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仙大人,求嫁!》 第001章 城外荒宅 灰海以南,冥荒以北,一牙残月悬于半空,清冷的银辉笼罩住这片广袤的土地。 眺目远望,寂静的夜色下,数幢高耸的古楼比邻而建,围成一圈,外侧的窗柩隐约透着幽黄色的光。 数道黑影在楼群周围一闪而过,如鬼魅般融入无边的黑夜。 古楼深处一座偏僻的别院里,此起彼伏的喘息声顺着虚掩的门缝幽幽传出。 稀薄的月光透过窗子半开的缝隙照在床上两条交织的胴|体上,屋内桃色旖旎,充满了靡乱的气息。 “嗯……夫君……夫君……” 情至深处,女子不禁双手攀住男子健硕的肩膀,低唤出声,叫声酥麻柔媚。 熟料身上的男子却突然身形一僵,停下动作。 “你刚刚喊我什么?” 面对突如其来的安静,女子困惑地睁开双眼,蓦地,心头猛然一颤,眼中的柔情被恐惧取代。 那刺骨的眼神告诉她,他生气了。 男子漠然起身,随手拽过床边的锦衣披在身上,抽离得不带一丝犹豫。 女子紧跟着坐起身子,纤细的玉臂紧紧环住胸前的柔软,双眸湿气氤氲,“你不是说……只要我助你完成计划,你就会娶我?为了你,我可是连家人都背叛了……” 一声冷笑无情地打断她。 “不要急,一切才刚刚开始。” 男子头也不回地走至窗边,习惯性地抚摸着右脸上狰狞的伤疤。 空中的弯月不知何时变成了暗红色,妖冶的月光洒进别院。 他小心地从桌上的锦盒中取出一枚碧绿通透的珠子,放在掌心轻轻抚摸,阴冷的视线投向远处的夜空。 渐渐地,修长的手指开始紧握,泛白的关节吱吱作响。 “夜澈,你给的痛苦,我会一点不差地还给你。” ———————————————— 顾安城的雨下了整整一天一夜,天蒙蒙亮时,大雨虽然停歇,却依旧雾气弥漫,不见晴天。 乌压压的天空像是在宣泄着不满的情绪,偶尔一道闪电划过,暴雨似乎随时会再次袭来。 经过雨水的冲刷,城外的荒地青黄交错,寂寥空旷。一人高的杂草纷纷倒在地上,混于其中的一座破旧宅院显得格外突兀。 紧闭的绛紫色木门比往日干净了几许,门上翻起的木刺和被腐蚀的纹路也更加清晰。 宅院内房屋残破,设施陈旧,一个身着红色罗裙的少女正背着身站在受潮的草垛前,一头乌发垂至腰间,双手翻晾着枯草,动作认真又娴熟。 青砖白瓦之上,一群乌鸦“哑哑”地飞过。 “啊!” 院中突然响起一声惊呼,阮九舞只是微微一愣,又继续翻弄着手里的枯草。 “这乌鸦就跟二夫人一样,专挑老实人欺负!” 刚走出屋门的丫鬟月和摸着脸上从天而降的鸟粪,委屈地喊道。 阮九舞柔和的眼神中染上一抹笑意,似乎已经习惯了她的突发状况,“家里药材快没了,你得空再去城里赊一些回来。” 言罢,抬手擦去额头的薄汗,粉黛未施的脸蛋玉白晶莹,绸缎般的黑发只用一缕薄纱轻轻绑起,眉似远山,眸若桃花,美得宛若画中人。 月和嘟着嘴应了一声,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小心翼翼地问道:“小姐,又过了一个月了,要不要我再顺路回府问问月俸?” “不必。”阮九舞表情淡然,“马氏不会给的。” “可是,我们离府的时候,老爷明明答应了每个月给我们月俸的,二夫人总是私自扣下,就不怕老爷追究吗?“ “爹爹忙,顾不上这些小事。” 月和愤愤道:”真应该去跟老爷告状!“ 阮九舞笑着地看了月和一眼,”你这丫头,越来越顽劣,不许去烦爹爹。“ 月和撇撇嘴,无奈道:“小姐,你就知道为老爷着想,受了天大的委屈都忍着不吭声。“ “行了,别贫嘴了,赶快干活吧,看这天色,怕是还要下雨的。” 月和应了一声,拎起脚边的木桶向门外走去。 荒宅原本就修建简陋,又弃置太久,昨日暴雨,屋内的雨水漏了满满一桶。 阮九舞深吸一口气,纤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底一闪而过的哀伤。 “阮大小姐,我就喜欢看你落魄的样子!” 她被撵出府那日,马氏悄悄对她说的话,至今还萦绕耳旁。 那得意至极的面孔,想忘记都难。 十六年来,马氏一直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巴不得她死在外面。 被撵出林府,是她意料之中的事。 能有现在这个落脚地,已经比预想的情况要好。 这荒宅原本是林家商队出城送货时临时停歇的地方,随着近几年生意越做越大,林家要求所有商铺必须登门取货,不再负责配送,这里也就随之荒置了。 若不是马氏“用心良苦”地提起,兴许爹自己都忘了这里。 想起爹爹,阮九舞感到心口一抽。这个从记事儿开始就有的习惯,至今未变,就像爹对她的恨和厌恶一样。 “阮九舞,为什么你要出生,为什么死的不是你?”爹爹熟悉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痛苦的回忆又如潮水般涌来。 两个月了,离开林府已经两个月了。 不知他对她的厌恶是否少了一些。 对她的恨是否少了一些。 是否会想起她。 应该,都没有吧。 苍白的嘴唇越咬越紧,细小的血珠子从干裂的唇纹中渗出来。 “小姐,小姐,你还好吗?“ 阮九舞回过神,发现月和已经站到面前,双手在她眼前不停摆晃。 “没事。”阮九舞正了正神色,看见月和满是担心的小脸,心中一暖。 还好,她还有月和。 月和与她一起生活了十二年,早已是她最亲近的家人。 也正因为如此,她一直担心马氏对付她的那些招数会牵连到月和。 自出生起,因为愧疚,因为不想让爹爹烦心,她隐忍了十六年,痛苦了十六年,生与死于她而言已经没有区别。 但是月和不一样,只要不再被自己连累,只要脱离了林家的控制,她还可以拥有很美好的人生。 这份美好,她不允许任何人毁掉,包括马氏。 说话间,辰时已过,城外大雾虽然依旧浓郁,天色却是完全亮了起来。 阮九舞拿出一副药方递给月和,“能赊来越多越好,万一炼出来的药效果不好,只能便宜卖了,原料需要多备一些。” “小姐医术那么好,肯定没问题的,记得上次我被烫伤,涂了小姐做的药膏不一会儿就结痂了!” 看见月和自豪的样子,阮九舞莞尔一笑,柔媚的凤眸弯成了两道浅浅的月牙,抬手将垂落的几缕青丝别至耳后,绝美的脸庞完全显露出来。 “记住,若是碰见马氏的人,定要绕道而行,莫生事端。” “是。”月和乖巧地点点头。 “我也去后山的竹林看看上次种的青菜熟了没。” “好呀,要是熟了,午饭我就炒给小姐吃。” 谈笑间,二人已经来到门口,分别向不同的方向走去。 第002章 出手相救 从荒宅走到竹林的路程只需一刻钟,很快,青翠的竹海已近在眼前。 刚踏入竹林,阮九舞便皱起了眉头。 这里的雾气竟比外面还要浓重,光线异常昏暗,彷如日暮时分。 浓雾之中,前方的道路只能看清不足一丈。 幸好她之前已经来过数次,对这里的地形还算熟悉,慢慢摸索着前进倒也不难。 不一会儿的功夫,前方地上隐约浮现出一片绿意。 阮九舞露出满意的笑容,不禁加快了脚步,挎起竹篮径直向前走去,并没有注意脚下的道路。 当察觉到踢到的异物时,已经来不及收脚,结结实实得被绊倒在地。 顾不上腿上的疼痛,她立即转身,惊恐地看向地面。 不会错的,不会错的! 刚刚那一瞬间,她清楚地感觉到—— 绊倒她的,是一双脚! “谁在那里!”阮九舞强压住内心的不安,故作镇定地冷声喊道。 竹林中寂静如初,没有任何回应。 阮九舞想要起身,可双腿却一直发抖,用不上半点儿力气。 她压下快要跳出嗓子的心脏,视线小心翼翼地向前探去。 一双黑色锦靴映入眼帘。 靴口处绣着一枚银色的月牙,看尺寸,应该是个男人。 视线上移,一双修长的双腿遮于黑色锦衣之下,腰间同样绣着一枚银月。 再往上看,起伏的胸腔,瘦削的肩膀,滚动的的喉结,和一张…… 阮九舞倒吸一口凉气,心脏噗通噗通得剧烈跳动着。 她从未见过,长得如此好看的男人。 束在玉冠中的墨发凌乱地散在地上,两鬓的青丝混着汗液粘在苍白的脸上。 紧闭的双目,抽缩的眉头,痛苦的神情,像是在经受着极大的折磨。 周围的雾气愈发浓重,气氛愈加诡异。 见他并没有苏醒的迹象,阮九舞深吸一口气,双手撑住地面缓缓地站起,同时视线紧紧盯住他。 直到倚靠在一根竹竿上,这个男人的全貌也丝毫不差地落入她的眼中。 眉若玉羽斜入鬓,眸似凤鸾惑人心,这话用来形容他一点儿也不牵强。 这冷峻的容颜,只需一眼,就足以让女人们心跳加速。 此人绝非普通人。 “嗯……” 就在她观察之际,男人突然发出一声痛苦的低吟,嘴角跟着涌出一股鲜血。 这一幕落在阮九舞眼里,倒是让她心里更踏实了一些。 他看起来如此虚弱,即便此时突然醒来,应该也对她够不成威胁,毕竟,她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 犹豫半晌,阮九舞敛起目光,准备离开。 虽然她懂医术,虽然这几年她在顾安城内也悄悄救治过很多看不起病的人,虽然刚刚的某一瞬间她有救他的冲动—— 但理智告诉她,这个男人她应该敬而远之,不要惹祸上身。 “嗯……” 男子再次发出低吟,那声音仿佛有万千痛苦憋在胸腔,无法释放。 阮九舞有点苍白的嘴唇抿成一条线,抬起的脚步停在半空,却是如何也迈不出去。 “唉。” 半晌,她终究又蹲在了男子身边。 “看在你长得如此好看的份上,我破例救你。” 说着,用手指探了探男子的鼻息,冰冷的寒气瞬间缠绕指间。 “看起来虚弱,气息倒是很沉稳……” 随即,又轻轻搭上他的手腕,不料黛眉轻佻,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脉象不浮不沉,和缓有力,这在正常人中也算是非常强健的脉象,不可能是隐疾发作……衣服干净整洁没有任何损坏的痕迹,也不像受了外伤。” 要说唯一的异常,就是这皮肤……未免也太冰了,冰得像个死人。 “公子?”阮九舞轻轻推了下男子的肩膀,他非但没有苏醒,嘴角的鲜血反而涌出来更多了。 阮九舞见情况不妙,赶忙从胸前取出一节通体碧绿的柱形玉坠,轻轻一拧,玉坠竟从中间打开,置于其内的银针尽数显现。 这玉坠和另一本医书是未曾谋面的娘亲留给她仅有的两样东西。 玉坠自她出生起就挂在脖子上,其中的银针则是她近些年才发现的。 至于那本医书,不仅记录了大量用银针治病的方法,还有数种炼制丹药、调配药剂的方子。 配合着书中的讲解,几年来,她的医术虽达不到“起死人,活白骨”的境界,亦是有所小成。 阮九舞取出一根银针,撑开男子的手掌,将银针轻轻扎入拇指,一边旋转银针一边观察着他的反应。 男子双目紧闭,依旧没有半点苏醒的迹象。 “奇怪,脉象正常,身体冰冷,似陷入昏迷,又无痛感……” 这些症状不像是受伤生病,倒像是……做噩梦。 阮九舞轻轻摇摇头,否定了自己这个荒谬的想法,哪有人做梦做到口吐鲜血的,就算让她梦见马氏也不至于如此。 阮九舞又用银针刺入其他穴位试了试,男子依然没有任何反应。 “罢了,他既是陌路人,我也算仁至义尽了。”阮九舞收起银针,自言自语道。 可是不知为何,看着他这般痛苦的样子,她还是不忍离开。 “若是传统的医术没有效果,不知道那个方法行不行得通。” 犹豫了一下,阮九舞缓缓俯身上前,双手捧住男子的头部,视线正对着男子的容颜。 距离之近让她能清楚地感觉到身下散发出的寒冷气息。 轻轻扒开男子的双眼,黝黑的瞳孔涣散无神,眼白布满血丝。 阮九舞深吸一口气,将精神集中在双眼,与男子四目相对。 “听我的话,醒过来。” 雾气弥漫的竹林中,轻柔的低喃声一遍遍响起,仿若远古的召唤,直击人心。 若是有其他人在场,定会发现阮九舞原本墨色的眸子此时已经变成了淡红色,周身更是散发着妖媚的气息。 随着呼唤声逐渐加强,男子终于有了反应。 冰冷的身体变得异常紧绷,面部也抽动得更为厉害,似是在挣脱某种束缚。 阮九舞面露喜色,“看来这个方法起效了。” 不禁加大了双手的力道,用力固定住他晃动的头部,紧盯着他的双眼。 “醒过来,醒过来!” 突然,原本无神的眸子瞬间变得深邃冰冷,连周围的空气仿佛都被寒气凝固。 他,醒了! 第003章 提前相见 感受到身下冷冽的目光,阮九舞急忙移开视线,红瞳迅速恢复成原本的颜色,一股未曾有过的恐惧感笼罩全身。 即便是在遭受爹爹的打骂和马氏的陷害时,她也不曾如此心慌。 那深邃的眼神,让她感觉自己像是茫茫大海上的一叶扁舟,抑或是漫天荒漠中的一颗沙粒,他只需动一个念头,就能让她彻底消失。 阮九舞想要起身,不料一只手掌抢先一步扣住她的后背,害她一个踉跄,不得不以更暧昧的姿势趴在他的胸前。 “别动。” 冰冷的声音从身下传来,每个字都带着让人难以抗拒的威严。 阮九舞用力挣扎了几下,发现根本无济于事,惊慌之余,瞥见身旁有银光闪烁,侧头一看,一柄亮如闪电般的匕首正在背后指向她。 费劲将他救醒,他不感谢也就罢了,还二话不说就要杀人? 见她想要挣脱,夜澈加大了手掌的力道,让她一动不能动。 “是你唤醒的本宫?” “……”这人说话怎么怪怪的。 “本宫在问话。” “哦…是。” 俩人的距离实在太近,闻到一股股淡淡的少女体香,夜澈目色加深。 “方才,本宫身边可还有其他人?” “没有。” 一问一答,阮九舞没有多说半个字。 半晌,察觉到夜澈的手掌减小了力道,阮九舞迅速将手臂撑在俩人之间。 顾忌到背后还守着一把匕首,她只敢谨慎地拉开一小段距离,即便如此,呼吸也终于顺畅了一些。 夜澈半眯起双眼,似是在打量着阮九舞,又似陷入沉思。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在这小小的顾安城里身中幻术,并沦陷其中。 若不是这个女人唤醒他,恐怕他要很长时间才能解开那个幻术,或者……根本解不开。 在这个界面,能困住他的幻术几乎不存在,看来对方是有备而来。 而这个女人,竟能将他唤醒,那双血瞳…… “你刚刚用的,可是瞳术?”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阮九舞面不改色,可心中却是一惊。自从她七岁时发现自己的眼睛能控制别人的行为,就一直将这视为最大的秘密,对月和都不曾提起。 这个男人明显是“懂行”的。 不过此时她是断然不会承认的。他对她已动了杀心,隐藏这一招或许能保住性命。 夜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显然并不相信她说的话。 “那你会医术?” “略懂。” “呵呵。” “……” 夜澈索性放松地闭上双眼。很明显,这个女人对他构不成任何威胁,如果他想,闭着眼就能解决她。 阮九舞眼底却闪过一抹寒意,心道,这个男人真是精明,竟然故意闭上眼睛防止被她控制。 “你也看见了,本宫受了伤,刚刚苏醒。”夜澈突然幽幽地说道。 阮九舞没有说话,等着他的下文。 “故决定去你的医馆静养。” “不行!”阮九舞想也不想便一口回绝,“我不以行医为生,更无医馆,今日出手相救就当积德行善。既然你已苏醒,你我二人,再无瓜葛。” “你敢违抗我?”说着,“嘶嘶“作响的匕首已经贴住了她的后背,肌肤立刻传来一阵麻痛。 阮九舞咬牙说道:“我虽懂医术,却不是圣人,没有义务看见伤者就带回家。” “那本宫付诊金。” “……” “一千两。” “……” “一万两。” “……” “要多少你随便说,不要再试探我的耐心。” 阮九舞紧握拳头,看这架势,她今天要么就是带他回家,要么就是把命留下。 她虽不畏惧死亡,可若是因为一时“贪恋美色”就莫名死在摘菜的路上,估计喝孟婆汤时都会憋屈得吐出来。 “你,你先放开我,”半晌,阮九舞深吸一口气,似下定决心般,“我先去前面办点事,然后带你回家。” 随着她话音落地,“嘶嘶”作响的匕首和禁锢着她的手掌同时消失。 她慌忙站起身,警惕地闪至一旁。 夜澈缓缓坐起,倚靠着一根竹竿,弯起一条腿,手臂搭上膝盖,嘴角还残留着干涸的血迹,两鬓的青丝自然垂落,颔首垂眸,不再理会她。 见他默许了自己的话,阮九舞拾起竹篮向前方的菜地疾步走去。 奇怪的是,浓雾不知何时已经完全消散,竹林内一片暖意。 阮九舞刚刚离开,她的位置就出现了另一道身影。 此人面容清秀,淡青色的外袍同样绣有一弯银色的月牙,不过与夜澈身上的比起来,却是不可同日争辉。 “属下来迟,请宫主责罚。”青影抱拳行礼。 “嗯。”夜澈早就发现青影来了,方才还暗示他不要现身。 “宫主,是否需要属下抹去她刚刚的记忆。” “无妨。”夜澈面无表情地说道,“将死之人罢了。”随即话锋一转,“本宫中了幻术。” 青影目色一震,是谁竟敢对他使用幻术? 想到那人未来的死相,青影不由打了个寒颤。 “查。” “是!” “还有,今夜是弦月,没有大事无需汇报。” 青影抬头看了一眼,见夜澈难得面露倦容,关切地问道:“宫主可要回宫休养?” “不,去她家。”夜澈瞥了一眼阮九舞消失的方向,“这个女人,就是此次来这里的目的。” 只是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提前见面。 “看在她唤醒本宫的份上,本宫今晚会温柔一些的。” 青影嘴角一抽,再次抱拳,领命离去。 阮九舞提着满篮青菜回来时,夜澈已经背对着她负手而站。 一束束柔和的日光洒在黑色锦衣之上,银色的月牙泛起阵阵光芒。 “带路。”夜澈没有回头,冷声说道。 阮九舞一愣,才发觉自己竟然望着他的背影出了神,两颊蓦地一红,越过夜澈向竹林外走去。 荒宅门口。 阮九舞突然发现身后的脚步声消失了。 转过身,看见夜澈正站在不远处审视着她,更准确地说,是审视着她后面的荒宅。 “寒舍较为简陋,公子若是住不惯,就请另谋……” “开门。” 阮九舞咽下没说完的话,推开大门。 月和还没回来,荒宅内一片寂静。 阮九舞环顾了一圈四周,说道:“你就暂住那间房吧。” 夜澈顺着她的手指瞥了一眼,心中冷笑。 他何时说过要在这里过夜的? 他亲自出手,不过一瞬间,就都结束了。 第004章 死亡降临 “吱呀——” 月和推门而入,肉乎乎的小脸上挂着明媚的笑容。 然而在看见夜澈后,整个人立刻僵愣,下意识绕道走至阮九舞身边。 “小姐,这位是?”月和小心地问道。 “刚收的病人。” “小姐不是说只炼药不行医吗?”月和压低声音,边说边悄悄瞄了一眼夜澈。 不知为何,她好害怕这个男人。 “他从外城而来,身受重伤,不便走到城里,我恰好遇见,就收了。”阮九舞不紧不慢地简略说道。 月和看了一眼毫发无伤的夜澈,虽是心犯狐疑,却也没有继续追问。 在她心里,她家小姐的做法永远都是对的。况且小姐一向心地善良,治病救人是很正常的事。 听见主仆二人的对话,夜澈略带考究的目光深深地看了一眼阮九舞。 这倒是个敏感的女人,虽然用来应对那小丫鬟的话半真半假,但也足见她观察入微。 夜澈见她没有提竹林中发生的事,亦没有作声。只要不影响他的计划,一切都无所谓。 阮九舞看见月和提着的篮子里装满了一包包纸袋,不着痕迹地岔开话题,“药材都赊来了?” “嗯!”听见阮九舞询问自己的“战果”,月和的注意力立刻转移,兴奋地说道:“那些药铺掌柜听说只需几日就会既还钱又送药,都很痛快地赊给我了,方子上的药材都齐了!” “是,是,我们月和圆满完成任务。”阮九舞边说边自然地捋顺了月和耳畔的发丝,眼神宠溺。 月和憨憨地笑了笑,突然神秘地说道:“对了,小姐,你猜谁来了?” “……谁?” 月和向旁边挪了挪身子,门外露出一道熟悉的身影。 “昱清!”看清来人,阮九舞面露诧异,惊喜唤道。 荒宅外,林昱清白衣覆身,黑发束起,腰间配着一柄青铜色的宝剑,一双温暖的眸子正深情地望向院内。 “舞姐姐。”林昱清阔步走进来,“好久不见,好想你。” 月和忙从一旁解释,“小姐,我可没回府,是在门口碰见三少爷的。” 阮九舞笑着点点头,吩咐道:“看茶。” “是!”月和应了一声走进主屋。 阮九舞看着林昱清,心中满是欣慰。 在林府,除了月和外,待她最好的无疑就是三夫人韩氏和她的儿子林昱清了。 韩氏最后一个嫁进林府,性格温婉,这些年深得宠爱,却不争不抢,一心相夫教子。林昱清在她的教导下,才貌出众,文武双全,很受爹爹器重,一直有将林家大业传继于他之意。 林昱清自小就喜欢粘着她,得幸于此,虽然她在林府没有地位,大家对她倒也客客气气。毕竟林昱清是独子,极有可能是林家未来的当家人。 当然,马氏例外。 林昱清跟着阮九舞向主屋走去,经过夜澈身边时,却停下了脚步,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冷。 “舞姐姐是将这里改成医馆了?” “没有。”见他盯着夜澈,阮九舞又将讲给月和的说辞重复了一遍。 夜澈像是没有听见二人在谈论自己一样,转身向厢房走去。 “原来如此,”林昱清一脸恍然,却冷言道:“可是这里房间甚少,是否会有不便?” 这话听起来像是在问阮九舞,实则却是望着夜澈的背影说的。 倏地,夜澈停下脚步,不耐烦地向后瞥了一眼。 瞬间,周围温度骤降,林昱清感到一股强大的威压向他袭来,袖中颤抖的双手竟有拔剑自卫的冲动,调动内力才勉强克制住。 察觉到林昱清的异常,阮九舞赶忙闪身横在俩人中间,对林昱清说道:“放心,住得下。我们快进屋吧,一会儿茶该凉了,泡的可是金瓜贡茶,你最喜爱的。” 夜澈冷哼一声,走进厢房,破旧的木门“砰”的一声无风自关。 阮九舞这才松开紧握的拳头,掌心已经满是虚汗。 刚刚那个男人身上散发出的寒冷气息,太可怕了。 虽然不知道他的底细,但直觉告诉她,林昱清完全不是他的对手,若不是她及时挡下…… 看来,要尽快替他调养好身子,早日送走这尊罗刹。 主屋厅堂内,一顶破旧的泥壶摆于木桌之上,壶嘴冒着热腾腾的白气。 林昱清啜了一口茶,缓缓说道:“我这次前来,是想跟舞姐姐商讨有关爹过寿的事情。” 阮九舞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滞,神情略显黯然,“爹过寿,何需与我商讨。” “前几日,娘正好撞见二夫人与爹在筹划寿宴,便跟爹说,想叫舞姐姐回府一起庆祝。娘说舞姐姐一定很思念爹。” “那爹怎么说。”阮九舞不由收紧手指,眼中露出期许。 “爹没说什么,倒是二夫人极力反对。”林昱清顿了顿,“但在娘的坚持下,爹最后还是同意了。” 阮九舞呼了一口气,不知道是因为有机会见到爹爹,还是因为被韩氏母子记挂,总之心中泛起了阵阵暖意。 “昱清,替我谢谢三夫人。” “不过娘还是让我来确定一下舞姐姐的想法,毕竟两个月前发生了那档子事,我们都担心舞姐姐心有芥蒂,不愿回府。” 阮九舞苦笑一声,“哪的话,只要爹没意见,我自然想去。” 哪怕爹恨她厌恶她苛待她,她对他的敬与爱也不比任何人少。 况且,她从未放弃努力。她一直盼望爹有一天能原谅她,能接纳她这个女儿,而不是只记得她是害娘亲难产而死的罪人。 “寿宴定在下个月初七,到时候我来接你。” “不必,有月和陪着我。那天府里定有很多人去道贺,你留下来帮三夫人照应一下。” “可是……” “不必担心,那天是爹的大日子,有些人即便是‘有心’也‘没胆’。” 阮九舞知道林昱清担心的是马氏。可她心中清楚,马氏虽刁钻刻薄,但对爹爹却极为忌惮。就算她知道自己那日要回府祝寿,定是也不敢惹什么罗乱,毕竟爹作为顾安城首富,脸面还是要的。 “好吧,那我在府里等着你们。”相处十几载,林昱清自然了解她的固执,没有继续坚持。 想到寿宴在即,阮九舞又跟林昱清商量起寿礼,简陋的厅堂内茶香四溢,不时传出阵阵欢笑。 厢房内,夜澈瞟了一眼主屋的方向,嘴角玩味地勾起,“最后几个时辰了,精神倒是不错。” 不知不觉间,太阳已悬于正空,午时临近,林昱清起身告辞,阮九舞将他送至门外。 “路上小心。”阮九舞看着自己唯一的弟弟,细心叮嘱。 “嗯,舞姐姐也要照顾好自己。” “替我跟……”话说一半,突然,阮九舞感到一阵晕眩袭来。 “舞姐姐,你没事吧?”林昱清忙扶住阮九舞,紧张地问道。 “没事,”阮九舞定了定身子,“替我跟三夫人问好……” 话音刚落,顿感眼前漆黑,头如灌铅,四肢疲软,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摇晃。 阮九舞强忍着不适,将手搭上腕脉,不料,心中一颤—— 无胃,无根,无神。 典型的将死脉象。 第005章 回光返照 见阮九舞已经无法站立,林昱清顺势将她打横抱起,返回院中。 “小姐!你这是怎么了!” 刚走出厨房的月和正好撞见这一幕,大惊地跑过来。 “卧房在哪里,先让她躺下!”林昱清几乎是咆哮着对月和说。 “这边,这边!” 月和急忙引路,让林昱清将阮九舞抱到床上。 “舞姐姐,你且等我找个大夫来!”林昱清心急如焚,转身就要离开,不料衣角被轻轻拽住,回头一看,阮九舞正半睁着双眼望向他。 “你忘了我自己就精通医术么,我只是累了而已……你回府吧。” 阮九舞虚弱的声音让林昱清心中一紧。 “舞姐姐!这次不能依你!” 阮九舞沉默半响,轻声说道:“若是惊动了马氏,告诉爹你找过我,爹定会不高兴……“ 林昱清一愣,他竟将马氏忘了。 爹不喜欢舞姐姐,这在林府人尽皆知,两个月前,因为马氏力证舞姐姐偷了爹的剑谱,爹更是将她赶出家门。 如今阮九舞三个字已是林府的禁忌,爹允许舞姐姐回府祝寿,全然是看在娘的面子上。 林家的医馆遍及城内,而马氏的眼线又遍布林家。若他现在回去请大夫,极有可能会传入马氏耳朵,万一她去跟爹借题发挥…… 林昱清咬咬牙,坐回了床边。 见林昱清陷入犹豫,阮九舞心中升起一丝莫名的难过,但这股情绪很快就被她摒弃。 “不要请大夫,也不要再回来。”阮九舞声音细弱,语气却异常坚定。 林昱清紧握的拳头渐渐松开,轻轻握住阮九舞冰凉的小手。 “舞姐姐,真的只是累了么……” 林昱清眼眸低垂,不敢看她。 终究,他还是不敢赌,继承林家大业是他一直的目标,他不能让爹爹对他有一点点不满,不能有任何意外因素…… “嗯。”阮九舞疲惫地闭上双眼,“走吧。” “那姐姐好好休息。” 林昱清替阮九舞掖了掖被子,一步一步向门外走去,直到消失在荒宅中。 一直没敢插话的月和这才跪倒在床边,眼泪簌簌落下。 “小姐,你这是怎么了,别吓我啊。” 阮九舞娥眉紧皱,汗如雨下,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刚刚与林昱清交谈那几句已经用光了她所有的力气。 “柜子里……瓷瓶……” 听见阮九舞气若游丝的声音,月和急忙打开衣柜,里面果然摆放着一个蓝色瓷瓶,拧开后,倒出三粒褐色药丸喂阮九舞服下。 吃过药后,阮九舞感到意识开始变得模糊,剧烈的疼痛正在她的五脏六腑内游走。行医多年,这种感觉,除了毒入肺腑,再无其他。 她知道,她活不成了。 瓷瓶中是安神的药,吃了会很快睡去。选择一种安静的死亡方式,是她现在唯一有力气做的事…… “小姐,求求你,求求你醒过来好不好。” 荒宅内外一片死寂,回荡着月和歇斯底里的哭声。 可任凭她怎么哭喊,阮九舞依然一动不动,惨白的脸上冷汗涔涔,身体渐渐变凉。 “如我明早没有醒来,你尽快离开顾安,去个小地方的医馆检查一遍身子。切记,不要给我找大夫。” 回想起阮九舞昏迷前的叮嘱,月和紧紧抱住发抖的肩膀,一切来的太突然了,她好害怕。 一道黑影从厢房中走出来,冷漠的视线望向阮九舞的卧房,眼中没有任何讶异,似乎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倏地,又一道淡青色的身影来至身边。 “宫主!”青影恭敬地抱拳行礼。 “查得如何。” “回宫主,幻术之事还未查明。不过属下刚刚得到消息,狐族的镇族之宝幽寐被盗,现在狐族内部已经乱成一团。” “幽寐?那颗珠子?” “是。” “呵呵,”夜澈眼底划过寒光,“还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他原本还疑惑,在此界面到底是谁有能力对他施加幻术。 现在看来,若是用了那颗珠子,倒不是没有可能。 家里老太太曾说过,幽寐最厉害的地方就在于,无论施术者的功力是强是弱,只要向它注入真气,就能制造出最难以逃脱的幻境。 可是狐族一向封闭又戒备森严,旁人甚至无法找到进入结界的入口,镇族之宝怎会随便丢失,除非—— 有内应。 而这内应,多半跟害他之人有关系。 “宫主,再往下调查可能涉及到接触狐族,要继续吗?“ “当然,不过此事暂且保密,有情况亲自向我汇报。“ 夜澈寒眸中尽显狠厉,不管是谁,敢招惹他,结果都只有一个。 “是。”青影又汇报道,“昨日卫国又有一将军试图带兵进攻瑞国边境,被红岛的人发现并制止了。” “卫国……最近倒是动作频繁,让青风盯紧了。” “是。” 青影抱拳,消失在院中,荒宅的围墙对他来说似是无物,来与去并没有惊动屋内的人。 转眼间,已经过了三个时辰,夜幕悄然降临,经过暴雨洗刷的顾安城,今晚迎来了异常明亮的弦月。 幽静的灯光下,阮九舞僵硬地躺在床上,脸上已经没有了痛苦的表情,被子下的身体亦开始泛紫,屋内再无他人。 突然,油灯无风自灭,床边多了一道黑色的身影。 “气息将断,差不多了。”夜澈的语气极为平淡,仿佛并不是在谈论一条即将消失的生命。 “三。” “二。” 他的左手上已经出现一团暖白色的光,若是仔细观察,会发现光团内游动着无数根丝状的闪电。 随着光团与阮九舞之间距离的拉近,闪电变得异常兴奋,那“嘶嘶”的模样,竟与他在竹林中使用的匕首一模一样。 “一”字还未说出口,阮九舞的身体突然抽动了一下。 夜澈左手一滞,随即又继续将光团移向她的额头。 回光返照而已,他见得多了。 然而就在这时,一束银光竟从阮九舞体内射出! 下一秒,夜澈已经站在数丈之外,手中的光团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层“嘶嘶”作响的光圈护住全身。 他眉头紧锁,紧盯着这突如其来的变故。 第006章 死而复生 几乎是呼吸间的功夫,银光将阮九舞完全包裹在内,刺眼的光芒使得整间屋子恍若白昼。 很快,银光开始变弱,最后化作一层薄膜,用肉眼可见的速度渗入阮九舞的身体。 不过弹指间,屋内又恢复了黑暗,仿佛刚刚的一切并没有发生。 可就在银光消失的瞬间,夜澈清楚地感受到—— 死亡的气息,也跟着消失了。 他抬手拂去光圈,走至床边,手中的白色光团再次出现。 将它缓缓地靠近阮九舞,直至照亮了她的整张脸。 只见她肤若白玉,面如桃花,粉唇晶莹,呼吸平稳,恬静的模样像是正在熟睡,与刚刚将死的模样判若两人。 连光团中的闪电似乎都对她失去了兴趣,游动的速度明显变慢。 正当夜澈沉思之际,阮九舞突然发出一声嘤咛,双手从被子中伸出。 夜澈的手掌还来不及收回就被她紧紧握住,而掌中的光团竟没对她造成一点伤害。 她依旧紧闭双眸,明显还在沉睡,可是眼角却淌下两行清泪。 “娘。” 夜澈一愣,没有收回手。 “娘,对不起。” 阮九舞将手掌轻柔地拥进怀中,恰好覆上胸前的柔软。 夜澈两眼睁大,刹那间脑袋里一片空白。 这女人……这女人竟然…… “奇怪,灯怎么熄灭了。”月和的嘀咕声从门外传来,脚步声也越来越近。 夜澈愤怒地抽出手掌,狠狠地瞪了一眼还在做梦的阮九舞,瞬间从卧房消失。 月和紧张地推门而入,重新点亮油灯,看见阮九舞还安稳地躺在床上,才放心地舒了口气。 “咦,小姐气色变好了,身体也暖和了!”看见阮九舞的变化,月和喜极而泣,“谢天谢地,佛祖保佑,菩萨保佑,大夫人保佑,保佑我们家小姐早点醒过来!” 而此时西厢房中,“砰”的一声,木椅在一记掌下化成粉末。 夜澈冷峻的脸上,仍残留两片绯红。 不对劲!来到顾安城之后发生的一切都不对劲! 回想起数天前,他家那两位踪迹不定的老头老太太突然降临半月宫,老太太抹着眼泪要求他来顾安城超度这个女人,说是故友之女要特殊照顾。 半月宫人手众多,度魂这种事完全无需他出手,然而老太太却要求他务必亲自前来。 老头子不仅在一旁帮腔,还用熟悉的眼神警告他:你娘的话你要是敢不听就给老子等着。 结果,他到了顾安城就身中幻术,而这个叫阮九舞的女人,不仅能用瞳术将他唤醒,还可以死而复生! 月光透过窗子洒在夜澈的身上,锦袍上银色的弯月泛起寒光。 夜澈心中升起一阵烦躁,陷入了沉思。 ——————————————— 虚魔空间的一方小世界内,正在花海中忙碌的少女突然打了个喷嚏。 “这是谁想我了?”少女笑着自言自语,白嫩的手指继续灵巧地穿梭在花丛中,身旁已然放了十几个满载花瓣的花篮。 只见她肤白胜雪,眸若星辰,小巧的樱唇晶莹透亮,饱满的天庭处有一颗水滴状的朱印,黑亮的发丝简单地披散在净白色的纱裙上。 这个看起来青春灵动的少女怎么会想到自己在儿子的嘴里竟变成了一个老太太。 “谁敢想我家夫人?”一道冰冷霸道的声音从少女身后响起,乍一听简直和夜澈如出一辙。 少女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来了,除了她家的醋坛子谁还会用这种语气跟她说话? 放下手中掰到一半的花,少女旋过身扑进了男人的怀里,撒娇地说:“一定是儿子,是儿子想我,嘻嘻。” “这还差不多,”男人顺势单手抱起少女,另一只手在空中轻轻一拂,花海中竟出现了一尊石凳。男人坐下后自然地将怀中的小女人放在腿上。 “你说,儿子那边顺利吗?”少女将头倚在男人宽厚的臂膀上,手指随意地在男人胸前画着圈圈。 男人好笑地握住胸前的柔荑,几百年了,她一心慌就喜欢画圈的习惯还是没变。只是她再这么画下去,他不介意在这里给夜澈添个弟弟。 “既然如此担心,为何还要他们提前见面。” “师父说了,澈儿的情劫应上了日月辉变之动,旁人无法预测,无法帮忙,一切顺应天道。如今眼看着大劫将至,我既然已经知道此劫指向姒颜家小女,就想让儿子占取先机嘛。虽是兵行险招,但总好过措手不及,你说对不对。”少女轻叹,“你我皆知天道无情,若不如此,情劫来到时,我担心澈儿会措手不及,他那性子你也知道。” “澈儿的性子嘛,”一提起自己的儿子,男人眼中流溢出赞赏之情,“也不看随谁!” “是啊,也不知道随了谁。”少女撇了撇嘴,小声嘟囔着。 “嗯?你什么意思?” 少女感到腰间的手掌突然加大了力道,还没等反应过来就被打横抱起。 “我,我,我是说儿子的性格跟他英俊帅气的爹一样温柔体贴!”少女急忙双手勾住男人的脖子,扬起堆满谄笑的小脸。 “那他英俊的爹就让你再感受一下什么叫做体贴。” “啊……又来……明明早上才……” 转瞬间花海中只剩下一尊石凳和十几个花篮,方才的两人已经不见了踪影,少女的娇呼声还回荡在空中…… ——————————————— 初春的阳光轻柔地洒落在城外荒地,荒宅里也添了几分暖意。 “嗯……”阮九舞舒服地翻了个身,缓缓地挣开了惺忪的睡眼。 迎面而来的光亮让她感到有些不适,眯起眼睛环顾着四周。 看见晨曦穿过窗子照进熟悉的屋内,柔美的凤眸中一片茫然。 她还活着? 她明明身中剧毒,且毒已侵入肺腑,怎么可能还活着? 用力地掐了一下胳膊,好疼。 她竟然……真的没有死。 难道是那几颗安神的药丸起了作用…… 阮九舞起身下床,然而脚一着地,又露出更诧异的神色—— 她的身体,似乎发生了一些变化。 虽然看起来还是依旧瘦弱,但与以前相比,却是更加强健有力,连脚步也越发轻盈了。 纵使心性沉稳,阮九舞此时也是一脸愕然。 她不仅没死,还脱胎换骨了? 第007章 言而有信 “小姐?” 阮九舞转过身,看见月和端着水盆立在门口,一脸惊喜地看着她。 “小姐,你醒了!”月和将水盆放置一边,一把抱住阮九舞,开始一颤一颤地抽泣,“小姐,你可算是醒了……” 见月和哭得伤心,阮九舞也跟着湿了眼眶,“没事了,没事了,我这不是都好了么。” “小姐,你为何会突然昏倒呢?”月和吸了吸鼻子,放开阮九舞,疑惑地问道。 “只是身体有些乏罢了。”阮九舞一语带过,眼底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月和,这两个月以来,你比我更辛苦,来,我也给你查下身子。” 月和摆摆手,“我身体好着呢!” 说罢,还特意挺直了腰板。 “还是让我看看,万一也昏倒了,岂不是让我担心。”说着,拉着月和的手走到床边。 “小姐刚刚醒来,不要累着了,要不要等几天再说?“ “不用,就现在。” 见阮九舞的神情略显严肃,月和不再推辞,乖巧地平躺在床上。 阮九舞摸出胸前的玉坠,稍一拧动,取出其中一根银针。 随着银针入体,月和感到一阵困意袭来,眼皮不受控制地黏在一起。 阮九舞观察着月和的反应,直到见她完全陷入沉睡,才放心地将银针拔出。 随即,又取出七根更细更长的银针,找准穴位,缓缓扎入。 过了半盏茶的时间,再次拔出时,其中的五根已经赫然变成黑色。 “砰!”阮九舞朱唇紧咬,忍不住一掌拍向床沿。 果然……和她猜想的一样! 月和也中毒了! 万幸的是,只有五根银针变黑,毒素尚未漫延至五脏六腑,还有得救。 抚摸着月和蜡黄色的脸颊,阮九舞心中满是愧疚。 她们相处了十二年,月和一直尽心尽力照顾她,而她却在月和濒临死亡时才后知后觉。 倘若她今早没有醒过来,那么月和将会在不久后……必死无疑! 身为医者,昨日之前,她从未发现中毒的迹象。 要么这毒是昨日刚下的,并且下毒之人毒术极高,没有被发现任何蛛丝马迹。 要么就是这毒素在体内潜伏已久,且隐藏极深,昨日她昏倒不过是毒性发作…… 无论是哪种情况,她都一定要调查清楚! 伤害她爱的人,就是触及她的底线! 这时,月和的眼皮动了动,阮九舞敛起神色,将手搭上月和的手腕。 “小姐,对不起,我竟然打起了瞌睡。”月和揉着眼睛说道。 “脉象显示你气血不足,会嗜睡,我调配几副补气的药,你按时服用就好了。” 月和点点头,起身端起一旁的水盆,“小姐,你昏迷期间流了很多汗,是否要擦洗一下。” 阮九舞心中一暖,“你这丫头,越来越贴心。”顿了顿,继续说道:“要是你不在我身边了,我怕是会不习惯。” “我怎么会不在小姐身边呢,只要小姐别不要我,我愿意一直服侍小姐。“月和笑着将洗好的帕子递给阮九舞。 “可是……”阮九舞故意拉长了语调,“总要嫁人呀。” 月和脸上一红,羞涩地嗔叫,“小姐!” 厢房里,夜澈听见屋外传来的谈笑声,目色一沉。 那个女人,果然醒了。 那道银光,一定有问题。 …… 巳时将至,院中一阵春风拂过,老杏树上的枝条沙沙作响,飘摇的杏花洒落在青石板上,树下多了一双红色的绣鞋。 闻着熟悉的花香,感受着被阳光包裹的温暖,阮九舞不禁舒服地闭上双眼,劫后余生的感觉油然而生。 倏地,眼前的光线突然变暗了。 她缓缓睁开眼,看见夜澈不知何时已来到身前,挺拔的身姿刚好挡住她的视线。 直到感觉快被看穿了,阮九舞轻咳一声,“抱歉,昨日有些突发状况,没顾上你。” 夜澈继续冷眼打量着她,没有作声。 “你放心,我既已答应为你疗养,定会言而有信。” 夜澈勾起嘴角,向前走了一步,“连自己中毒都看不出来,本宫倒有点不放心让你调养了。” “你知我中毒?”阮九舞眉心一紧,袖中的手不由轻轻攥在一起。 “本宫还知道你差点就死了。” “……” 见她不说话,夜澈邪魅一笑,“你怀疑是本宫下的毒?” 沉默半晌,阮九舞深吸一口气,“不怀疑。” “哦?” “你若想杀我,那匕首,可比毒药的速度快。” “倒是还有点脑子。” 阮九舞定了定神色,平静地问道:”你什么时候知道我中毒的?” “在竹林中就知道。” “怎么知道的?”若在竹林中就已中毒,那极有可能是第二种情况…… “因为本宫聪明。” “……” 阮九舞一时语塞,犹豫了一下,正欲继续询问,夜澈却突然面色一变,按住她的肩膀向前推去! “咚”的一声,阮九舞结实得撞在墙壁上,嘴中顿时涌出一股腥味。 在高大的夜澈面前,本就纤瘦的她显得越发娇小。 她浑身一震,感受到夜澈身上散发着……浓烈的杀意! 这个男人,怎么话说到一半又莫名其妙想杀她?! “阮九舞。”一声轻唤从头顶传来,声音温柔得诡异。 阮九舞一愣,心中极度不安——她从没有告诉过他自己的名字。 夜澈弯下身,视线与她平行,冷冽的眼神仿佛要看入她的灵魂。 “你……你干什么。”看着放大的绝世俊颜,阮九舞觉得呼吸都变得不顺畅,猛地咳嗽起来,鲜血顺着嘴角流出。 这个男人,刚刚那一下究竟用了多大的力道! 看见阮九舞痛苦的样子,夜澈眼中杀意不减。 “跟本宫说实话,否则,不管你是谁的后人,不管你可以复活几次,本宫都会让你魂飞魄散!” “什么实话?”背部如碾压般疼痛,阮九舞有气无力地问道。 “你是谁?你可知道本宫是谁?” “我是……林家长女阮九舞,你?我不管你是谁……我只要你立刻放开我。”说罢,凌厉的凤眸猛地抬起,瞳孔泛起了淡淡的红光。 第008章 诡异狐影 夜澈环住阮九舞纤细的腰肢,顺势将她的双手牢牢钳制在背后,冰凉的手掌瞬间覆上那双红瞳。 “你以为本宫清醒的时候还会任你控制吗?” “放开我!” 这样暧昧的姿势让阮九舞又羞又恼。 “告诉本宫,你和狐族有什么联系?” “我不知道你说的胡族,再说一遍,我是林家的!” 口中的血腥味越来越浓,背后传来一阵刺痛,阮九舞不得不借助腰间手臂的力量才能继续支撑,可越是如此,她越想挣脱这个罗刹的怀抱。 “本宫再问你,在竹林中,你对本宫都做了些什么?” “唤醒你。” “还有呢?” “没了。” “看来你是不打算说实话了。”夜澈的声音陡然变冷,将阮九舞困在墙壁和自己的胸膛之间。 “呵!”阮九舞一字一顿道,“言尽于此,句句属实,其他无可奉告!” “哈哈!”夜澈俯身凑近她的耳旁,鬼魅般低喃,“既然如此,本宫就看看,你还有什么招数。” 这个女人当真太会伪装,若不是刚刚亲眼看见她身上显现了一只诡异的白色狐影,或许真会被她这番宁死不屈的模样迷惑。 感受到耳垂周围温湿的热气,阮九舞浑身一阵颤栗,斥道,“放开我!你走,离开我家!” “呵呵,身体恢复前,本宫是不会离开的。” “妄想!我不会再为你做任何事情,要么你现在杀了我,要么就永远蒙住我的眼睛,否则,你一定会后悔。” “那……若是那个小丫鬟出事了,你会不会也后悔呢?”夜澈若有所思地轻声问道。 “……不要伤害月和!”阮九舞心中一紧,语气霎时弱了下来。 “本宫不想伤害她,只想留在这里‘不受威胁’地养伤。” 须臾,阮九舞点了点头,苍白的嘴唇布满齿印。 “既然你‘不知道’本宫的身份,本宫就好心告诉你。连目标是谁都不知道,怎么行动呢。”夜澈顿了顿,邪魅道,“听好了…半月宫,夜澈。” 瞥了一眼怀中的颤抖的肩膀,夜澈勾起一抹冷笑。 有勇气招惹他,就要有勇气承担后果。 “青影,进来。” 院外待命已久的淡青色身影听见传唤迅速闪至院内,抱拳俯身行礼,“宫主。” 阮九舞听见院中又加入了陌生的声音,心中自嘲,她这宅子,就这么来去自如么。 倏地,阮九舞感到眼前再次有了光亮,双手也得到了释放。 “这是本宫的暗卫,为了保证本宫在你家的安全,青影会一起住进来。” “我知道了。”他并不是在征求自己的意见。 看见夜澈一本正经的样子,青影嘴角一抽,这说辞未免也太牵强了,有他在的地方,究竟谁才是需要被保护的。 阮九舞不再理会二人,扶着墙缓缓走进屋内。 “查得如何。” “回宫主,暂无进展,请宫主责罚。” “继续查。查清之前不回宫了。” “是!”青影再次恭敬得抱拳,犹豫了一下问道,“宫主要属下住进来可是有任务安排?” “这个女人身上刚才闪现了一只白狐影像,盯紧她。” “是!” 夜澈摆摆手,示意青影靠近,低声道:“另外,你再去查一下……”说罢,拍拍青影肩膀,“务必小心,要是被老太太知道你调查她,连我也救不了你。” 青影吞了吞口水,一向沉着的目光中尽是慌乱。 宫主怎么总交给他如此棘手的任务…… 调查老夫人?这危险程度已经不是把脑袋挂在自己的腰带上了,是挂在老夫人的腰带上…… 顾安城——林府 “夫人啊,力道合适吗?”芙蓉苑内,王婆双膝跪地,两鬓斑白,虽已经年过半百,褶皱横生,可是那生动谄媚的神态却不逊于府上的年轻婢女。 马氏双目微闭,一脸享受得半躺在紫檀长椅上,身着金丝锦裙,头戴凤饰金钗,臂挂翠碧玉镯,手里摇着精致的合欢扇,扇上盛开的红牡丹虽然画得惟妙惟肖雍容华贵,但摆在马氏旁边,还是显得素淡了些。 “右肩劲儿再大点。” “好嘞!”王婆边说边加大了手劲。 “哎哟,疼,再轻点!”马氏嗔怪地用扇子敲了敲王婆的手,慵懒地睁开双眼,瞥了一眼厅堂里正在演奏古琴的乐师们,唤来一旁的小厮,“让他们换个曲子,总弹这几首听都听烦了。” 小厮闻言赶紧上前去跟乐师们沟通,很快一首从没听过的曲调悠扬地响起来。 马氏冷哼一声,“贱骨头,有新曲子不弹,非得找骂。” “哎呀,夫人别动怒,何必跟那些小蹄子们一般见识,这世上可不是每个人都像夫人这么深明大义的。” 王婆顶着笑脸小心地讨好着马氏。 她深知自己这么多年能够统领林府婢女,全是仰仗眼前这位二夫人。 “禀告夫人,有一小厮求见,说是有要事跟夫人汇报。”门口的侍女细声通报。 “哦?”马氏面露迟疑,稍作思索后眼前忽然一亮,“让他进来。” 不一会儿进来一个中年人,“夫人!” 马氏看见进来的果然是‘熟人’,摆手叫停了正在演奏的乐师,并将外人都撵了出去,只留下了王婆和中年人。 “有什么新情况?”她自己派出去的人,自然知道他所说的‘要事’指什么。 “回夫人,大小姐的丫鬟近几日一直在城里赊药材。” “药材?”马氏端起旁边的茶水抿了一口,“你可去问清楚是怎么回事?” “回夫人,问清楚了,据说是用来炼药,并承诺只需七日,既还药钱又赠药。”中年人回答得毕恭毕敬。 “哼,看来那个狐媚子是真没钱了。”马氏想起阮九舞的那张脸,恨不得将它撕碎。 王婆犹豫了一下,小心地问道:“夫人,需不需要我去告诉咱家药店的掌柜不要赊药给那贱丫头。” “不!”马氏瞥了一眼王婆,摸着手腕上的玉镯,冷笑道,“我要你去告诉城里所有药店的掌柜,一律不许再赊药材给她们,更不许收她们的药。听话的,每家送上一株千年人参,不听的,哼!就让他的药店在顾安城永远消失!” 第009章 初露剑术 王婆一边称赞马氏想得周到一边应了下来,心里却是不禁打了个寒颤。 幸亏二夫人不会这般对付她,不然,可能如何死的都不知道! 马氏又缓缓躺回长椅,轻摇团扇,“带他去领赏钱吧。” 说罢,不忘叮嘱中年人,“有新消息速来汇报。” “是。”王婆和中年人同时应道,一起退了出去。 马氏闭上双眼,嘴角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阮九舞啊阮九舞,我会让你活得越来越惨……哈哈哈哈……” ——————————————— 繁星点缀,清风拂月,早春的夜晚泛着丝丝凉意。 荒宅的主屋内亮着幽黄色的灯光,木床上背坐着一抹红色的身影。 褪去轻衫的玉背上布满淤青,已经结痂的血痕腥红扎眼。 阮九舞面容平静,将晶莹透亮的药膏轻柔地涂抹在背上,清凉的感觉瞬间抚平伤口处的灼热。 “咳咳。”忍不住一阵剧烈地咳嗽,嘴里又涌出血腥味。 “背上的外伤抹了生肌玉白露,应会很快痊愈,可震出的内伤,要费些时日了……”阮九舞喃喃自语,那张如罗刹般高傲冷峻的面孔又浮现在眼前。 夜澈…… 他的实力深不可测,调养身体多半只是借口,只要他想留下,还可以再找出其他各种理由。 下毒之事尚没有眉目,却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真不知自己到底哪里惹到了他。 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救命!”突然,屋外传来一声熟悉的惊叫。 阮九舞眉心一紧,挥手裹上轻衫,循着声音疾步向外跑去。 院中,月和的双手与肩膀牢牢地被青影在身后擒住,肉乎乎的小脸上双眸紧闭,脚边还扔着一根三尺长的木棍。 “放开她!” 阮九舞顾不上犹豫,捡起地上的一根树枝,以枝为剑,飞快地向青影刺去! 伴随着轻盈的脚步,树枝幻影重重,仿若数十道剑光一齐袭来。 青影眉头蹙起,没有放开月和,亦没有拔出佩剑,只是在原地左右闪避。 阮九舞目光一寒,剑风陡然变得凌厉,树枝的幻影增至数百道,同时脚步也愈发迷离。 “嘶。”树枝抽到了青影的手臂,淡青色薄衫应声划出一道碎痕。 “还不放开!”阮九舞目光灼灼,一声怒喝。 然而看着纹丝不动的青影,心中不禁焦虑万分。 她虽有伤在身,却也使出了九分力道,这种情况下,对方能在抓住月和的同时,只防御不反击,且毫发无伤,可见他们之间实力的差距。 “本宫的人何时需要听从你的命令了?” 一道冰冷的声音幽幽地从厢房内传出,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强劲的寒风,阮九舞顿时被推开至数米之外。 “宫主。”见夜澈走出来,青影颔首行礼。 “你不是说过不会伤害月和么,现在又算什么!”阮九舞死死盯住夜澈。 “哦?本宫何时伤害她了?”夜澈踱步至青影身边,冷笑一声,“倒是你,弄破了青影的衣服。” “你!“阮九舞挥起树枝想要再次发动攻击,不料夜澈抬手一拂,阮九舞再次倒退数步,手中树枝折成数段掉落在地。 “叫醒她。”夜澈随意地摆摆手。 青影闻言在月和耳旁打了一个响指。 半晌,月和水灵的杏眸缓缓睁开,眼中一片茫然。 待看清阮九舞后,急忙大喊:“小姐,有贼!” 说罢,不忘抬起右脚向后踹去,“你这大胆贼人,被发现了就动粗是不是,放开我,放开我!” 见月和没有大碍,阮九舞终于稍微放松了精神,“月和,怎么回事?” “小姐,我刚刚在院中看见这个小贼,他猖狂得很,竟敢光明正大地站在院中!我本想拿木棍敲晕他的,谁知反倒被他捉住了,之后,之后就吓晕了……” 阮九舞沉默几秒,深吸一口气,给了月和一个安慰的眼神,转而不好意思地看着青影,“青公子,抱歉,不知者不怪,我替月和向你道歉。” 青影面无表情地点点头,没有多言。 “小姐……你们认识?” “嗯,他是夜公子的同伴。” “……”月和一脸愕然,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话来。 一旁的夜澈轻笑一声,“放了她吧。” “是。” 重获自由的月和跑至阮九舞身边,小心地瞄了一眼青影,熟料杏眸一愣,圆润的小脸瞬间染上两抹绯红。 刚刚她还没来得及看清他的容貌就被擒住了,现在一看,长得可真俊,比三少爷还俊…… “月和,未来一段时间内,他们都会住在这里,直到夜公子身体恢复。”阮九舞顿了顿,看着夜澈说道,“两位公子通情达理,宽容大度,这次虽不与你计较,但你要引以为戒,以后不许再生事端,遇事三思而行。” 月和点头如捣蒜,向夜澈和青影的方向欠了欠身,“是月和鲁莽了,多谢两位公子不怪之恩。” 夜澈深深地看了一眼阮九舞,转身与青影一起走回厢房。 看见俩人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阮九舞舒了一口气,提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月和,你伤到哪里没有?” “小姐放心,哪儿都没伤到。”月和小声地应道。 说罢,又偷偷瞟了眼木门紧闭的厢房,轻咬朱唇,一脸羞赧。 注意到月和怪异的神色,阮九舞神情一愣。 这丫头不会是…… 厢房内,夜澈立于窗边,望着院中各怀心事的主仆二人,“没想到她还会剑术。” “宫主,刚才阮姑娘用的招数,好像是……” “嗯,是红岛的剑法。” “那要不要去红岛打探一下……” “不必,”夜澈抬起手打断了青影,“如今还不知对方的目标是我还是整个半月宫,先不要牵涉门派,免得麻烦。况且,她这些招数只用到了皮毛,未必是得到红岛亲自传教。” “还是宫主想得周全。” “明日起我亲自盯着她,你继续专心调查。” “是。” 清冷的月光透过窗子照在夜澈风华绝代的脸庞上,如宝石般明亮的冷眸中寒意涌动。 “红瞳,狐族,红岛……阮九舞,你身上的秘密,本宫一定会亲自调查清楚。” 第010章 牧天赠剑 清晨的阳光穿破云层,倾洒大地,正值槐序时节,顾安城内一片芬芳。 向来有花域之称的顾安,每年到了这个时候,各种花圃盆栽早已竞相盛放,就连商铺门前都会应景地架上花篮,整座城都沉浸在浓郁的花香中。 “卖桂花酥,卖桂花酥啊!”街旁的年轻小贩卖力地叫喊着,突然瞄到了从不远处走来的绝美身影,眼睛不禁瞪得老大。 眼看着美人就要走过自己的小摊了,小贩咽了咽口水,凑上前问道:“姑娘,买桂花酥吗?” “不买。”阮九舞轻轻摇头,无视年轻小贩迷恋的眼神,继续往前走去。 “牛肉,牛肉,新卤的牛肉,先尝再买啊!” “客官,店里新进了一批画,可要进来看看?” “奶奶,我想吃糖葫芦!”“傻孩子,现在是春天,哪儿有糖葫芦,等冬天到了奶奶再给你买!” “你看那边的美人长得可真俊!” “二狗子,你哈喇子都要流出来了!” …… 听着耳边充斥的各种声音,在荒宅待久了的阮九舞有一种恍如隔世之感。 虽然只隔着几里地,城里和城外却是两番截然不同的景象。 若不是因为月和的毒还没解,身子虚,兴许她也不会亲自来卖药。 阮九舞不禁放慢了脚步,细细地感受着周围熟悉又陌生的一切。 自己是有多久没进城了? 上次回来,好像还是一个月前去林府要月俸,那时来去匆忙,哪有心思多看一眼这城中景色。 走了一会儿,突然,一方墨绿色的牌匾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剑隐阁。 四四方方的牌匾上没有多余的修饰,笔画洒脱的三个字像是用剑直接刻上去的。仅仅是看上一眼,就能感受到浓浓的剑意。 原来这就是城里最有名气的那家剑铺,听林昱清说他腰间的佩剑就是出自这里。 “姑娘,想看点什么?”店小二见阮九舞驻足门外,热情地迎了上来。 阮九舞眼中闪过一抹不自然,却还是抬脚迈进店里。 自从数月前看过爹带回来的那本剑法后,她便开始接触剑术。 凭着过人的记忆力,她仅仅在传阅时翻看过一遍,就将里面的内容完整地记了下来。之后经常在别院中用树枝比划练习,竟真悟出了些心得体会。 可惜的是,她一直买不起一柄像样的佩剑。 但终究太过喜欢,买不起也总想看上几眼。 “麻烦拿那把剑给我看看。”阮九舞指了指最里面的木架。 “姑娘好眼力,这可是咱们的镇店之宝!稍等,我给姑娘取来!” 很快,店小二将一柄通体黑色的长剑摆上柜台,小心地抽掉剑鞘,“姑娘请看,这可是我们家掌柜亲手打造的宝剑,整个顾安城,不对,是整个瑞国就这一把!” 阮九舞没有理会店小二的吹嘘,轻轻抚上还未开刃的长剑,摸着剑脊上特别的纹路。 只有拇指大小的图案看起来像是一个字,又像是一个徽记,雕工极好,圆润光滑。 这剑,可真精致。 “姑娘看得如此认真,可感受到了什么?” 一个面容和善,身着灰色麻衣的中年人从店铺最里面的木门中走出,手里摇着纯白色的鹅毛扇,一双琥珀色的瞳孔清澈有神。 “感受?”阮九舞的视线没有离开黑剑,手指来回搓摸着剑身,“好像是思念。” 中年人一愣,停下脚步,手中的鹅毛扇还保持着向外倾斜的样子。 他原本只是随便问问,没想到能听见这个回答…… 阮九舞继续欣赏着黑剑,却用余光打量起中年人。 他出现时神态自然,举止大方,旁边的店小二脸上又露出恭敬的神色,多半……是这儿的掌柜了。 “哈哈,好一个思念,好一个思念!”中年人向旁边的店小二摆了摆扇子,示意自己要亲自来招待这位客人。 “姑娘可要买剑?” “……不买。” “哦?”中年人面露狐疑,“可是不满意?” “不是。”阮九舞尴尬地避开他的视线。 中年人温暖一笑,似已了然,稍作犹豫后说道,“姑娘,在下牧天,是这儿的掌柜,实不相瞒,姑娘是第一个说出小黑性格的人。” 小黑?性格? 阮九舞眼角一抽,这剑被他说得像是成精了一般。 牧天接着说道:“一把剑可以被无数人使用,但若想遇见真正懂它的人,却需要缘分。而缘分,却不是用钱可以买来的。” “所以,掌柜的究竟想说什么?”就算他说得再好听,她也确实买不起。 牧天不知她心中所想,只是瞧见她波澜不惊的神态,心中暗自称赞:性格不急不躁,倒真适合当小黑的主人。 “所以,我决定将此剑赠予姑娘。” “什么?!”一旁的小二听见自家掌柜放此豪言,惊呼,“掌柜,这剑咱们卖十万两银子,怎么能就这么送人啊!” 阮九舞闻言心中一惊,十万两? 她虽然早已猜到这剑必然价格不菲,却未曾想过需要十万两。 这些钱,够一家人过一辈子了。 “多谢掌柜好意,我不能收。”阮九舞放下黑剑,严肃地说道。 她与牧天素不相识,别说是十万两的东西,就是一两,她也不能收。 看也看过了,摸也摸过了,她准备走人了。 “姑娘且听我言,”牧天似是猜到她的想法,轻轻摇起鹅毛扇,“小黑因我追忆一位故友而诞生,铸剑的过程融入了我过多的悲伤与思念。如今多年过去,我想要重新开始新的生活,小黑是我过往的凝结,我一直想将它托付出去。 不瞒姑娘,之前也有很多人相中它,却不懂它。若连主人都不懂它,又怎能让它善得其所,所以就算他们出再高的价钱,我也没有卖。今日难得帮小黑觅得伯乐,姑娘就当帮我这个忙可好。” 牧天神色认真,言语真诚。 阮九舞心中闪过一瞬悸动,却依旧拒绝道:“无功不受禄,我还是不能收,抱歉辜负了掌柜的一番美意。” 牧天见她如此决绝,沉思了一会儿,“我看姑娘是真心喜欢小黑,也很适合它,你看这样如何,小黑就当作是我借给姑娘的,他日我若想取回,姑娘再还我就是。多一个朋友,在危难时就有可能多一份帮助,你我权当交下彼此这个朋友!” 第011章 天价丹药(求收藏,求推荐!) “小黑太贵重,这份人情我怕是还不起。” 牧天笑着摆摆手,“姑娘,世间万事万物每时每刻皆在变化,无论何时,为未来下定论都是为时过早的,牧某是生意人,自然不会让自己吃亏。但姑娘也大可放心,在下行事坦荡,无愧于心,对姑娘没有一丝非分的觊觎。” 阮九舞神色有些动容,这字里行间的真诚,她感受得到。 “既然如此,九舞谢过牧兄了。” 阮九舞从腰间取出一个半掌大的白色瓷瓶,“瓶中有三枚药丸,轻伤吃一颗,重伤两颗,若是危及生命则三颗同时服下,对身体极有好处的。” “哈哈,如此一来,倒是牧某占了便宜。”牧天不客气地接过瓷瓶,又拿起黑剑,“小黑尚未开刃,九舞姑娘且等我片刻。” “好,有劳牧兄了。” 牧天摆了摆鹅毛扇,走回最里侧的木门。 “姑娘,请喝茶。”店小二见阮九舞都跟掌柜的称朋唤友了,赶紧倒了一杯茶恭敬地敬上。 “多谢。”阮九舞接过茶杯,却没有品尝,“小二哥,有个疑问不知是否方便询问。” “姑娘请说。” “牧兄方才说,之前也有人想要买小黑,敢问出过的最高价钱是多少?” “这个呀,”店小二一脸轻松,“记得去年冬天,有位红岛的弟子想要出二十万两银子,掌柜的也没卖。” 二十万两! 纵是出身首富之家,阮九舞心中也不禁惊叹。 这个朋友,她交下了,这份人情,以后得继续还。 “你跟九舞姑娘胡说什么呢。”温和醇厚的声音传来,牧天从店铺深处走出,故作嗔怪地看了店小二一眼。 “嘿嘿,小的多嘴了,小的多嘴了。”店小二笑着退到一边。 “九舞姑娘,小黑现在十分锋利,小心。” 接过牧天手上的剑,阮九舞双眼流露出难掩的讶异。 如果说刚刚的小黑是个蹒跚学步的孩童,那开刃后的它就是威风凛凛的侠客,气场发生了本质的变化。 “多谢!”阮九舞握住坚硬的剑鞘,嘴角弯起淡淡的弧度。 “九舞姑娘要不要坐下闲聊一会儿?” “多谢牧兄美意,实不相瞒,家妹身体不适,我还要去一趟‘药炉’,今日就不叨扰了。”阮九舞顿了顿接着说,“我住在城外荒地,牧兄若是想取回小黑可直接去找我,那里房子少,很容易找到。” “既然如此,我也不便挽留,以后需要帮忙的时候尽管来剑隐阁找我,我们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望着阮九舞渐渐远去的背影,牧天眼中笑意不减,“没想到顾安城里还有这样一位奇女子,认她为主,也是小黑之福。” “掌柜的,宝剑没了,咱们却什么都没得到,还什么福不福的。”店小二哭丧着脸说道。 “哈哈!”牧天似是心情大好,扬了扬手中的白色瓷瓶,“哪里是什么都没得到,不仅结交了一位朋友,而且还收了人家的回礼。” 店小二撇了撇嘴,并不觉得瓶中有什么好东西。 牧天好笑地摇摇头,随手摘下红色布塞,将瓷瓶移至鼻间,不料颜色大变。 “这是……这是……” 牧天握着瓷瓶的手不禁剧烈颤抖。 店小二一脸严肃地问:“怎么了,掌柜的?” “这药……”牧天脸色煞白,琥珀色的眸子失去了一贯的沉着。 “掌柜的,到底是怎么了?”店小二紧张地扶住牧天,警惕地看着瓷瓶。 “这药的味道……像极了唤元丹……” “什么!”店小二的错愕不次于牧天,结结巴巴地说,“唤元丹不是,不是……” “嗯。” 牧天盖上布塞,望着街道尽头的白衣背影,轻声低喃,“九舞……九舞……” ********** 阮九舞手持黑剑走在路上,倾城的容貌添了几分英气。 虽然牧天随时都可以将小黑要回去,但这依然算是她的第一柄佩剑。 想到这,白皙的小脸上挂上一抹笑意,宛若春日里的桃花一般甜美。 这条街并不长,越靠近尽头药香味越浓。直到出现一片被围起来的区域,入口处挂着高高的牌匾,写着“药炉”二字。 阮九舞满意地看了一眼牌匾,径直走了进去。 顾安城的“药炉”远近闻名,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但其实“药炉”里面并不是真地卖炉子,只是因为城内所有的药铺都集中的这片区域,百姓们就私下里取了这个俗称,久而久之,反倒成为了它正式的名号。 许是因为天气晴朗,“药炉”里的行人并不比外面的少。 这里虽然大小药店数不胜数,但每一家的生意都极好,客人不全是当地百姓,还混有专程从周边城邑赶来的求药之人。 阮九舞刚走进来,就看见了城内规模最大,最有名气的药铺——林氏医堂。 林家坐拥顾安城最大药园,掌握着城中大部分药店的药材来源,医堂中的客人也是络绎不绝。 阮九舞没做停留,继续往里走去。 她略过了一些小门面,直接锁定了一栋二层木楼。 药铺店小二看见阮九舞进门微微一愣,心想这是不是仙女下凡了。 “姑娘,需要什么药啊?” “我想卖药。” 店小二一听不是来买药的,笑意减了几分,要是在平常,兴许他早就把人撵出去了,可是面对阮九舞,他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姑娘要卖什么药?我们家可不收次品药啊。”店小二特意强调了“次品”二字。 阮九舞闻言将腰间的白色瓷瓶取出,与送给牧天那瓶一模一样。 出门前,她担心卖不上价格,特意拿了两瓶出来,刚刚已经给了牧天一瓶,无论如何,她都必须将这仅剩的一瓶高价卖出去,不然为月和调制解毒的药材钱就没着落了。 “品相如何,相信以小二哥的阅历,一闻便知。”说着,将瓷瓶递给了店小二。 店小二一听自己被仙女夸赞了,心里美滋滋地,脸上的神态也缓和了些,“好吧,那我就闻闻看。” 熟料刚刚拔下布塞,一股浓郁的药香就涌了出来。 店小二两眼闪烁着兴奋的光芒,赶紧将布塞盖上,“这药,我收了!” 阮九舞神色未变,她自己炼的药什么水准她是清楚的,无论在哪家药铺,被收药都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关键是价钱。 店小二将阮九舞迎至一方石桌旁坐下,侧面一道山水屏风隔绝开了店内熙攘的客人。 “姑娘,此药我出三百两银子!” 第012章 众矢之的 “不卖。” “哦?”店小二精明的眼珠子滴溜溜转了几下,“三百五十两!不能再多了!” “不卖。” “姑娘到底是不是诚心卖?你这药,换作其他家,定是不会给这么多!” “呵。”阮九舞斜睨了一眼店小二,不再作声。 真当她没见过世面么,这瓶药就算保守地讲也值五百两,况且,今日她不止要卖这个数。 见阮九舞如此沉得住气,店小二咬咬牙,忍不住试探道:“姑娘想卖多少?” “我么,”阮九舞定睛凝视着他,“一千两。” “一千两?!”店小二拔高声调,“虽说这药品质好,但是一千两未免也太高了!” “我要一千两自然有我的理由。一来,此药只有我有丹方,只有我能炼制,一旦你们买入,在“药炉”中,便是独一无二的拥有者,以后卖什么价钱,还不是你们说了算?再者,你可知我这药怎么个好法?” “凝神丹而已,品相再高也只能治内伤罢了。”店小二摸着下巴幽幽说道。 “凝神丹?” 她从没听过这个名字,这药明明是出自那本医书上的丹方,只不过她将方子上的稀有药材都换成了药效较低的寻常药材。 见阮九舞一脸疑惑,店小二心中不免又多了几分底气。 连凝神丹都不知道,对丹药多半没有研究,这瓶药八成是从哪得来的,现在又想转手卖掉。 店小二清清嗓子,“凝神丹虽然是疗伤佳品,可我们家收的时候也不过五十两一颗,今日你三颗药丸我出三百五十两,已经是让了姑娘七分颜面。” 阮九舞闻言轻声一笑,白色纺袖轻轻拂了拂桌面,桌上的药瓶已经被她重新握回手中。 “若只是你说的凝神丹,我会有底气卖一千两吗?” “哦?那是……?” “哪怕只是尚存一口气,只要将这瓶内的三枚丹药同时服下,也有七成的几率活下来。”阮九舞顿了顿,“你觉得垂死之人是认为钱重要还是……命重要?” 不过若是达到她毒发时那种程度,吃再多也是救不活的…… 但这种自砸招牌的话,她现在当然不能说出。 店小二双目圆瞪,惊愕地指着白色瓷瓶,难以想象眼前这小小瓷瓶竟相当于是……一条人命?! 顾安城向来最不缺少的就是有钱人家,若此药真的如此神奇,他们再转卖时,又岂止是一千两…… “姑娘,这事儿我做不了主,且等我去请掌柜的出来。” “好。” 阮九舞心中舒了一口气,看来,已经成功了一半。 原本她叫出这个价钱也是没有底气的,但是想到家里还有两个需要喝药之人,尤其是月和身上的毒随时可能威胁到生命…… 这一千两,就算硬着头皮也要拿到! 很快,一个又矮又胖的中年人走了出来,挽起衣袖的双手还沾着新鲜的药渣,浑身散发着一股浓烈的草药味。 阮九舞暗暗打量着矮胖子,猜想他应是个爱药之人。 “在下是这里的掌柜,这位姑娘可是有药要卖?” “嗯。”阮九舞未多言语,直接将瓷瓶递了出去。 矮胖子取来一块干净的纺布,将瓶中的药丸倒在上面,仔细观察后又放在鼻间闻了闻,露出欣喜的表情。 他麻利地将药丸收好,紧紧握住瓷瓶,像是生怕阮九舞再抢回去,“姑娘,就一千两了!” 阮九舞点点头,心里紧绷的弦终于松了一点。 “小子,还不快去给姑娘取银票。” “掌柜的……”店小二应了一声,却没有离开,反倒冲着矮胖子挤眉弄眼,“掌柜的……问问……” “我让你去给姑娘拿银票,你婆婆妈妈作什么。”矮胖子略显不悦地说道。 光是闻这药的味道,就是极品中的极品,他可是迫不及待地想收进来! “掌柜的……”店小二凑到矮胖子耳边小声道,“掌柜的忘了么,现在每次收药前都要问问姓名……” 矮胖子神色一愣,终于恍然大悟,连忙干笑两声,“姑娘,这一千两可是大数目,小店记账时要记得详尽些,可否问下姑娘芳名,以便我们登记在账,日后查阅。” 阮九舞还是第一次听见这种说法,不由心生狐疑,但一想到月和,还是轻声道,“九舞。” “原来是九姑娘,好好……”矮胖子陪着笑脸,正想吩咐店小二取银票,眼中的欣喜却渐渐被惊恐替代,“不对……九舞……可是姓阮?……阮……阮九舞?” 阮九舞秀眉蹙起,点了点头。 难道因为林家在顾安城太过瞩目,连她的名字也被流传开了么…… 确定了阮九舞的身份后,矮胖子立刻将手中的瓷瓶塞还给她,“我不收了,我不收了,你……你走吧!” “什么?” “姑娘,你走吧,这药我肯定不收了!”见阮九舞没有动,矮胖子顾不上男女之嫌,边说边将她推搡至门外。 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阮九舞一脸困惑,在他关门的瞬间,抬起小黑别进门缝,“掌柜的,为何突然改变心意?” 月和的毒还等着她去解,眼看着要到手的钱,怎能无缘无故失去。 矮胖子使劲儿关了几次门都宣告失败,无奈之下再次走出来,面带乞求地说道:“姑奶奶,你行行好,别在我门口站着了!走吧!我家药铺代代相传,不能断在我手里啊!” “你这是什么意思?” “哎呀!”矮胖子急得快哭出来了,忍不住大喊道:“因为你叫阮九舞!所以我不能收你的药!懂了么!” 这一喊,不仅把阮九舞喊愣住了,更是将旁边药铺的掌柜们也喊了出来,几人惊恐的表情如出一辙。 “胖子,她就是阮九舞?!”其中一个掌柜颤着声音问道。 “是啊!唉!”矮胖子看着横在门框上的黑剑,急得直跺脚。 转眼间,“阮九舞来了“的消息迅速在“药炉”传开。 矮胖子趁着阮九舞愣神之际,拨开黑剑,“砰”地一声将门关上! 一时之间,所有药铺都开始撵客打烊,门窗紧闭,原本宽松的街道站满了被撵出来的客人,一层层的人墙将阮九舞围在中间。 “怎么回事啊……怎么突然撵我们出来啊!” “听刚才的小二说,来了个叫什么舞的,不得不提前关门!” “我也听说了,叫阮什么舞,对对,阮九舞!” “阮九舞是谁啊?” “好像就是那边穿白衣裳拿黑剑那个!” “怎么她一来药铺就关了啊,我还没买完药呢!” “可不是嘛,我赶了两个时辰的路从巴县过来的呢!” “我家老头子还等着我带药回去呢!” “叫那个阮九舞滚出去!” “对,我们要买药,阮九舞滚出去!” “阮九舞,滚出去!” “扫把星还不快走,愣在这里干什么呢!” “滚啊!” 刹那间,轰撵声和叫骂声不断,站在人墙中央的阮九舞成为了众矢之的。 第013章 莫名心安 阮九舞定在原地,不安地环顾周围,看着那一张张咒骂她的面孔,裙下的双腿不由轻颤。 为何忽然之间她就成为了“药炉”的禁忌,成为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哗!”矮胖子家药铺二楼的窗子忽然打开,一桶水倾泻泼下。 “啊!”围观的百姓和阮九舞皆一声惊呼。 待她反应过来时,已经浑身湿透。 水滴顺着乌发流至地上,一身白纺纱裙紧紧地贴住肌肤,玲珑的曲线若隐若现。 “泼得好!”百姓中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句,其他人亦跟着起哄,“还不快滚!” “瞧她那个样子,真是晦气!” “看着就像个不祥之女!” 阮九舞紧紧环住双臂,停下想要逃离的脚步,顺着声源茫然地看向人群。 ……不祥之女? 又是不祥之女…… 因为她出生时导致娘亲难产而死,所以爹从小就说她是不祥之女。 如今,这城中百姓,竟也莫名其妙说她是不祥之女。 呵…… “砸她!砸跑她!” “对啊,砸!” …… “阮九舞,你傻掉了吗!” 突然,头顶传来一道冰冷又熟悉的声音,同时,半空中旋起一阵寒风。 “哐啷。”从人群中飞出的匕首和杂物纷纷被拍落在地上。 阮九舞缓缓抬起头,瞳孔紧缩。 是他……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又是来杀她的吗…… 夜澈剑眉蹙起,寒眸向人群中扫了一眼。 “啊!救命!!!”一个尖嘴猴腮的男人突然大叫,只见他的双臂被“嘶嘶”作响的闪电状银线紧紧缠住,片刻间烧成灰烬。 他正是刚刚骂得最凶又扔出匕首的人。 “本宫要调查的人,还轮不到你们这些蝼蚁动手,不想魂飞魄散的,都给我滚!”冷冽的声音在空中回响,仿佛一道重击敲打在每个人的耳旁。 围观的百姓见到那个男人的惨状,瞬间乱作一团,飞快地逃离“药炉”,转眼间,街道再次变得空旷。 人群中一双琥珀色的眸子深深地看了一眼中间的二人,手中的鹅毛扇柄已经被捏成了两段,半晌,随着人群一起消失。 “夜澈,谢谢……谢谢你。” 阮九舞抱着瑟瑟发抖的身子,忽然觉得双肩一沉,身上多了一件绣有银月的锦袍。 “你的脑子是跟着那瓶药一起送人了吗,不会反击吗?” 若是刚刚他没有出手挡住那些百姓扔的东西,她现在还能完好无损地站在这里吗。 “你怎么知道我送了药?” 夜澈面色闪过一摸不自然,冷声道:“本宫恰好看见了不行吗?” 他为了观察她就尾随她进了城,若非刚才情况紧急,他并没打算现身。 “哦。”阮九舞知道他说得不是实情,没有追问。 “走。”夜澈冰冷的手掌覆上她的手腕。 阮九舞意外地没有挣扎,任凭夜澈带她走出“药炉”。 看着前面精瘦挺拔的背影,她攥紧了身上的锦袍。 虽然他三番两次要杀她,可奇怪的是,从他出现的那一刻开始,她就有一种莫名的心安…… 夜澈突然停下脚步,跟在身后的阮九舞险些撞到他身上,抬起头才发现,他们已经站在一间绸缎庄门口。 他是想让自己换下这身湿衣服么…… “不进去了……”阮九舞拽了拽夜澈的衣角。 “看来你更喜欢披着本宫的衣服?”夜澈嘴角勾起,绝世的脸上挂上一抹邪魅的冷笑。 阮九舞脸色蓦地一红,“不是,我……没钱。” 凤眸中的氤氲早已散去,阮九舞颔首望着地面,不想对上那双能洞察人心的双眸。 她本就不习惯在别人面前展露软弱,今日被他看到的已经够多了。 “等我。” 说罢,夜澈转身走进街道对面的一家典当铺,很快就拿着一个黄色的绫罗袋子走了出来。 他将阮九舞拽进绸缎庄,并把绫罗袋子塞进她的手里。 “诊金。” 阮九舞握着一袋子的银票,不解地看着他,“为何这般对我,你不是一直想要杀我吗?” 这样的夜澈,让她感到更加陌生,更加……不知所措。 “本宫说过要付你诊金,就会言而有信。” “两位客官,要买点什么?”绸缎庄的老板娘偷瞄了一眼厚厚的钱袋子,热情地问道。 “随便拿一件干净的成衣就好。” “哎哟,姑娘说得哪的话,咱这店里的成衣都是干净的,但样式却是五花八门,”老板娘笑着打开一侧的紫檀衣柜,“这两套是昨日刚做出来的,上等料子,金丝镶边,而且是男女各一套,正好适合你们小两口。” 夜澈瞥了一眼老板娘,冷哼一声。 “你误会了,”阮九舞尴尬地笑了笑,“我们不是……” “夫人,听说那个小贱人今天去卖药了,结果不仅被撵出来,还浑身都被浇透,别提多狼狈了……” 门外一阵嘈杂的谈话声打断了阮九舞的话。 她神情一愣,下意识地握紧双拳,这破锣般沙哑的声音…… 哪怕相隔再远她也识得,正是嘲讽了她十六年的……王婆。 能受得起王婆这般讨好的人,恐怕也只有那位了。 夜澈也听见了渐渐临近的谈话声,同样冷眼看向门外。 “哈哈,可惜呀,我没亲眼瞧见她那副凄惨的样子,让那个贱蹄子再……” 刚迈进绸缎庄的马氏看见屋内站着的人,略显惊讶,随即摇起手中的合欢扇,笑道,“哎哟,我当是谁呢,这不是被撵出林家的阮大小姐嘛!” 阮九舞冷漠地扫视了一圈门口这一群人。 王婆和林轻柔分别搀在马氏两侧,后面还跟着六个婢女六个小厮。 带着如此浩浩荡荡的队伍走在街上,一定又会成为百姓茶余饭后的轶闻了。 而马氏,似乎非常享受这般前拥后戴。 本来以为离开了林府,就脱离了马氏的视线,本以为不回府要月俸,就可以避免与她正面接触。 如今看来,该来的总归会来,还往往挑最差的时机来。 阮九舞深吸一口气,“二夫人,二妹,好久不见。” 第014章 冤家路窄 林轻柔松开马氏的手臂,欠了欠身,柔声道:“大姐,好久不见。” 马氏故意翻了个白眼,可是眉宇间却有隐藏不住的笑意,“野丫头就是野丫头,连林昱清都知道喊我一声‘二娘’,哼,喂不熟的白眼狼。” 阮九舞不气不恼,平静地看着马氏。 “我乃娘亲十月怀胎所生,更是被爹爹辛苦养育成人,二夫人这句‘野丫头’可是在辱骂爹爹?” “哈哈!”马氏不顾仪态地放声大笑,“一口一个‘爹爹’,叫得很亲嘛,你又不是不知道,老爷是有多厌恶你,巴不得你快点死掉去陪你短命的娘啊!” 马氏的每个字都如利刃般刺在阮九舞心上,墨色锦袍下,阮九舞用力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入肉中。 为了爹爹,马氏怎么欺她辱她,她都可以忍,但是她不允许娘亲同她一起受委屈。 “哦,看来二夫人还记得我的娘亲早已过世,”阮九舞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若是不论关系远近,只要相识的年长女辈就要用‘娘’来称呼,那二夫人岂不是也叫王婆一声‘娘’。” “阮九舞,你放肆!” 马氏脸上一阵青一阵红,心中恶狠狠地骂道:贱人!若不是顾及林家形象,定要撕烂你这张嘴! “二夫人,”阮九舞握住小黑向前走了一步,“方才听见你们在谈论“药炉”的事……看来,二夫人对小舞很关注呢。” “哈哈,不用试探我,本来也没打算瞒你!我给那些药铺下的命令……你还喜欢吗?” “你……” 她早该想到,放眼整个顾安城,除了控制药源的林家,再没有谁能让所有药铺唯命是从。 而林家里面有兴趣又有能力操纵整个“药炉”抵制她的,只有马氏了。 王婆看见阮九舞步步逼近,阴阳怪气地说到,“大小姐可别想着对夫人不尊敬,老爷最不喜欢姑娘家家的没教养了。” “哎哟,”马氏退后一步,笑着挥了挥手中的扇子,“看这气急败坏的样子,怎么,没钱了?要不你求求我,兴许我一时高兴……” “你们不要太过分了,”阮九舞咬牙切齿地说道,“二夫人,你应该清楚,我卖药的钱,是用来解毒救命的。” “哎哟哟,解毒?”马氏瞪大双眼,“是咱们阮大小姐中毒了?还是那个小丫鬟月和中毒了?” “呵,我们中没中毒二夫人不应该最清楚的吗?” “哈哈,”马氏掩嘴轻笑,“我才不管你们中没中毒,我好奇的是……没钱用药,几时会死呀?” “……” 阮九舞握住剑鞘,凤眸一转不转地盯着马氏。 马氏无视阮九舞的愤怒,用嘲讽的眼神瞥了眼黑剑,“都有佩剑了?看来偷了剑谱后没少练习嘛。” “你别血口喷人,别以为我不知道剑谱是谁偷了嫁祸于我的。” “哈哈,你知不知道又有何用?信不信只要我在这里喊一嗓子,小厮就会立刻回府告诉老爷你欺负我,兴许,老爷会你撵出瑞国呢!” “呵。” 阮九舞还没来得及说话,身后就传来一声轻蔑的笑声。 从马氏一行人来到之后,夜澈一直站在角落没有说话,这声冷笑将所有人的视线都吸引了过去。 “本宫倒想看看,小小顾安城里,是谁有权利把人撵出瑞国。” 林轻柔偷瞄了一眼夜澈,害羞地低下了头。 方才进门的时候,她就注意到这个高傲冷峻的男子了…… “夜澈。”阮九舞冲他摇摇头,示意他不用为自己出头。 马氏瞥了眼一旁的夜澈,又看了看阮九舞身上的锦袍,阴险一笑,“难怪这个月没回府要月俸,原来是找到男人做靠山了。我还真是低估你了,卖不出药你还可以卖自己呀,倒是没浪费你这张狐媚脸……啊!!!” 马氏话说一半突然开始放声尖叫。 林府众人不知所措地看着马氏,阮九舞亦一脸狐疑,不知她又要耍什么把戏。 “啊!!!我的脑袋好烫!!!” 王婆闻言赶忙踮起脚帮忙察看,熟料手刚一碰到马氏的头发,那发丝就似烧完的炭灰一样,扑簌扑簌地飘落,原本插在发间的金饰玉簪纷纷散坠落在地上。 顷刻间,马氏变成了一个光头。 王婆颤抖的双手停滞在半空,嘴巴张大,双目圆瞪,不敢相信眼前所见。 林轻柔吓得掩嘴流泪,眼中同样惊恐万分。 就连身后的婢女和小厮们都倒吸了一口凉气,瑟瑟发抖。 “我的头发……我的头发……” 马氏看了看地上,又看了看众人惊悚的表情,难以置信地举起颤巍巍的双手。 当摸到光溜溜的头时,顿时呆在原地。 “啊!!!” 刺耳的尖叫声响彻漫天,街上的行人纷纷驻足,投来好奇的视线,随即一阵唏嘘。 在以长发为美的瑞国,马氏此时与怪物无异。 王婆最先回过神,赶忙唤来一个小厮,神色焦急,“快回府叫老爷过来,就说夫人出大事了!” 小厮闻言迅速向林府的方向跑去。 马氏挣开王妈和林轻柔的搀扶,机械地挪动着脚步向阮九舞走去,“是你!是你搞的鬼对不对!你这个贱人!我要杀了你!!!” 马氏瞪着腥红的眼珠,疯了一般扑过来。 阮九舞轻巧地一个侧身,马氏扑了空,趴倒在后面的一排布匹上。 阮九舞看着那颗扎眼的光头,心中亦十分震惊。 联想到“药炉”中那个双臂被烧成灰烬的人,难道是…… 阮九舞转身寻找夜澈,正好对上他玩味的目光。 “……阮九舞……阮九舞!”马氏又张牙舞爪地冲过来,“我要杀了你!!!” 阮九舞秀眉紧锁,与马氏在绸缎庄内不断地一扑一闪。 直到一道浑厚的声音响起—— “都给我住手!” 除了夜澈之外,在场的所有人都瞬间露出了恭敬的神色。 就连疯癫的马氏此时也恢复了几分清明。 遁声望去,来人正是林家的当家人,顾安城的首富,林青云。 “啊!老爷!”马氏随手扯了一块绸布蒙在头上,仅露出一双泛红的眼睛,小心地看着林青云。 纵使马氏动作再快,林青云还是瞧见了那亮闪闪的光头,顿时虎躯一颤,指着林家众人呵斥道,“到底怎么回事!” 第015章 及笄之约 林轻柔害怕地躲进王婆的怀里,低声抽噎,“爹爹,柔儿……柔儿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娘的头发就……就没了。” 马氏听见林轻柔的话,像是又受到了刺激,“噌”地一下掀开了头上的绸布,指着阮九舞大喊:“是她!是她把我害成这样!老爷你要为我做主啊!!!” 林青云厌恶的视线定在阮九舞身上,怒吼道:“你都做了什么!” 迎上林青云怒愤的双眼,阮九舞心中一阵刺痛。 这种眼神,她很熟悉。 每当爹不相信她时,都会这样看着她。 “啪!” 眼前一道手影闪过,半边脸瞬间失去了知觉,随即开始火辣辣地疼。 阮九舞稳住身子,难以置信地看着林青云,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 他还是连个解释的机会都不给她,与两个月前一模一样。 “跟你二娘道歉!” 阮九舞拭去嘴角的血丝,坚定地摇摇头,“不。” “啪!” 林青云怒瞪双眼,又打出重重的一记耳光,声音比方才还要响亮。 绸缎庄内一片寂静,连马氏也惊得大气不敢喘。 林府众人皆诧异地看着林青云——他们虽然知道老爷不喜欢大小姐,却没想到会下如此狠手。 阮九舞晃了晃嗡嗡作响的脑袋,将小黑立在地上,把身体的重量都支撑在上面。 “爹……” “别叫我爹,我没你这么狠毒的女儿!” 阮九舞一愣,麻木无神的眼底中终于有了氤氲雾气。 他竟然说没她这个女儿…… 啐了口血沫子,声音忍不住颤抖地说:“爹可知谁才是真正地狠毒?” “我四岁那年,在棉被中发现毒蛇,五岁时,被扔到荒郊野岭,十二岁时,险些在风月之地被人凌辱,两个月前,更是被赶出了生活了十六年的家,这一切都是拜二夫人所赐。” 阮九舞攥紧拳头,继续说:“我前几日差点毒发身亡,如今月和也危在旦夕,这一切也是拜二夫人所赐,爹认为,到底是谁狠毒?” 这是她第一次反驳爹爹,反驳这个她最敬爱,又最愧对的人。 方才的两巴掌,不仅打碎了她的心,更是撕裂了她一直以来的隐忍! 十六年来,她一直告诫自己,她是个罪人,是害爹娘天人两隔的罪人。 她不停对自己说,罪人是不能反抗命运的,一切痛苦与磨难都是在赎罪。 她期许着,有朝一日,爹能原谅她。 她盼望着,终有一天,爹会喜欢她一点点。 可是,她也是人,也会心如刀割,也会痛不欲生…… 裂开的嘴角随着说话而渗出更多血丝,惨白的小脸上还挂着深红色的手手掌印。 林青云瞳孔一缩,再次扬起的手掌举在半空迟迟没有落下。 马氏回过神,气急败坏地扑过来,“你这个贱蹄子,让你胡说!我要掐死你!” “啪!” 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响起,绸缎庄内再次出现死一般的沉寂,连门外围观的路人都屏住呼吸,惊恐地望着地上。 阮九舞放下麻痛的手掌,冷眼看着匍匐在地的马氏。 这一巴掌,她用了十分的力道,为了对得起“狠毒”这两个字。 “啊!!!” 马氏顶着闪亮亮的光头,仰面朝天,发狂般吼叫。 林青云见状唤来小厮,吩咐道,“速速送二夫人回府,将医堂的大夫接到府上!” “是!” 王婆和林轻柔连忙一起搀扶着马氏,随着小厮和婢女们向林府走去。 须臾间,绸缎庄内再次恢复平静,围观的路人见没有热闹可看,亦逐渐散去。 “再过两个月,就是你十六岁的生辰了吧。”林青云异常平静地问道。 没有等到预想中的责骂,阮九舞神情一愣,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 她从未庆祝过生辰,因为她出生那一天,就是娘的祭日。 “待你及笄,就彻底跟林家断绝关系吧。”林青云冷漠地说道。 “爹,我有点听不懂……” 阮九舞的眼神由迷茫变为惊惧,方才掌掴马氏时的气势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从未出现过的恐慌。 “过了十六岁,你就不再是我林家的人。” “别,别,”阮九舞不知所措地拽住林青云的衣袖,“爹,我错了,我不该顶撞二夫人,更不该跟二夫人动手,我真的错了。” “放开!”林青云厌恶地甩开她的手。 “爹,以后我保证不再打扰你们,我会住得远远的,离开顾安也好,离开瑞国也好,只要别不要我,让我怎样都好。” “我意已决,你无需多言。”林青云将视线转向门外,不再看阮九舞。 “娘没了,我只有爹了,求求你了,别不认我……” “你还敢提你娘?”林青云突然露出蛇蝎般毒辣的眼神,死死盯住阮九舞,“就是你害死了她,你还有什么脸提她!” 他越说越气,冲上前用力抓住阮九舞瘦削的肩膀,“不要再跟我说对不起,如果没有你,我最爱的女人就不会死,你以为这是一句道歉能弥补的么!” “爹现在的样子,好可怕……像是要杀了我……”阮九舞看着他狰狞又陌生的面孔,倒退几步,颤抖地呢喃。 “哈哈!”林青云冷笑一声,“你以为我不想吗?” 原来爹已经恨她到了这般地步。 恍惚间,阮九舞感到身体被用力地一拽,眼前视线忽然一暗,一道高大的身影站在她面前,刚好挡住了林青云的视线。 “杀她,你还不够资格。” 夜澈阴冷的双眸像看死人一样看着林青云。 他第一次知道,原来还有这样的“爹”。 突然有些想念他家那位老头子了。 林青云慌张地移开视线,不敢多看夜澈一眼,无情地说:“阮九舞,你好自为之。” 说罢,愤然离去,苍老的脸上不仅有横生的皱纹,还有对阮九舞不加掩饰的嫌弃与厌恶,似乎再与她多相处一瞬都令他作呕。 夜澈收起视线,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转过身,看着这个只到他肩膀的女人。 阮九舞缓缓抬起头,视线终于开始变得模糊,无声的泪水不断滑落,一滴滴坠在锦袍上,绽开一朵朵银色的泪花。 夜澈没有说话,修长的手指轻轻一拂,“嘶嘶”的银光化成一道透明的屏障罩住店铺的大门。 屋内除了阮九舞的抽泣声,再没有一点声响。 每个想进门的客人都莫名其妙地在门外踱步几圈后转身离开。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在阮九舞情绪渐渐冷静下来时,终于响起了一道小心翼翼的声音。 “两位客官,你们,你们还买衣裳吗?” 老板娘掀开后屋的门帘,探出脑袋,小声问道。 第016章 酒后异样 阮九舞抱歉地看了老板娘一眼,随便拿起一身素淡的白裙去后屋换上,与夜澈一起离开了绸缎庄。 天色渐渐变暗,路边的酒家早早地点上了灯笼,摇曳的烛光将每一个经过的人都照得面色红润。 夜澈和阮九舞并排走在繁华的街道上,一路无言。 “今天,谢谢你。”犹豫片刻,阮九舞率先打破了沉默。 “本宫从不欠人情,就当作你我两清了。” 阮九舞神情一滞,随后心中了然。 原来他帮自己只是因为竹林中的事。 “你去当铺……当掉了什么?” “不重要的小物件罢了。” “哦。” 俩人各怀心思,再次陷入了沉默,漫步在熙攘的街道上。 阮九舞摸了摸肿胀的脸颊,心中不由担心,若是这个样子回家,一定会将月和吓坏的。 夜澈侧过头瞥了一眼阮九舞,放慢脚步,冷声道:“本宫饿了。” “哦?”阮九舞正想说话,却被他打断。 “本宫要用晚膳。”夜澈指了指旁边的二层小楼,“去那里。” 阮九舞顺着他的手指望过去——醉梦楼。 见她没有作声,夜澈剑眉轻挑,“怎么,本宫付了那么多诊金,吃顿饭你也舍不得吗?” 阮九舞闻言看了他一眼,心中蓦然一暖。 他是看出来她现在不想回家才故意这么说的吧。 “好,走吧。”阮九舞抬起脚步向酒楼走去。 如果不是脸上还残留着五道指印,那平静的神情就好像刚才的一切并没有发生过。 夜澈凝望着前面的白色身影,深邃的双眸黯然如墨。 阮九舞,你到底能隐忍到什么程度…… ********** 初春的夜晚,气候宜人,醉梦楼内的生意也格外红火,阮九舞和夜澈选了偏僻的角落坐下,然而耀眼的容颜还是引起了周围人的侧目。 酒过三巡,阮九舞眯着迷离的双眼,舌头已经有些捋不直了。 “今日,谢谢你烧光了马氏的头发,好解气哈哈!” 夜澈看着一脸醉相的阮九舞,冷哼一声。 方才看她一碗一碗的喝,还以为酒量多好。 “不谢。” 夜澈举起酒杯,一饮而尽,面色不变。 “哎呀呀,夜大宫主好酒量……”阮九舞嘿嘿一笑,“小二,上酒!” 店小二听见阮九舞娇媚的喊声,急忙屁颠屁颠地跑过来,可看到摆了一地的空酒坛子后,还是犹豫地看向一旁冷着脸的夜澈。 “上酒。”夜澈吩咐道。 “得嘞!客官稍等!” 阮九舞满意地向店小二的背影摆摆手,突然转过头将俏颜凑到夜澈面前,“连店小二都听你的,你是谁来着?” 边说边用手指在空中描绘着他的轮廓,忽然恍然大悟,“我知道了!……你是夜澈!” “……” 这女人的酒品真不是一般的差。 早知如此就不提议来酒楼了,在城内多走几圈的功夫也足够她脸上消肿了。 “夜澈,你不是‘尸体’吗,怎么能坐在这里呢?” “……” “哦,因为我把你救活了,我是你的救命恩人,还不赶快跪谢我,哈哈哈哈!” “……” “你怎么不说话呢,别摆着一张臭脸嘛,毁了这副好皮囊啊。” 阮九舞抬起手幽幽地向夜澈的俊脸伸去,可惜在半路就被一双冰冷的手掌截获。 “阮九舞,想不过你还有如此一面。” 尸体……?跪谢……?原来这个女人心里一直这么想,他真是小瞧她了! “阮九舞……谁是阮九舞……对,我是……” 夜澈甩开她的手,饶有趣味地看着她,“不过也确实奇怪,生在林府,却姓阮。” “笨蛋。”阮九舞翻了个白眼,大声道:“我娘姓阮啊,爹说我没资格姓’林‘,就跟了娘的姓。” 夜澈厌恶地擦了擦阮九舞喷来的口水,嫌弃地看着她,“你是因为耍酒疯被撵出家门的吧。” “才不是……是因为爹说我偷了他一件宝贝,不对,是马氏诬赖我的……嗝!”阮九舞打了个响亮的酒嗝,双眼笑成了两道月牙,“可是爹信了。” “呵,什么宝贝。”夜澈举起酒杯,看似无意地问道。 趁着她喝醉,兴许可以问出些有用的线索。 “嘘!”阮九舞将食指放在嘟起的粉唇上,“悄悄告诉你……是一本剑法,据说那上面有莫大的机缘,可以当神仙,哈哈哈哈!” 夜澈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不屑地笑道:“你想当神仙?” “我才不想……” “客官,您的酒!”店小二将酒坛子小心地放在桌上,趁机色眯眯地偷瞄了一眼阮九舞,这粉扑扑的小脸未免也太美艳了! 就当他还想再多看几眼时,突然感到身体传来一阵恶寒,后颈几乎僵住。 店小二僵硬地抬起头,正好对上夜澈可怕的眼神,顿时面若青石,头也不回地跑开。 “咕咚!” 夜澈收回视线,发现满满一坛子的酒已经空了一大半。 阮九舞的脸上挂着满足的甜笑,嘴角残留的液体划过玉颈淌进衣领。 “我没偷剑法,”她将酒坛子抱在怀里,拧着眉说道:“爹明明给我们所有人都传阅过,我不过是翻了一遍,背下来了……” “过目不忘?”夜澈眼前一亮,继续问道,“你还擅长什么?” “我还擅长医术啊,厉害着呢……” “还有呢?” “还有?没了……”阮九舞将剩下的半坛酒一饮而尽,再次挥手招呼道,“小二!” 夜澈一把抓住空中的小手,低沉问道:“还想喝酒吗?” 阮九舞茫然地点点头,两颊的绯红莫名加深了几分。 “那告诉我,你为什么会瞳术?” “瞳术……是这样吗?”说着,阮九舞的瞳孔泛起淡淡的红光。 下一秒,夜澈已经黑着脸站在她身后,双手覆住那双诡异的凤眸。 “奇怪,灯怎么灭了,好黑啊。”阮九舞紧张地抓住夜澈的手。 “把你的眼睛恢复正常。”夜澈咬牙命令道。 “知道了……哼,明明是你问我的……”阮九舞不满地嘟囔着。 夜澈放开阮九舞,警惕地绕至桌前,看见她柔媚的双眼已经恢复正常后,才重新坐下。 能控制得了他的瞳术,绝不能小视! “再回答我一个问题就给你酒喝。”夜澈眯起双眼,一字一顿的问道:“你和狐族有什么关系?” 第017章 刮目相看 “胡族……之前好像也有个人问过我……是谁来,不记得了……”阮九舞支着下巴,无辜地说道:“我跟胡家没关系,我是林家的。” “……” “夜澈,”察觉到周身加重的寒气,阮九舞的表情忽然正经了几分,“你还想杀我,是么?” 夜澈睨了她一眼,看来是醒酒了? “待我医好月和,你要杀就杀吧。” “哦?不怕死了?”她这话倒是在他的预料之外。 阮九舞晶莹的双眸中波光流转,原本迷离的眼神此时却深沉得彷如一片大海,牢牢地包裹住夜澈冷冽的视线。 “死,对我来说是解脱。只不过,我很舍不得爹。可是今天我才知道,原来爹也希望我死。”阮九舞深吸一口气,喃喃道:“我这条命啊,是用娘的命换来的,没有自杀的权利,被你杀了也好……” “本宫怎么做,还轮不到你来吩咐。” “哼……”阮九舞撇撇嘴,凤眸中醉意重现,“神气什么,还不是害怕我的眼睛……” 说着,故意瞪起眼睛往夜澈面前凑了凑。 看着夜澈铁青的脸,阮九舞讪讪一笑,站起身摇摇晃晃地向门外走去。 夜澈拾起遗落在木椅上的钱袋子,抽出一张银票放在桌上,跟上了她的脚步。 “客官,还有找给你的碎银子啊!” 夜澈与阮九舞踏出门不久,小二的叫喊声越从身后传来。 夜澈的视线一直盯着前面摇头晃脑的小人,没有回头。 金银财宝于他而言本就没有任何意义,他从不带在身上。 否则,今日他也无须当掉贴身的灵玉了。 “姑娘,要不要跟哥哥们回家玩玩?”街角两个痞里痞气的年轻人看见阮九舞醉意浓重地游荡过来,搓着手笑眯眯地走迎上去。 夜澈在几米外看到这一幕,指间随即出现一道“嘶嘶”作响的银色闪电,然而看见阮九舞的举动后,嘴角勾起,没有出手。 “哥哥?” 阮九舞微微仰起头,拨开了额前的碎发,粉嫩的小脸在月色的照耀下妖媚迷人,高挺的鼻梁下朱唇轻启,柔柔地唤着两个年轻人。 “哎哟,好妹妹,走,咱们回家!” 二人正想搂住阮九舞,不料却被她提前一步抓住手臂。 “哥哥们,你们看我的眼睛美吗?” 说着,一双红瞳迷离地看着二人,渐渐地,两个年轻人的表情开始变得呆滞,一动不动地看着阮九舞。 “这位胖哥哥,”阮九舞看着其中一人,轻声道,“快亲亲旁边这个瘦哥哥,他想跟你回家好好玩玩呢。” “这位瘦哥哥,”阮九舞又看向另一个人,“快抱抱这位胖哥哥,他可喜欢你了。” 话音落地,两个年轻人立刻抱住对方,深情地吻上彼此。 夜澈看着这荒唐的一幕,蹙着眉头拽起还在看戏的阮九舞向城外走去。 再任由她如此胡闹下去,可能要出现更不堪入目的画面了。 想不到,醉酒前后的她变化这么大,而他竟觉得,她现在这个样子更加真实。 阮九舞刚一离开,两个年轻人的眼神瞬间恢复清明,看着近在咫尺的彼此,像是见到了鬼一般,大叫着消失在街道的尽头。 “夜澈,你干什么嘛,我还没玩够呢!”看着前面挺拔的的背影,阮九舞小声地抱怨着,然而嘴角却不由轻轻上扬。 他现在牵着她的感觉,就像白天他在“药炉”突然出现时一样,让她莫名地心安。 夜澈没有回头,却刻意放缓了脚步,然而阮九舞的双脚还是不听使唤,互相绊来绊去。 恍惚间,酒劲儿转为困意,她感觉眼皮越来越沉,随即身体好像悬空了。 她费劲地眯开双眼,发现自己正被人横抱在怀中,身后的酒楼早已渐行渐远,耳边传来平稳地呼吸声。 她微微仰起头,一副刚毅迷人的下巴映入眼帘,再往上看,两扇如羽毛般纤长卷翘的睫毛垂落在一双深不见底的墨瞳上。 依旧是熟悉的冰冷,却有了陌生的温暖。 这么俊,也只有那位又想杀她又会帮助她的“病人”了。 不得不承认,这个怀抱好舒服。 夜澈听见怀中传来一阵轻笑,冷声道:“本宫只是觉得你走得太慢了。” “夜澈。” “……” “夜澈……” “不要骗本宫低头,本宫不会上当的。”想到刚才的两人,夜澈心中仍泛起一阵恶寒。 这个女人喝醉了后,真是让他刮目相看。 阮九舞偷偷一笑,安心地闭上了疲惫的双眼,小脸不禁往他胸前埋了埋,调整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察觉到她的小动作,夜澈加到了手中的力道。 这个女人,轻得不像是一个活人该有的重量。 月色已经完全笼罩住城外的荒地,辽阔的天幕中星光熠熠,像是一个个调皮的孩子在偷望这交织在一起的黑白身影。 月光下,二人的影子早已分不清彼此,夜澈的怀中突然传出一声轻唤,夹带着浓浓的鼻音。 “夜澈,谢谢你。” 夜澈一愣,眼中意外地出现一抹笑意。 他似乎,没那么想杀她了。 ———————————————— 幽峦山——狐族圣宫 “婆婆,你这是偏心!” 千岁殿内,一个身材曼妙的女子跪在地上,委屈至极地娇嗔道。 她妩媚灵动,青丝垂地,发顶还挽着一支血红色的簪子。 胸前呼之欲出的雪丘随着情绪的波动而上下起伏,修长白嫩的玉腿在抖动的流苏绫裙中若隐若现。 整个人用一个字来形容就是—— 媚。 刻到骨子里的媚。 “娈婔,怎么能用这种态度跟婆婆说话,还不快点认错!” 坐在一旁的端庄妇人赶忙起身,向软塌上的老太太欠身行礼,“娘亲,娈婔还小,说话没分寸,还望娘亲莫怪。” “我没说错!”被唤作娈婔的少女已经气红了眼,盯着老太太喊道:“婆婆,姒颜都已经死了那么久了,凭什么还霸占着圣狐的位置!况且,她……她还外嫁了!” 一直闭目养身的老太太听到“姒颜”二字,倏地睁开双眼,魅惑的狐眸中尽显威严。 “放肆,姒颜也是你叫的?” 老太太语调很慢,声音也不大,然而妇人却吓得立刻跪倒在地。 “娘亲,娈婔不懂事,娘亲莫怪!” “娘,我没……”娈婔不服气地看向妇人。 “啪!” 不等她说完,妇人一个耳光甩了过去,力道之大让她直接趴倒在地。 娈婔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亲娘,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却是咬着嘴唇一个字也不敢多说了。 “下不为例。”老夫人眉宇间透着隐约的疲惫,看了眼下面跪着的母女,徐徐说道:“娈婔,你姑姑虽死,但是死前已诞下一女,也就是你未曾谋面的姐姐。” 第018章 积怨已久 “什么……”娈婔愣地原地,千岁殿内的四盏长明灯散发着明亮的烛光,衬得她的小脸更加惨白,“难道说,圣狐之位一直空着就是为了传给姑姑的女儿?” “嗯,”老太太淡淡应允,“所以下任圣狐已定,娈绯你不必再费神了。” 娈婔难以接受地摇着头,不,不,不可以! 她一定要成为圣狐,她必须要当上圣狐! 只有当上圣狐,她才能得到她想要的啊…… “可是婆婆,你连姑姑的女儿身在何方都不知道!” “我已经派人去寻找了。” “那万一她已经不存在于世了呢?”娈婔咬牙切齿地说道。 “聚灵碑血色尚未消失,那个孩子,还活着。” “可是……” “够了。”老太太揉了揉眉心,不耐烦地说道,“娈婔你先下去吧,娰容留下。” 一旁的妇人听见老太太似乎有话要单独对自己说,急忙向娈婔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赶快退下。 “哼!”娈婔不甘心地瞪了老太太一眼,嘟着嘴冲了出去。 顷刻间,大殿之下只剩下娰容一人。 老太太不等她开口,直接说道,“娰容,娈婔那孩子,你多劝劝,不要让她陷入执念中走不出来。” “娘亲,其实我也有些不明白,”娰容犹豫了一下,小心地观察着老太太的表情变化,“如今幽寐丢失,正是需要圣狐与之建立感应的关键时候,娘亲为何非要执着于那个处于未知的孩子呢?” “那孩子是姒颜之后,天生就具有继承圣狐之位的资格,只不过还差仪式的最后一步罢了。”老太太顿了顿,“这是先祖定下的规矩。” 娰容佯装低头整理发丝,然而低垂的眼眸中却闪过一抹阴冷。 好一个先祖的规矩……明明就是偏爱,却还要假借先祖之名。 若真地万事都按规矩来,为何当年她与姒颜同样都是圣狐之后,自己却连竞争的机会都没有,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姒颜受尽万众拥戴。 如今姒颜死了,她那野种孩子却又要成为新的阻碍…… 不行,悲剧不能在娈婔身上重演,她不允许。 “娰容?” “是,”娰容回过神,恭敬地向老太太行了行礼,“娘亲放心,娈婔那边我会劝服她的。” “嗯,那就好,”老太太挥挥手,“我累了,你也下去吧。” “好,那娘亲好好休息。”娰容应了一声,轻轻退出千岁殿。 “千惠夫人,现在可要服侍您就寝?”软塌旁的侍女轻声询问。 “不用,你们都退下吧。” “是。”侍女们齐声应道。 半晌,偌大的大殿内终于只剩下老太太一人,她深深地叹了声气,辗转侧身,正好面对着软榻旁的山水屏风。 抬手轻轻一拂,屏风上的水墨画开始渐渐模糊,最后竟变成一幅传神的人物画像。 画中的女子长发垂地,身着白衣,手捧一颗碧珠,柔美的双眸中尽是悲天悯人之色,整个人透着说不出的温婉灵动。 此时的老太太早已没了刚刚的气势与威严,只是痴痴地望着屏风,两行热泪忍不住夺眶而出。 “颜儿啊,娘好想你。” “娘没能守住你,但一定会守护住你的孩子……” 无论花费多长时间,她都一定要找到那个孩子,将属于颜儿的一切全部交给她…… ********** 娰容走出千岁殿不久,就看到了焦急等待的娈婔。 “娘,你可算是出来了!”娈婔飞奔过来,挽起她的手臂。 “脸还痛么?”娰容疼惜地摸着她脸上的手指印。 娈婔委屈地点点头。 “知道痛,下次跟婆婆说话前就过过脑子。”姒容轻叹道,“刚刚若不是我打了你这一巴掌,婆婆定会直接对你降下责罚,那可不会是一巴掌这么简单。” “哼,不就是喊了声姒颜……喊了声姑姑的名讳么,婆婆也真是的!”娈婔愤愤道。 “婔儿,你要谨记,无论何时都不要在你婆婆面前冒犯姑姑,即便她已经死了。” “好啦好啦……我记住了。”娈婔随意地应道,转而露出期待的眼神,“娘,婆婆悄悄跟你说什么了?” “呵呵,”姒容冷笑一声,“让我劝你死了当圣狐这条心。” 娈婔一愣,瞬间面色一变,“凭什么!凭什么我好端端地站在这里却一点机会都没有,而姑姑那个还不知道在哪里的女儿就能毫无费力地得到我想要的一切!” “你不甘心?” “我当然不甘心!姑姑当年可是外嫁给人类了,生出来的女儿哪会有我血统纯正!有什么资格来跟我争!” “是啊,有什么资格。”娰容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当年我也是这么想的,我也认为被领养的姒颜是没有资格跟我争圣狐之位的,结果呢。” “什么,姑姑是领养的?”娈婔惊讶地捂住嘴巴。 传言中备受婆婆宠爱的姒颜,竟然不是亲生的? “嗯,这是只有几位大长老知道这个秘密。” “天呐,那当年娘是没有争过姑姑吗?” “不,”娰容神色黯然,“你婆婆根本没有考虑过我,直接将圣狐之位传给了姒颜。” “婆婆怎么可以这样,太过分了……” “放心,”娰容温柔地将娈婔拥进怀中,“我一定不让你跟娘一样遭受不公,抱憾终身。” 娈婔眼前一亮,“娘的意思是……” “你想要的,娘一定会帮你得到。” “太好了,有娘的帮助,我就不信争不过那个野种!” 看着娈婔兴奋的小脸,姒容语重心长地说:“不过,一切都要从长计议。” “娘可有计划?” “我们要提前一步找到那个孩子……”娰容眼中闪着阵阵寒光,“纵使你婆婆再想偏爱她……死人也是没办法成为对手的……” “可是青澜大陆这么大,我们未必比婆婆快……” “呵呵,有个秘密,我未曾对任何人讲过。”娰容嘴角勾起一丝冷笑,“姒颜最后死的地方,我知道……” “在哪里?” 娰容抬头望向远处的天际,缓缓道出,“瑞国,顾安城。” 娈婔闻言心中一颤,怎么会是那里…… 第019章 亦真亦幻 “阮九舞,你这个祸害,怎么还不去死!”林青云恶狠狠地抓住她的头发,将她推到在地,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充满着无尽的恨意。 “对不起,对不起……”她一下又一下地给磕头道歉,泪珠一串一串滴落在地上,与额头流出的鲜血溶为一滩。 “你活了十六年了,也该去陪你娘了,”林青云从怀里掏出一个墨绿色瓷瓶,阴邪地一笑,“很快就过去,很快……哈哈哈哈!” 说着,他拔掉瓶塞,掐住阮九舞的下巴,准备将瓶中的药粉灌进去,就在这时,药瓶表面突然银光乍现,一眨眼的功夫,林青云连同药瓶一起消失不见。 她抬起绝望的双眸,睫毛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前方明晃晃的阳光刺得她睁不开眼。 恍惚间,一个人影由远及近一步步向她走来,因为逆光,她看不清那人的容貌,却隐约看见他向自己伸出了一只手。 她仍匍匐在地,却颤颤巍巍地抬起手臂,伸向前方。 不知为何,她很想抓住那个人,很想很想。 “小姐,小姐。”耳畔突然响起熟悉的声音,周围却没有任何人。 从远处走来的身影似乎也听见了这道喊声,他每前进一步,身影就消散一分,她还没来得及看清他的容貌,他已经消失不见。 “小姐,醒醒,醒醒。” 阮九舞缓缓地睁开沉重的双眼,看见月和放大的小脸正紧张地望着她。 头好晕。 “小姐,你是不是做梦了?”月和握住她伸在半空中的手臂,轻轻放在床上,“刚才我进来的时候,就看见你举着胳膊喊‘不要走,不要走’,小姐,你是不是梦见……谁家的公子了?” 看着月和顽劣的笑容,她竟有一瞬间的神情恍惚,一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熟悉的卧房,熟悉的木床,熟悉的月和…… 那么刚刚的一切,只是梦吗? 可是爹爹那充满恨意的眼神明明那样清晰,心里那份撕心裂肺的痛楚明明那么真实,就连最后她拼力都想抓住的那个人也好像真地向她走来。 原来梦境竟能如此渗入心魂……难怪有人会沉沦其中…… 她缓缓地坐起身,窗外柔和的阳光照进屋内,然而从光照的方向来看,此时应该已经是下午了。 “月和,现在是几时了。”她一直都有早起的习惯。 月和没有直接回答,反而握住她的手反问道:“小姐啊,你可知自己睡了多久?“ “多久?” “四天三夜!”月和边说边掩嘴偷笑,“小姐自从那天晚上跟夜公子喝酒归来,就一直睡到现在。” “什么……”阮九舞心中咯噔一声,杏花般白嫩的小脸上顿时染上一抹红晕。 与夜澈……喝酒……? 她再次轻轻闭上双眼,努力去回想记忆中的情景。 剑隐阁,药炉,绸缎庄……和醉梦楼。 可是无论她怎么回想,最后的画面都只停留在醉梦楼的那满满一桌菜和……一坛酒……对,好像是一坛。 “我回来的时候清醒着吗?”阮九舞没有底气地问道。 “小姐是被夜公子抱回来的,当时睡得可香了,就连要把你放在床上,你都……”月和突然不好意思地看了阮九舞一眼,露出羞赧的表情。 “我怎样?”她不由攥紧棉被,手心出了一层薄汗。 “抱着夜公子不放手。” “……” 阮九舞顿时感觉脑中一阵眩晕,虽然已经猜到可能是不堪入目的状况,却没想到能有这种程度…… “咕咕咕。”她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如此说来,她已经三天没尽过食了。 “小姐,起来洗漱更衣吧,今日是花神节,晚上城里有敬神的活动,青影说我们一起去吃顿丰盛的。”月和一脸兴奋,提到青影时眼中更是春意萌动。 “你和青影什么时候这么熟了?”如果她记得没错的话,月和不久前还把青影当飞贼来着。 “小姐熟睡的这几天,也没人跟我说话,一个偶然间的机会,我就跟青影聊上了……”月和害羞地小声说道,“青影人很好……” 是她喜欢的类型。 当然,这话她是肯定不好意思说出来的。 阮九舞深深地看了月和一眼,没有继续追问。她们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月和这般明显的神情说明什么,她不是猜不到。只是她很担心,青影是不是她能喜欢得起的,毕竟他是夜澈的手下,而夜澈的可怕,她是见识过的。 “好吧,我这就起来……”突然,她意识到有点不对劲,“等等,青影怎么知道我今日会醒来?” 月和将水盆搬至床边,笑着说:“不是青影说的,是夜公子说的。” “哦……”她一脸狐疑地看着月和,“你这丫头,怎么总是夜公子长夜公子短的,你不是很害怕他吗?” “小姐你是不知道,夜公子那晚抱着你的样子别提多温柔了,我相信,对小姐好的人,一定不是坏人。”月和一脸笃定。 更重要的是,人家夜公子是青影的主人啊,那也就有可能也是她未来的主人,当然要从现在开始就和谐共处!想到这,月和心里甜滋滋的。 “哦……”他待她温柔?许是月和看错了吧,他可是几次三番想杀她。 就在她愣神之际,屋外一道冰冷的声音悠悠传来,拽回了她的思绪。 “小胖妞,本宫的茶凉了。” 月和闻言精神一振,扯着嗓子向窗外喊道,“夜公子,我这就来给您换一壶新的!”随后又赶忙回过头说,“水已经备好了,小姐慢慢洗。” 阮九舞无奈地送走月和飞奔出去的背影,突然想到了什么,嘴角一抽。 茶……?八成是那团从林府带出来的金瓜贡茶,这个丫头还真是…… 宅院内,夜澈悠闲地坐在石桌旁,桌上摆着一壶刚泡上的热茶,身后的杏树枝条随风摇曳,偶尔有几朵杏花飘落。 他不时瞥向主屋,回想起那个女人醉酒后的模样,冷冽的双眸中闪过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笑意。 阮九舞踏出房门,正好对上夜澈飘来的视线,心中一阵局促。 深吸了一口气,她缓缓向石桌走去,“那个,我……醒了。” 夜澈睨了她一眼,“本宫又不瞎。” 第020章 意外来访 夜澈深邃的眼神肆意打量着阮九舞,蓦地,嘴角邪魅勾起,“你的酒量和酒品还真是都让人刮目相看。” 阮九舞干咳一声,避开他的视线,坐在石桌旁为自己斟上一杯茶。 果然是那团金瓜贡茶…… “那晚在醉梦楼,我喝醉了?”她故作镇定地端起茶杯,却是用眼角的余光注视着夜澈。 “你不记得了?” 她在他怀中动来动去蹭了一路,竟然敢不记得? “嗯,想不起来了。”看着夜澈铁青着脸,阮九舞试探着问道,“发生了什么重要的事吗?” “没有。”夜澈面无表情地回答,茶壶上的热气突然消失,周围的温度瞬间变凉。 呼—— 她放心地舒了口气。还好,没有再听见什么不堪入目的情景。 突然,夜澈凌厉的视线转过来,她心中一惊,“怎么了……?” 然而她发现夜澈并不是在看她,而是看向她身后的大门。 “门外有人。”说罢,他又换上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悠闲地啜了一口茶。 阮九舞的神情变得严肃,疾步回屋拿起小黑,谨慎地向门外走去。 她一只手轻轻挑起门栓,另一只手握住已经出鞘的小黑,在打开门的瞬间将剑指向门外。 “啊。”门外传来一声柔弱的惊呼。 “林轻柔?”阮九舞放下小黑,意外地看着眼前受惊的人。 “大姐,是,是我。”林轻柔脸色煞白,惊恐地看着她手中的黑剑,许是因为害怕,竟剧烈地咳嗽起来。 半晌,林轻柔的神情终于缓和,病怏怏的小脸因为咳嗽而添了几分血色。 阮九舞冷眼看着她,手中的小黑一直没有收回剑鞘。 她虽然忘记了在醉梦楼里发生的事,但是却清楚记得马氏阻碍她卖药,以及之后她们在绸缎庄发生的纠葛。 她与林轻柔接触并不多,据说这位二小姐身子骨一直不好,常年卧床休养,今日前来,难道是为马氏跑腿的。 林轻柔欠了欠身,轻声说道,“我刚到不久,还没好意思敲门,不料却被姐姐先发现了。” “你来做什么。”阮九舞冷冷地问道。 “我……是来给姐姐道歉的。” 看着她一脸戒备的样子,林轻柔眼中渐渐变得朦胧水润,“姐姐不必如此提防我,我是自己寻来的,连婢女都没带。” “你为何事道歉?” “为我娘的事。”林轻柔拿起帕子拭了拭眼角,“我知道娘亲做了很多伤害姐姐的事情,我虽不曾参与,却也没有成功阻止过她,还请姐姐原谅。” 阮九舞疑惑地盯着她,不懂她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马氏针对自己不是一天两天了,而是过去的十六年,一直如此。 她为何现在突然冒出来演这出戏。 林轻柔见她没有回应,尴尬地笑了笑,“姐姐,咱们家旁系亲戚少,思来想去也只有你我二人以姐妹相称,不知姐姐能否不计前嫌,不与柔儿疏远。” “二妹,你娘的所作所为我永远都不会原谅。”阮九舞收起小黑,面色平静,“但你我之间,无恩无怨,自然也无需道歉。” 既然林二小姐要演戏,她就陪着演。 “如此说来,我就当做姐姐原谅柔儿了。” 林轻柔顿时喜笑颜开,气色也跟着好了一些,好奇地指着她身后的荒宅问道:“我还是第一次来这儿,能否去姐姐家里看一看?” “进来吧。”阮九舞先一步走回宅院,夜澈依旧坐在杏树旁品着茶,丝毫不关心门外发生了什么。 “咦,这位公子前几日在绸缎庄见过,竟也住在姐姐家?”林轻柔进门看见夜澈后故作惊讶地说道。 “他是我的病人,住在这里疗养。”她边说边瞥了眼夜澈。 他这副神态,一点病人的样子都没有。 “原来是这样,”林轻柔闻言稍稍放开了紧攥的双手,细长的双眼爬上一抹喜色。 原来只是病人而已…… “进屋坐吧。” “不必了姐姐,”林轻柔指着旁边的杏树,笑眼盈盈,“我看这杏树开得可真盛,比府里那些花花草草美多了,我就在院子里坐坐吧。” 说着,林轻柔径自坐在了夜澈对面。 阮九舞留意到这一幕,心中冷笑,原来醉翁之意不在酒——在男人。 然而她一转头,却对上了夜澈冰冷的眼神。 另一边,林轻柔好奇地环顾荒宅四周,又满目赞赏地望了会儿老杏树,最后终于“自然”地将视线黏在夜澈身上,羞涩说道,“公子,你这是喝的什么茶,闻起来真香。” 夜澈盯着阮九舞,没有说话。 林轻柔咬了咬嘴唇,自顾自地说道,“看来是我问得冒昧了。小女姓林,名轻柔,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聒噪。”夜澈皱了皱眉毛,冷哼一声。 进门这么久,终于听见了他的声音,林轻柔如获至宝般垂眸一笑,“原来是郭公子。” 阮九舞错开夜澈的视线,对着林轻柔问道,“你来这里,你娘可知道?” “不知。”说着,那柔弱的眼神又蒙上了一层雾气,“我没办法改变娘的想法,却又想与唯一的姐姐交好,只能悄悄前来。不过,我带了个好消息给姐姐。” “什么消息?” “上次听姐姐说,月和中毒了…?” 阮九舞冷眼打量着她,压低声音,“这件事,去问你娘,可能更清楚。” “唉,”林轻柔叹了生气,“娘自从没了头发后,每天都过得浑浑噩噩,精神恍惚,哪还问得出什么。我问姐姐这件事,是因为我听说府里的药库前几日新进了一批珍贵药材。” “……”阮九舞不禁心中一动。 如今城中药铺都被马氏警告了,月和身上的毒一再被耽搁,早已迫在眉睫,用寻常药材怕是时间紧迫。 而林府的珍贵药材,可是在外面药铺有钱也买不到的,很适合她炼制解药。 “我决定隔几日就进去偷一些出来送给姐姐。” “……你为何帮我?”这么做,必然要承担一定风险。 “为了让姐姐感受到我的诚意,”林轻柔真切地说道,“我是真心想与姐姐交好。” 虽然感觉她所言非真,但是考虑到及早为月和彻底解毒,阮九舞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既然姐姐答应了,那我以后隔几日就来送次药材。”说着,林轻柔悄悄瞟了眼夜澈,虽然只是侧颜,却足以令她心驰神往。 然而顺着夜澈的视线,她却发现,他的视线始终落在阮九舞身上…… “吱呀——” 开门声突然响起,青影推门而进。 向阮九舞点了点头后,他径直走到夜澈面前,恭敬地俯身行礼,“宫主,我回来了。” 第021章 月和之心 没等夜澈说话,不远处就传来一声喜悦的呼唤。 “青影!” 月和小跑着从屋里奔过来,略显虚弱的小脸上,一双水灵的杏眸春意满满,“你终于回来了,快坐下歇歇吧!” 青影面色一红,不好意思地摇摇头。 夜澈在旁边轻笑一声,终于开口说道,“小胖妞,怎么没见你对本宫这般殷勤?” 月和顿时一脸难为情,“……那个,夜公子,茶凉了吗?要不要再给您换一壶……” 青影面露腼腆,不着痕迹地侧身挡在她面前,“宫主,要不我来给您换一壶……” “罢了罢了。”夜澈挥挥手打断了他,冷哼一声,“本宫又没说什么。” 阮九舞在不远处望着他们三人,嘴角不自觉地扬起。 此情此景,莫名让她觉得很温暖。 林轻柔见自己被冷落一旁,眼中闪过一丝阴狠,扶着石桌缓缓起身,轻声道,“姐姐,柔儿身子素来不好,出来几个时辰有些累了,就先告辞了。” 月和只顾着追随青影,此时才注意到院中的林轻柔,惊讶地问候道:“见过二小姐。” “不必多礼,都是一家人,以后我们会经常见面的。”林轻柔对月和温婉一笑,转身向门口走去。 月和疑惑地点点头,退回到阮九舞身后。 “二妹慢走,过几天见。”为了月和的解药,阮九舞倒是不介意她经常过来。 “好的,姐姐留步。”林轻柔又深深地向院中看了一眼,心中冷哼,她难得看上的男人,无论如何都要得到…… 看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月和终于忍不住开口询问,“小姐,哪阵风把她吹来了?” “那得问你的夜公子。” “什么,他们……”月和惊讶地捂住嘴巴,指了指林轻柔,又指了指院内,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兴许你的夜公子养好身体后,能把终身大事也一道解决了。”阮九舞语气平静,刻意忽略掉心中莫名出现的烦闷。 “原来你对本宫的终身大事如此上心。”夜澈不知何时出现在二人身后,冷冷地说道。 “……”阮九舞吓了一跳,咽了咽口水,“收了你那么多诊金,额外关心一下也是应该的。” “是么,”夜澈嘴角勾起,凑近她的耳旁低声说道,“我怎么觉得,你是在利用本宫呢?” 她急忙倒退一步,心脏紧张地“砰砰”直跳,不安地看向他。 因为担心月和害怕,她一直没有告诉月和她中毒了,而他无论是上次在绸缎庄,还是方才在院中,都已经听闻了此事。 她允许林轻柔以后时常来荒宅看他,前提是林轻柔必须带上林府珍贵的药材。显然他也看出了她俩“互惠互利”的小心思,他会不会现在就告诉月和…… “呵呵,”夜澈似是看穿了她心中所想,站直身子,瞟了眼月和,“小胖妞,还不去叫青影,准备进城了。” 说罢,径自向进城的路上走去。 “我这就去!” 望着他孤傲挺拔的背影,阮九舞舒了一口气,压下不安的情绪,心中划过一阵悸动。 相识至今,他虽然总摆出架势要杀自己,虽然经常让她心惊胆颤,却好像从不曾真正伤害过她…… 夜澈,你到底是谁,到底为什么要留在我身边,你想知道些什么,又想得到什么。 ********** 戌时将至,皓月当空,晚风习习,平日里这个时辰的顾安城早已人迹罕至,今夜却华灯初上,万人空巷。 享有“花域”之城的顾安,将每年的农历四月十五定为花神节。传闻这一日亥时临近的时候,天界的花神会降临城中央的花神湖,接受全城百姓的供奉。作为回报,每个在场的人都可以许一个愿望,只要将这个愿望对着身边的人讲出来,就一定会实现。 所以每年的今晚,各地的百姓都会来凑个热闹,甚至还有其他国家的人不远万里专程前来。 阮九舞一行四人缓步向城内走来,越靠近城中的花神湖,节日的气氛越浓烈。 街上人头攒动,灯火通明,无论是道路两旁还是商铺酒家,随处都摆放着鲜花,整座顾安城俨然成为了真正的“花域”。 “小姐,快来!”路过一家卖花环的小摊时,月和拿起一顶五彩的花环轻轻戴在阮九舞头山,“天呐,小姐,太美了!” 阮九舞身着素淡的白色纺裙,面容清冷恬淡,眉宇间散发着几分自然的柔媚,再搭配上五彩花环,宛若冬日彩云,难掩倾城之姿。 “噗嗤。”她被月和逗笑,也拿起一顶粉色的花环为她戴上,随即对着身后的青影说,“青影,月和美吗?” 青影一愣,匆匆看了一眼月和,立马不好意思地移开视线,结巴地说:“美,美。” “小姐!”月和娇羞地低下头,笑着跑开了。 青影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的身影,可奈何街上行人太多,月和又东看西看,他只能不停地转换角度,直到一转身对上夜澈玩味的视线。 “宫,宫主。”青影局促地老脸一红。 “过去吧。” “……是!”得到了应允,青影毫不犹豫地去到月和身边,任由月和拽着他随处闲逛。 夜澈在远处看着他那痴痴的傻笑,不禁怀疑这还是不是他最得意的手下。 难道是半月宫内女人太少了么,为何他会栽倒在这个小胖妞手里。 “真美好啊。”阮九舞望着俩人的背影,轻轻说道。 原本她还担心月和对青影动情会受到伤害,但通过平日里的的观察,她发现青影对主忠诚,待人宽厚,即细致又有责任感,这样的人是值得月和倾心的。 若是真有一日,她不得不与月和分离,能将她交给青影,她应该也能放心了。 “你在羡慕?”夜澈听见她的自言自语,转头问道。 “嗯,羡慕。”她依然望着前方,嘴角却难得露出欣慰的笑容,“能有活下去的动力,是我一直很羡慕的事。” 夜澈一愣,半晌,既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她说:“没有本宫的允许,你不会死的。” “你刚说什么……”其实她听见他说的话了,只是怀疑自己听错了。 “那个是什么?”夜澈没有回答她,随手指着湖边问道。 顺着他的手指,阮九舞看见一个小孩子正抱着用油纸裹住的花瓣饼吃得津津有味。 第022章 消失不见 “那个叫做花瓣饼,馅料是用新鲜花瓣制成的,每年只有花神节时才有得卖。”她顿了顿,好奇地问,“你想尝一下吗?” “可以试试。” “好像在那边卖。” 阮九舞环顾了四周,发现西南角落里有一家摊位在卖花瓣饼,她正打算走过去时,迎面却嘻闹着跑过来一群孩子,许是奔跑速度太快,眼看着快到湖边了,他们却根本停不下来。 她瞟了眼身后深不见底的湖面,索性停在原地,等着他们向她撞来。 眨眼间,孩子们像叠罗汉一样一个个扑倒在她身上,她紧咬牙关,却依然脚下一滑,向后倒去。 没有想象中的跌倒,反而是背部多了一股力量支撑,她转过头,看见夜澈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她的身后,手臂有力地挡住她的身体。 “小心。”阮九舞来不及向他道谢,急忙揽住其中一个差点摔倒的小男孩,细声说,“慢点走,湖边很危险的。” 身前的孩子们回过神,不好意思地看了阮九舞一眼,又继续向周围跑去。 被她揽在怀中的小男孩抬起看了看阮九舞,稚嫩的小脸悄悄泛起了红晕,害羞地说道:“谢谢姐姐。” “不客气。”阮九舞蹲下身,帮他整理还凌乱的衣服,“好了,去玩吧。” “许愿活动要开始了,姐姐不一起吗?”小男孩睁着大眼睛奶声奶气的问道。 “许愿……” 渐渐地,周围的百姓也都开始向花神湖这边聚拢,本就站在湖边的阮九舞与夜澈竟不知不觉被包裹在最里层的绝佳位置。 小男孩见阮九舞没有回答他,悄悄跑开去寻找其他的玩伴。 “他们要做什么?”望着四周的人山人海,夜澈不悦地皱起眉毛。 他不习惯与人靠得太近。 没等阮九舞回答他,花神湖上的游船就开始沿着湖边移动,划船的是一个年轻小伙子,他边划船边向所经之处喊着: “一年一度的花神节许愿活动就要开始了!” 花神湖周围响起阵阵欢呼,无论男女老少都期待地看向湖中央,仿佛那里真的会有花神从天而降一般。 阮九舞也被这愉快的氛围感染,仰起头对夜澈笑着说:“你也可以试着许下愿望呀,兴许就会实现。” 此时游船正好经过他们身边,船上明亮的烛光照在她倾城的小脸上,让望着她的夜澈竟有一瞬间的失神。 不得不承认,这个女人笑起来,真的很*******稚。”夜澈冷哼一声,不予置否,然而幽深的目光中却少了一贯的冰寒。 游船已经围着花神湖绕了整整一圈,划船的年轻人站在船头扯着嗓子喊道:“我宣布,许愿活动正式开始!” 刹那间,原本喧嚣热闹的场面变得鸦雀无声,众人纷纷闭上双眼,双手合十,安静地面向花神湖,许下自己的愿望。 阮九舞轻轻戳了戳夜澈的胳膊,示意他一起,随即虔诚地闭上双眼。 时间一点点地过去,人们的脸上或喜或悲,无比诚恳,像是希望花神真地能够实现自己的心愿。 阮九舞在心中默念完心愿后,并没有睁开眼睛,而是静静等着下一声命令。 这个许愿仪式分两步,第一步是在心中默默许愿,第二步是将自己许下的愿望说给身边的人听,这个人既可以熟人,也可以是从没见过的陌生人。 想到要与夜澈交换心愿,她不禁有些紧张。 往年她的心愿都是说给月和听,想不到今年月和身边的人换成了青影,而她的身边,是这个突然闯进她生活的神秘男人。 高傲如他,不知道他的心愿是什么。 半盏茶时间已过,划船的小伙子再次大声喊道:“请大家睁开眼睛,向身边的人说出你的愿望,花神会听见的!” “吁。” 阮九舞深吸一口气,抑制住乱蹦的心跳,缓缓睁开眼。 然而看清眼前的人后,却意外地愣在原地。 “昱清?”他怎么会出现在自己面前,夜澈呢? 她环顾四周,并没有发现他的身影。 “舞姐姐,没想到能在这里看到你。”林昱清激动地拥住她,结实的双臂将她紧紧箍在怀中。 那日,她正陷入昏迷,而他径自离开。因为觉得无颜面对她,他一直不敢再去荒宅看望。如今见她已经完全恢复了,他也终于可以放下内心的愧疚了。 他好想她,做梦都想这么抱着她。 “昱清……你先放开我……”阮九舞用力挣脱开他的怀抱,疑惑地问道,“你怎么会突然出现?” “我跟娘一起出来的,娘走累了,正在那边的茶楼歇息,听小二说湖边要开始许愿了,我就来凑个热闹,没想到打远儿就看见舞姐姐了!”林昱清黝黑的眸子灼灼地看着她,看得她下意识地想避开他的视线。 “刚刚……我身边有人吗?”他是见过夜澈的,若是看见了,应该可以认出来,若是没有看见……那应该是夜澈早就离开了。 “咱们身边不都是人么?”林昱清茫然地指着身边的百姓。 “哦……是啊,我就随便问问。”她尴尬地笑了笑,视线却四处搜寻。 奈何她站在人群的最里层,视线所及十分有限,夜澈的身影没找到,倒是发现了不远处的月和与青影,此时月和正一脸娇羞地附在青影耳旁说着什么,而青影则腼腆地低下了头。 “舞姐姐,我们……还没对彼此说心愿呢。”林昱清的声音拉回了她的视线。 “那……就说吧。” “我的愿望是……”他深情地看着她,“希望可以早日继承林家大业,有能力保护舞姐姐。” 阮九舞犹豫了一下回应道:“我的愿望是剑法更上一层楼。” “哈哈,我家舞姐姐果然与寻常女子不同!” 她莞尔一笑,抱歉地说道:“昱清,我还有点事儿,你也快回去陪三夫人吧。” “姐姐,爹的寿宴你还去吗?”见她转身要走,林昱清急忙问道。 前几日在绸缎庄发生的事,他已经听说了。 “嗯,去。”阮九舞笃定地回答。 这很有可能是她以女儿的身份为爹最后一次祝寿,无论如何她都会去的。 “好,那我们过几天见!” “好。”说罢,阮九舞疾步消失在人群中。 看着她匆忙离去的背影,林昱清脸上的笑容渐渐僵住,是他的错觉么,向来波澜不惊的舞姐姐似乎有了些变化…… 第023章 月满则亏 阮九舞沿着花神湖一圈圈向外层寻去,视线不停地扫视人群。 他到底去哪里了? 她知道以夜澈的实力应该不会发生危险,但想到他是第一次来顾安,又是不告而别,她的心中还是有些不安。 思索片刻,她决定折回湖边叫上月和与青影一起寻找,青影毕竟是他的手下,兴许有特别的联络方法。 就在她转身时,远处的正前方突然出现了一抹熟悉的背影…… 夜澈! 终于找到了! 她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此时过于异常的诧异与喜悦,只不过当发现他好像在尾随一个人时,眼中的笑意渐渐转为疑惑。 他前面小跑着的,不正是刚才在湖边吃花瓣饼的孩子吗? 此时他怀里依然抱着那半张没吃完的花瓣饼,而夜澈负手跟在他身后,两人在她的注视下,一前一后拐进了一条黑暗的小巷。 他不会是要抢孩子的花瓣饼吃吧?刚刚她还没来得及给他买…… 想到那张不可一世的高傲俊脸,他应该不会如此无聊。 阮九舞在脑海中飞快地思考着各种可能,突然面色一沉。 难道那个孩子跟“胡族”有关? 虽然她不知道夜澈一直在意的“胡族”究竟在哪里,但是想到他逼问自己时那咬牙切实的模样,应该不是友善的关系。 如果真是这样……那孩子恐怕凶多吉少! 阮九舞咬了咬嘴唇,来不及犹豫,拔腿向巷子口跑去。 幽长的小巷中没有灯光,却沾着满月之光,遍地银辉。面色发青的男孩将剩下的半张饼用油纸整齐地包起,紧紧抱在怀中,站在夜澈面前毫无畏惧地闭上双眼。 夜澈缓缓抬起右手,手掌上悬浮着一团白色的光团,光团内游走着银色的闪电。随着光团慢慢靠近男孩的额头,闪电也兴奋地“嘶嘶”吟叫。 “住手!” 突然,一声怒喝石破天惊,随即一柄黑色长剑破空而出向光团砍去! 夜澈瞥见凌空出现的纤瘦身影,眼底划过一丝讶异,迅速收回光团闪至一边,小男孩随即也困惑地睁开眼睛。 “夜澈,你不能这样!”阮九舞手持长剑护在小男孩身前,眼中燃起熊熊怒火。 她刚进巷子就看见方才那一幕,若不是她动作及时,真难以想象这孩子此时的下场! 他不过还是个小孩子,就算是来自仇家又怎样?他出生前并没有权利选择是否降生啊! 难道只因为是仇家之后,就注定要命运悲惨吗! 这种面对人生毫无选择,只能任人宰割,茫然无助的感受,她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姐姐……”她的身后传来一道虚弱的声音。一只小手还拽了拽她的裙边,“你让开,我快没时间了。” “……”什么? “姐姐,你快让开,让大哥哥过来。” 好像有点不对劲…… 她现在不是在救他么,这孩子为什么要自己让开,夜澈不是要杀他么,为什么又要他过来? “无知的女人。”熟悉的冰冷声音在耳边响起,鬼魅般的黑影突然袭来,从身后环住她的双臂,覆住她的双手,转瞬之间,黑剑已经被他借用她的双手收回剑鞘,她和小男孩之间的距离也随之拉开了。 这一切不过发生在眨眼间,等她回过神时,夜澈已经再次站在那孩子面前。 “夜澈,这……”看着面前一大一小默契的样子,她竟不知要问些什么,现在的情景她一点也看不懂。 “闭嘴。” 夜澈神情专注,掌中白色光团再现,并将它慢慢靠近男孩的额头。 “哥哥……”眼看着光团就要触碰到他的前额了,小男孩终于忍不住弱弱的问道,“会疼吗?” 夜澈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意外柔和地说:“不会,闭上眼睛,很快就结束了。” 小男孩听话地闭上双眼,同时将怀中的油纸包塞进了夜澈另一只手里。 “送你……谢谢大哥哥。” 随着光团贴上他的肌肤,小男孩瞬间倒在地上,身体还残留着余温,但呼吸已经消失了。 这句“大哥哥”也成为了他在这个世上留下的最后痕迹。 光团像是完成了使命般消失不见,巷子里安静得跟外面似乎是两个世界。 阮九舞还想再看看地上的小男孩,然而视线却模糊难辨——不知何时,她早已泪流满面。 她一直认为她对生命的消逝是不会产生任何触动的,死亡不过象征着解脱。可当亲眼目睹了这样一条幼小又脆弱的生命在她面前永远的消失后,她突然意识到,原来死亡带走的不仅有恐惧,还有希望。 哪怕是很渺茫,很微弱的希望,在死去的同时,都会一起不见了。 夜澈握紧了手中的油纸包,没等她发问,便平静地说道:“我们在湖边看见他的时候,他刚死不久。” “怎么会……”阮九舞难以置信地摇着头,声音沙哑地问道,“他明明就好好地站在那里,还能吃东西,还能走路,怎么会是死人呢?” “那只不过是他的灵魂还留恋世间,强行进入到身体里罢了。”夜澈看了眼地上的男孩,面无表情地说道,“这样拖的时间越长,他的灵魂就会越破碎,直至魂飞魄散,永不得轮回。” “你……你是怎么知道的?”灵魂破伞,魂飞魄散,这个词她从不曾听过。 “你以为半月宫为何存在?” “半月宫……我不知。”在他出现之前,她从没听说过这个组织,更不可能知道它为何而存在。 夜澈瞟了她一眼,似是再次确认了她的无知,过了一会儿才为她讲道:“日中则昃,月满则亏,物极必反,这是天道。人的生命本遵循着天道的轨迹,世世轮回,生生不息。但是难免有一些今生已经逝去的灵魂,出于各种原因仍想弥留世间,半月宫的职责,就是送走这些灵魂,到他们该去的地方。” “送走灵魂?”阮九舞愣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他所说的话已经远远超出了她的认知,“那你是神仙……还是阎王?” 夜澈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她,“本宫是人。” 第024章 狐族现身 “那青影是……?” “半月宫存在于人界,里面全是人。” “哦……”阮九舞舒了一口气,随即又紧张地问道,“如果刚才没有及时送走这孩子的灵魂,会怎样?” “魂飞魄散,彻底消失于六界之中。” 她身子一颤,全身血液仿佛瞬间冲至头顶,差点没有站住。 原来差点害了这孩子的不是夜澈,反倒是她。 “他的灵魂被送去哪里了?” “我们一般情况下只负责送走,至于去了哪里,要看各自的造化。”夜澈看了看手中的油纸包,轻声说,“这孩子,应该去了不错的地方吧。” “哦。”她顿了顿,转念一想,“那可有特殊情况?” 他刚清楚地说了这是一般情况。 夜澈似没有想到她会如此问,难得欣赏地看了她一眼。 没错,自然有特殊情况。 比如这次敢对他使用幻术的人,他一定会将那人的灵魂亲手送入地狱,让他永生永世经受钻心蚀骨的折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你如此好奇,是想加入半月宫?”夜澈轻笑,“你这资质,不行。” “……” “行了,走吧。”他拽起她的手臂向巷子口走去,隔着衣袖,她都能感受到他掌心的凉意。 “那孩子的尸体就留在这里了吗?” “与你无关,自有他的命运安排。” 阮九舞想起那双拽住她裙边的小手,心中一顿,却终究没有回头。 入夜已深,许愿活动结束后,街道上只剩下寥寥数人,他们漫步在空旷的街道上,又莫名走到了花神湖。 湖边早已空无一人,华美绚丽的花船停靠在湖边,划船小哥亦不见了踪影。 她这才想起自己还没进行完许愿仪式的第二步。 方才她鬼使神差地对林昱清说了谎,所谓的剑法提升无非是情急之下的应对之词。 沉默良久,阮九舞自言自语般轻声说道:“我原本许愿,希望娘亲在死后的世界幸福快乐。” 顿了顿,继续道:“不过,方才得知了轮回的存在,或许娘已经再次投胎转世了吧。” 夜澈走到她的身旁,望着平静的湖面,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在他看来,未必如此。 他家老太太曾经说过阮九舞是她的友人之后,而那所谓的“友人”必然不会是林青云,老头子是不会允许她有如此记挂的男友人的。 既然如此,若阮九舞的娘亲是老太太嘴中的“友人”,那多半也不属常人,自然也不会正常地轮回转世。 等到青影调查清楚她娘是何身份,将逝去的灵魂召唤出来也不是不可能的。 不过,哼,他为何要帮她? 阮九舞不知他心中所想,对着湖面深深地呼了一口气,像是要将心中的阴郁都释放出去。 见他一直没有说话,她侧过头提醒道:“你的愿望也要说出来才会实现。” “本宫没有许愿。”夜澈冷笑一声,继续道,“这种行为无非是弱者为自己的无能而寻找的发泄方式。” “你没有想实现的事情吗?” 夜澈转过身望着她,一字一顿地说道:“本宫想实现的,都会亲手做到。” 比如弄清楚她身上的秘密,找到迫害他的幕后主使! 阮九舞猝不及防地跌入那双深邃又冷冽的眸子,心脏因为突如其来的紧张而剧烈跳动着。 不知从何时开始,他竟然很轻易地扰乱她的心神。 “小姐!” 远处的一声叫喊打破了这诡异的气氛,月和站在街道上向他们用力招手,旁边还站着一袭青衫的青影。 阮九舞借机逃离似地离开湖边,疾步向他们走去。 望着她慌乱的背影,夜澈不急不缓地跟上脚步,纤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底加深的寒意。 有朝一日,若这个女人真的与他是敌非友,他应该也不会手软吧…… 见阮九舞来到身边,月和亲昵地挽上她的手臂,“小姐,都找了你们好一会儿了,还以为你们先回去了。” 阮九舞摇头笑了笑,向后瞥了眼数丈之外的夜澈,挽起月和先一步向城外走去。 她要时刻提醒自己,那个男人虽然帮过她,却也是几次三番要杀她的人…… “宫主!”青影迎至夜澈面前,恭敬地低声说道,“刚刚接到消息,狐族的人今晚果然出现在城内,他们匿迹于百姓之中,看起来与常人无异,入住了城南一家偏僻的客栈。” “好,今夜开始,你盯住他们,先不要动手,我要知道他们所有的目的。”夜澈冷冷地吩咐道。 “是!”青影躬身领命,望了一眼已经走远的淡黄色身影,身体一晃,消失在夜色的尽头。 夜澈一直跟在阮九舞与月和的身后,直至回到荒宅,没有说过一句话。 三更天已过,主屋的卧房内,月和沉睡的呼吸声均匀地响起,阮九舞却翻来覆去,辗转难眠,近日来的景象一幕幕重现眼前。 剧毒发作,意外解毒,获赠小黑,与马氏争吵,爹爹气得要与她决裂……还有神秘的半月宫,灵魂的转世轮回,以及厢房里那个强大又难以琢磨的男人。 最近她经历的事情好像格外多,却没有一件能让她理清思绪,她的心中越来越乱,越来越不安…… ********** 阮九舞再次睁开双眼时,卧房内已经一片敞亮,柔和的晨曦沿着微微开启的窗缝照在侧面的小床上,床上的棉被叠得整齐,却没了月和的身影。 昨晚不知何时才昏昏沉沉地睡去,现在头内还隐隐作痛。 她匆匆起床,简单地洗漱后来到外厅,却看见了空无一物的木桌。 每日清晨月和都会在她起床之前备好早饭,十几年如一日,早已成为了自然地习惯,今日却什么都没有。 想到月和的毒还没解,阮九舞心中一阵不安,加快脚步向院中走去。 刚踏出房门,一股清凉的花香就迎面扑来,轻柔飘落的杏花下,夜澈如万年不变的冰山一般面无表情地坐在石桌旁,银辉交映的锦袍上依旧纤尘不染。 阮九舞急忙找遍了整个荒宅,依旧没有发现月和的身影。 “你看见月和了么?”她焦急地跑到夜澈面前。 “嗯。” “在哪儿?” “门外。” 她三步并两步来到木门之外,正想四处寻找,却在远处看见了月和娇小的背影。 第025章 黑衣偷袭 月和此时背对着荒宅,寂寥的荒地不断延伸到远方,仿佛与日出过后的火红天边紧密接壤。 阮九舞驻足门外,确定了月和的安全后,轻叹一声,并没有上前打扰她。 月和这“失魂落魄”的病症,只有青影才是唯一的良方。 她折回院中,挽起衣袖,准备去厨房做早饭。经过夜澈身边时,犹豫了一下,忍不住问道:“青影何时会回来?” 熟料夜澈瞥了她一眼,不悦地反问道,“本宫怎么知道。” 阮九舞一时语塞,这男人怎么一清早就火气如此之大。 罢了,不招惹他,免得他一个不高兴把她的魂给送走了。 见她一言不发地走进了厨房,夜澈心中愈加烦躁,院中寒气瞬间暴涨。 就在刚刚,他的心里突然有一股寻不到源头的不安,似乎有事情要发生,却预感不到是什么事。 这种不安的感觉倒是与上次中幻术之前很相似,难道…… ********** 厨房内,阮九舞忙活了一阵后,终于做出了卖相不佳的清粥小菜。又拿出给夜澈调养身体用的药材,调配好后放进药壶煎煮。 “大功告成,去叫月和回来吃饭。”她一边解下围裙一边自言自语。 再次来到宅院时,夜澈已经不见踪影,厢房内却传出了细微的声响。她走到厢房门外,轻轻敲了一下紧闭的木门,“夜澈,出来吃早饭吧。” 等了半晌,屋内始终没有回应。 “唉。”她轻叹一声,转身向门外走去。 他的脾气和心思,她实在摸不清,罢了,随他吧。 阮九舞迈出大门,看到月和依旧站在远处背对着她,依旧是一动不动地望向天际。 她加快脚步,不一会儿就走到了月和身边,“月和,回家吧。” “小姐。”月和没有回头,声音带着重重的鼻音,一听就是刚刚哭过,“小姐,我想跟你说件事。” “什么事?”阮九舞走上前与月和并肩而站,一起望向她凝视的那片远方。 “我好像,爱上青影了。” “爱……?” 月和轻轻应了一声,娓娓说道:“小时候,我家里特别穷,爹常年卧床不起,全家靠娘来支撑。在我被扔到顾安城之前,我们一家六口每年只有半缸米吃。每顿饭都是捞米汤,大姐二姐分到三五颗米粒,小弟分到十多颗,至于最没用的我啊,只有汤。” 月和吸了吸鼻子,继续说:“娘从来不让我们和爹一起吃饭,有一次,我偶然间撞见了爹在喝米汤,很馋,就凑上去了。结果,小姐猜我看到了什么?” “什么?” “我看到了一碗底的米粒,简直称得上是一碗稀饭了。我正想吃上一口时,娘就进来了,连骂带打地把我拎了出去,我哭了,娘也哭了。我问娘为什么爹可以吃那么多米粒,娘说,因为她想把最好的都给爹。后来我才知道,原来娘和我一样,也只喝汤。” 阮九舞没有说话,静静地等她继续讲下去。 “长大后,我再回想起娘当时的神情,我想,那就是爱吧。”月和突然笑了,“昨天我们在城中许愿,我告诉青影我的愿望是希望自己喜欢的人都能够健康快乐。青影听后说‘我的愿望是希望月和姑娘的心愿全部实现’……” 耳边传来一抽一抽地啜泣声,阮九舞微微侧过头,看见月和肉乎乎的小脸上满是泪水,然而嘴角却挂着幸福的笑容。 “小姐,青影说完,我就想到了我爹和我娘。” 阮九舞温柔地抱住月和,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如果你觉得他值得你爱,那就勇敢地去爱吧,我们月和一定会得到幸福的。” “小姐,你同意我和青影在一起吗?”月和泪眼朦胧地问道。 “傻丫头,你的终身大事哪里需要征得我的同意,跟着心走,我会一直支持你,相信你。” “谢谢你,小姐!”月和喜极而泣,又趴在她的肩头哭了起来。 阮九舞感受着月和的喜悦,不禁地也湿了眼眶。 如此幸福的月和,是她多么羡慕与向往的。 她必须尽快为月和解毒,她不允许任何人再来伤害月和。 林府的那些珍贵药材,若是林轻柔的速度太慢,或许她该考虑亲自动手了。不过地库戒备森严,万一被爹爹抓到,怕是他会对自己更加厌恶了…… 月和擦干眼泪,水灵的杏眼已经哭成了两颗桃子,“跟小姐倾诉完,觉得舒服多了。” “你这丫头,倒是不知含蓄,青影那么老实,竟然没被你吓到。” 月和憨憨地笑了笑,“青影性格好,不像是夜公子那般。” “……”突然提起夜澈,阮九舞眼中闪过一抹不自然,转而笑着说,“走,回家吧,我煮了清粥。” “哎呀,小姐,对不起,今早我把做饭这事儿给忘了。”月和歉疚地说道。 “没事儿,不过我的手艺却是没你……”阮九舞话说一半,突然目色一变,大喊道,“小心!!!” 月和身后的杂草中突然冲出来一个蒙面黑衣人,手持长刀向月和砍去! 阮九舞一把拽住月和用力地向旁边推去,致命一击躲过去了,然而月和的手臂还是被长刀划开一道口子,鲜血不断从伤口涌出,淡黄色的轻衫已经染成了血红色。 这黑衣人什么时候来的,她们竟然完全没有察觉! 可恶,她没带小黑出来! 看着再次冲过来的黑衣人,阮九舞的身体瑟瑟发抖,脑海中拼命想着对策,就在长刀逐渐逼近时,她的瞳孔瞬间变成淡红色,盯住黑衣人露在外面的双眼。 “停住!!!” 时间像是静止了一般,周围一边安静,月和早已吓得说不出话来。 长刀在距离阮九舞不足一丈的位置停下,她迅速闪至黑衣人面前,猛敲他的手腕,将长刀夺至手中。 黑衣人目光呆滞,仍然保持着刚刚冲过来的姿势,她咬了咬牙,一记立掌砍在他的后颈,黑衣人应声倒地昏迷。 “小姐,小心后面!”月和突然惊恐地大喊! 第026章 瞳术失败 阮九舞秀眉一皱,没有回头,直接移动脚步离开原地,步法亦真亦幻,叠影重重。 新加入的黑衣人眼中露出诧异,稍作犹豫,对着空中吹了一声口哨,刹那间,四周又冲过来十几个黑衣人! 阮九舞见状迅速闪至月和身边,将长刀护在身前,环视着周围一圈黑衣人。 加上地上晕倒的那个,一共十三人!而且个个都是奔着索命来的! 来不及思考,她以月和为中心沿着环形的轨迹不停移动身影,同时空中刀影舞动,刀法凌厉,将月和护在中间。 这本是她一直练习的幻烟剑法,如今剑不在身,只能改成幻烟刀法了! 离阮九舞最近的黑衣人看了看不属于她的刀,又看了看躺在地上目光呆滞的同伴,眼神瞬间变得狠厉,一声令下: “一个不留!” 阮九舞心中一颤,好狠! 看来这发号施令的人就是这些黑衣人的首领了,如今她没有丝毫胜算,不如擒贼先擒王,或许可以乱了他们的重心! 她赶在一圈黑衣人统一行动之前,迅速移动到黑衣人首领面前,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双眸之上,想要再一次发动瞳术,怎料双目却传来意料之外的刺痛。 阮九舞感觉一阵晕眩,强忍着不适,使劲睁开眼睛,盯住黑衣人首领的三角眼大声喝道:“停手!” 黑衣人首领一愣,却没有半点呆滞的神情。 阮九舞心中默念:“不好!” 她的瞳术怎么不起作用了?刚刚明明还可以的! 她在黑衣人首领愣神之际,又迅速后退护在月和身边。 黑衣人们哪里会给她思考的时间,一齐手持长刀向她们奔来,每个人的眼神都如捕捉猎物一般看着她们。 阮九舞咬咬牙,看来只能破釜沉舟,拼死一搏了。这还是她第一次将幻烟剑法用于实战,能发挥到什么程度她已经无暇顾及了,只知道如果此时她不拼尽全力,定会性命难保! 她定目凝神,左脚向前一拂,整个人如离弦的箭一般从原地消失,转而出现在最快跑过来的一个黑衣人面前,长刀一挥,黑衣人痛呼一声,手中武器坠地,两只手腕瞬间搭耸下来。 其他黑衣人皆心中一惊,她竟然在瞬间就挑断了那人的手筋! 黑衣人首领看向阮九舞的眼神也愈加慎重。心道,难怪这次的雇主给了那么多钱,竟是如此难对付的角色! 被挑断手筋的黑衣人痛苦地扑倒在地,疼得满地打滚,阮九舞瞟了他一眼,又移动脚步向另一个黑衣人奔去。 这个黑衣人见了同伴的惨状,显然已经有了防备,将阮九舞与他的距离一直控制在数丈之外,同时利用常年习武的灵活身体,不停转换方向,狡诈地偷袭她。 其他的黑衣人也全部围了上来,阮九舞口中一腥,一口鲜血涌了上来,却又被她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方才她之所以能瞬间挑断那人的手筋,是因为那一下她过于心急,使用了十成功力。那一击固然厉害,可代价是她的脚步越来越迟缓,出刀的力气越来越弱,已经支撑不了多久了。 渐渐地,她与月和二人被包围在圆圈的中心,无法突破,无处可逃。 月和抱着手臂跪坐在地上吓得忘记了流泪,当看见一个黑衣人举着长刀向她砍来时,惊恐地大叫:“救命!!!” 一旁应战地阮九舞顾不上正在与自己交手的黑衣人,转身用刀挡下了即将落在月和身上的利刃,却不料身后的黑衣人瞄准机会,一刀狠狠地她的后背砍去。 “啊——” 伴着布料的撕裂声,阮九舞发出一道撕心裂肺的痛呼。 荒宅的厢房内,夜澈双膝跪地,双眸眦裂,抽搐到变形的脸上已经看不出原本的俊美,只剩下可怖的狰狞。 他双手用力地抓住头部,发顶的玉冠早已掉落在地,一头墨发被抓得凌乱不堪,他的喉咙中发出野兽般的低吼,额头用力地往地上一磕! 该死,又是这可恶的幻术! 他在努力保持着清醒,可是这幻术就像有生命一般不断拉扯着他进入那虚幻的世界,上次在幻境中看到的画面仿佛又在不远处等着他陷入。 那是一个真实又模糊的世界,漫天的落花,沉重的钟声……和撕心裂肺的痛楚。 夜澈表情越来越平静,身体挣扎的幅度也越来越小。 他就快要控制不住了……终究还是要再次陷入那该死的幻境…… 就在这时,他的耳边清楚地传来一声女人的痛呼。 “啊——” 夜澈浑身一震,即将沦陷的眼神又有了一丝神志。 是她!是那个女人的声音! “夜澈……”又一声微弱的呼唤在他耳边响起,他心头一颤,眼中竟恢复了清明,身影一晃,消失在厢房内。 荒地之中,阮九舞难以置信地看着突然闪现的夜澈和被一阵寒风袭倒后再无反应的黑衣人们。 方才那一瞬间数把长刀一齐向她刺来,在极度绝望的时候,她下意识地喊出了这个在她心中象征着强大的名字。 她早已没了力气,这一声喊得怕是连身后的月和都听不见,他却真地出现了! 夜澈疲惫地扫了一圈地上的黑衣人,虚弱地坐在草地上,双眸虽是清醒,却布满血丝,容颜依旧俊逸,却惨白如纸。 此时他已经一点力气都没有了,万幸的是,他终于摆脱了那幻术。 这次虽然不是这个女人用瞳术唤醒了他,却也是她那声呼唤将他从虚幻的边缘拽回了现实…… 阮九舞手中依然紧握着长刀,凤眸中惊魂不定。 若不是夜澈及时出现,此时她一定已经命丧黄泉了。 他又帮了她一次。 这时,最开始被阮九舞用瞳术控制的黑衣人渐渐苏醒,他缓缓睁开眼,惊恐地看见同伴近在咫尺的脸!那张青黑色的脸上双目圆瞪,寒气四溢,早已断了气息。 黑衣人小心地抬起头,看见了不远处的阮九舞等人,视线一狠,悄悄拿起死去同伴的长刀,猛地起身,向背对着他的夜澈用力刺去。 第027章 幻术重现 夜澈不悦地向后瞥了一眼,正欲祭出闪电,阮九舞却先他一步起身,极快地将手中长刀刺入黑衣人的胸膛。 黑衣人不甘地瞪大眼睛向后倒去,来不及发出一声痛呼就已经气绝身亡。 沉默半晌,阮九舞终于忍不住双腿一软,跪坐在地上,双臂因为恐惧而剧烈颤抖着。 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杀人。 夜澈对于她的突然出手亦十分意外,看着她明明很害怕又强装镇定的样子,疑惑的目光渐渐变得柔软。 对视许久,他缓缓抬起手臂,将阮九舞轻轻揽入怀中,动作有着未曾见过的温柔。 意外地跌入这冰冷的怀抱,她有一瞬间的愣神,却没有拒绝。 她放下一身戒备,无力地靠上他坚实的肩膀,身体不再颤抖,眼皮却越来越沉。 恍惚间,她好像看见娘亲向她走来了…… 夜澈环住她的手掌感到有粘稠的液体淌过,空气中混杂着愈加浓烈的血腥味。 当摸到那深可见骨的刀伤时,他目色一寒,迅速将阮九舞横抱起身,青筋暴起的前额浮现出一层密密的冷汗。 看了看躺在地上已经陷入昏迷的月和,他眉头微皱,正思考如何将月和一起带走时,却看见了从进城的方向飞奔而来的青色身影。 夜澈不再犹豫地抱着怀中的人原地一闪,眨眼间回到了荒宅。 ********** 冥荒以北的清冷别院内,一个柔媚的女子面色凝重地盘腿坐在床上,托于丹田之处的双手小心地捧着一颗碧绿色的珠子,红唇轻动,却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随着女子停止叨念,近乎透明的丝线不断从她的小腹之内冲出,尽数被吸入那碧绿色的珠子内。 半盏茶的功夫,透明的丝线越来越少,女子的脸色也越来越苍白。 她强忍着头晕,自信地闭上双眼,艰难地喝道:“入!” 这时,一道光似是从碧绿珠子中极快飞出,顺着打开的窗子消失不见。 时间一点点过去,女子谨慎地操纵着碧珠,进展却并不顺利。她的身体不由抽搐,像是在与一股力量抗争。 “他竟然想要逃脱!”女子暗惊,犹豫片刻,她松开一直咬住的娇艳红唇,轻念咒语,瞬间又有无数透明丝线从着她的小腹传入碧珠。 感受到碧珠散发出越来越强大的气息,她不由面色一喜。 “哼,我祭献了全部真气,看你还能跑得了!” 她知道自己这样做很危险,不禁有损修为,还会伤身败体,但她不在乎,她想要制造一个惊喜,献给那个她此生挚爱的男人。 兴许他一高兴,就娶她了呢。 女子正沉浸在美好的憧憬中,就在这时,她突然身体一僵,露出异常惊恐的神情。 那个人竟然强行破了这幻术! “啊!!!” 女子忍不住一声惨叫,顾不上托着碧色珠子,双手抱住脑袋痛苦地栽倒在床上。 房门被猛地推开,一身阴邪地男子疾步走到床边,拾起床上的珠子,同样惊恐地说道,“反噬!” “你做了什么!”他用力抓住女子的手臂,咬牙切齿地问道。 女子只觉得天旋地转,仿佛一记记钟声敲击在她的识海中,痛得她恨不得立刻死去。 为何会有反噬?怎么可能会有反噬! 她明明感觉到幽寐已经开始施展幻术,明明对方已经进入幻境,怎么可能突然强行脱离以至于她身受反噬! 难道是因为与上次催动幽寐的时间相隔太短吗? 她不过比原定的日子提前了几天而已啊! 男子看着她的惨状,没有丝毫怜悯,反而毫不留情地将她按到墙上,“你这个蠢女人!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不要轻举妄动!十一年我都等了,会急于这几天么!” 女子哭着拽住他的衣袖,“可是我急啊!我想赶快嫁给你啊!” “你若再敢私自行动,别以为我舍不得杀你!滚!”男子愤怒地甩开她,不再多看她一眼,拂袖离去。 反噬的作用还在继续,女子眼神空洞地躺在床上,头痛得仿佛要炸开,可与心中的痛比起来,却也算不上什么了。 “我要变强大,我要控制幽寐,我要嫁给他……”她一遍遍重复低喃,声音越来越大。 “啊——”终于,她再次抱住脑袋放声嚎叫,凄惨的声音响彻整间别院…… ********** 荒宅内,阮九舞一动不动地趴在床上,耳边不断传来布料撕碎的声音,原本痛到没有知觉的伤口又火辣辣地疼了起来。 她努力睁开双眼,却只能眯成一条缝。 “月和呢?” “青影身边。”夜澈头也不抬地回答道。 倏地,她感到背后一凉,背部的伤口完全暴露在空气中。 她意识尚为清醒,不好意思地想要起身遮盖,却疼得用不上半点力气,努力半晌,她终于放弃挣扎。 夜澈望着眼前触目惊心的刀口,凤眸中寒意凛然。 “药在哪里。” “柜子……” 夜澈打开身侧的木柜,取出一个木制药箱,打开后看到一排瓷瓶。 “哪个?” “褐色……”她顿了顿,有气无力地说道,“麻烦你拿一瓶给月和……” 夜澈没有多言,拿起一瓶药闪至厢房,呼吸间的功夫又再次回到她的床前。 他将晶莹透亮的药膏涂抹在裂开的伤口上,纵使手法已经极尽轻柔,阮九舞还是痛到浑身颤抖,却紧紧咬著嘴唇没有发出声音。 夜澈看着她已经要出血的嘴唇,冷冷地开口道:“阮九舞,你为何救我。” 这一问倒是吸引了她部分注意力,疼痛感似乎也少了许多。 “那你……又为何救我。” “我不知道。” “我也是……” 随着药膏渗入伤口,一丝丝清凉感让她的神情有所缓和。夜澈取出药箱中的纺布轻柔地覆在药膏之上,又为她盖上了的棉被。 阮九舞感觉心脏“砰砰砰”的加速跳动着,急忙将头扭到另一边,身侧的小手紧张地攥住裙边,直到听见夜澈渐行渐远的脚步和关门声才试探地转过头来。 打量了一番卧房,确认他已经真地离开,才放心地舒了一口气。 背部传来又痛又痒的灼热感,生肌玉露膏已经开始起效了,正常情况下,刀口不出两日就能结痂,皮肤表面不出七日就会恢复如初,但伤口的深处却要过段时间才能完全愈合了。 想不到,他还有如此柔情的一面…… 阮九舞小心地扭动着身体,想要调整个更舒服的姿势,可稍一动弹就会拉扯到刀口,她轻叹一声,无奈地阖上双眼,渐渐睡去。 第028章 谜团难解(加更) 夜澈站于院中,听见阮九舞均匀的呼吸声后,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不禁一阵猛咳,喉咙涌出一股腥味。 那幻术着实厉害,尽管最后破解了,却让他心神俱疲。 此等幻术的强大让他不得不重视起来,他必须尽快找出幕后主使。 青影从厢房走出,轻声关上房门,对着夜澈单膝跪地,自责道:“属下护卫不周,请宫主责罚!” “起来吧。”夜澈无力地挥挥手,顺势坐在了一旁的石凳上,“小胖妞怎么样了?” “那药膏效果不错,血已经止住了,伤口也在快速愈合。”青影说话间眼中闪过一抹不舍。 “嗯。那几个狐族的怎么样了?” “宫主,狐族那几人今晨突然离开客栈,行迹异常诡异,我……跟丢了。” “今晨?青影,你可知她们遇害时,本宫也正巧再次遭遇幻术。” 青影一脸讶然,“时间对得上,难道正是那几人所为?” “未必……”夜澈的手指攥得吱吱作响,“但一定与狐族有关。” “宫主,老夫人那边也调查清楚了。” “哦?” “老夫人确实有一位狐族挚友,那女子名曰姒颜,十六年前死于顾安城。” “姒颜?不是姓阮的吗?” “回宫主,不是。”青影犹豫了一下,小心地问道,“宫主还在怀疑阮姑娘吗?” 夜澈望了一眼阮九舞所在的卧房,没有作答。 他还怀疑她吗? 今天之前确实是怀疑的,可是刚才看见她竭力保护自己的样子,他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个既隐忍又刚强的女人。 或许是他误会她了,也或许是她伪装得太好了。 那日在她身上显像的白色狐影还是个谜团,老太太的那位狐族老友又正好在顾安城过世。他不相信这一切都是巧合。 她的身上,一定还有秘密…… ********** 阮九舞卧床休养了三日,刀口已经结痂,元气却尚未恢复,本就清瘦的脸颊微微塌陷,干裂的嘴唇毫无血色。 在青影的照料下,月和的手臂也慢慢康复,却因为毒素未解而面色苍白。 这天清晨,阮九舞早早地起床,静静等候在院中。 不久,门外便传来窸窣的脚步声。 “姐姐,是我。”林轻柔轻轻敲了敲门。 阮九舞心中一喜,却是缓缓走过去打开门,面无表情地说道,“二妹来得似乎有些迟。” 林轻柔闻言愧疚地垂下眼眸,轻声道,“唉,我这身子骨是一天不如一天了,出门一次就得休息两天,不过……”她话锋一转,“我又给姐姐带来了好消息,就当赔罪了。” 阮九舞接过她手中的药箱,一边将她迎进院中一边随意地说道:“二妹有话直说便是。” 林轻柔神秘一笑,“爹爹寿宴在即,府里异常忙碌。我这次去地库时发现那里的守卫竟然只剩下一人,与平常相比,松懈得很呢。” 她面露遗憾地继续说道:“可惜我还是没办法避开那守卫,只能以身体不适的名义拿出适量药材,不能一次全部取出,还请姐姐谅解。” “二妹言重了,无论如何,我都该谢谢二妹。”阮九舞将林轻柔引至石桌旁,会心一笑,“二妹先坐,我还要去给月和煎药,怕是陪不了你了,我去把夜公子叫出来。” “姐姐尽管去忙就是了。”林轻柔倒也不客气,笑着应下。 阮九舞转身回到主屋,一踏进房门就看见夜澈正悠闲地喝着茶,手中端着她昨晚看到一半的医书。 “夜澈。”她深吸一口气,忽视掉心中的不情愿,“林轻柔来了,你出去陪她说说话吧。” “呵呵。”夜澈放下医术,玩味地看着她,“如今利用本宫时都如此理直气壮了?是不是本宫这两天对你太好了。” “……希望你能帮我一次。” 夜澈冷笑道:“一次?本宫上回没听错的话,她还会再来吧。” “我保证,只有这一次。” “要本宫帮你也不是不可以……”夜澈故意话说一半,幽幽地站起身向她靠近,直到将她逼至墙角,禁锢在两臂之间,低头问道,“不过你要如何感谢?” 阮九舞感觉呼吸变得困难,脸颊腾地一下飘上两团红晕,那双深邃的眼神看得她差点忘记了如何思考。沉默片刻,她结巴地回应道:“我……我给你买花瓣饼吃。” 这个回答似乎在夜澈的意料之外,他嘴角微扬,看起来心情不错。 “成交。”说罢,他阔步走向院中,独留阮九舞一人久久不能回过神。 “郭公子!”林轻柔看见夜澈,羞涩地唤道。 夜澈眉毛紧皱,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在旁边的石凳上坐下。 “我来给姐姐送东西,没想到郭公子也在家,还真是巧呢。” “嗯。” “公子会继续在这里长久住下去吗?” “嗯。” 林轻柔咬咬牙,忍不住红着脸问道:“公子可是尚未娶妻?” “嗯。” 林轻柔面色一喜,深情地望着她,从袖中拿出一个绣着翠竹的荷包,羞涩地说道:“这是轻柔特意为公子绣的,还望公子不嫌弃。” 夜澈瞥了一眼那精致的荷包,并没有接过来的打算,反而冷漠地问道:“轻柔是谁?” 林轻柔的小脸一阵青一阵白,停在空中的手缩回来也不是,继续伸着也不是,最后尴尬地笑了笑,道:“公子贵人多忘事,小女正是林轻柔。” “哦,有事?” “我……不瞒公子,我第一眼见到公子,就心生爱慕。” 听见这突如其来的告白,他的心中没有任何波澜,只是不禁暗想,女人还真是复杂,阮九舞明明长着一张魅惑众生的脸,却生性木讷呆板,眼前这女人明明看起来清秀可爱,骨子里却是风骚至极。 “与我有关吗?” “……” “我还有事,慢走不送。”夜澈厌恶地看了她一眼,不愿意再浪费时间跟她废话。他是答应了阮九舞出来陪她说话,却没答应说几句。 “公子,你……”望着夜澈离去的背影,林轻柔瞬间红了眼眶,方才还温柔似水的双眸霎时变得阴狠毒辣。 呵呵,是赶着去见阮九舞吗? 早晚有一天,她会让他变成自己的男人。 第029章 夜探林府(一) 阮九舞煎好了汤药正打算给月和送去厢房,经过院子的时候却发现夜澈与林轻柔已经不知所踪。 想到他们可能没说几句就散了,她的心中竟没来由的一阵愉快。 走到厢房外面,隔着门就听见了月和爽朗的嬉笑声。阮九舞的嘴角也不禁微微上扬,她轻声敲了敲门,“月和,是我。” 很快,房门打开,看到的却是青影。 “阮姑娘,请进。” “扑哧。”她好笑地看着青影,玩味地说道,“这架势,倒像是我来你们家里做客。” “……”青影顿时老脸一红,扯扯嘴角没有作声。 “哎呀,小姐,别站着啦,快过来坐。”月和轻轻拍了拍床边,挂满笑意的脸上一片憔悴,清澈可人的杏眼也不似往日一般灵动,更像是被乌云遮住的繁星,让人不禁哀叹惋惜。 阮九舞敛起眼中一闪而过的心疼,笑着走进来,将满满一大碗汤药端到月和面前,“来,喝了。” 月和的小脸立刻垮了下来,可怜兮兮地拽了拽她的衣袖,“小姐啊,你知道我最怕喝药了,能不喝吗?” “你手臂上的伤口很深,喝药会加快恢复。”阮九舞故作幽怨地埋了她一眼,“唉,你一日不恢复,我身边就一日没人照顾,怪不习惯的。” 月和闻言毫不犹豫地端起药碗一口气全部喝完,拍着胸脯目光坚定地说:“小姐,我会尽快好起来的,好起来我就可以照顾小姐了!” 阮九舞欣慰地点点头,还想与她再多聊几句,月和却像霜打的茄子一般,突然来了困意,坐直的身子摇摇欲坠。阮九舞不明所以,还以为是汤药出了问题,而一旁的青影似乎已经不是第一次碰见这种情况,眼疾手快地接住她,顺势摆正她的身子,让她舒服地躺下。 平稳的呼吸声从月和的鼻间传来,她竟然就这么突然睡着了。 青影为月和掖了掖被角,一向沉着的眸子中此时竟也有瞬间的慌乱。 “她这几天经常这样突然睡去,醒着的时间越来越少,阮姑娘,你精通医术,这真的只是因为手臂上的刀伤吗?” 阮九舞下意识地想点头说“是”,把他搪塞过去。但是看着他真挚的眼神,这谎她却如何也说不出口,她感觉得出,青影是真的很在意月和。 “不是因为刀伤,”阮九舞面容严肃,一字一顿地说道,“她中毒了。” “中毒?”青影心中一惊,不禁抬高语调,看了看月和熟睡的面容后,又压低声音说道,“请阮姑娘详细告知。” “月和与我都在不知道的情况下,身中剧毒。我本该毒发身亡,却被几颗安神的药丸意外救了。后来我也将那药丸给月和试过,可惜并没有解毒的效果。” “那该如何是好?” “此毒潜伏已久,我不知道是何种毒,也就没办法对症下药。方才那一碗药根本不是治疗刀伤的,而是用来解毒的。” “阮姑娘不是说没办法对症下药,那这汤药是……” “这药方出自我娘传给我的医书,可解尽世间所有毒。可是方子上记载的药材名我听都没有听过,更是无从寻起。我只能按照医书上对各味药材的注解,寻找近似的药材替代,这样调配出来的药,虽然也有解毒的作用,功效却是减少了数倍。”阮九舞叹了口气,“这也实属无奈之举。” 青影沉思片刻,面色凝重,“阮姑娘的意思是说,能否调配出效果好的解药的关键就在于药材的品质?” “正解。” 青影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眼前一亮,“我们半月宫有一位非常厉害的‘毒手’,他不仅擅长施毒解毒,而且手里还有很多稀有药材,可以找他帮忙!” “从这里到半月宫最快要多久?” “最快的话……要五日。”青澜大陆幅员辽阔,地形复杂,水陆相间。且不说前往半月宫要必经一条凡人难以跨越的娑罗河,单说河的这边,瑞国也不过是其中一个小国而已。他的轻功仅次于夜澈,五日时间仍有些紧迫,换做其他人,恐怕要半个月了。 “那往返就要十日……太久了。”阮九舞稍作思考,郑重地说道,“罢了,青影,我要拜托你另一件事。” “阮姑娘请说。” “月和胆子小,又对你用情颇深,若是知道自己中毒了,怕是难以接受,请你继续与我一起保守这个秘密,并照顾好她。至于解药的事,我会想办法。” “阮姑娘放心,我不会对她提起的。若是有我能帮得上的地方,请尽管吩咐。”只要能将月和医好,再难的事他都愿意一试。 “嗯……” 阮九舞犹豫了一下,还是将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她不是没想过让实力更胜一筹的青影潜入林府偷药,但是最近林府因为寿宴的事情一片忙碌,到处都是下人,他对府内环境又不熟悉,反而是她亲自前往更把握一些。 回府偷药是一步险棋,原本她还踌躇不定,可如今看见月和已经严重至此,她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记得上次爹爹外出游历,收获的可不仅仅只有幻烟剑法,那箱锁起来的奇珍异宝里兴许也有她需要的东西。 事不宜迟,今晚她就要潜入林府地库。 浓烈的夜幕悄然降临,如同一张黑色的巨网笼罩住寂寥的荒宅,一尘不染的夜空与空荡的宅院一样孤寂凄凉,月白色的银辉照亮了进城的小路,也黯淡了周围的星光。 主屋内,阮九舞端坐于铜镜之前,黛眉冷眼,雪肤樱唇,身着黑色夜行衣,耳畔垂落着一方黑色面纱。 月和还在厢房内休息,夜澈从白天开始就不见踪影,这倒方便了她有条不紊地为待会儿的行动做最后准备。 她将一头乌发用缎带齐肩束起,垂于背后,轻薄的黑纱完全裹住她巴掌大的小脸,只露出一双坚毅又柔美的凤眼,满意地打量着铜镜中的人。 当看到自己那墨色的瞳仁时,她不由神情一黯。 她的瞳术,自从那日控制了黑衣人后,就无法再次催动了。不然的话,此次夜探林府或许可以方便很多。 第030章 夜探林府(二) 阮九舞屏气凝神,将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到双眼,再次尝试催动瞳术,然而与预料中一样,除了头痛欲裂之外,瞳仁的颜色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唉。” 她无奈地闭上双眼,轻轻揉了揉太阳穴,放弃了使用瞳术的念头,待头痛缓解后开始着手准备今晚要用到的“工具”。 “幸亏还有小黑可以用。”抚摸着桌上的黑剑,她的脑海中又不禁浮现出那双琥珀色的眼睛——牧天的人情,她还没有还…… 为了避免人多眼杂,阮九舞此次是轻装上阵,只将几件必要的物品藏于身上,便拿起小黑迈出房门。 厢房内的烛光忽明忽暗,月和的生命就像那窗边点燃的蜡烛一般随着时间不停流逝。 阮九舞在窗外伫立许久后,毫不犹豫地踏上了进城的道路。 临近月末,暗空中的明月变成了一道极细的月牙,夜深人静的顾安城陷入了谜一样的黑暗。 城中的道路上早已寥无人迹,只有打更的更夫一边犯着瞌睡一边敲着铜锣,“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沿着城中最繁华的一条街道,更夫渐渐走到了尽头,眼前金碧辉煌的宅邸上赫然挂着一张明晃晃的金色牌匾——林府。 更夫急忙轻轻放下铜锣,没有再继续扯着嗓子喊叫。 林府二夫人曾经派人告诫过城中所有更夫,路过林府时一律要保持安静,不能吵着林家人休息。林府在顾安城有权又有势,他可不愿意得罪。 更夫正准备转身离开,突然,“嗖”的一下,眼前划过一道黑影,但当他眨了眨眼再次确认时,却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唉。”更夫揉了揉眼睛,自言自语道,“真是太困了,眼睛都花了,真希望赶紧天亮哟,回家睡觉哟。” 说着,他摇摇晃晃地继续向街道的另一端走去,待走出林府范围,又开始敲锣喝唱。 林府侧门处,一道黑影紧紧贴住墙壁,小心地张望四周。只见她一双灵动的凤眸转来转去,仔细地确认着周围的情况。 “呼——还好没被那更夫发现。”阮九舞放心地舒了一口气,不做犹豫,纵身一跃翻进了朱红色的大门。 双脚一落地,她就顺势翻滚到一座假山之后,视线顺着假山的间隙向四周扩散。 林府除了南边的正门之外,东、西、北三个方向还各有一道侧门。她方才翻越的这道门就是朝北向的后门,平时极少经过,却与她之前居住的别院离得非常近。她已经搬离林府近三个月,别院内早已人去楼空,正好有助于她潜入林府深处。 确认四下无人后,她迅速闪身穿过一道拱门,没跑几步就来到了一座寂静的院落前。 正是她生活了十六年的地方——颜苑。 望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地方,她的眼神中流转着一份难以言明的光芒,然而想到身中剧毒的月和,她还是抬脚继续向斯地库周围深入。 此时二更天已过,林府内的大部分地方已经陷入了黑暗,只有值勤婢女所在的房间还泛着幽黄色的光。 阮九舞小心翼翼地躲闪前进,终于来到了一条长廊的侧面。穿过这条长廊,就是她此行的目的地——地库。 也正是这条长廊,承载了她不愿想起的回忆。六岁那年,她就是在此处,淋着雨被罚跪了五个时辰。 她深吸一口气,平复了波动的心情,谨慎地迈上一层台阶。 就在这时,长廊的另一端意外传来了沉稳的脚步声。 阮九舞心中一惊,迅速收回脚步,猫着腰蹲在了不远处的花坛之后。她用手捂住嘴,尽量让呼吸变轻,透过花与花之间的缝隙,牢牢地盯着长廊的尽头。 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一道微胖的身影出现在她的视线中。 阮九舞用力地攥住小黑,身体因为紧张而轻轻颤抖着。 竟然是……爹。 林青云身着金棕色的对襟长袍,两颊富态圆润,一双棕色的瞳仁被上眼皮遮去了一半,露出三面眼白。 他步履匆匆,却动作轻巧,一个侧身就闪进了长廊中间漆黑的书房内,全然没有发现花坛后的异样。 书房的烛光渐渐亮起,阮九舞赶忙仰起头望向漆黑的夜空,让眼中泛起的泪光慢慢倒流回去。 每次见到爹爹,她的心都会痛,不知所措的痛。 从出生开始,她就一直在寻找一个答案,一个如何让爹爹原谅她、喜爱她的答案,可是至今仍然没有找到…… 心头的一阵抽动将她的思绪拉回眼前——看来这条长廊她不得不放弃了。 要她此时不着痕迹地经过那间书房,她一点把握也没有。 幸好林府内四通八达,此处不通,还有其他路径可选,只是要绕一下了。 阮九舞整理好情绪,又不舍地看了一眼书房,随即移动脚步消失在夜色中。 一刻钟后,地库入口的榕树后虚影一闪,阮九舞黑纱蒙面,灵活地躲于树后。 好险,方才她差点就撞上几个夜巡的小厮,幸好被她灵活地躲开了。 她的原则是尽量不伤人——尽管她为了就救人性命,但此行的本质毕竟还是偷,再伤人就更说不过去了。 只要将这门口的守卫迷晕,就能顺利进入地库了。 一阵夜风拂过,地库入口的守卫捏了捏痒痒的鼻孔,突然觉得一阵困意袭来,两只眼竟不受控制地阖在一起。 “咣当。”不出一瞬,守卫应声栽倒在地上,还打起了轻微的鼾声。 阮九舞满意地看着眼前的效果,轻松地越过守卫推开了入口处的木门。 她调制出的迷药无色无味,能瞬间让人陷入沉睡,天亮前那人是醒不过来了,她有足够的时间取走她需要的药材。 进入木门后是顺延向下的台阶,因为没有光亮,她只能一步步试探着前行,直到触碰到一面石门时,她才把一颗心收进肚子里。 她抬起手在侧面的墙壁上不断摸索着,突然,白嫩的玉手触碰到了一个巴掌大的圆形转盘,她顺势用力地顺时针拧动,伴随着刺耳的摩擦声,面前的石门渐渐打开了,一股浓郁的药香扑来而来。 第031章 夜探林府(三) “是汉母草的味道,起码是五十年的……”露在黑纱之外的凤眼充斥着讶然与喜悦,阮九舞迫不及待地闪进石门之内,慢慢地黑暗的甬道中前行。 地库深入地下数丈,甬道两侧的墙壁又都是用整块石头砌起来的,常年密不透风,极好地保护了那些珍贵的宝贝。此处地库在外面看来与府内其他的小库房无异,若不是幼时林昱清曾领她来过一次,她完全想不到里面还别有洞天。 甬道已经走过了一小半,她渐渐适应了周围漆黑的环境,开始加快了脚步。 没过多久,前方渐渐出现一束耀眼的光源。 随着她不断前进,光源越来越大,直到她走进一看,才发现这光源是出自一扇淡棕色木门上的镂空窗口。 没记错的话,这扇门后就是存放药材的密室了。 不过里面为何亮着光?她记得上次来时明明是漆黑一片的,为此她还特意带了打火石。 阮九舞疑惑地凑近门上的窗口,视线可及的范围没有任何异样,她正准备将头探进去打量下里面的全貌时,从门内的下方却突然升上来一捧白色的粉末,准确无误地冲进了她的鼻腔中。 “迷药——”她眉头紧皱,迅速意识到情况的危险,想要转身离去。 可是在迷药的作用下,眼前的一切却开始扭曲旋转,她连直线都走不了了。 密室的木门打开,隐约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还没晕?再加点药!” 话音刚落,她恍惚看见面前走过来一道魁梧的身影,紧接着鼻腔又涌进大量粉末。 她还能捕捉到的画面越来越模糊,越来越渺小,直到眼前陷入了完全的黑暗,绝望降临般的黑暗。 不知在黑暗中昏沉了多久,她的脑海中突然蹦出一道声音—— 不行,不行,她必须醒来,万一门口的守卫醒来后她还在晕着,一定会被发现的! 那样爹会更加厌恶她的…… 她挣扎地想要睁开双眼,奈何眼皮上却像压了三座大山一样,如何也抬不起来。 阮九舞定了定神,动用心中强烈的意念用力地挣脱开了黑暗的束缚,半晌,她终于再次感受到了周围的温度。 她舒了一口气,心中一阵轻松,但好景不长,很快一盆冷水又浇灭了她心中的希望——她的双眼被布条紧紧缠住,四肢被牢牢捆绑在木桩上,完全是一副鱼肉在俎的样子。 如今这情况,傻子也知道肯定是有人故意造成的,可是又有谁能知道她这次行动,她明明谁都没有告诉。 “是谁?”阮九舞冷声向四周问道。 “咳咳。” 并没有人回应她,但在左前方不远处倒是传来了柔弱的咳嗽声。 这咳嗽声好熟悉…… “林轻柔……?” “呵呵,”对方似是没有想到她这么快就猜出,不由传来一阵轻笑,“姐姐啊,你看你,明明很聪明的。” “果然是你!” “对呀,除了我,这府里上下还有谁知道月和身体不好,除了我,又还有谁会告诉你最近地库守卫不严呢?”林轻柔嘲讽的声音幽幽传来,像是一记记耳光抽在阮九舞脸上。 “原来你是故意引我过来……”阮九舞用力咬著嘴唇,责怪自己的后知后觉。 “呵呵,”林轻柔又是一阵轻笑,用委屈的语调说,“姐姐,我可不是陷害你,我只是……守护我的东西罢了。” “既然已经撕破脸,请你把话说明白点。” “哎哟哟,我家姐姐生气了?”林轻柔话锋一转,“阿达,还不快让姐姐消消气,她这般语气,我可是不太喜欢呢。” “是,小姐。”原来这屋还有其他人。 阮九舞不安地将身体靠住身后的木桩,仔细听着周围的声音。 一深一浅的脚步声逐渐向她靠近,在她前方三尺之外停了下来,紧接着,耳边传来一缕凌厉的风,伴随鞭子抽在身上那皮开肉绽的声音。 “啊——”阮九舞忍不住痛呼出声,腹部仿佛被硬生生地撕裂。 她大口地喘着粗气,依靠手腕上的麻绳吊在木桩上。 “姐姐,消气了么?”林轻柔轻轻地问道,无辜的声音听来却如蛇蝎般狠毒。 “你……为什么这样对我?”阮九舞咬牙问道。 她们过去虽然在同一屋檐下生活,却并无过多交集。十几年来她们说过的话用两只手就能数得过来,她从未发觉林轻柔对她有如此大的恨意。 “唉,还不是因为姐姐这聪明人总做糊涂事。” “我再说一遍,你给我说明白点。” “啪!”又一记鞭子抽过来,正好交叉覆盖住刚才那道伤口。 “姐姐,我也再警告你一遍,不想受这皮肉之苦呢,就好好说话。”林轻柔起身缓缓走到阮九舞面前,笑着说,“姐姐在郭公子面前时可没有这么凶呢。” “郭公子……你是说夜澈?” “夜澈?”这回换作林轻柔面露惊讶,“在你家养伤那位公子,不是姓郭名造吗?” “呵呵,”阮九舞楞了一下,强忍着腹部撕的剧痛,轻笑一声,“看来他嫌你聒噪。” 周围瞬间安静了下来,林轻柔难以相信地喃喃道,“怎么会是这样……夜澈……” “你抓我来……是因为夜澈?” “是啊!” “你觉得我跟他有什么?” “哈哈哈哈,”林轻柔突然放声大笑,全然没有了平日里大家闺秀的形象。她走上前狠狠掐住阮九舞的下巴,“是啊,我的好姐姐,你不知道我有多嫉妒你。你可以每天见到他,可以与他一起生活,可以被他所救,甚至可以被他抱在怀里!” “抱在怀里?你怎么知道的?”那天黑衣人来袭的场景难道她也看到了? “姐姐,原本我是诚心与你做交易的。你给我制造与他相处的机会,我也会将药材按时送到你手上。”林轻柔顿了顿,“我送药并没有送迟,你们遇袭那天我就去了,可是,你又让我看到了什么?“ 阮九舞心中了然,原来那天的场景,她全部看见了。 “他会紧张地保护你,会爱惜地抱住你,会深情地望着你!”林轻柔恨不得将她的下巴捏碎,“阮九舞,我娘说的没错,你跟你那短命的娘一样,都是会勾引人的狐狸精!” 第032章 夜探林府(四) 林轻柔越说越气愤,抢过阿达手里的鞭子,一下接一下地用力抽打着。 腿,腹,腰,胸,脸……一道道血痕毫不留情地烙印在阮九舞的身上。 阮九舞努力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惨白的嘴唇上渗满了鲜红的血迹,豆大的汗珠不断顺着额头滚落。 “呼——”直到手臂酸痛难耐,林轻柔才终于舍得放下鞭子。 狭小的密室里充斥着残暴的血腥味和急促的喘息声。 “打完了么……”阮九舞气若游丝,声音却如腊月里的冰锥一样寒冷入骨。 “哦?怎么,怕了?”林轻柔累得双手叉腰,瞥了她一眼,冷哼道,“看在你我姐妹一场的情份上,若你答应从今以后不再出现在夜澈眼前,我便考虑饶了你。” “呵呵……” “你笑什么?” “你们母女还真是一样,都喜欢乞求来的感情……” 林轻柔将手中的鞭子“啪”的一声抽在地上,目露凶光,“看来这条爹送我的鞭子,姐姐很享受啊!” 阮九舞没有理会她的威胁,幽幽说道:“知道爹为什么娶你娘吗?” “……” “因为你娘的一头黑发跟爹最爱的女人长得很像。” “……” “知道你娘为什么那么恨我吗?” “……” “因为爹这一生最爱的女人啊,跟我有着相似的容颜。” “你是说……” “没错,就是我娘——爹这一生,最爱的女人。”阮九舞抬起满是血痕的小脸对着林轻柔邪魅一笑,“甚至爹和你娘成亲圆房的时候,喊的都是我娘的名字……” “够了,你怎能说出如此不知廉耻的话!”林轻柔捂住耳朵,忍无可忍地大声吼道。 “呵呵,”阮九舞冷笑一声,“不知廉耻?这些可都是你那‘知廉耻’的娘告诉我的呢。” 林轻柔身体一晃,难以置信地愣在原地,倏地,像疯了一般扬起鞭子继续抽打着那具残破不堪的身子,“你这个狐狸精,我不相信你说的!我不信!” 阮九舞痛得几乎喘不上气,却还是断断续续地说道:“你这自欺欺人的把戏……也跟你娘一样……你不相信的事实还有很多……比如……夜澈完全不喜欢你……你信吗?“ “阮九舞——!”这话彻底点燃了林轻柔心中的熊熊怒火,尖锐的叫喊声响彻整间地库,“是你逼我的……是你逼我的!原本我只打算毁了你,让夜澈再也看不上你……现在,休想让我放过你!” “放过我……?我一开始就没想过能活着离开。” 林轻柔冷冷地盯着她,阴邪地笑道,“好,看你能嘴硬到什么时候。” “小姐,硫浆已经准备好了。”阿达突然上前提醒道。 “拿过来。” “你要做什么?”阮九舞听见他们的对话,心中突然升起极度的不安,背部不禁紧紧贴住木桩。 林轻柔阴阳怪气地回应道:“姐姐,你这双眼睛好像很特别呢?那日的黑衣人只与你对视了一下就被控制住了,着实是吓到妹妹了。” “你想怎样?” 林轻柔“扑哧”一笑,理所当然地说道:“我看不顺眼的东西,自然要除掉喽。”她顿了顿,“也是巧,我不久前在这密室中找到了一瓶叫硫浆的东西,瓶上记载着它能融化万物。姐姐的眼睛,应该也不例外吧?” 阮九舞闻言身体一颤,旋即自嘲地笑出声。 原来,林轻柔早就做足了准备,周密地计划好了这一切。 与马氏母女的狠毒相比,她的不谙世事还真是过于幼稚与可笑啊。 十六年来,她习惯了承受,习惯了隐忍,可是越是如此,老天就越不会垂怜她,反而让噩运一次次主动找上门。 她只是不想让爹爹烦心,只是想向爹爹赎罪,难道这样错了么…… 林轻柔轻轻抚上她脸上的血痕,遗憾地叹息道:“姐姐,不得不承认,你这张脸真是美得连女人都想多看几眼。也正因为如此,妹妹很期待看到你容颜尽毁,眼眶空洞,体无完肤,痛苦死去的样子呢。” “呵。”阮九舞艰难地扯动着嘴角,冷笑道,“你以为你得不到夜澈是因为我吗?告诉你,就算你杀了我,他依旧不会喜欢上如此不堪的你。” “哼,只要你消失,他一定会注意到我的。”林轻柔整理了下鬓角的发丝,娇羞的模样仿佛夜澈就近在眼前,“毕竟,我很富有,可以为他找最好的大夫调养身体,我又生得美丽,知书达理,他有何理由不喜欢我。” 想到夜澈,阮九舞已经绝望的心莫名变得柔软,没有再去听林轻柔说些什么,反而趁着最后清醒的时间专注地回想起最近的点点滴滴。 竹林内昏迷无助的他,“药炉”中从天而降的他,巷子里超度灵魂的他,荒地间挺身相救的他……不知不觉中,他们已经有了这么多的回忆,而这些回忆,竟让她此时胸口抽痛,想要流泪。 那张霸道又柔情的冰山脸,此时已经清晰地浮现在她眼前,仿佛只需要倾倾身,就能靠得更近。 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候,她错愕地发现,自己对他好像产生了一种特别的情愫。 畏惧?向往?留恋?还是……喜欢…… 若她真的命丧于此,他是否会忘记她? 应该—— 会吧。 “阿达,把硫浆递过来,我要亲自为姐姐‘效劳’了。”林轻柔细声吩咐着,像是在谈论一件十分愉快的事情。 “是。” 听见渐渐靠近的脚步声,阮九舞紧张地攥住双手,却无力再做任何挣扎。 她朱唇轻启,轻声默念,“爹,再见了。月和,再见了。夜澈……再见了……” “本宫说过,没有我的允许,你不会死。你都忘了吗?”一道冰冷的声音石破天惊,阮九舞和林轻柔皆浑身一愣,以为出现了幻觉。 不待她们回神,密室内突然寒风乍起,瓷器的破碎声不绝于耳。 恍惚间,阮九舞感到四肢的麻绳消失了,而她的身体也无力地向前倒去。 没有预想中的摔痛——她跌入了一个怀抱。 冰冷又熟悉。 第033章 夜探林府(五) 一只宽厚的手掌对着她的脸颊轻轻一拂,黑色的布条瞬间化成粉末消散于寒风中,她的眼前由黑暗转为明亮。 阮九舞惊讶地猛然睁开双眼,却因为无法适应刺眼的光亮,又下意识地赶紧闭上。 可就在那一睁一阖的间隙,她已经看清了抱着她的人—— 夜澈,谢谢你又赶来救我了。 林轻柔看了看手中空荡荡的硫浆瓷瓶,都看了看正在融化的地砖,难以接受地摇晃着头。 夜澈来了多久了?又看了多久了?自己那些恶狠狠的样子是不是都被他瞧见了? 她感觉身体一软,一旁的阿达急忙扶住她,主仆二人皆面带惊恐地看着眼前依偎的二人。 夜澈眼中无他,直直地盯着怀中虚弱的人,强忍着愤怒说:“本宫再说一遍,没有我的允许,你不会死。记住了吗?” 这个女人,本事没有,胆子倒不小,还敢擅自行动?! 若是他晚上回去没有碰见青影,没有听闻他们白天的对话,他可能不会直接来林府寻她。 若是他再晚到一会儿,兴许就真地要为她超度灵魂了。 想到这,夜澈感觉胸口憋闷,心头传来一阵没来由的烦躁。 这个女人,越来越能影响他的情绪。 夜澈的话一字不差地落入阮九舞耳中,她的眼皮动了动,终于缓缓睁开了柔软的双眸,泪水顺着眼角渗入到脸颊的血痕里。 “好,记住了。” 阮九舞的心一下子平静了,无论眼前这个男人是否还想要杀她,无论他是否对她另有目的,无论再发生任何情况,从今以后,只要是他说的话,她都会信。 夜澈皱着眉点点头,将身上的锦袍脱下来包裹住她摊软的身体,随后目光转向了林轻柔。 “郭公子……不对,夜公子,对不起!”林轻柔对上那双冷冽的目光,灵魂深处顿时传出一种恐惧,她两腿一软,直接跪倒在地,泪眼模糊地求饶道,“我只是太喜欢公子了,才会一时被嫉妒蒙蔽了心智,我,我再也不敢了!” 夜澈闻言意外地轻笑起来,嘴角的弧度宛如空中的明月,神秘又清冷。 “做错了事,就要接受惩罚。”说着,夜澈抬起的手掌上已经多了一团白色的光团,里面还隐约传出“嘶嘶”的声音。 “夜澈,别……”阮九舞想起不久前他用光团送走小男孩灵魂的那一幕,轻轻地在他怀中摇着头,“别杀她。” “收起你那些无知的善良,看清楚什么人值得原谅,什么人不值得。”夜澈低下头一字一句说道。他此时正在极力控制自己心中的怒火,若不是怕吓到她,兴许他在进来的瞬间就抽走了林轻柔的魂魄。 阮九舞继续摇头,“爹喜爱她,不能没有她。” “……”夜澈一时语塞地看着怀中倔强的小脸,半晌,终究还是收回了手掌。 林轻柔不停地磕头认错,当用余光瞥见那恐怖的光团消失之后,顿时松了一口气,无力地瘫坐在地上,害怕地望着夜澈。 熟料,夜澈没有说话,反倒是他的怀中传出一道虚弱的声音。 “林轻柔。”阮九舞轻唤一声,随即忍痛坐起身,靠在夜澈的胸前。 “是,姐姐……”林轻柔吓得一激灵,煎熬地等着她的下文。 阮九舞嘴角渐渐勾起,在她错愕的注视下,仰起头亲住夜澈的脸颊。 感觉到依靠的身子顿时变得僵硬,她在心里默默地说了声对不起,半晌移开嘴唇,讽刺地对林轻柔说道:“看清楚了,你喜欢的男人,不仅会救我,会抱着我,还会被我亲。而你,什么都得不到,只是一个在背后追赶我的失败者。” “不……”林轻柔气得面色煞白,浑身发抖,却不敢表现出来,靠阿达搀扶着才勉强定住身子。 “从此刻开始,你我之间的约定,全部作废。今晚,我就当作从没见过你,不杀你不是因为原谅你,而是要你记住今晚所有的恐惧与不安,用整个余生来赎罪。” 林轻柔听见自己的这条命终于保住了,又不禁哭画了脸,抽噎地轻声道:“谢谢姐姐,谢谢夜公子。” “从今往后,你要对爹爹尽心尽孝,侍候终老,若敢违背,我随时会来取走你的性命。记住了吗?” “记住了,记住了。” 阮九舞深吸了一口气,却正好对上夜澈深邃的寒眸,不由面色一红,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谢谢帮忙。” 她方才是为了刺激林轻柔才出此下策亲了夜澈,依他的性格,没有直接将自己踹飞就已经是帮忙了。 见他仍然用复杂的眼神盯着自己一言不发,她心虚地将视线投到了四周,终于开始打量起这间密室。 密室结构是标准的“凸”字形,与她幼时来时一个模样。 按照林昱清以前的讲解,此时他们身处的四方空间存放的都是普通的珍宝,而最贵重的宝贝都放在凸出去的区域。 阮九舞扫视一圈,锁定了角落里存放药材的木柜,瞥了一眼林轻柔,“把你提起过的那批珍贵药材,全部给我装起来。” 林轻柔连忙应道,招呼着阿达一起麻利地装起药材,而阮九舞则继续在视线所及的范围搜寻着。 爹上次外出游历搬回来的箱子在哪里? 寻找一圈无果,她不好意思地用头碰了碰夜澈的胸膛,“能抱我去那边吐出去的地方看看吗?” “阮九舞,你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夜澈醇厚的嗓音像是一坛蕴藏数年的清酒,浓烈中透着绵柔,丝丝滑入阮九舞的耳畔。 没等她回话,他已经抱起她向密室深处走去。 起身的动作拉扯到了身上的鞭痕,痛得她“嘶嘶”地倒吸一口凉气,然而当看到地上一个兽皮箱子时,却暂时忘乎了身上的疼痛,急忙说道:“就是那个箱子。” 夜澈蹲下身,一只手揽着她,一只手狐疑地打开箱盖,当看见里面乱七八糟的东西后,皱着眉头说道,“一堆破烂,有什么可兴奋的?” 阮九舞视线没有离开箱子,解释道:“这些都是爹爹搜集来的奇珍异宝,我是想看看有没有能解毒的东西。” 夜澈顺着她的意思随意地翻着,突然,他定下动作,略显惊讶,“此界竟然会有它?” 第034章 云火之花 阮九舞望向他手指停歇的位置,映出眼帘的却是半朵干枯的红花,在一堆金光闪烁的珍宝中,它着实不怎么起眼。 “这是?” 夜澈沉默不语,盯着它看了许久,半晌才漠然说道:“此花名为云火,理应不会出现在这里。” 他说得含糊其辞,阮九舞却抓住了重点——这花很稀有。 能入得了夜澈法眼的东西又岂会普通。 “它对月和身上的毒有用吗?”阮九舞试探地问道。 夜澈没有立即作答,反倒捏出那半朵红花,随意地丢在她的怀中。 奇怪的是,已经干枯的花瓣竟没有因为撞击而受到半点折损,只是静静地躺在锦袍之上,仿佛沉睡一般。 “有了它,不仅能解小胖妞的毒,还能让她更健壮。”夜澈缓缓说道。 阮九舞心中虽然早有猜测与期冀,但当得到了夜澈亲口证实之后,一颗悬着的心终于定了下来。 血痕累累的脸上竟有了些许笑意,欣慰地说道:“太好了。” “你都成这幅鬼样子了,还笑得出来?”夜澈的声音冷到极致,一双洞察人心的眸子牢牢锁住她,似是要将她的灵魂看穿。 阮九舞不明白他怎么又突然变了脸,但还是笑着说:“只要拿到了解药,这一趟就来得值。” 虽是浑身伤痕累累,虽然差点丢了性命,但她一点也不后悔。 这些与月和的命比起来,都太微不足道。 不过若是论功行赏,自己的作用倒是很小,最大的功臣非面前这个男人莫属了。 “夜澈,真地谢谢你。”靠在他怀中的身体依旧疼得不敢动,幸好脖子上没有伤痕,她索性认真地仰起脸对上夜澈的视线。 自从确认了对他的情绪,这张冷漠地冰山脸竟然越看越温柔……她许是生了心病吧。 夜澈亦凝视着她,须臾,用一贯的口吻说道:“莫要得意,本宫只是最近有点乏,不想超度灵魂,才不让你现在死去。” “你的意思是,若哪天我真的死了,你愿意亲自送走我的灵魂,就像花神节那晚送走小男孩那样?” 阮九舞是下意识地提问,然而话一说出,她就有些后悔了。 他的意思刚不是都说清楚了么,她干嘛又问一遍,干嘛非想听到一声类似承诺的回应。 心中虽是懊恼,她还是不禁偷偷看向他,灵动媚惑地双眸中涌动着异样的期许。 空气中一片寂静,只有外面传来的窸窸窣窣的装药材的声音。 就在阮九舞尴尬地垂下头,以为夜澈不会理她的时候,一道毋容置疑的声音在头顶传来—— “会的。” 阮九舞微微一愣,嘴角不禁甜甜地扬起。 有这句承诺就够了,黄泉路上有他相送,更加没什么可害怕的了。 夜澈不知她心中的心思,重新抱着她起身向外走去。 林轻柔与阿达已经心神不宁地站在一边,身旁是塞得满满当当的布袋子以及小黑。 见夜澈抱着阮九舞亲密地走出来,林轻柔不甘地握紧拳头,细长的指甲深深地嵌入掌心,却只敢低着头浑身颤抖。 阮九舞冷冷地扫过他们主仆二人,没有作声。 夜澈抱紧她,没有多看林轻柔一眼。随着周身寒风席卷,他与阮九舞的身影竟然原地不见了,随之消失的还有地上的布袋子与黑剑。 林轻柔抬起头望着空荡荡的密室,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身体的力气仿佛被抽空搬颓然地坐在地上,双眸像是做了一场噩梦般空洞无神。 蓦地,她狠毒地望向门口,喉咙发出痛苦地嘶吼,从牙缝中挤出三个字。 “阮——九——舞——” ********** 走出地库,被迷晕的守卫还在呼呼大睡,甚至将手中的棍子当作枕头枕在头下。 阮九舞望了望泛白的天际,才意识到,原来已经快天亮了,不知不觉间,他们折腾了一整晚。 夜澈将她身上的锦袍裹得更紧了些,没有停顿,径直向城外赶去。一路上,阮九舞只觉得两边的景色都变成了模糊的画面,呼啸着从耳边飞过,还没等她收回诧异的神色,熟悉的荒宅已经来到眼前。 “太快了……”阮九舞不敢相信地望着夜澈。 她使用幻烟剑法时的步法都没有这么快,这个男人,究竟还有多少她未曾见过的强大。 夜澈不以为然地瞥了她一眼,心中暗想,放眼青澜大陆,轻功能与他并驾齐驱的不出三人,只有她才会如此少见多怪。 夜澈推门而入,却脚步一顿,皱着眉停在门口。 阮九舞依偎在他怀中,疑惑地看着他,却发现他正怪异地望向院中。顺着他的视线,她也向院中看去,不由神情愣住。 杏树下,月和正闭着眼,单手支着下巴,坐在石桌旁昏昏欲睡,青影则在一旁小心地看护着她,生怕她一个闪失摔在地上。 见夜澈进来,青影恭敬地抱拳行了礼。 夜澈“嗯”了一声,继续向前走去。 “月和?”距离靠近后,阮九舞轻声唤着。 月和似是梦中惊醒般倏地坐直身子,随即望向门口颤着声说道:“小姐……?你可算回来了。你的脸怎么了?” “不小心摔倒了,刮了一下。”阮九舞对血痕一带而过,却紧张地看着月和,“倒是你,为何不在屋中休息?” “小姐……”月和看见阮九舞憔悴的样子和满脸的血迹,哪还有心思回话,顶着虚弱的身子哭着向她走来。 青影跟在月和身后,向阮九舞解释道:“昨晚月和没见到阮姑娘去厢房探望,就一直心中不安,后来发现你不在家,就坚持不肯进屋睡觉,一定要在院中等你回来。” “傻丫头。”阮九舞也跟着红了眼眶,想要握住月和的手,却发现盖在锦袍下的双臂痛得完全抬不起来。 月和早已经哭成了泪人,抽噎道,“摔倒又怎么可能摔出一条条的血痕,小姐这是遭遇了什么啊,别瞒我,告诉我好不好。” 阮九舞有所动容,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犹豫。 想到已经拿到了可以解毒的红花,又看了看月和坚定的神情,她最终决定将事情始末都告诉月和。 “好,我们进屋,我说给你听。” 第035章 诡异梦境 卧房内,夜澈将阮九舞小心地放在床上,便转身去衣柜里翻找着什么。 一沾上舒软的床褥,阮九舞就感到浓重的疲惫瞬间袭来,尤其是身上那些或深或浅的鞭痕,不断滋蕴着火辣辣的疼痛。 为了不让月和担心,她暗自咬了咬牙,面容平静地简略讲解了她们中毒的事儿以及自己回林府偷药的经过。 不过她还是没提及自己差点死去,只说可能是被那几颗凝神丹救了。 从她开讲,月和就一直保持沉默,待她讲完,月和早已一脸惊恐,张了张嘴,却久久不能说出一句话。 阮九舞疼得冷汗直流,汗液淌入伤口内又添了一层揪心的疼痛。实在无法忍受了,她“嘶”的一声发出了细微的痛呼。 月和的目光这才重新有了焦点,杏眸无力的搭耸着,泪水却流出来更多了。 “所以说……小姐弄成这副样子都是为了救我?”月和掩面抽泣,歉疚地说:“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婢女,何德何能让小姐如此费心……” “别乱讲。”阮九舞打断她的话,挤出一丝虚弱的笑容,“你是我最亲的家人。” 说着,她颤颤巍巍地从锦袍中伸出合在一起的双手,徐徐摊开手掌,露出半朵暗红色的枯花。 “这是解药。” “……解药?”月和抹了抹眼泪,难以置信地双手接过。 “嗯。”阮九舞认真地点了点头。 确实,这半朵花怎么看都跟解毒联系不起来,但她相信夜澈,他说它能解毒,那便一定能解。 “小胖妮,这花你每次只能吃半片花瓣,一日一次,吃完为止。”夜澈从衣柜中取出药箱回到床边,突然插话道。 此言一出,不仅是月和,就连阮九舞和青影亦面露不解。 这半朵花本来就不足巴掌大,竟然每次还只能吃半片花瓣? “那得吃到什么时候……”月和小声嘟囔着,顺便数起了花瓣的数目,“一,二,三……十九,二十,二十一!有二十一片花瓣呢。” “你也可以一口全吃了,无非就是爆体而亡罢了。”夜澈说得云淡风轻,丝毫不顾屋内其余三人眼中的震惊。 月和咽了咽口水,恐慌地问道:“……身体怎么会爆开?” “虚不受补,池不载舟。” 夜澈的解释一如既往的简短,说话的同时,从药箱中取出一个褐色瓷瓶。 月和一副似懂非懂的样子,心里默默想,听夜公子的话准没错。小姐付出了那么多才把自己这条小命从阎王门前抢回来,她怎么能自己找死呢。 阮九舞观察到夜澈拎药箱的举动,心头一暖。 她这屋里的东西,他倒是越来越轻车熟路了。 “青影,带着小胖妞出去吧。”夜澈开始下逐客令。 阮九舞意识到他想给自己上药,惨白的脸颊染上了两片红霞,抢先说道:“你们都出去吧,我可以自己上药。” 虽然上次遇到黑衣人袭击时他帮自己上过药,可那次毕竟只伤到了背部,这次却是全身……她总不能在他面前宽衣解带吧。 夜澈睨了她一眼,不悦地双臂抱膀,皱眉道:“自己上药?” “我能……”她心虚地将身体往被子里缩了缩,声音细若嘤咛。 夜澈闭嘴不言,但眉眼间加深的寒意却透露了他此时的不高兴。 这个女人在想什么? 气氛变得怪异,青影一时拿不准是否应该将月和领出去,于是向月和投去询问的眼神。 月和看了看别扭的二人,抿嘴偷笑了一下。 自从花神节那天开始,她就觉得小姐和夜公子之间的感觉有点奇怪,却也说不上来怪在哪里。 此刻看见小姐如此羞涩,又看到夜公子不善言辞的关心,她心中倒是有点了然了。 “夜公子,我知道你很担心小姐,但毕竟男女有别,还是交给我吧。”月和委婉地说道。 夜澈冷哼一声,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卧房,青影也识趣地跟了出去。 见屋内没有了男人的身影,阮九舞终于舒了一口气,对月和轻声道:“你身子这么虚,不用照顾我,我自己可以的。” 说着,她就要挣扎地起身。 “哎呀,快躺好,”月和将她按回床上,撒娇地说道,“我虽然暂时没办法像以前一样随时随地照顾小姐,但是抹药这种事还是力所能及的,小姐不要把我当成废物好不好嘛。” 阮九舞拗不过她,索性依了她,但还是不放心地叮嘱道:“先吃一次花瓣。” 月和听话地折下半片花瓣,小心地放入口中,细细地咀嚼起来,很快,她的小脸就扭成了苦瓜,吐了吐舌头说道:“真苦呀。” “呵呵,良药苦口利于病。” 见她咽了下去,阮九舞又接着问道:“感觉怎么样?” “感觉……这花瓣在下咽的过程中,所经之处都是暖暖的。”月和摸了摸肚子,惊讶地说,”这里可暖了,可舒服了。“ 阮九舞点了点头,疲惫的眼神中尽是欣慰。 “月和,那抹药的事就交给你了,我休息一下。”说罢,她终于安心地阖上了充满血丝的双眼。 卧房内还点着油灯,光线幽黄明亮,然而她的眼前却是越来越黑暗,暗到她以为自己已经睡着了。 可渐渐的,从极远之处似乎射来了一道白光,这白光不缓不急地将黑暗一点点融合,没过多久,眼前已经变成了日暮时分。终于,最后一丝黑暗也被吞噬,白光在她眼前猛地一闪,她下意识地精神一震。 阮九舞缓缓睁开眼,看见面前的场景时,心中不禁猛地一颤。 此时她竟然身处一片荒漠,更神奇的是,这片荒漠她很熟悉,似乎曾经来过。 对了,她想起来了。 几日前,爹爹不正是想要在这里喂她吃毒药吗? 可是,那次是她的梦境…… 难道…… 她急忙低头检查自己的身子—— 果然,皮肤没有任何伤痕。 难道她此时又是身在梦境之中吗,可是为何她的意识如此清醒。 打量了一圈荒芜的四周,除了她之外,再没有半个人影。 阮九舞定了定神,告诉自己不要害怕。即便这里再诡异,终究只是梦境,她只要熬到梦醒就行了。 犹豫片刻,她谨慎地向前迈开了脚步,边走边侧耳倾听着四面八方的声音。 突然,一阵大风吹来,顿时黄沙漫天,她匆忙抬起衣袖护住了脸颊。待大风过后,她放下手臂时,却被眼前的一幕惊住了。 她死死地盯着前方,不禁惊魂未定地倒退几步,浑身的血液瞬间冲至头顶,一个趔趄差点没站住。 为何……为何会是这样? 第036章 荒漠迷影 此时凭空出现在她面前的,正是她最在意,最敬重,却也最无力面对的人——她的爹爹,林青云。 阮九舞脑海中的念头不停转换着,心中有了个大胆的猜测。 她不仅莫名其妙地进入了梦境,还又在梦中的相同地点见到了相同的人。 难道,她在重复经历相同的梦境? 那么接下来…… “阮九舞,你这个祸害,怎么还不去死!”林青云冲上前恶狠狠地抓住她的头发,将她推到在地,愤恨的双眼与上次一模一样。 她忘记了反抗,震惊地看着面前凶神恶煞的林青云——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未免太诡异了! “爹,对不起……”心中虽是疑惑,她却悲从中来,下意识地道歉,眼泪扑簌扑簌地滑落。 “你活了十六年了,也该去陪你娘了,”林青云从怀里掏出一个墨绿色瓷瓶,阴邪地一笑,“很快就过去,很快……哈哈哈哈!” 话音刚落,阮九舞就止住了眼泪,一双凤眸瞪得老大。 按照这个情节发展下去,下一步爹就要喂她吃毒药了! 想到这,她快速地匍匐在地用力向后一翻,碰巧身后正好是一个向下的斜坡,这么一翻竟然滚得停不下来了。 不知道滚了多久,直到地势平缓,她才停了下来,却是头昏脑胀,感觉周围的一切都在旋转,发丝和衣服里都沾满了黄沙。 顾不上眼前的眩晕,她急忙起身沿着斜坡向上望去,除了一轮刺眼的太阳,什么都没有。 见林青云没追上来,她才缓缓站起身,心中既松了一口气又有些泛疼。 那是赐予她生命的爹爹啊,为何连在梦境中都这么讨厌她? “呵。”阮九舞自嘲地轻笑一声。 面对爹爹,她在现实中已经卑微至极,如今在梦中也是惊慌至此,还真是悲哀。 这时,在斜坡顶端突然出现了一道人影,因为逆光的关系,她看不清那人的容貌,却可以清楚地感觉到“他”在望着自己。 是爹爹吗? 阮九舞心中一惊,下意识地后退几步。 “他”站在原地没有动,阮九舞又盯着看了一会,发现那阴影的轮廓与爹爹又有几分不同,“他”明显更加颀长瘦削。 她皱着眉想了一想,回忆起上次的梦境,突然恍然大悟,“是他!上次梦境中对我伸出手的男人!” 就在这时,“他”开始沿着下坡一步步沉稳走来。 她所处的位置依旧逆光,依旧看不清“他”的容貌,却隐约看见“他”伸出了一只手。 这回她更加确定“他”就是上次梦境中的那个人,那个她莫名想靠近的人。上次还没来得及抓住那双手,她就被月和叫醒了,这次或许可以弥补遗憾! 阮九舞抬脚就沿着斜坡向上走去,每走一步,双腿都会一深一浅地陷入黄沙,十分艰难,反观远处那人,却是如履平地,悠然自得。 走着走着,她意识到一件更加诡异的事情——无论她走得快与慢,都无法更快地缩短他们之间距离,她仿佛是……始终停留在原地。 不过万幸的是,他们之间的距离仍在拉近,因为“他”始终没有停下脚步。 她索性站在原地,无心去思考其中因由,专注地等着“他”向她走来。 那双手,太亲切了,她太渴望抓住了。 看着正前方的人影由渺小变得高大,她的心也跟着“噗通噗通”地加速跳动,不禁抬起手臂向着上坡的方向悬在半空中,迫不及待地迎接“他”。 “他”离得越来越近,轮廓已经比上次梦境中清晰了。她紧张地轻咬樱唇,粉嫩的小脸上既清纯又妖魅,灵气十足的凤眸连眨都不敢眨一下,生怕再次错过眼前人。 “咚!咚!” 就在这时,天空中突然传来几声钟鸣般的巨响。地面瞬间被震得剧烈摇晃,昏暗的天空似乎都下抖动,这空间像是要坍塌了。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化,阮九舞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不住地摇着头,向“他”大喊道:“你走快点啊!” 那人并没有理会她,依旧保持着原本的步速,只是身影越来越模糊,直至完全沉没在漫天弥漫的黄沙中。 “又是这样……”阮九舞攥紧拳头,无奈地闭上双眼,任由风沙扑打在脸上。 即便已经近在眼前了,却还是没能看清他的真实面目,没抓住那双她很想很想抓住的手。 “咚!咚!咚!”空中的钟声再次传来,且一声比一声急促。 阮九舞皱了皱眉,心想,若不是这钟声作祟,或许结局就不是如此。 心中升起一阵烦躁,她不耐烦地睁开双眼,却再一次大吃一惊—— 此时眼前哪还有什么荒漠,这明明是她熟悉的卧房。 “咚!咚!” 阮九舞神情一愣,顺着声响机械地望向门口,过了片刻才心中了然——原来那梦境中的钟声竟是有人在敲门。 她此时俨然已经梦醒了。 “唉。” 上次做梦被月和的喊声打断,这次又被敲门声打断,也不知都是巧合,还是冥冥之中注定好的。 “阮九舞,开门。”夜澈毫无温度的声音隔着木门传来,如命令降临在她的耳旁。 她被林轻柔鞭打的浑身是伤,连手臂都抬不起,如何起身为他开门? 想到这,她下意识地抬了抬手臂。 “咦?” 看着半空中伤痕斑驳的玉臂,她又试着动了动身子,不免心生疑惑。 她那生肌玉白露何时这么厉害了,只是睡了一觉,鞭伤已经全部结痂,毫无痛感,身体也行动自如了。 “阮九舞,再不开门,本宫就推门进来了。”夜澈轻笑一声,玩味地说道。 “来了。”阮九舞反应过来,急忙张口应了一声,声音却是意料之外的沙哑,像是很久没有说过话一样。 匆忙下床打开房门,对上那双深邃的墨眸后,她不禁两颊一红。虽然已经相处了一个月,但每每看见这张清冷俊逸的面容,她还是会心跳加速。 夜澈黑发束起,剑眉星目,毫无瑕疵的脸颊白得发寒,微微勾起的薄唇却红得妖冶。此等冷峻又精致的长相,也只有他能驾驭得如此魅惑人心了吧。 见她看入了神,夜澈的笑意加深,俯身凑上前,轻声问道:“怎么,几日不见,不认识本宫了?” 第037章 念念不忘 冰冷的气息吹在她的脸上,阮九舞慌乱地移开视线,半晌,才发觉他话中蹊跷,茫然问道:“几日不见?” “你已经昏睡七日了。”夜澈平淡地答道。 “……”阮九舞一时语塞,竟不知如何回应。 上次醉酒她睡了三日,这次受伤竟然睡了七日,今年冬天来临时,她会不会直接进入冬眠了。 夜澈料想到了她的惊愕,嘴角微微勾起,上下打量着她恢复得差不多的身子,说道:“你的医术比我想象中要好,调制的那药膏还挺管用。” 听到了他的夸赞,阮九舞有些不好意思,张望了一下空荡的宅院,转移话题道:“月和呢?” “呵呵。”夜澈轻笑一声,没有回答她,反而说道:“本宫有事要办,先走了,遇见麻烦就叫青影。”说罢,淡然地转身向门口走去。 阮九舞心中一慌,轻声唤住他,犹豫了一下问道:“你还回来吗?” 夜澈顿了顿脚步,没有回头,继续向前走去,“嗯。” 听见他的答复,阮九舞没有作声,目送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 果然,当天晚上夜澈就回来了,不过第二天一早又出去了,一连几日皆是如此。他不知道他在忙些什么,偶尔几次见他神色阴郁,关心的话语到了嘴边却还是没能问出口。 日子平静地度过了几日,她身上的伤口已经完全恢复,并没有留下任何疤痕,依旧惊艳动人。月和的毒虽没有完全除去,却也在一天天好转。夜澈最近很是忙碌,经常早出晚归,却命令青影尽量不要外出。 月和与青影增加了相处的机会,感情不断升温,每天都在阮九舞面前上演着你侬我侬的戏码。 转眼间林青云的寿辰就要到了,这一日,阮九舞身着白衣,轻纱遮面,拎着竹篮回到荒宅。 月和正在院中晾衣服,见她进来,笑着问道:“小姐去买什么了?” 阮九舞一边摘掉面纱一边回应道:“爹的寿辰在即,我打算炼制丹药作为寿礼,进城买药材了。” 想到爹爹,她顿感心中一软,敬爱与愧疚的情绪不断交织萦绕在心头。 不夸张地说,她的医术在顾安城无人能及,应是有能力侍候爹爹终老。可是若爹爹执意与她断绝关系,或许她并不能在爹爹需要救治的时候及时出现。 回想起爹爹那怨恨又厌恶的眼神,她不知道自己女儿的身份还能保留多久,于是她想到了唤元丹—— 娘亲留下的医书上清清楚楚地记载着,只要还有一口气,唤元丹就能起死回生。 不过方子上记载的药材她闻所未闻,万幸的是,从林府地库偷出来的那一袋子珍贵药材中倒有大部分替代品,今晨她又去城中补齐了剩下的几味药材,这样练出来的唤元丹虽然不能一颗定生死,但多吃几颗,效果应该也是不错的。 月和气色稍微红润了一些,说道:“等到老爷寿宴那天,我给小姐打扮打扮,咱们昂首挺胸地回去,让二夫人和二小姐看看,我们过得很好!“ 阮九舞被她愤愤的神色逗笑了,心里想,自从自己被林轻柔鞭打至伤,月和就对马氏母女怨气颇大,逮到机会就会嘟囔两句,全然没有了以前胆小怕事的样子。 “我自己回去,你留在这里吧。” “小姐,这是为何?”月和不解地问道。 “你身子还没完全恢复,不宜过度劳累。” “我没关系的,我……”月和急着争取,却被阮九舞摆摆手打断。 “我意已决。” 月和知道多说无益,思考了片刻说道:“那让青影陪小姐去,万一二小姐再想动粗呢。” 阮九舞坚定地摇摇头,“青影要留在这里保护你。” 正当月和急得不知道说什么时,厢房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夜澈走了出来。 “你怎么在家?”阮九舞神情一愣,本以为他如往常一样一大早就出去了。 一个“家”字让夜澈心中多了几分莫名的柔软,横了她一眼,挑眉问道:“本宫在不在还要跟你汇报吗?” 不等她回答,月和就一个箭步冲到他面前,讨好地唤了一声:“夜公子。” 夜澈蹙了蹙眉,玩味地笑道:“小胖妞,看清楚了,我不是青影。” 月和脸一红,继续柔声说道:“夜公子,能求您一件事吗?” 这回不止是夜澈,连阮九舞都疑惑地看了过来。 “说来听听。”夜澈拂了拂衣袖,悠闲地踱步到石桌旁坐下,月和一路小碎步跟了上来。 “两日后是我家老爷的寿辰,夜公子能陪小姐回府一趟吗?” “不用。”阮九舞随即抢先一步喊道,“月和,休要麻烦夜公子!” 夜澈向她瞥了一眼,半晌,转过头看着月和,“近几日本宫确实有空,不过,为何要答应你?” 月和一听,瞬间红了眼眶,吭哧了半天也不知道说什么,最后不停恳切地重复道:“求求您了!” 夜澈本来只是想逗逗她,没料到她这么快就急哭了,皱着眉挥挥手,“行了行了,答应你了。” 这回轮到阮九舞惊讶了,她没想到夜澈会答应与她一同前往,毕竟高傲如他,不像是能轻易请得动的人物。 月和破涕为笑,一个劲儿的俯首致谢,夜澈不再理会她,打量着阮九舞问道:“你会做花瓣饼吗?” “……”阮九舞微微一愣,点了点头,“会。” 根据传统,每年花神节时才会摆卖花瓣饼,所以顾安城的百姓为了能随时吃到,大多都掌握了这门手艺,想吃的时候就自己动手。 之前在林府生活时,她很少离开自己的别院,偶尔会自己做伙食,久而久之厨艺还算过得去,花瓣饼也成功做过几次。 不过,他为何突然问起这个? “本宫陪你回去,报酬,花瓣饼。” 阮九舞听后很意外,竟低头“扑哧”一下笑出了声。 原来他对花瓣饼还念念不忘。 感受到夜澈扫过来的冷冽目光,她赶忙敛起笑容,正色说道:“好,那就麻烦你了。” 说罢,逃离似地疾步向厨房走去,嘴角却挂上了一抹甜甜的笑意,对爹爹的寿宴又多了一份期待。 第038章 美得招摇 两日后,天色蒙蒙亮时,荒宅的主屋内就亮起了暖黄色的光,阮九舞端坐在铜镜之前,月和一边细致地为她梳着发髻,一边不时打着哈欠。 “一会儿再去睡一下吧。”阮九舞看了月和一眼,心疼地说道。 月和笑着应了一声,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止,细致地系上缎带,双手捧在胸前,杏眸弯成了两道月牙,“大功告成,小姐真是太美了!” 阮九舞闻言看向了铜镜,不由一愣。 镜中的自己看起来清冷纤瘦,眉似远山,肤胜白雪,如行云流水般垂落的青丝覆于一身红装之上,晶莹的红唇轻轻抿在一起,最出彩的还是那双墨色的眸子,灵动又不失妩媚。 她一向不施粉黛,很少见到上了妆的自己。 如果将平日里的她比作净白的睡莲,那么此时的她则像是妖魅的蔷薇,耀眼又张扬。 阮九舞满意地点点头,起身将木桌上的白色瓷瓶放入袖中。 瓶内一共有七颗唤元丹,两天内炼制这个数量已经是她的极限了。 月和跟着走过来,见天色已经完全亮了起来,便吹灭了桌上的油灯,又帮阮九舞整理起衣裙,重新紧了紧腰间的束带,将她姣好的身材完全展现出来。 “小姐的身形真是玲珑有致。”月和含笑说道。 “你这丫头,自从跟青影在一起后,乖巧没多几分,贫嘴的功力倒是见长。” “哪有嘛,青影那么好,我跟他学了很多呢。”月和吐了吐舌头说道。 “是是是,青影哪都好,是世界上最好的男人了。”阮九舞作势抚了抚额,一副怕了她的样子。 “在小姐眼中,夜公子才是最好的男人吧。” “莫要乱讲。”阮九舞脸色一红,嗔怪地敲了敲月和放在她腰间的小手。 月和“嘿嘿”一笑不再多言。 一切准备妥当,阮九舞推开房门,却看见夜澈与青影已经等在院中。 她走到青影面前,叮嘱道:“我恐怕要晌午过后才能回来,月和就拜托你照顾了。” 青影严肃地点点头,笃定地应道:“好的。” 见到她们,夜澈先一步向门口走去,阮九舞亦急忙跟上。一路上俩人并肩而行,虽然过多言语。进城后,周围的氛围变得热闹起来,繁华的景象却丝毫没有减轻阮九舞心中的紧张。 很快就要到林府了,想到马氏的光头,不知爹消气了没有,会不会一怒之下将她撵出去。 撵出去也没关系,能看爹爹一眼,并把精心准备的寿礼献上,她就满足了。 夜澈瞥了她一眼,突然说道:“你是去祝寿还是奔丧?” “我……”她舒展开拧成麻绳的眉毛,努力扯动着嘴角,“我有点紧张。” “回你自己的家,看你自己的爹,何须紧张?” 夜澈的“宽慰”掷地有声,竟将她堵得说不出话,只能摸了摸袖中的药瓶,轻叹一声。 “舞姐姐!” 这时,一道清爽的声音从远处传来,阮九舞和夜澈同时将目光投向前方,只见林府已经近在眼前,而林昱清正站在门前向他们不断挥手。 阮九舞旋即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同样挥手示意,并加快了脚步。 “呵。”夜澈看着她喜悦的背影,冷笑一声,心道,这个女人跟他家老太太一样,变脸比翻书还快。 此时林府已经门庭若市,前来祝寿的宾客络绎不绝,有的手持锦盒,有的干脆派小厮挑着木箱随行。 林家身为顾安城首富,财权兼备,一些有求于林家的人自然不会错过这个好机会来阿谀奉承,与林青云攀上一丝关系。 “舞姐姐,好久不见,我好想你。”待阮九舞走近,林昱清深情款款地说道。 “呵呵。”她掩嘴轻笑,眉眼中尽是喜色,“你这孩子,每次都这么说。” 林昱清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当看到她身边又走上来一道墨色身影时,眼底立刻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阴冷。 这不是那位病人吗,他怎么也来了? “舞姐姐,这位是?”林昱清盯着夜澈故意问道,右手已经抚上了腰间的青铜佩剑。 “哦,上次你们见过面的,他叫夜澈,是我的……“她顿了顿,笑着说,“是我的朋友,我邀请他一起来为爹爹祝寿。” 林昱清心中一寒,上次舞姐姐介绍时还说他只是病人,这次却说是朋友,看来这一个月发生了不少变化…… “哦,既然是舞姐姐的朋友,那也是我的朋友,夜公子,我替家父谢谢你的到来。”说着,林昱清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夜澈瞥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地走进大门,阮九舞见状尴尬地笑了笑,对林昱清说道:“那我也先进去,一会儿见。” “好,一会儿见。”林昱清露出一贯的笑容,如春风拂面般温暖宜人。 阮九舞转身进入府内,见夜澈正走在前面端详着林府的建筑,便走上前小心地说道:“昱清有什么得罪你的地方吗?” “没有。” “那你为何对他那般态度……” 夜澈停下脚步,向后横了她一眼,冷冷地说道:“本宫一向不喜欢跟虚伪的懦夫打交道。” “虚伪的懦夫……?”她有点听不懂,皱着眉问道,“何出此言?” 夜澈冷笑一声,附身在她耳旁说:“阮九舞,收起你那些泛滥的善良与宽容,看人不是用眼睛,而是用心。” 感受到耳垂传来的热气,她退后几步,红着脸说不出话来,这娇羞的模样瞬间引来周围不少男人觊觎的目光,然而她自己并没有发觉。 “哈哈。”夜澈看见她窘迫的样子,心情大好,环顾四周说道,“这里白天看起来倒是与晚上不太一样。” 阮九舞闻言急忙上前捂住他的嘴,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一股淡淡的少女馨香钻进夜澈鼻间,他皱了皱眉,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她匆忙放下手,干咳一声说道:“我想去看望一下三夫人,一起吗?” “嗯。”夜澈应了一声,视线没有离开她微微泛红的脸庞,背在身手的手掌中却游走出一丝银色的闪电,不停地穿梭在他们周围。 第039章 惊险巨石 这个季节的林府无疑坐拥了顾安城最美景色。无论是假山流水,还是遍地花圃,都不是一般人家可以比拟的。 穿过偌大的庭院,阮九舞与夜澈停驻在一座淡雅的拱门面前,门上刻着三个字——流云苑。 里面正是三夫人韩氏的别院。 别院内陈设简朴低调,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佛香,他们走入院中,并没有发现人影,连侍候的丫鬟都没看见。 “三夫人?”阮九舞来到敞开的主屋门前,轻轻敲了几下。 “九舞?”半晌,一道温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语气略显惊讶。 阮九舞顺着声源转过身,看见不远处身着蓝色缎裙,端庄静雅的妇人,欠了欠身,说道:“九舞见过三夫人。” 韩氏虽已年近不惑,却皮肤细嫩,眉眼清明,此时正手握一串佛珠,笑意盈盈地看着她。 见她行礼,韩氏几步上前,拍着她的手说道,“你能想着来看看我,我已经很欣慰了,行礼以后就免了。” 三夫人韩氏非她生母,却与林昱清一样,是这林府中少有的真心待她之人,也是除了爹爹之外,她唯一想问候的长辈。 靠近阮九舞后,韩氏突然感到一阵没来由的寒意,不禁打了个寒颤,这会儿她才注意到一旁的夜澈,只是抬头看了一眼,眉心就剧烈地跳动起来。 他从没未见过如此冰冷彻骨的眼神,她这活了半辈子的人站在他面前,竟觉得自己白纸一样被看穿。 见韩氏望着夜澈出神,阮九舞介绍说:“三夫人,这位是我的朋友,夜澈,一起来给爹爹祝寿。” 夜澈在一旁简单地颔首示意,没有作声。 “好,好。”韩氏牵起她的手,意味深长地说,“九舞也快及笄了,是大姑娘了。” 阮九舞怔了一下,挽起韩氏的手臂,不着痕迹地岔开话题,“外面很是热闹,三夫人没出去看看?” “招待宾客我不擅长,老爷全部交给姐姐打理了。”韩氏的话中隐约透着一丝失落。 阮九舞听后有些愕然,韩氏嘴中的“姐姐”,指的是马氏? 林轻柔上次还说马氏因为没了头发而神志不清,难道已经恢复了? “来,九舞,夜公子,我们去那边坐。”说话间,韩氏将他们引至别院深处的石桌旁,并吩咐丫鬟泡上一壶热茶。 寒暄了几句,气氛渐渐熟络,阮九舞啜了一口茶,似不经意地问道:“不知二夫人近来可好?” 韩氏早已听闻了之前在绸缎庄发生的事,瞧了瞧她的脸色,缓缓说道:“姐姐前阵子身体不太好,每天躲在自己房中,除了送饭的丫鬟,不准任何人靠近,连老爷都没能进去几次。” 见她没有应声,韩氏继续说:“不过最近姐姐突然振作了,不但精神饱满,还继续帮老爷打点起府里上下了。” 阮九舞放下茶杯,抬起头看向夜澈,发现他也正望着自己,唇角还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那爹爹最近还好呢?”她故作镇定地错开视线,继续问道。 “老爷啊,”一提起林青云,韩氏露出了少女般的神态,笑道,“老爷一切都好,生意很顺利,身体很安康。” 阮九舞放心地点点头,正准备再说些什么,门口却传来一道浑厚的声音,惊得她差点打翻茶杯。 “哈哈,一进门就听见有人谈论我啊。”林青云笑着走进来,手里还牵着一个四五岁的男童,身后跟着两个小厮,气势十足。 “老爷,您怎么来了。”韩氏喜出望外,连忙起身迎了上去。 林青云瞥见了后面的阮九舞,微微一愣,神情稍有恍惚,似是在那绝美的红色身影上看到了故人的模样,半晌,才寒着脸问道:“你怎么也在?” “我,我来给爹祝寿。”阮九舞不知所措的站起身,手心尽是冷汗。 “老爷忙了一上午,歇息一下吧。”韩氏闪身挡在阮九舞面前,体贴地说道。 林青云面色稍有缓和,“嗯”了一声后领着男童在石桌前坐下,阮九舞与韩氏默契地立于一侧,只有夜澈还坐在一旁悠闲地品着茶,丝毫没受影响。 “你是谁?”林青云似乎猜到了夜澈是阮九舞领来的,面色不善地问道。 夜澈看也没看他一眼,像是没听见一般。 阮九舞见状急忙说:“这是我朋友,特意来为爹爹祝寿的,他喉咙出了些问题,说话有困难。”说着,不忘对夜澈使了个请求的眼色,可惜他并没看到。 韩氏想到夜澈确实一句话都没有说过,便笑着说道:“老爷,确实是这样,九舞和这位公子可懂事了,一回府就来看望我了呢。” 林青云深深地看了夜澈一眼,不再追问,而是将身边的男童领到面前,难得露出了笑意,逗弄着男童说:“孩子,这是你韩姨娘,在这儿玩一会儿可好?” 韩氏这才细细地打量起面前嘟着嘴的男童,轻声问道:“老爷,这孩子是?” “这是李家的小少爷,李夫人回娘家了,这孩子刚才突然闹起了脾气,哭着喊着要找娘,我看老李愁得没办法,就说领到你这里来哄哄。” 韩氏一听顿时了然,慈眉善目地走上前,拉起男童稚嫩的小手,“来,姨娘陪你玩好不好?” 男童不领情地甩开她的手,撇了撇嘴又要哭出来,大喊道:“不,我要我的娘亲!” 韩氏笑了笑,耐心地蹲在地上,又试着握住他的手臂,“你娘亲很快就回来了,我陪你一切等她好不好?” “不要,不要!放开我!” 男童情绪激动,再一次挣脱韩氏,竟哭嚷着向一旁跑去,因为没有看路,他不偏不倚地扑到了阮九舞身上。 阮九舞本就望着林青云出神,被他这么全力一扑,直接踉跄地跌倒在地,背部“咚”的一声撞在旁边的石柱上。 一人粗的石柱上雕刻着两条栩栩如生的巨龙,龙口上方捧着一颗比人脑袋还大的珠子,此时石柱晃动,电光火石之间,那珠子竟从龙口脱落,直直地向下砸去。 “啊!”韩氏吓得惊叫一声,飞快地捂住双眼。 这院中的摆设她是最了解的,那龙口中的石珠子是实心的啊,被它砸中,铁定要脑浆迸裂啊! “咣——!” 碎石声过后,院中沉静无比,只剩下急促的呼吸声。 第040章 真相渐明 阮九舞只感觉眼前黑影一闪,尚不知发生了什么,身体已经腾空而起,双脚离地。 巨响袭来的同时,她的腰间环上了一条坚实有力的臂膀,头部也被手掌牢牢护住,周身环绕着凛冽的寒气。 这感觉有些熟悉—— 除了夜澈的怀中,似乎再没有一个地方这样冰冷,这样安全了。 阮九舞凤眸微睁,果然,映入眼帘的是一袭墨色锦衣,仰起头,迎上的却是一道愠怒的视线,仿佛在无声地斥责她。 “老爷啊,您流血了!” 韩氏的惊呼声从身后传来,阮九舞心中一紧,顾不上思考,用力地推开夜澈,匆忙向四周寻望。 夜澈皱了皱眉,一言未发,亦没有阻止她。 林青云端着渗血的手掌半蹲在石柱旁,眼中满是震惊。这个叫夜澈的男人方才明明与他一起在石桌旁喝茶,却能瞬间移动轻松地救下阮九舞,如此身如鬼魅,性若寒冰的男人,绝对不寻常…… “爹……爹爹?”阮九舞走到林青云面前,望着那血迹斑斑的手掌,小心翼翼地唤道。 林青云迅速平复心情,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冷声问道:“你没事吧?” 她看了看身旁的石柱,又看了看地上的碎石,紧咬朱唇,轻轻摇了摇头,眼前却是蒙上一层水雾。 爹爹是因为保护她而受伤的吗? 石珠坠落时,她是被夜澈所救,但是看眼前的情形,不难猜出爹爹也是有及时赶过来的,只不过速度没有夜澈快,没能救下她反而还被震裂的碎石所伤。 望着熟悉又陌生的爹爹,她很想问问,他是否已经原谅自己、在意自己了,但终究还是没敢开口。 等了十六年,盼了十六年,她的心早已千疮百孔,不堪重荷。如果没有十足的把握,她实在没有勇气去听那否定的答案。 …… 韩氏这会儿取来了药箱,正忙乱地翻弄着药瓶,研究如何为林青云上药。 “让我来吧。”阮九舞吸了口气,轻轻说道。 “好,好。”韩氏知道她懂医术,连忙让出位置。 阮九舞小心地用银签挑出嵌入掌心的石屑,涂好药膏后用纺布将伤口包好,并叮嘱道:“结痂前万万不可沾水。” 林青云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不以为意,厉声喝道:“以后照看好你这条命,不准死!” 此话一出,在场的人都为之一怔,连夜澈都侧目睨了他一眼。 说罢,林青云拽起已经吓傻了的男童,冷着脸走出流云苑。韩氏望着他的背影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叹了口气。 夜澈走上前牵起愣在原地的阮九舞,对韩氏示意道:“我们也先离开了。” 这是夜澈进入流云苑后第一次开口讲话,声音低沉刺骨,气场不怒自威,似乎听服于他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韩氏愕然地点点头,目送他们离开。 ********** 距离宴席开始还有一段时间,阮九舞与夜澈步行在后院偏僻的小路上,附近没有宾客,偶尔路过的丫鬟小厮也只是匆匆行礼便赶去前院忙碌。 “还记得本宫说过的话吗?”夜澈打破沉默。 “……哪句?” 阮九舞还在回想方才的场景,被他这话拽回思绪,却一时想不到他指的是什么。 “看人不是靠眼睛,是靠心。” “哦,这句我记得。” “嗯。” 阮九舞似懂非懂,不明所以地看向他,却发现他已经停下脚步,盯着一旁的灰石拱门。 “颜苑?”夜澈看着拱门上刻的字,轻轻念出声,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询问她。 “嗯,这是我以前的别院。”她亦有些讶然,没想到竟不知不觉走到这里了。 沉默半晌,夜澈转过身,目光深邃地凝视着她。 “为何取这个名字?” “''颜''字取于娘亲名讳,爹说这是娘亲以前住过的别院。” 夜澈背在身后的手指紧紧攥起,关节泛白,面不改色地一字一顿问道:“你娘亲叫什么名字?” “阮姒颜。” 清清楚楚的三个字顺着朱唇吐出,周围随即陷入了一片死寂,夜澈死死盯着她,眼神中是从没出现过的凝重。 根据青影调查的消息,他家老太太在顾安城只有一位故友,名曰姒颜,乃狐族的上任圣狐。 姒颜……阮姒颜……这两个名讳仅有一字之差,他不相信这是巧合。 若不是巧合,近日来这些支离破碎的线索倒是能串联上了。 回想起他们在竹林中初次见面的场景,她那双能破解幻境的红瞳加深了他心中的猜测…… “怎么了?”阮九舞被盯得有些心慌,捋了捋发鬓不自在地问道。 “没什么,进去看看。”说着,夜澈抬脚迈入颜苑。 她应了一声,狐疑地跟了进去。 颜苑内的风格构造与林府其他院落略有不同。 进院后踏上的是一条蜿蜒石板小路,道路两旁栽种着一棵挨一棵的玉兰树,春风拂过,净白的花瓣纷纷飘落,沁人的花香萦绕鼻间。 穿过小路,入眼的是一幢二层楼阁,由于长时间无人居住,此时门窗紧闭,连门前的石阶上都蒙上了一层厚厚的尘土。 “你对你娘了解多少?”夜澈环顾完四周,随意地问道。 “完全不了解,爹不喜欢娘亲被提起。”阮九舞顿了顿,“不过,在我心中,娘是世间最美好的女子。” “你娘可还有其他家人?” “没听爹提起过。”阮九舞皱了皱眉,疑惑地问道,“你问这些做什么?” “没什么。”夜澈神情泰然,“只是见你如此思念你娘,若是有其他家人,还能去探望一下。” 原来他在关心自己,一股暖意涌上心头,所有的疑虑瞬间消失不见。 她踱步走到他面前,罗裙外层的大红轻衫被风吹起,柔和地覆在墨色锦衣之上,一如她萌动的情绪,悄悄地缠绕住面前的男人。 “夜澈,谢谢你。” “为何谢我?” “为你一次又一次的保护,为你不经意的关心,更为……你至今还没有收走我的魂魄。” “你知道我要收你魂魄?” 夜澈不禁挑眉,看来他还是低估了她心思的细腻程度。 阮九舞没有否认,只是微微一笑,凤眸柔媚,神情恬淡,宛若雨后初晴下的蔷薇,妖娆至极,却艳而不俗。 这时,远处突然锣鼓喧天,随即响起了一阵沸天震地的爆竹声,甚至在这偏僻的院落都听得清清楚楚。 “这时林府的规矩,表示寿宴要开始了,我们也去前院吧。”阮九舞笑着解释,巧妙地结束了刚才的话题。 说罢,她先行一步转身向院外走去。 夜澈看着前方纤瘦的背影,剑眉蹙起,寒眸的墨色陡然加深,已经沉寂了几百年的心脏突然异常地跳动了一下—— 刚刚那一瞬间,他竟然被这女人的笑容吸引住了。 第041章 又见马氏 阮九舞与夜澈刚刚拐进前院,就听见了从宴厅内传出的阵阵欢笑,而原本热闹的庭院内却只剩下丫鬟和小厮了。 摸了摸袖内的瓷瓶,阮九舞加快了脚步。 赶到宴厅门外时,突然,一个身着灰色麻衣,看起来颇为机灵的小厮从厅内跑出来。 只见他低眉顺眼,行色匆匆,竟头也不抬地径直地向他们二人撞来。 阮九舞皱了皱眉,与夜澈默契地同时侧身。 小厮安然地从他们中间穿过,本已跑出几步远,却身影一怔,疑惑地转过头。当他看清阮九舞时,满脸的焦虑瞬间化为喜悦,兴冲冲地跑了回来。 “大小姐!”小厮咧嘴一笑,露出满嘴黄牙,一双鼠眼不停地在阮九舞身上打转,嘴里念念有词道,“您可算来了!” “你在找我?”阮九舞也打量起他来。 这人的穿着与府内小厮无异,但是腰间却挂着一个木牌,上面刻有“林”字。这是府内高等下人才配有的腰牌,若她没猜错的话,他八成是哪座别院的主管小厮。 “回大小姐,小的确实一直在找您啊。”小厮陪着笑脸,又解释道,“我叫阿贵,是三少爷的贴身侍从。寿宴已经开始一刻钟了,三少爷见您还没来,就让小的前四处寻找。小的将前院找了个遍也没找到,正打算再去后院找呢,您就来了。” 阮九舞神色缓和了些,微微点了点头。 在这偌大林府,如此惦念她的,也只有昱清那孩子了。 “大小姐,三少爷已经给您两位留好位置了,咱们进去吧!”阿贵俯身对着宴厅做了个“请”的手势。 阮九舞袖中的小手有些紧张地攥紧,半晌,深吸一口气,抬步向前走去。 宴厅内原本气氛热闹,谈笑声不绝于耳,可当门口出现了一黑一红两道绝色身影后,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们俩是谁啊?” “世间竟还有此等美人!” “这二人看起来面生得很,难道是邻城来给林老爷祝寿的?” “林府家大业大,很有可能!” “他们是夫妻吧?真般配啊。” “那男子看起来器宇不凡,不过眼神却不善啊。” 座下的宾客小声地议论着,习武之人的耳力向来敏锐,这些话自然一字不差地落在了阮九舞与夜澈的耳中。 当听到“夫妻”二字时,阮九舞的面部表情虽然没有变化,呼吸却是明显加快。 “舞姐姐,你来了。”一道白色身影从容地走出来,正是一脸笑意的林昱清。 阮九舞点了点头,环视了一周,却没有发现林青云的身影。 宾客们听见他们的对话,又响起一阵哗然: “原来她就是林家的大小姐阮九舞啊。” “听说已经被赶出林府了,之前还去‘药炉’闹事来着呢。” “百闻不如一见啊,比那坊间传言里描述的还好看!” 林昱清轻咳一声,宾客们立即识相地闭上嘴。 他走到门口,看着阮九舞说道:”爹有点事儿,马上就来,舞姐姐先入座吧。” 今日举办寿宴的厅堂是林府最大的宴厅,屋内共摆了六桌,男性宾客单独占了三桌,女性宾客与孩童凑在一起为三桌。 没想到男女要分开坐,阮九舞没有立刻回应林昱清,反而尴尬地看向夜澈。他是为了保护自己而来,在这儿没有半个熟人,分开来坐的话,倒是她招待不周了。 夜澈负手而站,冰冷的视线扫视过屋内的每一个人,终于侧过头府在她耳旁,低声说道:“有事立即喊我。” 阮九舞面色微红,轻轻点了点头。 林昱清看见这一幕,强忍着胸中的无名怒火,温和地笑道:“姐姐,放心吧,夜公子如今也是我的朋友,我会招待好他的。” “好。”她欣慰地应了一声,顺着指引来到了最靠里的女宾席,夜澈则随林昱清去了对面的男宾席。 “九舞,怎么才来?”刚一落座,身边便传来关切的声音。 说话的真是韩氏,她的神情已经没有了不久前的慌乱,如往常一般温婉端庄。 “从流云阁出来后又随处走了走。” 阮九舞在韩式身边坐下,同时用余光打量起周围。 她所在的这一桌共有八个座位,她对面还有两个空位,至于现有的人中,除了韩氏她一个也不认得。 桌上的女宾知道了她的身份后,连忙寒暄攀谈,她简单地一一回应,嘴角始终挂着淡淡的笑意。 熟知这些夫人们竟没有停下里的意思,无奈一下,她终于不着痕迹地拿起茶杯,终结了所有对话。 虽然生在富庶之家,她却极少出席这种场合,若不是为了爹爹,她真想马上离开这个不自在的地方。 “哎哟,我当这是谁呢,原来是我们阮大小姐!” 桌上突然传来一道阴阳怪气的声音,阮九舞低垂的双眸顿时瞳孔一缩,眼底多了一抹寒意。 她缓缓抬起头,不知何时,马氏母女已经坐在了对面的空位上,位置不偏不倚,正好一抬头就能与之对视。 马氏看起来依然雍容华贵,不过头部却用一块青蓝色的绸布蒙住,模样甚是滑稽。林轻柔则与她对视了一眼后,乖巧地唤道:“姐姐,好久不见。” 阮九舞啜了口茶,并不加以理会。 即便她们之间有再大的仇恨,也不能破坏了爹爹的寿宴,马氏怎样都可以,只要不触碰到她的底线,她都会忍。 “我跟你说话呢,你这个不懂礼数的……” 马氏不悦地喊道,可话说一半,身体却突然一颤,周身竟冒出了丝丝寒气,随即她咽了咽口水,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阮九舞没有丝毫惊讶,只是用余光向身后的方向瞥了一眼,抿在茶杯上红唇勾起了一抹会心的笑容。 与马氏相比,林轻柔倒是一直很安静,只有在瞥向男宾区域时眼神稍有波动,但很快又恢复了常态。 佳肴美酒陆续摆上桌,这时,门口出现了两排小厮与丫鬟,宾客们皆默契地停下手中动作,期待地望向门外。 “欢迎各位朋友莅临寒舍,林某有些事情耽搁了,诸位海涵!” 伴随着一道浑厚的声音,林青云笑着走了进来,并连连拱手致意。 第042章 冰释前嫌 阮九舞看见林青云手上缠裹的纺布,又回想起方才在流云苑的场景,神情掺了几分复杂。 林青云来到宾客面前,接过侍从递来的酒杯,高举胸前,“今日在座的各位皆是林某朋友,感谢诸位百忙之中来此一聚,我先干为敬!” 说着,林青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寿宴正式开始。 听到他这番话,宾客们都露出欣喜与满足的神态,连忙一同干杯庆祝。 今天来祝寿的都是顾安城内有头有脸的人物,他们奉上贵重的寿礼,无非就是为了与林家攀上点交情。如今听见“朋友”二字,自然个个神清气爽,喝起酒来也畅快多了,不一会儿的功夫,屋内已经热闹嘈杂,划拳声此起彼伏。 与男宾区域相比,女宾这边明显安静多了,韩氏夹了片卤牛肉放在阮九舞面前,“多吃点,几个月不见,你又瘦了。” “谢谢三夫人。”阮九舞浅笑着点了点头。 “对了,九舞,那位夜公子似乎与你交情匪浅?”韩氏的声音不大,却恰好被对面的马氏母女听见。 林轻柔手中一顿,举在半空中的筷子竟忘了收回来,眼中的狠厉一闪而过。 阮九舞没想到韩氏会突然提到夜澈,稍作犹豫后点了点头,“算是吧。” 她曾经在竹林中帮过夜澈,夜澈更是数次对她伸出援手,朝夕相处的时间也有一个月了,这样的交情,应当算得上“匪浅”吧。 听见她的回答,林轻柔的气息明显变得急促,手中的筷子已经快被捏断,直到马氏暗中戳了戳她,才抿着嘴恢复平静。 韩氏意味深长地看了阮九舞一眼,压低声音说:“你也是大姑娘了,可想过自己的终身大事?” “终身大事?”她茫然地摇了摇头,“三夫人,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 “我看那夜公子为人稳重,待你又很是细心,倒是可以考虑托付余生。” “三夫人,您误会了,我与他只是好友罢了。”阮九舞连忙解释,双颊更是染上了两团红晕。 韩氏莞尔一笑,拉过阮九舞的手放在自己腿上,轻拍着说道,“孩子啊,我是看着你长大的,又怎会看不出你的心思?” 她的心思? 她确实对夜澈有着异样的情愫,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她自己都讲不清楚,韩氏又看出什么了呢。 “你看那夜公子的眼神啊,跟我看老爷时是一样的。” 说着,韩氏侧身望向不远处,顺着她留恋的目光,阮九舞看见了正在逐桌敬酒的爹爹。 韩氏十几岁便嫁于爹爹,虽为偏房,却与爹爹感情极深。依照韩氏的意思,自己对夜澈的情感……也是想要嫁他为妇? 不……太荒谬了,她对夜澈还不甚了解,怎能这般胡思乱想…… “九舞?”韩氏轻唤几声,见她没有反应,便在桌下拽了拽她的手。 “是,三夫人请说。”阮九舞回过神,细声应道。 韩氏叹了口气,怜惜地看着她,“你娘走得早,我虽不能代替她在你心中的位置,却想尽己之力照顾好你。若你确定了心上人,一定要告诉我,我会为你准备好嫁妆,风风光光出嫁。” 阮九舞不明白为何韩氏突然操心起她的婚事了,虽然知道她是好意,却也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正好看见林青云在隔壁桌敬酒,于是她抽回了手,轻声说:“谢谢三夫人,此事不急,日后再议吧。爹爹就要到我们这桌敬酒了,可需要我给三夫人斟满?” “我念佛多年,就以茶代酒吧。”韩氏会意一笑,没有继续提有关婚事的半个字,而是唤来一旁的丫鬟们,吩咐道,“给桌上的各位夫人小姐们斟酒倒茶。” “是。”丫鬟们齐声应道。 桌上的酒水刚刚添置好,林青云就从隔壁桌走了过来,红润的面色与身上的绛色长袍交相呼应,看起来精神饱满,完全猜不出其真实年纪。 “我敬诸位一杯,招待不周之处,还望多多包涵!”林青云举起酒杯,微醺的眼眸有些迷离,飘忽不定的视线在阮九舞的脸上稍作停留后又快速移开了。 马氏等人一齐起身,或举酒或端茶,皆随着林青云一饮而尽。 “爹爹。”林轻柔放下酒杯,突然娇柔地唤了一声,袅袅走到林青云面前。 “怎么了,我的乖女儿?” “爹爹,今日是如此喜庆的日子,柔儿有个心愿,爹爹能否答应柔儿?”林轻柔挽住林青云的手臂轻轻摇晃。 其他夫人们皆一脸好奇地看着林轻柔,阮九舞的面容却略显失色,注视着林轻柔的动作,内心一阵落寞。 估计这辈子,她都没机会与爹爹这般亲昵…… “哈哈!”林青云爽声大笑,“我家柔儿学会调皮了,还没说是什么事情就让我答应?也罢,爹今天高兴,便应了你!” “谢谢爹。”林轻柔露出一记甜笑,随即看了一眼阮九舞,幽幽说道,“在我的印象中,大姐一直既懂事又孝顺,从小到大就是我和三弟学习的榜样。” 林青云似乎没想到她会提及阮九舞,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碍于有外人在场,并没有打断她。 林轻柔拿出手帕擦拭了下眼角,继续说道:“身为一家人,看见大姐与爹爹因为误会而生出嫌隙,柔儿真是既焦虑又难过,所以才借今天这个好日子,斗胆请求爹爹,就与大姐冰释前嫌吧。” 说罢,林轻柔又眨了眨眼,小声嘟囔了一句,“爹爹方才可是已经答应我了。” 完全没料到林轻柔会演这么一出,阮九舞的眉头皱得越来越紧,但看向林青云的视线中又有一丝期待。 虽是她不知道林轻柔用意何在,但是爹爹真地会接纳自己吗? 林青云沉默不语,良久,抬头看向阮九舞,神情竟有了瞬间的恍惚。她的一眉一眼,一颦一笑,都像极了自己十六年前痴爱的女人。 话说回来,若不是因为她们母女长得如此相像,兴许自己对这孩子的厌恶也不会如此之深…… 第043章 身中春毒 “爹爹不说话就是答应了?“林轻柔试探地问道。 林青云按了按她的肩膀,笑道:“柔儿的话,爹爹又怎会不答应。” “咣当——”阮九舞一下没站稳,撞到了桌子的边缘,桌边的酒壶应声倒下,顿时飘起一阵酒香。 无心擦拭裙边的酒渍,她不敢相信地往林青云的方向挪动了两步,心中思绪翻腾。 “姐姐,还愣着作什么,还不快给爹爹道个歉,陪个不是?“林轻柔上前亲密地挽起阮九舞,在外人看来,着实是姐妹情深。 阮九舞愣了一下,直直地望着林青云,红唇微启,“爹爹,女儿以前惹您生气了,对不起,希望能得到您的原谅。” 林青云目光闪烁,竟觉得两张相似的容颜在阮九舞的脸上交相出现,十六年前的回忆突然浮现在脑海中。恍惚间,他应了一声,“好。” 阮九舞将一只手按在桌边,尽力抑制住内心激动的情绪,然而身子还是不由微微发颤,柔美的凤眸渐渐覆上一层朦胧的水雾。 她等到了么,终于等到了么…… 爹刚刚竟然说“好”……没有拒绝,没有责骂,而是说了“好”…… 十六年了,整整十六年,她终于成功迈进一步了么…… 娘,您看到了么,爹终于开始接纳女儿了…… “爹爹,大姐,看到你们重归于好,柔儿真开心。”林轻柔用帕子拭了拭眼角的泪珠,随手招来了贴身丫鬟,“阿花,给姐姐买酒满上。” “是。”阿花端着早已备好的酒壶走了过来,拿起阮九舞的酒杯小心地斟满。 “爹爹,大姐,喝了这杯酒,过去的就都过去了。”林轻柔笑着说道。 此时桌上的其他夫人们也大体了解了情况,皆被眼前的场景感动,亦附和道:“是啊,家人之间哪有化不开的隔阂。” 林青云闻言笑着地向各位夫人点了点头,然而握住酒杯的手却因过于用力而鼓起青筋,心想,如今这么多外人看着,他还能有什么选择?真不知道柔儿这丫头今天是发什么疯,等宴席结束后再找她算账! “九舞,来。”林青云举起酒杯,第一次用平和的眼神望着阮九舞。 阮九舞从丫鬟阿花手中接过酒杯,轻声道:“谢谢爹。” 随即,与林青云一同举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马氏自始至终一言未发,但当看见阮九舞饮下那酒之后,嘴角却得意地微微上扬。 “好了,诸位继续享用,我先失陪一下!”林青云对其他夫人们点头示意,向下一桌宾客走去。 林青云走后,众人纷纷落座,韩氏忙牵起阮九舞的手,轻声道:“好孩子,真为你感到高兴,看来让你一起参加寿宴,是极其正确的选择。” 阮九舞还沉浸在难言的喜悦中,听见韩氏的话,回过神正色道,“我此次能来参加寿宴,多亏了三夫人的帮忙,此份恩情,九舞将谨记于心。” 说罢,她又看向对面的林轻柔,而对方也正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平心而论,她并不相信几日前还恨不得将她鞭打致死的林轻柔会诚心帮她恢复与爹爹的关系,但是当下她又想不明白其中缘由。 若还是为了得到夜澈,似乎有些说不通…… 林轻柔没有避开她的视线,反而对她别有深意地笑了笑,白皙的小脸上少了几分柔弱,多了几丝阴冷。 这时,桌上的一位夫人突然举杯面向阮九舞,谄媚说道:“阮小姐秀外慧中,我见第一眼就很是喜欢,遗憾的是犬子今日有事没有一同前来,未能一睹小姐风采,他日若阮小姐得空,欢迎去我府上做客。” 被她这一打断,阮九舞错开了林轻柔的视线,淡然地回应道:“谢谢夫人。” 犹豫片刻,端起面前的茶杯,以茶代酒,轻轻抿了一口。 这夫人的意思她又怎会不明白,可是,她却没有任何心动的感觉。 想到这,她转身望向男宾区,一眼便对上了那双深邃的双眸,双颊不由一热。 难道他一直在这样望着自己吗? 见夜澈面无表情,眉毛微蹙,与周围人没有半点交流,她心中一软,猜想他应该很反感这种嘈杂的环境吧。 “爹爹还在敬酒,暂时也没机会送寿礼,不如先与他去院中清闲一会儿。”阮九舞在心中暗想。 当她正欲起身时,一股热流却顺势从下体流出,她一惊,马上再次坐下。 按日子推算,月事并不应该此时到来,可此时身下的感觉却与月事到来时无异,难道是前阵子受伤导致体内气息紊乱么? “九舞,你怎么了?”韩氏见她动作奇怪,关切地问道。 “我离开一下,很快回来。”说罢,她起身看了眼夜澈,见他也准备一同离开,连忙对他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跟来。 她是打算如厕,他若跟来,岂不是尴尬至极。 夜澈狐疑地盯着她,最终还是缓缓坐下,目送她走出宴厅。 阮九舞匆忙赶到茅厕,粉红的双颊竟然已经香汗淋漓,她急忙从袖中取出一块干净的纺布,无力地靠在墙上。 为了方便救人,她一直都有随时携带纺布的习惯,想不到今日竟用到了此处。 可当解开衣衫时,她却愣在原地,不解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下衣并无血色,并不是月事来了……那这湿润之感是…… 阮九舞眼底一寒,快速整理好衣物,屏息凝神,双目紧闭,认真查视着体内的变化。 “可恶!”半晌,阮九舞猛地睁开双眼,凤眸中尽是厉色。 她竟然中了春毒! 这怎么可能! 容不得她思考,一股股燥热不断从体内涌出,身体各处都在发生着微妙的变化,她的脸颊越来越烫,身体的力气正在一点点消失。 阮九舞取下头上唯一一支玉簪,毫无犹豫地用力划向小腿,顿时鲜血溢出,急剧的疼痛让她清醒了几分。 她咬紧牙关,扶着墙一步步向外走去。 她这副样子已经无法再回宴厅叫夜澈,林府怕是也呆不得了,只希望她能坚持走到街上,随便找家客栈先安顿下来。 “砰!” 刚迈出茅厕,一记闷棍突然从劲后袭来,视线渐渐模糊,闭眼的瞬间,她隐约看见几个壮汉将她抬了起来。 第044章 心生死意 好热……身体好热…… 用不上一丝力气…… 为何双眼如此沉重…… “哗!” 一阵凉意袭来,稍微缓和了体内的燥热,却让阮九舞浑身一个激灵,意识逐渐清醒。 混沌的神志似是从四面八方急涌归来,渐渐地,她恢复了五感,可眼前看到的却是一片漆黑,方才的凉意则源于从身体上方倾洒而下的冷水。 她试着动了动,才发现四肢分别被绑在四个方向,双眼也被蒙上布条,身体正以“大”字形平躺在床上,被冷水打湿的衣裙紧紧贴在皮肤上。 “这是哪里……”体内的燥热感还在不断涌出,连说话都变得有气无力。 她记得自己中了春毒,刚从茅厕出来,就被打晕了…… “咳咳。”不远处突然传来细微的轻咳。 这咳嗽声音好熟悉,她好像听过。 阮九舞努力回想着过往的记忆,过了半晌,试探道:“林轻柔?” 对方沉默了几瞬,轻笑一声,“呵呵,姐姐好耳力啊。” 阮九舞心中一凉,难怪会觉得这咳声与上次在地库听见的咳声很相似,想不到,又栽倒了她的手里。林轻柔上次在地库里吃了亏,这次怕是有备而来。 “你对我下了春毒?” 林轻柔“扑哧”一笑,一边向她走近,一边随意地答道:“咦,是我吗?既是我也不是我。” 听着渐渐逼近的脚步声,阮九舞不安地扭动着身体,却浑身酸软,无法挣脱四肢的束缚。 “唉,别费劲儿了,我既然将你绑来了,自然不会让你逃走。”林轻柔坐在床边,手指轻轻滑过阮九舞滚烫的脸蛋,突然笑出声,“姐姐啊,你知不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有多饥渴。” 说着,又用力掐住她的下巴,“你就是靠这些狐媚功夫迷惑夜公子的吧?” “林轻柔,你疯了!” “呵呵,对啊,我是疯了,不过,姐姐说是谁把我逼疯的?” “我不管你怎么疯的,但你最好立刻放了我,否则我这次绝对不会放过你。” “哈哈,笑话,也不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还能奈我何?”林轻柔不以为然的冷笑道。 “不要忘了,今日夜澈与我一同来的林府,我不见了,他定会寻我。” “啪!”话音未落,阮九舞就感到右脸一麻,嘴角立刻传来一股血腥味。 林轻柔吹了吹吃痛的手掌,阴狠地说道:“别乱说话,打你我嫌手疼。” 阮九舞啐了口血沫子,冷笑道:“难道这就是你的目的,利用我将夜澈引来?” 除了夜澈,她想不到林轻柔还能有什么原因针对自己。 “哈哈哈哈!”林轻柔仿若听到了极为可笑之事,笑得前仰后合,木床亦随着她的起伏而轻颤,“姐姐啊,我知道夜公子对我无意,我是得不到他的。但是——” “……” “我也不会让你得到。” “你为何给我下春毒?”体内的欲火正在一点点吞噬她的意志,阮九舞忍不住大口喘息,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 据医书记载,春毒与春药不同,中春毒者,只有两条途径可选。一种是男女交合,在纵欲中精气耗尽而死,另一种则是欲火焚身,七窍流血而死。 换句话说,横竖都是死。 “姐姐医术确实精进,竟然一下就能知道这是春毒,卖药那人还说这药极为稀有,没几个人知道呢。”林轻柔语气有些埋怨,说着说着,却又“咯咯”地笑了起来。 “……稀有?用寻常药材就能配得出来,何谈稀有?”阮九舞顿了顿,咬牙说道,“之所以没几个人知道,是因为此法过于阴毒,有违天和,很少被用到。你可知你这样做,是会遭天谴的?” “哈哈,姐姐莫吓唬我,就算是真有天谴,也是你最敬爱的爹爹受着,与我无关。” “你什么意思?” “唉,为了给姐姐下毒,我真是费尽心思呢。谨慎如姐姐,自上次地库分别后,又怎会再让我有近身的机会呢?不过……若是借爹爹之手,姐姐就不会生疑了。” 借爹爹之手? “难道是……那杯酒?” “姐姐果然聪明,一点就通。可惜啊,纵使姐姐心思再缜密,只要牵扯上爹爹,也会成为无脑之人。” “爹爹可知那杯酒有问题?” “不知道又怎样?”林轻柔用指甲滑过着她的脸颊,凑近耳旁说道,“爹爹不过是因为疼我,所以愿意配合我演戏,至于你喝下去的是什么,他又怎会在意。难不成你真以为爹爹原谅你了?“ “我为何要听信你的片面之词?”阮九舞紧咬朱唇,回想起宴厅内的情景,却也有了一丝动摇。 “罢了,罢了。”林轻柔摆摆手,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对了,那晚在地库,你可知我为何敢搞出那么大动静?” “你不是说因为府内忙着准备寿宴,守卫松懈吗?” “唉,姐姐好歹也在府里生活了十多年,难道忘了林府最不缺的就是下人吗,更何况地库那么重要的地方,爹爹可是下了死令,要昼夜看管。” “别说了……”她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所以呢,那晚门口的守卫是爹爹亲自遣散的,他说只要留你一条命,随我怎么玩。” “别说了!” 阮九舞厉声打断林轻柔,牙齿上下颤抖地“咯咯”作响,心头仿佛有数万只虫蚁同时啃噬。 她不相信,她不相信。 爹爹就算讨厌她,也不至于如此待她,毕竟血浓于水,她是爹爹的女儿啊! 不该相信林轻柔,她一定在说谎! …… 可是,为何心会如此痛? 为何她看到的情景与林轻柔所说的那般契合? 偷药那晚,她确实也疑惑过,就算人手紧缺,也不至于只安排一个守卫。但那时急着为月和解毒,并没有深究。 如今想来,那真的是爹默许的吗? …… “姐姐喜欢自欺欺人,妹妹也不拦着。信不信由你,我将这些都说出来,只不过是让你死后做个明白鬼。” “呵呵,林轻柔,何须多言,要杀就快点杀了我!” 下体的热流不断流出,体内的欲火正四处游蹿,若不是她用意志强撑,怕是早已迷失心智。可此时,她心身俱疲,已经快撑不住了,与其死于春毒,倒不如被一剑刺死。 “哈哈,我费力让你吃下春毒,又怎会让你痛快死去?” “柔儿说得对,不能让她痛苦死去!”屋内突然又多了一道刻薄的声音,同样那么熟悉。 阮九舞心中一寒,这不是别人,正是马氏。 第045章 俎上鱼肉 “娘,你来了。”看见马氏,林轻柔疾步迎了上去,瞄了几眼马氏身后的四个壮汉,笑道,“这就是娘请的那些人?“ 听说这几人都是亡命之徒,身怀武功,不惧神佛,只要给钱,无恶不作。 “没错。”马氏望见床上的红色身影,嘴角满意地上扬,习惯性地扯了扯头上的绸布,将光头遮得更严实些。 阮九舞,新仇旧恨,今日就要你全部偿还! 听见马氏母女的对话,阮九舞顿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急忙拼命挣脱,可直到手脚传来火辣辣的疼痛,那几道束缚依旧牢牢将她定在床上。 马氏冷哼一声,“柔儿,这里交给他们了,我们回宴厅,免得离开太久让人生疑。” 阮九舞闻言身子一僵——原来他们此时仍然身在林府? 林轻柔应了一声,转而又说,“娘再等我一下。” 随后,走到阮九舞身边,捏住她的下巴,拿起床上的麻布一把塞入她的口中,“这样一来,就没办法咬舌自尽了。” 随着林轻柔远去的脚步声,房间内渐渐安静下来。阮九舞全身剧烈颤抖着,体内的燥热已经达到失控的边缘。 深深的无助感如海水般袭来,淹没了她心中所有的希望。 此时的她就如俎上鱼肉,任人宰割。 连自杀都做不到,她还能做些什么。 “老二,你留下,老三老四你们先出去守着,我看门口那片树林挺隐蔽,你们就藏在那里!”突然,屋内一个壮汉淫笑着吩咐道。 听见他们提到“门口的树林”,阮九舞颤抖地更为厉害,嘴里发出“唔唔”的嘶吼声。 整个林府上下,只有颜苑内种有两片玉兰树! 马氏与林轻柔竟然让她在颜苑受人凌辱! 一股怒火直逼心头,喉咙顿时涌上一股腥甜。 “大哥,你们快点,这小娘子的身段看起来很美妙,兄弟们等不及啊!“话音落地,两人的脚步声就一前一后离开了屋子。 而剩下的二人则“嘿嘿”一笑,传来脱衣服的窸窣声。 “唔唔——”不要,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小娘子,你长得可真美,老子喜欢!”一双不安分地手掌覆上了她的头发,顺势而下一路抚上她的脸颊。 阮九舞用力地摇晃脑袋想要甩掉那双肮脏的手,熟料反倒激怒了对方。 “啪!”的一声,一记响亮的耳光扇了过来。 阮九舞感到头痛欲裂,半边脸瞬间失去了知觉。 不要…… 不要…… 老天,为什么这么对我…… 夜澈……救我……救救我…… 就在那双手再次摩挲着她的脸颊时,门口突然响起一声厉喝: “放开她!” 阮九舞与两个壮汉皆为一愣,随即,她像疯了一般“唔唔”嚎叫。 壮汉似乎没想到会有人闯入,冷哼一声,不紧不慢地抄起一旁的砍刀,怒斥道:“想活命,就马上滚!” “舞姐姐,别怕!两个畜生,看剑!” 阮九舞心中一喜,她听出来了,这是林昱清的声音! 被称为大哥的壮汉警惕地盯着林昱清,见他拔出青铜剑冲了过来,也急忙挥起砍刀迎了上去,同时喊道:“老子不管这是你五姐姐还是六姐姐,今日我们兄弟几个定要睡了她!” “咣”的一声,刀剑相撞,随后听见一个人踉踉跄跄地倒在地上。 阮九舞紧张地专注着周围的一切声响,心脏似乎马上就跳出喉咙。 “哈哈哈哈!”屋内响起了壮汉得意的笑声,“我还当你多厉害,原来是中看不中打的草包!” 阮九舞心中一凉,被布条蒙住的视线似乎又暗了几分。 虽然无法看见眼前的情景,可壮汉的话她却听得懂——林昱清输了。 无尽的绝望再度袭来,她的意志即将瓦解,体内的热浪几乎将她湮没。 身心的双重痛苦让她无力再挣扎半分,如死尸般直挺挺地僵在床上。 “舞姐姐……”林昱清虚弱的声音从不远处响起,阮九舞浑身一震,没有出声,只是眼角淌下两行清泪。 兴许,这就是她的命。 壮汉冷笑一声,突然说道:“小子,你坏了老子的兴致,现在我给你两条路。” “哪,哪两条?”林昱清看了看地上断成两截的青铜剑,声音颤抖得厉害。 “第一条,你我再战一次,生死在天。”壮汉顿了顿,“第二条,你给我跪在这里看着我与你姐姐欢好,完事后我放你安然离开!” “不要……昱清……不要……”阮九舞在心中说道。 见林昱清许久不回应,壮汉怒喝:“老子没时间陪你耗下去,再不说话,就当你选了第一条!“ “我……”林昱清低声说道,“我选第二条。” 屋内瞬间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壮汉对于他的选择虽然颇为意外,却也毫不犹豫地吩咐道,“二弟,你先看着他,我们轮着上!“ “好的,大哥!” “舞姐姐……对不起……我还要继承爹的家业,我娘的全部期望也都我身上……我的剑断了,没有武器我根本不是他的对手,我赌不起……”林昱清将声音压得极低,全然没有了刚来时的凌人气焰。 阮九舞如同死了一般一动不动,没有任何回应。 壮汉走到床边,吸了吸口水,目露淫光,“小娘子,你衣服湿了,我先给你脱了啊。” 壮汉话音落地,却没有立刻下手。 屋内顿时安静得出奇,阮九舞甚至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倏地,床边飘起一股烧焦的味道。 她四肢的束缚与眼前的布条竟然同时消失了。 还没来得及睁眼,她便觉得周围温度骤降,身体倚靠的不再是生硬的床板,而是一个冰冷至极的怀抱。 时间仿佛停滞在这一刻。 她的心,突然就安定了。 阮九舞缓缓睁开眼,望着那双如寒潭般深邃的眸子,她很想用力抱住他,可化为行动时,却是对着他的胸口轻轻地捶了一下。 “你怎么现在才来……”委屈的语气夹杂着浓浓的鼻音,像是一记猛锤敲击在夜澈的心上。 看着她狼狈又无助的模样,他感到胸口莫名一痛,不由收紧手臂,低声道: “对不起,我来晚了。” 第046章 恩断义绝(加更) 阮九舞出神地望着他,没有想到这个如众星捧月般高高在上的男人,会对她说出“对不起”三个字。 原本压抑住的复杂情绪在这一刻纷杳而至,混杂着体内流窜的欲火一齐涌上心头。 下体的热流再次溢出,脸颊变得燥热无比,凤眸渐渐蒙上了一层朦胧的雾气。 她匆匆低下头,回想起林轻柔之前用“饥渴”来形容她中毒后的神态,实在不愿让夜澈看到自己这副模样。 熟料夜澈先一步扣住她的下颌,轻轻抬起,迫使她与他四目相对。 “他们喂你吃了春药?” 在他深邃明亮的眼瞳中,她看到了面色涨红的自己,犹豫片刻,摇了摇头,“不,是春毒。” 话音刚落,屋内顿时卷起一阵寒风,温度骤然再次下降。她打了个冷颤,甚至感觉这浓重的寒气减缓了体内欲火游走的速度,濒临失控的意志竟有了短暂的清明。 夜澈的脸上浮现出从未见过的狠厉,一头墨发随风飘动,两鬓的青丝若有若无地遮住了那双浸满杀意的寒眸。 “我们走。”他将她拦腰横抱,怀中的寒意将她紧紧包裹。 随着他们起身,阮九舞终于看清了屋内的景象。虽然心中已经有所准备,但眼前的一切还是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更准确地说,这与她预想中的完全不同。 四周的摆设如此熟悉,这确实就是她在颜苑的卧房无疑。可是偌大的房间内,除了门口满脸骇然的林昱清,丝毫没有壮汉的身影。 她皱了皱眉,想到方才闻到的烧焦味,急忙扫向地面,随即浑身一震。 在床边和林昱清的旁边,都有一小滩燃烧过后的灰烬。这些灰烬看起来极不起眼,且正在寒风中渐渐消散,但仍有一股细不可闻的焦糊味从中飘出。 这种景象对阮九舞来说并不陌生,无论是“药炉”中那个朝她丢匕首的男子的双臂,还是马氏的头发,都曾经有过相似的遭遇。 毫无疑问,那两个壮汉在夜澈的手下是逃不走的,所以地上这两摊…… 她抬头深深地看了眼夜澈,见他目不斜视地盯着前方,一步步向门口走去,步伐沉稳又坚定。 很奇怪,之前他每次出手,虽然也都是救她,但她心中还是会有一丝莫名的惧怕,可时至今日,那份恐惧却荡然无存了。对于夜澈,她只有说不尽的感激与言不明的情愫。 路过门口时,林昱清猛地起身,夜澈睨了他一眼,抿着嘴说道:“滚。” 林昱清后退几步,眼中满是惊恐。方才若不是亲眼所见,他定然不会相信那两个壮汉瞬间化为灰烬的原因,竟只是夜澈在进门时挥了下衣袖。 “等一下。”阮九舞无力的声音响起,夜澈随即停下脚步。 “舞姐姐……”林昱清愣了一下,急忙凑到夜澈面前,直勾勾地望着阮九舞,但当对上那双冷漠地凤眸时,又不知所措地低下了头。 阮九舞深吸一口气,紧紧攥起手掌,指甲硬生生地刺入掌心,“林昱清,你我姐弟相处十六载,可惜,直到今日我才真正了解你。” “姐姐……”林昱清像是知道她接下来要说什么,不安地上前握住她的手。 “林昱清,你且记住,我与你已经再无任何瓜葛。从今往后,恩断义绝!”说罢,决然地甩开他的手。 “不要,不要。”林昱清“噗通”一声跪在夜澈面前,乞求地望着阮九舞,“姐姐,你也看到了,我的剑断了啊,我方才若是与那壮汉继续打斗,可能会死啊!我……” “我们走吧。”阮九舞疲惫地将头埋进夜澈胸前,不再理会林昱清的喊叫。 “嗯。”夜澈应了一声,身形一晃闪至数里之外,原地只留下一抹残影和颓然在地的林昱清。 阮九舞轻轻抓住他胸前的墨色锦衣,看着周围的景象由颜苑变为半空,由城内变为城外,由楼阁变为树林。变换的画面如同她与林府众人的情谊一样,无声地消逝在凛冽的凉风中。 蓦地,胸口一阵抽搐,喉咙与鼻腔同时涌出一阵血腥。 她紧闭双唇,伸手抹向鼻间,看着手指上刺眼的鲜血,不禁将脸往夜澈的怀中埋得更深了些。 如今这春毒已经攻入心肺,若不是有夜澈身上的寒气镇着,恐怕不仅仅是两窍流血这么简单了。可即便如此,她也没多少时间了…… 一股倦意袭来,忽然很想就这般睡去。 “很快就到了。”夜澈冰冷的声音突然响起,向前疾驰的速度也更快了。 与此同时,他们周围竟凭空出现了一层泛着银光的透明光罩,耳畔呼啸的风声戛然消失。 “夜澈。”阮九舞咽下口中的鲜血,在他怀中轻声说道,“相识至今,多次得你相救,谢谢。” “只说声‘谢谢’,未免太没诚意。” 没料到他这般回答,她略显错愕,困意褪去了几分,“……可现在的我,除了道谢,什么也做不了。” “哦?那原本你想做什么?” “……”阮九舞尴尬地轻咳几声,小脸涨得更红了,犹豫半晌,说道,“想帮你把身体调养好。” 细细想来,自他住进荒宅的这一个月,自己不是受伤就是遇见麻烦,当初信誓旦旦地答应为他调养身体,最后却落个言而无信。 夜澈闻言轻笑一声,戏谑地说道:“好,本宫身子弱,就有劳阮大夫了。” 阮九舞呆滞地望着他轻扬的唇角,久久不能回神。她从不知道,一向高傲的夜大宫主也会这般说笑? 难道是看她快死了,特意给点额外关照? 抑或是他并不清楚春毒是什么? “那个……”她顿了顿,说道,“我放药箱的衣柜中有一本医书,是我娘留下的,上面记载着很多药方,或许你会用得上。” “你这是在对本宫交代后事?” “中春毒者,是没有活路的……” 夜澈冷哼一声,低头横了她一眼,“阮九舞,你醉酒时说你能过目不忘,记性极好,是吹嘘之谈吧?” “……啊?” “本宫要你记住的话,你永远都记不住。”夜澈的神情突然变得严肃。 阮九舞不解地看着他,良久,终于想起了什么,瞳孔蓦地一缩。 难道是那句…… 没有他的允许,她不会死? 第047章 寒泉解毒 “到了。”夜澈的声音打断了阮九舞的思绪。 她茫然地侧过头,却意外地眼前一亮——他们正身处一片竹林,若不仔细看,倒与他们初次相识的地方很是相似。 不过夜澈所指的自然不是竹林的美景,而是不远处的一口用青石围成的……井? “这是……” “此处乃天然寒泉,其内泉水为至阴至寒之物,可以将你体内的春毒化解。” 天然寒泉?她从未听说过这个地方。 还未来得及发问,她已经被抱至青石之上,泉中翻涌而上的寒气瞬间迎面袭来,竟比夜澈身上的气息还要冷。 虽然身体不停地打着寒颤,但当看见石潭中别有洞天的景象时,她还是惊诧地唏嘘不已。 这寒泉深约丈许,透过清澈的泉水,可以清楚地看见潭底有一个“咕噜噜”冒泡的泉眼。在寒气的笼罩下,泉水不仅没有结冰,反而灵动地绕着泉眼涡旋流转。 夜澈瞥了一眼寒泉,说道:“天然寒泉的阴寒是你无法想象的,待你浸入后,虽不会被冻成冰块,却也会全身血流僵止,意识困乏。” “换言之,我必须一直保持清醒,不然的话,可能春毒还没来得及解,人已经冻死了?” “不错。”夜澈的眼神中闪过一丝赞赏。 “……好,我知道了。”说着,她抬腿就向潭中迈进,熟料夜澈却按住她,异常严肃地问道: “本宫所言并非说笑,你可真地想好了?” “嗯。” 依她现在的身体状况,不出几个时辰就会七窍流血而死。进入寒泉虽然有很大风险,却还有一线生机,如今就算是死马当活马医,她也愿意试上一试。 深吸一口气,她慢慢将双腿垂于泉水之上。双脚尚未触及水面,寒气就已经将她的下肢环绕。丝丝寒气入体,体内的欲火竟像遇到了天敌一般迅速向上半身逃窜。 感受到身体的变化,她心中一喜,咬紧牙关,轻身一跃,瞬间浸入泉水之中。 “啊——”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回荡在空旷的竹林中。 阮九舞站于寒泉之中,虽然泉水仅仅没过她的前胸,但水中的寒意却似乎连她的灵魂都冻住了。与这寒泉相比,夜澈的怀抱简直就像火炉一般温暖。 原本以为咬咬牙就能坚持过去,可这才刚刚下水,便觉得全身僵硬,仿佛下一瞬间就会失去意识。 对了,忘记问夜澈要在这里面泡多久才能解毒…… “呵,本宫的话还没说完,你跳得倒是着急。”夜澈戏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她想回应却发现脸部已经冻僵,无法开口说话。 “噗通”一声,冰冷的水花飞溅在她的脸上,她匆忙闭眼,待再次睁开双眸时,狭窄的潭底赫然多了一道墨色身影。 夜澈?他为何也跳了下来? 见她对自己不停眨眼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夜澈不由轻笑出声,“这就冻僵了?你可是需要在这里泡一个时辰的。” 一个时辰…… 如今半柱香的时间都没过,她已经冻得无法说话,若是过了一个时辰,她铁定要留在这寒泉中做石像了。 这时,泉水不断围着她的身体旋绕,恍惚间,她看见那彻骨的寒气竟然透过皮肤钻入体内,不一会儿的功夫,又会从其他位置钻出。 随着寒气的进进出出,原本在体内逃窜的欲火无处可躲,被割裂成无数碎片,向四肢散去。 躯体的燥热撞上泉中的寒气,竟很温暖舒适,若是这样睡一觉,或许一个时辰很快就过去了…… “阮九舞,你的意识若是再继续沉陷,就要永远留在这里了。”一道冰冷声音如当头棒喝,让她蓦地睁开双眼—— 方才的暖意早已消失不见,她的身体更是僵硬到了极致,睫毛甚至挂上了冰霜。 刚刚……难道是幻觉? 夜澈站在对面定睛望着她,见她眼中恢复了清明,才开口说道:“你通过寒泉的考验了,继续安心泡着吧。” 话音刚落,阮九舞只觉得视线一暗,身体就被轻柔地揽入怀中。 这个男人,为何又突然抱住她…… 半盏茶的时间过后,她的身体渐渐恢复了知觉,察觉到腰间的手臂,心跳莫名加速。 “夜……澈……”她试着唤了一声,声音虽然抖得厉害,却字字清晰。 “嗯。” “你怎么也……下来了……” “难道我要在上面等着超度你吗?”夜澈说得理所当然,听见她牙齿打颤,便将手臂收得更紧些,俩人的身体也愈加亲密。 “你不下来……我就会……被冻死吗?” “天然寒泉都是有灵性的,方才你出现的幻觉就是它对你的考验,若你沉溺其中,很快就会死去。”方才若不是他及时出言提醒,或许她已经陷入幻觉之中了。 “它对你……也会如此吗?” “不会。” “为何?” “它不敢。” “……”阮九舞一时语塞,如此说来,只要有了灵性,哪怕是一汪泉水,都懂得欺软怕硬。体内寒热交错,她无力地靠在夜澈胸前,轻声问道:“你不怕冷吗?” “不怕。” “为何?” “本宫自出生起,身体就没有温度,自然不惧寒冷。” 夜澈说得轻松,然而传入阮九舞的耳中,却引起胸口一阵抽痛。难怪每次靠近他都会觉得寒气逼人,原来他自出生起就没有感受过温度。 周围陷入一阵宁静,沉默许久,夜澈开口说道:“今日我寻你寻晚了,以后不会了。” 阮九舞微微一愣,摇了摇头,“林府很大,寻起人来本就困难,你能赶来相救,我已经很感激了。” “在找到你之前,我已经寻遍了顾安城。” “什么……”顾安虽是小城,却也南北贯通,地形复杂,而她从离开宴席到被夜澈解救,前后不过一个多时辰…… “你离开宴席不久,那个阿贵就跑来向林昱清汇报,说看见你神情恍惚地走出林府,还拿出了你掉落的物件。” “物件?” “嗯,一瓶药,瓶口刻有‘舞’字。” 第048章 不眠之夜(加更) “那是我准备的寿礼,此时确实不在身上了。”阮九舞摸了摸空荡的衣袖,秀眉拧作一团。思索片刻,她似乎明白了什么,继续说道,“许是那些人将我敲晕后偷走药瓶,又交给阿贵。” “你被打了?”夜澈冷冷地问道。 阮九舞听出了他话中的不悦,却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只能如实答道:“我并没有离开林府,而是在茅房外被人一棍敲晕,醒来时已经躺在颜苑里了。” “打在这里?”隔着裙外的薄纱,夜澈抚上她的后颈并轻按两下。 没想到他会突然做如此亲昵的举动,原本已经恢复常色的小脸霎时变得樱红。顾不上身体的僵硬和泉水的阻碍,她急忙挣脱并向后退去,慌乱中撞到了身后的石壁,痛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夜澈抱着手臂站在原地,狐疑地打量着她:“本宫只是查看一下伤势,你在想些什么?” “……” 阮九舞避开他的视线,一边将身子往泉水浸了浸,一边在心中默想:他只是在为自己察看伤势,自己怎么能有其他想法呢……这一定是春毒在作祟,一定是。 看着她涨红的脸颊和怪异的神情,夜澈的眉毛皱得更紧了,看来老头子说的没错,女人的心思果然很难猜。 “那个,多谢关心,除了体内的春毒,我并没有受伤。” “呵,这样最好,免得小胖妞又来找我哭哭啼啼。” 提起月和,阮九舞心中一紧——出来这么久没回去,那丫头一定担心坏了。 “今晚我们还能赶回荒宅吗?” “以本宫的速度,自然可以。”说罢,夜澈抬头望向天边那弯即将升空的浅白色弦月,眼中的寒意突然加深。 他差点忘了,今日是初七…… ********** 林府,芙蓉苑。 “哗啦”一声,一整套青瓷茶杯被重重地摔在地上。 马氏指着对面的两个壮汉,气得瑟瑟发抖,“你们说,那个女人到底去哪里了!” 面前的两个壮汉正是被派去守门的“老三”和“老四”。 “马夫人,我们一直在门口守着,并没有看见任何人出去啊!”老三面带难色的说道。 马氏一听,双目圆瞪,怒吼道:“行啊,我付了那么多银两,你们就是如此办事的么!” “不是啊,我们……” 老三急着解释,却被老四急忙拦下,“三哥,让我来说。” 马氏愤怒地扫视着他们,最后将视线定在老四身上,“你要说什么!” 老四冷笑一声,挥起背后的砍刀往桌上一劈,恶狠狠地说道:“马夫人,实话告诉你,无论那个女人现在在哪,你付的那些银子,都别想再拿出去了。“ “你们,你们这些无赖!” “哈哈!”老四仰天大笑,“我们本来就不是好人!不过嘛……” “不过什么?” “如果你愿意再加五千两,我们兄弟二人现在就去寻找那个女人,一旦找到……结果定会让你满意!”老四目露淫光,贪婪地盯着马氏。 “好!”马氏毫不犹豫地答应,同时掏出一沓银票递了过去,“这是三千两,事成之后再来找我拿剩下的。” 老四接过银票,“嘿嘿”一笑,“马夫人是爽快人,那我们兄弟就先告辞了!” 马氏拦下他,阴狠地说道:“城外有一间荒宅,是她的住处,你们可以先去那里看看。” 两名壮汉应了一声,走出房门纵身一跃,消失在无边的夜色中。 马氏望着他们消失的方向,拽了拽头上的绸布,冷笑道:“阮九舞,我要让你不得好死……” ********** 寒泉旁边的空地上,一团篝火烧得正旺。 阮九舞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裙,如初雪般白嫩的脸庞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恬淡。 她望向不远处的墨色背影,问道:“衣服已经烤干了,我们走吧?” 夜澈没有说话,只是抬手一挥,篝火瞬间熄灭。 随后他转过身,目光落在她的身上,“过来。” 阮九舞稍作迟疑,还是向他走了过去。刚站在他面前,只觉双脚一轻,整个人又被他横抱在怀中。 “我的毒已经解了,可以自己走的。” “这里是瑞国的东南边界,若你想三日后再到家,本宫自然没意见。”说着,夜澈作势要将她放下。 “等等。”情急之下,她猛地搂住夜澈的脖子,红着脸说道,“那就,麻烦你了。” 夜澈轻笑一声,随即周围的景色再次模糊的画面,飞快地向后逝去。 不过半个时辰,荒宅已经出现在数丈之外,阮九舞刚从夜澈的怀中下来,便看见青影从进城的路上向荒宅走来。 “宫主!”青影走近后,恭敬地抱拳行礼。 “嗯。”夜澈应了一声,见他一脸凝重,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青影看了看阮九舞,欲言又止。 “没关系,说吧。”夜澈命令道。 “是!”青影再次抱拳,说道,“回禀宫主,今日下午,我在荒宅门口看见了上次那几个狐族,他们鬼鬼祟祟,看见我就跑,我一路追随,最终还是跟丢了。” “哦?难道他们知道本宫住在这里……”夜澈的唇角勾起一抹冷笑,继续道,“无妨,若是如此,他们一定还会再来,下次本宫要亲自会会他们。” “青影,月和还好吗?”见他们聊完了正事,阮九舞轻声问道。 谈到月和,青影沉着的目光顿时柔软了几分,答道:“她很好,一直在等着你们回来,这会儿怕是已经等急了。” “既然如此,那我们快进去吧。”阮九舞莞尔一笑,抬脚向荒宅走去。 推开虚掩的大门,院中一片漆黑,没有任何光亮。 阮九舞的心中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疾步向主屋走去,她正欲推门而入,夜澈却将手用力压在门上,声音低沉地说道:“等一下。” “怎么了?”阮九舞焦急地望着他。 “你要做好心理准备,里面可能出事了。”夜澈皱了皱眉,并没有说自己已经感受到了将死的气息。 “月和!”她一把推开夜澈,破门而入。 第049章 来生续缘 青影紧跟着进入屋内,却被空气中迎面扑来的情糜气息惊在原地,双手紧握腰间长剑。 夜澈伸出手掌,掌心浮起一团暖白色的光,随着光团越来越亮,屋内的黑暗逐渐被驱散,可眼前的景象却让他们三人同时心底一沉—— 本不宽敞的厅堂此时疮痍满目,桌椅七歪八倒,地上满是细小的茶壶碎片,入眼之处尽是狼藉,仿佛被搜刮洗劫过一般。 阮九舞向前迈了一步,却发觉鞋底黏腻异常,低头一看,只见青灰色的地面上竟有一滩半干的血迹,血迹的前方是数道猩红刺眼的拖痕,断断续续向深处延伸。 “月和……月和……” 心脏仿佛被紧紧攥住,她抬脚就向里面的卧房奔去。 来到卧房门前,三人同时止住了脚步。阮九舞颤抖着蹲下身子,捡起地上被鲜血染红的淡黄色轻衫,泪水瞬间湮灭了视线。 她抿住双唇,尽力压住哭声,喉咙却不受控制地上下翻滚。 这是月和最喜爱的衣裳,今早分别时她穿得就是这一件…… 青影显然也认出来了,清秀的脸庞被痛苦覆盖,双唇抑制不住地抖动。 “吱——” 阮九舞推开房门,点燃了桌上的油灯,当看见床上的人时,立刻浑身一震,“砰”地一下关上房门,将夜澈与青影隔在门外。 月和…… 怎么会这样…… 她摇摇晃晃地走到床边,不敢相信面前这个身无寸缕、血迹斑驳的残破身躯就是那个每天围着她甜笑的丫头…… 幽黄的灯光下,月和的面部红肿突起,唇角几乎被撕裂到耳根,皮肤青紫交错,杏眸牢牢紧闭,双腿之间不停涌出鲜血……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 月和这到底经历了什么…… 阮九舞跪倒在床边,用力地按住胸口,心脏像被挖去一样疼。 “月和……醒醒……” 她小心地唤着,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月和,我回来了,你快醒醒……” 月和依旧处于昏迷,但枕边的木匣子却突然掉落在地。 这……这木匣子不是用来盛放那半朵云火之花的么? “小姐……” 听见熟悉的呼唤,阮九舞顾不上思考,猛地抬头,见月和正微睁着双眼望向她,眼角尽是干涸的血迹。 “我在!我在这里!”她急忙握住月和的手,泪水一串串落下。 月和费力地点了点头,两行浑浊的眼泪顺着伤痕滑至耳鬓,脸上刺眼的裂口溢出猩红的鲜血。 “小姐……我快不行了……” “傻丫头,别乱说,你会好起来的,会好起来的!” 阮九舞疯了似地擦拭着月和脸上的血迹,可鲜血还是源源不断地涌出,她崩溃地大哭道: “怎么办……血止不住……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小姐,别这样……”月和痛苦地摇摇头,每说一个字,枕边的血色就加深一分。 “月和,我会把你医好的,我的医术你是清楚的,一定会将你医好!”说着,她就要去衣柜里拿药箱。 “小姐……”月和轻轻拽住她的衣袖,“没用的……我就快走了……” “不要,不要!你说过的,只要我不撵你走,你就会一直留在我身边,你说过的……” 阮九舞紧紧握住月和的手,生怕她下一瞬间就会消失,“我不让你死,这是命令,不要死……不要死……” “对不起……不能再照顾小姐了……”说到这,月和突然声音哽咽,裸露的胸口剧烈起伏着。 阮九舞忙用被子盖住了她的身体,同时遮上了双腿之间的血迹,机械地重复道,“不会死的,不会死的,这些都是皮外伤……” “小姐……”月和一阵剧咳,嘴角又涌出一口鲜血,呢喃道,“我已经,把剩下的花瓣全部吃了呢……” “……” 她记得夜澈曾说过,那云火之花的花瓣来自异界,每次只能吃半片,否则就会……爆体而亡!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咣当”一响,随后隐隐传来青影痛苦的低吼声。 只隔着一道木门,她们的谈话外面自然能清楚听见。 “是青影么……”月和的神色突然变得惊恐万分,嘶喊道,“别让他进来!别让他进来!” “好,好,不让他进来!” 阮九舞小心地抱住月和,不停安抚着,过了许久,月和虽然停止了哭喊,却如木偶般呆望着紧闭的房门,双眼空洞无神。 “我太脏了……不能让青影看到我这样子……” “傻丫头,怎么会……” 阮九舞无力地流着眼泪,她从不知道,原来会有这样一种时刻……当下所有的言语似乎都变得苍白无力,全然无法带走那无尽的绝望和抹不去的悲伤。 倏地,门外传来青影的声音。 “月和,你不愿我看你,我便不看。可你要记得,无论发生什么,你永远都是我心中的月和,永远。” “青影……”月和淌下两行浊泪,喉咙“咕咕”作响。突然,她脸上的伤口猛地炸裂开,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殷红。 阮九舞见状不知所措地抱住她,泪水再次模糊了双眼,却不晓得如何做才能减轻她的痛苦。 “小姐,我好热,我好热……”月和痛苦地重复着,身体不停地扭动。 热? 难道是…… 这时,房门突然被一阵寒风冲开,夜澈冷着脸闪至床边,拽起发愣的阮九舞,正色说道: “出去。” “不……你放开我!”她奋力挣扎着,紧紧握住月和的手,“我要陪着她!” “她吃了云火,肉体就要爆裂了,你留在这里不仅会被波及受伤,还会让她走得没有任何尊严。”夜澈没有放开她,反而怒声喝道。 月和的身体已经红得滴血,听见夜澈的话后,眼中却闪现出短暂的清明,强忍着痛苦咬牙说道: “小姐,出去吧,切记……一定要小心二夫人……和那两个男人……” 说罢,月和安心地阖上双眼,破裂的嘴角竟微微弯起,轻声道: “青影……来生见……” 第050章 悯月哥哥 月和最后的告诫犹如一记当头棒喝,重重敲在阮九舞心中。见她愣神,夜澈顺势将她拦腰抱起,又去门口抓住青影,三人身影一闪,瞬间转移到宅子外的荒地。 尚未喘息,荒宅内便射出一道刺眼的白光,霎时间,宅院内再无一丝生息。 “啊!!!” 阮九舞发疯般跪倒在地,悲恸的嘶吼声从胸腔中迸发而出,直至喉咙沙哑地发不出半点声音,才不停地捶打着胸口,痛哭着蜷缩在地上。 十二年,她与月和相处了整整十二年了。过往的点点滴滴在这一瞬间蜂拥而至,那抹淡黄色的身影似乎还在她身边。 “我是府里新来的丫鬟,名叫月和,以后由我来服侍小姐。” “小姐的医术真厉害,月和以后再也不怕生病了!” “小姐别担心,无论是住那城外荒宅还是露宿街头,月和都服侍左右!” “嘻嘻,只要小姐不撵月和走,月和一辈子都是小姐的人。” “小姐,我好像……爱上青影了。” “小姐,我好热,我好热……” “小姐,切记要小心二夫人……和那两名壮汉。” “若有来生,真希望能继续为奴为婢服侍小姐……“ …… 回忆越珍贵,亦越伤人。 随着荒宅内白光的消失,阮九舞不禁仰天哀嚎,凤眸双双变为淡红色,眼角竟流出两行血泪。 此时的她仿若黑暗中的鬼魅,凌乱的发丝在夜风中妖娆舞动,狠厉的双眸痛苦地望向天际,惨白的脸上挂满了血迹与泪痕。 她踉跄着想要起身,却在站起来的瞬间猛然跌倒,体内一道白色狐影若隐若现。 一旁的夜澈目色一震,迅速从身后钳制住她。 阮九舞拼命地挣扎,瞳仁已经彻底变为血红色,没有丝毫理智可言。 “放开我!我要替月和报仇!我要去杀了马氏!” “你的体内出现了一股奇怪的气息,赶快冷静下来!”夜澈厉声大喝,同时感觉她挣脱的力气越来越大,大到即将超乎他的控制。 “啊!!!” 阮九舞的口中传出一声凄厉的惨叫,随即身体被一层耀眼的银光包裹,其中的强大气息迫使夜澈不得不松开她的手腕。 这不是那晚她死而复生时出现过的银光吗? 夜澈神色一变,想要走近银光一探究竟,却被一阵翻滚的气浪挡了回来。 他冷哼一声,周身寒气大作,正欲强行靠近,那银光却骤然变暗,眨眼间消失不见,露出了早已昏迷不醒的阮九舞和一只闭着眼的白狐。 夜澈瞥了一眼凭空出现的白狐,上前抱起阮九舞,剑眉紧蹙。 “阮九舞,醒醒。” 她凤眸紧闭,没有任何反应。熟料一旁的白狐却突然睁开了墨绿色的双眼,口吐人言: “你,放开我妹妹!” ********** 荒宅内的老杏树伴着春风轻轻摇荡,一簌簌纯白的杏花点缀了院中的青石小路。 阳光透过窗柩照进卧房,青灰色的地面镀上了一层金黄,为清晨增添了几分暖意。 “小姐,起床了!”月和轻快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阮九舞躺在床上,自然地“嗯”了一声。过了几瞬,意识到不对劲,她突然神情一愣,猛地睁开双眸—— 眼前不但没有月和,而且还是陌生的帷幔,陌生的木床,陌生的房间和陌生的一切。 原来是幻觉。 麻木地打量着周围,脑海中满满都是月和的身影,胸口又传来一阵刺痛,无助的窒息感如潮水般袭来,她痛苦地蜷了蜷身子。 “醒了?”夜澈站在门口,神色复杂地望着她。 “嗯,这是哪里?” “在城内租的宅子,城外那间荒宅已经不能住了。” “那月和的尸首呢?”她立即起身,瞪着他急声问道。 “小胖妞的肉体在爆裂的瞬间已经化为虚无,至于魂魄,被青影超度了。” 阮九舞的唇角嚅动了几下,想要说些什么,泪水却先一步涌了出来。 傻丫头,你那么喜欢青影,由他送你离开,你一定很满足吧。你且先行一步,那些伤害你的人,我随后就会送他们去给你赔罪。 察觉到她身上忽然浮现的杀气,夜澈皱了皱眉,问道:“你有何打算?” “报仇。” 阮九舞踱步至窗边,面无表情地望向远处的天空,落寞决绝。 就在这时,一团白色的东西突然从窗外跳入,准确地停在她的脚边。 阮九舞打量着地上的白狐,疑惑地看向夜澈。 “小九,你可算醒了,担心死哥哥了。”白狐口吐人言,声音软糯清澈。 狐狸竟然会说话? 她后退几步,警惕地盯着它。 “哥哥二百年前就开了灵智,自然会说话!” 白狐似是听见了她心中所想,一边解释一边骄傲地摇了摇巨大的尾巴,纵身一跃,跳进了她的怀中。 奇怪的是,抱着这毛茸茸的一团,她非但没有感到恐惧,反而觉得甚是亲切。 “你知道我的名字?”阮九舞歪着头看向怀中的白狐。 “当然,我是你的哥哥嘛。” 白狐温顺地点点头,十分享受地在她怀中蹭来蹭去,熟料夜澈突然走过来一把抓起它,冷声说道: “老实点,不然本宫把你炖了。” 白狐的四条小短腿在空中一阵乱蹬,却还是无法逃脱,只能可怜兮兮地看向阮九舞。“小九,有人欺负你哥哥!” 阮九舞看了看白狐,又看了看夜澈,问道:“你们认识?” “不认识。” “不认识!” 一人一狐同时答道。 夜澈睨了眼白狐,冷哼道:“本宫怎么会跟来路不明的野狐狸认识。” “你这小子,你说谁来路不明啊,我可是名震四方,悲悯天下,引起无数母狐狸争风吃醋的医仙悯月!也是在小九体内沉睡了十六年的哥哥!待我恢复人身时你就知道我多么玉树临风,英俊潇洒了!” 阮九舞走到白狐面前,皱眉问道,“你说你在我体内沉睡了十六年?” “是啊,呜呜,小九九竟然一直没感受到我的存在!……不过也很正常,毕竟是颜娘亲手封印的嘛,若不是你触发了赤魔童的魔性,我也无法提前苏醒!” 第051章 封印解除 阮九舞听得云里雾里,索性从夜澈手中接过悯月,抱在怀中仔细端详。 这只小狐狸通体雪白,尖耳粉鼻,巨尾如扇,一双墨绿色的眼珠看起来灵气十足,讨喜得很。 不过对于他能口吐人言这一点,她还是觉得诡异至极。 重新回到阮九舞身边,悯月得意地冲夜澈呲了呲牙,继续在她怀中蹭来蹭去,软绵绵地说道: “当年你出生的时候,我已经身负重伤,未来得及多看你一眼,就被颜娘封印起来。十六年了,哥哥想死小九九了!” “你一直说的颜娘……指的是我娘?” “对呀,就是咱们的娘亲——姒颜。” 听见娘亲的名讳,她不禁对这小狐狸多了几份信任,疑惑地问道: “我娘又不是狐狸,为何你要叫她娘亲?你又是如何在我体内沉睡的?那赤魔瞳又是何物?” 阮九舞的眉毛已经打成了结,一连将自己心中的疑问全部问了出来。 悯月沉默了一会儿,纵身跳上一旁的木桌,支起前爪有模有样地坐下,毛茸茸的狐尾盘成一圈搭在身前。 “奇怪呀,小九,你从来都不知道颜娘的身份么?” “娘亲有何身份?” 爹爹从小就不让她提及娘亲,除了名讳,她对娘亲一无所知。 “难道林青云没告诉你,颜娘是狐妖?” “……” 阮九舞出神地愣在原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竟然说娘亲是……妖? “不过颜娘自然不是普通的狐妖,而是得道的妖仙,同时也是狐族大名鼎鼎的上任圣狐!” 狐族? 妖仙? 忽然,她想起夜澈之前一直追问自己与“胡族”有何关系,难道彼“胡族”就是此“狐族”? 莫非夜澈早就知道悯月说的这些? 她瞪着眼睛看向夜澈,却见他也望着自己,并摇头示意她不要多言。 悯月继续说道:“我虽非颜娘亲生,却是从小就被颜娘收养。十六年前,我经受天谴,神魂不稳,颜娘动用禁术,临死前将她的一缕魂魄与我一起封印在你的体内,如此我便能恢复。” 悯月摇了摇尾巴,想了一会儿继续说:“封印期限是十六年,我本应该在你十六岁生辰的时候出来,但是因为你触发了赤魔瞳的魔性嘛,阴差阳错,我便提前出来了!“ 说着,悯月又跳进阮九舞的怀中,抬起爪上的肉垫轻轻抚上她的双眼。 “你这双赤魔瞳呀,虽是极为珍贵,却终究魔难除。小九九你可要小心,千万不要坠入魔道!” 面对悯月滔滔不绝的讲解与告诫,阮九舞只觉得头昏欲裂,完全无法将他所说的这些与自己联系起来。 这时,一直沉默不言的夜澈突然开口问道:“小狐狸,方才你提到的那一缕魂魄,为何没随你一道出来?” “哼,你不是想炖了我么,我为何要告诉你!”悯月趴在阮九舞肩上,不爽地甩着尾巴。 “你若不说,本宫现在就炖了你。” 悯月一听,顿时伸开四条小短腿,用力抱紧阮九舞,雪白的身子瑟瑟发抖,气势瞬间弱了下来。 “颜娘的魂魄被我封在体内,我也想赶紧解除封印,让她与小九九相见,但我现在没有力气……” “与娘亲相见……?” 阮九舞这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心脏骤然紧张地“砰砰”直跳。 她曾经无数次想象与娘亲见面的场景,却从未奢望这能变为现实。难不成只要这小狐狸将那一缕魂魄的封印解除,她就可以见到日思夜想的娘亲了? “你如何才会有力气?”她将悯月放在桌上,认真地问道。 “吃东西……” “吃什么?” “煮鸡蛋。” “……” 虽是错愕不已,阮九舞还是极快地恢复神色,说了一声“等我“后,便走出了屋子。 半个时辰后,阮九舞端着一盆还在冒热气的煮鸡蛋回来,放在悯月面前说道:“吃吧。” 悯月的墨绿色眸子顿时光芒大放,二话不说直接扑进盆中,巨大的狐尾欢快地摇来摇去,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一盆鸡蛋已经见了底。 阮九舞与夜澈一直站在旁边盯着他,纵使淡然如夜澈,此时也是微微皱起了眉。 “嗝。” 悯月满足地打了个饱嗝,挺着圆鼓鼓地肚子纵身一跃落在地上,虽然体型变大了,行动却明显比方才灵活轻巧。 他迈着小短腿走到阮九舞面前,身后的尾巴直直地竖起。 “小九,我现在就放出颜娘的魂魄。”悯月突然语气严肃,与之前“判若两狐”。 说着,他的身体突然浮现出一层银光,银光越来越亮,亮到极致时竟然渐渐从他的体内脱离出来,变成一个人的形状。 悯月身子一歪,疲惫地昏倒在地,而银光中的的人影却越来越明显。 阮九舞颤抖地站起身,泪水不知何时已经爬满脸颊。 虽然她一直无法判断悯月所言是真是假,但眼前这团银光的感觉却是那么熟悉,那么亲切。 银光渐渐变暗,许久,直到最后一丝光芒消失不见时,一道白色的虚影终于出现在半空中。 夜澈神色猛地一变,毫不犹豫地躬身对虚影行了个礼,恭敬地唤道:“姒颜夫人。” 原本他还对那狐狸的话将信将疑,但面前这与阮九舞神似的虚影一出现,他便确定小狐狸没有说谎了。不过是一缕魂魄,却与他家老太太有着相似的气场,恐怕只有真正的妖仙才能达到这种程度吧。 虚影身着一袭白衣,几近透明的脸庞上有着与阮九舞神似的五官,气质却更加温婉妩媚。 “你可是婉君之子?”虚影对着夜澈轻轻抬手,声音细腻悠长,仿佛可以包容世间的万事万物。 “正是。”夜澈恭敬地回应。 婉君是他家老太太的闺名,他再次确定了虚影的身份。 姒颜满意地点点头,转头看向一旁早已泪流满面阮九舞,顿时,虚幻的身体开始剧烈颤抖。半晌,才疼惜地说道: “小九,你受苦了。” 阮九舞试探着向前走了两步,来到虚影面前,难以置信地看着这张与自己相似的面容。 “你是……娘亲?” 第052章 真相大白(加更) 白衣女子点了点头,唇边漾起一抹浅笑,柔美的眸子中尽是浓浓的爱意。 阮九舞的身子晃了晃,抑制不住地哽咽出声,半晌,轻闭双眼,缓缓向女子走去,每前进一步似乎都用尽了所有勇气。 自出生起,她便被告知是个没娘的孩子,起初以为娘只是暂时离开,后来才知道是她的出生害娘难产而死。 十六年来,她没有一天不活在对娘亲的思念与愧疚中。当等待被岁月湮灭,当思念成为习惯,在她最绝望的时候,却告诉她,娘又出现了。 她不懂什么是封印灵魂,只知道当这个看起来与她年纪相仿的女子出现时,她便瞬间确定,这就是她日思夜想的娘亲,那种血脉相连的感觉是错不了的。 一切来得太突然,她好害怕这又是幻觉,就如同清晨听见月和叫她起床一般,待醒来的那一刻,所有的喜悦与期冀都会消失不见…… 走到虚影面前时,阮九舞仍闭着眼,却下意识地停下脚步,深吸一口气,徐徐睁开噙满泪水的双眸。 时间仿佛静止在这一刻。 她仰起头,与半空中的白衣女子四目相对,明媚的凤眸中波光流转,两行清泪顺着眼角滑落。 还好,人还在…… 并不是幻觉…… “娘亲……”她轻唤一声,不禁想要握住女子的手,却扑了个空。 “孩子,你看到的只是我一缕分魂,是触碰不到的。” 女子的脸上划过哀伤,拭了拭眼角,却流不出半滴泪水。原来没有实体的魂魄,连流泪都做不到。 “娘亲,我好想你,好想你。” 所有的委屈与无助在这一瞬间袭涌而来,阮九舞像一个做错事的孩童,垂着双臂站在女子面前,肩膀一抽一抽地颤抖,一串串泪珠无声地滴落在地上。 “小九,娘也每时每刻都在想你。” 见她哭得如此伤心,女子继续问道,“发生了什么事吗?养父一家待你不好吗?” 养父? 她何时有了养父? “……不知娘亲所说的养父是?” “自然是那名唤做林青云的男子。他十六年承诺过我,会将你好生照顾到及笄之年,如今你尚未满十六岁就将悯月唤醒,可是有何变故?”女子的语气忽然带了隐隐的怒气。 “爹……我是说林青云,他不是我的生父吗?” “自然不是。”女子神情严肃,白色衣袂无风飘动。 “可是他告诉我,他与娘亲很相爱,只因我的降生,才害得他与娘亲阴阳两隔……”阮九舞的声音越来越小,愧疚地低下了头。 “呵,荒唐!当年机缘巧合与他相识,看他是个老实的茶农,才与他做了交易,想不到他竟敢如此捏造事实!”女子寒着脸冷哼一声,引起了周围气息的一阵波动。 “姒颜夫人,还是不要动怒得好,不然你这一缕魂魄会消散得更快。”夜澈一直没有说话,此时却在一旁出言提醒。 “嗯,令侄有心了。” 女子的神情缓和了些,拂了拂衣袖,对阮九舞娓娓说道: “小九,关于你的身世,为娘来亲自告诉你——我名为姒颜,生于狐族,你爹名为阮竹轩,是一位书生。我与你爹偶然相识,真心相爱,而小九你,正是我们爱的延续,无论是竹轩还是我,都一直期许你的到来。” 姒颜顿了顿,继续说道:“可惜天不遂人愿,竹轩没能等到你出生就先走一步,而我也命不久矣。你出生之前,恰逢我逃至顾安,结识了一位以采茶为生的年轻人,机缘巧合下便与他做了交易,将你托付予他,为了掩饰身份,躲避狐族的抓捕,我将自己冠上了夫姓。” “那位采茶的年轻人,是林青云?” “正是。” “你们做了什么交易?” “我施法保他一生荣华富贵,换取他将你养育至十六岁。十六岁过后,悯月就会苏醒,有他照顾你,我自然放心。” “难怪不久前,林青云曾经对我说,待我满了十六岁,就与我断绝关系。当时不懂他为何那般绝情,如今想来,倒是说得通了。” 阮九舞突然感到心底一阵轻松,积郁许久的心结正在渐渐打开。 “小九,这么多年,你怕是在林家受了不少苦吧,娘对不住你,不仅没能陪你长大,还没有将你托付给好人家。” 姒颜说得伤神,虚影竟淡了几分。 “娘亲,你的身子……”阮九舞也注意到了她的变化,心中咯噔一响。 “呵呵,没关系,我本就是一缕分魂,十六年前封印在你的体内已经是逆天而行,如今自然是要消散的。” 姒颜释然地笑了笑,眼中却是满满的不舍,留意到她脖子上系着的细绳,继续问道: “我留下的玉坠可还在?” “嗯,一直挂在身上。”阮九舞吸了吸鼻子,取出了颈间的碧绿色玉坠。 “小九,因为血缘的关系,你一出生便具备了继承圣狐的资格。将来若是狐族的人找到你,怕是免不了一些是非,到时候,这个玉坠或许可以助你防身。” “娘亲所言,我并不能听得明白……” “时候到了,自然就懂了。” “姒颜夫人,晚辈可否冒昧地请教一个问题?”夜澈在一旁礼貌地问道。 姒颜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夫人有所不知,狐族的幽寐现已丢失,请问有何特殊的方法寻回?” “哦?”姒颜神色怪异地看了眼夜澈,“幽寐乃我族的镇族之宝,即便丢失,又与令侄有何关系?” “实不相瞒,晚辈最近总是莫名陷入强大的幻境,怀疑正是有人通过幽寐在背后搞鬼。” 姒颜沉默片刻,正色道:“取巧的办法倒是有一个,不过要看小九愿不愿意了。” “我?”阮九舞疑惑地指了指自己。 “正是。幽寐不仅仅是狐族的镇族之宝,更是历任圣狐的法器。圣狐与幽寐之间有着特殊的感应,可以察觉到幽寐的位置。” “夫人的意思是,若是阮姑娘成为了圣狐,就可以与幽寐之间建立感应,从而助我寻到幽寐?” “正是此意。” 第053章 复仇开始 夜澈若有所思地看了眼阮九舞,心中想道,为何兜兜转转总是她? 本来经过一个多月的相处,他已经渐渐排除了她谋害自己的嫌疑,正打算近日就与青影离开顾安,继续去调查狐族和幽寐的下落,从而找出对自己施加幻术的幕后黑手。可如今依姒颜所说,若想尽快调查清楚这件事,竟然还是与她有关? 不知为何,他总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自从家里的老太太让他来顾安城超度阮九舞开始,这个女人似乎就常驻了他的生活。无论是他帮她,还是她帮他,似乎总是牵连在一起。 “令侄可还有想问的?” 姒颜温柔的声音从空中传来,打断了夜澈的思绪。他抬头望向姒颜,见她的身影又淡了几分,神情微微一怔,将剩余的疑问收回心里,说道: “多谢夫人,并没有了。” 他能清楚地感觉到,这一缕分魂的气息已经越来越弱,照此看来,不出一炷香的时间就会彻底消散。余下的时间,还是留给她们母女吧。 不过,他还是有一点好奇。姒颜作为妖仙,神通何其强大,即便肉身被毁,只要魂魄还在,也是有办法继续活下来的。可事实却是她不惜使用逆天的禁术,也只保留了一抹分魂,这着实让他感到意外。 “九儿,过来,娘仔细瞧瞧你。”姒颜向阮九舞招了招手,声音愈发缥缈。 见阮九舞走近,姒颜将手轻柔地放在她的脸旁,虽是触碰不到,看起来却像是怜惜的爱抚。 “我要记住我家九儿的样子,一直记在心里。”姒颜轻声说道。 一股窒息的心痛感从心底袭来,阮九舞顿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小心地问道:“娘亲,你又要离开了吗?” “我早在十六年前就已经死了,强行留下一抹分魂只是为了看一眼长大后的你。”姒颜低头看了看愈发透明的身子,释然地说道,“如今,心愿已了。” “可是……” 冰凉的泪水再次划过脸颊,阮九舞急切地张了张嘴,话到一半却渐渐没了声音。娘亲孤独地苦等十六年,只为了看自己一眼,此时若是可以留下,又怎会弃她而去呢。既然离开已经成为定局,她的挽留不仅起不到任何作用,只会为娘亲徒增伤心罢了。 半晌,她柔声说道:“我明白了,我会照顾好自己,娘……安心地走吧。” “我家九儿真地长大了。”姒颜的声音从空气中传来,虚影已经淡到看不出人形。 阮九舞向前走了一步,身子与虚影重叠,想象着自己被娘亲抱在怀中的感觉。“娘亲,我会很想你的。” 姒颜的身影已经完全消失,阮九舞感到身边刮起一阵轻柔的微风,围着她绕了一圈后向窗外飘去。 她移步到窗边,静静地望着院中被风吹动的柳枝。 “魂魄的气息已经消失了。”夜澈从身后走来,顺着她的视线一起望向窗外。 “我知道。”那种心脉相连的感觉不见了,她知道娘已经走了,与那道风一起。 “你可还好?”话一问出,夜澈便皱了皱眉,心想,自己为何总是不由自主地关心这个女人,这实在不是他的作风。 “很好。”阮九舞淡淡地说道,“只是要处理的事情,更多了。” 原本心中只有为月和报仇这一件事,如今,她还想了解自己的身世。 过去的十六年,她每时每刻都觉得自己是害死娘亲的罪人,因为愧疚,她承受了林家“赐予”的所有欺辱与怨恨。如今从娘亲口中得知了身世的真相,她倒是要问问,林家凭什么将她玩弄于鼓掌之中。 曾经以为只要隐忍退让,总能善终。直到月和死去,她才发现自己错了,且大错特错。容忍,更适合强者。 “待你处理完这里的事情,可愿与我一同离开?“夜澈突然问道。 “你如此问我,是为了让我帮你寻找那个叫做幽寐的东西?” “是的。”夜澈如实回答,没有丝毫犹豫。 阮九舞自嘲地轻笑一声,心想,答案如此明显,她为何还要再问一遍。 她没有回应他的话,而是转身将昏倒的白狐抱到床上,随后向门外走去,临到门后时头也不回的说道:”待我处理完我的事情,再告诉你答案。“ ********** 阮九舞并没有直接去林府,而是来到了城内繁华的主街道,寻到了那块墨绿色的牌匾——剑隐阁。 店小二打老远就看见了她,挥着手唤道:”九姑娘,好久不见!“ “小二哥,牧兄可在?”阮九舞走近后,开门见山地问道。 “在在!我这就给您叫去!”店小二边说边将她引到了店内的木桌旁坐下,随后便钻进了后屋,待他再次出来时,身后跟着一个手持鹅毛扇的中年男子。 见到牧天,阮九舞起身迎来上去,直接说道:“牧兄,我今日前来,有事相求。” 牧天一改往日和善的神色,不悦地盯着她,一言不发。直到将她看得有些不知所措,牧天才开口说道:“我问你,小黑呢?” 阮九舞深吸一口气,心想该来的总会来,今日她既然主动找上了牧天,自然就做好准备回答小黑的去处。 “抱歉,我将小黑弄丢了。”她一直将放在荒宅中,昨日过后,荒宅已经成为一片废墟,小黑已然不知去向。 “哼!”牧天冷哼一声不再作声。 “牧兄,丢失黑剑这事,我日后再与你赔罪,今日前来,却是有另一件事情相求。“阮九舞言辞恳切地说道。 “哼,说来听听。”牧天的气似乎还没消,却也是死坐在了木桌旁,等着她的下文。 阮九舞也跟着坐下,随后低声说道:“牧兄既然可以打造出小黑,想必定然是炼器的行家,不知道能否帮我打造一样东西?” 牧天深深地看了一眼阮九舞,许久,说道:“打造什么东西?” “一副手镣和脚镣。” “你为何需要这种东西?”牧天似乎还在气头上,不客气地问道。 第054章 重获小黑 牧天思索了片刻,轻摇着鹅毛扇,若有所思的说道:“此物我可以帮你炼制出来,只是你要求的材质……” 见他没有拒绝,阮九舞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回了肚子,说道:“牧兄,此事你不必担心,炼制此物需要的材料,我明日会亲自送来。” 她又从衣袖中取出一个黄色绫罗袋子放在桌上,里面装的正是夜澈之前付的诊金。 “牧兄,我不仅弄丢了小黑,今日又欠了你一个人情。这些是我的全部家当,可惜仍抵不上小黑的价值,你先收好,剩下的我以后再……“ “呵。”牧天打断了她的话,一双琥珀色的眸子深深地望着她,抿着嘴说道,“既然是人情,又岂能拿钱来还?” “我并不是这个意思,人情我自然会还,可小黑那么贵重……” 阮九舞想要解释,牧天却摆摆手,示意她等一下,随即走近后屋。待他再走出时,手里赫然多了一柄暗黑的长剑。 “小黑?”阮九舞惊讶地看着牧天,直到他将黑剑递到面前才回过神,小心地接了过来。 摸着失而复得的黑剑,她的心中不禁泛起一番暖意。这是她人生的第一柄佩剑,若非昨日事出紧急,定然不会将它丢失。只是这剑为何又回到了牧天手里? “我今日经过城外那片荒地,偶然间捡到了它。”牧天看见她抱着小黑欣喜的样子,一直紧锁的眉头终于舒展了几分。 阮九舞微微一怔,心中暗想,他既然去了城外荒地,定然看见了变成废墟的荒宅。上次见面时,她有提过自己住在荒宅,若他问起荒宅为何变成这样,她要如何作答。 然而牧天并没有多问,只是摇了摇鹅毛扇,缓缓说道:“今日,我再一次将此剑交予你,望你今后善待它。” “多谢牧兄!”阮九舞拱手道谢,没有推辞。今日她要独闯林府,确实需要一件武器,而小黑,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牧天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自顾说道:“捡到小黑时,我着实很气愤,以为你如此不重视它。但既然你是无心之过,我便当此事没发生过。你依旧是最适合小黑的主人,也是牧某在意的朋友。” “谢谢。”这声道谢,阮九舞说得无比真诚。牧天的人情,她会牢牢记在心里,日后有机会,定会归还。 “好了,不提这事了。”牧天挥了挥扇面,问道,“你突然找我打造那种东西,可是遇到了什么麻烦事?” “牧兄,此事关乎我的家事,恕我不便多说。” “好。若是还有我能帮得上的地方,尽管开口。”牧天定睛看着她,语气诚恳。 阮九舞点点头,看了眼外面的天色,说道:“牧兄,我还有事要办,就不叨扰了。明日此时,我会将材料送来。” “好,明日见。” 牧天起身将她送至门口,看着她离去的背影,久久不能回神。 阮九舞离开剑隐阁后,直奔林府。 路过花神湖时,她不禁放慢了脚步,花神节那晚的景象又浮现在眼前。那时看见月和与青影甜蜜的模样,她还计划将月和许给青影,去过幸福的日子。谁知只过了短短数日,她与月和却已天人两隔。 “小姐,切记要小心马氏……和那两个壮汉……” 月和临死之前的叮嘱又在耳边响起,她紧咬嘴唇,一颗颗细小的血珠子唇间渗出而不自知。 月和,你受到的伤害,我一定会十倍百倍地为你讨回来! 很快,林府的镀金牌匾已经近在眼前。 她打远瞟了眼门口的两排守卫,没有停下脚步,眼底泛起浓烈的寒意。今日,这林府上下,谁也无法拦住她! “大小姐,请等一下,小的先进去通报一声!”最前面的两个守卫见阮九舞手持长剑一脸阴鸷地靠近,心中虽是忐忑,却还是硬着头皮拦下她。 “让开。”她面无表情地说道。 “大小姐,二夫人规定了,进入府内都要先通报!” “我说,让开。” “大小姐,请……”其中一个守卫还想再出言阻拦,却话说一半,仰身倒地。 其他侍卫们顿时面露惊恐,顾不上拦着阮九舞,急忙蹲在地上察看同伴。只见那人双目圆瞪,颈间多了一抹细不可见的红线。当他们正疑惑那红线是什么时,那人的脖子竟从红线的位置突然断开,喷射而出的鲜血如暴雨般洒落在每个人的身上。 守卫们僵在原地一动不动,身体因为恐惧而剧烈颤抖着。他们都猜到了这是谁的手法,却没有一个人看见她是何时出手的! 已经迈进府门的阮九舞向后瞥了一眼,将锋利的长剑收回剑鞘,唇角映出一抹冷笑。 她不是个嗜杀的人,但是今日,敢拦她者,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若所有人都阻拦她,她定会血洗林府! 首先要去的,自然是马氏的芙蓉苑! “九舞啊!”经过前院时,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急切的呼唤。 阮九舞警惕地握紧黑剑,转过头却看见韩氏正朝她跑过来,身后还跟着一大群丫鬟小厮。 “九舞啊!”韩氏来到她面前,用力地抓住她的衣袖,双目含泪地问道,“你看见昱清了吗!” 韩氏蓬头垢面,两眼空洞,疯癫的神色全然没有了往日的端庄,身上的衣服还是寿宴时的那一身,脚上竟然连鞋都没穿。 这是疯了? 阮九舞扫了眼她身后的丫鬟,收回手臂,冷声问道:“三夫人怎么了?” 丫鬟们被她的气势吓到,纷纷跪倒在地,急声道:“回大小姐,老爷寿宴纳天,三少爷消失了,三夫人就疯了!” 林昱清消失了? 回想起那天在颜苑中险些受辱的情形,阮九舞皱了皱眉,并没有理会韩氏,而是继续向芙蓉苑的方向走去。 “你站住!”韩氏呆愣地追赶上来,一把拽住她的手臂,失魂地喊道,“就是你,就是你!是你带走了我儿子对不对!” “放开我。”阮九舞冷声说道。 “你这个狐狸精,贱胚子,从小你就勾引昱清,现在你还将他拐走了!你还我儿子啊!你还我啊!” 韩氏大声哭喊着,周围的丫鬟小厮们听见她的说辞,皆一脸震惊地望向阮九舞。 第055章 血洗林府 阮九舞停下了脚步,冷眼看着韩氏,说道:“三夫人,过去的十六年,与这林家的其他人相比,你对我尚有关心。为此,我尊你敬你,但是,不代表我会忍受你的信口污蔑。” 自打她知道了娘亲来自那陌生的狐族,对狐狸这种动物突然就有了莫名的好感。这“狐狸精”三个字,听起来着实刺耳。 “你个没良心的贱胚子,还知道我对你好啊?!”韩氏疯了一般拽住她的衣袖用力撕扯,哭喊道,“在林家,只有我和昱清拿你当人看,你不懂得感激也就罢了,还恩将仇报,一直勾引我儿子!你这个狐狸精啊,狐狸精啊!” “三夫人,我只说一遍,不要再让我听见‘狐狸精’三个字。”她甩开韩氏的手,从牙缝中挤出这几个字。 韩氏明显一愣,随即又恢复了疯癫的神态,怒吼道:“你把我儿子勾引到哪里去了?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你还给我!” “三夫人,你凭什么一口断定林昱清的消失与我有关?”阮九舞强压着心中的怒火,冷声问道。 “就是你,就是你!”韩氏的眼中闪过一丝清明,随即又露出一脸茫然,似乎在回想寿宴那天的情景。 “那日寿宴结束,我回到流云苑,看见昱清一个人失魂落魄地坐在屋内,嘴里一直念叨着‘舞姐姐’。我以为他喝多了酒身体不适,就去厨房给他端了碗醒酒汤,回来的时候他就不见了!一直到现在都还没找到!” “昱清那孩子从小就喜欢你,心心念念的都是你,这一声‘舞姐姐’还能是唤的旁人?阮九舞,你还想狡辩什么!就是你勾引走了我儿子,你还我儿子!” 韩氏越说越激动,最后竟张牙舞爪地向她扑了过去。她轻巧地侧开身子,韩氏扑了个空,重重地跌倒在地,随即伏地痛哭。 耳边哀嚎声不断,阮九舞皱了皱眉,回想起那日的场景,推算着韩氏最后一次见到林昱清,多半是她被夜澈救走之后。 虽然林昱清与她已经再无瓜葛,但是韩氏这几年确实待她与其他人不同,前几日还说要为她准备嫁妆风光出嫁。就算是为了感谢,她是否也该帮忙将林昱清找回来。 正欲再细问两句,韩氏却又哭喊道:“果然是有什么样的娘就有什么样的女儿啊!你娘当年能将老爷迷得团团转,自然也生出了你这么一个小狐狸精!本想赶快把你嫁出去好让昱清死心,熟料还是没来得及啊!啊,我苦命的儿子啊!” “啪!” 阮九舞攥紧了麻痛的手掌,冷冷地望着脸颊红肿的韩氏,方才想要帮她的念头已被摒弃脑后。 “我已经警告过你不许再说那三个字,你非但不听,还敢说我娘亲?我告诉你,你们林家上下,没有任何一个人有资格说我娘亲!”顿了顿,她继续说道: “还有,难怪之前你突然操心起我的婚事,还以为你是真地关心我,原来是防止林昱清与我有男女之情。三夫人,从前我只是你儿子的姐姐,你却能说出如此有悖伦理的话,当真是让我重新认识你了。” 说罢,她不再理会呆愣的韩氏,而是打量起四周这熟悉的林家院落,不禁一声轻笑,心中竟涌现一股酸楚。突然觉得在林府生活的十六年过得可笑又可悲。 被骗了十六年,隐忍了十六年,痛苦了十六年,卑微了十六年,最后却发现,这里竟无一人真心待她。就连她以为与别人不同的韩氏母子,也是一个在危急时刻放弃她,一个假借关心之名算计她。 这个被称作顾安城最美的府邸,若非为了报仇,她真地一刻都不想多呆。 见她转身离去,韩氏伏倒在地不停地喊道:“贱人,你还我儿子啊!” 阮九舞没有回头,继续向芙蓉苑走去。一路上的丫鬟小厮们见到她阴沉的模样都小心地避开,直到刻着“芙蓉苑”三个字的拱门出现在眼前,才有两个高大强壮的守卫拦住了她的去路,不过下场都与方才那府外的守卫一样。 提着还在滴血的黑剑,她面无表情地踏入院中,走在通往马氏房间的小路上,每一步都无比坚定。 月和,你看见了吗,我来为你报仇了。 “大小姐,你怎么会在这里!”王婆的一道尖叫打破了芙蓉苑的宁静,随即传来瓷杯坠落在地的声音。 马氏正慵懒地半躺在长椅上,悠闲地摇着团扇,享受王婆为她揉肩。听见王婆的叫声后,倏地睁大双眼,对于阮九舞的突然出现同样很吃惊,当看见那血迹斑斑的长剑时,更是吓得声音发抖。 “你,你,你竟然还活着?” 阮九舞冷笑一声,像看死人一样看着她,说道:“怎么,我既没有失身于那几个畜生,也没有七窍流血而死,你很失望?” “你,你想做什么!” 马氏惊恐地从长椅上爬起,下意识地拽住头上的绸布,一步步向后退去,而王婆早已躲在墙角一个字也不敢说。 “你觉得我想做什么?”看着这张恶毒的嘴脸,阮九舞恨不得立刻将她千刀万剐去祭奠月和,但是,她怎么能让她如此痛快地死去? “我警告你,你,你别乱来,我这院子门口就有守卫,只要我喊一声,他们就会……”马氏原本还强壮镇定,但当看见阮九舞有意地挥了挥带血的长剑时,嘴里渐渐没了声音,转而难以置信地问道,“你把他们全杀了?” “呵呵,阻止我报仇的人,自然要杀。”阮九舞邪魅一笑,妖冶的凤眸直直地盯着马氏。 “报仇……?” “怎么,许你害死我的家人,不许我来报仇吗!” 她突然厉声一喝,马氏吓得跌撞在身后的墙上,视线飘忽不定,不敢看她。 “我害死,害死谁了……” “你派那些畜生去了哪里,你自己心里没数吗!” 马氏微微一愣,蓦地,似想到了什么,瞳孔一缩,喃喃问道:“你那丫鬟,月和死了?” “呵,果然是你!” 满腔的熊熊怒火几乎将阮九舞的理智燃尽,她一步步向马氏靠近,握着黑剑的手臂忍不住剧烈颤抖。 第056章 求死无门 “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马氏一脸骇然,双手不停地在身前乱挥,头上的绸布在慌乱中脱落下来,露出一颗锃亮的光头。 “月和临死之前,全身都在流血,那种痛,你可知道!” 随着阮九舞一声怒喝,马氏“砰”的一声倒在地上,脸上瞬间多了一道血口子,从嘴角裂到耳根,与月和脸上的伤一模一样。 “啊——” 马氏惊天惨叫,鲜血顺着脸颊喷涌而出,霎时间染红了青灰色的地面。 王婆吓得老泪纵横,却又不敢让阮九舞听见,只能以手掩嘴,悄悄地向门口爬去,想要赶快离开这可怕到让人窒息的屋子。 “呵呵,你这老婆子,倒是可以给个痛快。” 阮九舞转过头冷笑一声。剑刃上血光一闪,王婆已经两眼圆瞪,仰面惨死在门槛上。 “王婆……唔……” 看见门口那一滩不断蔓延的血迹,马氏痛哭出声,裂开的脸颊顿时向外翻出,模糊的血迹下已经看不清她的表情。 “现在知道害怕了?”阮九舞用剑戳了戳马氏的身体,唇际微微勾起,“我当你天不怕,地不怕呢。” “唔唔……”马氏惊恐地摇着头,含糊不清地说道,“老爷……在府里!” “是么。”她瞥了马氏一眼,说道,“你以为如今还可以用林青云压制我吗?别急,我会去找他,他那笔账,最后再算。” 见这屡试不爽的招数不好用了,马氏捂住脸颊说不出话,突然,她感到手腕一凉,随即双手坠落在地。 “啊——” “区区挑断你的手筋,至于如此难受吗?你可知月和当时比你疼百倍千倍!” 阮九舞扬起黑剑,眼中的寒意如同腊月冰霜,剑芒起落间,血色漫天。 “救命……救命……” 马氏绝望地蹬着双腿大声哭喊,紧接着,如鬼魅般的声音再次耳边传来,只见阮九舞阴着脸说道: “别急着喊,还有双脚呢,月和死之前可是已经无法走路了呢。” 说着,剑光再一闪,马氏的下半身也停止了动作,双脚无力地歪倒在身体两侧。 “啊——” 伴随着撕心裂肺的痛呼,马氏整个人已经泡在血泊中。阮九舞蹲在地上,拍了拍她的脸颊,说道: “放心,我不会让你如此轻易地死去,月和经历过的痛苦远远不止这些。伤害过她的所有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我要你们求生无路,求死无门!” “不要——啊——” 马氏疯狂地摇着头,哀求地说道:“我错了,我错了!” “呵,错了?”她冷笑一声,“这话还是留着对月和说吧!现在我要你告诉我,伤害月和那几个畜生是谁?在什么地方?” “我,我只知道他们是亡命之徒,常在醉莺楼玩乐啊。” 马氏无助地哭喊着,这时,门口突然传来一声细微的倒吸声。阮九舞转过头,正好对上林轻柔那双惊惧万分的眸子。 “娘……”林轻柔不敢相信地看着马氏,泪水瞬间夺眶而出。 “柔儿,快走啊!” 马氏拼命地大呼,奈何四肢已经动弹不得,只能无力地扭动着身子,腥红的血花四溅。 林轻柔浑身颤抖,双腿却像灌了铅一般停在原地无法挪动。她看了看脚下死相可怖的王婆和倒在血泊中的马氏,低喃道: “阮九舞,你疯了……” “这句话我也曾对你说过,你还记得自己是怎么回答我的吗?”阮九舞站起身,握着黑剑一步步向林轻柔靠近。 “……” 林轻柔惊慌地摇摇头,不由向后倒退,摔倒在地,仰视着迎面走来的红色身影。 “你的回答是,‘是谁把我逼疯的?’如今,这句话我一字不差地还给你。” “别杀我,别杀我!” “嗯,我不杀你。”阮九舞走到林轻柔面前,俯视着这张恨不得撕碎了的脸,冷声道,“我会让你知道,死,才是解脱。” 说罢,她对着林轻柔后颈一记立掌,林轻柔应声昏厥倒地。 “你要对柔儿做什么!”马氏焦急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阮九舞将林轻柔拖到马氏身边,随后也将马氏敲晕,提起黑剑向府外走去。路过前院的时候,又看见了韩氏那一群丫鬟小厮,却没看见韩氏。其中一个小厮连忙主动跪倒在地,唯唯诺诺地汇报道: “大小姐,三夫人方才跑去大街上,也找不见了!” 阮九舞瞥了他一眼,说道:“你去守在芙蓉苑门口,不能让任何人进去,包括你自己。” 小厮神情一怔,对于这突如其来的吩咐有些摸不着头脑,但当对上阮九舞的视线,立刻被那嗜血的目光震得大气也不敢喘,赶忙应下并向芙蓉苑跑去。 阮九舞离开林府,过了半个时辰,她再次打远处走回来,不同的是,双眸已经变成了淡红色,身后还有两个彪形大汉机械地跟着她的脚步! 与此同时,醉莺楼附近的百姓正议论纷纷,对于一个小姑娘从青楼中抓走两个大男人的事情唏嘘不已。 再次踏入林府,所有的守卫见到阮九舞都避而远之,再也不敢上前阻拦。她带着两个壮汉一路畅通无阻直奔芙蓉苑。走近马氏的房间后,她打了个响指,两名壮汉应声醒来。 将锋利的剑刃抵在他们的脖子上,阮九舞咬牙问道:“两日前,你们可曾奸杀过一名女子?” 两名壮汉如大梦初醒般眨了眨眼,随即惊惧地打量着周围,心想,他们明明是在醉莺楼里快活,为何莫名其妙来到这里了。 “回答我!” 阮九舞怒喝一声,手腕稍一用力,利剑在壮汉们的脖子上划出一道血痕。 两名壮汉被她的气势吓到,身体一动不敢动,只能小心地开头答道:“是,是。” “你们该死!” 她快速地移动步伐,瞬间脚下虚影重重,手中剑影亦真亦幻,不过呼吸间的功夫,两名壮汉的衣衫已经破烂,身体被划开了百道伤口。 “女侠饶命!”壮汉们难以置信地低头看了看,纷纷跪倒在地,涕泪横流。 其中一个壮汉在看向阮九舞的间隙猛然愣住,对于面前这张绝美的姿容和玲珑有致的身材似乎有些眼熟。 半晌,他睁大双眼,一脸骇然。 “你是那个让大哥、二哥消失了的女人!” 第057章 以牙还牙 “没错,正是我!” 那日在颜苑时,她的眼睛被蒙着,无法看清那四个壮汉的容貌,如今听见这话,她更加确定自己没有抓错人! 此二人就是那天出去守门的“老三”与“老四”,也正是月和死前见过的两个壮汉! “你在这里的话……那我们大哥二哥呢?”那壮汉面露惊恐,似乎猜到了什么,踉踉跄跄地倒退几步。 “与其担心两个死人,不如担心一下你们自己!” 剑芒再次闪动,在虚幻缥缈的重重剑影中,两个壮汉痛苦地哀嚎着。阮九舞目光一寒,将两枚赤红色的药丸扔进他们口中。二人没来得及反应就咽了下去。 “你,你给我们吃了什么!”壮汉们跪倒在地,不停抠着喉咙,却无济于事。 她没有回应,只是冷笑一声,转身推开身后的屏风,露出地上的马氏母女。 壮汉们这才知道屋内还有其他人,当看清浸在血泊中的马氏时,顿时浑身发抖,脸色煞白。 这不正是他们的雇主吗,若不是认出那颗顾安城独一无二的光头,当真无法将这一动不动的血人与那嚣张跋扈的马夫人联想到一起。纵使他们手里也沾染过无数条人命,却依然被眼前触目惊心的景象所震撼! 在马氏那张血肉模糊的脸上,每道血痕都深可见骨,皮肉外翻,断裂的四肢歪七扭八地拧在身体两侧,不断冒着紫黑色的血水。更引人发寒的是,她的胸膛尚在微弱的起伏——她并没有死,却生不如死! 阮九舞蹲下身子,按了按马氏母女的人中。 半晌,林轻柔缓缓睁开双眼。当看见阮九舞那张放大了的面容时,顿时吓得闭上眼往一旁翻滚,熟料再一睁眼,面前又是马氏那颗泡在血水中的光头!强烈的刺激下,她一边尖叫一边爬起来抱头蹲在墙角,哭喊道: “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阮九舞手提黑剑向林轻柔走去,手中握有黑色药瓶,里面装的正是方才喂两个壮汉吃过的药丸。 见林轻柔将整个身子蜷缩在墙角,她上前用力地捏住她的下巴,将一枚赤红色的药丸塞入口中,接着轻抬她的下颌,林轻柔无法抗拒地将药丸咽了下去。 “你给我吃了什么……”林轻柔惊慌失措地问道。 “你送过我的东西,我自然要还你。” “……”林轻柔双目圆瞪,难以置信地摇着头,“难道是……春毒……” 马氏这会儿也渐渐苏醒,听见林轻柔被喂了春毒,不顾脸颊上裂开的伤口,口齿不清地哭喊道:“唔唔……柔儿,柔儿啊……” “醒了?”阮九舞瞥了马氏一眼,幽幽说道,“有些人呢,做坏事时很喜欢有观众,刘你一条命,就是为了让你看着你最疼爱的女儿是如何慢慢死去的。” 说罢,她走到两个壮汉面前,冷声道:“你们不是喜欢**掳掠吗,那我便送份大礼给你们。” 突然,她的双眸突然变为血红色,指了指角落的林轻柔,继续说:“从现在起,你们与那个女人都不准踏出这间屋子半步,要在这里不停地交合欢好,至死不休,记住了吗?” 两个壮汉的视线瞬间如石牛入海般陷入红瞳,神情由恐惧变为呆滞,机械地点点头,随即一边脱衣服一边向林轻柔走去。 “不要,不要!阮九舞你这个疯子,我要杀了你!”林轻柔忽然从袖间掏出一把匕首,疯了一般向她扑来。 “铛!”黑剑飞快出鞘,毫不费力将匕首打落在地。 阮九舞抬脚踹向林轻柔的胸口,正好将她踹到两个壮汉脚下。 “阮九舞,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啊!”林轻柔歇斯底里地喊道。 她像没听见一般,拾起地上的匕首,头也不回地向门口走去,每一步都缓慢而沉重。身后不断传来衣服的撕裂声与马氏母女的哭喊,然而,这都与她没有关系了。 月和啊,你看见了吗,这些伤害过你的人,正在经历你受过的所有伤害,一点都没有少。原谅我没有立刻将他们送去你面前赔罪,因为他们不配如此轻易地得到解脱。我要让他们知道,活着,才是这世上最大的痛苦。 阮九舞将房间的大门在外面紧紧关上,随后向芙蓉苑外走去。 拱门处,那个被她临时吩咐守在这里的小厮仍然没有离开,战战兢兢地打量着四周,生怕有人进入芙蓉苑。 她走到他面前,将手中的匕首递给他,说道:“从现在开始,谁想闯入院内,你就杀了谁。” 小厮一听,“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哀求道:“大小姐,我只是三夫人院里扫地的下人,从没杀过人啊。” “若是我明天来的时候,发现里面进了人,死的就会是你。现在知道怎么做了吗?” “知……知道了。”小厮颤颤巍巍地站起身,紧紧握住匕首,咬牙拦在拱门中间。 阮九舞扫了他一眼,转身向林府深处走去。 如今月和的事情暂告段落,她也该了结与林青云之间的恩怨了。 可是寻遍了林府,却没有发现林青云的身影。 稍作思考,她来到了书房。从小到大,因为无时无刻都想要得到林青云的认可与喜爱,自然将他的一举一动都印在心里,书房是他最喜欢待的地方。 绛色的木门紧闭,她握紧黑剑推门而入,里面却空无一人。 难道他外出了? 可是马氏之前明明说他在府里的。 她皱了皱眉,正欲离去,余光却瞥见了书柜旁一道奇怪的缝隙。她狐疑地走过去,仔细打量着面前的书柜,忽然在一本书下发现了一枚极小的圆盘,那模样竟与地库石门外的开门机关很是相像。 她试着扭动圆盘,原本静止不动的书柜竟缓缓向一旁移动。她面色一沉,迅速将黑剑护在身前,凝重地盯着面前的景象。 她从不知道,在这书柜后面竟然还有一个暗道!而她刚刚看到的缝隙,不过是这暗道的边缘。 暗道里漆黑一片,完全无法看清里面的情况。她俯身向前,隐约听见细小的声音从深处传来。 难道林青云在这里面? 第058章 血祭阴谋 犹豫片刻,阮九舞端起案台上的油灯,点燃后走进了暗道。 方一进入,就是盘旋向下的石阶,用油灯向下照了照,隐约可以看见最底处有亮光闪烁。她举起油灯向下走去,石阶看起来虽然很陡峭,踩上去却平稳舒适,明显是被人精心设计过的。 当迈下最后一层石阶时,她吹灭了油灯,此时四周的墙壁上已经嵌满了夜明珠,足以将面前的景象清楚呈现。 原本以为暗道下面会通向一间密室,如今看来,她真是低估了林青云。 此处确实有密室,不过不是一间,而是上百间。 她边走边打量着周围,对这里的格局有了初步判断。 按占地大小来看,林青云怕是将整个林府的地下都掏空了,并按照八卦法则在这里开辟了八条长廊,每一条长廊的两侧都是一间挨一间的密室,顺着密室的窗子可以看见里面种植着各种药材,而她此时所处的位置正是八卦的中心。 她的身边有一张空荡的石案,长宽恰好够躺下一个人。不远处还有一副桌椅,桌上摆放着厚厚的草纸和未干的笔砚,她随手拿起一张,上面显然是林青云的字迹,但内容却让她吃了一惊。 迅速翻阅了其他草纸,纵使她告诉自己要保持镇定,却还是不禁倒吸了口凉气—— 林青云竟然在研究长生不老之法。 从纸上的记载来看,他已经知道了方法——若想长生不老,需要改变体质,而改变的途径就是进行一场特殊的祭祀。那些密室中培育的珍贵药材都是祭祀要用到的药引,至于最最重要的祭品,则是新鲜的妖血! 一种不祥的预感从心中升起,正在她思考时,头顶突然降下一张巨网将她包裹在内,恍惚间,她看见林青云的身影在角落闪现,于是她没有挣扎,任由巨网将她兜至半空中。 “哼!” 不久,轻蔑的冷哼声从角落传来,林青云果然从里面走了出来。 “为何抓我?”阮九舞将黑剑抱在胸前,在绳网中冷冷地望着他。 “本打算等你及笄之后再抓你进来的,但是你今日既然发现了这里,当然不能放你离开。” 林青云徐徐靠近,两道毒辣的视线似乎要将她看穿。确定她无法挣脱后,才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脸上的褶皱随之增多。 “你想对我做什么?”阮九舞故作警惕地看着他。 “别担心,只是用你的血做一件重要的事情罢了。”林青云说得云淡风轻,像是在描述吃饭喝水一样平常。 “重要的事情……长生不老吗?”她咬牙问道。 “哦,差点忘了,方才你将这些草纸都看完了。”林青云绕到桌前坐下,一对精明的眼珠子似笑非笑地打量着她,继续说道: “既然你都知道了,我也无需再隐藏。不错,我确实打算放干你的血来完成祭祀。” 得到了他的亲口确认,她又感到心头一阵抽痛。原以为知道了身世真相后不会再因为林青云而心痛了,却忘了这已经成为了她的一种习惯。即使他们没有血缘,但他终究是她景仰了十六年的人。 若不是今日看到他记录的长生之法,她还真想不到,原来在他眼中,自己一直是一个血罐子。 “我看那纸上清楚写着,祭品虽然要用血,却必须是妖血,你抓我又有何用?”她迎上他的视线,冷漠地看着林青云。 “呵呵,反正你将不久于世了,告诉你也无妨。”他顿了顿,幽幽说道,“阮九舞,你其实并不是人,而是狐妖。” 周围陷入一片死寂。 半晌,阮九舞问道:“你如何知道的?” 她的沉着冷静在他的意料之外,林青云微微一怔,答道:“因为你娘就是一只狐妖!” 姒颜那张温婉柔媚的脸庞又浮现在眼前,她深吸了一口气,问道: “我是你亲生的吗?” 似乎料到了她会如此问,林青云冷笑一声,毫不犹豫地答道:“不是。” 阮九舞的手指攥得“吱吱”作响,用力握住胸前的黑剑。 “所以我并非你亲生,也并没有害娘亲难产而死,你骗了我十六年,对吗?”她从牙缝中挤出这句话。 “没错。” “所以你是故意隐瞒捏造我的身世,让我一直活在愧疚与痛苦中,对吗?” “没错。” “你一直计划着那我当祭品,只等我到了十六岁,就可以不顾及与我娘之间的交易,放干我的血来实现你长生不老的计划,对吗!” 阮九舞突然一声厉喝,黑剑随之出鞘,瞬间斩断了绳网。红衣飘动,青丝绕体,她手持黑剑,轻盈地落在林青云面前,一双淡红色的眸子死死地盯着他。 面对这突然的变故,林青云慌忙起身,指着她问道:“你,你怎么出来了!” “回答我的问题!” “没,没错。” 林青云不安地后退几步,关于他与姒颜之间的“交易”,他从没对任何人说过,她是如何知道的? “你,你如何知道这些的?”林青云忍不住问道。 “为何要隐瞒捏造我的身世?我娘明明让你告诉我的不是么!”她不答反问,瞳仁颜色越来越深,渐渐变为血红色。 林青云被血瞳吓到,声音打颤地说道:“她是让我告诉你,但是我……我对你娘又怨气,所以不想让你好过……” “什么怨气?” 阮九舞突然一声厉喝,黑剑随之出鞘,瞬间斩断了绳网。红衣飘动,青丝绕体,她手持黑剑,轻盈地落在林青云面前,一双淡红色的眸子死死地盯着他。 面对这突然的变故,林青云慌忙起身,指着她问道:“你,你怎么出来了!” “回答我的问题!” “没,没错。” 林青云不安地后退几步,关于他与姒颜之间的“交易”,他从没对任何人说过,她是如何知道的? “你,你如何知道这些的?”林青云忍不住问道。 “为何要隐瞒捏造我的身世?我娘明明让你告诉我的不是么!”她不答反问,瞳仁颜色越来越深,渐渐变为血红色。 林青云被血瞳吓到,声音打颤地说道:“她是让我告诉你,但是我……我对你娘又怨气,所以不想让你好过……” “什么怨气?” 第059章 银发少年 林青云愣愣地看着阮九舞,对于她的话并没有任何反应。 她用瞳术控制着他,两人一同走出暗道,向前院的宴客主厅走去。 院里的丫鬟小厮瞧见阮九舞的红色眸子时皆是一惊,又见自家老爷竟木讷地紧随其后,更是纷纷向她投来畏惧的眼神,一溜小跑躲开老远。不过也有一些胆子大的,不停地左顾右盼,一路跟到了主厅门外。 习武之人耳力向来超群,周围的议论声一点不差地落入阮九舞耳中,她只是轻笑一声,并没有理会。 待她带着林青云来到主厅落座后,门外已经聚集了不少下人,大家小心地向里张望,但又怕被发现。 “把管家叫来。”阮九舞对林青云冷声说道。 林青云机械地点点头,面无表情地对着门外说道:“把管家叫来。” 林青云成为顾安城首富已经十多年,正所谓天高皇帝远,顾安城距离瑞国都城数千里,在这小城里,林青云过得与皇帝没什么两样,不仅一举一动都受到关注,下人们对他也是格外尊敬。 门外的小厮听见林青云的吩咐后,连忙去找管家,不一会的功夫,一个面容周正的中年人就风尘仆仆地进了主厅,他不仅是林府的管家,也是林青云最得力的手下。 “拜见老爷,拜见小姐。”管家恭敬地躬身行礼,同时用余光偷着瞄了一眼林青云。 赶来的路上,那小厮就与他说老爷今天有点奇怪,这么一看还真是! “起来吧。”阮九舞说道,“叫你前来,是爹爹有事交代你。” “是,请姥爷吩咐。” 管家抬起头,瞥见那双红眸时也是一愣,但毕竟跟随林青云见过许多大场面,很快就恢复了常色。他哈着腰面向林青云,然而等了半天也没听见任何声音,不由疑惑地抬起头,只见林青云正面无表情地望着他,双唇紧闭。 不是有事要交代吗,为何只是望着自己,老爷今天确实很奇怪!管家在心中犯着嘀咕,正想再次询问,一旁的阮九舞却先开了口。 “爹,方才你与我说的那些话,也与管家说说吧。”她转身看向林青云,两人的视线有了短暂的接触。 “好。”林青云应了一声,再次看向管家,“把金库里的金子全部拿出来,明日一早搬去城内的剑隐阁。做完这些后,遣散府内所有下人,不得耽搁。” 此时轮到管家傻眼了,老爷这是要么不说话,一说就是平地惊雷! 把全部家产拱手让人?遣散所有下人?这日子还过不过了? “老爷,您是……是认真的吗?”管家不敢相信地问道。 “嗯,立刻照做。”林青云命令道。 “管家,爹如此做自然有他的道理,若你还念着跟随了爹十几年的情份,就听从他的吩咐吧。对了,芙蓉园门口那个小厮留下。”阮九舞将一双红眸移向管家,声音虽是恬淡,却隐约透着一股不容抗拒的气势。 “是的,大小姐。”管家目光一滞,随即露出与林青云一般无二的神情,转身唤走到门外,点了六个小厮,“你们几个人随我去金库,其余人回去收拾行李,明日一早离开林府。” 管家话音刚落,门外就炸开了锅,丫鬟小厮们尚不知发生了什么就听见自己被打发了,顿时急得原地跺脚。 阮九舞带着林青云一道走出主厅,越过熙攘的人群,再次回到书房下的密室。 “待在这里,不许离开。”她吩咐道。 “好。”林青云呆愣地点点头。 见他听话地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她的瞳色终于恢复正常,并沿着暗道回到书房,将书柜推回原位,完全遮住了暗道的入口。 正欲转身离开,突然一阵晕眩袭来,她急忙扶住桌角,痛苦地闭上双眼。 这种不适感在她对林青云使用瞳术时就出现了,只不过她一直硬撑着。熟料症状竟愈发严重,此时她不仅眼眶滚烫,还头痛欲裂,意识困乏。 小狐狸之前好像说过她这眼睛很特别,一会儿回去问问它,或许能得到解答。 不想再面对府内乱成一团的下人们,离开书房后,她沿着小路来到林府后门,侧身闪出林府。 此时天色已暗,伴着满地银辉,回想着今日发生的事儿,她的心情突然轻松了很多。只要过了明天,她与林家的恩怨就终于可以结束了。 她走得不快,却很快就走到了夜澈新租的宅子。 还没进大门,就听见里面传来争吵声与母鸡的“咕咕”叫声。 她皱了皱眉,推门而入,欢迎她的却是院中的一排母鸡。 屋内的人似乎听见了开门声,在她进来的瞬间竟然停止了争吵,随后夜澈黑着脸走了出来。 “你还知道回来。” “嗯。”她问道,“悯月醒了?” “不然你以为这群母鸡是本宫抓回来的?”夜澈边说边嫌弃地拍了拍衣角,紧接着挥手引起一阵寒风,将脚边的母鸡赶出去好远。 “咕咕——”母鸡抗议地叫出声。 “夜澈!你又碰我的鸡!” 一道稚嫩的声音从屋内由远及近地传来,随后冲出来一个银发少年,气鼓鼓地停在夜澈面前,对着阮九舞说道: “小九九,他欺负哥哥!” “……”阮九舞眉头紧皱,定睛看着少年那张阴柔至极的脸庞,试探地问道,“你是……小狐狸?” “乖小九,你要叫悯月哥哥!” 她用询问的眼神望向夜澈,却见他冷哼一声,默认了少年的话。 难道面前这个少年真是那只小狐狸?他真的变成人了? 她不禁再次打量起眼前的少年。银色及踝的长发,白皙细嫩的肌肤,纤长魅惑的双眸,饱满粉嫩的嘴唇……这副皮相简直比女人还要精致,这真地是那只自称是她哥哥的公狐狸吗? “小九九,你怎么呆掉了?”悯月羞涩地走过来,摆弄着柔顺的银发,“是不是被哥哥的美貌惊艳到了?” “你……你真地变成人了?” “嘿嘿,我放出了颜娘的魂魄,又舒服地睡了一觉,精神充沛嘛,当然可以化为人形啦。小九九喜欢我这个样子嘛?”悯月边说边对她抛了个媚眼。 第060章 心防渐消 看着悯月搔首弄姿的样子,阮九舞实在笑不出来。 作为一个在凡人堆里生活了十几年的普通人,一只会说话的狐狸已经颠覆了她的所有认知,如今这狐狸还摇身一变,成了与常人无异的俊美少年。一时之间,她无法坦然接受这件事儿。 与悯月相比,夜澈看起来倒是正常多了,虽然他那冷漠的脸上总写着“生人勿进”四个大字,但好歹他还没变成过奇怪的模样。想到这里,她不禁瞄了夜澈一眼,心跳也悄悄漏了半拍。 尽管是不经意的一瞥,还是被夜澈察觉到了。他狐疑地打量着她,顺道看见了黑剑上的血迹。 “看来你今日收获颇多。”他不咸不淡地说道。 她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却没有作声。 悯月闻言敛起了嬉笑的神色,忽闪着纤长的银色睫毛凑到她面前,幽怨地问道:“小九九,你去做什么了?人家醒来后就没看见你。” 她向后退了一步,拉开了与悯月之间的距离,回答道:“娘亲的魂魄消失后,我去了结了一些私人恩怨。” 悯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忽然又皱了皱鼻子,上前握住她的手说:“小九,你身上有很大的血腥味,是不是受伤了?给哥哥瞧瞧!” “没,我没受伤,血是别人的。”她尴尬地想缩回手,却发觉根本无法抽离。 悯月看起来很柔弱,力气却很大。 “母狐狸,看来你是想让本宫现在就把你炖了。”夜澈盯着他俩握在一起的手,不悦地说道。 “臭小子,叫谁母狐狸呢!我如此俊美不凡,你的眼睛是摆设吗!”悯月的怒火被瞬间点燃,瞪着一双无辜的眸子愤愤地与夜澈对视。 趁他分神,阮九舞迅速抽回手,却又不想他们二人真地吵起来,便指了指院中的母鸡,岔开话题,“怎么突然养起了母鸡?” “哼,那要问这只母狐狸了。”夜澈目不转睛地盯着悯月,阴冷地说道。 “小九九,我喜欢吃鸡蛋,你介意我在家里养几只母鸡吗?”悯月突然转过头可怜兮兮地问道。 “……”她微微一愣,尴尬地答道,“不介意……” “大冰块,听见了吧!我家小九九都不介意,你还有什么可说的!”悯月仰起头瞪了夜澈一眼。 “母狐狸……”夜澈身边瞬间升起一股寒气,冻得阮九舞打了个哆嗦。 不好,这是他发火前的征兆! 她不着痕迹地挡在悯月面前,对夜澈挤出一抹浅笑,“养几只母鸡也不错,如此一来省得出去买鸡蛋了。再者说,悯月个性单纯,如若孩童,你不会同他计较的吧?” “你见过三百多岁的孩童吗?” “……” 三百岁? 她一直以为悯月与自己差不多大…… 若按年纪,她完全可以叫他老祖宗了…… 似乎听见了她心底的声音,悯月在她身后幽怨地说道:“小九,咱们狐族的寿命是很长的,且不论颜娘那般强大的妖仙,就是随随便便一个族众,也能活个上千岁,所以人家还很年轻啦!” 说罢,他不忘又瞪了夜澈一眼,冷哼道:“大冰块比我岁数还大呢!” “什么……”阮九舞错愕地看向夜澈,他的年纪竟然比三百岁还大?难道他也不是普通人? 夜澈侧过身,第一次主动避开了她的视线,一言不发地向屋内走去。 她的脑中突然有一些想法闪过,下意识地想要唤住他。谁知刚迈出一步,便感觉天地颠倒,眼前的画面如陀螺般不断旋转,手中的黑剑“哐”地一声掉在了地上。 前方的墨色背影倏地一滞,瞬间转身将她环入怀中,随即抱入屋内躺下。 “你不是说没受伤吗?”夜澈寒着脸问道。 “确实没有……”如果眼睛疼不算受伤的话。 见她紧闭的双眼一直在抖动,一旁焦急的悯月突然恍然大悟,问道:“小九,你今日是否使用赤魔瞳了?” 赤魔瞳……应该就是指她控制别人时那双红色的眼睛吧? “嗯。”她轻声应道。 “用了几次?”悯月的语气不禁有些急促。 “两次。”一次控制了那两个壮汉,一次控制了林青云。 “什么!”悯月惊讶道,“你竟然成功催动了第二次?” “嗯……” 她的意识已经开始变得模糊,眼眶的灼热仿佛要将她的眼珠烧毁一般。 不行,眼睛太烫了,再这样下去,怕是会瞎了。 正在她不知如何是好时,只感觉眼前一凉,一只冰冷的手掌覆上了她的双眼。 随着寒意渗入,灼热感逐渐消失,困意却丝毫不减。 这时,悯月担忧的声音又从不远处传来:“小九九,以后不许过度使用赤魔瞳了,你现在的能力还不足以……” 耳边的声音越来越小,后面的她已经完全听不清了,无尽的困意一波接一波涌来,她慢慢地失去了意识。 ********** 再次醒来时,入夜已深,桌上的油灯闪着昏黄的光亮,屋内除了她一个人也没有。 她眨了眨眼睛,之前的不适感已经彻底消失。 “小九九,你醒啦!”悯月的声音突然从脚下响起。 她吓得一激灵,猛然坐起,却看见一只通体雪白的狐狸正趴在床尾望着她,墨绿色的眸子中尽是欣喜。 “你怎么又变成狐狸了?” “方才为你治了眼睛,有些累,就变回本体了。”悯月软绵绵地解释道。 “原来如此,谢谢你……” “小九说什么傻话嘛,我是你哥哥,是你的家人,照顾你是应该的。”悯月无力地摇了摇狐尾,迈动着小短腿朝她走近了些,说道,“已经是后半夜了,你再睡一下吧。” 她听话地重新躺下,看着身边毛绒绒的一团,心中不由一暖。方才他竟然提到了“家人”,自从月和死后,她再没听过这两个字,想不到他会如此自然地说出来。 “悯月,你一直守在这里吗?”她柔声问道。 “对呀,大冰块在你睡着不久后就被另一个冰块叫走了,我不放心这宅子的安全,守在你身边会更安心。”见她目光清明,悯月歪着头问道,“睡不着了吗?” “嗯。”她应了一声,轻声说道,“悯月,当年你是如何遇见娘亲的?” 第061章 犹豫不决 提到姒颜,悯月平静无波的眸子瞬间变得流光熠熠,眉宇间流露出的爱戴之情让阮九舞都为之一振。 沉默许久,他终于开口说道:“在遇见颜娘之前,我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能力,只是日复一日昏沉度日。有一次我化作本体在一个猎户家偷鸡蛋,熟料被发现了,那猎户竟用弓箭追捕我,我一口气逃到了冥荒内,猎户虽然没追上来,我却也迷失在冥荒内出不去了。” 阮九舞没有作声,安静地听他回忆往事。 “我在冥荒里被困了四个月,奄奄一息之时,恰好遇见颜娘路径冥荒,她将我捡来并带回了幽峦山。颜娘说我与她一样,也属于九天雪狐一族,并说我天赋极高,适合学习医术。自那以后,颜娘为我取名悯月,“悯”意为悲天悯人,“月”则出自于捡我那晚的满月。” “那你的一身医术都是娘亲传授的吗?” “嗯,我跟随颜娘学习了近百年,基本继承了她的衣钵。”说到这里,悯月自豪地摇了摇雪白的狐尾,“放眼整个青澜大陆,无论是人、仙、妖、魔,医术最厉害的就属幽峦山狐族了,而狐族内最厉害的则是颜娘,几百年来无人能出其右。” 阮九舞突然有些羡慕悯月,他能陪伴娘亲几百年,并得她亲自教授,这对自己来说,是多么可望而不可即之事。 同时也不得不承认,他的话仿佛为她开启了一扇神秘的大门。 她支起脑袋,侧卧在床上,好奇地问道:“这世上除了人之外,还有仙、妖、魔?” “嗯,不过每一族都有自己行为处事的界限,如有越界,必遭天谴,此乃天道。像幽峦山的这一支狐族,就一直固守自封,极少与外界接触。” 悯月说到这里时突然垂下了小脑袋,神态黯然。 “怎么了?”她不禁揉了揉他毛茸茸的耳朵,轻声问道。 “唉,若不是因为狐族过于封闭,颜娘或许也不会死。”悯月幽怨地说道。 “此话怎样?”她突然来了精神,一把将悯月拽到面前,专注地盯着他。 “狐族的族规是禁止女子外嫁的,更别说是嫁给凡人。可轩爹……恰恰就是凡人。” “狐族大长老知道颜娘与轩爹在一起后,试图拆散他们。说服颜娘无果后,她想通过杀死轩爹来让颜娘死心。无奈之下,颜娘带着我逃离狐族,与轩爹一起隐居于世,但求安稳生活。” “可惜天道无情,在颜娘刚刚怀上身孕时,轩爹就被大长老的人所杀,我与颜娘在救轩爹时均身受重伤。勉强熬到你出生,颜娘用尽最后的力气将我封印在你体内,便……” 阮九舞听入了迷,待回过神时,脸上已是一片凉意。眨了眨眼,泪水滴落得愈发肆意。 阮竹轩,这个听起来仍有些陌生的名字,是她的亲生爹爹。娘亲曾用“相知相爱”来形容她与爹爹之间的感情,想必两人都是很幸福的吧。 娘亲舍弃一切去爱的男人,最终却死在了自己家人的手中,这该有多么绝望。即便是想象一下当时的场景,她的心都跟着隐隐作痛。 “小九九,你还好吗?”悯月伸出爪子推了推她,“是不是我说得太多惹你难过了?” “没有。”她拂了拂脸颊,柔声道,“谢谢你为我讲爹与娘的故事。” 虽然为爹娘的爱情心痛惋惜,但她也感到很幸福。原来她并不是“不祥之女”,而是爹与娘爱的延续,更是娘亲逆天留魂十六年只为看上一眼的人。 原来在这个世上,她也拥有许多真心疼爱自己的家人,即便他们不在了,却将心中的爱完整地留给了她。 未来的路哪怕要一个人走,似乎也没那么彷徨与无助了。 更何况如今她并不是一个人,她的身边有自称哥哥的悯月,还有救她于水火的夜澈…… “悯月,你可知幽寐为何物?”她突然问道。 那日夜澈说有人用幽寐在背后害他,如此说来,他们初次在竹林中相遇时,他那副做噩梦的模样,恐怕就是陷入了幽寐的幻境。 高傲如他,又岂能容忍遭人暗算,就算她不答应与他共同寻找幽寐,他也会独自寻找吧…… 悯月的小脑袋微微一愣,却还是很快答道:“幽寐嘛,是狐族的镇族之宝,形为碧绿色的珠子,本质是一种极为强大的幻术。它没有固定的主人,供历任圣狐所用……“ 说到这里,悯月的眼睛突然瞪大,试探着问道:“小九九,你该不会是想回去继承圣狐之位吧?” “我……我不知道。” 她对狐族没有什么好感,若是可以,她永远也不想踏入一步。 可是,若想帮夜澈寻找幽寐,首先要先获得圣狐的身份。 明日她与林家的恩怨就会了结,她曾经答应过夜澈,在处理完自己的事情后会说出最后的决定。 她虽向往平静的生活,但对夜澈的那种特殊情愫让她无法不犹豫…… “小九九,你是颜娘的后人没错,天生就拥有继承圣狐之位的资格也没错,但这不代表你回到狐族就能顺利完成继任仪式。”悯月的语气异常严肃,“颜娘为了给你个安稳的人生,当年一直死守怀孕的秘密。莫不说狐族现在不知道你的存在,就算他们知道了,以你这血统不纯的身份,又会承认你吗?” 阮九舞面色一怔,确实,悯月说得句句在理。 当年娘亲一定尽了很多努力让狐族接受身为凡人的爹爹,却终究被逼得远走他乡。 而自己身上流淌着一半凡人的血,顶多算个“半妖”,在他们眼中,与爹爹又有何区别?更何况,身为爹娘“禁忌之爱”的延续,自己的存在未必是被狐族允许的,若与狐族正面相对,怕是无法独善其身。 “可是……是不是只有圣狐才能与幽寐建立感应?”她皱眉问道。 “这个确实是。”悯月将狐尾搭在身前,墨绿色的眸子中满是疑惑,“不过,小九九,你为何想感应到幽寐?” “因为……夜澈说幽寐在不久前丢失了,随后有人暗中催动幽寐害他,若是找到了幽寐,就能抓出幕后主使了。” 悯月“腾”地一下站起身子,狐尾高高竖起,惊声道:“小九九,你难道看上那小子了?” 第062章 面具男子 悯月担心地看着她,欲言又止。最后乖巧地趴在她身边,笃定地说:“无论如何,只要是小九的决定,哥哥都会帮助你实现的。” 阮九舞没有作声,只是将被子的一角盖在悯月身上,一人一狐开始安静地闭目养神。 天将亮的时候,她看了眼双眼紧闭的悯月,轻轻掀开被子,不想吵醒他,熟料她刚刚坐起身,身后便传来了软糯的声音。 “小九,今日出门能带上我嘛?” “我不是出去玩的,你留在家里吃鸡蛋岂不是更好?” “人家才从你体内脱离出来,每天不与你在一起很不习惯嘛!带上哥哥嘛,人家会医术还会简单的幻术,或许可以帮到你呢!” 悯月又露出可怜兮兮的样子,小嘴不停地给自己贴金,恨不得把自己描述得无所不能。 阮九舞叹了口气,心中暗道这小狐狸的粘人招数还真是层出不穷,她竟说不出半句拒绝的话。 “好吧,不过你不许化成人形,就保持狐狸的样子吧。” 他那副银发少年的模样实在太过妖孽,走在街上一定会被当作议论的对象。林府不久之后将会成为整座顾安城的焦点,此时她还是尽量低调一些吧。 “好!”悯月一口应道,随即飞身一跃,钻进了她的怀中。 阮九舞一手抱着悯月,一手握着黑剑走出卧房。此时东边隐约传来谈话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出自夜澈的房间。 莫非是他已经回来了? 犹豫半晌,她抬脚向声源走去,离得越近,越能听清屋内的谈话。 “宫主,此事实在蹊跷。”说话的是一个男人,声音轻薄阴冷,听起来并不像是青影。 正想再多听一点,夜澈戏谑地声音突然响起。 “呵呵,还学会偷听了?” 门外的她倏地一惊,敛了敛神色,故作镇定地走了进去。 屋内共有三人,夜澈坐于上座,青影站在他身后,侧面还坐着一个戴面具的男人,银灰色的面具遮住了他的大部分面容,只露出一副苍白的薄唇,他的衣摆处也绣有一轮半月,大小与青影身上的相同。 瞥了一样面具男子后,阮九舞不着痕迹地移开了视线,对夜澈说道:“听说你昨晚有急事出去了,我听见谈话声,便来看看你。” “你很关心本宫?”夜澈深深看了她一眼,嘴角若有若无地勾起。 “我……” 脸上“腾”的一热,她一边绞尽脑汁想着说辞,一边暗叹自己每每见到夜澈就词穷,抱住悯月的手臂不由加大了力道。 “哼,是我叫小九抱我来的!我警告你,小爷我要出门一趟,不许伤害我的鸡!”悯月大声叫嚣着,狐狸嘴一张一合,最后还不忘呲牙示威。 “呵呵,本宫怎会屈尊与几只母鸡动手,顶多是‘不小心’踩碎几枚鸡蛋罢了。”夜澈轻笑一声,特意强调了“不小心”三个字,气得悯月的狐狸尾巴瞬间立起。 面具男的视线飘过来,若有所思地打量着这一人一狐,毫无血色的唇角轻轻上扬,周身的气场更加阴冷了。 阮九舞皱了皱眉,感觉浑身不自在,便捂住了悯月的嘴巴,淡淡说道:“那我们先出去了。” “等等。”夜澈喊住她,吩咐道,“青影,你随他们一道去吧。” “是!” “不必,有悯月陪我足够了!”她连忙拒绝,抱起悯月匆忙离开宅院。 青影犹豫地望向夜澈,见他点头后才重新回到他身后待命。 望着阮九舞逃离的背影,面具男子阴冷的双眸中寒光一闪,恭敬地对夜澈说道:“宫主,那位姑娘是?” 夜澈没回回应,反问道:“宫中那百人是如何死的?” 见他不愿回答,面具男子亦没有追问,接着答道:“全部是中了幻术,自己掏出心脏而死,且每颗心脏上都少了一块心头肉,像是有人故意取走的。” “又是幻术!”夜澈用力地拍出一掌,身旁的檀木茶桌应声化成粉末。 “哦?莫非宫主最近也遇见了幻术?”面具男子关切地问道。 “嗯。”夜澈寒着脸应了一声,问道,“如今宫内情况如何?” “昨日事发后,青风一直在处理丧葬事宜,可在超度魂魄时却发现……” “发现什么?” 面具男子迟疑地说道:“发现他们的魂魄都消失了。” “……” 夜澈的面色更加难看了,屋内的寒气已经凝结成霜,连青影都不禁打了个寒颤。 “斯雨还好吗?”他冷声问道。 “副宫主已经慌了神,由此才遣我连夜赶来禀告的。” “慕容,你先回去协助青风,三日后我亲自回宫主持葬礼。”夜澈冷笑一声,“敢对半月宫动手,呵呵……“ “是,宫内的事情宫主放心,只不过副宫主的情绪……恐怕属下就无能为力了。”面具男子说道。 夜澈摆摆手,说道:“无妨,等我回去安慰她。” “那属下就立即动身回宫了,三日后恭候宫主回宫!” 面具男子站起身拱手行礼,宽大的暗红色衣袍罩住了他消瘦的身躯,仿若行走的骨架一般。 “去吧。” 得到了应允,面具男子转身离去,大门外的骏马早已等候多时。 “慕容的轻功还是没有半点长进,往返还需骑马。”夜澈淡淡地说道。 “右使自入宫以来一直潜心钻研毒技,倒是弥补了其他功法的欠缺。”青影在身后恭敬地回应道。 “青影,你如何看死亡百人这件事?” “属下以为,这件事的幕后主谋,怕是与暗害宫主的人大有关系。” “嗯,本宫也如此认为。”夜澈眼中寒意加深,问道,“上次在城外出现过的那几个狐族,有消息了吗?” “属下无能,还未寻到。”青影拳头紧握,咬牙说道,“请宫主再给我点时间,就算翻遍青澜大陆,我也会找到他们。” 青影心中发恨,那日若不是为了追查那几个狐族中人,他也不会丢下月和一个人在荒宅,也就不会发生后面的惨剧了。 “青影,你跟随本宫多年,心境却还如此浮躁。” “属下失态,请宫主责罚!”青影微微一怔,急忙绕到夜澈面前,跪地请罪。 第063章 故友来访 “九姑娘,您可算来了!” 剑隐阁的店小二已经搓着手在店门口转悠了一早上,望见远处走来的白衣倩影,登时挥手呼喊,脸上的焦急之色终于淡了几分。 “这是谁呀?”悯月小声地嘟囔着。 “嘘。”阮九舞轻轻拍了下悯月,“你现在只是一只普通的狐狸,不要随便说话,会吓到人的。” 悯月呜咽一声,听话地没有再开口。 走近剑隐阁后,阮九舞礼貌地对店小二点点头,问道:“小二哥在等我?” “可不是嘛!九姑娘,你快随我去后院看看吧!”店小二边说边将她带进店内最里侧的木门。 她还是第一次进入这木门,原以为后面只是一间屋子,没想到却是比前方店铺更大的院落。除了一排青砖瓦房和一樽巨大的熔炉,这原本宽阔的院子此时却拥挤得很。 她一眼便认出了院中这些堆积如山的木箱子出自林家,不动声色地问道:“小二哥让我看的可是这些?” “是啊!”店小二手足无措地说道,“早上一伙人突然搬来了这些,说是林府老爷的命令!可我明明记得掌柜的昨个儿叮嘱过,说九姑娘今天会命人送一批货来,这……” “不错,这些就是我说的那批货。”她淡淡地说道。 箱子内装的正是林家现存的所有金子,也是她为牧天准备的炼器材料。 林青云倾尽一生贪敛钱财,那么她便用他最喜爱的金子为他打造一份临别之礼,以回报他对自己十六年的“恩情”! “九姑娘难道是林家的人?”店小二恍然大悟道。 “牧兄在哪里?”她不答反问。 “掌柜的昨个儿夜里就出去了,说要为今日做准备,具体去了哪里小的也不知道。” 店小二话音刚落,身后便传来一道醇厚的声音。 “九姑娘来得很早啊!”牧天笑着走入院中,肩上挂着一个不大的布袋子。 “牧兄。”介于怀中抱着悯月,她只是微微点头示意。 “这小狐狸倒是灵气十足,是九姑娘的新宠?”那双琥珀色的眸子与悯月四目相对,悯月顿时扭过头将脸埋进阮九舞的怀中。 “偶然遇到的。”她感受到了悯月的不安,抚了抚他背上的毛,对牧天的问题一带而过。 扫了一眼旁边的木箱,她继续说道:“材料已经送到,接下来就有劳牧兄了。” 牧天上前打开一个箱子,看着里面黄澄澄的金子,他疑惑地皱了皱眉。 “九姑娘,我本不该问这些金子的来源,可是数量如此庞大,我心中着实有些不安啊!” “牧兄大可放心,这些金子非夺非掳。”她顿了顿,“不瞒牧兄,我之前是林府嫡女,这些金子都是林府的家产。” “哦?”牧天一愣,随即眉头皱得更紧了,“让林家耗费如此大手笔,打造纯金镣铐来囚禁的……” “牧兄,恕九舞不便详谈。” “无妨无妨,是我多言了。” 牧天摆摆手,打量着面前堆成小山似的金子说道:“我今日便会将这些金子提炼成精金,再按你的要求打造一副无解镣铐。被它锁上的人,就算是过了上千年,怕是也无法脱身的。只是……” “牧兄但说无妨。” “这镣铐必然沉重异常,单凭你个人之力定然搬不走的,不如你说个地方,我今夜差人抬过去。”说罢,他又补充道,“我别无他意,九姑娘若是觉得不方便就算了。” 阮九舞沉吟半晌,轻声说道:“还是牧兄想得周全,既然如此,就请帮忙送到林府前院吧。林府如今人去楼空,推门而入即可。” “好,九姑娘放心,此事我定会办得妥当。” 牧天没有继续多问,将肩上的布袋子递给店小二,吩咐道:“今提关门闭客,小子,你来为我打下手。” “好嘞!”店小二欢快地应着,却不禁偷瞄了眼阮九舞,暗暗称奇。 跟随牧天数年,他极少见自家主子如此郑重地炼制器物,这架势倒是与当年打造小黑的时候很相似。 可是那小黑的意义是何其特殊啊!而面前这小仙女,虽是姿色倾城,但主子也着实不是贪恋美色之人,难道是因为上次的唤元丹…… 店小二不解地挠挠头,拎着布袋子返回了店铺,准备挂上打烊的招牌。 “牧兄,既然你要开始忙了,我就不叨扰了,待此事过后,我必登门……” “等等。” 阮九舞话说到一半却被牧天打断。他好笑地盯了她半晌,无奈道:“我这剑隐阁是兽穴蛇窟不成?九姑娘每次来都匆忙离去。” 不待她回应,他直接问道:“姑娘等下可有两个时辰的空闲?” 她略显迟疑,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本打算再去置办一些祭奠月和的物件就回家的,若是腾出两个时辰,倒也完全来得及,不过牧天要留她做什么? “今日我的一位故友恰好云游至顾安城,昨日飞鸽传书说要来我这儿稍作歇息,奈何我与小二都要为姑娘炼器,分身乏术,不知姑娘能否替我招待他一下?” “这……” 招朋待客她着实不在行,可是毕竟是自己的事儿占用了牧天的时间,此时她若再拒绝,未免太不近人情了。 “承蒙牧兄信任,那我便替牧兄招待下这位贵客。” “太好了,多谢九姑娘!”牧天拱手感谢。 “牧兄客气了。” “我那老友名曰张五行,为人正直,脾性和善,姑娘大可消除其他顾虑。”牧天指了指院子西侧的小门,“那里面是一间独立的庭院,毗邻街坊,每次他都会直接去那里,九姑娘暂且去等候吧,估摸他也快到了。” “好。” 阮九舞抱着悯月向西门走去,与牧天拉开一段距离后,悯月探出小脑袋悄声问道:“这人身上的气息很奇怪,他是谁呀?” “你倒是疑神疑鬼。”她笑着说道,“他是一位心性极好的前辈,也是我这黑剑的原主人。” “哼,这剑虽然笨重,也还算不错,他自己炼制的?” “嗯,剑是好剑,人也是好人。” 说话间,他们已经来到庭院。 第064章 幻烟剑法 小院内布置简单,却不失风雅别致。两个栩栩如生的木制傀儡立于门口两侧,明明像守卫一般看护这清净之地,手中却捧着一束玉兰花。 “这人炼器的手艺还不错,这两具傀儡有点意思。”悯月吧唧着狐狸嘴啧啧称奇。 “你还懂傀儡之术?”阮九舞有些惊讶地问道。 “不懂,猜的!”悯月摇了摇巨大的狐尾,说得理直气壮。 她无奈了叹了声气,深觉不能再用凡人的思想去揣度悯月。 凡人若是活了几百年,除了天生痴傻,大概都成半个人精了。可是悯月呢,一直叫嚣着自己有三百多岁,心性却俨然与孩童无异。 她在石桌旁坐下,不停扫视着临街的木门。牧天说他那故友很快就到,半个时辰过去了,却依旧半个人影也没有出现。 悯月趴在石桌上无聊地摆弄着小黑,随意地问道:“小九,你很喜欢剑术?” 说起剑术,她眉眼舒展,唇角挂上一抹浅笑。 “嗯,可惜没有机会正统地学习。” “啧啧,你身为颜娘的后人,虽说身上有一半凡人的血,无法化为狐体,可终归也算咱们九尾雪狐一族,理应对幻术和医术感兴趣呀,怎么会迷上剑术呢?幽峦山的狐狸可没几个会剑术。” 悯月边说边举起肉爪子,想将黑剑拔出鞘,奈何腿太短,如何也做不到。 阮九舞笑着接过黑剑,轻轻抚摸着剑鞘细腻上的纹路,脸上是难得的柔和。想起与剑术结缘的过程,过去的回忆稀稀落落地涌来,她的笑意也逐渐褪去。 “去年,林青云外出归来收获一本剑法,并公然给林家众人传阅。熟料我只看了一遍竟背了下来,并自学至今。” 察觉到她情绪的细微波动,悯月抬起爪子碰了碰她的手,墨绿色的眸子中满是担心。 “……小九九,你怎么了?” “没事,想起了一些不好的回忆而已。”她淡淡地说道,“之前林家二夫人为了将我撵出林府,特意将林青云视若珍宝的剑法偷出来放入我房中,最后指认是我偷了剑法,因此我被林青云撵到了城外那座荒宅。” “你没有为自己辩解吗?”悯月焦急地问道。 “我自然否认过,但那时我的剑法已经初具气候,林青云不相信我是根据背下的剑法练成的,听信了谗言。” “好他个林青云啊,当年明明答应颜娘会好生照顾你,如此做就不怕遭到天谴嘛!”悯月气得狐毛立起,小脑袋几乎被白毛淹没。 “天谴?”她疑惑地问道。 “哼,颜娘当年可是以妖仙的名义与林青云做交易的!若林青云遵守自己的誓言,让你安然度过十六岁,自然能得一生荣华富贵,若他违背誓言……那便会受到天道的惩罚,也就是天谴啦!” “天道……到底是什么?” “天道乃是这天地间最大的法则!天道无形亦有形,冥冥中自有定数。林青云不仅会失去这场交易为他带来的一切,还会……不得好死!” 悯月越说越来气,狐尾翘得笔直,呲着牙大喊道:“罢了,那个二夫人和林青云在哪儿?敢欺负我家小九九,我现在就去把他们的脸踹成鸡窝!” “嘘,小点声。”她指了指隔壁的大院,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半晌,若有所思地说道,“林家人已经在接受天谴了。” 悯月似懂非懂,正欲追问,却见阮九舞突然对他灿烂一笑,明媚的凤眸弯成了两道月牙。 “不提这些了,悯月,我舞剑给你看吧,幻烟剑法很玄妙的。” 悯月顿时忘记了自己想说什么,呆愣地坐在石桌上,狐尾还依旧是直直竖起,却不再是因为愤怒,而是—— 全身僵住了。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她的笑容,刹那间,所有不好的情绪都烟消云散,连一粒尘埃都无法再挤进他的视线,只能听见胸口的狐狸心噗通噗通跳动着。 阮九舞拔出长剑,徐徐走至庭院中央,稍作运气后迈开脚步,手中的长剑也随之舞动。渐渐地,她的步法越来越快,剑影亦愈发虚幻,身子仿佛被包裹在重重剑光之内,墨发白衣之间,绝世容颜若隐若现。 最后,随着一个利落的收剑,她定住脚步,气色变得红润,呼吸有些微喘,眉眼间却尽是喜意。 近来她一直没有心思练剑,今日一剑舞毕,当真浑身舒畅。 这时,一道陌生的声音突然在他们身后响起: “嗯,小女娃熟练有余,意境不足。” 悯月瞬间回过神,与阮九舞快速对视一眼后直接跳到地上呲牙护在她身前。 她转过身的同时警惕地握紧长剑,蹙眉打量着面前这身着粗布衣裳的白胡子老头,暗惊这人是何时进来的。 若是只有她一人没发现老头的到来也就罢了,可连悯月这个活了几百年的狐妖都没有察觉的话…… 恐怕这老头的实力……比悯月还要高出一大截! 若来者不善,她与悯月二人的胜算恐怕不大! 老头瞥了一眼一人一狐,悠哉地阔步走到石桌旁坐下,举止间没有任何敌意。 “俩娃娃过来一起坐吧,你们能进得了这件小院,想必与牧老弟也交情匪浅吧!”老头憨笑着说道。 阮九舞瞳孔一缩,试探着问道:“阁下莫非是张五行前辈?” “咦,你认得我?” 她闻言连忙收起长剑,将悯月唤到一旁,歉疚地说道:“原来真是张前辈,晚辈方才多有冒犯,前辈见谅!” “无妨,无妨,我也是看到了幻烟剑法,便屏息观察了几瞬,说起来也是我吓到你们了。”张五行笑呵呵地捋着胡子,一脸慈祥。 “晚辈是受牧兄所托,在此恭候张前辈。”她语气淡然,心中却波澜惊起。 按林青云的说法,幻烟剑法是他机缘所得,顾安城中除了林家的人,应该都不认得才对,但方才她清楚听见这老头竟提到了剑法的名字! “女娃娃与牧老弟是……”张五行面露疑惑。 “我与牧兄是好友。” 留意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精光,她知道面前这老头绝非表面上看起来这般简单,回答起问题来也更加谨慎。 第065章 天赋异凛 “原来如此,牧老弟人呢,为何要你等在此处?”张五行笑着问道。 “牧兄有事抽不开身,不得已才让晚辈代为迎接,请前辈莫怪。” “哈哈,我与牧老弟是许多年的交情了,此番前来只是顺道歇歇脚,让他忙去吧,女娃娃若是有事也无需顾及老夫!” 张五行本就天庭饱满,肤色红润,连皱纹都没生出几条,若不是那满头银丝,看起来倒像是中年人。此时他憨笑的模样更是和蔼慈祥,有一种说不出的亲近之感。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张前辈稍作歇息,晚辈去给前辈倒杯茶。”说着,她就要转身离去。 “哈哈,不必了。”张五行唤住她,指了指桌上的小黑,“老夫只是好奇,女娃娃为何会红岛的入门剑法?” 听见“红岛”二字,悯月蹭地一下跃上石桌,墨绿色的眸子戒备地瞪着张五行。 阮九舞知道悯月不会无故如此,于是没有急着作答,无数念头在心中涌现。 此时她再次确认,这位老前辈是知晓幻烟剑法的。从他的话中也不难听出,这套剑法出自一个叫红岛的地方,且多半不外传,否则他也不会惊讶自己会这剑法了。 见她一脸提防,张五行摇了摇头,笑道:“年纪轻轻就心思缜密,确实难能可贵,可若想领悟剑道,最好洒脱一些啊!” 他顿了顿,又瞥了眼悯月,笑眯眯地说道:“化为本体还敢如此凶?这小狐狸倒是情深义重。” 阮九舞当下更诧异了,他竟然看出了悯月的身份? “俩个娃娃,老夫不是坏人,况且你们是牧老弟的朋友,我还能将你们怎样不成?”见他们沉默不语,张五行好笑地说道。 阮九舞内心的紧张稍微减退一些。一来正如张五行所说,她现在代表的是牧天,不看僧面还要看佛面呢。二来,以他的功力,若真想伤害她,怕是不用说如此多闲话了。 “张前辈,我是偶然间接触了这套剑法,其他一概不知。”她淡然说道。 “哦?你看到的可是一本白皮书?书页水火不惧?” 她回想了一下,答道:“是否水火不惧不清楚,但是那书的材质确实很特别,尤其是最后一页,还带着细微的光芒。” 那日传阅幻烟剑法时,她对那最后一页尤为好奇,印象异常深刻。 “哈哈,那就没错了。”张五行感慨道,“这或许也是缘分啊!” “晚辈不懂前辈的意思。”她蛾眉紧蹙,一头雾水。 “幻烟剑法是红岛的入门剑法,同时也是挑选弟子的佳品,若弟子能够用剑法除去最后一页书上的禁制,便可以成为红岛的正式弟子。”张五行捋着胡子缓缓说道。 阮九舞抿紧双唇,回想起仅有过一面之缘的剑法原籍,渐渐有了思绪。思索片刻,轻声问道:“难道前辈是红岛的人?” “不错,老夫正是来自红岛。”张五行直言不讳地答道。 悯月一听,眸色加深,直接冷哼道:“我知道红岛的人都很厉害,但是有我在,你别想伤害她!” 见白狐口吐人言,张五行并没有惊讶,反倒撇了撇嘴,“啧啧,女娃娃的剑法练得不成套路,老夫还想指点一二呢,你这小狐狸竟先告我一状。” 听见这话,悯月与阮九舞皆为一愣。 “……前辈要教授我剑法?”她神情错愕,然而眼底一闪而过的喜色还是被张五行捕捉到。 “你非我门人,谈不上教你,只是见你灵气十足,稍作指点。” 说着,张五行将手摊在空中,掌心凭空出现一柄金色长剑,褪去剑鞘时,甚至隐隐传出龙吟之声。 他严肃地走到院子中央,身上威严的气势顿时与方才判若两人。 随着张五行挥舞起手中长剑,阮九舞的眼神越来越亮。眼前这些招式太熟悉了,正是她一直在练习的幻烟剑法! “女娃娃,看清楚了,这一招用的是手腕的力量,而你方才用的是手臂。” “而这一招,脚步定要比剑快上半瞬,如此才能发挥最大功力!“ “接下来这一招……” 张五行一边演示剑法一边讲解,阮九舞在一旁专注倾听,眼神愈发清明。 悯月虽看不懂剑术,但见她一脸沉迷,也静静坐在石桌上,墨绿色的眸子紧紧盯着张五行,生怕他突然加害于她。 “好了,女娃娃可记住了?”完成最后一式,张五行收剑定身,定睛望向她。 她没有回应,而是转身抽出黑剑,随即变换步法,剑影闪现,整个动作一气呵成,没有片刻停滞。 张五行的眼神中浮现一抹赞赏,可渐渐地,却转为震惊。 这怎么可能? 这女娃娃仅仅是看了一遍,就将他指点的地方全部改了过来? 过了良久,阮九舞微喘地放下黑剑,轻声问道:“前辈,你看如何?” “哈哈,好!好啊!”张五行笑得合不拢嘴,不禁拍手称赞。 “看来牧某来得很是时候,似乎有好事发生?”一道熟悉的声音突然从侧面响起。 围绕在石桌旁的两人一狐顿时一齐向声源望去,只见牧天挽着袖子,发丝略有凌乱地走了过来。 “牧老弟,别来无恙啊!”张五行率先迎上去,亲切地拍了拍牧天的肩膀。 “哈哈,这么久才露面着实是牧某失礼了!”牧天作势抱拳致歉,紧接着又对阮九舞说道,“原本有些放心不下,所以过来看看,没想到九姑娘不仅帮我招待好张兄,还与之相谈甚欢,牧某感激之至!” “牧兄言重了,有幸得张前辈指点,九舞亦收获颇丰,应该是我感谢牧兄才是。”她真诚地说道。 “哦?”牧天面露疑惑,“指点?” “哈哈,牧老弟,你这小友不一般啊!”张五行接过话茬,解释道,“我见她习得红岛剑法,便稍加指点,没想到她天赋异凛,领悟极快,真是难得一遇的练剑奇才!” “哈哈,原来如此!”牧天意味深长地看了眼阮九舞,“能被红岛大长老如此称赞的,九舞姑娘,你怕是这世间第一人!” 第066章 三日之约 牧天的神色与平日里不同,似乎话里有话。阮九舞疑惑地邹了邹眉,却没有领会到他的意图。 牧天尴尬地佯装轻咳,叹息一声,道:“九姑娘如此喜欢剑术,就没想过拜个师傅深入研习?” 拜师? 她不禁愣在原地,猜测牧天话中所指,却又不敢确定。 见她没有作答,牧天转而招呼他们二人到石桌旁坐下,当看见目光凌厉的悯月时微微一愣,并没多加在意。 “张兄难道不想收个满意的关门弟子传承衣钵吗?”牧天笑着对张五行说道。 “哈哈,看来牧老弟与这女娃娃当真交情匪浅,竟亲自说起人情了。”张五行感慨道,“老夫从没收过弟子,不过女娃娃着实天赋惊人,且严谨勤奋……” 张五行顿了顿,看向阮九舞问道:“女娃娃,你可愿拜老夫为师?” 阮九舞难以置信地看着张五行,同时也肯定了心中猜想—— 牧天果然是想让她拜张五行为师。 方才听闻张五行是红岛的大长老,虽不知红岛是何种地方,但那玄妙至极的幻烟剑法竟只是那里的入门剑法,想必那红岛不是个等闲之地。 作为那里的大长老……张五行的厉害恐怕远超她的想象。 她从没想过,自己能有机会正统地学习剑术。 还是师承如此厉害之人? 心中踌躇不定,她的视线不禁飘向悯月,却见那双墨绿色的眸子中亦没有明确的答案。 “九姑娘,红岛是专修剑术的正统仙门,每三年才招收一次弟子,每次只收九人,入门的机会实属难得。” 看了一眼张五行,牧天继续说道:“张兄是红岛唯一的长老,虽常年隐居不出,地位却无人能及,对剑术更是感悟颇深。拜他为师是红岛弟子望尘莫及的事情,如今机会摆在面前,你可要慎重考虑。” 阮九舞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犹豫。 一切来得太突然了。 原本她正因为得到高人指点而心中暗喜,此时却告诉她,只要她点头,这位高人便能成为她的师傅? “敢问前辈为何想要收我为徒?”她强作镇定地问道。 张五行捋了捋胡子,神情没有变化,依旧是一脸慈祥。 “一来你脾气秉性与老夫合得来,二来你天资极高,若是严加教导,日后的境界不可估量!至于三嘛……呵呵,牧老弟想忙老夫寻觅良徒,我又怎能拂了他一番好意?” “哈哈!”牧天听后连连笑着摆手,“牧某见二位初次相见便在剑术上引发共鸣,才擅做主张出了这主意。若二位不愿意,权当牧某什么也没说,莫强人所难啊!” “牧老弟言重了,此事确实是缘分使然。”张五行看向阮九舞,似乎在等着她的答案。 “我……”她犹豫道,“前辈能否给我些时间考虑?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对我来说是大事。” “可以。”张五行沉思几瞬,“我会在牧老弟这里停留三日,这段时间就留给你考虑吧。” “多谢前辈,多谢牧兄!” 此时日上中天,耀眼的阳光倾洒在她绝美的脸庞上,一双柔媚的凤眸熠熠生辉,格外明亮。 “九姑娘,两个时辰到了,你若有事就去忙吧。”牧天说道,“至于你我之前商量好的事情,一切如旧。” “九舞确实还有要事,就先告辞了。”她礼貌地行了个礼,顺势抱起悯月,手提黑剑,匆匆离开了剑隐阁。 确定她已走远后,张五行才徐徐说道:“我没看错的话,那女娃娃手里拿着的是‘那把剑’吧?” “嗯。”牧天沉吟应到,琥珀色的眸子仍看着阮九舞离开的方向,里面流转着复杂的情绪。 “想不到有生之年,还能看见你将那剑送人?”张五行挤眉弄眼,俨然一副老顽童的模样。 牧天惨淡一笑,眼神有几分波动,过了良久才缓缓道出一句话。 熟料听见这话的张五行瞬间面色大变,惊讶得说不出话来,脑中不断回响着牧天的声音—— “她是姒颜的孩子。” ********** 离开剑隐阁后,阮九舞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紧绷的情绪放松不少,脚步也渐渐放缓。 走了许久,她又转过身向剑隐阁的方向望了望,距离之远已经连牌匾都看不清了。 见她神游天外,悯月欲言又止。 最终他将小脑袋埋进她的臂弯,用只有二人能听见的音量小声问道:“小九九,你心动了,对么?” “我……”她吞吞吐吐,半晌,话锋一转,“对了,为何你对红岛的人那般忌惮?” “这个嘛……你这些年一直生活到顾安城这全是凡人的地方,很多事情你并不了解。” 悯月索性探出半个脑袋,耐心地讲了足足一刻钟,才口干舌燥地闭上嘴。 而阮九舞的心,更乱了。 原来他们身处的这片土地名为青澜大陆,整块大陆由五国两派共七部分组成,顾安城所属的瑞国正是五大国之一。 据悯月说,青澜大陆不仅有凡人,还有妖、仙、魔,不过他们要么藏匿于市,要么生活于结界中,故凡人并不知道他们的存在。 青澜大陆幅员辽阔,自然少不了不平之事,那“两派”的存在就是为了守护青澜大陆的和平,它们分别半月宫和红岛。 红岛是专修剑术的门派,因为曾有门人飞升成仙,由此也被称为仙门。如牧天之前所说,红岛挑选弟子极为严格,每个大国的红岛弟子只有寥寥数人。而顾安作为一座极小的城,向来与世无争,不知道红岛的存在实属正常。 与红岛相比,半月宫更像是一个组织,以收魂度魂为主,行动迅速诡异,实力深不可测。更特别的是,半月宫的宫主极为神秘,据说见过他真容的人极少,世人甚至不知道他是男是女,只知道一个绰号——妖月。 阮九舞不禁停下脚步,眉头紧蹙地与悯月对视,似乎想从这张狐狸脸上找出所有问题的答案。 过去的十六年,是她活得太简单还是顾安城过于闭塞? 悯月所说的这些,简直是为她打开了一道全新的大门,而门那边的情况,她一无所知。 第067章 难以抉择 阮九舞尽力平复了情绪,一边继续向前走,一边小声地道出疑问。 “我自小便从书上得知,瑞国之外还有兰、文、风三国。”她顿了顿,皱眉道,“可这些加起来才不过四大国,何来五国之说?” “嘿嘿,书嘛,乃人所写,这里的人连妖族的存在都不清楚,又怎会写出第五国呢?”悯月神秘一笑,“第五国嘛,的确存在,却是个不为人知的地方……” 见他卖起了关子,她眯起眼打量着他,幽幽问道:“还想不想吃煮鸡蛋了?” 果然,悯月一听顿时两眼放光,急切地说:“哎呀,别急嘛!第五国就是狐族的领地——紫云国!” 紫云国? 这名字真好听,却从未听说过。 “紫云国在何处?” “它在一方结界内,外人是看不见的。结界的入口在灰海的海底,只有狐族的人才能开启结界。” “灰海又在何处?”她沉声问道。 “灰海在青澜大陆的最东边,横亘在半月宫与红岛之间。那里面的海水蕴含着极阴的煞气,凡人一触即亡。而且海内妖兽混杂,有些修者意外闯入,就算靠真气护体也未必能够全身而退!” 悯月每每为她答疑解惑时,都会适当收敛起顽劣的神态,此次更是严肃至极,墨绿色的眸子直直地与她对视,似乎在告诫她万万不要靠近灰海。 她沉思片刻,不禁问道:“那狐族的人是如何进出的呢?” “这个嘛,我们习得妖法,有真气护体,而且紫云国的结界入口又在灰海海底,灰海于我们而言就像……”悯月想了一下说道,“就像凡人家里的后花园一样!” “……” “再者说,狐族是上古妖族,之前更是有颜娘这位妖仙坐镇,灰海里那些妖兽见到狐族中人恨不得躲得越远越好,哪还敢上前造次!” 提起姒颜,悯月不禁咧开小嘴,双眸弯成两条细缝,得意地摇起巨大狐尾。 似乎回想起了过去的时光,他又感慨地说道:“世间的狐妖并不多,紫云国内居住的虽不是全部,却也占据了绝大部分。那里的族众大多不喜欢离开结界,更不愿意与外界接触。狐族族规甚至明确写着,禁止与外族联姻。” 什么……原来狐族的族规如此严格。 突然,一个念头在她的心间划过—— 爹爹也是凡人,当年娘亲毅然离开狐族,不顾一切地与爹爹隐世相守,最后却双双早早离世,这一切会不会与狐族的族规有关? 悯月之前只说爹爹是在隐世之后遇难而亡,却没明确说遇了何种难。难道那个反对爹娘结合的狐族大长老又找到了爹,并杀害了他?娘对爹情深义重,不愿独活,故殉情而亡? 想到这里,她将心中的猜测说了出来。 悯月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有问必答,反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半晌,才轻声说道:“小九乖哦,颜娘与轩爹的故事,哥哥以后再慢慢说给你听。” 见他有意回避,她犹豫片刻,终究没有继续追问。相处几日下来,她知道悯月对自己是全心全意的维护,若他不想说,一定有他的道理。 稍作思考后,她又问道:“依你所言,红岛是名门正派,为何你会对他们那般忌惮呢?” 提到红岛,悯月的神情瞬间转变,极不服气地冷哼一声,“正是因为他们是所谓的名门正派,才惯养了一些骄纵的弟子!” 他的喘息加重,继续愤然说道:“当年我尚不能化为人形,一个红岛的小弟子见我修为低,竟说要替天行道收了我!本医仙是何等的讨人喜爱,他如何下得去手啊?哼,真是气死我啦!” “……” 她嘴角一抽,轻柔地安抚起悯月竖立的狐毛,一颗悬着的心也终于落地。 原来他是因为私人恩怨才对红岛有偏见,如此一来她倒可以安心地斟酌拜师事宜了。 悯月说得没错,她心动了。 今日她只是在张五行面前舞练了一遍幻烟剑法,他便能准确地指出不足,并耐心指点,这位老前辈的实力,她一点也不怀疑。况且他还是牧天的挚友,有牧天作证,她对张五行的身份也很放心。 从接触幻烟剑法的第一天起,她就清楚自己多么喜爱剑术,能跟随如此德高望重的人学习,的确是非常难得的机遇。 明日过后,顾安城的恩恩怨怨都会有个了结,她虽然报了仇,却也没有家了。 何去何从是她不得不面对的问题,若是随张五行拜师红岛,倒不失为一个不错的选择,起码不会流离失所,起码会有安稳的生活。 可是…… 一个高傲冷漠的墨色身影忽然浮现在脑海中—— 夜澈也曾邀请她一路同行啊,即便他再没提及此事,但她知道,他在等待自己的答复。 回想起他那两次身中幻术的痛苦模样,他应该很想找到幽寐,从而抓住暗害他的幕后黑手吧。而自己,若是可以顺利继承圣狐之位,应该能帮得上忙。 每每想到他那冷峻的容颜和寒气缭绕的怀抱,她便不自觉地心跳加速,那一幕幕他救自己于危难之中的画面不断在眼前重现。心头那抹异样的情愫,不仅没有消失,反而愈演愈烈。 “小九,你怎么了,怎么不理我嘛!” 直到毛茸茸的狐尾在她脸上轻轻扫动时,她才回过神,慌忙说道:“拜师的事情我还要再考虑一下,此事暂且不要对任何人提起,尤其是夜澈。” “哼,那个臭小子,我才不愿意理他呢!”悯月一副嗤之以鼻的模样。 阮九舞不禁被他逗笑,设想有一天,当悯月知道他嘴里排挤的“臭小子”就是半月宫宫主时,又会是怎样的情景呢? 见她突然露出笑意,悯月虽然摸不到头脑,却也跟着摇了摇狐尾,奶声奶气地问道:“嘿嘿,我们现在要回家煮鸡蛋了吗?” “不,先去置办些物件。”她观察着周围的商铺,缓缓说道,“我以前的婢女与我情同姐妹,却因林家人而惨死,明日我要去祭奠她。” 第068章 情丝难断 说话间,她已经走进一间棺材铺。买下一口木棺和许多祭奠用的器具后,她又拿出一张银票递给掌柜,拜托他将这些东西在明日午时之前运到城外那片废墟前。 掌柜连忙收起银票,笑呵呵地保证,一定准时送到。 随后她又去绸缎庄挑选了一件淡黄色的衣裙,一切准备妥当后,才带着悯月返回宅院。 日暮将至,夕阳慵懒地斜挂在西方,原本湛蓝的天空此时火红一片,给宁静的宅院披上一层金色薄纱,然而意境十足的庭院中却回响着母鸡的“咕咕”叫声。 悯月一进院子便跳离她的怀抱,落地时已经变回了银发少年郎的模样,兴冲冲地冲进鸡窝,一边捧着还有余温的鸡蛋,一点哄着啄他屁股的老母鸡。 看着那如月光般柔亮顺滑的银发上插满了鸡窝里的枯草,她无奈地轻叹一声,独自向里面走去。 刚走上通往主屋的甬道,她就看见夜澈独自一人坐在主屋的正座上,旁边的茶桌上放着还在冒热气的茶壶。 见她走来,他挑眉看了她一眼,轻薄的唇角微微上扬,一双深邃的眸子牢牢地锁住她。 就是这种眼神,让她难以抗拒的眼神。 她深吸一口气,故作平静地走进去。面具男子和青影都不见了踪影,屋内除了他们再无别人。 看了一眼她手中装衣裙的布包袱,夜澈开口问道:“你的事情处理得如何了?” “差不多了,明日就会结束。”她如实回答,同时在侧面坐下。 “正好,我最晚三日后就会离开。” 夜澈端起茶杯悠然地啜着茶,事不关己的模样仿佛是在谈论别人的事情。 “你要去哪里?”她心中一紧,言语中多了几分急促。 “半月宫一夜之间死了百人。” 夜澈说到一半便没有继续说下去,然而屋内的温度却骤然降低,源源不断的寒气从他体内涌出。 她心中咯噔一声,面露惊愕。 半月宫,那可是守卫青澜大陆和平的组织,里面的人岂是善类,一夜之间死去百人,确实是件大事。 屋内陷入沉寂,过了良久,夜澈眼中的寒意渐渐褪去,重新将视线转移到她身上。 “我的提议,你考虑得如何了?” “……夜澈,你应该知道,以我现在的身份是没有办法感应到幽寐的,除非我回到狐族完成继任仪式,成为下一任圣狐。” 她顿了顿,凝眉说道:“当年我娘隐瞒了我的存在,狐族可能至今都不知道有圣狐传人遗落在外。就算他们见到了我,也未必承认我,你可清楚这一点?” 她自觉说得已经很明白了。即便对她来说,继任圣狐只是完成一个仪式,但这条路也是很难走的。 毕竟那继任仪式必然要跟狐族打交道,而狐族那些人,当年不惜将娘亲这位妖仙层级的守护神逼走,也不愿接受爹娘在一起,现在会轻易接受自己吗,她的身上可留着一半的凡人血呢。 夜澈轻笑一声,薄唇轻启,“清楚。” 转了转手中的茶杯,他又说道:“若你愿意与我同行,我必助你成为圣狐。” 她不禁出神地看着他,即便相隔数米,也能清楚地感受到他周身散发出的王者威严,那种震慑力使她不自觉地相信——他一定会说到做到。 “夜澈……”她突然轻声问道,“若我不同意,你此番离开,还会再回顾安城吗?“ “不会。”一道没有丝毫起伏的声音响起。 呵……回答得真是快,都无需考虑片刻吗?她只觉胸口一闷,心头像被针扎过般抽痛起来。 “你提出与我一起寻找幽寐,只是因为我能感应到它吗?” “不然呢?”夜澈挑眉反问道。 “好……”她攥紧了袖中的手,沉声道,“当年我娘正是为了远离是非,才不惜放弃一切逃离狐族,甚至隐瞒了我的降生。如今仅凭你一句话,就要我主动找上这些是非,我为何要应了你?” “这是一场交易,本宫自然不会让你吃亏。找到幽寐时,无论幕后黑手是否为狐族中人,都归我处置,至于幽寐……” 他稍作停顿,一字一句说道:“归你。” 这听起来极为诱人的条件不仅没有让她感到愉悦,反而胸口像被巨石压住一般难受,一刻也不想再待下去。 于是她匆匆说了声“我要再考虑一晚”,便面无表情地离开了主屋。 闻着空气中残余的少女清香,夜澈冰冷的脸上意外地露出了一抹茫然。 脑海中不断回响着阮九舞方才问他的话—— “若我不同意,你此番离开,还会再回顾安城吗?” “你提出与我一起寻找幽寐,只是因为我能感应到它吗?” 若她不同意自己的提议,他当真不会再回来吗? 当初因为家里老太太的嘱托,他权当做任务一般来到她身边。可如今,若不是半月宫死亡人数过多,人心不稳,他竟然还没想过离开。 至于与她一起寻找幽寐…… 她与幽寐之间的感应固然能带来极大的便利,但是助她成为圣狐也绝非易事,最后未必比他直接寻找幽寐来得轻松。 可他为何还是做了这些决定呢? 仅仅与这女人相处不足两个月,他怎么变得有些不像自己了? 夜澈百思不得其解,眼中不由升起一丝烦躁,突然想起家里老头子曾经对他说过的话:“女人很可怕,尤其是能影响自己决断的女人更可怕。” 很明显,阮九舞已经不知不觉间成为了这一类女人。 看来他以后行事要更加谨慎了。 即便这个女人一直活得像个凡人,没有习得半点妖法,可她体内毕竟流着一半狐妖的血。且不说狐族是上古妖族,单以她是妖仙后人这一点,兴许天生就会蛊惑之术。 阮九舞又怎会知道夜澈心中所想,离开主屋后便心乱如麻地回到自己房间。 他那果决又无情的回答一遍遍在耳畔回荡,仿佛一声声狰狞的嘶吼,在不断告诫她:不要再对那个冰山一样的男人抱有任何幻想了。 那些异样的情愫,自始至终只属于她一个人。 第069章 人间炼狱 翌日,天蒙蒙亮时,阮九舞便抱起睡眼惺忪的悯月走出家门。 街道上只有零星数人,饶是如此,一人一狐所经之处还是引得行人纷纷侧目。 姿色倾城的白衣少女抱着灵气十足的碧瞳白狐,这美如仙卷的一幕让他们无法不心驰神往,却又不敢多看几眼,生怕亵渎了这份误入凡间的仙华。 很快,林府的金色牌匾已经近在眼前。 与往日的气派辉煌相比,此时的林家府邸尽显凄凉。打远望去,白玉石阶上铺满了落叶和尘土,许是无人打扫的缘故,连绛色大门都蒙上了一层灰。 她扶了扶肩上的布包袱,缓缓推开府门。 “吱——” 沉重的木门发出了刺耳的声响,悯月这回彻底清醒,好奇地打量着周围,抬头问道:“小九九,我们在哪里呀?” “林府。” 悯月一听顿时来了精神,像见到仇人般拔高声调,“原来是林青云那个臭小子的家!正好,小爷我今日就要给小九九出气!” “他们欺我十六年,这份恩怨必须由我亲自来了结。不过……确实有需要你帮忙的地方。” 说话间,他们已经走入前院。院中阴冷昏暗,没有半个人影,虽然太阳刚刚升起一条边缘,却足以将院中央那座金光闪闪的物件映得格外刺目。 阮九舞走上前轻抚着这一人高的器具,阴沉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牧天果然很可靠,这纯金镣铐看起来方便简易,细细观察却能发现其中暗藏的玄机。 单说那用来固定四肢的四个金钳子,纵使林青云力道再大,也休想挣脱。更何况牧天在身体部位还安置了多处机关,被这东西绑住的人,怕是插翅也难飞了。 “哇,这就是那个黄眼小子炼制的嘛?” 悯月纵身跳到地上,新奇地绕着纯金镣铐转了几圈,眼中不禁流露赞许之色。 “牧天两次赠剑予我,此次又帮了这个大忙,这几份人情,我定会谨记于心……”阮九舞轻声低语。 悯月顺势将狐尾戳入离地面最近的一个金钳子里,眯着眼睛说道:“这玩意做工不错嘛,那黄眼小子的手艺还说得过去!” 她浅笑一声,继续向院子深处走去,同时说道:“虽说你三百多岁,但你挂着一副稚嫩的容貌,还逢人就叫小子,不觉得奇怪吗?” “哼,哥哥这是童颜不老!”悯月连忙捯饬着小短腿跟了上来,好奇地问道:“不过,这东西……是给林青云用的?” “难得你对掏鸡蛋之外的事情灵敏一回。”她没有直接回答,反而打趣道。 “啧啧,怪不得不用哥哥出手呢,原来我们小九九已经打好了如意算盘啊!” “不,要你出手的。”阮九舞突然狡黠地回头瞥了他一眼,“等下有点小事需要你帮忙。” 悯月被她的表情吓得一激灵,顿时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嘿嘿”干笑两声没有接话。 一人一狐七拐八拐地来到一处别院前,青灰色的拱门上刻着三个大字——芙蓉苑。 悯月摇了摇狐狸尾巴,抬起小短腿踹了踹地上晕倒的小厮,见他没反应,便踢开一旁的匕首,有模有样地将肉爪子搭上他的手腕。 “他只是饿晕了。”不过呼吸间的功夫,悯月就得出了最终定论。 这个小厮阮九舞自然是认识的,他原本只是韩氏的流云苑中扫地的下人,只因前几日偶然被她抓来看守芙蓉苑,自那后便一刻也没敢离开,连如厕都是在旁边的树坑解决,更别提吃饭了。 得亏府内的下人都被遣散了,否则他定是守不住这扇门。 阮九舞取出颈间的玉坠,轻轻一拧,取出一根银针,蹲下身子缓缓扎入小厮的指间。 转眼间,小厮渐渐转醒。 当看见阮九舞时,急忙颤颤巍巍地起身跪拜,哭道:“大小姐,你可算回来了,我,我……” “行了,不用说了。”阮九舞收起银针,取出一张银票递给他,“踏出林府大门,这里之前所发生的一切,都将成为你一生的秘密,能做到吗?” “能!能!” 小厮激动地不停拜谢,如今他能捡回一条命已经谢天谢地了,别说装失忆,就算要他装疯卖傻,他也是一百个愿意。 “离开吧。” 她挥挥衣袖,抬脚向芙蓉苑内走去,身后那逃离的脚步声愈来愈远。 树坑中一股恶臭幽幽传入悯月鼻间,他厌恶地皱了皱鼻头,匆忙追到阮九舞身边。 芙蓉园主屋的房门紧闭,几日前阮九舞加固的木棍还纹丝不动地支在房门外,屋内安静得像是没有活物。 她冷笑一声,上前取下木棍,准备推开房门。 “等等!”悯月突然大叫,制止了她。 “怎么了?” “这屋内气息杂乱,你要小心!”悯月严肃叮嘱道。 作为一只研习妖术三百余年的九天雪狐,他的嗅觉是不会出错的! “我知道。”她淡淡说道,“是我亲手将他们关在里面的。” 与此同时,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浓郁的血腥腐臭味混着情迷气息扑面而来。 纵使是见过妖界大战的悯月,此时也不悦地紧闭狐狸嘴,洁白的尾巴高高竖起,生怕沾染了地上的污秽。 此时屋内的惨象,用“人间炼狱”来形容恐怕也不为过。 时已入夏,气温回暖,关闭了数日的房间在开门的瞬间竟涌出一股热浪。 无数肉色蛆虫在地上蠕动着,血迹与黄色的粘液被拖行了一路。顺着源头望去,蛆虫来自一具极度腐烂的尸体,从仅剩的半张脸皮上依稀可辨,正是被一剑毙命的王婆。 王婆旁边,是手筋脚筋都被挑断,搭耸着四肢的马氏。蛆虫同样没有放过她脸上那道从嘴角划至耳根的伤口。只是那微微起伏的胸膛表明,她还没有死。 屋内的桌椅丢得七零八落,窗纸与地上都布满了暗红色的血手印,越往里走,手印越密集,仿佛能看到曾经有人拼死想要逃离这间屋子,却终究绝望地被拖拽回去。 阮九舞瞥了一眼昏迷不醒的马氏,面无表情地拐向屋子深处。 她想看到的,还不止这些。 第070章 报仇雪恨 “嘶——” 跟在后面的悯月突然倒吸了一口凉气,墨绿色的眸子直直地盯着前方那一丝不挂的两男一女。【零↑九△小↓說△網】 这三具尸体堆叠在地上,个个双目爆瞪,七窍流血。尤其是那女人的两腿之间,更是有一大滩暗红色的血迹。 血水已经干涸,他们死去很久了。 “春毒?”悯月试探地问道。 “没错。”阮九舞望着林轻柔与两个壮汉的死相,眼中没有一丝怜悯,咬牙说道,“我给他们服用的正是春毒。” “……这药很少见,小九能想到也是难得。”悯月露出一副“我妹妹最聪慧”的神态。 “呵呵,不过是还礼罢了。”她冷笑道,“你脱离我体内那日,我险些死于春毒,而这两个畜生趁我们不在,玷污了月和……你说,他们该不该死?” 相处数日,悯月自然知道月和是谁。 了解了事情始末,他顿时扼杀掉刚刚萌生的慈悯之心,恶狠狠地说道:“哼,该死!” 阮九舞一动不动地凝视着这肮脏的一幕,身体微微颤抖。 月和……这些伤害过你的人已经去向你赔罪了,你还满意吗。 之前被仇恨支撑,我一心只想复仇。可如今他们死了,我反而不知道还能为你做些什么。 月和,若你还有心愿,就托梦告诉我,只有我尚存世间,一定帮你实现,一定。 …… “小九?”悯月担心地唤道。 “我没事。”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自月和死后,第一次感觉到轻松。 她转身回到马氏身边,一脚踹在她的胸口。昏迷中的马氏只是哼唧了一声,并没有苏醒。 她又用力踹了一脚,这回马氏的眼皮终于缓缓睁开。黏着血迹的睫毛早已糊成一片,配上一对腥红的眼珠和一脸的蛆虫,着实可怖至极。 过了许久,马氏空洞的双眼才重新有了焦点。 当看清站在一旁的阮九舞时,她顿时如疯了般狂叫,脸上的血口子瞬间崩裂,无数蛆虫混着黑红色的脓血翻涌而出。 “阮九舞……阮九舞……“马氏口齿不清的嘶吼道。 她拖起马氏的一条腿,将她拽到林轻柔与壮汉面前,冷眼看着她的反应。 马氏似乎已经知道了这个结局,当看到这一幕时,并没有过多的诧异,只是极度的悲伤,喉咙里发出“唔唔”的咕噜声。 “知道是什么感觉了吗?”阮九舞冷声问道。 见马氏只顾着哭,她又如鬼魅般蹲到马氏身边,轻声说:“看着最重要的人在自己面前死去,却什么也做不了的感觉,你记住了吗?” “你……还我……女儿……” “哈哈!”阮九舞突然放声大笑,眼底的杀意更深了,“那你能将月和还给我吗?” “还我女儿……还我女儿……” 马氏神志不清地重复这一句话,甚至几度想要挥手打她,然而被挑断手筋的手臂搭耸在地上纹丝不动。 “马氏,你欺我辱我甚至想要毒死我,这些都不至于让我这般对你。可偏偏……你动了月和。”她的眼神瞬间变得狠厉,“那就必须付出代价!” “阮九舞,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马氏痛苦地哭道。 “好啊,千万别放过我。”她极具魅惑地勾起唇角,“一定要来找我啊,给我个机会将你打得魂飞魄散!” “呜——”马氏发出痛苦的哀鸣,血泪不断涌出眼眶。 阮九舞站直身子,拽起她的一条腿向芙蓉苑外拖去,须臾间,来到一条长廊,面前的屋子正是林青云的书房。 “悯月。”她放缓语调,柔声道,“能帮我将前院的那个东西搬来吗?” 一直默默跟在她身后的悯月差点一头栽倒在地,可怜地说道:“人家的妖法用来治病救人肯定没问题,但若是化作力气,怕是……” “一百个煮鸡蛋。” “……那……那我试试。” “这屋内有地下密室,我在下面等你。” 说着,她拖起马氏一路沿着暗道进入了林青云的密室。 林青云目光呆滞,神情恍惚,如几日前一样颓坐在石案旁一动不动,甚至没有注意到周围多了人。 阮九舞堵住马氏的嘴,将她用麻绳绑起,藏在一个能清楚看见林青云的角落。 当再次回到林青云身边时,她用一双淡红色的凤眸与他四目相对,妖娆的声音悠悠响起。 “林青云,清醒过来,清醒过来,清醒过来……” 林青云的神情先是一愣,随即涣散的目光渐渐变得清明,直到完全认出眼前的人。 “是你!”一回过神,他抬脚就想逃走,孰料被一柄黑剑重重地压回座椅。 “我不要你的血了,求求你放过我吧!”林青云抱拳求饶。 “呵呵……怎么,不想用永恒的生命去享受那些荣华富贵了?”她冷笑着问道。 “……不想了!” “哦……?是不想长生不老还是不想要金银财宝了?” 林青云咽了咽口水,生怕自己的答复让她动了杀心,过了许久,才小心翼翼地说道:“都不想要了……” 他边说边警惕地盯着颈间的黑剑,心想自己什么都不要,总能让她满意了吧。 “荒谬!既然你什么都不想要,当初为何与我娘做交易!做了交易为何不履行承诺!” 她将握住黑剑的手轻轻一抬,剑体出鞘,瞬间在林青云脖子上恰到好处地划开了一道血痕,虽不致死,却将他吓得屁滚尿流。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林青云已经意识到自己的生死完全被她掌控,毫不犹豫地举起手掌开始抽自己耳光,只希望她能悄悄气,饶过自己一命。 看着他满是指印的脸颊,阮九舞心中一阵烦闷,她用力咬住嘴唇,颤声道:“林青云,十六年来,纵使你待我再不好,我都不能怪你,毕竟没有你,我活不到现在。但是……你怎么能隐瞒我的身世?” “……” “你可知,因为你的谎言,我一直过得生不如死?”她的视线变得朦胧,却是仰了仰头,没有让泪水落下。 第071章 意料之外 “对不起,对不起!”林青云一边抽打自己一边重复地道歉。 “对不起?”她深吸一口气,质问道,“十六年来,我每日每夜都觉得自己是罪人,每个痛苦的瞬间都想以死谢罪,可一想到这条命是用娘亲的命换来的,我连了断的权利都没有……这是一声对不起就能弥补的吗?” 似是没听到她说话一般,林青云只顾不停地道歉,扇下的耳光一下比一下响,双颊已经肿得拳头高。 “因为你荒唐的谎言,我将你敬为生父,却不知还有一位真正疼爱我的爹爹。他那般期待我的降生,我却连他的存在都不知道……这些,又是对不起能弥补的吗?” 听她提到阮竹轩,原本麻木的林青云突然抬起愤怒的双眸,摇头喊道:“别提那个男人,他只是一个死人,不配做你爹,更不配得到姒颜的爱!” 阮九舞闻言目光一寒,正欲祭出黑剑,可还没等她出手,不远处就突然响起“咣”的一声,地面似乎都随之而震,偌大的密室里兀地多了一座耀眼的“金山”。 “好你这个混账小子啊,还敢对轩爹不敬,瞧不起死人是么,你悯月爷爷现在就把你打成死人!” 电光火石之间,一道银色身影从“金山”旁冲过来,瞬间,无数拳影铺天盖地得落在林青云身上,密密麻麻没放过他身体每一寸。 待阮九舞反应过来,身旁已经是一束乱舞的银发和不绝于耳的凄厉惨叫。 “呼!”悯月打累了,大口喘着粗气,“太多年不用拳头打架,招数竟生疏了!哼,那就捡会的多打几遍!” 正当他准备再次挥拳,阮九舞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悯月,等等。” 他放下手臂,转过那张妖孽面容,不满地叫嚣道:“干嘛不让我打死他!” 她对悯月使了个眼色,将他拽至身后,转而望向狼狈至极的林青云,目光阴冷。 “你口口声声说深爱我娘,身边的夫人却娶了一个又一个。在你自私狭隘的心中,根本不懂什么是爱,又有什么资格与我爹相提并论。” 说到这,她顿了一下,“对了,你还不知道吧,你的三夫人已经失踪了,而那位二夫人与林府全部家当如今都在我手上。” “什么!”林青云顿时将阮竹轩的事情抛到脑后,一脸诧异地看着她,耳边不断回响着最后一句话。 林府全部家当都在她手上? “林青云,我若放了你,马氏与家财,你能选一样带走,你选什么?” 听见她的话,林青云更是激动地猛咳一口鲜血,难以置信地问:“你当真要放了我?” “我若放了你,马氏与家财,你选哪样带走?”她又面无表情地重复一遍。【零↑九△小↓說△網】 “我选家财啊!”林青云毫不犹豫地答道。 “哦……二夫人,你听见了吗?” 她瞟了一眼马氏藏身的角落,示意悯月将她拎出来。 马氏出现时浑身抽搐,一双渗血的眸子恶毒地盯着林青云,若不是手脚尽断瘫坐在地,那模样像是恨不得冲上来掐死他。 “你,你,你怎么成了这副鬼样子!”林青云惊恐地紧靠椅背,结结巴巴地说不成个完整的句子。 马氏的嘴被堵住,只能摇晃着那颗血色光头,狰狞地对他嘶吼。 “我不选她,我不选她!”林青云乞求地看向阮九舞,“给我金银财宝吧,这个恶心的女人随你处置!” “她可是你明媒正娶的结发之妻。”她又不咸不淡地添了一把火。 “当年娶她是因为她的一头黑发与姒颜有几分相似,如今她头发没了,还变成这副骇人的鬼样子,我不要了!”林青云以手掩面,大声喊叫,看得出他此时真地很厌恶马氏。 阮九舞回头看了看马氏,却发现她已经没有了怨毒的表情,反而双目痴滞,摇头晃脑,身子一癫一癫的,似乎在傻乐。 这么快就被刺激疯了? 看来马氏还是很爱林青云的。在目睹女儿惨死后又被深爱的人抛弃,这种感觉—— 正是她将马氏带来的目的。 “那个,快放了我吧?”林青云畏畏缩缩的声音拉回了她的视线。 “我何时说要放了你?”她轻笑道。 “你方才不是……” “我说的是‘若我放了你’,只是假设一下,并没有说真要放了你。” “你……你……” 林青云意识到自己被戏耍,虽是不敢反抗,却也气得咬牙切齿,面色铁青。孰料他尚未来得及开口,就已经被悯月扔在镣铐之上。 “咔咔”几声,镣铐上的机关全部锁死,林青云被牢牢嵌在上面。 “很有眼力见,加十个鸡蛋。”阮九舞笑着拍了拍悯月的肩膀。 悯月扬起高傲的小下巴,甩了甩柔亮的银发,一脸幸福地站回她身后。 “阮九舞,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林青云挣脱不得,似乎终于认清了绝望的现状,双腿竟开始不住地颤抖,裆下“哗哗”地流出黄色液体。 “你不是惜财如命吗,那我便用你毕生积攒的财富,炼制了这份离别之礼送你,我保证,你至死都会与这些金子在一处。” “离别?至死?”林青云疯狂地摇着头,“不,不,求求你了,别杀我!” “我不会杀你。”她收起黑剑,冷冷地说道,“你不配死在我的剑下。” 悯月在她的指挥下,将马氏与林青云分别挪进四周的小密室。 马氏已经彻底疯了,任由悯月拖着她行走,不会反抗亦无力反抗。而林青云却恰恰相反,他在一阵咒骂后甚至撑着胆子骂起阮九舞。 “狐狸精,我真恨没早点杀了你!” 阮九舞轻笑一声,没有理会,正欲锁上小密室的门时,林青云怨毒的声音又从里面传来: “你以为你中的毒是老二下的?哈哈哈哈,是我!是我下的!原本算好等你到了十六岁就毒发身亡,正好用你的血长生不老,谁知道你这贱人自己把毒解了!我恨啊,恨我当初没多下点药!” 阮九舞动作一滞,随即继续锁门,似自言自语又似对里面说道:“你成功了,以前的那个我已经死了。” 第072章 狐族出手 随着小密室的门被牢牢锁死,林青云不甘的咒骂声戛然而止。铁门上浮动着一层近乎透明的银光,悯月说这是他施的妖法,七日内,小密室里的任何声音都传不出去。 毕竟林府已经人去楼空,若有外人误闯书房,兴许能听见林青云的呼救声。虽然镣铐不可能被解开,但为了不节外生枝,悯月还是提前做好了十足的准备。 直到他们走回书房,将书柜重新原位,完全遮住暗道入口,阮九舞的面色才稍有缓和。 “悯月,谢谢你。” 她语气真诚,眼神虽是疲惫,却很温柔,看得悯月微微一愣。不过他很快便会心一笑,走上前将她轻轻拥进怀中,拍了拍她的肩膀。 “小九九,如今你是我唯一的家人,更是我最重要的宝贝妹妹,以后不要说谢谢了嘛,外人才这么说呢。” 与夜澈的寒冷霸道不同,悯月的怀抱既温暖又轻柔,仿若冬日里的暖阳,格外得打动人心。尤其是“宝贝妹妹”几个字,更是让她心头为之一振。 虽然他自出现以来,一直以哥哥自居。但或许因为他性格活泼顽劣,以至于她从没有真正将他看作兄长。 可今日他毫不犹豫地冲上前捍卫爹爹的清誉,末了又细心地打点好一切,她真地有所触动。 其实她明白自己所做的这一切,站在复仇的立场,是合情的,但站在伦常的角度,却未必是合理的。 可悯月自始至终都支持她理解她,仿佛在他眼中,只要是“宝贝妹妹”做的事,都是对的。 这感觉很熟悉,月和以前就是如此。 看来他又有家人,又有家了。 “小九九,是不是还在想林青云给你下毒的事?” 见她半天没说话,悯月有些担心地放开她,孰料手臂刚刚抬起,就感觉身体被回抱住。 “方才确实在想。”阮九舞轻声答道,“若非他亲口承认,我亦不会想到是他做的。” “哼哼,若不是你拦着,我真想打死他!” “最终有如此结局,我很满意。与林家的恩恩怨怨,就此了结了。”她顿了顿,笑道,“从今以后,要与兄长开始新的生活了。” 悯月身子一疆,连忙推开她,想笑又故意憋着道:“你刚刚叫我什么?嘿嘿,再叫一遍嘛!” “走了,还要去祭奠月和呢。”她转身向林府大门走去,唇角扬起一抹浅笑。 “再叫一次嘛!” “……” “叫一次嘛!” “……” “小气鬼!” “……” 悯月不满地叫嚣几声,亦嘟着嘴跟了上来,重新变回本体跳入她的怀中。 ********** 他们赶到离开林府后并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去了城外那片废墟,亦是之前荒宅的所在地。 临近晌午,日上中天,走了一个多时辰的路,阮九舞的脸颊不由有些微红。 废墟前已经摆好了一口木棺和足够的白蜡纸钱,那贴心的掌柜甚至为她挖好了一个墓坑,目光放入正好契合。 她取下肩上的布包袱,将里面的淡黄色衣裙小心地放入棺中,随后与变为少年的悯月一起将墓坑填平。 电光火石之间,一道银色身影从“金山”旁冲过来,瞬间,无数拳影铺天盖地得落在林青云身上,密密麻麻没放过他身体每一寸。 待阮九舞反应过来,身旁已经是一束乱舞的银发和不绝于耳的凄厉惨叫。 “呼!”悯月打累了,大口喘着粗气,“太多年不用拳头打架,招数竟生疏了!哼,那就捡会的多打几遍!” 正当他准备再次挥拳,阮九舞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悯月,等等。” 他放下手臂,转过那张妖孽面容,不满地叫嚣道:“干嘛不让我打死他!” 她对悯月使了个眼色,将他拽至身后,转而望向狼狈至极的林青云,目光阴冷。 “你口口声声说深爱我娘,身边的夫人却娶了一个又一个。在你自私狭隘的心中,根本不懂什么是爱,又有什么资格与我爹相提并论?” 说到这,她顿了一下,“对了,你还不知道吧,你的三夫人已经失踪了,而那位二夫人与林府全部家当如今都在我手上。” “什么……”林青云顿时将阮竹轩的事情抛到脑后,一脸诧异地看着她,耳边不断回响着最后一句话。 林府全部家当都在她手上? “林青云,我若放了你,马氏与家财,你能选一样带走,你选什么?” 听见她的话,林青云更是激动地猛咳一口鲜血,难以置信地问:“你当真要放了我?” “我若放了你,马氏与家财,你选哪样带走?”她又面无表情地重复一遍。 “我选家财!”林青云毫不犹豫地答道。 “二夫人,你听见了吗?” 她瞟了一眼马氏藏身的角落,示意悯月将她拎出来。 马氏出现时浑身抽搐,一双渗血的眸子恶毒地盯着林青云,若不是手脚尽断瘫坐在地,那模样像是恨不得冲上来掐死他。 “你,你,你怎么成了这副鬼样子!”林青云惊恐地紧靠椅背,结结巴巴地说不成个完整的句子。 马氏的嘴被堵住,只能摇晃着那颗血色光头,狰狞地对他嘶吼。 “我不选她,我不选她!”林青云乞求地看向阮九舞,“给我金银财宝吧,这个恶心的女人随你处置!” “她可是你明媒正娶的结发之妻。”她又不咸不淡地添了一把火。 “当年娶她是因为她的一头黑发与姒颜有几分相似,如今她头发没了,还变成这副骇人的鬼样子,我不要了!”林青云以手掩面,大声喊叫,看得出他此时真地很厌恶马氏。 阮九舞回头看了看马氏,发现她已经没有了怨毒的表情,而是双目痴滞,摇头晃脑,身子一癫一癫的,似乎在傻乐。 如此就被刺激疯了? 看来马氏还是很爱林青云的。在目睹女儿惨死后又被深爱的人抛弃,这种感觉—— 正是她将马氏带来的目的。 “那个,快放了我吧?”林青云畏畏缩缩的声音拉回了她的视线。 “我何时说要放了你?”她轻笑道。 “你方才不是……” “我说的是‘若我放了你’,只是假设一下,并没有说真要放了你。” 第073章 黑狐索命 毛毛细雨足足持续了一盏茶的时间,待水雾消散,荒地间弥漫着淡淡的青草香。 阮九舞缓缓站起身,走到青影面前说道:“余下的时间留给你。” “……多谢阮姑娘。”青影恭敬地抱拳行礼。 夜澈与悯月异常默契地一齐走到她身边,准备一同离开。悯月斜睨了夜澈一眼,撇嘴嘟囔道:“跟屁虫。” “母狐狸,不要挑衅本宫的好脾气。”夜澈冷冷地说道。 “……你才是母的,你全家都是母的!” 悯月胸中的怒火被瞬间点燃,正欲展开口水骂战,却被一旁的清冷女声打断:“悯月,此处不易喧闹。” 悯月看了眼跪在墓前的青影,识趣地闭上嘴。直到离开衣冠冢一段距离,确定不会打扰到青影后,才挥起小拳头压低声音对夜澈说道:“先离开这里,再与你算账!” 他的声音极小,小到只有身旁的二人能听见。夜澈毫不在意地轻笑一声,并不加以理会。正当他们继续向荒地外离去时,杂草丛中突然传出一道极为刺耳的声音,仿佛一记利刃划破了周围的宁静。 “谁都别想离开,把命留下!” 夜澈寒眉紧皱,手中顿时多了一道银色闪电,闪电的出现的瞬间化为一柄长剑,散发着冰冷可怕的银芒。 阮九舞亦迅速拔出黑剑,和悯月一起退至夜澈身旁,三人呈背靠背的姿势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一人高的杂草无风自动,却不见任何身影。 夜澈此时的神情异常凝重,心中暗惊以自己的能力,竟然无法确定来者的位置。 若对方只是擅长隐匿术还好,若不是的话……恐怕对方功力不浅,起码与他不相上下…… 正在他沉思之际,阮九舞面前的杂草间突然窜出一抹黑色虚影,它速度极快,直冲她身上扑来。 “小心!” “小九!” 两道焦急的喊音同时响起,随即在她面前传来“咚”的一声沉闷,只见那黑色虚影不仅没有碰到她,反而被撞飞出去。 阮九舞惊魂未定地看着面前的银剑,沿着剑脊望见了夜澈那张阴冷到极点的俊颜。 原来是他挥剑挡住了那虚影,他又救了自己一次。 黑色虚影被撞飞后,踉踉跄跄地退出数丈远,待落地时才露出真容。阮九舞三人看清眼前的景象后皆面色一震,夜澈身上的寒气更是瞬间暴涨。 原来那黑影竟是一只龇牙咧嘴的黑狐,此时它正虎视眈眈地立在不远处,浑身黑毛竖起,前爪不断涌着鲜血,看样子正是被夜澈的银剑所伤。 “你是狐族的?!”悯月怒声喝道。 “嗷呜——” 黑狐发出一声凄厉的嚎叫,周围的草丛中瞬间飞蹿出数十只相似的黑影,全部瞄准阮九舞扑来。 夜澈迅速挥动银剑,扫出数道剑芒,黑狐们随即在半空坠落。然而眨眼间,他们又重新跳起,并且化为人形,手持利刃汹涌而来。 来不及思考过多,阮九舞将幻烟剑法运用到极致,与迎面而来的黑狐展开厮杀。悯月不善战术,却也接过夜澈抛来的匕首,与他们并肩陷入苦战。 黑狐们招招凌厉,却并不恋战,一双双狠毒的眸子似乎全部盯着阮九舞,不顾一切地向她袭来。 夜澈冷哼一声,剑芒闪动得愈来愈快,转眼间黑狐的身上已经皮开肉绽,鲜血直流。论武力它们自然不是夜澈的对手,但当它们眯起狐眼准备施展幻术时,夜澈却是微微一愣,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该死,两次深陷幻境之后,他对幻术似乎有了阴影…… “大冰块,救小九!” 悯月焦急的吼叫声从身后传来,夜澈目光一寒,抬手就将银剑挥向阮九舞,一道剑芒贴着她的身体落下,精准地砍向面前的一排黑影。 阮九舞惊魂未定地倒退一步,暗道同样是狐狸,这些黑狐的战斗力与悯月相比,简直是天与地。 它们速度极快,她甚至来不及与之对视,想要通过瞳术控制它们更是天方夜谭。 万幸的是,夜澈的这一剑极为狠厉,地面霎时出现一道沟壑。不知是否被剑气震慑住,这群黑狐化作的杀手竟然突然停手,一边狼狈地喘着粗气一边警惕地盯着他们。 悯月与夜澈一左一右将阮九舞护在中间,双方都不再轻举妄动。 “来者何人!”悯月冲着对面领头的男子大声喝道。 “我等奉命前来清理余孽,还请不要为难我们……医仙大人!”领头的男子正是最早现身的那只黑狐,此时化作人形的他高大威猛,手持长刀,脸上被一团黑气笼罩,看不清真容。 而长刀指向的,正是阮九舞! “哼,果然是幽峦山上的狐狸!既然你认得我,还不速速滚开,有我在,你休想伤害她一根毫毛!”悯月一改往日阴柔的气质,手握夜澈给他的匕首,正气凛然地挡在阮九舞面前。 夜澈手中的银剑瞬间消失,化为一道光屏笼罩住三人的身体,同时掌心升起一团暖白色的光,阴鸷地盯着对面的狐族,似乎只要他们敢动一下,这光团就会被毫不犹豫地祭出。 隔着夜澈与悯月这两道高大的身影,阮九舞完全看不见对面的景象。但当听见黑狐所言之后,她心中蓦地一震,连忙拨开二人肩膀,闪出纤瘦的身子,凝眸问道:“何为清理余孽?” 此言一出,夜澈眉毛紧蹙,似乎明白了什么。 其实对面这些人他并不眼生,若是青影在的话,兴许已经上去拼命了。他们正是在他与青影一直追寻调查的狐族,也就是月和出事那天,青影在荒宅外面发现的那些人。 原本以为他们的出现与自己身中幻术有关,如今看来,这群人的目标并不是自己,而是……阮九舞。 黑狐首领听见阮九舞如此问,稍作愣神后阴冷地开口说道:“人狐之后,依照族规,当诛!” “放屁!颜娘说过,规矩是人定的,只是你们太过顽固了!当年用那狗屁族规害死轩爹不说,如今还想对付小九九?哼,有我在,你们休想!” 黑狐与悯月的对话一字不差得落入阮九舞耳中,她的脑海中忽然变得一片空白,黑剑的剑柄被握得吱吱作响。 原来当年爹爹是死在狐族的手中? 第074章 吃个豆腐 黑狐首领不屑地冷哼一声,却没有反驳悯月的话。 如此一来,更加印证了阮九舞心中所想,过去那些零零散散的疑惑也终于有了连贯的解答。 原来娘亲之所以背井离乡,逃离狐族,不单单是因为狐族反对她与爹爹的结合,更是因为,他们要杀死爹爹…… 悯月曾经说过,爹娘隐居不久,爹爹就不幸离世。原本她以为爹爹是得病而亡,却又想不通,到底是何种疑难杂症,竟能让精通医术的娘亲和悯月都束手无策。 如今看来,爹爹的死,定与狐族脱不了干系。 娘亲身为圣狐,几百年尽心守护着狐族。遇见爹爹后,她为了与心爱之人厮守一生,不惜舍弃所有,隐居于世,但求安宁幸福的生活。然而,最后爹爹却死在她守护的族人手中,那该是一种怎样的绝望与悲痛? 至于这些害她家破人亡的元凶,不仅没有负罪感,如今还想斩草除根,连同她这个“余孽”也一并除掉? 过分,太过分了。 一股怒火郁结胸膛,浓墨般的长发在空中妖娆舞动,前额的几缕青丝隐约遮住那双淡红色的眸子。 黑狐首领忽然惊恐地倒退一步,低喃道:“赤魔瞳?” 即便没有亲眼见过赤魔瞳,但那些关于赤魔瞳的描述,均与对面这双淡红色的眸子一般无二。 活了几百年,他听过太多赤魔瞳的传说! 传说赤魔瞳源自上古——赤魔神君,只有他的后人才有机会拥有此瞳;传说赤魔瞳媲比仙器,甚至与他们的镇族之宝幽寐相比,都有过之而无不及;传说几百年来,只有上任圣狐姒颜曾经使用过赤魔瞳…… 而面前这个女人,正是上任圣狐的后人! 难道…… 失策!黑狐首领不禁心中叫苦,若是知道她拥有赤魔瞳,就算剥了他这层狐狸皮,他也不敢领命前来啊! 赤魔瞳的瞳术何等恐怖,生于狐族,他太清楚死于瞳术是多么可怕! 阮九舞死死地盯着黑狐首领,朱唇徐徐轻启。 “我爹到底做错了什么,天下之大,竟容不下他?” “凡人又怎样,只要相爱,为何不能在一起?” “你们凭什么害死他,凭什么?” 阮九舞的声音由弱变强,身上的戾气猛地暴涨,瞳中的血色渐渐加深,眼白愈来愈少。 “那,那是先祖立下的规矩!生于狐族,违反族规,就得接受惩罚!”黑狐首领稳住发抖的双腿,故作镇定地喝道,“你虽为圣狐之女,身上却有一半凡人的血脉,依照族规,不应存活于世!我等前来,就是奉命清理门户!” 一股阴风刮过,那双凤眸中的眼白已经完全消失,一双血瞳目不转睛地盯着黑狐首领,轻轻说道:“你,找死。” “小九,不要被赤魔瞳的魔性掌控啊!” 察觉到她的变化,悯月顾不上与黑狐敌对,急忙握住她的手臂想要唤回她的意识,却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她挣脱开悯月的束缚,凝视着领头的黑狐,利落地说出一个字—— 死。 只见黑狐首领的身体猛然僵住,双手不受控制地举起长刀,颤颤巍巍地向自己的脖子砍去。 他的意识似乎在与双手抗争,长刀明明已经靠近颈间却迟迟不肯落下,直至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抖动。 “死!” 随着阮九舞一声暴喝,“噗”的一声,长刀彻底斩下,一颗黑色的狐狸头滚落在地。 黑狐首领竟然亲手斩下了自己的头颅,仅仅是因为阮九舞看着他的眼睛说了一个“死”字! 对面那些黑狐化作的壮汉们瞬间炸了窝,由于脸上有黑气笼罩,故看不清他们的神情。只能看见他们挥舞着利刃蠢蠢欲动,却没有一个人敢贸然上前。 不仅仅是他们,就连夜澈亦眉头紧锁,望着草丛中那颗还在冒血的黑狐头颅,脸上映出令人捉摸不透的复杂神色。 阮九舞面无表情地将视线移向一旁,血红色的眸子里波光盈盈。 “不要啊!”似乎知道她要做什么,悯月急切地大喊出声,想要抬手遮住她的双眼。 然而还是迟了。 “死!” 又是一道命令,“噗”的一声,又一颗狐狸头落地。 阮九舞的眼底已经开始渗出血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成一颗颗血珠子,汹涌地夺眶而出。 “小九九,以你现在的功力,是无法连续催动赤魔瞳的!赶快清醒过来,不要被它的魔性控制啊!” 悯月急得直跺脚,这时一道黑影突然将阮九舞紧紧包裹住,银色的半月在虚空中闪过,四周升起彻骨的寒意。 见她被夜澈拥在怀中,悯月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第一次没有与夜澈斗嘴。 虽然他的小九九被吃了豆腐,但总算是冷静下来了。 若是再被赤魔瞳控制一会儿,恐怕她自己的意识将彻底被魔性吞噬,那可就麻烦了。 趁他们无暇之际,黑狐们互相使了个眼色,迅速变回本体,疯狂地向远处逃去,不过呼吸间的功夫,已经消失在视野中。 阮九舞靠在夜澈胸前,寒气透过皮肤源源不断地涌入体内,清醒的意识渐渐回归。 眼睛好痛。 像火灼一般痛。 “嘶……”她忍不住低呼出声,脸颊下意识地贴近夜澈,想要汲取更多的寒气来抵抗眼部的灼热。 感受到胸前温热的湿意和空中腥甜的味道,夜澈寒着脸问道:“母狐狸,你不是会医术吗?” 悯月眨了眨眼,一怕脑袋,说道:“对啊,差点忘了!你扶好她,剩下的交给我!” 夜澈阴沉地瞥了他一眼,从背后扶住阮九舞的身体,让她那双流血的眼眸正对悯月。 悯月将右手覆上她的双眼,口中念念有词。很快,他的掌下溢出绿芒,将她的双眼笼罩其中。 阮九舞感到眼前传来一阵清凉,那股难耐的灼烧感竟急速退去。她感觉自己仿佛从一片迷雾中走出,重新感受到了周围的一切。 冷澈的寒气。 轻柔的风。 沙沙作响的草丛。 她突然想起来了,她还没有离开荒地,有狐族中人袭击她! 悯月……夜澈……! 第075章 统一战线 黑狐们来得突然,走得也很迅速,从他们出现到消失,不过半盏茶的功夫。 天空依旧湛蓝,春风依旧和煦,随着周围再次恢复平静,刚刚的一切仿如梦境。 然而地上那两颗还在冒血的狐狸脑袋却提醒着他们——这并不是梦。 阮九舞轻轻拨开悯月的手掌,露出紧闭的双眸。在惨白面容的衬托下,眼睑下那两道凝固的血迹显得格外刺眼。 荒地莫名刮起一阵凉风,杂草沙沙”作响,她缓缓睁开双眼,一对黑白分明的眸子中透着未曾有过的冷漠与决绝。 “悯月,圣狐在狐族的地位如何?”她开口问道。 悯月微微一怔,不知她为何突然问起此事。不过见她意识已经清醒,便笑着答道:“在狐族,圣狐受八方敬重,就连族长见到都要行礼呢。” “那么……夜澈,我同意你的提议了。”阮九舞平静地说道。 早已立于一旁的夜澈挑了挑好看的眉毛,盯着她的侧颜看了半晌,问道:“条件是什么?” “依你先前所言,你助我成为圣狐,我助你寻找用幽寐害你的人。待你擒住那幕后黑手后,幽寐归我。” “成交。”夜澈的嘴角微微上扬,似乎对她的回答颇为满意。 “天呐,小九九,你想要继位圣狐?”悯月一脸讶然,又摇头又摆手,“如今狐族的人已经知道了你的存在,定然不会放过你,你怎么能主动送上门呢!” “正因如此,我才必须成为圣狐。”阮九舞攥了攥手中的黑剑,沉声说道,“虽然我向往简单平淡的生活,可狐族的人会允许吗?今日他们是离开了,但以后呢,难道我的余生只能不停地躲避吗?与其如此,倒不如成为他们想动却不敢动的人。” 与夜澈合作,是目前唯一的捷径。 “可是,颜娘叮嘱过我,非到万不得已,不可让你回归狐族……”悯月俊美的小脸已经皱成一团,手指不停绞弄着银发。 “娘会理解的。”阮九舞抚摸着颈间的玉坠,轻声说,“娘的魂魄现身时,已经猜到狐族的人会对付我,还叮嘱我用此玉坠防身。” “可是……可是……” 悯月心中依然是一百个不愿意,可一时之间又想不出理由劝服她。思索片刻,他眼前突然一亮,高声说道:“你忘记张五行前辈了吗?红岛以剑术闻名,你当真舍得错失此次机缘吗?” “张前辈……” 果然,阮九舞神情一黯,眼底闪过一丝失落。 “拜师?”一直沉默的夜澈突然冷声问道,“红岛的人想要收你为徒?” 糟了……这事她刻意没对夜澈提起。 “嗯。”她极不自然地点点头。 “难怪你一直不给我答复。”夜澈戏谑地看着她,唇角勾起,“不过,谁说这两件事冲突了?” “什么……”阮九舞顿时面露喜色,不敢确定地问道,“你的意思是……” “若是其他人想要收你为徒也就罢了,但拜在红岛门下,对我们此行倒是有益无害。” 见她面露疑惑,夜澈继续说道:“狐族位于紫云国,紫云国外设有结界,而结界的入口在灰海海底。” “这些我都知道。”悯月之前就给她普及过这些知识。 “哼,小子,本医仙在狐族生活了百余年,这些还用你来说?”悯月环抱双臂,甩了甩飘逸的银发,一脸不屑地瞥了眼夜澈。 “哦?那你一定也告诉过她,凡人之躯无法进入灰海了。”夜澈面无表情地说道。 “这个……”悯月支吾半天,尴尬地对阮九舞解释道,“小九九,先前我没想过你会前往紫云国,便没有细说……确实,没有真气护体的凡人是无法进入灰海的,且不说浸没海水后无法呼吸,就是那海底的煞气,也足以让你瞬间死亡了。” “真气护体……”阮九舞娥眉紧皱,转而看向夜澈,“这些与拜入红岛有何关系?” “凡人即使武功再高,体内也只能产生内力。而修者因为吸收天地灵气,体内会产生真气。真气与内里的差别,如同一片汪洋与一滴水。”夜澈顿了顿,继续道,“红岛是凡界门派,所收弟子在入门前都是凡人,但是入门后,都会被洗髓炼体,成为真正的修者,自然可以凝聚真气了。” “若是没有拜入红岛的机缘,你打算如何带我进入灰海?”阮九舞狐疑地看着夜澈。 在他提议一同寻找幽寐时,她还没有结识张五行,他不也是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么。 “哦,以本宫的能力,自然可以用自身真气护你进入。”夜澈理所当然地说道。 “……”阮九舞总算听明白了,说了半天,他是想借此机会让她自食其力,不用费力照应她了。 扫视了一圈四周,夜澈拂去罩住他们的光屏,继续向荒地外走去,同时说道:“明日我与你一起见见那个想收你为徒的人,若他确实来自红岛,你便随他回红岛洗髓炼体,在最短的时间凝聚出真气。” “那何时动身前往紫云国?“她与悯月连忙跟上他的步伐。 “明日我要回一趟半月宫,你有半个月的时间做这些事情。半个月后,我去红岛接你。” “哦……”她沉默片刻,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问道“……夜澈,你我如今已是战友,有些事情我想弄清楚。” “好。” 嗯?他竟如此简单地同意了? 他何时这么好说话了? 统一战线后果然不一样。 阮九舞深吸一口气,认真问道:“最初你为何接近我?” 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就算她再迟钝,也能猜到他们的相识并非偶然。而且上次娘亲的魂魄出现时,明显也是认识他的。 “受人之托,来超度你。” “那你在竹林中……是装的?” “那是意外。” “……那你来之前便知道我身中剧毒,命不久矣?” 夜澈睨了她一眼,“我的任务只是超度你,至于死法如何,是你的自由。” “……” 虽然说得在理,但是听起来却别扭得很。沉默半晌后,阮九舞才继续问道:“你不是半月宫的宫主吗,谁还能向你分配任务……或者说,你是受谁所托?” 第076章 仙魔之后 何人敢向他分配任务? 夜澈突然想起他家老太太每次自我介绍时的说辞—— “本仙子生得天人之姿,坐拥六道神力,历尽百千万劫,独享魔尊宠爱……” 他不禁感到一阵恶寒,随即面无表情地说道:“我娘与姒颜夫人是挚友,得知友人之后即将亡故,才专程让我来超度你。” “如此说来,我没被毒死,你的任务岂不是没完成?”阮九舞皱眉问道。 “嗯。” “先前你几次三番想杀了我,就是为了在我死后超度我,从而完成任务吗?” “呵,本宫岂会如此无趣。”夜澈睨了一眼旁边的悯月,不自然地说道,“母狐狸曾经在你身上显过狐影,我不过是怀疑过你而已。” 悯月听到自己被提起,幽怨地瞪了他一眼,却没有还嘴。 “怀疑我?” 阮九舞下意识地反问,同时自顾自地分析道:“我曾在竹林中使用过瞳术,身上又有狐影显现,所以你早就清楚我与狐族有关联,并怀疑我就是害你的幕后黑手……只因你尚未调查清楚,才留我性命……对吗?” 夜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有否认。 看来她猜得八九不离十……阮九舞轻叹一声,问道:“那你为何又不怀疑我了?” 准确地说,他不仅不怀疑她了,还一而再、再而三地救她于危难之中。【零↑九△小↓說△網】也正因为如此,她才对他产生了异样的情愫。 当然,这些话她只能在心里说说。 “对方的目标不仅是我,还牵涉到半月宫,你太蠢,想不出如此精密的计划。” “……” 见她皱眉不语,夜澈饶有兴致地轻笑一声,心道这种话她也相信。 若是他从何时起不怀疑她…… 是从她为了救他而第一次杀人,还是从她喝醉后之乱耍酒疯,更或者是……他从未真地怀疑过她? 倏地,他的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烦躁,毫不犹豫地断了这股念头。 “令母既然与我娘是友人,那她也是狐妖吗?”阮九舞继续问道。 “不是。”他横了她一眼,“本宫允许你问,你就问起来没完了?” 阮九舞面色微红,连忙说道:“最后一个问题……你的年纪当真比悯月还大吗?” “当然,本宫今年五百四十六岁。” “……” 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当听到他亲口承认时,阮九舞还是受到了不小的冲击。 五百四十六岁? 她竟然喜欢上一个比自己大五百多岁的人? 不对……都五百多岁了,他还是人吗? …… 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走出荒地,夜澈说自己还有其他事,先行离开了。阮九舞与悯月继续向城内走去,两人各怀心事,都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临到城门时,悯月再次化作白狐跳入她的怀中。随着周围的氛围越来越热闹,他才开口唤道:“小九九,想什么呢?” “想夜澈。”话一出口,她自己亦是一愣,连忙更正道,“我只是在想他究竟是什么人。” “唉。”悯月一声叹息,小巧的狐狸耳朵无精打采地搭耸下去,“方才在荒地,我听见你唤他半月宫宫主了。” “……” 她差点忘记了,悯月还一直不知道夜澈的身份。不过,如今他知道了夜澈就是那个极为神秘的“妖月”,似乎也没有很诧异。 不得不说,活了几百年,心理承受能力确实好。 “唉,若是我没猜错的话,那小子的身份应该就是……那个人了。” “那个人?” “传说五百年前,天地间曾降生了第一个仙魔的后代,也是唯一一个。他生来没有体温,拥有撼动六道的能力。因资质过于逆天,出生后不足百日便被佛祖打落至凡界历经劫难。” 悯月又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仙魔的结合本是不被允许的,不过那孩子的爹娘均为六道翘楚,所谓的规矩早已奈何不了他们。据说那孩子不仅遗传了他爹娘的天资,降生时更是引来天雷洗体……“ “……” “五百年前我尚未出世,这些只是传闻。不过,有一点我倒是真地听颜娘提起过,颜娘的话应该不假。” “娘怎么说?”她莫名地紧张起来。 “颜娘说,那孩子被打落凡界后,长居青澜大陆,掌管半月宫。” 生来没有体温,掌管半月宫……试问世间还有第二个人同时符合这些条件吗? 阮九舞压住“噗通噗通”直跳的心脏,低声问道:“那夜澈到底是仙还是魔?” “一念成仙,一念成魔,历劫圆满,自会分晓。只是,无论他选择哪条路,都将为六道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 悯月将下巴垫上她的手臂,神情愈加萎靡了。 身为医者,从小颜娘就告诫他,要有悲天悯人之心。想到未来可能会发生的浩劫,他不禁又重重地叹了口气。 阮九舞抱着悯月一言不发地回到家中,奇怪的是,夜澈明明说有事要办,却比他们回去得早。 她沿着院墙旁的小路,低头直奔自己房间,避免与夜澈直接会面。 今日发生的事情有点多,她着实需要静一静了。 ********** 一晚上的时间很快过去,阮九舞勉强调节好了自己的心情,还顺带开解了悯月。 夜澈是仙也好,是魔也好,那都是以后的事情,如今的他,只是一个与他们共同生活的凡人,而且还是战线统一的战友。 他们需要做的,只是尽力与夜澈合作,助她继任圣狐,寻到幽寐,变得更加强大,从而摆脱狐族的“灭口”。 换句话说,夜澈是何人与他们并没有太大关系。他们之间的牵连,只不过是一场交易,待达到各自的目的,交易也就结束了…… 清晨,阮九舞让悯月变回少年的模样,用缎带将他散落的银发在身后束起,梳了个瑞国男子的发髻。 今日以后,他们要经历许多未知的状况,他总以狐狸的形态现身,实在是多有不便。 经她一番捯饬后,打远儿看来,悯月竟真像一个凡人了,只不过那阴柔俊美的面容依旧分外惹眼。 用悯月自己的话说,他曾是紫云国最为俊美的公狐狸,这副容颜是天赐的,掩盖不了。 第077章 斯雨是谁 暮夏时节,昨日还烈日当空的顾安城,今日却乌云密布。 老天似乎也感受到了离别的思绪,微风中都带着一丝凄凉。 阮九舞的卧房内,悯月倚在门口,对着铜镜前的纤瘦身影摇头晃脑,不时还咂摸着嘴。 “小九九,哥哥还是觉得红色更适合你,喏,就那件,那件好看!”他边说边指了指衣柜中的朱红色罗裙,一脸期待地看着她,仿佛他自己都想穿上试试。 阮九舞无奈地回望他一眼,心想以后得跟夜澈商量一下,不要总叫悯月母狐狸了,万一叫着叫着,真给叫成母的了…… 她将视线移回铜镜中,望着一袭白衣的自己,满意地漾起一抹浅笑。 今日她是去拜师的,虽说张前辈和蔼亲善,但这毕竟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她的眉眼本就带着几分妖狐的娇媚,衣着上还是素淡一点比较合适。 拿起桌上的黑剑,她越过悯月向主屋走去。悯月撇撇嘴,快速闪到铜镜面前又欣赏了一遍自己的姿容,才紧跟上她的脚步。 夜澈新租置的这个宅子并不大,不一会儿,他们已经迈上主屋外的长廊。 阮九舞不禁放慢了脚步,静静地调整着杂乱的心绪。 夜澈此时应该已经在里面等待了吧,昨日他说要与自己一起会会张前辈的。 虽然她很疑惑,夜澈就算再厉害,可毕竟也是半月宫旳人,如何才能判断张前辈是否来自红岛呢? 不过,她相信他。 无奈的是,即便已经与夜澈相处一段时间了,但每一次见到他,她还是会紧张到不像自己。 更何况,明日夜澈就将离开顾安城,再相见要一个月之后了…… “小九九,怎么不进去嘛?”见她驻足门前迟迟不动,悯月不解地走上前,向主屋内望了望,随后一脸茫然地扭头说道,“里面没人呀。” …… 夜澈没在里面? 她走上前扫视了一圈空无一人的厅堂,自言自语道:“难道还没起床么……” “看来你很想见到本宫?”一道鬼魅的声音突然从他们身后响起。 她被吓得浑身一抖,急忙转过身,顿时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寒气。 夜澈此时就紧站在她的对面,那张放大的俊颜使她刚刚平复的心情再次变得慌乱。如此近的距离,只需微微抬头,就能对上那双深邃的寒眸。 只是,她不敢多看一眼。 她必须时刻提醒自己,面前这个男人只是将自己当成合作的伙伴,并没有其他心意。她那些异样的情愫,着实不该加深了。 悯月从后面叉着腰走过来,奶声奶气地大骂道:“老家伙,你是不是故意吓唬人,走路都没声音的嘛?” “当你的修为与本宫一样时,也会如此。”夜澈戏谑地轻笑一声,转而道,“可惜,难。” 悯月不服气地翻了个白眼,正欲还嘴,却被一只小手拽到一旁,紧接着一道白色身影挡在了他面前。 “我们现在就出发吗?”阮九舞平静地望着夜澈,恬淡的脸庞上已经看不出丝毫慌乱。 “嗯。” 夜澈双手背于身后,即便没有阳光照耀,墨色锦袍上的半月依旧泛起淡淡的银辉。他只需静静地站在那里,一种无言的威严便顺势而出。 身为凡人的他已经这般耀眼,若是回归天界,会是何种景象呢?阮九舞在心中暗想。 夜澈的目光亦落在阮九舞身上,念到离别在即,他的心间竟也升起一种难言的情绪。不过这股惹他烦躁的念头很快被摒弃掉,他移开视线,大步向宅院外走去。 当他们三人刚刚离开宅邸,一道淡青色的身影突然从远处疾驰而来,停在夜澈面前,恭敬地唤道:“宫主!” 看着面色紧张的青影,阮九舞心中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宫主,刚刚接到宫中消息,副宫主……”青影话说一半,欲言又止。 “斯雨怎么了?”夜澈眉头蹙起,言语间尽是担忧。 阮九舞心口一紧,视线不禁紧随夜澈,试想是什么人竟能让他瞬间失了颜色…… 斯雨……听起来像是女子的名字。 青影继续说道:“前几日宫内发生的事情过于残忍,副宫主目睹了尸体后被吓得不轻,再加上宫内如今人心不稳,她的情绪……极不稳定。” 饶是青影已经表述得足够含蓄,但还是能听出来“斯雨”的情况很不好。 夜澈寒着脸一言不发,四周的温度骤降,空气中的凉意更深了。 沉默片刻,他冷声对阮九舞说道:“带路。” “什么……” 愣了一下,她才反应过来,夜澈指的是去会见张五行。 她连忙走到前方,向剑隐阁的方向走去。 ********** 顾安城本就是小城,就算走遍全城无非也只需几个时辰。坊间若是有什么新鲜见闻,在百姓之间的流传速度也是可见一斑。 倘若在城东头遇见了有趣的事情,等走到城西头,兴许已经成为旧闻了。 阮九舞一行人走在路上,自然成为了城内最惹眼的风景,关于他们的传闻瞬间传遍了整条街道。 由于生性恬淡,她过去很少离开林府,就算出门,也会戴上面纱。因此顾安城的百姓只听说过林家有一位绝色天姿的大小姐,却没几个人见过真容。 今日被一双双色眯眯的眼睛上下打量,她不禁有些不自在。 不过除她之外,其余几人却无异样。 夜澈与青影面无表情地跟在她身后,似乎已经习惯了被万众瞩目。而悯月则面若桃花,十分享受地拨弄着银发,不时还对路上的女子们抛个媚眼,处处显露着狐狸的妖魅。 走了不久,剑隐阁的牌匾就跃入视线,她也终于放松地呼了一口气。 望见来人是她,店小二热情地挥着手,但当看见她身后的三个男人时,店小二那灿烂的笑容却僵在脸上。不过他也猜到阮九舞来此并不是买剑,于是二话不说将他们引入后院,并叮嘱道,牧天正在西边的小别院中与友人喝茶。 第078章 她很重要 阮九舞对店小二点头道谢,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向西边走去,没走几步就瞧见了别院门口那两具惟妙惟肖的木制傀儡以及它们手中的白色玉兰花。 青影看见傀儡后面色一变,欲上前对夜澈说些什么,却被其抬手制止。 正在这时,数丈之外的傀儡仿佛知晓有客人来临,竟拱起身子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 紧接着,一道醇厚的声音从别院中传出—— “九姑娘,牧某在小院内恭候。” 听出是牧天,阮九舞不禁心生亲切。这个一直不计回报帮助她的朋友,是除了夜澈之外,她最想感谢的人。 早在牧天赠剑时,她便下定决心,以后若有机会,定当不遗余力报答牧天的恩情。 只是,此时她并不知道,纵使终其一生,她终究没有实现这个承诺……不过这已是后话了。 阮九舞不禁加快了脚步,夜澈等人亦紧随其后。孰料他们刚一跨过院门,那两具傀儡竟然站直了身子,重新恢复为守卫的模样,那灵活的举动让她不禁侧目多看几眼。 而这惊奇的一幕落在青影眼中,却让他的脸色愈加难看。 半月宫虽然不擅长傀儡之术,但身为夜澈的贴身暗卫,他的所见所闻早已远超其他人。 他深知面前这两具木制傀儡之所以能够行动自如,全是因为有真气在对其控制牵引。 也就是说,在这看似普通的庭院里,一定有某人的真气隐匿于空中。 莫说是凡夫,就算是修者,大多数人也是看不到真气的,只有修为到了一定程度,才能观察到真气的颜色。 每个人机缘不同,凝聚的真气颜色也不一样。不过可以确定的是,修为越厉害的人,真气的颜色越淡。 真气乃修者的本命之源,用处颇多。 它既可以护住肉身,随意出入像灰海那种极其危险的地方。也可以不知不觉间催动法器,甚至直接以气为器,杀人于弹指间。 这也是为何他一看见那两具傀儡,便急于向夜澈禀报的原因。 不过既然夜澈阻止了他挑明此事,一定有其中因由,毕竟夜澈的修为已经到了能看见真气的程度。 别院内的摆设依旧简易雅致,青灰色的石桌上陈放着一盏清茶与一壶酒,牧天与张五行随意地坐在一旁。 见他们进来,两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阮九舞身上。 “牧兄,张前辈。”阮九舞恭敬地抱拳行礼,顺势介绍道,“这几位都是我的好友,听闻红岛前辈在此,特来拜访。” 牧天手摇鹅毛扇,只是简单地对夜澈几人点头示意,接着对她说道:“九姑娘,几日不见,你的气色好了很多呢。” “多亏牧兄相助,我的心事才能顺利了结。若是气色真地变好,自然得感谢牧兄。” 牧天摆摆扇面,但笑不语,目光却更加温和了。 “小娃娃,老夫还以为你不来了!”张五行捋了捋花白的胡子,红光焕发的脸上露出了慈祥的笑容。 “前辈说笑了,我怎能忘记三日之约呢。” “那你可想好了?”张五行挑眉问道。 “我……” 她知道张五行指的是拜师的事情,可是如今夜澈还没有确认他的身份,叫她如何作答? 正当她在心中编纂言辞时,夜澈冰冷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她还没没做决定。” “哦?”张五行面色一沉,缓缓问道,“我红岛收弟子,何时轮到半月宫的人插手了?” 青影此时寒着脸站在夜澈身后,手握腰间佩剑,双眸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张五行。 牧天依旧是摇着手里那把鹅毛扇,平静地注视着这一切,一言不发。 别院中的氛围忽然变得紧张起来,阮九舞有些不知所措地左顾右盼,心想不过眨眼间的功夫,夜澈怎么就与张五行对峙上了呢?难道他的确认办法就是交手吗? “呵呵。”夜澈冷笑一声,面不改色地对张五行说道,“这个女人对我来说很重要,确定你的身份之前,岂能让你随便带她走。” 什么…… 是她听错了吗? 他说……她很重要? 虽然知道他只是需要自己帮忙寻找幽寐,但突然听见这种话,她的心中还是抑制不住地欣喜。 阮九舞呆愣在原地,双颊染上淡淡的红晕。 “小娃娃,想不到你还与半月宫的人有这等关系。”明白了夜澈的来意,张五行的神色稍微缓和,语气也恢复了往日的平和。 阮九舞定了定神,诚恳地说道:“前辈,九舞虽生性愚钝,却很喜爱博大精深的剑术。对我来说,拜入师门接受正统的传业授道是一件可遇而不可求的事儿。可‘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即使再心动,我也需要慎重考虑拜师之事。” 她看了眼夜澈,继续说道:“我这位友人待我不薄,与我情谊颇深,方才所言只是出于对我的关心,并无故意顶撞前辈之意,望前辈莫怪。” “女娃娃不必多言,以他的实力,无须你为他开脱的。”张五行随意地摆摆手。 “嗞嗞。” 熟悉的声音响起,夜澈手中突然凭空多出一道刺眼的闪电,闪电在出现的瞬间化为一柄银色长剑,剑身上透着森森寒气。 阮九舞暗叫不妙,正想要阻止夜澈,青影却闪至她面前,严严实实地挡住了她的去路,无论她如何移动,青影就是不放行。 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夜澈的厉害她不是不知道,若是真与他过招,张五行怕是难以全身而退。 想起曾经在夜澈手下变为灰烬的那些人,她更加着急了。 对了…… 悯月!可以让悯月拦下他! 她连忙回身寻找悯月,却发现几步之外的他竟然目光呆滞,神情恍惚,好像周围发生的这一切都与他没有关系一般。 奇怪,自从进了这间小院,就没听他说过一句话,难道出什么事了吗? 不过眼下她无暇过多思考,又急忙将视线转回夜澈身上。 就在这时,夜澈竟手持银剑向石桌刺去,而剑尖所指向的,正是张五行! 第079章 竟是首徒 “砰!” 随着一声沉闷的巨响,张五行所处的位置升起一股浓烟,将夜澈与他自己一起裹入其中。旁边的石桌霎时间碎成一堆石块,尖锐的石屑四处飞溅。 阮九舞连忙以袖遮面,这才避免了被石屑所伤。 待再次看清周围时,她发现牧天已经来到她身边,正一脸担心地看着她。 “九姑娘,可有伤到?” 她摇了摇头,确定牧天也没有被石屑波及到之后,才转过身,试图推开挡在她面前的青影。 青影抿嘴望着她,纹丝不动。 “让开,别逼我出手!”她冷声喝道,手中的黑剑似乎随时都会出鞘。 青影不为所动,面部表情地问道:“阮姑娘,你忘了宫主此番前来的目的吗?” “我自然记得,可是……” 青影打断她的话,说道:“既然记得,就请相信宫主,他出手有分寸,不会伤及那位的。” “那万一他自己受伤了呢!”她过于着急,声调也跟着抬高了几许。 “原来阮姑娘担心的是宫主。”青影的神色缓和了些,缓缓说道,“那就更不用担心了,宫主不会有事的。” “……” 她的眼底波光流动,一言不发地与青影僵持半晌后,终于深吸一口气,放下了手中的黑剑。 不是因为青影的话让她放心了,而是她知道,如果他有心阻拦,她就算硬闯也是闯不过去的。 她掌握的幻烟剑法,根本不是青影的对手。 烟雾内又传出数道“砰砰”的声响,然而外面的人完全看不见里面的景象。 阮九舞不禁攥起拳头,尖锐的指甲刺入掌心却不知痛。如今她只想知道夜澈怎么样了,有没有受伤。 大不了这个师傅她不拜了,张五行是否来自红岛又与她何干,最重要的是夜澈平安无事。 青影走至她身边,低声说道:“阮姑娘,有件事希望你清楚。虽然你目睹过宫主身陷困境,但那只是巧合,宫主的强大远非你想象。别忘了,他是青澜大陆的守护者。” 阮九舞并不理会青影,而是指着不远处的烟雾问道:“你能看见里面吗?” “不能。” 青影话音刚落,那团烟雾竟然开始消散,里面的两道人影若隐若现。 阮九舞眼前一亮,急忙喊道:“夜澈,你还好么!” 不过呼吸间的功夫,烟雾已经彻底消失不见,夜澈与张五行的身影亦完全显露出来。 夜澈的银剑已经变回一根闪电,“嗞嗞”地缠绕在他的手腕处。张五行手中亦握着一柄金色长剑,剑身隐隐传出龙吟之声。 两人面色平静,衣衫平整,丝毫不像是经历完一场打斗。 见夜澈没有受伤,阮九舞长舒一口气,提着的心终于落地。 “咳咳。”张五行干咳一声,撇嘴说道,“小女娃,就知道关心这小子,也不问问关心老夫!” 她闻言脸上一热,轻声说道:“张前辈气色红润,不问也知道身体无恙。” 这时,夜澈突然对她说道:“九儿,过来。” “……” 九儿? 他们的关系何时如此亲密了?他竟然唤她九儿。 “九儿,过来。”夜澈又说了一遍。 “……好。” 青影自觉退到一旁,她缓缓走到夜澈身边,只觉眼前的他温柔得有些不真实。 “你可以拜师了。”夜澈柔声说道。 “……你……确认好了?“ “嗯。” 不等阮九舞再次开口,张五行突然大笑一声,对夜澈说道:“你我不过交手百余招,这么快就放心将她老夫了?” 夜澈瞟了一眼张五行手中的金色长剑,说道:“这九曲龙吟剑乃红岛至宝,除了山上那三位常年闭关的长老,恐怕无人能拿来当法器吧。” “哈哈。”张五行爽声一笑,眼底闪过一抹赞赏,“不错不错,对我们红岛这般了解,不愧是半月宫的宫主。” 听闻此言,阮九舞顿时心生疑惑—— 张前辈似乎已经完全摸清了夜澈的身份。 青影此时身影一闪,瞬间来到他们身边,虽没有任何举动,却是目不转定地盯着张五行。 几人中,只有夜澈最为淡定。 他轻笑一声,缓缓说道:“近些年来,贵派周围的国土屡兴战乱,丝毫不惧红岛之名。本宫不解红岛的实力为何一落千丈,担心贵派是否遭遇了变故,便派人了解了一下而已。” “呵呵,如此说来,老夫倒要代表岛主及红岛上下谢谢妖月宫主了。”张五行捋了捋白胡子,若有所思地说道。 “不必,本宫今日前来,只是为了九儿拜师的事情,其他暂且不谈。”提到阮九舞,夜澈的语气又变得格外温柔。 “好,老夫亦是此意。”张五行将目光移向阮九舞,又露出那副和蔼的面容,笑着问道,“女娃娃,你可决定好了?” “师父在上,受徒弟一拜。”阮九舞毫不犹豫地俯身跪地,恭敬地行了跪拜之礼。 既然夜澈已经确认好了,她自然要拜师。 “哈哈,好,好!”张五行笑得合不拢嘴,满意地说道,“正式的拜师典礼要回红岛举行,但从今日起,你便是我张五行门下的大弟子了。” “师父没有收过徒弟?”她完全没料到自己会是首徒。 “是啊,想不到此次云游至此,受牧老弟引荐,竟意外收了个好徒弟。” “师父说得不错,徒儿也很感谢牧兄。” 阮九舞起身寻找牧天的身影,当对上那双琥珀色的眸子时,连忙说道:“牧兄之恩,九舞定当铭记于心。” 牧天挥了挥鹅毛扇,笑道:“哈哈,两位都言重了,牧某并没有做什么,这是你们之间的缘分。” 别院中的气氛渐渐变得活跃。张五行向阮九舞简略地介绍起红岛的情况,并说五日后便是三年一度的拜师典礼,他准备带她回去参加。 阮九舞应下的同时不忘看了眼夜澈,当发现他也在看着自己时,她的心脏又不争气地加速跳动起来。 不知是不是发现了她的异样,他竟朝她走来。 待来到她面前,他轻轻地抚了抚她的发丝,柔声说道:“九儿,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照顾好自己。” 第080章 亓官皖书 “五行长老,九儿自出生就生活在顾安城,对外面并不了解,今后恐怕要你多费心了。”夜澈说道。 “小九是我的徒弟,老夫自会照顾好她。只是……不知妖月宫主与我这徒儿是何关系?”张五行左右打量着夜澈与阮九舞,目光中带着意味深长的笑意。 “师父,我与他……”阮九舞正想解释,却被夜澈抢先拦下。 “她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人。”他一字一顿地说道。 张五行捋了捋胡子,露出一副了然于心的模样,没有继续追问。 “五行长老,本宫还有其他事情,就先行离开了。”夜澈面无表情地对张五行点头示意,又对阮九舞沉声说道,“记住我说过的话。” “你……”阮九舞欲言又止,转身对张五行说道,“师父,我出去送送他,很快回来。” “去吧。” 阮九舞带领着夜澈与青影顺着临街的小门走出别院,很快便来到繁华的街道。 ,确定离别院足够远后,她终于忍不住问道:“夜澈,方才你为何那般对我?” “本宫只是在告诉张五行,即便拜入红岛,你的背后也有半月宫撑腰。”夜澈冷声答道。 “……你为何如此为我着想?” “哦?”夜澈挑眉看了她一眼,“难道你忘了我们之间的交易?” “自然没忘。”她皱眉思索片刻,轻声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果然与她猜测的一样。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她更顺利地寻找到幽寐。 罢了,罢了。 天空此时愈发得阴沉,铅灰色的乌云连成一片,将阳光挡得严严实实,似乎随时都会降下倾盆大雨。 “我要走了。”犹豫一下,夜澈还是解释道,“宫内临时有急事,所以要提前离开。” “夜澈……你我之间的合作只是各取所需,其余无关的事情无需向彼此讲明的……你且放心离去,未来一个月内,我一定会凝聚出真气。” 夜澈明显一愣,随即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如此甚好。” 丝丝寒气从他的体内溢出,阮九舞不禁打了个哆嗦。 正当她准备与其告别时,夜澈却突然伸出右手,摊开掌心,露出一节手指长短的银色闪电。 “嗞嗞——” 闪电在掌心中欢快地游动,发出悦耳的声响。 这不是他经常使用的法器吗?他要做什么?阮九舞不解地看向夜澈。 “若你遇到危险,就将血滴入闪电中。”夜澈寒着脸说道。 紧接着,他抬高手掌,闪电像是听到了命令般,瞬间敛起了耀眼的光芒,竟变成了一根银色缎带缠绕住她的发丝。 “这是……”她试图将银色缎带取下,孰料试了几次都没有用。 “此法器已认我为主,若有其他人想要对其滴血易主,我会有所察觉。” 阮九舞顿时明白了,原来他是在为她铺好后路。万一她遇到性命之忧,就可以通过这种方式告知他,兴许他还能赶得上救自己一命。 可是,如此一来,她不就成为这闪电的新主人了? 似是看出她心中所想,夜澈不屑地瞥了她一眼,“让它易主,你还没这个能力。” “我知道了,谢谢你。”阮九舞轻声道谢,转念想到他所做这一切都只是为了寻找幽寐,心底的那份悸动又缩了回去,胸口隐隐作痛。 “砰!” 随着一声沉闷的巨响,张五行所处的位置升起一股浓烟,将夜澈与他自己一起裹入其中。 旁边的石桌霎时间碎成一堆石块,尖锐的石屑四处飞溅。 阮九舞连忙以袖遮面,这才避免了被石屑所伤。 待再次看清周围时,她发现牧天已经来到她身边,正一脸担心地看着她。 “九姑娘,可有伤到?” 她摇了摇头,旋即转过身,试图推开挡在她面前的青影。 青影抿嘴望着她,纹丝不动。 “让开,别逼我出手!”她冷声喝道,手中的黑剑似乎随时都会出鞘。 青影不为所动,面无表情地问道:“阮姑娘,你忘了宫主此番前来的目的吗?” “我自然记得,可是……” 青影打断她的话,说道:“既然记得,就请相信宫主,他出手有分寸,不会伤及那位的。” “那万一他自己受伤了呢!”因为过于着急,她的声调也跟着提高。 “原来阮姑娘担心的是宫主。”青影的神色缓和了些,缓缓说道,“那就更不用担心了,宫主不会有事的。” “……” 阮九舞目光闪烁,一言不发地与青影僵持着,半晌,她终于深吸一口气,放下了手中的黑剑。 不是青影的话让她放心了,而是她知道,如果他有心阻拦,她就算硬闯也是闯不过去的。 她掌握的幻烟剑法,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烟雾内又传出数道“砰砰”的声响,然而外面的人完全看不见里面的景象。 阮九舞不禁攥起拳头,尖锐的指甲刺入掌心却不知痛。如今她只想知道夜澈怎么样了,有没有受伤。 大不了这个师傅她不拜了,张五行是否来自红岛又与她何干,最重要的是夜澈平安无事。 青影走至她身边,低声说道:“阮姑娘,有件事希望你清楚。虽然你目睹过宫主身陷幻境,但那只是偶然,宫主的强大远非你想象。别忘了,他是青澜大陆的守护者。” 阮九舞并不理会他的话,而是指着不远处的烟雾问道:“你能看见里面吗?” “不能。” 青影话音刚落,那团烟雾竟然开始消散,里面的两道人影若隐若现。 阮九舞眼前一亮,急忙喊道:“夜澈!” 不过呼吸间的功夫,烟雾已经彻底消失不见,夜澈与张五行的身影亦完全显露出来。 夜澈的银剑已经变回一根闪电,“嗞嗞”地缠绕在他的手腕处。 张五行手中亦握着一柄金色长剑,剑身隐隐传出龙吟之声。 两人面色平静,衣衫平整,丝毫不像是经历完一场打斗。 见夜澈没有受伤,阮九舞长舒一口气,提着的心终于落地。 “咳咳。”张五行干咳一声,撇嘴说道,“小女娃,就知道关心他,也不过问下老夫!” 她闻言脸上一热,轻声说道:“张前辈气色红润,不用问也知道身体无恙。” 这时,夜澈突然唤住她,“九儿,过来。” “……” 九儿? 他竟然唤她九儿。 “九儿,过来。”夜澈又说了一遍。 “……好。” 青影自觉地退至一旁,她缓缓走到夜澈身边,只觉眼前的他温柔得有些不真实。 “你可以拜师了。”夜澈柔声说道。 “……你的意思是……你确认好了?“ “嗯。” 不等阮九舞开口,张五行突然大笑一声,对夜澈说道:“你我不过交手百余招,这么快就放心将她交给老夫了?” 夜澈瞟了一眼张五行手中的金色长剑,说道:“这九曲龙吟剑乃红岛至宝,除了山上那三位常年闭关的长老,恐怕无人能拿来当法器吧。” “哈哈。”张五行爽声一笑,眼底闪过一抹赞赏,“不错不错,对我们红岛这般了解,不愧是半月宫的宫主。” 第081章 动身红岛 对这个小徒弟,张五行是越看越满意,心情也跟着格外愉悦,甚至一时兴起,调侃起一旁的亓官皖书。【零↑九△小↓說△網】 “皖书,你千里迢迢赶到顾安成,可是预感到老夫要收徒,特来祝贺?” “师叔,皖书来之前并不知道小师妹的事情。”亓官皖书面色一赧,略微严肃地说道,“是爹命我来回寻师叔的。” “哦?发生了什么事,竟派你亲自前来。” 张五行不禁有些疑惑,按理说,寻常事情是无需他们几个老家伙参与的。更何况亓官皖书的身份是何其特殊,能让他亲自跑这一趟,看来此事非同一般。 闲淡的日子过久了,突然发生点不平静,倒引起了他的兴致。 院中的石桌被夜澈的一剑斩碎,碎石已经被店小二找人清理干净,原来的位置重新摆上了一张紫檀木桌,仔细一看,样式竟与剑隐阁商铺内那张一模一样。 木桌上放着一盏紫砂茶壶,牧天正悠闲地坐在一旁品茶。对于他们谈论的事情,既不回避,亦不插言,似乎周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张五行不仅完全没有避讳牧天,反而一同坐在木桌旁,等着听亓官皖书的下文。【零↑九△小↓說△網】 “具体的情况我也不清楚。”亓官皖书缓缓说道,“不过似乎发生了很棘手的事情,爹不仅请师叔回红岛,更是将我师父和师伯也都请出山了。” “什么,连那两个闭关的老家伙都叫出来了……” 亓官皖书的话显然出于张五行的预料之外,原本只想凑个热闹的他,此时也终于严肃起来了。 数百年来,红岛上下的大小事宜一直被现任岛主掌管得井井有条,从不需要他们三个老家伙操心。像这种需要他们共同出山商议的事情,好像还没有过……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张五行捋了捋胡子,若有所思地对阮九舞说道:“小九,你去跟家人告个别,准备一下,我们今日就离开顾安。” “师父,我父母早亡,并无牵挂,只是……”她有些为难地看了看不远处的悯月,轻声说道,“悯月是我哥哥,是唯一的家人,我可以带他同行吗?” “你是说,那只小狐狸是你哥哥?” 张五行将眼珠子瞪得滚圆,不断在她和悯月之间打量,时而挤眉,时而弄眼,全然一副老顽童的模样。 “……是的,他是我哥哥。” 她硬着头皮点了点头,既担心他不同意,又担心他继续追问自己的身世。 对张五行这个师父,她并不想说谎。可是心中有个声音告诉她,关于身世,她应该保密。 如今狐族的人一心想要除掉她这个“余孽”,在没有足够强大之前,越少人知道这件事,她就越安全。 可是话说回来,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若师父一定要刨根问底的话,她应该欺瞒吗…… 正当她陷入犹豫与不安时,亓官皖书突然说道:“师叔,红岛还有一群捕来的妖兽没有被驯化,师兄弟们对这件事非常棘手。皖书认为,不如将他一同带回红岛,请他尝试驯服那些妖兽,毕竟妖与妖之间的沟通,或许更容易。” “哈哈,皖书,老夫还是头一次见你管闲事呢!”张五行既没有说同意亦没有不同意,只是笑着调侃起亓官皖书。 “师叔……”亓官皖书无奈地扯了扯嘴角,正欲说些什么,却被张五行抬手打断。 “好了,我方才是有些诧异,可又几时说过不允许他同行了?”张五行挑眉说道。 “师父……”阮九舞顿时明白过来,连忙俯身说道,“多谢师父理解。” 当她站起身时,清楚地感受到一道视线落在身上,而视线的主人,正是亓官皖书。 “多谢大师兄。”她轻声说道。 “师妹客气了,不过,你的哥哥看起来似乎有些不正常。” 其实不用他说,阮九舞也看出悯月的异常了。 她缓缓走到悯月身边,与其四目相对,将身子背对着张五行与亓官皖书,皱眉唤道:“悯月?” 悯月没有任何反应,仍是一副目光涣散,神情恍惚的模样。 她深吸一口气,眼眸渐渐变为淡红色,同时低声说道:“悯月,醒过来。” “五行长老,九儿自出生就生活在顾安城,对外面并不了解,今后恐怕要你多费心了。”夜澈说道。 “小九是我的徒弟,老夫自会照顾好她。只是……不知妖月宫主与我这徒儿是何关系?”张五行左右打量着夜澈与阮九舞,目光中带着意味深长的笑意。 “师父,我与他……”阮九舞正想解释,却被夜澈抢先拦下。 “她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人。”他一字一顿地说道。 张五行捋了捋胡子,露出一副了然于心的模样,没有继续追问。 “五行长老,本宫还有其他事情,就先行离开了。”夜澈面无表情地对张五行点头示意,又对阮九舞沉声说道,“记住我说过的话。” “你……”阮九舞欲言又止,转身对张五行说道,“师父,我出去送送他,很快回来。” “去吧。” 阮九舞带领着夜澈与青影顺着临街的小门走出别院,很快便来到繁华的街道。 确定离别院足够远后,她终于忍不住问道:“夜澈,方才你为何那般对我?” “本宫只是在告诉张五行,即便拜入红岛,你的背后也有半月宫撑腰。”夜澈冷声答道。 “……你为何如此为我着想?” “哦?”夜澈挑眉看了她一眼,“难道你忘了我们之间的交易?” “自然没忘。”她皱眉思索片刻,轻声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他特意做出一副在意她的样子,是为了给她撑腰,让她在红岛的日子更加好过。而这么做的目的,归根结底,还是为了更顺利地寻找幽寐。 罢了,罢了,他们之间本来就是一场交易。 天空愈发得阴沉,铅灰色的乌云连成一片,将阳光挡得严严实实,似乎随时都会降下倾盆大雨。 “我要走了。”犹豫一下,夜澈解释道,“宫内临时有急事,所以要提前离开。” 第082章 情谊匪浅 这一路,情绪低落的悯月断断续续地讲了自己被控制的经历。 阮九舞听得眉头紧皱,直至回到家中,被院子中的母鸡们一阵哄闹,才面色阴沉地深吸一口气。 难怪悯月一直神情恍惚,原来方才在剑隐阁,他一踏入别院,就被一道极为强大的力量控制了思想。 自那以后,他受那道力量的指引,眼前看到的完全是另一番景象,而对别院内发生的所有事情一无所知。 换句话说,他的身体虽然站在院子中,但意识早已经游离体外了。 若不是她借赤魔瞳的力量呼唤他,或许他至今都没有办法醒来。 更让她没想到的是,悯月仅仅只能判断出他中了幻术,却不知道是谁对他动的手。 作为一只三百余年道行的狐妖,被瞬间控制住已经很说不过去了,甚至还让这一切发生在不知不觉间…… 这只能说明—— 对方的实力,恐怕明显高于他。 “小九九,你也不用太担心。”悯月叹了口气,幽怨地说道,“我修的是医道,对于打打杀杀的事情不在行,所以,所以……” “所以如何?” “所以你别太担心,兴许对方并不是很厉害……”悯月的声音越说越小,越来越没有底气。 “悯月,我问你,狐族的术法施加在同族人身上,有效果吗?” 悯月微微一愣,忽闪着银色的睫毛,眨巴着眼睛说道:“在狐族,虽不提倡同族残杀,但若不得不动手,自然强者为胜。小九九,你为何突然问起这个?” 阮九舞面色一变,急声说道:“悯月,你在家里好好休息,我出去一趟,很快回来!” 不等悯月说话,她便拔腿跑出家门。 “……怎么说走就走嘛!对了,小九九,天要下雨了,你带上伞啊!” 悯月的叫喊声在身后越来越远,她抬头看了眼乌压压的天空,阴沉的铅云将她不安的情绪放大到了极致。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她再次回到剑隐阁门前。 店小二正准备挂上打烊的牌子,望见她急匆匆地跑过来,又惊又喜地问道:“九姑娘,你不是刚离开吗,怎么又回来了?” “牧兄呢?”她急切地问道。 “掌柜的在后院呢,看天色要下暴雨,我们就提前打烊了……九姑娘……九……” 看着她匆忙奔向后院的背影,店小二不知所以地挠了挠头,继续将打烊的牌子挂在门上。 “牧兄!” 来到后院的阮九舞并没有发现牧天,此时天色渐暗,她不停歇地察看着各个角落,一脸焦急。 “九姑娘?” 听见熟悉的声音,她急忙转过身,恰好看见牧天从一间草屋内走出,手中依旧摇着白色的鹅毛扇。 见她神色异常,牧天微微皱了皱眉,轻声道:“你师父出去了,一时半会儿应该回不来。” “我不是来找师父的。”她顿了顿,认真地说道,“牧兄,可否借一步说话?” “自然可以。不过,要下雨了,若九姑娘不嫌弃,就进来这茅草屋坐一会儿吧。” 牧天用鹅毛扇指了指身后的草屋,脸上挂着温暖的笑意。 阮九舞点了点头,随他走进茅草屋。 草屋内布置简易,如牧天一贯的风格,除了一副桌椅和一张床之外,再无他物。 桌上摆着一壶热茶,屋内处处都是清新的茶香。 牧天招呼她随意坐下,细致地斟上一杯茶后,才笑着说道:“九姑娘专程折返回来,要找的人是我?” “牧兄,你随我们一起走吧。”她直直地看着牧天,异常严肃地说道,“以你与师父之间的交情,我想他不会反对的。只要他应允,到了红岛,一定有你的容身之所。” 轻摆的鹅毛扇停了下来,牧天那双琥珀色的眸子中透着疑惑。 “九姑娘为何突然有如此想法?” 阮九舞深吸一口气,歉疚地说道:“虽无颜启齿,但九舞还是直说了。牧兄,由于我的缘故,这剑隐阁恐怕已经不再是个安身之所了。” “哦?”牧天更疑惑了,皱眉问道,“你的意思是……” “实不相瞒,最近一直有仇家在追杀我。上次与之交手,他们虽未得逞,但我也没讨到半点好处。本以为短时间内他们不会再出没了,可是今日,我兄长似乎又中了他们的伎俩。” “……莫非你兄长中计时,正身处我这剑隐阁?”牧天顺着她的话问道。 “正是。” 牧天陷入了沉默,这时外面突然打了一声响雷,随后一道劈天闪电将有些昏暗的草屋照得明亮。 电光火石之间,阮九舞看见那双琥珀色的眸子正出神地望着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心中的愧疚感更重了,不由说道:“牧兄,那些人既然在剑隐阁对悯月动了手,想必对我的行踪已经了解得很清楚。他们知道你我情谊匪浅,待我们离开后,极有可能来找你麻烦的。” 见牧天没有说话,她继续劝说道:“牧兄,与我们一起离开吧,我不能害你处于危险之中。” “方才你说……我们情谊匪浅?”牧天的目色突然加深,双眸中闪动着难以捉摸的光芒。 “牧兄是我的恩人,是我最想感谢的人之一。”她笃定地答道。 牧天莫名地垂下眼眸,手中的扇柄被紧紧攥住。 过了半晌,当他再次抬起头时,嘴角已经挂上了淡淡的笑容,一双格外明亮的琥珀色眸子中尽是平和。 “九姑娘,谢谢你的记挂。”牧天望着窗外的乌云,缓缓道,“但是,我不会随你们一起离开。” “牧兄……” “顾安城对我来说有特殊的意义,终此一生,我都不会放弃这个地方。” “我那些仇家很厉害,若他们找来剑隐阁,伤害你怎么办?” 见他拒绝了自己的提议,阮九舞不禁抬高声调,神情愈发焦急。 上次那群黑狐之所以落荒而逃,无非是忌惮着夜澈以及她的赤魔瞳。 可是牧天不过一介凡人,就算武功再厉害,那也是凡人的武功。 她自己也以凡人之躯练习过幻烟剑法,但自从见过张五行为她演示后,便清楚地认识到凡人和修者之间的差距。 凡人在修者面前尚且处于被动,更何况是面对那些连修者都忌惮的狐妖呢? 万一狐族的人在她离开后找上剑隐阁,万一他们伤害了牧天,那她这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 第083章 真心暴露 “生死有命,倘若命中真有此劫,怪不得他人。”牧天眉眼带笑,渐渐放低声音,“更何况,我也没那么不堪一击。” 后面半句话阮九舞并没有听清,但是看见牧天毫不在意的模样,她还是很担心。 “牧兄,无论如何,我还是很放心不下。我的那些仇家……很厉害。” “你是说……你放心不下我?”牧天侧过头,若有所思地问道。 阮九舞闻言一愣,不知是不是她想多了,原本很正常的一句话,被牧天这样一说,怎么有些奇怪呢。 见她没有作声,牧天干咳一声,不经意地移开视线。 “我知道九姑娘是重情重义之人,不过,还请不必记挂我。待你们走后,我打算外出游历,何时回来还不确定。那些人既然是你的仇家,自然会将追寻你当作首要任务,不会一直守在这的。” 云游? 阮九舞在心中思忖着牧天的话。 确实,依照上次那个黑狐首领的说法,她是不该存活于世的“余孽”,狐族怎么可能轻易放过她。恐怕一旦得知她离开了顾安,会立即追她而去。 只要牧天躲过这几天,危险就会降低很多。 更重要的是,她看得出,牧天是真地不想要与他们一同前往红岛。 他虽然看起来温文风趣,但通过多次打交道,她知道面前这个男人的心思远不是显露出的这般简单。 若是他自己不愿意,恐怕她是说服不了他的。 沉默片刻,她突然将黑剑放在桌上,推到牧天面前。 “牧兄,既然你都这般说了,我也不再勉强。只是明日一别,不知才有机会相见,如今我将小黑物归原主,若是遇见危险,有它在,也算多个帮手。” 牧天一怔,没有立即回应,而是缓缓抽下剑鞘,轻抚着刻在剑身上的徽记。 窗外的半空中一道闪电划过,银色的光亮竟与剑刃的光芒交相呼应,一声清鸣从剑身中迸发而出。 目睹了这一幕,阮九舞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同样的剑,在她手中是死物,但在牧天手中,却好像活过来了。 “九姑娘,小黑还是暂且交给你保管吧。”牧天说道,“我还有比它厉害的兵器,不用担心我。” “可是,此次我离开顾安成,不知何时才会再回来。若是带走了小黑,恐怕无法随时将它还给你了。” 其实归还小黑,她也是很不舍的。 但是一方面想到牧天可以用它防身,另一方面也是顾虑到,她欠牧天的已经够多了,又怎能带走如此贵重的东西。 “哈哈。”牧天笑着摆摆手,“你不过是去红岛,又不是就此消失了,况且你忘记我要外出游历了吗?我们一定会再相见的。” “可是……” 阮九舞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牧天抬手阻止。 “九姑娘,不要再推辞了。” 牧天声音温和,平凡无奇的面容上嵌着那双格外漂亮的琥珀色眸子,竟将她看得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好……”阮九舞犹豫了一下,目光坚定地说道,“既然如此,牧兄放心,我一定会照料好小黑,若你想要寻回它,就去红岛找我。” 话音落地,她又想到一个月后会随夜澈前往紫云国,便补充道:“即便那时我没在红岛,只要我还有命回去,就一定将小黑交到你手上。” “哦?你并不打算长留红岛吗?”牧天疑惑地问道。 阮九舞扯动嘴角,苦笑道:“嗯,不过此事我还没找到合适的机会与师父说。既然牧兄问起了,我也不想隐瞒。没错,一个月后,我就会离开红岛一段时间,去处理一件事情。” “很危险的事吗?”牧天不禁皱起了眉头,手中的扇子也随之停止了摆动。 危险吗? 阮九舞同样在心中问自己。 不知道。 关于紫云国的一切她都还没有亲自接触过,是否危险,有多危险,她统统不知道。 不过,单听夜澈与悯月的描述,此行怕是并不简单。 她对牧天如实地摇了摇头,淡然地说道:“不管危险与否,我都必须去。” 面对狐族的追杀,她早已没有了退路。 若想真正地活着,只能选择前进。 其实她也从没想过,自己会如此渴望活下去,毕竟曾经的她对于生死是置之度外的。 或许是因为见过了娘亲,得知自己是在爹娘的期盼中来到这个世上,得知娘亲当年用尽心思来保护她这条小命。 也或许是因为对夜澈的情愫,让她开始留恋活着的感觉。 总之,她想活下去,坦坦荡荡地活下去,不用诚惶诚恐地逃避追杀。 若要实现这个目标,最直接也是最有力的方法,就是主动出击,潜入狐族,成为万众敬仰的圣狐。 彼时狐族的人即便再想除掉她,也不敢像现在这般轻举妄动。圣狐的身份虽不能保她一世,却可以为她争取出变强的时间,这就够了。 更为重要而是,只要成为了圣狐,就能与幽寐建立感应,从而帮夜澈寻找到暗害他的幕后黑手。 阮九舞并不知道,每当她想到夜澈时,那平静无波的凤眸中都会不自觉地流露出一丝羞涩。 而此时,这一幕正巧落入牧天眼中。 “九姑娘,你所说的事情,是与那位妖月宫主一起吗?”牧天望着窗外,不经意地问道。 “牧兄是如何知道的?”阮九舞连忙收回思绪,有些紧张地看着牧天。 “原来真是这样……”牧天若有所思地呢喃两声,随即笑着说道,“哈哈,见他今日那般重视你,我便随便一猜,没想到真地猜对了。” 原来是猜的。 阮九舞暗暗舒了一口气。 察觉到了她情绪的变化,牧天继续说道:“九姑娘的事情,牧某不该多言。只是,若有需要帮忙的地方,万万不要客气,你的安危是最重要的。” “牧兄放心,我那朋友与我一路同行,彼此之间会有照应的。”毕竟她与夜澈身处同一阵营,若是遇到了危险,他总不会置之不理吧。 “你,喜欢他吗?” “什么?”阮九舞瞬间愣住,怀疑自己听错了。 牧天,竟然问她,是否喜欢夜澈? 第084章 告别过去 “你喜欢那位妖月宫主吗?” 明知道她听见了,牧天还是重复了一遍。 “牧兄说笑了,我与他只是好友,并无儿女私情。” 阮九舞语气平淡,胸口却“砰砰”跳得厉害。 不得不说,牧天实在太能洞察人心了。 这种被看得一清二楚的感觉,真的很不踏实。 对于她的说辞,牧天只是简单地应了一声,便不再提及此事。 阮九舞又与他寒暄几句,提出自己还要回家收拾行囊,就先行离去了。 空中的乌云浓密而沉闷,一阵阵凉风呼啸吹过,难以想象的大雨似乎随时都会降临。 牧天将阮九舞送到剑隐阁门口,看着那消失在街道尽头的纤瘦身影,脸上的笑意渐渐僵住。 “阮九舞,你……不可以喜欢他。” ********** 她回到住处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说来也巧,走了一路都没落下半个雨点,可在踏入大门的那一刻,大雨瞬间倾盆而下。 豆大的雨滴噼里啪啦地敲在屋檐上,将宁静的宅院显得愈发寂寥。 她快步走进卧房,所幸,除了两鬓的发丝被雨水沾湿,身上的衣衫勉强还算干爽。 屋内点着昏黄的油灯,悯月已经变回本体,正蜷缩在床尾酣睡,一尘不染的白色狐尾包裹住他的半个身子,鼻间隐隐传出细微的呼吸声。 她走上前,将被子轻轻盖在悯月身上,起身的时候随手落下了帷幔。 她不知道被控制思想是一种怎样的感觉,但是看这小家伙之前疲惫的模样,应该很难受吧。 不知不觉间,悯月已经成为了她生活的一部分。看着他难过,她会很心疼,就像以前对月和一样。 隔着帷幔,阮九舞轻声呢喃:“对不起,都是我连累的你……再给我些时间,我不会再让你们再因为我而受到伤害。” 确定悯月依旧睡得香甜,她才转身离开,拿出帕子擦拭起发丝间的雨水。 当不经意触碰到束发的发带时,她的动作不禁一滞,那张风华绝代的俊冷容颜又浮现在脑海中。 夜澈。 这个时候,他应该已经回到半月宫,见到斯雨了吧。 摇了摇头,她来到铜镜前坐下,顺手将发带取下,细滑柔顺的青丝顿时倾泻散落,在油灯的映衬上,泛着暖黄的光泽。 随意地将发丝别至耳后,未施粉黛的面庞清纯精致,流光熠熠的凤眸柔美妖艳。 自从知道身世真相后,她才终于清楚自己的眉眼间为何总有一丝妖媚之气。 狐族的人似乎都是这般,娘亲如此,悯月也如此。 这时她手中的发带银芒闪烁,不断渗出刺骨的寒意,一下下扎着她的掌心。 夜澈临行前的叮嘱又在耳旁响起—— “若你遇到性命攸关的危险,就将血滴入这截闪电中。” 夜澈……很在乎她的安危吗? 他是担心自己出了意外不能帮他寻找幽寐呢,还是……单纯地关心自己? “阮九舞,清醒一点,不要乱想了……” 她对着镜中的自己拍了拍脸颊,将银色发带放在铜镜前,起身来到屋外的长廊。 连成线的大雨丝毫没有停下的征兆,空气中的凉意让她精神一震。 她与夜澈相识于一场大雨过后,没想到再次分离,场景竟如此相似。 如今夜澈与青影都不在了,本就安静的宅子显得愈发寂静。 明日,连她也要离开了。 前路漫漫,她不清楚等着她的是什么。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她的人生,即将开始新的征程。 ********** 翌日清晨,大雨停歇,空气中弥漫着雨后独有的清新。 阮九舞简单地收拾了行囊,与悯月早早出了门。 这间宅院是租置的,临走之前,她还是决定与原主人交代一声。 待忙完一切赶到剑隐阁的时候,已经日上中天。 张五行与亓官皖书早已做好准备随时出发,因为挂念着红岛,张五行没有耽搁片刻,一碰面就决定启程。 一行人刚刚走出剑隐阁,街上行人的议论声突然引起了阮九舞的注意。 “你听说了吗,林府出大事了!” “当然听说了,这么大的事,早就传遍了!” “唉,说来真是可怜,也不知道是天灾还是人祸啊!” “难说啊,听说场面可吓人了!” …… 在周围人七嘴八舌的议论中,“林府”这两个字眼让阮九舞停下了脚步。 其余人见她停了下来,也跟着站住了脚。 “徒弟,怎么了?”张五行疑惑地问道。 “师父,请等我一下。”阮九舞抱歉地看了张五行一眼,快步向路边议论纷纷的人群走去。 “大哥,你们方才说林府出了大事,请问是什么事?”她对一个看起来四十多岁的中年人问道。 中年人原本正与旁边的人聊得火热,转头看见阮九舞,顿时两眼发直,粗糙的脸颊竟有些微红。 “老王,人家这位,这位仙女问你话呢,咋不吱声呢!”一旁的同伴捅了捅中年人的胳膊,责怪地说道。 中年人定了定神,心想不是自己不争气啊,实在是活了半辈子,第一次见到这么好看的女子啊。 咽了咽口水,他才对阮九舞说道:“是,是这样的,昨夜啊,一道巨雷劈中了林府的屋子,直接劈出了林老爷和林夫人的尸体!” “什么……” 阮九舞愣在原地,耳边不断回响着中年人的话。 见如此娇俏的小娘子被自己的话震住,中年人说得更加来劲了,绘声绘色地描述完所有传闻。 原来昨天夜里,有一小贼想趁着大雨摸入林府偷东西。 熟料刚刚进入府内,一道巨雷就从天而降,伴随着耀眼的闪电,准确地落进林府。 刹那间,周围恍如白昼。 惊恐之余,小贼意外发现林府似乎毫无人气。 为了不白跑一趟,他咬了咬牙,继续向林府深处走去。 这一走不要紧,不出片刻,恐怖的一幕直接将他吓得跪倒在地。 在他眼前的屋子竟然被劈成了两半,还露出了地下隐藏的密室。两具躯体烧焦的尸体倒在废墟中,其中一具还裹着黄澄澄的金子。 第085章 御剑飞行 难怪小贼一眼就认出了林青云,因为这两具尸体的头颅并没有被彻底烧焦,面容依稀可辨。 林青云是顾安成的首富,作风又较为高调,城中百姓下至蹒跚小儿,上至耄耋老人,基本没有不认识他的。 至于另一具尸体的面容虽然不清晰,却能看出是个女人。 小贼吓傻了眼,哪还有心思搜刮金银财宝,直接头也不回地逃离了林府。 很快,这件事传遍全城,有几个好事儿的人还偷偷潜入林府,亲眼证实了传闻。 听完中年人的话,许久,阮九舞都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平静的面庞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自从月和去世、她的身世真相大白,林青云与马氏母女的死就是注定了的。 只是这些人没资格痛快地死去,所以她一点点折磨他们,最后将其关进地下密室,在恐惧与无助中走向生命的终点。 按时间推算,若没有那道巨雷,他们此时应该还在经历濒死前的痛苦。 没想到,最终了结他们的,竟是天意。 “呵呵。”阮九舞突然冷笑一声,眼底波光流转。 “师妹,你还好吗?”亓官皖书走上前轻声询问,身体自然地挡住了中年人贪恋的视线。 “我没事。”阮九舞垂下眼眸,平静地说道,“只是有些舍不得这个生活了十六年的地方,临走前竟对坊间趣闻产生了兴致,让师兄见笑了。” “无妨,我们此番确实走得急,‘不舍’乃人之常情。不过,无须过于忧心,红岛不会禁锢弟子,以后若是想家了,随时回来便是。” “多谢师兄。我父母早亡,幼时辗转沦落至此地,与义妹相依为命。后来义妹意外离世,此处早已没有了家……话说回来,这坊间趣闻,并没有想象中有趣呢。” 阮九舞重新抬起明亮的眸子,眼底的水光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贯的清冷。 与林家的恩恩怨怨,她只字未言,未来也并不打算提起。 那是一场没有胜者的战役,她与林家都损失惨重。 待她离开顾安成,这里的种种都将成为封存的记忆。 只要对以后的事情没有影响,她永远都不愿意重新揭开伤疤。 听闻了她的身世,亓官皖书目光一愣,竟忘了接下来准备说什么。 “小九,皖书,时辰不早了,回来吧。”一直没说话的张五行忽然对他们招招手。 “是呀,小九九,来嘛来嘛!”悯月也故作夸张地喊道,“活了几百年,我还没去过红岛呢,好期待呀!” 被他们两人一打岔,亓官皖书顺势干咳一声,掩盖了自己的失态。 “师妹,走吧,如果你愿意……红岛以后就是你的家,师叔与我都是你的家人。”亓官皖书微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抬脚向张五行他们走去。 “师父,师兄,悯月……” 望着他们三人的身影,她感到胸口一暖,慌乱的心渐渐安定下来。 其实在听到林青云死去的瞬间,她并没有看起来那般平静。 原本以为的喜悦、解气都没有出现,相反,充斥心间的竟是一抹难过与怅惘。 可当感受到身边这些人的关心与爱护时,心中竟忽然敞亮了。 原来,她不是一个人。 …… 曾经,她受命运的驱使,因为无法求死而苟且于世。而从今往后,她要将命运掌控在自己手中,真真正正地活着。 顾安城,再见了。 过去的十六年,再见了。 牧天招呼她随意坐下,细致地斟上一杯茶后,才笑着说道:“九姑娘专程折返回来,要找的人是我?” “牧兄,你随我们一起走吧。”她面容严肃,直接说道,“以你与师父之间的交情,我想他不会反对的。只要他应允,到了红岛,一定有你的容身之所。” 轻摆的鹅毛扇停了下来,那双琥珀色的眸子中透着疑惑。 “九姑娘为何突然有如此想法?” 阮九舞深吸一口气,歉疚地说道:“虽无颜启齿,但九舞还是不得不说。牧兄,由于我的缘故,这剑隐阁恐怕已经不再是个安身之所了。” “哦?”牧天更疑惑了,皱眉问道,“何出此言?” “实不相瞒,最近一直有仇家在追杀我。上次与之交手,他们虽未得逞,但我也没讨到半点好处。本以为短时间内他们不会再出没了,可是今日,我兄长似乎又中了他们的伎俩。” “……莫非你兄长中计时,正身处我这剑隐阁?”牧天顺着她的话问道。 “正是。” 牧天陷入了沉默。 这时,外面突然打了一声响雷,随后一道劈天闪电将有些昏暗的草屋晃得明亮。 电光火石之间,阮九舞看见那双琥珀色的眸子正出神地望着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心中的愧疚感更重了,不由开口说道:“牧兄,那些人既然在剑隐阁对悯月动了手,想必对我的行踪已经了解得很清楚。他们知道你我情谊匪浅,待我们离开后,极有可能来找你麻烦的。” 见牧天没有回应,她继续劝说道:“牧兄,与我们一起离开吧,我不能害你处于危险之中。” “方才你说……我们情谊匪浅?”牧天声音轻柔,双眸中似乎有难以捉摸的光芒在涌动。 “牧兄是我的恩人,是我最想感谢的人之一。”她笃定地答道。 牧天莫名地垂下眼眸,手中的扇柄被紧紧攥住。 过了许久,当他再次抬起头时,嘴角已经挂上了淡淡的笑容,一双格外明亮的眸子中尽是平和。 “九姑娘,谢谢你。”牧天望着窗外的乌云,缓缓道,“但是,我不会随你们一起离开。” “牧兄……” “顾安城对我来说有特殊的意义,终此一生,我都不会放弃这个地方。” “我那些仇家很厉害,若他们找来剑隐阁,伤害你怎么办?” 见他拒绝了自己的提议,阮九舞不禁抬高声调,神情愈发焦急。 上次那群黑狐之所以落荒而逃,无非是忌惮着夜澈以及她的赤魔瞳。 可是牧天不过一介凡人,就算武功再厉害,那也是凡人的武功。 她曾经也以为自己练习的幻烟剑法很厉害,但自从见识过张五行的指点后,才终于清楚地认识到凡人和修者的差距。 第086章 阴魂不散 “师兄放心,我没关系的。”阮九舞扯了个淡淡的笑容,却还是紧张地稳了稳身子。 站在剑上飞……这是她从未想过的事情。 不过,她不该再大惊小怪,既然选择了这条陌生的路,就要做好接受一切的觉悟! 顾安城位于青澜大陆的东南方,红岛位于青澜大陆最北边。 张五行和亓官皖书平稳地御剑疾驰,一路向北。 他们的速度过快,即便已经入了夏,可迎面扑来的凛风依旧冷冽,刮得脸颊生疼。 悯月索性变回本体跳入张五行怀中,将狐狸脸埋进他的手臂,将巨大的狐尾当作被子一般盖在自己身上。 阮九舞亦被风吹得睁不开眼,秀眉已经拧成了两股麻绳。 恍惚间,记忆又涌了出来。 还记得上次她身中春毒,夜澈抱着她穿梭于丛林之中,速度比现在还快。 那时他用光罩护住她,即便寒风刺骨,却半点也没有吹到她。 想来那个孤傲又冷漠的男人,其实很细心…… “什么人!” 身后突如其来的怒喝声打断了她的思绪,紧接着,眼前画面一变,耳边的风声忽然消失不见,脚下的飞剑缓缓落在地上。 待她回过神,发现前方的张五行也停了来下,悯月不知何时已经恢复了人身,正一脸凝重地环顾四周,似乎在搜寻着什么。 “发生了什么事?”她转身问道。 “有人拦截我们,来者不善。”亓官皖书沉声说道。 ********** “宫主,死的这几个都是暗影中的低级护卫,对方难道是想给我们一个警示?” “砰!”木制的茶几受了从天而降的一记厉掌,应声碎成粉末。 夜澈面色铁青,薄唇紧抿。 很好,对方这次真地把他激怒了。 “青影,你速回宫内,厚葬他们,同时将此事告知斯雨,让她提高警惕,暗中观察可疑之人。” “宫主之前不是说不想牵扯进副宫主吗?” “对方明显不仅针对我一个人,”夜澈冷笑一声,“而是整个半月宫,和其他有关于我的一切。” 青影暗叹,若真如此,尽快告知夜斯雨倒是很必要,她虽蛮横任性,确实单纯善良,谁又知下一个目标会不会是她。 “宫主,老爷和夫人那边,需不需要提醒一下?” “不用,他们不常在此界。” 就算在此界,也没有人有能力伤得了他们。 “那,我们要不要找老爷和夫人寻求帮助?”话刚一问出,青影便后悔了。 他怎么就忘了那俩祖宗对宫主一向是散养的呢,想当年,宫主被那只奇丑无比的怪物咬掉了一只手臂,夫人也是等他战胜了后才现身替他重新接上…… 青渊大地的一处地牢里,一只穷奇突然打了个喷嚏…… 感受到自家主子不善的目光,青影讪讪地说,“当我没问,当我没问。” “去吧,处理好之后再回来。” “是!” 退出来的青影没有直接离开,而是驻足院中,望着不远处正在晒衣服的黄色身影。 挂好衣服的月和转过身,两人四目相对后,粉润的小脸立刻露出甜甜的笑容。 “青影!” 看着奔跑过来的月和,青影眼中闪过一抹柔情而不自知,“小心点,别摔了。” 月和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视线却似黏在了青影身上,一寸都未移动。 “我要出门几天。”清秀的脸庞如往常般呆板,可眼睛却在悄悄地观察着对面小人的反应。 不出他所料,月和的小脸立刻垮了下来,“去……去几天啊?” “不知道,”青影心中不知为何舒了口气,但又于心不忍得补充道,“应是不出十日。” 月和掰起了手指头,“今日是二十一,也就是说……你要下月初回来呀?” “嗯。” “那……我等你回来。” 月和仰起头看着她心中第二重要的人,挤出的笑脸比哭还难看。 青影心中一颤,身为孤儿,他被夜澈收养后就一直专注于为半月宫效力,从不曾想过男女之情,更是从没有人说出‘等他回来’这种话。 “好。” “你回来时我会做一桌菜为你接风!” 月和垂落身侧的双手握紧又松开,终究还是抬起来故作轻松地摆了摆手。 青影点了点头后转身离开,来去习惯于‘消失’的他,选择了缓缓步行。 他每迈出一步,都能听见身后的人小心翼翼地跟上一步,直至走到荒地的尽头,黑色的身影终于稍作停滞,随即消失在原地。 月和再也忍不住地坐在地上小声抽泣。 晴朗的天空中渐渐铅云杳至,仅仅半盏茶的功夫,暴雨倾盆,空无一人的荒地显得愈发阴森,荒宅内外皆一片沉寂。 夜幕初临,阮九舞推开卧房的门,偏床上淡黄色的身影背对着她侧身而卧,轻叹一声,拿起桌上的青色瓷瓶,默默退了出去。 自从傍晚时分将月和从荒地里找回来,她便一直是这副模样。若不是她无奈之下严词命令,这丫头竟还想继续冒雨坐在那里。 说来倒是一天没见过青影了……恐怕解铃终究还须系铃人。 “咚咚。”马厩旁敲门声响起,一把红色油纸伞倚门而立。 “夜澈,打扰了,有事找你。” 小屋的纸窗映出着油灯的光芒,却是半天没人给她开门。 难道他突然身体不适?竹林那一幕又浮现在眼前,阮九舞加大了敲门的力道,“夜澈?” “怎么?”幽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迅速转身,背部贴在木门,双手攥拳护在身前,无意间碰倒的油纸伞跌进被雨水倾注过的泥泞。 但当她看清眼前的人时,神色却由惊恐转为讶异。 只见那千年冰山般的脸庞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雨水淌落贴在脸颊上的一缕缕发丝,紧抿的薄唇更是透着不正常的紫红色。 这不正是她要找的人么,这么大的雨,他为何刚回来。 “我还以为你在里面。” “找我有事?” 是她的错觉吗,他的语气好像很低落很疲惫。 阮九舞拿出一个青瓷药瓶递给夜澈,他旋开布塞,涌出一道清新的味道,苦中带甜。 “明目养神的丹药,时间太短我只做出一颗。” “为何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