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莫轻离》 ☆、一:两凋零 羽族,祭风台地。 一名女子静静地注视着尸横遍地的战场,逝去族人的灵魂,因为没有轮回之力的指引,在空气中徘徊。赤色的哀魂一触及女子如雪的衣袍,立即安静了下来。 “千泫大人……” “千泫大人……”哀魂们开始喊着她的名字,“终于把您盼来了……” 容千泫应着,叹着。她双手合十,指尖光华大作,不多时一方巴掌大小的转轮便漂浮在她面前,金光熠熠,吸引亡魂进入其中。 当最后一缕魂魄消失,她也收了元气,将食指放在口中咬破,以血为墨,在转轮上画下昭示轮回的符咒。 这转轮乃是羽族圣物“溯羽轮”,是掌管灵魂轮回的神兵。而千泫则是替她作为大祭司的夫君,前来将死于战火的亡魂一一收殓。 “苍寒……”她默念着夫君的昵称,手中结出传送的法咒,“我这就回来。” 一抹寒芒却在这时破空而来,击穿未启动的法阵,亦穿过了她的身体。 千泫轻哼一声,却并没有去管那道几乎是微不可见的伤口,目光在离身前五丈处凝聚。 千叶凋,离火烧。生性如井,残忍若刀。 “容姑娘,许久未见。”出现在她视线里的青年面含微笑,一身橙色长袍宛如朱雀翎羽。 “钟离飞。”千泫冷冷吐字,目光灼灼,欲祭出业火将他焚死。不过,现在看来或许将被焚死的人是她才对。连像她夫君那样精通法术与剑术的强者,在前不久仍被眼前这名羽族暗部的刺杀者重创。 直视她的目光,不避不让,钟离飞微微一笑:“姑娘还记得在下。” 千泫皱了皱眉:“你来,总不会只是为了向我问好?” “哈哈,当然不是。”钟离飞往她走去,琥珀色的眼中带着戏谑,“上头命我前来拿走溯羽轮。可惜上一回只不过是放了把火,居然就让那只玩冰的青鸢捧了溯羽轮落荒而逃……” 一把碧色的扇自千泫袖中探出,她的身影在全速掠向钟离飞的时刻消失,而后,她将带着鲜血的扇从他身体中抽出。 钟离飞皱眉拭去自嘴角缓缓淌下的血,感受着从脏腑处传来的疼痛,叹道:“泫泫,原来你也是恨着我的。” 他话音刚落,又是两蓬鲜血飞溅在半空。执扇立在远处的千泫,面色无情宛若刀剑。 “死!”她怒喝,再出手,扇不断 地在钟离飞身上留下伤口,一道道皆深可见骨。 钟离飞平静地看她收了攻势,退至远处,只是从容举步,踩着自己溅了一地的血前行。 “我说,连你夫君都奈何不了我,凭你这么微弱的力量,又能做到什么程度?”他的呼吸丝毫没有受到他胸口处整整三个血洞的影响,又是一笑,“着什么急,我刚才都没把话说完。看来自从我离开羽族后,你可是越来越喜欢着急了。没有好好听我说话可是要受到惩罚的。” 一阵灼热之感,自起初被一枚细小暗器所伤的部位烧起。千泫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伤口,只一眼,她眼中的冷意便被绝望取而代之。 “血……血烬……”连她的声音都开始发颤。 “我没说完的话就是:若你一再不依,我不动手都可以杀死你。”俯视着她失了神的眼,钟离飞脸上仍含笑意,“你知道,我从来都狠不下心伤害你。虽说羽族中了‘血烬’就一定会死,只不过,没有任何一只羽人知道,唯一的解药就在我身上。” 下一刻,一只手却紧紧将他手上的脉门扣住,将他禁锢在原地,动弹不得。钟离飞吃了一惊,低头,只见溯羽轮正悬浮在他与千泫之间。 “你不是想要溯羽轮吗,我就让你要个够吧!”千泫冷笑,不断有因火毒而涌上喉咙的血滴落在她的衣袍上,开出数朵凄美的血花,“就让我与你的灵魂一起被溯羽轮绞碎!你这作恶多端的败类!” 目睹自己的灵魂被溯羽轮的光华所吸引,一点点从身体中被剥离,没入轮中,钟离飞却只是付之释然一笑。 “你说的不错,我的确是败类。连从前一直默默帮助我的你,竟也是这样认为。”他的语气平淡无奇,仿佛说的不过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事,“逃了一世,也累了一世。这一世死在你手上,我也值了。” 千泫冷冷地盯着他,即使饱受火毒的折磨也不例外。 “你是否在想,为何我迟迟没有拿出血烬的解药?”钟离飞突然开口道。 不需要得到她的回答,他自顾自嘲讽般道:“这种杀人于无形的武器,哪里还需要有什么解药!若是有,估计只存在于凡世那些愚蠢的人类手中吧?” 千泫的心骤然一紧。 “不过……如果来生还能够遇上你,我一定要成为你最在意的人,一定会成为你一生的羁绊……”他的身体在声音里一点点消散,嘴巴快速开合,竟是以古语许了诅咒,“以钟离世家天神 之名义起誓,来生,汝将与吾一同堕入凡世!” 光华散尽,钟离飞死了,溯羽轮也从千泫手上消失,不久以后,它真正的主人便会从遥遥之外赶来。 千泫软倒在血泊中,调动仅剩无几的元气,护住意识。艳红的血,尚温热着,是钟离飞的血,还是她的血?她慢慢摊开手,手心的血迹烙成一段古咒,刺痛着目光。 泪滴自她眼眶中滑下,落于掌心古咒之上。她忽无声地笑起来,伴随泪光的闪动。 “飞,你说,我……恨你?”她终于吐出话语,意义却是莫名,不知是疑问还是反问。 今夜分明是满月,天穹偏南的一处,突然坠了一枚星。千泫认得这枚星,那是她夫君为她占卜过的、她的命星。星辉划过满似玉盘的月,惊起一片流云。而后,流云飘而聚,无巧不巧,将满月的一角蒙上了阴影。 她晓得自己会死,血烬正吞噬着她的每一滴血,灼烧着她的脏腑与经脉。她没有感到痛苦,因为他说过,血烬不会让人产生任何痛苦,是非常完美的毒。 ☆、二:百年期 “我钟离家有一种古咒,亦是禁咒。若是中了,便要与施术者一起堕入凡世。” “诅咒?” “勉强算是。” “不过,倘使能与心悦的人儿一起,即使是堕入凡世,又何妨?” 听她如此言说,钟离飞哈哈笑出声。他搂过身旁白衣女子的肩,与她附耳道:“泫,要不咱们,试试?” 千泫一怔,随后轻飘飘一掌打在他胸口,斥道:“什么啊!谁要和你一起去凡世啊!我……我心悦的是……是……” 这话尚未出口,钟离飞的笑便显得有些僵硬。他舔舔嘴唇,轻咳着打断女子的话:“我的意思是,我会带你去凡世看看……啊不,我们三个一起,你、我、沈苍寒,我们三个。仅仅去看看……” 焰莲将九殿尽毁,族人身陨的哀鸣、赤色长剑痛饮鲜血的凄惨。那日后,往昔不再。 “我们三个一起,去凡世看看。” 当时笑着许诺的约定,如今竟成两生的诅咒。 月兮成玦,冷风习习。 千泫从昏睡当中醒来,刚睁眼便被人拥在怀中。 “醒了……你终于醒了……咳咳……” 眼泪滴落在她脸上,拥着她的青年声音断断续续,伴着咳声,“我还以为……还以为你再也不会睁眼看看我了……” 此时,千泫的意识已逐渐模糊。她像猫儿一样偎在青年怀里,唤道:“苍寒……” “我在。” “沈苍寒……”她念着他的真名,眼中的光彩一点点黯下去,“我要多念几遍……不然……下一世就再也不会记得你了……” 沈苍寒抚着她的脸,雪肌之下,是灼烧不熄的火毒。他认得这种感觉,从来没有一个羽族能够伤到他,除了自幼修习火行的钟离飞。 “说什么傻话,你怎舍得忘记我?”他抚着她的脸,责备的语气中满是宠溺的温柔与诀别的不舍,“你舍得?” 千泫扯出最后一丝笑,“舍不得……可我……”她顿了顿,扯住他的衣服,奋力而断续道,“你……你记得我们……我们三个……从前约好的吗?凡世……你……要记得……”话未毕,她的头便重重垂了下去,星眸缓缓合上,死在了他的目光下。 “千泫……千泫……”捧着她逐渐失去血色与温度的脸,沈苍寒泪已如泉涌,“你再睁眼笑一次,再对我笑一次啊!” 怀中的爱妻却再也不能作答,空旷的祭风台地中,徒有撕心裂肺的嚎哭仍回荡。 …… 羽族,明光殿内。 霁青霁玄远远听着殿内传来的箫声,几度因咳嗽而不得不暂停的箫声。 “自从千泫大人死后,苍寒大人就再也没走出过明光殿。”霁青轻叹,“只听咳声都觉得揪心,大人也不顾及自己的身体吗……” “青妹,你有所不知。”霁玄指了指大殿当中的溯羽轮,“主人正在用法术凝聚千泫大人的灵魂。而日复一日地为她吹奏曲子,恐怕是为了不让千泫大人的记忆散去。” 箫声戛然而止,殿内身着祭司服的青年扶着溯羽轮,双眸痛苦地闭着,口中淌血,显然已力竭到了极限。 “像这样还要维持多久?”霁青心疼道。 霁玄瞑目感受了一阵,随后摇头道:“恐怕要一百年。” 百年对羽族而言,不过是同于凡世十年的岁月。百年的苦等,终于等到千泫转世之日。 沈苍寒在殿与殿之间的囚云长廊内穿行,不住地低声喃喃:“千泫,等我。我要亲自送你入轮回,然后带着师父的任务,去凡世寻你。” 因为钟离飞临死前的诅咒,千泫无法再在羽族诞生,不得已只得转世于下界的凡世,投胎为凡人。 但沈苍寒毫不在乎。他只求与自己的爱妻再也不要分离,至少,他要永远地保护她的来世。 仅是盏茶的工夫,他就来到明光殿门前,砰然将门撞开。 丝缕柔和的荧光,星星点点,隐隐浮现于大殿当中的溯羽轮之上。 这些荧光,就算再弱,他也能将其一一辨出。在羽族,每一位逝者的灵魂都将被投入此轮,开始新的轮回。 “千泫……”他喃喃,抬手指向转轮。幽蓝的光芒从指尖泻出,游走在诸多灵魂之间。 “泫泫……”他不住地叨念着,清澈的眸中闪过讶然。 回归指尖的流光,并不曾探到她哪怕只是丝毫的气息。 轻风卷入偏殿,凭空激荡起涟漪般清脆的妙铃之音。 “师父……”他回过头,垂睑低声,“千泫呢?您是已将她的灵魂投入轮回了吗?为何、为何不曾提前告诉我?” 他目光所及之处,皆是灵魂在荧光下斑驳的剪影。 来人默然点头,她挥起苍色的水袖 ,与此同时,偏殿中央的溯羽轮急速缩小,最终变成巴掌大小,轻轻巧巧落入她手中。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她的目光在爱徒脸上凝聚,声音细细柔柔,“千泫是我的女儿,也是你最爱的人。然而,那件事事关重大,如果为师不出此下策,恐怕永远也不能够劝你离开这明光殿半步了。” “我……我连见她最后一面的机会……都没有吗……”他颤声,恍若梦呓。 一语未完,他听见了师父发出的叹息。 “带上‘溯羽轮’去凡世吧。”师父深邃的眼睛如同无波无澜的井,“千泫的诞生之地,是凡世中一处名为‘诸葛’的大户世家。只可惜此世家好景不长,怕是在她这一辈,便要遭受灭门之灾了。” 沈苍寒点头,沉默地从她手中接过转轮,小心收起。 “苍寒,切记你的任务!”师父肃容吩咐,“万不可令萧家打开凡世那处轮回天池!” “倘若到事无挽回之际,杀。” 他又点头,神情凝重地注视着窗外那方黑如墨染的夜空,久久,“弟子遵命。” …… 时光轮转,弹指间,已是三十六个春秋匆匆落幕。纷繁的岁月里,不经意间,俨然物是人非。 ☆、001 萍水相逢 一条小径自残霞村一直延伸到映月森林深处,不曲不折。村中的人们一度将映月森林深处视作“禁地”,但这处禁地,只不过是他们无法享受的桂花树林罢了。 据说这片桂树林是临凡的天神所种,每至秋天便金桂满枝,花朵比普通桂花更为饱满些,花香也更甚。只可惜,唯有那些修炼出元气的修炼者才可见到如此美景、嗅到如此奇香。凡人则根本连一株桂树也见不到,即使循着小径走,只走了没几步便发现又回到了原处。故桂树林存在于世几十年,仅有寥寥的修炼者会光顾此地。 便是在这样一个深秋之夜,皎洁的月光下,一个娇小的身影穿梭在树林中。轻盈的脚步踩着满地的落花,在映月森林深处停了下来。面前桂树枝头的花朵绽放正盛,她却无心欣赏这片金黄,踏上充满泥土芬芳的小径,将负在身上的两把剑取下,握在手中。 今夜,她只是如同平常那样来此地练剑。 幽静今年刚满十二岁,本该用发簪盘起的长发,却被她用布带扎成一股马尾。及眉的刘海贴着她的前额,遮挡着额上一枚扭曲的咒印。 一片晶莹悄然落在她的睫毛上,幽静讶然抬头,却见大朵大朵的雪花自天空飘落。然而在她在小道上穿行的时候,并不曾落雪。 奇怪,虽听说过“秋日暮雪”,记忆中的秋天似乎从来都没有下过雪啊! 虽是惊讶,她却没有犹豫地挥起双剑,卷着金色的花瓣和白色的雪花,形成一股气流。她高喝一声,将双剑同时斩落,紧跟着挥出一片剑气,劈在不远处的树干上,留下一道一指深的痕迹。 “呼……终于成功了……”幽静放下了剑,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无不抱怨道,“现在最多还只能释放这种程度的剑气……呼……好累!早知道就不答应寂哥哥半夜来这苦练了,这时候睡觉才好!” 将剑放回剑鞘时,幽静感到一丝异样,低头一看,才吃惊地发现腰带上竟空无一物。 “啊!玉牌怎么掉了!”幽静一惊,慌忙四下里寻找起来。这块玉牌从小就挂在她身上,而且听哥哥说这是她家人留给她的东西,对她而言,它不知道有多么重要。 借着水银般的月光,幽静很快就找到了掉落的玉牌。她欣喜地伸出手,一道灰影却突然蹿出,一阵风掠过后,玉牌再一次消失不见。 “小混蛋!休想跑!”幽静一愣,当看清抢走玉牌的一只猫正在不远处得意地扬着尾巴,顿时气不打一处来,骂 了一声后立即追了上去。 灵巧的猫叼着玉牌,在树之间不断闪现,而幽静则是在它身后气喘吁吁地追赶着,却始终追不上。 “臭猫!快把我的玉牌还来!”幽静大口喘着气,指着跳在一根树枝上悠然自得的猫大骂,“要是让我捉到你,姑奶奶非把你一身毛皮剥了做手套!” 她话音刚落,适才威风无比的猫突然惨叫一声,随后见了鬼似的跳下树,从她身边蹿了过去,一溜烟逃走了。 “你——”眼睁睁看着猫逃脱,幽静瞪大了眼睛,正要追将过去,从树上忽然传来一阵朗爽的笑声。 “别去管它了,你的东西在这儿呢!”树上那人轻笑一声,腾空跃下,微笑着向她走来,手中还拿着幽静视如珍宝的玉牌,“可怜的小女侠,连猫都要欺负你。” “啊!”空无一人的林中突然传出陌生的声音,把幽静吓了一大跳。手忙脚乱一阵后,她将剑抓在手中,向前方一棵树下站着的那人指去,冷冷地质问着:“谁?” “不用这么凶吧?我还帮你拿回了这块玉牌呢。” 从树上跃下的青年身着一袭浅紫色的长袍,身后蓝色飘带正在随风而动,恍若故事中的天神。飘逸的白色长发随意地搭在肩上,衬着一双琥珀色的眼睛,莫名地散发出一种奇特的气质。 桂叶凋、青花指尖绕,夜幕残星无味。可回首、几许银月,紫衣如邪鬓如雪。 这是朝雾城某一位才女为他所作之诗,而他,则是朝雾萧氏世家的二少爷,萧龙皊。 萧龙皊也上下打量着幽静,脑海中不知不觉浮现起她六年前刚被送到这里的样子。 她本是华昭城诸葛世家无忧无虑的二小姐,然而就在六年前,魔军左使奉命前往华昭,血屠慕容皇族。因为慕容氏与诸葛氏世代交好,因而惨遭牵连。尚且年幼的她被一位少女抢出,送至残霞村。 受少女委托的皇甫寂,也就是这小丫头的哥哥,隐去了幽静“诸葛”这一姓氏,自那时起便只唤她幽静,并默默承担起照顾她的重任。哪知,一晃便是六年过矣。 他轻轻挥动衣袖,片片湛蓝色的碎光被他挥至空中。天上的雪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停止了,地上的雪也不知为何慢慢地幻化成一条条水蓝色的光带,霎时间消失不见。 “把玉牌还我!”见萧龙皊见到自己后并没有立即归还玉牌,幽静不由分说地对他伸出手。 萧龙皊却是一 脸神秘的笑:“这是你的宝贝,我怕一不小心将它碰坏了可不好。这样吧,你自己过来拿,若是拿得到,我就还给你。” 幽静本来就是急性子,一闻此言忙几个箭步冲到他身边,伸手就要去抢。萧龙皊一个侧身轻松躲过,随后将玉牌高高举起。 他比幽静高出整整两头,任她怎样垫脚尖,或者蹦跳,连他的手都够不着,更别说被他高高举着的玉牌了。 也许是脑海中仍残存着她幼时的模样,萧龙皊莫名生起一种念头,仿佛眼前的小丫头就是他必须得舍命去保护的人。倘若她受伤,自己也会很难受。 真是种奇怪的念头,他立即将之抛在脑后。 见眼前可爱的小女侠客蹦哒数次后没了力气,气呼呼地站在面前仰视着自己,萧龙皊莞尔一笑,直接将玉牌丢在她手里:“算了,不跟你开玩笑了。” 幽静低头确认了一下,没错,赤红色的玉牌,背面还刻着“诸葛”二字。收起玉牌,她没好气道:“你长得好高啊,根本够不着!对了,你又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在下萧……嗯,飘零。是你哥哥的结拜兄弟。”他犹豫了片刻,却是告诉了她自己的别称,“你可以喊我萧哥哥。” 幽静这回连头也不抬:“飘零。” 他微微一皱眉:“叫哥哥。” “才不叫。”幽静轻哼一声,别过头去不理睬他。心里早已将萧龙皊骂了不知多少遍。 萧龙皊被她晾在身后,沉默片刻后,他尴尬地干咳两声:“罢了,你怎么喜欢就怎么叫好了。小女侠,方才见你身手还不错,有兴趣与我比试一番吗?” “这……”幽静惊讶地转身,只见他已摆出了对阵的架势。 “别无他意,只是单纯的比试,或者称为考验武技也可以。”萧龙皊笑吟吟地看着她,“怎样?愿意与我切磋武艺吗?” ☆、002 切磋武艺 这人也太奇怪了吧!才说了不到十句话居然提出比武的请求。幽静本想拒绝,但转念一想还是决定应战。 反正是他向自己发起挑战的,最近刚学了凝聚剑气,也不知威力如何,正好拿他试剑! 小丫头信心满满地握紧剑,预备给带着笑意的紫衣公子一个教训。 “啧,有胆量。不过你我实力相差太多,我怕出手会伤到你。这样吧,我便让我的朋友们帮忙护住你好了。”萧龙皊的手中突然出现了一块金色的玉符,他轻轻一捏,只见一红一黄两道光芒从符中闪出,亮得幽静几乎睁不开眼睛。 耳旁突然传来奇特的鸣叫声。幽静睁开眼,抬头一看,却见不知是从哪出现的金龙与朱雀呼啸着冲上苍穹。 这就是他所谓的“朋友们”?!幽静瞪大了眼,这位能够唤出神兽的人物,究竟是什么来头? 抬头却发觉被召唤的两只神兽仅仅是在天空中久久盘旋,并没有丝毫攻击的迹象,幽静暂时舒了一口气,刷的拔出一把剑,对萧龙皊开始了攻势。 紫衣翩翩的公子勾起嘴角,伸手在半空以奇快的速度画下一个咒印,刹那间天降飞雪。而无数自然飘飞的雪花,又在他的操控之下变成了纯白色的流光。 “去!”他抬手,向着冲过来的小丫头一指,流光便以迅雷之速倏地齐齐飞去。 望着飞来的无数流光,幽静冲刺的身形不禁一滞。当两道冰凉的流光不轻不重地击在她脸上时,幽静这才反应过来。 她虽也学过一招半式的剑招,然而面对眼花缭乱的流光,她一时间慌了手脚,挥出一剑却不知下一剑该去向何方。 “左边哦!”萧龙皊见她竟呆在原地不知所措,汗颜之下出言提醒道。 小丫头闻言方才慌慌张张地架起剑,勉强将迎面飞来的流光挡住。与此同时她侧身一剑回扫,顿时有五道流光被挥出的剑气击散。 随后,趁着对方尚未结出下一个咒印之时,幽静以最快的速度接连挥剑,力求封锁他的行动。只不过她的攻击对于萧龙皊而言,简直就是在耍小把戏。 “才这点本事啊……”萧龙皊见状收了流光,只凭手中的结印轻松挡下了她的每一击,最后一挡甚至干脆地将幽静挥出的剑气尽数瓦解。只听“铮”地一声脆响,幽静只觉手腕一震,竟是无法握住剑,眼睁睁地看着它脱手飞出。 她赶紧伸手,欲去抽出腰间的另一把剑,面前却在此 时忽地闪过一抹夺目的紫华,宛若舞过纷飞的灵蝶。 幽静又气又恼地抬起头,只见握着紫剑的手,白皙而修长,如光滑的美玉。 紫衣公子琥珀色的眸中似有明灭的光芒忽隐忽现。瞧见幽静正瞪着眼气鼓鼓地盯着自己,他不禁莞尔一笑,笑容干净无比,不染纤尘。然而在幽静看来,这并无恶意的微笑却更像是一种嘲讽。 “这么弱的剑法,怎么能保护自己……”幽静见他自顾自摇头喃喃,便趁机悄悄将手搭在了剑柄上,准备再好好给他一个小教训。但萧龙皊的下一句话气得她差点跳将起来,“莫非在这六年之中,寂大哥只是交与你用剑胡劈乱砍么?” “你胡说!寂哥哥分明是每天都督促我习剑的!”不顾他的凝霜剑仍稳稳架在自己面前,幽静怒声辩道,“一招一式,都是他手把手交给我的!要是不信,你把剑放下,我们再来比一比啊!” 凝霜剑一垂,萧龙皊居然真的放下了剑。幽静见状呀地高喝一声,那把欲拔未拔的剑倏然出鞘,直逼对方咽喉。 萧龙皊不慌不忙闪身让过剑锋,竖起的剑指带着一蓬雾气,轻轻点在剑身之上。幽静不由得轻咦出声,她发现自己的剑居然不能再前进分毫了。在她诧异之时,手腕已被一只大手捏住,一捏一麻,她的第二把剑就这样重蹈了第一把剑的旧路,叮当一声掉落在地。 “现在呢?无话可说了吧?”萧龙皊见她恼怒地涨红了脸,不禁微微摇头,出言调侃道,“好吧,我信寂大哥是认真教过你的。不过至于你是怎样‘认真’学习的……” “我……我偷个懒都不许啊!”幽静咬牙恨恨道,“不准再提这个!不准!” 萧龙皊苦笑着点头,“好好好,我不说便是了……啊!” 他忽地痛哼一声,下意识地低头看去。原来幽静趁他不备,偏头便是一口咬在他的手上,算出了一口恶气。 萧龙皊只得再度苦笑,面对这样一个容易上火的小丫头,就算再被咬几口,他也生不出任何怒意。 “我可要回去咯,你请便吧。”捡回掉落在两处的剑,幽静打着哈欠,漫不经意地扫了他一眼,顿了顿,却是好奇地问道,“对了,你怎么知道我会在这时候来桂树林练剑啊?” “自然是猜的。想来想去,残霞村郊外也就只有这一处地方最安全。”觉察到小丫头刀子般的目光聚焦在自己身上,萧龙皊忙改口道,“咳咳,其实我一早就等在这儿了。受你寂 哥哥的委托,算是替他来考察你目前的实力,仅此而已。” 幽静哦了一声,指着仍盘旋在树林上空的金龙与朱雀,又问,“这两只神兽……都是你养的?” “啊,它们只是一种幻化出来的咒印罢了。”萧龙皊微笑着转身,凭空又画出一道符咒,“其实是怕我布下的冰晶结界会误伤到你,特意将它们幻化出来稳固结界……” 他的声音戛然止住,望向夜空的目光中掠过一丝异光。幽静疑惑地抬起头,却听头顶传来一阵凄楚的哀鸣,金龙和朱雀的身体不知为何赫然燃起熊熊烈火,自空中直直坠下,宛若从天砸落的两团火球。 “当心!”萧龙皊惊呼一声,伸出手一把将幽静护在身下,另一只手迅速举过头顶,撑起一片结界。 “嘭!”两团火球相继砸在结界之上,一缕暗红色的元气则趁机悄然穿透了结界。正支撑结界的萧龙皊忽然感觉一种诡异的元气侵入身体,喉头一紧,一口血蓦地喷洒而出。 ☆、003 风中承诺 忽然感到有温热的液体自脸上淌下,幽静呀地惊呼一声,正要伸手去抹时,一缕鲜血已流进了左眼,眼前顿时笼罩起一片暗色的红。 “血?!你、你受伤了!”抬头只见萧龙皊的嘴角赫然淌着丝丝缕缕的殷红,她又无比惊愕地道。 感觉幽静正竭力朝天空望去,萧龙皊皱了皱眉,护着幽静的手臂几乎将她娇小的身躯圈在自己怀里,低声喝道,“别乱动!” 自己却将目光凝聚在离二人不远处的一棵树下,在那儿不知是何时站着一个黑衣女子。那人似乎还在一步步向这里走来,手里似是抓着一只体型不小的猎物。然而等她终于走入可以被月光照到的地方时,萧龙皊这才发现那并不是什么猎物,而是一个人。 并且,被她抓着的人居然是…… “寂哥哥!”幽静无法压制的惊叫骤然将宁静打破。 下一刻萧龙皊只觉手臂一松,愕然看时,幽静却已穿越了他布下的结界,踉跄着冲向来者。 黑衣女子冷冷一哂,随手将皇甫寂丢在一旁。幽静自然扑了个空,当她恨恨地想要看清来人谓谁时,一只与黑衣人的目光同样冰冷的手倏地扼住她的脖子。 静静地盯着手中正不断挣扎的小丫头,黑衣女子紫色的双眸里不知何故闪过一丝兴奋的光芒。三股元气顺着她的手臂灌入幽静身体,四下寻探片刻后又被她收将回来。 “魔封之力……还有叶家血脉……呵呵……”她邪邪一笑,随即举起另一只手,嘭地一掌拍在幽静胸口。用在掌上的力量是那样庞大,以至于幽静被当场拍飞了出去,痛哼一声倒在十尺之外。 不过,下一瞬萧龙皊已飞身赶来。目睹幽静被击飞出去,他琥珀色的眸中顿时腾起怒意。凝霜剑戛然穿破二人间的无形屏障,飒然而止时,一度遮挡着女子面颊的黑纱被浩荡的剑气生生撕断,黑衣女子的面容展露无遗。 黑衣女子的湛蓝色长发零乱地飘起,她疾退数步,呕出一口血。被剑风掀起的黑纱,飘飞在半空,映在惨白的月光下,如暗夜的使者、死亡的精灵。 “你……”看到她的面貌,萧龙皊一愣,一个名字迅雷般自他脑中闪过,“你是……” 然而受伤的女子却已无声地消失了,正如她无声无息击碎自己的幻术。 确定女子真的已离开此地后,萧龙皊忙几步掠至幽静身旁,不由分说捉起她的右手,汗涔涔的手指熟练地按住她的脉门,问,“你 怎样?没给伤着吧?”他方运起元气准备探时,手却被抽了回去。 幽静深深地吐出一口浊气,张口想要道出“没事”二字,却因胸口闷得难受,只好伸手向皇甫寂倒地的方向指了指。不料她刚抬起手便被一阵眩晕之感袭击,眼前突兀地闪过一片星星。接着,她便失去了知觉,扑通一声歪倒在萧龙皊身上。 “……” …… 深夜,残霞村郊外的小木屋内,萧龙皊正在与一名中年人交谈着。至于受伤的幽静与皇甫寂二人,则被中年人治疗妥当,不久便会转醒。 身着玄色术士服的中年人,温文儒雅,然而其眉宇之间却凝着浓浓的杀意。也唯有久经生死的人,才会拥有这种深敛于目光中的杀意。此人便是幽静三年前拜下的师父,而他的真实身份,却是华昭昔时慕容皇族的后裔,慕容纵岩。 “我万万没料到,出手偷袭的那个人,居然会是左护法手下五杀手中排名第二的雾岚。”萧龙皊缓缓道。 听罢他对之前所发生之事的陈说,慕容纵岩眉头微皱,“看来他已着手展开行动了……没想到,即使时隔六年,我们也终究无法阻止这事的发生。” 六年前,在那场震惊了整个华昭的浩劫中,昔时的大户世家——慕容、诸葛,在魔族左使的血屠下,化作遍地血污的死寂坟地。自内而外,几乎将所有的事物染成触目的绯红。 当时的诸葛家,除了身为二小姐的幽静外,其余族人无一幸免,就连此辈的家主也不例外。而在那时失踪的大小姐幽然,其下落至今仍是一个不了了之的谜团。 至于那位左使,以他一贯的行事作风,绝不会允许这世上仍有诸葛氏的存在。 萧龙皊微微点头,道,“寂大哥已调动‘蚀影’帮会的部分高手,她们大概在这几日便会陆续赶来,应当能够保护这小丫头相安无事……”一言未完,见慕容纵岩苦笑着连连摇头,他不禁一转话锋,“前辈是不相信我们么?” “我不是这个意思……”慕容纵岩又摇头道,“你知道吗?那孩子体内,有着一出生便被我与她母亲密密封印的力量。没有人能够轻易经得起这力量的诱惑,而魔族之人则更是不例外。” 风将他的衣袖吹得鼓了起来,一片玄色在风里猎猎作响,“纵使是几乎淡漠世事的左使,也未必不会为之动心。不然,又怎会在六年前徒留她一条生路?” 他顿了顿,“皇甫是‘蚀影’的帮主,自 有他的事务要做,到时必将会离开幽静。而我……明日就要动身前去边陲了。”他的目光聚在萧龙皊身上,语气变得严肃,“也许有一天,这个麻烦的小家伙就要交给你照顾了。” 萧龙皊沉思片刻,默然将头重重一点,随即缓缓抬头,“既然我都如约来了,那么便要将这个非同寻常的‘任务’做到底。麻烦又何妨,只要我在她身旁一刻……” 夜半的冷风冽冽,吹刮着地上的枯叶,又将它们尽数卷起,直发出沙沙的轻响,乃至盖过了萧龙皊的后半句承诺。 “如此便是最好。”慕容纵岩长长地叹道,“这样一来,我也终于可以放心地离开这里了……” “等小丫头醒来后,告诉她我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远到几乎再也不会回来了……”他定定地注视着那些自由飘飞的叶,眼神深邃。 ☆、004 棘手的伤 映月森林的另一侧,在一处水潭边。 叶琳岚竖起手指,指尖带着依稀的流光,点着水面划出道道涟漪。 她就是适才偷袭萧龙皊的黑衣女子,这时的她已摘下了面纱,一对淡紫色的瞳静静注视着逐渐清晰起来的水面。 “沙……”一名男子的面容映在水中。如瀑白发自他棱角分明的脸庞两侧披下,一袭绣有玄妙幽蓝色水纹的墨色长袍无风自动。 叶琳岚对他行过一礼,“见过左使大人。” “雾岚?”男子的声音却出奇地平淡,“夜半传讯,可是见到了萧家之人?” 她闻言点头,紫瞳在不经意间捕捉到男子眸中一闪即逝的异光,似是喜悦。 “很好……”他低低地喃喃,“那么,尽快将他带至时雨山来。” 她应了一声,眼中却凝着几许不自然的光。想起于今日一并见到的女孩,她下意识地踌躇了片刻。 “怎么,还有别的事?”男子的问话将她的思绪拉回。叶琳岚忙摇头,眼神也恢复回往常的清冷。 盯着手下的眼睛片刻,男子无声一笑,笑容却是那样冰冷,甚至微透着杀意。然而他仅仅是挥手将传讯法咒撤去,没有再追问下去。 一泓潭水重归于平静。 …… 幽静迷迷糊糊地转醒过来,愣愣地盯着床对面的窗子,良久才明白自己正躺在房间的床上。 昨天明明在桂树林晕了过去,莫非是……那个谁来着……对,飘零!莫非是他把自己带回来的? 她咂咂嘴,不禁皱起眉头。也不知是谁在她晕过去的这段时间,给她喂了她最讨厌的草药汤,以至于现在依然有一股浓浓的苦涩之味弥漫在唇舌间。 她走到窗旁,并将其打开,带着些许湿润气息的寒风直卷着地上的落叶。在寒风中站立片刻,幽静不由得轻咦一声,她惊奇地发现自己竟一点也没觉得冷。而放在以前,她早就在这种程度的寒风下退却。 此时她唯独感到的,是充盈着整个身体的温暖。仿佛体内正燃着一团火,但只是暖暖地烧着,并不会伤到她。 紧闭的木门忽然发出吱呀的轻响,幽静警惕地扭头回望。但见身着一袭淡紫色长袍的白发公子推门进来,手里正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药。 “这么快醒了?看来纵岩前辈的方子还挺有效。”萧龙皊说着话就要走将过来。然而幽静一闻到 那股苦涩的药味,便迅速捂住口鼻,瞪着他,并且用含糊不清的声音命令道,“出去!不准把药端进来!” 但萧龙皊的脚步只是顿了一顿,仍旧向她走来,边走边笑道,“哦?原来性子火爆的静儿小丫头,居然会害怕喝药么?你师父可是告诉我,你平素最喜捣腾草药,没想到……” 他的后半句幽静全然没有在听,一听他道出“静儿”二字,她就无端感觉火大。谁允许你喊我静儿啊!只有寂哥哥和师父才能这么称呼我! 只不过当她刚想发作时,一只手已用奇快的速度点了她的穴,并且捏住她的两腮,迫使她张口。随后,一碗微温的苦药被毫不留情地倾入口中,极其不情愿地顺着喉咙流下。 幽静快哭出来了,这人喂药也不打个招呼,太不懂得怜香惜玉了吧!奇苦的药液刺激着她的每一个味蕾,好几次她都感觉喉咙里的药即将被条件反射地吐出来。 灌药完毕,待被封住的穴道一一解开,幽静便不住地咳嗽起来,直咳得眼泪与呛进气管的药汁齐飞。无意瞥见萧龙皊微微含笑的表情,气得她恨不得把方才被强灌入腹的药全部喷到那张近在咫尺的俊脸上。 没等她缓过气,和药一样微温的手便径直托起她的右手,探了片刻,“气血紊乱的情况差不多好了,不过还差一点。”说话时,萧龙皊手里已结起一个绿色的咒印,散发着丝丝柔光。 他飞快地念起十六字密咒,幽静除了最后的咒印之名“清流化雨”外,亦是一个字也没能听清。咒语戛然而止时,三股元气顺着幽静的手臂涌入身体,游走于周身。所过之处,原本乱糟糟的元气被一点点化开、理顺。 感觉放在自己手心的小手往回缩了缩,想来是受不了自己一下子调动的大量元气,萧龙皊忙将元气游走之速放缓,如同安抚一只受惊的小兽。 “现在感觉还好吗?”当探得幽静昨夜所受的那一掌仅是扰乱了她的气血,萧龙皊这才舒了一口气,但依然不放心地询问道。 “还好……”幽静一点头,继而又将头抬起,满脸焦急地问道,“寂哥哥呢?他现在怎么样了啊?” 微笑在这一瞬僵在紫衣公子的脸上。 …… 在幽静残缺的记忆中,六年以来,寂哥哥是她唯一的亲人,也是她最重要的人。然而从昨晚被那位神秘的黑衣女子偷袭到现在,他却还是没有转醒的迹象。急得幽静不停地在屋里走来走去,生怕他会出什么事。 萧龙皊却始终坐在窗台上,一会儿看看窗外的风景,一会儿又看看在屋中团团转的小家伙,自娱自乐,好像幽静的焦急与他无半点关系。 眼见着太阳已升到了头顶,幽静急得快哭了。她直接跑到窗边,抓着萧龙皊的衣领就是一阵摇晃,“飘零!寂哥哥还没有醒来,怎么办啊!” “啊啊啊,快住手!”好不容易才挣脱了幽静的魔爪,萧龙皊皱着眉头将被揉得不像话的衣领弄平,“他没有大碍,只不过是因为中了‘四相之术’中的霜冻,恐怕要过上三四天才能解冻……” “你骗人!寂哥哥分明好好地躺着,哪有被冻上啊!”幽静气呼呼地道。 早已料到她会有这样的反应,萧龙皊莞尔摇头:“如果不相信,你可以碰碰他的手,感觉一下是不是冰的?是不是一触就让你不自觉地打起寒颤?” 小丫头瞪了他一眼,却还是听话地摸了摸皇甫寂的手。果然,那在平日里不知给过她多少温暖的手,此时却冷如坚冰。 “你看,我没有骗人吧?”萧龙皊将双手环抱在胸前。 捧着皇甫寂的手,幽静呆呆地站着,不知所措。 “对了!有办法了!”良久,她如刚从梦境中惊醒般,急急冲向门口,“我去找师父,他一定有办法为寂哥哥解冻的!” 然而她的手刚触到木门,一声轻叹便自身后传来,“不必找了,你师父……昨夜便离开了此地。” ☆、005 古怪药引 前去耀月森林的小路上,幽静手中提着布袋,负着双剑疾行。 回想着刚才萧龙皊的吩咐,她便越发不敢有所懈怠。待瞅见一丛小红花时,她立即顿了脚步,大步走去,麻利地将它们尽数采下,随后又匆匆赶往森林深处。 若要追究使小丫头变得如此勤快的缘由,还得回到一刻钟前。 “原来……你也懂草药啊?”看着紫衣公子将刚熬好的药一点点喂入皇甫寂口中,只过了极短的时间,皇甫寂冰凉的手就有了些许温度,幽静不禁奇道。 “不然呢?难不成你认为我只会用冰诀欺负人?”萧龙皊搁下药碗,悠然道。 “可是……”多打量了仍处于昏睡的青年几眼,幽静又狐疑道,“你不是说,服下汤药,只消一刻钟的功夫,寂哥哥就会醒来吗?为什么现在已经过了一刻钟,寂哥哥却还没有转醒啊?” “呃……哈哈,怕是我忘记放药引了。”思索片刻,萧龙皊扶额笑道。 幽静一愣:“啊?那怎么办?” 他却微微一笑,答道:“很好办啊,我记得棕熊的胆就是药引。这样吧,反正你闲着也是干着急,不如去耀月森林捕杀点熊,帮我收集几个熊胆来吧。” “啥?熊胆?”幽静瞪大了眼睛,“你在开玩笑吧!熊胆的作用不是清热解毒吗?怎么可能除寒气?” “清热解毒不过是其中一种药效,总之,你把熊胆收集来就行了。”萧龙皊略显含糊地解释道,“对了,最好顺便采些小红花回来,配合熊胆一起除寒气快。” 当幽静的布包已经鼓得如皮球大小时,天上已挂起一弯皎月。天色好黑,可以说是伸手不见五指。出于安全起见,她也只好放慢脚步,凭着记忆慢慢往前摸索,好在耀月森林的路并不难走。 小丫头开始祈祷起来,但愿她今晚就能收集好全部的药引,但愿那些棕熊不要有早睡的习惯。 “哎?什么东西!啊——”一道影子从她身边窜过,与此同时凉意自她手上传来,好像是什么锋利的东西划破了手。幽静吃痛地哼了一声,抱着受伤的手嘶嘶倒吸凉气。 这时“喵呜”的声音却在她耳边响起。听到猫叫,幽静直接暗骂一句,原来自己是被猫抓了!奇怪,明明只有映月森林和桂树林才有的猫,什么时候竟胆大到敢往这儿跑了? 很快传入耳中的熊的怒吼打消了她的疑惑,幽静闻声立即抬头,一头棕熊正自远处向这儿 奔来。 见是棕熊,幽静先是一呆。寂哥哥曾告诉自己什么来着?遇见棕熊要做什么?哦,对!要先装死! 于是她扑通一声仰面躺倒在地,屏息瞑目。 但她又转念一思索,不对,这是躲避棕熊才用的法子,她这会儿可不是来躲熊的! 她立即睁开眼,入目的赫然是一只肥厚的熊掌。见熊掌就要落到自己胸口,幽静慌忙凝起一片元气,形成屏障护在身前。只听咔嚓一声,元气屏障替幽静受了棕熊这一掌,完成了它的使命。而幽静则趁此时刻连滚带爬逃脱棕熊的魔爪,未等她站稳拔剑,已饿得发狠的棕熊发出不耐的怒吼,径直朝她冲来。 幽静被它吓了一跳,她俯身堪堪避过棕熊的撞击,赶紧拔出一把剑,向着熊背一挥而下。然而棕熊仅仅是浑身一颤,反倒是幽静的手被剑上传来的力道震得生痛。 棕熊吼声连连,它掉转头对着幽静再度拍出一记熊掌。此时幽静已将双剑握在手中,见状她斜剑支地架住熊掌,另一只手抬起剑,对准棕熊的眼睛就是一刺。 棕熊本能将身向后一缩,然而完全避开这一剑是不可能的。剑尖刺中了它的左眼,鲜血顺着剑身滑下。棕熊吃痛嘶吼,将掌又向下压了压。幽静自然没法同它比力气,她只撑了片刻便弃了剑,拔出插入棕熊眼中的剑又跳至一旁,紧跟着便逃向森林深处。 这是她生平第一次独自“捕捉”熊,捕熊对策自然是没有。幽静虽然拥有武器和元气,但要凭一人之力击杀一头发狂的熊却是非常困难。见熊在身后追赶颇急,幽静只得在树与树之间绕弯跑,时不时向身后挥些剑气,以减缓熊的速度。 忽然间,她想起一个法子。这个办法乃是自村中的猎户口里听来的:捕杀大型动物时,可先觅一棵树,在树下设下陷阱,再爬上树将猎物引来,让它们自动落入陷阱。 只是幽静出来匆忙,也不会布置此类陷阱,只好收剑寻了一棵还算粗的树爬上去。情急之下她脑中又蹦出另一想法,那就是直接在树上向下投掷利器,也可令棕熊命毙树下。 她边爬边回头看看棕熊的位置,免得才爬一半又被它一爪子拽下树去。但当她刚爬上树,却发现有一对男女正倚靠在横生的大枝上休息。 欧阳雪丹与赵承渊二人是从炎寂之都赶来的,两天前接到“蚀影”帮主皇甫寂的命令,吩咐他们前来保护一个叫做幽静的人,接到任务的二人便连夜赶往残霞村。这不天色晚了,二人就打 算在树上休息一夜,翌日再去寻那位需要保护的人,没想到刚爬上树不久就见到为狩猎而爬上树来的幽静。 见树枝上似乎不能容下三人,幽静环抱树干,茫然地望着二人时,树身忽猛然一震,棕熊的吼声自下方传来。 欧阳雪丹正站起身准备询问幽静为何要上树来,棕熊这一扑害得她险些被震下树,不由得惊叫道:“哇!什么东西在撞树?!” 她往下一瞅,棕熊这会儿见扑树无果,便立起身来,欲爬树将幽静捉下来。欧阳雪丹只扫了一眼,侧头便看见幽静所背的铁剑。几乎想都不想,她抽出幽静的铁剑,笔直向下用力掷去。 长剑正中熊口,穿咽喉,贯肚肠,破其腹。棕熊冷不防遭此重击,唯剩的反应只是瞪大了那只完好的右眼。一股血自它破碎的左眼中淌出,它不甘地将身子晃了几晃,轰然倒地。血自被贯穿的部位汩汩流出,很快在它身下积起一滩。 世界顿时安静了。 ☆、006 骗局败露 棕熊毙命之际,赵承渊已将幽静拉上树站定。这时欧阳雪丹亦站在了二人面前,略有些不快地打量着幽静,片刻后问道:“小妹子,你这么喜欢大半夜跟熊玩儿爬树?” 幽静忙摆摆手:“不是不是!我哥哥中了霜冻之气,是他的结拜兄弟让我来这儿弄点熊胆回去解霜冻……” “哈?熊胆?”欧阳雪丹惊讶地望着她,随后拍了拍赵承渊,“妹子,咱们身边这位呢,可是精通解毒的医师。你提到的霜冻之气也算一种毒,而我呢恰巧曾中过此毒。这位医师当时用小红花汤为辅,以元气将毒引出来就是了。至于熊胆,还要它做啥?” 见幽静瞪大了眼,欧阳雪丹想了想,自树上爬了下去,边爬边道:“算了算了,你杀一只熊已经这么不容易,放着熊胆不取才是傻!” “这熊可不是我杀的……”幽静正嘀咕,衣领却被赵承渊一把抓住。在她啊啊的惨叫声中,赵承渊带着她径直自树上一跃而下。 …… “小妹,你是从残霞村那儿过来的?”瞥见幽静手中的猎刀刃上刻着“残霞”二字,欧阳雪丹不由得问道。 “嗯?啊,是的。”幽静一愣,却是不假思索地点头。 “是村里人?”欧阳雪丹又问。 “嗯……” “那你认得皇甫寂吗?”站在二人身旁的赵承渊突然问道,“我二人是来拜访他的。” 幽静再愣,她并不知道二人的来由,也不知道二人为何要找皇甫寂。恐二人是来找寂哥哥麻烦,她当即摇头道:“我不认得。” 她这一瞬的迟疑被欧阳雪丹看得分明。欧阳雪丹闻言思寻几秒,忽然扶了幽静的肩,笑嘻嘻道:“我说小妹呀,咱二人可是你的救命恩人哦!你想如何报答我们呢?” “啊?报答?”幽静正割着熊皮的猎刀顿了一顿。方才她被熊追得甚急,爬上树之后,说是被欧阳雪丹二人所救也不为过。可她身边如今愣是没有可以作为报恩的东西,她现在只有一把小猎刀、一包红花和一枚刚收起的熊胆。送猎刀自然是闻所未闻,她也总不能把红花和熊胆当做报恩之礼吧? 见幽静面露为难之色,欧阳雪丹咦了一声:“怎么啦?” “我……我现在没有带可以用来报答你们的东西……”幽静低了头,小声道,“要不,这头熊的毛皮和脚掌就都给你们……” “你是残霞村的人,这些东西对你们来说,应 该都不是稀罕之物吧?”欧阳雪丹逗她道,“姐姐想要点稀罕的东西哦!” “这……那我回村后再看看……” “你要是跑了怎么办?”赵承渊亦配合欧阳雪丹,故意问。 “我叫幽静。”幽静思忖将自己的名字告诉他们也无妨,便如实说了,“残霞村的人都认得我,在村中随便打听一下,就能知道我住哪。” 欧阳雪丹与赵承渊对视一眼,听幽静道出自己的名字时,二人已明白她之前提到的“哥哥”即是皇甫寂。皇甫寂受了伤,二人理当前去探望。但幽静之前的一席话,却是让二人感觉找熊胆这事儿有些蹊跷。 听完幽静的话,赵承渊还想问点什么,欧阳雪丹却率先点头道:“成,那就这么说定了。过几日我们再来找你。”她又拉起赵承渊的手臂,对幽静挥挥手,“姐姐先走了,咱们后会有期!” 待走得看不见幽静的身影,赵承渊才将欧阳雪丹拽到一旁,不解道:“你刚才急什么?跟着那小妹妹回去探望帮主又有什么不可以?” 欧阳雪丹嘿嘿笑了笑:“指不定这是萧公子故意给静妹子安排的历练,咱要是真跟了去,岂不是要把他的计划搅黄?” 赵承渊恍然大悟般点头:“原来如此,依萧公子的性格,想出这样的历练也在情理之中。行行行,想怎样都随你。”他抬头望了望夜空,闷闷道,“你说,现在我们要去哪投宿?” “树上。”欧阳雪丹一本正经道。 …… “寂哥哥!你可算醒来啦,真是吓死静儿了!” “寂哥哥!你看我猎来的熊肉、熊掌和熊皮!” “寂哥哥,先前偷袭你的那个人是谁啊?她好厉害……” “寂哥哥……” 自皇甫寂喝了药苏醒后,幽静一直在床旁叽喳个不停。时而拿着自己的战利品给他看,时而就他之前被袭之事问上几问。 萧龙皊见皇甫寂面色已难看到一种境界,却仍强撑着笑容,应着小丫头一句句念叨,忍不住搭了幽静的肩,边将她往门外轻轻推去,边道:“你寂哥哥刚醒,经不住你这一连串问。” “可是可是……!”幽静被他推搡到外边,正欲抗议,萧龙皊便将木门嘭地关上。幽静又准备去敲门,一蓬火焰赫然出现在她面前,幻化成一只虎,忠心地守着木门。 幽静被赶出门外时,皇甫寂终于忍不住冲着地上便吐出一 口药,紧跟着抚着床沿大吐特吐。事实上在萧龙皊给他灌药前,他就已经醒了,方才正憩着,冷不防被灌了两碗又苦又腥的红花熊胆汤,没有当场喷出去已是非常难得了。 听着小丫头在外边骂骂咧咧却无可奈何,萧龙皊这才舒了一口气,转头只见床旁一片狼藉,便施咒将之尽数清理干净。 这当头,皇甫寂已将刚喝的药吐了个干净,见萧龙皊转身走来,他顿时大声道:“姓萧的,小红花配熊胆,你想喝死你大哥吗?” “寂大哥,您倒是小点声。小丫头还在门外,当心这话被她听见,扰了我们兄弟俩苦心设好的局。”萧龙皊悠然道。 皇甫寂笑骂道:“什么‘我们兄弟俩苦心设局’,真正尝到苦胆是什么滋味的人可是我!”说话时,他不经意地扫了萧龙皊身后半敞开的门一眼,拍了拍萧龙皊的肩,“你的谎话说得真不赖,这回倒是让幽静好生锻炼一回了。” 萧龙皊亦笑着应道:“哪里哪里,分明是大哥演技精湛……”话才说一半,身后便传来一声巨响。还未等他转身,后背就挨了一掌。 “骗子骗子!混蛋骗子!”幽静边嚷嚷边对着萧龙皊好一顿拳击掌劈。 “咳咳!你几时进来的?我明明将幻兽唤出来守门了!”萧龙皊赶紧结咒架住她的双手。他忽然想起几秒前的那声巨响,难不成便是幽静…… “你那只火老虎真没用,我还没踢几脚它就散了!”幽静不屑地哼了一声,随后盯着萧龙皊的双眸,不怀好意地笑着。“大骗子哥哥,我们要不要再来切磋一次啊?” “自然是不必了……啊!” 幽静可不管他应了自己什么,她猛一发力便将萧龙皊的咒印击碎,扑上去又是一顿打。 皇甫寂默默看着面前上演的全武行。见萧龙皊遭打,他心中顿时觉得解气,谁让萧龙皊连着给他灌了两大碗红花熊胆汤。 “好好好,你是非常厉害的女侠,我是大骗子!”见小丫头收了拳头,站在自己跟前直喘气,萧龙皊顾看自己手臂上东一块西一块的乌青,复望向她,郁闷道,“打我打了这么久,你气儿倒是消了没?” “没有!”幽静大喊一声,一头撞向萧龙皊胸口。萧龙皊干脆不躲不闪,伸手抵住她的肩,直接运起“梦缚之咒”。没多久,小丫头便软绵绵地倒在他怀中,呼呼睡去。 “寂大哥,方才你是不是早就看见小丫头进来了……”把幽静放到床上后,萧龙 皊望着皇甫寂,幽幽道。 皇甫寂默默偏过头:“方才你将门挡着了,我什么都没看见。” 萧龙皊:“……” ☆、007 防患未然 红色。 视野中尽是红色。 这里似乎是一个院落,但在院中,不论是草木、地面,还是房舍,皆是令人难受的红色,压抑而可怖。 “这个院落,为什么会这么奇怪?” 幽静在这处院落中徘徊,明明已经走了很久,却怎么也找不到出口。即使大声呼喊也得不到丁点回应。时间仿佛又凝固了许久,四野也沉寂了许久,直到幽静感觉有人将她轻轻抱起,凝固的时间方才缓缓化开。 这人怀抱幽静,让幽静的头靠在自己肩上,一步一步走动起来。 “真可怜,只剩下你和你姐姐了吗?”幽静听见抱着她的人轻叹一声,不由得自他肩上抬起头,想看看究竟是谁。 “你是谁?你在带我出去吗?”她边抬头边问,一只手却将她的脑袋轻轻按下去,她只好又顺着来自这只手上的力道,不情不愿地趴了回去。 在这之后,她似乎又问了些问题,但她迷迷糊糊地不记得自己究竟问了什么,也不记得这人是如何回答。听这人方才的声音,应是一位青年。这位青年仅仅是一直抱着她,将她的脑袋按在他的肩头,不让她抬头。 “小小的泫泫。”忽然间,青年对着她的耳畔,温柔地唤了一声,之后竟消失得无影无踪。幽静只觉身下一轻,下一刻扑通一声扑倒在地上。 刺鼻的血腥味,在这一刻闯入她的鼻腔,让她没由得感到一阵恶心。幽静惊恐地抬头,入目的赫然是方才红色的院落。一声声不知从何处传来的铃铛的脆响,一下跟着一下撞击着她的耳膜。眼前的一片赤色之景,这会儿却清晰起来。房舍的白墙上皆是触目惊心的血痕,遍地的尸首卧在血中。 吓得幽静颤抖着后退,只退了几步便觉得像是陷入了一片泥泞,无法再动弹。她忽然感觉手中多了些东西,低头看去时,六根幽蓝的丝线正安静地躺在掌心。 也便是在她看清六根丝线之时,大地开始剧烈地颤动,眼前的一切都开始扭曲。幽静紧紧握着手中的丝线,只觉天旋地转,喉咙亦隐隐发紧,仿佛要窒息一般。然而在剧烈的难受之感过去后,她却是自梦魇中慢慢醒来了。 睁开眼,当发现自己仍呆在平常生活得木屋中,幽静不禁舒了一口气。她感到额上冰冰凉凉,抬手摸了摸额角,却是握到了一只温热的手。 “哟,醒了?”下一刻,萧龙皊的脸便出现在她面前。几乎没有迟疑,幽静一把抓起脑袋底下的 木枕,翻身倏地丢将出去。 如此近的距离,萧龙皊自然避无可避。只过了一秒,木屋内便传出一声惨叫。 “死丫头,我见你被梦缠住,挣脱不得,好心好意替你脱出梦境,你砸我作甚?”揉着被砸中的肩,萧龙皊好生无奈。他倘若不会任何治疗的咒术,只怕不出几日就要被幽静给活活打死。 “混蛋骗子!”怕他再给自己下咒印,幽静抱紧被褥,窝去床的里侧,骂道。 “年纪轻轻的,别这么记仇。”萧龙皊干咳一声,“那么,这只烤兔子作为我的赔礼,总行了吧?” 幽静见他将手伸进衣袖,变戏法似的取出一只烤兔子,当即好奇道:“把烤兔子放衣服里,你也不嫌油腻吗?” 萧龙皊笑呵呵地拎着兔子,在她面前晃了晃:“油腻不油腻,你要不要尝一尝确认一下?” 嘴上随坚决地说着“才不要”,幽静的目光却始终关注着萧龙皊慢慢撕下一片肉,又慢慢地享用。她自昨晚中了“梦缚之咒”后一觉睡到大早上,此时当然已饥肠辘辘。见萧龙皊将一条看上去最肥美的兔腿撕下来拿在手中,她再也按捺不住,伸手便去抢。 见状,萧龙皊立即将兔腿举过头顶,一如之前举着她的玉牌那样。但这回幽静却是直接夺了他另一只手里拎的烤全兔,对着兔肉张口就咬,不多时口中便塞满了兔肉。 萧龙皊见她正忙着对付兔肉,不觉微微勾了勾嘴角。他随意地在床沿坐下,边吃肉,边笑问:“味道好吗?” “嗯!” “吃了我的烤兔子,可不许再记仇啊。” “嗯……”幽静含糊地应着。 “等你一切都准备好之后,带我去你平常习剑的地方。”沉默片刻,萧龙皊忽然道出这句话,“寂大哥说,从今天起就由我来督促你练剑。” 幽静差点将一口兔肉喷出来。 “你又在骗我吧?寂哥哥干嘛要你来督促我!” “大概是寂大哥觉得,你在我面前应当不会偷懒……” “不行不行!我这次一定得向寂哥哥问个清楚!免得又被你给骗咯!”幽静闻言立即嚷起来。她甚至直接掀开被褥跳下了床,将未吃完的兔肉往萧龙皊怀中一丢,披了件外衣,赤脚冲出门去。 望着她的背影,萧龙皊摇摇头:“真是个急躁的小丫头。” “寂哥哥!那个大骗子说,是你让他从 今天起开始督促我习剑,这究竟……咦?”冒冒失失地将皇甫寂的房门撞开,幽静正问了一半,抬眼赫然看见房中竟多出两位昨晚才相别的“熟人”。 “哟,这不是夜半杀熊的静妹子吗?”听到撞门声,欧阳雪丹抬起头,见是幽静,便冲她招手,“来来来,姐姐要的报恩礼准备了吗?” 赵承渊哭笑不得地打落她的手:“还惦记着报恩礼?我们是来拜访帮主的,快别打趣人家小姑娘了。” “帮……帮主?寂哥哥吗?”幽静听得一头雾水,不禁将目光投向坐在二人身旁的皇甫寂,“寂哥哥,原来你不光同飘零一起骗了我,还把你的下属也骗了过来吗?” 皇甫寂轻咳一声:“当然不是你想的这样,这两位是……” “是炎寂之都来的保镖哦!”欧阳雪丹笑嘻嘻地接过话,“姐姐是欧阳雪丹,这一位平素沉默寡言的是赵承渊。”她拍着赵承渊的肩,示意他也说个两句。而赵承渊却似毫不知情地抿着茶,当真在印证“沉默寡言”这一评价。 见他再沉默下去必不是什么好事,欧阳雪丹只好继续道:“总之啊,以后我们就是你的保镖了,有什么难事尽管吩咐哦!” 幽静吃惊地看着二人,几秒后带着无辜的表情望向皇甫寂:“寂哥哥,你还是告诉我你为啥要让飘零督促我习剑吧……”话音刚落,腰上蓦地一紧,接着她便被人拦腰抱起,惊得她啊啊惨叫起来。 “大早上赤脚站在地上,你也不嫌凉?”萧龙皊直接将她扛在肩上,不顾她的一通叫嚷,对皇甫寂点了点头,转身走出门去。 “混蛋!放姑奶奶下来!” “你一个小丫头片子,自称什么老。” “你放我下来!” “待会儿先从凝气开始学习。我见你连剑气都只是勉强凝出,看来这方面应当好好训练训练。” “放我下来!啊啊啊!” 目送走二人,皇甫寂收起笑容,对赵承渊与欧阳雪丹道:“之前我吩咐你们的,都记下了吗?” “记是记下了,只是不知道帮主的用意是啥。”思索片刻,欧阳雪丹“诶”了一声,“难不成是静妹子被魔族那边的人盯上了?” “我想,即使不被魔族盯上,静儿如今的处境也有些危险了。”皇甫寂叹道,“十日前,我在桂树林督静儿习剑时,觉察到有人在暗处窥视。待我攻击那处地方,丢出的暗器却被一片水障全部阻下。 当时我只当那人是前来修炼的,没想到水障之后的人,竟会是时雨山左护法。” “那又……啥?你说是那个杀人如麻的左护法?”欧阳雪丹吓了一跳,她刷的站起,差点将手边的茶杯碰翻,“帮主啊!我俩要是遇上他,保住自己的性命可都难!” “别推我啊!我自己有腿!”当是时,幽静极其不高兴的声音自窗外传来。皇甫寂闻声,自然朝窗外看去,只见幽静负着双剑,正被萧龙皊架着前去桂树林。 “帮主大人!您有在听我说话吗?”见他的目光一直聚焦在窗外,欧阳雪丹将身体凑过去,大声问道。 “听了听了。”皇甫寂方才将目光收回,正色道,“我可没让你们去对付左护法,我只是让你们在我不在的时候保护她,别让她出事就是了。” “身为万人之上的左护法,如何会到残霞村这样的偏僻地方来?”赵承渊奇道。 “这事我也不清楚。”沉吟片刻,皇甫寂猜测道,“但听慕容家的那位前辈所说,这左护法只怕是同静儿从前所在的家族有所纠葛。” “但如果真是这样,我们必定做不了什么……”赵承渊准备继续说下去,欧阳雪丹却暗地里掐了他一把,示意他不必多言。而她则笑眯眯地点点头,“成,这事我俩揽了。不过,记录帮会贡献的名单上,可不要忘了记上这一笔哦!” ☆、008 伊人紫云 皇甫寂为何会让萧龙皊代他当幽静的督学,这个问题的回答幽静当然无从得知。虽极其不愿让萧龙皊教自己剑术,但便是在这种不情不愿的情况下,幽静觉察到自己的剑术已进步了许多,而且萧龙皊教授之时亦将一招一式解释得很明白。如此这般几日下来,她倒是不再反感这位“大骗子”了。 之前是萧龙皊每天一大清早去敲开幽静的房门叫她起床,有时见小丫头窝在被褥中千呼万唤不肯出来,他当即掀开被褥,拎兔子似的将她拎起,套上衣服挂好玉牌背上剑,再将她甩在肩上,像背麻袋一样扛去桂树林。此事风险极大,搞不好萧龙皊还要遭受木枕的袭击。但因为事先已经吃过一次亏,每回去叫小丫头前,他都会念咒先给自己加一层屏障护身。 不过现在的情况着实是好多了,小丫头起得比他还早,一起来就会在屋前练剑。见他缓缓踱过来,幽静便会收了剑,笑嘻嘻地同他一起去桂树林。 如今令萧龙皊稍微有些郁闷的,大概只有幽静对他的称呼一直是“飘零飘零”的。即使他告诉幽静他的本名是萧龙皊而不是萧飘零,小丫头却依然“飘零飘零”喊得欢乐。 他郁闷自己为什么一时兴起,将那人送给自己的昵称告诉这么个小丫头。 不过话又说回来,二人得相处倒是挺欢乐。有时皇甫寂躲在暗处,边喝着手中葫芦里的酒,边欣慰地看着渐渐相熟起来的二人。一教一学、一无奈一愉悦,不是师徒,俨然是一对兄妹。 …… 这日,幽静准备出去打猎。早已入了深秋,尽管在残霞村一带的天气还算不错,但出门时还是令人感到些许凉意扑面而至。 她很快在映月森林抓到了两只兔子,准备带回去当三个人的早饭。 “啊!哪来的鸟?”幽静又采了些野菜,拎着兔子正要往回走,突然头顶上扑啦啦地响起一阵怪异的声响,一只白色的鸟应声落在她面前,在地上挣扎着。让她无比惊讶的是,这只白鸟的羽毛有一半竟被鲜血染红!它的一只脚上还套着一枚红玉打制的圆环。 “这……这鸟是怎么了?”幽静呆呆地看着白鸟在眼前挣扎,发出哀伤的鸣叫。似乎是觉察到了她的目光,那白鸟竟努力地将它的小脑袋转了过来,张着尖嘴,嘶嘶地呼着气,像是要告诉幽静什么。 看它奋力地往脚上的红玉环啄去,幽静忙放下兔子蹲下身,摸了摸白鸟脚上的红玉环,却没有感到有什么不对的地方。白鸟却因失血过多昏了过 去,慌得幽静不顾已经逃走的两只兔子,抱起已经昏过去的白鸟,转身往小木屋奔去。 快要跑到小木屋时,一个人突然从屋里走出。正在全速奔跑的幽静哪能停得住脚,直接与那人撞了个满怀。 来人忙将她扶住:“静儿,你这是怎么了?这么早就回来了,咦,这鸟……” 见来人是萧龙皊,幽静不由分说将白鸟往他怀里一放,接着抬起它的一只翅膀,指了指那红玉环,“这只鸟刚才让我注意一下它脚上的环,可我没感觉到哪里有些不对……” “……这白鸟看起来好眼熟啊。”萧龙皊手里泛起柔和的橙光,开始治疗受伤的白鸟,同时好奇地打量着它。听幽静如此言说,他的手开始在白鸟的脚上摸索。待摸到封入密语的红玉环,他一惊,猛地抬起头看着幽静:“你……这只鸟你是从那里得到的?” “映月树林啊,怎么了?”见他的神情很是复杂,忧虑却夹杂着喜悦、激动,幽静心中的疑惑更浓了。 “这白鸟是紫云饲养的……紫云为什么突然会来这里,灵儿的伤是被魔元气所伤,莫非是她落入了魔族人的手中吗……”萧龙皊又像是在跟幽静解释,又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紫……紫云?”幽静不解地看着他,“紫云是谁啊?” “她……她是你嫂子……”支吾了半天,萧龙皊抓了抓头发,不好意思地说道。 “我嫂子?寂哥哥的妻子?”听他这么一说,幽静反而更糊涂了,“不对啊,寂哥哥的妻子明明是漪姐姐。漪姐姐一向很忙,不会突然来这里啊!” “这……咳,还是不和你说了。”萧龙皊轻咳一声,不打算将这个话题继续下去,他便抱起已醒来的白鸟走到门口。 红玉环中的密语,只是简简单单的“萧哥哥,救我”,但萧龙皊知道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紫云远在朝雾城,他来残霞村前,只告诉紫云,他不过是去结拜大哥处践行六年前的某个约定,过几日便会回去看她。约定的期限是半个月之内,可如今连十日都没到,紫云却莫名出现在此地,还出了事。 “可不可以告诉我,紫云究竟是谁啊?”幽静跟了上去,不依不饶地追问道。 “她……她是我的挚友……同时也是……”萧龙皊停下了脚步,“我的未婚妻。” …… 叶影婆娑,落英满地。一袭紫衣,于林间匆匆而行。 待萧龙皊终于停下时, 身后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直踩得满地枯叶沙沙作响。 他诧异转头,但见幽静正在身后不远处弯着腰气喘吁吁,不禁错愕,随后将眉一挑,“笨丫头,谁让你跟来的?” “和……和你一起去救紫云姐姐啊!”小丫头好不容易平了气息,抬起的脸上笑容点点。 “……”萧龙皊顿时语塞,哭笑不得。他不再理会幽静,转身径直往深处前行。 “若要随我一起去,便只管跟上来。”搁下这话时,他的身影已掠出老远。 “喂喂,等等我啊!”尽管还是很累,幽静也只得硬着头皮追过去。 周围的树木在不断地减少,过了不多久眼前突兀地出现了一片空地。一位身着素衣的少女正端坐在那儿,闭着双眼,想来她就是紫云了。 一袭素衣一支笛,一抹浅笑一容颜。少女长得不算特别美丽,但面容姣好,纤纤玉手和吹笛时的样子给人一种无法言说的魅力。 幽静曾见过皇甫寂的妻,那是一位从言行到举止、处处注意庄重的女子,高贵而美丽。而眼前这位正徐徐吹笛的素衣佳人,与她印象中的漪姐姐相比,却是平添了几分脱俗淡雅的气质。 她愣愣地站着,心里却莫名有些兴奋。飘零都这么潇洒帅气,紫云姐姐果然也很好看呢! “紫云!”萧龙皊高声喊道。 笛音倏地一断,少女睁开眼,看见来人是萧龙皊,忙放下竹笛,惊讶地从地上站起。 ☆、009 耀月紫华 “萧哥哥!”紫云的脸上流露出了喜悦,但只一瞬就被淡淡的忧虑所替代。 “紫云,你怎么会在这里?我不是说过,再过五日我自会回来找你吗?”萧龙皊几步上前,伸出手欲要拉住她。 “萧哥哥等一等!不要……啊!”紫云的话音未落,却见她站着的地上突然显现出一个金色的阵法,一道屏障瞬间将她笼罩。萧龙皊伸出去的那只手碰到了屏障,像是触了电一般迅速收了回来。万分惊异之时,萧龙皊手中已泛起橙光,他伸出去的那只手迅速被橙光笼罩起来。 站在他身后的幽静突然惊呼出声,他的手,竟一直在往下滴血! 与此同时,周围的树叶像是被狂风刮了一般,沙沙的动了起来。一道冰冷却又熟悉的声音传入幽静耳际:“呵……终于来了!” 一团火球出现在紫云身后,在幽静连连惊叫之下,火球逐渐散去。蓝发紫瞳、一身蓝衣的叶琳岚出现在二人的视线里。 “你,你是上次伤了寂哥哥的那人!”幽静不敢相信地看着眼前的紫眸女子。 只是,她的眼睛似乎有点不太对劲。如果说第一次见到她时,她的眼睛是奇怪的紫色,这一次,她的紫色眼睛却像是被蒙上了一层血色的纱,显得更为诡异和恐怖。 “不错。”叶琳岚的语气依然是那样冷漠,不带有一丝一毫的感情。 “叶琳岚……原来你便是雾岚。”萧龙皊上前走了一步,看向她的目光里除了讶然便是冰冷,“你为何要将紫云困在这里?” “想要知道答案吗?”叶琳岚没有回话,反而呵呵冷笑着说道,“不如以一战为赌,如何?倘若我输了,那我就解除这个屏障。人,任凭你们带去;如果我赢了……” 她的脸上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笑,“你倒要跟我走一趟了!” 说罢,不顾二人是否答应,叶琳岚脸色骤变,眼中闪过一丝痛苦之色,紫色的眸子上流动的血色忽明忽暗。 “接招!”银色古琴出现在她手中,叶琳岚面色一冷,玉手伸出,往琴弦上拨动起来。 一丝丝蓝色的能量随着琴声,往半空中飞去。在二人目光注视之下,一块巨大的坚冰正在凝聚。 “这……看来只有一战了!”望了望面无表情的叶琳岚,萧龙皊摇摇头,右手一招,剑鸣轻吟,凝霜剑顿时出现在他手里。 二人皆以法术相拼,一时间平地卷起一股狂风,以冰、风 、土、火四相凝成的元气与白色流光交织在一起,一时半刻未能分出胜负。 琴声几度变幻,时而如秋潭中的落水般沉寂,时而如马鸣萧萧凄怆,时而又似魔音般令人难受,即使是萧龙皊也不得不想方设法避开这声音。而幽静在一旁早已难以承受多变的琴声,将双耳死死捂着,纵使这样仍难受无比。 喉中一甜,丝缕鲜红自萧龙皊嘴角淌下,不多时便汇成了一股。他执剑在空中连连挥出数片黄色的碎花。碎花在空中飞舞着,逐渐凝聚成一块硕大的黄色巨石。他调转剑尖,往叶琳岚只一指,那巨石就听话地飞将过去。当快要命中叶琳岚时,黄色巨石突然从中爆开,铺天盖地的碎块如雨点般纷纷落下。 面对如此密集的黄色碎块,叶琳岚仍旧面不改色。她抓起古琴,在即将被砸中之时竟一个后翻躲了过去。她连翻了五六次,方才躲过了所有的黄色碎块,将琴竖起,手指重新在琴弦上弹拨起来。 她忽而面色一沉,拨动琴弦的一根手指突然被划破,一滴鲜血落在琴弦上,瞬间燃起了一团火焰。她的手不断地弹拨着,随着琴声越来越激烈,火焰也越烧越旺,只一会儿便变成了一团硕大的黑红色火球。而火球的变化并没有停下,而是慢慢地由一化为二,由二化为四。 邪火最能伤人,见邪火逐渐分开,几欲将他与紫云隔开,萧龙皊再次吐出一口血,失了血色的脸上闪过一线焦灼。 众所周知,冰一触及火便将化作一滩水。这火,一旦被施展开来,他就算耗尽三分之二的元气布出冰晶结界,也无法将之挡下! 而他体内的元气,就在刚才,不知不觉已被琴声一点点扰乱,不然他也不会忽然口吐鲜血。 幽静在一旁只能干着急,小丫头心知肚明,凭她的力量,贸然冲上去只会给萧龙皊添乱,而且她也没有那个能力敢冲上去直面叶琳岚的邪火。 这时,一个声音径直在她心中响起,“你就这样甘心眼睁睁地看着飘零被带走吗?” 这是一个陌生的女声,无端带着一丝邪气。幽静一惊,四下张望却并未看到一人。 “不用找了,反正今日之后,这个灵魂的本尊就会从万里之外赶来。”那声音笑了起来,“瞧你现在这么焦急,不如去帮帮你的飘零哥哥如何?” “我……” “唔……估计是不敢吧?”那声音悠然,“没有关系,按照我的方法去做就是了。”不等幽静答应,她又自顾自傲然道 ,“这个家伙,方在从前,在我手下可是连半招都走不过!” “以你的体力,差不多只能用一招,不过此时就算是一招也绰绰有余啦。不多废话了,现在给我过去!”她的声音仿佛有一种魔力,幽静竟不由自主地朝铺天盖地的邪火走去。 “静儿!快躲到树后!”眼见着幽静自身旁闪出,萧龙皊大惊失色,他厉声喊道,并伸出手想将她拉回。 然而接下来的事则令他差点被吓死,小丫头不知何时拔剑在手,大胆地冲向重重火焰,随后身影竟完全敛入火中。吓得他慌忙布出冰晶结界,不顾一切地执剑冲将过去。 这一刻,一轮绮丽的紫华破开邪火。待萧龙皊看时,却见漫天剑影在一瞬间同时出现,将叶琳岚笼罩在其中。而挥出这些剑影的人,竟是幽静! 火光与紫华终于散去之后,叶琳岚半跪在地上,挣扎着想要站起,却因为牵扯动了伤,猛地咳嗽了两声。一股鲜血自她嘴角淌出,滴在地上。 “左使大人……”叶琳岚伏在地上,眼中红芒逐渐淡去。手里被她捏得粉碎的玉符随风散落,“我……没能办到……” 一线亮光令她的瞳孔猛然一缩,她偏头看时,一把剑正斜在自己脖子上。 “快说!那天为什么要无缘无故击伤寂哥哥!”幽静牢牢握住剑,指着她压低声音质问,“还有刚才,为什么要在森林里设下法阵困住紫云姐姐!” 叶琳岚并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闭上眼,许久,方才疲倦地答道:“救人或者害人……不过都是我的任务罢了……哪里还需要问出什么缘由……”说完,她竟直接栽倒在地。 只是,倘若没有那个一度支撑着她的信念,她也断然不会心甘情愿地为魔军左使大人做事。 “唉?你……”幽静见状不由得一怔,但她立即反应过来,慌忙收了剑,扶起叶琳岚,急道,“你、你别晕啊!我不是想要威胁你的!喂喂,醒醒啊!” 颈上一度悬着的玉佩却在这时迅速变凉,且越来越冰,幽静大惊,猛地抬头顾看四周,但并没有看到一个敌人。这令她下意识摸了摸玉佩,倍感疑惑。 “动用魔封之力会消耗大量的元气和体力,她恐怕是因为刚才布置邪火屏障,透支体力所致。”萧龙皊扶着紫云走过来,“走吧,她没事的。” 树林中应声闪出一位劲装少年,一言不发地走向幽静,随后直接将叶琳岚背起,一如出现时那样,沉默着迅速离开 三人的视线。 一只手在这时递了过来,“这样出神,在想什么?” 幽静摇头,也向他伸出手去。仰首的刹那,她看见光线穿过参差的叶,投射在面前紫衣公子的白发上。飞扬的白发与他身旁素衣佳人的青丝,共同将阳光揉成丝缕。 ☆、010 新任师父 婉拒了与萧龙皊二人一同回去,目送走互相搀扶着离去的二人,幽静心底不知为何涌起一丝怅然,仿佛二人的背影牵动了她心中最柔软的那根弦。 手中双剑尚未收起,银白的剑身仍带着邪火的余温。方才扑入火中的那一刻,她感觉全身的血液都要被蒸干,火舌在不断舔着她的脸颊,又疼又烫。她甚至以为自己就要被烧死,挥出剑时,双手似乎都不属于自己。 然而,她却一点事也无,反倒一举重创了那女子。 “那个灵魂,”她在心中喊道,“你还在吗!告诉我,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你能把刚才那一剑再演示一遍吗?” 宛若小石投入深潭,之前帮助她的那个声音的主人仿佛消失了似的,再也没有回答她。 幽静忽然懊恼起来,她一剑斩在身旁的树上,随后猛然将之拔出。借着惯性,她倏地挥起剑,对着空气连出数剑。斑驳的剑气中夹带着火红,那是她体内元气的颜色。 铮地一声剑鸣响彻耳际,却是幽静右手的剑被她强行调动的元气弹飞,在空中盘旋一周之后,笔直地向下坠落。 见状幽静后退一步,想要将剑接住,不料竟一脚踩在一颗石子上,跌坐下去。眼看着剑就要刺中她,一个人却眼疾手快一把接下剑,并将剑柄调转向她,道,“拿着。” 这声音好生耳熟,幽静愕然抬头,映入眼中的是一只紫色的眼眸,与一头被挽起的蓝发,这令她差点以为来者是刚才便离开的叶琳岚。 站在幽静对面的是一位一身淡粉色长裙的女子,见幽静顿时做出十分戒备的动作,她莞尔一笑,“别这么警惕啊,我可没有什么恶意。” 女子的脸上一度挂着恬淡的笑容,两支精致的银珠发簪插在被随意挽起的深蓝色秀发中,有一缕头发不知是无意还是有意未被扎起,松垮垮地垂下,恰好遮住了她的左眼,不凑近看是无法辨出它的真实颜色。她纤细的脖子上悬着一颗玲珑的红玉,有一块红色如火般的灵符被她用红线细心地挂在腰间。 “你……你该不会就是刚才那个灵魂的本尊吧?”回想起灵魂之前的话,幽静小心地问道。 女子微笑颔首,声音如泉水击石般清脆,“是呀!说来那家伙也真是,失了肉身却不曾来寻我,反倒缠上你了。” 幽静闻言却是后退数步,指着自己怯怯道,“所以,你来找我是为了把她收回去吗?” 女子咯咯笑起来,笑罢,正色 道:“小笨蛋,她都与你的身体融合为一了,要我怎样收回去?杀了你吗?”见幽静面露惊恐之色,她又笑嘻嘻地出言打消小丫头的顾虑,“开个小玩笑而已,就这样不禁吓唬?我不但不会杀你,反而还要教与你一套剑诀呢。” “剑诀?”幽静听得一愣一愣,下意识地问道,“为什么?” 女子随意拢了一下微乱的蓝发,被手指轻触的银珠发簪发出叮当的轻响,“打趣你为笨蛋还真没有错。你只要回答‘想’或者‘不想’即可,何苦还要再三追根究底?”注意到幽静仍在迟疑,她抿抿嘴,补充道,“至于这剑诀的威力么,大概就如你刚才打破琳岚的结界那样吧。事实上,那就是我日后会教给你的剑诀。” 这话无疑动摇了幽静的想法,她沉思片刻,从女子手中接过剑,顺势拜倒下去,正要叩首,“幽静见过师……哎?” 一种无形的力量阻止了她接下去的动作,并将她慢慢托起,使她重新保持站立的动作。幽静向女子投去惊讶的目光,然而女子仍然含笑着站在原地,只不过手中已多出一块赤色的灵符。 “师父这个称谓未免太过生疏了,我可消受不起。”她竖起一根手指,放在自己唇上,话中带笑,“姐姐叫泠玥,不过现在知道我的人大都称我为‘玥霖’,其实怎么叫都无所谓。对你而言都一样,今后喊我泠姐就是了。” 虽一个劲儿催促幽静拜师,泠玥却对灵魂□□的选择颇感好奇。小丫头实力平平,按照泠玥自己十二岁的实力相较,实在是天壤之别。适才灵魂□□告诉她,这女孩拥有叶家血脉,可放心地继承她的衣钵。然而泠玥却隐隐察觉到灵魂□□话语中的一丝掩饰,她仿佛没有将实情全盘告给自己。 幽静听话地叫了声泠姐,眼前却蓦然扑来一团火光。吓得她本能地抬起双臂,挡在面前。火光倏尔散去,化为缕缕炽热的流光,擦着她的身体掠过,复又一头砸在她身后的泥土里,化为青烟消失。 “你……你是属木头的吗?”泠玥用指尖轻轻戳着她的脸,又好气又好笑,“面对攻击都不会躲,傻了吗?” 幽静任她戳着,满脸委屈:“谁让泠姐你突然来个袭击,我还没来得及反应……” 泠玥扑哧一声笑出来,捏了捏她的脸,“好吧,反应迟钝的小笨蛋。今后我必定会好好训练你的反应。” 深秋的正午,阳光恰好,幽静目睹一方深色法阵将泠玥带离自己的视线。在法阵即将消殆的时刻,泠玥的声音 含笑,一字一句:“从今往后,每日的这个时候,你便在此处等我吧。” …… “如此说来,是雾岚带你前来寻我的?”梳着紫云的青丝,又听她慢慢将先前之事道明,萧龙皊反问一句。 紫云咬着唇,只是点头。 “我同你说过,十五日后,我一定会回来看你,你……” “我只是想萧哥哥罢了。”紫云却将他的话打断,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你可是在萧家受了委屈?”萧龙皊见状,思忖一番,又问。 “没……没有,叶琳岚来找我,说她要去残霞村,问我要不要一起去。念着先前萧哥哥同我说要去残霞村,我就跟着她来了。我只是……想见见你。”紫云轻轻地阖上眼,语气平平,听不出一点波澜。 萧龙皊手中的木梳微微一顿,片刻后他摇摇头,将紫云拉入怀中,笑道:“傻瓜,你也明知她是魔族之人,道出这话的目的,自然不是单纯邀你同途。想念归想念,下一回,你可不能再这样了。”话语中尽是温柔。 他顿了顿,“这些时日我可能脱不开身照顾你,明日我便让封幻送你回去吧。” “紫云是来寻萧哥哥的,既然来了,又为什么要走。”紫云这话却出乎他的意料,“紫云心知自己顽疾缠身,若是贸然离开萧家,离开了那些汤药,途中一旦病发也不知会死在何处。” “自朝雾城赶来这里,又被囚禁数日,我这病,似乎又压不住了……”倚在萧龙皊胸口,紫云轻声道,“但是,与其留在萧家,紫云却更想留在萧哥哥身边啊……” 她抬头望着萧龙皊,勉强扯出一丝笑,本就素净的脸变得煞白,未等萧龙皊惊愕,一口血已洒在他胸前。 “紫云!” ☆、011 冷颜保镖 紫云的突然病发已然成了萧龙皊的心病,以至于他在紫云昏迷不醒的这几日,将全部心思放在了紫云的身上,几乎没怎么搭理幽静。 这让幽静感到非常不高兴,但却无可奈何,日常的练剑也只好全盘拜托给泠玥。时隔多日,在紫云的病终于痊愈的这天,幽静正独自在桂树林练习吐息,萧龙皊却突然带着一块白绸找到这里。 树影婆娑,金桂若云袅袅。 幽静伫立在桂树底下,手指一点点将手里的白绸展开。 柔软的绸,仿佛还带着温度,摊在她的手心,其上用墨笔写着一行字:“远赴故里,不日即回。”落款是一个“寂”字。 明明仅是寥寥八字,她却一直捏着绸,像是被定了身一般傻傻站着,直到萧龙皊略带催促的声音响在耳边:“静儿,看完了吗?寂大哥的帮会有了急事,他这才匆匆赶回去。” 幽静这才抬起头,却是红着眼圈嗯了一声。这虽不是皇甫寂头一回离开她,而她也不是头一回因此而难过。她只是有些怕,怕的却非是皇甫寂的离去,而是感到他无端给自己留下告别之言一事着实蹊跷了。她怕皇甫寂一走就再也不复还——尽管绸上“不日即回”四字是那样醒目。 “寂大哥要我代他照顾你一段时日,还有每天督促你练剑……”萧龙皊说着说着却停了下来,见小丫头的目光再度锁定在手里的绸上,他不禁伸出手去,在她眼前晃上几晃,“笨丫头?你在听吗?” “在听呢……”幽静嘟囔着移开他的手,回忆他刚才的话,自顾自嘀咕起来,“谁要你照顾了……我自己都可以照顾自己……” 萧龙皊在一旁“哦?”了一声:“真的?” 幽静用力地将头一点:“那当然了!” 他却笑起来,是特别开心的那种,“这挺好。如此一来,映月森林的野兔便大可长命无忧……” 幽静听到此处,顿时死死拽着他的衣服,仰起头可怜兮兮道:“不要……”后半句“我做不出你那种味道的烤兔子”硬是被她憋回去。 烤兔子俨然是她的最爱,而萧龙皊放了秘制香料的烤兔子更是可令她着迷的佳肴。这回萧龙皊故意借此吓小丫头一下,没想到还真奏效了。 “那么,”萧龙皊微笑着伸出另一只手,拍拍她的脑袋,“若你能每天坚持练两个时辰的剑术,并且呢,时不时去村里接点任务做,我保证不定期给你做烤兔子,如何?” 小丫头立即将脑袋点得如鸡啄米。 于是每日的练剑与督练又愉快地开始了。 督练七日后,萧龙皊不得不承认小丫头的悟性很不错,只是不愿吃苦罢了。仅是短暂七日,她的剑招便突飞猛进,反应速度也快了不少,已经将他所教的一套基础剑诀练成七八,俨然可以及时应付他的突袭。 事实上萧龙皊不知道幽静除了每日两个时辰的练剑,还在正午时分悄悄溜去耀月森林“补课”。泠玥是何许人,炎寂之都大陈门派曾经的第一高手。她既然承诺要教小丫头剑诀,就必将负责到底。七日内的剑法速成,对她来说简直比泡个茶还简单。 一切似乎就该这样平静下去,然而,潜藏的敌人却一点点到来,悄无声息。 那一日,幽静照旧前去耀月森林习剑,却是被四名身着深紫色杀手服的女子堵在半路上。被四人团团围住的幽静凭借这几日的应敌能力,费尽好大功夫,却仍摆脱不了四人的围攻。而平素便配合默契的四名杀手,则一步步蚕食着她的体力与元气。奇的是,四人仅限于不断缩小包围圈,似乎只是想力图将幽静活捉,并不曾有任何下杀手的迹象。 眼见幽静即将因力竭而被擒,一道冰冷的剑光蓦然出现。一名杀手忽的痛哼一声,一把湛蓝色的剑从她胸口穿出。殷红的血顺着剑身滑过,不住地往下淌着。 其余三人吃了一惊,但未等她们重新结阵,蓝色长剑的主人已鬼魅似的连出三剑。两人被当场割破颈上动脉,血喷了一地。徒留一人捂着被划出一道伤痕的胸口,就要倒地。 来人的剑却逼迫她颤抖地站着,和剑光一样无情而冰冷的女声平静地响起:“魔族的杀手?答话,派你们来的人,是左使,还是右使?”她微微发力,生生令剑锋没入杀手的皮肉,不多不少,恰好是半寸。 杀手痛哼一声,下一刻却发出轻蔑的笑声。她伸手扯下脸上的面罩,来人一怔,脱口呼道:“二师姐!” 然而就在她失神的刹那,那杀手竟强行使用血遁,转眼间消失在原地。 这一切,从女剑客的出现,到最后一名杀手的退却,仅是盏茶功夫。幽静还在平息急促的呼吸时,来人已收剑过来,目光将她上下打量片刻,冰冷的眼神看得幽静一阵哆嗦。 “大陈门派,陈雪嬿。”女剑客却收回目光,垂睑拱手,对她行过一礼。 幽静呆了,不明白这究竟是什么状况。见对方一度保持着行礼的动作,她 忙效仿着拱手道:“幽……幽静。” 这女剑客的身上有着极强的寒意,大概是因为她修习的属性偏向冰系。即使她已尽可能地收敛全身的冰元气,却还是令幽静不自然地打了个寒颤。 但她手里的蓝色长剑,却让幽静没来由地感觉有些……亲切?这让幽静在之后一段时间内对此而感到困惑。 陈雪嬿闻言哦了一声,双手环抱在胸前,冷颜终于露出点点浅笑:“原来你就是幽静,我日后要保护的人。”顿了顿,又自言自语道,“还真是个小丫头。” …… 此后的时日中,幽静数次对她的剑而感到好奇。陈雪嬿对此剑视若珍宝,一人一剑几乎形影不离,幽静甚至猜测她是不是连睡觉都抱着这把剑。 陈雪嬿才不管小丫头如何联想,自接到皇甫寂的委托来残霞村的那日起,她便开始履行其保镖的职责。但由于在这之后,魔族并不曾再派杀手前来,她这个保镖干脆暂时空闲下来,唯一的职责不过是每日陪陪幽静练练剑、喝喝茶之类。 听闻那天围堵自己的杀手,乃是魔族左使柳影轩的手下,又看出来陈雪嬿非常痛恨“魔族”,幽静便寻了个空闲时间,请教她“魔族”是什么人。 陈雪嬿啜了口茶,茶叶之中混有晒干的桂花,喝起来别有一种清香,“魔族,也可称之为‘被魔化的人族’,至于他们魔化的缘由,大概与‘魔封’有关。外貌上,魔族长得与我们人族一般无二,身上仅有部分地方异于常人,比如发色。唯有大量动用魔元气时,才会现出其另一‘真实’面目。 “凡世的魔族,大部分结为团体,占据西南方华昭城郊外的‘时雨’、‘隐剑’二山、北方炎寂之都郊外的‘赋雪崖’,小部分散布于凡世各处。”陈雪嬿道,“分散的魔族,根本不足为惧。至于那些有领地的魔族,不得不令人提起十二分警惕。” 幽静忍不住嘟囔道:“他们在自己领地待得好好的,为什么要来这里围我啊?我可没招惹过什么魔族!” 哪知却遭来陈雪嬿的冷笑:“你并不知他们究竟在领地待得好不好,而且,这与他们来不来为难你并没有太大关系。因为,魔族的行事,背后定有首领人物下命令。” 她习惯性地敲着桌面,喝了两口茶,才继续道:“你大概是被魔族的首领盯上了。不过,眼下谁也不知他们这一次的目的。” “魔族……很危险吗?” 听到这一问题,陈雪 嬿好奇而疑惑地看了幽静一眼,朝茶水吹了口气,“会抢夺财物、血洗大户世家、屠杀大型门派……”注意到幽静的表情越来越困惑,她止住话,换了一种比喻,“不由分说放一把火烧了你最喜欢的森林、把你的亲友杀得一个也不剩下、抓你去他们的领地做他们想做的事,诸如此类。 “你觉得魔族不危险吗?那是一个你不去惦记,也会亲自找上门来,然后无情毁灭你一切的种族。因为他们已是魔化的人,动用魔元气的时候,心智也会随之堕入杀戮之道。” 幽静想起前不久见到的魔族——被称为叶琳岚或者“雾岚”的蓝发黑衣少女,的确毫无理由就抓了她的寂哥哥、伤了萧龙皊,后来又莫名其妙抓了萧龙皊的未婚妻,硬要萧龙皊跟她打一架。 又不由得想起,叶琳岚还强行将一个灵魂打入她的身体。虽然她现在还不曾发觉那个灵魂干没干坏事,有没有安安分分待在她体内。可自己的身体里有别人来路不明的灵魂,总归让她难以接受。 魔族……的确很危险啊! “不过,从今往后你也不必太忧虑再被魔族杀手盯上。”陈雪嬿的嘴角微微一勾,“我的任务便是保护你,杀尽那些试图靠近你的魔族。” 幽静注意着她的神情,小心翼翼问道:“那……保镖姐姐,我可不可以拜托你去解决掉那些杀手背后的首领?” 陈雪嬿当即喷了口茶出来。 “诶?!不能吗?” 陈雪嬿擦拭嘴角,点头:“我的职责是避免你卷入不必要的麻烦,不是代替你去招惹麻烦,所以这个要求还是免谈了。” 顿了顿,“况且,所谓的‘首领人物’……其实力,已经不单是让我觉得棘手的程度了。” 作者有话要说:补充了点东西~ ☆、012 隐瞒过往 难得空闲的早晨,不需要早起打猎。在得到萧龙皊的允许后,幽静欢天喜地地跟着赵承渊与欧阳雪丹出了林子,前去残霞村中的客栈内享受着早茶,而身为保镖的陈雪嬿则一路跟随三人。 用小丫头自己的话来说,吃野味吃腻了,也该换点清淡的食物当早饭。但或许只有萧龙皊才能猜到,她是为了给自己放个小假偷个懒。毕竟她最近的训练强度是以往的数倍,纵使是萧龙皊也不敢保证能否受得了训练强度的忽转。 陈雪嬿坐在幽静、赵承渊、雪丹三人身旁,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杯中的水酒,或听或看赵承渊和雪丹给小丫头普及一些常识。她虽一度沉默不言,倒也落得个清闲。 “静妹子,”欧阳雪丹突然压低声音,神神秘秘,“你知道你是谁不?” “我?”幽静错愕地指指自己,一头雾水,“幽静啊,有什么不对吗?” 然而欧阳雪丹却伸出手指晃了晃,嘿嘿一笑:“未必只是这么简单哦!”她来回踱了几步,“根据本姑娘的细致观察,你极有可能是某个大户世家的小姐……” 赵承渊觉得这个话题颇为无聊,便截住她的话:“证据何在?少空口瞎说。” “切,证据么……”欧阳雪丹似是严肃地沉思几秒,而后嬉皮笑脸道,“没有。” 赵承渊无言。 “不过,”欧阳雪丹完全不顾两人头上早已挂下的三道黑线,继续她的推理,“一般来说,像静妹子这种情况,一定会随身携带家族信物的!” 幽静一口茶水喷在桌上,赵承渊则黑着脸硬生生把嘴里的烧饼咽下。 然而欧阳雪丹自以为二人皆被她的正确推断所震惊,得意洋洋道:“我说的不错吧?” 赵承渊干咳一声,纠正道:“明明是看的不错好吗!瞧你往人家静妹子腰间的玉牌瞥几次了?” 欧阳雪丹满不在乎地撇撇嘴:“那又如何?反正差不多……”她忽然顿住不言。 “贸然打听别人的背景可不好。”一个略微沙哑的声音响起,幽静、赵承渊二人闻声齐齐抬头,只见一位不知是何时进来的劲装少年立在欧阳雪丹身后,沉声警告,“还望欧阳姑娘自重!” 只此一句后,他便自顾自走开去。幽静因知道他是萧龙皊的影卫,也就未感觉有什么不妥。反倒是欧阳雪丹冲着少年走出去的方向嚷嚷:“还望你个头,自重你个鬼!” 赵承渊皱着眉头 ,一把将她拉回位子上坐着,没好气道:“你激动个啥!人家小哥没有说错啊!” 欧阳雪丹气愤道:“你知道个啥!他刚才用刀抵着我后背呢!可恶!” 赵承渊:“……” 陈雪嬿握着杯子,闻言莞尔:“雪丹你也别太气愤,要是换做我,估计也会这样做。毕竟是主子命令要保护的人,马虎不得。”她将杯中之物一饮而尽,悠悠道,“不过,说起来我也对幽静的过往略有些好奇呢。” 幽静的半口包子卡在喉咙里,噎得她直翻白眼,赵承渊见状忙把茶杯递过去。欧阳雪丹一脸怨念地看了看正忙着给小丫头灌水捶背的赵承渊,又看了看陈雪嬿,闷闷道:“难不成你也想被抵一回冷刀?” 陈雪嬿摇摇头:“那倒不是。我只是觉得,就算是充满着杀戮的过往,也不该被一直瞒着……” 欧阳雪丹扭头瞅了瞅,转过头来哭丧着脸道:“为什么刚才那个混蛋没过来拿刀抵你啊……” 陈雪嬿倒。 屋外的窗旁,身着一袭紫袍的翛然公子正靠在树上,听到此处不禁抚掌而笑。 而劲装少年则闷声不语,心中暗念是不是真该冲进去,再抵那姓欧阳的一刀。 “封幻……”萧龙皊忽然低声道。 一听到身旁主子喊自己的名姓,劲装少年赶紧收起一切念头,拱手问道:“副帮主有何吩咐?” 萧龙皊摇头:“没什么吩咐,只是想向你询问一些琐事罢了。”他琥珀色的眼眸里似有茫然的雾,“从一开始,我便将幽静六岁那年的全部记忆封印了。她在这个村中隐居了六年,也被瞒了六年……说句心里话,我也赞同陈姑娘的话,只是……” “只是由于她的身份太过复杂,实在不好道出?”封幻试着接下去道。 萧龙皊又笑起来,笑声中分明带着苦涩:“不愧是我看重的人,然而你只猜对了一半。” “这……”封幻尴尬地抓了抓头。 “其实啊,”萧龙皊捻起挡在眼前的一缕白发,令它垂到另一侧,“就像我始终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天生白发一样,连我也不能确定小丫头的真实过往呢。” 他停了一停,“你还记得诸葛幽然吗?就是昔时诸葛家的长女,比小丫头整整年长六岁。” 封幻心道那又怎样,却听萧龙皊压低声音道:“那么,你可还记得叶帮主曾无意提过的话?‘诸葛一脉, 每位正夫人只许诞下一位子嗣’……” 此言一出,不单是封幻,就连萧龙皊自己亦陷入了沉默。 听闻屋里众人笑声连连,大概又谈了些愉快的话题。萧龙皊往窗内瞥了一眼,垂睑道:“算了,多深究也无意义,你暂且回屋休息吧。” “……是。”封幻点点头,却忍不住再问,“副帮主,您之前吩咐我的……” 紫衣公子沉默了一会儿:“还是保持监视吧,哪怕她真的记得了,也不要轻举妄动。再下咒印便免了,虽说六年前的记忆封印也散得差不多了,但若是她一直无法记起过去,或许更好。” ☆、013 残缺记忆 六年前,华昭诸葛家。 “大人,当真要杀了所有人?”右使泠真心疼地扶着身旁正不住喘息的黑袍青年,看着他沾满鲜血的白色魔剑,皱了皱眉。 “所有人,杀。”黑袍青年缓缓睁开眼,眼中尽是血红色,“除了逃往后院的那五人,一个都不要放过!” 诸葛家,后院。 “憬思!快带小然和静儿去最里屋!”一身血衣、满身皆为斑驳伤痕的诸葛家主回首,声嘶力竭,“这里有我和沉轲守着,快走!快啊!” “快啊!” 一片凄厉的剑光,倏然斩入他的胸膛,而后被人狠狠抽回,顿时有一蓬绯色在空中飞溅。 “爹爹!”幽静已随母亲奔出数丈,无意间扭头目睹此情此景,不由得失声惊叫。然而诸葛子俊依旧伫立着,盯着面前的魔军左使,神色平静而冷峻。 “想杀她们,我倒要看看,你柳影轩有没有这个本事!”他冷冷,手中铁鞭呼啸着甩向黑袍青年胸口。 黑袍青年淡淡一哂,身形鬼魅般消失。诸葛子俊微怔,落下的鞭俨然劈了个空。 剑光如梭,以闪电之速斩碎他的双膝。诸葛子俊再也稳不住身体,向前一个趔趄便要跪下,一股冰凉却在这时猛地穿胸而过。 “爹爹!”发了疯似的向这儿奔来的幽静,看着血从诸葛子俊背部泉涌般喷出,竟不知躲闪。一片血色蒙住了她的双眼,待她的视线清晰起来时,却见一只血手正伸在自己眼前……不,是出现在诸葛子俊的后背,豆大的血珠自修长的五指上不住往下滴答。 见此场面,她的眸中哪里还有悲伤,呆滞与恐惧将悲伤取代。 直到白色的剑携着一抹寒芒,正要当头落下,将她劈为两半时,小丫头这才回过神来,却是扑通跪下,哇地一声哭出来。 剑势戛然一顿,终是斩在她身旁的空地上,激起一片尘土飞扬,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 …… 这一日清晨,萧龙皊照例去喊幽静起床。然而当他推开门时,却是着实被吓了一跳。 房间内弥漫着一股浓浓的焦味,实际上,确实已有半间屋舍被烧得乌黑。但幽静依旧好好地躺在床上,睡得正沉。除了衣服被烧去三分之一、被褥灰飞烟灭外并无大碍。 感到有寒风从敞开的门外悄然卷进来,萧龙皊立即三步并作两步走向木床,脱下紫色长袍将幽静裹住。 不经意间瞥见她脸上的两道泪痕,萧龙皊不禁轻咦一声,正奇怪时,怀中的小丫头一点点睁开迷朦的眼,但下一刻,她的眼中充满着难掩的惊恐。 萧龙皊万万没想到,幽静醒后看到自己的第一反应,竟是使出全力挣扎,试图摆脱自己。明澈的眼眸中尽显恐惧,她甚至一遍遍喊着“别杀我”,就连嗓子都喊哑了也浑然不觉。 她这是……被梦魇住了?萧龙皊念头刚起,一团火焰便蓦然打在胸口。好在他修习的冰元气时不时会在体表游走,这一团火不过是让他的胸口稍微有些痛楚罢了。 顾不上别的,萧龙皊将她紧紧搂着,用最轻柔的声音安抚:“不会的,不会的……没有人会来杀你。静儿,你再好好看看,我是飘零啊,不是来杀你的人,不是……你听见了吗?” 小丫头又呜咽了一阵,这才逐渐安静下来,伏在萧龙皊的胸口,断续道:“血……血……有、有一个人……他举着剑……说要杀我……”她的声音极小,然而她的话却被萧龙皊一字不漏听入耳中。末了,幽静又补充道,“那人跟你一样……都是白发,眼睛却是血红血红的……” 萧龙皊拍拍她的背:“笨丫头,别忘了这只是个梦。快忘了这些,梦醒了,一切都会好。” 平静而轻柔的一席话,渐渐掩去了幽静的恐惧,也恰到好处地掩去了他心中乍起的波澜。 …… 慵懒地靠在树上,望着不远处正舞起一片剑花的幽静,萧龙皊脑中隐隐响起慕容纵岩临走前的一番话。 “那孩子体内,有着一出生就被死死封住的力量。我们将它称作‘魔封之力’。 “她并非诸葛子俊的生女,没有人清楚,谁才是她真正的生父。幸而那力量已经被封印,即使是多事之人也只得闭口不谈此事。 “大多数人都认为,她是柳憬思与叶家叶沉轲的私生女,而叶沉轲似乎也默认了此事。不过……谁说得清呢?” 远处那抹赤色的小身影一晃一晃,一身红装的小丫头,让他无端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舞剑之人并非幽静,而是被他深埋在记忆里、最不愿记起的人儿。 萧龙皊揉了揉眼,暗笑自己的出神。 初次见到幽静,大约在六年前吧。 他为尚幼的小家伙擦去脸上斑驳的血迹,柔声,“不要怕。”另一只手中结出一个青色的咒,轻轻掩在她的额头上。 “六年内, 你再也不会记起那些人、那些事……”青光散去后,萧龙皊凑到昏睡过去的小家伙耳旁,疲倦而温和道,“再也不会怕了。” 梦魇咒,梦魇隐。正因为这一记咒,将幽静六岁那年、以及之前的记忆尽数敛去,只留给她一个似真似幻的模糊印象。 然而,看今天的样子,小丫头的记忆封印怕是要一点点淡去。而那些被尘封的记忆,则会以梦境的形式重现,只言片语亦或是全部。或者往坏一点说,是会出现心魔的。 萧龙皊摸了摸胸前被烧黑了一片的衣服,心中暗自猜测。小丫头房间的那把火,莫非是她自己不小心放的?如此一来,她身体中的魔封之力……! 他不敢再想下去。 ☆、014 梦里青伞 幽静体内的魔封之力的确蠢蠢欲动,不过导致这一结果的主犯,还要属泠玥的灵魂□□。冲着魔封之力而来的灵魂,自然要小小试验一下它的威力,于是便有了半夜火烧房间的事件。 萧龙皊正犯愁,他不知要如何防止魔封之力的苏醒。萧家虽有能够封印体内元气的饰物,但他现在由于种种原因不方便回去。 在萧家典籍的记载中,魔封之力属火毒,除了封魔用的“炙紫玉”外,极寒的元气或兵器亦能够暂且将其压制住。如今也唯有两条摆在眼前的路可走,第一,自己每晚抱着幽静睡觉。那当然是不可能,怎么说他也是有半个家室之人,即使幽静还是小丫头也万万不可。其二则是借助陈雪嬿的七水剑,让小丫头抱着剑入睡,如此一来便可暂时无忧。 …… 幽静抚着七水剑,冰冰凉凉的剑身,与交给她的那双手的温度截然不同。 红桂满枝、金黄铺就的树林中,她惬意地躺着,直到一袭紫衣踏着遍地玄黄,携着浅蓝的剑翩翩而来。 “陈姑娘说,这剑暂且交给你保管。今晚起,你就抱着它入睡吧。” “啊?”她接了剑,听闻此言却不觉一呆。 “如何?”萧龙皊眉眼含笑,“陈姑娘还说,归还之时不许有丝毫污浊哟!” 剑安静地躺在面前,晶莹剔透,丝缕白云般的纹路夹在浅蓝色间,若天空里时卷时舒的浮云。 如此美的剑,好生护着还来不及,又怎会舍得将它污浊? 月色如水,缥缈似的笼着夜空。幽静怀抱着七水剑,睡得很踏实。她却不知房中出现了一位青年,深蓝色的发,湛蓝的双眸,身着一件似是羽织的祭司袍,映在月光下妖异而神秘。 与此同时,处在梦中的幽静怔怔地看着周围的殿堂。这殿堂好像是建在天空里,连地砖皆为白云所砌,但脚踩上去却又能感受到它的坚硬。 一声声呼唤传入她耳中,唤的人虽不是她,但她却不由自主地回应起来。幽静心中疑惑大起,她知道自己所处的地方不过是个梦,可这个梦里的景象是那样熟悉,如她亲身经历过一般真实。 场景忽转,再看时已是蒙蒙的细雨之夜。幽静抬手将头挡住,雨很冷,冰凉到骨头里。但她刚因寒冷而打哆嗦时,雨却不下了。她讶然抬起眼,面前的整个视线里依然在落雨,并且越下越急。 太奇怪了……咦? 幽静这才发现 有一人正立在自己身后,手里撑着一把苍青色的伞。见他的双肩与头发皆被雨淋湿,水珠顺着他蓝色的发丝与纯白的长袍往下滴,她不禁道:“你为自己也挡挡雨吧!衣服都湿透了,你不难受吗?” 撑伞青年的嘴角扬上一个弧度:“我不冷。” 幽静闻声又轻咦一声,她没想到青年真的会回答自己。这么说,自己没有在梦中? 也不对……即使是现实里,此时也不该下雨,何况自己正在屋里熟睡,怎么可能跑到外头去? 如此想着,幽静转身对青年伸出手。微颤的手抚上青年的脸颊、和雨一样冰凉的脸颊,她不觉哆嗦了一下,受了惊似的后退一步,不顾瓢泼的雨劈头淋下,指着青年啊啊叫道:“你你你……你居然可以被我碰到?!” 青年没有回答,只是向前走了几步,使伞面恰到好处地停留在幽静头顶。幽静怔了怔,脱口问道:“我真的是在梦境里吗?” 真有这么真实的梦?冰凉的雨,还有大哥哥冰凉的脸,简直比现实还要真实啊! 青年颔首:“不错。这的确是梦,但并不完全是。” 幽静哦了一声,想了想,鼓起勇气再问:“大哥哥,你是谁?我从没见过你,但……但我觉得你不是个陌生人。唔,对了!我叫幽静。” 青年湛蓝的眸子凝视了她几秒,像是自言自语般轻声,“从没见过吗……”随后一笑,“七水剑魂,苍寒。” 幽静闻言错愕:“七水剑魂?苍寒?” “你可以称呼我为苍寒,和从前一样。”青年淡淡,“或者,‘寒哥哥’也无所谓。” “从……从前……?”幽静越来越听不明白。 雨里忽而传来箫声袅袅,独自低咽。待幽静再看时,身处之处又是一方新的天地。 箫声忽止,清冷的声音比箫声之幽幽更胜一筹,“这是你从前喜爱的曲子。” 水榭长亭,端的是一片好景。苍寒转身,湛蓝的双眸里无端浮上一层忧伤,“你忘了,你真的都忘了……” “我?”幽静讶然退后,脸上写满惊愕,“我……” 忘了?忘了什么?自己的的确确没有见过他,即使是在那些残断的记忆碎片中,也没有见过。 ☆、015 巨熊袭村 幽静哆嗦着惊醒,四面仍是茫茫的黑暗,怀里的剑也与刚入睡时并无两样。 梦里的“苍寒”,究竟是什么人呢? 自从来了残霞村,自己每日的任务变成了打猎练剑的循环。日子过得悠闲而愉快,悠闲到,她从没有考虑过自己的来历与身世。 寂哥哥告诉她,她是他在耀月森林打猎时无意遇见的孩子,于是便将她捡了回来。但幽静总半信半疑,因为在她的记忆里,有一个残霞村之外的世界。 与其说像世界,不如说更像一个院落。 虽然这段记忆是残缺不全的,然而足以证明她也是有过往的人,而不是被随便丢在森林里被无意捡来的孩子。 随意想着,她又迷迷糊糊地睡过去。 …… “啊,这就是他们口中的‘最后一片安宁之地’?”星光里,一女子抄手而立,打量着刻有“残霞村”三字的巨石。 一身红衣艳得夺目,女子随手将一块狐狸面具戴上,在面具后抿嘴一笑。 “这么宁静的地方,明日却要沦为魔族的修罗场,想想都于心不忍。”她自言自语,“倒不如,今夜便制造一些混乱出来。打乱了一切,村中的人们或许会安全点吧?” 她从腰间的布囊中摸出一个小瓶,转身朝另一条路走去,那是通往耀月森林的路。 …… 幽静又被惊醒了,不过这一回却是被萧龙皊强行摇醒。 “村中出事了!”见小丫头露出极不情愿的表情,萧龙皊不由分说将她从床上拖起,肃容沉声,“十余只巨熊从耀月森林而来,袭击了村子。” 虽然之前也有过巨熊袭击村庄的事件,但最多也只是一两只,村长随便派些猎手就能够解决。这回,居然一下子来了十余只?! 不等她反应过来,手旁的衣服已被萧龙皊一件件麻利地套在身上,再被一拉,就这样干脆利落地被拖出了门。 像是约定俗成般,每当凡人的村落或是城镇出现险情时,如他们一样的修炼者总会积极主动地参与排除险情。就像这次的巨熊袭村,只要棘手到了一定程度,自有直觉敏锐的修炼者前去处理。 这也是凡人们愿意与修炼者同处的原因之一。 暗夜中,一切都是死一般的寂静。幽静因为奔跑速度慢的缘故,直接被萧龙皊提着在树丛中穿行。小丫头即使有千百个不乐意,也不得不随了 他,因为她的确无法以如此之速在黑夜中前行。 未到村中,便有阵阵凡人的怒吼传入耳中,伴随着刀剑碰撞之声,以及巨熊的咆哮。幽静挣脱了紧紧抓着自己衣服的手,放眼望去,已有诸多手持兵器的凡人,正围着两只发了狂的巨熊战斗。 其中也不乏会一些法术与刀诀剑术的修炼者,但残霞村毕竟只是个偏远的村落,即使是修炼者,其实力也不过是初级,遇上巨熊只得与之周旋,伺机攻击,做不到速战速决。 幽静看见一个小小的身影正竭力地在巨熊的魔爪之下狼狈躲闪,怀中抱着一张木琴,看样子是修习法术的修炼者。但巨熊的攻击又猛又疾,她根本无暇念咒结印。 “吼!”一只巨熊蓦地仰天长啸。一道红芒从它口中射出,击倒了就近的三名猎手。抱琴的女孩见状先是吓了一跳,继而迅速令琴浮在自己面前,边念咒边伸手弹将起来。 地上的土石随琴声飘起,又随她的手势尽数砸在巨熊身上。巨熊嗷嗷怒吼,转过来冲着她就是一爪。红光从它的眼里迸出,仿佛喷着怒火。 女孩惊叫着护住头部,本以为巨熊的爪子将要把自己的皮肉撕裂,然而下一刻传入耳中的却是铮铮的金属碰撞声。 幽静一剑架住巨熊的魔爪,另一只手蓦然抬起,一剑没入巨熊左眼。疼痛使得巨熊愈发暴躁,巨口再度张开,又是一道红芒射向两女。 这时,一个结界挡在二人面前。红芒打在结界之上,立马化作黑雾消散。 幽静把女孩护在身后,正琢磨要如何对付巨熊,面前兀地闪过一抹紫色。凝霜剑带着一蓬腥臭的鲜血,被人从巨熊心窝猛然抽出。 萧龙皊避开喷出来的血,低头瞥了剑锋一眼,再往巨熊倒下的地方看去,却发现巨熊硕大的身躯正在消散,散成诡异的黑红色轻烟。 到最终,徒留一枚拳头大小的红色珠子,静静地躺在一滩血里。 “是纵心。”他皱了皱眉。奇怪,为何残霞村附近的动物会中纵心之毒?难不成又有魔军之人来临? 幽静扶起惊魂未定的女孩,自己还未来得及喘息,地面忽然震动起来,巨熊的怒吼亦是惊天动地。 她一咬牙,暗道这几日所习的剑术算是要派上用场了,正要执剑冲上去,然而身旁的紫衣公子却比她更快上一筹。 暗夜中,凝霜轻吟,剑影交错,恍惚失神间,血溅四野。 幽静的手被人 轻轻拉起,抬眼,萧龙皊的笑容轻轻浅浅。 “连躲闪都忘了?这时候,你早该带着这女孩离开此处才对。” 也是……她看着已染了自己衣衫的血,不知为何红了脸。 “好了,这里的巨熊都由我来对付,”萧龙皊将剑上的血随意甩掉,“这些巨熊,应当是从耀月森林而来,你前去那儿一探究竟即是。” 幽静嗯了一声,刚走出几步,却被人将衣袖拉住。 “我……我也和你一起去!”女孩抹了抹脸上的血,怀抱木琴,“我叫泠绫,是村中的修炼者,村长爷爷拜托我来调查此事。” …… 耀月林中,四下静似无声。幽静拉着泠绫的手,借着她手里凝出的火焰的光芒,缓步深入林中。 “这里未免也□□静了,安静地都有些不寻常。”又走了一刻,幽静不禁诧道,“那些巨熊,当真是从这儿跑出去的?” 泠绫摇摇头,巨熊袭村的时间也不过是在一个时辰前,她只顾得上与其余几名修炼者一同抵御袭击,没有多余的时间深究它们的来由。 然而这不同寻常的夜,既然已被制造了出来,必将有不寻常的事将要发生。 ☆、016 危机四伏 静谧夜,月色敛,星华落,暗影现。 四野死寂的林中,蓦地传来树叶沙沙声。一线银光划过疏散的叶,落下时分,却是带着数滴 殷红,深深没入树干。 “啊!”泠绫痛哼一声,伸手将左臂捂住。她侧头看去,只见鲜血正从一道极细的伤口内沁 出。 “有人!”幽静立即反应过来,七水剑被她握在手中。原本平凡无奇的剑身,此刻忽然涌动 起黯淡的蓝华。 她紧张地盯着四周,这几日下来,她虽已勉强练出较快的反应能力,然而却不能闻风便判断 对方的方位。 她现在懊恼怎么没有缠着萧龙皊一起来,若是换做他在此,这时恐怕早已将暗处的敌人揪出 来狠狠教训了。 泠绫念了一声咒,手上的火焰顿时扩大了一圈。借助火焰的微弱光芒,幽静隐约看见面前有 一片叶正在飘落,轨迹甚是古怪。 这个,应该就是敌人藏身之处了吧! 腰间的长剑出鞘,轻巧一挥,恰好将敌人丢出的银镖弹飞。 铮铮声中,暗含一声轻哼。随后又是一道银光划破暗夜,然而却不再是银镖。 黑影急闪,锁链碰撞之声仿佛穿透了一切。根本无暇顾及其他,幽静一咬牙,双剑齐出,银 色与冰蓝色的剑光相互交织,看似美不胜收却是乱打一气。 她不知敌人使用的是何种武器,而平日练的剑招,在真正对敌时一时慌乱完全没法发挥,此 时也唯有竭力反击。 纵身交错间,她看清了对方的兵刃,是一柄爪链。散发着冰凉杀意的爪瓣,宛若染了红尘碧 血的莲花,出手时却无端带着狠辣。 她认得这爪链,上回在半路将自己拦下的四杀手中,为首之人用的便是这爪链。而上一回, 这位实力最高的杀手,却在陈雪嬿的威势之下悄然遁走。 抬手划出的一剑俨然落空,紧跟着后背就挨了一爪,幽静甚至能够清晰地听到皮开肉绽的噗 噗声。 数朵火焰从身后飘来,试图阻止对方的攻势。然而所有的火焰都被从暗处投出的银光击散, 对方不止一人。 爪影狠戾,时不时在幽静 身上添着伤口。到最终她只得护着自己连连后退,直到退至泠绫身 旁。 “你……你的伤!”泠绫嗅到一股浓浓的血腥味,转头只见幽静的双臂皆被划出一条条血口 子,眼中惊异之色难掩。 “都是些皮外伤,不碍事。”幽静草草回应,目光却聚焦在从树上落下的五个黑影身上。 上回是四人,现在又多了一人,看来自己是被盯上了。 “幽静,我们找个机会赶紧离开。”泠绫护着摇摇欲灭的火焰,紧张道,“看样子就是这些 人在捣鬼,我们得快回去告给村长爷爷!” “回去啊……”一抹自嘲似的笑在幽静脸上流露,“只怕已经回不去了。” 对方使爪链的高手本来就已经很棘手了,速度又快,攻势又猛,另有四名实力不明的杀手协 助。即使另四名杀手与她们的实力相差无几,也不是她们二人可以应付得了的。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这五人只是冲着自己而来,并且仅是抱着带走自己的念头,因此她和泠 绫都不会受到致命的伤害。 “泠绫,你快回去找刚才和我在一起的紫衣白发的大哥哥,”幽静在泠绫耳旁低声,“你回 去,快点让他过来!这几人是冲着我来的,在没捉到我之前,他们不会随意伤害别人。” 见泠绫愣着没反应,幽静一掌将她推远,吼道:“就现在!快去!”脚下一蹬,人已跃出几 丈远。一片凛冽的冰气自手中的七水剑内泻出,连幽静自己都被冻得打了个寒颤。 剑芒吞吐,叶落随风。一时间幽静已与五名杀手交上了锋,剑花不断闪现,虽只有一瞬,却 恰到好处地阻止了敌方的一回回攻击。萧龙皊教授她的苍冰剑法,在这时派上了用场,尽管每释 放一次冰气,剑里的寒意便侵入她身体一分,但这总比被五位杀手擒去要好得多。 …… 残夜下的青山,细雨迷蒙。山腰隐处,是长亭蜿蜒。 亭中的黑袍男子随意拣了些茶点享用,凝视着雨里黑夜。 他便是时雨山左护法,柳影轩。往昔之血屠,令他的名姓成了华昭城中人人谈之色变的存在。 “这一回,恐怕又要劳烦你为那几个侥幸有命回来的家伙疗伤了。”他不 转头,对着立于身 后的粉衣女子道。 右使泠真闻言一怔,脱口便问:“护法大人,怎知末离一行会再次铩羽而归?这回泠真又多 派了一位杀手同往,为何……” 柳影轩端起茶杯,浅浅抿一口,“我且问你,时雨山山顶的大殿,此刻还有人否?” “……红衣少主自昨日晌午便离了时雨山。” “以她平素喜爱添乱的性子,末与另四人若能留全命回来,倒也算是她们的大幸了。” 泠真叹气,“早知道就不许她下山了,也少去这一桩琐事。” “许不许早已无所谓,”茶杯在桌上轻扣,柳影轩侧头一笑,“莫不成你自信可以拦住她 ?” 泠真苦笑着摇头,末了,复问道:“泠真冒昧想问一句,护法大人两次派人前去,欲要将那 女孩活着带回,这又是为何呢?” 琥珀色瞳仁之中异光明灭,柳影轩伸出手指,有节奏地敲着石桌,道:“泠真,你好歹也 是我素来不过问琐事的妻。现在为什么却关心起这等无关紧要之事了?” 望向自己的眼神,淡然中却平添一层寒意。泠真心中一凛,却是从容行过一礼:“泠真知错 。” ☆、017 暗夜红衣 扑通! 叶影下,一个身影砰然坠地。 幽静在地上挣了几挣,只觉胸口奇痛无比,没法起身。一股暖流用上喉咙,她张口便吐出一片腥红。一半是受伤所致,一半是寒意侵体所致。 见她倒地不起,五名杀手似是互相递了眼神,下一刻中间的那名杀手便冲她甩出一条红绫。 眼见着红绫即将触到自己,幽静却闭上了眼。 不想反抗,因为经过刚才的一番挣扎,她明白即使反抗也是徒劳。而对于五名杀手来说,也不过是任务期限的稍微延长罢了。 风将树枝刮得摆动起来,然而幽静一直期盼出现的人,却迟迟未来。但在这阵风过后,已在她身上缠了一圈的红绫却悄然断成两截。 “捉人能耗这么久的杀手,我可是头一回见识呢。” 跋扈的女声骤然响在所有人的耳中,而幽静闻声更是浑身一凛,因为这声音正是从她身后发出的。 没等她转头,口中便被身后人塞进两枚药丸,差点把她噎着。待辨出只是普通的疗伤药,幽静才放心地将它们咽下。 看样子,来者并不是敌人,不然刚才喂给她的就该是□□了。 “呀,原来带头的是末姐姐。”似血的红衣在幽静的视线里晃动,艳得招摇,“也是,末姐姐素来办事谨慎,耗时长自然也是能谅解的。” 被她称作“末姐姐”的,乃是时雨山排名第四的杀手,末离,也就是使爪链的女子。 末离重重一哼,见女子带着狐狸面具,显然是想掩饰自己的身份,也就没有多问什么。 她只是沉声,一半诘问,一半警告:“末离不知阁下是出于何种目的来此,但无论如何,还请阁下……呃!” 一颗石子正中她胸口,不偏不倚恰好击在之前被陈雪嬿所伤之处。末离忍不住轻哼出声,按着胸口,额头上也沁出些许汗滴。 “哎呀呀,末姐姐旧伤未愈,便又被派出来执行任务。”狐面女娇笑一声,“左护法可真不懂得怜香惜玉呢。” 纤细的手指捏着幽静的下巴,丝缕幽香直往她鼻中钻。狐面女又道,“这妮子就是你要带走的人?没想到堂堂第四杀手,竟会被遣来为难一个小丫头,罪过哟!”她将幽静的下巴又挑起一点,笑问,“你说,这是不是很不合理?” 末离脸色煞白,这时她身旁的一名手下忍不住咬牙切齿质问:“你又是何 人?护法大人吩咐下来的事,轮不着你……” “你”一字之后,那杀手突然惨叫出声。数根拇指粗细的碧蔓,不知是何时穿透了她的身体,将她高高吊起。 “怎么?想赶我走?”不羁的笑声回荡在空旷的林中,“也好也好,姑娘本就是来添乱的。再多点乱子,想必那位冷面护法也不会多计较什么。” 越来越多的藤蔓从地面伸出,将末离等人层层困在当中。 不见狐面女出手,那几名杀手的身体突然间灵异般自行朝藤蔓飞去。一名杀手尖叫着,拔出匕首斩向藤蔓,不想斩出的刀刃却深深没入了自己腿部。未等她痛哼出声,已被手臂粗的蔓死死箍住脖子。 一蓬热血飚射出来,蔓上伸出的无数尖刺将她的喉咙穿破。 末离见状大惊失色,她眼睁睁看着连着两个手下惨死在自己面前,却无能为力。她的手脚,正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死死束缚。 幽静不敢睁眼,然而入耳的声声凄厉的惨叫,就足以让她毛骨悚然。 这个戴面具的女子,好像还蛮开心地目睹这些杀手一个个痛苦地死去,这让幽静弄不懂她救下自己的真正意图。莫非,她只是为了把自己带去一处僻静的地方,认真地折磨死自己吗?! “小丫头,这么害怕看杀人?”一只手悄然抚上她的双眼,又一点点强迫她把双眼睁开。 面前已经有三名杀手的尸体横在血泊中,两具的胸口都被破开一个大洞,隐隐可以见到破碎的脏器,第三具甚至身首异处。幽静哪里见过这等惨烈的景象,阵阵难闻的血腥味,差点让她没忍住胃中的翻腾。 “被左护法盯上,日后自免不了在杀戮中度日,”狐面女的手又捂上了她的眼,指尖仍有幽香环绕,“这,只是个小小的开始。” 随声,最后一名杀手的惨叫响彻黑夜。 “好啦,终于清静了。”狐面女满意地拍了拍手,藤蔓尽数隐入地下。 星眸凝视着末离满是怒火的眼睛,狐面女却是笑了一笑,“末姐姐是否在疑惑,为何自己仍然活着呢?要是不给左护法留个活口,只怕我回去后没法子编出更好的理由,将此敷衍过去。至于铩羽而归的理由,还请末姐姐自行斟酌一个吧。比如,‘那女孩身边的高手太多’之类的。” 末离面色铁青,她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堂堂一名高手级别的杀手,竟会被人羞辱到这种地步。感觉之前对自己的禁锢荡然无存, 她怒吼一声,猛然抛出爪链,爪瓣直取狐面女的天灵盖。 下一刻她却整个人僵在原地,因为狐面女方才所处的位置已无人影,但自己的爪链却被一根藤蔓困住。 “喏,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哦!” 明明是俏皮无比的调侃,听在末离耳中却无疑使莫大的讽刺。 依稀红衣,在星光下一闪一晃。狐面女袖中漏出一线银光,只一挥,末离就要丧命于短剑下。 千钧一发时,狐面女却是将眉一皱,不解地看着正挡在短剑另一端、不住颤抖的长剑。 以及,剑的主人。 “费这么大劲儿拦我,为什么呢?”明澈的星眸在面具后眨了一眨,手上只微微发力,便将幽静的剑震开。 “嗯?”狐面女纤细的手指伸出,再度捏起幽静的下巴,“我要听你的回答。” 幽静被她捏得抬起头,怯声道:“你……放她走好不好?” “放她走么?”狐面女回头淡淡地扫了末离一眼,“那个机会,我早就给过她了。可惜末姐姐心高气傲,一点都不识趣呢……既然这是你提出的,我也从不反驳小孩子,那便放她走好了。” 她的手轻轻一抬,位于远处的末离啊的惨叫一声,下一刻已与爪链一起被抛出几丈远,扑通一声砸在地上。 “走吧,趁本少主……本姑娘还没改变主意。”狐面女的声音隔着丛丛树林,响在她耳中。 末离本还想冲过去,好歹也丢一堆飞镖发泄一下,然而听闻她无意中道出的“本少主”三字,却是慌得立即唤出传送法阵,飞也似的消失在林中。 时雨山,红衣少主。这是时雨山所有人心里的一块阴影,就连高高在上的左护法大人也是。 按少主一贯的性格,看在那小丫头的面子上,两次放自己走,已经是破例中的破例了。她若再不识趣点走人,怕是得被少主折腾得痛不欲生了。 “你这小丫头,真是太天真了。”在确认末离已经走后,狐面女轻笑起来,“一点点的于心不忍,居然可以让你决定放走前来加害你的杀手。像你这种性格,迟早会害了你身边的人呢。” “我……我……” 她的话犹如寒意乍现的利剑,纵使这一刻尚未出鞘,下一刻便已直取对方的要害。 一时间,空气中充满了令人窒息的无形威压。 ☆、018 兄无戏言 “静儿!”熟悉的声音穿过树林而来,一袭紫衣,踩着遍地黄叶前行,终于看到了躺在树下的小小身影。 远远地就嗅到一股刺鼻的血腥味,萧龙皊皱了皱眉,猜疑这是幽静与泠绫所说的五名高手交锋所致。 之前进入耀月森林的路上,不知是何时被人下了结界。而那结界的布置手法甚是诡异,因此花费了他一点时间才将其破去。 在见到四具卧在血泊中的尸体时,萧龙皊又将眉一皱,但他很快便径直走到幽静身旁。他只祈祷小丫头不要出事,至于那五名杀手的死活就无所谓了。 “静儿?”萧龙皊欠身将她的头托起,轻声唤道。 幽静正沉沉睡着,紧紧怀抱着七水剑,而她自己的银色长剑早已断成两截浸在血里。她的呼吸均匀的很,隐隐有含糊不清的呢喃入耳。睡过去的小丫头,让萧龙皊稍稍安了心。但隔着衣服所触到的粘稠,以及小家伙身上一道道的伤口,令他刚放下的心又疼了起来。 “怎么弄成这个样子了呢……”似在询问,又似自语,“怎么在我来之前,就冒失地睡着了?” 累坏了的幽静自然无法回答,回答他的只有细微的呼吸声。萧龙皊声音低低,笼罩着柔和绿华的手,一点点抚过累累的伤痕,“真是的……都没有告诉我哪儿疼。” “也许……哪儿都疼吧?这么多的伤口……” …… “任务我做完啦!”萧龙皊正低头翻阅着剑谱,房门砰地一声被人撞开,一个冒冒失失的小身影闯将进来,手里提着一个鼓鼓的钱袋。 把钱袋往他面前一掷,幽静嚷嚷道:“说好的奖励呢奖励呢?” 萧龙皊微笑颔首,合上书,手指随意地敲打着木桌,“烤兔子如何?” “好!”小丫头欢呼一声,蹦跳着出去收刮食材了。 自那夜的巨熊袭村事件后,小丫头如同发了疯似的,每日清早便去村中接下各种狩猎任务。这让萧龙皊感到既好笑又欣慰,他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刺激到了幽静,以至于令她心甘情愿发狠地历练。 不过……话虽如此,小丫头的懒性依然未解。村中悬赏榜的任务分为四等,前三等皆为收集各种材料及猎捕中小型野兽,而第四等任务则是猎捕较为危险的猎物,比如说,耀月森林的巨熊。 而幽静素来只接前三等的简单任务,第四等任务却向来连看都不会看一眼。 为了“打发”她去接下第四等任务,萧龙皊故技重施,以烤兔子作为诱惑,这才让幽静欢天喜地地前往耀月森林参与围捕。 当然,只凭烤兔子是无法打动小丫头的。 盯着火上烤得金黄的兔子,幽静不断地吞着口水。而萧龙皊见状只是笑笑,继续翻动着兔子,时不时捏一把特殊的香料,均匀地洒在肉上。 “给。”他刚把烤好的兔肉递去,幽静便迫不及待地接过,边呼呼急吹着兔肉,边对着兔肉大快朵颐,简直像三四天没吃肉一般。 萧龙皊托着下巴,看着她的吃相只想笑,不禁乐道:“看来,下回只要用食物就能打发你去做任务啊!” 幽静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咽下口里的兔肉,嘟囔着:“谁说的!这次我只是饿极了而已!”说罢便愤愤地咬下一片肉,大声咀嚼着,仿佛咬的不是兔肉而是萧龙皊。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又抬起头,“对了,做完四等任务的奖励只有烤兔子?你明明说有两个奖励的!” 小丫头一字一顿,很认真地道:“寂哥哥说,兄长无戏言!” 萧龙皊哈哈一笑,悠然道:“区区奖励而已,难不成我还会耍你,嗯?”他拂了拂幽静被风吹乱的青丝,“火快灭了,冷不冷?” 他的手恰好遮住了幽静的视线,幽静看不见火堆是明是灭,却感觉它似乎在一点点热起来。她一边诧异地应着“不冷”,一边将萧龙皊的手从眼前移开。 火堆确实灭了,然而这时却有一堆火红的毛团蜷缩在柴上,似在呼呼大睡。幽静轻咦一声,伸手去碰那团东西。那东西却左右晃动起来,吓了她一跳。 “这是我父亲从焚焰之地捡来的小貂,现在是我的宠物。”萧龙皊伸手去摸了摸毛团,轻声道,“阿焚,愿不愿意让静儿小丫头抱抱你?” 火貂吱了一声,懒懒地向幽静挪了几步,忽然探出毛茸茸的爪,扑进幽静怀中。感觉幽静的小手正一遍遍抚着自己的头,火貂抬头,用一双碧色的眸子望着幽静。 幽静被它逗得咯咯直笑,她拿着兔肉撕下一片,试探性地在火貂的鼻尖晃了晃。通灵的火貂却回头望了萧龙皊一眼,得到认可后,方才咬住兔肉,三口两口吃了个干净。 “它好可爱!”幽静立即搁下兔肉,开心地抱着火貂,乐得合不拢嘴。小丫头突发奇想,抱着火貂眼巴巴地仰头看着萧龙皊,“我怕冷,可不可以让它陪我?飘零,可不可以把它送给我当宠 物啊?” 她唯恐萧龙皊摇头,忙补充道:“我会好好照料它的!不会……不会让它和我一起受冻!我……我可以不要第二个奖励!” 萧龙皊莞尔点头,念她说可以不要第二个奖励,不觉笑呵呵地打趣道:“真的不要第二个奖励吗?如果,我告诉你这就是奖励呢?” 事实上,在幽静去接下任务后。 “给小丫头什么奖励呢?”萧龙皊在房中略微头疼地转来转去,“银子?小玩意儿?还是饰品?还是……还是吃的?” 幸好他有紫云这个善解人意的未婚妻,紫云见他愁眉苦脸,便出主意道:“倒不如,送只可爱的宠物好了。幽静妹妹应当会喜欢诸如小猫小狗这样的小动物吧?” 于是便有了这个奖励。 见幽静惊喜地尖叫起来,搂着火貂又是蹭又是抚摸,爱不释手,萧龙皊将双手环抱在胸前,轻笑一声,“你看,兄长无戏言吧?” “你刚才说它叫啥?”幽静边逗着火貂,边问,“粉?” “呃……阿焚。” 小丫头嗯了一声,拢着小东西的毛,“阿焚阿焚”地唤着。末了,她对着萧龙皊嘻嘻一笑:“飘零,谢谢你的奖励哦!” “啊……嗯……” “我会好好照顾它的!”幽静眨巴着眼,下一刻便拿着兔肉抱着火貂,朝平时练剑的桂树林奔去。 目送走小丫头,过了会儿,萧龙皊的微笑才凝了起来。 这丫头……走之前,好歹也把吃的留给我一份啊喂! ☆、019 似有猫腻 秋风飒,碧里数点朱黄。人舞如仙,剑舞如画。 “呀,今天你来得可真早。”一声言语,让愣神的幽静差点将怀中火貂的毛拽下几根。抬头看时,方才还在舞剑的人儿已站于面前。 泠玥对她的失态早就习以为常,目光一扫便看见正蜷在她怀中的火貂,不由得乐道:“还带来个小家伙看你练习啊。” 随意寒暄一番后,幽静便将火貂放在一旁,抽出双剑与泠玥展开每日的对练。 每练上几路,泠玥便会出言指点她剑招中的疏漏。 “左手的剑应当再快些。” “这一剑出得不是时候……嗯,这一剑斩落的弧度需要再小点儿……” “注意你的右侧。” …… 半个时辰后,泠玥手中用以对练的树枝被幽静劈为两段。瞥了眼贴近自己咽喉的银光,泠玥面露浅笑,下一刻,幽静的剑被一股气浪震得脱手飞出。 “这一剑倒是不错,”泠玥“啧”了一声,话中带着赞许,“又准又狠,只是稍微却了些速度。不过,仅仅半月不到就能练到这种程度,已经是非常难得了。” 幽静扑通一下坐在地上,涨红的小脸上布满汗珠。她气喘吁吁,任凭扑在她怀中的火貂东凑西蹭,大口呼着气,缓了许久才接话道:“所以……可以考虑……把剑诀……教给……教给我了吧?” 泠玥却揉了揉她的头发,“你呀,就想着要剑诀,贪功急进可是会让你透支体力的哟!来日方长,至于剑诀,我当然也会一点点交给你的……唔,刚才听你说,已经完成了第四等任务是不?” 幽静点点头。 “那么,你差不多该去辞仙岛了。” 泠玥的话让幽静很是惊讶,她从地上爬起来,面对着泠玥又惊又喜,“泠姐……你,你说的是真的?” “没有什么真的假的啊,你想去就去呗。以你现在的实力,莫不成想在这块小地方再呆个十年二十年?”听她问出如此天真的话,泠玥不禁笑道,“而且倘若我没有猜错,这段时日你那哥哥想必也在考虑此事。” “那……我去了辞仙岛之后,谁来教我剑诀呢?”幽静忽然想起了这事,她面带怅然地问道。 “笨死啦,这还不简单,我跟你一起去啊!”泠玥的话却出乎幽静的意料,“你去跟你的哥哥介绍我一下,然后我就能跟你一起去了。我想你哥哥应该不会拒绝 这个不过分的请求吧?” “嗯……这样也好,我这就回去跟飘零说。”幽静扔下这句话后便收了剑,抱着火貂快速往小木屋方向跑去。 看着幽静远去的方向,泠玥的嘴角划过一丝不易被察觉的笑意。她弯腰拾起身前一块红色的玉牌,看样子像是幽静所掉落的。 “诸葛……没想到她竟是诸葛世家的人,想来她应当就是诸葛幽静了。”看着玉牌上刻着篆体的“诸葛”二字,泠玥浅浅一笑,“没落的诸葛世家,竟也会有拥有叶家血脉的后裔,这小丫头的身份还真有些意思。” …… “任务完成的不错,你且下去养伤吧。” “是……啊?” 末离一脸难以置信地仰视着黑袍男子,却见他还微微扯出一丝笑,浑身汗毛顿时竖了起来。 左使大人今天吃错药了吧?!自己非但没有完成任务,还拖了一身伤回来,并且同去的四个手下也折在了耀月森林,他竟然还笑着说任务完成的不错?!莫非是气糊涂了? “在少主手下仍能全身而退,真的是很不错了。”柳影轩敛了笑容,语气依然平平淡淡。 “呃……是。”末离不知该如何答话,只得硬着头皮应道。 “只不过,本座希望你能尽快将伤养好。”他接下来的话令末离一凛,她忙抬起头洗耳恭听,“待那女孩到了辞仙岛,还需要麻烦你随我一起去一趟。” “……是。”末离已经完全猜不透他在想什么了,又应了一声,对他行过一礼后便退下。 这算是左使大人最反常的一天……吧?或者说成一个时刻也可。 走出长亭许久,末离仍在纳闷着柳影轩对自己下吩咐时的表情。 似乎折了手下、铩羽而归不过是一场游戏……不,称之为闹剧似乎更合理些。而提到那女孩时,她都没有感觉到左使大人身上的杀意。换在从前,不管是提到谁,任意一个手下也好,甚至是高高在上的少主与主君也罢,他的身上总会隐隐有未敛的杀意存在。而今…… 但作为一名杀手,末离知道什么该问,什么又不该问。左使大人吃错药便吃错药好了,与她无关,她只要忠实执行左使大人布置下来的命令即可。 …… 果然如泠玥所言,幽静刚回去,萧龙皊就真的找她叙说了离开残霞村这件事,并让她收拾一番后立即随他出发。 怀 着心事的幽静自然没有立刻开始收拾,而是趁着萧龙皊与屋里那些人聊天的空当,偷偷从窗户里爬了出去,回到桂树林去告诉泠玥。 当幽静将泠玥带到萧龙皊等人面前时,萧龙皊正在喝茶。看着眼前的这个带着一脸善意微笑的女子,他差点没一口茶水喷出来。 在幽静向他说明泠玥的身份,以及她请求与他们同行后,萧龙皊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算是默许了。 他也巴不得幽静多出个能够教她剑术的师父。 而赵承渊与欧阳雪丹二人,却在刚才突然接到炎寂之都发来的急信,令她们速速回去,于是便匆匆赶来跟萧龙皊告辞。 见幽静面露不舍,欧阳雪丹拍着她的肩,笑嘻嘻道:“记得在辞仙岛等我们啊!指不定相见的那天,我还会把你那寂哥哥押回来呢,嘿嘿嘿……” 所有人闻言皆哭笑不得,但幽静却信以为真连连点头。 待她整理完毕,已是半个时辰之后,包括泠玥在内的五人一同上了木舟。木舟在平静的水面上缓缓地往前荡漾,幽静趴在船沿上,百般无聊地看着萧龙皊在那里一下接一下地撑着船。 河畔草丛中,一个小小的身影目送走五人,声音微不可闻:“姐姐……” ☆、020 三日委托 “上界有羽族鸣仙殿,凡世有华昭辞仙岛。”萧龙皊极目远眺,只见不远的前方隐约可见一座正笼于云雾之中的小岛,不觉感慨,“相比残霞村,这里也许更像是一处与世无争的桃源。” 幽静却趴在船中的木桌上,晕晕乎乎地听他各种感慨。晕船的她这时只觉得胃中如同翻江倒海,难受不已。 约莫又过了两刻,木舟终于靠了岸。而幽静也终于忍不住歪倒在陈雪嬿身上,痛苦地闭着眼:“好晕……好晕啊……” 这是一个充裕着淡淡仙灵之气的岛屿,岛上甚至还有一座小山。仰头往山上望去,隐隐约约还能够看见一棵高大的树,御风腾空,而在树的周围则是环绕着一圈白色的雾气。 只在原地站着歇息了片刻,幽静便只觉神清气爽,刚才因晕船所致的感觉也都一扫而光,不觉暗道神奇。 眼前在此时恍惚了一阵,幽静以为是自己的晕船未好,下意识地揉了揉眼,睁眼却惊讶地发现自己正立在一处山头。 高处观景,更是美不胜收。一湾碧波环抱着岛屿,山脚之下零零散散几点房舍。但幽静却是无暇关注脚下的景色,她正纳闷自己为何会突然到这个地方。 苍寒的形象很自然地浮现在她眼前,然而身旁并无七水剑,也就不可能是他捣的鬼。 幽静在原地急得团团转,怕万一飘零他们发现不见了她,是不是也会很着急。 “啊啊,急什么,你看这里的景色多美。” 铃铛般清脆的声音响在耳际,隐隐带着一点嚣张。幽静警惕地转头,对上的果然是那张带着狐狸面具的脸。 狐面女仍旧身着艳丽的红衣,见幽静正紧张兮兮地看着自己,她却哈哈笑起来。一根手指再度托起了幽静的下巴,熟悉的幽香萦绕在指尖。 狐面女似是在面具后呵了一口气,星眸端详着幽静,忽而开口道:“紧张什么,我又不是什么好人。” “唔……” 这话很明显矛盾吧…… 幽静心道。 “哈,也正因为这点,你才无需紧张呀。”狐面女说着话,托着幽静下巴的手指也轻轻挪开,“谁告诉你见了坏人就非要摆上一副紧张的面孔?” 幽静不理睬她的话,目光一直锁在她的身上,踌躇良久才吞吞吐吐问道:“是……是你把我弄到这儿来的吧?” “不错。”狐面女十分干脆地点头,抄手而 立。 “你的目的……总不可能只是让我来这里看风景这么简单吧?”被她的目光所笼罩,幽静只觉说出的每一字句都是那样无力。隐藏在那目光里的威压,让她不知为何感到身上正刷刷地淌着冷汗。 “错了哦。”狐面女俯下身子,眨了眨眼,“的的确确是将你带到此处看风景。如此美丽的景致,想必你也希望它会一直美丽下去吧?呐,尽管你才刚到辞仙岛。” 幽静咽了口唾沫:“我听不懂你话里的意思……可不可以……简单直白地告诉我……啊?” “然后……”幽静又吞吞吐吐起来,“然后把我送回去……” 狐面女嗤笑一声:“果然是急躁的小孩子呢。你是怕你身旁的那些家伙担心吧?无妨无妨,时间在你来到这儿的那一刻,便已经静止了。” “……啊?!”幽静一愣,下意识地往山下看去时,却真的发现一路上的景物,不管是动物也好,植物也罢,甚至是人,甚至是一阵风都不曾动过。 她又低头看了看脚边的一株草,草尖正凝着一颗露珠。然而凭着露珠的重量,这时应该已经落到地上去了。 时间……真的都静止了?! “好啦,那么就依照你所想要的方式,我长话短说了。”狐面女随意地扫了她一眼,见幽静带着惊愕的目光看过来时,方才继续说下去,“三日后,有一个任务你必须得接。” “啊啊?”幽静闻言,脸上的表情更丰富了。她难以置信地指了指自己,瞠目结舌,“任务?我?必须是我?” “倘若不接下这个任务,”狐面女指指山下,似是叹了一口气,“连同全岛的人们,这座岛恐怕就得化为火海了。” 幽静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呆呆地看了看她,又将目光投向山下。那里,即使在凝固的时间中,亦是一片安宁。 “你也不想看到这样的画面吧?”狐面女淡淡道。 “……为什么是我呢?”幽静低声喃喃,“感觉好奇怪……好像、好像这个岛的生死存亡都交到我的手里了……可我只是个刚离开残霞村的……难道,这个任务没有另外人去接下吗?” “当然有,但暗处的那一位,可不希望让闲杂人员接下这个任务。”狐面女肃容道,“就连我,至今也不知他为何会突然盯上你。总之,三日后那个未知的任务,就交给你自己去斟酌了。” 玉手轻拂,她摸了摸身旁及腰的灵草,“ 知道我为什么要开启这个结界,从而让时间暂时静止吗?如果不这样做,我根本无法将这个消息传达给你呢。” “你……究竟是什么人啊?”幽静终于忍不住问道,“上一回在耀月森林,也是你帮我——” “你想我是什么人,我就是什么人。”狐面女声音幽幽,“好人也随意,坏人也罢,不好不坏的人也无所谓。反正啊,就连我也不清楚自己究竟是怎样一个人、扮演着怎样的角色呢。” 她的指尖无端有丝缕黑白交织的光芒在游走,她抬起眼,紧紧地盯着幽静的双眼,杏口轻启:“差不多到时候了。” 随声,又是一阵晕眩之感将幽静笼罩。 ☆、021 刺客翼楠 幽静迷迷糊糊转醒时,却是身处一个陌生的房间中。 “醒了?”传来的是萧龙皊的声音,“昨天真是抱歉……我不知道你会晕船,早知道摆渡就不那么急了。” 幽静用疑惑的眼神看着他,迷迷糊糊的头脑这才清醒起来,也就想起了狐面女的委托。 见萧龙皊只是将自己的昏睡当做晕船所致,幽静干脆也懒得解释。她唯恐一睡便把三日也睡过去了,忙问道:“我睡了多久啊?” “不过是从昨天傍晚睡到今天清晨罢了。”萧龙皊笑道,“该起床了,小懒猫。” …… 面前盘里盛着一条烤鱼。 幽静麻利地将鱼肉分开,不顾满手油腻,撕下鱼肉大吃起来。看得萧龙皊一阵汗颜,好在此刻客栈内的食客只有他们二人,不然目睹此景之人还以为这丫头十多日不曾吃过饭。 “倒是吃慢点啊,这可是鱼,当心刺!” 幽静含混不清应着。 “大早上吃什么烤鱼啊,烤兔子还差不多。” 幽静瞪了他一眼,将手里的鱼肉剔出刺,又呸呸吐出鱼刺,心满意足地继续往口中填塞鱼肉。 辞仙岛的鱼鲜美非常,她早就对其垂涎良久。谁知道接下来的日子是不是又要没得清闲了,她自然得趁现在好好享受一番。 “老板,止血药有没有!” 一个女声在客栈门口扯着嗓子问。 幽静下意识往门口看去,一名身着深紫色杀手服的女孩倚在门旁,捂着左臂。 鲜血浸染女孩指缝间,还在不断流着。女孩看上去只有十三四岁的样子,受了这种程度的伤却连眉头也不皱。 客栈只负责打尖住店,哪里会出售什么止血药。客栈老板正算着账目,没空理会她。 萧龙皊亦注意到女孩,等了片刻见她还没走,忍不住出言提醒道:“小姑娘,止血药在出门往左的药堂有。这儿是客栈,你走错地方了。” “啊!我真是够蠢!”女孩惊呼一声,转身向外掠去。 “深紫色杀手服……”女孩离开后,幽静却喃喃自语,“难不成,她与上回那些杀手是一伙儿……” 萧龙皊只听到半截,便好奇地问道:“你在说什么杀手?” 幽静忙摇头,打着哈哈道:“没什么,没什么,我就是胡乱想起了一些事情。”见盘中的鱼已吃 得差不多,她抹抹嘴巴,笑嘻嘻道,“飘零啊,今后吃完早饭我可要跟泠姐习剑去了哦!” 萧龙皊莞尔:“好啊。听闻玥霖剑术不错,你若下了决心好好随她学习,指不定会进步飞快,赶超我一大截。” 幽静正想嘀咕“你从哪儿知道泠姐剑术不错”,耳旁忽然响起一阵脚步声,紧跟着便进来六名手持武器的青年。 “喂,有见过一个受伤的女孩子吗?”为首的青年急喘着气问老板。 闻言幽静心里咯噔一下。 老板却低头继续算账:“没见过,怎么,出了什么事劳烦修炼者们这样兴师动众?” “啐!那死丫头不知道是什么来路,居然趁我们练武之时,偷偷摸摸杀了我们的三个同伴!”青年身后一人骂道,“怎么说我们也要为同伴讨回个公道啊!” 其余四人也跟着愤愤不平,幽静却突然站起身,径直往门外跑去。 向左跑了五十多步,一路上尽是点点血迹。幽静拐进药堂,只见先前的女孩手上已敷上药,正在自己给自己缠纱布。 女孩见到她,不由得一愣:“啊?你不是刚才那个白发青年身边的……” 不等她说完,幽静截住话头飞快问:“你是不是杀了人?” 女孩又愣,随后低声骂道:“什么杀人?你别诬陷好人啊!我虽然号称刺客翼楠,可也不见得真的杀了什么人啊!” “那你的伤……” “别提了!我刚准备离开这儿和末姐姐她们会合去,他奶奶的,谁知道半路上杀出个臭丫头,就是她把我给弄伤了!”翼楠说着说着声音便大起来,“老娘还没找到护法大人的女儿呢!就这么无功而返,还不得被护法大人骂死啊!” 幽静催促道:“没杀人就赶紧走吧,别被其他人给误会了!” “多谢多谢,我这就离开。”翼楠扯紧纱布,往桌上扔了两块碎银子,目光却无意扫向幽静脖颈上的玉佩,不由得“啊”地惊呼,“你你你、你是……是你啊!” 听得幽静一头雾水。 “老天保佑,总算能回去交差了。”翼楠长长呼出一口气,走到幽静跟前拍了拍她肩膀,“喂,这两天你可千万别出岛哦!不然我的任务又得完不成了。” 幽静不明所以,不过她本来就应了狐面女的委托,自然不会出岛,便点头应了翼楠的话。 “那么再见啦!”翼楠轻快 地说着,风也似的离开药堂。 她前脚刚走,后脚萧龙皊就闯了进来,手中还紧握着凝霜剑。 见幽静平安无事,他松了一口气,收剑走去拉住幽静的手,“跑什么啊!知不知道你把我给急坏了!” 幽静还在回想方才翼楠云里雾里的话,下意识回他:“不知道。” 萧龙皊用空着的手扶了扶额角,拉着她边走边道:“莫忘了你还与玥霖有约。她昨日便说今早在千霖古树下等你,还不擦擦手上的油,拿好兵刃赶快去她那里习剑!” 幽静突然仰头问:“飘零?” 萧龙皊轻咦一声,“还有什么事儿吗?” 幽静扭捏了一阵,“我……我想把阿焚一起带过去,可以吗?” 萧龙皊:“……给你,幻兽灵符。” ☆、022 紫霜剑诀 “天若虚无,云若纤……” 抱着火貂,幽静抬头望向古树下的身影。 “百里凄霜冷如雪……” 舞动的赤色双剑,并不如诗所言,带来百里凄霜,然而却有丝缕浅紫色的雾气随剑飘渺。 剑芒吞吐,剑随心动。一片紫霜,自言凄婉。 谁料得此剑一出,刹那间诸多繁华落幕。 故又道,百里凄霜百里殁。 幽静看到此处不禁诧异,她不知为何会在简简单单的舞剑之中看到如此之景。按理说,这不是凭她在残霞村的经历就能够看到的。 红芒一闪,双剑入鞘。转身的一刻,泠玥的目光捕捉到了幽静眼里的迷茫,不由得皱了皱眉。 “这就是我大陈门派之剑术,紫霜剑诀。”泠玥轻咳一声,将幽静的思维拉回现实,“剑诀被分为十式,分别为破、灭、幻、裂、聚、归、慑、桀、弑、殇。” 幽静在心里默默记下了十式的名称。 “但大陈门派已不存于世,而如今这紫霜剑诀是我根据记忆推演出的成果,因此多少总会缺些什么。”泠玥缓缓道,“不管是你还是我,修习到第八式‘桀’恐怕就到头了。你要切记,最后的两式无论如何都不许去尝试修习!” 幽静满脸疑惑,但依然听话地点了点头。 “你的灵魂里应该有关于这剑诀的记忆,嗯……说明白些,这些记忆来自于我的灵魂分.身。”说话时,泠玥的指尖已停留在她的眉心处,“我这就将那些记忆释放出来。” …… “哈,二哥找我来为的就是这事啊!”负着一支玉箫的青年说罢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唇齿间微微泻着酒气,“不就是和你一起照顾个小丫头么,呃,没什么大不了的!” 萧龙皊无奈地瞥了眼桌上东倒西歪的两个空酒瓶,没好气道:“你别借着酒劲就轻易答应下来了,那丫头的身份可不简单。这会儿说得轻松,从今往后你万万别给我玩不辞而别!” 青年伏在桌上,闻言不禁大笑起来:“二哥你就放心吧,我李未央会是这样的人吗?”说话时他又拿起白瓷酒瓶往杯中添酒,打趣道,“再说,要告辞我也——” 话至一半,便被一阵古怪的开门声打断。李未央醉醺醺地朝门口望去,嘟囔着诸如煞风景之类的话。而萧龙皊见到进来的那人,手里的酒杯却是微微一颤。 “在下 听闻魔族之人已盯上了辞仙岛,恐魔族之人不日便前来突袭,特来拜会岛主,欲将此事相告。” 说此话的人,正是与幽静两度见面的狐面女。 这个时辰,岛主自然在客栈清点物资,闻言立即从另一侧门中走出,待见来者是一位带着面具的红衣女子,不由得将眉一锁。下一刻却没有就着她的话询问下去,而是反问:“这位姑娘既然不愿以真面目示人,怕是另有隐情吧?老夫倒想知道姑娘究竟是何许人,又是如何得知这一消息的?” “二哥,为什么你一直在朝那个红衣女子看啊?”李未央推了推正出神的萧龙皊,小声询问,“再看下去,紫云嫂子怕是要生气了。” “……无事。”萧龙皊回过神,却是若无其事地捏着杯子,同样低声,“不过是……想起了一位故人。” …… 或许是因为“继承”了灵魂分.身的记忆,也或许是之前练的剑招起了作用,幽静很快就在心中对第一式的样子有了清晰的轮廓。 静下心来将全身元气聚集在手上,幽静很自然地将双剑从背后的剑鞘内拔出。令她吃惊的是,左手的铁剑不知是何时被七水剑所取代。 她疑惑地将元气输入到剑中,一蓬湛蓝的光华顿时自剑内腾起,绕着她的手臂游走,的确是七水剑。 “大概又是恶作剧吧?”幽静如此想着,将这个疑惑抛在脑后。 双剑挥起,而后由简单的挥动转为疾刺。剑花飞舞,隐隐有紫色的光影在空气中留下,是被刻意凝聚在剑上的元气。 一声呼喊自幽静口里传出,她将一蓝一银两把剑同时抛在空中。不断旋转的双剑慢慢靠拢,不断有紫色的雾气自剑中涌出,将双剑牢牢裹在当中。 泠玥见状将头一侧,似随意地瞟了眼草丛,然而草丛中却是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用元气写成的咒语。 一旦幽静控制不好元气,这些紫雾就会自行扩散到空中。虽然不会对周围的环境造成任何影响,但如此一来会被人发现二人的所在。因而泠玥在幽静来之前便布置好了结界,以防万一。 说到底,紫霜剑诀并非一门可以明目张胆使用的剑诀。因为其独一无二的存在,大陈门派灭门后,唯有泠玥能够再将门派剑诀修习至第八招。可以说如今的紫霜剑诀,就是泠玥在这个世上的标志。 事实上,在绝大多数认识泠玥的修炼者心中,“泠玥”这个人早已死在三年前的一场暗杀中 。 而泠玥目前的身份也并不简单,因此,紫霜剑诀绝不能大张旗鼓地重现江湖。 “第一式!”幽静吃力地道出这三字,裹着双剑的紫雾已形成了一把紫色的巨剑。她猛然一发力,双臂中的元气登时尽数灌入紫色巨剑,令其变得更为真实。 然而这时却有一道光影从剑柄处射出,直直打在幽静胸口。幽静猝不及防,哇的一口鲜血喷了出来,一直控制着元气的手臂也不自主地垂了下来。 见她忽然口吐鲜血,泠玥慌忙朝她掠去。她一把将被光影击中的幽静接下,腾出另一只手迅速封住了她手臂上的大穴,以免有更多不受控制的元气泻出。 但她却顾不了仍在半空盘旋的紫色巨剑。失去操纵者的巨剑轰然炸开,泻出的紫雾疯了似的冲向天空,却被一弯白色的屏障挡下。 ☆、023 敌人在暗 双剑相继扎在土中,铮铮作响。泠玥将元气探入幽静的身体,只见丝缕黑红色的元气混在她自身的元气当中,正是这些诡异的黑红色元气,导致输入巨剑内的元气失去了控制。 “喂喂,你还好吗?”泠玥拍了拍幽静几欲失去血色的小脸,急切地问道。 幽静的头歪在她的胸口,除了周身隐隐腾起一些黑红色,看起来并没有大碍。 头顶的屏障忽而响起一阵破裂之声,刹那时大片挣脱束缚的紫雾肆意飘散,朝天穹笼去。 泠玥大呼不好,右手撮指,直直朝那些紫雾指去。 然而散漫的紫雾似有灵性般,竟将指尖射来的白芒一一避开。 结界破碎,紫雾势必将扩散出去,是时将被人发现。 耳中传来清脆的剑鸣声,七水剑自行随着紫雾飞至上空。一圈圈蓝华恰到好处将紫雾尽数拦下,就连一丝都不放过。 如同细雪纷纷,分散的蓝华平静降落,一时间竟将紫雾困在当中。 泠玥吃惊地目睹这一切,而趴在幽静肩头的火貂,蓦地将小眼珠瞪得溜圆,冲着降下来的蓝华吱吱直叫,声音中除了警惕,另有无端的敬畏。 蓝华里似有身影一闪,白袍胜雪的青年,调转头淡淡地扫了二人一貂一眼,衣袖轻抖,紫雾便戛然淡去,直到消散。 “沈……!”见到青年的背影,泠玥抑制不住地喊出声来。 蓝华却围着幽静绕了几转,再度变回七水剑,静静地靠着她的身体,仿佛什么事都从未发生过一般。 “……”泠玥低头拾起七水剑,手指一遍遍抚过冰冷刺骨的剑身,眉眼里尽是讶然,“沈师兄……竟真的还在凡世么?” …… “多管闲事。” 辞仙岛客栈内,一身素雅青袍的墨发青年慵懒地抬眼,朝狐面女冷冷一瞥,口里淡淡吐出四字。 “大人……不,公子。”坐在他身旁的粉衣女子压低声音问道,“少主既然这般捣乱,为何您还要若无其事地进行原来的计划?” “若不如此,依你看呢?”青年眉目间尽是未敛的杀意,道出的一番话却平淡无奇。 “这……”泠真一时哑然。 “那么,换句话问,”青年呷了口茶,“你认为,古板的岛主有什么理由肯听从一个身份不明之人的劝告?” “姑娘究竟是何许人, 又是如何得知这一消息的?”岛主盯着狐面女的眼睛,将之前的话重复了一遍。 狐面女闻言却是沉默,一度保持着最初拱手的动作。 “不愿意说吗?还是难以启齿?”岛主冷笑着讽刺,“来人,将这位姑娘——” “慢着!” 宛若小石击散湖面的层层涟漪,众目睽睽之下,一袭紫衣翩然。 泠真见了出声阻止的紫衣公子,小声询问:“此人便是萧家的那位少爷吧?风采犹及公子当年了。” 青年毫不在乎地笑了一笑,“你初见我之时,我早已不再年少,谈何风采?”他低头整了整青袍,自顾自道,“唯独这随我十余年的青袍,方能稍稍令我回想起一些少年时候的往事。” 萧龙皊拦下欲要上前擒下狐面女的众打手,余光瞥见狐面女将袖中的一抹寒芒按回。他却故作未察觉,径直对岛主解释道:“这姑娘于在下有救命之恩,算得上是一方为善的女侠,并非什么歹人,岛主尽可放心。” 坐在不远处的青年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而更多的目光则是聚在狐面女身上。良久,忽而对泠真道:“萧龙皊乃是少主所要的人,而我派遣人前去将他找来,不过是想确定些事。如今少主既然未以真面目示人,他也断然不会认出少主。只是不知,少主在面具之后会是怎样的表情呢?” 岛主听罢亦是沉默了片刻,但终是挥手令打手退下。 青年将碎银搁在桌上,墨发下的琥珀色眼中微微敛着红芒:“看样子不需要继续观察下去了,你我只管在此地欣赏好戏即可。” 泠真微微颔首,虽是舒展了眉眼,却仍不放心地问道:“这一回前来执行任务的人是翼楠,然而她应当没法子能够逃出少主之手吧?” 耳畔传来青年不屑的冷笑,“别小看了那妮子,我座下的五杀手里,她虽然位居第五,头脑却机灵的很。脾气虽暴躁了些,但最擅长应付突如其来的状况。” “昨日她虽是仓皇归来,却见到了三位有趣的人。”青年喝尽杯中的茶,面色无波无澜,“陈家后人,萧龙皊,以及那位我一直想要见的小丫头。” 暗紫色的光芒在他二人脚下流动,客栈中众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岛主与萧龙皊二人身上,一时半刻竟无人发觉客栈中凭空消失了两人。 唯独狐面女的目光微微颤了一颤,而后从容归于平静。 ☆、024 辞仙火海 夜半,一个身影爬上了辞仙岛的最高峰。立在清冷的月下,双手所执的剑在月光下反射着银光。 “吱吱……” 嗅着空气中别样的潮湿气息,趴在她肩上的火貂懒懒地睁开朦胧的睡眼,没好气地冲着她叫了两声。 幽静不好意思地抚了抚它柔软的毛,尴尬道:“打扰你睡觉了……可是、可是不练习的话,今天的训练目标就要完不成了。” 火貂伸出粉红色的小舌头舔了舔她的手,安静地从她肩头跳下,蹿到旁边的石头上趴下。 幽静感激地冲它一笑,双剑立即被她紧握在手,在月色之下一招一式演练起来。 片片寒光,来去如风。长剑一侧一斩,干脆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 可有哪一时刻,仿佛有人把着自己的手,一招一式地教着,一招一式地纠正自己笨拙的动作。 “泫泫,那一剑的方向错了。” “泫泫,你怎么这么傻。这一招我已教过你无数次了,你你你……你居然还是……” 啪嗒! 幽静怔怔地看着银白色剑身上激起的水花,抹了抹眼,竟是泪水。 模模糊糊的影子,总在自己面前呈现。但她完全记不起来了,哪怕只是影子里握着自己手的人儿的着装,哪怕是一点点也回想不起来。这,究竟是何时的记忆啊? 随着视线,她忽然看到了山下的辞仙岛当中,无端窜出一点红芒,并且红点仍在逐渐地扩大。 火貂却在这时吱吱惊叫着跳在她脚边,咬着她的裤脚,试图往山下拖。 “……阿焚?”幽静被它的一举一动所困惑,脚步却顺着它拖动的方向迈去。 暗处刮来一阵刺骨的寒风,径直向着山脚俯冲而下。仿佛只是在一瞬,那红点便骤然涨大了无数倍。 幽静惊异地瞪大了眼,她一把抓起火貂,将其抱在怀中,收了双剑急速朝着山下跑去。 静谧的岛中,此刻却是火光冲天。不知是从何起的火,在岛中顺风蔓延。 “三天……不是说三天后才会来的吗……”踩着泥泞的地面,她一路狂奔,心里不住地喃喃。 气喘吁吁地回到岛内,只见冲天的火光将客栈整个吞没在当中。 幽静顿时瘫坐在地,脑中一片空白,唯有狐面女的话依然在久久回荡。 “倘若不接下这个任务 ,连同全岛的人们,这座岛恐怕就得化为火海了。” 可是……可是今日分明才是第二日啊! 她发呆地看着火染的客栈,疯了似的冲进吞吐着火舌的木门。萧龙皊、泠玥、陈雪嬿等人的面容在她眼前闪过,两道清泪夺眶而出。 这么大的火,他们……他们该不会都…… 完全沉浸在悲伤之中的幽静,丝毫没有发觉自己已置身于危险里。火貂趴在她肩头急得吱吱直叫,甚至咬破了她的肩头。鲜血顺着衣服淌下,然而幽静并未因此而退却。 剑将挡路的器物、着了火坠落的木板一一击碎,她的脚下却骤然一滑,眼看着就要坠入火中。 “吱吱!!”火貂慌得松了口,两只小爪子死死拽着幽静的衣领,口里吐出一个小小的火团,一层薄薄的屏障将幽静整个人护在当中。 爆鸣之声响在耳边,幽静伏在滚烫的地面上,鼻中所能嗅到的尽是焦臭。 她这才平静下来,环顾四周皆是绯红,但耀目的绯色之中却多出些许诡异的黑红。这并非寻常的火,而是邪火。 之前一度失去理智的小丫头,在这时反而慌了起来,呆在原地不知所措。 也是在这时,一道冰气自上方射出,幽静身旁的火焰顿时乖乖伏了下去。一个身影从火海里闯出,周身皆是寒气环绕。 一个名字蓦然映在心头,幽静失声喊道:“苍寒!” 跃到她身前的身影怔了一怔,但很快便从失态中恢复过来,含笑的声音平静道:“是我,静儿。” 仰望敞开的窗扉,绯色映红了半边黑夜。不染纤尘的紫衣公子在火中向她伸出手,一幕幕,恍如隔世。 见萧龙皊毫发无损,幽静舒了一口气,急切地问道:“雪嬿姐他们呢?都还好吗?” 萧龙皊抚着她的头发:“都好好地待在千霖树下。我左右都找不着你,便和未央一起折回客栈了。幸亏赶到的正是时候。” “未央?”幽静顺着他的目光望向门口,那里正立着一名身材修长的青年。 “二哥!找到小丫头了没?” 带着些许轻挑的声音传入二人耳中,满载善意。 “找到了。”萧龙皊应了一声,手臂一圈便将幽静圈在怀中,周身冰气蓦然膨胀了一轮,他带着一人一貂自火中跃出。 “这就是你说的小丫头呐?”还没等幽静站稳,左脸就 被面前这个叫做“未央”的青年捏了一把。她瞪眼怒视李未央,见对方并没有将手撤回的想法,当即偏头向那手咬去。 “哇啊,还想咬我!”李未央见状立即抽回手,倒退几步,摇着手指再度无视了小丫头杀人般的目光,“唉呀唉呀,还能不能好好相处了?” 萧龙皊无奈地白了他一眼,将幽静拉到自己身旁,手里暗暗结咒,李未央的唉呀呀立即成了嗷嗷嗷。 于是三人一貂在昏暗的月下前行。 “我说啊,”李未央忽然开口道,“这火起的太不寻常了,就连烧起来的火也不是普通的火。” 幽静从刚才就一直对他颇有成见,闻言故意追问道:“你说不是普通的火,那是什么火?” “是邪火,”萧龙皊边走边应,“从起火的位置来看,应该是那个人布下的。你们看周围的火,都是从屋顶上燃起,唯独这个客栈的火是从内部烧起。” 李未央向他投去疑问的眼神,他自然不知“那个人”究竟是何方神圣。但幽静却知道萧龙皊指的是谁,心中不禁咯噔一下,张口欲问叶琳岚的去向。 不等两人发问,幽静肩头的火貂像是发现猎物般,冲着地面吱吱叫起来。 “是她留下的血。”萧龙皊以元气护住手,抓起面前的一把泥土,观察到正有新鲜的乌血自土里渗出,他丢下土,道,“去把她找回来,事情的一切大概就明白了。” ☆、025 青冠巨蟒 茫音岛。 岛如其名,是辞仙岛势力范围内一处险恶之地。茫音岛深处终年有瘴气弥漫,若是不慎进入,只怕从此消失在此处,杳无音信。 而三人一貂如今所处的地方,正是茫音岛最外围的死灵沼泽。 李未央极其厌恶地打量着周身的环境,忍不住抱怨道:“有没有搞错!谁会逃到这种比坟地还要阴森的地方啊!” 无人回应他。萧龙皊因知他素来爱发牢骚的习惯,故只管顺着血迹寻人。沼泽中虽无深不可测的泥潭,然而大小不一的烂泥坑遍地都是。 伴随深一脚浅一脚所踩出的声音,空气中的雾气似乎变得更浓。 “千泫大人……”在沼泽某个为人所不知的角落,一双暗金色的蛇眸正凝视着一点点前进的三人,最终,视线聚焦在幽静身上,不禁喃喃,“好熟悉的气息,千泫大人,是您吗?” 萧、李二人丝毫没有感觉到异常,唯有幽静开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她感到脖子上悬着的玉佩正以极快的速度变得冰凉。这块玉佩一旦察觉到敌意存在便会变凉,敌人越强则变凉的速度越快。而现在的情况,意味着巨大的危险就埋伏在四周,而且离自己三人已经很近了! 几乎是下意识地,她一把抱住萧龙皊的胳膊,脸上亦露出恐惧的神色。 萧龙皊低头沉声问:“嗯?怎么了?” “有危险,”幽静抱得越发紧,喃喃,“很近了……真奇怪,是雾气太浓了吗?我怎么什么也看不见啊……” 可她只察觉到了危险,却并没发现,一条潮湿的带子已悄然缠上她的腰部,接着是腹部、胸口,将她一点点拖向后方。她此刻只在诧异,诧异自己的视线为什么正在逐渐模糊起来。 烟雾氤氲,仿佛有一只无形大手正残忍而快速地将她与萧龙皊分开。她隐隐感到有什么温暖之物正离自己远去,而她则无助地坠入一个冷森森的深渊。 时间骤然凝固,之前将她束缚住的带子,在她身后发出沉闷的断裂声。同样低沉的箫声呜呜咽咽,一举将幽静陷入幻术的神魂惊醒。 幽静蓦地睁开双眼,却发觉自己正斜躺在萧龙皊的手臂上。入鼻的淡淡清香,在一瞬间令她莫名有些不知所措。 好在李未央吃惊的嚷嚷声解救了她的窘状:“乖乖!世上竟有这么大的蟒蛇!难怪这片恶心的沼泽连只鸟也见不着!” 他刚嚷罢,一张血盆大口从 天而降。慌得李未央连连掏出两块疾行符捏碎,方才免去葬身蛇口的命运。他退至远处,急喘粗气,仰头望着隐身于雾里的巨蟒。 “把那小丫头交给我!”一个与巨蟒的可怖身躯毫不符合的清脆女声响起。巨蟒大口一吸,身旁的浓雾被它尽数吸入体内。 它的真身完全出现在三人的视线中。铜铃大小的金色蛇眸、十几丈长的苍青色身躯,以及它头顶五个墨绿色的瘤状冠子。一个古怪的咒印在它腹部处若隐若现,看上去倒像是一片扭曲的羽毛。 “青冠巨蟒!”萧、李二人同时惊呼。 “这不是传说中的上界才有的仙兽吗?”李未央狠狠掐了自己一把,确定不是在做梦后,又忍不住叨起来,“我还记得它在古书上被赋以‘仙蛟’之称,如何会出现在这里?而且它居然还向我们要人!” “把那小丫头交给我!”青蟒吼声连连,巨尾如同铁鞭般甩向萧龙皊,“不然就先杀了你这魔族!” 青光大作,甩出去的巨尾竟化成一只龙爪,倏地朝萧龙皊的脖颈处捏去。萧龙皊听它称呼自己为“魔族”,动作不禁一滞,竟没能躲开它的攻击,被龙爪死死卡住了脖子。 “飘零!”幽静惊呼之时,已是拔剑在手,一剑削在龙爪上,登时数片带血的龙鳞被她削下,顺着剑身滑落。也是这时,她发觉手里的剑居然又成了七水剑。 青蟒痛吼,血淋淋的龙爪立即变回蛇尾,只一下便把二人齐齐扫飞出去。 幽静在半空徒劳地动着手脚,她本以为自己就要重重砸在沼泽地中,并被随后赶到的青蟒吞掉。她甚至已经闻到那股离自己越来越近的腥风,勉强偏过头时,只见硕大的蛇口正当头噬下。 一只手却在这时及时将她抓紧,随后从幽静的头顶传来一声利器没入皮革的闷响,霎时一大片腥红,如同下雨一样劈头泼洒下来。 青蟒吃痛嘶吼,硕大的蛇头猛地一甩,将萧龙皊连人带剑一并抛飞。一起被甩飞的自然还有幽静。脸上涂满青蟒鲜血的她紧闭着双目,此刻根本看不清周围的一切,就这样直直地向下坠去。 “静儿!”她听到了他的高喊,恍惚间面前似是光影一闪,水蓝色的飘带被萧龙皊倏然抛出,牢牢地圈住她的身体。 一纵一收,她唯独感到有飒飒的风声不断入耳。忽而,她的脸贴到了那件有着淡淡清香的衣衫上,贴得那样近。 将幽静紧紧拥在怀中,萧龙皊捏起衣袖 ,一点一点为她擦去脸上的血污。而那一头如雪白发与后背衣袍上所沾染的湿漉漉的殷红,他却丝毫不管不顾。 “你不是千泫大人!”青蟒吐了吐信子,冲着幽静咆哮,“千泫大人绝不会伤我!可你……你这拥有主人佩剑的人类又是谁?!” ☆、026 动起真格 青蟒道罢,一记蛇尾劈在萧龙皊背上。萧龙皊闷哼一声,却将幽静搂得更紧。 “既然你不愿把她交给我,我就先杀了你!”青蟒连连甩起巨尾,而萧龙皊则抱着幽静不断躲闪。 远处的李未央眉头紧锁,箫声迅速变幻,几经鸣啭。然而青蟒却丝毫不受其影响,唯有当箫声演绎出碧天细雨之景时,它的杀意才稍稍有些敛去。 捕捉到青蟒的一丝踌躇,萧龙皊当即将幽静护在身后,手中接连结出三个咒印,手持的凝霜剑上聚着白芒,咔咔作响。不多时,坚冰自剑柄处生出,很快便覆盖了整把剑。 青蟒在冰蓝色的剑锋下微微一颤,脑中回想起了主人的身影。这时,萧龙皊冷冷的警告声回荡在它耳际:“你若敢伤害她,先过问我手里的凝霜剑同不同意吧!” 青蟒闻言立即报以不屑的冷哼:“稍微懂点凝冰与剑术皮毛的小虫子,也敢在我面前叫嚣。别以为之前的那些攻击就是我全部的力量!愚蠢的魔族,你这点破元气连主人的万分之一都比不上!别想拿话威胁我!” 箫声自咽,剑气浩然。幽静的耳朵捕捉到一声空灵的剑吟,宛如在漫天白雪中,将一把雪亮的利剑从鞘中抽出。 茫茫碧落映苍星,星坠剑引掩寒光。一出手即是苍冰剑法最致命的第四招“寒光掩”,但却是萧龙皊唯恐自己用前三招奈何不了青蟒,反被其伤,只得硬着头皮动用第四招。 “能否构成威胁,试过才知道!” 随声,凝霜剑或沉或挑,箫声或低或重。萧、李二人配合默契,真实存在的白色剑芒如带,一时间青蟒的头部完全被笼在剑芒当中。 幽静用幻兽灵符收了火貂,趔趄着奔向战斗的地方。她见二人正与青蟒斗作一团,心中不知为何隐隐发怵。她隐约却又清晰地有一种预感,倘若继续打下去,飘零和李未央一定会因力竭而死。 这种来源于内心的预感,一般而言仅是在经历过相同的事后才会自行产生。而年仅十二岁的她,又怎么可能会拥有同样的记忆。 但她不知道,青蟒虽然说得凶残,却并没有置二人于死地的打算。 她看见萧龙皊被蛇尾扫中,狠狠砸在地上,又颤抖着站起,拼死阻止青蟒前进。在巨大蛇身的阴影下,萧龙皊就像一片无助的残花,无论是挥出的剑还是结出的咒印,统统是那样苍白无力。 再这样下去,飘零会死的,会死的! 这声音从她心底响起,分明是她在呐喊。不知是从何而来的勇气,令幽静果决地将全身元气灌入双剑。迷蒙的紫影顺着剑身翻腾,但更多的则是脱离剑身泄漏在外。 “全神贯注让你的元气自然流到剑里,不要浪费。” 苍寒的声音蓦然传入她耳中,幽静下意识地看了七水剑一眼,只见从剑身泄漏出来的紫影正慢慢朝左手的铁剑涌去。 “来,举起剑。我会帮你稳定体内的所有元气,你不要慌。” 不知为何,苍寒的声音让她很安心。双剑慢慢聚着元气,不多时紫莹莹的光华自剑身由内向外一圈圈扩散开去。 “第一式!”幽静抬起双剑,同时在心中呐喊。双剑脱手悬在空中,铮地一声化作一把巨剑。 “破!”幽静嘶哑着高喝,双手握成拳状,即时巨剑飞出,带着包含元气的紫影,冲青蟒呼啸而去。 巨剑即将击中青蟒的前一刻,处在七水剑中的苍寒微微皱眉:“还是没能稳定住她的元气吗……” 怔怔地注视着飞出的巨剑,几秒后,幽静突然吐出一大股血。她吃力地调整着呼吸,朝全速赶来的萧龙皊迈出步子,只前进了两三步,终是控制不了发软的双腿,向前倒去。 一只手及时将她接住,萧龙皊挥手结印为她疗伤,自己身上的伤口却一直淌着血。 幽静捏着他沾满血与泥的紫袍,抬头扯出笑容:“喂,你的衣服都弄脏了啦……”话音未落就被剧烈的咳嗽声代替,不得不住了口。 “你紫云姐姐会洗。”萧龙皊草草应答。他从灵符中取出一个小巧的蓝玉瓷瓶,倒出一枚朱色药丸让幽静服下,“不要吐出来。” 幽静舔了舔药丸,苦得她舌头差点没抽筋,还没来得及抱怨便被萧龙皊的咒封住了嘴巴,只好皱着眉头吞下药丸。 “倒是你……”萧龙皊声音凝重,“为何会用紫霜剑诀?你是什么时候习得的?” “我……”幽静支吾着,不知该不该说,恰好喉咙一甜,便一口血吐了出来,装作没法回答般咳嗽起来。 吓得萧龙皊额上冒出冷汗,赶忙又给她叠了一层疗伤咒印。于此时,不远处突然传来李未央的惨叫。二人只听砰地一声,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时,李未央已是整个人飞出两丈远,砸在一片枯草上,半天没爬起来,估计是给摔得晕过去了。 “这!”萧龙皊慌忙起身祭出剑,结咒凝出五根冰锥,控制 着冰锥径直向逐渐挺起身体的青蟒丢去。然而远处硕大的身影竟消失不见,铮铮连声,丢出的冰锥却被什么利器尽数弹开。 “看来只好动真格了。”青蟒的声音顿时从他身后传来。萧龙皊讶然,看也不看就调转剑尖刺过去。惊鸿一瞥中,他唯见一名青衣女子手执一根毒牙状的武器,下一刻那根毒牙便刺入了自己的身体。 他眼前一黑,下一瞬就失去了知觉。 ☆、027 无痕前世 蛇眸凝视怯怯缩在萧龙皊身旁的女孩,青衣女子收起毒牙,紧了紧手中的七水剑,切了一声:“他们俩没死,过一会儿就醒。我霁青还没残忍到滥杀无辜的地步。” 盯着她手中散去光华的七水剑,幽静一咬牙,掏出一枚银镖捏在手上,仿佛眼前的青衣女子只要稍微靠近她,她立即会将银镖掷出。然而不住颤抖的手早就暴露了她内心的恐惧。蛇这种东西最吓人了! 青衣女子毫无忌惮地向她走来,幽静立刻瞄准她的要害,正要扬手将银镖丢出,却发现自己竟动弹不得。 “就算你是千泫大人,也不能在我的‘域’中动弹。”青衣女子边解释边向她伸出一只布满蛇鳞的秀手,“更何况,我还不确定你究竟是不是千泫大人。” 感觉冰凉的手在自己胸口处停住,幽静下意识地闭了眼。但这只手仅是挑起她的玉佩端详了一阵,她只听青衣女子喃喃:“果真是千泫大人……” 听了她的话,幽静只觉莫名其妙。 “我是霁青啊,大人!”青衣女子急切地道,“大人完全不记得了吗?那……那大人还记得霁玄和鸣仙殿吗?” 幽静如实摇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也不认得你是谁。说句实话,我们来这里只是为了找人啊,如果不小心打扰了你的休息,那我……” “苍寒大人呢?”霁青将她的话打断,“您也忘了苍寒大人是不是?!” 幽静怔了怔,她听自己的声音问道:“你认识苍寒?” “他……”霁青抚着七水剑,暗自叹息,“他是我和霁玄的主人。” 幽静轻咦一声,立刻追问:“正好,可以告诉我他是谁吗?” 她问得天真,哪知,霁青竟潸然泪下。 “他是您前世的夫君啊,大人!”霁青泣道,“上一世,他为等您的灵魂重聚,为使您的记忆不散,整整一百年守在明光殿,整整一百年几乎是寸步不离!可是、可是您……您竟把苍寒大人也……” 幽静浑身一颤,心似乎被什么狠狠揪了一把,很疼。 那个只存在于她梦境里、为她撑起青伞的青年,原来在她早已湮灭的前世,心甘情愿等了她百年吗? 她拼命回忆“苍寒”这个人,却发觉自己对他的所有记忆,仅仅只是一个朦胧的影子。这人是谁?头一回在梦里见他的时候,她其实就想询问了。 记得他撑着青伞,对自己笑: “我不冷。” 记得他忧伤地叹息:“你忘了……你全都忘记了……” 记得自己不顾一切冲入着火的客栈时,茫茫中,是他伸来的手:“拉着我,不要怕。” 她隐约记起,在做有关他的第一场梦时,那声从虚空里传来的呼唤,像是唤着自己:“千泫……泫泫……” 但,她能够记得的,也就唯有这些了。那个叫做苍寒的人说,她全忘了。既然眼前这个叫做霁青的姐姐又说,苍寒是她前世的夫君,那么她所忘掉的必定是前世的那些事了。 往日她有听说过转生与轮回的事,也听说转世后会忘却从前的一切。所以她忘记苍寒、忘记霁青所说的那些人和事,不是很正常的吗?怎么霁青的反应会这样强烈? “那个,你一直叫我千泫大人,千泫是我前世的名字吧?”感到自己可以活动时,幽静抹了抹额头上被霁青吓出的汗,“还是叫……‘泫泫’?” 霁青呆了一呆,颤声:“原来……大人还是记得自己曾经的身份啊……” 幽静不忍心告诉她,她无论如何都记不起前世的自己究竟是谁,闻言只得嗯了一声,支吾道:“好像……还可以记起来……” 事实上,除了“自己的名字”以外,她什么都想不到了,并且这个名字还是霁青刚才告诉她的。 这时,一股暖暖的东西慢慢涌上喉咙,幽静直接把那口液体吐了出来……吐出来以后,她沉默地看着慢慢渗进地下的鲜血。莫非是萧龙皊的咒印对她的内伤没效果? 霁青见状运起元气,轻轻一掌印在她胸口。不到十秒钟,幽静便接连吐出两大口乌血,这才感觉舒服了许多。 “大人的元气,似乎很不稳定。”霁青小心地取出一枝带着九片红叶的枯枝,递给幽静,“这是大人从前留给我的灵药,如今还给大人。这血莩叶每隔九日服一片,八十一日后即可稳定体内的元气。” 幽静犹豫着接过血莩叶,想了想仍疑惑地问道:“为什么你确定我一定就是‘千泫大人’呢?” “唔……我有三个认出您的理由。”霁青认认真真答,“第一是感觉。” “……” 所谓的第六感? “第二是浔少的玉佩。”无视幽静古怪的眼神,霁青继续道,“苍寒大人说,千泫大人的转世,将是浔少的女儿。虽然我找到过浔少,不过他警告我别去寻你,我也不晓得这是为什么… …” 浔少的女儿?她? 幽静望向霁青的目光里堆满问号。 叫“浔少”的那个人,是她爹爹?浔少是谁?她似乎完全没听说过这个名字,难道此人是她前世的父亲? “浔少是谁?我前世的爹爹吗?”心中想到,自然也就情不自禁地问了出来。 霁青讶然:“千泫大人,您……您不记得我们也罢了,怎么连您的生父也不记得了?” 幽静:“……霁青,你说一共有三个认出我的理由,第三个理由是什么啊?” “浔少是谁”这个复杂的问题,还是先作为疑惑留着吧…… “第三,就是这把七水剑。”霁青眼中满是钟爱,“这是苍寒大人为自己铸的剑,除了他亲信的人,旁人连触碰都办不到呢。” 幽静看了看她依然抚剑的手,心想她应当也是苍寒亲信的人。 “苍寒大人既然将这剑送给了你,那……”霁青的脸忽然红起来,眼里却只有单纯的期待与喜悦,“他如今,在何处呢?”神情仿佛是一只即将见到主人的小兽。 这话无疑戳到幽静最担心的念头。她思量几秒,还是摇头如实道,“这个……他……嗯,来去无踪,并且我只有在做梦的时候才能见到他。所以……我也不清楚他究竟在哪。” ☆、028 知否知否 铮!耳旁传来七水剑坠地之声。霁青脸色惨白,失神地盯着幽静,良久说不出一句话。 “用梦境与外界进行联系……不会的,不会的,苍寒大人怎么可能弱到这等地步!”她颤声拼命摇头。蛇眸看向插.进泥中的七水剑,她突然俯身将剑拾起,端详一番后竟抱着剑呜呜呜哭起来。 “你……你哭什么?”幽静一头雾水。 “苍寒大人死了!”霁青抽着鼻子,一双青色蛇眸中积满眼泪,“他把自己的灵魂封印在七水剑里,难怪、难怪只能用梦的方式来见您了……” 兀自难过了片刻,她将七水剑塞进她怀里,恳切道:“那、那您下回再见到苍寒大人,记得替我向他问个平安。” 幽静颔首,将七水剑收回鞘中,见她仍止不住掉眼泪,忍不住扯了扯她的衣角,“也许,苍寒只是在剑中恢复力量呢?你放心吧,苍寒在我每天的梦里都会出现,他精神好着呢!绝对绝对不会轻易死掉……呜啊!放放放放放手!冷!很冷啊霁青!” 眼泪婆娑的霁青一把将她搂在怀中,只管哭,不撒手。 …… 时雨山中,狐面女正踩着略显潮湿的石径,一路往山腰的长亭走去。 她此时已经摘下了面具,此时的她唯有一个身份——红衣少主。 这当然不是她的本名。不管是过去还是如今,而她的本名,除族人以外,只会亲口告诉一个人。用她的话来说,“只有他才配知道我的真名。” 但那个唯一的知晓者,在许久前就成了被她恨之入骨的负心人。 “左护法好生悠闲,”她站在长亭前,望着亭中之人,朗声,“希望我没有打扰到你。” 话毕,人已来到长亭内,一身红衣似火。 柳影轩放下刚移到嘴边的茶杯,抬头看着她在自己对面坐下:“无妨。” “派遣雾岚与阿楠一起纵火,自己则伺机破坏辞仙岛的结界。”少主开门见山道,“您这一步棋,走的可真妥当呢。” 柳影轩握杯,淡淡:“少主来,可不是为夸我而来吧?” 少主一笑:“可不是?只不过为了一个小丫头,就要押上全岛生灵的姓名,未免太过无情了。”目光注视柳影轩将杯拿起,她又道,“倒真叫人想知道,你要那丫头何用。” 柳影轩饮了口茶,面色不改:“她身上潜伏着魔封之力,若为魔族所用……” “你的眼神可不是这样告诉我的。”少主托着下巴道。 柳影轩笑了起来:“那么,少主以为如何呢?” …… 果然如霁青所言,萧、李二人不到一刻钟便苏醒过来。为避免激战再度发生,幽静已让霁青事先“退下”。 先醒来的是李未央,当他睁了眼迷迷糊糊地发现幽静不见后,慌得拼了老命摇醒萧龙皊。而幽静则在萧龙皊恢复意识的时候出现在二人视线中,背着处于昏厥状态的叶琳岚,缓步前行。 见幽静放下叶琳岚后就快步向自己奔来,萧龙皊疑心自己是否在做梦。又或是,刚才与青蟒的激战才是一场梦。 然而手旁沾满蛇涎与蛇血的凝霜剑、以及扶着他站起的幽静,告诉他这一切都不是梦。 “啊,刚才有高手过来救我……嗯,那条蟒蛇被她打跑了。我谢过她,她就走了咯……” 听罢幽静的解释,萧龙皊听了只是皱眉沉思,而李未央听得眼都直了。二人面面相觑,彼此从对方眼中读出“怎么可能”四字。 见二人一脸难以置信,幽静无奈地吐了吐舌头,做出一副信不信由你们的表情。 李未央的目光将她从头到脚扫了一遍,只看得她浑身发毛,接着自己的脸就被捏了一把:“小静儿啊小静儿,你该不会当真是那青蟒的‘千泫大人’吧?”见幽静偏头又要咬他的手,他很及时地将手抽回,并将幽静的头发揉了又揉,“别这么讨厌我嘛!你李哥哥的预感向来都□□不离十……” “未央,够了。”萧龙皊沉声,说话时已伸手去触幽静手腕上的脉门。 “伤口疼不疼?”他突然问。 “……不疼。” “在我们昏过去后,有人给你治疗过吗?”他微微皱眉。 “有……啊没有。” “到底有没有?”他紧盯着幽静的眼,追问。 幽静一脸无辜地避着他的目光,正要斩钉截铁地说“没有”,手却被萧龙皊轻轻一拉,恰巧对上他的目光,心里一慌,搭错筋似的答:“你猜。” 萧龙皊:“……” 李未央:“……” 幽静如释重负般挣脱两人的“魔爪”,迅速从地上背起叶琳岚,逃也似的往辞仙岛奔去,边跑边嚷:“猜不猜随便你们啦!现在我要回去找大夫给叶姐姐治伤!” 李未央在她身 后大喊:“你飘零哥哥就是大夫!喂喂!好歹别跑啊!” 小丫头的背影顿了顿,“庸医不可靠。”说罢继续跑自己的路。 ☆、029 汲血魔石 “那么,少主以为如何呢?” 迟迟未得少主的回答,柳影轩再问。 少主无需动用元气都能够感受到他身上发出的杀意,她虽素来习惯有话就说,但也并不是见了刀尖还义无反顾往上撞的傻子。 她从容地从灵符内取出一只杯、一小瓶酒,为自己斟了一些,随后将酒一饮而尽。 “今夜怎么不见右护法?”她干脆岔了话题。 柳影轩再笑,接的却仍是上一个话题:“少主好像还没有回答我吧?” 少主只好答道:“我听说诸葛夫人柳憬思与你是故交,而那小丫头又是诸葛夫人的女儿。如今诸葛家已遭诛,左护法怕是念着旧情,以此为借口来保护她吧?” 蓦地,一度压在自己身上的威压消散得毫无踪迹,柳影轩握杯,轻声:“少主怎样想都无所谓,只要不干涉我的计划,你若想保护那些无关紧要的生灵便也继续好了。” 他浅饮一口,“只是,如果硬要在我的计划中横插一手……” “左护法算了吧,”少主打断道,“既然那些生灵无关紧要,为何你却仍要易容亲自前往,又为何只吩咐翼楠在最不易起火的地方,释放的却还是火行幻咒?”她顿了一顿,“分明是心生怜悯了。” 她见柳影轩半睁了琥珀色的眼眸:“在下的怜悯之心,远远不及少主。” 气氛一下子变得沉闷,唯有斟酒与倒茶的声音起落。 “左护法这一壶茶是要喝到明儿个?”瞥见柳影轩次次都只倒半杯茶水,少主不禁讶然。 柳影轩只是抬眼瞥了她一眼:“夜已深,少主莫非不会累么?”显然下了逐客令。 “玩了一天,自然有些累了。”少主嫣然一笑,“不过,在临走前我还想问左护法你一个问题。” 柳影轩微微挑眉:“问什么?” “从前的‘您’,应当也是一名贵公子吧?”少主缓缓道,“为何竟会沦落到作为魔族左护法的地步?” 啪!一声轻响自她面前的酒瓶中传出,素美的白瓷瓶身登时碎成瓷片,到处飞射,酒亦是洒了一地。 少主散了手中结出的咒印,凝视着死死卡住自己脖子的手,眼眸中神情变幻不定。 腥的血,自她被碎瓷划伤的地方淌下。白的瓷,早已为酒液浸染。 “从少主第一回问我这事之时,我就提醒过了吧?”白发 之下,是柳影轩因恼怒而变为血红的瞳仁,“‘那些是连我自己也不愿想起的痛,希望少主在这之后休要再提了’,我记得我当时如此警告过,然而少主根本没有把这些话放在心上。” 他手一松,少主立即半跪在了地上,大口喘息,不住地咳嗽着。 “失去的那些什么,我已全部忘却了。”时雨山腰,长亭之中,墨袍白发的他冷冷。 “所以,无论是谁,永远也别在我面前提起它们!” …… 自那日大火后,越来越多的魔气侵入辞仙岛,一时就连灵木千霖树也无法将之完全净化。 岛内隐居的芷妖一族,乃是拥有继承净化结界的精灵。一日忽有芷妖族的大长老前来拜谒岛主,并保证只要向它们提供足够数目的血晶石,它们就能布置出用于净化的结界,重新护住整座岛屿。 “血晶石又名‘汲血魔石’,顾名思义,乃是吸收血气而生。只有在迷泽内瘴气最重的地方才能挖到。” 解释完毕,萧龙皊毫不客气地从幽静手中抢过用于储存血晶石的玉符,挽起一头雪发,只甩给她一个背影。 “迷泽的瘴气不是你所能承受的。你接的任务,由我代劳就是了,我天黑前就回来。”临走前他还不忘大发一番壮言。 “……喂喂!气死人了,这家伙又在摆架子!”幽静闻声,愣了数秒后,不由得愤然骂道。 倒是紫云抿了抿嘴角,目送着心爱之人的离开,一颜浅笑。 一连几天皆是如此,萧龙皊也乐得做个合格的兄长,替小丫头四处跑腿,而把幽静丢给一众保镖照顾。 幽静当然不乐意,非常不乐意!毕竟每天练剑直到手脚酸麻确实无趣。为了找乐子消磨时间,她甚至不怕死地找陈雪嬿和李未央作陪练。陈雪嬿素来认真迎战,十几个回合下来,纵使幽静拼了全力,也照样被她在奇快速度下的攻势逼得毫无还手之力,差点没给气吐血。 至于李未央则完全本着“逗孩子”的心态应付她,总之从开始到现在,幽静连他的一片衣角都碰不到。 于是没过多久,辞仙岛内之人就都知晓,岛内有个成天向俩高手讨教、而成天又被俩高手打得站不起来的小菜鸟。自然,不怀好意想来挑战幽静的人日益增多,但无一不是带着一身伤火速开溜之辈。 这日,幽静用新悟到的步法,将一名前来求战的青年逼得退无可退。眼见她又要取胜,一 只汗津津的手却在这时往她肩上拍了一拍,“时间打发得挺悠闲啊!” 惊得她抬手就将未聚完的剑气挥了出去。 被剑气震倒在地的青年挣扎了片刻才站起,苦着脸拍了拍灰尘,朗声:“胡某甘拜下风!”说罢掏出十两银子抛给幽静,看也不看就垂头丧气走开去。 幽静接下银子并收好,转过身埋怨道:“干嘛在这时候吓我一跳!我只差一点就能完全凝聚剑气了……” 萧龙皊哈哈一笑,点着她的额头,打趣道:“我不在的时候,你就是这样打发时间的?嗯?” 幽静扁扁嘴:“本来是想让雪嬿姐和未央哥哥陪我练习来着,但是、但是……”她顿了顿,改用跟蚊子一样的声音哼哼,“他们太厉害了……” 微风拂面,隐约可嗅到一股淡淡的草香。 “玉符又装满了血晶石,”萧龙皊从怀中取出一块碧里透红的玉符,低头询问,“想去看看芷妖们所布的结界吗?” ☆、030 五木结界 二人很快来到千霖树下,抬头只见丝缕翠色的荧光,于树杈间萦绕。 “这些就是……芷妖?”幽静指了指那些荧光,“好小啊,就像是米粒一样……啊呀!” 两只毛茸茸的小爪子攀住她的手臂,一只背上生着两片绿叶的小“猫”昂起头,冲她抗议道:“说谁小呐说谁呐?!” 未等幽静惊讶,萧龙皊便揪住它的颈上毛皮,将它放在地上,笑道:“芷玉,你又淘气了!” “没有没有才没有!”芷玉闻言立即争辩。它又歪过头去看幽静:“分明是这无知的人类——” 萧龙皊挠了挠它同样毛茸茸的下巴,又道:“还说没有?看在我的面子上放过我妹妹可好?”他起身对一脸错愕的幽静解释道,“你刚才所见的那些荧光,只是芷玉它们外放的灵元,这一只才是真正的芷妖。” 幽静目瞪口呆地打量了芷玉一番,突然扑哧一声笑出来:“怪不得芷妖们要集体隐居,这个样子真是既滑稽又讨人爱啊!” “你!!”芷玉快被她气死了,整个身体随声变得碧绿碧绿。 好在萧龙皊及时取出储藏血晶石的玉符,这才没让恼羞成怒的芷玉暴走:“好啦好啦,再生气可就不可爱了。”见芷玉转怒为喜,张开爪子将玉符整个抱在怀中,他便问道,“五木结界布置得怎样了?” 芷玉脆生生道:“快三分之二啦!如果你们再多找些血气更浓的血晶石来,估计再过个半月就能布置完毕!” “五木结界?”幽静“咦”了一声。 “笨笨笨!就是你们所说的、净化魔气的结界啦!”芷玉骄傲地冲她眨眨眼,“以千霖树为阵眼,从这里开始,沿着辞仙岛的外围布下一圈结界。不过,结界一旦完成,从这儿出岛恐怕只能靠传送阵了。” 幽静蹲下身来逗它:“对啦,我怎么不见你的同伴呢?是因为它们都在忙着布置结界?还是……” 似乎早就料到她下半句所想问的,芷玉又气鼓鼓地嚷嚷起来:“听好了!我是主管收集血晶石的芷妖!当然,布置‘五木结界’也少不了我……嗯……我要回去了!” 嚷罢,它化作一道流光,带着装满血晶石的玉符,融入诸多闪烁的荧光间。 “嗯,忙碌的淘气主管。”萧龙皊笑着微微摇头。他抬头环顾一圈,称赞道:“结界布置得真牢固,这一回,就算是魔族的首领出手,也未必能将它破去。” 幽静闻言也仰首顾盼,却是什么都没见到。 “这是芷妖一族的幻术,幻术极浅的人、不会任何幻术的人是看不到结界的。”萧龙皊伸手蒙上她的眼,运起元气,幽静唯觉眼前的一片漆黑中慢慢浮出星星点点的光,“我这就让你看到它。” 刹那,无数光芒浮现,宛若天穹织就的星河,渺渺冥冥。星河之中又见无数柳叶穿行,一点点将星河拓宽。 “哗!它们好厉害!”幽静下意识地惊呼出声,“结界就像我梦里的星光一样!” 萧龙皊看着她也是颇为惊讶,要知道,他方才刚运起咒印,论习过幻术的人而言,想要在咒印成型的一瞬间便能看到幻术背后的景物,简直是开玩笑。这让他对小丫头的来历更为好奇了。 指尖不经意触碰到她眉心的一点,自皮肤上传来的灼热使萧龙皊着实被烫个正着,不由自主地松了手,而幽静的眼前又回归漆黑一片。 就在萧龙皊松手的一瞬,一片冰气迅速绕着被烫得通红的手指旋转。萧龙皊皱了皱眉,目光聚焦在幽静的额头,看罢蓦然大惊:“你、你的眉心……!” 没有头发的遮挡,一个古怪的赤红印记赫然暴露在萧龙皊眼前,形状酷似之前在黑色沼泽中遇到的青蟒腹部的咒印。 他不由得退了一步,脑海中飞速回忆着之前在自家大祭司的笔记中,所记载的有关上界羽族一脉的咒术。 而幽静额头上的赤红印记,便是其中一种。 不知为何,一想到“羽族”,他就下意识地恐慌起来。这莫名的恐慌,在他看来,或许是源于初见那位羽族大祭司时所感到的威压。若非如此,他还真找不出其他原因了。 “看样子,之前那青蟒的退却并非是巧合。”萧龙皊心道,琥珀色的眼眸之中迸射着异样的光,“或许,幽静真的是她口口声声说的‘千泫大人’么……” 似乎有什么离自己十分遥远的记忆,在萧龙皊脑中蠢蠢欲动,但最终他什么也没回想起来。如今的他,面对着幽静只剩下了惊异,惊异于她额头上印记的来历,更惊异于她真实的身份。 毫不知情的幽静带着一脸的茫然拉了拉他的衣服,自顾自疑惑道:“眉心?我的眉心怎么了?莫非有什么脏东西?”说罢伸手去摸了一番,不经意将几缕青丝撩至赤红印记之上。并未摸出什么异物的小丫头不由得仰首,见萧龙皊脸上不知是何时淌下的汗水,她又捏起袖子、踮起脚给他擦去,边擦拭边惊 讶:“啊啊?出了好多汗!是使用这个咒印太耗费体力了吗?” 她这样的举动将萧龙皊自回神的状态中拉回,他低头看着小丫头天真的笑容,不禁哑然失笑。 轻叹一声,萧龙皊拍了拍她的肩头,莞尔:“你也不简单。” ☆、031 时雨左使 这几日,辞仙岛内平静地出奇,已布置了近半月的五木结界,亦是五人前去捣乱。 之前的起火一事,岛主早在暗地里派出过许多探子。而芷妖一族,据说也调了一两位精通咒术的族人前来配合。然而,除了在辞仙客栈纵下邪火的叶琳岚被带上封魔青锁、被押囚于地下暗室外,再无任何一名魔族之人被捉拿。 仿佛只是在那一夜后,这些魔族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一日,千霖树下呼喝声连连、剑影斑驳,照例习剑的幽静抬手劈出最后一剑,啪的一声斩断泠玥手中的树枝。 “呀,很不错了!”仔细瞧了瞧手中树枝的断处,泠玥抬头对退至远处的幽静笑吟吟道,“这么快就能释放第七式,化漫天剑影为雷霆一击,你习剑的天赋蛮高嘛!” 幽静长吁一口气,收了剑,喘着大气开始调息。面前却丢来一个青瓷药瓶,她下意识地伸手将之接住,启开药瓶,只见九粒橙色的药丸静静地卧在瓶底,清香袭人。幽静忍不住做了一个深呼吸,嗅入鼻中赫然是血莩叶的味道。 “这是用血莩叶调配的药丸,比你直接服用它的叶子药效更好。”泠玥靠在树上,托着腮边看她,喃喃自语,“真不晓得,你究竟是从哪弄到这么珍贵的药材……” 幽静略略尴尬地笑了笑,倒出一粒药丸,将其含在口中,运起元气开始吸收药力。 泠玥见她如此性急,只得无奈一笑。一种异样之感忽的袭上心头,她警觉转身,身后却全是些低矮的草丛,断然不会有人藏匿于此。然而那种被窥视的感觉,却一直萦绕于心。莫非是对方的幻术么? …… “唔,如果是浔少的话,不管他想做什么事都不需要我去瞎干涉了。” 千霖树顶,霁青正悠闲地坐在树枝上,吃着一串不知从哪弄来的糖葫芦,满意地舔了舔嘴唇,继续自言自语,“唔……为什么浔少不愿意光明正大地在千泫大人眼前露面呢……” …… 不觉间,夜色已凝。 幽静手腕轻抖,划着了火引子,将一段残烛点上。 在她面前正有一位盘膝而坐的女子,身上各处均被元气所凝的封魔青锁禁锢。 大概是听到了些许轻微的声响,本处于熟睡状态的女子缓缓睁开紫色的双眸,“又是你吗,幽静?” 幽静点了点头,在她面前坐下来。 “……”叶 琳岚垂下头,捏着一段青锁,似是在自言自语,“你每天都在这个时候偷偷来看我,为什么?” 幽静思索了一会儿:“首先呢,我觉得你不该被关在这里。”她指指自己的心口,又道,“另外,就是‘她’很想见你,我就带她过来了。” 叶琳岚一愕:“她?”过了片刻仿佛想起了什么,恍然道,“原来是姐姐的灵魂啊。” 她所说的“姐姐的灵魂”,便是泠玥的灵魂分.身。自打叶琳岚被芷妖一族的长老合力押入这里后,幽静每日都会莫名感觉身体中的灵魂分.身一直在催促着自己,催促她去地下暗室,事实上却是灵魂分.身放心不下自己的妹妹。 泠玥,叶琳岚。两个毫不同姓的女子,论是与她们相处较熟悉的朋友,恐怕也不会将这两人当作姐妹看待。如此一来,便也可以解释为何两人都有着相同的蓝发、相同的紫眸,而且容貌也差不了多少。 回忆起这些天一直盘踞在自己脑中的困惑,幽静颇为不解地问道:“从容貌与力量上来说,你和泠姐应该都算魔族吧?可为什么你却总不能被大家所接受呢?” 她似乎笑了一笑:“接受?”之后苦笑着摇头,“从我踏上时雨山土地的那一刻起,我就只有一条路可走,作为左使大人的杀手活下去。” “左使大人?”幽静怔了怔,脱口,“左护法?!” 那夜的血景,她永远都无法忘却,至今想起仍不寒而栗。戴着狐面具的红衣女子掩了她的眼,幽幽:“被左护法盯上,日后不免要在杀戮中度日。这,不过是个小小的开始。” “这不过是开始。” 至今想起此话,她仍会不自觉地有种窒息感。 “嗯,就是左护法。”叶琳岚点了下头。 “为什么要为他做事啊!”幽静忍不住喊出声,“我听飘零说过,听雪嬿姐也提过,他是时雨山最厉害的人,同时……也是最残忍的大恶人、大魔头!那个什么城来着……对,华昭城!他从前还把华昭城齐名的两大世家屠杀了干净!” 叶琳岚盯着她许久,等她平复心情后方平静道:“这是你所听说的传闻吧?也许是你没有见过他的那一面。判断一个人是好还是恶,只听他人的话是万不可取……” 幽静闷闷道:“可是……只听他的人的话也是万不可取的。” 叶琳岚闻言不语,她轻轻勾下靠近胸口的衣带,只见一朵妖艳的青红色奇花,如同一只大 蜘蛛般盘踞在她整个前胸。 “这是我师父在我十四岁那年下的咒印,是死咒。”她不紧不慢地解释道,“那一天,我因救下一个孩子,违背了师父的命令,他便对我施下这名为‘曼珠沙华’的死咒。如果没有左使大人,恐怕早在三年前,我就已经死去了……” “可是!”幽静急切道,“像你这样子,不断受着其他人的嘲讽和白眼,不是比死还要痛苦吗?” 就在此刻,昏昏欲灭的烛火忽的熄了,四下陷入一片漆黑之中。 幽静听见叶琳岚的声音低低道:“无论如何,他都是我的恩人。他既然给了我一次新生,我就欠他一条命,自然要付出一切的努力作为报答。” 紫眸凝视着幽静,她问道:“不如问你一个问题吧。如果有一个救你的人成为了你的敌人,比如成了人人憎恨的魔族,与他或她兵刃相见之时,你该怎么选择呢?”她顿了顿,似在留给幽静思考的时间,“是拼尽一切去杀了他,还是不忍下手?” 幽静沉默了,直到听到青锁互相碰撞的声音,伴着叶琳岚的提醒:“这个问题,你得用自己的命亲自去找答案……夜就要深了,你回去歇息吧。” 一团火光自她手心凝出,照亮四周,“走吧,我给你照着路呢。” 耳畔响起幽静的脚步声,走了几步却又停住:“有人告诉我,左护法会一直盯着我,一路加害我。那他什么时候才会现身?好歹也让我见一面啊!” 叶琳岚莞尔一笑:“你会见到他的。你很快就会见到他……” ☆、032 羽族九殿 须臾梦境,如真似幻,幻如隔世重逢。 一踩上白云铺就的长廊,幽静便知道,自己又进入了苍寒所创造的梦境中。 她听见苍寒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你来了。” 苍寒看了看长廊,为她解释:“这是囚云长廊,连接是羽族九殿的唯一通道。九殿是你从前的住所,你叫做容千泫,是羽族容氏的长女……” “……你同我说这些也没用,我一点都记不起。”幽静打断他的话,“而且,我的名字是幽静,我不叫容千泫,也不是什么千泫大人。” 苍寒却并没有表现出失望或是失落的神情,反倒露出浅笑,颔首,“我知道啊。” “所以,不管你把多少与容千泫有关的事儿告诉我,我也……”幽静稍微顿了一顿,“不会变成容千泫。” 苍寒依旧笑着:“我并没有说要你当千泫啊。”他忽靠近幽静,见小丫头下意识往后缩了缩,干脆逗她道,“不过,你要是愿意如此,我是一点意见都没有。” 像被人踩了尾巴,幽静立即摆手:“不不不!我才不要做别人的替代品!”她组织了一下语言,低头道,“对了,有一条青蟒让我代她向你问声好。” 良久,苍寒没有吭声。幽静诧异抬头,这时才听他问道:“没了?” 听得幽静甚是不解:“什么没了?” “你的话。”苍寒非常认真地答道,随后叹了口气,“真会转话题啊……不愿与我多言吗,幽静小娘子?” “小娘子”三字让幽静差点没给他一脚。她自然知道“娘子”这个称呼是什么意思,可是,哪怕她的前世是苍寒的妻子,现在的她也就是个小孩子,跟结婚还谈不上半点关系,怎么受得起“小娘子”这一昵称!” “什么不愿啊!根本是我根本不晓得要与你说什么!”她于是黑着脸,没好气且严肃道,“不要喊我什么娘子!你是我前世的夫君,前世!并且,前世的我死了之后,你完全可以再娶一个妻,用不着非得赖上我这个小孩子啊!” 苍寒不以为然:“小孩子又有什么关系,嗯?” 见幽静怏怏不乐,他又诚恳道,“我可以等你长到二八之年,再名正言顺地迎娶你。” “……”幽静实在不想再继续这个诡异的话题。她向前走了几步,回首,“你能把我送出这个梦吗?我要睡觉了。” 下一刻,她已经被苍寒一把抱入怀里。 “不能。”她听见苍寒吐出两字,语气莫名忧伤起来,却更像恳求,“五年了……五年我独自待在七水剑中,不能说话,也寻不到能与我说话的人……” 幽静:“……”雪嬿姐不是人? “而且,我现在的力量不足以将你强行送出去。”苍寒慢慢将她放开,“如果实在不愿,只当这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梦境即可。” “陪我在九殿中走走可好,小幽静?” …… 她就这样多了一个夫君。 虽然这个事实来得又突然又莫名其妙,但随苍寒在九殿中逛了一圈后,幽静还是认下了。 不多时,她已经过七座大殿。此七座大殿几乎是一样的格局,碧玉瓦、琥珀色墙,四方伫立支撑大殿的大柱,皆饰以珍奇灵鸟与云纹,殿顶有朱凤,四角各一。阶为白玉,殿门为朱漆,上方悬有门匾,刻着每座大殿的名称。 七殿四周有不同色彩的大鸟徘徊。自苍寒处,幽静得知那些大鸟名为“鸢”,是未能化作人形的羽族。而殿中均有羽族,或伫立,或往来走动,谈话声、嬉笑声,其乐融融。 二人在最中央的明光殿内止步。大殿甚是宽敞,只是不似先前七殿那般喧闹,主殿四围,连一只鸢的影子都见不到。殿内更是静寂无声,唯有一丝一缕的荧光在其中穿行。 幽静不由得感到疑惑。死一般寂静的殿,为什么会被冠以“明光”这个名字? 耳边突兀传入箫声,与幽静初次在梦中遇见苍寒时的曲调,竟是一般无二。箫声来自幽静面前这条白玉雕砌的长廊,在深处。似是被箫声吸引,幽静往前走了一步,然眼前场景急转,她这一步落定时,已然站在别处的一片空地上。 “明光殿是我所驻守的大殿,此处,是我平日修习术法的坪地。” 苍寒话毕,幽静只觉得右手微凉,惊愕低头,手中竟握着七水剑。而苍寒这时往后退开数步,手里多出一支洞箫,竖在胸前,面向她道,“忽然想察看察看你的剑术。” 幽静没听明白他的意思,执剑诧异道:“察看剑术?你要跟我切磋?” “当然不是,你只要像平时习剑那样舞上一阵就是了。”苍寒不再多言,将箫放在唇旁,自顾自吹奏。 幽静猜不透他的用意,思量他应该只是想看看自己的能力,便听话地舞起剑。 她舞的是苍冰剑法。第一招“青雨”才舞到 一半,呜呜然如泣的箫声忽响亮起来,与剑舞配合得恰到好处。一箫一剑,一吟一舞,君奏我和。 幽静渐觉握剑的手发软,心知将苍冰剑法舞至第三招已是自己的极限,当下心生止住剑势之意。恰在此时,双手手臂中传来一阵剧痛,眼见七水剑就要脱手飞出,她后背遭人轻轻一拍,清凉之感顿时扩散至全身。而周身几欲呈现暴戾之意的元气,亦在这一掌中土崩瓦解。 “你还没法控制如此庞大的元气,不可逞强。”一双手将她因元气耗尽而倒下的身体接住,自背部直达骨髓的冰凉,令她不自地打了个哆嗦,很自然地窝在苍寒怀中。 苍寒低了头,久久凝视着怀中的小丫头,眼中尽是疼爱。 “年幼的你,原来是这副模样么?”他自语,伸出手去触碰幽静软软的脸颊,犹豫了一下,左手微微发力,不轻不重地捏过一把。 当他的手碰到自己皮肤时,幽静条件反射抬手捉住他的手腕,但她并没有做其他动作,更没有偏头去咬,只是任他的手抚着、捏着。 替幽静梳理好元气,苍寒横抱起她,径直向坪地外围走去。 见他即将走到边缘,但并没有放下自己的意思,幽静有些心急,直起上身问他:“你要去哪里?快放我下来!” 苍寒垂眸答道:“我们这不是已经看过八个殿了吗?眼下我这是带你去看容千泫的鸣仙殿。” 幽静忍不住举起拳头捶他:“喂!带我去就非要抱着我吗?我又不会逃掉!” 冷森森的风自脚下灌来,她竟不自觉感到一种绝望的悲凉,当下住了口,畏惧地抓紧苍寒的衣服。 立于坪地边缘,苍寒望着脚底的绯色汪洋,视线有些迷离。良久,他问:“你会御雾吗?” 幽静一怔:“什么御雾?” “鸣仙殿与另外八殿不同,唯有飞越沉魄川方能到达。”他搁下话便是一个纵身,一身月白长袍于风里猎猎作响,水蓝如瀑之发飘散在身后。 幽静只觉身体在不断迅速向前,一路上惊叫连连:“别乱来啊——!下面是那什么川——会掉下去的啊——!” 所幸苍寒很快便着地,顺势将她放到地面上,又抬手理了理她胡乱搭在脸上与肩上的发丝,眼睛微眯:“所以,若不会御雾,你说,我们要怎么过这条川?” ☆、033 鸣仙殿中 “孰不知羽族有殿曰鸣仙,殿有琴姬名千泫。纤手玉指拂冰弦,妙眉星眸醉流云。” 苍寒低声吟诵间,二人已穿过重重云雾,身前景物倏而模糊一阵,清晰起来时,只见一座敞开的殿门出现在二人视线中,一左一右两位看守之人于门旁肃立。男的身着暗金色祭司袍,剑眉间犹透露着未敛的高傲,女的则一身青衣,暗金色蛇眸时不时扑闪一下。 “诶?那个青衣的姐姐是霁青吗?”幽静指了指那青衣女子。 苍寒一笑:“不错,正是她。”他的目光看向那名男子,道,“那一位是霁玄,原来亦是九殿之中的昭光殿主,名为‘囚焉’。不过……” 幽静见他神色略略古怪,好像带着一丝戏谑:“有一回他硬要跟我打赌,说若是他输了便和他的干妹妹一同认我为主上……” “然后呢?”幽静忙问。 他摊了摊手:“自然是输了。” 幽静汗颜:“这……从堂堂的殿主自甘贬成了仆人……霁玄的忍耐能力真好……” 苍寒嗯了一声:“言出必行是他一向所奉行的,只不过这一回倒是真让他难堪了好一阵。就好像你父亲当年也……”话至此处,他却是顿住了,“算了,他让我不要跟你提起他。” 幽静一怔,她从未想过苍寒居然会认得自己父亲,虽然她都不知道自己的父亲究竟是何许人。她本想就此好好问上一问,但听了苍寒的后半句话,还是忍住了这个念头,只是小心翼翼地问道:“我父亲他现在还好吗?” 苍寒看了看她,淡淡一笑:“他现在很厉害,过得也不错。” 幽静哦哦应着,手再度被他牵起,穿过殿门,沿着殿中长廊一路前行。 “诶,对了,刚才霁青他们怎么连看都不看我们一眼?”回头瞅了瞅如雕像般纹丝不动的二人,幽静奇怪道。 “这只是我根据你的记忆所创造的幻境,他们都不过是幻境里的影子,看不见我们。”苍寒答。 “我的记忆?”幽静一愣,下意识地想到“记忆窥视”这一禁术。 “你不用怀疑什么,我绝对偷窥不了任何人的记忆。”见她望向自己的目光里多了一丝异样,苍寒哈哈一笑,“这些记忆是你上一世留下的,我只能感知那些残存在灵魂里的记忆。” 长廊深处,乃是一个湖泊。数只青鸢围着湖泊中央引颈长歌,湖中琴声泠泠,一抚琴少女端坐湖中央的平台之上 ,着白衣,发如黛。 紫云的影像自然而然出现在幽静脑中,见了那少女,她不觉暗自吃惊,下意识脱口道:“她是……?” 她心中忽然冒出一个名字,当即又是一惊:“她就是容千泫?!” 在来到这儿之前,幽静的确想象过自己前世的模样,却完全没想过竟是一位抚琴的妙龄少女,这与她心中的形象完全是天壤之别。她不禁扶了扶额角,本以为前世的自己怎么说也是个仗剑的豪情女侠来着,不然今世习剑为何会进步地那么快。 琴声忽而顿住,那少女的手依然搭在弦上,头也不回道:“是你?今日怎的有空来我鸣仙殿了?莫非是有什么要事吗?” 随声,一个法阵在她身后呈现。一位身披朱色祭司袍的青年步履缓缓,面含微笑。 “无事,就是想你了。”青年一笑,稍带一些深红色的剑眉也泛着柔柔的情调,说话时的语气却是清冷非常,清秀的脸庞并未因这句话而染上红晕。 青年的话让幽静略略有些愕然,未等她道出自己的疑惑,苍寒便为她解答:“他亦是九殿殿主之一,蚀光殿主钟离飞。九殿之中,八位殿主所习的都是水行、木行之类的元气,唯有他生来便是火行一脉最好的修炼者。” “他怎么会来我的……呃,来鸣仙殿呢?”幽静奇道。 苍寒沉默片刻:“大概因为他喜欢千泫。” “哈啊?!”幽静又吃了一惊,嘴张得差不多能塞下一个拳头。 那时候容千泫是不是已经嫁给苍寒了,倘若如此,这位殿主怎么还能轻易寻来与她……幽会? 她纠结之际,眼前的画面一点点模糊,接着复又清晰起来,再看时苍穹已为夜幕所笼罩。 “泫泫,你要不要看星陨?”鸣仙殿天台之上,两个人影并排而坐,其中一人指了指天际,转头便问。 幽静定睛再看,问话之人依然是蚀光殿主钟离飞,而容千泫闻言则轻轻嗯了一声。 看至此处,她禁不住扯了扯苍寒的衣袖:“喂,那时候你跑哪儿去了?” 苍寒一指立在角落阴影里、几乎看不到的一个人影:“一直在他们身后。” “……”幽静扶住额角,她完全没法理解,当初的苍寒究竟是抱着何种态度,目睹他的夫人与其他男子一同看星星的情景。 “我听寂哥哥说,已经嫁了人的女子再去喜欢其他人,这是不道德的 ……”她小声支吾道。 苍寒似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哦,你看到的这个时间,我尚未与千泫成婚,连订婚都无。至于那钟离飞,鸣仙殿前任殿主本就是他的先辈,他又有什么理由不能来转转。” 幽静依旧困惑地点了点头。对于想不明白之事,她索性直接将它们抛在脑后,将注意力继续放在看观星的二人身上。 她看见钟离飞露出灿烂的笑,他扣了双手食指,并将之互相叠交。一缕火蛇自他指尖腾起,慢慢地脱离了手向上飞升,没入黑夜。 苍寒抬了抬头:“你看那里。” 星陨刹那,满天星斗在散开的火光中支离破碎,一若千重宫阙一朝轰然倾塌,洋洋洒洒如飘雪般纷纷而下。璀璨星光之下,是钟离飞微笑的眼眸。他抚着身旁白衣少女的秀发,修长的手指勾着发丝,令它们在指间萦绕。那笑容似带着妖异的光,就连身在局外的幽静也在无意中被勾了魂去,只是痴痴地看着他的眼。 这目光……似乎在飘零眼中也见过? 她为什么会在这时想起了萧龙皊? 当这念头乍起时,幽静不由得轻咦一声,细看去,钟离飞的面容好像真的与萧龙皊略微相似,尤其是那对终日含笑的琥珀色眼眸。 没等她再多想,便听钟离飞柔声:“怎样?美么?” “这钟离飞也是个奇才,竟能将自身元气与周边的天地元气相结合,操纵元气的熟练程度可想而知。”同为观看者的苍寒,蓦地叹了口气,“可惜最终却背叛九殿,与家族一并投奔了羽族的暗势力。” 幽静怔道:“是这样吗?可他现在……” “现在怎样与日后怎样,两者完全不能相提并论。”苍寒轻轻道,“就比如,钟离飞与你的前世,在现在看来是互相爱慕。但你要知道,他便是杀害你前世,并许下诅咒使你无法在羽族转世的罪魁祸首。” ☆、034 由不得你 “人情世故,不仅凡世如此,羽族也一样不例外。”苍寒露出难得的肃容。右手覆上幽静双目,他的声音仿佛变得遥远,“小幽静,类似于这种事,你只有经历过才会懂。也许,现在告诉你的这些,你会在心里苦恼地抱怨‘听不懂’吧?虽然那段记忆是你前生最痛苦的记忆,但我还是要将它呈现在你面前……” 他收回手,一道亮光在此刻蓦然闪过天穹,刺痛幽静的眼睛。待她重新能看清一切,二人正置身于一处荒野。 幽静看到容千泫正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痛苦喘息,一身白衣均为乌血浸染。而钟离飞,则踩着溅了一地的血,立在原地,目光冷冷。 画面一闪而逝,周围的一切也在这之后急剧扭曲起来。 幽静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转头看向苍寒时,只觉凉意正从她手心缓缓流走,不禁失声:“苍寒!” “不要怕,这是梦境将逝的前兆。”苍寒的微笑,与他的身体一样,渐渐朝他身后扭曲得不像样的幻境移去,“你的梦就要结束,这个结界也要散去。若你愿意,明晚再逢。” 语毕,一切尽归于虚无,入耳只剩了风声,带着草木清香。 “焉哥哥说,轮回后的记忆,总会将一生幻化成一梦,之后就再也记不得前生了。”化身为拇指粗细小蛇,霁青盘在窗沿上,默默听着睡梦中的幽静呢喃“苍寒”二字,“既然主人没有死,他一定会把有关千泫大人前世的一切,用梦境的方式道出吧。” 这时,她听见紧闭的房门发出吱呀一声,随后萧龙皊便轻轻走了进来。 “这贵公子也是个怪人,明明已是有了未婚妻的人……”霁青吐了吐信子,看着他很自然地去摇醒幽静,心中却疑惑不已,“虽然如今的千泫大人尚且年幼,可他就不怕自己的那位未婚妻会妒忌么?凡人真是奇怪……” 感觉到有人在不断地摇着自己,幽静翻了个身,怏怏而含糊不清地嘟囔着:“苍寒你别闹……就赖一会儿……我自己会醒……” “哦?我难得无事,你却要赖床?”熟悉的声音让她浑身昏昏沉沉的神经猛然惊醒,“那你继续睡吧,今儿个也继续找未央他们陪你练剑去……” 话未完,萧龙皊只觉衣袖一紧。 “我起我起我起!”幽静蹭的坐起,放好七水剑,抓过一旁的衣服就往身上套。套着套着忽然感觉不对,她立即窝回被褥之中,只将脑袋露在外头。 “你……能 不能先出去?” …… 待她穿戴完毕,忙不迭地取了七水剑,开了房门。萧龙皊果然正等在门外,手里还捧了一本剑谱。 “今天这么有空?莫不成是五木结界已完成了?”幽静抬头就是两问。 “结界暂时还没有完成,不过想必也快了。”萧龙皊收了剑谱,俯身对她一笑,“怎么?想去看看?” “不要!我才不要再看那只笨蛋灵兽呢!”回想着冲自己叫嚣的芷玉,幽静偏过头哼了一声。 萧龙皊不禁莞尔:“哦?莫非你上回在憋着对芷玉的气,一直没有发作?”想了想,他又道,“那你带我去你平时习剑的地方吧。” 苍冰剑法,乃是萧家代代相传的剑术之一。习至大成者,可任意凝出宛若实质的冰剑为己用,一瞬间凝出十把,甚至成百上千把冰剑都不在话下。 幽静从一开始就不清楚,萧龙皊为何要将家传剑术交给她,而且这番还让她一遍又一遍舞给他看。 毕竟家传武技是每个世家的核心机密,就这么随随便便教给一个与萧家毫无关系的小丫头…… “不要走神!”见她舞出的剑越来越偏离招式的轨迹,萧龙皊一皱眉,脱口道。 “……好。” “这些时日,想来你都没怎么练过苍冰剑法吧?”萧龙皊躲过剑中泻出的冰气,略略有些气恼。 这剑法,是他瞒了父亲才能教给一个外人,并且习剑时泻出剑外的冰气,还能压制幽静体内不稳定的火行魔封之力。可小丫头一点儿也没将之放在心上! 幽静拖了铁剑,气喘吁吁辩道:“这剑法太冷了!每挥一次剑,我都要被冻个够呛。上回在耀月森林同那五名杀手战斗的时候,我就被冰气侵蚀过,难受了好些天。还不如让阿焚帮我一起练紫……” 想起泠玥再三的叮嘱,幽静硬生生将“紫霜剑诀”四字咽了回去。 萧龙皊听罢沉吟片刻,抬起手点着她的额:“冷也得练,若是怕被冰气侵体,阿焚可以为你调和冰元气。” 他这一点似是含了隐怒,幽静哎呦一声,捂着额头倒退两步,可怜兮兮地抬头,却对上了萧龙皊黑着的脸:“这几天你都给我好好练!十日后我自来检查,如果剑法半无长进,我可要收回阿焚了!” 幽静立马语塞。这是在开玩笑呢?十日里将自己最“怕”的剑法练个半熟,岂不是要活活冻死她?! …… 陈雪嬿为自己倒了杯酒,一口饮罢,搁下杯疑惑道:“想让我陪你练剑?” 幽静如小鸡啄米似的拼命点头。 “飘零教我的剑法我实在练不好……” “因为元气不相符?” “差……差不多吧……” 陈雪嬿慢慢地点了下头:“嗯,看来你是想让我指导你如何控制冰元气?” 幽静再度点头。 “为何不去请教萧公子?这剑诀既然是他家传……” 幽静哭丧着脸:“他赌气不教我啊……” “……”陈雪嬿看着她苦着脸宛如被霜打过的茄子,微微一笑,随手拿了一旁未动过的酒杯,从储物灵符内取出一个青瓷酒瓶,满满倒了一杯,搁在幽静面前,“喝完这杯酒,我可以考虑。” 幽静便欣喜地捧了那一小杯酒,一口口抿起来。开头那两口酒,与水尚没有多大区别,不过是多了些许香醇。然而之后那几口却是冰寒彻骨,凉入心腑。她这才明白为何陈雪嬿会先让她喝这杯酒,这分明就是一杯以冰元气酿制而成的冰酒啊! 但为了求学,幽静还是忍着这凉意,硬是把整杯酒喝了个干净。喝完她立即咂嘴皱眉,倒不是觉得酒味呛人,而是受不了这股凉意。 陈雪嬿见她除了打哆嗦外,并无其他异状,不禁暗自称奇。这“烟雨冰清”酒是由她亲自酿制调配,若是不胜酒寒之人,必沾之即醉。而静妹子不过是头一回饮酒,这就让她更好奇了。 思寻几许,她颔首同意:“行,我答应教你控制冰元气,另外,七水剑也可以借给你用。” 幽静欢喜地道声“太好了”,不料话毕便扑通伏倒在桌上。这可把陈雪嬿吓了一跳,她用指尖戳着小丫头的脸时,只觉奇热非常,又将小丫头的脸转过来,待见她竟然已呼呼睡去,脸上的笑容不觉更深一分:“呵……耐了这么久,当真为难她了。” ☆、035 旧事难究 陈雪嬿固然也是个好师父,幽静哪儿不会她就耐下心细细地教导,从冰元气的引入到一点点开始在经脉中游走,渐渐地幽静也能成功凝出一小部分冰元气。 但毕竟是与幽静本身属性相反的元气,有时凝着凝着她便生生吐出一口血。陈雪嬿看在眼里亦是无可奈何,只得多取些驱寒的温酒让她饮。如此这般过了五天的结果,便是幽静既学会了凝冰之法,亦学会了大口饮酒之法。 “呼!今天就先练到这里。”替幽静巩固了体内冰元气,见没什么异样,陈雪嬿吁了口气。 待二女回到客栈,天色才至午后。陈雪嬿在桌旁坐定,正打算要盘点心,幽静却已“啪”地摆了一两银在桌上:“一瓶果酒。” 小二立即过来手脚麻利地收了钱,忙不迭地道声“好嘞!”,继而又忙不迭地去柜台前吆喝。 陈雪嬿讶然瞥了幽静一眼,耐不住笑起来:“你也好上这口了?” 小丫头无比爽快地点了点头。 “说起来小丫头其实不该喝酒,”陈雪嬿伸手拍了拍她的肩,“不过,我自你这般大时,酒量已不错了。果酒这东西,在我们那一方的人看来,对小丫头的身体大有裨益。所以,你喝点儿也是比较好的。” 幽静乐呵呵地应着,见小二已将果酒呈将过来,她挽了袖子去取杯,给自己和陈雪嬿一人斟了一杯,接着便捧杯畅饮。 浅斟慢饮,不觉已黄昏。 …… 萧龙皊于未散的晚霞之下铺开一笺信纸,执笔将浓墨饱蘸,手指一移一晃,优雅地落了笔。 书写罢,搁笔。他小心地卷起纸,以红绳系在从家族飞来的灵鹤腿上。灵鹤引颈清鸣,化成白色的流光归去。 “萧家那边又来信了。”他淡淡,语气中甚至带着不耐,“在我还没有找到那人以前,家族之事不是早已尽数交给三弟了,这番竟还要一而再再而三来信催我回去。” 他这么气恼的原因还有他者,催他回去的并非是萧家人,而是三年前上任的新祭司。那位祭司还是他父亲的好友,生性却古板而严肃,口口声声教导他一切事务都要以家族为中心云云。 这让他总想起幼时的沈苍寒大祭司,只可惜沈祭司六年前便离了萧家,道是要去寻他转世的妻子,这一去便再也无人见他回来过。 他身旁的素衣佳人将灯点起,昏黄的光影映着二人的容颜,明灭不定。 “萧哥哥,真的不回去了?”紫云的声音轻轻柔柔。 萧龙皊听罢只是莞尔起身,紫云忽觉脸颊微微一温,诧异时却见萧龙皊徐徐将脸移开,不禁怔了一怔。 “回去?在我实力没有得到那些老家伙的认同前,在我还不能保护你不受他们欺辱前,我不会回去。”萧龙皊的声音回荡在她耳畔,他坐回窗边,望着漫天血一样的晚霞,低低的声音一如自语,“还有夕儿……我还没有找到她,在这之前,我也不会回去……” 五年了,那一袭红衣的女子,那样乖张跋扈的性格,怎会像是已经匿去在这方尘世里!他不信她会死在五年前的那次人与天泣妖族的战斗里。 他一直以为自己会忘了她,现状却反之。就像那天,连看到身着红衣的陌生女子,他竟也恍惚将那女子当作了她。 紫云默默颔首,只是陪了他一起赏着晚霞。天光散尽,心事谁知。 …… 幽静今夜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倒不是今夜苍寒未将她带入幻境,而是在她见过苍寒后,又莫名地做了另一个梦。 她告诉苍寒,自己最近正在修习萧龙皊教她的苍冰剑法,并又向陈雪嬿讨教凝冰之法。不想苍寒一听这事便乐得说不出话来。 “哈哈哈哈哈!萧龙皊居然逼你学苍冰剑法?要被你父亲知道这事,估计得把他给煮了下酒,哈哈哈哈哈……”待他好不容易缓过来,却是大笑着打趣起幽静来,“我说怎么前些时日里,你舞剑用的便是苍冰剑法,原来如此。” 幽静头一回目睹他笑得如此肆意,有些尴尬,支吾着问道:“有什么不对吗?” “学吧学吧,反正总有一天你会用上的。”苍寒止住了笑,拉过她的手输入一道元气,片刻后又道,“嗯,阿雪倒着实是个好老师,你这冰元气还凝得挺像模像样。” 不知为何,苍寒并没有一如往常那样携了她步入幻境,而是揉着她的发道:“每夜都是我带你入梦境,你很久没有做过一个正常的梦了吧?”之后未等她回答就自行撤去了幻境,徒留她一人在一片宁静里沉入梦乡。 梦里是一片粉色的花海,一个女孩追逐着飘飞的花瓣,愉悦地笑着。 而她身旁一位墨色长袍的青年伸手便拢过来一小簇桃花,用冰元气将每片花瓣都冻了起来,晶莹剔透,片片细致到得以看清花瓣上的纹路。 “过来,小东西。”他向女孩招招 手,那一簇桃花便落入女孩手里。 他身旁凉亭里坐着另一位摇着纸扇的青年,见状执扇青年不由得笑道:“浔少,你对你女儿还是这么好啊!” 墨袍青年望着捧了桃花欣喜扑入花海的女孩,头也不回地淡淡:“沉轲,你也就只剩打趣我这点爱好了。另外我早已说过,我如今并非什么‘浔少’,你莫要再浔少浔少地唤我。” 执扇青年啧啧摇头:“好好好,影轩贤弟。”顺手拿起茶壶给自己倒满,仰头以非常豪爽的方式喝尽杯中茶,却不曾继续说下去。 “你说,她会不会恨我?”墨袍青年蓦然怅怅,“毕竟她本不该出生,更不该带着魔封之力出生……虽然姐姐已瞒着柳无阙,托人将魔封之力封印住,但若有个万一,她还是会变为魔族。” “这个好好玩!大哥哥也拿着!”本已奔去花中的女孩又折了回来,小心地捧着那朵最好看的冰桃花,努力举至墨袍青年眼前,笑容在脸上如桃花般绽开。 “噗,大哥哥!”执扇青年一个没忍住笑出声来。自己这位好友仁兄好歹也三十余岁了,并且还是这女孩的父亲。虽二人因某种原因都没有告诉女孩墨袍青年的身份,然而,这番墨袍青年居然被他唤作了大哥哥…… 完全不曾理会这奇葩了不知多少倍的称呼,墨袍青年接了那桃花,又拍了拍女孩的头,微微勾了勾嘴角,没有说话。 倒是女孩趁他低头之际伸手握住了他垂下来的头发,看着那若雪的发丝暗自惊奇,握在手中如同握了一段干净的白绸。 执扇青年见状又乐起来,对一言不发的墨袍青年道:“我倒是觉得,她不会恨你。至少,现在的她绝不会恨你。” ☆、036 结界破碎 “我都不知道你是谁,我为什么要恨你……” 这毫不相干的话竟是自自己口中道出,幽静不自觉一愕。 我?为什么我会说这种话? 定神看去,视线里的女孩和墨袍青年依然保持着原先的动作。只是,她蓦然发现自己竟不能看清那墨袍青年的模样。 “喂喂!你是谁……”话才出口,人也才至墨袍青年身旁,梦境仿佛就永远定格在了这一刻。一切都在她喊出这一嗓子时,静静地淡了散了。 唯有墨袍青年温和的声音还回荡在耳旁:“过来,小东西。” …… 幽静好不容易才从梦中挣扎着醒来,揉揉眼却只觉手指潮潮的,似乎是眼泪。 “我哭了?”盯着自己手中的晶莹,幽静困惑地抓了抓头发,“昨晚梦到什么了吗?诶?为什么我一点也记不得了……” 打着哈欠,不经意地瞥了下窗外。这一瞥惊得她抓了衣服就套,随意扎了头发,拿好剑连滚带爬趔趄着冲出房门。 她已经迟到了整整一个时辰,若再不去千霖树找陈雪嬿习剑,今儿的奖励酒绝对泡汤!对已经喜欢上喝果酒的幽静来说,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啊! …… “您说东南方茫音岛的结界遭人破坏了?!”芷妖族大殿内,听了大长老的一番诉说后,萧龙皊忍不住道,“这不可能!茫音岛的结界是我与芷妖族二位长老一同布置的,虽然那地方常年充斥着瘴气,不易稳固结界,可也不该……” “五木结界虽能净化及抵御一切妖魔戾气,却也并非无法破去。”芷妖族大长老悠悠道,“譬如,一个月前的那场邪火。纵火之人并非只有上回捉到的魔族少女一人,更何况只凭一个小小的邪火结界,还奈何不了五木结界的抵御。也许幕后的黑手早已算计好了这一切。” “辞仙岛也不是何种重要的地方,不过是仙灵之气较其他地方浓厚了些,仅此而已。若是那些魔族两度打破结界,图的又是什么利益?”萧龙皊纳罕道。 大长老摇了摇头:“我等也未明他们的动机啊!但不管如何,结界已经破碎,如果让邪戾之气完全侵入辞仙岛内,其后果将不堪设想!” “芷玉那孩子正带了同伴守在茫音岛外围,一旦有不测便会立即传讯过来。”大长老背着手踱了几踱,“事实上,这些日子老夫也暗中令岛主派了几支由修炼者组成的队伍过去,结果……” “结果如何?”见他眉头紧拧,料想也不会是什么好结果,萧龙皊问道。 “只有一人重伤而归,并且在他奄奄一息道出结界破碎这一状况后,亦气绝而亡。”大长老幽青色的眸中闪过一丝恨然,“对方未免太狠毒了,连刻意放回来报信的活口,到最后竟也不放过。” 萧龙皊点点头,“这事亦证明那魔族之人实力非同寻常。” “所以,老夫一开始就拜托萧公子的事,萧公子可想好了?”大长老紧紧盯着他的眼。 萧龙皊一拱手:“既然在下是茫音岛布置结界的主责任人,此番结界出了万一,在下自然要前往茫音岛一探究竟。只是,请您务必给在下一点准备的时间。这样吧,四日后在下就动身前往。” 若那位魔族来的人比自己还要厉害,若魔族来的强者不止一位,他必须提前对这些突发状况做好准备。 可萧龙皊即使做了万全的准备,也还是落下了一件算不得重要也算不得无关的事。 四日后的傍晚,萧龙皊与李未央一同乘了舟前往茫音岛。不想小舟方驶出几丈远,岸上便噔噔噔奔来一个小身影,似是对着他们喊了些什么,可惜三人都不曾听清。 萧龙皊正低头阅着剑谱,耳旁忽传来“扑通”一阵声响,溅起不少水花,纷纷当头散落。他不悦地抬起头,却见幽静正伏在一块冰上,将怀中紧紧拥着的七水剑当做桨一般,极快地划到了舟旁,继而跃上船来。 拧着湿漉漉的衣服,任湿漉漉的头发胡乱搭在肩上,幽静冲着萧龙皊便大声嚷嚷:“说好的检查呢检查呢!幸好今天特地来港口一趟,不然就赶不上你了!” 萧龙皊扶额。他倒是忘了十日前与幽静许过的检查剑诀熟练程度的约定。 “你回去吧,我跟未央有要事需要去办。等我回来就检查你的剑法,记得不准偷懒……” “我不管,来都来了,你别想赶我下水!”幽静一搁七水剑,径直在他面前盘膝坐下,望着他身旁的两个包裹啧啧叹着,“准备这么充足,一定是去除魔的吧?” “诶?静丫头你怎么知道?”一只手直接按了按她的脑袋,顺便将她本就乱的不像话的头发又揉了几揉,李未央操着一副怪腔问道。 “寂哥哥以前回炎寂之都参军除魔的时候,大概就带了好多包裹回去。”幽静已经懒得管他如何□□自己的头发,“还是除妖来着?反正差不多啦……” “陈姑娘竟肯把七水剑借给你?”萧龙皊抚着寒光尽敛的七水剑,问道。 “嗯!雪嬿姐怕我夜半元气不稳定,就让我带来了。”幽静乐呵呵地抬起手,一圈冰气如出穴的小蛇般慢慢环上她的手臂,“冰元气真好玩,就是太冷了。如果没有雪嬿姐给的酒驱寒,我还控制不了冰元气呢。” 见她时不时逗弄那“小蛇”一下,萧龙皊眼前一恍,十余日前遇见的青冠巨蟒的形象不自觉地浮现心头。 他却也也只是一恍的失神,缓过来后便是一声轻咳:“陈姑娘的凝冰之术倒是教得不错,你也练得不错。至于苍冰剑法倒暂时没法检查了。” 幽静老狐狸狡黠般嘻嘻一笑:“我跟你们一起去除魔呀,这样一来不就能充分考校剑法了吗?” 萧龙皊与李未央对视苦笑,这小丫头今天怎么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句句都是没得商量的语气。 “好吧,我答应你了。” ☆、037 赠一匕首 这一夜,幽静依旧怀抱七水剑,早早入了眠。耳畔水声潺潺,依稀有一些断续的歌谣,朦朦胧胧回荡在她耳际。 上界九霄兮,俨俨矗九殿。九殿空渺兮,袅袅闻哀琴……红枫凄楚兮,戚戚思吾妻…… 她正迷蒙,隐隐,耳旁捕捉到一丝轻微的脚步声,自外面走来,在身边停住。她以为是李未央进来拿酒,因为她之前放了两瓶果酒在床铺旁,并对萧龙皊和李未央表示随时可以来拿,之后就自顾自睡下了。 但她却嗅到了一阵清香。点点熟悉的清香,令她着实惊了一惊。 她听来人沉沉一叹,叹罢,手指轻轻划过她的额头,将她的发丝拨到一旁。 她只觉自己的小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连大气也不敢出。大半夜的,飘零这是在干什么啊? 她听他独自喃喃起来:“羽族八煞之印,钟离一脉的封印术。为什么我会记得这么清楚……幽静,你真的是羽族吗?” 萧龙皊的呼吸很急,尽管他一直在努力平息自己的情绪。 “你究竟是哪一位神圣?而我……又是什么?”他这没头没脑的话让幽静大为不解,“大祭司说过,天地间皆有轮回转世。前生前世,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幽静隐隐感觉他似乎俯身下来,忙屏住气,眉间却一温,竟是萧龙皊的唇颤抖着贴在了她眉心的印记上,冰冷非常的感觉,冷得把幽静吓了一跳。 是什么让他慌张到这个地步?仅仅是因为她眉心那片羽毛状的印记吗? “如此灼热的温度,好熟悉……可我什么也想不起来……”惶惶的声音又起。 幽静唯恐他再这样折腾下去会出事,便壮着胆子动了动,还故意蹬了被子,只将一双小脚丫露在外头,装作睡得正香。 她听闻萧龙皊笑了一笑,吹着冷风的脚丫子立即回归余温未散的被褥中。不多时,萧龙皊的脚步声再度响在耳边,逐渐远去。 “……呼!”他一走,幽静立即长长吐出一口气。方才真是慌死她了!萧龙皊毫无温度的唇的触感,此刻似乎仍然停留在她眉心的那一点。 萧龙皊的那番话,她听得云里雾里。什么“八煞之印”,什么你是谁我是谁的。她寻思等会儿到了梦中,是不是该去问问苍寒,包括萧龙皊的举动,也包括她眉心的印记,他一定知道。 想着,她不知不觉熟睡过去。 …… “什么八煞之印,这咒印不过是慕容世家不外传的封魔术罢了。” 拍着幽静的脑袋,苍寒心中只觉好笑:“你出生便带了魔封之力,你母亲担心你会因此成为魔族,就拜托她的朋友封印了你的魔元气。” 幽静揪着他的衣服,不快道:“苍寒你既然对我的过去知道得这么清楚,干嘛一直瞒着我什么也不告诉我啊!” 苍寒微笑着摇摇头,思索她方才一五一十道出之事,心中早已波澜大起。 六年前离开萧家时,他有一本记载羽族各种咒印的笔记未曾带走,自此就留在了萧家,萧龙皊翻阅过那笔记诚然是无疑的。只是,他为何会对钟离家最隐晦的八煞之印记得如此清楚?仅是……巧合么? 但他带来凡世的羽族圣器——掌控生死轮回的溯羽轮却并未感应到钟离飞的灵魂气息,他是暂未苏醒,还是另在别处? “总之,这事我会差霁青去调查。”他顿了顿,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摊开手,“喏,在你还没拥有自己专用的兵刃前,这个就送给你防身吧。” 说话时,苍寒手中出现了一把幽蓝色的短刀,连同它的柄亦是如水晶打造般晶莹透明。 丝缕暗金色的柔光附在短刀上,有意无意凝成了一双眼的模样,淡淡地瞥了苍寒一眼,而苍寒只是对那眼睛点点头,那双眼睛便自行散去。 他用元气将五指指尖划破,握住刀柄,催动怀中的溯羽轮,以灵魂之力牵引血液进入其中。一圈红芒包裹着整把短刀,片刻后开始变淡,最终全部隐入刀内。 “把你的右手给我。”苍寒道。 幽静听话地伸出手,苍寒手指轻合,短刀化作数片蓝色飞羽,自行覆在她手腕上,变成护腕的形状。 “以后‘落霄匕’就跟着你了。”苍寒抬起她的手,摸着小巧的护腕,“就像我一直伴随着你那样。” 幽静打量着护腕,颇为不解:“我有双剑防身呢,还有七水剑。你为什么还要送我一把匕首防身啊?” 苍寒将一根手指竖在唇上,神秘道:“这是约定,也是秘密。既然我已经答应过他,那么总得做点什么,以防他人插手他的计划。” 幽静半懂半不懂地哦了声。 “明天我就回辞仙岛找霁青,让她好好调查一下萧龙皊的身份。”苍寒伸手梳着幽静松散垂下的长发,“放心,那位魔族之人杀不死你们。” 即使不用回岛 ,霁青与霁玄就已知晓了他的吩咐。不过,既然浔少让他莫要插手,他也乐得回岛随陈雪嬿逍遥去。 …… “唔?落霄匕的血契定好了?”霁青看着身旁盘膝打坐的男子擦了擦嘴角的血,不禁出言问道,“焉哥哥,你还好吗?” 囚焉闷闷地嗯了一声:“爷稍微歇歇就能缓过来。”他望着空中的残月,又咳了几声,“没想到竟能这么快找到青鸢和千泫大人。” 霁青听他称苍寒为“青鸢”,不由得咯咯笑出声来:“焉哥哥还是不情愿喊主人为主人呢!” 囚焉啧了一声,没有再搭话,一双暗金色的眸不知凝视何处。 “千泫大人身旁那些高手,都是‘她哥’临走前派来的?”他随口道。 “没错,不过话又说回来,那些高手实在担不起保镖一职啊!”霁青不屑地撇撇嘴。 囚焉赞同地点点头,继而沉声:“不过,有个人需要好好留心,还有时雨山的红衣少主也需如此。虽然从未听说她杀过时雨山以外的人,但此人实在让人难以捉摸……” 霁青一乐:“别说红衣少主这个怪人啦,焉哥哥之前提的那人可是泠玥?叶家被抛弃的长女,大陈门派落寞的第一高手,诈死而退隐江湖的玥霖。身份一提一箩筐,这家伙倒是挺有趣的。只是这人如今实力被自己废去大半,并无威胁,并且又是千泫大人的剑术师父。焉哥哥,咱们还是放着她不管比较好吧?” “既然青妹这么清楚,那便不管了罢。”囚焉转过头,“至于二公子的身份,就由爷去慢慢查清。” 作者有话要说:静妹子终于要参见神出鬼没的左使大人啦~ ☆、038 血染迷泽 “第三波,又是第四波。辞仙岛岛主还真死得起修炼者。” 茫音岛迷泽深处,柳影轩踏着森森白骨,琥珀色的眼毫无感情地望着迷泽入口。手中纯白的沉孽魔剑发出一声剑鸣,随后便被他放回袖中。 “只是,本座一度没有等到料想中的那一波人。”他随意结了一个咒印,白发上、身上的血色尽数化作血烟。发依旧如雪般洁净,墨色长袍也依旧干净非常。 “大人,四方的结界都设置完毕。属下可否施展纳魂之术?”末离跃到他身旁,垂头听命。 柳影轩颔首:“随你享用吧。” “是。”末离退至一旁,手里指法几度变幻,而位于二人四周的结界亦动了起来。先前被二人击杀的修炼者,整整四十三具尸首主人的怨魂,在结界力量的牵引下纷纷被末离纳入体内,被封印而成为她身体中的特殊元气。 见遍地的尸首全部消失,柳影轩不自地松了一口气。死者的戾气,外加茫音岛本就有的瘴气,已让他身体中沉眠的魔封之力有了一丝蠢动。倘若此行的杀戮没有末离的纳魂之术介入,他只怕早就被元气反噬。 “大人,阿楠昨日传来讯息,那丫头已随萧龙皊二人一同前往茫音岛。”末离收了咒印,抬首禀道,“您看……?” “呵,不枉本座这几日的苦等。”柳影轩自顾自一笑,转过身隐入迷泽的雾气中。 “既然来了,自然要好生招待。” …… “啊?未央去不了了?”听了萧龙皊方才的话,幽静大为吃惊。 “嗯,他昨晚不知发了什么疯,不光把带来的一瓶烈酒喝了,连你带的果酒也不放过。”萧龙皊无奈地朝李未央禁闭的房门瞥了眼,“自昨晚到现在一直嘟囔着诸如报仇雪恨之类乱七八糟的话,我也只当他醉得不清。” “可是,少一个人的话,会不会太过危险?”幽静小心翼翼道。 萧龙皊两眼一眯:“怎么?天不怕地不怕的静丫头这会儿倒是慌了?”这不过是调侃话,他继续道,“若只是随着今早前往迷泽的那些修炼者的路走,或许不会有太大的危险。除了那两位实力不明的魔族,迷泽既没有蛇虫也没有野兽,你大可放心。” 幽静嘟囔了一句“正因为没有野兽才慌啊”,但仍是跟着他一同走向迷泽。 “咦?七水剑呢?”见她如往常一样负了两把普通的铁剑,萧龙皊讶然问道。 “嗯……它自己飞回去了。”幽静抓抓头发,憋了半天还是老老实实道。 “……” 随后二人竟一路无话,谁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不过迷泽的入口离茫音岛的小客栈并不是很远,约莫走了两刻,二人就已来到入口处。 “诶?这里也布了传送法阵。”幽静围着法阵走了一圈,惊奇道。 “把芷妖族的避毒灵药服下,准备进迷泽。”萧龙皊自己先服了药,又将一个小瓶抛给幽静,随后便闪身入了法阵。 甫一进入迷泽,幽静便皱着眉掩起口鼻。腐败而充满死亡的阴森气息,让她感觉非常不舒服,甚至连体内的元气运转速度亦慢了下来。 正当二人走出百余步时,幽静颈上的玉佩倏然变得冰凉。幽静握紧了玉佩,警惕地环顾四周。待感觉到一种异样的杀意充斥在四周时,她握住玉佩的手不自地发起颤来。 这玉佩的来由,她曾问过苍寒,而苍寒的回答与霁青一样:“这是浔少的玉佩。”言外之意就是“这是你那不明身份也不出现的亲爹留给你的护身符”。 为何说其是护身符呢?每当有杀戮气息靠近之时,带着杀戮气息人或野兽实力越强,玉佩就越凉。上一回她与萧龙皊、李未央遭遇霁青偷袭之前,玉佩就已经凉似冰块,而如今……她已不知道该怎样形容这种温度了。 她侧头望了望身旁的萧龙皊,见他仍面不改色地行走在沼泽中,一时不知该不该提此事。 …… 迷泽深处,一支受命行进至此的队伍似乎也觉察到了这丝不同寻常的杀意,领队的一名壮汉忽然住了脚步,转身命令道:“都停下!这雾气似乎不太对劲,大家不要走散了!” 他目光所及之处,隐隐站着两人。听闻壮汉的声音,无形的威压赫然平添一分,压得所有人连大气都不敢出。 “什么人在暗处!快快现身!”壮汉无法承受这威压,他唤出一把大刀,壮着胆子怒喝。 “现身?睁大眼睛好好看看吧,本座就在你这无知之徒眼前!” 这声音似从无尽虚空传来,宛若天雷滚滚。壮汉的瞳孔缩了一缩,豆大的汗珠自他额上淌下,不多时便成了一股。 他僵着脖子,艰难扭头,颤声:“弟……弟兄们……这人物来头似乎不小,我们是不是……” “土熊,他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光是这样就吓得你魂不附体,你还真是 人如其名,土里吧唧。”壮汉身后的执扇青年大笑着打断他的话,与此同时手中结出一个火印,轰然拍在地上。顿时熊熊大火呼啸着扑向声音来源。 “呵哈哈哈!是不是虚张声势,用你的贱命去感受吧!” 应声,三股水流将冲天之火尽数驱散。队中忽然发出两声惨叫,原来是两人被水流透体穿过,经脉寸断。 “这!”壮汉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而执扇青年慌忙大叫:“愣什么!一起攻击他!大爷还真不信他能架得住我们这么多人……啊!” 声音才落,他的胸前便喷出一股殷红的血,飞溅在空中,似乎被人用剑斩断了心脉、剖开了心脏。 执扇青年哀嚎着倒地,如同垂死的鱼般不住喘着粗气。鲜血从他口中汩汩流出,依稀夹杂着内脏的碎块。他忽然喷出一大口黑血,登时气绝。 “哼!区区小虫,根本没有活着见到本座的资格!”那声音冷冷一哂。 众人见须臾即毙亡三人,纵使心态再好者也不免心中发怵,更不消说在场之人都并非久经生死的老手,大多是贪生怕死的跑腿子。感受到身旁的气再度发生异样的流动,立即有五人惊叫着仓皇逃散。 “死!” 只一字,足以震撼人心。不见对方藏身于何处,唯惊漫天碧色婆娑如雨下。数百片纷飞的柳叶在人与人间穿梭,惨呼迭起,一串串血珠散落当空,预示这死亡的猎杀。 转眼,九具身首异处的尸体卧在血中,每一具的头颅都被什么锋利之物从喉珠处齐齐斩落,干脆无比。 而此刻,凌空无端响起铮铮的交锋声,匿在暗处的黑影轻抖手腕,一剑挑飞突袭自己的淡紫色长剑,随后落在突袭之人面前。 “呵呵,你终于肯现身了啊!”手持沉孽剑,如霜白发飞扬,一身魔袍无风猎猎,眼中暗含杀意,这正是左护法柳影轩。 ☆、039 一剑定局 “果然是魔族之人……不过这话该是由我来问才对吧?” 将在空中盘旋的凝霜剑接在手中,萧龙皊足尖点着脚底不知是何时出现的水潭,闻言冷冷反问,神色无比凝重。 此人,元气实在是深厚!竟能在方才挑飞凝霜剑的一刹那,就布置出这么一大片水域。看来,自己此行实在是大大失策了。 他似不经意地侧头,余光扫了一眼身后的苇丛,那里正躺着已熟睡过去的幽静。 “接连击杀十二名毫无反抗之力的修炼者,对阁下而言有什么好处?”他握紧了剑,沉声相问。 按芷妖族大长老的说法,在他来之前便已有几支由十余名修炼者组成的小队被派往茫音岛,如今来看,恐怕那些修炼者全部都是被眼前这名魔族所杀。 只是,对方真的只有一人么?若是没有能够处理那些死者戾气的修炼者存在,再厉害的魔族也会遭到元气的反噬吧? 柳影轩呵呵一笑:“倒不如让本座来反问你一句:你既然已目睹了那些虫子的惨状,是什么让你拥有挡在本座面前的勇气?”他抬头望了望萧龙皊身后,“是那女孩的缘故么?” 捕捉到他眼中隐隐流露出的杀意,萧龙皊高喝一声,出剑直刺向他胸口,足尖贴着水面掠去,激起道道涟漪。凝霜剑带着一弯紫弧,哗地划过水面,是时被激起的水珠将柳影轩逼在当中。 “七水两仪顿。出招倒是有点像样子,只可惜没有至寒的七水剑为媒,不过白忙活一场。”柳影轩侧身让过第一剑,手中沉孽剑黑芒大作。他照着身前水帘只一点,顿将之后的八剑尽数化去。 萧龙皊收剑急退,眼中写满惊讶:“为何你竟知道这一招!莫非你——” “这招是我根据七水剑的极寒属性所创,我管它叫‘七水两仪顿’。唔?名字很古怪吧?那位高傲的家伙从前刚听到这招式名字时,也嘲笑了我很久。不过如今好像已经不能再听到他的嘲笑了……” 沈祭司曾经的话,不知为何在耳旁响起。 柳影轩没有回答,只是转头对身后一直立在暗处之人吩咐道:“末,那些新的亡魂归你了。速速将它们处理掉,少让戾气影响我。” “是。”末离应了一声,手里迅速结成牵魂之印。她划破手指,向不远处的尸体一招,阵阵阴风刮起,风停之时,所有戾气已被她纳入体内。而地上的十二具尸身,也在风止的时刻化作齑粉。 见 了末离的举动,萧龙皊先是吃了一惊,之后仿佛想起了什么,也就不再惊异。 “能够将末家精通纳魂之术的术者揽入自己手下,阁下的身份当真叫人捉摸不透。”他举剑挡下柳影轩的剑风,后退一步道。 萧家那名失踪的准家主,他虽没见过,但在沈祭司口中多多少少听闻过那人的事迹。如果眼前这位魔族,正是萧家于十八年前失踪的准家主,那么,他连活着逃回辞仙岛的机会都没有! 而且,怎么说也得带着那笨丫头一起逃回去啊…… 如此想着,他又忍不住望向苇丛,见一点暗青色的荧光仍在,这才松了口气。早知如此,他定要敲晕爬上船的幽静,让阿焚将她驮回辞仙岛,这回他可顾不了她了。 脸上一阵刺痛,柳影轩的剑风在他出神之时已攻了过来。萧龙皊收起心思,连连闪避,血珠自脸上的伤口处一滴跟着一滴掉在地上。 “你这个代理哥哥倒是做得让人满意,为了不让那小东西心中留下如此血腥的阴影,干脆施咒让她睡熟过去。”柳影轩用剑遥指他的胸口,嘴角勾起一个古怪的笑,“不过,‘怕’这种东西早晚都是要克服的。即使你六年前封了她的记忆,即使你现在竭力避免让她见到这些场面,这根本是无济于事。” 一滴冷汗自萧龙皊额上淌下。此人,为何会对自己的行为掌握地如此清楚! “你便是……时雨山左使柳影轩?”萧龙皊咬牙道。 话音刚落,一剑呼啸着袭来。萧龙皊忙侧身让过剑锋,右肩却被柳影轩轻轻一拍,顿时一种骨头碎裂般的痛楚撕扯着他的神经。 “正是本座。”他见到柳影轩隐隐含着红芒的双眸眯了一眯,“少主三番两次委托我派人带你回时雨山,不过先前那些废材没一个能代我捉住你。今日,便让本座亲自动手!” 萧龙皊重重一哼,手中凝霜剑几度舞动,他右手执剑,左手结咒,冰气自他左手手心与凝霜剑内渗出,混在剑风中一圈圈围绕柳影轩旋转起来。 “苍冰五绝!”他断喝,旋转中的冰气轰然炸开,自行分成五团。第一团化成漫天飞雪,第二团融作清水,第三团凝成冰霜附着于剑上,第四团与第五团冰气一个变为轻雾,一个又分成十余根冰锥,从五个方向同时对柳影轩展开进攻。 柳影轩也不结出屏障抵御,袖中沉孽剑似随意一挥,实则已在瞬间扫出五剑,弹开冰凌,拂走冷雾与冰霜飞雪,继而赫然腾身闪过萧龙皊 快如梭的一剑,剑锋急转,照着他的剑柄便是一刺。 力道通过剑柄,将萧龙皊的手腕狠狠震了一震,震得他手腕生疼,连剑都几欲拿不住。待他趔趄几步,想要再度结咒之时,视线中蓦地闪过一道白光,冰冷而无情。 …… “什么啊,我什么时候睡着的?” 见周身温和的白芒一点点旋转着,似乎是梦境,幽静伸手就去触碰它们。不想指尖甫一接触白芒就如同像触了雷电,惊得她赶紧缩回手。 “真是的!是谁用屏障把我困在梦里啊!” 在那一触后,白芒忽然慢慢淡去。幽静心中一讶,同时也一喜,拔腿朝白芒最淡的地方奔去。 “既然你心意已决,兄弟我也不能拦你。你的女儿,我会拜托诸葛子俊他们好好照顾她。” “嗯,等我在那里取得一定的地位后就回来。对了,千万莫要娇惯她,我可不想回来后见到一个彻头彻脑的大小姐。” “唉!行吧,兄弟定让你回来时见到一位大女侠。” 遥远而又熟悉的声音,没头没脑地响在耳旁,然而幽静只是不管不顾地冲向屏障瓦解之处。 眼前微暗,难闻而潮湿的沼泽气息扑鼻而来,面前是枯败的芦苇丛丛,奄奄一息支撑着早已褪成黄褐色的苇秆。 她起先还迷糊自己所处的地方为何会是一方沼泽,鼻中却在这时钻入丝缕血腥之气。 她顿时完全惊醒,捂着酸痛的额直起身,目光越过苇丛,只匆匆扫了一眼,当即“啊”地惊叫一声,冲出苇丛奔将过去。 双手死死握住沉孽的剑身,不让它再深入自己身体一寸,萧龙皊垂下头,痛苦地咳了几声,一缕血从他嘴角慢慢淌下,不多时又是另一缕。 “如此弱者,怎能继承萧家剑法的衣钵。”望着已有三分之一没入他胸口的沉孽剑,柳影轩却是敛去杀意,低声相斥,“这剑上被我涂了一种特殊的毒,如今你已经不能再动用元气。只消再过一分钟,你便会进入安眠……” 一把匕首却在这时迎面削来,柳影轩一时似乎没料想会有人对自己发起袭击,大意之时,那匕首哧地在他左肩划了一道大口,再一竖,赫然扎入他心口! 然而柳影轩并非寻常之人,只见他在被袭的一刹,右手手指迅速动了几动,当匕首扎入他胸口时,从伤口处流出的却是一圈水,瞬间抵消了匕首上灌入的全部元气。他低头随意瞥 了落霄匕一眼,以及那正握着落霄匕的小手,嘴角微微一勾。 ☆、040 君往何处 幽静万万没想过,自己转醒过来时,所见的竟是萧龙皊被一剑穿透身体的画面。 萧龙皊痛苦的神色,凝霜剑的坠地。以及,正顺着沉孽剑不住滴落的血,一身紫衣,皆染成绯色。 逃!她的脑中蓦地闪出这个念头。 逃回茫音岛,找李未央,让他带人快来解救飘零! 可身体却不自地向萧龙皊奔去,寒光乍现时,她已将右手护腕抹下,握在手中便成了落霄匕,不顾一切后果地对伤了飘零的人发起攻击。 “静儿!”她忽闻萧龙皊一声惊呼,随后成了怒吼,“你出来干什么!快逃,逃啊!” 逃?她既然看到这一幕,就注定不会随心意逃走。纵使知道眼前这名魔族的实力非同一般,明白以自己的力量与之抗衡不死即重伤,她仍没有退却,也说不出为何。 手臂忽然剧烈一痛,幽静闷哼一声,经脉中的元气似乎也因此缓了下来。她还没来得及低头查看,胸口两侧的两处大穴亦被人封住,一股排山倒海般庞大的元气蓦然轰在她胸口,将她连人带刀推了出去。 “静儿!静儿!”见幽静被柳影轩一掌推远,随后便仰面倒在地上,翻身按着胸口却迟迟无法挣起,萧龙皊急得大喊。在困住幽静的梦境结界破碎的时候,身体中的毒已经发作,而今他的视线正一点点模糊起来,不消多久便会陷入沉眠的状态。 而柳影轩只是淡漠地扫视他一眼,手一扬,沉孽剑带着血弧被他抽出。萧龙皊再度饱受利器划过内脏的痛楚,一股血自他口中喷出,即将后倒的身体却被自柳影轩身后飞出的锁链圈住。 “静儿……”陷入昏睡的前一刻,遥望着模糊视线中勉强站起的人影,萧龙皊喃喃地唤着,绝望地闭了眼。 “你快走啊……” 似是死诀,而并非分离。 在萧龙皊看来,幽静冲过来之时就已注定了要葬身此地,别无他选。 即使,对手也许是萧家昔日的准家主,也许是,他那素未谋面的兄长…… 见他不再动弹,而是缓缓垂下头,白发上血迹点点,幽静眼中流露出难以置信的光芒。 “死了?飘零……飘零死了?!”她颤抖着声音,双目直勾勾地盯着被凌空拉向柳影轩去的萧龙皊,脑中嗡地一响,宛若遭了晴天霹雳。 右手一招,铁剑出现在手。她如同一头不知疼痛的野兽,发狂地全速冲了过去,似乎连 胸口受了一击的剧痛也不管,口中淌出再多鲜血也不顾。 “小东西,想救人可不是像你这样胡来。”见状,柳影轩面色一沉,手心射出一道水流,化作封魔青锁将幽静层层束缚在当中,并喝道,“本座那一掌若是正面受了,不及时调息恐怕得命毙当场了!” 声音才落,禁锢幽静的青锁轰然断裂,脱身而出的幽静手中出现了一块传讯玉符,她一合拳,玉符便化作流光,转瞬消失在迷泽。 她没有调息,而是收起落霄匕,空着的左手亦唤出另一把铁剑。剑芒大起,细如织雨,不断有冰寒之气被幽静凝出来附在剑上,乃是苍冰剑法第一招“青雨”。 “不要命的蠢丫头!”柳影轩重重一喝,手一抬又是三道水柱飞向幽静,纷纷打在她的穴道上,生生阻断冰寒之气的产生。 元气一滞,幽静只觉胸口气血翻腾,哇哇吐了两大口血,半跪在地,用剑支起身子。 “苍冰剑法,是他教给你的?”望了眼萧龙皊,柳影轩眸中闪过一丝愠色,“这剑法与你的元气完全不符,对你而言练得越多死得越快,你今后别练它了!” 他说罢,白发与墨袍无风自动,而幽静脚底的沼泽地却在这时旋转起来。幽静不由得惊叫出声,然而没等她叫完,整个人便笔直向下沉入水中。 方圆五丈内的沼泽,均为水域取代。 “护法大人,末离不明白您为何要耗费如此庞大的元气布置出水域,而不是像方才那样,或是直接看着这丫头死去?”见柳影轩布出水域后面露倦色,末离忍不住问道。 柳影轩却头也不回,很是生硬地道:“要敢再多言一句,本座立即把你也扔下去!” 幽静无助地在水中沉浮,她不会凫水,之前追赶萧龙皊二人时,还是凝出浮冰才得以停留在水面。现在她的大穴皆被点住,无法运气凝冰。冰冷的水不断灌入口里,微带着苦涩,像是某种药材的味道。 她心道这回只怕是死定了,即使不被水呛死,也得被水中的药毒死。 忽的,一只手拽着她的衣服,将半死不活的她从水中提起。甫一露头,幽静顾不上理会扩散到全身的疼痛,大口大口贪婪地呼吸起来。 “你之前如此拼命,只因为你觉得他‘死’了?”一睁眼,一双眼眸便紧紧盯着她发问。幽静喘息未定,紧握在右手中的铁剑已猛的斩向柳影轩腰部。 “无谓的攻击。”声才落,剑已被柳影 轩稳稳接住,与她平视的目光中含着冷笑,“我可不会让他死这么早,你也一样。” “锵锵!” 随声,幽静只觉手中一轻,偏头看去,整把剑被柳影轩的元气震成数段,坠落并□□脚下的泥中。 “听好,你那位半个称职的兄长,本座暂时带走了。”柳影轩依然抓着她的衣领,语气平静,“华昭城,界之境。假如你有足够的实力,闯过前三重幻境,人,本座自然还你!若到不了……不单是他,你也唯有死路一条。” 幽静一呆,不知是何来的勇气,下一刻她的双手竟已朝柳影轩颈部扼去! 柳影轩面色一阴,抬手挡下她的手,又是一掌击在她胸前,并松开她的衣领。幽静惨叫着滚落在地,喷出一片鲜红。 “你肋骨已经被我打断了两根,休要再自寻死路……”说罢,柳影轩转身欲走,一只手却颤抖着扯住他的衣袍。 “时雨左使……左护法……是不是你?为什么要带走飘零……”幽静伏在地上,气息虚弱,手却紧紧握住那如暗夜一般深黑的衣袍,“你不是……不是一直派人来抓我……想要带我走吗……为什么现在你要带走的是飘零……为什么……不连我也一起……” 咯嚓—— 一道剑气斩断了她握着的一角衣袍,柳影轩径自结出传送法阵。深紫色的传送阵将他与末离、萧龙皊罩在当中,消失在幽静的视线里。 “浑身都疼……避毒丹的药效时间也快到了……不知……不知雪嬿姐有没有看到传讯流光……” 伏在沼泽地中,幽静感到眼皮一点点沉重起来,心想定是方才水中的□□开始发作了。 温热的血水渗进泥里,她感觉自己的身体不知为何也变得热起来,一种许久不曾有过的灼热感,蚕食着她疲倦的意识。 “又是你吗……灵魂分.身……”见眼前模模糊糊出现一个赤色的幻影,仿佛披着火焰的长袍,她迷迷糊糊地问了句,继而只觉陷入一片火海中,什么也不知道了。 ☆、041 御雾之咒 落霞映空,又是黄昏时分,在辞仙岛周边布置结界的众芷妖与修炼者相继归来。 默默看着窗外,回想起三日前于迷泽深处见到的景象,陈雪嬿唯剩下轻叹。 皇甫寂迟迟未归,萧龙皊又被人带走、生死未卜,身为“蚀影”堂主之一的她,已然成了众人的主心骨。 “如何?还是不行吗?”回头见李未央、紫云、赵承渊三人收了冰元气,神色中却带着忧虑,陈雪嬿忍不住问道。 “陈姑娘啊,就连我们之中修炼冰元气最成熟的你,都无法压制这魔封之力,我们几个就算联手也未必能成功啊!”赵承渊一摊手,望着床榻上昏迷不醒的幽静叹气道。 两日前他与欧阳雪丹完成炎寂之都的任务,正高高兴兴地打算回来找幽静,却没想到发生了这种事。萧龙皊被魔族之人带走,幽静身体中被封印的魔封之力不知为何突然泻出,这两日凡是修炼过冰元气的几位“保镖”,无不尽了全力压制那股魔封之力,然而结果却依旧是以徒劳二字告终。 “静妹子的发色已经开始转变,再拖下去恐怕她真的会成为魔族。”紫云抚着幽静的青丝,看着她痛苦的神情,心疼道。 此言不假。幽静原本乌黑的秀发,在魔封之力的侵染下一点点变为蕴含魔元气的白发。待她的发色完全变为雪白,便是魔封之力失控之时。 陈雪嬿沉吟不语,她一摊手,下一刻七水剑便出现在她手中。 “也许,只有这个办法了……”凝视着七水剑,她自言自语似的道,“我们暂时退出去吧,我将七水剑留下,但愿结果与我预想的一样。” …… “啊!”白衣少女惊叫一声,避开面前突然蹿起的火焰,退了几退,面露惊慌之色。 她眼前的红袍少年低头瞧了眼正乖巧地窝在自己手心的火团,注意着她的神情,纳闷道:“泫,你竟会怕这小小的一团火?” 见他走近,白衣少女又退却一步,咬着嘴唇点点头,额上已是冷汗密密。 那少年就笑了:“泫,你既然这么怕火,为何还依然喜欢爱玩火的我?”他散去手中的火,大胆地伸出手去,抚了抚少女苍白的脸,“如果有一天你可以与火元气为伴,用着它并让它安静地在你的经脉里游走,你会知道它的可爱之处,也会明白它不单只会吓唬你。” “……” “……怎么了?怎么又是这些奇怪的记忆啊……” 如做了一梦,梦中她彷徨在遍地开满火焰之花的平原,几欲被焚身而亡。 幽静慢慢睁开眼,身处的地方却不是梦境,而是她的房间。 左脸微微一凉,像是一只手正搭在她脸上,未等她转头,头顶上便响起了苍寒的声音:“你这一觉睡得可真是有些久呢。” 幽静侧头一瞥,顿时呆了一呆。 苍寒怎么就出现在梦境之外的地方了?她怎么就……怎么就如此自然地倚靠在他的胸口了?! “你……”幽静瞠目结舌地指指他。 “囚焉助我又恢复了些元气,因此我现在可以脱离梦境,真正伴在你身旁了。” 梦之外的苍寒,仍着月白色的祭司袍,未挽起的长发仍自然地垂在他两肩,只是由纯蓝变为更深邃的墨蓝色。但他的身体看上去却没有梦中那般真实,倒更像个可以触摸到的幻影。 “可是……”幽静感觉他搭在自己脸上的手、以及他胸口的温度,依旧不改往昔梦中的冰凉之感。 “可是呢,虽然可以脱离梦境存在,我现在还只是附身于七水剑的灵魂而已,”苍寒笑得有些勉强,“暂时不能给你什么温暖。” “……”幽静不知该以什么话回应,只好挪着身体想要起来,胸口却一痛,疼得她忍不住轻哼一声。 苍寒忙扶住她,“你的伤虽然已愈合得差不多,断掉的肋骨却还要一段时日才能长好,这几日需要忌讳做些大动作。” “我的肋骨……断了?怎么回事……”幽静心中一讶,昏迷前的记忆纷纷如幻影版在脑中呈现,然而那日目睹左护法柳影轩将萧龙皊带走的情景,她俨然已忘了七八。 “你先前身体中的另一种元气忽然□□,之后它虽在我的咒印下有所敛去,但还是不容忽视。”他手一翻,一块玉笺躺在他手心,上方用朱笔书着一些咒语,“这御雾之咒就给你拿去修炼吧,如果元气又开始不受控制,你就运起这咒语。” 幽静似是毫不知觉地接了玉笺,耳旁又听他道:“我这法咒并非只起到调和元气的作用,你若是练得好了,指不准可以越过辞仙岛的天险,前去华昭城……” 华昭城? “界之境……也是在华昭城吗?”她不知为何脱口问道。 苍寒沉默片刻,点头。 “界之境在哪里?”他的手立即被幽静握住,见他并未回答,幽静手上 的力气又添了一分,“你知道界之境在哪里吧?我要去!你能不能带我去?” 苍寒讶然望着她的小手,仍是灵魂体的他虽感受不到疼痛,但从这双手的颤抖程度来看,小丫头只怕已用了极大的力气。 “界之境在华昭城这事,你去问你身边那些人,相信任何一个人都知道。”他平静道,“我也只是知道它在华昭城,然而它究竟在何处,恐怕只有魔族之人才清楚。不管如何,你先养伤,等伤好了再去华昭城探探情况。” 他用手梳着她的乌发,魔封之力被封印,她的发色也自然回到了以前的样子,“记载御雾诀的玉笺我也交给你了,修炼御雾诀需要将元气化作轻雾。如今你体内存有冰火两种元气,只消将它们合理混合在一起即可凝出雾元气。” 瘴气竟能刺激魔封之力的苏醒,看来下一回,无论如何他都不会让她再轻易踏入充满瘴气的沼泽一步。 “啊呀静妹子你醒了!”欧阳雪丹张扬的笑声没头没脑地从门旁传来,吓了幽静一跳,“姐姐我一回来就听雪嬿说你一直昏迷不醒,吓得我差点又拽着你承渊哥哥回……诶?这位小哥你是……” 见她好奇地上下打量自己,苍寒玩心忽起。只见他微微一勾嘴角,嘴唇动了动,似乎用密语传音说了些什么话。幽静是一句也没听到,但欧阳雪丹的双眼瞬间直了,连看向二人的眼神中都隐隐含着“八卦”二字。 话毕,苍寒便消失在房中。幽静见欧阳雪丹依旧瞪着眼,满脸不可思议,纳闷道:“雪丹姐,他刚才对你说了什么?” “‘我家的小幽静乖娘子就暂时交给你们了。’”欧阳雪丹咳嗽一声,一本正经说完这话,之后终于忍不住冲过去嚷道,“静妹子!我们这才分别多久,你啥时冒出个夫君的?怎么也不飞鸽传书告诉姐姐啊!” 幽静:“……” ☆、042 谁的过错 凡世有云:屋漏偏逢连夜雨。 这夜幽静披了衣袍,伏在窗旁呆望落雨的黑夜,偶尔落些泪,眼圈也成了红肿,面色是从未有过的难堪。 倒不是她房间漏了雨,亦并非逢了连夜雨。 究起来,需责怪的却是紫云。 自她醒后,那几位姑娘仁兄便聚集在她房中,道是要听她的陈述。这幽静自是尚小,也不知什么事该藏着掖着,什么事该朗声而言,总之他们问了,她便一股脑儿倒出三日前的回忆,细细地将自己是为何才追了萧龙皊二人并随二人一同去,而萧龙皊又是如何被那魔族之人拐了去的来龙去脉道了个明白。 而冲突也是因这事开始。 “左护法既是冲着你而来,你在此之前也是知道此事,为什么还要死皮赖脸随萧哥哥入迷泽?”她话未说完,紫云的声音便响了起来,一贯柔柔的声音却是异样的冰冷,“就算你在此之前,不知那魔族就是日夜派手下寻你并欲要加害你的人,为什么在他冲出去保护你前,你什么都没有做?哪怕是将他拦下,他也不会被带走!” “嫂子……”听了她的话,李未央很是吃惊。首先幽静的确不知在迷泽破坏结界之人是谁,也不知萧龙皊是否是因为保护她,这才挺身而出。毕竟那时幽静被萧龙皊施了梦缚之术,两眼一闭就沉睡过去了,哪还能知道其中因果。 “嫂子,你是不是气糊涂了……”李未央被她这番话弄得一头雾水,正要为幽静辩解,紫云却一声不吭地起身一走了之。 众人皆惊愕,唯有幽静依旧茫然。但茫然之际,却是有意无意瞭见紫云眸中的阴云,比从左护法眼中见到过的杀意还要骇人。 李未央说得没错,紫云的确已气得有些发狠。但幽静完全不知她为何要生气,只道也许是自己无能,眼睁睁地看着萧龙皊被带走一事令她生气。 未婚夫被带走,哪个做准夫人的会不着急,可也不至于急到这等程度。目送她渐渐走出门外的身影,陈雪嬿似乎猜到了其中缘由,不禁暗叹一声。 与几乎无人得知紫云生气的缘由一样,也无人清楚她这一声暗叹究竟是明白了什么。 夜深,七水剑也搁在床头,幽静依然执着地趴在窗旁,没有去抱七水剑,也就是,没有去找苍寒。 她不想见他,只想一个人待上一夜,似是待上一夜就能消去白日所见的,紫云阴冷的目光。 苍寒给的玉笺就放在手边, 她想起了苍寒说过的话,他说练好了这玉笺上的御雾诀,就能越过辞仙岛的天险,前往华昭城。 飘零在华昭城,他就在那里。只要她将他寻回,也许……也许什么呢? 她忽然感觉飘零对她而言,似乎已是一种微妙的存在。论关系,说到底萧龙皊也不过只是她的代理兄长,不过是接替了皇甫寂的琐事罢了。再论关系,她从前并不是那么在意他,相反则是处处觉得他略有些讨人厌,常常会冷不丁吓她一吓,吓完她后立刻能露出一脸的灿烂微笑,仿佛看着她被自己惊吓实乃此生一大乐趣。 然而他处处关心自己也是不假。他会做味道一流的烤兔肉给她作奖励,会在她习剑乏闷之时轻咳一声“来,静儿,萧哥哥给你讲个有趣的段子”,虽然大多时都是些找不到笑点的段子。天寒了他便一甩紫色长袍给她裹上,自己则着了一件薄薄的单衣立在她的目瞪口呆里;天暖得过头了他便凝出冰气,给她消热。她得到的待遇,简直比他的准夫人紫云姐姐还要好。 只是,她与他,除了义兄妹的羁绊,又还有什么其他渊源可寻呢? 可她幽静那天却死皮赖脸爬上了他所乘的舟,叫嚷着埋怨他不守诺言。也是那天,她不知哪根筋搭错位,不回岛中求援,反而奋起抹刀划向修为比自己强了十倍百倍的左护法。 幽静感觉原本就不问不懂情感的小脑袋隐隐有些疼,当即甩了甩头,将这些想不通的情感抛至脑后。她拿过玉笺,目不转睛地阅读起来,边阅边低声念着生涩而复杂的咒语。 念了片刻便打起哈欠,想着萧龙皊还在界之境苦等她的到来,小丫头狠狠掐了自己一把,继续埋头苦读。 左护法既然指定让她去界之境,指定让她去救回飘零,这样一来她便不能再依靠身旁一众高手保镖的力量。没准一入界之境,甚至一入华昭城,那手段凶残的左护法即会再度派人,将她单独隔开。到时候再冒出“完了,我要靠自己了!啊!我怎么什么都不会!这下完了,救不回飘零了”的想法,可就晚了,晚了! …… “这所谓的错,究其源头也不过是一场掺了私人感情的磨练。” 站在紫云房外,听着房中带血的咳嗽声,苍寒摇了摇头。 “早知今日,当初萧家将她端木家灭门,二公子将她抢出这天,我就不该救她。如今倒好,这头落了个情债,浔少那一边的正妻也落了个情债,最后却还要泫泫去解这个死结。”他又摇头,又道 ,“这回还是去界之境,也不知又是怎么个磨练法……” 一语道罢,他转身踱往位于另一侧的幽静的房间。一身长袍倾泻一地,映在月光下令人有些恍惚。好在此刻已是深更夜半,即使是怀春的姑娘踏出房门将他偶遇,睁着一双睡眼也不会多望上几望。 入了房,苍寒一眼便瞅见幽静还歪坐窗旁,人是已沉沉睡去同周公会面,手里倒还握着那片玉笺,周身微微有淡淡的雾气环绕。 他见状也没有叫醒幽静,只是伸手抱了她,翻身和衣躺去床上。动作轻巧至极,丝毫没惊扰到熟睡中的小丫头。 探了探她经脉中的元气,苍寒脸上顿露欣慰的笑。这御雾诀放在前世,他手把手渡气给她,又絮絮叨叨为她解了数日疑难,但她直到中火毒而亡的那一日,也才只将两臂注满雾元气。而今的小丫头,仅仅花了三个时辰便做到了这点。 如此想着,他不禁在心中笑出声来。可笑着笑着忽觉哪不对劲,耳朵也在此时恰到好处捕捉到幽静梦呓了第五遍的“飘零”。 怀抱幽静的面色略黑的苍寒大祭司浑身颤了一颤,这丫头,该不会是喜欢上萧龙皊了吧?! ☆、043 心生歹计 时间梭梭,转眼已是七日悄然过去。 雨才止,深夜的天黑得不见五指。泠玥在房中已睡下,耳旁忽听有脚步声,似是脚步声的主人正蹑手蹑脚朝自己走来。 她猛一扬手,手边的赤色长剑呼地扑向来者。连看也无需看,剑已搁在来者颈子处:“我数三下,你如果不走,我立即结果你!” 来者浑身一颤,她勉强避开些剑的锋芒,嗫嚅道:“姐……姐姐……是我。” 泠玥闻声睁开了眼,待看清来者的容貌,她立即坐了起来,收剑扶着来者的双肩,又惊又喜:“阿绫!你……你是如何来到这里的?这事你告诉娘亲了吗?娘亲她……她可好?” 阿绫便是她眼前的泠绫,亦是她的义妹。数年前她随着娘亲离开叶家,在回炎寂之都的途中遇见了泠绫。 那时泠绫还是个婴孩,似被人抛弃在雪地里,身上紧紧裹着红绫,仿佛这些红绫便是她的衣衫。她娘亲本只想早些回到炎寂之都,因此狠了心没去管泠绫。然而泠绫早已又饥又冷,哭个不停,还是年少的泠玥心生怜悯,便将她抱来养着。因那红绫的缘故,泠玥给她起名泠绫。 从炎寂之都到这里,即使是对修炼者而言,起码也得三五日的脚力,更何况是泠绫。估计凭她之力,至少也得三五个月。泠玥记得娘亲的故居虽不很富裕,但寻常的吃住是必不需愁的,阿绫为何要几经周折,前来这遥远的地方寻自己? “姐姐,娘亲早被人带走了。”泠绫歇了口气,轻声道。 泠玥怔了。 “你……你说什么?娘亲怎么会……” “我五岁那年,也是魔族与炎寂之都混战的那年,娘亲……就被人带走了。”泠绫低了头,“带娘亲走的那人,我还记着,他便是在娘亲害冰寒之气时为娘亲治疗的人……” 泠玥一呆。 “那人,在带走娘亲时自称是时雨山魔族的左护法。我以前也只把他当作娘亲的恩人,因为他能帮娘亲融合身体中的冰寒之气。姐姐也是如此想的吧?可我们都没料到他会是个魔族。”泠绫悲痛道,“姐姐,你是不知道,那天的景象成了我这么多年来的噩梦。那年大陈门派大败,惨遭魔族屠手,那左护法踩了一地的血,身上和脸上也是血,提着剑来了,冷冷地说要带走娘亲。” “然后娘亲像被试了咒一样,一声不吭地跟他去了。我在娘亲后面不停地追,踏过一具具倒在血里的尸体……”泠绫回忆到 此处,不禁心有余悸地颤了一颤,“左护法忽然住了步子,撇下娘亲向我走来。我以为他要杀我,他却只是对我施下梦缚之术……等我醒来,已经到了残霞村。” 泠玥默默听她说完,见她说完后却是一言不发。 泠绫却急了,扯着她的袖子道:“姐姐!你为何不说话?你这么厉害,还有凝聚出来的灵魂分/身,比那左护法要厉害得多了,为何不说要去杀了左护法,救回娘亲?”她顿了顿,咬牙道,“你如果不愿去,那就让我去做这事好了!” “……”泠玥依然沉默不语。 她厉害?她如今的实力早已不比往日。自凝出灵魂分/身时,她的实力便被分去一半。而在那场魔族与炎寂之都的混战开始前,她的灵魂分/身也被人无端刺杀,如今也只剩下了一个实力差劲的魂魄,并寄居在幽静体内,一点点恢复力量。如今的她,恐怕只能仗着紫霜剑诀占得上风。然而不到万不得已,她不会动用这一剑诀。 “姐姐,你既然不说话,我也就当你默认了。”泠绫的眼神带着决绝,“那左护法在界之境吧?过些日子我就跟幽静前去界之境,就算是利用幽静也好,就算救不回娘亲,我也一定要杀了左护法!” “阿绫,你……”泠玥望向她的目光中带着惊愕,“你为何会生出这种念头?左护法不是你我可以轻易杀死的人,就连寄居了我灵魂分/身的幽静也不能!” 她这么说只是原因之一,第二个原因却是出于私心。且不说那私心为何,那左护法虽是魔族之人,却并非是真正的恶人,要说他带走了娘亲,或许应也是出于其他原因。也许,可能是娘亲她自己…… 泠绫微微一怔,仔细回味她方才的话,恍然似的道:“原来姐姐你已经把灵魂分/身封在幽静的身体里,怪不得会处处顾虑。这也没什么,如果我与幽静去说,我要与她同去,助她杀了左护法,抢回她的哥哥,她一定会同意的。” 泠玥很纳闷她究竟是如何与幽静拉上了关系,然而泠绫的下一句话让她再度惊了一惊。 “姐姐,你莫担心事情败露了后,幽静身边的那些人会怎么处置你。”泠绫咯咯笑起来,无邪的笑声在她听来是那样狠毒无情,“她如果没能杀死左护法,我便将她杀了,取出灵魂分/身与你合身。姐姐,那样的你,杀死时雨山任何一人都绰绰有余了!” 她眼前这年纪小小的丫头,真的还是当初天天缠着她嚷嚷着饿了,粘着她软软地唤着一声声“姐姐” 的孩童吗?这丫头,如何会变成现在这副样子! “阿绫……啊!”她正要劝泠绫放弃,泠绫却已一掌重重印在她胸口。见点点荧光自她掌心浮现,泠玥艰难地抬了头,一字一顿,“你……是何时习得的梦缚之术!” 说话时她已集中了全身元气,集中在泠绫的手抵着的地方。这个咒只能在施咒者散去元气,或双方实力存在明显差距时才能被驱除。 然而,她的眼皮却越来越沉,周身元气的运转也缓了下来。她竟驱除不了这个咒! “这咒……这咒不是梦缚之术!”她这才反应过来,然而晚了。 “姐姐,你从前救下的阿绫可不是寻常的婴孩啊。”陷入昏睡前,泠绫清脆的笑声仍回荡在她耳旁。 “朝雾城的令狐家,掌握着凡世一切幻术的令狐家。阿绫从前,是被家族遗弃的三小姐令狐夜昕呀!姐姐,你就沉沉地睡上十来天吧!” ☆、044 不辞而别 宛若一个不知倦意的傀儡,起先的三日之中,幽静除了吃饭几乎没踏出过房门,整日窝在房中研究那御雾诀的要义。 苍寒只得又告诉她御雾诀若在晚间修炼,尤其是迎着月光修炼,效果比白日苦修要好得多,于是她就改在晚间修炼,修炼到大早上便爬上床呼呼大睡,一觉睡到午后。其实这御雾诀何时何地修炼都无妨,他不过怕幽静为贪功急进,反而伤了自身,那便是不好了。 修炼七日,御雾诀算是小有所成。虽离御雾平云、于大好河山间自由往来的境地相差甚远,但好说歹说幽静终于能成功让自己离开地面一两丈的样子。 有一日幽静还试着自房间的窗口一跃而下。辞仙岛客栈二楼距离地面也就是两三丈高的样子,对修炼者而言怎么摔也摔不死。那会儿欧阳雪丹正哼着小曲上了二楼,端着幽静最欢喜的果酒,准备邀她一同畅饮。不料刚进门就看到一个人影翻下窗,吓得她扔了果酒扑去窗旁,却见幽静浑身裹了雾气,悠悠然自下方飘将上来。 见她无事,欧阳雪丹舒了口气,打个哈哈正想告诉她自己带了好东西过来,余光无意扫见碎了一地的果酒瓶,顿时僵在原地。 翻窗这事,着实有些危险。 虽然幽静一点也未觉得哪里危险。 在她修炼时,苍寒偶尔会脱出七水剑,倚在她床旁,偶尔无聊打个盹,醒来后即使发现房中只剩了自己一人,也依然合了眼,继续打他的盹。 到了第七日,幽静梳了乱糟糟的头发,着了平日极少穿的红衣,负了剑推门下楼。 “小二,一瓶果酒,再随意上两盘点心。”人还在楼梯上,话却已喊出口。 于大堂中奔来走去的耳尖的小二自然听到了这声吩咐,冲着楼梯上的幽静吆喝一声“好嘞!”,一甩肩上的搭巾,乐呵呵地跑去。 望着精神焕发走向自己这桌的小丫头,李未央一口酒呛在嘴里,差点没喷出来。 老远就注意到他眼中古怪的神色,幽静暗暗猜着待会儿自己一落座,这未央哥哥是不是立即就过来捏她的脸? “小妮子,终于出关了?”果不其然,幽静刚坐下,凳子还没热乎,一只“贼手”便向她伸来。这回她倒没躲,仍坐在原位,脸上也如期受了李未央一掐,她却面不改色身不动,反而冲李未央笑嘻嘻道:“嗯!我出关啦!” 李未央面露惊异的神色,这神色,丝毫不亚于那日在黑色沼泽见到霁青 真身时的神色。他自觉地松了手,搭着幽静的双肩晃了两晃:“不是吧?闭关了七日,连最起码的反应都迟钝了?刚才连我的手都不咬了?” 幽静依然笑容灿烂:“嗯,反应还在,只是不想反应而已。反正只是被掐上一把,那就被掐呗。” 她自认装得很好,然而那与寻常判若两者的灿烂笑容早已将她出卖。李未央的脸一沉再沉,最后干脆压低了声音,严肃道:“静妹子,你是不是打算一个人去救你飘零哥哥了?” 幽静一愕:“啊?”未曾想到自己的伪装竟如此轻易就被揭穿,又见李未央的目光正死盯着自己,她赶紧将自己的注意力放到其它地方。 小二哥恰好在这时前来救场,他手脚麻利地放好果酒和点心,前脚刚走,幽静便立即抓过一个盘中的酒杯,拿过来就喝。嗯,店小二什么时候这么好心了,还帮自己倒了酒……嗯?这酒怎么不是果酒? 李未央一脸黑线指着他手旁的酒杯:“静妹子那是我的酒,你的在这里。” “……” “你就这么沉不住气?”李未央替她斟满酒,搁在她面前,讷讷,“你还小,一个人去指不定会遭什么迫害,为什么就没耐心与我们一同去华昭城?” 幽静嘟着嘴驳道:“才没有!我就是想试试能不能飞过辞仙岛的那处天险……” 李未央顿时觉得,自己方才没边喝酒边听她说话真是明智。 “唔……我就试试而已……”幽静捡了些平素尤为喜爱的梅花糕吃,含糊不清道,“就试试……” …… 肃杀夜半,是止步?是辞别? 幽静站在一座悬崖边,遥望对面隐在云中的另一座险崖。耳畔水声潺潺,两座山崖之间正是一条飞瀑。 如白日李未央所言,将御雾诀修习得差不多,她就要独自去华昭城,救回萧龙皊。虽然,此时低头看着脚底的飞瀑,即使是胆大如幽静,心中也不免有些发怵。 她咽了口唾沫,念起御雾诀的咒语,双手娴熟地捏起咒印。一圈圈雾气自她手心咒印中溢出,聚在她的脚底,就像云朵一样。 她心想,要是让苍寒目睹她能将雾气聚到这种程度,应该会很开心吧?只是她走之前并未同陈雪嬿告别。既然不辞而别,陈雪嬿自然不会携着七水剑随她同去,她自然也就要有一段时间见不到苍寒了。 云朵托了她慢慢向对面山崖移去,一寸寸离 开辞仙岛。幽静回望辞仙岛,位于山顶的千霖树荧光点点,她知道那是芷玉它们仍在兢兢业业地修补着结界。 倘若不是她,也许五木结界未必会破损。倘若五木结界没有破损,萧龙皊也不会受命前去茫音岛修补结界,也就不会被左护法带走。这一切既然因她而起,那她就用自己的方式,让这一切有个终了。 明明不是隆冬,山风却呼啸不停,风狂得像是要将她刮下云头,幽静更加集中精神控制脚底的云朵。 冷风吹得她直哆嗦,不知出于什么,幽静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果然怕什么来什么,双臂忽而一凉,继而连她的体温也慢慢降了下来。 不妙!冰元气怎么自行不受控制了! 元气一旦失控,雾元气自然也无法凝成,而刚聚出的云朵亦离消散不远了。这时,她已经到了两崖中间,就算要立即返回也是不可能的事了! 念头刚起,脚底的云朵便凭空消失!慌得幽静啊啊惊叫,双手本能地挥动起来,似是碰到了什么硬石,似是可以借她攀沿着不让身体坠下去的东西。可手上因与硬石相碰,疼得她连那硬石都来不及攀住便向下直直坠去。 完了完了完了!这下要掉进水中喂鱼去了!她如此绝望地想着。 也是这时,急速下坠的身体猛然一顿,一根绳索及时环在她腰间,一点点将她拉上去。幽静难以置信地睁眼,只见头顶上分明什么都没有的地方,竟立着一人,也是那人正在拉自己上去。 定了神,她才发现自己已被吓出一身冷汗。 待终于回到两崖之间,幽静伏在一片空气上,拍着心口抹着汗。额头却遭那人轻轻一点,“夜潜出岛也不打声招呼,你将我这保镖当做什么了?” 幽静闻声浑身一激灵。这人竟是……雪嬿姐…… ☆、045 夜潜出岛 看着陈雪嬿慢慢收回将自己拉上来的“绳索”,幽静这才发现那并不是什么绳索,而是缠在陈雪嬿腰间的一条蓝黑色的软鞭。 “雪嬿姐,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幽静下意识问,余光瞥见正悬在陈雪嬿身后的七水剑。剑身流动着强烈的青芒,一波跟着一波。 陈雪嬿也看了眼七水剑:“说实在的,找到这里的是它。”她伸手收回七水剑,轻轻抚着剑身,青芒便不情不愿地暗淡下去,剑也得以被她收进剑鞘。 “静妹子,七水剑好像很在意你。”陈雪嬿边拉幽静起身,边随口道,“你看,它连被我收起来都这么不情不愿,这可是头一回。” “一把剑而已,它又不会晓得什么在意不在意……”幽静嘴上虽没好气地往外蹦字,心中却是一暖。果然,最在意她的还是苍寒。 他就这么毫不分说地寻来了,幽静方才还在寻思要有一段时间见不到他。看七水剑方才的样子,他一定是生气了,八成是气她走了也不告诉他一声。 陈雪嬿笑了笑也没再说什么,她拉过幽静的手看了看,取出些止血的药粉敷在被划破的地方,接着拉了她慢慢向对面走去。 “哎?雪嬿姐你居然能御空行走?”幽静低头见自己二人正走在空气上,不禁面露相当惊讶的神色。 “这天险,不过是被施了幻术的浮岩罢了。”陈雪嬿解释道,“你不会幻术,自然看不到。所以你得握着我的手跟着我,浮岩的面积虽大,但每一块之间的距离会时不时扩大和缩小,稍有不慎仍会失足跌下去。” 浮岩虽会移动,却不会消失,不然这幻术布置出来的天险只能给大罗金仙走去。 陈雪嬿探着路,幽静则被她拉过来拉过去,得以立在一块块浮岩上。 二人行进得本身已不是很快,加之幽静看不见浮岩,怕再一个不当心坠落,便极为谨慎地盯着脚下的“路”。陈雪嬿即使能看穿这幻术,可不能飞下去把她救起来。 “静妹子,七水剑既然与你甚是有缘,我便寻个好时日,将它赠与你好了。” 陈雪嬿突如其来的话让幽静着实一愣。 “为什么?” 心中虽千呼万唤着别问为什么啊别问啊,沉默了会儿,幽静还是憋不住问道。 “七水剑不是雪嬿姐最重要的佩剑吗?怎么可以随随便便送人?”她不知道自己为何又补问了这些话。 “最重 要的佩剑吗?如你所说那样,再重要的剑,也不过是剑,也不会在意主人要不要它。”陈雪嬿的声音幽幽,在呼啸的山风中听起来格外清冷,“当然,话是说得有些重了。剑还是喜欢认它在意的人为主,它若是在意你,一如人与人的念想,不管你出了什么事,它都会担心……” 她脑中隐隐闪过些模糊的画面,画面当中的她似握着沾满鲜血的七水剑,伏在一名已死去的青年身上,哭得几欲昏死过去。 唔?这是什么时候的记忆?她如何也想不起来。但想不起来也罢,这也许是梦中的景象也说不定。 幽静似懂非懂地点头。 “你想过一个人入华昭城,可你知道出了这岛后,该如何去华昭城吗?”陈雪嬿岔开话题问,“更何况如今通往华昭城唯一的道路,似乎也被魔族占据。你若不熟悉情况,出了岛就将迈入死亡。” 幽静点点头:“我知道其中的利害啦!过了天险后还要穿过一座桃林,桃林里种的不是普通的桃树,所以林中的花香是带了毒的。”她取出一个小瓶晃了晃,“喏,我把上回没用完的避毒丹都取来了。” “过了桃林,就能看到雪嬿姐说的那个唯一的道路。”幽静边走边回想这几日探得的情报,困惑地道,“听说过那道路得靠运气,不知道指的是哪方面的运气……” “自然是靠个人运气。”陈雪嬿难得说了句废话,“枯叶径算是魔族占下的要塞之一,定期会有魔族前去巡视和看守。运气好,遇上的也许是几个杂兵,轻轻松松就能绕过他们前去华昭城;若运气不好,有可能遇上统领级别的看守者。” 幽静低头唔了一声,到了这会儿,她已经懒得管对方是魔族的杂兵或是统领。反正就是一路打入华昭城,若是枯叶径恰好蹦出个携着萧龙皊的左护法,她指不定会欢喜疯了。 待二人终于走到对面,月已落了下去。幽静取出避毒丹,倒出两粒服下。陈雪嬿却只是布出一方屏障附在体表,二人相视一点头,正准备进入桃林,身后却传来一声划破天际的惨叫。 “有人!”陈雪嬿一惊,忙回头却见一个身影自天险上跌落下去。她还没来得及甩出腰间的软鞭,幽静已纵身向崖边跃去,手里咒印结起,随她手势一指,浓郁的雾气呼啦一下冲那坠崖之人扑去。 “你别怕,我马上救你上来!”幽静忍着两臂中的冰冷之感,努力控制雾气托着那人上来。后背忽而一温,陈雪嬿的手心紧贴着她的后背,经脉中的冰元气 涌入她体内,一遍遍梳理起她体内乱成一团的元气。 见那人已升至崖旁,陈雪嬿猛然甩出软鞭,将那人接了过来。幽静在确定软鞭已将那人缠结实后,这才散去咒印,弓着腰呼呼喘气。 “多谢二位出手相助!”她喘气调息时,那人道谢的声音响在耳边。她听这声音只觉有些耳熟,借着迷蒙的月色看清那人的脸,轻咳一声:“泠绫你是怎么跑到辞仙岛、又是怎么逛到这个地方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卷完结!险(yi)象(lu)环(zuo)生(si)的第二卷开启啦! ☆、046 红衣踏血 “枯叶瑟瑟,孤霜自怜。斟酒祭残月,此夜谁共度。” 吟罢,少主将手里杯中酒一饮而尽,抚着身旁的藤蔓。一身红衣,仍妖艳地可怖。 “还是半月前的那句话,你们是想死,还是想死回去?”她懒散地倚靠藤蔓,一眨星眸,“不过这也是你们这个月中最后的机会哟!” 她身前是倒在血泊里的五人。闻言,为首的男子将手中分水刺扎入地中,支撑着站起。 “姑娘的善意,我等心领。”他的嘴角还淌着血,声音却如风轻云淡般平静,“我等不敌姑娘也是事实,然而,华昭城乃是我等必去之处。即使是死,我等也希望死在华昭城的土地上!” 话毕,他高喝着一跃而起,冲着少主腰部丢出去三枚银镖。少主眉头微皱,手中极其快速地结了个印,接下银镖无奈道:“本少主可就不明白了,不过是为走路子做官而去华昭城,在你口中,怎么反倒成了这么个大义凛然的豪言壮语?” “住口!”男子怒喝,手中凝出数团火焰,一朵接着一朵从天而降。 “哎呀哎呀,本来还想多玩会儿,听了你这恶心的豪言壮语,忽然感觉没有继续玩下去的兴趣了。”少主随手挥出一记掌风,击散铺天盖地的火团。她不耐烦地扬了扬手,本倚着她身体的藤蔓如灵蛇出洞般窜出去。 “申屠公子!”男子身后,仆在血中的一名灰衣人冲他大喊。然而他喊声仍回响在枯叶径时,一声闷响顿起,一股鲜血喷洒当空,藤蔓已将男子的身体贯穿。 “结束了,你们所有人。”少主的语气依然带着懒散。她再一扬手,四根藤蔓拔地而起,将那倒在血泊里的四人高高顶起。一时惨叫声不绝于耳,疯长的藤蔓毫不留情地将四人的身体穿透,将他们的五脏六腑击碎,霎时艳色的血溅了一地。 “啧,这味道也真是刺鼻……”少主掩了面,望着满地的沾着血的粘稠的残肢碎肉,抱怨道,“看来,下回要好好向小然讨教一击杀死敌人的办法呢。” …… 走在两个小丫头前面,陈雪嬿总觉得哪里有些疑惑。 匿于树木阴影里、跟在三女身后的封幻则更为疑惑。 虽然听幽静毫不犹豫地应下了泠绫的请求,隐隐也能猜到二人在此之前便是认识的。然而就是这样一种近似于陌生的熟悉感,让二位保镖都不禁为幽静捏一把汗。 即使泠绫只是个年龄与外表一致的小丫头, 二人也不敢掉以轻心。 “泠绫,你在华昭城还有个姐姐吗?”幽静折下手边的一枝桃花,嗅着花香随意问道。这桃花不愧是一味□□,即使已入了深秋,仍能绽放得如此鲜艳。 “嗯……”泠绫低了头应着。 “为什么她要把你留在残霞村,而不是将你一起带去华昭城住啊?”幽静心中微微纳闷。修炼御雾诀之际,她也自辞仙岛处得来了不少有关华昭城的情报。华昭城乃是凡世唯一的正统皇都,拦尽天下繁华。加之内有自建都以来就布下的结界,整个华昭城四季如春,景致优美、物资丰饶自是不消说,怎么说也比残霞村这个靠打猎种菜为生的小村落好上千百倍。 “……”泠绫沉默了一阵,声音竟带着哽咽,“其实……我姐姐已经过世了……我去华昭城,不过是想去祭奠一下她……” 走在二人前头的陈雪嬿脚步一滞,而幽静则啊地惊呼起来:“这……对不起啊泠绫,我太冒昧了!” 泠绫笑着摇摇头:“没什么冒昧不冒昧的……” 她话至此处,陈雪嬿淡淡的声音打岔道:“泠姑娘可是泠玥的那位小妹妹?令姐之墓在炎寂之都的东南方,并不在华昭城。” 泠……泠玥的墓?幽静一惊,“泠姐没死”四字差点脱口而出。若是泠姐早已死去,那如今教她紫霜剑诀的泠玥又是谁人?难不成泠姐与泠绫的姐姐是同名? 泠绫闻言应道:“姐姐被葬在炎寂之都没错,可她的故里是在华昭城……”说话间,三人已穿过桃林,到了魔族驻守的枯叶径。 见陈雪嬿只是点点头,不曾继续追问下去,泠绫心中暗暗舒了一口气。她踩了满地枯叶,望着星光下秋风飒飒的枯叶径,正疑惑此地的秋色为何会是如此之景,小腿上却蓦地传来一阵痛。 她低头看去,一条拇指粗细的草蛇正咬在她的腿上,而被咬的地方已然麻了一圈。她忍着疼痛,还没来得及拔出腰间的小刀,一把寒光烁烁的剑立即将那蛇挑飞在空中。 “没事吧?”陈雪嬿手一挥便收了七水剑,动作之快,令人仿佛感觉方才那一举动不是由她所为。她蹲下身,挤了挤泠绫的伤口,见只是寻常的毒蛇,正要说没事,泠绫却往后退却了一步,迎着她疑惑的目光支吾道:“这蛇有毒,我去就近找些药材敷一敷伤口……放心吧,我不会跑太远……”说罢便扶着周围的树木,一点点隐入小径左侧的林中。 蛇毒倒不碍事,顶多让伤口附近 的肌肉麻上盏茶功夫就能自行消除,敏感的泠绫自一踏入枯叶径便嗅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隐隐带着一种奇特的幽香。而这香气对她而言有些熟悉之感,但她断然回忆不起这味道曾经在哪里嗅到过。 既然有未散的血腥味,这里定是发生过了战斗,并且战斗还相当惨烈。她虽怀有令狐家的保命秘术,但遇上这等事还是避之为好。 “雪嬿姐?泠绫这是?”见泠绫独自走入林中,幽静疑惑道。 “她只是去寻找药材了,无妨,咱们先行一步。”陈雪嬿在心中冷笑泠绫的胆怯,不过转念一想她的实力也就释然了。 她抬头望了望时不时飘落的黄叶,枯叶径果真名不虚传。一种藏得很好的杀意,在她踩上第一片枯叶时就已经开始弥漫。也许,这便是看守此处的魔族之人的杀意吧?只通过杀意的辨别,她便能大致判出敌人的实力。 情况不容乐观,这名魔族的实力,似乎在她之上。 头顶沙沙一响,一片碧绿的叶子自幽静面前飘落。幽静怔怔地看着那绿叶,正想着枯叶之中怎么就多出了这么一片新叶,身子已被陈雪嬿猛地一推,不受控制地朝满地枯叶倒去。 “雪嬿姐!”幽静惊了一惊,待回头时,却见一丛绿得发狠的藤蔓将陈雪嬿结结实实缠在了当中。她瞪圆了眼,下一秒已将一把铁剑执在手上,一下朝缠住陈雪嬿的藤蔓斩去。 噗! 还未至藤蔓,剑锋处就传来一阵异样的噗噗声。幽静定睛一看,铁剑竟劈在另一根藤蔓上。她立即反应过来,大叫一声“不好”,翻身就要跃至一旁,五根藤蔓在她跃起的当头自地底钻出,恰好将她的四肢以及身躯紧紧捆住。 幽静被勒得闷哼一声,心中正哀怨怎么这么快就中了招,带着魅惑的女声即响在耳边,“误入此地的修炼者,还是趁早回去吧。” 一女子自藤蔓之下走出,着红衣,在她面前抄手而立,“趁我杀意未起。” ☆、047 青蔓狂舞 少主立在秋风里,依然带着狐面具,依然身着耀目红衣。唯一的不同之处,不过是她身着的红衣换了种样式而已。 “不知道这里已经是我魔族的要塞了吗,两位?”邪魅的语气中隐含一丝清冷,“你们是自己回去呢,还是要我杀了你们,然后差人将你们的尸首送回去?” 幽静见是她,拼命挣扎着将缠住自己的藤蔓拨开一点,冲她喊道:“红衣姐姐!是我啊!” 少主只是抿嘴一笑:“我知道是你,所以才如此问。先前闯入此地的那些冒失之人,我连问都省了。”她抚了抚身旁的碧色,脆声,“没有能力在我手下逃走之人,只配成为它们的养料。除了魔族,不管什么人,要想过这枯叶径,我开出的都是一样的条件。” “这……可你不是……”幽静一急。 “不是什么?” “你不是说,你不是坏人吗?” 少主闻声眨了眨眼:“不错,我的确不是坏人。可我也没承认我是什么好人。好啦,给我一个回答,想回去还是想死回去?” “我……我只是来找萧龙皊的,能不能……能不能……”感觉缠着自己的藤蔓又紧了一紧,幽静按住蠢蠢欲动的蔓,又道。 少主却是摇头:“你要找他?以你现在的实力,去那地方连自保都做不到。” 幽静急道:“不管他在什么地方,我都要去找一找!” 少主若有所思道:“是这样么?这么说他现在若已经死了,你也要去阴间找一找?” 幽静只觉心猛地一揪,她听到自己的声音颤着:“他……他……他死了?!” 少主饶有兴趣地关注着她的每一个表情,直看到她的小脸失了血色,才嗤笑一声:“这么不禁吓?他还没死,正好好地沉眠在梦中呢。”她托了腮道,“既然如此,你是无论如何也不愿回去了。也好……” 她倚着藤蔓,伸手结印,缠住幽静的蔓顿时松开。幽静毫无准备,啊啊惊叫着扑通一声伏在地上。见幽静正揉着摔疼的脸,少主凝眸一笑:“不如给你个机会,你要是能伤到我,我便破例放你入华昭。若你办不到,看在你叫我一声红衣姐姐的份上,我只赶你们回去。不过,你必须待到下个月再来此地。” 话毕,少主手心绿芒大作,劲风将她的衣袖吹得鼓了起来。她足尖一点地面,跃在空中,双手交错,向幽静一翻掌,四根藤蔓自她手心涌出,照幽静面门袭去。 幽静急急退却,左手凌空一握,另一把铁剑出现在她面前,她猛然挥剑,将率先扑来的两根藤蔓斩断。翠绿的汁液四溅,继而后到的两根蔓直接越过铁剑,噗噗击在幽静胸口。 感到一股元气冲在自己的经脉上,她的脸白了一白。她大着胆子,用剑直接挑飞仍黏在她胸口的蔓,又飞快地斩出三剑。少主闪身避过她斩来的剑风,手指往手心的蔓上一握,下一刻便将蔓当做了鞭,一鞭挥在当空,随着她身体的旋转而旋转下落。 霎时一地枯叶被藤蔓卷起,如一只只灵蝶,少主在空中微微一退,枯叶被藤蔓挥动时的风带动,一股脑儿刮向幽静。 “小妮子,你见过纷飞舞动的枯叶吗?”少主在施展咒术的时候,仍分神问道,“如果没有见过,那你就得聚精会神多多留意它们一下呢!” 袖轻挥,旋风般的枯叶一片片呼啸而去。 “否则,你可是会丧命的哟!” 刹那间,漫天枯叶简直成了漫天纷飞的暗器。细的成针,碎的成镖,密如雨下。幽静避让不及,手臂被三枚碎叶划破,鲜血霎时自划破之处渗出。 这枯叶来势迅猛,她一时徒剩下不断地招架与后退。待见枯叶之间的空隙逐渐增大,她侧身躲过三张枯叶镖,储蓄于两臂当中的冰元气全部倾入双剑,登时,左剑划过地面,向上一挑便穿透了枯叶间的一根藤蔓,右剑轻点地面,幽静借着藤蔓的弹性,一剑击向少主。 剑在半途,故意划过一个角度,转为疾刺。少主啧了一声,两袖不住翻动。幽静连刺六剑,她也连连翻动六回,待幽静剑势一止,铮铮的碰撞声方才止住。 少主稳了身体,随意瞥了眼两袖当中的银色,甚是满意地点点头:“不错。这轮到我看守的十五天中,我共杀死过十二波擅闯此地的人。也只有你,能逼我动用它们。” 她伸出手,两把精致的银色匕首被她捏在手中。这两把匕首的刀柄乃是由青玉打制,吞口处刻着狐狸状的云纹,经手上的汗水一沾,云纹竟隐隐浮着青色的光芒。 幽静站稳脚步,回头望了眼仍被困在藤蔓当中、似是昏睡过去的陈雪嬿,警惕地道:“所以,你的考验结束了吗?” “哈哈!当然没有这么容易!”少主轻笑一声,身形突然消失在原地。幽静一惊,回神时,颈上却是一凉。 “你不过是逼我动用了这青狐双匕,可是,你还没能伤到我呢!” 眼前 的幽静却蓦地变为虚影,下一刻已脱离了她的威逼,闪至一丈外。少主见状略略感到一丝好奇,脚下步子随之踏起,踩过枯叶,手里接连捏出五个咒印,一丛丛藤蔓拔地而起,一下又一下抽向幽静。 幽静边躲闪边斩断藤蔓,丝缕雾气被她挥出,形成一层薄薄的屏障,阻止藤蔓靠近。她衣袂翻飞,宛如红蝶翩翩。少主则不紧不慢地追着,仿佛一只捕猎的红狐,眉宇间带着一丝玩味的神色。 右手的青狐匕被她轻轻一拍,顿时击破她自己布出的藤蔓,笔直刺向幽静。幽静这会儿正苦恼着该如何脱出这些麻烦的藤蔓,眼前的藤蔓却被穿破,一线银光映着月色,亦晃着她的眼。 “结束了。” 伴着少主定局似的一语,千钧一发,本该刺入幽静右肩的匕首被架住,清脆的金属碰撞声空灵地响起。 “七水剑……呵,大祭司原来你还活在这世上啊!”星眸凝视着挡住自己匕首的七水剑,少主冷笑一声,“连七水剑都现身了,您怎么还匿在暗处呢?这可不是您的作风啊!” 她猛地抽回匕首,忽然发了狂似的向幽静展开攻击。吓得幽静连连后退,甚至连最起码的挥剑招架也忘得一干二净。好在有七水剑替她一一架住急速挥动的双匕,不然幽静身上光是血口子就已平添了数十道。 “你个多管闲事的大祭司,口口声声说自己为萧家着想,为他着想。后来呢?还不是依了他,还不是救了那仇家之女!”少主暴怒地嘶吼着,攻势乱成一气,破绽百出,她却一点也不在乎,将一把匕首收起,又随手折了一根蔓,狠狠向幽静抽去。 七水剑招架得了她的双匕,却招架不了柔软的藤蔓,幽静的腰间顿时被她抽出两条血痕。 少主的动作越来越快,攻击的力度也越来越狠,一改往常的冷静,也全然忘了方才与幽静的约定。见攻击了如此之久,仍是七水剑在帮着幽静挡下攻击,她咆哮道:“沈苍寒,你倒是现身啊!藏着匿着算什么!我要杀了你!你如果一再不现身,好!我立即就杀了这丫头!别以为我突破不了七水剑的结界!” ☆、048 慕容公子 幽静怔怔地看着暴走的少主,听她方才提到苍寒,幽静更奇了。 红衣姐姐认识苍寒?还想杀了苍寒?莫非他俩从前是仇家?还有什么为萧家着想,苍寒不是羽族的大祭司、她前世的夫君吗,什么时候跟萧家搭上关系了? 当然这些问题得留到她能成功从少主的攻势下逃脱后,才能得到解决。眼见着少主每出一招都瞄准自己的要害,又准又狠,料是她反应速度已大不同往日,料是还有七水剑给她做辅助,仅仅盏茶功夫,幽静就已伤痕累累。 见少主仍是一脸不死不休的神情,幽静顿时欲哭无泪。 封幻在暗处那个郁闷啊,他见少主完全将后背置之不理,觉得这是个非常好的偷袭机会,极其容易得手。一旦得手,少主受伤,幽静也能得到解救。然而他有不能出手的理由,因而只好盼着有其他路过之人能够前来搭救幽静。 “红衣姐姐!苍寒与你怎么了,为什么你非要杀他?”幽静越来越感觉这仇恨拉得简直不对劲,加之少主再这么疯狂地打下去,她可得玩完儿了,当即躲过刀锋,按住少主的手喊道。 “苍寒?你叫他苍寒?”她这一问着实问得不怎么好,反倒进一步激起了少主的怒火,“你与他关系这么好,他做了什么,你不知道吗?你不知道吗!”说罢又挥起匕首扎向幽静。 “红衣姐姐你冷静点啊!”幽静啊啊喊着,她抹下手腕上的落霄匕,闭了眼心一横,打算就这么挡一下得了,心想大不了也只是被刺伤,死不了。 恍惚间,她似乎听泠绫在遥远的地方,喊着,“就是那人!”紧跟着耳旁便轰然一响,下一秒落霄匕蓦地发出刺入皮肉的闷响。 幽静不曾料想,少主亦不曾预测,而位于二人两丈外的一位公子却是长吁一口气:“算是让本公子赶上了!” 他手中正结着一个奇特的咒印,乃是火咒。一丝烧焦的味道飘散在空中,幽静微微睁眼,只见一片青烟正自少主后背升起。她忽然想到自己手中还握着落霄匕,视线颤抖着下移,落霄匕不偏不倚没进少主胸口,刺目的殷红一点点渗入匕首中。 “红衣姐姐!”幽静吓得魂不附体,自己这一下该不会要了她的命吧?她虽然方才被少主的疯狂吓住了,可从没想过要对她下杀手! 少主身体一滞,一股血自她嘴角淌下。钻心的疼痛,令她清醒过来,盯着护在幽静身旁的七水剑,她嘲讽似的勾了勾嘴角。 不过是那人 的随身佩剑,竟让她失去理智到了这等程度。她以为自己自打入了时雨山,便早就放弃了他与萧家的一切,一心一意当她的逍遥少主,没想到,她还是如此在意往事。 胸口的伤并不致命,即使是致命伤,她亦能轻而易举将它处理妥当。只是心中的伤痕,由他与那人一手造成的伤痕,怕是穷尽一生也愈合不了。 她忽笑了一笑,伸手缓缓拔出胸口的落霄匕。左护法不是已经将他带到了吗?受了这个伤,她有理由提前回去。那就提前回去,与他一叙往事吧…… 余光瞥见幽静瞪着眼的表情,见她的小手微微缩了一缩,仿佛犹豫着手中匕首是该拔还是不该拔,少主又淡淡地笑了。这妮子,性格倒是挺有趣,看样子前些月的怜悯之心依旧没有什么改变。这番她又应左护法之言,要闯界之境去救他,势必要好好吃些苦头了。 “慌什么,我还没死呢。”少主平静地将落霄匕整个捏出,退后一步,柳眉微微一蹙,这小小的伤口还是有些疼呢,“你伤到我了,我也就应方才的约定,给你放行。” 瞥见方才偷袭自己的公子哥正朝此处奔来,她伸手捏了一个咒,困住陈雪嬿的藤蔓登时松开来。而当陈雪嬿即将坠地的身体,被那公子哥一把捞起,娴熟地抱在怀中。 少主疲倦地倚着藤蔓,手指一划一转画着传送的符咒。遥遥地望见怯生生立在远处的泠绫,她口中喃喃:“阿昕……” 秋风又起,黑夜中满林枯叶摇曳。零落的,苍色的天无端下起了细雨。少主在雨中悄然匿去身形,不时便会回到时雨山。 抱着陈雪嬿的公子哥抬头望望天,变戏法似的唤出两把扇,令它们盘旋在自己头顶。他冲幽静喊了声“过来”,注意力却全部放在了怀中之人身上。 幽静收回落霄匕,抱了七水剑,趔趔趄趄地踏着叶过去,随着公子哥一同闪入一个传送阵内,消失在枯叶径。 白光仿佛过了许多时刻方才消散,幽静环顾四周的景致暗道吃惊。此地竟是一处种满红枫的院落,暖色的红枫在她面前摇晃着巴掌似的叶,有几分不真切。眼前的景象突然模糊了一下,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将她笼罩。 她揉揉眼,面前仍是红木所造的院落,红枫的另一侧则是一片空地,随意摆着一张石桌、三个石凳。她抬头,只见红枫上方挂着一块木匾,刻着“慕容”二字。 此地是何处?幻境吗?幽静试着在枫林里走了几步,又忍不住四下顾盼。七水剑 呢?雪嬿姐呢?那位公子哥呢?还有……泠绫呢?怎么都像是凭空消失了? “脱出结界了?看来你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朗爽的声音穿透枫林而来,一位公子慢慢走入她的视线,身着华服,手中拿着一把蓝黑色的扇子,棕色的刘海下,一双如同墨染的眼睛宛若深邃的黑夜,含着温和的笑意。 待看清他的容貌后,幽静啊了一声,指着那公子哥便喊:“师父!你……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不回来看静儿了吗?!” 公子哥笑容一僵,见欢喜疯了的小丫头就要迎面扑上来,他连忙摆手:“非也非也!本公子不是你师父!本公子姓慕容名齐云,熟人随便叫慕容齐就是。你嘛……就叫我……” “小齐大公子,这小丫头醒了也不喊我一声?”他话音未落,陈雪嬿已从他身后神不知鬼不觉闪出,声音冷冷,却带着一分调侃。 ☆、049 身份渐明 见陈雪嬿一现身便喊慕容齐为“小齐大公子”,幽静愣了一愣。 慕容齐尴尬地咳嗽一声:“陈公子,你是何时跟在本公子身后?” “陈公子”三字又让幽静没由得一颤。 陈雪嬿没理他,绕过他径直走到幽静身旁,拉过幽静仔细查看了她的伤口,点点头:“此地的灵气倒是挺充裕,伤口都愈合得差不多了。” “你也不看看是哪里,咱慕容家虽然早就没落了,可这处朱雀结界还在,恢复皮外伤还不是轻而易举的小事儿!”慕容齐啪的打开手中十二骨的扇子,笑盈盈道。 听二人甚是熟悉地聊着,幽静晕乎乎地打岔问道:“唔,雪嬿姐,这是哪里?” “华昭城慕容世家。” “苍寒……啊不,七水剑呢?”幽静望了望她身后,见没有七水剑的踪影,不禁又问,“还有泠绫呢?怎么也不见她人?” 陈雪嬿指了指红枫左侧的一间房:“七水剑我搁在房内了。至于泠绫,她似乎婉拒了小齐的好意,在城中另辟一处客栈住下。” “小齐”这个颇为亲昵的称呼又让幽静不自地抖了一抖。 慕容齐闻言不高兴了:“我说陈公子啊,你在幽静妹妹面前就别‘小齐小齐’地喊我了……” “静妹子你随意喊,喊他小齐哥哥也成。”陈雪嬿却毫不买他的账。 慕容齐一脸愤懑无比却无处发泄的纠结神色。 幽静哭笑不得地目睹两人互相耍宝,心道两人是不是情侣啊是不是啊,肚子却在此时叽咕大唱起来。 “睡了一天,幽静妹妹想来也饿了吧?”瞧见幽静的窘态,慕容齐呵呵一笑,“如果不嫌弃,可以在这里用本公子亲手做的早膳哦!” 他将幽静引至那石桌旁,挥手唤出一盘喷香的桂花饼,放在幽静面前,又接连唤出一碟桃酥、一盒梅花糕以及一小瓶果酒,如同上菜般一盘盘搁在石桌上。 幽静目瞪口呆地望着一桌早点,待缓过神来后脱口道:“小齐哥哥,这些都是你做的?!” “嗯……不完全是,这果酒就是我老爹酿的。”慕容齐掸了掸衣袍,坐在她对面,半开玩笑道。 嗅着沁人的清香,幽静吞了吞口水,抓过一块桂花饼,只咬了两口便立即将整块饼全部塞进口中。 “唔,这个好吃!那个也好吃!味道太棒了!简直比辞仙岛内的上等糕点还 要美味!”小丫头一会儿捡一块桃酥,一会儿又咬着梅花糕,边吃边赞不绝口,冷不防被噎着,忙捶着胸口取那果酒喝。 酒一入喉,一种细腻香润的感觉扩散在整个口腔内,带着些梅花脱俗般的清香。酒自然是美酒,然而幽静喝了几口,眼泪忽然落了下来。这酒,这独特而又熟悉的香味…… “怎么了?莫不成是这酒太烈?”陈雪嬿见她抹着眼睛,疑惑地望了望慕容齐。慕容齐则“诶”了一声,他分明记得方才取的是父亲酿的最和淡的一瓶果酒。 “这……这是师父酿的酒……”幽静举着酒瓶,泪眼涟涟,“我以前误喝过师父酿的酒,就是……就是这个味道!” 慕容齐咳了一声:“你师父,姓甚名谁?”他回想着父亲的一众徒儿,里面似乎没有这个小丫头。 “我师父?好像也姓慕容……唔,是了!慕容纵岩!”幽静抱着酒瓶又咕咚咕咚灌了几口,抹着嘴道。 慕容齐只觉自己的额上挂下几道黑线:“幽静妹妹……你那位的师父……也许是家父……” …… 时雨山,忆箫亭。 箫声荡荡,震碎一池烟云。箫声百转,添就半世浮萍。 萧龙皊就是在这不住回荡的箫声中苏醒,鼻中嗅到的淡淡水气,告诉他他早已远离了迷泽。 他不会奢望此地会是辞仙岛,凭左护法的实力,没有人可以救走他。而且这箫声吹奏的乃是萧家自谱的曲,名曰《浮光沉萍》。 “你醒得恰是时候。”箫声戛然止住,乃是一曲终了,亭外伫立湖畔的柳影轩转身,收了手中竹箫。 萧龙皊捂着胀痛依旧的额站起,见他徐徐向自己走来,早已想问出口的话,在此时脱口而出:“萧家上一任准家主,我的兄长,人称‘青衣公子’的萧龙浔,可是阁下?” 柳影轩没有回答,迎着他的目光,忽而一笑:“派本座带你过来的人是少主,而本座,只不过是想问你些事罢了。” 萧龙皊知道他现在不愿多说,便一颔首,以表乐意听他问话。 “萧家现任家主是何人?萧家的老家主,如今身子还硬朗么?”柳影轩缓缓道,仿佛只是随意问问。 萧龙皊心中一惊,却仍点头应道:“家父一切安好。至于现任家主,此时就在阁下眼前,不知阁下信是不信?” 他听柳影轩淡淡一笑:“萧家当真没落至这等地步?那 几位长老也不曾教你萧家的秘术,却只让你习得了苍冰剑法。你倒好,还拿那家传剑法去害人。” “拿那家传剑法去害人”一言说得萧龙皊有些摸不着头脑,转念一想,似乎他身边会苍冰剑法的也只有幽静一人。当下又是一惊,面色顿时转阴,冷声质问:“你将幽静如何了?” 柳影轩悠然道:“若没有算错,她应该已经入了华昭城,不日便会前往界之境。”他的目光似不经意上移,瞥见山头的千矶殿上闪过一道黑紫色的光芒,默默颔首。看起来红衣少主在与小东西交战之时还受了伤,不然也不会急匆匆赶回千矶殿。 “你在戒备什么,本座当然不会愚蠢到当真去杀那小东西。”注意到萧龙皊眼中的狐疑,柳影轩倒是呵呵笑了笑,“你以为本座带你到这里,只是让你听本座的问题,以及与少主会面么?这一些不过都是本座的安排,对那小东西来说,不过是一个相对残忍的历练而已。” 萧龙皊将信将疑地哼了一声:“所以,当着她的面将我带走,也不过是个幌子?” 柳影轩一颔首:“猜的不错。” “幽静是你何人,劳烦你费这么大的劲给她安排一场历练?”萧龙皊心道这个安排未免太过危险,若是哪个环节稍微出了差池,幽静的小命必然就要活活送给阎王。 “哈哈哈!她啊!”柳影轩忽而大笑起来,似是自嘲。 “十二年,我自己过得辛苦也罢了,还非要让她也这般吃苦头、受惊吓。”他继而轻声反问,“若是你父亲给你安排了一场徘徊于生死之间的历练,你可会原谅他?” 一丝念想闪过脑中,萧龙皊大惊失色,看向柳影轩的眼神已变了良多:“你……你……你就是幽静的父亲?!”此话一出,他立即又恍然,“难怪诸葛家会有两位后裔……可是,我分明记得诸葛世家与柳家素来以除魔为己任,又怎会容忍一名魔族与……” 柳影轩不悦地打断他:“你认为本座也是魔族?” 萧龙皊忙否认:“晚辈不是这个意思!” “虽在这时雨山做了六七年左使,本座可不曾忘记自己与萧家的羁绊。”柳影轩竖起箫,几缕雪发垂于箫上。气息起,箫声咽。 “往后无旁人之时,你大可称呼我一声‘兄长’。” ☆、050 灵挽长街 “幽静妹妹……你那位的师父……也许是家父……” 此言一出,慕容齐也恍然大悟,为何幽静一见到自己就大呼“师父”。 幽静闻言又惊又奇,刚想问问慕容纵岩归去何处,却恰在这个当头打了个喷嚏。 “呃?你竟惊讶到打喷嚏了?”慕容齐一愣。 幽静揉揉鼻子:“唔,没有……大概是酒太烈,不小心被呛到了。”脑中却再也想不起方才要问的事。她心道似乎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忘了也就忘了吧。 慕容齐一笑:“嗯,咱也不管有没有。你们既然来了华昭城,便让本公子带你们四下里逛逛,也好熟悉一下城内的环境。” 接下来的一天,慕容齐云大公子将自家慕容酒楼的一切事务统统交与亲信,简直做足了东道主的职责。华昭城内共有八条长街,四纵四横,他愣是带着幽静与陈雪嬿一条条逛遍,这让幽静有些怀疑他究竟是不是个看家的少爷。 毕竟,慕容家现在已是没落到了一种境界。各长辈膝下的五位公子、一位小女,如今除了身为五公子的慕容齐与六小姐慕容若云,其余四位公子不是受命远赴军事要塞,便是在六年前的那场灭门之灾中丧生。包括慕容齐父辈的五位长辈,现在留在慕容家的竟也只剩了慕容纵岩一人。 “不对!即使是师父,在几个月前也不辞而别,一个人前去边陲了!”听慕容齐话至此处,幽静立即反驳道,“我还恼了师父一阵呢!就算要去边陲,好歹也告诉我一声啊!别一甩袖子就走人啊……” 慕容齐握着扇子扇了几扇,似是郁闷道:“反正老爹一时半会儿估计也不会回来,娘也随舅舅回朝雾城很久未回家了,目前的慕容酒楼只好由我和我的那些哥们小二经营。哎,倒也没想过要经营得多好,能糊口就足够了。” 幽静似不经意嘀咕道:“唔,要是只能糊口的话,小齐哥哥要怎么娶雪嬿姐啊……哎哟!”她揉着被陈雪嬿敲了个栗子的脑袋,一脸沮丧,“雪嬿姐你敲我做什么……” 陈雪嬿没好气道:“不许胡说,我已经……”“已经”之后的话尚未出口,一段模糊的画面在她脑中闪过,像是正举办着一场婚事。 她只觉得这画面既陌生又熟悉,画面中那位身着嫁衣的少年,回眸望了她一眼,伸手便去牵起了她的手。之后,画面消散而去,仿佛只是一瞬的恍惚。 “已经什么?”幽静护着脑袋,不怕死地又问道。 “……我已经没有什么归宿了,族人因为与妖族大战,在很久以前就死去了,家族门派也随之灭亡。”陈雪嬿停下脚步,淡淡,“如今我不过是炎寂之都‘蚀影’帮会的一员,接些不大不小的任务,赚点银两度日罢了。” 慕容齐啪的合上扇子,语气深沉:“同是天涯沦落人……”话毕,他甚是哥们地拍了下陈雪嬿的肩,笑嘻嘻道,“既然同是天涯沦落人,今后咱俩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了,嘿嘿!不过呢,你暂时不乐意也无碍,反正本公子迟早……” 他瞥了瞥幽静,还是将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华昭城也甚是如传闻所言那般繁华,朱红色城墙,矗立而不失雅致的座座楼阁屋舍。遥遥而望,隐隐可见重重楼阁之后的皇城。华昭城亦是天下的华昭城,拥了皇室的都城,亦拥了天下。 城中有一湾河水,穿过纵横八街,笼着雾气,于城中静静流淌。纵横八街由八座拱桥连接,白玉为栏,青石为砖。街道上随处可见叫卖的小贩,以及各式的商铺。城中到处飞扬着花瓣,连空气中仿佛也凝着淡淡的花香,果是不愧“四季如春”四字。 幽静从未见过如此的景致,她好奇地在各个店铺之间左顾右盼,时而瞧瞧这一家的纸鸢,时而瞅瞅那一户的糖葫芦。这一路逛下来,幽静左手拿着一串糖葫芦,右手小心地收起一枚青蓝色的香囊。这香囊乃是她看着不错顺手买下的,她思忖苍寒那一身月白的祭司服着实有些单调,便买了这香囊,打算晚间送与他。 这华昭城,她虽是头一回来,心中却总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如同猫挠似的,令她难受不已,但始终不知究竟是哪一处地方勾起了这种熟悉感。 “小齐哥哥……呃,慕容哥哥,”越往里走,人气越冷,在这条纵街上,唯独剩了匆匆赶路之人,幽静见状不禁心生疑惑,随口喊了慕容齐一声,见他神色不对,忙小心地将称呼改正经些,再问,“这条街,怎么了?” “此街,名为灵挽。”慕容齐眯起眼,难得地收起了一贯的笑容,“约莫是九年前,这条街曾是华昭城最为繁华的街道,就连当今的圣上元辰帝亲临灵挽,也对其赞不绝口,乃至令御前大臣赋诗一首。可又有谁能料到六年前的那场浩劫,诸葛世家、慕容皇族双双被魔族血洗。那一日华昭城中人心惶惶,从那时起就已有商人悄然搬出了灵挽长街。” “‘灵挽灵挽,以血灭灵,孤吟以挽。’这是灵挽遭遇血洗后,城中广为流传的‘歌谣’。”慕容齐的嘴角扯出 一抹嘲讽似的笑,“我方才提过,我慕容皇室一脉,便是在六年前,便是在这灵挽长街被灭了族。” 幽静讶了一讶,就连吃在嘴里的糖葫芦也变得苦涩难耐。她止步望了望满是风尘的灵挽长街,内心涌起一丝奇异的感慨。 “慕容与诸葛,好像是华昭齐名的两大世家吧?”她忽而道,“为何魔族要灭了这两大世家?是因为,这两大世家的力量过于强大,威胁到了魔族在华昭的势力么?” 陈雪嬿在一旁摇摇头,事实显然不是如此。况且,华昭城四周的魔族素来不入城掠杀。倘若华昭城无人招惹魔族,那么两者便相安无事,魔族也只管好好守着时雨山、隐剑山与华颜岭的界之境。 慕容齐呵呵冷笑一声:“什么威胁不威胁!这六年中,本公子边随父亲一同打理着慕容酒楼,边拜托昔时他族的长辈与故交,动用各种方式查清六年前魔族突袭二世家的真正原因。结果……” “结果如何?” “没有结果。”慕容齐踩着灵挽长街的灰青色石板,目光灼灼,似是回想着六年前亲眼目睹的血屠,“从另一个角度讲,魔族突袭二世家,仅仅只是为了找乐子,仅此而已!” ☆、051 白衣女子 幽静被他这“找乐子”一说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她想着从前听到的有关这场“找乐子”事件的主谋:时雨山左护法,更觉得事情恐怕没这么简单,毕竟她见过左护法。可情报竟把如此正经而可怖的魔族,与“找乐子”三字联系在一起,让她怎么都觉得别扭。 “再往里去,就能看到两大世家的遗址了。”慕容齐淡淡道,“你们二人,可要随我一同前去凭吊?” 东风里,踏旧时墟。六载空,抹昔日忆。待重游旧地,物残人去,草绿楼空。 幽静真的记得,这地方她曾来过。 约莫是八岁的样子,将她收养的皇甫寂带她来过这里,那时此地的青草还未如此高。 她记得皇甫寂领她穿过重重院落,去了一处墓地,墓地中有两座坟头,三块墓碑。 “寂哥哥这是哪里?” “这是你爹与你娘的长眠之处。” “我爹娘?那还有一块石头是什么啊?”她指着那块单独立着的墓碑,问。 皇甫寂道:“这是你姐姐的墓。据说两年前她下落不明,不知是死还是被魔族带走。许多人猜测她应是被杀死,便为你爹娘造墓立碑时,顺便也立了她的墓碑。” “我爹娘、我姐姐为什么都死了?” “这……” “寂哥哥?” “……” 四年前的对白,于这时一一浮现在她心头。 幽静知道自己曾经也有过家,也有过家人,只是不知,自己的家,竟是华昭城两大世家之一的诸葛家。她现在总算明白,为何皇甫寂对她的来历从来都是只字不提,甚至连村里人问起时,他也常找个借口不言语。 连两大世家都覆灭得不明不白,要是皇甫寂走漏点风声,让昔日将两大世家灭门的人探听到,那她幽静还不是早就死得不明不白了。 只是现在回想皇甫寂的话,回想起四年前所见到的两座坟、一块独碑,幽静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皇甫寂说,她爹娘已死,亲姐姐也不知其下落。然而苍寒却告诉她,她的父亲仍活在这世上,并且,实力很厉害,过得也很好。 此刻幽静正站在诸葛世家的院落中,她本该随慕容齐去凭吊一下慕容家的遗址,可不知怎的就走入了此地。她站在院中想了一会儿,还是默默地向位于后院的墓地走去。 待进了后院,幽静愣了一愣。本该只是三座孤坟的 空地上却站着一人,此人身着白衣,静静地立在三座墓旁。 幽静嗅到了淡淡的草香,这是刚割下来的草独有的气味。她不禁向白衣人走近几步,果然看到白衣人脚下的地面上躺着一堆堆杂草。 她不敢出声,因为不知道对方是敌是友,会不会突然攻击自己。然而,似乎是听到了幽静细微的脚步声,白衣人微微侧头,望了她一眼。一方轻纱遮着白衣人的脸,加之一身既素雅又不失大气的白衣,令人辨不清此人的性别。 “你……是什么人?”与白衣人对视数秒,幽静忍不住开口问道,“你刚才是在这里帮我爹娘清理墓地吗?” 白衣人又盯着她看了一眼,没有答话,也有可能认为这个愚蠢的问题压根不需要回答。 “诶?为什么不回答我?”幽静这就奇了,忙不迭地又抛出几个问题,“你是诸葛家的人吗?或者,你与我爹娘是什么关系?唔?难道不回答是因为不能说话吗?”完全把对方是敌是友这个问题丢在脑后。 白衣人终于转过身来,目光打量着她,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方才你说,他们是你爹娘?” 从声音上听来,这是一位女子。 幽静一愣:“诶?大姐姐你终于说话了?” “答话。”白衣女子很是生硬地再度蹦出二字,似乎觉得多说一字就是浪费时间。 “呃,是的……” 听到她的确认,白衣女子忽的笑了:“那么,你就是诸葛幽静咯?” 幽静一怔,不知如何作答。 “或者叶幽静?”白衣女子像是变了一个人,话语含笑,背着手左挪挪右走走,“你究竟叫什么名字我不管了,反正就是幽静。没想到已经长这么大了啊!” 幽静傻了,这白衣女子好像认得自己,可她怎么就不记得自己认得这女子? 白衣女子饶有兴趣地将她打量了个遍,忽见她颈上的玉佩,白衣女子一讶,下一刻竟轻松跨越二人之间的距离,再抬手,食指与大拇指已捏住那玉佩。 幽静瞪圆了眼,她还什么都不晓得,面前已闪过一道白影,待回神之时,白衣女子已贴着她站立,柔软的袖子拂着她的脸颊,让她呆了一呆。 “你在这呆着,莫要出去啊,要乖乖的哦!”一个模糊的面容在她眼前一晃,说出这话的人揉了揉她的脸,从她身边一点点离去。 幽静出神时,白衣女子正摆弄着 玉佩,奇道:“咦,这不是萧家的炙紫玉嘛?啊,是了,舅舅好像吩咐让我们凭这个认出你来着……” 她话未落,耳中捕捉到利器破空而来的声响。白衣女子秀气的柳眉一皱,袖一扬,再将握成拳的手摊开,五枚破碎的冰针掉落在地。 “冰针?雪嬿姐?”幽静转头,只见陈雪嬿与慕容齐不知何时也入了后院,陈雪嬿手中正握着七水剑,神色不善地注视着白衣女子的一举一动。 “我警告你,你若敢动她,我立即杀了你!”虽是一番威胁的话,说出口时陈雪嬿却是一点底气也无。眼前这白衣人是什么速度?竟能毫发无损地接下她冷不防掷出的冰针。 白衣女子一脸困惑地向她晃了晃手中的玉佩,即使这玉佩此时还悬在幽静脖子上:“我没动她啊!我只看一下这个玉佩而已,这也不成?”话虽如此,她却松开手,揪了揪幽静的脸,嘿嘿笑道,“咱们界之境再见!” “且慢!你是——”慕容齐蓦地想起一人,脱口喊“且慢”之时,白衣女子已结出传送的法咒。 这是魔族特有的暗紫色传送阵。 慕容齐方才还在猜疑白衣女子是否便是他所想到的一人,待目睹传送阵将白衣女子带走,他浑身一颤,立即将方才的猜疑从脑中清去。 ☆、052 梦醒人在 慕容齐摇着头走出后院,心中暗忖日后是否要避免前来此地,因为方才的白衣女子……不,是魔族,让他隐隐有种担心。既然已有了魔族的介入,虽不知他们有何目的,但绝不会是什么好事儿。 “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离开为好。”思忖完毕,他转身道。 幽静本想继续留在后院一探究竟。两大世家毁于魔族之手,六年里她不知是忘却了还是出于别的,完全回想不起自己的身世与身份。 她的爹娘、姐姐,她甚至连他们的容貌都已记不得,家人对她而言俨然成了一种虚无。她想就此拨开这层虚无,至少,知道曾经的自己是谁。 但既然慕容齐已道出离开之言,她也只好悻悻地随着二人回去。 晚间,幽静靠在窗旁,望着夜幕下一点点亮起的人家灯火,怀抱七水剑,一时有些恍惚。来到华昭城,她反而不知先要做什么了。毕竟华昭城不是辞仙岛,虽然无比繁华,却让人无端心生不知所措的焦虑。 这就是华昭城。如此大的城池,找一个魔族的隐秘地盘,怎么找呢?难道一个人一个人问过去么? 她忽然有些惧怕,怕自己找不到飘零。假若找不到飘零,顶多被紫云姐姐哀怨地看上几眼,然而她根本不用在意这些。她大可在慕容家住下,匿去身形,那些带走飘零的魔族找不到她,紫云姐姐也找不到。 什么任务,什么身世……她好想念从前的日子。虽然终日与打猎和采药为伴,身怀如此差劲的实力,却也过得自在。 被带走的义兄,魔族,界之境,她的身世……怎么现在,一切都变得这么棘手了? “静妹子,明日我便拜托小齐去帮你打探一下界之境的消息。”陈雪嬿的声音拉回了幽静的思绪,她推门进来,见幽静正想得出神,不禁诧异地喊了她一声,“幽静?” “我……”幽静只说一字便沉默,陈雪嬿也不着急,等着她想好后半句话。 “不用去打探了,”幽静终于开口,摇头道,“我暂时……不想去界之境……” …… 雾雨来时,此山之中六座灵力法阵完全开启,是时山间阴气弥漫,对魔族的修炼颇有裨益。 此刻,天已下起细雨。行走在山路林间的萧龙皊,这会儿渐渐感到身体如同卸了重负一般轻盈,经脉中的元气亦运转得十分顺畅。 他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悲哀。魔族,他竟被亲口告知 是一名与生俱来的魔族。他不知父亲他们是否知晓此事,也不知,知晓此事的沈祭司是否告诉过他们。 去见那位所谓的少主前,他问了柳影轩最后一个问题:“你既然是萧家之人,为何不回去,反倒占踞这时雨山,为魔族做事?” 得到的答复只是柳影轩风轻云淡的一哂:“按家规,堕入魔道的族人,即使回去亦将被打入离火殿,饱受煎熬而死。本座当年就是因了这,不得已沦落到现在的地境。不过,想来你的出生,定让那些冥顽不灵的老东西不得不废除了这条家规吧。” “是,我的确不曾听说过这条家规。”萧龙皊颔首,“然而,你既然知道萧家废了这家规,现在为何不回去?” “现在?”柳影轩放下玉箫,“早已晚了。” 确实晚了,连实力如此弱的萧龙皊都被迫被任命为家主,他恐怕只能在时雨山度过余生。虽然杀人手段甚是残忍,柳影轩却是憎恶杀戮的人,这一点让萧龙皊非常摸不着头脑。 走至半途,即将望见山顶的千矶殿,此时前方的树丛里蓦地闪出一人,掸了掸衣服上的草叶,冲萧龙皊抱了抱拳,笑嘻嘻道:“哟,萧公子,阿楠可是在这里静候您多时啦!” “你是……” “我是少主大人的侍从,翼楠。”翼楠乐呵呵道,“少主大人叫我来为萧公子引路,萧公子可要跟紧啦!”说罢她又拱了拱手,一蹦一跳率先向千矶殿的方向掠去。 “……这侍从,恐怕顶多也只有十三四岁吧……”望着她的背影,萧龙皊喃喃,“那少主,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萧公子快些哦!这里处处被少主施下幻术,如果不知情的人误入此地,马上就会陷入幻境,想出来可是难得很!”翼楠回头见他仍在原地,忙不迭喊道。 闻言,萧龙皊这才注意到附近隐着些法阵。他边走边留心这些特殊的法阵,布置所需的都不过是些简单至极的灵石,但倘若如翼楠所言,布置者定是位在阵法与幻术上造诣颇深之人。 “萧公子,前面就是了。”翼楠住了步,遥遥地指着前方紫红色瓦的大殿,“少主便在里面了。唔,少主似乎受伤了,不知现在是否已经疗伤完毕。如果没有,还请萧公子不要打扰到她。”话毕,她即告退,转身再入方才藏身的林中。 越近大殿,身周的幽香便越发浓郁。 鼻中嗅到这香,萧龙皊微微一颤。 夕儿,我千里 万里寻你,你,却一直匿去身形,独自居于此地么? 一时,不顾万般,他风也似的掠向千矶殿。 夕儿,一定是你,一定! 他撞开掩着的殿门,幽暗的大殿中央却是一处屏风,细细描着艳红艳红的曼珠沙华,是她的笔触。 萧龙皊绕过屏风,放慢脚步,不想惊动了屏风之后的人。但见屏风之后的的软榻上,正倚着一位红衣女子。女子紧闭了双眸,身上犹有血腥的气味,不知是杀了人后溅上的,还是方才运功疗伤时逼出的。 萧龙皊偶地瞥见素白色床榻下方的一片血迹,呈鲜红,俨然是新的。 她受了伤,为何会受伤……如此想着,萧龙皊伸手结出咒印,慢慢靠近了女子,将咒印小心地罩在她身上。 “夕儿……”抚着少主的脸颊,萧龙皊心中一涩。 五年,他终是寻到了她。 不管当初她对他许下多少狠毒的诅咒,五载重逢,他仍将她当做妻子看待。 尽管,他们或许已不能再结为伉俪。 她曾是他钟爱的佳人,但在陈、萧二家攻入端木家之后,他却将端木家的大小姐——端木紫云带回萧家,恳请医术高明的沈祭司务必救紫云一命,是他当年将她背叛。若非此事,令狐夜夕也不会决然参与除妖军队,也不会离开他,更不会再有他长达五年的苦寻。 五年前,令狐夜夕随军远赴天泣妖谷。临别时的景象,这时如同放映般历历在目。 “萧龙皊!你明明与我许下海誓山盟、定下婚期,为何还要去寻别人?!你这混账!负心人!” 那时她气恼到了极点,胸中怒气难以平息,扬手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他脸上。 他没有辩解,只是垂下头,默默地承受她的怒火。 “是了,海誓山盟又如何?比起你那一见钟情,它是那么可笑无力啊。” “疼爱你的紫云去吧,萧龙皊!你最好祈祷我死在天泣妖谷,我不稀罕见你!” “我咒你今生今世,与任何红颜都不会有好结果!” 字字诛心,句句如尖锥般刺在他的心上。 ☆、053 相思何苦 背叛了海誓,湮没了山盟,身负了这饱含深深怨恨的诅咒。唯独失去后,他才晓得要竭力挽回。所有人都以为令狐夜夕已死,唯独他萧龙皊不信,也幸亏自己当时没有相信。 如今可算是大梦已醒,梦在人在。 他伸出的手被轻轻握住,少主缓缓睁开眼,“你回来了。”简简单单四字,无端话着些心酸。 她将手一抬,大殿的门自行缓缓关上。昏暗的大殿中,忽然摇曳起一点烛光,接着,又是一点,一共九盏烛灯依次燃起。 “夕儿,你为何会在此地?”萧龙皊撤去咒印,不等少主作答,突然张开双臂将她拥在怀中。 他紧紧拥着少主,贴在她耳旁,忽恍然道,“原来,是你让左护法带我来时雨山的吗?” 少主颔首:“不错。” “五年前你与孟晋一同坠落山崖……”萧龙皊的声音有些发颤,“我以为……我以为你早就不在世上了。” 少主似是笑了一声,“可你这些年来,不都在寻找我吗?” “的确如此。”萧龙皊叹道,“我寻了你五年,却不曾想到,你非但大难不死,还去了时雨山。方才那女孩所说的少主,便是你吧?你……为什么不回来?” “令狐夜夕已死,如今存在于这世间的,怕是只有红衣少主了。”伏在他肩头,少主微笑道,“龙皊,我已经是魔族的一员了。” 萧龙皊摇摇头,“那又如何,我可以用萧家家主的名义带你回去。若你所忌惮的是左护法的反应,我可以去同他说……” “你知道么,加入时雨山这事,是我自愿的。”少主抬起头,目光直视他的眼眸,“更何况,你身边已有了端木紫云,你若一时冲动将我带回萧家,她又会作何感想呢?” “夕儿……我……”萧龙皊张了张口,却终是欲言又止。 紫云。他这时竟忘了,在他身旁还日夜陪着一个紫云,他的红颜知己,他的未婚之妻。 “你若想悔恨,六年前萧家将端木家灭族时,你的凝霜剑就不该收起,而是痛饮端木紫云的鲜血。”少主有些嘲讽地道,“不过,那是往昔,往昔又有什么可追悔的。我听属下说,你将与端木结婚。这不是很好吗,你娶了端木,回萧家做你的家主,我仍留在时雨山做我的少主。我们从此也不过是陌路人。” “可是……”萧龙皊刚道出两字,一阵眩晕之感便袭击了他。他扶着床沿,勉强稳 住身体,一缕异香钻入他鼻中,是他从未闻过的味道。 这时,他感到少主扶过自己的肩,一点温热竟紧紧贴在了自己的唇上,一时他口中也充满了这种异香。他本想抗拒,身体却不受控制地软了下去,最终竟倒在少主身上。 萧龙皊的意识逐渐模糊起来,隐隐,他听见少主在自己耳边叹道:“如今的你,是何等大意。既中了千矶殿前的幻术,又对这□□‘纵心’毫无防备……” 少主的声音似在渐渐远去,他很快便听不清她究竟还说了些什么。 “若这不是重逢,你我在五年前依着婚约结为夫妻,又何苦将这相思屯上五年之久……又何苦以这样的方式重逢……” 话语声中,毒香越来越浓。少主慢慢抬手,轻轻一拂,烛灯尽熄。 …… “我暂时……不想去界之境……” 幽静不知自己是如何说出这话的。 不想打听界之境,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她心生了放弃寻找飘零的念头。 陈雪嬿微微一怔,却是嗯了一声:“休息几天自然可以,什么时候你想打听,只管来找我。” 听着她的脚步离开房间,逐渐远去,幽静抚着怀中七水剑,犹豫片刻,对着剑轻声:“苍寒,我……我想见你。” 七水应声散作蓝华,苍寒自蓝华中出现,立在她面前,淡淡:“你主动想见我,有何事?”话里不知为何似是笼了些醋意。 下一刻,腰间却一紧,小丫头整个趴在了他身上,环着他的身子,靠着他的胸口,只是不语。 苍寒瞧着她的动作哭笑不得:“你这是何意?” “我心里好烦,你让我抱一会儿……”幽静俯在他胸前,蔫蔫地,“就一会儿……” 她听不到苍寒的心跳,冷冰冰的胸口静悄悄地,仿佛孤山深处的泉,一些声息也无。 “苍寒,你和他们,是不是瞒了我很多事。”她软着腔,幽幽道,“你说,我为什么一见到萧龙皊,这日子,为什么就全部变了……” 苍寒搭着她的背,默然听她发着牢骚。 “我想回去,回残霞村。哪怕没有寂哥哥陪我,哪怕没有萧龙皊,哪怕每天让我逮一百只兔子,哪怕每天让我帮村长爷爷劈几百捆柴,只要不像现在这样烦心,我都愿意……” “既然觉得烦心,不如随我回羽族吧。”苍寒突然道。 幽静怔了一怔。 “回到羽族,回到你的鸣仙殿,继续做你的鸣仙殿主。”他半闭着幽蓝色的眸子,将下巴凑到幽静头顶,“如此就能远离凡世,也没有烦心事儿,这样可好?” “……” “嗯?不好吗?”见她沉默,苍寒微微一挑眉,忽而笑道,“还是无法放下吧?你才初见得凡世冷暖,就这么灰心?” 幽静抿着唇,低头不语。 “小幽静,凡世有许多值得你去做的东西。”苍寒挑起她的一丝发,“你还小,这时就该咋咋呼呼闯荡江湖才对。虽然……” 一语未罢,他神色忽一凛。他轻轻推开幽静,转身猛一挥袖,将破窗飞来的三枚银镖尽数接下。 幽静吓了一跳,她扯着苍寒的衣袍,急道:“怎么回事?” 苍寒摇摇头,他背对着幽静,因而幽静也无法见到他眼中玩味的光彩:“没什么,不过是几只小蚂蚁。”右手一翻已是凝出三根极长的冰针,他笑道,“被蚂蚁咬了的感觉可不好。小幽静,你且看夫君如何将这几只蚂蚁抓来。” 未等幽静反应过来,他已略至窗旁,朝着空气丢出手中冰针。幽静正纳闷他扔针作甚,只听半空响起两声惨叫,两只黑乎乎的东西现身在她视线中,哀鸣着向下坠去。 苍寒呵呵一笑,纵身跃至窗框之上,双手依次探出,立即抓了那两只东西,转身道:“你看,可不是抓来了?” 他左右手俨然各提一只硕大的黑蝙蝠,此时两只黑蝙蝠皆耷拉着脑袋,四翅要穴被冰针钉住,无法动弹,被苍寒拎在手中,好似拎着两只倒霉的黑鸭。 ☆、054 滋补好料 苍寒随手将两蝙蝠丢在地上,走到幽静旁,悠然地看着两位蝙蝠兄趴在地上瑟瑟发抖:“保持这个样子听我问话,或者化作人形,二选一。” 他右手边的蝙蝠哆嗦了一下,身上灰色的光华一闪,一名身着灰衣的青年跪在他面前,肩膀和胸背还扎着长长的冰针。他战战兢兢道:“大人息怒,我们只是前来探探……还请……还请大人放过我们俩兄弟……” 说罢他狠狠踢了身旁另一只蝙蝠一脚,低吼:“你小子还不快给这位大人跪下!” 那蝙蝠连连应着,闪身变作身着麻布衣的少年,上身亦扎着针,伏在地上只是怕得发颤。 幽静惊讶地望着变作人形的两位蝙蝠兄,憋了憋还是忍不住脱口:“你们是蝙蝠妖?” “回大人,是的……”灰衣青年略有些哀怨地望了她一眼,不情愿地答道。 “谁派你们来的?”苍寒搂着幽静的肩,径直问道。 自打来了凡世,这么多年他倒是头一次拿这话问别人。 “是君……”麻布衣少年似乎急于脱身,抬头便道,却被身旁的兄长狠狠瞪了一眼,立即住了口。 “大人,这事,小的还真不能奉告!”灰衣青年摇摇头,“派我们来的那位大人,似乎开头很不小。我们俩只是替他打杂的手下,若是让他知道消息在我们这里暴露了,哪怕逃到天涯海角,我们……我们都会遭他惨杀!” 苍寒一点头:“嗯,保密工作的确要做到位,真是辛苦你们了。”话毕,手心突然窜起一团青蓝色的火焰,他冲着幽静露出人畜无害的笑,“小幽静,今天你晚膳用的早,这会儿怕是饿了吧?夫君这就给你烤两只蝙蝠尝尝。” “大人——!啊!”灰衣青年闻言错愕,“大人”二字刚出口,苍寒手中的火焰便呼啸着扑到他身上。他惨叫着翻滚在地,几个呼吸间便被火逼得现出原形。 “大哥!”麻布衣少年慌忙跪着爬过去,不停地拍打着他身上的青火。这当然是徒劳。 “听说黑蝙蝠的双翼尤为奇特,制成烤肉,更是美味至极。”苍寒淡淡的声音让俩蝙蝠不寒而栗,下一刻,灰衣青年的一只翼便带着血飞在半空,而他身上的青火则烧得越发旺。 幽静紧紧抓着苍寒的衣服,耳旁听着他找乐子般不紧不慢的解说,听着灰衣青年一声高过一声的哀嚎,以及麻布衣少年的哭泣声,头皮一阵发麻,忍不住低声道:“苍寒,差不多够了就算了吧 ,别折磨他们了。” 麻布衣少年竖起耳朵一听,心中一喜,觉得事情还有转机,便立即一跪到地,哭道:“大人啊!那事我们真不能说,也不是很清楚……我们只是奉命来把这位女孩子带走而已……” 灰衣青年正疼得死去活来,听他如实说了,也无法阻止,只是轻叹一声。 苍寒双眼一眯,加在灰衣青年身上的火倒是真的小了去。 “既然如此,我也不是什么恶人,放过你们也就放过你们得了。”他收了青火,有些不舍地瞥了眼地上冒着烟的蝙蝠翼,“本来还想尝尝鲜呢,算了算了……” 俩蝙蝠兄闻言着实颤了一颤。 “你们二人,可知这女孩是什么来头?”苍寒拍拍幽静。 “……回大人,那位大人并未告诉我们……”灰衣青年忍疼道,“他只说,我们带着女孩回去,就……就可以增进修为,不再当他手下的小杂兵……” 苍寒毫不客气地骂道:“什么增进修为,你当我家娘子是药呢还是奇珍呢?难不成我娘子身上的一块肉,给你拿去生吃了,你还能长生不老?” 俩蝙蝠低头沉默不语。 “刚才你是不是说,如果道出实话,派你们来的人就会满天下追杀你们?”苍寒突然问灰衣青年。 “……不错。” “你们,该不会连主子是谁都不清楚吧?”苍寒背着手,围着二人转了一圈,“那人,是时雨山之人,还是天泣妖谷之人?” 俩蝙蝠一怔,面面相觑。 “不必忌惮,倘若是时雨山之人,你们把话说清后该干何事便干何事去,那人不会为难你们。”苍寒的话让二人眼前一亮,“如果是天泣妖谷之人,你们也不必怕,我立即会送你们前去辞仙岛。那里已经设下五木结界,只要你们不出岛,没有人可以伤到你们。” “大人,我二人的主子是天泣妖谷之人。”麻布衣少年立即道。 “阿旭!”灰衣青年呵斥道。 “哥,他说了会保我们的安全……”麻布衣少年不甘道。 “的确,我素来言出必行,有劳二位提供情报。”苍寒抬起袖朝二人一指,转眼间面前的地上只剩了一只蝙蝠翼,一滩血。 “连天神都不相信,还能信谁呢。”二人消失后,苍寒自言自语道。 幽静愣愣地拉拉他的袖子:“你说你是天神?” “嗯,不过是死了很久的天神。”苍寒弯腰捡了那蝙蝠翼,捧在手中,懊恼道:“这东西竟忘了让那俩兄弟带走……” 幽静诶了一声,忍不住开玩笑道:“刚才你不是说蝙蝠肉很好吃,想尝尝鲜么?怎么这么快又改口啦?难道‘尝鲜’只是为了恐吓那两只蝙蝠妖,随口说说的?” 苍寒神秘地笑笑,将蝙蝠翼递到幽静手中,随后后退了几步,抄手而立,诚恳劝道:“是不错,你可以尝尝。” 望着自蝙蝠翼中钻出的乳白色蛆虫,幽静忍下把晚饭吐出来的恶心感,双臂蓄力,向着窗外直接将之抡出去…… 苍寒一怔:“……我是让你吃,谁让你扔了。” “这东西也能吃?!我又不是野兽!”幽静大力甩动双手,似乎那些蛆虫还黏在她手上一般。 “我觉得方才我没有解释清楚,蝙蝠翼上爬着的是寄.生灵虫,吃了还补身体,你当是蛆吗?”苍寒边说边蹲下去,捏起一只尚在蠕动的虫子,扬起的脸上写满“你要相信我”。 幽静:“……我宁可不补。” ☆、055 惹祸上身 且不说那俩被放养至辞仙岛的蝙蝠兄性命几何,自幽静将那烤得半熟的蝙蝠翼掷下二楼,不多时,一人的咆哮声便自楼下传来。 “谁大晚上乱丢腌猪腿啊,哈?!” 苍寒侧头瞥了脸色不好看的幽静一眼,拍着她的头:“你也不必下去捡了,此人竟将蝙蝠翼这种奇珍当做腌猪腿,真乃好眼力啊!” “……”幽静尴尬地任他拍着。心念一起,想到自己白日里还为苍寒买了一个香囊,她忙摸摸衣服,将那香囊取了出来。 “这香囊是……?”见她捏着香囊,对着自己腰间来回比划,苍寒不禁道。 幽静嘻嘻笑道:“买来送你的!”随后又无不遗憾道,“就是……就是你现在这个样子,不知道能不能挂上……” 手中一凉,再看时香囊已落入苍寒之手。把玩着手中小巧的布香囊,苍寒挑起香囊上系着的红丝,点头道:“现在确是不方便佩戴。不过,以后……” 幽静听他突然沉默,没反应过来时,额头忽微微一冰。 “以后,我一定会戴上它给你看。”他将唇贴在幽静额头,轻声。在幽静错愕以及脸瞬间红到耳朵根之时,他一手环起幽静,走到床边就是一滚。 这下二人便和衣在床。 幽静抚着额上的冰凉,瞪着面前的人儿哭丧着脸道:“你居然偷亲我……” 话音未落,脸上又是一凉。 “刚才那叫偷亲吗?那叫爱抚,这回才算是偷亲。”注意着幽静眼中的纠结与无奈,苍寒一本正经道。 幽静:“……” 好想一巴掌糊过去,她怎的就摊上了这么个奇葩夫君! 等一下,苍寒好像还不是她真正的夫君。一则她与苍寒没订过婚,二则她与苍寒没拜过堂……等一下,思维好像在什么奇怪的地方卡住了…… “睡吧,时候也不早了。”苍寒想了想,还是将幽静小小的身躯圈在了怀里。 幽静有些不情愿地扭了扭身子,嫌他的身体太凉,最终却还是安静地趴在他怀里,咕哝一阵后,靠在他胸口打起了轻鼾。 感受着小丫头身上的温度,苍寒莫名有些怅然。这般来自肉体上的温暖,什么时候,他才能再次拥有。 既暂时搁下了打探界之境的念头,次日幽静便随陈雪嬿在华昭城内闲逛。 长街纵横,店铺鳞次,行人如织。满城飞花 映着暖日,风光恰好。 两女走走停停,经过一处店铺时,铺内的嘈杂声引起了两女的注意。 “老板,这剑挺好看的,虽然不大中用……你老人家行行好降个价格也成啊!” “走走走,穷鬼一边去!你莫同本公子抢这把好剑。” “你——” “臭穷鬼,咱们少爷是要买这剑送与少奶奶的。你还是识趣点,不要自讨苦头吃!” 幽静诧异道:“吵吵嚷嚷的,这武器店里面是怎么了?”话音才落,只见一人怒气冲冲地自店中走出,转身指着店中的一人痛心疾首骂道:“李家少爷又如何?还不是个谋杀兄长的孽障!如今又蛮横跋扈,真乃败类!老子诅咒你不日便被你兄长锁走魂魄!” 骂罢,他这才发现幽静二人正站在自己身旁,但只是恨恨一哼,自顾自走开去。 陈雪嬿皱皱眉,不自觉道:“只怕是世家纨绔子弟又在招摇现眼,我们不妨进去看看。” 跨入门中,幽静这才发现这家店铺还真不是一般的大。此时的大堂生生挤满了十余人,而那老板则无奈地站在一方高台上,手中托着一把赤色的长剑。 “诸位,这剑是自上界落入凡间的,蔡某还真不能接受诸位开出的价格。二百两金再加一千银,诸位想要,蔡某就依着这一口价卖咯!” 他喊话之时,幽静二人正好走入堂中。眼尖的蔡老板只一眼便看出二人只是来凑热闹的,当下心中甚是不悦。再看二人又是女子,碍着下方一众公子哥又无法将二人逐出去,只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做没看见,继续漫天要价。 然而他怀中的剑却忽的飞了出去,直直刺向幽静。吓得蔡老板当即跌坐在台上,一众公子哥见那剑竟自行飞向这位凑热闹的女娃娃,一时间炸开了锅。 幽静见好端端被蔡老板握在手中的剑直逼自己面门,下意识扭身抬手。本觉得不被刺伤已是万幸,不料定睛看时,长剑竟无巧不巧被她接在手里。 “喂喂,那边的小妹妹,把剑还过来!”蔡老板瞅见幽静毫发无损,还稳稳地接住了剑,悬着的心这才落下,忙冲她喊道。 幽静哦了一声,刚走出几步,眼前便鬼魅般闪过一个人影,冷不防轻飘飘一掌击在她胸口。 “啊!”幽静惨哼出声,被那人拍飞出去。她手中的剑内悄然射出一道红芒,没入她身体,将刚才那一掌的余威全部化去。 “静妹子!”陈雪嬿惊呼着掠去,扶了正急喘的幽静,见她并无大碍,不觉失声对那偷袭之人喝道,“无端偷袭一个小女孩,阁下这是干什么?!” “就是啊李少,人家就是一个小丫头,你却让你那打手突然袭击人家,这安的是什么心!”应声有人附和着嚷嚷。 幽静忍着胸口微微传来的痛楚,瞥了眼陈雪嬿负着的七水剑,又瞧了瞧手中的赤色长剑。 方才明明有人偷袭自己,苍寒却无动于衷,这是为何? 她手中的赤色长剑隐隐闪着红芒,似是有些兴奋。这是一把非常好看的剑,剑身火云朵朵,剑柄与吞口处皆雕着莲花的形状。这剑应是属于火行,握在手中仍能感受到自剑上传来的热度。 焰莲剑。方才在她被击出去的一瞬,这三字便蹦入了她的脑中。倘若这剑真如蔡老板所说,是自上界落入凡世,它的名字,只有在认主后才会被知晓。 难不成……!幽静这时才感觉手掌中隐隐作痛,她慢慢翻转手腕,俨然是一条血口子映入眼中。 只听那被称作李少的公子哥冷冷一哂:“干什么?各位可都睁大眼睛看清了!咱们争执了一个多时辰,谁也没拿到这把剑,那一看就身无分文的丫头竟轻轻松松与这把剑定了血契。难道你们觉得,看她不花一分钱就拿走了这把剑,这是天大的好事吗!” 此一言道罢,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幽静身上。顿时,周围开始充斥起浓浓的杀意。 幽静抱着焰莲剑,任陈雪嬿铁青着脸将自己拉到身后。注意着那些公子哥们看向自己豺狼般的目光,她意识到自己这回摊上大事了。 ☆、056 冲突了结 陈雪嬿紧紧盯着一点点靠近的打手,将手伸到背后,缓缓拔出七水剑。衣服却被幽静扯了扯:“雪嬿姐,他们……他们人太多了。” “我知道。”陈雪嬿不温不火地答着,“你以为站在原地,什么都不做,他们就会放过你吗?或者说,慕容齐云能拿得出那天价,买下这把剑?” 眼下摆在面前的只有两条路,第一,幽静被杀死并剥去灵魂,如此一来才能解除这把剑的血契;第二,买下这把剑,让那群公子哥心服口服放自己二人走。 但这两条路,根本就不能走! 幽静当然不能死,那就只好出钱买剑。慕容世家目前的收入仅仅够糊口,也就别指望能拿出二百两金加一千两银的天价。 陈雪嬿打量着幽静手中的剑,总觉得这其中有点蹊跷,似乎有点阴谋的味道。 “小丫头,我看,你倒不如跟本少爷回去吧。”挑事的李家少爷李未熙忽然道,“瞧你刚才的动作,有几分练家子的感觉,想必功夫也不差吧?本少爷正巧缺个贴身护卫的丫鬟,倘若你跟我回去,这剑就归你了,至于这把剑的价钱……” 铮——! 空灵的剑鸣响彻全场,霎时,一片寒气扑面惊心,杀意完全暴露在外。 李未熙勉强偏头,见保镖李六挡下的七水剑闪着寒光,剑中似乎有一双眼正冰冷地注视着自己。一滴冷汗,自他额上滑下,滴在七水剑上。 七水剑是自己动起来的,而紧紧抓着七水剑的陈雪嬿则被迫冲向了李未熙。 瞥见李未熙眼中逐渐显现的怒色,陈雪嬿收剑退开,心中暗忖大事不妙。 本来也许还可以想其他法子对付过去,如今看来,既然已经激怒了眼前的公子哥,势必要陷入一番苦战了。 “好哇!居然敢杀李少!”之前还嚷着说“李少你按的是什么心”的公子哥,现在反倒站在了李未熙一边。只见他率先取出一把算尺,结了咒便向陈雪嬿打去。 陈雪嬿眉头一拧,正准备有所动作,双手却不自觉地结出自己根本没见过的咒印,紧跟着推出去,无视了公子哥挥下的算尺,噗地一掌轰在他胸口。 公子哥惨嚎着倒飞出去,被他带来的家丁们手忙脚乱接住,喷了一大口血后便晕了过去。其余的公子哥见状也是大惊,他们万万没想到陈雪嬿竟会下如此重手。 可却无人知道陈雪嬿如今的痛苦,方才的咒印在将那公子哥击出去 之时,那公子哥手执的算尺亦狠狠打在她的后背,透过骨头重重冲击了内脏。 两人竟都用了全力。 一时间整个大堂都沸腾了。在他们看来,眼前这两个想免单取走焰莲剑的女性,简直就是无赖。同李未熙有些交清的公子哥,早已吩咐手下,对着陈雪嬿和幽静好一顿猛攻,甚至本来只是进来凑个热闹的公子哥亦加入了混战。 陈雪嬿自是不敌众人,但因有苍寒的操纵,她依然能从容避过一次次攻击。而幽静不得不退至角落,不断挥动手中焰莲剑招架,纯粹自我防备。 她压根都没想到,事情居然会因她而乱到这个地步。 “诸位、诸位啊!”眼见着自己苦心经营的店转眼就被众人砸了个稀巴烂,蔡老板心里那个痛啊。他的店员与他一同左劝右阻,结果自是被打了个鼻青脸肿,只好灰溜溜躲到一旁目睹这场闹剧。 柳小然本只是随意自这长街走过,惬意地看着街旁池中莲花的开落。然而自左侧突然飞出的一把飞刀,俨然打破了她惬意的心境。 看也不用看,她抬手接下飞刀,顺便放入储物灵符内。作为一位暗器收藏者,看到自个儿飞来的暗器怎么可能弃之不管呢! 只是平白无故怎的会有白痴乱丢飞刀?依着这想法,柳小然停下脚步,望向飞刀袭来的地方,那是一家武器铺。 “即使是武器铺,也不至于没落到向路人乱丢暗器来推广自家啊!这种推广方式,招仇恨倒是容易得很。”她纳闷地想着,脚却依旧跨了进去。 虽心中已隐隐猜到店铺中也许发生了冲突,边往里走边再三提醒自己只要看看就好不要出手。但见到上回在诸葛世家与自己搭话的小妹妹,以及她那二话不说先偷袭自己的冷颜保镖,被一众暴走的公子哥围攻时,柳小然还是忍不住了。 “我说,这里好歹是店铺而不是比武场……” 话音未落,一道剑风便波及过来。柳小然本能将身一避,腰间悬着的墨玉环蓦然发出咯吧一声惨叫,被剑风劈成两半,当的坠落在地。 “我说……你们再不停手……” 明明是以非常生气的声音发话,剑风与其他乱七八糟的咒印,却还是一道跟着一道波及到自己。 “你们所有人给老娘通通住手!”柳小然终于忍不住破口大骂,两袖一扬竟是十余把不同的暗器一起掷出。 待她放下手,那几个公子哥与他们的一众手 下,被各式的暗器穿过下摆的衣袍,以一种古怪的姿势被钉在店铺的木墙上。 顿时被钉的所有公子哥都崩溃了。这暗器扔的,虽一点也不曾伤到重要的地方,却是无巧不巧扔在□□,好生羞辱了他们一番! “走走走,再不走老娘钉的就不是衣服了!”注意到有一个公子哥极其恶狠狠地看了自己一眼,柳小然又自储物灵符中取出一把暗器,愤恨地道。 见众公子哥终于怏怏不乐散去,柳小然俯下身心疼地捡起自己的墨玉环,瞧瞧还能修补,便将之放回储物灵符,思忖着回去后找手下帮忙修修。收好玉环,她起身走向惊魂未定的幽静,挑了挑凌乱的发丝,笑道:“咱们居然又见面了。” 不等幽静说话,她自顾自端详着焰莲剑,哦的一叹:“这是你新买的剑?挺漂亮啊!” 幽静平息了下呼吸,抱怨道:“我可没钱买,只是它自己把我当成了主人而已……”回想着方才店铺内的混战,她有些惭愧道,“我连钱都没法付,结果就被那些准备买下这剑的公子少爷们围攻了,害得这位老板的店成了这样。” “不碍事不碍事!”躲在暗处的蔡老板闻言忙出来对着幽静直摆手,余光有意无意注意着她身旁结束这场冲突的蒙面白衣女子,心道这应也是一位大人物,方才那些暗器不偏不倚,既没有伤人,又阻止了所有闹事者的行动,投得恰是好处。看起来白衣女子同惹祸的女娃娃关系似乎还不错,自己若是纠结前事,恐怕这位大人物会立即赏自己一顿暗器盛宴。 柳小然嗯的一应,转头不假思索地问:“老板,这剑多少钱?” ☆、057 毫无难度 “喂喂,回神了,老板!”见老板呆若木鸡,柳小然用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复问,“这剑多少钱?” 蔡老板似是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啊”了一声。 “别啊了,多少钱,我帮她付,省得又给我妹妹招仇恨。”柳小然随口道。 陈雪嬿在远处盘膝疗伤,虽有剑气护体,方才那些公子哥乱打一气的招式仍是让她受了些内伤。耳朵捕捉到柳小然无意道出的“我妹妹”三字,她心中一跳,不由得想起诸葛世家的长女,诸葛幽然。 只是,这女子称幽静为自己妹妹,恐怕仅仅是随口胡诌的吧?诸葛幽然在六年前就失去了踪迹,几乎可以被认定已遭了魔族毒手。而且前不久在诸葛世家碰面时,这女子离去时结出的分明是魔族的传送法阵,她不可能是诸葛幽然。 “二百两黄金外加一千两银……”蔡老板顶着一脊背的冷汗如实答,末了怕柳小然不乐意,马不停蹄地补道,“银子我可以只收五百两!” “哦?还真是有点贵。”柳小然颔首啧啧,手一翻,已是出现了三枚圆滚滚的碧色,又问,“喂,三枚晗玉珠,抵不抵价?” 蔡老板瞪着她手中的晗玉珠,眼都直了。 “抵价!当然抵价!”他心中又感慨今天的运气真不是一般的诡异,晗玉珠乃是对修炼大有帮助的宝物,他摆铺在此三十多年,已经十余年不曾见到晗玉珠了。别看晗玉珠小,一枚可抵得上一百两黄金! “那就成交,抵价多出来的钱财,就算是我对我妹妹惹祸的补偿,拿去修你的店吧。”柳小然倒没觉得晗玉珠珍贵不珍贵,她储物灵符内还躺着十余枚晗玉珠,她也只当它们是能抵钱财的东西而已。 背着缠满布匹的焰莲剑,幽静心中不止一次纳闷过此剑的来历。纵使此剑当真是自上界而来,也不该落魄到连个剑鞘都没有的地步吧! 而作为暗器收藏者、兵器爱好者的柳小然,这会儿的目光一度停留在焰莲剑上,时不时叨上几句。虽然焰莲剑不归她所有,她的心情却好得不得了。 “啊啊,来自上界的剑?凡世的上界不就是羽族吗?”听罢幽静的叙述,柳小然仿佛想起什么似得,恍然道,“如果是羽族铸成的剑,乃是可以封印剑魂的。剑魂可以将剑的威力发挥到极致,强大的剑魂甚至能够反噬其主,直接控制主人的行为……” 她停了停,俯身搂过幽静的肩,凑到幽静耳旁神神秘秘道:“幽静哦,没准这剑 中无巧不巧封印了一只剑魂。你说这把剑是自行认了你为主?让姐姐来猜猜……嗯,焰莲剑魂生前是位公子哥,因为一场意外,和他的心上人同归于尽,死后不甘转世,自行封印成剑魂。但是啊,无巧不巧,你同他的心上人模样相似。于是呢,他现在八成是看上你才认你为主……” 她的脑补能力着实很强大,然而幽静却是怔怔不知其所云。 自己这儿已经有个七水剑魂的夫君了,怎么突然又冒出个可能是看上自己的焰莲剑魂?撇开前世这个成年旧梗不提,她现在不过还是一介小孩子,又不是什么抢手的香饽饽,就这么招剑魂喜欢? 耳畔忽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骑乘之人似是赶着赴一急事,几个呼吸间座下骏马便奔至二人身后。 眼见着二人即将被骏马撞到,前一刻还搂着幽静的柳小然身形急速移动,下一刻她已一手环了幽静、另一手握着焰莲剑避在一旁。她望着一身黑衣的骑乘之人,小声抱怨了一句,又瞥见陈雪嬿急喘着气,避在路旁,双眼只是直直盯住一人一马远去的方向,顿觉好笑,“喂,冰块脸的保镖,你主子在这儿呢!” 然而她没有得到回应,陈雪嬿只是稍作调息,便立即踏了步伐追上去,连招呼都不打一个。 柳小然:“……”低头瞅瞅目瞪口呆的幽静,不禁感慨道,“幽静啊幽静,你那保镖是怎么当的,既不能救你于危难之中,又不会打个招呼再去办自己的事,啧。” “嗯……雪嬿姐应该是发现了什么不寻常吧……”幽静思索几秒,只好如此道。 柳小然轻哼道:“最不寻常的应该是我才对吧?她连我是敌是友都不顾,就敢把你丢给我,信不信我直接把你抓去给舅舅……”她忽觉自己似乎说漏了什么,忙不迭打着哈哈道,“别担心别担心,她把你丢给我也没关系。想我如此豪爽仗义,当然是友,嘿嘿嘿……” “……” 两人并排走在街上,一高一矮,一个天真可爱,一个古灵精怪,仿佛是一对姐妹。 “你姐我叫柳小然,没别人的时候,你喊我然姐姐就好啦。虽然我早就习惯了被人喊成然哥哥……” “幽静,今后你可要好好善待这剑魂啊!没准哪天他能脱离焰莲剑,直接娶了你也说不定呢!” “幽静,你几时去界之境找你姐我啊?” “幽静……” 她这么亲切地问长问短,让幽静不得不心生疑惑 。自己与她,在此之前不过是在诸葛世家见了一面,可她却像是十二年前就认识了自己一样,似乎连自己是什么脾气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她,究竟是何人?为何又要对自己这么好? 依稀猜到柳小然也许是时雨山势力的人,幽静小心地问道:“然姐姐也是时雨山的魔族吗?” 柳小然没料到小丫头竟会忽然问自己这个问题,但她并没有拒绝回答:“我的确是时雨山的人,但我并不是魔族,只不过随着魔族学了些他们的咒术罢了。”她望着幽静嘿嘿一笑,悄声,“你想学的话,我可以偷偷教给你哦!比如你前不久看到的传送法阵……” 说这话时,她很自然地拉着幽静进了一处偏僻的巷,待觉得没有人会尾随,便止了步子,顶着幽静警惕的目光,若无其事地结着手印。但这回,她结咒的速度明显慢了许多倍,似真的向幽静教授这一法咒。 幽静心头的诧异又添了一分,眼睛却仔细地注意着她的每个手势,手也一点点开始动起来。 同样的印,柳小然共结了五次,她也模仿了五次,待到第六次,柳小然直接看着她结出印,看罢连连点头道:“你学得真快,但学了要记住,一个手势都不能漏掉,否则将会被传送至晗玉珠之外的地方。” 她掏出一颗晗玉珠,直接塞给幽静:“给这个珠子注点你的元气,然后呢你想传送回哪儿,就把它放在哪儿。这样一来除了布下结界的幻境和梦境,无论你身在何处,只要用元气结这个咒,就能回到晗玉珠所在的地方。你要是对我的话将信将疑,回去之后可以试试,切记千万别乱改咒印啊!” 幽静点头道谢,收好晗玉珠又问:“那……然姐姐知道时雨山左护法吗?” “知道固然知道,认识也自然认识。你想问姐姐什么直接问就是了,不需要拐弯抹角。”柳小然干脆地道。 幽静便径直道:“左护法把我哥哥带走了,临走前让我去界之境找我哥哥,但他让我必须闯过界之境的前三重,才能把我哥哥还我……所以……” “所以?” “所以……我想知道他说的话,到底是真还是假……”幽静吞吞吐吐道,“我怕……我辛辛苦苦闯过界之境,我哥哥却早就被他杀死了……” 柳小然有些汗颜:“早知道你会这么问,我就说不认识左护法了……虽然听你这么一说,让我感觉你哥哥被左护法绑票了一样,但左护法言出必行,只要你通过了他的要求……嘿,或者称之为试 炼更贴切吧?他是一定会遵守诺言放人的。” “可是,要通过界之境的前三重是不是很难啊?” “难个鬼。” “啊?!”幽静瞪大了眼。 柳小然哈哈笑道:“我说的是真的。这些天你可以学些幻术,再练练你新买的这把剑,我敢保证你能轻而易举地通过前三重!”她背着手绕着幽静踱了一圈,认真道,“你这一身修为放在同龄人中已经不赖了,到时候姐姐可不得不费点心思……” 她的声音戛然顿住,似无意望了望天空,哟了一声:“我差不多该回去了,再迟些恐怕又要被阿晋念叨不守职,唉……”浑然不觉幽静正纳罕她所言的“阿晋”是何人,柳小然依旧搭搭幽静的肩,依旧丢下上回那句“咱们界之境见”,身影倏然消失在原地。 作者有话要说:一没留神字数多了……………… ☆、058 小小奖励 夜半,纵心之毒发作。 如同置身于一处汪洋,萧龙皊只觉自己的意识在这汪洋之中沉浮,人亦浑身是汗,难受至极。 少主则一直将双手放在他胸前,慢慢为他梳理元气。这纵心毒一旦触及魔元气,便会令魔元气失控。她正是怕萧龙皊被他体内所封印的魔元气侵蚀,便一点点引着纵心之毒融入他体内。 仿佛回到了数年前,数年前他在执行任务时不慎中了剧毒,回来以后的那一晚,她也是这样照顾了他一夜。 不过,先前是驱毒,这番是施毒。 听萧龙皊喃喃地念着自己的名字,少主俯下脸,靠在他胸口。 “若你那日没有救下端木紫云,我现在应是陪伴在你身边的你的妻。” 可是一切已成定局,如今的我们,也不过是匆匆见过几面的陌路人。 一夜无眠,一夜守候。时辰到晓,斜光自千矶殿外照将进来。 少主望了眼仍在昏睡的萧龙皊,替他掖了被褥,起身下床,悄步绕过屏风,向殿门走去。 翼楠正守在门口打着盹,一听到细微的开门声,她立即惊醒过来,抹了抹嘴角,对着出来的少主道:“少主大人是准备去护法大人哪儿了吗?” 少主应了一声,自她身旁经过。只走了几步,她的身体忽晃了一晃,但很快就恢复了过来。 翼楠望望千矶殿紧闭的大门,冲着少主的背影问道:“少主大人,那萧公子……” 已远去的红衣人身形一顿:“莫要去惊扰他。” “是。” …… 盯着少主有些苍白的脸,柳影轩端起茶饮一口,缓缓道:“真是辛苦少主施毒了。看你如此,应是守了他一夜吧?” 少主没有回答,她盯着柳影轩看了几秒,随后问道:“给他下‘纵心’这种操控人心智的毒,到底有什么用?” 柳影轩淡漠道:“这也是我计划中的事,少主若是为了私心,便没有知道的必要。”他理了理微乱的白发,眼底流露出一片异光,“在他离开时雨山前,谁也不许为他解毒,包括少主你。” 少主心中一沉,她咬着红唇,一字一顿:“好,我不会再过问,也不会干涉。但,你定不可伤了他!否则……” 柳影轩冷冷:“我自然会把握分寸。只是我倒要奉劝少主一句,休要与萧龙皊有太深纠葛。我不知少主来时雨山之 前的身份,但无论如何,你已是魔族少主,纠葛倘若越深,只会害了你二人。” 少主略带惊讶地注视着他,依左护法一贯的性格,是断然不会道出诸如此类的话。可这番,又是为何?听他这语气,仿佛像是一位奉劝后人莫要重蹈覆辙的前辈。 “既然他已被种下了毒,过几日等他醒来,你就派他去驻守枯叶径吧。”柳影轩径直避开她的目光,淡淡,“另外,从此以后倘若没有其他原因,时雨山驻守各方的魔族就不必杀戮误入之人了。” “这是为何?” 本不想问的话,却依然脱口而出。问罢,少主也就干脆看着柳影轩,等他的回答。 嘴角微微勾起一个弧度,柳影轩漫不经意道:“杀戮擅闯时雨山领地之人,这是老主君数年前下的命令。只不过,他老人家昨夜已辞世西去,君少主又早就随叛徒离开了时雨山,不知所归。那么还请红衣少主说,这血腥的命令,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么?” …… 陈雪嬿匆匆赶回慕容酒楼时,幽静正坐在后院喝着果酒。喝着喝着她忽觉周围似乎冷了起来,蓦然抬首,七水剑正悬在她面前。 透过冰蓝色的剑身,幽静似乎还能感受到苍寒那双幽蓝眸子的注视,那种略带着怨念的目光。 她下意识地蹦出一句:“我错了……” 陈雪嬿正调息着,闻言,随口问道:“你哪错了?” “我……没留在原地等你,反而跟着然姐姐到处闲逛去了……”幽静捧着酒杯,小心翼翼道。其实,这话反倒是说给满眼怨念的苍寒听的。 陈雪嬿吁了一口气:“好在七水剑认得你,不管你被带到何处,它都能寻到你……”她缓了口气,“小齐呢?我有事需要告诉他。” 见她面色凝重,幽静识趣地指指右手边的房间。听到陈雪嬿“嗯”了一声,她便低头继续喝那半杯酒,却听耳旁传来轻响,她再度疑惑地抬头,只见七水剑正躺在她的面前,散着幽幽寒光。 她赶紧叫了声“雪嬿姐”,可半天没人回应,四下张望一番,自己竟已身在鸣仙殿的幻境中,哪里还有什么陈雪嬿。 她听见苍寒的声音在耳边重重一哼,接着就有两片竹简不由分说被塞进她怀中:“竟然又是一个人跑掉,作为惩罚,这两个咒,限你两个时辰内给我全部学会!否则……” 幽静浑身一颤:“否则什么?” 她面 前的苍寒低头望望手心的火光,注视着她的眼睛,甚是生硬道:“否则,烤了你当奇珍吃。” 幽静:“……” “嗯,我逗你玩呢。看你一脸欲哭无泪的神色,当真了?”隔了片刻,见幽静捧着两片竹简,面如苦瓜状,苍寒又风轻云淡似的甩过来这么句话,“放心,不会烤了你的。萧龙皊被带走了这么久,他如今过得怎样,你难道一点也不想知道吗?” 这话勾起了埋在幽静心底数日的思绪,她倏地扑到苍寒怀中,一手握了竹简,一手拽着他的长袍,软声:“我想……” 苍寒面无表情地把她从自己胸口挪开:“如果想知道,学完咒我就告诉你。” 于是两个时辰里,小丫头一直在认真阅读竹简,时而念咒结印,时而瞑目沉思其中难点。苍寒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只是心生担忧,但愿,这丫头只是单纯依赖和喜欢萧龙皊而已,不会再生出别的念头来。他们的身份,是注定不允许他们之间有什么姻缘善果的。 两个时辰说过就过,幽静举着竹简,笑嘻嘻道:“苍寒苍寒,我全记下啦!” 话音刚落,一蓬火焰就自她体表蹭的窜出来,吞吐热浪,甚是吓人。然而幽静却丝毫未觉得灼热,一点点念起第二个咒,周身火焰尽数卷向身后,逐渐成了羽翼的形状。 “你看你看!我也能长翅膀啦!不知道能不能飞……”她兴奋地展开火翼,正嚷着,身体忽的一凉,近在咫尺的寒意,让她冻得直打哆嗦,身上的火光亦全然散去。 “你嚷什么,竹简上分明写了初运咒时不可分神,你没看见吗?”苍寒松开环着她身体的双臂,捏起她手中的一片竹简,似是责备,“你看你,险些被火元气反噬都没留心。” 幽静唔唔连声,低了头梳理起体内已乱成一团的冰火两种元气。这时她才感觉经脉隐隐作痛,若是苍寒再迟片刻,只怕火元气将冲断她的经脉。 “两个咒,你一个都没练熟。”苍寒点着她的脑门,拧着剑眉,“下回再让我见你运咒的时候吵嚷,我就……” 他想了想,终是将“烤了你当奇珍吃”一话搁了回去。 ☆、059 今宵无眠 “即便你没记熟,也算差不多学成这两个咒了。”苍寒一挥袖,鸣仙殿中莫名飞扬起片片血红的枫叶,染红了天地也染红了池水,“能不能飞起来,还得看你的御雾诀运用得如何。” 见他的身形正在缓缓散去,幽静大惊,扯住他的衣角,急道:“你说过会让我见萧龙皊!” “急什么,你快睡了两个多时辰,施展那个结界又会让你睡一个多时辰,当心把你那位保镖急死。”苍寒不紧不缓道,“今晚我就让你见他,现在你可以放开我的衣服了吗?” 最后一句纯属多余,他若想撤去结界,便是谁也不能阻止他的消散。幽静识趣地松了手,闭眼睁眼一番,所见的只剩了怀中的七水剑。 “为了七水剑而来?不过只是一把封印了剑魂的剑,魔族又在打什么算盘?”慕容齐满带狐疑的声音于这时传入她耳际。 听得“七水剑”三字,幽静立刻仰头竖起耳朵听,只见背对着自己的陈雪嬿摇摇头:“我也不知。我跟随那魔族,不过是想确认她是不是叶琳岚,确认倒是确认了,却没料到她竟会转而来抢夺七水剑……” “啊?琳岚姐姐要抢七水剑做什么?”幽静听到此处一愕。 陈雪嬿轻咦一声转过头,淡淡道:“你醒了?抱着七水剑睡觉的感觉是不是很舒服?” “啊?”幽静又是一愣。 “我方才说的话,你应当都听见了吧?”陈雪嬿起身俯视着她的眼,用命令似的语气道,“从今往后,每天我都度给你一些冰元气,你就不必抱着七水剑稳固元气了。” “这……!为、为什么?!”幽静难以置信地望向她,只见陈雪嬿眼中一改以往的淡然,目光也是冷冷。 “叶琳岚你也知道吧,一个月前辞仙岛的邪火是她布下的。而萧公子为帮芷妖一族修复结界,已经被魔族带走了。”陈雪嬿向她伸出手,肃容,“这一回,若是让她取走七水剑,不晓得又会出什么岔子。你必须将七水剑还给我保管。” “不要!”幽静下意识地死死护住七水剑,拼命摇头。 怎么可以现在就把剑交出去!苍寒刚刚才与她约好了,今晚会让她见飘零,可是若没有七水剑为媒,她又怎么可能去见飘零? “过了今晚,我就将剑还你,可不可以?可不可以?”她不住地退着,小心翼翼地注意着陈雪嬿的每一个表情,“我保证不会出岔子!不会出岔子的!” 陈雪嬿 微微一皱眉,没有说话。慕容齐仍坐在她身后,却也摸不清她此举是何意。 “不就是怕七水剑被琳岚姐姐抢走吗,我的确打不过琳岚姐姐,可我还能逃呢!不信,你看!”幽静调好呼吸,双手甚是熟练地结出柳小然教给她的咒印,一方深紫色的传送法阵自她脚下显现,下一瞬,幽静已消失在二人眼前。 “幽静!”陈雪嬿见状不由得喝道,隐隐含着怒气。她自然认得这法阵是什么,这是魔族独有的传送之印,恐怕这便是那位白衣人趁自己不在之时教予幽静的。 “我在这里呢!”幽静的声音自院落中的假山背后传来,见陈雪嬿与慕容齐二人的目光齐齐朝自己看来,她不动声色地将晗玉珠放回假山的凹槽中,拿着剑笑嘻嘻地闪出,“好雪嬿姐,这回可以把七水剑继续给我抱着睡吧?” 陈雪嬿没辙,只好轻哼一声:“过了今晚,无论如何你都得把它还我。” …… 残灯数点,冷风如梭。幽静轻掩了木门,又吹灭烛火,房中只剩下苍寒散发着淡淡蓝华的灵魂。 “这样就可以布置结界了吗?”幽静盘坐在他面前,不放心地问道。 苍寒摇头:“不,还有一事……”右手凌空一勾,两个素白色的铃铛出现在他指间,叮当作响。 幽静好奇地用手去碰那铃铛,正嘀咕“这是什么”,脑中突兀嗡然作响,似是有什么记忆被剥离出去。 叮当……叮当…… 清脆的铃音,随苍寒手指的微动,如风一般响彻幽静的耳边。她的双目逐渐变为幽蓝,目光滞滞,俨然被铃音摄了魂。 意识下的幽静,身处一片黑暗之中,她惶恐地四下张望,却是什么也看不见。 “不要慌张,告诉我,你喜欢萧龙皊吗?” 她辨得出这是苍寒的声音,可在这种情况下所听到他的声音,却是那样陌生。这声音平静而又充满威严,让人提不起一丝反抗的念头。 “我不知道。”幽静下意识回答。 喜欢?喜欢究竟是什么?是难以割舍,是念念不忘,还是倾心以待? “我……不喜欢他。”大概是忽然认为喜欢就是所谓的成为夫妻,幽静的脸红了一红,支吾着改口道。 “你为什么想救他,为什么突然又不想了?” 幽静摇摇头:“我也不清楚……反正,他被带走都是我害的,我……我当然 要担这个责,去把他救回来……”她想了想,“至于为什么忽然不想……也许是因为我觉得我还没有准备好吧?” “那,倘若我与萧龙皊都被带走,你还会继续犹豫吗?”苍寒突然抛出这一问题。 “啊?!”幽静不禁一讶,下一刻自己便魂归肉身,正端坐在苍寒布置出的结界中。 “不要动,我这就送你去见他。”苍寒柔声,双手十指不住地划着光华,宛若星辰点点,一颗颗明星将幽静慢慢包裹。 “吱!”这时幽静听到火貂的叫声,她忙抬头,火貂便结结实实扑在她脸上,肉肉的小爪子亲昵地环着她的脖子。 “阿焚会带你去见萧龙皊,在此结界中,无论你看到什么都是碰不到的,也别妄图跟任何人说话。只要有这个结界存在,他们都看不到你。”她听苍寒的声音越来越远,身体越来越沉。唯有火貂的爪子还是软的热的,让她知道自己正在被传送着。 眼前一明,幽静从地上爬起身,发觉自己正身处一片森林之中。 火貂正伏在地上,东闻闻西嗅嗅。它忽然止了全部动作,冲着面前的灌木丛一头扎了进去。 “等等我啊,阿焚!”幽静慌忙喊着,听火貂只是吱吱叫着,并没有停下等她的意思,她便运了御雾诀与身法,掠过丛丛灌木,追赶起火貂。 ☆、060 一面所见 迈入灌木丛就如迈入空气,幽静很轻易便追上了火貂。一人一貂在月色中穿行,逐渐走出了森林。 然而甫一脱身,周围似是凝固了起来,火貂吱了一声,它明白这地方已经被人下了个棘手的结界。 “怎么了阿焚?”幽静只觉手脚都如陷入泥泞之中,根本无法动弹,退回去亦是不可能。她看着火貂静静地蹲在面前,一动不动,不禁喊道。 她听到火貂发出一声痛苦的尖叫,一团红光自它体内一点点沁出,幻化成一个朦胧的人影。 “阿焚!你怎么了!”幽静见状又喊,手腕忽一热,那人影正拉起她的手,不由分说向前方走去。 幽静惊奇地发现周身正环着淡淡的火云,身体也随人影急速移动,不由得暗暗惊叹。 转殿门,绕画屏,她只知人影带着自己,已在结界里走了很久。这时一直走在前方的人影突然松了手,默然转头,赤色的眼只是平静地看了她一眼,随后身形消散,变回火貂的模样。 “钟离飞?”那容貌与目光让幽静浑身一激灵,脑中立即浮现起于梦境中见过的钟离飞。 “他是羽族暗势力的杀手,是害死你前世的罪人。”苍寒的话自然而然浮现心头。 为什么阿焚会突然显现出钟离飞的模样?莫非阿焚与钟离飞之间有着什么联系?怪不得苍寒会让阿焚带她前往这里。 待火貂拉了拉她的衣服,示意她回神,幽静方才揉了揉眼,只见四下白烛摇曳,围绕着她设下的屏风上,描着她只见过一次的曼珠沙华。而她正站在一张床前,床上躺的不是谁人,正是萧龙皊。 他苍白的脸上毫无生色,额上布满汗珠,嘴角还淌下些血。若不是幽静看见他时不时因痛苦而拧一下眉,差不多以为他已经死了。 “飘零?”幽静忍不住颤声。 千言万语,她都想说出口,都想告诉他。告诉他他们都担心他,告诉他,她想来救他。告诉他……她也想他。话至口旁,不知何故却只是嗫嚅,说出口时俨然只剩了自责。 “是左护法把你弄成这样了吗?都怪我……我……”她看着萧龙皊如今的模样,心中万般自责,“他要带走的人只是我,可我却连累了你,让你一个人在这里……我想去界之境,想去闯过前三重幻境,这样就能够救你。可是我真没用,连界之境在哪里都……” 话未了,耳旁传来飒飒风声,画屏亦被移动,逐渐的,一个人自 画屏之外缓步踱来,手中端着一只碗。 火貂慌忙咬着幽静的裤脚,将她拖至一旁,幽静正疑惑它为何要这样做,来者的目光便已朝自己看来。吓得她抱起火貂,直接躲到了画屏之后。 虽然知道苍寒已给自己下了结界,不管是何人都看不到自己,但她看到来者的眼神,便是下意识地慌张起来。 “红衣姐姐,为何会在此地?莫非,莫非她真的也是魔族的一员?”即使没有面具的遮挡,幽静依然能认出来者便是少主。耀月森林的血杀、枯叶径的交锋。飞溅的血,妖艳的红衣,媚色的狐面具。她忘不了,永远都忘不了。 火貂沉重地吱了一声,窝在她怀中,只是默默看着少主走到床旁坐下,将手中碗里的药一点点喂入萧龙皊口中。待见萧龙皊脸上痛苦之色有所敛去,少主轻声:“到明日子夜,纵心应能完全融入你的身体了。” “怎么办,阿焚?”幽静贴着火貂的耳朵,急急道,“红衣姐姐是在给萧龙皊喂□□吗?我要怎么办?”她试着去碰屏风,可不管怎么努力,碰到的依然只是空气。 “飘零!飘零!你醒醒!”见少主似乎并未发现自己,幽静起身走到床旁,试图摇醒萧龙皊。当她发现这当然是妄想时,一咬牙,手心腾起一团火光,她竟打算直接烧毁苍寒布下的结界! 少主似乎感到了一些异样,她将碗搁在床头,指尖生出一片翠色的叶。她轻轻为萧龙皊拭去额上的汗滴,不动声色地感受起这丝异样所在。 幽静忽觉手腕蓦地一疼,她忍着没有叫出来,又躲回刚才的地方,侧目一望却见火貂正咬着自己,不禁怨道:“阿焚,你咬我做什么?你难道不想救你的主人吗?” 火貂吱吱吱的叫着,它对着幽静拼命摇头,随后目不转睛地盯着少主。 “你想告诉我,这必须要对付红衣姐姐,但只凭我的力量是做不到吗?” 火貂气呼呼地撞入她怀中,又摇头。显然是她理解错了。 幽静没法子,只好又抚着它猜道:“那……你是想让我们先回去?再择日去救飘零?” 火貂将头探了出来。这回总算猜对了。 “要怎么回去啊?回到刚才的地方吗?”幽静望着层层的画屏只是犯愁。她试着结出传送之咒,脚下显现的法阵却只是稍微拉扯了她一下便再无动静。 火貂怏怏地垂下头,虽然苍寒告诉了它如何循着萧龙皊的一丝气息找到这里,却 没有告诉它该如何回去。恰在这时,本一度为萧龙皊拭汗的少主,却缓缓拉下覆着的被褥,露出萧龙皊的胸口,继而俯身上去,贝齿轻轻咬住了他的唇。 “吱吱吱!”火貂见状立即窜至幽静肩头,毛茸茸的尾巴在她眼前一晃一晃,不让她看这一幕。然而幽静惊讶地瞪大了眼,根本没有顾眼前是不是有尾巴阻挠,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二人脖颈相交。 “吱……”火貂泄了气,干脆又去咬她的手。咬了一两口忽然纳闷幽静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不禁仰起头,但见幽静瞠目结舌,眼睛直直盯着少主的一举一动,仿佛被这些动作勾去了魂魄。火貂顿时疯了,它自然知道少主二人在做什么,但幽静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它背过脸,心中哀念着若是让苍寒知道他娘子竟然不小心看到这种画面,不知道他会不会把自己吊起来烤了吃。怎料它刚转过一个角度,脖子就像被死死捏住,捏得它只觉犹如要窒息了一般。 “小妮子,时雨山千矶殿,也是你想来就来的地方么?”少主的声音突兀地响在耳旁,伴着声音传来的则是幽静的痛哼。火貂大惊,拼命挣扎,却是挣不脱禁锢自己的力量。 一股温热自它头顶淌下,火貂一愣,艰难地伸出舌头舔了舔,是血。 幽静握住刺入自己肩头的匕首,忍痛看着少主手中青印渐渐成型:“夜半前来倒是便宜了你,让你白看了一场风月。” “红衣姐姐……是怎么发现……” 话只问了半截,少主已将青印重重拍在她的胸口。 “呃……” “该从哪来就回哪去。小妮子,姐姐告诉你,匿形结界若未完全修炼好,放在他人眼前,跟隐去面皮的包子没有什么区别。”纵使是强行将她传送走,少主亦不忘奚落一番。 青芒刺得幽静睁不开眼,火貂则尖叫着拽住她的衣服。结界的力量撕扯着一人一貂的身形,终使他们消失在原地。 ☆、061 溯忆六载(上) 苍寒正盘膝在床,感觉身周的元气剧烈涌动,他睁开眼,却见凭空出现的幽静肩头正插着匕首,怀中贴着火貂,趔趔趄趄向自己走了一两步,之后竟扑通栽倒在地。 他急忙下床,扶起幽静,让她的头靠在自己胸口,右手捏着那匕首,轻轻发力,匕首便被他捏出,掷在地上。 “你们被她发现了吗?”他揪起火貂颈上的皮毛,将它拎到自己面前,“被那个身着红衣的女人?你应该认得她。” 火貂晕晕地吱了一声,自行变回幻兽灵符,仍旧随他拿在手里,心中只是隐隐担心着幽静的安危。 苍寒一点头,至寒的冰元气自指尖泻出,尽数灌入幽静体内。待探她伤势的冰元气回归指尖,他贴着幽静耳际道:“小幽静,还能听见我的声音吗?” “此毒名为‘半生浮萍’,呈现的幻境将映照出你的记忆。记忆会依照你如今的年龄减半,你,可准备好回顾昔日的一切了吗?” …… …… 次日清晨,本该在辞仙岛的李未央一行匆匆赶到慕容酒楼。本想在此稍作歇息,再四下打听幽静的下落,怎料却在酒楼遇见了陈雪嬿,又得知幽静因中毒而昏迷,已是三日不醒。 而今日,皇族相辅上官正恰好前来私访。待他见得酒楼中卧在床上,宛若死去一般的幽静,却只是留下一副安神的药方,之后稍微与同为好友的慕容齐寒暄一番,便离开了慕容酒楼。 幽静的昏睡,让众人不得不停止了一切计划,只好暂且在慕容世家住下,静候她苏醒。陈雪嬿捧药前去喂给幽静时,总会疑惑地看着那把被她死死抱在怀中的七水剑。她试过收回七水剑,然而幽静的手纹丝不动,剑亦纹丝不动,两者好似黏在了一起。 搁在一旁的焰莲剑,亦敛了所有光华,静静躺在床头。一赤一蓝二剑,似乎都在默默守护着幽静。 而此时,在幽静意识之中,短短六载的记忆,皆一点点浮上心头,清晰宛如再临其境。 古亭细雨,碧水桃花。 花下正立着两人,一位是白发青年,一位是年幼的幽静。幽静手捧一朵饱满的桃花,玩着桃花上的薄冰,仰头对着为她撑伞的白发青年,脆声问道:“大哥哥你要离开这里吗?你还会回不回来看小东西?” 白发青年含着笑意摸着她的脑袋:“当然,我怎么会忘了小东西。”他忽然轻轻一叹,“你知道么小东西,我不是什么大哥哥… …我与你义父他们是一样的年纪。” 幽静瞪大了眼:“可是……大哥哥你看起来真的……”她忽然觉得自己这话有些蠢,便岔开话,“大哥哥,你说爹爹他们都是我的义父,那,我爹爹是谁?” 白发青年若有所思:“你爹爹……他也许已经死了,也许没有。”他自颈上取下一枚玉佩,放在手心。剔透的紫玉宛若一片嫩叶,他将玉佩递到幽静面前:“来,小东西。” 幽静好奇地伸出手,小心翻动着玉佩。这玉佩抚上去凉凉的,方才她心中的一丝焦虑,似乎也因此而烟消云散。她忍不住将玉佩抓在手中,犹豫片刻后又微微松开手指,怯怯地注视着白发青年。 “喜欢吗,小东西?”白发青年忽然问。 幽静用力地点点头。 “喜欢就送给你了。”白发青年露出一个笑容,他亲自将玉佩悬在幽静颈上。 “记得好好护着它。不管你变成什么样,你父亲都会认得它。”她记得白发青年说罢就将她圈在怀里,低低地道了声对不起。 她记得那天白发青年身着的不再是一贯的墨袍,而是素雅的青衣。她记得那天在青年怀中嗅到的清香,是那样淡那样苦涩,是她从未闻过的味道。 “小东西,你要记得,我一定会回来看你。” 潮潮的东西落在她的脸上,让幽静有些愕然。大哥哥为什么哭了呢?大哥哥为什么要哭呢? 那日之后,白发青年似乎就消失在了她的视线中,仿佛从未出现一般。 一日吉时,乃是诸葛家、叶家、柳家三族的聚会。幽静左右不见白发青年的影子,便绕过一张张桌,顺着小径跑去平日常去的桃尽亭。 亭中唯有母亲柳憬思、自己的两位父亲,叶沉轲与诸葛子俊。还有一位整日绷着脸的柳家家主柳无阙,一声不响地坐在另一侧,神色不善地盯着越跑越近的小丫头。 “爹爹,认不认得这个东西?”她就那样直接地走上古亭,握着颈上玉佩,问诸葛子俊。 诸葛子俊摇摇头。 “义父呢,认不认得?”幽静有些急,转而又去问叶沉轲。但见叶沉轲脸色变了一变,似乎在踌躇。他望了一旁的柳无阙一眼,终是与诸葛子俊一样摇头。 幽静愣在原地,她咬了咬嘴唇,正想问白发青年去了何方,衣领却被人粗暴地一扯。她惶恐地抬头,但见柳无阙面色阴冷,目光只是停留在她手中的玉佩 上,片刻后,他恶狠狠道:“你怎么会有那魔族的玉佩?” 见幽静抱着他的手臂,不住地挣扎,柳无阙面色更冷。一把短刃出现在他手中,他二话不说就往幽静心口扎去。 “三哥不要!”柳憬思惊呼一声,下一瞬她身旁的叶沉轲已探出手,死死扣住刀柄。短刃只是划破了幽静的衣服,在她的心口留下一条血线。 死里脱生的幽静吓得只剩了怔怔,过了数秒才哇的一声哭出来。叶沉轲一把拉过哭泣的幽静,将她护在怀里,望向柳无阙,重重一哼:“柳兄这是做什么?” 柳无阙呵呵一哂:“做什么?你表妹当年做了什么,你是不是一直瞒着我?可恨若不是今天见到柳影轩的玉佩,我还当真被你们蒙在了鼓里。” “柳家主,这里是诸葛世家,请你不要伤了三家的和气!”一度沉默的诸葛子俊突然出言,话语中威胁之意毕露。 “不要伤了和气?我说子俊啊,你夫人与魔族尚有这等羁绊,你居然还能坐视不管?哈!真是荒唐至极!”望着窝在叶沉轲怀中瑟瑟发抖的幽静,柳无阙不紧不慢地道,“既然你包容到这个份上,而我柳家向来以诛杀魔族为规矩,咱们两家,还需要什么和气!” “柳无阙,你莫要胡言乱语。”场面沉寂了半晌,叶沉轲缓缓道,“魔族?幽静乃是我与憬思的孩子,如何会是一名魔族?” ☆、062 溯忆六载(下) “哦?她竟是你和四妹的孩子?”柳无阙听罢略略一讶,片刻后哈哈大笑起来, “你们的孩子?叶沉轲啊叶沉轲,为兄是该说你为人重义气呢,该是该说……”他忽然顿住,下一刻手里又是一把断魂刃翻出,架在叶沉轲颈上,“你竟将人伦二字抛在脑后,与自己的亲表妹乱伦一气?” “三哥……”柳憬思欲想上前,却被诸葛子俊拦下。 “四妹,既然如此,休怪三哥将你从族谱上除名了……还有你叶沉轲,你若一定要顶下这罪名,必然要为之付出代价!”柳无阙面无情,手指微动,断魂刃没入叶沉轲左胸两三寸,真乃是钻心痛楚。而叶沉轲却连哼都不哼一声,手臂依然护着幽静。 “柳家第十六任家主柳无阙,今与诸葛、叶氏两家恩断义绝。”柳无阙抽回带血短刃,将之举至三人面前,重重道,“以此刃为誓!” 柳无阙走了,叶沉轲方才松开幽静,随手点了止血的穴道,对一旁的诸葛夫妇平静道:“我无妨,叫人把静儿带下去吧,她受了这样大的惊吓,莫要再去惊扰她。” 只是因她,世代交好的世家就此分道扬镳。 只是因她,叶家家主叶沉轲心脉被损,修为至死停滞在当前的境界,不复前进。 只是因她,她的母亲柳憬思从此被逐出柳家,再也不得归去。 只是因她,诸葛世家从此背上私养魔族的骂名。 她,在那时候也许真的只是一个被人所唾弃的祸患。 …… “喂喂,五公子!”慕容齐正在药柜前抓药,右肩忽被人一拍,他转头,只见欧阳雪丹正眯了眼看着自己,右手还拖着赵承渊。 “来来来,告诉我们,那位宰辅大哥说了什么?静妹子中了什么毒?”她直接蹦出这两个问题。 赵承渊忙拽了她一下,怨道:“你这蛮妞,我们是来询问而不是质问!” “没事,我不在意这些。”慕容齐却是大度地笑笑,“正大哥说幽静只是陷入了记忆幻境,等溯忆完毕就会醒来。” “哦?这究竟是什么毒啊,还能变成幻境?”欧阳雪丹啧啧称奇,“不过啊不过啊,这都过去三四天了,静妹子就算溯忆个十年二十年,也总该醒了吧?难不成是被困住了?” “困住?这可棘手了。”慕容齐拉抽屉的手一顿,“正大哥只说让我依了这安神的方子抓药,每日给幽静喂一碗,却不曾 提及脱出幻境的方法。” “哇不是吧?那她会不会死在记忆里?”欧阳雪丹忍不住惊呼,赵承渊一脸无奈地白了她一眼,随后又看看慕容齐。 “哎!只好看她自己能不能挺过去咯!”慕容齐叹道。 “那□□名曰‘半生浮萍’,静妹子年纪尚小,又有什么能使意识沉沦的记忆……”赵承渊嘀咕道。 慕容齐摇头:“兄台此言差矣。倘使幽静只是普通的孩童,还真不会被记忆困住。”他端了放药的黄纸,边走向药罐,边道,“五六年前的诸葛家,发生的大事,还真不是只有一件两件。而每一件事之后的隐情,也并非是随口说说就能理清的。” …… 又过一年的光景,白发青年依旧未来。那年冬日幽静正染着风寒,本该被负责照顾她的丫鬟看着,她却趁丫鬟打盹之际,迷迷糊糊溜出门去。 似是冥冥之中有所召唤般,她鬼使神差走向院落之外的桃尽亭。待朦胧间望见亭中隐隐有一位白发之人,着了淡青色衣袍,年纪与白发青年似是相仿。她跌撞着奔去,口中“大哥哥”地喊。 亭中之人自是看到了她,不禁咦了一声,耳旁却传来扑通一声闷响,视线中的小丫头竟一脚踩进河中。他连忙三步并作两步跃下亭,掠至河旁,好不容易才将失足坠河的小丫头捞起,脱下身上衣袍将她裹住。 幽静吐着水,冻得瑟瑟,抓着白发少年的衣服只是咯咯地笑:“大哥哥……大哥哥你回来了……你回来看静儿了……” 白发少年忙解释道:“小妹妹你认错人了,在下并不是你所说的大哥哥……”一言未了,幽静头一歪,昏倒在他胸口。 慌得白发少年去探她的鼻息,只觉奇热非常,又去摸她的额,方知她正在病中。他抱起幽静,转身对走来的男子为难道:“父亲大人,她……” 萧孤火扫了眼幽静腰间的玉牌,摇头道:“带她一起走吧,她便是诸葛家那位年幼的二小姐了。” …… “小妹妹!我姓萧名龙皊,真不是你的大哥哥啊!为什么你即使是清醒了也分辨不出呢?” 自打父亲开始拜访诸葛世家,萧龙皊就有了个终日喋喋不休的小尾巴。 “大哥哥会凝冰,会叫我静儿,头发也是白的,又天天穿青衣……大哥哥为什么装作不认识静儿?”幽静跟着他一脸茫然。 萧龙皊汗颜道:“凝冰之术这么简单, 我教你你也会;叫你静儿只是觉得这个称呼好听,没别的意思;至于白发青衣就更别说,难道你遇上个身着青衣的白发老爷爷,也要缠着他喊他‘大哥哥’么?” 幽静沮丧地低了头。 “那位大哥哥是我爹爹……” “咳咳!我今年才十四岁,我可不是你爹爹啊喂!”萧龙皊快被她蠢哭了,“你居然管你爹爹叫大哥哥?这么奇怪的称呼是怎么来的啊!” “……” “别哭别哭!……好好好,你想叫什么随你去!”见小丫头眼睛里咕噜咕噜冒着水,萧龙皊吓得连连摆手,给她又是抹眼泪又是擦鼻涕,最终只好怏怏投降。 “你叫我萧哥哥好了,不然别人总以为我是你……爹。”萧龙皊哭笑不得地看着幽静一脸的欣喜。 “萧哥哥。”幽静这回倒是乖乖叫道。她想了想,掏出玉佩问道,“萧哥哥认得这个吗?” “嗯?炙紫玉?”萧龙皊惊讶地捏着玉佩,“认得是认得。这是萧家的信物,谁把这玉佩交给你的?” “是……是大……” “咳咳,别说了,我知道了。”看着她的眼神,萧龙皊干咳一声。 “这么说来,萧哥哥认得我爹爹?”幽静眼前一亮。 萧龙皊却坚定地摇着头:“不认得。” 原来她的父亲竟是萧家之人?那她为何却是诸葛家的小姐?他也不曾听说过萧家与诸葛家有过联姻。难道她是私生女? 正疑惑,萧孤火却在身后唤道:“皊儿,该走了。” 萧龙皊嗯了一声,放下玉佩起身,袖子却被幽静扯住:“萧哥哥……” 他只得又蹲下身:“小静儿,你放手好不好?萧哥哥要回去了。”见幽静一副不情愿的表情,他只好道:“要不这样吧,等我回去,就帮你去打听打听你爹爹?” 小丫头用力点点头,这才松开了他的袖子。 目送走二人的背影,幽静乐呵呵地在院中绕着圈跑。她却不知二人道了些什么,是关于她的,亦是关于她生父的。 “父亲大人,萧家可有在外未归的族人?特别是……南下的?” “皊儿,你为何会突然这么问?” “诸葛幽静佩有萧家的炙紫玉,她的父亲一定是萧家之人……” 萧孤火听到此处,反问道:“她的父亲?萧家之人?” “……我想她应该是这个意思。” “未归的萧家族人……浔儿……是浔儿吗?”萧孤火声音莫名颤抖起来,“浔儿竟还留下了子嗣在世上吗?这……怎么可能!” “父亲大人……?”萧龙皊讶然地望着他的神色。 “浔儿他早就逝去了,就在十六年前……就在天泣妖谷!” ☆、063 相府问途 “呸呸!好苦!为什么又被灌了汤药啊……” 听见昏睡当中的幽静忽然翻了个身,抱怨连连,一度伴在她身旁的七水剑腾起微微光华。而幽静刚睁开眼,便发现自己又十分惬意地倚靠在苍寒怀中。 揉了揉她的头发,苍寒温和一笑:“你醒了?”胸口却被幽静猛地捶了一拳,“你是不是一直在偷看我的记忆啊是不是啊!!” 灵魂自然感受不到疼痛,苍寒继续揉着她的头发:“是啊,我偷看了。不过呢,我若不承认你又不会信。” 脸上一温,幽静双手掐着他的脸,气呼呼道:“我才不管你承认不承认,只要偷看了就赶紧忘掉忘掉忘掉!”这么丢人的记忆,她自己知道就够了。 “放心好了,我不会将你的过往告诉任何人。”苍寒由她掐着,面不改色身不动,“你那些保镖也来了慕容酒楼,一来就被你这个样子吓到了。你不去见见他们?” 幽静啊了一声:“他们、他们也来了?”她赶紧推开苍寒的手臂,拿了自己的衣服飞快地套上。 “你呢,与他们打过招呼之后,又想做什么?”苍寒突然问道。 “打听界之境和……”幽静顿了顿,“时雨山。” …… 见到幽静走下楼,院中众人皆面露惊讶之色。但只是在这一阵子惊讶过后,慕容齐与陈雪嬿二人依旧不动声色地喝着各自的酒,赵承渊向幽静微微点头,算是打招呼,而欧阳雪丹则啊啊叫着给幽静来了个熊抱:“静妹子你可醒了!吓死你雪丹姐姐了!” 幽静笑道:“哈哈,雪丹姐姐还是老样子啊。”她环顾一眼院中的人,却不见紫云、李未央、泠玥三人,不禁诧异道,“紫云姐姐他们呢?” 欧阳雪丹唉了一声:“先甭管紫云他们,你那个师父,叫什么来着……唔,玥霖,她不知道被谁施下了一种奇怪的咒术,从辞仙岛昏睡到现在了。”她俯到幽静耳旁,悄声,“大家都怀疑是叶琳岚,也就是上回布下邪火结界的魔族。你知道吗,她竟然将身上的封魔青锁全部震碎,自地牢逃脱了!” 幽静一愕:“啊?难道上回雪嬿姐追的魔族真的是琳岚姐姐?”话刚说完,她只觉肩头一沉,乃是陈雪嬿面无表情地将手肘搁在上边。 “你该把七水剑还我了。”陈雪嬿喝了一口酒,淡淡道,“除非……” “除非什么?”幽静闻言立即反问。 陈雪嬿拍拍她 的肩:“这个待会儿再告诉你。你现在该去皇都好好打听一下界之境了。” “啊?去皇都?打听界之境?” “静妹子,你方才不是问紫云姐姐他们去哪了吗。”赵承渊忽然道,“我们来华昭必须途径魔族看守的枯叶径,慕容公子说你们之前遇到的那位,是时雨山的少主。而我们遇到的魔族,却是……”话至此处,他却硬生生顿住。 待幽静带有疑惑的目光投向自己,赵承渊摇了摇头,这才继续道:“是萧公子。” 幽静呆住了,“怎么可能”四字脱口而出。她虽然真真切切目睹少主为萧龙皊喂药,却没想到萧龙皊真的会受魔族控制。 “所以,紫云姐姐他们……”幽静小心翼翼道,心中已有了猜测。 “紫云思夫心切,便央求了未央再度前往枯叶径,希望能劝回萧公子。”陈雪嬿拭去唇边一点酒液,接话道,“只不过,你若不入界之境,恐怕那位时雨左使断然不会善罢甘休。纵使紫云二人前去规劝,也不过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时雨左使吗……”幽静喃喃,“我现在倒想去见见他,只是……只是我要怎样去界之境?” “我方才说话的时候,你心思都放哪儿去了?”陈雪嬿略有不快道,“你可以立即去皇都丞相府打听界之境。至于皇都要如何走,你让小齐带你去就是了。” 哪知慕容齐将酒杯往石桌上重重一磕,不温不火道:“我如果带幽静去皇都见正大哥,那起码得一天的工夫。你俩前不久又招惹了李家,没见着这几日天天有来酒楼捣乱之徒么?我妹妹最近身体不适,不能看酒楼,那些打杂的小哥们是何等实力,你陈公子又不是不知。我要是不在这儿看酒楼,谁看?” “你去,我看。”陈雪嬿十分干脆道。 慕容齐:“……幽静妹妹你收拾收拾随我来吧。”旋即自座位上站起,手中依旧摇着分水扇,绕过众人往院门走去。 幽静自然没什么可收拾,也不知他何出此言。听他这般言说,她便跑上楼取了七水、焰莲二剑,复又下楼,捧着七水剑犹犹豫豫地问陈雪嬿:“雪嬿姐,你说这七水剑除非怎样才不用还你啊?” 陈雪嬿却报之微笑:“这事,还是等你回来再说吧。” 泠玥站在走廊上,目送幽静同慕容齐一起走出院落,尤其是在见到幽静负着的七水、焰莲二剑,她运着元气的手微微有些颤抖。 “七水、焰莲皆认 了幽静为主,莫不成华昭三十年前的传言,是真的么……”她轻声,移步走回自己的房间。 七水剑、焰莲剑乃是上界羽族之物,三十年前自上界投下一红一蓝两道光柱,而这两剑亦随光柱流落凡世,被封存两地。据说七水剑落入朝雾城萧家,重回其真正主人的手中。而焰莲剑失去一切灵力,被一户世代贩卖兵刃的店家拾到,从此尘封家中,视作珍宝。 而那传言曰:羽族之物,自然只认羽族为主人。如今幽静却同时拥有了双剑,她的身份确实让人有些捉摸不透。 她关了房门,甩开脑中关于这一传闻的念头,径直坐在地上盘膝调气,良久后摇头皱眉道,“阿绫下的咒印也真叫人头疼,驱除了将近七日,竟还是有许多她的元气残留在我体内。” 她又回想起泠绫临走前对自己所说的一番话,不禁长叹道:“若是让幽静陷入了阿绫的阴谋,我与灵魂□□的感应迟早会越来越模糊。难道我还真得依着阿绫所言,找个时候将灵魂□□自幽静体内剥离,令她与我合二为一么……” ☆、064 误入禁地 华昭之华,坐拥南方。凡世诸子,朝皆来见。魍魉鬼邪,避之弥急。以地之华,昭令天下。华昭城上官世家掌皇权六百年,子辈参政,华昭亦六百年不倒。 幽静生平头一回进皇都,望着四面的宫殿楼宇只是惊叹不已。慕容齐却像司空见惯一般,只是埋头走路。 “此地不同外城,守卫森严且规矩重重。”他压低声音吩咐幽静,“若是去见皇上,你背着的双剑少不了要收起来,不然会被处以刺杀圣上的罪名,搞不好要被打入死牢的!” 幽静忙应了一声。 “那我们现在去见的,不是皇上吧?” 慕容齐点头:“我们是去见相辅。” “相辅?” “嗯,辅佐丞相处理民事的官员,称之为宰辅也行。”慕容齐的语气忽然变得轻快起来,声音依旧压得低低,“他叫上官正,待会儿见到他,你只管与我一样称他正大哥便是了。正大哥是上官世家最年轻的相辅,别看他长得老成,其实只比我大了没几岁。” 一路叨叨,二人便到了丞相府。慕容齐见上官正平日常呆的亭中空无一人,便问了亭旁正扫地的仆人:“相辅大人今日是不在家吗?” 那仆人忙道:“大人与孟队长一同去了皇都禁地,约莫已去了两个时辰,想来应当快回来了。二位要不要在亭中等等?” 慕容齐点点头:“行,等等就等等。” 幽静可不愿干巴巴地等待,见仆人不会阻拦自己,她便在亭的四周逛来逛去。逛至亭后,只见一块桃木匾悬在亭上,歪扭地刻着“桃尽人徒留”五字。 幽静下意识地想起诸葛世家的桃尽亭,只不过桃尽亭中的匾乃是悬在亭前。她绕到亭前,又见亭前两根支撑凉亭的大柱有些蹊跷,左边的大柱上用朱笔不高不低地画了北斗七星的图案。 幽静脑中忽闪过一幅画面,一人正握着她的手,并用元气将她的食指指尖划破,尚流血的手指缓缓在一张符纸上画下北斗七星的形状。待第七颗星画成,一轮光华自符纸上闪现,却只是一闪即逝。 只因这丝微妙的感觉,望着木柱上的星辰图,幽静只是思索片刻便伸手就去触碰位于最上方的星辰。手指蓦地一麻,继而流出血来,乃是被附在星辰上的元气划出了一个小口。 她却没有在乎手指是不是受了伤,而是直接用血描起这副北斗七星图来。待最后一个星辰的位置变成鲜艳的赤红,一个法阵自柱上 显现,将她吸了进去。 “幽静!”慕容齐方才一直关注着她的举动,本以为她只是描图玩儿,不料却见她凭空消失在了原地,慌得他奔下凉亭,待见到一副带血的北斗七星图,他恍然大悟。 “是皇族的传送结界,正大哥之前就是通过这个结界去了禁地吧?”注视着星图,慕容齐疑惑道,“可幽静并不知道解开传送阵的咒印,而是用血……不对,这法阵上的禁制只能被叶家之人的血破去,莫不成幽静当真如传闻所言,是叶伯伯与诸葛夫人之女?” …… 幽静就这样进到了这里,映入眼中的却俨然是溯忆幻境中,诸葛家桃尽亭的景致。 风醉温软,桃映白水,依旧是一派春景。幽静听闻有剑鸣与呼啸声自桃林深处传来,虽知此地可能暗含着危险,她还是抬脚朝桃林深处走去。 六年前诸葛世家遭灭门,这桃尽亭亦被魔族大军毁成了废墟,而那些桃林亦遭了毒手。幽静这番走在林中,只觉得哪儿有些不对,细细观察四周,又觉得哪儿都没有一点问题。 若此地当真是昔日的桃尽亭,桃林深处便是一处习武的平地。她继续深入,景致果是如此。 一名男子正在平地上练剑,剑势又快又猛。男子披着发,赤着上身,一道长长的伤疤自他右肩一直延伸到左腹部,看上去狰狞可怖。他心口的皮肤之下隐隐透着异样的黑色,像是毒。 看到那男子,幽静浑身一颤,蓦然想起了自己的义父叶沉轲。见那男子收了剑,转身面向自己,她只觉脑中轰然一响,泪水止不住夺眶而出。 “义父……义父!”她哭喊着,拼了全力奔向男子。 将至男子身前时,男子本已收入鞘中的剑蓦地横在她面前。男子瞥了眼她身后的双剑,疑惑地问道:“你是何人?为何会进入此地?” “义父,我是幽静,我是诸葛幽静啊!”幽静看着那熟悉的面孔,欣喜地抹着眼泪,“您不认得我了吗?” 叶沉轲闻言吃了一惊,剑依然稳稳地横着,他仔仔细细打量了幽静一番,又伸手去触碰她的眉心。待指尖碰到那一点灼热时,他叹了一声,抽手收了剑,抚着幽静的头:“你真的是静儿,没想到以前那个小丫头已经长这么大了。” “义父,六年前,您不是……不是被左……左护法杀死了吗?现在又怎么会……”幽静激动地连声音都在发颤。 叶沉轲摇摇头道:“此事说来话长 。丫头,你是如何恢复了记忆的?我记得你的记忆,在诸葛世家被灭门的那日便被封印了起来。” “我也不知道……似乎像是,突然就记得了。”幽静自然不能说这是夜半偷偷去见萧龙皊得到的教训,即使说了,叶沉轲也未必会信,她只得不好意思地撒谎道。 “……也是,六年的光景,那梦魇咒也是时候该淡去了。”叶沉轲却一点头。 “义父,这里究竟是哪儿,景色为什么会和桃尽亭一模一样?”幽静一度觉得不对劲,便道出了心中困惑。 “这是影轩根据诸葛世家的院落所创的幻境,为的是将我隐藏于此地。”叶沉轲为她解释道,“当年之事的后话,只有为数不多的人知道。如今也只有寥寥几人知道,我还活着。” “影轩?柳影轩?”听他呼左护法为“影轩”,幽静下意识握住了颈上玉佩,“义父,您说的影轩,是不是就是……浔少?” 十二年未了的结,终于要被缓缓解开。她只等叶沉轲点头说一声“是”,她不知为何会为这一个字而执着。 然而叶沉轲却道:“柳影轩是柳影轩,浔少是浔少。浔少早就死了,死了二十多年了。” ☆、065 左使过往 幽静捉着他的衣服,急切道:“义父你莫骗我!他们明明是同一人——” 叶沉轲依旧摇头:“静丫头,若你还当我是义父,便只管听我一言,莫要再在此事上纠缠。”他将束在腰间的上衣穿好,见幽静还捏着玉佩,他拍着幽静的背叹息一声,“纵使我告诉你,影轩便是当年的浔少,便是你父亲,你又能如何?你与他是再也不能相认的。” “义父……” “好了静丫头,莫提此事了。告诉义父,你是如何进了这设在皇都的禁地?”叶沉轲岔开话题问道。 “我随慕容皇族的齐云哥哥来的,想从相辅这儿打听些界之境的消息。”幽静如实答。 “你要去界之境?”叶沉轲讶然,随后摊手指着四周道,“这里即是界之境了。” 幽静吃了一惊:“啊?怎么会?” “华颜岭是时雨山最重要的幻境,自山脚到山巅均是幻境,统称为‘界之境’。你如今身处的,也不过是界之境的一小部分罢了。”叶沉轲静静地看着四面的桃花,绽得凄楚的桃花。他隐居于此六年,却不曾想过还能重新见到自己的义女。 “是影轩让你去界之境?”他又问。 幽静低低地嗯了一声。 “去一趟也好……”叶沉轲颔首,“小正与他的侍卫在你进来之后没多久便出去了,你若要向小正询问界之境,现在倒恰是时候,义父这就送你出去吧。” …… “二哥,你怎么就真帮魔族做事去了?”李未央抬起玉箫挡下当头劈下的紫剑,退至紫云身旁,颇为纳闷道。 萧龙皊丝毫没有理会他的话,依然执剑冷声:“主君已下了命令,不得伤害任何人类。我也不想伤你们,请两位速速离开此地!” “离开什么啊,我还不信打都打不醒你……”李未央说着便竖起玉箫,预备再度发起攻击,紫云却阻止他道:“未央,听你二哥的,我们离开。” “嫂子?”李未央闻言转头,只见紫云一脸坚持。 紫云走上前去,没有顾忌萧龙皊身后尚跟着数名魔族,亦没有理会缓缓抬起的凝霜剑。她伸手替萧龙皊整了整因打斗而凌乱的衣服,望着他含着杀意的赤红双目,柔声道:“保重,萧哥哥。” 分明是含笑的神情,两行泪却悄然自她脸颊滑落。萧龙皊怔怔地看着她转身,跟着李未央一起自视线中一点点离去,紧咬的牙关不自地挤出二 字:“紫……云。” …… 幽静的暂时离开并未给慕容齐带来多少惊慌,她凭空出现在相府亭中时,慕容齐正与两人交谈着。见她出现,慕容齐亦仅是喊她过来而已。 “幽静,这一位是上官正相辅。”慕容齐拍拍一旁身着银色蟒袍的青年,笑呵呵道。 幽静坐到三人面前,吃惊地望着上官正年轻的脸庞,他一点也不像慕容齐说的那样老相。恰恰相反,幽静只觉得他的年纪似乎比萧龙皊还要年轻。 她点头喊了声“正大哥”,目光不自地转向立在上官正身旁的那名蒙面男,忍了忍还是憋不住问道:“小齐哥哥,那位大叔是……” “咳咳,在下是相辅大人的护卫,孟迟烟。”孟迟烟尴尬地干咳一声,扯下蒙面的黑布,心中直郁闷。他只是习惯蒙着黑布说话而已,真不是什么大叔真不是啊!! 上官正对幽静和善一笑:“那么,关于界之境的情况,我就长话短说了。界之境又名九重界之境,主境之内又分为金木水火土五行幻境,以及溯忆、执念、承前、离伤四重结界。幻境由时雨山五杀手及左右使看守,而四重结界则是独立存在的幻境,想入便入,想直接被传送出界之境,便径直进入承前结界进行传送。不过……” 他看着幽静的眼睛,继续道:“诸如怎样闯过界之境之类的问题,你也无需问我了。因为不同的人进入界之境,遇到的必将是属于这个人自己的挑战。” 幽静点头:“我知道了。那,我要如何进去?” “界之境的入口在枯叶径最北端。你何时准备动身前往,何时便再来相府一趟,让迟烟与你一同去。”上官正指了指孟迟烟。 “哎?可我是去救一个人,孟哥哥又是为了怎样?”幽静望了望孟迟烟,颇为不解道。 “他啊,”上官正看了低头不语的下属一眼,“迟烟不喜欢在我面前提及此事,这得你在途中自己去问他了。” “嗯……”幽静应着,脑中却回想着离开桃尽亭时,叶沉轲再三告诫自己的一番话,这会儿不由得有些失神。 “小姑娘,你似乎还有什么想询问的事。”上官正注意到了她的神色,当下开口问道。 “唔……正大哥可知道时雨山左护法的来历吗?”幽静将心一横,仍是抛出了这个问题。 上官正摇摇头,正欲说不晓得,身旁的孟迟烟突然开口道:“在下似乎知道一些有关左 护法的传闻。只是不知,你询问此人又是为何?” “……他,与我的生父好像有一点儿交情。”幽静迟疑片刻,解释道,“在我还小的时候,我的生父就不在了身边。我现在很想找他……我想,左护法也许知道我的生父是谁,如今又在什么地方。” “大概是二十年前,一名魔族加入华昭柳家,人称柳影轩,也就是如今的时雨山左护法。”孟迟烟徐徐道,“没有人知道这名魔族的真正来历,就连柳家之人,也不过只是知道,这名魔族是由叶家叶沉轲自北端带回。” “当时这名魔族似乎受了极重的伤,据说是遭了魔封之力的侵蚀。而在华昭,只有柳家的禁咒可以暂时封印魔封之力。”见幽静神色微微变了一变,孟迟烟眉头轻皱,话倒是依然继续说下去,“只不过,就算柳家愿意收留这名重伤的魔族,这名魔族的日子也断然不会好过。遭受柳家族人的欺侮、鞭挞,或是折磨、咒骂,皆是十分平常的事了。” “之后……呢?他为什么去了时雨山?为什么又回来,一日之内杀掉了两大世家的所有人?”等他话音一落,幽静立即问道。 孟迟烟干脆地摇头:“这就属于魔族与华昭之间的事了,其中复杂,便是相辅大人也毫不知情……”话至此处,他才蓦然想起自己身在相府,这些话本不该在此地被道出。而这些话语,他是自父亲那儿听来,却从未告诉过上官正。他一时慌了神,忙对上官正行一大礼,急急道:“相辅大人,我……” 上官正哎了一声:“无妨,此事既然被称作传闻,我知不知道亦无所谓了,你不必自责。”他再对幽静微笑道,“小姑娘,你且先回去准备准备吧。界之境虽只是幻境,其凶险程度不亚于时雨山本部。倘若贸然前去,只怕会受伤不轻。” 慕容齐起身颔首,行过一礼:“既然正大哥如此发话,那小弟就先带幽静回去了,过几日再会。” ☆、066 为他而死 幽静与慕容齐出了皇都,欲将绕道回到慕容酒楼。怎料远远地就能看见慕容酒楼腾起的冲天火光,慕容齐大惊失色,他拦住一个自酒楼方向匆匆逃来的行人,厉声问道:“慕容酒楼发生什么事了?!” “五公子啊,您怎么就招惹了李少那个无赖啊!”那人见到他便捶胸顿足,“刚才他令手下把我们统统赶了出去,之后又放了一把火,说是如果六小姐不出来随他回李家,他就……就要毁了慕容皇族的房舍啊!” 慕容齐听罢面色铁青,待那人走后,他对幽静道:“我得赶紧回去,你先在街上走走,莫要让李家之人看见你。”他边吩咐边结了印,一蓬火焰裹着他离开原地。 幽静又怎肯听话不回去?李家的人是自己招惹来的,自己才是惹祸的人,她没有办法偷偷避着李家人,而让慕容氏去承担这一责任。 没有多想,她立即结了传送之咒。只因为是在大街上公然使用魔族的传送法阵,待目睹一方黑紫色法阵出现在这个小丫头脚下时,所有行人都被吓得仓皇逃窜,误以为是魔族之人又要在华昭大开杀戒。 …… “晗玉珠,哈哈哈!你们落魄的慕容家竟然还藏有这种好东西!”李未熙取出幽静藏在假山凹洞里的晗玉珠,哈哈大笑,“这么好的东西,本少自然要笑纳……啊!” 他话音未落,左脸便结结实实挨了一脚,身体跟着飞出去的时候,手中晗玉珠却被人夺走。 幽静收起晗玉珠,握着焰莲剑赶上。李未熙还没来得及挣起,幽静再飞起一脚踢在他胸口。晗玉珠可是然姐姐赠与她的东西,怎么可以被这无赖的脏手随随便便玷污了! “嘿,小丫头,本少四处找你,没想到你还真在这废物的慕容世家窝着啊!”李未熙缓缓起身,朝地上啐了一口血沫。 幽静抬头仰望四面,果真如那行人所言,几乎整座院落都处在火光之中。 她隐隐听到有琴声自二楼的某一房间传来,琴声所到之处,火势便小了许多。她所认识的人中,除了叶琳岚,没有第二个人会用琴。也许,那人就是慕容世家六小姐吧? 她只关注了琴声,却并未发现已经有一道屏障将她与外界隔绝。待发现屏障之时,右肩忽然一痛,似是被一根铁棍狠狠击中。 幽静痛哼一声,抽身避开再度朝自己打来的黑影,又退却数步,俯身抽出剑鞘中的焰莲剑。也是在这时,她注意到了李未熙手执之物,那是一根漆黑的 玉箫。 见幽静竟然拿焰莲剑与自己相战,李未熙呵呵冷笑:“看来你只是一介普通的练家子,对于兵器似乎一窍不通啊!” 幽静紧了紧焰莲剑:“什么一窍不通?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这把剑虽然是羽族之物,你也跟它有了血契。可是就算如此,这把未经开光的剑,也不过是把铸造精良了一点儿的凡铁罢了!”李未熙哈哈大笑着挥出玉箫,幽静立即以剑相迎。 只是与玉箫交锋了几回,幽静脸色就变得凝重。果真如他所言,元气根本注不进焰莲剑,她只能仗着焰莲剑的坚硬程度,挡下玉箫一次次的进攻。 她匆匆扫了李未熙身后一眼,不见了,什么都不见了。不管是院落,还是火焰、假山、李家的仆人,都不见了。她竟又陷入了他人的结界。 她一退再退,打算拉开些距离可以让自己拔出七水剑,沙哑的箫声却在此刻传入耳际,生生将她禁锢在原地,不得动弹。 面前黑影又闪,玉箫一下点中幽静胸口。幽静急速倒退的同时只觉背上一轻,再看时却不是七水剑挡在自己身前,而是李未熙正将七水剑握在手中。 “哦?这倒是一把真正的好剑啊!”抚摸着剑身,李未熙点头微笑。他忽觉手上一阵刺痛,低头只见手握着的地方已生出狭长的冰针,细而密。他皱了皱眉,折断了那些冰针,手指在剑面上一点,一缕黑芒被他投入剑中。 “你做什么?!把七水还给我!”在黑芒隐入剑中之时,幽静脑中骤然响起苍寒痛苦的惨哼,整个人瞬间呆了一秒,下一刻焰莲剑直直切向李未熙腰部。 “没想到这剑还封印了这么强大的剑魂!哈哈!”李未熙挥动七水剑,轻轻一下将焰莲剑斩在地下。幽静又气又急,口里念起咒语,顿时整个人都被火焰包裹在当中。 “把苍寒还给我!!”她近乎咆哮,焰莲剑上亦腾起烈火。没有理会步步相逼的七水剑,她折身攻向李未熙。焰莲剑如疯了一般急速挥动,转瞬斩出的五剑,竟全然被李未熙用七水剑接下。 剑尖点地,幽静腾身在半空,身上的火焰自行成了羽翼的形状。焰莲剑一口气斩下,毫不迟疑地瞄准了李未熙右肩,这也正是他握着七水剑的那一边。 挥剑的那一刻,她满脑子想的只是苍寒。剑如期触到了李未熙右肩,而她的胸口,也在同一时间被一股冰凉穿过。 幽静痛苦地低哼一声,右手一动已是收 回焰莲剑,左手则撮指,在李未熙的手腕上重重一点。趁李未熙放手的那一刻,她握住七水剑,滚落在地,激起一片尘埃。 “你……”李未熙捂住酸痛的手腕,侧目却看见七水剑已穿透了幽静的心口,不觉目瞪口呆,“你这……疯子!” 幽静没有理会他,她无力地伏在地上,目光注视着插在自己心口的七水剑。殷红的血自伤口流了出来,浸着七水剑。幽静好像听到苍寒的声音又开始唤她,但他叫的名字,究竟是千泫,还是小幽静,她已经听不清了。 她笑着摸了摸剑身,隐隐约约,她忽然记得苍寒同她说过,前一世她是死在他怀中的。这一世……依然是这样吗?要是这样,苍寒一定会怪她的,怪她又不听话,擅自乱来。可她,还能不能再弱弱地趴在他身上,委屈地说着“我错了”? 她真的不想死,她还没去救萧龙皊,还没去见左护法,还没有与然姐姐重逢,还没盼到苍寒挂上她送的香囊……她,怎么可以死? 她还是缓缓闭上了眼睛。一直被她握在手中的焰莲剑饮了自她心房淌出的鲜血,微微颤抖起来。微弱的红华自剑上慢慢亮起,同样微弱的声音柔柔的,唤着她前世的名字。 “千泫……” “泫……” ☆、067 钟离哥哥 幽静原以为自己就要在黑暗当中,寂寞地长眠过去,在她完全失去意识的刹那,却是被一个人紧紧抱在怀中。 她一惊,这种温暖的感觉,她再熟悉不过。 “飘零……”她犹豫了片刻,仍是唤道,“是你回来了吗?” 她身处的一片漆黑的环境,此刻一点点亮起来。幽静抬头,对上的却是一双赤色的眼眸。 “泫,我可不是那位魔族少爷啊。”抱着她的人微笑着,“你记不起青鸢,也记不起我,是真的记不得了吗?” 幽静一怔。 “你是钟离飞。”她的语气有些哆嗦起来。 “你在害怕什么?”钟离飞反而将她拥得更紧,温热的吐息覆在她的眉心,“你没必要怕我。” “你杀了我的前世……现在你又要杀我吗?”幽静下意识地抚上右手手腕,可那里什么都没有。这让她十分惊讶,苍寒明明说落霄匕会一直跟着她,正如他伴在身旁。 钟离飞若有所思地将她的话重复了一遍:“我杀了你的前世,现在又要杀你……”他摇摇头,“别傻了,你现在已经死了,我杀你有何用?” “我能跟你一起来凡世,真的已是很幸运了。我不必再受暗羽命令的约束,不必伤害我所在意的人。我又为什么要杀你?”他拨开幽静额前的头发,摸着她眉心那一点印记,“很奇怪,这应该是溯羽轮对我的惩罚。我所有的力量,全部被如今小小的你束缚住了。” 幽静警惕地退开一步,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望着她的神色,钟离飞赤色的眼眸微微一眯。这个样子的她,和他前世最后见到的她真的是一模一样。他不再多说,而是直接拉起了幽静的手,一发力便将她横抱在怀。 “啊啊啊啊!快放我下来!”幽静气愤地在他怀中左右扭动,正想抱怨却被钟离飞一句话堵了回去。 “我带你离开冥界。” 她被冥界一词弄的一怔一怔,伸手扯了扯钟离飞的衣服:“那个,钟离飞……” “你比我小好几百岁,叫钟离哥哥。” “……钟离哥哥。” “有什么事?” “我真的死了吗?”幽静发现钟离飞正抱着她行走在黑暗里,不由得问。 “不然呢?以凡人之躯承受七水剑当心一刺,你还想活?”钟离飞反问,想了想又补充道,“哦,我忘了 你不是凡人,是拥有羽族灵魂的魔族。” 幽静摸了摸自己心口,苦笑道:“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是什么东西,惹得灵魂□□啊剑魂啊之类的麻烦人物都来找我。”她想起七水剑刺得不浅,估计心脉都断得差不多了,犹豫着又问道,“钟离哥哥,等我们离开了冥界,我的伤是不是还要养很久?我怕……” “怕什么?”见她支吾着,钟离飞停下脚步,好奇地问道。 “……我怕,我去不了界之境。” “……哈哈,哈哈哈哈哈!”钟离飞忽然长笑起来,仿佛憋了很久很久一样。 幽静被他这一笑弄懵了,她伸手捏着钟离飞的脸,不快道:“你笑什么啊!我……我是真的怕啊!” “青鸢要死要活花了百年时间,才将你破碎的灵魂重新凝聚在一起。到头来这一世他在你心中的地位,居然还不如一个凡世的魔族重要。”钟离飞任她捏着,边笑边摇头,“不过,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青鸢?苍寒?”幽静一愣。 钟离飞啧了一声:“对啊,就是苍寒。”他继续向前走,走在一望无尽头的黑暗当中,像是知道沿着这条路走,就一定能离开冥界。 “泫,你现在这个样子,他看了肯定会害怕的。”沉默良久,钟离飞又道,“换做我也一样,不希望自己最爱的女人,连续两世死在自己眼前。” 闻言,幽静的脸色白了一白,钟离飞的怀抱依然很温暖,她却觉得整个人一点点凉下来,像是坠入了深渊。 “怎么?不信?”感觉到她的身体又开始发颤,钟离飞问,“没关系,他这次也只是怕一会儿,我马上就能够将你带出去……” 话音未落,咽喉处已被一点凉意抵着,钟离飞却不慌不忙地低头,见幽静手里握着新凝出的冰锥,眼神是与方才完全两样的冷然:“你……为什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他却只是淡淡甩一句:“别在我面前玩弄武器。”下一刻,幽静手里的冰锥已被他击了出去。 “我不喜欢被人逼着说话,而且,你也伤不了我。”他换做用一手抱着幽静,另一只手捏着幽静的下巴,“前世的你是这个蠢样子,二话不说就袭击我,没想到今世居然也这样。我们就不能好好说话了?” “呜呜……”幽静被他用力地捏着下巴,痛得眼泪都下来了。 “我为什么知道?别忘了将我灵魂粉碎的羽族是你,虽然我比你先 魂飞魄散,但在溯羽轮中的百年,你的那些记忆,我全都看过了,甚至比青鸢还清楚。”钟离飞徐徐道,“我刚才不是说过,今世我却被你这小家伙束缚着全部的力量。当我的灵魂重聚之时,你将完全成为我的主人。这些,你怎么都不知道?” 幽静被他捏得正疼,没法作出应答。钟离飞见状微微减小了手上力道,然而听小丫头弱弱地喊他“钟离飞”,他那双眸子又不高兴地眯了起来。 “我可不是苍寒,也不是萧龙皊,别随随便便喊我真名。快叫钟离哥哥,不然我就一直捏着。” 幽静含糊地如是喊,等钟离飞一放手,她立即抗议道:“不行!你不让我喊你钟离飞,我也不能让你喊我泫!我才不是千泫,我叫幽静!” 钟离飞呵呵一笑:“幽静?真是个可爱的名字。”他沉吟片刻,“青鸢叫你小幽静,我就叫你小幽灵好了。” 幽静气得又抗议道:“我还没死啊还没死!!”脸上却挨了钟离飞轻轻一掌:“嘴硬,我这不正带你从冥界出去么?我不管,小幽灵也挺可爱的,我就这么叫了。你不乐意也没用,不服你咬我啊。” ☆、068 带她回去 幽静终是让钟离飞称自己为“泫”,虽然这是她前世的名字,听起来未免别扭得很,但总比他今后称呼一个大活人为“小幽灵”要好。 “钟离哥哥,冥界为什么是一片漆黑?”幽静忽然问道,“我从前听村里的人说,人死后会到冥界,而冥界是充满了死者执念的地方。可我为什么一点东西都没看到?” 钟离飞毫不犹豫地答道:“自然是心中没有执念。倘若什么都没有,这冥界到凡世的路就是漆黑一片。因为,世间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值得你挽留的东西,你又何苦离开冥界。” 幽静一怔:“怎么会没有?我……” “你争辩也没用,如果你没有执念,我怎么可能走了半天都没走出冥界。”钟离飞轻哼一声。 幽静一惊,失声:“可是!你不是说会带我离开冥界吗?!”话音刚落,钟离飞却将她自怀中放下,她慌忙退了几步,用怀疑的目光盯着钟离飞,“你该不会想把我困在这里——” 然而钟离飞却摆摆手:“快想想你家青鸢的好,或者萧龙皊也行。总之别用那种眼神看我,我可不是你的执念。” 走出冥界,或许只有心生执念之人才能做到。钟离飞当初乃是凭借对千泫的一丝愧疚,方才得以脱出冥界,转生凡世。如今他抱着幽静,不知走了多久却不曾看到丁点执念的影子,纵使是他也慌了起来。倘若没有执念的指引,他当然没那么大能耐带小丫头出去。 “……”幽静沉默了。她本以为萧龙皊才是自己最大的执念,或者说,是因为她才导致他被魔族带走。然而左思右想,眼前的空间仍然是令人窒息的黑色,她便转而想到了苍寒。 “幸好七水剑可以找到你。”陈雪嬿不止一次说过。可是,幽静如今身在冥界,身在黑暗,苍寒还能够一路寻过来吗? 他必不能。 幽静忘了她已是自何时开始眷恋苍寒带给她的感觉,她回想起了第一次在梦里偶遇的苍寒,为她撑伞的青年,儒雅、清冷而温柔。如今天天抱着她睡觉的苍寒,却是多了一分凡人的样子,不再那样让她感觉只能默默地看着。她想起苍寒跃下窗,上来时一手拎着一只蝙蝠的滑稽样,不由得笑出声来。 额头顿时遭钟离飞敲下的爆栗:“我让你想青鸢和萧龙皊,你这蠢货傻笑什么?” …… 慕容家的风波倒是结束得快,那李未熙见幽静“死”在自己眼前,顿时乱了阵脚。他虽自谓为 恶一方,却从未杀过一人,当下忙不迭地撤去结界,抬头却见慕容家院落的火势已灭了七八,正觉疑惑时,衣领却被人拎了起来。 “你小子,占着李家第一少爷的名头,天天干这种破事啊?”见他脸色骤然变得煞白,李未央拿玉箫戳了戳他的胸口,劈头盖脸叱道。 李未熙吓得脱口道:“兄、兄长,你几时还的魂?!小弟不知兄长——”话音未落,左脸便挨了一巴掌。 “还魂你大爷!你兄长我那么幸运才没见阎王。”李未央骂着又觉不解气,抬手又是一巴掌,“七年前竟然胆敢派李六来杀我,亏得本少命大没让你得逞。今日你却又打慕容皇族的算盘,真是不知好歹的东西。还不随我回李家去!” 他说这些话时,院中已聚了李家与慕容家的人。听他一言,所有人方才恍然大悟,原来他便是李家真正的大少爷。 闹事的李未熙就这么被拎走,带回李家听候发落。一众随他而来的打手均被李未央好生训斥了一通,亦各自回家去了。 李未央离开慕容家之时,一名女子倚在闺阁窗旁,目送他离去。她便是慕容家六小姐,慕容若云。而李未央,则是她那一纸婚约上真正的夫君。 李未熙前来闹事只为抱得美人归,到头来美人见也没见着,倒是见着了本该遭他谋害而死的兄长,说来却是好笑。 至于幽静,陈雪嬿拔出她胸口的七水剑时,探了探她的脉与鼻息,只是摇头不语。她转身,正要告诉慕容齐等人幽静已身亡,一种力量却将她生生禁锢起来,她竟吐不出半字。 “求你莫要说,她还没有死。”她听见一个男声在自己耳旁响起,微弱得很。她有些疑惑地又仔细打量了幽静一遍,见剑痕的的确确盘踞在她心口,一剑穿心,必死无疑。 “莫要说……”那声音一点点低下去。陈雪嬿手中七水剑的光芒,也随之黯了下去。她只觉手里一轻,似乎有谁将幽静从自己手里接了过去。待见到一名如同天神般的蓝发青年正抱着幽静,她惊惶地啊了一声。 “你是谁?!你不能伤害幽静!”明知没有用,陈雪嬿依旧下意识地出言警告。然而青年只是看了她一眼,空着的手轻轻一招,将焰莲剑握在手中。他小心擦了擦幽静嘴旁的血污,抱着她径直飞上了二楼,匆匆跑进属于幽静的房间。 由于苍寒是直接出现在众人眼前,因而众人也就纷纷猜测起他的身份来。唯独欧阳雪丹松了一口气,笑嘻嘻地出言打消众人的 疑云:“不打紧,那是静妹子的夫君。” …… “想了没啊?怎么还是没丁点动静……”过了良久,钟离飞忍不住揪了揪幽静的耳朵,怨念道。 幽静啊啊惨叫,掐着他的手委屈道:“我在很努力地想啊!!” 钟离飞不信地哼了一声:“想的话怎么执念还没出现……”耳朵却在这时捕捉到了一丝来自前方的微响,他一惊,收起坏心情再听,却是听到一个声音一遍遍喊着“小幽静”。 他心道这下坏了,一定是小丫头“死”得太久,青鸢那家伙居然直接分出灵魂找了过来。他虽不怕苍寒,但也不能让苍寒发现他,心念刚起便念咒变回火貂的形态。 “钟离哥哥,我好像听见苍寒的声音了,我们是不是就可以出……诶?”幽静正说着话,忽然发现钟离飞不见了。她怔了一怔,肩头忽然一热,她伸手摸了摸,摸到的却是小小的火貂。 这时,远处慢慢亮起蓝色的光影,越来越近。 “苍寒!”幽静不自地朝光影喊,她往前奔了数步,又喊,“苍寒!”速度快得差点把肩上火貂颠下来。 也不知奔了几时,她蓦地撞到一团柔软的东西。幽静咦了一声,目光却发现一双幽蓝色的鹰眸正注视着自己。 她着实被吓了一跳,望着面前突然出现的蓝色巨鹰,倒退几步,心想冥界怎么会有这么大的鹰。 鹰却用翅膀将她围住,尖锐的喙轻轻啄着她的发,眼中尽是温柔。 望着那目光,幽静忽然想起了什么,她试探性地唤道:“苍寒?” 鹰的喙在她耳旁顿住,苍寒的声音悠悠响起:“我在。” “你……?”幽静惊讶地看看鹰又看看自己,揉了揉眼,难以置信道,“我……我没在做梦吧?这是你的……原身?” 苍寒没有回答,他俯下身体,将一只翼伸到她面前:“上来,我带你回去。” ☆、069 七水被夺 冥界前往阳世的道路上,其实是没有执念存在的。 钟离飞之所以能走出冥界,不过是因为那日恰好为容千泫转生之日,溯羽轮便将他的生魂也一并自冥界唤回。 因此目睹化作青鸢的苍寒将幽静一点点带出去,变为火貂趴在幽静肩头的钟离飞只是心生诧异。既然这是苍寒根本无需变回原身也能办到的事,他又何苦变回原身? 羽族一旦能化成人形,便必然不会再变化回去,纵使是只有灵魂也没这个必要。除非……灵力耗尽,无法维持人形。 钟离飞心中隐隐有不好的预感。但他依然保持着安静的状态,趴在幽静肩头装作沉睡。 倘若这是因为苍寒灵力耗尽所致,他并不能帮上什么忙。如今魂魄不全的钟离飞最多只能喷喷火唬人,不然怎么会甘心栖身于这只火貂的体内。 幽静只是好奇地用手在苍寒背上抚来抚去,柔软的羽毛摸起来手感异常的好。她环着青鸢的颈子,惬意地笑出声来。 “苍寒啊,没想到你还能变成大鸟……唔,羽毛好软!可以当枕头吗?”蹭着苍寒的颈子,幽静乐呵呵道。 苍寒侧目望了她一眼,“你喜欢的话,我每天晚上变成枕头给你枕。”后半句话却迟迟未说出口。 “只要我还能撑住不睡过去。” 遭李未熙魔封之力的束缚,方才又强行催动溯羽轮进入冥界,他的灵魂已经很累。回去后,苍寒已决定必须要将那五片记载基本幻术的竹简交给幽静,一旦从冥界脱身,他的灵魂便要陷入七日的沉眠,什么也做不了。 …… 景宸九年十二月初,恰是时雨山老主君君重虹辞世后的第十日,柳影轩继承时雨山主君职位。 “主君大人,界之境封印已被解除,五杀手不日便相继进入界之境。如此一来,在界之境开启之时,时雨山将无高手看守,您认为如何?”忆箫亭中,泠真对柳影轩行过一礼,恭敬道。 “你是我的妻,无需如此。你习惯怎么叫便怎么叫。”柳影轩看着她的动作摆了摆手,“你道时雨山无高手看守,你我拥有化身,本尊不需要进入界之境,幻术高超的少主也不需要。时雨山有我们三人坐镇就足够了。” 他顿了顿,“天泣妖谷那边,这些日子可有过什么动静?” “君少主似乎派过手下前去慕容酒楼,欲要活捉您所关注的那位女孩。”泠真道,“不过,听说出了点小 岔子。派出的两只蝙蝠妖被那女孩身旁的‘天神’轻易击败,之后便下落不明。” 柳影轩一挑眉:“天神?” “是。那青年自称天神,泠真派去的探子中,有一位眼尖的倒是见了他所用的兵刃,似乎只是冰针……”泠真见柳影轩神色有些古怪,忙问,“护法大人?” 却听柳影轩哼了一声:“是他啊,自称天神倒确实有几分资本。”他习惯地握起手旁的茶杯预备沏茶,忽然想起经过一夜壶中的茶已饮完,便又将茶杯放下,继续问,“雾岚可曾拿到七水剑了?” “……还不曾。但护法大人要的那具尸身,泠真已将之自炎寂之都郊外盗来了。并遵循大人的话,将之封印在停风池底。” “是吗。”柳影轩难得一笑,“等七水剑一到,麻烦你再将他从池底取出来。” 泠真一讶。 “护法大人,恕泠真冒昧一问。” “你说。”柳影轩望了望亭旁的池子,随口道。 “那具身体的主人,与大人是……” “我年轻时的故交罢了。”柳影轩边说边将茶壶推到她面前,“替我再沏一壶。记好须得用山腰的泉水、云苏林旁的新茶沏。” …… 幽静摸着怀中小小的青鸢,注视着那双紧闭的眼眸有些恍惚。 虽然这是她第一次看见苍寒虚弱地睡着了的样子,但这个样子的苍寒,真的好小好可爱。 苍寒匆匆交给她五片竹简,之后就径直躺倒在地上,硕大的身体也缩小到寻常鸟雀的大小。她见了实在忍俊不禁,蹲下身直接将他抱在怀里。 眼睁睁看着她一遍遍梳理着苍寒的羽毛,钟离飞实在看不下去了。他发出不快的吱吱声,前爪一松一溜烟滚进幽静怀里,抬起溜圆的小眼睛盯着幽静。 “噗!钟离哥哥你——”看着他眼巴巴的样子,幽静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她只好收起五片竹简,一手抱着苍寒,一手抚着火貂,顿觉自己这个样子简直快成宠物保姆了。 便是这宁静的晚上,幽静抱着两只萌物,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睡着。之前被七水剑刺中的伤口,还有与李未熙交手时的伤,在她在冥界走了一遭之后全好了,她也因此睡得很踏实。 迷蒙中,一声凄厉的剑鸣将她惊醒。她慌忙睁眼,房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人,手里正握着七水剑。 “泠绫!怎么会是你?!” 待她看清那人的面目,不觉失声。 声才出,焰莲剑便出现在手里。幽静这才发现焰莲剑不知是何时已与自己融为一体,但她没有时间去思考,直接一剑朝泠绫斩出。 赤色的剑气即将近身之时,泠绫一挥手,一轮黄色的屏障蓦然展开,轻松化解了剑气。 “你……?”幽静跃下床,用上全力连斩数剑,却是一一被泠绫挡下。 “不需要白费力气啦,你可破不了我的屏障。”泠绫咯咯笑起来,握着七水剑的手映出一串朱色符咒。这些符咒尽数印入七水剑,将整把剑封印起来。 “这是……封印?你怎么会变得这么厉害?!”幽静一眼便认出那不是普通的咒印,语气顿时变得冰冷,“还是说你之前一直都在欺骗我,目的只是想伺机抢走七水吗?” 苍寒已经这么虚弱,她不能再让他人动他丝毫!即使是……杀了泠绫! “我?我并没有骗你什么。”泠绫摇着头,脸上的笑容依然是那样天真而无辜,又是那样狰狞,“时雨山的魔族一直想要这把剑,我便把它带走,这样一来我就一定能加入时雨山了。” “你在说什么?!”幽静火了,焰莲剑顿时火光暴涨一圈,她怒喝着向泠绫劈出拦腰一剑。 泠绫微笑着躲过这一剑,“我在说什么,我自己当然清楚得很。” “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我第一回认识的泠绫,才不是你这样!”幽静咆哮着,“把七水还给我,不然,我杀了你!” “不过是一把剑……”泠绫不屑一笑。见幽静步步紧逼,每一剑都直冲着她的要害而来,泠绫便小心躲着,时不时展开屏障将她的剑气消去。 她瞧见幽静的剑势中出现了破绽,立即纵身一跃,跳出剑气的压制范围,几个起落到了窗旁,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混蛋!别想跑!”幽静一剑扑空,待转身时泠绫已翻身跃下窗棂。她恨恨地追了过去,运起御雾诀直接飞到窗外,极目搜寻。 长街清冷无人,哪里还有泠绫的影子。 ☆、070 巧合个鬼 左右不见泠绫的人影,幽静气得咬牙结起火咒。绯色的双翼御着气流,带着她乘风飞起,只飞了片刻就望见匆匆逃跑的泠绫。幽静当即俯冲下去,左手火光更甚,对准泠绫的后背一掌推出。 但泠绫却是不避不让,硬生生受了这一掌,惨哼一声扑倒在地。 幽静几步赶上,右手握着的焰莲剑一刺而下,丝毫没有怜悯之意,泠绫的后背顿时鲜血如注。 见她并没有拿着七水剑赶路,幽静面色沉了一沉。她粗暴地拖过泠绫,厉声:“七水呢?你把七水藏哪儿去了?!” 泠绫擦了擦口边的血,风轻云淡道:“呵呵,我好不容易拿走的东西,干嘛要告诉你放在哪儿了。” 胸口蓦地挨了一拳,泠绫轻哼一声,口中又溢出一口血。 “你说不说!”幽静从来没像现在这样失去理智。见泠绫一声不吭,她更加发狠地一拳拳捶打起来,转眼间手上、衣服上都被泠绫的鲜血染红。 “你说不说!”幽静又准备挥出一拳,胸中却是一阵气血翻腾。她顿觉喉咙泛起腥甜,张口喷出一口血,咳咳地咳着。 “元气反噬啊……”泠绫却在这时慢慢退开,站起身抹了抹嘴,仿佛没事人一般,“如果这几下能让你泄愤,送我送到这里就够了,你还是先回去调息为好。” “你……为什么一点事都没有?”幽静抬起头,目光中皆是惊愕。 “为什么?我干嘛要告诉你。”泠绫又笑起来。她蘸了自己的血,甚是熟练地画下一道符咒,身影再度自幽静眼前消失。 “休想走!”撕心裂肺般的怒吼声再度击破了夜的安谧,幽静趔趄地向泠绫消失之处奔去。许是元气反噬依旧未停止,她只跑了几步,周身元气忽然一滞。 双腿一软,她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咳咳……混蛋……”幽静咳着血,注视着地上的血迹,一拳砸在地上。 她方才不顾一切地用着元气,并没有理会自己的身体能否承受的住,如今的元气反噬令她难受不已。她忍住自身体各处传来的疼痛,站起身扶着墙慢慢往回走,边走边自嘲刚复生便又受了内伤。若要让苍寒知道,指不定又免不了要心疼她了。 本来她能够如追出来那样,运起御雾之咒,轻轻松松飞回去。思忖自己元气暂时还乱着,只怕飞到一半,雾散人坠,这样更不好,幽静便放弃这一念头,慢吞吞地走回去。 她 这会儿自然预备走回慕容酒楼,告诉陈雪嬿七水剑被夺一事,顺便问一问泠绫和泠玥究竟是不是姐妹。倘若是,那她大可去向泠玥询问泠绫的去向。 走入一个巷中,幽静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来华昭这般久,又在慕容酒楼居住了这般久,好像……她还从未自正门进过酒楼。虽然前些日子随小齐大公子自正门出过酒楼,却也不代表看门的两位忠心家仆还记得她。 幽静抬头看了看天,月黑风高,是个糟糕的夜晚。她不确定现在是个什么时辰,但夜黑得如此深邃,大约是深夜吧?这时候回去,大概连守门的家仆都睡了。 胡思乱想一阵,她便在巷中寻起投宿之处。走到一个拐角,望见有一处房舍内亮着微弱的烛光,幽静一喜,摸着墙走过去。 站到门前,她本想敲个门道声“借宿”,不想这门竟是虚掩着。她刚把手搁上去,“借宿”二字尚未出口,门兄先吱呀了一声,缓缓打开。 “不、不好意思,我想借……咦?!”见门被自己不小心推开,幽静先一讶,含着歉意的话尚未出口,两眼已看清屋内之人是谁,又一惊。 端坐烛火前的,不是旁人,正是泠玥。 见进屋的竟是幽静,泠玥眼中微微透出一丝讶然。她也只是微微一讶,随后如往常一般笑道:“借什么?” “……借宿。”幽静疑惑她为何会在巷中,这时她不是该待在慕容酒楼么? 泠玥笑得更甚:“嗯?借宿?奇怪,你死而复生之后,怎么不呆在酒楼里好好养着?” “七水剑被泠……”话已脱口一半,幽静忽然又改口,“七水剑被人夺走了,我追了那人出来,现在不清楚要怎么回去。” “你说的那人,是叶琳岚?”听她无意道出“泠”一字,泠玥便猜测道。 幽静摇头:“不是。”犹豫了一秒,“泠姐,泠绫是不是你妹妹?” 似乎早预料到她会这般询问自己,泠玥收起笑容,蹙眉道:“泠绫怎么了?便是她夺了七水剑吗?” 不等幽静作答,她继续问道:“她可是拿着七水剑,去了魔族的领地?” 幽静怔了怔:“是……是不是去了魔族的领地,我也不晓得。我听她说,要去加入时雨山,也不晓得她究竟是不是真的去了那里。” 说着话,嗓子不由得痒起来。幽静捂着口咳了两声,看着掌心的血皱了皱眉:“不知怎么的,她好像忽然变厉害了。 我本想拦住她,夺回七水剑,没想到反而伤了自己……” 泠玥摇了摇头,抬手运了元气,按在她后背,为她梳理起体内乱作一团的元气。 “她有没有告诉过你,她是谁?”幽静正配合着调息,冷不防听泠玥抛出这话,便摇头困惑道,“其实,其实在这事之前,我同泠绫只见过两回,一回是在残霞村,一回是在刚出辞仙岛的时候。她没有告诉过我她是谁,我一直当她是在残霞村里长大的,会一些简单法术的修炼者。”她顿了顿,“这回她跟着我们一起来华昭城,说是要来祭拜她的姐姐,那时候我才知道她还有个姐姐。呃……然后,我听雪嬿姐跟她说,她姐姐的墓在炎寂之都的什么,什么地儿,总之不在华昭城……” 泠玥好奇道:“这么说来,我与泠绫的关系,是阿雪无意中告诉你的?” 幽静嗯了一声。 泠玥也嗯了一声:“她的确是我妹妹。往日我还在炎寂之都时,与我相熟的大都知道我有个叫做泠绫的妹妹。”她声音悠悠,目光却慢慢冷冽起来,“可她毕竟不是我的亲妹妹,是令狐家被遗弃的孽种啊。” 幽静愣了。 令狐家?那是哪个世家?在炎寂之都吗?她从前认识令狐家的人吗? “你不必惊讶,我在被她弄昏过去之前,也不知道她竟是那个幻术世家的人。”泠玥不温不火道,“若她当真去了时雨山,我也是时候该从这个世上真正消失了。” 幽静惊愕了。 “消失?泠绫她……她、她要杀了你?”幽静感觉脑子有些乱。泠绫无端抢了七水剑,扬言要去时雨山,这已经够奇怪了。现在她的师父泠玥又跟她说“消失”二字,而且这两字又好巧不巧与泠绫有关,便又糊了一层奇怪。这样的奇怪总不可能只是巧合。 她顿时感觉后背汗涔涔的,再过个不久,是不是该轮到她消失了? ☆、071 灭生换躯 乌云翻滚于夜幕之中,不多时,屋外淅淅沥沥下起了雨。 躺在草席上,感受着泠玥沾血的手指在自己胸口画了些复杂的咒印,幽静不禁疑惑道:“那个,为什么要让我配合你用这个咒术?” “我的灵魂□□寄居在你体内,莫非你想让我把她活活抽出来,再觅个人施咒?”泠玥头也不抬地道,“那样一来,你便又要死一回。我担心你这一回死去,保不准能不能再复活一次。嗯……如果你真的想,要不我们试试看?” 幽静忙惊道:“啊啊啊,在我身上试试就好,不用再找其他人了!” 泠玥满意地点头,这时所有咒印描画完毕,她直起身在手中又结一印,捻了印与幽静胸口的血咒相合。霎时红芒大作,流光齐齐涌动。 起初,幽静还只是感到胸口血咒所在的地方没由得变得麻木,但仅是片刻,火辣辣的疼痛便蔓延至全身。不一会儿,如同被火灼烧的炽痛俨然成了一双无情的大手,恨不得直接将她的身体整个撕开。 这是什么咒术,为什么要对她施咒,泠玥方才根本不曾告诉过她。灵魂□□与这咒术,又有何关系?泠玥只说,她体内有她的灵魂□□,故要对她施咒。可是,为什么?她什么都不晓得。 如此强烈的疼痛,仿佛要死去一般……是了,死去! 泠姐,有没有可能会害死她? 幽静心中一凉,脑中刚蹦出这个念头,眼前陆续亮起的星星点点如潮涌般将她的意识淹没。 “本尊,你要杀了她?” “杀掉?连灭生换躯咒都不认得,你竟变得迟钝到这种地步?” “灭……本尊!你、你可是要动用那禁术?!” “我是无所谓了,反正三年前就已经被遗忘,即使因今夜而成了寻常人也没关系。令狐夜昕既然已动身,这事便不能继续等下去了。” “但是,这小小的躯体是承受不了你全部元气的。我在她的记忆中见到过一人,那人是羽族之躯,或许依着那人的样子做一个新容器……” “……” 耳旁隐隐传来泠玥的声音,似在自言自语。许是因为剧痛而沉沉睡去,只是须臾工夫,这声音在幽静脑中渐渐地模糊下去了。 …… 时雨山,忆箫亭。 柳影轩正埋头阅着曲谱,耳中却听泠真的声音遥遥传来,惊慌失措。 他于是放下手中竹简,不经意问:“怎了?我让你帮我沏一壶茶,你却为何惊惶成这样?”话语中隐隐含着不耐。 “您看阿霖的魂珠……”泠真搁下茶壶,翻出一枚玉珠,悲道。 散发着淡淡金芒的魂珠,晶莹剔透。但在它的内部,已经有了二十余道裂痕。 “……看来这回界之境开启之时,玥霖是无缘进入其中了。”然而柳影轩却只是瞥了一眼,话语中听不出悲喜。 “大人……” “我明白你想说什么,魂珠破碎,便是阳寿折损。玥霖的魂珠虽已破碎成这般,却尚不至于身死。”柳影轩平淡道,“若她能这么快身死,那可真对不住她那一身实力了。比起这个,你倒不如去山脚见见那位新来的小家伙。” 最后一句出了泠真的意料。 “大人?”她犹豫着是否该询问一下来的是何人。 “你且去了便知,顺便将七水剑也一并拿回吧。”不等她问,柳影轩便下了逐客令。 泠真有些诧异,面色却依旧从容地应着。她收了魂珠,再度拿起茶壶,“大人,可要泠真再去为您沏一壶茶?” …… 时雨山,千矶殿。 “怎么了?”余光瞥见少主微微蹙了眉,萧龙皊抚着她的青丝,问。 “我有一位朋友,似是将要殁了。”少主轻声,“不过,也许也未必。” 萧龙皊将她扶来靠着自己的肩:“恐怕只是错觉而已。整整一天都在重新布置时雨山的结界,你应该早就累了。” 少主呵呵笑道:“没想到你也会哄人……你还没有回答我刚才的问题呢,白天你在枯叶径待得可好?” 服了“纵心”,在被命令操纵之际,除了命令应是什么也记不得。只是不知在毒暂时隐去的夜中,□□纵之人的记忆又会如何。 “问这个有何用?我又记不起来。”萧龙皊几乎是毫无迟疑道。 “你连端木也不记得了吗?”少主露出惊讶的神色,“端木还去枯叶径找过你了呢,不过看你这个样子,她自然无功而返了。” “总之我完全不记得此事了。即使她真的来寻我又能怎样,没有左护法的命令,我如何都不能离开这里。” 端木紫云,他怎么可能会忘记她。纵使被毒控制,他也知道她来过了。 她每日都来枯叶径,为自己整理凌乱的衣衫 ,而他却因为毒的缘故,不得不举起凝霜剑相向。他又怎么会不记得。 少主俯在他肩头,柔声:“没有关系,再过十五日界之境便会开启,只要幽静来了,你就能回去。” 她忽甜甜一笑:“我听阿楠漏的口风,端木也要跟着静儿丫头一并来界之境。”她抬起手抚着萧龙皊的脸,见他脸色骤然一变,便笑嘻嘻道,“嗯?不想担心一下端木在我那重幻境的安危么?” 她手腕忽一疼,垂眼只见萧龙皊正紧握自己的手腕。他不知是何时站起的,如今正捉了她的手腕,将她死死按在软榻上。 见萧龙皊的态度迅速转寒,一股火气没由得自少主心头蹿起。她哼了一声,正欲说些什么,耳边忽传来萧龙皊的警告:“你不可为难她!” 闻言,少主呵呵笑着:“为难她?我知道她是你最喜爱的红颜,自然不会将她……” 不等她说完,手腕上的力道一松,萧龙皊退后数步,靠着墙死死压着胸口,神色痛苦。 少主心知,这是纵心之毒又到了发作的时辰。原本每回如此,她都会助萧龙皊缓缓化去一些痛楚。可这一回,看着他难受不已,除了倍感解气,她竟没有生出其他念头。 “萧龙皊,你莫要忘记我曾说过什么。”见他终于松开手,走到自己跟前,少主捧起他的脸,对着他木木的神情,抿唇轻笑。 “今生今世,你与你最重要的红颜,可是没有好结果的哟!” 五年长别,她所等到、所看到的,却依然是他对另一人的情意。嫉恨的苗子滋生,她命令萧龙皊躺在她的床榻上。见他听话地脱去外衣躺入被褥,少主却立在床旁,怔怔望着他那张没有表情的脸,一时竟不知要如何。 她忽抬手,熄了殿内全部的烛光。为萧龙皊掩好被褥,她熟练地绕开殿内的屏风,推开殿门,走下台阶。 见她夜半出来,正看守幻术的翼楠咦了一声。 “阿楠,陪我喝一杯酒可好?” 闻此言,翼楠不禁又“咦”了一声。这时少主已在她面前的石凳上落了座,径自唤出两只酒杯与一瓶陈酿,满满斟了两杯,捧着自己的那杯对着夜空饮起来。 翼楠愣了愣,见她饮了此杯,立即便又给自己斟了新的,如此这般五次并不言语,只独自喝着闷酒。翼楠瞥了瞥桌上属于自己的酒杯,寻思究竟是喝呢还是不喝,却见少主已将第七杯酒饮罢,手握空杯,脸上隐隐浮着一层红晕。 见少主伸手又去拿酒瓶,她正暗道少主好酒量,耳中便传来瓷器坠地之声,着实吓了她一大跳。 “少……少主大人?”翼楠慌忙起身,欲将险些与酒瓶一起坠地的少主扶起。一人的手却比她更快,还未等她反应过来,少主已斜躺在萧龙皊怀中。 少主见那双本该变成赤红色的眼眸,此时分明清明非常,犹带着一丝责备之意。萧龙皊沉着脸,扶着她缓缓朝千矶殿的方向走去。她便半眯着眼,不推不就,任他扶着。 “你醋了的时候,除了醉酒,还会如何?”萧龙皊冷不防问道。 少主定定地看着他,却答非所问:“清醒得这么快,莫不是你的毒已经解了?倘若解了,我再给你施一次,免得让左……让主君生疑。” 萧龙皊淡淡:“既然致毒的药与解药都在你手中,我身上的毒,解与不解又有什么碍事的?”说着话,推开殿门,绕过画屏,走入深处。少主在他怀中的姿势,不知不觉已从竖着变作横着。 “龙皊……”刚将少主放上床榻,盖上被褥,转身便听她唤着自己,萧龙皊干脆立在原地,等她说下去。 “倘若我与端木之间要死一人,你……会舍了谁呢?”少主声音甚低,似在自语。 “莫要多想,早些睡。”然而萧龙皊却并未回答她,搁下这句话后,离去的脚步声便响在少主耳中。 ☆、072 容器之术 幽静这一觉,非常长。 她不知不觉坠入了梦里。望着远处立在白云栏杆旁的白衣女子,她暗自一惊,恐是自己看错,又伸手揉了揉眼。 在她放下手的一刹,白衣女子忽然消失在栏杆旁,一瞬,如同鬼魅般出现在离她一丈远的地方,又一瞬,便站在了她面前。 “你是……容千泫?”看清女子容颜,幽静不由得问道。 千泫闻言,却只是笑而不语。她忽缓缓抬起右手,一道白光将她右手五指齐齐划破。刺目的艳红,自她指尖一滴滴坠落。 不等幽静问,千泫已将五指按在她心口。耀眼的白光自她与幽静接触的地方,一轮轮向外扩散。巨大的痛楚再度将幽静笼罩在其中,接近死亡的恐惧感随之升起。 “痛……好痛!啊啊啊啊!” 似有人用一把小刀,贴着她的皮肉,一刀一刀将它们割下来。又似有人将带有倒刺的银钩刺进她的身体,将她的内脏自上而下统统搅上一遍。痛得幽静发出如同野兽般的嘶吼声,她向前推了一把,试图推开令她陷入痛苦泥潭的千泫。然而手却只触到了一片空气。 她跌跌撞撞地在囚云长廊奔跑着,不知所在,不知所归。 身体忽撞上了什么,迫使她停住脚步,折身欲绕过此物。脸上一温,一只大手附上她的面颊,另一只手拉过她的胳膊,惊讶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泫?是……是何人将你伤成这样了?” 幽静却偏头咬了他的手一口,又想甩开他的胳膊。可手只是无力地挣了一下,便被剧痛包裹起来,疼得她几乎没了挣扎的力气。 她的反应让这位揩油的仁兄愣了一愣,听他颤了声音道:“你!难道你不是她,而是幽静?!” 幽静此刻已晕头转向,并未听清他到底说了些什么。迷蒙的视线中,她看见一只手正顿在自己胸口,离开时,掌心已红了一片。那大约,尽是她的鲜血。 …… “这是叶家禁术,容器之术……灭生换躯咒只不过是铺垫。便是不知,施咒者究竟为何人……” “即使知了施咒者也并无用处,那人恐怕施完容器之术便已死了……” “……三日内她尚不能说话,大概是灭生换躯咒的副作用罢?……这些时日需给她服用我开的药……” “他说,这是他的妻子,小幽静……此人虽与幽静的相貌相差甚多,但……” 好吵!究竟是谁在耳边说话? 意识逐渐清明,单单不愿睁眼,不知是为何。 一团毛绒绒的东西滚上她胸口,接着,肉肉的爪子便拍在她脸上。 “泫,我知道你醒着,别装睡了。” 她知道是钟离飞又滚到了她怀里,闻声并没有理会他。 “懒虫!别睡了!这绸布是那个谁……泠玥让我转交给你的。你倒是睁眼自己拿过去看看啊,蠢货!” 听到“泠玥”二字,幽静立即清醒了。刚睁眼便见钟离飞正衔了条绸布,眯着眼看她。 泠玥留下的绸布上只有四字:术成我亡。 幽静呆了许久,脱口想问什么,可嗓子却嘶哑着发不出一个音。 见她按着颈子,面露困惑之色,钟离飞便跃到床旁的焰莲剑上,“哦,姓上官的家伙说了,你三日内还说不了话。你想问我什么,握着焰莲剑在心中问便是了。” 幽静依他所言握住焰莲剑,问道:“泠姐给我留这四个字是什么意思?她是不是已经……” 钟离飞沉吟片刻,“已经如何了?死了?” 幽静慢慢点了下头。 他也慢慢地道:“哦,应当是死了吧。我看她将你带回来的时候,气息已十分微弱,大概半只脚都要踏进冥界了。”见幽静面露惊愕之色,他斟酌斟酌,续道,“她给你施下容器之术,将毕生修为尽纳入你的身体中,即使不死,也活不长了。只是……” 幽静听他话锋一转,“按理说,她应该仿着自己的模样为你重新造一个身躯。但这家伙……为什么会选容千泫的模样,做成你的新身体?” 幽静浑身一凉,手一颤,连焰莲剑都没能握住。 “喂喂喂!焰莲是本座最喜欢的佩剑,你倒是爱惜点啊!”听焰莲剑砰地磕在地上,钟离飞立即扑到剑上,痛心道。 幽静没理他,她低头盯着自己秀气而白皙的双手,想了想,弯腰拿起焰莲剑,一侧。剑身上映出的人,果然是容千泫,而并非幽静。 泠玥为什么要把她的容貌变成千泫的样子?那现在的她,可不就成了戴着千泫面具的幽静了吗? 陈雪嬿等人倒是没有关系,可是苍寒会怎么看待她?从前他只当她是小幽静,现在呢,会把她当做千泫的替代品吗?而有着钟离飞大部分灵魂的萧龙皊,会把她错当成千泫吗? 她是不是该抛开这些 奇怪的念头? 待幽静的身体完全恢复过来,已是五日后。 她决定暂时不管苍寒的去向,还是依钟离飞所言,先去界之境将萧龙皊救回来。因为钟离飞答应她,只要让他借助萧龙皊体内来自他的那部分元气,便可让幽静变回原来的模样。 想是知道她喜欢红色,陈雪嬿特意挑了一件红衣送过来。待她穿戴完整,又负了焰莲剑,陈雪嬿不由得将目光在她身上多放了放,呵呵笑道:“我看你这长大了的模样,倒真像是个久经江湖的侠女。” 幽静摸了摸头发,跟着笑起来,笑得甚是勉强。 同去的是紫云、陈雪嬿、欧阳雪丹与赵承渊,紫云自然是放心不下萧龙皊,而陈雪嬿却是去寻找一段似是被隐去的记忆。至于赵承渊二位则表示只是去凑个热闹,毕竟昨日二人已联手试过幽静如今的实力,结果却是被轻易打败。 这样一来,幽静反而就不需要任何保镖了。 慕容齐本也想跟去,奈何被陈雪嬿一句“男人看家”噎得哑口无言,内心挣扎了一番、好生斟酌了一下利弊,还是决定留下看家。同样看家的还有李未央,自打那日他拎着李未熙回到李家,又堂堂正正坐上了李家新任家主之位,每日却是要处理不少琐事,自然抽不开身再管幽静的事。五人临走的早上,二位少爷方在寒暄家事,商议何时为吉时,何时慕容家六小姐能够嫁给李未央云云。 十二月华昭,城中依然飞花几许。五人穿过四条纵街,直奔皇都。 钟离飞慵懒地趴在幽静肩上,差不多占据火貂意识的他才不愿窝在幻兽灵符中,而且众人也只道是火貂赖上了幽静而已。 皇都相府,身为相辅的上官正还未出门,见五人来访,他直接唤了孟迟烟与五人同行。或许是被幽静上回“大叔”的称呼弄得有些不爽快,这一回孟迟烟倒是没有再蒙面。 “你们来的倒是真早。”上官正显然是慕容世家的常客,随意扫了四人一眼便点了下头,唯独看见幽静时,目光顿了一顿。 “相辅大人,那在下便随她们先行一步了。”孟迟烟唤出一盏暗金色的宫灯,念了些咒,同为暗金色的法阵自六人脚下显现。他对上官正微微颔首,催动了法阵。 ☆、073 一切就绪 “这就是界之境的入口吗?”在枯叶径深处见到了一个光芒暗淡的传送法阵,幽静不禁道,“我听说界之境的入口在关闭时被封印封着,不知如今开启了没有?” “啊,自然开了,我前两日还见有魔族进去过。”孟迟烟收起宫灯,转头却是对赵承渊道,“赵兄,不如我二人先进去探路?” 赵承渊颔首,同他先一步进了入口。然而界之境的入口并无玄机,亦不存在探路云云,幽静等人也跟着走了进去。 秋叶飒,南风潇。枯叶径秋色更平添。 “没想到他们竟比我等来的还要早些。”树丛后,一男子摇着手中五色骨扇道,“漂亮的姑娘有四位,不知君少主中意了哪一位?” “管这么多作甚,大爷是来捉那女孩回去的。妞儿再漂亮,还比得上梦萦谷的狐妖漂亮?”站在他身旁的少年不屑一哼。 少年自树丛的阴影里走出,手一扬,五名身着黑紫色妖袍的手下立即出现在身后,半跪着听命。 “走,大爷们也去界之境,会会那时雨山左护法。” …… 虽听说界之境乃是建在山岭当中,不见天日,但真正见到界之境时,幽静依然吃了一惊。她不曾想过,九重界之境居然是一座巨大的宫殿,整个镶嵌在华颜岭的群山之中,背面则依了一处万丈断崖。 她在心中暗叹这宫宇的雄伟,也不知是经几代人之手方成如此。 登上面前的九十五青玉阶,就能到达界之境的入口。幽静跟着孟迟烟走上台阶,不想刚抬出脚,耳旁便传来钟离飞的提醒:“有实力不明的七人尾随,多加小心。” 幽静不由得咦了一声,却又听他改口道:“不,应该是八人,跟在最后面的人似乎是萧龙皊派到你们身边的影卫……” “封幻也来了?”幽静不由得脱口道,引得走在前面的孟迟烟诧异地回首看了她一眼,因为钟离飞用的是密语传音,只有幽静能听到他说了什么。 “封幻?看来你认得此人,那就不用担心了。”钟离飞的语气像是知道了什么底细般。 幽静感觉他在自己肩上换了个更舒服的方式趴着,之后继续半睁着睡眼打盹。 走着走着,脚下平滑的青玉阶忽然踏空,幽静啊地惊叫一声向前栽去,好在陈雪嬿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她的衣服,她这才没落得一头磕上台阶的下场。 “青玉阶倒数的四阶都被设了暗 机关,若是中招就倒霉了。听说,好些魔族就是惨死在这里。”孟迟烟这才转过身来解释。 “喂,小哥你也太不负责任了吧!”欧阳雪丹闻言不禁恼道,“这种话,好歹在刚才就得告诉我们吧?马后炮算个啥!” 孟迟烟哦了一声:“在下以为幽静姑娘早就发现了呢,看来是在下疏忽了。”分明是报复幽静先前喊他“大叔”的梗。 钟离飞一度抓着幽静的衣服,即使幽静险些跌了一跤,他也只是眯着眼瞥了眼孟迟烟,不为所动。反正跌不死,若是这么个小机关都能跌死幽静,那一众所谓的保镖还是趁早打道回府为好。 “在下曾来过界之境前沿,对部分暗藏的机关略知一二。”孟迟烟径直无视了身旁一众人杀人般的目光,若无其事地唤出一张图纸,指着一处道,“各位观察一下地面的花纹,再注意一下图纸线路所要通过的地方,沿着有特殊花纹的地方走即能到界之境的入口。” 陈雪嬿几人很快便看罢图纸,也记下了该走的路线,随即自行寻起路来。唯独幽静什么都没有看,只盯着孟迟烟的举动,见他收了图纸踏上眼前的一个图案,她也跟了过去。 “你跟我有何贵干?”幽静如是跟了几步后,背对着她的孟迟烟突然问道。 “你说你来过界之境前沿,那跟着你走就没错了,也不会碰上机关。”幽静又往前走了一步,闻言笑着解释道。 “……那就请便。”孟迟烟无所谓地应着。 此刻的界之境第三重,怜水之境内。 “如何?来的人中,应有你非常在意的人吧?”瞥见身旁萧龙皊脸上的忧虑,柳影轩忽然道。 二人正通过怜水之境的屏障,观察着下方众人的一举一动。萧龙皊一眼就看到了紫云,依旧身着了素衣,腰间悬着一支竹笛。 听闻柳影轩的问话,他并没有回答,只是默然点头,望着紫云的身影怅怅。 她真的来了?她不知界之境这番设下的机关有多凶险,若是一个不当心,受了重伤该怎么办? 况且少主那夜告诉过他,她会前来看守位于第二重的纵木之境。若是让她遇上了紫云,结果该如何?萧龙皊不能肯定少主是否已淡去对紫云的怨恨,若那怨恨早已淡去,便无事了。若是没有……少主会利用这一次机会,将紫云毙命剑下吗? 柳影轩见他不愿多言,便自顾自往下扫了一眼,轻咦一声:“竟连皇族都派人来了么… …如此一来,倒要叫人好生费一番功夫苦战了。” “难道主君大人还畏惧苦战吗?”萧龙皊不温不火反问。自柳影轩成了时雨山新任主君,他便也随着他几乎所有的手下,改称柳影轩为“主君大人”。 柳影轩一笑:“自然是不畏惧。”他饶有兴致地望着幽静跟着孟迟烟,一步步毫无顾虑地走着地上的图案,“你不来看看你的义妹?” 看过紫云后,萧龙皊倒是一直在搜寻幽静,只是左右不见小丫头的身影,他不禁诧异道:“幽静难道……没有来吗?” “她若没有来,我也不会允许你来这一重幻境窥探了。”柳影轩呵呵笑着,望向幽静的目光中映出一片温柔,“跟在那位身着皇室侍卫服男子之后、肩上睡着一只小貂的少女,便是她。” 幽静易了容貌,又是怎样易了容貌,柳影轩自然不会管这些。或许前些日子泠玥的魂珠破碎一半之时,他就已经有所猜测。 萧龙皊大惊,再看看,再疑惑道:“她?!她如何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重新注意起正跟随孟迟烟的幽静,尤其是通过屏障的咒术,看清她新面孔的一刹,“千泫”二字蓦地自他口中道出。 此言一出,萧龙皊被自己吓了一跳。他根本不知道千泫是谁,也根本不认得什么千泫。他忽然感觉胸中似有某种力量骤然涌起,一个声音在他脑中不断地喊着“千泫”,歇斯底里。 一时半会儿,萧龙皊竟无法压住这股力量,反遭其噬。只撑了片刻,他当即难受地按着胸口,吐出一口血。 “你怎了?”柳影轩转头便看见地上多出来的一片鲜红,忍不住皱眉道。 “我没……”萧龙皊摇了摇头,正道着话,却是又吐了一口血。艳色的血在地上溅起,甚是刺目。 柳影轩看了看地上的血,又看了看正拭着嘴角血液的萧龙皊,调侃道:“你现在如此,弄污了怜水之境的地面倒是无妨。可是若要让她们见到你如此,岂不是又要替你担心?” “劳烦主君大人忧虑,我无妨,稍作调息即可。”萧龙皊说罢便沉心运起元气,瞑目调息。方才在他脑中不断呼喊的那个声音,随着他元气的运转亦回归了沉寂。 “待你调息完毕,本座也该送你去溯忆之境了。”柳影轩边说边踱至怜水之境中央的水池旁,施秘法运在指尖,缓缓划过水面,同时问道:“泠真,七水剑和停风池底的那具身体,可都准备好了?” “回大人,泠真已同雾岚准备完毕了。”水面上映出泠真的倒影,身旁站着的则是叶琳岚。七水剑放在二人身后的一副冰棺上,而在冰棺中沉眠的那位一身月白色祭司袍的青年,正是苍寒。 柳影轩默默点头:“办的甚好,接下来让雾岚去做复活一事即可。” “是。”泠真行过一礼,二人的身影随即消失在水面。 柳影轩却没有收回手,而是再度划开水面。 “哟,舅舅今时怎么有空呼唤我啦?”人尚未出现,笑嘻嘻的女声先传入耳际。 “小然,融金之境布置得如何?”闻声,柳影轩微微一笑。 “舅舅请放心,我派了阿晋过去,保管万无一失!”水面上这才映出一名女子的笑颜,正是柳小然。 ☆、074 暗器之境 “无处躲,便焚融。” 一入第一重幻境,入目的便是一块石碑,而石碑上则烙着这六个大字。 “无处躲?躲什么?”幽静一眼就看见前三个字,下意识地脱口道。 忽然间周身呼啸声大作,站在幽静身后的紫云最先察觉。待她惊呼出声之时,孟迟烟已唤出宫灯,捻起咒印,一道光屏自灯中闪出,护在众人面前。 一时间叮当之声不绝于耳,宫灯屏障将方才突然射来的十余把暗器尽数挡在外边。 “你问躲什么,自然是躲暗器。”一个沉郁的声音自众人身后响起,幽静转身抬头,只见离地面两三米的窗棂之上正立着一人,话语中含着困惑,“真是奇了,柳大人分明说只有一人进入融金之境,难道是我听差了?” 话毕,他的身影突然消失,下一刻却是出现在众人面前。幽静注意到他身着的是一件做工极其简单的黑色短衫,束着及肩的马尾,略有些尖的脸被披散下来的头发遮住一半,活脱脱一副刺客打扮的青年,手中却握着一把青缨长.枪。 “在下花晋,奉柳大人之命恭候多时。”花晋将长.枪竖在地上,随意地倚靠上去,“不好意思,这一回的融金之境只能让一个人进行试炼。我也不想多浪费时间,坦白了问,你们之中哪一个是幽静?” 幽静一愣,她没想到会被点到。她刚走出一步,准备说她就是,哪知陈雪嬿先她一步走到花晋跟前,抱拳道:“我便是。” “雪……”幽静又是一愣,“雪嬿姐”三字已到了嘴旁,肩上的钟离飞却突然咬了她一口,示意她先不要说话。 花晋双眼一眯:“是吗?我可是说了我最讨厌浪费时间。还请阁下好好思量思量。” “不必了,直接开始你的试炼。”陈雪嬿抹下腰间软鞭,将一段放在手中缠了几圈,蓄势待发。 “是吗?我看你身后那位小妹妹似乎更厉害些,你没必要代替她逞能。”花晋显然已经看出些许端倪。 陈雪嬿不为所动,她将手里软鞭一扯,猛然向花晋抽去。然而花晋却是再度失去了踪影,陈雪嬿微微一怔,手上软鞭似是被人夺去。下一秒她立即感觉到,她的软鞭已死死勒在了她的脖子上。 “呃……!”陈雪嬿无法发出声音,徒有挣扎,但越挣扎软鞭收得越紧。一丛素蝶蓦然向她扑来,目标却是她身后的花晋。 花晋见了紫云放出的素蝶只是不屑地笑了笑,又见 宫灯的光芒闪烁而来,而欧阳雪丹与赵承渊亦取出了武器,他忽一松手,消失的身形躲过了所有袭来的攻击。勒着陈雪嬿的软鞭登时松开,只是片刻后再度收紧。 “四五个人挑一个人,根本不公平啊。”花晋自顾自啧啧摇头,却是悠然道,“不过凭你们几位的速度,恐怕连碰也碰不到我。所以方才那位小姑娘,你便只管大胆站出来得了。至于这位无比称职的保镖……” 他蓦地松了手退开去,陈雪嬿也随之在原地晃了两晃,还没等她将软鞭取下,脚底忽一热,再是双腿、两肩,乃至整个身体都坠入了一个湿润而腥臭的空间。 地面上竟冒出一条硕大的白蟒! “雪嬿姐!”目睹陈雪嬿被白蟒活活吞吃,幽静怒喊着奔过去,手一握一斩,只听耳旁传来“铮”的一声,焰莲剑结结实实被花晋手中的长枪架住。 “这才像话啊。”花晋又眯眼一笑,似是非常喜欢这个动作。他身旁的白蟒则好奇地吐着信子,一双蛇眸直勾勾地盯着幽静肩上的“火貂飞”,盯得钟离飞一阵头皮发麻。 “我依你还不成吗?让你的蛇把雪嬿姐吐出来!”见白蟒的腹部凸起一团正在不断扭动的肉块,幽静强行压下火气道。 “小术不会放弃已经入了腹中的猎物。”抚着白蟒的头,花晋神秘一笑,“走吧小术,带她去溯忆之境。这儿让我来解决就够了。喂,那边的保镖们,若再敢过来干预,小术今天的点心也便是你们了!” 幽静不甘地眼睁睁看着白蟒消失在面前,胸口忽被花晋的长.枪轻轻一戳:“融金之境到处都是暗器,你这里可承受得住?又想怎么躲呢?” 说这话时,幽静身后的四人并没有任何反应,只是默然注意着幽静的举动。毕竟已有了前车之鉴,既然花晋不让他们干涉幽静的试炼,想必总有他的道理。 幽静伸手握住枪尖,使之离开自己心口,肃容道:“不躲躲试试,怎么知道能不能承受?” 花晋哈哈大笑:“有胆量,那你便试着躲闪吧!”他的手指凌空不知勾了什么,整个融金之境蓦地震动起来。幽静用焰莲剑稳住身体,凝眸看着他以一种古怪的身法跃至那块升起十余尺高的石碑上。花晋手指连续勾动,也不知触发了什么机关,幽静的脚下竟出现了一方转盘,将她直接转到石碑的背面,与孟迟烟四人隔开。 “小心一点躲闪,免得你肩上那只小貂活生生被柳大人设下的暗器扎成刺猬。”花晋端坐在石 碑顶部,见幽静并没有将火貂交给那四人,不由得出言道。 他倒是挺想见识一下,这位被柳小然特别关注的少女。虽然柳小然半个多月前告诉自己,此女只是个小丫头,不过现在看起来,这小丫头跟少女有区别吗? “外貌上只有那双眼睛还是一如小孩子般的清明,话语中倒是有些久经世事的沉稳。或许是久经世事的小丫头?”花晋默默点头,在心中对幽静已有了这样的评价。 幽静伸手摸了摸火貂的背部,“没关系,我会小心点。” “如此,你也准备好了吗?”花晋扯过来一根极细的线,不用等到幽静的回答,他已将线拉动。 石碑上顿时射出五把飞刀,幽静执剑一斩,飞刀便尽数落地。正当她以为第一波暗器结束,肩上却传来一声轻响。钟离飞伸出爪子,似随意一扫,又张口咬住了什么东西。他这些动作结束之时,地上又平添几枚银镖,而他口中衔着的赫然是一片锋利的刀刃! “机关中设了障眼的幻术,你得用青鸢交给你的幻术躲开它们。否则像这样再来几回,我还真得变成刺猬。”吐掉刀刃,钟离飞传音道。 石碑的前端,欧阳雪丹正扯着赵承渊的衣服,担心道:“承渊啊,放着静妹子不管真的没事吗?” 赵承渊摇头:“你别忘了她现在已经不再是小丫头,她如今的实力,你我不是联手试过了吗?”想着陈雪嬿尚且生死未卜,他小声道,“只是堂主……” 肩头被欧阳雪丹重重一拍,赵承渊只听她嘿嘿笑着:“承渊兄台莫慌,我已想好了法子,你就等着我将堂主带回来吧!” 作者有话要说:改河蟹。。。 ☆、075 烧个干净 此刻的停风湖上,苍寒的身体正与七水剑一并悬在半空。浓郁的水元气自他脚下升起,将他笼罩在一团雾气当中。 叶琳岚早已把双手十指划破,按着琴弦。她突然抬头深深地望了苍寒一眼,复又低头,捻弦弹奏起来。 此番她所弹奏的,是叶家独有的召魂曲,也唯有此曲可以将离肉身不远的魂魄召回来,使之与肉身再度融合。她弹得十分小心,倘若不慎弹错一个音,不但无法完成“复活”,连召来的魂魄也会消散,也便是魂飞魄散,永远消失在天地间,连轮回也不得入。 七日未至,苍寒的灵魂仍在七水剑内沉眠。沉眠中的他,这时只是模模糊糊感觉眼前慢慢亮起来。 …… 幻术与呼啸而来的暗器并存,随着花晋手指的一次次勾动,机关摩擦声咔咔作响,各异的暗器,甚至是石块、兵器,自每一个角落相继袭来。 时间不知不觉已过去一刻,幽静先前敏捷的动作,随着体力的消耗而减缓。加之还要分神感应藏在幻术之下的机关,纵使新获得的这具身体非同往日,她此时也已经十分疲惫了,而暗器的数目却并不曾减少。 关注幽静躲闪暗器的赵承渊等人亦是捏了一把汗,虽恨不得上前助她一臂之力,然而只是往前稍微跨出一步,地面上便立即钻出一条白蟒,嘶嘶吐信,俨然以示威胁。 正当她侧身躲过一支利箭,以剑支地准备稍作歇息,钟离飞突然自她肩头跃起,张口喷出一团火焰。六枚细小的银针在火中现形,隐隐可见深紫色的液体自针上淌落,转眼被火焰吞噬个干净。 “傻站着干什么?当靶子啊?”待六枚银针全部坠地,钟离飞又跳回幽静肩上,见她正瞪着地上的针,便没好气道,“这银针上淬了毒,你可得当心点躲。” “我……我体力有点跟不上……”幽静正委屈地想要解释,耳中捕捉到一丝异样的声响,慌得她当即抬剑击向暗器袭来之处。只听“叮”的一声,两把飞刀被她点中,与此同时利器划破皮肉之声自她肩头响起。 “呵!什么体力跟不上,你连对幻术的反应都迟钝了!”嗅到自己身上传来的血腥气味,钟离飞讽刺地道,既讽刺了幽静也讽刺了自己,方才他竟也没觉察到这把成功袭击了自己的银镖。 “你这样不行,这暗器越来越难躲,你迟早会被打中……”话至一半,钟离飞突然自幽静肩头翻下去。 吓得幽静急忙将他接住,同时挥出 一片剑气,将射来的三支箭斩断。她抱着钟离飞,急急对石碑上准备勾手指的花晋喊道:“停一下!” 本该被扯动的细线真的被花晋捏在两指当中,四下也陷入了短暂的沉寂。 “你慌什么,我又没身殒。”感觉幽静正将自己这副“小身板”摇来晃去,钟离飞将双眼睁开一条细缝,呼呼喘着气,“这毒倒是棘手,被擦中这么一丁点,竟然就不能够控制元气了。” 幽静一惊,见他周身腾起些许乱糟糟的火元气,知是他体内的元气已经紊乱。 “我的情况我自有办法解决,无需你操心。”钟离飞缓过气,继续传音道,“你最好跟碑上那位麻烦户商量商量,最好能让他一次多触发些机关……” “啊?一次触发一个已经很难躲避了,如果触发多个……” “你还有多少体力和精力一次一次躲?”钟离飞闻言毫不迟疑地反驳,“被刚才那种暗器扎中一点点,你便必输无疑。眼下唯一的法子,大概只有速战速决了。” 他顿了顿,“除了用剑劈刺斩点,你还会什么剑招吗?” “还会苍冰剑法……” “……去你的苍冰剑法,把沈苍寒拖来当剑法也不抵用。” “那就紫霜剑……” “这也不行,眼下并没有如此长的时间给你凝聚元气。”钟离飞又打断她的话,“你是修习火元气的,凝火总会吧?” “苍寒教过我一些……” “很好,待会儿开始躲暗器的时候记得多凝一些,越多越好。”钟离飞说罢便再度软绵绵地躺在她手中。 幽静如今的身躯,乃是泠玥仿着纳容千泫的身体重塑的,若是以原先小丫头的身体前来躲这些暗器,这会儿估计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但不管是按魔族左护法所言,还是花晋口中的“柳大人”所言,不管是何种状态下的幽静,都绝不会死在此地。如此一来的暗示,恐怕是出在布置这重幻境的用意上。 从方才将银针烧得几欲熔化之时,钟离飞便开始思索起这一层幻境入口处的六字,“无处躲,便焚融”。字面意思就是,如果躲不开暗器,你就放把火把它们烧了咯。 “哎?钟离哥哥你别晕啊!我要让他一次放几个机关啊?”见钟离飞双眼一闭开始“躺尸”,幽静忙不迭地又去摇他。 “你自个儿掂量,别让我被暗器射成钟离刺猬就是。”钟离飞这回连眼都没睁,趴在她手 上安静地梳理起元气。 幽静没辙,她掂量了下自己所剩的元气,抬头喊道:“我还需要躲避多少次暗器啊?” 花晋轻咦一声,因钟离飞同幽静的交流皆是通过传音,他此时自然是惊讶幽静何出此言,嘴上却如实应道:“不多不少,恰好是一百次。” 他所言的躲避一百次,即是再拉动一百根细线。幽静听罢微微颔首,她抱着小小的“火貂飞”起身,冲花晋灿烂一笑。 “那么,我可以要求一次躲一百个机关吗?” 花晋被她这跟回光返照没啥区别的笑弄得有些发懵,但他的失态只维持了短短几秒。回过神来后他便正色道:“暗器无眼,若我一次性触发余下的所有机关,若你无法躲过其中一个机关,便有被数十甚至数百把暗器同时刺中而身亡的危险。小姑娘,你可想好了?” “我想好了。”幽静毫不迟疑地应道。 这究竟是不怕死呢,还是当真胸有成竹?花晋暗暗一笑,松开手中握着的细线,伸手在空气中抓到了另一根细线,却不见他又做了些什么,手中的细线之上蓦地映出九十九缕白光,只是一瞬间,他便将位于各处的一百根细线通通握在手里。 他右手的长.枪向着百根细线猛然挥落,霎时全部机关被触发,一时间暗器呼啸声不绝于耳,唯一的目标却只是幽静。 而幽静在这危急当头却是闭上了眼,这一举动着实吓了花晋一大跳。若是幽静在融金之境身殒,只怕他回去便要被柳小然挫骨扬灰。眼见着暗器将至,慌得他立即跃下石碑,手中白芒一闪,一块巴掌大的白玉被他握在手中。 花晋正欲催动白玉拦下全部的暗器,面前忽然扑来一股热浪,硬生生将他的身体向后推了十余步。 作者有话要说:改河蟹…… ☆、076 通融不得 纵火将百器尽焚,凝冰把一惧震碎。 幽静在暗器近身之时,手中火咒已结成。她将手里火咒向地面只一照,顿时周遭火光冲天。触及火光的飞针与银镖尽皆开始焚融,铁水很快在地面上积了一小滩。 即使不看,钟离飞也能感受出这火与寻常之火的不同。此火乃是来自羽族的莲火,不论是气势还是威力上,皆比凡火要高上数倍。幽静当然不会莲火,想必这凝出莲火的咒术是苍寒教授的。 他正随意想着,一阵寒意自周身传来。钟离飞惊了一惊,还未睁眼,颈上毛皮便被幽静拎起,眼前红光一闪,下一刻他已被收入幻兽灵符内。 将幻兽灵符挂在腰间,幽静横起焰莲剑,浑身上下散发着浓郁的冰寒之气,站立于莲火中央,再度瞑目,舞起剑。 一式青雨潇潇,冰冷无情的雨丝,犹带一缕苍穹的鸣泣之音;二式静心凝水,点晃的剑仿佛掠过沉寂的水面,划出涟漪道道;三式罗天散尘,冰气袅袅,剑花满天,无声中剑已一落到地,宛若被震碎的冰珠坠入玉盘。 此三式剑招一出,赵承渊、欧阳雪丹皆惊叹出声,而孟迟烟的神色已一改一贯的平淡,“苍冰剑法”四字脱口而出,含着无法压抑的惊异。 唯独紫云只是稍稍惊讶了几秒,之后便恢复了平静。令她稍作惊讶之事,并非是幽静会苍冰剑法。萧龙皊教过幽静苍冰剑法,这番幽静能够将之使出来亦不奇怪。她只是惊讶幽静竟能将苍冰剑法的前三式舞得行云流水,若是这一幕叫萧龙皊亲眼目睹,只怕连他也要惊愕一番。 花晋恰好面对了剑气的锋芒,一时竟被其逼得不住退却。好在他身法非同常人,几个起落,又动用手中长.枪,这才将逼来的剑气堪堪避过。 刚饱受火灼的暗器,又经历冰冻,只一瞬便砰然迸裂。飞射的暗器碎片,不住击打着幽静先前布下的莲火,有一些甚至已经穿破莲火的束缚,扎进幽静脚旁的地中。而幽静这时却就地跪下,焰莲剑掉在手旁,隐隐腾起冰气。 “静妹子!”遥见幽静双手撑地,吐出一大口血,接着便一头栽倒在地,欧阳雪丹大叫着冲将过去。见白蟒阻路,她双手一展,双剑出现在手中,一剑划过白蟒的腹部。 白蟒吃痛地扭动起来,硕大的蛇尾啪啪抽在地上。欧阳雪丹趁此绕过白蟒,奔了数步,身未至莲火,双剑已连着挥出百余朵剑花,将射来的暗器碎片通通斩落。 “静妹子!你快快起来!”又 是一剑劈散莲火,欧阳雪丹一头扎进火中,摇晃着幽静的身体,“小懒虫,你先别睡!先随姐姐出去!听见没?” 见幽静手捂着胸口,面露难受之色,欧阳雪丹收起一把剑,又将焰莲剑塞给幽静,俯身将她架起,挡开飞来的铁片,一路向外奔去。 “八荒浩气,听吾号令!”两女冲出莲火之时,只听重新跃回石碑上的花晋断喝一声,抛出的白玉骤然变为一块白色巨石,悬在莲火、冰气与暗器之上。 “五行归元,万物归一!” 随着八字真言的落下,一道水桶粗的光芒自白玉内投出,击打在那一片冰火交织的区域。待光芒散尽,那一片地面上除了被火灼烧过的痕迹,什么也没有留下。 自刚才第一次见到白玉之时,孟迟烟便隐隐感觉心头有什么东西触动了一下。望着石碑之上的花晋,他的眼前无端恍惚了一瞬。 “好个胆大的小姑娘,先是火烧,再是冰封,真是令人挑不出毛病的对策。”收了白玉,花晋跳下石碑,依旧执着长.枪,对着幽静啧啧赞道,“只是在短时间内连着动用两种极端元气,这种损伤自身的战术,还是慎用为妙。” 幽静正在紫云的帮助下梳理着元气,听见花晋的声音,她喘了口气,问道:“这一层的历练……我是不是……呼……已经过了?” 花晋略略一沉吟,随后点头:“嗯,算是过了吧。” “那……雪嬿姐呢……”幽静忙接着道,“你是不是可以把雪嬿姐……” “很抱歉,这件事恕我无能为力。”花晋却摇了摇头,“‘只给幽静一人安排历练’,这是柳大人的吩咐,花晋作为柳大人的部下,不能根据私心而擅自违背命令。” “我说花晋小哥啊,命令是死的,人是活的。你就不能稍微通融……哇啊!!”欧阳雪丹话音未落,腰上便是一凉,她低头看去,缠在她腰部的东西,赫然是先前的白蟒小术。 “你说得不错,命令的确是死的。但即使是死命令,也总得让活人去遵循。”花晋淡淡地瞥了正在被白蟒吞吃的欧阳雪丹一眼,“你方才已经违背了柳大人的规定,插手了幽静的历练,我便让小术送你去溯忆之境,寻找方才先你一步过去的那位保镖。论通融,我的通融程度只能到这里了。” “雪丹姐姐!”又一次眼睁睁看着白蟒消失在面前,幽静挣扎着自地上站起,想要追过去,身体却被赵承渊牢牢拦住。 “你就不必 去了,等你见过柳大人,她自然会带你们一起去溯忆之境。”花晋无奈地解释一句,腾出左手结起传送之印,“进入下一层幻境的法阵,便在石碑之上。你等自行前去将它开启吧,花晋就暂且告退回去复命……” “且慢!你可知道孟晋的下落?”孟迟烟却突然发问。 花晋边在面前画着咒印,边慢慢道:“孟晋是何人,在何处,与我又有何关系?兄台莫不成认为我方才动用了孟晋的八荒返元玉,便以为我即是孟晋了吧?” “你……为何会为魔族做事?!”他的话明摆着已经拒绝回答,孟迟烟却不依不饶地问着。 “阁下真是烦人,若是阁下在红衣少主面前这般唧唧歪歪,恐怕这会儿早已被藤蔓穿心了吧?”花晋的语气蓦地转冷,正巧手中咒印已画完,黑紫色传送阵在他脚底亮起,下一刻便带着他消失在融金之境。 孟迟烟死死盯着他消失的地方,神色一黯。 “孟公子,请问你与朝雾城的战将孟晋……”紫云忽然想起了什么,转身向着孟迟烟,试探着问道。 “……他是在下的亲弟弟。”孟迟烟无端叹了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改河蟹…… ☆、077 旧时相识 “静妹子,好些了吗?”收回双手,紫云柔声问道。 “嗯!可以了。”幽静吐出一口浊气,转头对她笑道。 由于幽静还需要调息,破去融金之境后,众人并未立即动身。若如花晋所言,这一重幻境既然是供幽静历练用,那么想来之后的几重幻境应也需要幽静独自破去。因而幽静的状态必须调到最佳,方才能够顺利通过历练。 “这禁制的布置手法有些古怪,在下从未在华昭城的典籍中见过。”与赵承渊一同解了封印传送法阵的禁制,孟迟烟收回宫灯,看着法阵忍不住道,“幸好赵兄懂得破去之法。” “你未曾见过倒也情有可原,因为这禁制乃是来自朝雾城,自然与华昭的禁制有所不同。”赵承渊摇了摇头,将手里捏着的朱笔放回储物灵符中。 “朝雾城啊……”孟迟烟却无端将这三字喃喃重复了一遍。 “迟烟,相辅大人说你随我们来也是为了一事,恕我冒昧一问,此事是何事,承渊可否能帮上你?”见他如此,赵承渊便将心中的疑问道出。 “五年前,是朝雾城与天泣妖谷的一次大战。”孟迟烟并没有直接回答他,“天泣妖谷二十一年前曾妄图入侵朝雾城,最终被当时萧家的长子击了个溃散。此后天泣妖谷便同朝雾城的帝君许下承诺,五十年内必将与朝雾城和睦相处。不过人类与妖族所谓的‘和睦相处’,便是老死不相往来。” “但五年前天泣妖谷却背约而来,那一战中朝雾城猝不及防,因而……死伤惨重……”目光瞥见幽静和紫云向这边走来,孟迟烟却依然毫无忌惮地继续道,“在下的弟弟孟晋,在那一役中用的便是方才那位看守之人所执的八荒返元玉……” “吃盐哥哥,你在与承渊哥哥讲什么啊?”他正要继续往下讲,幽静的声音便在耳旁响起。 “吃……吃你个头啊!”一听见“吃盐哥哥”这个新称呼,孟迟烟一改方才的平静,伸手就是一掌按在幽静头上,怒道,“你才叫吃盐!” 赵承渊一愣:“迟烟……” 幽静哭丧着脸挪开他的手:“孟哥哥你不要对我这么凶啊……” “孟公子,令弟可是在五年前失去了下落?”见他并没有继续方才的话,紫云不禁问道,“我曾听萧哥哥说过此事,身为朝雾城第九军队队长的孟晋,于五年前的一战中坠入险崖,似乎已经身殒……” “坠入险崖的确不错,但阿晋并没有死。”孟 迟烟闷声道,“曾有人在那天之后,见他被人救走,并且救走他的人去了华昭的方向。” 幽静“咦”了一声:“吃盐哥哥的弟弟是朝雾城的军队队长,原来吃盐哥哥不是华昭人吗?” “不错,”孟迟烟这回出乎意料没有纠正她对自己的称呼,“我来华昭,除了接过我父亲的职位,还有一事便是寻找孟晋。” “听属下的传言,这番看守界之境的魔族中,有一位叫做花晋。现在想来,应该就是方才那位了。”他回想着花晋离开前的一番话,不觉已将双手握成了拳,“那小子要是胆敢沦为魔族一员,看我不好好修理他!” …… “竟然被直接当成孟晋,花誉啊花誉,你是有多会用八荒返元玉啊!” 听花晋道出在界之境被错认之事,柳小然当即笑出声来,笑了半晌方才平静下来,却还是忍不住调侃道。 花晋郁闷地道:“柳大人……我……” “行了行了,孟晋在九泉之下可不会怪罪你。”柳小然摆摆手,“只是啊,那人既然这样在乎孟晋的生死,想来与孟晋的关系也必不一般吧。” 她这话一出口,花晋却沉默了。沉吟片刻,他方才道:“孟晋大哥已经故去三年了,他曾告诉我,他在朝雾城尚有一位兄长。那日他拼死将我传送走之时,便将八荒返元玉交给我,让我日后若见到他兄长,就将这玉还与他。” 柳小然“哦?”了一声:“那么,你认为这位将你错认为孟晋的皇室侍卫,就是孟晋的兄长咯?” “未必……”花晋含糊地应着。他转念又想了想,“柳大人,待会儿还得麻烦您送我去一趟溯忆之境。” 柳小然一讶:“溯忆之境?你想去那儿回忆过去、排忧解闷?” 花晋摇头:“不,不是回忆我的过去,而是去回顾一下那名皇室侍卫的过去。如果他真的是孟晋大哥的兄长,我就该将孟晋大哥交给我的八荒返元玉还给他。” …… 界之境二层,纵木之境。 “修习木元气的修炼者甚是少见,静妹子,这一战你可要当心了。”见视野中尽是青翠欲滴的植株、藤蔓,赵承渊皱了皱眉,转头对幽静道。 幽静点点头,右手凌空一握将焰莲剑执在手中。她正准备向前走,一道绿影蓦然袭来。她微微一怔,手中焰莲剑毫不迟疑地刺了出去。顿时绿色的汁液四溅,袭来的那根藤蔓被剑从中分 为两半,又被剑气一震,立即被震成数段,坠落在地。 “藤蔓?莫非这一重的看守者是——!”心中刚冒出这一念头,幽静猛然后退,将剑架在身前。她定睛看去,见众多藤蔓之间闪过一片红云,几乎是脱口道:“红衣姐姐!” “哟,没想到我竟会与你在此地相逢呀。”果不其然,下一刻少主的笑声便传入她耳际。 这笑声才落,藤蔓便自行让出一条路,少主缓步移来,目光却一直放在幽静身上。待仔细将幽静的新容貌打量一番后,她微微点头,轻声自语,“果真是玥霖的容器之术。” 她看罢,将目光移到紫云身上,见紫云正紧握竹笛,低头咬着下唇,面色煞白,握笛的手亦在不住地颤抖,不知是出于惧怕还是别的原因。少主看了她一阵,忽然轻笑起来:“哎呀呀,无怪龙皊听说我也要来看守幻境之时,脸上的神情会一变再变呢。我当来者中有何人,原来竟是端木妹妹啊。久违,真是久违。” 幽静闻言一愕:“红衣姐姐你……竟与紫云姐姐是旧时相识?” 少主却只是微笑,“旧时相识?或许是吧。不过我与她的相识,只怕要从你那飘零哥哥说起了……” “紫云也未曾想过,有生之年还可有幸与姐姐再叙旧事。”紫云却将她的话打断,她缓缓抬头,素净的脸上依旧挂着恬淡的笑。 ☆、078 笃定决心 闻言,少主轻笑道:“呵呵,好个再叙旧事。” 她取下腰间悬着的一只香囊,用双手捧着举到眼前,“这毒,本少主本想用来给静儿小妮子试炼一番。不过既然你也来了,那就一起尝尝此毒的滋味吧!” 说罢,她用左手提起香囊,手指正欲将系着的丝线解开,一道金光赫然劈在她胸口。令人惊异的是,从少主伤口中飞溅出来的却并非鲜血,而是绿莹莹的树木的汁液。一股奇特的幽香,也在同时扩散开来。 孟迟烟提着宫灯,见少主在受了方才那一击后,皮肤竟开始变成翠绿色,面上却依然保持着一抹诡异的笑。他正纳闷,幽静已“啊”地发出一声惊叫,指着少主瞪大了眼:“为什么红衣姐姐变成了一棵树?!” 也就在这时候,少主的面容已然消失。紧接着,她的头发、肌肤、身躯、四肢,甚至是身上的衣物,通通变为了翠绿色!再一会儿,少主的身体变得越来越扭曲,最终变成了一株人形的藤蔓。 “那不是树,而是碧蛇藤。”望着两三丈外的碧色,赵承渊的神色变得凝重起来。 “碧……碧蛇藤?!”听他道出“碧蛇藤”三字,孟迟烟脸色骤然一变,“倘若这东西是碧蛇藤,那我们岂不是……” “现在慌乱还不至于。这碧蛇藤尚幼,经不住长时间的法术攻击。”赵承渊边说边用元气划破指尖,以血画下一个咒印,右手一扬一捏,一支毛笔被他捏在两指之间,笔杆呈现出一种奇特的青紫色,“这种藤蔓生长在极寒雪原中,亦是一种罕见的灵物。没想到,我居然还能在这里再次见到它。” 似是听到了他的话,碧蛇藤发出一声尖啸,一根藤蔓被它高高抬起,狠狠抽了过来。见状孟迟烟忙念动咒语,耀眼的金芒自宫灯□□出,将那根藤蔓击为两段。 “等等!紫云姐姐呢?”幽静方才将全部注意力放在少主的变化上,直到这时才发觉紫云不知是何时消失在了身边。 “哼,只怕是那女子的幻术。”盯着正吃痛啸叫的碧蛇藤,孟迟烟重重一哼,“大概在我发出攻击前,我们就已经中招了。” …… 鼻中钻入一缕幽香的刹那,紫云脸色顿时一变,袖中竹笛尚未向前点出,人已被一根藤蔓猛地抽了一下,身体不禁退了数步,勉强稳住步伐才没有倒下。 “令狐姐姐,出手真是一点儿也不留情。”嘴上虽唤得客气,紫云手中捻咒,一连结了五个咒印,平地里顿时 刮起狂风,利如刀。她握了竹笛纵身入风内,两袖时翻时卷,待一滴温血溅地,狂风也随之停止,与此同时,她手中的竹笛正不偏不倚抵在少主心口。 “端木妹妹。”少主随手拭去唇边鲜血,亦是客气道,“亏你唤得亲热,手上动作倒是一分也未曾落下。” 感觉到紫云手上力道增加了一分,少主不屑地冷哼一声,嘴角却勾起一个弧度。 盯着她的眸子,紫云冷然威胁道:“姐姐若是已死,便死得沉默些,不要再缠着萧哥哥的事不放。” 少主秀眉轻挑:“没料到过了这么多年,你仍‘萧哥哥’长‘萧哥哥’短地唤他。‘萧哥哥’三字经你之口道出,真让人听了难受。” 紫云哼了一声:“我如何唤我的夫君,恐怕与姐姐无关吧?” 下一刻,她握笛的虎口处骤然一痛,手里竹笛被少主抬手击飞出去。 “呵,你的夫君。”少主缓缓咬着字,目光中含着怒意,“妹妹定要如此说,是显得当初姐姐我不过是位前去勾引萧龙皊的贱人么?” 未等她最后一字道出,紫云便念咒令竹笛重归手中,执笛向前点画出一轮屏障,挡下少主冷不防抽来的一鞭。 “何为先来后到,你是当真不懂,还是执意装傻?”伴着少主的声音,又是一记藤鞭迎面抽来,“你是萧家仇敌的女儿,若非龙皊当真喜欢你,你早就是烂在泥中的死尸一具。你可知什么是别人的东西?夺了我的龙皊,还敢将他当做自己的夫君,你贱不贱?” 这话戳中了紫云的软肋,她心中一颤,竟忘了防御。待藤鞭即将落下,她才匆匆侧身躲闪。这一鞭“啪”地抽在她背部,痛得钻心。 她无法反驳,亦无话可说。不错,五年来日夜伴着萧龙皊的人是她,但五年来,日夜被萧龙皊反复提及的人儿,却是眼前这名红衣女子,令狐夜夕。她紫云,不过是挡在二人当中的一面墙而已。 她忽自嘲似的笑了一声。 “怎么?”少主却是收了藤鞭,抄手而立,似在等着她的回答。 “姐姐方才称自己为‘本少主’,这又是为什么?”紫云的声音一改原先的恬淡,倒多了几分嘲讽,“紫云听说这界之境是时雨山的分部,难道说,姐姐便是时雨山魔族的少主么?” 少主微微皱了皱眉,“你究竟想说什么?” “若是萧哥哥迎娶了一名魔族的少主,会不会被族人在身后指指点点 ?”紫云不紧不慢道,“比起娶仇人之女,这件事恐怕会更加令萧家颜面不保吧?” 听出她话语中的意思,少主面色一沉:“你的意思是,我已经没有任何资格回到萧家了吗?” 紫云笑而不语。问出这话前,她已认为自己确实是一个笑话般的存在。五年前她阴差阳错来到萧家,三年前又莫名成为了萧龙皊的未婚妻。她在来到萧家前,乃是萧家仇敌——端木世家的后裔。待在萧家的五年,仿佛就是一场浑浑噩噩的梦,而本不该是梦中人的她,却因为萧龙皊,深深坠进这个梦里去了。 按理说,家族灭亡,作为家族的一份子,倘若未随众族人而去,便该想尽办法活下来,静静等待并伺机洗雪家仇。可她却爱上了萧龙皊,这名本该死在她手中的萧家之人。 如今萧龙皊将她视作自己的未婚之妻,这说明她将是他的人了。即使她是仇家之女又如何?她可以得到的,为什么非得顺着他人的意思,不甘心地放手?况且,身为时雨山少主的令狐夜夕,如今也无法再回归萧家了,不是么? 念头刚落,第三道鞭影倏然自眼前落下,显然紫云方才一席话已触动了少主的底线。藤蔓发出破空的嗖嗖声,如同灵蛇般在视线中快速扭动。紫云避过少主一次又一次攻击,等她站定时,手中的竹笛已不见,取而代之的赫然是一支墨蓝的玉笛。 “潇湘笛。”盯着玉笛,少主不自觉念道,声音微微含怒,“这是他平素最喜爱的潇湘笛。它……为什么会在你手上?” ☆、079 疑点所在 “这玉笛,是萧哥哥赠与我的订婚信物。”紫云徐徐解释,手里的潇湘笛忽一亮,丝缕浅色的光华开始在笛面上流动。 她没有注意到少主嘴角的笑意,“哦?连订婚信物都被你拿出来作武器,看样子你是打算与我拼个上下咯?” “如姐姐所言,紫云的确没有资格称萧哥哥为夫君。”紫云站定,望着少主,神色坚毅,“但已经成为时雨山少主的你,也同样没有资格。既然我二人都没有资格,又都不舍得放下萧哥哥,倒不如以这一战为赌。” “呵,行啊。”少主听罢轻笑起来,一身红衣无风自动,来自于她强大元气的威压,霎时间铺展开来,“你倒说说看,赢了如何,输了又如何。” “倘若紫云胜了姐姐,还请姐姐老老实实做回时雨山少主,再也不要与萧哥哥有所纠葛……” “纠葛啊……恐怕你与他的纠葛才是最深的吧?”少主若有所思地盯着她的潇湘笛,反问。 “这恐怕不是姐姐的关注点吧?”紫云不温不火地应道。 少主嗤笑一声:“好,要是我胜了你呢?” “倘若紫云输给姐姐,从此便消失在萧哥哥面前。”紫云一字一顿道出赌约,“如此,姐姐可满意了?” 声落衣袂动,少主已自她身旁掠过,执着青狐双匕,娇笑道:“那你可要牢记这赌约,全力应战,不要让龙皊孑然终身哟!” “龙皊”二字道得甚是甜腻,令紫云听了非常不舒服。她以笛为剑,又一声轻喝,挥笛点向少主右肩。少主抬起青狐匕先挡下大半威力,再欲一挑,紫云却收笛转而攻向她腰部,空着的左手亦聚了一团元气,轰然往她胸口拍去。 …… “怎么又过来了!”见被自己斩落在地的碧蛇藤倏然跃起,幽静惊叫一声,焰莲剑带着一蓬火焰,对着在半空扭动的碧蛇藤劈了下去。重新落回地上的碧蛇藤断为两截,不甘地扭动了片刻,这才彻底死去。 碧蛇藤实在是可怕,自它躯干上生出的藤蔓连焰莲剑都无法轻易斩断,而幽静接二连三放出的冰气、火咒亦奈何它不得。孟迟烟这时一手提着宫灯,另一手则握了一副钩锁,时不时甩出钩锁抽上一两下。见藤蔓即将近身,他便催动宫灯发出金光,晃一晃藤蔓头上那一双双蛇眸,以防被它们缠住。 只有赵承渊冷静地执笔画符,经他手中毛笔画出的符,使碧蛇藤一触及便立刻退得远远的,仿佛误触了火的小兽。 孟迟烟很快便发现了这一点,他猛然一抽锁链,挡开藤蔓,开始慢慢向赵承渊靠近。待退至赵承渊身旁,他忽沉声道:“赵兄,你手中拿的可是‘不赦判笔’?” 笔尖一顿,赵承渊侧头望了他一眼,目光似在疑惑他为何突然问起此事。 “赵兄可知不赦判笔与我这金璃宫灯皆为伏除邪戾的灵器?”见他不答,孟迟烟继续道,“不如我与你共同催动灵器内的法阵,破去幻境……” “抱歉,不能。”几乎没有迟疑,赵承渊摇头道。 孟迟烟一怔,脱口问道:“赵兄莫不是怕我会觊觎你的灵器?” 赵承渊又摇头:“自然不是……”耳朵捕捉到一丝异响,他再度挥动判笔,凌空划出一道朱色墨痕,企图偷袭孟迟烟的一株碧蛇藤顿时汁液四溅。 “我手中拿的的确是不赦判笔,而我也知道不赦判笔中封有伏邪法阵。”他退后一步,避开飞溅的树汁,解释道,“可是这法阵尚未解封,我如今顶多只能拿笔画画符。” 孟迟烟沉吟,回忆着曾在典籍中阅读到的内容,他自言自语道:“解封?那得让不赦判笔连番经受冰火两种元气的洗练……咦,冰火两种元气?” 隔着三五丛碧蛇藤,他望见幽静正与碧蛇藤的主干缠斗。见她右手执的剑涌动着火焰,左手掌中却稳稳地聚着一团冰寒之气,孟迟烟顿时惊喜道:“是了!赵兄!你快将不赦判笔抛给幽静!” 赵承渊一时没反应过来,手中蓦然一轻,原是孟迟烟心急,径直将不赦判笔夺了过去。 “失礼了,赵兄!”孟迟烟握着判笔,转身将之抛向幽静,并高喊,“静丫头!接住笔!” 判笔被他的元气托着飞了过去,所经之处的碧蛇藤纷纷避开。幽静这时正全神贯注碧蛇藤的动态,听到孟迟烟的喊声,她横剑挡下藤蔓,反手夹住判笔注入冰元气,对着藤蔓上的蛇眸信手一画。腥臭的树汁自蛇眸中迸射出来,溅到她的脸上。 听闻孟迟烟在远处催促自己往判笔内注入火元气,幽静顾不得恶心,一记火掌拍在判笔上,对着袭来的碧蛇藤连连点画。笔毫先前沾了冰元气,变得与利刃一般坚硬,点在藤蔓上如同没入豆腐。又因为染了火元气,青紫色的笔杆开始变得赤红。 当笔杆全部变为赤红色时,碧蛇藤顶上的眸子忽然眨了眨。幽静见判笔能够轻易伤到碧蛇藤,不由得欣喜起来。她迅速收起焰莲剑,握紧判笔,灌入更 多元气,高喊一声,举笔点在碧蛇藤的眼上。 她倒是斗得正酣,与她隔了七八层藤蔓包围圈的赵、孟二人却陷入了窘境。不知为何,藤蔓的数量非但未曾减少,反而越来越多。没了不赦判笔,赵承渊只好取出随身携带的银针作为“兵器”。 他与孟迟烟二人仗着有金璃宫灯的结界,大着胆子慢慢往前挺近。孟迟烟不断挥动手中钩锁,时不时有树汁飞溅,腥臭味中隐隐伏着一点异样的香。香味初时淡,而后随着藤蔓上伤痕的增添,慢慢地浓郁起来。嗅到这香味,赵承渊忽然觉察到一丝不对,因为唯有碧蛇藤主干方才能散发出这种独特的幽香。 他捻了三根银针,对准一棵藤蔓丢出,随后立马退到孟迟烟身旁。感觉到鼻中很快又钻入一缕幽香,赵承渊的神经立刻紧绷了起来。 他面色凝重地向着孟迟烟仍在攻击的方向望了一眼,瞥见最粗藤蔓上的一个部位仍渗着汁液,乃是一开始就被金璃宫灯的金光刺伤之处,赵承渊下意识道:“这是刚才那株碧蛇藤!” ☆、080 不该你管 “什么?!”孟迟烟被他的话吓了一跳,“别开玩笑了!幽静不是正在对付它吗!” 话刚出口,他便嗅到了一阵幽香。这香味,竟与之前少主打开香囊时,扩散开来的香一模一样! 他忙提起宫灯,欲往其中再度注入元气,后颈却遭到重重一击。孟迟烟只来得及发出一声闷哼,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皇室居然有如此愚蠢而迟钝的侍卫,上官家,怕是也没落了吧?”应声,一名青年绕过倒在地上的孟迟烟,缓缓走向碧蛇藤。 青年身着淡青色长袍,衣襟与袖口皆绣着白色的云纹,以淡紫色天蚕丝编制的丝带,系着一枚月白的玉佩,悬在他腰间。青年生得秀气,几缕乌发垂在他脸庞两侧,便是这样一个如书生般柔弱的公子,眉宇间却透着与之妆容毫不协调的杀气。 他所执的是一柄纯白的长剑,十分自然地垂在地上,纹着些奇异的花纹、咒印。 环顾四周升起的水障,又打量了打晕孟迟烟的青衣公子一眼,赵承渊忍不住问道:“你是……?” 青衣公子始终背对着他,将全部的注意力放在了碧蛇藤身上,此番听到他的问话,亦没有回应。他缓缓抬起手中长剑,对着面前张牙舞爪的碧蛇藤,挥出一剑。 长剑来去甚疾,快到只在半空中留下一道残影。只听“噗”地一声闷响,剑身竟在碧蛇藤的身躯上劈出一道深痕,随后被青衣公子收回,剑尖仍像刚才那样点在地上。 赵承渊下意识地侧头扫了那长剑一眼,见剑身依然光洁如玉,丝毫未沾染上碧蛇藤的汁液,心中暗叹此人高深莫测。用元气在眨眼间除尽兵刃上的污秽,唯有修为深厚之人方能做到此事。 碧蛇藤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它愈发疯狂地甩动起藤蔓。藤蔓亦向两人缠绕而来,速度比之前快了一倍有余。见状,青衣公子微微挑眉,再度举起长剑,这一回他随剑而动,剑身带着一蓬冰气,转眼已向着藤蔓点出五剑,每一剑皆携了大量的冰粒子。他又如此挥了五六次剑,很快在碧蛇藤的躯干上平添了数百道细小的伤口。 “苍冰、苍冰剑法第三式,罗天散尘?!” 青衣公子刚站定,赵承渊难以置信的声音便自他身后传来。他连头都不回,负剑踏着半死不活的碧蛇藤,径自向前走去。赵承渊不知他二话不说便离开时何意,又恐再度陷入与碧蛇藤的缠斗,当下赶紧背起孟迟烟,提着宫灯跟了出去。 “主君,您 来归来,可别伤了我的碧蛇藤呀!”二人才绕过两丛藤蔓,少主的声音便传了过来。赵承渊闻声惊了一惊,还未等他寻到声音传来的方向,遍地的藤蔓却尽数消失,漫天皆是藤蔓的景象,也自行散去。他这时正站在一方大殿当中,而少主正立在他面前,左手叉腰,右手则握着一把青狐匕。 “你……不是正在与紫云姑娘……”话只说了一半,赵承渊便幡然醒悟过来。 眼前这位红衣少主,乃是时雨山操纵幻境的能者,他竟忘了这一点。如此说来,自他们四人踏入纵木之境的那一刻起,就已经陷入了少主的幻境。 而现在所处的地方,恐怕才是真正的纵木之境。 少主抿唇一笑:“终于觉察到了么?还算有点儿脑子。” “果然如此。”赵承渊不由自主地向着幽静所在的方向望去,“刚才幽静尚在与碧蛇藤交战,莫非那碧蛇藤便是……” 但那里,此刻却纷飞着数百只素色的灵蝶。 “紫云姑娘便在那里。”似是一直在注意他的神情,见他望向灵蝶,少主笑呵呵地道。 “对了,这东西,你若是不想要,送给我也可以。”她空着的左手在腰间转了一转,一只笔杆为朱红色的毛笔躺在她手中。 看清那支笔,赵承渊大惊失色:“这是我的不赦判笔!如何会在你这里?!” “承渊哥哥!你快过来看看啊!”幽静惊恐的声音在同一时刻响起,虽相隔几丈远,传过来时却像是在耳边轰然炸响。 仿佛已预知到发生的事,少主的嘴角微微勾起一个弧度。这番虽答应了萧龙皊,必不会为难紫云,但出于女人的私心,她又怎么可能会轻易放过紫云呢?这个双重幻境的布置,既是意料之外,亦是情理之中的事。 青衣公子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纵身向幽静所在的地方掠去。 抱着脸色苍白的紫云,幽静的心绪变幻不定。她的目光定定地停留在紫云的右肩,一把青狐匕已深深没了进去。反射着一线寒光的青狐匕,不知为何,令她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 她分明记得自己方才拿的是孟迟烟抛来的判笔,分明记得她将判笔点在碧蛇藤的眼上。可是、可是……障目的白色灵蝶完全散开后,她却亲眼目睹紫云向自己倒了过来,右肩赫然插着少主的青狐匕。 听见有脚步声,她喃喃了一句“承渊哥哥”,但来人并没有回应,只是在她身旁蹲下,伸手托起紫云的手 腕,手指点着她的脉门。 “匕首上的毒已经散开了。”一诊脉,探得脉象甚是微弱,青衣公子道。 幽静这才觉察到身旁这人并不是赵承渊,她一转头,面对的是一张陌生的脸,而青衣公子则继续道:“明明可以自己动手,却反倒要嫁祸于人。少主阁下究竟在想些什么?” “并不是嫁祸呢。”这时,少主缓步过来,随意瞥了紫云一眼,手一握,青狐匕听话地自紫云肩头离开,回到她手上,“青狐匕有两把,一把无毒,一把涂有剧毒。至于您所谓的‘嫁祸’,不过是方才幻境转换之时,静儿小妮子不凑巧地拿到了涂有剧毒的那一把罢了。” “令狐夜夕……”因毒的侵蚀,紫云只能吃力地半睁着眼,望向少主的眸中尽是凝在一起的恨意。 满意地注视着她的神色,少主讥讽似的道,“啊呀呀,没想到一向温柔儒弱的你,竟也会有这样的眼神……” “你适可而止好不好!”她话音未落,幽静突然怒吼了一声。 “幻境是你操控的,你明知转换幻境或许会出差池,为什么要故意把青狐匕给我,让我去伤害紫云姐姐?!”倘若不是已经刻意压制住心中的怒火,幽静恐怕早就已一跃而起,执剑抵住少主的咽喉。 场面顿时冷了下来,静地只剩了紫云轻微的咳嗽声。 青衣公子无所谓地目睹着眼前的一幕,他不紧不慢地将元气渡进紫云的经脉当中,暂时先控制住毒素的扩散。 “为什么?”良久,少主的笑声打破了沉寂,魅惑中含着冷意,“小妹妹,不该你管的,你根本不必问为什么。” ☆、081 遭劫受难 对幽静说这话时,少主的目光却一度停留在紫云身上。她这突兀的话,无疑在幽静的火气上又泼了一桶油。 “我……有什么不能问的?”顿了几秒,幽静冷然问道。她平复情绪,转而又愤愤,“虽然我不清楚你与紫云姐姐有什么恩怨,但就算为了解决恩怨,也不能让我背这个黑锅啊!” 少主眉头皱了皱,正要反驳,方才一度为紫云缓解毒性的青衣公子起身拍了拍幽静,面无表情看向少主,琥珀色眸中分明迸射厉色:“红衣,休要忘记本座吩咐过你什么。”他摊开手指向紫云四人,“这四人由你送回皇城,切莫因为个人私事耽误时间。” 少主的眼中闪过一道异光,幽静见她将双拳握了又握,又听她不情不愿道:“我明白。” 这时一个人影自她视线中晃过,下一刻便来到紫云身旁,与幽静一起将紫云扶起来。 紫云稳住身体,面向他虚弱而不确定地唤了一声:“封公子?你……” 封幻应了一声,与她附耳道:“副帮主夫人莫要着急,副帮主他无妨的。只是此时界之境进了些不善之辈,需要将界之境封印一段时间。我等且先回去候着。” 听封幻称紫云为“副帮主夫人”,少主的面色很是难看,她自然知道副帮主是何许人,碍着有青衣公子的命令在,她又无法发作这份情绪。双拳被她握得咔咔作响,虎口处已渗出鲜血。 但转念想到青狐匕留在紫云体内的毒,她又慢慢扯出一丝笑。见青衣公子向她微微点头,少主便结出传送阵法。 幽静正欲帮赵承渊扶一扶尚昏迷不醒的孟迟烟,不想脚腕一凉,似是被什么东西环住。她低下头,还没看清是什么,环住她双脚的东西突然发力。幽静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叫,随后便被那东西向下拖去。 便在此刻,传送法阵启,青衣公子斩出的剑光恰在四人消失之时落在幽静原先的位置上,那里徒留一个深不见底的大洞。 青衣公子收了剑,琥珀色的虹膜骤然变作血红,“竟让他们抢先一步!” 他的声音有些发颤,少主清楚他是因极力压制怒火才让声音变成如此。她念头才起,又是一道剑光斩落,原本平坦的地面,被剑光劈出一道一尺宽数丈长的深沟。 少主淡淡看了青衣公子一眼,“主君,稍安勿躁。” “速速封印界之境!”青衣公子的语气甚是不耐烦。他念起咒,下一瞬已出现在第七重的溯忆幻境 当中。 轻风拂面,风铃响动,铃音清脆而空灵,金色的记忆流光徘徊在整座大殿当中。 他来时,萧龙皊正盘膝而坐,默然注视着被记忆幻境囚禁的陈雪嬿与欧阳雪丹。听到身后有脚步声,萧龙皊起身行礼道:“主君大人。” “主君大人前来,可是幽静已完成了您的试炼?”萧龙皊刚问完,青衣公子便一掌印在他胸口。霎时一股水元气冲入他体内,先前被青衣公子封住的经脉,被这股水元气冲开了大半。 “天泣妖谷之人方才将她劫走了。”青衣公子微眯的眸中含着极强的杀气,“本座已命令少主将界之境封印起来,这些时日,你便替她看守这里。” 说罢,他转身欲走,萧龙皊却在他身后道,“妖族的人来了?紫云她……怎样?” “她这时应已被送回城中,你大可安心。”青衣公子边走边道,却并未将紫云被少主施下剧毒一事告诉他。 …… “崎方,你他娘的倒是快点儿跟上来!”华颜岭间,一位少年轻装走在前头,身后跟着一名身着黑紫色长袍的男子。 男子低着头应了一声,抓紧胸前垂下来的铁索,将后背被捆得如同粽子似的少女又向上推了推。许是他扯铁索的动作粗鲁,少女忍不住轻哼一声,因周身经脉被铁链上的禁制封住,除了发出轻微的闷哼声,她什么都办不到。 这倒霉的少女便是幽静。 传送法阵将启时,她被生生拖进了地中,而拖她的器物,便是如今捆在她身上的青色铁索。她侧了侧肩膀,偏头就能看见肩头已被铁索磨出一道血痕。不知这铁索究竟被施了何种禁制,捆在她身上令她连说话的力气都耗得一干二净。 “你这不知好歹的蠢货!大爷叫你快些跟上来!”望见远处似有人影闪动,少年脸色变了一变。骂完这话,不等崎方应答,他便握紧了双拳,似是凭空握住一把巨刀,大吼着朝崎方脚下扫去。 一根青紫的锁链登时抽在崎方腿部,连带着将幽静的脚腕也一并抽中。酥麻的疼痛扯着神经,幽静的痛哼声还未响起,眼前青芒大起,睁眼闭眼间,面前的场景竟已不是山岭泥径,而是在昏暗的房间内。 少年松了双拳,顾看一周,往地上啐了一口,歪着头指着崎方道:“大爷叫你快点你就快点!大爷自然晓得你他娘背了个人不好赶路,可你他娘再不快些,别说你,连大爷都要被左护法逮去了!” 崎 方将幽静一把甩在地上,仍旧低了头应道:“是,君少主。” 君浮璃哼了一声,他俯身下去,目光在幽静脸上来回扫了几眼,竟伸手向她头上抚去:“啧啧,好可爱的小妞儿。”他将手移向幽静眉心,直接将幽静恶狠狠的目光忽略,触摸着那一点灼热依旧的印记,“这一半魔族一半人类的身躯中,真的藏着魔封的力量吗?” 他指尖隐隐闪动着极亮而细微的光芒,不一会儿变成了青紫色。幽静斜着目光,不晓得那究竟是什么,眉心却没由得一麻,紧跟着是前额、整个面部、颈子,最终蔓延到全身。不知是疼痛还是□□,亦或是疼痛达到了极点而变得木了,她只觉得整个身体都已不是自己的,浑身上下每一处都被这种怪异的痛感充斥。 惨叫声响在耳旁,响了很久很久,她才意识到是她在惨叫。这声音简直是野兽的哀鸣,尽管她并非野兽。她不知道眼前这名少年是何时收回的手,待她终于能勉强睁开眼,只见少年正笑嘻嘻地注视着自己,手里捏着一捆青色铁索,指尖的光芒被丝缕青烟取代。 幽静不自觉地打着哆嗦,蜷缩着身体在冰冷的地上卧着,感到自己的身体也在变得越来越冷。胃部一阵抽搐,她张口便喷出一大股鲜血。 “可以可以,先扔在这里吧。”见她尚能抬眼看向自己,君浮璃满意地点了点头,手一扬又将铁索抛在她身上。经过一番折腾,幽静的身体本就已经非常虚弱,又被沉重的铁索一砸,她顿觉胸口一闷,一阵猛咳,面前便又多了数滩艳红的血迹。 作者有话要说:无耻求评论………… ☆、082 聊以解闷 时雨山,忆箫亭中,琴声伴箫声,驻流云,引斜晖。 “已经一个时辰了,我与你都休憩片刻可好?”叶琳岚忽住了手中动作,双手十指搭在弦上。她抬眼看着手执竹箫的青年的背影,紫色眼眸中闪过一丝温柔,一丝心疼。 苍寒亦住了箫声,转身对她一笑:“也好。”他在叶琳岚身旁席地而坐,手上聚起元气,疏通体内淤塞的经脉。 “你不必这样着急的。”见他如此,叶琳岚忍不住道,“幽静尚在界之境接受主君大人的试炼,即使你现在就恢复到最初的修为,主君大人也不会准许你见她……” 苍寒却摇摇头,脸上仍含着笑:“没关系,她做她的试炼,我做我的事,早一些完成也好。” 二人正说着,眼前忽升起黑紫的传送法阵。青衣公子立在法阵中央,手中尚紧握着白色长剑,面色难看至极。 见是他,苍寒不禁叹道:“浔少,你还是变作这个模样看起来比较顺眼。” 面前之人却掐起咒印,下一刻已摇身变回柳影轩的容貌。 “小东西……被妖族的鼠辈劫去了!”柳影轩沉声,尽管一路上他已将怒意平息了七八,但这会儿又提起此事,火气便不免地窜上心头。 苍寒一怔,叶琳岚见他倏然起身,“什么?!”顿了顿,“怎么会……你不是亲自去了界之境吗?”他的呼吸莫名急促起来。 柳影轩铁青着脸:“此事等将她救回后再说。我记得,你那操纵生死的□□能感知到她的魂魄所在。” …… “发妻,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唔,不知道。” “结发为誓,表示同心。一些男子若是娶了三妻四妾,发妻便是最重要的妻。” “那……我有发妻吗……?” 听到年幼的幽静问出这话,皇甫寂噗地将酒喷在桌上。 “傻丫头,只有男孩子才有妻啊!”他擦了擦嘴,笑呵呵地抚着幽静的头发,“你别急,待你长到二八之年,寂哥哥定会为你找一位好夫君!” 发妻是什么,是什么? 她怎么突然想起这种事了? 意识恍惚而迷离,耳膜微微颤动着,好像有人在喊着她的名字。 她听见那声音断续地喊着“千泫”,下意识地摇起头。这不是她的名字,这不是。自从换了容千泫的身体,她便开始厌 恶别人称她为千泫。她不是千泫的代替品,她是幽静,十二岁的那个小丫头,幽静。 在她摇起头的那一刻,声音忽然停住,似是顿了一顿,仍疑问般唤她道:“千泫?” 不等她反应,那声音蓦地急促起来。却不是一遍遍“千泫千泫”唤她,而是抛给了她莫名其妙的四个字:“你在哪里?” 幽静一呆。 “你在哪里?啊不,他应该是在问我。” “可我在哪里?” “我……” “……” 幽静缓缓将眼睁开,正想抬手揉一揉胀痛的脑袋,伸来的手却被铁索猛地一扯,疼得她哼了一声。 她此时正被铁索拴了四肢,悬在暗室中央。她偏头看去,环着自己的每一根铁索上,皆绕着一簇亮亮的青紫色光芒。她觉得这些光芒非常眼熟,愣了良久,一阵脚步声却在她发愣之时传来。 “苏醒的时辰,与我预料的相差无几。哼哼,果然是个有趣的东西。” 君浮璃背着手走到她面前,伸手拨了拨离自己最近的一簇光芒。在他拨动的当头,有丝缕暴戾的光芒稍稍顺着铁索游走,当光芒接触幽静的皮肤时,她顿觉身体骤然一麻。她立即明白方才的熟悉感是从何而来,害怕眼前之人再一次用那种方式,使自己疼得昏厥过去,她的嘴唇颤了颤,奋力挤出一字:“别……” 君浮璃应声顿住动作。许是被她突然发出的声音吸引,他好奇地冲幽静挤了挤眼,反问:“别什么?” 见幽静脸色微微发白,咬着唇盯着他的手,君浮璃恍然地哦了一声,却继续拨动指尖的光芒,铁索上顿时发出嗞嗞的声响。幽静自然无法再度忍受这种程度的折磨,她奋力挣着四肢,试图靠蛮力将铁索挣断,传到身上的又麻又疼的感觉却缓缓退去。 幽静松了一口气,开始大口喘息着。那只适才还抚在铁索上的手,趁着这时粗鲁地捏住了她的两腮。幽静瞪大了眼,目睹君浮璃的笑脸慢慢靠近自己,这张似乎何时何地都显出戏谑的笑的脸,在她看来无论如何都是狰狞无比的。 “小可爱,原来你在怕我的雷芒啊。”她似乎听见君浮璃贴在自己的耳际低语,脑中一片空白之时,张开的口中忽然滚入了一枚药丸。压根没来得及去想那究竟是什么,她的下巴已被挑起,那枚药丸便顺着食道一路落下去。 “好听话。”君浮璃松开手,满意地抚着幽静的头发,他的脸 亦远离了幽静的耳朵,“这是你今天的食物,再喊饿也没有多出来的份儿了。” 幽静有些疑惑地看了看他,她感觉腹部慢慢暖起来,没到多久便打了个饱嗝,大概是方才那枚药丸开始起效了。 “你……真是来给我送吃的?”见他迟迟未走,幽静忍不住道,“没别的目的?” “哟哟,居然还有力气说话!”她不说倒罢,君浮璃正惋惜她身体尚虚,不能多言,已心生离去的念头,幽静这么一问,倒让他有种眼前一亮的感觉。 君浮璃当即倚靠在铁索上,把玩起幽静的头发,顺便回她道:“别的目的么……暂时还没有想到。你这时如果有力气说话,干脆陪我聊聊。大爷跟着枫旷那家伙闷了好些天,都快成闷葫芦了!” 看着他的眸中闪烁着兴奋而真诚的光,像极了一只见到骨头的、数天未进食的小狗,幽静思忖他应当不会欺骗自己。她也正想知道一些事情,倒不如趁此机会问一问眼前这人。 “大爷的名字叫君浮璃。君子的君,沉浮的浮,琉璃的璃。”她尚在思忖时,君浮璃已自我介绍起来,“当然,大爷可不是什么君子!大爷从前是时雨山魔族的少主……” “时雨山的少主”让幽静惊了一惊,她听见自己的声音颤抖着问了句,“你是时雨山的少主?!” 君浮璃得意地点了下头。 “但是……现在的时雨山少主不该是……”红衣少主的形象自然而然从幽静脑中闪过,她边说边小心地注意着君浮璃的神色。 然而君浮璃仿佛完全没将她的小心放在心上,若无其事地继续道,“哦,现在的时雨山少主应当是那个红衣妞儿。哈!怪大爷一时疏忽,当初召那妞儿过来问话的时候,没给自己做好防备,不想遭了她的毒手。”话至此,他忽然放声笑起来。幽静看他自顾自笑罢,又听他恶着声音道,“可惜那妞儿也不曾想到,如今大爷我仍做着少主。哦?你很惊讶?我如今当然不再是时雨山的少主,而是妖族的少主!” ☆、083 猖狂妖族 “被打成半残后,枫旷把大爷带了出去。之后,喏,他用魔封之力医好了大爷所有的伤。” 君浮璃拉拉扯扯道了一大通话,皆是在炫耀自己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偶尔掺杂一些远大抱负。幽静只管默默听他絮叨,也不搭话。约莫如这般过了一刻,她正出神地想着别的事,君浮璃的一句话将她的思绪又勾了回来。 她听君浮璃嘟囔着道:“魔封之力的确是好东西,但他娘的难得啊!枫旷身体里的那一小片魔封结晶,还是上回从诸葛世家得来的……” “诸葛世家有魔封之力?!”幽静愕然,不等君浮璃点头,她仿佛又想到了什么,脱口道,“原来六年前的屠杀,对慕容、诸葛两世家的屠杀,是你们……咳咳!” 话至一半,她忽然感觉喉咙里泛起腥甜,立即就地咳嗽起来。她看见些许深色的液体溅在地上,室内昏暗的光线,让她无法看清那是什么。 君浮璃好像没有在意她的异样,自然地接过她的话:“屠杀?那是柳影轩做的。不过那天的屠杀,倒的确是枫旷的意思。”他突兀地嘿嘿笑了两声。 听他又提到“枫旷”,幽静心中好生疑惑,不知此人是什么样的身份。 “被你称作‘枫旷’的这个人,是……” 话未说完,君浮璃像是全然未听见一般,自顾自说下去:“时雨山魔族千千万,为什么他偏偏要选柳影轩背这个黑锅呢?”自己沉吟了片刻,一击掌,“八成是因为柳影轩来时雨山之前的身份!” 幽静:“……” 她本来还想再问些事,如今却觉得还是闭嘴听君浮璃自问自答比较好。 “这个柳影轩么,”君浮璃提了提语调,仿佛在说书,“来时雨山之前,在华昭的柳家住了好几个年头……哦,他可不是柳家的后裔。至于他来柳家之前的事,大爷懒得去打探。” 话虽如此,他接下来的一句仍旧简略地提了提柳影轩的往事,“听我老爹说,他原先好像是朝雾城的魔族,啊不,朝雾城的人。他呢,是被柳家的四小姐柳憬思带回来的。” “单是就这点展开说,未免太无趣了。”君浮璃忽然止了话,拢了拢自己的头发。幽静侧了侧头,瞥见他右眼底下有着一点泪痣,心里一个咯噔。她从前听皇甫寂提过泪痣,寂哥哥说过什么来着……哦,“倘若男性有泪痣,不是爱美人就是爱八卦”。眼前这君少主,大概属于对两者都乐在其中吧。 “听说 柳影轩与叶沉轲、柳憬思二人的关系非同一般,大爷从前猜测他们是三角恋的关系……然而当然不是了,柳憬思是叶沉轲的表妹,他俩要是真有个纠葛,扇大爷两百个耳光,大爷都不信!” 果然她念头刚落,君浮璃的八卦神经便开始发作了。 “但是柳影轩与柳憬思……啧啧,那可难说。”他边说边对幽静伸出一只手来,手指贴着她的脸颊缓缓往下划。幽静有些厌恶地将脸偏了偏,只听君浮璃一笑,挪开停留在她耳下的手指,抚着她的颈子,挑起了她的玉佩,笑容里带着一丝戏谑,“我说的对吗,柳影轩的爱女?” 幽静心中一凛,下意识驳他:“胡说!” 柳影轩是何人,与她又有何关系,幽静已确定了□□分,唯独疑惑的是他过去的身份。不消君浮璃提,她自然晓得自己的母亲是谁,诸葛家主的正妻,柳家的四小姐柳憬思。疑惑之处恰恰在此,一向以除魔为宗的两大世家,究竟是因什么,才肯容忍将一名魔族日夜搁在家中。但这仅仅是其次的疑惑,最最要紧的,莫过于她是怎么来到世上并幸存至今…… 搁在她颈子上的手停了许久,随后她便听君浮璃哼了一声:“胡说?你那快速跳动的颈动脉可是告诉我你心虚了!” 幽静白了他一眼,准备听他继续鬼扯,忽有兵刃交锋的铮铮声自头顶传来。君浮璃微微一怔,立即放下手走向一边。幽静偏过头去看他,见他仰头听了片刻,低声咒骂道:“嘿!居然让他们找过来了。” “谁找过来了?!”幽静也是一怔,脑中瞬间浮现出赵承渊等人的容貌。她还来不及生出欣喜,后背便中了一记手刀。 “关你什么事,好好歇着!”这是眼前完全变为漆黑前,君浮璃甩给她的最后一句话。 …… 末离匆忙回来时,柳影轩正与苍寒下着棋。虽刚刚经历一场恶斗,一路赶来十分疲倦,她却丝毫不敢怠慢,来至忆箫亭前,俯身跪倒。 这会儿亭中二人似乎正专心盯着棋盘上的杀局,连忆箫亭前何时多出一人都不知觉。待一局将尽,柳影轩手中捏着一枚白子,突然转头发问:“幽静找到了?” “回主君大人,属下无能,未曾寻到那女孩。”末离垂头禀告。 柳影轩落子的手停在半空,余光扫见对面的苍寒仍平静端坐,脸上亦看不出悲喜,他摇了摇头,将棋子掷回盒中,欲对他说些什么。恰好身旁响起水沸之声,他一手去熄炉火,一手 对末离一拂:“你先退下……” “但,属下在找寻之时,遇见了君少主,并与之交了手!”末离见他并未追问下去,忙截住他的话,“属下猜测,只怕是他劫走了……” “你且详说,是在何处遇见了君浮璃?” 她话尚未说完,柳影轩便问道。话中透出的威慑,压得她呼吸一滞。她倒吸一口凉气,这才得以答道:“在隐剑山的山麓。” 耳边骤然响起炸裂之声,末离小心翼翼地抬了抬眼,望向忆箫亭。亭中地上正躺了一地的茶壶碎片,棋盘、棋子皆被震落在地,卧在才煮沸的水泊中,冒着热气。她赶紧收回目光,生怕被这位易怒的主君察觉到。 “隐剑山?敢在我等的地盘上肆意妄为,妖族鼠辈,原来已猖狂至此了么。”场面沉寂了十余秒,柳影轩这才慢悠悠道,“你先去右护法处,让她密切关注华昭城的各处要塞;再速速去隐剑山告诉小然,挖地三尺也要将那些妖族寻出来。” 末离正想应了命令便走,却见主君对面端坐的、披散着幽蓝色发的青年忽开口道:“浔少,将七水剑带到时雨山的人,如今在何处?” 慌得她刚起的膝盖又跪了下去。 柳影轩“哦?”了一声,大约已忘了此人。他想也不想就将问题抛给了末离:“末,本座记得那名新来的人进了你的杀手部,她如今在何处?” “回……回主君大人……此人三日前随一名将领离开了时雨山,大概便是……去了隐剑山的方向……”回想起缠斗时泠绫在自己身上留下的伤痕,末离心底已叹起气来。新来的人背叛了时雨山,她本想将此事瞒过去,不曾料想主君这么快就问了自己这个问题。 “叛徒啊……”她见柳影轩以手撑着额头,却没有多言,“罢了,你且先去传达本座的命令。” 作者有话要说:存稿发完没看见_(:3」∠)_马上补! ☆、084 没有解药 七日后,时雨山。 泠真缓步走向山中灵气最盛之处。 “非常可怕的人类”“会邪术的妖女”“头与身体被分离仍能完好无损地复生”“一个人便杀了我等一半”……这几日频频听闻下属们关于泠绫的报告,她实在待不下去了,此时已打算独自前去隐剑山,亲眼目睹一番。 与其说目睹,倒不如说,抱有一丝劝阻的念头。毕竟那孩子是她的养女。 平复完心绪,她抬手欲结传送法阵,突然听人在身后叫住自己:“右使阁下。” 她猛然回首,但见对方是先前一度跟随在主君左右的青年,便松了口气。打量了青年身着的战袍一眼,泠真不由得讶道:“沈公子这是要去做什么?” 似早已料到她的反应,苍寒含笑道:“我吗?我打算去见一见我的妻,劳烦阁下将我一并捎去隐剑山。” 虽用的是“劳烦”,语气却是容不得半点商量。泠真正想脱口“主君大人分明吩咐你不得前去”,倏然,呼吸一滞。 “主君那儿,我去打过招呼了,阁下不必疑惑什么。”随着这话的道出,泠真顿觉方才压住自己的那份威压散了。回想着主君对眼前这青年的简单介绍,她便不再多想,将法咒缠于五指间,结阵。 “等、等一等!!” 法阵生成之时,来自少女的喊声传入二人耳际。泠真惊讶地侧过目光,却未看清是何人。苍寒却只是沉默,掌心泛起元气,进一步催动法阵。 只一瞬,二人便消失在原地,无影无踪。 叶琳岚跌坐在地,盯着二人原先站立的地方,忽啜泣起来。 “我知道阻不住你,但你……也不必这般不辞而别。”目眩良久,她幽幽道。 她摊开掌心,当中是一枚破碎得不成样子的魂珠。 “好粗心啊,还是该说好无情,根本没把我说的话放在心上。”她苦笑着收了魂珠,“也好,为了这缕残魂,无论如何你都会回来的……” …… 地下暗室中,幽静尚在半睡半醒的状态,锁住手脚的铁索突然一松,整个人扑通一声半跪在地。她本想撑住自己,双手抵在地上却是没有半点力气,只好任身体倒下去。 这么一倒,她倒是清醒了。 视线中正站着两人,右边那少年自然是君浮璃,至于左边那握着一把五色华扇的中年人,她觉得好生眼熟,在记忆里 搜寻了一番,摇了摇头,几乎没有对此人的印象。 “果然是来自上界的药。”中年人突兀的一句话令她骤然回过神,“再过个三五天,待她元气散尽,差不多就该收获魔封之力了。” “嘿,甭这么快啊。”君浮璃却不满道,“要是她就这样死掉,我岂不是又得去寻新的乐子了?” 中年人不紧不慢问道:“那么君少主想如何呢?此牢造于隐剑山中,既然前几日左护法已知晓他的女儿被囚禁于此,依他的一贯行事,只怕会倾尽整个时雨山寻人。” 君浮璃嗤笑一声:“他想来就来呗,本来隐剑山就是他的地盘。他来一波大爷就杀一波,大爷还愁他不来呢!” 中年人似是叹了一口气:“既然如此,随少主开心罢。血烬既已服下,十五日中她也不免要死,纵使依少主之言得以多活几日,也并无益处……” “铮!” 倏然兵器相碰撞,便在头顶。幽静嘶地倒吸一口凉气,斜着目光去看离自己脖颈两三寸不到、正相互招架的刀与扇,额头上硬生生被两者的杀气逼出一滴冷汗。 十五日?什么十五日?她只有十五日好活了?! 幽静大惊,却不敢表露出来,便闭了眼兀自在心中胡思乱想。 大约被君浮璃所为激怒,中年人铁青着脸,沉声质问:“君少主此为何意?” “反正多活几日也无益处,那么一日都不活和活十五日也没啥区别吧?”说着话,君浮璃又将刀刃向幽静颈子上凑了凑,呵呵冷笑,笑声令幽静一阵头皮发麻,“啊,我看这魔封之力也不必等收获了,现在就可以直接抢夺……” 伴随他的言语,又是“铮”地一声。雷刀被五色华扇自一个诡异的角度击中,脱手飞出。刀甫一脱手,立即化作数缕青紫雷芒,自行消散不见。 心知与他多言便是自找不快,中年人哼了一声,执扇摇了几摇,结了个法阵离去。 中年人一走,君浮璃立即踢了幽静一脚:“装什么睡!你当我刚才是瞎呢?快起来陪大爷说话!” …… “能多活几日,你开不开心?”话虽是自君浮璃口中道出,仍不等幽静答,他便自己答道,“哦,被囚禁在这么个小房间,就算能多活几日当然也是不开心的。” 幽静真怕他又开始自言自语,忙问道:“那个,刚才那个人说的‘十五日’,是指什么?” “啐!你他娘听也不能听全些?”君浮璃又恨恨地踢了她一脚,“十五日么,当然是指你能活的最大时限。不过现在已没有十五日了,你大概还能再陪大爷聊个七八日……啧啧,可惜不能带美人游山玩水,真是扫兴。” “这个十五日的死期,怎么来的?”幽静竭力平复着惊恐与不安相交织的心绪,续道。 突然地,她想起了某个细节。中年人在说“十五日”之前,还依稀提过什么“上界的药”。被囚于此地的几日内,她所碰过的药,大概只有…… “傻啊你?大爷天天喂你吃药,忘了?” 她听君浮璃又开始唠叨起来。 “那药就是‘血烬’,说是从上界流传到人间的。你让大爷想想枫旷是从哪搞来的……哦,对对对!本来这玩意儿的药方在炎寂之都的大陈门派里,后来大陈门派被柳影轩灭门了,那药方也……好像是被烧了。总之,这几天掺在药里的‘血烬’是五六年前就配好的。” “血烬?喂给我做什么?” “这东西散元气非常有效果,不信你自己试试看,大爷思量你体内已经没多少元气了。” 幽静如他所言运气,经脉中毫无动静,只有丝缕元气尚在苟延残喘。 “是不是想问为什么要散你的元气啊?”见她抬头,满眼疑惑,君浮璃便道,“魔封之力这玩意儿,只有在宿主原先的元气散尽之时,才能溢出来。要不然就只能杀了你,强行夺取它。你想想,大爷怎么可能是对女人斩下大刀的人呢……” 他还说了什么,幽静完全没在听。元气散尽,魔封之力也被抽干,意味着死。她完完全全没想过,这辈子她竟会在一个月内死上两三遍。而且这一次,毫无疑问了,没有人能够将她从冥界带回来。 不想死,不要死。这念头在她脑中一遍又一遍重复。 死,开什么玩笑啊! 她还没见到萧龙皊。 苍寒他,也还没有回到她身边。 陈雪嬿和欧阳雪丹还被困在界之境。 还有她哥哥皇甫寂,她师父慕容纵岩。她还一直等着他们回来呢。 “啊?不要露出这么恐惧的表情。别担心,‘血烬’是非常完美的毒.药,你即使濒死也不会痛哦!” 听了这话,似是下意识,幽静脱口问道:“血烬有没有解药的?” 问题仿佛难倒了君浮璃,他抓抓头发,沉 吟许久,无不遗憾地摇着头:“这东西的解药,他娘的好像没有……啊不,应该是随那药方一起烧毁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改被和谐的部分… ☆、085 血色香囊 暗似夜,静如阑,指尖绕雪发。 恍若花残叶凋飞,探手入泉中,映红瞳。 凝视自己的倒影,幽静有些失神。泉水冷彻,寒意一寸寸侵蚀她的手,她却毫无知觉。 涟漪忽起,自她指尖处一圈圈扩散开。才占据了她右手的寒意,随着涟漪的出现慌张退去。 幽静这才收回手,盯着指尖正欢悦涌动的一撮魔元气。 今天是第十日了。 火元气散尽,失去束缚的魔封之力便迫不及待地涌将出来,她今日醒来时就发现了身体的不对劲。不知是谁好心将她搬到此处,见有泉水,光线又好,她便想看看自己成了什么鬼样子。 幸好不是很糟糕的新模样。 她又伸手捧起一捧泉水,慢慢喝着。清冽的泉水流入腹中,令她的精神稍稍好了一些。一捧水尚未喝完,她骤然咳嗽起来。血透过手掌滴进泉中,成了绯色,很快就淡得看不见了。 “只剩下五天了……”擦着嘴角的血,幽静自言自语。 “你也知道只剩五天好活了啊。” 突兀的女声自身后传来。幽静愕然回首,见不远处正立着一个小小的身影。她觉得这声音太耳熟了,只是转头的一瞬,拳头便紧握起来。 “泠绫!”几乎是怒吼,下一刻幽静竟已消失在原地,再一秒,灌满魔元气的手掌正向来者眉心轰去。 眼见她的手掌即将触到泠绫的前额,近在咫尺的小身影忽抬起手。一圈紫莹莹的屏障阻住幽静的掌风,逼得幽静甚是难受,不得不收掌倒退几步, “别逞能了,你伤不到我。”见她稳住身体,不甘心地向自己看来,血红的瞳仁中含着愤怒,泠绫掩面咯咯笑着,“我呢,也就比你的红衣姐姐稍稍弱一些。” 鹅黄的衣袂无风自动,自她体内泄出的元气形成气流,于她周身环绕。 “你已经把七水剑送去了时雨山吗?”思忖如今的自己无法做她对手,幽静终于冷静下来,质问道。 泠绫慢悠悠点着头:“是啊,不过我已经后悔了。当初我就不该将他送去时雨山,而是该拿他来胁迫你……” “那男人,是你很重要的人吧?”她自袖中取出一只香囊,“年纪小小却有这么一段情愫,有趣有趣。”见幽静惊异,她故意皱起眉来,“那么俊的男子,若是被香毒侵体,不晓得会不会撑到你的死期?”不等幽静发问,她自顾自 道,“哦,这似乎是无妨的。你并不知道他在何地,你也只会数着自己的余生时日等死。啊,是了。我大约明白你当时为什么拼命地想要夺回七水剑,要是我有这么俊的夫君,自然不会让其他女子碰他。” 香囊在她手中安静地躺着,幽静看得真切,本是青蓝的香囊,此时有一大半被暗红色染就。 看着那暗红,幽静忽然笑出声来。 “我可不是由你骗的人。他是不会受伤的,即使受了伤也不会流血。”笑够了,她冷冷地盯着泠绫的双目,“而且这香囊,华昭城中任何一处杂货店都能买到。随便杀一只小动物,淋上血去,大概就能变成这副模样。”顿了顿,“虽然我不晓得你是从哪儿得知这事,不过,想拿我夫君的生死来要挟我,你这个计谋未免也太下策了。何况……” 她抚着自己的白发,“我都是半条腿伸进冥界的人了,你又能要挟到什么东西?等等,你刚才说我年纪小小,你自己不也是小孩子吗?小孩子何必难为小孩子呢?” 她语毕,只见泠绫面色一凛:“我真是小看你了。”她随手将香囊抛到幽静脚边,“不过这香囊,的的确确是自你夫君身上取来的。他也不在别处,此时大约正在你头顶上,率着时雨山的魔族与君浮璃对峙。” 幽静淡然道:“随你怎么说吧,我无所谓,你请便。” 泠绫哼了一声,转身将走时,又听幽静问道:“喂,你知道血烬的解药放在哪了么?” “哈?中了血烬,你还想要解药?!”泠绫顿觉她的话可笑无比,“解药自然是有,不过光看那些稀奇古怪的药材,跟没有解药又有什么区别呢。” 幽静“咦”了一声:“你……记得解药的药方?” 她却嘲讽般道:“记那种鸡肋药方?我的脑子可没坏。看你可怜兮兮,生命将尽,我便发发善心劝你一句,千万别妄图能找到药方。” 幽静蹙了蹙眉:“因为药方早就烧毁了吗?” 泠绫的眼中闪过一丝讶色,她很快应了一声,随后被脚下法阵带了出去。 她一走,幽静立即捡起香囊,麻利地将之拆开。待见棉絮中压着一片干枯的桃花花瓣,她又匆匆扎好香囊,紧紧握在手里。 这花瓣是那位白发“大哥哥”,也就是她父亲七年前留给她的玩物。她记得父亲说,他在花瓣上加了一层特殊的法术,花瓣如果一直留在她身边,便永远也不会枯萎。 买了香 囊后,她便怀着心意,将这花瓣小心放了进去。香囊自然是随处可买,唯独这花瓣不会是假的。 苍寒真的来找她了。 但她坚信香囊上的血不会是他的,他那么厉害,又以剑魂的姿态战斗,是绝对不会受伤的。 她在腰间摸索了一阵,摸出幻兽灵符握在手里,犹豫片刻,用手指点着灵符中央暗淡的光团,输进去一缕魔元气。霎时红华乍起。 火貂卧在她掌心,眯着眼诧异地望向她,极不确定地唤她:“泫?” 幽静忙点着头。 “你怎么又变回魔族了?”看清她的面容,钟离飞大吃一惊,“莫非是魔封之力已经——” 他突然住了话,鼻头凑到幽静脸上嗅了一通,话语凝重:“这味道是血烬,怪不得你会变回魔族,你的元气已经被血烬吞噬干净了。” “我知道我知道!”不等他再说别的,幽静把他放在地上,将香囊丢在他面前,恳切道,“你闻闻香囊上的血……” 钟离飞莫名其妙:“闻血做什么?本座如今是貂又不是狗……” “你以前跟苍寒待过那么久,他、他的血是什么味道,你一定知道!” 钟离飞:“……”本想反嘴一句“本座为什么非得要知道青鸢的血是什么味道”,但见幽静急得欲要哭出来,他只好将话咽回去,闻了闻血,抬头看向幽静,“是他的血,怎么了?” ☆、086 钟离老师 “是剑魂又怎么了?受了伤一样要流血,有什么问题吗?”瞥见幽静愣愣地看着手中香囊,钟离飞轻蔑地瞪了她一眼,“就像我的利爪抓破你的肌肤,你受伤了,自然要流血。不过从血染的程度来看,青鸢这伤,还真不轻。” “可……可他……他这么厉害,怎么可能受重伤?”幽静扭过头,结巴道。 钟离飞汗颜道:“这与厉不厉害有关系吗?你换上新身体后,别说你那几个保镖,连时雨山的红衣少主都未必能与你抗衡。到头来你不还是被逮到这儿来了?” 幽静:“……” “罢了,本座也懒得与你耍嘴皮子。”钟离飞跳到身旁的大石上,四下张望一番,“这地方不可再呆下去了,况且你还中了血烬,若没有碧落草缓解毒性,不出五日便会毙命。趁你还能利用这身魔封之力,你得想方设法逃出去。” 幽静使劲点着头:“我要出去找苍寒!” “此处被设了结界,看禁制,应是修习雷术的魔族的手笔。”他仰起头,冲着斜上方的洞壁吐出一团火。火球直扑过去,半途似是触了什么,霎时被密密麻麻的雷电击散。 “……真是棘手的禁制。”雷芒散去后,钟离飞毛绒绒的爪子拍着幽静的白发,“你看,这是从上方离开的下场。” 接着又向方才泠绫消失的地方吐出火球。毫无悬念,倒霉的火球依然落得前一团火球的悲惨结局。 “所以这条路也不行。”钟离飞转过身,努力使自己的脸上露出笑容,“要不然,你下水试试?” “我不会凫水……” 这个回答似乎让钟离飞愣了愣,他拍着自己的脑袋,恍然:“我险些忘了……嗯?你盯着我看是什么意思?莫看莫看,我也不会凫水。” “方才我逗你呢。辨路不过是为了在你我离开时,尽量避开这两个禁制最多的地方。”见幽静面露失望之色,钟离飞两眼一眯,“而你要做的,便是将你的魔封之力在这地方完全铺开。如此,即可立即找到禁制最弱的地方,或者烧光禁制。嗯,等一等……” 幽静见他说着说着,神色忽痛苦起来:“本座忘了你还不会用这身力量……” “……我会用。” “皮毛而已。”钟离飞摇晃着他的貂脑袋,“你且先将焰莲剑唤出来,本座便……屈身教教你。” …… 一盏茶功夫后,化作人形的钟离飞坐在 大石上,望向幽静的眼神甚是忧郁。 “我说,这有什么可笑的?”憋了会儿,他实在忍不住,探出手赏了幽静一记爆栗,“死丫头别笑了,要不是为了救你,本座宁可做火貂也不情愿屈身做自己佩剑的剑魂!” 幽静哎哟一声,捂着被他打疼的地方,这才止住了笑。 “对不住啊对不住,但是……”打量着他一身长到拖地的橙红华服,幽静还是捂嘴笑出声来,“你这身衣服……简直与嫁衣一模一样啊!” 钟离飞:“……闭嘴,该听本座讲了。” 他便认认真真讲起控制元气的要义来。幽静默默记在心中,听着他放缓的声音轻轻柔柔,耐着性子特意指出她大约会忽略的要点,她莫名觉得很是熟悉,不由得恍惚了一瞬。恍惚过后才发觉,这便是当初尚在残霞村时,萧龙皊耐心教她凝气的场景。 “但是,大概没有第二次了吧。对飘零也好,对钟离哥哥也好,大概两人都不会再像这样,寻个时间教我些什么……”一个声音在她心里喃喃细语。 “……明知你的元气为火行,教与你的却净是些偏向水行,甚至是冰系的剑法与调息之术。也不知先前教你的那些家伙,究竟抱了怎样的心情。”待她自这一念头中回过神,只见钟离飞边摇头边道,“至于火行的咒术,除了青鸢教你的‘莲火’,你愣是一个也没学过。” 听得她不由得委屈道:“这又不怪我……当时我还和飘零……呃,萧龙皊,抱怨过这事呢。可他偏不听,还逼着我学,还拿你逼我……” 钟离飞忽好奇地打断她的话:“他居然还拿我逼过你?是怎么个逼迫法?” 幽静哭丧着脸:“他说如果我不好好练习,就要把你收回去,不还我啦!” 钟离飞:“……没关系,等你出去,本座便削了他。” “……” 二人在控制元气一事上,整整攀谈了个把时辰。钟离飞慢悠悠将自己那套家传的调息之术授与幽静,继而在她瞑目梳理体内魔元气时,略略伤感地道:“若我当初不曾被绝望冲昏头脑,我们三人,都不至于沦落至此。” “不过,这大约是溯羽轮上铭刻的宿命吧?”他轻声,似是陷入了回忆,“千泫她,虽然心悦我,却憎恶我这身火元气,因为她幼年时被莲火伤过,或许便是在那时埋下的阴影。” “可你与她不同。你不但天生携着火行魔封之力,后天修炼出来的,亦是火 元气。”他忽笑出来,“以前我总想教她点什么,但因为这个原因屡屡失败。这个遗憾,现在终于可以弥补了。” 他越笑越凄凉,“若她的转世不是个单纯的小丫头,而是位擅长用毒的杀手,恐怕我早被她毒个千百遍了。”顿了顿,补道,“上一世,她动用溯羽轮的‘断魂之印’,与我同归于尽——这是百年前在羽族一度流传的话。事实上断魂之印只可断我的魂魄,对于她只是耗尽元气,陷入沉眠罢了。” 换了口气,他叹道:“哎!要不是我一气之下用了血烬,那时逝去的羽族,只有我了。” 气浪拂过他的脸庞,墨色的发丝微扬。幽静安稳了魔元气,听他如此言说,无端脱口问道:“既然是你杀了千泫姐姐,那你有没有想过,她会恨你吗?还有苍寒,他恨你吗?” “千泫?估计恨我……也可能没有。”钟离飞涩然一笑,“青鸢么,说实话,我不敢以这张面孔出现在他面前。” “为什么?” “他大概,会因为千泫的事杀了我。”他扶着额角,似乎说出这话使他累到极点,“所以,你出去后见到苍寒,跟他提起碧落草时,万万不可告诉他这是我说的……” 话尚未说完,他感到头皮微微一疼,侧目朝幽静看去,见她正玩弄自己的头发,钟离飞脸一黑,抬手又是一个爆栗,“本座说的话你可都记好了?” “痛痛痛!当然记好了啊!”幽静惨叫着低下头,任他按着脑袋,咕哝道,“你的头发好奇怪,怎么总往外翘,我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哇啊啊!别再敲我了!” ☆、087 伏吟幽莲 黄影、剑光,一瞬交错。 寒风凄厉,七水断骨,血乱溅。 “还是不肯说出幽静的藏身之处么?”抖落七水剑上的血肉,望向浑身是伤的女孩,苍寒眸中闪着寒光。 泠绫口吐鲜血,放下按住伤口的手,瞥了眼在自己脚下四分五裂的七弦琴。 “这是你最后的机会。”苍寒缓缓横剑,周身散发着逼人杀气,“如果你实在不愿说,那可真是对不起,你得像这张琴一样倒下。” 闻言,泠绫忽然放声笑出来。 “逼迫我吗,没想到上界之人也会做这种事。”她掩了面,眼中流露异光,“杀我?你可别忘了,如今在你面前的人,便是知道将幽静囚在哪儿的人。你要是不计后果杀掉我,你的爱妻可就……” 一剑定音,一剑饮血。痛饮鲜血的七水剑在泠绫心口左右一搅,将她的身体自胸口处分作两半。 “少拿这种话惹我,恶心。”收起七水剑,苍寒只朝倒在血泊里的尸体投去冷冷一眼,恨道。 同一时刻,不远处传来一名妖族的惨呼,柳小然的身影很快便出现在他身旁,手中提着的长剑上,血色尚温热。 “沈公子,我等基本已将看守此地的妖族剿灭了。”她一靠近苍寒便感受到一股强大的杀意,不由得皱着眉劝他,“稍安勿躁,幽静她亦是我的亲妹妹,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她。” “可否有人伤她、何人伤她、用何种方式伤她,不是凭你一句话就能说了算。”苍寒却只淡淡回了她一句。 他是真的急疯了。 柳小然只好叹气道:“成,恕我多言。” “还真是会挑地方,此地是隐剑山结界覆盖不到之处,我也从未差手下在此设过机关暗道。”她边寻找妖族留下的痕迹,边自言自语,但更像是在特意说给苍寒听,“哎,居然让混蛋妖族把地盘修到我这儿来,我也真是够蠢的。” 苍寒默默跟在她身后,垂眼注视手心里的咒印。以血描成的咒印,一半在他掌心,一半在他故意让泠绫捡去的香囊上。至于泠绫是否已将香囊给予幽静,他不知道。他唯一能知晓且能确定的是,幽静就被藏在脚下这片山中。 他突然抬眼,紧接着飞身掠向柳小然,厉声:“快止步!” 话刚出口,柳小然的左脚已踏在一道符咒上,刹那青紫的雷芒大作,闪电亦直直朝她劈去。见状,柳小然手里迅速结出咒印,未等 她布出屏障,一阵掌风将她轻轻推了出去。 “沈公子!”站稳后,见雷芒一道接一道落在苍寒身上,急得柳小然大声疾呼,却又只得乖乖留在原地,目睹这一切。 自责自己为何竟完全没觉察到这符咒。 后悔自己误触符咒后,第一反应为何不是赶紧退出来。 担心若是沈公子被雷劈坏了,柳影轩会拿自己怎样,幽静会拿自己怎样。 事实上,她这一系列的自责与后悔都不过是假想。而那担心,着实是多余的。 甫一入雷阵,苍寒便不去理会降下的雷芒,撕下一片布,咬破手指,对着布片专心画起符咒,一切雷芒都由七水剑来驱除。 符咒既成,他对着已化成一只巨兽的雷芒,丢出布片。 于是,位于雷阵之外的柳小然便看到了一生都无法看到的景致。 莲花,艳得滴出血来的莲花,霎时间普遍四野。明朗的晴天忽然阴下来,继而狂风呼啸。柳小然不自地仰头向天空望去,一枚星正往下颓着,燃烧殆尽。是时,苍寒指尖向巨兽一点,倾颓的星轰然炸开。 天地呼应,红莲亦燃起。火焰吞噬着雷芒、星辰、巨兽,火星飞溅,将天穹染红,如同炼狱之境。 那是……唯独上界之人才有的威慑。 柳小然看得呆了,直到雷阵与火焰尽皆散去良久,方才回过神。只见苍寒仍旧站在原地,身后悬着七水剑。她叫了声“沈公子”,忽然发现自己的声音竟在颤抖,不由得轻咳一声,稳住神又叫了声。 没有应。 慌得她大步奔去,立在苍寒身后,也不敢过于靠近,几乎是喊着问:“沈公子?怎样了?!” “我无妨。”苍寒不动声色地拭去嘴角的血污,转身道,“若不动用此阵,破去雷阵就棘手了。” “雷阵之下尚有一层禁制,需得在夜深之时方可破去,你可以先回去了。”吩咐罢,他便席地而坐。 “诶?可沈公子你……” “我必须守着此地,免得它在离开的时间里节外生枝。”苍寒瞑目答道,“你快回吧,隐剑山之主。” “……告辞。”柳小然不再多问,抱拳告退,结出法阵离开。 她走后不久,苍寒便就地咳起血来,一张脸变得惨白。引动与自身元气相反的咒术,令他本就未恢复完全的身体结结实实遭了一次重击。 “伏吟幽莲……”抚着脚下被莲火烧焦的枯草,他喃喃。 “飞,若见我将你的得意之技用在此处,只怕会笑话我吧。”他唤来七水剑,握在手中,用以支撑身体,睁开眼凝视起剑中的自己。 “可惜,你看不到,泫泫亦看不到。” 他已经有些倦,但仍强迫自己保持清醒。在他眼中,剑身上的自己,不知何时幻化做钟离飞与容千泫的虚影。 “飞,如果你当时不用‘血烬’,多好。” 风乍起,卷起残破不堪的枯草,暗香伴着风悄然靠近。嗅着暗香,苍寒觉得倦意更甚。似是知道会有人来施下香毒,他径直松开七水剑,仰面朝天向后倒去。 在他逐渐模糊的视线里,站起来一抹淡色的鹅黄。 “强大的上界之人,也不过如此。”泠绫缓步走来,胸部与腹部的连接处仍然血肉模糊,但这些血肉却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方才绽放的,是上界冷漠肃然的莲火,还是他内心痛苦挣扎的情火?哎,本来还以为上界之人是无欲无求的呢。这下,真是可惜了他这身元气。”她感叹着,伸手去触碰苍寒的面颊,手腕骤然一凉,下一瞬,这只手便无力地砸在地上,喷着血。 “护主?”扭头看着地上的手,泠绫皱了皱眉。 下巴处贴来一片冰凉,她愣了愣,目光瞥见七水剑正贴牢她的脖颈横着。 “带我去见幽静。”苍寒的声音在她耳中回荡,“我知道你习得令狐世家的三生术,但倘若被七水剑斩作尸块,只怕会非常难看。” 泠绫偏头朝后看去,身着战袍的青年稳稳站在她身前,哪像是中了毒。 “上界之人的耐心是有限的。” ☆、088 噩梦一场 “泫。” 伸手拍着幽静的脸,钟离飞轻唤。 “泫?” 脑袋枕在他腿上的少女却是半点儿反应也无,只管沉沉眠着。 他嘴角微微扬上一个弧度,撤去手内“梦缚之术”,薄唇凑到幽静耳旁,低声,“只需一会儿的痛苦就好,忍住。” 语毕,他的手已倏地没进幽静心口,如同利刃没进豆腐。此时的他乃是剑魂状态,故整只手没进去,就像一片完整的幻影忽然不见了一部分。 睡梦中的幽静眉头紧拧,冷汗涔涔。只见那手在她胸腔下翻了翻,最终将一团乌黑拉扯出她的身体。 那便是极小部分的魔封之力。 凝视手里蠢动的乌黑,钟离飞毫不犹豫将之朝自己心口塞去。霎时他周身火焰翻腾,呼呼作响,血红的火焰却很快被魔封之力压下一头,变为黑红二色的邪火。 “果然,安静聚在一起的魔封之力,是如此容易收入囊中。”钟离飞心道。自地上缓缓站起,屈身横抱起幽静,他掠向通往外界的唯一通道。 甫一触及禁制,雷光立降,鞭状的雷光抽打在魔封之力凝作的屏障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钟离飞甚是不耐地念动一串咒语,周身火焰呼啦一下铺陈开去,红莲瞬间在狭窄的洞穴内绽放,所及之处,雷芒尽散。 瓣瓣夺魂,步步惊艳。 拂花谁舞,风华翩跹。 有那么一瞬间,他眸光恍惚一阵,仿佛回到百年前。 一路无阻,踏着红莲出了洞穴,他抱着幽静立于月下。耳旁剑鸣骤响,他微微侧身,欲让过剑锋。然而这一剑竟划破了他的胳膊,贴着他的“肌肤”停住。 他眯眼注视面前执剑的青年。躲避什么的时候,净来些什么。 不过,七水剑能伤到剑魂这事,他还真不曾想过。 幽静仍在昏昏沉沉睡,夜仍静谧非常,微妙的气氛却凝在对视的二人间。邪火翻腾依旧,冰寒亦始终搁在钟离飞胳膊上。 如此良久,冰凉终是离开钟离飞的胳膊,蓝影一闪被苍寒收回。 “她睡着了?”站在距钟离飞一尺远的地方,苍寒向他怀里看去。 钟离飞慢慢点了下头,听幽静正呢喃梦话,下意识道:“睡得,还蛮熟。” …… 自打被君浮璃抓入暗室后,幽静这几 日尽是处于半睡半醒的状态。钟离飞这一记“梦缚之术”,倒让她真正睡了个饱。 梦缚之术本就是以梦境为载体,暂时困住被施术者。至于梦境,时为好梦,时为噩梦。 幽静便正是做了个凄楚惆怅的噩梦。 五日须臾过。第五日初,她自昏睡中苏醒,却发觉眼前模糊一片,什么都看不到。 “按君少主所言,她已多活了十五日,这一日她必死无疑。是时候可动手了罢?” 耳中传入低沉的男声。不多时又传入君浮璃的笑声,“是呢,痛楚与绝望,拖延得足够久了。” 她只能听到两人的声音,视线迷蒙,根本不知道这两人身在何处。 腹部突然作痛,是被利器穿透。幽静惨叫出来,未等她再作出什么反应,左手手腕一凉,继而是右手,再是胸口…… 不是吧!她竟……要被如此对待?! 以尸块的形式惨死,她从未设想过这样的结局。 “钟离哥哥……啊!怎么回事!!” 她哭着喊着,回答她的却只是君浮璃恶狠狠的笑,与愈加剧烈的痛楚。 “啊——!” 惨叫,近乎成了哀嚎,连声音都仿佛已不是她的。 “我不要死!绝不!绝不!!” 分不清是求生的呼喊,抑或对杀戮的哀求。血色逐渐在双眸上敷了一层温热,又逐渐幻化成一双赤色的眼。 “泫?”她听这双眼问。 “钟离哥哥……”她呜咽,伸手想去触碰眼。 然而她已经没有了手。 “不,你、你不是她!你不是容千泫!”钟离飞的怒喝忽响彻耳际,撞击在她脑中。 “你这……恶心的替代品。” 继而,苍寒的声音也不知从哪传出。 “早就该死去。” “亏我还将你当做她对待。” “丑恶的魔族,千泫是何人,你以为你能替代她么?” 斥责与憎恶之声,不绝于耳。 “不!不是的!这不是我能选的!” 幽静无力的争辩声,很快被二人的恶语压过。她脑中一片空白,只觉得自己像是在儿时桃尽亭中所见的,因凋敝而散落一地的残花,只一会儿,便被来来往往的人踏的粉碎,尸体则与烂泥缠绵。 “小东西,这花瓣便赠与你了。你可要好好护着它。” 白发青年温柔的话语,不知为何在这时候突兀地闪现。 仿佛抓到了救命的稻草,她胡乱向前抓着,哭喊,“爹爹……” “不要哭,大哥哥……不,爹爹会回来看小东西的。” “不要!不要走!不要走!” “你替爹爹记着这名字,萧龙浔……萧,龙,浔……你瞧瞧,是这样写的……你替爹爹记着,不许告诉别的人。” 视线忽慢慢清晰起来,幽静揉揉眼,见面前正铺着一小段白绸,一支蘸饱浓墨的毛笔,于绸上点晃,她懵了。 前一刻她明明还在受苦受难,为何这会儿,她却呆在桃尽亭中,身旁站着白发披散的青年? 是梦耶?非梦耶? “浔……浔?”她迷迷糊糊地反复叨念此字。 白发青年的字非常好看,她虽不懂书法,却多少看两位义父写过一些。而这番目睹白发青年的字,她觉得,这是她见过的字里面最好看的。 “嗯,浔……这是爹爹从前的名字。……但从前的爹爹,早就死了。” “死了?为什么?”她不由自主问。 “因为爹爹的身体被魔元气侵蚀、玷污,已经不是人类了。”白发青年苦笑道,“爹爹现在……只是个手里沾满鲜血的魔族。七年前,四年前,几个月前,甚至昨日……你晓得爹爹为何要离开么?爹爹已经不能凭自己控制住魔元气了。” 放在记忆中,幽静记得自己当时完全不晓得白发青年在说些什么。如今,她已理解得清明。 “我记得,义父他们叫爹爹影轩。这不是爹爹的名字吗?” 话自口出,甚是陌生,她从前问过这话? “也是的。”白发青年拿起白绸,念咒,一团青火自他掌心腾起,转眼间将白绸烧了个干净,“萧龙浔便是柳影轩,柳影轩便是萧龙浔。只是一个生,另一个死而已。” “小静儿,爹爹要走了。”他转过身,蹲下来抚摸幽静的头发,“你乖,听你母亲和义父他们的话。总有一日,爹爹会回来护着你的。” 这是记忆里白发青年唯一用“小静儿”唤她时的景象。 她此时没有再怀疑是梦非梦。五日后被肢解的惨状,八年前被温柔答着的情景,不是梦,又能是什么? 一道白光射进她的眼 睛,晃得她眼前星星点点。白发青年的轮廓趋于朦胧,一切退去。 ☆、089 来者不善 自梦魇中清醒,一睁眼,幽静便被日光晃得眼睛疼。 她赶紧用手挡住日光,不快地挪了挪身体,将脸往下埋去。哪知脸庞蓦地触到一份柔软,她愣了愣,待看清柔软之物时,下意识惊叫起来。 趴在她身边的钟离飞抬起爪子抹了抹脸,向她投去诧异的目光,不明白她惊叫是为何。 “醒了?”柔软的、青蓝的、幽静身下的青鸢侧过头,问她,“一惊一乍做什么,若是去慕容家,这样子赶路的速度最快。” “你你你……你不是、不是被带去时雨山了吗?”幽静激动地抚着他的羽毛,大约是尚未清醒,没头没脑又问了句,“莫不成是爹爹他让你过来救我的?” 一时没反应过来,苍寒脱口,“你爹?”随后恍然,便嗯了声,“看来你已经都知道了。” “我们正在去慕容家?华昭的慕容家?”幽静想起他方才的话,轻咦道,“回那里做什么?” 不等苍寒答,钟离飞懒洋洋地应她,“显然是去给你弄解药的。” “小然她恰好有一株碧落草,你夫君便将之讨了过来。”他将全身窝成一个团,打着哈欠道,“配缓解血烬的药,光靠主药根本没什么效果。时雨山与隐剑山并没有所需的辅药,所以只能去慕容家碰碰运气。”他抬眼瞟了幽静一眼,“顺便,去向你的保镖们报个平安。” 苍寒没好气道:“飞,你有没有搞错?小幽静都成了这样,报个什么平安啊!” 幽静“诶”地惊呼,钟离飞听闻此言哼了声:“变为魔族总比被魔族杀死强吧?有什么不能报平安的?” 幽静一愣:“你们……” 苍寒不耐道:“行行,我不与你扯皮。” 钟离飞马上冷笑:“你以为我是在乞求你搭话么?” “再多言一句,本座立即将你丢下去!” “哟呵,真是过河拆桥的一把好手。别忘了谁是你兄长,又是谁把你家小幽静……啊!你你、别别别!别生气!我就逗逗你……呜啊!泫!别看热闹了快救我!” 钟离飞的火貂尾巴被苍寒的鸟喙叼去,大半个身子悬在空中。是时山风极其强劲,他那小身板便如同旗帜般随风舞动。 幽静抹着额角冷汗,小心翼翼望了眼苍寒眸中的怒色,对钟离飞无奈地摆摆手,爱莫能助。 虽然她不明白为何两人说着说着就闹成这样,但……总比钟离飞 之前所说,苍寒一见他就要杀了他好得多。 “咳咳咳……混蛋青鸢,且等有朝一日小爷做出一副身体来,那日便是你这小辈的死期!”刚被苍寒送回背上,钟离飞钻入幽静怀中,愤恨道。 “不必了。你留在羽族的那副身体,我已差昭光殿主囚焉去修补了,约莫再过两三个月就能完工。”幽蓝的眸子深深凝视钟离飞的火貂身体,“不过,倘若你更眷恋这个火貂躯壳,那就算了。听闻赤鸢的肉质鲜美非常,亦是一味奇珍。我记得囚焉他最擅长烹饪野味,要不我们先去辞仙岛,我立即让他做碗赤鸢炖蘑菇给你尝尝……” 气得钟离飞一爪子糊上他的鸟脸,“你小子除了吃奇珍还会什么!” 苍寒沉默了一阵:“好像,还会坑你。” 钟离飞:“……” 见二人竟在互相打趣,幽静忍不住笑出声来。未等她笑够,脸上亦挨了钟离飞一记肉爪,“笑什么!敢笑本座可是要遭报应的!” 许是应了他这话,从左侧山林里骤然起了狂风。气流卷动风沙尘土、断枝残叶,直冲三人而来。 “呵,乌鸦嘴。”苍寒暗骂道。 钟离飞的毛被狂风刮得一根根竖起,又随风波纹似的翻动着。闻声他亦重重一哼,“什么乱七八糟的乌鸦嘴,这家伙跟踪我们有一段时间了,你不是早就觉察到了么?” 却听苍寒大喝一声:“少废话!抓稳了!”继而向着下方“咻”地俯冲而去。硕大的羽翼拍打着空气,扰乱敌方的气劲。 幽静眼里进了风沙,此时只得伏在苍寒背上,咳嗽着道:“是……咳咳,是冲我来的妖族?” 没有得到回答。苍寒全部精力都放在操纵气流上,试图摆脱暗处之人。至于钟离飞则化为人形张开屏障,将幽静牢牢护在身下。 “不怀好意倒是真,但究竟是不是冲你来的,那可未必了。”钟离飞抽空答道,“毕竟,青鸢也是一只价值非凡的猎物。” 良久风止,三人正对面的半空中赫然立着一人。 那人一身深紫的裘绒长袍随风而动,他缓缓抬手,将手内一把玉骨华扇打开,五色扇面上涌动着元气。来人半张脸戴着蝴蝶面具,而他的右眼则被这半块面具遮起来。 他的出现让幽静怔了一怔,她被囚禁在暗室中的那段时日,见过此人。当时便是他与君浮璃就让她活到几时这事,起了争执,最终他被君浮璃的无赖理由气走。 身下无端一轻,吓得幽静发出“啊”的惊叫,但下一瞬她的脑袋就靠在了苍寒肩头。苍寒手握七水剑,眼底透出冷森森的杀意。 “果然,得知我已经‘死而复生’的消息后,又想来对我纠缠不休了。” 大概是离苍寒太近的缘故,此言一出,幽静没由得感到一阵寒意从脚底蔓延上来,冷得她不自地在苍寒怀里哆嗦了一下。 对方不以为然,呵呵笑道:“说句话尚且要动用冰元气,当心将你怀里的小家伙冻坏了。” 懒得与他多言,苍寒一只手护住幽静,另一只手将剑在头顶一旋,继而急斩而下。凛人一击,剑气笔直地向对方扫去。又见他将剑左右点晃两下,忽俯身自右向左一扫,剑鸣大作,剑光如虹,贯空而去。 只见对方依旧悠然轻摇五色扇,身体两侧却凌空浮现一排排咒语。他忽“啪”地收起扇,遥遥朝三人一指,刹那间飓风肆虐、山石飞扬、邪火漫天、青蔓狂舞。由四相元气幻化而来的诸物,毫无悬念将剑气击溃。 失去阻拦的四相诸物铺天盖地涌来,烟与沙尘迷得幽静睁不开眼。忽有一股暖意自身旁升起,她使劲揉揉眼,将头侧过一个角度。四野尽是红莲,条条火蛇自莲花当中钻出,缠向青蔓。纷飞莲瓣阻下细碎的山石,又将之尽数反弹回去。 钟离飞正捻咒控制着红莲,回头见七水剑已悬浮在苍寒身前,剑上光华却暗淡了许多,不由得打趣他:“青鸢,你这可是退步啊。” 话音刚落,七水剑的两侧立即显现出剑影,左边四剑,右边亦如是。连同七水剑在内,整整九把一样大小的冰剑闪动寒光。 苍寒手一扬,九剑依次飞出。八柄冰剑再空中盘旋,仿佛放大数十倍的蝴蝶镖,当中一把七水剑攻向对方上身。剑尖所到之处,无端有水花四溅。 看得钟离飞目瞪口呆,反应过来之时,脱口而出,“沈家三诀,七水两仪顿!” ☆、090 时间不多 沈家三诀。 幽静完全不晓得这是什么,但见苍寒施展出来,默默猜了猜,大约是他的家传剑诀。 侧过头,又见钟离飞脸上惊异之色未散,她又暗自猜测,大约,这是一套非常厉害的剑诀。 只听钟离飞的咆哮在耳边响起,“给小爷停下!你不想活命,小爷还想活命呢!”他身影一晃闪至苍寒背后,将灌满元气的一掌推过去。 幽静的惊呼尚且闷在嗓子里,苍寒已避开这一掌,却只是皱眉瞥了钟离飞一眼,手一张,九剑齐齐没入对方的咒术当中。 “你小子耍宝呢?拿‘沈家三诀’去对付四相咒术,简直是拿铁针跟神剑作对,疯了还是傻了!”钟离飞气得破口大骂。一线银光破空袭来,贯穿了他虚幻的身躯。他不知怎的住了口,伸手抓过袭击自己的银镖,只扫了银镖一眼,又立即高声喊道:“是血烬!你们速速离去!万不可被对方的暗器伤到了!” 语毕,不管二人如何作答,他化身红光冲向对方,握于手内的焰莲剑光华暴涨,携了火光斩碎迎面而来的青蔓。红莲屏障铺设开去,将自己身后的一片空间遮了个严实。 拼了许久,身体亦不知被自对方咒术内飞出的暗器穿破多少次,钟离飞边破坏对方的咒术,边将元气聚于双目,欲要看清这拥有血烬的人是谁。视线穿透重重结界,最终聚焦在对方的脸上。 许是先前被苍寒的剑气所触,对方用于遮挡右脸的蝴蝶面具竟破裂开来。钟离飞的目光恰好停留在他那右眼上,苍色的瞳仁,眼波柔得似能滴出水来。只是在这柔波底下,杀意暗伏,叫人只凝视一眼便不寒而栗。 连曾经在无数死人堆上踏过的钟离飞,此时亦身不由己地打了个寒战。这只眼,他曾见过。如此令人心生恐惧的眼,哪怕无意间看过一眼,恐怕也无法将之轻易忘记。 “你……不,阁下是……”他一时觉得呼吸都急促起来,连话问出口都是那么不自然。 “可笑,必定是错觉。区区灵魂又怎么会生出窒息之感!”钟离飞在心中发着牢骚,更像在勉强安慰自己。 眼前这人,虽然顶着中年人的外貌,可这只眼,他钟离飞绝不会认错! 对方似笑非笑地注视着他,突然将已收好的华扇张开,扇面却正对着他,扇骨边缘隐隐透出一弧慎人的寒光。 “在下,天泣妖谷谷主,慕容枫旷。” 瞬息,数不清的暗器自扇骨 □□出。 …… “那人我认得,他不是人类,也不是妖族。他便是暗羽之首,钟离木风,错不了的。” 痛饮完泉水,钟离飞抬起爪子抹了抹嘴,心有余悸道,“所幸所幸,小爷提醒你们提前逃跑,随后又耗尽元气设下屏障。不然被这么多涂满剧毒的暗器击中,保管给扎成刺猬。” 元气耗尽,他自然而然又回到火貂的躯壳中休憩。 苍寒对他的话毫不理睬,两根手指捏住刺进幽静手腕的冰针,捻了捻。随后又凝出一根冰针,扎向幽静另一只手腕上的穴道。 “别白费功夫了,泫的体内本来就积着剧毒,又中了五六把涂满血烬的暗器,还能坚持到此地已极不容易了。”见他仍执着地驱除幽静经脉中的血烬,钟离飞摇头哀叹。 “那你说,要怎么做才能把小幽静救回来?怎么做?!”本已心急如焚,再被钟离飞来一出火上浇油,苍寒伸手抓过面前的火貂,死死卡住它的咽喉,眼中除了冰冷,什么都没有剩下。 “钟离飞,钟离木风。原来你们钟离家,最擅长置他人于绝境么?”语气亦是极冷,毫无感情。 两世,于苍寒而言最重要的妻,亦或是唯一的牵挂,以同样的方式死在他眼前。而他虽是司命之人,却什么都办不到。 不,有一点不同。容千泫那时已是必死无疑,而幽静,还尚有一丝转机。 钟离飞被他用力掐着,却没有挣扎。他晓得苍寒早晚有一天会这样胁迫他,因为百年前容千泫与沈苍寒的生离死别,便是由他一手造就。 “血烬解药的配方,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记不清?” 身体被苍寒重重甩在地上,钟离飞嘴角尚淌着血沫。他缓了口气,慢慢道:“那种药方,自然是记不清。我只依稀记得主药共有五种,四种在凡世,剩下一种还是可遇不可求的。” 苍寒不耐道:“可遇不可求?你少骗我。连主药都凑不齐,到时候如果小幽静身陨,你也要陪葬。” 钟离飞没好气道:“你先听我说,现在我只记得三味主药,碧落草、浮蹉叶、曼华果,这三味主药生长在梦萦谷,还是好弄到的。另两种主药,我需要看过药方才知道……” “药方在哪里?”苍寒将冰元气注入幽静体内,压制着火毒。衣服却被轻轻扯动,他低下头,“怎么了?很难受吗?”见幽静用力摇着头,嘴巴开合着,声音轻地根本听不到。 他托起幽静的脑袋,将耳朵凑到她唇旁方才听清,“药方……早就不在了……” 他不禁拧起眉,“为什么?” “五年前……大陈门派被毁……药方也被烧……烧……” 话未完,她骤然垂下头。苍寒眸中顿生绝望,他去探幽静的鼻息,手指尚颤着。 “她只是暂时昏过去了。到这个阶段,每隔三个时辰她都会昏迷一次。”钟离飞长叹一口气,“不瞒你说,我将她带出来那天,离她的死期便只剩五日了。方才她又中了毒针,眼下看来,估计活不到明日了。” 苍寒沉默许久,突然唤出七水剑,剑尖对准幽静的心口,狠心刺下去! “你做什么?!”他发疯似的举动吓了钟离飞一大跳。下一刻,温热的血花随剑喷出,染红幽静的衣襟。 “咳咳……你以为将她杀死,之后……再去冥界一趟……就能、能救她?” 钟离飞抬起头,双目中闪着逼人寒光。千钧一发之时,他替幽静挡下七水剑。不知为何,剑身烁烁的蓝华,应声黯淡下去。 “暗器上,除了血烬,还涂了散魂砂。你一点都没有……觉察到吗?”他严肃道,“你如果现在杀了千泫,她的魂魄会立即碎成齑粉,从此散落四野。你……真想这样才好?” 苍寒一句话都说不出,只是呆呆地看着他眼中的生命之火慢慢熄灭。 “当务之急,自然是回慕容家,按我说的药方,先配好续命的药给千泫喂下。”自钟离飞口中淌下更多的血,他忽惨然一笑,“能亲手杀掉我,你……是不是很开心?混账……你……你今日毁了我这具肉身……往后我还……还怎么窝在千泫怀中睡觉……” 他闭上眼,心道没了这身体,他是不是只得做一辈子焰莲剑魂?虽然那是他自己的佩剑,但他觉得这也太窝囊了。虽然堂堂羽族变为地上爬的走兽,着实也是窝囊的……他正胡思乱想着,刺入体内的那柄冰凉之物缓缓退了出去。新的冰凉之感,大股大股涌了进来。 他大概猜到那股冰凉是什么,苍寒那混蛋正良心大发给他灌注元气疗伤。但钟离飞还是睡了过去,肉身受损,再强大的灵魂也免不了要疲劳。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卷完~依然努力屯稿中! ☆、091 七日之后 红色。 目光所及处,皆为红色。 幽静站立于粘稠的红色中央,鼻中嗅到如铁锈般的腥臭。她厌恶地掩起面,抬脚开始走动,欲离开此处。 离她不远处,一中年人执着五色扇,瞥了她一眼,询问身边的下属:“那是诸葛家的孩子吗?” 魔族下属一惊,忙道:“回枫旷大人,是的!” 中年人慢慢点头:“看来是被柳影轩故意放过来的,既然今日诸葛家要灭门,我定留不得你!” 他手中的扇子上蓦然涌动四种颜色的光华,刹那风起!一根根漆黑的藤蔓自他脚旁升起,蛇一样扭动身躯,向幽静游去。毫无防备,转眼之间幽静的手脚便被缠个严实,一枝尖锐的藤对准她的胸口刺将下来。 自然不能坐以待毙!幽静用力挣扎了一下,试图能避开这一击。只是藤蔓捆得太紧,她连挪动半寸都无法做到。 一声惨叫在她身前响起,大片的鲜红随着这声惨叫泼洒。方才还说话的魔族,此时竟被藤蔓贯穿心脏,惨死在她眼下。 幽静吓得整个人颤了一颤,她紧盯着死在自己脚边的魔族,余光忽注意到自己身旁,不晓得是何时出现的一人。 “杀她?怎么说也得先过了我这关。”这人不温不火一笑,抬手将她护在自己身后。应声,她身上纠缠不休的藤蔓,竟变为一段一段,尽数落在地上。 “敢动我的妻,今日定要叫尔等妖族鼠辈有来无回!”他挥动手中神兵,浩荡剑气向对面横扫而去。 蓝华闪耀,剑光逼人。一击击划破红色的视野。 幽静躲在他身后,看得呆了。 “你……不要看这些!”他突然转身,大约见幽静目光定定,忽厉声道。未等幽静反应,身体一轻被他抱在怀中,脑袋则被他按在肩上。 “乖,不要看。”她听他柔声,“好好趴着,夫君这就带你出去。” 怀抱她小小的身体,他执剑,一路杀将出去。 可幽静还是忍不住偷偷抬起头。很不幸,一只血淋淋的断手骤然自她眼前飞过,截断处尚喷着热血。 “哇啊啊啊——!” 抬头便目睹此景,简直让她魂飞魄散。 吓得幽静瞬间醒过来。 “哟,醒了?”一张熟悉的面孔出现在她眼前,着紫衫,披雪发。 幽静瞪大了眼, 只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只迟疑两秒,她蓦然抓起枕头朝这张脸丢去。 枕头被此人轻易接下,拿在手中愣了半晌,反应过来后又丢给她,“青鸢说你一惊一乍,你还真卖他面子,当真一惊一乍起来了。” “还不是因为飘零你突然出现在我眼前啊!”幽静对他喊道,片刻后又惊喜地扯住他的衣袖,“你、你不是还在界之境吗?怎么……怎么会……” “萧龙皊”却捉住她的手,坐在床沿,平静地注视着她:“我说怎么忽然一惊一乍起来,原来你是将我认错了。”顿了顿,“你好好看看,我是谁。” 见她仍旧扯住衣袖,怔怔望着他,他也干脆不卖这关子,勾起手指在她脑门上轻轻敲了两下,“我是你钟离飞哥哥。” “喂,我可没打算骗你。至于为什么变作这样子,自然是有缘由的。” 幽静:“……” “嗯?怎么呆住了?……我晓得了,定是服下碧落草后沉睡太久,大概都忘记我是谁了……那你还记不记得你是谁?” 幽静:“……” 钟离飞哥哥?碧落草?沉睡?她大脑一片空白,完全没法将这三个词同自己联系起来。 “我说二哥,幽静醒了便让她先缓缓呗。咱知道你最放心不下这小妹妹,不过沈公子嘱咐过要让她苏醒后安静待一会儿。” 幽静抬眼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身着宝蓝长袍、腰间悬挂玉箫的公子哥,此时正含笑对上她的视线。 等等,她记起来了。这位公子哥是……李未央。 飘零的结拜兄弟、以掐她脸为乐的嗜酒公子哥,李未央。 钟离飞闻言“嗯啊”应着,松开幽静的手,走出门去,顺手带上门。 耳旁终于重归安静。 幽静独自呆在房中,忽听闻一声微弱的剑鸣自右边传来。她侧目看去,一柄赤红的长剑躺在床头,许是感应到她的苏醒,这会儿正闪烁着淡淡红芒。 “焰莲剑。”幽静探手抚上剑身,喃喃。 来到华昭城后,她阴差阳错得到此剑……夜寻萧龙皊,被守在其身旁的少主赶回来……被人杀死,又被钟离飞抑或苍寒自冥界带出……去了界之境,但还未完成左护法的要求就遭妖族劫走……被喂了剧毒血烬,危在旦夕……成功逃出妖族之手后,半途上再度中血烬,气息奄奄,命悬一线…… 之后她似乎一直处于 昏睡的状态,直到今日方才苏醒。 幽静撩起自己的发丝,她记得自打她体内原来的火元气被血烬吞噬干净后,身体就被魔封之力侵占,外貌亦成了魔族,那时候的发丝是雪白雪白的。但现在她的发丝乃是恢复了原来的乌黑,口中也没了先前的血腥味,大概……血烬已经被解了? 又或者,之前她记忆中的种种,不过是一场惊心动魄的长梦?她也许一直睡在如今的慕容酒楼中,也许只是刚刚从辞仙岛过来罢了。只不过因为一路上太困,所以睡得久了些? 她将手伸到面前,犹豫片刻,决然地向手腕狠狠咬下去。 疼死了!不是在做梦! …… 日过午已昏。幽静的房间内,阳光慢吞吞挪着,自她房中移开。 个把时辰没人来看望她,她也不知究竟该不该出去寻人问个真切,便干脆用被褥蒙了头,一觉睡到黄昏。 木门吱呀一响,一个身影闪入房中,又将门轻掩,端着两个木盘走到床边。 “稍微炒了些清爽的小菜,配上白粥味道应当差不到哪里去。”苍寒搁下木盘,把盘中一碗粥捧到幽静面前,“你是想自己动手呢,还是希望我喂你?” “那些事,当然是你自己经历过的。”听幽静边喝粥边嘟囔,苍寒呵呵笑道,“飞可告诉我,碧落草的副作用只会让人陷入沉睡,但断然不会有消除记忆的功效。大概,这的的确确是因为你睡得太久了。” “我睡了几日了?”幽静夹了一大筷子豆腐丝塞进嘴里,含混不清道,“好像隐约听钟离哥哥提起‘活不过明日’之类的话。” 苍寒笑得更甚:“那是彼时。你看你现在不是还活得好好的,嗯?”他忽扶额,仿佛想起来什么要紧的事,略略头疼道,“差点忘了,你可是一下子睡了七日!哎,估计一碗白粥配两个菜喂不饱你。你且等一等,我再去给你要点糕饼过来……” 幽静噗地将豆腐丝喷了一地。 ☆、092 前世之诺 “自你昏过去后,我心急如焚,情急之下打算先将你杀死,随后去冥界带你回来。”苍寒捡了一块栗子糕,吃着吃着便与幽静说起来,“倘若没有飞,恐怕那时你就魂飞魄散了。飞替你挡了七水剑。” 听起来不免令人心惊肉跳。 幽静硬生生逼着自己把口中的粥咽下去。 自己的夫君,待她这样好、又处处护着她的夫君,竟会萌生杀她的念头?! 如果不是之前她确定过,还当真以为自己仍在梦里。 “你……杀我干什么?” “飞说,没有服用碧落草配的药,你就活不过明日。我便寻思能不能先让你死一回,如此,大约能将血烬解了,剩下的头等大事便是从冥界将你寻回。”苍寒温柔的笑容让她感到不知所措,“没有血烬的威胁,加之我的保护,大概便不再会有性命之忧,到时候你就能安心生活,那再好不过。” “之后因为我没死成,所以就回到慕容酒楼,给我配好药用下,再等我醒来……是这样吧?” 一阵笛声透过窗传来,本该悠扬明快的笛声,无端透着悲凉之味。幽静不知为何微微皱起眉,她认识的人中,只有萧龙皊与紫云善吹笛。一路走来她也听了二人不少曲子,却没有一首是如今这个调调。 “没有错。”苍寒颔首。发觉幽静的注意力已转移到笛声上,他起身走向窗旁,将窗推开。 “是谁在吹笛?”见他定定地注视对面房顶上的人影,幽静没由得问,“紫云姐姐吗?” “雨葬魂。他这是祭奠何人?”她听苍寒喃喃,良久后才听他解释道,“不是紫云。是钟离飞那家伙。” 幽静“诶”地惊呼一声。 钟离哥哥这么乖戾、残忍、暴躁的人,也懂音律?! 她顿时觉得自己的认知被颠覆了。 倘若让钟离飞知道自己在她心中的形象竟是这三个形容词,想必会让她见识见识什么才算得上真正的乖戾、残忍、暴躁。 正胡思乱想,尚抓着半块栗子糕的手被苍寒牵起。不容她拒绝,苍寒搂着她直接翻窗跃下。 “哇啊苍寒!这是三楼!三楼啊!!” 幽静刚吓出一嗓子惨嚎,就发觉自己已在半空稳了身体。苍寒低头抛给她一个眼神,抓紧她的衣服,向对面飞去。 幽静在心中赏了自己一个大耳刮子,她竟忘记苍寒的能耐了。她琢 磨起方才苍寒递给她的眼神,琢磨半天仍一头雾水。她思寻这眼神貌似是含着柔光,大约苍寒的意思是“不要怕,我在这里”? 可好像也不尽然。那眼神中似暗藏些许嘲讽的意味,或许是“三楼又如何,你怕?胆子也忒小了”? 她本想问问苍寒,但眼见着离房顶越来越近,也就将这个念头暂时搁下。 令她感到意外的是,房顶上竟不止一人。紫云正跪坐聆听,至于那站立着悠悠吹笛的,正是钟离飞。 浮生变,空无烟,三尺红线手中劫。 梦深处,当自绝,五载欢愉君不知。 笛声,似情语,似哀悼。 幽静还是第一次听到这般奇特的调,当下心中一并涌起悲与喜。手中本该喂给自己的半块栗子糕,却被她抬手喂给了苍寒…… 苍寒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张口接下栗子糕,边吃边静静听着曲子。 一曲终了,端坐钟离飞身旁的紫云突然一头栽倒在地。见状慌得幽静立即动起来,欲看看她究竟怎么了。 苍寒面无表情地将她搂得更紧,她只得见钟离飞放好长笛,俯身横抱起紫云,对二人道,“稍等片刻。”飞身下到二楼,身形一闪进了紫云房间。 他一走,幽静便捶打起苍寒来:“你拦我干什么!” “即使我不拦你,让你过去了,飞也要拦你。”苍寒幽蓝的眼中透出一丝无奈,“方才不是告诉你不要一惊一乍,怎么总是不理解呢?” 方才?难道是他那个眼神?! 我去!就这么个意义不明确的眼神,哪个会理解成“你不要一惊一乍”的意思? 如此想着,她忍不住又多捶了苍寒几下。 幽静抓狂之际,钟离飞已折回来,看着打闹正欢的二人诧异道:“是我碍着你们(调情)了?成,我且告退,你们继续。” “回来!”不料两人竟异口同声。 …… “用笛子来吹奏这首怀情之曲,你是有意引我们来的?” 钟离飞将垂到眼前的一缕白发挑至耳后,赞许道:“不愧是青鸢,一猜就中。” “没心情跟你玩猜谜。”苍寒轻哼一声,拉过幽静推到钟离飞面前,“你且先同她将你假扮萧龙皊一事解释清了。” 钟离飞“切”了声:“不过是一个时隔久远的承诺,有什么好解释的。” 苍寒一挑眉:“是这样吗?不过因为你假扮了小幽静最重要的飘零哥哥,她现在可是对你怨念颇深哦。” 幽静差点笑出声来。这话好极,如此一来钟离飞便没有理由拒绝回答了。 钟离飞果然露出沮丧的神情,望着幽静叹息道:“好吧,那我便解释解释。” “被你称为紫云姐姐的女子,原先是朝雾城端木家这一辈不喑世事的长女,而端木家在五年前被萧家灭门。至于萧龙皊为何会与仇人之女扯上关系,追根到底还是因为我。”他席地而坐,把玩起手中竹笛,“若不是因为端木紫云浮现将死之相,我作为火貂呆在她身旁五年之久,竟完全没察觉她是彷篱的转世。” “彷篱?” “对,彷篱。”钟离飞眯起眼,“我还在羽族时,亦是九殿殿主之一,奉命看守北方梵莲境。彷篱是我殿内一位普普通通的女护卫……这个,小爷从前爱看姑娘,故将殿内所有的护卫都换做了女性。” “虽为我的护卫,她却并不懂得多少武功,咒术也差劲得很。或许称作侍卫更为贴切。”他慢慢回忆着数百年前的时光,“若不是那三日,我对她的印象基本等于没有。第一日的印象,是她擅自改动了我的山水画,改得还挺中看,我便当做没看见她所为。第二日是见她溜进我书房,匆忙将一幅丹青藏在我那堆画废的纸中,之后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欣然离开。” “至于第三日便是她的死期了。”钟离飞声音平平淡淡,丝毫不起波澜,“事实上那一日,本该是我的死期。被家族所迫,我不得不背叛九殿,背叛羽族。我先后重创了吟仙殿主与昕光殿主,又将前来抓捕我的羽族杀了七八。当我完成任务,欲离开羽族时,却被容阑珊用九绮弓偷袭。” “容阑珊是容千泫之母,九绮弓乃是容家至宝。”见幽静面露困惑之色,苍寒为她解释道,“传说九绮弓是千年前容家祖先遗留的神兵,若被九绮弓锁定,纵使逃到天涯海角也会被其箭矢命中要害。若要阻下九绮箭矢,除了结出相应的防御结界,只有靠他人以死相换。” “彷篱她,就是选择了以死相换?” 钟离飞沉重地点了点头:“先前我只是从其他护卫口中得知,这姑娘心悦我很久,并且心悦得有些痴了。但那会儿谁让小爷是个情种,心悦小爷的姑娘多了去了。虽然小爷对彷篱的印象稍稍多一些,可也不代表我当真会将护卫们的话放在心上。只是没料到……” “你对千泫, 可比彷篱对你痴情多了。”苍寒甚是没好气地打断他的话。 钟离飞苦笑道:“莫提莫提,我只是真心爱护泫泫罢了,你几时见过我问她‘你愿不愿意让我做你夫君’这样的话?” 苍寒冷声:“借你十个胆儿谅你也不敢说出口。”却只是调侃他,语毕便自觉住了口,听他续道。 “我只是没料到,本该在抓捕队伍中的彷篱,竟在千钧一发时挡下九绮箭矢。”钟离飞撑着额角,“恐容阑珊还会放箭,我便抱着彷篱没命逃跑。跑到羽族不敢进入的穹芜谷境内,这才想起以容阑珊的本事,射出一箭已是勉强,于是停了下来……” 苍寒一皱眉:“别擅自诋毁我师父。” “你也别擅自打岔。”钟离飞白了他一眼,“彷篱这时的伤势已经回天无力,我点了些暂时能让她失去痛觉的穴道,数落她的痴。她只是吃力地冲我笑,边吐着鲜血边喃喃‘属下不碍的,殿主大人没事就好’。我见她将死,便萌生想法,问她愿不愿意转世后也侍奉在我身边。见她微微点头,我便沾了她的血,又沾了我的血,当着她的面往我的魂珠内封入了这个承诺。” “……听上去,让人觉得好肉麻啊。” 钟离飞忍住往幽静头上敲爆栗的念头,打着哈哈道:“可不是?将近两百年了,那时候我只是玩心大起,不想如今这个承诺还真的得兑现。” 幽静哦哦连声,想起他最初的话,不禁问道:“你说紫云姐姐浮现将死之相,这又是怎么一回事?还有,说到兑现承诺的话,紫云姐姐身边不是已经有飘零……” “紫云说,令狐夜夕,也就是魔族的红衣少主,与她决斗时使了诡计,让你用带毒的匕首刺杀了她。”钟离飞截住话头,“所幸我记过这种□□,已给她配过解药,估计再调理个一年半载就能完全消去余毒。至于萧龙皊,你不是还没救回来么?既然那小子是我的转世,我便代他先照顾彷篱一段时日。还有什么不能理解的吗?” ☆、093 酒宴刺客 缘分千百,有多少,不过前生之诺尔。 幽静下意识将目光投到苍寒身上。 若她不是容千泫的转世,与他大概连擦身而过都不能得。 只是,所谓寻着灵魂去报答的承诺,究竟是为弥补前世的遗憾,抑或,已忘记灵魂这码事,单是对如今身旁的某个陌生的躯壳心生好感? 假如她不是容千泫,只是幽静,甚至连幽静也不是,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这会儿恐怕走着的是另一条路。 “小爷得先去照料彷篱了,你二人随意。”钟离飞懒懒地打起哈欠,“话说回来,泫醒得还真是时候。再迟上一两日,看不到灯节与婚礼,该有多遗憾不是。” 幽静一愣:“灯节?婚礼?在华昭?!” “不单单在华昭,还在慕容酒楼举行呢。”钟离飞边朝房檐踱步,边回头笑,“听说慕容家酿的酒可是异常好喝,可惜小爷如今还是灵魂态,暂时没那个福分。明日你要是尝到了,可得告诉我那是什么滋味。” 苍寒一把将幽静揽在怀里:“她身子还弱,不宜饮酒。” 钟离飞一怔,随即哼了一声,纵身跃下房檐。 幽静微微皱眉看依旧环在自己胸口的双臂,心想怎么说也该松开了。可是没有,那双手仍然牢牢环着她。 “他说的都是真的啊?”憋了许久,幽静耐不住,仰首问道。 苍寒噗嗤笑了,反问:“这还能有真假?” “说有灯节我还信,婚礼又是哪门子事?” 环着她的青年却陷入了沉默,他忽俯下脸,凑到幽静耳旁,故作风轻云淡,“哦,也没什么。就是我们要成亲了。” 吓得幽静抬手一巴掌糊在他脸上。她可从未想过成亲这事! 但苍寒却悠然捉住她的手,愉快地笑出声来,“我不过开个玩笑,大惊小怪什么。” 终于不再是“一惊一乍”……虽然两者意思相差无几。 “李家大少爷明日将与慕容家六小姐结为眷属。这是婚约上早已定下的。”他一下又一下顺着幽静的发丝,话语声柔,“虽说你才从昏睡中苏醒,若没有好好休息,身体依旧会很累。来,该回去睡觉了。” 明明天色尚亮,这种时辰睡什么觉啊! “你等等,正好我有事想问你。”见他站直身体,大约想拎着她飞回房内,幽静忙不迭在他怀里扭了半圈,一头 撞向他胸口,撞得苍寒不自地向后退了几步,最终干脆直接“跌坐”下来。 “什么事,不能回房说?”看着她一脸认真地趴在自己胸口,苍寒哭笑不得。 凉风拂过屋瓦,倾颓之阳于天边散尽柔光。他觉出一丝寒意,便脱下自己的长袍,盖在幽静身上,“说吧。” “我的毒,解了?”幽静开口道。 苍寒摇头:“没有。” “……那,我是不是还得死?”幽静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变得平静些。 “即使你的毒没解,早晚不是也得死……” “我没有跟你开玩笑!”她不知为何冲苍寒喊,“钟离哥哥他,也知道我时日不多了吧?你们明明知道解药已经没法弄到,为什么还要带我一起回慕容家?” 苍寒搂着她,低低,“这不是回不回慕容家的问题。为这解药的药方,我已经……”他犹豫片刻,似在斟酌该不该对她道出心中之言,片刻后摇摇头,岔开话题,“你是怎么了,嗯?忽然想起问这个?害怕会死去吗?” “傻孩子,我又怎么会允许你死掉。”修长的手指捏了捏幽静的脸,“如今我也不瞒你,服下碧落草,能将血烬之毒压制半年。长如半年,足以寻到解药。” “药方,虽然现在已经不复存在,可也不代表没有法子看到。”他拭去少女脸上的泪珠,“哭什么,过了明日,再休息两日,我带你回过去找药方。” “……过去?”听闻这个词,幽静只觉得莫名其妙。 苍寒嘴角轻轻扬起来,声音不疾不徐,依然轻柔,“没错。至于过去是什么呢,我们今日先放一放,你很快就知道了。” …… 翌日,华昭城迎来久违的灯节。 与此重大节日同时进行的,则是李家与慕容家的盛大婚礼。 是夜,华昭城内灯火通明。不断有绚烂的烟花飞上天空,霎时间绽出转瞬即逝的美丽。家家户户门前悬挂用以保佑平安纸灯,灯内置有三支香烛,足以亮上整整一晚。 至于慕容酒楼,则更是热闹非凡。大堂之中座无虚席,由于身为家主的慕容纵岩尚未归来,慕容齐便当仁不让地扮演了婚礼中“高堂”这一角色。幽静见他露出少见的肃容,端坐于太师椅之上。 门外唢呐铜锣之声愈来愈近,李未央与慕容若云两位新人身着红装,施施然迈入门内。 紧跟着进行的 ,便是幽静不懂的仪式了。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对拜完毕,李未央揭起慕容若云头上的红布。静静凝望着面前略显羞涩的人儿,他心中的喜悦难以复加。兴许是从没想过自己还有命回来成就这门亲事,未他涨红了脸,一时间竟激动地不知所措。 “未央,该祝酒了。”所幸有慕容齐小声出言提醒,李未央这才反应过来,口里嗯嗯应和着,端起酒杯开始念祝酒之词。 苍寒低头晃动手中好看的青瓷酒杯,盯着杯中呈粉红色的酒液。 虽十多年前就听说过慕容家的桃夭酒,这番还是头一回亲口品尝。 酒液甘甜香醇,入口即有淡淡的桃花气息,萦绕舌尖久久不散。如此美酒却是不烈,让人能一杯接一杯畅饮而不醉,不晓得是真正悠然还是无奈。 见幽静一脸困惑伏在桌上,两眼茫然盯着身着嫁衣的二人,苍寒无声一笑,低下头去,对她轻轻呵出一口气。 湿热的气息拂面,尚带着淡淡酒气,幽静一个没留神,被他熏得直打喷嚏。她又惊又恼朝苍寒看去,顿了一顿,忽一把抢过他手中酒杯,往嘴里灌了一大口,全部咽下去后,冲着苍寒亦呵出一口酒气。 苍寒:“你——” 幽静死死揣着酒杯,趁他瞠目结舌,小心翼翼护着杯子抿了一口,别过脸嘟囔道:“谁叫苍寒你不让我喝酒……喝酒又没什么坏处,还暖和身体呢……”品罢酒,又啧啧连声,“好喝!比桃花酿和果酒清口多了!啊,喝完了?酒瓶在哪呢……再来一杯好了……嗯,就一杯……” 她自言自语完,居然径直将酒杯咬在口中,寻起酒瓶来。 苍寒:“……” 他抚了抚额角,正打算将幽静一把揪回来,刚伸出手便突然感受到一阵杀意。他顿时警觉起来,幽蓝眼眸透着寒光,冷森森地向杀意袭来之处看去。 “唔?找到了。”便在这时,幽静一手拎着酒瓶,一手捏着酒杯,笑容满面地坐回他身旁。她并未注意到苍寒神色的不对,只当是他生自己的气,当下搁下酒杯去拍他的胳膊,恳切道,“我只添一杯,不会多的……” 耳旁突然传来呼呼之声,似有利器破空袭来。她只听苍寒大呼“当心”,下一瞬眼前蓦地展开一方屏障。透过屏障,一支尖锐的赤色箭矢隐隐可见。 这是什么 东西?好像是箭?射向她的吗?还是—— “铮——!” 只在这念头刚起的刹那,屏障骤然破碎。幽静瞪大了双眼,她清楚地看到箭矢是向着自己而来。眼前却倏地闪过一个人影,只听噗的一声,那支箭矢狠狠没进了那人的身躯。 她知道那是谁。是时,她脑中只剩下一片空白。 ☆、094 不宜久留 “有刺客!” 众宾之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顿时炸开了锅。 “大婚之上要是遭到刺杀,到底是不幸。” “刺客?哪里?!” “听说慕容家今日还专门自皇城调来护卫,不过是拿来唬人的吧?” 众议纷纷,弄得仍端坐上位的慕容齐甚是尴尬,李未央的手依旧握着酒杯,目光却死死盯着幽静那边。 有那么一瞬,余光的确瞥见一支箭矢状的东西自门外飞来,紧接着苍寒的屏障便盖过了视线。他疑心自己是否看走了眼,但这时听宾客开始议论,话语中带着惶惶,心中又不由得信起来。 “娘诶!要不赶紧拍拍走人罢,谁知道那刺客的下一个目标会不会是……” 一个声音又开始喧哗,然而不等他嚷嚷完,立即被另一个声音盖过。 “慌什么。” 苍寒坐回自己的位上,夺了幽静手中的酒杯,慢吞吞给自己斟了满满一杯桃夭酒,搁下酒瓶不紧不慢道:“真是对不住,方才我眼里恍惚了一下,还以为是那位宾客开玩笑,将庆祝用的炮仗丢过来,顺手就挡下了。” 炮……炮仗? “后来才觉察到并不是炮仗,那小玩物炸开来可不得了。”苍寒啜了一口酒,半开玩笑,眼风扫向众宾,“诸位不必慌张,不过是混迹庆婚宾客中的小小妖族不安分,散布谣言惊扰了诸位的兴致。尔等妖族鼠辈,还不快滚!” 应声,酒杯重重落在桌上,一圈蓝光一闪即逝。众宾愕然之际,忽闻三声惨叫,齐齐看去时,只见三道黑影一溜烟逃离此地。 “嗬!还真有妖族!” “妖族不该在炎寂之都附近么,又怎会来搅和婚礼……” 议论声逐渐退去,或者说被贺婚的祝福声掩下。幽静掐了掐自己的脸,又疑惑地看向若无其事继续饮酒的苍寒,不由得诧异起来。 赤色箭矢刺入苍寒的身体,她隐隐还听到一声轻哼。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不该像这样……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不该只是幻觉。 正迷糊,视线里忽然晃动着一只青瓷碗,碗中有粉红的粘稠酒液荡漾,“你喝不喝?不喝就归我了。” 幽静条件反射伸手抢下酒碗,捧着碗一口气干了。惬意抬头时,双眸蓦地对上苍寒老狐狸似的笑容。 “干……干什么?”幽静被他的笑容弄得头皮一 阵发麻,结巴道,“笑……笑这么诡异做……做甚?” 这时她才发觉自己的舌头似打结般,根本没法正常说话。身体也莫名燥热起来,头亦愈发沉重。 身体一轻,她只觉自己好像被横着抱起,不禁疑惑地向苍寒投去目光……好家伙,她这时怎么晕得连苍寒都看不清了! 耳中飘入苍寒的笑声:“你的确还不宜多饮酒。”温热的吐息拂过她面颊,时紧时缓。她忽然有种错觉,苍寒这时正竭力调整呼吸。 脑袋更沉,她觉得眼皮子正打起架来。即将睡过去的瞬间,她骤然明白过来。 那碗酒,有毒! …… 夜深梦将阑,几缕凉风惊人醒。 幽静半梦半睡中只觉身上不知是何时压上来一个重物,更奇的是这重物居然还能不轻不重地揉着她的脸。微温的触感令她甚是舒服,不自觉凑过去。哪知重物忽然将她死死困住,湿软的东西挑开她的唇,轻而缓地一寸寸侵略过去。 她觉得有些难受,抬起舌微微一舔。浓郁的血腥味顿时刺激着舌尖味蕾,生生将她吓醒。 这一醒了不得,她蓦然睁眼,却是见到苍寒放大了无数倍的面颊正贴在眼前,睫毛下微微显出幽蓝的波光,剑眉拧着,仿佛在忍受痛苦。 这……这家伙在做什么啊啊啊?!! 幽静想将他推开,却因舌头仍被他纠缠着,根本没精力抬手,恼火之下干脆将自己的舌头探了过去,不知不觉探进深处。只见苍寒骤然睁大了眼,一手迅速捏了她的两腮,退出来后似是再也忍耐不住,当着幽静的面吐起鲜血。 幽静呆呆地目睹他一口一口吐着血,又见他以手压着的地方亦渗出血来,这才慌忙扑过去,不顾血污染上衣裙,使劲移开他的手,又不由分说除去他这部分的衣物。 果然,胸口处被利器破开一个拇指粗细的血洞,温热的血不住地淌出来。 应该是方才那支赤色箭矢! 清楚了伤口类型,幽静一时却完全没了主张。 她从没处理过箭伤,但听说过这种外伤,倘若不及时处理,只怕会落下后遗症。可苍寒是羽族,不晓得会不会落下什么后遗症。她边思忖边迅速将自己的衣服撕下一长条,斜着束住伤口。这时她想起自己的储物灵符中还有些止血的草药,便找出灵符翻出干瘪的草药,放在口中嚼烂了敷在伤口上。 “你先别动, 不然伤口会……喂喂喂!放开我啊!”做完一切,幽静正抹汗吩咐他,手腕一紧,随后她又被苍寒拉进怀里。 “倒是放开我啊!这伤口我处理不来,得让小齐哥哥来看看……你放开我,我这就去……!” “只是小伤,加上你的药作为辅助,睡一晚就能愈合,没必要找他们。”苍寒将怀中的小身体压得更紧,“你夫君是羽族,尽管是被九绮弓所伤,也不碍的。” “可是……可是……夫君又怎么了,羽族又怎么了,受伤了不该休息才对,这样死死缠着我干什么?!”幽静侧过脸,忽然觉得方才真是受尽欺负,鼻子一酸两行泪滑了下来,“不让喝酒就不让呗,在我酒里下什么药……是不是你觉得我还小就好骗,还不懂这些事就好欺负?把我药晕了就为了吻我?你无缘无故吻我干什么?!” 她一抽一抽的啜泣声,让苍寒怔怔而不知所措。“九绮箭矢有微量的剧毒,必须用采阴补阳的方式方能解毒。”他本想这般解释,糊弄她了事,如今听着她呜咽的哭声却犹豫了。 他是不是……玩得过头了? “药晕你一则能有理由把你抱回来,二则能让我顺便养伤。只是我一个没忍住。”他直起身,边替幽静整理被他揉乱的上衣,边对她道明真相。 “九绮弓不是……容前辈的神兵吗……怎么会在凡世出现……”幽静却打断他的话,断断续续问。 苍寒沉重点头,“不错。九绮弓的确是羽族神兵。”他侧身抱过被褥,盖在幽静身上,“他们得不到魔封之力,便想将它毁灭。你大概已经被人盯上。看来这地方不能久留,明日我们便前去界之境,也免得给慕容家带来大.麻烦。” 作者有话要说:_(:3」∠)_ ☆、095 久别重逢 “记得替我把那公子哥儿揪回来。”临送行,钟离飞不免又吩咐一句。“那公子哥儿”自然是在指被囚于界之境中的萧龙皊。 “第三遍了,你只管演好你的戏份。”苍寒先将幽静送上马车,回头对一身大红的白发青年皱眉道,“穿成这样,你要嫁人?” 钟离飞一脸无所谓,冲他摆摆手,“倒是你,还不赶紧上车,免得叫人家皇室车夫多等。” “告辞。”苍寒拉开车帷,侧身钻进车内。 马匹嘶鸣,马车很快离开了慕容酒楼门口,一路奔向皇城。 “我们去哪?界之境不是该在东北方向吗?”透过摇曳的布帘,见华昭长街的喧嚣逐渐远去,而皇城的红门离马车愈来愈近,幽静扯了扯苍寒的衣袖,小声道。 “那些妖族连婚宴都敢来偷袭,难保不会在通往界之境的道路上设下重敌。”苍寒的指节在手旁木质座位上轻敲,“路,自然要挑偏的走。” 敲击声止,他抬头瞧了幽静一两眼,“进了界之境自有人带我们前去第七层幻境,到时候你虽然与我一同陷入过去,但你要晓得过去是无法改变,如果看到了什么让你忍无可忍之事,也请做一员看客。” 他忽凝眸盯着幽静的双目,脸上写满严肃,“哪怕是我在你眼前被人杀死,也不能出手阻拦,懂吗?” 幽静“诶?”地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见那双幽蓝仍紧紧与自己对视,她也没多想,听话地点着头。 哪怕是我在你眼前被人杀死,也不能出手阻拦。 这话,似是预示了什么,让她觉得心上微微一凉,仿佛有种莫名的危机感停驻。 马蹄达达,马车穿过红门,却是转了个弯,朝位于西北方向的相府行驶。 看到马车的行驶方向,幽静一瞬间明白过来。 相府中有一座凉亭,只要结出相应法阵,即可被送至桃尽亭。而桃尽亭,恰恰是界之境的一部分。 她不久前还误打误撞进去过一回,她的义父叶沉轲便在桃尽亭中,日夜与百株桃树相守,作为那儿的接应人再好不过。 “想什么呢?我们到了。”手被苍寒握住,人随手,被他牵着走下马车。幽静只觉得覆着自己的那只手意外的冰凉,她甚至感到苍寒又回到了还是剑魂时的状态,全身上下散发着凉意。 一路跟随前来接应的孟迟烟,经过密道走入深处,幽静反倒觉得奇怪起来。这一路 是否太顺利,简直就像事先安排过一般。 想至此处,她不禁将目光投向苍寒。看样子,在她昏睡的七日内,他早已将一切安排妥当。 “上官大人今日早早上朝去了,便由在下将二位送去桃尽亭。”孟迟烟唤出金璃宫灯托在手中,“到了桃尽亭,自有时雨山的人接应,是时二位只要跟着接应人走即是。” 啥?时雨山的人,接应他们?! 幽静怀疑自己是否听错。时雨山魔族,与华昭皇室不该是世敌么?怎么如今反倒交情好得似穿了一条裤子? “那个,吃盐哥哥,时雨山的人又是……” 问的话已出口,苍寒却一把将她拉到身旁,朝孟迟烟颔首,“劳烦阁下。”拉得幽静一个趔趄摔进他怀中。 孟迟烟亦颔首,宫灯顿时金光大作,金灿灿的传送法阵显现在二人脚下。转瞬,幽静眼前只剩了一片白。 …… 少主抄手立在一旁,目睹溯忆之境中央飘起的巨大法阵。 魅眼扫了扫,只见无数白色执念灵自法阵下方的陈雪嬿身上升起,不断投入阵中。 萧龙皊竭力控制法阵吸收执念灵,便在最后一缕流光融入阵内,异变骤然发生。自陈雪嬿头部腾起一团黑红交织的血雾,蠢蠢欲动。蓦地,有一丝血雾化为红色流光,倏然向上方法阵射去。 少主眉头紧蹙,纵身跃起,抬手将手心早已结成的咒印朝法阵拍去。顿时咔擦的碎裂声大作,法阵如凋敝的花般,一片一片碎落、飘散。聚集在一起的执念灵,因法阵被摧毁,又缓缓飘下,回到陈雪嬿体内。 “这可是第五次了,沈苍寒的梦魇咒,能有这样难破去?”足尖点地,微微发力,下一刻少主已扶过萧龙皊双肩,灌入元气,助他调息。 萧龙皊双眼紧闭,边恢复元气边回应她,“破去只是时间问题,再来个三五次,大约就能……” 他蓦然住口,倒不是觉察到什么不对,而是少主突然在他喉上点了点,径直设下咒术。 “第三次时,若不是我即使赶来,你还有命活到现在?”他听少主在耳旁没好气道,“逞强什么,我可告诉你,哪怕你撑死破开梦魇咒,陈雪嬿也不会醒来。比起徒劳的唤醒,你倒不如好好守着这儿,等妖族退却,出去和端木紫云相聚才是正事。” 听到此处,萧龙皊忽笑起来,虽无声,但少主能看见他微扬的嘴角。 于是她非常霸道地捏起他的下巴,“笑什么,我说的自然句句属实。”见他笑得更甚,少主不由得恼起来,干脆解了咒术,质问他,“你究竟在笑什么?有什么可笑之处,倒是说出来让我也开心开心……” 话音未落,萧龙皊已捉住她的双手,微微侧身,将她放倒在地。 “没什么,只是想笑笑你罢了。”他仍是笑盈盈,语速却缓了下来,“我问问你,你说破去梦魇咒是徒劳,那什么才是有劳?”琥珀色瞳仁中透出一丝光彩,“是不是,得进到记忆里,才能真正解除梦魇?” 少主被他看得甚是不自然,偏过头哼了一声,“也许吧,你大可试验试验。这女子与你无缘无分,凭什么对她的死活这样在乎。” “只有她……”萧龙皊缓缓,“只有她,才知道五年前的一些事情。那是缠了我许久的心结,既然眼前有机会,我必须要将之抓住。” 少主沉吟不语。 “我看,不如你将我送进陈姑娘的记忆。”萧龙皊抚了抚她的面颊,语气竟是恳求,“如此,既能破去她的梦魇,亦能解开我的心结,一举两得。” 少主心中一凛,她一把推开萧龙皊,冷笑,“送你回过去?劝你不要想,你可别忘了那是个怎样的时段,搞不好你也回不来。” “那几年,紫云无形中给你的伤害还不够多?你伤口还不够疼?”她厉声,情绪激动起来,“我绝不允许你独自回去!” 萧龙皊苦笑连连,不晓得还能拿什么理由说服她,气氛正尴尬,从幻境入口处忽传来一声笑:“哟,红衣也在,那我可放心回去了。” 带完路,柳小然便闪至一旁,打着哈哈,“你们慢慢叙,别忘记正事就成,我得回去跟舅舅复命了。”抱了抱拳,挥袖纵身,很快便从四人的视野中消失。 盯着对面青年身旁的少女,良久,萧龙皊霍然站起,失声喊道:“静儿?” 少女闻声也是一怔,倒是那身着月白色长袍的青年开了口,“二公子,好久不见。” ☆、096 又被坑了 听对方竟以“二公子”称呼自己,萧龙皊一怔,不等他有所回应,眼前便闪过一抹红影。 “我可奉劝沈祭司,再敢靠近龙皊一步,休怪我手中这青狐匕不讲情面!”少主不由分说挡在萧龙皊面前,袖中隐隐透出一线寒光。 见状,苍寒却只笑笑,“令狐姑娘谨慎是好事。只不过不讲情面这话,未免令人听起来腻烦。我记得还是半个月前,你便毫不留情地重创了端木紫云,还给她下了剧毒,你说那时候究竟有没有讲情面呢?” 少主柳眉紧蹙,似是不曾料想他居然会将早已过去的事拿到这时说。那事,着实是不光彩的。 “夕儿你……?”她正思量,便听萧龙皊半惊半怒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真的把紫云伤了?我不是再三嘱咐过你,莫要……” “不过今日我也不是来问罪的。”苍寒打断他的话,牵着幽静若无其事向二人走去,“二公子不必在意,我不过是与令狐姑娘开了个玩笑。端木紫云这时正好端端待在慕容酒楼,并无大碍。” 幽静轻咦出声,微微诧异地望了他一眼。方才他还与红衣姐姐大有剑拔弩张的意味,这时居然又径自以“开玩笑”的理由为少主打圆场,苍寒葫芦里究竟买的是什么药? 少主冷冷一哼,手一转将匕首收入袖中,人却依旧站在萧龙皊身前,紧盯着走进的二人。 早已知晓幽静已换了身体、易了容貌,看到面前走来的少女,萧龙皊并不觉得吃惊。他只是一度将视线放在苍寒身上,不敢去直视幽静的脸。 他没有忘记上一回第一次目睹幽静的新容貌,彼时他脑中忽有一个声音在嘶喊,嘶喊着一个陌生的名字,千泫。他虽不知千泫是谁,亦不知那声音的主人是谁,为了避免麻烦,他还是暂时避免去看幽静为好。 苍寒面向少主,松开幽静的手,冲她行过一礼,客客气气道,“还请令狐姑娘施术,将我二人送入陈雪嬿的记忆。” 少主的狐眸不由得危险地眯起来,她瞥了眼身旁沉眠的陈雪嬿,想到这几日萧龙皊徒劳的努力,语气有些嘲讽,“哦?回去把她从梦魇里救回来吗?来得可真是早,要是你们再晚来几日,没准龙皊要因破去梦魇咒而死呢。” “夕儿!”萧龙皊低声斥着,末了与她道,“正好,我可与他们一同回五年前,如此,你便不用担忧我会被困在记忆中。” 少主没有回答,只是自顾自走向一旁,在离陈雪嬿一丈远的地方扬 手结印。紫盈盈的一个光圈在她脚下缓缓扩大,直到其边缘触到陈雪嬿的头部,她方才沉声,“好,你们既然要去,便乖乖站到此处来,配合我施术。” 光圈的大小恰好可容三人站立。苍寒立即拉着幽静进入其中,萧龙皊亦毫不犹豫地迈步,经过少主身旁时,手臂却被她拉住。他疑惑转头,只听少主眸中满是坚毅:“你去,我绝不会让紫云影响你一丝一毫。” 语毕手松,任萧龙皊入了光圈。 少主退后数步,开阖的唇吟诵起古老的咒文,神情是前所未有的肃容。 光圈之内,缓缓形成蛛网一般的法阵,光华在法阵的每一处急速流动。 幽静站在两位青年当中,低头看着法阵,只觉得法阵的图案甚是眼熟,正思索时,迎面忽伸来一只血淋淋的纤手,骤然插/进她胸口! “小幽静!” “静儿?!” 突来的变故,令她身旁的两人吃了一惊。然而却不等二人做出多余的反应,脚下紫光暴涨,只是一瞬间,三人便消失在原地。 送走三人,少主跪倒在地上,唇角渗出血珠来。 “咳咳……虚妄咒对身体的损伤极大,这话果然不假呢。”她拭血笑着,目光有意无意瞥向掉落在脚边的一个小瓶,瓶口处尚留着血迹。 那是紫云的血。 …… 四围暮色中,唯闻秋风伴马嘶。 “快马加鞭!家主吩咐了,今天日落西山前,定要将二少爷一行送到炎寂之都!” 恍惚间,幽静耳中传来这般呼喝声。 似是觉得耳旁太吵,她翻了个身,胸口却传来剧痛,引得她一阵剧烈的咳嗽。隐约,好像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涌上喉咙。 怎么回事,她在咳血? 忽有一块柔软的帕从她唇上拭过,捏帕之人边为她擦血,边喃喃:“一路上风尘仆仆,又让你发病了……不晓得寂大哥那儿有没有足够的药材……” 这人还说了些什么,幽静全没在听,“寂大哥”三字瞬间让她蒙了。这人是谁?怎么会认识寂哥哥? “嗯?终于醒了吗?”模糊的视线中晃动着人影。大概见她一直没说话,人影忽然不再晃动,她耳旁传来打开木盒的声音,接着一只手便伸到面前,极其修长的食指与拇指间小心捏着一枚黑漆漆的药丸。 “劝你留在萧家劝了好久,你 怎么就是想随我出来?这不旧疾复发,又得痛苦好一阵子了。”这人看着她絮叨起来,末了欲将药丸送到她口中,“来,先把丸药吃了。等到了地方,我再差人去煎汤药……” “啪”地一声,幽静抬手对着他的手腕就是一巴掌。在君浮璃那儿因为没反应过来,被喂了□□,相同的事,她绝不允许在自己身上发生第二次! 这人虽被她打了手腕,却并未松开药丸,愣了一愣,脱口,“紫云?” 顿了顿自语道,“难道是神智还没清,出了幻觉吗?”抬眼又对她恳切道,“你看看清,紫云。我是萧龙皊,萧哥哥,这是给你治病的药!” 幽静被他的话弄得一头雾水,她使劲揉了揉眼,定睛向面前之人看去。白发青年的脸庞逐渐清晰,琥珀色眼眸正担忧地注视着她。 这人居然会是飘零?既然飘零出现在她身边,那苍寒呢? 她四下顾看一圈,并没有找到苍寒的影子,有些茫然。也是这时,她才注意到自己正与萧龙皊呆在一辆行驶的马车中。 身旁蹲过萧龙皊,仍准备把药喂她。幽静皱着眉,贴着车厢冲他喊:“我知道你是飘零,可我不是紫云姐姐不是啊!咳咳咳……”喉咙嘶哑,身缠疾病,连正常说话都十分费劲,她这样一喊,顿时又止不住地咳起来。 她的双肩立即被萧龙皊扶住,他边为她拍背,边诧道:“不是紫云?那你是……且慢,你、你刚叫我什么?” 他猛然抬头,捧过幽静的脸,凝视她的眼睛半晌,惊呼:“你该不会……是静儿?!” 作者有话要说:新副本新地图开启啦开启啦! ☆、097 羽族追兵 “你是静儿?你不该是和沈祭司在一起么?”萧龙皊松开手,困惑地上下打量她。 幽静又咳嗽两声:“我也……”后边的“不知道”尚未出口,身旁车厢上忽扎入一道白影,位置恰恰离她的头部只有几寸,吓得她将之后的话全部咽了回去。 “谁?!”看着那根从窗外射来的翎羽,萧龙皊顿时紧张起来。他感觉到一股杀意由远而近,步步相逼! “二少爷!发生什么事了?”车夫的喊声自前方传来。 “来了些棘手的家伙,无妨,你们好生驾驭马匹!”话虽如此,萧龙皊手中紫光一晃,下一刻他已紧握凝霜剑,一剑破开车顶,纵身跃了上去。 幽静还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面前忽然又闪过白芒。她下意识闪在一旁,浅色衣裙的裙摆却被新一根翎羽钉在车板上。 第三根翎羽骤然射来,根本没给她反应的时间。幽静全然不知该怎么躲闪时,身体却仿佛感受到了危机,千钧一发之时竟自行动起来。绿色的罩子自左手掌中张开,将她整个人护在当中。翎羽一触及罩子,立刻丧失了全部力量,无力地飘向下方。 惊慌之时,幽静有意无意向车顶瞥了一眼,只见一只硕大的白鸟正向萧龙皊不断啄去,甚是疯狂,连身上被凝霜剑破开数个血洞亦没有停止。 马车仍在快速飞驰,幽静余光里忽闪过一道青影,她赶紧朝窗外看去。一只通体青色的鹰隼,正用赤红的眸子紧紧盯着她。 不对,这不是鹰隼,这是青鸢! “青鸢”二字刚闪入脑海,幽静就惊了一惊。难道这只青鸢就是苍寒?! 只听噗地一声巨响,青鸢的爪子已破开车厢伸了进来,将她死死按在车板上。幽静被它压得透不过气来,又挣脱不了利爪的束缚。青鸢巨大的身体整整探了半个进来,它的鸟喙在幽静身上停了停,眼中竟流露出一丝狂喜。可没等它再多做一个动作,凝霜剑已从头顶落下,生生穿过它的脖颈! 青鸢发出凄厉的悲鸣,却没有当即死掉。垂死的青鸢口中淌血,盯着幽静又看了一阵,突然叼起她,撞开车厢向外冲去。 车厢之外,是山崖。 “休想跑!”萧龙皊在车顶骂着,踏着白鸟的尸体,直直向下冲去。 那青鸢毕竟已受了重伤,跌跌撞撞飞了片刻,一头朝下方坠落。萧龙皊念起咒语,周身骤然腾起浓郁的雾气。他御雾而行,与青鸢平行,找准一个时机 向凝霜剑推出一掌。剑便顺着掌劲扎入山石之间,连带着青鸢一起。 青鸢挣了几挣,最终没了声息。见状,萧龙皊立即飞过去,伸手去掰它紧闭的鸟喙。见掰不动,他凝出冰剑狠狠刺进去,这才得以将鸟喙撬开。 幽静伏在青鸢口中,身上黏糊糊的尽是它的血。萧龙皊皱着眉将她小心拖出来,眼风扫见不远处有一眼泉,他便拔出凝霜剑,抱着幽静缓缓走去。 …… “回殿下,下属无能,让那青鸢跑了。” 炎寂之都东南方,一只白色巨鸟飞来,降落在一身华服的青年身后,化为人形跪下请罪。 慕容枫旷抚着手中九绮弓,凝眸望向远处的炎寂之都,“有何妨呢?沈苍寒既然中了九绮箭矢,即使被凡人救去,也时日无长了。” 收起弓,他眯起眼,“去帮本尊盯着叶琳岚。本尊这位喜欢多管闲事的爱徒,这一回可别叫她再有插手的机会。” “是,下属遵命!” …… 泡在泉水中,幽静边洗去身上的血污,边有一搭没一搭干呕着。 “你说这便是五年前的事,五年前紫云姐姐也这样被青鸢叼走,还差点被吃掉?”她将脸转向远处的树,喊着问道。 萧龙皊正吹笛给车夫们传递消息,自然没理会她说了些什么。却是气得幽静当即将水凝成冰珠,隔着老远一颗颗砸过去,“喂!我在问你啊!” 笛声戛然而止,一颗冰珠被丢了回来,正中她眉心,砸得幽静闷哼一声沉入水中。 “嚷嚷什么,还不好好洗你的澡!” 幽静闻言只得气呼呼地哼了一声,飞快地拿泉水旁的棉布擦干净身体,又迅速套上新的衣裙。穿着穿着忽觉出一丝不对劲,忙不迭又冲着萧龙皊喊:“这是你的衣服啊?怎么这么大?!穿了根本没法走啊!” 萧龙皊拿竹笛敲着手心,慢慢侧过来一个角度,“哦,太大么?要不我帮你一把,保管衣服合身。” 幽静在心里抽了自己一记耳光,手忙脚乱把素白长袍弄得大小适宜,系好衣带穿好鞋,麻溜地小跑到他身旁,打着哈哈道:“没有没有,这衣服非常合身!” 萧龙皊:“……”盯了盯皱巴巴的衣领。 “我们回去吧?” 萧龙皊:“……”瞥了瞥系得乱七八糟的衣带。 幽静在他眼前晃了晃手 ,诧异道,“飘零?” 萧龙皊:“……稍微等一等,衣服,给我重新穿过!” 幽静,“……” …… “我想起来了,方才那两只巨鸟,便是追杀沈祭司的羽族。”萧龙皊一手拉着缰绳,一手环着幽静。 马车虽被毁去,所幸马匹没有受惊四散。一行人便骑马赶赴炎寂之都。 幽静咽下奇苦的药丸,问道,“沈祭司?苍寒吗?”她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自顾自“哦”了声,“怪不得我没有跟苍寒在一起,这是五年前的事,五年前我还在残霞村呢。” 萧龙皊嗯了声,“我有些印象了,沈祭司方才应该身受重伤,似乎是被陈姑娘救了……呃,就是被陈雪嬿救了。” 幽静一愣,“啊?” 难怪苍寒的七水剑会一直伴在陈雪嬿身旁,原来他们之间,还真有过交集? “陈姑娘的马恰好从我们身边经过,大概是我主动发起了攻击,那两只羽族就转而来进攻马车了。”萧龙皊没有留心她的异样,继续道,“至于那只青鸟为什么要吃掉你,大概是紫云的元气过于强,足够吸引它吧。” “故事差不多就要开始了。不过紫云被你替换,也许有很多细节要稍稍发生变化。”他顺手拍了拍幽静的脑袋,语气中带着一丝戏谑,“比如,我得先教你怎么成为紫云。紫云身体很弱,剑法虽也会一些,却没法用来防身。像暗器啊,结咒的术法啊,以及吹笛子啊,你可都得精通才行哦。” 幽静扶额,一头撞向他左肩。 “唔!挪开啊笨蛋!你这么用力不痛啊!”萧龙皊倒吸一口凉气,压低声音笑骂道。 天色渐暗,前方炎寂之都内,每家每户的灯火开始一盏盏亮起。 最前面的一位侍从住了马,回头喊:“二少爷,炎寂之都到了!” ☆、098 燕家洗尘 边陲之城,炎寂之都。越靠近都城,越觉燥热。黄沙之下,是沉寂的岩浆。 天色向晚,幽静转过头向城池极目远眺,视线中的西北方向,正有一支小队,队中之人,其肩上、手中,或背或拖着什么。 炎寂之都,她记得那是皇甫寂的故乡。记忆中的五年前,皇甫寂似乎常常往此地跑,甚至是夜半匆匆启程,将尚幼的她丢给她师父便策马奔赴炎寂之都,似乎总有非常要紧的事等他去做。 所以如今,她是不是可以经常见到寂哥哥? “燕家是炎寂之都的掌管者。”她出神遥想时,萧龙皊的声音在头顶上响起,“燕家对萧家照拂良多,这番你我以夫妻的名义,前去燕家修习武技,往后见到燕家人,定要客客气气。” “燕家人?” 萧龙皊颔首,抬头望见十余丈开外的长亭内正候着一对男女,便一夹马肚,加快了速度。 近长亭,萧龙皊先一步下马,又扶着幽静下来,继而对亭中二位行过一礼,“萧龙皊见过师兄、师姐!” 那青年忙回礼道:“萧兄客气了,从前怎么称呼,来了我燕家也一并照旧。” 幽静注意到,二人皆身着深红长袍,上衣系着绛色盘扣,左袖口处以金丝绣着凤羽,腰佩刻有朱雀纹样与“燕”字的玉牌,头发也是以同样的式样高高束起。 想来这便是燕家人独有的服饰么? “这位就是萧紫云姑娘吧?” 冷不防,青年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幽静微微一怔,萧紫云?她知道紫云只是紫云的名,“端木紫云”方是全名。哪里又蹦出来萧紫云这个名字? 萧龙皊却微笑着拱手:“正是内人。” 那青年将幽静的男装上下打量一番,有些尴尬地轻咳一声,开玩笑似的赞道:“果真是……英姿飒爽。” 幽静:“……” 他身旁的女子似乎对二人的客套话甚是不耐,便向前踏出一步,朗声:“磨磨蹭蹭做什么,人家万里迢迢赶来,这会儿怕是已饥肠辘辘。易哥你可别忘了,洗尘宴还在府中候着呢!” 闻声,燕易只有苦笑:“是是,一切都听二妹的。” 辞别车夫与侍卫,跟随燕家兄妹一同奔赴洗尘宴的路上,萧龙皊便低声为幽静解说道:“那大哥哥名为燕易,是燕家大少爷。被他称作二妹的,是燕家出了名的刁蛮小姐,燕墨墨。 别看燕墨墨脾气刁钻,却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典范。” 幽静点点头,看着走在前头的二人,忍不住与萧龙皊耳语,“我问你啊飘零,那就是燕家人的装束么?” “差不多是。不过二人位居燕家少爷与小姐,身着的服饰,多多少少总与燕家子弟有所差别。”萧龙皊道,“至于燕家寻常子弟的穿着,我们这不正去洗尘宴么,马上你就能见到。” 洗尘宴设在南边的大厅内,接引用的长亭却设在北端,路程之长可想而知。待终于看见大厅的影子,幽静听走在前头的燕墨墨不满地“啧”了声,又见她双拳紧握,似乎已准备好揍人。 厅前亦候着一人,着的是与燕家兄妹一样的服装。见众人到来,他忙行礼道:“大哥,二姐!” 见他竟对萧龙皊二人毫不理睬,燕墨墨终于忍不住走上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领,“燕霍,我就猜到地点是你小子选的。怎么,是不是觉得贵客远道而来,走得还不够累?” 燕霍被她半拎着,有些尴尬地露出笑来:“哪敢哪敢!二姐你且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我管你什么地方!”燕墨墨对着他的耳朵怒喝,“敢对贵客如此,看姑奶奶不——” “好了二妹,此地离萧公子二人的住所颇近,你也别为难三弟了。”燕易打断她的话,随后转身朝萧龙皊苦笑,“让你看笑话了。” 燕墨墨哼了声,这才放开燕霍。 萧龙皊摆摆手,“无妨,倒是燕霍兄弟想得周全。” 燕墨墨却气急败坏喊道:“萧公子!” 幽静全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见燕易沉着脸叮嘱自家二妹几句后,便领着她二人进了厅。与燕霍错身而过的一瞬,她忽觉一种冷森森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停驻。 那是杀意。她不会感觉错的。怎么,莫非这燕霍,和萧龙皊或者和紫云有仇? 进了大厅,幽静才知道萧龙皊先前那句“燕家寻常子弟的穿着,进了洗尘宴就知道”是何意。偌大方桌,共有四座,每座旁候着两位家仆。 她盯着桌上的佳肴,盐焗鸡、酱排骨、血豆腐、清炒小辣椒……不由得咽了咽口水。也不知萧龙皊饿了没有,反正她是饿坏了。 “在下知道萧兄不好酒,便差人烧了壶朝雾雪过来。”落座后,燕易拍了拍手,立即有侍奉的婢女提来一个小壶,缓缓往萧龙皊杯中注入茶水。 燕易转向幽静,笑道, “在下还是头一回见嫂子呢,不晓得嫂子是好茶,还是好酒?” 幽静一听赶紧道:“当然是……” “当然是茶。”她话未说完,萧龙皊便接道,“内人身子弱,沾不得酒。” “……”幽静默默望向他,满脸悲愤。她倒是差点忘了,自己还被拘禁在“端木紫云”这个躯壳中。 燕墨墨却是不以为然,笑眯眯地唤出一只红瓷的酒瓶,在三人面前晃了晃,“身子弱不碍的,别忘了炎寂之都不乏酿酒高手,譬如我手中这瓶‘素柔’,便是专门为体弱多病的姑娘酿制的。嫂子可要赏脸尝一尝?” 瞥见幽静面色转悲为喜,萧龙皊只好道:“那就稍微给她斟一些尝尝。” …… 洗尘宴很快便结束,萧龙皊二人的住所安排在燕家的印尘阁内。 幽静几乎是被萧龙皊搀回来。“素柔”虽是薄酒,也打着“体弱多病姑娘专属”的名号,但毕竟还是酒。 萧龙皊说得不错,紫云的身体的确不宜饮酒。幽静刚踏上印尘阁的地面,便吐出一大口血,慌得随二人过来的婢女结巴着与萧龙皊说了两句便告退,飞也似的逃了。 阁中一只小炉上煮着名茶朝雾雪,萧龙皊握着精致的羽扇,对着炉火扇了扇,忽问道:“好些了没?” 裹在被褥中的幽静咳嗽着回他:“好多了,你的茶水真有用。” “朝雾雪是朝雾城的特产名茶,也是治疗紫云这个病的主药。”萧龙皊的语气有种说不出的无奈,“看起来,改得不单单只是细节,连情节也……” 幽静一愣:“哈?改什么?” 他却摇头:“也没什么。”搁下扇,转身走到床旁,在床沿坐下,“不过这样正好,我能向你确认些事。” “……你要确认什么啊?” “第一,沈祭司……也就是你说的苍寒,他为何要回到五年前。第二,你为什么会跟沈祭司一起来界之境。第三,你为什么会变成紫云。” 他明明抛出的是三个问题,在幽静听来,却更像是陈述的语气。 “沈祭司他从前是我萧家的大祭司,可他不是人类,而是上界羽族。并且,他来凡世,只是为了寻找他转世的妻。”萧龙皊注意着幽静的神色,顿了顿问道,“你,就是沈祭司的妻吧?” 幽静不假思索地点头。 “所以,除非是你出了什么事,否 则沈祭司他根本不会想到还要回五年前,回到这个特殊的时间。”然而萧龙皊的下一句话让她懵了。 这话,让她忍不住脱口,“你怎么知道?!” “我在界之境呆的时间,足够让我错过很多重要的事。”萧龙皊严肃道,“那么,可以告诉我,你究竟怎么了吗?” “我……”幽静想了想,觉得这似乎不是什么惊世骇俗的大事,便如实道,“我中了剧毒,大概快死了。” 他拧了眉,“剧毒?什么毒让羽族也无法解?” “好像叫‘血烬’来着……”幽静感到又是一股暖意涌上喉咙,当即坐起来,本想推开萧龙皊,没料到实在没忍住,一大摊鲜红顿时泼洒在萧龙皊的白色长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