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谯城异侠录》 楔子 涡河蜿蜿蜒蜒自西向东绕谯城流淌,永不停息。这河本是淮河的一个小支流,并不算有名。其所绕之城谯城乃是安徽偏北的一座小城,也无甚特别之处,但却因为出了不少历史上的著名人物,像春秋战国时期道家学派的领军人物老聃和庄周,南北朝时代父从军的花木兰,三国时期的曹操和华佗,宋初的传奇人物陈抟老祖,端的算是一块英才辈出,人杰地灵的宝地。 谯城之北,涡河之畔。 夕阳西下,时至黄昏。岸上的人家已经零零落落的点起了灯火,夕阳洒在涡河的水面上,泛起一片橘黄的祥和的光,两旁近岸的水面上都停泊着七八只渔船,似松实紧的靠在一起,里面住的是涡河上的渔家。忽然其中一只破旧的渔船剧烈的颤动起来,只听得“蹬蹬蹬”的脚步声,一个十四五岁的男孩子打着赤膊,穿着一条小短裤,猫着腰从船舱中冲出来,“扑嗵”一声,一个猛子扎入水中,不见了踪影。 “阿信,你干什么啊,快别去,危险啊!”一个焦急的声音从船舱中传来,紧接着一个三十多岁的渔妇从船舱中钻出,走上船头,不见孩子的踪迹,轻叹一口气,望着孩子入水处泛起的水圈发呆。 天色越发的暗了,月牙儿终于爬到了岸上的树梢上,星星也越来越多了,在天上和水中都眨呀眨的。此时在对岸的一只渔船上,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坐在船头,望着水面发呆,赤着的脚丫不时的拍打着水面,月亮的倒影被撕扯的零碎不堪,仿佛小女孩那破碎了的心一般。忽然水面一阵颤动,“哗啦”一声,从水里钻出一个大头来。小女孩吃了一惊,轻轻的“啊”了一声。待看清对方相貌,释然道:“阿信哥哥,原来是你啊,你快上来吧!”阿信爬上渔船,浑身湿漉漉的,也学小女孩一般坐在船头,笑嘻嘻的道:“胡蝶妹妹,你猜我带了什么好东西给你?” 那叫胡蝶的小女孩道:“你这么晚了还在水底摸鱼,难道摸到水晶宫去了,龙王爷爷给了你不少宝贝是不是?” 阿信笑道:“你真傻,海里才有水晶宫呢,咱们这条小河又有什么龙王了!是我找到了这个,你看!”一只银色的手镯在阿信的手中熠熠发光,在月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皎洁。 “啊!这是妈妈送给我的手镯!”小女孩接过手镯,惊叫道,“不是让哥哥给丢到水草丛里了吗?” 原来胡蝶十二岁生日的时候,母亲特意为她打造了一只精致的银镯,胡蝶特别喜欢,对这只镯子简直爱不释手,前两天却被她的哥哥胡言趁她不注意的时候偷去拿给小伙伴们炫耀,结果一不小心给丢在了水中。本来都是水中长大的孩子,水性都极好,潜入水中去找一只手镯也不难。不过这次他们把镯子丢在了水草丛中,据说水底水草丛生,一不小心被水草缠住了手脚,任你水性再好,也别想上来了。平时孩子们为了表现自己胆大,都喜欢在这里嬉戏玩耍,但是真的潜到水底去,却是谁都不敢的。后来胡蝶的父母知道了这件事,也只是教训了胡言一番,并不打算再去找寻。胡蝶这两天一直闷闷不乐就是这个原因,这次阿信帮他找到了手镯,小胡蝶自然是喜出望外。 胡蝶高兴的摩挲着手镯,忽然停下来,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这倒让阿信有点莫名奇妙了,摸了摸后脑勺,问道:“怎么了,胡蝶妹妹,找到了手镯,还不高兴吗?” 胡蝶低着头,幽幽道:“阿信哥哥,那可有多危险啊,万一为此赔了性命,就太不值了。” 阿信笑道:“我张存信外号涡河小白龙可不是盖的,能潜在水底七日七夜,生吞鱼虾,要死哪那么容易。” 一句话惹得胡蝶扑哧一下笑出声来,继而收住笑容,望着张存信的眼睛,轻声道:“阿信哥哥,你待我真好。将来我长大了一定嫁给你!” 张存信笑道:“那可不行,那样一来,我不成了胡言那小子的妹夫了,我觉得还是做他大哥比较有成就感!”说完站起身来,回头向胡蝶挥了挥手,微笑道:“我要回去了!快别胡思乱想了,很晚了,你也回船舱休息吧——真是个傻丫头,嘻嘻!”说完,“扑通”一声,又一头扎入水中,转瞬间不见了踪影。 月亮越升越高,益发皎洁了,为整个水面披上了一层银白色的轻纱。 胡蝶一个人坐在船头,望着泛起的水圈发呆,喃喃道:“我才不傻呢……才不傻……” 月光益发皎洁了。 第一章 渔家少年 “妈,我回来了!”张存信水淋淋的钻入船舱,一只手还拿着一尾大鲤鱼,大声叫道:“看,我还捉了一尾大鲤鱼呢!” 张母本来在昏暗的油灯下缝补衣服,此刻赶忙放下手里的东西,弯着腰站起来,一把抓住张存信的手,急切的道:“孩子,你可没事吧,吓死为娘了!” 张存信笑道:“妈,你瞧我这不是好端端的,能有什么事!我还捉了一尾大鲤鱼呢!”说着,晃了晃手中的鲤鱼。 张母在船舱壁上取了一条干毛巾递到张存信手中,没好气的道:“这种鱼非要在水草丛中才有吗?不是我说你,为了一只银镯子值得吗?万一你再像你爹一样,你让娘还怎么活啊!”说完坐下来轻轻的啜泣起来。 张存信早就听说爹爹当年就是为了救一个溺水的孩子,陷入了水草丛中,结果就再也没有上来,陪同那个孩子一起丧生在涡河之中。当时自己还小,以至于连父亲的样子都记不清了。张存信见母亲伤心,一边用干毛巾擦拭着身子,一边陪笑道:“我这不是学爹一样见义勇为嘛!胡蝶妹妹的镯子不见了,我岂能见死不救!再说了,娘,你也不想看到如此英雄的爹爹有一个狗熊一样的儿子吧!” 张母破涕为笑,笑骂道:“这完全是两码事,焉能相提并论!这次就算了,下次不许这样了!” 张存信见母亲笑了,走过去扶着母亲的肩,嘻笑道:“知道了,我以后一定听母亲的话,做一个乖孩子!” 张母给了他一个爆栗,笑道:“这孩子,多大了,还这么贫嘴!”说完又拿起手中的活计,对张存信道:“你先去睡吧,明早跟胡言一起把这鱼给几位老前辈送去!” 张存信道:“上次给他们送去的恐怕还没吃完,三个老头子哪能吃这么多!这鱼干脆我明天拿到集市上卖了,兴许还能换几个钱花!” 张母没好气道:“看你一脸势利相,怎么就不懂得知恩图报呢!三位老前辈对你多好啊,孝敬他们不应该吗?” 张存信油然道:“说起来还真是,最近练习李老头教我的呼吸睡觉的法门,在水中皮肤毛孔均可呼吸,要不然今天找镯子也不会那么容易。长此以往,倘若我涡河小白龙真的肯生吞鱼虾的话,真的能在水下生话也不一定!” 张母道:“这就是了,明天别忘了多谢李老前辈的教导。快去睡吧,我再缝几件衣服。” 次日,艳阳高照。谯这座城虽然不大,但人口却不算少,街道上熙熙攘攘,人来人往,着实热闹。 张存信与胡言二人戴着斗笠,穿着草鞋,走在发烫的青石板上,感到脚心都是发热的。胡言一边走着,一边使劲的往下压斗笠,还不时的回头张望。 张存信不满道:“小胡,你小子搞什么鬼?” 胡言把食指放在嘴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低声道:“报告老大,我觉得有人在盯着咱们,不知道是不是东厂的探子!” 张存信笑骂道:“你以为东厂的探子都是吃饱了撑得,跟着我们两个无名小辈?快别闹了,你这样再贼头贼脑的,搞不好被锦衣卫当作小贼给抓起来!” 胡言把斗笠往后掀了掀,大声道:“真要被抓起来也是怪你!青天白日的非要戴什么斗笠,搞得现在被人像看怪物一样盯着,浑身的不自在!” 张存信好整以暇道:“在我看来,斗笠的作用并不只限于挡雨,你看这么大的太阳,假如我们没戴斗笠的话,早就被烤焦了!” 胡言争辩道:“照你这么说,雨伞都能拿来遮阳了,真是好笑!” 张存信微微耸肩,道:“本来嘛!可惜我们两家都没有雨伞,不然的话,胡蝶妹妹撑着伞跟我们出来,也不怕把皮肤给晒黑了。随身携带一把伞,下雨时挡雨,晴天时遮阳,这法子多好!我敢说,这将来一定会成为一种时尚!” 胡言忍不住道:“将来的事将来再说吧。我就不明白了,小蝶一个女孩子怕晒黑也无可厚非,咱们两个男子汉大丈夫,搞什么防晒啊?” 张存信笑道:“你晒黑了倒是无所谓,我要是晒黑了,涡河小白龙变成小黑龙那可是差劲之极!” 胡言用力将斗笠一翻,掀到后背上,叫道:“好啊,你小子敢耍我!”一记头锤像张存信后背攻去。张存信怪叫一声“扯呼啦”,向城门方向逃去。 两人一路打打闹闹,不多时就走到谯城西郊的一座废弃的庄园处,庄园朱红色的大门油漆已经脱落大半,露出的铁皮上锈迹斑斑,大门的正上方原本挂着一块匾额,现在也不知道遗失到哪里去了,原本放匾额的地方留下一个长方形的印迹,上面遍是蛛网灰尘。大门的正前方原本有两个威武的石狮子,左边的已经不见,右边的虽然存在,却不见了狮子头。庄园虽遭废弃,但危墙阔门,足见当日的辉煌。 张胡二人过门不入,来到墙根下,只见张存信轻轻一跳,越过墙头,落入庄园中,胡言跟着跃入,大声叫道:“方老头,高老头,李老头,我们来看你们了!”庄园围墙着实不低,绝对不是普通人可以随便越过的,但张胡二人做起来却举重若轻,犹如家常便饭一般。 第二章 风尘三隐 张胡二人进入庄园,但见里面杂草丛生,到处颓垣断壁,遍地竹石瓦片,不辨路径,然而二人却像回到自己家里一般,左转右移,行动神速,不一会便走到一个凉亭处。凉亭四周,虽说是方寸之地,却修饬的整整齐齐,遍植奇花异草,相比于庄园的其他地方,仿佛人间仙境一般。凉亭里面坐着三名老者,一葛衣,一青衣,一紫衣,全都闭着眼睛一动不动,仿佛入定一般。 张存信一边用衣袖拍打身上的灰尘,一边不满的嚷道:“怎么每次来三个老家伙都这幅鬼样子,好像翘辫子了一般。” 胡言则叫道:“老头们,你们这庄园也该修理一下了,不明白的人从外面看还以为是义庄呢!” 葛衣老者率先睁开眼睛,没好气道:“你们两个家伙就不能安静一会,一来就扰人清修!” 张存信走过去,嘻笑道:“是扰了你方老头的清梦吧!”说着探手入怀,摸出一个瓷瓶,打开瓶塞,在紫衣老者的鼻子前晃了晃,笑道:“李老头,猜猜我给你带什么好东西了?” 李老头猛然睁开眼睛,一把夺过瓷瓶,先咕咚咕咚灌了两大口,才大笑道:“这还用猜,用鼻子嗅一下,就知道是我的好朋友到了!” 张存信笑道:“你教我的水下呼吸的法门相当有用,我妈让我送条大鲤鱼来谢谢你,可我还是觉得用鲤鱼换了酒孝敬你比较符合你的心意。” 李老头捋须笑道:“算你小子还有几分孝心。” 青衣老者这时也沉不住气了,吹胡子瞪眼道:“就老李教你的法子好,没有我老高,这么高的围墙你们两个翻得过来吗?” 方老头也叫道:“就是就是,还有我老方的法子难道不管用?” 胡言插嘴道:“高老头的话虽然酸溜溜的,倒也还有几分道理。方老头的飞醋吃得可有点莫名其妙。你整天叫我们观星看云的,也不见有什么用。” 方老头冷笑道:“那是你这小子不开窍,你问问阿信,今天这么好的天色,来见我们干嘛还带着斗笠?” 胡言不假思索道:“哦,那不是为了防晒嘛……哦,原来你小子昨晚夜观星象,早就算准了今天要下雨!”胡言想通了此节,恍然大悟,兴奋的直搓手。 方老头愣是盯着胡言看了半天,好像刚认识他一般,良久才道:“你一点都不像猪。” 胡言老脸一红,道:“我这不是为了衬托你们聪明嘛!” 张存信忽正色道:“方老前辈,李李老前辈,高老前辈,我们两个本是穷苦人家的孩子,连书都读不起,蒙你们不弃,不仅教我们读书识字,还传授我们武功。我知道你们都是奇人异士,不喜世俗人干扰,只希望你们将我们两个收录门墙,让我们能够好好侍奉你们。” 李老头见其之意甚诚,面露喜色,向方高二人道:“如何?” 方老头摇头道:“不妥不妥,我们怎能收他为徒?” 高老头道:“我也以为不妥。” 李老头想张胡二人望去,问道:“你们能告诉我你们的志向吗?” 张存信道:“谯城曾经出了曹操这样的英雄人物,我想成为像曹操那样的王者!” 李老头微笑道:“好,有志气!”向胡言道:“你呢?” 胡言油然道:“我想要钱,想要好多钱!有了钱我就能买一所大房子孝敬父母,还能娶一个漂亮的媳妇!” 李老头哈哈大笑,大声道:“好,只要你们好好跟着我们学,你们的愿望都会实现!但是徒弟我们却是不收的。我们认识也有几年了,你们还不知道我们的名字罢,现下我告诉你们,你们用心记下了,我叫李天垣,老方叫方甫,老高叫高远声,江湖送我们一个外号叫做‘风尘三隐’。” 胡言大喜道:“原来你们三个老头在江湖还这么有名,你放心,等我们长了本事闯荡江湖时,一定替你们大肆宣传,包你们永垂不朽!” 方甫斥道:“我们的名字你们心里知道就好,不许在外面胡说!” 胡言不想马屁拍到马脚上,连暗叫失策,忙陪笑道:“是,是,我们一定对谁都不说!” 高远声道:“你们年纪都不小了,阿信你还差三年就十八岁了吧?” 张存信应道:“是!” 胡言嘻笑道:“我还差四年!” 高远声白了他一眼,斥道:“没问你不许插嘴!”继而叹道:“不早了,不早了,时间紧迫啊,阿信,从明天起你就长期陪在我们身边好好学本领,一直到你十八岁为止。” 张存信为难道:“我倒是想,就怕我妈不同意!” 高远声道:“你今晚回去跟你妈说,她一定会同意的。” 张存信心想那也未必,嘴上却没敢说出来。这边胡言憋了老半天,终于忍不住问道:“那我呢?” 李天垣插嘴道:“你父母要是也能同意,你就和阿信一块来吧。” 胡言拍手叫道:“阿信的妈妈要是能同意,我爸爸妈妈一定会同意的!太好了,这下有的玩了!” 方甫一直注视着胡言,这时忽然叹道:“这小子六识俱明,超出常人,本可继承我的衣钵,可惜太过浮滑,终究难成大器。” 胡言道:“什么叫六识俱明,超出常人?” 方甫解释道:“六识是指眼耳鼻舌身意……”见胡言张大了嘴巴,一脸惊愕状,转口道:“就是说你眼明耳聪,发现事物总比别人快一步!” 胡言道:“照你这么说来,我妹妹小蝶可比我厉害多了,那岂不是六识……更明?” 方甫喜道:“你说的是真的吗?你妹妹比你还要厉害?” 张存信道:“这点我倒可以作证,昨晚天那么黑,我从水里钻出来,本以为会吓她一跳呢,谁知道她好像早就知道是我一般,并不如何吃惊。” 李天垣见方甫两眼放光的样子,哑然失笑道:“胡言,你回去跟你爸爸妈妈说说,看能不能把你妹妹也带来,看来老方想收她作个徒弟!” 胡言艳羡道:“没问题,能拜方老头为师,我想小蝶一定也很高兴,我和阿信都没这个福分呢!” 方甫没好气道:“你这家伙少贫嘴了,你们快回去请示父母去吧,希望明天一大早就能见到你们三个。” 张胡二人刚要走,忽然电闪雷鸣,哗啦啦下起大雨来,胡言笑道:“老大,你神机妙算,真是赛过一个臭皮匠。” 张存信笑骂道:“什么臭皮匠,是赛过诸葛亮才对!” 胡言正色道:“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你这次神机妙算只相当于三分之一个诸葛亮,那还不是一个臭皮匠!“ 第三章 惊变 时光如梭,光阴似箭。时间如流水一般,永不停止,三年很快就过去了。三年,也算不短的时间了,在这段时间里,有的人碌碌无为,一成不变;有的人却在重要的转折期,也许他们的一生将因此而改变。 张存信觉得自己这三年一点也没变,除了个子长高了,身体更加壮实了之外,生活上似乎也没什么本质的改变。三年前他也没想到母亲竟那么轻易的同意自己陪在三个老头身边学艺,而且胡氏兄妹的父母也答应二人前来学艺。张存信有点想不通,觉得事情轻易得有点蹊跷,但毕竟是好事,想不通也就就不再多想了。 三年来,三个老头根据三人的特色,分别进行专门的训练,把自己的所学倾囊相授。像张存信就主攻武功和读书,武功也就罢了,令张存信费解的是还要学习读书,甚至还要用假名字参加科举考试,直至十七岁那年张存信高中探花,读书这门课程才算师出。 胡言就更惨了,每天要学习赌艺盗技,机关玄术,星相建筑,医学占卜各类杂学,武功上却只学轻功一项。胡言大呼上当,李天垣却道这完全是根据他的志向所定,世上哪有比顺手牵羊和赌博来钱来的更快的?后来胡言想想也有道理,就不再抱怨,认真学习起来。 至于胡蝶居然真的被方甫收为关门弟子,单独传授独门绝技。所以胡蝶到底学了什么本领,连张存信半点不知。 这一天正是张存信的十八岁生日,时值盛夏,天气却出奇的凉爽,微风徐徐吹到脸颊上,让人感到说不出的惬意舒畅。似乎天公作美,也在给这个刚满十八岁的少年庆生一般。张存信此时正在院子里练习高远声传授的轻功绝技,三年来,三个孩子好动喜洁,早已把庄园收拾的干干静静,一尘不染,但这样一来,反而让张存信找不到练习轻功的上佳屏障,“虎跃”才走了一会,就兴趣索然。抬头望见眼前的一株参天古木,心道:“这树却不知何时就生长在这里了,怕也有上百年了吧。” 张存信仔细打量了一下,见这株古木约有二十来尺高,忽然心念一动,大喝一声:“龙行!”纵身一跃,飞到树顶,折下一根树枝,翻身一个回旋,轻飘飘的落到地上,竟说不出的圆转如意。 只听得身后一个声音叫道:“好轻功!”张存信循声望去,却见胡言正笑嘻嘻的走来。 胡言走到张存信跟前,伸出大拇指,咋舌道:“老大,你这一记龙行可真是帅的紧哪!看来三个老头子天天夸你根骨奇佳,是块练武的奇才,果然不是乱盖的。我作为未来武林的盗圣,只练习轻功,结果居然还是比你差了一大截!”张存信笑道:“你小子少给我戴高帽子了,你这时候不练习你的偷鸡摸狗的伎俩,跑到我这里来瞎搅什么局啊?” 胡言不满道:“偷鸡摸狗怎么了?想当年孟尝君要是没有鸡鸣狗盗的门客,那就根本逃不出虎狼之秦!不是我找你,是三个老头子在花厅侯你,说是要告诉你一些事情。” 张存信来到花厅,果然见李方高三人俱在。李天垣一见到张存信,大声道:“阿信,你快回去看看你妈,看看发生什么事了!” 张存信一脸茫然,不解道:“我妈……她不是在家好端端待着,能有什么事?” 高远声急道:“你妈可能有危险,你快回去看看!” 张存信笑道:“我妈一个渔妇,最本分不过,能有什么危险?” 高远声气道:“叫你去就去,哪来那么多废话!”方甫一直没说话,这时忽道:“给你看看这个!”说着递过一样东西来。 张存信接过一看,原来是一封信笺,展开一看,只见上面写道:“李方高三位大哥亲启:自先夫阿信故去已逾十六载矣,固未亡人不敢苟活,奈先夫遗下重托,少主年幼,乃苟延残喘于世。三位大哥,念先夫薄面,教导少主,不遗余力,义气深重,小妹来生必当结草衔环以报。今少主成人,当维力自艰,以图鸿鹄之志。小妹心力憔悴,将长随先夫阿信与地下矣!小妹李六娘遗字。” 看完信,张存信不由得满腹疑窦:母亲虽然也叫李六娘,但是她并不识字啊!莫非是另一个李六娘?但信中提到的故去的阿信又是怎么一回事?自己不是好端端的活着吗?还有那个少主又是谁呢? 方甫见张存信拿着信发呆,沉声道:“我知道你此刻心中定有许多疑问,但这封信确是你母亲写的,从信中可以看出她的死志颇坚,你随我先去看看,也不知能不能来得及了,其它的以后再向你解释!” 张存信脑中遍布疑云,脚下沉重,一路上便被方甫拉着犹如行尸走肉一般。好容易来到涡河边上,却发现岸上黑压压的站满人,都是附近的渔民和岸上的居民。高李二人带着胡氏兄妹也早已到了,挤在人群中间。 张存信这才惊醒,知道母亲肯定出事了,大叫道:“妈妈,妈妈!”用力推开人群,跑到岸边,向河里一看,不由得双腿一软,跪倒在地上。原来自家的渔船早就不见了踪影,水面上浮动的只有烧焦的木板和没烧完的碎布片。 胡言的爹爹胡权这时走过来道:“寅时起的火,大家都睡的迷迷糊糊的,等到发现时都快卯时了,已经来不及了……” 张存信心头激荡不已,叫道:“我不信,我不信,我要找我妈!”说着就要跳到水中去。 胡权一把他拉住,充满爱怜的看着他,对他摇了摇头。 张存信被拉了一下,仿佛脱了力一般,双腿一软,又坐倒在地,两行清泪却止不住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第四章 身世之谜 方甫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先回到庄园再说。”说完弯腰抱起张存信,和李高二人并胡氏一家向庄园赶去。 众人齐聚庄园花厅,方甫率先叹道:“张大哥夫妇伉俪情深,想不到十六年的时光竟也没能改变六娘的死志,她最终还是随张大哥去了。”见张存信呆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两眼发直,知道李六娘的死对他打击太大,他还没从这场惊变中清醒过来,不由得摇了摇头,长叹一口气,却不再说什么了。 高远声却道:“阿信,你还记得去年你高中探花时用的是什么名字吗?” 张存信一惊,没想到高远声突然问起此事,稍稍缓过神来,哑声道:“我……我参加科举一直用的都是陈嗣祖这个名字。” 高远声道:“不错,你可知我们为什么要你用这个名字?” 张存信闻言一愣,想起母亲那封奇怪的遗信,隐隐约约好像猜到了什么,仔细往深处一想,却又模糊一片,拼命摇头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高远声道:“只因那才是你的本名,你不是张存信,李六娘也不是你的母亲,你本是汉王陈友谅之孙,全名叫做陈嗣祖。” 张存信本来天资聪颖,经过这番变故,心里早就猜了个大概,只是既伤母亲身亡之痛,又不愿承认李六娘并非自己生母这个事实,此时听到高远声如此说话,还是觉得犹如晴天霹雳一般,大声叫道:“我不信!我不信!我是张存信!我不要做什么陈嗣祖!我只要我的妈妈!我只要我的妈妈活转过来!”说完跪在地上,又忍不住痛哭起来。 李天垣见张存信哭得伤心,忍不住长叹一声,沉声道:“此事太过突然,也难怪阿信一时难以接受。想当初鄱阳湖大战,你祖父友谅公不敌朱元璋,被其麾下大将徐达一箭射死。张定边大哥一路护送你祖父的遗体和你父亲陈理公奔赴湖北武昌,并在那里奉你父亲为汉王。可惜朱贼势大,不久又杀至武昌,你父母就是那时被杀害的。张大哥拼死保住陈家的骨血,一路护送你到安徽,至谯城的时候,就只剩下六娘和你胡叔叔夫妇了。” 张存信闻言向胡权望去,胡权点头道:“不错,我本是太尉大人的副将。” 李天垣清咳了一声,续道:“张大哥一路遭到大批人马的追杀,饶是神勇,身上也多处负伤,已经快支持不住了。他知道我们三个就在安徽黄山附近隐居,就令胡副将护送六娘和你向我们求救。自己带着不满两周岁的儿子,继续和官兵周旋。唉,说起来,六娘武功不弱,向我们求救哪里还需要人护送,我想多半那时张大哥就已打算牺牲自己和孩子,来保住幼主、六娘和胡副将一家。” 胡权感慨道:“正是如此。小将现在想起来真是既感且愧。太尉大人当时拉着夫人的手说:‘六娘,好好抚养少主成人,不要负我所托!’又对我说:‘胡兄弟,好好做一个普通老百姓,以后在生活上多多照顾六娘!’当时夫人还反诘道:‘你这是什么话,我们将来难道不一起生活,不一起带大我们的孩子和少主了?’太尉大人却只微微一笑,挥了挥手,催我们快走。小将当时糊涂的紧,竟然没猜到这是太尉大人在交待遗言。” 方甫忽叹道:“张大哥文韬武略,当世无人能敌,事无巨细,俱在其意料之中,又岂是我们寻常人所能猜的透的。老李,你接着往下说。” 李天垣应道:“是。张大哥曾对我们三人有救命之恩,常言道‘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何况是救命之恩呢?我们三人听闻张大哥有难,二话没说,星夜朝谯城赶去。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等赶到谯城时,听当地居民说,张大哥前夜在涡河之上被大批锦衣卫追杀,自知不敌,怀抱幼主投河而死。” 李天垣顿了一顿,续道:“世人只道死的是陈汉幼主,我们自然知道那是张大哥和六娘的孩子张存信。六娘一瞬间丧夫丧子,心中悲痛,不是我们外人可以想象的。好在她还记得张大哥的重托,要把少主抚养成人,才不至于当时就做傻事。”说完,想起六娘隔了十六年还是走了这一步,不由地唏嘘不已。 这时高远声向张存信道:“后来的事你就都知道了。六娘怀念丈夫和儿子,就在涡河之上做了渔民,抚养你长大。你胡叔叔为了能在生活上照顾你们,也做了渔民。我们三个老家伙觉得愧对张大哥,就决定在此隐居,以便好好传授你本领,以慰张大哥在天之灵。” 方甫插口道:“六娘伤子之痛难以自拔,就把你当作自己的儿子张存信抚养。一来可以避避朝廷鹰犬的耳目,二来也可使自己心下宽慰。由于你年纪幼小,我们决定等你年满十八岁,才把你的身世告诉你,只是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六娘,六娘还是没看开。” 李天垣看着张存信,沉声道:“现在你明白了,我们一直不肯收你为徒,就是由于你是陈汉皇族,身份悬殊,我们不好居长。现下你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世了,今后的路怎么走,还要由你自己来选择,从现在起你不再是张存信,而是陈汉皇孙陈嗣祖,你记住了吗?” 张存信从地上站起来,环顾众人,一脸悲愤,大声道:“你们……你们这些人为什么要联合起来编排故事来骗我?” 众人一脸惊愕,李天垣忍不住道:“你这小子怎么还不相信?你倒说说,我们有什么理由联合起来编排故事来骗你?” 张存信用双手捂住耳朵,闭上眼睛,拼命摇头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也不相信!” 这时候胡蝶走上前去,两只眼睛通红,低声道:“阿信哥哥,我知道你心中悲苦。你要是不开心,就打我骂我吧,这样你或许好受一点。” 见张存信并不理睬自己,胡蝶又柔声道:“不管你是谁,对我来说,你永远都是帮我找回手镯的那个阿信哥哥,我永远都忘不了你……” 胡言点头道:“对,你永远都是我老大!” 张存信终于放下双手,睁开双眼,低头沉声到:“我要离开这里几天,你们让我好好想一想!” 不待众人回答,身形一晃,展开虎跃之法,转眼不见了踪影。 第五章 黄山奇观 张存信乍闻自己身世,一时难以接受,心中悲苦,逃出庄园,一路向南奔去。一面走一面回想:“怪不得妈妈三年前那么轻易舍得让我留在庄园,原来他们早就商定好了,却偏偏只瞒着我一人。” “今天是我十八岁生日,却发生这许多事……唉,妈妈一直把我当作她儿子抚养,说不定今天只是他儿子的生日,并非我的生日,我父母早亡,恐怕毕生连自己是哪一天出生都无法知道了。” “妈妈真的疼爱我吗?为什么去世前连只言片语都没有留给我,就连给三位老前辈的那封信中也没有提到我……是了,提到我了,‘今少主成人,当维力自艰,以图鸿鹄之志’,哈哈,少主,可不就是说我吗?唉,只有这句话,十八年的养育之恩,难道一点亲情都没有吗?张太尉(张存信已经得知自己并非张定边与李六娘之子,但是毕竟和李六娘十几年朝夕相处,还是把她当作自己的母亲,对于张定边,张存信对他的事迹多半是从别人口中得知,自己对他并没有太深的印象,所以很自然的就能改口了。)当初携子投河,是出于对陈家的一片忠心。他是英雄豪杰,义薄云天。倘若换作妈妈,她是一介女流,又爱子情深,多半舍不得这么做。是了,妈妈抚养我十八年,也只是为了完成丈夫的托付,她要是念着我一点,也不至于自焚而死了。我害死她的丈夫儿子,她多半是恨我的。” 想到此点,张存信不由得一阵胸闷窒息,心中益发抑郁不平,脚下发力,发狠向前奔去。 张存信状若疯癫,不择道路,遇到障碍就用“龙行”之法越过,在平地上就用“虎跃”之法疾奔。遇到水路就跳入水中潜游,运起李天垣所授的独特内功心法,皮肤毛孔均可呼吸,一直潜到尽头为止。期间也不打尖住店,饿了就打猎捕鱼,渴了就喝水,累了躺下就睡,也不管是荒郊野岭还是大江小河。 这一日,张存信奔到一处地方,忽然眼前白茫茫的一片,到处都是水,向当地人一打听,才知道是到了长江边上了。张存信放眼望去,只见江面宽阔,一眼望不到边际,东西首尾更是仿佛接到了天上一般,心道:“涡河和这长江比起来,真是小巫见大巫了。”眼见千帆点头过,耳听水声哗哗响,张存信胸中豪气陡升,暗暗决心要游到长江的尽头。 这一次张存信不知道在水中潜游了多久,终于到了尽头,筋疲力尽的他爬上岸,向当地人一打听,才知道这里原来是青弋江的尽头。原来张存信在水中不辨方位,离开了长江的主干,进入了长江的支流青弋江。张存信大失所望,要待再潜回去,心想终究不辨方位,怕是白费功夫,于是就放弃了游到长江尽头的念头,改行陆道,展开身法,继续向南奔去。 不一日便走进连绵起伏的山区,到处是巍峨挺拔的山峰,连成一片,蔚为壮观。张存信心道:“虽然我不能到达长江尽头,但却能攀上最高的山峰。”轻喝一声:“龙行!”纵身一跃,拔高二十来尺,觑准一棵长在悬崖峭壁上的怪松为落脚点,在空中连翻两个跟头,稳稳的落在了松树上。 张存信攀的越高越是奇怪,原来这种生长在悬崖峭壁上的怪松竟然极多,只见它们盘根于危岩峭壁之中,挺立于峰崖绝壑之上,或倚岸挺拔,或盘曲虬劲,或独立峰巅,或倒悬绝壁,或冠平如盖,或尖削似箭。忽悬、忽横、忽卧、忽起。巨松高数丈,小松不盈尺,均破石而出,苍劲挺拔。张存信惊叹不已,心道:“回去说给胡言那小子听,他肯定不信。”这样一来,由于可借力处颇多,张存信手脚并用,反而攀的更快了。 张存信又攀了一会,发现身边开始出现白汽,而且攀的越高,白汽愈盛,到得后来,简直就是云雾缭绕,如至云端。此时张存信已经目不见物,既不能上也不能下,只得暂时挂在绝壁上。白汽越来越盛,张存信忍不住好奇,想知道这些白汽到底是从哪儿飘来的,回头一望,只见白雾濛濛,不住翻滚,惊涛骇浪般向自己涌来。张存信只觉得头脑一阵晕眩,身子一晃,险些摔下去,吓得他急忙闭上眼睛,不敢多看。 张存信心道:“这白雾倘若不散,我岂不是要在这石壁上挂一辈子?”正自暗暗叫苦,忽听得头顶上一个声音道:“这黄山云海变幻莫测,真不愧为天下奇观。”张存信心想原来这里就是黄山。 第六章 曹公宝库 只听上面有人用鼻子轻轻哼了一声,想是点了点头。 先前那人又道:“王爷吩咐的事,不知道厂督大人可有些眉目没有?” 这时一个尖嗓门的声音叫道:“喂,你们两个,谯城的事调查的怎么样了?”声音甚是尖锐,让人听上去很不舒服。 张存信听他们忽然提起谯城,心中一惊,暗道:“这些不知道是什么人,为何要调查谯城,莫非在寻我不成?”自从得知自己的身世后,张存信不自觉的就多了一份小心。 只听又一个声音道:“启禀督主,夏侯玄那个老狐狸甚是狡猾,没露出一点蛛丝马迹。我兄弟二人明察暗访,也没发现可疑之处。倒是有一点,谯城的锦衣卫越来越多,不知……不知是不是也在调查这件事。” 那个被称作督主的人“啊”的一声,显是非常吃惊,尖声叫道:“锦衣卫怎么会知道呢?是谁走露了风声?” 第一个开口说话的人此时沉声道:“这里没你们的事了,你们先退下吧。多派些人手,加紧调查此事,莫让锦衣卫抢了先机,辜负了王爷和厂督大人的期望。” 只听两人齐声应道:“是,大人!属下告退!”接着便是一阵脚步声远去的声音。 那人又道:“锦衣卫大批在谯城出现,说不定另有要务,不一定是为了曹公宝库而来。厂督大人也不必过于焦虑。” 那督主道:“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啊。若是真的被朱允炆那个小娃娃抢先找到曹公宝库,王爷怪罪下下来,你我二人可都担待不起啊。” 先前那人沉吟道:“那倒说得也是。” 那督主问道:“不知道道衍大师有何高见?” 道衍沉声道:“锦衣卫的办事效率并不比东厂高,东厂打探不到的事,锦衣卫同样打探不到。夏侯玄那个老狐狸成了精,看来我们需要另辟蹊径,重新寻找突破口了。” 那督主道:“大师的意思是……” 道衍笑道:“我听说夏侯玄的儿子死的早,只留下一对儿女,男孩叫夏侯杰,女孩叫夏侯琳,都是那老家伙的宝贝疙瘩。厂督大人试想,一个七八十岁的老人家,若是忽然不见了自己的宝贝孙子和孙女,一定会十分着急吧。” 那督主已明其意,拍手大笑,赞道:“妙计!妙计!大师果然高见!咱们只要抓到夏侯玄的孙子孙女,就不怕那老家伙不说出曹公宝库的所在。” 道衍道:“想当初曹孟德散尽家财,在谯城起兵,何其壮哉!可叹此君生性多疑,后来虽然权倾朝野,位极人臣,依旧终日惶惶,居安思危,命人在自己的家乡谯城连日挖掘密道,对外托辞运兵,实际上把无数的金银珠宝和神兵利器运入储藏起来,以为自己的后人留一条退路。不过也正因为如此,这才有了今日的曹公宝库。有了这批财物和兵器,王爷日后起事又多了几分胜算。” 那督主道:“不错,曹操的父亲曹腾本姓夏侯,只不过后来过继给了曹嵩,说起来曹操和夏侯家本是一家,据说曹公宝库就是命夏侯惇夏侯渊兄弟二人修建的。曹公宝库建成后,宝库的秘密由曹家的后人和夏侯家的后人分别保管,后来司马夺权,以晋代魏,这个秘密在曹家也就失传了。所以在当今世上,知道曹公宝库秘密的,就只有夏侯家的后人了。” 道衍笑道:“夏侯玄啊夏侯玄,不知道你算是倒霉呢还是幸运?” 那督主冷笑道:“当然是幸运了,能同时得到东厂和锦衣卫的高度关注,这老儿也算得上是祖上积德了。” 道衍哈哈大笑,道:“厂督大人说得在理。不过,我们可不可以暂不讨论这个话题了。你看,这排云亭的云海即将散去,不知这黄山之上还有什么好去处?” 那督主笑道:“奇松,怪石,云海,温泉并称为黄山四绝。这前三绝大师都已经见识过了,不如我们去领略一下这第四绝如何?” 道衍拊掌道:“妙极!妙极!”接着便听到两人离去的声音。 两人离去不久,云雾果然渐渐散去,张存信手脚并用,爬上山顶,回想起刚刚听到的话,不禁思绪如潮,百感交集: “传闻燕王朱棣与当今天子貌合神离,朝廷有锦衣卫,燕王便私下设立东厂,恶名昭著,比之锦衣卫有过之而无不及。刚才那个人一定就是东厂的厂督郑和。那另一个叫道衍的人又是什么人呢?听郑和叫他大师,不知道是和尚还是喇嘛。” “原来谯城竟然有一个曹公宝库,而且秘密只有夏侯家的人才知道……可是知道这些又有什么用呢?我只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活在这世上无人怜爱……” 想到这里,张存信不由得悲从中来,自怜自伤,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过了半晌,张存信收住哭声,转念又想:“我不是还有三位前辈,还有胡言胡蝶他们么,他们每个人都是真心关心我的。至于妈妈,不管她是不是真的疼爱我,她养育了我十八年,对我只有恩没有过。她毕竟是我的妈妈,如果她还活着,我真不知道有多爱她……” 原来张存信经过这些天来的消磨和刚刚那一番变故,自伤之情早已去了大半,只是心中郁结,不能完全释然,刚刚大哭了一场,打开心结,立刻就想通了。 张存信站在悬崖边缘,冯风而立,极目远眺,大有“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之感,心中豪气陡升,心道:“从此以后,我不再是张存信,我是陈汉皇族后裔陈嗣祖!朱明夺我江山,杀我父母,国仇家恨,不能不报!我要起出曹公宝库,培植自己的势力,成为像曹操一样的王者,势要把大明王朝翻个底朝天!” 陈嗣祖想到这里,胸中热血澎湃,忍不住哈哈大笑,大声叫道:“我是陈嗣祖!我是陈嗣祖!我是陈嗣祖!” 只听得远处“……是陈嗣祖……陈嗣祖……”的回音随风传来,不绝于耳。 第七章 夏侯(一) 陈嗣祖大叫了几声,回音入耳,只觉得神情激荡,豪情大涨,正待再叫几声,忽然听到身后一个娇嫩的声音道:“表哥,你看这个人又哭又笑的,真是可笑,会不会是个疯子?” 陈嗣祖回头望去,只见身后的排云亭中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两个人:一个是二十多岁的白衣少年,衣衫华贵,手执一把摺扇,神情甚是倨傲;一个是十六七岁的小姑娘,身着一袭鹅黄绸衫,容貌甚美,正笑吟吟地看着自己,显然刚刚说话的就是她。 陈嗣祖不悦道:“你才是个疯子呢!” 那少女笑道:“你若不是疯子,干嘛又哭又笑的,又不是小孩子了,真不知羞!”说着一边在自己脸上刮羞,一边向陈嗣祖拌了个鬼脸。 陈嗣祖老脸一红,心道:“我刚才的丑态可全让她给瞧见了!”讪讪道:“我自有自己的伤心事。” 那少女闻言,秀目盯住陈嗣祖不放,又把他仔细打量了一番,终于忍不住笑道:“就你这丑八怪也有伤心事?” 陈嗣祖心道:“我什么时候变成丑八怪了?”正自纳罕,忽然眼角扫到自己褴褛的衣衫,不由得恍然大悟,哑然失笑。 原来陈嗣祖自逢身世之变,心神难宁,从谯城一路奔到黄山,状若疯癫,原有自暴自弃之意。一路上饱经风尘,月余不曾漱洗,到了这里早就衣衫褴褛,满面尘灰。在外人看来,自然是个不折不扣的丑八怪。 饶是如此,陈嗣祖还是忍不住心中不服,心道:“瞧你也美不到哪里去。”说着向那少女看去,却见她言笑晏晏,灿若玫瑰,竟有说不出的娇美可爱,一时不由得痴了。 那少女见他发痴的样子,忍不住俏脸一红,啐道:“呸!这丑八怪原来是个疯子!表哥,我们走吧,不理他了!” 那白衣少年见陈嗣祖披头散发,衣衫褴褛,心生鄙夷,一直在边上没有说话,这时冷冷道:“表妹,你本不应该为这个小叫花子浪费这么长时间!”说着拉着那少女的手,步出排云亭,携手向山下走去。 陈嗣祖心道:“胡蝶妹妹生的算是好看的了,这姑娘可比胡蝶妹妹好看多了。”想到这里,那少女的一颦一笑似乎都在眼前,直欲追随那少女而去,但想到自己现在这幅样子,不由得自惭形秽,气馁了大半。 陈嗣祖忍不住自责道:“陈嗣祖啊陈嗣祖,人家姑娘好看不好看,跟你又有什么关系?你眼下的头等大事当是回到谯城,想办法起出曹公宝库才是。”又想到郑和和道衍准备胁持夏侯玄的孙子孙女之事,心道:“谯城本小,说到能和武林扯点关系的也只有夏侯世家了。夏侯老爷子家财虽巨,却慷慨大方,宅心仁厚,经常派米给穷苦人家。自己和胡言就曾受过他的施舍。这次一定要阻止这件事的发生,免得夏侯老爷子年逾古稀还要忍受骨肉分离之痛。” 一时之间思绪纷扰而至,陈嗣祖长吁一口气,自语道:“不管怎么说,先返回谯城再说吧。” 当天陈嗣祖下得山来,在山下一家客栈打尖,委托店伴买了一套新衣,沐浴更衣后,美美的睡了一觉。次日,陈嗣祖只觉得神清气爽,连日来的疲倦一扫而光,便又托店伴出去雇了一辆马车,立刻启程向北,向谯城赶去。 黄山与谯城俱在安徽境内,相距本不甚远,加上一路上相安无事,车行迅速,不出三日,就赶到了谯城的郊外。正行进间,忽然听见前方密林处一阵兵器交接声,陈嗣祖揭开帘幕,探头望去,从树林的间隙间隐约看到数十个人打作一团。陈嗣祖有心去探个究竟,忙喝止车夫,从腰间摸出一锭约三两重的白银,掷了过去,大声道:“就送到这里吧,你自己回去吧!”那车夫见到前方有人斗殴,早就心存惧意,闻言大喜,待陈嗣祖下了车,立刻掉转马头,折返向南。 陈嗣祖运起虎跃之法,提气悄声奔近密林,心道:“我先躲起来瞧个究竟。”见左近一株泡桐高大粗壮,枝繁叶茂,正是藏身的好去处,施展龙行之术,轻轻一跳,落在一根稍为粗壮的树枝上,竟不发出一点声息。陈嗣祖拨开面前树枝向下望去,树下风光尽收眼底。 陈嗣祖一觑之下,不由得大为惊喜,下面一位姑娘,身着淡紫色绸衫,手执长剑,正与五名黑衣大汉斗在一起,看她面貌,赫然就是自己在黄山排云亭遇见的那位姑娘。那白衣少年也在场内,同样遭到五名黑衣大汉的围攻。陈嗣祖心道:“原来他们二人遭人围攻,却不知是何因由。”却见那白衣少年额角微微见汗,已经在勉力支撑,那少女却长剑舞作一团,有攻有守,法度谨严,和敌人斗了个旗鼓相当。陈嗣祖暗叫不好,心道:“糟糕,那白衣少年要支撑不住了。想不到这家伙竟如此脓包,真是差劲之极!”果不其然,陈嗣祖正思量间,只听得黑衣大汉中一人高声叫道:“着!”那白衣少年“啊”的一声惨呼,右腕中剑,长剑哐当一声掉在地上。立刻有两个黑衣人上来把他按住,用绳索捆绑结实。 那少女娇呼道:“表哥,你怎么了?”心中一急,剑法便见散乱,登时落在了下风。原本对付白衣少年的那几名黑衣人见己方稳操胜券,便不上去帮忙,笑嘻嘻的站在旁边观战,其中一人叫道:“你瞧这小姑娘生的多美,葛老二,你说她哪个地方生的最美?”那葛老二一脸淫亵,笑道:“我猜她定是胸脯最美。”众人哈哈大笑,又一人叫道:“你又没试过怎么知道?”有人答道:“待会抓住她让你摸两把不就知道了!”众人言辞越来越是猥亵,那少女又羞又急,脸色煞白,泪珠在眼眶中转来转去,要不是还要忙着用长剑去抵挡敌人,恐怕就要当场哭出声来。 陈嗣祖一阵心痛,再也忍受不住,正待跳下去好好教训一下这帮淫邪无耻之徒,却听得一声娇咤:“无耻之尤!”一个绿影从右首的一株大树上跃下,挥剑向那些发话的黑衣人刺去。陈嗣祖吃了一惊,心道:“原来那边树上早就躲的有人,却不知有没有发现我。” 第八章 夏侯(二) 那绿衣少女年纪也不过十六七岁,剑法却相当狠辣凌厉,又攻了对手一个措手不及,葛老二险些被她一剑刺中,不由地惊慌失措,步法大乱,高声骂道:“他奶奶的,这小娘皮……”说话间,对方长剑从自己鼻尖划过,方寸之间,却只相差毫厘。葛老二吃了一惊,半句话就给吞回了肚里,忙收摄心神,沉着应付对方攻势。 陈嗣祖心道:“这位绿衣姑娘和那位紫衣姑娘武功也只在伯仲间,紫衣姑娘体力不支,心神紊乱,恐怕支撑不久,自己再不出手,两位姑娘失手遭擒也只是迟早的事。”运起高远声所授“浩然正气功”,凝聚功力,清啸一声,从树上俯冲而下,落到紫衣少女身旁。围攻那紫衣少女的五名黑衣大汉见对方又有援手到来,均吃了一惊。陈嗣祖不等他们回过神来,脚下走起虎跃之步,浩然真气布满全身,对五人或拍,或打,或敲,或击,全都击在对方虎口上。只听得“哎呦”“妈呀”的一片喊痛之声,接着哐当当兵器掉了一地。 在场十几人见陈嗣祖在倏忽之间击败五人,行动迅速,状若鬼魅,谁也没看清他用了什么功法招式,一时之间忘记了打斗,全部呆立当场。葛老二最先回过神来,厉声叫道:“点子扎手,大家快撤!”说完率先拎起那白衣少年,施展轻功,向密林外逸去。余下众黑衣人见陈嗣祖完全没有围追堵截的意思,暗叫一声侥幸,尾随葛老二狂奔出林。那紫衣少女急道:“快别让他们逃了,表哥还在他们手中呢!”那绿衣少女向陈嗣祖望去,却见他立在原地嘴角含笑,若有所思,一点也没有追赶众黑衣人的意思,一时之间也不明白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自己势单力薄,倒不敢独自出林追敌。 陈嗣祖向两位姑娘拱了拱手,微笑道:“两位姑娘没有受伤罢?”那紫衣少女气喘吁吁,显是体力消耗过剧,杏眼圆睁,狠狠盯了陈嗣祖一眼,不悦道:“喂,你怎么不救我表哥?”陈嗣祖心中苦笑道:“我救了你,你不心存感激,反到责怪我起来,这姑娘还真是蛮不讲理。”此时那绿衣姑娘却微微颔首道:“多谢阁下援手。”面上神情冷峻,犹如罩了一层寒霜,根本看不出丝毫感激的意思来。陈嗣祖心道:“我今天还真是碰到了两个怪人。”当下先对绿衣姑娘点了点头,这才对紫衣姑娘温言宽慰道:“放心吧,你表哥一定会没事的。”那紫衣姑娘奇道:“你又怎么知道了,莫非你是诸葛再世,能未卜先知?” 陈嗣祖看了看天色,笑道:“还真叫你猜对了!本山人还猜到马上就会有一场大雨,正好前面有一座破庙,两位如果不想变成落汤鸡的话,就随我来吧!”那紫衣少女抬头望天,但见晴空万里,微风和煦,却哪有一丝要下雨的迹象,撇嘴道:“鬼才相信你说的话呢!”陈嗣祖笑道:“在下不妨和姑娘打一个赌,待会若是下雨了,就证明我是诸葛再世,能未卜先知;若是没有下雨,那便是在下输了,救你表哥的事自然着落在我的身上。”那紫衣少女眨眼道:“倘若是我输了呢?”陈嗣祖微笑道:“倘若是姑娘输了,便只需回答在下几个问题。这位绿衣姑娘就是我们的见证。”那紫衣少女道:“好,我赌了!不错,这位绿衣姐姐就是我们的见证。”那绿衣少女却一脸冷漠,冷冷道:“对不起,在下不便奉陪,就此告辞了!”那紫衣少女急道:“姐姐莫走,小妹还未多谢你的救命之恩呢!”那绿衣少女道:“是这位少侠救了你,在下不敢贪功。”那紫衣少女央求道:“好姐姐,你就再留下一会,给我们当个见证吧,我还有好多话要对你说呢。”语音甚是娇媚,一副小女孩撒娇的模样。陈嗣祖看得怦然心动,心道:“她这般求人,实在是令人难以回绝。”果然那绿衣少女微一迟疑,便点了点头,道:“那好吧,不过我却知道右边有一个废弃的小屋,比那破庙可是近多了。”脸上却丝毫不带任何表情。那紫衣少女奇道:“姐姐,你是怎么知道的?”那绿衣少女道:“我是本地人氏。” 陈嗣祖心道:“原来这绿衣姑娘也是谯城人氏,我以前却无缘结识。”正思量间,只见天色忽然阴暗起来,眨眼间乌云密布,一道闪电横空劈过,接着便是轰隆隆的雷鸣,那绿衣少女道:“看来真的要下雨了,我们得快点才行。”率先展开轻功,疾行而去,紫衣姑娘尾随其后,陈嗣祖本来轻功最高,却不愿在两个姑娘面前显摆,反而堪堪落后。 第九章 夏侯(三) 三人一行来到那绿衣姑娘所言之小屋,推门而入,只见左首堆满了草料,右首堆满了秸秆,两边靠窗的墙壁上都横七竖八的罗列着钢叉,木锨,铁铲等农具。陈嗣祖心道:“看来这是附近农民用来堆放杂物的闲房,并非如那绿衣姑娘所说,是个废弃不用的小屋。”走到左首抱了一大把草料,铺到当中的空地上,向二人道:“大家都坐下歇息吧。”说完自己当先坐下。那绿衣姑娘轻轻“嗯”了一声,不置可否,却轻敛衣裙,靠右斜斜坐下。那紫衣姑娘俏脸一红,把前面的紫色裙摆绕膝放到身后,轻轻蹲了下去,却并不坐下。 此时屋外雷声大作,哗哗地下起瓢泼大雨来。那紫衣姑娘这才想起打赌的事来,一脸无奈道:“是我输了,你说要问我什么问题罢。”陈嗣祖微笑道:“我的问题其实很简单,那就是姑娘的芳名可否告知在下。”那紫衣姑娘脸上微微一红,轻声道:“我叫做徐菁,也不知你日后能不能记住。”旋即问道:“你叫做什么名字?”陈嗣祖笑道:“我是丑八怪,怎么你不记得了吗?”徐菁一脸诧异,回想起黄山的事来,惊叫道:“原来是你,你这个丑八怪竟然……竟然是个武功高强,深藏不露的大高手?”说完神情激动,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陈嗣祖笑道:“这里没有什么武功高强,深藏不露的大高手,武功低微,浅藏常露的丑八怪倒是有一个!”徐菁小嘴一扁,不依道:“不许你笑我!”顿了一顿,忽拍手笑道:“我记得了!你在黄山时曾经对着悬崖高喊你的名字,好像是……陈嗣祖,对吧,陈大哥?”陈嗣祖心中一惊,奇道:“你这姑娘记心倒好!”徐菁听陈嗣祖称赞自己,心中甚是得意,笑道:“这个自然。”旋又问道:“陈大哥,你那天在黄山之上又哭又笑的,像个疯子一样,是不是有什么伤心事?”陈嗣祖油然道:“一个丑八怪能有什么伤心事?”徐菁佯怒道:“那不爱说算了,干嘛又拿这话讥讽于我?”忽然又想起那天在黄山上自己被陈嗣祖的无礼直视气走的情形,脸刷地一下就红到了耳根,心道:“他当时为何那般看着我?”偷偷向陈嗣祖望去,却不见当日的目光,心下不禁微感失望。陈嗣祖却远不及女孩子的心思精致细腻,见徐菁无缘无故地就闹了个大红脸,心下还只道这女孩子偏喜害羞呢。 陈嗣祖只顾和徐菁叙旧,忽然想起了还有一位绿衣姑娘坐在身旁,深怕已冷落了她,忙问道:“不知姑娘高姓大名?”徐菁仿佛也才这时想起她来,满脸歉然,附道:“对,对,我还不知道姐姐叫什么呢?”那绿衣少女道:“夏侯琳。”语气冷冰冰的,不带一丝感情。陈嗣祖心道:“原来她就是夏侯玄的宝贝孙女,燕王府东厂的挟持目标,却不知道她哥哥夏侯杰现下在什么地方。”却听徐菁叫道:“原来是琳姐姐。琳姐姐,你是什么时候躲到树上的啊,我都没瞧见你。”夏侯琳道:“这里原是我们家的农庄,我代爷爷过来巡察。后来看到来了一批黑衣人,我就跳到了树上,后来便看见他们拦下你和那位白衣公子,你们双方就交上手了。再后来这位陈公子就来了,躲到左首的一棵大树上。(陈嗣祖心道:“她果然早就发现我了。”)后来我见他们欺负你,实在忍不住就跳下来帮你。”陈嗣祖听她说完,心道:“这位夏侯姑娘一路上神情冷漠,沉默寡言,想来天性如此,并非是待人冷傲。这番言语虽然说的清楚,却干巴巴的,一点意思也没有,可见她不擅言辞。”徐菁却白了陈嗣祖一眼,怒道:“好你个丑八怪,原来你早就躲在上面,见我被人欺凌,也不下来帮我!”想起自己受到的凌辱,越想越气,珠泪盈眶,忍不住哭出声来。陈嗣祖投降道:“好了,好了,我错了,我错了还不成嘛!我不该让大小姐受人欺负,我该早一点下来帮忙!你就原谅我一次好吗,小菁?”徐菁怒道:“不原谅,不原谅,谁允许你这样叫我的?丑八怪!”眼角眉梢却满含笑意,终于忍不住破涕为笑。 眼见一场风波烟消云散,陈嗣祖怕徐菁抓住这个问题不放,忙转变话题道:“小菁,当日那些黑衣人是怎么和你们交上手的?”徐菁见他忽然问起此事,不由一愣,答道:“当时我和表哥从黄山下来,听说谯城是商汤古都,魏武故里,便商定到这里游玩,不想走到那密林处,便遇到那批黑衣人,其中一人向我们问道:‘小娃娃,你们可是复姓夏侯?’神情甚是无礼。我表哥见他言辞无状,怫然不悦,便道:‘是又怎地?’那人闻言大喜,狂笑道:‘好家伙,点子对上了,弟兄们,并肩子齐上!’接着他们就五人围攻我们一人,后来的事你们就全都知道了。这场架打得莫名其妙,稀里糊涂,我倒现在还有点摸不着头脑呢。” 陈嗣祖微微冷笑,心道:“果然不出我所料。”原来陈嗣祖看到密林中有人斗殴时,就猜想不是东厂的人就是锦衣卫,待看到他们一群人围攻一对少男少女时,想到郑和和道衍的绑架计划,就确信是东厂的人绑错人了。当下对徐菁道:“我猜的果然没错,是东厂的人。”徐菁失声叫道:“东厂?”陈嗣祖和夏侯琳都没想到她反应如此之大,满脸疑惑的看着她。徐菁面上微微一红,解释道:“没想到对方来头这么大,倒吓了我一跳。”随即却道:“不可能是东厂的人,东厂的人不会抓我们的。”言语中透露着一股自信。陈嗣祖心中奇道:“这小丫头为何如此自信,莫非跟东厂有什么牵连?”口中却道:“关键是他们本来要抓的并不是你们,而是她。”说着向夏侯琳一指。 徐菁惊道:“琳姐姐?怎么会呢?”夏侯琳却道:“有这个可能。据徐姑娘所述,他们要找的人也复姓夏侯。”陈嗣祖微笑道:“不是有可能,他们要抓的人就是你和你的哥哥夏侯杰。”于是就把自己在黄山绝壁上偷听到的郑和和道衍的对话大致叙述一遍,却把曹公宝库的事略去不提,只说他们想得到夏侯家的一样重要的东西。 夏侯琳静静听完陈嗣祖的叙述,一脸郑重,沉吟道:“夏侯家的一样重要的东西,那会是什么呢?”想了半天,殊是不解,不禁摇了摇头。陈嗣祖心道:“看这情形,夏侯姑娘对曹公宝库的事好像并不知情。不过要找到曹公宝库,还须从她身上着手。”转头向徐菁道:“所以我说你表哥一定没事就是这个原因,等他们发现捉错了人,自然会把你表哥放回来了。”谁料徐菁叹道:“我现在不为我表哥担心,反而替那批黑衣人担心了。”陈嗣祖奇道:“担心什么?”徐菁小嘴一撇,冷哼一声道:“担心他们脑袋要和身体分家啊。不过他们死了活该,谁让他们欺负我!”陈嗣祖心下疑惑,却也没再多问。 夏侯琳此刻却从地上站起身来,向二人道:“在下此刻心乱如麻,必须要把此事告知家中长辈,再作打算,先行告辞了!”徐菁叫道:“外面大雨滂沱,琳姐姐,你等雨停了再走吧。”陈嗣祖却道:“此事事关重大,夏侯姑娘确实应当及早通知家人以作防备,我们就不再阻拦了。”夏侯琳道:“还要多谢陈公子相告此事,在下告辞!”陈嗣祖道:“何必这么客气,我们这次能够结识也算有缘,我虚长你几岁,如若不嫌弃的话,你就叫我陈大哥吧。”夏侯琳神色间微一迟疑,但很快又恢复冷若冰霜的模样,冷冷道:“这个何以克当?在下告辞。”又向徐菁点了点头。转身拉开门,消失在雨幕中。 此刻,小屋内就只剩下陈嗣祖和徐菁二人。徐菁故意大声道:“有人啊,看见美貌姑娘就想套近乎,可惜撞上了冰山美人,碰了一鼻子灰,真是丢人现眼啊。”陈嗣祖讪讪道:“哪有此事,我只是见夏侯姑娘小小年纪,一介女流,却能对你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心里敬佩她是巾帼英雄,大家又是同乡,乡里乡亲的,所以真心实意地想和她交个朋友。”徐菁假装生气道:“听你的意思,和我做朋友就不是真心实意了?是虚情假意对不对?”陈嗣祖微笑道:“虚情假意倒不见得,另有深意才是真的。”徐菁眨眼道:“你有什么深意?”陈嗣祖笑道:“就是与你不止只做朋友。”说着笑吟吟的看着徐菁,双眼发亮。徐菁见他又用初在黄山上相遇时的目光盯着自己看,脸上一红,垂下头低声道:“那次在黄山上你就是这般看着我,你觉得我很好看是不是?”陈嗣祖叹道:“我只是很奇怪。”徐菁想不到他答非所问,忍不住问道:“奇怪什么?”陈嗣祖悠然道:“奇怪你是天上哪一个仙女下凡,凡尘之中却哪有这样标致的人物?”徐菁白了他一眼,轻骂道:“油嘴滑舌。”心中却甚是欢喜。 陈嗣祖忽问道:“不知徐大小姐接下来有何打算?” 只见徐菁眼珠转来转去,露出狡狯的目光,抓住陈嗣祖的手道:“刚才听你说你也是谯城人氏对吗?反正表哥也没事了,左右无事,就由你这个本地虫带领本小姐领略一下你们谯城的风光吧。” 第十章 夏侯(四) 屋外雨越下越大,天色却逐渐暗了下来,一直到酉牌时分,雨势不小反大,丝毫没有收住的意思。陈嗣祖叹道:“这雨看来今天是不会停了。”徐菁“嗯”了一声,并不答话,脸却红了起来。陈嗣祖看了她一眼,心道:“眼见天色越来越晚,我和小菁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大为不妥。小菁一个好好姑娘家,万不可因为我坏了清名。”虽说此处乃荒郊野外,人烟稀少,大雨滂沱,更是罕有人迹,陈嗣祖自幼与胡言等人为伴,有时候不免口不择言,状若浮滑,但其毕竟是读书人,曾高中探花,深明礼教大防的厉害,行事倒不敢乖张出位。当下暗暗决定要携徐菁冒雨离开。 陈嗣祖方欲开口向徐菁商询,忽听得门外“笃笃笃”的响了三下,却是有人叩门。陈徐二人相互交换了一下眼色,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疑之色。陈嗣祖高声叫道:“谁啊?来了,来了!”走过去把门打开,只见门外站着一个中年汉子,身着一袭青衣,四十岁开外,面黄无须,却给人一种精明干练之感,身后放着两顶黑色小轿子,旁边各立着四名轿夫,九人立在雨中,均被浇得犹如落汤鸡一般。那青衣汉子向屋内望了一眼,这才上前向陈嗣祖鞠躬道:“敢问二位可是陈公子和徐姑娘?”陈嗣祖忙还礼道:“正是。阁下行如此大礼,在下如何敢当。”那青衣汉子道:“小人只是鄙贱仆役,公子无须多礼。我家小姐有请二位到府上一聚。”陈嗣祖奇道:“敢问贵上尊姓大名?”那青衣汉子答道:“我家小姐复姓夏侯,闺名不敢擅称。”徐菁闻言奔至门前,兴奋地叫道:“我知道了,一定是琳姐姐!陈大哥,我们快去吧!”陈嗣祖向那青衣汉子望去,却见他只微微一笑,未置可否。陈嗣祖心中猜想邀请自己和徐菁的也是夏侯琳,当下更无疑虑,向那青衣汉子道:“如此,有劳先生带路了。” 陈徐二人各乘一顶轿子,当下已近戌时,轿中漆黑一团,不辨方位,二人耳中只听见哗哗的雨声和轿外众人杂乱的脚步声。约摸过了两个时辰,只听得轿外一个娇嫩的声音叫道:“停轿!”那青衣汉子的声音应道:“是。”两顶轿子同时落地。接着又有人上前揭开轿帘,陈嗣祖但觉眼前一亮,才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迂回的长廊的一端,除去还在打着轿帘的不算,左右首各立着四名俏生生的丫鬟,手里都提着一盏灯笼,而最靠近自己的两名丫鬟左右手各提着一盏,想是打轿帘的丫鬟交到她们手中去的。那青衣汉子和众轿夫早已退到轿后,轿子正前方居中站着一位明目皓齿的大丫鬟,手中也是提着一盏灯笼。只听那大鬟向下吩咐道:“春兰,秋菊,你们两个,快带他们退下换一身干衣裳去。”那两个打轿帘的丫鬟应了一声“是”,这才放下轿帘,从临近那两个丫鬟手中接过灯笼,盈盈地引轿后众人退下。那大鬟这才向陈徐二人微笑道:“贵客远来辛苦!二位请随我来。”言讫提着灯笼走在前面,身后八名小鬟分左右两列跟在身后,中间只余一人的空隙。陈嗣祖虽说是陈汉皇裔,但毕竟自小在穷苦的渔家长大,何尝见过这种排场,心道:“偏生这许多古怪规矩。”当下和徐菁二人分先后尾随那大鬟而去。 众鬟穿廊引堂,曲曲折折地走了约摸半盏热茶的功夫,将陈徐二人引至一间大屋外,那大鬟微笑道:“贵客请进吧,我家小姐等候多时了。”陈徐二人推门而入,只见里面靠着正对门的墙壁,置一黑色的雕花条几,紧挨着的是一张檀木八仙桌和两把太师椅。左右各置一茶几并两把藤椅,茶几上都放有一古色古香的花瓶。陈嗣祖还注意到条几上方的墙壁上还挂着一幅墨竹图,虽说不是出自名家的手笔,却也形态逼真,遒劲有力。左右各挂了一副对联,左首上联是“誉香不在多”,右首下联为“室雅何须大”。陈嗣祖看了暗暗点头,心道:“想不到这夏侯小姐倒也是个雅致的人物。” 徐菁见夏侯琳正坐在左首的太师椅上,低头品茗,娇声叫道:“琳姐姐,我们来了!”那夏侯琳闻言放下手中的茶盅,站起身来,向陈徐二人揖道:“贵客远道而来,奴家未曾远迎,恕罪则个。” 却听陈徐二人同时“咦”了一声,显是大吃了一惊,原来眼前此人却并非夏侯琳。 第十一章 夏侯(五) 那女郎也是一袭绿色长裙,身材与夏侯琳相仿,就是眉宇间也与夏侯琳有三分相似,只是夏侯琳是圆脸,那女郎却是瓜子脸,年纪也较夏侯琳稍大,约摸二十四五岁左右。 陈嗣祖惊道:“原来……原来你并非夏侯小姐。”那女郎微笑道:“然则我确是夏侯小姐,只不过不是你们认识的夏侯孙小姐罢了。我是琳儿的姑姑,叫做夏侯芷兰。”陈嗣祖寻思:当时郑和与道衍只说夏侯玄有个儿子死得早,遗下一子一女,是老爷子的宝贝疙瘩。并未提及夏侯玄尚有其他子女。倘若这夏侯芷兰所言非虚,为何东厂只把绑架目标定在夏侯杰夏侯琳兄妹身上,却并不牵连夏侯芷兰呢?一时间将信将疑,颇觉费解。 那夏侯芷兰妙目流转,仿佛看穿陈嗣祖的疑虑一般,缓声道:“家严一共有五个子女,奴家是最小的女儿,上面有三姊一兄,三位姐姐均已出阁,家兄不幸见背甚早,留下杰儿和琳儿这两个孩子。家严一向最疼爱家兄,所以对杰儿琳儿更是溺爱非常。孙儿孙女只有一个,女儿却有很多,对老爷子来说,孰轻孰重,想来东厂的也猜得出来。”陈嗣祖心道:“她这样解释倒也合情合理。”见这夏侯芷兰与夏侯琳眉目相似,但举手投足之间雍容大度,完全不同于夏侯琳的冷若冰霜,让人心生好感,对她的话不禁就信了八分。夏侯芷兰道:“两位且请宽坐。”陈徐二人刚坐定,就有家丁上来奉茶,只见雨过天青的瓷杯中飘着几片嫩绿的龙井茶叶。陈嗣祖心想:“这个时节不知哪来的新鲜龙井,殊是难得。”徐菁却不以为意,问道:“夏侯姑姑,琳姐姐不在吗?”陈嗣祖闻言一惊,一口茶水差点没喷出来。原来陈嗣祖心想这女子虽是夏侯琳的姑姑,然甚为年轻,年龄上只可作自己的姐姐,但若平辈论交,日后于夏侯琳面上须不好看。正自犹豫如何称呼对方,不想徐菁一声姑姑已经叫出口。夏侯芷兰面上却毫无愠色,微微一笑,说道:“琳儿向我言述事情的原委后,就忙去告知杰儿与家严,眼下还没有回来。奴家心想事关重大,便自作主张,请二位入府,愿陈公子能重述一遍当日所闻。”陈嗣祖心道:“这位夏侯姑娘倒是心细。”于是便把向夏侯琳所述之言又重述了一遍。 夏侯芷兰静静听完,一言不发,眉关紧锁,似有殊为不解之事。陈嗣祖心中一动,心道:“莫非她知悉曹公宝库的秘密?”当下试探道:“说起来皇上与燕王不知听信了谁的谣言,居然相信夏侯府会有连皇宫和燕王府都没有的宝贝,以至劳师动众,令府上遭此横祸。”夏侯芷兰淡淡道:“皇宫与燕王府都没有的宝贝,夏侯府却未必没有。而这造谣之人,说不定就是夏侯家的人。”言罢银牙紧咬,右手用力握着茶盅,仿佛想起什么恨事来。陈嗣祖听着这模棱两可的话,不知夏侯芷兰是何意,一时沉吟未答。徐菁却叫道:“夏侯姑姑,你在打什么哑谜呀?”夏侯芷兰脸上神色立刻回复如常,忙笑道:“没什么。”转头向陈嗣祖道:“陈公子所言之事对我们夏侯家极其重要,有劳公子了!”陈嗣祖忙道:“些许小事,何足挂齿。在下也只是适逢其会罢了。”夏侯芷兰道:“天色已晚,今日就请二位先在敝府歇息,待明日琳儿回来,再叫她与你们相见。”说着双手捧起了茶盅,跟着就见一名丫鬟走了进来,对陈徐二人道:“小姐已在西厢备好了两间客房,二位贵客请随我来。” 陈徐二人站起身来,方欲告退,忽见一个人影蹿了进来,大声叫道:“小姐,不好了,出大事了!”原来是接他们的那个青衣汉子,只见他神色慌张,气喘如牛,显是一路奔来,不敢稍作停息。夏侯芷兰皱眉道:“于三,什么事情如此慌张?”却见于三摊开手掌,手心里出现一团绿色的碎布片,展开递到夏侯芷兰的手里,低声道:“是信鸽送来的。”夏侯芷兰接过布片,只见上面用炭笔歪歪斜斜写道“道德中宫,情况有变,急”,翻过背面,却只有一个大大的“琳”字。陈嗣祖看见那条绿色的布片,就仿佛看到夏侯琳那袭绿色的长裙,眼睛一亮,沉声问道:“不知发生了何事?”徐菁似乎也发现了那布条是从夏侯琳的衣服上扯下来的,焦急地问道:“那不是琳姐姐的衣服么?她发生了什么事?” 夏侯芷兰面有忧色,却依旧镇定若常,就连已料事三分的陈嗣祖也忍不住心下暗暗佩服。只见她轻移莲步,走到陈徐二人面前,将布条交到陈嗣祖手里,说道:“二位请看!”陈嗣祖看完布条上的字,交还给夏侯芷兰,沉声道:“看来咱们必须到道德中宫走一趟了!”徐菁问道:“道德中宫,那在什么地方?”陈嗣祖与夏侯芷兰几乎异口同声道:“老子殿街。”夏侯芷兰奇道:“公子何以得知?”却听徐菁笑道:“夏侯姑姑你还不知道吧?这家伙其实和你一样,也是本地的地头虫呢。”夏侯芷兰微笑道:“原来公子也是谯城人氏,想不到我们竟是同乡。”陈嗣祖讪讪应道:“是,是。”忽听徐菁忽然叫道:“老子殿街?呸!怎么会有如此粗俗不堪的名字?”陈嗣祖与夏侯芷兰相视一笑,均想:“老子殿街如此命名,分明是为了纪念道家始祖李耳的,这小丫头却误以为是市井粗言。” 第十二章 道德中宫 夏侯府座落在谯城夏侯巷,与老子殿街相距不远。三人施展轻功,不多时就到了道德中宫山门之外。这道德中宫又名老祖殿,建于盛唐时期,为纪念老子的宫观。宫前有问礼巷,相传为当年孔子向老子问礼之地。据传唐太宗、唐高宗、宋真宗均曾巡莅谯城,拜谒老子庙。唐高宗封老子为太上玄元皇帝号,宋真宗则加封太上老君混元上德皇帝号。北宋大文豪欧阳修知谯城时有诗云:“颍亳相望乐未央,吾州乃得诒仙乡”。其中亳即是指谯城,是谯城的另一个别称。道德中宫现有山门三间,上题“道德中宫”四字,中殿礼人祖,后殿奉老子。东院有殿三间,敬鲁班,门题“紫气东来”,西院有殿三间,敬财神,门题“青牛西渡”。 陈嗣祖甫至第一间山门处,就见东院火光通明,耳中一片高喊呼喝之音。三人俱是神色一紧,快步行至东院。只见十几名黑衣大汉手持火把,围成一个圆圈,夏侯琳正在圆圈之中,挥舞长剑,与五名黑衣人相斗甚剧,拼命护住身后的一名老者和一个少年。左首殿门前站着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僧,却只微微冷笑,作壁上观。陈嗣祖心中纳罕道:“怎地夏侯玄与夏侯杰不懂武功?”但见夏侯琳左肩上血迹斑斑,想是早已负伤,只在勉力支撑,当下来不及细想,暗运浩然正气功,待真气流转,遍布全身,暴喝一声,跃入战团。 夏侯琳正自苦战,忽见一个黑影闪过,身上压力陡轻,还没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就见五名黑衣人倒了一地,只余一片哭爹喊娘之声。那老僧见状,冷哼一声,身形一晃,已至陈嗣祖身前,右掌划圆,左掌平推,大喝一声,双掌向陈嗣祖击去。陈嗣祖见来势汹涌,吃了一惊,忙举掌相迎。四掌相对,陈嗣祖只觉得自己的浩然真劲犹如击在了一堆棉花上,软绵绵的,竟无半点受力之处,心中正作没奈何处,对方掌心中一股炙热真气忽又排山倒海般涌来。陈嗣祖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一个大熔炉中,口燥舌干,浑身说不出的难受,直欲死去。当下陈嗣祖便抵敌不住,只觉得喉头一甜,喷出一口鲜血来,身子却犹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飞出丈余方才落下,重重的摔在地上。那老僧冷冷道:“也还罢了!”拂袖步入殿中。却见那夏侯芷兰此时忽然叫道:“你们都退下吧。”那批黑衣人齐声应道:“是!”扶起受伤的同伴,从中门陆续退去,那夏侯杰与夏侯玄此时竟也分别向夏侯琳和夏侯芷兰行礼,尾随黑衣人而去。徐菁不由得张大了嘴巴,一脸惊愕状。陈嗣祖此时从地上爬起来,见到此情形,也是满面困惑之色。夏侯芷兰吩咐道:“小琳,你和徐姑娘一起先扶陈公子到西院歇息。”转头向徐菁歉然道:“徐姑娘,麻烦你了。我稍后再向二位解释。” 二人将陈嗣祖扶进西院一间厢房内,夏侯芷兰紧随而至。 夏侯芷兰掩上门,徐菁忍不住跺脚道:“夏侯姑姑,琳姐姐,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不等二人回答,又向陈嗣祖关切地问道:“陈大哥,你要不要紧?”陈嗣祖苦笑道:“放心吧,死不了。只是四肢乏力,全身骨骼犹如散了架一般。今日方明白什么叫做真正的高手。”原来陈嗣祖自师出以来,两次遇敌,都是些名不见经传的小喽罗,胜的颇为轻松,又经徐菁等人盛赞,毕竟是十几岁的少年,心中不禁有些自鸣得意。哪知乍逢强敌,自己竟然如此不堪一击,言下之意,颇为气馁,不免有几分心灰意冷。陈嗣祖想起那人作僧人打扮,心念一动,惊叫道:“那人该不会……该不会就是道衍吧?”旋又想起夏侯一家的奇怪举动,向夏侯芷兰与夏侯琳疑问道:“可是你们……为何……为何和他做一路?” 夏侯琳冷若冰霜,依旧一言不发。夏侯芷兰脸上一红,歉然道:“只因刚才那人并不是真正的道衍。”陈嗣祖奇道:“那他是谁?”此时夏侯琳忽然插嘴道:“那是我爷爷。”陈徐二人齐声叫道:“夏侯玄?”脸上均一副匪夷所思的表情。夏侯芷兰赧然道:“正是家严。”陈徐二人愈发摸不着头脑,徐菁忍不住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不是琳姐姐报信说有危险,让我们赶来相救吗?” 夏侯芷兰此刻脸色突然平静下来,轻叹了一口气,说道:“其实这整个事件只是对陈公子的一个考验罢了。”陈徐二人奇道:“考验?”脸上更是一脸茫然。 第十四章 夏侯家主 次日一大早,陈嗣祖便独身一人到老子庙外受教。想到夏侯世家财力雄厚,倘若能得到他们的全力支持,恰能弥补曹公宝库带来的遗憾。可又一想到夏侯玄的骇人功力,不禁摇头苦笑,明白想通过他的考验绝对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 陈嗣祖刚步至后殿前院,但听吱悠一声,殿门大开,夏侯玄闲庭信步,从殿中走了出来。 夏侯玄昨晚亲见陈嗣祖受了自己一掌后吐血受伤,此时忽见他神采奕奕,身子尽复旧观,不禁讶然道:“你竟没事?” 陈嗣祖干笑道:“好像没事。” 一个问得奇怪,一个答得有趣,两人不由得同时哈哈大笑起来。 夏侯玄叹道:“风尘三隐三位前辈真是当世奇人,他们传给你的这套浩然正气神功不仅威力惊人,而且还能自助疗伤,真是奥妙无比。” 陈嗣祖苦笑道:“可惜到了你老人家手里根本不值一哂。” 夏侯玄正色道:“那又不然。风尘三位前辈学究天人,只怕当世无人能及。高前辈自创的这套浩然正气神功,绝不会逊色于少林的易筋经和武当的九阳功,而其中的疗伤修复功能恐怕后两者也望尘莫及。你之所以会输给我,那是你年纪尚轻,功力仍浅的缘故。” 陈嗣祖恍然道:“原来如此。”接着又咋舌道:“想不到高老前辈的这套武功竟然是自创的,真是厉害!” 夏侯玄忽然信步走到殿外一块石碑处,用手轻轻拍打着碑身。陈嗣祖斜眼望去,原来碑上刻的却是老子的道德经。 夏侯玄问道:“你可知自己这次输在何处?” 陈嗣祖挠头道:“前辈刚才不是说了吗?那是小子功力尚浅的缘故。” 夏侯玄转头像陈嗣祖望去,眼中精芒大盛,沉声说道:“倘若你只有这个认识的话,就永远别想跻身于武林一流高手之列。” 陈嗣祖闻言大震,恭敬道:“还望前辈指点迷津。” 夏侯玄不置可否,忽然问道:“你可知你这套功法为何叫做浩然正气功?” 陈嗣祖道:“高老前辈传授此功时,曾经言道孟子有云:‘吾善养吾浩然之气’,又道此功多蒙南宋爱国名将文天祥《正气歌》的启发,故名曰‘浩然正气功’。” 夏侯玄目光闪动,接着问道:“孟子是鸿学大儒,文天祥也只不过是一代儒将,根本不懂任何武功,何以他们的文章中又包涵着武学奥义?” 陈嗣祖心道:“这个我却从来没想过。”当下向夏侯玄深深一揖,说道:“小子愚昧,还请前辈赐教。” 夏侯玄道:“人生在世,每个人的经验历程大相径庭,因此他们对生活的感悟也各不相同。武学修为亦是如此,武功练得越高,越觉得什么招式心法全都不重要,到得最后,只剩一个‘悟’字。” 陈嗣祖皱眉道:“悟?” 夏侯玄悠悠道:“不错。一个人的招式再高,那也只是死的。倘若不能活学活用,明白这个‘悟’字,终究会落入下乘。一旦懂得‘悟’字真义,看到世事万物,就能触类旁通,举一反三,新招妙招自然源源不断,层出不穷。譬如飞鹰搏击,饿虎扑食,在此类人看来,又何尝不是高明的武功招式?所谓妙悟于心,这才是上乘之境。又譬如孟子有言:‘吾善养吾浩然之气’,在孟子看来,此浩然之气,指的就是义与道。然而高前辈是武学高手,根据自己的人生经历,却从中悟出了一套御气的法门。再如文天祥的正气歌,表达的是他高尚的爱国情操,不屈的民族气节,高前辈却触类旁通,从中悟出了一套高明的武学来。” 顿了顿又续道:“风尘三位前辈想来也深知这其中的道理。昨晚我见你瞬间击倒五人,却只是仗着内力深厚,步法巧妙,并没有什么高明的招式。招式上的缺陷,也是你输给我的主因。内力轻功均是基石,不可马虎。你根基深厚,倘若能妙悟于心,又有什么高明招式不可信手拈来?。” 陈嗣祖心道:“原来三位老前辈只传我内力轻功,不传任何招式,却还有这层深意。”听了夏侯玄一席话,犹如置身于另一个武学殿堂,忍不住抓耳挠腮,喜不自胜。 夏侯玄回头看了他一眼,说道:“现下你可明白了你为何会输给我?” 陈嗣祖喜道:“小子受教了!”旋即试探道:“不知前辈的神功又从何悟出?” 夏侯玄微笑道:“你问此作甚?” 陈嗣祖看了他一眼,小心答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想通过前辈的考验,得到夏侯家的支持!” 夏侯玄哈哈大笑,说道:“你这小子倒是实在,我就喜欢你这种真小人,比那些假惺惺的伪君子强多了!”拍着身边的那块石碑道:“看到这块石碑没有?上面是石刻的道德经,老夫近来的武功多悟于此。” 陈嗣祖问道:“不知前辈所悟神功叫做什么名字?” 夏侯玄笑道:“小子何其愚也!同是一部道德经,老子,你,我三人所悟定是各不相同,又有什么名字了?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便叫它无名神功却又何妨?” 陈嗣祖闻言巨震,沉声道:“小子受教了!” 夏侯玄望着天空飘来的几朵白云,悠然道:“你就对着这块石碑好好领悟吧。明日午时,我再来会你,且看你有何长进。”说完长袖一挥,步入殿内。 殿门随即关闭。 第十五章 无名十三掌 陈嗣祖正对着石碑盘膝而坐,看着上面由于年代久远而日渐磨损的石刻文字,一行行读到:“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故常无欲以观其妙,有欲以观其窍。此两者同出而异名……” 当陈嗣祖读到“此两者同出而异名”时,心中猛然一震,顿悟道:“不错,有名无名,有欲无欲,原本同出而异名。便如你发出一掌,掌力吐实了,就是有名,掌力凝虚不发,即是无名。我若只以有名之力御敌,这劲力便是死力,一旦敌人功力高过我,我不免要落败。倘若能做到在无名有名之间,掌力控制在似吐非吐之际,避重就轻,似实还虚,灵活多变,就算功力尚浅,鹿死谁手,也犹未可知。” 又读到“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时,胸中立刻充溢一股悲愤之气,且这气越聚越盛,到得后来陈嗣祖觉得直可崩山裂石,吞天灭地,心中窃喜道:“倘若把这悲愤之气化为掌力,一定会凌厉非常。” 读到“虚而不屈,动而愈出”一句时,狂喜道:“这分明是两式极高明的掌法!” 当读到“虚极守静笃”一句时,陈嗣祖站起身来,见身旁有一株小松,暗运浩然真气,右手划了大半个圆弧,折而回返,轻轻一掌拍在树身上,小松竟纹丝不动,晃也没晃一下。陈嗣祖不由得惊喜莫名,原来他这一招“虚极守静”算是练成了。 当天陈嗣祖就对着石碑研读道德经,如痴如醉,如癫如狂。或抓耳挠腮,喜不自胜;或来回徘徊,烦躁异常。其间徐菁曾跑过来看了他两次,见他如着了魔一般,陷入痴迷状态,不免为他暗暗担忧。后来听夏侯芷兰说他在参悟武功,心下也就释然,不再过来打扰。 次日午时,夏侯玄推开殿门,却见陈嗣祖已在院中相候。夏侯玄见他眼圈漆黑,但却精神饱满,神采奕奕,不由得心下暗暗称奇,问道:“经过这一日一宿,不知你对此碑有何感悟?” 陈嗣祖恭敬地答道:“多承前辈指点,小子从此道德经中悟出一套掌法来,共有一十三式,暂且叫它‘无名十三掌’。” 夏侯玄哑然失笑道:“竟然还取好了名字!其实无名有名,俱在人心,你又何必太过执着。” 陈嗣祖道:“无名有名,同出异名,既然无名,何惧有名?” 夏侯玄面露喜色道:“看来你果有顿悟。好,今日就由老夫来领教一下你的‘无名十三掌’!”陈嗣祖微笑道:“正要向前辈请教。” 但见陈嗣祖踏起虎跃之步,身形一晃,已飘至夏侯玄身前,一掌“无名有名”向其拍去,夏侯玄举掌相接,四掌相交,竟是无声无息。夏侯玄赞道:“好掌法。”忽然欺到陈嗣祖身后,右肩一沉,击向他的后腰。陈嗣祖竟不转身,反手一掌“有无相生”护住后腰。夏侯玄不待招数用老,左掌一翻,拍向陈嗣祖右侧。陈嗣祖转过身来,一招“虚极守静”,封住了对方去路。夏侯玄高叫一声“好”,飞身跃到半空中,右手在空中划了一个圆弧,俯冲而下,向陈嗣祖击去。陈嗣祖只觉得脸上被一阵炙热的掌风刮得隐隐作痛,见对方来势汹涌,倒也不敢大意,高叫一声:“天地不仁!”霎时间只觉得一股前所未有的悲愤之意充塞天地间,浩然真气加速流转,身子便似一柄无坚不摧的利剑一般,飞向空中,举掌拍出。只听得“砰”的一声巨响,两人同时落到地上,陈嗣祖“噔噔噔”倒退十来步,终于一屁股坐到地上,一口鲜血从口中喷出。夏侯玄却只身形微微一晃。 陈嗣祖擦去嘴角溢出的鲜血,从地上爬起来,馁然道:“看来,我又是不合格了!” 夏侯玄微笑道:“谁说的?” 陈嗣祖闻言不由得惊喜交加,问道:“这么说,你老人家认为我已经合格了?” 夏侯玄笑道:“岂止合格而已,简直是大大超出我的想象!没想到你这小子真是天纵奇才,一日一宿之间,居然能从道德经中悟出如此精妙神奇的掌法。”旋又问道:“刚才你我交手,你一共用了四掌,都是些什么名堂?” 陈嗣祖道:“这四掌分别叫做‘有名无名’,‘有无相生’,‘虚极守静’和‘天地不仁’。” 夏侯玄对最后一掌的凌厉攻势印象最深,当下赞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好名字,更是好掌法!” 陈嗣祖被夸赞的有些不好意思,讪讪道:“前辈谬赞了!” 夏侯玄又问道:“你说这套掌法一共有一十三式?” 陈嗣祖道:“对,还有九式,晚辈这就演练给前辈看。” 夏侯玄却阻拦道:“不必了,你且把名字说与我听。” 陈嗣祖道:“是。余下九式分别为虚而不屈,动而愈出,上善若水,混而为一,道法自然,道常无名,大成若缺,三生万物,大象无形。” 夏侯玄叹道:“这些名字都是从道德经中化出,可见你果然从中领悟颇深。我相信它们也必像前四掌那样精彩。唉,江山代有才人出,我是老喽,以后这江湖必将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 陈嗣祖憾然道:“可惜我终究不是老前辈的对手!” 夏侯玄哑然失笑道:“你这小子就算打娘胎里开始练功,也不过十几年的功力。现在就想胜过老夫六十余年的功力,会不会有点太贪心了?你这次输给老夫却真的只是功力深浅的问题,在招数上你已经超出老夫甚多。” 陈嗣祖想往道:“唉,不知何时我才达到前辈现在的功力。” 夏侯玄正色道:“浩然正气功本就提升迅速,今日你又悟此神功,足见你天资聪颖,前途不可限量。要超过我那还不是指日可待之事。” 第十六章 重返庄园 当晚夏侯玄在夏侯府中大摆宴席,宴请陈嗣祖和徐菁二人。酒酣耳热后,夏侯玄对陈嗣祖道:“祖儿你虽已通过我的考验,眼下却还有一道难题未能解决。曹公宝库的事纯属子虚乌有,想必你已从兰儿处得知。可是东厂和锦衣卫的人却盯住其不放,就算我此时再作解释,他们必也不信。不知祖儿有何高见?” 陈嗣祖深知能否得到夏侯家这个庞大财团的鼎立支持,顺利解决曹公宝库的事才是关键。当下略加思索道:“我想先看看曹操运兵道的全图。” 夏侯玄沉吟道:“也好。”说着向在座的夏侯芷兰使了个眼色。夏侯芷兰从座位上站起来,应声道:“是。”步入内室。不一会儿,就听到零碎的脚步声传来,夏侯芷兰手捧一个绿色的锦盒,从屏风后走出来。步至夏侯玄跟前,将锦盒递过。 夏侯玄打开锦盒,从中取出一张泛黄的牛皮纸,小心翼翼地递到陈嗣祖手里,说道:“这便是曹操运兵道的全图了。” 陈嗣祖接过牛皮纸,只见上面黑色的线条纵横交错,错综复杂,但凡地名处都用圆圈标出,旁有蝇头小楷注明名称。只是偶有几根线条上面用黑色的三角形标注,旁边也没有小字,不知是何意。陈嗣祖指着那些黑色的三角形,向众人道:“我猜想这些黑色的三角所标注的就是曹操运兵道的入口与出口。”接着沉声道:“我想明日先到曹操运兵道中一探究竟,回来再作打算,你们谁愿随我去?”在座众人除夏侯玄年事已高,微笑不语外,夏侯芷兰与徐菁争相举手道:“我去,我去!”就连夏侯琳也点头道:“我愿去。” 陈嗣祖笑道:“这其间另有一个难处。”说着伸出右手食指指着地图,说道:“你看这曹操运兵道共有五个出入口,三个入口俱在城内繁华的街道上,在城外的两个出口中,还有一个却落在城外的一个小村庄中。倘若从这四个进入运兵道,未免引人耳目,太过招摇。所以现下只余下最后一个出口,你们看!”众人向他手指指向的地方望去,只见地图上一条沿东西方向身为粗壮的线条上标识着一个醒目的三角形。陈嗣祖微笑道:“这个出口就隐蔽在涡河的河道之中,我打算就从此出口进入运兵道中。这其间的难处就是随我去的人必须水性极好,当然了,倘若你们三个全都精通水性的话,就是一起随我去也不妨的。” 夏侯芷兰与夏侯琳均不识水性,当下不再言语,徐菁却叫道:“我去,我去,我水性极好的!” 陈嗣祖对她微笑颔首,转头向夏侯玄道:“我想在出行之前拜会一下风尘三隐三位老前辈,未知前辈意下如何?”夏侯玄微笑道:“三位前辈与你虽无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实。你去拜会他们那是应该的,又何必问我。” 次日一大早,陈嗣祖便向夏侯家众人告辞,携徐菁返回庄园。风尘三隐并胡氏一家,见陈嗣祖无恙返回,俱感欣慰。胡言看到陈嗣祖旁边娇美不可方物的徐菁,嘻笑道:“老大什么时候有了嫂子,也不知会一声。”徐菁羞不可抑,躲到陈嗣祖身后。胡蝶闻言却是脸色煞白,身子一晃,险些摔倒在地。众人均笑吟吟地看着徐菁,没有注意道胡蝶的神色变化。陈嗣祖俊脸微红,斥道:“小胡不要胡说!”向众人介绍道:“这位徐菁姑娘是我的……是我的好朋友。”却见胡蝶走上前去,看了徐菁一眼,向陈嗣祖道:“阿信哥哥,你……终于回来了。这位徐姑娘长得真是好看,原来是你的……你的好朋友。”陈嗣祖见不过月余时间,胡蝶却消瘦了许多,忍不住温言责备道:“小蝶妹妹你可瘦了不少,是不是在家没好好吃饭啊?”胡蝶见他关心自己,不由得心中慌乱,胡乱应道:“是,是。” 这边胡言好容易逮住了机会,自然不肯轻易放过,正待还要出言讥讽,却被李天垣一把拉过。胡言忍不住不满道:“老头,你要干什么啊?”却见方高二人同时怒视了他一眼,吓得胡言赶紧乖乖闭上嘴,不敢再多话。 李天垣目光闪动,沉声问道:“阿信,你这次来不光是看看我们这么简单吧?” 陈嗣祖假装生气道:“你还好意思说,你们三个老头子给我接了这么棘手的事情,也不事先通知我一声?” 李天垣哈哈大笑,说道:“你要是不愿意的话,咱们就告诉夏侯玄,让他另找别人好了!”方高二人也都捋须微笑。 陈嗣祖挤眼道:“你李老头还跟我来这套!”旋即又说道:“总算你们三个老头子还念着我,送了这么件大礼给我。”说着微微侧头,以免让众人发现他眼中闪动的泪光。 高远声此时插口道:“说吧,到底有何事?” 陈嗣祖笑道:“我也没什么大事,只是和我的好兄弟胡言许久不见,想邀他去一个好玩的地方。”原来早在夏侯府陈嗣祖就想到胡言水性既好,又曾学过机关玄术,把他带去应该是个极好的助手。当下就把自己的想法述诸众人。 风尘三人自无异议,只有方甫言道:“把胡蝶也带上,说不定到时候还能帮你们一把。”陈嗣祖心想胡蝶小小女孩能帮什么忙,只是胡蝶也是渔家出身,水性不弱,肯定不会成为累赘,也就欣然应允。 其时已至秋分,微风拂过,甚是清爽。陈嗣祖心中想到胡蝶,忍不住便向她望去。只见胡蝶俏立风中,也正痴痴地瞧着自己。陈嗣祖不由一怔,心中百感交集,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第十七章 石弓山 陈嗣祖、徐菁、胡氏兄妹一行四人,步出庄园,胡言问道:“涡河虽不是大河,从长度上来讲,却也不算短了。不知这曹操运兵道的这个出口到底在什么地方?” 陈嗣祖道:“就在谯城以北的沈庄附近的那段河道处。” 胡言皱眉道:“涡河本就河道狭窄,这几天东厂和锦衣卫的船只往来频繁,显然是冲着曹公宝库而来。我们四个这样大摇大摆的跑去潜水,一定会引起他们的怀疑。” 陈嗣祖笑道:“我们并非从涡河入水。谯城东边有一个叫涡阳的小县城,其辖境以北有一座石弓山,据说风景秀丽,古迹颇多。山下又有一条名叫包河的小河,恰是涡河的支流。我们四人假意在山上游览,观赏风光。等到子时,夜阑人静,却从包河之上的遗履桥上跳下,直接潜返涡河。” 胡言咋舌道:“老大,这样的曲折路线也亏你想得出来。我真是对你佩服得五体投地。”徐菁这时也早已看出陈嗣祖和胡言兄弟情真,也拿胡言开起了玩笑,娇笑道:“那个自然。否则凭你这个猪脑袋,包你想一辈子也想不出来这么好的办法。”说完向陈嗣祖看去,一脸倾慕之色。胡蝶此时也满脸钦佩,却没有言语。 胡言气苦道:“罢了,罢了,我是猪脑子,你陈大哥是神仙脑子成了吧!反正你总是向着他!” 徐菁撇嘴道:“什么叫我总是向着他?那是因为你的名字取得不好,让人无法偏向你!” 胡言忍不住奇道:“我的名字怎么不好了?” 徐菁眼睛一亮,露出狡黠的目光,微笑道:“你叫胡言,总是胡言乱语,叫人怎么相信你呢?” 胡言想不到她竟有此一说,不由得满脸憋得通红,大声道:“那你叫徐菁……徐菁……”却不能由她的名字想到什么说辞,登时语塞。徐菁得意道:“我叫徐菁怎么了啊?”胡言生起了闷气,冷哼一声,不去理她,过了一会却又抱怨起父母没给他取个好名字来。陈嗣祖想不到胡言也有吃瘪的时候,不由得哈哈大笑。胡蝶也忍不住抿嘴微笑,风致嫣然。 说笑间,四人一路向东行走,其间徐菁与胡言二人偶有斗嘴,平添了不少乐趣,路途之中倒也并不寂寞。及至石弓镇上,四人都已饥肠辘辘。闻着隔壁一家专营凉皮凉面的小店飘来的香油与葱花的味道,胡言最先提议道:“前面就是石弓山了,我们不如吃完饭再走,待会也好有力气游玩。”三人自无异议,拍手叫好。胡言当即向店家为自己和陈嗣祖要了两碗凉皮,却为两个女孩子点了两碗娃娃鱼。四人吃得正香,胡言忽然故作神秘地向徐菁道:“徐大小姐,你可知道自己吃的东西叫什么名字吗?”徐菁见自己吃的这碗东西晶莹剔透,滑腻异常,吃到嘴里冰冰凉凉的,说不出的受用,早已有几分好奇,忙问道:“叫什么?”胡言低声道:“娃娃鱼。”徐菁惊叫道:“鱼?”心中止不住一阵恶心干呕,刚吃到嘴里的一口也给吐了出来。胡言见她如此狼狈,忍不住哈哈大笑,心道总算报了前仇。胡蝶瞪了胡言一眼,不悦道:“哥,你怎么可以这样?”当下向徐菁歉然道:“徐小姐不必惊怕,这是用红薯粉做成的,并不是真正的鱼。”陈嗣祖也道:“真正的娃娃鱼这世上也是有的,但这个东西却是红薯粉遇冷形成的晶状物体,晶莹剔透,卖相可爱,犹如一条条可爱的小鱼,所以叫做娃娃鱼。”但不管二人如何劝说,徐菁却再也不肯吃这娃娃鱼了,最后陈嗣祖令店家换过一碗凉面才算了事。 用完饭后,四人加快脚步,很快就来到了石弓山山脚下。徐菁只见一座光秃秃的小山挡在身前,并无甚出奇之处,想起黄山的瑰奇雄伟,心下不由地有点瞧不起的意思,说道:“就这个小土堆也能叫做山吗?我家里的假山也比它大好多!”胡言仿佛有意跟她作对似的,冷笑道:“敢情徐大小姐不是公主千金就是王侯之女喽?哼……家里的假山也比它大,胡吹大气!”这次徐菁听他出言讥讽,却只微微冷哼一声,并不反唇相讥。胡蝶却道:“这里山清水秀,风景怡人,其实也不失为一个好地方。” 陈嗣祖微笑道:“不错,这石弓山虽然不大,但说起它的来历来却相当神奇,和宋初的一位传奇人物希夷先生大大有关。” 徐菁小嘴一撇,不服道:“你说它有什么来历?” 陈嗣祖笑道:“这希夷先生指的就是陈抟老祖,他本是一个修道之士,却被后人传成神仙一样的人物。据说陈抟老祖善睡功,常常一觉百余日而不起。宋太祖赵匡胤召他入京为官,他非但不应召入京,反而写了一首《爱睡歌》回绝皇帝的旨意,其文曰:‘臣爱睡,臣爱睡,不卧毯,不盖被,蓑衣铺地石做枕,震雷电掣臣正睡,闲思张良,闷想范蠡,说甚曹操,休言刘备,三四君子,只是争些闲气,定怎知臣向青天顶上,白云堆里,展开眉头,解放肚皮,且一觉睡,管什么玉兔东升,红轮西坠!’,宋太祖龙颜震怒,本欲把他给杀了,后来因为陈抟的名气实在太大,担心杀了他会引起民众的猜疑,这才作罢。” 徐菁忍不住好笑道:“想不到还有这种人!但这和石弓山的来历有什么关系?” 陈嗣祖道:“你先别急嘛,我正要说到此事。传说有一次陈抟老祖身下骑着一匹马,背上背了一把弓,就在这石弓镇附近打猎。他来到此处,见到这里风景怡人,河水明净,就下马在一棵老槐树下休息。哪知道他这一觉竟睡了八百年,等他醒来的时候,发现骑的马早就不知去向,身上背的神弓也已化成一座石山。因为此山的形状像弓,人们就把它叫做石弓山。” 徐菁笑道:“我最喜欢听故事了,你这个故事相当动听,现在我也觉得这座石弓山很神奇了。” 胡言冷笑道:“这算什么?更神奇的还有呢!你看到前面的那块大石没有,传说那就是陈抟老祖当年睡觉的地方。” 徐菁惊问道:“真的吗?”率先跑到大石处,只见大石之上印有一个巨大的人身痕迹,长达丈余,首北足南,头颈、躯干、四肢均清晰可见。胡言等人这时也已经赶到,陈嗣祖微笑道:“这就是有名的‘陈抟卧石’了!”徐菁轻轻抚摸着那些印迹,惊叹道:“这真是太神奇了。” 接着四人又陆续游览了仙人巷、两山夹一桥、兰桥会等景致,每到一处,陈嗣祖都会讲一个神奇动听的故事。徐菁听得入了神,本来四人当中以她最不喜此山,此时却每到一处都赞不绝口,仿佛天底下唯独此山最好。四人一路走走瞧瞧,很快便熬至深夜。 第十八章 情定 是夜,子时,纳履桥上。 陈嗣祖盯着桥下缓缓流淌的包河之水,眸子闪闪发光,沉声道:“待会我们就从此处下水,一路潜游至北,经涡包河直达涡河。进入涡河主河道之后,在折而向西,游到谯城沈庄附近河道。”又转头向徐菁道:“小菁你要特别注意,从涡河进入谯城辖区后,不能再上来换气,你要一口气潜到沈庄附近。在此之前,我希望你有心理准备。”陈嗣祖知道胡氏兄妹亦已修炼李天垣所创的特殊内功心法,在水下能够自由呼吸,是以特意叮嘱徐菁。 谁知徐菁此时忽然俏脸微红,垂首摆弄着自己的裙带,向陈嗣祖说道:“陈大哥,有一件事……我骗了你,希望你能原谅。”声如蚊蚋,几不可闻。 陈嗣祖想不到他这当口忽然冒出这句话来,不由地一怔,讶然道:“什么事?” 徐菁道:“你答应我不生气,我才告诉你。” 其时明月当空,夜风徐来,徐菁在月光下低头摆弄裙带,满脸羞红。陈嗣祖不由地心中一荡,微笑道:“好,我不生气。” 徐菁抬头感激地看了他一眼,面露喜色,旋即又赧然道:“昨日在夏侯府中我骗了你,其实我也不通水性的。” 陈嗣祖惊叫道:“什么?你……你开什么玩笑?” 徐菁道:“陈大哥,你答应我不生气的。” 陈嗣祖道:“可是……可是你为什么……” 徐菁幽幽道:“陈大哥,对不起,我只是不想和你分开。” 陈嗣祖苦笑道:“傻孩子,咱们只是分离一会儿,等我办完这件事,我们立刻又可见面了。” 徐菁幽怨地看了他一眼,叹道:“我便是片刻也不想跟你分离。” 陈嗣祖见她如此,心下也是感动,眼角微见湿润,说道:“好,我不生你气。而且我答应你,今后除非是此特殊情况,否则我绝不离开你半步!” 徐菁喜道:“陈大哥,你说的可是真心话?” 陈嗣祖道:“我陈嗣祖对天发誓,我对小菁说的每个字都是真心实意,发自肺腑。倘若有半句虚言,定遭天谴,人神共弃!” 徐菁向陈嗣祖看去,眼波流转,霎时间柔情无限,柔声道:“陈大哥,你如此待我,我心中真是欢喜。但愿你日后不会忘记今日所言。” 陈嗣祖早在黄山之上初见徐菁时,就对其一见钟情。后来虽也心知肚名徐菁倾心于己。但却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时机一吐衷肠。今日没想到却由徐菁的一个谎话,引出双方内心的真情实感。至于后来被对方的真情感动,就在这纳履桥上定下情誓,就更是始料未及了。 这边胡言见此番情景,不由得暗暗好笑,不住地在旁边假意大声咳嗽,叫酸不止。胡蝶却痴痴地望着二人,脸色惨白,晶莹的泪珠在修长的睫毛上微微颤动,凄美绝伦。陈徐二人此刻却初识情滋味,只觉得天地间到处充满着柔情蜜意,眼中更是只有对方,旁若无人,一时间忘却了胡氏兄妹的存在,忘记了此行的目的。 胡言故意大声夸张道:“老大,子时都已经过去一个时辰了!” 二人这才从情爱的虚拟世界中清醒过来,重新返回到现实中。 陈嗣祖尴尬的清咳了两声,对胡言说道:“小胡,小菁既然不通水性,就烦劳你陪同她返回庄园。这边有我和小蝶就行。” 胡言皱眉道:“曹操运兵道是古时军用地下栈道,曹阿瞒又诡计多端,性喜猜疑,里面极有可能遍布机关。如若我不与你同去的话,你恐怕会非常吃力。” 陈嗣祖知他是关心自己,不禁心下感动,拍着对方肩膀道:“放心吧。我和小蝶此行的主要目的只是探路。万一曹操运兵道中真有什么厉害的机关玄术,我们一定不会冒进。反正又不急于一时,大不了明日邀你同来。” 胡言轻轻吁出一口气,释然道:“那我就放心了。”说完,笑嘻嘻地向徐菁作出一个邀请的姿势,油然道:“嫂子,请跟小弟走吧。” 徐菁白了他一眼,嗔道:“死相!”旋又向陈嗣祖深情款款道:“陈大哥,我去了。那你……多保重。我在庄园等着你。”陈嗣祖向她挥了挥手,道:“去吧!” 徐菁虽然一步三回头,却也终于和胡言消逝在夜幕中了。 第十九章 黑衣女子 陈嗣祖转向胡蝶道:“小蝶妹妹,咱们这就去吧。”胡蝶此刻正垂眉螓首,心间中心栗六,百啭柔肠,一时之间竟似没有听到陈嗣祖说话,怔怔的没有作答。陈嗣祖见她神色不豫,脸色煞白,关切地问道:“小蝶妹妹,你是不是身子不舒服?”胡蝶凄然道:“我没事。”旋即脸色回复平静,强作镇定到:“阿信哥哥,你和徐姐姐……你们……”陈嗣祖奇道:“我们怎么了?”胡蝶却道:“没什么。”言讫竟不向陈嗣祖再看一眼,从纳履桥上跃下。陈嗣祖不禁摇头苦笑,跟着跃入水中。 陈胡二人在水底暗运李天垣所授特殊的内功心法,皮肤毛孔均可呼吸,身子却像游鱼一般灵动迅捷,快速向前行进。由于二人本就出身渔家,水性极好,兼之无需浮出水面换气,是故行进神速,不过大半个时辰,就已游出涡阳辖境,将至谯城沈庄附近的那段河道。 陈嗣祖茫然四顾,只见水底水草茂密,不时有几只鱼儿游过,并无任何特异之处。陈嗣祖心下疑惑。暗忖道:“地图上明明标识这里有一个出口,为何却找寻不到呢?” 陈嗣祖正在思量间,却见游在前方的胡蝶忽然转过身子,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明晃晃的匕首,迅捷无比地向陈嗣祖刺来。陈嗣祖吃了一惊,大声叫道:“小蝶妹妹,你做什么?”喉间却只发出一阵咕噜咕噜的声音,口中冒出一大串气泡。原来陈嗣祖在大惊之下竟忘记了自己身在水中,不能开口说话。 却见胡蝶到得陈嗣祖跟前,左手一把把他拉开,右手匕首却抵在了一柄峨眉分水刺上。陈嗣祖这才恍然:胡蝶刚才那凌厉的一击是攻向身后的敌人。原来陈嗣祖方才一直在苦心思索曹操运兵道出口的事,竟不提防身后有人攻来,而胡蝶虽在前面,却六识超常,因此幸能发现敌人,救了陈嗣祖一命。却见来人身穿一套黑色的紧身夜行服,头上包着头巾,脸上围着面巾,只余两只眼睛露在外面。此时正手执一柄峨眉分水刺,与胡蝶斗作一团。 由于胡蝶一直接受方甫单独的特殊训练,所以就连陈嗣祖也是头一次见识她的功夫。但见胡蝶身法轻盈,轻功虽说在水中已然大打折扣,但还是倏来倏往,迅捷如电。手中匕首不离对方的要害命门,狠辣诡异,招招致人死命。那黑衣人虽然功夫不弱,却也渐渐招架不住。 陈嗣祖又惊又喜,心道:“没想道小蝶妹妹竟学会了这等好本事。”又想到胡蝶迅若鬼魅的身法并非高远声所授的龙行虎跃所能比及,那一击致命的招数自己和胡言也没蒙传授,心下忍不住暗暗埋怨起方甫来:“想不到方老头竟对我们藏私,这些武功都没有传授我和胡言。” 陈嗣祖见胡蝶稳占上风,便不上去帮忙,在旁边悠然自得地观战。由于陈嗣祖的浩然正气功提升日行神速,又逢夏侯玄指点,从老子的道德经中得悟神功,早已步入一流高手之境,武功高出二人甚多,只在旁边看了不多时,就看出胡蝶武功的缺陷来。心中讶然道:“小蝶妹妹的轻功身法虽然倏来倏去,迅若鬼魅,但似乎只合用在短途,倘若长途跋涉,必定会输给龙行虎跃;武功招数虽说狠辣异常,招招致人死命,但似乎更适用于偷袭暗杀。”想到这里,心中忍不住暗暗好笑:“短距离的偷袭暗杀?这倒像是一个职业刺客。难不成方老头想把小蝶妹妹训练成一个刺客?”甫念及“刺客”二字,陈嗣祖不由心中一动,心想自己身负国仇家恨,有心培养出一股属于自己的势力,和整个大明王朝好好周旋一番。要竟此事,难保以后不会用到像胡蝶那样训练有素的职业刺客。 陈嗣祖又想到胡言除轻功之外不专武功,然而盗术、赌艺,建筑星相、机关玄术甚至医学占卜均有涉猎,以后绝对会成为自己的得力助手。霎时间心间犹如电光火石,对风尘三隐的良苦用心一下子全明白过来。陈嗣祖心道:“三位老前辈知我身负国仇家恨,但要竟此仇必须要有惊人业艺,不仅需要武功高强,更要有灵活的头脑。所以不仅传授我武艺,还督促我读书。培养胡言成为杂学大师,训练胡蝶变成职业刺客,以便日后成为我的左膀右臂。三位前辈一片苦心全是为了我,而我却一直浑浑噩噩,未能醒觉。如此深恩……却不知叫我何以回报……”心下感动万分,良久不能平静。 只见胡蝶这边却快要决出分晓来。黑衣人一招“夜叉探海”,峨眉刺瓒动,向胡蝶刺去。却被胡蝶一把抓过手腕,匕首直取对方膻中穴。黑衣人目现惊惧之色,眼见就要被胡蝶一剑刺死。陈嗣祖心道:“对方不知道是什么来头,可不能就此把他杀了。”右臂轻轻一格,替黑衣人挡下这记杀招,对胡蝶轻轻摇头示意。此时那黑衣人见状,却手舞峨眉刺,向陈嗣祖刺来。陈嗣祖大怒,心道:“此人真不知好歹。”欺到那黑衣人身前,双手抓住他两臂,用力向外一拗,两肘顺势压在他胸前,双腿交叉牢牢锁住对方双腿。陈嗣祖像八爪鱼一般扒在黑衣人身上,但觉肘部所触之处犹如一团棉花,软绵绵地大是异常。陈嗣祖心中惊觉:“原来此人是个女子。”心想自己如此对待一个女子,真是大为不该,急忙把手脚松开。却见那黑衣女子随水流飘开,手脚并不动弹,口鼻之上不断涌出大量气泡。原来这黑衣女子被陈嗣祖双肘压住胸部,又羞又急,有心挣扎,四肢却被制住,半分也动弹不得,心中羞愤交加,一下子就晕了过去。 陈嗣祖眼见这黑衣女子就要溺水而死,心下有愧,游过去把她抱住,正打算浮上水面,却听得上面哗哗一阵水响,想是一艘大船从上面经过。陈嗣祖出身渔家,自小就在这涡水之中长大,很轻易就从声音判断出此船吃水颇深,谯城并没有如此大船。陈嗣祖心道:“上面不是东厂的人就是锦衣卫的人,此时上去却不好说话。”眼见这黑衣女子就要窒息而死,心中更无犹豫,揭下那女子面巾,将嘴凑过去,一口真气像那女子口中渡去。原来陈嗣祖要用绵绵不觉地浩然真气牵引这黑衣女子由外呼吸转为内呼吸,进入休眠状态,暂时保住她的性命。 陈嗣祖双手抱住那黑衣女子,两片嘴唇也不离开那黑衣女子樱唇半刻。好容易腾出一只手来,向胡蝶作了个继续寻找的手势。胡蝶却不知那人是个女子,见陈嗣祖这副怪模样,不由地又是奇怪又是好笑。心下虽是纳罕,此时却不便相询,当下遵照陈嗣祖的指示,分开水路,寻找曹操运兵道出口去了。陈嗣祖此时也抱着那黑衣女子缓缓游动,双目左右转动,小范围地查探找寻。 过不多时,却见胡蝶游过来,向陈嗣祖打了一个跟来的手势。陈嗣祖心中大喜,跟着胡蝶游到前方一处水草茂密的地方,却见水草遮掩之下,一个五尺见方的井口若隐若现。陈嗣祖心想不知这是普通的河中地下井口,还是曹操运兵道的出口。旋又暗叹道:“不管怎么说,总要试一试方会知道。” 第二十章 九公主 胡蝶游过去拨开井口水草,陈嗣祖怀抱那名黑衣女子,口中浩然真气源源不绝渡去,率先向水井深处潜去,胡蝶尾随其后。 没想到这井居然极深,二人向下潜了一丈有余,却始终没发现任何特异之处,身体所受到的水压却越来越大,陈嗣祖只觉得全身犹如被灌了铅一般,异常沉重。陈嗣祖颇感失望,心道:“再潜下去非被这水给压扁不可。”正欲从原路返回,却见下面井壁上出现一个长宽各约三尺的方孔,陈嗣祖大喜,怀抱黑衣女子从方孔中钻入。原来这方孔之中却别有洞天,初入之时极其狭窄,仅可容身,后来地势一路抬高,流水逐渐减少,便越来越宽敞起来,到得后来,陈嗣祖与胡蝶均已可直立行走,所余河水也只仅没双足而已。 陈嗣祖心知二人已置身于曹操运兵道之中,只是苦于地道之中一团漆黑,目不见物。胡蝶却六识俱明,超人一等,看见旁边道壁上有一个方形的灯龛,中置一盏长明灯,旁边还放着火石火绒等生火工具。当下胡蝶走过去,拿起火石和火绒,心道:“也不知能不能点得着。”用力一划,点燃了火绒,胡蝶一声欢呼,赶忙点着了长明灯,昏暗的灯光立时充满了整个地道。 此时却闻那黑衣女子嘤咛一声,悠悠醒转。那黑衣女子睁开凤目,却见自己被一个陌生的男子抱在怀中,对方的两片嘴唇也紧紧压在自己的樱唇之上,不由地恼羞成怒,“啪”的一声,给了陈嗣祖一个清脆响亮的耳光,接着从其怀中跳到地上,恨声骂道:“死淫贼!”原来陈嗣祖在水中一直抱着这黑衣女子,用嘴渡浩然真气给她,助她维持在休眠的内呼吸状态,离开水面后,心中一直念着曹操运兵道的事,竟忘了这女子已可自己呼吸,倒不是存心轻薄。那黑衣女子虽然一直被陈嗣祖的浩然真气强迫为休眠状态,但在外界空气的刺激下,终于引发了自身的生理机制,自动由内呼吸转为外呼吸,醒转过来,以至发生刚才那一幕。胡蝶这才发觉那黑衣人是名女子,见陈嗣祖雪白的脸上印着一个清晰的掌印,脸颊高高肿起,忍不住怒道:“你干嘛打他?”接着向陈嗣祖关切地道:“阿信哥哥,你疼不疼啊?” 陈嗣祖向胡蝶微微一笑,以示无恙。接着向那黑衣女子冷冷道:“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杀我?”那黑衣女子道:“我什么时候杀你了?分明是你们两个人以众凌寡,想要取我性命!”陈嗣祖想不到这女子竟如此伶牙俐齿,当下不理她的胡搅蛮缠,问道:“你是东厂的人还是锦衣卫的人?”那女子冷笑道:“笑话!你怎知我不是东厂的人就是锦衣卫的人?告诉你,我偏生两个都不是!”陈嗣祖道:“你若既不是东厂的人又非锦衣卫的人,又如何得知曹公宝库的秘密?”那女子哈哈大笑,说道:“天底下知道曹公宝库的事多了,难道都是东厂和锦衣卫的人不成?真是好笑,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陈嗣祖心道:“此事经夏侯杰宣扬,江湖中知道的人确实不少。难不成她真不是朝廷和燕王府的人?”心中正在盘算如何另生计谋套出那黑衣女子的身份来历,却听那黑衣女子忽然叹道:“其实两位如此身手不思为朝廷效力,却甘为燕王府的鹰犬,委实可惜。”陈嗣祖闻言笑道:“你还不承认你是锦衣卫的人!话中露出破绽了吧?”那女子冷冷道:“我确实不是锦衣卫的人,信不信由你。” 陈嗣祖心下思忖道:“这女子分明和朝廷大有干系,倘若她所言非虚,一定是朝廷大有来头的人物,不是锦衣卫所能支使得动的。”当下故意试探道:“其实在下只是一介草民,和燕王府并无半点瓜葛。心中也常思为朝廷效力,可惜报国无门。”说着还假装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只听那女子将信将疑道:“目前朝廷正求贤若渴,阁下如此身手,又怎会报国无门呢?”旋又问道:“你叫什么名字?”陈嗣祖说道:“我叫陈嗣祖。”那黑衣女子喃喃道:“陈嗣祖……好像从哪里听过……莫非……莫非你就是去年的探花郎陈嗣祖?”陈嗣祖心中更相信自己的推断是正确的,假作惊奇道:“不知姑娘又从何得知?”那黑衣女子道:“去年的探花郎陈嗣祖自殿试之后就杳无音讯,放榜之后,也没有到京城面圣听封。这件事震惊朝野,又有哪个不知,谁人不晓了?”说着望向陈嗣祖,眼中尽是疑问之色。陈嗣祖故意装作激动万分,十分愤慨的样子,说道:“当今天子年少,朝纲不振,以致各地藩王做大,拥兵自重,其中尤以燕王为甚。皇上要重振朝纲,就必定要削藩,而燕王等均狼豺之辈,绝对不会坐以待毙。双方势成水火,这一场仗是免不了要打的。所以说当今正是非常时期,在下虽是一介书生,却心慕前贤班超弃笔从戎,有心效仿,不甘只做刀工笔吏,侍案君前。”那黑衣女子闻言点了点头,面露欣赏之色,微笑道:“原来如此。你虽行为不恭,但其心可嘉。朝廷正当用人之际,你文武全才,倘若只让你做刀工笔吏,确实是有点屈才。不过倘若朝廷让你谋划削藩之事,不知能否符合你的心意?”陈嗣祖假意叹道:“我去年没有面圣听封,恐怕已经得罪了朝廷,我纵有心为国出力,只怕再也没有这个机会了。”那黑衣女子微笑道:“不用怕,我说你有你就有。”陈嗣祖一路做戏到底,故作吃惊道:“不知姑娘……姑娘是……”只见那黑衣姑娘脸色突然脸色变得平静起来,犹如一泓秋水,眸子中却精光大盛,沉声道:“我便是大明九公主,当今御妹朱允琪!” 第二十一章 假意投诚 陈嗣祖心头巨震,此刻脸上的讶异之色绝对不是伪装出来的。他虽然猜到这黑衣女子定然与朝廷有莫大干系,并且身份尊贵。但却怎么也没想到其身份居然尊贵到是大明公主,当今皇帝御妹。霎时间脑中电光火石般闪过几个念头:“她是大明公主,说起来亦可算是我的仇敌。我要不要取她性命,开始我复仇大计的第一步?” “不对,直接害我国破家亡的朱元璋、徐达、常遇春等人均已不在人世。我不可如此肤浅,却拿他们的后人出气。现下我的复仇目标应该是这批老贼所打下的大明江山!不错,就是这样,我陈嗣祖对天起誓,不将大明王朝颠覆个底朝天誓不罢休!” “大明江山原本根基已稳,然而眼下当今天子朱允炆与燕王朱棣的对峙,却无疑给了我复仇的可乘之机。虽然我现在武功不弱,又是当朝的探花郎,但毕竟只是一介草民,位卑言低,根本无法接近像朱允炆朱棣那样位高权重的人物。现下这位大明九公主有意招揽,对我来说,确是一个不可多得的良机。我且假意答应为她效劳,谋划削藩之事,却在暗中实施我的复仇计划。” 陈嗣祖明确了自己的目标,心中笃定,当下假意惊慌向朱允琪拜倒,颤声道:“原来是公主殿下!小民真是有眼无珠,不识公主芳驾,适才对殿下多有冒犯,真是死罪!”朱允琪微笑道:“那也没什么,所谓不知者无罪……”忽然脸上一红,显是想起了刚才和陈嗣祖在水中的尴尬经历,心中虽然明知是陈嗣祖救了自己,但是总觉得此事太过羞耻,心中恨意难消。当下脸上犹如罩了一层严霜,眼中寒光一闪,厉声道:“今日之事你……万不可让第三个人知道,明白吗?”陈嗣祖忙道:“是,今日之事我绝不说与第……第四人知晓。”说着向胡蝶使了个眼色。原来陈嗣祖本想说“不说与第三人知晓”,即刻想到胡蝶岂不是已是第三人了?所以立刻改口为“不说与第四人知晓”。胡蝶自然深知陈嗣祖的真正身份,见陈嗣祖对这个大明公主如此卑躬屈膝,奴颜媚色大为不解,她心中只系陈嗣祖一人,是以对朱允琪的高贵身份反到并不惊奇。虽是如此,但胡蝶为人甚是乖觉,见陈嗣祖向自己连使眼色,当下拜倒道:“是……我……我也不说。” 朱允琪点了点头,眼波流动,向陈嗣祖问道:“如此说来,你是愿意向我效忠的了?”陈嗣祖故作大喜状,颤声道:“小民……求之不得。”朱允琪又向胡蝶看去,问道:“这小丫头是你什么人?”胡蝶抢先说道:“奴婢是陈公子的丫鬟,只因我们打小一起长大,情同兄妹,公子也不拿我当外人看待。”朱允琪点头道:“原来是这样。这么说来,你自是随着你家公子了?”胡蝶向陈嗣祖望去,眼中柔情无限,毅然道:“对,公子要我怎样我便怎样。要我生便生,要我死便死,要我向公主效忠我便向公主效忠。”这句话说得倒是言辞诚恳,情真意切。陈嗣祖心中却暗暗好笑,心想:“小蝶妹妹这句谎话说得虽然夸张了点,但言辞恳切,倒不由得人不信。”果听朱允琪微笑道:“你小小年纪,身手却是不凡,又肯为朝廷效力,将来我一定不会亏待你的。”胡蝶淡淡道:“如此婢子先行谢过公主娘娘。”脸上却殊无欣喜之色。 朱允琪见自己只言片语之间就把二人收为己用,不由地甚是欢喜,但心中又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妥,说道:“你们两人口口声声说要为我效忠,也不知是不是真的。我且问你们几个问题,看你们能否据实作答。”陈嗣祖大声道:“殿下请问,我们一定都知无不答。” 朱允琪问道:“你们为何知道曹公宝库的秘密?” 陈嗣祖没想到朱允琪问的竟是这个问题,哑然失笑道:“公主殿下方才不是自己也说了吗?天底下知道曹公宝库的人多了。我们两个人知道似乎也并非算是稀奇之事吧。”朱允琪道:“我不是问这个,我是问你们如何得知曹公宝库的入口就在此处?”陈嗣祖忽然童心大起,存心吓朱允琪一跳,笑道:“你问我如何得知?那是因为……因为……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曹公宝库!” 朱允琪果然吓了一大跳,惊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做没有曹公宝库?”陈嗣祖心想我此行的最终目的本来就是让东厂与锦衣卫两家对曹公宝库死心罢手却不要牵累夏侯家,这个却无需瞒她。当下将在道德中宫中夏侯芷兰相告之事向朱允琪复述一遍,又将自己与夏侯家的关系简略叙述,小心说道:“公主殿下明鉴,那夏侯家无论武功财富绝不逊于武林四大世家中的任何一家,倘若能得到他们的全力支持,朝廷的实力无疑又会增加一分。”朱允琪闻言笑道:“你放心,倘若你所言非虚的话,我一定撤出谯城所有的锦衣卫,助你玉成此事。”陈嗣祖想起朱允琪一开始说的话来,心道:“你果然不是锦衣卫的人,原来锦衣卫倒是你的人。”口中却大喜道:“多谢公主!” 朱允琪沉吟道:“东厂与锦衣卫的人均已在谯城留连数日,却始终未能有所发现,那夏侯玄果然不是等闲之辈。我自昨日从应天赶来,便一直住在船上。今日夜里突发奇想,心想那曹公宝库的入口会否就在这涡河之下,忍不住就跳下水来四处搜寻一番,可巧就碰见了你们。当时我还以为陈探花是东厂的人呢,所以就忽施偷袭,毫不留情,后来……”说到这里,朱允琪不由地又想起被陈嗣祖制住后的尴尬事,登时面红耳赤,下面的话便再也接不下去。 陈嗣祖见状,尴尬地咳嗽两声,转移话题道:“曹公宝库固然是子虚乌有之事,但曹操运兵道的一个出口却真的就在这涡水之中。在下是看了地图才知道的,公主殿下却只是随意一猜就寻到此处,冥冥之中似有神佑。”朱允琪明知道陈嗣祖是在奉承自己,但想想此事确实神奇,心中不由对神佑之说也将信将疑起来。 陈嗣祖又道:“早知上面是公主殿下的座船,我保证会在殿下溺水之时将您送到船上去,也不会发生冒犯您老人家的事了。” 朱允琪面上又是一红,微嗔道:“我们可不可以不要再谈论此事了!”随即脸上回复常色,沉吟道:“我们既然已经来到此处,就四下看看,说不定会另有发现。”陈嗣祖心道:“你毕竟对曹公宝库还是不死心。”口中却道:“谨遵殿下吩咐。” 第二十二章 道逢故人 当下陈嗣祖率先带头,朱允琪居中,胡蝶最末,三人一行继续向地道深处走去。地道两旁每隔十步均设一灯龛,内置长明灯,灯旁放有火石和火绒。每到了一处前灯不能照及的地方,胡蝶都抢着去点亮后面的长明灯。朱允琪笑道:“你这小丫头倒是乖巧可爱,你们公子肯定爱煞你了吧!”胡蝶却淡淡道:“公主娘娘说笑了,我家公子早就有了意中人了。”朱允琪“哦”的一声,似乎觉得有点意外,却不再言语。 陈嗣祖听二女在谈论自己,不由地微觉尴尬,注意到在每两个灯龛之间的道壁上均有一个尺许见方的小方孔,岔开话题道:“这里果然是只用来运兵的军事地下栈道。你们瞧,那就是传说中的传话孔了。”胡蝶对此并不感兴趣,只是点了点头。朱允琪却道:“这传话孔在这地道中却有什么用途?”陈嗣祖微笑道:“我曾经看过一部古书,书中言道古时军用栈道或平行并进,壁上凿有方孔,用以传声。也不知是不是?”朱允琪走过去,将脸凑到方孔前观看,果然看到对面是一条相同的地道。当下忍不住赞道:“探花郎果然是学识渊博。”陈嗣祖忙谦逊道:“殿下过奖了。” 三人步至这地道尽头,却见一个呈“t”字形状的三岔路口映入眼中。胡蝶向陈嗣祖望去,目露征询之意。陈嗣祖心道:“在公主面前我可不能自作主张。”于是向朱允琪问道:“公主殿下,我们走哪边?”朱允琪思忖片刻,说道:“左边!”言讫率先左转进入另一条地道之中。却见这条地道宽敞异常,以砖石为主要结构,分为上下两层,用石梯相通。里面军用设施齐全:上层有猫儿洞,掩体,绊腿板;下层也有障碍墙,障碍券,陷阱。由于不再是平行双道,砖壁上倒是少了传声孔,不过上壁上却多了不少通气孔,让人呼吸大畅。 陈嗣祖见地上遗弃了很多弹丸和战刀,随手捡起一把战刀,叹道:“曹操真是军事天才,这条军事栈道布局之巧妙,结构之复杂简直超乎人的想象,如此浩大的工程真是令人叹为观止!我现在倒真的不去想什么曹公宝库了,这条运兵道足以抵得过十个曹公宝库!” 朱允琪格格娇笑道:“看来你对我言不由衷,告诉我没有曹公宝库,劝我打消寻宝的念头,自己却在无时不刻地想着它,对不对?” 陈嗣祖尴尬地笑道:“我虽然明知道曹公宝库不存在,还是忍不住去希冀它,大概是穷疯了吧!”朱允琪叹道:“这便是人的贪念在作祟了,跟一个人的穷富却无必然的联系。像我这般也不算穷了吧,又何尝不是对曹公宝库心存幻想?”陈嗣祖笑道:“公主殿下若也算穷,那这天底下就没有富人了!”朱允琪抿嘴浅笑道:“你这人说话不是挺风趣的嘛!干嘛前面对我又是打官腔又是溜须拍马?”陈嗣祖正色道:“君为臣纲,臣不敢僭越。”朱允琪说道:“这话原是不错。在庙堂之高,我是君,你是臣,须得如此;但处江湖之远,我们却可像朋友一般聊天,就如眼下一样。”旋又叹道:“我时常微服出行,在江湖上统率群雄,若是每个人都像在朝堂之上对我恭恭敬敬的,可把我闷也闷死了。”陈嗣祖问道:“殿下所言,在下可否视为是对在下的一道命令?”朱允琪笑道:“对,就是命令!我命令你在没有旁人在的时候不许对我恭言敬语!”陈嗣祖道:“是,谨遵公主殿下所嘱。”朱允琪不悦道:“看吧,才刚说完,你又来了!”陈嗣祖挠头道:“那我在无旁人的时候该怎么称呼殿下呢?”朱允琪低头沉思了一会,却没有作答,背着手继续向前走去,刚走过三步,装过身来,目光灼灼地盯着陈嗣祖,嫣然笑道:“你可叫我阿九。” 二人如此一番对话后,均觉关系拉近了不少。陈嗣祖心中暗暗高兴,心想看来已经取得这位大明公主的初步信任了。方待再寒暄几句,忽闻前方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三人脸上同时色变。胡蝶指了指上层地道上的掩体,低声道:“那里!”陈朱二人心领神会,当下三人悄声登上上层地道,伏身于掩体之后。三人刚把身子藏好,就听得那脚步声已近在耳前,一个焦急的声音叫道:“都已经第三遍了,怎么还是什么都找不到呢?” 陈嗣祖浑身猛然巨震,险些失声惊呼:“道衍!”原来这个声音竟和自己曾在黄山绝壁上所听到的道衍的声音一模一样。陈嗣祖忍不住轻轻探出脑袋,露出两只眼睛向下望去。但见下面站着一个黄衣僧人,年纪在四十岁上下,面庞英俊无匹,满目焦躁地看着旁边立着的一个白衣少年。那少年却面容粗犷,粗糙的轮廓上不带任何表情,右边的脸颊上还有一道醒目的刀疤。陈嗣祖心下诧异道:“想不到这道衍竟如此年轻。”又想:“却不知他旁边的那个白衣少年是谁?” 只听那少年怒道:“我早已告诉你根本没有什么曹公宝库,那全是我一个人瞎编的!怎么到了此刻你还不死心吗?” 陈嗣祖浑身又是一震,此时心中的惊异绝不逊于先前。原来此人竟是逃出家门不知所踪的夏侯杰!陈嗣祖心中叹道:“想不到夏侯杰最终还是让道衍给捉住了。”又见这夏侯杰面相丑恶,不由地想起夏侯琳冷艳绝伦,夏侯芷兰风姿绰约,无一不是绝代美女的风范,心道:“怎么这夏侯杰却生作此等模样?”当下暗暗摇头,觉得殊不可解。 却听那道衍冷笑道:“这秘道一直以来只有你们夏侯一家得知,我又焉知此中宝藏没被你们运到夏侯府上去?好……很好,待会我就带你去见见你爷爷,一个七八十岁的老人家许久没见到自己的孙子,心中一定挂念得紧吧!哈哈!”夏侯杰冷冷道:“你便是拿我去威胁爷爷也没用。倘若我们夏侯家真的吞没了宝藏,我又怎会把曹公宝库的事到处宣扬,搞得江湖上沸沸扬扬,人人皆知?那样岂不是愚蠢至极!”道衍大急道:“你是说……真的没有曹公宝库?”夏侯杰大声道:“没错!”旋又厉声叫道:“我捏造曹公宝库的事实,原本只想引起江湖人士的注意,好教他们知晓我们夏侯家真正的实力。我们夏侯家才是真正的武林第一世家!什么南宫家,欧阳家,独孤家,慕容家统统不能和我们相提并论!只是没想到最后竟引来了朝廷和燕王府的纷争……”说到此处,神色不由地黯然下来。道衍此时心神大乱,哪里还听得到夏侯杰的说话,口中喃喃道:“没有曹公宝库……没有曹公宝库……”忽然眼中精芒大盛,厉声喝道:“既然没有曹公宝库,留你又有何用!”提起手掌,一掌便向夏侯杰天灵盖上拍去。 第二十三章 妖僧道衍 陈嗣祖大叫道:“不可!”从掩体后飞身而下,一招“大象无形”,拍向道衍后心。道衍长声笑道:“朋友在上面躲了这么久,终于肯出来赐教了!”原来道衍功力深厚,早就发觉陈嗣祖三人躲在上面,却一直没有道破,刚刚作势要掌毙夏侯杰就是为了要诱敌而出。只见道衍把夏侯杰往旁边一推,反手一掌推出,接了陈嗣祖一招。两人瞬息之间交换一掌,陈嗣祖借势向后翻了个跟头,“噔噔噔”后退三步,这才立稳脚跟;道衍却只向后退了一小步,就气定神闲地站住。两人同时动容,露出讶异之色。陈嗣祖心道:“没想到这妖僧功力如此深厚,我虽新悟出了无名十三掌,恐怕仍非此人敌手。”道衍却想:“怎地这少年年纪轻轻掌法竟如此精奇。”二人不明对方底细,互有顾忌,一时半会之间,却并不再动手。 此时朱允琪和胡蝶二人也从掩体后出来,纵身跳下,分左右站在陈嗣祖身旁。道衍见到朱允琪,仿佛看到了什么稀奇古怪的物事一般,脸上讶异之色更甚,失声道:“原来是九殿下!”朱允琪冷冷道:“不错,正是本宫。”道衍脸色迅速恢复正常,干笑了两声,说道:“道衍不知道九殿下芳驾在此,适才若有冲撞之处,还望殿下多多恕罪。”话虽如此,脸上却殊无恭敬之色,一点也没有望恕罪的意思。朱允琪不悦道:“你这老和尚仗着有燕王给你称腰,便不把本宫和皇上放在眼里了是不是?”道衍笑道:“岂敢岂敢。有道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王爷的权势再大,也是殿下与皇上的臣子。”朱允琪冷哼一声,怒道:“那你为何见到本宫,还不行跪拜之礼?”夏侯杰一直在旁边静静地听着二人讲话,目光闪烁,似有所思,此时忽然上前向朱允琪跪拜道:“小民夏侯杰参见公主娘娘,愿公主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朱允琪甚是欢喜,笑道:“平身吧。”向道衍道:“这位夏侯小朋友可比你懂事多了。”道衍冷哼一声,向夏侯杰怒目而视,眼中杀机陡现,转身向朱允琪跪拜道:“道衍拜见九殿下!”朱允琪微笑道:“嗯,乖,真乖。”却并不叫他平身。道衍用鼻子哼了一声,自己从地上爬起来,整了整衣衫,问道:“不知九殿下为何突然驾临此处?”朱允琪道:“这正是我要问你的话,你为何会出现在此处?”道衍笑道:“殿下出现在此处的原因正是道衍出现在此处的原因。”朱允琪闻言也格格笑道:“既然大家都是为曹公宝库而来,我就不打哑谜了。”伸出纤纤玉指向陈嗣祖一指,续道:“这位陈公子适才告诉我,这个宏伟的地下秘道真的只是当年曹操用来运兵的军事栈道,什么曹公宝库均是子虚乌有之事。本宫却将信将疑,决定亲来探查一番。不知道衍大师一路过来,可有什么发现?”道衍听朱允琪也说曹公宝库是子虚乌有之事,不免心下黯然,摇头苦笑道:“我和这位夏侯公子已经把这个秘道仔仔细细前前后后地搜寻了三遍,却没发现任何特异之处。看来是真的没有什么曹公宝库了。”此言一出,曹公宝库为虚之事算是得到了证实。一时之间,地道之中五人神态各异。道衍与朱允琪均为曹公宝库之事奔波良久,到头来却落得个竹篮打水一场空,失望之情溢于言表;陈嗣祖虽早已知晓此事,但心中仍不免怅怅的,若有所失;夏侯杰是始作俑者,此时面上反倒有几分释然;只有胡蝶心思单纯,一直对此事漠不关心,面上便没什么显著的表情。 少顷,道衍说道:“既如此我们大家就不用在此耽搁工夫了,道衍先行向九殿下告退!”说着转身探手抓过夏侯杰就要离去。朱允琪厉声喝道:“且慢!你只管自己离去,且把夏侯杰留下!”道衍闻言一愣,随即笑道:“这小子撒下瞒天大谎,把殿下和我都作弄得好苦,道衍正要把他带出去好好教训一番,好为……殿下出这口恶气。”朱允琪点头道:“大师如此为本宫着想,本宫甚感欣慰。不过……本宫却要亲自惩罚他,方泄我心头之很!” 道衍见朱允琪执意要把夏侯杰留下,一时之间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脸上神色惊疑不定。心道:“这夏侯杰眼下已没有任何利用价值,朱允琪这小妞儿为何执意要将他留下,这中间究竟藏有什么玄机?” 朱允琪见道衍良久不答,不悦道:“将夏侯杰交到本宫手里,大师还有什么放心不下的,难道认为本宫还会包庇他不成?”却听道衍忽然柔声道:“是,殿下说的对极了,将夏侯杰交到你手里再好没有了,就这样办吧。”朱允琪听他声音有异,忍不住好奇地向他看去,却见道衍眼波似水,柔情无限,英俊无匹的面庞仿佛发出异样的神采。朱允琪看着他,眼睛似乎迷离起来。 道衍温柔地说道:“不过,让道衍替殿下惩罚这个奴才不是更好吗?” 朱允琪喃喃道:“是……” 道衍微笑道:“那道衍现在就将他带去替殿下出气,你说好不好?” 朱允琪呓语道:“好……”仿佛置身于梦中。 道衍忽然眼中射出淫亵的目光,迟疑了一下,说道:“难道殿下不愿意随道衍去吗?” 朱允琪呢喃道:“我愿意……”身子不由自主地朝道衍走去。 陈嗣祖对朱允琪突然异常地举动很是奇怪,正要相询,却见旁边的夏侯杰正在用充满惊惧的目光看着道衍,而胡蝶却和朱允琪相似,脸色潮红,眼神迷离,向前跨出了一大步。陈嗣祖恍然大悟,明白道衍正在施展只针对女子的“蛊心术”之类的邪功,对朱允琪进行蛊惑。是以自己和夏侯杰没事,胡蝶却在毫无防备之下也深受影响。 陈嗣祖想通此点,当下更无迟疑,探出左手将朱允琪拉回,右手紧握胡蝶的小手,体内浩然真气源源不绝地向二女掌心输送。至阳的浩然真气在二女体内充盈鼓荡,游走周身脉络,激得二女犹如醍醐灌顶一般,登时清醒过来。朱允琪首先怒骂道:“好你个淫僧,居然连本宫也敢戏弄!就不怕本宫将你千刀万剐,九族尽诛吗?”道衍向陈嗣祖看去,眸子中射出恶毒的目光,狂笑道:“只怕公主殿下今日奈何不了我道衍了!”朱允琪冷笑道:“莫非你打算将我们四人都杀了,杀人灭口不成?”道衍本有此意,此时却被朱允琪抢先说了出来,又见她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反倒不敢轻举妄动了。 陈嗣祖却明显感到朱允琪被自己握着的小手汗涔涔的,正在不住颤抖,心中暗忖道:“妖僧道衍功力深厚,今日在这地道之中,无人是他敌手。眼下他已然被公主的话给骇住,我且再出言恐吓一番,把他吓退。回去定当勤修武功,待来日再正大光明地击败他。”当下陈嗣祖放开二女小手,向前跨了一大步,朗声笑道:“大师好狂妄的口气!在下刚才和大师交手只用了三成的功力,因此输的很不心服。在下请求大师再指点几招,且看在下能否奈何得了大师!” 此时道衍心中的惊惧难以形容,暗道:“若这少年所言非虚,我可不是他的对手。”又想到陈嗣祖的精妙掌法,精纯内力,一时间将信将疑。陈嗣祖见道衍良久不答,大声喝道:“大师请留下万儿吧!”却听道衍狂笑一声,叫道:“少陪了!”话音未落,身子却如离弦的箭一般弹至地道尽头,倏忽间不见了踪影。 陈嗣祖长吁一口气,全身犹如脱了力一般,一下子瘫坐在地上。 第二十四章 将至应天(一) 胡蝶跑过去扶起陈嗣祖,后怕道:“这恶和尚好不厉害,刚才真是好险。”陈嗣祖心中也暗叫侥幸,苦笑道:“幸亏公主和我一番言语把他给吓退了,否则恐怕今日我们四人都难逃这妖僧毒手!”朱允琪赞道:“今日陈探花护驾有功,本宫记你首功!”陈嗣祖忙道:“殿下谬赞了,都是公主胆识过人,骇退妖僧,救了大伙儿性命。”陈嗣祖这番话倒不是故意谦逊,实在是真心钦佩朱允琪骇唬道衍的胆色。 朱允琪还要再说话,却见夏侯杰走过来跪拜在地,大声道:“夏侯杰多谢公主殿下救命之恩!” 朱允琪微笑道:“你也不必多谢我。适才你用自己的言行帮我挤兑妖僧道衍,让他向我行礼,本宫觉得你为人非常乖觉,便想把你留下。其实就算道衍真的把你掳走,也未必会伤你性命。因此救命之恩是说不上的。” 夏侯杰摇头道:“刚刚我挤兑妖僧道衍之事已经激怒了他,我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他对我已然动了杀机。再说现在没有曹公宝库,我对道衍来说,已经丝毫没有利用价值,他掳我出去后,一定会取我性命。” 陈嗣祖闻言不禁为之动容,心道:“没想到这夏侯杰虽然外表粗犷,但心思缜密,头脑清楚,看来倒是个人物。” 却听朱允琪笑道:“原来是这样。既然本宫对你有救命之恩,那么你准备怎么答谢本宫呢?” 夏侯杰大声道:“小人愿意为公主效犬马之劳!” 朱允琪道:“很好。那么你暂且做本宫的贴身护卫吧。你的职责就是跟在本宫的身边保护我,你可愿意?” 夏侯杰喜形于色,说道:“能陪伴在公主的左右是奴才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朱允琪心中大为受用,微笑道:“眼下你虽只是一名普通的锦衣卫,但只要好好地为朝廷效力,不辞劳苦,待过得个一两年,本宫就提拔你当锦衣卫统领。” 夏侯杰面露感激之色,沉声道:“多谢公主!” 朱允琪微微颔首,转身笑吟吟地看着陈嗣祖,说道:“现在夏侯杰做了锦衣卫,为本宫效力,谅得东厂也不敢再为难夏侯家了。这样一来,你对夏侯家的使命也可算是完成了。”见夏侯杰一脸困惑之色,就把陈嗣祖与夏侯家的关系向其解释了一遍。夏侯杰闻言为之一怔,目光闪烁,脸上阴晴未定。但这神色变化也只在瞬息之间,随即满脸堆笑道:“如此说来,对我们夏侯家来说,这位陈大哥倒也不算外人了。” 陈嗣祖心想夏侯玄淡泊名利,一直不愿让夏侯家卷入江湖纷争,这样一来,虽说解决了难题,但是却陷入朝廷和燕王府斗争的漩涡之中,无异于置身于更危险的风口浪尖。当下皱眉道:“夏侯玄老前辈一向视功名利禄为过眼云烟,如此解决问题恐怕实非他老人家心中所愿……” 忽听夏侯杰插口笑道:“陈大哥此言差矣。你刚结识我爷爷不久,并不了解他老人家的真正想法。据我所知,爷爷他心中常慕蜀汉黄汉升老当益壮,有心效仿前贤,以古稀之身为国出力,怎奈身子骨老是不争气,竟未能如他老人家所愿。如今由我这个亲孙代他完成这个夙愿,他老人家心中只会高兴。我在家中时,常听他老人家盛赞当今圣天子年少有为,假以时日,必当克建不世之功;又道九殿下虽为女儿之身,却能为兄分忧,成为圣天子的左膀右臂,就连唐初的平阳公主也无法和您相提并论。” 朱允琪明知他是阿谀奉承,却也忍不住喜得花枝乱颤,格格娇笑道:“你爷爷可真会讲话。”满含深意地看了他一眼,又道:“你也很会讲话。” 陈嗣祖急道:“可是……” 朱允琪怫然不悦道:“好了,不必再说了,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陈嗣祖心道:“我假意投诚这大明公主,目的就是为了假她之手培植自己的势力,可不能把她给得罪了。夏侯杰之事只有回去和夏侯老爷子商议后再作计较了。” 朱允琪道:“我在谯城之事已了,明日一早即将返回应天,你们三个是愿意随我一道回去呢,还是要和家人作个道别,日后再去应天寻我?” 夏侯杰立刻应道:“小杰身为公主的贴身护卫,自然片刻不离开公主半步,愿随殿下同去应天!” 陈嗣祖却道:“我们二人却和家人有些事情要交代,日后再赶赴应天与公主相见。” 朱允琪点头道:“也好。等你们到应天之后我在封赏你们也不迟。” 夏侯杰走过去拍了拍陈嗣祖的肩膀,笑道:“陈大哥,帮我问候爷爷和姑姑还有小琳他们,告诉他们我一切安好,请他们不必挂怀。” 陈嗣祖苦笑着点了点头,心中却道:“你倒是好了,他们不被气死才怪呢。” 陈嗣祖与胡蝶两人走在返回庄园的小道上。 陈嗣祖沉声道:“我身负国仇家恨,不得不假意投诚大明公主,以思图报,小蝶你不会怪我吧?” 胡蝶淡淡道:“公子怎么做自有公子的道理,无需顾及婢子的感受。” 陈嗣祖哑然失笑道:“那大明公主与夏侯杰现在该已在前往应天的路上,所以小蝶你也不必再以婢子自居,称呼我为公子了。” 胡蝶忽然收住脚步,幽幽道:“阿信哥哥,你还记得三年前,当你从水草丛中帮我捡回我最心爱的手镯时,我对你说过什么吗?我对你说:‘阿信哥哥,你待我真好。将来我长大了一定嫁给你!’你当那是小女孩随口说着玩的吗?不是的,对我来说,那是一个女子一辈子的承诺。即便是到了现在,我的心意也还是这般。” 陈嗣祖想不到胡蝶对自己情深至此,心下感激,柔声道:“小蝶……” 胡蝶拦住他道:“阿信哥哥,你什么也不必说了。我知道你与徐姑娘已经定下白首之约,今生今世那是……再也分不开了。我心中也不敢有什么奢求,只希望可以真的做你的小丫鬟,陪伴在你的左右,照顾你的饮食起居。日后你与徐姑娘成亲后,再为你们端茶递水,铺床叠被,闲暇时候能够远远地看着你我也就心满意足了……”说到这里,声音忍不住哽咽起来。 陈嗣祖忍不住叹道:“你又何苦如此呢?我陈嗣祖何德何能,竟值得你这样做?你年纪还小,日后一定会遇到自己真正喜欢的人的。” 胡蝶摇头道:“阿信哥哥,你不懂。你是我第一个喜欢的人,也是最后一个。我这辈子就只爱你一个,再也不会爱上旁人了。这就叫做从一而终,我们做女子的,总要讲究这个的……” 陈嗣祖心中怅怅的,也不知是什么滋味,眼角却逐渐湿润了。 胡蝶又道:“阿信哥哥,难道你竟连这个小小的请求也不肯答允我吗?”红肿的双眼之中尽是焦急之色。 陈嗣祖终于忍不住流下泪来,面上却挂着大大的微笑,柔声道:“傻丫头,我怎会不答允你呢?从此以后,你就做我的小丫鬟好了,我到哪儿都带着你,到应天也带着你,你看如何?” 胡蝶跑过去轻轻抱了陈嗣祖一下,随即跳开,拍手笑道:“太好了,阿信哥哥答允我了!”边走边笑,向庄园奔去,竟不再等陈嗣祖。 陈嗣祖望着胡蝶欢呼雀跃的背影,怔怔地立在原地不动,心中也不知是喜是愁。 第二十五章 将至应天(二) 陈胡二人赶至庄园,但见胡言在院中笑脸相迎,陈嗣祖左顾右盼,却始终寻不到那个让自己魂牵梦萦的身影,忍不住问道:“小菁呢?怎么她不在这里吗?” 胡言故作神秘道:“嫂子回应天去了!” 陈嗣祖吓了一跳,惊问道:“应天?她到应天去干什么?” 胡言微张怪眼,把陈嗣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仿佛不认识他一样,奇道:“不会吧,老大?你跟嫂子都应经到这地步了,你该不会告诉我你竟连她是应天人都不知道吧?” 经胡言这么一提醒,陈嗣祖这才发现自己虽已和徐菁结下三生之约,定下白首之盟,却对她的身份来历一无所知,竟连她是哪儿的人也是经胡言之口直至今日方才获悉,不禁心下暗骂自己粗心,对徐菁关心不够。 虽说如此,口中毕竟不肯承认,当下陈嗣祖嘴硬道:“谁说我……不知道了,我当然知道了,我是问你她到应天去干什么?” 胡言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似乎并不深信,好整以暇道:“嫂子说了,她要先行赶赴应天向他爹爹也就是你的老丈人汇报你二人之事,叫你等此间事一了,就到应天去登门求亲。” 陈嗣祖脸上微微一红,说道:“原来如此。却不知他们家府邸在应天何处?” 胡言怪叫道:“哈哈,露馅了吧!居然连人家住哪都不知道,怎么你的亲亲小菁姑娘没有告诉你吗?” 此时胡言拿此事来奚落自己,陈嗣祖倒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只好软语相求道:“好兄弟,快别闹了,求求你快告诉我吧!” 胡言得意洋洋道:“想不到老大也有有求于我的时候。好吧,那我就勉为其难地告诉你吧。你听好了,我的答案就是——无可奉告!” 陈嗣祖不禁为之结舌道:“你——” 胡言捧腹大笑道:“好了好了,不逗你了啦!徐姑娘让我转告你,只要你到了应天,她自然就会知道,到时候再派人接应你。” 陈嗣祖心道:“倘若是朱允琪那丫头对我说这话,我倒还能相信。应天城那么大,小菁这鬼丫头却如何寻我?真是古灵精怪!现在多想无益,一切等到了应天以后再说吧。”当下对胡言点了点头,说道:“如此甚好。” 接下来,却轮到胡言迫不及待地向陈嗣祖询问曹操运兵道之事,这次陈嗣祖也吊足了胡言的胃口,不透漏只言片语,只说等见了风尘三位老前辈再细说此事。于是三人一同赶往花厅,路上胡言忍不住向胡蝶轻声问道:“好妹妹,不如你先向老哥透露一点里面的情况。”胡蝶却道:“公子不让说的话我坚决不说。”胡言向陈嗣祖瞪了一眼,不满地嘟囔道:“这家伙什么时候又成公子了?”却听陈嗣祖淡淡笑道:“到了!” 花厅中。 风尘三隐静静听完陈嗣祖在曹操运兵道中的经历,李天垣率先叹道:“不管怎么说,你也算是完成了夏侯家的使命,总算没给我们三个老家伙丢脸。想不到你竟然能在运兵道中遇到大明公主,也算是一桩奇事。你心中想要怎么做便只管大胆放手去做,不必征询我们三个老头子的意见。” 方甫一脸凝重地道:“我现在倒不担心阿信假意投诚大明公主一事,不管怎么说,这都是后事,不是燃眉之急。” 高远声眼睛一亮,沉声问道:“那依你说,眼下迫在眉睫之事却是什么?” 方甫沉吟道:“我听阿信言道,那妖僧道衍在地道之中曾对大明公主施展类似‘蛊心术’之类的邪功,我担心这道衍会不会是花间派的人,唉,但愿我今次猜错!” 高远声点头道:“英雄所见略同。我刚刚也是有这个担忧,倘若道衍真是花间派的人,就说明花间派应经开始在江湖上复苏了。” 这次李天垣也忍不住动容道:“花间派重出江湖,幽冥教一定也不甘寂寞,看来魔门真的要卷土重来了!” 方甫长声叹道:“到时候魔门在江湖上兴风作浪,掀起血雨腥风,又不知会有多少地方要生灵涂炭了!” 陈嗣祖和胡氏兄妹三人越听越是糊涂,胡言忍不住问道:“你们三个老头子到底在讲什么鬼东西?” 陈嗣祖也道:“难道这世上真的有魔门?幽冥教和花间派又都是什么门派?” 方甫叹道:“这世上万物相生相克,有生必有死,有正必有邪,有名门正派自然就有魔门邪派。幽冥教和花间派是魔门的领袖,犹如名门正派中的少林和武当一般。” 陈嗣祖皱眉道:“魔门究竟有多少门派,竟然还有自己的领袖?” 李天垣哑然失笑道:“魔门只是一个统称,并不单指哪一个门派,就像我们平日里所说的名门一般。所以名门有多少门派,魔门绝不会比其少。正如名门之中有少林武当这样人才济济的领袖门派,魔门也有幽冥花间这样高手如云的首脑门派。又如名门之中有神秘的点苍派,每代只有一个传人,但每代传人都是武功超凡入圣的绝顶高手;魔门之中亦有类似的门派,那就是行事诡异的天姥派,只不过她们每一代的传人都是女子罢了。” 只见胡言一副茅塞顿开的样子,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 陈嗣祖又问道:“这样说来,魔门岂非早就存在于江湖之中,一直与名门正派势均力敌,并驾齐驱?那你们刚才说的魔门卷土重来又是怎么一回事?” 方甫脸色凝重道:“三十六年前,中原武林在少林武当和武林四大世家的率领下与魔门在华山之巅决一死战……” 胡言抢着说道:“我知道我知道,一定是我们名门正派轻松退敌,大获全胜,魔门崽子夹着尾巴逃走!” 高远声厉声斥道:“胡言,你不知道就不要瞎讲!” 胡言吐了吐舌头,乖乖站到一旁,倒也不敢再多言了。 方甫看了胡言一眼,脸上却并无愠色,接着续道:“说到轻松退敌,大获全胜,那又谈何容易!那一场大混战直杀得飞沙走石,昏天暗地。双方死伤无数,简直是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令人惨不忍睹。这场大战一直持续了三日三夜,双方高手伤亡殆尽。唉,魔门与名门算是都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后来,双方见再打下去,恐怕人都死光了也分不出胜负来,就商定讲和,条件就是魔门三十六年不得在江湖上出现,而名门正派在这三十六年期间也不能再对魔门组织大规模的进攻。” 胡言瞪大了双眼,终于忍不住问道:“难道这场惊天地泣鬼神的魔门名门之争就这样结束了不成?” 方甫没好气道:“你还待怎地?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胡言耸了耸肩,双手一摊,垂头丧气道:“最后居然打和了,真是没劲!”气得方甫只想走过去将他暴扁一顿。 陈嗣祖却眼睛发光,沉声问道:“莫非今年这三十六年之约已满?” 李天垣接口叹道:“谁说不是呢?否则我们也不会担心魔门会卷土重来了?” 陈嗣祖转过身,望着窗外随风摇摆的金菊,悠然道:“看来事情越来越有趣了。” 李天垣忍不住奇道:“你这小子是不是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了,怎么就不懂得害怕呢?” 陈嗣祖心中却想眼下局势越乱就对我越有利,不管是朝廷和燕王之争也好,还是魔门与名门之斗也罢,情况越复杂,场面越混乱,才能给我创造出在朱棣与朱允炆之间站稳脚跟的机会。念及此处,忍不住笑道:“让暴风雨来的更猛烈一些吧!” 方高二人却从陈嗣祖的话中听出了一点端倪来,当下高远声道:“阿信,尽管放手去做,我们相信你一定会成功的!” 陈嗣祖点头道:“我想向三位前辈求恳一件事,那就是让小胡与小蝶随我一道到应天去。” 李天垣爽声笑道:“这个当然没问题了!他们两个本来就是我们培养来当你的左膀右臂的嘛!” 方甫连声咳嗽,却没能阻止李天垣把话说完,当下尴尬道:“少听老李乱盖,我们哪会对你这么好。只不过胡言胡蝶在我们身边已久,我们该教的也都教完了,也是时候让他们出去磨砺一下了!” 陈嗣祖虎目中射出感激之色,沉声道:“大恩不言谢,阿信今天什么也不说了,三位前辈的深恩我时刻铭记于心。” 高远声笑道:“好了,你小子少贫了。即刻就要动身启程赶赴应天吗?” 陈嗣祖摇头道:“我想在动身之前再见一见夏侯玄老前辈。” 第二十六章 将至应天(三) 陈嗣祖来到夏侯府的时候,夏侯玄正在曲折迂回的长廊上倚着栏杆喂鱼。但见清澈的池水绕着中央的假山湍流,深红色的鲤鱼在围着墨绿色的水藻打转,随着夏侯玄的大手一扬,簇拥而上,哄抢飞入池中的鱼食。 夏侯玄一面随意抛洒着鱼食,一面静静注视着清幽的池水,听陈嗣祖讲述曹操运兵道事件的本末。 听到夏侯杰竟然自愿加入锦衣卫,当了朱允琪的贴身护卫,忍不住长叹道:“想不到经过此番教训,小杰这孩子还不思悔改,反而投靠朝廷,妄图以此让夏侯家扬名。” 陈嗣祖心中有愧,不由地老脸一红,赧然道:“这件事说起来全怪我,没有及时阻止夏侯兄弟加入锦衣卫。” 夏侯玄摇头苦笑道:“这事怎能怪你?小杰那孩子不甘平庸,一心扑在功名利禄上,那是谁也阻拦不了的。”旋又叹道:“不管怎么说,总算躲过了眼前的麻烦,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管他娘呢!” 陈嗣祖见夏侯玄突然爆出一句粗口,不禁莞尔,但随即又苦着脸道:“这件事小子办得太也不妥当了,妄图得到夏侯家财力支持一事就此作罢。” 夏侯玄点了点头,满含深意地道:“其实这个天下由谁来做天子我夏侯玄并不介意,我关心的只是我们家族的命运。管他是朱允炆,朱棣,抑或是你陈嗣祖,谁能保证我们夏侯家不受天下纷争的牵累,我夏侯玄就支持谁!” 陈嗣祖的心怦怦直跳,心道:“老前辈这番话是什么意思?莫非那日夏侯芷兰所言非虚,风尘三位前辈已经将我的真实身份坦诚相告?不然他为何在朱允炆朱棣之间加上我的名字?” 夏侯玄见他脸上神色惊疑不定,知他心中所虑,坦然笑道:“不错,风尘三位前辈已经将你的真实身份告诉我。你是陈汉后裔,汉王陈友谅之孙,是也不是?” 其实陈嗣祖自从道德中宫中蒙夏侯玄指点武艺后,就感觉和他意气相投,好像已经认识多年的朋友一般,内心中早已把他当作自己的亲人来看,对他并无猜疑。只是自己的身份太过悬殊,多一个人知道自己就多一份危险,所以内心之中还是希望夏侯玄不要知道才好。但又想风尘三隐信任的人一定也值得自己信赖,此时又见夏侯玄坦然相告,心中早已释然,嘻笑道:“原来前辈早就知道了!” 夏侯玄微笑道:“你身负国仇家恨,然朱明江山已稳,原本报仇雪恨并不容易。但是眼下天下将乱,将来逐鹿天下,光复陈汉基业也是大有良机。老实说,老夫私下里非常欣赏你,也相信你有能力打下自己的一片江山。不过我却不能单凭自己的主观臆断就将我们整个家族的命运交付与你,你要得到夏侯家的支持必须拿出自己的实力才行!” 陈嗣祖虎目中射出坚定不移的神色,毅然道:“前辈请放心,祖儿一定会拿出自己的实力的!” 夏侯玄心下宽慰,叹道:“祖儿你能明白老夫的苦衷就好。只要你能证明自己的实力,到时候老夫一定慷慨解囊,就是倾家荡产也要支持你!” 陈嗣祖哈哈笑道:“前辈严重了。” 接着陈嗣祖又向夏侯玄提及风尘三隐的疑虑,这次就连夏侯玄也大为动容道:“想不到时隔三十六年之久,魔门中人终于重现江湖了!” 陈嗣祖虚心求教道:“魔门既然有幽冥教、花间派、天姥派等众多门派分支,不知道这些分支门派之间关系又如何呢?” 夏侯玄哑然失笑道:“所谓魔门,只不过是中原武林那些名门世家对其的称谓,他们自己是称为圣门的。其实他们中有的门派只是信仰图腾大异常人,行事神秘诡异,不能为世人所理解,并没有什么昭著的恶行。所以一个人不要老是自居名门正派,将别的门派都瞧轻了。其实正派中人如果心术不正,又何异于身在魔门之人?魔门中人如果一心行善,亦不逊于身在正派之士。门派又哪有正邪之分呢?” 听到这里,陈嗣祖全身不由为之一震,大有醍醐灌顶之感。当下感慨道:“前辈的话总是发人深省,想前人所未想。今日听了前辈一席话,小子茅塞顿开,对门派之分又有了一个全新的认识。” 夏侯玄微笑颔首,续道:“话虽如此,但魔门毕竟是魔门,其中残忍好杀之徒,像妖僧道衍那样的淫邪之辈还是不少的。所以祖儿你日后遇到魔门中人,万不可掉以轻心,明白吗?” 见陈嗣祖点了点头,夏侯玄又道:“像幽冥教和花间派这样的门派分支,就像名门正派中的少林和武当一样,他们既会为了本门各自的利益相互争斗,又会为了一致的利益共同对抗外敌。笼统的来说,他们的关系其实就是利益的关系。” 陈嗣祖恍然道:“原来如此。” 夏侯玄忽然记起一事,说道:“这其间其实还有一点不同。” 陈嗣祖眼睛一亮,问道:“哦?不知是哪一点不同?” 夏侯玄沉声道:“中原武林各大门派虽说以少林武当为首,但他们实际上并没有一个实质上的领袖人物。魔门中人却有一个共同的精神领袖,他们称之为圣帝,据说上一代圣帝一身邪功出神入化,武功已臻化境,但不知什么原因,竟没能参加三十六年前的那场大混战。如果他要参加的话,说不定历史将会改写,退出武林三十六年的说不定就是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了。” 陈嗣祖头一次听说江湖之中竟然有如此厉害的人物,听他的事迹就犹如听一个神话一般,禁不住悠然神往,油然道:“老实说,现在我对魔门的兴趣比对大明公主的兴趣更大。李老前辈说我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晓得魔门的厉害,看来还真有几分道理。” 夏侯玄哑然失笑道:“既然魔门复苏已经是避免不了的事,早一点接触他们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最起码魔门到底厉害到什么程度,自己心里也好有个底!” 陈嗣祖面泛喜色,动容道:“莫非前辈知道他们的踪迹?” 夏侯玄笑道:“踪迹倒是不知道,不过我却知道再过三日,或许会有魔门中人出现在铸剑谷。” 陈嗣祖皱眉道:“铸剑谷,那又是什么地方?” 夏侯玄道:“在谯城之南马鞍山附近有一个僻静的小山谷,里面的人全都以铸造为生,由于山上盛产精铁,谷中之人又手工精良,经他们之手打造的兵器往往质地要高出别家很多。因此武林中许多门派都喜欢在此谷订购武器。眼下正是非常时期,据说朝廷和各地藩王都在此谷订购了大量兵器。” 陈嗣祖不解道:“可是这跟魔门又有什么关系?” 夏侯玄解释道:“这铸剑谷为了吸引客户,每隔三年的八月十五都会举行一个中秋赏剑大会,将这三年来铸造出的神兵利器拿出来展示竞拍。由于大家都是武林中人,所以这种竞拍比较特殊,并不是用金钱来衡量,而是谁的武功高谁就能拿走看中的兵器。我猜想魔门刚刚复苏,应该急需武器,肯定会对这批神兵利器很感兴趣。” 陈嗣祖笑道:“看来再过三天的中秋佳节又是三年之期喽?今年倒也真是多事之秋,不仅是魔门复苏的大日子,还赶上了铸剑谷的赏剑大会。” 夏侯玄道:“马鞍山就在应天左近,我想你赶赴应天的途中在铸剑谷逗留一日,应该也不误事。不过,魔门中人性情乖戾,行事诡异,你一定要多加小心才是。” 陈嗣祖应道:“这个我理会得。”一想到“神兵利器”四个字,眼睛不由为之一亮,悠悠道:“每年的中秋佳节都是赏月,今年换作赏剑想来也是不错的。” 第二十七章 铸剑谷(一) 马鞍山隶属柳州,与应天府均在谯城东南,而马鞍山更在应天之南,所以从方位上来讲,铸剑谷反而较应天为远。陈嗣祖等人为了及时抵达铸剑谷,选择了一条先至柳州再转而折返应天的路线。三人从涡河渡口乘船南下,不出一日就进入了淮河流域。抵达怀远后,三人舍舟登陆,从官道上雇了一辆大车,直奔柳州而去。到了八月十四清晨,陈嗣祖、胡言、胡蝶三人抵达柳州城。甫下马车,就见一座巍峨起伏的青山横亘在眼前,状若马鞍,在朦胧的晨雾之中犹如一匹吞云吐雾的天马若隐若现。胡言忍不住大声赞道:“好山!”陈嗣祖与胡蝶齐点头称是。 三人在当地人的指点下,从山腹中穿过,转入一条曲折盘旋的山涧小道,但见涧中溪水清澈,欢快地向山下流淌,偶有几条小鱼游过,甚是怡然自得。三人又走了片刻,地势便愈趋平坦起来,到得后来简直就是如履平地。胡言见前方不远处立着一块石碑,跑过去一看,只见上书“铸剑谷”三个深红色的大字,忙向陈嗣祖与胡蝶二人挥手相招,喜道:“你们快来看啊,我们到了!” 当下陈嗣祖与胡氏兄妹三人进入铸剑谷中,但见几十间精致的茅舍或大或小,或七八个成群,或三五个结伙,零落散乱的排列在谷中,耳中尽闻“叮叮咚咚”的打铁声和铸工呼呼大作的吆喝声。胡言忍不住赞道:“这里真不愧叫做‘铸剑谷’!你听,到处都是打铁之声。”陈嗣祖心中却奇道:“这铸剑谷每年都会从各地接下大量订单,应该赚了不少银子才对,怎地谷中却如此简陋?”胡蝶此时忽道:“看,那边有个茶棚!” 陈嗣祖顺着胡蝶指示的方向望去,果然见到左首有一个用茅草搭成的简陋小棚,里面置了三四张方桌,几把条凳,茶博士是一个干瘪瘦小的老头,眼睛正盯着火炉中跳动的火苗,一动不动。水壶中的水早已沸腾,在炉火的催动下嗞嗞作响。三人自柳州一路赶来滴水未沾,此刻早已是口干舌燥,当下随意捡了一张桌子坐下,陈嗣祖叫道:“茶博士,沏一壶上好的毛尖!” 只见那茶博士刚把茶沏好奉上,就从外面闪进两个人影来,两人解下腰中刀剑往桌上一放,其中一人大声嚷道:“茶博士,快沏壶好茶来!老子口渴死了!”陈嗣祖斜眼向两人瞟去,只见那发话之人满面虬髯,甚为粗壮,一边用大手拭去额头上大滴的汗珠,一边焦躁的催促茶博士快点奉茶。与他同桌的是一个白衣白衫的公子,样子温文尔雅,虽然面上也沁出了细微的汗珠,可是依旧面带微笑,不焦不躁,显得异常地冷静。陈嗣祖心道:“这位白衣公子看起来大不简单,不知是不是魔门中人。” 这时候茶博士终于把茶沏好奉上,那虬髯大汉一把夺过茶壶,先给自己斟了满满一杯,又给那白衣公子斟了一杯,转脸对那茶博士道:“有花生米茴香豆之类的点心益发端个一两盘上来!”茶博士应声退下。 那白衣公子端起茶盅,用口缓缓地吹气,那虬髯大汉却捧起茶盅咕咚咕咚地灌了两大口,大声骂道:“妈的,好烫!不过真是舒服!” 那白衣公子放下茶盅,微笑道:“不知祁镖头远道而来,可是也来参加这中秋赏剑大会的?”陈嗣祖心道:“原来这个虬髯大汉是个镖师。” 只听那祁镖头大声道:“欧阳公子取笑了不是?我祁三彪这身三脚猫的功夫怎会接到铸剑谷的请帖,有资格参加这三年一遇的盛会?”那白衣公子微笑不语,陈嗣祖心中却暗暗叫苦不跌,心道:“原来参加这铸剑谷的赏剑大会还要有请帖。不知此时却到哪里寻这请帖去?” 那祁天彪续道:“说起来我们镇威镖局在燕京一直受欧阳世家照拂,欧阳公子说起来也不算是外人,我告诉你也无妨。我这次来,却是受人所托,给这铸剑谷谷主送点东西。” 那欧阳公子道:“哦?却不知是送什么东西?” 祁天彪干笑道:“欧阳公子也知道干我们这行的规矩,我们有责任为托镖的人保密。所以这个却是不方便透露的。” 那欧阳公子“哦”了一声,不再言语,脸上却难掩失望之情。 祁天彪见状哈哈笑道:“不过话又说回来,欧阳公子却不能算是外人,只要你答应肯替我保密,我老祁就破一回例又有何妨!” 那欧阳公子大喜道:“一定保密!” 祁天彪向陈嗣祖一桌看了一眼,招手叫那欧阳公子附耳过来,两人低头耳语了一阵,只听那欧阳公子恍然道:“原来如此,但这样一来,却不知这中秋赏剑大会还能否如期举行?” 祁天彪哂道:“就算这谷主心情再不好,这中秋赏剑大会毕竟是三年一遇的盛会,其间说不定又能接下不少购买武器的订单,关系到全谷百姓的生计。这两者孰轻孰重,相信这谷主还分辨得清。” 胡言胡蝶没听到二人耳语之言,此时再听二人谈话,越听越是糊涂,不知道这铸剑谷谷主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却见陈嗣祖冷哼一声,从腰间摸出一锭约二两重的纹银放到桌上,向二人道:“我们走!” 第二十八章 铸剑谷(二) 三人回到柳州城,陈嗣祖在当地最大的酒楼醉仙楼要了一个包厢,三人坐定后,胡言忍不住急道:“老大,你干嘛拉我们回来啊,我们不是还要在铸剑谷参加中秋赏剑大会吗?” 陈嗣祖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参加赏剑大会?你有铸剑谷的请帖吗?” 胡言颓然道:“那你说该怎么办才好?难不成我们就这样放弃不成?” 陈嗣祖沉默半晌,不答反问道:“你们两个倒说说看,刚才从铸剑谷茶棚中那两个人的谈话中听出了什么端倪?” 胡言抢着说道:“我听出了他们二人的身份来历。那个祁天彪显然是燕京最大的镇威镖局中的一个普普通通的镖师,只是一个小脚色。而那个欧阳公子年纪轻轻,却看起来成熟稳重,莫测高深,我猜想他定是燕京欧阳世家的人,说不定就是欧阳洵的小儿子欧阳飞。” 胡蝶却沉吟道:“那个祁天彪虽然看起来表面粗豪,但言语之间一收一放就让欧阳飞对他所托红物产生浓厚的兴趣,若是他有意相告此事,不仅达到了目的,而且还会让欧阳飞对其心生感激。所以我倒觉得这个祁天彪不是那么简单,特别是他最后的那句话,事情分析得相当到位,足见他心思缜密。” 陈嗣祖赞许地看了胡蝶一眼,点头道:“小蝶分析得极是,我也觉得这个祁天彪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胡言尴尬地道:“当然了,那个祁天彪也有可能是个人物……不过那欧阳飞是名门世家子弟,也是不容忽视的……”旋即又皱眉道:“可惜中间这两个家伙在咬耳朵,没听清他们在说什么,不然我们就可了解多一点情况了。” 陈嗣祖笑道:“倘若有人听到了呢” 胡言大喜道:“原来老大你听到了啊!老大就是老大,真是厉害!快说给我们听听吧!”这次连胡蝶都用充满期待的目光望着陈嗣祖。 原来当时陈嗣祖见二人低头耳语,就立刻潜运浩然正气功,功聚双耳,把二人谈话收听个一清二楚: 只听那祁天彪道:“有人托我们镖局运送一批药材送到铸剑谷谷主家中。由于不是什么贵重的物事,就装在大车里,由我一个人护送。可巧就在路上碰到了公子来参加中秋赏剑大会。” 欧阳飞问道:“就是外面那辆马车吗?”见祁天彪点了点头,欧阳飞又问道“运来那么多药材,祁兄可知谷主家中何人患病?” 祁天彪沉声道:“运来的药材种类可不少,有生姜、熟地、乌梅、当归、牙皂、细辛、桅仁、桃仁、沉香、吴荣英、益母草、生地黄等共十好几种。我问过回春堂的张大夫,他说这些全是治疗妇女产后腹痛的药材。” 欧阳飞道:“莫非谷主府中宝眷有什么贵恙?不过这些药材都不是什么稀罕物,柳州城中亦不缺乏,干嘛要千里迢迢的从燕京运来呢?” 祁天彪笑道:“公子怎么糊涂了?我们燕京的回春堂在咱大明那可是首屈一指的啊!回春堂出产的药物比起柳州这样的小城来自然要好上许多。” 欧阳飞摇头道:“那又不然,回春堂的药物也是从各地收购的。只要药材本身没问题,放到哪里功效都是一样的,跟药房名气的大小并无实质地关联。” 祁天彪干笑道:“公子所言极是。不过据我所知,这铸剑谷谷主的三姨太自从去年生产后,一直腹痛不止,经多少名医术士治疗无效,一直缠绵至今,成为痼疾。这谷主很是喜欢他的这个三姨太,一直都没放弃治疗过。不过……嘿嘿,现在也是病急乱投医的阶段了,所以各地的药材功效虽然是一样的,这谷主也要从大明最有名的回春堂来买。” 欧阳飞问道:“你是说这批药材是谷主自己买了托你们送过来的?” 祁天彪霎眼道:“我有这么说过吗?我忘记了。” 欧阳飞见祁天彪不肯承认,明白他们镖局有自己的规矩,也就不再追问了。 祁天彪又道:“且不管这药材是谁买的吧,足见这谷主对三姨太的宠爱非同一般。公子家中要是有什么补血调虚的珍奇药材,就尽管送来。日后公子送来的药材要是对三姨太身子有什么裨益,这谷主自然会感念公子的恩情。当然了,对你在明晚的赏剑大会上恐怕没什么帮助了,因为时间上已经来不及了。不过,嘿嘿,听说欧阳世家每年也要从这里订购不少武器吧……” 欧阳飞恍然大悟道:“多谢祁兄提醒,等一下在下就去给家严修书。” 二人密议完毕,就又恢复了正常的语音。 当下陈嗣祖将当时所听到的对话向胡言胡蝶二人转述了一遍。 胡言恍然道:“原来这铸剑谷谷主的三姨太痼疾缠身,怪不得那欧阳飞担忧谷主心情不佳,明晚的赏剑大会不能照常举行呢!” 这边胡蝶却连眼圈儿都红了,同情道:“这位谷主夫人真是可怜……” 陈嗣祖心道:“这小姑娘还真是多愁善感。” 胡言问道:“明天晚上就是赏剑大会了,老大你心中想出什么好办法没有?” 陈嗣祖道:“我眼下心中确实有个计较可保我们混入谷主家中。” 胡言大喜道:“赏剑大会可不就是在谷主家中举行吗?这便成了!快说快说,是什么好办法?” 陈嗣祖说道:“那就是由小胡你假扮神医,治好三姨太的痼疾,那样我和小蝶就沾你的光,成为谷主家中的座上宾了。” 胡言摆出一副苦瓜脸的样子,颓然道:“我还以为是什么好办法哩!那谷主一年之中遍请名医术士都没能治好,我胡言何德何能,一个晚上就给他治好?” 陈嗣祖奇道:“三个老头子不是逼着你学过医术吗?” 胡言苦笑道:“这就叫做贪多嚼不烂,我虽然没有学武功,但其他杂七杂八的东西学得可不算少。我自己觉得我还是盗术和赌艺最精,其次就是机关和建筑,再次就是医术,最菜的就是星相占卜了,时灵时不灵的,就那招观天测雨说不定还没你准呢!” 陈嗣祖道:“我自然不希冀你成为当世的扁鹊华佗,但是二三流的江湖郎中你总比得过吧?” 胡言胡吹大气道:“那是自然,其实我离一流名医相差也不甚远。只是那谷主既有钱又疼爱那三姨太,一流名医请得自然也不少,而三姨太的病却不见有什么好转,所以我只怕……” 陈嗣祖点头道:“你说的也有道理。不过我们眼下也只有这一个法子,只好搏一搏了!”旋又叹道:“我们三人要是有人学过易容术就好了!那样的话我们就可以乔装成其他的样子去行医,倘若治不好也不至于太丢脸。” 这时胡蝶忽然拿出随身携带的小包袱,神秘的笑道:“易容术我倒是不会,不过要变成其他的样子也并非没有可能。” 陈嗣祖打开包袱一看,里面竟然有七八张精致的人皮面具,不由得大声欢呼起来。 胡蝶嫣然笑道:“我临行前师父让我带上这个,说这些都是他和李高两位老前辈三个人年轻时候用过的,我们也许可以用得着。” 陈嗣祖心中暗赞方甫考虑周详,随手从包袱中取过一张面具装在脸上,对镜一看,不由得大为惊叹,只见自己两只眉毛长短不一,眼睛眯成一条缝,脸上疤痕累累,变得丑陋异常。 胡言大叫好玩,也拿了一张装在脸上,却变成了一个面黄无须,神色冷峻的中年人。 胡蝶翻来覆去却找不到女子的面具,坐在一旁垂头丧气,脸上难掩失望之色。 陈嗣祖见状安慰道:“既然是三位前辈用过的面具,既然就没有女子的扮相了。小蝶你也不用懊恼,待会我订下一间上好的客房,你且在这宽住两日,闲暇时出去看看这柳城的风光。我和你哥哥一办完事就回来找你,大伙儿再一块赶赴应天。” 胡蝶心想也只好如此,就点头同意了。 第二十九章 行医(一) 陈胡二人脸上装了人皮面具,重新潜回铸剑谷中。只不过这次换作陈嗣祖扮作中年人,胡言则扮成丑陋的疤脸少年。路上陈嗣祖和胡言商定中年人由于年纪比较大,就做神医,疤脸少年则是神医的徒弟,这样容易使人信服。 二人经谷口茶博士指点,行至谷主家门口,陈嗣祖但见深褐色的篱笆墙围成了一个大院,中间一扇柴门,院中只有有三四间茅草屋和几块田畦,并无其它特异之处,不禁心中暗叹道:“这谷主家中也恁地简陋,和谷中其他百姓无甚区别。” 当下陈嗣祖走上前去轻扣柴门,不一会儿就见从茅草屋中出来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过来开门,那少年打开门闩,只露出一条缝来,伸出脑袋问道:“请问你们找谁?” 陈嗣祖故作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神情冷峻,淡淡道:“我们只找此间主人。” 那少年翻开眼皮,上下打量了二人两眼,笑道:“对不起了,我们谷主不见外客。” 陈嗣祖摇头叹道:“可惜可惜。”向胡言打了个手势,转身就走。 那少年刚要关上柴门,听到陈嗣祖这句奇怪的话,忍不住问道:“你说什么可惜?” 陈嗣祖正色道:“我观贵宅煞气冲天,白虎临门,定有病人卧榻在床,痼疾缠身。本欲出手救治,奈何贵宅主人拒不见客,只怕这病人将不久于人世,如此岂不是可惜?” 那少年脸上露出惊奇的神色,连声道:“这位先生请稍等,我这就去通知我家主人。” 待那少年走后,胡言忍不住笑道:“老大,你可真能掰,什么煞气冲天,白虎临门,真亏你想得出来!”陈嗣祖瞪了他一眼,斥道:“噤声!” 二人透过篱笆墙,看到那少年进入茅草屋后不久,一个矮冬瓜倏地从茅草屋中飞出,直奔柴门。陈胡二人仔细一看,见对方原来是一个身材矮胖的老者,脑门上光溜溜的,没有一根头发,正快步向柴门奔来,口中大声嚷道:“神医呢?神医在哪呢?”陈胡二人均想:“莫非此人就是铸剑谷谷主?” 那老者打开柴门,看到陈胡二人,上前一把拉住陈嗣祖的手,颤声道:“神医……神医……请你务必要救一救三姑……”神情甚是激动。 陈嗣祖心道:“看来祁天彪说这这谷主疼爱三姨太倒是所言非虚。”当下微笑道:“这位老丈且莫激动,你便是此间主人吗?” 那老者忙道:“是……是,我就是这铸剑谷的谷主公孙冶。” 陈嗣祖微笑道:“原来是公孙谷主,不知染上沉疴的可是尊夫人?” 公孙冶一下子跳了起来,瞪眼道:“先生真是神了!看来三姑这次真的有救了!” 陈嗣祖长笑道:“这个还言之过早,请公孙谷主先带我去看看病人吧。” 公孙冶叫道:“是,是。三姑就躺在右首的那间茅草房里。先生请随我来。”说着引陈嗣祖胡言二人进入院中。 路上公孙冶寒暄道:“还未请教先生和这位小先生的高姓大名?” 陈嗣祖胡诌道:“我叫华祖,那是我侄儿华言,我二人均是安徽谯城人氏。” 公孙冶讶然道:“谯城?难道竟是那个神医华佗的家乡谯城?二位又都姓华,莫非……莫非……” 陈嗣祖心道:“你倒是知道谯城。你既然提到了华佗和我们都姓华,我就好好吓你一番。”当下点头道:“不错,三国时期的神医华佗正是先祖。” 公孙冶惊叹道:“怪不得怪不得,原来华先生竟然出身于神医世家,家学渊源,怪不得如此了得。” 二人说着就走到右首茅草屋门前,公孙冶率先推开门进入,陈胡二人紧随而入。陈嗣祖见屋内窗明几亮,布置得倒也雅致整洁,不由地暗暗点头。步至屏风后的里间,见那三姑正躺在床上,眼睛紧闭,脸色惨白,双颊深陷,显是饱受病痛折磨。 公冶长低声道:“三姑,我带了神医来看你了!你听到了吗?” 那三姑“恩”了一声,却并不睁眼。 公孙冶见状痛心道:“三姑自从去年生产后,就一直腹痛不止,时好时坏。也看过不少医生,都说是产后亏元虚血,可是按照他们说的去治,三姑也不见好转。” 陈嗣祖点了点头,向胡言使了个眼色,只见胡言就大模大样的为三姑把脉去也。 公孙冶奇道:“怎么……华先生自己不亲自问脉吗?” 陈嗣祖心道:“我哪会这个?”口中却道:“这种小事一下都由我侄子来做。” 公孙冶脸上露出一副匪夷所思的神情来,心道:“问脉是小事情这还是头一回听说。”口中却不敢乱言,生怕惹恼了陈嗣祖这位神医,回头再不肯为三姑医治。 却见胡言似模似样地把了一会脉后,站起来跟陈嗣祖咬了一阵耳朵,却听陈嗣祖“哦”的一声,脸上露出怪讶的表情。 公孙冶急得心痒难搔,忍不住问道:“三姑的病情到底如何?不知还有没有得救?” 陈嗣祖和胡言对望了一眼,胡言会意,走上前去对公冶长道:“公孙谷主,你有所不知,家叔治病救人一向有个怪癖的。” 公孙冶奇道:“不知是什么怪癖?” 胡言道:“那就是不喜有人在旁边打扰,如果人人都像公孙谷主这样问题这么多的话,会大大影响家叔的心神,令他难以施术救人。” 公孙冶赶忙捂上嘴道:“我不说话了,只在旁边看着行不行?” 胡言故作苦笑道:“公孙谷主,真不好意思,家叔另有一个怪癖,那就是不喜欢除我以外的人在旁边看着,那样也会让他心神不宁的。到时候如果影响到他老人家施术救人的话……” 公孙冶不等胡言把话说完,忙道:“我出去,我这就出去。请两位神医务必要把三姑治好才行。” 胡言笑道:“放心吧,我们一定会尽力而为的。不过若是有人在外偷窥,影响到家叔救人,到时候功亏一篑,须怪不得我们。” 公孙冶本来还真有这个打算,听胡言这么一说,忙道:“我一定离这个屋子远远的,两位先生不叫绝不过来。” 胡言微笑道:“如此甚好,你且去吧,等治好了我自然会去叫你。” 公孙冶向胡言拱了拱手,待向陈嗣祖拱手时,却见他微闭双目,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似乎睡着了一般,心道:“此人真是个怪人。”就不再向他告辞,转身带门出去了。 第三十章 行医(二) 公孙冶刚一出去,陈胡二人就走至外间,陈嗣祖皱眉道:“你说三姑的脉象四平八稳,并无异常之处?你确信没看错吗?” 胡言自信道:“我小胡的医术就算及不上一流名医,也绝不逊于二流名医的水平。把脉一事还不简单,不过是望闻问切,我管保不会看错。”旋即又补充道:“三姑的脉搏倒是有点虚弱,不过对于一个痼疾缠身,行将就木之人来说,这也并非是怪事。” 陈嗣祖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我看你才是痼疾缠身,行将就木才对!就不能说点吉利话!你别看现在公孙老头肯乖乖听话,待会我们要是治不好三姑,还不知道他会用什么残酷的手段对付我们这两个欺世盗名,一身怪癖的大小庸医呢!” 胡言乍闻“残酷”二字,浑身不由地打了个冷战,急道:“那我们该怎么办才好?” 陈嗣祖若有所思道:“我曾闻夏侯玄老前辈言道,我的浩然真气有辅助疗伤的功效,是以我两次被其打伤都能瞬间回复。现在反正你这个二流名医暂时也想不出什么办法来,就由我用浩然真气试试看吧。” 胡言皱眉道:“这样行不行啊?你有没有把握?” 陈嗣祖苦笑道:“反正现在死马当活马医,行不行都要试试吧。” 陈嗣祖抓住三姑的手,暗运浩然正气功,试探性地将浩然真气从其掌心输入,见三姑的身体并无太大的抵触,就大着胆子将浩然真气绵绵密密源源不绝地向其体内输送。浩然真气充盈鼓荡,沿着三姑周身脉络游走。陈嗣祖渐渐感觉自己和钻入三姑体内的那股真气合为一体,真气即我,我即真气,眼前不断出现奇妙的景象,到得后来,陈嗣祖甚至能看见那正在流淌的血液和不断跳动的心脏。陈嗣祖被眼前这奇妙的景象给惊呆了,心道:“原来这浩然正气功还有这等妙用,不知道高老头知不知道。”一时惊喜莫名,竟忘记自己身在何处。 胡言见陈嗣祖良久不言,脸上一副又惊又喜的表情,大感奇怪,忍不住问道:“老大,到底怎样?” 陈嗣祖这才回过神来,答道:“你说的果然不错,我刚用浩然真气探过三姑的奇经八脉,果然并无异常之处。多处器官也良好无损……等一下……这是什么……” 浩然真气游走到三姑的下腹处,陈嗣祖赫然发现三姑盘曲的大肠上出现一个闪闪发光的异物。银针!竟然是银针!三姑的肠子上居然别着一根闪闪发亮的银针! 胡言急道:“你发现了什么?” 陈嗣祖沉声道:“银针,一根银针。 胡言奇道:“银针?” 陈嗣祖道:“三姑的肠子上别着一根闪闪发亮的银针。” 胡言动容道:“原来如此。怪不得三姑会一直腹痛而找不到致病的原因。不知是什么人做的,心肠竟如此歹毒!” 陈嗣祖想了一会儿,却始终想不到答案,只好苦笑着摇了摇头。 胡言虽然只是个二流医生,但毕竟装了一肚子的医书药理,在这方面显然要比陈嗣祖懂的要多,当即沉吟道:“刚才听公孙老头说,三姑这个病症是从去年生产后才开始有的。医书上说女人生产时肠子就会流在外面,等生产完毕后才会缩回肚中去。所以我猜想凶手一定趁这个时机将银针别到三姑的肠子上的。” 陈嗣祖眼睛一亮,喜道:“这么说来,我们只要问清楚去年三姑生产时都是哪些人在场,凶手岂非就在其中?” 胡言咧嘴笑道:“谁说不是呢?怎样,我小胡还是有两把刷子的吧?” 陈嗣祖给了他一个爆栗,笑骂道:“算你啦!” 二人既然找到了三姑腹痛的症结所在,医治起来也就神速。当下陈嗣祖就用浩然真气将三姑肠子上的银针打落,让其落入肠中。又令胡言这个二流医生开了一副让人腹泻的方子和几副调养身子的方子,交到公孙冶手里道:“这一副是令人腹泻的方子,你照方煎药,待三姑将体内秽物排出,再用剩下的药方调理身子,不出三日,管保三姑的身子尽复旧观。” 公孙冶感激涕零道:“两位神医医术高超,想不到这么快就就开出了诊治拙荆的方子。还请二位暂留敝宅,待拙荆身子大好后,我二人再好好重谢两位神医。” 陈胡二人相视一笑,心道:“说到底你还是怕我们两个冒牌神医开的方子不奏效,所以先把我们扣留下来以观后效。” 本来混入公孙冶家参加明日的中秋赏剑大会才是他们此行真正的目的,两人自是没有异议,当下就道了谢答应留在公孙府中。 第三十一章 阴谋 次日清晨,陈嗣祖和胡言二人打开房门,却见公孙冶面露喜色神色恭谨地立在门前,不知守候多时了。 公孙冶看到二人出来,立刻拜倒在地,高声叫道:“两位先生真是神医!请受公孙冶一拜!” 陈胡二人立刻猜到定是三姑病情大有好转,当下也不道破,陈嗣祖忙上前把公孙冶扶起,说道:“谷主行如此大礼,叫我们叔侄二人如何敢当。不知发生了何事?” 果然公孙冶神情激动地道:“三姑自昨夜服下华神医开的方子,排出体内秽物,又将养了一夜后,病情竟然大有起色,现在已经能下床走路了!老夫正是赶来相谢两位先生的!” 陈嗣祖心道:“三姑排出了银针,好得不快才怪呢!你这次该是真心感谢我们了吧。”口中却道:“我叔侄二人只是做了份内之事,公孙谷主不必客气。” 公孙冶大笑道:“华神医真是太谦逊了!来来来,我们闲话少提!我眼下在堂屋置了一桌酒席,还请两位先生赏脸。饭后老夫另有重金相谢!” 胡言大喜,正待相谢,却听陈嗣祖忽道:“不必了,我们和谷主另有要事相商,请谷主移步室内说话。” 公孙冶大是奇怪,不知陈嗣祖却有什么话说。胡言却心道:“老大是不是想多讹一点银子抑或是向谷主求取几件今晚将要展示的神兵利器,那样的话连什么赏剑大会都不用参加了。” 三人走入屋内,陈嗣祖掩上房门,向公孙冶问道:“难道公孙谷主不想知道尊夫人所患何症吗?” 公孙冶拱手道:“正要向先生请教。” 陈嗣祖沉声道:“尊夫人的病症相当古怪,她之所以深受腹痛的困扰,其实是因为她的肠子上被人别了一根银针。” 公孙冶闻言浑身巨震,失声道:“怎会如此?” 胡言得意道:“我们猜想凶手定是在尊夫人去年生产时暗中施了手脚,但凶手的作案动机为何我们就不得而知了。” 陈嗣祖点头道:“所以我们要弄清楚此事,必须要知道去年尊夫人临盆时有何人陪伴在旁。” 公孙冶回忆道:“当时留在三姑房中的只有婉儿和刘稳婆。” 陈嗣祖问道:“不知这两人都是什么人?” 公孙冶解释道:“刘稳婆是柳州城最有名的稳婆,柳州城的大户人家生孩子十有八九都会找她。当时正是由她替三姑接生。婉儿是我的二姨太,名唤白秀婉,三姑临盆时在旁边帮忙。” 陈嗣祖暗忖道:“这刘稳婆在柳州闻名,是个有名有姓的人物,应该没什么可疑的地方,何况她也没有什么作案的动机。” 当下陈嗣祖问道:“不知谷主您的这位二夫人是什么来历?” 公孙冶沉吟道:“三年前的一个深夜,婉儿独自一人找上我,说她本是一个大户人家的小妾,不堪虐待,一个人偷偷地逃了出来,恳求我收留她。我见她长得甚是娇媚,就没有细问,把她给留了下来。” 胡言失声叫道:“啊?谷主你连别人的老婆也敢收留啊?” 公孙冶微觉尴尬,老脸一红道:“我当时不是见她可怜嘛……这件事莫非真是她做的?”没等二人回答,又恨声道:“倘若她心肠真的如此歹毒,我对这贱人定不轻饶!” 陈嗣祖问道:“这位二夫人是不是身无所出,对三夫人产子之事相当嫉恨?” 公孙冶摇头道:“婉儿身无所出倒是不假,但是她对其他夫人产子却并不嫉恨,而且还表现得相当欢喜呢。” 胡言笑道:“她当然要表现得相当欢喜了,难不成她想让人知道她就是一个怨妇妒妇?没有哪个女人会这么干的!” 公孙冶却道:“关于这一点我敢肯定自己没有看走眼,因为……因为婉儿根本不想跟我生孩子。” 胡言奇道:“这就怪了,你又怎么会知道?” 公孙冶迟疑了一下,终于满脸通红道:“因为这三年来婉儿都不愿与我同床,每次总找各种借口推脱……” 胡言吃惊道:“你是说……你到现在都没有碰过她?那你还娶她做老婆?” 公孙冶尴尬道:“都怪老夫贪图她的美貌,一心妄想她能回心转意。” 胡言这次内心当中不仅没有鄙夷公孙冶的为人,反而有几分佩服他的毅力,心道:“这公孙老儿虽然好色,也可真够有耐性的。” 这时陈嗣祖忽道:“这就更奇怪了。公孙谷主,你好好回想一下,自从三夫人生病后,二夫人可有什么怪异之处没有?” 公孙冶思忖片刻后说道:“那倒没有,婉儿一直很关心三姑的病情,经常帮忙请大夫抓药材。”言讫忽然忆起一事,又叫到:“对了,几日之前婉儿忽然告诉我她托人从燕京采购一批药材并委托镖局送来。我当时还笑她多此一举,说难道柳城的药材跟燕京的不一样吗,她却执意如此,言道说不定燕京的药材就比其他地方好些,到时候治好了三姑的病我就不笑他了。” 陈嗣祖眼睛一亮,问道:“原来这批药材是二夫人所购,那她有没有向你提过一个名叫祁天彪的人?” 公孙冶奇道:“华先生怎会认识此人?不错,婉儿跟我说这次运送药材的镖师就叫祁天彪,还说那祁天彪曾经救过她全家人的性命,现在又不辞劳苦地给三姑送药,让我满足他一个心愿。” 陈嗣祖动容道:“不知是什么心愿?” 公孙冶哑然失笑道:“原来这祁天彪只是燕京镇威镖局的一个小脚色,不仅武功不行,在江湖上也没有名气,却想参加本谷的中秋赏剑大会,你说可笑不可笑……不过我见婉儿苦苦哀求,最后便也答应了。” 陈嗣祖问道:“那祁天彪眼下可在贵府中吗?” 公孙冶苦笑道:“敝宅实在简陋,又没有那么多的房间,就让他暂时安歇在谷中其他百姓家。” 陈嗣祖又道:“那他运来的那车药材呢?” 公孙冶道:“那车药材此刻却正在院中,不过三姑得蒙两位神医相救,现在已无大碍了,再说三姑本也不是产后腹痛之症,这车药材算是一点用处也没有了。” 陈嗣祖此时却神秘地一笑,眼中放出异样的光彩,沉声道:“我却认为这车药材大有用处。谷主陪在下一看便知。” 第三十二章 赏剑大会 八月十五,月圆之夜。 这一天正是铸剑谷三年一遇的中秋赏剑大会。 所谓“剑”,只是一个统称。铸剑谷铸造各种兵器,所以赏剑大会向众人展示的当然不仅仅只有剑。 十五的月亮本就又圆又亮,月光似水银一般倾洒人间,给整个大地披上了一件银光闪闪的霞披。 可是这可爱的月光来到铸剑谷谷主公孙冶家中时却变得黯然失色了。只见几十名精壮的大汉手持火把,腰悬长剑,绕着公孙冶家中的篱笆墙围了一圈,火光通天,将整个院落照得如同白昼一般。柴门两侧各有十五名大汉,也都手持火把,腰悬长剑,分左右首一字排开。最外面站着的是公孙冶和昨日给陈嗣祖开门的那名少年。院中靠后置了不少桌椅,靠前的地方却放了两排高架,架子上放的都是这三年来谷中的良工巧匠私藏的上佳杰作:有削铁如泥的鱼肠宝剑,吹毛断发的冷月宝刀,威猛绝伦的朝天霸王枪,勾魂摄魄的夜月离魂钩…… 陈嗣祖和胡言二人此刻正最在院中最不起眼的一张桌子上喝酒,他们没想到这铸剑谷居然一夜之间冒出这么多的谷中弟子来,而且各个武功都不弱,就连在院中奉酒上茶的弟子都奔走迅捷,脚步轻盈,显是轻功不俗。这时候连陈嗣祖也不禁有点羡慕公孙冶了,他觉得一个人若能像公孙冶这么有钱,又有三四个姿色不错的妻妾,还有这么多优秀的弟子,这辈子也就够了,就算是死了也值了。 陈嗣祖正在想着,只听门外那少年低声道:“请出示请帖。”接着又听到那少年高声喊道:“武当派柳若寒柳少侠到!”然后就传来公孙冶那浑厚的声音:“柳少侠里面请。”一个身穿青布儒服的年轻公子走了进来,捡了第一排的桌子坐下。再接着,欧阳世家的欧阳飞也来了。后来,又陆陆续续的来了一大批人,有少林派的无嗔大师,崆峒派的方致远少侠,峨嵋派的汪雨辰女侠,南宫家的南宫适,独孤家的独孤剑,慕容家的慕容达……院子中渐渐挤满了人,黑压压的一片。这时就连公孙冶都以为人到齐了,转身准备回院中主持这次赏剑大会了,却听身后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叫道:“公孙谷主!”公孙冶回头一看,却见一个满脸虬髯的粗壮汉子正在向自己点头哈腰,忙笑道:“这位是镇威镖局的祁镖师吧,你快请进来吧。” 中原武林的那些名宿耆辈都自重身份,没来参加这次铸剑大会,各大门派世家派出的都是近些年来本门派或家族中最优秀的年轻弟子。公孙冶知道这些人虽然年轻,却都是后起之秀,武林新星,心中倒也不敢小视。当下作了几句简单的开场白后,便向在座众人一一详述高架上的神兵利器的来历特性。 此时陈嗣祖正在一边喝着酒,一边观察着一个人,一个毫不起眼的人。 这个人正是祁天彪。此人与陈嗣祖胡言一般,本来都不在铸剑谷的邀请之列,本来都没有资格进入这里参加赏剑大会,但是他们却都混进来了,现在也和那些武林新星们坐在一起,一边喝着美酒,一边观赏神兵利器。但是他们因为本不在应邀之列,都不是什么有名的人物,又都坐在不起眼的角落,所以很容易就被别人忽略了。谁也不会注意他们,谁也不会注意祁天彪,除了陈嗣祖。 陈嗣祖越看越觉得祁天彪行事和自己很像,越觉得此人有趣,到得最后简直就对他目不转睛了。 祁天彪却懵然不知有人在注视着自己,只见他一个人自在的喝着美酒,心不在焉的听公孙冶谈论各种兵器。过了一会儿,忽然捂住肚子跳了起来,匆匆忙忙离席而去,好像是要出恭。陈嗣祖拍了胡言肩膀一下,两人一起离席悄声跟在祁天彪身后。 但见祁天彪捂着肚子,步履蹒跚地走到一处火光照不到的地方,立刻直起腰身来,他机警的望了望四周,见没有什么异样(陈胡二人肯定是躲了起来啦),身形一晃,掠至院中的大车跟前。陈胡二人见他一掠之下足有一丈之遥,轻功极是高明,倒也不敢跟的太近,只得远远的看着。 只见祁天彪奸笑着从怀中掏出火石和火绒,用力一划,点燃了火绒,接着将火绒往大车内一扔,满车药材立刻剧烈的燃烧起来,冒出滚滚白烟。陈嗣祖吃了一惊,大叫道:“你做什么?”正待奔去救火,忽然鼻中吸入一股浓烟,“啊”的一声,倒在了地上,就此不省人事。 院中群雄此时也发现了异常情况,怒声吆喝着站起身来,却刚抽出兵刃,有的还没来得及抽出兵刃就和陈嗣祖一样,倒在地上了。浓烟越来越盛,笼罩了整个院子的上空,这时院外的几十名谷中弟子也纷纷被迷倒,全场就只剩下祁天彪一人。 祁天彪狂笑道:“秀婉,你快出来吧!我们成功了!这批宝贝全都是我们幽冥教的啦!”整个院子中静悄悄的,没有人回答。 祁天彪焦躁道:“秀婉,你在搞什么鬼?快出来啊!”由于外面拿火把的弟子全都倒在地上,院子又变得漆黑起来,在月光的照耀下,祁天彪的脸显得异常苍白。 祁天彪见还是没有人回答,再也沉不住气了,正待奔进屋中寻找,忽听背后一个声音道:“很好,你们果真是幽冥教的人。” 祁天彪停住了脚步,只觉得头皮发麻,脊梁骨上直冒冷汗。转身一看,陈嗣祖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地上爬起来了,深邃的眸子正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接着,胡言也嘻嘻哈哈地从地上爬起来了。所有人都从地上爬起来了!院子又开始被火把照得通红发亮。 祁天彪好像看到了鬼一样,惊叫道:“你们……你们……” 陈嗣祖微笑道:“你想问我们怎么会都没事,对吗?” 祁天彪发疯一般地喊道:“不可能的!不可能的!我准备了一车的迷香草,它们燃烧时冒出来的烟足以将你们全都迷倒!” 胡言嘻笑道:“省省吧。我们老大一早就发现你送来的这车药草有问题,早就给你换成了满车的车前草了。这车前草燃烧时冒出来的烟好像并不足以把我们迷倒吧?哈!” 陈嗣祖悠然道:“想不到魔门在复苏之前就未雨绸缪,作了这么多的准备。单看你们为了铸剑谷的这批兵器竟谋划了三年之久,我就不得不佩服你们的那份毅力与耐性。” 祁天彪怒道:“你说什么?我一点儿也听不明白!” 陈嗣祖微笑道:“先是你到镇威镖局去做镖师,白秀婉就到铸剑谷中作了公孙谷主的小妾。三年之后,自然就没有人再怀疑你们的身份。到时候你们随意制造一个能让祁天彪来到铸剑谷的事端,再由白秀婉出面让公孙谷主答应你参加赏剑大会,在八月十五这一天的晚上,你们两个里应外合,再加上这一车能致人昏迷的迷香草……啧啧,这个计划果然是天衣无缝。” 公孙冶不知什么时候来到陈嗣祖的身边,怒道:“只是你们制造的事端也太也歹毒,居然趁三姑生产时在她肠子上别了一根银针,令她腹痛不止却又找不到病症。若不是……若不是遇到两位神医……”说到这里直气得浑身发抖,再也说不出话来。 祁天彪狞笑道:“很好……很好,没想到让你们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你们两位到底是什么人?” 陈嗣祖道:“我们两个姓华,谯城人氏,都是大夫。” 祁天彪想不到这两个识破他们多年密谋的人竟然只是两个大夫,不由地怔了一下,接着问道:“秀婉呢?你们把她怎么样了?” 公孙冶怒道:“我把那个贱人捆绑了扔在床上,待会儿再收拾她!” 祁天彪察言观色,知他所言非虚,拔出腰刀,怒吼一声,向公孙冶冲来。 却见陈嗣祖身形一晃,挡在了公孙冶身前,一招“动而愈出”正中刀身。祁天彪惨哼一声,叫道:“好掌法!”一个旋身升至空中,几个起落已经飘至屋后。陈嗣祖和胡言立刻展开龙行虎跃之法,望那祁天彪追去。公孙冶正待率众追去,只听远远飘来陈嗣祖那充满磁性的声音:“公孙谷主,这里交给我和家侄就行。你们要看住白秀婉!” 第三十三章 石屋 没想到这祁天彪的轻功却比武功高明甚多,当陈嗣祖落到公孙冶家屋后的那条小道上时,仅能看见他一点模糊的身影,胡言却还没有跟来。 陈嗣祖当下更无迟疑,暗运浩然正气功,浩然真气遍布全身,加速流转,脚下又行虎跃之步,加力向祁天彪追去。这样追了一会,祁天彪的身影果然逐渐清晰起来,两人的距离不住拉近,又过得片刻,两人相距不过一丈之遥,眼看就要追至。 祁天彪的额角渐渐沁出了汗珠。陈嗣祖长声笑道:“你还不停下!”一式龙行身子拔至空中,一个翻身俯冲而下,变掌为爪,向祁天彪肩头抓去。眼见手指就要触及祁天彪的左肩,忽然一阵劲风扑面而来,陈嗣祖只感到一阵胸闷窒息,大惊失色之下,无名十三掌施出,一招“虚极守静”封住对方来路,但觉对方掌心中一股大力涌来,终于忍不住惨哼一声,鲜血狂喷,摔倒在地。耳中却传来祁天彪的大笑声:“多谢大师援手,敝教上下同感大德!”又闻身后胡言焦急地叫声:“老大,你怎么了?没事吧?” 胡言扶陈嗣祖坐起,但见陈嗣祖两眼无神,茫然若失道:“他们都去了吗?” 胡言点头道:“那个身穿黄衣的和尚打了你一掌后,见我赶来,就同那个祁天彪一起逃走了。”旋又问道:“那个和尚是什么人,怎地如此了得?” 陈嗣祖沉声道:“道衍,他是道衍!想不到才几日不见,他魔功陡增,武功更胜从前了。” 胡言咋舌道:“原来他便是道衍,怪不得武功如此厉害!”旋又不解道:“不对啊,那他为何竟会被我吓跑?” 陈嗣祖噗的一声又吐出一口鲜血,用手擦去嘴角的血迹,这才苦笑道:“说起来我们也算走运,这妖僧见你追来,肯定以为整个赏剑大会的高手都跟随你追来,随即便至。” 胡言后怕道:“这么说来,他要是知道只有我们两个人追来,要杀我们岂不是易如反掌?” 陈嗣祖惨然一笑道:“你才知道啊。我此刻功力远不及他,你轻功虽不错,却又不懂丝毫无功,你说他要杀我们是不是如同砍瓜切菜般容易?” 胡言见陈嗣祖脸色惨白,胸前染红一片,在月光的照映下甚是诡异,不禁担忧道:“老大,你好像伤得不轻啊?” 陈嗣祖“嘿”的一声,双手往地上一撑,想要站起来,屁股刚一离地,却双手一软,一下子又瘫在了地上,颓然道:“看来我还真是受了极重的内伤。想不到几日不见这妖僧进步如此神速!”其实这次陈嗣祖也是高估了道衍了,道衍虽然魔功又有精进,但还没厉害到如此地步,主要还是因为攻了陈嗣祖一个措手不及,这才将他伤得如此之重。 胡言关切地道:“老大,你受了重伤就不要多话了,我扶你到附近人家休息一下。”陈嗣祖点了点头。 胡言扶起陈嗣祖,借着月光向四围望去,不禁暗叫一声苦也。原来这附近方圆数十里都望不到人家。胡言想起刚至铸剑谷时,发现这里的居民都是或七八家或五六户的聚居在一起,想不到这里方圆数十里竟无一户人家,不由地心下纳罕道:“莫非这谷中之地要不就聚居成群,要不就空无一人,这还真是奇怪。” 陈嗣祖虽然受了极重的内伤,目光反而较平时更为敏锐,弱声道:“前边不是有一个石屋子吗?” 胡言向陈嗣祖指示的方向望去,果然见西南方的一块高地上赫然有一个小石屋,离他们不过十几丈之远,不禁暗骂自己粗心,只顾着看远方有没有人家,却没有注意到眼前就有一户人家。 当下胡言扶着陈嗣祖缓缓走至石屋跟前,透过窗户看到屋内竟还有灯火,不禁大喜道:“屋内的人还没睡下吗?” 只听屋内一个嘶哑的声音问道:“什么事?”声音听起来像一个上了岁数的老人。 胡言道:“我们叔侄二人路经贵宝地,不想迷失了道路,还望老丈能行个方便,收留我们二人一晚?” 屋内人淡淡道:“恕老夫不能接待谷外来客!” 胡言听他如此说,忙转口道:“老丈,其实我们都是公孙谷主请来参加赏剑大会的贵宾,会后到处欣赏这谷中风光,不想竟在此处迷失了道路,还望老丈……” 屋内人不耐烦地截断胡言的话道:“你是公孙冶的客人就去找公孙冶,别来打扰老夫!” 胡言没想到他这次竟会如此回答,登时为之语塞。 此时陈嗣祖勉强压下心中的烦恶,提声道:“其实是在下揭破了魔门对铸剑谷的一个阴谋,追敌至此,却被一个魔门高手所伤,受了极重的内伤,希望能在老丈的石屋中休息一下,待天亮即刻离开。” 屋内人“哦”了一声,似乎颇感兴趣,问道:“你可知伤你的魔门高手是什么来历吗?” 陈嗣祖道:“此人是花间派的高手,是一个叫做道衍的僧人。” 屋内人怒喝道:“你说什么?你说伤你的人是道衍那个淫僧!”说完大声粗喘着气,呼吸浊重,显是心中特别激动。 陈嗣祖点头道:“不错。确是此人。” 话音刚落,只听“吱悠”一声,石屋木门大开,一个五十多岁的老者走了出来,向二人扫视了一下,淡淡道:“你们两个跟我进来吧。” 第三十四章 石屋主人(一) 陈胡二人走进石屋,颇感愕然,原来屋内所有的摆设全是石制的。当中一张石桌,两张石凳。靠窗的石壁前有一石制的高台,上面放着两个石碗和两个石碟,甚至还有两个用石头做成的小巧精致的杯子。里壁置有一张石床,床头有一个和床沿齐高的石墩,上边一根半截火红的蜡烛将要燃尽,烛泪随着火苗的跳动不住淌下。那老者指着两张石凳向二人道:“你们两位坐下吧。” 胡言小心翼翼地扶着陈嗣祖坐下后,自己方才坐下。那老者目光闪动,盯住陈嗣祖不放,沉声道:“你到底因何为道衍那淫僧所伤?快将此事的来龙去脉说与我听,不得有半句虚言!” 胡言见他出言甚是无状,忍不住大声道:“你没见他伤成这样子么?有什么话等他伤好了再说不迟!” 那老者见陈嗣祖脸色苍白,神色委顿,嘴角隐有血迹,显然是受了极重的内伤,口中冷冷地道:“放心吧,死不了!”说着从怀中取出一个青色的瓷瓶,扔到胡言手里道:“这是先师留给我的雪蟾玉参丸,有起死回生之效,他既是为道衍那个淫僧所伤,索性全给你了!” 胡言大喜,忙从瓷瓶中倒出五六粒来,全送到陈嗣祖嘴里,自语道:“也不知有没有效。” 那老者冷笑道:“吃了这么多,死人也救得活了。” 陈嗣祖吞下雪蟾玉参丸不久,但觉丹田之中一股暖气缓缓升起,心中大喜道:“这要果然具有奇效,想不到这么快就有了反应。”当下微闭双目运功化去药力,令这股暖气游走周身脉络,最终化成内劲又归入丹田中去。陈嗣祖每化去一分药力,伤势便痊愈一分,内劲也就增加一分。当下运功良久,也不知过了多少时辰,终于成功化去全部药力,但觉浩然真气在丹田之中充盈鼓荡,游遍周身脉络再无半点阻塞,心中畅快无比,忍不住清啸一声,站起身来。 陈嗣祖睁开双眼,却见天已经大亮,胡言与那名老者都用怪异的神色看着自己。陈嗣祖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却也来不及细问,向那老者抱拳道:“全仗老丈赐予灵药治好了在下身上的伤势,在下铭感大德。” 却见那老者仿佛对陈嗣祖的话置若罔闻一般,仍然用怪讶的目光盯着他看,良久叹道:“想不到你的内力竟如此深厚。”原来陈嗣祖运功良久,化药疗伤,功毕之后不仅伤势痊愈,而且功力大增,适才一声清啸中气充沛,简直犹如龙吟虎啸一般,震得整个石屋都颤动不止。惊得胡言与那老者同时色变。 陈嗣祖想不到那老者竟会如此称赞自己,俊脸一红道:“其实我也没怎么厉害。” 这时胡言大声道:“没怎么厉害?你知道吗?刚才我还以为地震了呢!老大,你可真行。”脸上一片艳羡之色。 那老者望着窗外,两眼发直,仿佛根本没有听到两人说话,默然良久,忽又叹道:“你功力如此之深竟然还为那淫僧所伤,看来我今生是报仇无望了。”说完意兴索然,脸上呈现出一片凄凉的神色。 陈嗣祖心道:“原来这老者和那道衍结有仇怨。”见他可怜,忍不住安慰道:“我刚刚吃了老丈的雪蟾玉参丸,自觉功力陡增,其实我原本没有这么厉害的。” 那老者摇头道:“我这雪蟾玉参丸能助你增长几分功力,我自然知晓。不过适才你一声清啸犹如虎啸龙吟,内力之深绝非药力所能致。可见你原本武功就不低,由此推知那淫僧道衍的魔功邪术不知高到何种境地了!”说完又长叹了一口气,脸现凄然之色。 陈嗣祖忍不住问道:“不知老丈何这妖僧有什么深仇大恨?” 那老者忽然握紧了拳头,咬牙切齿,仿佛想到了什么平生恨事,却终于重重的吐出一口气,脸上恢复成一副冷峻的神色,冷冷道:“你这汉子耽误了我这么长时间,却还没有回答我提出的问题。你现在伤势也好了,总该可以说了吧。” 陈嗣祖心想:“此人送我良药助我疗伤,也算是救过我的性命。况且他和道衍之间又有深仇大怨,我实不该瞒他。”于是就把自己从黄山绝壁偷听道衍谈话,到曹操运兵道中初遇道衍,再到这铸剑谷中遭道衍偷袭所有有关道衍的事都原原本本告诉那老者,没有半句隐瞒。 那老者听后沉吟良久,说道:“怪不得这几年不闻这淫僧的消息,原来他投靠燕王了。” 陈嗣祖道:“这是其中一个原因,据我所知,道衍近些年踪迹少见主要与三十六年前魔门与名门定下的一个约定有关。” 那老者叹道:“这件事老夫也略有耳闻,想不到三十六年的时间转瞬即逝,如今又到了那些妖魔鬼怪横行的日子了。”接着又道:“你追击祁天彪时时,道衍忽然杀出,这绝对不是一个巧合。我相信今年来参加赏剑大会的魔门中人绝对不止三人,那白秀婉说不定也已被救出。” 陈嗣祖点头道:“不错。我只将注意力放在祁天彪与白秀婉身上,却忽略了其他人,这是在下的疏忽。” 那老者道:“你已经做的不错了,起码没让那群妖魔鬼怪将赏剑大会上的神兵利器取走。不然这江湖上不知又多造多少杀业了。” 陈嗣祖见此时与这老者相聊甚欢,忍不住旧话重提道:“不知老丈和那妖僧道衍有何深仇大怨?”那老者看了他一眼,忽然笑道:“我都不知道你跟我说的话是真是假,又凭什么回答你的问题呢?” 陈嗣祖正色道:“老丈对我有救命之恩,我心中对老丈感激尊敬,岂敢有半句虚言?” 那老者哈哈大笑,油然道:“对我感激尊敬?两个臭小子到现在都戴着一副假脸,不肯以真面目示人,也敢大言不惭说对我感激尊敬吗?” 第三十五章 石屋主人(二) 陈胡二人闻言俱是一震,心想原来这老者早看出我们戴了人皮面具了。两人讪讪的将人皮面具取下,胡言忍不住首先发问道:“铸剑谷中这么多人都没看出来我们哥俩戴着人皮面具,为何你这老头一眼就能识破呢?” 陈嗣祖心中也是奇怪,静待那老者回答。 那老者笑道:“这两幅人皮面具制作极是巧妙,不仅薄如蝉翼,而且甚至连皮肤的纹理都考虑到了,面部神情会随使用者的神情改变而改变。当真是栩栩如生,惟妙惟肖,堪称此中极品,一般来说,被人识破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胡言摸着大头,不信道:“那为何你一眼就能识破?可见这其中还是有什么破绽。” 那老者微笑道:“那是因为我识得制作这面具的人,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两个面具应该还有五六个兄弟吧?” 胡言惊叫道:“不错,这种面具我们一共有八张。难不成……你真的识得制作面具的这位前辈?” 那老者大笑道:“何止认识!这位前辈正是先师。”旋又霎眼道:“不过我记得我师父将这八张人皮面具送给了他的老朋友风尘三隐三位前辈,不知却因何出现在你们这两个小子手中呢?莫非你们识得这三位前辈?” 胡言大喜道:“原来你连那三个老头也认识!不错,这面具就是那三个老家伙送给我们的,我们和他们不知道有多熟呢!” 那老者奇道:“你们这两个小子究竟和三位前辈是何关系?” 胡言嘻笑道:“我们和这三个老头……”话刚起头,却被陈嗣祖打断道:“小胡,不要乱讲!”向那老者正色道:“我们二人都曾蒙风尘三位前辈传授本领,三位前辈虽不肯收我们为徒,但我们心中却早已把他们当作自己的师父。” 那老者感慨道:“原来如此。风尘三隐三位前辈都是武林奇人,你们两个小子竟能蒙他们青睐,真是造化非浅。” 陈嗣祖道:“想不到前辈及令师不仅是铸剑高手,还能做出这么神奇的人皮面具。” 那老者正色道:“说起来先师和我都不能算是铸剑谷的人,我们两个也不能算是严格意义上的铸造师。其实我们两个都是鲁门弟子。” 陈嗣祖奇道:“鲁门?” 那老者点头道:“不错,鲁门的开山鼻祖就是战国时候的公输般,祖师爷爷因为是鲁国人,‘般’‘班’二字又同音,后来人们就称他为鲁班……” 胡言抢着说道:“我知道我知道,这位鲁班师父是个能工巧匠,他发明了很多东西,像攻城的云梯、钩钜,木工用的墨斗、锯子,能在路上走动的木马木车,会在天上飞翔的木鸢……” 陈嗣祖见胡言越说越离谱,忍不住打断道:“小胡,不要胡说!好好听前辈讲!” 胡言不服道:“我哪有胡说,这都是听咱们谯城的刘木匠讲的。他一直都奉鲁班师父为祖师,每年六月十三鲁班师父诞辰的时候,还要吃师傅饭呢!” 陈嗣祖嗫嚅道:“莫非那刘木匠也是……也是……”终觉得太过匪夷所思,就没有再说下去。 那老者知他想问刘木匠是不是也是鲁门中人,不禁哑然失笑道:“祖师爷爷擅长机关巧术,的确发明过不少东西,这其中就包括不少木工所用的工具。所以这世上的木匠历来都奉祖师爷爷为他们这一行业的祖师,甚至每年六月十三祖师爷爷诞辰的时候还有吃师傅饭的习俗,但这些都和我们鲁门半点关系都没有。因此你们家乡的那位刘师父也不是我们鲁门弟子。” 陈嗣祖被他笑得老脸通红,忙转移话题道:“刚才前辈说到你们鲁门的开山祖师就是那位鲁班师父,接下来来呢?” 那老者一拍脑门道:“对了,我刚才话还没说完,就被小胡那小子给打断了,幸得你提醒我!”清咳了两声,续道:“祖师爷爷当然不只是个木匠了。他天纵奇才,又善于思考,发明制造了各种巧具。后来他老人家希望能把他的这身本事给传下来,就创立了鲁门。鲁门弟子不仅能够冶锻世间少见的神兵利器,而且还擅长制作各种机关巧具,所以每逢战乱时总能获得各方诸侯的青睐,曾经在随末唐初时达到鼎盛时期,门下弟子多达两千人。后来到了宋初的时候,人数虽然锐减,但是还有五百来人,没想到越来越趋式微,到得明朝建国时,就只剩下我和师父两人了,现今更是只剩下我一个。”言讫眉头紧蹙,显是深忧师门前途。 陈嗣祖恍然道:“这样说来,前辈不仅能铸造出精良的武器,而且还能制造出各种机关巧具,果然不算是严格的铸造师。” 胡言谄笑道:“严格的铸造师有什么好,大师多才多艺,何止胜过他们百倍!想不到大师也是精研机关巧具的能工巧匠,实不相瞒,小子也是此道中人,改日还要向大师多多指教!” 陈嗣祖见胡言如此谄媚,不禁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心想这机关巧具之学还真能触到胡言的痒处,这小子为了傍师学艺,什么无耻的话都能讲出来。当下也不去理会他,向那老者问道:“前辈既然是鲁门弟子,为何最后会在这铸剑谷中定居?” 那老者闻言一怔,一时沉吟未答,两眼呆呆地直视窗外,仿佛想起很多往事,良久闭上双眼,任两行浊泪顺着脸颊滑落。 陈嗣祖见这老者黯然神伤的样子,小心地道:“难道这件事和你与道衍那妖僧的仇怨有关?” 那老者忽然睁开双眼,虎目中射出愤激之色,沉声道:“当然有关,如若我们不来铸剑谷这个鬼地方,就不会碰到道衍那个淫僧,如若不是碰到道衍那个淫僧,柔柔又岂会受尽凌辱而死!” 陈嗣祖心中大奇道:“柔柔,那又是谁?” 第三十六章 忆往昔(一) 那老者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稍为平复了一下心中的怒火,缓声道:“我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从小就被师父收养在身边。我也没有名字,师父只知道我姓罗,总是小罗小罗的叫我。师父说我天资聪颖,根骨奇佳,天生就是一个能工巧匠,所以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让我加入鲁门,跟随他学艺。我也总算没有辜负师父的期望,学习勤奋,进步神速,到我十八岁师出那一天,无论兵器铸造,还是机关巧具的制造都已经有师父的八成功力了。 “也正是那一年我离开师父独自出去闯荡。三年后我来到皇城应天,当时年少轻狂,一心只想着扬名立万,就一口气造了好多精巧神奇的工具,登时名动朝野,天下人都知道在应天有一个姓罗的工匠,手艺直追鲁班,当世无人能及,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他做不到的。当时大家就送了我一个叫‘千手’的绰号,意寓我手艺高超,心灵手巧,好像长了千百只手一样。从这时起,我才算有了这个叫‘罗千手’的名字。 “在这一年的花灯会上,我第一次见到了柔柔。当时她带着她的丫头小梅出来观赏花灯,身著一袭淡绿色的罗裙,言笑晏晏,娇美不可方物。我罗千手此生哪见过如此美丽的姑娘,登时就傻眼了,怔怔地注视着她,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小梅最先发现我的傻样,她轻扯柔柔的衣袖,掩嘴笑道:‘小姐,快看,那边有个男人在偷看你呢!’柔柔回过头来,正好撞见我无礼的目光,登时羞得满脸通红,跺脚轻啐道:‘这人忒也无礼,小梅,我们走!’说完就一阵香风领着小梅去了。她这一去不打紧,却仿佛把我的魂魄也带去了。当时我精神恍惚,根本不知自己身在何处,脑子里却除了柔柔的倩影再也容不下他物了。” 说到这里,罗千手感慨万分,忍不住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陈嗣祖却不由地想起了在黄山初遇徐菁时的情形,心中一阵温柔旖旎,嘴角忍不住偷偷扬起了微笑。 罗千手续道:“当晚我失魂落魄的回到家中,整夜无眠。后来我打听到柔柔原来是应天府尹厉凌天厉大人的女儿,就每天守候在厉府门口,希望能再见她一面。可是天不遂人愿,柔柔却始终没露过面。我等到第七天,实在是心灰意冷,准备放弃了,却见柔柔和小梅从厉府的大门中走了出来。我心中大喜,走上前去作揖道:‘小姐……我在贵府门口等了你七天,终于能再见你一面,我心中……实在是高兴。’柔柔一眼就认出我是花灯会上的那个无礼莽汉,俏脸一寒,微嗔道:‘你等我作甚?’我诚恳地道:‘那天花灯会上我实在是因为从没见过小姐这等天仙似的人物,一时失态,以致无礼冒犯了小姐,还请小姐见谅。’柔柔奇道:‘你在我家门口等了我七天,就是为了跟我说这句话吗?’我用力点了点头。柔柔见我颜色憔悴,神情萎靡,知我所言非虚,当下脸上一红道:‘我原谅你了。’说着拉着小梅的手,向她笑道:“走,小梅,我们进香去吧。”她们走了几步,柔柔忽然回过头来,满含深意地看了我一眼,微笑道:“你可以回去了,不用在我家门口傻站了。”我看着她似水一般地眼波,口中唯唯诺诺,脚下却哪能迈得一步? “当天傍晚,柔柔和小梅进香回来,见我还失魂落魄的站在厉家门口一动不动,小梅忍不住问道:‘你这汉子真是奇怪,我们家小姐都已经原谅你了,你怎么还赖着不肯走啊?’柔柔拉过小梅,低头耳语了一阵,竟没有向我再看一眼,径直进入家门去了。却见小梅走到我跟前,露出狡黠的目光,向我伸出了三个手指头,又指了指阁楼上正对小道的那扇窗子,忽然扑哧一笑,捂着嘴跳着走开了。我心中又惊又喜,心想这间阁楼难道就是柔柔的闺房,伸出三个手指头是约我今天三更在此相见? “我心中惊喜莫名,立刻回去洗了个澡,换了套新衣,心里焦躁不安,还不到二更,就又摸回到厉府门口等候。好容易熬到三更十分,果然听见阁楼上的窗子哗啦啦作响,接着‘吱呀’一声,窗子被打开了,露出了柔柔那俏丽的容颜。柔柔见我果然在楼下等候,也很是高兴,微笑道:‘这位大哥果然是聪明之人,我就对小梅说你肯定能明白我的意思,那小丫头还偏不信呢!’我被柔柔赞得有点局促不安了,嗫嚅道:‘不知小姐唤我来……有什么吩咐?’柔柔问道:‘今日我既已原谅你了,你为何还赖在我家门外不肯离去?’我听她声音中似有怨责之意,惶恐道:‘我只是……只是心中爱慕小姐,却又不知……不知如何是好。’说完深恐柔柔发怒,不敢抬头再看她一眼。哪知柔柔这次并不以为我是轻薄无礼,反而好像很是高兴的样子,笑道:‘成了,这位大哥你不用害怕,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又问道:‘不知大哥尊姓大名,是哪里人氏?’我道:‘我姓罗,没有名字,人人都叫我罗千手,扬州人氏。”柔柔一脸惊喜,问道:“你就是天下第一巧匠罗千手?”原来柔柔也对机关巧具之学很感兴趣,自己也常常尝试着做一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所以一听到我是罗千手,就异常兴奋。我也很是欢喜,觉得自己终于找到了一个红颜知己了。当下我就投其所好,和她探讨机关巧具之学,没想到柔柔在这方面真的很有天分,人又聪明,提出的问题往往发我所未想,使我大受裨益。后来我就真的开始和她探讨起这方面的学问来,我们一直聊到天微微亮,大有相逢恨晚之感。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每晚三更都会去见柔柔,和她探讨机关巧具之学,还不时地送她一些我自己做的小玩意。每一件都令她爱不释手,赞不绝口。如此过了一月有余,有一天我对柔柔说:‘柔柔,我们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我想明天就去向你爹提亲,不过,你是官宦家的小姐,而我只是一个卑贱的匠工,我想你爹多半是不会同意的。’言下之意甚是无奈。没想到柔柔斩钉截铁地道:‘大哥,你尽管去吧。就算我爹不答应我们俩的事,我也不会嫁给旁人了。这辈子我生是你们罗家的人,死是你们罗家的鬼!’我听了甚是感动,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让她爹爹同意我们的亲事。 “第二天,我一大早就带着聘礼到厉府求亲,果然被厉知府给婉拒了。我执意求肯,厉知府勃然变色道:‘罗千手,就算你再怎么有名,也只不过是一个鄙贱的工匠,怎么配的上我们家柔柔,此事再也休提!’我见他如此说,也是没有办法,只好先回去再作他想。我正欲告退,忽见柔柔从内室奔了出来,跪到厉知府面前说:‘爹,你就答应罗大哥吧。女儿倾心此人已久,决计不会再嫁他人了!’我见柔柔如此,也赶忙跪在她身旁,向厉知府磕头,恳求他答允我们。哪知厉知府心肠刚硬,还是不肯答允我们。柔柔见情势如此,忽然从头上拔下一根尖锐的发簪,抵在自己的咽喉上。厉知府见状大吃一惊,大声道:‘柔柔,你这是做什么?’柔柔站起身来,把我护在身后,凄然道:‘爹,请恕女儿不孝。女儿早已是罗大哥的人了,现在腹中还有了罗大哥的骨肉,你就给我们一条生路,放过我们吧!’厉知府惊怒交加,厉声喝道:‘你……你说什么?你们这两个畜生……’柔柔神色凄厉,哭道:‘爹,对不起,你对女儿的生养之恩,女儿只好来世再报了!’说着,另一只手拉着我不住后退。厉知府虽然气得浑身发抖,但见势已如此,却也不派人追赶。 “柔柔拉着我逃出厉府,我心想柔柔为了跟我,竟然拿女儿家最重要的清白作赌注,如此情深义重,真是让我无以回报。我心中爱煞了她,对她说道:‘柔柔,你不嫌弃我身份低贱,肯下嫁于我,我心中高兴得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总之,我今后一定加倍疼惜你爱护你,对你呵护备至,不让你受一丁点儿的伤害。’柔柔听我如此说,很是高兴,说道:‘大哥,你以后倘能真的如此待我,也不枉我今日与家人反目跟了你了。’我赶忙赌誓道:‘当然是真的了,一百个真,一万个真!从现在起,我就一切全听你的,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你说去哪便去哪,我们家的事全由你一个人作主,你说好不好?’柔柔笑道:‘那也不好,你男子汉大丈夫怎么可以如此没志气,什么事全听老婆的。再说我一个小女子能有什么主意,还是由我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吧!你说眼下我们去什么地方好呢?’我见柔柔处处为我着想,心下更是感激,想起前些日子铸剑谷谷主公孙冶邀我到谷中作客,切磋铸剑的技巧,我因为柔柔的关系,一直没抽出时间,现下正好带柔柔一起前去拜访。当下对柔柔说道:‘柳州马鞍山附近有一个清幽僻静的小谷,叫做铸剑谷,这铸剑谷的谷主公孙冶是我的好朋友,不如我们前去观赏一下这谷中的风光如何?’柔柔既然说过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自然是没有异议,我们二人便一路上有说有笑,向铸剑谷赶去。” 此时陈嗣祖与胡言对望一眼,心道:“终于要说到铸剑谷了。” 第三十七章 忆往昔(二) 只听罗千手接着说道:“虽然这是我平生第一次到铸剑谷去,但是说到铸剑一事,公孙谷主与我俱是此中高手,我们二人算是神交已久了。果然我到得谷中来,公孙谷主大为高兴,我们二人一见如故,无话不谈,虽然只是初次见面,可是我们双方都觉得对方好像是相交多年的挚交好友一般。公孙谷主大我几岁,我就把他当作自己的亲大哥一般,心中有什么难事也不瞒他,当下就把我和柔柔的事告诉他,对他说道:‘公孙大哥,我和柔柔目前境况窘迫,也没什么好去处,还恳求大哥多收留我们几日。待我们想好要去哪里,就立刻出谷,绝不敢多麻烦大哥。”公孙大哥哈哈大笑,说道:“罗老弟,想不到你和弟妹却还有这么一段风流韵事,真是羡煞旁人啊。至于你所求之事恰是你大哥我求之不得之事,你这天下第一巧匠罗千手今日落户到我们铸剑谷做天下第一铸剑师,那已经是屈尊枉驾,自降身份了,至于出谷之事嘛,你住的越久我们铸剑谷越是高兴,哪有什么麻烦之说,你真是太见外了!’我听公孙大哥如此说,心中很是感激,忙向他道谢不迭。公孙大哥又道:‘贤弟,你今日先和弟妹在大哥家歇息一晚,我即刻命人为你们在这谷中风景秀丽的地方搭建几间茅屋,大概明日屋后就可完工,到时候你们就有自己的家了。’我推辞道:‘大哥的好意我心领了,其实我想自己在谷中造一间石屋来住,还望大哥能够成全。’公孙大哥皱眉道:‘贤弟,有个道理你一定要明白。我们做铸剑师的不能有太过安逸的环境,太过安逸的环境很容易让人产生骄奢的心理,而拥有这种心态的人是绝对铸不出好的兵器的。实不相瞒,铸剑谷这几年因为兵器上的生意着实赚了不少钱,你哥哥我绝对不是一个穷人,可是我们全谷上下包括我自己在内,住的全是茅草屋,你猜这是为什么?还不是为了让大家保持一个良好的心境,以铸造出更好的兵器来。所以刚刚我说要为你们搭几间茅草屋,也是这个道理,可不是做哥哥的吝啬不舍得花钱,贤弟万不可误会。’” 胡言恍然大悟道:“这其间原来还有这个道理。我和老大刚才还一直纳闷呢,是不是,老大?”陈嗣祖点了点头,说道:“这个道理想来罗前辈也是明白的,不知罗前辈当时是怎么回答的?” 罗千手微微一笑,道:“你们两个小子想听故事就不要打岔。”接着抬起头望着屋顶,两只眼睛怔怔出神,又陷入了无限的回忆当中: “我听公孙大哥如此说,知道其实是他误会我了,当下笑道:‘大哥,你误会我了。我之所以不肯住茅草屋,而要造石屋来住,其实是有一个典故的,不知大哥有没有兴趣听?’公孙大哥饶有兴趣地问道:‘那是什么典故?’我笑道:‘在来铸剑谷的路上,我和柔柔谈到我们的将来。我向她吹嘘道:“天下人都称赞我是能工巧匠,将来我们的家将由我一手打造,包管你满意。”柔柔奇道:“我只知道你会造武器,造机关巧具,怎么房子你也会造吗?”我当时硬要在柔柔面前逞能,就胡吹大气道:“那当然了,我可是厉柔小姐的丈夫,试问这世间还有你相公不会做的事吗?”柔柔满脸通红,啐道:“好没正经,这又和造房子的事有什么关系了?我看是你大吹法罗,呜呜呜!”我正色道:“柔柔,我向你保证,我不仅会造房子,而且造出来的房子一定坚固无比,一点儿都不让你担忧受怕,正如我对你的心一般。你难道不相信我吗?”柔柔以为我急了,微笑道:“傻瓜!我什么时候说过不相信你了,我相信你造的房子就和你对我的心一般坚若磐石,从不让我担忧受怕,我现在可是满心期待呢!”’说到这里,我向公孙大哥尴尬一笑,道:‘大哥,这就是我所说的那个典故了。现在我要造的屋子已经等同于我对柔柔的心了,大哥你说,我要是搭了几间茅草屋作为我和柔柔将来的家,柔柔心里会怎么想,她会不会以为我对她的心也和这几间茅草屋一般呢?’公孙大哥大笑道:‘原来是这么回事啊。这么一说你确实不适合住茅草屋了,免得让弟妹心冷。反正你是天下第一巧匠,什么样的环境对你心境的影响应该不大。这样吧,明日一早,我叫谷中弟子带你到谷中四处转转,你看到相中的地方就跟我说,我再派人帮你造你那石头房子吧。’我摇手道:‘大哥,万不可如此。这个石屋我一定要亲自造,这样才能显出我对柔柔心意之诚。’公孙大哥动容道:‘贤弟,你不是开玩笑吧。这件事做起来可比说起来要困难的多,光把山上的那些大石头打磨成石板就绝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不如让我跟弟妹求个情,让她通融一下,找几个人帮你一起建造石屋。相信弟妹通情达理,不会不同意的。’我执意不肯,后来公孙大哥也不再强求,只竖着大拇指笑赞道道:‘贤弟,想不到你不仅一代是神匠宗师,还是一个大大的情圣哩。’ “我和柔柔在公孙大哥家中歇息了一晚,第二日便开始动手建造我们的爱巢。在我做活的时候,柔柔便守候在我的旁边,见我累了就给我抹汗,渴了就给我递水。公孙大哥说的很对,这建造石屋真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有好几次我都累得筋疲力尽几欲放弃了,可是我回头看到柔柔温柔的一瞥,身上好像又重新充满了力量,浑身上下仿佛有使不完的劲,累也不觉得累了。我们只是白天工作,晚上便在公孙大哥家休息。过了十几日,柔柔也能帮着我做些东西了,你看这两只石碗,看这两只石碟,嗯,还有这两只石杯子,多么精致,它们都是柔柔造的,可见她有多么的心灵手巧了,能娶到她真是我上辈子修来的福气……”说到这里,触景生情,老泪潸然。 陈嗣祖也不知该怎么安慰他才好,长叹道:“前辈……” 罗千手向他摇了摇手,示意他不要说了,眼睛却没有向他看去,继续说道:“如此过了两个月有余,石屋总算是建成了。这一天我和柔柔望着我们两个人亲手打造的爱巢,心里真比吃了蜜还甜。这时候公孙大哥忽然派人请我去他家中一聚,我心道公孙大哥一定是请我吃酒以贺我乔迁新居之喜,就欣然前往。到了公孙大哥家中,果然见他正在焦急地等待我,见我到来,一把抓住我的手道:‘贤弟,大哥心中有一个难题一直悬疑未决,早就相向你请教。这些天你一直忙于建造石屋的事,我也没好意思打扰。可喜现在石屋已经建成了……你快跟我来!’说完也不等我答应,拉住我直奔铸剑室。 “一进铸剑室,我就感到熊熊炉火产生的高温热气扑面而来,压的人喘不过气来,不禁讶道:‘这么高的温度!’但见熔炉旺蓝旺蓝的腾腾火焰中,一个通红通红的长条形铁块躺在其中,在风箱的催动下,时不时发出耀眼的红光。拉动风箱的是两个膀圆臂粗的壮汉,在长时间的高温下,此时也已经神色恍惚,汗出如浆了。公孙大哥大喝一声:‘换人!’门外走进两个同样是虎背熊腰的壮汉把屋内的两人给换了出去,炉火在新生力量的催动下更见旺盛。我心中一动,从旁边兵器架上提起一把长刀,用力砍在那通红的铁条上,只听‘哐当’一声,长刀竟从中断为两截。公孙大哥神色闪动,问道:‘如何?’我大声赞道:‘好铁!’公孙大哥道:‘这便是传说中的深海精铁了,我花重金从一个海外的红胡子商人那买来的,极是难得。我有心将它打造成一把绝世宝剑,可惜总是成不了形,不知贤弟有什么办法没有?’我思忖片刻,从兵器架上取过一把锋利的短剑交至左手,踱到熔炉前,右手手持公孙大哥特制的玄铁铁锤,猛力敲击那通红的深海精铁。公孙大哥苦笑道:‘贤弟,那样是没用的。’我摇了摇手中的短剑,不再理他,大声喝道:‘加大炉火!’公孙大哥猛然一震,仿佛想起了什么,厉声喝道:‘用力拉动风箱!’两名壮汉神色一紧,使出吃奶的力拼命扯动风箱。炉火更旺了。我发疯一般敲击着那块深海精铁,继续喝道:‘加大炉火!’两名壮汉挥汗如雨,面有难色。公孙大哥大声叫道:‘你们两个闪开,让我来!’公孙大哥是武学高手,催动内家真气扯动风箱,果然情形大不相同。只见淬蓝的炉火升的老高,直窜到屋顶,那块通红的深海精铁甚至都有些发白了。我脸上露出狂喜之色,大叫道:‘成了!’左手高举短剑,向自己的胸膛用力刺去,鲜血疾射而出,全部喷洒在那块深海精铁上。只见那深海精铁立刻软化下来,沿着我刚才敲打的痕迹不断的扭曲变形,仿佛时光倒流一般,最后忽然万道红光从炉中激射而出,刺得室内众人睁不开眼来。过了一会儿,光芒便逐渐黯淡下来,逐渐的由强转暗,从有变无。公孙大哥第一个奔至熔炉前,但见一把通体血红的宝剑静静地躺在熔炉中,浑身上下竟无半点瑕疵,不禁大喜若狂到:‘贤弟,真有你的,我们成功了!’又走过来一把抱住我,大声道:‘昔日古人莫邪舍身熔炉之中,方铸成干将莫邪两把宝剑;今日贤弟自刺前胸,以一腔热血浇铸宝剑,真是颇有古人遗风啊!’说完拍着我的后背大笑不止。我被他触痛伤口,‘哎哟’一声叫出声来。公孙大哥这才想起我已经受了伤,忙向那两名大汉命令道:‘你们两个快去取金创药来!’我望着炉中那柄新铸成的通体发红的宝剑,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一脸凝重地向公孙大哥道:‘大哥,可否容我一言。’公孙大哥笑道:‘贤弟说的哪里话,有什么话快快请讲!’我正色道:‘大哥,这把剑虽然铸成了,而且也的确是一把宝剑,但我们却不能有半分高兴。’公孙大哥奇道:‘那为什么?’我叹了一口气,无奈道:‘因为这是一把魔剑。’” 第三十八章 忆往昔(三) “公孙大哥皱眉道:‘魔剑?此话怎讲?’我沉声道:‘神兵本天成,妙手偶得之。但凡神兵利器,其实早已成形,我们做铸剑师的,其实只需为它找到合适的灵魂之引,脱去外层的凡胎,神兵自城。战国时期铸剑名匠干将莫邪夫妇二人奉命为吴王阖闾铸剑,限时三月,可是铁水在炉中沸腾,就是不凝聚成形,最后莫邪舍身跳入熔炉,甘作灵魂之引,方才铸成了干将莫邪两把宝剑。此中的道理可谓玄之又玄,冥冥之中似有神通,我也无法解释得清楚。’公孙大哥问道:‘贤弟刚才自刺前胸,莫非是以胸中热血作为此把宝剑的灵魂之引?’这时候适才那两名壮汉送金创药过来,我给伤口敷了药,简单地包扎了一下,这才说道:‘不错,此把宝剑通体玄红,又以鲜血作引,可名之为血魂。这血魂剑断玉割金,威猛绝伦,在天下名器谱中本可排进前十,可惜因为有了嗜血的魔性,被武林中正派人士视为魔器,竟没能进入江湖万事通古月轩编制的天下名器谱中。’公孙大哥不解道:‘你说血魂有嗜血的魔性,那是怎么一回事?’我道:‘血魂因为以鲜血为引,故而嗜血成性,一旦饮人鲜血,威力更盛,便如那吸血的狂魔一般。’公孙大哥动容道:‘那样血魂岂非更加厉害,说不定可与天下名器谱中的前三一争雌雄呢。’我不悦道:‘大哥,这就是你的不是了。血魂魔力的增加是以人类的鲜血作为代价的,我们岂可因为它魔力强盛而视人命如草芥呢?’公孙大哥面有愧色,赧然道:‘贤弟说的是,是做哥哥的错了。那依贤弟之见,我们应该如何处置这把血魂剑呢?’我正色道:‘大哥,似你这等正直的武人看到这血魂魔剑也不免动心,倘若落到邪魔外道的手里,后果肯定不堪设想。为了防止血魂成为滥杀无辜的杀人凶器,我觉得还是把它销毁较为妥当。’公孙大哥惋惜道:‘这么一把神兵利器,刚铸成就要被销毁,未免可惜。不过为天下苍生计,也只好按贤弟说的办了。’我大喜道:‘大哥舍己为人,真是大丈夫!我替天下苍生感谢你!’公孙大哥苦笑道:‘我哪有这么伟大!实在是被逼无奈啊。不瞒贤弟说,现下我这心痛着呢!我不管,贤弟你以后一定要帮我铸一把好剑来补偿我!’我哑然失笑道:‘一言为定!’旋又道:‘不过这血魂剑坚硬无比,须我带回家中用特殊的方法销毁,大哥要不要去看看?’公孙大哥连忙摇手道:‘算了吧,我还是不去了,毕竟眼不见心不痛嘛。’我见大哥仍旧在心疼这血魂宝剑,忍不住哈哈大笑,步出铸剑室。 “我将血魂剑带到家中,将事情的原委告诉柔柔。柔柔听我把话说完,赞道:‘大哥,你做的对!既然这血魂剑是把魔剑,就算再好我们也要把它销毁。你什么时候动手?到时候我来帮你!’还没等我回答,柔柔又叹道:‘不过确实有点可惜了。’我见柔柔一脸矛盾的样子,忍不住好笑,正要说话,只听窗外一个男人的声音说道:‘可惜可惜,岂止是有点可惜,简直是太可惜了!’我和柔柔俱是一惊,相互对望了一眼,看到对方眼中尽是惊疑之色。柔柔问道:‘外面的是什么人?’” 胡言此时插嘴问道:“这个人就是道衍罢?”陈嗣祖也猜想此人定是道衍,只不过他猜到下面定有不好的事发生,就没敢多嘴,怕触动罗千手心中的伤痛。想不到胡言这小子说话不经过大脑,竟如此直接发问。陈嗣祖想到这里,不禁狠狠地瞪了胡言一眼。可惜胡言这个迷糊蛋完全不解其意,大声嚷道:“老大,你瞪我作甚?”气得陈嗣祖此时连杀他的心都有了。 哪知罗千手此时反而十分平静,淡淡笑道:“不错,此人正是道衍,可惜当时我还不知道。”说完有深深叹了口气,继续回忆道: “只听外面那人阴恻恻地笑了几声,说道:‘我就是来拯救这把宝剑的人啊。姑娘刚才不是也说了吗,这么一把宝剑被毁了多可惜啊!’我惊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哪知这次屋外那人竟没有回答,我只觉得眼前一黑,就见一个面貌英俊,神情温雅的年轻和尚站在了我面前,也没看到他是从哪儿进来的,仿佛从天而降一般。我问道:‘兀那和尚,刚才是你在屋外发话吗?’哪知那和尚却并不理我,眼睛盯着我身后的柔柔不放,大声笑道:‘想不到姑娘你竟长得如此美丽!妙极妙极,现在我对姑娘你的兴趣绝对不在那把血魂剑之下!’我又惊又怒,伸出双臂将柔柔护在身后,厉声喝道:‘你这淫僧,你想做什么?’那和尚冷笑一声,忽然右手倏地伸出,抓住我的衣领向外一扔,眼睛却依旧没有向我看一眼。我登时觉得犹如腾云驾雾一般,横着飞出了门外,重重地摔在地上。只听见柔柔大声疾呼道:‘大哥,你怎么样了?’却听那和尚柔声道:‘姑娘,你要到哪去?’想是他把柔柔给拦住了。柔柔低声道:‘我……’那和尚道:‘姑娘是不是内心觉得寂寞,不如让在下陪你聊聊吧。’柔柔道:‘唔……’我心中大奇:‘柔柔这到底是怎么了?’又听那和尚道:‘我们就坐到那边床上聊天吧。’声音温柔至极,充满缠绵悱恻之意,连我听了都不由地心中一荡。只听柔柔道:‘嗯……’接着我便听到两人窸窸窣窣的宽衣解带的声音,那和尚的粗喘声,柔柔哼哼唧唧的呻吟声。我心中大怒,只觉得脑中一片天旋地转,直欲死去,想要挣扎着爬起来,全身骨骼却犹如散了架一般,半点也动弹不得。我一阵胸闷气堵,喉间也犹如被一口浓痰给卡住了,嘎嘎的发不出一点声音,只在心中疯狂的大叫道:‘我要杀了这个贱人……杀了这个淫僧……杀了这对千刀万剐的狗男女……’我脑中极度混乱,几乎已陷入癫狂,忽听得柔柔梦呓一般地叫道:‘大哥……’我头猛然一震,灵台登时也清明了许多。却听道衍疯狂地淫笑道:‘你叫他作甚,我的功夫不比你丈夫好得多吗?哈哈哈!’我心中即刻醒悟过来,知道柔柔中了这淫僧的妖法,把这和尚当作我了。可是我心中的屈辱与仇恨却并不比刚才减轻多少,只是胸闷和气堵却好多了,喉咙也能发出声音了。我大声喝道:‘你这淫僧,我早晚有一日抓住你,将你千刀万剐!’喊了一遍又一遍,直喊得歇斯底里,最后似只余下凄厉之音。那和尚在屋内狂笑道:‘是吗?’忽然屋内红光一闪,只听见柔柔痛苦的惨呼一声,接着就再也没有了声音。我又惊又惧,厉声喝道:‘你把柔柔怎么样了?你把柔柔怎么样了!’只见那和尚飘然踱出屋外,手持通体玄红的血魂宝剑,用嘴轻轻的向剑身吹了几口气,又用衣袖稍稍擦拭了一下,这才淡淡笑道:‘你真不愧为天下第一巧匠,好剑,果然是好剑!尊夫人足够幸运,已经成为这血魂剑的第一个祭品。’我浑身巨震,眼泪忍不住簌簌而下。我用嘶哑的声音喊道:‘你这个畜生!你不是人……你为什么要杀她……柔柔……’那和尚叹了口气,悠悠道:‘尊夫人真是人间尤物,本来我也不愿意杀她的,不过可惜得很,佛爷享用过的东西,自己不用了,也绝不会留给别人享用的。’我恨声道:‘你快快将我杀了吧!反正柔柔死了,我也不想活了!’那和尚哈哈大笑道:‘你想死,我却偏不让你死!你不是要找我报仇吗?好,我告诉你,我叫做道衍,是花间派的长老,却看你如何寻我报仇!’说完又走过来蹲下身子,靠近我的耳旁冷笑道:‘想找我报仇,我看你这辈子是没这个机会了!依我说,你不应该恨我,你应该恨你师父,恨他没传你一身好武艺,只教你做一个没用的工匠。或者你应该恨公孙冶,如果没有他,你和尊夫人也不会来到这铸剑谷,自然也就不会碰到我了。你说对吗?’说着哈哈大笑,飞身掠去,转瞬间消逝了踪迹。我在地上躺倒傍晚,才稍微觉得有点好转,挣扎着爬起来,踉踉跄跄地奔至屋内,只见柔柔躺在石床上,头发散乱,衣衫凌乱,脖子间有一点殷红,躺在那里一动不动。我大叫一声扑过去,使劲摇晃她的身子,不断呼喊她的名字,她却始终……始终没有醒转过来。柔柔去了,就这样去了!”罗千手说到这里再也忍受不住,泪水狂涌而出。 胡言这时也忍不住大声骂道:“道衍这个淫僧真是禽兽不如,罗老头你放心,但有我胡言在,早晚为你报此血海深仇!” 罗千手淡淡一笑,道:“说到报仇,那又谈何容易!自从柔柔死后,我迁怒公孙大哥,跑到他家中将他熔炉捣毁,和他反目成仇。也将自己所有做工的工具全部扔掉,发誓不报此仇,不再动手做任何东西。我也曾花重金雇了不少职业杀手刺客,去追查道衍的下落,却始终得寻不到他的踪迹。只得每天在这石屋中惨淡度日,回忆柔柔和我在一起的日子。 陈嗣祖一直在旁边静静地听着,心中觉得罗千手的遭遇也实在太惨,一直也想不出合适的话来安慰他。此时忽道:“前辈,不知你相不相信‘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这句古话?我陈嗣祖眼下功力远不及道衍,也不敢夸下海口说一定能杀死道衍替您和您的妻子报仇。不过我相信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这妖僧作恶多端,必遭天谴,早晚有一天会伏诛的。” 罗千手闻言向陈嗣祖望去,只见后者虎目中射出坚定不移,一往无前的神色,不由地心头一震,脱口道:“我相信你!” 第三十九章 弄巧成拙 胡言叹道:“唉,看来不会武功真的会被人看轻,说出来的话也没有份量,都没人会相信!我胡言现在也开始后悔当初没学武功了!” 罗千手哑然失笑道:“咱爷儿俩半斤八两,大哥不说二哥,我怎会看轻你?不过你既然不懂武功,还说要杀了道衍为我报仇,我还真有点信你不过。” 胡言争辩道:“高手相争胜负往往不在武功高低,智谋与运气也占了相当大的成分。倘若把后两者运用得当,谁说我胡言就杀不了道衍呢?” 此时陈嗣祖插口道:“你运气倒还算有一点,智谋嘛……我还真从来没发现过。” 胡言把脸孔凑到陈嗣祖面前,一本正经地道:“老大,你再仔细看看我这张俊脸,它难道就没显示出我小胡拥有超高的智商吗?” 陈嗣祖没好气道:“单听这句话就知道你智商有限!” 罗千手一直在旁边听着二人斗口,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捧腹大笑起来,继而叹道:“只有真正的朋友才能这样毫无嫌猜的交谈,看着你们如此纯真的友情,真是让我老罗羡慕万分啊。” 陈嗣祖知他想起了公孙冶,忍不住劝道:“前辈,尊夫人的事其实是怨不得公孙谷主的,我想你心中也是明白的。你万不可上了道衍那妖僧的当啊!” 罗千手用鼻子冷哼一声,不置可否,转而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对陈胡二人道:“来来来,我送你们一样好东西!”摊开掌心,一把寒气森森的匕首呈现在陈胡二人眼前。 胡言首先哂道:“切!我还以为是什么哩,不就是一把匕首吗?” 罗千手故作神秘道:“这可不是一把普通的匕首哦。” 胡言动容道:“莫非这匕首也能削铁如泥,吹毛断发?” 罗千手冷笑道:“如果它只是削铁如泥,吹毛断发的话,我罗千手也枉称天下第一巧匠了!” 这次连陈嗣祖也忍不住奇道:“那这把匕首还有什么独特的性能呢?” 罗千手神色闪动,沉声道:“你们看!”右手拇指轻按剑柄上的一个圆形凸起,只听倏地一声,白芒大盛,剑身暴涨一尺有余,又平白生出一个新刃来,犹如灵蛇吐信一般。陈胡二人没有防备,均吓了一跳。 胡言咋舌道:“乖乖,忽然又长出一个新刃出来,短剑变成了长剑。真是太神奇了!” 罗千手笑道:“更神奇的还在后头呢!”又按了一下那个圆钮,剑身又长了三寸,吐出一个新刃来,这次不盈尺的匕首真的变成了三尺长剑了。 陈胡二人大为惊叹,胡言忍不住问道:“罗老头,你这把匕首到底藏了几个剑刃啊?这到底是怎么做成的?” 罗千手微笑道:“这其实是一把长剑,共有三个剑刃,有两个藏在剑身之中。一旦触动机括,剑刃便即吐出,犹如灵蛇吐信一般,因此我把它称作‘三刃灵蛇剑’。至于是怎么做的嘛,那就不足为外人道也了。” 胡言大为扫兴道:“想不到你这老儿还懂得藏私哩。” 陈嗣祖却沉声问道:“前辈把这三刃灵蛇剑送给我们,是想让我们用来对付道衍的血魂剑?” 罗千手捋须微笑道:“不错不错,真是孺子可教也。这三刃灵蛇剑是由玄铁打造,虽然比不得那血魂的深海精铁,却也不会被它削断。俗话说‘一寸短一寸险,一寸长一寸强’,此三刃灵蛇剑可以从短变长,由险变强,由此攻敌一个全无防备,或许真的能和血魂的嗜血魔力一较长短也未可知。” 陈嗣祖沉吟道:“可是据我所知,道衍擅用一双肉掌,并未见他使用任何兵刃。” 罗千手叹道:“这正是那淫僧的可怕之处。他绝不会平白无故地抢走血魂,因此我怀疑他最擅长的武功其实是剑法。这淫僧如此深藏不露,不着痕迹,祖儿你下次再遇到他一定要万分小心才是。” 陈嗣祖点头道:“这个我理会得。”说完拿起石桌上的雪蟾玉参丸,递向罗千手道:“此药珍贵异常,实有起死回生之效,晚辈能服得几粒已觉得受益匪浅,还请前辈收好。” 罗千手哂道:“此药自从我师父交给我,我根本就没用过一次。我只是一个没用的匠人,谁又来伤我害我了?反而你们两个常在江湖上走动,还是带着此药以防万一的好。” 陈嗣祖虎目中射出感激的神色,沉声道:“如此祖儿就不推辞了,多谢前辈厚意!” 三人相谈正欢,忽听屋外有人叫道:“罗贤弟,这两位华神医不仅是我们铸剑谷的贵宾,还是老夫的救命恩人,你万不可伤他们性命啊!”却是公孙冶的声音。 陈胡二人赶紧装上人皮面具,胡言叫道:“公孙谷主,是你吗?” 只听公孙冶喜道:“太好了,原来小神医没事!不知令叔也还无恙吗?” 陈嗣祖大声道:“多承谷主挂念,老夫没事。” 公孙冶长声笑道:“太好了,大家没伤了和气就好!罗贤弟,不知道方便让我进来说话吗?” 罗千手向陈嗣祖望去,只见后者用力地点了点头,当下冷冷地道:“门又没有上闩,你想进来就自己进来吧!” 话音刚落,就听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小缝,先是露出公孙冶光秃秃地脑门,继而整个矮胖的身子挤了进来。 公孙冶干笑两声,向罗千手道:“罗贤弟别来无恙?” 罗千手冷哼一声,却转过身子,看都不看他一眼。 公孙冶尴尬地笑笑,又向陈胡二人道:“二位神医别来无恙?” 胡言瞪眼道:“我叔叔在追击祁天彪的时候,被妖僧道衍所伤,差点没命,何来无恙之说?” 公孙冶浑身巨震,动容道:“是道衍……花间派的道衍?”说着向罗千手望去。 罗千手恨声道:“没错,就是那个道衍,那个奸杀柔柔,抢走血魂剑的道衍!” 公孙冶大声道:“岂有此理,这个淫僧竟敢跑到我们铸剑谷来撒野!有种的就不要如此畏畏缩缩,藏头露尾,我公孙冶定叫他有来无回,为罗贤弟报仇雪恨!” 罗千手冷笑道:“昨晚赏剑大会来铸剑谷中撒野的魔头还少了?那白秀婉也被人救走了吧?” 公孙冶全身又是一震,奇道:“罗贤弟怎么会知道?昨晚两位神医追敌而出,我们照两位神医吩咐,跑到屋中去看守白秀婉,发现那贱人已然不见了。” 陈嗣祖苦笑道:“其实昨晚我被妖僧道衍所伤,幸得被这位罗前辈好心搭救,那时罗前辈就已猜出白秀婉可能已被魔门中人救走了。没想到现在事实果真如此,罗前辈真是料事如神啊。” 公孙冶目中射出感激的神色,向罗千手拱手道:“罗贤弟,多谢你不计前嫌,援手施救华神医,你这次可真是救了哥哥这条老命喽!” 罗千手冷笑道:“凡是淫僧道衍的敌人,都是我罗千手的朋友,既然是朋友,我自然是要施救的了,因此你也不必感激我。虽然我是救了他,但这却跟你公孙冶一点关系也没有!” 公孙冶正色道:“贤弟你有所不知啊!昨日的赏剑大会上,来自应天的南宫世家的南宫适公子提到宫中的丽贵妃一向有咳嗽的毛病,毛病虽小,但却缠绵日久,令群医束手,皇上现在很是担忧。因为前几日两位华神医医好了三姑的怪病,医术高超,只怕皇宫中的太医也及不上。老夫就不免向南宫公子称赞了他们几句。哪知南宫家一向与宫中往来甚密,南宫公子听说两位神医如此高明,急着为皇上分忧,竟然派人快马向宫中送信,举荐二位神医。又叫我请二位神医与他一道进宫为丽贵妃治病。我现在是骑虎难下,倘若请不到二位神医,万一皇上怪罪下来,我可吃罪不起啊。所以贤弟你救了华神医的性命,就等同于救了老哥哥我的性命啊!” 陈嗣祖与胡言二人心中忙叫苦不迭,想不到冒充了一次医生,结果反弄巧成拙,成了所谓的神医,现在更要到皇宫去治病,真不知这医道生涯何时才是个头。 罗千手怒道:“公孙冶,想不到你越来越不长进了!为了你们铸剑谷的生意,竟然不顾他人的性命,刻意讨好朝廷!你有没有想过,如果这二位治不好丽贵妃的病,那可是欺君之罪啊!”他自然知道陈胡二人是冒牌神医,对二人的医术心里没底,自然对公孙冶的做法颇为愤慨。 公孙冶被他道破心事,老脸一红道:“两位神医是华佗后人,家学渊源,医术高超,怎会医不好咳嗽这种小毛病?” 罗千手冷笑道:“小毛病?小毛病也会让皇宫中的太医们束手无策么?” 陈嗣祖心道:“反正我正要到应天去,此刻以神医的身份入宫,正好先探一探形势,还能卖个人情给公孙冶。”当下假装踌躇道:“既然这位罗前辈说到宫中治病如此危险,我看我们叔侄二人还是……” 公孙冶没等陈嗣祖说完,急道:“到了这个时候,两位神医千万不可退缩啊。我们一家老小的性命可都全在你们二位的一句话上了,你们千万不能见死不救啊。” 陈嗣祖叹道:“罢了罢了,谁叫我们叔侄二人跟公孙谷主这么投缘呢?我们就为你到宫中走一趟就是了。” 罗千手还待要说话,却见陈嗣祖下垂的左手放在背后,向其摇了一摇,罗千手只好闭嘴不言。 却听公孙冶大喜道:“两位神医医术高超,定能治好丽妃之疾,到时候我公孙冶也跟着二位沾光了。” 陈嗣祖道:“烦请公孙谷主且先行一步,在家中相候。我和家侄却和罗前辈还有几句话要说。” 公孙冶虽然满心疑惑,不知他们和罗千手有什么话要说,但此刻却不敢违逆陈胡二人的意思,忙脸上堆满笑容去了。 公孙冶刚一离开,罗千手就急问道:“你们为什么要答应他?你们到底有几分把握?” 陈嗣祖微笑道:“我们眼下正好有事要到应天去,所以顺便卖个人情给公孙谷主。前辈请放心,我们对治病救人还是有几分自信的。” 经过三姑一事,现在就连胡言也对陈嗣祖的浩然真气疗法充满了自信,忍不住吹嘘道:“罗老头就请放心好了,我们这两位华神医可不是浪得虚名的。” 罗千手点头道:“那我就放心了,不过你们别忘了将这雪蟾玉参丸与三刃灵蛇剑带着,以做到有备无患。” 胡言嘻笑道:“行啦,罗老头。我发现你现在真比我爹还罗嗦。” 罗千手感慨道:“说实在的,我真是觉得和你们两个小子说不出的投缘,说不定内心当中早已把你们当作自己的儿子看了,所以才会这么罗嗦的。唉,如果柔柔不死,说不定我们的孩儿也该有你们这么大了!” 陈嗣祖心下感动,沉声道:“前辈请放心,但教我再撞见道衍那个妖僧,一定不会让他活着离开!” 罗千手苦笑道:“你能有这份心,我已经很欣慰了。你现在还非这淫僧敌手,万不可意气用事。报仇的事不急于一时,但叫老天有眼,这淫僧最后一定会死在你的手里!” 陈嗣祖沉重地点了点头,忽然想起胡蝶还在柳州城中,当下向罗千手道:“晚辈还有一事想请前辈帮忙。” 罗千手笑道:“快说快说,无论什么事我都答应你!” 陈嗣祖道:“我们眼下就要到应天去,却还有一位妹妹还在柳州醉仙楼中,还烦请前辈通知她一声,叫她自己先去应天的太白居相候,到时候我们自会和她相会。” 罗千手暧昧地笑道:“什么妹妹啊?是你和小胡谁的相好啊?” 陈嗣祖见他忽然如此为老不尊起来,倒还真有点吃不消,哑然失笑道:“前辈取笑了,她实是小胡的妹妹,名唤胡蝶。” 罗千手释然道:“原来如此啊,你们放心去吧,这件小事就包在我老罗的身上了。” 第四十章 皇城应天 应天位于长江三角洲的顶部,滚滚奔腾的长江,由西南方向流到应天附近折而向东,奔流入海。东南部绵延起伏的宁镇山脉的主峰钟山雄峙于东郊,其余脉龙广山、覆舟山、鸡笼山、五台山、清凉山等一系列矮小的山丘,有如一条出海的蛟龙,自东向西,盘亘于城市的中央。玄武湖则像一面明镜嵌在它的北面。秦淮河自南方蜿蜒而来,绕过城南至西郊入江。雨花台屹立于它的南面。莫愁湖紧挨着它的西侧。全境山地、丘陵、平原、江河、湖沼,纵横交错,气势雄伟,景色秀丽,素有“龙蟠虎踞”之称。 自春秋战国至秦、汉时期,应天地区就陆续出现了几座规模较小的城邑:像吴国的冶城,越过的越城,楚国的金陵邑。它们分布在秦淮河下游的两侧,成为今应天城的前身。到得后来,三国的孙权的东吴,东晋司马睿的东晋,其后称为南朝的宋、齐、梁、陈四个王朝,史称“六朝”,均建都于此,计为都三百二十年,此即为“金陵自古帝王州”一语的由来。 至元二十八年,明太祖朱元璋在此即位,改集庆路为应天府,建都于此。明代的应天城,分应天府城、皇城、宫城及外郭四重。应天府城东连钟山,西距石头,南阻长干,北带后湖。把北面的卢龙山、鸡笼山、覆舟山、龙广山,西面的马鞍山、清凉山等都圈入城内,六朝的建康城、东府城和南唐的金陵府,也都包括到了城内。城周六十七里,全城共有十三座们:东有朝阳门;南三门,东起为正阳门、通济门及聚宝门;西五门,南起为三山门、石城门、清凉门、定淮门及仪凤门;北四门,西起为重负们;钟阜门,金川门,神策门及太平门。城垣基座砌以花岗岩及石灰岩,上面再砌巨砖,城顶铺宽二十来尺的城砖、石条,城垣高达八丈有余。皇城位于应天府城的东南隅,地当钟山之阳,是洪武初年填筑前湖而建成。皇城接近正方形,有六门,南三门正门为洪武门,左后方有长安左门,右后方为长安右门;东门为东安门,西门为西安门,北门为玄武门。宫城位于皇城中偏东,宫城南面正门午门至皇城之间有御道经端门至承天门。太庙及社稷坛分别位于其左右侧。御道出承天门后,过外五龙桥,至皇城南端的正门洪武门。中央机构五府六部设于其两侧,唯刑部及都察院断事府另设于太平门外。御道出洪武门后止于府城的正阳门。宫城午门内过内五龙桥有奉天门。在这一连接御道的中轴线上,有称作“前朝”的奉天、华盖、谨身三殿,以及称作“后朝”的乾清、坤宁二宫,再后为宫城的北门北安门。宫城在奉天门一线上,左有东华门,右有西华门。京城建成后,尚有临近城池的钟山、幕府山、聚宝山没有包括在内。为了确保京师的安全,洪武二十三年,太祖朱元璋又在京城外围营建外郭。将上列诸山圈入郭中,造成“西、北据山带江,东、南阻山控野”的形势。外郭“周长一百八十里”,辟门十有六:东曰姚坊、仙鹤、麒麟、沧波、高桥,南曰上方、夹岗、凤台、大安德、小安德,西曰小驯象、大驯象、江东,北曰上元、佛宁、观音。外郭除设门地段砌以砖石,其他多依山带岗,以土垒城,因俗称“土城头”。 此时陈嗣祖、胡言、南宫适三人正行走在这应天府城内繁华的大道上。但见周围酒楼、茶馆、赌坊、青楼、米行、货铺林立街道两旁,往来商旅行人络绎不绝。胡言看着这一派繁华的景象,忍不住感慨道:“皇城就是气派!以前我在谯城的时候,老觉得我们谯城就是天底下最繁华、最气派的城市了。今天来到这里,才知道自己以前真是井底之蛙。” 南宫适哈哈笑道:“华小先生既然喜欢这里,那再容易不过。待你和令叔治好丽妃娘娘的病,就在敝府多盘桓几日,到时候再由在下做东,领着二位在这皇城应天好好转转!” 胡言大喜道:“如此最好不过!”但转念一想能不能治好丽妃的怪病还要看陈嗣祖的浩然真气的疗伤功效能不能发挥出来,不免有些担心地向陈嗣祖看去。 果听陈嗣祖冷冷地道:“那也要看我们能治好丽妃娘娘的病才行!否则只好烦劳南宫公子带我们两叔侄的阴魂来观赏这皇城的美好风光了!” 南宫适陪笑道:“华老先生真爱说笑。先别说二位家学渊源,医术高超,无病不医;就算是华老先生真的一时失手,就凭老先生那雄浑的掌法和独步天下的轻功,大内之中恐怕无人能当啊。” 陈嗣祖心中大震,虎目中精光陡射,向南宫适望去,却见后者脸上神情波澜不惊,犹挂着一抹浅浅的微笑。陈嗣祖一时猜不透南宫适刚才话中的意思,只得淡淡道:“那些都只是家传的粗浅的功夫,倒教南宫公子见笑了!” 南宫适微笑道:“故老相传,神医华佗发明五禽戏法,从而开创了中原武学。想不到他老人家留下来的轻功与内功心法竟也如此高明,前日见华老先生在铸剑谷中小试牛刀,就让魔门妖人望风而逃,在下真是既感且佩。” 陈嗣祖听闻南宫适如此说话,心中不免有些惊慌失措。心道:“南宫适如此说话究竟是何意?莫非他已经开始怀疑我和小胡两人的身份?”转念又想:“反正我和小胡本就是碌碌无名之辈,南宫适纵然心中怀疑,也不可能猜出个所以然来,只会徒费心力。”想到这里,心中觉得好笑,脸上便禁不住露出笑容来。 南宫适见陈嗣祖只是稍有慌乱便立刻平静下来,心中也是大震,见其脸上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心中更是大奇,忍不住问道:“华老先生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不知是否愿意说出来让在下分享呢?” 陈嗣祖不答反问道:“不知这次中秋赏剑大会,南宫世家有何斩获?” 南宫适见陈嗣祖问起此事,脸上不免有几分得意之色,笑道:“我们南宫家得到的是夜月离魂钩,也总算是不枉此行了。” 陈嗣祖哈哈大笑道:“听闻南宫世家以剑法闻名于世,而今南宫公子参加铸剑大会,却带回来一把中看不中用的夜月离魂钩,这算怎么一回事呢?刚刚南宫公子问老夫所笑何事,现下可知道了吧!”说完又大笑不止。 南宫适脸上杀机陡现,但立刻转瞬即逝,干笑道:“听华老先生这么一说,连在下都觉得有几分好笑了。不过参加赏剑大会的都是各门各派的高手,用剑的又多,要想得到那柄鱼肠宝剑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 陈嗣祖仰望天空,假作一副沉思的样子,问道:“假若有一种方法,可以让南宫公子有十足的把握得到这柄鱼肠宝剑,请问南宫公子会不会动心呢?” 南宫适额上冷汗冒出,苦笑道:“这世上哪会有这种好事呢?” 陈嗣祖眼睛闪闪发光,盯住南宫适不放,悠然道:“那就是说南宫公子会动心喽。” 第四十一章 意外遇伏 胡言此时忽问道:“我们现在先要到何处去?” 南宫适笑道:“丽妃娘娘的病半分也耽搁不得,我们自然是先去给她老人家看病了。待会我们先从北面的玄武门进入宫城,东经午门过内五龙桥至乾清门,过了乾清门就算是到了后宫了。丽妃娘娘便住在这后宫中的长春宫了。” 胡言拍着大头道:“光听这一大串的名称就让人头昏脑胀了,幸好我们有南宫公子带路。” 南宫适不禁莞尔道:“其实在下也只是在应天住的久了,才对这些地方比较熟悉罢了。将来华小先生在应天待长了,一样会熟悉的。” 三人说话间,不知不觉已经步至玄武门外。忽然一辆华丽的马车从对面疾驰而来,驶到玄武门前时,那车夫急勒马头,只见那马长嘶一声,前蹄高高扬起,又重重地落到地上,鼻子中不断喷出白汽,身后的大车却已经戛然而止。陈胡二人见那车夫显露出这一手出色的驾驭功夫,忍不住齐声赞道:“漂亮!” 车帘掀起,一个年方二八容颜俏丽的小丫鬟的姣好面容出现在三人眼前,三人不觉地眼前一亮。却闻南宫适惊叫道:“喜儿!” 那喜儿面上一红,羞涩的叫道:“公子!”盈盈步下车来,走到南宫适跟前,两人一阵低头耳语。 但见南宫适身躯巨震,失声道:“竟有这等事?” 喜儿轻咬朱唇,点头道:“所以老爷请公子尽快赶回家中,不得有片刻耽搁!” 南宫适踌躇道:“可是眼下我要送两位神医进宫替丽妃娘娘看病,这件事也是刻不容缓,这该如何是好?” 喜儿道:“婢子长随公子入宫,这宫中的道路却也是识得的。不如让婢子陪两位神医进宫侍奉銮驾,公子先回家中处理要事。” 南宫适不好意思地向陈胡二人看去,面有征询之色。 胡言忍不住问道:“南宫公子家中到底发生何事?” 南宫适苦笑道:“眼下在下家中确实有一些事急等着在下回去处理,只是家丑不可外扬,还望华小先生恕在下不便相告之罪。” 胡言点头道:“这个我理会得。不过这个小姑娘真的如她所说熟稔宫中道路,能带我们去见丽妃娘娘吗?” 南宫适笑道:“这个二位请放心,喜儿长随我入宫,丽妃娘娘也是见过她的,而且还对她相当喜欢呢。” 此时陈嗣祖忽然微笑道:“既如此就烦劳这位喜儿姑娘为我们带路,南宫公子还是快回去处理贵府事务去吧。”言语中却冰冷冷的,不带丝毫感情。 南宫适目中射出感激万分的神色,抱拳道:“两位神医真是通情达理之人,在下这厢谢过了。”高叫一声“告辞了”,登上马车,绝尘而去。 陈嗣祖目送南宫适离去,这才转向喜儿道:“烦请姑娘带路!” 喜儿扑哧笑道:“婢子只是南宫家的一个小丫头,可不是什么姑娘,两位先生叫我喜儿就行了。” 胡言油然道:“那就烦请喜儿给我们带路喽!” 喜儿横了他一眼,眼波中风情无限,这才轻扭纤腰地去了。胡言大乐,心想有这么一个风情万种的俏丫头陪着上路可比南宫适有趣多了。当下乐呵呵地率先跟在喜儿身后追随而去。陈嗣祖笑着摇了摇头,跟在胡言身后。 三人方从玄武门穿过,忽然从门的两侧涌出十几个小孩子来,对他们三人或拉手臂,或抱大腿,死命的抓住他们不放。三人还没完全反应过来,但觉一股寒意涌来,三个黑衣蒙面人从天而降,手持利刃,各从三个刁钻的角度向三人风驰电掣般袭来。陈嗣祖怕敌人伤到孩子,来不及细想,抱着挂在自己身上的犹如附骨之蛆的三个孩子急速扑倒在地,但觉对方长剑堪堪贴着自己背脊划过,背后凉飕飕的,想是衣衫被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陈嗣祖急忙把三个孩子从自己身上拉开,翻身看时,却见胡言踉跄倒地,胸前大量鲜血涌出,显是负了严重的外伤。而喜儿由于不会武功,又被两个孩子拉住了手脚,已然立毙当场。一群孩子见到此种惨烈的景象,吓得呆立当场,也忘了去缠住陈胡二人了,不知是谁首先尖叫了一声,孩子们回过神来,纷纷大叫着作鸟兽散。陈嗣祖心中的愤怒无可言喻,大叫一声:“贼子敢尔!”浩然真气遍布全身,无名十三掌施出,霎时间掌影重重,向三个黑衣人铺天盖地地袭去。三人吃了一惊,眼中露出讶异之色,一起向陈嗣祖攻去。陈嗣祖脚下踏起虎跃之步,想起刚刚喜儿还与两人有说有笑,此刻却已香消玉殒,悲愤之意充塞胸臆,不消反盛,怒吼一声:“天地不仁!”三个黑衣人顿觉压力陡增,压抑之下竟连大气也不能喘出一口。还没想出应该如何变招应付,电光火石之间三人肩头纷纷中掌,向外跌落。三人眼中同时露出惊异之色,其中一人大喝道:“快撤!”说话间真元外泄,终于忍不住惨哼一声,嘴角溢出鲜血。另外两人见状大吃一惊,忙分左右架住其手臂,防止他从空中跌落。三人一行展开轻功,逸出玄武门外。 陈嗣祖也不去追赶,连忙跑过去扶起胡言,关切地问道:“小胡,你怎么样?” 胡言惨白的脸上并无半点血色,一缕鲜血却慢慢从嘴角溢出,向陈嗣祖苦笑道:“看来暂时还死不了。” 第四十二章 山雨欲来(一) 应天太白居的一间客房内,陈嗣祖和胡言二人盘膝坐在床上,但见陈嗣祖双掌抵在胡言背后,浩然真气源源不绝输出,胡言精赤着上身,胸前的剑伤已经结了一个肉红色的寸许来长的疤,面色也愈见红润起来。 胡言此时伤势好转,心情也是大畅,忍不住同陈嗣祖开玩笑道:“老大,我发觉你这浩然真气真是疗伤圣气,我受了这么严重的伤经你随意一整治竟然好了个七七八八。我看我们今后真做医生算了,华家神医,无病不医,有赚无赔啊!” 陈嗣祖撤掌收功,没好气道:“你这小子刚刚一只脚都已经踏进鬼门关了知不知道,现在居然还有心情开玩笑?”接着恨声道:“想不到那南宫适如此歹毒,竟然利用一群小孩子绊住我们的手脚,再找高手对我们进行袭杀。我们不仅不能出手对付小孩子,反而要保护那些小孩子不被那些黑衣人所伤。幸好你这小子福大命大,捡回了一条命,可怜喜儿当场香消玉殒了。” 胡言虎躯巨震,失声道:“你为何怀疑是南宫适?喜儿……是他的人啊。” 陈嗣祖冷笑道:“似南宫适这种心肠歹毒之人,为了杀死我们,牺牲一个小丫头又算得了什么!” 胡言忍不住道:“可是你这毕竟只是猜测,并无真凭实据啊。” 陈嗣祖叹道:“你说的没错。我怀疑这南宫适暗中与魔门勾结,参与了魔门对铸剑谷的阴谋。而他得到的好处就是那柄鱼肠宝剑。我们两个揭破魔门阴谋,等于间接破坏了他的好事。所以他才怀恨在心,要致我们于死地。” 胡言忍不住抓了抓后脑勺,道:“你分析的倒是合情合理。可是万一你猜错怎么办,那样我们岂不是冤枉了好人?” 陈嗣祖悠然叹道:“那只有等我们见了大明公主,问问她到底丽妃的身体状况如何才会知道了。” 胡言喜道:“倘若丽妃身体无恙,那就说明南宫适在说谎,那你所猜测的自然就是对的了。” 陈嗣祖冷笑道:“就恐怕这世上根本没有丽妃这个人。” 胡言大怒道:“南宫小贼若敢如此骗我们,我们绝不能善罢甘休!” 陈嗣祖摇头道:“眼下我们势单力孤,还没有与南宫世家较量的实力。这件事无论是不是南宫适做的,只好暂且作罢。只是为了保险起见,我们这两个华神医最好消失一段时间。”说着脱掉脸上的人皮面具。 胡言哈哈大笑,也脱下那丑陋的疤脸少年的面具,皱眉道:“可惜小蝶还没到,不然我们可以装成其他的样子了。” 陈嗣祖哑然失笑道:“我们也没必要老装成其他人的样子,现在也是时候该我们谯城双侠出场了!走,我们先到应天最繁华的街上溜达一圈。且看看大明公主有没有派人来迎接我们!” 胡言暧昧地笑道:“说不定碰到嫂子派来的人也说不定啊。” 二人徜徉在应天最繁华的街道上,却没发现任何异常情况。 胡言忍不住挖苦道:“老大,看来大明公主与嫂子都没太把你当回事啊。我们走在这应天最繁华的街道上这么久了,怎么连个鬼影子都没看见啊。” 陈嗣祖老脸一红,强辩道:“那是因为我们在铸剑谷耽误了太久,两边都不知道我们这时才到,说不定派来的人早就撤掉了。” 胡言轻轻“哦”了一声,脸上表情古怪,似笑非笑,似乎对这个解释并不满意。 陈嗣祖正待乱以他言以搪塞过去眼前尴尬的处境,却听胡言惊叫道:“老大快看,那是什么?” 如意赌坊的北墙上,赫然用彩笔绘了两只粉红色的小蝴蝶,形态逼真,煞是可爱。 两人来到北墙前,陈嗣祖用手指擦了擦墙上的笔迹,沉声道:“刚画上去不久。” 胡言忍不住问道:“你说会不会是小蝶?” 陈嗣祖沉吟道:“小蝶以前有做这种记号的习惯吗?” 胡言摇了摇头,说道:“虽然没有,但是从时间上来算,小蝶按理说也该到应天了。可是太白居的老板却说这几天根本没有女客投店,我现在看到这两只粉红色的小蝴蝶,总是有点胆战心惊,担心小蝶会出事。” 陈嗣祖好言安慰道:“胡蝶武功不弱,临行前罗前辈也少不了千叮万嘱,不会有什么事的。反正我们左右无事,就一路循着这蝴蝶的记号追去看看就是。” 胡言点了点头,向陈嗣祖感激地望了一眼,看着那两只蝴蝶飞行的方向,沉声道:“正西!” 两人展开轻功向正西方向赶去,行到一处岔道口处,果然又在另一堵墙上发现了一模一样的蝴蝶印记,只不过这次指示的方向却是正北。 第四十三章 山雨欲来(二) 陈胡二人顺着蝴蝶印记一路追至秦淮河畔,但见微风拂柳,河面如镜,却再也寻不见蝴蝶印记。二人正作没奈何处,胡言指着河面上的一艘画舫忽然说道:“老大,你看!” 陈嗣祖顺着胡言所指的方向望去,但见缓缓漂荡在河中的画舫迎风打着一面旗子,上面赫然绣着两只粉色的蝴蝶,正和那墙上的标记一模一样。陈嗣祖沉声道:“只怕船上有古怪。”又向胡言问道:“你的伤势如何?能不能下水?” 胡言笑道:“你放心好了,我绝不会勉强自己的。” 陈嗣祖点头道:“那就好。待会我们两个寻一个没人的地方下水,潜到那画舫的船底一探究竟。” 胡言拍手赞道:“果然是妙计。只不过想不到我们谯城双侠初出江湖第一功竟是躲在水底偷听人家隐私。” 陈嗣祖没好气道:“你就不能拣点好听的说。” 当下无话,二人寻到一个无人的僻静处,潜入冰冷的秦淮水中。二人一入水中,立刻运起李天垣所授的独特内功心法,封住口鼻,收缩毛孔,虽在水中却也能呼吸自由,像鱼儿一样畅快地游向那艘奇怪的画舫。 二人游近画舫,陈嗣祖将身子紧紧的贴在船底,暗运浩然真气,功聚双耳,立刻将水上船舱中的动静收听个一清二楚,甚至连细微地脚步声也没遗漏。胡言也学陈嗣祖的样子贴在船底偷听,耳中却除了哗哗的水响什么也没听到。 只听上面一个女人妖媚的声音道:“怎么了,适儿?只不过是让你出手杀两个无用的大夫,怎么连这件小事也没办成吗?” 陈嗣祖心头一震:“她说的莫非是南宫适?这女人又是谁呢?” 果听南宫适叹道:“小侄也没料到那两个大夫武功竟如此高强,我让一群小孩子去纠缠他们,使他们难以施展拳脚,这才派三名高手偷袭他们,甚至还牺牲了我最宠爱的一个丫头,想不到还是没能够将他们杀死,给秀婉姑姑报仇泄愤。” 陈嗣祖恍然道:“这女人原来是白秀婉,难怪听声音如此熟悉。想不到南宫适自甘堕落,果然与幽冥教的妖人蛇鼠一窝。” 却听那白秀婉冷笑道:“高手?你派了什么高手去了?你自己为何不亲自出手,你找的高手难道还要比得过你们南宫世家的神剑无敌吗?” 南宫适道:“小侄也是没料到对方如此扎手,不然我一定亲自出手!” 白秀婉继续冷笑道:“你分明是怕得罪了公孙冶那个老家伙,偏生又找这么多的借口!” 此时忽然又有一名男子的声音想起:“秀婉,算了!适儿不管怎么说也是南宫世家的一份子,不得不为自己的家族考虑。倘若他亲自出手杀了那两个庸医,不免得罪公孙老头,影响了铸剑谷与南宫世家的合作关系。这下虽然没能杀死对手,总算也让他们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南宫家也死了一个丫鬟,谅那公孙冶也怀疑不到适儿的头上去。适儿这件事算是办的不错了!” 陈嗣祖闻言浑身巨震,险些吸不住船板跌落水中。原来这开口说话的人正是道衍,想不到自己和胡言遇伏之事,道衍竟也参有份与到其中来! 白秀婉依然不依不饶道:“他要是杀了那两个庸医,到时候死无对证,公孙冶又怪得谁来!” 道衍长声笑道:“秀婉,你太低估那两个庸医了!依我看,就算适儿亲自动手也未必留得住他们。” 这次却连南宫适也不相信了,颤声道:“那……不会吧,他们两个竟如此厉害?师父会不会他高估他们了?” 陈嗣祖脸色巨变,心中骇然道:“这南宫适怎么会称道衍为师父?他就算再怎么堕落,也不至于以名门世家的身份改投花间派啊,那样岂不是自降身份?” 心中犹自疑惑,上面道衍的冷笑声已然传来:“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两个庸医根本是由两个来自谯城的少年假扮的,我曾与其中一名少年两度交手,第一次没占得便宜,第二次却是在偷袭的状态下,才将其打成重伤。” 白秀婉沉吟道:“如此说来,那少年果是非凡。适儿这次没亲自出手反而是逃过了一劫。”陈嗣祖看不到她脸色,不过听她语气,想是对自己武功之高十分动容。 却听道衍忽然淫笑道:“秀婉妹子无需惊慌,那臭小子再怎么厉害还不时佛爷的手下败将!来来来,快别提他了,让老衲好好与你快活一番,算是为你压惊了。” 那白秀婉媚声道:“你这个淫僧,就只会欺侮我!”说完也是一阵荡笑。接着便是一阵男女欢好,翻云覆雨之音传来。 陈嗣祖只听得一阵面红耳赤,心道:“魔门中人果然淫邪无耻,二人竟然当着南宫适的面就做出这种下流事来。” 却听上面南宫适感慨的声音传来:“我什么时候能有师父这么好的功夫就好了!” 道衍一面粗喘着,一面大笑道:“只要适儿你乖乖地听话,我迟早将这身功夫尽授与你。到时候你秀婉姑姑除了我就想你,连自己的亲亲祁师哥也不想了!哈哈哈!” 白秀婉荡笑道:“适儿本来就俊,人又比你年轻,要是练成了你这般功夫,鬼才有空理你哩!” 道衍哈哈笑道:“适儿,你听到没有,你秀婉师姑可是对你满怀期待哦!” 南宫适大声道:“适儿一定谨遵师父教诲!”又柔声道:“也不辜负秀婉姑姑的期望。”这次声音中却满是淫靡之音。 陈嗣祖心道:“原来这南宫适却是迷恋道衍这淫僧的床第功夫,这才自甘堕落,放着好好的世家子弟不做,去做魔门的鹰犬。”只听三人说到后来尽是淫亵无耻的调笑之言,陈嗣祖再也忍受不住,轻轻“呸”了一声,离开船底,向还贴在船底一脸郁闷的胡言作了个手势,两人一起向岸边游去。 第四十四章 山雨欲来(三) 陈胡二人刚爬上岸,就见一个绝色少女倚在岸旁一株垂柳上,正笑吟吟地盯着他们看。 “小菁!” “嫂子!” 两人几乎同时发出惊叫。 原来这少女正是徐菁! 陈嗣祖、徐菁二人漫步在这绿柳成荫的秦淮长堤上,胡言则知趣地远远缀在二人身后。 “小菁,你怎么会突然在此处出现?”陈嗣祖止不住一脸的惊喜。 “你还有脸说?”徐菁一脸不悦道,“你为什么这么久才赶到应天?” 陈嗣祖嗫嚅道:“路上有点事情给耽搁了。”接着又忍不住奇道:“小菁,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我一出现在应天你就立刻会知道?” 徐菁霎眼道:“我是天上的仙女下凡啊,怎么你不记得了吗?”说着忍不住格格娇笑起来。 此时陈嗣祖不由地忆起和徐菁谯城避雨的那一幕来,内心之中也是一片温馨。 陈嗣祖哀求道:“好小菁,求求你了,快告诉我吧。” 徐菁笑道:“你猜啊。是谁能够从这偌大的应天城中轻易地找出一个人来?” 陈嗣祖心中一动,叫道:“莫非你识得这应天府尹厉凌天?” 徐菁笑道:“陈大哥真是聪明,知道要想找人当然是当地的地方官最在行。这件事我也的确是托厉凌天做的,不过我却不认识他。” 陈嗣祖奇道:“那就奇了,你既不识得厉凌天,他堂堂一个应天府尹,凭什么听你一个小丫头的话呢?” 徐菁嗔道:“陈大哥,你真笨。我虽然不识得他,我爹爹识得他嘛!” 陈嗣祖心道:“看来小菁的爹爹不是朝中大员,就是富甲应天的大财主,否则也请不动厉凌天为他办事。”口中却笑道:“你一会儿赞我聪明一会儿又骂我傻,你倒是希望我聪明啊还是傻啊?” 想不到徐菁竟然歪着头想了一会儿,认真地道:“最好你对别人就聪明得像头狐狸,在我面前却永远像个傻瓜。” 陈嗣祖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故意感慨道:“那我陈嗣祖在你徐大小姐面前,岂不是永无翻身之日了?” 徐菁来过陈嗣祖的左手,轻拍他手背,像安慰一个孩子似的,轻轻道:“傻孩子,我会好好疼你的,你怕什么?” 陈嗣祖哭笑不得,没好气道:“不行,我陈嗣祖堂堂七尺男儿,怎么可以屈身于一个女子的阴影之下?我还是考虑一下要不要真的娶你吧。” 徐菁不悦地横了他一眼,小嘴一扁,不依道:“好像人家一定要非嫁你不可,告诉你,追求我的人多了,也不差你一个!” 陈嗣祖哈哈大笑,说道:“是哪个混蛋嫌命长了想要追求徐大小姐,也要先过了我陈某人这关再说,让他尝尝我的无名十三掌!”说着右掌做了个虚劈的动作。 徐菁叹道:“碰上你这么个无赖,看来就算我想嫁也没人敢娶了!” 陈嗣祖迎上前去拥住她纤细的腰身,柔声道:“谁说的,难道我不是人么?徐大小姐真的这么早就想嫁人吗?让我达成你的心愿好不好?”说道最后,音如蚊蚋,几不可闻。 徐菁将头伏在陈嗣祖的肩上,心中又羞又喜,双手触摸到心上人宽阔的胸膛,鼻中嗅到其身上强烈的男子气息,止不住浑身发烫,小脸通红。 陈嗣祖见徐菁脸上羞得犹如一朵大红花一般,忍不住心中一荡,凑嘴向她脸上吻去。徐菁挣扎道:“不要,有人看着呢。” 陈嗣祖闻言一怔,这才想起胡言还在身后跟着。回头看时,却见胡言早已夸张地用双手遮住双眼,手指间却又明显露出巨缝,口中大声道:“老大,嫂子,我什么也没看见,你们继续啊!” 陈嗣祖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真想把他吞进肚子里去。轻轻放开徐菁,柔声道:“小菁,我现在就随你到你家去好不好?” 徐菁喜道:“太好了!本来下午还要陪妈妈去上香的,既然陈大哥你来了,我们就不用去了!我让妈妈做好吃的给你吃!” 陈嗣祖忽道:“小菁你切记,在你家的时候千万不可待我太好。” 徐菁奇道:“为什么?” 陈嗣祖油然道:“因为我不想被未来的岳父岳母嫉妒,他们要是一不高兴,不肯把你嫁给我怎么办?” 徐菁俏脸一红,撇嘴道:“臭美吗?谁要嫁给你了?” 陈嗣祖心头一喜,还要再说话,却见对面尘头扬起,一辆马车疾驰而来,停在了二人跟前。 车帘掀开,露出胡蝶那娇美的容颜来。胡蝶见到两人,一脸惊喜地叫道:“公子,徐姑娘!”又向远处的胡言叫道:“哥哥!” 陈嗣祖奇道:“小蝶,你到哪去了,我和小胡正找你呢。” 坐在一旁的车夫忽然掀了掀头上的破毡帽,于是夏侯杰那张粗犷的刀疤脸就呈现在众人的眼前了。夏侯杰环视了众人一眼,淡淡笑道:“小蝶姑娘刚到应天,便被我家主人接去了。现在她老人家也想请陈大哥过去一聚。”想是见到徐菁与胡言在场,所以言语间说的比较隐晦。 陈嗣祖心道:“怪不得见不到小蝶,原来她一到应天便被朱允琪给请去了。看来这大明九公主找人的功夫比之小菁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又想:“眼下取得朱允琪的新任对我复仇一事极为重要,还是先去见她好了。”当下对夏侯杰点了点头,转脸对徐菁道:“小菁,看来我今天是去不了,眼下我必须去见一个朋友。” 徐菁淡淡笑道:“那你去吧,反正我本来也要和母亲一起去上香的。”脸上毕竟难掩失望之情。 陈嗣祖把嘴凑到徐菁耳旁,低声道:“小菁不要生气嘛,我刚至应天也没什么准备,正好趁这个机会好好想想准备什么礼物,好明天一早到你家提亲去。” 徐菁闻言脸上一红,垂首道:“你进了朝阳东门一直往前,看见南向有一座大宅子就是我家了。你可别忘了,我在家中等着你来。” 陈嗣祖微笑道:“我不会忘记的。”向胡言招了招手,两人一同登上马车,陈嗣祖又回头向徐菁道:“那我先去了。外面风大,你也快回去吧,我们明早见。”放下车帘,夏侯杰一声长呼“得儿,驾!”,马车绝尘而去。 徐菁俏立风中,衣袂飘飘,香肩微耸,与这秦淮绿柳相映衬,构成一幅绝美的图画。 第四十五章 山雨欲来(四) 令陈嗣祖、胡言二人奇怪的是马车并没有驶向皇宫,夏侯杰驾车穿过几条长街,最后在一家绸缎铺停了下来。胡言抬头望着“朱记绸缎铺”五个闪闪发光的烫金大字,忍不住油然道:“夏侯公子要做衣服吗?” 夏侯杰这时早经陈嗣祖与胡蝶介绍,知道他是胡蝶的哥哥,自然不再把他当作外人,闻言笑道:“胡大哥说笑了,这家绸缎铺早已被公主殿下买下,是她老人家在宫外的另一处住所。”又转头向陈嗣祖道:“眼下公主殿下正在里间相候。” 陈嗣祖点了点头,心道原来如此。当下随夏侯杰穿过绸缎铺,进入后院的一间雅厅,却见朱允琪果然在满脸期待地等候。 朱允琪待三人坐定,这才向陈嗣祖皱眉道:“陈探花此来为何如此之迟?” 陈嗣祖一心要取得朱允琪的信任,心想铸剑谷的事也没有必要瞒她,就将自己与胡言两人在铸剑谷假扮神医医人,竟无意撞破魔门阴谋一事娓娓道来,只是与鲁门唯一传人罗千手结识一事却略去不提。 朱允琪听到陈胡二人竟然冒充神医医好了公孙冶的三姨太,忍不住格格娇笑道:“想不到你们二人倒还有几分济世救人的本事。” 陈嗣祖俊脸一红道:“在下也只不过是误打误撞罢了。”旋又想起南宫适一事,向朱允琪问道:“不知丽妃娘娘身体可有抱恙?” 朱允琪闻言一怔,说道:“丽妃,没听说过宫中有这位嫔妃啊!” 陈嗣祖恨声道:“这南宫适果然完全是在说谎!” 朱允琪奇道:“南宫适?” 陈嗣祖把自己与胡言被南宫适设计陷害险些丧命一事向朱允琪简略叙述一遍,随即叹道:“我事后虽然猜想南宫适大概投靠了魔门,所以欲把我们除之而后快,但还是担心宫中真有个丽妃娘娘身染重疾,令皇上与公主殿下忧心,因此还是忍不住要问上一问。”其实陈嗣祖在秦淮河底早就将南宫适与魔门的关系探听个一清二楚,此时故意要取悦朱允琪,所以才有此一说。 果然朱允琪有几分感动地道:“陈探花如此为皇上与本宫着想,本宫甚感欣慰。”紧接着眼中寒光一闪,不屑道:“不管南宫适跟魔门有何关系,本宫统统不管,不过他们南宫世家要是不自量力,妄图跟朝廷作对的话,本宫一定会让他们付出惨重的代价!” 陈嗣祖见她说得如此咬牙切齿,还没弄清楚状况就把整个南宫世家牵扯入内,不由地暗暗好笑,心道:“想不到这小妮子还真是有几分心狠手辣。” 却听此时夏侯杰皱眉道:“南宫世家向来是名门世家,又在天子脚下,那南宫家主南宫鹤没有理由会自甘堕落,投靠魔门来对抗朝廷。我想南宫适定是由于某种不为人知的理由投靠了魔门,而南宫鹤很有可能根本不知道此事。这应该只是南宫适的个人行为,跟南宫世家却没有关联。” 陈嗣祖不由地脸露讶色,大为动容。心想夏侯杰仅仅只凭分析就将南宫家与魔门的关系猜了个八九不离十,看来不得不对他重作估计了。当下点头道:“夏侯兄弟言之有理,在下也是这么认为的。” 朱允琪微微颔首,却依旧眉关紧锁,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显然担心的另有其事。果然朱允琪轻移莲步,步至陈嗣祖面前停下,轻叹一口气,沉声说道:“眼下本宫所担心的并非此事。皇兄秉承皇爷爷遗旨,以弱冠之年身登大宝,年少德薄,未能威服天下。而今各藩不仅不思报先皇之恩,辅弼少主以重振大明之声威;反而拥兵自重,意图不轨。其中尤以燕王朱棣为甚,自先皇身殁以来,就招兵买马,广积粮草,近年来又私设东厂,处处与朝廷的锦衣卫作对,简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现在燕京与应天已成对峙局面,削藩之事势在必行,如果不削藩,长此以往,朝廷行事处处受人掣肘,则天子君威何在?可惜本宫近几日与皇兄商议削藩之事,皇兄顾念与各位皇叔的叔侄之情,总是优柔寡断,下不了决心。不知陈探花可有什么良策?” 陈嗣祖心道:“想不到朝廷与各藩的关系已经紧张到这等程度。听这公主之言,大明天子朱允炆性格柔弱,看来并非帝王之才。”当下沉吟道:“在下认为皇上单凭公主一面之词,可能并未认识到削藩一事的重要性。公主应当多邀朝廷重臣,联名上奏请求削藩,这样皇上或许能够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 朱允琪眼睛一亮,星眸中放出异样的神采,喜道:“陈探花真是一言点醒梦中人,这样做或许真的可行。不过陈探花认为本宫应该邀请哪些人才算较为妥当呢?” 陈嗣祖哑然失笑道:“这些人当然官职越大越好,官职大的人说话才有分量。另外既然燕王觊觎皇位已久,朝中大员中也不免有与其关系暧昧之人,这次削藩一事公主不妨当作是对朝中大员的试金石,到时候公主只看这些人对削藩一事的态度,就知道哪些人是对朝廷真正的忠心,哪些人拿着朝廷的俸禄,却向燕王乱丢媚眼了。” 夏侯杰忽插口赞道:“此乃一举两得之举,真是好计!” 朱允琪点了点头,望向陈嗣祖的眼光满含欣赏之意,嫣然笑道:“此事若是办成了,本宫非得好好赏你不可。不过现在你要先随我去见一个人。” 陈嗣祖奇道:“什么人?” 朱允琪面色忽然凝重起来,眼波也变得扑朔迷离起来,轻声叹道:“此人不仅身居高位,而且与燕王朱棣关系悬殊,我们今天第一个要试的就是此人。” 陈嗣祖动容道:“朝中竟有这样的人?不知此人到底是何人?” 朱允琪轻转娇躯,眼波射向门外的天空,内中神色竟不见一点涟漪,悠然道:“此人正是本朝开国大将徐达之子,魏国公徐辉祖!” 陈嗣祖终于色变。 第四十六章 魏国公(一) 朱允琪令胡言胡蝶兄妹留在绸缎铺中相候,只带了陈嗣祖与夏侯杰二人便衣出行。 一路上陈嗣祖却思潮涌动,心中久久难以平静。原来这魏国公徐辉祖正是当朝开国大将徐达之子,而那徐达曾在鄱阳湖一战中一箭射死陈嗣祖的祖父汉王陈友谅,又率大军奔袭武昌,逼死陈嗣祖的父母陈理夫妇。虽说这些都是奉朱元璋之命行事,但其毕竟是杀害陈嗣祖家人的直接凶手。其时朱元璋、徐达等人逝世已久,陈嗣祖虽然思报国仇家恨,却一直秉承不迁怒仇人后代,只以颠覆二人所建大明王朝为目标的原则。所以在他心中,对朱允琪、朱允炆兄妹二人倒不如何恨,只是此时忽然要去面对杀害自己至亲的元凶徐达之子,内心之中毕竟有些耿耿于怀,不能释然,心想:“徐达老贼纵奉朱贼之命,可是他毕竟是杀害我爷爷的凶手。我爹爹妈妈虽是自刎而死,这老贼却是首恶。不行,我绝不能如此善罢甘休!他可以杀我爷爷,我为什么不能杀他儿子!” 陈嗣祖心头激荡,胸中愤恨不平,随朱允琪又走了两条街,心情才慢慢平复下来,头脑也清醒了许多,暗忖道:“眼下徐辉祖老贼身居高位,我又在为公主办事,身份悬殊,情势极为为妙,切不可一时冲动坏了大事,向老贼报仇之事可暂缓图之。” 陈嗣祖回过神来,却见一扇石门映入眼帘,上有“朝阳门”三个金光闪闪的大字,心道:“原来这就是小菁所说的朝阳东门了。小菁的家就在里面吗?”想到这里,心不由地怦怦直跳。 此时陈嗣祖身后的夏侯杰见他望着朝阳门的门额题字怔怔出神,以为他初来乍到,路径不熟,忍不住笑道:“这里就是朝阳东门了,进了这门,魏国公的府邸就近在眼前了。” 果然朱允琪穿过朝阳门,又向前走了一会儿,就在一所大宅子前停了下来。陈嗣祖抬眼望去,只见门前一对威武的石镇大狮子分列左右,满布门钉的朱漆大门挂了两只大红灯笼,门楣上一块玄黑色的匾额,上面书有“魏国公府”四个烫金大字,书法严谨,显是出自名家手笔。红砖绿瓦,高墙阔门,端的是气势恢宏。陈嗣祖环顾四周,却见周围虽然也有几个大宅子,可是一和这魏国公府相较,便犹如萤火之光之于日月星辉,立刻黯淡下来。陈嗣祖想起徐菁临别前叮咛的话,心中不由地哑然失笑道:“进了朝阳门最大的宅子就是这魏国公府了,这傻丫头还敢吹嘘自己家是进了朝阳门的大宅子,说是我去了一看便知。除了这魏国公府,相似的大宅子也有不少,这倒教我好找。” 正自思量间,却见朱允琪向夏侯杰使了个眼色,夏侯杰点了点头,便走到门前轻叩门环。不一会儿就见朱门缓缓打开,一个神色倨傲的小厮走了出来,冷眼扫了三人一眼,淡淡道:“你们三个为何敲门?魏国公府也有你们认识的人吗?” 夏侯杰不动声色,微笑道:“我家主人特来拜会国公爷。” 那小厮又看了一眼夏侯杰身后的陈嗣祖与朱允琪,见二人年纪轻轻,身上衣衫也不见华贵,不像是什么显贵之人,当下冷笑道:“你家主人是什么身份?也配见我们国公爷么?” 夏侯杰哈哈大笑,仿佛听到了天下最可笑的事一般。 那小厮勃然变色,怒道:“你笑什么?” 夏侯杰笑容突然凝固,眼中却依旧蕴含着笑意,凑到那小厮耳旁低声道:“我家主人姓朱,就住在皇宫之中。” 那小厮浑身巨震,眼中尽是惊惧之色,颤声道:“三位请稍候,我马上去通知国公爷,让他出来迎接诸位。” 又过得片刻,只见府门大开,一个神色威严,髯长及胸的老人率一群作婢仆打扮的人走了出来,向朱允琪跪拜道:“辉祖不知九殿下屈尊枉驾,降临敝府,有失远迎,还望殿下恕罪!” 朱允琪笑道:“本宫这次本来就是微服出访,国公爷不必行此大礼,快快请起!” 待徐辉祖起身后,朱允琪又道:“本宫闲来无事,便带了两名亲随微服出行,本想下来体察民情,不想行至朝阳门附近,想起国公爷的府邸就在左近,便想过来看看。国公爷不会怪本宫来得冒昧吧?” 徐辉祖连称不敢,忙下令下人设宴,向朱允琪满脸堆笑道:“九殿下驾临敝府,寒舍蓬荜生辉,还请殿下赏脸在敝府用膳。” 朱允琪笑道:“如此叨扰了。” 徐辉祖大喜,忙引三人向膳厅走去。中间穿廊引院,但见府中遍植奇花异草,花园中又有奇珍异兽,池塘假山。那池塘清澈,游鱼欢畅。假山竟然高达十几丈,显是从山中运来的真石堆成,高大巍峨,远远望去便似真有一座小山矗立在那里一般。陈嗣祖心中讶道:“想不到竟有这么大的假山。” 朱允琪远远望见假山之上有一八角凉亭,便向徐辉祖道:“本宫观此处风景极妙,我们不如就在那凉亭之中用膳,俯瞰山水,自是别有一番滋味,国公爷以为如何?” 徐辉祖自然不敢有什么异议,陪笑道:“殿下所言极是。”忙吩咐下去将用膳地点改到假山之上的凉亭。 三人在徐辉祖的带领下登上凉亭,但见山上草木茂盛,凉风习习,俯瞰下去,朝阳门附近几个街道的景物无不尽收眼底。三人无不拍手称叹,朱允琪赞道:“国公爷真是会享受生活,这分明是将一座小山移到了家里嘛!” 徐辉祖谦逊道:“这都是皇恩浩荡啊!辉祖的一切都是皇上给的,辉祖一刻也未敢忘记。” 朱允琪点了点头,叹道:“要是天下的臣子都能像国公爷这样知道感念皇恩的话,我和皇上也不用时时忧心了!” 陈嗣祖心道:“终于要步入正题了!” 第四十七章 魏国公(二) 朱允琪轻转娇躯,一双美目直视徐辉祖的脸庞,沉声问道:“听闻国公爷与燕京的皇四叔沾亲,不知可有此事?” 徐辉祖恭声答道:“徐家深蒙圣眷,舍妹配与燕王为妻,正是现在的燕王妃。” 朱允琪掩嘴笑道:“这么说来,你还是四皇叔的大舅子。从辈分上讲,也算是我和皇上的长辈了。” 徐辉祖忙称不敢,惶恐道:“殿下若是这样讲,那可真是折煞老臣了。” 朱允琪微笑道:“事实如此,徐叔叔也不必过谦。”陈嗣祖、夏侯杰二人见朱允琪瞬间就将对徐辉祖的称谓由“国公爷”改为“徐叔叔”,与其的关系顿时拉近不少,都不禁大为感佩。陈嗣祖更在心中暗赞道:“想不到这小妮子言谈之间的技巧大为了得。” 只见朱允琪眸子闪闪发光,笑吟吟地道:“想不到英明神武的四皇叔竟然是徐叔叔的妹夫。本宫对此大感兴趣,倒想听听徐叔叔对你这位妹夫有何评价。” 徐辉祖被朱允琪左一句叔叔,右一句叔叔叫得大为受用,心里不免有些飘飘然的,微笑道:“燕王骁勇善战,文武全才,诸王之中,最肖先皇。从先皇在位时就一直镇守燕京至今,实为劳苦功高。” 朱允琪听徐辉祖一味吹捧燕王,心中怫然不悦,清咳两声,向陈嗣祖连使眼色。陈嗣祖会意,心中暗笑道:“有人唱白脸,就得有人唱红脸。做任何事都得软硬兼施啊。”当下冷哼一声,厉声道:“国公爷不要尽拣好听的说!你说的那只是以前的燕王!现今的燕王在燕京拥兵自重,对皇位心存觊觎之心,根本不将皇上放在眼里,国公爷难道当真一点儿也不知吗?” 徐辉祖虎躯巨震,眼神中尽是一副不可置信的神色,颤声道:“不可能的!怎会如此?”陈嗣祖见他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脸上杀机陡升,心道:“眼下正是杀他的大好良机。纵然杀不了他,也好探知仇人的底细。” 当下陈嗣祖冷笑道:“国公爷少在公主面前装蒜了,我看你定是顾念你的妹子,早就跟燕王蛇鼠一窝了!”说着身形一晃,欺到徐辉祖身前,浩然真气流转全身,提起手掌,一招“有名无名”,大喝一声,向徐辉祖劈去。 徐辉祖双肩一沉,两臂向上一托,竟不闪身,仅仅站在原地就将陈嗣祖的掌力全数卸去,上身却只微微一晃。陈嗣祖勃然色变,脸露讶异之色,想不到徐辉祖功力之深至此,纵然及不上道衍,却也绝不输于夏侯玄。 却听徐辉祖长声笑道:“公主今天来,莫非就是要老臣的命吗?”脸上凌厉之色大盛,周身气场陡增,化掌为拳,凝聚真力,拳势生风,向陈嗣祖击去。 陈嗣祖深知徐辉祖乃是和夏侯玄一个级别的高手,自是不敢大意,凝聚功力,右掌轻轻划了一个圆弧,折而返上,凭空击出,正是无名十三掌中的得意之作“虚极守静”。二人拳掌相交,陈嗣祖但觉一股大力涌来,身子就像断了线的风筝一般飘开,同时一口鲜血猛然喷出。徐辉祖“噔噔噔”连退三步方才立定,一丝鲜血顺着嘴角溢出。 徐辉祖厉声叫道:“好小子,竟然能令老夫负伤!你就算此时便死也不枉此生了!”一个纵步向前,双拳一挺,向刚从地上爬起,勉强站立的陈嗣祖攻去。 陈嗣祖脸色惨白,暗中凝聚功力,但觉真气散涣,根本聚不到一处去。心道:“想不到我陈嗣祖今日竟毙命于此。”但觉拳风袭来,刮得脸膛生疼,心中暗暗叫苦,却只得闭目待死。 正在这危急关头,却听两个娇嫩的声音齐声叫道:“拳下留人!” 徐辉祖的神拳便在陈嗣祖的鼻尖前停下了。陈嗣祖甚至能感到自己鼻尖沁出的汗珠滴到徐辉祖的拳头上。 陈嗣祖回想刚刚听到的这两个救命的天籁之音,那分明是两个少女的声音,其中一个显然是朱允琪,那另一个又是谁呢? 陈嗣祖满腹狐疑,慢慢张开了双眼。 第四十八章 徐菁的秘密 一位身着淡绿色罗裙的娇美少女,满面焦急之色,正扶着凉亭的柱子气喘不止,却不是徐菁是谁? 徐菁奔到陈嗣祖与徐辉祖二人中间,用力将徐辉祖的手臂拉下,急道:“爹爹,你为何跟陈大哥打了起来?” 陈嗣祖听徐菁竟然称呼徐辉祖为爹爹,脑中顿时一阵轰鸣,直如五雷轰顶一般,颤声问道:“小菁,你说……他是你的父亲?” 徐菁转头面向陈嗣祖,点头道:“是啊,这位便是我爹爹了。对了,陈大哥,你不是说明天早上才来吗?怎么现在又出现在我家中?又为何和我爹爹动起手来?”见陈嗣祖脸色苍白,又关切地问道:“你伤得严重吗?” 陈嗣祖听闻徐菁竟是徐辉祖的女儿,徐达的孙女,虎躯巨震,牵动伤势,险些又要摔倒在地,两只脚用力支撑,这才勉力站住。徐菁后面一连串的发问一句也听不进去,脸现绝望之色,只在心底大喊道:“小菁是徐达的孙女!小菁是徐达的孙女!小菁是我的仇人!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老天你要捉弄我!” 陈嗣祖既知徐菁是徐辉祖的女儿,回想与她交往过程中的诸多疑点也都一一豁然开朗: “怪不得当初小菁的表哥被东厂的人抓去,她不仅不担心,反而要为那些黑衣人担心了。刚才那徐辉祖言道燕王是他的妹夫,小菁的表哥自然是燕王的儿子了。那些黑衣人竟然错抓了自己的主子,回去哪会有好果子吃。” “我初至夏侯家时,便对大户人家的排场和礼仪大为惊异,小菁却毫不惊奇,好像早已经习以为常了。唉,我那时就该想到她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了!” “在石弓山时,小菁曾说家中的假山都比它大,今日一见,果真如此。当时胡言还笑她胡吹大气,讽刺她是王公之女,小菁竟然没有反驳。她是魏国公之女,可不就是王公之女吗?我当初竟然没有想到!” 陈嗣祖深吸了一口气,稍为平复了一下内心的激动,心中又叹道:“陈徐两家本是世仇,可是命运又偏偏安排我们两人相爱,这真是天意弄人!纵然我不计较上一代的仇怨,日后不取她父女二人性命,却再也不能和她在一起了,否则我岂不是成了陈家的不肖子孙!” 徐菁见陈嗣祖身子不住发抖,脸上神色又是伤心又是失望,忍不住暗暗为他担忧,柔声问道:“陈大哥?你怎么了?” 陈嗣祖凄然欲绝,说道:“原来你是魏国公府的郡主,你……瞒得我好苦。” 徐菁不明就里,还以为陈嗣祖是因为自己隐瞒身份的事生气,嫣然笑道:“这件事你怎么能怪我,谁叫你一直没有问我呢?” 陈嗣祖惨然笑道:“果然是我错了。或许我们当初就不应该相识。我们以后……还是不要见面了吧!” 徐菁见他说得如此严重,又不像是在开玩笑的样子,这才急道:“陈大哥,你开什么玩笑?” 陈嗣祖苦笑道:“你看我的样子像是开玩笑吗?” 徐菁的眼圈立刻红了,哽咽道:“我又没有刻意要瞒你,是你自己不好,一直没有问我,现在要怪的谁来?” 陈嗣祖硬起心肠,冷冷道:“就当这一切都是我的错好了,我不喜欢你了,我们还是分手吧!” 徐菁眼眶中的泪珠终于掉了出来,大声哭道:“陈大哥,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事你要如此待我啊!你忘了纳履桥上的誓言吗?你不是说明天要到我家来提亲吗?你不是让我在家等着你吗?” “够了!”陈嗣祖断喝一声,犹如晴天里响了个霹雳,“你不要再说了,你我都没有错,要怪就怪你生在魏国公府,要怪就怪天意如此,造化弄人吧!”说着心下刚硬,竟不再看徐菁一眼,蹒跚着就要步出凉亭,下山而去。 徐菁又要过去拉他,却被徐辉祖一把拉回,厉声道:“菁儿回来!这小子就是你说的那个文武全才的意中人吗?我看他不过如此,根本配不上你,怎值得你苦苦哀求他?” 夏侯杰见陈嗣祖径自离去,就连对朱允琪也不打个招呼,心下大怒,也要出去阻住他,却见朱允琪对他摇了摇头,只得作罢。 朱允琪大声向陈嗣祖叫道:“陈探花这便要去吗?” 陈嗣祖停住脚步,两行情泪终于忍不住流出,强作镇定到:“在下此刻心乱如麻,在这里恐怕也帮不上什么忙。一切就靠公主主持大局了,在下回去定向公主负荆请罪。”说完竟不转身,径自下山去了。 朱允琪转身面向徐辉祖,笑道:“小儿辈们尽是些儿女情长之事,徐叔叔也不必太过在意。本宫还有一些良言相劝,不知徐叔叔可有兴趣一听?” 徐辉祖叹道:“公主的来意辉祖已知,只是眼下小女伤心欲绝,辉祖想先陪陪小女,明天必给公主一个满意的答复。” 徐菁忽道:“爹爹不必管我,你们既有要事相商,女儿先行退下了!” 徐辉祖见她泪痕未干,面上神色飘忽不定,怒道:“你还要去找那姓陈的小子吗?你堂堂一个郡主,有哪一点配不上他?那臭小子不识抬举就算了,你何必自降身份,苦苦相求?我坚决不许你去!” 徐菁脸露坚毅之色,沉声道:“女儿一定要问清楚他为何要离开我,不然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心安的。请爹爹一定不要阻拦我!” 徐辉祖见她一脸毅然,知道不好拦她,轻叹道:“你速去速回,臭小子不识抬举,你可千万不要丢了咱们徐家的脸面。” 徐菁点了点头,脸挂冰霜,展开轻功向陈嗣祖离去的方向追去。 徐辉祖望着女儿远去的背影,向朱允琪、夏侯杰二人摇头苦笑道:“真是女大不中留呀。让两位见笑了。” 第四十九章 情断 陈嗣祖负伤不轻,脚步虚浮,行动迟缓。当他步至朝阳门时,已被从魏国公府追出的徐菁从身后拉住衣袖。 “陈嗣祖,你给我站住!”徐菁冷冷道,“我还有话要说!” 陈嗣祖头也不回道:“还有什么好说的?” 徐菁道:“你必须给我一个让我满意的理由,否则我不会让你轻易离开!好歹我也是公侯之女,可不能任你欺辱!”脸上虽然仍是冷若冰霜的表情,眼圈却不争气地红了。 “对,对,你是公侯之女,是魏国公府的郡主!”陈嗣祖哈哈大笑,眼角间却不经意地渗出了苦涩的泪水,“我只是一个出身渔家的穷小子,又怎能配得上你?在下自惭形秽,不敢高攀,这郡马爷的位子你还是另觅高明吧!” 徐菁凄然道:“这就是你的理由吗……我不相信,我不相信!陈大哥,你一定有苦衷的,对不对,对不对……你说呀!”徐菁终于放下了矜持,死命抓住陈嗣祖的衣角不住摇晃,大声痛哭起来。 陈嗣祖见她如此,也是伤心,口中却道:“没有苦衷,这就是我的理由了。你即使再问我一千遍一万遍,我还是这个理由。” 徐菁止住哭声,放下陈嗣祖的衣角,缓步走到陈嗣祖的面前,两只眼睛冷冷地注视着他,那眼神宛似两把锐利的小刀子一般,要把他整个人看穿。顿了一会,终于道:“这个理由并不能使我满意,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希望你能够说实话。否则我将杀了你,然后再自刎随你而去!” 陈嗣祖凝视着她的双眸,苦笑道:“你不是我的对手。” 徐菁冷冷道:“眼下你负了伤,自是另当别论。” 陈嗣祖见执拗若此,显是爱己甚深,心中一阵感动,忍不住想立刻抱住她,肆意爱怜一番,可是一想到陈徐两家的深仇大恨,心一下子就凉了半截。明明自己的爱人就在眼睛,想要抓住她的柔荑,却蓦然发现她远在天边,是那样的遥不可及,任你怎么拼命也碰不到她的倩影。陈嗣祖此时心中的苦闷真是难以言喻。 陈嗣祖叹道:“小菁,你又何苦如此呢?有些事情你不知道反而更好!” 徐菁斩钉截铁地道:“我要知道!” 陈嗣祖抬头望向天空,悠悠道:“你知道我为何要叫陈嗣祖吗?这是我的父母希冀我能嗣承我已故祖父的遗志。我的祖父陈讳有谅,号称汉王,当年与朱元璋大战于鄱阳湖,兵败,被明军中一位大将一箭射死。你道这位大将是谁?此人姓徐名达,后来被朱元璋封为魏国公。” 徐菁娇躯巨震,颤声道:“我……我爷爷?” 陈嗣祖凄然笑道:“不错,你的爷爷杀死了我爷爷。后来太尉张定边与丞相张必先拼死护卫我的父母奔赴武昌,朱元璋又派你爷爷杀至,我父母被逼的双双自刎。张太尉带我一路逃命,更在谯城时携子投河,这才捡回我陈嗣祖这条贱命。虽说战场之中,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何况你爷爷又是奉命行事,我本也没什么好抱怨的,只是你爷爷徐达杀死我爷爷,又逼死我的父母,这毕竟是铁一般的事实。你说……我们还能在一起吗?” 徐菁点下头,思忖良久,终于低声道:“原来是这样,陈大哥,我们果然是不能在一起了……然则你要杀了爹爹和我吗?” 陈嗣祖苦笑道:“你看我有这个本事吗?你爹爹没有杀了我应经是够幸运的了!” 徐菁咬着嘴唇道:“那你杀我好了,我绝不还手!” 陈嗣祖心下感动,说道:“小菁,这件事须怪不得你们父女。要怪只能怪天意如此,造化弄人了!我虽然不找你们父女报仇,可是却再也不能和你在一起了……只是有一点你要明白,我心中实在是……是喜欢你的。” 徐菁扑到陈嗣祖怀中,紧闭双目,情泪再也忍不住汹涌而出,哽咽道:“陈大哥,吻我!” 陈嗣祖长叹一声,环抱徐菁的纤腰,低头将唇深深的印在她的额头上。 徐菁嘤咛一声,呓语道:“陈大哥,我……我好欢喜。” 过得良久,两人方才分开。 陈嗣祖道:“我眼下在大明公主身边卧底,我希望我今天所说的一切你能替我保守秘密。” 徐菁点头道:“陈大哥,你放心。我会将这些话带进棺材的。” 陈嗣祖笑道:“我自然信得过你,何必说这些不吉利的话。你正值青春美貌,将来再嫁一个英俊潇洒的郡马爷,日子一定幸福的不得了呢!” 徐菁毅然道:“陈大哥,我今生只认定你一个人。纵然不能嫁给你,我也不会再嫁旁人了!待来生,我不再姓徐,你也不再姓陈,我们再结为夫妇。” 陈嗣祖听她说的有点痴了,忍不住苦笑道:“小菁,你又何苦如此呢?今日分开之后,你我形同陌路,或许以后都不会再碰面了,你不要再念着我了!” 徐菁点了点头,陈嗣祖见她脸上的坚毅之色却更盛了,心中明白她的心意,心中又是感动又是难过,一时之间也不知说什么好了。只好向徐菁挥了挥手,蹒跚着脚步离开朝阳门。 忽听身后徐菁大声叫道:“陈大哥,你这就去吗?” 陈嗣祖转过身,点了点头,努力挤出一丝微笑,说道:“是啊,你还有什么事吗?” 徐菁眼中噙满泪花,幽幽道:“陈大哥,这或许是我最后一次这么喊你了。陈大哥啊……你一定要保重!” 陈嗣祖心头一震,沉重地点了点头,柔声道:“我会的,小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