意更明显了。 元春便道:“趁着今日高兴,儿臣有一事相求母后。儿臣身边的宫女燕婉,已经相中了一门好亲事。儿臣斗胆肯请母后,除了燕婉的宫藉,许她自行聘嫁。” 沈皇后便笑道:“这话我听着怎么没对啊!怎么是燕婉相中了一门好亲事?不是你为她相中了一门好亲事吗?” 这时代不流行女儿家自己相中什么人。哪怕的确真是女方相中了,也要请一个够资格的人“作主”? 元春道:“母后知道我的!我最怕作这种主了!俗话说,强扭的瓜不甜,若我胡乱作了主,他们婚后不如意,岂不是白叫他们心里埋怨我?!我才懒得背这个因果呢!若是她们自己相中了的,日后好与不好,都不与我相干,岂不干净?!” 沈皇后原本只是玩笑的,听了她这话,倒是若有所思起来。旁边的殷娘子,不由得也听住了。 “随你吧!”沈皇后挥了挥手,“你府里的事,我也懒得管!”转头对柳玉妆说,“你去尚宫局说一声,除了燕婉的宫籍,许她出宫,自行聘嫁。” “多谢 母后!” “那你身边其他那些宫女呢?难道她们不曾相中什么亲事?”沈皇后略带着一点试探的意味,“厚此薄彼可不好!你不怕她们心生怨言?” 元春道:“我问过她们。除了燕婉以外,都说不想嫁。不想嫁就不嫁呗,儿臣也懒得管她们呢!” 闲话了一阵,元春带着殷娘子母女告辞。 沈皇后便让宫女多给小福装些点心果子,又赏了殷娘子二百两银子、二十个金银锞子、两匹缎子、一套赤金掐丝头面,两对金银簪子,一盒堆纱宫花,喜得殷娘子连连叩头。 从宫里出来,回到昭惠王府后,元春就照殷娘子的要求,写了一个关于小福病情的判词,盖上了自己的官印,当面交给了殷娘子。 “你将来有什么打算?”元春随口问了殷娘子一句。 殷娘子深吸了一口气:“民妇打算与那个负心汉和离,然后带着女儿,搬到京城来住。” 91.新时代的火种 中秋之后,隆正皇帝终于正式下诏,将《上医九卷》除外科卷之外的其他八卷,付梓印刷,来年正旦正式颁行天下。 水霄事后告诉元春:义忠王和孝恭王都曾想阻止此事,但皇上心意已决,他们未能成功。 如今,义忠王正在密谋要在这套书里加上几句犯忌的谶语,好让这书印出来了也发行不了,最好能在明年正旦的颁行仪典上出个大岔子,大大地扫一扫皇帝的兴,好让水霄和元春碰一鼻子灰。孝恭王的打算是静观其变。如果这套书真的出了岔子,他会很有默契地来打落水狗。 元春仰天长叹:要做成功一件事,可真特么难!还好水霄的消息够灵通啊…… 另外水霄还告诉她一件事:中秋之后,水澜被孝恭亲王送到军中去了,短时间内没功夫家暴老婆了。 元春暗暗替邱氏高兴:虽然把水澜送到军中治标不治本,但邱氏好歹能喘口气了!希望她能平平安安把孩子生下来。 她和水霄,开始讨论医馆的事。 房舍什么的很好办,昭惠王府人口不多,按亲王规制修建的王府之中,便有些空荡荡的。把王府西北角一排空置的下人房拆了,重新按元春的要求和安保需要建一座宅院,就可以作为元春行医的医馆。 比较麻烦的是另外一些问题。 “以我的名声,如果我公开开医馆,只怕医馆的大门都会被挤破了。我每天从早到晚,除了给人看病,大约也不必干别的事了!虽然救死扶伤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但我并不想让救死扶伤成为我生活的全部。这是其一。” 这一天晚上,元春躺在水霄怀里,有些苦恼地说:“其二是:如果我每天累死累活,京城别的大夫却每天门可罗雀,丢了饭碗,这也不利于医疗事业的发展、后续人才的培养。对不对?” 治病救人当然可以啊!但她希望有休息时间、有自己的业余生活,这要求不过份吧?! 水霄听了后点头:“很对!我也不希望还要跟那些病人去抢自己的王妃。”他吻了吻元春的头发,“所以你行医的时间,必须加以限制!不如定一个规矩:每月逢三、逢六、逢九日诊病?这样,一个月就有九天时间给了那些平民百姓。另外的二十来天,你拿一半时间应付宫里和那些达官贵人,另一半时间休息,这样就三全其美了!” 元春想了想,很赞同:“你这个法子好!”考虑到现代医院的急诊和值班制度,又说,“另外,还可以在医 馆外设个云板之类的,如果有急症、重症病人,在三、六、九之外也可以到医馆求医。这样如何?” 水霄呆了一呆:“不如何!如果你正要入宫,突然有人抬个急症重症的病人来,你还入不入宫?难不成叫父皇母后在宫里等你?如果半夜三更的时候,有人抬个急症重症的病人上门,难道你不睡觉了?这一条坚决不行!”关键是如果我们正在敦伦的时候有人叩云板,你便匆匆跑去救人了,我怎么办? 水霄坚决的态度,让元春有点意想不到! 她坐起身来,转身面向水霄,看着他说:“那如果有人在三、六、九之外、在深更半夜的时候病得快死了呢?人都抬来了,我还能任由病人死在医馆门口?人家都病得快死了,我还能说:不行!我要睡觉,明儿再治吧!我能说这样的话吗?!如果在我睡觉的时候,那个病人就死了呢?我一觉醒来,怎么面对死者家属?” 水霄竟有些无言以对! 他瘫倒在靠枕上,捂着眼睛哀叹。他几乎已经看到了自己正与王妃恩爱缠绵的时候,医馆外的云板被叩响,然后王妃丢下自己去救人,自己只能独守空房的凄惨场景!唉……这情形,怎么这么颠倒呢?独守空房的,不一向是女人吗? 那些怨妇是“悔教夫婿觅封侯”,他是“悔教王妃开医馆”! 但是元元说得也在理:如果真有病人在医馆门口奄奄一息,王妃又怎么能睡得安稳?如果真有病人死在医馆门口,也确实难以面对! “我现在觉得:开医馆真是一个馊主意!”他扑过去,抱住了元春的腰,将头埋在她怀里蹭啊蹭的,“要不……我们别开了吧?!”他撒娇似的说。 元春抚摸着他的头发,给他顺毛:“乖,别胡闹啊!我们要积攒功德啊!你不想要孩子了?还有,都已经跟父皇说了,哪能说不开就不开啊?” 她说的这些,水霄心里自然也明白。 他不过是心有不甘,讨价还价而已:“那如果发生了你丢下我独守空房的事……”他翻个身,面朝她平躺,脸上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你就得补偿我!” 元春笑问,声音中带上了两分调侃、两分暧昧:“你想我怎么补偿你?”朝水霄抛了个媚眼儿。 水霄立刻露出一副色授魂与的夸张表情,也朝她眨眨眼:“我还没有想好!到时候再慢慢想好了!” “那我也到时候再决定答不答应好了。”元春毫不示弱地说。 设云板的事,就这样有点无奈、有点暧昧地决定了。两个人笑闹了一阵,又继续讨论医馆的问题。 “每天来医馆的人数,最好也限制一下。比如,每天诊30个人?”水霄说,“每天排队排在前30个的人,你就诊治;排在30个以后的人,你就让他们下次再来,或者去找别的大夫?” “限定人数,这倒是一个办法……”元春略有些迟疑,“可这样一来,我担心医馆的门前,会连夜排起长队;更有甚者,通宵排队或者是提前一两天排队。那些地痞无赖肯定不会放过这个发财的好机会,他们会抢先在医馆外面排队,然后把自己排到的位置,高价卖给求诊的人!我开医馆是想帮一帮那些穷苦百姓,可不想给这些地痞们创造趁火打劫发横财的机会!” 元春立刻想起前世那些大医院排号的情景,据说有通宵排队的?还有黄牛专职倒卖门诊号,结成团伙发家致富的?!这种事,会让她很硌应! “这种事你也要操心?”水霄奇道,“你若心里硌应,到时候就让府里的管事们去维持秩序。若看到眼熟的,排了一次、二次、三次队的,直接赶走就成了!” 元春不由得点头:“这倒是个办法!” 水霄又说:“其实反过来想一想,这些倒卖位置的人也是有好处的。他们把找你求诊的价码抬高了,也省得一些人有个头痛脑热的,也来烦你,白耽误你时间。” “这个问题我倒想到了一个办法解决。”元春说,“飞萤现在的医术已是不赖,但她一直缺乏独当一面的机会和勇气。这次开医馆,我打算让她作初诊,把病人过滤一下。如果她能够断定只是小病的,就让这些小病患者别处去求医;如果她不能确定是何病症或者认定是疑难重症的,再写下初诊结果,将病人放到我跟前来。这样就两全其美了!” “这法子好!”水霄赞道,“只是飞萤那里,怕是要落一个‘阎王好见,小鬼难缠’的名声了!” 元春大笑:“那就让飞萤自己决定,要不要接这个差事!” “诊金的问题,你怎么定?”水霄闲闲地问,“若收多了,倒像是在敛财似的,也怕那些穷苦百姓凑不够诊金;若收少了,你这个一品尚医也太掉价了。” “这个问题我已经想好了:设一个类似庙里功德箱的箱子,凡见到我的病人,诊金随他们给多少,不给也无妨。而若被飞萤判定为小病,却执意要见我的,那就十两银子的诊金——也要给人家一 个机会对不对?否则飞萤的压力就太大了!” —————————— 隆正二十九年十月初三,内务府印书局。 一名三角眼、酒糟鼻的中年男子赶着一辆骡车,驶向了印书局的大门。他握着缰绳、拿着鞭子的手,指节微微有点发白,泄漏了他紧张的情绪。 “哟,徐酒鬼!今天怎么这么精神啊?”守门的老苍头打趣儿了一句,“你平时不都是一副睡不醒的样子吗?昨儿晚上没有喝两盅?” 绰号“徐酒鬼”的徐石头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瞧您老说的!我好歹也是娶了媳妇儿的人啦,哪能像过去一样浑呢?!也该懂事了,是不?” “哟,这可真是孙猴子拜唐僧——改邪归正了啊!”守门的老苍头一边好笑地继续打趣他,一边给他打开了大门,“懂事好!懂事了就好啊!就盼着你一直这般懂事下去,可别三五天就露了原形啊!” “那哪儿能啊!”徐酒鬼尽量装出自然的样子,一抖缰绳,赶着骡车,进了印书局的大门。 把骡车停在印书局的库房门口,徐酒鬼跳下车,揭开了车板上的油布,将一摞一摞的新纸往库房里搬。这些新纸,都是用来印刷《上医八卷》的——因为外科卷被从这套医书中抽了出来,所以现在说起这套医书,印书局的人都喜欢称之为《上医八卷》。 库房门口也有人守着。徐酒鬼磨磨蹭蹭地把车上的纸往仓库里搬,快搬完时,正遇到印房那边的何七来取新纸。 徐酒鬼便热心地说:“这纸这么沉,我帮你搬几箱吧!” 何七一脸诧异地看着他:“徐酒鬼,你这是撞客了,还是转性儿了?” 徐酒鬼脸上微露尴尬之色:“还不许人改邪归正么?我也是有媳妇的人了!” 何七哈哈一笑,道:“对对对!你是有媳妇的人了……改邪归正了……哈哈,这下你叔叔也可放心了!”心中虽狐疑,但看在徐酒鬼叔叔的面子上,也不必太不给他脸面。 徐酒鬼跟库房的人交好了账目,又搬起两箱纸,跟着何七走,一边走一边闲聊几句。 “站住!”刚走进印房中,一个严厉的声音,突然在徐酒鬼身后响起,“徐酒鬼,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徐酒鬼心里一个激灵,几乎要扔下手中的纸就跑。心里暗叫一声倒霉:李主事可是印书局的头儿,他贵人贵脚的,跑到这乱糟糟的印房中来做什么?! 可李主事既然叫了他,他也不能装没听到。最终他还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转身面对那个李主事,陪笑说:“李主事,我就是帮何七搬几箱纸。” 那何七也连忙点头哈腰要说:“是啊!李主事!” 李主事瞄了何七一眼,视线又往徐酒鬼手里的纸箱中一遛,问道:“这就是新进的这批纸?” 徐酒鬼忍着心里的紧张,点了点头:“李主事好眼光!正是呢!”心里盼着李主事贵人事忙,别跟自己废话了,赶紧走人。 那李主事却完全不顾徐酒鬼心里的美好愿望,背着手慢慢踱了过来,停在徐酒鬼身前几步远的地方:“把纸放下,我要看一看这纸的品相如何。印这《上医八卷》,是皇上钦定的差事,是印书局里一等一的大事。可是一点岔子也不能出的!” 徐酒鬼一颗心都要跳出嗓子眼了,却只能依照李主事的吩咐,放下纸,让李主事检查。心里盼着李主事稍稍翻一翻上面那箱就行了,可千万别看下面那一箱。 谁知那李主事看完了上面那一箱,竟然又检查起了下面那一箱,徐酒鬼眼看着事情要糟,便想遛之大吉。 李主事却一声断喝:“把徐酒鬼拿下!” 徐酒鬼被当场拿下。他夹带进来的下面那一箱纸,并不是新纸,而是伪造的《上医八卷》的几页书! 李主事把这几页假书与真书逐一对比,圈出了不同之处。对着不同之处想了半日,竟出了一身冷汗! 他心想:昨天哪个青衣人说得果然没错,这徐酒鬼叫人收买了,要在这套医书中捣鬼。哼!这套《上医八卷》如果出了岔子,印书局哪个人讨得了好?他这个印书局的头儿,自然也是头一个倒霉的! 只不知那青衣人是什么人,竟然把事情料得分毫不差! 想一想又是一声叹息:这些达官贵人啊!只顾着争权夺利,几时把老百姓的生死前途当回事了?!幸好尚医大人吉人天相,有人维护扶持,我们这些小人物也免了一场灾劫! …… 两天后,徐酒鬼夹带进印书局的那几页假书,被放在了隆正皇帝的案头! 假书之中,夹着一首藏头诗,诗中所藏的头就是:“隆正当灭,贾氏当兴!”意思简单、直接、粗暴。 看着这八个字,隆正皇帝鼻子都快气歪了!这些个逆子! —————————— 隆正二十九 年腊月二十二,内务府印书局。 《上医八卷》第一版已经全部印刷、装订完毕。李主事亲自从印好的书籍中,精心挑选出印刷质量最好的一百套,小心翼翼地包好,送进了宫里。 这一百套书,将在明年的正旦大朝上,由皇上颁赐给众大臣和太医院等机构,算是正式颁行此书。 而其它的书,则会在印书局的成书仓库里封存。等明年正旦此书正式颁行后,才会正式向各地发行。 当天晚上,两个身穿黑衣、黑巾蒙面的人,鬼鬼祟祟地来到了印书局院墙外,借助一只飞爪翻进了院墙,又避开了书局中巡逻的守卫,摸到了成书仓库外面。他们的身后,背着两只大罐子,罐中装着油。 正当他们想撬开成书仓库的大门,进去点一把火,将刚印出来的《上医八卷》烧个精光时,黑暗中突然蹿出几个人来。一通混战后,两个黑衣人终究寡不敌众,被掀翻在地捆了起来。 火光从远及近,很快来到两个黑衣人面前。 为首的李主事扯开他们的面巾看了看,冷声道:“送官吧!” tnnd,这帮孙子!竟想在这时刻火烧印书局!要不是爷爷我有贵人相助,非叫你们这帮孙子坑了不可! …… 两天后,隆正皇帝把义忠亲王召来,淡淡地说:“正旦当天的《上医九卷》颁行仪典,就由你来安排主持吧!印书局献进宫的一百套新书,也一并交给你保管!你记住了:要是当天的颁书仪典出了哪怕一点点小岔子,你这个亲王也不用当了!” 义忠亲王不想接这个差事,接了就不能搞破坏了!便道:“父皇,此事交给十七弟去办,不是更名正言顺吗?” 隆正皇帝冷笑一声:“你十七弟不如你能干!此事你来办最是妥当!” 义忠亲王暗恨,却只得叩头应了:“儿臣遵旨!” 孝恭亲王知道消息后,心中甚是遗憾:义忠亲王的破坏行动竟然没有成功……真是个不中用的! 他也考虑过施个一石二鸟之计,把义忠王和昭惠王一勺烩了。 但是……老十七虽然现在没有职事了,但明显不是软柿子,恐怕不大好捏。义忠亲王虽然蠢了点儿,但为了他的亲王之位,定会全力以赴办好这次差事,破绽不好寻。而最重要的是:父皇似乎已经腻烦了针对《上医九卷》刊行之事的阴谋算计,否则也不会让义忠王去主持此事。自己若冒冒然跳出去搞破 坏,成功了、全身而退了还好,若出了点漏子,恐怕会得不偿失! 思来想去,孝恭亲王最后终于打消了在颁书仪典上搞破坏的打算。 同时又暗暗犯愁:这个老十七,还真不好对付!只盼望他那个神棍老婆一辈子生不出儿子! —————————— 隆正三十年正旦。 这一天,是元春二十岁生日,也是《上医九卷》这套医书,正式颁行天下的日子。这一天,天气格外晴朗,天边的朝霞格外绚烂。 每年例行的正旦大朝正在举行,隆正皇帝端坐在龙椅上,略微有点儿心不在焉。 恍惚之中,他想起了二十年前的今天。 那一日,他也是这样坐在龙椅上,接受群臣的朝贺。殿外值守的太监却跌跌撞撞地闯进来,打断了正旦大朝,说殿外的天空中,出现了漫天的霞光,仿佛层层叠叠、无穷无尽的莲花和莲叶。听到这消息的同时,他也闻到了莲花的清香。当时正是天寒地冻之时,并非荷花盛开的季节。那荷香除了天地异象之外,无从解释。 当时,他就中断了正旦大朝,到了殿外,看到了那漫天霞光。 那霞光,庄严而浩瀚! 那一幕,时至今日仍历历在目。 当年,他并不确定那是不是一场祥瑞,只是强忍狐疑之心,将之视为祥瑞。而现在,他同样坐在这里,等着正旦大朝之后的颁书仪典时,心里的疑虑仍然难以打消:那究竟是不是一场祥瑞?对他和他的江山社稷,是好事还是坏事? 如果贾瀛洲生了儿子,那么他基本上就可以放心了。因为他相信:以贾瀛洲的医术和心智,定可以保护她的儿子长大成人,让霄儿不至于后继无人,让朝局不至于不稳。贾瀛洲素来心慈手软,连个奴婢也不敢打杀了,量她也不是武后的料子,做不出残害自己儿子的勾当来! 可是贾瀛洲成婚三年多了,肚子却一直没有动静。他一直在等一个好消息,却一直等不到,如今已经有些焦躁了! 他只希望:霄儿,还有贾瀛洲,不要让自己失望才好! —————————— 正旦大朝后,就是《上医九卷》的颁行仪典了! 按照隆正皇帝钦定的仪典流程,元春要穿着全套官服,带领着一大帮小太监,如献书仪典那样,捧着新印制的书,走进太微殿中,将书呈献给皇帝,皇帝再将这些书颁赐下去。 仪典开始以后,元春捧着书,向太微殿走去时,心中有一种罕见的虔诚。 这部书,不仅是一部医书,同时也揭示了一部分的生命奥秘,它完全可以作为发展自然科学——也就是她忽悠了这么久的“天道”之学的突破口。 她希望:在这套书刊行之后,统治人们精神和思想的不只有孔孟之道、三纲五常、三从四德、男尊女卑,还可以有探索自然奥秘的“天道”之学。 “天道”之学(自然科学)的发展,东方与西方的交流,是可以与思想观念的解放相互促进的。 她一直认为:红楼女儿的悲剧,不是某一个或某几个恶毒坏女人造成的悲剧,而是整个社会大环境共同酿造的悲剧,是整个时代的悲剧! 解救红楼众芳,最根本的途径就是:改造这个社会,改变这个时代! 她当然知道这很难!也知道这需要很多时间,需要稳,不能急于求成,也一直做得小心翼翼,但她一直在向这个方向靠近。 或许,她看不到红楼女儿走出闺阁、走向社会、不必把自己的命运前途全部寄托在男人身上的那一天。 但她希望:自己的这套医书,可以为一个新时代的到来,埋下一颗火种,点燃一盏明灯…… 92.终于怀上了! 隆正三十一年八月,懿和宫。 沈皇后寝殿之中,隆正皇帝歪在榻上,对宫女太监们挥了挥手:“都退下吧!朕与皇后安安静静地说会子话。” 这阵子,隆正皇帝常有此举,宫女太监们见怪不怪地躬身退下。 等殿中只剩下隆正皇帝和沈皇后两人时,隆正皇帝从袖中掏出一个小匣子,递给了沈皇后:“打开看看。” 沈皇后不明所以,打开匣子一看。匣子里装着一支镶珠嵌宝的凤钗。那支凤钗固然是辉煌华贵,但以沈皇后与隆正皇帝相伴多年的了解来看,如果不是别有目的,隆正皇帝一定不会巴巴的亲手送一支凤钗给她,还特地摒退了所有人。 隆正皇帝把那支凤钗从匣子里拿出来,揭开了匣子底部衬垫着的丝绢,露出有许多蜂巢状小孔的盒底来。隆正皇帝仔细数了数那些小孔,将凤钗的钗尖对准了其中两个小孔压下去,便听到“喀”的一声轻响,那匣子竟然分作了上下两层! 匣子的下层中,有一块叠得整整齐齐的明黄色绫绸,除了没有轴柄以外,恍惚就是一道圣旨的模样! 沈皇后有些狐疑地看了看隆正皇帝。隆正皇帝示意她展开那块绫绸看一看。 沈皇后便取出那块绫绸,小心翼翼地展开一看,看完之后心里剧震,几乎拿不稳手里的那块绫绸。她深吸一口气,努力稳定住自己的心神,不让自己过于失态,缓缓问道:“皇上想把太子之位传给孝恭王?” 这块明黄色绫绸,竟是隆正皇帝亲笔手书、加盖了玉玺的传位诏书! 传位的对象,是孝恭王! 隆正皇帝苦笑一声:“要真想把太子之位给他,这道诏书就明发了,而不是悄悄交给你!”他示意沈皇后把诏书收起来,“你将这道诏书收好!若是……若是朕来不及立太子就突然驾崩,你就奉此诏命,立孝恭王继位!让他迅速稳定朝局,别让萧墙之祸,毁了祖宗辛辛苦苦打下来的江山!” 沈皇后连忙肃然道:“皇上何出此言?皇上素来身强体健,又有瀛洲护持,必定圣寿绵长,为何出此不吉之语?” 隆正皇帝长叹一声:“再怎么身强体健,也是六十多、望七十的人了!人生七十古来稀,朕能活到如今这个岁数,已经是前世积德、祖宗保佑了!谁知道朕会不会某一天睡过去之后,再也不会醒过来呢?” 沈皇后说不出话来。 她知道,此时此刻,皇帝是在跟她说掏 心窝子的话了!若她还拿那些虚妄不实的吉利话来敷衍,未免太不识趣!可若要顺着皇帝的话说:你说得很对,的确有可能在某一天一睡不醒……那就更蠢了!所以,她只好什么话也不说,就听皇上说了。 “这几年,朝臣一直在催促朕早立太子,以安社稷民心;朕这几年,也常感倦怠,不大想打理朝政。若不是贾瀛洲这个变数,带出了十七这个变数,朕恐怕在十年前就重新立了太子,几年前恐怕就已内禅于太子。朕与皇后,也好在垂暮之年,好好享几年清福,过几年悠闲日子……”隆正皇帝抓起沈皇后的手拍了拍,“像咱们这样的年纪,若在民间,早就含饴弄孙、不问世事了!哪还会这般操劳?!这些年,你把宫务打理得井井有条,也着实辛苦你了!” 沈皇后微笑:“皇上都如此辛苦,臣妾又哪能偷懒?” 隆正皇帝笑了笑,又说:“有一件事,朕之前从未跟任何人说过:当年贾瀛洲入宫为女官时,朕便命人寻访高僧高道。虽然来过两个骗子,但后来,灵宝观的前任观主推托不过,秘密进宫了一次……” “灵宝观?”沈皇后有些惊讶。陵州灵宝观? 灵宝观的祖师,当年可是太`祖皇帝的莫逆之交。据说,太`祖之所以敢起兵,就是受了那位灵宝观祖师的指点。后来太`祖两次遇险,也是那位灵宝观祖师秘密赶来相救。 后来,本朝定鼎,那灵宝观祖师谢绝了朝廷的所有封赏,自己跑到陵州去建了个小道观——也就是现在的灵宝观。 据说,那灵宝观祖师学的是袁天罡一路。灵宝观建立以来,也以看相、批命、占卜、堪舆之术见长。 “是!余观主亲口告诉我:隆正十年那场祥瑞,的确是因贾瀛洲而生;这贾瀛洲的来历,也的确非凡!只是贾瀛洲身上有真仙之力护佑,究竟如何个非凡法,不是他这个民间相士所能窥探的。” 隆正皇帝默了默,而后长长地叹息一声:“后来,朕请余观主为贾瀛洲批命,算一算她对于水氏江山是福是祸,是凶是吉。那余观主开始不肯,说贾瀛洲的命不是他能够批的。后来着实推托不过,竟然向随行的道僮交待了后事。朕只当他是在作戏,没想到他开始推算贾瀛洲的命格时,竟突然口喷鲜血,倒地不起,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就去世了。他所用的龟甲和铜钱,竟然全部无端端地化作了粉末……” 沈皇后惊讶得嘴都合不拢了! 她的表情,让隆正皇帝也忍不住笑,却笑得十分苦 涩:“朕当时的表情,怕也如你此时这般!余观主的道僮说:余观主早知道此次入京凶多吉少,因而特意交待了他几句话,让他在观主死后告诉朕。那几句话就是:天命所归,不可阻挡;顺之则昌,逆之则亡。” “天命所归,不可阻挡;顺之则昌,逆之则亡。”沈皇后心里咀嚼着这几句话,只觉得惊心动魄。 隆正皇帝又说:“这些年,朕一直在猜:‘天命’所归的是什么?是贾瀛洲吗?朕当然猜不明白,所以这些年,朕对贾瀛洲一直礼遇有加,也一直放任自流。她想出宫回家,朕就放她出宫回家;她想去江南救灾,朕就放她去,还给她增派护卫;她嫁不嫁、想嫁谁,朕也从未对她有丝毫勉强。朕就是想看看,她的道路,会走向何方。 “她看不中水澜那小子,想嫁给十七,朕也由着她。心想:不管是水澜还是水霄,她终究是嫁入了皇家!朕乐见其成。虽然朕之前更想把皇位传给老三,所以才向老三透露了贾瀛洲‘师门规矩’的事。可这几年看了看,十七也不错,若让十七继位,朕也能放心!偏偏朕已等了五年,贾瀛洲却始终不曾有孕!等得朕心焦不已!若贾瀛洲的‘天命’真是母仪天下,为何她成婚五年一直无嗣?一个身负‘天命’的皇后,怎么可能无嗣?! “这两年,她的那个医馆开得无比红火,朕有时候忍不住就会想:会不会是朕解错了天命?贾瀛洲的天命,会不会就是行医济世,与皇位无关?所以她才一直无嗣?那不如就让她做个流芳百世的好大夫,让十七做个逍遥王爷,不要把他们圈在皇宫之中?” 他长长地叹息一声:“‘天命’究竟是什么,实在太难猜了!所以现在,朕只能赌一次。贾瀛洲不是医术高超吗?如果她能够保朕活到她儿子出生,这份传位诏书自然作废;如果她不能,那么皇位就传给老三。贾瀛洲……就继续行医济世吧!” 沈皇后恍然大悟:怪不得皇帝亲笔手书了传位给孝恭王的传位诏书,却密而不宣,要放在她这里呢! 她小心翼翼地重新把诏书折好,放回匣子里,又把匣子重新还原。她把那支凤钗插在了发间,手里抱着那只藏着传位诏书的匣子,像是抱着一个热炭团,烫得她手疼、头疼! 这东西,要放在哪儿呢? 懿和宫中,隆正皇帝和沈皇后难以成眠。 昭惠王府内,元春突然摇醒了水霄。 “快起来!快起来!”她急切而兴奋地说。 水霄睡得 正香,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了看她:“怎么啦?”努力眨眨眼睛,让自己保持清醒! “莲子成熟了!”元春无比激动地说,“五颗莲子都已经成熟了!就浮在莲蓬之上!我们可以有孩子了!” 水霄瞬间清醒,一骨碌坐起身来,异常激动地说:“五颗莲子都成熟了?!五颗,都成熟了?” 元春连连点头:“没错!五颗一起成熟的!” “那我们岂不是可以连生五胎?”水霄乐得都有点儿傻了。 “连生……五胎?五胎?!”元春则被这个数据吓得有点儿傻了! “不要!不行!我绝对不要生那么多胎!”按照“三年抱俩”的高效率计算,怀孕时间加上坐月子、恢复身体的时间,生五胎所需要的时间是七年半! 七年半! 想象了一下自己有七年半的时间都会在备孕、怀孩子、生孩子、坐月子、奶孩子的循环中度过,她就有一种崩溃的感觉! 玛蛋!劳资又不是母猪! “两胎!最多两胎!”元春跟水霄讨价还价。 水霄才从那种乐傻了的状态中回过神来,瞪眼问她:“要是这两胎都是女儿……那怎么办?” 元春一呆,恨得直撞枕头:对了!这不是她前世那个世界。在这个世界,没有儿子就算是无后的!如果我连生两个女儿,水霄就还是无后,我就得继续生……天啦,我不会真那么倒霉吧?! 另外,虽然我本人是非常喜欢女儿的,但这是红楼世界!除了凤毛麟角的几个奇葩存在以外,这个世界的男人个个都是坑,女儿一嫁人,有超过99.9%的机率掉进坑里爬不起来!所以,为了孩子幸福计,她更希望自己能生儿子——看着自己儿子祸害别人的女儿,总比看着自家女儿被别人祸害轻松一点。至少她这个婆婆,铁定不会往儿子房里塞通房小妾,不会给儿媳妇脸色看、小鞋穿! “你个乌鸦嘴!”她恨恨地骂水霄! 水霄失笑,连忙说:“对对对!我乌鸦嘴!我们一定可以一举得男!你不是要吃那莲子吗?莲子莲子,可不就是连生儿子吗?” 元春不理他,把脸埋在枕头上想辄。水霄再怎么被她影响,那也是封建时代的男人,能让他做到不轻女就不错了,想让他不在乎有没有儿子?那是没有可能的! “这样!不管生多少胎,只要生够两个儿子,以后就不再生了!怎么样?”元春抬 起头来问水霄。 “两个儿子啊?”水霄觉得有点少。 “儿子这种东西,贵精不贵多啊!”元春又开始给水霄洗脑,“你想想,要是儿子太多了,我们教管不过来,不小心让某个儿子长歪了,将来岂不要白被他气死?!两个儿子刚刚好,他们能够互相扶持,将来分家的时候,家产也不会分得太薄,免得他们和他们的媳妇为了争家产勾心斗角,闹得太难看……” 水霄十分不满地眯了眯眼:“你管儿子叫‘这种东西’?” 元春失笑:刚才太心直口快了!便玩笑道:“难道儿子不是东西?” 水霄在她额上打了个爆粟:“不许这样说我儿子!” “开开玩笑嘛?何必当真!”真是,太没有幽默感了。 “两个儿子我还是觉得太少!这样,生三个儿子,或者生五胎,你来选!”水霄就地还钱。 元春望天:“我为什么要二选一啊?”选项设计得很不公平好不好?“生孩子很危险的,你知道不?女人生孩子就是闯‘鬼门关’,你当这句话是白说的吗?我是大夫,别人难产了我可以去救;可万一不幸我难产了,谁来救我呀?” 她开始装可怜。医术远超时代和现实的好处是:她可以当神医,受人尊敬;坏处是:她享受不到同等的医疗待遇! “呸呸呸!你才是乌鸦嘴!不许这样瞎说了啊!”水霄十分严肃地批评她。眉头却皱了起来:的确,万一发生危险怎么办?谁来救元元、救他的孩子?! “可我说的是事实啊!万一我难产了、死了怎么办?” “你还说!”水霄直接捂住了她的嘴,制止她继续说下去!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叹息一声:“好吧!听你的!就生两个儿子!另外……你的顾虑很有道理!你那徒弟徐飞萤,你得尽快让她出师!从今天起,如果再有人把难产的妇人抬到瀛洲医馆求你救命,让徐飞萤去做手术,你在旁边看着就好!她既然学了你的医术,就得尽快独当一面,不能什么事都靠着你!你这个做先生的,得给她习练医术的机会!还有林家那个小丫头,看着倒是挺机灵,早点让她上手,你也可早点有个帮手!” 元春嘴被他捂着,便点了点头。 医馆开了快两年了,见的病人、做的手术已经不少,徐飞萤成长很快,的确可以开始尝试做主刀医生了。 去年回京到医馆帮忙兼学习的黛玉,也充分展现了 学霸本质,医术突飞猛进。 “好!现在,不如你先吃一颗莲子,然后我们来好好讨论一下第一胎怎么生的问题?”水霄暧昧地托起元春的手,放在嘴边吻了吻。 元春笑:“莲子已经服了!”而且现在是我的排卵期!你的小蝌蚪们可一定要给力啊,亲! 当然,也不能太给力了!遇到超级小蝌蚪、多精入卵的问题,也是个大`麻烦! —————— 从那天晚上起,元春就每天用医疗系统,监测着自己的身体状况。 大概十天后,医疗系统突然“叮”的一声响,给了她一个提示:受精卵已经成功在子`宫着床,位置良好,妊娠期正式开始。妊娠期中,请注意以下问题…… 元春心中大喜!五年了,真是太不容易了! 水霄的小蝌蚪真是给力得恰到好处啊!她又把系统给出的注意事项认真看了一遍,免得有疏漏。 当天晚上,她把这个好消息悄悄告诉了水霄,免得水霄又来闹她。 水霄喜得发疯!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她的小腹:“他……已经在这里了?”激动得眼泪花花的,又把耳朵贴在她小腹上,仔细听里面的声音。 “对!”元春摸了摸水霄的头发,觉得水霄这样子傻得有点萌,“傻瓜!现在孩子还只是一个很小很小的孕囊,还听不到胎心的!” “有多小?”水霄好奇地问,“什么时候才能听到胎心。” 元春便开始给水霄科普孕期常识。 说完了以后,水霄便说:“你既然说这段时间容易滑胎,那段这段时间,就不要去医馆了!好好歇着养胎吧!” 元春摇了摇头:“没那么严重!胚胎着床的情况很好,我可以继续去医馆的。但我会注意不让自己累着了。” “元元,别胡闹!”水霄非常不赞同她的决定。 “放心吧!我就是大夫,什么事可以做,什么事不可以做,我心里很清楚,不会拿孩子开玩笑的。”她将一根手指竖在了水霄唇前,制止了他的话,“别跟我争啊!我现在是孕妇,不能生气,不能激动。” 水霄一口气憋在了胸口,深吸了几口气,才将那口闷气吐出来,散去了。 他默了默:“既然这样,干脆先不要公开你有孕的消息。你这一怀孕,我那些好哥哥们肯定会坐不住,我得先做些布置才好,免得被那些人钻了空子。” 元春笑眯眯地说:“好啊!那就麻烦你了。”这种脑筋,还是让孩子的爸爸去伤吧!她就好吃好睡地养胎就好了。 第二天,水霄把秋凝霜、秦桢、抱琴、徐飞萤和阿真、阿悟等人专门召集起来,说道:“王妃可能有身孕了,这阵子你们要格外仔细,保护好王妃!另外,这件事先别告诉其他人,本王需要好好安排一下,才能公布此事!” 秋凝霜等人无不大喜,她们满脸兴奋之色地对视了一眼,又压抑住自己的兴奋之情,低声应道:“奴婢(民女)遵命!” 这一天正好逢六,是医馆开业的日子。 元春照常到医馆,照常给人诊脉,徐飞萤和黛玉开的方子,她也会检查一下,但已经特别注意休息了。那些需要手术的病人,她也不再亲自操刀,而是坐或站在旁边看,让徐飞萤主刀。 没过几次,她们就遇到了一个难产的妇人被抬来,徐飞萤全程处置,没有出任何岔子。元春深感欣慰。 元春怀孕两个多月后,水霄已经布置妥当。元春才借着一次进宫诊脉的机会,将自己有孕的事告诉了皇后。 沈皇后闻言喜出望外:“你真的有了?!” “是真的!已经两个多月了。”元春微笑着说。她能够感觉到沈皇后那发自内心喜悦之情。 “有孕了就好!有孕了就好!若是能一举得男就更好了!”沈皇后想着那个装着传位密诏的匣子,心里一阵畅快!她盼着元春能够一举得男,让那个匣子里的东西彻底成为一张废纸! 元春微笑:“借娘娘吉言吧!” 沈皇后看着元春的肚子,心里就忍不住乐,吩咐人:“快去禀告皇上,孝恭王妃有身孕了!”又叫人拿燕窝之类的补品来,笑眯眯地对元春说,“你就是大夫,这些东西合不合用,你自己斟酌吧!” 去禀报皇上的人没多久就回来了,同她一起回来的还有隆正皇帝的心腹史忠。 史忠给元春带来了皇帝的几样赏赐,又说:“皇上说,昭惠王妃既然已经有孕,那就好好养着吧!不必再定期到宫里诊脉了。皇上和各宫娘娘的平安脉,暂时交给太医院的人负责了。” 对于隆正皇帝的这个“恩典”,元春十分满意地笑纳了。 她也担心宫里人员复杂,若自己入宫诊脉时被别人暗算了,那么哭都没处哭了。 元春有孕的消息,迅速在京城的权贵之中传开了。 最高兴的莫过于贾府。贾代善、贾母、王夫人由李纨、王熙凤陪着,都亲自过来看了看她。 贾代善的神情有些凝重:“你这个孩子,怕是会招了很多人的怨恨!你千万小心,别被人暗算了!” 他又拿出一个平安符和一枚金麒麟的配饰,交给元春:“这平安符是我叫张道士专门为你准备的,这金麒麟也是他开过光的法器,你随身戴着,辟邪保平安。你在医术上自然是无人能比的,约摸也没有人敢那么不开眼,下毒下到你跟前来。但那些鬼域伎俩,却不得不防。” 贾母叮嘱了一大堆注意事项,都是他们那一辈人怀孕后的一些禁忌习俗,比如忌三房、忌动针线、忌拿刀具等等,所以也不可给人做手术之类的。元春听得一脸的懵逼。 王夫人乐得真哭:“我盼了五年了,如今这颗心才算放下来一点。你一定要好好保养,平平安安把孩子生下来……” 义忠亲王听到消息后,气得几乎砸了自己的书房。 孝恭亲王听到消息后,脸沉得如同暴风雪来临前的天空,一口牙几乎快被他咬碎了! 93.毒蛇毒计 考虑到昭惠王府可能面临的刀光剑影,为免连累未成年人,元春对贾母说:“老太太回去的时候,把黛妹妹也带回去吧!接下来这几个月或者一年,我要安心养胎,也没功夫教她。就让黛妹妹在家里跟姐妹们一处作伴,一则免她寂寞,二是也让她跟妹妹们一道,学些管家、理财、往来应酬之类的功课。黛妹妹已经十岁了,这些功课再耽误不得的。” 元春嫁到昭惠王府之后,原还定期带着迎、探、惜等妹妹玩一玩,顺便指导一下她们的功课。 后来水霄受到了隆正皇帝打压,被罢了所有职事,元春又筹谋着开医馆挣功德的事,就把这些小朋友们全部移交给了王熙凤和李纨,只把黛玉带着身边学习医术。 贾母不疑有它,笑道:“这是应该的!”代善之前那番话,是专门避开了人,单独向元春交待的,贾母并没有听到。 元春便让人去通知黛玉,并帮黛玉收拾行李。 黛玉很不舍得,眼泪汪汪地对元春说:“王妃就让黛玉留在这里吧!王妃有孕,黛玉自然不敢搅扰,日常若能向飞萤姐姐请教一二,也能有所进益。再说,王妃有孕,正是诸事烦杂之时,黛玉虽不才,打打杂总是成的。还请王妃留下黛玉吧!” 元春叹息一声:黛玉是真学霸,但也真心爱哭。用一句她前世比较流行的话说:泪点比较低! 她只得安慰黛玉:“我让你跟老太太回贾府,却不是怕被你搅扰。大嫂子、二嫂子当初怀那些侄儿侄女的时候可以见人,我难道就不能见人了不成?”她一脸诚恳地看着黛玉,握着她的手说,“我让你回贾府,却是有重要的事情相托。我如今怀着孩子,出门不便。你去了贾府后,帮我照顾一下贾家上下的身体,别让我忧心,这便是帮了我的大忙了。” 黛玉眼神一亮,心中那种被嫌弃、被驱逐的沮丧和屈辱感消散,一股被重视、被托付的喜悦和责任感油然而生。“真的?”她有些忐忑、有些不自信地问。 元春无比诚恳地看着她:“自然是真的!” 确实是真的啊!如果贾家的长辈身体出了问题,或者被人暗算了,她必须回贾家诊治的话,路上出点什么岔子也不稀奇。毕竟王府防卫森严,路上下手就方便多了。比如弄几串鞭炮制造一起惊马事件,再简单轻松不过了! “所以,你回贾家后,除了跟姐妹们作伴之外,每隔一两天,就帮我诊一诊太爷、老太太、老爷、太太还有哥哥嫂子们、兄弟姐妹们、侄儿侄 女们的脉象。若是不妥,赶紧设法治疗;若你治不了,赶紧跟我捎信,让我去处置。千万别信那些‘王妃怀着孩子,不要搅扰她’的鬼话!你想想,若让小疾拖成了大病,甚至有谁出了事,我悲痛之下,对胎儿更不好。你学医这么久,这道理明白吧?” 黛玉脸色郑重地点了点头:“黛玉明白了!黛玉会照顾好家里人的!王妃也要保重好身体,别让外祖父、外祖母他们忧心才是。” “我会的!”元春微笑着说。她在心里抹了一把汗:还好!黛玉再怎么聪明,现在也还只是一个小萝莉,比较好骗。 她又看了代善一眼。代善会意,朝她点了点头:放心吧!我会注意家里的情况的。 黛玉随贾母回贾家了。 元春开始安心养胎。因为皇帝有旨,她不必定期到宫里诊脉了,元春的那家医馆也只好暂停营业。一是免得被人诟病她邀名傲上,二是怕被人在医馆中钻了空子,害了她肚子里的孩子。 让她比较开心的一点是:她的身体对怀孕的各种变化适应良好,除了有些疲倦、嗜睡、有时会有一点恶心的感觉之外,并没有严重的孕吐。 而她比较庆幸的是:随着玻璃生产技术的提高和产量的加大,玻璃暖房在这个时代的应用越来越多。这几年,昭惠王府除了之前那个花房和一座菜房之外,又新建了两个玻璃暖房,用于种植新鲜蔬菜。因此,虽然是秋冬时节,但昭惠王府的绿色蔬菜就没有断过,元春有足够的资源补充维生素和叶酸。至于核桃、花生之类的坚果,更是供应充足。 宅在家里养胎的日子,虽然有些无聊。好在水霄现在也颇有些无所事事的样子,整天在府里陪着她,聊聊天,下下棋,钓钓鱼,散散步,有时候品评一下水霄的笛音,有时候听一听明瑟刚谱的新曲,日子倒也过得飞快。 这一天,元春和水霄正在吃早饭的时候,明瑟突然进来禀报:“王爷,王妃,恒安有些不对劲!” 水霄正在给元春夹菜呢!闻言,他手中的筷子一顿:“恒安?”水霄心里有些狐疑,不是他想的那个人么? “他有什么不对劲?”他问明瑟。 元春也好奇地看着明瑟。 有福、有寿、恒康、恒安是水霄身边的贴身长随,能力和忠心都不缺,是很受水霄信任和器重的人。恒安出什么事了? 明瑟躬身道:“昨儿不是恒安他娘的寿辰吗?王爷准了他的假,他回去贺寿回来就魂 不守舍的,问他出了什么事他也不说。我怕他有什么事,连累了王爷和王妃,昨儿晚上便悄悄让人去他家查了查。结果发现,他家里竟只有他爹一人在家,也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据说,前天恒安他娘娘家的亲戚来了,不知怎么就跟他爹大吵了一架,恒安他娘连夜带着恒安的弟妹们回娘家了,昨天的寿宴都黄了!” 元春看了水霄一眼,心想:只凭这……似乎也看不出什么问题啊!难道有什么隐情是自己不知道的? “还有什么消息?你定然不会只凭这个,就说恒安不对劲!”水霄皱着眉头问明瑟。 明瑟想了想,才说:“跟恒安同屋的恒康刚才悄悄对我说:恒安昨天带回来了一个竹箱子,他总觉得那箱子里隐隐约约有点悉悉索索的声音,想看看那箱子里有什么,恒安又不许。还有,恒安昨晚上做噩梦了!恒康说,恒安一向贪睡,睡着了就跟猪似的沉,也就是在江南和刚从江南回来那会儿做过噩梦。他现在又做噩梦,不知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悉悉索索的声音?”水霄皱着眉头想了想,然后脸色一黑,吩咐明瑟,“你直接带人,去搜一下他那个竹箱子里藏着什么东西,搜的时候小心一点,那箱子里怕是有毒蛇毒虫之类的活物。另外传令下去,立刻把恒安拿下,绑来见我!传令下去,严守各处门户,暂停人员和物品进出。” 明瑟脸色大变,答应一声,一转身便匆匆去了。 元春听到水霄说“毒蛇毒虫”的时候,便已经明白过来了! 自己深谙医术,那些想让自己滑胎的人,想必不会那么不长眼地班门弄斧,下毒下药下到自己跟前来。但如果是毒蛇毒虫的话……结果如何可就不好说了! 她想到了当年那个随她去江南赈灾,却在半道上被毒蛇咬死的曹鸢。有些毒蛇的毒性太猛,在缺少抗蛇毒血清的情况下,自己也没有办法解毒的!就算自己没有被蛇咬,哪怕只是被蛇吓了一跳,滑了一跤,那对目前的自己来说,也是十分危险的事。 水霄深吸一口气,对元春说:“你呆在这里,暂时哪儿也别去!我去看看情形如何。” 元春点点头:“你也小心一点!如果真有毒蛇毒虫,千万别靠近,咱们从长计议。” 水霄应了一声,又吩咐秋凝霜等人:“好好护着王妃,除了你们几个以外,别让任何人靠近正房,哪怕是家里的丫头婆子。尤其要注意一下,别有什么毒蛇毒虫之类的东西靠近王妃。” 元春忙道:“让秦桢和阿悟跟你一起去!我身边有秋凝霜和阿真保护就够了……别跟我争!我这里人手多,恒安也未必到得了我跟前,你要带人去搜捕他,才是最危险的。有些蛇毒我也解不了,你别让孩子未出生就没了父亲!当年的曹鸢,我就没救回来!” 水霄叹息一声,不再争论,带着秦桢和阿悟一起出了正房,却没有往外院走,而是直接去了朴秀园。 看着水霄离开,元春便在正房之中踱来踱去,有些心神不宁。 她有些庆幸现在已经是深秋了,毒蛇毒虫就算被偷运进府,就算还没有陷入冬眠,其活动能力也会因天气原因而受到抑制,希望水霄不要出什么事才好! 她一边踱步,一边留心着正房里的自鸣钟,看着时间。 大概半个时辰后,明瑟匆匆赶来禀报:“王爷让奴才来禀一声儿!恒安已经拿下了,那个箱子也扣下来了。王爷这会子正在审恒安,一会儿就回来,叫王妃不必挂心。” 元春不由得长舒了一口气,忙问:“王爷有没有受伤?” 明瑟微笑道:“请王妃放心!王爷安然无恙,也没有别人受伤!” “那箱子里究竟是什么?真是毒蛇毒虫吗?”担心放下以后,元春的好奇心就膨胀起来。 明瑟道:“那箱子还没有打开呢!阿悟姑娘隔着箱子听了一下,说恐怕的确是毒蛇一类,还有没有其他的活物不敢说。王爷便说不忙打开,又叫人去抬了一口水缸来,把缸中灌满了水,把箱子沉在了水缸中。王爷说:先把那箱子里的东西淹死了,再慢慢打开来看也不迟!” 淹死了再打开看?元春想:这法子倒是比较安全……虽然那些毒蛇毒虫很无辜,但她心里总是更向着人一些,并不希望有人被这些毒蛇咬死了! 她挥挥手,让明瑟自去忙了。 其他的情况,她也不急着向明瑟打听了,等水霄处置完了那些事,自会跟她详说事情始末的! 快到晌午的时候,守在正房外面的一个小丫头兴奋地叫了一声:“王爷回来了!”跟着便是一阵脚步声传来,水霄走进了正房。 水霄的脸色有些沉,在元春身边坐下时,端起了元春的茶盅,试了试不烫嘴,便一饮而尽。旁边侍候的秋凝霜连忙拎起茶壶,又给满上,水霄再次一饮而尽。 他连喝了两盅茶,才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坐没坐相地歪在了榻上。 元春便让秋凝 霜等人退下,问水霄:“怎么抓住恒安的?” 水霄道:“我从正房出来,直接就去了朴秀园中。一则明瑟去了外院,那边的事他自会处置;二则恒安要害你,在朴秀园中下手是最方便、最有可能成功的。那里草木多,现在并未完全凋零,建园子也讲究个“移步换景”,地形会被刻意弄得十分复杂,有利于恒安藏身。如今我们也常在园子里走动,每天饭后,差不多都会到园中散散步,更有利于他下手。那里还有一座花房,比较温暖,我们也时常去花房里面看花,把毒蛇放进花房里,得手的可能性更大……” “然后呢?从你离开正房我就在看时间,明瑟来报恒安被抓住时,时间不过半个时辰。怎么这么快就抓到他了?”元春微笑着问。 水霄这样快就抓到了恒安,让她觉得对于今日之事,水霄似乎早有准备,或许那个恒安其实是钻进了水霄设的套子里。 水霄侧手握着元春的手,想着今天的事,脸色有些复杂:“我不过是推想了一下:如果我是恒安,我要怎么混进朴秀园中,要怎么才能达成目的?朴秀园西边那道角门,从你有孕就上了锁,平时也没有人在那里看守。这是我专门为内鬼留的便利通道。恒安是我身边的心腹、府里的管事,他一定知道从那里潜入朴秀园是最容易的。 “而从那道门进来以后,我安排了两个暗哨,原是为了拿刺客的。但恒安知道暗哨的位置,他会避开这两处暗哨,因此他要想比较隐蔽地潜进来,又想潜到花房中,所能选择的道路就不多……把各方面的情况排查一下,我再沿着他可能走的路线一搜,恰好就看到他了。刚才箱子已打开,箱子里的确是几条毒蛇。恒安也把所有事都交待了。” 元春观察着水霄的脸色,轻声问他:“恒安背主,你是不是很难过?” “是啊!”水霄叹息一声,紧紧地握了握她的手,“恒安跟了我十一年了。我出宫开府的第二年,他就到我身边。我原先说,要给他们谋个好出身,现在是不可能了!” “恒安……”元春谨慎地问,“他为什么要背叛你?” “因为他的家人被那些坏人抓住、藏起来了!”水霄的脸色又是一声叹息,“前天,那伙人劫持了恒安的舅舅,扮作他舅舅的生意伙伴和长随,住进了恒安家里,说是要为恒安的母亲祝寿。后来,这伙人就劫走了恒安的母亲和弟妹们,只留了恒安的父亲在家里应付来贺寿的亲友,又留了两个人监视他父亲……” 据恒安交待: 昨天他回家贺寿,留在他家的两个劫匪之一就将他带到了城西一处民宅去。他在那里见到了他的大妹妹,但那里也只有他的大妹妹!他母亲和另一个妹妹、两个弟弟都不知去向。那些人威胁恒安说,他的母亲和其他弟妹们已经被藏在了不同的地方,他想救人是没有可能的。如果恒安不听他们的吩咐,他们就要杀光恒安被劫持的那些家人,并且让他们死得惨不堪言。 恒安没有办法,只得听从了那些人的吩咐,带着一箱毒蛇来谋害元春和水霄。 “现在,我已经叫人分别去了恒安家里和他去过的那处民宅,看能不能抓到那伙人,拷问出恒安家人被藏在了哪里。如果能帮恒安救出家人,也算是全了我们主仆一场的情份了。”水霄的声音,十分惆怅。 元春听了事情始末,心情也有些郁郁的。 恒安为了自己的家人背叛主子,这就是“忠孝难以两全”之下,很正常的一种选择。站在客观的立场上,她不能说恒安是忘恩负义、狼心狗肺;但作为被背叛的那一方,她心里的滋味也真不好受。而水霄与恒安有十一年的主仆情份,只怕心里更不好受了! 她只能握着水霄的手,向他传递一点安慰之意。 过了好一会儿,水霄才说:“这次这件事,从风格来说,简单粗暴直接,像是义忠亲王的手笔;但在具体的计划安排上,却又十分细致缜密,这又带一点孝恭王的特点。这有两种可能,一种可能是义忠王和孝恭王在联手;另一种可能是,孝恭王安插在义忠王那里的亲信,给义忠亲王出了不少主意。而不管是哪一种可能,都意味着一件事:在谋害我们的孩子这件事上,他们利益一致,目标一致,已经算是联手了。我们得同时对付他们两方面的人。但这不是让我最忧心的……” 元春沉默地听他分析,心中已经想到了水霄最忧心的事是什么。 “最让我忧心的是:恒安这件事,我事先就知道一点儿蛇贩子的风声,其他消息一点儿也不知道!这说明,我的情报优势正在减弱!也就是说:他们很可能已经找到了对付我的眼线的办法了!从今以后,也许这样的情况会越来越多!” 结婚这么多年,元春已经知道了水霄为什么消息那么灵通——他利用自己的阴阳眼,笼络了一些鬼魂为他刺探情报。这些鬼魂无孔不入,所以水霄能刺探到很多隐密的消息。但这些鬼魂有一个巨大的弱点:他们只能在夜间行动。白天的时候,这些鬼魂就必须藏身在不见天日的极阴之地,才能避免被阳光 灼伤。有辟邪驱鬼之力的地方,他们也不能去。 元春为水霄那些无孔不入的鬼魂眼线默哀了三秒钟!多好用的金手指啊!以后怕是更要大打折扣了。 水霄放在宫里的那些鬼魂眼线,早在几年前就失灵了。原因是隆正皇帝秘密找了两个茅山道士,在宫里几处要紧的宫殿设下了镇邪伏魔阵法,身上也戴着辟邪之物,水霄那些鬼魂压根儿就不敢靠近皇帝和那几座要紧宫殿了。 水霄默了一会儿,然后又哈哈一笑:“不过他们到现在才找到对付我这些眼线的法子,也够迟钝的!我本来以为,两年前义忠王在印书局捣乱却接连被我破坏时,他就会有所察觉了。没想到一直拖到了现在,他才找到了应付我的法子!而义忠亲王都找到了对付我的法子,想必孝恭王也早就发现了,怪不得这两年我没有在孝恭王府探听到什么有价值的消息。” 他伸了个懒腰,懒懒地说:“以后,就各凭本事、公平竞争吧!” 元春和水霄刚吃过午饭,明瑟就派人来禀报:“王爷,去恒安家里和城西那处民宅的人都回来了。恒安家里那个歹人负隅顽抗,被杀了,恒安的父亲被救回来了。城西民宅那里,早就人去宅空,那些歹人和恒安的妹妹都已不知去向。线索已经全部中断,请王爷示下:下一步如何做?” 水霄脸色淡淡的:“恒安怎么说?” “恒安一直向我磕头,说他自知背叛主子,罪无可恕。但请王爷看在他这么多年尽忠职守、从无懈怠的份上,帮他找到家人,救出家人,他便是千刀万剐也绝无怨言。”明瑟不带感情地转述了恒安的话。 “他可知道,救出他家人的希望很渺茫了?” 明瑟躬着身:“奴才也这么告诉他的。可恒安不肯死心!” 水霄想了一会儿,说道:“你告诉恒安:他若在拿着毒蛇进园子之前恳求本王,本王必会全力以赴救他家人,就算最终失败了,也必为他复仇。可他既已拿着毒蛇进了园子,想以之谋害本王和王妃,难不成还想本王不计前嫌地宽恕他?他做下那等背主负义的事,本王绝无可能轻饶他,否则也不必再治家了,由着奴才们作耗得了。之前去他家里帮着救人,已算是仁至义尽。他还想得寸进尺不成?” 对于恒安的处置,水霄必须兼顾到两个方面:不能让府里的人寒了心,却也不能纵容这些奴才不忠之心!而恒安已经不可用,没必要再为了他暴露自己的实力。 “把恒安和那箱子毒 蛇,都送到顺天府去!恒安家里的命案和他家人被劫持的事,也一并报过去,请顺天府破案救人。”水霄的声音冷冷的,“你再告诉恒安:他的家人救不救得出来,就看顺天府的本事,以及他一家人的造化了!” 94.以牙还牙 水霄把恒安的案子送到了顺天府,就是把自己和王妃险些被人用毒蛇谋杀的消息捅到了明面上。 他希望这样一来,那些想躲在暗处下手的人,多少会有些顾忌,动作不要那么频繁,好歹让他和元春喘口气,多过两天轻松的日子。每天都在与刺客斗智斗勇的话,也不利于元元养胎,对不对?另外,情报工作他也需要重新布置一下,这同样需要时间。 而正如水霄所料,恒安的案子一送到顺天府,顺天府尹就满头冷汗地把案子报上去了。 没多久,这个案子就到了隆正皇帝的御案上。皇帝看着面前的案卷,发了好半晌的呆,然后“啪”的一掌拍在了御案上,拍得手掌生疼! “叫老三和老五入宫见驾!”皇帝气得直咬牙!这帮小兔崽子,一个比一个更不让人省心! 三皇子孝恭王、五皇子义忠王一起入宫见驾。 隆正皇帝把案卷给他们看:“十七和十七的媳妇遇刺这件事,你们俩怎么看?” 孝恭王义正辞严地说:“父皇,竟有人敢谋刺皇子和皇子妃,这简直大逆不道、无法无天!这个恒安,犯的是株九族的大罪,恒安的父亲也应当被收监才是!儿臣叩请父皇严查此案,一定要给十七弟一个公道!” 义忠王也是一脸愤愤:“是啊,父皇!虽然儿臣一向看不上老十七那假仁假义的伪君子样儿,可他到底是我兄弟,万万不能容忍我兄弟这么让人算计!一定要让顺天府严查此案!” 隆正皇帝似笑非笑地说:“这件案子,难道不是你们两个指使人做的?” “父皇何出此言?儿臣就算再不肖,也万万做不出这等兄弟阋墙的事儿!还请父皇明察!”孝恭王连忙跪下,高声喊冤。 义忠王自然也是矢口否认,大呼冤枉。 隆正皇帝便道:“你们不承认,那也很好!总之,朕不想看到十七绝后,你们就给朕消停些。若是要继续弄鬼,那也由得你们,可最好别让朕查出证据来!否则,就别怪朕辣手无情了!” 他也懒得再跟这两个儿子废话了,直接挥手让他们退下。恨恨地提起御笔,刷刷刷地在顺天府的奏报上批了朱批,让顺天府尽快破案!娘的,朕拿自己的儿子没办法,你这个治理无方的顺天府尹也别想轻松了! 批完后,他直接将朱笔摔在了地上,坐在御座上生闷气:水霄那小子也是!这样的事,遮掩尚且来不及,为什么他说都不说一声就捅到了顺天 府去?悄悄告诉朕,让朕来作主不好吗?为什么要这样让整个天下侧目,让人窥探到天家骨肉相残的难堪真相?他不知道家丑不可外扬吗? 一个个翅膀都硬了,是吧? 这帮兔崽子!自己早晚得被他们气死! 而他偏偏不能把这些兔崽子怎么样!因为他择定的继位人选,就在这帮不让人省心的兔崽子中间——他宁可选一匹狼继位,也不愿意选一只小绵羊继位啊!而现在,他偏还不能择定头狼! 顺天府接了这样一桩大案,京城之中传得沸沸扬扬,贾家之人自然也很快就知道了。 贾代善先坐了马车过来,与元春和水霄密谈:“我之前只想着王妃这一胎会遭人嫉恨,万万想不到,他们竟敢如此明目张胆。王爷和王妃,可千万要小心!” 水霄微笑道:“岳祖父请放心!我和元元心里有数,一直防范得很小心,不会轻易让人钻了空子的!倒是贾府之中,岳祖父请多多留心,我怕他们奈何不了昭惠王府,就会拿贾家开刀。” “我省得。”贾代善答得平静,心里却有些没底。贾家人多目标多,蠢货也比较多,这种级数的阴谋,真未必扛得住! 贾母、王夫人来的时候,眼圈都红了:“万万想不到那起子小人,竟然这样无法无天!顺天府怎么说?” 元春微微一笑,淡淡地说:“顺天府还在查!且让他们慢慢查吧,这种事急不来的!” 贾母迟疑地问:“你们觉着……这像是谁在下手?他们还……会不会……”会不会继续下手?她问的时候,坐在下首的王夫人也竖着耳朵听。 元春微笑道:“老太太不必挂怀。无论谁下的手,无非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而已,我和王爷心里有数的。倒是老太太和太太要多加保重才是,别让我挂心!” 顺天府要认真查的话,肯定能查到很多蛛丝马迹。 可如今朝堂局势一片混沌,受害者是失宠又失了职事的闲散王爷,有作案嫌疑的人倒像是未来的天子,他们又哪儿敢真的查出什么来呢?估计顺天府尹宁可自己因为“无能”而被罢职,也不敢轻易查出什么来! 恒安一直被单独关押在顺天府的大牢里,其父后来也被收监,案子就那样拖着。恒安被劫持的那些家人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再也没有任何消息。 水霄说:估计得储位人选明确以后,这案子才会有一点进展或变化。 但不管顺 天府查不查得出什么,这件案子闹得这么大,万众瞩目之下,义忠亲王和孝恭王暂时都消停一点了。 过年的时候,隆正皇帝为了避免元春在宫中出点什么事,直接以养胎为名,没让元春入宫朝贺! 正月的时候,元春已经可以感觉到胎动了。再过两周,元春又让水霄每天吹笛子给宝宝听。 水霄很惊奇地说:“他能够听到?” 元春笑道:“大概是听不明白的,但能听到。” 水霄便不只每天吹笛子给孩子听,还每天念书给孩子听。 元春听了几天,玩笑说:“你每天给它读这些圣贤书,把他教成个天生的书呆了怎么办?” 水霄想了想:“也对!”他在原地踱了几步,打了个响指——这个动作还是向元春学的,“我给他读史好了!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 从那以后,水霄便像讲故事一般,给元春肚子里的宝宝讲史了!讲到兴头上,还会随口评点几句。 元春大多数时候只是听,有时候忍不住了,便也会发表一下自己的看法,跟他争论几句。她有前世的思想、教育和见识打底,跟水霄争论时,便常常能切中要害。水霄有时候觉得她说的是歪理,却又不得不承认,这些歪理倒也挺能发人深省的。 比如说到土地兼并问题,元春就跟他讨论了一下什么是贫者愈贫、富者愈富的马太效应。 说到如何解决土地兼并问题,元春就跟他说一下如何发展商业和对外殖民的问题。 说到“民以食为天”这个问题后,元春就跟他讲如何提高土地利用效率,玉米、土豆、红薯等高产作物在哪里,以及发展农业科技的重要性和必要性。 总之,水霄一边给元春肚子里的小宝宝讲故事,一边被元春忽悠着。 三皇子孝恭王和五皇子义忠王因为隆正皇帝的警告、风声太紧这两大原因,消停了几个月后,终究不能坐视元春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算着元春的产期越来越近,他们又开始蠢蠢欲动了。 三月的一天,元春正跟水霄在朴秀园里赏花,明瑟突然匆匆走来,凑到水霄面前,轻声说:“禀王爷,抓住那个丫头了!人赃俱获。她也招了!” 元春离水霄很近,自然也听到这话了。她眉毛一挑,轻问:“抓住哪个丫头了?” 水霄沉沉地叹息一声,面向元春,抓起元春的手握在掌中,柔声道:“你先答应我:不要 太生气!你现在怀着孩子,不宜动气,你还记得吧?” 元春眉头微皱,直接反问:“那个丫头是我的人?”只有自己身边的丫头犯了大错,水霄才会这样郑重地叮嘱自己不要太生气。 “你答应我,我就告诉你!”水霄丝毫不让步。 元春默了默,点点头:“好!我答应你!”她没有太强的自尊心,也没有为别人的错误负责的癖好。不管她的丫头犯了什么样的错,她就算生气也应当十分有限。 水霄牵着她的手,组织了一下语言,才轻声说:“你那个叫何杏儿的陪嫁丫头,你为什么一直留着她没嫁?” 何杏儿?元春想起来了:这个何杏儿,是她那些陪嫁丫环中长得最标致的一个。从陪嫁过来,她就拼了命地往自己跟前凑,一有机会就向自己表忠心。可惜自己身边近身侍候的一直是那几个宫女,她不大插得上手,也不大敢跟那些宫女姐姐们抢风头。只能以陪嫁丫环的身份,做着二等丫头的差事。 前两年,元春安排燕婉的婚事时,想着自己这些陪嫁丫环年纪也大了,便也问了问她们的意愿,又安排了几场比较含蓄的相亲,根据相亲的结果凑成了几对。 这个何杏儿,当时就明确地表示不愿意嫁给那些管事。元春问她是不是想外嫁,想外嫁就放她出去,她也低头不语。 元春猜她或许是不愿意放弃成为水霄小妾的希望,也懒得再跟她磨唧,直接说:“你想清楚了之后,自己来告诉我吧!” 直到现在,何杏儿也没有再来跟她谈过婚事问题。元春素来没有逼丫头结婚的习惯,也就由得她了。 “府里的丫头,多她一个也不多。她不乐意嫁人,也我懒得做那逼婚的恶人,就由着她了。她怎么了?”元春实话实说。 水霄看了她好一会儿,不由得一笑:“不逼人成婚,也是莲界的风俗?” 元春点点头:“算是吧!莲界之中,只有父母逼子女成婚的,从来没有……主子逼丫头成婚的。我又不是何杏儿的亲妈,何必费那个事逼她成婚?” 水霄不由得大笑起来。这些丫头婆子们的事,他素来不过问,对于元春对何杏儿的态度,便略有些拿不准。此时听元春这样一说,便放下心了来。 “那个何杏儿,胆大包天,受了人的唆使,竟敢来魇镇你!刚才,已经被明瑟拿下来!” “魇镇?” “没错!”水霄微微一叹,“这 一次,约摸是孝恭王的手笔。他们知道下毒下药是没有可能成功的,上次恒安放蛇的计划也已经失败,他们想害你,能选择的手段已经不多了。这魇镇之术,无疑是其中最隐秘、最难防备的一种。他们不知道你有莲台护身,大约会猜:这是最有可能成功的谋刺计划。” 元春点点头,心里微微叹息:通往高位的路,真是步步凶险。 看来,她这个孩子,已经不是招人“嫉恨”那么简单了!是不是大家都已心知肚明一件事:只要她生下一个儿子来,储位就是水霄的了?所以那些暗算她的人,手段才这样层出不穷,几乎是不死不休了。如今,毒蛇、魇镇之术那些人都用过了;下一回,是不是就有人真刀真枪地刺杀她了?! “你怎么查到何杏儿的?”她问水霄。 水霄道:“上一次,恒安居然把一箱毒蛇带进了朴秀园,这件事让我意识到了自己之前的疏漏。这几个月,我重新调整了部署,转换了情报探查的重点和方向——外面的消息查得再多,若是自己家里让人钻了空子,那也是得不偿失的事!所以现在,我把很大一部分人手,集中在家里了。” 他轻柔地抚`摸着她的肚子,感觉掌心一跳,却是被元春肚子里的宝宝踢了一脚。他脸上不由得露出温柔的笑意:“你和孩子,都不能出一点儿事!” 有了心理准备后,元春便与水霄一同去了王府西路的息心堂,侍候的人都被远远地留在了后面。 息心堂中,何杏儿被五花大绑着,被明瑟身边的两个小太监押着跪在地上,嘴也被堵着,衣衫不整,样子颇为狼狈。 看着元春握着水霄的手走进来,何杏儿的视线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停留了一下,脸上交织着恐惧和愤恨之情。 元春看了看这架式,仿佛是要密审何杏儿的样子。 水霄扶着元春在上首坐下。元春便问:“她用什么东西魇镇我?” 水霄朝明瑟点点头,明瑟把旁边一个托盘上盖着的黄绫揭下来,将托盘端到了元春面前,给元春过目。 那托盘之中,放着五个纸铰的青脸白发的鬼,还有一个纸人。 元春莫名地觉得这些东西有一种熟悉感:原著中马道婆用来魇镇王熙凤和贾宝玉的,不也是什么五鬼魇镇之术吗?别是那什么马道婆的手笔吧?! 她想把那些纸人纸鬼拈起来见识一下,水霄却挡住了她的手。 “别碰那样的脏东西!”他严 肃地对她说。虽然知道元春有莲台护身,但这种东西,能不碰就不碰吧!免得脏了手。若非何杏儿是元春的陪嫁丫头,他不好擅自处置,他都不会让元春知道这件事。 元春便也打消了心里的那点好奇。不碰就不碰吧!也不是非看不可的。 “说吧!为什么干这样的事儿?”她开始审问何杏儿,“我知道自己待你算不得好,但也从来不曾为难过你。有什么样的深仇大恨,能让你做下这样的事?” 水霄默默地听审,冷冷地看着何杏儿。 明瑟便扯下了塞在何杏儿嘴里的帕子,好让她招供。 何杏儿似乎也豁出去了,她眷恋地看了水霄一眼,梗着脖子对元春说:“我就是看不得你这个妒妇样儿!想治一治你,我有错吗?” “妒妇?”元春从未想过,她会被一个丫头指着鼻子骂妒妇!这种事,不是应该婆婆来做的吗?怎么皇后没有骂她是妒妇,反倒是何杏儿这个不知所谓的丫头在骂? “我妒不妒的,干你屁事!”元春不客气地说,也懒得装斯文了,“区区一个陪嫁丫头,未免也管得太宽了!” 何杏儿又看了水霄一眼,却只看到一双冰冷的眸子,心里越发地冷硬下来。索性便破罐破摔了,竹筒倒豆子似的说:“历来陪嫁的丫头,哪个不是给姑爷做妾做通房的!我做小伏低,好不容易做了你的陪嫁丫头,就指望将来能服侍姑爷,好歹也做半个主子!若有福气生个一儿半女,子孙后代便再也不用做奴才秧子,可以做一做人上人了!可我对你百般讨好,你却连上房都不轻易让我进!你还想让我嫁给那些小厮管事!我生得这样标致,难道就只配嫁给奴才么?难道我的子子孙孙,都只配做奴才秧子么?” 元春静静地听着她说,却越听越无语。她看了看水霄,要模样有模样,要身材有身材,要地位有地位,要钱财有钱财,也难怪这些想要一步登天的狐狸精,一不要脸二不要命的惦记着。 她心里有些闷闷的,问水霄:“何杏儿想给你做妾,有什么想法?” 水霄盯着元春的脸看,坏坏地笑:“本王怕短命,不纳妾!”又转头瞄了何杏儿一眼,懒懒地说,“再说,这种一心巴高望上的蛇蝎女子,给我扫马圈都不配!还想给我做妾?真是做梦!” 何杏儿瞪大眼睛看着水霄,仿佛心碎了一地。忍不住大吼出声:“为什么?我究竟哪里不好?模样差了?女红差了?还是我不会服侍人?我只是没有机会到王爷 跟前儿而已!” “堵上她的嘴吧!”元春淡淡地吩咐。她懒得再听何杏儿对水霄的告白了。 何杏儿还想挣扎,可她哪里还能挣扎得脱?又被塞住了嘴,只得用无比愤恨、怨恨的眼神,盯着元春。 元春被她盯得很不舒服:这个贱`人!来抢我老公还有理了是吧?你不想子孙后代继续做奴才,直接赎身出府,嫁个平头百姓不就成了?!又不想出府,又不想做奴才,还不是想一步登天?你想当妾劳资就要成全你吗?!你想抢我老公劳资就必须贤惠不嫉妒吗?玛蛋,什么破逻辑! “你打算怎么处置这丫头?”水霄问元春。 元春神色微黯,挣扎了半天,还是说不出要何杏儿的命之类的话。最后,她只得苦笑了一声:“王爷代我处置吧!”别让我再见到她就行了!她一点儿也不想知道水霄会怎么处置这种背主的人。 “那就由我代劳吧!”水霄微微一笑,握住了她的手,“连这样可恶的丫头你也下不了决心处置,这心慈手软得……也真是没几个人了!” 元春苦笑:尽管在这个世界已经生活了二十多年,但前世形成的三观,仍然在深深地影响着她。她真的没有办法把剥夺她人生命、严重伤害他人健康的命令轻易说出口,哪怕她恨这个贱`人,恨得牙根痒痒! “有劳王爷了!” “夫妻之间,客气什么?”水霄柔和地说,“若不是怕你多心,这个何杏儿我直接就处置了。” 元春不想再说何杏儿的事,指了指托盘里的东西:“这东西要怎么处置?” 水霄扫了那些纸鬼纸人一眼,又看了明瑟一眼,然后拉着元春的手站起来,笑道:“这个东西,交给明瑟烧掉就是了!用不着怎么处置。这件事我不想声张,免得太惊世骇俗,也免得让人接二连三看我昭惠王府的笑话儿。” 元春便也不再追问,跟着水霄出了息心堂。 等元春和水霄都出去之后,一个小太监端来了笔墨,另一个小太监关上了门。 明瑟提起笔,在那个纸人的身上,写下了一个名字:水霪,又写下了他的年庚八字。 写完之后,他搁下笔,将那个写了孝恭王名字和年庚八字的纸人,又放回了托盘里,与那几个纸鬼放在一起。 三个太监,就这样盯着托盘里的东西,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变化。 “这东西会有用吗?”一个小太监盯了良 久之后,有些不确定地问。 “谁知道呢?!”明瑟脸色凝重地说,“王爷有令,叫我写完之后,我们就轮流盯着这东西。如果没有什么变化,就盯满三天。” 过了大约小半个时辰,突然似有一股极冷的风吹来,托盘里的纸人和纸鬼竟然一点点化作了灰烬,似乎被什么无形之火烧掉了一般。而后那股阴风穿过了窗户,不知飘向了哪里。 明瑟和两个小太监忍不住一颤,都有些发抖! 这这这……真有鬼啊?! 过了好一阵儿,明瑟才站起身来,对两个小太监说:“今天这事儿,不要对任何人说一个字!否则你们知道后果的!” 两个小太监唯唯诺诺地应了,心里却想着:回去一定要请一尊佛像回来供奉,请几个平安符挂在身上,好挡一挡邪。 从息心堂出来,看着外面的阳光,明瑟身上才有一点暖意升起。 他匆匆来到正院,找了个空子,把结果告诉了水霄。 水霄沉默了半晌,心想:看来,这一回孝恭王找了个有真本事的!就是不知这份没有塞在孝恭王床上的魇镇之力,能对孝恭王有多大影响。 当天晚上,水霄就接到了眼线的报告:那个五鬼魇镇之术,的确是孝恭王指使一个姓马的道婆弄出来的。如今,孝恭王病了,偏偏那个马道婆已经被孝恭王的人灭口了! 水霄心里呵呵地笑了笑:这是不是就叫“自作孽,不可活”?希望孝恭王病得久一点、重一点,免得他有精力来谋害自己的老婆孩子。 95.山雨欲来 孝恭王病重,据说每天都神智不清的,只知道说胡话。孝恭王妃曾亲自到昭惠王府,向元春求医。 但水霄直接就给挡了:“三嫂你看看瀛洲如今这情形,哪还出得了门?三嫂若实在想让瀛洲诊病,就叫人将三哥抬过来吧!若是三哥也不便出门,不如就让太医院的人给三哥诊治。他们十几年前就在研习瀛洲的医术了,如今就算还略有不及,也应相差无几了!” 水霄是不可能让元春这时候出门去孝恭王府诊病的。万一孝恭王妃敢把孝恭王抬过来,他也敢接着,正好让孝恭王府的人动弹不得,别搞那么多妖蛾子出来。 孝恭王妃的确不敢把自家王爷送到昭惠王府来,便入宫向隆正皇帝求救。 隆正皇帝爽快地派了太医院院判洪擂去孝恭王府,给孝恭王诊病,心里却惊疑不定。为什么?为什么孝恭王在这时候病了?究竟什么病? 孝恭王突然重病,让朝中局势似乎一下子明朗起来。 之前的夺嫡形势,是三皇子孝恭王、五皇子义忠王、十七皇子昭惠王三足鼎立。可现在,十七皇子已经是一个没有职事的空壳亲王,孝恭王又突然重病,那剩下的一个,不就是义忠亲王了吗? 据水霄的消息说:如今,义忠亲王在朝中颇有一点炙手可热的意思。 随着元春的产期越来越近,水霄脸色凝重的时候越来越多。尽管他在面对元春时,总是面带笑容,一副轻松自若的模样,但夜深人静时,元春偶尔因沉重的肚子半夜醒来时,常能见到水霄半夜不睡觉,就那样盯着他看。 她给他诊断了一下,是忧思过重,所以夜不成寐。 “你在担心什么?”元春不只一次的问。 水霄总是吻一吻她的头发,安抚她:“别管我在担心什么……总之,我担心的事,让我去操心好了!你的任务,就是养好身体,把孩子平平安安地生下来!” 元春叹息:“其实就算你不说,我也能猜到一些。你所担心的,无非就是两件事,一是我和我肚子里的孩子,二是朝中的局势。如今孝恭王病重,我又要生孩子,对于义忠亲王来说,是一个绝好的机会吧?” “真是瞒不过你!”水霄十分无奈地说,“一场风雨,怕是免不了了!” “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元春十分郑重地对水霄说。 “什么事?” “如果发生了比较重要的事,不要瞒着我!”元春 最怕那种被人以“为你好”的名义蒙在鼓里,结果失去选择权的事,“你知道我素来不是冲动的人,很多时候,我甚至会谨慎得过了头。所以,你不必担心我会冲动行事!如果有重要的事发生,你告诉我让,让我拥有选择的权利,这比什么都重要!” 水霄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但有些时候,有些事,你知道了有百害而无一利。比如说:万一你正在生孩子的时候,外面突然打起来了,我就算立刻把事实告诉你,你又能怎么办?难道你还能说:这孩子我先不生了,等外面的事情解决了再生?你只能继续生!反而会被外面的坏消息白白扰乱了心境,更加危险……所以这件事,我不能答应你!” 元春有一种哑口无言的感觉。 默了一会儿,她才问水霄:“这么说,我生孩子的时候,外面很可能会出点儿什么妖蛾子?” 水霄将她搂进怀里,小心翼翼地不压着她的肚子,吻了吻她的额头:“我说过,那些事情,让我去操心好了!” 元春怀孕四十周的时候,黛玉再次来了,是贾代善和贾母、王夫人一起带她过来的。 元春不由得侧目,问代善:“这时候,你们把黛妹妹送进来做什么?”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吗?哪有把未成年人往风眼里送的? 代善还没有开口,黛玉就抢先说:“元姐姐,您别怪外祖父,是我自己要来的!我跟随姐姐学医多年,虽然因为辈份的原因,不曾真正拜过师,但在黛玉心里,元姐姐便如我的恩师一般无二。师有事,弟子服其劳!如今元姐姐这里危险重重,正是用人之时,黛玉岂能躲在一边不闻不问?还请元姐姐不要嫌我粗笨,将我留在身边,若有飞萤姐姐分`身乏术之时,黛玉好歹能帮点儿小忙!” “可你还是个孩子!”元春还是有点接受不了。未成年人是需要保护的,至少不应该被牵涉到有生命危险的事情里去! 黛玉道:“元姐姐,我已经不小了!我已经十二岁了!”按虚岁算,她的确十二岁了。 代善也说:“让黛丫头留下吧!甘罗十二为相,黛丫头也不傻,王妃可别小瞧了她!若她能帮上点儿什么忙,也不枉她苦心学医这么多年。” 元春只得把黛玉留下。 贾母和王夫人根本没有发言权,只有听着他们说话,陪着干着急而已。 ———————— 义忠亲王府。 五皇子义忠王端坐着,沉着 脸问下首跪着的一个青衣人:“有消息吗?”屋里其他几个坐着的人,也都看着那青衣人。 那青衣人把头埋得低低的,额头有冷汗沁出来,躬身答道:“禀王爷……还没有!” 义忠王暗暗咬牙:“还没有?!” 他顺手就将手边一个茶盅摔在了地上,砸得粉碎,满脸怒色地质问那青衣人:“本王问你老三是真病假病,你说不确定,查不出来!本王问你十七的媳妇什么时候生孩子、昭惠王府可有什么不寻常的安排,你还是不知道!陈七,你自己说说,本王养你们这些废物有什么用?” 陈七连连磕头:“属下惶恐!实在是……实在是那两家府邸防范得太严了!安插在孝恭王府的眼线,根本近不了王爷的正院,查不到什么消息。好不容易安插在昭惠王府的眼线,没传几次消息就被昭惠王拔掉了。那府里对奴才下人也管得极严,二门内的消息,一丝儿风也透不出来……” “滚!”义忠王懒得听他废话,直接喝退了陈七。他深吸了几口气,压下心里的火气,尽量和颜悦色地问屋里的几个谋士说:“几位先生怎么看?” 为首的谋士沉吟了半晌,才对义忠亲王拱了拱手:“王爷,昭惠王府中,王妃产后总要入宫禀报的,虽然那时候略有一点晚,但也不算有大碍。但若查不清孝恭王之病的真假,这次谋事的吉凶就很难预料。如今,太医院的院判洪擂正住在孝恭王府,不如设法将洪院判引出来,撬开他的嘴,看能不能得到可靠的消息。” 其他谋士也陆续对这个提议表示赞同。 对于这些谋士的话,义忠亲王仿佛没有听到一般,陷入了沉思之中。 他的拳头渐渐攥紧,突然一拳头擂在桌上,发生一声沉闷的响声。“本王决定了!无论孝恭王的病是真是假,这次谋划都不再更改,防着孝恭王一些就好了!昭惠王府那里,也不必等贾瀛洲临盆的消息了,直接按我们的计划走。老十七精得跟鬼似的,本王怕他蓄意隐瞒贾瀛洲临盆的消息,反而让我们错失良机。如果贾瀛洲在临盆之前不得不进宫,在宫里生了娃娃,更方便我下手!” 为首的谋士略有些不赞同地说:“王爷,这是否……太冒险了?” 义忠王暗暗咬牙:“不成功,便成仁!这是本王最好、或许也是最后的机会了!错过了这次时机,只怕本王就与大位彻底无缘了!等老三或老十七坐上了那个位置,本王自然讨不了好,诸位先生怕也会受连累!我们来议一议行动的 方略吧!” 几个谋士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躬身应道:“是!” —————————— 五月初五端午节,宫中照例举行了宫宴。 三皇子孝恭亲王病重,孝恭王妃要侍疾,没有出席。 十七皇子昭惠王倒是入宫赴宴了,但因昭惠王妃临盆在即,他匆匆向皇帝和皇后敬了两杯酒,就出宫回府。临盆在即的昭惠王妃,自然也没有出席。 从当晚后半夜开始,沈皇后竟突然开始恶心、呕吐、腹痛、腹泻,短短两个时辰竟然泻了十来次,泻得人都有些虚脱了。而更要命的是,不止沈皇后在腹泻,懿和宫有好几名宫人也腹泻不止,并有与沈皇后一样的恶心、呕吐、腹痛等症状,其中包括懿和宫的首领太监。 这样的状况,很容易就可以想到一个词:瘟疫! 而且从症状来看,很像是隆正二十五年江南水患时,贾瀛洲亲赴江南处置过的,据说会造成大量死亡的那种瘟疫——霍乱。 天将明时,沈皇后有气无力地躺在床上,闭目思索了半晌,吩咐暂时无碍的柳玉妆:“第一,立即传本宫懿旨,封锁懿和宫,无旨不许擅自出入;第二,你亲自去一趟紫宸宫,把这里的情形禀告皇上,恳请皇上来一趟懿和宫,我有话禀奏;第三,宣太医,让他们过来确诊,是不是霍乱在宫中爆发!并传令各宫,宫中疑有霍乱瘟疫,请各宫人等千万小心饮、食卫生,同时在太医院诊断结果出来以后,请各宫妃嫔紧闭宫门,约束宫人,不要随意走动;第四,传令尚宫局,让宫正司的人轮班分队,日夜在后宫巡逻,以防宵小;第五,朱贵妃位份虽高些,但如今孝恭王病重,只怕她无心宫务,因此本宫病后,请贤妃暂代宫务。” 柳玉妆眼睛有些泛红,仔细听完沈皇后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沈皇后确认无误后,又仔细想了一想,觉得没什么疏漏了,才对柳玉妆说了一声:“你去罢!” 柳玉妆匆匆去传话了。 大概过了小半个时辰,离得最近的隆正皇帝首先到来。 看到沈皇后精神萎靡、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隆正皇帝不由得心里一颤,在床边坐下,握住了沈皇后的手,问道:“你怎么样了?” 沈皇后苦笑了一下,摒退了宫人,对隆正皇帝说:“臣妾不太好!也不知还能活多久,皇上去年托付给臣妾的事,臣妾只怕办不到了!因而臣妾斗胆,在病势未明之时,就请 皇上过来一趟,想把那东西交还给皇上!” 她说的是隆正皇帝去年交给她的那份传位密诏! 隆正皇帝也想起那一茬了。见沈皇后在交待后事似的,不由得心里大痛:“别说傻话!你定会很快痊愈的!” 沈皇后虽是继皇后,但与隆正皇帝相伴的时日甚久,实与结发夫妻相差无几!两人又一直相处和睦,也算是伉俪情深,如今都垂垂老矣,却突然面临生离死别,隆正皇帝心里便有些受不了! 见沈皇后有些不相信他的话似的,他便急切地说:“朕说真的!你自己不也说病势未明吗?以贾瀛洲的医术……”说到这里,他突然想起来了:贾瀛洲如今即将临盆,还怎么入宫为皇后诊病? 沈皇后有些倦倦地抬了抬手,制止了隆正皇帝的话,苦笑道:“瀛洲临盆在即,怎能入宫?皇上也别说傻话了!趁着我现在还明白,赶紧办了正事要紧!” 她挣扎着爬下床。隆正皇帝纡尊降贵地扶起了她,按她的要求,将她扶到了梳妆台前。 然后沈皇后当着隆正皇帝的面,打开了梳妆台的一个暗格,从暗格中取出一个木匣子来。这个木匣子,就是隆正皇帝去年给她的那个藏着传位密诏的匣子! 她又在梳妆凳上坐下,从装着常用首饰的首饰盒中,拿起了那支可以打开密诏匣子的凤钗,照着隆正皇帝那天的手法,打开了匣子的底层,从底层取出那封密诏。她把那封密诏取出来,展开给隆正皇帝过目一下,确定这就是那份密诏后,又将密诏折好放回匣子底层,将匣子还原,再将那支凤钗也放回了匣子里。 她双手捧着匣子,躬身将匣子递给了隆正皇帝:“臣妾保存这东西半年多,幸不辱命!如今,原物归还给皇上!”说话的时候,她微微有些喘息,觉得腹痛不止,又想解手了! 隆正皇帝看着那匣子,脸色变幻莫测。他默了好一会儿,终究还是接过匣子,将匣子收进了袖子里。 沈皇后松了一口气。 她侧身坐在梳妆凳上,右手扶着梳妆台,左手拉起隆正皇帝的手,有些眷恋地握了握,很快又松开,将隆正皇帝往外推了推。 “虽说霍乱是经由食水感染的,可这里终究不干净,皇上万金之躯,不宜久留!请皇上回去吧!”沈皇后仰头看着隆正皇帝,淡淡地笑了笑,“臣妾身乏力弱,腹痛难忍,恕不相送了!” 隆正皇帝正要反对,想在懿和宫多留一会儿,听听太医怎么说 。可听到沈皇后说“腹痛难忍”,便知道她约摸是又想方便了,只得作罢! “那朕出去了!你好好养着!”又安慰了沈皇后几句,隆正皇帝便袖着那个匣子,转身往殿外走去。 临出门的时候,隆正皇帝回头看了看,就见沈皇后扶着梳妆台,端端正正地坐着,正默默地看着他,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清晨的阳光从窗口洒进来,给她的头发镀上了一层金黄。 隆正皇帝突然间心中大痛,几乎要落下泪来。他有些仓促地冲着沈皇后笑了笑,转身大步而去。 “你亲自在这里守着,等太医院给出了诊断结果,立刻带他们来报我!”临走的时候,隆正皇帝吩咐史忠。 史忠连忙答应,留在了懿和宫等消息。 等隆正皇帝出了沈皇后的寝殿,懿和宫的宫女们才鱼贯而入,进来服侍沈皇后。沈皇后又解了次手,刚躺回床上,太医们便来了。 宫中发生了这样大的事,太医院院使陆申把当值的御医全带来了,又叫人去通知轮休的太医回来,休假取消。陆申和众御医轮流诊了诊沈皇后的脉,检查了一下沈皇后拉出来的粪便,又分出几个人去诊断那些与沈皇后一起发病的宫人,最后聚在一起嘀嘀咕咕地讨论了半晌,也没有个结果。 史忠心里焦急,走过去催促道:“几位大人,可有结果了?这是不是霍乱?” 陆申抹一把满头的冷汗,对史忠道:“公公请稍候!此事万万错不得的。”一转身,又与那些御医们一起去讨论了。 史忠只得压着火气,耐着性子等待。 又过了好一会儿,那些御医才达成了一致,陆申冷汗直流地对史忠说:“禀公公!应是霍乱无疑。” 应是霍乱无疑?听到这句话后,史忠脸色大变,立刻道:“你们派个人,跟我一起去禀报皇上!” 陆申便让其他御医商量方子。《上医九卷》里给出了治疗方案,但各人体质和病情轻重不同,方子还需要按实际情况进行调整。安排好了这些事以后,陆申才匆匆跟着史忠,往紫宸殿而去。 此时的紫宸殿,也已经乱套了。 之前,隆正皇帝袖着那只装有传位密诏的匣子回来时,心里各种思绪不断翻滚。 他在想:为何老三突然病了?为何皇后也突然病了?皇后得的,究竟是不是霍乱?这究竟是天灾还是人祸?若是人祸,究竟是何人在下手?目的又是谁?为什么要害皇后? 要不要把贾瀛洲召进宫来? 在紫宸殿的小书房里坐下,他把那匣子从袖子里拿出来,放在书案上盯了半晌。又摒退众宫人,打开了匣子,翻出匣子里的传位密诏看。 他有一种很不详的预感,仿佛那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储位给谁,似乎已经不能拖了! 贾瀛洲怀孕期间,他已经以询问贾瀛洲情况、赏赐东西等借口,分别密召过秋凝霜和秦桢。秋凝霜和秦桢都回答:贾瀛洲确实有孕了,不是什么狸猫换太子的把戏。 那么,贾瀛洲为何在成婚五年后,突然有孕?她的天命到底是什么?到底该不该把皇位传给十七? 可不等他把这些问题想明白,就感觉自己腹中一阵疼痛。很快,那疼痛越来越强烈,他也有了强烈的便意! 他大惊失色:难道我也感染了瘟疫?! 一时间,他也顾不得想谁继位的问题了。匆匆把那份传位诏书放回匣子里,把匣子收在了书案的抽屉里,大喝一声:“来人!”他也想要方便了! 史忠带着陆申,刚走到从懿和宫到紫宸宫的半道上,就见一个小太监从紫宸宫的方向飞快地跑来:“忠公公,不好了!皇上也在腹泻,急召太医前去诊治!” 史、陆二人无不大惊失色,两个几乎是一路小跑,跑到了紫宸宫里。进入隆正皇帝的寝殿时,正看到隆正皇帝佝偻着身子,被太监宫女们扶到床上去,还按着腹部微微呻吟。 陆申连忙上前,给隆正皇帝诊脉。隆正皇帝伸着手任由陆申诊脉,只问史忠:“皇后如何了?” 史忠回禀道:“禀皇上,皇后娘娘还如先前一般,只是腹泻得有些力弱,已经睡下了。御医们正在为皇后调方治病呢!” “什么病?”隆正皇帝直接问。 史忠看了专心诊脉的陆申一眼,沉声说:“太医院的大人们说:是霍乱!” “霍乱……”隆正皇帝脸色一白,感觉手足冰凉。 他还清晰地记得,当初江南水灾,贾瀛洲是怎么描述霍乱的。当时贾瀛洲就说过:霍乱是肠胃疫病中为祸最烈的,若是霍乱爆发,死几千、几万人也不足为奇。他无法想象,宫中和京中死几千、几万人,会是怎样一种景象。 “朕呢?得的也是霍乱吗?”隆正皇帝目光如剑一般盯着陆申,咬着牙问。 陆申的后背,已经被汗水湿透了!他用微微颤抖的手朝隆正皇帝拱了拱:“应… …应当……是!”他的声音因恐惧而异常紧绷。 隆正皇帝倒抽了一口凉气! 史忠也是一脸惊骇,说不出话来。 陆申被这窒息的气氛弄得快要喘不过气来了,他咳嗽一声,定了定心神,对隆正皇帝说:“皇上,此事非同小可!臣叩请皇上,召一品尚医贾瀛洲入宫吧!” 召一品尚医贾瀛洲入宫?召那个据说马上就要临盆了的大肚婆入宫?! 96.染疫?中毒? 隆正皇帝没有多想,就同意了召元春入宫的提议。 虽然他一直在设法保护元春和元春肚子里的孩子,但当他自己的生命也受到了威胁时,还是他自己的生命比较要紧。 “你亲自带人去昭惠王府,把宫里的情形告诉十七和贾瀛洲。只要贾瀛洲不是正在生孩子,就召她入宫诊病!”隆正皇帝对史忠说,“除了那几个宫女以外,贾瀛洲身边若还有什么得用的民女,也可一并带进宫来。入宫后再给个女史的名份!贾瀛洲如今身子重,特旨允准她的官轿抬到紫宸宫外!” “是!”史忠脸色凝重地应了。 皇帝又道:“另外,召诸皇子、诸皇子妃入宫侍疾!召在京二品及二品以上文武官员入宫宿卫!封锁九门,除入宫诊病的贾瀛洲、入宫侍疾的诸皇子、皇子妃以及入宫宿卫的诸大臣以外,无诏书不得随意出入……”他向史忠发出了一连串的指令。 这简直就是天子重病驾崩之前的例行布置了!史忠心胆俱颤地答应一声,就匆匆去传旨了。出紫宸宫的时候竟然左脚绊右脚,险些摔个大马趴! 昭惠王府中,元春刚吃完早饭,准备漱口,就见明瑟身边的一个小太监急匆匆地跑进来,禀报说:“忠公公来了!” 忠公公?史忠?元春微感惊讶。 史忠因为姓史,便不爱别人叫他“史公公”,因为这与“死公公”和“屎公公”音近,宫里宫外的人便都叫他忠公公。因他是大内太监中的第一人,他既叫了“忠公公”,便也没有别的太监敢再叫这个名号了。 但她并没有惊讶多久,就见明瑟陪着史忠,匆匆地进来。 史忠向元春说了宫里之事,又传达了隆正皇帝的旨意后,元春的脸色异常的凝重,有些难以置信地问史忠:“太医院确定是霍乱?” “是!太医院的大人们,的确是这样说的。” 元春在原地踱了两步,眉头皱得很紧:“目前只有父皇、母后和懿和宫的宫人染病吗?其他各宫的娘娘们,有没有染病的?” “我出宫的时候,还没有!” “紫宸宫的宫人呢?有没有染病的?” “也没有!”史忠耐着性子答完,忍不住催促道,“王妃,如今宫中情势未明,吉凶难料。王妃虽然身子沉重,但还请快些入宫吧!以免耽误了皇上和皇后的病情!” 元春回过神来:“我知道了!请公公到前院奉茶,我需要准备些药 材器具,才好入宫。” 等史忠不情不愿地随明瑟去了前院之后,元春就让秋凝霜等人分头准备。既然皇帝允许她带身边得用的民女进宫,那她就不客气地准备把阿真、阿悟都带上了。 等屋子里只剩她和水霄两个人了,她才说:“这事不对劲!霍乱是霍乱弧菌引起的,它是需要传染源和传播途径的!近日并没有听说京城及附近有霍乱疫情,这霍乱是从哪里、怎么传到宫中的?为什么那么巧,刚好是父皇和母后中招?父皇和母后年纪虽然大一些,可身子素来健壮,少量的霍乱弧菌根本到不了小肠,在胃里就直接被胃酸杀死了!为何父皇和母后会同时染病?!” 自从她献了医书,宫中对“瘟疫”(传染病)有了比较清楚明白的了解后,对于如何“防疫”就极度重视。宫中的防疫手册是她亲自编的,这些年宫中一直严格遵行。若皇帝和皇后真的感染了霍乱,那些细菌是怎么突破层层防卫,让皇帝和皇后染病的? “十之八`九,这不是天灾,而是人祸!”元春捧着肚子,总结说。 水霄长长地叹息一声:“若我猜得没错,这应是义忠王的手笔。”他原希望,能通过孝恭王的病故布疑阵,让义忠王顾忌着孝恭王这只可能的“黄雀”,不敢轻举妄动,熬到元元产后再说。但现在看来,义忠王夺位的决心极其坚定,已经是孤注一掷了! 元春瞪着他,眼中十分惊骇:水霄的意思是……义忠王准备弑君夺位了?!我勒个乖乖,怪不得人说天家无父子呢!义忠亲王连亲爹都敢……谋害吗?! “现在,我们准备入宫吧!”水霄抱了抱元春,又放开了她,与她四目相对,无比认真地嘱咐她,“接下来,战场会转移到宫中。但你不用怕,我会拼尽全力保护你的!但你自己也要保护好自己的身子,哪怕那是紫宸宫,你也要尽可能自在些,想坐着就别站着,想躺着就别坐着,累了就歇着,困了就睡觉,别管那些老家伙们有什么屁话。另外,你也要记得:凡事不要勉强自己!无论何时,至少都要把阿真或阿悟带一个在身边……” 他絮絮叨叨地叮嘱了元春一大堆注意事项,元春心里有一股暖流流过。 她也抱了抱水霄的腰——这动作对目前的她来说,略困难——对水霄说:“你也要保重自己,该干嘛干嘛去,不需要为我多操心!你别忘了,我有莲台护身,那些阴谋诡计就算到了我跟前,恐怕也奈何不了我!别为了保护我,让那个义忠王钻了空子。” “ 我知道!我有分寸的。” 两人正说着话,一阵蹬蹬蹬的脚步声响起。他们有默契地分开,一起看向门口,就见黛玉扶着门框,露出半边身子来。 “元姐姐,王爷,请带我进宫去吧!”黛玉开门见山地说,略微有一点喘,“宫里还不知是什么情形,我跟姐姐学医多年,遇事之时,好歹能搭把手。” 元春哪肯带她入宫啊?!如今宫里的情势那么复杂,万一这小萝莉出了事怎么办? 便道:“如今宫里情势不明,若我们一股脑儿的全进宫,家里唱了空城计,被人钻了空子怎么办?所以,我和王爷先进宫去看看,你且在府里候着,帮我盯着我存放珍贵药材的内药库。内药库里那些珍贵药材和我配的成药,不容有失。有你盯着,我才能放心!” 黛玉半信半疑地说:“真的?” 元春诚恳地点头:“真的!” 黛玉无法,只得同意了! 秋凝霜等人准备好之后,元春换上了一品尚医的官服,坐上了官轿,往宫中而去。她现在身材臃肿,原来的官服已穿不下,好在昭惠王府不缺衣裳料子,也不缺针线上的人,早为她备下了几套宽松的官服以备不时之需。 有史忠一路陪着,义忠王大约也没有打算半路劫杀她,元春的官轿,在满宫的侧目中,被直接抬到了紫宸宫。 紫宸宫正殿是皇帝的寝殿,里面已经有一大群皇子和大臣在守着了。见到元春到来,这些人自动让出一条道,便如同在夹道欢迎元春一般。 元春扶着秋凝霜的手,挺着大肚子,这些皇子、大臣和太医的注目中,走进了紫宸宫,走进了皇帝的寝殿。 “参见父皇!”元春和水霄一起给隆正皇帝行了礼。 隆正皇帝在史忠出宫宣旨之后,又拉了几次,拉得心情无比烦躁,又有一种隐隐的恐惧,似乎无常已近的感觉。 “免礼!”此时此刻,隆正皇帝哪还在乎那些虚礼,直接吩咐元春,“太医院说朕染了霍乱,可朕总有些不放心,便召你来看看。你为朕和皇后检查一下,看是不是霍乱,该如何调方行药。” “是!”元春答应一声,就扶着秋凝霜,在隆正皇帝床前的鼓凳上坐上。戴着手套的手指,搭在了隆正皇帝腕脉上,一边询问皇帝的症状,一边悄悄打开了医疗系统,又看过皇帝的粪便之后,脸色渐渐凝重起来。但她戴着面罩,皇帝也看不清她的神色。 “朕 的病……很重吗?”隆正皇帝见元春不说话,心里一阵阵地发凉。 元春收回手,微微向隆正皇帝一躬身:“皇上并没有生病,而是中了毒!中毒的情况不算很重,可也不算轻!” 中……毒?!隆正皇帝直接从床上坐了起来,满脸骇然:“你说什么?朕中了毒?!” 史忠和诸皇子、诸大臣都是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元春。水霄微微皱起了眉头,义忠亲王面无表情地看着元春。 元春平静地说:“没错!皇上所中的,乃是一种名叫白罗伞的毒蘑菇的毒。白罗伞是一种剧毒的蘑菇,中毒后,潜伏期三个时辰到十二个时辰,而后会出现腹泻、腹痛、呕吐等症状。这个时期,称为胃肠病期,中毒者症状与霍乱病人的症状很相似,极易误诊。如果中毒特别严重,中毒者会因严重的胃肠炎虚脱而死。 “如果中毒不是特别严重,这种胃肠病的症状,会在一到两天内消失,中毒者的精神也会有所好转,便似痊愈了一般。这个时期,称为假愈期。 “一天左右的假愈期之后,中毒者就进入了中毒后最凶险的一段时期:内脏损害期。这时候,毒素已经经血液进入肝、脑、心、肾等重要脏器,开始损害这些脏器,其中肝脏受到的损害最为严重。病人会出现肝痛、黄疸、腹胀、恶心、头晕、头痛、嗜睡……等各种严重症状。这个时期,大约会持续七八天至半个月。如果能挺过来,中毒者就会慢慢痊愈;如果挺不过来……那就挺不过来了!” 她一口气把白罗伞中毒的症状说完,看了看隆正皇帝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的呆样,叹息一声:“皇上如今还在胃肠病期,如果施救得法,就可减轻毒素对内脏的损害,降低内脏损害期的风险。而这个救法,与霍乱的治法是截然不同的!若按治霍乱的治法来治,父皇几日后的情况……便不好说了!” 寝殿中,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太医院那些人更是汗流浃背,几乎晕厥!这这这……这么严重的误诊,会要人命的! “陆申,你有什么话说?!”隆正皇帝暴怒地大喝一声。 陆申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太医院其他太医也紧随其后。 陆申道:“皇上,臣等的医术,自然远远不及贾尚医。但从脉象和症状看,皇上和皇后娘娘都极似感染了霍乱。臣等也问过紫宸宫和懿和宫的宫人,皇上和皇后娘娘这一两天,都不曾吃过香菇一类的东西,因而排除了误食白罗伞中毒的可能性。如今贾尚医说太医 院误诊,臣等也不敢强辨。只是此事实在事关重大,臣斗胆问贾尚医一声:贾尚医一口咬定皇上和皇后娘娘是白罗伞中毒,有何凭据?” 他这话说得在理。隆正皇帝和众皇子、众大臣都齐齐望向了元春。 元春道:“第一,霍乱一般不会有明显腹痛,但皇上有明显腹痛,而腹痛正是白罗伞中毒的症状之一;第二,白罗伞中毒,会有一些精神损害,虽然皇上中毒还不深,精神症状不明显,但从脉象上来看……” 她把判断皇帝是白罗伞中毒而不是染了霍乱的理由说了一遍之后,陆申额头的冷汗更明显了。 “皇上,虽然贾尚医……言之有理,但臣……臣还是觉得,是霍乱!”陆申抖着声音说。 隆正皇帝冷冷地说:“那你又有什么凭据?” 陆申道:“虽说霍乱一般不会有明显腹痛,但贾尚医也说那是‘一般’情况。人的体质不同,同样的病,症状也会各异,岂能因这一点点小差异,就一口咬定是白罗伞中毒?再则,脉象的问题,我与诸位太医都反复给皇上和皇后娘娘诊过脉,实在没有诊出贾尚医所说的脉象。若说是白罗伞中毒,那这毒蘑菇从何而来?又是怎么被误食的?因而臣坚持认为:皇上和娘娘确是染了霍乱无疑。” 隆正皇帝一时难以决断,扫了一眼殿里跪着的其他太医:“你们呢?” 那些太医面面相觑,迟疑片刻,有支持陆申的,也有原本就心存疑虑,现在又调转头支持元春的。 大夫们的意见分成了两派,经纬分明。 隆正皇帝和诸皇子、诸大臣便有些无所适从。 该信谁的?! 水霄深吸一口气,躬身上前:“父皇,贾尚医的医术是神仙亲传,当比陆院使这些再传弟子要高明些。儿臣亦听贾尚医说过,她需要修德,故而她行医之时,从来是尽心尽力,以孙药王的精神自勉。父皇既已召了贾尚医入宫,儿臣恳请父皇,相信贾尚医的医术人品,按贾尚医的诊断治疗,莫要耽误了治病的良机!” 五皇子义忠亲王便上前一步,不客气地对水霄说:“老十七,你这是在为你媳妇担保吗?你敢担保你媳妇治得好父皇?” 元春闻言,抢先道:“义忠亲王,皇上中毒虽不特别严重,却也不算轻。治不治得好,可能性是五五之数,我只能说我会尽力而为,担保不了什么。但我能肯定:若治霍乱的办法治,治好皇上的可能性……是不存在的!”她现 在是以一品尚医的身份在说话,也就不把义忠亲王叫什么“五哥”了。 她转身向皇帝微微一福:“皇上,俗话说: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皇上既召了臣入宫,就请相信臣的诊断,相信臣的人品医德。若父皇不肯相信微臣,不如就放了臣回府去生娃娃,免得臣白在这里干着急!” 隆正皇帝微一沉吟,终于说:“就按贾尚医所说的治疗!”他感觉肚子痛得厉害,又想上厕所了,便道,“贾尚医出去开方子吧!” 元春躬身道:“皇上,臣听说皇后娘娘也有类似的病症。只是臣这几日就要临盆了,实在不便在紫宸宫和懿和宫之间跑来跑去!臣斗胆,请父皇移驾懿和宫,或者将皇后娘娘和懿和宫有同样症状的宫人都搬到紫宸宫来,另外还得给臣就近找一间屋子做产室,以备不时之需。昭惠王府中,有一些药材用得上,请皇上恩准,由昭惠王去取来。” 隆正皇帝已经有些憋不住了,匆忙说:“先将皇后搬到紫宸宫来!十七持朕金牌,回府去取药!其他事稍后再议!都先出去吧!乱糟糟的这么多人,吵得朕不得安生。” 元春看着隆正皇帝的样子,便猜到了他大约是想方便了,便退出了寝殿。 她先开了一个单子给水霄,让水霄回府,找黛玉去取单子上的药。她先前本是忽悠黛玉的,没想到还真要派人回去取药。 水霄低声吩咐她:“记住我的话:无论何时,至少都要把阿真或阿悟带一个在身边!” 又对已经换上了女官制服的阿真和阿悟说:“无论如何,你们要保证至少有一人在王妃身边,记住了吗?” “记住了!”阿真和阿悟齐齐答应。 元春开了方子,交给了一个御医去抓药,然后自己也去小解了一次,发现自己见红了。 唔……虽然阵痛还没有开始,但很明显,自己真的要生了! 不多久,沈皇后也被抬来了,就放在了紫宸宫的后殿之中。本来在懿和宫中侍疾的众位皇子妃、宫女、尚医局女官宋芊等也一同移到了紫宸宫后殿。至于懿和宫那些中毒的宫人,自然没被允许搬到紫宸宫的,皇帝派了一个御医去诊治。 元春给沈皇后诊断之后,确定沈皇后也是中了白罗伞之毒,只不过她中毒的情况比皇帝要深一些。 元春给沈皇后诊断时,沈皇后紧紧抓住了元春的手,颇有深意地说:“瀛洲,既然你在此时入了宫,就一定要……一定要竭尽全力治好皇 上,明白吗?”说完使劲捏了捏元春的手。 沈皇后在暗示自己什么吗? 元春垂眸看了看被沈皇后紧紧抓住的手,微笑道:“母后放心!我不仅会竭尽全力治好父皇,也会竭尽全力治好母后的。母后只管安心养病就是。” 沈皇后早就拉肚子拉得有气无力的,提醒了这一句,已算是仁至义尽了。听了元春的答话,便点了点头,放开了元春的手,躺回了床上。 元春又给沈皇后开了张方子,交给宋芊去配药煎药。然后又到紫宸宫正殿,向隆正皇帝复命。 几个太监守在正殿的门口,禁止众人进出。 元春奔波了这半晌,着实有些累了,便吩咐一个小太监:“去给我搬张凳子来,我有些站不住了!” 那小太监略一迟疑,便飞奔到侧殿去,给元春搬了一个小鼓凳来。元春让他把鼓凳放在柱子前,自己扶着秋凝霜的手,缓缓在鼓凳上坐下,背靠着柱子,闭目养神。 义忠王便冷笑一声,说道:“十七弟妹这副模样,还真是自在!敢情把这里当自个儿家里了?” 元春就当没听到,对秋凝霜和秦桢说:“你们俩扶着我点儿!我怕自己累得睡着了,从凳子上摔下来!” 义忠王讨了个没趣儿,还想再说什么时,史忠从殿中出来,吩咐道:“皇上口谕,传诸位大人和诸位皇子进去。” 重入正殿,元春觉得皇帝的精气神又差了一点。 “皇上,臣已确定:皇后娘娘也是中了白罗伞之毒。”元春说。 义忠亲王连忙跪下,恳求道:“父皇,贾尚医既然断定父皇和母后都是中了毒,儿臣请旨彻查此事,看看父皇和母后这白罗伞之毒,究竟是怎么中的!请父皇允准!” 元春扫了义忠亲王一眼,觉得义忠亲王这算盘打得真妙:如果他奉旨彻查皇帝皇后中毒一事,他就可以在宫中自由行动,大肆排除异己,再加一点儿其它的布置,义忠亲王就可以在关键时刻一举掌握宫城。 而他在此时提出此事更是再妙不过了。水霄回昭惠王府去取药了,孝恭亲王因病未入宫侍疾,在场的诸皇子,无人能与他相争。 “臣附议!请皇上下旨彻查此事!”一名大臣紧跟着义忠亲王跪下。 “臣也附议!请皇上下旨,令义忠亲王彻查此事!勿要放纵宵小,以免他们为祸更烈!” 元春注意到,有些大臣附议, 只是让皇上下旨彻查此事;而另有一些大臣附议此事,则是带上了“令义忠亲王彻查此事”之类的字眼。 在一连串“臣附议”的声音中,隆正皇帝有些头痛地揉了揉额头,有些虚弱地说:“此事容后再议。在紫宸宫后殿为贾尚医准备一个房间,开辟一个产室,以备不时之需。” 97.元春产子 当隆正皇帝宣布:要在紫宸宫后殿为元春开辟一个产室时,好几名大臣都跪下了。 “皇上,此事万万不可!”礼部尚书钟武连忙劝阻隆正皇帝,“紫宸宫乃是皇上的居处,除了三大殿以外,乃是宫中最神圣不可冒犯的宫室。从本朝定鼎以来,从无一个婴孩在此处降生。贾瀛洲不过是个皇子妃,她何德何能,敢在紫宸宫产育?!若产房之秽气血光,冲撞了皇上,甚至冲撞本朝的气运,贾瀛洲该当何罪?” 元春心里暗骂:玛蛋,欺负我男人没在这里是吧? 她也懒得跟钟武争吵,有那个力气她还不如攒着生孩子! 便扶着自己的腰,向隆正皇帝懒懒地说:“皇上,臣实在撑不住了,先去歇一会儿,免得在这殿中见了红,连诸位大人也一并冲撞了!喔,对了,皇上身上这毒中得蹊跷,入口的东西,最好先端给我验一验,免得又被什么人钻了空子,往药里汤里添些原不该有的东西。” 隆正皇帝这回决断得很快:“事急从权,就在紫宸宫后殿为贾尚医准备产室!朕如今身中白罗伞之毒,生死难料,让那秽气血光一冲,说不定就以毒攻毒,反倒好了!诸卿不必再劝了!替朕省些精神罢!” “是!”钟武等人只得应了。 “多谢皇上!”元春向隆正皇帝微微颔首,转身往殿外走去,懒得再听这些朝中大臣扯皮。 快出门的时候,她听到身后有一个苍老的声音对隆正皇帝说:“皇上吉人天相,又有贾尚医这等绝世良医,区区小毒,自然不足为患。如今之大患,乃是东宫之位虚悬十几年!臣叩请皇上,早立太子,以定社稷,以安民心!” “臣附议!” “臣附议!” 那个苍老声音的那一番话,犹如一碗水浇入了沸腾的油锅里,殿中“臣附议”“请皇上早立太子”的声音,顿时响成了一片! 这一片声音过后,元春隐隐听到隆正皇帝疲倦的声音传来:“容朕再想想,三日之内,必定太子之位!” 元春的拳头轻轻握了握,却头也不回、脚步丝毫不顿地离开了正殿,往后殿走去。 与懿和宫后殿的作用不同,紫宸宫的后院是一个小花园,后殿则是棋室、琴室之类供皇帝日常小憩的宫室,布置得清雅精致,与正殿的富丽堂皇截然不同。 后殿最好的一间房,已经被沈皇后占了。史忠把另一间稍次一点的房间,给了元春作产室。产室是 由抱琴督促着宫女太监,按照消毒病房的标准准备的,与传统产室的感觉截然不同。史忠问过了元春的意愿后,也没有帮她叫宫里的产婆,只叫了两个紫宸宫的宫人过来听候使唤。 没多久,水霄带着一批药材入宫了。他的身后,还跟着黛玉。 “我还是把黛丫头带进宫了!”水霄直接把黛玉带到了后殿,送到了元春面前,“如今正是用人之际,叫她来搭把手也是好的。”他可不觉得一个十二岁的姑娘还是需要保护的孩子! 元春瞪了他一眼,却也无可奈何。他都把人带进来了,她还能再把黛玉赶出宫去不成? 她只得叮嘱了黛玉一句:“时时在意,步步小心,知道吗?” 黛玉猛点头:“黛玉明白!”神情略紧张,也有些期待和跃跃欲试。 元春点了点头:好吧!原著中黛玉六七岁进荣国公府就知道时时在意,步步留心,我现在叮嘱的这一句,也不过是白唠叨! 她又问水霄:“你带进宫的药一定要看好!那些紫灵芝是可遇不可求的,也是救治父皇和母后的主药,万万不可有失!还有皇上那里的汤药食水一定要盯严了,别让人有机会使坏。如今皇上用的是我的方子,我怕有人趁着我生孩子的功夫,再给皇上下毒,然后把罪责扣在我的头上!” “你就是爱操心!”水霄叹息,“放心吧!药已经送到正殿,妥善看管起来了!正殿有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不怕人使坏!汤药食水之类的,我自然不会让人有机会钻空子!” 晚饭过后,元春又扶着宫女,去看了看隆正皇帝和沈皇后的情况。 正往自己的房间走,元春便感觉到腹部和腰部一阵剧烈的阵痛突然袭来,不由自主地停住了脚步,闷哼一声。跟着她就听到脑海中“叮”的一声提示音响起,医疗系统自动弹出一条提示来:“宫缩开始,进入第一产程!第一产程约需五到六个时辰,请做好分娩的准备!” 我靠!真要生了! “王妃?”秋凝霜连忙问,“不舒服吗?” 元春低声吩咐道:“我怕是要生了!但是别声张,悄悄告诉王爷一声儿就好了!”这种时候、这种地方,还是低调一点比较好。 秋凝霜脸色凝重地点了点头,吩咐抱琴去悄悄禀报王爷身边的明公公。与秦桢一起,将元春扶回了房间,又吩咐阿真和阿悟守在门口:“王妃生产的时候,除了王爷和咱们府里这几个人,谁也不许放进来!” 阿真和阿悟一脸认真地答应了。 自己生孩子时要怎么办,元春早就跟身边的人说过。因而她身边这些人并没有惊惶失措,而是低调而有条不紊地准备着各种东西。黛玉虽有一点怕,但做起事来也是一丝不苟,没有丝毫差错。 当元春在产室中来回踱步,忍受着产前阵痛的时候,帘子一掀,水霄快步进来。产室里这些人都是元春身边的,没有那些传统产婆,所以也没有人阻止水霄进血房,水霄本人更不会有这个意识。 “怎么样?”他的眉头轻锁,脸上难掩担忧之色。 元春扶着秋凝霜的手,轻吐了一口气,翻了个白眼:“好得很!”但是……真特么好痛! 水霄自动忽略了元春的白眼,掏出帕子,为元春擦了擦额上的汗:“你不是要生了吗?怎么还在这里走来走去?不用躺着吗?”他虽然被元春普及了一点常识,但对于生孩子的过程细节还是不太了解的。 “宫口才开了一点呢!用不着这么早就躺着,下来走一走,生起来更顺利一些。”元春咬牙忍过又一波阵痛,喘了口气,才说,“生孩子的事,你就别操心了。我有预感,我这一胎会生得很顺利!” 不知道用医疗系统辅助生孩子是什么感觉?她有些心不在焉地想。 “是不是很疼?疼的话就叫两声吧!别死忍着!”水霄看元春好像疼得很厉害的样子,十分心疼,“别怕那些心怀叵测的小人,有我呢!” 阵痛再次袭来,元春闭目死忍,忍过了才喘息说:“叫个屁!有那叫的力气我还不如攒着,生的时候好用!”疼得她都不想装斯文了! 水霄失笑:“看你这么有精神,我放心多了!真不叫两声?” “滚!”元春恨恨地瞪了他一眼,“该干嘛干嘛去!别在这里聒噪得我心烦!”吩咐秦桢把水霄赶出去了。 “那我去外面守着。”水霄只得走了。 阵痛了一个晚上,天微明时,宫口终于全开。 “叮!”医疗系统又是一声轻响,弹出了一个新的提示:“分娩过程进入第二产程。为免意外,医疗系统自动启动,控制生产过程。” 我去!元春心想:还真能用医疗系统辅助生孩子啊?! 医疗系统启动后,元春又进入了使用系统治疗功能时的那种状态,被系统半控制着身体,每一次呼吸、每一次用力都恰到好处,精准无比。连那剧烈的疼痛, 也被系统削弱了几分。 一股清雅的荷花香气,不知从何处飘来。不知不觉间,就已弥漫到了整座紫宸宫,越来越浓郁! 沈皇后刚刚方便过一次,正难以成眠,只躺在床上,闭目养神。 突然,她抽了抽鼻子,似乎闻到了一股荷香?她睁开了眼睛,见守在床边的宫女、女官以及义忠王妃也正在偷偷抽动鼻子,便问:“你们也闻到了?” 柳玉妆忙道:“是啊!娘娘,好浓郁的荷香!” 沈皇后正要说“今年的荷花开得好早”,却突然想起了隆正十年的旧事,不由得呆住。 她默了好一会儿,脸上渐渐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说道:“哈,今年的荷花开得好早啊!” 义忠王妃的脸色有点青,呆了好一会儿才说:“物有反常必为妖!今年的荷花开这么早,别是有什么妖孽混进宫来了吧?” 沈皇后闭着眼睛,微笑道:“许是祥瑞呢!” 祥……瑞?! 听到这两个字,义忠王妃的脸色惨白得如同见了鬼一般。 紫宸宫正殿,隆正皇帝突然从睡梦中惊醒。他忍不住抽了抽鼻子,觉得这荷香异常的浓,异常的清,却也异常的熟悉! 荷香?现在端午刚过,御苑中的荷花就开了吗?今年的荷花开得这么早? 不对!他蓦然从床上坐起来:宴清西池的荷塘,他前两天才看过,花苞也还难找两个,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开了,而且花香这么浓郁?! 他想起了隆正十年、贾瀛洲出生时的那一场祥瑞!难道…… “来人!”隆正皇帝大喝一声,在寝殿中宿卫的太监、宫女、御医、大臣、皇子通通被吓了一跳。 “皇上?”史忠第一个站出来听吩咐。 “立刻去看看,贾瀛洲是不是要生了!”隆正皇帝急切地说。 “是!”史忠瞄了一眼隆正皇帝的脸色,飞快地答应了,向着后殿小跑而去! 后殿之中,元春的屋子里灯火通明! 史忠可以透过窗户,看到屋子里的人影来来往往,却一点儿声息也不闻。他心里便嘀咕起来:这生孩子,哪有不出声的?宫里那些娘娘们生孩子,哪个不是叫得惊天动地的?! 他迟疑了一下,走到门口,正要问守门的阿真和阿悟,却突然听到屋里传来一阵婴儿的啼哭声,跟着就听到秋凝霜用饱含着喜悦的 声音说:“恭喜王妃!是位小公子!” 史忠大喜,转身就往正殿小跑而去。到了正殿,就见隆正皇帝正一脸期待地看着他。 他连忙深深一揖,喜道:“恭喜皇上!昭惠王妃的屋子里,已有婴孩的哭声。听屋子里的人说,是一位小公子!” 隆正心中积压了数年的焦灼和疑虑,如同阳光下的轻雾一般,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急切地吩咐史忠:“去跟昭惠王妃说一声,等孩子包好了,派个妥当人抱来给朕瞧瞧!朕要亲自瞧瞧这个伴着莲香诞生的孩子!” 义忠亲王一脸惨白地看着史忠再度小跑而去,心乱如麻:我费尽心机,难道就是为了让父皇母后和满朝文武亲自见证贾瀛洲生了一个“祥瑞”吗?! 98.水霄上位 元春忍着那种虚脱的感觉,给刚出生的宝宝做完了体检,确定宝宝一切良好。 守在门口的阿真进来通报:“王妃,忠公公来了!忠公公说:皇上要见小王爷,令王妃派个妥当人抱去正殿。” 她和阿悟,非常尽责地把史忠挡在门外了。当然,史忠本人也是不大愿意进血房的,顺势就等在外面了。 元春便把孩子交给了徐飞萤:“你亲自抱去!给皇上看一看就抱回来,就说我要喂奶。如果皇上想抱一抱,你一定要留心着他抱孩子的姿势,如果姿势不对,你就得教他!” 又吩咐秋凝霜和阿悟:“你们两个护着飞萤去!一定要小心留意,别让人使了坏!” 三人十分郑重地答应了。徐飞萤便小心翼翼地抱起了孩子,将襁褓拢好,出了产室的门。 元春躺回床上,身体极度疲倦,一时却不敢睡也不能睡。只能眼巴巴地盼着徐飞萤快点把孩子抱回来。 徐飞萤抱着刚出生的宝宝,被秋凝霜和阿悟一左一右地护卫着,一起往正殿走去。正殿之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她们的身上——更准确地说,是聚集到徐飞萤怀里那个孩子的身上。 抱着宝宝,徐飞萤镇定自若地走到了隆正皇帝床前,微微一福:“皇上,孩子抱来了!” 隆正皇帝坐在床上,身后垫着几个迎枕,忙道:“给我抱抱!” 徐飞萤便小心翼翼地将孩子交给了隆正皇帝,留心着隆正皇帝抱孩子的姿势,发现他虽不熟练却也不是全然不懂,便略放心了一点,小心地将孩子交到了隆正皇帝的怀里。 “皇上,千万托住孩子的头!”她又不放心地叮嘱了隆正皇帝一句。 隆正皇帝只盯着怀里的宝宝,嘴里却轻松地笑骂了徐飞萤一声:“朕知道怎么抱孩子!朕抱孩子的时候,你还没生出来呢!” 殿中有些人捧场地轻笑了一声,有人脸色凝重地互相交换着眼色,还有人事不关己,只管看热闹。 五皇子义忠亲王说:“父皇,儿臣今日算是长见识了,原来孩子还能这样静悄悄地生!我府里那些娘们儿生孩子的时候,哪个不是叫得鬼哭狼嚎的?十七弟妹悄没声息就把孩子生下来了,可真是让人意想不到!别是什么地方抱来的野孩子吧?” 他已经有些狗急跳墙,口不择言了! 秋凝霜转身看了义忠亲王一眼,神色平静地说:“禀义忠王爷!我家王妃因是在 紫宸宫中产子,与皇上和皇后娘娘不过咫尺之遥,王妃怕叫起来扰了皇上和皇后娘娘养病,这才死忍着,生得十分不易!我家王妃的一片孝心,料想义忠亲王是理解不了的!” 水霄也道:“五皇兄究竟是在说笑,还是在蓄意污蔑?如今这紫宸宫,被围得水泄不通。别说从外面抱一个野孩子进来,就是想带只苍蝇进来,只怕也不是易事吧!” 在他们说话的时候,隆正皇帝已经揭开了襁褓,看到了孩子身下的小jj,心中再无丝毫疑虑。 “老五不许胡说!这是朕的亲孙子,此事确凿无疑,那容你置疑他的身世?!再敢胡言乱语,朕饶不了你!”隆正皇帝不客气地吼了义忠亲王一句,又问徐飞萤,“乳母呢?备好了吗?” 徐飞萤微笑道:“禀皇上,乳母的事不着急。从医理上说,孩子的生母亲自喂半个月奶,对孩子更好些。王妃要亲自哺乳,乳母不急着进宫。” 隆正皇帝点了点头:“瀛洲精通医理,如何喂养孩子,她必是深知的。朕也不多问了!只是你们如今在宫中,恐诸事不便,若有何需求,尽量去找史忠,或者直接来告诉朕!” “奴婢代王妃,多谢皇上!” 隆正皇帝不甚熟练地又将襁褓裹好,将孩子交还给了徐飞萤:“把孩子抱回去吧!路上小心,别让人冲撞了。也别再把孩子随意给人看,免得吓着了他!” “是!”徐飞萤接过孩子,小心地答应了,退出了正殿。秋凝霜和阿悟一左一右地护在她两侧。 义忠亲王看着徐飞萤怀里的那个小东西,牙都快咬碎了。可水霄就站在他身侧,目光炯炯地看着他。别说他不敢当着父皇的面、在众目睽睽之下对一个新生婴儿下毒手,就是敢下手,也没有这机会。 等徐飞萤抱着孩子出了殿门,隆正皇帝便对史忠说:“取纸笔来!朕要给那孩子赐名!” 小太监连忙取了纸笔来,隆正皇帝在纸上,写了一个大大的“泱”字:“这个孩子,就叫水泱吧!”又叫人去向昭惠王妃颁赏。 水霄连忙上前,躬身微笑:“多谢父皇赐名!” 隆正皇帝深吸一口气,朝水霄招了招手:“十七,到朕跟前来!” “儿臣遵旨!”水霄克制住心里那淡淡的紧张,状若寻常地走到了隆正皇帝榻前,握住了隆正皇帝伸向自己的手,“父皇?” 义忠亲王的脸色,比死人更白了! 隆 正皇帝清了清噪子,大声道:“立刻拟诏:十七皇子水霄文武兼备,德才出众,深肖朕躬,必能承万年之统,归四海之心。着立十七皇子水霄为皇太子,正位东宫,以定社稷,以安民心!” 他转头看着殿中神色各异的诸皇子和众臣:“你们,参见太子殿下吧!” 殿中之人,有神色诧异的,有了然于胸的,当即便有大臣抢先拜了下去,口中大呼:臣xxx参见太子殿下! 有人带了头,立刻便有人跟随,一起拜见太子,三呼千岁! 当跪下的人越来越多,便是义忠亲王的人,也不敢仍旧站着,一起跪了下去。 隆正皇帝神色严肃地看着义忠亲王:“老五,你是想抗旨吗?” 义忠亲王神色变幻,终究还是跪下了:“儿臣不敢!” 一时间,他心里乱如麻! 行动之前,他与那些谋士们推演了很多种可能。可行动开始后,很多事都与他原先的谋算大相径庭,局面已经有些难以控制! 他万万没有想到,父皇中毒的症状没有他预计的那样重!父皇不仅没有如同那些实验品一样出现狂躁、惊厥、昏迷等症状,说话行事还极有条理,而在听说了他与皇后都是中毒之后,居然还能忍得住,不立刻派人去追查下毒之人! 他也万万没有想到,贾瀛洲那个孩子会生得如此顺利、如此悄无声息!不是说女人家生孩子是闯鬼门关吗?贾瀛洲这两日在宫里宫外、正殿后殿地折腾,忙忙碌碌地给父皇母后诊脉开方治病,这么劳累,她怎么没有难产?生男生女明明是五五之数,为什么她就一举得男了?难道……天命真的在贾瀛洲和老十七那一边?! 他更加没有想到的是:父皇会在看到那个小崽子之后,立刻宣布册立老十七为太子,没有给他一点儿应变的时间和机会! 怎么办?如今只能铤而走险了吗? 隆正皇帝冷冷地看着义忠亲王,声音异常严厉地质问他:“既然不敢抗旨,为何还不参拜太子?!” 义忠亲王被逼得无路可退,实盼望老十七出声谦让几句,好让他把眼前这事儿先混过去。没想到水霄竟然一言不发,也看着他! 看着满殿匍匐的身影,义忠亲王身上头上冷汗直冒,身体忍不住微微发抖。若要让他就这样参拜老十七,认下君臣的名份,他无论如何也不能甘心!可若不参拜老十七,父皇在上,立刻就能翻脸将他拿下,甚至直接将他下狱, 那他什么后招也不用出了! 万般无奈之下,义忠亲王只得双膝跪下,大礼参拜新任太子! “臣……义忠亲王水霰,参见太子殿下!”义忠亲王叩下头去,心中却在琢磨要如何翻盘。 “很好!”隆正皇帝深吸一口气,大喝一声,“来人!义忠亲王侍疾不恭,御前失仪,立即革去义忠亲王王爵,暂押刑部大牢之中,听候处置。义忠王妃一并革去王妃之位,暂押宫正司,听候处置!” 义忠亲王万万想不到,他忍着屈辱参拜了新任太子之后,隆正皇帝还会立刻翻脸,将他革爵擒拿! 在他愣神的时候,殿中侍候的太监和值守的侍卫已经一拥而上,扒去了他的冠服,将他双手反剪到了背后。 “父皇……”义忠亲王怔怔地看着隆正皇帝,一脸的难以置信! 他心中惶恐而骇然!父皇已经知道是自己下毒了吗?可若是父皇已经知道了是自己下毒,为什么不揭穿自己,而是要用“侍疾不恭,御前失仪”这样可轻可重的罪名关押自己?! 或者,父皇这是要死保老十七登基了? 而皇帝还在对刑部尚书说:“若是五皇子在狱中出了什么事,或者是逃了,你提头来见!” 殿中值守的侍卫,俱是隆正皇帝的心腹,义忠亲王——不对,是五皇子水霰无力反抗,只得被押了下去。 隆正皇帝又让中书拟定册立水霄为皇太子并诏令太子监国的诏书,立刻明发天下。 又下旨:“立刻召荣国公贾代善入宫,持天子之剑,领御前侍卫及京营兵马,护卫宫城,允其先斩后奏!召御史大夫林海火速进京,升任兰台寺卿,原兰台寺卿调任……” 隆正皇帝宣布了一系列官员任免和调任决定,将那些原本被打压、被冷落的公开支持水霄的人,全部换到了重要位置,把公开支持原义忠亲王和孝恭亲王的人,全部调职到一些不重要的冷衙门,以确保水霄可以顺利接掌朝局。 宣布完了这些之后,隆正皇帝拉着水霄的手,微微一叹:“十七,江山社稷,朕就交给你了!不要让朕失望!!” “儿臣遵旨!”水霄反握住了隆正皇帝的手,“父皇只管安心养病,儿臣定不会让父皇失望!” 紫宸宫后殿。 义忠王妃一脸青灰地被宫正司女官除了冠服,被押出了紫宸宫,押往宫正司监室。 元春的产室之中,黛玉 、秋凝霜等人齐齐拜倒:“参见太子妃殿下!” 99.水霄审案 将水霄册立为皇太子之后,隆正皇帝和沈皇后的中毒症状,就进入了最为凶险的内脏损害期。开始出现黄疸、肝痛、腹胀、恶心、头晕头痛等严重症状。 刚刚生完孩子不到两天的元春,就让人用软椅抬着,去给皇帝、皇后诊脉调方,指挥御医和徐飞萤给皇帝、皇后扎针,把皇帝和皇后感动得不行。 隆正皇帝昏昏沉沉地说:“以前听说你要修德,朕总是半信半疑的。如今见你这样,朕才算深信不疑了!” 元春心想:不愧是皇帝这种生物,你还真够多疑的!嘴里却笑道:“能得父皇深信不疑,瀛洲三生有幸!” 沈皇后握着她的手说:“别光顾着我和皇上,你自己也要保重身子!别在月子里熬出病根儿,受一辈子的罪!生死有命,我已年过花甲,又当了那么多年的皇后,这辈子早已值了!你还年轻,别为了我伤了自己个儿的身子!” 元春有些感动地反握着沈皇后的手,笑道:“母后不必为我担忧。我心里有数的。” 真的不用担心啊!她每天都用医疗系统自我诊断好几次,身体真的恢复得很好的! 在这个时代的传统观念里,坐月子的女人竟敢下床、竟敢出门、竟敢见风等等完全是不要命的事,会落下一辈子的病根儿!而元春竟然还自己哺乳,更是加倍劳乏,是很伤身的事…… 但实际上,女人生完孩子最好能尽快下床活动活动,最好是尽快哺乳,小出一趟门儿也完全不是事儿,只要别凉着、别勉强就好!如果真的完全不能出门,那现代女人在医院生完了孩子还怎么出院回家啊?也没见多少妈妈因此落下月子病!相反,她前世倒是看到过按老传统“捂月子”,结果被捂出热射病而死掉的新闻! 大约十来天后,隆正皇帝和沈皇后就陆续度过了危险期,慢慢开始恢复了! 元春出月子的时候,隆正皇帝和沈皇后都能让人扶着,慢慢行走了。这一次中毒,他们元气大伤,加上他们年纪已经不轻了,需得日后慢慢调养,才能恢复以前的身体状况。 这一天,当水霄忙完了朝政,过来紫宸宫请安时,隆正皇帝问他:“朝政理顺了吗?” 水霄微笑道:“托父皇的福,这阵子并无军国大事,朝政也已基本理顺了!” “理顺了就好!”隆正皇帝默了好一会儿,淡淡地问,“朕病着这段时间,你有没有查一查朕和皇后是如何中毒的?” 水霄躬身道 :“暗中查了查,约摸知道了一些情况。但因未得父皇旨意,并没有明着追查,一应嫌疑人等也只暗中监视,不曾捉拿。” 隆正皇帝又默了默,叹息一声:“如今朕的身子已经好多了,朝政你也已经理顺……你便暗中查一查此事吧!悄悄查,别让那起子大臣知道了!” “是!”水霄对于隆正皇帝的要求,并不意外。这些年,不管他们这些兄弟私下里斗得如何惨烈,隆正皇帝却一直在努力维持一个天家骨肉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表象。 没两天,水霄便来禀报:“父皇和母后中毒之事,儿臣已大体查清了。从种种迹象来看,似是……五哥主使!” 隆正皇帝脸色漠然,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把人犯悄悄带到泰安宫去,在那里审吧!朕也要去亲耳听一听。此事别声张出去,朕不想闹得沸沸扬扬……”他叹息一声,没有说下去。 “是!”水霄躬身答应了,心里微微一笑。这下,可以报一箭之仇了! 泰安宫是水霄如今的临时住处。 被册封为皇太子之后,水霄本应入住东宫。但因东宫被尘封了十几年,有些破败,一时半会儿难以住人,隆正皇帝便指了泰安宫给水霄临时居住。 隆正皇帝被扶进了泰安宫正殿,在一架围屏后的软榻上歪着。 水霄坐在正殿的主位上,吩咐明瑟:“把陆申带进来吧!” 短短月余时间,太医院院使陆申便如同老了十岁,鬓边多了许多白发,脸颊和眼窝都抠下去了。 “臣……太医院院使陆申,参见太子殿下。”陆申虽然力持镇定地行了礼,却控制不住微微颤抖的身体。 “陆大人,本宫有一事不明,想要请教。”水霄开门见山地说,“太子妃当初断定父皇和母后是中了白罗伞之毒时,你为何仍然一口咬定是霍乱?” 陆申跪趴在冰凉的地砖上,声音有些颤抖:“臣……臣学艺不精,误诊……误诊了皇上和娘娘的病!” “学艺不精?你现在承认自己学艺不精了?当初为什么又要坚持到底呢?来,跟本宫说说:你当时是怎么想的?莫非你认为:自己的医术比太子妃更高明?”水霄好整以暇,略带讽刺地问,“你这份自信从哪儿来的?” “臣不敢!臣……臣只是一时糊涂!”陆申汗如浆出,讷讷地说不出话来,只得连连磕头,“臣糊涂!求太子殿下恕罪!” “陆大人,求饶不妨等 一会儿!你现在还没有回答本宫的话:当时,你为什么敢渺视太子妃的医术?”水霄声音突然转厉,将特意叫明瑟找来的惊堂木往桌上一拍,发出一声巨响,“说!” 陆申吓得身体一抖:“不!臣不敢!臣万万不敢渺视太子妃的医术!” “那你为什么敢置疑太子妃的诊断?” “臣……臣只是不敢承认误诊而已!”陆申慌乱不已地辩白说,“对!臣只是不敢承认误诊!” “可你不承认就行了吗?等太子妃治好了父皇和母后,你这误诊的罪责,还逃得掉吗?”水霄紧接着追问,“你是在盼着父皇和母后崩逝,这样你就可以说是太子妃误诊,好把局面翻过来,对吧?” 陆申本能地找理由反驳:“臣没有!臣……万万不敢!臣……臣只是拖得一时是一时!” “拖到什么时候?” “臣……臣只是想……想有机会交待后事!” “陆申!到现在你还想狡辩?”水霄厉声说,“你那两个没出息的儿子,不是早就让人绑了去吗?你向谁交待后事?你猜猜,你那两个儿子还活着吗?” 陆申猛然抬起头,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水霄。 水霄冷笑一声:“你很奇怪本宫是怎么知道的?那一日,太子妃已说了父皇母后是中了白罗伞之毒,可你却依然坚持是霍乱,本宫当时就起了疑心!你怎么有那个自信,敢与太子妃的诊断叫板?只是那时候父皇母后病着,本宫一时没功夫来审你,便只叫人盯着你!等父皇母后的病情好转后,本宫叫人查了查,才知道你那两个没出息的儿子早就叫人绑去了!他们被绑的时间,正好就是端午节那天!” 他从桌上拿起一份案卷:“巧的是,前几天,顺天府终于破了恒安以毒蛇谋刺本宫的案子,将案卷呈了上来!恒安原是本宫身边的小厮,因为他家里的人被绑架了,便受了人指使,想以毒蛇谋刺本宫。顺天府拿住了这伙绑匪,也挖出了恒安被绑架的那些家人的尸体。据仵作验尸,恒安那些家人可死得很惨啦!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必然,这伙绑匪,恰好也是绑架你那两个儿子的人……” 他从案卷中拈起几张纸,拎在手中轻轻晃了晃,冷冷地看着陆申:“陆申,你不妨猜一猜:你那两个儿子……还活着吗?” 陆申两眼圆瞪,死死地盯着水霄手中那几张晃动的纸。若不是尚有一丝理智尚存,他就要扑上去把那些纸抢过来看了! “你自己看吧!”水霄手指一松,那几张纸便飘飘荡荡地飘落下来。 不等那些纸落地,原本跪在地上的陆申已经飞快地扑上去,抓住了那些纸。他抖着手,把纸上的内容快速地看了一遍,整个人便如同泥塑木雕一般,彻底傻掉了。 “陆申,你恐怕要绝后了!”水霄凉凉地说,“指使你欺君罔上的那个人,有没有告诉过你,他原本就没打算让你们一家活下去呢?你难道不曾想过,事成之后,自己一家人都会被人灭口吗?!” “哈哈哈哈……”陆申突然发狂一般,大笑起来。笑的同时,他的眼泪却如同断线的珠子一般滚下来。 水霄由着他笑。等陆申的笑声停止了,他才问道:“现在,你有没有什么话说?是招供呢?还是继续帮你的杀子仇人隐瞒?你要继续隐瞒也无妨,本宫已备好了刑具,定会好好招待陆大人的!” “我招!我什么都招了!”陆申涕泪纵横地说,“是义忠亲王!……不对,是五皇子水霰指使我的!是他绑架了我的两个儿子,逼我那么做的!” 端午节那天,陆申在太医院值班。 第二天清晨,还没到换班的时候,太医院一个叫小石子的小太监就突然给他送来了一个小包。包里是他两个儿子的随身之物,两封亲笔书信,和两根脚趾。小石子告诉他,在端午宫宴上,皇上皇后和诸位娘娘已经感染了霍乱,让他入宫诊断后,把贾瀛洲拖进宫里顶缸就行了! 他当时便想到:贾瀛洲即将临盆,若此时入宫处置霍乱疫情,只怕凶多吉少。但他两个儿子都在对方手里,他不得不听从对方的吩咐,向隆正皇帝建议召贾瀛洲入宫。而隆正皇帝没有多想,就同意了! 在等候贾瀛洲入宫时,小石子又让他坚持自己的诊断,要一口咬定是霍乱不松口。他才知道那伙人的谋算,竟远远没有那样简单,他先入为主,被这个小石子误导了,误诊了! 贾瀛洲入宫后,果然推翻了他的诊断,断定是白罗伞中毒而不是霍乱。他却骑虎难下,不得不继续坚持是霍乱的诊断。 后来,他找了个机会质问小石子:“等贾瀛洲治好了皇上和皇后,我误诊之事便是铁证如山,再难辩驳。难道你们费尽心机,就是为了陷害我这个微不足道的太医院院使误诊吗?” 小石子当时就对他笑了笑,笑得异常可怕:“所以,陆大人万万不能让皇上和皇后被治好了!只要皇上和皇后一死,误诊的就是贾瀛洲,而不是你了! ” 然后小石子就逼着他在皇帝皇后的药里做手脚!又告诉他,只要皇帝皇后一死,十七皇子就罪责难逃,三皇子病重,这皇帝的宝座自然就是五皇子的!他被逼无奈,越陷越深,只能同意了往皇上皇后的药里做手脚。 可昭惠王带药入宫后,却建议皇帝:所有人两两结对,不允许任何人在任何时候单独行动,哪怕去茅房也得互相看着!煎药熬汤、送汤送药时还得四人一组,互相监视,若有差池,四人同罚。他被迫与一个素来不大和睦的太医结对,行动时处处受限,根本不可能找到做手脚的机会。一直跟在他身边监视他的小石子,也被迫跟另一个太监结了对,被派了另外的差事,再也没能向他发出任何指示。 后来,义忠亲王大约是见情势不妙,动用亲王的权势,支开了跟他结对的太医,又亲自威逼了他一次。可他那里找得到下手的机会?! 再后来,情况突变,贾瀛洲产子,昭惠王被册封为太子,义忠亲王被革爵下狱,那个小石子也突然不见了。 他一面忧心着自己误诊的罪名被坐实了怎么办,一面忧心着两个儿子的情况,惶惶不可终日,却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把小石子带进来!”水霄听完了陆申的供述以后,淡淡地吩咐了一声。守在门口的明瑟向远处招了招手,几个粗壮的太监,便押着一个精神萎靡的小太监走了进来,正是那个小石子。 水霄微笑道:“小石子行迹可疑,被跟他结对的那名太监告发了!” 小石头是五皇子水霰的一枚重要棋子,如今这情势,也只能招供了。据他供述,这一切都是水霰指使的! 隆正皇帝歪在围屏后的软榻上,静静地听完了水霄审案的过程,又要了顺天府的案卷来看。 过了很久,他长长地叹息了一声,眼中有泪光涌动。 100.皇帝内禅 水霄走进泰安宫正殿的时候,元春正坐在摇篮边的软榻上,对着摇篮里的宝宝唱催眠曲。这温馨而平和的画面,让水霄充满种种复杂情绪的内心,突然宁静下来。 他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轻轻倚在门框上,微笑着看着这个让他倍感温馨的画面。 但屋里宫女太监们行礼的声音和动作,还是惊扰了一心看着宝宝的元春。 元春抬头望着门口,对着倚在门框上的水霄微微一笑:“太子殿下既然回来了,为何不进来?”并没有起身迎接。 按照这时代的礼法来说,丈夫从外面回来,妻子是应该立刻迎上前去,服侍丈夫梳洗更衣、端茶递水什么的。但成婚这么多年以来,元春只偶尔做做样子权当情`趣,很少真的那样服侍水霄,而水霄也从不介意。 “此情此景,更宜远观。”水霄微笑道。 他心里甚是遗憾那样宁静美好的画面被破坏,懒洋洋地离开了门框,慢慢踱到了元春身边坐下,环抱住了她,将下巴搁在她肩上,与她脸贴着脸,一起看着摇篮里正在酣睡的小家伙。 “他现在,比刚出生那会儿好看些了!”水霄点评着自家儿子的外貌,“眼睛大大的,皮肤白白的……像你!” 元春微微一笑,把头往水霄的方向偏了偏:“父皇已经给他赐了大名,我们给他取个小名儿怎么样?” “小名儿?”水霄眉一挑,“这主意好!”自己的儿子,捞不到取大名的权利我取个小名儿也好啊! “叫个什么好呢?”水霄心里开始思索——额,小名儿好像得取个贱名,这样比较好养活?!可是要给自家儿子取个贱名,他心里又有点儿过意不去! “我已经有一个主意了!”元春微笑着说,“我的名字里有个元字,你的名字里有个霄字,合起来就是元宵。不如,我们的孩子就叫小汤圆?”叫小元宵有一点饶口。 “小汤圆……”水霄念了一遍,摇了摇头,“不行!犯了你的讳,要被人非议的!叫小团子吧!”团子只是寻常之物,用来取名也算是贱名了吧?! 元春一囧……犯讳?! “好吧!就叫小团子!”元春伸手握住了小团子的小手,轻轻晃了晃,“你好!小团子!” 她这种打招呼的方式,让水霄忍不住摇头:“我发现你对这小东西还真是宠溺!将来,可别慈母多败儿才好!” “什么叫‘这小东西’?”元春对 他称呼儿子的方式表示不满,“你不想叫他小团子,就叫大名吧!还有啊!我会爱他,但肯定不会娇惯他。你也是啊,别老是对他板着一张脸,这样他会觉得你不喜欢他,他心里就会怕你,逃避你!怎么教儿子,这里头的学问可大了!千万别信什么‘棍棒底下出孝子’的疯话,贾家以前信的就是这一套,结果你也知道了……用棍棒教出来的儿子,一代不如一代!对于孩子,如果他做得对,你要赞美他,他做得不对,你要给他讲道理,说明要怎么做才对,这样他才能真正理解什么是对,什么是错!才能从心里信服……” 水霄眉头一挑,凑到她耳边说:“这些道理,也是莲界的?” “没错!这是莲界人花了一两百年时间研究出来的东西,虽未必全都适用于这个世界,但有些东西是共通的。我所知虽只是皮毛,但应该懂得比你多了!以后在如何教儿子上面,你不能独断专行!” 水霄表示不服:“我是独断专行的人吗?我一向最听你的话了,对不对?” 元春忍不住微笑:“对对对!你最听话了!” 两人说了一会儿孩子,水霄便让乳母把孩子抱下去,让宫女太监们都退下。然后他歪在了软榻上,把元春也拉到身边,与他并肩躺下。 “元元,父皇今上午见了五哥,下午就让史忠到刑部天牢去,秘密赐死了五哥……”水霄的心情有些沉重,“对于这些哥哥们,我并没有多深的感情,毕竟在我小时候最需要亲情关怀的时候,他们之中没有人搭理我……” 说到这话的时候,水霄的眼眶有些湿润:“说来我也是父母健在、兄弟姐妹众多的人了!可从我五岁到十三岁,整整八年时间,除了母后之外,没人愿意看到我。偶尔见到了,他们也是一脸的嫌弃、敷衍和厌恶……说是骨肉血亲,可有好些人,我是在遇到你之后、身体有所好转时才有机会认识的……当真是近在咫尺,却仿佛远在天涯!当年临驿公主想冻死我的事,更是让我对所谓的骨肉手足,彻底寒了心……” 元春捧着他的头,在他脸上吻了吻,轻声安慰他:“没事的!一切都过去了!我们以后会过得很好!” “没错!我们一定会过得很好的!比我任何一个兄弟都好!”水霄也紧紧地抱住她,眼角溢出的泪水,滴在了她的胸口,他的嘴角却微微扬起一抹笑,“元元,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父皇已经下诏,命软天监择吉日,内禅于我!” “内禅?!”元春略有些吃惊,随即又有些 释然了。在原著中,目前这个时间点,隆正皇帝早就是太上皇了! “是啊!”水霄笑中带泪地说,“我谋划了这么多年,努力了这么多年,等了这么多年,忍了这么多年……如今,终于要有一个好结果了!” “恭喜殿下,心愿得偿!”元春微笑着说。 “这多亏了你,元元!”水霄眼睛泛红,泪水涟涟,“若没有你,我早已是冢中枯骨,哪会有今日?若没有你,我就算因别的原因活了下来,也会一腔愤懑、满怀寂寞、倍感孤凄,未必会有这样的心志,来争这至尊之位!是你救了我的命!也是你,让我觉得这世上尚有可为、当为之事!你曾让我自惭形秽,也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男儿大丈夫,何必为身世所困、自怜自苦、自怨自艾?!” “这么说,我居功至伟?”元春玩笑说,“殿下登基后,要怎么赏我呢?” “赏?”水霄笑起来,脸上还带着眼泪,“这江山是我的也是你的,元元要什么,自取便是,何需我赏?” 江山是我的也是你的……一个古代男人能说出这样的话,元春有些感动。“好,那我就不客气了!” “不必客气!”水霄笑道,“而治理天下的责任,也有一半是你的!元元可不能推诿啊!” 元春微微挑眉:“后宫干政,可是大忌!殿下不忌讳?” “有什么好忌讳的?你我夫妻一体,风雨彩虹都得两人共担。那些御史若有话说,自有朕挡着,元元不必担心他们。再说,你素日给我说的莲界之事中,可有不少如何治国理政的道理,元元莫非想藏私?”水霄的睫毛还有些湿润,眼中却闪耀着深浓的喜悦。 钦天监很快就择定了内禅之期。 九月初九,隆正皇帝正式将皇位内禅于水霄。水霄尊隆正皇帝为太上皇,尊沈皇后为皇太后1。 九月十八,元春被正式册立为皇后。 元春封后之后,太上皇、皇太后和后宫妃嫔开始往北宫迁移。北宫是当年太`祖皇帝晚年居住之地,规模颇大,景致也很优美。 迁宫之前,元春特意陪着沈太后在御苑中走了走。 “皇后的职责,今后就交给了你了!我少操些心,也能多享几年清福。”沈皇后甚是感慨地说。 元春扶着她的手臂,微笑道:“儿臣年轻识浅,很多事怕是难以周全,若向母后讨教,母后可别嫌我烦人才是!” 沈太后笑 了笑,拍了拍她的手:“你这孩子素来行事周全,倒不用我多操心。只有一点,我着实有些放心不下:你素来心慈手软,若遇到该杀之人,你下不下得了手?”说完之后,沈太后转头看着元春。 元春脸色微苦:这个,她还真不知道!只能到时候再说了! 沈太后忍不住地笑:“我教你个法子吧!现在的宫正司宫正,是个刚正不阿的性子。若有该杀之人,你自己难下狠心,便问她该如何处置,你别再开恩容情就是了!” “是!多谢母后指点!” ———————— 在皇帝正式迁宫之前,史忠在一个偏僻的殿阁里,问秦桢:“当初派你到皇后身边的任务是什么,你可还记得?” 秦桢躬身道:“禀公公,奴婢当初的任务是:专心服侍尚医大人,获取她的信任;若尚医大人或贾家有谋反之意,则立刻回报。” 史忠点了点头:“接下来,你的任务改变为:不惜一切代价,保护泱皇子的安全。若泱皇子出了什么差池,你满门上下,都得陪葬。明白吗?” 秦桢心中微微一颤,脸上却没有丝毫异色,恭谨地答道:“奴婢明白了!” 隔天,太上皇也密召了秋凝霜,将秋凝霜的任务也更改为:“从今而后,不惜一切代价保护泱皇子!朕不允许泱皇子出一点差池,明白吗?” 秋凝霜神色肃然,伏地叩首:“奴婢领旨!” 太上皇在懿和宫过最后一夜时,他悄悄对沈太后说:“有一件事,朕要跟你说一下:你曾经保管过的那道传位密诏,在朕病着的时候被盗了!” 沈太后非常吃惊:“怎么会被盗了?!”想了想又追问了一句,“十七知道这件事吗?” 太上皇摇了摇头:“十七不知道!朕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没有告诉他,主要是不想父子之间,白白生些嫌隙!” “那……上皇的意思是……”沈太后有点不明白了,“上皇是想……暗中追查?” “追查?”太上皇嗤笑一声,“朕追个屁的查!如今十七已经正式登基,君臣名份已定,而且他继位的正当性无可置疑。那道从不曾见过天日的诏书,即便落在了有心人的手中,也有九成以上的可能性依旧见不了天日。就算有人胆大包天,敢将那诏书拿出来,那也是矫诏!是有人模仿朕的笔迹伪造了诏书、偷盖了玉玺!朕今日将此事告诉你,就是想叮嘱你:今后无论何时何境,你都要咬定那道 诏书是不存在,明白吗?” 沈太后被太上皇这副不要脸的泼皮态度弄得哭笑不得:“是!臣妾明白了!” 孝恭王府之中,孝恭亲王的病情终于有所好转,神智基本恢复了清醒,不再每日里胡言乱语、疯疯癫癫。 与他一母同胞的顺郡王来看他,还悄悄给他带来了一道传位密诏:“这是传位于三哥的诏书!若是……若是父皇病着的时候三哥在宫里,有此诏书在手,局面何至于此?!”这件事,让顺郡王痛心疾首。 孝恭亲王看着那道传位诏书,面如死灰。 顺郡王沉痛地喝着闷酒:“三哥,如今老十七已正式登基,父皇也痊愈了。咱们……怕是没机会了!” 过了很久很久,孝恭亲王才停止了颤抖,咬牙道:“俗话说:成也萧何,败也萧何!老十七能因一个小崽子册立太子、顺利登基,若这个小崽子死了呢?老十七两口子会不会发疯?父皇那时又会怎么想?” 顺郡王手里的杯子一抖,洒出几点酒水来。 当太上皇和皇太后终于迁往北宫,元春入住懿和宫时,水霄悄悄对元春说:“元元,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孝恭王的手上,有一道父皇亲笔手书、传位给孝恭王的诏书。” 元春想了想:“孝恭王敢把这道诏书拿出来?” “现在他当然不敢!”水霄冷笑一声,“他正打算谋害咱们的儿子,好让咱们俩发疯呢!” 元春心中狂怒,咬牙切齿地说:“他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