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骄》 写文之前 其实很久以前就想写这样一个以晋史为蓝本的小说了,但一直没有信心,怕得不到大家的青睐,事实上曾经也的确是尝试过,而且结果也确实……很惨,但现在还是忍不住诱惑重新提笔写了,为了使文通俗易懂且代入感稍强一些,这一次,某夜换了一个切入点,以女主视角来写,更是以万年不变的爱情故事为线索,贯穿始终,来讲述西晋灭亡那个时代,名士们的各种不同的选择。当然魏晋风流,少不了的还有风流,某夜其实不够自信,一直对自己的文笔不满意,也一直在练,但为了对得起大家,某夜一定努力的将故事讲好,也让大家跟我一起去感受那个人性如豺狼但精神文明得到了释放的时代里,那些风姿如玉文采风流的人们或哀或叹或流风回雪的舞蹈. 某夜知道文现在不肥,很难留住读者,就贴一篇某夜很久以前写的短篇玄言小说,感兴趣的可以看一下,反正是免费呢!(另外,某夜再厚颜求下票票求下关爱,某夜嘴真的是很笨,上本书一直没有求过票,就这么孤独的写完了,希望这本不再那么孤独,能有一些可爱萌新或旧爱们的陪伴,亲们么么哒!) 好了,就不废话了,先发个玄言的楔子大家看看: 我叫千蝶衣,从我懂事起,我就已是苍山云弄峰下蝴蝶泉的守护圣女,我的家族是一个庞大的家族,却也是一个不寻常的家族,母亲曾告诉我,他们是一百多年前白子国王孙贵族的后裔,因白子国的灭亡,他们隐姓埋名于此,又凭各自的才华进入南诏国王宫之中担任重职。 而我的母亲就是凭借她无一不灵的占卜巫术登上了南诏国巫后的宝座,自她被先王阁逻凤封为南诏国的巫后之后,她便是人人供奉的女神,享有天地间最奢侈的富贵、荣耀与权力,然而她却并不吝惜于王赐给她的一切,而是恣意的挥霍,为所欲为。 她拥有美貌,却利用美貌骗取一个又一个英俊男子的心,她拥有智慧,却利用智慧专研出各种各样的恶毒咒术与酷刑,她拥有权力,却利用权力不断的噬血与杀戮。 自我五岁起,就不只一次的看到,她选来一对又一对所谓神的祭品,却逼着他们在白塔祭堂里刎颈自杀,曾经一次,我不巧闯进祭堂,一对恋人的血溅到了我的脸上,我望着母亲大笑着的脸,第一次感到刺骨的痛。 那是我第一次开始怀疑,她到底是不是我的母亲? 据说,那个女人出了一趟南诏国,便带了个女儿回来,真不知道是跟谁生下的野种? 同伴们都那样说,在梦里,那个如鬼一般的女人也这么说,我都从来没有怀疑过,因为无论怎样,她都是我的母亲。 “娘,我的父亲是谁?”每当我向母亲问到这问题时,她总是回答:“你没有父亲。” “怎么可能没有父亲?”童年时的我好问,“小霞小雨她们都有阿爹。” “可是你没有。”母亲看着我的眼神,媚笑,“要是你真想要,我给你找一个。” “可是,我要我亲生的父亲。”我哭着问,“是不是,我阿爹,他不要我们了?” “是。”母亲的眼神变得锐利,“你的父亲,他不是人,他早就不要我们了,所以从现在起,你只能有母亲,不能有父亲。” 我不禁大哭:“我要我阿爹,我要我阿爹……” 母亲脸色大变,问:“蝶衣,是不是,谁在你耳边说过什么?” “表哥表姐们说的,他们说我是你和别人生下来的……的野种……” “哦,是他们么?”母亲的脸上居然闪现出一个阴毒的笑容,“那一定是你叔叔伯伯他们跟他们说的吧!”她忽然蹲下身子,对我温柔的笑道:“蝶衣,你要知道,这个世上,只有我们母女俩相依为命,其他的人,都不重要,但凡是侮辱过我们的人,娘都不会让他们有好下场。” 那时,我根本不明白娘的那一番话是什么意思,但当那些叔叔伯伯们被烧焦的身体摆放在我面前时,我抱着头发出了一声凄厉的长叫,就如同我再次进入噩梦一样,无助而恐惧。 也就是从那时起,我开始讨厌我的母亲,我回避她的存在,回避着她给我安排的一切,甚至回避着所有与她有关的人。于是,我性格变得异常孤僻,绝少说话,四面墙壁之中,读书写字便成了我生活中唯一的伙伴。 然而,就是从那些唐诗之中,我寻找到了自己的理想,为了那个理想,我便开始计划着走出有我母亲的生活。 唐贞元九年,南诏国王异牟寻为表与中原王朝大唐重修友好之意,欲以信物差使者送至长安,却不料屡次遭吐蕃贼人劫杀而不知所终。王为此而忧疾数日,我得闻此讯,化装以名医身份入王宫寝殿,为王施以针炙治愈,王之信任,允我解忧,我将早已胸有成竹的一张图纸献于王,建议王派遣三路使者依图中所示路线各自行往长安见唐朝官员,送去象征赤心、柔服、坚定和永属的丹砂、帛绢、黄金和当归以示诚意。 但王却不知,我以唐朝宫女之身份亲自潜入了大唐王朝,面见了大唐的德宗皇帝,帝忧社稷之心言于表,常面苍天喟然长叹。我见帝恼于吐蕃入侵中土,便趁其心忧而请谏帝与南诏修好,帝虽迟疑,但我的话无疑在他心中播下了一颗种子。帝赞许我的聪慧与能言善辨,答允我密秘相约于泰山,我以南诏公主的身份与帝正式的进行了一次谈判,帝悦,愿以结盟。 次年,唐派使者崔佐时来到了南诏王都羊苴咩城,在王殿上宣读了与南诏结下友好之邦的诏书,王悦,与唐朝使者定下盟誓,也就是那一日王给予了我苍山神祠大祭祠的封号,并命我于苍山神祠中祭奠,以纪两国之盟。 祭奠的那一天,是我终生难忘的一天,因为在祭奠大礼之上,我见到了一个人,一个仿若穿越了三世轮回走到我心灵的男人。只是匆匆的一瞥,我的心便随他而去,他随风飘起的长发,他洁白如雪的长衣,他明如星辰的眼眸,以及他脸上一直不变的淡淡的笑容,都将是我以一生去描摹的画卷。 于是,我的梦又有了一个清晰的轮廓,那个轮廓必让我穷尽一生的去追随。我收藏着深埋他的心,就如同我收藏着一直百读不厌的李白诗集。也许他就是我心中的诗,他就是我心中的李白,我会无数次的幻想着,如果还能再一次见到他,我该叫他什么? 也许就是—— 李白。 也许是上天垂怜,遂了我意,我竟然真的在二年后的一天见到了我心中的天神。而属于我们的故事便真正的开始了…… 一个三生三世关于蝴蝶潭的故事 第一章巫后的占卜 离农历四月十五日的蝴蝶会还有三天,但点苍山云弄峰下的蝴蝶泉边早已聚集了成群结队的各色彩蝶,蝶与蝶首尾相联,倒垂于镜面潭水边,如凝花序,蝶影迷乱,与那棵开着蝴蝶花的合欢树争相夺艳,尽开尽研。 每年的这几日,总会有一对对的青年男女来到这蝴蝶泉边,玩赏着千蝶翩舞,诉说着雯姑与霞郎的爱情传说,憧憬着属于他们自己的美好故事,为此,美丽的姑娘们会小心翼翼的拿出刻了她们多年心愿的五彩石,投向泉水中许愿。 对着蝴蝶泉许愿,那是所有少女对于爱情的幻想所付出的一份真诚,因为传说蝴蝶泉就是爱情的象征,凡是所有在此许了愿的女孩都能得到她想要的爱情与幸福。 与她们一样,我也曾在一次黄昏之夜,月上柳梢头的时候,一个人悄悄的去过蝴蝶泉边,我将自己精雕细琢刻了两年的许愿石投入泉水之中,说出了自己十八年来的第一个梦想。 一个白衣飘飘的英俊男子,我心中的李白。 我盼望着能早日与他相见。 为了我愿望的实现,我在蝴蝶泉边一个人跳起了舞,因为快乐和祈祷而跳的舞,连我自己都不敢置信,竟会引来数千蝴蝶在我身周翩跹。 与蝶共舞,让我成为蝴蝶泉边最夺目的画面,我还记得那时,几个偷偷躲在合欢树后的男孩们忍不住跳出来惊呼:“好美,好香呀!” 好香,也就是从那时起,我便知道了自己身上会偶尔散发出一种奇异的体香,香气袭人,甚至能让百花合苞,百草低垂,人陷沉昏,深睡不醒。 但自此以后,再也没有人见过我跳那一支舞,因为所有见过我与蝶共舞的人都不幸去世了,包括那一日偷看我的几个男孩。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但也许,我,就是一个不祥的诅咒,我恨透了自己的出生,恨透了自己无缘无固沾染上的鲜血,虽然那并非我所愿,但我的心也会寂静中一点点的冰冷至毫无知觉。于是,我不再相信那些美丽的传说,我不再相信自己手中的彩石,我只能相信我自己,我心中的一份执念,我笔下的书卷。 日色欲尽花含烟,月明如素悉不眠。 赵瑟初停凤凰柱,蜀琴欲奏鸳鸯弦。 此曲有意无人传,愿随春风寄燕然。 忆君迢迢隔青天。 昔日横波目,今作流泪泉。 不信妾肠断,归来看取明镜前。 李白的《长相思》,每一日,我都要写上一百篇,我并没有看手中的笔,也没有看笔下的书卷,我只是任由着自己心中的执念贯于指端,笔起风云,在书卷上如形云流水般的行至卷边。而最后的一笔,我始终不忍落下,因为我要将那一笔永远留存在心间,等待着他的出现。 这便是我的生活,我对于光阴的挥霍与渺芒的渴望,我永远也做不完的事情。 “蝶衣——” 背后突然传来的是我母亲的叫唤,我知道她是带着王的旨意来此,又是为了一次血的祭祀,每及此,我的心中总会涌起一阵不可遏止的厌烦来。 “你有什么事,快说,我现在没空。”我睁开眼睛,依旧只看我笔下的书卷,背后那个艳丽的身影只会是我永远逃避的噩梦。 “我今天去见了我们的王,南诏国王。”我的母亲笑道,“自从王与中原大唐王朝会盟于苍山神祠之后,王一直没有忘记你。” “所以呢?”我漫不经心的对答着她的话。 “没有所以,只是想说,我的女儿,你,永远是我的骄傲,但是,你也永远只是我的影子,因为你是我生的,你的容貌与智慧全都是因为我的赐予。” 我听得出她的话里全是尖锐的讽刺与自私的骄傲。不错,与她相依为命的生活,许久以来,她就只会为她自己的骄傲而骄傲,为她自己的所有而自豪。 我再也无法忍受,手中的笔变成了一把利剑,倏地飞出,擦过她的脸,夺在了神塔的玉壁之上。我转过身来,冷冷的看着她,我知道此刻我的眸子里一定能冒出火焰来。 “对,就是这样,我的女儿,你需要愤怒。”她笑着,一张芙蓉面孔经过她太过于细心的保养,竟也显得跟我一样年轻,所以,有的时候,她甚至干脆装扮成我,以我之名,去骗那些好色的男人,骗取他们的心,骗取他们的魂,甚至骗取他们的生命。“你平时太过于冷静,所以有的时候,我希望你,会多一点点的情绪,哪怕,这是愤怒。” “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母亲?”我冷笑,抓起桌上的书卷,背离她而去。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你怎么就能离母亲而去。”她的声音依旧含笑,但那笑只会让人愤怒,让人心悸。 我冷笑:“你还要跟我说什么,我的母亲,你不就是想让我嫁给太子梦凑,成为南诏国将来的王后,而你,又可以高高在上了么?” “不是。”她妩媚的笑道,“你并不了解你的母亲,但我却了解你。” “哦,你了解我?”我揶揄的笑,如果你真了解我,就不会让我从小就接受你血腥的教育,因为你并不了解,那并不是我所愿,我的爱好,就只有中原的书,大唐的诗,李白的梦。 “太子梦凑并不适合做你的夫君,因为母亲刚刚为他占了卜,他会在登基为王的第二年死去。” 她的话还是会令我不得不相信,因为她的占卜从来就没有失灵过,据说,三十二年前,十五岁的她就为王的父亲凤迦异占过卜,她说凤迦异会在战争中为国英勇就义,她的占卜触怒到了先王阁逻凤的龙颜,以至于遭到了先王阁逻凤的处罚,先王阁逻凤将她囚禁在苍山神塔里作为对神的献祭,致使她在神塔之中遭受了二年的罪,而二年之后,失去了儿子的阁逻凤却忘掉了从前对她仿若诅咒之词的恨,再一次将她请出神塔,并赐予巫后的名分,让其为南诏国王族占卜,以求逢凶化吉。 而在王孙异牟寻继位不久,她又为王作了一次占卜,王之年糼,将受于吐番威逼而发兵攻唐,而那一场大战,有天佑大唐,南诏军必败,王不以为信,大举进军攻唐,不料全军覆没,生灵涂炭,血流成河,孤魂无寄,她以转生轮回之术度亡军去往彼岸,平息怨气而换来国之安宁。 她的每一次占卜都近乎于咒术,成为王心中的忧疾,但每一次大难之后,王总要肯求她为南诏百姓祈福,求国之安泰,民之安居。 而她的祈福也果如王之所愿,天降祥和之美,百姓得天庇佑,安居乐业。 但是,只有我知道她的占卜与她的咒术是如出一澈:“他为什么会死,那还不是因为你!” “你真以为我给他下了诅咒?”她的脸色竟然也会变得有些凄伤,有些失望,“我的女儿,你是我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为什么这么多年来,你从来就不肯相信我。” 我回头,讥笑:“要我相信你什么?” “你从来就没有为你娘想过,你能了解你娘的苦衷吗?”她一时间泪眼盈盈,“说到底,你还是责怪我在你五岁的时候当着你的面杀了你叔叔伯伯他们,是不是?” 想起十五年前,那一段模糊的记忆如今只剩下一些残碎不堪的血的影子,我的内心总会犯起一阵痉挛,一阵恶心,不错,五岁时候的我享受到了许多叔叔伯伯的关爱,那时的我真如天之娇女,公主一般的骄傲与幸福。 但是,突然有一天,我的母亲将他们全都绑在了苍山神塔之中,宣读了他们触犯神的罪状,并施以炮刑,将他们一个个全都绑在烧得红通通的柱子上活生生的烤死。 母亲告诉我,蝶衣,你不要为他们哭,他们都是对神不敬的畜生,他们都该死。有娘一辈子照顾你,你一生不会觉得孤独,以后的你,娘会为你铺好路,娘会让你过上比南诏国公主更尊贵更美好的生活,蝶衣,你要记住,你就是娘的命,娘不许你哭,不许你有任何事。 她的话,总是极其温柔的表现出她慈爱的母性,但是我平静的心总会在那一幕幕血的记忆里惊起颤抖的波澜。面对她,我还是只有苦笑:“不光如此,这些年来,你所做的事,我都看在眼里,总之一句话,你让我感到羞耻,感到恶心。” “就因为那帮男人吗?”她的笑容渐渐变得扭曲,“娘早告诉过你,那些男人贪财好色,都是伪君子,他们都该死!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呵,我情愿我永远都不要明白。我可不想像你这样的变态。” “你认为所有的错都是娘的错,那么你叔叔伯伯他们呢?他们是怎么对待你娘的,你难道不记得了吗?他们的不仁,不忠,不义,你又去指责过吗?” 她的这一番话说得深恶痛绝,却又是那样的真真切切,不错,我的确看到过,我的叔叔伯伯看着我娘的眼神是那样猥亵,他们都是我娘的表兄弟呀,为什么只是将我娘当作青楼女子一样看待?可是他们对我是真的好呀!我又怎么忍心看着他们那样的惨死而去。 “娘,不要说了。”我不愿再去回想那些事,更不愿去感受我的家族竟是这样的混乱不清。 “蝶衣,你现在也长大了,很多事情你不是不明白事理,而是你不愿去承受,但是,娘要告诉你,这些,你必须要学会承受。”她的眼中闪出一丝邪异,“因为,你将来要承受得更多,所有的一切,你都要代娘去承受,因为你是娘所有的美与善。” 望着她的眼睛,我有一种前世今生的错觉,仿佛她就是我,我就是她,而她所经受的一切苦难都将会成为我人生中不可磨灭的记忆。 “蝶衣,祭祀快要开始了,你要随娘去苍山神祠,你将是我们南诏国最伟大的女祭祠。” 她的眼神里又透出骄傲的妩媚与深不见底的诡异,仿佛这一切都是她所操纵的命运的安排,这一切都不过为了验证她的占卜而继续。 “我不去!”血的声音还在招唤,我的心只有冰冷的回音,“你知道,我见不得血!” “你不去?将会后悔。因为娘今天也为你作了一次占卜。” “你的占卜,只是咒术!” “呵……不错,我以往的占卜的确只是咒术,但你要相信娘,为女儿占的卜,绝对是吉!” “吉?”我揶揄的笑,“娘所谓的吉又是什么?” 她微微一笑,走到我面前,长长的香袖之中,露出银光闪闪的指尖,那指尖温柔的抚过我的脸,我扭过头去,拒绝她少有的爱抚与触摸,她依然笑道:“我的女儿,你多年的心愿,娘又怎么会不知?” “在这一次祭祀大奠上,你还会见到那个人,你画过无数次的那个人,就如同上一次祭奠之上,你们偶然的相遇一样,这便是你的愿。”她详细道。 第二章苍山祭祀 苍山中和峰麓,象征着王族根基的神庙坐北朝南,前临中溪,沐浴着苍山的银妆素裹之光,竟也显得神圣不可方物。 我换了一身祭祀用的白袍,轻轻踏足在这一片被王封为南诏中岳的神圣土地,我的母亲一直颔首静静的跟在我身后,她的安静与收敛也会让此刻的我感觉到自己就是这苍山的女神,我将如同每一次祭祀一样得到所有人的敬畏,哪怕是她,我的母亲,也不过是我最卑微的随从者,当我抬起头远远的望向那一殿二庑的神庙,我便能看到神庙前站了整整齐齐的二排白衣人,他们也像我母亲一样低着头,用手按着眉心,默诵着一些听不清的祭语,以他们最卑微的方式来表达着他们对神的足够虔诚,也表达着对我的敬畏。 我走近神庙之前,目光淡淡的扫过在这里献祭的每一个人,最后,我的目光落定在了一个人的身上,因为我不得不忽视这样的一个人,就算是面对高耸云宵的祭台,他的威严也依然能折服众生,君临天下,单看他的背影我就能知道,他,便是我们南诏国的王。 “诏——”走近他身后,我敛袍,欠身,以对“王”的称呼表达着对他最无上的敬意。 “昶,请平身!”王的声音里透出一丝凉凉的叹息,良久他才转过身来,道,“昶,你看自元登基以来,这南诏的天下在元的治理下如何?”他顿了一声,“元准你直言不讳。” 我抬起头,望着他,微微一笑:“诏,请您看看这江山美景如画,诏自登基,废旧立新,于政权,设清平官,坦绰、布燮、久赞,改六曹为九爽,又立大、中、下、小四府,司管军事之务,于行政,增六睑为十睑,设六节度兼二都督,其部属分明,各司其职,为王分忧,诏擅用才,关乎社稷,亦乃百姓之福。” “昶之所言,避元之过失呀!难道连你也不愿对元吐出真言么?”王的声音越显疲惫。 我低下头,继续道:“诏自责,是因与大唐一战之过,我军战士葬身杀场,便有无数妇无夫,子无父,母无子,举国哀悼,实乃苍生之祸,但战乱已平,元应欣慰,我国义军已度至了生之彼岸,获得新生。” “你母亲也这么说呀!”王依旧叹道,“但战乱毕竟是祸,是元的无能而造成的祸。” 我大惊,伏首:“请诏千万不要这么说,诏是南诏国的王,将赐予南诏国无尚的光荣与伟绩,如果连诏都放弃自己的话,百姓将寄予何望?” 也许真是我的这一句话触动了王心中的波澜,我见到王的眼神逐渐由悲凉转得锐利,那芒是紫微星的光芒,那神是俯视芸芸众生的君王才有的睿智。 “那么昶是否支持元的一切决定?”他突地话峰一转,问道。 “请诏下旨,蝶衣定当从命!”我颔首以礼。 “你可知,你母亲为南诏太子梦凑占卜,以他未来的命运算了一卦。”王忧叹。 我从王的眼眸中看到了到不安之色,道:“此事,母亲已告知蝶衣。诏提及,有何异?” “你母亲的占卜向来都是百算百灵,而这一次占卜,又无疑于一个不祥的预兆,元想改变元儿梦凑的命运。” 我看到他眼里冰冷的神情,便知母亲是必又要以活人祭祀,来洗清一切尘世的孽,换来被祝福的人一生安宁,但我还是忍不住问,这一次又要以谁来作为对神的献祭:“我母亲有何妙法?” “太子梦凑并非寻常之人,你母亲说,唯有王室贵族人的血才能换来他长久的寿命。” 我看到王的眼神近于悲凉,但除了那层悲凉,竟是绝决的冷意,我忍不住震惊,微微颔首道:“诏要以哪位公主的血来祭祀?” 王接着又叹了口气,道:“本想以无忧公主流影来为她哥哥牺牲,但流影自小就身负着妖孽的罪名,却无资格为我这个父王洗清罪孽,为她哥哥延长寿命。所以,元选择了梦凑带回来的那个女子,那个女子已被查证是摩梭一族的公主,也有着最纯正的贵族血统。” “太子带回来的女子?”我已能猜到,这个女子,也许是太子所选的未来的王后,我顿时明白了,我的母亲为什么要选择这样的一个人来献祭。 “怎么,是不是连昶也认为元这样做很残忍?” 王似乎看到了我的内心,但我仍然只是笑了笑:“能换来太子的长寿,又能换来南诏国的太平,这名女子想必死而无憾了。” “你也认为如此?”王的眼神里透出一丝期许,一丝忐忑,但我知道王此刻最希望得到我肯定的答复,因为我的话将会承受着所有源自于孽的罪,只有我承受了神所降下来的罪,王族才会真正的得到神的庇佑。 但是,我被封为南诏国的祭祠,我有祭献给神所有一切的责任,所以我唯有平静的笑道:“是,请诏下旨将神的祭品送上祭台来吧!” 这个时候,我看到了王脸上满意之足的笑容,随着他的一声令下,神庙之中渐渐走出三个人影。在两白衣卫士的押送下,那个将被献祭给神的女子渐渐走到了我面前。 当她的一身凌乱华衣印入我眼帘之时,我就在想,这将会是一个怎样的女子?她有着怎样的经历,或者此刻她又有着怎样的感悟,她,是否会有恨? 然而,当她抬起头来,目光正对我的眼睛时,我不由得一愕,也许这一刻之前,我还自恃着美貌天下无双,但这一刻之后,我的信心却全因这个女子的出现而渐渐化为飞雪散去。 她的美有一种奇异的魅力,仿佛让你感受到了大自然最深层的呼唤,灵魂不由自主的飞跃到了远古寂静的天地之间,合着和风的吹煦,与流云一起分享着天穹广茫,与山川一起分享着明媚阳光,与草木一起分享着鸟语花香,与流溪一起分享着鱼戈游唱,与大自然的万物生灵相惜相融,谱写着生命最灿烂的乐章。 她的美让我震惊,这不仅仅是因为她与生俱来的奇异的魅力,而且还因为她的一双眼睛,看到她的眼睛,我仿佛看到了另一个自己,一个没有过多感情淡如水的自己。 一双绝美的眼睛,却仿佛被压制住了灿烂的光芒,只余下幽潭一样的沉寂。 “你也是偶人吗?”她开口对我说话,静静的带着笑,那笑如水边的幽昙,悄然开放。 “偶人?”我不明白她在说什么,只是翕动着眼睛,掩饰住自己的疑惑。 “原来姐姐你也一样跟我有着相似的命运呢!”她再一次笑,眸光里却多了一丝忧伤,“如果这一次,我不死的话,姐姐,我一定会来找你!” 我再一次因为她的话陷入深思,而全然不觉,押着她的两个白衣信徒已将她推上了祭台,她没有一丝一毫的挣扎,就像着衣一样,任由那两个白衣信徒将一层一层的网绳罩在了她身上。 “如果我的血真的能让梦凑长命百岁的话,那么你们点火吧!” 她的声音由空而降,清脆而空灵,仿佛一曲乐章,引起我心理的共鸣。我突然感受到从未有过的困惑,一种由她身上所引发出来的奇怪的困惑。 “诏——”我再次面对着王,请求,“诏,她不适合做这一次祭祀的祭品,请您宽恕!” “这是你母亲占卜所得出来的结果,她必须是这一次祭祀的祭品。” 我没想到我的这一次真诚的谏言却令他龙言大怒,我不再言语,唯有听他道:“如果元这一次宽恕她的话,只怕梦凑将来的王位会送给他人,而整个南诏国将因为她而面临一次大难。” 我抬头,从王火焰般的眸光里看出了他真正的忧郁,原来他也相信自古红颜多祸水,所以才会在三十年前冷落了我母亲,才会将我封为苍山祭祠而永不会嫁人,才会在今天要将这个可能成为太子妃的女子作为祭祀的祭品,才会让我在荣耀的光环下永远浸染着血的罪恶。 我沉默,然后冷冷的吐出几个字来:“那么,诏,如你所愿!” 来到祭台前,我望着被绑在祭天柱上的女子,忽然只想苦笑,然后,我闭上了眼睛,举起了法杖,念起了咒语“我们伟大的神灵,请接受我最忠诚的祈祷,天佑我南诏。我们最纯洁无瑕的使者,将向您传达我们最虔诚的敬意……” 我诵读着那念过无数遍的咒语,沉寂的心里有了一丝不安宁,我闭着眼睛甚至都能感觉到,那无情的火焰正如千万条灵蛇般的舔舐着那女子脆弱的生命,突然,我手中的法杖竟脱手而去,我舞起的白袍如昙花般的凋谢。 这是第一次,我竟在祭祀天神的时候丢失了向神传达意愿的法杖,这个时候,所有的人包括王都将恐惧而愤怒的目光聚到了我身上,若是触怒了天神,这将是我用血和魂都无法洗净的罪过,我,必须给大家一个解释,一个足够安抚大家的解释。 但是,我没有解释,我甚至无话可说,我依旧抬头望着那个被束缚在祭天柱上的女子,看着浓烟已将她熏得晕迷,看着火焰一点一点的爬上她的华衣,然后,也不知道是不是我产生了幻觉,我竟觉得天边的白云竟变化出了一道人的身影,那身影伟岸挺拔,仙风道骨,云秀风清,那身影御剑而来,竟摧倒了祭天柱,一袭白衣卷了华衣的绝色女子飘然飞去。 “飞仙呀!那是飞仙呀!”我身后响起了一片欢呼,但我的心却渐渐冷却下来,因为我一眼就认出了那个人,那个一直存在我记忆里却从不曾现过身的人,而如今,他却抱着别的女人逃离而去。我许久未湿润过的眼睛里忽然有了泪。 李白?你到底是不是我心中的李白? “看来,神是真的喜欢这个祭品,所以他才将她带去了天庭。”我的母亲向众人解释着,安抚着众人心中的惶恐,也安抚着王心中的畏惧。 王亦望着天际那般变幻莫测的云,长叹:“但愿,这不是梦凑所为。” 众人带着与神相会的传说而散去,这一场祭祀的结束,却是我一场梦幻破灭的开始。 这一日,王授予我将功补过的重任,命我在全南诏国搜索那个剑仙与那绝色女子。 第三章邂逅蝴蝶泉 受王之命,我已经在全南诏国布属了眼线,暗中查探他与那少女的下落。 夜色垂幕下来,我派出去的人却一个也没能回来。 我不禁苦笑,想不到还未开始的初识,便已在我们之间划出了一条不友好的分隔线。 月色在珠翠窗帘上蒙了一层淡然的光辉,我忍不住好奇,想要撩起窗帘,看看外面的夜空,已经多少年了,自从那个噩梦的缠绕,我不敢再看天上的圆月,甚至不敢抬头望天。 更不敢独自一人在苍山野林中行走。 “还没有找到吗?”我微微沉呤,心中竟泛起了一阵苦涩,也许我并不是真正的想要抓他吧! “祭祠大人,请用茶。”耳畔传来婢女清脆的声音,我漫不经心的接过茶盏,一饮而尽。 “祭祠大人,好喝吗?”婢女的声音非常的动听,这不由得让我微微一怔,这声音是我从前没有听过的,但却在今日的祭奠之上,让我特别难忘。 我回过头去,模模糊糊的看到一个影影绰绰的青衣人,那道青影若近若远,竟似如同鬼魅般的渐渐飘去,而我想要去追时,却发现自己再也移不开脚步,突如其来的黑暗瞬间盖到了我的头顶,我便感觉到沉沉的睡意袭来。 无论我用多么强大的意念控制自己的睡意,却仍阻止不了脑海里的那些梦境:坠落千丈的幽潭、扑翼高飞的蝴蝶、暗沉光滑的祭台、锋税闪烁的刀光、高举云宵的法杖还有呱呱落地的婴孩,甚至那个赤身泡在清水之中的紫眸女子。每一幅画面都如同被血泼过般的腥红诡异且狼藉不堪。而每一片腥红闪过我的脑海时,我的头颅总如血液沸腾了般的疼痛。 “这是什么毒药?”我默诵着一些术语以求心静,想要压制住脑海里的这些幻象,然而一切努力皆是白费,耳畔又传来少女的声音:“不是毒药。姐姐,我给你喝的是记川的水,那应该是属于你的记忆呀!” “记忆?”我不禁恼怒,想要去捕捉那若隐若现的青影,不觉那青影又是飘远,轻轻的传来了一声:“姐姐,有人来找你,我先走了!” “蝶衣——”母亲的声音传来,我强忍着剧烈的头痛,冷静的问:“夜深了,你来干什么?” “蝶衣,我见有人进了你的房间,怕是有人行刺你……”她的话还未说完,我已忍受不了脑海里如蚁咬般的剧痛,抓起珠帘向她挥了过去,“出去!这个时候我不想看见你!” “你是不是中毒了,蝶衣?”母亲向我走近,“是不是有人给你喝了记川的水?” “记川?”我打量着她,脑海里不住的响起那少女说过的话,“你也知道记川?” “那不过是让你脑海里产生幻象的毒药罢了。”母亲忽然抓住了我的手,目光里殷殷怜怜,“蝶衣,娘知道你这些年总做噩梦,娘给你做了一次法,并求得了苍山雪神赐予的仙水,它可以去灾消痛,治好你的病。”她捧起我的双手,妖媚的眸子里满是慈爱的诱惑,又是一盏茶端到了我的面前,“喝吧!蝶衣,喝完了它,你就不会再痛了!” “呵,毒药。”我抱着仿佛不再属于自己的头颅,指甲几乎要刨开头骨插进自己的脑髓之中,我一步步的往后退去,远离着她的身影,也远离着她声音的诱惑,“到底是毒药还是记忆?你从来都不肯告诉我真相,我到底是不是你生的?” 她惊骇的望着我:“你是我的女儿,当然是我生的。” “那你为什么从来都不肯告诉我,我的父亲到底是谁?”我冷笑,“我知道你喜欢用鲜血去研究你的那一套术法,也许……也许,我根本就不是你的女儿,你是杀了我父母将我抢夺来的吧?”“你说什么?”她眸子闪出愤怒的光芒,“你竟然这样对你母亲说话?” “不然,又是什么?”我猛推倒手边的桌台,以求缓解脑海里的剧痛,“你能告诉我么,能么?”“喝了这碗仙水,我就告诉你。” “我不喝——”我用拳头死命的捶打着自己的头颅,如果这身体真是她给我的,那么我便恨透了这具躯壳,因为它给我带来的诅咒和痛苦远远不止这些。 “为什么不喝?”她突然将我抱住,掰开我的双手,将我按在了桌台之上,我勉强冷静下来,望向她充满泪水的眼睛,“你给我喝的到底是仙水,还是毒水?” 她的眼神微沉,不知是哭,还是笑:“原来在你心中,娘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我不知道娘是什么样的人?”我冷笑,“我只想知道,我自己到底是什么人?” 所有的挣扎都停止下来,她静静的看着我,却还是什么也不肯说,无论我问上多少遍,她都不肯说,她的眼里除了那毫无用处的怜悯之外,就是那让我实在看不透的诡异。 屋子里一时寂静得直冒寒气,突闻“吱呀——”一声门响,门开了一条缝,接着就是一阵扣门声传来。“祭祠大人,在吗?” “何事?”我强压住自己的头痛,平息着胸中的愤气,让我传出去的声音不显露丝毫的颤抖。 “公子殿下想要见祭祠大人。” “梦凑?”我心中一疑,连忙问,“深夜拜访,所为何事?” “公子殿下没说,奴婢不知。” “好,知道了,你先去传话,说我马上就来。”这一句话说完,我立马奔至桌台边,端起那一碗“仙水”一饮而尽,等到疼痛渐渐从我脑海里消失后,我便向门外走去。 “慢——”她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我停住脚步,就听她说,“你要理一下妆,我的女儿,在任何时候,任何人的面前都要展现出你最美的容颜。”我没有理她,可她的声音还是继续从我背后传来“梦凑一定是为今日之事而来!” 这一句话不得不令我回过头来看向她,我想听她继续说下去,但她却不再说什么,只是将一把玉梳和一面青铜镜抛了过来,我接住这两物,大致理了一下妆,便前往了白塔大殿。 走到白塔正殿之中,太子梦凑的身影宛若一道明月之光印入了我的眼帘,只不过,这道光太过耀眼,而太耀眼的光芒总会刺伤我的眼睛,这是因为我自小对月光产生的恐惧。 第一次见到他是在二年前,王与中原大唐使者于苍山会盟的那一天,那一年他不过十六岁,未经风雨的轮廓显得清奇俊秀,我见忧怜。 而今天见到的他,不过因为二年时间的磨砺,竟已多了一份沉稳,一个十八岁的少年,已不知不觉的透出了如他父王才有的渊渟岳峙与气度沉韵。 “蝶衣叩拜公子殿下!”我敛起衣襟,欲跪伏于地,却被他拦住,“祭祠大人请起!”虽贵为王族,但他的语气却非常谦逊,“深夜打挠,深感惭愧。我来是为求祭祠大人一件事。” “公子言重,公子若有什么事,只要吩咐蝶衣一声就可以了。”虽是这样说,但我已大概预料到他要说什么了。 “只怕祭祠大人有所顾虑。”梦凑道,“今日之事,祭祠大人已再清楚不过了。难道连您也认为,那个无辜的女子应该作为天神的祭品吗?” 果然不出我所料,从他略点了忧伤的星目中,我看到了一种刻骨铭心的痛,尽管他并非我所心仪的男子,但那种深情,依然让我感动,让我不禁羡慕起那个女孩来。 “可王命难违,公子,你应该比蝶衣更加明白王的旨意。”我微微颔首,坚决拒绝了他将要说出来的请求。 他久久的凝视着我不语,忽叹出一口气,道:“祭祠大人可能误会我的意思了,我只想请祭祠大人在杀她之前,让我私下见她一面。” 沉默了片刻,我依然颔首道:“公子殿下,相见不如不见。” 也许是因为我太过于绝情,梦凑一张俊秀的脸变得铁青,变得愠怒,他冷哼了一声道:“这种以鲜血来作为供奉的祭祀是一种罪孽,它本不该存在!” 他留下这最后一句话后,便拂袖而去。 我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之中,微微苦笑,这便是未来的王对我的试探么?也许,不久的将来,他真的能取消这样用活人献祭的祭祀,也可让我赎罪。 我转过身,望向了白塔北门的角落,那里正有一道青影忽闪而过。 我不禁一笑,好一个聪明的女孩,我举国追捕她的下落,却不料她竟然藏到了我白塔之中。 与梦凑相见,也并非她所愿吧!很奇怪,对这个少女,我竟然有了想要了解她的好奇心。 “祭祠大人,有报——” 当我正想去追踪那青影时,一侍女慌慌张张的跑进大殿来。 “何报?道来!” “蝴蝶泉边,蝴蝶泉边……”侍女一口气还未喘过来,吞吞吐吐半天才道,“一名武艺高强的男子闯进了蝴蝶泉禁地,还打伤了我们很多人,他说要见苍山的祭祠,蝴蝶泉的守护圣女。” “找我?”我问,“什么样的男子?” “哦,身穿一袭白衣,人长得非常好看,就如神仙一样。”婢女俏脸微红,“不过,他很奇怪,我看见他跟手中的剑说话,那剑也仿佛能听懂他的话似的,不用他动手,那把剑横空一扫,就将我们的人全都打倒了。” “剑仙?”我一声讶然,尘封许久的心忽然就豁然开朗了起来,没等侍女反应过来,我已经如轻风般的点足飞向了白塔之外。 夜色很沉,但月色很亮,很清,它从天空中流泻下来,便在地面上化作一汪静静的小溪,这在世人眼中本是绝美之景的东西却只能在我眼里化作噩梦。我扯上风帽,不让月光照射到我的眼睛,月夜,作为夜行者的我却只能如幽灵般的躲避着月光的跟行。 来到蝴蝶泉边,我见到躺了满满一地受伤呻吟的人,那都是王赐予我的属下,但我却并未看到任何白衣人的身影。 “祭祠大人,属下无能,不能抓住那剑仙。” 我见自己训炼出来的下属们个个变得狼狈不堪,不免厌烦:“没你们的事了,都回去吧!” “祭祠大人,请允许我们将功补过!” “我说的话,你们听不懂吗?” 我的愤怒令他们胆怯,在我的目光垂视下,他们拖着受伤的身体很快离开了我的视线。 我再将目光投向了静碧的潭水之上,久望之,便觉那如美玉般的深潭微微颤动起来,散发出一种忧郁而鬼魅的气息,那种气息仿佛人的悲呼与哀鸣,竟吸引着我的心仿佛肝肠寸断般的悲痛苍凉。我抚摸着自己的心,竟发现它与这蝴蝶泉有着一种特殊的感应。 然而倦意袭来,我微感不妙,立收回目光,望向合欢树上:“能饶我属下们不死,阁下仁义之心可签天地,不妨现身一见!” 树上一道白影飘落,清朗的声音拂风传来:“姑娘果然聪慧过人,一望便在我在树上。”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他的声音,也是第一次与他的目光真正相遇。 他的确长得非常好看,而且这样近距离的对视让我非常的吃惊,那一次惊鸿一瞥已然让他在我心中留下了一个完美的影子,但我实在想不到,他的容颜甚至比我多年来不断修饰的画卷还要俊美绝逸。他实在不像是来自于人间,也本不该出现于人间,也许茫茫天际的光辉也不过为了衬托他的光芒。而且他还显得那样遗世而独立,仿佛随时可能飘然化仙而飞去。 我看了他很久,第一次我毫不避讳的表现出了少女的心怀:“你是中原蜀山来的剑仙?” 他微微一笑,谦谦有礼道:“蜀山弟子御风,特来拜会南诏国的祭祠圣女。” “御风?”我微微点头,颔首还礼,心神竟一时浸荡在了他的笑容之中,“为什么叫我祭祠圣女?” “听闻蝶衣姑娘不但是苍山的女祭祠,还是蝴蝶泉的守护圣女。”他顿了一声,笑道,“恕在下生性懒惰,不愿细说其名,便二名齐呼了。” 我忍不住咯咯一笑:“不错。我千蝶衣本是这蝴蝶泉的守护圣女,但因二年前我参与了王异牟寻与唐修好的计划,于是便又成了苍山神祠的女祭祠。”我望向他的眼睛,“不过,我宁愿不做这苍山的祭祠。” “为什么?” “因为……”我想到了祭台上那永远也干不了的血,没有谁能明白血在我心里落下的深印,但是,我也不能对任何人显示自己的内心,于是我还是微笑着望着他,“因为如果我不是苍山的祭祠,现在就不用拿王的命令来抓你了。” 他一笑:“蝶衣姑娘的意思是,你现在就要抓我了,是么?” “当然。”我顿了一声道,“你如果自愿跟我走,我们就不必动手了。” 他竟然想也不想,便朗声道:“好,我跟你走!” “你难道不问我要带你去哪里?”我微讶,“也许,我会带你去祭台,将你的鲜血献祭给天神。” “哈……”他大笑了起来,“能够做姑娘看中的祭品,想必也是一种荣幸吧!我当然愿意。” “难道,你来找我,就是为了献祭?”我不禁好奇的问 “当然不是。”他蕴藉的一笑:“我来是想听一个故事。” 我诧异:“听故事?” “是。”他指向蝴蝶泉,“在下想听这蝴蝶泉的故事,蝶衣姑娘能说给我听么?” “蝴蝶泉的故事?”我微微一怔,竟感觉他星辰般的眼眸中忽闪出一道蓝色的妖异光芒来,“御公子并非是想听故事这么简单吧!” 他微微一笑,目光望向了夜空,轻轻叹了一声:“也许是吧!” “也许?”我微诧,望着他。他回过神来,看向我笑道:“蝶衣姑娘难道不带我去祭祀了吗?” 我沉默,即而一笑:“如若御公子愿意,就请随我走一趟吧!” 这一刻,我的心再一次的颤抖,却是第一次真正的为她的占卜与预言感到震惊和恐惧。 *********** 这是偶很久以家写的一个短篇玄言小说,文笔虽然很稚嫩,但对这故事的铺垫某夜还算满意,某夜写小说就是为了和大家分享故事,也不知这么发在正文作品相关里面会不会影响大家阅读正文的情绪,某夜不敢发完,因为全文有五万字,如果有亲们感兴趣的话,就加某夜的群号600539353,某夜会传群里,嗯啊!就是免费给大家讲故事呐! 楔子 自刎铜雀台 永兴二年冬,邺城,铜雀台。 大雪纷飞,狂风掣拽着大旗烈烈作响,乐宁朦此刻便站在这高达二十七丈的铜雀台上,凝神眺望着远方已长达两个多时辰了。 因两个时辰没有动,此时的她已全身被积雪覆盖,远望之真如堆砌而成的雪人,仿若风吹即散。 善若站在她身后,不禁也望了一下她所眺望的东南方向,其实那里除了低压压的云层什么都没有,可王妃就是看得痴迷。 与其说是痴迷,不如说心如死灰。 “善若,我是不是很蠢,很失败?”她忽地低声问。 善若不由得眼睛一涩,回道:“王妃,这不怪你!要怪就只能怪城都王殿下被那妖妇所惑,不听王妃的规劝,才会导致如今的局面!” “如今的局面?是啊如今的局面已不可挽回!邺城,六朝古都,三国故地,自古乃兵家必争之地,我们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却还是输了……输得这般彻底!这一世无论我再怎么努力,却终究还是没能搏得过命!”她自嘲的说了一句后,蓦地发出一声幽微的叹息。 随着这一声叹息化进风里,一名侍女的声音很突兀的响起,咋咋呼呼的从她身后传来。 “王妃,王妃,不好了,城都王殿下……城都王殿下不见了!” 那侍女说道,脸上露出十二分的焦急。 然而,乐宁朦听到这个消息后却没有她这般焦急,而是淡淡的道了一声:“我知!” “不仅城都王殿下不见了,就连他身边的那些护卫以及两位小殿下也都不见了!”侍女再说道。 乐宁朦依旧面无表情的回答:“我知!” “王妃,奴婢听说,皇上下了抓捕城都王殿下及王妃的圣旨,所以,城都王殿下一定是带着两位小殿下逃出邺城了,可是王妃……您怎么办啊?” 侍女急得快要掉下眼泪来,谁知竟迎来了乐宁朦的一声暴喝:“我说了,我知!你急什么!” 侍女吓得一哆嗦,脸上的表情有些不知所措,内心却啼笑皆非:你夫君和孩子都跑了,难道还不急? 但畏于乐宁朦的威势,她终是紧闭了嘴,跪在地上,瑟瑟的仰起头来,看向了迎风而立白袍轻扬的女子,女子不过二十三四的年纪,身姿修长挺立,容颜英丽绝世,一双清冽曜亮的眸子不怒自威,隐有一种得天独厚傲压群雄的气度。 这便是她们的王妃,美则美矣,然而却并不是时人所赞赏的柔弱之美,早有所闻,王妃在嫁与城都王之前,常以男儿之身跻身于众名士之中,其翩翩如玉的风姿以及豁达明朗的气度令众士族子弟也折服,王妃不但擅清谈,更有举世之才谋,甚至有传言道得王妃者必能得天下,故而她们的大王才会想尽办法的将她弄到手吧! 然而,传言毕竟不可信,王妃自嫁与城都王之后,的确给大王出了不少计谋让他在诸王的权利之争中韬光养晦保全自身,成为最后的佼佼者。 但却不是最后的胜利者! 如今东海王挟天子以令诸候,对大王下了追捕格杀令,大王却是带着两位小殿下趁夜逃走了,只留下了王妃以及程太妃还有她们这一些身娇体弱的奴婢宦臣在此守城。 朝庭所派出的讨伐城都王的大军将至,范阳王在幽州响应,邺城岌岌危矣,王妃再怎么强悍,毕竟也仅是一名女子,在此守城无疑以卵击石,若还不赶紧逃走,岂不是要将自己的命葬送在这里么? 侍女嚅动嘴唇,还想要说什么,却在这时,听到王妃冷声问了一句:“绿姬何在?” 绿姬! 侍女迟钝的反应了一会儿,方才颤抖的颔首答道:“绿夫人,绿夫人此刻就在阿房殿!” 阿房殿,好一个金屋藏娇之所,铜雀春深锁二乔啊!想当年她嫁给城都王的时候,司马颖便曾戏谑的对她说过:“孤便以这一百二十间宫殿作为爱妃的金屋藏娇之所!孤愿以一世之名起誓,与爱妃共享这天下!” 甜言蜜语总是那么好听,可到头来还不是逃不过夫妻本是同龄鸟,大难临头各自飞的下场! 乐宁朦自嘲的一笑,立刻下了一道命令:“去,传绿姬来见我!” 话音刚落,风中忽传来了一阵哒哒的木屐之声,每一下轻而缓,仿佛踏在琴弦之上,可以想象到那宛若莲花般的步子,媚雅而风流。 当木屐声及至耳畔时,乐宁朦的视线里便映出了一道极为妖冶窈窕的女子身影,时人以病弱为美,这个女人的弱柳拂风之姿以及那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的水眸便很符合那些文人士子们笔下的美人之形象。 绿姬,长袖善舞,妩媚多情,可算是以其擅长于枕塌之间的魅力俘获了她夫君城都王的心,以至于城都王渐渐沉愐于女色而逐渐消磨掉了雄心意志以及他们夫妻之间的誓言。 便是这个女人,这个她曾经不惜得罪孙秀那个小人所救下来的女人,不仅毁了她与城都王之间的夫妻之情,更毁了她这一世倾其所有所创造的一切。 从来骄傲得不屑于与女人争宠的乐宁朦心中若说不恨都是假的,可恨归恨,现今都不重要了!现今的她只想问清一个原因,一个她为何要背叛他们夫妻二人,倒戈向东海王的原因。 既然都已经得到了城都王的宠爱,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绿姬,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她问。 哒哒的脚步声一顿,绿姬美眸圆睁,佯装出一副无辜的表情,婉转娇嗔的问:“王妃何出此言?” “事到如今,你也不必再掩饰,你迷惑城都王不就是为了离间我们夫妻之间的关系,将从他口中所探得的军机密报出卖给别人么?现如今东海王联手诸王带兵征讨我邺城,你却又蛊惑城都王出城逃跑?你所做的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 “何以如此恩将仇报?” 绿姬脸上的笑容也僵了一瞬,既而又妩媚的舒展开来,竟是回答了一句:“王妃此言差矣,王妃对妾的再造之恩,妾可是从不敢忘!妾之所以这么做,也是为了王妃你啊!” “为了我?”语声揶揄。 “是,妾记得王妃说过,城都王殿下不可能赢得这天下,既然命运已定,王妃又何必如此执着,以王妃的智慧,只要选得一名贤主,择良木而栖,您依然可以得到高贵无比的地位,权倾天下!” 乐宁朦不由得冷笑:“所以,你迷惑城都王,将军情密报献策给他人,就是想让我重新选一贤主,择良木而栖?” “东海王老奸巨滑,他称得上是贤主么?绿姬,你的本事可真不小!没想到我一个女人,竟然也会败在了一个红颜祸水的手里?” 绿姬听她这么一说,竟是笑得花枝乱颤,畅快得意:“多谢王妃还能认妾这一个红颜,可要说祸水,妾又怎么能及王妃你呢?” “谁不知道乐郎之才惊天下,海内皆闻,帝无能,而诸王争权,在这兵家主天下的时代,精于兵法又能预知未来的乐郎对于诸王来说便是可为之争得头破血流的至宝,再加上乐郎英丽风流之姿魅不可挡,哪个男人不想得到?” “城都王殿下虽然得了乐郎,可同时,城都王也会成为这各方诸候以及草莽而起的枭雄之眼中钉肉中刺,所以,城都王之祸也全是因为王妃你啊!” 城都王之祸可是因为你啊! 几乎是这句话音一落,乐宁朦便愤怒的提剑而起,指向了绿姬:“你胡说八道!” 绿姬神色不动,一撩衣裙,缓缓跪了下来,一双妙目望着她,只道:“若是乐郎执意不降,妾愿与乐郎共生死!” 她称呼的不是王妃也不是主母,而是乐郎!是了,从前乐宁朦女扮男装之时,为了得到她,曾与孙秀斗智,以三局两胜之棋赢了孙秀,最终将她从孙府中救了出来。 同时,她也骗了她的感情。 “我明白了!你是在报复我!报复我当年假以男儿之身欺骗了你!”乐宁朦恍悟道,胸中的恨意促使她将剑压在了绿姬的咽喉。 剑锋在她白嫩的肌肤上压过一条血痕,然,绿姬的脸上没有半点惧意,她依旧媚惑动人的笑着,水汽氤氲般的眸子抬起,慢慢的移向了远方,而就在此时,几乎是突然的,城墙上那面写着“颖”字的大旗忽地被狂风卷断而落,邺城之外的不远处已是雾尘高举,渐渐传来千军万马奔腾的声音。 乐宁朦不由得神色一紧,再次眺望向了东南方,翻滚的阴云下,依稀可见为首的将领一袭火红色的大氅迎风招扬。 看到那如烈焰般的火红色身影,乐宁朦的眸子几不可察的一缩,露出满目的不可置信! 他?那个风流不着调的谢氏名门嫡子——谢容且! “他怎么会来这里?”乐宁朦顿时明白了什么,倏然回头,手中的剑再次压向了绿姬的雪颈:“难道你一直暗中勾结的人其实是谢容且,你将我这里所有的情报都出卖给了谢容且?” 绿姬笑了笑道:“乐郎就是聪明,如你这般聪明的人自然也应该明白,现在的城都王大势已去!” 顿了顿声,她又理了一下秀发,眨眼笑道:“谢郎说了,只要王妃肯弃甲投降,诚心的屈服于他,再给他写一份约摸三万字的检讨,或者给他捶捶背,揉揉肩什么的,谢郎便不会折辱于王妃,不但不会折辱,谢郎还会向东海王请示为王妃请封高爵,以结秦晋之好!” “你说什么?三万字检讨?检讨什么?” 几乎是绿姬的话音一落,几个站在这里的婢子便齐刷刷的掩住了嘴,神情错愕,目瞪口呆! 而她们的王妃果然也一动不动的蹙眉怔了半响,直到那一根紧绷的弦倏然折断,她才猛地一脚踢到了绿姬的胸口,厉声大骂了一句:“去他大爷的三万字检讨!你去告诉他,我马上就会去问候他老娘!” “给我滚!” 一个滚字落音,绿姬没有任何迟疑的爬起身,十分从容的转身离去,善若想要去拦,却被乐宁朦叫了回来。 饶是如此严峻紧张性命不保的情况下,也有仆婢忍俊不禁的憋笑出声,而善若却是笑不出来的,看着绿姬离去,便不甘的问:“王妃,这个女人背信弃义,口出狂言,您为什么还要放她走?” “罢了,谢容且故意用这个女人来羞辱我,我们又何必自取其辱,跟一个女人过不去!” 她说着,从怀中搜出一张羊皮卷,交到了善若手中,善若不解的望向她,就听她平静的续道:“善若,你带程太妃赶紧逃走吧!按照我在此舆图上所画的路线速速离开这里,一定要在城都王赶到顿丘之前,找到他!” 善若神情一愕,紧张的问:“那王妃你呢!” “我……”乐宁朦的唇角微微弯起,轻声道,“我自当留在这里!” 善若骇然一惊,连忙跪了下来,含泪劝诉道:“王妃,是城都王殿下负您,他抛妻弃母,枉为人妻,为人子,你为何还要替他守在这里?” 乐宁朦摇了摇头,目光清亮而绝望的投向了她:“善若,你该懂我!” “城都王再不是东西,可是我的两个孩儿何其无辜,他这一逃必死无疑,所以,你一定要代我找到他,找到他便告诉他,唯有他死才能救我们的两个儿子!” 是的,她懂她,如她这般骄傲的女人,又岂会因兵败而做那藏头缩尾的逃兵? “可是王妃你……” 善若自知多劝无益,便垂下眼眸,泪水不禁滚滚而下,寒风吹过,很快就融进风雪里。她伏首向乐宁朦深深一拜,道了一声珍重,便握着锦囊飞奔而去! 待程太妃的马车驶出城门向北而去后,乐宁朦便立刻下令关闭了城门,再次命人将象征着城都王的大旗升了起来! 雪越下越大,天地苍茫一片,马蹄声越来越近。 看着那一骑骏马飞驰而来,身后万千铁蹄接路踵而至,气势恢宏的整列于城下,独自站在铜雀台上的乐宁朦忽地释然的笑了起来—— 好一个运筹帷幄精于谋算的谢家嫡子谢容且,这种羞辱人的手段果然够狠够绝! 罢了罢,这一世败在你手里是我技不如人,那就如你所愿吧! 师傅曾教她玄道以及纵横剑法,就有说过一句话,生死齐一,悦死恶生,死不过是将有形的生命化为无形的自然界中,没有什么可怕的,而江湖中,自杀的人都会用左手,听说那样就不会护短,也不会疼太久。 于是她便用左手提起了那把寒光铮铮的长剑…… ***** 后史书上有记载,东海王联合诸将,并挟惠帝征讨城都王,几番征战,城都王败,于是抛妻及母,弃城而逃,后被顿丘太守冯嵩所擒送于范阳王,范阳王死后,刘舆矫诏将城都王杀害。 而城都王妃便死于邺城之中,为保城民,她最终还是遣散了剩下的老弱残兵,自刎于铜雀台。 当谢容且带着十万大军赶到铜雀台时,就正好瞧见那个清傲的白袍女子如同折翼的凤凰一般自铜雀台上坠落。 雪地上盛开朵朵如烈焰般的红梅。 谢容且怔怔的看了良久,蓦地发出一声低微的叹息,那叹息被卷入风中,有说不出的愧悔痛责之意。 第001章 我又回来了 永平元年七月,正是署气将尽秋高气爽的季节,然京洛的大街上却弥漫着浓稠划不开的血腥之气,行走在街上的人们无不小心翼翼,战战兢兢,只因东集的菜市场上又多了一颗被砍下来的皇子贵孙的人头——年仅二十一岁的楚王司马玮俱朝服被斩于市! 随后贾后矫天子诏令又下了一道圣旨,令诸王持皇帝符节远离朝廷去往封地。 于是,京洛一时人心惶惶,大街小巷中都唱起了凄婉的挽歌,那是西汉时期,汉成帝死后流行的一道童谣:“燕飞来,啄皇孙。皇孙死,燕啄矢。”说的是成帝的宠妃赵飞燕谋害皇嗣的典故。 秋风飒飒,枯叶飞扬。 在京洛如此紧张的局势之下,荥阳汜水关外,却还有一辆青蓬双辕的马车正从官道上慢悠悠的驶来,马车并不起眼,青色的帷幕上,几个银色的挂钩叮铛作响,后面跟着四名骑着驴子的随从,皆是仆人打扮的精壮大汉。 因赶了三天两夜的路,几个大汉尽皆面色疲惫,神情郁郁,尤其一想到马车里那个接回来的小主子刚死了娘,就更是觉得晦气,若不是郎主特地交待他们一定要将这个流落在外的私生女接回洛阳,谁愿意跑到山阳那个穷乡僻壤的地方接这等差事。 而坐在马车里的人自然是感觉不到他们厌烦的情绪的,一个圆脸略胖的中年妇人忽地撩开车帘,望向了前方的路,只见不远处一道关墙壁立千仞,巍峨耸立,隐约可见一块黑色牌匾上写着三个凤舞龙飞的大字。 陈妪并不认识字,于是便向离马车最近的一个大汉问道:“老张,我们现在到哪里了?离洛阳还有多远?” “荥阳!”老张头也不抬的答道。 随即又不耐烦的补了一句:“前面是汜水关,也就是荥阳县内,过了荥阳县,离京城也就不远了!” “好好!多谢老张,这一路上辛苦了!”陈妪看出了老张的不耐,忙从怀中掏了一袋碎银子,极小心又谄媚的送到那中年汉子老张的手中,待老张收好后脸上露出满意之色,这才放下车帘,坐回车里,对着身边的少女高兴的说道:“女郎,我们快到洛阳了,到了洛阳,你很快就能见到你父亲了!” 车中坐着的少女正是她服侍了多年的小主子,小主子现今不过十四岁,稚嫩的面容还没有完全长开,但眉目清隽已隐然透出一丝别的小姑子所没有的英傲灵慧之气,尤其是一双漆黑纯澈的眼睛,幽深得如古潭般让人一眼望不到底,让人瞧不出这其中有多少喜怒的情绪。 少女没有应声,陈妪便继续道:“等回归了父族,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以后你也是正经的士族姑子了,不会再有人敢欺负你了!” 说了两句之后,见少女仍没有一丁点反应,陈妪有些无奈的轻叹了一口气,柔声劝慰道:“女郎,都过去了,不必太悲伤,娘子说了,你那位父亲也是个十分宽厚之人,他见了你一定会欢喜的,说不定他还会将女郎记入乐家的嫡系族谱,到时候女郎也能嫁个好郎君了,女郎……” 陈妪还要絮叨,忽地听到自家女郎喃喃自语了一句:“我不悲伤,不过是一死,有什么好悲伤的!” 那后面的一句虽然低不可闻,却是清晰的传到了陈妪的耳中。 陈妪不觉心中一惶,顿时就急了起来,说道:“女郎你在说什么?小姑子年纪轻轻的,怎么无端会想到死,这种念头以后千万不要再有了!” 可话虽这么说,心中却是无比的哀痛:经历了这一遭,别说是如女郎这般十四岁不到的小姑子,就是一个成年人也难免会有轻生的念头吧! 女郎自小便没有见过自己的生生父亲,只与自己的母亲和唯一的兄长相依为命,因为没有父亲,女郎小的时候不知听了多少闲言碎语,受了多少邻里姑子们的欺凌,但不管生活如何,至少有母亲和兄长在,都是不孤单的,然而就在三月之前,她这仅有的一点温暖都被现实打破,唯一的兄长在去往荆州渡长江的途中竟然遭遇劫匪,不但所有财物被洗劫一空,就连人也被劫匪逼得跳了江,生死未卜,不知所踪,当消息传来时,娘子当场就晕死了过去,从此以后缠绵于病塌,直到七日前才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若不是娘子早有准备,寄信于洛阳,告诉了那个在朝中任大官的郎主女郎的存在,恐怕郎主也不会想起,将女郎接回本族吧? 陈妪心中还在感慨伤怀着,完全没有注意到少女的一双墨瞳中已发生了急遽不可思议的变化! “陈妪,你是陈妪?”少女茫然而惊措的看着这个白白胖胖的中年妇人,仿佛不敢相信的问。 “我当然是陈妪,女郎,你怎么了?”看着自家女郎满脸惊诧的表情,陈妪也有些不解的问。 而就在这时,几乎是突然的,少女猛地掀起车帘,看了看跟在马车旁边的几个壮汉,然后又向远处的城墙眺望了去! 在看到那五十岁开外威严雄阔壁立千仞的关墙以及那牌匾上三个笔墨挥就的大字时,少女的眼瞳再次变得极为明亮且幽深。 “荥阳,汜水关!” 汜水关,她记得的,这里曾有骁骑将军王济所驻守的十万大军,然而赵王之乱后,这十万大军便编制到了孙秀的护卫军中,之后便是接二连三的血腥倾扎,直到最后她和城都王所在的邺城也被那个人攻破,她的夫君抛妻弃母而逃,而她也因兵败自刎于铜雀台。 她分明还清楚的记得那一剑割破喉咙的痛楚以及冰冷的窒息感,甚至她还有感觉自己坠下铜雀台后,似乎还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之中,那个男人紧拥着她说了一些令她莫名奇妙却感人肺腑的情话,最后还在她唇瓣上落下了一吻。 那个吻十分的真实,有着一缕苦涩而甜腥的味道,哪怕她已灵魂离体,仍然能感受到那一吻的炙热和沉重。 她应该是死了的,那一剑她完全没有给自己留下一丝生还的可能,但为什么她还能再醒来,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马车还在辘辘的向前行驶,那声音听起来竟不似从前那般聒嗓,车外的景物缓缓向后退去,风吹到身上也有一股淡淡的凉意。 乐宁朦再看了看自己的一双手,以及身上所穿的服饰,手不再是从前长年握剑而生了厚茧的手,身上一件半旧不新的广袖袍子也比从前小了许多,肌肤比之从前更加白晳柔嫩。 她似乎回到从前了? 她竟回到从前了! “女郎,女郎,你怎么了?”陈妪见她一副神情茫然目光呆滞的样子,不免担忧的问。 好半响,乐宁朦才似如梦初醒一般回过神来,再次看向了这个面容慈祥的白胖妇人,这是从小服侍她长大的仆妇,也是将她奶大的乳娘,阿娘死后,便是这个乳娘一直待她如亲生女儿一般照料着,陪着她渡过阿娘逝世后最难熬的那段时间,陪着她一起从山阳赶回洛阳,然而却还没有到达洛阳父族,就在荥阳县内遇到一群黑衣杀手的伏击,陈妪为救她而死。 她还清楚的记得,那一刀横空划过,陈妪猛地将她推了开,她转眼看时,就只看到陈妪半截身子在血泊里翻滚着,那痛苦又混浊的目光望着她,最后只闪烁出一点欣慰又担忧的泪光。 “陈妪……”乐宁朦不由得眼睛一润,再次唤了一声。 在陈妪不解的目光注视中,乐宁朦突地握起了她的手,掐了又掐,掐了又掐,直掐得陈妪一脸茫然,痛哭流涕,才笑盈盈的道了一声:“无事,我只是想唤唤你!” 陈妪吃痛之下,表情更是一呆,转眼,竟看到女郎的眼中有晶莹的泪水滑落下来! 那是喜极而泣的泪! 她重生了!她竟然真的又重生了!定是老天都看不过去了,所以才会给了她这次重生扳回一局的机会吗? 乐宁朦想着,忽地转向陈妪肃声问:“妪,现在京洛是什么局势?” 不知道女郎为什么会突然问起京洛局势的陈妪神情又是愕然一愣,立将求解的目光投向了郎主从京洛派来的一名中年汉子身上,那中年汉子也是个精明的,连忙会意的向乐宁朦答道:“女郎,如今京洛一片繁华大好,有贾后及鲁国公辅政,许多奸侫皆已伏诛,百姓可安享太平!” 贾后和鲁国公,那个素爱与名士遣词共赏、豪奢比富的鲁国公贾谧? 乐宁朦的唇角边不由得弯起一抹讽刺的笑,又问:“我父亲现在朝中担任何职?” 汉子顺口答道:“太子舍人!” 太子舍人?她父亲现在还只是太子舍人,也就是说,现在太子还在,八王的争权之战还未开始,而当今天子暗弱无能,正是贾氏外戚专权,总揽朝政的时候。 “南风起兮吹长沙,遥望鲁国何嵯峨,千岁髑髅生齿牙。”唱的便是贾后及她的侄儿鲁国公如何残害皇子皇孙,权倾朝野,屠戮忠良。 这中年汉子所说的奸侫伏诛大概便是指被贾后借刀杀人用以灭掉了权臣卫伯玉及汝南王司马亮的楚王司马玮吧? 可要说奸侫,这晋室朝廷之中,又有谁能比得过贾后及其她的椒房之亲鲁国公当之无愧呢? 一个丑婆娘竟然也能祸乱朝政,真是大煞风景,严重破坏当今风流雅致的社会风尚! 在心中暗骂了这一句后,乐宁朦不自禁的望了望这广袤无垠湛蓝如洗的碧空,看着看着她便笑了起来,自从她嫁与城都王去了邺城之后,这洛阳的天空有多久没有再见过了,想不到她竟然又回来了! 我又回来了! 果然大道并非无情,人生还是充满阳光和奇迹,既然上天予我重活一次的机会,我必要好好的活,好好的活,好好的活着去虐死那群渣渣,方能对得起姐这开挂的人生! 就在她唇角弯起,无限憧憬着美好未来时,突地一阵凌乱又急促的马蹄声从右侧传了来,传来一个粗哑的声音喝道:“站住!站住!停下马车!” 与此同时,左前方也有三四个身着奇装异服挥舞着大刀的粗汉策马飞驰而来,一共十来个大汉瞬间将她们团团围住,为首的一名壮汉长相十分独特,刀疤鲜明,独眼威慑。 那独眼龙十分夸张的喊着:“停下来,都给我停下来,本大爷是来抢劫的,所有财物与女人全部留下,剩下的人全部给大爷我滚蛋!” 一句抢劫吓得几个护送她的壮汉一轰而散,陈妪也哆嗦着紧紧的攥住了乐宁朦的手,一副吾命休矣视死如归的壮烈表情,唯有乐宁朦好似充耳不闻的保持四十五度角的望天,纹丝不动,只是刚刚扬起的那一抹喜不自禁的微笑慢慢的、慢慢的收了起来! (靠!你抢个劫有必要喊这么大声吗? 谁特么的说重生之后就一定能掌控一切的,都不留给我一丁点的反应时间,还叫我怎么先发制人?) 第002章 倒霉的劫匪 这厢乐宁朦还在悲凉的抬首望天,那厢独眼龙彪汉已开始嗷嗷大叫:“你你,就是说你,快点把脸转过来,让本大爷瞧瞧你长什么模样……喂喂,你个小娘们到底在天上看什么?这天上有大爷我好看吗?” 完全没有注意到乐宁朦一只手正在拉扯马车顶上的一只银钩,嚷了半天的劫匪发现那站在马车上的小姑子跟耳聋了似的毫不理睬,顿时火大的就要提步向前狼扑过去。 “我在跟你说话你听见没有?快点下马车,来给本大爷我尝尝鲜!” 就在这时,耳边竟传来一清脆亮丽的女孩子声音喊道:“你们还等什么,还不快将自己身上值钱的东西全部搜出来孝敬这位大爷!” 声音竟然比他还大! 几个匪徒吓了一跳,齐刷刷的寻声望去,竟骇然的发现刚才那句话不正是出自这傻愣愣呆了半天的小姑子之口吗? 而那马车后侧几个早已吓得双腿发软的大汉哪里还有半分思考的时间,手脚并用的将身上的银子全部搜了出来,秽物一般的抛向了那几名劫匪! 与此同时,乐宁朦在自己身上搜了一圈,才发现自己身上竟然干净的什么都没有,最后只好将束发的簪子给取了下来,一看是木质的,自己也感觉蛮不好意思的对那独眼龙说道:“您看,我全身上下能看得过去的也就这支簪子了,我也挺不好意思拿来孝敬大爷您的,看在我这些仆人将全身的家当都奉献给您的份上,您就放了我们吧!再说了,我年纪小,今年还不满十二岁呢,您别告诉我您对我这样的童女感兴趣,那我就真是没什么可说的呢?” 几个收了地上银子的匪徒面面相觑,神情错愕的静了半响后,蓦地发出一阵忍俊不禁的喷笑。 “小姑子恁地有意思!” “虽然年纪小还没有完全长开,但眉清目秀灵气逼人的,长大了定是个色内媚鲜的尤物!” 不知是谁说了一句令得独眼龙那肿眼泡的眼里里顿时闪出垂涎三尺的精光! “想不到一个乡下来的小姑子还有如此秀色,本大爷也不虚此行!你说对了,大爷我就是对你这样的童女感兴趣!” 提着大刀的独眼龙彪汉一声狰狞淫邪的大笑,蓄势待发的就要做一个标准的狼扑姿势,谁知乐宁朦又大喊了一声“停停停!”,可怜兮兮的说道:“大爷请留步,我我……我也知道食色性也乃人之天性,不过时人不都讲究风雅么?您也看得出来,我年纪小,脸皮溥,什么也不懂,这光天化日之下的,我也害羞,如果你真想那个啥什么的,不如先将你这群小啰罗都赶远一点,大爷您一个到车里来,我们再……那个啥,好么?” 看着小姑子泪盈于睫,炫然欲泣,还真有几分我见犹怜之色,独眼龙彪汉顿时保护弱小的雄心壮起,他大手一挥,立马对着几个跟在身后的匪徒一声厉喝:“听见没有!还不快给我滚蛋!” “大……大哥,不给兄弟们分一杯羹么?” 一个匪徒颤巍巍的说道,话还未完,就迎上了独眼龙那只肿眼泡凶狠瞪回来的绿光。 几个匪徒再也不敢吱声,立马抱头滚到了一边。 独眼龙哈哈大笑的扔了大刀,一边手忙脚乱的脱着裤子一边向乐宁朦走了过来,陈妪几乎吓晕死了过去,嘴里一直念叨着:“女郎,女郎,怎么办?” 而就在她眼睛刚闭上的一刻,耳边陡地响起一声杀猪般的惨叫。 “啊啊啊……” 晕死过去的陈妪再次又给吓醒了过来,抬首一看,竟见那独眼龙彪汉双手紧紧的护着下体,一张狰狞的刀疤脸以不可思议的程度扭曲,而他的下体竟然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只明晃晃的银钩,那银钩深中其要害,鲜血淋淋! 陈妪惊得连忙用手捂住了自己张大的嘴,又啼笑皆非惊恐万分的看向了自家女郎,只见自家女郎一副傻天真的看着独眼鲜血喷涌的下体,笑嘻嘻的说道:“师傅曾经教过我打蛇要打七寸,我估摸着男人的七寸大概就在这里,也不知道对不对?” “大爷,您爽不?” 此时的独眼龙彪汉别说是爽了,那表情是连哭都哭不出来,然而在他还来不及回答女郎的话时,没想到女郎又飞起一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那大汉给踢了下去! “爽了,就给我在一边快活去!”她道。 几个抱头歪在一旁的匪徒弟闻声立马精神抖搂,回过头来看到大汉下体上白晃晃的银钩,一个个目瞪口呆,作惊恐万分状。 这时,陈妪又听得女郎一声叫唤:“妪,快到车里去!” “是!” 想也不想的答了一声,陈妪立刻钻进了车里,下一瞬,马车便以乘风破浪之势飞奔了起来,身后传来几个大汉的叫喊声以及那独眼龙凄厉厉的哭嚎! 陈妪见赶马车的人竟然是女郎,错愕之余又问了一句:“女郎,那几个汉子怎么办?” “不用管他们了!” “可他们是郎主派来保护女郎的!” “妪,您真会说笑话?保护我的人怎么会在看到劫匪之后的第一反应就是自己逃命呢?” 陈妪的脸色不禁一红,心中也是无奈感伤,这几个汉子一路上的敷衍了事和不耐烦,她不是不知道,可也没想到,即使塞了那么多的银子,还是没有笼络到他们的心。 也不知女郎回去以后,能不能得到郎主的重视,于婚事上有个好的归宿? 而此时的乐宁朦的心中只有讥嘲的冷笑,前世她在回归父族的途中也一样遇到过劫匪,那劫匪在抢光了她身上所有财物之后,便欲对她行不轨之事,虽然她最终被一世家郎君所救,可毕竟于名誉上有失,等回到父族之后,她的这些事情竟然很快就被人传了出去,而那个被大名士称赞为“披云雾而睹青天,高天澄澈”可与瑯琊王夷甫比肩的父亲,也因为羞于有她这样的一个女儿而几乎对她置之不理,她的前半生便完全交到了那个鳩占鹊巢的嫡母石氏的手中! 那个极善妒又虚伪的石氏又怎么可能会让她嫁入好人家呢?前世若不是她取代了“嫡姐”的身份嫁给城都王,不知会在石氏的安排下碾转几人之手? 劫匪? 呵,一个半路杀出来的劫匪如何知道她是乡下来的小姑子? 乐宁朦再次勾了勾辱,扬起手中的马鞭再次狠狠的朝马屁股上打了下去,骏马顿时嘶吼一声,风驰电掣,烈风吹着帷幔呼啦作响,周边的景物以闪电般的速度后退! 陈妪坐在车中,只见女郎纤细溥弱的身子以微微倾斜的姿势骑在马背上,三千青丝如墨云一般的翻滚飘扬,她才恍然一惊:女郎从小在乡下长大,是何时学会骑的马? 还有刚才女郎那一脚摞倒独眼龙大汉的彪悍之举哪里还有从前那副唯唯喏喏乖顺胆小的样子,更是与那知书达礼名门闺淑沾不上边。 陈妪觉得很忧虑,又很心疼:若是女郎从小便与那些世家姑子一样在学堂里上课,接受良好的教育,未必就如现在这样! 娘子的母族虽然家境殷实,可自娘子跟了郎主之后,也骄傲的脱离了母族选择自力更生,没有丈夫在身边,就凭着自己的一双手撑起一个家,将女郎和小郎君抚养长大。花了太多心思在生活上的她还哪里有时间去注重女郎的培养,就是小郎君也只请私塾上了一年的课,之后就跟着一起习医从商去了! 可万万没有想到,小郎君第一次去往荆州的路上便…… 陈妪想着,眼眶里又渗出了泪,不禁问道:“女郎,我们这是要到哪里去?” “回洛阳父族!” “可是没有那几名健仆引路,我们也不知道郎主的府宅在何处啊?” “我知!” 陈妪还想说什么,又见女郎挥鞭而下,骏马疾驰如飞,前面汜水关的关墙以其威严之势扑面而来,几个守城的兵丁见此突如其来飞驰而过的马车,不免惊得大叫:“喂喂,车中何人?快给我停车,停车!” 乐宁朦头也不回,只望着前方逐渐喧闹起来的城镇轻轻的笑了起来——只要进了这荥阳县汜水镇,便是骁骑将军王济所管辖的地盘,以那个人嫉恶如仇的个性,量那些匪徒也不敢在他的地盘上造次。 倘若还能与那个人结交的话,别说是这一路上会平安顺遂许多,就是以后的路必然也好走一些! “策——”马车飞奔而过,引得路上行人频频回头! “这是谁家女郎,鲜衣怒马,英姿飒爽!”有人不禁赞道。 突地,身后有蹄跶的马蹄声纷至沓来,听得出是两匹马狂奔的节奏。 乐宁朦知道定是那两外兵丁追赶了来,便干脆乖乖的停下了马车,很快,两匹红棕色的骏马前蹄一扬,便横在了她的面前。 “刚才叫你没有听见吗?” “从哪里来的?” “跑这么急干什么?” “身上可有路引?快拿出来检查!” 一个兵丁气势汹汹的指着乐宁朦如发炮制的喝问。 本朝凡人员离乡百里之外都需要官府所签发的一张公文来作为离乡证明,也是对普通百姓身份的验证,若无,便可依律冶罪,有的甚至还会被当成是匈奴或鲜卑之奸细。 面对兵丁的斥问,乐宁朦只是微笑着眨了眨眼,眸光轻瞥,拔高声音回了一个句:“无,我要见你们骁骑将军王武子!” 几乎是她的话音一落,一把长剑便横在了她脖子上:“将军岂是尔等庶民可见,你是哪里来的奸细?” 第003章 石家三郎 也几乎是这句话一落音,便马上引来了群众的围观——骁骑将军名王济,武子是他的字,但不管是名还是字,都万万不敢有庶民直呼其名。 “这个小姑子好生大胆,竟敢直呼王将军的大名!”有人不禁道,要知道王济不仅是出生太原王家的世族子弟,更是手握汜水关十万大军的当朝附马爷,个性最是桀骜不驯,睚眦必报,最看不惯那些自恃清高的狂狷之辈,当朝国舅爷王恺曾不满他年纪轻轻便成为先帝所器重的国之重臣,便以其骄奢放恣为由在武帝面前狠狠的告了他一状,以至于他曾被贬为国子监祭酒,后来王济官复原职之后,就曾以一赌局赢了王恺整日拿在京洛炫耀引之为傲的八百里驳,并将其当场杀掉,取其牛心下酒大摆宴席,王恺当时便被气得半死,敢怒不敢言。 此时的陈妪也吓得立刻从马车里钻了出来,对那兵丁客气的解释道:“这位兵爷,我家女郎年纪尚轻,还不懂路引为何物,我们从山阳而来,是去往洛阳寻亲的,我家女郎乃是当朝太子舍人乐大人乐彥辅的女儿,还请兵爷不要见怪,放我们离去!” “竟是乐舍人的女儿?”人群中有人不免发出唏嘘。 太子舍人乐彥辅虽出身寒门,但自小苦读圣贤书,又精通玄默老庄,每每与人谈玄,语甚简至,爽朗通脱,就连竹林七贤中的大名士王戎都对其称赞有加,这样的人是被世人所敬重的,是故当所有人听闻乐彥辅之名时,都尽皆露出讶异惊叹。 那两名兵丁却不以为然,上下打量了乐宁朦一番,见其衣着朴素风尘仆仆唯有一张脸还算得上清隽研丽,两人相互对望一眼,脸上的表情明显的透着质疑。 “有什么东西可以证明你家女郎是乐大人的女儿?”其中一兵丁问。 陈妪一听便立刻慌了神,郎主可没有给她们任何证明身份的东西,唯有那几个从京洛来接女郎的健仆方可证明,可是那几个健仆现在…… 就在陈妪颤抖着嘴唇不知如何回答时,乐宁朦笑着接道:“兵爷,前面汜水关五十步之外有匪徒拦路抢劫,我的所有财物及路引都已被匪徒夺了去,就连家丁都已被匪徒扣押,我来求见王将军就是想问,王将军治下,为何冶安如此不好?到底是那些匪徒轻视了王将军的威名,还是有人玩忽职守?” 万没有想到一个小姑子发问语气会如此尖刻,两名兵丁不由得脸色一白,竟露心虚之色。 这时,人群中突地传来一阵清朗大笑:“原来是乐舍人的女儿,乐大人杯弓蛇影,释梦解忧,此女郎更是洒脱恣意,有胜乃父之风!” 闻声,所有人便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了去,只见一大袖翩翩的白衣郎正摇着一把羽扇朝着这边走了过来,少年郎面如冠玉,五官英挺似刀削,身姿瘦长如松,脸色好似敷了粉一般的苍白,眼角眉梢带着几分纨绔子弟的戏谑笑意。 他身后跟了好几名身材健硕的随从,尽皆衣着光鲜神采奕奕,竟是比一般世家子弟穿着还要华美。 就在众人暗自惊叹,猜想着这少年郎是何人物时,少年郎轻笑着朝乐宁朦走了去,那略带审视的目光在乐宁朦身上睃巡一遍之后,才微笑着启唇说道:“表妹,郎主特让我前来接你回去!” 郎主? 陈妪一听,连忙激动的问道,“是吗?是郎主让你来接我家女郎的?郎君可是女郎的长兄?”转念似乎才反应过来,又摇头道,“不,郎君唤我家女郎为表妹,那郎君是……” 娘子的母族宁家也早在一年前全部死于一场劫难,女郎不可能有亲表兄,那么这位郎君…… 陈妪还在思忖时,那少年郎身后陡地传来一声厉喝:“你这妇人恁地无礼,哪里轮得到你来问我们郎君的话?”说罢,又瞥了一眼乐宁朦,暗忖道:就是这位来自乡下的私生女,郎君本也应该不屑于瞧上一眼的。 那侍卫满脸的不屑,少年郎却抬手训斥了一句:“休得无礼!”转又对乐宁朦道,“我姓石,表妹可以叫我石三郎!” 语音一落,人群中又响起此起彼伏的惊叹:“石三郎!竟是石家三郎!” 当今之世,若论世族之鼎盛名气最响亮者,非琅琊王氏莫属,可若论起财富来,却无人可比及石氏,石家在京洛是出了名的巨富士族,石三郎的叔父石崇所拥有的财富甚至连武帝的舅父王恺也无法比肩。 这位郎君竟然姓石! 是了是了,乐舍人的嫡妻石夫人不正是出自石氏一族么? 在众人的唏嘘与倾羡中,石三郎的脸上也洋溢着无比的骄傲,目光灼灼的看着乐宁朦,十分温和有礼道:“表妹不远千里而来,周车劳顿,想必一定很累了,不如先随表兄去清风客栈住上一晚,明日表兄便带表妹回归洛阳去见姑父,如何?” 乐宁朦没有答话,只是目不转睛的看着石三郎笑了笑,柔声说道:“三郎可以向右转,然后向前走三步吗?” 石三郎怔了怔,有些莫名的对这句话不明所以,就在他发怵的期间,身边之人突地一声喊道:“郎君小心!” 一只手猛地将他拉向一旁! 仿若一阵劲风从他耳边刮过,石三郎错愕的抬头看时,竟见乐宁朦手扬着马鞭,一声清喝,正驱使着马车飞快的向前疾驰,惊得路边行人纷纷扑倒向一边。 石三郎顿时嘴角一抽,心中猛地窝起一团火,如果他刚才没有看错的话,这个少女刚才看他的眼神中竟是带着一丝不屑一顾的轻蔑和冷诮的吧! 不过是一个从乡下来的私生女,竟敢用这样的眼神看他! 陈妪也万分不解,惶惑又害怕的望着自家女郎喊道:“女郎,女郎,我们要到哪里去?石家郎君乃是一片好意,有他护着你,咱们这一路上应该也不会再遇到匪徒了!女郎,我们可不能不识好人心啦!” 呵!好人心!如果不是重活一世,她也会被这张虚伪的面孔所骗吧! 还真是刚出狼窝,又入虎穴! 也罢,就这么明显的给他脸色看,倒叫人将她轻看了去,那就陪他玩一玩! 一念闪过,乐宁朦陡地拉紧了缰绳! 就在石三郎微微扭曲着面孔暗忖着要如何给这小姑子教训时,却突地听闻一声:“父亲竟然能请动石三郎到这汜水镇来接宁朦,倒教宁朦有些受宠若惊!” “对不起,石家表兄,宁朦刚才是太激动了,有点忘乎所以,所以才……你说的那个清风客栈,那就劳烦石家表哥带我一道去吧!” 语气莺沥婉转,只见马背上的小姑子回过头来,墨发半掩的小脸上一双眼睛熠熠生辉,长睫扑扇间,竟是有一种菇山灵狐般的冷诮和研媚。 石三郎微微一怔,心头的愠火顿时消得全无,为了保持他士人的风度,很快他也展开了一副温文尔雅宛若微风拂煦般的微笑。 清风客栈位于荥阳县汜水镇的东街,可以说是整个荥阳最好的客栈,客来商往,能住进此客栈的不是达官显贵的贵族,便是家财万贯的商人,而当今之世重农抑商,商人身份低微,往往要花好几倍于贵人的价钱才能到此客栈入住。 如果不是石三郎,像乐宁朦这样庶民打扮的小姑子定然进不了这家客栈的! 初进客栈时,陈妪看到高朋满座皆是风度翩翩士人打扮的俊俏郎君,心中便生出些许卑怯之感,待到进了石三郎给女郎安排的房间后,看到满屋的布置摆设,就更是惊得说不出话来! 她也听说过京洛那些公卿贵族们都爱比富,家中绮罗绸缎必不可少,便是那号称巨富的安阳乡候石崇,家中婢妾披罗戴纱不说,就连净房都修建得华美绝伦——但那些她终究是不曾亲眼见过的。 而现在当婢子将房门打开,一股馨香气扑鼻而来,倒叫她亲眼瞧见了什么是富丽奢华:房间里家具虽不多,但四处飘逸着的纱幔好似缀了珍珠一边的莹光闪闪,塌几之上,鲛绡云纱锦被绣衾,旁边的案几之上还摆着各种名人法帖,胡桃木的地板上洒满了颜色不一的时新鲜花,使得整个房间都被一股沁人心脾的馥郁香气弥漫。 一个皮肤白净瓜子脸的美貌婢子看着陈妪这副惊呆了的表情,几乎要笑出声来,但见乐宁朦看向她时,又赶紧掩了口,欠身道:“这便是郎君为女郎准备的房间了,郎君说了,若是女郎还有什么需要,可随时传唤阿奴!” “你叫阿奴?”乐宁朦眯了眯眼,以极其随意的姿势倚在门边,语带诮笑的问。 那姿态竟是有一种孤山若玉料峭如松般的风流,阿奴不由得红了红脸,颔首答了声是。 “那便去告诉你们郎君,就说我饿了,想吃鸳鸯筒,凤凰卷,八仙过海闹罗汉,我还要酒,要你们这儿最好喝的酒。” 阿奴神情一呆,半响道了声:“是!” 正要欠身离去,谁知乐宁朦又吩咐了一句:“对了,我还要笔墨纸砚,也要你们这儿最好的!” “是!”顿了顿,满目惊讶的阿奴又抬首问,“女郎还有何吩咐?” “无,你下去吧!” “是!” 余光朝乐宁朦身上狠狠的打量一遍之后,阿奴便躬身碎步走出了房间,只是走到门外时,不免脚步一顿,心中嘀咕了一句:这吩咐人的语气倒是一丁点不含糊,哪里有半点乡下人的寒酸之气,反而还透着一股让人莫名肃然起敬的贵气,这女郎真是郎君所说的那位从小长在乡间的乐家私生女么? 不过,那位中年妇人却是一个十足的没有见过世面的蠢笨模样! 想着,阿奴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哒哒的木屐声在廊间留下轻快的余音回旋。 房门一关上后,陈妪便不由得急着问:“女郎,女郎,你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 “妪,此话是何意?”乐宁朦一脸迷茫的反问。 陈妪连忙到门边去看了看,再回过头来,小声的说道:“女郎,你没有到京洛去过,不知世面,不知人心,无论是这位石家三郎,还是那驻守汜水关的骁骑将军王将军,那都是我们得罪不起的人!” “女郎,你今天对那兵爷所说的话,可是要将王将军给得罪了,但愿但愿这些话不会传到王将军的耳里,不然,不然的话……” 陈妪急得快要掉下眼泪,哪知转眼去看时,乐宁朦早已倒在了那绫罗绸缎所铺就的软塌上,竟似已经睡着了! 陈妪登时傻了眼:女郎怎么变得这般没心没肺了呢? 第004章 意有所图 乐宁朦当然知道那番话会得罪王济,她还就怕这些话不会传到王济那里,不然以她现在的身份怎么会有机会见到他那样身居高位的名门贵族子弟! 王济虽然睚眦必报但也不是真的心胸狭窄之人,断不会因为她这些话就真的要了她的命! 如今,她只要好好想一想该怎么去博取这个人的信任,结交这个人了? 只是这石三郎……乐宁朦忍不住在心里叹气:石氏那个女人果然留有后手啊! 就在乐宁朦躺在床上筹谋着如何取得王济之信任时,阿奴已迈着轻巧的步子来到了石三郎的房间。 这是一个比乐宁朦那间房更为华丽的内室,红桃木的门上牌匾有着毛笔挥就的“晓月清风”四个大字,笔法入木三分,清隽秀逸。 房间里不仅华纱飘逸,更是摆满了各种玉石盆景,到处是华光闪烁一片,石三郎便坐在一素缎所铺就的塌几上,手中端着一只盛满红色佳酿的琉璃杯,正在将一口美酒度入一位美姬红艳的朱唇之中,而那位美姬溥纱袭身,更是以十分撩人的姿势卧躺于石三郎的怀中,胸前白兔轻颤,娇笑旖旎。 虽然这副画面她已见怪不怪,但阿奴还是微微晕红了脸,脚步立刻顿住,轻唤了一声:“郎君!” 那美姬闻声便立刻转过头来,吃吃的笑道:“郎君,是阿奴来了呢!” “郎君,妾听说你今天又接了一位小姑子到客栈,可是想要将她也纳入府中,常伴郎君左右!” 石三郎微微笑了笑,眸中闪过一丝阴翳的诮色,他蓦地将怀中的美姬推向了一边,吩咐道:“下去吧!我与阿奴说话,切不可让旁人偷听!” 那美姬见石三郎神色陡肃,立刻也整了容,欠身道:“是,那妾便告退了!” 美姬走后,石三郎便将目光投向了阿奴,问:“可有从她身上发现什么?” 阿奴摇了摇头,答道:“女郎衣着简朴,暂时看不出有怀璧之物,不过,女郎性子似乎有些与众不同?” “有何不同?” “郎君给女郎准备的房间如此华美,可那女郎见了之后似乎并不惊奇,而且,她还吩咐阿奴,给她准备晚食,她说她……想吃鸳鸯筒,凤凰卷,八仙过海闹罗汉……”看了一眼石三郎后,阿奴面带羞色道,“奴实在不知这些是什么东西?” “鸳鸯筒,凤凰卷,八仙过海闹罗汉……”听到这几个名字,石三郎不由得也眯起了眼神,饶是他吃过世间所有山珍海味,似乎也没有听说过这些东西,顿了顿声,也只道,“那就让厨娘做给她吃!” “可是郎君……” “不过是一个名字罢了,随便厨房怎么做,只要做出来的菜肴鲜嫩可口就行!” “是!” “她还说过什么吗?”石三郎再问。 阿奴眼睛一亮,立刻答道:“是了,女郎还说,她想要酒,还想要笔墨纸砚以及石青!” “笔墨纸砚以及石青?她竟是要写字么?”一个乡下来的小姑子竟会写字?石三郎但觉好笑的忖度了一会儿,眼中再次露出戏谑的探究之色,“那便也给她!” “是!” 阿奴站了一会儿,见自家郎君许久不再出声,便主动相问:“郎君可还有其他吩咐?” 沉默了许久的石三郎冷声道:“无,按我的吩咐下去做吧!无论她想要什么,皆满足于她!” “是!” 阿奴欠身退了下去,石三郎又端起几上的那杯美酒一饮而尽,接着便慢慢的笑了起来,心中暗忖道:竟是与想象中的不一样,一个十五岁不到的小姑子竟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对守城的兵丁出言不逊,难道就是想引起骁骑将军王济的注意吗?那么她要笔墨纸砚又是想干什么? 难不成她还想给王济写信? 一念划过脑海,石三郎的眸光变得有些阴晴不定,陡地又唤了一声:“阿奴……” 刚走到门前的阿奴倏然止步,立刻回转身来,问:“郎君还有何吩咐?” 石三郎忖度了半响,忽地对阿奴招了招手,命她到自己身边,然后伏首低语说了一句话。 阿奴的脸色不由得一红,微微躬身软糯的道了声:“是!郎君!”便欠身退了下去。 当阿奴来到乐宁朦房间时,乐宁朦已然酣睡一场,短短一刻钟的时候,她竟似梦到了自己的一生,从年少时丧母,到回归父族,再到在那个大宅院里步步为营的求生,好不容易躲过一次又一次被送人的命运,终于嫁与那个人为正妻,到最后,竟然还是输给了一个从未引起她注意过的姬妾。 邺城,铜雀台,天地苍茫,飞雪漫天,因为绿姬的背叛,城都王的不信任,她便在那里结束了自己短暂的一生。 是从什么时候,她与城都王离心离德的呢? 想着,她蓦地又想起了一件极重要的事情,楚王玮被杀的那一年,城都王颖也因得罪了鲁国公而被贾后驱出京城赶往邺城封地,而她便是在那个时候的归途中碰到了那个让她穷尽一生的努力去保护并扶持的男人! 也是在这一次归途中,她遇到了人生中的第一次刺杀,前世的时候,她一直以为那次刺杀的主谋者是石氏,可是石氏那个女人直到最后死的一刻都绝口不承认曾想置她于死地,那些劫匪倒是石氏所派来的,而石氏的目的也仅仅是想让这些劫匪从她身上搜取一件东西来换得千金,却并未想要她的命! 石氏想要的东西…… 她不禁冷笑:石三郎如此殷情备至的接近于她,不就是为了那件东西吗?只可惜…… 念头刚刚闪过,门外便响起了一阵敲门声:“女郎,在么?奴给您送晚食来了!” 乐宁朦也倏然睁开了眼,正好对上陈妪满目忧虑的眼神。 “女郎,你可睡醒了?你别怪妪,妪刚才不是责备你……” 乐宁朦笑了笑,立声打断道:“妪,去开门吧!” “是,女郎!” 陈妪将门打了开,见门外之人果然是阿奴,便客客气气的将她请了进来,谁知,当阿奴走进之后,她双手一拍,门外又有好几名打扮不俗的女婢陆陆续续的走了进来,她们每人手中都端着一只白玉托盘,其中,最先进来的三名婢子手中端着的是色泽鲜艳的菜肴,那肉香味扑鼻直令人饥肠辘辘,而最后的两名手中托盘却是用红绸所盖,让人看不清里面所装何物。 受人之惠,陈妪心中一片感激,便忍不住连连道谢:“多谢女郎,多谢你家郎君!” 听到陈妪竟然称呼阿奴为女郎,几个婢女又禁不住掩嘴偷笑,倒是那阿奴没有半分失态,而是从容的将她手中托着笔墨纸砚摆放在了乐宁朦面前的几上,笑说道:“女郎,您要的笔墨纸砚,都在此了,郎君还让我给女郎送了两件衣物,作为女郎换洗之用!” 说罢,便命身后的两名婢子将那红绸掩盖的托盘端到了乐宁朦面前。 而当红绸打开时,陈妪不禁又睁大了眼,那盘中所装的竟是冰丝云绡的华纱,像这种衣料便是一般的士族姑子也穿不上,那石三郎出手竟是如此大方? 见到陈妪眼中的讶异之色,阿奴心中便是一阵暗笑,只是让她意外的是,即便是拿了如此名贵的冰绡云纱放在乐宁朦面前,这小姑子竟然也丝毫面不改色,倒叫她心里有些不安,也不知郎君的邀请,她会不会拒绝? 于是,她又问道:“女郎,郎君让我代传一句话,清风客栈有一小筑,其间风景甚美,女郎若是不弃,可否在沐浴更衣之后,到朗月小筑中一聚,与君一道沏茶品茗,共赏这秋月晚景!” 赏秋月晚景啊!石三郎这一招倒是与前世一模一样。 乐宁朦一边展开绢帛,一边拿起狼毫砚墨,低头好似不予理睬般的沉默了良久,才霍然抬起头来,对着阿奴莞尔一笑:“好啊!郎君如此盛情,我怎么好意思拒绝?” 阿奴见她笑得嫣然,顿时也会心的一笑:“好,奴这便去转告郎君!” 说着,又想起了郎君的吩咐,目光在乐宁朦铺在案几上的绢帛以及她手中提着的狼毫上扫了几眼,不免好奇的问道:“女郎可是要作画?” 乐宁朦笑答道:“是啊,你家郎君以如此厚礼相送,我总要回以一礼的不是?嗯,我还得好好想想,画什么东西可以抵得上你家郎君所赠的这三道佳肴以及两件华衣!” 看到乐宁朦如此认真的样子,阿奴差点没有笑出声,心中却满是鄙夷:你以为你是大名士,所作的画难道还能抵得上千金不成? 殊不知,前世别说是乐宁朦所画的话,便是她写出来的一个字都能让那些王孙贵族一掷千金的! 乐宁朦也不是真的想送石三郎一副画,而且就算她不送,想必那石三郎也会想办法从她身边盗去! 抬头看了阿奴一眼,但见这婢子满目的不屑与讥诮,乐宁朦的心中便更是笃定了一分。 “阿奴,你跟着你家郎君多久了?”她忽然又问。 看到乐宁朦一瞬不瞬瞅着她的眼神,阿奴的面色又一红,答道:“没有多久,未及一载!” “哦,没事了,你下去吧!” 阿奴讪讪,有些不明所以,但见乐宁朦那双好似水晶一般剔透明亮的眼睛,竟是美得令人眩目,不知为何连心跳都加快了一分,便连忙敛衽退了下去。 阿奴走后,陈妪激动了许久的心情终于按捺不住了,一边将菜肴摆在乐宁朦面前,一边高兴的说道:“女郎,石家三郎待女郎真不错,若是他能向郎主提亲,女郎将来嫁得他这样的郎君也是极好的!” 听到这一句,乐宁朦只觉好笑,便随口接了一句:“妪,你真是想多了,如他这般的世家郎君,又怎么会娶我这样身份低微的私生女为妻,倘若真被他看上,阿朦也只有给他当姬妾的份!” 私生女三个字到底让陈妪心中不是滋味,沉默了半响,她道:“可是女郎刚才不是还说,要送石家三郎一副画的么?” “女郎,你阿娘不是外室,就算所有人都这样认为,你也不能……” “我知!” “娘子还说了,你父亲本性纯良,他是个宽厚之人,现在又是大名士,有他给你作主,你一定能嫁个好人家的!” “我知。” “便是你那个主母,妪也打听过,听说是个贤惠的,女郎若是能讨得她欢心,兴许她也会给女郎定一桩好的亲事啊!” 听到这里,乐宁朦终于忍不住了,笔尖砚墨之后,在绢帛上一阵笔走龙蛇,最后,她还饮了一口酒喷洒在绢帛之上,顿时浓墨重彩,将画上之物衬得意境深远,栩栩如生! 此举吓得陈妪神情一呆。 画毕,她又将那画卷卷成了一份卷轴递到陈妪面前,语重心长的说道:“妪,真的别天真了,如果我父亲真有你说的那么好,我会觉得我的人生开了第二挂,倘若石氏也像您说的那样,那我的人生就是开了第三挂,我不认为我会这么幸运,人生一直开挂,所以妪……别再对我说教了,好吗?” 陈妪怔了又怔,怔了又怔,一脸懵逼的望向了她,半响,才跟见了鬼似的,哆嗦着嘴角道:“女郎,你到底在说什么呢?妪怎么感觉你跟从前不一样了!” 第005章 宁氏的秘密 对陈妪的反应,乐宁朦也觉得甚是头疼,陈妪的忠,她是绝对相信的,可是这中年妇人的单纯愚昧却是致命的弱点,如此想来,前世就算她没有在回归洛阳的途中被杀,恐怕也很难在那个大宅院里生存下去。 但那个乐府,她是必须要回去的,只有回去,她才有可能会想到办法去改变前世的命运,也只有回去她才有可能勘破前世的迷障去查清那双隐藏在她身后却几乎操控了她一辈子的手。 乐宁朦深吸了一口气,觉得有必要在入府之前好好与陈妪谈一次,然而这清风客栈终究是虎狼之地,兴许她的一举一动都在某个人的窥视之中,她亦不敢与陈妪完全说真话。 于是,房间里静了半响之后,她才想到了一个可以令陈妪不再怀疑她的办法,那就是痛说悲惨人生,以获取她的怜惜。 “妪,阿兄为何会遇难,阿娘为何会郁郁而终?你可知?”她沉声的问。 一句话便让陈妪悲从中来,几近啜泣。 “阿娘的母族原本也家境殷实,外祖父经商,家业扩大到了健康、荆州乃至大江南北,阿娘原本也可以嫁个好人家的,却偏偏跟了一个寒门士子,原以为能与那个人安安稳稳的过一辈子,可是待那寒门士子谋得高官之位后,他却忘了阿娘了,阿娘等了他一辈子,等来的是什么?” “她等来的是阿兄的生死不明,是整个宁家的不幸以及她自己的不幸!” 乐宁朦一口气说到这里,陈妪的眼眶便倏然一红,眼泪扑簌簌的落了下来。 “女郎,都过去了,娘子并不希望你带着仇恨活着,何况郎君是不幸遇上了劫匪盗贼,女郎不过一小姑子,又如何去找那些劫匪寻仇呢?”她说道。 乐宁朦便是一声揶揄的嗤笑:劫匪?没有那些士族官吏的允许,就凭那些流民劫匪又怎敢造? “是啊!我如何去向他们寻仇呢?叔夜说得一点也没错,当今世道,骄盈肆志,阻兵擅权,矜威纵虐,刑本惩暴,在司马氏朝廷统冶下,孔孟之道不过是上位者鱼肉百姓的幌子罢了!如我们这些卑微之人,命贱如泥,又有谁会在意我们的生死呢?” “女郎,女郎,此话切不可乱说啊!”陈妪一时心如刀绞,又怕乐宁朦的这番话会让旁人听到,便连忙慌张的说道。 乐宁朦只笑了一笑道:“妪,不必紧张,这里又无旁人,我也只是心里不痛快,与你说说而已!” 陈妪的眼睛一酸,眼泪又扑簌簌的流了下来。 这时,乐宁朦又将话题拉到了她手中的画卷上,慎之又慎的吩咐道:“妪,帮我将这副画卷好好收起来吧?” “这,这不是你打算送给石三郎的画吗?” “是,那也要麻烦陈妪帮我好好收起来,就放在一个让人不容易找到的地方,也千万别带在身上!” 陈妪不解,却看到乐宁朦向她递了一个小心翼翼别有深意的眼神,陈妪转身一望,就见那窗边似有一道剪影闪过。 陈妪吓得顿时心噗通直跳。 乐宁朦又对她作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吩咐道:“妪,早些用过晚食之后,帮我沐浴更衣吧!” “是,女郎!” 待门外那窸窣的脚步声响离去之后,乐宁朦才将陈妪叫到了后面的耳房,陈妪这才慌张的问道:“女郎,刚才可是有人在门外偷听我们说话?” 乐宁朦沉吟了半响,方才点头严肃的点了点头:“是!妪,我想和你好好谈一下!” “以免隔墙有耳,所以刚才我没有跟你说太多有用的话,而现在,我说的每一句,你都要必须牢记!” 陈妪面色一凛,忙问:“女郎想说什么?” 乐宁朦轻轻一笑,转而又问:“妪,你凭什么会认为石三郎愿意娶我为妻?” “女郎……我只是看这位郎君性情温和,对女郎多有照怫啊!” 乐宁朦不觉一声嗤笑,不错,这个人的确表现温润如君子,前世待她亦如长兄,可谓殷情备至,可是后来又怎么样呢? 后来石氏灭族,侥幸逃脱的他竟然想拿她来向孙秀邀功以求重新入仕的机会,为此他宁可放弃自己的原姓氏,而改姓孙! 若说石氏是一群贪婪以腐食为美的贾氏的走狗,那么石三郎这个人便是连狗都不如的禽兽! “如石三郎这样的士族,又攀上了鲁国公贾谧那般权倾朝野的外戚,他想娶什么样的世家姑子娶不到,当今之世,门第森严,他又怎么会娶我这样的小姑子为妻,石三郎如此处心积虑的接近于我,绝不是心悦于我,而是另有所图。” “另有所图?女郎,他会图些什么?难道是娘子留给你的那些财产么?” 乐宁朦摇了摇头:“不,石家劫商致富,已经成为京洛第一大巨富世家了,石三郎要的自然不是钱!” “那他要的是什么?” 乐宁朦转而又问:“妪可还记得阿娘临终前说过什么,给过我什么?” 陈妪又是一愣,娘子说过什么,她好像除了让女郎焚掉一些书简,什么话也不曾留下。 乐宁朦也知道陈妪想不起什么来,因为宁氏所说的那句话根本就是对她一个人说的,垂死之人声音低微,便是站在五步之外的旁人也未必能听见,然而即便是隔了一世,乐宁朦还是能十分清晰的回忆起那句话来,那句话轻若细蚊,却若重锤一般敲击在她内心,几乎占据了她的一生。 说起来,宁氏给她的感觉就像一个永远也猜不透的谜底,一个出身商贾之家的妇人,全身上下却并无一丝市井商人之气,反而如养在深闺之中的世家小姐一般娴雅端庄,还有一股令人琢磨不透的神秘,宁氏平时话不多,却总是喜欢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屏窗望月,或是看那浩瀚如海一般的星辰。 幼时的她不明白阿娘为何能一个人静静的望着星空那么久,有一次便问过她:“阿娘在看什么?” 宁氏回过头来,那双沉静的眸子便呆呆的看了她良久,只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话:“阿娘在看天上的星星,传说这天上每一颗星辰便代表着一个人的命运,阿娘便是在看他们的命运?” “那阿娘看到了什么呢?阿娘也会看阿朦的命运吗?” 当时的一问,便令宁氏沉默了下来,过了很久很久,待夜风浸得人不禁打了个寒战,宁氏才沉吟了一句:“我的阿朦长大了必定与别人不一样,只可惜阿娘一定是看不到了!” 那句话仿佛预言一般,在她十四岁生辰的那一天,宁氏便病故而去了,她寻访了整个山阳县的街医,还请到了一位专给士族之人看诊的良医前来,最终还是没能挽回她的生命! 宁氏死前就说了一句话:“龙凤双生,必有一殁,若是凤凰涅槃,必倾绝天下!” 说完这句后,宁氏便交给了她一些书简,那些书简上竟然是一些阴阳五行说的内容,包括《易传》与《易经》,还有一卷她看不懂的奇门算术。 她天生记忆力强,宁氏让她将里面所有的内容都背了下来,然后将那些书简与她的人一起火葬。 前世的她照做了,然而她一直不明白宁氏的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直到最后她嫁与城都王之后,一心扶持那个男人成为皇太弟,权倾朝野,甚至只差一步就能登基为帝,她才恍然明白过来宁氏的意思。 她承认,她一直是有野心的,作为一个来自于未来世界的灵魂,她了解历史,便也想逆天改命,强制改变历史长河的流向,自创出一片天地,然而上一世她终归是失败了,她败给了一双看不见的手,那双手一直操控着一股力量与她作对,直到最后她失败,如历史上的结局一般殒落,她都一直没有看清那双手的主人到底是谁? 就如同前世她一直深陷迷局,却原来不知道自己身上还有那些人所图谋的东西一样! 只可惜,那些东西已随宁氏的逝去化为灰烬,并成为了她脑海中永不可磨灭的记忆。 “女郎,娘子临终前除了留给你一笔财产外,便只让你背下了一些书简上的内容啊!”陈妪说到这里,陡地眼前一亮,又不敢置信的看着乐宁朦,“难道竟然是想要那些书简?” 第006章 将计就计 宁氏在星象占卜之术上有着极高的天赋,这几乎是她身边所有人包括陈妪在内也不知道的密秘,而她前世也是在宁氏死后许多年,才赫然想起那些儿时的情景,想起宁氏的与众不同。 “是!就是那些书简!”她点头道。 “可是那些书简……”蓦地想到什么,陈妪的眼中透露出一丝骇惊,“女郎,你的意思是,石三郎他……” “妪可曾想过,父亲派来的那些健仆为何一遇劫匪个个抱头鼠窜,又为何直到现在都没有到清风客栈来找我们?” 陈妪脸色一白,颤抖着双唇道:“难道……难道那些健仆就是他派来的?” ***** 这时的晓月清风筑中,阿奴轻轻迈着步子走到了石三郎的面前,微微屈膝的禀报道:“郎君,她已经答应了!” 石三郎正拿着一只吸饱汗的狼毫在一白绢上轻轻描摹着一张美人的侧颜,正好完成最后的点睛之笔,忽一听到这句话后,不禁也置笔放下,嘴角咧开笑纹:“做得好!可还有从她口中探听到什么?” 还探听到什么?那陈妪和女郎说的话,她可是一字一句听到心里去了的,可这时却不知怎么回答,毕竟那可是关系到郎君的姑母石夫人的声誉! 石三郎见她嗫嚅着唇瓣,想说又不敢说的样子,不免心中更加好奇,微有些怫悦的再次问道:“有什么不敢说的,将你所听到的一字不露的道出来!” “是,郎君!” 阿奴应声后,便好好的措词一番,将她在门外所偷听到了陈妪与女郎的对话全部道了出来,最后总结道:“从女郎与陈妪的话中可以听出,女郎似乎对乐家郎主与夫人略有不满,陈妪还说,女郎的娘子并非外室,叫女郎莫要轻看自己!” 说到这里,她又连忙低下头,躬身道:“对不起,郎君,奴言出有误!” 石三郎的表情倒是没有多大变化,作为石家一份子,他比谁都清楚那个嫁入乐家的姑母到底是什么身份,又是通过什么手段当上了乐彥辅之正妻的? 说起来,那个女人与她的生母一样,窃香偷玉,不可谓不*******自然这样的话他是万不敢拿在嘴上去说的。 嘴角微微一扯,石三郎笑了笑道:“没有关系,你继续说,她拿笔墨纸砚是去做什么了?” 阿奴将头一抬,立答道:“郎君,她说想送你一副画!” “送我一副画?”这倒是让他有些意外。 “是,她说想作一画送于郎君,以作回赠之礼,可是后来……后来她又要陈妪将那副画收起来,并叮嘱不可随身携带,阿奴见此,又觉她似乎并不诚心送于郎君!” 石三郎不由得哈哈大笑:“她是在诱我对她那副画感兴趣,也不过是小姑子惯常使用的欲擒故纵的手段罢了!”笑完之后,略一思忖,又觉得不对,心中暗道:莫非那副画里有什么玄机?抑或是宁氏那个女人所留下来的秘密? 看到郎君发怔,阿奴又试着细声问:“那么,郎君,今晚的朗月小筑之约,可还需用药?” 石三郎回神,连忙摆手道:“不用,对付这样的小姑子,何须用药?”言罢,又温柔的看着阿奴,“阿奴可是怀疑郎君的魅力已减?” 触及其灼热的目光,阿奴的面色一红,立显慌色:“自然不是!郎君玉树临风之姿,阿奴望之醉矣!” 最喜看到小姑子的含羞露春之态,石三郎不禁又哈哈大笑,广袖一摆,便道:“下去吧!今晚子时,你只须叫人准备好热汤便可!” “是,郎君!” 阿奴欠身退下后,石三郎的表情微微一敛,立刻叫来了躲在一旁的护卫,低声吩咐:“去盯着那小姑子的房间,待她出来后,便潜进去将她所作的那幅画盗来,如若找不到,你便想办法从那个陈妪的口中套出!” “是,郎君!”护卫应了一声后,宛若暗夜中的幽灵一般一闪而过。 很快到了戌时三刻,夜空的星子已然疏淡,索性今晚是十五月圆之夜,满室流光清辉华纱般的铺泻,更显这阁楼房间的华美。 沐浴之后,乐宁朦便从浴桶中站起了身来,赤足迈出,那身上的水珠便顺着她已然凸显的玲珑身段滑落了下来,本来便欺霜赛雪的肌肤被这月色一浸润,便如同上等美玉一般散发着幻澈迷离般的光芒。 陈妪将一袭洁白的冰绡华纱捧了来,但见她已赤身走出,不免又唠叨道:“女郎,你怎么自己走出来了?这夜寒露重的,秋风甚冷,还不快回到木桶里去!” “无事!”看了一眼陈妪拿过来的衣裳,不免又蹙了眉道,“妪,给我换另一件吧!我要着黑裳!” “黑裳?” “是,唯有黑裳才能与这夜色融为一体,也唯有黑色才能掩饰住我所有的情绪!” 虽然不明白女郎到底在说什么,陈妪还是依她所言,找了一件鸦青色的广袖纱衣来给她披上,这一披上后,陈妪才讶然的发现,原来女郎的确适合着黑裳,这一身青纱袭身,竟是将女郎原来的稚气冲淡得全无,而显出一种高贵幽远的神秘之美,这种美让人不可亲近,却又最让人不可忽视,这种美在这婉约流媚之风盛行的时代竟显得那么别具一格。 就在陈妪对着乐宁朦暗自发怔,内心欢喜时,乐宁朦又郑重的问了一句:“妪,刚才我跟你说的,你都记住了吗?” 刚才说的…… “妪,乐府不是我们的家,想要在那里生存,我们必须小心翼翼,步步为营,以后也不要指望去靠谁,这世上,除了自己没有谁是真正值得可靠的,包括我的父亲!” 脑海里回响着这一段话,陈妪到底觉得有些心酸。 “记住了,妪记住了,只是……”她说道,又有些不安的问,“若是王将军不来呢?” 乐宁朦之所以敢去赴约,便是料定了骁骑将军王济会因为她今日对那兵丁所说的话来这里暗访,可是陈妪不敢拿这样的猜测来作保证,万一是女郎猜错了呢?那赔掉的会不会是女郎的一生? “他会来的!”几乎是肯定的,乐宁朦再说了一遍,“他一定会来的!” 将最后一条白色的腰带系上之后,她又向陈妪吩咐道:“妪,将我那支玉笛拿来吧!” 听到玉笛两字,陈妪连声道“好好!” 听说士族的姑子们都是精通音律的,尤其琴乃是这个时代的士人们所推崇的乐器,那些士大夫们几乎无一不会弹琴,更有甚者,精通所有乐器。 女郎一直对琴恹恹无感,却独独爱笛,故而娘子便在她十三岁生辰的那一天送了她一支精致华美的玉笛! 陈妪将它拿了来,递到乐宁朦手中,玉笛通体剔透,几乎与她的素手融为一色。 “女郎是要吹笛么?”陈妪不禁问。 乐宁朦点了点头,再次看了陈妪一眼,叮嘱道:“妪,我出去了,若是发生什么事,你得好好保护自己,性命比什么都重要,哪怕是偶尔做一回小人,那也是可以的!” 陈妪不禁又眼眶一热:“女郎放心,妪记住了!” 她话音一落,就见女郎踏着高齿木屐出了门,那门一开,一阵凉风袭进,女郎身上的黑纱便随风扬起,竟似有种神秘诡谲的风流韵致。 乐宁朦并没有立即去往朗月小筑,而是在东侧的廊间停下了脚步,倚在玉栏边,她将玉笛横在唇边吹奏了起来。 她吹的是江南的紫竹调,此曲源于春秋战国时期,旋律优美,起伏爽朗,极富民间生活气息,幼时,宁氏便经常吹着这曲紫竹调,有时候还会唱着小曲儿给她听,哄着她睡觉。 虽不是什么绝世名曲,却极富有感染力,能激起游子们的思乡之情。 不多时,客栈之中那些商人游客便被这笛声吸引了过来,有人不禁大声道:“何人在此吹笛?” “听说安乡候的爱妾绿珠擅笛,所创之曲便如天籁之音,不知这一曲比之绿珠如何?” “传闻绿珠有天香国色,恐怕这吹笛之人……”有人声中透着轻笑与鄙夷。 却在这时,一阵嗡嗡声在客栈之里散了开,那轻笑之人抬头一望,就见楼上那道玉立的青影已侧过了身来,微风徐拂,青纱曼飞,在满室烛火照耀下,那张侧颜虽然模糊却在惊鸿一瞥间留下了惊心动魄的美丽。 “好生貌美的小姑子!”有人忍不住惊叹! 乐宁朦笑了一笑,她就是要让这里所有的客人都知道她在此,如此,石三郎想对她如何也不是轻易之事,自然她更想引起“那个人”的注意。 之所以这么肯定王济会在今夜来到这清风客栈,除了她今天对那兵丁所说的话,而更重要的一个原因便是因为“他”在这里! 因为他曾经对她说过,在去往邺城封地的那一年,曾与王济在清风客栈有过一面之约。 在她思绪乱飞时,对面的那一扇门终于倏然打开,里面走出一位青衫儒雅的少年微有些不悦的对她喝斥道:“你这小姑子恁地不懂事,何故在此吹笛,扰了我家郎君的休息!” 乐宁朦微微一笑道:“便就是想见你家郎君,所以才赠以一曲,以慰郎君的思乡之情!” 话音一落,那少年立刻变得警惕了起来,似乎还想对她喝斥什么,却闻得室内有个清润的声音命令道:“门外女郎似是故人,请她进来!” “是,郎君!”少年应了一句,马上又对乐宁朦眉开眼笑,抬手礼貌道,“我家郎君由请,请女郎进去一叙吧!” 谁知乐宁朦却笑着回了一句:“便不进去了,就请小郎将这只锦囊交于你家郎君!” 少年愕然,就见乐宁朦将一只普通得再不能普通的黑色锦囊递到了他手中,原以为这小姑子是想获得他家郎君的青睐,但就冲这只锦囊的做工和用料来看,也不像是送给情郎的。 这小姑子好生奇怪!少年嘀咕了一句后,便立刻关上门,拿着锦囊走到了屋中的一个贵人面前。 “郎君,那小姑子让我送你这一只锦囊!” 少年话落,正坐在一塌几旁品茗的贵人便抬起了头来,贵人的面容十分秀雅清俊,眉目清隽如雪,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在灯光下透着一种宁静致远的淡泊和从容,他接过少年手中的锦囊,打开来看,竟发现里面有一张白绢所写的字条,然就在他打开字条,目光一扫而过的瞬间,那双沉静如雪般的眸子便发生了剧烈的变化。 “郎君,怎么了?”少年见他面色有变,不由得问。 第007章 月下之惑 贵人立刻握着那张字条站起身来,肃声问道:“王济何时到这里来?” 少年答:“郎君,信已送到,王将军若是守信之人,亥时之前必能到达这里吧!” “好!”贵人沉吟了一瞬,转身又吩咐,“派个人去盯着刚在门外吹笛的那个小姑子,看看她会与谁见面,如若见到有人对她不利,护她!” “郎君,此为何故?”少年不免神情一紧,“这个时候,郎君的身边更需要人保护!” 贵人摆了摆手,目光看向塌几上的那只锦囊越发凝重。 少年竟看到,他那只紧握字条的手竟似微微的颤抖了起来。 朗月小筑建在清风客栈西侧的一所别院中,从垂花门走进,走过一条蜿蜒的小径,便能看到一座斗拱飞檐的亭台立于水塘边,塘中芙蓉已谢,但周边却有几树丹桂飘香。 夜风袭过,花落如雨,水声潺潺,飞鸟轻鸣。 此时的石三郎便坐在亭中一素锻所铺就的塌几上抚着琴,满月清辉斜铺而下,正好可以照出他白衣飘飘的剪影。 士人们无不会琴,石三郎也不例外,琴不仅可以修养身心,更是当代士人们借以扬名的一种技能。轻拢慢挑之下,那琴声悠远绵长,如流水一般淌过,一时间令得这静谧的夜有种说不出的缱绻旖旎。 石三郎弹的正是汉时司马相如所创的一曲《凤求凰》,本就是一首情挑美人的绝世名曲,被他稍一润色,竟无端的生出一抹引逗的意味。 以才俘获佳人芳心,石三郎一向都很自信,没有哪个小姑子能从他猎艳的手段中逃脱。 而就在他弹得十分入神时,一阵拖拖的木屐声传来,那节奏竟似与他的琴音吻合,令得他一阵心烦意乱,心慌之下连错了好几个章节,而无法将一曲连贯的演奏出来。 琴若是弹得不好,还拿出来显摆,就会适得其反而遗笑大方! 于是他将双掌一覆,琴声嘎然而止! 石三郎抬起头来,看到了那木屐声传来的方向,这一看,他不由得瞳孔猛然睁大,神彩中也透出惊喜莫名的艳色! 只见一身穿黑裳的高挑倩影微微摇摆着身姿好似乘风而来,她那一袭宽大的衣衫鼓风而起,如青鸟展翅,又如同盛开在彼岸妖异而诡谲的曼陀罗,衬着她那青涩研丽却带着一丝冷诮的面容,竟是有一种勾魂摄魄般的神秘魅惑。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待得乐宁朦走近了,石三郎才回过神来,再次呈现出那一副温柔的表情,戏谑般的笑道,“乐家表妹好像那山间的精怪女神!” “是吗?多谢三郎夸奖,但比起九歌中的《山鬼》,我却更喜欢《国殇》。”乐宁朦也笑着回了一句,然后慢慢的,慢慢的走上了水榭凉亭。 “哦,为什么?” “因为人只有在最脆弱的时候,才能显示出内心最真正的本性,到得那时,高尚与虚伪,烈士与小人一辨就知!” 石三郎一愣,旋即哈哈大笑:“想不到表妹还会说笑,屈子的《国殇》可不是一首吉祥的曲子,虽然屈子在此辞中对于复国雪耻寄于浓烈厚望,楚地也流传着一句话:楚虽三户,亡秦必楚,然而,最后依然是秦统一了天下!” “难不成,乐家表妹会认为我晋朝也会有那么一天?” 晋当然有灭亡的那一天,只是这种话不是随便可以挂在嘴上说的。 乐宁朦又怎么会听不出来他话中的意思呢?他这是在试探自己是否继承了宁氏的本领,懂得星象占卜之术吧? 果然他是知道的?母亲宁氏虽然是病逝,可是前世她也查得了一些异常的线索,宁氏的死不正常,最起码她死的时候是何等的不甘,又是何等的绝望……甚至在几年之后,还有人想掘了她的坟墓…… 乐宁朦笑笑不语,过了好一会儿,才问:“三郎邀我来此,就是为了共赏明月?” “自然!” “可我是一个未嫁之身的小姑子,表兄深夜约我在此赏月,若是毁了我名誉怎么办?” 说这句话的时候,乐宁朦倚在亭台的栏边,月光照射下,那表情有些诮皮又有些幽怨,微风吹拂下,几缕顽皮的发丝拂过洁白如瓷一般的笑靥。 石三郎几乎被她这样的表情勾得心中一荡,悄悄咽了半天的口水,才勉强镇定的答了一句:“夜间所有客人皆已就寝,自不会有人瞧见!” “但若是就让人看见了呢?”她执拗的再问了一遍,水滢滢的眸子望着他,带着几许无奈,那神情在幽远神秘的外表下竟似还有一种令人疼惜的诱惑。 石三郎不由得心中一动,眸中的神色变得更加柔和而灼热,竟是陡地站起身来,就要大步朝乐宁朦飞奔过去抱住她,告诉她:“若是让人看见了,我自会给你名份!” 却在这时,乐宁朦蓦地一转身,坐在了他对面的位置上,笑盈盈的望向他,问道:“三郎刚才弹奏的可是司相相如向卓文君表达爱意的凤求凰?” 石三郎扑了个空,脸上火辣辣的,本来十分尴尬,这时听她这么一问,又十分骄傲的答道:“正是!”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我听说,从来弹奏凤求凰者,对于爱情都有着崇高的追求和向往,弹奏者若为男子,必会娶那个女子为正妻,这样才不会亵渎了这一曲的用意,以及不会辱没了弹琴者的品性,难道三郎是想娶阿朦为正妻?” 最后一句她问得十分的诮皮,甚至眸光闪闪透着一丝仿若惊喜的光芒,石三郎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敛,又沉默了下来,心道:这小姑子心还真够大,也不想想自己是什么身份,竟还想嫁与我为正妻,就算我愿意,叔父又怎么可能会同意呢? 看到石三郎脸上犹豫的表情,乐宁朦心里便笑了,经历了一世的她此刻又怎么会猜不出他心中所想。 她忽地叹息一声,诮笑了一句:“是了,以我的身份,又怎么可能嫁与三郎当正妻呢?” “三郎,你知道吗?我小的时候过得很苦,在我的记忆里,我没有父亲,他在我们还没有出生之前便离开了我们,母亲生下我和阿兄之后,为了不给外祖家添麻烦,就带着我们一起到乡下生活,原以为可以得到一片宁静的生活,可是突然有一天,村子里来了一些奇怪的人,那些人在村子里散播了一些对我母亲名节极其不堪的流言,以致于我母亲受尽了村里人的辱骂欺凌,我和阿兄也经常被那些同伴打得头破血流,被骂是我阿娘不知廉耻的勾引他人之夫而生下的野种,阿娘看见了就会抱着我们哭,那时候我就想,那个给了我们生命的男人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顿了一声,她苦笑道:“后来,我问了阿娘,阿娘总说,父亲只是暂时离开了我们,总有一天,他会接我们回去的!但我知道那不是真相,于是我便自己去查,后来我终于查到了,原来我阿娘一直相信的那个父亲,他已经在京都入了仕,做了大官,并成为了名声霍霍的中朝名士,可是他却早已不记得我们了,而是娶了对他仕途有帮助的世家之女为妻。” “阿娘原本也想带我和阿兄到京都寻找父亲去的,但当她得知这个消息后,便也果断放弃了回京的想法,只想带着我和阿兄一起平静的生活着,可是没有想到,上天会待我们如此不公,就在三个月前,我阿兄便出了事,三郎,你知道我阿兄是怎么死的吗?” 她这一问,竟是令得石三郎的脸色微微发白,目光有些闪躲的避了开去。 乐宁朦不由得心下一沉,凌厉的目光在石三郎的脸上顿了片刻后,继续道,“我阿兄出事后,阿娘也因阿兄的遇难而伤心欲绝,没有熬过一个月就逝去,阿娘临终前对我说了一句话,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三郎想不想知道我阿娘到底说了什么?” 她这一问,竟见石三郎的眼中突地精光大盛,闪烁出迫切的询问之光。 “她说了什么?” 第008章 王将军来了 看到石三郎眼中那毫不掩饰的贪婪之光,乐宁朦心里暗笑了一声,果然是想从她口中套话啊! 这时的她忖度了一会儿,眸中却是盈盈含水,答了一句:“她说她是我父亲明媒正娶过门的妻子,我不是旁人口中所说的私生女!” 听到这答案的石三郎不免有些失望,但见乐宁朦泫然欲泣的灿滢眸子越发的动人心弦,心中又微微一软:他当然知道宁氏本就是乐彦辅的原配正妻,却没有想到乐宁朦会当着他的面说出来,要知道那取代了宁氏正妻之位的石氏名义上可是他的姑母,难道她就不怕他会将这些话告知他的姑母么? “表妹,乐家的事我并不太了解,至于我姑母……她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嫁进了乐家,我与她也不算太亲厚,但不管怎么样,以后我都会对你好的,我一定会一辈子对你好的!”他说道。 那幅深情款款的样子又自然而然的伪装了出来! “真的吗?三郎会一辈子对我好吗?” “当然!”他说着,脚步不自觉的又朝前迈了一步。 此时月朗星疏,忽地一只小鸟扑腾着翅腾从亭台下划过,好似有什么东西落了下来,正好掉进那放在石桌上的酒盅中,乐宁朦的目光落在那酒盅里,忽地似想到了什么,墨瞳闪烁出一丝晶亮。 就在石三郎想要伸手搂住她的腰身时,乐宁朦陡地又转过了身去,倒了一盅酒,然后递到石三郎面前,笑盈盈的说道:“一辈子多长啊!何不珍惜当下!既是赏月,怎可无酒,三郎不如喝一杯酒吧,曹孟德不是有句话说,何以解忧,唯有杜康么?” 石三郎见她如此殷情,很高兴的接过酒盅道,一饮而尽,只是一杯酒下肚后,他的神情忽地发生了一丝古怪的变化——酒水入口辛辣,却不知为何会有一股难以言喻的腥臭之感。 就在他怀疑这酒是否出了问题时,忽听乐宁朦又问了一句:“三郎,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情,不知当讲不当讲?” 看到她一副严肃的样子,石三郎一愣,旋即笑道:“你说。” 乐宁朦睁着一双嗔亮的眸子,望着他道:“刚才我好似看见一只鸟从咱们头顶上飞过,那鸟的羽毛是翠绿色的,很美!” 石三郎听罢一笑,还以为是多大的事呢,他连忙答道:“我知道,那是翠鸟,是我叫人养在这里的,你若喜欢的话,我可以命人送一只给你!” 乐宁朦讪笑一声,道是声好,还是一瞬不瞬的看着他,莫名的露出满脸的尴尬。 石三郎觉得她表情有些奇怪,便问:“怎么啦?” 这时,乐宁朦嗫嚅着唇瓣,顿了半响,才答道:“我好像看见有什么东西……从……从那只鸟身上落下来了,正好就落在了你刚才喝的酒里!你有没有觉得……酒的味道有些奇怪?” 什么东西从鸟身上……落了下来? 石三郎的脑海里刷地一下劈过一道闪电,胃里顿时如同翻江倒海一般翻涌起来! 同时心中冒起一股怒火: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端给我喝? 谁知话还没出口,乐宁朦便一脸无辜的解释道:“对不起,三郎,我刚才实在是一高兴就忘记了,不过没有关系,也许是我看错了,也许掉进去的只是那鸟的口水呢?我听说,燕子的口水可以做燕窝吃,十分有营养的,所以,三郎,你真的不必……” 这不说还好,一说,石三郎更觉口中酸臭无比,陡地就扶着栏杆狂呕子起来! 乐宁朦忍不住在一旁掩口窃笑,而就在这时,院中忽地传来一阵嘈杂的声响,像是人群骚动一般,许多人聚在一起议论纷纷,一个人影急匆匆的朝着这边奔了过来,见着石三郎面红耳赤的呕出一地秽物,先是一怔,问了一声:“郎君,你怎么了?” 石三郎陡地一声暴喝:“关你什么事?谁让你现在跑到这里来的?” 被殃及鱼池的客栈奴仆吓得一懵,结结巴巴道:“郎……郎君,是,是骁骑将军到咱们客栈来了!” “谁来了你都叫他立刻给我滚!”石三郎火气迸发,忽一冷静,又道,“等等,你是说骁骑将军王济?” “是是,就是王将军,他带了几个人来,说要找郎君以及……”奴仆看了乐宁朦一眼,“以及这位小姑子!” 听到王济两个字的乐宁朦曜亮的双瞳变得越发晶亮,唇角不自禁的就勾了起来! 王济来了! 王济竟然真的来了! 饶是如此自负的石三郎也不由得脸色一变,有些意外的看向了乐宁朦,他知道乐宁朦今日在汜水关对兵丁所说的话必会引起王济的注意,但也没有想到王济竟然会真的来这里。 要知道王济个性狂狷傲烈,向来不把他们石家人放在眼里,便是叔父石崇的几次宴会邀请,他也从来没有去过,又怎么会想到要见他石三郎呢? 而且还点名了要见乐家这个连名都不留下的小姑子,除非……来者不善? “王将军来此,可有说为何事而来?”石三郎问。 那奴仆答:“无,奴只见他命侍卫带了几个人进来,那几人头上都套着黑袋子,不知是何人?” 石三郎的脸色又变了一变,转而对乐宁朦说道:“走吧!王将军身份高贵出身于太原王氏,你若见了他,一定要恭敬守礼,不可再像白日对那兵丁那样出言不巡了,知道吗?” “是,石家表兄!”说着,乐宁朦微微曲膝行了个标准的见客礼。 石三郎一愕,没有再说什么,便带着乐宁朦到了客栈的前厅。 无论是琅琊王氏还是太原王氏,都是往来无白丁,出入皆鸿儒的高门大户,在王氏子弟面前,其他人便如泥土一般的存在。而王济更是少有才名,连武帝在世时都对他赞不绝口赏爱有加,虽然被王恺背后阴了一招,可是武帝在驾崩之前还是将汜水关的十万大军交给了他。 名门贵族子弟,又手握重兵,可谓人人望之敬畏。 如他这样的贵客来到这里自然是要奉为上宾的。 此时的王济便坐在待客厅的上首,几名下仆站在他下方,各自手中端着最为名贵的茶水以及精致的点心! 王济骄奢,所以他身边带来的人也个个是衣履光鲜,气度不凡,但若跟他比起来,便如云和泥一般有天壤之别! 都说王氏子弟皆是芝兰玉树般的俊秀人物,王济自然也不例外的有龙凤之姿。 乐宁朦一进大厅,便向那上首的人望了去,只见那座上之人风姿英爽,面容清俊绝伦,身上还披着一身白袍凯钾,于玉树临风的外表下透着一丝冷酷桀骜!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王济现在也该是三十多岁的人了,但就从这外表气质来看,竟是与弱冠青年相去无几。 很显然,王济极少来这清风客栈,所以这个大厅外几乎挤满了人,外面嗡嗡声入耳,大抵听来都是对王将军的赞叹,以及对他夜半来此的好奇! 石三郎也很好奇,但他更多的还是心虚,尤其见了王济那副冷酷傲然的面孔,就更是害怕起来。 “不知王将军今夜来此,有何贵干?”他拱手揖了一礼,尽量压制住自己颤抖的声音问道。 第009章 又遇见他 王济手中正端着一只茶杯,他用茶盖拂了拂袅袅升腾出来的热气,也抬起眼皮飞快的睃了石三郎一眼,问道:“你便是石家第三子石熙?” 石三郎愣了一愣,石熙的确是他的名字,可极少有人称呼其名,王济这一问明显透着不屑。 他道了声:“是,正是石熙!” “你叔父石崇一向喜好与鲁国公及潘安仁等人遣词共赏,在金谷宴集中留下不少诗赋名篇,想来石三郎的文采应该也不错,今天,我倒是遇到一件趣事,想请三郎你为其赋诗一首,如何?” 王济口中的金谷宴集是一种文团聚会,石崇在洛阳有一座极其奢华的别墅,名为金谷园,为了巴结鲁国公贾谧,石崇时常邀请他极其一些文人雅士在此聚众赏玩,虽是吟诗作赋,可其中的一些游戏靡艳荒淫无不叫人叹为观止! 石三郎知道王济一向对叔父不满,却不知他为何会提起叔父,不由得尴尬的僵了僵脸,勉强笑道:“不知王将军所指何事?” 王济微微一笑,便将手一拍,马上,便有几名侍卫押架着几人走进了大厅,那几人皆用黑袋子套着头,几名侍卫将他们头上黑袋子一扯,便露出一张张惊慌失措却贼眉鼠眼的脸来。 见到这几张脸,乐宁朦不禁连忙捂住了自己因惊讶而张开的口! 这几人赫然就是在汜水关外劫持她的匪徒,其中一人还是被抬进来的,人已晕厥了过去,但下体上还挂着一只明晃晃的银钩! 看到那只银钩,石三郎顿觉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脸色也有些不自然的发白。 只听王济说道:“今日午时三刻,便有人送了本将军这样一份大礼,并附上手书一封,说此乃石家三郎所养的藏獒,因狗发了疯,胡乱咬人,所以,想让本将军帮忙物归原主,来信之人身份不明,本将军也想查个明白,不知石三郎是否认识你这些藏獒?” 王济话落,石三郎便立刻否认:“此乃小人污蔑,王将军切不可听信他言,这些人我根本就不认识!” “是么?可是这些人却说认识你石三郎,是你买通了他们,让他们扮作劫匪,去抢劫一名从山阳而来的小姑子?”说着,他还命一名侍卫将其中一人的脸抬了起来,正对着石三郎。 石三郎脸色越发苍白,尤其是感觉到乐宁朦的目光投射在他脸上,更觉脸皮如火烧一般的无地自容。 心中甚恼的他不禁就将目光狠狠的投到了那些“匪徒”身上,然后对王济一本正经的说道:“王将军请明察,三郎乃士族子弟,且我石家并不缺少钱财,又怎么会去抢劫一个小姑子,焉知这些匪徒不是被人收买,故意以此来陷害我石某!” 未想这少年口才如此之好,王济脸色微微一变,几名匪徒这时也尽皆露出惶恐不安之色,在石三郎的目光逼视下竟是连半句话都不敢说出来。 其中一名匪徒更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连磕了几个响头道:“将军,我等错矣,有人逼迫我们陷害石家三郎,我们不得不这么做,我等愿以死谢罪,还请将军不要累及我家人!” 说罢,竟是用力一咬,整个身体都委顿了下来,押着他的侍卫连忙将他的嘴捏开一看,不由得一声惊呼:“将军,他咬舌自尽了!” 其他匪徒更是惶恐害怕起来,这时,王济也骇然变色,挥了挥手,命令道:“都带下去吧!” “是,将军!” 几个匪徒被带走之后,王济这才看向石三郎,若有所思的沉默了许久,最终一笑道:“既是误会,那便是我错怪三郎了!” 石三郎的表情也松了一松,立时眉开眼笑道:“没有关系,自古小人难防,将军也是被人利用!” “被人利用?”王济沉吟了一句,忽地朗声一笑,转而道:“我听说,今天还有个小姑子说我王武子冶下不安,不知这小姑子现在身在何处?” 石三郎便将目光投向了乐宁朦,低声道:“还不快去向王将军认个错?” 乐宁朦看了石三郎一眼,冷诮的一笑,然后踏着木屐一步一步的走到了王济面前,她姿态从容,却是没有半点要道歉的意思,而是诮皮又狡黠的答了一句:“将军所问者便是小女子,将军是要问小女子的罪吗?” “你?” 几乎是一看到乐宁朦的出现,王济的眸中露出一丝难以置信的诧异,他已经听人说了,这个敢在众人面前直呼他王武子之名的人不过是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子,可也没有想到是这般貌美的小姑子,更没有想到她见到自己会如此镇定从容。 而且从这周身的气质来看,半点也不像是从乡下里来庶民。 想到城都王给他看的那张字条内容,王济更是觉得不可思议,好奇的打量了她半响后,才道:“那便跟我来吧!” 乐宁朦答:“是!” 石三郎张了张嘴,想要去阻拦,最终还是一言不发的作罢了,心道:这个时候,王济对我已有所怀疑,我犯不着为了一个庶出的小姑子而去得罪于他,况且刚刚在朗月小筑中所喝的那一杯酒,她一定是故意的…… 一想到那杯酒,石三郎顿觉胃里一翻,又忍不住想要呕吐起来,便赶紧跑回自己的房间洗漱去了! 王济将乐宁朦带到了清风客栈的二楼,天字十六号房间,也就是适才乐宁朦在那门前吹笛的那间房。 走到门前时,乐宁朦忽地就顿下了脚步,望着那门上的牌匾若有所思起来。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留宿在这间客房里的到底是什么人,也没有人比她更了解,本来为皇亲贵族的他为何又会隐瞒身份的藏身于此地。 城都王司马颖。 前世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以为颖不过是空有其表胸无机谋的胆小怯懦之人罢了,就连后史也有评价他“貌美而神昏”,然而,当她嫁与那个人为妻之后才知道,所谓的“神昏、空有其表”不过是人们错误的认识和口口相传的谣言——这个人其实连她也骗了啊! 乐宁朦还在怔神,突觉眼前似有什么在晃动,猛一惊醒,却见王济正饶有兴趣的看着她,问道:“小姑子在想什么,这么入神?” 也不知王济这是第几次唤她了,乐宁朦略有些尴尬的笑了笑,摇头道:“无事,朦只是从未见过如将军这般气宇轩昂、龙章凤姿之人,略有些慌神罢了!” 王济听罢,怔了一怔,旋即调侃了一句:“适才见你气势嚣张,在我面前亦无半分紧张之态,如何现在却慌神起来了?” 乐宁朦答道:“适才离将军约有五步,而现在离将军只有一步之距,将军气势逼人,如何叫小女子不慌神?” 听到如此狡黠的回答,王济不由得哈哈大笑:“你这小姑子还挺有些意思,既有胆量托信求救于我,便也不必过多的拘泥,随我进去见见另一位贵人吧!” “是,王将军。” 天字十六号的门已经开了,走出来的依然是先前的那个少年,那少年见到王济之后,十分恭敬的行了一礼,然后抬手温和的道了一声:“请进!” 乐宁朦便跟着王济走了进去,那少年又立刻将门合上,房间里顿时寂然无声,只见烛火摇曳,照出那长身玉立于窗前的人影。 “你终于来了!” 随着一声清润如弦音轻振的声音传出,那人影也慢慢的转过身,向他们二人走了过来,满室的烛火之光便照出了一张令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容颜。 虽然早已作好了心里准备,但再次面对这个人时,乐宁朦还是有一种心里堵得慌的窒息感,她甚至有一种冲动,想要提起这个人的衣领狠狠的揍他一顿,问他为什么宁愿相信绿姬那个虚伪的女人,也不肯听她一句劝?若不是他一意孤行,又何至于走到那一步呢? 在那样的乱世,成王败寇,输了不过一死,倒也没什么可怕的,可是,她死了,他们的孩子怎么办? 前世她见多了那些血腥的倾扎,多少士族皇亲落得一个被夷三族的下场,她不敢想象,若是麟儿和峰儿落到东海王手中后会是什么结局? 就在她片刻的失神间,城都王也在好奇的打量着她,看到她一双如墨玉般的双瞳中好似波澜起伏般的变化,他也奇怪的问了一句:“卿认识我?” 第010章 怀璧其罪 这一问令得乐宁朦倏然而醒,将那些飘远的思绪拉了回来,目光再次落在面前之人的脸上。 眼前的人年龄不过十七八岁,面容俊秀,眸光清朗,唇似三月桃花,浑身的气质通透而澄澈,看上去竟如碧水清潭一般,让人一眼就能望到底。 是了,这是十年前的他,十年前的他便是这一幅人蓄无害的样子,可谁又能想到便是这样一个看上去毫无心机的少年最后差一点登上了皇帝的宝座呢? 扮猪吃虎便是他隐藏峰芒坐收渔翁之利的最大本事,也是他唯一的生存之道! 努力的平复了心绪,乐宁朦才勉强抛开前世的记忆,答了一声:“不认识!”然后向他与王济跪拜了下来:“见过王将军以及……这位郎君!” 她这么一拜,城都王的表情倒是有些意外了,他笑了一笑,又问:“卿不认识我,又何以知道我会去邺城,又为何要送这样一张字条给我?” 他说着,将手中的一张白绢摊开到了乐宁朦面前,那上面正是乐宁朦写下的一行字:君此去邺城,必有凶险,若君助我,我必助君一臂之力! 下方还特地强调了一句话:欲见骁骑将军王济! 乐宁朦笑了一笑,回答道:“不管我认不认识郎君,郎君之名,小女子都是不敢直呼出口的,因为小女子还惜命,深知祸出口出的道理!” 虽答非所问,但城都王已是脸色一变:刚接到锦囊看到这一句话时,他其实是极为害怕的,侨装打扮至此,便就是不想让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而且这写信之人竟然还知道他会在此密见王济。 如果此人不是朋友,那么对他来说便是一个极其危险的人物,他也确实是存了杀心的! 未想这小姑子竟已窥得他这份心思,城都王骇异之余,不免也赞叹道:“你这女郎倒有几分聪慧,能否告知我们,你是何人?为何知我在此?又是何故要求见我与王将军?” 乐宁朦答道:“自我将锦囊交于郎君之手后,想必郎君也派人去跟踪过我,知我与何人见过面?” 城都王再次一怔:“是,我知。” 乐宁朦又看向王济道:“王将军也应知道,今日午时我在距离汜水关百米之外的地方遇到了劫匪,我不过是来自于乡下的小姑子,身上并无太多钱财之物,何以会被他们给盯上?” 王济脸色一沉,若有所思,今日汜水关外所发生的事情,他也颇有怀疑,尤其是那一封随劫匪送到他将军府门前的信,更是来历不明。 他再次看向乐宁朦,只见这小姑子眸光熠熠生辉,竟似透着一股凛然又神秘莫测的慧黠。 就听她接道:“只因我身怀异宝,怀壁招祸!” 话音一落,王济与城都王皆脸色大变,倒不是因为她话中的怀有异宝,而是这样的话她竟然敢这么直接的说出来,不得不叫他们惊讶。 乐宁朦也知道自己此举太过突然,别说是他们,就是任何一人听了她这样的话都嗤之以鼻,当然石氏与石三郎除外! 然而宁氏留下来的那些秘密不会永远是密秘,而一旦这个密秘揭露,她以后也绝无安生之日,所以,在这个密秘揭开之前,她必须找一个可以作为自己靠山的人。 之所以会选中王济,除了这个人出身名门,又手握重兵之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便是,王济深恨贾氏一党外戚。 王济有一胞妹王氏嫁河东卫氏卫恒为妻,河东卫氏本也是世族名门,其族长卫伯玉更是有过从龙之功的社稷功臣,然而就在几个月前,楚王玮与清河王司马遐带兵夜造太尉府,以谋图废立之名将卫家老少妇孺一共九口人杀害,若非王氏带着二子当晚离开了太尉府,恐也难逃这一难。 卫氏一门虽为楚王玮所杀,可谁不知道那圣旨是出自于贾氏之手呢?今上未登基之前,贾氏便因卫伯玉曾向武帝谏言立齐王为储君而怀恨久矣,更因武帝一言:“卫氏种贤而多子,美且长,贾氏种妒而少子,且丑而短粗。”而深以为耻,太子继位后,贾氏更是忌惮其手握重权而以削藩之名令诸王与其生出龃龉,最后便以这一招借刀杀人的手段残害了卫府九条人命,那最小的孩子也不过才九岁。 王济虽不是卫家人,却与其胞妹感情亲厚,更是视两个侄儿为己出,卫府招此横祸,王济虽然表面上隐忍不发,却已是对贾氏一党深恶痛绝。 欲诛贾氏与石氏,王济可算得上是她最好的助力。 就在她想着这些时,城都王的声音再度响起,带着少年人强烈的好奇心问道:“哦,那是什么异宝会招至那些人的劫杀?” 乐宁朦笑了笑道:“郎君可有听说过,阴阳家有一门学术称之为《七略*术数略》?” “七略*术数略?”城都王与王济同声讶然道。 战国时期,诸子百家争鸣,阴阳家可称得上是诸子百家中最诡异莫测的学派,其中《阴阳五行学说》与《易经》已是包罗万象,并广为流传了下来,但这《七略*术数略》似乎已传为神话,知之者甚少,不过,他们也听说过,阴阳家的人行踪不定,最擅观星占卜以窥天机,似乎真有预知天命的能力。 城都王顿时意兴阑珊,问道:“何为七略*术数略?” 乐宁朦知道自己已成功的勾起了这两个人的兴趣,便笑了笑,眨巴着眼睛问:“郎君不让我起身说话吗?” 这时,王济也大笑了起来,对城都王道:“这小姑子恁地不一般,便请她起来说话吧!” 城都王这才恍觉乐宁朦还是半跪着的,连忙向她走了过来,并自然而然的伸出手来扶她:“抱歉,是我疏忽了,女郎快快请起!” 那声音竟似不一般的清润温和,仿佛清泉落至心涧,微风吹落满树木樨白絮,那语气亦是她无比熟悉的柔润动听。 然,看到这只养尊处优保养得洁白如玉的手,乐宁朦却是心中一跳,触电般的躲了开。 她站起身来,匆匆的退了几步,直到站在王济身边时,才顿下了脚步。 城都王愕然的看着她,一时间尴尬的说不出话来,只是那清澈得仿佛一眼便能望得到底的黑瞳里闪泛出了一丝疑惑而受伤的光芒。 “卿怎么了?” 第011节 占星之术 “卿怎么了?”他问,那眼神是何其无辜,何其令人心碎。 如果是前世,她一定会为他这样的眼神所迷惑,甚至甘愿为其生为其死吧!然而经历了一世之后,她竟发现那颗曾经剧烈跳动过的心早已惊不起一丝微澜,原来,无论曾经多么美好的悸动,在经历了背叛、不信任以及抛弃之后,都会如同绚烂的烟花一般化为尘埃,永远的沉寂下去,或是随风消散。 乐宁朦勉强装作镇定的一笑,答道:“郎君身份贵重,且容貌太甚,适才走得太近,小女子不甚惶恐矣!” 这个时代的人都是喜好被赞美的,犹为注重形态容止与清议风华,乐宁朦这句话虽然是拍马屁,但也是言明事实,是故城都王没有多想,很快也展露了一个清澈温暖又略带赞赏的微笑。 “你这女郎……”他无奈的轻叹了一声,便将广袖收回,负手而立,目光也略带思索的投向了窗外,皎洁的月华从窗棱洒进,照得他苍白的肌肤也似透明一般,他溥唇轻启,曼声道,“你所说的《七略*术数略》,我其实也有耳闻,是为汉代名儒刘歆所创,七略即为辑略、六艺略、诸子略、诗赋略、兵书略、术数略、方技略,而术数又为阴阳家所创的一种能上观天文,下观地理,测算人事命运的一种占卜算卦之术,阴阳家本出于方士,又将术数分为六种,一曰天文,二曰历谱,三曰五行,四曰蓍龟,五曰杂占,六曰风水。” “不过,能将这种术数学到精髓的,恐怕世间也并无几人,何况秦王焚书坑儒之后,阴阳家的这种术数也已失传,莫非……卿是想说,这种术数现在你手中,也就是你所说的身怀异宝?” 他说完,王济也眯起了眼睛,坐在一塌几旁,饶有兴趣的看着她,问道:“那这本术数现在何处?可否拿出来一观?” 却听乐宁朦答道:“实不相瞒,小女子自小就跟母亲学得观星之术,也就是这种七略术数,但就在前不久,我阿娘不幸病逝,她临终前有叮嘱小女子将她所有之物焚化随其陪葬……” 话至此,王济与城都王不由得脸色一凝,却又听她狡黠的说道:“不过,书虽不在,而内容已全部记入我脑海!” 王济不禁又是一声朗笑:“你这小姑子还挺会故弄玄虚,却不知,你所学的这种术数是否真有其实,不如,你先为我占卜一卦如何?” 乐宁朦狡黠的一笑,略顿了半响,樱唇轻启,说道:“王将军应该最熟悉尺布斗栗之谣的典故?他人能令陛下疏亲,臣却不能令陛下亲疏!” 几乎是她的话音一落,王济的脸色刷地一下微沉。 尺布斗栗之谣说的是汉文帝与淮南王之间兄弟相残的典故,“一尺布,尚可缝;一斗粟,尚可臼;兄弟二人,不能相容。”武帝在世时,王济曾多次谏言立贤明仁德的齐王为储君,然而武帝不但不听谏言,还将病危中的齐王赶往千里之外的封地,以致年仅二十五岁的齐王病死于途中。 武帝一次急召他入殿,本想训斥他一番,听他忏悔,他却当着武帝的面说了这一句犹为讥讽的话出来,也因为这一句话,武帝当时发怒,立刻将他降为了国子监祭酒,并收回了他的兵权,当时已是夜半三更,在场的也只有他姐夫和峤与国舅爷王恺二人。前朝密事,虽史官有记载,然武帝又怎么会允许他人将这样有损他名誉的话传出去呢? 所以这样的话由一个庶民身份的小姑子说出来,王济不可谓不惊讶不警惕。 城都王也颇为震惊的看向了她。 这时,王济才微微前倾了身体,看着乐宁朦正色问道:“你还知道些什么?” 乐宁朦笑了笑,答道:“我还知道王将军生平有三大爱好,一是爱宝剑,二是爱名驹,三便是爱听孙太守学驴叫!” “哈哈哈……有意思,非常有意思!”王济说着,人已长身而走,翩翩然的走到了乐宁朦面前,一双凤眸微眯,带着一丝调笑的问道,“你如此煞费心思的求见于我,可是想跟随于我?” 他问这话时,城都王神情略微动了一动,也目不转睛的看向了乐宁朦,似等待着她的回答。 如王济这样出身名门又位高权得的世家子弟,能被他看中,就算是给他当姬妾,那也是这小姑子的福气了吧! 然而,乐宁朦却摇了摇头,以不卑不亢同样带着玩笑意味的目光看着王济道:“我想王将军一定是在跟我开玩笑了,朦自知身份低微,且高处不胜寒,如王将军这样的人,朦只可仰望,不可近亵玩焉。” 说罢,她又屈了屈膝,颔首道:“朦的确是想求得王将军的庇佑,不过,朦想以才能换取王将军的信赖,朦愿助王将军一臂之力!” 王济微讶,他刚才的一句话确是有纳她为妾之意,不想这小姑子竟能以这番话回拒于他,不得不说,这番话说得极为漂亮,私毫没有让他有不舒服的感觉。 王济沉吟了一刻,蓦地又朗声大笑,问:“你想以才能来换得我的庇佑,那么,你能给我带来什么?” 能带给他什么? 这一问罢,王济竟看到乐宁朦的一双眸子嗔嗔发亮,好似暗夜里的星子一般,闪烁出神秘诡谲且波光潋滟的光芒。 话说到这里,已基本引上正题,乐宁朦心里岂能不高兴。 她忽地拂袖朝着那侧面的窗台走了去,高齿木屐在地面上敲出略有节奏的哒哒之音,只见她刷地一下将那半掩半遮的葱绿色帘子拉了开,然后朝着那窗外的天空望了去。 夜间之风撩起她一缕碎发,她遥望了半响,侧过头来,对房中的两人笑道:“将军与郎君何不过来与我一道看看今晚的星象?” 王济与城都王略一发愣,相互对视了一眼,便也不约而同的跟了来。 这是一扇落地窗,窗口很大,两人屏窗而立,皆向窗外望了去。 此时已近子时,夜空中的星子已然不多,但就在极北的方向,有八颗星子好似浸了血色一般异常明亮,而在这八颗星的中间,除了一颗象征帝王的紫薇星斗之外,还有一颗极不起眼的星辰闪烁着仿佛垂死之际微弱的光芒。 乐宁朦便指着那颗暗星道:“庄子有云:天人合一,天上星势一如人间命运,如今帝星晦暗,而那颗象征东宫太子的慧星更是微弱无比!” “不知二位可有听说过一句话:南风起兮吹长沙,遥望鲁国何嵯峨,千岁髑髅生齿牙?” 王济摇了摇头,城都王倒是脸色微微一变。 “听说是一首民间童谣,我从京洛来到这里的一路上似有听到一些孩童们吟唱过。”城都王道。 乐宁朦回首看向他,笑道:“此童谣正是我阿娘病逝之前所占卜出来的一则预言,不知被何人偷听了去,从而散播开来。” “那这则童谣又是何意?”王济问。 乐宁朦沉吟了一刻,答道:“将军应知,南风是贾后的闺名,沙门是太子的小字,如今天子暗弱,贾后牝鸡无晨,与其外戚把持朝政,不知以天子之名矫诏杀害了多少皇亲贵族以及朝中重臣。”说到这里,她看了城都王一眼,“郎君之所以宁可得罪鲁国公而离开京洛,不就是想远离那些是非之争,不重踏楚王之覆辙吗?” 第012章 她的预言 一句话落音,城都王那双清亮纯澈的眸子倏然变得凛冽而凄悲,夜风拂面,他竟似打了一个寒战,手不自禁的就紧握了起来。 楚王玮为何会矫诏杀了卫太保满门,那当中的细枝末节,他也算是心知肚明,不过也是贾后所玩的一石二鸟的权力游戏罢了,玮年轻气盛,不通世故人情,贾后便是利用了他这一点,骗他以密诏之意诛杀了卫府一门,后又以矫诏之罪名将其腰斩于市,年仅二十一岁的生命就这样在菜市场上结束了。 玮被杀的那一天,他也到菜市场去看了的,当时玮极力辩解诏书乃贾后所下,他不过是为晋室效命,听闻者莫不为其垂泪,然又能怎么样呢? 在贾后的淫威之下,他根本没有反抗的权力,只能含冤就戮,玮最后只对他说了一句话:“莫要重踏我的覆辙,离开京洛吧!” 离开京洛! 是的,只有离开京洛,离开贾后的耳目,他才有可能保全性命的活下去。 所以,他才会在鲁国公与太子因一盘棋局争吵之时,说了那样一句话:“太子为国之储君,贾谧何得无礼?” 他也知道鲁国公心胸狭窄,很快就将这句话告知贾后,果不其然,未及二日,他便等来了那一道令他去往封地的诏令。 虽然这一招铤而走险,但贾后只当他是无知小儿,不足为虑,对他的忌惮之心也会稍减一些。 他的确是这样想的,却不想他的这份心思亦被这小姑子窥视了去,蓦地想到她送给他的那张字条,城都王又问:“卿言我此去邺城必有凶险,亦是你观星占卜出来的吗?” 乐宁朦微微一笑,再次将目光投向了窗外的星空,素手拂过窗帘,言道:“我阿娘临终之前有占卜过三则预言,第一便是我刚才所说的那句话,东宫太子之星晦暗,在群星环视之下恐怕已无光芒大盛之日,南风起兮吹长沙,贾后屡斥太子不孝,纵侍卫日夕靡乐,便已是不祥之兆,怕是不久的将来,太子会折于贾后之手。” 闻言,王济与城都王再次脸色大变。 乐宁朦又对城都王道:“至于郎君,远离京洛是非之地,也不啻为明智之举,不过,就算贾后放过了郎君,恐怕以鲁国公的心胸狭隘也不会放松对郎君的警惕,毕竟……” 她顿了顿,眸光含诮而嗔亮,续道:“也有先齐王为前车之鉴!” 王济听罢,不由得也叹息一声,沉默了下来,先齐王攸虽是病死于途中,可谁又知道这其中的真相到底如何呢? 帝王之家,兄弟相残,自古而然,并不少见,而现在朝中局势也确实不容乐观,贾后屡次以不孝之名责罚太子,连同着太子身边那些招为东宫伴读的世族子弟也不知死了多少,贾后这一招是明显的杀鸡儆候以打击太子一党,折损其羽翼。 太子如今的处境可谓是如履溥冰,早已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了。 王济不由得问道:“依女郎所言,太子之星晦暗,可还有挽救之法?” 这个时候,王济竟然也称呼她为女郎,便已是对她极大的尊重了。 乐宁朦摇了摇头:“世间命运自有定数,恐怕不是那么容易更改,太子能不能救,朦也不敢保证,不过,我阿娘亦有一言,月满则亏,水满则溢,贾氏锋芒太盛,必不会太长久!” 听到贾氏不会太长久时,王济的面色一缓,禁不住就勾唇笑了起来,同时,一缕厉芒在他眼底闪过:贾氏那些外戚,对他来说简直如猪狗一般的存在,若不是这些奸佞当道,怎会造成现在文恬武嬉、国运衰微的局面! “你刚才说,欲助我一臂之力,又是指什么?”王济又问。 乐宁朦笑了一笑,走到一塌几旁,拿起一支狼毫在一白绢上极为潇洒的一挥,那白绢上便落下了两个朱红的大字—— 诛贾! 王济神色骇然一变,就见乐宁朦那双灵动好看的眸子又闪烁出森森熠亮的光芒,显得十分的诡异莫测,却又自信满满。 “我知王将军心系晋室,忧国忧民,对贾氏一党祸乱朝政,毒杀皇室子弟以及社稷重臣已是深恶痛绝,朦是女子,虽胸无大志,但也希望能生活在一片安定的土地上,为此,朦希望能成为将军的一名助手,于此事上献出一点微溥之力!” 说罢,她广袖扬起,撩起衣裙,徐徐的跪了下来,红润的唇瓣轻启,俏笑的问道:“不知朦这一席话是否能得到将军的信任,获得将军今后对朦的庇佑?” 王济见状,沉默一刻,目光在乐宁朦姣若明月却又傲若寒霜的脸上停顿了良久,忽地又朗声大笑了起来,他的笑声爽朗又清阔,听到耳中有一种极为光风霁月的舒阔之感。 “你这小姑子,我说让你跟随于我,伴我左右,你却不肯,倒是学起那些卧龙凤雉的谋士,想做我帐下之幕僚了?” “朦自是不敢与卧龙之称的诸葛孔明相比,不过,朦自认为还有一点小聪明,在某些事情上帮着将军出出气,也是可以的!”说这句话时,乐宁朦脸上才显现出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子所应有的活泼诮皮。 王济一怔,不免又是一笑,问道:“比如说呢?如何帮我出气?” 乐宁朦抬头答道:“荣晦乃匹夫小人也,又是贾氏的爪牙,将军欲刺老虎的咽喉,不如借力打力,先拔其爪牙,像荣晦这样贪利忘义的小人,将军完全可以给他安上一个罪名!” 谈及荣晦,王济又是倏然色变,卫家九口人被杀,也全因了这个曾经做过卫府侍卫的小人一连道出了卫家所有人的名字,此人心思歹毒实令人发指,竟连九岁的孩子也不肯放过。 王济早就想诛荣晦一族久矣。 “将军,朦还有一计,可供将军作为参考!”见王济沉默隐隐压抑着愤怒,乐宁朦又起身提笔在白绢上写下了一行绢秀的字体。 王济见罢面色紧绷,目露骇惊,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容色稍霁,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对乐宁朦道:“起来说话吧!在我面前,不必太多虚礼,以后若有什么事情,你自可以来寻我!” 此话一落,乐宁朦嗖地一下抬起头来,那双黑亮的眸子中又闪过一抹宛若新柳抽绿,娇花吐蕊一般的绚烂笑意。 他这是答应了! 他答应了! 王济一诺千金,能得到他的一句承诺,便是得到了今后的倚仗。 乐宁朦此刻的欣喜便不由自主的从一双墨瞳中溢了出来。 “多谢王将军!”她说罢,便站起了身,此时才发现城都王已静静的注视她很久了。 王济这时也才霍然想起,乐宁朦之前给城都王的字条,转而又问:“女郎既已算出这位郎君此去邺城必有凶险,是否也有解其凶险之法?” 城都王亦眸子一亮,带着一丝询问与质疑的看着乐宁朦。 他的目光还是那般清澈而幽亮,含着一丝不易察觉却又挥之不去的忧戚。 乐宁朦不觉心中微微一涩,几不可察的叹息一声,方才走到了城都王的面前,她再次提起了塌几上的那支狼毫,将那写有“诛贾”二字的白绢抓入手中后,再铺上另一块洁白的白帛,在上面细细的描摹起来,这一次,她似在画什么一般,描摹得很细心,神情也十分专注,烛光将她浓密又翘的睫毛在肌肤上打下静谧又柔和的阴影。 有那么一刻钟的时间,房间里只闻狼毫划过的窸窣声响,还有少女轻柔而甜润的呼吸声。 城都王站在她面前,就见那只素手描摹下的白绢上渐显出一副山恋起伏轮廓清晰的路线图来,随着这路线路越来越复杂完善,城都王不禁极为惊诧的低呼出声:“是舆图?你竟会画舆图?” 王济闻声,也好奇的走了过来,果见乐宁朦画下的是一张从京洛到邺城的舆图,上面已标出一条极为曲折的路线。 只听乐宁朦说道:“从京洛到邺城,此去本来只有两条路线,鲁国公若是派人来行刺郎君,必会遣派两路人马在此守候,朦在此为郎君画出第三条路线,虽然曲折,但通过计算路程的时间,郎君应能躲过那些人的追杀,只是在这途中,郎君切不可多逗留而耽误了时间。” 说罢,便抬起头来一看,却见城都王似呆了一般正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那双瞳也似氤了水汽一般的脉脉含情。 “你叫什么名字?”他忽地问。 第013章 想娶她为妻 乐宁朦陡觉心中突地一跳,脑海里似有熟悉的画面闪过,前世的时候,他似乎也问过她的名字,便也是这个时候对她动了心思的吧!不然,也不会在一年之后到乐家提亲时,非她乐氏宁朦不娶。 只是他没有想到她的嫡母石氏会设计以自己亲生长女乐青凤冒充她之名,嫁与他为妻,而那个时候,她差点被石氏所派的人送到了赵王司马伦的床塌上。 为了摆脱嫡母的控制,她不得不向他求救,也因为一时的软弱而将自己所有身心都交付给了他,从此心甘情愿的为他卖命,替他筹谋,最后也做上了他的正妻之位,成为整个邺城百姓所敬仰的城都王妃。 可是人呐,终究会变…… 事隔两世,她对城都王相负的失望痛苦已不再那么强烈,且从良心上说,这个人除了最后的弃城而逃,也没有做过什么伤害她之事,作为这个时代的男人,能给予她那样的尊重和爱护便已经不错了。 然而,这一世她也绝不想重踏前世的命运!世间诸事难料,前世她竭尽了全力,却也不曾改变那样的结局…… 想到这里,乐宁朦不禁又轻叹了一口气,抬眼看向了现在年仅十七岁的城都王,轻声笑道:“小女子之名不足挂齿,恐污郎君之耳!” 城都王闻言一愣,又含笑问道:“那总能告诉我,你的家族父姓吧?” 他一瞬不瞬的看着她,眼中透出不一般的期许,眸光直是晶莹透亮,宛若两汪微波荡漾的清泉。 等待了片刻,才见她舒眉一展,笑着答了一句:“家父姓乐,乃宫中太子舍人乐彥辅!” ***** 从天字十七号房出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丑时的梆子敲醒了乐宁朦的思绪,令得她猛舒了一口气,她想,今夜也算是一个好的开端了,有了王济的承诺以及这一路上的护送,再来多少敌人,她也不惧! 这一世,就让她来做那个执子围杀的掌局之人! 想着,她便又笑了起来,手中抱着一包袱,步履轻快的穿过一条长廊走回了自己的房间,刚打开门,就见陈妪中蹲在一旁,目光呆滞,双肩哆嗦个不停。 “妪,你怎么了?这么晚了,为何还不睡?” 她踏着木履走进来,在那红桃木的地板上敲出清脆之音。而几乎是这声音一响起,陈妪便似活过来了一般,喜极涕零的向她奔了过来,抓起她的双手泣声问道:“女郎,你刚才到哪里去了?妪四处也找不到你,妪还以为你……” 看到陈妪眼中泛出的眼泪,乐宁朦笑了一笑,截断道:“好了,我这不是回来了吗?时候不早了,我们得赶紧睡了,到得明日,还得起早去洛阳!”说罢,她已扔下包袱,脱下外披的黑裳,在床塌上躺了下去,华丽的轻纱披垂,罩住了她那如玉的脸颊,更添一层朦胧的粉致之美。 不知为何,看到今天女郎这般冷诮又魅惑的姿态,陈妪很是担忧,忍不住就问:“女郎,那个石三郎没有将你怎么样吧?” “没有!” “那你为什么这么晚才回来?女郎,你现在只是一个待字闺中的小姑,万不可失了名节的啊!” “我知。”眼未睁,樱唇微启,就仅仅漫不经心的答了这两个字。 陈妪见她一副疲惫的样子,不觉心中更是不安,便又说了一句:“女郎,你一定要听妪一言,以后可不能与男子独处一室了!” 话未落,却见乐宁朦又霍然睁开眼睛,坐起了身,问:“妪,我差点忘了问你了,我出去的这段时间,可有人到我房间?” “有有,便是那个叫阿奴的使女又给女郎送了一些茶点,之后又跟妪说,女郎身体有些不适,让我跟着她走一趟,可是到得楼下之后,她忽然又说,不必了,让我还是回房间等候。” 闻言,乐宁朦竟有些后怕的心惊:还好,只是玩了一招调虎离山之计,没有杀人灭口! 她忽地目光灼灼,带着一丝愧疚的看向了陈妪,低语道了一声:“妪,对不起!” 陈妪不明所以的一笑,柔声道:“女郎怎么了?只要女郎无事,妪便无事的。” 说罢,她又嗫嚅着唇瓣续道:“女郎,妪只是太担心你了,你也不要嫌妪啰嗦,妪虽然只是女郎的乳母,可是若没有了女郎,妪这辈子恐怕也是不能独活了……” 她说着,那双细小而略有些昏黄的眼中已泛出水光,乐宁朦知道,这神情绝不是作伪,这中年妇人自年轻时就跟着母亲,忠心不二,也操劳了不少,以致于三十多岁的年纪看着却像四十岁的老人。 乐宁朦忽觉心头一酸,起身抱住了陈妪,再次哽咽道:“妪,真的对不起,我没有想这么多,不过,你放心,我真的无事,有人来帮我解了围,我没有任何损失。” 前世,她习惯了强势对待下人,却很少有过这般设身处地替人着想的细腻心思了。 听了这句话,陈妪才吃了颗定心丸一般,喜极含泪的点了点头。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似想起了什么,道:“女郎,你画的那幅画好似不见了,我明明将它放在了床下面的那个暗格子里的,可现在却找不到了!” 乐宁朦笑了笑,安抚道:“无事,意料之中,名满京洛的石家三郎竟然也行此偷盗之事,他既爱偷,就让他偷去好了!” 见自家女郎好似一幅漠不关心的样子,陈妪懵懂而好奇的问:“女郎,你到底在那绢帛上画了什么?” 乐宁朦仍只是微微笑了一笑,躺在塌上,枕臂而睡,轻轻道了一句:“也没什么,就是画了个大王八,给他一点教训!” “啊?”陈妪再次傻懵。 乐宁朦又道:“真没什么!妪,我倦了,早些睡吧!”说罢,却是真的合上了眼眸,很快便已入睡。 对她来说,今天才只是一个开始,而明日的湖蝶潭合欢林中才是她真正要面临的一场大劫,她须得养足了精神去迎接明日的那一战。 而这个时候,王济与城都王已无法安睡,两人依然还在屏窗眺望极北处的那颗被八星包围的暗弱之星,脑海里回响着乐宁朦所说的话,心中几乎不约而同的都有同样一种不好的预感:若东宫太子之星殒落,是不是意味着晋室天下将会有一场大乱? 然,那女郎却并不肯说出第三则预言,道是天机泄露太多,自己也会遭受天遣。 “以王将军之见,那女郎所言,可能当真?”许久的沉默之后,城都王不禁率先问。 王济负手而立,沉思了一会儿,答:“阴阳家的术家,殿下亦有所耳闻,应也不是胡乱编造,危言耸听,毕竟也有诸葛孔明为先辈,赤壁一战,孔明便能料得雾霾,草船借箭,又能借得东风,火烧赤壁。这小姑子自谦不敢与卧龙孔明相比,恐怕这身后还是另有高人!”顿了一声,他眉宇轻凝,又道,“还有那石三郎,似乎真的对她有所图谋。” “石三郎?” “是,那些劫匪我已命人仔细审问过,当时他们已经承认是收受了石三郎的钱财,欲劫持那小姑子所有之物,并毁她清誉,可是当那些劫匪面对石三郎时却忽然翻供,其中一人还咬舌自尽,石三郎此人心怀叵测,貌似不简单。” 城都王听到这里不免也有些心惊,不禁冷讽了一句:“石氏本就谄侍于贾后,与潘安一道,可谓对鲁国公之车骑望尘莫拜!”忽地又想起了什么,问,“那小姑子的母亲到底是何许人物,怎会知阴阳家的术数?” 王济摇了摇头道:“未有耳闻,不过,我倒是有听说,太子舍人乐彥辅最近有派人到山阳乡下去接一位私生女。” “私生女?”城都王似有些讶异。 “是。我与乐舍人也有些交情,他在未入仕之前,曾有一名糟糠之妻,只不过……”王济说到这里,又摇了摇头,“他人旧事,不提也罢!” 说到此,转而又正色道:“倒是殿下,此去邺城,恐怕也真会如那小姑子所言,不会太顺遂,不过,也请殿下放心,有我王济在,就绝不会让殿下成为第二个齐王攸。” 城都王闻言,神情微动,立刻向他揖了一礼,万分感激的说道:“多谢王将军!” “殿下不必多礼!”王济连忙将他抬手挽起,“贾氏那些外戚,早就该死一百回了!在如今士族公卿趋炎附势纷纷巴结贾氏的情况下,殿下还能守住本心,已是不易。” 城都王笑了笑道:“阮步兵有句话说,岂为夸与名,憔悴使心悲,宁与燕雀翔,不随黄鹄飞,夫子也说,鸟兽不可与同群,君子当爱身,孔雀亦惜羽,王将军不正也是这样的人么?” 一句话仿佛触动了心弦,王济一怔,沉吟不语。 房间里又静了半响,落针可闻,忽地,城都王道:“颖还想请王将军帮一个忙?” “殿下请说?” 城都王思索了片刻,蓦地又向王济行了一礼:“我想请王将军代我护着那个小姑子,最多两年,颖必回京洛,到时……”他加重了语气,神情十分的郑重的说道,“颖想娶她为妻!” 第014章 送了个绿头龟 “最多两年,颖必回京洛,到时颖想娶她为妻!” 从清风客栈走出来时,王济脑海里还回响着这一句话,当时他的心中自然是极为惊讶的,自古王孙贵族子弟多以权贵门户联姻,一来也是因为身份摆在那里,二来便是为了培植势力,拉拢外戚,而城都王竟然会想到要娶一个对他毫无帮助的寒门庶女为妻,如果不是那少年的眼神极为纯澈认真,他几乎都要以为他是在开玩笑了。 这么想着,他便也问了一句:“以殿下的身份,如若想要,便尽可取去,何以一定要娶她为妻?” 城都王的回答却是让他沉默了,他说:“昔日戴叔鸾嫁女,唯贤是与,颖以为,娶妻也应当娶贤,何况颖看得出,那小姑子是个性情傲烈之人,恐不愿与任何人为妾,哪怕是如王将军这般门第高贵的太原王氏子弟。” 不愿与任何人为妾么?所以才会当时就拒绝了他? 在客栈门前沉默了片刻之后,王济蓦地微微一笑,便带着一班人马浩浩荡荡的离去了,只不过,没有人知道他在临走前密秘留下了几个人安插在客栈之中。 而几乎是他前脚刚迈出客栈大门,就有人将此消息传到了石三郎那里,彼时,石三郎的脸色也是极不好看,一张本来还算俊朗的面容已是十分的扭曲,那原本整洁奢华的晓月清风筑也是满地碎瓷狼籍一片,若不是阿奴亲眼瞧见,都不敢相信素来温文尔雅谦和如春风般的郎君也会有如此阴鸷可怕的一面。 但当阿奴战战兢兢的捡起那地上的一幅画卷时,她便也明白自家郎君为何会如此生气了,只见那画卷上竟然画着一只大大的乌龟,乌龟的头是绿色的也就不说了,那乌龟壳上竟然还特地用朱红色浓墨重彩的写了“王八”两个字,除此之外,那白帛的两侧还题了一首诗:此龟只因天上有,人间哪有几回见! 不得不说,这诗题得也相当符合意境,至少,她是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乌龟! 于是在看完这幅画后,阿奴顿时也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她家郎君何时受过这等羞辱? 害怕殃及鱼池的她也立时吓得双手一抖,那画卷哗地一下又掉在了地上,堪堪的铺展了开来,石三郎的目光瞬间又被吸引了去,好巧不巧的又落在了那朱红色的两字上,登时羞愤得浑身一抖,本来就胀得通红的脸刷地一下又成了猪肝色。 王八两字也就算了,最可气的是那乌龟也是画得极有特色,一张脸画几类人面,乍一看还与他颇有几分相似,而且那张脸竟然还极为滑稽的咧着一张大嘴在笑! 我笑你妈个头啊笑! 饶是修养极好的石三郎此刻也是羞恼交加,怒不可遏,几乎是咬牙切齿的一句暴喝就从牙缝里迸了出来:“滚,都给我滚!” “是是!” 阿奴连忙敛衽逃也似的奔出门外,跪在她旁边的侍卫也想起身逃走,却又被石三郎叫了回去! “谁叫你走了?给我回来!” “是,郎君!”那侍卫转身,扑通一声又跪在了他面前,这时,又听石三郎喃喃自语的说了一句:“不对,那小贱人一定是故意在耍我?可是她为什么要这么耍我?” 石三郎想不明白,他自认为表现良好,对那小姑子也算是极尽温柔,至少在王济到来之前,没有露出任何破绽……可她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呢? 不过,他现在还有更为头疼的事情,那就是落在王济手中的那些“劫匪”,那些劫匪原也是石氏交给他的一些棋子,本打算用完之后,就会立刻将他们废弃掉,可没想到…… 脑海里忽地闪过那独眼龙下体上挂着的一枚明晃晃的银钩,石三郎嘴角一抽,心中更是发毛,忍不住又低骂了一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连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子都对付不了,还让王济抓住了把柄,怎么还有脸活在这世上?” 跪在他面前的侍卫闻言立马又将头垂到了胸前,神情又羞又惧,久久不敢应声。 这时,石三郎又劈头盖脸的将一物砸到了他脸上,厉吼道:“我在问你话,你哑巴啦?” 那侍卫身子一颤,忙抬了头道:“是,郎君,奴的确没脸活在世上,奴任凭郎君处置!”说罢竟是一幅面如死灰要撞墙的样子! 石三郎好气又好笑,一把将那侍卫提回来后,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压低声音在他耳边问了一句:“我是问你,那些匪徒怎么会落到王济的手中,我不是叫你们去善后了吗?” 在得知那小姑子已平安到达汜水关后,他便已密秘派遣死士去除掉那些“劫匪”以抹去痕迹,以他培训出来的那群死士的能力,不可能连几个匪徒都对付不了,除非这中间出现了什么状况? 那侍卫闻言,果然神情一变,答道:“郎君,并非我们没有执行郎君之令,而是奴在行此密杀之时,遇到了一群不知从何处而来的蒙面人,那些人武技非凡,奴所带去的人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那些人将我们的人打伤之后,便带着那几名匪徒逃走了,奴还以为那不过是那些匪徒的同伙,没想到……是奴该该死,不曾想他们会落到王将军手中?” “一群武技非凡的蒙面人?会是什么人?”石三郎低声喃喃,咬牙思忖了半响,忽地恨恨的一掌拍到了塌几上,“王济与我们石家素来不睦,那些“匪徒”落到王济手里,必然会夹杂不清,一定得想个办法将他们除去,不然的话……” 石三郎阴鸷的目光再次投到了那侍卫的脸上,侍卫忙垂下视线,连声道:“是是!” “至于那个乡下来的小姑子……”言至此,却倏然一顿,沉默了半响,又摆了摆手道,“罢了,我堂堂丈夫,岂能与一个小姑子置气?” 就算要报此仇……他想了想,眸中划过一道晶亮,暗道:也要先得了这丫头的身子再说,我就不信,成了我石三郎的人之后,还有什么密秘是从她身上挖掘不出来的? 如此一想,石三郎仿佛已经看到了那青纱笼袭之下白若凝脂一般的肌肤在他的蹂躏下渐渐变得粉致而妖艳,听到了她因疼痛而苦苦哀求却让人欲罢不能的娇喘嘤吟,以及雨雾森林中销魂致极的滑腻触感。 如果能让那双凌厉而狡黠的眸子为他而流出脆弱而晶莹的泪珠,那感觉一定很美,很动人! 想着,他的唇角不自觉的又勾了起来,烛火在他眸中倒映出跳跃的剪影,更显得他一双细长的眼睛阴鸷而诡异。 这一晚,乐宁朦睡得很沉,虽然也有梦,但几乎都是走马观花一般的飘过,等到梦醒之时,也差不多都忘得一干二净,不知何时,耳畔隐约听到陈妪的叫唤,她才慢慢的睁开沉重的眼皮! 因为窗外射进来的阳光,她条件反射性的眯了眯眼,忙又抬头挡住了光线,这才发现原来煦日东升,已是时辰不早,外面人声鼎沸,传来纷纷乱乱嘈杂的声音。 “女郎可算醒了!”陈妪忙拿了漱洗的工具过来,床头早已放了一盆刚凉好的热水。 乐宁朦嗯了一声,问:“今天是发生了什么事吗?外面怎地这般吵闹?” 陈妪的脸上呈现一片喜色,一边用毛巾浸了水,拧干,给她净脸,一边说道:“女郎有所不知,这真是天降的福气,是王将军派了人来,说是送女郎回京洛的。” “王将军还说,他与女郎的父亲是故交,送故人之女,是举手之劳之事,亦是一件美事。” 将洗漱工具拿走之后,陈妪又立刻拿了件青色的纱衣过来,续道:“女郎,若是能得到王将军的护送,回到父族之后,郎主也会看在王将军的面子上多看重你一分啊!” 乐宁朦闻言有些愕然,虽然她已有把握王济一定会派人来护送她,可也没有想到他会这么明目张胆的派人来,毕竟以她现在的身份,实在攀不上他太原王氏,如此一来,风头太盛,势必会将她推至风口浪尖。 “妪,给我束发,如郎君一般束发,另外再给换一身长身大袖袍,就在我包袱里,帮我取来!”她蓦地吩咐道。 陈妪一愣,依着吩咐取了她所说的那件衣服过来,见竟是一套男装,有些不明所以的看着她。 这套男装正是乐宁朦昨晚向城都王索要的,不过是一件普通士人所穿的白袍,见陈妪一脸怔忡,她便解释道:“妪,王将军如此待我,我本应感激,可是我若只是一个小姑子,必会让人心生遐想,而引起流言四起,到得那时,我不得不以姬妾之身入他王氏府邸,成为他后院中的一名,但倘若我是一位郎君,世人的看法又会不同,妪可明白?” 陈妪还是有些懵懂,甚至觉得可惜,不由得小声嘀咕了一句:“那王氏可是站在云端上的高贵人物,便是与他为妾,也好过嫁给一寒门子弟啊!” 声音虽小,又岂会让人听不到,乐宁朦不禁暗笑着摇了摇头:王氏之姓的确高贵,王济俊朗不凡,爽迈超拔,也是如人中之龙一般的优秀人物,他小的时候连他父亲见了都说“得子如此,夫复何求?”,但可惜的是,他娶了武帝最宠爱的常山公主,而这位盲眼公主不仅骄纵跋扈,其人更是极其善妒,王济虽姬妾成群,至今却连一个儿子都没有,而且好像直到他死,也不曾留下一个嫡子。 念及此,乐宁朦眼中又陡地一亮,似有什么悲伤而迷茫的情绪闪过:前一世,王济到底是怎么死的,那对她来说,似乎一直是一个无法解开的谜团,而因为王济之死,兵权的移交,那之后更是接二连三惨不忍睹的血腥倾扎……乐家便也是在那场血腥倾扎中成为了那些上位者的垫脚石以及祭品吧? 第015章 流言蜚语 经陈妪一番梳妆打扮之后,乐宁朦便收拾好行装,打算出门了。 她知道因着王济的身份,以及他这番张扬,自己必然会成为众人睹目的焦点,然而却也没有想到这风头出得实在是有些太过,大大的出乎了她的想象。 刚迈出客栈之时,还未及抬眼,便闻得一阵嗡嗡声入耳,这些人频频咋舌,所谈论的不过是那客栈门前停放了一辆宝樱华盖极其豪华的马车,那车身虽为金楠木打造,却是雕梁画栋,遍体金玉璀璨,在阳光下闪烁着极为炫目的光芒。 王济的豪奢,她也是有所耳闻的,听说武帝在世时,曾有一次去他府上作客,他便给武帝上了一道极为鲜美可口的卤猪肉,武帝吃完赞不绝口,便问了他这乳猪内的烹制之法,王济只答了一句话:“此乳猪乃是人奶所喂!”武帝顿时食之无味,便拂袖而去。 想到这则典故,乐宁朦微微抬眼,径直朝那辆奢华无比的马车望了去。 其实这个时代的贵族们都爱豪奢比富,车骑雍容也并不少见,然而身份高贵的王将军却要拿它来送一位故人之女回洛阳,就不得不让人眼羡而惊讶了。 是故,城中百姓纷至沓来,几乎将这清风客栈围得水泄不通,不过也是想亲眼目睹这个被王将军所看中的小姑子到底是何等姿容了。 乐宁朦岂又会不知这些人的心思,在这个女人甚至可以当货物一般买卖的时代,如她这般身份低微的私生女,能给王济这样的权贵世族子弟当姬妾,便已是她天大的福分了! 世人的眼光不过如此! 想着,她也只微扯了一下唇角,淡然一笑,便唤着陈妪向前走去了! 索性今日的天气甚好,比起昨日的阴云压城,算得上是一个云消雨霁、彩彻区明的大好晴天,她的心情也算不错。 但很显然,陈妪没有见过这般群众围睹又热闹的场面,在看到众人的目光嗖嗖嗖的向她家女郎投来时,陈妪甚至有些胆颤的瑟缩。 这时,乐宁朦只得再次吩咐了一声:“妪,上前,我们该走了!” 这一句既是命令也是安抚,陈妪闻言才精神大定,忙应了声“是”,勉强抬起头,跟着乐宁朦的脚步向前行去。 乐宁朦走向的正是那辆奢华无比的马车,而王济此刻就倚坐在车间,正端着一只精美的琉璃杯在饮着一杯琥珀色的佳酿,他的身旁还站了两名衣着华丽的美婢,两美婢手中都各持着一只托盘,盘中盛放着酒壶以及另一只琉璃杯。 “朦见过王将军!” 在乐宁朦曲膝向王济下跪之时,周边的嗡嗡声更是大作,有人不禁小声问道:“便是他吗?怎地是一位小郎君?” “是啊!听说王将军要送的这个人可是乐舍人的女儿,怎会变成了一位郎君?” “不过,这位郎君清隽秀美,容止也是不凡啊!” 听到众人议论声的王济不由得也抬眼向乐宁朦看了去,这一看,不由得眼前一亮,又微眯了眼睛,只见昨晚所见的那个魅惑动人的小姑子今日穿了一件白色的广袖长袍,脚上踩着一双青灰色的皂靴,那一头乌青的长发也仅用一只极为普通的玉簪束着,虽打扮极为朴素,便是将她昨晚的那副魅惑动人之态也掩去了三分,可这一身男装打扮的她骨子里却透出一种极冷诮傲烈的风流韵味。 不知不觉脑海中又响起昨晚城都王所说的话:“那小姑子是个性情傲烈之人,恐不愿与任何人为妾,哪怕是如王将军这般门第高贵的太原王氏子弟。” 不愿与任何人为妾,这丫头今日这副打扮,便也是为了堵住众人之言论,向他暗示这个意思吧! 王济不由得一笑,抬手示意身旁的两名婢女走向前去,又叫乐宁朦起身道:“我已言过,在我面前,不必太多虚礼,既是要送你回洛阳,便以车骑骏马、护卫以及两名使女相赠,你日后若有什么事,也可叫她们送信于我。” 他说完,那两名美婢已走到了乐宁朦面前,躬身行礼道:“奴见过小郎君!” 乐宁朦还没有出声,那周边的惊讶议论声已是震耳欲聋的传来:“天啦!王将军竟要以车骑骏马、护卫以及使女相赠,这小郎君是何德何能,竟能得王将军如此看重?” 那声音刚刚一落,立刻又有另一个响亮的声音响起:“这哪里是位小郎君,分明就是昨天那位驾车闯进汜水关的小姑子啊,敢在士卒面前直呼王将军大名,这小姑子恁地大胆!” 因这一声,马上又有此起彼伏的声音道:“不错不错,这小姑恁地不凡!”其语气中已有不言而喻的调笑之意。 乐宁朦甚至听到人群中有个声音道:“虽然大胆,但到底是得到了王将军的眷顾,比起那些主动献媚求得一夕之欢的婢妾,这小姑子的运气着实好了一些。” “你又怎知她与那些婢妾会有什么不同呢?我可是听说,昨晚王将军特地到这清风客栈来看过她的,而且还为了她,将那些匪徒也抓了来当着她的面审问,其中一名匪徒不堪受刑还咬舌自尽了呢!” 听到这些流言,乐宁朦便陡感不妙,举目朝四周望了去,果见石三郎就站在那人群的中间,正看着她得意而阴鸷的笑。 那笑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他这是故意要毁了我清誉,到时便是索我为妾,我也无话可说,一个失了名节的小姑,还能做他石三郎的姬妾,便已算他所给的最大恩赐了。 小人之举,一如前世。 乐宁朦不由得咬了咬牙,再次向王济行了一礼,朗声道:“朦多谢将军,不过,朦出身寒微,自小便被母亲教导,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恐怕还不习惯使唤女婢,何况朦身边已有陈妪,便足矣!” 王济一愣,过了好一会儿才道:“你这是小家子气话,你父亲现在朝中任职,声名远播,回到洛阳之后,你也会是身份尊贵的士族之女,到时候也一样要使唤女婢的……” 言至此,似乎也明白了她的顾虑,又微微一顿,“不过,你若不想要,也罢,免得路上遇到什么事情,人多反倒显得束手束脚,我送你的车骑以及护卫,就不要拒绝了!” “是!” 乐宁朦本来也没打算拒绝,只是该说的话,她也一定要说,石三郎如此中伤她名誉,她若不澄清自己,反驳上一句,这些流言以后也会伴随她一生一世,那对身为女子的她伤害是十分严重的。 想着,她也抬起了头来,正色道:“朦自知今受将军之恩,乃是因父亲之名,不过,朦亦不会白白受了此恩情,他日必当酬谢!”她这句话也是在告诉众人,王济如此待她,全因父亲之故,而并不是她使了什么下作的手段攀龙附凤。 王济一听,便觉有趣了,笑问道:“哦?你打算以什么酬谢?” 乐宁朦亦笑了笑道:“朦身无长物,自是没有什么能让将军入眼的,也不会学孙太守的驴叫,不过,朦还有一技,便是铸剑,将军爱宝剑,爱名驹,他日将军回到洛阳,朦必以宝剑相赠,以答谢将军今日的赐马护送之恩!” “你竟然还会铸剑?”王济的眼中掠过一丝晶亮的光芒,旋即又是哈哈大笑,从马车上跳了下来,走到乐宁朦面前道,“好好,不日我就会回洛阳,到时我便到乐府中取剑!” “是,将军!” 过了一会儿,他又道,“你既只愿做我帐下之幕僚,我便也不强迫于你!姬妾之身的确会折辱了你!” 便是这一句话落音,人群中的嘈杂声倏然一窒,许多人的脸上已呈现出不一般的惊讶错愕。 “原来那小姑子并不是想给王将军做姬妾,竟是想当王将军的幕僚啊!也不知她到底有何本事?” “不管她有什么本事,能拒绝王将军的美意而不去做一名姬妾已是难得,这小姑子竟是个有骨气的!” 众人的议论声中,石三郎的脸色也渐渐下沉,渐渐变得尴尬而紧绷起来。 就在这时,乐宁朦回过头来,狠狠的朝他瞪了一眼,又对王济说道:“将军昨夜来此清风客栈,本是为了查清劫匪一事,不想却有人在此议论,将军是逼那些匪徒屈打成招,如此颠倒黑白有辱将军的流言,怕是因小人的胡编乱造而传播了出去,还望将军能查个明白!” 乐宁朦这么一说,石三郎的脸刷地一下苍白,而王济显然也不是愚笨的,很快便听出了她的意思,忙又叫了两名侍卫到跟前,附首低语了一句后,那两名侍卫便径直朝石三郎走了去! 而几乎是那两名侍卫一走近,石三郎便骇惧的跳了起来,直向正准备上马车的乐宁朦奔了去,一边跑还一边大喊道:“表妹,你误会我了!昨日之事,并非我所为,王将军必定也是被小人所骗了,才会那样说的,你可不能信了!” 乐宁朦闻声顿下了脚步,转身看向急冲冲奔来又被王济的侍卫挡回去的石三郎,微微含笑道:“石家表哥在说什么呢?我误会你什么了?难道……”她挑了挑眉,极为天真的问道,“石家表兄竟以为我刚才所说的那个小人就是你?” 那“小人”自然是他,只是他绝不会承认罢了!乐宁朦的这句话便仿佛洞悉了一切,实实在在的打他的脸! 石三郎陡地一颤,手心几乎要渗出冷汗,嗫嚅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笑道:“没什么,表妹,我只是想说,我也是代姑父来接你回去的啊!难道你是不愿意跟我走了?” 乐宁朦更是冷声一笑:“三郎说笑话了呢!我为什么要跟你走呢?你我非亲非姑,三郎可不能毁了我名誉!这里许多人都看着呢!”她此话一出,周边又是嗡嗡声不绝于耳,已有人开始为她报不平。 言罢,突地又向陈妪命令了一声:“妪,将我的包裹拿来!” “是!” 随着这一声,陈妪将包裹送到了乐宁朦面前。 “妪,给他!” “是!”陈妪应了一声,又将包裹扔到石三郎手中。 石三郎一怔,打开包裹来看,竟是他昨日送给她的两件轻纱华衣。 他怔愕的看向乐宁朦,就见她唇边又勾起了一丝冷诮又魅惑的微笑,眼睛明丽清冽无比。 她忽地问了一句:“三郎,你知道我若是被人欺负了,会怎么办吗?” 第016章 临别赠言 “三郎,你知道我若是被人欺负了,会怎么办吗?” 不明白她为何会有此一问的石三郎霍然抬起头,怔愕不解的看着她,就见她那双凌冽魅惑的眸子又透出丝丝讥诮的冷意,这时,乐宁朦又向他走近了一步,以极其低柔冷媚的声音道:“我也许会哭,会闹,会很矫情,但是……我一定会想个办法给他一辈子都难以忘怀的教训……就像……你昨天所见到的那个匪徒一样!” 说完这句话后,乐宁朦弯唇一笑,拂袖向着那辆马车走去了。 而此时的石三郎便忤在原地,目光呆滞,表情茫然,直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仿佛电流过体一般猛打了一个激灵,整张脸如褪了血色一般的惨白,他一直以为那匪徒下体上所挂的银钩一定是王济对他用了刑,却没想到竟是出自于这个黄毛丫头的手笔! 这小姑子……这小姑子竟是有如此冷硬的心肠,直如妖物一般。 石三郎不知不觉又向后退了数步,直到乐宁朦已踏上马车,他才惊慌失措的想要离开此地,却在这时,一把长剑横在了他面前,两名侍卫拦住了他道:“石三郎还是别急着走了,我们将军有话问你!” “礼记有曰,刑不上大夫,法不下庶民,我石三郎怎么说也是士族子弟,你们将军凭什么抓我?” “三郎请放心,将军说了,我朝礼法既宽于士族,将军自然也不会对三郎乱施刑罚,不过就是请三郎到将军府去做做客,三郎又何必这么心虚呢?”其中一侍卫说道。 一直旁观着这一切的乐宁朦闻言不禁一笑,心中暗暗为这侍卫叫好:这句话明显的就是激将,然而就算石三郎明知是激将,却也不敢在众目睽睽之下违逆,他若是不去,倒显得他心虚了! 果然,石三郎脸色一白,咬着牙犹豫了甚久,终于还是道了一声:“好!” 看到石三郎的背影跟着那两名侍卫离去后,乐宁朦也觉得心中极为畅快,她可不想在这一路上继续欣赏他导演出来的那一场场虚伪又做作的闹剧。 也不知没有了他这一路的跟随,那些刺客是否还会出现?前世,石三郎可是极完美的扮演着一个护花使者的身份,才会令她对他深信不疑,甚至向他道出了自己所有的密秘,而他便是利用着她所道出来的密秘而将她一次又一次的出卖的吧? 想着,她便也冷冷一笑,踩着一几,踏上了马车,准备离去,但就在车帘放下来的刹那,她的视线中倏然闪过一道人影,那人影虽头戴帏帽,但身姿挺拔而修长,有着与身俱来的贵气,那身影她再熟悉不过,不是城都王又是谁? 前世的一生相随,如今也只剩下那满心疮痍的记忆,想想,还是觉得可笑又可惜。 不过,看到他这一身庶民的打扮,乐宁朦倒是明白了王济今日为何会如此张扬的派人来护送她,看来也只是想以她为掩护,来保护这位皇子平安离开贾氏的视线,离开这荥阳汜水关罢了! 也只有她知道,王济与他的这一别,或许就是永不相见! 想起前世王济的死,乐宁朦心中又生出一丝伤感,不知不觉中便发出了一声沧然的叹息,陈妪闻声不由得惊讶道:“女郎,你怎么了?” 乐宁朦一怔,朝陈妪看了半响,渐渐地那目光中流溢出一丝难以言喻的忧伤情绪,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她突地又掀开车帘,向马车外走了出去。 就在王济欲转身带着一干侍卫离开的时刻,她忽地高喊了一声:“王将军,朦还有一言相赠,不知将军可愿听?” 王济脚步一顿,立刻侧首回望向了她,有些惊讶并欣喜地笑了笑道:“你说!” 乐宁朦抿了抿嘴唇,过了好一会儿,才正色说道:“朦知将军脾性,君子爱身,孔雀惜羽,不过,庄子也有句话说,天下有道,圣人成焉;天下无道,圣人生焉。大丈夫处于世,声名节义固然重要,但生命也同样可贵,要知道天无绝人之路,万望王将军切记!” 几乎是她的话音一落,那站在人群中正准备离去的城都王也是猛然一震,便猝地顿下了脚步,那帏帽下的两道目光,带着浓烈不可思议的震惊向乐宁朦投了过来! 君子爱身,孔雀惜羽,这句话他昨天才对王济说过,她怎么会…… 而王济更是敛了笑容,神情愕然的看着她,半响都没有说一句话,直到乐宁朦向他投以了一个极为灿烂的微笑之后,他才在一阵辘辘行驶的马车声中渐渐苏醒。 望着那渐渐行去的马车,王济也慢慢的笑了,只不过,这笑容之下所藏的一颗心久久无法平静,他不禁想道:难道这小姑已然测算出了我的命运,知晓我的未来了么?不然她为什么要说这样一句话? 王济五岁的时候就已能熟读《老子》和《庄子》,亦深知“天下有道,圣人成焉;天下无道,圣人生焉”这一句话的涵义,可是由这小姑子说来,似乎别有弦外之音,她到底想告诉他什么呢? 然,马车已远去,他自是不能相问了,只得等到回到洛阳之后,再寻个机会向她问个清楚明白,而洛阳那里也的确有一件事情等着他去处理——是啊!欲刺老虎咽喉,不如借力打力,先拔其爪牙,荣晦那个忘恩负义的奸诈小人,也让他活得够久了,是该到了清算的时候了! 在乐宁朦的马车驶向洛阳的同时,城都王也乘了一普通的马车照着乐宁朦所给的路线向着邺城方向驶去,大概连城都王自己也想不到,再回洛阳之时,已是物是人非,天翻地覆! “女郎,你刚才为什么要跟王将军说那样的一句话?那句话到底是何意思?”马车行驶的途中,连陈妪都有些深感不安的问道。 乐宁朦没有回答,她脑海里回响的却是孙子荆的一句话,王济死的时候,作为他忘年之交的知己好友,孙子荆曾在他的灵堂前学他生前最爱听的驴叫,而学完之后,便愤然的骂了一句:“上天不公,为何该死的人没死,却要将武子的性命夺去,你们这些佞臣小人,又有哪一个及得上武子的高洁,又有谁懂得爱惜羽毛的道理?” 惜羽的孔雀是绝对不会与奸小一道同流合污,更不会去领教狱吏的高贵! 不管王济的死到底是自杀还是他人所害,都绝对与这句话脱不了干系! 这是他的信仰,也是他骨子里那无法舍弃的骄傲与气节。 乐宁朦并不想王济重踏前世的覆辙,虽知这一句话并不一定能起到任何用处,但至少说出来了,她会觉得心里好受一些——谁又知道这以后的事情会不会变呢? 想到这里,她对陈妪笑了笑,答道:“没什么,现在的士人们都谈老庄,我不过就是以庄子的一句话来引得他看重罢了,妪就当我这是显摆,为了表现自己吧!” 陈妪一听,便有些哭笑不得的叹气:“女郎啊,你最近变化实在太大,妪是有些看不懂你了,不过,女郎最近所做的事情到底是对的,妪便也没有资格对你说教了,妪只希望你好好的……”说罢,又甚觉惋惜的叹了一声,“哎,那王将军若不是娶了常山公主,可真真是一位良人啊!王将军气宇不凡,对女郎可真不错呢!” 乐宁朦便笑了,甚觉无奈道:“妪,你先前还说石三郎待我不错呢!” 一提起石三郎,陈妪便呸了一声:“女郎快别提那伪君子子,是妪眼拙,妪看错了人!”说罢,又满心的愧疚道,“女郎,妪太笨了,妪差点害了你!” 乐宁朦含笑接道:“不怪你,妪,你自小就跟着我阿娘,除了打理庶务,便也只学了一些经商的道理,又哪里知道这外界之人的复杂多变,那些站在云端上的贵人们终究是与我们不一样的!” 陈妪听罢,不免有些感伤,转而又问:“那女郎又是怎么知道的呢?女郎亦是自小在乡下长大,哪里又见过这些贵人呢?” “我啊!”乐宁朦眨了眨眼,笑道,“前两天做了一个梦,得了梦中贵人的指点,方才领悟了这些。” 陈妪一怔:是什么样的梦中贵人,会指点女郎这些呢? 但她终究不好意思再打破沙锅问到底,侧目一看,她家女郎的脸色又沉肃端凝了起来,那目光渐渐的变得幽远而神秘,她发现,只要女郎露出这样的眼神,就必然是在思索着什么事情,而只要她一想事情,也必然会有很重要的事情发生…… 而就在她这一念头刚刚闪过时,就见乐宁朦忽地打开一包袱,从中取了一把狭长精致的匕首出来。 “女郎,你拿这刀干什么?”陈妪吓得一惊。 乐宁朦沉吟了一瞬,蓦地抬起卷翘的长睫,看着陈妪肃声道:“妪,呆会儿我们可能会遇到一件一些比较棘手的事情,你须得紧跟随于我,多加小心!” 第017章 他的出现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马车再往前行驶百米之处,便会经过一片枝藏叶茂的合欢林,林中包围着一个碧水清潭,那是荥阳县内最负盛名的一道奇观,因其潭边栽满弄荫丰盖的合欢树,每春夏交替之际,那合欢树所散发出来的清香必会吸引来成千上万的蝴蝶在此漫天飞舞,那些蝴蝶首尾相衔,倒挂于合欢树下,如垂凝花序一般,五彩斑斓,那场面极其的华丽而壮观,因此此潭被称之为蝴蝶潭。 蝴蝶潭坐落于万山之下,那里有开出的一条山路,却是通往洛阳的必经之道。 前世的时候,她便是在经过那个蝴蝶潭时,遭到了埋伏在合欢林中一群黑衣杀手的伏击,也就是在这一次刺杀之中,陈妪为她丢失了性命,虽然她在石三郎的“庇护”下勉强捡回一命,可孤身回到父族之后,身边已无一个可信赖之人,石氏便以一副慈母之态将一个个狼心狗肺的细作安插在她身边,不知道给她使了多少绊子,下了多少圈套。 有好几次,她都差点中其圈套名誉尽毁,而最后的那一次,石氏所使的手段不可谓不下作,以卫家四郎卫璪之名将她引入后院枫晚亭,却在背后突袭,将她打晕后喂下了大量的五石散,再使人密秘送往赵王府邸,若不是她半途中清醒过来,以强大的意念摆脱了那些下仆的控制,拼命的逃了出去,那后果自是不敢想象…… 然而,即使那一次她逃出了赵王府邸,却还是因为五石散的作用而很快失身给了另一个人。 连她自己都想不到,在那样脆弱无助的情况下,她会鬼使神差的寻到他所在的地方,将自己最宝贵的贞洁交给了他。 而这个人就是城都王。 那时城都王虽已向乐府下聘,可石氏与之交换的庚贴上写着的却是其长女乐青凤的生辰八字,她与城都王的一夜之情便只能称之为无媒苟合,又因为她身边的那些眼线,石氏也很快便得知了消息,便使人暗地里对她百般羞辱,更散播出她“寡廉鲜耻,勾引嫡姐未婚夫”的流言,那手段简直与诋毁母亲宁氏如出一辙。因为这些流言,她被父亲责罚并赶出了乐府,从此便不再是他乐彦辅的女儿,而她那所谓的“嫡姐”却披上本属于她的凤冠霞帔进了城都王的府邸。 那之后她虽然被城都王留在了身边,并逐渐取代了“嫡姐”的身份,可终究还是落下了一个毒杀“主母”的妒妇名声。 乐青凤的死与她又有多大关系呢?那个女人明明还想杀了她呢! 想到这里,乐宁朦唇边渐渐勾起一抹讥嘲的冷意,旋即精神又是一紧,再次掀开车帘向外望了去,如她所料的,那记忆中的合欢林已随着马车的行驶渐渐逼近,在西风鼓吹之下,那些如蝶翼一般的叶子簌簌飘飞,发出清泠泠的沙沙声响,如果没有前世的记忆以及那种诡异的气氛在这片林间蛰伏,她不得不承认眼前的景象实有一种让人陶然欲醉的梦幻之美。 乐宁朦前世向一位自称“隐世高人”的老叟学了一些武技,虽不至于练得如同武侠小说里描绘得那般五蕴六识大开,但观察力以及听觉也算颇为灵敏。 她清冷的目光在那林中扫视一周后,便已发现,有好几个地方堆积着如山丘一般的残枝败叶,她知道在那些“山丘”与树枝之间埋伏着一些不易察觉的隐线,甚至那些繁茂的枝桠之间也有身着夜行衣的身影。 那些刺客果然还是来了! “停车!”乐宁朦忽地一声命令,车外便有王济所派来的侍卫前来相问:“女郎,何事?” 乐宁朦用目光指了指那片合欢林,说道:“前方有陷阱,让马车先行,我等留下!” 那侍卫神色一变,也颇为警惕的朝那合欢林寻视了一遍,转向乐宁朦道,“我怎么没有看出有陷阱,女郎是不是多虑了?” 乐宁朦嗖地一下就将目光冷冷的盯在了那侍卫的脸上:“你若不信我,那你可一个人先向前去!” 那侍卫哪里见过小姑子这般冷锐锋利的眼神,一时间竟微红了脸,又道:“女郎放心,既便是有陷阱,我等也一定会护女郎周全,将军之令,便是让我等护送女郎平安到达洛阳乐府。” 乐宁朦点了头,又转身对陈妪道:“妪,你先下马车!就留在此地等我!” 陈妪愕然道:“女郎这是何意?若依女郎所言,那林中有陷阱的话……” “我自会无事!” 那些人不过是想从她身上索取一件东西罢了,并不会真的要了她的命,然而,她身边的忠仆却成了那个主谋者必须灭口的对象。 这一世无论如何,她也绝不能让陈妪惨死! 言罢,乐宁朦已打开车帘,将陈妪拉了下去,在陈妪的低呼声中,她又迅速的跳上了马车,对驭车的青年道,“上前!快速上前!避开那些落叶繁茂之处!向西北方向而行!” 那青年答:“是!”便一鞭子打下,骏马顿时飞驰了起来,如利箭一般的穿梭于合欢林,跟在马车后的十几名侍卫也策马狂奔而去,不一会儿便已临近那一潭澄澈如镜一般的碧水池边,树叶潇潇落下,偶有几只色彩斑斓的蝴蝶惊乍而起,飘飞而散。 突闻“嗖”地一声,林中有一落叶覆盖之处蓬地炸开,有什么破空而来的声音骤响。 也几乎是同一时刻,那些跟在她身后的侍卫们早已策马向前,将她所在的马车紧紧包围了起来。 反应之敏捷,便可看出,王济平时对他们的训练也是极为严格的。 “尔等何人?奈何埋伏此地拦我家女郎的去路?” 为首的侍卫一声厉喝,便有嗤笑声道:“不想死的就赶紧让开,我等只要这车中之人!” 言罢,又有利剑出鞘的呛啷声贯耳传来,与此同时,那些侍卫们也纷纷拔出了剑。 气氛陡地变得剑拔弩张,乐宁朦知道一场血腥的厮杀必不可免,就是不知这一世是否还会有一名戴着白玉面具的玄衣男子出现。 前世的时候,那名男子只出现了一刻,便用一招凌厉的剑法连杀了好几名刺客,最后没有留下一句话的飘然离去。 那剑法对她来说是相当熟悉的,师傅教她纵横剑术的时候,就曾告诉过她,他一生中只传授于两名弟子此剑术,一为纵,一为横,合纵连横,相辅相承,然,因为训练的严格以及他鬼谷派的规矩,这两名弟子终其一生都不得见面。 她便是师傅所收的其中一名弟子,前世,她的确直到死都不曾见到过那位传说中的师兄。 然而,她却永远记得那玄衣男子所挥出来的一剑,那一剑霸道狠戾,足以与师傅力均势敌。 她不敢肯定这个人就一定会是她那位师兄,但如果这一世他还会出现的话,她一定不能错过看清楚他的脸!毕竟前世那许多谜团的源头似乎都来自于这个从不在她面前露出真容的“玉面郎君”。 在她思忖之时,车轿之外已然响起了“叮叮”不绝于耳的刀剑相击声,以及那些刺客们的厮喊长啸。 乐宁朦嗖地一下又掀开了轿帘,向那些蒙面的刺客望了去,而就在此刻,一支箭矢如流星一般的射来,在一名侍卫的骇然声中,夺地一声钉进了车壁。 那侍卫急忙退身回来,隔挡在她面前,背对着她喊道:“女郎,不要出来,快到车里去!不然,我等无法为你分心!” 乐宁朦也知道这些刺客亦不是等闲之辈,不过,她总是相信那个人还是会出现的,而且她定要看清楚前世那个杀了陈妪的蒙面刺客到底长什么模样? 这么想着,她已然从车中跳出,而就在这时,林中却响起了一阵清悦的琵琶声,那瑟琶声直如珠落玉盘,水泣龙吟,又如鹤唳春塘,声啸九天,仿佛将这林中回旋的风声都化为了他指尖流风回雪的舞蹈。 一名头戴白玉面具的玄衣男子此刻便倚坐在蝴蝶潭上那棵横卧的合欢树上,一手抚着琵琶冰弦,一手握着一把刻着龙纹的长剑,他身旁站了一位老叟,看着他手指轻拢慢挑间把玩着一只蝴蝶,便道:“郎君,我们已在此地等候多时了,林中已有风声,想必是该来的人都来了,为何还不出去?” 玄衣男子再次拨弄了一下琵琶弦,含笑道:“守珠待兔,终是无趣,既是引蛇出洞,何不等那些毒蛇全部都出来了,再说呢?” “郎君难道是想等那幕后之人?替那小姑子将这里所有刺客尽数除去?”那老叟问。 玄衣男子没有回答,而是抬首望着潭水对面那已打得影成一团的黑影,藏在面具后的一双妖异眸子微微笑了起来,那漂亮得有些邪异的眸子在寻觅到一道白色的丽影时顿时放射出晶亮而诡谲的光芒。 老叟悠忽又叹了一口气:“哎,那小姑子也是可怜见的,年纪轻轻便失了母亲,宁氏一死,阴阳家怕是再无后人,宁氏所会的那些术数怕是要失传了!” 说罢,他望向蝴蝶潭对岸的合欢林,语气中颇有些惋惜之意。 却在这时,轻风徐徐飘过,送来玄衣男子清润略带调笑的声音:“那也未必!” 老叟一愣,侧目一看,却见自家郎君已长身而起,玄纹长袖卷了置于一旁的琵琶扔到他手中,那一身宽大的衣袍便如蝶翼一般的被风吹展了开来,翩翩然如仙鹤遗世而独立,自有一股说不出的风流之意。 “郎君——”他不由得痴痴然的唤了一声。 玄衣男子便道了一句:“走吧!这个时候出现,正合适宜!”言罢,已是足尖一点,轻如飞燕一般的向那蝴蝶潭对岸跃去。 第018章 玉面郎君 刀剑相击,在林中交汇出璀璨而刺目的光芒,无边落木应声而下,宛若群蝶曼舞。 眼前数道白芒闪过,侍卫们已与刺客打成了一团,乐宁朦目光扫过所有刺客半掩的脸,但并没有找到前世那个杀了陈妪的人,就在这时,一道白光刷地一声已向她飞刺过来,她下意识的取出袖中匕首去隔挡,猛然间却听到了一阵短促而凄厉的惨叫,却是那个举剑向她刺过来的人已被一把利剑贯穿了胸口,双目圆瞪的跪倒了下去! 在那刺客死不瞑目的倒在地上后,她的眼前便出现了另一个人。 印入眼帘的皂靴令她飞快的抬起了头。 这一瞬间,她眸子清亮! 是他! 他果然来了! 一如前世的记忆,这个人身姿笔挺修长,一身玄纹云袖的宽大长袍随风翻飞,更衬得他如同崖上青松一般清绝孤傲,然而又于这种清傲中透出一缕说不清的烈焰一般的气息,他脸上虽罩着一张白玉面具,但那双露出来的眸子却是如明镜一般的照射着人的内心,又仿佛略带冷诮,戏谑、顽劣以及一种不可言说的多情。 她从未见过一个人的眸子里会包含这么丰富的情绪,然而,却也在刹那间,从这双眸子里看到了与之类似的另一双眼睛。 那也是一双极妖孽邪异会说话的眼睛。 几乎是这念头一闪过,乐宁朦便已不由自主的将手探出,想要揭开这一张白玉面具。 “你是谁?” 然而,她的质问清喝还没有落音,那玄衣男子却倏然如闪电般的从她身旁掠过,接下来又是一阵凄厉的惨叫之音。 又有数名刺客倒下! 乐宁朦回头看了一眼那个抚着脖子在地上痉挛的刺客,又骇然的抬首望向这个戴着白玉面具的男子,旋即,耳边传来他压低了嗓音却不掩轻笑的戏谑之音。 “卿真是胆大,难道卿没有听说过,言多者必失,知多者必祸的道理吗?” “倘若我知了又当如何?君会杀了我?”她道。 男子听闻,默然一刻,既而哈哈一笑,面具后的一双眸子变得更加妖异不可琢磨,凝视着她,他道:“也许……我会呢?” 乐宁朦顿时语噎,但这句似笑非笑的话她也不敢不信,前世她与这名男子总共只偶遇过三次,第一次是得他相救,但后两次却是为抢夺同一物而互相交过手,此人敌友不明又行事诡谲,在未弄清其真实身份与意图的情况下,确实不能当友人来看! “那你为何会帮我?”她又问。 男子疑惑的嗯了一声,诮笑道:“帮你?你是说现在……我是在帮你?” “难道不是?” “当然,我这不是在帮你,而是帮我自己。” “帮你自己?”乐宁朦讶然。 “不错。”男子低低的笑了一笑,续道,“今日我救卿一命,卿便欠了我一个人情,这个人情,日后卿必当会还,难道我不是在帮自己?” 乐宁朦被噎得再次无语,男子又轻声一笑,仿佛看好戏似的眸光轻瞥过她因羞恼而微红了的脖子,沉吟片刻后,陡地又肃声道:“和卿开个玩笑,其实确切的说……我是在等一个人!” “等人?” 乐宁朦觉得自己有点跟不上这男子的思维,你是说你出现在这里连杀数名刺客,是为了等人? 你等什么人? 她这念头刚刚从脑海里闪过,耳畔便传来一声妇人的急呼:“女郎,女郎,你没事吧?” 乐宁朦转身一看,见是陈妪正向着她急奔过来,不觉心头一凉,暗叹不好,果然就在这时,一道黑影从空而降,伴随着劲风卷起的落叶乱舞,剑光出鞘的厉芒从那刺客手中破空而出,直击向陈妪的胸口。 “妪,快躲开!” 前世的那一幕再次重现,乐宁朦绝望的大喝了一声,人已飞快的向那剑光飞刺而去的方向奔去,却不料,右手腕一紧,人不由自主的被一股大力扯回,而就在此刹那间,又一道剑光从她身旁划过,以极其诡异的速度击向了那已然逼近陈妪的黑影。 电光石火间,那道剑光再次折回,归于鞘中,而那柄差点贯穿陈妪胸口的剑也倏然凝滞于胸前。 黑衣刺客只来得及回头看了她一眼,就已双目圆瞪,抚着鲜血直冒的脖子倒地。 一剑封喉! 又一次让她亲见了仅此一招的一剑封喉! 乐宁朦再次震惊的看向了适才拔出这一剑的玄衣男子,玄衣男子似乎料到了她的反应,不以为然的轻笑一声:“你不用谢我!” 乐宁朦瞪大了眼,心中暗笑此人的自作多情,她原本也没打算说谢谢,却没想到这男子又接了一句:“因为一个谢字不足以偿还两条人命,卿说是不是?” 什么意思?你是说我欠了你两条命吗? 玄衣男子不再回答,而是在她看不见的面具后面微弯了唇角,然后大步朝那倒在地上的黑衣刺客走了去。 陈妪被吓得惊魂不定,好半响,才似从鬼门关折回一般惊醒,大喊着:“女郎,女郎,你无事吧?”飞奔而来。 “妪,别怕,到我身后!”乐宁朦顺势将陈妪拉向了自己身后,然后望向了那已走到黑衣刺客身旁的玄衣男子,就见他蓦地蹲身下去,将那刺客脸上的蒙布揭了开,一张略显清俊的脸顿时出现在了乐宁朦眼前,只是无论这面容怎么清俊,但因那一双瞳孔凸出显得格外阴隼的眸子而让人感觉异常的诡异。 前世她虽然没有见过此人的面容,但这双眸子她却是记忆深刻,便是这名刺客向她索要身怀之物,并当着她的面一剑要了陈妪的命。 她还记得,这名刺客腰间挂着一面极为晃眼的银色令牌,上面似雕有一种极繁复的花纹,她当时没有并没有看清那花纹是什么,只隐隐猜测到那也许代表着这名刺客的身份。 而此时,玄衣男子竟是站起身来,剑光轻挑于刺客腰间,一物跳出,落在他手中,赫然就是那枚银色的令牌。 玄衣男子用一绢帛包裹了那枚令牌,收于袖中,便已翩然起步,打算离去。 这时,乐宁朦突地唤了一声:“师兄!” 玄衣男子霍然止步,不过半响,又仿若未闻般的继续前行。 乐宁朦再次唤了一声:“师兄,人生不相见,动若参与商,虽然这是鬼谷派立下的规矩,但是规矩都是人定的,你既已见了我,为何又不能让我见你一面?” 长风过处,玄衣男子衣袂飘起,却是许久无声,林中落木依旧萧萧而下,包围着那道颀长的身影,仿佛舞动在琴弦上的音符。 松涛叠翠,万物无声。 就在乐宁朦以为他不会再说话时,忽听他哀声低叹了一句:“好一句人生不相见,动若参与商!” 余音缭缭,动在心弦。 听起来倒像是情人之间的呢喃细语,可谁知他又将话锋一转:“虽然我很喜欢听师兄这个称呼,但我还是要实话告诉你,卿是不是认错人了?” 语罢,他又转过头来,笑道:“之所以不想让卿见到我的容貌,那是因为怕卿见了我后会想不开!” 想不开?我为什么要想不开? “所有见过我真容的人都已不在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卿难道没有听说过自惭形秽这个词?”故弄玄虚的顿了一声后,他慢慢的一字一句认真的说道,“因为无法企及我的容颜,他们都绝望的自卑而死!” “!!!” 一时间,乐宁朦感觉脑海里刷地一下空白,好似有无数道目光嗖嗖的向她射来,有些目不瑕接,四周寂静廖廖,空余风声,却也吹不散她脸上的火辣——这大概是她第一次在人面前感觉到无言以对无地自容! 天下竟有如此自恋之人!她顿时很好奇,这个男人到底长了一副怎样的尊容! 玄衣男子却是不以为然的扬唇笑了几声,在她一瞬不瞬惊愕的注视中,翩然而飞,扬长而去! 就在他走远后,乐宁朦的耳畔也响起了一阵隐忍的噗哧声。 “女郎,女郎,那位郎君说的话是什么意思?”陈妪不禁问道。 “什么意思?没什么意思!”没好气的答了一声,乐宁朦又凝下心神,环视了一周倒在地上的刺客。 居然没有留下一个活口!饶是见惯了生死的她不由得也感到背脊发凉! 如此狠辣的手段,言语间却是戏谑玩世不恭,他到底会是什么人? “女郎,那位玉面郎君是什么人?”为首的侍卫王显向她走了过来,好奇的问。 乐宁朦答道:“我不知!” “不知?那他为什么要救女郎?女郎又为何要唤他师兄?”侍卫讶然。 乐宁朦仍是摇了摇头:“我不知!”只是脑海里会不知不觉的闪现出一张妖异绝美的面容来。 那张脸熟悉又陌生……会是他吗? 可是那声音又与那个人不尽相同,还是仅仅是她的错觉而已? 他又拿走那刺客身上的银色令牌又是为了什么呢?这些刺客又是何人所派来的? 第019章 又见故人 此时,这枚银色令牌正在一双保养得极为白晳修长的手中,银光闪烁,璎珞长垂。水面倒映出玄衣男子如仙鹤般迎风独立的身影,群蝶飞过,碧玉般的水面漾开圈圈涟猗。 老叟看着自家郎君手中握着的令牌,那上面雕刻着一种十分奇特怪异的图纹,似五行八封的图案,却又好似将烈日镶钳于其中,夺目的火焰喷射,令得这枚令牌在日光下格外的耀眼。 “这便是阴阳家的月神令么?”老叟不禁问,“没想到宁氏一死,阴阳家连月神令都派出来了?看来那小姑子已引起了‘那个人’的注意。郎君,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现在月神令不是已在我手中了么?”玄衣男子笑着接了一句,又道,“如今朝局不定,贾后虽借卫伯玉之手削藩遣诸王去封地,却也会因此而激起诸王的愤怒,现今又有王武子驻守于汜水关的十万大军,八星环祠,贾氏一族焉能长久?” 老叟眼睛一亮,点了点头:“郎君的意思是,静观其变,坐观虎斗,抑或是借刀杀人?” 玄衣男子笑了一笑,没有答话。 老叟又似恍然道,“所以郎君才会将那些劫匪送至骁骑将军王武子手中,便也是想借王武子之手去拔除贾氏这一颗毒瘤……”言至此,又似不解的皱了皱眉,“可是,郎君,你又为何没有将那位小姑子留下?” “何故留下?”将令牌收于袖中后,玄衣男子轻叹一声道。 “东君大人虽有言,光我谢氏门楣者必乐氏女,可是她也为郎君你卜算过一卦,如若不能为我谢氏所用,她将会是阻碍郎君前程的克星啊!” 老叟说到此处,言语中有着焦急,然玄衣男子却不以为然,玩笑般的揶揄道:“如果我谢氏要靠一个女巫的卜算而强大起来,叟,那我是不是可以坐在家里吃喝等死就行了?” 那老叟知道自家郎君惯会开玩笑,却也被这句噎得老脸一红,无奈的低唤了一声:“郎君!” “贾氏一族权倾朝野,阴阳家为贾氏所用,唯宁氏不愿立于墙危之下,独濯独清,其风骨之佳可令人敬佩!我谢氏虽比不上琅琊王氏门第高贵煊赫,为人之道,应有的风骨与气节却不能输于任何人,怎能以强凌弱,去利用一个孤女呢?” 老叟微微沉默,在这落木无声,群蝶盘旋的静谧中,忽地又听自家郎君低低的说了一句:“何况……一个喜爱翱翔于天空的凤凰,如果你强行让她折服于你的羽翼之下,那会让她折翼而亡!” 不是不想留,而是不能留,一念之差,足以令人一世悔恨! 何为前车之鉴? “郎君,你说什么?”老叟似听清又没听清,错愕的问。 玄衣男子沉吟一刻后,又侧过头来,笑了一笑,就在他笑的这一瞬间,那张白玉面具被摘了下来,顿时鸟雀惊鸣,风卷落叶,那如镜的潭水也似因他这一笑而乱了心扉,皱了波纹。 他看着老叟,两片精致氤氲的唇瓣轻启,先前沉浑的声音霎时又变得如冰玉相击。 “听说一个月后,安阳乡候石崇会在金谷园设宴,请帖已发至了京洛各大世族,届时会有许多名士去赴宴,一睹金谷园的奢华与美姬们的风采,叟难道不想看一看那金谷园中有天香国色之誉的绿珠?” “郎君,你又在跟叟开玩笑了,叟都一把年纪了,还看什么绿珠,要看你一个人去看好了!”言至此,似乎觉察到了什么,脸色窘然一变,连连道,“不妥,不妥,郎君,你又在给叟下套!” 抬首一看,见自家郎君已长袖飘起,人如展翼而飞的鸲鹆掠过水面走去,成为芳草萋萋,无边荫绿中最为绮艳风流的一抹色彩。 “诶,郎君,切不可玩物丧志啊!”他忍不住喊了一句,耳畔却传来一阵清亮悦耳的大笑。 “哈哈哈……名都多妖女,京洛出少年。宝剑值千金,被服丽且鲜。斗鸡东郊道,走马长楸间。驰骋未能半,双兔过我前。揽弓捷鸣镝,长驱上南山。左挽因右发,一纵两禽连,余巧未及展,仰手接飞鸢。观者咸称善,众工归我妍。归来宴平乐,美酒斗十千。” 清亮的吟唱也好似回雪流风一般飘到了远山碧水间,仿佛让人看到了草长莺飞,百鸟徘徊的低旋。 而此时的京洛也正如这首曹子健的《名都篇》中描写的一般,宝马雕车,来往不绝,无数士族子弟的马车穿梭于店铺林立的街间,偶有一辆马车停至雕梁画栋,藻井锁窗的华丽凤楼前,就会有好几名大袖翩翩的郎君踏着木屐走来,就像从《论语》暮春之中走出来的一样,衣履风流,言笑宴宴。 若不是陈妪早已见过王济赠予女郎的马车,在看到那些玉勒雕鞍,沉檀车厢,珠帘斜卷,就连车轮子也精雕细琢好似镶上了无数宝石般的华樱车马时,陈妪估计要惊得半天都合不上嘴。 自出生起就从未离开过山阳田庄的陈妪看到京洛如此繁华绮艳的盛况,能不惊讶! 也因着这一份惊讶,她忍不住将满腔的喜悦与兴奋都表现了出来:“女郎,女郎,你看,比起从荥阳走到这里的一路盛景,这里的房子更为雄伟漂亮啊!就连街上的行人也一个个美得跟仙人似的,女郎女郎,你快来看,那里好多人,好多漂亮的姑子们,她们在做什么?” 仿佛迎合着陈妪这份雀跃欣喜之情,车厢外也传来远近不齐莺莺袅袅的吟唱,嘈嘈杂杂中却也不难听清,那唱的是:“王郎王郎,请打开车帘容我们一观!王郎王郎,何不策马而行?” 闻声,乐宁朦不禁也打开车帘,向着那花红柳绿般环肥燕瘦人群簇拥的地方望了去,就见从人群中开辟出来的一条道路上渐渐驶出一辆乌木车身,青帷双辕的马车,那马车表面上看并不见得有多么奢华,但因那疏影横斜中曲格半掩,帘幕微垂,以及那秋风中传来的屡屡清香、金铃脆响,这辆马车在洛阳的大街上竟是有一种说不出的高雅风流和雍容气派。 那马车上的徽志对乐宁朦来说,也是熟悉得再也不能熟悉。 这个时代本来就有掷果盈车的潘安,有引得万人空巷观之者倾都城的卫玠,而琅琊王氏更是这个时代的风流风向标,传说琅琊王氏的子弟聚在一起便如琳琅珠玉,个个骨秀神清,英标秀上,无论走到哪里,都是令人高瞻仰止不可忽略的风景线。 这马车上的徽致便正是琅琊王氏的徽志,如今在朝有人中美玉之称的尚书王夷甫,在野更有竹林七贤的王戎,但此二人都已致不惑之年,想来能被年轻姑子们视为檀郎,牵手围观,送花吟唱的应该只有那个举止放诞风流不羁但却有神仙之姿的王澄了! 乐宁朦正想到此处,却见那辆悠然行驶过来的马车突然停止了前行,那半卷珠帘突地被一只修长的手掀了开,车厢内传来一清越动听的声音道:“止行!换马!” 随着他的这一动作,周围顿时又传来尖叫声连连,有嗓音特别大的小姑子不禁欣喜的喊道:“王郎为我们留步了,王郎要策马而行,王郎答应我们策马而行了!” 在此起彼伏的尖叫声中,一名侍卫牵着一雄健俊伟的紫骝骏马走到了车前,而几乎是在一瞬间,那半卷珠帘飘起,一道人影从车中掠出,翩若惊鸿般的落在了那匹马上。 骑在马背上的少年乌发墨瞳,广袖如云,腰悬古剑,随着他的疾驰如电,烈鬃当风,衣带袍袖更是高高飘举,显得那身姿越发的玉树临风,潇洒醉人。 人群中再次响起尖叫声连连,却不料,那骏马又在另一辆宝樱华盖的马车前停了下来。 “王郎怎么停下来了?王郎马术惊人,可不曾为任何人止步,那马车中是何人?”有人不禁嘀咕道。 “车中何人?”王澄也指着那车马车问,目光略带惊奇和戏谑的看向了跟在马车旁的侍卫王显。 王显答道:“车中乃是乐舍人之女,从山阳而来,显奉王将军之令,送她回乐府。” “乐舍人之女?”王澄眯了眯眼,一张清绝秀美的脸上露出微微的惊讶与好奇,旋即,他竟是以容拒绝的口吻的命令道,“能让武子派你这位长史来亲自护送,此姑定是不凡,打开车帘,让某瞧瞧!” 长史?听到这两个字的乐宁朦不由得心中一突,神色微变,原来王济派来护送她至京洛的这名侍卫首领竟然还是一位长史? 而从这两人的对话中也可以明显的判断出,王澄与这位长史也是熟识之人。 此时的王显却是颇为尴尬,支吾了片刻,才向王澄礼貌的揖了一礼,回道:“王郎君莫要说笑了,此姑尚未及笄,且在闺阁之中,显只是奉命护送将军故友之女,若未得女郎之愿,怎可无礼行事!” “恁地小气!”王澄不由得嗤了一声,手拉着缰绳正欲调转马头,又笑嘻嘻的转过头来,说道,“许久不见武子,他倒是将你这位长史调教得越发有军人的威严了,适才不过是开了个玩笑,你也如此当真,子仲,你怎么变得如此无趣了!” 说罢,他哈哈几声大笑,又打算策马奔去,却在这时,身后传来一清亮略显稚气的少女之音:“王郎君请留步!” 第020章 预测风雨 “王郎君请留步!” 几乎是这一声音传出,街道上那些目光灼灼望着王澄的少女们都齐刷刷的将视线转向了乐宁朦所乘的这辆马车,就见那金丝楠木打造珠帘幕卷的车顶上分明挂着的是太原王氏的徽志。 太原王氏与琅琊王氏虽不同宗,但其家族之显赫名气之响亮亦可相提并论,所在朝为官者皆数不胜数,以太原王济以及琅琊王衍为首,一手握军权,一位列三公,同为世族之冠,名流之首。 是故,当姑子们看到王澄因这一声唤而勒马停住脚步时,虽满心嫉妒,却也识趣的不敢大叫出声,只好奇的注视向了那从马车中走出来的人,而当那人纤影移出,将一张清瘦的脸抬起来时,人群中好似又炸开了锅。 “竟是位小郎君,衣着怎地这么朴素,好似一位仆童!”有人不禁低声品评道,可是一个仆童又怎么可能会乘如此奢华的马车? 姑子们的低语自然也传到了王澄的耳中,王澄亦侧首好奇的看向了乐宁朦,只见这眉目清隽作郎君打扮的小姑子也神采奕奕,目光清亮的定神看着他,忽道:“王郎君可是要去洛河边赛马?” 王澄微怔,答了声:“是!” 乐宁朦又笑了一笑道:“今天天空不美,王郎君的这一次赛马之行恐是要落空,不如驭车秋游,也可观得一副秋后青山烟雨图的美景。” 王澄听罢,不禁觉得好笑,去洛河赛马确是他与阮宣子及瘐家子弟相约之事,原以为这小姑子不过是胡乱猜测,才会一语中的,不想竟未料到她会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天空不美?何不美?”他仿佛打趣一般的问。 乐宁朦只抿嘴笑了一笑,答道:“最多半个时辰,便会有暴雨倾盆,洛河亦会水涨三尺,三日之内,洛河边都不亦赛马而行。” 王澄再次一愣,直过了好半响,忽地噗哧一声,目光带着一丝诮笑和揶揄的打量着乐宁朦道:“是么?小姑子莫不是神仙?能预测风雨?” 乐宁朦摇了摇头道:“并无!若论神仙之姿,我又怎及王郎君,朦以此言相告,也只是不想王郎君此行不顺,狼狈而归。”说到此处,她又指了指王澄坐下之骑,“恐怕就是王郎君的这匹踏雪名驹,也是不乐意此行的!” 王澄听罢,再也忍俊不禁的大笑了起来,手中勒着马绳,故意令坐下的骏马转了一圈,又回头看向王显道:“子仲,你护送的这位小姑子可比你有趣多了,我倒是要看看,我这踏雪名驹为何不愿此行?” 说完,他一声清喝,马鞭落下,骏马长嘶,飞驰而去,那英朗夺人的身姿又引得那两旁街道上的姑子们惊呼喝彩声连连,紧接着,就在王澄走后没多久,人群中又传来一阵阵沉闷的低笑,开始还是憋着的,后来竟然放开了声,大笑起来,其中就有一少女边掩嘴嗤笑边说道:“这小姑子可真是不自量力,王郎见过的手段可是多了去了,她竟还想出这预测风雨的本事来,倒是讨了个没趣,幸得王郎宽容有气度,不然可不让她成了这全京洛的笑柄!” “依我看,她便已经成为笑柄了,还是这幅故作姿态的郎君打扮,王郎才不会将她看到眼里去!她刚才所说的话,王郎不是就没有信嘛!” 几个小姑子凑在一起议论着,一阵阵讽刺的嗤笑声再度传来,陈妪听得一片心焦,乐宁朦倒是不以为然,只淡然的向王显吩咐了一声:“王长史,我们继续前行吧!便先找一家客栈留住下来!” “女郎确定是找一家客栈,再有一个时辰的路程,女郎便可到家了!” 王显疑惑的问,却听乐宁朦斩钉截铁的道了声:“是,我确信!” “好!”王显应了一声,心中暗忖道:将军说此姑性情傲烈有风骨,看来是不想让乐家人知道她乃是王将军护送归来,才会想到客栈去留宿一晚。 一声令下,马车继续前行,将那些嗤笑宴语渐渐抛向脑后,远去。 回到车中后,陈妪却是担心的问道:“女郎适才真不该叫那位王郎君,说那样一番话啊……”只因为这一席话,竟然被那些姑子们当作了笑柄,女郎的声誉岂不是要被她们毁去一半? 乐宁朦满不以然的摇了摇头,看着陈妪道:“妪,我何时说过假话?适才对那王郎君所言,我亦是一片好心呢!” 自然她也有私心,想通过这种方式结交到王澄这个人,俗话说“不以王为丞相,便以王为皇后”,王澄的长兄王衍之小女王惠风便是当朝太子妃,也许那之后有关太子的一件大事,可以通过王惠风有所改变,而且比起他那如人中美玉之称的长兄,王澄此人颇有些血性以及真性情,虽然在历史上,他最终的结局也是名誉尽毁,留下了清谈误国且残暴不仁的骂名,可历史总归是后人的评说,那其中的真相,又有多少人可知呢? 正如谢氏最后一个子弟谢贞在临死前所留下的一句残诗“风定花犹落”,多少人看到的只是事物的表象,而忽略了它的本质…… 在她失神之际,陈妪讶然惊道:“女郎说再过半个时辰,会有暴雨倾盆,洛河水涨三尺,难道是说真的?” 乐宁朦点了点头:“自然是真的!” “可是,女郎,你怎么知道的?”问完这句话,陈妪便陡地想到了她们刚到蝴蝶潭合欢林时,女郎也似早有预料一般说那林中有伏击,而果然她们真的遇到了一帮刺客的伏击。 陈妪心中突地涌起一阵剧烈的惊颤,看着乐宁朦再也说不出话来,而果然当马车行至一家客栈门前时,天色便陡地阴沉了下来。 “这天色好奇怪,刚才还是艳阳高照,怎么就这么一会儿便阴了下来!”有人不禁暗叹道。 陈妪亦急忙护着乐宁朦奔进了客栈,紧接着,有许多车骑停在客栈门前,一时间,一个偌大的客栈便挤满了人,嗡嗡的人声中多有抱怨,突地,一个犹为惊讶的尖声响起:“咦,你们看,那身着素袍的小僮不正是半个时辰之前在景华街上引得王郎注意的小姑子吗?” 三四个小姑齐刷刷的将目光投来,一个个脸上亦皆露惊讶。 “不错不错,正是她!” 此时的乐宁朦已在客栈之中就坐,正悠闲的品着茶,门外几个小姑你推我攘的伸长了脖子仰望过来,眼中又露出说不出的嫉妒。 “她倒是乐得自在,身上竟半点都没有淋湿,看来是早就在这客栈之中订下了位置,可怜我们全身湿透,落得如此狼狈!” “对了,那小姑不是跟王郎说过,半个时辰之后会下雨吗?那现在岂不是灵验了?” 一句话出,客栈之中许多人都嗖嗖嗖的转过头来,望向了乐宁朦所在的位置,而这个时候,乐宁朦刚送至唇边的温茶却忽地顿了下来,在人群中望了一眼,好似发现了什么,她的眸子微微一亮,蓦地站起了身,对陈妪吩咐道:“走吧!我们到房间里去!” 这时王显正好也走过来道:“女郎,房间已经订好了!” “好,多谢王长史!”说罢,她又回头望了一下人群,附在王显耳边说了一句话,然后头也不回的起身向着客栈楼上走去,人群中顿时一阵骚动,有人纷纷出声:“咦,怎么走了?小姑子你还没有说,雨何时停呢?”接着,又是一阵爆笑连连。 只是在人群熙攘中,有一个粉雕玉琢格外灵气的小女孩拉着一位十四五岁的小姑子不依不饶道:“阿姐阿姐,我们也进去,好不好?我们去找那位神仙姐姐,阿鸾想和她一起玩……” 而那被拉的小姑子却是满脸不耐和妒意:“哪里是什么神仙,只是运气好恰好被她猜中了而已,五娘你还小,别被人给骗了,待得雨停了,我们得赶紧回去,不然,阿娘又要罚你抄写《道德经》了!” 小女孩嘟起小嘴,有些恹恹的不说话了,只是两颗乌黑的眼珠望着乐宁朦走去的那个方向,带着些许期待,不一会儿后,一个年轻英朗男子向她走了过来,将一袭蓑衣递给了她道:“小姑子,这是刚才那个女郎给你的蓑衣!” ***** 而此时的洛河边,两匹骏马疾驰,在水天相接,山水空濛的青山烟水图中缀上最飒爽清新的一笔,可就在忽然之间,那奔跑在前方的白色骏马前蹄陡地一弯,马背上的人猝不及防,一个坐立不稳,跟着栽了下去,地上积水泥泞,在他那一身白衣上染上数点零星。 后面的青衣人连忙策马赶上,跳下马背后,将白衣的郎君扶了起来,问道:“平子,无事吧?” 这白衣人正是王澄,王澄字平子,唤他的青衣人便是竹林七贤阮步兵的子侄阮修。 王澄看了看满身的泥污,又看了看正抖耸着满身雨水的踏雪名驹,忽地仰天一笑,任那豆子般的雨点打在了脸上。 “原以为不过是一句戏言,看来是我愚人之心也哉!”他感慨的说了一句。 阮宣子不由得好奇的问:“平子何出此言?” 王澄问道:“宣子可相信这世上有鬼神之说?” “难道平子见过鬼神?”阮宣子微笑反问,“那鬼神是何样,可有着衣?” 王澄忽地想起他曾经说过的一句:“若人死有鬼,衣服有鬼邪?”不由得朗声大笑,摆了摆手道,“罢了,鬼神之辨,我不如宣子,不过,今日倒是让我遇到了一件趣事。”言罢,他拍了拍身上的泥水,神态自若的站起身,“走吧!到我府中围庐而叙,我与你分享分享这件趣事!”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 景华东街的凤来客栈中,陈妪亦将一杯温好的酒端到了乐宁朦面前。 “女郎,天凉,喝口果酒暖暖身吧!”陈妪说道。 乐宁朦点了点头,望向窗外,雨打芭蕉的声音滴滴落在心田。 看着那滴嘀嗒嗒从窗口落下的雨帘,陈妪不免欢喜道:“女郎,这次真让你说中了,那些小姑子们都对你刮目相看呢!” 乐宁朦笑了一笑,能被她们刮目相看,可不是一件好事,不过风雨即来,以后也不会再有回头路可走了。念及此,她不由得担忧的看向了陈妪。 陈妪见她若有所思,不禁问道:“女郎怎么了?怎地不开心?” 乐宁朦沉吟半响,心中忽下了一个决心,便命令道:“妪,请王长史到我房间里来吧,我有话要跟你们说!” 第021章 风定花犹落 “女郎,这是为何?为何不让妪陪你一起回去?”陈妪不解,跪在地上泪水涟涟。 乐宁朦将陈妪扶了起来,又对王显说道:“将军好意,朦心领了,只是比起这银两,朦现在更需要一个在京洛属于自己的宅子,宅子可以不用太大,够我二人住足矣!” 王显本有些尴尬,听她这么一说,便也将一包沉甸甸的银两收回,点头道:“那也罢,便依女郎所言,显就以这银两在京洛为你们主仆二人购一座宅子。”言罢,又有些疑问,“只是女郎,你不打算回你父族了么?” 乐宁朦摇头道:“并不是,乐府我是一定会回去的,但就我一人回。” “那这位陈妪……” 王显话未问完,但见乐宁朦向他跪了下来,郑重道:“这就是朦向王长史所求之事,请王长史将我这位老仆安置在一个安全的地方,朦亦可安心!” 乐宁朦抬头望着王显,漆黑的墨瞳如夜空的星子般,略点凄凄。 原来请求他购买一座宅子只是为了安置她的一位仆人,王显忽觉心头微颤,若有所思,这小姑子行事似乎总是出人意料,想起这一路上护送她至京洛所遇到的一些事情以及这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雨,仿佛这一切皆在她预料掌握之中一般。 王显忍不住问:“对了,女郎,你今日对王郎君所言……你是怎么知道今天会下暴雨的?” 乐宁朦微微笑道:“测算,以及看天!” “看天?”王显诧异。 乐宁朦道:“是,京洛的天空向来都是万里无云,可这两日却是白云堆絮,而且气候格外潮湿闷热,应许久未曾下过雨了,空气潮湿,絮云翻滚,这便是暴雨即来的迹象。” 王显微张了嘴唇,讶异得怔了半响无声,他刚才有向人打听过,自楚王玮叛乱被杀的那一天下过一场暴雨后,京洛至少一个月不曾下过雨,楚王玮在世时深得民心,甚至有人说,那一场暴雨便是上天对楚王玮冤情的警示,而这一个月的干旱亦是上天的惩罚。 “吾常听人言,卧龙孔明才智过人,便可预测风雨,诚如将军所言,女郎天赋异禀,实有孔明之智!”王显恭敬的拱手作揖行了一礼,“便请女郎放心,你的这位老仆,显一定护她周全!” 作揖之礼乃是郎君们之间的平辈之礼,王显行此大礼,足可见对她的尊重。乐宁朦知道自己在这一路上的所为足以在王显心中留下一辈子也难以忘怀的印象,便也回了一礼道:“不敢当,那便劳烦王长史了!朦还有一言要与我这位乳母说清楚,还请王长史稍候。” 王显怔了怔神,最终道了声:“好!”便出去了。 这时,乐宁朦才将目光投向了陈妪,将她拉到塌几旁就坐,回归之前的话题,正色道:“妪,阿朦并不是要弃你不顾,而是以阿朦现在的能力,还不足以保护你,不久之后京洛将会有一场局变,我需要妪在府外为我探听形势!另外……”她顿了一顿,压低声音道,“我还需要妪为我找一个人。” “找人?”陈妪抹了一下眼眶的泪水,哑着声音讶然问,“女郎让我找什么人?” 乐宁朦沉默着看了陈妪良久,忽地朱唇一启,玉音吐出:“宁薇!” 宁薇? 这两字一出,陈妪便惊得差点低呼,幸好在女郎的暗示下掩住了嘴,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按压住噗通噗通的心跳,低声问:“阿薇……阿薇不是已经……死了吗?” “不,她没有死,她也不会死!” 前世宁薇可是跟随了她一辈子的,而且直到最后她死,宁薇依然还活着。 是啊!其实连她也没有想到,宁家遭受灭门之祸后,作为宁家女的宁薇居然能死里逃生,最后找到了她,并以善若之名使女的身份陪伴了她一生。 不错,阿薇便是善若,善若便是阿薇,那个坚韧的女子其实也是与她有血缘之亲的表姐啊! 如不是阿薇告知了她一些事情,她又怎么会查到宁家的灭族以及阿兄的遇难其实是有人早有预谋所为呢?又怎知自己前世所遭受的一切也不过是有人故意设下的陷阱? 可如今的阿薇,那个宁可终身不嫁跟随了她一阵子的善若,她现在又身在何处呢? 这一世,她绝不能等到阿薇来找她,到得那时,一切晚矣! “阿薇不会死,就是阿兄,也有可能还活在世上,我一定要找到他们!” 此言一出,陈妪再次惊得张大了嘴,女郎说什么?她说小郎君也有可能活在世上? 房间里一时寂寂无声,唯有外面那雨打芭蕉的声音阵阵作响,好似敲击在人心弦上一般,每一下都能令人禁不住的轻颤。 这一夜,乐宁朦与陈妪说了很多话,包括她小时候的一些趣事,绘声绘色的尽说了一遍,一夜的长谈渐渐冲淡了陈妪对主仆二人暂时分别的凄然之感,到得次日,陈妪便已完全欣然接受了乐宁朦的安排。 最后乐宁朦还画了一幅善若的画像交于她好好收藏。 而一大早,王显便给她们主仆二人带来了一个格外让她们吃惊意外的好消息。 “宅子已经找到了,就在这涧西区的城皇庙胡同之中,因宅子荒废许久未住人,东家是便宜卖给我们的。”似乎怕她多想,王显这般解释道。 “好,朦多谢王长史了!”乐宁朦抿嘴一笑,没有任何多言的道了声谢。 王显还有些意外,这女郎怎么不问他东家是谁? 他大概永远也猜不到,单凭他一句话,乐宁朦心中便早已有数了! 能在一夜之间就将宅子定下来,若说他与这宅子的东家没有一丁点的关系,谁会相信? 所以,那宅子如不是他太原王家的,便很有可能是与王武子深交的一位世族贵人! 乐宁朦不喜欢打破沙锅问到底,凡事给对方留一个空间,也给自己留一个空间,于己于他人都好。 宅子的事情一定下,王显便让人送陈妪住进去了,城皇庙胡同离这里并不远,乐宁朦也去看了一下那个即将属于她的宅子,果然不出她所料,那宅子所在的地方极好,乍一看上去,并不奢华显眼,却美在于幽静雅致,群荫环抱,大片的木樨花飘落,妃红俪白的花雨衬得那座院落就好像隐于菇山之中神灵居焉的画中仙境。 乐宁朦便在这簌簌飘落如雨的木樨花树下伫立了良久。 良久以后,她毫不掩饰心中的欢喜,说道:“王长史,我很喜欢这座宅子!”却也话锋一转,“为此,也请你转告王将军,朦会以相等的价值偿还……那件事情,他不会等太久!” 那件事情? 王显一愕,怔忡了半响不知该说什么,最终还是只揖了一礼道:“女郎聪慧,显惭愧!” 而这时的乐宁朦仿佛没有听见他的话,只望着那纷纷落下的木樨花,低吟了一句:“风定花犹落,鸟鸣山更幽!我也该回去了!” 风定花犹落,鸟鸣山更幽。 几乎是这一句吟出,王显便霍然侧首,看向了此刻微微仰起螓首的乐宁朦,那雪白的肌肤,神情淡然却如星辰一般闪耀的眸子,还有那翕合间水润娇嫩的樱唇。 这一刻,王显突地感到一种令人无比震惊的美,这种美便如同她适才所吟出的这句诗一般惊艳,却是一种令人不忍亵渎的惊艳! 难怪……难怪将军原本可以将她直接纳入后院,却居然采取了这种迂回的方式来庇护于她! 这女郎确实值得人去尊重! 安顿好陈妪之后,王显还是亲自将乐宁朦送至了乐府,即太子舍人乐彦辅的府宅 乐府亦建在涧西区的丽春胡同,与城皇庙胡同也仅只隔了一条街,乐家虽称不上世家,可因其清谈之名享誉四方,也算是一朝飞上枝头成了凤凰。 住在丽春胡同之中的除了乐家以外,还有曾经赫赫有名有一门将帅四代书香之称的河东卫氏名门,也便是那因“谋图废立”一案被楚王玮矫诏灭门的卫太保一家。 卫家九口人被杀,如今也是人丁稀落,只剩卫璪与卫玠两个子孙支应门庭,而因杀害卫伯玉一家的荣晦还未伏法,这两位郎君现在过的日子恐怕也是终日惶惶如惊弓之鸟。 王显有信要带给卫家,便与乐宁朦在乐府门前告别,而乐宁朦也正式敲响了乐家的门。 于是,谁也没想到,因为这女郎的归来,乐府这看似平静的大宅院中从此以后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第022章 这是个下马威 门敲响的时候,石氏手中正拿着一张红色的请柬,金谷园设宴,安阳乡候的请柬自然也发到了乐府之中,所致之人便是她的夫君乐彦辅。 登云阁。列姬姜。拊丝竹。叩宫商。宴华池。酌玉觞。每每金谷园中设宴,各方名士荟萃,赴宴者可达上百人,就连王谢亦是座前客,其间的奢华可谓世间无人能比。 拿着这张请柬的石氏脸上心间无不流露着骄傲,想当年,武帝的舅舅王恺与大兄比富,拿出二尺来高的珊瑚树送给大兄,大兄却让人将其砸碎了,王恺心痛不矣,转眼,大兄便拿出了十来支三、四尺来高的珊瑚枝赔给王恺,使得王恺自信心严重受拙,再也不敢在大兄面前炫耀。 而且大兄的才华颇得鲁国公的赏识,于仕途上也是步步高升,现在累官已至九卿卫慰。每每想到这里,石夫人心中便有种与有荣焉之感。 她身旁的秦夫人也在一旁恭维道:“安阳乡候不但拥有世间无人可比的财富,更是爽脱大方,才情过人,每每设宴,宾客满至,流涟忘返,就连鲁国公亦是那里的常客呢!这全京洛,不知有多少人仰望着石家,羡慕夫人您有这样的娘家呢!” 石夫人笑了笑,将请柬放进匣子中收藏了起来,并谦逊的说了一句:“这也要多亏阿兄的机缘以及朝廷的看重。” 说罢,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对门外送请柬的小厮道:“时辰还早,郎主恐怕这两日都不会回来,这请柬就先放我这里吧!” “秦夫人若是无事,可在我这里多坐坐,陪我聊聊天,待得你家郎主归来的时辰,再回去也不迟,反正咱们也是邻居,是不是?”她转眸对秦夫人说道。 闲得无事的时候,多听一些舒心的话也是极好的,尤其是每看到秦夫人这副谄媚得恨不得给她提鞋的笑容,这心里就有说不出的畅快得意。 秦夫人也果然笑得见牙不见眼,连连道:“求之不得,求之不得,能陪石夫人聊天,那也是我几生修来的福气!” 就是嘛!这世间有两种人,一种天生就能享受那高贵身份所带来的尊荣快、感,而另外一种人便只配伏在别人的脚下仰望,这就是贵贱之分,云泥之别。 很显然,她是属于前者。 闻言,石氏的腰杆顿时挺得笔直,一张敷了铅粉的脸也笑得犹为春风得意。 两厢就坐,就要饮茶,外面突然有个声音传了进来。 “夫人,夫人……” “何事如此慌张?”看来慌慌张张跑来的小丫头,石氏极为不悦。 那小丫头也似吓得一抖,结结巴巴道:“外面来了一个小姑子……说是……说是郎主的女儿,来找郎主的!” 郎主的女儿? 秦夫人不由得用羽扇掩面,自觉的起身告退:“石夫人,我家里还有事,就先回去了。” 石氏却是脸色一瞬的僵硬之后,表现出一副满不在意的样子,笑说了一句:“不可能,郎主在外面怎么可能有女儿?准又是我哪个调皮的孩儿来戏耍这些小丫头们了!” 转又对秦夫人道:“不过,秦夫人若是有事,那便去忙,改日再来也行。”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秦夫人说完之后,马上头也不回的向外疾步走去。 秦夫人是家中常客,其夫家也算得上是一个士族名门,只是家道中落,现今也只剩一秦夫人旁支庶子在京中谋官,至今也不过是七品食官令。 秦夫人一走,石氏的脸很快就垮了下来。 “再说一遍,说清楚,外面来了个什么人?”她再问,目光有些阴森的盯向了那丫头。 丫头开始打战,颤声道:“说……说是从……从……”小丫头一时没记住到底从哪里来的,只道,“找郎主的,郎主的女儿!” “胡说!郎主什么时候在外面有一个女儿?”石氏顿时将手中羽扇往几上一拍,厉喝道。 她身边的一个仆妇连忙提醒道:“夫人,是不是郎主前些日子派去山阳所接的那个女儿回来了?” 石夫人的脸色陡地一变,人已长身立起。 “她?”仿佛觉得不可置信的,石夫人摇了摇头,“也不可能,她怎么会回来?” 不,也不是不可能回来,而是不应该这么悄无声息毫无征兆的回来。 “三郎呢?三郎有没有跟她一起回来?”石夫人再问。 小丫头摇了摇头。 “那她跟谁一起回来的?身边还有什么人?”石夫人皱紧了眉头问。 小丫头再次摇了摇头:“她……她是一个人回来的,身边并无旁人!” 石夫人愕然之余,顿时表情一松,身边并无旁人,那怎么证明她是郎主的女儿,这就好办了。 “赶走!就说郎主并无女儿在外面,她这是在诋毁郎主的清誉!” 石夫人话刚刚说完,那小丫头便嗫嚅着唇瓣怯怯的说道:“可是她说,她说有郎主的信物,郎主与前夫人定情的信物!” “前夫人?哪里来的前夫人?”石夫人的声音陡地拔高,顿时就尖了起来,“来人,给我掌嘴二十,打完之后扔出去!” “是!” 一个膀大腰圆的仆妇领命,立刻就将那小丫头提了起来,啪啪啪的声响顿时响彻了整个房间,小丫头还来不及喊饶命,一张脸很快便布满了指印,通红。 而就在十个巴掌落下之后,仆妇正要将小丫头拖向府外时,门外又有人急匆匆的跑了进来。 “夫人,门外有个人送了一封信,说是要给石夫人您!” 这次奔来的是府中管家,管家一口气说完后,看了那小丫头一眼,似乎满含失望的摇了摇头,然后立刻将信交由仆妇送到了石夫人手中。 石夫人挑开火漆打开一看,就见那信上只写了一行字:令媛于汜水关遇劫,吾幸路过,救得令媛,现已令所有匪徒伏诛,遣长史护送令媛归府,吾心安矣! 下面的署名竟然是:王武子! 王武子王济! 石夫人顿觉眉心一跳,脸色变得铁青,忙问:“信是什么人送来的?” 管家顿时额头冒汗,答道:“奴不知,奴只看到送信之人乃是一位军士打扮,他来去匆匆,并未告知姓名。” 军士!不管这信是否有假,光是这两个字便让石夫人万分紧张了起来。 王济? 那野丫头竟然是王济护送回来的?那石三郎现在何处?她所派去的那些健仆们又在何处? “那些人呢?那些人怎么还没有回来?”她问。 没有一个人能回答她,那些已被她派出去的人没有一个回来,府里的人除了她身边的两个老人也没有谁知道她密派了那些人出去。 那到底出了什么事?这野丫头怎么会与王济攀上关系了? 石氏一时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在房中乱转了起来,也不知那丫头又到底知道多少实情,这个时候是请她进来,还是干脆趁郎主不在时将她打出去? 就在她焦慌不知怎么办才好时,一个垂髫粉雕玉琢的小女孩欢欢喜喜的跑了进来,小猴儿似的扑到石氏面前,脆生生呼道:“阿娘,阿娘,我刚才在外面看到神仙了,阿娘,你快将那神仙姐姐请进我们家里来,可好?” “五娘,别闹,这世上哪有神仙?”此时的石氏哪里还有心情与女儿笑闹,连忙叫了身边的一位老妪吩咐道,“姜妪,将五娘带出去,五娘乖,出去和阿姐们玩去!” 乐五娘执拗的摇了摇头:“不,不,我想和那位神仙姐姐玩。阿娘,你不知道,那位神仙姐姐能呼风唤雨呢,京洛都有一个月没下雨了,可是那位神仙姐姐说即将会暴雨倾盆,昨天就真的下雨了!而且,我们在客栈躲雨的时候,神仙姐姐还让人送了我一件蓑衣呢!” “神仙姐姐?”听到这里的石氏终于觉得哪里不对劲,便蹲下身来问乐五娘,“鸾儿,你告诉阿娘,你所说的神仙姐姐现在就站在门外吗?” 乐五娘连连点头:“是的,是的,刚才阿鸾看见她了,她就在外面,可是吴叔他们都不让她进来!” 石氏的面孔顿时就沉了下来,那件蓑衣,她自然是知道的,昨日几个女儿出去玩回来之后就略有抱怨,问长女什么也不肯说,倒是那庶出的次女说了一句:“今天碰到了一个会装神弄鬼的小姑,而且还是乘的太原王氏的马车,居然说是父亲的女儿……” 当时她听过就忘也没往心里去,此时一想来,那野丫头竟是真的与太原王氏攀上了关系! “那便快让她进来!”石氏立刻一回神,就换上了一副郑重认真的姿态。 管家应声是,就要出去,石氏突地又唤他道:“等等,此事不能声张,让她从侧门进,再说了,她一个私生女有什么资格从正门进来!” “是!”管家再次应了一声,连忙跑出去了! 乐五娘一听说马上就要迎那位神仙姐姐进门,立刻欢喜的跳了起来。 而没过多久,管家却一个人回来了。 “人呢?”石氏问。 管家脸一黑,颇有些难为情的低下头,语无伦次道:“那小娘子不……不愿从侧门进,还跟我讲……讲什么晏子使楚的故事……” “晏子使楚的故事?”石夫人皱了皱眉头还没说话,乐五娘就欢欢喜喜的叫了起来,“我知道我知道,晏子出使楚国,楚王见晏子身材短小,就让他从侧门进,晏子说‘只有出使狗国的人才从狗门进,今臣使楚,不当从此门入!” 乐五娘说完,嘻嘻笑着的脸上露出两个甜甜的酒窝,石氏听罢,差点气晕了过去! “快快,快将五娘带出去玩!”她一边对身边的仆妇吩咐道,一边整容自己先奔了出去,走了几步,又觉得不妥,忙对管家喊道,“那就让她从正门进,快点让她进来!” 管家应声是,又急匆匆的跑出去了,石氏鼓着一肚子气没处发泄,便将一把扇子捏得极紧。 这个宁氏到底生了个什么女儿? 只要她进了这个门,我非得好好教训她不可! 念头刚刚一闪,却见管家的又气喘吁吁的跑回来了,神情颓丧一脸难堪。 “又怎么了?”石氏绷着脸再问。 管家嗫嚅道:“夫人,那小娘子她……她说在外面腿站麻了,现在走不动,要我们请人将她抬进来!她还说,她恐高,单架肯定不行,一定要用轿子,坐在轿子里面,车帘一拉什么也看不见就不恐高了!” “什么!”一声尖利的声音陡地划破整个府宅的宁静。 石氏的一对画得几近蝌蚪的眉毛顿时就竖了起来,额头几乎青筋暴出,那本来就被她捏得极紧的扇子咔嚓一声就成了两半,吓得满屋子的仆妇都双腿打战! 这绝对是个下马威!这贱婢一定是故意的!故意的! 第023章 入府风波 相比于乐府之中炸开了锅的气氛,乐宁朦倒是神情淡然若有所思的望着那朱漆大门上所挂的写着“乐府”的牌匾,看着看着便微涩的笑了起来,这便是她前世生活了两年的地方,在这里她不曾享受过半点父亲的慈爱,却是真正的领教到了那隐藏在荣耀之下的龌龊与无情。 在利益面前,感情是如此廉价,女儿也不过是可以随意用来交易的牺牲品。 而石氏到底是什么货色,活了一世的她恐怕比那个女人自己都还要清楚自己的为人,那副温良贤淑的外表下掩藏的又是怎样的心胸?前世她本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原则一直谨慎做人,对这位名义上的嫡母也算是恭敬有加,言听计从,可这个女人呢?以为她是软柿子好捏…… 正所谓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看来这一世得换个相处的方式,顺便激一激这个女人的本性,若是激得好,说不定也能达到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效果,到时也算是兵不血刃皆大欢喜。 也正如她所料,此时的石氏被气得可谓是肝胆欲裂,那一声暴喝惊得满府的人都朝她的玉香院奔了来,为首的自然是老夫人乐萧氏。 年逾花甲的乐萧氏是孀居,因其丈夫早逝,又一心抚育儿女长大成人,一生历程也可谓历尽辛酸,现在的乐萧氏已是满头白发,手杵拐杖。 手杵拐杖的乐萧氏被婢女搀扶着颤巍巍的走了进来,一进门就问:“发生什么事了?” 石氏一见乐萧氏满面肃容,忙收敛了怒气,赔笑着迎了上来。 “母亲,您身子不爽利,怎么不呆在福康院里,有什么事叫下仆来禀报一声,子妇立马就会过去!” 石氏话一说完,乐萧氏便问道:“听说门外来了一位客人,何故不让人进来?” 石氏脸一僵,正纳闷着,这消息是谁传到了老夫人耳里,这时,就见乐五娘从老夫人身后跳了出来,说道:“阿娘,阿娘,我把昨天的事情跟祖母说了,祖母也说那位神仙姐姐很好呢!阿娘,你就快让她进来吧!她都在门外站了很久了!” 石氏的脸瞬间一白,指着五娘要说什么,却是当着乐萧氏的面一句也不敢吐出。 半响过后,她忽地笑容一展,向乐萧氏解释道:“母亲,是这样的,来的是一位小姑,说是郎主的女儿,可是她是一个人来,身边并无旁人可以作证,子妇也是想,怕有人故意冒名而来,闹此一出,坏了郎主的清名。” “我记得几天前,六郎不是让你派人去山阳接我的一个孙女回来的吗?”乐萧氏再问。 想不到这老婆子还有记事的时候,石氏心中一阵唏嘘。 “是是,是有此事,可是子妇派去的人一个也没有回来,这小姑身份未明,子妇怎敢放她进来?”说着,看乐萧氏神情已开始缓和,忙从婢女手中接过拐杖,亲自将乐萧氏扶上了上首的几塌上。 乐萧氏扶着素锻塌几,慢慢坐下来之后,又道:“那就将人带进来,问一问便知,何故将人堵在外面,叫外人看了笑话去!” 石氏顿觉脸色一红,又连连道:“是是,母亲说的是!我这便命人请她进来!”言罢,又转向了那早已急得满头大汗的管家,使了眼色道,“按她说的,请她进来!” “是是!” 管家又一溜烟的跑了出去。 院中一时寂静了下来,乐萧氏忽地发出一声哀婉的叹息道:“听说那宁氏已经故去了?哎,说起来,也是六郎对不住她,可她偏生性子那么倔强……” 石氏听闻,一阵沉默,心中却已是妒意横生,当年郎主刚当上太子舍人时,就再三向她提起过,要将宁氏接回来,她也答应了给宁氏一个贵妾之位,可是那个女人竟说什么“以妻为妾,有志之士不屑为之,何况乃当朝名士!”郎主受辱,亦不敢再提此事,却自此以后,对她是日渐冷漠至不屑一顾。 原以为至少这个女人会永远淡出郎主的视线,谁曾想到,她在临死之际,还会寄一封信回来呢? 也不知她在那封信里到底说了些什么? 石氏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锋芒,手不自禁的就将手中帕子绞了起来。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声长长的高喝:“老夫人,夫人,女郎来了!” 几乎是这话音一落,乐五娘便欢欢喜喜的跑了出去,紧接着,府里的其他几位小娘子也伸长了脖子向外观望,门上一时堵得死死的,完全遮住了石氏的视线。 “说是父亲的一个私生女回来了,还惊动了老夫人,不知是何三头六臂?” “听说是乡下来的,肯定是又黑又丑,又脏又臭……”一个小姑子掩嘴偷笑,不料这么小的声音也被乐五娘听了去。 “才不是,神仙姐姐长得很好看的,比你们都要好看!”刚跑出门外的乐五娘忽地顿住脚步,回头对她们喊道。 “切,五娘一定是嫉妒我们比你长得好看,所以故意说一个乡下来的丑八怪比我们好看,这样就可以衬出五娘你的美了,是不是?” 乐五娘一阵气结,再也不理睬她们的继续向前跑去,就在这时,前方的月形门边,一道纤长的白影已翩然而入。 几个凑在一起低声嗤笑的小姑子顿时睁大眸子,看傻了眼! 不是吧!这是乡下来的吗?怎么看上去这么神态自若,风姿怡然,与那些郎君一般有着乘风而来的玉树临风之姿,他到底是男是女啊? 姑子们傻了眼,石氏却是惊呆了眼,当乐宁朦越过人群走到她面前时,她竟差点尖叫起来,一手指着她连连退了数步。 “你你……你到底是谁?”她惊恐的问道。 乐宁朦却是弯起唇角,微微一笑,那笑点缀在她如深潭碧水般的眸中,竟是有种诡异莫测却令人眩目的绝艳。 仿若一阵阴风过处,石氏顿感背脊发凉,张着嘴怔了半响都说不出话来。 倒是老夫人乐萧氏连喊了几声:“子妇,你怎么了?还不快让孙女上前来,让我好好看看!” 石氏陡地一颤,忙应了声是。 这时,乐宁朦已经向乐萧氏跪了下来,清声道:“宁朦见过祖母,以及……母亲!” 乐萧氏不由得将身子向前倾了倾,睁着一双昏黄的眼睛朝乐宁朦打量了半响。 “像……真有些像!”她喃喃道,露出满脸的欢喜,“起来吧!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看到乐萧氏的一张如枯树般的脸,乐宁朦心中有些微酸,前世在这整个乐府中,也就只有这位祖母待她是极好的,奈何其年岁已高,身体不大好,再加上总是忘事,所以对她的许多事情都无能为力,而且前世她回府不到一年,这位祖母就去逝了,当时,石氏还在祖母的死上大做文章,道是她这个不孝女气死了她老人家。 乐宁朦站起了身来,与她们一般,跪坐在一素锻铺就的蒲团上。 这时,乐萧氏问道:“你刚才自称宁朦,可是你母亲为你取的名字?” 乐宁朦点头道:“是。” 乐萧氏有些不高兴的敛了笑容,石氏便暗自冷笑了起来:本是乐家骨血,却随了母性,这不是故意在打乐萧氏的脸么? 她这念头刚一闪,就听乐宁朦含笑解释道:“宁朦还未入乐家族谱,不敢冠以父姓。况且母亲当时为朦取这个名字时,也是请人算过卦占过卜的,说是此二字可为朦换得一世安宁。” 乐萧氏听罢也没有多想,只笑了起来:“不错不错,能换得一世安宁甚好,此名甚好,就不必改了,待得你父亲回来,再将你记入我乐家族谱吧!” 一听说要将乐宁朦记入乐家族谱,石氏便惊慌了起来。 “母亲……”她唤道,“您还没有问,她怎么一个人回来了呢?” “子妇,你是在怀疑她不是我孙女?”乐萧氏反问,“她这张脸长得极像她生母,没什么可疑的。” “不敢!”石氏连忙颔首道,“只是她一个小姑子,孤身回到乐府来,这一路上还不知吃了多少苦?子妇总得问问才放心。” 乐宁朦便心中冷笑:这是想套她话呢!还是和前世一样,想将她遇到劫匪受辱的事情散播出去吧! 这时的乐萧氏也似恍然觉醒了一般,问道:“是啊!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你身边都没有一位仆婢的吗?” 话刚问完,就见乐宁朦垂下了头,双肩微颤,似有啜泣。 半响,她答道:“朦是王将军派人护送归来,本来身边有一老妪,可是在途中遇到了一群人的伏击刺杀,那老妪为了救我,已经被刺客……” 石氏听罢,脸上露出几不可察的笑意。 而乐萧氏却是吓得一呆,旋即便拍了一下塌几,怒道:“怎么会碰到这种事情?那都是些什么人?他们为何要刺杀你?”说着,又心疼的看着乐宁朦,“过来,让祖母看一下,你身上可有受伤?” 乐宁朦起身向乐萧氏走了过去,跪在她面前让她一双枯蒿的双手抚摸了个遍。 “还好,还好,没有伤到我孙女。”乐萧氏喜极涕零道,接着才似想起什么,问,“你说是王将军派人护送你回来的?” “是,朦在汜水关遭遇劫匪,幸得王将军相救,将军说与我父亲是故交,便派人一路将我护送了回来!”乐宁朦答道。 “是太原王氏的王将军?”乐萧氏似乎有些惊讶,“竟是他送你回来的?”沉吟片刻后,忽又转向石氏道,“备一份谢礼,派人给王将军送去!” 石氏答:“是!” 刚要走时,乐萧氏又唤她道:“等等,此事不急,现在首要的事情是给大娘子收拾好一个院子,让她住进去好好休息,另外,再拨几名使女去服侍她。” “大娘子?她一回来就成大娘子了?那我们呢?我们成什么啦?” 乐萧氏的话一传出去,府中立马又炸开了锅,几个姑子围在一起愤愤不已,唯有那原来的大娘子乐青凤倒是神态平静的坐在假山环绕的水塘边,看着池中锦鲤出神。 “娘子,你不生气吗?那些姑子们都为你愤愤不平呢,那个乡下来的私生女凭什么一回来就成了大娘子,还抢了娘子你的位置?”婢女在一旁说道。 乐青凤仍是看着游戈来去的锦鲤,笑了一笑:“长女又如何?又不是嫡女。” 婢女听罢一笑:“也是,她虽然比娘子你先出生,但仍然是个私生女,听说她生母还是个商贾之女,永远也比不上娘子你高贵!” “可是她会预测风雨。”乐青凤忽地喃喃了一句。 “娘子你说什么?”婢女没有听清,一阵愕然。 乐青凤转头,忽地又僵硬一笑:“没什么!”然后起了身,心中暗忖道:就算她会预测风雨,也改变不了私生女的卑贱身份,王郎又怎么会看得起她?定是我多想了! 第024章 所谓一技之长 乐宁朦住进府后,整个乐府便不得安宁了,犹石氏一整日的如坐针垫,焦头烂额。 老夫人乐萧氏一离开她的玉香院,她便赶紧命人去了石家,打听石三郎的消息,可回来的仆人都摇头说石三郎并未回石府,石家也无一人知其消息。 “并未回府?那他去了哪里?”没有消息更是令石氏心急如焚,在房间踱了数个来回之后,她忽地下了什么决心,对身边的姜妪道,“你现在去她那个院子里看看,看她睡了没有,若是没睡,便叫到我这里来,我有些话要问她。” 乐宁朦此刻并没有睡,而是拿了一根树枝正在一梧桐树下划着什么,婢女见了甚为好奇,跑过来问:“大娘子,你是在写字吗?” “不是。” “那你在这地上写的是?”婢女不识字,也不知那地上画的到底是什么,嗫嚅着问。 “我在画画。” “画画?”婢女诧异,再次朝那地上看了一眼,只见那毫无章法纵横交错的笔画好似真的像画一般,可又看不出这到底画的是什么,婢女恭维道,“大娘子,你的画真特别!” 乐宁朦笑笑不语。 婢女在旁边站了一会儿,又怯怯的问:“大娘子,你刚才是为了救我吧?” 刚才主母问她要什么样的女婢时,她便随手一指,指了她,若不是大娘子要了她,那她一定会被主母赶出府外的吧! 乐宁朦看了一眼女婢被打得红肿的脸,轻声一笑,摇头道:“我并非为了救你,也是为我自己。” 说完这句话,乐宁朦自己都有些吃惊,在蝴蝶潭合欢林中,那个白玉面具的玄衣男子似乎也说过这样一句话,原来……原来他也是这样想的,原来他们是同一类人! 见婢女愕然的看着她,她又续道:“我身边需要一个对我忠诚之人,你既被主母所弃,那便只能为我所用,而且你这个人看起来好欺负。” 好欺负?婢女再次一愕,脸胀得通红,原来大娘子看中她是因为她好欺负! 这时,却又听她说道:“我不喜欢欺负人,但也不喜欢被人欺负,所以我才选了你!” 啊?这话是……是什么意思? “神仙姐姐,神仙姐姐,我来了!”一个小女孩子的声音突地将她的疑问打断,蹦蹦跳跳的跑到了乐宁朦的面前,婢女连忙退后,躬身道了一声“五娘子!” “没想到你真的成了我姐姐,以后我常来这里找你玩,可以么?”小女孩扑闪着一双极为幽亮的双瞳,望着她道。 乐宁朦看着这女孩,微怔了片刻,才道:“可以,不过,你以后就叫我阿姐即可,别再叫我神仙姐姐了。” 小女孩连忙拍手叫好:“好啊!那阿鸾以后又多了一位姐姐了!”说着,目光转到了地上,又惊讶的咦了一声,“阿姐,这是你画的么?这画真好看,感觉画中有诗一般。” 婢女讶然的张大了嘴,再次朝乐宁朦的“画”看了一眼,五娘子从哪里看出来,这画中有诗? 乐宁朦也很诧异:“你能看懂我画的什么?” 乐五娘点了点头:“虽然阿姐的这幅画不完整,可是我能看得出来,这应该是一棵树,而这里应是一扇门,门的这边有两只鸟,如果阿姐画完的话,这应该就是一个院子,这两只鸟是不是想从这院子里面飞出去?” 乐宁朦听完不由得脸色一变,她随手画的一幅画,竟没想到这小女孩竟能如此通透的将她画中的意思看出来。 忽地,小女孩又蹙了蹙眉,竟似有些伤感道:“阿姐的这幅画真像是画的阿虎和阿璪他们,我觉得他们现在就像这门里的两只鸟儿,想飞出来,却又不敢飞出去。” 小女孩话刚说完,就听乐宁朦说了一句:“他们很快就能飞出来了!” 小女孩闻言立刻又仰起了头,欣喜道:“阿姐,你是说真的吗?” “我从不说假话!”乐宁朦斩钉截铁的答道。 小女孩又欢喜的跳了起来:“太好了,若是阿璪与阿虎能从那里面飞出来,我又可以和阿翁一起去他们家玩了,到时候阿姐也和我们一起去吧!” 乐宁朦答了声好,然后便是许久的沉默,目光也有意无意的投向了院外那个斗拱飞檐富华中透着萧条清冷的卫氏府邸。 她画的这幅画也的确是喻意着卫府里的两位小郎君,而为卫家洗冤以诛荣晦而雪耻也是她答应王济的一件事情。 “先公名谥未显,每怪一国蔑然无言,春秋之失,其咎安在?” 由卫夫人所写的那封状诉也应该传至父亲手中了吧? 思绪刚停顿到这里,院外又有一名使女走了进来,不同于乐宁朦身边婢女的唯唯喏喏,这名使女衣饰华贵,神情傲然,气势犹为嚣张,看着乐宁朦的目光也充满了鄙夷。 “娘子,夫人有请你过去一趟!” “何时?” “你若无事,这便随我过去吧!可不能叫夫人一阵好等,耽误了夫人的时间。” 乐宁朦忽地抬起头来,看向她说道:“你怕耽误夫人的时间,就不怕耽误了我的时间?” 使女一噎,竟是气得眉峰一挑,暗道:你不过是一身份低微的私生女,也敢跟我这般说话,耽误你的时间又如何?你的时间难道有夫人宝贵?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使女愤愤然怔忡间,乐宁朦蓦地又说了一句,然后扔掉手中树枝,大步朝院外迈去。 什么?她说什么? 使女阿锦张大了嘴,一阵错愕,在原地怔了好一会儿,才匆匆跟上。 乐宁朦径直来到了石氏的玉香院,在石氏没有任何心理准备的情况下,突地又出现在了她面前。 石氏再次吓了一跳:“你,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没人通传一声?”说罢,又是对门外的婢仆们一阵激言厉色的怒斥。 “是母亲您想事情太入神,没有注意到我的到来。”乐宁朦解释道。 “哦!”石氏惊魂甫定,几乎都不敢看她的脸,忙指了个位置,“先坐下吧!” “是,多谢主母!” 乐宁朦席身坐下后,石氏这才定下了心神,问道:“那院子你还住得习惯吧?” 乐宁朦想了一下石氏拨给她的院子,除了稍微偏僻一些,还算得是一个风景雅致之所,满院红枫似火,里面的一应家具也配置齐全。 “习惯。”她答道。 前世住了两年,再不习惯也习惯了。 石氏象征性的笑了一笑,忖度了半响,忽又问:“你回京洛的这一路上,难道就没有遇上你表兄?” 乐宁朦睁大眼睛看着她:“表兄?” “呃,是石家的三郎君,也是母亲派他去汜水关等你的,怕你路上不安全,母亲便托了他去接你回来,你没有见过他吗?”石氏再问。 “哦,原来主母是说的石三郎啊!”乐宁朦听完,一阵恍然大悟,接着说道,“他好像做了一件比较了不起的事情,被王将军请去府中喝茶了,王将军还夸他文采风流,要他赋诗一首呢!” 被王济夸赞文采风流?不可能吧?石氏有些不可思议的皱紧了眉头,过了半响,又问:“他做了什么了不起的事?” 乐宁朦笑了一笑,神神秘秘的凑到石氏面前,小声道:“剿匪!他还将一个匪首给阉了,王将军夸他手段高明,勇气可嘉,我辈英雄出少年呢!这等风流雅事就该赋诗一首,记入金谷宴集,永世留名!主母,你是不是也为他感到高兴?” 石氏被吓得一颤又一颤,脸色青了又白,白了又青,过了好一阵子,才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哦哦,原来是这样啊!”她说了一句,又朝乐宁朦看了一眼,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一个十四岁的孩子,竟莫名的让她感到心慌,明明是如此天真无邪的笑容,却莫名的让她感到寒冷碜人。 她就这么看着乐宁朦,乐宁朦也毫不示弱的看着她,没过多久,石氏便似败下阵来,似乎为了打破这四目相对的尴尬气氛,又忽地来了一句:“你……可有什么一技之长?” “一技之长?”乐宁朦似乎没有听懂。 石氏再次解释道:“就是有什么特长,比如写字、弹琴还有画画或是其他,你生母可有教过你什么?” 哦,我就说嘛!怎么会无缘无故的叫我来装起慈母的驾势了,原来还是为了那本宁氏留下的书简。 乐宁朦老实的摇了摇头:“不会,都不会。我生母她好像什么也没教过我。” 石氏似是不信:“不可能,宁氏也算得上是一才女,怎么会什么都不教你呢?你没有跟母亲说实话是不是?” 是吗?宁氏是一位才女?我怎么不知道? “要说一技之长,我还真会一样,不知道算不算?”乐宁朦仔细的思索了一刻后,说道。 石氏顿时眼前大亮。 “是什么?”她问。 乐宁朦将撑着玉腮的手放了下来,看着石氏道:“不知道宰鸡屠狗算不算一技之长?” 此话一落,石氏本来还笑着的脸便猝地一僵。 第025章 她这是故意气我 “宰鸡屠狗?宁氏她到底是干什么的?怎么会把女儿教成这样?这不是丢我们乐家人的脸吗?这贱婢她一定是气我,一定是故意气我!” 待乐宁朦回到自己的院子后,香玉院中便再一次的炸开了锅,石氏一气之下,竟是将满屋子的玉瓷器具都砸到了地上,其中还有二尺来高的珊瑚枝,那可是价值连城的珊瑚枝啊! 姜妪看着满地晶莹翠绿的碎片,心里几乎要滴血,忙劝慰道:“夫人息怒,依我看,这小姑子什么都不会才好,如此粗鄙不堪的人又怎么会得到郎主的重视呢?” “你以为我真是想问她是否有琴棋书画方面的特长?我不过是想知道宁氏死之前到底有没有给她留下什么,或教会她什么?再说了,她现在回了乐府,便是我的女儿,她粗鄙不堪,丢的也是我这张脸,出去了别人只会说是我这个主母教导不利,何况……”说到这里,石氏眼中的光芒闪了一闪,喃喃道了一句,“这丫头再怎么粗鄙不堪,好在生了一副和她生母一样的好相貌,王济之所以会护送她回来,恐怕也是看中了她这张脸吧!” 姜姬听罢,也似眸中大亮:“夫人是说,干脆将她送予王将军?” 石氏摆了摆手:“送给王济能给我们带来什么好处?王济此人如此跋扈骄狂,你就是送他再多再好的东西,他若瞧不上你,那就是瞧不上你!你没听说过,他对他的那位继母颜氏多有鄙溥讥讽,那颜氏在太原王家可谓是连妾的地位都不如,没有气得去阎王殿报到便已是万幸了。” “那夫人打算怎么办?” 石氏思索了片刻,肃声说道:“先让她与别的姑子们一起入学堂就学,别的且不论,至少也要将礼仪给我学会。” 姜妪不免吃惊道:“夫人,她不过是一私生女,真的要让她和别的姑子们一起入学?” 这个时代,笔墨纸砚都是稀有贵重之物,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就学的,尤其还是如那私生女这般身份低贱之人。 石氏却道:“那有什么?不过是多费一些钱财罢了,大兄调教出一名姬妾都能花费上千金,说送人便送人了,即使是送予人为妾,光有美貌怎能行,绿珠还能出口成诗呢!” “是是,夫人说得极是!”姜妪听罢也笑了起来,拿那私生女与绿珠相比,也等同于将她当成卑贱的姬妾来看了,看来夫人真是有所打算。 乐府东侧的别院之中,几座假山围着一个一个泉池,池中心汩汩冒着伞状的泉水,雾气蒸腾,袅袅氤氲,府里的几个姑子都围在了假山之后的一座亭台边,就着塌几看秋写意。 作为士族之女,大家闺秀,琴棋书画是必学技能,也是提升修养的必修技能,这个时代,即便是女子也是可以凭才学而取得名望的,就比如说以簪花格出名的卫太保之女卫夫人。 在乐家所有的姑子之中,原先的大娘子乐青凤的才学是最好的,无论是琴棋,还是书画,她一样也没有露下,而且几乎比这里所有人都要学得好。 此时的她正画着眼前的一番美景:青山碧水,池中锦鲤,两岸拂柳,栩栩如生。 “大姐的画就是美,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可不正是应情应景。”其中一姑子说道。 几个姑子应合附是,突地一个声音道:“哪里应景了,现在可是秋天!” 大家一看,是乐五娘,都不屑的别过了头去:“这五娘成天就跟着那私生女一起瞎混,总有一天也要变得如她一般粗鄙不堪,令人耻笑!” “可不是,听说那私生女唯一的特长就是宰鸡屠狗,可把母亲气得不轻,也不知她那个生母到底是干什么的,该不会是养鸡养狗的吧?” 一句话说完,几个姑子又凑在一起嘻嘻的笑。 乐五娘冷哼了一声:“智者自智,愚者自愚,你们不懂就不要嘲笑他人,姐姐那句话可是有寓意的!” “有什么寓意?五娘你说说,宰鸡屠狗能有什么寓意?”乐四娘对着其他几个姑子说道,说完,又掩嘴吃吃的笑。 “跟你们说不清,我要找姐姐去了!”乐五娘气呼呼的说了一句便跑了。 而此时另一处偏僻幽静的院子中,乐宁朦也坐在一石墩边,一边饮着茶,一边看着院中红枫飘落。 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因为此院四处飘落着红枫,乐宁朦便为之取名为枫亭院。 婢女阿弦提着一个食盒从小厨房里走了出来。 “大娘子,这是你要的肉松凤凰卷,做好了,不知道这次做得好不好吃,女郎尝尝吧!” 金黄色缀樱花的凤凰卷摆放到了乐宁朦面前,乐宁朦拿起来吃了一口,难得一次的赞许道:“还行,不过,这一次火候有些太过,下次注意了!” 婢女听完欣喜道:“谢谢大娘子,阿弦以后一定会更加努力的。” 乐宁朦嗯了一声,继续望着纷纷落下的枫叶,忽地拾起一根树枝,以迅雷不击掩耳之势向那飘落的枫叶击了过去。 连中三叶! 婢女惊得张大了嘴巴,还来不及称赞好,就听乐宁朦说了一句:“许久不练,还是有些生疏。” “大娘子,原来你真的学过武技的!”婢女惊喜的叹了一句,忽地神情又变得沮丧,“可是她们那样说你,你不难过吗?” “说我什么?”乐宁朦倒是有些讶然的看了这女婢一眼,训练了几天,这婢女不但厨艺渐长,说话也不像从前那般支唔哆嗦了,看来还是有可调教的空间,她笑了一笑,“是说我是乡下来的粗鄙之人吗?” 她这一笑,阿弦竟有些失神,仿佛这无边景色都被这一笑吸引了去,原来女郎笑起来竟是这般美,有一种说不出的神秘并不归于流俗的风流。 婢女垂下了头去:“还不止,她们说的话比这还难听。” “你是说宰鸡屠狗之事?”乐宁朦反问。 婢女更是垂下了头,又惶惑不安的抬眼问:“大娘子,你明明会写字,会画画,连五娘都说你的画好,为什么你要跟主母说你只会宰鸡屠狗呢?” 问完,见少女的脸上仍是那漫不经心的微笑,婢女又连忙屈膝说了声:“大娘子,对不起,奴婢口拙,奴婢不该这么问的。” 她话刚一说完,就见乐宁朦侧过头来将目光投向了她。 “怎么,你也觉得宰鸡屠狗是很丢人的事情?”她问。 婢女羞愧的摇了摇头,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不过是一女婢,娘子说什么就是什么,她本不该质疑的,这般想着时,又听乐宁朦肃声说了一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有时候人表现得太聪明了未必是件好事,尤其是像我现在的身份地位。” 婢女听罢霍然抬头,似明白了什么,眼中竟似有泪光闪烁。 “大娘子,我明白了。”她道。 乐宁朦神情一缓,又笑道:“明白就好,你也一样,以后就唤我女郎吧!这府中已经有一位大娘子了,你这般唤我,讨不到什么好处。” 婢女听罢,鼻子一酸,竟是抹着眼泪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大娘子……不,女郎,奴婢还是要感谢你那日的救命之恩。” 乐宁朦轻叹了一声,看了婢女良久,忽道:“你起来吧!那日我也是故意那么一说,没想到你会如此笨拙,将我的话原封不动的传给了主母。” “不过,笨拙也有笨拙的好处,至少不用担心别人枪打出头鸟。” 所以女郎说话虽然有些生硬听着让人不舒服,其实她真正的用意还是为她好的吧!不然,她也不会拒绝了主母赐给的其他所有使女而独独就选了她。 自小就没有享受过任何人关心的婢女忽觉心中一潮,有些受宠若惊的破涕而笑,缓缓的站起了身,看到只吃了一半扔到盘中的凤凰卷,忙道:“女郎,这凤凰卷已经冷了,我再去给你弄点热的小食来吧!” “不用了,去收拾干净洗了吧!”言罢,又补充了一句,“你若觉得可惜就将剩下的吃了!” “是,女郎。”婢女阿弦高高兴兴的收拾完盘子进了小厨房。 乐宁朦再次抬首望向了那于葱葱郁树间冒出斗拱飞檐一角的卫氏府邸,再次轻轻的笑了起来。 石氏的头脑还是这么简单,她怎么就不想一想,这所谓的宰鸡屠狗之事到底是何意呢? 回府已经三日,洛河之水应已下降,她等的人也该来了吧? 这心思刚刚一转,乐五娘的声音便传了来:“姐姐,姐姐,阿翁回来了!除了阿翁回来了,你猜猜看,还有谁跟着一起来了?” “谁来了?”乐宁朦含笑问了一句。 乐五娘一脸欢喜的说道:“是王家郎君来了,姐姐,你还记得那日你在景华街上见过的那位王家郎君吗?” “记得。”乐宁朦仍旧淡淡的答了一句。 乐五娘见她脸上并无太多欢喜之色,又有些沮丧道:“姐姐,你不高兴吗?” “我为何要高兴?家中来客好像与我无关吧?” 这一问又令乐五娘皱起了眉头,这么一想,也是,不过是来了一位客人,姐姐为何要高兴? “可是府里的其他姐姐们一听说王郎君来了,都高兴的快要发疯了,我大姐姐还说,王郎君是世间绝无仅有的神仙中人,是世间真丈夫,我以为姐姐你也会和她们一样,喜欢王郎君呢!” 看到乐五娘一脸懵懂纯真的表情,乐宁朦却是真的被逗笑了。 “这世间真丈夫又不止他一人,王郎君固然容止华美气度不凡,可他不一定适合我们。”说到这里,乐宁朦又摸了摸五娘粉嘟嘟的脸,“何况世人有云,王家三子,不如卫家一儿,五娘,你将来的夫君会比他更华美……” “是吗?我将来的夫君会比王郎君更华美?”虽然还不太理解夫君二字的意义,女孩总是对赞扬的话有最为直接的欣喜,转念,她又偏了偏头,“可阿姐所说的王家三子,不如卫家一儿又是何意?卫家……”她思索了一会,问,“是指阿璪和阿虎他们吗?” 第026章 王郎来了 没有想到这女孩的心思竟是如此剔透,乐宁朦嘴角的笑意微微收了一收,过了好半响,才若有所思的答了一句:“是,青鸾真聪明!” 长大了的青鸾会更美更聪明,只是可惜…… “王家三子,不如卫家一儿?这三子之中也有包括我吗?” 突地一声清朗的语声打破了乐宁朦有些凄婉的沉思,乐五娘闻声率先朝那声音传来的方向望了去。 “咦,是王郎君来了!”她脆生生的喊道。 垂花门前,一袭白衣正临风翩然而来,微风吹落两旁芍药,摇落满地芬芳,阳光从婆娑树影间落下一地金碎,如此盛景,落在人眼帘中,却也远不及这白衣的郎君夺目摄人。 果然不负琅琊王氏芝兰玉树之盛名,王澄此人的确有一种空山新雨后的山水清幽之美,又兼容止优雅,气度华贵,哪怕是一举一动都透着一丝慵懒而摄惑人心的风流,也不怪乎这满京洛的士女们都会被他这卓绝的容颜所迷惑。 可谁能想到,便是这样一个清逸绝尘满目都含着笑意的人于西晋即将面临灭亡的乱世时期,在驻守荆州之时会沉杀八千流民以压制暴乱呢? 乐宁朦怔怔的看着他,正在入神之际,他便迈着轻缓的步子拂袖乘风而来,并顺手折了一枝芍药于指间,止步于离乐宁朦两步之距的梧桐树下,他慵懒的倚着梧桐树干,借着簌簌如雨而下的梧桐叶半掩半显,用那略带戏谑之意又深藏探究的眼神看着她。 “卿何故看我如此入神?”他溥唇轻启,微笑着问。 刚从小厨房里跑出来的阿弦正好看见这如诗如画的画面,一时间竟是傻了眼,宛若做梦一般,直过了好半响,听到自家女郎的一声轻笑,她才猛然回了神。 “郎君甚美,恐是世间女子见了都要怔一会儿神。”乐宁朦如此答。 王澄便哈哈的一声清笑,那笑又仿若自天际传来,清朗爽阔直如玉磬弦振。 他振衣踏步而来,在乐宁朦对面,缓缓坐下,同时将目光打量向了那石桌上一只精致的酒杯,那酒杯甚小,也看不出是什么名贵的琉璃玉器所制,却是通体晶莹,看上去小巧而精美。 他拿起了这只酒杯,微笑的问:“女郎所用之物似与众不同?”说罢,又顿了一声,笑道,“正如女郎的心思一般。” “王郎君过奖!”乐宁朦笑了笑,对阿弦吩咐道,“将刚温好的酒拿出来,给王郎君尝尝!” 阿弦呆呆的,怔了半响,方才道了声:“是!”然后便匆匆进了厨房。 “王郎君此番屈尊降贵到我这里来,可是有事相问?”阿弦一走,乐宁朦便开门见山的问。 王澄清秀的眉梢微微一挑,满含笑意与诧异的看向了乐宁朦。 “那日在景华街上,得女郎一句赠言,澄自恃清高,未能记放于心,因此而得了教训,想来这也全在女郎的意料之中?”王澄说道,“所以,澄今日前来,便是想问女郎,是如何得知那日会有暴雨倾盆?” 乐宁朦微微一笑,答道:“王郎君今日既能找到我这里来,想来便已经知道了答案。这个问题,我已经告知过另一人。” 王澄的脸色微微一变,他的确是有就那日之事去问过王显,也有向王显打听了一些有关于这小姑的一些事情,但却没有想到,对于他的此番前来,这小姑亦是心知肚明。 王澄笑了一笑,又道:“女郎果然与我所见不同,也不负武子所称赞的聪慧二字,不过,澄还是不明白,你又怎知那日我的踏雪宝马会出事情?” 这时,阿弦已将一壶酒提了来,正要给王澄倒酒的时候,乐宁朦将其接了过去,并亲自为其斟了一小杯,递于王澄面前。 嫣红色的酒,宛若上好的胭脂,又透着清淡若有若无的香甜。 王澄轻饮了一口,神情又是略微惊讶的一变,只觉这一口饮下,竟是余香缭绕,神清气爽,纵是他尝过天下美酒,都不及这一口来得回味香甜。 当他正想问这是什么酒时,乐宁朦紧接着他上一个问题道:“不知王郎君可听说过一个故事,我听说骁骑将军有一匹最爱的宝马名追风,有一次王将军骑着那匹宝马过溪涧,那追风硬是不肯过去,王将军好奇,以为那追风是爱惜身上的鞍具,裙围,便命人取下,可鞍具裙围取下之后,那追风还是不肯过去,后来,随从一时心起,将那宝马银鞍下的泥障除去后,追风便再也没有任何迟疑的过去了!” “世人都说王将军有马癖,可却不知,那马本身就是一个有洁癖的!” 说到这里,乐宁朦又笑了一笑,再次为王澄斟了一小杯酒,接道:“那日我见王郎君所乘的踏雪通体雪白,所着鞍具并非太过华丽但洁白无比,离人总留余一尺之距,而且似乎闻到稍有气味的东西都会退开来去,便想着,王郎君的这匹宝马恐怕也与骁骑将军之追风有着相似的性情。” “正如王郎君与将军本人,君子爱身,孔雀惜羽!” 王澄酒刚送至唇边,听得最后一句后,便倏然一顿,那微微讪笑的神情也变得些许严肃起来。 这时,乐宁朦缓缓的站起了身,慢慢的走到那棵梧桐树下,摘了一片梧桐叶,侧首看向他,笑道:“王郎君是琅琊王氏之嫡子,又是王尚书的同胞兄弟,本是天之骄子身份可贵,可如今之世,却也是有些事情敢想而不敢为,敢为却不敢明目张胆的妄为……” “所以,王郎君今日肯纡尊来见我,其实是想问我一件事情,到底能不能做,是也不是?” 乐宁朦说完,王澄便霍然站起了身,似乎又意识到自己此举有些过激而失风度,又慢慢的,慢慢的笑了起来,从容的举步向前,走了几步到乐宁朦,又负手而立,含笑看着她。 “那依女郎所言,该何解?”他微笑着问。 乐宁朦静静的站了一会儿后,又从自己腰间取下了一只青色的布囊,抛到王澄手中,狡黠的笑道:“这个便送给王郎君,恐怕王郎君在我这里不便久留,朦也就不留客了,以便给自己招至不必要的麻烦!” “麻烦?”王澄低声微喃,语含不解与迷惑的问。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以及莺沥的窃窃私语,似乎还有一些咒骂的声音,隐约可听见:“卑贱,私生女,不要脸,勾引”这样的字眼。 王澄亦是天资颖慧,也见多了那些小姑子对他的倾心爱慕与争风吃醋,这才回味起乐宁朦的话,登时觉得有趣的哈哈笑出了声。 “你送我这只锦囊,就不怕惹麻烦上身?”他拿着那只青色的布囊对乐宁朦戏谑的笑问。 乐宁朦亦是不动声色的笑答道:“只要王郎君不送我东西就好,想来送王郎君锦囊的小姑也不少,我这又算得了什么,郎君没有当着我的面将它丢弃,便是给足了我颜面,至于这之后郎君打算如何处置,皆与我无关!” 她说这话的时候,满目都透露着无所谓的凌冽与冷帩,因着长相不似寻常姑子般的婉约柔弱,显得整个人如一阵料峭的寒风,又似山涧轻岚,秀山碧水,永远也欣赏不完的画卷。 王澄不禁有些失神,又在心中暗叹:好一个如此冷诮又狂傲的小姑,竟是连我琅琊王澄都不稀罕么?是真的无所谓,还是在跟我玩欲擒故纵的游戏? 想着,王澄又觉有趣的笑了笑,拿着锦囊转身离去,因从小的修养与与生俱来的高贵气质,他行动之姿亦是如行云流水一般,不经意间也能透着那一种旁人模仿不来的优雅。 婢女阿弦看着他一步步离去,不知为何替女郎觉得可惜:女郎要是刚才不那样说就好了,说不定王郎君还能再多留一会儿,以女郎的聪慧,定能引得他的青睐,就算不能嫁与他为妻,能在他身边做一名良妾也是该知足啊! 她这样想着时,乐宁朦早已收回了目光,只是若有所思的将剩下的一杯温酒一饮而尽,而就在她微合了眸子饮下那半杯酒时,王澄忽地又转过了身来,正好看见一缕嫣红色的丝线从她唇角边溢出,顺着脖子蜒蜒而下,直入那领口处微显的玲珑锁骨。 仿佛温润美玉上神来之笔,那一幕映在王澄的脑海,就像定格了的画面一般,怎么也挥之不去! 乐宁朦意识到他的注意之后,也转过头来好奇的问:“王郎君还有事要问?” 王澄一怔,微微苏醒,很快也神态从容的问了一句:“突然想到,女郎似乎忘了回答我刚来时的一个问题?” “你是说,王家三子,如卫家一儿?”乐宁朦也很快回过神来,反问。 王澄微抿了嘴唇,点头笑问:“也包括我?” 乐宁朦看着他,沉吟了片刻,方只道了一句:“卫家二子非池中之物,如果他们能躲过这一劫,以后的名士榜上,必会有他们的名字!” 卫玠谈道,平子绝倒,说的不正是你王平子么? 何况永嘉之乱之后,卫玠之名可是远倾江左,世间名士莫不想与之相交,而你王平子最推崇之人也将会是他啊! 想到卫玠,乐宁朦又想到了卫家那一起灭门血案,以及不久以后的血雨腥风……王济也该回到京洛了吧? 第027章 为我留她一年 “也不知那贱丫头与王郎君到底说了些什么,王郎君对她竟是如此客气温柔,还收了她的锦囊!” 当王澄从枫亭院走出来时,就隐约有听见藏身于院外丹桂林中的几个小姑窃窃私语,兀自摇了摇头,他也没有理会,只径直朝那青石甬道上走去,可还没有走几步,几个小姑便一涌而出,羞羞怯怯的站到了他的面前。 “姑子们拦我之道,可是有事?”目光随意扫过几张红晕含羞的俏脸,王澄微笑着问。 被他这般含笑的目光注视,几个小姑不由得脸色更是涨得通红,其中有一人还克制不住欣喜的拉着身旁的一个姑子窃喜道:“看见没有,看见没有,王郎君他跟我说话了呢,他跟我说话了呢!” 王澄见状,更是觉得无趣之极,也不想再与这些姑子们多言,便轻声一笑,继续向前走去。 这时,乐二娘再也按捺不住的高声喊道:“王郎君请留步!” 闻言,王澄也果然停下了脚步,回头看向这个唤他的人,见是一个眉清目秀身着碧青色衫子的小姑,便笑了一笑,问:“何事?” 乐二娘的脸色再次一红,用手捂了捂自己噗通噗通直跳的胸口,半响才道:“王郎君,我是想告诉你,住在这枫亭院里的姑子,她不过是我父亲的一个私生女,以郎君的身份,她本是没有资格见你的!” “你的意思是说,我来这里见她,有失了我的身份,是吗?”王澄反问,虽然面容还带着笑意,和如春风,可语气中却已透出一丝不悦的揶揄。 可惜乐二娘没有听出这一丝揶揄,还拼命的点了点头,这时,却听王澄笑着反问了一句:“我看你的身份,应该也只是这乐府中的一名庶女吧?” 不明白王澄为何会如此一问的乐二娘不由得神情一僵,有些羞赧的低下了头,就在这时,又一名小姑站了出来,拦着她道:“王郎君能到我们乐府中来,便是我乐家的荣幸,他能去见舍妹阿朦,便也是阿朦的荣幸,阿朦虽是刚从山阳接回,还未入我乐家族谱,可父亲总是要给她一个正经姑子的身份的,二娘,你刚才的话可是失礼了,能得王郎君所看重的人又怎么会是身份卑微之人呢?” 听到这样一番话,王澄便略有些兴趣的看向了说话的这位姑子,只见其身着一袭极为素白的百褶裙,脸上溥施胭粉,眉如远山黛翠,唇若朱丹,双目含情,头上只插了一只蝴蝶状的金步摇,但因其行走之姿婉约似弱柳拂风,倒是有一种她这个年龄段所没有的别样风情。 无疑这个小姑在这一众姑子之中是最美的,所以王澄也下意识的多看了几眼,直瞧得她双腮生晕之后,才笑问了一句:“你便是这乐府中的嫡出大姑子,乐舍人的长女乐青凤吧?” 说刚才那番话的人正是乐青凤,得王澄如此一问,乐青凤更是娇羞却又不失端庄的屈身行了一礼,答了声:“是!” “不愧是乐舍人教导出来的嫡长女,你刚才说的话远比你这位庶出的妹妹动听。”王澄称赞了一句,顺手又将手中的一只丹桂抛到了乐青凤手中,“这枝丹桂我本想送给这枫亭院中的主人,不过,现在看来,倒是与你最为相配,那便留给你吧!也算是免了她不必要的麻烦!” 说完,王澄便看了一眼那满院红枫的院落,然后大笑着翩然离去。 看着王澄离去的背影,几个小姑又傻呼呼的呆了很久,直到他的背影完全消失于视线,才如梦初醒般欢喜的跳了起来。 “姐姐,王郎君刚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他是不是看上姐姐你了?” “我就说嘛,就凭那私生女的卑贱身份还有那不男不女的样子,又怎么可能会得到王郎君的青睐呢?看来,王郎君也不过是一时兴起来看看罢了,看过之后才发现也没什么好的,倒是让姐姐得了这个机会。” “姐姐,你说王郎君可不可能会向父亲提亲?” 几个姑子围绕在乐青凤周围雀跃的奉承着,然而却并没有发现乐青凤的脸上有多少欢喜,又不免奇怪的问:“姐姐这是怎么了?这世间的姑子们,能像姐姐一样得王郎君所赠的一枝花恐怕是没有几个罢,这难道还不值得姐姐欢喜?” 乐青凤却是轻蹙了眉头道:“我在想王郎君所说的最后一句话,还有宁朦所送给他的那只锦囊,王郎君并没有扔弃那只锦囊,说明他对朦姑子还是挺看重的,不知道那锦囊之中到底装了些什么?” “姐姐,你又多想了不是,那乡下来的野丫头还能有什么好东西送人,恐怕也是些登不上大雅之堂的刺绣香囊的什么罢了,王郎君此时不扔弃是端着风度,说不定这一出了门就会当垃圾一样扔掉了!”乐三娘说道。 乐青凤仍了摇了摇头:“不会,若真是普通的刺绣香囊,王郎君根本连接都不会接,我总觉得那丫头有些古怪,就像那日她在景华街上能预测风雨一样。” “啊?古怪,能有什么古怪?”几个小姑嘀咕着,没有一个会往深处想,嘻嘻的笑着,“哎呀,想这么多干什么,不如我们去前院看看,说不定王郎君还没有走呢,他今天来不正是要找父亲的么?” 此时王澄也的确来到了乐彦辅的书房之中,隔着一张塌几,两人就薄团上而坐,放在塌几上的是一挑了火漆的信封。 “如今朝中有一半的朝臣都收到卫夫人的这封信,先公名谥未显,每怪一国蔑然无言,春秋之失,其咎安在?”王澄将一行写着垂云体的绢帛铺平在了塌几上,感慨道,“卫太保一案,卫夫人意难平啊!彦辅,你怎么看?” 乐彦辅轻叹了一声道:“武帝在世的时候,便对卫太保之女卫夫人有着极高的赞誉,本想以卫夫人嫁与皇室为太子之妻,卫太保并不想将女儿嫁与皇室,便婉拒了这桩联姻,未想却让贾氏后来居上,占了这太子妃之位,如今太子已成天子,她便更成了这晋室的皇后,当今天子天生愚钝,贾氏便将大权在握,蛊惑天子以谋反之罪名诛杀卫太保满门,真是其心可毒,其心可诛啊!” “楚王带兵夜造太尉府,太保宁愿含冤就戮,也不与禁军反抗,便也是留了这一丝沉冤昭雪的机会,其实想让荣晦伏诛为卫家九口人偿命也并非难事,只可惜,这朝中之人有一大半都归于贾氏一党,不敢去为其申冤,现在便是差了这么一个敢于御前击鼓申诉御状之人。” “太保对我有知遇之恩,此事我不能不管,若是真没有人敢,那我来做这一人又有何妨?” “彦辅,不可,若仅为此事而丢失性命,未免不值。”王澄压低声音说了一句后,又略有些惭愧的感叹道,“我刚才也只是这么一说,其实要说这件事情,我琅琊王氏出面应该会更好一些,只可惜我长兄那个人……” “平子不必多言,你长兄为琅琊王氏之族长,身负着整个家族兴旺之责任,他也有他自己坚守的使命,有所为,而有所不为,旁人强求不得。” 王澄听罢,沉默了半响,无言,待到快要走的时候,才忽然想起什么,问了一句:“对了,彦辅,澄还有一事相问?” “但问无妨。” 斟酌了半响,王澄才措词问道:“我听说你在山阳的时候曾有一位妻子,只可惜那女子红颜溥命,已经先逝……” 话才问到一半,乐彦辅的脸色便刷地一下沉了下来。 “你那位先夫人,是不是会什么奇门异术?” 听到这一问,乐彦辅好似触及了某根敏感的神经一般,霍然抬起了头,怔怔的看向王澄。 王澄见他反应有些大,便也不好意思的接道:“对不起,彦辅,可能我这话问得有些莽撞,你若不愿回答,便也作罢,我也只是随口问问。” “打扰甚久,我这便告辞了!” 王澄正要走,乐彦辅突地又像回神了一般,叫了一声:“等等!”待得王澄回转过身来,他又好似放下了什么一般,吐出一口沉重又哀婉的叹息,站起身来道,“此事,定是武子告诉你的吧?” 王澄不否认的一笑。 乐彦辅又继续道:“那是我的结发之妻,宁氏,我认识她的时候,她不过是一商贾人家的庶出之女,性情温婉并不多言,我在山阳苦读诗书的时候,是她一直陪着我,度过了两年的贫寒时期,后来我便请了媒人去宁家说亲,但宁家并不赞同我们的婚事,而宁氏却依然愿意跟着我……她待我如此,我也不忍负了她,让她不清不白的跟我在一起难以抬头做人,于是便请了一位朋友作见证,拜了天地,结下了这一场夫妻之缘……” “她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并没有表现出有什么与众不同,只是如寻常人一样做着她妻子的本份,本来这日子也是过得十分的平静,可是后来我没有想到,没有与人结下任何仇怨的我却遇到了一群蒙面人穷追不舍的追杀……”说到这里,乐彦辅语声顿了顿,似有些哽咽,“也便是从那时起,我开始怀疑她的身份,怀疑她是否有欺骗我……那之后逃亡的日子里自然过得便不那么顺心,她知道我有未达成的心愿和理想,也应该感受到了我对她的怀疑与厌烦……也许是怕拖累我,也许是怨我,所以她最后选择离开了我,从此两不相见……” 王澄听到这里,心中也略有凄怆和感慨,世间海誓山盟固然美好,可又有几人能为了爱情而放弃自己人生中那原本可以拥有的一切和理想?乐彦辅便是为了自己的理想而放弃了这段感情吧! 蓦地想到什么,王澄的脸色肃然一变,问:“一群蒙面人的追杀?” 乐彦辅点了点头,苦笑道:“是,一群蒙面的青衣人,个个身怀武艺,若不是宁氏也身怀武艺,我可能早就死在那群杀手的手下了!” “宁氏也身怀武艺?”王澄的脸色再次一变,想了一会儿,又问,“那宁氏到底是怎么死的?可是死于那群蒙面人之手?” 乐彦辅摇了摇头:“不,宁氏乃是病逝,她死之前有给我寄一封书信,那时她就已经病得快不行了,应该与那群蒙面人无关!”说完,似乎又不太十分肯定,将目光转向了王澄。 王澄亦思索了一阵,忽地一笑,摆手道:“罢了,我们不谈此事了,先夫人早逝,恐怕也是彦辅心中的一道伤痛。” “澄倒是还有个请求,须得彦辅首肯才行。” “你说。” 王澄笑了笑,问道:“你那从山阳接回来的小姑,也就是宁氏之女,如今也应到了适婚的年龄了吧?” 乐彦辅一听,便已料到他要请求什么,只道了一声:“是,再过一年,便是及笄。” “那便为我留她一年,这一年之内,莫要将她许给任何人,你可做得到?”说这话时,王澄的语气可谓是霸道果决,容不得人有拒绝的余地,他讪笑了一声,如星辰一般的眸子熠熠生辉,然后挥手拂袖而去,那雍容华贵又不失凌厉的气度不得不叫人侧目。 在乐彦辅怔怔的目送之中,王澄径直走出乐府,并上了一辆标志着他琅琊王氏徽志的紫骝马车。 “走吧!今日果然不须此行!” 车夫应了一声,在他清朗的笑声中,驭车离去。 马车内,王澄这才想起乐宁朦送给他的锦囊,便好奇的打了开来一看,里面除了一张字条之外竟是什么也没有,王澄又有些失望的摇了摇头,暗道:“这小姑子,连送人东西都不愿花半点心思的!”可话一叹完,又似想到什么,迅速的将字条打了开,只见上面写着:七月十五,寅时之末,卯时之初,御前击鼓,渔阳三挝,如今万事皆备,只欠东风! 御前击鼓,渔阳三挝,万事皆备,只欠东风? 王澄喃喃,正思索其意,却在这时,马车猝地一停。 “怎么回事?”王澄问道。 车外传来驭夫的声音道:“郎君,是前面有人拦了郎君的马车!” 第028章 王济归来 荣晦伏法 “所亲安在?舍我远迈。弃此荪芷,袭彼萧艾。虽曰幽深,岂无颠沛。言念君子,不遐有害。” 天香楼,宾客满盈,酒香正浓时,丝竹管乐之声不绝于耳。一扇巨大的仕女屏风隔挡了外面的莺歌燕舞,袅袅弹唱。 “孔北海尝言:坐上客常满,樽中酒不空,吾无忧矣!”一只修长如玉的手端起了桌上一只盛满琥珀佳酿的酒杯,与坐在对面的白衣人语笑一番后,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王澄笑了一笑,将手中的一卷绢帛从头到尾的看完之后,放下说道:“这便是你借给我的东风?” 红衣的少年郎君眨了眨眼,笑着回了一句:“难道这还不够?” 王澄摇了摇头:“这倒不是,我只是不解,陈郡谢氏一向门户隐然,正所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而你谢明朗也是无拘无束任我逍遥的性子,如何今日还关心起朝政来?” “门户隐然不代表永远不问世事,隐居世外。”少年一手撑着塌几,满目含笑的回答,“何况我谢容且也是随性而然,只要是感兴趣的事情,就一定会去做,也一定会做得完美,无懈可击。” 谢容且,字明朗。 陈郡谢氏虽非煊赫的世族,它的名字远非太原王氏与琅琊王氏权倾朝野,亦不如清河崔氏、范阳卢氏这些世家几百年世代为官,这个自东汉而起的书香世家一直深居简出,默默无闻,然而王、卢、崔、郑这些世家豪门在婚姻嫁娶之时却能以嫁得谢家郎君或是娶得谢家女儿为幸。 传说谢家人皆骨秀清标,远见卓识。而这位名容且,字明朗的少年郎君更是谢家之中最为神秘而悠远的传奇所在,他的出身以及他的过往就如同他的这张谲艳容颜一般,让人永远也琢磨不透却愿意深陷其中。 王澄是三年之前认识的谢容且,那次还是在他叔父王导的宴会之上,满座宾客,唯有这位少年沉默寡言,并不引人注意,可却因为叔父的一句请求,他竟在宴会上跳起一曲鸲鹆舞,那一舞如同托烟寄水,卧雪眠风一般,张扬而不流于世俗,引得满座名士们的喝彩。 从此,他便认识了这个神秘却对色彩有着极度偏爱的少年,这少年不像其他世族子弟一样爱着玄裳或是白衣,却总是一身绯玉长袍飞扬,正如他眉宇间潇洒不羁跋扈飞扬的神采一般。 王澄笑了一笑,转而又问:“那你又是如何得知,我需要借这东风?” 谢容且闻言沉默了半响,并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却只说了一句:“如我猜得不错的话,平子,你与王武子交情不匪,卫家一案牵连之广,朝中亦有数位元老大臣义愤填膺,而作为王夫人嫡亲兄长的骁骑将军恐怕是最不能容忍其凶手逍遥法外,我说的对吗?” …… 自天香楼出来之后,王澄便立刻策马回到了尚书府,也便是他长兄王衍在京洛的府邸。 “郎君,你回来了!” “郎君,你回来了!” 见他行色匆匆的走过,府中侍卫与美婢们皆向他颔首施礼,又有些奇怪的相问:“郎君这是怎么了?怎地这般匆忙?我可从来没有见过郎君这般神情惶急的样子!” “是啊,郎君平时就算是遇到了再大的事情也不会自乱阵脚失了分寸的,今日这个样子着实有些让人担心。” 美婢们还在窃窃私语的议论着,书房里忽传一声:“白义何在?” 一侍卫闻声立刻应了一声,走进书房。 王澄将一个刚锁好的匣子推至他面前,低声命令道:“速速将这只匣子送至汜水关骁骑将军府,并亲手交到王将军的手中。” 侍卫愕然片刻后,连忙又应了一声是,速将匣子抱至怀中。 刚要走时,王澄又突地唤道:“等等,白义,此事不得让我长兄知道,切记!” 侍卫更加愕然不解,但见王澄神色严峻,亦不加多问,垂首道“是!”然后速行离去。 转眼至七月十五日,王济受诏从汜水关赶回京洛。 清晨,寅时之末,卯时之初,忽地一阵鼓声从殿门外响起,鼓声阵阵,犹如石破天惊,慷慨沉浑。 朝堂上百官罗列,本有些恹恹,却因这鼓声而尽皆精神一振。 皇上坐在龙椅上,突闻这鼓声,亦觉有趣,忙问殿下的人道:“朕又没有设宴?是何人有如此雅致在殿外击鼓?” 太监孙喜连忙跑到殿外去看了一眼,回来答道:“回皇上,是刘太簿刘繇在殿外击鼓!” “他为何要击鼓啊?”皇上又问。 这时,太子舍人乐广从一班朝臣中挺身而出,举着奏折凛然道:“陛下,自古物不鸣则平,卫太保伐蜀有功,乃是社稷功臣,却因楚王玮矫诏杀害,卫家九口人无辜受戮,草草下葬,无谥号见赐,冤情不能得以昭彰,天理何在?” 乐彦辅话音一落,朝堂之上登时又肃然一静,大约谁也没有想到楚王玮被杀之后,竟还有人敢再提起卫太保一案。 皇上的脸色也是一沉,却是显得有些神情惶惶,不知所措,就在他左右望着朝中群臣时,太簿刘繇又从殿外走进,亦举奏折朗声愤慨道:“陛下,臣闻渔阳之鼓乃是鸣天下不平之事,今日臣便冒死一谏,望陛下诛灭国贼,以还忠臣之血,平天下之怨!” 皇上万没有想到自己的一问竟会引来群情激愤,顿时有些意兴阑珊,又不敢立刻作出任何决断,支支唔唔的愣了半响,才道:“爱卿莫急,待朕看了奏折之后,再说!” 听到这句话的乐彦辅与刘繇心中顿时一凉,他们也早该知道就是这样的结局,心中却又难免义愤难平,当今天子到底是个什么货色,这天下也没有谁不清楚,当年饥荒席卷中原,便是这位天子也就是当时的太子竟然看着满朝大臣,十分天真的问了一句:“百姓无粟米充饥,何不食肉糜?” 百姓们没有大米充饥,为什么不吃肉呢?这种话恐怕也只有傻子才问得出来吧?可是武帝却还是力排众议,将储君之位传给了这个白痴。 若非因为这个白痴,贾氏一族也不可能权倾朝野,若非因为这个白痴,卫太保也不会死。 而这个白痴现在又说,待看过奏折之后才作决定,谁不知道那奏折传上去后,最后还不是到了贾氏那个丑妇的手中。 “陛下,太保名谥未显,每怪一国蔑然无言,春秋之失,其咎何在?”刘繇终于忍不住,气愤的将卫夫人之词说了出来! 这时,一直站在玉阶下的鲁国公站了出来,喝道:“放肆,刘太簿御前击鼓,本是大逆不道,现在又口出狂言,是在效仿祢衡骂曹,讥刺陛下是昏君吗?” “你——” 刘繇气得无言,鲁国公贾谧又面向龙椅上的天子道:“陛下,卫太保一案乃是楚王任性自专,以矫诏将卫家九口人杀害,如今楚王已经伏法,朝廷不惜诛杀皇孙为卫家偿命,难道这样还不够为卫家平冤吗?” 乐彦辅听罢,更是悲愤难平,立声反驳道:“荣晦不伏法,何来洗冤之说,想那荣晦不过是太保府中的一个小吏,因偷窃被逐,对卫太保怀有私怨,楚王玮带命夜造太尉府,他竟借此机会,将卫家几个年幼的子孙名字一一道出,全部杀害,后又私调出御林军追出皇城,想要杀掉卫氏的两个遗孤,斩草除根,如此歹毒的小人,还有何颜面俱朝服于朝堂之上?” “陛下,卫太保尸骨未寒,而作为残杀卫太保一家的荣晦还能荣宠加身,立于朝堂,此为天下之不公也,天理难容,还望陛下明断!” 白痴的皇上被几个朝臣咄咄相逼,早已没了主意,正左右为难之时,这时,朝堂之外又传来一声:“骁骑将军到——” 随着这一声通传,王济风尘仆仆的走进朝堂,仍是白袍戎装,英气飞扬。 武帝在世时,曾赐予王济一把宝剑,因此王济能佩剑上殿,不向天子下跪。 皇上见了附马王武子,像是见了救星一般,连忙又问:“骁骑将军难道也为了卫太保一案而来的吗?” 王济连忙单膝半跪于地,说道:“陛下,臣不敢,陛下亦知臣舍妹嫁入卫家,倘若臣为卫家求情,未免有朋党之嫌,不过,臣却是带了一本罪证而来!” “罪证?”皇上更是懵懂不解。 这时,王济将一本奏折举过头顶,正声道:“是,陛下,臣亦有本启奏!” 太监孙喜将奏折送至皇上手中后,王济才接着说道:“荣晦曾为了追杀卫氏两位遗孤,私调御林军进我汜水关,乱杀我汜水关的军民,彼时因臣在汜水关,不便将此事上奏,可如今荣晦私藏兵器,且贪受贿赂,乱杀良民,私占良田以谋私利,臣以为光凭这几条罪状,荣晦便已罪不容诛!” 王济话说到这里,鲁国公贾谧的脸色已是大变,却在这时,王济冷眼看着他又补充了一句:“陛下,荣晦不过小人出身,就算怀有私怨,又怎会有如此胆色瞒天过海,私调御林军出京城,臣以为,荣晦背后定还有他人指使,不如将他交付廷尉,严加审讯!” “至于荣晦本人,当夷三族以平国愤!” 第029章 鲁国公与皇后 鲁国公府,金碧辉煌的大厅之内,舞姬们正在踏着乐曲舞袖临风,突地“砰”地一声脆响,正举着双手袅娜簇在一起的舞姬们吓得齐声尖叫,埋头抱在了一起。 “下去,都下去!”一名年轻英俊的少年郎君连忙喝斥道,舞姬们纷纷逃散,年轻的郎君凑到鲁国公身前,含笑道:“国公爷息怒,荣晦不过是一颗弃子,舍了也没有什么可惜,不如就顺水推舟卖个人情,顺了王济的意,又如何?” “哼,王济他明里是想要荣晦的命,实际上却是想打我和皇后的脸啊!你难道没有听出来,他那句背后还有他人指使的话,便分明是对我说的吗?”贾谧恨恨的说道。 清河王司马遐悠然自得的一笑,继续凑近了低声说道:“王济再是嚣张跋扈,却也不敢明里与皇后作对,如今他手握十万精兵驻守汜水关,那是为国效力,难道国公爷还真的怕他带兵攻进洛阳吗?如果他那样做的话,与乱臣贼子又有何异?与楚王何异?” 说完之后,他清秀的脸上又微展开一丝莫测的笑意。 “国公爷莫怕,我知皇后亦忌惮骁骑将军,现在他兵权在握,自然不能与他硬抗,那么,眼下之急,便是如何让荣晦永远也开不了口道出我与鲁国公的秘密。” 一提到他鲁国公的秘密,贾谧的脸色便倏然一变。 “国公爷请三思,司马遐不才,也只能点到为止,一会儿皇后可能还会召国公爷入殿商议,司马遐这便不再打扰国公爷了!” 清河王说完之后,又意味深长的笑了一笑,然后叫来身边的侍卫,转身快步的离去。 鲁国公若有所思的坐了下来,刚端起一只精美的酒盅,正要让身边的美婢斟茶,便有一个慌张的声音莽撞的传了进来。 不多时,一个满头花发的中年男子狼狈的噗通一声跪倒在了鲁国公面前。 鲁国公一见这慌忙闯进他会客室的人正是荣晦,不免眉头一锁,正要恼怒的砸了手中的杯子,忽地想到清河王之言,又勉强和颜悦色的问道:“荣监军何事如此惊慌?” 荣晦抬起头来,望着鲁国公嗫嚅了半天的唇瓣,才问道:“我听说,刘繇与乐广两人上疏要夷我三族,国公爷,荣某对国公爷与皇后可是一片忠心,就是这一次的卫太保一案,荣某也是全心全意替国公爷办事的……求国公爷一定要救我!” 一听到荣晦提起卫家之案乃是受他指使,鲁国公眸子里锋芒一闪,心中更是怒其不争,他放下手中的茶杯,站起了身来,负手而立,直过了很久,才重叹了一口气道:“荣监军,并非我贾谧不想救你,你可知这次真正想要置你于死地的是什么人?” 荣晦脸色一白,就听鲁国公继续说道:“刘繇与乐广不过是官职不高的一班文臣,他们为卫家申冤也不过是图个谏臣之名,逞逞口舌之利,那奏折到了皇后的手中,也不过是勾上一笔罢了,但这次真正想要你荣晦全族之命的,乃是骁骑将军王济。” “王济手中握有你荣晦私藏兵器,贪受贿赂,乱杀良民,且私占良田以谋私利所有证据,方才让皇后无法再为你洗脱罪名,荣监军,我以为你行事一向稳重,如今却落下这么大的把柄,这些罪名,就是连我贾谧恐怕也担当不起,你又让我如何救你呢?” 荣晦愕然半响,似乎根本想不到自己做的这些事情竟能让人给查出来,更加想不到夷三族的刑罚会降临到自己身上,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国公爷,我也不知道王济为什么会抓住我这些把柄,他人一直在汜水关,怎么会查……查到我的这些事情,我……我真不知……” “恐怕是你荣监军身边出了什么奸细吧?”鲁国公接了一句,又道,“不过,事已至此,就算你能找出身边的奸细,恐怕也没有多大意义,实不相瞒,王济屯十万精兵于洛阳城外,皇后对他忌惮颇深,如今是他上表你的这些罪状,皇后也无能为力,只能拟指将夷三族之罪写入其中……” 鲁国公话还没说完,荣晦便“砰砰砰的”几声连磕了几个响头,又求道:“国公爷,就算我荣晦罪无可赦,可否请国公爷救我妻儿父母,他们是无辜的……” “其实要说起来,卫家的那几个孙儿又何有辜呢?” 鲁国公接了一句话后,又看了荣晦半响,但见他面如死灰,又轻叹了口气,重坐回椅上,并十分语重心长的道了一句:“荣监军投入我帐下二年之久,也的确出了不少力,我贾谧也不是忘恩负义之人,又怎么忍心看到荣监军妻儿老幼被害,不过,王济手中毕竟握到先生好几桩重罪,就这几条重罪一出,便是天下人都怒其不平,仅以我一人之力,又如何保得了荣监军呢?” 荣晦听罢,如木偶一般目光呆滞的沉静了许久,许久之后,他才忽地出奇平静的道了一句:“我明白了,荣某只求一事,我的家人……” “先生无须多虑,就算倾尽我所有之力,也要为先生完成最后一桩心愿!” 次日,荣晦自刎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朝堂,早朝之后,宫中便传来圣旨,命鲁国公即刻进宫。 贾谧换了一身朝服,自宫门而进,直接进了皇后的椒宫之中,华丽珠帘撩起,一阵浓郁的脂粉扑鼻,溥而透明的鲛绡屏风后面,一个矮而微胖的身影倚塌而坐,身边还有一个削肩的瘦弱少年正为其抚弄着一双脱了木屐的大脚。 “你来了!”皇后闻得脚步声靠近,便挥手示意给他按摩的少年退了下去,转身让人将屏风侧移,看向了站在她对面的男子。 鲁国公贾谧虽然在名义上是他父亲贾充的孙儿,可与他们贾家人的长相尽皆不同,毕竟身上流有一半韩寿的血,贾谧的这副皮囊倒是有几分像他父亲清秀俊朗十分令人讨喜。 “姨母。”贾谧亦含笑唤了一声。 “荣晦此人怎地这般胆小,本宫还没有下旨,他便自杀了!”皇后开门见山的问,“还是渊儿,你跟他说了什么?” “姨母,倘若荣晦不死,被送进廷尉,重刑审问之下,必须会夹杂不清,渊儿这也是为了防患于未然,不得已而使用的下策!” “那么依你看,荣晦族诛之事,该怎么办?” 贾谧沉吟片刻后,面不改色的回答道:“渊儿以为,为免王济再起事端,不如就夷荣晦三族又有何妨?” “哼,王济此人竟如此嚣张,不把本宫放在眼里,他明意上是要夷荣晦三族,实际上是在敲本宫的耳光啊!荣晦一死,他接下来是不是就要开始对付本宫了?” “姨母息怒!”贾谧连忙拱手道,“渊儿以为,王济他不过是仗着先帝的宠爱,还有太子这未来的储君,才会如此跋扈,不仅仅是他,这朝中还有一半的老臣也属太子一党,只怕待到太子登基之后……” “啪——”地一声重响,皇后拍了一下塌几,“太子不过是先帝的一个不受宠的妾室蒋美人所生,那贱人身份低微,怎可与本宫相比,不过是比本宫运气好一点,生了一个儿子,难道还要让我贾家来辅佐这么一个卑微的贱种继位不成吗?” 说到这里,皇后又凑到了贾谧的面前,问道:“对了,本宫让你给本宫找的东西,怎么样了?” 这一问,贾谧的脸色一沉,直过了好半响,才答道:“回姨母,我派去的人传回来消息说,那个女人已经死了,可东西却已不知所踪。” 皇后脸色一变,贾谧赶紧又将话锋一转,说道:“不过,那女人留下来了一个女儿,渊儿已经安排好了所有人,对这个小姑子进行跟踪调查,想来用不了多久,就能从她身上找到姨母想要之物。” 皇后听罢,刚扬起来的怒气方才舒缓,含笑道了声是,然后又用她那只短粗的手轻轻的抚了一下贾谧的脸,说道:“好,好好干,本宫以后绝对亏待不了你!去吧!” “是!” 贾谧正要离去,皇后突地又道:“荣晦夷族之事,便也交给你了,还有王济此人,也要派人给我好好盯着他,以免他起兵谋反!至于卫氏的两位遗孤……” 贾谧看向她,正好又迎上她投射过来的目光。 “听说也是两个俊秀可人的人,杀之也可惜,便给卫太保一个“成”的谥号,追封为兰陵郡公,让其长孙卫璪袭其爵位!“ …… “你们听说了吗?皇后突然下旨,族灭了荣晦一族满门,说是为卫家洗冤了,而且卫家郎君仲宝还袭了兰陵郡公的爵位呢!“ “是啊!原以为卫家从此便落没了,卫家的两位郎君能不能保住命还是问题呢?没想到转眼之间,卫家四郎都成兰陵郡公了!” “是啊是啊!以前我们还总是嘲笑五娘爱去找他们玩,可现在看来……” 乐府之中,几个小姑子正在议论着,忽见乐五娘又跟只鸟儿似的高高兴兴的朝枫亭院奔了去。 “姐姐,姐姐,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听到乐五娘欢欢喜喜的大叫,乐宁朦连忙放下了手中正在磨砺的一把短剑,抬头笑道:“什么好消息,能让你这么高兴?” “阿虎和阿璪他们没事了,真的没事了,姐姐,你说他们一定会出来的,他们就真的从那只牢笼里出来了,以后我又可以去找他们玩了……”说到这里,乐五娘连忙又拉了乐宁朦的手,“不如,我们现在就去卫家看看他们,好么?” 乐宁朦被她拉扯着,并没有立刻起身,乐五娘这才注意到她正在磨砺的一把并不太明亮的短剑! “咦,姐姐,你磨这把短刀,做什么?”乐五娘好奇的问。 乐五娘话刚问完,身后便传来一阵噗嗤声。 “她的特长不是宰鸡屠狗么?磨这把刀自然是要磨刀霍霍向猪羊哦,这还用问!”乐三娘捂着嘴哧哧的笑道。 “五娘,你那位阿璪哥哥现在可是袭了兰陵郡公的爵位,身份那已是高了人不知几等,你让她这样一个连庶女都不算的私生女去见人家兰陵郡公,那岂不是丢人现眼吗?” “再说了,你让她去能干什么,难不成还想让她表演一番怎么宰鸡屠狗,去博人笑话,呵呵……” 乐五娘听了气得跺脚:“你们太过份了,姐姐所说的宰鸡屠狗并不是真的宰鸡屠狗,枉你们每天那么认真的上学堂读书,难道没有听说过,以笔为刀文为剑,诛天下奸……” 五娘话未说完,突地手上一紧,见是乐宁朦握住了她的手,不免心中一喜,抬头唤了声:“姐姐!” “走吧!我们出去!”乐宁朦说道。 “好!”五娘黑亮的眼睛亮光一闪,高兴的就要拉着乐宁朦跑出去,这时,乐三娘又拦到了她们面前,“等等,没有主母的命令,乐宁朦她怎敢走出这个枫亭院?” “你什么意思?姐姐她又没有被禁足,如何不能走出这个枫亭院?”乐五娘不悦的问道。 这时,乐三娘却是嘴角一扬,冷笑道:“主母虽然没有明说,可意思已经相当明显,她乐宁朦出了这个乐府,可是会给我们乐家丢脸的,没有学会士族姑子们应有的礼仪,没有学好德容言功,她绝不能走出这个枫亭院。” “你胡说,阿娘何时说过这样的话?” 乐五娘不服气,还要说什么时,却被乐宁朦按住了手。 “姐姐——” 乐五娘轻唤一声,不解的望向乐宁朦,就听她含笑说了一句:“三娘在我面前如此颐指使,难道这就是主母让我学习的德容言功?倘若是这样,那么我是否也可以其人之道还自其人之甚呢?” 说罢,乐宁朦朝着乐三娘慢慢走近,乐三娘见她一副莫测含笑的表情,竟觉得阴森森的不寒而栗,就在两人只差一拳之距时,突地一道白芒自乐三娘眼前闪过,直吓得乐三娘一声尖叫,差点晕厥过去,而就在这时,门外却传来一声清朗的大笑:“有趣!实在有趣!” 第030章 王济的邀请 翌日,荣晦被夷三族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京洛,一时间惊起千层浪,据说荣晦抄家之时,从其府中搜出的金玉宝货及绫罗绸缎不计其数,除此之外,荣晦所藏姬妾美婢无数,且多数原为卫家婢仆。 荣晦族诛之后,天子立即又下了另一道圣旨,道是卫太保一案,全因此小人从中作崇,趁楚王矫诏之际屠戮了卫太保满门,故此夷荣晦三族以慰忠臣之血,另赐卫太保“成”之谥号,追封为兰陵郡公,嫡孙卫璪袭其爵位,增邑三千户,奉禄三千石。 骁骑将军府,猎场之中。 “嗖”的一声,一支白翎箭羽宛若流星射进金沟草丛,旋即,传来一声蓄生的悲嘶哀鸣。 百步以外,骁骑将军王济正坐在一匹神骏白马之上,拉弓如满月,神情峻冷而凌厉。 王显拾了一只黑色的藏獒走到他面前:“将军,您的猎物。” 王济看了一眼,叹息一声:“真是可惜,此一箭只射中了一只不中用的狗,倒是让那狡猾的狐狸逃出了本将军的视线。” 王显闻其意,忙慰道:“将军射杀了这只狗,也算是断了那只狐狸的臂膀,没有了这只狗打掩护,想来那只狐狸也不会活太久!” 王济听罢哈哈大笑,白袍一扬,从马背上纵身而下,拍了拍王显的肩膀,戏谑道,“子仲,几日不见,你这张嘴倒是变得越发伶俐了。” 王显笑笑不语。 王济看了一会儿远处的风景,天色晴朗,万里无云,近处旌旗飞扬,不觉长舒了一口气,卫家的仇也算是报了,自此以后,妹妹再也不用过担惊受怕的日子,卫家也得到了齐鲁兰陵郡三千户的赋税及朝廷俸禄,有璪儿和虎儿在,其门庭也不致于从此没落。 而接下来,便是诛贾一事了! 想到此处,王济眼中一亮,便想到了乐宁朦。 “子仲,那小姑子现在乐府之中过得如何?”王济忽转了话题问道。 自王显将乐宁朦送回乐府之后,王济便随意安插了一些人在乐府之中做眼线,为的便是庇护那小姑的安全以及探查石氏的一举一动,毕竟这次荣晦一事,乐彦辅也算是帮了大忙,而他所娶的那个嫡妻石氏恐不能善罢甘休。 王显答道:“除了回府当时闹出的那一场风波,这几日在府中倒是未闹出什么事,石夫人将她安置在了乐府之中一处偏僻的院落,似乎对她没怎么重视。” 提到乐宁朦回府当日与石氏闹出的那场风波,王济也忍不住笑了一笑,说道:“有道是锋芒太显,必会伤己,这小姑子一不过显锋芒,二不让自己受委屈,倒是个极聪慧有趣的。”说到这里,又暗自心道:这小姑又何止是聪慧有趣! “子仲,你现在就到乐府去,用我太原王氏的马车将她风风光光的接到我骁骑将军府来,荣晦一事,也多亏了她,我也正愁着不知如何感激她,就为她大摆一次宴席,让她来认识认识一些大名士吧!” 王显愕然一惊,当今之世,多少寒微士子想尽一切办法的想要引得名士们的注意,渴求能得到一句好的点评,至于与名士相交,那可是多少人连求都求不来的福份。 将军竟让一个小姑来认识大名士? “将军,窃以为不可如此行事。”王显肃然说道。 “有何不可?”王济有些不悦的问。 “她不过是一小姑,就这样将她接到将军府来,与宾客相见,恐于她闺誉有损,况且,将军若是如此大张旗鼓的去接她,让石氏看见,恐怕也会对她不利?”王显正色道。 提到石氏,王济的脸色也微微的沉了下去。王显刚从洛阳回到汜水关时,已将护送乐宁朦于途中所遇到的所有事情都报给了他,其中就包括那起在蝴蝶潭合欢林所遇到的刺杀。 到底是什么人竟要置一个小姑于死地?难道真的只是为了她身上所怀有的七略术数略? 王济眉目冷凝,暗自思索了一阵后,又问:“她在途中所遇到的那起刺杀,还是一点儿线索也查不到吗?” 王显摇了摇头,也很惭愧的道了声:“是,刺客全部已死,目前唯一的线索也就是那个救了女郎的玉面郎君了,只是那郎君亦是武技非凡,且身手诡异莫测,显至今也查不到他的去向!” “玉面郎君?”王济喃喃念了一遍,思索良久,最终也想不出此人的身份,便摆手道,“罢了,此事以后慢慢去查,如今,我总要与她见上一面。”顿了一声,他道,“不如这样,我见那小姑扮作郎君之时颇有几分倜傥风流之态,也不输于那些世族子弟,你便让人去乐府传一句话,让她以郎君的打扮到我府上来吧!” 王显听罢犹豫了一刻,见王济神情严肃似主意已定,便也颔首道了声:“是!”正要走时,王济又叫住他道:“另外,再派一车白羊车去一趟兰陵郡公府,将璪儿与虎儿也一并接来,璪儿刚行了束发之礼,又领了朝廷的封赏,承袭了兰陵郡公的爵位,也该是时候让他们兄弟二人出来会会客了!” “是!” 王显走了几步,似突然间想到了什么,又蓦然转身回头道:“将军,还有一事!” “何事?” “平子似有意想纳那女郎为妾!”王显答道。 “是么?”王济眼中光芒一闪,摇了摇头,笑道,“那恐怕他会失望了!” ***** 荣晦族诛之事传至乐府,竟也让这平静的府邸起了微澜,乐彦辅刚从朝堂归来,早已惶恐不安的石氏便冲进了他的书房,将门掩上后,拉着他语带怪责的问道:“郎主,你好生糊涂,卫家之事与我们何干,你怎么能与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刘繇一起行此糊涂之事,满朝文武,谁不知道卫太保乃是含冤而死,可谁都不敢去触碰此事,那是什么原因呢?现在的天下虽姓司马,可到底是谁在掌管朝中政务,是谁决人生死,那么多人都看得清楚,难道郎主你看不清么?” 石氏话一落音,乐彦辅便推开她,厉喝了一声:“放肆!” “我既在朝廷为官,自当为晋室效命,难道你也想让我与那般奸佞宵小之辈一般谄侍于贾后,做那般让后世之人唾骂的走狗吗?” 石氏被喝得一颤,心中却早已是气怒万分,她的母族便是依附鲁国公与贾后才有了今天的辉煌,可没到自己所嫁之人竟是这般冥顽不灵,非得摆出一副忠君爱国的模样。 “郎主,你可别忘了,当初是谁保了你的性命,将你从牢狱中救出,给了你今天的位置,如今你再来摆出一副忠臣的架子,不觉得可笑吗?”石氏忽然冷声道。 乐彦辅被激得神情一僵,满腹愠怒,却无处可泄。 想起他当年初到京洛之时,满怀报复与雄心壮志,又凭自己的才学与努力得到了王戎与卫瓘的赏识,好不容易有求得一官之职的机会,可偏偏就在此时遭人构陷,仅以偷窃之罪名就将他逮捕入狱,作为一名士,即便满腹经纶学富五车,若品性遭人逅病,这一辈子也算是彻底毁了。 而石氏便是在这个时候出现,借助了她娘家的势力,将他从牢狱中救出,他也因此而报恩于石氏,在谋得高官厚禄后,许了她正妻之位。 有道是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可石家的一些行为却是与他背道而弛,又因石氏从中掣肘而处处受阻,他的许多宏图志向也无处施展,这种憋屈他也忍受了多年,如今见到对他有知遇之恩的卫瓘同样遭到构陷而致灭门之祸,他又岂能再为了名哲保身而置身事外呢? 石氏的蛮横与无理取闹,他也习惯了以冷战去应对,这个时候,他忽地想起了宁氏,想起他和宁氏在一起的那短暂三年,想起她的温婉沉静低眉浅笑,那个女人似乎从未要求过他什么,亦没有责怪过他什么,就连最后的离去也是那样的安静没有任何怨言。 总以为是一潭一眼便能望到底的清水,直到现在想来,才发现原来是一副他看不懂的画卷。 夫妻一场,他竟发现自己从来不曾了解过她。 想到宁氏,他才赫然又想起了宁氏为他留下来的一双儿女,一种钻心的痛直涌上心头。 踌躇许久的他终于不发一言,而从石氏的身旁走了出去。 第031章 父亲要见她 怀着对宁氏的眷恋,乐彦辅不知不觉中便走到了乐宁朦的枫亭院,但见院落偏僻,景致萧条,心中不免又生出一丝戚戚然之感。 他终是对不住宁氏,连同着对这个还从未见过面的女儿也生出难以释怀的愧疚,因着这一份愧疚,以致于将这个女儿接回直到现在也没有过问半句。 宁氏最后写给他的信还攥在他手心,以血泣书,求的也不过是要他给这个女儿一辈子的安宁。 “贫贱易居,贵盛难为工,我的女儿不求富贵荣华,但求能许得一位良人,平安渡过此生。”这是宁氏最后的心愿,也是她这一辈子唯一求过他的事。 可如今他已得罪鲁国公,摆明自己的立场,与贾氏划清界线,往后便是与东宫太子荣辱与共,朝堂之争从来都是血雨腥风,他连自己的将来都无法保证,又如何去保这个女儿一世安宁呢? 如此想着,乐彦辅但觉愧疚更深。 “郎主,您不进去了吗?住在这里面的就是您派人从山阳接回来的小姑,不如,奴去将她唤来见见郎主!”跟在他身后的小厮见他徘徊不定,小声的建议道。 乐彦辅看着小院深深,红枫飘零,心中一动,脚步向前迈了一步,可不知又顾虑到了什么,最终停下脚步,问道:“她入府的这段日子,石氏待她如何?” “回郎主,夫人待这小姑甚好,还安排了她与其他姑子们一起上学堂呢!” “上学堂?”乐彦辅喃喃,似有些不信,以石氏的个性,怎会如此厚待宁氏的女儿? 从前因为宁氏,他们之间不知争吵过多少次,这一次能将女儿接回,也是他下了保证,绝不会乱了嫡庶之别,而只是不想让他乐家骨血流落在外而已。 怔神之际,小厮又道:“我还听阿月说,夫人许是想将这小姑调教出来后,许给京洛的世族贵人呢!” 小厮不经意的一句,却是令乐彦辅眼眸中霍然大亮。 不知想到了什么,他忽然又改变了主意,下令道:“过一会儿,你进去一趟,将她带到我书房里来,就说……父亲想见她一面!” 小厮道了声是,抬起头来一看,竟见郎主素来严苛肃冷的脸上隐隐流露出一丝柔软怜爱的情绪。 此时,枫亭院的暖阁之中,乐宁朦已伏在案几上习了许久的画了,眼前的一扇绘着《七佛图》的巨大屏风正好挡住了外面的视线。 传说卫协之画不敢点睛,恐人物变活乘风而去,而《七佛》与《烈女》皆协之真迹,壮而有情势,乃旷代绝笔,陵越群雄。 在乐宁朦的脑海里,隐约似乎有一段习画的记忆,只是她怎么也想不起那个教她画画的人到底是谁,重活了一世之后,有些记忆无比清晰,而有些记忆就好像被封印了一般,怎么也想不起来,就比如说师傅的容貌,以及她如何拜在师傅门下,如何学得那些技艺? 居然一点儿也想不起来…… 除了那些学成的技艺,她居然将有关师傅的一切都已忘得一干二净。 怎么会呢?她怎么可能忘了师傅! “女郎,女郎,我刚才在院子里面采了一些新鲜的桑葚过来,等一会儿我就将这里面的果汁碾出来,我给女郎熬成汤喝,好不好?”阿弦突地打断她的沉思,满怀喜悦的跑了进来。 乐宁朦嗯了一声,停下手中的画笔,看向了阿弦,但见她手中捧着一些不知名的果子,倒是有一些桑葚,却是紫黑干瘪的不成样。 “桑葚倒是有生津止渴,滋阴补阳之功效,听说这还是皇帝御用补品呢!” 乐宁朦忽地说了一句,令得阿弦脸色微微一红。 “不过,这种果子六月就已成熟了,你现在能采摘到的恐怕也是最后那快要落下的那些吧!” 阿弦惭愧的道了声是,又嗫嚅着唇瓣道:“对不起,女郎,我……” “这几天,府里都没有给我们这边送粮食过来,是吗?”乐宁朦突地又问了一句。 霎时,阿弦的眼泪不受控制的落了下来。 她双膝一软,陡地就跪在了地上,抹着眼泪道:“女郎,都是阿弦没用,阿弦每次去厨房里领食物,那管事妈妈就说,我去得晚了,所有的饭食果脯都已分发下去了。” “起来,不要动不动就下跪,主母在你面前立的那一套矩距在我这里不管用,我也不喜欢爱哭的人!” 乐宁朦一声肃冷的低斥,阿弦立刻就不哭了,虽然心里还是觉得无比难受,她也要如女郎所说,努力的让自己变得坚强起来,这世间没有谁会真正怜惜你的软弱,人能保护自己的唯一的方式便是让自己变得足够强大——强大到让人畏惧,那些人自然也不会再欺负你! “这不怪你,也不是你没用,无论你多早去,什么时候去,她们不想给,也就不会给你!”乐宁朦又说了一句。 阿弦才似开窍了般道:“女郎的意思是,她们是故意的,可是她们为什么要这样对女郎,女郎也是郎主的女儿啊!” 为什么要这样对她?恐怕又是乐青凤那个女人按捺不住了吧? 前世的时候,这个自负又心胸狭窄的女人就爱跟她争强好胜抢风头,而几乎只要是一有男人对她示好,她都会想尽办法的想要将那个男人抢到自己手上。 最初的时候便是王澄,一心想要嫁进琅琊王氏的她使尽了浑身的解数,真是装得一手好端庄贤雅,只可惜却奈何不了王澄任性傲物而狷介的个性,直到最后在他面前受辱而名誉尽损,才会毅然决然的放弃了他,后又将目标转到城都王的身上。 那时城都王与齐王司马冏、河涧王司马颙一起平定了赵王之乱,迎惠帝复位,功勋卓然而受封为大将军,录尚书事,加九锡,入朝不趋。 司马颖便是以这样的身份求诏到乐府之中提亲,只因他还不知道她乐宁朦不过是乐府中的一个私生女,便仅以求取乐氏长女之名下了聘礼,而石氏与乐青凤便趁此机会干脆上演了一出姐妹易嫁的戏码。 世人皆知城都王娶的是乐氏女,又有谁会去关心他到底娶的是乐家哪个女儿呢? 乐宁朦想着这些时,清泠的眸子里泛出微微的冷光。 阿弦又道:“不如,女郎,我们将这件事情告诉郎主去吧!若有郎主为你作主,那些下仆们也不敢再如此待女郎的!”说到这里,又有些颓然,自女郎回来后,郎主可是一次也没有来过这枫亭院,也没有叫人来传她去见他,难道真如那些姑子们所说,郎主听闻了女郎的粗鄙不堪,已经厌弃女郎了吗? “阿弦——”乐宁朦并不知她心中所想,突地唤道。 阿弦霍地抬头,就听她道:“今天,我可能要出去一趟,你就呆在这枫亭院里,哪儿也不要去,若是有人来这里,你便以我正在午休为由,将那些人挡在外面,知道么?” “女郎……女郎要去哪里?” 一听说她要出去,阿弦顿时有些不知所措,但见她卷了好几份卷轴在手上,又有些好奇迷惑,这几日女郎似乎每日都在作画,也不知画了些什么,难道今日就是为了将这些画带出去吗? “还有今天的事情,不必告诉郎主,你只要对那管事妈妈说一句话即可!” “什……什么话?” “孟子说,上有好者,下必甚焉,我若饿死在了这乐府里,这绝不会是她们这些下仆所承担起的事,也不会是上面那些主子们所承担得起的事。” 乐宁朦话音刚落,门外竟传来一阵清脆的掌声。 “好一句,上有好者,下必甚焉,女郎言辞犀利,实令王某佩服!” 阿弦闻声抬头,就见眼前仿若有繁花盛开,高山流水般的明朗,王澄此刻就站在门前,微微抿唇而笑,那笑竟似将周边所有光芒都吸了去,令世间万物都黯然失色。 此时的王澄便看着她家女郎,含笑问了句:“女郎这是要出去?不若我带你出去如何?” 他这话问得极是暧昧,但乐宁朦脸上没有半分的羞涩。 “与郎君一道同行,恐怕会集万千怨恨于一身,有去无回,还是不必了!”她道。 王澄哈哈一声大笑,忽地一拍手,一名身姿修长的侍卫从他身后走了出来,抱着一包袱送到乐宁朦面前。 “王将军说了,女郎扮作郎君之态风流倜傥,容止不凡,我倒不介意与一位风姿俊秀的小郎君同行!” 王澄这么一说,乐宁朦眸光一闪,旋即便明白了。 “是王将军要见我?”她道。 王澄点头含笑道是,又柔声说了一句:“我便在这里等你片刻!” “在这里等我?”乐宁朦愕然,“不是现在就走吗?” 王澄神神秘秘的一笑,问道:“回府数日,你还没有见过你父亲吧?” 就在这时,门外忽地窜进一个身材瘦小的小厮,毕恭毕敬的在王澄面前行了一礼后,再走到乐宁朦面前道:“女郎,郎主想要见你,请女郎随我到郎主的书房去一趟。” 注:上有好者,下必甚焉,这句话本来的意思是说,上面的人有什么喜好,下面的人都会跟着模仿,乐宁朦将此话用在这里,便是讽刺那些下仆们的所为,全因主子们的怂恿作风不正,也是暗喻下仆们的刁难都是那些主子们所为,故而王澄才会说她言辞犀利。 第032章 誓不为妾 父亲要见她? 在听到这一句话时,乐宁朦怔在原地愣了半响,眼中似流露着些许不可思议的冷诮,前世的时候,她回府整整一年都不曾见过她那位父亲,若不是祖母大病将逝,石氏又一口咬定祖母之病乃是被她顽劣之性气极而致,那个父亲大概还不会想起要见她,而就是这唯一的一次见面,她也被他以不孝之名送去道观赎罪,甚至在临送走之前,还受了他亲自动刑的一顿鞭笞毒打! 那一次毒打差点要了她的命! 这一世,他竟会想到要见她? 乐宁朦看向了王澄。 王澄似看穿了她心思般的说道:“我并没有跟你父亲说什么,你不要多想,骨肉亲情,你到底还是他女儿,他又岂会对你置之不管?” 乐宁朦不以为然的笑了一笑,然后吩咐阿弦以剩下的一点酒和点心款待王澄,自己才随着那小厮去了乐彦辅的书房。 乐府占地面积并不算太大,然而里面的布局却是极应风水,其间亭台院落,假山映水,甬道相衔,山石点缀。整个院落分为东西两院,而乐彦辅的书房便设在东院之中,小小的一间房舍掩映于巨大的苍柏之下,四周牵藤引蔓,累垂相连。 “姑子,这便是郎主的书房了,郎主在书房等你,你便进去吧!”及至门前时,小厮恭敬的说道。 乐宁朦不由得看向了这小厮,自她入府以来,除了阿弦和五娘,这府里上至姑子郎君下至婢仆,还没有一个对她如此恭敬,于是她便随口问了句:“你叫什么名字?” 小厮答道:“回姑子,奴本没有名字,郎主赐了奴一名,唤吕斌,姑子就叫我阿斌便可!” “语冰?”乐宁朦笑着说了一句,“郎主倒是给你取了个女人的名字。” 小厮愕然一刻,似乎没有听懂,但没懂也没有去求懂,而是笑嘻嘻的连连道是。 他笑,乐宁朦却是沉默了下来。 吕斌,语冰?母亲的名字中便有个语字,而闺中小字却是唤冰儿,父亲给小厮取这样的名字是什么意思? 打开门后,一股墨香便扑鼻而来,乐宁朦长睫抬起,眼神中便微显出一分诧异,父亲的书房竟是如此简陋,里面除了一塌两几之外,便是一张花梨木大理石案,上面摆放着各种名人法帖,其中就有索靖的书法以及卫恒的草隶。 卫氏书法笔动如飞,字张如云,就连王羲之都是习的卫夫人的垂云体而启蒙。 父亲定是十分敬重卫伯玉这个人吧! 此刻,这个被卫伯玉评价“莹然如水之镜”的父亲便是一身儒衫广袖站在她面前,没有记忆中的凶神恶杀且严峻,倒是显得有几分沧桑寂寥而可怜。 而当乐宁朦一走进,乐彦辅的目光落在她脸上时,竟似神情大恸,目光闪烁的怔了好一会儿神,才慢慢的平复下来。 “你是……阿朦?”他似惊讶又似了然的喃喃问了一句。 “是,父亲。” 没有多余的话,乐宁朦淡然的答了一句。 “过来坐下吧,父亲有件事情要问你?” “是!” 走到乐彦辅面前后,乐宁朦便就着石案旁边的塌几坐了下来。 “父亲有何事相问?” 乐彦辅看着乐宁朦的一张脸,仿佛陷入了回忆中一般,一时间竟似无法开口,久久,久久沉默之后,才道:“你母亲……” 他话刚出口,乐宁朦便打断道:“过去的事情,我不想提,尤其是我的母亲!” 顿了一声,又道,“父亲,您找我,应不是来过问旧事的吧?” 乐彦辅一怔,似没有料到这个女儿的语气竟如此咄咄逼人,然后看着这双与宁氏一般漆黑明亮而望不到底的眼睛,那波澜起伏的情绪才渐渐压了下去。 “我听平子说,你途经汜水关的时候遇到了劫匪,是王将军送你回来的?”他试着转移了话题。 “是!” “你对王将军印象如何?”乐彦辅再问。 乐宁朦微抿了唇,看着这个几乎可用陌生二字来形容的父亲,心中暗忖道:难道连父亲也以为王济看中了她,想将她送于王济为妾? “王将军风姿英朗,爽迈超群,乃世间真丈夫!”乐宁朦简短的评价了一句。 乐彦辅点头沉吟了一刻,又问:“那王平子王郎君呢?” 乐宁朦微微一愣,似不明白他问话的意思,过了好半响,才答道:“王郎君乃琅琊高门子弟,自是风华盖世,朦又岂敢置评?” 乐彦辅含笑道了声是,又霍然站起身来,看着窗外的风景说道:“无论是太原王氏,还是琅琊王氏都是好的去处,至少会比我们这乐家府邸安全。” 顿了一刻后,他又回过头来看着乐宁朦,问道:“王将军与王郎君,你更中意哪一个?” 听到这里,乐宁朦才完全明白了父亲的意思,唇角的笑意变得更加冷诮而嘲讽起来。 果然还是想将她送出去啊! “父亲,不管是太原王氏,还是琅琊王氏,我进去以后,都只能给人当妾吧?”她冷声问。 乐彦辅默然。 乐宁朦又问了一句:“妾在男人心目中到底是什么?父亲,您应该比我更懂……” 乐彦辅眼眸一动,亦是错愕万分的看向了乐宁朦,似乎不敢相信这个坐在他面前的小姑真的就是他乐彦辅的女儿? 乐宁朦唇角一弯,眸中冷冽的光华闪动,她亦是站起了身来,笑着说道:“母亲曾告诉过我,这世间的荣华乃是第一险要之事,有多少人能真正的做到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 “贾后毒杀皇嗣,皇上至今也只有一个皇子,后宫嫔妃身份高贵亦不可安身,以我的身份,在高门大阀的世族后院之中,又有几年活命?” 乐宁朦仍是笑问,然而她的双眸中却殊无笑意,那仿若寒星点缀的眸子竟是这般冷诮,锐利,直逼得人无言以对,几近窒息。 父女二人竟这般对视了许久,乐彦辅张着嘴最终也没有说出一个字来,自诩为清谈高手的他在这个女儿面前,竟是被驳的没有了半分的底气。 “父亲,我绝不会给任何人做妾,如若不能,我便会以我自己的方式解决!” 说完这句话后,乐宁朦便不再看他一眼,而径直从他身边走了出去! 乐彦辅骇然一惊! 这个女儿!这个女儿果然是恨他的! “阿朦——”他高喊了一声。 乐宁朦停下脚步,也似想到了什么,回头说了一句:“父亲,母亲寄给你的信中没有告诉你,其实我还有一位孪生的兄长的吧?” 乐彦辅的脸色大变,正要问,那为什么只有你一人回来了,你的兄长呢? 然而,他话还未出口,便又听到乐宁朦冷讽的说了一句:“夏虫不可语冰,当您做了那样的选择时,又是否会想到有今天呢?” 第033章 她是一个谜 “夏虫不可语冰,当您做了那样的选择时,又是否会想到有今天呢?” 这句话就是一个极大的讽刺如针锥一般的刺入乐彦辅的耳中——抛弃原配正妻,为了谋得高官厚禄而与石家联姻,又与贾氏一党联手扳倒太傅杨骏,原以为可以还朝中一片清明,可事实上结果呢?结果是朝堂上又多了另一群乌合之众朋党奸臣,而贾氏所为比之杨太傅犹有过之而无及。 这便是他为追求理想与抱负而舍弃至亲至爱换来的一切? 这就是他想看到的天下? 乐彦辅陡地攥紧了手心,无力的坐回塌上后,自嘲的苦笑了起来。 而乐宁朦心中同样也不好受,对于这个父亲,她也不是完全不了解,若说他是个伪君子,他却是努力的在做一名好臣子,一名为国为民的好官员,怀着满腔热血的想要激浊扬清报效朝廷,可若说他是个正直的好人,他却又总是在关键的时刻做出让人意想不到的选择。 赵王司马伦废惠帝而即位时,便是这位父亲亲承玺馁,拥立为帝,谗侍于孙秀,成了那一帮可笑的孤朋狗党,以致于后世人都有评说:“一生至此,未免白璧微暇。” 而长沙王与城都王互攻之时,他又因被长沙王猜忌差点被灭满门以致忧虑而死,那时,他一定恨透了她这个女儿吧! “我怎么会用一个女儿去换自己的五个儿子呢?” 是啊!那时她早已被他驱逐出了门,早已不再是他的女儿,他又怎么会在意她的生死呢!只是他想不到的是,这个女儿竟差点给他带来灭门之祸吧? 乐宁朦怅然的走在池塘边的小径之上,秋风徐来,偶有落叶拂面,她却浑然不觉,所以她也并没有注意到一名使女悄然从她身后奔出,绕过一弯曲水回廊,来到了一处缀满太湖石的池塘假山之后。 假山之后有一凉亭,周边的太湖石点缀湖面,这里便也是府里姑子们夏日乘凉,秋日赏景的常来之所,此刻,身穿黄绿色衫子,脚踩木屐的乐家大娘子乐青凤便坐在一石墩之上,临水抚琴。 看到这小鬟急急赶来,便问:“如何,可有听到父亲跟她说了些什么?” 小鬟点头答道:“有,大娘子料得不错,郎主叫那小姑前去,真的是有意要将她送给王将军或是王郎君为妾呢?” “我就说嘛,那王郎君今日前来,定是向父亲要她的,想不到这乡下来的野丫头倒学了一手好勾男人的本事?”乐三娘不屑的说道。 “可是父亲为什么要给她两个选择?他这是在征求她的意见?”乐青凤眉头轻凝,似有些怫悦而诧异,按理说,她不过是一私生女,即便是送予人为妾,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怎么还会亲自来过问她?而且还让她自己选择? 父亲待这丫头似乎不一般…… 乐青凤眯了眯眼,又问:“那她答应了吗?选了谁?” 使女摇了摇头,面色尴尬道:“她一个也没有选,她还说……” “说什么?你怎么吞吞吐吐的,说句话急死人了!”乐三娘不耐烦的催道。 乐三娘也是府中的嫡女,与大娘子乃是一母同胞,年龄只相差一岁,但与大娘子端淑沉稳的性情不同,这三娘子脾气骄纵,动不动打骂下仆,府里没有一个人不怕她。 使女被喝得一颤,立刻就答道:“她说此生绝不会给任何人做妾呢?” “你说什么?”乐三娘瞪圆了眼睛,先是十分吃惊的问了一句,然后便掩口嗤笑道,“姐姐你听,那丫头还不想给人做妾呢?难道还想嫁入琅琊王氏,给王郎君做正妻不成?真是癞哈麻想吃天鹅肉,意想天开呢!连我们都不敢想的事情,她也敢想!” “就是我们能给王郎君做良妾,那都是天大的恩赐了!”喃喃的说了一句后,完全没有注意到乐青凤那神思不蜀变幻不定的神情,又转向她道,“姐姐,我们甭管她,这丫头定是疯了,父亲肯定不会再理她!” 说着,又一幅听好戏的神情兴致勃勃的问那使女:“对了,父亲怎么回她的,是不是狠狠的将她批了一顿,将她扫出门了!” 使女摇了摇头道:“没有!” “没有?”乐三娘愕然,又笑问,“那是不是还罚她下跪了?” “也没有!”使女颤声答。 “都没有?”乐三娘柳眉顿时一竖,“那父亲到底怎么她了?” 正在问话间,另一名使女急急忙忙的跑了过来,喊道:“大娘子,三娘子,不好了,不好了!” 乐三娘霎时将头转了过来,看着那小鬟,喝道:“什么不好了,本娘子吃得好,睡得好,玩得好,长得花容月貌身材也好,你敢说我哪里不好,你是不是不想活了?” 那小鬟吓得立时噗通一声,跪了下来:“不是,不是,奴不是这个意思?” “以后说话给我注意点!” “三娘!”乐青凤陡地拉住乐三娘,转而对那惶恐连连道是的小鬟问道:“说说看,发生了什么事?” 小鬟立声回答道:“是,大娘子,是阿弦……阿弦那个小蹄子竟敢顶撞厨房里的李妪,说什么上有好者,下必甚焉,她家女郎若是出了事,连我们也都逃不了干系。李妪……李妪有点怕了,不敢动她,所以叫我来问问大娘子和三娘子们?” “这点小事,你也来问我们?扇她两耳光将她打出去不就行了吗?”乐三娘更是气怒道。 乐青凤却是脸色一变,再次拉住她,问那小鬟:“你说什么?上有好者,下必甚焉?这真的是阿弦所说的话?” “大姐你怎么了?不过就是一句话吗?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三娘,你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吗?”乐青凤反问。 乐三娘摇了摇头,又不耐烦道:“诶呀,管它什么意思呢,反正那丫头我是极看不顺眼了,她家女郎我们动不得,难道连一个丫头也打不得骂不得吗?” “能说出这句话,这丫头就千万打不得!”乐青凤陡地低声厉斥,“连你都不知道这句话的意思,一个从未读过书的小丫头又怎会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乐三娘平时不喜读书,只爱收藏一些珠玉首饰与邻里的姑子们比美炫耀,这时听到乐青凤的训斥,心有不悦,却也颇有些羞愧:“大姐的意思是,这句话是有人教她的?那会是什么人教她的?不会……是那个乡下来的私生女吧?她可是连半个字都不认识的,上次在学堂上还闹了笑话呢!” 乐青凤眸光闪了闪,忽地问:“王郎君此刻是不是在枫亭院?” 小鬟点了点头:“好像是,不过,那枫亭院门口站了两名侍卫,都不让人进去呢!” 乐青凤一听,心中便暗叹不好了,她倏地起身命令道:“快去告诉李妪,莫要再为难阿弦,将厨房里最好的吃食给她拿去!”说完,又立刻向着枫亭院走了去,刚走出几步,似又想到了什么,忙跑进自己的院子,将一幅自认为画得最好的画卷抱了出来。 此时的王澄正在乐宁朦的暖阁之中踱着步,忽见案几上摆着一幅卷轴,便好奇的将其打了开,而这一打开,当画卷上的内容完全呈现在眼前时,他便再也挪不开眼了。 这是一幅未完的画卷,然而,画卷上八匹骏马皆灵动飘逸似有从纸面上奔腾跃出之势,王澄好书法也好名画,自己本就有收藏卫协与张墨之真迹,自认这世间已无人可比这两位画圣,其真品更是难求,但看到这幅未完之画,竟会让他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惊艳震憾之感。 《周穆王八骏》:以青山碧雪为背景,八匹不同颜色的骏马形态各异,疾风而驰,烈鬃飞扬。 绝地,翻羽,奔霄,越影,逾晖,超光,腾雾,挟翼。 随着手指点在画卷上每一匹骏马的名字,王澄的目光一点点的从画卷上移过,好似被完全吸引住了一般,完全忘记了周边的一切。 以至于阿弦回来后,叫了他好几声,他才倏然惊醒,收起这幅画,看向了阿弦,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阿弦望了一眼王澄,不觉脸色又红透了,回道:“我刚去了一趟厨房,按照王郎君所说的,真的没有过多久,她们就将食物给我了呢!这下,我们女郎不会再饿肚子了,王郎君,你真厉害!” 王澄笑了笑道:“不是我厉害,是你们女郎厉害!” 一听到王澄赞扬女郎,阿弦的脸色更加红了,心道:王郎君定是喜欢女郎的吧?若是女郎能跟了他,以后肯定就不用过这般被人欺负的日子了! 阿弦正想着时,王澄忽地指着案几上的画问:“这幅画是你家女郎画的吗?” 阿弦将头凑过去看了一眼,连连点头:“是的,女郎这几天都在习画,画了还不只这一幅呢!” 王澄的神色怔了一怔,似有些不信,又似有些震惊,而在多种神情在他脸上变幻之后,那眼底深处便流露出了一种极为温柔的缱绻:果真是她画的啊?一个十四岁不到的小姑,画功竟然不亚于有画圣之称的卫协和张墨,这小姑到底都学了些什么本事?还有多少是他所不知道的? 沉吟片刻后,王澄唇角不自觉的浮出一丝微笑,又问道:“是么?她这几天一直在画画,她为什么要画这些画?” 阿弦摇了摇头:“不知,女郎大约是随兴而作的吧!” 随性而作? 不,看得出这些画绝不是随性而作,其间花了许多心力,一般人非十年之功根本不能成,而且这画中似乎还隐含有一些他看不懂的深意。 这小姑到底是师承于谁?为何会学到如此之多的本领?难道真的仅仅是宁氏教她的么? 还有她给他的那只锦囊?她与谢容且到底有何关系? 一时间,所有问题盘旋于王澄心中,让他对乐宁朦的好奇更加浓厚起来! 这小姑竟是一个如此让人看不透的谜! 看到王澄神色又变得严峻,阿弦又紧张的问了一句:“王郎君,我们家女郎画的这幅画没有问题吧?” 王澄笑道:“自然没有问题!”语罢又赞了一句:“你们家女郎可真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天才!” 阿弦一听,脸上立刻又笑开了花,生出与有荣焉之感。 “是吧!我也觉得我们家女郎可厉害了,她还会很多很多东西呢,也教了阿弦好多,刚才我端给王郎君的点心就是女郎教我做的,还有那酒,酒也是女郎带来的,而且女郎还会……” 话刚说到这里,耳畔便传来一声:“阿弦——” 阿弦立时将目光转向门前,见乐宁朦正站在门前,便又兴冲冲的跑了过来:“女郎回来了!” “女郎,女郎,你看,我从厨房里拿来的吃食!” 她将食盒提到了乐宁朦面前,正要将里面的点心饭食取出,却听乐宁朦说道:“不必了,阿弦,这些天你也没能好好吃一顿,就都留给自己吃吧!” 说完,又转向王澄道:“王郎君请稍等片刻,我换完装就出来!” 第034章 王澄的讽刺 “阿弦,你刚才跟王郎君都说了些什么?” 镜中照出一道修长的剪影,当阿弦正将一身玄色绣白梅的广袖长袍披到乐宁朦身上时,就听自家女郎忽然问道。 阿弦一时愣了神,不明白女郎为何会这样问,只是从女郎肃然的神色中感觉到一丝不好的预感,方才答道:“刚才……刚才我只是说,女郎会很多很多东西,也教了阿弦很多……而且王郎君也夸女郎的画好,我便想……” “你便想在王郎君面前为我树立好感,想让我跟随他?是吗?”乐宁朦打断道。 阿弦不可否认的答了声是,又喃喃道了一句:“女郎,阿弦看得出,王郎君是喜欢女郎的,若是女郎跟了他……” “你还记不记得,我曾经跟你说过什么?”乐宁朦忽地回头,看向了她。 就在她转过身来的一瞬间,阿弦竟觉眼前光景陡地一亮,不自禁的看痴了神,此时的女郎只用了一只玉簪挽发,宽大的玄纹长袍罩住了她还略显纤瘦的身躯,却是将她的身姿衬得越发修长笔挺,肤色雪白莹莹有美玉润泽之感。 没想到换了男装的女郎会是这么的风姿英爽,灵气逼人,阿弦一时讷讷得说不出话来。 “以后不要将我的事情告诉任何人,如果你还想一直跟随我的话,就一定要管住自己的嘴!”乐宁朦陡地神情峻冷的说道。 阿弦这才意识到自己真的说错了话,触犯到了女郎的逆鳞,立时又下跪道:“对不起,女郎,我……” 她腿刚要弯下去,就被乐宁朦一手拉住了手臂。 “起来!我说过不要动不动就下跪!”她道,那寒星点缀的眸子看着阿弦,渐渐的又似盈了水光一般的变得柔和起来,“阿弦,有些事情你还不懂,我现在也跟你说不明白,你只须记得,在这个世上,如果你想过得更好,靠的一定是自己的双手和智慧,而不是去倚仗某个男人,一个男人他再怎么喜欢你,也只是一时的,不会太长久,你可以享受到一时的快乐,但或许就会为了这一时的快乐而付出一生惨痛的代价,你知道吗?” “女郎……”虽然不明白女郎为什么会有如此感想,阿弦还是禁不住眼中一酸,渗出了泪,“真的对不起,女郎,我知错了!” “你也没有错,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乐宁朦叹息一声,亦怅然回了一句,“王澄其实也是个不错的人,只可惜……” 可惜什么? 阿弦望着乐宁朦,等了许久都没有下文,直到最后,她又问了一句:“他刚才看了我哪些画?” 画?难道那些画对女郎来说也是不能说的密秘吗? 阿弦怔了一下,心情越发紧张的答道:“就是女郎最后画的那一幅,还没有画完放在案几上的……” 《周穆王八骏》,那幅盘旋在她记忆深处的一幅图么? 乐宁朦沉吟了一刻,没有再说话,便戴着幕篱出门了,临近门口时,忽地又想到什么,顿下脚步转向阿弦道:“阿弦,如果主母找你问我的事情,你便‘如实’回答她,包括……她若是想让你在我身边做她的眼线……” 阿弦错愕一惊,似乎没有明白女郎的意思,刚才女郎不是还说不要将她的事情告诉任何人么? “女郎,阿弦以后誓死跟随女郎,绝不会背叛女郎的!”她几乎哀求的泣声说道。 然而乐宁朦忽然蹲下身,对她低声说了一句:“你到底忠不忠,我自己会去判断,但我更想要的是一个活人的忠,关键时刻,性命比什么都重要。” “阿弦,我不可能会一直在你身边保护你,所以你也要学会如何保护好自己。这一次,我出去以后,就当是对你的一个历练吧!” 历练?女郎不过出去一次,怎么就成了她的历练?阿弦不明白也没有多问,不管怎么说,女郎到底还是关心她的,所以她也十分感动的点了点头。 乐宁朦出来的时候,王澄正在把玩着一片红枫叶,忽一回头,看到一玄衣长袍的郎君站在面前,竟也好似没有认出来一般失了片刻的神。 片刻之后,才含笑叹了一句:“萧萧如松下之风,爽朗清举,女郎这幅姿容,只怕走在大街上,连澄也会被比下去了!” “王郎君说笑了!” “哈哈哈……走吧!莫叫王将军好等!” 说着,他竟忽地伸手轻轻握住了乐宁朦的手腕,两人朝着乐府门外走去。 而就在两人刚走至乐府门前时,忽闻一声凄厉的惨叫,不多时,就见两名小厮拖着一黑色鼓鼓的袋子出了门,而就在那袋子拖过的地方,两人骇然发现,地上有拖过的一条长长的血线。 王澄脸色微微一变,正要叫人来问怎么回事时,一个甜美的女声传来。 “王郎君,请留步!” 两人回头,见正小跑而来的正是府里的大娘子乐青凤。王澄含笑应了一声,问:“找我有事?” 乐青凤笑了笑,红润的脸颊上媚意缱绻,回道:“青凤此来是来向王郎君道谢的!” “道谢?谢我什么?”王澄有些莫名奇妙。 乐青凤道:“如不是王郎君教阿弦说了那一番话,让厨房里的李妪有所害怕,恐怕我母亲至今还不知府里的下仆们会这么不懂规矩,欺负我那从山阳来的妹妹,害得妹妹一回家就挨了饥饿之苦,母亲心里觉得好生难受,气极之下,也将那些仆妇们重责了一顿,赶出了门,母亲说,此事幸得有王郎君之照应,故而让我来向王郎君道一声谢!” 乐青凤话一说完,王澄便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立刻也想到了刚才所听到的那一声惨叫以及两名小厮拖走的那个滴血的黑袋子。 世家大院主子责罚婢仆或则打骂发卖并不少见,但仅因此事便要了那仆妇的命,王澄心里亦感到一丝恶心寒意。 而且乐青凤此举,明显有着此地无银的感觉,她是想告诉他,此事与她无关吧? 王澄笑了笑,随口答了声:“不用谢,举手之劳而已。” 乐青凤心中大喜,完全没有想到在王澄的心中,这件事情已经与她脱不了干系,正所谓上行下效,没有主子们的允许,那些仆妇又怎敢欺负一个小姑? “姑子没有其他事了吧?若无事,我便要走了!” 王澄拉着乐宁朦正要走,乐青凤忽地又唤了一声:“王郎君——”她扭捏着站在原地,犹豫了片刻后,才诚惶诚恐的将怀中抱着的一幅画卷递向了王澄,“这是我画的一幅画,我想请王郎君指教一下,看看我这幅画中有何不足之处?” 其实话虽这么说着,乐青凤对自己的这幅画已是相当的自信,连教她的那位教习都说,她这幅形而有气韵,足以与当今之世的名家相比。 只要王澄看了这幅画,她相信一定会得到他的赞赏和青睐,而只要一得到他的青睐,那么以后…… 乐青凤已完全沉浸在喜悦之中,却没有料到王澄根本没有要接过她画的意思。 久等片刻之后,就听王澄说了一句:“姑子可曾听过叔夜说过一句话:何所闻而来,何所见而去?” 乐青凤一愣。 “很抱歉,我已见过世上最美的一幅画卷,恐怕这世间再也没有任何一幅画能入我的眼,所以,还请姑子将这画拿回去吧!” 王澄说完,便牵起乐宁朦的手,快步向前走去了。 乐青凤脸色刷地一下惨白,双手竟然不堪一幅画卷的重量而使之落了下去。 “大娘子,你怎么了?”她身边的使女阿霄连忙跑来,拾起画卷,问道。 乐青凤沉默不语,却是暗暗的咬紧了双唇:何所闻而来,何所见而去?当年钟会作《四本论》,想求叔夜一见,而叔夜便是说了这样一句话,这句话多有鄙溥和嘲讽,想不到王郎君竟以这样的一句话来讽刺她? 她蓦地抬头,朝王澄的背影望去,这一看,不经意之中目光被他身边的那道玄衣身影吸引了去! 那个戴着幕篱的身影…… 是她!王郎君竟亲自来带她出门? 乐青凤陡地身形一转,向着石氏的玉香院奔了去。 “母亲——”她跑进石氏的房间里,但见石氏的脸色也很是不好,几名仆妇站在一旁也是战战兢兢,唯有乐三娘一边摇着扇子,一边憋着笑。 见到乐青凤跑来,乐三娘兴奋的从塌几上站了起来,喊道:“大姐,你来得正好,正有件好笑的事情要与你说呢!” “什么好笑的事情?”乐青凤问,但此刻她实在是没有心情问,而将目光转向了石氏,“母亲,我有话要与您说。” “诶,大姐,我话还没有说完呢!”被打断了话的乐三娘不悦道,“刚刚石家来人说,咱们的石家表哥病了!” 病了就病了,这有什么好笑的? 乐青凤没有时间理会这个妹妹,正要与石氏说话,乐三娘忽地又拉住她道:“大姐,你不奇怪吗?石家表哥去了一趟汜水关回来,就病了,而且还得了一种很奇怪的病,你知道是什么吗?” “什么?” “乌龟恐惧症!”乐三娘掩嘴说道,“听说石家表哥现在一看见乌龟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请去的巫和医都说,他是被千年乌龟精找上了!大姐,你说这事好笑不好笑?” 她话刚说完,石氏便一拍案几道:“好了,三娘,此事以后不要再议论了,这里所有人都给我听着,以后若是有人再乱嚼舌根,我拔了她的舌头!” 乐三娘做了个鬼脸,捂着嘴便跑出去了。 石氏烦燥的做回塌上,将目光转向了乐青凤,问:“你有什么话要与我说?” 乐青凤看了看周边的仆妇。 石氏会意,便道:“你们都下去吧!” 仆妇们应声皆鱼贯退下,乐青凤才走到石氏面前低声说了句:“母亲,宁朦现在跟着王郎君出府了,也不知王郎君要带她去哪里,我担心……” 石氏的脸色陡地一变:“她随王郎君出府?王澄为何要带她出去?她怎么与琅琊王氏的人也扯上了关系?” “母亲,我早说过,宁朦这丫头绝不简单,您一直不信,早在入府之前,她便以预测风雨之能引得了王郎君的注意,我总觉得她这次回府定是有所图的!不然,她也不会同时勾上了太原王氏的王将军与琅琊王氏的王澄,如今,就连父亲都对她有所看重,想要将她许给王将军或王郎君为妾……” 乐青凤这么一说,石氏的神色变得更为惊讶:“你说什么,你父亲想将她许给王将军与王郎君为妾?” 乐青凤点头,将她派身边的使女到父亲书房外听到的话都告诉了石氏。 石氏的脸色才陡地变得凝重起来。 “原来这丫头一直在耍我,还真是装得一手好傻……”石氏的目光凝了凝,不禁捏紧了帕子,“我知道宁氏将她这个女儿送回来是干什么来的了,绝不能让她落入其他人的手中,必要之时……” 第035章 惊鸿一现 马车经过东集市的时候,乐宁朦撩开了车帘,正是朝阳升起,霞光漫天,繁华的街道上铺射下血一般的光影,而城里商贾走卒,各行其是,还在消磨着亘古不变的日子,那些人喜笑颜开,吆喝唱卖,有谁能想到不久的将来,这里将会血流成河呢? “昨日,荣晦一族便是在这里斩首的吧?”寂静了许久的车厢之中,乐宁朦忽道。 王澄也打开车帘,顺着她的目光望了去,那块平地上,还隐隐能看出未能清洗干净的血色。 “不仅荣晦一族,死在这里的亡魂可谓不计其数。” 是啊!何止是荣晦一族,之前的汝南王与楚王,还有那之后接二连三的血腥倾轧,光是淮南王之变,就已连坐达二千人,而当匈奴兵攻进洛阳之后,这里便是尸横遍野,漫天火海,杀戮成了这里唯一的主宰,人性如豺狼,可谓是惨绝人寰。 老子说,道冲而用之,或不盈。渊兮似万物之宗。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湛兮似或存,却终于冷心冷眼地点破了‘天地不仁,以万物为绉狗’,这是多么极大的讽刺! 从今以后,我的这双手上也一定会沾满鲜血罢! 王澄看向乐宁朦,就见她脸上的笑容渐渐变得幽冷而苦涩起来,而那双好似波澜不惊的眸子里也似透出一丝沉重的悲凄。 “女郎今天心情似不太好?”他问道。 乐宁朦沉默片刻后,放下了帘子,转向王澄。 “并无。”她笑道。 “你父亲对你说了什么?”过了半响后,王澄转而又问。 乐宁朦看向了他,王澄的目光很是澄澈,虽然看着她时透着些许的温柔缱绻,但并没有私毫的虚伪做作之意。 看来他并不知道父亲跟她说了什么,不如就趁此机会表明自己的心意。 “我父亲想把我送予人为妾。”没有半点的掩饰,她清亮的眸子直视着王澄的眼神,说道。 王澄微微一惊。 她又笑道:“我知父亲的意思,他想将我送出去,无非是想给我一个他所认为的安身之所,但这世上哪里又会有真正的安身之所,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这辈子,我是绝不会给任何人做妾的!” 这句话一落音,王澄的脸色几不可察的一变,若不是他修养极好,这一刻,他几乎要惊讶得站起身来了。 直过了好一会儿后,他才勉强笑着转移话题问:“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乐宁朦答道:“是,如若这天下乱了,我们又能在何处安身?” 王澄脸色再次一变,没有了刚才的尴尬,也似预感到了什么般渐渐变得严肃起来。 就在此时,车外忽地传来一阵喧哗之声,似有女子的娇笑,士人们的谈笑宴语,乐宁朦再次好奇的将车帘打了开,就见街上人群皆向着同一个地方涌去,而就在不远处,有一座巍峨的高楼耸立。 “西北有高楼,上与浮云齐。交疏结绮窗,阿阁三重阶。上有弦歌声,音响一何悲!谁能为此曲,无乃杞梁妻。” 歌声遥遥传来,另有琵琶声不绝于耳。 “天香楼?”在看到那高楼上的三个大字时,乐宁朦的眸子微微缩了一缩,喃喃道。 听到天香楼三个字,王澄也收回了神志,朝着车外望去。 “这是京洛最大的雅楼之一,贵族子弟们的游玩之所,虽然比不上石崇的金谷园奢华,但其间的一些雅趣亦为士人们所好。”王澄向她介绍道,唯一没有说出来的是,这也是贵族们在此一掷千金纵欲享乐的场所。 乐宁朦笑了笑,她当然知道这是京洛最大的雅楼之一,雅楼不过是说得好听罢了,实际上也与秦楼楚馆没有多少差别,只不过,这里收集来的女子较之其他楼馆容貌更美,资质更佳,她们在经过各种技艺的调教之后,便在这里献艺卖笑而为生,而且大多数还是清白之身,为的也是想凭借自己的才貌在此觅得一位好的良人,若是能被一些世族高门子弟看中,收入房中为妾,那便是她们所求之不得的万幸。 不过,王澄只知道这是士族们的玩乐之所,却不知,这天香楼以及那还并未出名的琴霄阁,龙吟轩皆是师傅所藏暗桩的据点。 而前世,她便是借助了师傅所留下来的那引些暗桩,在八王的争乱之中,布署暗线,将本来最为弱小的城都王推向了权利的巅峰的! 想到前世,乐宁朦心中怆然之余,总有些热血澎湃,前一世做过的事情,今世她未必不能,只是如果可能的话,这一世,她再也不想看到天下大乱了! 而今天的十一月便是真正大乱来临的关键转折点,这一日,太子司马遹会被贾后以谋反之罪名废掉而杀害,从此以后,皇权的更替,八王的血腥倾轧便由此开始。 这一世,她有能力改变这一切吗? 想到太子之事,乐宁朦便想到了王澄。 而就在她正要放下车帘,看向王澄之时,忽地余光里瞥到一道极为熟悉的身影。 王澄就见到她眼中突现出了极为惊诧的光芒。 几乎是突然的,她再次将车帘打开,探出头向外望了去,车外人群涌动,天香楼前鼓瑟吹笙,莺歌燕舞,还有一些胡人的舞姬正摆弄着性感的身躯,跳着那最为火辣的舞踏,围观的人群中扬起一波高过一波的喝彩,一时间人声鼎沸,喧嚣震天。 然而就在这密密麻麻的人群之中,有一道红色的身影脱疑而出,极为绚烂耀眼,这个人,以及他周身所散发出来的诡秘妖异气质,都是让人无法忽视的存在! “谢,容,且!”乐宁朦几乎是咬紧了牙齿,将这三个字一字一字的吐出,然后对着车外驭夫厉喝了一声:“停车!” 而随着她一声厉喝,那人群中正与老叟说着话的红衣少年也条件反射性的转过了身来,就见一辆琅琊王氏的马车正停在街道中间,而那车帘掀开之后,一个戴着幕篱的玄衣身影从中跃了出来。 幕篱揭开后,那“小郎君”所露出来的容颜也让谢容且脸色微微一变。 “郎君,怎么了?”他身边的老叟问,“这天香楼,咱们还进去么?” 谢容且忽地拉住老叟的手,摇了摇头:“还是不要进了,我们走吧!” “为什么?”老叟奇怪的问。 谢容且答了一句:“我怕有人会来扒我的皮!” “啊?”我没有听错吧?郎君是说,怕有人扒他的皮?天不怕地不怕的郎君怕有人扒他的皮? 老叟呵呵一笑:“郎君又在开玩笑了吧,如果真有人敢扒你的皮,我敲锣打鼓的请他来!” 他话刚落,手上一紧,却又见自家郎君脸色肃然一变,人群中突地传来一阵马蹄声,顿时一阵人仰马翻,围在他们周围的人群作鸟兽散。 就见一匹红棕色的骏马从街道东面飞驰而来,那马背上正坐着一个戴着幕篱的瘦弱身影,身材玲珑有致,看似一位女子。 然而就在那马快要接近那辆琅琊王氏的马车时,突地一道锋利的光芒自那女子手中飞出,直射向了那马车上刚跃出来的玄衣“少年”。 谢容且神色一惊,立刻将老叟手中的一块玉抢了过来,也以闪电般的速度将那玉抛出。 “我的玉,我的玉!” 在老叟心疼的惊呼声中,那玉正好击中了那道正射向乐宁朦的光芒。 玉石俱损,同时落地。 乐宁朦骇然一惊,再次望向那红衣少年所在的位置时,却见人群中早已不见了他的踪影。 而那匹冲着疾驰而来的骏马也早已远去不知去向。 乐宁朦看着这一地碎渣,心下亦是既惊骇又茫然,她惊的是竟然有人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来刺杀她,而且她此刻所乘的还是琅琊王氏的马车,这个想要杀她的人到底是谁?竟是连琅琊王氏也敢得罪吗? 茫然的却是,在刚才兔起鹘落的一瞬间,她分明看见是谢容且抛出一块玉救了她! 谢容且竟然会救她? 前世的时候,他不是一心的想要羞辱她,置她于死地么? 而且一直隐然于世的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不是东海王的幕僚么? 此时,王澄也走出了马车,刚才的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突然得让他一时反应不过来,以致于直到这一刻还心有余悸。 惊魂未定的他立时将乐宁朦拉进了马车,不由得对身边的侍卫训斥了一句:“你们是干什么的?刚才那刺客飞驰而来,你们都没有看见吗?” 那侍卫立时跪下愧责道:“奴等无用,请郎君责罚!” 王澄心中甚怒,却也明白事出突然,根本让人无所防备,那刺客也是趁着这里鼓声喧嚣而借机下的手,不免轻叹了口气道:“罢了,从此刻起加强防备,提高警惕,莫要再让任何人靠近!” “是,郎君!” “另外,将这地上的碎渣全部捡起来,给我查查刚才那凶手到底是何人?” “是!” 吩咐了这一切之后,王澄才回到马车中,情不自禁的握紧了乐宁朦的手,问:“阿朦,你没事吧?” “无事。” “刚才让你受惊了,本是我将你从乐府中带出,不想却让你受到这等惊吓!” 乐宁朦再次道了一声:“无事,这本与王郎君无关,我从山阳回来的路上,就遇到过刺客,我没有死,那些人自不会善罢甘休!” “你知是什么人要杀你?”王澄又问。 乐宁朦摇了摇头:“我不知。” “是为了你身上的七略术数略?”王澄再问。 乐宁朦抬起了头,看着王澄。 她没有回答。 王澄迎着她清亮的目光,渐渐也有愧色,他道:“抱歉,我不该这么问,你若不想回答,可以不用回答。” 他这么一说,乐宁朦却含笑道了一句:“没有关系,此事我已告知王将军,原也不是什么密秘,不然,我也不会被那些人盯上。” 王澄心中一阵痛惜,这一刻,他很想将乐宁朦搂进怀里,甚至想亲吻她给她所有的温柔和宠溺,可是这小姑却似如此要强,好像身上长满了刺一般,她冷诮的眸子中没有一滴脆弱的眼泪,却是这般保护着自己让人无法接近。 于是他伸过去抚向她脸颊的手最终也只是撩起她鬓边的一缕碎发,一时间,两人相顾无语。 也不知过了多久,王澄率先打破宁静,忽地问了一句:“你认识……谢容且?” 第036章 谢容且 谢容且在这个时候还并不出名,他与大多名门子弟不同,并不爱出风头,能让王澄记忆深刻并与之结交的唯一一个原因便是他在堂兄王导宴会上所跳的那一曲鸲鹆舞。 见过此舞的人并不多,当时也只有他长兄王衍,族兄王敦,颍川庾亮还有琅琊王司马睿以及一些琅玡王氏子弟亲见,而且谢容且在跳过那一舞之后,并不曾留名便已离去,族兄王导本就“口不藏否人物”,大约也依其意愿并没有将他的名声宣扬开来。 京洛子弟,都少有人听闻过谢容且,何况还是一个来自于山阳的几乎与世隔绝之地的小姑? 王澄赫然又想起了那日谢容且给他带来的证据,那证据来得太过巧合而不可思议,几乎是他一打开锦囊,他就出现在了他的面前,而乐宁朦在锦囊上所写内容亦几乎与他不谋而合,就像两人事先商量好了一般,若说这两人没有一丁点关系,王澄都有些不太相信。 而且那日,他也就同样一个问题问过谢容且,可谢容且却玩笑般的说了一句:“若说我与那乐家的姑子定过娃娃亲,你可相信?” 他自然是不信,谢容且的性情他也十分了解,此人惯会开玩笑,有时候一句话很难让人辨出真假,而且陈郡谢氏虽非大族,却也是世族,多少名门贵族愿将女儿嫁入谢家,而以他谢容且谢家嫡子的身份,又怎么会与一个自小长在乡下的庶女定下娃娃亲? 当时谢容且也没有与他多争辨,而只是哈哈朗笑一声后,便洒脱的离去。 这个人,只要是他不想说的事情,任何人也无法撬开他的口。 而现在,王澄看着乐宁朦的反应,心中却隐隐生出了一丝担忧,一种对谢容且那句话的担忧。 “谢容且?”乐宁朦也喃喃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就像这个名字已刻入骨髓一般,让她眼中的光芒不自禁的就聚敛了起来。 她怎么会不认识谢容且,这个前世与她斗了半辈子的男人,最后连她自己的性命都是折于他手。 最可恨的是,这个男人连她死了都不放过,还要对她的尸身进行凌辱一番——见过贱的,没见过这么贱的! 这么想着,便不知不觉中将这个“贱!”字道出了口。 王澄愕然一声:“你说什么?” 乐宁朦才倏然回神,难得的脸微微一红,对王澄解释道:“我是说,好像有见……见过……” “好像?” 乐宁朦尴尬的笑了一笑,不予回答。 这时,王澄说道:“你可知道,王将军拿来将荣晦以正法的那些证据正是出自谢容且之手,是他送给我的?那日你给我的锦囊中,说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他便送来了这东风。” 王澄话一说完,乐宁朦脸色便大变。 “你说什么?证据是他送来?”她问,陡地站起了身。 王澄亦是诧异道:“难道你不知道?” 乐宁朦的表情立时就变得惶恐而严峻了起来:他怎么会知道?难道他…… “郎君,骁骑将军府到了!”正在此时间,门外传来侍卫的一声轻唤。 准确的说,这里也不算是骁骑将军府,而是王济在京洛所购买的府宅,宅子建在京郊野外北邙山附近,后面一大片的空旷之地便是王济所建的猎场。 王济酷爱围猎,当年与常山公主新婚之后,便一掷千金,干脆在武帝所赐的这座府宅后面买下千亩良田改作猎场,当时舅父王恺还揪住这件事不放,屡次在武帝面前进言,拉拢朝中的一班文臣弹骇附马“骑奢”,武帝都笑笑没有当回事。 这座府宅也是修得金碧辉煌,走进去之后,一股极为清冽的芳香萦绕在鼻间,其间雕梁画栋,汉白玉为地,红檀为几,云母为窗,无数美貌的侍婢们擎着鎏金香炉,走过之处,轻烟缭缭,雾霭横斜,如置身于仙境之中。 五步一阁,十步一楼,穿过几条曲水回廊之后,才走到王济所宴请宾客的大厅。 此时厅中尚只有四五位客人,然而,就有无数侍婢调着琵琶或管弦,准备奏乐。 王济坐在正北之位,居于他左边的是一位年近知天命的白胡子男人,一身广袖大袍,虽不修边幅,却端得是儒雅清风,而他右边的却是一个十分清秀如玉的少年,少年是站着的,气质儒雅,面若冠玉,绯衣白袍,整个人亦翩然如松下之风,高而徐引。 看到这少年,乐宁朦忽然就不动了。 卫璪! 这便是她前世曾经倾慕过的少年,而也是因为他,自己才会一时疏忽遭了石氏的暗算,差点被送入赵王府邸。 前世,她一心想着,哪怕自己身份与他不相配,但凭借自己的智慧,也能与他一起在这乱世中求得一世安宁,至少在历史上,他就撑过八王之乱,而只要她能劝得他南渡健康,也一定能避开永嘉之乱而好好的活下去。 可惜这一切都是她的妄想,她曾心慕于这个少年,但这少年心中却另有他人,而且因为家族仇恨,他也从未将儿女私情放在心上。 那曾经年少时漾起的一点点涟漪,那最为纯真的心动也就因此而扑灭了,后来她失身于城都王,又被家族所不容而被赶了出去,便再也不敢对这份微妙而暗藏的情愫存有念想,再也不曾见过这个少年。 乐宁朦正想得出神时,王济已大笑着,拉着他身旁的两人向她走了过来。 “平子果然不负所望,将你给接来了!”王济一边说着,一边将她拉到那白胡子男人面前,“来,我给你引见一位大名士。” 王济还没有说出那人的名字,乐宁朦已微笑着拱手行了一礼:“孙太守,孙前辈。” 那白胡子男人惊讶的咦了一声,凑近过来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我们好像没有见过吧?” “其山嶵巍以嵯峨;其水浃渫而扬波;其人磊砢而英多,孙太守久负盛名,又是王将军引为知己的朋友,性情亦是爽朗超脱,现在厅中并无太多宾客,能这么早赶到这里的,我想也只能是亦将王将军视为知己的孙太守了!” 乐宁朦话一说完,孙子荆便哈哈大笑了起来:“早就听武子说过,今天请来的一位客人很是不凡,十分有趣,果然闻名不如一见。” “来,来来,快坐下,坐下,武子新进的西域葡萄酒,都来尝尝。”孙子荆没有半分的拘束,立刻就盘膝坐在了铺有素缎的塌几之上。 “子荆,你是不是看到这位客人后,眼里已经看不到别人了!”王澄趁机讪笑了一句。 孙子荆不以为然,摆了摆手道:“你都是这里的常客了,有什么稀奇的?自己找个位置坐下吧,多大的人了,莫要像小姑子般矫情。” 王澄笑了笑,又指向还站在王济身后的卫璪道:“我是不打紧,可是子荆,你是不是将这里另外一位客人给忽略了?” 孙子荆这才想到卫璪,原以为这少年是武子的外甥,他们定然见过,就没有当回事,这时,王济已笑着将卫璪拉了过来。 乐宁朦又起身揖了一礼,唤了一声:“兰陵郡公。” 卫璪微微有些发怔,似乎很不能理解,莫非这小郎君真的是神人,从未见过面,就能断人身份。 而这时,乐宁朦也似看透了他的心思,解释道:“都说外甥像舅,郎君与王将军形貌颇有相似,所以我才敢断定朗君应是卫家之子。卫家现有二子,但从年龄来看,不难猜出,郎君便是刚袭了兰陵郡公爵位的卫家嫡孙卫四郎君。” 卫璪这才神色一缓,而王济已是更加喜出望外的郎声大笑了起来,王澄眸中柔色更甚。 “哈哈哈……都快来坐下,子荆刚与我打了个赌,只要阿朦猜出了他的身份,他便会当场献艺,给我们弹奏一首,大家想不想听他的琴艺。” 王济一说完,众声附合。 孙子荆也十分爽快的道了一句:“不就是弹琴这破事吗?武子还不快将琴取来!” 不一会儿,琴已到孙子荆面前,众人就见,他将琴摆放在面前,闭着眼睛好似蕴酿了一会儿,便开始调弦,旋即,琴音便响了起来。 第037章 嵇叔夜之广陵散 琴音一响起,便如江河决堤,起初在一阵压抑而静默的序曲之后,渐渐变得铿锵凛然,汹涌而澎湃,好似千军万马奔腾而过,又似那平面的湖面下暗潮涌动。 这是一首极能带动人情绪的名曲,铮铮弦音绕梁不绝,沉浑旋律如浩瀚之海,不知不觉中,厅中的客人与仆婢们都安静了下来,似被这曲音中所渲染的意境而吸引了去。 与那些讲究儒雅风范的文士们不同,孙子荆弹琴之时,自有一种随性而放达,而他的眼神却又是如此悲壮而带着遗憾。 在所有人都沉浸在他的琴音中时,乐宁朦观注的却是他的指法,那是一种极为特殊的指法,不停的拨弄着二弦,直到与君弦同音。 看到这种指法,乐宁朦脑海里似也有什么记忆复苏一般,禁不住喃喃道了一句:“广陵散?” 而就在她三个字一出,孙子荆闭着的眼睛突然睁开,脸色骤变,极为惊诧的看向了她。 不仅他,就连王济与王澄也骇然的看向了乐宁朦。 “你怎么知道我弹奏的是广陵散?难道你也听过此曲?”孙子荆不由得激动的问,问完又不停的摇了摇头,“不可能,你这小姑才多大年纪,三十多年前,这首曲子便已绝迹,听到它的人并不多,那时我也才十几岁,你是怎么知道的?” 她是怎么知道的?不管是后世之人对《广陵散》这首名曲的推崇,还是她母亲留给她的记忆,她似乎对这首琴曲的指法印象都极为深刻。 想了想,她答道:“我刚才看了孙前辈的弹琴指法,君弦与臣弦同音,我母亲教过我,琴本为万民教化之器,一弦为君,二弦为臣,三弦为民,伦序井然,不可错乱,而《广陵散》却是君臣同调,是世上唯一一首不守琴谱里的规矩,以下犯上慢二弦的曲子,这首曲子里充斥着许多不详之音,而与此曲有关的人大都没有什么好结果,但它依然为后人所传,是世间绝无仅有的一首旷世名曲!” 说到这里,乐宁朦又笑了笑:“不过,孙前辈所奏的恐怕也只是自己所模仿出来的开头序曲,我听我母亲说,《广陵散》已经绝迹,流传下来的曲谱也大多为赝品。” 这句话在一个前辈面前说出来,本来有些大不敬,可乐宁朦脸上率真的笑容并没有让孙子荆感到半分的不悦,却反而生出一丝极为钦佩的赞赏来。 “不错,这的确是我自己模仿出来的赝品,只因唯一能弹奏此曲的人已不在人世……”沉吟了片刻,孙子荆平复着那激动而压抑的情绪,说道,“以臣夺君,这确实是一首不守琴谱里的规矩以下犯上的曲子,没有想到,你小小年纪竟然也懂此曲,那你可有听说过关于此曲的故事以及会弹奏此曲的人?” 乐宁朦点头:“听说过,此曲本就源于一个故事《聂政刺秦王》,叔夜正是在一次夜宿月华亭,得仙人指点,以及此故事的灵感,故而创造出来的此曲,这首曲子本就讲述的是一个不屈的剑客刺杀暴君秦王的故事。” 聂政刺秦王!谈及这个故事以及叔夜这个名字,孙子荆的脸色也渐渐变得沉重起来,而厅堂之中一时也是鸦雀无声,王济与王澄亦相顾无言。 嵇叔夜之名,为竹林七贤之首,天下琴道,以他为尊,而他那旷世的才华,无论是玄道庄老,诗词赋文以及古琴都有着令人高山仰止的造诣,然而有关于他的故事却令人无一不悲愤伤怀。 “聂政刺秦王,不错,这是一首不详的曲子,聂政刺杀秦王之后,面目全非,死无全尸,而叔夜也不幸得到那样的下场……”喃喃的低吟这句之后,孙子荆也似陷入某种回忆了一般,脸上悲戚更甚,“说起来,我小的时候也有幸拜谒过叔夜一次。” “那时竹林七贤久负盛,世间名士莫不以与之相交为幸,我也不例外,然而,这七位隐士的行踪一如云中鹤迹不定,少有人能有机会求得一见。钟会乃国士也,才华横溢,亦精通庄老玄学,其时作《四本论》,颇有洛阳纸贵之势,然而他不喜听他人吹捧,却非要求得叔夜一见,又听闻叔夜性子傲慢峻冷不易接近,便将那《四本论》丢入他的家中,谁知叔夜只顾与阮郎谈玄论道,根本不予理睬,钟会悻悻而去,这时,叔夜又讽刺的说了一句‘何所闻而来,何所见而去’,钟会亦反唇相讥‘闻所闻而来,闻所见而去!” “我总以为这样的一个人,连国士都能肆意轻慢讥讽,是必不会见我这样一个无名之人的,可没有想到一次偶然的机会,得山巨源先生之引见,终于在那山水清音竹林之中见到了那传说中打铁为生的隐士仙人,见到了我踌躇许多年想拜访却终没能踏出这一步的两位最负盛名的名士…… 阮郎与叔夜。 那大概是我这一辈子最难忘记的一日,世人皆传叔夜编草为裳,披发为服,而我见到的叔夜却是一个风姿秀颖,不事雕琢之人,当时,阮郎清啸,叔夜弹琴,整个山间都回响着那仿若从天际传来的天籁之曲,而叔夜与阮郎便站在那山水间……” “那卓然绝世的风姿亦是我平生之唯一所见,只怕后世之人也无人能与之相比……” “见到他后,我一时不知如何开口说话,却没有想到,他主动问起了我的名字,及祖籍何处,其言幽默风趣,和蔼可亲,完全不似传言中那尖刻峻冷能肆意讥讽镇西将军钟会之人!” “然而这样的一个人却仅仅因为一桩吕安事母案……”说到此处,孙子荆神色黯了黯,已是满腔悲愤,嚅动了好一会儿嘴唇,才续道,“那时我已入国子监为太学生,吕安事母一案闹得满城风雨,而叔夜竟因此案而被下诏入狱,含冤致极,太学院上至国子监祭酒,下至年轻的学子无不倾慕于叔夜的才华,纷纷在刑部门前主动请愿,为其申国士之冤,就连江湖上的英雄也因欣赏他的胆识而为其奔走疾呼,京洛一时人心动荡,声势闹得极为浩大,我总以为……民心至此,总能让朝廷有所忌惮,杀一嵇康而失天下心,怎么说都不是一件划算的事情,然而……” 他后面的话再也说不下去,乐宁朦静静的看着他,竟见这已近知天命的老者竟然眼中渗满了泪。 吕安事母一案本就是一件极其可笑的事情,叔夜开罪于朝廷,早就为司马氏所不容,“乌鸦以腐食为美,凤凰却不屑一顾”,这样一个“溥汤武,非周孔”,反对世俗礼教风化,讽刺司马氏朝廷以孔孟之道鱼肉百姓的人,当权者又怎么会放过他呢?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吕安事母案也不过是一个借口罢了! 而且钟会将其比喻成卧龙,称之为继诸葛孔明之后唯一可乱天下之胸襟的人,其言不可谓不毒——“嵇康,卧龙也,可杀而不可起,杀之以淳民风!”也便是这一句话,让先帝宁可失去民心,也要将其杀害吧! 乐宁朦想得入神时,孙子荆又重重的叹息了一声,似憧憬又带着沉重悲痛般的续道:“那便是我唯一的一次听到广陵散,与众多学子一样,在临刑场上看着他顾日影而弹奏,浊水泥泞,不污月色,那一身倾世的风姿,恐怕在场的所有人都终生难忘。” 秋风萧飒,天地间都回响着这一首以臣夺君的曲子…… 一曲终了后,他只淡然一笑,说了一句‘昔袁孝尼尝请学此散,吾靳固不与,《广陵散》于今绝矣’,就此从容就戮,台下之人顿时放声大哭,许多不偶世的名士在一阵如丧考妣的痛哭声中引颈自尽……” 听到这里,乐宁朦心中竟也一阵痉挛,一种难以言喻的痛苦从心底漫延开来,脑海里似乎也有一些血色的记忆,让她感到莫明的悲痛,却又不知这悲痛到底从何而来? “一弦为君,二弦为臣,三弦为民,伦序井然,不可错乱,阿娘这一生与他一样,于世难容,但愿你和你阿兄此生不要步阿娘之后尘,就此平平静静的,好好的生活下去……” 那似乎是母亲的话回响在耳边,那般凄然而无奈,像是有许多密藏的心事无法宣之于口一般,她这一生都没有将那隐藏在心底的话道出来。 “哦对了,小姑子,你刚才说,是你母亲教你识得这首曲子的,你母亲现在人在何处?你是否也能弹奏此曲?”正在她想念母亲之时,孙子荆忽然激动的说道。 乐宁朦回神,摇了摇头:“并不能,我其实不擅长于琴曲,也只听母亲说过此曲的故事以及弹奏的指法,因此而铭记于心。” “那你母亲是什么人?她现在人又在何处?”孙子荆接着又问。 乐宁朦沉默了下来,王济立刻低喊了一声:“子荆……”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孙子荆也从他神色中看出了一丝端倪,心下愧然,又带着十二分的遗憾叹了一句:“可惜啊!真是可惜!” “嵇琴阮啸,佳音不再,竹林风骨,烟消云散!”惋叹了一句后,他又坐回塌上,将手中之琴往旁边一抛,恨恨道,“我还弹这琴干什么?” 琴被扔到一边后,他蓦地又烦燥的喊了一句:“这琵琶声也太聒噪了,武子,都让她们下去吧!” 王济并不生气,反而应言驱走了厅中的姬妾,哈哈大笑道:“子荆是听过广陵散之后,这世间什么曲音都难以入子荆之耳了!” “名曲也只配名人,所有人的模仿也只是东施效颦,你看现在的那些文人,有几个有叔夜的风骨与气节,一个个只会趋炎附势,巴结奉承,所谓的名节与气节对他们来说狗屁都不是,尤其是那石崇,什么《金谷诗序》,《楚妃叹》,只会在那儿炫富,无病呻吟,写得真是一手好艳词,还有潘安,那《闲居赋》倒是写得文采飞扬,可当他向贾谧车骑望尘莫拜时,那无视名禄的气节都到哪儿去了?” 说罢,他还一手拍了一下塌几,随着他这一拍,袖中竟掉下一红色的请柬来。 他又拿起了那请柬,摆放在王济面前:“你看你看,登云阁。列姬姜。拊丝竹。叩宫商。宴华池。酌玉觞。下月初的金谷宴会,他给你也发了请柬吧?” 王济看了一眼那请柬,脸色微微一变。 就在这时,门外也突地传来一阵大笑:“是什么事情又让子荆如此愤世嫉俗了?” *********************** 作者的话:某夜用这一整章来讲述名士嵇康的故事绝不是为了充字数吊书袋子,叔夜之灵魂便也是本书的灵魂,某夜虽是写言情,但到底还是写了一些名士,而以某夜的观点看,魏晋名士,唯有叔夜才能称得上真正的“名士风度”真正的“气节风骨”。 另外写叔夜也是为了引出下面一个关键的人物:潘安,这个可称美男代名词的人,想必大家也耳熟能详,它不仅是西晋时鼎鼎大名的美男子,也是一位文采卓绝的文人,而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便是,在晋史上,他在太子谋反之案中也画上了重要的一笔,而潘安其人,到底人品如何,该如何评价呢? 后文某夜会写到他,另外也附上自己的一些观点。 再说说本文中的吕安事母案,也许有的亲们还不太熟悉,那么我这里也来讲一讲这个故事:嵇康有个好朋友叫吕安,叔夜唤他阿都,两人相隔千里,好友相约,跋山涉水也要一见,这也就是所谓的“每一相思,千里命驾”,故事的起因是,阿都的妻子徐氏是个出名的美人,而他的哥哥吕长悌却贪恋弟媳之美色而强行将其灌醉,于是那千篇一律烂掉牙的故事就此上演了,徐氏醒后非常气愤的将此事告诉了阿都,阿都亦将此事告诉了叔夜,并气愤的想要上官府告他的兄长,但嵇康劝阻了,觉得为其名誉着想家丑还是不要外扬,于是,阿都听劝之后也就此撤诉,可没有想到,阿都撤诉之后,吕长悌这个禽兽竟然反过来告阿都“不孝”,叔夜知道后亦非常的气愤,便挺身而出,为阿都作证,而因为叔夜作证,于是朝廷便判叔夜同样“不孝”,对就是这个莫虚有又可笑的“不孝”,便让一代名士跟着一起入狱,之后作为主案的阿都被判了流放,而叔夜竟然被判了斩刑,说到这里,某夜也说不下去了,大家应该也能明白了,这就是一桩千古奇冤案,一个可笑又可悲的故事。 至于文中所提到的《聂政刺秦王》,某夜就不细说了,总之,与荆轲刺秦有异曲同工之妙,不过,聂政以琴曲迷惑了众人,到底还是成功了,但成功之后的代价自然也是不言而喻的,聂政自知难逃一死,为了不连累家中老母,便自毁了容貌而自尽,当他死后暴尸于人前时,他的母亲不忍他死后无名,便主动出来认领了尸体,自然后来他的母亲也死了,但聂政之名从此便已名垂了千古…… 第038章 赵王与孙秀 随着这一声大笑传来,满堂宾客都恭敬的站起了身,看向了这个正从厅外走进来的人。 这是一个衣冠楚楚十分有光华气度的人,虽然年近不惑之年,但美髯修眉,身姿卓然如鹤,看得出年轻时也是一位俊美如蓝田美玉一般的郎君。 他手持佛尘,站在那里便有仙风道骨般的遗世之姿。 “这是什么风将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王尚书也给吹来了?”孙子荆语含诮笑的说道,“王尚书刚嫁了两个女儿,女婿回门,此时应该在家陪酒才是吧?” 听孙子荆这么一说,乐宁朦便仔细的打量向了这个气度华贵的中年男人,心道:原来这便是那有人中美玉之称的琅琊王衍,海内皆闻的大名士,王澄的同胞长兄。 提到王衍刚嫁两个女儿,乐宁朦立刻便想到了一事:王衍有两个女儿,大女儿姿容出众,本为太子司马遹所看中,然而却不想贾后一道懿旨,将其女赐婚给了与自己有椒房之亲的外甥贾谧,而只将姿色略逊的小女儿王惠风嫁给了太子,太子因此而心怀怨恨,与贾谧争吵了一架,素来与太子不合的贾谧因此也怀恨在心,而在贾后面前数度进言诋毁太子,道太子有诛贾之心,也便是这件事直接导致了后来太子被诬“谋反”之事。 然而,太子被诬“谋反”,朝中一班文臣极力为其辩护洗刷冤屈,而这个作为太子妃之父的琅琊王尚书却作出了一件极为可笑的事情,他不但不为太子说一句话,反而还上疏请求天子准许他女儿与太子离婚。 这便是那视金钱为阿堵物,却总是在关键时刻想着名哲保身,“弃暗投明”的大名士。 乐宁朦心中暗自笑了笑。 王衍倒是对孙子荆的冷诮不以为然,含笑道了句:“武子刚从汜水关回京,又大摆宴席,敝人不能不凑这个热闹。”说罢,便将目光转向了乐宁朦和卫璪,细细打量一番后,含笑道,“这便是武子的两个外甥,果然风姿秀逸,气质不凡。” 王济笑了笑,一边将乐宁朦与卫璪拉到王衍面前,一边介绍道:“来,我给你们引见一下,这便是海内皆知的大名士,琅琊王尚书。”说着,又指着卫璪对王衍道,“这是我外甥卫璪。”然后又指着乐宁朦道,“这是乐家的……小郎君……” “乐宁胧。”王济迟疑的瞬间,乐宁朦立刻答道。 “原来这是乐家的小郎君!”认错了人,王衍也没有半分的尴尬,扔了含笑问道,“卫家不是还有一位小郎君吗?他今天没有来?” 乐宁朦听罢,不由得心中暗道:他没有来,恐怕是此刻已经被堵在了新亭口吧? 而果然就在她一念闪过后,厅外又传来了一个慌慌张张的声音,来的是王济府上的一位侍卫。 “将军,小郎君他……”侍卫气喘吁吁道。 王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脸色大变,急着走到那侍卫面前,厉声问:“小郎君怎么了?” 侍卫吐了一口气,这才整容答道:“小郎君被堵在新亭口了。” “怎么回事?怎么人敢围堵他?”王济此刻心中越发紧张不安,卫家的案子刚刚落定,荣晦全族已然伏诛,难道贾氏就这么迫不及待的要对卫家的一个小儿下手了? 但是又不对,就算贾氏要下手,也不至于选在这光天化日之下,这么明目张胆的毒杀忠臣之后! 正当他急得就要亲自奔去新亭口救人时,那侍卫赶紧又道:“将军莫急,小郎君无事,只是……” “只是什么?”王济一刻也等不得。 “只是小郎君的小羊车赶到新亭口时,竟然有成千上万的百姓争相围观而来,一时间将那街道堵了个水泄不通,现在李侍卫正在疏通人群,所以……” 侍卫的话一完,王济愣着还没有反应过来,孙子荆就头一个跳了起来:“什么!这等美事,我也要去看看,早就听闻过潘安掷果盈车,那场面我没机会去见过,没想到现在还有美甚潘安者,我一定要去瞧瞧——” 说着,孙子荆已拉着那侍卫大步朝外走了去,王济忍不住在一旁哈哈大笑:“子荆都知天命了,怎地还像个孩子似的!” “想必你那小外甥风姿不似凡人,竟能引得洛阳百姓争相围观,这么说着,我也想去看了。”这时,王衍也笑着接了一句。 而王澄此时却是看向了乐宁朦,他想到的是乐宁朦之前说过的一句话:“王家三子不如卫家一儿,五娘,你未来的夫君会比王郎君更加华美。” 她竟是连这也能推算得出来么? 孙子荆刚出去没多久,立刻又有人声传了进来。 “谁家子弟,何处璧人?竟引得万人空巷!” 而随着这一声朗阔的声音传进,又一名华服贵气英朗逼人的男子携着一人从厅外走了进来。 “武子,抱歉,刚才我的马车在新亭口堵了一会儿,现在才赶到你这里来赴宴,让各位久等,不甚惭愧!” 那人朗声说着,如刀刻般硬朗的脸上露出一抹俊爽豪气的笑容,这个人气度华贵,却如同出鞘的剑一般凌厉逼人。 而乐宁朦在看到他时,那清亮的眸子也陡然睁大,一瞬不瞬的看向了这个男人。 淮南王司马允! 他怎么会来赴宴?难道王济与他也有着不一般的交情么? “不晚不晚,来得正是时候!”王济立刻应了一声,又请淮南王到正北上座,接着,便对乐宁朦和卫璪介绍道:“这是镇南大将军,淮南王殿下!” 卫璪客气的施了一礼:“见过淮南王殿下!” 而乐宁朦却一声不吭,只呆呆的看着淮南王出神,还是王澄暗自捅了她一下,她才猛然回神,也颔首施礼道:“淮南王殿下!” 淮南王心中也是大疑,暗道:这小郎君何故看我出神?想着,他便已问出口:“这位是?” “这是乐家的小郎君,是我的一个朋友。”王济这般介绍道。 听到朋友两字,淮南王的神色大惊了一下,要知道,这世上还没有几人能被王济视为好友,而他这辈子最为推崇之人孙子荆都已是知天命的老人了,一个看上去顶多刚刚束发的小郎君竟能得他如此敬重? 因为王济的一句话,淮南王也不由得多看了乐宁朦几眼,方才坐下。 而就在他坐下之时,门外又有两人走了进来。 “听闻骁骑将军大宴宾客,某不请自来,还望将军恕罪!”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前面的锦衣华服,年约三十以上,国字形脸,身材高大,体态微胖,而走在他后面的却是一个身材瘦削的俊秀少年,那少年紧紧的搀扶着他,一幅唯唯喏喏十分恭敬的样子,可当他抬起头来看向众人时,那目光中透出来的一丝邪异狡诈却是无法让人忽视。 这个人竟然是…… 比起淮南王,这个人的出现更加令乐宁朦大惊! 孙秀! 淮南王是常山公主的同胞兄长,王济的妻兄,到底沾着那点亲戚关系,两人之间有些往来也还说得过去,可是赵王司马伦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孙秀是赵王的宠臣,赵王昏聩,几乎所有事情都要问过孙秀之后才拿定主意,也便是因为孙秀这个奸诈之人所施诡计,昏庸无能的赵王才会想到借贾后之手毒杀太子,然后再假惺惺的打着为太子报仇的幌子废黜贾氏而自立功勋,从此架空天子,权倾一时。 乐宁朦无法忘记的是,赵王自立为帝后,孙秀作为他的辅国大臣对曾经得罪过他的人进行了一次血腥的清洗,石家灭族,而因为石氏与石家沾了一点关系的乐家也终日惶惶如惊弓之鸟,石氏为了向孙秀邀功表明绝无反叛之心的诚意,便想出了拿她来献给赵王的馊主意,当时,她的名声已然宣扬开来,不知是谁说了一句:“乐氏女有安天下之能,亦有乱天下之胸襟,得其者必得天下!”以致于诸王对她都有抢夺之心。 而孙秀更是多次暗中派人对她进行抓捕,想要将她掳进自己的府中。 前世,她第一次见到孙秀时,是在石崇的金谷园,那时,他还只是潘安的一个小吏,没想到这一世这么快,他就已成为了赵王的幕僚。 按理说,王济与赵王并无任何交情,而且王济对孙秀多有鄙溥,这两个人又怎么会有雅致来参加王济的宴会呢? 第039章 玉人卫玠 乐宁朦看着孙秀时,王澄也颇为好奇的看着乐宁朦。 王济见是赵王前来,神色中也略有讶异之色,他站起身来,含笑说了一句:“赵王殿下久不光临寒舍,没想到今日竟能得空前来,实令寒舍蓬荜生辉!” 赵王哈哈笑了一声,说道:“武子在大殿之上,群臣面前,将鲁国公气了个半死,这种胆识实令孤钦佩,难得武子在京洛大摆宴席,孤又怎么能错过这么一场盛宴呢?” 赵王话中有话,以致于全场倏然都静了下来,贾后毒杀皇孙,又最会使那些制衡的技俩,不知令多少权臣贵戚落得个被夷三族的下场,诸王虽各自心怀有异,但无一不对贾后深恶痛绝,在座的宾客除了王衍可称之为墙头草外几乎都站在贾后的对立面,所以赵王的这一席话说出来才毫无忌惮,却也另有所指。 王济笑笑没有答话,赵王忽又将目光从厅中一扫,先是看了卫璪一眼,然后慢慢移到王澄身上,停顿片刻后,最后投射向了乐宁朦,竟细细的打量了起来。 “这位小郎君倒是不曾见过,与琅琊子弟站在一起竟毫无逊色,不知是谁家子弟?”他问。 乐宁朦眸中光芒闪了闪,并无回答之意,厅中一时气氛冷场了下来,却在这时,厅外又传来一阵爽朗大笑。 “谁家子弟,何处璧人,竟引得万人空巷!” 众人见正是孙子荆大汗淋漓的跑回来了,一边跑着,他还一边眉飞色舞的说道,“说万人空巷实不为过,我孙楚活了大半辈子,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声势壮阔的场面?” 大家知道他说的正是那个堵在了新亭口的王济的小外甥,便有人不自禁的问:“那孙太守见到那卫家的小郎君了吗?” 孙子荆一边抹着汗,一边大失所望的摇着头:“没有,到处都是人山人海,我个子又不高,没被人群踩死就是万幸,压根儿就看不到武子的小外甥。” 众人听罢,都忍不住憋笑了起来,就在这时,王显疾步走进了大厅,向王济禀报道:“将军,卫小郎君已经到了!” “快快请他进来!”王济心下落了一块大石,忙笑着摆手。 厅中的宾客不由得也都放下手中的茶杯,尽皆将目光朝着厅外望了去,就闻一阵极缓慢的嗒嗒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的传了来,不过片刻的时候,仿佛等了很久很久,最终一道洁白色的身影终于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 随着这道身影的出现,众人的呼吸都不由得一窒,一时间厅中变得极为安静,无一人敢发出丁点声音来! 乐宁朦也静静的看向了这个还未及成年束发的少年,就见这少年肤若凝脂,瞳若点漆,一双清澈的眸子似盈尽了秋水,潋滟而含情,整个人就如同不谙世事般的透明无瑕,却又有一种难言的幽韵。 原来这便是那个总角乘羊车入市,引得观之者倾都城的小璧人,这便是那个与谢鲲彻夜长谈连王敦也插不上口的清谈领袖中朝第一名士,这便是那个从洛阳游至健康引得万人空巷最终却留下了“看杀卫玠”这等香艳之谈的西晋第一美男! 厅中一阵静默之后,王衍率先开了口,叹道:“孔子说,缜密以栗,温润而泽,说的便是这样一位如玉般无瑕的美少年了,我琅琊王氏中也颇有些俊秀人物,如今与这位小郎君相比,竟是判若云泥了!” 王济又拉着卫玠,将厅中所有宾客都引见了一番,相见礼毕后,大家便都坐下了,王济再让婢女将美酒佳肴以及一些瓜果点心都呈了上来。 一时间觥筹交错,宾主尽欢,有人喝得高兴了,便说道:“我当年倒是有见过潘安仁与夏候玄一起乘车出游时的盛况,那路上的女子一个个竟是跟疯了似的将红绡裹了果子往他车里扔,檀郎檀郎的叫个不停,这檀郎一词也算是开起一代先风了!” “一直以来,在下以为,普天之下,也只有王尚书与骁骑将军能与檀郎匹敌,如今见到厅中皆是琳琅珠玉,似乎都要在檀郎之上。” 他话说完,厅中忽地又静了下来,潘安谗侍于贾后,可以说与王济是分属两党,而且潘安曾经还写诗讥讽过王济,王济亦对潘安亦百般排挤,才会导致潘安仕途上一直未有提升。 此人竟拿潘安来与他相比,无疑是拍马屁拍到了大腿上。 王济还没有说话,孙秀便眼尖的看出了端倪,笑说道:“任先生难道不知,这潘安仁虽然是一代风流才子,可是品性却不大怎么样,若非侍奉贾后,又怎么会如今的飞黄腾达呢?” 他说这话时,语气中多有鄙溥,王济笑了笑,倒是没有接话,而这时,坐在乐宁朦身边的王澄却开口了:“潘安仁掷果盈车也好,飞黄腾达也好,到底对结发妻子杨氏情有独钟,杨氏逝后多年,他至今不复再娶,他为政如何,我不敢置评,不过,孙先生曾经作为潘安的一名小吏,却在他人背后议其是非,造如此下作之言,不觉得焚琴煮鹤,有辱斯文么?” 王澄话还未说完时,乐宁朦却突觉心头一跳,陡地就握紧了王澄的手,对他示以了一个不要再继续说下去的眼神。 这时,乐宁朦已经看到孙秀的脸色一阵赤一阵白,最终只垂下了头,将一切情绪隐藏了去。 “潘安仁固然才情高远,不过,孔子亦有言:‘不以言举人,不以言废人‘,这世间文不如人者,比比皆是,你一个黄口小儿,懂什么?”王衍似乎也注意到了什么,忙对孙秀含笑说道,又向赵王行了一礼道,“舍弟张狂无礼,让赵王殿下与孙先生见笑了。”孙秀得了面子,这才慢慢的恢复神态。 而就在这时,乐宁朦注意到孙秀似扯了一下赵王的袖摆,赵王才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大笑道:“对了,武子,前段时间孤去了一趟江夏拜访东海王,东海王便送了我一些极好的五石散,孤现在便借花献佛,拿来给诸位都尝尝!” 说罢,他一拍手,厅外便有一侍卫端着一只精美的玉盘走了进来,在每一个宾客手中发过一粒后,最后便走到了乐宁朦的面前。 乐宁朦迟疑的看了一会儿这玉盘之中的红丸,又抬起头来,看向了孙秀,只见孙秀目光灼灼,明明似在看她,却突然又将头转了过去,装作故意与宾客交谈的样子。 王济见她迟迟不伸手,便替她解围道:“乐小郎君身体有些不适,恐怕不适宜吃这五石散,就不用给她了!” 他话刚说完,孙秀便立刻接道:“骁骑将军这就错了,何平叔不是说‘服五石散,非唯冶病,亦觉神明开朗’,这五石散正好还可以有冶病的功效呢,体弱的人吃一些更好。” 王济的神色淡了淡,似有所疑。 孙秀又笑道:“乐小郎君不愿服散,莫非是另有隐情?不过说真的,小郎君姿容研丽而不凡,小人倒觉得小郎君容颜更胜女子呢!” 他这么一说,连王澄也禁不住一惊,这孙秀到底是什么意思?竟像是争对阿朦而来? 乐宁朦心中也甚是奇怪,按理说,孙秀这个时候并不认识她,又怎么会对她多有观注呢? 莫非这五石散中有什么问题? 乐宁朦看了一眼那盛在盘中的五石散,见众宾皆已服下,并未有异状,便也学着众人的样子,将那红丸呷于口中,以酒水饮下。 而就在她将酒水饮下之后,孙秀的唇角弯了弯,突现出极为邪异而阴鸷的光芒。 一顿酒宴过后,宾客们尽散,王济将乐宁朦留了下来。 赵王与孙秀出了骁骑将军府后,并没有急着回自己的府邸,而是在一家酒楼中订了个房间暂居下来。 遣散了所有人之后,赵王便疑惑的问孙秀:“你说的那个人就是她?一个看起来十五岁都不到的小郎君?” “明公,她可不是小郎君,而是一个貌美绝伦的小姑子。”孙秀笑了笑道。 赵王更是不解,语气似有不信和嘲屑:“那老婆子是不是玩男人腻了,竟还好起了这一口?” “贾后对这小姑子感兴趣,可不是来拿着玩的,早在十几年前,贾后就对宁家的一种密术颇感兴趣,之后还派了多次人马对宁家那个身怀密术的女人进行追捕,不过,那个女人现在不幸已死,但却留下了这个女儿。”孙秀解释道,“原本是有一对雌雄,但折了其中一个,便只剩下她了。” “呵,这雌的也颇有些雌雄难辨呐!”赵王笑了笑,又问孙秀,“你有什么好主意?” 孙秀陡地肃然起敬,拱手施了一礼,小声道:“明公要谋大业,非得到她不可!” 第040章 王澄的心动 “这五石散是有什么问题吗?”骁骑将军府中,王济的一间密室之内,王澄也颇为好奇的问道。 乐宁朦将那粒五石散丢进了玉盘之中,摇头道:“我不知,我只是觉得赵王与孙秀有些奇怪。” “有何奇怪?”王济一边问道,一边摆了摆手,命人将那粒五石散拿了下去,让大夫去验。 乐宁朦看了看王济,反问道:“王将军与赵王殿下以及淮南王殿下都素有往来吗?” 王济微愣,旋即答道:“淮南王殿下是我妻兄,与我有些交情,我们时常在一起围猎,不过贾后下旨令诸王离京之后,淮南王殿下也久不到我骁骑将军府里来了,今日设宴,我是特意请了他来的,至于赵王殿下,倒是与我素无往来。” 乐宁朦神色变了变,是了,她的猜测果然没有错,前世的时候,她的那些影卫就并未查到王济与赵王有任何私下里的往来和交情,那么赵王此番到骁骑将军府来又是为了什么呢? “此时的赵王殿下不是应当在关中吗?” 元康初年时,赵王被迁为征西将军,开府仪同三司,所赐封地正是关中。 王济回道:“好像是因赵王刑赏不公,而引起了当地羌族人的反叛,所以贾后才将他召回,现拜为车骑将军及太子太傅。” “王将军是说,赵王殿下是贾后召回的?”乐宁朦有些愕然,“楚王发动政变之后,贾后忌惮诸王已将诸王赶往封地,又为何要将赵王召回呢?” 王济与王澄的脸色大变,皆心有疑赎起来。 “你的意思是,现在赵王是在替贾后办事?”王济又问,“可是,如若赵王是在替贾后办事,今日孙秀在我骁骑将军府中众宾客面前诋毁潘安仁谄侍贾后,又是唱得哪一出呢?” 站在一旁的王澄便笑了起来,接道:“表面恭维,背后藏刀,也未偿不可!” 他这一说,几人便同时沉默了下来,而乐宁朦似猜到了什么,眸子里也惊现出极为炫亮而惊骇的光芒。 “怎么了?阿朦?”王澄不禁问。 乐宁朦凝了凝神,答道:“如今贾后已借楚王之手除去了汝南王以及朝中一班权臣,又借此陷害忠臣的理由诛杀了楚王,现在朝中势力多半已归于贾后之手,而诸王已经离京,那么贾后接下来要对付的便是太子了!” “太子为谢氏所生,如今在先帝所培植的一些羽翼庇护下已日益渐显锋芒,而太子又与鲁国公不合,难保在鲁国公的怂恿之下,贾后不会不对太子起诛杀之心。” “这便是你曾经对我说过的,东宫太子之星晦暗,将会折于贾后之手?”王济忍不住接道。 乐宁朦点了点头,她闭着眼睛似思索了一会儿,有些话到底该说不该说。 王济又问:“那么贾后会使赵王诛杀太子么?” 乐宁朦摇了摇头:“不,赵王不会杀太子,他不过是一个没有实权的王,诛杀太子陷害东宫之罪他承担不了,不过……”她看着王济道,“他会借贾后之手杀太子。” “这本来就是一出相互利用又相互厮杀的游戏,就看谁能棋高一招,成为最后的执棋人!” 沉吟片刻之后,乐宁朦终于还是决定将前世所知道的实情道出来。 “王将军……”她转过身来,看着王济,压低了声音道,“元康九年,寒冬腊月,贾后会借一次机会将太子灌醉而让他写下一封手书,本来那封手书也并没有什么,但贾后会使一个极擅书法又会模仿他人字迹的人对其手书进行挖补修改,最终让这封手书成为太子‘谋反’的证据,太子会被废而关于金庸城,之后贾后便会派人密秘杀了他!” 乐宁朦说完,王济与王澄都控制不住骇然的变了脸色,几近低呼出声。 “你说什么?”王澄问,“陷害太子可是诛九族的大罪,什么人敢行如此大逆不道之举?” 诛九族的大罪又怎么样?前世潘安不就是被夷了三族吗?不过,这封手书在历史上虽是出自于潘安之手,可前世的时候,她已派人密秘潜伏到了潘安身边对其进行监视,并在太子被陷害的那段时间有意引开了他,但事情却还是发生了,如若不是她派遣的密间出现了叛变,那么很有可能,这封手书并不是真正的出自潘安之手。 但倘若不是出自于他之手,那又会是谁呢? “不管是什么人,只要是贾后让他去做这一件事情,他就不得不做,所以即便是知道了这个人是谁,又能怎么样呢?”乐宁朦看向王澄说道,“所以,唯一有可能救太子的办法,就只能是他自己自救!” “自救?” “对,我能想到的唯一办法就是让太子自己知道这件事情,王郎君是太子妃的小叔,如若你能将这件事情告诉太子妃,让太子妃去转告太子,能不能躲过这一劫,就看太子自己的造化!” 王澄的神色变了变,抱于胸前的双手也渐渐的放了下来。 “所以,这件事情需要我去做。”他道。 乐宁朦点了点头,再转向王济说了一句:“如若我没有猜错的话,赵王今日前来,定是想要拉拢王将军与之合谋。” “王将军,赵王可利用,但不可与之同谋,如若可能的话,杀了孙秀那个人,此人卑鄙不堪,极有可能会坏事!” 与王济密谈至此后,乐宁朦与王澄便一起道了别,乘上琅琊王氏的马车离开了骁骑将军府。 马车之中,乐宁朦的情绪并不怎么好,一直没有说话,王澄便问道:“阿朦,你是遇到什么难处了吗?可与我说说?” 乐宁朦摇了摇头:“并无。” “我见孙太守弹那首《广陵散》的曲子时,你似乎很难过。”王澄又试着问。 他这一问,乐宁朦的眼中果然渗出了一丝好似破碎般的忧伤光芒,沉默半响后,她缓缓开了口,说道:“是,孙太守的琴弹得很好,听之不觉有沧然之感。” “定然也不只是琴声让你伤怀吧?”王澄又追着问,看着乐宁朦,柔声问,“阿朦,如果你当我是朋友的话,可否与我说说,你的事情?” “我的事情?”乐宁朦好奇的看向王澄。 就听他道:“是,藏在你心里的事情?” 乐宁朦再次沉默了下来,她该如何与王澄说她自己的事情?那些事情说出来又有何意义呢? 许久之后,她才微微一笑,启唇说道:“孙太守的那首曲子只是让我想起了我阿娘和阿兄,我记得小的时候,我阿娘有教阿兄弹过,阿兄弹得极好,他总是喜欢弹给我听,可那时候,我嫌听琴枯燥,便总是推了他的琴,拉他一起出去玩,他拗不过我便应允了,可是每次回家后,母亲责罚我们时,他都会代替我受罚,说是他自己要带我出去的……” 王澄听到这里,微微有些动容,尤其是看到乐宁朦在说起这段往事时,那目光不是一如既往的淡然冰冷,而是如同盈了泉水般的温暖而脆弱,心中便更加柔软而充满怜惜。 “没想到你小时候还这么顽皮?”他故意笑说了一句,又道,“你阿兄待你极好!” 乐宁朦也似满心欢喜,回道:“是,阿兄待我极好!除了阿娘,他便是这世上最疼我的人了,只可惜……”话锋一转时,她的眸子又陡然一黯,“有时候,我会不自禁的想,是不是我克死了阿兄?” 王澄一惊,本来是靠着马车壁的身子陡地挺直了起来,他低声问:“你怎么会这样想?” 乐宁朦苦笑着抿了抿嘴唇,继续道:“我母亲会星象占卜之术,这件事情,王郎君大约也已知道,而她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曾为我和阿兄占卜过一卦,她说,龙凤双生,必有一殁……” 龙凤双生,必有一殁!听到这一句时,王澄的神色也变了一变,颇为吃惊。 “其实我阿兄身体很好,性情也十分乐观开朗,反而是我从小身子就弱,动则隔几天就会生一次病,阿娘都担心养不活我,可是我阿兄不信这一则预言,他曾不日不夜的在床前照顾我,对我说,他长大了一定要学好医术,学了医术后就一定会冶好我这孱弱的身体,后来,他真的做到了……母亲让他学习,像那些士人们一般读庄老读玄学,可是他却将所有时间都用来研习医术,幸好我外祖家祖上便是行医,而我表姐也颇懂一些医术,便教了他。” “他天赋极高,十二岁的时候便已能给人看病,十三岁的时候,便研制出了一种冶胎毒伤寒的药,经过多次试验之后,最终冶好了我从娘胎里带来的顽疾,之后,他便对医术更加感兴趣,立志要走遍天下,悬壶济世,冶好天下所有被不冶之症所折磨的人。” “于是,他便带着几箱自己所采摘来的药物一个人出去游历了,母亲怕他在路上吃苦,便用自己存下来的嫁妆给他雇用了一些下仆,装载了一些银两盘缠,让他自己去历练,然而竟未想到……” 说到此处,乐宁朦竟然呼吸窒了一窒,眼中炫然欲泣凝结出似堕的泪光。 “不出一个月,便有人给母亲传来了消息,说阿兄在去往荆州的途中遇到了劫匪……” 后面的话不用再说下去,王澄也明白了,这一时刻,他竟也心中一痛,情动之下便抓了乐宁朦的一只皓腕,直接将她揽进了怀中。 一股清冽的馨香扑鼻,这猝不及防之下,乐宁朦惶然一惊,却已无处可避,只感觉胸口处那激烈的心跳以及那紧紧锁住自己好似绵延如泉水般的温暖。 “你阿兄遇难,本是不幸,可这与你又有何干呢?你又何必如此自责?”王澄安慰道。 乐宁朦一时间也被情感充斥着大脑而失了神,这个时候,她竟忘记了推开王澄,而沉浸在这许久都没有享受过的温暖之中。 而感觉到怀中娇躯并没有挣扎,王澄心中欢喜,更是旖恋一动,不自不觉便倾斜了身子,将乐宁朦也慢慢的放倒在了素缎铺就的车厢地板之上。 乐宁朦此刻并未施脂粉,发髻还是极为简单的挽了个郎君的样式,可是那潋滟如曜星般的双眸以及氲氤的朱唇却隐隐透着一种极为撩拨人心的诱惑,这是那些寻常姑子们所没有的冷诮而研媚的媚惑,是这世间所不能承受的一种与众不同的幽绝。 纵使王澄见过无数美艳的女人,可面对这身下的温香软玉,却也不自禁的生出了一种想据为己有的贪恋。 这份贪恋趋使着他完全忘记了乐宁朦曾经对他说过的话,而将唇瓣慢慢的压向了她的朱唇…… 第041章 谢郎,你流鼻血了 就在王澄意乱情迷之中唇瓣即将压向乐宁朦的樱唇时,怀中的人忽然就动了,于幽香溢之中传出一声清亮的低呼: “王澄——” 这突如其来的低唤顿时令王澄倏然清醒,那迷离的星眸也霎时间恢复了清明,然而就在他还来不及反应的时刻,乐宁朦已猛地一把推开了他,闪电般的从车厢跃出。 当他打开车帘朝外望时,除了那晚霞的余辉铺就在青石砖的街道上,晕染出一层落寞的橘黄之色,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还哪里能瞧见她的身影? 王澄不由得心下惭愧和后悔起来:他到底是心急了么?原以为这小姑子在他反驳孙秀之语时那突然送来的一握是出于对他的关心和爱慕,原以为她并没有拒绝他的拥抱便是已默许了他的亲近,原以为她虽然外表冷漠倔强,心里对他一定是有感觉的,却不料…… “我这辈子是绝不会给任何人做妾的!”蓦然间,脑海里又浮现出了她说这句话时看他的眼神,那眼神是如此清亮而坚决,原来这句话就是为了说给他听的啊? 怅然失落甚久之后,王澄才赫然想起了什么,眸中突地渗出忧惧之色。 他陡地再次掀开了车帘,对左右侍卫问道:“你们刚才可有看见她去了哪里?” 侍卫摇头:“并未看清,那小姑子身形太快,刚才街上一时来往人群甚多,她好像是去了那边,一下子就看不见了!” 王澄心中忧惧更甚,忙命令道:“快去将她给我找回来!” “是!” 侍卫离去后,王澄魂不守舍的坐回了塌上,手心里几乎要捏出一把汗,心中暗道:倘若她不幸再遇到了如早晨的那一起刺杀,那后果…… 此刻乐宁朦却是一口气奔至了东街区的一座巍峨大楼之中,靠在一面墙壁上静静的思索了起来:刚才王澄欲亲吻向她的一幕还在她脑海里呈现,如果她的感觉没有误的话,适才的那一刻,王澄是趁机想要了她的吧? 她竟差一点又失了身? 这般想着,她苦笑着暗自摇了摇头:经历了上一世的她深刻的明白,这个时代贞洁对于一个女子来说有多么重要,对于一个失了身的小姑来说,如果不依附那个男人,她根本就无法活下去,前世便也是这样,她失身于城都王之后,遭到多少流言蜚语的排挤,后来不得不先以姬妾之身跟随于他,并想尽办法的取得他的宠爱和信任,最后才在乐青凤死后仍以乐氏女的身份做上他的正妃之位。 这一世,她怎么可能还去经受这一切? “哟,好生俊俏的小郎君啊,怎地站在外面,不进去呢?我天香楼今日可是有好些贵客降临呢!” 正在她失神之际,一个柔媚入骨的声音贯入耳畔。 乐宁朦回神抬头,看着眼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喃喃道了一声:“天香楼?” 那女子见她神情木木的,又扬起一张鲜红艳丽的嘴唇,笑了笑:“不错,小郎君莫不是第一次到我天香楼来,竟未听说过我天香楼的名字?” 是了!天香楼!她正好也有事到天香楼来寻那个人! 想着,乐宁朦凝了凝神,也微微的扬起了唇角:“从前是未来过,但已有耳闻,不知你天香楼中的老板娘现在可在?” 她这么一问,那女子便掩嘴嘻笑了起来:“你这小郎君好生奇怪,别的郎君们来此,都是寻这里最美貌的姑娘,你却是找我们老板娘,莫非小郎君就好那徐娘半老,丰韵犹存的女人?” 乐宁朦笑了笑,答道:“你说对了,我就好这一口,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你们老板娘在哪里了吧?” 那女子神情窒了一窒,眼神里闪动着怀疑,过了好一会儿,才收敛了笑容,问道:“你找我们老板娘有何事?小郎君,你来我们这里该不会是来砸场子的吧?” 乐宁朦也敛了笑容,反问道:“我身边并未带一人,你觉得以我一人之力,能砸你们这里什么场子?” 那女子又仔细的打量了乐宁朦一番,见衣着虽朴素但用料质地十分名贵光鲜,而且肤色雪白神情朗澈一看就是贵族出身的子弟,又谄媚的笑了起来:“好,我可以带你去见我们老板娘,不过小郎君是否应有什么表示?” 乐宁朦从怀中掏了一锭银子出来,扔到那女子手中,说道:“我身上并未带多少银两,不过,我这里有一画可值千金,你去告诉你们老板娘萧吟雪,就说‘穆王八骏,摄月归巢’,我来找她了!” 一听到萧吟雪三个字,那女子的脸色就变了,全京洛几乎无人能知道她们老板娘的真实姓名叫作萧吟雪,这个人如何知道?她是谁? 带着这个疑问,那女子看了一眼乐宁朦后,便立刻跑到天香楼的后院去了,须臾片刻后,那女子便走了出去,再次面对乐宁朦时,脸上便有了肃然起敬之色。 “小郎君,我们老板娘由请!” 乐宁朦跟随那女子弯过几条长廊之后,最终在一处较为僻静的阁楼之外停了脚步。 这阁楼依山伴水,倒是一个十分休闲的品茶听琴之所,楼中传来铮铮的琵琶管弦之音。 “这便是我们老板娘的住处了,我等不便上去,小郎君便自己去吧!” “好!” 女子走后,乐宁朦便上了阁楼,一扇木门打开之后,就见一身穿红衣的女郎正在信手拨弄着一张琵琶弦。 那女郎年不过三十,长得是姿容艳丽,曼妙多姿,靓妆丰容下,那胸前可见浅浅的雪白之沟,用时下的一个词形容,可称之为“媚俗”,不过,乐宁朦知道,这个女人性格豪爽而跋扈,绝不能用媚俗二字来形容。 “摄月……君,你来了?”琵琶声止,那女子含笑说道,曼妙的身躯已袅袅而起。 乐宁朦道了声是,再慢慢走到她面前,将袖中那藏的那幅《八骏图》呈现在了她面前。 萧吟雪接过那幅画卷后,便细细的品了起来:“不错,这是主人交待过的,摄月君与我们对接的暗号——周穆王八骏图!” “不知摄月君来找我萧三娘,有何事相商?” 乐宁朦沉默了一刻,问:“师傅他老人家现在可好?” 萧吟雪摇了摇头,顺口就答了一句:“不好!” 乐宁朦脸色一变,又听她话锋一转道:“他老人家四处游山玩水,过得比我们可潇洒,怎么可能会不好?倒是摄月君你,现在过得可好?我可是听说你……” “罢了,我今天来是要你帮我一个忙!”猝地打断了她的话,乐宁朦说道,“我想要你启用这里的暗桩,帮我去调查八个人!”说罢,她又掏出另一幅画卷,放到萧吟雪面前,“这里是我所拟下的八份名卷,每个人的身份地位以及有关于他们的部分事迹我都写在了这些名卷里,现在我需要八个人埋伏在他们身边,帮我传递有关于他们的所有信息。” 萧吟雪反反复复的看了看那八份名卷,脸上一系列的神情闪过,最后看着乐宁朦叹了一句:“摄月君这是要谋大业啊!” “你帮不帮?”乐宁朦也不多说,直接反问。 “帮,自然要帮,主人交待过的事情,我怎敢违抗,不过,虽帮,但我们这些人也需要活路啊!摄月君难道不表示点什么吗?” 萧吟雪说着,已将手伸了出来。 乐宁朦不由得神色僵了一僵,旋即才想起这萧吟雪可是一个不好惹的贪财家伙,忙笑了笑道:“三娘,你有必要把钱看得这么重吗?” 三娘是所有人对萧吟雪的一个代号称呼。 “废话,没钱,我们怎么活啊?就算是死间,也要给他们的家人留一条活路,据我所知,摄月君的外祖家可是很有钱的,不会连一千两也没有吧?” “一千两?”乐宁朦顿时愕然,“要这么多吗?” 萧吟雪皱了皱眉:“八个人啊!你也不瞧瞧这八人是什么人啊?这是多么危险的事情啊!摄月君不会这么小气吧?” 乐宁朦又笑了笑,过了一会儿,才肃然点头道:“好,三日之后,我来送上二千两,不过,我还需要你帮我找一个人!” “什么人?”萧吟雪笑眯眯的问。 话还没问完,乐宁朦便脱口截断道:“谢容且!” 萧吟雪一愣。 乐宁朦又道:“找到他给我杀了他,以绝后患!” “啊?” “哦,先不要杀他,总之,先找到他的人,再将他交给我,我的仇,我自己来报!我一定要剥他的皮,抽他的筋,喝他的血!” “啊?” 看到萧吟雪瞪圆了眼睛极为惊诧的反应,乐宁朦也怔了一刻,奇怪道:“怎么?你做不到么?” 萧吟雪眼睛眨了又眨,眨了又眨,最终摇了摇头:“不,不不,我是完全做不到。” “萧三娘……” 乐宁朦还要说什么,萧吟雪陡地打断,一口气说道:“你要找谢容且这个人是吧?好好,我帮你找,至于你想把他怎么样那是你的事,我不管,这样总可以吧?” 乐宁朦奇怪的看了她一眼,正想说:“萧三娘,你好像很怕他!”,萧吟雪便看穿了什么似的,连忙打断道:“没别的事了吧?若是没别的事,摄月君就别在我这里逗留了,赶快走吧!你还是个小姑子,这天黑了,回家可是会很危险的,天高夜黑,小心色狼!” 乐宁朦无奈的笑了一笑,便转身飞快的走了,走的时候总觉得这阁楼中有些不对劲,可也一直想不到不对劲在哪里。 而就在她走后,萧吟雪便推开了她身后封闭着的一堵“墙”,朝着里面走了进去,那里面是一个巨大的内室,塌几桌椅,衾枕纱被一应俱全,一扇巨大的云母屏风后面,一个身穿红衣的少年正斜椅在一塌上,一手抚着琴弦,一脚弹着琵琶,姿态甚是慵懒而随意。 他身边还有一老叟正哭得伤心欲绝:“郎君,你赔我玉,赔我玉!” “不就是一块石头吗?至于吗?我谢家有这么缺钱吗?”斜躺在塌上的红衣少年闭着眼睛说道,忽闻脚步声近,便喊了一声,“三娘,帮我陪他一块石头,就找那种又细又长的给他!” 萧吟雪闻声摆动着柔软的腰枝走到了他的面前。 “谢郎,你让我到哪里去找一块又细又长的石头?”她含笑问道,顺势拂袖一摆,便坐在了他的身旁。 老叟的哭声顿时更大了。 萧吟雪扇了扇手掌,叹了一声:“欺负老人是件很可耻的行为,但是,我又不得不承认,即便是可耻,我也依然不为所动,谢郎,你也知道,我很爱钱的,我爱钱超过我的生命!” 谢容且笑了笑,应了一句:“是,你爱钱如命。” 萧吟雪又欺身而上,将红唇凑到了他的面前:“刚才你应该听到了吧?谢郎,你的克星来了,她说要剥你的皮,抽你的筯,喝你的血。” “是,我都听见了。”谢容且笑笑作答,一幅满不在乎的样子。 “即便是知道,可是你还是想要帮她?”萧吟雪又问,“谢郎,你是有自虐倾向吗?” 谢容且还是笑笑,说了一句:“虐虐也没什么不好,不是有句话说,打是亲,骂是爱吗?” “呵呵呵……”萧吟雪像是听到了极好笑的事情,掩口笑了起来,笑完之后,又问,“你真的就这么喜欢她?今天早上,你还救了她?你可知道那个杀她的人是谁派来的?” 谢容且没有答话,萧吟雪又道:“既然喜欢她,何不就将她抢来呢?以你的手段,骗一个小姑子上你的床,应不是什么难事吧?” 谢容且这才缓缓起了身,一本正经道:“我是个读书人,怎么能用抢和骗这么粗俗的词呢,孔子说,萧韶九成,有凤来仪,自古琴挑佳人,博取芳心,三娘还是不用为我操心了!” “咯咯……” 萧吟雪又笑了起来,忽地,她再次欺身而上,那雪白的胸脯便重重的压在了谢容且身上。 “我看你啊!还是个愣头青,未经过人事吧?琴挑佳人,博取芳心,你是要笑死姐姐我吗?”慢慢的,她将一双柔白的手抚在了谢容且脸上,说道,“不如,让姐姐我做你的启蒙老师,给你上一堂早教课如何?” 谢容且尴尬的笑了笑,一边慢慢推开她,一边说道:“还是不必了,我恐怕这一试,就会成为色中饿狼,不可自拔,再说了,我听说第一次都很让人难忘,所以我也想……将这第一次留给我最想要的人!” 萧吟雪脸色变了变,有些不悦,就见谢容且转过头了去,一副根本不想看她的样子。 登时,火气冒了上来,正要发怒,又听谢容且说了一句:“三娘,麻烦你以后能不能将衣服多穿点,不然,这实在是太折磨我纯洁又幼小的心灵了!” 萧吟雪脸色一红一白,挽了袖子,就要去拧谢容且的衣领,谁知谢容且突地将脸转过来,萧吟雪吓了一跳,旋即又笑了起来。 “笑什么?”谢容且问。 萧吟雪指着他,一边呵呵一边道:“谢郎,你……你流鼻血了!” 第042章 卿卿,你太用力了 “周穆王八骏图,原来这便是师傅让她与你们对接的暗号,不过,这画是真的画得好啊!” “很好啊!” “非常好啊!” “不是一般的好啊!” 谢容且拿着乐宁朦给萧吟雪的画越看越入神,不由得连连感叹了几声,等到萧吟雪将手伸来时,他连忙又将那只手打了回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那画藏在了自己袖中。 “你这是干嘛呢?”萧吟雪瞪着他,愕然的问,“抢劫?” 谢容且撇了撇嘴,冷讽道:“三娘,你就是这点不好,用词太俗了,这个时代讲究风雅,你以后得多跟我学学,我这不是抢,而是收藏,以后这画就归我了!” “凭什么?这画是主人让她给我的,而且我还要拿这幅画去卖钱呢!”萧吟雪毫不客气道,“还我!” “不就是一幅画吗?至于吗?还要拿去卖钱,你是这么缺钱的人吗?真是暴殄天物,一点也不懂得欣赏!” 谢容且一连发的质问令得萧吟雪一时间哑了口,临到嘴边的话一句也没有机会说出来,只得白着一张脸怒瞪着这个口才极佳一脸笑嘻嘻向她示威的人。 直过了好半响,萧吟雪才压制住了心中的怒气,摆出一幅姐姐不跟弟弟计较的大度模样。 “谢郎,她这次玩得有点大,你觉得我有必要帮她吗?”忽地,她认真的看着谢容且问道。 谢容且也收敛了笑容,答道:“师傅留下来的这些暗桩也不是给我一人的,她既然提出了这要求,你自然不能拒绝。” 萧吟雪倏地侧首,有些恼恨又有些恨铁不成钢似的看着他。 “宫里已经安插进我们的人了吧?”谢容且忽地问。 萧吟雪答道:“是,我已经安排绝地成功潜入到了太子妃王惠风的身边。” “将皇太孙道文救出来!”谢容且再严肃的加了一句。 萧吟雪答:“是!”又有些疑惑的问,“只救皇太孙道文?而不救太子?” “对,司马家的事与我无关!我只要皇太孙道文活着!” 说这句话时,谢容且那素来含着戏谑笑意的谲艳星眸中泛出妖异的冷绝的光芒,萧吟雪不自禁的心下一颤,生出一丝软软的心疼。 “谢郎——”她柔声唤道。 “对了,我之前让你帮我找的那个人,现在可有消息?”谢容且转而又问。 萧吟雪沉吟下来,静静的看向了他,忽地她将身形一转,坐在塌上自顾自的饮起酒来。 “你找那个人也是为了她?”她问了一句后,又畅饮了一口酒,答道,“我只有一个可靠的消息可以提供给你!” “乐宁胧在游历去往荆州的路上,曾去过一个村庄里给人医冶瘟疫,在那里,他认识了一个貌若天仙的女子,便如你所说的,郎才女貌,千古佳话,一切就像故事中一样上演了,然而,好景不长,两人才刚开始没多久,那女子便被当地的一方霸主瞧上了,被抢了去做姬妾,而乐宁胧也便在长江之上遭遇了一群匪徒的劫杀……说到底,这也是一个俗得不能再俗的故事。” 萧吟雪说完之后,谢容且便问:“那个女子是谁?” 萧吟雪看着他微微一笑,那笑颇有些媚惑众生的风流之韵,顿了半响后,她红唇轻启吐出一句话来:“这名女子现在已非常出名,你也认识,她就是石崇之爱妾——绿珠!” “绿珠!”谢容且也不禁脱口出声。 “当然绿珠原非她的本名,她本姓梁……”萧吟雪又补充了一句。 而就在她话还未完时,谢容且陡地站起了身,箭步一迈,便如风一般的向外奔了去。 “谢郎——”萧吟雪下意识的高喊了一声,起身往楼下观望,却早已寻不到他的身影。 蓦地,她重重的拍了一下阁楼的玉栏杆,喃喃道了一句:“人生不相见,动若参与商,谢容且,你这辈子迟早会栽在她手上!”说这句话时,她那明媚的眼中不知不觉中竟渗出了泪光。 天色已晚,黄昏褪尽,月上柳梢,几颗稀疏的星子洒在夜沉沉的天幕间。 乐宁朦此刻正行走在去往城皇庙胡同的路上,木樨花的幽香隐隐飘来,带来夜风的轻吟。 回府数日,她已许久不见陈妪了,从小到大,陈妪是不曾离开过她的,也不知她一个人在那宅子里过得可好? 想着,她便加快了脚步,朝着那大片木樨花盛开的宅院走了去,却在突然间,她听到了草丛之中有不太寻常的动响。 “是谁?”前世时,她也经常与城都王一起驻扎军营之中,对于一切异常的轻微动响都有着最为敏锐的直接反应,而这个时候,她是明显的感觉到有一群人跟踪在她身后的。 果然她这一声喝出,就有五六个身材瘦小的人从她身边漆黑的草丛中跳了出来。 这几个人并未蒙面,月光照射下,乐宁朦能清楚的看到他们的脸,皆皮肤白净目光猥亵。 “小郎君这么晚了要去哪里?不如,我们带你去一个好地方,那里不但有纸醉金迷,还有温玉软乡,保证小郎君去了一定流涟忘返。”为首的一名男子一脸笑嘻嘻的说道。 乐宁朦听其声音,竟是尖细如同太监,心中也生出了一些疑惑:原以为跟踪她的还是那些想要从她身上得到七略术数略的刺客杀手,怎地来的会是几个太监? 再一细想这太监所说的话,心中陡地生出一丝不好的预感。 这时,其中两名太监竟打量着她低声议论起来。 “这小郎君长得真是隽秀,细皮腻肉的,跟个小姑子一般,主子见了一定会非常喜欢,不如我们就抓了她去向主子领赏,也是一样的!” “说是这么说,可是主子指明了是让我们去抓那个姓杨的,这小郎君……而且你看这衣着,很有可能会是贵族子弟!” “呸,什么贵族子弟,你见哪个贵族子弟深更半夜一个人在外晃荡的,说不定就是哪家达官贵人所养的***才会给他穿这么好的衣裳,再说了,这小子可比那姓杨的小吏长得俊美多了,难道主子还真会忠心于那个姓杨的,不过就是玩玩罢了,况且以前玩过的不都杀了吗?我敢保证,咱们把这小郎君送到主子面前,她一定会玩得爱不释手,自然就会忘了那姓杨的……” 那太监这么一说,另几名太监都连连点了点头,紧接着便齐齐将目光投向了乐宁朦。 “怎么样?小郎君,你是自己跟我们走呢,还是我们……”那为首的太监色眯眯的瞧着她说道,满口的威胁意味。 乐宁朦不禁内心一阵嗤笑:想不到贾后这个荒淫放恣的女人找小白脸竟找到她身上来了! 心里虽这般想着,乐宁朦面上却是一脸平静,看着那太监十分正经温柔的说了一句:“这位大哥,你过来一下,我觉得我有必要跟你谈谈以往的感受和经验。” 那太监一愣:“谈什么?感受和经验?” 可惜他一个阉人一辈子也没有享受过那种雲雨之欢的感受和经验,嘴角不自觉的抽了一抽。 “是啊!你们刚才的话我都听见了,不就是想让我去伺候一个有钱的贵妇吗?按照你们主人的要求,难道不应该对我身体素质及人品进行考察一下?” 太监再次愣了一下,心道:人品就不用调查了,反正你快活不了多久就死人一个了,至于身体素质,貌似真的要好好调查一下,要是不行,送到那老婆子面前,不仅不讨好,反而自己还吃不了兜着走! 这般想着,太监觉得乐宁朦说得也很有道理,便大摇大摆的朝着她走去了。 走到她面前时,却又见她忽地蹲了下去。 太监纳闷:“你蹲下去干啥呢?” “不蹲下来怎么说悄悄话?”乐宁朦一边望着他一本正经道,一边另一只手正摸着身后的一块砖头。 太监心想这小郎君还颇有点情趣,于是也笑嘻嘻的蹲下了身去,可就在他刚躬下身子还没完全蹲下来时,脑门上突地“砰”的一声钝响。 红艳艳的血顿时就模糊了他的视线。 “眼睛长歪了吧!没看出我是女的吗?竟想让我去陪个老太婆侍寝!” 耳畔传来一声,太监还弄清楚自己是怎么一回事,就已脖子一歪,软倒在地,其他的几名太监一个个惊恐万分,齐齐尖叫一声,立刻作鸟兽散! 贾后身边的人就这种货色?乐宁朦心中正纳闷,就听见不远处如魑魅林立的竹林中传出一阵隐忍的噗哧大笑。 “谁?快出来!”听到这笑声,乐宁朦立刻就警惕了起来:原来螳螂捕蝉,还有黄雀在后! 看来今天陈妪那里是不能去了! 想着她又折返了路向,一边环视着四周,一边快步向背离那座木樨宅院的方向慢慢行去! 就在她正好行至那片漆黑的竹林时,身后突地传来一阵劲风,一只手陡地就捂在了她的眼睛上,她的腰上也猝然一紧,被另一条强而有力的臂膀紧紧的圈在了怀中。 紧接着,这个人以飞快的速度抱着她退至了一颗枝繁叶茂的榕树下。 这一时刻,乐宁朦感觉自己所有的神经都已绷紧,心中暗道:这个人会是谁,他会对自己做什么?可越是紧张的时刻,她反而越是冷静了下来。 “这位郎君,你捂我眼睛干什么?难道你不怕我喊出声来么?”乐宁朦问,并作势就要喊人,谁知身后的人立刻就出声了。 “别,别,别,别急着喊,我还一点甜头都没尝到呢,你就喊人,我多吃亏啊!” 身后传来一个极为清润动听的男子声音,说完还自问自答式的说了一句:“说得也对哦,我捂你眼睛干嘛,那我还是捂你嘴吧!” 尼玛,这人是来逗比的吧!乐宁朦心中一懵。 那人果然就将那捂着她眼睛的手转瞬间移到了她的嘴巴上! 这嘴……真软!真凉!真……让人酥麻! 就在谢容且心里这般想着的时候,几乎是突然地,他的中指上一痛,竟是被两排尖锐的牙齿深深的咬了下去。 他痛得直呼出了声,却还咬紧牙关说了一句:“卿卿,你太用力了,我怎么承受得了?” 第043章 就想抱抱你 “卿卿,你太用力了,我怎么承受得了?”几乎是这一句话喊出,乐宁朦便陡地抓了他手腕,转过身来,一拳击向了她身后的人。 却又在看到男子脸上的一张白玉面具时,那拳头怎么也落不下去。 “怎么是你!”她惊诧道。 今日的他似乎与在蝴蝶潭合欢林中见到的时候又判若两人,这个人到底是谁? “你到底是谁?”她问。 虽然这般问,可她的眼眶还是有些不自觉的湿润,潜意识里她还是将这个人当成了自己的师兄。 在这个世上,除了母亲、阿兄以及师傅之外,那个素未谋过面的师兄对她来说也是等同于亲人一般的存在。 谢容且没有答话,在看到月光下乐宁朦那水光潋滟的眸子时,他心中所涌现出来的只有痛苦和自责,脑海里浮现的只有那一袭从空而降的有如凤凰坠落的白袍身影,还有那怀中即使怎么捂也捂不热的冰冷身体。 一切还未开始便已结束,这对他来说是多么残忍的事实。 索性,那已变成了一个久远的梦,永远的逝去了,逝去了…… 乐宁朦见他失神,又要伸手去揭他的面具,奈何即便是这般趁其不备出其不意,她伸过去的手还是落在了他手中。 手腕被他紧紧的握着,乐宁朦一丝也动弹不得。 然而这个刚才还嘻笑着跟她说话没有半分正经的人这个时候竟变得异常沉默。 猛地,他用力一扯,在她猝不及防之时,便生生的将她扯到了自己的怀中,而他那一袭宽大的玄衣便如同羽翼一般将她完全的包裹了起来。 乐宁朦大惊,这个人到底想干什么? 难道……还想在这里强了她不成? 想着,她便用力的挣扎了起来,可她越是用力,那圈着自己的臂膀便越紧。 “你不要动,我就只是想抱抱你,你的身体很温暖,我很喜欢。”他忽地在她耳边沉沉的说了一句,那低而微哑的声音带着温热的气息如同泉水一般淌进她的耳洞,竟令她也无端的生出一丝酥麻之感。 “你……放开我!”乐宁朦无力挣扎之余,只得怒斥道,却不料,就是这一声怒斥,竟也让她变得有气无力起来。 “你怎么了?”谢容且也觉察出了不对劲,连忙松开了她,谁知她猛地推开他后,竟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 谢容且立刻拉住了她,就在这时,林中一阵劲风涌动,沉重的杀气如潮水般逼来,不多时,就有数名黑衣人从空而降,出现在了他们二人面前。 “怎么还多了一人?他是谁?”其中一名黑衣人看到谢容且时,似乎有些讶异,便有些许踌躇。 而另一名黑衣人却厉声喝道:“管他是什么人,先杀了他再说,我引开他,你们将那小姑子带走!” 其他黑衣人齐声道了声是,那为首的黑衣人便二话不说,就举着利剑朝谢容且刺了过来,未想,还没怎么见谢容且动一下,他手中便有一道利芒倏然射出,只在刹那间便割断了那人的咽喉。 余下的黑衣人不由得瑟缩后退。 这时,便换谢容且主动问话了:“是谁派你们来的?” 几名黑衣人面面相觑,似商量好了一般,突地齐齐拔剑向谢容且攻进过来,而谢容且仍然只是轻抬了一下手,便有一道白芒如长虹一般隔挡在他们面前,致使他们一个个都握不住手中的剑而滞止向前。 适才那一刻,濒临死亡的气息令他们都恐惧起来。 “走!” 就在他们正要逃时,谢容且又发话了。 “站住,你们还没有告诉我,是谁派你们来的?”谢容且厉声道,人已翩然落在了他们面前,“不然,我有一百种办法让你们开这个口。” 说着,他手中的剑已在刹那间挑断了其中一人的筋脉,那人嘶声咆哮的滚在地上,其他人皆惶恐变色,瑟缩不前,眼中有犹疑之色。 而就在下一瞬间,这几个黑衣人竟皆一个个口吐鲜血而倒地。 谢容且神色变了变,正要去揭开其中一人脸上的蒙布时,就听到乐宁朦低微的声音说道:“我知道是谁?不必看了!” 谢容且转身见乐宁朦正无力的倚靠在那棵榕树下,光洁的额头上已是香汗淋漓,在月华的笼罩下泛着摄人心魄的光芒。 他赶紧走了过来,将她揽于怀中,低声问道:“你知道是谁?” “是,我今日到王将军府上去赴过宴,有喝过那里的酒水……”乐宁朦有些无力的说道。 谢容且脸色大变:“你是说王济?他为何要这么做?” 乐宁朦摇了摇头道:“不,不是王将军,今日赵王殿下与孙秀也到了王将军府上赴宴,当时赵王殿下令孙秀给我们在座的宾客每人都给了一颗五石散,我怀疑那五石散有问题,便没有吃……” “那为什么?” “五石散没有任何问题,我现在想起来了,那个给我五石散的人有刻意给我端起一只酒杯,我想他便是趁那个时候在我酒水中下了药吧!” 这种药给人软若无力的感觉她实在是太熟悉了,前世的时候她也遭到过这种暗算,没想到还是防不胜防,这么说,赵王与孙秀今日到骁骑将军府上赴宴便是真的冲着她来的,那么这又是为什么呢? 如今的她还不曾像上一世那般名声显赫,又怎么会引起赵王的注意? 这般想着,乐宁朦不知不觉中便攥紧了谢容且的手腕,以几近哀求的声音低声道:“师兄,现在不要离开我,我不想失身于任何人,这一世,我再也不想轮为任何人的棋子了……” 微凉如玉一般的素手缠绕上谢容且的手腕,令得谢容且心头微微一颤,好似羽毛飘过一般的酥痒难耐,可他的心却不自禁的微痛了起来。 他没有想到,在这个时候,乐宁朦竟会对他如此信任。 你不想失身于任何人,难道就不怕失身于我吗? 想着,他用衣袖轻轻拭去了她脸颊上的汗珠,正想将她抱起来时,却见她已闭上眼睛好似晕迷了过去,从来不曾离她如此之近的谢容且不禁也有些心猿意马起来。 脑海里飘出那些模糊已久的记忆:“你是谁?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师傅说,我们鬼谷纵横一派,师兄妹是终其一生都不能相见的,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破规矩,不过,我倒是希望能见到师兄一面。” “你的琵琶弹得真好,琴也弹得动听,不过,你为什么跟别的小郎君不一样,喜欢穿花衣服呢?呵呵,我阿娘说,花衣服可是女孩子们穿的哦!” “小师妹!”喃喃的低唤了一声,谢容且情不自禁的抚上了乐宁朦的脸颊,那般光滑的触感令他的心跳也越来越剧烈紧张了起来,而就在他手指移到她柔软的樱唇上时,终于还是按捺不住揭开了脸上的白玉面具,俯身吻向了这潋滟润泽又诱人的唇瓣…… 第044章 你得偿所愿了吗 那滋味还真是有些……噬骨销魂! 就在谢容且一脸迷醉的回味着那柔嫩如豆腐一般的酥麻感觉时,右手的中指上突地钻心一痛,致使他痛得满脑子旖旎之光都烟消云散,禁不住的大喊出声。 “疼疼疼,三娘,你干什么?”他喊道。 正在给他包扎伤口的萧三娘瞪着一双妩媚又凶巴巴的眼睛,恶狠狠的看着他,忽地邪恶一笑。 “那你得偿所愿了吗?”萧三娘咬牙切齿的问道。 “什么得偿所愿?”谢容且一边申吟着抚摸着自己被咬伤的那根手指,一边问,问完之后,似乎才反应过来萧三娘问的是什么意思,马上又换上一幅谲艳惑人的笑容,缓缓开口说道,“得偿了,但并非所愿。” “什么意思?” “我也就这么亲了她一下,说真的,就是这么一吻,我的心都噗通噗通直跳,吓得我生怕她醒了又给我一口,万一是将我这嘴巴或是鼻子给咬掉了,那我这辈子就真的没脸见人了。” 萧三娘听完一呆,旋即好气又好笑。 “真没出息,人都已经落在你怀里了,还不趁机下手,难道还真要等到她成为别人的人了才后悔莫及吗?这丫头可是非常死心眼的,谁夺了她的童贞,她就能死心踏地的为那个人卖命,跟着他一辈子。” 萧三娘喃喃的说着,谢容且却是笑容一敛,面容沉静了下来。 “不是。”他说道。 “什么不是?”萧三娘回眸看着他,就见他神情似有隐痛,不由得心又柔软了下来。 “我是说,并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她也有她的身不由己。”他亦喃喃道。 萧三娘叹了口气,她拿起壶来倒了一杯酒,坐到了谢容且的身旁,将荡漾着清冽酒水的酒盅递到他面前:“谢郎,喝杯酒吧!酒虽不能冶伤,但却能解千愁。” 谢容且拿起酒盅也毫不客气的一饮而尽,那酒水沾到他的朱唇上也泛出潋滟动人的色彩。 萧三娘一时看得失神,心中暗叹了一会儿,又道:“谢郎,不是我说,你何必这么难受,其实她也不过是一个庶出的姑子,父亲乐彥辅虽在朝为官可算清廉忠臣,但却护不了她,她嫡母石氏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也十分清楚,现在指不定想着,怎么将她身上的密秘掏到手,然后将她送给别人呢!” “这个时代,女人的贞洁可贵,有时却也一文不值,尤其是如她这般身份的人,与其看着她被他人算计,不如先夺到自己手中,至少你对她还有一份真心,不是么?” 谢容且再次饮了一杯酒,然后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喃喃的说了一句令萧三娘莫名奇妙的话。 “你不懂,我怕一着不慎,就会逼死了她。”他道。 前世不也是这样么?他并未想置她于死地,逼得城都王兵败离城,也只是想拉着她及时抽身而已,在那样的乱世,无论跟哪一个王都不会有好结果,而不过是因为他那一点小小的私愿,竟未想到,她会如此刚烈而决绝,甚至连见都不想见他一面就毫不犹豫的拔剑自刎而死去。 她就死在自己的面前,仅仅十步之距,便已是天人永隔。 纵然有再多的话,都来不及说了…… “你在说什么?”萧三娘讷讷的看着他,脱口问道。 “没什么……” 这时,谢容且突地放下了手中的酒盅,翩然起了身,他本出身于士族,自小也受到过良好的教养,所以即便是这么细小的一个动作,却也在随性中透着一种说不出的风流,那是一种狂放不羁却又不失优雅的不归于流俗的风流。 “你又要去哪里?”见他似要走,萧三娘追着问。 谢容且道:“你说得对,她那个嫡母石氏确实不是个什么好东西,她一晚未归,我得去看看,她现在回府后可好?” “谢郎,你就别瞎操心了,如果她连后宅的事情都搞不定的话,也就不配做这摄月君了。” “可有时候这后宅的事情却比朝堂上更可怕。”谢容且驻下脚步,却是接了这么一句,然后似想到了什么,沉默了一会儿,星目陡亮,“对了,赵王与淮南王已到京洛,你可知道?” “赵王与淮南王?”萧三娘重复的念了一遍,神色亦变得严峻起来,她看着谢容且道,“怎么?谢郎是听到了有关于他们入京的消息?” “此二王入京,必有所图谋,你派人潜伏在他们身边,密切观察着他们的一举一动,莫要让他们破坏了我们的计划。” “是。” “另外,再找个身手不错的人,去帮我杀了孙秀这个人。”谢容且再次吩咐道。 “孙秀?” “是,这个人很有些可疑,我怕他会坏我们的事,如果查不到他的可疑之处,那就杀了他!” 萧三娘沉吟了一刻,终道了声:“好。” 说完之后,谢容且看了萧三娘一眼,微微一笑,便又拂袖转身离开了。 那一笑直如百花盛开,月华满照,直令满室通亮,萧三娘不自不觉中又失了神,直过了好一会儿,才发现站在面前的人影已不知去向,才追出门外,高声喊了一句:“谢郎,我劝你她的家事,你不要插手,你也管不了。” “我知,回京到你这里住得太久,我也该出去拜访拜访那些在京洛的朋友们了,现在我便去那名满天下的金谷园里逛逛……” 清澈若琴音轻振的声音远远传来,萧吟雪怔了一怔,这才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喃喃:“金谷园?难道谢郎是想去……”想着,她飞快的奔至了楼下,又追出天香楼,但见街道上车来人往,宝马雕车,多得是衣履风流的贵族,但却再也找不到他的身影。 真是的,明明只是主仆关系,明明是云和泥一般的天壤之别,可为什么就控制不住有些痴心妄想呢? 此时的赵王府中,得知所派出去的死士皆全军覆没的消息后,赵王与孙秀的脸色也是极其的不好看。 “所有人都死了,几个大男人连一个小姑子都抓不回来?”赵王冷讽的反问了一下,那跪在他面前的下仆更是吓得噤若寒蝉,他又反问孙秀,“你不是说,在她酒水里下了药吗?” 孙秀也很纳闷,按理说不管这小姑子有多厉害,喝过他所下的那种药后还不是任人摆布,怎么会出现在这样的后果? “小人也不知,不过小人敢肯定,她的确是在景阳大街东区与王澄分了手,之后,无论是王济与王澄皆没有派人跟上去,那么救她的人必然不是王济与王澄。” “不是他们最好。若是让他们得知,孤还如何与他们结交?”赵王十分怫悦的接了一句,然后一屁股坐在塌上,恨恨的说了一句,“这小姑既如此难控制,要之何用?” “明公,这小姑子会测算人的命运,洞察先机,如若我们得不到她,便只能先下手为强,自己抢得先机。” “如何抢得先机?” 孙秀阴沉的一笑,然后便附在赵王耳边低语起来…… 彼时,骁骑将军府中,王济与王澄也是一晚未睡,派出去的人回来了一拨又一拨,却没有一个人能找到那小姑子身在何处? 王济急得在屋子里来回踱步,左右徘徊,而王澄更是自责的坐在塌上,紧张的等待着侍卫们的消息,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这次的事情的确错因于我……”王澄喃喃道了一句,后面的话却是无法再说下去。 王济顿下脚步也叹了口气,说道:“平子,若是你不能娶她为妻,以后千万不要碰她,这小姑子的性情是宁折不弯的。” 是啊!连王济都能做到不碰她一丝一毫,给予她所有的尊重,他为什么就做不到? 看着他一脸的愧然之色,王济又道:“不过,以你琅琊王氏嫡子之身份,恐怕就算你愿意,你长兄也不会同意,所以,平子,若是你做不到将她视为朋友相待,我劝你以后还是别再去招惹她了。” 王澄不由得霍然抬起了头,怔怔的看着王济。 “怎么?不舍?”看着他半响都没有说话,王济又笑道,“不错,这小姑子不仅聪慧过人,也是难得一见的尤物,这世间丈夫若是见过她了解她的,恐怕没有谁会愿意放过,这次宴会之后,子荆在我耳边夸这小姑子夸得我耳膜都快起茧了,还开玩笑说想要我从中做媒,将她说于他的孙儿……” 顿了一下,他又续道,“别说是子荆了,连我都想替璪儿说了这门亲事,让她嫁入卫家,做我的外甥媳,可是……她却是有人事先向我要了的,我不能不守这个承诺。” 一听说有人事先要了她,王澄不由得吃惊得站起了身,问:“是谁?” 而就在这时,王显已急匆匆的走了进来,向王济拱手禀报道:“将军,人已找到了!” 王济与王澄大喜,连忙齐声问道:“她现在在哪里?” 王显顿了一会儿,看着他们答道:“就在城皇庙胡同的那座宅子里,也便是将军从前在那里买的旧宅,听陈妪说……是一个戴着白玉面具的郎君将她送过去的。” 城皇庙胡同,木樨宅院之中。 乐宁朦是从梦中惊醒来的,陈妪见她大汗淋漓腾地坐起了身,连忙端了一杯水来,担忧道:“女郎怎么了,女郎可是又做梦了?” 乐宁朦见是陈妪,连忙又打量了一下周边的环境,见是一个十分清雅的房间,神思才慢慢的收回来,不错,她又做梦了,前世的那个梦又一次清晰的印进了她的脑海,而这一次,没有绿姬,没有善若,也没有千军万马奔驰而来的雄兵,有的却只是漫无边际的雪海,以及那个身穿红衣的男子,还有那重重的几近压破她嘴唇的炙热一吻。 为什么会梦见他?为什么连感觉都会这么真实? 想着,她便慢慢的回忆起了昨晚发生的一切,那个戴着白玉面具的男子。 “陈妪,昨天晚上我是怎么到这里来的?”乐宁朦问。 陈妪想了一会儿,答道:“是一个戴面具的郎君将女郎送来的,也便是那日在蝴蝶潭合欢林中救了我们的那个恩人。” “那他……” “女郎放心,那位郎君是个君子,他没有碰女郎的,女郎中了药,是他教了我一个办法为女郎解除药性的。” 乐宁朦原本并没有想问这个,但听陈妪这么一说,心中也微松了一口气。 “陈妪,我是想问,你可有看清他的脸?” 陈妪摇了摇头:“没有……”说着,嗫嚅了一下唇瓣,似有些劝道,“女郎,那位郎君救了女郎两次,他是我们的恩人,妪不敢冒犯他的。” “我明白!”乐宁朦应了一声,目光有些沉沉,心中的疑赎更深起来。 谢容且?是她的感觉有误吗?为什么他会觉得那个人这么像谢容且? 见她怔神,陈妪又嚅了嚅嘴唇,犹豫了良久,才道:“女郎,你上次交待我的事情,我……” 乐宁朦看着她,就听她道:“我找到阿薇的下落了。” 第045章 我们很快又会再见面了 “一年前,阿薇被一个男人卖到了天香楼,天香楼的老板娘授艺了她各种技艺,当时她在这京洛还挺有名气的,算得上是天香楼的红牌,不过就在前不久,有一个贵人以十斛珍珠替她赎了身,将她买了去,但是……听说那贵人留了她不过几日,便又转手将她送给了另外一个人……” “那贵人是谁?” 陈妪嗫嚅着唇瓣,迟疑了许久,才看着乐宁朦答道:“石熙石三郎!” “石三郎?”在听到这个答案时,乐宁朦不可谓不震惊,脑海里也似有一根断了弦接上了一般,原来阿薇竟是遭受了这一切,所以她才会宁可终身不嫁也要跟着自己一辈子吗? “如我这样的女子,是没有哪位郎君会真心喜欢的,不过就是一个玩物罢了,宁朦,这辈子就让我一直跟着你,报了我们宁家的仇,此生便足矣,我的事你就不用管了。” 之前她并未听明白她为什么会说这样一句话,曾经问她失踪的两年里是怎么过来的,她也一句也不想答,原来竟是这个原因…… 想着,乐宁朦眼中不自禁的溢出了一片晶莹,陈妪见她这幅样子,心里也极不好受,正想安慰时,乐宁朦又陡地抬眸提起了精神,问:“那么她现在又在哪里?石三郎将她送给了谁?” 陈妪的脸色更加难看起来。 “妪,你快说啊,石三郎将她送给了谁?” 乐宁朦一时情绪激动,陈妪也吓了一跳,不禁泣泪答道:“便是他的叔父石崇!” 刚一答完话,陈妪便见乐宁朦脸色惨白起来,连双手都变得冰冷,神情极度恐慌。 “那就是说,在金谷园……”她喃喃的道了一句后,又问,“这些事情你是怎么查得的?” 陈妪脸色白了白,如实答道:“女郎,不瞒你说,就是昨晚那个戴白玉面具的郎君告诉我的,当时我在给女郎擦洗身子,他便看到了女郎画给我的那幅画卷,说曾经见过这画中的女子,我便问他……” 话还没有说完,乐宁朦便陡地起身,向外奔了去。 “女郎,你要去哪里?”陈妪见之大惊失色,忙追着跑了出来,可追出门后,却早已寻不到女郎的身影,陈妪顿时懊悔起来,难怪……难怪那位郎君说,暂且不要将此事告诉女郎,原来他说的是有道理的啊!都怪我一时管不住自己的嘴…… 而这时的乐宁朦也似完全失去了理智,直向着东北七里处的金谷洞直奔而去,石崇的金谷别墅正建在七里处,经历一世的她比谁都明白,那个奢华靡烂的地方又藏着怎样的残酷和肮脏,这个时代,被那些贵族养着的女婢说是玩物都是轻的,她们的性命在那些人眼里与一件可随意丢弃的衣物没有任何区别,而这些喜好豪奢比富的贵族更是喜好拿女婢的性命来向别人炫耀,前一世,石崇就因为劝王导与王敦喝酒而连杀了三名女婢,以此来炫耀他的富华奢侈。 阿薇去了那里能有什么活路? 想着,乐宁朦更是加快了脚步,根本无视街道上来往穿梭的人群,一口气就奔到了离七里处相距百米的街道尽头,金谷园的富华风貌已能大致可见,可就在这时,她的目光尽处却出现了一道玄色的人影。 朝阳初起,霞光铺照,那道人影正闲适的在溪涧丹桂树下徜徉着,妃红俪白的花瓣落了他一身。 看着她急匆匆的飞奔而来,他那双藏在面具后的眼睛也在露出一丝微讶后而笑了起来。 “原以为你不会是这么冲动的人,没想到还是来了。”他道。 乐宁朦向他走了过去。 “你救过我,我欠了你几条性命,这些我都会记着,日后我定当回报,不过,今日我来这里是有必须要做的事情,希望你不要管。”她冷声说道。 “但如果我就要管呢?”他看着她一脸愤怒涨红的脸,笑了笑道,“你是不是就要跟我动手了。”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无论如何,她都没有与他动上手的道理。 乐宁朦咬了咬唇,只得转移话题问道:“你到底是谁?” “这个问题,你已经问过我无数遍了,几乎每见一次,你就要问一遍。” “所以你根本就不会回答我?” “是。”没有任何迟疑,他斩钉截铁的含笑答道,那答话的语气不是一般的闲适而优雅。 乐宁朦一时气得无语,又不敢真正的与他交手。 这时,他又笑了起来,就像平常散步一般,慢慢的走到她面前,慢慢说道:“石崇的金谷园占地面积近百里,里面的楼台亭阁就有几百间,而养在这里的姬妾没有一千,也有好几百名,你要从哪里开始找,恐怕就算你找上三天三夜,也找不到你想找的那个人吧?而且这金谷园中也算得上是守卫森严,你若想顺利进去,都不是那么简单。” 乐宁朦知道他说得没错,但是即便是艰难重重又怎么样,难道就要让她对阿薇坐视不理? “所以,你有什么好主意吗?”她反问。 此人如此气闲神定,好似将一切都掌控在自己手中,想来身份也很不一般。乐宁朦觉得能利用就得利用。 可这人像是看穿了她心思一般,含笑问道:“你是在套我话?” 问完之后,又道:“其实我也没有什么好主意,但却有个好契机。” “什么好契机?”刚一问完,乐宁朦便想到了什么,惊讶的望着他道,“你是说,下个月初一的金谷宴会?” “是。” “可是我没有石崇所发的请柬,也参加不了这个宴会。”她也不喜欢参加那些宴会。 “石崇是一个十分喜欢炫耀的人,你要找的那个女子颇有些艳色,说不定他会在宴会上叫她出来奉酒,所以这是个好的契机。”他解释道,“至于你所说的请柬也不难,你父亲也在应邀之列,你可以随你父亲一起来。” “你连我父亲是谁都知道?”乐宁朦讶异的看着他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为什么非要如此执着的问这个问题呢?”他无奈道。 乐宁朦不觉再次向他走近了一步,目光灼灼的望着他的一双眼睛,似要从这双眼睛里找出某些破绽某些熟悉的影子。 不想他却私毫不避,也直视着她的眼睛,玩笑般的说了一句:“卿如此看我,莫不是看上我了?” 乐宁朦腾地一下脸色一红,忙将视线挪了开。 看到她绯红如朝霞初生的粉嫩脸颊,谢容且暗自偷偷的笑了起来。 这时,却听她低声说了一句:“对不起啊!我昨天晚上……咬了你,下口……有点重,你的手没事吧?” “嗯?”非常意外的,谢容且抬起了头,难得啊,这丫头竟还会说对不起。于是,他也促狭般的哀声说道,“很疼,你要不要给我亲一下?”说着,还真将手伸了出来。 不得不说,这是一只十分漂亮如玉的手,一看就是经常弹琴拨弦的,指节非常修长,但因中指被她咬伤,所以致使这白璧上多了这一处骇人的瑕疵。 看到那中指上所缠着的还带有鲜血的白布,乐宁朦但觉心里也挺愧疚的,却也不好真的去亲他的手,便拿眼神瞪他,本来这一瞪是该有些恼怒的,可又不好真的生气,所以这一瞪便显得有些娇嗔,明眸生媚,光华流传,使得周边的光芒都黯了一黯。 谢容且微微失神,含笑道了句:“卿卿这一怒真好看!” “谁让你叫我卿卿的,以后不许乱叫!”乐宁朦被撩拨得一时间羞愤难当,站在那里浑身不自在,便说了一句:“谢谢你给我出的主意,我先走了!”赶紧逃也似的跑了。 谢容且看着她狼狈逃亡的样子,又忍禁不俊的偷笑了起来。 “哦对了,你刚才说,日后你会回报我,可是真的?” 她还没有跑出多远,竟听他又高声问了一句,便又顿下脚步,说了声:“是。有仇报仇,有恩报恩,我是从来不会欠别人的!” “有仇报仇?有恩报恩?”他喃喃的重复一遍后,又笑意疏朗的说了一句,“好,我记住了!” 我们很快也会在金谷园又见面了。 乐宁朦脑海里顿时灵光一闪,似想到了什么,陡地也转身,对着他闲庭信步走去的背影喊了一声:“谢容且——” 她这一喊,真令还沉浸在自己美梦中的谢容且心头一个激灵,差点就顿住了脚步,可他很快也反应过来,转身看向她,问道:“你刚刚是在跟我说话吗?” 乐宁朦晶亮的目光又灼灼的望着他,看了半响,直到看不出任何异常之后,才略有些失望的暗自摇头,笑说了一句:“无事!”后再慢慢离去。 她心中暗道:难道不是他?不过没有关系,我已经看过了你受伤的手,等到以后见面,不管你戴不戴面具,我也能认出你来了! 看着她离去后,谢容且也暗叹了起来:好个精明的小姑,竟想出如此出其不意的办法来套我身份,差点就上了你的当! 不过,就算识破了又怎么样呢?不是迟早要面对的吗? 煦日的光辉照射下,他举起了自己那只被纱布包裹的受伤的中指,看着看着便笑了起来:一切开始于结束以后,这一世,我也绝不会让你轮落为任何人的棋子…… 第046章 那不还是妾吗 乐宁朦一夜未归,乐府中石氏的玉香院中再一次的炸开了锅,自从乐三娘得知乐宁朦是被王澄带走之后,便时刻都不得安宁,隔段时间就到石氏的房间里闹。 “母亲,您怎么还坐得住啊,那丫头都已进琅琊王氏的府邸去了,指不定现在和王郎君一起怎么逍遥快活呢,她若是一旦得了王郎君的宠爱,王家给她个贵妾的身份,那我们怎么办啊?” “什么你们怎么办?”石氏听罢,满脸怒色道。 “母亲,我也想嫁入琅琊王家,哪怕是给王郎君当妾也行,但我就是不服那乡下来的贱丫头到时候会骑在我的头上。”乐三娘一时急了,便心直口快的将内心真心想法说出了口。 她这一说,石氏便急了,又气又怒扬起手来就给了她一巴掌。 “住口,没出息的东西,你以为给人家当妾很好吗?你到底是我乐家的嫡女,怎么能说出这种话,叫别人笑话了去!” 挨了一巴掌的乐三娘顿时泪眼汪汪,既不甘又愤怒的看着石氏,泣声喊道:“母亲,您就是偏心,您不也想将大姐嫁入琅琊王家吗?为什么她可以,我却不行?您就是偏心大姐,从来没为我着想过!”说罢,便抹着眼睛,转身便飞跑出去了。 石氏看着女儿骄纵至此,既心疼又无奈,重重的叹了口气后,便身子一软有气无力的坐在了塌上,现在她满脑子里都是昨日见过“大兄”后,大兄对她说的话。 “既然她跟你装傻,那你也可以想办法将她的狐狸尾巴给逼出来,这世上从来没有做不成的事,只有做不好的人……” 要怎样才能从那丫头口中套出那东西的下落呢? 正想着时,乐青凤带着一名婢女走了进来。 “母亲——”她神色匆匆的喊道,“宁朦她现在……已经回来了!” “回来了?”石氏讶异的站起了身来,“怎么回来的?为什么府里一点风声都没有?” 乐青凤也十分不解的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管家和府里守门的仆婢小厮们没有一人看她从大门或是后院侧门进来,可是她今天早上突然就出现在了枫亭院的大门口,还将阿汀吓了一跳呢!” 阿汀是石氏临时派去替换阿弦的婢女,也算是帮她盯着枫亭院的一双眼睛了。 石氏听罢更是惊疑失魂,暗道:“这丫头竟还有些邪门,难不成她还会遁地不成?”言罢,又若有所疑的看着乐青凤道,“快,快去将那丫头给我叫过来,这个时候,我们还真不能得罪了她。” 乐青凤来到枫亭院的时候,乐宁朦正在用勺子搅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鸡汤,而这碗鸡汤正是这院中新来的婢女阿汀送上来的。 果然不出她所料,出去一趟,石氏便已迫不及待的将眼线给安插进来了。 “娘子,你怎么不喝呢?是奴炖的汤不好喝吗?”看着乐宁朦一直玩弄着勺子没有半分想喝的意思,婢女看得有些着急,便按捺不住催问道。 “鸡汤?”乐宁朦冷冷一笑,陡地抬起头来,将目光投向了这个婢女,婢女容貌清秀颇有些研色,放在这多得是美貌婢子的府中本也没什么特别,不过她却永远也不会忘记这张脸,前世的时候,她初到乐府,石氏便是将这个丫头派到了她身边做眼线,她的多少事情都是这个嘴碎的丫头给传出去的,便是她被石氏暗算的那一次,也是这个丫头给她喝了一碗放了迷药的鸡汤,然后再将她骗至后院,趁迷药发作之后,令人将她打晕,再喂下大量的五石散,之后石氏再派人将她送至赵王府的。 前世她身边没有可用之人,也曾一心想要将这丫头培养成自己的心腹,可没想到这丫头竟是喂不熟的白眼狼,屡屡将她出卖,最后还差一点毁了她的名节…… 正所谓投以木桃,报之以琼姚,人能做到狼心狗肺此至,当真是令人心寒。 “我的婢女阿弦呢?”没有回答婢女阿汀的话,乐宁朦转而问道。 阿汀的神色一惶,立刻眉开眼笑道:“女郎,阿弦原不过是个下等粗使丫头,根本就没有伺候过府里的主子,笨手笨脚的,人也不机灵,否则也不会让女郎回府数日还饿肚子了,主母心疼女郎,才会让奴与阿梅,阿兰和阿竹四个一等丫头来伺候女郎的,以后我们四人会分工管着女郎的饮食起居,女郎只要吩咐一声就行了。” “那阿弦现在到底去了哪里?”乐宁朦对她说的话充耳不闻,仍继续问着前面一个问题,将目光盯向了这个婢女。 被她这么一盯,阿汀不禁也有些瑟缩的后退了一步,原以为这乡下来的丫头是个怯弱好拿捏的,没想到眼神会如此冰冷骇人。 “女郎——”阿汀连忙将头低了下去,吞吞吐吐答道,“阿弦……阿弦已被主母给打发了。” “啪——”她话音一落,耳边便突地响起一声钝响,婢女吓了一跳,就见正是乐宁朦重重的一掌击在了案几上,她的人也长身而起,不过是一个十四岁的小姑,此时身上竟也透出一种威压群雄的气势,这种气势甚至令人双膝发软,禁不住的就跪了下来。 “女郎,对不起,阿弦是主母打发的,不关我的事啊。”阿汀急忙解释道。 这时,乐宁朦早已大步走出了门外,而就在她刚踏出房门时,就见乐青凤带着婢女迎面走了上来。 “妹妹,你昨晚去了哪里?母亲听说你一晚未归,可急得不得了,正想让我带你去她那里说说话呢!”乐青凤一脸温柔笑意的说道,那眼里的关切与亲和力竟是一点也不像作伪,若不是前世她看穿了这个女人的真面目,还真有可能会被她这幅伪善的面容骗了去。 “是主母要见我吗?”乐宁朦看着乐青凤,冷声反问了一句。 乐青凤迎着她射来的目光,心中也微微一跳,僵着脸说了声:“是。” 乐宁朦便二话不说,径直向前走了去。 乐青凤一时间尴尬的站在了原地,她身边的婢女气愤的说道:“嘿,大娘子,你看看她什么态度,嫡庶有别,她不过是个私生女,在大娘子面前竟然一点礼数都不懂。” “算了!” “怎么就算了,大娘子,你是她姐姐,就有资格教训她的。”丫头还是不服气。 乐青凤却是有些自惭形秽起来:人人都说她是卑贱的私生女,为什么我却总能从她身上感觉到一种与众不同的气势,这种气势甚至让我感到从未有过的压迫感和自卑感。 乐宁朦到石氏的房间后,石氏便堆着满面笑容的迎了上来。 “快过来,前些日子,母亲疏于管理府上的仆婢们,让你吃了一些苦头,是母亲对不住你,现在母亲就想好好跟你聊聊,你不会怪母亲吧?”一边说着,一边将她迎至塌上就坐。 看到石氏这般殷情的反应,乐宁朦倒是有些懵了,石氏这又是唱的哪一出?难道不是像前世那般揪住了她的辫子就开始各种谣言攻击以及惩罚教训吗? 正当她狐疑的猜测时,石氏便笑嘻嘻的揭开主题了,她道:“阿朦,你现在年纪也不算小了,按照这京洛贵族姑子们适婚的年龄来看,你现在也是可以说亲了,母亲虽然刚接了你回来,却也不能将你一辈子留在府里,女孩子这辈子到底是要有个倚仗的,所以母亲想……” 原来如此,忍了这么久,到底是将尾巴给露出来了! “那母亲的意思是……” “你也知道,你父亲不过是寒门士子,现在虽谋得官位,但到底还是让那些士族有所瞧不起,而你又不过是个庶女,别说我们乐家的庶女了,就是嫡女,那也是琅琊王氏以及太原王氏这些高门大户所瞧不上的,即使是那王将军与王郎君看中了你又如何,难道你真的想去给他们当妾?王郎君,我就不说了,那王将军的嫡妻可是常山公主,连王将军都要敬之三分的,你若进去了,只怕……” 石氏说到这里,就见乐宁朦眼中有了极为惊疑的变化,不禁暗喜道:果然这丫头是个倔强要强的,我这么一说,即便是她有这个念想,也应能打消念头了。 乐宁朦抿了抿唇,定定的看着石氏,心中更加的狐疑起来,正所谓反常即妖,石氏这种一心为她着想的打算还真是有点让人难以置信。 而就在她正纳闷着石氏的最终目的到底是什么时,石氏便说话了。 “阿朦,母亲的娘家石家虽比不上琅琊王氏与太原王氏,到底也算得上是一大族,我石家算得上是京洛第一首富,你也知道的。” “所以呢?”听到这里,乐宁朦便大致也能猜到石氏的真正目的了。 “我那侄儿石家三郎见过你之后,便十分心慕于你,他有意想纳你为贵妾,你可愿意?” “那不还是妾吗?” 石三郎竟还有胆量想纳她为贵妾? 看到乐宁朦眸中冷诮的目光变化,石氏僵着脸勉强笑了一笑:“这贵妾与妾还是不一样的……” “三郎说了,便是这贵妾,他也会给你不一般的地位,绝不会让你被主母欺负了去,而且以石家的财富,你以后也会衣食无忧的。” 乐宁朦便冷笑了起来:当我是傻子呢!衣食无忧倒是衣食无忧,那也要看有没有命在。 石氏见她仍不为所动,又继续道:“你现在不答应也没有关系,三郎说了,可以给你考虑的时间,等到金谷宴会时,母亲便带你和你的姐妹们一起到金谷园里去见见那儿的盛况,也许你见过之后,就会改变自己的想法了呢?你说是不是?” 金谷园? 一听说这三个字时,乐宁朦的脑海里便是一亮,不管石氏到底有何目的,去金谷园倒是正中她下怀,如了她的意。她还正愁着怎么去说服父亲带她一起去呢,没想到石氏倒是送了这个好契机来。 于是,乐宁朦装作犹豫半响之后,便道了一声:“好。”算是暂且答应了去金谷园看看。 一听她说好,石氏便心头大喜的拧着帕子笑了起来。 一天前,鲁国公府。一扇巨大的屏风隔着两人。 “大兄,并非我没有想办法去从她身上找那件东西,我曾派去汜水关接她的人现在全都莫名奇妙的失踪了,她回府之后,身上所带之物我也让人全搜过了,什么都没有,她是空手回来的,之后我也有套过她话,可是她一直跟我装傻,却又暗中和太原王氏的王济与琅琊王氏的王澄结交上了,妹妹现在实在是不敢动她,也不知如何办才好?”石氏望着屏风上映出的高大身影,说道。 “既然她跟你装傻,那你也可以想办法将她的狐狸尾巴给逼出来,这世上从来没有做不成的事,只有做不好的人。如果你试过之后,还是不成,那么就在下月初一,将她引到金谷园来……” “引到金谷园去?引她去那里干什么?” “这你不用管,我自有我的办法。” 正当石氏正沉浸在自己的春风得意中时,刚走出门外的乐宁朦突地又折了回来,目光冰冷的看着石氏道:“对了,母亲,如果阿弦没有犯什么事情的话,我希望母亲能将她给我还回来,毕竟我习惯了她一个人的服侍,您若是再给我换一个人的话,我恐怕会……整个人都不好了!” 什么?整个人都不好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第047章 乐三娘的挑衅 乐宁朦被石氏叫去问话的消息很快也传到了乐三娘那里,心里始终憋着一口气的乐三娘,突发奇想,带着一婢一小厮来到了乐宁朦的枫亭院外。 “必须要给她点教训,母亲不管,难道我还管不了了吗?”一边咬牙切齿的愤愤嘟囊着,一边用帕子捂了鼻子,乐三娘对那正在倒夜香的婢子喝斥道:“好了没有?怎么这么慢?这味道都熏死我了!” 乐三娘不满的说道,从来还没有倒过夜香的贴身女婢心里更加不满,暗道:娘子,你也知道熏啊,那你怎么还能想出这么损人的招来折腾别人呢? “快点,快点,她马上就要回来了!”乐三娘再次催促道。 婢子也一个劲儿的将夜香往一装着花的盆里倒,因为紧张和内心的负罪感,有好些都洒在了外面,甚至自己的鞋上,乐三娘见了一脸的嫌恶,连忙拿了扇子试图将这味道扇开。 “娘子,好了!” 终于完成了任务的婢子连忙跑了回来,乐三娘一见婢子靠近,连忙像见了鬼似的惊乍跳开。 “滚开滚开,赶紧离我远远的。”她说道。 “对不起,娘子。”婢子咬了唇,心中非常的委屈,却也只能含泪道歉。 “阿顺,快去,将这盆花摆在那院墙的大门之上,把线藏在那藤曼里,埋在地上,莫要让她看出来了!”乐三娘再对那小厮吩咐道。 小厮诚惶诚恐的道了声是,心里再不愿意,也没有别的选择照办了,他身材小,行动却很激灵,很快就按乐三娘所说的,将那个装了夜香的花盆放在了最合适的位置。 “娘子,所有的都埋伏好了。”小厮从院墙上跳下来,说道。 乐三娘看了看那大门上正中的花盆,心里非常满意,便含笑点了点头,刚笑完又立马捂住了嘴。 “娘子,你说味道这么大,她会不会看出来呢?”婢子有些怯怯的说道。 “一个乡下来的蠢丫头,她能看出来啥?再说了,这味儿一会不就散去了吗?”乐三娘说道,连忙又指了婢子和小厮的鼻子吩咐,“你们俩等会儿给我注意了,不许捂鼻子,不许露出一丁点的破绽!” 小厮连连答是,婢子也应了声是,回头战战兢兢的朝那甬道上望了一眼,这一望,立马就神色一惊的缩了回来。 “娘子,她来了,她来了!”婢子喊道,一边喊一边往乐三娘的身后缩。 “叫你滚远点,你没长耳朵吗?来了就来了,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乐三娘一边躲着婢子,一边不悦的斥骂道。 不过片刻的时间,果就见乐宁朦走到了枫亭院的门前,可就在门前离那根牵引着“花盆”的透明引线只有一步距离的时候,她居然停了下来,不再往前走了。 “娘子,娘子,她怎么不往前走了,她是不是看出来了?”婢子小声说道。 “闭嘴。”就算没看出来,被你这么一嚷,也能看出来了,不过,我就不信她还真能看出来。 看着乐宁朦始终没有再迈进半步,乐三娘决定再刺激她一番,于是也从那棵巨大的梧桐树后面跳了出来,指着乐宁朦冷嘲热讽的嗤道:“宁氏阿朦,你还有脸回来了?听说你昨晚可是被人带到琅琊王家去了,怎么,是不是和王郎君春宵一度,直到现在还回味着呢!哼,你也不瞧瞧你是什么身份,难道你还真指望王郎君会纳你为妾啊,不过就是玩玩你罢了吧,你这种不要脸随便就能陪人睡觉的人真是给我们乐家丢脸!你怎么不早点去死!” 婢子一听吓到了,连忙拉了乐三娘的袖子道:“娘子,娘子,这话是不是说得太过了?”这完全就是诋毁人名誉将人往死里逼啊,一个未嫁的姑子被传出这种名声了以后还会有什么活路。 婢子急坏了,乐三娘却是觉得内心里长吐了一口恶气,她看着乐宁朦冷着一脸直勾勾的盯着她看,心里就更是乐开了花:这贱丫头一定气坏了吧?哼,我就是要气气你,我看你能把我怎么样? 就在这时,乐五娘也不知从何处跑了来,指着乐三娘骂道:“三姐姐,你太坏了,刚才你说的话我都听见了,你怎么能这么诋毁姐姐,还要咒她去死,母亲常教育我们修善修心,你怎么能这么毒呢?” 乐三娘一见又是五娘跳出来站在了乐宁朦一边,心里更是来气,完全不理会乐五娘的话,斥骂道:“好个五娘,我看你是被猪油蒙了心了吧?到底谁才是你亲姐,你脑子是坏掉了吗?竟然帮着这个贱丫头来顶撞你姐!” 乐五娘气得还要说话,乐宁朦忽地拉住了她。 “姐姐,你难道不生气吗?”乐五娘心里十分打抱不平,见乐宁朦却是一脸平静,说道。 此时的乐宁朦说不气肯定是假的,但更多的只有悲哀:若非石氏的溺宠,一个小姑也不至于骄纵到如此地步,而作为士族之中的姑子,这种骄纵有时候会是致命的,前世的乐三娘不就是毁了自己一生么? “乐三娘,有些事情我只对你说一遍,我说第一遍是为你好,倘若你不知忏悔,不吸取教训,那么接下来,就别怪我不给你留情面了!” 就在乐三娘正怡然自得时,忽然听到乐宁朦一本正经的正色说道。 “你说什么?” “你还记不记得前天林教习在女训的课堂上有教过我们什么?心犹首面也,是以甚致饰焉。面一旦不修饰,则尘垢秽之;心一朝不思善,则邪恶入之。咸知饰其面,不修其心,惑矣。” 听着乐宁朦气都不喘的一口气念到这里,乐三娘神思有些发呆:这丫头不是乡下里来的吗?不是大字都不识一个吗?怎么还文绉绉的跟我耍起文来了? 婢子也有些思绪跟不上的发呆,而就在众人都在发呆时,乐宁朦忽地对乐五娘说了一句:“五娘,你就呆在这里,一刻钟之内,不要跟着我进去!” 五娘乖乖的点了头,就在这时,众人竟看到,乐宁朦忽地脚尖一点,踩着一根横卧的竹子,如飞仙一般的跃到了半空之中,她那一袭纯青色的衣衫被风鼓开,有如盛开在空中的曼陀罗,转瞬便消失在众人面前。 婢子看傻了眼,指着那半空中乐宁朦划过的那道弧线,嗫嚅了半天的唇,忽地喊道:“娘子,她……她会飞,她会飞!” 乐三娘本来也吃惊得看呆了眼,这时听得婢子乱喊乱叫,心里又有些不服气,连忙厉喝道:“喊什么?她那不过就是比别人跳得高而已,你瞎叫什么?” 跳得比别人高?娘子,你开玩笑吧?你跳个试试?婢子好气又好笑,又不敢争辩,便连忙低下了头。 这时,乐宁朦的声音却从门里面传了来。 “乐三娘!”她喊了一声,转过身来,看着乐三娘道,“你平日里总是将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可有修饰过自己的内心,连八岁的五娘都懂得修善修心,你所学的德容言功又学到哪里去了?” “我要你为你刚才所说的话道歉!” “你说什么?还想让我跟你道歉,门都没有,乐宁朦,你就是一个贱婢,你没有资格教训我,你没有资格教训我!” 乐三娘一时火气冒了上来,竟是半点都不顾形象,张牙舞爪的就向乐宁朦扑了过去。 她身后的婢子一见,立时瞪大了眼睛,急喊道:“娘子,你不能过去啊,那儿有……” 话还没有说完,就听得:“啊——”的一声长长尖叫,捂着眼的指缝间,就见她刚才装得满满一盆的夜香哗啦啦全倒扣在了她家娘子的身上,娘子那张修饰打扮得靓妆丰容的脸也布满了污秽金黄,熏臭漫天,而就在乐三娘张着嘴尖叫时,还有那从头顶上顺流而下的可疑水线直流进了她口里。 乐三娘捂着嘴大哭了起来。 万万没想到的是,如此狼狈不堪的一幕竟还落进了府里刚来的两位贵客眼中。 第048章 一碗鸡汤引发的血案 就在刚才的一幕正发生时,卫璪与卫玠正站在不远处的丹桂树下看着。 卫璪见状,想要过来解围,乐五娘挡在了他的面前:“阿璪哥哥,这事怨不得姐姐,自从姐姐回府之后,三姐姐她们就时常取笑欺负姐姐,今日的那番话,三姐姐也着实说得太过份,而且这夜香分明就是她放上去想要来害姐姐的,结果自作自受,这是她该得的教训,难道还能怪到姐姐身上,我马上就去叫祖母来主持公道。” 五娘一说完,乐三娘却是又哭又叫起来:“五娘,你个没良心的,你不许叫,不许叫任何人看我笑话!以后我肯定跟你们没完!”说完,便捂着脸跑了。 五娘怔怔的站在原地,这时,站在卫璪身后的卫玠也走了上来,问道:“阿鸾,你说刚才那位就是你所说的那个神仙姐姐?” “是啊是啊!就是那位神仙姐姐,她说过,阿璪哥哥和阿虎哥哥一定会从那个牢笼里走出来的,结果真的没过几天,你们就平安无事了。”五娘眉飞色舞的说道,一脸的与有荣焉之感。 原来就是她!卫璪有些发怔,若有所思。卫玠却是望着那枫亭院里乐宁朦走去的方向,如玉一般无瑕的脸上渐渐洋溢开了一丝温暖的笑意:原来她竟是女儿身啊! 而这时,乐宁朦已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婢女阿汀见她安然无恙,眼神中也露出些许小心与狐疑。 “女郎,主母叫你过去问话,没……没什么事吧?”阿汀问道。 乐宁朦便看向了她。 “你希望我出什么事?”她问。 阿汀连忙又将头低了下来:“女郎,奴只是太过于关心女郎而已,奴没有别的意思的!” “将你炖的那碗鸡汤拿来吧!”乐宁朦忽然道。 阿汀一时没反应过来,抬头望向她,就听她再次重要了一遍:“将那碗鸡汤拿来,我要喝!” 我没有听错吧?她是说她要喝? 阿汀愣了半天的神,陡地一激灵,连忙喜笑颜开的奉承道:“好好好,我马上给女郎端来!” 这时的阿汀完全没有想到,一碗金汤便已决定了她此生的命运。 鸡汤端来之后,乐宁朦没有说一句话,便端起来一饮而尽,而就在她喝完之后,意外发生了,阿汀竟见,这风姿英爽颇有些男儿之气的女郎竟突地口吐鲜血,晕倒在了地上。 一时间,府里又炸开了锅,再次掀起千层浪。 石氏还在挑选着为金谷宴会准备的衣服,正想着为乐宁朦缝制怎样的新衣时,一个婢子便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 “不好了,夫人,枫亭院里的那位娘子她……”婢女说道。 “她怎么了?” “倒了,突然就倒下了,口味鲜血,不知道是否还……”婢女吞吞吐吐的解释道,脸色也有些发白。 石氏的脸色便大变了:这个节骨眼上,突然出事了?那大兄交待她的事情可怎么办? 很快,满府里的人都到了枫亭院,就连卫璪与卫玠两兄弟都跟着五娘一起来凑热闹。 不多时,大夫也请来了,诊断之后,说是乐宁朦误食了夹竹桃,导致体虚而晕厥。 “这位小姑的身子本来就有些弱,像夹竹桃这种带有毒性的东西她是半点都沾不得的,而且她还不能大补,鸡汤之类的也要少喝一些。”大夫解释道。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老夫人乐萧氏听闻乐宁朦突然出了事,也杵着拐杖急急忙忙的赶了来,“到底是谁要害我孙女儿?”老夫人扑到乐宁朦的床边,哭问道。 石氏刚拨过来的其中一婢女阿梅噗通一声就跪了下来,实话实说道:“回老夫人,女郎……女郎刚刚是喝了阿汀炖的一碗鸡汤后,突然病发所以才……” 阿汀也慌了,立刻下跪求着石氏道:“夫人,奴没有在汤中动任何手脚的,奴只是在汤里加了一些红枣,当归,想要给女郎补补身子!奴没有想要害女郎,不知道为什么?” “还要问为什么?刚才大夫不是已经说了吗?阿朦她误食了夹竹桃,是不是你在她所喝的鸡汤之中,放了夹竹桃之类的东西?”老夫人看着阿汀,怒目喝斥道,说完之后,又指着石氏问,“这丫头是不是你刚刚拨过来给阿朦的?” 石氏见着满屋子的人,除了自家人,大夫之外,竟还有外来的客人,一时间,也有些愤怒慌神了:这老太婆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还以为这事是我唆使的不成? “母亲,这事,我一定会查个清楚,现在还有客人在此,我们就不要打扰大夫给阿朦看病了。” 石氏的言外之意是,自家的事就不要外扬了,让别人看了笑话,终究是对自家名誉不好。 可乐萧氏并没有将她话中的意思听去,还是指着她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骂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话还未说完,竟是一口气提不上来,也晕了过去。 屋子里再次一阵手忙脚乱。 老夫人也被扶到了床上,大夫再次给老夫人看诊了起来。 这时,卫璪与卫玠也不好意思在此多呆,便悄然退了出去,两人相视一眼,心下也有些了然,便赶紧出了乐府。 “哥哥,我总觉得这事有些蹊跷,你说,我们要不要告诉舅舅,毕竟那姑子可是舅舅的朋友。”卫玠忍不住问道。 “本是他人家事,我们没有必要管,不过,你也说得对,她是舅舅的朋友,而且据舅舅所说,我们卫家的事好像是得了她的帮忙,恩人有难,我们又怎能置之不理。”卫璪说道,“走吧!去舅舅家!” 卫玠连连点头,笑了起来,很快便与卫璪一起赶去了骁骑将军府。 这边,老夫人和乐宁朦一起倒下了,乐府之中也是鸡飞狗跳,硝烟弥漫。 石氏倒是彻查了此事,还查出了乐三娘在枫亭院里闹出的那一出戏,查出来之后也顾不上心疼女儿了,而是恨铁不成钢,反而还罚乐三娘禁足于自己的院子里抄写《女训》,任凭着乐三娘如何叫委屈叫冤枉,石氏也分不开心管她了。 为了给郎主乐彦辅一个合理的解释,石氏将阿汀发卖了,却是再也不敢拨其他女婢过去枫亭院伺候了。 就在这整个乐府中风起云涌的时刻,没想到王济与王澄也耳尖的不知从何处听了风声,竟赶到乐府来了,说是要见上乐宁朦一面。 石氏一时间忙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在乐府中来回跑动,不停的周旋。 看到王济与王澄一同前来,心虚的她也吓得脸色发白,立刻赔上了一脸的笑容说道:“能得王将军与王郎君二位前来探望,实是我家阿朦的福气,不过,阿朦还是个待字闺中的小姑,二位若是直接去她的住处恐怕有些不合适,不如待她醒过来了,我带她亲自到二位府上道谢!” 王澄一听便有些怒了,人都病了,还怎么到他们府上道谢。 正当他恼怒的就要说什么时,王济拦住了她,问石氏:“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石夫人不如道个明白!” 在王济的威压下,此时的石氏真是不敢有半句虚言,将事情的经过说了。 “是……是我调教的仆婢不够细心,竟不知她不能喝那大补的鸡汤,所以才……” “为什么她身边的婢女换成了别人,而不是之前那个阿弦?”石氏没有说完,王澄便打断道。 “阿弦,阿弦那丫头原就不是我府上的一等丫头,做事也不够上心,所以我……” 听到这里,王澄便完全想明白了其中的关节,截断肃声道:“石夫人又怎知那丫头不够细心呢?依我看,那个婢女服侍阿朦甚好,阿朦也很喜欢她,那日她也是为了自家女郎才去厨房讨要吃的,她与那李妪所说的一番话,便是我教她说的,夫人为了掩盖这一件事,已经将李妪灭了口,又何必再这般处置阿弦呢?” 石氏一听,不禁骇得脸色发白,竟未想到这王家郎君已知事情的始末真相,还如此不留情面的将其道了出来。 这本就是她乐家的事,王澄原没有资格管,可他这么一说,到底是有些让石氏难堪。 就在她难堪得无言以对时,王澄又说了一句:“夺人所好,夫人做得是否有些太过,不如再好好想想,这件事情该如何解决?” 王济也道:“昨日阿朦被平子接出去,是到我府上赴宴,我不希望听到任何有关于她不好的名声从这里传出去,否则,便是与我王济过不去,我王济做事向来果决,夫人应该也是有所耳闻!” 王济曾随先帝参与过灭吴之战,其铁血手腕可谓是令人闻风丧胆。 石氏听着这一番话,连腿都发软了,一个劲儿的道是。 送走王济与王澄之后,石氏便像是脱了层皮一样,浑身发抖,直瘫软在了地上。 “母亲——”乐青凤见石氏脸色惨白,连忙将她扶了起来,“母亲怎么了?” 石氏哆嗦了半响才似想到了什么,问乐青凤:“凤儿,你还记不记得,昨日我叫宁朦那丫头到我院子里来说话,她最后说了一句什么?” 乐青凤回想了一会儿,答道:“我也记不清了,不过,她大致的意思好像是说,如果母亲不把阿弦还给她,她就会……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不是吗?不就是整个人都不好了吗? 石氏一听,禁不住就揉着帕子哭了起来。 “是了,便是这样,一定是这样,为了一个丫头,就这么坑老娘,至于吗?”她说道。 “母亲,你说什么?”乐青凤不解。 石氏连忙站了起来,厉声喝道:“来人,快来人!” 一个仆妇应声上前。 “夫人有何吩咐?”她问道。 “阿弦那丫头,你们昨天将她发卖到了哪里?快说!”石氏问。 仆妇以为自己做错了事,被吓得胆战心惊。 “给了牙婆,那牙婆好像是要将她卖到……陈家,对,就是陈家。”她结结巴巴道。 “快去将她给我再买回来,马上将她给我买回来,不管花多少银子,我一刻钟也不想等了,快去!”石氏一边拍着桌子,一边捂着胸口痛心疾首的喊道。 第049章 差点没忍住 王澄并没有真的离开乐府,因着对乐宁朦的愧疚以及担忧,他告别王济之后,又立刻折回独自来到了枫亭院,彼时大夫已经离开,乐宁朦还在晕睡之中,三名女婢在一旁诚惶诚恐的照料着,经此一事后,阿汀被发卖的结局已让这三名婢子对床上躺着的女郎充满了敬畏和恐惧。 “你们都看清了吗?女郎真的是喝了阿汀炖的鸡汤后才……可是阿汀炖那鸡汤时,我们都在场,她确实没有动任何手脚的,而且主母也交待过了,只是让我们在这边盯着女郎的一举一动,阿汀怎地会犯如此糊涂……”其中一女婢阿菊端了一碗药来,见乐宁朦一动不动的还在晕睡,小声的说道。 “哪里是阿汀犯糊涂,她不过就是恰好碰到了女郎的逆鳞,倒霉罢了!我看啊,这事八成就是女郎故意陷害她的!”另一名女婢阿梅冷笑了一声说道。 “可阿汀与女郎无怨无仇,女郎为什么要这么陷害她呢?”最小的女婢阿竹不解的问。 阿梅便扯着嘴再次冷哼了一声:“还能有什么原因,不就是因为阿汀是主母派过来的呗!你们又不是不知道,这女郎的亲生母亲从前与咱们夫人可是有仇怨的,若非夫人横插一脚,很有可能这位女郎就是乐家正经的姑子了,你说她能不恨吗?” 阿梅这么一说,阿竹与阿梅神色都黯了下来,布上满脸的愁容。 “真倒霉,怎么这差事就让我们给接上了?”阿竹嘟囔了一句,又问阿梅,“姐姐,你说,这女郎该不会以后还使计陷害我们吧,毕竟我们也是主母派来的啊!” 她话一说完,端着汤药的阿菊便双手一抖,“砰”的一声,地上水花四溅,碎渣满地,一碗汤药便全洒在了地上。 “阿菊,你干什么?”看着花了两个时辰好不容易煎好的药被全洒在了地上,阿竹与阿梅都心疼的惊叫了起来。 阿菊却是脸色发白,结结巴巴道:“我怕……我怕这碗汤药一喂下去,女郎会不会……” 会不会陷害我们在汤药里动手脚? 三个婢子几乎惊呼出声,连忙又用帕子捂紧了自己的嘴,这时,门外传来一清润动听的声音问道:“你们在干什么?乐府中的一等丫头,难道连汤药都喂不好吗?” 三个婢子齐齐的浑身一抖,转过身来一看,见是有神仙之姿月华之美的王澄站在面前,一个个竟是看痴了般傻了眼! 竟是王郎君啊!天啦!我们竟有机会见到琅琊王家的谪仙王郎君啊! 几个婢子傻傻的站在原地,望着他那发呆的样子,简直要用口水直流来形容! 王澄不悦的皱了皱眉头,也不管这三个婢子发花痴般的反应,径直走到了乐宁朦的床边,就塌而坐。 看着乐宁朦略显苍白透明的小脸上那两弯浓而卷翘的睫毛在肌肤上投下的阴影,王澄心一动,不自禁的又将手指抚上了她的脸颊,可又在指腹触及到那一抹湿润滑腻时,突地又将手收了回来。 “对不起……”他喃喃的说道,“我不该在未给你任何承诺之前便侵犯于你,以后我不会了!你能原谅我吗?” 看着王澄如此亲妮的举动,三名女婢脸上尽皆露出了古怪而妒忌的神情,你拉我我拉你的窃窃私语。 “你看你看,王郎君果然对这女郎不一般呐!莫非那些传言都是真的?” “嘘——小声点,这女郎若是真被王郎君看中,也好,这样的话,以后我们可就……” 话还未说完,就见王澄突地将目光投射了过来,他蓦地长身而起,负手走到了她们的面前,随着他一步步走近,三个婢子只觉得心都快跳了出来,然而就在这时,王澄却陡地停下脚步,冷冷的注视着她们说了一句:“我不喜欢有人在我背后乱嚼舌根,今日我来之事,只有你们三人知道,也只能你们三人知道,若是以后让我听到任何有关于她的不好流言,我的手段只可能比石夫人更狠,你们可明白?” 三个婢子听罢,神色一惶,待明白其中之意后,刷地一下脸色便白了下来,连忙“噗通”一声齐齐的跪在了地上。 “对不起,王郎君,奴等明白,奴等以后绝不会乱说话了!”阿梅带头说道,其他两名女婢连连道是。 王澄再次回头看了乐宁朦一眼,冷声吩咐道:“还不快去给你们女郎煎药!”说完,便拂袖转身离开了,在他走了好久之后,三个婢子的身子都还有些发抖:想不到这个看上去美好得如蓝田美玉一般的少年生起气来会如此骇人! 王澄走出乐府的时候,正好碰见阿弦被一仆妇带了回来。 见到王澄,阿弦顿时哭花了眼,忙问道:“王郎君,我听说女郎病了,可是真的?” 王澄点了点头,抬手示意与她随行的仆妇站开了一些,他将阿弦唤到了面前,悄声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然后道:“去吧!好好照顾你家女郎!” 阿弦眼中的泪水汹涌而出,连连点了点头,紧接着,也不管那仆妇的诧异喊叫,便一个劲儿的向枫亭院跑了去。 正好阿菊又端了一碗药出来,阿弦便立刻将那药碗夺了去,厉声道:“我来!” 几个婢子刚受了王澄一番教训,内心还有些惶惶不安,这时见阿弦来接手喂药之事,巴不得将这烫手山芋扔了开。 阿弦回来之后,石氏便下令府中仆婢们再也不准对其刁难,还破例将她提升为府中的一等丫鬟,命她尽心服侍在了乐宁朦身边。 同时,乐宁朦吐血晕倒的消息很快也传到了天香楼,彼时,谢容且正在拂弄着一架冰丝弦的焦叶琴,欣赏着楼中歌舞,专心谱写着他新创的一首琴曲,忽听此消息,他蓦地拨断了一根琴弦,琴声嘎然而止,舞姬们也诧异的停了下来,回头看时,谢容且早已不在那鲛绡屏风后的琴台边。 “咦,谢君今日是怎么了?谢君的琴弹得甚好,可从来不曾弄断过琴弦的!”其中一舞姬惊道。 “依我看,谢君怕是有心上人了,他最近好似有些心事重重,就连弹出来的曲子都颇有些婉转缠绵了呢!” “是吧?如他那样的郎君,也不知何人能入得了他的眼?” “不管何人能入得了他的眼,到底与我们不相干,咱们也就别再做这白日梦了!” “走吧走吧!他不在,我们还跳这舞有何意思!” 舞姬们议论着散去,萧三娘来到了那架焦叶琴边,纤手挑起那根断了的琴弦,也怅然失落的轻叹了口气。 谢容且来到枫亭院的时候,已是夜幕降临,月华如银,在青石甬道上洒下白霜一般的氤氲,院子里只有几点烛火如豆,三个女婢正坐在门前的石墩上打着磕睡。 所以当谢容且自院墙上跳下,悄无声息的走到她们面前时,她们根本就没有任何察觉,看到这三名女婢睡得跟死猪一般的样子,谢容且亦觉心中十分不满,便给了她们一人一记手刀,让她们继续在睡梦中酣睡。 阿弦正在给乐宁朦擦拭着额头上冒出来的汗珠时,突地感觉到背后一凉,一个声音从耳畔传来:“你先走开!让我来看看!” 阿弦吓得身子一僵,连忙按那声音所说,退到了一旁,转身一看,就见一个戴着白玉面具的玄衣人手持着一把银色宝剑,一阵风似的就来到了女郎的床塌边。 他坐下后,便将一手伸到了女郎的额头上,慢慢的轻抚起来,紧接着,还将女郎的一只手握在掌心,轻轻的摩挲。 他这是在干什么?这不是在轻溥女郎吗? 阿弦吓得正要叫人,那剑柄突地又点在了她的嘴上。 “你们是怎么照顾你家女郎的?她额头发烫,手却是冰凉,寒热交替入体,你却还给她捂这么厚的被子,是想捂死她吗?”谢容且冷声说道。 阿弦一听,一时间也忘了害怕,忙担忧的问道:“你也是大夫吗?那女郎这病严重吗?要怎么冶?阿弦不懂得医术,还望郎君能救我家女郎。” 说着,阿弦便向谢容且跪了下来。 “你就是那个阿弦?”谢容且质疑了一声,思忖片刻后,也不多加迟疑的吩咐道,“用姜与蜜糖熬水,炖一碗来给你家女郎喝,另外,再有艾叶烧两桶水来。要快!” 阿弦听罢连连点头道是,立刻跑到厨房去照做了! 大约一盏茶的功夫后,阿弦便将炖好的姜蜜糖水以及两桶艾叶水陆续送了来。 “郎君,接下来要怎么做?”阿弦问道。 “将水提到屋子里去,然后,将你家女郎身上的衣服全部脱下来!”谢容且肃声命令道。 “啊?你这是……”阿弦的脸色顿时就变了,你这到底是给我家女郎冶病,还是另有所图啊? 谁知她刚发出这一声惊骇的疑问时,谢容且也不悦了,催促道:“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进去照做?” 他话刚落音,就听得噗通一声,阿弦竟又向他跪了下来,哆嗦着双肩一边磕头一边求饶道:“郎君,求求你了,我家女郎还病着呢,求求你放过她,阿弦愿意为你做牛做马!” 谢容且目瞪口呆。 “你说什么?”他道。 阿弦抬起了头,望着他道:“只要郎君肯放过我家女郎,你让阿弦做什么都可以的,阿弦愿意服侍郎君,求郎君不要毁了我家女郎的清白!” 谢容且登时傻眼了:这就是她不惜伤害自己用性命换来的丫头,这个傻冒? 为了这个傻冒?将自己弄成这样,值得吗?谢容且恨恨,看了一眼塌上沉睡着的乐宁朦,忽地转头毫不留情的打击了阿弦一句:“你长得有你家女郎一半好看吗?”在阿弦发怔脸红痛哭的抽泣声中,他二话不说,长腿一迈,就将那两桶艾叶水提到了耳房之中,然后再将乐宁朦从塌上抱了起来。 阿弦追着进去时,他突地将门一关,阿弦的鼻子便碰到了门上,惊惶失措的她想不到别的办法了,立马又要跑出去叫人,却在这时,门又开了,那冰冷的剑又落在了他的脖子上。 “对了,你若不想毁了你家女郎的清白,就乖乖的站在这里,帮我守着那门外的三个丫头,不要试图喊人来,因为你喊来的人越多,你家女郎的清白就越难保,到时候看见的人多了,你说谁损失大?”谢容且冷冷的说道。 阿弦吓得脸色一白,双膝一软,不禁又抹着眼泪跪倒在了地上:怎么办?我要怎么样才能救女郎? 这时,谢容且已将乐宁朦抱进了耳房,将木桶中的水温对好之后,他便开始一件一件的解开乐宁朦身上的衣衫,当衣衫一点一点的从她身上滑落,那如凝脂般的肌肤渐渐呈现在他眼前时,他的呼吸也不受控制的渐渐急促起来。 月华射进,那溥溥的氤氲笼罩之下,少女温香四溢的身体散发着一种摄人心魄的光芒。 原来女孩子的身体竟是这般美!谢容且顿时觉得一股热血直冲上脑门,鼻子里好似也有什么东西涌了出来。 不行!这样下去,我肯定会忍不住! 刚脱掉了一半的衣衫,他又拂袖一挥,重新将它盖到了乐宁朦身上,然后,他大步迈出耳房,一把将阿弦提了进来。 “去,你给她脱衣服,然后将她泡进木桶之中,用热气熏蒸半个时辰,最后再将那姜蜜水喂给她喝,快去,照我的做!” 阿弦听着这番话,先是呆了一呆,然后不住的点了点头,这才跑到乐宁朦身边,手指发抖的开始为乐宁朦解开最里层的红色肚兜,一边解着,她还一边朝着谢容且这边望了过来,好像生怕他会突然地狼扑过来似的,眼神里充满了警惕。 事实上,谢容且还真的不敢看,单单是看了那红色肚兜,那露出来的莹润如玉一般透明的肌肤,他就差一点把控不住,后面渐渐的传来水声,以及那幽微的呼吸,便已叫他心痒难耐,半个时辰对他来说也是极度漫长的煎熬,所以在确定阿弦已将她身上的寒热之症用蒸气逼出来后,他便已悄无声息的离去,待到阿弦为乐宁朦重新穿好衣衫,回过头来看时,那窗前还哪里见到那个戴着白玉面具之人的身影,整个晚上所发生的事情对她来说也像是做梦一样。 而回到天香楼中的谢容且就有些不太好了,连冲了好几桶凉水,才压制住内心的那一股欲望。 “谢郎,我刚才好像看见你又流鼻血了?”看到他从耳房中整衣出来,萧三娘不由得打趣道。 “别提了,我……我今天看了她的身体,差点没有忍住!”谢容且一边捂了鼻子一边说道。 “看谁的身体?摄月君的?”萧三娘问,“那不就是个十四岁的小姑吗?身体还没长开吧?” “是没长开,没有你发育得好,不过,那肌肤在月光下好似能发光似的,真是美极了!” 萧三娘便忍俊不禁捂嘴偷笑了起来。 “忍不住,就直接上呗!谢郎,你该不会是想要修成和尚吧?”她憋笑着问道。 “谁说我要修成和尚?”谢容且顿时不悦的冷眼瞪向了她,解释道,“我只是觉得时机还不成熟,现在还不是时候。”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等到她胸再长大一点的时候?” 萧三娘话落,谢容且差点没将一口茶水给喷出来,呛了半天的鼻子,才指着她道:“三娘,我决定明天让文叟到我们谢家去取两本书来,让你看看,你真的需要好好学习,用词太不雅了!” “还是别了,你就是给我送上一百本书,它们认识我,我却不认识它们,这是不是叫作悲哀!” 说完,萧三娘突地转头,对着门外喊道:“小三,小四,快去给谢君端一碗红枣莲子羹来!” “要那干什么,不要不要,我不爱吃甜的!”谢容且连忙阻止道。 萧三娘却是一手撑在塌几上,凑到他面前,认真道:“你要吃,红枣莲子羹补血很好的,不然,我总担心你血量不够!” 这句话真是不说还好,一说,谢容且但觉他捂着的鼻子似乎又不太好了,他仰起头来,深吸了一口气,特别无语的指了指萧三娘,然后又如离弦之箭般向阁楼之外飞跑了去。 “谢郎,你又要去哪儿啊?都快子时了,你交待我做的事情还没有向你禀报呢!”萧三娘的喊声从他身后传来。 第050章 金谷宴会 翌日,乐宁朦便从晕睡状态中醒了过来,彼时,守了她一夜的阿弦正伏在她塌前打着盹,猛一惊醒,却赫然发现床塌上没了女郎的身影。 心慌意乱的阿弦跑出室外之时,就见晨曦之光的笼罩之下,女郎一袭洁白的衫子,正立于秋色梧桐木下,她纤长而挺拔的娇躯便如那崖上青松,坚韧不拔,不知为何,阿弦就这么朝着她的身影望去,总觉得女郎便如那离了群的凤凰,外表骄傲,内心却藏着一种让人琢磨不透的孤绝。 就在阿弦这般想着的时候,耳畔秋风忽地送来一句:“朝饮苍梧泉,夕栖碧海烟。宁知鸾凤意,远托椅桐前。” 竟是女郎在低喃着念着诗句。 阿弦虽不懂诗,听了之后心中不自禁的也涌起一丝沧然之感,她蓦地走到乐宁朦背后屈膝跪了下来。 “女郎,你终于好些了……”只说一句,便叫她心中一热,禁不住热泪盈眶,待得乐宁朦回过头来看她时,她又伏首一拜,哽咽道,“女郎对阿弦的大恩大德,阿弦此生便是拿了性命都无以回报!” 她如此激动,心中感激之情简直可用汹涌澎湃来形容,可乐宁朦脸上却没有多少表情,依旧淡淡的看着她道:“我出去的时候,便已对你说过,若是主母叫你过去问话,你大可以将我的事情全部告诉于她,不然,何致于斯?” 女郎这是在责怪于她? 可即使是责怪的语气,她也听得出来,便是为她好的,阿弦忍不住低声哭了起来,说道:“女郎待我如此,阿弦又岂可出卖女郎,做那狼心狗肺之人,若是那样,阿弦此生良心何安?女郎,这辈子阿弦便是死,也绝不会做任何出卖女郎之事的。” “好了,你起来吧!”乐宁朦不由得在心里叹息一声,真是连教都教不聪明的丫头!她又转过身来问,“我昨夜晕睡的时候,可有发生过什么事情?” “昨夜?”一提到昨夜,阿弦便立刻想到了那个载着白玉面具的郎君,但为了女郎的清誉,这件事情她是绝对不会说出口的,蓦然间,脑海里灵光一闪,她便答道,“女郎晕睡之后,主母便让姜妪去陈家将阿弦赎了回来,刚回府的时候,阿弦碰到了王郎君,王郎君对阿弦说了一句话,要阿弦转告女郎。” “王澄?他说什么?”乐宁朦狐疑的问,此刻她想到的是,她让王澄托信于太子妃的事情,如今八月即近,朝中局势怕也是对太子越来越不利了,也不知王澄是否有将她的话转告于太子妃王惠风,而王惠风到底会不会信他所言? 她这般思忖时,阿弦却是答道:“王郎君说,若此生不能娶女郎为妻,便绝不会再碰女郎一分一毫,他还说,让女郎……等他一年!” 说完,阿弦望着乐宁朦,脸上难掩喜色,“女郎,王郎君此言,是不是向女郎作出了承诺,一年以后,他便可以娶女郎为妻了?” 一年以后?乐宁朦唇角弯了弯,不禁揶揄的苦笑了起来:一年以后的京洛便绝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了,到时候各大世族都想着怎么在险象环生的政权更替中保全自身,而作为琅琊族长的王衍更是为了不卷入政权纷争,托病辞官而做出了颠狂杀女婢的行为,这样的人又怎么会允许自己的同胞兄弟娶她这样一个庶女为妻呢?何况那个时候她已是尚书令乐广的女儿,而她的父亲亲承玺绥拥赵王司马伦继位却是受世人轻鄙的。 看到乐宁朦脸上那似笑非笑的冷讽表情,阿弦面上的喜色也裉了去,不解道:“女郎为何不高兴?嫁与人为妻,不正是女郎所愿么?何况还是琅琊王氏的王郎君……” 乐宁朦笑了笑,没有回答,却是说了一句让阿弦不懂的话:“是你的便终究是你的,不是你的,如何强求也未必能得偿所愿。” 说完之后,她便又正色向阿弦吩咐道:“去帮我取件氅衣来吧?” “是,女郎!” 阿弦取来了一件纯青色的广袖大氅,披到了乐宁朦的身上,问道:“女郎这是要去哪里么?” “我去看看祖母!”回府至今,除了当日拜见祖母外,她还不曾去向乐萧氏请过安,而昨日她晕迷的时候,虽意识不清醒,却还能依稀听到屋子里那些人如何的唱戏打坐,祖母对石氏最后所说的那句话便在她脑海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她隐隐感觉母亲的死,祖母一定是知晓些什么,不然也不会因为她的病倒而对石氏说出那样一句话来! 不过,可惜的是乐萧氏这一病,神志好似又有些不大清楚了,乐宁朦去看她时,她甚至一时还记不起她是谁了,在她头上摸了才半天,才说了一句哭笑不得的话:“这是谁家的孩子啊?长得真漂亮,就跟画里走出来的一般!” 乐宁朦最终只得在她塌前拜了一拜,含着眼泪离去,乐三娘便在她面前冷嘲热讽道:“呵,想在祖母面前佯装尽孝道,以求能博得你在乐府中的地位吧!只可惜啊,祖母连你是谁都忘了,乐宁朦,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想从祖母这里打主意,可真是用错道了,现在乐家的中馈都是我母亲操持的,她才是这乐府中的主母,你这辈子永远都是一个卑贱的私生女,是绝不可能入我乐家嫡系族谱的!” 乐宁朦没有理睬她,只管走着自己的道,从容远去,乐三娘见她不予理睬,却是更加来气了,狠狠的跺了跺脚喊道:“乐宁朦,那日你戏弄我的仇,我一定会报回来的,你等着瞧!” 到底是谁戏弄谁?为什么有的人明明自己犯了错,却非要将责任推到别人身上?如此不知悔改,以后也别怪我不顾念血缘之情!乐宁朦皱了皱眉头,依旧没有理会。 回到枫亭院后,石氏便装模作样的来看她了,还送了好些衣物与点心,并将乐三娘叫过来,逼着她向她道了歉,之后的一段日子里,乐府中还算风平浪静,除了乐彦辅时常行走于东宫,每日至晚而归,眉宇尽现忧愁,长嗟短叹之外,府里的女人们却是一切如常,再也没有人敢来枫亭院闹事了。 转眼,八月初一的金谷宴会到了,这几乎是满京洛士子们所期盼向往的一日,这一日,石崇的金谷园中会聚集当世最为名气响亮的士人名流,那些衣履贵族,名声霍霍的文人雅士皆会汇聚于此,飞觞对饮,清谈交流,而赴此宴会的人成名的,或不成名的都有机会在此留下脍炙人口的诗篇。这对一些寒门士子来说便是来之不易的机会,也许就能凭着一句话一篇诗文一举成名,流芳百世。 同时,这也是姑子们一展风采,孔雀开屏的机会,这个时代民风开放,姑子们也可学那名士之风以其才学博取声望,为自己挣得一份好姻缘。 一大早,乐府里的姑子们便已将自己打扮得绮丽娇艳,一个个脚踩着木屐,舞动着大袖翩翩的衫子来到玉香院了,那秋风一吹来,整个院子便衣衫飘飘,颇有些絮柳拂风之态。 石氏也给乐宁朦送去了衣衫,阿弦打开了匣子一看,见里面盛放的竟是一件闪泛着金粉之光的鲛绡云纱,不禁也惊得张大了嘴。 “女郎,是绞绡云纱啊!主母竟然舍得给女郎穿这么名贵的鲛绡云纱!”阿弦叹道。 这也不是第一次见鲛绡云纱了!石三娘不就给过一次吗?所以乐宁朦并没有多少惊奇,她看了一眼,眼神一变,却是命阿弦将这装着衣衫的匣子重又收了起来。 “女郎,为何不要呢?府里的姑子们都将自己打得漂漂亮亮的,就想借此机会能偶遇如意郎君呢!” 乐宁朦笑着说了一句:“这衣衫很香。” “香?”阿弦不解,“香不好么?” “不好!”乐宁朦严肃的,果断的答了一句,然后看了一眼那立在门外偷听的三个婢女,低声说了一句,“会勾起人的欲望!” “啊?”阿弦还是半懂不懂的疑惑了一声。 乐宁朦又道:“还是将我那件白袍拿来吧,还有皂靴!” “女郎这又是要作郎君打扮?”阿弦不免又有些失望,心中暗想道:女郎明明长得很美的,若是穿上这鲛绡云纱和木屐,那种从骨子里所透出来的魅惑和风流恐怕是那些世家大族里的姑子们也不能及的,可为什么就偏偏喜好穿男装呢? “阿弦,我此去金谷园,可不是去觅什么如意郎君的。”仿佛洞察到了她的心思,乐宁朦肃声道,“去将我的白袍和皂靴拿来吧!”她说这话时,门外的三个婢子皆一脸不屑的撇了撇。 阿弦道了声:“是!”便按她所说的,给她换上了一套男装。 所以当乐宁朦仍旧穿着她初到乐府时的那件白袍到玉香院时,府里的姑子们个个都瞪大了眼,奇怪的看着她,乐三娘更是讽刺道:“不伦不类,穿成这样,莫不是想学那名士,与那些士子们比拼才华,争清谈之名?” 石氏从房间里走出来时,看到乐宁朦并没有穿她送去的鲛绡云纱,眼神中也变了一变,似笑非笑的走向她道:“阿朦,怎地,母亲送你的衣衫,你不喜欢?” “母亲所送的衣衫太名贵,姐妹们都没有,只阿朦一人穿,恐怕姐妹们会说母亲有失偏颇。” 乐宁朦一说完,乐三娘便耳尖的跳了过来,瞪圆了眼睛尖声喊道:“什么?母亲,你到底给了她什么名贵的衣衫,为什么只她有,我们没有?” 被乐三娘这么一闹,石氏便觉头一阵阵的疼,忙改口对乐三娘小声道:“不过就是一件普通的丝帛罢了,母亲叫人做得好看了些,她以前没见过,便以为名贵罢了!” 这么一说,乐三娘才觉心满意足的眉开眼笑了。 “我就说嘛!她一乡下来的丫头懂什么?连衣帛料子都不识得,果然是穷乡僻壤里出来的,卑贱!” 石氏一听,更是头疼了:“住口!谁教你这么辱骂姐姐的!” 乐三娘顿时又被斥得眼泪汪汪的不服气,乐青凤便赶紧接住了她,悄声道:“算了,别闹了,你这么一哭,哭肿了眼睛,还怎么去金谷园见舅舅?” 这么一说,乐三娘果然就不哭了,抹了一把眼眶后还笑了起来:“姐姐,我没哭花妆吧?” “没有,没有,快走吧!再不走,可见不到你那位如意郎君了!”乐青凤小声的哄道。 第051章 石三郎的报复 大约一个时辰的车程,马车到达了金谷涧,乐宁朦随着石氏及乐青凤、乐三娘一起下了马车,刚一驻足,就见无数宝樱华盖的马车停在那富华堂皇的大门之外,无数大袖翩翩的士族子弟脚踩着木屐向着园中走了去,他们有的成群结伴而行,行走间说笑连连,杂沓的木屐“拖拖”声不绝于耳。一时间,乐宁朦只觉眼前都是飘着如云一般的衣袂,空气中都流淌着靡艳的香风,这些士族个个气质高华,身上却无不流露着一种阴柔婉约之风。 刚从她身旁走过去的那些士族,她还大都不太认识,然而金谷园中的“二十四友”,她却是无一不认识的,这时,乐宁朦心中想着的却是前世太子被陷害谋反所写的那份手书,如若那份手书不是经潘安修改的,那么作为贾谧幕僚的金谷“二十四友”是否都有嫌疑呢? 正当她出神想着时,前面乐三娘不悦的声音传了来:“乐宁朦,你还站在那里干什么?还不快跟母亲一起进去拜见舅舅!” 拜见舅舅?是了,她怎么会忘记今日来金谷园的目的呢?那个闻名天下的第一首富石崇,她也是该去见一见了! 而且今日,她一定要想办法将阿薇从这金谷园里救出来! 想到阿薇,她便陡地又想起了另一个人——绿姬! 是了,前世,她便也是在这金谷园中见到的绿姬,当时,她还只是石崇婢妾之中一个十二岁的小鬟,眉目清稚未及长开,在金谷园中那一众绮艳美貌的婢子中并不出挑,故而也并未得到石崇之爱重,赵王继位,作为辅国大臣的孙秀得势之后,便向石崇讨要绿珠,以致于绿珠跳楼,石崇被抄家灭族,而作为绿珠弟子的绿姬便被孙秀收入了府中。 前世的她见那女孩子楚楚可怜向她求救,又因自己好打报不平,争强好胜,便也大胆的入孙秀府,与之玩赌三局对峙,最终从孙秀手中将她索要了过来,从此绿姬便成了她名义了的“姬妾”,在她身边呆了将近十年,那前面的八年,都可谓是对她忠心耿耿,谁又能想到,这个从来不会说一个“不”字对她可谓是言听计从的人最终会爬上城都王的床塌,并使出离间他们夫妻之间的感情这种毒计来呢? 想到绿姬,乐宁朦又想到了谢容且,绿姬到底是不是谢容且布在她身边的棋子?又是从何时起,这枚棋子便已开始在她身边发挥起了作用? 带着这些谜团疑问,乐宁朦也紧跟着石氏身后,朝着金谷园走了进去。 一进园中,乐宁朦的眼前可谓是豁然开朗,无数上下错落的楼阁筑台映入眼帘,耳边水声潺潺,清溪潆回,周围几十里都是水村山廓,鱼跃荷塘,但是在这清秋之季,这里的清泉茂树,众果竹柏都将这里渲染出春色盎然的气息,而最为引人注目的便是那号称可“极目南天”的百丈高崇绮楼,修筑得真可用金碧辉煌来形容,这便是石崇为其爱妾绿珠所修建的慰以思乡之情的名楼了,据说,这外表的富丽还只是其次,里面的穷奢极丽更是令人叹为观止,便是后世也无出其右! 而此时的崇绮楼中,管乐笙歌,衣香鬓影,绝艳的女子正在楼中轻歌曼舞,舞袖折腰间,玉足蹁跹,在那洒满沉香屑的地毯上竟未留下私毫脚印。 “愿假飞鸿翼,乘之以遐征,飞鸿不我顾,伫立以屏营。” 鲁国公贾谧正坐在一扇巨大的鲛绡屏风后,端着茶盏,用茶盖拂着那氤氲而出的水汽,对坐在对面的安阳乡候石崇说道:“皇后已经决定,此事不宜迟,就在今晚便会实行,所以,她不希望有任何意外之事发生。我听说,石三郎去了一趟汜水关,非但没有从那姑子身上找到皇后想要的东西,而且还被王济扣押在骁骑将军府,直至半月才回,而就在这半月之后,王济回到京洛,便要了荣晦三族之性命!” 石崇听罢,连忙赔笑道:“长渊,此事三郎的确办事不力,却也怨不得三郎,实是那小姑子太过狡猾,竟早有所防备,求得王济相助,所以三郎这才……” 石崇话未说完,鲁国公便截断道:“这么说,这小姑子还真继承了宁氏能预知未来的星象占卜之术?”说到这里,他眼神税利的看向石崇,“既是如此,又怎能让她落在王济手中?” 他这么一说,跪在阶下的石三郎便急了,赶紧移膝向前,言辞恳切道:“鲁国公,三郎愿意将功补过,今日的金谷宴会,三郎已经致信于姑母,让她将那小姑子带到我金谷园来,只要那小姑子进了这里,三郎便有办法让她说出所有密秘,为我们所用!” “是么?”鲁国公再次拂了拂茶盏,看向石三郎问,“你有什么好的办法?我听说那小姑子可是十分倔强的,宁死不屈!” 石三郎唇角一勾,眼中露出阴鸷的笑意,他拱手一拜,笑道:“事后必会禀报鲁国公!” 乐宁朦随着石氏已走过了好几条清溪回廓,几十间楼阁,如若不是她天生有着极强的记忆力,就凭那些错综复杂的回廊恐怕也让人很难以记住路。 果然如那白玉面具的郎君所说,如此多的阁楼雅间,她要从何处着手才能找到阿薇,看来盲目的寻找不是办法?她得想办法摆脱石氏,自己去寻人问。 想着,她便已顿下了脚步。前面乐青风与乐三娘一路上都在指着路边景致言笑宴宴,忽地回头,不见了乐宁朦的身影,乐青凤便东张西望的寻找着,惊道:“咦,阿朦呢?她到哪里去了?” “管她呢!姐姐,你还担心她做什么?”乐三娘拉了乐青凤的手,一边拖着向前,一边对着荷花池中的锦鲤指指点点,“你看你看,舅舅这金谷园中的锦鲤好像都要比我们家的美,是不是?” “三娘,阿朦第一次来金谷园,她不识这里路的,万一走丢了,找不到我们怎么办?”乐青凤一脸着急的说道。 石氏也转过身来,见乐宁朦没有跟在身后,脸色也是骇然大变。 “她去哪里了?还不快将她给我找回来!”石氏竟有些发怒道。 乐三娘满脸的不悦,乐青凤却立刻答了声:“是,母亲,我现在就去找!” “你们这都是怎么啦?她就是一个外人,还是一个商贾人家的贱女人所生的,与我们何干?母亲和姐姐干什么这么为护她,上次她泼了我一盆脏水,我还没有将这仇给报回来呢!最好她找不到路,永远也不要再回我们乐家!”乐三娘跺脚说道,说完,又蹬蹬蹬的跑远了。 石氏无奈,暗暗的绞紧了手帕,心中暗道:可不能就让她这么跑了,不然,三郎求她的事情如何能办成?这事不成,就连大兄以后也不会再帮持她了! 石氏这般想着时,刚跑了没多远的乐三娘忽地又回来了,一边拍着胸脯一边惊喜莫名的对乐青凤说道:“姐姐,姐姐,我刚才看到一个郎君……”她结结巴巴的说着,也不知是因跑得太急,还是太过激动,满面通红,“一个很俊美的郎君……” “这世间俊美的郎君也多得去了,至于这般激动吗?” “不是,不是,你刚才没有跟我一起去看,那郎君俊得与众不同,好似比王郎君还要华美啊!”说到这里,乐三娘又露出满脸的遗憾,“真是可惜,刚才只瞧了一眼,他便走开了,我追上去时,又不见了他的身影。” “不过,那郎君肯定也是来参加叔父所办的金谷宴会,到时候所有士族都会聚集在崇绮楼,我们也去哪里,很有可能就会再见到他了!”说着,乐三娘已拉住了乐青凤的手,一脸迫不及待的样子。 “不行,现在我们得先找到阿朦!”乐青凤丢开了她的手,便转身朝着刚才走来的方向又沿路回去了。 石氏也叫了一众女婢过来,吩咐她们一起找人,另外再派了一名婢女去崇绮楼将此事禀告给石三郎。 得知消息的石三郎也气得猛拍了一下桌子:“我就不信,到了我石家的地盘,你还能跑到哪里去!”言罢,也画了一幅乐宁朦的画像,让贴身女婢传了下去四处寻找。 乐宁朦并不知道自己这一走,竟会引起这般轩然动荡,她现在已来到了一个叫做雅兰轩的阁楼之中,里面十来个打扮靓丽妖娆的婢子正在训练着一种叫作“恒舞”的舞踏,一双双玉白的裸足正在酒着一些细屑的床塌上凌波而行。 忽见一身男装的乐宁朦闯了进来,几个婢子先是一惊,然后齐刷刷的将目光投向了她,其中有几个婢子还吃吃的掩嘴笑道:“好生俊俏的小郎君,不知是何家子弟?” 乐宁朦没有回答,径直走到了她们面前,问道:“你们这里可有一位叫作雪薇的姑娘?” “雪薇?”一名女子眨了眨眼,摇头道,“不曾有听说,不过,这金谷园中有五百名以上的女婢,我们也是不曾全部都有见过的,小郎君是向郎主点名了要那位雪薇的姑娘么?” 听得这般回答,乐宁朦才知自己犯了大错,来到这金谷园的婢子们早已被石崇赐了新的名字,别说是自己的本名了,就是阿薇在天香楼所用的名字肯定也是不会再用了的。 乐宁朦想了想,觉得是不是该拿出阿薇的画像,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娇声说道:“小郎君可是要找一位叫雪薇的姑娘?” 随着这声音传进,屋子里的婢子们全部都扶着膝盖跪在了床塌上,乐宁朦也转身望了去,就见是一个约摸二十来岁的风姿格外妖艳的女子走了进来。 此女锦罗绸缎,全身上下无不闪泛着金粉珠光。 乐宁朦眸子微微眯了一眯,只见这女子看着她似乎也露出了一个十分满意的神情。 “你知道?”她问。 那女子掩嘴咯咯的一阵笑,说道:“这金谷园中有好些女婢可都是我调教出来的,你所问的这位叫雪薇的姑娘,当然我也不会忘记,也是一个极其美艳的婢子,那是三郎用十斛珍珠从天香楼购来的,我说的是不是?” “是!”乐宁朦答道,“那么,她现在在哪里?” “呵呵呵,小郎君急什么,我这不正想带你去吗?”女子笑呵呵的说道,“走吧!” 说着,她还特地用眼神瞅了乐宁朦胸脯一眼,心中暗道:长得倒是秀色可餐,不过,这身段似乎还没有发育完全,金谷园中多得是美貌的婢子,也不知三郎到底看中她哪一点? 一边想着,一边摇曳着身姿朝着另一处曲幽小径走去了,不多时,两人便在另一间阁楼前驻了步。 那女子将阁楼之门打开,对乐宁朦道:“雪薇便住在此处,小郎君可以自己进去找她了!奴家这便不打扰小郎君的雅兴了!”说完便腰枝款摆的走了。 乐宁朦看了那女子的背影一眼,然后悄然的将早已藏于袖中的匕首握在了手中,再朝着那阁楼之中走进去。 就在她刚踏进阁楼之门时,几乎是突然地,那门便霍然关上了,里面一浓郁的香风朝她吹了来,她赶紧掩住了自己的口鼻。 这时,一道白色的人影从阁楼中走出,跃进了她的视线! 石三郎! 事实上,在那女子说出阿薇乃是石三郎用十斛珍珠从天香楼购得之时,她便知道那女子是骗了她,却没想到,这竟然是石三郎对她所设的诡计! “哈哈哈……表妹,我们终于又见面了,我早说过,回到京洛,我便会向姑母索了你为贵妾,你却不知好歹,还勾引上了琅琊王氏的王澄,如此,你也别怪我不怜香惜玉,待得生米煮成熟饭,便也由不得你了!”说着,他已大步迈进,向乐宁朦扑过来,“你放心,我一定会让你好好享受个中滋味!” 第052章 再见他 “你放心,我一定会让你我好好享受个中滋味!” 当石三郎恨恨的向着乐宁朦狼扑过来时,乐宁朦迅速的向后退了去,这猝不及防的时刻,她下意识的抬起了右腿的膝盖,而就在石三郎狠狠的抓着她的肩膀欲啃向她的唇瓣时,竟突地感觉到胯下一阵剧痛的疼痛,那疼痛仿若催心的,刺入骨髓的一时间如激流般刺入他的脑门,直令得他眼前阵阵发黑,连申吟也无法发出声。 最为脆弱敏感的部位受此一击,石三郎的表情也发生着极为滑稽的痛苦的变化,自然满脑子的淫邪旖旎都随这疼痛而散去,而就在他还来不及捂着自己的下体撕心裂肺的叫出声时,乐宁朦又将手中的一把匕首压到了他的脖子上。 “石三郎,枉你为京洛少时成名的世族子弟,竟能行如此卑鄙之事,我早就说过,谁欺负我了,我一定会给他这辈子难以忘怀的教训!” 压在脖子上的冰凉触感令得石三郎猛地一激灵,那卡在喉咙口的一声惨叫也立刻发出了声,尖锐得震耳欲聋般的响彻了整个阁楼,随着这一声惨叫喊出,阁楼之中立刻又有数名黑衣侍卫楼上楼下窜了出来,迅速的赶到石三郎身后,问:“郎君,发生了何事?” 石三郎痛得无法言语,只捂着下体,朝其中一名侍卫瞪了一眼,心中恨恨:这帮蠢货,就现在这般情形,傻子也看得出怎么回事?这还用问! 那侍卫被这么一瞪,顿时也瞪得聪明了,立刻就叫身后的侍卫们蜂涌而上,指着乐宁朦厉声喝道:“这小姑子竟敢刺杀我们郎君,速速将她抓起来,交由郎主处置!” 乐宁朦也握着匕首做好了待战的准备,却在这时,她身后的那扇门忽地又开了,侍卫们也是齐刷刷的一怔,就见一个身形极为高大并蒙着面巾的红衣舞姬跌跌撞撞的冲了进来,刚一冲进来,就噗通一声扑倒在了地上。 “你是哪一楼的?跑到这里来干什么?”领头的侍卫指着那舞姬厉声问道。 那舞姬抬起了头,莞尔一笑,几个侍卫不禁心神一荡,竟见这舞姬长了一双极为妖冶魅惑的凤眼,饶是这金谷园中美婢无数,这样的一双眼睛也极为少见。 那舞姬笑罢,不紧不慢的说了一句:“崇绮楼出了事,郎主让我来叫三郎速速过去!” 侍卫一听说是郎主有事,连忙又转向了石三郎,拱手道:“郎君,你看?” 石三郎这时的疼痛虽缓了一些,却也难以接上话,额头上豆大的汗珠落了下来,他此刻心中只有绵绵无尽的愤恨和担忧:好个心肠狠毒的贱丫头,也不知被她这么一击,以后会不会…… 他抬起手来极为费力的摆了摆手,好半响才从牙缝中迸出一个字来:“走!” 侍卫应是,连忙扶着他走出阁楼之外,扬长而去。 而这时,乐宁朦却听到一声极为隐忍的低笑,转头看时,可不就是那趴在地上的舞姬正在偷笑。 “你是谁?”乐宁朦好奇的问道。 她话音刚落,那舞姬便倏然站起了身,一只手陡地捂在了她的嘴上。 “别出声,那帮人呆会儿还会回来的,你跟我来!”身后舞姬的声音说道。 乐宁朦眉头皱了一皱,这声音在她听来,怎么都觉得有些怪异,明明很清润,却又似藏着男子般的雄浑,就好像那轻细的声音是故意压抑装出来似的。 然而她还未及多想,那舞姬便陡地拉住了她的手,带着她飞快的向那阁楼外的廊间小道上跑了去,直穿过了好几座阁楼院落,最终才在一间相较其他阁楼来说极为素雅的小楼前停了下来,站在楼前时,她也一句话不说,一掌就将那门推了开,握着乐宁朦的手重重一提,便将她提了进去! 这力气貌似比男人还大! 进了屋子后,乐宁朦便问:“你现在该告诉我你是谁了吧?你为什么要帮我?” “没有为什么,就是看不惯石三郎那恶心的熊样,哦,对了,你刚才为什么不直接一把刀将他阉了算了,你手中不是有匕首吗?”舞姬看着她说道。 乐宁朦顿时语噎,目瞪口呆。 正当她啼笑皆非不知如何答话时,门外突地又传来两人说话的声音,其中一人道:“明公,此处幽静,不如,就在此处小憩,共商要事!” 闻得这声音,乐宁朦不禁心头一跳:这是孙秀的声音!难道孙秀与赵王今日也来了金谷园? 念头刚闪过,她的右手腕忽地又一紧,却是那舞姬陡地又抓了她的手拉着她飞快的躲进了一个较大的紫檀木的柜子里面。 柜门关上后,眼前便彻底一黑,什么也看不到了,只能听到对方均匀的呼吸声以及那有节奏的心跳。 而孙秀与赵王的对话却是清晰的传进了他们耳里。 “你说,你已将此事告知了鲁国公贾谧,那么贾谧又是作何打算的?”赵王说道。 “贾谧早就想铲除太子久矣,如今听了小人一席言,怕是惶恐更胜,现在皇太孙道文已病,而东宫之中枣树春不见长,秋则忽窜好几尺,这些都恰好可称之为皇太孙不吉的异相——皇后定是想在这几日就下手了!” “那今日的金谷宴会,贾谧与石崇召集天下名士汇集于此,清谈交流,又是玩的什么把戏?” “清谈是为名,同时也是为掩人耳目。而且据小人打听来的消息,鲁国公现在也对那宁氏之女志在必得,恐怕也会是在今日对其下手了!” “哼,提起那乐家的小姑,我就来气,上次为了拿住她,竟折损了我十几名暗卫,直到现在,你也没有查出来是何人所为?” “明公,不过江湖之客,又何足为虑,只要此事一成,明公想拿住一人还不容易!” 两人言至此,相视而笑,却在这时,楼外又传来一阵纷沓的脚步与喧嚣,孙秀看了赵王一眼,立刻拉着向楼外院子里走了去。 紧接着那杂乱无章的脚步声渐渐逼近,乐宁朦也越来越紧张了起来,以致于呼吸急促,全身都绷得极紧,然而,就在这极为紧张的时刻,一条手臂忽地揽在了她的腰际,只是轻轻一用力,狭窄的空间里,她便被带入了一个极温暖的怀抱,紧紧的贴在了一胸膛上,这胸膛是如此坚实,甚至让她嗅到了男子雄浑的气息。 一种莫名的火热的情绪充斥在了整个柜子里面,乐宁朦无端的窘迫起来,也不知过了多久,屋子里那些脚步声渐渐离去,乐宁朦才忍不住朱唇轻启,小声问道:“这位姑子,敢问……你是不是……是不是雄性激素分泌过旺,我怎么感觉你好像有……有那个呢?” “那个……是哪个?”近在耳边的声音回问道,然后也戏谑的说道,“小郎君貌似也不一般呐,是不是经常做锻炼,胸肌炼得颇有点……与众不同!”说着,他还趁机用手指轻轻的戳了戳乐宁朦的胸脯,发出一声惊讶的质疑,“咦,难道是我手感有误,怎地这么软,要不我再试一下!” 他的话还没说完,乐宁朦已是大怒,就要一巴掌甩过去,柜子却因此突然动了,立时便引来了那刚踏出门外的最末两名侍卫。 “那是什么?柜子怎么自己动了?”一侍卫惊道。 “瞎叫什么?那是柜子里有人,走,我们进去搜搜!”另一名侍卫叫道,“什么人?出来!” 两名侍卫迅速的迈进房间,这时,柜子砰地一下就开了,里面一红一白两道身影紧紧的抱在了一起,便从那柜子里滚了出来。 乐宁朦大窘,正不知如何应对这两名侍卫时,就听紧搂着她躺在她身下的蒙面异域舞姬娇嗔道:“郎君真是的,非要与奴家一起在那柜子里玩,这不,让人看笑话了!” 什么?这话什么意思? 乐宁朦还没有明白过来什么意思,那两名侍卫却是哈哈大笑了起来:“看来又是一个雅好特别的人!走吧走吧!郎主说了,这金谷园中的婢子姬妾,除了绿珠,无论是谁客人都尽可取去,人家玩得是风雅,我们也不好打扰了人家!” 说着,竟真的就要离去,而另一名侍卫却是狐疑的回头看了乐宁朦一眼,说道:“这小郎君喜好着实有些与众不同啊!你看他娇娇弱弱一副不胜绮罗的样子,怎地会喜欢这么高大的女人?” “这你就不懂了,有的人就是这样,找个比自己高大的,才有成就感!” “是吗?”那侍卫疑惑了一声,很快也贼笑了起来,笑完之后,两人便结伴走了,可走了没多远,那侍卫又回过头来问了句,“这位小郎君,你要不要我给你找个更高大的美人过来?” 靠!世上竟还有这么脓包的人? 乐宁朦差点没有喷血,想了想,觉得还是将计就计,便要将阿薇的画像拿出,从容说道:“更高大的就不用了,如果你们见过这个美人……” 她话还没说完,嘴很快又被一只大手给捂住了,那舞姬忽地抬起头来幽怨的说道:“卿卿,你怎么能如此得陇望蜀,三心二意呢?你这样让奴家好生伤心!” 她这一说,两名侍卫又哈哈大笑了起来,笑着笑着,便也不再理会乐宁朦,相伴而去了。 “走吧!石三郎让我们找那个姑子,说是貌美绝伦,这金谷园中貌美的姑子多得去了,我们又没有看到她的画像,能去哪里找,呆会儿,宴会就开始了,我们不如也去瞧瞧那绿珠的一舞!” 两名侍卫远去后,乐宁朦便怒目瞪向了那舞姬,冷声斥问道:“你到底是谁?你根本就不是女人,你刚才是在戏耍我!” “卿卿怎能如此说,我明明是在帮你,怎能说是在戏耍你?”舞姬的声音变得清润而低醇,这已完全是一个男子的声音,而且更是一个她所熟悉的男子声音。 “你是……他?”几乎是突然的,乐宁朦看着他一双眼睛,带着质疑的,不可置信的问了出来! 她这一问,男扮女装的少年凤眸微眯,洋溢出如万星闪耀般的璀璨笑意,溥唇轻启,轻轻的道了一句:“宴会就要开始了,不如,我们在崇绮楼的宴会上再见!”说罢,他转身飞快的离去。 第053章 天下第一妙人 脱下舞姬的长衫之后,谢容且换上了一袭暗红色的长袍,便从暖阁之中走了出来。 文叟见他已整装而出,并摘下了以往掩藏自己身份的面具,连忙上前替他接过长剑,问道:“郎君,你可是想好了,便借这金谷宴会在今日扬名?若一旦扬名,怕是以后,郎君便不会如从前那般自由了!” “名声不过尔尔,却也是迟早之事,况且我若是不扬名,她便会成为众失之的!”谢容且接道。 文叟叹了口气,又道:“郎君,叟有一言,不知当说不当说?” “你说!” “郎君如此,叟深感忧虑,那小姑不过一庶女,郎君若是喜欢,尽可取了来,却万万不可深陷感情,郎君少有逸才,又师从鬼谷子学艺,有别人所没有的得天独厚的本领,这本是我谢家之幸,可是……” “叟是不是又要跟我提那什么东君大人之预言了?”将一条素黑镶玉的腰带系上腰身之后,谢容且忽地转过身来,肃色看着文叟。 文叟面色尴尬的一沉,连忙低下了头,又执拗的劝道:“郎君,叟乃是一片肺腑之言,否则……” “否则什么?” 文叟一时语噎,终是摇了摇头,心中无奈的叹了口气。 “好啦,叟都知天命的人了,还总是忧思过重,小心眉头上的皱纹越来越深!”说着,谢容且还用手指去抚了抚文叟额头上那刻如深壑的纹路,眯起凤眼抿嘴一笑,这一笑令得他一张本来就谲艳妖异的脸变得更加生动而惑人起来。 文叟不知不觉又失了神,心中暗道:郎君生得如上绮艳绝魅,也不知到底是福还是祸?这个时代,无论男女,人们对于有着妖惑之色的人都有着世俗的偏见和鄙夷,所向往的都是云和月一般的高华圣洁。 而就在他失神之际,谢容且又正色问道:“对了,叟,来这金谷园之前,我安排你的事情你可有办妥了?” 文叟道:“是,我已安排了二十四人混迹进来,盯着这金谷园的每一个出口,哪怕有一人中途外出,我们的眼线都会立刻将消息报送过来。” “那便好,赵王与孙秀今日也来到了这金谷园,也许很快,就会有一场好戏发生了!”说着,谢容且唇边又勾起一丝莫测的笑意,他那绝魅的双眸中也透出了一丝深不可测的冽芒。 崇绮楼中,已是高朋满座,觥筹交错间,笑语连连,环佩铃铛,塵尾来去,白衣飘飘的士族子弟还在陆续从大门走进,哒哒的木屐之声迎合着那管弦琵琶之音,更是音色动人,歌姬们素手拂琴弦,看着这纷至沓来的士族,媚眼如波,歌声缱绻。 整个崇绮楼中弥漫着沉檀屑的味道,四处珍珠象牙铺地,雕梁画栋,凿井锁窗,初到此处的士族们心中无一不感叹其奢靡,感慨其富华无双。 乐宁朦是跟着一陌生的士族子弟一起进来的,守门的侍卫问她姓名,她便回了一声:“乐家五郎!” 侍卫没有多加怀疑,便让她进来了。 若算上前世的记忆,这也不是乐宁朦第一次来这崇绮楼了,但眼前的光景与盛极当世的富华还是让她心头颤了一颤。 “石崇的泼天财富到底从何而来?若不是他劫商盗窃,欺压良民,又怎会这富甲天下的辉煌?我大晋律法苛于商人,武帝可对此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这些贵族视庶民性命如蝼蚁,予杀予夺,难道我们就该甘之若饴?” 脑海里忽地闪现出前世阿薇所说过的话,乐宁朦不禁目光一凛,暗暗的握紧了拳头。 因大厅之中聚集了许多来自高门大阀的士族,那些身份高贵的子弟自是众人所观注的焦点,所以也没有多少人注意到乐宁朦的到来,她便默默的来到了一个较为隐蔽的角落里坐下。 坐在上首的自然便是来自王、卢、崔、郑、恒、温,瘐等各大世族的优秀子弟们了,而且大都已是名声远播四海,其中不乏有如琅琊王夷甫、瘐亮等这般海内皆闻的大名士,王澄也在其中,紧挨着其兄长王衍而坐,从众宾客的举止言谈来看,琅琊王氏无疑有着极为优雅的修养,众人谈笑,王澄始终不发一言,只含笑作侧耳倾听的样子,偶尔指节轻轻的敲一下酒杯,便以代表了自己的言论。 那最为出名的作为贾谧幕僚的金谷二十四友自然也大都在席间,乐宁朦特意寻望了一周,寻找那在西晋史上留下了美男代言词的潘安的身影,然而却并没有找到,反而在不经意中瞥见了正坐在王澄斜对面的陆机和陆云两兄弟。 时人有一说:“二陆入京,三张减价”,作为孙吴丞相陆逊之孙的陆机陆云在金谷二十四友之中,其文采自然是陵越群雄,前世贾家灭族之后,陆机与陆云便被她收入城都王麾下,她也向这两兄弟许诺了功成之后,必许二位世袭罔替的荣华,然而,未想城都王被身边奸小所惑,在其一次败战之后便以背叛谋反之名将其二位杀害。 “大丈夫处世,必立万世功勋,建不朽功名,我虽然没有做到,但也不后悔自己的选择,也请王妃不要自责!” 想到陆机死后派人密秘送于她的书信,直到现在,乐宁朦心中都有深深的愧疚和隐痛。 一时间看着陆机兄弟失了神,不觉厅中已有各种乐器伴奏着的乐声传来,转眼一看,却是一群身披艳丽溥纱的舞姬们鱼贯而来,这些舞姬们皆柳腰显出,纤腿微露,乐声一起,舞姬们便挥袖折腰,俄尔纤腿分劈,可谓是椿光乍现,风情旖旎。 乐宁朦也算是看惯了这样的艳舞,也只默默的将头低了下去,轻轻抿着杯中清香沁脾的茉莉花茶。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舞作罢,贾谧与石崇便从那上首的帷幕后面走了出来,招唤着那些美艳的舞姬们过来给客人奉茶,有的客人甚至会让那些婢子直接将酒水渡入口中,便是这无数客人在场,也会有人一把将那舞姬搂入怀中亲吻了起来。 贾谧坐下之后,石崇便开始说话了:“诸君如约而至,实乃石某荣幸之极,此次请诸君到来,也不过是如过去一样,大家煮酒清谈,畅所欲言,石某这寒舍也会因此而蓬荜生辉!” “若是安阳乡候的金谷园也称之为寒舍的话,那这天下可真没有华居可言了!”有客人笑着接道。 石崇笑了笑,没有接话,脸上却已是无比的自豪之感。 这时,鲁国公已居高而坐,如琅琊王氏的子弟一般手拿玉柄拂尘,轻拂桌面,黄花梨木的案几上一只紫砂的小风炉正沸水翻腾,香烟袅袅,顿时,清冽的茶酒之香与脂粉韵味在空气中氲氲出一种令人酥软迷醉的奇异味道。 “诸君皆为海内皆闻的清谈名士,才思富捷,今日齐聚在此,必有妙语连珠,贾某亲见高士,亦深感荣幸!”贾谧说道,忽而转向王衍,“王尚书德隆望尊,今日的清谈宴会上,还请王尚书出题!” 王衍施施然的站起了身来,手中拂尘飘忽来去,他神情怡然,没有半分的拘谨,含笑说道:“昔日论鬼神之辨,宣子之才实令我辈汗颜,王某思之甚久,一直有个问题很想请教诸位,儒学与名教的义理有何异同?” 清谈开始了,王衍大名士之风度依然令全场折服,其实这是一个很绝妙的问题,因为不可能有真正确切的答案,于是在座的名士们开始各抒己见,引经据典,气氛一下子便活跃了起来。 乐宁朦坐在角落里,只默默的品着茶,微微含笑着,做一个合格的听众,忽地一个声音道:“儒学与名教的义理可谓异曲同工,诸君以为如何?” 所有人向那声音望了去,就见是孙秀扶着赵王施施然的走进大厅,全场静默下来。 就在众人都沉默不言时,王衍道:“圣人以儒学济世,以名教养生,二者殊同同归,孙先生颇有见地!” 孙秀听罢脸上大悦,又向贾谧行了一礼,说道:“若论才名,在下窃以为,从古至今,唯有贾长沙之才方可为帝王师,然,我大晋朝中,在座之上,鲁国公之才恐还在贾长沙之上!” 孙秀开了这个头,紧接着,厅中再次活跃起来,大部分的名士开始了对贾谧的吹棒,所赋文词各谓天花乱坠,乐宁朦听得差点没将一口茶水喷出来。 就在议论声渐止之时,场中又一个声音道:“清谈之名本不如他,前有竹林七贤为我辈之榜样,今有诸君才思敏捷,然,王某见过一人,其人开率秀颖,辨悟绝伦,博综众艺,一曲鸲鹆舞惊艳四座,率真如斯,王某窃以为,那才是真正的天下第一妙人!” 他这一席言顿时就将被吹捧到天上的贾谧给压了下去,于是,一时间,嗖嗖嗖,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这个说话的人。 说话之人斯文俊秀,温文尔雅,虽衣饰素淡,却也无法掩饰其来自高门大阀的贵气。 乐宁朦也看向了这个人,这便是那个在东晋将琅琊王氏推上巅峰的名臣琅琊王导,这个时候,作为旁支的王导还远不如王衍有名气,然其内敛温和的性子就已足见其修养。 坐在王导身旁的便是王敦,看到此人,乐宁朦眸子不觉黯了一黯,忙将视线转向了王澄。 高门大阀亦如朝堂,往往世族之争比之皇权更为残酷血腥,而前世的王澄便是折于这个粗莽完全称不上芝兰玉树的王敦之手,并背上了残暴不仁大逆不道的骂名,其结局不可谓不悲! 乐宁朦心中微痛,但见王澄也是一脸不屑的看着王敦,而就在这时,在众人询问向王导所指何人的议论声中,门外传来一个声音道:“某来自陈郡谢氏,谢容且!” 谢、容、且? 几乎是这个声音一传来,乐宁朦就霍地将目光转向了门外,同时,王澄与王导也诧异的投向了那门外正翩然走来的红色身影。 而几乎是随着这道身影施施然的向大厅迈进,整个崇绮楼中都响彻起低而艳羡的惊叹,便是阅人无数的石崇与贾谧也不由得惊诧的瞪大了眼,看着这个慢慢走进他们视线的少年。 只见这少年绯衣长袍,步步行来,衣履生风,神情恬淡含笑,其风华不可谓不令人妒忌,而最让人震惊的便是这少年的容颜,在座的宾客大都来自高门士族,尤其有着芝兰玉树生庭中的王澄,其容止其气度已是无人可比,可是这个人,这个人的风华简直无法用词来形容。 与王澄相比,便如朝阳对明月,如灿霞对明水,这少年仿佛天生就有着与众不同的不归于流俗的气质与华贵,如同集蕴了世间之精华,万物之灵长般,所有的色彩在他面前都会变得黯然失色,平淡无光。 这少年举止风流,令达妖冶,犹唇边一抹戏谑的笑最叫人过目不过。 屏风之后,一众坐着的姑子们望过来,已是按捺不住的尖叫出声:“天!这是谁家郎君,怎能生得如此绮艳玉貌,真是太惊艳了!” 在众女的喧嚣欢呼声中,乐宁朦却是紧紧的握住了手中的茶杯,目光冷凛的盯向了谢容且。 第054章 君为卿一舞 “天!这是谁家郎君,怎能生得如此绮艳玉貌,真是太美太惊艳了!”在众女的喧嚣声中,乐宁朦却是紧紧的握住了手中的茶杯,目光冷凛的盯向了谢容且。【零↑九△小↓說△網】 也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这个倾华绝代的少年在走进门的一刻,在迎接她目光的同时,竟眨眼对她付以了一个绝魅的微笑,那一笑温润中透着邪魅,研丽中透着幽绝,哪怕是万物复苏,百花盛开,也不及这一笑给人带来的惊艳与震憾。 屏风的姑子们再次尖叫起来:“何家子弟?何家郎君?快快报上名来!” 乐三娘闻声也挤着拥挤的人群从屏风外探出头来,这一见之下,禁不住也惊呼出了声:“是他!” “姐姐,姐姐,你快来看,我之前跟你说过的那个华美的郎君就是他!他果然来赴这清谈宴会了!” 此时的乐三娘已完全控制不住内心的狂喜之情,忙拉着乐青凤直接从屏风后走了出来,乐青凤在看到谢容且的同时也如众人一样呆了一呆,但很快,她便收回心神将目光转向了坐在上首东侧的王澄。 “姐姐,是不是比王郎君还要华美?”乐三娘在她耳边小声的说道。 乐青凤默了默,看向乐三娘道:“王郎君乃是天上的云和月,他的出身以及他的才情容止便注定了他的高贵与众不同,哪怕这位郎君生得貌美谲艳,也不过雨后彩虹,艳极一时,又怎能及得上王郎君真正来自高门大阀的尊贵与气度呢?” 乐三娘听罢,不由得撇了撇嘴:“大姐,你就是将门阀地位分得太清了,你又怎知这郎君便不是出自于高门呢?”说着,她又暗想道:便不是出自高门,那也甚好,也用不着去给他人做妾,说不定还能让他娶了自己呢! 想着,乐三娘已痴痴的望着谢容且笑了起来。【零↑九△小↓說△網】 这时,谢容且已从容的走到了大厅正中鲁国公与石崇的面前,拱手施了一礼,含笑道:“拜谒来迟,还请诸君见谅!” “你是?” 正当贾谧看着他好奇的发出疑问时,王导却在这时站起了身,对着众人说道:“此子便是王某刚才所说的天下第一妙人,陈郡谢氏谢鲲之嫡长子,谢明朗。”说罢,又向谢容且抱以一拳,“江左一别,谢郡别来无恙!” 谢容且也回以一礼:“承蒙王君缪赞,甚好!” 王澄此刻也一瞬不瞬的将目光投向了谢容且,对于他的突然到来,王澄心中充满了疑惑,在他的印象中,这少年是不屑于扬名的,便是那一次宴会之后,他也有多次邀请这少年到琅琊王府赴宴,却都遭到了他的拒绝,那么今日的金谷宴会,他来这里又是为了什么? 就在他狐疑的想着这些时,鲁国公闻言发出了一声轻笑,陈郡谢氏现在可算不上大族,虽起于东汉,出过许多士子清流,却至今无一在朝为官者,与在座的各大世族相比,谢家还真不值得一提。 “刚才王君便在宴会上便多次称夸谢君乃清谈高士,辨悟绝伦,可称满座之颜回尔,尤闻一曲鸲鹆舞,令满座倾想,宁有此理乎?”贾谧拂袖一摆,看着厅中这位可令世间男儿女子都自惭形秽的少年,坐下说道。【零↑九△小↓說△網】 贾谧的意思便是:听说你能跳《鸲鹆舞》,满座宾客渴望一睹风采,不知你可否满足众人意愿?。 自古便只闻女子长袖善舞,取悦于男人,而并未有听说丈夫也会跳舞的,这一言本是不屑的刁难,未想这少年毫不犹豫的说了声“好“,然后转身面对众宾客,指着某个角落,说道:“不过,此舞,我要献给我的卿卿!” 卿卿?他竟还有卿卿?闻言,乐三娘不由得嗖地将头转向了谢容且适才指的方向,但见座上宾客甚满,也不知他到底指的是谁? 难不成这郎君好龙阳,喜欢男人吗? 就在她悻悻然的将头侧过来时,突地,像是发现了什么,她霍地一下又抬起了头,目光凛凛的朝着那西北侧最末的角落里望了去,就见那里坐着的一人可不正是男装打扮的乐宁朦。 她?卿卿? 这贱丫头什么时候成了他的卿卿?她不已经跟了王郎君么? 乐三娘不由得咬紧了下唇,恨恨的绞了绞衣袖,乐宁朦更是傻了般的看着谢容且,仿佛不相信刚才所听到的那一句话,这时,大厅之中响起了铮铮的琵琶之音,而谢容且已然振衣在众宾客面前起舞,此一舞起,满座宾客的注意力皆被吸引了去,王导更是为之敲起了节拍。 自古女子献舞则媚,而这少年的舞蹈却是一种放达而赏心悦目的风流,这风流不似女子的柔媚,却自然而然的将那些流俗的成规的东西,如避火一般的避开来去,而他的神情却是这么随性而怡然,仿佛正如鱼不知水,鸟不知天,他只是随心所欲的将那些飘逸的动作展现出来,如白鹤展翅,御风而去。 从来不知道原来一个男人跳舞也可以这么美,却又不似那种艳媚的低俗的美,而是专属于少年人的充满生机勃勃的阳刚的风流。 一舞作罢,满座拍掌惊叹,一众姑子们更是傻了般的看着那厅中的少年,直流口水。 而谢容且却是有意无意的将目光投向了乐宁朦,但见乐宁朦紧紧的握着茶杯,就差没有将手中茶杯朝他砸过去。 谢容且更是微微一笑,表示他已心领神会。 “谢君之舞果然令达而风流,不同凡响,不过,自古只有女子舞袖歌喉,谢君因何而好此舞?”鲁国公忽问道。 谢容且笑了笑道:“无他,随性,而然。” 他这一答,贾谧便已无话可说,现在的名士都讲究随性放达,不虚伪不做作,而谢容且率真性情也正是名士们所推崇的。 “那么,谢君口中的卿卿又是谁?难不成这座中宾客便有你的卿卿?”贾谧又问,其言外之意也是问谢容且是否好龙阳? 谢容且却是抿了抿唇,一点也不避讳的答道:“是,她就在这宾客之中!” 贾谧便大笑了起来:“好,谢君果然不负王君茂弘所言,可称得上天下第一妙人!”说罢,又在石崇耳边说了一句话,石崇便笑着拍了拍手,对一女婢吩咐道:“去唤绿珠来,给谢君斟上一杯酒!” 那女婢应声而去,听到绿珠之名,座中宾客已有人不自禁的咽了咽口水,喉头滚头,绿珠之名早已传遍天下,而见过此天香国色的人也并不算多,未见过的自然是浮想联翩,而已见过的便更是心猿意马了,不多时,绿珠与一干披罗带纱的女婢一并袅袅前来,溥纱微掩的绿珠杏眸含恨,樱唇含笑,只眸光一瞥,那艳媚的风情便叫人永生难忘。 众人的叹息声中,绿珠走到了石崇面前:“候爷有何事相唤?” 石崇指了指谢容且,吩咐道:“我金谷园中新进名士,给这位谢君倒上一杯酒!” 绿珠应是,便从婢女托着盘中,素手捧上一杯琉璃盏的红色葡萄酒,款步行到了谢容且面前,待看到谢容且的容颜时,饶是有天香国色之称的绿珠也不自禁的窒了一窒。 “郎君如此俊美,便是绿珠也深感自惭形秽!”她道。 谢容且接过酒杯,一饮而尽,也笑答道:“你不必惭愧,不如,你再去给那西北面最末的那位宾客也倒上这一杯酒。” 绿珠不解的嗯了一声,便朝着那西北面的角落里望了去,这一望,她的眸子顿时一亮,盛满了惊诧与慌乱,手中端着的酒盅竟差一点掉落在地。 “绿珠,你怎么了?”石崇看着不对劲,问道。 绿珠连忙抬起头来,望向石崇摇了摇头:“无事,谢君之颜让绿珠不胜惶恐矣!”说着,莞尔一笑,可那长睫下却掩盖着一抹难以言喻的忧伤。 这时,石崇又令众姬调弦,歌舞,对着众宾客笑道:“除了绿珠,这厅中所有的女婢,诸君都可尽情享用之,石某有一建议,不如,我们来玩一场飞花令的游戏,赢者赏珍珠十斛,并赠美婢一名,若是输了,便罚酒三杯,不饮者,就让斟酒的女婢来代罪,诸君以为如何?” 第055章 石崇杀女婢 宴会再次进入高潮,歌声徘徊,士人们还在高谈阔论,而乐宁朦却是寻望向了厅中的每一名女婢,想要从这些女婢之中找到阿薇的身影,可惜她终究还是失望了,厅中衣香鬓影,美人形色各异,几乎囊括了世间各种类型的艳色,可这满厅的数十名美姬之中,却无一人身上有阿薇的影子,哪怕形貌颇有相似者,也并不同于她的气质。 美婢们还在侍酒,客人们欢声笑语,飞花令的游戏还在继续,乐宁朦最终将目光投向了谢容且,那个风姿妖冶的少年人此刻正坐在王澄的身旁,与之谈笑宴语。 她记得前世谢容且在永嘉之乱前并未参加过任何宴会,因此也并未在此时扬名,为何这一世,他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他刚才的那一句“此舞献给我的卿卿”到底是何意?他所指的那个人又到底是谁? “我没有什么好主意,但是有个好契机。” “你可以随你父亲一起来。” “不如,我们在崇绮楼的宴会上相见!” 脑海里忽然浮现出那白玉面具的郎君所说的话语,以及那一双隐藏面具之后的妖异莫测的眼睛。 乐宁朦此刻的心情顿时纷乱了起来,谢容且,这个前世害得她家破人亡的男人,她本该在一见到他时就该杀了他,为何现在竟有了犹豫? 正思忖着时,一个十分童稚清澈的女婢声音传至耳畔道:“小郎君,请喝了这杯酒吧!” 乐宁朦闻声收回视线,顺着一双纤细的皓腕朝女婢的面容上看了去,这一看,乐宁朦的眸子陡地一凛,差点低呼出声! 绿姬! 这个奉酒的女婢竟然是绿姬! 此时的绿姬还完全没有前世那般风情妖媚的绝色,未长开的容颜充其量也只能算得上清秀,就连眼神都是那般的纯澈好似婴儿般无半点心机。【零↑九△小↓說△網】 她还记得第一次看到这个女人与城都王缠绵于塌上的时候,这个女人的眼神里同样流露着无辜与纯洁,像只受惊的小鹿般依偎在城都王的怀里,并求着她道:“奴不过是一姬而已,只是为了满足大王所愿,无论如何,奴都绝不会威胁到王妃的地位,但求王妃原谅!” 因为她那般楚楚可怜的哀求,她最终还是让城都王许了她夫人的地位,让她在铜雀宫中享尽荣华,却是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女人竟还是个不知足的…… 乐宁朦冷冷的看着绿姬,十二岁的婢女好似被这冰冷的眼神吓得一颤,忙稳住酒杯怯怯的问道:“郎君怎么了?是奴说错话了么?” 一直目不转睛看了她很久的乐宁朦最终淡然的道了声:“无事——” 虽然这一刻,她是多么想掐断这个女人的脖子,问她为何要狼心狗肺的背叛,可在众士族面前,她不能有任何的轻举妄动,何况今日的宴会,她本就是为了阿薇而来,绝不能旁生枝节。 隐忍的将一股愤怨压下,乐宁朦到底还是接过了酒杯,一饮而尽。 就在这时,贾谧与石崇忽然离席,从那珠帘半卷的帷幕后面走了出去。【零↑九△小↓說△網】 帷幕后是一间密室,石三郎此时正躺在一张软塌上,一名医者正在替他疹冶着下身的撞伤处。 “如何?三郎并无伤中要害吧?”石崇不免担忧的问道。 医者闻声,连忙迎了上来,脸上略有些尴尬窘迫,他拱手揖了一礼,有些支支唔唔的说道:“回禀候爷,三郎君此伤……说严重也算不得太严重,不过……” “不过什么?直说了,何必吞吞吐吐的!”石崇不耐烦道。 医者不禁抹了一把汗,低声答道:“三郎君的伤虽外表看不出什么,可到底是损伤了一颗卵蛋,就怕这以后……” 医者的话未说完,石三郎却是忍着疼痛从塌上爬了起来,一把抓过那医者的衣领,厉喝道:“你说什么?你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医者被吓得脸色发白,连连摆手解释道:“没,我没别的意思,三郎君饶命,老夫定然尽力而为,若是三郎君坚持禁欲一年,老夫再开些药方好好调理,应该也能完全康复的!” “不是应该,而是一定!”石三郎陡地吼了一声,将医者一把推开,连声骂道:“这个贱人,总有一天,我一定会让你落在我手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刚恨恨的骂完,贾谧突地走过来问道:“石三郎,这就是你打算给我的交待?你所说的好办法就是夺了那小姑子的童贞,然后让她心甘情愿的为你所用?” 石三郎连忙答道:“国公爷见谅,这的确是我的失策,没有想到这丫头竟如此悍勇,不过,再悍勇她也不过是一个姑子而已,只要得了她的人,还能怕她跑到哪里去?” “哼,只怕这小姑子现在已经为王济所用,王济诛杀荣晦一族后,下一个要对付的就一定会是我贾谧!难道你想让我贾谧坐以待毙!”说罢,他又似心疼的扶起石三郎道,“哎,三郎,我知你和你叔父一心一意为我贾谧效力,对我对皇后都是忠心耿耿,不过,你行事还颇有些欠缺,以后还得多多历炼。” 石三郎连连道是,眸光闪烁了一阵后,突地大亮,说道:“我想到了,那丫头一直喜欢作郎君打扮,此次来金谷园,怕也是来参加名士们的清谈宴会的,或许她现在就在宴会之上。” 贾谧眼神变了变,看向石崇。 这时,石三郎又拿出一幅画像递于贾谧:“国公爷请看,这画中之人便是那小姑,国公爷拿着画像到厅中一看,或许就能找到她。” 贾谧拿过画像一看,顿时也眸光精亮,诧异道:“是她?” 看着贾谧失神,石三郎心中顿时竟有些后悔起来,只怕这贾谧看了这丫头的容貌之后,也会想尽一切办法的将她弄到自己手中。 “国公爷,三郎有一好的建议,可以逼得她将自己的才能展现出来,只要她成为众失之的,为了自保家族,也不得不为国公爷所用!”石三郎忽然提议道。 贾谧看向他,就听他低声在耳边说了起来。 再次回到厅中,许多客人已喝得有些昏昏欲醉,石崇再次唤了一些女婢出来劝酒,并道:“让诸君尽兴是我石某之荣幸,不过,石某现在还有一提议,由婢女亲自喂酒,若有不喝者,石某惟有以美人之血来作为劝酒令!” 说罢,他摆手叫了一众女婢出来,这些女婢各持一杯酒款款行至各宾客面前,柔语带笑,使尽全身解数的劝着宾客饮酒,大部分宾客执不过婢子们楚楚可怜的哀求,即使喝得酩酊大醉也不推辞,可就在忽然间,“砰”地一声酒杯落地的乍响,众人望去,却是王导身边的族弟王敦坚持拒不饮酒,那女婢吓得直接将酒杯掉在了地上。 而这时,石崇毫不犹豫的命令道:“来人,将这婢子拉出去砍了!” 两名守在大厅门口的侍卫移步而出,一把就将那女婢拉了出去,不多时,一颗血淋淋的美人头颅就呈现在了众人面前。 众宾客骇然,原以为石崇不过是一句玩笑话,竟是真没有想到他说砍就砍了。 乐宁朦也惊得差点站起了身。 石崇却是哈哈大笑,紧接着,又令下一名女婢出来给王敦奉酒,而就在这婢女越众走出来时,乐宁朦的目光陡地一凝,忍不住便站起了身。 阿薇!这个人才是阿薇! 那女婢性子也是倔强的,连酒杯都没有拿,就直接道:“恕我无能,无法劝得这位宾客饮酒!” 石崇大怒,立刻就要叫人将她拉下。 这时,乐宁朦再也无法忍受的高声喊出:“等等,名教之中自有乐土,杀女婢这种没品的事情,安阳乡候怎么能做得出来呢?” 第056章 她自此扬名 “等等,名教之中自有乐土,杀女婢这种没品的事情,安阳乡候怎么能做得出来呢?” 就在乐宁朦这一句喊出时,嗖嗖嗖,大厅之中所有人的目光都齐齐的投向了她,在座之中,谢容且神色不露,王澄却是惊讶得差点打落了手中的酒杯,而乐彦辅更是诧异惶恐得张大了嘴,神情呆若木鸡,看着乐宁朦半响都合不拢嘴来,手心里却是几乎要捏出一把汗! “你是何人?”贾谧看到乐宁朦已长身而起,从众宾客中越众而出,眸子中的光芒也闪了一闪,问。 “微名不足挂齿,不提也罢!” 看着乐宁朦神态从容的,气宇轩昂的慢慢走向大厅正中,走在众目睽睽之下,乐三娘也惊得瞪圆了眼,愣了好半响,才拉着乐青凤的手道:“她?这个时候冒出来逞什么强?她是要害死我们吗?” 这时的乐宁朦毫无畏惧的看着鲁国公与石崇,看着众宾客,语气不卑不亢的说道:“在座的都是名声霍霍,享誉四方的清谈名士,通老庄,精玄默,更有甚者,儒玄兼修,当知《论语?颜渊》有云,上天有好生之德,大地有载物之厚,老子著《道德经》,亦教人行善为本,处众人之所恶,故己于道,安阳乡候贵为公卿,怎能拿人的性命来取悦于众人,难道德行在安阳乡候眼中便如此不值一提吗?” 这番话一说完,众宾更是骇然,在这个崇尚老庄的时代,德行对一个人来说可谓安身立命之根本,而评品一个人的德行也是名士们所为,一个连名都不曾留下的小辈竟然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多的士人公卿面前批判一个名士的德行,这样的胆量便是连士大夫也不如。 贾谧目光灼灼的看着乐宁朦,唇角边隐含了一丝莫测的笑意,他道:“小郎君难道不知,一个女婢对安阳乡候来说,便如一件衣物一般,他愿舍便舍,这与德行并不相关!何况自古有贵贱之分,你又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评品安阳乡候的德行?” 贾谧的意思是说,乐宁朦既然连名都不敢报出,便顶多也是一个不入流的士族之子,这个时代门第森严,一个连身份都没有的低第士族又有什么资格去品评别人呢?只有名士们所说出来的话才有份量。 乐宁朦亦是暗自握紧了拳头,抿了抿唇道:“庄子有句话说,时势为天子,未必贵也,穷为匹夫,未必贱也,贵贱之分在于行之美恶,我是没有资格去品评安阳乡候的德行,但不代表在座的所有人都没有资格。” 她话音一落,众人又是一惊,贾谧亦是愣了一愣,旋即哈哈大笑:“话虽不错,但小郎君可想过,你的这一言恐是要将自己置于众失之的,你看在座的有谁会认同你的观点?” 乐宁朦望了望四周,但见满座宾客皆不发一言,心中不免一寒:她本也是知道的,这些愿意赴金谷园宴会的人本就是为了巴结贾谧的,那些所谓的孔孟之道,庄老德行也不过是清谈时炫耀的资本,若真正的论起所作所为,又有几人能做到如嵇叔夜那般的名士气节呢? 此时的她便如同置身于水生火热的炙烤之中,座上所有人的目光对她来说都如灼热燃烧的火焰,就在她暗暗的咬紧了唇,也不知在等待着什么时,忽有一个声音含笑接道:“贵贱之分在于行之美恶,我倒觉得这小郎君所言不错。” 众人寻声望去,就见正是那妖冶绝艳的少年郎君正随意而慵懒的席坐于塌间,手中玩弄着一只酒杯,看着乐宁朦道:“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己,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也,小郎君能于众名士面前侃侃而谈,光是这份胆量,就已是不易,难道大家不认为,这小郎君也是一位妙人么?” 谢容且的这句话说得十分有技巧,他说善也是由恶去衬托的,既默认了乐宁朦的观点,也给石崇留了情面,只要石崇不再为难,将自己刚才的一番话推翻,那么在座的名士们也会笑笑了之,正如琅琊王氏的大名士王衍,信口雌黄,若觉得自己说错了,当众推翻自己的观点,再说出正确的,也没有谁去死死的抓住他的过错纠缠到底。 于是,在谢容且这话一出,厅中的气氛很快又轻松了起来,众人依旧含笑宴语,企图将这个话题翻开过去,乐宁朦也诧异的看向了谢容且,并有意无意的看向了他的一双手,但见他执着酒杯的右手竟然每根指头上都戴着指套,虽看不到有什么伤痕,心中也是一疑。 然而,却在此时,贾谧忽然接着谢容且的话说道:“的确是一位妙人,一位伶牙利齿的妙人,不过,你既来赴此清谈宴会,应该也是才学不凡,如若你能有本事赢了在座的诸位,我贾谧也就不再追究你适才出言不逊之过,不然,就凭那一句时势为天子,未必贵也,贾某也能以大不敬之罪冶了你死罪,你可服气?” 死罪!这两字一出,众宾客又是骇然,乐彦辅的脸色已是白得如同一张白纸,连忙跃众而出,走到贾谧面前道:“鲁国公息怒,小儿猖狂失礼,今年也不过十四岁,论其才学,又怎可与在座的名士们相比,还望鲁国公恕她无知之罪!” “彦辅的意思是,这小郎君乃是你乐家之子?”鲁国公问。 乐彦辅额头上豆大的汗珠落下,凝了凝眉答道:“是,她是我乐彦辅的儿子!” “那正好,子不教父之过,我也不惩罚她了,不过,她若是做不到我所提出来的要求,那么就由你彦辅代为受过,如何?” 贾谧此言一出,乐彦辅身子更是一僵,而乐三娘早已在大厅的后面叫了起来。 “母亲,母亲,父亲他糊涂了,他怎么能在这个时候替那贱丫头出头呢?鲁国公这分明就是想要那丫头的命,就凭那乡下来的丫头,能有什么才学,又如何能适过这么多才学出众的名士?母亲,你快去劝劝父亲,不然,我们全家性命都要被她害了,我还不满十四岁,我不想死啊!”说着竟哭了起来。 “别瞎叫,有你舅舅在,鲁国公不会真的要了你父亲的命,更不会要了我们的命,不过就是吓唬那丫头而已,都闭嘴,别再说话了!”石氏也有些恼恨的说道,紧张的望向了大厅。 石氏这么一说,乐三娘才稍微消停了一些,然而身子还有些怯怯的发抖,心中将乐宁朦骂了个遍,而乐青凤却是一瞬不瞬的望向了大厅,望向了乐宁朦的身影,那眼神里说不出妒忌还是羡慕! 她竟能做到如此!不管是为了什么,她竟能做到如此不惧权贵,就已是让这些名士们钦佩了。 这时,乐宁朦那双清冽冷诮中又闪泛着一丝魅惑的眸子静静的看向了鲁国公,也看向了众名士,许久许我之后,她目光一凛,语气铿锵而响亮的道了一声:“好!” “好,鲁国公想让我与他们比试什么,那便请鲁国公出题!”她问。 鲁国公又命众姬开始调弦,酒池之中,羽觞随波而逐,他再指着那羽觞道:“我们依然玩这传酒飞花令的游戏,由这里每一位名士出一题,你便要吟一首诗,如你赢了,便过,如你输了,便要喝下那羽觞之中的酒,待这里所有宾客走过一轮之后,倘若你倒下,那便算你输,输的代价便是这女婢的性命,以及你父亲的性命!如何?”他指了指阿薇,又指了指乐彦辅,笑容阴鸷的说道。 他说完,厅中不免又响起了唏嘘之音,别说是这样一个初出茅芦的小郎君了,便是这在场的所有名士,也没有谁有这个信心和勇气能赢得了在场的所有人,贾谧这么做到底是为何?若是想要她的命就直接要了,何苦要这般为难? 就在众人都生出对乐宁朦的怜惜之情时,乐宁朦再次响亮的没有半分怯惧的道了一声:“好!” 她说好! 她竟能如此自信满满的说好!所有人的目光再次齐刷刷的投向了她。 “那便由王尚书这般开始,请王尚书出题!”贾谧弯唇一笑,指着王衍道。 王衍看了着乐宁朦,蕴量了一阵,开口道:“宾主甚欢,这金谷园也是春色怡人,不如小郎君便以春字来作一诗!” 他话刚落,乐宁朦想也没想似的便轻吟道:“别来春半,触目愁肠断。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 这一句诗出,王衍生生的手中一顿,不知觉的眸光中大放异彩,露出不敢置信的惊诧之色,不光是他,满座的宾客之中也有人禁不住发出啧啧的惊叹:“好诗,好诗啊!未想这小郎君果然有几分才华!” 由王衍开了头,很快又有人站起了身来,问道:“小郎君,便以雨为题,作一诗,让某听听!” 乐宁朦点头道好,从容的吟出:“相逢不语,一朵芙蓉著秋雨。小晕红潮,斜溜鬟心只凤翘。待将低唤,直为凝情恐人见。欲诉幽怀,转过回阑叩玉钗。” “好,好!好一句相逢不语,一朵芙蓉著秋雨,情景相德益彰,又饱含深情,真可谓是诗中有画之作,妙啊!” “我来,我来!” 一时间,宾客们的兴致尽皆被提了起来,一个个争先恐后的向乐宁朦出题,又在她所吟出的诗中回味无穷,而王澄更是惊呆了一般的看着乐宁朦在众名士之中从容不迫,含笑低吟,那般不辅于男儿般的风骨与气度直让所有人为之疯狂炫目。 他早知她是个不凡的,竟未想到,会是如此的不凡! 谢容且也静静的看着乐宁朦,事实上,重活一世的他对她做出的任何惊人之举都不会感到错愕好奇,前世的她便也是这般扬名的,只是未想到这一世会来得如此之快。 他隐隐觉得,此时的她是否已经掉进了某个人的圈套,这般想着时,他便抬眸看向了鲁国公,但见鲁国公贾谧的眼中果然流溢出了一抹莫测的阴鸷的笑意,那笑中闪烁出的是志在必得的阴芒。 第057章 他竟当众抱她了 “啪啪……精彩!万分精彩,小郎君如此才华横溢,实令我辈汗颜!”在满座宾客的惊叹声中,贾谧也拊了拊掌,含笑看着乐彦辅道,“乐舍人可真是教出了一个好儿子,国家正值用人之际,缺少的也正是如她这般的才能之人,不如乐舍人今日就将此子带入宫中拜见皇后,若得皇后看中,他年少得志,也可谋得一份锦绣前程!” 贾谧话刚说完,乐宁朦便接道:“不必了!乌鸦以腐食为美,凤凰不屑一顾,我之才能不能为朝廷所用,还望鲁国公收回这份好意!” 这是当年嵇叔夜在《与山巨源绝交书》里所书的一言,也因为此言,叔夜开罪于朝廷落得那样的下场,众人惊骇,未想这小郎君竟是个如此傲烈的,而这样的风骨与气节也恰恰是当世名士们所推崇并自叹不如的,然而,在如今贾家一手遮天权倾朝野的世道,这样的风骨与气节也绝对是致命的。 这一瞬间,在座的所有士人都遗憾的看向了乐宁朦,似乎已经看到了她的下场。 而此时,石崇已大声喝出,命左右侍卫道:“大胆!拿下她!” 却不料,贾谧脸色突地截断道:“慢,都退下!” 虽然他此刻看着乐宁朦的眼神也是不一般的阴沉可怕,可是乐宁朦这般傲骨的行为已激起了他极大的兴趣,况且皇后也对这小姑志在必得,这小姑暂时还杀不得! “你既赢了在场的诸位名士,那么我鲁国公便可许你一愿,你想要什么?”鲁国公转而以怀柔的方式问道。 乐宁朦将目光转向了正神色呆愣脸色惨白的阿薇,用手一指道:“我要她!” 阿薇的眼睛也是陡地一亮,傻傻的看着乐宁朦,蠕动着嘴唇,只差一点没有奔过去抱住她。【零↑九△小↓說△網】 “乐郎……”她喃喃的低吟道,神志有一瞬间的恍惚感。 乐宁朦也看着她点了点头,示意她不要太过激动,这时,她又看向了贾谧,冷道:“除了要她,我还要一样东西!” “什么……” “我想要……”她说着,已大步向贾谧迈了过去,而就在她离得贾谧只有三步之距时,突地一红影从上首的右下位一闪而出,只一瞬间,一个高大伟岸的身躯便罩在了她的面前,而她也被紧紧的圈进了一个坚实而温暖的怀抱。 这怀抱以及这人身上所散发出的清冽而雄浑的气息竟是如此熟悉,乐宁朦骇异的抬起了头,看到这个在大庭广众之下拥抱他的人正是谢容且,少年谲艳妖异的眸中正带着魅惑般的笑意,而左手却是暗自将她的右手腕握得极紧。 从王澄的那个方位,正好可以看到,乐宁朦手中握着一把锋利的匕首,而谢容且便是将那把匕首默默的转到了自己手中。 “卿卿,别冲动!”他在她耳畔耳语般的说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那温热的气息,那清润动听却带着戏谑的语气,再次让乐宁朦错愕的失神。 现在还不是时候?难道这个男人也是为了帮她吗? 然而这拥抱,这熟悉的气息又让她情不自禁的想起了那个人——你到底是不是他? 乐宁朦望着谢容且。 谢容且仍是玩世不恭的一笑,在她毫无防备之下,于她颈间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慢慢的,慢慢的放开了她,说道:“卿卿真是香气怡人,令我沉醉矣!” “谢容且,你在做什么?” 乐宁朦触电一般的退了开,指着谢容且羞恼并加的问道,脸色却是如同滴血般的潮红,心中暗恨道,这个男人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当众拥抱她,虽然她此刻是男装打扮,被他这么一抱,免不了也要传出断袖的名声了,她是不怎么在乎,难道这个男人也不在乎自己的名声吗? 可是这个男人却为了向她证明似的,一幅满不在乎的样子,转身看向了鲁国公,笑道:“卿卿太过顽皮,还请鲁国公见谅!” “她是你的卿卿?”贾谧挑了挑眉,不禁道,眼神中闪过一丝质疑。 “是!”谢容且毫不犹豫的回答,“而且之前我已经说过了,刚才的那一曲鸲鹆舞,便也是献给我的这位卿卿。” 这时,众人似乎才想起来,谢容且在跳那支鸲鹆舞时,的确是有说过这句话的,而且也指了厅中的一位宾客,只可惜没有人去注意他到底指的谁罢了! “胡说,谁是你卿卿!谢容且,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是在故意毁我名誉!”此时的乐宁朦脸色涨得通红,从来没有哪一刻让她觉得无地自容,这个男人,这个男人就是个无赖! 便如前世一样,在兵临城下,在她死之前,也要说那样的一番话来羞辱于她! 这个风流不着调的纨绔子弟! 现在这个不着调的男人便这么看着她,眼神中充满无辜的说道:“卿卿,我们抱也抱过了,亲也亲过了,你怎么能不认账呢?” 好像是她负了他似的! 什么时候亲过了? 乐宁朦气结,知道自己再这么闹下去,便完全成了一场打情骂俏的笑谈,纵然心中有再多恨怨,也不能在此刻发泄出来,何况她藏在袖中的唯一一把匕首也被他夺了去。 这时,谢容且还一本正经理直气壮的对贾谧含笑说道:“她既是我的卿卿,想来鲁国公应该也不会夺人所好了?” 贾谧的神色却是变了变,倘若这小姑真的已是这个少年的卿卿,他的确是不能行此夺人所好之事了,况且这少年也正好在今日扬名,炙手可热,又是士族之子,正所谓树敌容易,交友难,贾家在这个时候也需要名望,需要大批的士族来支持他们贾氏,或许待得太子死后,当今天子后继无人,他们贾家还能在这些士族的鼎力支持下夺了这晋室江山。 贾谧笑了笑,回道:“原来谢君竟好这一口,既如此,那倒要祝贺谢君拥得美郎归了!”这言语里无不透露着讽刺,那言外之意,便是嘲笑谢容且也不过是个喜好龙阳的纨绔子弟罢了。 谢容且不以为然,再次拉了乐宁朦的手,柔声道:“卿卿,你玩也玩够了,不如我们现在就走吧!”说完,不由分说,就握着乐宁朦的手腕向大厅外走去。 大厅中所有人都看傻了眼,王澄的眸光中盛满了诧异和失落,乐三娘更是目瞪口呆。 乐宁朦挣脱不掉,便急中生智的喊了一声:“阿薇——”谢容且脚步一顿,似也想起了什么,转身对着那呆立一旁的婢女唤道:“你也过来,她既要了你,你便已不是这金谷园的人,跟我们走!” 阿薇神色怔了一怔,旋即也提了群裾向着她们奔跑了过来,三人很快便离开了众人的视线。 崇绮楼的楼下,雪色樱花盛开,溪涧水声潺潺流淌,阳光在地上铺上妩媚而慵懒的色彩。 乐宁朦趁其不备,一把抢过了谢容且手中的匕首,指着他道:“谢容且,你到底想干什么?你毁我名誉,信不信我会杀了你!” 谢容且不避不躲,任由她手中的匕首架在自己颈间,冰冷的刺痛并未让他有半分的躲闪,他仿若未觉的,依旧笑着,看着她道:“卿卿当真下得去手吗?” 雪色樱花在他谲艳的脸上晕出一种惊心动魄的绝世的光芒,这光芒令得乐宁朦心头一颤,脑海里顿时又闪过了梦中前世那个缠绵悱恻的深吻,以及那落在自己唇瓣中的苦涩的泪,不管如何,她与这个男人并无多少交际,别说是今世了,就是前世,她也不会相信这个男人会对她有任何感情。 他们之间有的只有仇恨!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仇恨! 然而,她又会莫名的情不自禁的想起另一个人,那个吻,那个拥抱,以及这说话间的调笑,还有那清冽而雄浑的男子气息,竟是与那个人如此相似! “你到底是不是他?”她再次问道,“把右手拿出来,给我看看!” 第058章 他说,要娶她为妻 “你到底是不是他?”她再次问道,“把右手拿出来,给我看看!” 这倔强冷诮却一定要打破沙锅问到底的眼神再次让谢容且想起了八年前的那个女孩。 “你是谁,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你的琵琶弹得真好,琴也弹得动听,可是为什么你和别的小郎君不一样,喜欢穿花衣服呢?嘻嘻,我阿娘说,花衣服可是女孩子穿的呢!” “我不会弹琴,也不会弹琵琶,不过,我阿娘教会了我哼一首曲子,这首曲子能将空中的鸟儿引来,不信我哼给你听听!” 脑海中画面一转,又到了那翠竹漫山,飞瀑散花的云梦山中,百鸟回旋而舞,而那垂髫的女孩一袭宽大的青衣正迎风曼飞,成群的鸲鹆在她自带天风的舞袖边盘旋,那场景便是轮回数世也叫他无法忘记。 那时,他便向师傅问了一句:“师傅,小师妹很可爱,待她长大了,我可否娶她为妻?” 可师傅却答了一句:“不可,我们鬼谷纵横一派,独具通天之智,正如日与月不能并存,你们若是在一起,其中必有一伤,必有一死!” 谢容且眸光沧然,仿若痴迷的,呆呆的看了她很久,才慢慢地,慢慢地将右手举了起来,可就在他那只修长而洁白的手完全呈现在乐宁朦眼前时,突地一个老叟急匆匆的奔跑而来,慌声打断:“郎君,不好,出事了!” 谢容且陡地侧目,那只手也迅速的收了回去,老叟见乐宁朦正拿着匕首指着他家郎君,惊慌之下也陡地顿了脚步。 “小姑子,我家郎君做了什么天理不容的事情,你要这么对他?”老叟问。 乐宁朦不知如何回答,只见谢容且笑了一笑,看着她道:“卿卿这是爱之深,恨之切,在跟我玩打情骂俏的游戏呢!” “谁在跟你玩游戏?”这男人的脸皮怎地这般厚,又恨又恼的乐宁朦被噎的再次无语,耳边又有纷至沓来的脚步声,乐宁朦只得赶紧收回了匕首。 “阿朦,原来你在这里!” 随着脚步声的及近,乐三娘与乐青凤以及石氏的身影尽皆出现在了他们二人眼前。 “阿朦,你可知,刚才在崇绮楼中的一幕,可把母亲急坏了,你说,要是你赢不了那些名士,可如何是好?” “不过,阿朦,你真厉害,连大姐都称赞你,自愧不如,对了,你是什么时候学诗的?你不是跟母亲说,你那位庶母不曾教过你什么的么?” “阿朦,你真会隐藏!” 叽叽喳喳的声音一直在耳边嗡嗡回响,乐宁朦至始至终不发一言,而乐三娘却是痴痴的极艳羡的看了谢容且半响,又道:“阿朦,我可真羡慕你,不但王郎君看中了你,想纳你为贵妾,但是这位惊才绝艳的郎君,也唤你为他的卿卿,阿朦,妹妹真替你为难啊!你说你选谁好呢?” “闭嘴!” 乐三娘这句话暗中带讽,完全将乐宁朦说成了一个水性扬花的女人,偏偏她还故意装出一幅极羡慕极惋惜极替乐宁朦担忧的样子,谢容且又怎么会听不出来,于是,她话还未话,谢容且便陡地一声厉喝,那谲艳的眸子里也盛满了厉芒。【零↑九△小↓說△網】 被这么一喝,乐三娘身子一抖,极羞愧又可怜的垂下了头,向乐青凤紧紧的靠了去。 这时,谢容且十分认真的道了一句:“一年之后,待她及笄,我谢家会向你们乐家送上聘礼,我会娶她为妻,所以……”他用剑指着乐三娘道,“不要试图将她许给任何人为妾,否则谁作,我就砍谁的手!” 石氏骤然一惊,脸色煞白的看向了这风姿妖冶的少年,乐三娘更是吓得扑簌簌几颗硕大的眼泪落了下来。 而乐宁朦却是怔在了原地:他刚才说什么?娶她为妻? 然而,这恍惚而错愕的一瞬间,谢容且忽地身形一转,绯裳一扬,便已朝着溪涧另一方向行去,乐三娘傻了般的望着那风华绝代的身影,也喃喃不敢置信道:“母亲,他刚才说什么?他说要娶阿朦为妻?娶这个乡下来的丫头为妻?” “郎君,你刚才是认真的吗?”竹林之中,文叟也惊掉了下巴似的问,“你要娶那小姑为妻?” “怎么?我刚才说话的样子有那么不认真吗?”谢容且反问。 文叟连连摇头:“不不,你就是太认真了,叟有点不相信,郎君,这话可不是随便说的,自古婚姻之事,媒妁之约,未得郎主和夫人同意,你怎可娶那小姑为妻?” “叟,也只你会这么古板,父亲和母亲是那么古板的人吗?”谢容且不耐的反驳道,旋即又话锋一转,问,“你刚才说出事了?出什么事了?” 言归正传,文叟表情一滞,也变得异常严肃道:“适才绝地有派人密送信过来,太子被皇后密秘叫去了内殿,怕是已对太子下手了!” 谢容且闻声也收敛了笑容:“那皇太孙道文呢?” “听说皇太孙道文已病,而皇后以东宫枣树不见长为异相,称道文之病乃妖邪所噬,令宫中御医皆不能为皇太孙看病,现在皇太孙怕也是性命垂危矣!”说到这里,他语气突地转折道,“不过,绝地已用三娘所制的密药为皇太孙服下,应能保其一线生机,待得太子被送出宫,绝地应能将其换出!” “好!” 谢容且点了点头,然后命令道:“现在速派一人马上致信于王济,就说贾后欲毒杀太子行谋权之事,另外,文叟,你再派几人去护着那阿朦,紧跟在她身后,她现在名声已显,鲁国公怕是不会放过她,必会再度有所行动!” “阿朦?”文叟疑惑了一声,“你是说,宁氏留下的那个女儿?” “是!” 崇绮楼中,此刻已是宾客尽散,鲁国公将石崇叫到了密室之内,肃色道:“季伦,今日得见,那小姑确实才智不凡,并超乎了我的意料之中,我要你不管用什么办法,势必在今晚将她送到我鲁国公府中,另外,再派人去查一下,那个谢明朗到底是何人?他的身份背景以及他的所有过往,我都要知道得一清二楚。” “是!” 这时,门外有人禀报:“国公爷,皇后有诏,命您速速回宫!” 鲁国公神色一变,立刻拂袖出了密室,并快速赶回了皇宫,他先是见了皇后,得知事情的详细经过后,便换上朝服速速赶到了文华殿。 此时殿门大开,天子神色微有郁怒,坐在龙椅之上,而位于阶下的百官们皆是神色肃穆皆有惶恐。 司空张华的声音响彻在安静得可怕的殿中,正痛心疾首的厉声道:“陛下,太子乃国之储君,晋祚传人,此事事关重大,焉能不详查?” 第059章 太子被废 天子盛怒,手一挥,将一绢帛扔到了地上:“白纸黑字,这逆子胆大包天,写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来,还有什么话可说的?” 太子写了什么话?正当群臣面面相觑懵懂不解时,清河王将那份手书拾了起来,念道:“陛下宜自了。不自了,吾当入了之。中宫又宜速自了。不了,吾当手了之。并谢氏与东宫舍人并发,事成,当立蒋为内主,道文为储君。勿疑勿疑!” 话落,被临时召集来的文武百官们皆骇然变色,此手书虽写得含糊不清,大致的意思却非常清楚:陛下应立刻退位,不退位,我便废掉你们,皇后应立刻自尽,不自尽,我便了结了你,之后当立蒋美人为皇后,其子道文为太子。 如此大逆不道的话竟是太子写出? “朕姑念父子之情,不愿家丑外扬,太子分当赐死,诸卿以为如何?”天子满腔愤怒的说道。 东宫谋逆乃是大罪,汉武帝时,便有东宫谋反之事,而作为武帝最为宠爱的嫡长子刘据更是因巫蛊之乱被陷害,含冤被杀,更是冠上了戾太子的罪名。 汉武帝为一代明主,也能做出如此糊涂之事,当今天子更是愚昧,已完全为贾氏所惑,若此时有人出来为太子说话,恐怕也会落得与太子同样谋逆的下场。 是故满大殿的公卿大臣们竟无一人敢为太子言,纵然有与太子交情甚深的大臣,也因惧于贾后的威势不敢说一句话。 就在这时,张华再次挺身而出,痛声道:“老臣有话说,陛下可还记得臣曾跟陛下提过的汉武帝之太子刘据之事,武帝听信馋言,以谋反之罪名论处太子刘据致使刘据含冤自尽,后武帝得知真相,一生都在痛失爱子的悔恨中渡过。” “太子是陛下唯一的儿子,况先帝在世时,便有说过,光我大晋者必沙门也,现在您要处死您唯一的儿子,可怜太子蒙此奇冤,百口莫辨,陛下若是冤杀太子,百年之后,复有何颜面见先帝于地下?” “住口,那逆子现在早已醉得不醒人事,若非如此,此手书又怎会让宫中内侍捡到,他何冤之有?” “陛下,老臣肯请示原书,比对太子字迹!” 张华位列三公,德隆望尊,武帝在世时便令其辅佐当今天子,太傅杨骏判乱,张华亦是功不可没,世人有言,在贾氏权倾朝野残暴肆虐的情况下,天下能有九年安定,皆在于张华之功。 张华原本得贾后与鲁国公提携方得今日之地位,此时竟能站出来为太子申辨,一时间,群臣中站在太子一方的大臣们得了勇气,皆站出来附议。 于是,太子手书传于阶下每一位大臣手中,令人惊异而绝望的是,比对之下,竟真的与太子字迹毫无差异。 众人顿时心凉,无言以对。 张华泪流满面,却仍然坚持谏言道:“陛下,自汉武帝以来,每每废黜正嫡,必会引至兵乱,何况我大晋拥有天下时间不长,还望陛下慎重考虑此事!” 这时,裴頠也站出来道:“臣有一言,陛下,太子从小聪慧过人,又怎么会这么愚蠢的将谋逆之言白纸黑字的写在纸上,还故意落入宫人手中,此事必是有人要陷害太子,还请陛下明察!” 此言一出,太子一党的大臣们又立刻站出来附议。 这时,鲁国公贾谧从殿外走了进来,肃声道:“东宫谋逆弑父,本是国之不幸,陛下召诸公至此,原就是为了商议此事,谋逆之事绝不会只牵扯到廖廖数人,各位若是忠君爱国,当竭力助天子遍查余党,以还国之安宁,诸公以为我所言有理么?” 说完,他还特意望向站在一旁惨白着脸不发一言的王衍,笑问道:“王尚书,你说呢?” 王衍不但是他鲁国公之岳父,还是太子妃之父,贾谧此问,便是逼他赶紧选择好自己的立场。 而王衍果然也是识相的,立刻脱了官帽跪下,砰砰砰的在地上磕了好几个响头,不发一言,众人的心顿时又凉了一大半,王衍为当朝大名士,满朝文臣皆以他与张华马首是瞻,然关键时刻,这个琅琊王氏的大名士却选择了回避逃脱一切责任。 就在这时,乐广从大殿之外匆匆赶了进来,也拿了手书作比对,然后立刻上疏道:“陛下,请容臣冒死一谏,此手书虽出太子之手无疑,然仔细对光而看,就会发现这其中有挖补修改的痕迹,臣斗胆猜测,这封手书必是太子喝醉时所写,后又经人修改过的,我大晋朝中也不乏临摹他人字迹之能人,还望陛下明察,还太子清白!” 贾谧看到乐彥辅时,皱了皱眉头,这时,满殿哗然,已有多位大臣站出来,附议道:“臣同意乐舍人所言,恳请陛下请一书法名家来细查,真相立时可见!” 太子舍人江统更是声色俱厉痛心疾首道:“臣跟随太子甚久,深知太子为人,绝不会做出如此弑君篡位之事,此事定是太子中了他人圈套,恳请陛下明察秋毫,绝不可冤杀了太子,以后悔恨莫及!” 一时间,大殿上两党对立,激烈争辩了起来,就在太子一党即将看到希望时,忽地,一个声音从帘后传了来,厉声道:“太子不光要以臣弑君,更要以子弑父,此事不仅关系到群臣,更是陛下之家事,名教以孝廉为本,光是以子弑父这一罪,太子所犯的便是死罪,诸公还有何理由为太子申辨?” 众人就见一个五短三粗的女人从帘后走了出来,虽个子不高,肤色不白,人也绝对称不上美,可是这个女人的眉目间却是透着一股骇人的凌厉。 当初武帝为太子选妃时,大家就很难以想象,这样一个丑陋的女人竟然会成为这未来的一国之母,然而这个丑陋的女人却更是一个令人敬畏害怕的存在,自当今天子登基以来,死在她手中的王公大臣不知凡几。 她这一出现,许多大臣便已瑟然低下了头,就听她道:“陛下,如此大事,妾为陛下深虑,故而来不及回避,还请陛下恕罪!臣妾以为,既是陛下家事,当由陛下自己决断,切莫听信了小人之言!” 天子亦是十分敬畏的看了她一眼,也唯喏的说道:“是,此为朕之家事,那皇后以为当如何?” 皇后眼也不眨,转身就看着殿中众臣,厉声道:“事宜速决,而君臣有所不同,以子弑父,分当赐死,若有不从诏者,宜以军法从事!” 意思便是,还是要杀太子,若还是有人不从诏,便与太子同罪论处! 此言便已是贾后淫威之下的威胁了! 众臣骇惧之下,不敢言语,张华仍高声道:“陛下,此事关系到国家储君之性命啊,怎么能算是陛下家事,既是家事,又为何要以军法处置,这是何道理?” 张华一再争辩,天子已有不悦,贾后更是脸黑了下来,满目的愤怒。 天子看皇后不高兴了,也将手一拍,怒道:“老匹夫,你一再顶撞朕,朕念你年事已高,于国有功,便不与你计较,此事朕意已决,以后就不要再提了,你若再敢多言,别怪朕以军法论处!” “朕累了,退朝!” 天子袍袖一挥,就要起身离开,却在这时,门外有太监的声音禀报:“禀陛下,骁骑将军求见!” 听得这禀报,贾谧与皇后的脸色顿时齐刷刷的下沉。 太子谋反一事,并未让王济知道,而这些大臣们也是临时叫过来议事的,王济这时来干什么? 王济仍是一身戎装外披长袍,因身材高大,气宇轩昂,那种于战场上叱咤风云的气势便将殿中许多人的气势都压了下去。 “骁骑将军也是来为太子求情的吗?”贾谧先发制人问道,“骁骑将军消息可真灵通啊!” 王济笑了一笑,转身面对天子,说道:“臣不敢妄议陛下家事,不过,臣有书信一封,恳请陛下过目!” 言罢,将一绢帛交于太监递呈了上去。 那书信在天子手中展开时,信中内容便尽落在了贾后的眼中,只见那上面正是王武子笔迹所写的一句话:太子之事为国之大事,诛杀储君必会导致国之祸乱,望陛下三思,明察以作决断。这句话原本也没什么,王济措辞也算委婉,可让贾后震惊的是,那封信的下角竟有着诸王的印章。 赵王司马伦,齐王司马冏,淮南王司马允,长沙王司马乂,城都王司马颖,河涧王司马颙,东海王司马越再顿拜首! 这便是贾后忌惮而驱赶出京的诸王,然这些王手中都手握重兵,亦不可小觑,王济竟能请来储王来为太子求情,贾后便不得不动摇了。 若是太子一死,而引起诸王纷乱,确实是件很不值得的事,看来此事还要从长计议。 于是廷议许久之后,太子死罪可免,却难当大任,贾后仍以以子弑父的不孝之罪废黜了太子,并押解出东宫,幽禁于金墉城。 同时,太子生母谢氏与皇太孙之母蒋氏同被赐死,谢蒋两家连诛。 真正的血雨腥风正式来临,八王之乱由此拉开序幕! 第060章 阿薇告知的真相 “哼,王济实在可恶,一再与本宫作对,本宫已是忍无可忍!”廷议结束后,贾后终是沉不住气,在自己的椒房殿发起了脾气。 贾谧下朝之后,旋即奉诏进了椒房殿,见贾后发着脾气,便劝道:“姨母息怒,依渊儿之见,不如斩草除根,给王济安一个罪名,收了他的兵权,如何?” “呵,渊儿,你太小看王济了,你以为本宫不想收他兵权,自本宫除掉汝南王与卫伯玉之后,就一直想要安插人到他的身边寻他的错处,未料他所管辖的汜水关有如铜墙铁壁,而十万卫戍军上至将领下至缇绮只认他王济的军令,现在的汜水关可谓是他王济的天下了,若是本宫要他交出兵权的话,恐怕还会逼得他起兵造反!何况他现在竟与诸王都有交际往来,本宫就更加不能动他。”说到这里,贾后眸光一闪,疑道,“到底是谁给他传了消息,他又是如何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求得诸王的印章的?” 贾谧听罢,眸中也生出了疑惑,回道:“姨母,会不会是有人给王济出的主意?” “谁?” “姨母一直要找的那个人。” “你是说宁氏留下来的那个女儿?” 贾谧点头道:“是,姨母,今日的金谷宴会上,渊儿特地对那小姑子进行了一番考验,此姑着实不凡,半个时辰之内,妙语连珠,仅以一人之才胜辨群雄,便是在场极负盛名的几位大名士也自叹不如,渊儿自负才华,今日也输得心服口服!” “仅以一人之才胜辨群雄?”贾后听罢似也不敢相信,不禁也喃喃自语起来,“当年宁氏在我大晋朝中密任司天监时,武帝就对她的才华赞不绝口,若非她一言,本宫也不会这么顺便的当上太子妃,直至今日母仪天下的皇后。【零↑九△小↓說△網】” “本宫原也想如武帝一样敬重于她,让她为本宫效力,只可惜……”贾后叹了口气,又恨恨道,“若非她如此顽固,本宫也不会出此下策!” 贾谧见皇后神色似有悔意,忙道,“姨母,宁氏虽死,不是还有她的女儿吗?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好了,不必追矣!” 贾后闻言,便笑了起来:“你呀,总是能在本宫心情不好的时候,来给本宫解忧。” “能为姨母分忧,本就是臣之职责!” “好了,到了我这椒房殿,你也不要摆出一副大臣的样子了,你说说看,石氏的任务现在进展得如何了?”贾后肃声问。 贾谧迟疑了一会儿,答道:“回姨母,石氏并未从那小姑身上寻到什么,说是那小姑子十分狡猾,一直在跟她装傻,极会隐藏自己,若非今日的金谷宴会,她还不知道这小姑子竟有如此才学!” “既如此,何必再跟她弯弯道道,传本宫懿旨,即刻命她来见本宫!” 贾后说完,见贾谧含笑站在那里,神色似有所求,便问道:“怎么了?” “姨母……”贾谧唤了一声,说道,“可否让渊儿借用她一晚!” “怎么?本宫赐给你的美人还不够?” “美人何其多,如她这样的,却是渊儿平生第一次见!” “怕就怕她与她那个生母一样,是个傲骨不屈的,现在朝中局势紧迫,本宫还有用得着她的地方,玩玩可以,你可要当心一点,切不可让她如宁氏一样,落得那样一个结局,不然,我们可得不到什么好处!” “是,渊儿一定谨慎!” ***** 太子被废的消息并没有立刻传到乐宁朦耳中,此时的乐宁朦自金谷园回来后,便将阿薇带到了自己的枫亭院。【零↑九△小↓說△網】 让乐宁朦感到诧异心痛的是,就在阿弦为阿薇清洗身子的时候,她竟发现阿薇的身上有许多纵横交错好似被长鞭笞过的伤痕,有的甚至深可见骨。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她记得前世阿薇并不是这个样子的,到底是她疏于关心,还是她太过会隐藏,前世那个性子刚强不屈的善若从未向她表现过一丝的软弱。 而被问的女子一直咬着唇,感觉耻辱的抱着自己的双肩,含恨不语。 “告诉我,阿薇,你为什么会进金谷园,你身上的伤是不是石三郎所为?” 在乐宁朦的再三逼问之下,阿薇才咬着双唇抬起了头,冰冷而脆弱的目光照着乐宁朦,缓缓开口,答了声:“是!” “为什么?” “因为……我要杀他!所以他就让我在金谷园中受尽凌辱,他不让我死,却让我生不如死!”女子说着,苦笑了起来,“我宁家灭族之后,我就一直在寻找机会,可以去金谷园,潜伏在石崇的身边,然后杀了他,于是我便进了天香楼,跟随萧三娘学艺,争得名声,以此来结交京洛的各大权贵,终于在一个月前,石三郎来到天香楼,我便借此机会让他赎了我,然后跟着他去了金谷园,石三郎最开始对我也算极尽宠爱,不过,到底是我自己心急了,不该那么早动手,也许就不会失败……” “你为什么要杀他们叔侄二人?” 乐宁朦这一问,阿薇便冷声苦笑了起来,看着乐宁朦道:“阿朦,你什么也不知道?你不知道我宁家是怎么灭族的,也不知道你阿娘是怎么死的?更不知道你兄长乐宁胧又是怎么死的?” “我宁家原本也是富甲一方的大族,二年之前,石崇到荆州上任,便觊觎上了我们宁家的财产,他故意与我父亲结交,称兄道友,并为我父亲打通官道上的生意,我父亲也因此而将荆州地区的一半恒产送给了他,可没想到他却是个贪心不足的,我宁家十二口人,一夜之间……”说到这里,阿薇声音一颤,眼中便有泪水落了下来,而那冰冷的眸中却是刻骨的仇恨。 陡然之间,乐宁朦又想到了前世善若曾说过的一句话:“石崇的泼天财富到底从何而来?若不是他劫商盗窃,欺压良民,又怎会这富甲天下的辉煌?我大晋律法苛于商人,武帝可对此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这些贵族视庶民性命如蝼蚁,予杀予夺,难道我们就该甘之若饴?” 她正失神之际,阿薇突地抓了她的手腕,恨声道:“阿朦,石家和贾家与我们有不共戴天之仇,你既回到了这里,便一定要杀了他们!” “你刚才说,我娘是怎么死的?我阿兄又是怎么死的?”乐宁朦若有所疑的再问,宁家到底是如何灭族的,她早已猜测到了其中一二,但阿娘的死,她却始终心存疑惑。 宁氏是因阿兄的事情积郁成疾而病逝,这几乎是铁板钉钉的事实,然而这其中到底有什么隐情却是她一直想不明白的。 “倘若不是贾后所逼,姑母就不会服毒自尽,乐郎也就不会为了给姑母寻求解药而找到当时还在荆州的石崇那里,你阿兄是被他们叔侄二人逼得跳江自尽的!” “你说什么?我母亲是服毒自尽?”虽然早就有所怀疑母亲的死必与石氏甚至是石家有关,但听到母亲死的这样一个事情,乐宁朦还是不敢置信。 “是,这都是我从石三郎与石崇的对话中亲耳听到的事实,他们是奉的贾后的密旨对姑母和你阿兄痛下杀手的!” 乐宁朦怔怔的看着阿薇一双含满怨毒的眼睛,这双眼睛竟是与前世的善若判若两人,忽地,乐宁朦摇了摇头:“不对,母亲明明是在阿兄出事后才生病的,怎么可能是她服毒之后,阿兄才出去找的解药,阿薇……” “你不相信我?”看着乐宁朦充满疑惑的眼神,阿薇冷笑了一声,竟是有些痛心的说道,“阿朦,你是我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了,倘若你不信我,我还有何话可说?” 说这句话时,女子的眼中满是失望嘲讽甚至绝望的神情,这神情刺得乐宁朦心中一痛,纵使有再多的怀疑,也顿时烟消云散。 这时,门外传来声音道:“女郎,宫中传来懿旨,主母叫你赶紧去前厅!” 第061章 王济,你想造反吗 乐宁朦被皇后传召的消息很快便传到了骁骑将军府,彼时,王济正与右卫督司马雅、常从督许超等一班太子宠臣商议复立太子之事,忽闻此消息,王济骇然色变,尤其从王澄口中听闻她在金谷宴会上以惊世之才而扬名并与鲁国公产生了冲突的事情经过后,他便毫不犹豫的立刻传令三军屯于洛阳城外待命,并临时抽调了数十效尉军士火速往宫中赶去。【零↑九△小↓說△網】 一行戎装的军士气势汹汹的从景阳大街上飞驰而过,行人纷纷闪避一边,望着数百铁骑远去而扬起的烟尘,一个个不禁都感慨了起来! 早就听闻皇后想杀太子的消息,莫不是又一场血雨腥风的兵变就要开始了? 夕阳西下,景阳大街上铺下大片残红。 此时的乐宁朦正坐在去往皇宫的车轿之中,掀开车帘看着巍峨的皇宫离自己越来越近,乐宁朦不禁紧紧的握住了手中的匕首。 “这是难得一次见到贾后的机会,阿朦,你见了她一定要杀了她,为我们宁家为姑母为乐郎报仇!” 阿薇的话还在耳边回旋,乐宁朦一时也觉心如刀绞,头痛如麻。 来传贾后懿旨的正是贾后的心腹太监董猛,这个皮肤白净目光猥琐的太监在看到乐宁朦一身男装打扮清隽研丽的容貌时,脸上一直堆着意味不明的笑容,一路上对乐宁朦也是极为吹捧。 见乐宁朦始终抿着唇不发一言,董猛也觉得无趣了,不禁哼声道:“像小郎君这般长得标志却有脾气的人,咱家还是头一次见,咱家可要奉劝小郎君一句,若是见了皇后,你还是这般孤高傲慢的话,皇后可就不会有像咱家这般好脾气了!” 乐宁朦仍是不予理睬,董猛便摇头冷哼了一声:皇后总是以招揽有才之人为朝廷所用,这招术也不知用了多少回了,而进了椒房殿的人到最后还不都是一样,待得精气吸尽后便是一具随意扔于乱岗上的尸体了,你还傲气什么? “快走,快走!”就在他扬起手来催促马车快速前行时,忽地,身后有马蹄声传来,且声音越来越大,竟似有千军铁骑奔腾而来之势。 董猛大惊,连忙朝那官道上望了去,果见,一行威风凛凛的骑士正策马奔来,不消片刻,领头的将领便出现在了董猛面前。 “止行——”领头的将军厉声长喝,数百骑士勒马而至,那逼人而来的气势吓得董猛不禁身子一缩,连连后退。 “王济,你干什么?挥兵而至,你这是想起兵造反么?”看到坐在最前面的高头骏马上的人正是王济,董猛吓得脸色煞白,王济手握雄兵却又不附贾氏一族,这正是贾后最为担忧的事情,没想到说来就来了。 “闭嘴,起兵造反?我王济要是起兵造反,就不会只带这廖廖数十人来!”王济说罢,长袍一挥,手指向乐宁朦所乘的轿子,厉声道,“轿中之人乃是我王济的义妹,你们要带她到哪里去?” 这时,听闻王济声音的乐宁朦也立刻掀开轿帘,从轿中走了出来,看到王济身后整列的数士戎装军士,乐宁朦也是一骇,心中说不出是感动还是害怕来。 她没有想到,因自己入宫的消息传出,王济竟会带兵前来,难道他不知道这一举极有可能会成为贾后拿捏他的把柄吗? 义妹!他竟当众说她是他王济的义妹! 听到义妹两字的董猛也是脸色大变,心神大乱,过了好半响,他才勉强压制住紧张害怕的情绪,扬起头来,笑道:“王将军竟是为了一个……小姑子前来,如此大张旗鼓,让咱家好一顿害怕,实不相瞒,咱家乃是奉了皇后懿旨带这个小姑子入宫觐见皇后的,听闻这小姑子在金谷宴会上胜辨群雄,其才不可谓不惊人也,皇后娘娘颇为欣赏,故而想纳此良才,为朝廷所用。【零↑九△小↓說△網】” “呵,太子被废之际,皇后娘娘竟还有如此闲心广纳良才?如此借口,你也敢拿来糊弄我王济!”说罢,王济翻身从马背上跃下,径直走到了乐宁朦面前,一把将她拉到了自己身边,然后剑指向与董猛随行的几名侍卫,厉声道,“今日殿上之议,乃是我王济一人之事,休要将对我王济的怨恨发泄在这小姑子的身上,我愿代她面见皇后,让她离开!” 说完,就将乐宁朦推到了身后王显的身边,而王显却是担忧的唤了一声:“将军——” 董猛一听,愣了一愣,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王济这话什么意思?难道他还以为皇后是因为怨恨他所以要将气撒在这小姑子身上? “不,不,王将军,你误会了,皇后召见这小姑,绝不是为了撒气惩罚她什么,而是真的要对她委以重任的……” 他话还没有说完,王济便一把长剑架在了他脖子上,根本不愿与他多费唇舌,冷声道:“少废话,带本将军入宫!” 利刃架在脖子上,董猛直吓得两腿发软,生怕王济脾气一来,手一抖就让他身首异处。 “好,好,王将军千万要息怒,息怒……”他举起双手,软声道。 “走!” “王将军——”身后的将领纷纷喊出,而此刻的乐宁朦却是对王济那一句“太子被废”之事若有所思。 就在这时,一辆华丽的马车从宫门驶出,停在了他们面前,轿帘打开,一个身穿华服的年轻男子从轿中走了出来。 “王将军如此兴师动众,到底是为了这个小姑,还是要给皇后为难,难不成皇后的懿旨在王将军眼中等同于废纸一张么?” 这个年轻的华服男子正是鲁国公贾谧。 对上贾谧含笑而带揶揄的斥问,王济也笑了一笑,回道:“本将军确实只见过陛下诏书,而未曾见过皇后懿旨,鲁国公截道前来,意欲何为?” 王济说话爽快,贾谧很快便变了脸色,这时,乐宁朦见气氛不对,连忙大叫了一声:“王将军,朦有话要与你说。” 王济闻声看向乐宁朦,就见她轻轻的摇了摇头,清亮的眸子里盛满忧虑,停顿片刻后,他走向了乐宁朦,乐宁朦便踮起脚尖,在他耳畔说了一句话,王济神色大变,立声道:“不可,进了这座皇宫,我便没有办法保证你的安全,你绝不能进去!” “王将军,请相信我!”乐宁朦说完,又问了一句,“将军刚才说,太子被废了吗?” 王济沉默半响后点了点头,乐宁朦不觉神色一黯,心中疑惑忧惧起来:怎么会这样?怎么会比前世早了三个月,难道这一世已与前世有所不同?还是依然是那双隐藏在她背后的手在操纵? “阿朦,你怎么了?”见她眼中流溢出来的几近悲怆的光芒,王济担忧的问了一句。 乐宁朦微微一颤,抬起了头,看着王济笑答道:“无事,王将军不必忧矣,金谷宴会上我已博得盛名,若是我真出了什么事,只要王将军将此消息传出,想来那些名士们也会为阿朦讨回公道的!”说罢,她转向了贾谧,笑意灿然的问了一句:“因我一个小姑子而失士族民心,怎么说都不是一件划算的事情,鲁国公,你说是也不是?” 看着她说话时那双冷诮研丽而不失魅惑的眸子,贾谧心头一颤,不禁微微失神,说起来,他此生也见过无数美人,便是他的嫡妻琅琊王氏王衍的嫡长女便有才貌双全之称,论貌,他的嫡妻也绝不输于这个小姑,可是这小姑子竟会在一言一行间从骨子里流露出一种奇异的魅惑,这种魅惑怕是这世间所有的丈夫都会为之心折。 这一刻,贾谧更加坚定了要得到这个小姑子的念想。 “是,小姑子言之有理!”他笑道。 将王济安抚之后,乐宁朦还是跟随贾谧进了皇宫,不过,就在快要到达皇后的椒房殿时,贾谧忽然令人将轿子一转,折小道而出,直接抬进了他的鲁国公府。 当乐宁朦从轿中走出时,看到满目皆是金碧辉煌,梨花木的案几上摆放的是紫檀箫,黄金笛,紫萝云纱的幔帐徐徐轻扬,满屋子都飘着一种不知名的异香。 贾谧也是好风雅之人,整间屋子里,几乎所有乐器都应有尽有,而且质地名贵,世间罕见。 乐宁朦一眼就看出这绝不是皇后的椒房殿,而且屋子里除了她和贾谧以及几名华服的婢子外,并无宫中之人。 “贾谧,你这是什么意思?”乐宁朦不禁愤然的问,“不是要带我去见皇后吗?为何会将我带到了你鲁国公的府邸?” 第062章 逼贾谧道出实情 “贾谧,你这是什么意思?不是要带我去见皇后的吗?为何会将我带到了你鲁国公的府邸?” 在面对乐宁朦满腔郁怒的斥问时,贾谧不发一言,却是拍手令一众美貌的婢子走了出来,每一个婢子身上都是披着十分华贵的绮罗绸缎,而每一个婢子手中都托着一只玉盘,玉盘之中炫亮的华光闪烁,竟是数不尽的奇珍异宝,还有各色鲜艳名贵的华服。 乐宁朦看到这些,便完全明白贾谧此刻的心思了,她倒是万万没有想到,这个阅人无数不知见过多少绝色佳人的男人竟会对她有如此兴趣。 “女郎如此博学多才,应听说过一句话: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现在酉时已过,日已西沉,皇后想必也该就寝了,女郎不如今晚就在我鲁国公府住上一晚,我一定不会亏待了女郎。” 贾谧说完,袍袖一挥,抬手对两名领头的美婢做了一个手势,之后便大步离去。 那两名婢子颔首行礼应了声是,便立刻款步行到了乐宁朦的面前,曲膝道:“女郎,请随我们去浴殿沐浴更衣吧!国公爷可是十分想看看女郎着女装的样子!” 乐宁朦充耳不闻,却是对已走出大殿的贾谧大声说了一句:“鲁国公可是号称金谷二十四友之首的文人名士,难道竟还想如那市井小人一般行此强夺民女之事?” 刚刚走出大厅的贾谧不禁脚步一顿,两名婢子见状,不禁都吓得脸色一白,其中一位年长的婢子连忙回了句:“女郎怎能如此说,我们国公爷是何等贵人,便是这天下的文人名士都以与我们国公爷相交为荣,国公爷能看得上女郎,那可是女郎几生修来的福气!” “你所认为的福气,未必就是我想要的,你心中的福恰恰便是我所认为的祸。” 听到这一句,两个美婢皆脸色大变,一时间哑口无言,这时贾谧又从帷幕之后走了进来,他摆手示意那两名婢子退了下去,看向乐宁朦道:“卿想如何?” “应该是我问,鲁国公想如何?”乐宁朦毫不示弱的反问,那说话的气势竟是要将贾谧也盖过了去,守在一旁的女婢一个个不禁心中惊叹:竟是一个如此傲烈狷介的小姑,也不怕国公爷一怒之下便要了她的命,难道她以为进了这鲁国公府还能再清清白白的走出去么? “女郎,莫要再倔强了,我们国公爷是很珍惜美人的,如女郎这般清隽秀美之人,我们国公爷定会加倍的疼惜,你又有何不满呢?”那年长的婢子似乎生怕贾谧动怒之下会真的要了乐宁朦的命,连忙跑过来劝慰道。 她话还未说完,便听得贾谧厉喝一声:“退下!” 婢女身子一颤,连忙应了一声是,躬身缓缓退了下去,这时,贾谧缓步向乐宁朦行了过来,待得离乐宁朦一步之距时,几乎是突然地,他陡然伸手捏住了乐宁朦的下巴,冷声道:“你不怕我杀了你?” 乐宁朦毫无畏惧的迎上他的目光,袖中一只手紧紧的握住了一把匕首。 “你不敢杀我?若是杀了我,你如何向皇后交待!”她诮笑的说道。 贾谧神色一愣,立刻放手松开了她的下巴,冷哼一声,转身又大步向前迈去,这一次他没有再停步,而语气重之又重的吩咐了一句:“给她换上一身干净的衣裳,然后再送到我的寝殿里来!” “是!” 婢女齐齐的应了一声,花团锦簇般又迅速的围上了乐宁朦。 “女郎,你好大的胆子,你的袖中藏了什么,别以为我没有看见,你刚才若是真那么做了,现在早就没命了,你知道吗?”那年长的婢女低声斥责了一句,眼中竟似对乐宁朦透着一丝同情,“女郎还是认了罢,你刚才也听见了,国公爷对你已是势在必得,你若还是再这么不识趣的话,那后果可就不堪设想了,女郎还这么年轻,若是昙花一现香消玉殒,该是多么可惜!” 乐宁朦紧紧的蹙了眉头,握着那把匕首的手不禁也有些微微发抖起来,刚才只差一步,只要他再靠近一步,她就能有把握要了他的命,可她到底还是犹豫了,这个婢女说得不错,就算她杀了贾谧,她也活不了,而作为真正罪魁祸首的贾后却还能逍遥的活在世间,她又怎么能甘心? 阿娘和阿兄不能就如此不明不白的死掉,她必须要让贾家与石家得到他们应有的报应! 见乐宁朦神情稍霁,沉默不语,那婢子连忙又试探性的问道:“女郎可是想明白了?无论如何,人活着便是最好的,何况我们国公爷也是惜玉之人,满朝文人皆以我们国公爷马首是瞻,跟了他,你以后可是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的。” “走吧!” “你说什么?”突然听得一声,那婢女似有些不敢确定,又再次问了一句。 乐宁朦便转过了头来,目光冷冷的看着她,低声道:“走吧!带我去浴殿!” “是!” 婢女大喜,连忙又招唤了几个小婢将盛着华衣的托盘端到了乐宁朦面前:“女郎先挑一件衣服吧,便挑你喜欢的就行!” 乐宁朦随意的将目光一扫,发现托盘之中各色衣衫皆有,而且每一件上面好似镶满了珍珠般夺目耀眼,一扫而过后,她又指了一件纯青色的衣衫道:“就这件吧!” 见她选了黑色,婢女似乎有些惊讶:“女郎不过十四岁,怎地会喜欢这般暗沉的颜色?黑色可是会消减女郎研丽的姿容的。” “你刚才不是说让我自己选吗?既让我选了,还哆嗦什么?”乐宁朦语气冷诮的说道。 婢女脸色一红,再也不敢多言,便带着乐宁朦去了浴殿,这浴殿之中也是满室华彩,四处摆放着华灯以及珍珠玛瑙,竟与金谷园中的奢华相去无几。 婢女为乐宁朦脱去了白袍以及皂靴,很快又取了一件宽大的浴袍过来,当乐宁朦身上衣衫褪尽,袅娜的身段以及滢滢如美玉般的肌肤在灯光下完全呈现,几个婢子都不禁暗暗低叹了出声。 “真看不出来,这姑子还是个如此妖冶冷魅的,难怪了……”有人在心中暗叹。 洗浴的过程中,其中一婢女还端了一碗汤药过来,要求乐宁朦喝下,却被乐宁朦一手推了开,一碗汤药便全洒进了浴池之中。 “滚开,你们有什么资格来决定我未来的命运!”乐宁朦冷喝道,她知道在许多世家贵族之中,婢女姬妾都是没有资格生儿育女的,而这些人在承宠之前或是之后大都会喂下一碗避子汤,有的甚至是绝孕药。 那碗药被她弄洒之后,婢女们面面相觑,也不敢再强迫于她,洗浴完之后,婢女便为她穿上了那一件纯青色的但在华灯之下能闪泛出幽亮之光的衣裳,这一穿上后,几个女婢再次看呆了眼,原以为十四岁的姑子娇花一般的年纪唯有穿上鲜艳一些的颜色才能衬出那种少女的娇艳及朝气蓬勃,却未想原来最是无色胜有色,这个女郎穿上这一袭黑衣后,整个人的气质便变得神秘幽远而高华,令人心生旖旎却又高不可攀,这种难以琢磨的神秘的诱惑许才是最能撩动人心的那种。 几个婢子跟在乐宁朦身后啧啧低叹的看了良久,之后,才送她去往贾谧的寝殿。 她走的时候,那年长的婢女使了使眼神,令其中一婢女将她所带来的那把匕首给藏了起来,不过她们没有想到的是,乐宁朦早在袖中藏了一支金钗。 到贾谧内殿之时,贾谧正坐在一塌几上独自饮着佳酿,忽一抬起头来,见到正款步行来的乐宁朦,他的动作也出现了一刻钟的停顿,目光如同凝滞了一般一直注视在乐宁朦身上,直过了很久很久,才哑着嗓子命令道:“过来!” 几个婢子连忙躬身退了出去,最后出去的那一个还关上了内殿之门。 门关上的一刻,乐宁朦心中还是止不住跳了一下,然后踩着木屐,哒哒的缓步走到了贾谧的面前,木屐的拖拖声以及那随着劲风扬起的黑色裙袂,那不盈一握的腰枝,冷诮研媚的姿容,还有那骨子里所透出来的倔强,都让这女郎身上透出一种媚骨天成的风流。 “很美,世间花有千种,独你别具一格,与众不同。”他赞道,然后朝她招手,“过来,陪我喝完这壶酒!” 酒能壮胆,也能消愁,乐宁朦没有半分做作犹豫的选择在他对面坐下。 贾谧见她并无小姑子般的扭捏羞怯,心中也很满意,又道:“我并不想强迫你,不过,我现在又更加不想放开你,你知道我贾谧并非贾家之子,我的生生父亲乃是韩寿,不过,这又怎么样呢?贾家无子,贾后也无子,现在太子已被废,过不了多久,这大晋的天下便是我们贾家的天下,到时候我不仅会封王拜相,便极有可能会成为这大晋朝的天子。” 说到这里,他又抬起乐宁朦的下巴,细细的欣赏道:“你若跟了我,到时候,便是封你一个贵妃也是极有可能之事,如你这般的女郎,应该也是极有野心的吧!” 乐宁朦便笑了起来:“有的人天生爱做梦,有时候这梦做得太早太完美了,死的时候便会非常的凄惨!” 贾谧脸色一变,乐宁朦便推开他的手,站起了身来。 “鲁国公可知,你贾家虽然权倾朝野,但司马氏的皇室宗亲还在,赵王,齐王,长沙王,淮南王,城都王,河涧王,东海王,这每一位王的手中可是都握有重兵的,你们贾家想坐拥江山,可曾想过司马家的诸王会有何念想?” 乐宁朦说到这里,贾谧的脸色微微一沉,又听她继续道:“除此之外,还有西北的匈奴,北方的鲜卑,天下隐者多之,一旦太子一死,就轮不到你们贾家来改朝换代,到时候便是内忧外患,狼行虎视,窥视中原,如此一来,山河洞开,社稷倾覆,天下便会陷入如七国争霸的乱世,灭顶之灾,还会远么?” 乐宁朦一番话说完,贾谧竟又拍手鼓起掌来,称赞道:“你果然有你生母的惊世之才,这便是你预测到的未来么?当年你生母宁氏在任司天监时,就曾向武帝占卜过一言,道是只要我姨母做了这大晋的皇后,那么便能换来大晋朝八年的太平,此言如今已经灵验了,然而八年已过,如你所说,现在诸王都已蠢蠢欲动,对我们贾家不满,所以,姨母才想重新将你召回,加以重用,想来你也不想看到国家倾覆吧!” 贾谧说着,却没有注意到当他提到她的生母宁氏之时,乐宁朦的神色已是猝变。 而这时,贾谧亦站起身来,缓步走到了她的面前,并柔声说道:“只要你愿为皇后效力,以后贾家得了天下,我便封你为皇后,也未偿不可!” 说罢,竟是展开双臂围向了她,欲将她横抱起来,就在这时,乐宁朦闪电般的出手,将一支金钗压到了他的颈间,冷声问:“你刚才说什么?我母亲曾在大晋朝任过司天监?” 贾谧身子一僵,私毫不敢动弹,这猝不及防的时候,他完全没有想到乐宁朦手中竟还藏着一支金钗,然后贵族子弟的修养也没有让他立刻表现出惊慌。 “小姑子莫冲动,杀了我,你也绝对走不出这个鲁国公府。”他道。 “说,我母亲是不是你们杀的?”乐宁朦冷声问。 贾谧看了看她,温柔的笑道:“不是,你母亲是病逝,与我何干?” “你胡说,我早已查过,我母亲绝不是病逝,而是被你们逼死的,你说,为何要逼死我母亲,又为何要斩尽杀绝,灭了宁氏一族,并杀了我阿兄?”乐宁朦说着,手中不自不觉便用了力,在贾谧的脖子上划出了一道浅浅的伤痕。 火辣的刺痛令得贾谧申吟了一声,他仍是笑了一声,答道:“我是曾经派人去请过你母亲回宫为皇后效力,不过,当我的人赶到时,你母亲她已经死了,整个村子里的人都说,你母亲是病逝。阿朦,这事怪不到我头上!” 乐宁朦将信将疑的看着他,眼中晶莹的灿光闪烁,她摇了摇头,仍道:“我不相信,你在撒谎!” “你若不信,我可唤人来对质,阿朦,你杀了我不要紧,倘若你死了,可就永远也查不出真相了!” 贾谧话说完后,乐宁朦便迟疑了起来,而就在她迟疑的瞬间,门外蹬蹬蹬的一阵极有力的脚步声传了来。 “国公爷,门外有一位自称陈郡谢氏的郎君求见!”一个声音在门外喊道。 第063章 他来了 “国公爷,门外有一位自称陈郡谢氏的郎君求见!”一个声音在门外喊道。 听到这声音,贾谧心中是极喜的,这个时候无论谁求见,对他来说都是解救命之围。 “陈郡谢氏?是什么人?可有道出姓名?”贾谧故意问道,其实当那人道出陈郡谢氏之时,他便已能猜测到是谁了。 “未报姓名,不过,他说,如若国公爷今日不见他,日后必定会后悔,他带了一书来献给国公爷!” “带了一本书?” “是的,他说好像是……阴阳家的一本术数,国公爷一定会非常感兴趣的!” 阴阳家的术数?在听到这几个字时,乐宁朦与贾谧几乎是齐齐的一惊,贾谧见她握着金钗的手似有颤动,便故意道了一句:“陈郡谢氏?莫不是在金谷宴会上唤你卿卿的那位郎君?” 谢容且? 他来干什么? 乐宁朦锁了锁眉头,贾谧又试图着柔声问:“你的情郎,难道不想见一见吗?” “他不是……”乐宁朦正要说,他不是我的情郎,可话到嘴边时却又及时的收了回去,这时间她没有必要与贾谧解释这些事情,倘若能借谢容且的这次到来而走出这个鲁国公府对她来说也未偿不是一件好事。 于是,她慢慢的,慢慢的将手中金钗放了下来,而就在她刚放下时,贾谧突地纵身跃出,高喊了一声:“来人——” 这一声落,蹬蹬蹬的又有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传来,转眼间,数十名侍卫黑压压的一片及至门外,他们手中各持着长枪,寒光凛凛的厉芒直指向了乐宁朦。 “将这小姑子给我绑起来,不可伤她分毫,但也绝不能让她走出这个寝殿!”贾谧命令道。 “是!” 一阵振聋发聩的声音顿时响在了整个寝殿,因为声音的响亮,甚至于地面都有些微的震动,乐宁朦的脸色不禁有些发白。 看到她那双清冽倔强不屈的眸子里露出些许怯惧的神色,贾谧十分满意的欣赏了一会儿,然后再命人将殿门关上,自己大步的朝着殿外走去。 看到殿门关上后,乐宁朦一时间也甚感恐慌无力的瘫软到了素缎所铺就的地面之上,她实在没有想到贾谧对她竟有如此强烈的占有之欲,更没有想到一幅文人般仙风道骨的他也能做到如此卑鄙的地步,那么现在,她是逃不出去了么? 贾谧来到鲁国公府的前殿之时,殿门大开,谢容且已从殿外走了进来,彼时正是满月清辉如银,夜幕之下树影幢幢,而一袭绯裳长袍的郎君正踏着那缥缈如华纱般的银光向殿内走来,霎时间,满府的侍卫仆婢们嗖嗖嗖的将头转了过来,惊呆了般目炫神迷的看着这个向殿内走来的颀长身影。 天下竟有如此瑰丽绮艳的男人!一个婢女禁不住感慨! “原来是贵客到来,谢君从未到过我鲁国公府,今日却是为何事而来?”贾谧客套的问道,一边问着,一边抬手示意婢女上前迎接,并备上了美酒。 “无事就不能登鲁国公的贵府了吗?”谢容且调笑的说了一句,在一女婢的指引下坐在了塌几之上,并接过另一婢女手中的美酒一饮而尽,然后将空的杯子重又递回那女婢的手中,称赞了一句,“好酒!” 女婢被他谲艳的略带戏谑的眸光一照,顿时耳根子一红,含羞带怯的低下了头去。 “早听王公所言,鲁国公可是有堪比贾长沙的帝王师之才,世间名士莫不想与君相交,明郎亦是士族子弟,也想要为我谢家觅得一份锦绣前程,故而,今日送上一份溥礼,只求能得到鲁国公的青睐!”说完,他从袖中吐出一份轴卷,交由一名婢子递呈到了贾谧的手中。 贾谧打开之后,一目十行,匆匆的扫过,直到卷轴的最右下角处停顿了下来。 “阴阳家的七略术数略?”贾谧骇然色变,“你怎么会有阴阳家月神之女宁氏手中才有的七略术数略,难道宁氏是你所杀?” 谢容且微微一笑,既不点头,也不否认回答,而是话锋一转:“不管这本术数我从何得到,只要它是鲁国公你想要的就行了。” 聪明人不需要打破沙锅问到底,贾谧也笑了一笑,将那卷轴重又收了起来,站起身来,对谢容且问道:“谢君想要什么?是一个文书的位置,还是军权?” 谢容且还是意味不明的笑了一笑,摇了摇头,他道:“现在朝局不稳,我还不想这么早入仕,用这本七略术数略,我只想换一个人,这个人就在贵府之中,我想这对鲁国公来说,要求并不算高吧?” 贾谧的脸色迅速一变,无事不登三宝殿,他果然还是为了那小姑子而来。 “金谷宴会之上,所有名士皆知,乐家的那位小姑子已是我的卿卿,鲁国公说好了不会夺人所好,干嘛还要做这种见不得光的偷偷摸摸之事呢?”他说这话时,凤眸微翕,颇有些调皮和揶揄,可偏偏这种语气,这种不露痕迹的揶揄让人半点也生不起气来。 贾谧的神色也只怔了一怔,然后看着谢容且道:“谢君此话是何意?” 谢容且便大笑了起来,他笑着,长身而起,那宽大的随劲风飘起的衣袂间自带天风,他一步一步的走到了一位婢女的面前,然后拿起她的一只手,轻轻的嗅了起来,嗅完之后,还不禁感慨:“我卿卿身上的香味就是这么好闻,哪怕是别人的手碰过,也经久不消!” “你说是也不是?” 他问那女婢,女婢却是傻懵傻懵的,又心花怒放的,激动万分的望向了谢容且的脸,又自惭形秽的娇羞的低下了头去。 “郎君,你说什么?我听不明白!” “难道你今天没有给一个小姑子更衣沐浴过吗?你的这双手没有碰过她的身体?”谢容且含笑再问。 婢女这才回神,几乎是霍然震惊的抬起了头,嗫嚅道:“郎君……郎君怎么知道?” “哈哈哈……”谢容且大笑一声,又转向了贾谧,“鲁国公,你府上的婢女可是承认了,你也就不要再跟我玩捉迷藏的游戏了吧?金屋藏娇是可以,但也要看看藏的是什么人,我卿卿脾气太大,我真的怕她会一冲动就要了你鲁国公的命!” 贾谧神色骤变,正想要厉喝一声:“谢容且,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却在这时,一阵急促而慌乱的脚步声传了来。 “国公爷,不好了!府里闯进了几名刺客,打伤了我们几名侍卫,将那小姑子……救,救走了!”急匆匆跑来的一名侍卫跪倒在地上禀报道。 贾谧脸色再次大变,目光刷地一下就投向了谢容且,而谢容且却露出一幅极为同情的样子,叹气道:“你看,你看,我就说了,我的卿卿不好惹,可鲁国公似乎不愿听取劝告,叫我如何是好?” “谢容且——”贾谧气得大喊了一声。 谢容且却是笑着连连摆手,说道:“既然卿卿已不在贵府,那明朗就不打扰鲁国公就寝了,贵府中美人甚多,愿君今晚能有个好梦!” 说完,他哈哈大笑着,长腿一迈,便向着殿外飞快的走了出去,而殿中还有好几名婢子傻愣愣的望着他那逐渐消失于月光中的身影,移不开眼。 谢容且离去后,贾谧便立刻赶回了自己的寝殿,就见寝殿之中一片狼藉,明显有打斗过的痕迹,而他的寝殿上空竟然还有不知被什么东西砸破的几个窟窿,几缕皎洁的月光从那破碎的琉璃瓦片间流泄了下来,本是春宵一刻,本是良辰美景,却竟然变成了一场可笑的闹剧。 “咔嚓”地一声,贾谧将手边的一丈许来高的珊瑚枝给砸到了地上,怒声道:“来人,将这婢子拉出去砍了!” 他指的正是刚才被谢容且嗅过手指,并套出话来的那名女婢,女婢一时惊骇失色,连连求饶,可惜直到人头落地的时刻,她也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而这时,谢容且已来到了一处群荫环抱的小山坡上,这里有他临时买来的一座宅子,而宅子前面,六七人正着黑衣站在那里,见得他走来,连忙齐齐的躬身揖了一礼:“谢君!” “她怎么样?” “在屋子里,只是受了点惊吓,并无事!”其中一人答。 谢容且点了点头,没有任何多余的一句话,便准备直冲进里屋,却又在门口忽地顿住脚步,重戴上了那幅白玉面具,换上玄衣,最后才慢慢的走了进去。 当他打开门时,就见乐宁朦正抱膝坐于塌前,眉头紧拧,神情颇有些凄苦迷惘。 谢容且顿觉心中一痛,轻轻的走到了她的面前,蹲下身去,扶住了她的双肩,柔声问:“卿卿,你没事吧?” 乐宁朦倏然抬起头,看到谢容且脸上那熟悉的白玉面具,心中顿时热潮一涌,竟是情不自禁的就扑进她的怀里,紧紧的搂着他的脖子颤声低泣了起来:“师兄,谢谢你来救我,谢谢你,不然我……我不知怎么办才好?我以为……我会活不下去了……” 第064章 情动了 当她说到“我以为,我会活不下去”的时候,好似一枚金针插进心底,谢容且的心狠狠的抽痛了一下,不知不觉中双臂收紧,直将乐宁朦用力的揉进了怀里,他又想到了前世的梦,想到了那从铜雀台上坠落的白袍身影,想到了雪地上所盛开的朵朵红梅…… “卿卿,不要这样想,无论如何,活着便是最好的,只要你活着,便是最好的……”他情动的说道,语气低喃,似有饮泣。 而感受到谢容且情动的乐宁朦身子微微僵了一下,也慢慢的抱紧了他的腰身,喃喃说道:“师兄,你知道吗?我刚才差一点……只差一点就杀了贾谧,杀了他,我阿娘和阿兄的仇就可以报了,宁家的仇也可以报了,可是我却不敢……”她轻轻抽噎着,说道,“我不敢……我怕杀了他之后,自己会死,这天下也将会大乱……为什么……为什么我总以为自己是可以改变这一切的,可该发生的还是发生了?太子被废了……太子还是被废了……那么接下来……” 她说得语无伦次,谢容且却好似完全听懂了般,抱紧她劝慰道:“小师妹,这不怪你,我们鬼谷一派虽然具有通天之术,可是师傅也曾教导过我们,从来只能看命,而绝不能改命,这世间每个人都有他所即定的命运轨迹,就像天上的星辰一样,我们无力去改变他人的命运轨迹,太子被废也是大势所趋,与我们不相关,你又何必自责?” 谢容且说完,乐宁朦却猛地挣脱了他的怀抱,看着他摇头道:“不,师兄,我不信命,我从来都不信命……”那怕如前世一般努力的代价依然是玉石俱焚,但她也绝不会屈服于命运。 看着她潋滟的眸子里所盛满的坚韧与倔强,谢容且心中一酸,再也无言以对。 月光如白练般从窗口斜照了进来,正好将乐宁朦的侧颜照得滢滢皎洁如同透明一般,碎发在她耳边轻轻拂动,此时她略带彷徨无助的神情竟是有一种琉璃易碎般令人心痛的美。 谢容且禁不住伸手去抚她的脸颊,见她浓密的长睫忽地抬起,那眸光便如碧水轻岚一般的流淌进了他的心涧。 “师兄,你……能吻我一下吗?”她忽然问道。 谢容且陡地一怔,仿若欣喜的却又不敢置信的看向了她。 “你说什么?”他哑声问。 乐宁朦脸色微微一红,也似乎连自己都有些错愕的低声道:“我……这个世间,除了你,我不知道自己该相信谁,我……对不起,师兄,是我着相了!” 这个时候,她竟有一种连自己都觉得不可置信的冲动,如果这一世她仍逃不开那些权贵之人的算计的话,不如将自己交给最信任的人好了。 而当这个念头从大脑里一闪而过时,她又暗自感慨自己的愚蠢,轻轻的苦笑着摇了摇头。 就在她正想要迈开步子,朝着门外走去时,几乎是突然地,谢容且陡地向前走了一步,一手揽在她的腰间,那露在半张面具之下的潋滟的朱唇重重的印上了她的唇瓣。 他的吻十分的炙热,令得乐宁朦有些不知所措,却又无法抗拒,在乐宁朦瞪大了眸子看着那双藏在面具后的谲艳眼眸时,他竟是用另一手盖住了她有如明镜一般水光潋滟的眼睛,从唇瓣间吐出一句命令:“不要看!”在乐宁朦乖乖的闭上眼睛后,他又用一手搂紧了她的纤腰,一手托住了她的后脑勺,好似细细品尝般的抵开了她的唇瓣,舌尖游走间,追逐嬉戏。 原来竟是这般美味! 当欲念的闸子一旦打开,便有些难以自控,谢容且再次将她搂得极紧,并托着她的腰身,将她缓缓抱了起来。 而此时的乐宁朦却是完全呆怔在了他这沉重又炙热的吻中,因为熟悉的气息与味道,她竟一时回不过神来,直到明显的感觉到他身体的炙热与欲念的膨胀,她才惊慌了般一声低叫:“谢容且——” 便是这一声唤,令得谢容且被欲念冲昏的大脑倏地一震,手上的动作陡地停止了下来。 “你到底是不是谢容且?” 她看着他,带着质疑的却又仿佛并不愿相信的,含着清澈潋滟的水光,轻声问。 “你承认了,你是我师兄,但你到底……是不是他?” “为什么不肯揭开面具以真面目示人?你是不是谢容且?”她一声又一声再次逼问。 谢容且愣住了,他看着她明明已经确信却一定要问个清楚明白的倔强眸子,一时间沉默了良久良久,整个人都有些纹丝不动,月光在他戴着白玉面具的脸上镶上一层光晕,衬得他直如雕塑一般。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答道:“既然想知道,你刚才为什么不自己揭开面具?” 刚才的他是如此意乱情迷,就算她趁着这一时刻要了他的命,他都不会有一丝反抗的机会,她完全可以趁着这个时候揭开他的面具,可又为什么没有呢? 乐宁朦也怔住了,为什么没有?是不敢?还是不愿?还是根本就不愿承认自己的猜测? “罢了,就当我的猜测都是多疑,我宁愿你不是谢容且。”否则的话,她会失望,甚至会绝望,如果她最信赖的那个人其实便是她上一世的仇人的话,那么这一切都算是什么?他对她所做的一切又是为了什么?欺骗还是利用,还是根本就是一场可笑的游戏! 而她不经意中低喃出的这一句话却是如尖锥一般,深深的刺痛了谢容且的心! 原来她宁可接受一个从未谋过面的师兄,也绝不可能接受他谢容且,这对他来说又是多么深的伤害和讽刺! “夜深了,你就在这里休息吧!这里离涧西胡同并不远,明日一早,我便送你回去!”他说道。 他说这话时,语气里明显的透着些许凄伤怅惘。 乐宁朦道了声:“好!” 他深深的看了她一眼,便转过身,准备朝屋外走去,这时,乐宁朦又问:“这里便是你的家吧?夜深了,你去哪里?” “我哪里都可以去的,便是在这外面也可以结草席而眠,从前我经常这样,无甚关系。” “经常这样?”乐宁朦有些吃惊,“你难道不是世家子弟么?” 便如谢容且这样的世家子弟,虽谈不上富华奢侈,那也至少是从小锦衣玉食的。 谢容且回头笑了笑:“是啊!我从前去游历过天下,还去参过军,与羌族人,鲜卑人都有打过仗,有时候一仗打下来,几天没有食粮都有可能,天寒地冻,结草为席,便是常事,我习惯了!” 他这么一说,乐宁朦顿觉心中一软,那心底有一丝心疼更有一丝暖暖的热泉涌过。 “师兄,你留下来吧!其实……军营生活我也懂……我不介意的……真的!”她说道。 她这么一说,谢容且便笑了起来,恢复了以往的那一幅戏谑和玩世不恭,他走过来,伸手人捋了捋她耳边的秀发,说道:“你不介意,我倒是有些害怕……” 害怕什么? 当她以迷惑不解的目光望向他时,就听他续道:“卿卿,你知不知道,你今天穿成这个样子有多美,便是世间丈夫见了,也没有谁能把持得住。” 他顿了顿,以略带沙哑的柔润的声音低声道:“不要诱惑我,否则,我也会把持不住!” 第065章 前世一梦 谢容且并没有睡,深夜子时,山坡上晚风微凉,他只编织了一张草席而眠,空寂廖远的山野间传来风声吟啸,几名护卫不知从何处给他弄来了一床被褥,劝他到里屋睡下,他皆推拒了去,一整晚,他都侧躺于草席之上,看着一扇门之隔躲在塌上正轻声酣睡的乐宁朦,哪怕是隔得甚远,他似乎都能看清她颤动的羽睫在细瓷一般的肌肤上所投下的剪影,她均匀的呼吸声是如此温暖而绵长,仿佛这深秋寂冷的夜都因为她的存在而变得温馨和煦起来。 谢容且甚至希望这一夜永远就这样持续下去,然而时间总是流逝得飞快,仿佛没有过多久,星月隐进云层,天色忽地大亮,这黎明的前夕,沉睡中的乐宁朦却突地在梦魇中挣扎起来。 “师兄,师兄——不,你不是……你不是……” 她在梦魇中喃喃着,突地大叫了一声:“谢容且——”然后腾地一下坐起了身来,而这个时候,听闻她叫唤的谢容且早已一个箭步踏进了里屋,将她拥进了怀里。 看着因为受了惊吓而沁出满额头细密汗珠的乐宁朦,谢容且更觉心里难受。 “你梦见了什么?”他问。 乐宁朦微微的仰起了头,看到谢容且脸上半张白玉面具,忽地反问了一句:“师兄,你不会骗我吧?” 谢容且迟疑了一刻,他当然希望自己永远都不用欺骗她,可是他的身份对她来说却本身就是一个错误,他竟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对她来说便是一个可怕的噩梦,竟令她如此恐惧的叫出了声。 “刚才我做了一个梦,我梦见师兄变成了另一个人,我梦见他带领着千军万马奔腾而来,城破,兵败,我不是他的对手……我输了……城都王走了,我的孩子也被他带走了,我很绝望,可是我不能走,我不能走……我若走了,邺城就真的彻底完了,可是我也不想落在他们手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所以,我只有一死……哪怕我是真的不想死……” “师傅说,死没有什么可怕的,不过是将有形的生命化为无形的自然界之中,生死齐一,悦死恶生,师傅他骗我,那种绝望心死的滋味一点也不好受,一点也不好受,此生我再也不想经历一次了!” 她喃喃自语着,完全没有注意到,谢容且潋滟的星眸中已聚满了似堕的晶莹,有一滴泪水在不经意之中滑落,正好落在了她的额头上。 一沁微凉,乐宁朦才好似从梦中完全清醒了过来,抬头望向谢容且。 “师兄,你怎么了?”她问。 谢容且侧过了头,暗自将心中的痛苦饮下,待再回过头来时,那双眸子里便没有了泪水与愧责,而是含着一丝戏谑的笑,说道:“没什么,你怎么会做这样一个梦?难道师兄在你眼中有这么坏吗?” 顿了顿,他又笑道:“就算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师兄也绝不会让你死!” 他的目的从来都不是要她的命啊! 乐宁朦便看着他颇有些疑惑的发起愣来,是么?他的目的从来都不是要她的命,那么他想要的是什么?谢容且,你到底想要什么? 门外传来一声叽叽喳喳的鸟鸣,晨曦之光自窗前照了进来,乐宁朦凝神了一般看着谢容且露出来的弧形优美的下巴,些许胡渣沾上了清晨的雨露,此时的他那隐藏在面具后的眸子也是不一般的清亮,她不止一只想象过,倘若摘下这张面具,那露出来的师兄的容颜该是多么的华美,然而此时此刻,她却再也不敢去触碰这张面具。 她怕自己无法去面对一个残酷的真相! “天亮了!”忽地,她将视线转向了门外,山坡上杂草丛生,有些许紫色的小花点缀其中,风一吹来,那零星的花瓣便在空中扬起了起来,仿佛从空中遗落下来的星子。 “这里很美!”她又微笑着感慨了一句。 这一句叹完,突地,谢容且握紧了她的手,朝着外面大步走了去,守在门外的几名侍卫见他们出来,也自觉的藏匿了起来。 “我带你去一个地方,那里会更美!”一边拉着她的手,谢容且一边说道。 而随着他箭步如飞的步伐,乐宁朦根本无须走动,而完全在他的力量下乘风而行了而起来,不多时,谢容且便将她带到了一大片秋海棠的花海之中,那花色开得极是鲜艳夭红,哪怕是这秋色阴冷,也私毫不减其妩媚之色。 “这些树都是我三年前来这里种下的,没想到现在都能开花了,我记得你喜欢海棠花,你看这个地方你还喜欢吗?”谢容且问道。 乐宁朦看着这漫山海棠花林,吟道:“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忽地,又摇了摇头,“不,我并不是喜欢海棠花,而是觉得秋色阴冷,独它能开得如此娇艳,傲然独放,很是难得!比起海棠,我更喜欢蔷薇!”说完,她又诧异的看向了谢容且,问,“你怎知我会喜欢海棠花?” 谢容且沉默了下来,他自然不能说,在他的记忆里,曾经有见过她与城都王一起躺在大片海棠铺就的花毯之上,两人相依而畏,那时的她红妆霞帔,脸上洋溢的尽是幸福的笑容,而那醉卧花丛的姿态也是极其的慵懒华美。 那时候,他便觉得只要她过得幸福开心,那么他便不去打扰她的生活,也是极好的,然而却没有想到十年之后,城都王竟然为了一女婢而将她冷落于凤栖宫,从此让她过上了孤寂的生活,骄傲的她从来不去与人争宠,却还是不遗余力的护着自己的夫君子女,护着邺城子民,她是如此努力的想要缓和他们夫妻之间的关系,想要劝进那个已然只知享乐昏聩的王,然而她所做的一切,那个男人都视而不见。 多少次他偷偷的潜入凤栖宫,看到她孤独的握着剑柄坐在床前,对着镜中的自己默然沉思,她并没有落过泪,然而每一次,他都担心她会拔出那把剑自刎于镜前。 索性每一次都是他多虑了,但他没有想到的是,最后竟然是他自己亲手逼死了她。 他只是想将她从城都王手中夺回来,他只是想用自己的方式去护她,爱她…… 谢容且静静的看着乐宁朦,并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再一次情不自禁的将她揽进了怀里,亲吻着她的额头,那被夜风已然吹得干裂的唇瓣不停的印在她光洁的肌肤上,从额头上缓缓移下,直到再一次的落进了她的朱唇。 第066章 她说,愿以此为报 嫣红色的海棠花如雨般散落在了他们二人的双肩,谢容且仿佛忘我的沉浸在这好似被时光凝滞下来的美好之中,女子身上的幽香与花的香味融在一起是如此的醉人,令得他砰然情动的心也跟着一起沉沦,就像前世那个奢望已久却遥不可及的梦,他从来没有想到有这么一刻,可以离她如此之近,近到可以完全感受到她呼吸袭来的温暖以及那长睫拂面的触感。 这一刻,他是多么的想将她融进自己的身体,多么想让她永远的属于自己,再也不分开,然而理智还是让他从情动的欲念中清醒了过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抱着她不盈一握的纤腰,慢慢的,不舍的离开了她越发水润樱红的小巧唇瓣,看着她檀口微张,同样喘息着略显迷离的神情,忽地开心的笑了起来,她没有反抗自己,那么是不是说,她对自己也是有一点点感觉的呢? “小师妹,我娶你为妻,可好?”风声盈耳中,他低下头来,轻声问道。 乐宁朦有些许愕然的抬头看向了他的眼睛,那藏在面具之后的妖异眸子此刻正凝望着她,充满了担忧和期待。 乐宁朦也笑了起来,她抿了抿唇,并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说了一句:“那就要看看你到底是谁了?” 那就要看看你到底是谁了。这漫不经心的一句令得谢容且陡然沉静了下来。 乐宁朦向前走了几步,见他并没有随自己走来,又回头看向他,唤了一声:“师兄,我想明白了!” 什么想明白了?谢容且有些迷惑错愕的看向了她,就听她道:“也许你说得对,历史长河已然形成,有些人的命运已经即定,我们无法去改变他人的命运轨迹……”她沧然说道,忽地又话锋一转,看向他眸光坚定的续道,“不过,我却还是想试一试,若不能逆天而行,那我就顺应天命而来,用我自己的方式去结束贾氏一族的命数!” “我一定要亲手手刃仇人!”她最后说道。 秋风拂过,海棠花的花瓣再次落在她秀发间,额头上,明媚的颜色映衬着她幽冷的眸子,再次折射出一种动人心魄的绝美。 谢容且心头微颤了一下。 这时,乐宁朦忽地走到了他身边,在他耳畔幽幽吐气,低声道:“师兄,我曾经说过要报答你,所以无论你提什么要求,我都不会拒绝的,哪怕是……你想要我的人……我也会如你所愿!”她说着,眸中的晶莹之光闪了闪,续道,“很可惜,刚才的机会你错过了,如果等到贾家灭族之后,我还活着的话,你若还有心想娶我……我会答应你!” 说完之后,乐宁朦便从他身旁大步走了去,而谢容且却怔在原地呆了很久,直到她的脚步声消失于风声里,他才倏然转过身,朝着紫花遍野的山坡下追去,可山坡之下却再也找不到她的身影,刚才的一幕就好像是一场梦一般在他脑海里回旋。 就在他怅然失落的怔忡间,一袭红衣的女子款款走到了他面前,打趣道:“怎么?这次机会让你抓住了吗?得到她了吗?” 谢容且摇了摇头:“不,失去了!” “这么难得的一次机会,你都失去了?”萧吟雪似有些不信,“是那丫头太过铁石心肠,还是谢郎你太过心软了?” 谢容且仍是摇了摇头,有些沮丧的低喃了一句:“原来她只是为了报答我,所以才会那么顺从,而且她绝不可能接受我谢容且……” “谢郎,你说什么?”看着他神情颇有些凄楚而沮丧,萧吟雪心中一软,心疼的问了一句。 这时,谢容且又笑了起来,他笑起来的样子俏皮又明朗,却也无法掩饰住眼底的一丝忧惶,陡地,他似想起了什么,看向萧吟雪郑重的问道:“八骏现在何处?” 周穆王八骏其实是师傅所训练出来的一些暗桩隐卫的代号,而这八人之中的每一人几乎都是经过严格训练而出的顶级的高手,每一人都身藏着一种绝技,世间少有人可及,通常这八个人都不会聚在一起,但只需要其中任何一人,都可以作为顶级的护卫。 除非是遇到了什么重大事情,一般情况下,萧吟雪是不会启用这八名顶级的暗桩,而这一次谢容且竟一次性提到了八骏,萧吟雪便不得不得惊骇变色。 “八骏?你要八骏做什么?”她吃惊的问。 “让他们全部出来接任务,保护摄月,无论她提什么要求,皆顺她意!”谢容且冷声命令道。 萧吟雪更是吃惊得脸色大变,张着嘴直顿了良久,才问:“她要做什么?” “不管她要做什么,顺着她便是!” “谢郎,她该不会是想要逆天改命,插手这天下大局吧?”萧吟雪再次惊问。 她话音还未落,谢容且陡地侧目看向了她,厉声道:“我说了,无论她想要做什么,皆顺她意,而且我要她活着,无论如何,一定要她好好的活着!” 乐宁朦没有回到涧西胡同的乐府,而是戴着幕篱来到了琅琊王氏在京洛的府邸,也便是王衍的尚书府,彼时,尚书府内的仆婢们也是战战兢兢,凄凄惶惶,太子被废之后,王衍便立刻上疏,让太子妃王惠风与太子离婚,将其接回了琅琊王家。 此时的王惠风被锁在家中,哭得是肝肠寸断,凄苦涕零,听闻者无不心惊。 而王澄亦在哥哥的书房里再三的劝求:“大兄,惠风是您的女儿,难道您还不信她所说吗?既然太子是被陷害,你作为一朝之重臣,三公之首,只要你说一句话,太子是可以保得下来的!” “住口——”王澄话刚说完,王衍便一甩袍袖,将放在桌上的一绢帛扫在了地上,厉声道,“你懂什么,满朝公卿大臣,谁不知道太子是被冤枉陷害,可为什么没有人愿意为太子说话,现在的朝中局势早已被贾后所控制,天下文士都以鲁国公马首是瞻,我若出面保太子,我琅琊王家就会遭受灭顶之灾,你希望看到我们琅琊王家如太傅杨骏,如太保卫伯玉一般满门被灭么?” 王澄被呵斥得无言以对,甚觉失望的看了王衍良久,看着被他扫落在地上的太子所写的求救手书,默然了片刻,最终含着一抹失望的晶莹拂袖走出书房。 “站住,你又要去哪里?”见他大步就要走出门,王衍忽地又高声喊道,“现在整个骁骑将军府都已在贾后的监视之中,太子被废,以武子的性子,很有可能会起兵造反,这个时候,不要与武子走得太近。” 王澄顿了脚步,回头看了王衍一眼,痛心道:“大兄,不管时局如何,武子与我们是世交,难道我们琅琊王家为了自保,便连朋友都可以不认了么?” 王澄的话说得极重,王衍眼皮动了动,终是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来,而这时,王澄早已大步跨出了他的院落。 刚出院落,便有一女婢款款行上来,向他施礼道:“郎君,管家说,门外有位小郎君想要求见郎君。” “是找我吗?可有报上姓氏,是何家子弟?”王澄问。 女婢答道:“好像是听说姓乐,乃乐家小郎君!” 一听说姓乐,王澄脸色大喜,再也没有多问,便拂袖朝着尚书府的大门快速行去。 “郎君——”婢女诧异的叫了一声,神色微变,心中不由得暗忖道:郎君真是奇怪了,以往不管谁来,不管身份多高贵,郎君都是摆了架子想见就见,想不见就不见的,而今日来的不过是一位并不出名的身份也不见得有多高贵的小郎君,郎君便好似极为欢喜的亲自出去迎接了,也不知那小郎君有何魅力,能得郎君如此看重欢喜? 第067章 王澄的表白 王澄走出尚书府大门时,就见乐宁朦着一袭宽大的玄衣站在朝阳初起的余晖之下,与以往所见不同,今日的她也如那些士家姑子般脚踩着高齿木屐,整个人高挑而纤细,微风吹起那遮挡了她容颜的黑色幕篱,精致的五官在黑纱下若隐若现,于宁静之中透出一种幽远的神秘。 “阿朦——” 王澄欢喜的唤了一声,便一脚踏出府门,亲自向她迎了上来,不过一日不见,便如那诗经里所说的“彼采葛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我没想到你会来这里,快快进去吧!”他说道,清逸俊秀的容颜上洋溢着令人舒心的喜悦。 看到他向自己伸出来的手,乐宁朦微微笑了一笑,摇头道:“便不进去了,王郎君,我来找你是有重要事情要与你和王将军商议的,而你大兄的尚书府恐不是一个议事的好地方,不知王郎君可否带我到王将军府上一行?” 听她这么一说,王澄心里便已了然,忙含笑点了点头:“自然可以,我也正想去一趟骁骑将军府,便一起同行吧!” 乐宁朦便笑着向王澄施了一礼:“多谢王郎君。” 她的客套令得王澄不禁心中一酸,脑海里不知不觉中便想起了金谷宴会上谢容且拥抱她的一幕,那个风华妖冶的少年竟然当着众名士的面唤她卿卿,他们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抑或是不为人知的过往? 乘上琅琊王氏的马车后,马车里呈现了片刻的寂静,在乐宁朦的沉默不语中,王澄为了缓解气氛的尴尬,便开口问道:“阿朦可是为太子之事而来?” 乐宁朦点了点头,蓦地抬头看向王澄,颇有些愧疚道:“实是对不起,这一次是我料错了!我以为太子被废之事至少也要等到十一月以后,未想到贾后的动作会如此之快!” “这怎么能怪你?”王澄见她眸中隐有痛色,连忙安慰道,“阿朦,你也不是神仙,不是吗?” 王澄这么一安慰,乐宁朦便笑了起来,也自嘲的叹了一句:“是啊!我也不是什么神仙,而仅仅是一个普通人而已,人的力量如此渺小,又怎么能斗得过上天的安排呢?”说完,她又侧首看向王澄,朱唇轻启,扬起一抹自信的莫测的笑意,话锋一转道,“不过,再渺小又如何?不是有句话说,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么?” 她的笑容是如此自信而动人,王澄的心中不自禁的再次漾起了一圈圈涟漪。 “阿朦,你实在是有些与众不同,你可知,就算你不是神仙,可你的才智与不凡的气度,便是连我们琅琊王氏所培养出来的士族子弟也不能及!”他由衷的赞叹了一句,看着乐宁朦溥纱掩映下清透研丽的容颜,忽地伸手,将那幕篱给掀了起来。 乐宁朦便好奇的望向了他,就见他目光一瞬不瞬的注视着自己,灿然的星眸中笼上了一层让人无法看懂的氤氲。 “王郎君过奖了,朦只是一个寒门士族之女,无论怎样,朦都无法企望琅琊王氏门第的高贵,君如天上云,朦不过是一朵开在悬涯边上的花罢了。” 她这么一说,王澄更觉心中颤动,而无法自控的再次将手抚在了她脸上,他道:“阿朦千万不要这样说,你这样说,会让我更加心痛,门第虽然是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可是我还是想试一试,我王澄也不是虚伪之人,喜欢了便是喜欢了,我也绝不会掩饰自己。” 说完,他看着乐宁朦的眼睛,低声问了一句:“阿朦,你可愿等我一年的时间?” 他这一问,乐宁朦却是愣住了,怔怔的看着王澄说不出话来,这气质幽远恬淡如云的少年不愧为名门士族子弟,便是如这般表白,也能道得如此优雅让人难以拒绝,而他眸中如水一般的光芒更是照得人不自禁的心跳动起来。 因为经历过前世感情的背叛,乐宁朦的心早已静如止水一般,见多了那些道貌岸然衣冠楚楚的虚伪贵族,她亦对人的形貌容止没有了太多的感觉,而这一时刻,王澄说话间的动人神情与优雅气度还是令她沉寂许久的心有些许的颤动起来。 不过,也仅仅是些许的颤动,她却又很快恢复了理智和平静,摇了摇头道:“不,太难了,王郎君不可能为了我一个寒门庶女而与整个家族对抗,而我也绝无可能给任何人做妾,王郎君又何必为了我……”她话还未说完,腰身上陡然一紧,却是王澄突地又一次的将她揽进了怀中。 “阿朦,先不要拒绝我,没有努力过,你怎么知道不可能?只要你愿意,我便不会放弃!”他在耳边轻声说道,因为情动,他的声音甚至有些许的幽咽。 乐宁朦一时间手无足措,整个身子都僵在了他怀里,无法动弹,也无言可说,明明那拒绝的话就在嘴边,可在他的低声倾诉之下,怎么也说不出来,她到底还是心软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马车外传来一声:“骁骑将军府到了!”王澄才慢慢地,慢慢地松开了她,含笑说道,“下去吧!有什么话,我们都到骁骑将军府去说。” 乐宁朦没有回他的话,而是顺从的扶着他的手走下了马车,两人并肩而行,向骁骑将军府行去。 一进府中,乐宁朦便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劲,府中并无多少仆人看守,而侍卫们更是连影子也看不到,乐宁朦不由得神色微惶,拉了一婢女问道:“王将军在何处?” 那婢女看了王澄一眼,方才答道:“回郎君,王将军现在练武场之中!” “练武场便在猎场的后面,北邙山之下有大片田地,武子将其改为了练武场,我带你去吧!” 王澄说着,又拉着乐宁朦的手快步向将军府的后方走去,直到走到一大片的空旷之地,乐宁朦看到那里竟黑压压的一片肃立着一大片军队,他们跨坐骝马,手持长矛,似乎在整装待命,而王济便站在演武场上,正指挥着军队。 看着这不知何时调入京城的军队,乐宁朦眼神变了变,立刻唤了人来,去向王济传达自己到来的消息,片刻之后,王济急匆匆的赶了来,见到乐宁朦时,也是迫不及待的犹为担忧的问了一句:“阿朦,皇后没有对你怎么样吧?” 乐宁朦摇了摇头。 “我本来想若是你再不出来,我便领着十万卫戍军杀进金墉城,杀掉贾后及那些外戚走狗,将你和太子救出来!”王济说道,脸上洋溢着“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豪情。 本来是一腔热血,不吐不快,然,就在他这句话说完,却见乐宁朦大变了神色。 “不可——王将军,太子虽然要救,但绝不可发兵救援!”她斩钉截铁的说了一句后,蓦地,向王济跪了下来,神色严峻的续道,“王将军,自古将士们的战场在边塞,为的是保家卫国,如此宰鸡屠狗之事还轮不到将军来脏了自己的手,况将十万卫戍军调至皇城,必会导致民心动荡不安,而且贾后现在必定安排人来关注着将军的一举一动,若是王将军起兵,必定又会成为贾后诬蔑将军谋反的借口!” 乐宁朦说完,王济与王澄的脸上都露出了惊讶而震憾的神色。 好半响,王济轻叹了一口气,握着乐宁朦的手将她拉了起来,叹道:“你说得没错,真没有想到,你这小姑子还有如此忧国忧民的胸襟,你呀,真是令我辈丈夫汗颜矣!”说着,他又忧声道,“若非情势所逼,没有他法,我也不想将十万卫戍军调至皇城!” “将军,你还信得过阿朦吗?”乐宁朦忽然抬头问道。 王济神色一怔,旋即点了点头,笑道:“信,当然信。” “王将军既然已收了我为帐下之幕僚,可否让朦来布署营救太子一事?”乐宁朦说着,眸光嗔嗔,“而朦曾向王将军许诺过的,诛贾之事,朦现在也可以兑现承诺了!” 第068章 她布局营救太子 王济听完哈哈大笑了起来,连忙执了乐宁朦的手,将她拉进自己议事的密室之中,令王显在门外看守,三人便在密室商议起来。 “太子如今被囚禁于金墉城,不仅王将军为太子愤不平,诸王也会按捺不住蠢蠢欲动,贾后因忌惮诸王迎复太子,必会派人密秘遣人暗杀太子以绝后患。” 乐宁朦这么一说,王济脸色大变,亦接道:“我怕的就正是此事,宫中已传来风声,贾后已禁止了宫中所有人给太子送食物,现在还是太子从前的那些宠臣偷偷将食物送进金墉城去的。” “当年太后就是被饿死于金墉城的,想不到如今贾后又故伎重施于太子身上!”王澄亦叹息了一声,又神色一变道,“但是她怎么敢?杀了太子之后,不是更加会给诸王起事的借口吗?” 乐宁朦点了点头:“不错,若是太子一死,诸王起事,便更加名正言顺了一些,民心所向,必能一呼百应,贾后此举也无疑是自掘坟墓,不过,有野心的人总是愿意冒这个险的,何况就算太子不死,贾后也无退路可言,太子起复后依然不会放过她!” 王济点了点头,沉默下来。这时,王澄问道:“阿朦,你可是测算出了贾后下一步会做什么?诸王又会有什么动向?” 乐宁朦看了王澄一眼,便走到书桌之前,再次执笔描摹了起来,王济与王澄走到她面前,就见她在洁白的绢帛上写下一行行字来,看到这些字,王济的脸色再次大变。 “第一,贾后虽然想杀太子,但到底不敢做得太明显,她会以太子无德不孝为由,将他迁往许昌幽禁,令她的心腹刘振监守,然后在幽禁的期间,命人在太子食物中下毒,令其大病而亡,这样,太子之死事出意外,也算不到她的头上。” 说着,她将那写了字的绢帛收起来,递到王澄手中,说道:“所以,这也便是我想让王郎君做的其中一件事,太子妃虽然已与太子离婚,但到底夫妻情谊还在,她是完全可以前往金墉城看望太子的,王郎君将这封信交给她,让她告诉太子,小心提防。” 看到乐宁朦眸中露出的信任,王澄心头大振,又有些歉意道:“阿朦,你还信得过我?上次你让我交于惠风的信……” “我知道,即便是太子已然知道皇后想要害他,依然无法避免,毕竟太子也有软肋,他也有自己想要保护的人!”乐宁朦神色黯然的接了一句,又转向王济,“王将军暂且按兵不动,如我的测算无误,我想过不了多久,赵王必会派人来与王将军共事,赵王此人暗藏野心,又极擅伪装,身边又有如孙秀这般奸诈的谋臣,王将军大可以后援为由暂时答应他,而且赵王也不会立刻起事,他会等到太子死后,再举旗废贾,以此谋更大的利益!” “赵王若真如此卑鄙不堪,我们何必要等到他来起事!”王济不由得恨声道。 乐宁朦又摇了摇头:“事遂天命,王将军,我们的目的是救太子,只要太子活着,不管谁起事成功,都不会影响大局,不是吗?借刀杀人,又何乐而不为!” “那么,我们又该如何救太子呢?”王澄问道。 乐宁朦看向了他们二人,思忖片刻后,在绢帛上写了两个字,王济与王澄看到这两字后,皆神色惊变的看着她,沉默了下来。 这时,乐宁朦说道:“我知道此法很难,皇后耳目众多,这样也未必能骗得过她,不过,我有办法,此事便交给我来做!” 她一说完,王济与王澄齐口同声阻拦:“不可,此事十分冒险,若你出了事情……” “王将军——”乐宁朦陡地打断,含笑正色道,“朦有一事未曾告诉你们,朦其实是鬼谷纵横一派的弟子,我所有的本事都是得师傅亲手传授,在我的手下也有一些能人异士及遍布天下的情报网,不然,我也不可能知道这么清楚诸王的动向。” “不错,我是会以七略术数略测算天命,但术数也只能算出大的时局和动向,我之所以能真正算得这么精准下一步事情发展的时间与地点,靠的不是测算,而是我手下的这一张情报网!” 乐宁朦这么一说,王澄便立刻想到了她交给自己的第一只锦囊,当时他也十分意外,“七月十五,殿前击鼓,渔阳三挝”,他也听说过一些能预测未来之事的能人异士,便如东方朔之流,靠的就是测字,但能将时间都算得如此精准,还是不禁令人有些心惊。 “原来你是鬼谷纵横一派的弟子!传说鬼谷派每一代只收两名弟子,但这两名弟子必定是优中选中极具天赋异禀的,难怪阿朦……”王澄说着,看着乐宁朦的目光不禁又柔和了几分,甚至带着几分倾羡。 乐宁朦笑了一笑,带着几分苦涩,续道:“是,因为一本七略术数略,贾后便使人逼死了我母亲,而且在我回到京洛的一路上都派人来截杀,她们以为,只要得到了这本七略术数略,便可以预知未来,掌控天下之命运,殊不知,这本术数也就仅仅是一本书而已,无法参透其中之义理,它也就等同于一堆废纸而已。” 乐宁朦这样一说,王济与王澄的脸色都变得复杂了起来,王济道:“原来那些刺客便是贾后派来刺杀你的!我还让王显一直在调查这件事情,却未想到……” 王澄更是心疼的将目光照向乐宁朦,忽然间明白了什么,问道:“阿朦,那日在金谷宴会之上,我见你手中拿着匕首,你是想杀了鲁国公为你母亲报仇的,是吗?” 乐宁朦沉默了一阵,神色微黯,好半响,才抬头含笑道了声:“是,不过,我失败了,原本我还有一次机会,却没有这份勇气下得去手!我终究还是有些害怕……” “怕什么?”王澄有些愕然。 “我怕……”乐宁朦顿了一声,说道,“怕这天下之祸会因我而起!” “你怎么能这样想?”看着她眸中所渗出来的黯然与苦涩,王澄越发心疼怜惜的问。 乐宁朦轻轻的摇了摇头,此时,她脑海里所浮现出的是铜雀台上绿姬对她说过的一句话:“要说祸水,妾又怎么能及王妃你呢?”“城都王虽然得了乐郎,可同时城都王也成为这各方诸候以及草莽而起的枭雄之眼中钉肉中刺,所以城都王之祸也是因为王妃你啊!” “如若可能的话,我倒愿意与王将军一起驰骋杀场,而不是成为乱世之中的红颜祸水!”她突地望向王济喃喃的说了这一句,“而昨日,王将军因朦而带兵至皇城,朦差一点也害了王将军啊!” 王济心中一动,忙轻声安慰道:“你这小姑子,怎么能这样说,昨日之事确是我太过鲁莽,不过,我又怎是为了你,贾后那个女人,我早就想杀她久矣,只是因为你之事,我无法再忍罢了!”说罢,又伸手轻摁了一下乐宁朦的额头,再三叮嘱道,“别胡思乱想了!什么驰骋杀场,什么红颜祸水,你就只是一个小姑子而已,以后安安心心的嫁了人过着平静的生活就好了。” 乐宁朦不禁眼睛一酸,明澈的眸中渗出一片潋滟之光来。 这时,王济忽地想到了什么,问道:“对了,昨日皇后宣你入殿,难道就是为了那本七略术数略,她真没有将你怎么样吗?”他似乎不相信,以贾后那个女人的狠辣手段,会让乐宁朦毫发无损的从皇宫之中走出来。 听王济这么一说,王澄神色一变,也惊道:“昨日,皇后召见阿朦了吗?” 乐宁朦点了点头,看向王济道:“其实我还并未见到皇后,鲁国公贾谧最终将我带到了他的府邸!” 第069章 他的谋划 “什么?鲁国公将你带到了他的府邸?”王济与王澄同时大惊失色,二人看向乐宁朦的神色中皆有了几分痛惜的猜测,王济甚至狠狠的拍了一下案几,怒喝了一声:“竟未想到贾谧行事如此卑鄙!” “王将军放心,阿朦不曾被玷污……”此言一出,王济与王澄皆将目光照了过来,乐宁朦不自禁的面色微红,略有些尴尬的低了低头。 这时,王济哈哈一声大笑了起来,连连说道:“是了是了,你这样的小姑子,总有令人出乎意料的本事,凭他贾谧,又怎能敌得过你的才智!” 他没有问她是如何逃出鲁国公府,而是以这样一番赞扬的话来缓解了这尴尬的气氛,同时也维护了她骄傲的尊严。 乐宁朦十分感激的看了他一眼,说了声:“王将军,谢谢你!” “谢我什么,说起来惭愧,我可是什么都没有帮到你,反而还让你身陷险地!”王济说道,眉宇间忽地又凝上一分忧虑,“不过,你虽从鲁国公府逃了出来,贾谧怕是不会善罢甘休,而石氏与贾家总占着那么一点关系!不如,这几日你就不必回去了,我给你父亲捎一封信,你就住在我这骁骑将军府邸!”说着,还特意补充了一句,“我会以客卿之礼相待,如何?” 他说以客卿之礼相待,便是告诉她,绝不会碰她一丝一毫,而给予她所有的尊重。 乐宁朦知道王济是言而有信之人,亦是真正的真君子,大丈夫,她心中十分感动,但还是摇了摇头道:“朦心领王将军的好意,不过,贾后,朦总是想去面对的,而且面见贾后,也是朦计划中的一环!” “你说什么?面见贾后,也是你计划中的一环?”王澄惊讶的接道,语气里似透着不敢置信,也透着一丝不愿,他似要劝阻什么,就听乐宁朦说道:“是,贾后一直想利用我母亲来达成她的野心,而我母亲现在已死,她便将希望寄于了我的身上,只要我答应愿为她筹谋,我的话她一定会相信,而且……”她看向王澄,清亮的眸子中光芒一凛,沉声道,“有些事情的真相,我一定要从她口中探出!” 与王济商议完事情后,乐宁朦最后交给了王济三个锦囊,叮嘱他在合适的时机再打开,之后便随王澄从骁骑将军府里走了出来,两人乘上马车,在路经天香楼的时候,乐宁朦再次要求停了下来。 “这里便有我师傅留下来的一个暗桩据点,上次我跳下马车,与王郎君不辞而别,便是去了这个地方,让王郎君一顿好找,是朦的不是!”马车中,乐宁朦说着,看向了王澄。 王澄心中不由得大喜,乐宁朦连这件事情都能告诉他,便已是对他毫无保留的信任了。 “我需要联络手下的暗桩,便在这里下车了,王郎君不如先回去吧!”她又道。 王澄摇头,微微含笑着,伸手撩了撩她的秀发,温声道:“卿予我信任,我必不负卿所望,你不用跟我道歉,我愿在这里等你!” 乐宁朦亦微微一笑,没有说多余的话,而跳下马车,很快便走进了天香楼,直奔向萧吟雪的溪边小阁——吟箫阁。 对于乐宁朦的到来,萧吟雪并没有流露出多少惊讶,而是伸手就道:“摄月君今日可是带了银两而来?”她摆了摆手,眯眼笑道,“三千两,不多不少!” 乐宁朦甩手就将一包裹放在了萧吟雪的案几上,说道:“我现在身上银两不多,先预付你一千两,当务之急,我要让你替我做一件更重要的事情。” “什么事情?”萧吟雪一边将包裹打开,数着里面的银两,一边漫不经心的问道。 “三日之后,我要你带人将太子从许昌救出来!”乐宁朦压低了声音,凑到她面前说道,同时递了一锦囊于她手中,“这里面写上了我所安排的所有计划,你若不识字,就找个可靠的识字的人来帮你解读。” “砰砰砰”地几声,银两落地,萧吟雪抬起头,望着乐宁朦惊叫了起来! “什么!你这是在玩命啊!”她瞪着眼睛说道。 待乐宁朦走后,她便打开了密室之门,见谢容且正端坐在塌几上闷声饮酒,她叹了口气,问道:“谢郎,你早料到了,是不是?这就是你要我答应她的事情?” 谢容且不答。 萧吟雪便皱了眉头,在他耳边低声道:“她这是在玩命,谢郎,你也要陪她一起玩吗?” 谢容且提起一壶,倒了满满的一杯酒,仰头一饮而尽,沉吟了好半响,才说道:“她还是放不下她母亲与阿兄之死的仇恨,其实想要救太子并不难,我怕的是,她会去独自面对贾后!” 萧吟雪听完,眼睛眨也不眨的顿了半响,忽地长长的,长长的吐了一口气,她走到谢容且面前,将他手中的酒杯抢了过来,将剩下的一点酒仰首倒入口中,说道:“谢郎,你有你的立场,她有她的选择,你们终归是道不同不相为谋,难道你还要这样一直帮她下去吗?” “道不同,不相为谋?”喃喃地,低声沉吟了一句,谢容且也苦笑了一声,忽地向萧吟雪伸手要道,“给我看看吧!” “看什么?” 谢容且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她才了然的笑道:“你是说,她给我的锦囊?” “没有人为你解读,你能看得懂她在上面写了什么吗?“ 萧吟雪嘴角微微扯了扯,有些气恼咬牙恨恨的将袖中锦囊丢到了谢容且手中。 “谢郎,太子不可能救得了,除了贾后,不知还有多少人算计着他的性命,而且主人也曾说过,鬼谷纵横一派的弟子不能插手时局……” 萧吟雪说到这里,就发现谢容且看着那一行绢帛上的字,眼前突地大亮了起来,几乎是突然地,他将那绢帛握入手中,猛地站起了身,笑了起来:“不错,这是个好办法,这的确是个救太子的好办法,而且也不会影响到时局的发展,真是妙!妙!我这个小师妹,果然是聪慧绝伦,异于常人呐!” 说罢,他又转向萧吟雪肃声命令道:“也用不着八骏,你只让奔霄与越影随我走一趟许昌就可以了!” “另外,赵王一定会联合手掌兵权任左军将军的齐王一起发动兵变,废黜贾后,让潜伏在齐王身边的翻羽给齐王透露这个迅息,想办法让齐王取得废黜贾氏的天子密诏。” 萧吟雪道了声是,又问:“若真如谢郎所料,赵王会联手齐王发动兵变,齐王会答应吗?” 谢容且笑了笑,道:“一定会,且不说诸王都忌惮贾后,对她恨之已久,而且小齐王之父齐献王当年病死于去往封地的途中,这其中未必没有贾氏的功劳,齐献王死后,司马冏承袭父位,一直韬光养晦,也许等的就是这么一天,要知道,当年若不是贾氏一手操纵,武帝是很有可能立齐献王为储君的,而一旦齐献王继位,司马冏也就不是现在的齐王了!” “也就是说,齐王也暗藏野心吗?”萧吟雪疑惑的接了一句。 谢容且更是轻嗤一声笑,手中转动着那只琉璃杯,暗叹了一声:“身为丈夫,谁没有野心呢?而等到天下大乱时,天下割剧,群雄逐鹿,无论是各方诸候,还是草莽而起的英雄,这大好河山,谁都想来分一杯羹!” 第070章 潘安的隐情 如乐宁朦所料,不出两日,赵王便遣孙秀密秘来到了骁骑将军府,摆明来意,要求王济与之合谋,并告诉他,右卫督司马雅、常从督许超以及齐王司马冏皆已同意共事——废后立太子。 “司空张华可有在与你们合谋共事之列?”王济听完孙秀的话后,沉默半响,问出了这一句,“张华德隆望尊,在废太子之事上,他曾极力保太子,此事,若有他参于,必能大成。” 孙秀闻言大喜,以为王济已然同意了出兵废黜贾氏,便自信满满的答道:“乐舍人与张华是故交,此事赵王殿下已让乐舍人去劝说张华,想来很快就会有好消息。” “那好,三日之后,我会助你们杀进皇宫,废黜贾后,取鲁国公的首级!” 得到王济的这一句承诺,孙秀十分高兴的作了一揖,并许诺事成之后,若是赵王执政,必为王将军再加封一爵。 此时的孙秀却是万万没有想到,张华虽然力保太子,但在废贾后一事上却坚决持不合作的态度。 “赵王昏聩,孙秀卑鄙不堪,与这样的人为谋,有志之士不屑为之!”这是张华回答乐彦辅的话。 而这一边,孙秀离去之后,王济神色便冷沉了下来,不禁有些怒愤,他狠狠的拍了一下塌几,冷声道:“果然如阿朦所料,赵王竟有如此狼子野心!” “那么,将军,废后之事,我们当如何?”王显上前低声问道。 王济想到了乐宁朦的话,暂时以后援的理由答应与赵王共事,他打开了乐宁朦留下来的那张写满筹谋计划的绢帛,目光越来越沉,也越来越明亮,看完之后,他也收起了绢帛,命令王显道:“传令三军,先驻扎在洛阳城外,整装待命!” “另外,去找一些能说会道之人,在洛阳城中散布舆论,就说贾后要杀太子!” “是!” 说完这句话后,王济的唇角边不自禁的勾起了一丝笑,脑海里也响起了乐宁朦对他最后说的一句话:“民心才是压垮贾后之心的最有杀伤力的武器,而舆论谣言足以令贾后恐慌,人在恐慌的情况下往往会失去理智而做出错误的选择,也最容易相信能给她希望的人!” 王显领命下去后,不过一日的时间,整个洛阳城内便传遍了那一首凄楚的民谣:“南风起兮吹长沙,遥望鲁国何嵯峨,千岁髑髅生齿牙?”于是,整个京洛再次变得动荡不安,太子被陷害之事也传遍了大街小巷,太子生前也算仁德,一时间,有好些从洛阳城外回来的臣子们为太子击鼓鸣冤,甚至有成千上万的百姓跪在金墉城外为太子喊冤涕泪。 此声势浩大自然很快就传到了贾后的椒房殿,而此刻的贾后还在为贾谧私自将乐宁朦抬进鲁国公府大发雷庭,忽闻此京洛城中大变,更是吓得六神无主,大惊失色,慌了神。 一只茶盅被打落在了地上,贾后也在殿中焦急的踱起步来。 “怎么办?本宫是想要杀太子,但这事怎么会闹得人尽皆知!”贾后心乱如麻,“是谁走露了消息?” 迎上贾后冷锐的目光,贾谧不禁有些惶恐了起来,他道:“姨母,此事定是有人故意制造舆论来打压姨母,目的就在于激起诸王的怨愤和反抗,既然诸王都想要保太子,不如,姨母一不做二不休,早早的杀了太子,断了他们的念头!反正就算太子不死,他日后也会以对待杨太后的方式来对待姨母!” “糊涂!”贾后喝了一声,“京中局势都闹到了这个份上,太子一死,那些手握兵权的王个个都会想打着旗号为太子报仇!如今本宫最担忧的是,如何稳住诸王的反叛之心?” 她这一句问,本是想让贾谧给她出主意,但见贾谧也低着头一幅茫然不知所措的样子,贾后又恨又恼的骂了一声:“当初就不该听你的意见,以此办法来除去太子,真是悔不当初!”说罢,又无奈的叹了口气,“罢了,事已至此,只能想着如何控制住接下来的局势了!” “问你是不成了,现在你给我立刻传旨于乐府,将宁氏的那个女儿给我接到椒房殿来,如若她不肯来,便连发三道懿旨!”说完,又指着贾谧道,“这一次,你若是再敢私自妄为,出了什么差池,本宫也绝不会轻饶了你!” 贾谧脸色惨白,连忙道了声:“是!” “下去!” “是!” 贾后懿旨传至乐府的时候,乐彦辅正在会见密客。巨大的屏风隔绝了外面人的视线,乐彦辅的书房之中,一道颀长的背影背对房门而立,长发披拂,气度高华,很有些仙风道骨的韵味。 “那封手书到底是不是你修改的?”面对这神秘人而坐,乐彦辅有些痛心惋惜的问道。 那人闻言,身子剧烈的颤动了一下,手扶着案几上的杯子,冷道了一声:“各为其主,无可奉告!” “安仁,还记得在河阳的时候,你都说过什么吗?览止足之分,庶浮云之志,仰众妙而绝思,终优游而养拙,你原本不是那般趋炎附势之人,为何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你知道那些人都怎么说你吗?谗侍贾后,对鲁国公之车骑望尘莫拜,如此不堪的流言,你真的能忍受吗?” 乐彦辅一番话说完,那白衣人还是一动不动的沉默了良久,良久之后,才压抑着颤抖的声音轻声说了一句:“此一时,彼一时,人各有无奈事!彦辅,这些年来,我在仕途上一直无法高升,好不容易才走到现在这个位置,很多事我也比你看得清楚,有时候,一件事情的过程以及手段都不是那么重要,人们往往看重的是成败的结果,当年文帝自封九锡,其心路人皆知矣,然,曹魏江山落到司马氏手中后,又有谁会去说司马氏的不对呢?” 乐彦辅一时无话可说,看着白衣人的眼神中也充满了无奈和痛惜。 “也许你以后也会面临着如我这般逼不得已的选择,不过,彦辅,我终不希望你走上我这条路,今天来你这里,也便是想告诉你,皇后也许很快就要对太子下手了,接下来她要对付的可能就是附属太子一党的朝臣,鲁国公迟迟不对你下手,除了你与石家占着那么一点关系外,还有一个原因便是,你还有一个才智不凡的女儿。” 顿了一声,他继续道:“皇后与鲁国公很是赞赏你这个女儿,说不定,用不了多久,就会将你这个女儿召入宫中委以重任,你若是舍不得你这个女儿,或是无路可去,可以随时来找我,我已给你们安排好了去处!” 提到女儿,乐彦辅的神色黯了一下,旋即也想起了金谷宴会上,乐宁朦挑战众名士那惊人的表现,终是叹了口气,回道:“不必了,我这个女儿,比我更有骨气,她是不会接受任何人的恩惠而做那藏头缩尾的乌龟的……”言罢,又由衷的道了一声谢,“谢谢你了,安仁,我知道这段时间,一直是你在替我周旋,太子洗马江统被革职查办,刘鹞也莫名奇妙的病逝,十二太子舍人之中,唯有我还能安然的活着,这其中必是你在贾后与鲁国公面前说了情!” 说到这里,他又话锋一转,语气坚定的说了一句:“不过,安仁,我可能还是要让你失望了,如若有机会,我还是要力保太子,就算……就算太子辞世,我也绝不可能附贾氏一族!” 乐彦辅此言一落,白衣人半响都没有答话,而是在沉默许久之后,说了一句:“你不愿与我同流合污,我明白,放心,我这次来也绝不是要劝你归附贾后,我这辈子真正的朋友不多,也总是希望不管未来时局如何变幻,能尽自己的力量保全你的家人而已!” 说罢,他猛然转了身,含着一抹无奈和歉意,推开书房之门,向外走了去,而就在也刚踏出房门时,就看到一身青衣的乐宁朦站在自己面前。 “你是——” 第071章 皇后三请入殿 “你是?” 在白衣人问出这一声时,乐宁朦也十分诧异的看向了眼前这个早已过而立之龄却依然风华盖世的男人,这张脸,这幅倾世的容颜,她不会记错,前世潘安与石崇被夷三族在刑场上斩首之时,她也有去看过,没有想到大名鼎鼎的潘安竟然会来到她们乐府之上。 旋即她也想起,父亲早年在未入仕之前,似乎曾就在河阳居住过,而当时的潘安便在河阳任县令,与父亲似有过君子之交,然而,此人到底是鲁国公贾谧的幕僚,今日来府上找父亲却是为了什么? 这时,乐彦辅也惊慌的赶了出来,见乐宁朦在此,便厉声问道:“你是何时来这里的?” “刚刚才来,放心,我并未偷听到你们说话,非礼勿听,这个道理我还懂!”乐宁朦冷声回答了一句。 这般生冷而傲然的语气不禁令潘安错愕的一惊,目光更加好奇的看向了乐宁朦。 “你便是名声赫赫的金谷二十四友之首的潘先生吧!”乐宁朦迎上他的目光,冷冷的问了一句。 她刚问完,乐彦辅便严肃的厉喝了一声:“不得无礼,阿朦,还不快向潘先生道歉!” 而就在乐彦辅唤出“阿朦”之名时,潘安也将略带惊艳的目光打量向了乐宁朦。 “原来,你便是那个在金谷宴会上赢了众名士的小郎君,有志不在年高,如此才学,实令潘某敬佩!”他礼貌的说了一句后,还十分优雅的向乐宁朦揖了一礼,然后看了乐宁朦半响,才暗自带着惋惜的叹了一声:“原来如此!” 说罢,又大步朝前走去。 而就在他没有走出多远时,忽听乐宁朦道了一句:“潘先生好自为之,不管那件事情是不是你所为,朦以为,以当时之局,潘先生最好避世隐居起来,以免遭遇灭顶之祸!” 潘安的身子陡地一震,猝停了脚步,几乎是霍然地,他回过头来看向了乐宁朦。 “小郎君这话是何意?”他问。 乐宁朦眯了眯眼睛,沉吟了半响,忽抬起长睫,看着潘安正色答道:“如若太子一死,这京洛便是一场大乱,不管以后谁把持朝政,恐怕于潘先生都会不利,君子不立于墙危之下,现在隐避还来得及。”说罢,她顿了一声,抿了抿唇,“念在潘先生与我父亲是故交的份上,这是朦的一句赠言,信与不信,皆在于潘先生自己!” 她说完这句话时,潘安只觉得心头大震,不知为何,这小郎君姿容虽谈不上有多么让他惊艳,但在阳光下,那双潋滟含水如同落了万千星辰的眼睛,便好似能窥视到人心底一般,有着一种洞察万物的惊心动魄之华美。 他怔忡了半响,终是疑惑不解的又无端生出一丝恐惧的道了一声:“多谢小郎君赠言,潘某会谨记!”言罢,再也不多加停留,快步向乐府外行去。 而就在他刚走出乐府没多久,突地,管家神色慌张的跑到了乐彦辅面前,禀报道:“郎主,不好了,宫中又传了皇后的懿旨来,说是要让朦姑子即刻入椒房殿!” 乐彦辅听完,脸色惨变,脑海里旋即便浮现出了潘安适才对他说的话:“皇后与鲁国公很是欣赏你这个女儿,说不定过不了多久,就会将她召入宫中,委以重任。” 真想不到,说来就来了,如此之快! 乐彦辅陡地将目光投向了乐宁朦,推着她道:“你赶紧找个地方藏起来,此事由我去应对!或者此刻,你快从后门出去,去找王将军,或是王郎君都可,从今以后,你绝不可再回来了,就当我乐彦辅没有你这个女儿!快走!” 他说了一通的话,可不管他怎么推,乐宁朦都纹丝不动,只是有些茫然而错愕的看着这个从来不苛言笑的父亲。 “你快滚,滚出了这个乐府,从此以后,你就绝不再是我乐彦辅的女儿!”脑海里突然响起前世那个父亲所说过的同样一句话,那时的父亲看着她的眼神可以说是狰狞的甚至憎恨的,而现在的他竟然眼里隐有担忧和恐惧。 难道是她的错觉么?这个父亲对她还有一丝的感情? “你还愣着干什么?快走啊!” “郎主,郎主,主母叫朦姑子赶紧去前厅接旨,说这一次,皇后特地派了黄门侍郎孙虑来传旨,务必要将朦姑子即刻带到皇后的椒房殿!”又一婢女赶了来,急急忙忙的催道。 乐彦辅的脸色陡地沉了下来,突然之间,变得异常冷静,他道:“那便让主母转告孙公公,就说朦姑子已不在府中!” 那婢女一阵惊愕惶恐,抬头看了乐宁朦一眼,刚想指着她道:“不是就在这里吗?”她话还未出来,乐彦辅厉声喝斥道:“还不快去!”说罢,又思虑了一会儿,转身将乐宁朦拉到了一边,压低声音劝道,“阿朦,算是父亲求你,这件事情,你不要掺合进去,皇后召见你,必无善事,若你卷入其中,日后也必无善果,我已失去了你母亲,不想……” 他话说到这里,语声陡地一滞,似有无奈又隐含哽咽,最后,他又叹了口气,以命令似的语气道:“你走吧!父亲从未养育过你,我也知你恨我,如此,你还回来干什么?还留在我乐府里干什么?你本来就不姓乐,而姓宁!走!走得越远越好!” 说完,他亦拂袖大步朝着前厅走去,就在这时,乐宁朦突地叫了一声:“父亲——你难道就没有想过,母亲的死会与谁有关吗?” “是你没有用心去查,还是根本就是你软弱不愿承认!” 乐彦辅陡地回头,面带怒色的略有些狰狞的看向了乐宁朦,这时,乐宁朦呵呵的冷笑了一声,以略带抽噎而狠厉的语气说道:“既然敌人当前,我又怎会怯而后退,时机已到,我也想好好的体验手刃仇人的快感!” 说完,她将自己束发的银簪拔了下来,令得一头乌发瀑布般铺泻,额前碎发遮住了她半张清秀滢白的小脸,接下来,她也不管乐彦辅如何阻拦,而踩着木屐,直接向着大厅走去。 哒哒的木屐声响彻在耳边,乐彦辅一时间呆了神。 而当乐宁朦披着一头长发来到前厅接旨时,石氏的脸色也十分的不好看,忙对孙虑陪笑道:“让孙公公见笑了,我这个女儿,平素管得少,还不知礼数,我马上让人给她梳好妆了,立刻让孙公公带去宫中见皇后!” “不用了,我本就是未嫁的小姑,何须挽发,皇后是召阿朦入宫委以重任的,又不是让阿朦去侍寝的,是也不是?”她特地将侍寝两字加重了语气,然后抬起头来,语带诮笑的看向了那个黄门太监。 石氏的脸色一白,自然明白乐宁朦这是在讽刺鲁国公将她私自带进府邸之事,而这其中,也算有她石氏的一份功。 孙虑不知道乐宁朦话中所指,只是目光打量在她身上,不由得啧啧惊叹露出大喜之光,然后连连点了点头:“不错,小姑子言之有理,皇后礼贤下士,本就是为了举贤纳才,又岂会折辱了小姑子,小姑子也无须担忧,这便随我去见皇后吧!” 第072章 与贾后的正面交锋(上) 乐宁朦再次乘上了由皇宫中之中所派出来的华丽轿銮,这一次没有鲁国公的半途拦截,她几乎是被以箭行般的速度送到了贾后的椒房殿中。 贾后正坐在屏风后的一塌几上品着茶,事实上,这个时候,她也没有心情品茶,而是不停的转动着那盏琉璃的茶杯,长吁短叹,甚至偶尔会站起身来焦急的在殿中踱着步,贾谧看着她惶恐不安的样子,更是不敢再发一言。 直到殿外一声通传:“孙公公求见!”贾后才陡地站起了身,向着珠帘半卷的殿门外奔行而去,贾谧见她举止有些过激,便轻喊了一声:“姨母莫急,既然人已到,您还怕她跑了不成吗?” 贾后这才冷静了下来,心中暗道:不错,本宫乃一国之母,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慌而失了分寸,幸得渊儿提醒。 不一会儿,门外传来一阵哒哒的轻而缓的木屐之声,那声音是如此从容而沉稳,仿佛山水丛林之中闲庭信步,慢慢地,慢慢地行至了殿门之外。 “皇后娘娘便在宫中等你,小姑子这便快进去吧!咱家就不送了!” “好!” 随着孙虑的这一声,珠帘被撩了起来,贾后与鲁国公同时抬头,朝着那木屐之声传来的方向望了去,只见一个长发披垂,一身纯青黑裳的少女慢慢走了进来,少女玉靥娇容,不施粉黛,浑身上下几乎找不到一件珠玉配饰,然而让人感到奇怪的是,便是这样一个衣着朴素完全谈不上华贵的小姑子往这间房里一站,那周围无论多么华丽耀眼的衣履物事都似变得黯淡了下去。 贾后的视线落在乐宁朦的脸上时,也是猝然一惊,目光有些惊骇的凝滞起来,房间里一时变得落针可闻,直过了好半响,贾谧突地唤了一声:“姨母!”她才从怔神之间猛然惊醒过来。 “你便是乐彦辅的女儿,乐宁朦!”打破沉默的尴尬之后,贾后很快整肃仪容,扶着一几坐了下来,一双同样凌厉的眸子照向了乐宁朦。 果然是宁氏的女儿,就这样的一幅冷魅如妖一般的气质与姿容,与当年那个差点祸乱后宫的女人简直是一模一样。 贾后还在心中暗叹,乐宁朦的唇角便勾了起来。 “如若阿朦没有猜错的话,皇后娘娘要找的是宁语的女儿,而非乐彦辅的女儿。”她答道。 贾后闻言,不自禁的眉峰一挑,眼神中也微露惊诧与意外。 “你知道本宫今日找你来的用意,那本宫也就不再浪费时间累述了,宁氏阿朦,这才是你的名字,是吗?”贾后笑了笑,示意一宫女给乐宁朦送上一塌几,待她坐下后,再接道,“你是个聪明的小姑子,既然来到了这里,应该也能做出聪明的选择,是也不是?” 贾后说着,另一名宫女又提了一只双耳紫砂壶来,为乐宁朦倒上了一小杯雾气蒸蕴的茶水。 乐宁朦看了一眼那碧绿中泛着些许嫣红的茶水,望向贾后,也笑了一笑,回道:“朦不知,还请皇后娘娘明示!” 贾后眸中冷了冷,她握紧了手中的酒杯,好似隐隐压制着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才重整笑容,说道:“宁氏阿朦,说起来,本宫待字闺中之时,曾与你母亲宁氏是很要好的手帕之交,若非本宫的举荐,她也不可能成为这大晋朝唯一令武帝所敬佩器重的司天监,你母亲在世时,曾被人誉为神女,她所推演出来的预言几乎无一不灵,本宫也因她的一则预言而有幸成为这大晋朝的一国之母,凭自己的手段和能力维持了我大晋朝八年无战事的安定。” “若论起冶国之能,本宫敢说,这天下,还没有谁能比得上本宫,就是当年你的母亲,对我也是极赞许有加的。” 说到这里,她顿了一顿,接道:“可如今,因太子之事谣言四起,整个京洛竟弄得人心惶惶,动荡不宁,诸王野心勃勃,竟联名上保太子,本宫实是担心,若太子一死,我大晋朝中势必又要掀起一次大的内战,到时候,百姓流离失所,生灵涂炭,国将不国,实非本宫所愿看到的。” “所以,皇后娘娘今日召我进宫,就是想让我为娘娘出主意,如何牵制住诸王,平息这一场因太子被冤一案所带来的民怨?”乐宁朦讥诮的反问。 “太子并非冤枉!”贾后皱了皱眉道,“而且太子德行有失,不思悔过,不知进取,整日只知在宫中摆酒卖肉,与侍卫日夕靡乐,本宫若是将江山交给这样的一个人,大晋朝迟早要亡矣!” “可东宫储君就只有这么一个,而且太子不思进取,玩劣丧志,这不都是皇后娘娘你的功劳吗?”乐宁朦接道。 她话说完,贾后的眉峰顿时就扬了起来,眸中厉芒毕露,而她身边的宫女更是高声喝道:“大胆,坐在你面前的这位是当今皇后娘娘,你一个小小庶女,竟敢如此跟皇后娘娘说话!来人!” 两名侍卫应声急奔了进来,紧接着,刷刷地两声,两把长剑便架在了乐宁朦的脖子上。 贾谧的神色一紧,抬了抬手似要阻止,眼神中透着惋惜,却见乐宁朦脸上并无私毫恐惧,而是抿嘴轻笑,将放在榻几上的那杯茶端了起来,她并没有喝,却是姿态从容的轻荡着杯中茶水,笑道:“皇后娘娘既然已知太子之死势必会引起诸王纷乱,又何必要走这一遭险棋?”说着,那冷诮的眸光倏地照向贾后,诮笑道,“还是娘娘已打定了主意,即使冒险,也要尝一尝站在权利巅峰的滋味?” 贾后神情一敛,眸光一亮,立刻抬手示意那两名侍卫:“退下!”然后看向乐宁朦道,“继续说!” 乐宁朦站起了身来,她缓步在殿中走着,木屐声哒哒作响,配合着那一袭青衣在地上拖出来的轻快声音,忽地,她又笑了起来,回头看向贾后说道:“自秦统一天下以来,一直都是男为帝王,女为后,汉高后吕雉倒是开辟了外戚专权的先河,成为第一个临朝称制的女性,太史公对其评价‘政不出户,天下晏然。刑罚罕用,罪人是希。民务稼穑,衣食滋殖。’也算是对她极高的赞誉了,然而即使她触摸到了权利的最高点,即使她也有平衡诸候,安邦定国的能力,最终也没能坐上帝王之位,皇后娘娘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乐宁朦这一问,贾后的兴趣便立刻被勾了起来,问道:“为什么?” 乐宁朦悠悠然的一笑,答道:“皇后娘娘也应知道,从古至今,就没有女人称帝为皇的先例,一来法制不可改,我大晋也以儒家思想冶国,夫为妻纲,你要想打破旧制,何其难?便如吕后,杀掉再多的功臣,也只落得个残暴毒妇的名声。” “凭什么女人就不能称帝?”贾后听到这里,脸上也有了一丝动容,不禁咬了牙怒声道。 贾谧却是神色一怔,骇然的看向了贾后,似乎直到这一刻,他才明白过来,贾后之所以肯废除太子的真正用意和野心。 她这么一说,乐宁朦更是笑了起来,她叹道:“所以,我猜的果然不错,娘娘就是想称帝做女皇啊!” 第073章 与贾后的正面交锋(下) “所以,我猜的果然不错,娘娘就是想称帝做女皇啊!” 当乐宁朦将此言一道出,哗哗哗,几乎是突然地,内殿之中所有人都诧异的将头抬了起来,然,又在接触到贾后的目光时又齐刷刷的垂眸低下头去,一个个噤若寒蝉。 贾后的目光也是倏然一凝,那飞入双鬓的长眉再次挑得老高,气氛骤然紧绷,也是过了良久良久以后,她才舒缓了表情,再次抬头示意内殿之中的宫女们全部退下,并让贾谧也退了下去。 “姨母?” “下去,本宫有些话要单独和这位小姑子说!” “姨母,若无旁人在侧,恐怕这小姑……”贾谧在皇后耳边小声道了一句。 “下去,本宫这椒房殿,还从未有刺客能得手过!” “是!” 贾谧退了下去,然内心也燃起了一丝猜忌和恐惧,姨母对他向来器重无多少隐瞒,而这一次竟然将他也支开来去,难道真如这小姑子所说,她的野心已然大到要做女皇了吗? 这么一想,贾谧的神情也几不可察的变得愤怒而扭曲了起来。 珠帘落下,内殿之中再无旁人,乐宁朦与贾后相对而坐。 “本宫知你会测算天命,那么依你看,本宫有这个命做这天下之主吗?”贾后垂声问了起来。 乐宁朦微微弯唇,笑了一笑:“其实,在历史的长河之中,并不是没有女人称过帝,前无古人,并不代表后无来者,然而皇后要想做到个这位置,终究还缺一样东西!” “是什么?”贾后问。 乐宁朦那冷诮的眸子便微微眯了起来,她沉吟了半响,用手指在茶杯中沾了一点水渍,然后在檀香木的茶几上轻轻的画了起来,哪怕是用水写字,她的字迹也是入木三分,遒劲有力。 贾后看到那两字时,眸光大亮,定定的看向了乐宁朦。 “天时?”她道,眸中兴趣大盛,停顿片刻后,她亲自为乐宁朦倒上了一杯茶,柔声道,“说下去,本宫洗耳恭听!” 贾谧在殿外待了甚久,因为坐立不安,他也在殿中焦急的踱起步来,直到一盏茶的时间过后,才见乐宁朦掀开珠帘从贾后的内殿之中走出,也不知是否是错觉,在目光触及的一刹那,贾谧竟见乐宁朦唇角边勾起了一丝诡异莫测的浅笑。 贾谧心中甚疑,正想开口问乐宁朦什么,这时,贾后也从殿中走了出来,此时的贾后面容柔和,春风得意,立刻吩咐身边的宫女道:“紫陌,乐氏阿朦来我宫中便是本宫的客人,便在本宫的东厢院中拾一间屋子出来,让她住进去,本宫要留在她在宫中几日!” “是!”被唤紫陌的宫女立声应道,也疑赎的看了乐宁朦一眼,心中暗忖道:这小姑子到底与皇后说了什么,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先前还雷霆震怒焦急不安的皇后娘娘竟然变得这般温和起来,简直与从前那个不怒自威的皇后判若两人,实在是令人不敢置信。 贾谧也怔忡的看着乐宁朦,看着她绝艳容光里所藏着的一抹魅惑动人却令人无法琢磨透的浅笑,心中疑赎更甚。 正当他脑海里思绪纷乱,百思不得其解的想破脑瓜子时,贾后突地又命令了一句:“渊儿,你随本宫进来,本宫还有一些事情要让你去做。” “是!” 两人入了内殿,贾后拾了一几坐下,开门见山道:“太子现在还不能死,本宫虽然作贱他的名声,可总有一些士族名士为其传播贤名,本宫若是杀了他,既讨不到好处,还得罪了天下人,如此得不偿失的事情,本宫又怎么能这么愚蠢的去做!” “可是姨母,就算太子不死,也有人会打着复立太子的旗号来打压我们贾氏一族的,太子是他们的主心骨,若是太子真的复立,他也绝不可能放过我们贾氏一族,姨母……” “这个我知,所以,太子虽不能杀,却也绝不能复立,时势造就天命,本宫也恰好有一个时机,可以名正言顺的取代太子之位。”贾后说着,意味不明的笑了起来。 “取代太子之位?”贾谧看着她脸上露出来的笑意,心中突地一跳,小声的质疑问。 贾后便站起了身,脸上漾起一抹自信的睥睨天下的笑容,她拂了拂衣摆,突地转身对贾谧说道:“不错,取代太子之位,现在太子囚禁于金墉城已引得京洛百姓怨愤不满,本宫也寝食难安,明日,你便派人即刻将太子送往许昌,令刘振监守,切莫让任何人再接近太子!” “姨母,这么做的用意,是为何?”贾谧忍不住好奇的问。 贾后便笑了起来,反问道:“渊儿,如果有人要起兵迎复太子,你觉得最有可能的这个人会是谁?” “这还用说,必定是王济与淮南王,此二人相交甚密,手中皆握有雄兵,而且淮南王深得民心,又是先帝第十子,他是可以名正言顺的取得这储君之位的!” 贾后便摇了摇头:“渊儿,在分析时局这方面,你还不如一个小姑子,淮南王虽有野心,但断不敢在这个时候觊觎诸君之位,而且王济此人为人耿直,忠勇有志,他承先帝之恩,对晋室可谓忠心耿耿,王济熟读老庄,最擅长谈论的便是讽议评价将帅,而名将们的气节也正是他所信仰的,别说是淮南王觊觎诸君之位,就是诸王有此野心,他也绝不会与之共事!” “姨母,这不过是那小姑子的片面之词吧!”贾谧听罢,神色骇然,立即反驳道,“姨母切不可上了她的当,她这是有意要为王济开脱,姨母可别忘了,这小姑子曾在汜水关与王济有过一面之交,荣晦被夷三族很有可能就是这小姑子给王济出的计策,她怎么可能会反过来帮忙姨母?而且在这小姑子的心里,我们贾家与她可是有杀母之仇的……” 贾谧话一完,贾后的神色一变,目光之中也露出些许的不可思议。 “杀母之仇?本宫何时与她有这等仇怨?”她喃喃一句后,又哈哈一声轻笑了起来,接道:“渊儿,你可是小瞧了姨母,既要收卖人心,让贤士为我所用,本宫也有自己应有的手段和策略,每个人都有欲望和弱点,就是这小姑子也不例外!” 贾谧听得似懂非懂,还想说什么,忽又听贾后含笑命令了一句:“明日送太子出金墉城后,便立即宣赵王与齐王入宫来见本宫吧!” “赵王与齐王?” “不错,若说这诸王之中,谁最有野心来夺这储君之位,当属这二王莫属!” 第074章 离间之计 自皇后寝殿出来后,贾谧心中可谓是盛了满肚子的怒气,而乐宁朦与贾后私自谈话的内容更是在他心底埋下了疑赎与隐忧。 “那小姑子现在何处?” “回鲁国公,紫陌带她去了东厢的楠香苑。” 几乎是一出殿,他便向宫女问出乐宁朦的住处,而即刻向楠香苑疾奔了去。 而当他带着满腔的怒气赶到楠香苑时,却见乐宁朦正悠闲的坐在一棵木樨花树下对着一盘棋局品茗,仿佛没有意识到他的到来,她的神情颇为专注,晚霞的余晕将一层溥溥的红晕映在她光滑如瓷一般的脸颊上,而她垂眸专注间那卷翘的长睫更是在余晕的浸染中氤氲出一道动人的剪影。 无论何时何地,这小姑子身上总是具有一种令人看不透的神秘魅惑。 贾谧的怒气莫名的消了下来,他抬起脚步,慢慢的走到她的身后,也将目光投向了她正在苦思瞑想的棋局。 一群白子被困死于其中,而乐宁朦仅落下一子,便又让这些白子重获生路,转败为胜。 贾谧不禁鼓起掌来,语带嘲讽的说道:“好一招围魏救赵,这便是小姑子现在与我鲁国公下的一局棋吗?” 乐宁朦闻言,却并没有立刻抬起头,而是轻笑一声,反问道:“鲁国公也太瞧得起我乐宁朦了,无兵无卒,还谈什么围魏救赵,不过是纸上谈兵而已。” “纸上谈兵那也未必,王济手握雄兵,不正好便是你手下的这些棋子。”贾谧说道,逼近了乐宁朦沉声问,“你到底是以什么办法让我姨母如此信任于你,竟对王济也消除了戒心?” 乐宁朦微微一笑,她仍旧没有抬头,而继续玩弄着手中的棋局,回道:“是你们将我招揽于宫中,想要我为你们所用,现在鲁国公却又不相信我,这又是何道理?” 贾谧的神色一怔,不错,姨母的确是费尽了心机将她召于宫中,为的便是解现下时局困境的燃眉之急,然而,为什么当他看到这小姑子幽潭般的眼眸中那深不可测的笑容时,心里竟然会腾升起一丝恐惧。 “乐氏阿朦,你不可能这么快心甘情愿的为我姨母所用,你这一招定然是使了什么诡计,想要迷惑我姨母转移她的注意力是不是,哼,齐王不过是个小小的翊军校尉,赵王更是手无实权,这两个人纵然有狼子野心又能成什么事,你是故意将我姨母的注意力转移到他们二人身上,以此来掩藏那个真正意欲谋反之人,是不是?” 贾谧连发质问,乐宁朦始终含着一抹笑意不答。贾谧便有些着急了,最后问道:“你到底与我姨母说了什么?” 这时,乐宁朦才缓缓的站起了身来,面对着贾谧,意味深长的含笑说道:“我不过是与她说了一个有关于女皇的故事。” “女皇的故事?” “是,鲁国公曾向我扬言,若太子一死,这大晋江山便是你们贾氏的江山,而你鲁国公也是唯一有可能成为继武帝之后,有希望成为改朝换代的天子之人,但你有没有想过,论政冶手腕,论冶国能力,你还远远比不上你姨母贾后,而你姨母想要的位置,你可能永远也想不到……” 乐宁朦说完,唇角弯了弯,再次冷诮的笑了起来,那通透的眸子,那如寒潭般冷锐的厉芒,以及那深不可测的内心,都让贾谧甚觉寒冷的浑身一颤。 秋风袭来,如雪般的木樨花簌簌落了她一身,贾谧看得神色痴迷,心中却更为怒愤,直过了好久,他突地将袍袖一甩,也讽刺般的说了一句:“女皇?还真是可笑!” “乐氏宁朦,姨母糊涂,我贾谧还不糊涂,如此雕虫小计,我还不会上你的当,你等着,用不了多久,我就会让你看到你想不到的将来,而那个时候,你也会是我贾谧的囊中之物!” “是么?那我就拭目以待。”乐宁朦笑着回了一句,看向贾谧离去的身影,幽深的眸中忽闪过一道惊喜之光。 而待贾谧一走,她不禁长舒了一口气,手中紧握着的一枚棋子顿时松开,令其落在了棋盘之上,而棋盘上的那一盘死局也顿时变得豁然明朗,山河洞开——这一局天下之棋才刚刚开始。 贾谧回到鲁国公府后,很快就传人召来了孙秀,孙秀虽为赵王之幕僚,而事实上早与贾谧有过私交,也算是他半个隐藏在暗处的密探。 孙秀一进鲁国公府,就见贾谧脸色铁青的坐在一檀香木的桌旁,地上撒满一地碎瓷,就连他那只握着茶杯的手也有殷红的血珠蜿蜒流出。 “鲁国公这是为何事动怒?”孙秀开门见山的问。 “哼,那小姑子现在虽然被姨母招揽于宫中,可她倒好,竟然鼓动姨母谋取女皇之位,可笑,真是可笑,从古至今,就没有哪一个女人能坐上那至高无上的天子之位。” 贾谧说完,又看了看孙秀,忽地起身,问道:“我让你潜伏在赵王身边,你近来可有发现他有什么异动?” 孙秀摇了摇头:“赵王十分安守本分,一心只想侍奉皇后,谋得一份官职,若能有个还算不错的封地,做个闲散的王爷,便是他此生所想了。” “赵王年迈昏聩,并无多少才能,宗室各王之中,也只有他是最不可能的那一个,然而,可笑的是姨母竟然信了那小姑子的话,认为赵王也有此野心觊觎储君之位。” 贾谧这么一说,孙秀几不可察的身子一抖,小声的问:“鲁国公说什么?那小姑子跟贾后说……” “罢了,无稽之谈,不以为信!”贾谧摆了摆手,又皱着眉头深思了一阵,忽地转向孙秀,命令道,“皇后已下旨,让我明日将太子从金墉城转移出来,送往许昌幽禁,到时,你想个办法,将太子暗杀了,勿必要做到不留一丝痕迹。” “是!” “另外,令赵王密切观注着王济与淮南王的一举一动,必要时刻,我会给你调兵遣将,杀了王济与淮南王亦可!” “是!” 孙秀出了鲁国公府后,几乎冒出了一身的冷汗,他很快赶回了赵王府,将贾谧所言全部转告了赵王,赵王听完,亦吓得一惊,哑声道:“什么,那小姑子竟然将孤与齐王共事之事告诉了贾后,她这是想要贾后夷孤三族吗?” “明公莫急,虽是如此说,可鲁国公并不相信她所言,小人以为,这或许是这小姑子所使的一招反间之计,目的就在于瓦解贾后对鲁国公的信任!”孙秀说道,又向赵王走近了一步,凑在耳边小声道,“太子为人刚猛,不能为私事而干求请见。明公您一向侍奉贾后,时议都认为您是贾后的私党。太子一旦复立,必不会对明公加以赏赐,说不定还会因贾后而牵怒于明公,不如,就依鲁国公所言,咱们派人暗杀了太子,然后将此罪责扣于贾后的头上,到时候,明公起事,名正言顺,一来为太子报了仇,二来又为晋室立了功,可谓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赵王听完,不禁咧嘴笑了起来。 第075章 齐王初见乐宁朦 赵王听完,不禁咧嘴笑了起来,又问:“那么,该派谁去暗杀太子呢?” 孙秀脸上露出了一丝阴沉的笑,他继续凑在赵王耳边说道:“太医令程据是贾后的相好,他有把柄握在小人手中,让他以看病为由去暗杀太子,既除去了太子,也可理所当然的将责任推到贾后身上,明公以为如何?” 赵王听罢,连连拊手称妙,情不自禁下,摸了一下孙秀清俊的脸颊,笑道:“孤王有你,可真是天降之福,你放心,待事成之后,孤所得到的一切绝对少不了你,便与你共享这天下,又有何妨?” 孙秀听罢,心中暗喜,眼中媚波流转,顿时,屋子里便意趣横生起来。 “大王之宠信,孙秀愿以终生为报!”他柔声道,双手连上,转身就将赵王推倒在了塌上。 翌日,鲁国公奉诏将太子迁出金墉城,并送往许昌的别坊,此时已进入元康九年的十月,正所谓“四时更变化,岁暮一何速,晨风怀苦心,蟋蟀伤局促”,太子的囚车经过景华街道时,十里长街,百姓涕泪相送,乐彦辅更是请来了当世诸多有名的大名士为太子鸣冤求情,其场面不可谓不悲壮。 而皇后却下旨,声称已有宦官承认参与太子谋反之事,东宫太子舍人之中,也有人写下参与谋反的手书,故而太子虽得民心,依然罪无可恕。 太子被迁往许昌之后,贾后立即又下一道诏书,命赵王与齐王入宫见驾。 “皇后要见齐王殿下,必是想收回殿下的兵权,殿下可假意投诚,先将兵符移交于她,然后借此机会面见陛下,求得陛下的手书,事成,将军必会援助齐王殿下!” “让孤将兵权交出,贾后趁此机会要孤的命,孤又当如何?你们这是连孤的性命都一起算计了!” “殿下请放心,宫中会有人接应殿下,可保殿下性命无忧,而且这个时候,皇后摄于民意,还不敢对宗室各王下手。” 齐王入宫之时,脑海里回响的便是王显在前一夜密秘潜入齐王府对他说过的一番话,手中握着一枚兵符,齐王在孙董猛的带领下,沿宫中苑林小道直接向贾后的椒房殿走了去,然,就在途经一片丹桂园林之时,他忽然止了步,耳边传来一清泠动听的少女声音。 “这便是先帝在世时为我母亲所建造的观星台?”少女的声音问道。 “是的,此观星台是专门为前任司天监所建,台高十二丈,里面还有藏尽天下名卷的藏书阁,皇后娘娘特地吩咐过奴婢,只要姑子想进这藏书阁,奴婢便随时会为姑子打开这藏书阁的大门。” “今日倒是不必了,我想到观星台上看看,体验一下一览众山小的感觉。” 少女的声音顿到这里,齐王不由得上前了一步,就见一个身着黑裳的修长剪影从丹桂树下一闪而过,而前方不远处便是武帝在世时所建造的观星台。 也不知武帝对此观星台寄予了什么样的感情,自落成之后,除了一人,还从来不允许任何人在这台上去过,至于这观星台下的阁楼之中到底藏了什么,恐怕宗室各王都一无所知。 齐王继续寻着声音向前,不一会儿,就见一道纤长的青衣剪影正一步步拾着台阶走上了那巍峨雄壮的观星台,少女长发披垂,脚下木屐拖拖作响,长风徐徐,墨发飞扬,从侧面可看到那如玉般圆润的耳垂以及阳光下几近透明的冰肌雪肤。 单单一个侧影便有一种奇异的气质与魅力,让人见之失魂。 “你知道人走在最高处,会有什么感觉吗?”少女忽地问身后的宫蛾。 宫女讪笑,摇了摇头:“奴婢有些恐高,除了害怕倒无别的感觉。” “你害怕倒是对的,高处不胜寒,无论谁走到这最高处,都会有时刻摔下来的恐惧之感。”乐宁朦叹了一句,继续向台上最高处行去,不一会儿,她又侧首过来,问宫蛾,“倘若人若行走在钢丝之上,如何才能克服心里的恐惧,在险象环生之中求生存?” 宫蛾奇怪的看了她一眼,垂下眸子扯了扯唇角,答道:“奴……奴不知……”心中却暗道,这小姑子好生奇怪,尽问一些莫名奇妙的问题。 而就这时,乐宁朦忽地转身,她那一袭黑裳也迎风飘起,一片梧桐叶自她的衣袂间飘了出来,她看向了宫蛾道:“其实人最大的敌人便是自己,绝境之处,也只有舍弃一切,方才能置之死地而求生,换句话说,也便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她说这句话时,那片梧桐叶正好落到了齐王的面前,齐王闻声一怔,立时将那片梧桐叶拾了起来,手心触摸处觉得有些许异样,齐王陡地抬目,望向了那观星台上长身而立的剪影。 到了贾后的椒房殿之后,齐王向贾后行礼,果然如王显所言,贾后在一番客套话之后,便旁敲侧击的提出了让他移交兵权之事。 “你父亲在世之时,乃是一代贤王,为先帝所器重,你现在也大有乃父之风,本宫现在想将你重新召回京洛,担任太傅一职,为朝廷分忧,你可愿意。” 太傅一职不过虚衔,这一招明为提拔,实为收取兵权的用意又有谁看不懂。 齐王的脑海里顿时响起了王显的话,以及适才乐宁朦所说的那一句——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这句话是专门对他说的吗? 齐王颔了颔首,笑道:“食君之禄,为君分忧,臣能得皇嫂如此器重,乃是臣之荣幸。” “那好,本宫还有一件事情要令你去做,宗室之王,唯有你最得民心,也最能威慑群臣,本宫相信这件事情也只有你才能做得好。” 说罢,贾后吩咐身边的宫女道:“去,将阿朦叫过来!” “是!” 齐王还在好奇思索着皇后会让他做什么,片刻之后,一阵哒哒的脚步声入耳,他微微侧目,就见一道青衣剪影正从贾后的内殿外缓缓走了进来。 只是余光一瞥,齐王便面露震惊的倏然抬起了头,怔怔的看向了正徐徐走进来的少女,也便是这一刻,他才真正的看清少女的容颜,那何止是冰肌玉肤,雪肤墨发,世间绝色可以形容,齐王这一生中所见美人也甚多,但如这种冷诮,妖冶,魅骨,风流却又从骨子里透着一股傲然凌冽之气的女子却是他平生第一次所见。 齐王看痴了眼,贾后便暗自笑了起来,对乐宁朦说道:“阿朦,把本宫的意思转述给齐王吧,齐王殿下应该会知道该怎么做。” “是,皇后娘娘!” 乐宁朦应了一声,便走到了齐王的面前,她将一份写满了字的手书呈现在了齐王面前。 “齐王殿下请过目!”她道。 齐王怔忡了半天的神,在乐宁朦的催促下才迅速的看向那手书,而就在他一目十行浏览完之后,仿佛不相信,他再次细看了一遍,然后抬头看向贾后以及乐宁朦。 “女皇?”他质疑道。 “不错,皇后娘娘想要开辟新制,而三日之后,天象大变,也会有太庙神像显灵,令皇后承袭帝位。”乐宁朦解说道,“齐王殿下只需将这份手书传于宗室各王以及朝中重臣即可,若有不从者,夷三族,杀无赦!” 齐王怔了怔,看着乐宁朦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手指都有些微微发抖,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看向皇后,恳请道:“皇嫂,臣有一言不知当说不当说。” “请说!” “若效仿文帝禅位,必要有天子禅让手书,臣肯请见皇兄一面。” 皇后便笑了起来:“想要一封天子禅让手书何其容易,本宫现在就可以带你去见皇上。” 第076章 太子之死? 是夜,月华如水,星辰疏淡,王济身披战钾长袍,负手立于窗前,当空明月有如一轮月盘,余晕挥洒于人间,将远处建筑笼罩得犹如天宇宫阙。 差不多站了一个时辰之后,身后才有急匆匆的脚步声赶来,王济倏然回头,见来人正是王显,心跳也不自禁的加速起来。 “怎么样?”王济低声问。 王显沉默了半响,忽地目光灼灼看向王济,只说了两个字:“成了!” 说完之后,他的唇角也弯了弯,郑重的续道:“齐王殿下已然从皇上那里取得了废后的密诏。” 王济听罢,紧绷的神情也顿时舒缓,他望了望当空的明月,忽地大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眼里禁不住还渗出了眼泪。 “哈哈哈……这小姑子……我该怎么说她才好……”他喃喃的道了一句。 “将军!”看到王济如此动容的神情,王显也大受感染,忍不住叹了一句,“这一次得多亏了那小姑子的计谋啊,若非她敢于身陷险境,取得贾后的信任,并设计让齐王深入虎穴,面见到皇上,此事必不能成矣!” “不错,用兵之道,在于出其制胜,这小姑子不但会揣摹人心,更懂得知人善用,知己知彼,以逆向思维来迷惑敌人,如此智慧真是世间丈夫也不能及啊!” “那么,接下来,我们是不是就可以助齐王杀进皇宫,废黜贾后,取鲁国公的首级了?”王显激动的说道。 王济手握着一枚锦囊,对着月光之下看了看,然后笑着摇了摇头,说道:“不急,如不出阿朦所料,鲁国公必不会放过太子,他很有可能就会这几晚对太子有所行动,我们还须等待时机。” “等什么时机?太子难道就不救了吗?”王显讶然。 王济又笑道:“太子当然要救,不过,却不是我们去救,太子如今在许昌,调兵遣将赶去那里也来不及,何况还会打草惊蛇,引起贾后的注意,我已让平子去了许昌,想必太子妃也已将阿朦的信递交到了太子手中,太子应不会有事,而且就算有事,那也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置之死地而后生?”王显更是愕然。 王济却不愿再多说,而意味深长的笑了起来。 许昌别坊之中,太子正一人坐在月下的一石墩上吃饭,一碗清粥,两道小菜,一杯酒,因为怕饭菜里有人下毒,几乎每一日的饭菜都是他自己亲手所做。 月光流泻下来,照在了太子清俊瘦削却已显沧桑憔悴的脸上,太子今年不过二十二岁,年少的时候便因聪慧而颇得武帝赏识,被赞有先祖司马懿之风,武帝当年之所以会将储君之位传给被世人称之为白痴的父亲,也便是因为对他这个孙子寄予后望。 没有想到,他到底还是让祖父失望了。昔日东宫的繁华仿佛还在眼前,未想转眼之前,自己竟落得如此下场。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月出皓兮,佼人懰兮。舒忧受兮,劳心慅兮。”望着空中的明月,太子低叹着唱吟了一句,正要起身去休息,就在这时,门忽然被撞开了,一名太监领着一个手提药箱的太医走了进来。 看到进来的这两个人,太子脸色大变,顿时就慌神了,心中也有了极不好的预感。 这两个人一为皇后的相好太医令程据,二为皇后的心腹宦官孙虑。 这两人为人狡诈又极会逢迎,平时在鲁国公的怂恿下没少给他使绊子,皇后遣此二人夜半前来,必无善茬。 果然,就在下一刻,那太监就拿出一道圣旨,高声喝道:“皇上有诏,太子无德,以臣弑君,以子弑父,分当赐死以谢皇恩!”说完,让身后的太医令程据从药箱中拿了一包杏仁出来,要求太子吃下。 太子看着程据手中合了毒的杏仁,一声冷笑:“本宫还是东宫储君,你们胆敢加害本宫,就不怕诛九族么?” “我看太子还是领旨谢恩,吃了吧!皇后娘娘念在昔日的情份上,还不想让太子吃太多苦楚,这些杏仁就让太子在黄泉路上慢慢享用,也能去得痛快明白,否则的话……” “若本宫就是不吃,你们又能拿本宫怎样?” 太子怒声喝斥,突地一拂袖,就将程据手中的毒杏仁挥洒于地,孙虑看了程据一眼,嘴角狠狠的一抽,突地就从腰间掏出了一把长剑,直刺向了太子。 太子大喊呼救,仓惶而逃,就在他正要逃出别坊门外之时,突地一道红影闪进,他被一股大力一拉,便藏在了门后一暗黑的角落里,而他的眼前出现了一张戴着白玉面具的面孔。 次日,椒房殿中,紫陌正在镜前给贾后梳妆,她忽地问道:“娘娘,您真的相信那小姑子与齐王殿下会真心效忠于娘娘吗?” “齐王已上交了兵权,而乐氏阿朦那小姑子,乐府全家性命都在本宫的手上,他们还有什么理由可背叛本宫,何况……”贾后笑说着,顿了顿,“本宫还能给她一辈子努力也得不到的将来!” “可是娘娘,鲁国公却并不相信那小姑,道是那小姑并不会因权势地位所诱惑,又是个心机十分深沉的,连鲁国公对她都有些畏惧三分,不知娘娘您到底许诺了她什么,真的能打动她么?” 贾后便笑了起来,脸上扬起一抹自得的笑意,她说道:“不错,也许荣华富贵并不能打动这丫头的心,不过,有的人要的不是一辈子的荣华富贵,这丫头,甚至比本宫还有野心……” 紫陌仍是不解,又道:“娘娘还让她进了藏书阁,看武帝留下来的那些典籍,您真的不怕,她在看到有关于她母亲的那些事情之后,会……” “有些事情还真的就得让她看见,只有她看见了,才能深刻的明白,这个世上,只有本宫才能帮到她,达成她的心愿!” 贾后说着,唇角弯了弯,再次扬起了一抹意味不明的却自信满满的笑容,然而就在这时,一名宫女匆匆的跑进了椒房殿,喊道:“娘娘,不好了,太子……太子……” “太子怎么了?”贾后皱了皱眉头,有些不耐烦的问。 宫女脸色惨白,话还未出口,就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抬首颤声道:“太子在许昌别坊被赐死了!” 贾后闻言,陡地站起了身来,冷声斥问:“赐死?谁敢赐死他?” 宫女答道:“是……是孙公公前去宣的旨,说是圣旨乃皇后所出,昨天晚上,鲁国公特地持了天子诏书让孙公公与程太医去做这件事情的!” “胡说!本宫何时下过这样的旨意!”贾后听完,刷地一下掀了桌上的茶盅,陡地一声厉喝,也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紧张,她额头的青筋都暴了起来,甚至眼前有些眩晕,差点晕倒下去。 “皇后娘娘,您怎么了?”紫陌连忙扶住了她。 “去!”贾后扶了扶眉,勉强稳住了呼吸,指着那宫女道,“去将鲁国公贾谧给本宫立刻召进宫来!” 第077章 突然兵变 贾谧一身华服跪在地上,鲜血从他的额角淌了下来,他垂着头,披头散发,紧咬了双唇,放在身侧的双拳都因气愤而有些发抖。 地上是贾后用以砸破了他头的汝窑碎渣,有些碎片上甚至还沾染了些许殷红。 这便是姨母急召他入宫而给予他的“奖赏,真没有想到,一向对他信任有加甚至纵容到极致的姨母竟然会对他发如此大的脾气,短短三日,姨母对他的态度竟会有如此大的改变,这都是谁的功劳? 贾谧气得无言以对,余光瞥了瞥站在一旁的乐宁朦,连嘴唇都已发抖起来,而此刻贾后心中的怨气不比他少多少,仍指着他骂道:“愚蠢,本宫怎么会有你这么愚蠢的侄子,原本本宫可借太子之事取得名望,借助天时人和来取代太子之位,你却偏偏在这个时候杀了太子,还将这一盆脏水泼到了本宫的身上,现在太子之死已传遍了京洛,整个京洛的士族百姓,朝中重臣都以为是本宫所为,你让本宫现在如何自处于世!” “姨母,渊儿真不明白,太子活着明明就是威胁,为何不能杀?姨母怕的不过是宗室各王谋反,可是齐王都已上交了兵权,朝中至少还有一半的大臣都站在姨母这一边,从前姨母利用权臣制衡宗室力量,不是都做得很好吗?为什么现在倒是怕起来了?” “你怎么还不明白?从前那些大臣愿意听命于本宫,支持本宫,那是为大晋天下安定着想,现在大晋储君被废,便如司空张华与裴頠等三公大臣已然转向了太子这一边,本宫必须要给他们一个能说得过去的理由,才能名正言顺的取代这大晋江山!你倒好,竟矫诏以本宫的旨意诛杀太子,将众臣之怨愤都转移到本宫身上!这样的烂摊子,你让本宫如何收场?” 贾谧听罢,神色骇然,心中也只道是,姨母不过是被乐宁朦言语所惑,女皇之位不过是痴心妄想,糊涂的是姨母,并不是他! 这时,贾后也无法冷静下来,六神无主的,将视线转向了乐宁朦,问道:“阿朦,依你看,现下这种情况,本宫应该怎么办?” 乐宁朦看了贾谧一眼,缓步走来,轻声道:“既然太子之死并非皇后娘娘所为,自然要大白于天下,还娘娘清白!” “你的意思是,本宫不如将鲁国公交出去,太子之事,让他自行认罪?” 贾后这么一说,贾谧便慌神起来,眼神更是凌厉怒愤的投向了乐宁朦,指骂道:“你是故意要置我于死地!”说罢,又义愤填鹰似的对贾后道,“姨母,她这是挑拨离间,你不可中了她的离间之计!” “不过,现在事情已成这样,即便是将鲁国公交出去,恐怕也不能令人信服,世人皆知,鲁国公乃是皇后娘娘的左膀右臂,自断手臂也确非明智之举。”这时,乐宁朦又话锋一转,说道,“娘娘,既然太子已死,当务之急,还是要稳住民心,太子生前被废为庶人,娘娘便上表,以国礼葬太子,还其储君之位,当然,朦已说过,娘娘运气好,还能等待一个时机。” 贾后听罢,慌乱的心神很快又镇定了下来,她唇角勾了勾,忍不住便笑着点了点头:“不错,本宫还能等一个时机,本宫还有天命!”说罢,又问乐宁朦,“你确定,三日之后真的会有‘天时’出现吗?” 乐宁朦点头立声答道:“我确定!” “好!” 贾后满意的答了一声,又转向贾谧:“此事本宫便不再追究你的罪责了,你便回到鲁国公府,好好反审,面壁思过去吧,三日之内,不要再踏出鲁国公府半路,别再给本宫惹事生非!” 贾谧鼻翼动了动,隐忍半响,道了声:“是!”便起身甩袖退了下去,只是临走到门前时,还不望回头恨恨的看了乐宁朦一眼。 次日,皇后便依乐宁朦所言,上表请奏以国礼葬太子,三日之内,禁言禁食,举国缟素麻衣,而贾谧也被禁足于自己府中,三日不得出入宫中,也因此贾谧失去了与外界联系的一切消息。 就在第三日夜晚,孙秀突地夜潜鲁国公府,一脸的神情惶急,找到还在书房里禁足的鲁国公道:“国公爷,不好,赵王已探到风声,可能就在今晚,王济就要发兵废黜贾后了!” “王济!”贾谧惊得从塌上站了起来,“果然,他果然按捺不住了!那么,赵王现在拿住他了吗?” 孙秀摇了摇头,脸色惨白:“还没有。” “我不是早就叫你布置暗兵,盯着王济与淮南王的一举一动吗?如有发现异动,立斩不赦,怎么会拖到现在?” “国公爷,王济手中毕竟握有十万雄兵,而赵王手中不过二千府兵,如何与之对抗啊?” “哼,真是愚蠢,就不知道先下手为强,非要等到他将十万卫戍军调进皇城才奋起反抗吗?”贾谧气得骂了一通之后,又连连摆手,最后才沉下气来,从怀中掏出一枚令牌,交到孙秀手中,“用我的这枚令牌,你可调动三百禁卫军去协助赵王,快去,务必要在王济带兵攻进皇宫之前,将他正罚!” “是!”孙秀响亮的答了一声,接过令牌,垂眸间眼珠子不停的转了转,差点就要暗笑出声,幸好他掩饰得极好,又故意装出一副慌张懵懂的样子,问道,“那鲁国公你怎么办?” “我现在还在禁足之中!”鲁国公不耐烦的说了一句,眸子又突地转厉,“不过,现下也顾不得这么多了,我现在要立刻进宫将此消息通知姨母,务必让她做好准备!” “鲁国公切记一定要小心!”孙秀不忘关切的说了一句。 之后,孙秀便立刻带着那三百禁卫军的调遣令牌速速赶去了赵王府,而鲁国公也趁夜速进了皇后,然而,让他没有想到的是,还未到达贾后的椒房殿,他便在半途中遇到了另一个人,而这个人便是翊军校尉齐王司马冏。 年仅二十七岁的小齐王正值年轻气盛意气风发的年纪,俊朗的容颜在月光下更有一种盛气逼人的英气,他长袍铠钾披身,右手一挥,隐藏在暗处的军士便哗啦啦全涌了出来,堵死了贾谧周围的路口。 “齐王殿下,你不是已将兵权上交给姨母了吗?这些军士从何而来?”贾谧慌张之余,勉强定了心神,问道。 齐王不禁哈哈一声大笑:“本王是上交了兵权,不过,那也只是本王的兵权而已,只要得到皇上的诏书,别说是三部司马,三百禁卫,就是天下兵马,也要听天子号令,贾谧,今日你贾氏一族气数已尽,你还是束手就擒吧!” “皇上诏书?什么皇上诏书?”贾谧眉头一皱,似乎并不相信。 这时,齐王命身边的一小太监走了出来,打开一诏书念道:“中宫与贾谧等人杀朕太子,现使车骑进入废除贾后。汝等皆应从命,听命者,赐爵为关中侯。不听命的,诛灭三族。” 贾谧似乎还不愿相信,连连摇头:“不可能,诏书都是从我姨母手中发出的,你这份诏书从何而来,齐王殿下,你这是矫诏!” “鲁国公不也矫诏杀了太子吗?”这时,一个清泠的声音从黑压压的人群之中传出,贾谧就见,那身姿高挑冷魅幽绝的黑裳少女缓缓的踏着木屐向他走了过来。 “是你?这一切都是你的计谋?”贾谧不禁恨声问道。 第078章 贾谧之死 “是你?这一切都是你的计谋?”贾谧咬牙恨恨的瞪眼看着乐宁朦。 月色笼罩下,这个少女凌然如地狱之花一般的站在面前,绝艳的姿容,冷诮的眼神,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蛊惑人心的人世间所不能承负的幽绝之美。 一直以为不过是一个小姑子,再有智慧再强悍,到头来也不过是任他蹂躏于掌中的一朵娇花,他想怎么玩弄就怎么玩弄,想怎么摧残就怎么摧残,却竟未想到,这朵娇花原来竟是致命的毒药。 贾谧悔恨不已,脑海里突地就想起了那木樨花树下,乐宁朦所摆弄的那一盘棋局,幡然醒悟般,他恨声问道:“你是故意将那一番棋局下给我看的,故意让我怀疑你对我姨母说的话,其实你最终的目的不是转移姨母的注意力,而是转移我的注意力,你说你跟姨母说了一个女皇的故事,就是想让我知道,姨母的野心绝不会只是想掌权做一位太后,实际上,这一招,你也只是为了离间我与姨母的关系!” “你让姨母收回齐王的兵权,又假装的一切都在为姨母筹谋,真正的目的却是引齐王入宫,又从皇上那里取得天子密诏,暗中集结三部司马之兵力,为的其实就是今夜的这一局谋反!” “我姨母如此信任于你,想不到到头来,你果然一直在骗她!乐氏宁朦,我还真没看出来,你原来是这么一个蛇蝎心肠的美人!” 贾谧恨恨说完后,乐宁朦便笑了起来,她对着月光,伸出了自己的一只手,对贾谧说道:“兵者,乃不祥之器,既然我手握不祥之器,还谈什么仁慈,对敌人的仁慈,便是对自己的残忍,正所谓兵不厌诈,鲁国公在皇后娘娘身边呆了多年,不说为其出谋划策,至少也该熟读兵法,受其感染,应当也能十分明白这其中的道理!” “呵,不错,你说的有理,在其位,谋其政,一样的道理。那么,你跟我姨母所说的天时到底是指什么?我姨母一生果敢刚毅,绝不会轻信于任何人,你到底说了什么,让她如此信奉?”贾谧仍不解的追问。 “天时嘛?”乐宁朦笑了笑,忽地抬首望了望空中那轮隐入云层的明月,“当然是指这上天的安排!只可惜,我说了,你也不会懂,而且你鲁国公现在也不需要再懂了!” 乐宁朦话说到这里,齐王忽地抬手,便有两名军士持刀向贾谧走了过去,贾谧见状,知道自己今日必定会命丧于此,大势已去,他突地张狂的笑了起来,他笑得十分的狰狞,以致于那两名军士都有些愕然害怕的发起愣来,而就在那两名军士发愣的瞬间,贾谧突地抢了其中一人手中的长刀,刷地一下,向乐宁朦刺了过去。 “我贾谧说过,若得天下,必定会让你成为我的女人,既然事不能成,那么我也要让你与我一起在黄泉路上相伴!”他喊道。 齐王见之大惊失色,就在这电光石火的一瞬间,他也条件反射性的拔出了自己腰间的佩剑,一剑便喊下了贾谧的头颅,同时,另一手探出,将乐宁朦拉到了一边。 贾谧头颅落下,温热的鲜血顿时喷了他们二人一身,乐宁朦不禁脸色一白,身子也微微颤抖起来,前世她也不是没有杀过人,战场杀敌,那被踩在马蹄下的人的尸体更是惨不忍睹,只是这一刻,如此近距离的感受到血的温度,人的死亡,这心里还是会有一些不是滋味。 齐王见她身子发抖,忍不住伸臂一揽,就想要将她揽进怀里。 “你没事吧?”他问道。 然而,他这一举动并未让乐宁朦感到安心,反而更加受刺激似的推开了他的怀抱,退到一旁,警惕的看向了他。 此时的齐王面容俊朗,眼中还有一丝怜惜之色,可在她记忆中,前世的齐王虽然誉有贤名,可在执政做了大司马之后,便只知贪图享乐,大兴土木,开西阁,所养姬妾数高达三千,足可与皇帝后宫相比,然而他还不满足,非要将她乐宁朦得到手,为此也可谓不惜一切代价。 乐宁朦定了定神,看着齐王,摇了摇头:“我无事,皇后此刻就在椒宫,事不宜迟,你快去吧!” 齐王见她神色恢复淡定,也略有些尴尬的收回了自己的手臂,并赔笑说了一句:“对不起,情急之下,是孤王失理了,小姑子还请见谅!” 乐宁朦笑着摇了摇头,这时,宫中已传来鼓声,那是赵王与齐王相约的暗号,想必是贾谧手中的禁军兵权现已落在了赵王手中,现在赵王已打着为太子报仇的旗号领三百禁卫军攻进了皇宫,有华林县令骆休为内应,宫门大开,赵王并将天子也请进了东堂。 贾后还在欣赏着令宫人刚制好一件华服,那华服通体黄色,上面甚至还绣有龙纹,忽地,椒宫之门大开,一阵节奏有力的脚步声蜂涌进来。 贾后连忙叫宫女收了龙袍,披了一件外袍,朝着寝殿外走去,就见齐王带着一众兵马黑压压的挤进她的椒房殿,几名呼救的宫女太监皆被砍杀。 “齐王,你这是干什么?”贾后神色震惊,却也不慌不忙的问道。 齐王笑了笑,拿出诏书,沉声道:“奉诏收捕皇后!” “胡说,诏书都是经本宫之手才能发布,你的诏书从而来?”贾后第一反应便脱口说道。 齐王更是鄙夷的笑了起来,他将诏书反过来,举于贾后面前,贾后这才突然醒悟,原来这份诏书原本的确是经过她手,也是她当着齐王的面,令皇上写下的禅位诏书,然而,为什么这诏书前面的一段话写的还是那么回事,到了最后,竟然说是“中宫野心勃勃,杀吾太子,欲自立为帝,现使齐王、赵王收捕中宫,废黜贾后!” “皇嫂,我想,太子谋反的那一份手书,想必也是皇嫂你的杰作,那么我这份诏书,自然也能与皇嫂做的那份手书有异曲同工之妙,皇上现在就在东堂,废后意志已定,皇嫂的春秋大梦也该到此为止了,这便随我去金墉城吧!太子的亡魂还在那里等着你!”齐王笑道。 贾后顿时悔恨起来,似想明白了什么,她问:“乐宁朦在哪里?她是不是跟你们一起,今日的兵变,是不是她一手谋划,是不是她联络你们的?” 贾后愤声喊完,乐宁朦便从殿外人群中走了过来,她身上还溅有贾谧的血,仍然是一袭黑裳,冷魅而妖冶。 贾谧的人头被扔在了地上,包袱打开,一双死不瞑目的眼睛瞪向了贾后。 “贾谧?我侄儿贾谧……是你们杀了他?”贾后似不敢置信的问了一句,又看向乐宁朦,“为什么?我已经许了你想要的一切,你为什么还要联合他们一起来背叛本宫?” 第079章 贾后死前告知的密秘 “为什么?我已经许了你想要的一切,你为什么还要联合他们一起来背叛本宫?”贾后恨声问。 “没有为什么?皇后娘娘还记不记得,我曾对娘娘说过,要想做这天下之主,娘娘还缺少两样东西,一便是天时,二便是……”乐宁朦顿了顿声,续道,“天命!你终究没有这个命!” “天命?”贾后喃喃了一声,突地大笑了起来,“天命,什么是天命?乐宁朦,你不是跟本宫说过,命运从来都不由天定,而是掌控在自己手中吗?” “不错,我是说过,命运由己不由天,可皇后娘娘,你还是输了,不是吗?” “本宫想不通,真的想不通,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你跟本宫所说的那个有关于女皇的故事都是假的吗?” “不,我说的都是真的,在未来历史的长河之中,的确会出一位女皇,她的身边也会有一位才智不凡的女谋臣,不过,这毕竟是历史上仅有的一位,而这一位不是你,不是你贾后。” “那么,你所说的天时,它真的会出现吗?”贾后又问。 乐宁朦眸光沉了沉,紧抿着唇顿了良久,忽地长睫一抬,看着贾后斩钉截铁道了一句:“会的,它一定会出现,只是皇后娘娘可能会等不到了!” “哈哈哈……”贾后听完,再次苦笑了起来,她连连叹道,“可笑,可笑本宫一直以为你会是一个有大志向的女人,没有想到也不过如此,你今日让他们废黜了我,也等于是毁了你自己的将来,乐氏阿朦,没有了本宫,你这辈子永远都只可能是一名身份低微的庶女,哪怕你美貌绝伦,智慧超群,在这个门第森严的时代,你也只能沦为这些男人手中的玩物。” 她说着,指向了门外长身而立的齐王以及正向这边匆匆赶来的赵王与孙秀。 乐宁朦的脸色微微一白,心口几乎一痛,她知道贾后说得没有错,在这个男权的时代,女人不过是如衣物一般可以随意扔弃的附庸品,美貌,才智都不足以成为她从这个时代里脱颖而出战胜世俗观念的武器,便如前世,她苦心经营了一切,到头来还不是输得那么彻底。 贾后是许了她可以超越门第与男人平起平坐的权力,有了这权力,她可以不必再顾及门第身份,而做自己想做的自己,这对她来说的确也是极大的诱惑,她是心动了,甚至有野心与贾后一起开辟一个新的盛世,改变八王之乱、永嘉之乱以及未来五胡乱华的命运,然而她终究还是没能这么做,她终究还是屈服于自己的内心。 “皇后娘娘,政权的统冶从来都不是靠残暴来压制,你懂得权衡帝王之术,懂得任用贤能,然而刑本征暴,鱼肉百姓,这终究不是我所想要看到的冶国之道,不错,你是有这个能力,甚至我相信你能比我所说的那位女皇做得不会差,但我却不相信,你会是一位好的女皇。” “那么你的理想呢?为了废黜我,你连自己的理想都葬送了?” “人生来自由,而无往不在枷锁之中,没有谁成为了天神之后就能做神能做的事,其实皇后娘娘说得也不错,在这个门第森严的时代,我的确很难改变自己的身份与门第,但命运这东西,从来就不是靠身份与门第来决定的,理想是一种真实的行动,只要你肯去做,它就会一直存在,消失是因为你放弃了它,但我绝不会放弃!” 贾后听完,怔了一怔,旋即竟含笑赞扬了起来:“说的真好,真好啊!人若无幻想,如何还能再活下去,我的幻想是要停止于今日了,反正今日本宫是一死,不如在死前,告知你一个关于你母亲的密秘!” 一提到母亲,乐宁朦的神情便凝肃了起来。 贾后说道:“这几日你一直在藏书阁中翻看典籍,想必对于你母亲宁氏的过往与身份,很是好奇是不是?” “你母亲宁氏原本不姓宁,她是东吴的一员名将之女,当年武帝伐吴之后,曾命人从吴地挑选五千美人入宫侍奉,而你母亲就在其中之列,你母亲和你一样,是个傲骨有脾性的姑子,绝不会甘于做一位皇帝后宫中的女人,是她求助于本宫,让本宫救了她。” “然而,吴国被灭,你母亲心怀为国雪耻之恨,最终还是让我举荐以其才能进了皇宫,以司天监的身份接近于武帝身边,最开始的时候,她也是女扮男装,在宫中呆了两年,为国乞雨献振灾之策,武帝对她甚为嘉赏,并给予十分的尊重,但后来不知因什么事,武帝发现她是女子的身份之后,便执意要将她收于后宫之中,你母亲自然是不肯,武帝见她聪慧,便没有强求,但却为她大兴土木,不但建了上百间金屋楼阁,还建了一座高达十二丈的观星台,你母亲也因此被众臣参奏,视为**祸国,武帝无法,便将她放出了宫中,你母亲离宫之后,武帝又数度派人想要将她召回,但这其中不知道又发生了什么事,那些被派出去的人又对你母亲进了数次的追杀!” “你一直以为你母亲宁氏的死是本宫所为,是不是?不错,本宫也确有过这种心思,想要将她招揽于宫中,但她性格执拗,不肯与本宫合作,本宫虽逼过她,但却并没有碰过她一丝一毫,她为何会服毒自尽,本宫也不得而知。” “不过,本宫知道一件事。当年武帝似乎听人说过一句话,若皇嗣为你母亲所出,必为兴旺晋室之天子,所以武帝曾一度还想让你母亲侍寝于当时还是太子的皇上,为其生下皇嗣,只不过,你母亲让蒋美人代替了自己去了太子的寝宫。” “武帝知道后十分生气,禁止你母亲终生不得嫁人,可是后来,那些人在寻找你母亲的途中,却发现她不但嫁了人,而且还产下了一子一女。” “你现在应该能想到,为什么你大兄会被刺杀?而你以后……恐怕也会重复你母亲相似的命运!” 听完贾后的一番话后,乐宁朦不可谓不震惊,她的确有在藏书阁典籍中看到过有关于母亲的记载,甚至帝王起居录中还有一页专门写了她侍寝惠帝一事,却没有想到竟是这样一个事实。 那么母亲的死到底与谁有关呢?若不是贾后,又会是谁逼死了母亲? 齐王见她神情大恸,连忙命身边的人倒了一杯金屑酒逼着贾后喝下,贾后不喝,两名太监便使劲的掰开了她的嘴,强行的灌了下去。 毒药发作,在一阵腹痛如绞之中,贾后长声大笑,突地看向乐宁朦道:“乐宁阿朦,本宫不会看错,你是一个有野心的女人,不愿与本宫合作,难道你的野心远不止于此,呵呵呵……本宫能想象得到,未来的天下必会因你而大乱,真是可惜,本宫看不到山河洞开社稷倾覆的那一天了!” 贾后最后的这一句话说得意有所指,乐宁朦不由得紧握了拳头,神经紧绷了起来,而就在这时,赵王突然上前,对齐王说道:“贾后说得没错,这小姑子心机深沉又貌美绝伦,将来必定是祸国殃民的祸水,这一次宫变,你我差点都遭到她算计,难保将来她不会以此来对付我们,不如杀了她,以绝后患!” 说罢,命令身边的侍卫道:“来人,放箭,杀了她!” 第080章 天时是什么 “来人,放箭,杀了她!” 在赵王的一声令下时,黑压压围在椒房殿外的禁卫军齐刷刷的向前涌进一步,皆举起了手上的弓箭,然而就在这时,齐王突地一声高喝:“谁敢!全都给孤王将箭放下!”同时,他将天子的诏书举了起来,凌厉的目光扫视向了众人。 众侍卫蠢蠢欲动,踌躇不前,齐王再将目光投向了乐宁朦,向她伸出手来,压低了声音道:“小姑子,你过来,到孤的身边来,从今以后,你跟着孤,孤会护着你!” 乐宁朦看了看那寒光凛凛的一支支对向自己的弓箭,再看了看赵王与孙秀,又看了看齐王,忽地摇头笑道:“兔死狗烹的道理我懂,此事我也料到自己会有如此下场,倒是不必了!” 齐王眸中的目光倏地一凝,露出了一抹惋惜和不敢置信,他万万没有想到,在如此性命危急的关头,乐宁朦竟然会拒绝他,然而,他更没有想到的是,便是刚才他的一句话就足能置乐宁朦于死地。 “这个小姑子要么就自己得到手,要么就毁了她!”这是曾经孙秀对赵王说过的一句话。 此时的赵王见齐王对她势在必得,心中的戒备更是严重,想也不想的高喊了一声:“放箭!” 一声令下,霎时间,“嗖嗖嗖”破空而出的声音在偌大的殿堂之中连发回响,齐王甚至都不敢睁眼去看,而哑声高喊了一声:“不要——”然而,就在这一刻,他竟见乐宁朦突地一挥袖,一扇屏风横在了她面前,而殿宇的上空也陡然大开,三个人影从空降了下来,这三个人每个人手中都拿着盾牌,将纷纷射去的箭雨全都隔扫了去。 这时,轮到赵王与孙秀大惊,就见一个面戴白玉面具的人将乐宁朦护在了自己怀中,手中持着长剑,怒目看着他们,厉声道:“无耻,若不是她只身犯险,为你们布下此局,你们如何能废掉贾后赢得现在的胜利,如今却要过河拆桥,将一个小姑子杀人灭口。两位皆是宗室之王,素有贤名在外,竟行能如此卑鄙之事!” 齐王没有说话,在看到乐宁朦安然无恙时,他竟似有些高兴的轻舒了一口气,而赵王却冷声笑道:“你又是何人?头戴面具,身份不明,来此宫中,莫不是要行刺客之事?” 这话问得是极为可笑,若是刺客,也不必在此跟他们说这么多废话了,谢容且冷笑一声没有接话,但就在此时,殿外又有一阵强劲有力的脚步声疾奔了进来。 “皇上有旨,贾后废黜,此事到此为止,齐王殿下与赵王殿下不可伤及无辜!” 一个声音传来,赵王倏地回头,就见正是王济披着战袍威风凛凛的向他走了过来。 “赵王殿下这是干什么,难道事成之后,想独占功劳,杀人灭口么?”王济怒声问道。 赵王脸色一黑,忙赔笑了起来:“王将军说的哪里话,孤以为这小姑子乃贾后身边的人,只是想清除贾氏余党罢了,既然皇上有旨,不可伤及无辜,那便算了吧!” 赵王说完,脸部的肌肉暗暗的跳动了一下,满不情愿的抬手,让手持弓弩的禁卫军都退了下去。 “收兵!” 王济立刻来到了乐宁朦的面前,关切的问:“阿朦,无事吧?” 乐宁朦摇了摇头:“无事。” “赵王竟如此卑鄙,此事我马上就去上奏皇上!”王济一拳打在了一旁的屏风上,恨声道。 “不,王将军先不要去,此时还不是与他计较的时候,朦的事情只是小事,现在最重要的是……”乐宁朦没有将余下来的话说下去,王济已心领神会,忽地,他又将目光转向了谢容且,好奇的问道:“你是谁?” 谢容且一时并没有回答,而是冷眼看了王济片刻,突地沉声说了一句:“她是我的卿卿,你说我是谁?”说完,直接将乐宁朦横抱了起来,穿过人群,直接朝着椒房殿外走去。 王济愕然,看了贾后的尸体一眼,连忙唤来了王显,示意他派人跟了上去。 齐王也带着兵马退下。 赵王见乐宁朦被人带出了皇宫,心中极为不甘,而孙秀便私下里劝他道:“明公莫急,不过一小姑子而已,以后我们还可以从长计议,现在当务之急,我们该想的是如何控制住朝政,将大权握在自己手中,小人担心……” “担心什么?” 孙秀附在他耳边说道:“小人还有一事未来得及禀报明公,小人借鲁国公之手派去矫诏杀太子的孙公公竟莫名的被杀了,尸体就在从前幽禁太子的许昌别坊,而太医令程据却已失踪,这几日小人都派了人去他家里寻找,但却没有任何线索和踪迹,小人怀疑……” 赵王的神色一变,脸顿时就沉了下来,他哑声道:“你的意思是,太子他……” “嘘——明公切勿心慌乱了分寸,不管太子是真死还是诈死,反正在世人的眼中,他都已经是个死人了,只要我们统揽了朝中大权,即便是他敢再回来,我们也能提前杀了他,所以,现在我们要做的事情是……清洗朝堂!” 于是,便在次日,赵王对朝堂进行了一次大清洗,贾氏一族被夷三族,自是不必说,而曾经那些巴结鲁国公,谄侍贾后的王公大臣们算起来,几乎占了朝廷的一大半,因被冠上了“贾氏党羽”的帽子,皆被灭了满门,整个京洛再次人心动荡,几乎人人自危。 但让人没有想到的是,第一个倒霉的竟然是刚正不阿对社稷有功的司空张华,所给的罪责是:“身为司空,储君有难,力谏不得,当以死谢罪!” 张华为元老重臣,一生清廉,德隆望尊,颇受人敬仰爱戴,竟然也落得一个被夷三族的下场,一时间,朝中众臣都寒了心,京洛士族也对赵王之行为多有鄙夷,尤其是赵王在清洗朝堂之后,竟矫天子诏自封为相国,侍中,统揽内外朝政,作为他心腹宠臣的孙秀被封中书令,辅国大将军,集军事,庭审,内政三宗大权于一身,从此之后,朝中的政务,大臣们所递上去的奏折,几乎都经过了孙秀的手中。 除此以外,赵王还免去了王衍尚书令的职位,理由是,王衍竟在储君有难之时,不但不为太子求情,竟然还让自己的女儿与太子离婚,赵王找了另一个人来代替王衍的职位,而这个人就是乐彥辅。 而作为此次宫变打先锋的齐王却仅仅只被封了个游击将军,假节,镇守许昌。 齐王心中怨愤不已,在临出京都之时,却想到了贾后临死前,问过乐宁朦的一句话:“你说的天时,它真的会出现吗?” 什么是天时?那个小姑子手中到底还有什么筹码?仅凭一双素手,一颗七窍玲珑心,一个十五岁不到的小姑子,竟然能将贾后玩弄于鼓掌之上,就连他与赵王都成了她手中的棋子,如此智慧过人的女子还真是世间少见。 再一想到那一幅冷魅绝艳的容颜,那幽绝凌然的气质,齐王的心便顿时激涌了起来,他回头望着皇城,望着那彤云密布下巍峨的宫阙,唇角也慢慢的勾了起来:我迟早还会再回来的! 而就在齐王离京的这一日,天象大变,京洛又发生了一件极为诡异的事情。 此时的乐宁朦被谢容且再次带到了那片海棠花海的小山坡上,夜尽天明之后,朝阳初升,大地仿若从混沌中初开,空阔辽远。 “天终于亮了!”乐宁朦望着那一轮红日,叹道。 “这一次你差点死于乱箭之中,你知不知道。”谢容且有些生气,“卿卿,你以后能不能不要这么任性?” “你以为,就算我答应了齐王,赵王就会放过我吗?齐王的相护只会更加激起赵王的灭口之心。”乐宁朦看向谢容且,笑道,“再说了,师兄你不是来了吗?” 听得这一句,谢容且不觉心中一暖,不禁揽了她的双肩,低声道:“倘若我来迟一步,可怎么办?卿卿,以后不要玩这么危险的游戏,我真的会很害怕……” 害怕什么? 感觉到谢容且声音都有些发颤的乐宁朦回头看向了他,看着他那一双从白玉面具后面所露出来的眼睛,沉吟了片刻,说道:“不管怎么说,这一次,我赢了,不是吗?” 谢容且怔了怔,更加的拥紧了她,含了一抹晶莹道:“是,你赢了,能不能告诉我,你对贾后所说的天时到底是什么?” 天时? 乐宁朦笑了起来,她抬头望向天空,指着空中那一轮红日,轻声笑道:“师兄,你看——” 第081章 想要你的人 “师兄,你看!” 当乐宁朦指向天空中的那一轮红日时,几乎是突然的,谢容且感觉到天色渐渐黯沉了下去,而空中好似有一轮黑色的球体逐渐向那一轮高升的红日靠近,直至其璀璨的光芒逐渐消失,只余最后一道圆形的光环,大地顿时陷入漆黑的混沌之中。 饶是重活了一世的谢容且都看呆了眼,似乎这才想起,前世太子被杀的那一年,的确有出现过天狗食日之象,而在如今的时代,日食之象被人们视为大凶之兆,甚至象征着一个国家的衰败与灭亡,看到这日食之象,谢容且也算是彻底明白,乐宁朦所说的这个“天时”为什么能让贾后如此信奉了。 “春秋时晋人伯瑕曾说过一句话,不善政之谓也,国无政,不用善,则自取谪于日月之灾,日食对于人们来说,便是不祥之兆,亦指君王不德,国之不幸,汉文帝执政期间,曾因为发生过一次日食,将其视为天之罚,而罪己诏!”乐宁朦说到这里,看向了谢容且,“贾后深以为信,日食之象便是她的一个机会,一个可以斥责太子无德,大晋危亡,须由她来改朝换代的机会,在历史的长河之中,也不是没有人利用所谓的神权来迷惑百姓,从而达到她统冶天下的目的……我将这日食之象以及一个女皇的故事告诉了她,便能让她对我深信不疑。” “所以,她败在了自己的自以为是以及彭湃的野心之中!” 说到这里,乐宁朦又苦涩的笑了一笑:“说起来,贾后的确是一个有能力的女人,她可以远比当今天子司马衷做得好,甚至很有可能会比太子做得好,可惜……” “可是她不该怂恿她们贾氏一党的权臣鱼肉百姓,阿朦,你没有做错,不要自责!”谢容且安慰道。 “是,我没有错,可是,我做的这一切又是为了什么呢?我原以为母亲的死与她有关,可没有想到事实竟然是这样……” 看到乐宁朦的眸中渐渐渗出来的晶莹,谢容且心中一痛,又抱紧了她道:“她说的话也未必能信!”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她还有什么理由欺骗于我?” 谢容且沉默了,过了好久,才轻声安慰了一句:“卿卿,不要伤心,事情总有真相大白的一天的!” 乐宁朦靠在谢容且的肩头,也喃喃道了一句:“是,总有真相大白的一天的,我不伤心,我还有许多事情要做,何况这天下的棋局已经布开,我也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棋局?什么棋局?”谢容且愕然的问。 乐宁朦便笑了起来,她道:“既然是下一局天下之棋,我当然不可能只走一两步!” 此时,齐王带着兵马刚出京洛之时,大地便已陷入混沌之中,看到那那一环金光璀璨,渐渐被黑暗吞噬,又慢慢的冲破云霄束缚而出时,齐王也似想到了什么,也惊叹了一句:“原来如此,这便是她所说的天时!” “人若行走在钢丝之上,如何才能克服心里的恐惧,在险象环生之中求生存!” “齐王殿下,走在最高处的人不一定是最后成功的人,而最后成功的人往往都是最能隐忍的人,当你看到别人紫莽玉带,春风得意的时候,不必羡慕,因为你不知道他到底会有什么样的结局?” 想到乐宁朦在宫中曾对他说过的一句话,齐王心头震了震,反复的思索了良久,终将她曾经给自己的一份手书拿了出来,这份手书原本只是贾后让他牵制诸王拥她为女皇的诏令,现在仔细一看,竟发现里面有一些字的字体与其他字体迥然有异,他仔细的将这些字连起来默念了一遍,眸中的光芒不禁大亮,顿时就朗声大笑了起来。 “我明白了!”蓦然间,他低吟了一句,所有兵士们都奇怪的看向了他,只听他又哈哈的大笑了起来,突的长袍一挥,厉声下令道,“走,去许昌!” 日食之象再次令京洛局势变得紧张起来,人心大动,甚至有人道出,这是上天对赵王昏聩,乱杀无辜所示的惩罚,也是对太子之逝的哀痛。 已自称为相国的赵王也变得日渐恐慌起来,便叫来孙秀为其出谋划策,孙秀便道:“既然贾氏余党已然清除,明公不如再对有功之臣多加奖赏,再提拔一些士族子弟弥补空缺职位,一来可培植一些有用的人,二来也可安抚民心!” 于是,赵王又下令宣布以“仁恕”来冶国了,大力举荐新近之士,凡世家子弟,满十六岁者皆补官爵,此次封官加爵者,算起来竟然多达二千人以上,因封官者都要戴着一顶貂皮帽,然,又人数众多,貂不够,孙秀便建议赵王以狗尾来续,这便也是后世人所说的:“貂不足,狗尾续!” 乐宁朦自然不会理会这些,这一日,她再一次的来到了天香楼,找到了萧吟雪的吟霄阁。 见她到来,萧吟雪仍是一幅漫不经心的样子,笑着打趣了一句:“哟,摄月君今日怎么得空,到我这琴霄阁来了!” 乐宁朦将门关上,走到了她的面前,压低声音道:“你知道我今日来是为了什么?他现在人在何处?” 萧吟雪眯着眼睛笑了一阵,似乎根本不愿回答她的话,而是不停的吩咐楼中的姑娘们快些将自己打扮得漂亮一些,出去迎接客人。 乐宁朦见她神色有异,立刻将她抓到了一旁,冷声再问:“萧三娘,你还没有回答我的话,太子现在人在何处?” 听到她直接道出太子两字,萧吟雪的脸色便变了,她沉吟了半响,突地道:“你跟我来!你师兄曜光要见你!” “师兄?” 在听到这两个字时,乐宁朦有些发愣,但萧吟雪没有给她多加反应的时间,便拉着她来到了吟霄阁的后方,那里是一大片的竹林,一个身穿红衣的男子正坐在一石墩上弹着一架焦叶琴。 琴声悠越而清凌,自他的指间流淌了出来,在整片竹林之中合着风声回荡。 乐宁朦的心顿时静了下来,慢慢的朝着那人影走近,直到离得只有三步之距时,她才停下脚步,看着同样戴着白玉面具却令她无比熟悉的身影。 “师兄!”她唤了一声后,谢容且才抬起头来,看向她,笑道:“来了?” “你找我有何事?”她问。 谢容且便唇角一弯,笑了起来,指尖继续挑着琴弦。 “今日,我想通了一件事情……”他道。 乐宁朦有些奇怪的看向了他。 “何事?”她问。 “你是不是说过,无论我想要什么,你都愿以此回报?” 乐宁朦沉吟了一刻,不知他为何会突然提起此事,便也斩钉截铁的答了声:“是!” 当这个“是”字一落音,谢容且手下的琴声也嘎然而止,他突地抬起了头来,看着她含笑道:“那么,我现在就想……要你的人!” 第082章 他揭开面具了 他说:“我现在就想……要你的人!” 他说这句话时,眼眸戏谑含笑,却又极是慎重认真,几乎是猝不及防地,乐宁朦一时间呆住了,怔怔的看着他,耳边只余风声徐徐,竹叶轻响。 此时正值深秋,晨风略寒,正所谓“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户,十月蟋蟀,入我床下!”,疏影横斜的竹林中空余虫声啾啾。 直过了好半响,乐宁朦才不自然的答了一句:“师兄,你是在跟我开玩笑吗?” 谢容且便笑了起来,他将放在膝上的冰丝焦叶琴推到了一边,长身而起,缓缓的走向了乐宁朦,而随着他的走近,乐宁朦也只觉心跳加快了三分,不由自主的想要往后退去,却在这时,谢容且突地伸手,就将她的素手抓到手中,放在他潋滟的唇边轻吻了起来。 “如果说我是认真的呢?”他看着她,笑问道。 手背上微凉的酥痒令得乐宁朦更加不自然的骤然收回了手,那如羽毛般拂过的感觉令得她双腮微红,她向后退了一步,沉吟半响,回道:“对不起,师兄,我是说过愿以我所拥有的任何一切来回报你,但是现在……还不是时候,而且我今日来是有重要事情的,若你无其他事,我便要走了!” 说完,乐宁朦头也不回的,转身大步朝竹林外走去,而就在她向前跨出两步时,身后又传来谢容且的声音道:“等等,难道你真的不想知道我是谁吗?” 乐宁朦猝停了脚步,沉吟一刻后,便慢慢的转过了身来,而就在她完全转过身的一刻,谢容且便将他脸上的白玉面具缓缓的揭了下来,那光洁如玉的下巴之上,精致华美的五官慢慢呈现,谲艳的凤眸,挺秀的鼻梁,以及那潋滟的泛着水润之光的红唇,皆如诸神打造般,让这张脸呈现出一种世间万物都会失色的妖异的华美。 这一瞬间,乐宁朦只觉心跳陡然停止,一种难以言喻的不知是痛苦还是愤怒的复杂情绪在心底曼延,她将双拳紧了又松开,松开后又握紧,直看了谢容且很久,才道:“竟然真的是你!谢容且!你这么做有意思吗?” 看到乐宁朦幽深的眼底深处所泛出来的痛色与失望,谢容且亦觉得心中百般不是滋味,他不止一次想过,当自己以真容与她相见时,她会是什么反应,却没有想到她问出来的竟然是这样一句话? “卿卿,你这话是何意?”他问。 乐宁朦含着一缕晶莹,不觉轻声苦笑了起来:“我突然间想明白了,原来是我自己太过愚蠢,一直被你玩弄于鼓掌之上,你如此欺骗我,不就是为了满足你征服的私欲,利用我来达成你乱天下的狼子野心吗?如今贾后已死,赵王执政,诸王必会起事,到时天下大乱,你的目的是不是已达到了?” 听完乐宁朦的这一番话,谢容且也犹为吃惊,眼底不禁泛出几近破碎的幽光。 “卿卿,你怎么能这样想?”他道。 怎么能这样想?乐宁朦冷然的轻笑了一声,心中暗道:前世的你不就是这样,一直隐于暗处,看似风流不着调,却原来是东海王的幕僚,若不是最后的那一战,绿姬的一番话,我可能永远都不知道原来一直在背后算计自己的人就是你,就是你谢容且! “我为什么会这样想,君当十分明白!”冷冷的说了一句后,乐宁朦又道,“罢了,我毕竟承了你的情,欠了你几条人命,如若你要我还,便拿我的命去就是了!若想让我委身于你,却是不可能,我乐宁朦还没有下贱到这种地步!” 说完,乐宁朦那冷凌的目光便如刀子一般的捅进了谢容且的内心,直绞得他的心口阵阵绞痛,前一刻,佳人还在怀中,任他亲吻指尖和手背,仅仅是揭下面具,便已是形同陌路。 “卿卿,我便令你如此可恨?”他道。 “不要再叫我卿卿,谢容且,此生我与你必不能相容,以后若是再见,你最好还是以直面目示人!”冷讽的说完这一句后,乐宁朦便甩袖向竹林外奔了去,一刻也没有停下来,直到奔出离天香楼甚远的巷子里时,她才停下脚步,捂着有些疼痛的胸口蹲下了身去。 “为什么?为什么会是你谢容且?”她喃喃的低念了一句,不自禁的咬紧了下唇,竟将那唇瓣咬出了血来。 而此刻的谢容且心中也极为痛苦难受,乘风立于竹林之中,他飘然的风姿颇有些遗世而独立,然而却透着一种极为悲怆的寂廖和孤独。 萧吟雪看得心疼,便走近了他,道:“谢郎,你这又是何必?既然她如此难以接受,何必急于这一时让她知道你的身份!” 谢容且看着乐宁朦离去的方向,默然了许久没有说话,直到萧吟雪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才突地问了一句:“太子现在如何了?” “我已让越影将他安置在一了个隐蔽安全的地方,这你大可放心,除了我与越影,没有任何人知道。”萧吟雪回道。 “孙秀曾派人去过许昌别坊,那日我们并没有来得及处理掉孙虑的尸体,想必他们也已怀疑到太子尚在人间,而这件事情,最直接危害到的人就是阿朦,赵王必会派人去监视她,而一旦她与太子见面,她的处境便会相当凶险。”他说道。 “所以,这便是你宁可让她知道自己真实身份,也要让她立刻离开这里的原因?”萧吟雪道,“不过,这丫头向来死心眼,她还会再回来的!” 谢容且便笑了一笑,叹道:“是啊!她的确是死心眼,敢于布此天下之棋局,光是这份智慧与胆识便叫世间丈夫汗颜,不过,前世的她便也是这样啊!也是这般骄傲从来不肯屈服于任何人!” 听到他言语中提到的前世,萧吟雪心中凉了凉,不禁也有些心酸感伤起来。 “谢郎,我还有一件事情要禀报你!”她忽然认真道。 谢容且看向了她,见她神色肃然不似从前,也收敛了心神,问道:“何事?” 萧吟雪沉吟了一刻,将朱唇凑到他耳边道:“成都王密秘回京了!” 第083章 CD王归来 成都王密秘回京了! 听到这一句话的谢容且倏然一惊,目光泠然的看向了萧吟雪。 “你确定?”他问。 萧吟雪点了点头,答道:“确切的说,成都王在三个月前没有立即去到邺城,他在荥阳逗留了一段时间,应该也是在等时机,坐观虎斗,而且这段时间,他一直在招揽人才为自己所用!” 谢容且闻言,不禁将拳头紧握了起来,前世的那些事情历历在目,他十分清楚,成都王是凭借什么手段将师妹阿朦得到手的,这个看似纯澈不染纤尘的少年,若动用起心机来,其实比谁都要可怕! 一想到前世,师妹便是毁在了这个人的手中,谢容且的心中便涌起一阵刻骨铭心的恨意。 “你知道他现在人在何处吗?”隐忍的沉默了一阵之后,谢容且再问。 萧吟雪点头道:“知道,我已安插了人在他身边,成都王与王济素有交情,然,回到京洛之后,他并没有立刻去找王济,而是隐藏在了淮南王的府邸之中。” “淮南王司马允?”谢容且也喃喃了重复了一遍,说道,“是了,如今贾氏一族被灭,在世人的眼中,太子已逝,朝中呼吁声最大的便是淮南王司马允,淮南王甚得民心,又是中护军的领袖,其人刚毅沉静,深受将士们敬佩,如若想将赵王拉下台,淮南王确实是一枚最好的棋子!” 萧吟雪接道:“听说,淮南王一直在密养死士,皆是淮南一代身手不凡的剑客,现在人数已达八百人,而且自赵王总揽朝政以来,淮南王一直称病不上朝,想来对赵王的野心也十分不满了。” 谢容且便笑了起来,冷讽道:“何止是淮南王不满,恐怕天下的士族百姓都会对赵王的行为不满,他明面上是提拔了许多士族子弟,大肆封官加爵,可所封官者皆良莠不齐,貂不足,狗尾续,如孙秀这般的小人也能任中书令,辅国大将军,代替赵王总揽朝政,那些真正有才干的人又怎会甘心居于如此卑鄙不堪的小人之下?” “俗话说,得民心者得天下,看来下一局棋,怕是淮南王要取胜了?”萧吟雪又笑着接了一句。 谢容且却摇了摇头,叹了一声:“那也未必!”说着,他的目光又变得有些凄清起来,低声道了一句,“其实,赵王与孙秀根本不足为虑……” “你担心的是成都王?” 一提到成都王,谢容且的眸子便微微缩了一缩,扶在塌几上的手指也不自觉的抓紧。 “不错,成都王与匈奴质子刘渊交情非浅,其人在我大晋朝时,多得他照扶,其部将石勒又可称得上是战神,有此二人相助,此人以后必成大患。而且……”说到这里,谢容且的神色又黯了一黯,一缕锋锐的厉芒自他眸中闪过,他抿了抿唇,似沉浸在了某段往事之中,便没有再说下去,只是在最后低低的沉吟了一句:“这一世,我必不能再让他得成!” 此时的淮南王府中,一名身着冰蓝色长袍的华贵少年正坐在一石墩之上观赏着园林里的风景,他的身边坐着一位衣着简朴的小僮。 “不过三月的时间,没想到京洛便已天翻地覆,这一切都在她意料之中啊!” “郎君,你说的她,可是三月前,在清风客栈遇到的那个小姑子?”小僮忍不住接了一句。 成都王便笑了起来,煦日之下,他的笑容还是那般清浅而纯澈,如一泓清泉,让人一见之下便容易生出亲切之感,他用手轻轻的摩挲着袖中的一枚锦囊,没有回答,但神思已然飘远起来。 这时,一名身着黑衣的年轻男子匆匆向他走了过来。 “主公——”那男子走到成都王面前时,拱手称道。 “怎么样?可有打听到她的消息?”成都王问。 男子便点了点头,严肃的答道:“依照郎君的描述,那小姑子应就是半月之前在金谷宴会上以其才华赢了在场所有名士的乐令之女,乐氏宁朦,听说太子被废之后,贾后曾连发三道懿旨请她入殿,想将其召为己用,而赵王与齐王发动兵变废贾之后,乐氏的这个小姑子当时就在贾后的椒房殿之中,赵王还想要杀了她,但被王济与齐王救了下来,齐王还曾一度想要将她纳为姬妾,但后来不知为何又放弃了!” “乐氏宁朦?”成都王喃喃了一声,“原来诛贾一事,果然有她的一份功啊……这小姑子,还真是智勇过人,从来不令人失望!” “不过,赵王野心勃勃,又重用孙秀这样的小人,恐怕这小姑子虽然在那场兵变中得以幸免,以后赵王也不会善罢甘休,主公身负重任,犯不着为了这小姑子去得罪赵王,依属下看,殿下还是不要去趟这场浑水了!” 成都王闻言便微微的笑了起来,他道:“赵王何足为虑?他越是心急,孤还越愿意乐见其成呢!孤还就怕他胆小不敢成事,那以后就真没有孤什么事了!” “主公……”那黑衣人似乎没有听明白他话的意思,疑惑的唤了一声。 成都王便意味不明的笑了一笑,忽地站起了身来,将一顶帏帽戴上头顶,掩盖住了他清绝秀逸的容颜,帏帽之下他唇角微弯,含笑命令了一句:“走吧!随孤去一趟乐府,看看她现在如何了?” 乐宁朦回到乐府的时候,被门前的阵容给惊到了,只见好几辆雕梁画栋的白羊车停在偌大的乐府门前,除此之外,还有数十名持着长矛的效尉军士,以及披着黑钾红袍的骑士在门前巡逻晃悠着。 其中一位骑在马上的军士忽见乐宁朦走来,便立刻勒马停了下来,朝乐宁朦走近,阴恻恻的说了一句:“姑子,你若再不回来,恐怕这乐府都要被夷为平地了,我们将军久候你多时,快快进去吧!” 乐宁朦眸光一凛,倏然抬头,目光森森的盯向了那名军士。 “将军?哪位将军?”她问。 那军士怪笑一声,郑重的回了一句:“辅国大将军!” 第084章 孙秀的威胁与强夺 正厅之中,巨大的屋子里站满了人,有手持拂尘的名士,还有腰佩长剑的将军,仆妇侍婢们皆跪在了一旁,一个个埋头躬腰,噤若寒蝉,没有一个人敢说话。 乐宁朦走进乐府大厅之门后,所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景象:坐在大厅正北位上首的不是父亲,而是一个衣着华贵由七八个侍女牵着衣裾的年轻男子,男子容光焕发,俊秀的脸上阴鸷含笑,整个人像是脱胎换骨了般神采奕奕。 而这个人便正是当今辅佐在赵王身边炙手可热的辅国大将军——孙秀! 从在王济府宴上第一次见到孙秀起,乐宁朦对这个人就有一种极为怪异的感觉,仿佛这个人也对她极为熟悉似的,那灼热而阴鸷的目光中总有一种极为强烈的膨胀着的欲望,那是一种想将一切占为己有的欲望。 此时的孙秀在见到身着一袭黑裳,踏着木屐拖拖而来的乐宁朦时,那眸中的光芒再次亮了起来,甚至比从前更盛,而透射出一种极为淫邪的粘腻。 “你来这里干什么?”感觉到他目光的淫邪,乐宁朦极不舒服的问了一句。 孙秀便笑了起来,他坐在塌几之上,命身旁的侍女递上了一杯泡好的一杯新茶,小酌了一口,然后看着乐宁朦笑道:“自贾后的椒房殿一别之后,本将军已许久不曾见过小姑子了,前段时间一直忙于政务,便没有到乐府来探望,怎么说,贾氏一党奸臣伏诛,你乐氏阿朦也功不可没,赵王千岁更是爱惜良才,是故今日特派我来府上给姑子你送上一份溥礼!” 说罢,他双手一拍,好几名侍卫从大厅之外搬了一个又一个沉重的黑漆木箱子进来,箱子被依次打开,顿时珠光宝气溢射殿堂,那整箱整箱满载的珍珠玛瑙以及华丽的衣物映入众人的眼帘,那衣物更是轻而溥的蚕丝所制,可以想象出若穿在女子的身上,是何等骚媚入骨的风情。 这样的衣物多为贵族之中所养姬妾所制,为的也不过是淫乐所需,是故,当乐宁朦看到这些衣物时,便不悦的皱起了眉头,冷眼看向孙秀。 “溥礼就不必了,贾后被诛皆在于赵王之功,朦不敢冒然领赏,再说了,珠钗衣物不过俗物尔,朦虽为姑子,却是最不喜这些庸俗不堪的阿堵物的,还请辅国大将军拿回去赏给自己的姬妾用罢!” 她这一说,孙秀便哈哈大笑了起来,他看向了一旁肃立却已然身子发抖的乐彦辅,阴阳怪气的轻声道:“你看,我就说你这个女儿不好收买吧!竟也如琅琊王氏的大名士一般,视钱财如阿堵物!” 说完,他还特意看了王衍一眼,问道:“夷甫,你说是不是?” 王衍不发一言,他又道:“不过,朝廷封赏,乃是君王之恩,赵王千岁这是在替天子选拔良才,天子赏赐,君王之恩,也敢推拒么?” 他这句话明面上是在问王衍,实际上却是指桑骂槐,狠狠的敲击乐宁朦。 乐彦辅脸色一白,立刻就站了出来,跪在孙秀的脚下,请求道:“皇恩浩荡,自不敢辞,不过,小女只是个姑子,她有何德何能得朝廷如此封赏,何况我朝历来就没有女子入朝为官一说,还请孙令大人上报天子,收回成命!” 乐彦辅说完,孙秀的眼神便变得阴沉了起来,他垂下目光,直盯着颔首跪在地上的乐彦辅看了很久,忽地叹气道:“乐尚书,我原以为你不是个迂腐的人,世人皆道乐令乃披天澄澈,爽脱通明,怎么还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呢?再说了,我朝也并不是没有女子为官过,武帝在世时,就曾任用过一位女子为司天监,掌国运天命,乞雨救灾,为国求福!”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笑道:“说起来,这名女子你也认识,还是你曾经抛弃过的糟糠之妻呢!” 话音一落,乐彦辅猝然一惊,便突然地,将头抬了起来。 “你……你说什么?”他哑声不敢置信的问。 孙秀便笑了起来,继续道:“你还不知道,太子被废之后,贾后召请你女儿入宫,便也是想让她来承袭她母亲生前的职位,代领司天监一职!如今贾庶人已死,赵王殿下也觉得我大晋朝正值百废俱兴,用人之际,如你女儿这般才智不凡的人,自然要为国家效力,乐尚书这是舍不得将女儿送入宫中么?” 乐彦辅还沉浸在与宁氏的往事之中,那样一个沉静几乎不愿多说话的女子,原来竟藏有这么多的密秘,原来他从来都不曾了解过她。 乐彦辅陡然觉得万分心痛,便回头望向了还站在自己身后的乐宁朦,而这一看时,他才惊讶的发现,不过几天不见,他这个女儿似乎越发出落得艳魅动人,身姿袅娜却又不失士族姑子们所俱有的贵气,而又偏偏在这种贵气中透着世间少见的神秘的诱惑。 作为男人,乐彦辅自然明白,这样的容颜,这样的气质,是这个时代贵族们所争相收藏的,而且如果这个女人还富有才学与智慧,那么便更是奇货可居,令男人争相抢夺的至宝。 难怪鲁国公贾谧会私自将她带进自己的府邸…… 这时,乐彦辅也陡然明白了,孙秀这一次来乐府,恐怕真正的目的不只是要带她入朝为官,而是想要将她据为己有吧! 这般想着,乐彦辅的心中便涌起了极为羞耻的愤怒,却又无可奈何的手指颤抖了起来。 孙秀见他怔神,半天也没说话,似乎也不耐烦了,便站起了身,干脆道:“本将军还有公务在身,国事繁忙,实在是没有太多时间耗在这里,乐尚书既然舍不得女儿,那么这些金银珠宝就当是本将军抚恤你的爱女之心了!你放心,你这个女儿可是当朝名士们都对之万分推崇的,我又怎敢怠慢了她!” 说罢,立声吩咐外面的人道:“来人,备轿,请乐氏小姑子上轿,吾等准备启程!” “是,孙令大人!”外面传来响亮的声音答道。 “等等——”这时,乐宁朦陡地喊出了声,“孙令,我并没有同意与你一道前去,你如此强逼,到底意欲何为?” 她问这句话时,语气十分冷硬,目光也几近咄咄逼人的看向了孙秀。 孙秀的目光一滞,眉峰一挑,也颇有些震惊的意味不明的看向了乐宁朦,突地,他大步走向了乐宁朦,而乐宁朦不停的往后退去,于是,孙秀便在离她二步之距的地方停下脚步,压低声音含笑阴冷的说了一句:“你最好是随本将军一道前去,不然,你父亲可能就会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哦,对了,还有你那位从金谷园里带出来的女婢,我已将她请到了我的将军府中,你不想见她一面吗?” 孙秀笑问,这最后一句话落音,乐宁朦便脸色一白,陡地抬起长睫极为怒愤的将目光射向了孙秀。 第085章 王澄的求娶 看到乐宁朦眸中露出的愤怒与忧惧,孙秀满意的笑了起来,然后将手一扬,对门前的军士命令道:“摆上塌几,让这位小姑子上轿!” 侍卫答:“是!” 刚将塌几送来,准备逼近乐宁朦上轿时,耳边突地传来一阵急奔而来的马蹄声,同时还有一名男子响亮而朗彻的喊叫:“等等——停下来!” 孙秀将头一抬,就见正是王济乘着一匹红棕色骏马飞驰而来,不过须臾间,马至跟前,王济长袍一挥,翻身而下,急奔到乐宁朦面前,对孙秀道:“孙将军这是干什么?难道现在辅佐相国成了中兴之臣之后,就要大肆杀戮功臣,连一个小姑子也不放过了吗?” 孙秀眼神一凛,暗自紧了紧拳头,压抑住了满心的怒气,半响,笑道:“王将军说的哪里话,乐氏阿朦在诛贾一事上可是立了奇功,相国爱重,这才求得了天子诏令,请她入宫领赏,这样做也不成吗?” “哼,领赏只是借口而已,你的目的恐怕是要效仿鲁国公,将她带到自己的府邸中去吧?”王济直言不讳将心中的猜测说了出来。 孙秀脸上的笑容便立刻挂不住了,他隐忍的咬了咬牙,直过了好半响,才转移话题道:“王将军,如今先祖太庙需要迁移,而将军正好占着北邙山这一块王气龙脉之地,还希望将军能承先帝遗愿,将这块宝地早早的奉还于朝廷才是,你说呢?” 孙秀话音一落,乐宁朦便好似想到了什么,眸子里光芒一闪,心中陡跳起来,北邙太庙,是了,前世的时候,王济死后,他的猎场所占的那一大块良田宝地便被朝廷征收了去,而赵王更是将太庙移至北邙山,没过多久,那太庙里的神象便奇怪的开口说话了,道是:“日食之现,国之不祥,庸君无道,当神位于赵王。”便是这句话为赵王的篡权登基给了最有力的证明和理由。 那么,太庙的迁移,北邙山的征收,甚至王济死前兵权的移交是不是都是导致王济离奇死亡的真正原因呢? 乐宁朦的心潮陡地涌了起来,眸光怔怔的看向王济,并渐渐的渗出了隐忧,而此刻的王济并没有注意到她神色的变化,却是对孙秀冷讽起来:“北邙山乃是武帝赐给本将军的,孙将军却说先帝要收回这块宝地,难不成,孙将军还曾下过地狱,听闻过武帝言训么?” 这一刻,孙秀终于气得发抖了起来,忍不住厉喊了一声:“王济,你这是不服相国之令,想要违抗圣旨造反么?” “呵,造反?孙将军如今也学得与贾后一般二致,开口闭口都是造反二字了,什么是圣旨,如今的诏书什么时候还经过皇上之手过,不都是你孙秀……” 王济话还没有说完,乐宁朦便突然间喊出了声:“王将军——” 王济将余下的话收了回去,侧首看向乐宁朦,就见她那双晶莹幽深的眸子里好似盛满了恐惧,清稚的眉间也隐现忧色,她摇了摇头,意味深长的看着他说了一句:“将军,你还记不记得在汜水关的时候,朦曾经对将军说过一句赠言?” 王济神色微愕,脑海里很快便回响起了当时乐宁朦突然掀开轿帘,对他喊出来的一句话:“天下有道,圣人成焉,天下无道,圣人生焉,声名节义固然重要,但生命也同样可贵,要知道天无绝人之路,万望王将军切记!” 王济不知乐宁朦为什么会突然提到这一句话,答了一声:“记得。” “那么,王将军现在便请回去吧!阿朦的事情,阿朦会自己解决!”乐宁朦说了一句后,又慎重的补充了一句,“只要王将军记得,曾经阿朦是将军的知己,哪怕是旁观的对奕,阿朦也从来不会错走一步棋,将军曾将阿朦比作卧龙,其实阿朦更欣赏的却是东吴的周郎啊!” 王济神色怔了怔,明明感觉到乐宁朦话中有话,却也一时猜不到什么,只道:“阿朦,上次你也跟我说无事,可是最后贾谧他是怎么对你的?” 这时,乐宁朦便转向了孙秀,微微笑了一笑,问道:“孙将军今日来我乐府,是不是只为了请朦入宫为官而已?” 孙秀愣了一愣,笑答:“自然是!” “那么,你可否在这里,还有这么多名士面前立个誓,倘若我入宫之后,有私毫损伤,你孙秀便死无葬生之地!”乐宁朦冷然说道。 孙秀听完,心中便暗笑了起来:到底是个小姑子,居然还相信这些虚无飘渺的誓言,不过是发个誓而已,能对自己造成什么伤害? “好,我发誓——”他响亮的答道,“如若我孙秀对乐氏阿朦有任何不轨行为,那便让我粉身碎骨,死无葬身之地!” 他话刚完,又一个清朗的声音传了来:“不过一句誓言,有何可信?” 孙秀的眉头一皱,眸光一抬,竟见是一袭白衣高洁出尘却又不失旷达风流的王澄正翩然徐步的朝这边走了过来,看到王澄,孙秀立刻就想到了在王济宴会上,王澄曾对他的冷语讽刺,偏偏这少年不仅出身高贵还素有名望,又是这般令全京洛少女们都为之疯狂的惊才绝艳,孙秀的心中自然而然的腾起一股怒火与妒意。 而这时,这少年似乎还故意跟他显摆似的,身后跟了数名衣饰华贵的女婢以及侍从,皆容貌清隽,气质出尘,这些女婢与侍从的手中都各抱了一只精美的锦盒,金光闪闪,华丽无比。 光是琅琊王氏的仆婢侍从站出来,似乎都要比他孙秀高贵了一大截。 “王郎君如此兴师动众,率众而来,不知所为何事?”孙秀先发制人,问道。 王澄十分不屑的看了孙秀一眼,然后将那清澈的满含柔情的目光投向了乐宁朦。 “阿朦,你只是一个小姑子,不要将任何事情都往自己一个人身上揽!”他说罢,停顿了一会儿,忽地拍手唤来身后两位最为艳色动人的女婢,将手中的锦盒送到了乐宁朦面前,然后对正站在乐府门前的乐彦辅笑问道:“彦辅,三个月前,你承诺过我的事情,现在还算不算数?” 乐彦辅神情大变,看到王澄那俊秀致极的脸上从容若云淡风轻般的笑容,似想到了什么,不禁大喜道:“算数,当然算数!” “那好,我今日来,便送上这些聘礼,就算是王澄求娶乐氏宁朦所下的小定之礼了!” “哗——”的一声,几乎是王澄话音一落,那原本还战战兢兢躲在门后的乐家姑子们一个个都震惊的跑了出来,尤其是乐三娘看着王澄简直不相信自己耳朵的瞪圆了眼睛,几欲尖叫出声。 第086章 写在他手心的字 “那好,我今日来,便送上这些聘礼,就算是我王澄求娶乐氏宁朦所下的小定之礼了!” 当王澄的这句话一出,不仅是孙秀,王济,以及在场的所有名士,仆婢或是姑子们,就此刻藏身于乐府附近一片竹林中的成都王都愕然一惊,满含惊诧的看向了白衣翩翩的王澄。 琅琊王氏不仅是高门,更是比司马氏皇室更讲究门第高贵,血统纯正的门阀世族,便是当朝的公主能嫁与琅琊王氏的子弟为妻都是极大的荣耀,但一般这样的大家世族都是不屑于与皇室联姻的,能匹配他们的只有如王、卢、瘐、崔这些世家大族所培养出来的优秀子女,而现在王澄竟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向一个出身卑微的寒门庶女提出求娶,这句话足以令天下人震惊! 成都王差点迈出脚步,他身旁的黑衣人连忙接住了他,提醒道:“主公,我们现在是隐藏于京,不可现身暴露了身份。 成都王这才按压住心中膨湃而起的激动,点了点头。 而这时,乐宁朦也惊得呆若木鸡般看着王澄,这个俊美得近乎完美的少年此刻便正用一种近乎于溺毙人的温柔看着她,如星辰一般幽澈华美的眸子里含着如沐春风般的笑意。 “卿卿,我早说过,终会娶你为妻,今日也算是我兑现诺言的时候了!”他笑道,伸手将修长的指尖轻轻的划到了乐宁朦光洁的额头上,将她额边的一缕发丝撩在如白玉般的耳后,然后,又情不自禁的触摸了一下她的耳垂,最后将指腹落在她的唇瓣间。 而就是这一触,却令乐宁朦条件反射般的侧过了头去,这个时候,她竟莫名的脑海里浮现出了谢容且紧拥着她亲吻的一幕,她虽未失身于他,可是这嘴唇到底是让他碰过,而且她曾经还一度迷恋,沉浸在了他的吻中,任凭他与自己舌尖相缠,追逐嬉戏。 因为想到自己毕竟与谢容且有过肌肤之亲,王澄的轻抚却令她有些不忍亵渎的羞愧起来,这样一个站在云端上的人物,一个令万千少女为之相思的少年,竟然真的会如此认真的要求娶她,她怎么能欺骗? “王郎君,我……”一时间,乐宁朦感动得眸中都渗出一片似堕的晶莹,“我配不上的……其实你不必为了帮我而……” 她话还未完,突地腰身上一紧,唇辨上一凉,男人身上清冽的气息与温热的呼吸同时袭来,她被猝不及防的拥进怀中,却仍然睁大着一双幽潭般澄澈的大眼,看着王澄紧闭的双眸间两弯长长的睫毛颤动,他仿若忘我的温柔致极的吮吸着她的唇瓣直过了好一阵之后,才轻轻的移开来,略带欣喜的微微喘息的看着她。 “谁说你配不上,是我要娶你,自然是我说了算……”王澄笑道。 “阿平,你这是在干什么?”却在这时,王衍突地站了出来,看到王澄紧挨着乐宁朦长身而言,二人眉目传情,耳鬓厮磨,这众目睽睽之下,王澄没有脸红,王衍脸却红了,似羞愤致极的指着王澄训道,“光天化日之下,你这成何体统?” 王澄便微微笑道:“大兄,你不是说过,太上忘情,最下不及情,情之所钟,正是我辈么?我是真心喜欢这个女子,想要娶她为妻,这与体统有何关系?” 王衍被博得一时哑了口,只是气极的指着他道了一个:“你……”字便没了下文。 这时,孙秀却阴鸷的含笑道:“王郎君,乐氏宁朦不过一个庶出的姑子,你乃琅琊王氏嫡出子弟,娶这样的女子为妻,你这不是自己给自己的家族蒙羞,打你大兄的脸么?” 王澄顿时愠怒的皱起了眉头。 孙秀又哈哈一声笑道:“哦对了,你大兄还有一件事情没有告诉你,皇上刚拟了旨,想要将清河公主许配给王郎君为妻,这事你大兄已经替你承下了,你现在又要说娶乐氏阿朦这样一个庶女为妻,你叫清河公主怎么想?清河公主可是现任羊皇后嫡出的女儿!” 孙秀特地将最后的一句话加重了语气,要说起这位羊皇后,也算是孙秀用来巩固自己的地位而安插在天子身边的棋子了,便是这位皇后的册立,也是他与赵王一手所为。 如今,这两人竟然还算计到了他的头上。 王澄自是怒不可遏,暗自握紧了拳头,恨不得朝孙秀这张小人得志的面容上狠击过去,就在这时,王济眼疾手快,拦住了他。 “大兄,他说的可是真的?”王澄转向王衍问。 王衍正要点头时,他又突地厉声道了一句:“我不同意,大兄,虽然说长兄如父,我的婚姻大事可由你作主,不过,你也曾许诺过我,一切听凭我所愿,我不愿娶清河公主为妻!” “放肆!”王衍看了孙秀一眼,似乎极为害怕的厉喝了一声,“天子赐婚,这是皇恩浩荡,这便由不得你愿不愿了,何况清河公主高贵贤良,美艳无双,这庶出的姑子怎么能与清河公主相比?” 王衍这么一说,乐彦辅的脸色便黑了下来,乐宁朦心中更觉耻辱愤怒。 王澄还要说什么时,乐宁朦便开口了,她正色看向王澄,极认真冷漠的说了一句:“我不同意,王澄,我不同意嫁给你,这些聘礼,你还是收回去吧!” 乐宁朦话一说完,几乎又是齐刷刷地,所有在场的人都惊讶的看向了她,一个卑微的寒门庶女竟然也敢当面拒绝王澄的提亲?这可是有芝兰玉树生庭中的琅琊王澄啊! 乐青凤更是心疼的看到,这一刻王澄那绝丽的眼中所泛出来的几近破碎的凄恻光芒。 “这丫头也够狠得下心,王郎君一片好意,想将她从孙秀的手中救出,她竟还不知好歹的拒绝!”乐青凤在心中暗忖道,同时又按捺不住有些欣喜,“这下也好,以后即便是她想嫁,琅琊王氏也绝不会允许她进门了,这以后,你乐氏阿朦就是连做他的妾也没有资格了呢!” 王澄一时间怔呆了般的站在原地,只是用那近乎绝望的又不敢相信的目光静静的看着乐宁朦,仿佛在问她:“为什么要拒绝?” 这时,乐宁朦轻轻的向前迈了一步,将一手扶着他的肩膀,轻轻的踮起脚尖将朱唇向他的耳边凑了过去,她凑的极近,所以在所有人看来,她的唇瓣几乎印到了王澄洁白如玉一般的颈上,但却没有人看到她的右手突地拉住了王澄的手腕,在他的手心中轻轻的划了起来。 当她划完之后,王澄那本来盛满凄恻的眼眸瞬间大亮,眼神极为惊诧的看向了乐宁朦。 这时,乐宁朦望向他微微一笑,说道:“王郎君予我有恩,我便永远识郎君为知己,即便是不能嫁与君为妻,朦此生也愿与郎君肝胆相照!” 所谓肝胆相照一般是英雄豪杰们所说出来的话,是男人之间的宣言,这时由乐宁朦说出来,却有一种震动人惊的气魄,这是战场上将士们才能表现出来的气魄,这种气魄顿时将她适才拒绝王澄所带来的尴尬一扫而尽,而令所有名士们都不禁侧目低叹起来。 第087章 他的定亲信物 最终,乐宁朦还是上了孙秀的马车,然而,就在马车刚刚转动车轮辘辘驶出时,它的前方突地又出现了另一人,此人绯衣长袍,长身玉立于一颗巨大的白杨树下,虽然戴着帏帽,可那双目被青纱所掩的凤眸射出来的光芒却令人不寒而栗,明明是如烈火一般的少年,站在这秋风之中,晚霞余辉之下,竟然给人一种睥睨天下不可一世的彻骨冰寒之感。 几名行在前方的军士见他手中握着寒光凛凛的长剑,不禁都有些瑟缩后退。 孙秀见罢,立刻策马上前,冷声问道“你是何人?为何挡道?” 少年将头顶上的帏帽摘了下来,一时间,那妖异而谲艳的容颜好似明灿的光芒四射,令众人都惊呆了眼。 “谢容且?”王澄不禁惊道了一声。 只见谢容且举起长剑,冷冷的指向孙秀,以近乎命令的语气冷道:“放她下来!” 孙秀眉头一皱,也不悦的反问道:“本将军乃辅国大将军,凭什么要听你的?”说罢,弯起嘴唇一笑,“我记得你,你就是那位在金谷宴会之上当着所有人的面唤乐氏宁朦为卿卿的……陈郡谢氏,谢容且?怎么?谢家,不过一个低等士族罢了!你来凑什么热闹?” 这最后的一句话便是冷言讽刺了,谢容且不禁紧握了剑柄,正要将剑光斩向孙秀时,乐宁朦突地从轿中跳了出来。 见到谢容且的一刻,她也有些许的吃惊,不禁蹙眉问道:“你来干什么?” 谢容且看到她后,二话不说,便一把将她拉了过来。 “卿卿,不要再胡闹,你以为进了他孙府还能再安然无恙的走出来吗?”谢容且微怒道,紧紧的抓住了她的手腕,霸道的说道,“你现在便跟我走!” 说着,他长腿一迈,便不由分说的拉着乐宁朦向前奔去,却在这时,孙秀突地喊道:“乐氏阿朦,你难道不想知道你阿兄现在何处吗?或者你的母亲到底是被谁逼死的吗?” 嗖地一下,乐宁朦陡地甩开谢容且的手,停下了脚步,回头看向孙秀。 “你刚才说什么?”她诧异而不敢置信的问。 谢容且也奇怪的看向了他。 这时,就听孙秀得意的大笑了起来,他忽地抬手,缓缓的将食指指向了谢容且,一字一顿的吐出道:“就是他——谢,容,且!” 刷地一下,乐宁朦脸色一变,不只她,就连王澄、王济与乐彦辅都大惊失色的看向了谢容且。 一时间,谢容且的眸中也呈现出惊异的忧惶,直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愤怒的厉声喝了一句:“胡说八道!” 孙秀更是大笑了起来,问:“谢君,既然敢做就要敢承认,难道在半个月前,你没有向鲁国公送过一本书吗?” “是又如何?” 孙秀再转向了乐宁朦,又问:“乐氏阿朦,我记得你当时就在鲁国公府,应该知道谢君给鲁国公送来的是一本什么样的书?” 听到这里,乐宁朦的眸子陡地一亮。 “七略术数略,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这应该就是你母亲所留下来的唯一一本阴阳家的术数,而这本术数除了你母亲,这世间应再无他人可得!”说到这里,他语气一顿,以极其低沉的声音试问了一句,“现如今这本术数在谢君的手中,阿朦,你说这意味着什么?” 乐宁朦的表情顿时就变得极为愤怒起来,而陡地将目光射向了谢容且。 看到这幅表情的变化,看到他们二人四目相对间所迸射出来的火光,孙秀心中更为兴奋的笑了。 “我记得鲁国公曾问到谢君,宁氏是不是你所杀时,谢君可是闭口不答此事,也便是默认了的,是不是?”孙秀又补充了一句。 他话音一落,刷地一声,乐宁朦猛然间出手,抽出了一名军士腰间的佩剑,将剑尖紧紧的压在了他的脖劲上,冷声问:“他说的是不是真的?我母亲的死,与你有关?” 谢容且目光一凛,也以一种近乎悲哀的凄恻的神情看向了乐宁朦。 “如果说,我没有,你是信他还是信我?”他道。 乐宁朦动了动唇,幽黑的眸了也流溢出潋滟而凄美的光芒。 “你如何让我相信?谢容且,你我本就是这世间难以相容的仇人,你让我如何信你?” 谢容且眼神变了变,谲艳幽深的眸子也变得顿时如琉璃般透明易碎。 “卿卿!”他忽地唤了一声,那饱含深情的眸子似盈满了水光一般看着她,郑重道,“我说过会娶你!这绝不是戏言!” “不错,我是有去找过你母亲,不过,我找她原本是为了去救她的,只是到迟了一步!” 说罢,他还从怀中掏出了一只紫红色的玉炔,展现到乐宁朦面前。 “你应该认识这只玉炔吧?”他道。 看到这只用红色丝线吊着在空中悬荡的紫炔,乐宁朦脑海里那久远的记忆呈现,一时间再也抑制不住,泪水从眼眶里流溢了出来,同时,她惊愕的望向了谢容且:“这是我母亲身上的东西,八年前,母亲不小心将它丢了,怎么会在你的手中?” “不错,这是你母亲所留下来的唯一一件遗物,也是她给我的,你我订亲的信物!” 听到订亲信物这四个字时,王澄几乎是霍地一下将眸光射向了乐宁朦,这时,他脑海里突地响起了那一次在天香楼与谢容且长谈时,谢容且便玩笑般的说过一句话:“如果说,我小的时候与那小姑子定过娃娃亲,你信不信?” 原以为不过一名戏谑之言,没有想到竟然是真的! 而乐宁朦更是不敢相信的看了看这只玉炔,又看向谢容且,她苦笑了起来:“不可能,我母亲一直居住在山阳,与你们陈郡谢氏素无往来,她怎么可能会为我定下这样一门亲事?” 为什么会订下这一门亲事?谢容且便暗自笑了起来,如不先下手为强,难道还要等着你再被别人抢去吗?他心中暗道。 同时,他又想到了八年前,宁氏将乐宁朦第一次送到云梦山时,那个女人朴实无华却惊为天人的风姿与音容笑貌。 “婶婶,你手上戴的这个玉镯子真好看,能给我看一看吗?” “当然可以!” “我这里也有只玉镯子,只是没有婶婶的好看,不过,我阿娘说,这玉镯子也价值不菲,我可不可以与婶婶交换?” “嗯,也可以,不过,等你玩腻了的时候,我们还是换回来,好吗?” “好,但我想,我是不会玩腻的,因为……我想将它戴到你女儿长大的时候……” 神思拉回,谢容且将目光转移到了乐宁朦的手腕上,低声问了一句:“你的手上所戴的是不是一只血红色的玉镯?” 乐宁朦一惊,缓缓的将手腕抬了起来,长袖从皓腕上滑下,众人就见,她冰质的玉腕之上果然戴着一只血红色的玉镯。 谢容且便满意的笑了起来,缓缓开口说道:“这是我谢家之物,不信你将这玉镯对着阳光来看,这里面是不是有细小的珍珠所凝成的一个谢字?” 第088章 淮南王兵变 “谢容且?他是什么人?”在看到乐府门前所发生这一切的城都王微眯起了眼睛,不禁问道。 他身边的黑衣人立刻回答:“据说是陈郡谢氏谢鲲之子,此人也是在金谷宴会上扬的名,深得王导看重,不但文采绝伦,善音乐,而且博综众艺,王导甚至将他比作是满座一颜回尔,称之为小安丰!” 安丰乃是竹林七贤王戎的候爵名,能被王导如此称赞品评,将他与名倾天下的大名士王戎相提并论,可见此人的才智也是不容小觑了。 城都王是有意要娶乐宁朦为妻的,现如今,一个王澄便已让他觉得够麻烦的了,竟然又来了一个谢容且! 而此时的谢容且正满含期待的看着乐宁朦,看到她手无足措的将腕上的红玉镯子取了下来,轻轻的摩娑起来,阳光射在那晶莹剔透的镯子上,令其闪泛出嫣红而艳丽的光芒,如若不仔细看,还根本瞧不出这只镯子的异样,可是当乐宁朦将它举起来,迎着阳光来看时,果见里面有一些细小的珍珠所拼凑而成的一个“谢”字。 “不,怎么可能?阿娘怎么可能会将我许给你?怎么可以?”喃喃的低吟了一句后,乐宁朦似有些难以接受的缓缓向后退了去,她一边退,还一边不停的重复着,“不可能的,阿娘不会这么做的,她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 谢容且? 她突地又抬起头来,望着他谲艳妖治的容颜,一时间隐忍的怔怔的望了良久,良久之后,她才似下定了决心似的,将手中的镯子突地扔向了谢容且。 “我不会嫁你的,我乐宁朦宁可终身不嫁,也不会嫁你的,这只镯子既是你谢家的,我便还给你,也请你将我母亲的遗物还给我!”她冷然坚决的说道。 看到这里,城都王顿时松了一口气。 而谢容且身子颤了一颤,手中紧握着那一枚紫炔,眼底近乎要溢出嫣红的血珠来,阳光的余晖在他的凤眸中泛出华艳而凄伤的色彩。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也敢拒绝么?”他突地说了一句,那语气里明显的透着坚决不给的意味。 “谢容且,你无耻!” 乐宁朦突地恨恨的骂了一句,而就在这句话音一落时,几乎是突然地,一柄剑光闪过,电光石火的一瞬间,所有人惊骇的看到,一把长剑陡地插进了谢容且的胸前。 乐宁朦也惊呆了,她没有想到这个男人竟然没有半分的闪躲,而生生的受了她这一剑,鲜血从他的胸口渐渐的溢了出来,谢容且也因为疼痛而皱起了眉头。 这时间,就连王澄以及躲在一旁的城都王都大吃一惊,未想到这小姑子竟如此之狠。 而孙秀见此一幕,几乎要大笑出声,他突地挥手,喊了一声:“走!” 军士们纷纷离去,孙秀还想要带乐宁朦走,没想到谢容且长剑一拦,还是毅而决然的挡在了他面前。 “谢君,你都快要死了,还这么执着拦我道啊?”孙秀冷嘲热讽道。 “孙将军如今为朝廷股肱之臣,天下士人都要以孙将军为表率,难道就不怕这种夺人之妻的行为被天下人耻笑么?”谢容且冷声道。 孙秀的脸皮顿时一僵,眼底便冒出一团团烈火一般的愤怒来。 “谢容且,你不怕我夷你三族?”他突地恨恨的说道。 “夷三族?我谢容且做了什么,孙将军要夷我三族,这天下到底是司马家的天下,还是你孙秀的天下?”谢容且亦冷讽的接了一句。 孙秀气得脸色顿时一青,鼻孔里直冒出烟来,而就在这时,突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一位军士从马背上跳下,匆匆赶到孙秀面前,禀报道:“孙将军,不好了,相国府,相国府出大事了!” 孙秀听罢,脸色一变,赶紧撩袍上马,带着一众军士匆匆离去,马蹄阵阵,烟尘高举,转眼便消失在了众人面前。 王澄与乐彦辅立即赶到了谢容且的身旁。 “快,快去请大夫!”乐彦辅不禁心慌意乱的高声喊道,同时将斥责的目光射向了正呆若木鸡般正瑟瑟发抖站在一旁的乐宁朦脸上。 城都王悄然离去。 谢容且暂住在了乐府,乐彦辅因着一份愧疚,以重金请来了宫中的御医专门为他医冶伤口。 “阿朦,你没事吧?”看到乐宁朦神色恍惚,身子一直在发抖,王澄心中不忍,便走过来问道。 乐宁朦摇了摇头,苦涩一笑。 “其实谢明朗这个人不错,至少,在这一点上,我不如他……”王澄不禁有些感慨的叹了一句,同时眼底也有些怅然失落的黯色。 虽然只是这么简短的一句,乐宁朦也明白这其中的意思:在如今孙秀一手遮天,连皇亲国戚都被他踩在脚下的情况下,谢容且敢于冒着被忌恨灭九族的危险这般护着她,这确实不是一般男人可以做到的。 也正是因为明白这一点,她亲手捅出去的那一剑才会让她此刻的心中更为痛苦难受。 “阿朦,你刚才在我手心写的那一句话……”突地,王澄又问道。 他这一问,便令得乐宁朦陡然似想到了什么,眸中一亮。 “不好,刚才孙秀的人来说,相国府出事,难不成……” 看到乐宁朦眸中所露出来的忧色,王澄也大为惊骇的眼色一变。 “不管如何,此事,不能让王将军插手,如若不能阻止淮南王,王将军只能退居一隅,否则必会受他牵连!” 王澄点了点头,便立刻将此话转给了王济。 “淮南王要发动兵变?”王济听到此话后,也似大为吃惊,他没有听王澄的建议,而是立刻快马加鞭赶到了淮南王府,而此刻的淮南王府中却早已是空无一人。 “孙秀实在是欺人太甚,竟然冒充天子之字迹,给淮南王殿下下诏书,斥责他身为宗室皇亲,手握重兵却不肯为朝廷效力,殿下一生磊落,忠心于晋室,不知立下过多少汗马功劳,竟被一个小人如此压制,他怎么能忍受得了这等气?”守门的仆人回答王济道。 “所以呢?淮南王现在人在何处?” “殿下一直深得民心,已传令各部军,必取赵王狗头,现在已经集结了上千人马,准备趁夜直攻相国府!” 听到奴仆这般回答,王济便已预感到大事不妙了,骂了一声“愚蠢!”又立刻策马速速赶回皇城,直向东集的相国府奔去,而此时的洛阳集市上已然是血光一片,东集之侧的相国府原为太子之东宫,原本是一派繁华奢靡,此刻却是火光冲天,数以万计的箭箭失如流星一般铺天盖地的向相国府射了进去。 第089章 贾后曾许过你什么 让人没有想到的是,淮南王突然的就发动兵变了,这是孙秀始料未及的,也是乐宁朦始料未及的,淮南王原本为中护军的领袖,手握重兵,镇守淮南一带,贾后被废之后,赵王忌惮他颇深,孙秀便建议收回他的军权,以太尉一职来安抚他,没有想到这样非但没有压制住他,反而更加激起了他的反叛。 孙秀赶到相国府的时候,淮南王的人马已然将相国府重重包围,而赵王就在这相国府中,箭失连发,赵王司马伦差点成了活靶子,没想到就在一箭快要射中他的时候,一人挡在了他的身前,赵王幸免一难,而这一战也从清晨辰时激战到午后未时。 乐宁朦在乐府中急切的等待着,她知道如果按照历史的发展,淮南王这一战必会功败垂成,死于孙秀的算计之下,然而,她也曾将这件事情写在了一只锦囊之中交给王济,让他在合适的时候打开,只可惜,她似乎又算错了一步,淮南王的这一场兵变比之前世又提前了,难道这一世一切皆会偏离原来的轨迹发展么?还是另有其人如她一样在暗中策划推动着这一切。 正当她想着这些的时候,王澄来到了乐府,清晨的雨露在他俊秀的眉宇间染了一丝清凉,他的眸中亦盛有凄色。 走到乐宁朦面前时,他几乎站了一刻钟的时间,才缓缓开口道:“确实如你所料,淮南王败了!” 乐宁朦的心陡地下沉。 王澄却异常平静的说道:“孙秀收买了司马督护伏胤,带领四百骑名从宫中冲出,手持空板,诈称有天子诏书可助淮南王,可就在淮南王下战车接旨时,那伏胤竟然当场就手起刀落,斩下了淮南王的首级,淮南王三子连坐,累及上千人!现在东集市的菜市场上可谓又是血流成河了。” 说完,王澄那星辰般的眸子里也笼上了一层深深的悲哀。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这就是你跟我说的乱世的开端了吧?”王澄忽地也苦笑道。 乐宁朦嘴唇颤了颤,好半响都没有说话。 “其实如果贾后不死,也许也不会造成今天的局面。”她突地喃喃的说了一句,“我原本知道的,可是我还是……” “阿朦,你无须自责,贾后屠戮皇室宗亲,诸王早已集怨致深,就算没有你的参与,他们依然还是会起兵造反,贾氏一族迟早也会落得这样的下场。”王澄说到这里,又突地想起什么,问了一句,“对了,我听王将军说,贾后曾许过你一件事情,才会那么自信的能将你留在身边,她到底许过你什么?你的理想又是什么?” 提到理想,乐宁朦不得不自嘲的苦笑,她摇了摇头,望着那如血色浸染的天空,回道:“理想,在这个时代谈那样的理想,怕是要怡笑大方了,不提也罢!” “阿朦……”王澄只觉心中一痛,轻唤了一声。 乐宁朦又回头望向他道:“其实也没什么,贾后许我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若是她成了女皇,我便可以做这历史上第一位女相,名垂千古,流芳百世!” 说到这里,她顿了一声,笑道:“不过,这样的天方夜谭,王郎君相信吗?” 王澄却是愕然的愣住了,的确在这样的时代,在自古男权的统冶之下,让一个女人来做皇帝,那是绝无可能之事,别说司马氏的皇室宗亲不肯,便是满朝的文武百官也不会赞同。 不过,一想到乐宁朦竟然能抵抗住那样的诱惑最终站在了王济这一边,王澄的心中便是百感交集,看着乐宁朦的目光更加深邃了一分。 “现在淮南王已死,接下来便又是一场血腥的大清洗,孙秀一定会鼓动赵王谋取更大的权利了!”乐宁朦突然说道。 王澄的神色也陡然变得严峻起来。 “你是说,篡位登基?”他道。 “不错,而他的篡位又必须是以兵权的移交为保证的,所以,他接下来要对付的人……” 乐宁朦话还没有说完,王澄便惊道:“王将军!” 院落之中陡然静了下来,两人都似呼吸一窒,空中回荡着梧桐叶沙沙作响的声音。 “王郎君,我有个请求,曾经我给过王将军三只锦囊,第一只锦囊是在废黜贾后的时候让他打开了,第二只锦囊我本来是想让他在明年的三月才打开看,但没有想到淮南王之变在我意料之外的提前了,那么还剩下这第三只锦囊,也便是我给王将军最后的一句赠言,这句赠言关系到他的性命,然而,王将军性情耿直,又绝不屈服于权势,我还是担心他……” “你想让我去劝他暂时放弃兵权么?”王澄心思亦是极为通透,很快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乐宁朦点了点头。 “那么,阿朦,你呢?淮南王兵败,这一次孙秀在赵王面前再立功勋,一定会更加肆无忌惮,上一次他没能得逞将你带走,以后一定还会再来,我担心……” “没有关系,孙秀,他又岂能得意太久?”乐宁朦笑了笑,眼中忽地闪过一丝冷意,“我早已为他准备好了下一步棋局!” 王澄走后,乐宁朦便又换上了一身郎君的装扮,戴上帏帽,准备出门了,然而就在她刚踏出枫亭院时,一道修长的红影便挡住了她的去路。 不是谢容且,又是谁! 因她捅的那一剑,谢容且已在乐府上养伤养了整整两日了,从淮南王发动兵变起,直到结束,他原本一直处于昏迷之中,乐宁朦抱着一份愧疚之心,也曾偷偷的去看过他,然而却从来不曾真正的进过他的门,不曾再与他面对面的相见。 此时的谢容且面色还有些许的苍白,唇瓣也没有了过去如女人般的艳色,然而那双眸子却仍旧盛满着光辉如朝阳一般照射着她。 “卿卿,你又要去哪里?”他微微含笑问。 “你以后不要管我的事!”乐宁朦顺口说了一句,正要走,又被他伸手拦住。 “卿卿,你又欠了我一条命,有想过该怎么还吗?”他忽地问,眼底又复染上了一丝惯常的戏谑。 乐宁朦嗖地一下又将诧异的目光射向了他,只见他极为魅惑的一笑,说道:“你是我谢容且的未婚妻,我可不想自己的未婚妻被孙秀那般的小人欺辱玷污!” “谢容且,你胡说什么?”乐宁朦顿时勃然大怒,下意识的就要去推他,谁知,手还没挨着,谢容且却申吟了一声,表情极为痛苦的就要倒下去。 乐宁朦又条件反射性的去扶他,可就在这时,这个狡黠如狐一般的少年竟然陡然双臂一紧,又将她搂进了怀里。 “不要去孙府,要去的话,我去!”他突地在她耳边轻声说道。 第090章 孙秀讨要绿珠 “不要去孙府,要去的话,我去!”他在她耳边柔声说道,又轻声补充了一句,“我知道你想去干什么?你还是想从他口中探知你阿兄的消息,是吗?其实我知道……” 当他说“我知道”时,乐宁朦更为震惊的看向了他。 “你阿兄曾在去往荆州行医的途中遇到过一位国色天香的女子,他曾与这位女子私定了终身,本来是想求你母亲向这位女子下聘的,可是没想到这女子被当地的霸主看中了,被抢去做了姬妾,后来又碾转到了巨富石崇的手中,你阿兄之所以会遇难,恐怕与此事也有一定的关系吧?”谢容且说道。 “石崇?”乐宁朦愕然,“那么,那位女子是?” 谢容且轻轻放开了她,微眨了一下眼帘,忽地重重的将两个字吐出:“绿,珠!” “绿珠?”乐宁朦愕然一惊,旋即也想起,那日在金谷宴会之上,绿珠在看到她时那花容失色极为惊诧的表情。 “那么你……”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她突地抬头,望向了谢容且。 “你是奇怪,为什么我知道此事,是吧?”谢容且笑着道了一句,然后解释道,“你我都是鬼谷一派的弟子,师傅留下来的暗桩是你的眼线,也是我的眼线。” “这件事情是萧吟雪告诉你的?”乐宁朦反问。 “是!” “那么……”乐宁朦抿了抿唇,眸光闪动,忽问,“太子一事呢?你是不是也参与了其中,那日我去天香楼找萧吟雪,你是故意将我引到那片竹林之中,目的就是,你们不想告知我太子现在何处,是不是?” 谢容且神色微微一惊,旋即便笑了起来。 “卿卿,你为何如此聪慧?什么都瞒不过你!”他笑道。 “你现在可以告诉我,太子到底在何处了吧!”乐宁朦又问。 谢容且的脸色便沉了下来,他微微含笑的斩钉截铁的答道:“不能——” 拒绝得这么干脆,乐宁朦一愣,眼中不禁再次染上了愤怒。 “为什么不能?谢容且,你和萧吟雪一直在欺骗我!”她道。 面对她的愤怒,谢容且不慌不乱,而是笑吟吟的意味深长的说道:“卿卿,现在可是你报仇的绝佳好时机,太子还不是该出来的时候,而且太子势单力溥,他现在出来还扭转不了乾坤!” 乐宁朦知道谢容且说得也没有错,以现在的局势,太子若被推到风口浪尖之上,也许不但改变不了什么,而且很有可能还会有性命之忧。 可是如若太子不出来,以孙秀的手腕不知会让这京洛多少人命丧他手,而事实上也是这样,淮南王一案之后,孙秀以赵王令,天子诏对一班朝臣再次进行了一次大的清洗,而这一次连坐者算上他们的家眷在内,竟然达到数千人以上,有好长的一段时间,东集市场上都有大批的人被拉去斩首,这其中就包括潘安、石崇、欧阳建这些以“金谷二十四友”扬名的名人。 见乐宁朦失神,谢容且又道:“孙秀从前为潘安的小吏时,曾与潘安一同到过金谷园,从他第一次见到绿珠起,就发誓一定要将绿珠得到手,如今他大权在握,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那些曾经得罪过他的人,恐怕都不会有好下场。” 谢容且这么一说,乐宁朦自然也明白了他的意思。 “不如,我带你去金谷园看看,看看那个残暴不仁又极爱炫富的石崇,灭了你外祖宁家的仇人,如今会是什么样的下场?”他道。 谢容且与乐宁朦一同来到金谷园的时候,孙秀正坐在崇绮楼中最为繁华耀眼的地方愉快的饮着酒,欣赏着石崇以及一干石家子弟唯唯喏喏卑躬屈膝的挣扎。 在他面前,石崇将一干披罗戴纱的女婢一字排开,说道:“孙令大人,我这里有美婢一百名,皆是我金谷园中最上乘的美色,您若是喜欢,石某愿意全部奉送。” 孙秀慢悠悠的饮了一口美酒,然后一扫眼前皆垂眸不语颤抖着身子的女婢,忽地站起身来,将手中杯子一摔,阴冷的笑道:“就凭这些庸脂俗粉,阅美无数的安阳乡候也能说是最为上乘的美色,你当我孙秀是没见过女人,好糊弄吗?” 石三郎一听,立刻就拉着石崇的衣裙大哭了起来,喊道:“叔父,不过是一个女人,你就送给孙令大人吧!难道为了这么一个女人,叔父连我们石家整族的性命都不顾了吗?” 石崇也无奈的闭了闭眼,仍是不肯松口道:“孙令大人,绿珠乃是石某至爱,除了她,石某愿意为孙令大人搜罗世间所有绝色,还请孙令大人放过绿珠。” 孙秀听完,竟是哈哈大笑了起来,他突地扬手,令手下侍卫将石家的子弟尽数包围了起来,冷讽道:“至爱,难得安阳乡候拥有美姬千数,竟然也会对一姬情有独钟,既然你如此不舍,那便让你的这些兄弟子嗣来偿了,淮南王谋反一案,你也功不可没吧?” 孙秀这么一说,石崇的脸色一黑,石三郎更是差点晕了过去,倘若仅仅是为了一姬,孙秀倒不至于有什么理由要灭他石家满门,但若是将与淮南王一道谋反的帽子扣上来,那就不仅仅是要灭他满门这么简单了。 难怪潘安曾经告诫过他们一句:“孙秀此人心胸狭窄,睚眦必报,万不可得罪!” 他曾经还听到过一则传言,据说贾后被废,赵王执政之后,潘安一次上朝偶然遇到了孙秀,曾试图友好的与孙秀拉回从前的主仆关系,便问了一句话:“孙将军还记得河阳府昔日之旧否?” 而当时的孙秀阴恻恻的含笑只回了一句话:“潘先生岂不闻诗经有云乎,中心藏之,何日忘之!” 中心藏之,何日忘之,原本是诗经之中对情人寄以深刻思念的一句话,然而,孙秀以此而道出,便已叫潘安日日如惊弓之鸟,惶恐不安。 石三郎正毛骨悚然的想着这一句话时,突地耳边“啊!”地一声惨叫,他回头一看,就见是自己的一个兄弟头颅被砍了下来,颈子里的血喷了一地,而石三郎也因此而晕厥了过去。 整个崇绮楼中再次掀起一阵尖叫,就在这时,绿珠从帘后疾奔了出来,她先是走到石崇身边,跪下说道:“候爷待妾如此,妾铭感五内,只是为了妾一人,而让石家遭此横祸,妾只怕此生都不会安宁!候爷,让妾去吧!” “绿珠?”石崇双眸一瞪,既有些感动,又有些愤怒,她这是什么意思,是看到石家既将败落,要跟着孙秀而去了吗? 这时,绿珠果然起身,望向他笑了一笑,然后长发一拂,望向了孙秀,就是这举手投足的一瞬间,那柔媚入骨的风情便从她绝丽的艳色中透射了出来,站在这里所有的军士无不一呆。 孙秀更是双眸一亮,向她招手道:“过来,以后跟了本将军,本将军自会好好待你!” “是!”绿珠娇嗲的应了一声,然后踩着木履腰枝款摆的向孙秀走了去,她刚走到孙秀面前,孙秀便迫不及待的将她一拉一扯,便重重的扯进了怀里,却在此刻,突然的变故发生了! 只见绿珠突地拔了头上的玉簪,朝着孙秀的胸口刺了去。 “是你害死了乐郎,你去死吧!”绿珠喊道。 众侍卫见罢,皆纷纷持了长刀而上,一叠声的喊道:“抓住她,快抓住她!” 孙秀也似恼羞成怒,握着胸口的那一枝簪子,暗自庆幸:幸好这个女人手劲没有那么大,要不然自己此刻岂不也要葬身于此了? 想着,他愤怒的喊了一声:“杀了她!” 众侍卫纷纷涌上,这时,绿珠不惧反退,她突地撩开了帘子,便从百丈高的崇绮楼上跳了下去! 第091章 石家灭族 “你阿兄被盗匪袭击时,绿珠那时应与你阿兄在一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应当能十分清楚。” 当乐宁朦与谢容且赶到金谷园时,正好就看到一袭白衣的女子如昙花般从百丈高的崇绮楼坠下,谢容且脸色一变,暗叹了一声:“不好!”而乐宁朦却想也不想的,向那道白影疾奔了去,几乎是本能的,她亦一跃而起,将绿珠从半空中接了下来,然而也因为太过强大的冲击力,两人皆一起滚落于地。 谢容且神色一惊,大喊了一声“卿卿”,便急忙赶到了乐宁朦的身旁。 “卿卿,你没事吧?”他急切的问,脸色都有些后怕得发白。 乐宁朦摇了摇头,除了手臂上有些疼痛,她还的确没有大碍,索性来得及时,她知道前世的时候,孙秀向石崇讨要绿珠时,绿珠便为了守贞当场跳楼而亡。 “吾因你而获罪!” “当效死于君前!” 绿珠之死也因此而传为千古佳话,乃至后世都有人纷纷效仿。 让乐宁朦没有想到的是,这样一个贞烈被传为千古佳话的女子原来竟与自己的兄长有一段不为人知的传奇。 此时的绿珠也从昏迷的状态之中缓缓清醒了过来,当她睁开眼帘,看到正凝眉沉思看着她的乐宁朦时,眸中竟然突现出狂喜之情。 “乐郎,我们终于又见面了!”几乎是猝不及防的,在乐宁朦错愕的怔忡之中,绿珠突地扑到她怀中,紧紧的搂住了她的脖子,“对不起,乐郎,绿珠乃不祥之人,若非因绿珠,乐郎也不会……” 美人的泪水如梨带雨般淌在了乐宁朦的肩头,谢容且在一旁都看得有些尴尬,直到她哭了好一会儿后,谢容且才有些吃味道:“喂,她是我卿卿,可不是你什么乐郎!” 绿珠倏然一怔,模糊的视线中才渐渐看清谢容且这张熟悉又妖绝的容颜,这时,她才似感觉哪里不对劲一般缓缓松开了乐宁朦的脖子,抬首仔细看向乐宁朦的容颜,是了,这张脸虽然与乐郎有些相似,但在男人的刚毅中多了一丝柔媚,这分明就是一张女子的脸,冷诮研丽中透着一丝女子才有的幽绝。 绿珠脸色微微一红,尴尬之中又有些伤感,她又抬头望了望石崇为她所建造的百丈高的崇绮楼,心中一片怅惘唏嘘,纵使生前享尽荣华又能怎么样,到头来还不是繁华事散,流水无情,最终也只不过秋后春泥罢了! “莫悲金谷园中月,莫叹天津桥上春;若学多情寻往事,人间何处不伤神。莫要再看了,这世间的荣华本就不是长久之事,正所谓‘祸福无门,唯人所召’,石崇一生乱杀女婢,作威作福,金谷园能有今日是早晚之事。” 乐宁朦忽然道了一句,将绿珠从忧伤神往的沉思中拉了回来,绿珠一时间沉吟不语。 “你刚才说,若非因你,乐郎也不会死?到底是何原因?”她看着绿珠,冷声问,“我阿兄,他到底是怎么死的?” 一听到阿兄两字,绿珠陡地一颤,这才想起,乐郎的确有跟她说过,自己有一位孪生妹妹的,难怪会长得这么像,她沉吟了一刻,眼中又有清滢的泪水如珠子一般落了下来。 “乐郎于我有恩,是他救了我,更救了我们整个绿罗村的人,是我要求与他一起同游去荆州的,若不是因为我这张脸,那些豪绅,士族不会与他为难,那些劫匪……那些劫匪我也不知是谁派来的,一到我们船上就烧杀抢掠,他们还逼迫乐郎交出一样东西,乐郎不给,他们就要羞辱乐郎,乐郎说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所以就……就跳下了长江!”绿珠说到这里,又泪水涟涟的低泣起来。 “石崇在荆州任刺使时就经常使人假扮劫匪,沉杀客商,以此而致富,难道你不知道那些劫匪就是石崇所派去的吗?” 绿珠听罢,脸色一白,似乎有些愧恨又有些不愿相信的连连摇了摇头。 “我不知,候爷那时人并不在荆州,这事怎么能与他有关呢?”她道,又似想到了什么,眼中露出深深的恨意,“可是我知道,乐郎的死与一个人一定有关,若不是他暗中告密,若不是他想觊觎乐郎身上的东西,那些劫匪也不会被他引来,乐郎就不会死了!” 乐宁朦眸子一亮,迫切的问:“谁?” “孙秀!” 绿珠话音刚落,乐宁朦与谢容且同时一惊,陡然回头,就见孙秀带着一帮人马正从崇绮楼上浩浩荡荡的走了下来,转眼,就到了她们面前。 被一干士兵押架着的石三郎猛然间抬头看到乐宁朦,竟似抓住了一颗救命稻草一般,欣喜若狂的喊道:“表妹,表妹,你快向孙令大人求求情,救救我们,我听说贾后被废一事上,你也有功,孙令大人对你十分器重,想将你召进宫中为女官的,你现在身份肯定与以前大不相同了,看在我们石家到底还是你母亲娘家的份上,快帮我们求求情啊!” 石三郎这是不提娘家还好,一提到石氏娘家,乐宁朦就更是不屑又好笑的冷笑了起来:“我不过是一个卑微的庶女,哪里敢攀上你们石家这么富华无比的亲戚,石三郎这种攀亲戚的本事还真令人刮目相看呐,你怎么不干脆叫孙令大人为爷爷呢,说不定孙令大人还会因多了你这个孙子而放你一马。”她转头看向孙秀,问,“孙令大人,你说是不是?” 她这么一说,谢容且不禁捂着嘴,差点憋笑出声来。孙秀更是似笑非笑,眸子里生出了更大的兴趣。 石三郎一听,心中绝望之际,不禁恼羞成怒,竟大声喊道:“乐氏阿朦,我石家有今日都是因为你这个蛇蝎心肠的女人,若不是你带着齐王与赵王杀了鲁国公,杀了贾后,我们石家依然有享不尽的荣华,怎么会落得今日的下场?你这个扫把兴,大晋迟早要败坏在你的手里!”说着,他还朝孙秀喊道,“孙令大人,你今日若是不杀了这个女人,迟早你也会死在她手里,我们且看看!” 孙秀听罢,愤怒的皱起了眉头,忙抬手示意两人将石三郎与一干哀嚎哭泣的石家子弟一并带了下去,这时,他将目光转向了藏还乐宁朦身后的绿珠,正要命令人将她带走。 乐宁朦拦住道:“等等,绿珠既然心已死,孙令大人又何必再苦苦相逼?” 孙秀便将阴鸷而邪异的目光转向了乐宁朦,冷笑道:“如若不带走绿珠,那我便要带走你!如何?” 第092章 我就是天命 “如若不带走绿珠,那我便带走你,如何?” 当孙秀说出这句话时,谢容且极为愤怒的挡在了乐宁朦面前,刚要说什么,却被乐宁朦一手拽住了衣袖,腕上温热滑腻的触感令得谢容且心头上一喜。 只听她道:“谢郎,无事,我能应付!” 这个时候孙秀风头正盛,此人又是小人之心,豺狼之性,谢容且伤势并未全愈,我绝不能让他因我而得罪孙秀引来杀身之祸!此刻,乐宁朦心中这般想道,却并没有注意到,因为她随口唤的一声“谢郎”令得谢容且面上一喜,眸子里瞬间变得流光溢彩起来。 “看来,谢君没有白挨一剑,到底还是赢得美人芳心了?”孙秀见罢,不禁也揶揄了一句。 “孙秀,我知道你想要什么?”乐宁朦陡地接了一句,“不如,我们来做个交易。” 孙秀的眸子大亮,饶有兴趣的看着乐宁朦道:“哦?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你不过是想从我这里得到那本阴阳家的术数,来预测你将来的命运,我说的对吗?”乐宁朦道。 孙秀听完,先是一怔,眸中神情变幻,直过了好一会儿,他忽地哈哈大笑起来。 “你所说的那本阴阳家的术数,其实我已经得到手了,要说起来,还要感谢谢君,将它亲手送到鲁国公的府邸之上,最后又落到了我的手中!”说罢,他还特地从胸口取出一卷绢帛来,举到乐宁朦眼前晃了晃。 乐宁朦神色不动,等他炫耀完之后,才笑道:“我想,谢君他也不会是傻子,应该不会送一本真的七略术数略给鲁国公,何况他到底有没有这本书还是未知数,难道孙令大人就没有怀疑过这本术数的真假?鲁国公虽然得到了这本术数,为何没有得到半点用处,最后还是被我玩弄于鼓掌之中?” 孙秀的脸色顿时就垮了下来,他看到谢容且脸上同样揶揄的表情,握着手中的那张绢帛,他忍不住双手发颤,不自禁的就将它蹂躏了起来,隐忍了半天的怒气后,才笑道:“所以,那本真的七略术数略是在你的手中!” “准确的说,是在我的脑海中!”乐宁朦干脆如实的回答,“你们所有人都想要利用术数来推测天命,却没有想过,我,就是天命!” 她这么一说,连谢容且都有些诧异不可理解的看向她,为什么要这么说?难道你不知道这样说会让自己更加处于风口浪尖之上,引来那些贪婪之人的抢夺吗? 前世的时候,也便是因为这一则传言,因为所有人都相信得到你就能得到这天下,所以诸王才会对你百般算计,才会让你在乱世中落得那样的结局…… 看到乐宁朦眸中闪烁的那般令人琢磨不透又耀眼的光辉,孙秀一时也愣住了,早就听说宁氏的女儿是个不凡的人物,倒是没想到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不凡。 孙秀脸色似笑非笑的僵了许久,忽地启唇阴鸷的笑道:“所以,得到你,就够了,不是吗?” 乐宁朦又笑了起来:“那就要看看孙令大人会怎么对我,一把刀若是用得顺手,它能帮你成事,若是不顺手,它就会反伤了自己,郑国子产有句话说,犹未能操刀而使割也,孙令大人是否能让我心甘情愿的为你所用,这才是你真正应该考虑的事情?” 孙秀听完,神色黯了一黯,心道:不错,即使得到了这丫头,她若不能真心为我所用,倒是会适得其反,落得和贾后一般的下场。 如若杀了她……孙秀看着乐宁朦这张冷诮研媚不失魅惑动人的脸,心中又觉得甚为可惜。 “你刚刚说与我做个交易,你想要什么?”孙秀转而问。 “将阿薇还给我,另外,不要去为难王将军!”乐宁朦果断的答道。 “你该求的是为你们乐家祈福,为自己谋求富贵前程。”孙秀又道。 乐宁朦冷笑了一声,仍是斩钉截铁的答道:“不,我只要你答应这两件事情!这只是开始!” 孙秀又笑了一笑,反问道:“乐氏阿朦,你说我还能再相信你吗?贾庶人的前车之鉴,我可是还历历在目。” “信不信,由你!”乐宁朦也没有多言,只冷笑着回了这一句。 孙秀便笑了起来:“好,三日之后,到我孙府里来,我便会将你那位表姐宁薇,还给你!” 说完,孙秀又看了看那些被他抓捕的石家子弟,再看了看这个被他几近扫荡一空的金谷园,心情更为愉悦的大笑了起来。 这些用之不尽的财富,这个洛阳城内最为繁华的所在,以后就要完完全全的属于我了!那些曾经看不起我的人,羞辱过我的人,也该是你们向我磕头求饶的时候了! 想着,他又看向了乐宁朦,说道:“乐氏阿朦,说起来,你外祖宁家的仇,还是我替你报了!” 一语落音,他大笑着,带着一众军士浩浩荡荡离去。 东集的菜市场上,再一次血流成河,这一次落下的全是石家人的头颅,只不过,这其中还逃了两人,此为后话。 “你刚才为什么要那样说?卿卿,这样会给你引来杀身之祸的。而且孙秀这个人狡诈多变,他说的话,所做出来的承诺根本就不可信!”孙秀走后,谢容且忍不住说道。 “我原本也就没有信他,只是想缓和一段时间罢了!”乐宁朦接道。 谢容且一怔,似想到了什么,反问道:“你是为了王将军?” “孙秀的野心是阻挡不了的,他想替赵王篡位,那就如他们所愿好了,反正他们也不会得意太久,只是在这之前,不能让王将军白白的送上一条性命。” 一时间,谢容且也沉默了下来,他亦十分清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而赵王与孙秀又会是什么样的结局——天地四时,犹有消息,水云星月,犹有长损,而况人乎! 这世间,原就没有什么能真正的长久,何况这些争权逐利之人! 这沉默的片刻间,乐宁朦才将注意力转向了绿珠,扶她起身,问道:“你刚才说,我阿兄的死与谁有关?” 这时的绿珠却有些害怕似的吱吱唔唔起来了,她看了看乐宁朦,突地极为恐慌似的抱住了头,不停的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乐宁朦不忍逼问,将诧异的目光投向了谢容且。 “其实她刚才说了一个名字,只是孙秀恰好赶来……” 乐宁朦的眼神陡地一变。 “你是说……孙秀!”她道。 第093章 石氏的忏悔绝望 听完绿珠所陈述的经过之后,乐宁朦怎么都不敢相信,阿兄竟然会与孙秀这样的小人有过君子之交,而这个小人最后更是将他出卖,才会让他遭遇到石崇所派去的劫匪的偷袭。 看到她眼中溢出来的痛苦和愤怒,绿珠有些惶恐担忧起来,忙劝道:“乐郎……不,你是乐郎的妹妹,我告诉你这些,并不是想让你去杀了孙秀替乐郎报仇的,如果乐郎知道的话,他一定不会原谅我的,你是他唯一的妹妹,他一定不希望你出任何事。” 乐宁朦将她轻轻的推到了一边,蓦地捂着胸口朝着院中奔了去,在没有人看到的方向,她眼中积蓄许久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渲泄了出来,谢容且静静的走到她身后,蓦地搂住她的腰身,将她扳过来拥进怀里,轻声安抚道:“卿卿,莫伤心,孙秀必不会善终,我们也不必急于这一时。” “我想亲手杀了他!”乐宁朦忽地咬牙沉声说了一句。 谢容且顿时将她拥得更紧,沉吟良久之后,他道了一声:“好。我会让你亲手取他性命!” 乐宁朦没有推开他。 谢容且心中不免欣喜,沉吟了一会儿,又道:“卿卿,你知道么?我没有想到你会相信我,我很意外,也很高兴。” 乐宁朦知道他话中所指是什么,脱口回了一句:“我不是傻子!” “你谢容且是什么样的人,我也许不算完全了解,但孙秀是什么样的人,我了如指掌,那么简单的挑拔离间之计,我还能看得明白!”她解释道,又有些愧疚的看向他道,“只是冲动之下,还是伤了你!” “对不起,师兄。” 听到她唤师兄二字,谢容且更是飘飘然起来,按捺不住欣喜的再次将她圈进了怀里。 “用一剑换来卿之信任,值了!”他道。 两人紧拥在一起,红色的衣袂与白色的袍子融合成一道亮丽的风景线,梧桐叶飘然而下,簌簌如雨,这绝美的景致正好落在了乐三娘的眼中。事实上,自从谢容且住进乐府的那一日起,乐三娘便每日都会来到这枫亭院外默默的偷看着里面的情形,她原本以为乐宁朦的那一剑至少可以斩断一个男人的情思,却没有想到这两人越发粘得紧了,还这般的缠绵悱恻,耳鬓厮磨! “真是低贱,明明被王郎君当众亲吻了,现在还这般勾引着谢家郎君,只怕这身子早就不干净了,也不知道这些男人都看中她什么,还偏偏是两位风华绝代的郎君都想娶她,真是气人!”乐三娘心中忖道,跺了跺脚,便立即飞快的向着石氏的玉香院跑去了。 石氏正为石家灭族的事情痛哭流涕,心焦不已,偏偏这个时候,她还不敢在人前哭泣,就更别提回娘家吊唁了。 如今的局势,她也只有小心翼翼,安份守己,从前有着娘家人撑腰,她还可以肆无忌惮的挥霍,炫耀,现在就只能夹着尾巴低调做人了。 石三娘一口气跑进石氏房间时,见到的就是一个人默然坐在塌几上发着呆,一幅面容憔悴失魂落魄的母亲。 “母亲,母亲,您这是怎么了?家里出事了,你也不管管?”石三娘不耐烦的喊道。 “出什么事了?”石氏抬起木然的眼睛,心不在焉的问。 “还不是那个乐氏阿朦,真给我们乐家丢脸,现在谢家郎君住在我们乐家,她便又去勾引谢家郎君,两人卿卿我我,搂搂抱抱,就差睡在一起去了。” 乐三娘气呼呼的说完,却见石氏根本没有反应,就“哦”了一声,没有下文了。 “母亲,你这是怎么了?母亲,你不是答应过我,想办法让谢家郎君娶我的吗?”她拉着石氏的衣袖不依不饶的撒娇道。 这时,乐青凤走了进来,喊了乐三娘一声,小声道:“三娘,别闹了,母亲心情不好。” “心情不好?为何心情不好?是不是被那野丫头气的?” 乐青凤使了使眼神,走到她面前低声说道:“舅舅家被孙将军抄了,石家所有财富都上交国库,夷三族!母亲都不敢回去替舅舅表兄们收尸,你就别闹了!” 乐青凤话还没说话,乐三娘便惊恐的尖叫了起来,一声长长的凄厉尖叫声令得石氏骤然清醒。 “别吵了!都出去!都给我出去!”石氏陡地起身,指着乐三娘喊道,“以后不要在我面前提起乐宁朦的名字,不要再提!” 石氏双眸圆瞪,声音凄厉,两个小姑子都吓得连忙抱头跑了出去。 见两个女儿出去后,石氏陡地身子一软,跪了下来:这丫头分明就是煞神,是鬼魂,她是回来索命的,她是来索命的!贾家被夷三族,石家又被夷三族,接下来,是不是就要轮到我了? “宁氏,你真是养了个好女儿啊!我已经忏悔了,你为什么还是阴魂不散?非要我乐家也被夷三族,你才肯甘心吗?”她蓦地哭倒在地,捶胸顿足道。 她刚哭完,就见一袭白袍的乐宁朦走进了屋来。 “你刚才说什么,你因何事而忏悔?”乐宁朦问道。 石氏一见乐宁朦,跟见鬼了似的浑身发抖,她苦笑了一声,哭得泪雨滂沱,爬到乐宁朦面前,双手拉着她的衣袍,求道:“阿朦,别闹了,好吗?别再报复下去了,贾家,石家是与你无半点关系,但是你毕竟还姓乐,是郎主的女儿,难道你真的想看到我们乐家也灭门吗?” “石氏,你是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有些神志不清了,石家灭族与我何干?便是贾家灭族那也是赵王所为,你为何要全归咎到我的头上?” 石氏顿时一呆,有些惊恐不安的傻眼了,她手无足措的左右环视良久,嘴唇颤抖着嗫嚅了良久,才道:“阿朦,我知道,你一直怀疑你母亲的死是我娘家石家所为,可是,我真的是没有办法,迫不得已的,当年你母亲嫁给了郎主为妻,武帝知道这件事情后非常生气,本是想杀了你父亲和母亲的,其实是我救了你父亲,那一年你父亲来京洛求官,我是看上了他,爱上了他,所以请让大兄出面设计让你父亲入狱,然后又以石家的关系将你父亲从牢狱中救出来,你父亲是个知恩图报的,我大兄提出以婚约为报,他便也答应了,可是他一直没能忘记你母亲,还想要再次将她接回京洛来,你知道如果一个女人得不到夫君的爱,是会发疯的,所以我的确是曾经派人到千家村去羞辱过你母亲,最后……最后我也只是写信威胁她说了一句:只要她死,便可保……保你和你兄长一世平安,并视为己出……我也只是以这封信恐吓她罢了,没有想到……没有想到她真的会死……” “阿朦,你原谅我,原谅母亲好吗?石家与贾家的血也该偿还这份罪孽了!”石氏禁不住向乐宁朦磕了几个响头,伏首泣声哭道。 然而,当她抬起头来看时,屋子里哪里还有乐宁朦的踪影,却只见乐彦辅满脸郁色愤怒的惊呆了般的站在门前。 “郎主,我……我刚才是胡说八道的,你切不可相信,我是怕阿朦她……” 乐彦辅神色肃然的站了良久,忽然看着她道:“现在孙将军大肆杀戮,凡是从前替贾后做事,或是与石家沾上关系的人恐怕都不会放过,如今就连骁骑将军王济都被人密告参与了淮南王叛变的谋反案,接下来也许就是我们乐家了,这段时间,你还是好好享受最后的一段时光,等着缇绮来上门吧!” “郎主——不,郎主,我还不想死,我们的儿女们都还很年轻啊,你一定要救救他们!” 石氏嘶声痛哭着向乐彦辅扑了过去,可最终连他的衣角都没有抓到,乐彦辅便大步跨出了房门。 丹桂树下,他扶着树干,猛地将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对不起,冰儿,是我负了你!” 第094章 王济之死? 淮南王兵变之后,孙秀以此为由,对曾经得罪过他的那些士族多加杀戮,缇骑夜访王公大臣,菜市场上斩了一批又一批,真可谓是“尸骸成积,血汁飘流,白骨成聚,如丘陇焉”,整个京洛再次陷入一种沉重的恐惧之中,好一段时间,京洛的士子们都不敢出门诗酒交流,弹琴写意。 继大名鼎鼎的潘安,石崇相继被杀之后,京洛又传出了另一则传言,道是淮南王叛变之日,王济曾策马去过淮南王府,又有人道,淮南王府里的一个侍从在廷尉的审讯之下已然招供,王济曾到淮南王府之中与淮南王密谈过谋反一事,甚至淮南王手下的那些高手剑客也是多亏了王济的帮忙收罗。 当乐宁朦听到这则消息之时,便已感觉到事态已然朝她不可想象的严峻方向发展去了,前世的王济便也是死在这个时候。 “阿朦,你要去哪里?” 看到乐宁朦突然骑上一匹骏马神色慌张的疾奔而去,乐彦辅追了出来,忙大声喊道。 但乐宁朦始终没有回头,而是不停的鞭笞着骏马朝着北邙山的骁骑将军府方向飞驰,骏马以箭矢一般的速度疾奔,景阳街道上的人们纷纷避退,也不知过了多久,乐宁朦才到达骁骑将军府门前。 而一个时辰之前,骁骑将军府的密秘客厅之中,孙秀正将一把长剑横在王济的面前,除此之外,他的手中还有一封血写的绢帛。 “王将军一生英勇盖世,爽迈超群,十八岁便随父兄参与灭吴之战,建立不朽功勋,说起来,孙某也十分佩服,不过,现在廷尉审讯之下,已有人承认淮南王谋反一案,也有你王将军的参与!”他重重的说到这里后,又语带含笑的转折道,“不过事情的真相到底如何,还有待查明,赵王殿下也是不忍王将军落得如潘安、石崇一般的结局,才会让孙某前来与王将军密谈……”顿了顿,他又低声笑道,“想来王将军也是聪明之人,不用我说得太明白,你也应该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哼,想要将宣帝的太祖神庙移至我北邙山,不过也是为了假托诏命,迷惑百姓,来达成你和赵王的狼子野心,你以为我不知道吗?”王济冷哼道。 “天子暗弱,若国无明主,大晋江山尽早要落入藩夷贼子之手,王将军自小便聪慧过人,难道还看不明白,王将军若真为大晋着想,就该支持明主,匡扶我晋室?” “谁是贼人,孙先生莫非还没有自知之明?” 王济的一句冷讽立刻便让孙秀脸沉了下来,他手握着那张血色绢帛,隐忍了一会儿,突地冷冷的沉声道:“王济,你别逼我下狠手,你太原王家我不敢动,卫家的那两位遗孤,难道我还不能动了吗?” 孙秀这么一说,王济才脸色大变,握紧了拳头。 “孙秀,你卑鄙!”他暗恨着低声骂了一句。 “哈哈哈……” 孙秀低声冷笑了起来,片刻之后,他又扶着案几沉声道:“只要你肯交出十万卫戍军的兵权,将北邙山这一块宝地交付朝廷,然后自行了断,我必会上禀赵王殿下,不但会对卫家的两个遗孤多加照拂,还会给王将军追赠谥号以及世袭罔替的爵位。” 乐宁朦赶到骁骑将军府的时候,孙秀已经离去,她神情惶急的向府中仆人问出王济的所在时,便又快速的急奔至了密室会客厅,而这时的王济果然在爱怜的抚摸着手中的一把宝剑,那剑乐宁朦也识得,正是秦时旧物秦将蒙恬所用的一把宝剑——莫邪之剑,然而这也是一把不祥之剑。 王济抚着这把剑看了良久,最终将剑身抽了出来,一时间寒光四射,如同银霜一般盈满内室。 “蒙恬积三世于秦,最终也不过落得这般下场!”王济苦笑着沉吟了一声,便刷地一下将剑身横在颈前,就在这时,耳畔传来陡地一声疾呼! “王将军,不要——”她喊道。 王济愕然一惊,寻声望时,就见正是乐宁朦站在门前。 “你怎么来了?”他尴尬的笑问道,然后眼神中却殊无笑意。 乐宁朦的眸子顿时变得潋滟而晶莹,她走到王济面前时,便跪了下来。 “王将军,难道朦的那一句赠言也改变不了王将军的决定么?”她道。 王济将她扶了起来,叹道:“阿朦,我记得你那日跟我说,我曾将你比作卧龙,而你最欣赏的其实是东吴的周郎,不瞒你说,其实我这辈子最欣赏的人也是周郎公瑾,奈何英雄气短,最终英年早逝。”说罢,他将手中的剑摆在了乐宁朦的面前,问道,“你知道这把剑的来历么?” 乐宁朦点头道:“我知,秦将蒙恬所佩带的宝剑便是这把剑,这把剑也是王将军当年随父出征灭吴之后,先帝亲自给王将军佩上的,向征着王将军这一生的荣耀,入朝不趋!” 王济听罢,笑了起来,不禁想要去轻抚乐宁朦的脸颊,最终又似顾及着什么将手放在了乐宁朦的肩上,低声道:“想不到我王济一生到头,竟然能得你这样的一个红颜知己!” “不错,大丈夫处世,必当佩七尺剑,升天子阶,男人的一生抱负,不过如此,我这一生也算是没有多少遗憾了!” 听出王济语气中的绝然,乐宁朦心中更是心痛,仍然试图劝道:“王将军,并非天无绝人之路啊!” 王济笑了笑道:“阿朦,你才识不凡,应也读过史记里的一段,蒙恬秦将,北逐戎人,开榆中地数千里,竟斩阳周,可谓对大秦忠心耿耿,然而最后却被赵高设计含冤而死,他在死前有说过一句话,你知道是什么吗?” 乐宁朦想起那段话,眼泪顿时就溢了出来。 她点头道:“今臣将兵三十馀万,其势足以背叛,自知必死而守义者,不敢辱先人之教以忘先王也!” 蒙恬说,我统领三十万大军,虽然身遭囚禁,可我的势力仍然足以背叛,但我知道,我应守义而死,我之所以这么做是不敢辱没先人的教诲,不敢忘记先王的恩情! 说完之后,乐宁朦再也控制不住的沧然落泪起来,她对王济伏首行了一个大礼,以近乎肯求的语气道:“君子爱身,孔雀惜羽,王将军,我知道节义名声对王将军来说很重要,不过,与孙秀做这样一笔交易,你真的觉得划算吗?难道在你死后,孙秀就真的能保全您的家人,不为难卫氏的两位郎君吗?” 王济听罢,不禁有些动容。 “朦说过,天无绝人之路,将军,赵王与孙秀并不会长久,朦想让你看看这大晋以后的样子,看看这天下将来到底会变成什么样,好么?” 她说着,不禁泪光灿滢,然而那漆黑的眼眸中所射出来的光辉却是那般的眩目,王济不由得沉默了下来,片刻之后,才低声叹了一句:“你这样的小姑子,不知这世间什么样的丈夫才可相配啊!” 翌日,一个令京洛所有士族都诧异而叹息的消息传遍了洛阳城——骁骑将军王武子竟然突然猝逝,没有人知其死因,然而朝廷却立刻给予极大的封赏。 第095章 她孤身独闯孙府 王济生前享有清谈之名,不仅是手握重兵的名将,更是出身太原王氏的士族子弟,其文词俊茂享誉一时,是故,当他的死讯一传出,各大家族之中那些名震四方的大名士都为之悲痛不已。 在他吊唁的那一天,除了王济的亲妹妹王夫人及其二子卫璪与卫玠,还有太原王家与琅琊王家的那些世族子弟外,整个灵堂之中聚满了人,皆是当世名声赫赫的名人,这其中便有王济生前的至交孙子荆。 孙子荆在灵堂前哭得是肝肠寸断,听闻者莫不垂泪。 而就在满堂的痛哭声,所有人的哀思之中,突地门外高声传道:“赵王殿下与辅国大将军到。” 随着这一声,在众人的观望之中,一身素衣打扮的赵王在孙秀的搀扶下慢慢的走进了殿堂,当他一走进,卫璪嗖地一下将目光投向了这两人,拳头几乎捏得咯咯作响,若不是卫玠在一旁低低的喊了一声哥哥,这位年少的郎君恐怕会控制不住自己而向赵王与孙秀冲过去。 孙秀在见到卫璪与卫玠时,满面恭谦的特地向赵王介绍了一句:“这两位小郎君便是武子的外甥了,前段时间,在洛阳城中乘羊车游行而引得万人空巷的小璧人便也就是这位卫小郎君了。” 他指着一身白衣戴孝的卫玠说道。 赵王特地朝卫玠看了一眼,也连连点头道:“不错不错,神似武子,姿容不俗。”说罢,又转向众人,一脸的悲痛道:“武子一生风姿英爽,气盖一世,不料盛年而早逝,真是天妒英才,我大晋又少了一位安邦定国的良将,实在是可悲可叹!” 他这么一说,整个灵堂的哭声更大更为悲恸起来,一时间愁云惨淡。 “骁骑将军王济伐吴有功,功勋卓然,如今不幸早逝,天子必当重恤之,孤已奏表皇上,不日就会有谥号,诏书下来!” 赵王说着,一脸的悲戚惋惜之色,众人也不禁低声议起了武子的功绩,纷纷扼腕叹息,借在此时,赵王向孙秀使了个眼色,孙秀便点头朝王济所躺的棺木走了去,棺木本已合上,孙秀忽然命道:“将棺木打开,让孙某再看看王将军吧,以表哀思之情。” 这时,王济的嫡妻常山公主从灵堂上走了下来,说道:“人已死,魂魄已散,孙将军又何必再打开棺木沾染了晦气呢?” 常山公主言语里有讽刺,孙秀不是听不出来,他笑了一笑道:“公主殿下见谅,赵王殿下只是想让臣看一眼而已,如无异样,孙某自当谨守恪礼!” 孙秀这么一说,灵堂之中已有许多人都忍不住愤怒起来,这其中表现得最为明显的就是孙子荆。 “孙将军,你这是什么意思,武子刚刚入敛,你就要冒犯他的身体么?” 他这么一说,满灵堂的人一时间都神色复杂起来,有的愤怒,有的恐惧,还有的干脆将头垂了下去,全当没听见。 王澄与乐宁朦也在吊唁的人中,这时,孙秀朝孙子荆阴鸷的看了一眼,突地又回过头来,目光向灵堂中一扫,发现正跪在其中的乐宁朦,但见她眼中虽然没有泪,但很明显的双目通红,一看就是昨天晚上就哭过的。 孙秀心中的疑虑少了一分,这时常山公主却又离奇的应道:“既然孙将军想看,那便看一眼罢!” 于是便命人将棺木揭了开,孙秀的目光就朝棺木里的王济投射了过去,只见那张昔日俊朗非凡的脸已然如死人一般苍白,而脖颈上很明显的有一道溥剑划过的伤痕,那道伤痕横贯咽喉,还有深深的沟壑,看到这道致命的伤痕,孙秀心中才大定,装作掩面痛哭的叫人赶紧将棺木合上。 这时,孙子荆更为伤心的痛哭了起来,竟然还指着那棺木说道:“武子,你生前就不喜欢婆婆妈妈哭哭啼啼的人,你喜欢听我学驴叫,好,我现在就学两声驴叫送送你好了!” 说完,孙子荆竟然在灵堂前当着众人的面学起驴叫来,因为他学得惟妙惟肖,赵王与孙秀甚至不禁笑出了声,而就这时,孙子荆突地又指着赵王与孙秀骂道:“武子,你看看今天来给吊唁的都是些什么人,为什么老天不让你们去死,而要收走武子,莫不是老天不长眼瞎了!” 孙秀的脸色大变,赵王更是大怒出声:“这个孙楚是个什么东西,敢在孤王面前叫嚣撒野,来人!” 他这一声唤,来吊唁的所有人都大惊失色,这时,乐宁朦突地喊了一声:“等等,赵王殿下,孙将军,今日是王将军的大敛之礼,灵堂前大动干戈,如何对得起王将军的在天之灵!” 赵王突然侧目,看向了乐宁朦,孙秀也紧盯着她,不觉弯了弯唇,怪笑起来。 “孙楚这样的人不过就是逞逞口舌之利,狂徒无状,窃以为明公不必为这样的人动怒,何况……”孙秀在赵王耳边低语了一番,最终将赵王心中的怒气压制了下去。 入敛之礼很快结束,宾客们尽数散去,灵堂之前空余一片空荡和凄凉。 而王澄却看着那棺木有些发呆起来,他回头看向乐宁朦时,就见她好似一根紧绷的弦缓缓松开一般,蓦地合上了眸子,不禁伏首朝着棺木深深的拜了下去。 丧礼之后,朝廷很快便发下了诏书,追赠王武子为膘骑将军,河阴候,增邑三千户,常山公主并没有接受这些封赏,而将北邙山大片猎场还给了朝廷,另外,王济手下的十万卫戍军也被朝廷收回,编制到了孙秀的左右中护军中。 之后,北邙山上开始大肆兴工,移祖太庙,如前世一样,待到竣工之时,太庙里的神像便突然说话了,以晋宣帝之神语,将天子之位传位于赵王,此为后话。 这一日,乐宁朦还是忍不住戴上帏帽,直接冲着孙秀的辅国将军府直奔了去,孙秀此刻正在殿中大宴宾客,拥着数名美姬,极其享受的听着一干他所提拔上来的官员的吹捧之语,忽闻有人闯进他的辅国将军府,他亦是脸色一变,问:“来者何人?” 他话音刚落,就见乐宁朦手中握着一剑,竟单枪匹马的闯进了宴客厅堂。 “孙秀,你言而无信,实乃伪君子,卑鄙!”她将帏帽揭开,满目怒色的厉喝了一句。 整个厅堂顿时哗然,这其中也有在金谷宴会上见过乐宁朦的世家子弟,此刻看到仍然是一身男装打扮的乐宁朦,也不由得惊骇唏嘘。 这位乐家的小姑子竟敢屡屡得罪权贵,就不怕落得个身首异处,全族被灭的下场。 就在众人都以为孙秀必会将她立斩于人前时,孙秀竟然离奇的笑了起来,问道:“小姑子何出此言?本将军承诺过你什么,竟得小姑子言而无信这一评语?” 乐宁朦咬了咬唇,不禁语噎,果然谢容且说得一点也没错,孙秀此人出尔反尔,他所说出来的任何话,做出来的任何承诺都不能算数。 “阿薇在何处?”隐忍的沉默半响后,她又问。 一干府上的侍卫就要涌上,孙秀立刻抬手,厉声道:“都下去!” 侍卫们退下。 孙秀站起了身来,先对众宾客道:“实在报歉,孙某此时可能还要处理一些家事,就不能继续陪诸君畅饮了,不如诸君先请回,改日孙某再请各位飞觞畅饮!” 于是,宾客们纷纷满面堆笑的拱手而散。 待得厅中无一客人之后,孙秀看着乐宁朦笑了起来。 “王济之死,真的会令你这么悲痛吗?以至于失去理智而闯进我这孙府里来?”他道,旋即又话锋一转,“还是你故意给我演的一出戏?” 第096章 孙秀的占有之心 “王济之死,真的会令你这么悲痛吗?以至于失去理智而闯进我这孙府里来?”孙秀说道,旋即又话锋一转,“还是你故意给我演的一出戏?” 乐宁朦的眼圈还有些微红,此时听他一言,更是怒不可遏,但也作出一幅根本不予解释的样子,再次问了一句:“阿薇在何处?” 孙秀沉吟了一刻,忽地唤来一美婢,让其端上了一盏美酒来,并请乐宁朦在厅中坐下。 “虽然迟了一日,但你还算是守信,敢孤身到我辅国大将军府里来,光凭这一点,便令孙某心佩不已。”孙秀说道,然后抬手示意婢女倒上一盅美酒,送到乐宁朦面前,“贵客降临,当以美酒相待,先喝上一盅吧!” 乐宁朦没有接那女婢手中的酒盅,而是看了看酒盅之中荡漾着的琥珀色的琼浆,沉默下来。 孙秀见她不接,便道:“你是怀疑这酒中有毒?”说着,又令那女婢将酒递到了自己的面前,一饮而尽,然后将空底的酒盅量到乐宁朦面前,用绢帛将其擦净,再命婢女倒了一杯酒。 见乐宁朦还是不接,孙秀又笑道:“你既来到了这里,应该就知道自己别无选择,我记得石崇在世的时候,喜欢玩用女婢来劝酒的游戏,不如,我们也来试试,如何?” 一听说石崇以女婢来劝酒的事情,那给乐宁朦倒酒的婢女登时吓得脸色惨白,连忙跪倒在了乐宁朦面前,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求道:“小郎君,奴没有在酒中下任何药物,奴求你喝了吧!奴求求你……” 她话还未完,孙秀已命了一侍卫前来,将那婢女一提,就要拉出去斩首,这时,乐宁朦突地抬首喊道:“等等——”她看着孙秀,满脸的鄙夷与怒气,然后将摆在塌几上的酒盅端起,“好,我喝!” 言罢,一饮而饮,酒汁在她红润研丽的唇瓣上缀上一点嫣红,令得她粉嫩的脸颊更加嫣红动人。 孙秀细细的打量了一眼,不禁扬唇而笑。 “久闻乐氏阿朦才智不凡,棋艺应该十分精湛,不如,我们就在这里对奕一局,如何?”说罢,孙秀再命那还在哭泣着发抖的婢女赶紧去取了一棋盘来。 棋盘摆在二人之中,两只盅器里各装着黑子与白子,孙秀请乐宁朦先执棋,乐宁朦便依言下了第一步,不多时,棋盘之上已是一片风声鹤唳,萧杀之意。 “果然好棋,虽无彻底兵败,却各方都受掣肘,你是想告诉我,我孙秀此刻就在这三足鼎立的包围之势中么?”看着棋盘上遍布却早已走不动的棋局,孙秀笑道,“齐王司马冏,河涧王司马颙,城都王司马颖兵力强盛,又各占一方,这的确是赵王殿下的三大隐患,不过,我早已安排好了内应安插在他们军营之中,只要他们敢有反意,必会有人提头来见!” 乐宁朦没有接他的话,只再三的问道:“孙秀,你到底想干什么?阿薇在何处?让她出来见我!” “说起来,你表姐可是个美人,当初在天香楼时可是一等一的红牌,如此佳人,我自当会怜惜。” 听得这一言,乐宁朦便不悦的将眉头皱了起来,这句话分明就是对阿薇的羞辱,是对她的讽刺。 她双手紧按在了塌几之上,正要长身站起,却不料,双腿竟然变得软而无力,而她的眼前也开始头晕目眩,一种极为燥热的无力感袭遍全身。 就在她即将要软倒在地时,孙秀向她走了过来,竟是拦腰接住她,将她抱进了怀里。 孙秀那张清秀而显得阴险邪异的脸便离她越来越近。 “你果然还是下了药,孙秀,你实在是太过卑鄙无耻!”乐宁朦无力的骂道,使劲了全力的想要将他推开,谁知他竟更是双臂一紧,哈哈大笑着,干脆就将她横抱了起来,朝着自己的卧室走了进去。 因从石崇那里抄家搜来的财富,孙秀的卧房也布置得奢靡绝伦,四处都是鲜花铺设,馨香扑鼻。 金粉色的纱帐在房中微微飘扬,孙秀一把就将乐宁朦扔到了软塌上,在乐宁朦挣扎着正要起身时,孙秀又俯身坐到了塌前,伸手轻轻的抚上了她的脸,此时的乐宁朦因为酒与药力的缘固,双腮已是如滴一般的嫣红,显得那细腻的肌肤更是吹弹可破,粉致娇艳。 孙秀的手宛若抚着一件上等的艺术品一般自乐宁朦的脸颊上缓缓滑下,直致雪颈,玲珑起伏的胸脯,纤细得不盈一握的腰身,看着乐宁朦额头上因极力挣扎而沁出来的晶莹汗珠,他叹道:“如你这般的女子,若是被压在身下,那滋味一定会比那些金谷园中的女婢更为销魂吧?真是完美,我还能闻到一股淡淡的处子之香,想来,石三郎得不到你,贾谧没有得到你,王澄也没有得到你,甚至谢容且也没有将你弄到手,那你注定了终究还是我的!” “孙秀,你不过是一个娈人,是赵王的娈宠,你以为就算你得到了这一切,就能改变得了这个事实么?”乐宁朦突地说了一句。 孙秀顿时双目冒火,忍不住就将一巴掌狠狠的扇到了乐宁朦的脸上。 “不要败坏我的兴致,你以为我还会再相信你的话么?我孙秀没有贾后那个女人以及鲁国公那么傻,竟被你一个小姑子耍得团团转,玩弄于鼓掌之中!”他冷哼了一声,又冷笑道,“天命!呵,我从来就不信什么天命,真正的天命是掌握在我自己的手中。” “从我第一天进鬼谷派的大门开始,我就立过誓,一定要出人头地,让那些高高在上的自恃出身名门的士族都被我踩在脚下,让那些曾经瞧不起我的人都得到他们应有的报应!” 听得这一句,乐宁朦骤然一惊,骇然的问道:“鬼谷派?你也是鬼谷派的弟子?”说罢,又摇了摇头,“不可能,师傅此生只会收两名弟子,已经有我和师兄了,怎么还会有其他人?” 孙秀便笑了起来,他道:“不错,鬼谷派只收两名弟子,要说起来,其实我才是你师兄,他谢容且算是什么东西,不过仗着自己出身儒学世家,有个国子监祭酒的祖父,就能如此耀武扬威不可一世的骑在我的头上,我现在是找不到一个好的契机和由头,等时机一到,迟早我会让他们谢家灭满门!” “呵,只怕你永远等不到那一日了,孙秀,你可知,你已经活不过明年的今日了!”乐宁朦冷笑道。 “是么?那我倒要看看,是你的预言灵,还是我能斗得过天!”孙秀咬牙说了一句后,又似乎有些怜惜心疼的用指腹轻抚了一下乐宁朦适才被他扇得通红的半边脸颊,沾了一点她唇边溢出来的鲜血放在嘴边轻吮了起来,“师妹,我以为你应该最能懂我,我们同是出身卑微,被那些高门子弟所鄙夷,如若不靠一些手段获得至高无上的权势,又怎么能让那些自恃清高的人刮目相看!” “索性如今,我所想要的都能得到手了,我想让谁死,谁就得死,我想提拔谁,就能提拔谁,现在就连大名鼎鼎的琅琊王氏大名士王衍见到我孙秀,也不得不点头哈腰,叫我一声孙令大人。”说到这里,他十分得意的一笑,自信满满的说道,“等到赵王殿下登基以后,我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到时候我看谁还敢怫逆我,看不起我!” “师妹,你以后就与我共享这天下,如何?” 说罢,他又以一脸痴迷似的表情看着乐宁朦,手再次的抚过她的身体,直到右手落在她纤腰间的纨带上,就在他扯着那根腰带正要重重的一拉时,门外突地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将军,将军,不好了,后院起火了!” 第097章 让他如愿以偿 “将军,将军,不好了,后院起火了!” 当这一声传来时,孙秀嗖地一下转头,站起了身,正要大步冲出门外时,似又想到了什么,冷笑着看向了乐宁朦。 “耍我,是吧?”他突地又大步跨回,猛地将乐宁朦翻身过来的,用一条绢布紧紧的将她的双手双脚系住,然后又用另一块绢布堵住了乐宁朦的嘴,冷声道,“乐氏阿朦,我知道你诡计多端,别想跟我玩什么调虎离山的游戏,我倒要看看,今天是谁敢到我这孙府内院来救你,如若是谢容且,我一定会让他万箭穿心,有去无回!” 说完,孙秀大步跨出门,狠狠的将门砰地一下关上后,上了重锁,然后命数十名侍卫在门前看守,自己这才朝后院赶了去。 来到后院时,果然就见火光冲天,美姬们尖叫着四处逃散,他又赶紧下令命众侍卫取水救火,却在这时,又有人来禀报道:“将军,门外有客人求见!” “不见!” “将军,来人是琅琊王氏的王郎君。” 孙秀闻言,不免意外的眯上了眼睛。 “琅琊王澄?此人自恃清高,一向看不起我们这些寒微士子,竟还会有空到我孙府里来?”他道。 “将军,王郎君说,一个时辰前,乐家的小姑子乐氏阿朦有到咱们孙府上来,他便是特地代乐令大人来咱们府中寻那小姑子回去的!王郎君还说,乐氏阿朦是金谷宴会上众名士所品评出来的可比拟竹林七贤林下之风的女中名士,是人中之凤。”侍卫说到这里,目光有些躲闪,又补上最后一句,“他还说……还说,那小姑子若是在咱们孙府上出了事,恐怕于孙将军以后的名声也会极为不利!” 这个时代,名士们都是受人尊敬和推崇的,杀一名望极高的名士很有可能便会失掉天下人之心,受世人摒弃和鄙夷,就比如说名士嵇叔夜之死,便足以让人将钟会列入小人之列,令史家对司马氏朝廷也多有苛责。 孙秀眉峰动了动,一股怒气在眉心间郁结,他一动不动的站了片刻,正打算要出去会会王澄,又在这时,又有一侍卫跑来喊道:“将军,有刺客,东厢院有刺客闯进了府中!” 孙秀想也不想,就咬牙切齿的命令道:“全部府兵出动,来者格杀勿论!” “是!”侍卫带着命令迅速的跑去。 因为人员的调派,乐宁朦府外的那些侍卫很快也被抽去了一大半,就在这时,屋顶上有两三道人影迅速的破瓦而入。 乐宁朦双手双脚被缚,无法叫出声,就见一穿玄衣蒙面的男子来到了她的塌前,先是看了她一眼,眼中露出痛惜之色,然后一声不吭就将她用溥被包住扛在了肩头上,迅速的跃上屋顶而离去。 另外,与他一道前来的另两名几乎与他同样装束的玄衣蒙面男子也用溥被裹了一物扛着朝另一方向奔去。 所以,当孙秀发现乐宁朦不见之后,命人去追时,回来禀报他的人都说有见一刺客背着一人逃去。 “将军,刺客背着那小姑子往东面方向逃去了,我已命十名侍卫追上去了!” “将军,刺客背着那小姑子往西北面方向逃去了,我已命十三名侍卫追了上去!” “将军,刺客背着那小姑子往东南面方向逃去了,属下已命二十名侍卫跟上!” 听到这些回来的人禀报时,孙秀气得怒火冲天,直恨不得将牙咬碎,双眸也几乎要喷出火来。 “好一个谢容且,竟跟我玩起了金蝉脱壳,分身化亿的游戏!”他暗道,拳头捏得咯咯直响。 偏偏在这时,又有人跑来道:“将军,相国府有人来说,赵王殿下有急事召见将军!” 整个府中一时乱成一团糟,孙秀也被一波又一波突如其来的变故击得头皮发麻,脑海一片混乱,直过了好半响,才勉强平静下来,道了一声:“走!”然后带着一干侍卫出了府门,准备朝相国府奔去了,临出府门时,见到一袭白衣高澈的王澄正负手立于一顶琅琊王氏的马车之前,便顿下脚步,窒了一窒。 “孙将军看来是有急事要出门了?”王澄微微含笑问道。 “原来王郎君此番前来,是为他人做嫁衣的,这份心胸,孙某的确是甘拜下风!”孙秀也嘲讽的说了一句后,立刻挥手,命着一干侍卫匆匆离去。 王澄顿时也收敛住了笑容,若有所思的朝着孙府中望了去。 此时,乐宁朦已被那玄衣蒙面的男子带到了天香楼,当溥被被打开时,她才清楚的看到这个将她从孙秀手中救出来的男人的眼睛——这是一双极为谲艳妖异的眼睛,又因饱含了深情而显得格外潋滟。 “你是……师兄?”乐宁朦问。 玄衣男子将面上的蒙布取了下来,此人正是谢容且。 此时的谢容且看到乐宁朦脸上那一块浅浅的巴掌印,心中是极为心疼的,他忙将捆绑着她双手双脚的绢布解了开,忍不住将她拥进怀里,以略带斥责的语气轻声道:“卿卿,你为何不听我劝,我说过了,要去孙府,我去,孙秀那样的小人,他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的,你怎么能相信他会将阿薇还给你?” “不是——”乐宁朦闭着眼睛答了一声,又喘息道,“我此去的目的并不只是为了阿薇。” “还是为了王将军?”谢容且反问。 乐宁朦便不说话了,她突地扭动着身子挣扎起来,拉着谢容且的手道:“师兄,我现在很难受,孙秀又在我酒里下了药,我不知道是什么,就是感觉很热,又很痒……很难受……” 她这么一说,谢容且便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他忙将萧吟雪叫进了屋来,命令道:“天香楼中这种药物多的是,你应该知道怎么解,赶紧替她解掉!” 萧吟雪有些奇怪的看了谢容且一眼,似乎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她要说什么时,谢容且却是头也不回,大步就朝屋外走了出去。 于是,萧吟雪就唤来了几名女婢,打来几桶温水以及一些药物,就替乐宁朦解下全身的衣裳,给她沐浴擦洗了起来。 可就在她吩咐婢子给乐宁朦擦洗到一半时,忽地似想到了什么,看着乐宁朦粉致妖娆充满诱惑力的身体怔起神来。 而此时的乐宁朦早已神思混沌,额头上也不停的冒出来许多汗珠,双手因痛苦而痉挛起来,少女馥玉娇艳的娇躯也如蛇一般的扭动。 萧吟雪犹豫了一会儿后,突地将帕子扔进了水里,将一女婢唤到了面前,说道:“这丫头性子太冷,又傲烈,浑身都长满了刺,谢郎为她受尽相思之苦,直至现在还不得所偿……” “三娘的意思是,就让谢君为她解了这药性?”婢女接道,又摇了摇头,“可是谢君似乎不太愿意……” “不是他不愿意,而是太多顾虑……”萧吟雪叹道,“说什么怕一着不慎会逼死了她,我看这丫头脾气那么硬,可不是个轻易会香消玉殒的……” “三娘,那你的意思还是……” “罢了,这恶人就让我来当好了,去告诉谢郎,就说这丫头有些承受不住药力,要他进来看看!” 婢女立刻会意,点头道:“是!” 第098章 他得到她了 婢女出来时,谢容且正在凭栏望月,他修长如玉的指节紧握在玉栏上显得十分紧张。 “谢君……” 婢女一声叫唤,他几乎是条件反射性的回过了头来。 “怎么样?药性可有解除?”他问。 婢女摇了摇头,神色有些难为情,嗫嚅了一会儿唇瓣后,她道:“三娘说,那小姑子所中的媚药世间罕见,有些难解,而且解除的过程也会有些痛苦,怕是就算解了,摄月君以后……” 话还没有听完,谢容且已是心忧如焚,再也不瑕思索的就朝内室里奔了去,而就在他走进内室时,里面除了雾气氤氲中所笼罩的一道如冰玉雕成的倩影外,已别无他人。 少女幽微的喘息声和低吟声在屋子里曼延,那声音里流露着极度的痛苦和挣扎,谢容且心中一痛,很快又大步跨到了她面前。 而此时的乐宁朦不着丝缕的浸泡于水中,溥雾弥漫中,她那滢白如玉却又泛出粉致妖娆之色的肌肤已是彻底在谢容且谲艳的眸中呈现。 谢容且虽也见过美人无数,更是传出风流纨绔的名声,可若谈真正与女子面对面的赤身相见,却还是第一次,而且乐宁朦身上一种少女特有的馥郁香味在鼻间萦绕,直令得他全身都燥热而酥麻了起来。 “卿卿……”他唤了一声,直觉得自己一时间口干舌燥,目光落在她光滑如玉起伏隆起的胸脯上,更是怎么也挪不开视线来。 他试图着闭上眼睛,可脑海里那些旖旎画面就像是魔惑一般的诱惑着他,偏偏在这时,乐宁朦陡地挣扎着用手握住了他的手腕,眸光迷离中带着脆弱的望着他,低唤了一声:“师兄——” 她的这一声唤不似从前般清泠,而是沙哑中带着一丝靡软,甚至呢喃中带着一丝渴求,她的眸子是那般清亮,又是那般瑰丽迷人,沾了水的唇瓣更是如清晨雨露中的娇蕊一般,让人禁不住想要含在口中。 “师兄,我难爱,我想要……”她再次呢喃了一声,浓密的长睫掀起,便充满了期盼与渴望的望向了他。 这句话就像是细泉涌入,轻而易举的就击破了他心中好不容易筑起的一道屏障,自制力完全被打破,谢容且再也控制不住的将她从水中抱出,晶莹的水珠从她滢润的肌肤上滑落,触手的温暖与滑腻更是令得他心中一片酥软和惊喜。 他将她抱进怀中,一手捧着螓着就朝那潋滟的朱唇印了上去,而此时的乐宁朦也十分配合的移开贝齿,任由他的舌尖卷入,她洁白的双臂也蛇一般的缠绕在了他的腰上。 感觉到她的热情与主动,谢容且心中更是惊喜,便再也不压抑控制自己,任由欲望放纵,肆意碾转于她的唇齿间,这一吻便似无法停歇下来,而随着这一吻的深入,她的娇躯在自己身前摩挲的触感,还有那好似越来越浓萦绕在鼻间的女子体香,谢容且心中的欲念也逐渐澎胀,而一把将她的纤腰握在手中,拦腰抱起,亦干脆走到塌间。 他将她光洁的身体放倒在塌上,任轻纱飘浮,将她那滢白粉致的肌肤笼罩得若隐若现。 “真是太美,自古喻美人,冰雪为肤,玉为骨,秋水为姿,月为神,原来便是这般的美妙光景。”他叹了叹,又不自禁的抽去了自己身上的腰带,令一袭玄衣落下,他墨发披垂,颀长的身躯亦是如同雕塑一般,俯身渐渐的向她覆压了下去。 “师妹,我知道你现在神智未清,不要怨我,此生,我谢容且绝不会负你!”他低喃了一声,高挺的鼻梁轻点在了她的肌肤上,柔滑的舌尖再次探出,自她秀美晶莹的脸颊上缓缓而下,在她低吟难耐的嘤呤声中,他几乎吻遍了她的全身。 他修长的手指如拂琴弦一般的抚过她的秀发,秀美的轮廓以及纤腰间……而在他的摆弄下,乐宁朦软若无骨的身体红潮曼延,不由自主的便以最为动情魅惑的姿态呈现在了他眼前。 这时间,他被欲念填满的眸子变得更加瑰丽而通红,眸中似有泉水荡漾,滴淌在她几近剔透的墨瞳之中。 门外,婢女探了一眼,略带欣喜的向萧三娘点了点头。 “看来这次谢君必会如愿以偿了。”她道。 萧三娘听完,没有婢女脸上的喜色,却油然生出一丝淡淡的愁怅,她也扶栏望向了空中那稀疏点缀的星辰,忽地叹道:“是啊!也该如愿以偿了,他那样的人,能忍到现在也是不容易。” 婢女忍不住捂着嘴想发笑,就在这时,房间里传来少女似喜似泣的痛吟低叫。 婢女脸色一红,萧吟雪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暗暗忖道:看来是已经入巷了,这一世,你总算是得到她了! “去给谢君准备一些水吧!”萧吟雪吩咐道。 “是!” 婢女应声离开,过了好一会儿,两名婢女各提了一桶雾气蒸腾的热水过来。 萧吟雪便在廊间踱起步来,木屐声哒哒作响,在这静谧的夜中显得有些格外清脆响亮,而屋中,谢容且抱着乐宁朦微微颤栗着的似水中捞出来的娇躯,重重的喘着粗气,汗水也从他的额上滑了下来,他那双被欲望浸染的眸子也渐渐变得清明,复又变得迷离。 两人的长发都被汗水粘在了一起,他十分爱怜的轻抚着乐宁朦那被他吻得有些红唇的樱唇,忽地在她耳边轻叹了一句:“对不起,卿卿,我好像……太过放纵了一些,让你受伤了!” 他顿了一声,又喘息着说道:“可是我感觉很快活,还想要怎么办?” 乐宁朦却是一脸茫然的看着他,好似听见了他的话,又好似懵懂不解,她伸出手来,忽地抚到了他的眉间,轻轻的玩弄着他那卷翘而纤长的睫毛,就像是做梦一般,又抚向他的眼,以及他的唇瓣,而当她的指尖落在他似女子般嫣红的唇瓣上时,谢容且心中一喜,不禁将她的手指轻轻的含在了口中,吮吸一阵之后,他突地又翻身而上,捧着她的脸在耳边哑声道:“你不说话,我就当你是同意了!” 乐宁朦没有说话,只是感觉自己的身体好像不受控制似的,迎合着他……房间之中烛光辉影晃动,甜靡的香味在空气中曼延。 萧吟雪已倚在门边手撑着额头睡着了,也不知过了多久,她被一阵杂乱的木屐声惊醒,这才问一婢女道:“怎么样?谢郎他出来了么?” 婢女红着脸摇了摇头,低声道:“没有。” 萧吟雪分明还能听到屋子里少女的嘤呤声还在继续,不禁有些诧异惶恐起来。 “多久了?”这么问时,她还望了一下天,天空中就连最后的一颗星辰都已隐进云层,黎明前的光辉已然初现。 “谢郎已经要过六次水了,可是好像还……” 婢女还没说完,萧吟雪便惊道:“六次!他这是要做一个晚上么?身体吃得消么?” 婢女没有答,她又嘀咕了一句:“他从前在我面前时不是表现得挺有自制力的么?” “三娘,这说明什么,说明你在谢君面前没有魅力!”一个路过的伙计忍不住打趣的接道。 “你说什么!滚!”萧吟雪气得美眸圆瞪,转而又对那婢女吩咐道,“下次他再要水的时候,你进去跟他说,叫他快出来,免得那丫头清醒过来后,两人拔剑相向。” “是!” 不多时,屋子里果然传出谢容且的声音,婢女应声走了进去,可出来后却是一脸的尴尬愁怅。 “干什么这幅表情,他怎么还不出来?”萧吟雪问。 婢女吱唔了半天,答道:“谢君说……他还要抱着摄月君睡一会儿,另外,他还想要一些药……” “还睡?天都快亮了,还睡,他不怕那丫头醒后……”说到这里,她又轻叹了口气,转而问,“罢了,他要什么药……是避子汤吗?” 婢女摇了摇头,声音低如轻蚊:“不是,是那种药,可以冶女子伤处的药……” 闻言,萧吟雪简直是窘得无话可说,她摆了摆手,忽地别过头去,沉声道:“给他!” 第099章 再见城都王 乐宁朦醒过来的时候已是是第二天的午时了,窗口照进和煦的阳光,她在一片不适应的光芒中缓缓睁开了眼睛,待到完全清醒时,才感觉到全身如同散架一般的疼痛,而更让她感到惊措万分的是,她的身旁还睡了一人。 当她将头微微抬起,便清楚的看到谢容且那张谲艳的脸就在眼前,长睫覆盖,如羽翼一般的颤动,高挺的鼻梁之下,唇瓣也似盈了水一般的润泽,他似还在甜美的睡梦之中,均匀的呼吸声在耳边轻缓流淌,而他的手分明还搭在她的腰间。 此时的她已然记不住昨晚所发生的任何事情,所有记忆都停止在从孙秀府中被人救出来的那一刻,而这突然摆在眼前的一幕对她来说是无法想象也无法接受的。 前世的时候,几乎也是同样的情形,她因被石氏算计五石散的药力而糊里糊涂的将自己给了城都王,也是醒来之时才发现一切已无法改变,也是从那时起,她不得不依附城都王而生,从此以后便卷入那血腥复杂的诸王之争。 这般想着,乐宁朦不可遏制的身体颤抖了起来,而因为她的颤抖,谢容且也很快从睡梦中惊醒,睁眼就见乐宁朦冷眼看着他,眸中渐渐溢出了泪。 “谢容且,你怎么能这样对我?你怎么能这样对我!”她蓦地披衣起身,顺手又拔出了一剑指向他,却又在看到他胸口上那道清晰的伤疤时,又想到了自己曾经刺他的那一剑,这一时刻,他曾经拥抱她的温柔,他深情的注目以及那多次不顾一切的相救都在她脑海里反复涌现。 乐宁朦心中挣扎着,眸中的晶莹终于控制不住的落了下来。 在看到乐宁朦这般反应时,谢容且的心顿时也如刺痛一般的下沉。 “卿卿,你对我真的就没有一丝的感情吗?”他问。 乐宁朦摇了摇头,十分坚决的回道:“没有,这一世,我乐宁朦不会对任何人动情,我只爱我自己!”所有付出的感情皆会令自己万劫不复,我已经历了一世的教训,又怎么会让自己再重踏覆辙。 “也好,谢容且,我不欠你的了,从此以后,我们两不相欠!” 她说完这最后一句后,便裹上一件袍子将自己紧紧的包住,然后头也不回的朝着门外飞奔了去,门被打开的一刹那,萧吟雪几乎被她撞倒在地,然而,乐宁朦始终没有停步。 萧吟雪走进内室时,就见谢容且捂着胸口,嘴角渐渐的溢出血丝来,而他那还未全愈的剑伤也似完全裂开,顿时鲜血直冒。 “谢郎——” 萧吟雪大惊失色,高喊了一声,立时就向他飞奔了过去。 乐宁朦亦跑到一水塘边,看着水中倒映出来的自己的倒影,不禁泪如泉涌,忍着啜泣低吟了起来。 “这一世,我不会爱上任何人,我一定要为自己而活,我不能哭,我不要为任何人而哭!”她一遍又一遍的告诉自己道,然后仰首望天,看着东边升起的那一轮红日,强迫自己轻轻的笑了起来。 水塘边的木樨花纷纷飘扬,她看了甚久,然后闭上眼睛,细听着风声,努力让自己心境平静,将这段时间所发生的事情都在脑海里梳理了一遍,直过了很久很久,她才睁开眼睛,再次看向水中自己的倒影,见到此时的自己面容上终于不再有眼泪和脆弱,她才满意的轻轻的勾起了唇角。 而就在她正要转身离开时,突地一道人影站在她面前,她抬起眼帘,不由得诧异的看向了来人。 “司马颖……”她惊讶的唤道,又立刻改口,“不,城都王殿下,你不是已经去了邺城么?怎么会在这里?” “我很快就会去邺城了,不过,应该过不了多久,我还会再回来!”身着白衣狐裘的年轻男子回道,然后看着她,神色十分清澈的笑了一笑,“你最近过得可好?” 乐宁朦没有回答,只是有些狐疑的看向了这个清澈如水一般的少年,按理说此时的城都王在邺城拥有强兵,应该已经开始筹谋着响应齐王的号召起兵反司马伦了,然而,为何他此刻人还在洛阳城之中? 城都王见她目光幽深,似有忧虑,也似料到了什么,含笑道:“汜水关一别,我终是不放心,是故孤身到洛阳来,想见你一面。” “见我?”闻言,乐宁朦更是愕然。 “是,我听说贾氏被诛,你功不可没,可如今时局纷繁复杂,你似乎也身卷其中,怕是以后终不能如寻常姑子一般置身事外了!”他道,“乐氏阿朦,倘若你无路可去时,可以随时来找孤王!”说罢,他从袖中掏出了一块玉牌扔到乐宁朦手中。 乐宁朦下意识的接住了玉牌,又愕然不解的看向他,便听他道:“如今王济不幸离逝,汜水关的十万大军也落到了孙秀的手中,失去了他的庇佑,你很难自处于世,这块玉牌便是我城都王给你的庇护和保障,以后,你可随时凭它来找我!” 乐宁朦更是错愕,想要将这玉牌还给他时,谁知他突然拂袖转身,说了一句:“后会有期!”便大步朝前走去,在他的前方不远处,有一黑衣人站在一颗巨大的梧桐树下,持剑而立。 两人相会后,又迅速的离去。 “主公,你怎么能将那枚玉牌交给那小姑子?如若她以后对我们不利……” “这小姑子极其聪慧,识人料事都有见机,她应该知道,在如今的乱世之中,唯有孤王才能让她得到一息安宁之地,也只有孤王才能护她好好的活下去!” “说起来,真是可惜了王将军!十万卫戍军就这样交给了孙秀!” “淮南王之变后,孙秀以此为由连坐官员及其家眷者达数千人,的确威慑到了不少人,京中君子不以其生存为乐,然而,却也激起了民愤,一旦赵王篡位,他们的时日也就到头了!” “殿下怎么知道?” 城都王便停下脚步,笑了起来,他回想起了第一次见乐宁朦时,乐宁朦对他与王济所说的天象,帝星晦暗,东宫太子之星暗弱,八星环伺,现在贾氏灭族,太子已逝,接下来不就是“八星”了么? “自是窥探了天机!”他玩笑般的说了一句后,便自顾自的向前走去,只是在走了几步的时候,忽地又沉吟了一句,“而且我总觉得王济的死有些蹊跷,会不会又是她所布下的一个局呢?”说罢,又暗笑起来,“不若就先看看好戏吧!” 第100章 赵王篡位 永康二年正月,也便是三个月以后,太庙峻工之时,由孙秀所提拔上来的牙门赵奉突然被宣帝之灵附身,喊出了一句话:“天子当于太极殿禅位,传位于赵王!”同时,太庙里的神像也离奇的开口说了同样一句话,于是,一时间,满城惊骇,朝野哗然。 散骑常侍、义阳王司马威联合尚书令满奋,仆射崔随等数十名将领带领五千余人从端门入,登太极殿,立刻上表朝廷,说天命不可违,请求赵王登天子之位。 此时的天子已是卧病在床,由张衡看守,寸步离开不得,那外面闹得满城风雨,热闹非凡,他自是看不见了,然而,这个时候,偏偏还有人闯入,叫他不得安宁,假惺惺的说了一番皇上该静心休养,将朝政交给赵王打理的话,然后毫不客气的将玉玺、印绥抢了去。 太极殿上,一时间群情激奋,司马威捧着一纸诏书念了一大段文绉绉的话:“昔者帝尧禅位虞舜,舜亦以命禹。天命不于常,惟归有德……君其祗顺大礼,飨兹万国,以肃承天命。” 赵王听完后,却是满面愤怒道:“国家正值多事之秋,陛下又兼龙体违合,寡人不才,代天子执政,唯有一心辅政,肝脑涂地也,写出这样的奏折,是要值孤王于何地?” 仆射崔随立马上前道:“殿下息怒,牙门赵奉被宣帝附身,请出帝语,如今,更有太祖神庙显灵,此乃符瑞天文灵应,大吉之象,朝中百官,京洛百姓皆有见闻,绝非无中生有,赵王乃天命所归,还望赵王殿下顺应天命!” 尚书令满奋也站出来道:“古之贤王,疏利害,远征伐,高位唯有德者居之,臣斗胆进言,尧之禅位,乃顺应天命也,于是千秋万载,皆以为贤,太庙既有符瑞天文灵验,此乃天命,天命不可违,请赵王殿下继位!” 赵王听罢,还是不悦道:“天子虽有尧之贤,但寡人无舜之德,神位之事,岂可模仿?” 这时,太极殿外又有两位将领走了进来,上禀道:“殿下德隆望尊,当初贾庶人一手遮天,玩弄朝政,杀害忠良,更谋害太子,天子惧而不发一言,整个朝野之中,唯有殿下挺身而出,诛灭贾氏及其同党,若无殿下,朝廷岂有今日?便是先帝之位也是禅让得来,如今已是人心所向,唯有殿下继位,才能安国之太平!” 赵王听完还是不肯,摆了摆手道:“诸君难道忘了淮南王之事,淮南王自恃有功,心怀异志,结果一朝兵变,牵连无数,寡人一生清正,怎么能学那乱臣贼子,扰乱天下安宁!” 这时,孙秀站出来道:“殿下此言差矣,淮南王心怀异志,却无义无德,起兵谋反终乃逆天之举,所以才无善终,殿下乃是众望所归,晋祚之希望,实不相瞒,现在满朝文武,上至三公,下至九品皆跪于太极殿外,肯请赵王殿下继位,若是殿下还执意不肯,这些忠臣们便要以死为谏!” “竟有此事,怎不早说?”赵王这时才佯装惶恐起来,“还不快请诸卿入殿!” 然而,当太极殿外的大臣们浩浩荡荡涌进大殿时,赵王又摆出了一副严厉的架子,言辞恳切道:“诸卿厚爱,寡人理当受命,然,寡人身为宗室,一生清正,终不愿做那不忠不义之人,各位还是请回吧!” 跪在阶下的大臣们一时间左右相顾,有年老的大臣们不禁涕泪哭求了起来,差不多将从古至今禅位的例子都举了个遍。 赵王起身,撩起袍子就要散朝离去,这时,殿外突地响起一声响亮的通传:“尚书令乐广到——” 随着这一声通传,殿中顿时鸦雀无声,众人抬首,只见乐彦辅手中捧着一物,带着一干尚书府的侍从匆匆的走到了殿前。 这时,赵王又重走回龙椅边,看着他手中所捧的一物,淡淡道:“寡人今日本不愿再见诸公,但听乐尚书前来,便特意折回,乐尚书所奏何事?” 乐彦辅如今的名望极高,他所做的事,说出来的话都是极有份量的。 只见乐彦辅缓缓将手中的一物缓缓举过头顶,黄色的绸缎落了下来,大家便看到,一块方正的玉玺呈现在了大家的眼前。 看到这块玉玺,朝中更是无人再敢出声,赵王也不再作推让,一时间,所有朝野百官都跪了下来,高呼:“陛下万岁!” 于是,赵王登基帝位,天子司马衷被从华林西门请出,乘云母车至金墉城,被奉为太上皇,赵王改国号为建始,大赦天下。 这也是史上最为出名的,逼孙子为太上皇僭位称帝的一位皇帝,却也是在位最短的一位皇帝。 “你是没看到那太极殿上的盛况,竟然连牙门赵奉这样的小丑也敢冒充先祖宣帝。”离淮南王之变过去了二三个月,京洛的士子们又开始四处走动,诗酒交流,飞觞对饮起来,隐秘的包厢之中,还是有人不禁这般叹道。 “听说孙将军日日在家请神灵,道是国运长作,此篡位之事可行,不然,也请不到乐令大人亲授玺绥了!” “说到亲授玺绥,乐彥辅此人还真是令人失望,当初太子被困金墉城,所有给太子送食物的人都被关进了廷狱之中,他冒着得罪鲁国公的危险将那些官员给放了出来,此事大受世人称赞,乃是真名士,不想在此关头上,竟然也贪图这荣华富贵,做出亲授玺绥之事!” “诶,你是不知,听说乐令大人有个智慧不凡又貌美绝伦的女儿,孙秀屡次都想将她夺入府中,乐令怕也是为这个女儿,不得不听命于孙秀,做出此事!” “是吧?他那个女儿,好像是也是金谷宴会上出了名的女中名士吧?”说着,那士人笑了一笑,也叹了一句,“真是恨不能一睹芳颜!” 听到这席话的乐宁朦悄然离席,走出茶馆,回到了乐府之中,而乐彥辅便一脸沧桑的坐在厅中塌几之上,似哭似笑的饮着杯中茶。 忽见乐宁朦站在门前,他突地迎了上去,拉着她的手,上下打量道:“阿朦,你没事吧?这些日子,你都去哪儿了?让父亲一顿好找!” 乐宁朦没有回答,而是慢慢的走进屋中,环顾了一下四周,好半响,才问了一句:“父亲,我听说你从前与王将军还是故友吧?王将军尸骨未寒,你便能做出亲授玺绥之事,真不愧为一代大名士!” 听着这般讽刺,乐彥辅苦笑了起来,说道:“你说得不错,当初赵王欲发动兵变废贾而营救太子,司空张华不肯与之合作,就有劝过我,与赵王孙秀为谋,无疑于与虎谋皮,果然赵王等到死后才发动兵变,如今天下变得如此,父亲确实不配为一名士……现在想来,自己还远不如潘安……” 乐宁朦没有接他的话,他又转过头来,十分慈蔼的看着乐宁朦一张与宁氏十分相像的脸道:“孙秀向父亲提出此条件时,父亲也曾一度如王将军一般想过死,可是阿朦,父亲最后还是退缩了,父亲这辈子做过许多错事,死不足惜,可是你还很年轻,你如此聪慧又正当妙龄,父亲实在不忍……” 说罢,顿了顿又道:“我知道王将军之死对你打击很大,没有想到你还会回来,父亲是真的高兴……” 乐宁朦听到这里,终于顿下了脚步,忽地回头看向乐彥辅,她抚着一案几,淡淡的开口说道:“父亲,我回来,是要这个家的掌家之权的,另外,我要我母亲的牌位进伺堂,要石氏向我母亲的牌位敬茶,从此……执妾之礼!” 第101章 她要这掌家之权 “父亲,我回来,是要这个家的掌家之权的,另外,我要我母亲的牌位进伺堂,要石氏向我母亲的牌位敬茶,从此……执妾之礼!否则……” 她看着乐彦辅已然惊呆的眸子,最后道了一句:“否则我不怕脏了自己的手,所有对不起我母亲和阿兄的人,我都会让她血债血偿!” 石氏战战兢兢的被拉进了乐家的伺堂,乐彦辅站在了堂中正北位置,而乐宁朦便站在他的右下首位,冷冷的注视着正低着头瑟瑟发抖的石氏。 “郎主,不管怎么说,妾也跟了郎主大半辈子,还为郎主生下了一子二女,以前的事情是妾做的不对,可妾总算是恪守妇道,将这个家打理得紧紧有条,求郎主看在妾尽心服侍郎主的份上,看在青凤、三娘和凯儿的份上,对妾过去所犯下的错误既往不咎,好么?”石氏哀求道。 乐彦辅看了看石氏这般卑躬曲膝,狼狈的样子,似乎有些余心不忍,这时,乐宁朦说道:“石氏,阿凯是你亲生的儿子么?乐青凤又是我父亲的女儿么?” 她这么一说,乐彦辅的脸色陡地一变,同时表情发生巨大变化的还有乐青凤和乐三娘。 “你这贱丫头,胡说些什么?”乐三娘忍不住骂道。 乐宁朦的眸光瞬间便射向了她,那眸子似盛了寒冰一般的冷而锋利,却又光华流传,这时的乐三娘猛地将身子一缩,竟是在她锐利的目光中低下头来,心中不禁忖道:这丫头,三个月不见,怎么会变得这么可怕? “是不是胡说,自有公证!来人,将姜妪带上来!”乐宁朦忽地冷声喊道。 她话音一落,众人就见一个格外高大的婢女将年老的姜妪提小鸡似的提了进来,那婢女手一松,姜姬便噗通一声跪倒在了地上。 石氏的脸色顿时发白,做贼心虚似的忙低下了头,这时乐宁朦道:“说罢,将石氏曾经干过的那些好事,一件不漏的在乐家的列祖列宗面前道出来!” 姜妪朝乐宁朦看了一眼,只一眼,她便浑身一抖的连忙伏首趴了下去,哭哭啼啼的像倒豆子般将石氏的过往倒了出来。 “回姑子,回郎主,妪是看着夫人长大的,妪不敢隐瞒,夫人还是姑子的时候,的确与人私通过,后来那位郎君抛弃了我家姑子,那时正好郎主到石家来作客,我家姑子见郎主神姿朗彻,是个老实之人,才会让石家家主设一圈套让郎主入狱,后又将郎主救出再以如婚约为条件让郎主娶了夫人的,其实那时夫人已有一个月的身孕,那生下来的孩子也便是……大姑子乐青凤!” 这一话落,乐青凤脸色陡地惨变,也禁不住大叫起来:“你胡说些什么?姜妪,这是乐家伺堂,你怎么能胡说八道!” 姜妪也是抖耸着身子,根本不敢抬头,她看了一眼乐青凤,哽咽道:“姑子,妪没有胡说,你阿娘年轻的时候少不更事,是的确有过此事的,不然,以你阿娘石家姑子的身份,又怎么会嫁与一个寒门士子为妻呢!石家家主不愿家丑外扬,才依了她,让她嫁给郎主的!索性郎主也是个争气的,不过几年光景,便已身居高位,又是享誉四方的大名士,姑子这些年也算过得不错,唯一心中郁结不散如梗在喉的便是郎主的先失人宁氏……姑子见郎主对宁氏念念不忘,又知宁氏生有一对龙凤双胎,所以才会请安阳乡候帮忙,对宁氏所生的那个小郎君痛下杀手的!” 说到这里,不仅是乐青凤的脸色大变,就是乐彦辅的脸色也变得异常苍白。 “你说什么,我那个儿子是石家派人所杀?”他道。 姜妪也哆嗦着点了点头,继续道:“夫人为郎主生了一个女儿后,便一直无子,夫人很想为郎主生下一个儿子,可惜……可惜一直无孕,所以夫人才假孕找了别人家的孩子来代替的,夫人又怕郎主终会将宁氏的那个儿子接回家中继承乐家的家主之位,所以才……” 听到这里,乐彦辅终于忍不下去了,饶是再好的脾气,此时也如江河决堤了一般控制不住,一把就扼住了石氏的脖子。 “我竟未想到,原来你是这么狠毒之人,原本我是可以看在石家灭族,你孤苦无依的份上可以对你过去的事情既往不咎,可是你竟做出这种事情……” 看到乐彦辅痛心疾首被愤怒填满的痛红的眼睛,石氏奋力的挣扎起来,不停的喊道:“郎主,我是罪无可恕,你提出来的要求,我可以答应,我愿在宁氏的牌位前敬茶,我愿从此以后执妾之礼,我愿将这管家之权交给阿朦……郎主,只求您不要牵怒到我们的女儿,青凤和三娘都是无辜的!” 这时的乐三娘早已哭哭啼啼的奔到了乐彦辅的面前,喊道:“父亲,父亲,我还是您的女儿,求您不要杀了母亲,不要杀了我阿娘……” 乐青凤早已奔出了伺堂,不知所踪。 在乐三娘不停的拉扯与哭喊声中,乐彦辅才缓缓的松开了手,最后冷眼看着石氏道:“不必了,你还不配在宁氏的牌位前敬茶,你走吧!从此以后,一别两宽,你我各不相见!” “父亲,母亲现在没有娘家了,您让她能到哪里去?” “随便,该去哪儿就去哪儿,我不想再看到她!也不想再看到你们!” 乐三娘顿时大哭了起来,这时,石氏竟推着她道:“三娘,你快去求求你姐姐,她现在是这个乐家的管家之主,你求她,她一定会同意你留下来的,毕竟血缘关系不可断!” 乐三娘抹着眼泪,看了乐宁朦一眼,开始有些不愿,后来也期期艾艾慢慢移膝到了乐宁朦面前,求道:“阿朦,原谅我母亲吧!好么?原谅我母亲,我给你磕头了!”说罢,竟真的硬生生的朝地面硬磕了下去。 而就在她磕第三个响头时,乐宁朦冷声打断:“不必了,我的要求并不高,只要从此以后,不要在我眼前出现,你们住哪里其实与我无关!” 石氏大喜,连忙又拉着乐三娘连连道谢。 于是,石氏还是在府中住了下来,只不过,府中划清了地界,只要是乐宁朦出现的地方,石氏再也不敢踏进一步。 这个时候,乐宁朦便将陈妪接回了府中,从此近身照料着她的饮食起居。 陈妪让阿弦熬了一碗鸡汤悄悄的送进来,所有下仆都已被她打发出了外院看守,她便放下帘子,将鸡汤一勺一勺的喂入了乐宁朦的口中,然而,乐宁朦刚刚喝下,却又忍不住吐了出来。 陈妪见罢,不禁含了泪,一边拿了帕子给她擦拭唇角,一边劝道:“女郎,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迟早大家都会知道的,不如我们让郎主出面,让那位郎君娶了你,可好?” 乐宁朦摇了摇头,看着陈妪一脸倦色道:“不用,妪,我说过的,此生我不会嫁人,如今我已拿到这乐家的管家之权,至少这乐府之中以后没有人敢为难我们,等这里的事情办完了,我就跟你一起去隐居起来,你说好不好?” “女郎,你为什么就这么固执啊?你还只是一个十五岁不到的姑子啊!”陈妪不由得抱着她泪流满面,“为什么……为什么还要重踏你母亲的覆辙?” 陈妪的心疼流涕,乐宁朦好似浑然不在意,只是喃喃的低吟了一声:“快了,待到三月初,一切都会结束,到时候又会是一个新的开始!” 第102章 这三月你都去了哪里 宁氏的牌位摆在了乐家的伺堂,上刻先室乐母闺名冰生西莲位。 乐彦辅当着乐家列祖列宗的面承认了宁氏嫡妻之身份,而石氏已从族谱里除了去。 乐宁朦在宁氏的牌位前拜了三拜,良久,含泪道:“母亲,阿朦做到了,从今以后,阿朦不再是被外人所鄙夷的私生女,您的灵魂也可以光明正大的回来了。” 都说孪生兄妹之间会有亲缘的感应,我总能感觉到阿兄还活在这世上,母亲,您放心,无论天涯海角,阿朦也会将阿兄找回来的! 得知乐宁朦回府的消息,王澄很快就赶到了乐府里来。 乐宁朦亲自招待,以礼相见,这时的王澄才发现,不过三个月未见,乐宁朦似乎又变了一个人,整个人比之从前更为冷诮,而且骨子里似乎多了一种让人不寒而栗的狠厉,她的眸子依然幽深澄澈,让人一眼望不到底,然而却又变得风轻云淡般好似看破一切世俗。 不过,这也只是初见时的感受,当看到他到来时,乐宁朦才抿嘴笑了一笑,唤道:“王郎君,好久不见!” 这一笑才让她张好似木偶般研媚绝艳的脸有了一丝灵动的生气。 王澄看得一窒,只觉得这个小姑子好似又成长了,无论是容貌与气质都已隐然透现出这个年龄所没有的魅惑成熟,他也叹道:“是啊!好久不见,都说一日不见,如三秋兮,澄已经三个月不曾听到卿的消息了,这三个月卿到底去了哪里?” 乐宁朦再次笑了一笑,抬手示意他坐下而谈,此时正是桃花始开,春风中还带着一丝料峭,桃蕊的清香在空气中营造出一种沁人心脾的芬芳。 乐宁朦再命阿弦给王澄上了一盅酒,说道:“去岁寒冬埋在丹桂树下的绿蚁酒,王郎君请尝尝!” 王澄没有客气,双手将酒盅端起,慢慢的仰首饮尽,其优雅从容的气度一如往昔。 “或秋藏冬发,或春酝夏成,或云沸潮涌,或素蚁浮萍,阿朦所埋藏的绿蚁酒甚得其真味!”他笑着赞了一句。 乐宁朦蕴藉的笑了一笑,也让阿弦给自己倒了一盅酒,正要如王澄一般豪爽的一饮而尽,陈妪突然跑了出来,喊道:“女郎,你现在的身子,不适宜喝酒!” 乐宁朦怔忡了一刻,陈妪又有些尴尬的朝王澄看了一眼,解释道:“请王郎君见谅,我家女郎现在身子有些不适,不擅饮酒的!” 王澄微微一愕,旋即笑了一笑,将乐宁朦手中的酒盅接了过来,说道:“那便让澄代卿一饮!” 说罢,他将那酒盅里的酒一滴不剩的饮了下去。 喝完之后,王澄那如月般清朗的脸上腾起一丝绯红,如霞映澄塘一般煞是好看,他放下酒盅,看了乐宁朦良久,忽问道:“能告诉我,那一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吗?为什么自那一日后,你和谢明朗都失去了消息,不知所踪,我派人四处寻你,都没有找到。” “我……”乐宁朦正要说什么,忽地顿了顿,朝王澄微微一笑,许久之后,才轻描淡写似的道了一句,“我去过许昌,见过齐王!” 去许昌,见齐王! 她轻描淡写的一句却令得王澄骇然一怔,如今赵王司马伦逼天子退位,自称为帝,与诸王的关系是日益紧张起来,他甚至有听说,孙秀为预防诸王如淮南王一般叛变,特地将自己与赵王身边的亲信安插到了诸王的左右参将之中,齐王为了消除赵王与孙秀的猜疑,甚至将自己得力的干将王处穆斩杀之后将首级送给司马伦,以此来获得司马伦的信任。 这已是一个月以前的事了,而乐宁朦竟然说这三个月之中有去过许昌,见过齐王,她见齐王干什么?难道不知道此事若是让孙秀知道后,必会给自己引来杀身之祸吗? 不过转念一想,三个月前,孙秀不是没有想尽一切办法的将她入夺至府中,而她那一日在孙府中到底有发生过什么事呢? 想到这里,王澄不免有些忧虑,却又不忍直接问出口。 这时,乐宁朦又似看透了他心思似的,含笑回道:“那日多亏了了王郎君到孙府中去救我!因为王郎君的那一席言,孙秀毕竟不敢折辱于我……” 王澄一听,才心下一松,格外明朗的笑了起来。 于是,两人如知己一般的聊了很久,无论是琴棋书画,还是地史经文,两人都无话不谈,谈到高兴处,乐宁朦也笑得格外欢畅,直到最后,两人聊到了赵王司马伦的篡位之行,乐宁朦才收敛住了笑容。 仿佛料到了乐宁朦的心思一般,王澄顿了顿,安抚道:“阿朦,你父亲……他或许是身不由己,其实说起来,我大兄也好不到哪里去!” 说到这里,王澄苦笑。 乐宁朦自然也知道,这个时候那个海内皆闻的琅琊大名士王衍他干了什么事,如果说当初太子遇害,他上疏请求自己的女儿与太子离婚是为了心疼女儿为家族着想,那么他现在做出来的这件事情就更令人不耻——为了避祸而演出一场疯颠杀女婢的戏,这种行为与石崇杀女婢劝酒有什么区别? 乐宁朦没有接话。 王澄又问道:“不知阿朦有听过竹林七贤阮兵步之故事?” “阮郎口不藏否人物,与嵇叔夜是至交,叔夜一生少对人有所推崇,却从不吝惜对阮郎的溢美之辞!”乐宁朦答道,“叔夜死后,阮兵步便隐然成为竹林七贤名士之首,他的事迹我是听说过一些的!” “不错,阮郎一生清正,受众名士所敬仰推崇,然而他却在叔夜含冤被杀之后,亲自写了一封《劝进笺》,为文帝的禅让做了最有力的声援。世人都知,阮郎是叔夜最好的朋友,然而,他却在好友尸骨未寒之时,写此著名的《劝进笺》以助刽子手篡位窃国,世人都道他背叛了挚友,是个反复无常的小人,阿朦,这件事情,你又怎么看?” 乐宁朦知道王澄是在以阮兵步的这一事例来劝她原谅自己的父亲,阮步兵一生也可谓是瑕不掩瑜,而她的父亲呢? “我还听说过一事,当年阮郎在叔夜被杀之后,曾一度在袁仲尼家喝得酩酊大醉,之后,他乘了一辆车四处行走,每走一条路到尽头时,却发现没路了,于是他走遍了所有路,最终发现无路可去,最后便失声痛哭!” 王澄说到这里,又笑了一笑,问乐宁朦:“阿朦,你如此聪慧,当知这个故事的寓意是什么?” 乐宁朦微抬起了头,看着王澄怔了半响,最后才惊悟到了什么似的,缓缓开口:“这就是所谓的穷途末路之哭?” “是啊!因为无路可循,才会有穷途末路之哭!”王澄感慨道,“赵王与孙秀几乎将整个朝堂的官员都换了个遍,现在身居高位者皆是孙秀所提拔上来的一些奸佞小人,孙秀又四处埋伏自己的亲信眼线,连齐王都自斩手臂以获他的信任,现在京洛的士族没有人再敢违抗。所以赵王的篡位也是必然的,就算你父亲不呈上玉玺,又能改变得了什么呢?” 乐宁朦听完,却笑了起来。 “穷途末路之哭?”她喃喃道,“不,还没有到末路!” 王澄愕然,看着她眼中的光华流转,不禁呆了一呆,不知她心里又在想什么,这个小姑子总是有出乎人意料之外的想法和决定。 “阿朦……”许久之后,王澄忽地又问,“我一直想问,王将军他……” 第103章 三王起兵 “阿朦……”许久之后,王澄忽地又问,“我一直想问,王将军他……” 当王澄问这一句话时,乐宁朦微微侧首,也似极为敏感的看向了他,她没有回答,而是忽地一笑,说道:“王郎君很快就能知道了!” 在乐宁朦这里小坐了一会儿后,王澄便要走了,只是走的时候不忘还问了一句:“阿朦,你和谢容且之间……”他顿了顿,以另外一种方式委婉的问,“你会嫁给他么?” 他问完,目光一瞬不瞬的看向了她,他的目光是如此澄澈,如月皎洁,却又不似月的清冷,而是带着一缕和煦的暖意。 “不会——”沉吟许久之后,她望着他的眼睛,斩钉截铁的回答。 王澄不禁心中生出一丝喜意,正想要说什么时,乐宁朦突地唤了一声:“王郎君——你刚才问,那一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现在可以告诉你!” 王澄愕然的看着她。 就见她长睫抬起,潋滟的朱唇轻启,淡淡的说了一句:“我,失身了!” 王澄神情木然一呆,如遭电击,他错愕的看着她,那似万星坠入其中的眸子渐渐得盈满了怜惜和伤痛,似琉璃般易碎。 “到底发生了什么?”他颤声问。 乐宁朦不答,反而笑了起来,她道:“如若王郎君不嫌弃,朦还是愿能与郎君做一世的朋友!” 她这是在拒绝他,明知他还没有完全放弃,她却在他刚刚看到一丝希望的时候,又这么果决的无情的拒绝。 王澄忽觉心中一痛,他目光中带着一丝忧凄的看着乐宁朦,声音微哑的说了一声:“阿朦,不可轻看了自己啊!” “我不会!”乐宁朦笑答。 王澄看着她脸上好似完全不在意的绝艳笑容,不知为何,心中更是揪的一下疼痛,他也勉强笑了一笑,道了一句:“无论如何,以后我会护着你!”然后才长腿一迈,翩然离去。 王澄走后,乐宁朦走进里屋,却见陈妪躲在一旁哭了起来。 “妪,怎么了?”她问。 陈妪抬头看着她,半是心痛半是斥责道:“女郎,你怎么能对自己这么狠,怎么能这么狠啊!你不想嫁给那位郎君为妻,为何还要堵死自己所有的退路,王郎君他是为你好啊,只要他愿意护着你,便是做他的妾,又有何妨呢?” “妪,我怀孕了……”乐宁朦忽道。 陈妪闻言一惊,她倏然想到了一个多月前,乐宁朦突地惊惶无助的跑进木樨胡同,出现在她眼前,那时的她风尘仆仆,吐得满地狼藉,一身狼狈,仿若手无足措的拉着她的手道:“妪,我怀孕了!” “女郎——” 那时的她怎么问,乐宁朦都不肯说出孩子的父亲是谁,却神情恍惚的说道:“是谁不重要,妪,我不想要这个孩子,可是我又舍不得,我想到了前世自己的两个孩子,我不忍心,我下不去手……” “那就找到那位郎君,让他娶你,好么?” “不,我不想嫁给他,而且这个时候,我嫁谁,谁倒霉!”她喃喃道,“妪,我想把孩子生下来,可是这件事情,你不能让任何人知道,绝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否则我护不了他……” 陈妪没有再说话,只是默然的垂泪,乐宁朦没有将下面的话说出来,她也知道是什么意思,琅琊王氏如此高贵煊赫的世族,以她现在的有孕之身,便是给那样一个芝兰玉树的郎君做妾也是没有资格了啊! 自此以后,陈妪便再也不提此事,而是一心一意的照料着她的身子,将后院的事务打理得紧紧有条,转眼,又是二个月过去了。 三月三日春禊,本是士女们踏青,士族子弟们争相遨游的好日子,然而,便是在这一日,天突地就变了,时局再次发生骤变。 驻守在许昌的齐王突然举起了反旗,发出讨伐赵王司马伦的檄文,此檄文传遍天下征镇,州郡县国,一时间天下皆知,人心惶惶,齐王是打着清君侧的口号来的,同时他还写了一段悼念淮南王的文,以示为淮南王报仇血恨,于是淮南国的所有将士都纷纷响应投靠,齐王的兵马顿时壮大到数十万以上。 诸王听说齐王的兵马强盛,皆纷纷响应,于是,驻守在关中的河涧王司马颙,驻守在邺城的城都王以及常山王司马乂,新野王司马歆皆举起讨伐司马伦的义旗,一时间,数十万大军一路高歌进攻洛阳。 赵王与孙秀听闻三王起义的兵马从南到北的围攻洛阳城,顿时大为惊恐,连派三路人马去迎战三王,未想数番激战之后,最终大败而逃,死伤者数万,逃兵零散的窜入城中,于是,洛阳城顿时被四面环围,变成了一座孤城。 赵王征集不到人马,便下令京洛所有官员家中子弟满十六岁者全部司录,也便是参军迎战。 而这时的孙秀却玩起了掩耳盗铃的游戏,告知赵王手下的所有将兵,齐王已被活捉入城,以此来鼓舞士气。 除此以外,他还在自己府中摆酒设宴,以示庆功祝贺,然而却在这个时候,如此紧张的局面下,他竟然突地又想到了乐宁朦,想到曾经与她对奕的那一局,不正是这三方掣肘,瓮中捉鳖之势么? 于是,他又领着一队人马浩浩荡荡的来到了乐府,直接下令:“将乐氏阿朦给我找出来!” 他的号令一下,乐宁朦便已乖乖的站到了他的面前。 此时的她虽然已有五六月的身孕,然而并不显怀,一袭宽大的纯青色袍子将她衬得格外修长而冷诮。 “怎么,兵败垂成,无力挽救之时,便想到我了?”孙秀还没有说话,她便冷言开口讥诮的问道。 孙秀起初看得有些诧异失神,只觉得三个月不见,这小姑子怎么好似变得更加高深莫测让人无法看透了,而且这通身的气势竟还有些如大丈夫一般的咄咄逼人。 “我听说,当初贾氏被诛之时,你便有给齐王一份手书,你在那手书里到底写了什么?齐王的兵权本来已被陛下收回,为何他现在竟能拥兵二十万,而且来势凶猛,势不可挡?”孙秀问道,“乐氏阿朦,你该给我一个解释?否则,你的父亲,你的表姐,还有你的这位老仆,我都会一个个的杀掉!” 孙秀说着,已让人将陈妪拉了出来,同时也将乐彦辅包围在了其中,乐彦辅毕竟是当朝名士,又有亲授玺绥之功,所以他这一招也只是威胁,而并不敢真正的去折辱乐彦辅。 乐宁朦淡淡的看了他一眼,忽道:“如今,三王兵马已至洛阳城外,孙将军想的应不是要我的一个解释,而是如何来化解当下的危急之势?”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沉声道:“我跟你走,放了他们!” 第104章 他与她军营相见 “孙秀,你知道你失败的原因是什么吗?你与鲁国公一样,自负猜忌不信任何人,都想以强权来实行自己的统治,却不知强权之下必有反噬,你们以为给所有的士族子弟加官加爵,他们就能感激你了吗?你们就能得民心了吗?殊不知,从你们诛杀功臣,对朝堂进行血腥清洗的开始,民心早就已不属于你们,你或许还不知道,京中君子皆以受你的恩惠而感到羞耻吧!” “想要效仿文帝禅位,却终是改变不了谋朝篡位的事实,得民心者得天下,如今齐王一号召,天下有志之士纷纷响应,孙秀,你这辈子或许也就只能留下狗尾貂续这样的笑谈遗臭万年了!” 看到乐宁朦冷诮的说完这一番话,孙秀一动不动,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心中虽然极为愤怒,却也不得不承认,乐宁朦说的话的确句句在理,正所谓得民心者得天下,他们的确是太过心急了一些,早知如此,当初何必只收了齐王的兵权将他赶至许昌,原以为不过是只好拿捏的猫,未想到竟然是一只蛰伏已久的猛虎! 想到齐王,孙秀便更为愤愤,他忽然阴冷的一笑,捏起乐宁朦的下巴道:“你知道我今天为什么要将你掳来吗?你说得不错,现在三军压境,我孙秀的确没有力挽狂澜的能力,不过,你却是一个很好的筹码,我记得齐王初见你时,应该是被你这幅美貌所惑了吧!不然也不会在赵王要杀你时,挺身而出想要救你,现在,我就以你来为诱饵,来作为与齐王和谈的条件,我想他应该不会拒绝!” 孙秀说完,乐宁朦便呵呵的笑了起来,她的笑声如清泉般清澈动听,却又在悦耳的畅快中透着一丝揶揄讥诮的冷意。 “孙秀,看来你现在也不过是无计可施的丧家之犬了,竟然会想出拿我来威胁齐王这种拙劣的办法,齐王又不是傻子,他会为了我一个妇人而放弃唾手可得的江山吗?” 孙秀的眼神变了变,好半响,他才似笑非笑的道了一句:“不试试,怎么知道?” 就在这时,一位将领匆匆赶上前来,禀道:“孙将军,信使已回,带来了齐王的手书,信使道,齐王同意和谈,只要将军不伤害这个小姑子,将她送给齐王殿下,齐王便愿意退兵洛阳城外!” 孙秀大喜,连忙喊道:“齐王的手书在何处?拿来我看看!” 那将军立刻将手书奉上,孙秀便迫不及待的刷地一下将手书打了开,一扫而过后,连连点头:“不错,这是齐王的字迹!” “齐王同意来洛阳城中会面了吗?”孙秀又问。 那将领答道:“齐王说,同意会面,不过,他不会亲自来,而是派遣他手下的一员大将前来,与孙将军和谈!” “老狐狸,还是怕本将军擒贼擒王!”孙秀不由得怒愤的将手书往桌上一甩,又隐忍的咬了咬牙,“不过,也好,便是斩杀他手下的一员大将,也值!” “王舆,带领七百将士,明日便去激水会面,记住,不管谈不谈得成,一定要斩下那位将领的人头,以此来威慑敌军!”他吩咐那将领道。 王舆的神情有些迷惑不解,你不是要和谈吗?正所谓两国交战,不斩来使,既然是和谈,为什么还要斩杀对方的将领,这不更是激怒齐王了吗? 谁知孙秀一把拉过乐宁朦,阴鸷的笑道:“只要你乐氏阿朦在我手中,想来,就是斩杀他的一位大将,他也不敢轻举妄动!” 王舆听罢,觉得更是不可理喻,看来这孙秀也是无计可施了,才会拿一个小姑子来孤注一掷,齐王又岂会这么愚蠢而受一个小姑子的牵制? 想着,王舆的神情有些变幻起来,而这时,乐宁朦便朝他看了一眼,那一眼含满了讥诮与讽刺! 翌日,孙秀便带着乐宁朦率领七百将士到达洛阳城东七里处,也便是金谷园所在的地方,跨过这七里处,便是激水,而激水向西一带便是齐王驻扎的军营,现在齐王果然守信,全军退避三舍,未有交战。 齐王所派来的将领已在七里处的一个小山村中驻扎了一营,村中青山碧水倒是好景致,只有数十名军士零零散散的守在营前。 孙秀见之大喜,忙叫王舆埋伏伏兵在此,自己带着乐宁朦以及几名身手不凡的军士进了军营之中,一进军营,就见一个身披红色战袍长身玉立的年轻男子正站在一案几旁负手背对着他们。 “将军,孙将军已将那小姑子带到!” 一声令传,那将军便转过了身来,而就在他转身将面容呈现在他们眼前时,不仅是孙秀,就是乐宁朦都惊愕得睁大了眼,错愕致极的望向了他! 只见这个被称之为将军的男子不过十七八岁,面容俊朗中透着世间少有的艳媚妖绝,他正一瞬不瞬的看着乐宁朦,眸子盛满了柔和之光,那眸光便如同璀璨的星辰,朝霞的余晖一般照着她。 忽地,他潋滟的唇瓣轻启,唤了一声:“卿卿,我们又见面了!” 孙秀见罢,错愕呆愣之余,也蓦地大笑了起来:“谢容且!没有想到竟然是你,这一个月以来,齐王的军队一直兵不血刃,直逼洛阳城,没有想到带兵的将领竟然是你!” 三个月前,谢容且将乐宁朦从孙府中救出后,孙秀就曾有派人去谢家,想要灭了谢家满门,然而,回来的人却禀报说,居住在太康县的谢鲲一家早已搬走,不知所踪! 却原来是去投靠了齐王! 孙秀心中暗恨,旋即又哈哈大笑了起来。 “也好……谢容且,是你就更好说了,对付齐王我没有把握,对付你,我难道还没有把握了吗?” 他大笑着,忽地就伸手掐住了乐宁朦的脖子,将她拉到身前,对谢容且威胁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丫头现在已经是你的女人了吧,谢容且,如果你还想这个女人活着的话,那就自己动手,砍下自己的头颅,也免得我再调兵遣将,伤及无辜!” 第105章 王济出现 孙秀被斩 “谢容且,如果你还想这个女人活着的话,那就自己动手,砍下自己的头颅,也免得我再调兵遣将,伤及无辜!”孙秀大笑着威胁道。 谢容且看了看被他扼住喉咙却依旧面不改色的乐宁朦,眼神中黯了黯,心中涌出阵阵疼惜,他想到了那一日她醒后的决绝,她眼中的泪与恨意——她是真的不爱我啊!哪怕得了她的身体又如何呢?只会令她更加的痛恨自己…… “谢容且,你还在犹豫什么,难道想看到她死在你面前么?”见谢容且一直从容淡定的看着他,没有动手之意,孙秀的心中又没有了多少底气,心中不由得忖道:难不成是我料错了,这个丫头在他心里根本也没有那么重的份量,转念又想,不过也是,谁又会傻到用自己的命去换别人的命呢,何况这个女人他早就得到手了,便是弃之也没有什么可惜吧? 这般想着,孙秀也有些胆怯起来,便挟持着乐宁朦一步步的往营帐外退了去,直至完全退至营帐外时,他突地又喊道:“都出来,杀了他,谁斩谢容且首级者,赐爵关中候!” 随着他的一声令下,四面八方哗啦啦的有伏兵涌现了出来,为首的还是王舆,然而就在这一时刻,让孙秀预料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只见这个王舆本来还是奔向谢容且营帐的,却突地剑锋一转,架到了孙秀的脖子上。 孙秀的眼珠子瞪得滚园,嘶声喊道:“王舆,你干什么?” 王舆面无愧色,看着孙秀一本正经道:“孙将军,我忘了告诉你一件事情,你所拥有的中护军中,有十万卫戍军现在已经全部反水,直攻皇城,我想过不了多久,赵王就会下诏退位了!” “你说什么?十万卫戍军?”孙秀愕然,又似没听明白一般的看着王舆,就见这时的王舆忽地扬唇一笑,将脸上的一层皮给撕了下来,而露出来的一张脸却是让孙秀一见之下面色惨白,如遭电击。 “王济——”他失声喊道。 那层面皮下的一张脸的确是王济,孙秀也是此刻才觉察到这个人身上所俱有的气势与以往完全不同,这才是久经沙场训练出来的一种坚韧不拔的睥睨天下的气势。 “原来你果然没有死,那么,那日真正躲在棺木里的人就是王舆么?”孙秀问。 王济朝乐宁朦看了一眼,笑答道:“不,那日躺在棺木里的人也是我,只是稍微化了一点妆,孙将军没有看出来而已!” 孙秀听罢,不由得有些恼羞成怒的恨恨:“想不到你王济也会玩这种阴险小人的游戏,故意摆出那么大的丧礼,让所有名士都来吊唁,还故意让孙子荆演出那样的一场戏,就是为了让我相信你已死么?” “孙将军似乎又错了,子荆直到现在也不知我还活在世上,就连吾妻常山公主也未能所知。”王济答道。 孙秀气得直咬牙,连连道:“好,好,都会演戏,那么,真正的王舆在哪里?你是一直都潜伏在我的军营之中么?” “群龙不能无首,你既然要了我的十万卫戍军,我自然也要担起带领他们的责任,不错,我是一直潜伏在你的中护军之中,孙将军似乎忘了一件事,曾经跟了我王济的将士,他们只会认我王济的军令,所以,重新调动这十万卫戍军对我来说并非难事!”说到这里,王济笑了一笑,又道,“至于你说的那位尚书左丞王舆,他见三王兵将已兵临城下,早已和广陵公司马漼一同倒戈,现在估计也将你的辅国大将军府夷为平地了吧!” 孙秀听闻,嘴唇哆嗦了一下,脸色惨白,神情也变得惊恐而呆滞起来,原来从王济死的那一刻开始,这就是一个局,一个专门为他所布下的一个局,而这个局又是出自于谁手? 孙秀幡然醒悟般,倏地就将目光恶恨恨的转向了乐宁朦。 “是你,乐氏阿朦,我孙秀能有今天就是拜你所赐!”他恨恨道,忽地手上加力,双目瞪得滚圆道,“那就让你陪我一起下地狱,好了!” “不要——你快住手!” 突地传来一声,孙秀猝地一惊,转头看向了正步步逼来的谢容且,只见谢容且目光紧紧的盯着乐宁朦,盛满了惊恐和忧惧。 看到谢容且眼神里明显透露出来的恐惧与担忧,孙秀心下明了,不免得意的大笑了起来。 “谢容且,你果然还是舍不得啊!”言罢,他又厉声道,“既然不舍,那就一命换一命,如何?” 一命换一命?这话音一落,王济不免也大惊失色。 “孙秀,你为什么就这么恨我?”谢容且忽地问。 孙秀呵呵冷笑了一声,回道:“谢容且,你也不过是出身比我好一点,当初我们一同到鬼谷派学艺,鬼谷子那老不死的朽木,竟然说我心胸狭隘,未能有大志,天赋资质什么都不及你,我在云梦山上跪了三天三夜,他都不为所动,最终还是弃我而选了你!” “凭什么你们这些士族出身的人就能高高在上,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而我却要付出比你们百倍的努力才能得到一点点的回报!”说到这里,孙秀又似哭似笑的冷哼了一声,指着王济道,“不过,那又怎么样?我到底还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一切,站在了连你王济也企望不到的位置,我只是离成功只差一步,一步而已!” 谢容且听罢不禁有些沧然,旋即也想到了十年前去鬼谷派入试拜师时所遇到的一个寒门士子,那寒门士子牵着一个俊秀的男孩,淳淳教导,说着“一定要努力,以后出人头地”的话。 “原来师傅坚持不授的那个天赋异禀之人就是你,师傅说过,你的确有些小聪明,不过,心中贪欲太重,又心胸狭隘,就算是继承了师傅的衣钵,恐怕也是为祸多于为善,难成大器!如今看来,师傅说得果然也没错!” “哈哈……”孙秀再次仰首大笑,“就算如此,那又怎样,谢容且,我记得鬼谷派有个规距,曜光与摄月是终其一生都不得相见的,更加不可能在一起,可是你竟然对自己的师妹有如此强烈的占有欲,我倒要看看你们二人会是什么样的结局?” “如何?是你死,还是她死?”说罢,他掐着乐宁朦脖子的手又加重了力。 看到乐宁朦脸色开始泛白,明显因窒息的痛苦而挣扎着,谢容且见之骇然变色,立刻便喊道:“等等,我选!” 他说:“我选,我死!” 然后目光灼灼带着疼惜的看向了乐宁朦,刷地一下便拔出了自己腰间的一把配剑! 王济见之也不由得神色一变,就见谢容且将那雪亮的溥剑架到了自己脖子上。 “卿卿,其实一直有句话我想告诉你,你不欠我的,无论今生今生我为你做过什么,你记住,你永远都不欠我的!”他顿了一声,带着愧疚和心痛的说道,“只有我欠你!” 说完,他手上就要加力,却在这时,乐宁朦喊了一声:“等等——”然后突地脚下一移,用力的踩在了孙秀的脚背上,因为她穿的是高齿木屐,这一踩下去,孙秀一吃痛,便不由得放开了手,捂着脚申吟起来,就在这时,乐宁朦突地一转身,素手往他颈前一划,孙秀便双目圆瞪,不敢置信似的看着她,又捂着脖子倒了下去。 “没有想到么?其实我早就为你准备好了这一柄腕剑,你曾经出卖过我阿兄,致使他被劫匪逼至跳江,至今生死不明,这一剑便是我还你的!” 孙秀就见到她的皓腕上的确绑着一把极窄极细长的短剑,只可惜他人生的记忆也永远停止在了这一刻,随后王济便将他的头颅割了下来,送至朝廷。 宫中被王舆以及三部司马,十万卫戍军控制,赵王很快便下诏:“我为孙秀所误,致使三王发怒。现在孙秀已诛,将迎太子复位,我欲告老归农。”不过,赵王最终还是被关进了金墉城,而原本在金墉城的“太上皇”司马衷被迎回,从端门入,升殿堂,恢复天子之位。 不久之后,赵王便赐金屑酒死,死前才似觉悟般,用手帕掩面,不停的说:“孙秀误我,孙秀误我。” 而接下来,齐王的兵马入洛阳,披甲之士数十万人以上,其声势浩大震惊都城,于是,谁也没有想到,又一场浩劫才刚刚开始。 第106章 城都王请旨赐婚 天子重登帝位后必有嘉奖。 齐王素有贤名,此次以清君侧之名将赵王赶下台,匡复天子继位,又是先于城都王司马颖,常山王司马乂,河涧王司马顒的军队最先到达邺城,是故天子立刻拜齐王司马冏为大司马,加赠九锡之命,令其辅佐朝政。 另外,积极响应齐王号召的常山王司马乂也因功受任抚军大将军,复封长沙王的封号,司马乂是武帝的第六子,又是楚王司马玮的同胞兄弟,曾因楚王谋反之事而被牵连受贬,此次恢复爵位,升为膘骑将军,开府仪同司,其权一时也炙手可热。 河涧王司马颙任侍中,太尉,加三锡之礼。 新野公进封新野郡王。 然而,当天子问城都王想要什么赏赐时,让人十分意外且震惊朝野的一件事情发生了。 拥兵二十万的城都王竟然拒绝了天子的一切封赏,只道了一句话:“匡复义举乃是齐王之功,臣弟并未参与,不敢冒领功勋,臣弟只有一事想求陛下成全!” 天子听闻甚喜,在他的印象中,诸王野心勃勃,只有这个最小的弟弟心思单纯,真真的视他为兄长,他永远不会忘记,贾谧因一棋局而与太子大吵大闹,完全不将太子放在眼里,他因惧怕贾氏一族一手遮天的权势不敢斥责贾谧,便是这个年纪与自己儿子相仿的弟弟站出来替他说了一句:“太子为国之储君,贾谧何得无礼”也便是因为这一句话,他才会遭到贾后的忌惮,而被贬至邺城。 “是何事?你尽管说来,朕都应你!”天子觉得不管这个弟弟所求何事,他一定都能答应。 而站在阶下的城都王却抬起头来,目光清澈的看了天子一眼,又颔首道:“臣弟恳请陛下赐婚,臣弟想娶乐令之女乐氏阿朦为妻!” 此一句话出,满朝哗然,而齐王更是将诧异惊骇的目光望向了他。 城都王只是面色平静的看着天子,眼中充满期盼之意。 而此时的乐宁朦全然不知朝堂上所发生的事情,现在的她正与王济对坐于席塌间,畅谈而笑。 “这次诛杀赵王与孙秀,委屈了王将军!”乐宁朦笑道。 王济亦豪爽而笑,命人给乐宁朦倒了一杯茶,道:“你这说的什么话,匡复义举之事本就是我们这些臣子们所为,只是……” 说到这里,王济眉宇间有些忧虑,问道,“阿朦,齐王以后会是一名贤王么?” 他这么一问,乐宁朦便沉默了下来。 王济见她不说话,又道:“我记得第一次见你在汜水关时,你对我和城都王所说过的天象,以及你母亲的三则预言,如今第一则预言与第二则预言都已灵验,那么第三则预言是什么?” 乐宁朦缓缓的抬眼,看向王济,她嘴唇动了动,还是没能将到嘴边的话说出口。 王济便似看出了她的心思,有些怅然叹道:“难道这样争权夺利的血腥倾轧不会就此结束,八星……是指八王么?” 乐宁朦没有否认,半响,才道:“王将军,实不相瞒,朦其实也不敢保证,齐王会不会是第二个司马伦,其实早在贾氏被诛之时,朦就曾给齐王留过一份手书,告知他可在赵王篡位之后起义,届时三王必会响应,以清君侧之名,名正言顺,既可立奇功,又可赢得名声。” “二个月前,我去许昌见过齐王,也曾与齐王达成过一个协议,朦并不知道这个约定齐王是否会遵守承诺,不过……” 她说到此处时眼神黯了黯,王济便问:“不过什么?” “若是齐王能一直这么贤明下去,也许还能有所改变,可是贪念似乎是人心底所埋藏的一棵种子,一旦欲望膨胀,似乎谁都无法控制。怕就怕,其他诸王也不会就此退步……” “那么城都王呢?”王济忽然问。 他话一落,乐宁朦便陡地抬起了长睫,目光中带着一丝错愕的看向了王济。 “城都王?”她喃喃道。 王济点了点头,又问:“城都王似乎并无其他诸王般野心膨胀,若是天下真的大乱,他是否能安这天下?” 乐宁朦一时默然无语,心中只有哑然冷笑,前世的她也曾一度以为城都王会是一个可以扶持的贤主,可惜直到最后她无力挽救之时,才知道一旦人心腐烂,便再也无回天之力。 “阿朦,其实我有一事一直未告诉你!”这时,王济忽地又认真道,“当日在汜水关时,城都王曾有向我请求过,让我护你周全,待他再次回到京洛时,必会娶你为妻!” 王济话音刚落时,乐宁朦的脸色便刷地一下变了,让王济没有想到的是,她的神情绝然不是欣喜,也不是意外惊讶,而是盛满了一种让人无法琢磨其意的惊慌与惧意。 王济见她放在膝前的手似乎微微有些发抖,忙起身过来,问:“怎么了?阿朦,你不想嫁与城都王为妻么?” 乐宁朦摇头笑了笑,缓缓站起身来,说道:“王将军,朦想先告辞回去了!” 王济道:“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乐宁朦含笑拒绝,“王将军还有事,就不劳烦了,而且朦现在也有护卫在身边的!” 王济便没有强留,而是在她走之时,突地又问了一句:“阿朦,你别怪我多言,谢明朗这个人……其实我觉得还不错,那日若不是你自己脱身,他真的会为了你刎颈而死!谢家虽非煊赫的世家大族,不过,自曹魏时传下来,谢瓒,谢衡都是名声不错的士子清流,谢明朗的父亲谢鲲如今在江左一带更是名声大显,深得时人赞扬,名士们所推崇,如果他真的愿意娶你……” 乐宁朦听完,仍是淡然的笑了一笑,只道了一声:“多谢王将军”便转身离去。 只是在转身的一刻,她的眸子里还是忍不住盛满晶莹,闪烁出一片潋滟之光。 七里处一别后,她便不再见他,谢容且这个人,她到底还是不够了解。 回到乐府的时候,乐宁朦才发现事情果然朝着她所预料的方向发展了,黄门侍郎潘韬传来了一道圣旨:“皇帝诏曰:兹闻乐尚书乐广之女乐氏宁朦品貌出众,才学不凡,柔明毓德,朕闻之甚悦。今城都王年及弱冠,适婚之时,当择贤女与配……” 第107章 她是不是怀孕了 以乐广之女乐氏宁朦将与大将军为妻。 此时的城都王司马颖正是征北大将军。 当圣旨宣读完后,乐宁朦望着那道圣旨静静的看了良久,她只望着,并没有发一言,黄门侍郎潘韬有些不耐烦,正要催促,却见她突地身子一斜,便晕倒了下去。 陈妪立刻上前来,抱住了她,乐彥辅也大喊着去寻医者,整个府中一时手忙脚乱,潘韬拿着圣旨一时间也大脑空白,不明所以。 消息很快传到了城都王在京城的府邸,城都王的脸色自是不好看,卢志在一旁进言道:“明公,别怪属下多言,属下实是不明白,匡复之举您功不可没,为什么要拒绝一切赏赐,而非得娶一个小人之女为妻,时下名士们多有评论,赵王篡逆,乐令亲授玺绶,此人崇尚虚浮,偷生变节,逃于得失之外,与阮籍这般反复无常,背叛挚友的小人有何异同!” “现在齐王、长沙王,河涧王三军皆在洛阳,属下以为,也许过不了多久又将是一场内乱,明公应立刻退居邺城,以安民心,也可坐观虎斗!” 城都王闻言,沉吟了片刻,说道:“我方战士于黄桥一战死伤无数,抚恤士兵之事,孤自会向朝廷报禀,不过现在还不是处理此事的时候,齐王对孤忌惮颇深,身边又有新野王司马歆这样的得力助手,上次拜谒先帝陵墓,他就曾向齐王谏言,让孤一同留下来辅政,否则便收去孤的兵权,是故这个时候,孤绝不能再行义举之事,若是昏庸一些,也许还能让他少一些戒备。” “明公的意思,是拿婚娶之事先安齐王之心?”卢志听罢,心中思量了一番,也赞同欣喜的点了点头,“不错,明公此举也甚为高明,现在三王开府,齐聚洛阳城,虽表面平静,实则暗潮涌动,此时明公急流涌退,也确是明智之举。” 卢志身为幕僚,完全是以谋略的角度来考虑,此时的他也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谋算之中,然而,城都王此刻的神色一黯,心中却极不好受:她竟听到圣旨后会突然晕倒,难道就这么不想嫁给我吗? 城都王想起了汜水关初见乐宁朦之时,似乎从第一眼看到他时,这个小姑子的眸子里就充满了一种似曾相识的熟识感,而这种感觉中却又偏偏带着一种好似失望痛苦的冷意,她甚至都不愿意接受他的触碰,更不想告诉他自己的名字。 是曾经他做过什么事得罪了她吗? 城都王百思不得其解,而另一边齐王在府中也似有些怒愤。 “想不到城都王竟然还有这一招,拒绝一切恩赏,却想将乐氏宁朦夺至手中,表面看着恭顺,实则内心狡诈,现在就连天子也似对他多有信任。”齐王按着桌面,不觉重重用力起来。 “一个小姑子而已,明公何必如此动怒,收了城都王的兵权,将他趋出邺城,再安排人在途中杀了他免除后患,不就可以了吗?”他身边的一位幕僚说道。 齐王便冷笑了起来:“一个小姑子而已?哼,你是不知道,一个小姑子却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搅乱天下棋局,若非她的筹谋,孤王可不会那么容易将贾氏一党除掉,更没有这个把握将赵王赶下台,若是让城都王得了她,实在对孤不利啊!” 听着齐王一席言,那幕僚虽然不太相信一个小姑子如何有能力卷弄风云,却也还是谏言道:“明公既然如此不放心,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杀了那小姑子,现在圣旨已下,她就是再不愿意,也必然会嫁给城都王为妻。” “不可——”齐王立刻打断,将手举了起来,“绝对不可以杀了她!” 他说着,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怜惜,脑海里又浮现出了贾后椒房殿中第一次见到乐宁朦时,那小姑子冷诮绝魅的气质与绝美的容颜,也许这世间还可以找到如她这般容貌的绝色,但绝对找不到第二个如她这般聪慧绝伦却又不失风骨的女子。 “不能杀,绝不可以杀!”他再次重复了一句,沉吟片刻后,暗道:也许,我们可以采取另一种办法! 夜幕降临之后,枫亭院便变得静谧起来,月色当空,银霜流泻。 陈妪又将仆婢们赶至了外院休息,只让阿弦端了热水进来,细心的为乐宁朦擦洗,待阿弦出去后,乐宁朦便睁开眼睛清醒了过来。 “女郎,你可算醒了?难道你不想嫁与城都王为妻?”陈妪黯然伤神的问道。 “妪,如今乱世,若是我们不能激流涌退,以后便永不能抽身了,城都王,我绝对不能嫁。”乐宁朦斩钉截铁道。 “可是赐婚圣旨已下,女郎又该如何脱得了身啊?”陈妪不免忧道。 乐宁朦不禁闭上眼睛沉思了起来,这件事情与前世有所不同,前世的时候,城都王并未向天子请旨赐婚,而且就算石氏以乐青凤代替她与他交换了庚贴,他也并没有揭穿回拒,那么这一世,他是为何如此坚决的要娶她呢?圣旨一下,就是连他自己也没有反悔的余地了! “妪,你让我好好想想……”沉默半响之后,她忽道。 原本这个时候,她是打算与陈妪一起隐居起来的,只要乐家无难,这世间之事与她又有何干呢?贾氏一族已灭,石家也得到了他们应有的惩罚,她实是不想再卷入这永无休止的政权斗争与斗下去了。 现在的她,自己想要脱身也并不难,但自己一逃脱,势必会连累到乐家,她到底还是不忍父亲受自己牵连。 这个时候,她才突地感到一种无力感袭来,不知不觉中,便想到了谢容且。 但很快,她又打消了这个念头,这个时候亦绝不能将他牵扯进来…… 想着,她又将手轻轻的抚至了自己的腹部,随着月份越来越大,她已能逐渐的感觉到腹中生命的跳动,也越来越不舍起来。 月色隐进云层,很快子时的梆子打过,乐宁朦也渐渐入睡合上了眼睛,陈妪忙为她盖好了被子,正要离开时,突地一人从帘后闪了进来。 陈妪惊得就要大叫,那人陡地捂住了她的嘴,道:“我并无恶意,就只是想看看她。你别大叫,否则难保我不会杀了你!” 陈妪瞪大了眼,见是一个蒙着面的郎君,但露出来的一双眼睛却是异常的瑰丽明亮,如月光浸进其中一般,流光溢彩。 陈妪点头,那郎君便松开了手,缓缓的走到塌前,看着乐宁朦一张如玉瓷般的脸上笼上了愁容,他心中一痛,慢慢地,慢慢地将手抚上了她的脸颊。 “卿卿,我是真的很爱你,很爱你啊……我带你走,可好?”说着,便要将乐宁朦抱起身,却在不经意的一瞥间,看到了她覆在自己腹部上的手,此时的乐宁朦身着贴身的裘衣,微微隆起的腹部便很明显的凸显了出来。 谢容且神色一变,也试图着慢慢将手覆上了她的腹部,而就在他轻轻覆上的一刻,便已感觉到里面好似翻身般的微动。 谢容且陡地站起了身,拉下面上的蒙布,声音发颤的问陈妪道:“她是不是怀孕了?” 第108章 城都王的算计 “怀孕了?” 城都王听到此隐秘的消息,神情大恸,眼神中隐有愤怒之意,他手中紧紧的攥着一只锦囊,沉默了良久,才缓缓的侧首看向这个向他密秘传来此消息的人。 这亦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姑子,眉目清研端秀,颇有些楚楚动人之态,身姿娉婷仪态万千,只是在他的目光注视下,眸中终生了一丝怯意,与乐宁朦那冷诮不惧一切的眼神相比,实在是相去甚远。 “你便是乐家的大姑子,乐青凤?”城都王神色稍缓,看着她温声问了一句。 乐青凤闻声,心头大喜起来,目光更似含了水一般的望着他,连连点头:“正是!” “你很不错,非常感谢你给我带来这个消息!”城都王温声说了一句,就在乐青凤欣喜又娇羞的低下头时,他又道了一句,“不过,孤王还是想要她!” 乐青凤脸色煞地一变,无措又惊惧的看着城都王,扯了扯唇角,勉强作出一副微笑的表情。 “是……是么?殿下真是宅心仁厚,阿朦做了这样的事情,殿下也能包容,我这个做姐姐的可真是替她感到高兴啊,能遇到如殿下这般的世间真丈夫……” 乐青凤僵着脸大肆赞扬着,却不知听在城都王耳中,句句都是讽刺,不过,城都王从小的修养极好,他微微笑了笑,忽地伸手撩起她垂在耳边的一缕秀发,柔声说道:“你替孤王办一件事情,事成之后,孤王封你为侧妃如何?” 若是以往,别说是一个王的侧妃,便是正妃,她也不屑的,一直以来,她最大的追求便是能嫁入琅琊王氏,享受着被世人所吹捧的最鼎盛世家的荣耀,然而,现在的她突然从一个嫡女变成了一个连自己亲生父亲都不知道是谁的弃女,城都王能承诺给她一个侧妃之位,那对她来说便已是最好的归宿了。 乐青凤自是大喜,连忙点头问道:“殿下想让我做什么事?” 城都王的眼神突地变得黯淡冰冷起来,他道:“我要你不管用什么办法,尽早将她腹中的胎儿落下!” 话落,乐青凤脸色陡地变白,她实是看不出来,这个看上去清澈如水一般温文尔雅的少年竟然有如此狠毒的心肠。 乐青凤自是欢喜的将此事情承下了,然后在城都王护卫的护送下出了府邸,她一走出去,城都王便缩了缩眼,暗自将一股怒气发泄到了珠帘上,帘上的珍珠滚滚落下,卢志走了进来,说道:“殿下,既然那小姑子如此不知自重,已与他人暗环珠胎,殿下也不必娶她为妻了,京洛的士女何其多,殿下何必一定要选她?” 城都王缓缓压制住了自己心中的怒气,他闭着眼睛隐忍了好半响,才慢慢睁开眼睛道:“不,乐氏阿朦这个小姑子,孤王一定要得到,如不能得到,我宁可毁之!” 乐青凤本已离开乐府,但她毕竟在这乐府中还安插有眼线,在得知乐宁朦怀孕之时,她本以为城都王是绝对忍受不了这种羞辱而娶她为妻的,真没有想到,这个丫头竟然如此得男人之心,就连堂堂一个宗室之王也非娶她不可。 不过,娶了又怎样?只要我做上了他的侧妃,总能将这个不洁的女人拉下正妃的位置,也许城都王看中的也仅仅是你的美貌才华而已,只要得到了还不是索然无味…… 一定是这样! 这般想着,乐青凤心中又开阔起来,只是眼下的问题却又让她一番愁怅起来,该如何落下她腹中的胎儿?这丫头自从掌了乐家中馈之后,将自己的枫亭院可是守得如铜墙铁壁,若不是她早早的安插了眼线进去,竟还不知道这丫头竟已有五六个月的身孕。 于是,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自己的母亲,这个已让她厌恶到极点的母亲石氏,恐怕也是现在唯一能帮到她的人了。 乐青凤将自己的计划告诉了石氏,石氏听闻自然大惊,被乐宁朦压制得早已磨平了棱角的石氏一开始惊恐得直摇头,不肯干涉此事,乐青凤却道:“母亲,您难道要一辈子都窝在这个地方被一个野丫头欺负吗?只要我当上了城都王殿下的王妃,早晚都有您的出头之日,您不是还想为舅舅表哥们报仇吗?” “你舅舅表哥们为孙秀所杀,现在孙秀已经死了,也没什么仇可报的了!” “虽然是孙秀所杀,可这一切还不是她乐宁朦所推动的吗?自从她回到这个乐家,不仅是咱们这个家,便是这整个京洛都被她搅弄得血雨腥风,不得安宁,母亲,她就是一颗煞星啊!我们若是不先下手为强对付她,迟早我们也会死在她手里的!” 乐青凤说得石氏有些心动了,石氏便问:“那你想怎么做?” “母亲,你当知什么药性堕胎最厉害,我们不仅要将她腹中的胎儿落下,最好是让她此生永远也怀不上孩子。” 石氏听得神色惊了惊,眉峰耸动,沉吟半响之后,她突地似下了决心一般,目光变得坚定起来。 次日,石氏便让人寻了一些藏红花,熬进鸡汤里,来到枫亭院中,说是要给乐宁朦调养身子,守门的几名婢女不让她进去,她便说得犹为可怜动人,道是,自己毕竟是乐宁朦的半个母亲,哪有母亲见女儿昏睡不醒,置之不理的,平日她可谨守承诺绝不踏进这枫亭院,但在女儿病重之际,渴望能见上一面以表拳拳之心。 婢女听得感动,便将她手中的鸡汤端了进去,给陈妪,陈妪错愕的怔了一会儿,接过鸡汤走进了房间,她将鸡汤放在了桌上,转身看向房间里的人。 “妪,您怎么了?”躺在床上的人问道。 “果然如那郎君所料,石氏这么迫不及待的就有行动了!”陈妪的神色有些悲凉,叹了一声,将那汤药倒进了花盆之中,没过一会儿,那花便果然焉了。 躺在床上的人见之也大惊,连忙跳了下来,暗惊道:“没想到石夫人心肠这么狠毒,好在姑子早已料到,不在这里了。” 说话的人正是阿弦,而此时的乐宁朦早已不在房中。 第109章 谢郎的密秘 乐宁朦是在一阵悠扬的琴声中醒来的。 琴声清扬而幽越,好似池塘春草初生,雏鸟于飞絮的柳丝中飞扬,泠泠流淌,带着浓浓的情思,含着清晨的雨露,仿若一缕清风,又似天际落日一般穿入人的灵魂,让人有一种沧海桑田,恍若隔世般的恍惚感。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 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 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 伴随着琴声传来的还是男子清亮的歌唱,那声音也似冰弦上拂出来的一般,让人听之舒畅,也听之愁怅。 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所在房间的变化,乐宁朦掀开被子,走下了床塌,向那歌声传来的方向望了去,门打开时,就见一身穿红衣的谲艳男子正坐在一石矶上拂琴而奏,他的身周是纷纷簌落的桃瓣,正值阳春三月桃花报春时,那夭桃开得甚为艳丽芬芳,好似无边的霞彩都被这眼前之景吸纳了去。 “谢郎,你的琴艺似又精湛了!”萧吟雪忍不住叹了句,“款款东南望,一曲凤求凰,当年司马相如弹奏此曲时,也是尝尽相思不相见之苦吧?” “那日的事情得怨我,是我自作主张,让你进去给那丫头解了药性,不过,我若是不这么做的话,单凭她这么熬也是熬不过去的,未想那丫头还真是铁石心肠,你如此待她,数次救她于危难,竟也打动不了她……” “现在诸王还在暗斗,城都王一声不响就请了圣旨,看来是对她势在必得,你若是为了她而去得罪城都王,恐怕还会连累到整个谢家!” 谢容且暗自冷声笑了一笑,指尖挑过冰弦,琴声缓缓而止,他道:“我自有办法,让他得偿但并不会如愿!” 萧吟雪柳眉挑了一挑,目光略带挑逗意味的看向他,问:“什么办法?” 这时的谢容且脸色一变,目光穿过萧吟雪的肩头,陡地就站起了身来。 “卿卿,你醒了?”他脚步一迈,便大步的向乐宁朦跨了过去,不由分说的就将乐宁朦紧拥进了怀里,“对不起,这段时间我该陪在你身边的,真的对不起……”说着,他忙对萧吟雪使了个眼神,然后陡地将乐宁朦横抱了起来,向着里屋走去。 “谢容且,你干什么?”乐宁朦慌得一声大叫,可谢容且全然不当回事,好似格外兴奋似的将她抱到了房间,再次放在床塌上。 这时的乐宁朦才赫然发现自己所在的环境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很快她也回想起了自己昏睡之前的事情——圣旨,不错,天子所赐的她必须嫁给城都王的圣旨。 这一世兜兜转转,没有想到还是摆脱不了走上与这个人命运交接的轨迹。 那么,谢容且为什么要将她掳到这里? “是你将我带到这里来的?谢容且,你掳我来这里是何意?”她问。 “你是我的未婚妻。”谢容且只答了一声,然后抚着她的脸颊,再次道,“你是我的未婚妻,我怎么会让你嫁给别人!” “皇上赐婚,我不得不遵,谢容且,你谢家的信物,我早就还给你了,你我再无干系。” 谢容且心中一痛,垂声问:“难道你还想嫁给城都王?” 还?他是说还?难道他也知道她前世的事情吗? “谢容且,你到底是什么人?你的立场是什么?”乐宁朦忽地转而问。 谢容且闻言,沉默了下来,好一会儿后,才轻叹一声:“原来卿卿对我一点也不了解啊!你不是已经知道我是陈郡谢氏谢鲲之子么?” “不错,我知道你的出身,甚至我还知道你的将来,可是我却不知你到底是在为谁效力?我不知道你到底想要什么?” 陈郡谢氏是在西晋灭亡之后,与琅琊王氏一族支持着琅琊王司马睿南迁至健康后,才慢慢发展为东晋最为鼎顶的世家之一的,正所谓“山**上桂花初,王谢风流满晋书”,因为在南迁的决定上,谢家人功劳卓著,后又与琅琊王氏一起辅佐东晋司马氏朝廷渡过了一场又一场浩劫,那之后不管朝代如何更迭,陈郡谢家都是百年来金陵城最为煊赫的士族,最令人炫目的风景。 可是谢容且这个人,她却看不懂,前世的时候,八王之乱中,几乎没有听到过有关他入仕的任何传闻,可是却在最后,他竟归附于老而昏庸的东海王,带十万雄兵马踏邺城,就算是出身于士族,有着文人的俊翰优雅,可是利用女人来收取情报,并离间她与城都王夫妻之情的这种行为,她还是会感到不耻。 看到乐宁朦眸中明显透露出来的不屑与轻鄙之光,谢容且那瑰丽的眸子中也似极为受伤般的黯了一黯,好半响,他道:“卿卿,不管我做什么,我的目的从来就只有一个。” 乐宁朦看着他。 就听他一字一字道:“那就是你!” “如果你想的话,别说是在这乱世之中创造出一个鼎盛的世家,就是以天下为聘,我也能做得到。” 说这句话时,谢容且的眸子里是充满了野心的,虽然含着几近溺毙人的温柔笑意,可是这双谲艳的眸子里却透着一丝睥睨天下的狠意。 乐宁朦的心中不由得生出一丝震憾而不可思议的颤栗,她无措的蜷了蜷手指,哑声道:“你胡说些什么?说这样的话,你是大逆不道!” “那又怎样?卿卿,你也知道现在的大晋是什么样,更知道将来的天下又会是什么样,皇上的诏书已然成为可以随意更改的废纸,现在谁都想控制皇帝做这天下之主,人人都想趁乱称雄,别人能做到的事情,我也能做得到,而且我会比谁都做得更好。” “谢容且,你一定是疯了,不可能,你不可能会是这样的人,你们陈郡谢家……” 乐宁朦喃喃着,谢容且忽地又抱住了她,在她耳畔柔声道:“卿卿别怕,刚才的话,你就当我是开玩笑吧!不过,你放心,城都王我自会应付,这段时间,你就留在这里,别回乐府去了!” 乐宁朦一颤,她忽然觉得谢容且这个人有些可怕,如果他不说这样的一番话,她完全看不出来,这样一个士族出身的人竟会有如此强大的野心。 过了好久,她才问:“你想怎么做?如若我不嫁,乐家就会受牵连,虽然我也不算是什么好人,与乐家也并无多少感情,不过,我终是不希望乐家灭族,毕竟也有我所牵挂的人。” “我知。”谢容且笑了笑,平静的答,“所以我让你婢女阿弦代替你呆在了枫亭院。” 乐宁朦便似明白了什么,蓦然惊道:“难道你所谓的办法就是……”她摇了摇头,又道,“不行,阿弦何其无辜,你怎么能让她代替我……届时,城都王也不会放过她,更会牵怒到乐家!” 第110章 谢君的威胁与挑衅 “事情办成了么?”问这句话时,城都王清澈的目光看向了她。 乐青凤不由得面色微微一红,答道:“妾已让母亲去做此事,如无意外,应该已成了。” “应该?”城都王轻喃了一声,又问,“你们是怎么做的?” “我母亲……石氏以探望女儿之名,将放了藏红花的汤药送进了阿朦所在的院子,陈妪已将那汤药接下,那老仆是个忠厚老实的,应将那汤药给阿朦喂下了。” 乐青凤说完,城都王的神色便几不可察的一变,他仍然是微笑着,可是那清澈如水一般的墨瞳之中却透出一丝冷讽的失望,半响之后,他道了一句:“你跟她还真是不一样……”他说着,乐青凤的双腮更是染上一片嫣红,正含羞带怯的低眉时,蓦地,城都王又道了一句,“要是她跟你们一样愚蠢,那事情可就简单多了!” 他说什么! 乐青凤霍地一下抬头,脸色惨白。 “殿……殿下,我……”她惊慌失措的嗫嚅着唇瓣道。 “下去吧!” “是!” 从来没有哪一刻让她觉得自己一无是处,狼狈得如同跳梁小丑一般,乐青凤红着脸,咬了咬牙,转身缓缓退了下去,然而,就在她脚步一踏出城都王的府邸时,她眼眶中那忍了许久的泪水便刷地一下夺眶而出,连忙用衣袖掩了脸狂奔离去。 也不知这一路奔了多久,她才重回到乐府的门前,那一棵葱葱郁郁茂荫丰盖的桂花树下。 看着曾经住了十多年的府邸突然间变得陌生遥远,不属于自己,乐青凤心中陡觉彻骨般的寒冷,也渐渐变得不甘暗恨起来。 不,我不能让人看不起,我一定要夺回我丢掉的一切,我绝不能让人白白的糟蹋了尊严。 这般想着,她已不知不觉中将唇瓣咬得极紧,那投向乐府之中枫亭院方向的目光之中也逐渐的染上了怨毒之光。 而就在这时,府门大开,一个小丫头正好从府中走了出来,看来是想要去集市上采买东西。 “阿玉!”乐青凤陡地唤住了她。 那婢女回过头来,看见是她,忙敛了敛襟,面上尴尬的一笑。 “女郎,有何事?”那婢女问完,完全俨然一幅不认识她的样子。 看着婢女这幅样子,乐青凤心中更是怒愤微凉,这要是从前,这些下仆们见了她哪敢这样,不过三个月时间啊,物是人非,她已俨然成了一个与这里毫不相干的路人! 婢女见她不说话,忙又道了一句:“女郎若是无事,我便要先走了,我家女郎不日就要大婚,我要去采买一些东西了!” “等等,我本就是想问你,阿朦现在可好?”乐青凤叫住了她。 一提到乐宁朦,婢女的嘴就闭得极紧,过了良久,才吞吞吐吐道:“女郎挺好的,只是当日赐婚圣旨下来时,女郎一时晕睡了过去,这段时间一直在枫亭院养病,所以许久不曾出来了!” 听到这里,乐青凤不由得眼前一亮,问道:“晕睡?她为何会晕睡?难道她是不想嫁给城都王么?” 婢女一听,脸色更加发白,连忙道:“这个,奴也不知,奴不知的……” 见这婢女明显一幅不愿说的样子,乐青凤心中更是有了底,又笑道:“阿玉,你可知你家女郎现在已是有身孕的人了?” 婢女一听,吓得霍地一下抬眼。 “大娘子,你胡说些什么?女郎就快要与城都王殿下成婚了,大娘子怎么能开这种玩笑?” 乐青凤笑了起来,她招手让婢女走到跟前,小声道:“阿玉,你也知道这件事情若是揭穿了,那是对城都王殿下极大的羞辱,更是对乐家极大的羞辱,所以这件事情,你绝不能说出去,但是,你得帮我一个忙?” 婢女有些惶恐,忙结巴的问:“大娘子想……想让奴帮什么忙?” “很简单,你把我刚才的话传给阿朦,让她出来见我,我便在这前方不远处的凉亭里等她!” 婢女还是有些诚惶诚恐的不安:“这……大娘子,不会闹出什么事情来吧?若是女郎出了什么事,我们也会跟着……” “她若是出了事,自有我给你顶着!”乐青凤立刻斩钉截铁的回答。 婢女便不情不愿的应了一声,然后转身一步一回头的朝着乐府之中走了去,她还是踌躇的在枫亭院门前踱了良久,方才心下一横,给门前的婢女打了声招呼,再跑进去找了陈妪。 乐青凤在凉亭里没有等多久,便等来了一个人,但这个人不是乐宁朦,而是一个风华绝代的男人。 在看到这个男人的第一眼时,乐青凤不得不承认,这确实是一个轻而易举就能让女人为之心动的男人,他艳丽如霞,却并无女子般的婉约,他浅藏戏谑,却又并无纨绔子弟般的轻浮,总之,这个男人身上透着一种不落成规,令人心折的风流,一种世间少有的狡黠邪魅而不归于流俗的风流。 这个人就是谢容且。 “姑子是在这里等人?”谢容且看了乐青凤一眼,抱着双臂倚栏而问。 乐青凤不禁脸色一红,似慌张又似雀跃的道了声:“是!” “你等的人便是我卿卿?”谢容且又问。 乐青凤的脸色顿时变得尴尬起来,又道了声:“是!” “我卿卿腹中已有了我的骨肉,这事,你已经知道了吧?”他突地凑近了,略带戏谑般的问。 乐青凤看着他那张谲艳如女人般的脸,顿时羞得又低下了头。 “是,我知。”她答道。她所不知的是,乐宁朦所怀的竟是谢容且的骨肉,她还一直以为乐宁朦是在孙府之中受了侮辱才怀上的贱种,未想竟是如此!那丫头还真是好命啊,能得谢家郎君如此相护! 想到那日孙秀逼着乐宁朦去孙府时,谢容且心甘情愿的挨了她一剑无半丝悔意,乐青凤心中的妒意又遏制不住的涌了上来。 这时,谢容且又郑重的说道:“那是我谢家的骨肉,若是出了什么事,我谢容且一怒之下可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的,哦,忘了告诉你……”他说着,将腰间的一把佩剑抽了出来,随意挽了个剑花,量到乐青凤眼前。 “我曾经用这把剑砍下过二十多个人的头颅,并斩过三人的双手,原本我的确是怜香惜玉的,不过,若是这块玉让我憎恨,我也会毫不留情的将它斩为两段。”他续道。 乐青凤便听出来是什么意思了,她吓得连忙往后退了去,双腿哆嗦着,扶紧了栏杆,僵着脸笑道:“谢君……谢君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呢?我一个小姑子听着有些害怕呢!” “害怕就好,人只有懂得害怕,才能活得更长久……”说着,他又刷地一声收回了佩剑,突地话锋一转,笑问:“你喜欢城都王吗?” “谢君说……说什么?”乐青凤猛地绷紧了神经问。 谢容且却是不慌不忙的接道:“若是不喜欢,你这几天都往他的府邸里跑什么?别告诉我你是去做间谍的?” 他这么一说,乐青凤身子陡地一颤,差点没有站稳,就从这凉亭上掉了下去,凉亭的后方正好是一水塘,谢容且伸手,扯住了她的衣袖,一把就将她拽了回来。 乐青凤不由自主的向前一扑,就扑到了他的身旁,雕栏玉砌的栏杆之上,没有想到关键时刻,这个如妖孽一般的男人还会救她,乐青凤的心又噗通噗通直跳了起来。 这时,谢容且放开了她的袖子,说道:“你若是喜欢他,我倒愿意做成人之美之事,不过,你得完完全全的配合我……” 第111章 大婚 婚期很快便定了下来,便在下月的初一,也不过几天的日子了。 城都王不想浪费时间,何况京洛也不是久留之地,二十多万的义募军聚集在洛阳城外,粮食也是一个极大的问题。 于是,在与卢志商量之后,城都王很快便下了聘礼,直接越过了从纳采到纳吉之礼,从乐彦辅手中拿到了乐宁朦的庚贴。 看着这张庚贴上乐宁朦的生辰八字,城都王轻轻抚摸着,目光却越变越幽深起来,突地,他起身唤来了卢志,吩咐道:“孤王要去乐府一趟,你给孤王找一个可靠的全福人来!” “全福人?”卢志微愕,“殿下要全福人干什么?这个乐家自会有安排,与我们无关的吧!” 城都王看了他一眼,回道:“乐家人怎么安排,自是不干孤王的事,可孤王最近一直心神不宁,有极不好的预感,我要的一定是乐氏宁朦这个小姑子,除了她,哪怕是与她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孤王也绝不稀罕!” “殿下难道是怕乐家找人替嫁,李代桃疆?” 卢志这么一说,城都王心中的疑赎便更深了起来,他匆匆落下了一句:“全福人的事情你替孤王解决了!”然后疾步走出了门外。 城都王来到了乐府,他的突然登门自是令乐家人一阵雀跃和惶恐,按理说,婚前十日,男方是绝不可以与女方见面的,然而城都王见到乐彦辅后,开门见山的便提出要见上乐宁朦一面。 “孤王听说阿朦病了,心中不安,故而唐突登门,望见令爱一面。”他温声说道,如谦谦君子一般,清逸俊秀的容颜也极容易让人生出好感。 乐彦辅的神情有些尴尬,自乐宁朦那一日听闻圣旨晕睡之后,便是连他这个父亲也不曾踏进枫亭院见过她了,于是,他命人将话带传至了枫亭院。 陈妪接到消息时,自是慌了神,乐宁朦并不在院中,而让她更为着急的是,她根本还不知道乐宁朦在何处。 “怎么办?妪,那位郎君只是说将女郎带到安全处,却并未告知我们到底带女郎去了哪里?不料大婚将近,城都王殿下突然拜访,可怎么办是好?”阿弦急得团团转,又偏偏不敢踏出房门半步。 陈妪也急得大脑一片空白,却反而不如阿弦这般焦急,异常冷静道:“实在无法,便只能我出去一趟了!” “妪,你出去能怎么办?我们还是不能将女郎的事情说出去啊!”阿弦急道。 “没事,我自有办法,阿弦,你记住,越是危急时刻,越不能自乱阵脚,女郎曾教过我们的,你可要记牢了!” 阿弦连连点头道:“是,妪,阿弦谨记了!” 陈妪走了出去,不过,她刚从后院走出乐府时,就遇上了一身青衣打扮的乐青凤,她将头顶上的帏帽取了下来,朝着陈妪微微一笑道:“有什么事情,我可以帮到你,总比你盲目的去找要好得多。” 大厅之中,城都王谦和有礼的与乐彦辅谈了良久,这个时代流行谈玄,是故城都王也专挑了一些玄学上的东西与乐彦辅深谈,这一席话谈下来,竟然便过去了一个时辰,乐彦辅没有想到这个在诸王之中并不爱言语的王子竟然也能如此健谈,他原也不是爱多言之人,然而一语即出,城都王往往都能轻轻松松的对答如流。 正所谓闻其咏而能与旨相合,这个少年是个通透明事理之人。 乐彦辅顿时感到高兴,对自己女儿的这一桩婚事也没有了先前的无奈与排斥,只是心中感慨:可惜了谢家那位痴情的好儿郎,也是世间难得一见的人中之龙啊! 两人聊到畅快处,才似乎发觉,去枫亭院通传的人还没有回来,乐彦辅一时尴尬,又派人去催了一催,城都王站起身来道:“若是岳父不介意,可否让颖亲自去看一看。” 乐彦辅同意了,于是将城都王带至了枫亭院,然而在还未进门之时,就闻得乐宁朦的声音从背后传了来。 “城都王殿下大驾光临,是来找阿朦的吗?” 闻声,城都王倏然回头,就见乐宁朦仍是一袭纯青色的袍子,萧萧如松下之风一般的亭亭玉立于自己面前,由于袍子很宽松,风吹起来,更是有不胜罗衣的风流之态,是故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已有五个多月的身孕。 “你还好吗?”错愕之下,城都王一时不知说什么,便客套的问了一句。 “很好,多谢殿下关心。” 接下来便是许久的沉默,时间一点点的从指尖逝去,乐宁朦也一直看着他不发一言,城都王觉得尴尬了,才道了一句:“孤王听说你身体不适,故而来看看,现下见你安好,便大可放心!”顿了一声,又道,“你好生休养,孤王这便告辞了。” 城都王走后,陈妪与阿弦一激动,几乎要哭出声来,忙拉着乐宁朦问东问西起来。 “这几日我会一直呆在府中,直到大婚之日,你们大可放心了。”乐宁朦道。 “那女郎……真的决定要嫁了吗?”阿弦有些吃惊的问。 乐宁朦淡然一笑,没有回答。 大婚之日转眼便到了,城都王派了卢志等心腹过来迎亲,其队伍之壮大,也可谓声势浩荡,不过,京洛血雨腥风了这么久,难得遇到一场婚事,也算是大喜事,是故城中的百姓也都来观礼,一时间,倾城而出,热闹非凡。 经陈妪一番打扮之后,乐宁朦一身凤冠霞帔,上了花轿,临上轿时,陈妪一时将她的手握得极紧,唠唠叨叨的说了很多话。因城都王重新派了全福人过来,所以这一路上陈妪与阿弦皆不能相伴。 锣鼓声响起,花轿便抬了起来,浩浩荡荡的人马逐渐从一行人的视线中远去。 谢容且从巷子里走了出来,看着那远去的花轿,对身后一人问道:“准备好了吗?” “早就准备好了,这等小事,还难不倒我!”萧吟雪回道。 谢容且便笑了起来,他抬手一挥,命巷子隐藏着的一些人迅速的混进了人群中去。 城都王所派来的迎亲队伍很快便穿过景华大街,走进了一个巷子里,过了这个巷子,便是城都王府邸所在的丽春胡同。 然而就在刚要出这个巷子时,不知是何处又有一阵吵闹的唢呐声传了来,卢志眉头一皱,就见是另一队迎亲队伍迎面走了来,队伍也相当壮大,因为也要从这巷子里过去,两队迎新队伍便拥挤成了一团,因为互不相让,竟然吵闹了起来,于是,在这一片喧哗纷乱的吵杂声中,两顶新娘的花轿都落在了地上,乐宁朦身边的全福人见外面久不安静下来,不免有些心焦,便柔声对乐宁朦说了一句:“娘子,你便在这里面等一等,切不可出来,知道么?也不可掀开了盖头来看,会不吉利的。娘子可记住了?” “我知。”乐宁朦回道。 于是,全福人下了马车,而就在她刚下马车时,完全没有察觉到,人群中有一人神不知鬼不觉的钻进了马车之中。 外面的喧闹声渐渐停歇了下来,最终,还是城都王的这一队迎亲队伍先行走了出去。 城都王在府中等到酉时一刻,才等到了迎亲队伍回来,当花轿落下后,他很快也便迎了出来,亲自握上新娘的手走进殿堂。 齐王,河涧王,长沙王,东海王,新野王等诸王都来参加了他的婚礼,是故场面也十分的热闹,这一天,诸王也难得的表现兄友弟恭,十分和睦,只是齐王会时不时的盯着那新娘愣神。 事实上,城都王心中也有些忐忑不安,在问过全福人后,得知是她亲自扶乐宁朦上的花轿,他才稍稍放了心。 在经过拜堂,观礼一切繁文辱节之后,新郎新娘便入了洞房。 在全福人的指导喝声下,城都王拿了如意玉柄于手,揭开了新娘的盖头,就是在这一刻,城都王的脸色变了——他最害怕的一幕到底还是发生了。 全福人的脸色也变得极为惊恐,她喃喃道:“怎么会……怎么会这样?殿下,我真的是亲眼看她上了花轿的,我真的有仔细检查过的……除非……除非是在那个时候……” 她话还没说完,城都王早已没有耐心听下去,突地将手中的如意玉柄摔到地上,并将卢志叫了进来。 卢志见素来温和的他突然间发这么大的脾气,也是吃了一惊,但当他看到正坐在塌上新娘一张花容失色的脸时,顿时也便什么都明白了。 “殿下……” “派人去给孤王将乐氏宁朦找来,若是找不到,便将乐府夷为平地!”城都王怒声道,“另外,将这个女人给我送回去!” 第112章 我们的花烛夜 “派人去给孤王将乐氏宁朦找来,若是找不到,便将乐府夷为平地!”城都王怒声道,“另外,将这个女人给我送回去!” 乐青凤脸色顿时惨白,两颗硕大的泪水便从眼眶中涌了出来,她惊惶而委屈的从床塌上跪下,以娇怯而楚楚可怜的声音哭求道:“殿下,求您不要送我回去,你不是说过,许我侧妃之位的么?” 看着这个卑微的拉着他衣角的女子,城都王的心中更为怒愤,眸中也流露出轻鄙的不屑来:侧妃之位?如不是因为她,别说是侧妃之位,便是一个普通的妾室之名,孤王也不屑给你。 这时,卢志也劝道:“殿下,事已至此,想要再送回去怕是不可能了,乐广此人虽沽名钓誉,但到底还是中朝名士,声望极高,若真因为此事而将乐府灭满门,怕是会影响殿下的声誉,也会给诸王参奏殿下的借口。” “你知道这事是谁做的吗?”城都王问。 卢志想了想,摇头道:“暂时想不出,应该不会是齐王那边的人。”说到此处,他的眸中又突地一亮,将目光投向了乐青凤,问,“小姑子,你可知道?” 乐青凤胆怯的望了他一眼,忙将头低了下去,颤声道:“不知。” “那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什么时候与阿朦交换了身份?”城都王问。 乐青凤顿时支支吾吾结巴了起来,此时的她大脑一片空白,完全沉浸在了对城都王的害怕之中,她原以为自己可以柔情来打动这个风姿秀逸清雅如水一般的王,未想这个看上去脾气极好的年轻王爷发起怒来会如此令人可怕。 “我……我……” 乐青凤喃喃着,在城都王的目光注视下,越来越承受不住压力,就要将实情道出时,突地一个声音急切的传了来—— “殿下,殿下,不好了,太妃娘娘病倒了,太妃娘娘想请您过去一趟。”一个丫鬟跪在地上泣声道。 她口中的太妃便是城都王的亲生母亲,程太妃本来身体就不大好,此次他与三王一同讨伐赵王,一路周车劳顿至洛阳,程太妃便因水土不服而染了沉疴,前一阵子原本调养好了一些,未想这突然之间又加重了。 闻得母妃生病,城都王怒气方歇,顿时也没有心思再理乐青凤的事,只再三吩咐卢志一定要将乐宁朦找来,然后带着几名侍婢匆匆去了程太妃的寝宫。 程太妃是一个性情柔婉的女子,纵然年岁已过三十,却依然面容姣好,风华犹存,当年武帝在世的时候,对程太妃也犹为宠爱,由母及子,城都王享有的父爱及帝王恩宠比其他皇子要多得多。 不过,当年杨皇后与外戚一党把持朝政,其权力炙手可热足以与现今的贾皇后媲敌,程太妃为了护子不敢与之争宠,便佯装病弱不能承宠而退居于后宫之中,这一装病却也因经常服药而拖垮了自己的身子,从此落下了病根。 城都王对生母的感情是极深的,见她羸弱的样子,也心疼的急忙跑过来搀扶:“母妃,您身子弱,就别下床了,让儿臣来照顾您。” “阿颖,你听母妃的,别和你那些兄弟斗下去了,我们赶紧回到邺城去,好么?母妃想念那里的人,想吃家乡的鲈鱼脍了,我们快回去,好么?” 城都王的眼中很快便蓄满了泪,显得那双眸子更为纯澈而我见犹怜。 “母妃……我原本也打算要回邺城去的,只是……” “只是什么?” “儿臣……儿臣喜欢上了一位女子,儿臣想得到她,非常想得到她……”城都王喃喃道。 “难道你今日娶的这位乐氏之女,不是你喜欢的那个女郎么?”程太妃有些愕然。 城都王垂下了眼帘,纯澈如水一般的眸子里积满了不甘与忧伤,他摇了摇头:“不是,被人掉包了!” “掉包?” 程太妃更是懵懂错愕,新娘子也能掉包? “那……那位女郎现在到哪里去了?”看到儿子伤心难过的表情,程太妃心中也不好受,拍了拍儿子的后背安抚道,“别难过,或许她还会回来的……她会回来的……” 而就在程太妃这句话刚说完时,外面传来了一阵轻快而悠扬的笛声,那是江南的紫竹调,带着浓浓的家乡情思与情人之间呢喃诉衷肠的意韵。 这曲子一响起来,便如潺潺流水,滴淌于人心涧,程太妃听得入迷,甚至跟着哼唱了起来,而城都王却是神情一变,蓦地就朝那笛声传来的方向奔了去。 婢女叫唤不住,就见他路疾奔向了自己寝殿的方向,那也是他的新房。 城都王走到新房前时,就见一身着青衣的小姑子正横笛而吹,她侧面斜对着自己,神情十分专注,好似自己也沉浸在了自己的笛声之中,如此熟悉的一幕让他的思绪很快便转移到了汜水关初次见乐宁朦的时候,虽然隔了一扇门,可那傲然的身姿,那冷诮的风度,魅惑的气质,都令他终生难忘。 “阿朦——”他唤了一声,便向那道倩影疾奔过去,不由分说的就将女子的娇躯拥进了怀里,“阿朦,你回来了,真好,真好……” 他一直喃喃倾诉着,突地,耳畔传来一声:“殿下,我……我是青凤!” 我是青凤!这一声这一句话便如一盆凉水泼到心头,城都王陡地一颤,推开了怀中的人,在看到一张全然不是自己想象中模样的脸呈现在面前时,他才慢慢的清醒,慢慢的恢复了理智。 这一刻,一种极为愤怒而绝望的情绪涌上了心头,令得他几近要窒息。 可偏偏在这时,卢志也慌张的赶来,带来了一个消息:“殿下,我们怕是真的在京洛呆不了多久了,今夜也不知怎么回事,殿下招来的那些义募军一个个都起了思乡之意,他们都想要回邺城去了!” 城都王错愕。卢志又进言道:“殿下,这些义募军都是殿下靠名望而招揽过来的,为了殿下的声名着想,属下还是建议,尽快回归邺城。” 思乡之意?紫竹调? 是了,便是刚才乐青凤所吹起的这一曲紫竹调,竟让他这些义募军都起了思乡之意? 所谓的四面楚歌声,大抵也是如此吧? 城都王蓦然间明白了什么,陡地伸手就扼住了乐青凤的脖子,卢志见罢,惊骇之余立刻劝道:“殿下,不管怎样,她都是您新娶的王妃,是乐令之女,殿下息怒,一个女子而已,您若是不喜欢,放在这里就是,不一定要杀了她!” 在卢志的劝说下,城都王才慢慢收敛了那几近令他崩溃的不甘与怒气,许久许久,他果断下令:“传令三军,今夜休息一晚,明日便即刻起程,回归邺城!” 卢志大喜,响亮的道了声:“是!” 于是,次日城都王的二十万大军便浩浩荡荡的离开了京洛,飞驰向邺城,回归邺城之后,城都王立刻上表朝廷为黄桥之战死去的士兵造棺木,设墓园,表彰其家以示抚恤,并请求运十五万斛粮食解救受战祸影响的阳翟居民,城都王的声誉一时水涨船高,被拥戴为贤王,天子也立刻下诏派兼太尉王粹赐司马颖加九锡殊礼,进位大将军、都督中外诸军事,剑履上殿,入朝不趋。 此为后话。 而这时的乐宁朦又在哪里呢? 一身凤冠霞帔的她也坐在一床塌上,只是挑开她盖头的人不是城都王,而是另一人罢了! 在看到她靓妆丰容极为精致的容颜时,谢容且不由得情不自禁的叹了一声:“卿卿,你今天真美!真的太美了!” 在他的赞扬声中,乐宁朦也抬眼看向了他,烛光照射下,她粉致的脸颊更是如霞光晕染一般,看了谢容且良久,她才问道:“你是怎么做到的?谢容且,若是城都王一怒之下将气撒在了我父亲身上……” “他不会!”谢容且果断的立声打断,“最迟明日,他就要回邺城去了,你父亲还是名声显赫的大名士,他不敢杀。” “那……” 乐宁朦还要说什么,谢容且便捂住了她的嘴,打断道:“卿卿,先不要说话,让我好好看你,今晚,便是我们的洞房花烛房,好么?” 第113章 拥她入眠 “卿卿,先不要说话,让我好好看看你,今晚便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好么?” 谢容且说得动情,手指便轻轻的抚上了她的脸颊,从她那双曜亮幽清如盈了水一般眼眸,慢慢的滑下,直至她滢润而娇艳的朱唇,然后凝神注目了起来。 轻轻抚弄着这朱唇,便让他情不自禁的想到了那一日的放纵,想到了月光浸润下那仿佛一掐便能出水的肌肤,想到了她似喜似泣而迷离的神情,更想到了她的所有热情与顺从,那一刻,他总以为她心里是爱着他的吧,不然,也不会…… 这般想着,他心中的愧痛油然而升,不自觉的就将手又轻轻的滑到了她的小腹上,感受到那腹中生命的跳动,他似欢喜又似担忧似的唤了一声:“卿卿……” 正当他迷离而沉醉的看着她时,乐宁朦突在道了一句:“谢容且,你还不曾娶我……” 你还不曾娶我! 她说这话时,眸中一片清明。 谢容且也陡然清醒,眸中陡地一亮,充满惊喜的看向了她,这时的他因为激动而有些声音发颤,竟喜道:“卿卿,你是同意嫁给我了?你这句话的意思是不是,同意嫁给我了,只要你愿意,我明日就可以下聘,娶你为妻!” “可能吗?”乐宁朦微微揶揄的冷笑道,“不管我有没有成为城都王的人,可到底圣旨已下,我名义上却还是他的王妃,如果这个时候,你到我们乐家去提亲,怕是会让世人指责和嘲笑的吧?” “我并不在乎!”谢容且随口答了一声。 乐宁朦却截断道:“你不在乎我却十分在乎!谢容且,你应该了解我,我很骄傲,我无法去接受他人的轻鄙,你们谢家本是儒学世家,家中子弟皆饱读圣贤之书,对于子媳的品貌应也有过高的要求,如我这般未婚而先孕的女子,即便是进了你们谢家,也是会被族人看不起的吧?” 她这样一说,谢容且便愣了神,眼神之中也慢慢聚上浓浓的自责与忧凄,他心里明白,乐宁朦说得是不错的,他的祖父谢衡便是一个深受孔孟之道影响而近乎于顽固迂腐的人,不过,因为时下流行谈玄,所以自父亲这一代,都已开始专研玄学以求入道。 “卿卿,对不起,这些事情不是你所担忧的,我可以处理好的,你相信我,所有的一切我都会处理好的!”他道,又将他拥进了怀里,柔声道,“我不会让任何人看不起你,不会的……” 乐宁朦沉默了下来,任由他将自己紧拥于怀中,很久很久都没有说话,只是眸中似下了什么决定一般渐渐溢出了泪光。 谢容且见她久不说话,以为是被自己说动了,忙又让萧吟雪端了一些糕点以及汤食进来,亲自喂给她吃,乐宁朦想要拒绝,却拗不过谢容且再三的坚持。 乐宁朦窘迫之余又觉得有些好笑,这个男人耍起赖来还真是让人没有办法。 一碗八宝鸡汤喂下之后,谢容且看着她越发红润的脸色,心中犹觉满足,便央求她要听听她腹中孩子的声音,乐宁朦见他高兴得像个小孩子一样,心中又生出一丝感动和不舍,便点头同意了。 于是,谢容且便轻轻的抱着她的腰身将左耳附在她腹部上倾听了起来,一边听着还一边大赞,这孩子出生以后一定会像他一般顽皮,也会像他娘一样聪明。 听他一个劲儿自顾自的喃喃自语,乐宁朦不禁也被逗得笑了。 而就在她刚扬起唇角感觉幸福而笑时,谢容且很快便将注意力转投向了她,便这样望着她宛如玉蕊初绽般的笑容看了良久。 “卿卿,我从来不知道你笑起来的样子,会是这么的美……”他道。 乐宁朦便将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了起来,也看着谢容且微微的怔起了神,她知道这个人在不久的将来也一定会成为一方枭雄,而陈郡谢家也会在他的努力下逐渐的发扬光大,这个男人的确是说得到便一定能做得到的,对他的能力她从来都不置可否,不过,要与这个人共渡一生…… 见乐宁朦一直沉吟不语,谢容且又道:“卿卿,你怎么不说话?” “并无什么想说的!”乐宁朦回道。 “那今晚我抱着你睡一晚,好不好?”他忽地柔声央求道,又指了指窗外,“你看,夜已深了,连月光都又已黯了几分,我们该就寝了。” 乐宁朦望了一下窗外的月色,这的确是一个月朗星疏夜,自她回到京洛这么久,还从来没有感觉到如今夜这般的宁静和放松,而谢容且对她呵护备至的关怀也确实让她感到了从未有过的温馨幸福。 她知道在明年的这个时候,京洛又将是一场血腥。 正所谓避祸不分朝野,无论远近,也许人的确应该珍惜当下的温暖。 于是,在沉吟许久之后,乐宁朦道了一声:“好!” 她这个好字一落音,谢容且便高兴得立刻就将她横抱了起来,他抱着她,在房中转了好几个圈,才又小心翼翼的将她放到床塌上,然后躺在了她的身边,这一晚上,只要乐宁朦一翻身,他便会惊醒,然后问她是不是被孩子吵到了,她含笑点头,他便能拥着她将手轻覆在她腹部上说好一番话。 这一晚,谢容且虽很晚才入睡,却睡得极是安稳,也极是香甜,然而却在他睡来的一刻,便发现一切都变了,仿若做了一场梦一般,他所在的屋子里空空荡荡,哪里有见乐宁朦的身影。 谢容且将整个屋子都找了一遍,依然找不到乐宁朦所留下来的一丝痕迹,然而床上的余温还在,他明明还拥着她入眠,明明跟她说了好多好多的话……却在转眼之间,变成了一场梦……怎么会这样? 萧吟雪见他似发了疯般的从屋子里冲出来,漫无目的地四处寻找着,便拉着他问:“谢郎,你怎么了?” “师妹她不见了……三娘,你快帮我找找,帮我找到她好不好?” 看着谢容且失魂落魄的模样,萧吟雪也犹为诧异,愕然道:“谢郎,她不是跟你在一起么?今日早上,我并不曾见她从这里走出去!”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一觉睡醒,就发现她不见了……我说过要娶她的,可她为什么不信我?为什么不信我?”谢容且一直喃喃自语着,大脑也似失去了理智一般空白。 萧吟雪见他瑰丽的眸中绝望似琉璃易碎的神情,心中也一痛,忙安抚道:“谢郎,你别急,也许她只是出去走走,我没有见她离开这座院子,那她一定还在这里也说不定,我这便帮你去找找!” 萧吟雪去找了,当然她也没有找到乐宁朦。而在她回来再次看到谢容且的时候,却见他颓然神伤的坐在那颗桃花树下失神,他的手中正握着一条写满字的白绢。 “谢郎——”萧吟雪奔过来,将他手中的白绢轻轻的取了过来,就见那上面写着:谢郎,你我毕竟道不同不相为谋,如今我名声太显,必不能相安于世,唯今之计,也只能退而避隐,辅佐琅琊王司马睿也许是你们陈郡谢家最合适的选择,但我乐宁朦此生已不想再做任何人的棋子! 鱼相忘于江湖,人相忘于道术! 不必再找我了! 与此同时,乐彥辅也收到了一封信,上面写着:父亲,母亲之事,我已原谅,阿朦现已离去,但还是有一言相赠:人生贵适忘,何能羁宦数千里以要名爵乎? 人生贵在得以舒适,怎么能因做官而羁绊,数千里去追寻名利官爵呢? 乐彥辅握着这张绢帛一时间也怔忡了良久,良久之后,禁不住眼中也落下了泪来。 倏忽一年已过,永宁二年五月,齐王司马冏以天子子孙俱尽,立清河王司马遐之子,年仅八岁的司马覃为太子,自己为太子太师,专摄朝政,并大兴土木,开凿千秋门,建西阁,养美姬千数,夜夜笙歌,沉愐于酒色。 同年十月,河涧王司马颙上表列其罪状,并扬言欲率十万大军与长沙王司马乂、成都王司马颖、新野王司马歆、范阳王司马虓共会洛阳,共举义事讨伐逆贼。 于是,一场新的浩劫即将开始。 第114章 二王相争 齐王被杀 河涧王的表疏中列出了齐王八大罪状,此奏疏一送至朝廷,齐王便又惊又怒,慌了神,立刻便召集文武百官商议,首先便将自己从前的功勋再次提了一番。 “先赵王与孙秀作乱,逼天子退位而篡夺江山,社稷倾覆,无人敢出来抵御此祸,乃是孤王集义师,扫元凶,昭示神明,如今河涧、长沙二王听信谗言,意图谋反,孤王肯请朝中各忠臣谋士与孤王共进退,抵御这场灾祸!” 齐王的一番慷慨陈词道出后,朝中也有部分人积极响应,然现任司空的东海王司马越却站出来,建议齐王让权推崇礼让。 东海王话落之后,齐王身边的中郎将葛旗立刻挺身而出,怒声喝道:“当日赵庶人司马伦任用小人,祸乱朝纲,乃是明公冒着危险,亲自披甲上阵,才会有今日,论功行封,事多不能行周遍,责任不在明公,如今河涧王谗言叛逆,理应诛讨,自汉魏以来,王候免职者妻儿何以能得周全,若再有不从者,便以军法从事!” 齐王这两年来辅政,的确是因为赏罚不均而得罪了不少人,河涧王便将此罪状列至了表疏之中,另外直指齐王长年不上朝,不行君臣之礼,不臣之心已然昭示,更是大兴土木将自己所住的西阁建得如皇宫一般,其妻妾之名更是以后宫名号比拟。 因河涧王这份奏折同时将长沙王、城都王以及范阳王,新野王拉下了水,诸王之中,唯长沙王兵马最少,势力最弱,故而齐王便先下手为强,便密秘派了身手较强的剑客去长沙王府邸行刺。 然而他没有想到的是,刺客还未进长沙王府邸便已被全部伏诛,消息传来的时候,齐王正和自己最宠爱的一名姬妾对饮嬉戏,行欢好之事。 正值兴头上时,齐王忽地停了下来,躺在他身下的姬妾玉腮嫣红,香汗淋漓,软若无骨的身躯动了动,见他仍然没有动静,便娇滴滴的嗔声道:“大王今日是怎么了?这几日看起来都心思重重的,是妾服侍得不好吗?” “孤王在想,孤王这一年来,是不是真的做错了?”齐王忽地喃喃道,目光带着痴迷的看着躺在他身下十分美艳的一张脸,这张脸曾经在他梦里魂牵梦萦,在没有得到她之前,他曾无数次想象过她承欢于自己身下时顺从的模样,可是现在得到了,又觉得不过如此,“阿朦,我还记得去岁正月,你来找孤王时,曾再三叮嘱过孤王,不可贪图享乐,不可骄奢放纵,人只有居安思危,方能长久,你还说过,走在最高处的人不一定是最后成功的人,而最后成功的人往往都是最能隐忍的人……孤王这一年来,似乎真的太过放纵了一些……” 那美姬听到阿朦两个字时,也愣了愣神,旋即又娇嗔道:“大王,可是因为妾做错了什么事,给大王带来灾难了?大王口中的阿朦又是谁呢?” 齐王陡地惊神,又抚了抚美姬那张与乐宁朦颇为相似的脸,叹道:“孤王真是糊涂了,与你说这些干什么,不过,你放心,要护住你一个女人,对孤王来说还不算什么难事!” “咯咯咯……大王如此宠爱妾,妾真是欢喜呢,不如……妾再好好服侍大王来一次,好不好?” 女子娇笑的声音顿时令得齐王又神昏目眩起来,动情之下,便狠狠的掐住了美姬的腰身,似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事实上这幅娇躯也确实称得上是人间销魂噬骨的极品,自从半年前得了这个美姬,他几乎都不愿意再踏进其他姬妾房中一步,偶尔兴致一来,竟然可以和这个姬妾玩乐上整整一天一夜,就如同上了瘾一般,再也离不开她的身体。 而就在两人翻云覆雨折腾得精疲力筋之时,突然一个侍卫焦急的跑了进来,禀报道:“齐王殿下,事有不妙,任志与胡贤二人所带去的刺客全部被活捉了,长沙王现在已经知道了刺客是明公所派,属下恐怕……” 齐王听罢,立刻就离了那美姬的身体,将一件袍子披上身来,刚要从床塌上走下来时,竟然腿脚有些发软,神志也似有些眩晕,幸好那侍卫扶住了他,他才勉强定住心神,然后果断下令了一声:“立刻调动三千人马,去包围长沙王府,斩杀长沙王!” “侍卫应命!” 正要走时,又一名侍卫急冲冲的奔了进来,喊道:“报,齐王殿下,长沙王已带了一百多人马前来,说是奉了天子诏令,让明公速速出去受降!” “胡说,他哪来的天子密诏,长沙王这是矫诏,传我命令,就说长沙王伪造圣旨,切勿让三部司马听信他谗言!” “是!”侍卫应声后立刻离去。 齐王也速速披上了战甲,准备奔赴战场,临走时,还不忘看了那美姬一眼,这一眼似乎又看到了那正月的冰雪之夜,乐宁朦一身青衣斗蓬,出现在他的眼前。 “你放心,孤王说过,得了这江山之后,就一定会护着你的,你等孤王回来!” “大王一定要小心!”美姬拥了被子娇娇怯怯的说道,那眸子里所流露出来的担忧也似要溢出水来。 齐王挥袖离去,而就在他走出门后,那美姬眸中的柔弱娇怯便不复再现,她也披衣起身,用帕子拭去身上欢爱后的残痕,唇角轻轻勾起,便冷笑了起来,在没有人看到的时候,她突然打开一扇门,如灵蛇一般从后院中跃了出去。 齐王出府之后,一股浓烟席卷而来,这才知道,长沙王竟然放火烧了他的大司马府邸,一时间,夜空中箭落如雨,人群四处逃散,嘶喊连天。 齐王与长沙王的这一战一直持续了三天三夜,虽然只是三天三夜,可足以令京洛的百姓铭记上百年,据说,这一夜,天子驾幸于东门,而赶来救驾的臣子们一个个都成了活靶子,死者一个压一个,其场面可以说十分惨烈。 天子幸免于难,三日之后,身体消耗过度的齐王终于因指挥不当而兵败,被长沙王生擒于天子面前,天子不忍杀之,长沙王当机立断,便让人将齐王拖出去,立斩于阊阖门外,其首级传示于三军,齐王部下纷纷投降。 这一战,长沙王竟然以一抵十,取得了最后的胜利。 三日之后,茶馆里便有人说起了当时的情形:“你们知道吗?长沙王情急之下,声称有天子密诏,让齐王出来受降,齐王岂肯重踏淮南王的覆辙,便命人高呼‘长沙王矫诏’,与此同时,皇宫的另一侧,长沙王的长史也对乱军高喊‘大司马谋反’,这么精彩的一幕,不知道当时看到的人有没有觉得好笑呢?” “只怕就算当时你在场,这生死攸关的时刻,怕是也笑不出来吧!”另一人接道。 “没想到拥兵十万的齐王,竟然输给了只有一百军士的长沙王,当真可叹可悲!”又一人叹道。 茶馆中安静了一刻,马上又有另一人低声道:“其实我还听过一则密闻,你们想不想听?” “什么密闻,卖什么官司,快说出来听听!” “听说齐王殿下竟然一直暗中垂涎着城都王妃的美色,后来竟然找了个与城都王妃容貌相似的美姬,便与那美姬日日欢好,因此而逐渐消耗了自己的身体与意志,想当初也是一代贤王,落得如此下场,也是可惜了!” “是么?城都王妃,哪个城都王妃?” “就是那乐令之女乐氏宁朦啊,二年前在金谷宴会上以诗词辨论赢了众名士的那个小姑!” 众人的议论声到此,完全没有注意到,在一个安静的角落里,一个身着青衣头戴帏帽的女子在听完这两人的描述之后,持杯的手微微颤了一颤,茶水便从杯中洒了出来。 “女郎,无事吧?”她身边的婢女连忙拿了帕子来擦,关切的问道。 “无事!我们走吧!” 女子忽地起了身,带着婢女离去,等到夜幕降临的时候,她便来到了西明亭附近的城楼之下,那城墙之上挂着的正是齐王的头颅,三日了,竟然没有人敢来为其收尸。 乐宁朦忽然觉得有些愧疚心酸,泪水盈眶,便喃喃的道了一句:“昔日我以一言相赠,原本是想改变你这样的结局,没有想到,到最后,害你而死的原因竟然是因为我……” 第115章 城都王举兵进洛阳 “夫人,您说什么呢?齐王乃是长沙王所杀,怎么能怪您呢?”婢女阿弦诧异的问道。 乐宁朦摇头苦笑,冬日的寒风吹来,将她青色的帏帽垂纱掀了起来,她忽然脚步一迈,便向西明亭中堆积的尸体走了过去,阿弦见罢,不由得骇惧的拉住了她的衣袖,低声喊道:“夫人,那里全是尸骸,很可怕的,你过去干什么呢?再说,齐王被暴尸于此后,没有人来敢为他收尸的……” “无事,朝廷很快就会下旨将他安葬,我也就过去看看,毕竟……” 毕竟什么呢?阿弦好奇的倾耳听着,却发现乐宁朦已经没有了下文,拿出帕子捂了鼻子之后,阿弦便跟着乐宁朦走进了西明亭。 乐宁朦在齐王的尸首旁蹲了下来,就见他手中紧握着一张绢帛,便将那绢帛扯了出来,一见之下,竟是二年前她写给齐王的一封手书,手书上的字迹已然模糊,然而右角上所绣的一朵梅花却宛若新的一样清晰可见。 看着这封手书,乐宁朦陡然觉得心中有一种尖锐的痛,两年前的齐王绝不是现在的这个样子,若不是她一手操纵,借他之手诛灭了鲁国公与贾后以及之后的赵王与孙秀,又何至于令他走到今天这一步的结局呢? “夫人,风大了,我们快回去吧?”阿弦见她垂目愣神,神情一直处于哀恸之中,便着急的催道。 乐宁朦点头应了一声,正要起身时,目光陡地落在了齐王适才握着手帕的那只手上,竟无意中发现那指甲之中竟然是浓浓的漆黑之色。 乐宁朦脸色一变,这时,阿弦又突地叫了一声:“是谁?” 两人同时一惊,便向这亭外的树林里望了去,就见一道修长的身影如游龙一般狡捷的窜入林中奔远。 “夫人……”阿弦顿时有些害怕,“我们快回去吧,这里死了那么多人,我怕……” “怕什么?难道还怕这里有鬼吗?”乐宁朦打趣道,然后又看了齐王一眼,用草席盖上尸身后,便起身道,“走吧,我们回去!” “夫人,刚才……”一路上,阿弦都有些魂不守舍的喃喃,似想说又不敢说的样子。 “你到底想说什么?”乐宁朦不由得催问了一句。 “我刚才见那林中的女子似乎与夫人长得有些相似……” ***** 几日之后,城都王府中,一名绝艳的女子来到了城都王的面前。 “这半年来,委屈你了!”看着女子明水生晕般的脸颊,城都王神情有些恍惚,不自禁的用手勾了她额边的一缕发丝,温声道。 看着城都王眸中所流露出来的柔情,女子面上的含羞笑意更深,连连摇头:“为殿下办事,阿烟觉得不委屈。” 城都王含笑点了点头,沉吟了一刻后,说道:“孤王会封你一个夫人的名号。” 女子闻言大喜,不禁雀跃的抬头望向了他,又是惊喜又是羞愧的低声喃喃道:“殿下真的不介意吗?阿烟早已不是清白……” 这是城都王在一年前所寻来的一名歌姬,一年前他曾下令让部下一千人马四处寻找乐宁朦,然,没有找到乐宁朦的踪迹,却寻到了这名与乐宁朦长得有七八分相似的歌姬,也便是因为这张熟悉的容颜,他将这名歌姬带到了邺城,也曾与之日日相伴,后来还是卢志多次劝说让他不要沉湎于酒色,他们才会想出这一招美人计,以此来迷惑齐王,消磨齐王的意志,从而挑起诸王之间的争斗。 而果然这歌姬被送进齐王府后不到一个月,便已传出齐王终日与之缠绵荒淫无度并大兴土木的言论,也因此齐王的声誉每况愈下,终令人大失所望。 与此同时,他城都王的名誉可谓是水涨船高,众望所归。 念及此,城都王轻抚了一下阿烟的脸颊,似痴迷又似怅惘的道了一句:“不介意,孤王……从来就没有介意过……” 被他这样一轻抚,女子的面色也不自禁的红了一红,低眉敛目间是不一般的风情万种,如此二人相对耳鬓厮磨了片刻之后,女子忽地娇声道:“殿下,妾有一事终觉心中不安,想告知殿下!” “你说!” “齐王殿下与妾在一起的时候,总是会提到阿朦这个名字,殿下可知阿朦是谁么?”她问。 城都王一听,便沉默了下来,女子见他久不回答,又道,“齐王被长沙王杀了之后,暴尸于西明亭,妾曾去那里看过,奇怪的是那一天,妾也看到另一位女子前去拜祭齐王,那天风很大,将她的纱帽吹了起来,妾看到她的脸……似与妾有些相似……” 女子话音刚落,城都王便面色一变,立刻就抓了她的肩膀问道:“你说什么?你看到过她,她现在就在京洛?” 女子被抓得肩膀一痛,不禁眼中溢出一片晶莹,错愕而茫然的望着他瞬间变得冷峻的脸,嗫嚅道,“殿下,您……您弄疼我了!” 这一声娇嗔犹为楚楚可怜,令人心动,城都王立刻恢复心神,收回了手,转身便朝殿外走去,并立刻命人唤来了卢志。 “给孤王召集十万兵马,孤王要回归洛阳,讨伐长沙王!”一见卢志,城都王便迫不及待的命令道。 卢志一脸惊骇错愕,忙劝道:“明公,如今齐王已经伏诛,长沙王功勋卓著,统领京洛重权,我们要征讨长沙王,出师无名啊!” “长沙王乱杀功臣,其齐王之属官诛连者便达两千人,其行之罪恶,天怒人怨,奈何出师无名?”说罢,又命人立刻唤来了陆机。 陆机原也是金谷二十四友之一,曾与贾谧、潘安、刘琨等人遣词唱作,其文采卓绝,倾动洛阳,贾氏一党伏诛之后,陆机被司马伦引为相国参军,后齐王诛讨司马伦,司马伦败亡后,齐王便因陆机曾是司马伦之党羽并怀疑其参与过赵王篡位的文章写作而一度想要杀了他,便是这时,城都王惜其才华而将他救出并招揽于麾下。 陆机得闻城都王的意思之后,立刻便写下了一封气贯长虹的讨伐檄文。 “颖再拜顿首:本谓仁兄同其所怀,便当内擒商等,收级远送。如何迷惑,自为戎首!上矫君诏,下离爱弟,妄动兵威,还任豺狼……今颖将武士百万,良将锐猛,要当与兄整顿海内。仁兄若能投戈退让,尚可自求多福。慎哉吾兄,还望深思进退!” 于是,城都王率百万雄狮直带洛阳城,京洛于此继楚王、赵王、淮南王、齐王之后再次拉开了轰轰烈烈的二王之战,而此战比之齐王与长沙王之战更为惊天动地,惨绝人寰。 然长沙王毕竟不似赵王那般昏庸,也不如齐王那般恃功而骄,这位自幼戎马出身的王爷一生政治清明,虽兵马不如城都王壮大,但因甚得民心,一时间整个洛阳城中的军心民心都已向着这位王爷。 最为惨烈的二王之战拉开序幕,然而这个时候,身为城都王岳父的乐彦辅也将面临着被牵连灭族的危险。 长沙王身边的幕僚也建议,不如将乐彥辅抓来,以逼迫城都王妃来受降,虽然此非上上之策,但素闻城都王妃有智谋贤名,兴许可以一试。 于是,长沙王便带领数百侍卫来到了乐府,彼时乐彥辅已然料到了这一切,便脱去了官服,一身便装走到后面的枫亭院。 直至这一刻,他才真正的明白过来,乐宁朦最后留给他那封信的真正意义。 当长沙王的兵马纷纷涌进来时,乐府之中其实也别无他人,乐彥辅早已遣散了家中奴仆,一个人悠闲的在亭院中散着步。 “人生贵适忘,何能羁宦数千里以要名爵乎?”这一刻,他是真的悔了,不过,也罢,糊里糊涂的活了大半辈子,追求名利双收,追求流芳百世,结果最终连自己的妻儿都保不住。 冰儿,我也该是时候下来陪你了! 长沙王进府之后,看到的便是一个头发已花白,满目沧桑的乐彦辅,独自的站在那枫亭院的门前遥望着一颗梧桐树发呆。 看到这样的乐彥辅,长沙王一时也有些动容,半响之后,才问道:“乐令大人看来是思女情切,难道不想去见见女儿一面?” 乐彥辅笑了笑,没有回答,却是说了一句:“老夫已孑然一身,长沙王若是不放心,便带我走吧!” 长沙王犹疑了片刻,他身边的谋士却道:“明公切不可动摇,乐广是唯一能请出城都王妃的人了!” 于是,便命人押走了乐彦辅。 可就在刚出府门的时候,长沙王与众侍卫的面前便出现了一个人…… 第116章 她回来了 长沙王抬起头来,目不转睛的看着结了冰晶的丹桂树下,一身青衣烈烈当风的女子,女子不过十六岁,身姿修长如悬上青松迎风而立,冷诮傲骨又透露着一种别样的风情,帏帽半遮半掩下一张冰雪玉肤的脸若隐若现。 “你是何人?”长沙王率先开口问。 乐宁朦便将帏帽的沿纱慢慢的掀了起来,料峭的寒风吹得她的肌肤略有些通红,然而这张明艳绝丽的容颜,幽魅的风情以及那仿若大丈夫一般让人不可忽视的气魄还是令得长沙王及其部下呼吸一窒。 “明公,这女郎看上去有些眼熟……”其中一部下说道,回想了一阵,忽地一拍大腿叫道,“奶奶的,属下想起来了,齐王日日爱宠离不得身的那艳姬好像就与她有些相像,属下本想将那艳姬夺了来,好好体验一下到底是何般滋味,没想到攻进大司马府邸之后,那艳姬却已不知所踪,不过……”话锋一转,那部下的目光便粘腻的落在了乐宁朦身上,“这女郎似乎比那艳姬美得更为动人,别有一番风情……” 他话还没有说完,长沙王便厉声喝道:“闭嘴!” 他这一声喝,身边的效尉军士们皆闭紧了嘴,身姿站得笔挺,不发一言。 这时,长沙王笑了起来,问道:“你便是我十六弟所娶的正妻,乐氏宁朦?” 这一声问出,顿时军士之中又是一片震惊哗然。 “什么?她就是城都王妃?”在所有军士的认知之中,此时的城都王妃就算不在邺城,也定然是与城都王寸步不离,如何会这么遇巧的出现在这里? “那明公还等什么,既然她就是城都王妃,便抓了她来便是,有她在手,还怕城都王不降吗?”跟来的军士们已是蠢蠢欲动:怪不得有传言道,连齐王都暗自垂涎城都王妃的美色,未想这城都王妃竟是这般世间难得一见的尤物, 陡然见乐宁朦在此,长沙王反而有些不知所措,呆愣了起来,跟来的军士们看着都有些焦急,这时,乐宁朦终于开口启唇笑道:“久闻长沙王殿下骁勇善战,少有贤名,今河涧、城都二王领百万雄狮兵临城下,洛阳城中即将又面临着一场残酷的杀戮,想来这也是长沙王殿下最不希望看到的局面,朦有一提议,想与长沙王殿下商议,可否?” 寒风呼啸中,乐宁朦的声音传来,娓娓动听,长沙王一时惊愕得有些失神,他这一辈子征战杀场多年,从来所敬佩的也只有如他这般战场上的英雄,而向来对女子多有看不起,然而此刻看到乐宁朦不卑不亢无所畏惧的站在自己面前,他竟似乎从她身上看到了男儿才有的傲烈气息。 不知不觉中,长沙王微微笑了起来,爽快的答了一声:“可,不知城都王妃想与孤王商议什么?” 听到长沙王这么爽快的答应,他身边的那个军士便有些错愕的急了。 “明公何故答应如此之快,素闻此女狡诈多智,焉知她不是诈降,以此来骗取明公的信任?” 那部下刚刚喊完,就听乐宁朦冷笑了一声,截道:“为表诚意,朦可献上粮食万石,以作长沙王部下所有将士们的军资!” 粮食万石! 几乎是这句话一落音,长沙王及其部下一个个都惊得瞪大了眼,似惊喜又似不敢置信的看着乐宁朦。 现在京洛因连续发生的几场内战,军用粮食已越来越供给不足,因得了齐王的教训,长沙王丝毫不敢逾越礼制而怠慢了当今天子晋惠帝,是故送给天子及后宫的份例也丝毫未有减少,而将士们却要忍饥挨饿,现在整个洛阳城中已然闹起了饥荒。 而乐宁朦竟然说送上十万石军粮以充作长沙王部下的军资所用,这对长沙王以及这些将士们来说都是极不可思议又极具诱惑的事情。 然而,光嘴上说,还不够让他们信服,有人已纷纷问起来:“敢问城都王妃,粮食在何处?” 十万石粮食可不是小数目,她也不过是一个女人,又是从何得来?难不成她还背叛了城都王,将城都王部下的军资偷运来给长沙王?想想又觉得是十分荒谬不可思议的事情,她一个妇人为何要背叛自己的夫君? 就听乐宁朦笑道:“十万石军粮,我已命人先送上五万石至长沙王府邸,不信,长沙王现在便可以派人回去看看!” 长沙王将信将疑,也立刻派人回去查探了,不多时,那人就气喘吁吁的跑了回来,又惊又喜的大喊道:“明公,确有人将五万石粟送至了我们膘骑将军府!” 长沙王现任膘骑将军,辅佐天子政务。 “好,知道了!” 长沙王心中大喜,然而因素来的修养,面上并无表现过多的惊喜之色,他立刻命人松开了乐彦辅,下令道:“乐令大人有这样的一个女儿可真是福气,城都王叛逆谋反之事与乐令的确沾不上任何关系,送乐令大人回府,赐绢帛十匹,珠宝一箱以示安抚。” 说罢,转而又看向乐宁朦道:“另……请城都王妃随孤王去一趟孤王的膘骑将军府!” 乐彦辅被拉回府中的时候,不禁频频回头,眼中含满了泪,想要唤女儿的名字,却好似咔在了喉咙一般,怎么都叫不出来,直到被完全拖进府邸时,才勉强喊出声:“阿朦啊,你既然已经离开了,还回来干什么?你还回来干什么啊!” 大门关上后,又似远远的传来他的呜咽声:“对不起,都是父亲不听你劝,舍不得放弃官职离开京洛,是父亲害了你啊!” 乐宁朦不禁眼眶之中也溢出了泪,然而寒风一吹,又将那晶莹的泪水吹得干涸,她又倔强的抬起了眼睫,向长沙王一笑,道:“好,便随长沙王殿下去一趟膘骑将军府!” 从长沙王府出来的时候,已经是酉时一刻了,经过一番谈判之后,长沙王竟然亲自将乐宁朦送了出来,还十分温和的问道:“女郎现住何处?若是方便的话,可否让孤王派人送你回去?” 乐宁朦摇了摇头道:“倒是不必,阿朦也买了一些隐卫,他们可护我周全。” “那就好,女郎路上小心,有事一定要传信于孤王!” 乐宁朦道了声好,便转身离开了。 她走后,长沙王身边的幕僚犹为不解和吃惊,忙问道:“明公便这样放她走了,难道不怕她通信于城都王?” 长沙王摇了摇头,略有些怅然的叹了一声,说道:“她与城都王并无关系,而且她说得也对,两军交战,受苦的都是百姓,死去的那些将士无论是敌方还是我方,都何其无辜!何况现在各方犬戎也开始蠢蠢欲动,伺机窥探中原,我大晋的宗室枝叶已然因自相残杀折损了一大半,孤王又如何还能为了一己私欲而与自己的兄弟再度相残下去呢?” “我已同意了她的提议,只要她能让城都王退兵,孤王便愿意交出权柄推崇礼让,让城都王来把持朝政,只是可惜……” 那幕僚听了,虽然对长沙王的决定有些惋惜,却也赞同的点头道:“蜀中已出现流民叛乱,这个时候与城都王交战确实非明智之举,只是城都王妃真的能让城都王退兵么?明公又可惜什么?” 长沙王立忙改口道:“她还并非是城都王妃,孤王只是觉得可惜了这女郎,若是身为男儿,她不会比我们这些丈夫们差……兴许还会做得更好!” 说这话时,长沙王的眼眸中露出了一丝怜惜之情。 第117章 她来与城都王和谈 “女郎,你说什么,你要去和城都王和谈,现在城都王与河涧王兵马马上就要到达洛阳城了,你一个女郎去了能改变什么,何况……何况……当初女郎一言不发便找人替嫁,城都王必然不会放过女郎的啊!”陈妪听闻乐宁朦的决定之后,急得快要掉下眼泪来。 乐宁朦却是十分淡定的握着茶盏,遥望了一下外面被强风刮得凌乱吱呀作响的树枝,笑道:“总躲起来不是办法,该面对的总要面对,何况这一战若是能阻止,倒也值得!” “女郎在说什么啊?这乱世与我们何干,女郎不是早想通了的么?”陈妪还要相劝。 乐宁朦笑着摇了摇头,没有再说话,而是转而问道:“坚石可有睡醒了?” 她这话一问出,陈妪立马便喜笑颜开,连道:“醒了醒了,阿弦,快去让乳姆将小郎带来,让女郎看看!” 阿弦应了一声,飞快的向里屋跑了进去,很快,一个粉雕玉琢的一岁多男孩被牵着蹬蹬蹬跑了出来,看到乐宁朦时,那孩子立马就钻进乐宁朦怀里,脆生生的喊着:“娘亲,娘亲……” 抱着这粉嘟嘟似团子一般的孩儿,乐宁朦心中也犹觉欢喜和满足,忍不住就往他粉嫩的脸蛋上轻触了一口,低声道:“好孩子,都会叫娘亲了……” 那乳姆一听,以为是乐宁朦在嘉奖她教得好,立马又大笑着大赞了一句:“何止是会叫娘亲,这小郎聪明得狠呢,还会叫阿翁了!” 乳姆话音一落,却骇然的看到乐宁朦的脸色很快便沉了下来,顿时捂紧了嘴,有些害怕,这年轻妇人的手段,她可是见识过的,荆州流民起义,官府镇压叛乱,不惜将流民一个个沉杀入江,不料却引起了更大的暴动,当时便是这个年轻妇人着一袭男装乘着画舫带了十数个人来,连续斩杀十数名流民以威吓群众,后又施以恩德,经过一个月的整冶和安抚,终于将那场流民叛乱给镇压了下来。 “夫人,对不起,是怒口拙,说错话了!”乳姆战战兢兢的说道。 “你下去吧!”这时陈妪意识到乐宁朦情绪不对,也连忙叫乳姆退了下去。 乳姆敛衽作了一揖,连忙躬身退了下去。 这时,坚石也在乐宁朦怀中手舞足踏起来,脆生喊道:“娘亲……开心……开心……” 孩子的声音令得乐宁朦心中一软,阵阵酸痛感涌上心头,忽地,她也将下巴轻轻的抵在了孩子的额头上,低喃了一声:“尚,阿娘也想你父亲了……” 太安二年正月,琅琊王氏王导府邸。 谢容且正与王导、王敦等一众琅琊王家的子弟们在宴席上饮酒,听着众名士们的清谈,宴席散后,已是黄昏之时,然冬日的夜空更加有宁静,星子疏淡,唯东南方的一颗星辰极为耀眼。 “操吴戈兮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当年屈子说这句话时,是不是便已料到国破家亡时?”忽地有一人叹道。 王导便接了一句:“国事已是如此,我辈当戮力皇室,如此戚戚然作楚囚之叹,有何意义,何况屈子也说过,青云衣兮白霓裳,举长矢兮射天狼;操余弧兮反沦降,援北斗兮酌桂浆。犬戎蛮夷不过匹夫之勇,安能济世长久?” 一时间,无人再敢说话,王导叹了一声,见谢容且独自站在廊间望着夜空发呆,便走了过来,问道:“谢君近来甚少言语,可还是在为那小姑子心情烦忧?” 谢容且淡然笑了一声,没有回答,却是反问:“茂弘不如猜猜,这次城都王与长沙王的一战,最终谁会取胜?” 王导叹了一声,接道:“当年武子便曾以尺布斗栗之谣的故事讥讽武帝,未想如今的大晋宗室之王互相残杀比之当年的汉文帝与淮南王更是残忍。从汝南王、楚王、淮南王、赵王到齐王,已经有五个了吧?河间王拥兵七万至洛阳,城都王手下更是有二十万的铁骑兵马,然却只有长沙王一人独守洛阳,势单力溥,令人堪忧。当下之局,只能看东海王是否能堪重任,相助于长沙王?” “东海王?”谢容且便笑了起来,只道了一句:“那茂弘且看看吧!” 前世的东海王可没有相助于长沙王,这个老而昏庸的家伙,一直隔岸观火,坐观虎斗,见势不妙时,便立刻导向了对自己利益更大化的一方,前世若不是父亲在他帐下任参军,他又怎么可能会为这样的人效力? 想到此处时,谢容且的神情更是幽凄深邃了起来,不知不觉,心口那一处空落的地方又开始如裂开了一般的疼痛:都已经快两年了,你到底去了哪里?为什么我四处都找不到你? 正当谢容且黯然神伤时,王家的一位护卫匆匆跑了过来,先看了谢容且一眼,在王导的眼神暗示下,十分恭敬的颔首说道:“王公,京里已传来消息,城都王与长沙王这仗应该打不起来了!” “不打了?甚好,甚好!可是和解了?” 朝廷念在城都王与长沙王到底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就曾想派太尉王衍去与城都王和谈,奈何王衍胆小如鼠,城都王亦根本不买其账,两军才僵持到了现在。 这时,那护卫答道:“正如王公所言,城都王暂时同意了和解,据说是长沙王擒拿了城都王妃,后又使城都王妃亲自去与城都王和谈,所以这仗便暂时没有打起来!” 几乎是他的话音一落,谢容且便脸色大变,立刻上前厉声问道:“你说什么?是城都王妃与之和谈,什么城都王妃?” “就是两年前,皇上下旨赐婚的那位乐令之女!” 那护卫一说完,王导就见谢容且脸色大变,眼中瞬间似盈满了晶莹,如离弦之箭向长廊之外奔了去。 而此时的乐宁朦也正在城都王的营帐之中。 早在听闻是乐宁朦来和谈时,城都王就命下属作好了万全的准备,是故乐宁朦一踏进他的帐营,就受到了不一般的优待,只见整个帐营之中都挂着红色的灯笼,更兼有织成同心结的丝带四处飞扬。 城都王摆了美酒放在她面前,示意她先饮一杯后,再慢慢说。 乐宁朦没有拒绝便将一盅美酒慢慢饮下,说道:“城都王殿下,我奏天子之命来与你和谈,就是想告诉你这一仗打下去,对你没有什么好处?纵然你手下兵马强壮,谋士如云,然集数年声誉毁于一旦,岂不可惜?” “如今长沙王已是民心所向,洛阳城中百姓已与他上下一心,你真的要以京洛百姓之血来成就你的野心,而去换取一个被谩骂千年的名声吗?” 乐宁朦说完,城都王却是没有听见一般,一瞬不瞬的看着她,忽道:“现在名声对我来说也算不得什么了,乐氏阿朦,你知不知道你欠了孤王一样东西,很重要的东西?” 乐宁朦愕然,就听他一字一句道:“孤王是真心想娶你,何况圣旨已下,你我庚帖已换就是名义上的夫妻,然而,大婚当日你却跟孤王开了这么大的一个玩笑……” 说到这里,他一字一顿的沉声道:“乐氏阿朦,你该如何补偿孤王?” 第118章 我的儿子只能由你所出 “乐氏阿朦,你该如何补偿孤王?” 城都王说这话时,目光灼灼一直注视着乐宁朦,那眸中早已不复往日的清澈,而是充满了愤怒不甘和野心。 乐宁朦从来不知道原来真正的城都王司马颖其实是这个样子,而前世的她一直沉浸在他温柔的宠溺之中,几乎都忘了他原也是一方诸候之王,忘了他原本也暗藏着一颗如烈火燃烧般的欲望。 营帐之中一时静了很久,乐宁朦才道:“我并不欠你什么,司马颖,今日我来就是想跟你说清楚,你我并无夫妻之实的关系,而你也已娶了乐青凤,还希望城都王殿下将我的庚贴还于我,也算是彼此放过对方,还了对方自由,望城都王殿下成全!” 她话一说完,城都王好似大为震动一般,眸子中一时聚满了忧伤,他看了乐宁朦良久,忽地问:“你对孤王当真一点情意都没有?” “你我本就只有一面之缘,又何来情意?”乐宁朦答道。 “那为什么在汜水关初次见面时,你会出手帮我?” “城都王殿下怕是误会了,朦有求于殿下,正所谓报桃以李,自然朦也会赠殿下一言以示回报。” 听到她如此果断的回答,城都王心中更是一片失落受伤,他隐忍的隐藏住了内心翻滚的情绪,又问:“那么你心里的那个人是谁?当初孤王求旨赐婚时,你怀上的是谁的孩子?” 他这么一问,乐宁朦也大为吃惊,此事她一直隐藏得极好,竟未想到还是有人将此消息泄露了出去。 “是王澄?还是……谢容且?”城都王又问。 乐宁朦便猝然一惊,错愕致极的望向了他,只见这一双熟悉得仿若幽潭钳在其中的眸子盛满了质问与凄伤,这一抹凄伤是隐含愤怒的,甚至是绝望的,更是令人心痛的。 “不,司马颖,我的事情与你没有半点关系,我孩子的父亲是谁,用不着你来质问!” 她话刚一说完,却见城都王倏然长身而起,他那只修长的手瞬间就伸了过来,紧紧的捏住了她的下巴,说道:“可你本来就是我的王妃,是孤王的妻子,难道孤王身为丈夫还没有资格问了吗?” 乐宁朦一时更为吃惊,前世的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城都王,无论何时何地,那个男人都保持着如士人一般的高远优雅,还从未发过这么大的脾气。 这一时刻,她不禁有些胆寒的看了他良久,对这一次和谈的信心不由得大大减弱,现在的城都王已不是她所了解的那个男人,如果连名声都不顾的话,还有什么能打动他呢? “那你想要什么?城都王殿下,朦是奉陛下之令来与您和谈的,有关于朦的私事,朦不想再说下去,殿下只需给朦一个答复,如何才肯退兵?” 如何才肯退兵? 城都王轻声笑了起来,他道:“乐氏阿朦,你可知孤王为何会挥兵至洛阳,河涧王使李含等人刺杀司马乂,这事本与孤王没有多大关系,孤王来这里,本就是因为你,因为你在这洛阳城内……” 他这话一出,乐宁朦犹为震惊而不可思议的看向了他。 城都王笑了笑,又道:“是想不到么?孤王曾派一千人马四处寻你,可你就像是从这世间消失了一般杳无踪迹,直到去年十二月,我的密间在西明亭看到了你,孤王才知道你又回到了洛阳。” “西明亭?”听到这三个字时,乐宁朦眸中一亮,喃喃道,“难道齐王之死是你设计所为?” 齐王绝不是因纵欲消耗过度而损了身体,他的指甲之中有浓黑的腥臭之物,这定然是长年服侍慢性毒药所致。可能性只有一个,那便是他身边最为亲近而无所防备的人所害,而这个人很有可能就是那传言之中与她长得极为相似的美姬。 那一日在西明亭,阿弦也曾告诉过她,有见过一个与她长得相似的女子,那么这女子…… “你猜得不错,齐王所宠幸的那美姬正是孤王派去潜伏在他身边的,你一定想不到,齐王便是因为念上了那一张与你相似的容颜,所以才心甘情愿的死于牡丹花下。” 城都王这句话一说完,乐宁朦更是惊诧而觉愧痛的望向了他,也便是这一时刻,她才深深的觉察到这个男人的可怕。 “司马颖,我没有想到,你竟是这样的一个人。看来和谈之事并不能成,那我也便告辞了!” 乐宁朦说完便要走,未想,城都王忽地使人拦在了她的面前。 “两军交战,不斩来使,怎么?城都王殿下还想杀了我不成?”她冷道。 城都王又挥手让军士们退下,然后提步走到了乐宁朦的面前,此时的他注视着乐宁朦的目光又慢慢变得格外幽清纯澈,好似含有千言万语般,垂目低声呢喃道:“孤王怎么舍得杀你,孤王来此,原本就是想找回你,想让你回来孤王的身边,做孤王的王妃的。” 说到这里,他又忽地抬首道:“我们还未行完周公之礼,不是吗?你刚才说,你我并无夫妻之实,那么若是有了呢?” “有了,你是不是就会心甘情愿的跟在孤王身边了!”他说着,脸颊便离乐宁朦越来越近,乐宁朦别过了头,正想要迈步离开,却突然感觉眼前一眩晕,竟似已迈不开脚步。 便在这时,城都王伸出手来,轻而易举的就将她揽进了怀里,他将头颅轻轻的压在她的肩上,深深呼吸着她发间所溢出来的清香,轻声呢喃道:“我本不想如此,可是对你,孤王实在是无法,我司马颖的嫡子只能由你乐氏宁朦所出,所以……” 说完,便将她横抱了起来,慢慢的走进营帐之内,走到床塌边,再将她轻轻的放在了塌上。 乐宁朦躺在床塌上,便开始无力的挣扎了起来,望着城都王的那双眸子里也充满了憎恨。 “司马颖,想不到你也会行如此卑鄙之事,我现在早已嫁为人妻,你如此待我,可是会遭世人耻笑的!”她挣扎着说道。 这话令得城都王心中一片刺痛,然而他还是不管不顾的犹为爱怜的将手抚在了她滢白如凝脂一般的肌肤上,随着这般轻抚,那滑腻的触感便如鸿羽一般落在他心头,迅速的点燃了他身体里的欲望。 他陡然翻身便干脆覆压到了她身上,然后俯身吻向了她的朱唇,在她无力的抗拒之下,他霸道的使劲全力的攻开了她的贝齿,将舌尖深深的探入,因为他的太过用力,乐宁朦不禁轻声嘤呤了起来,而这样轻声的嘤吟却又正如春药一般令人越发不可自拔。 城都王不禁将手伸到了她的腰间,将她腰间的玉带扯下,随着衣带零落,她如冰雪般的肌肤,曼妙婀娜的娇躯渐渐呈现在了他的眼前。 城都王不由得呼吸一窒,如呆了一般的看着她裸露在眼前的身体,这幅娇躯早已不是两年前瘦弱的样子,起伏玲珑的曲线近乎完美的呈现于眼前,他这也不是第一次见女人的身体,然而此时此刻,他竟是着了魔一般再也挪不开视线。 第119章 他们重逢了 “阿朦,原来你是这般的美,比孤王所见过的任何女人都要美……” 他不由得低叹了一句,又将唇瓣轻轻的印在了她的颈间,顺着完美的曲线渐渐滑至香肩,又慢慢地慢慢地滑下,直至最为敏感的部位。 在他的轻抚拨弄之下,奋力挣扎的乐宁朦已是香汗淋漓,如水晶般剔透的眸子中也盛满了痛苦和挣扎,然而却又惊受不住他的撩拨而逐渐将身体蜷缩了起来,她修长的双腿在溥而透明的幔帐遮掩下若隐若现,城都王的双手不由得便慢慢的抚到了她晶莹剔透如玉打造的双膝之上…… 乐宁朦不由得有些承受不住的嘤咛了一声,她的这一声嘤咛更是令得城都王欲火焚身般的口干舌燥,他伸手咔嚓一声就撕下了她身上仅剩的最后一件裘衣,最为销魂动人的光景呈现,然而,就在这时,帐外突地有蹬蹬蹬急促的脚步声传了进来,有士兵大声喊道:“城都王殿下,卫将军求见!” “不见!” “可是明公,卫将军说有紧急军情要禀报殿下!” “我说了,不见!” 城都王刚在兴头上,连想都没想,就将门外士卒要说的话堵了下去。 那士兵退下之后,他便慢慢的将乐宁朦其中一只玉足握了起来,使其双腿分开,而拗不过他力量的乐宁朦不禁挣扎得面色绯红,双目晶莹。 “司马颖,我会恨你的……我会恨你的……”她说这话时,眸中似盈满泪水,潋滟璀璨而惹人心怜。 司马颖不觉动作一滞,胸口也不自禁的好似被针刺般的疼痛。 “为什么,孤王从第一次遇见你时,就曾立下誓言一定会娶你为妻,我们不过是错过了一段时间,只是错过了一段时间,你便对孤王如此绝情……” 乐宁朦一直以憎恨的目光看着他,不停的摇头,不发一言。 这时,城都王也褪下了衣衫,正准备要侵占她的身体时,突地门外又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这次已不是一个小小的士卒探子来报,而是他的心腹谋臣卢志赶了来,在帐外喊道:“明公,事有不妙,刚刚传来的军情奏报,建春门一战,陆机军溃大败,我方二十万大军逃散,折损了我方良将十六名啊!” 卢志喊得痛彻心扉,城都王被欲望冲昏的脑子也一下子清明起来,他陡地起身,正要大步跨出营帐时,转身见乐宁朦冰肌玉骨的身子还裸露在外,便又立刻扯了一床被子盖到她身上,说了一句:“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孤王去去就来!” 乐宁朦紧绷的身子这才慢慢的松泄下来,她闭了闭眼,使劲全力的伸手去拾放在床角的衣衫,脑海里却忽地又回想起一件事来! 前世陆机被城都王收于麾下便是因为她的招揽请求,原本没有任何作战经验的陆机,便是因为她的极力举荐,城都王的器重而任命为统帅,指挥了一场建春门之战,便是这唯一的一战令得二十万大军溃败,而陆机也因此被小人谗害所斩杀,并夷了三族,他死前便给了城都王一封书信,言道:“华亭鹤唳,岂有复闻乎!” 华亭的鹤鸣声,哪能再听到呢?陆机深悔入仕,却在她的密信之中无半点埋怨,还再三言道,希望她能让城都王觉醒,匡复社稷。 这个人,是她上辈子直到死都觉得唯一对不住的人。 而这个时候,她很清楚卢志即将要对城都王说什么,便将衣袍裹了自己的身体,用尽全力的朝着床塌边沿挪过去。 这时,卢志也正在向城都王进言道:“长沙王不过四五万军马,而陆机手下有明公所给的二十万大军,却也被打得落花流水,这说明什么呢?明公,别怕小人多言,陆机自比管夷吾,却将您比作如齐恒公那般的昏君,自古以来命将派兵,没有臣子欺凌国君而可以成事的!” 说到这里,见城都王面露沉吟之色,卢志又道:“而且属下听闻,这次主打建春门一战,长沙王所派的将领正是陆机曾引为知己的好友,谢容且!所以,属下以为,陆机必然已叛!” “谢容且!”几乎是听到这三个字,城都王更是惊诧的脸色大变,重复的道了一声。 “不错,正是陈郡谢鲲之子,谢容且,没想到这个纨绔子不仅文采风流,颇有些才华,还懂得行军打仗!”卢志恨恨说道。 就在这话音刚落时,帐内突地传来砰地一声钝响,城都王脸色一变,立刻便冲进了帐内,就见乐宁朦裹着一件衣袍连同被子滚落在了地上。 城都王立刻将她抱了起来,又是心疼又是苦笑道:“你是听到谢容且的名字,便想等她来救你的吧?” 乐宁朦摇了摇头,陡地伸手费力的抓住了他的衣领,艰难的吐气说道:“司马颖,陆机不会叛,正所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你既然已他对委以重任,切勿听信任何谗言而去杀他,否则你一定会后悔的!” 陡地听到这一句话,城都王眼中大喜,竟道:“阿朦,你是在为孤王着想?你也希望孤王能赢得最后的胜利,是吗?” 乐宁朦摇了摇头道:“不,我希望停止休战,司马颖,你听我的,退居邺城,就做雄居一方的诸候之王,不要再与兄弟相残下去了,否则大晋会因此加速灭亡。” 城都王沉吟了一刻,忽地极轻极轻的笑了一下,然后用手轻抚着乐宁朦的脸颊道:“我当然可以停止休战,只要你愿意与孤王一起回邺城!” 他这句话一出,乐宁朦又是错愕的看向了他,这时的城都王眼神清明仿佛又回到了初见的时候,然而让她没有想到的是,这个男人为什么会对她有如此强的占有欲? 乐宁朦仍旧执拗的摇了摇头,却在这时,帐外又传来一阵慌乱的脚步声,隐约好似听见有人喊道:“粮仓走水!”的声音,不一会儿,又一阵蹬蹬的脚步声传了来,果然喊道:“殿下,大事不妙,粮仓起火了!” 这一声喊,城都王便陡觉不妙,再次将乐宁朦放下后,跑了出去。 一阵浓烟在正月的寒风里扑面而来,城都王被烟灰呛了一下,立刻命人召集人马去救火,营帐的后方一时又慌成了一团乱。 “明公,怕是我方军营里出了奸细!属下正在命人四处搜查!”卢志说道。 城都王点头,接二连三的不好消息传来,他的心情也是糟糕到了极点,在帐外站了一会儿后,他便又重回营帐之中,却在这时,骇然的发现刚才还躺在床塌上的乐宁朦已不知所踪,而那床角的位置分明还多了一个被撕开的破窟窿。 一见如此,刚刚才怒气方歇的城都王顿时愠怒之色染上眉心,拳头也不自觉的紧握了起来,他高喊了一声:“来人!” 一声令下,十数名军士整齐的排列在了营帐面前。 “殿下,何事?”卢志也好奇的问道,见城都王怒火盈目好似中魔了一般,心中不禁感到胆怯起来,这大概是他第二次见这年轻的王爷发这么大的脾气,第一次便是大婚之时发现新娘已被人替换之时,那么这第二次…… 卢志不免将目光朝帐营最里处瞟了瞟,发现一床被子凌乱的叠在地上,根本不见人影,瞬间便也明白了怎么回事。 “全营搜索,务必要将奸细找出来!”城都王下令道。 卢志应了一声,忙转身将城都王的命令传了下去,不多时,营中便传出了此起彼伏的“刺客”的高喊声,城都王听闻着这声音,心中更是心烦意燥,忍不住就拔出一剑,将一方桌案劈成了两半。 再过了一会儿,便有人来报:“禀殿下,小人发现有一男一女两人抢了我们营中的骏马,向西北的灵山奔去了!” “抓住他们!勿伤女子,男人,就地射杀,不留活口!” “是!” 侍卫们蹬蹬的离去,城都王站了一会儿,也按捺不住,披上了战袍,持剑走出了营帐,而就在他走出营帐之后,营帐里面的那张床塌下方,两人抱成一团悄无声息的从里面滚了出来。 乐宁朦抬眼就见,一身戎装士卒打扮的谢容且正覆在了她的身上,凝神看着她,他谲艳的眸中含满了晶莹,短暂的沉默中,这双眸子里似盈满了人世间所有的喜怒哀乐,似久别重逢的眷念与忧凄,又似失而复得的激动与惊喜,这许多的情绪聚集在这双眸子里,一时间令得他的这双墨瞳好似清泉涌动,华光溢散,瑰丽不可方物,又深情的令人心颤感动。 谢容且沉吟了片刻没有说话,只是默不作声的将她抱了起来,迅速的将一袭男人的袍子裹在了她身上,然后从城都王的营帐之中取来了一副铠甲,再次穿上她身,最后背着乐宁朦便朝营帐外迅速的奔了去,由于士卒们大部分已被萧吟雪引去了另一个方向,所以一时间还没有人发现他。 直到两人来到马厩,骑上一匹骏马从军营中奔出之时,才引起了几名士卒的注意。 “他们是奸细!快抓住他们!” 随着一名士卒的高喊,很快,数十名的士兵策马追赶了出来。 谢容且将乐宁朦紧紧的搂于身前,一手扯着马绳一路狂奔,那后面传来的马蹄声也是震聋发聩,响彻天际。 第120章 他的情深令她感动 就在谢容且与乐宁朦逃出城都王的军营重地时,另一对策马奔去的男女被一干军士活捉了回来,男人就地格杀,身披白袍的女子被押到了城都王面前。 城都王大喜,正要将女子抱进怀中,然而就在女子抬起头来看他时,他的神情又发生了不可遏制的剧烈的变化。 这个与乐宁朦一般装束的女子竟然不是她! 不是她! 也就是说,他中了敌人的调虎离山之计,这个女人只不过是一个用来引开他视线的冒牌货,那么真正的乐宁朦在哪里? 与此同时,军营之中传来一阵迟来的燥动,立马又有士卒前来急报:“启禀殿下,小人发现奸细的踪迹,那奸细十分的狡猾,放火引开了我们的视线之后,立刻就从马厩之中抢走了一匹良驹,带着一个女人逃出去了,不过,我们的人已经紧跟着追了上去!” 听闻这一消息,城都王陡然觉得心口疼痛,突然涌上心头的怒愤使得他重重的捏紧了这个冒充乐宁朦的女子的下巴,将她的头抬了起来,这也是一张十分美艳的脸,然而却多了一些风尘女子的气息,妖娆的身段,妩媚的风情,只是眼神中含着一抹玩世不恭的挑衅意味。 “天香楼的老板娘,萧三娘?”城都王在京洛之时,虽然少有去过烟花柳巷之地,然而这位闻名京洛的天香楼老板,他却是有见过的,看到这张脸时,城都王错愕之余,冷问道,“原来你还是一个密间,是谁派你来的?你是谁的人?” 萧吟雪嗤笑了一声,根本不予回答。 “萧三娘,不要挑战孤王的耐心,我军营之中有不少男人,你不说,孤王自然会有办法让你开口!” 城都王这样一说,萧吟雪才呵呵的一声轻笑了起来,她道:“真没有想到贤名远播的城都王殿下竟然也会使如此龌蹉的手段来对付一个女人!” “那是因为你们先夺走了孤王的王妃!”城都王忽地十分痛心的厉喝了一声,又掐着萧吟雪的脖子,问道,“孤王大婚之时,是不是也是你将阿朦调走了?你背后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萧吟雪只是用一种可怜的眼神望着他,嗤笑着道了一句:“真想不到威名赫赫的城都王殿下也会为了一个妇人丧心病狂至如此地步,真是可惜,她早已是别人的女人,而且还为那位郎君生下了一子,殿下身为堂堂皇室宗亲,竟也如曹操一般有夺人之妻般的嗜好,岂不可笑!” 萧吟雪这么一说,更是激怒了城都王,本来就郁愤到极点的城都王这时更是怒不可遏,狠狠的掐住了萧吟雪的脖子,过了一刻后,又冷静下来道:“你没有资格死在孤的军营之中!就算你不说,孤王也能猜到是谁,如果不是王澄……那就一定是谢容且!” 他说这话时,特地注意了一下萧吟雪眸中神情变化,但见她在听到谢容且的名字时,神色几不可察的一惊,便也笑了起来。 “来人,将她带下去!”他忽地转身,挥手命令道。 “是!” 士卒大喜,军营之中本就很少见女人,何况是还是如萧吟雪这般艳媚风情的女人,几个士卒早已按捺不住,直恨不得立刻就将萧吟雪拖出去狠狠的蹂躏一番,这时听了城都王的命令,更是一个个喜不自禁,口水都要流了出来! 然而,就在两名士卒要将萧吟雪拉走之时,萧吟雪突地身形一转,竟然向着城都王扑了过去! 卢志惊得大喊小心,同时,几名士卒也将手中的矛戟齐齐的刺向了萧吟雪,而萧吟雪这一扑也正好扑到了城都王手握的一把长剑之上。 这猝不及防之下,城都王骇然一惊,就见萧吟雪含着一抹意味不明的揶揄之笑,看着他道:“司马颖,你如此豺狼之性,这辈子必然也不会善终,我萧吟雪会在黄泉路上等着你!” 城都王神情不自禁的黯了一黯,萧吟雪便大笑着渐渐倒了下去,渐渐的合上了眼眸,只是在临死的一刻,她的唇边却挂着一丝欣慰的笑。 城都王不禁有些动容,而他身边的卢志却命人立刻将萧吟雪的尸身拖了出去,并下令道:“将她的尸首挂在城墙之上,看看有谁会来替她收尸!” “殿下,你没事吧?”卢志转又问城都王。 城都王不发一言,这时的他如同一个失意而绝望的孩子一般含泪沉默了很久,很久才喃喃自语般说道:“孤王没有错,孤王只是想要自己的王妃,只是想要她而已!”言罢,又狠狠的念了一遍,“谢容且——” 他紧紧的抓住了手中的剑柄,那只手不由得颤抖了片刻,忽地沉声下令道:“再加派一些人马,一定要将他们二人给我追回来,杀了谢容且,为我军将士们报仇!” “杀了谢容且!为我军将士们报仇!”一时间,军营之中所有军士们齐声呐喊。 一众骑士浩浩荡荡的追了出去,蹄声震天,尘土飞扬。 而谢容且还抱着乐宁朦一路狂奔飞驰,他们身后,马蹄声依然穷追不舍,呐喊声一阵接着一阵。 “放箭!射向那个男人!”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陡地嗖嗖嗖的几声随着狂风袭来,箭矢如流星一般从他身后破空而来,听着那箭矢的声音,谢容且又紧紧的将乐宁朦护在了身前,或侧身或伏在马背上躲过! 紧紧的贴着他的身躯,乐宁朦的耳朵正好附在他的胸口,便能十分清楚的听着他胸腔之内争剧的心跳,这一刻,乐宁朦的心口也似如潮涌一般的心酸感动,不知不觉中,泪水便湿了他的衣襟。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们所乘的骏马忽然一声嘶鸣停了下来,后面的马蹄声也接踵而至! 这时,谢容且也挺直了腰杆,勒紧了马绳,让她也从胸口露出脸来,此时此刻,乐宁朦才知道为何骏马会突然停止,原来前方便是一陡峭的悬涯,而悬涯下方是滚滚激流的河水,急湍瀑布的声音传至耳畔,如战场上千军万马奔驰而来的怒啸呐喊。 乐宁朦知道这便是绝境了! 他们竟然被逼至了绝境! 后面有声音传来:“这位壮士,前面已是死路,只要你将怀中的这个女人放下,我们便可放你离去!” 谢容且笑了起来:“我谢容且还没有傻到会相信你这种哄小孩子话的地步!前方到底是不是死路,还不一定!” 说罢,谢容且竟然再次将乐宁朦搂紧,在她耳畔低吟了一声:“师妹,抱紧我,无论遇到什么情况,不要与我分开!”说完,他竟狠狠的用马鞭抽了一下马肚,那马长嘶了一声,竟再次扬蹄狂奔而起,就向着那悬涯对面飞跃了去。 他们身后的兵士们一个个见之大惊,就见那马竟然从空中跃过,前蹄稳稳的落在了对岸,然而却又在这一刻,马的后蹄一滑,马背上的两人还是朝着滚滚江河落了下去! “不——” 后面追上来的几名士兵不由得面面相觑,相互问道:“怎么办?殿下一再叮嘱,一定要活捉了那个女人,这下可如何向殿下交待?” “这是七里涧,下面是湍流,我见那男人身手不错,或许有他护着,那女人还能有活命,不如我们下去找找!” 几个士兵商议完之后,便又策马转身朝着顺流而下的方向找去。 而这时的谢容且却抱着乐宁朦悬在了半空之中,他右手上握着一把剑,那剑正插在岩缝之中,哗哗的急流腥风扑面而来,带来刺骨的寒冷。 乐宁朦不禁道:“师兄,你放开我吧!你一人或许还能上去!” “不,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放手,卿卿,你相信我,我们会活下去的,一定会活下去的!下方虽然是激流,但只要避开礁石,便不至于会丧命,我会护着你的!” 说完,他竟是松开了那把剑,以身后的长袍将乐宁朦再次裹紧,便向着那七里涧中坠落了下去…… “你说什么!他们一起坠下了悬崖,掉进了七里涧?” 城都王得到消息的时候,几乎心胆欲裂,一怒之下便控制不住的挥手斩了那个来送信的人。 “明公,不过一个女人,罢了吧!明公他日成就大业,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便如她这样的,只要全天下去搜,也不在少数!”卢志相劝,“不是还有阿烟吗?” 城都王不禁崩溃一般的似泣似笑了起来,陡地怒喝了一声:“出去!都出去!” 乐宁朦醒过来的时候,两人已被冲至了岸边,而谢容且仍然保持着拥抱她的姿势,陷入了昏迷之中。 “谢郎,谢郎……”她低唤着,不禁泪水模糊了眼睛,脑海里永远难忘水流急湍之中,他以自己的身体为她挡住了多少礁石的冲击,而正月里寒冷的江河之中,他的怀抱便是唯一的温暖所在,也是她这辈子永远也无法忘怀的心痛和温暖。 夜色渐渐降了下来,乐宁朦用一木筏将谢容且拖至了最近的一个山洞之中,粹石点起了篝火,又挖了一些野菜地瓜来,先取了一些果子中的汁水喂给谢容且喝下,等到晚间的时候,谢容且终于渐渐的苏醒了过来,看到乐宁朦正架着篝火烤着一地瓜,条件反射下,竟似要起身去拥她,然而因为全身都是礁石撞过的重伤,剧痛之下又躺了下去。 乐宁朦立刻来到了他身旁,将烤好的地瓜送到了他嘴边,含泪笑道:“谢郎,你一定饿了,先吃点东西吧!” “卿卿,我终于找到你了,我终于找到你了……”谢容且一时间也泪盈眼眶,喜极而泣的低声呢喃道。 第121章 这一夜的温情 “卿卿,我终于找到你了,我终于找到你了……”谢容且一时间也泪盈眼眶,喜极而泣的低声呢喃道。 乐宁朦一时感动,眼睛里也有些湿润,一向倔强要强的她也禁不住哽咽出了声,似泣似笑道:“谢郎,你太傻了,你怎么能做这种傻事,孤身独闯城都王的军营,他手下可是拥有几十万的雄兵,数十名的猛将啊!” “可我不来的话,一定会后悔一辈子,师妹,上一世我便是这样失去了你,以至于一辈子与你无缘,这一世我便要牢牢的将你抓入手中,绝不给他人任何一丝的机会!”他说道,又戏谑般的笑了一下,“我是不是很自私?是不是很坏?” 乐宁朦不自禁的气笑了,这个人呐,任何时候都是这幅玩世不恭好似没心没肺的样子,都已经将自己弄成这个样子了,还有心情说笑,还要将一切责任都推到自己身上。 可是转瞬,她又蓦地一惊,想到了他话语中的上一世。 “难道你竟然也知道……” “你猜的不错,我与你一样,都有上一世的记忆,因为上一世的失去和绝望,我不想再体会,所以才会请求师傅帮忙,给了我们这一次重生的机会……” 几乎是谢容且话音一落,乐宁朦便不可思议的骤然一惊:“你说什么?” 谢容且又笑了起来,他伸手,极轻极温柔的抚向了乐宁朦的下巴,又抚向她被寒风吹得有些干裂的唇瓣,笑道:“是觉得不可思议么?其实我也是,我们的师傅身上有太多的密秘,恐怕我们谁都不知道,上一世,当你从铜雀台上落下来的时候,我来迟了一步,你就这样死在我面前,死在我怀里,我很痛苦,真的很痛苦……后来是师傅告诉我说,只要我愿意,便可换来一次重生的机会,我虽然也觉得难以置信,但答应了,我答应了师傅所提出来的所有条件……之后也不知师傅做了什么,我便回到十二年前,回到了那一次初见你的时候……” “知道我为什么会喜欢跳鸲鹆舞吗?我还记得你六岁的那一年来到云梦山,站在云雾缭绕的山巅之上跳舞,成群结队的白鹭鸲鹆围绕着你飞翔,那场景真的很美很美……那时候的你笑得多么开心啊,我便是从那时起,便发现自己喜欢上了你,后来又渐渐的爱上了你……师妹,我知道你一直不相信我,也将我当成是那些只把女人当成玩物一般取乐的士族纨绔子弟,可是我是真的爱你啊……因为爱你,所以觉得为你做什么事情都是值得的……也是心甘情愿的……” 也不知是否因为身受重伤,所以精神也处于最为脆弱的边缘,谢容且一时情动之下呢喃自语般的说了许多话,乐宁朦听得出这句句都是肺腑之言,抹了一把眼泪,也不禁道了一句:“对不起,师兄,是我自己太骄傲太自闭了,不相信任何人的感情,你说的这些话,我都信,我信……” 她说我信时,谢容且的脸上立刻便展开了一幅谲艳而欣喜的笑容,双眸晶晶也闪烁出雀跃的光。 “真的吗?”仿佛不敢相信似的,他再问。 乐宁朦又不自禁的笑了,半是斥责半是好笑的嗔怪道:“真是的,怎么有时候就像个孩子一样!” 空荡的山洞之中传来滴水的声音,显得整个空间诡秘一般的静谧,乐宁朦将已然凉好的地瓜剥了皮,喂到谢容且嘴边,有些难为情的笑道:“先吃一点吧!虽然这东西不怎么好吃,但到底也能充饥,明天我去外面看看能不能打一些野兔回来!”说着,又不自禁的低吟了一句,“也不知这是哪里?” 谢容且见她一副少见的娇憨模样,脸上还有烟灰布上的几条漆痕,忍不住好笑的弯起了唇角,说道:“这种事情应该是男人做的吧?” “可你现在受伤了!就只能我照顾你了!”乐宁朦毫不客气的直接了当说道。 这时,谢容且竟然神奇的用肘撑着身体慢慢的坐起了身来,然后又伸手抚去她脸颊上的烟灰,笑道:“男子汉大丈夫受点伤算什么,还不至于就成废人了!” 好像被打击到了尊严似的,他连忙辩驳解释道。 乐宁朦又禁不住被逗得噗哧一声笑,任由他将脸上的灰尘轻轻的抹了去。 “卿卿,能再见你,真好!”他忍不住又叹了一句,又不自禁的呆呆的注视着她,念道: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何日见许兮,慰我彷徨。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于飞兮,使我沦亡。” 乐宁朦听着他的吟唱,粉嫩如玉般的脸颊不禁微红了起来,映着跳动的火光,更是如明水生晕般的艳丽不可方物。 “谢郎,我……”她忽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又很难得羞赧的垂下了长睫,低喃了一声,“我真的有这么好吗?” 见她这幅极有趣的样子,谢容且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当然。”他道。 他说当然时,乐宁朦反而没有之前的羞涩,而缓缓的抬起眼来,看着他,也似乎是第一次这么认真的看他,这么绝美的一张容颜,貌似比她还要美啊,她以前怎么就从来没有这般觉得呢? 因为前世的记忆,那些可以说今世完全没有的误会,让她曾经一度对这张脸充满了厌恶和憎恨,而竟未发现,这个男人原来长得这么俊秀绝美,美得甚至会让全天下的女人都要嫉妒。 乐宁朦的心不自禁的砰然跳动起来,就这般凝视看着他,望了良久,直到附近的篝火快要燃尽,她才鬼使神差的问了一句:“谢郎,你想要我吗?” 谢容且飞快的抬眼,似错愕又似喜出望外般的看着她,看到她那双昔日的冷诮的眸子也难得的盛上了水一般的温柔之情,樱红小巧的唇瓣如蜜桃一般的诱惑着他。 “想!”他柔声答了一句,戏谑般的眨了眨眼,然后捧起了她的脸,以极醇厚极低沉的声音道,“做梦都想。” 说罢,便不由分说的含住了她的樱唇,轻轻的吮吸着那如豆腐一般柔而软的唇瓣,将舌尖送了进去,这一次的乐宁朦有些仿若初经人事般的惊惶,毕竟上一次与他发生关系是因为在药力的作用下,她完全不受自己控制,而这一次真正的用心去感受,竟似有些不知所措般的紧张。 谢容且也感受到了她的紧张,便极温柔的将她抱紧,然后亲吻向了她的耳垂,他用舌尖轻轻撩拨着,便让她身体也控制不住的动情起来,不自禁的也搂住了他的脖子,主动吻向了他潋滟的红唇。 这一尝试,她也渐渐的放松了心情,身体也慢慢的放松酥软起来。 谢容且见她已然动情,便也一边迎合着她的吻,一边解开了她的衣襟,同时也将自己身上的衣袍褪下,不一会儿,乐宁朦便不着丝楼的坐在了他的身上。 看着她已然成熟的身体,曼妙动人的曲线,谢容且不自禁的笑了一下,将手轻轻的覆上,在她耳洞边低吟道:“卿卿,你比从前更美了,我怕会控制不住要你很多次,怎么办?” 乐宁朦早已被他撩拨得情动不能自已,他这么没羞没躁的一说,更是让她身体软成了一瘫水一般的无法自控。 “谢郎,我快受不了了……”她不由得轻吟了一句,而就在她这一句话出时,谢容且陡地将她的娇躯搂进怀中,在她猝不及防溢出来的一声嘤吟中,两人之间便再也没有了距离。 而这时,谢容且已然动了起来,她纤细而柔软的腰枝被握在他的手中,身体已完全被动的接受着他的掌控,一种极致的愉悦感涌上心头…… 时间便在这般无休止的欲望之中慢慢的逝去,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从那仿佛没有尽头的欢悦中慢慢收回了神智,迷离而略带嗔嗲的望着他,望着他那双好似也快要滴出水来的双眸,心中暗道:真没想到这个男人在受了如此重伤的情况下,竟还有这般的力气…… “卿卿,你干嘛这般看着我?”仿佛猜到了她心中所想一般,谢容且忽地笑问道。 乐宁朦不禁脸一红,别过了头去,谢容且又从身后环住了她的腰身,将一袭晒干的袍子裹在了她身上,便是这般抱着她,也似乎要将她揉进自己身体一般,如此用力,又如此小心翼翼。 “我只是在想,你身本好得也太快了些……” 乐宁朦忽然低声嘟囔了一句,谢容且又禁不住低声忍笑了起来,抱着她翻了个身,便让她睡在了自己身上,然后看着她玩笑般的说了一句:“卿卿,是你给我的时间太少,我当然要将过去空白的时间全部补回来!”说罢,又极认真极深情的凝望着她道,“以后不要再离开我了,好么?” 第122章 长沙王之死 “卿卿,我们的孩儿呢?” 次日天亮的时候,谢容且一大早便问了这一句话,他原本也是戏弄般的语气这般说道,没想到话音一落,乐宁朦的脸色便不安的沉了下来。 “怎么了?”也似预感到了什么,谢容且轻轻扶着她的肩膀,又问。 “张方——”乐宁朦陡地念出了这个名字。 提到张方这个名字,谢容且也是脸色骇然一变,张方是河间王司马颙手下的一员猛将,此人出身贫穷,却极是勇猛善战,已官至振武将军,然而此人性情可以说十分的残暴,长沙王司马乂与城都王司马颖的这一战,本来已是节节胜利,然而最后却落在张方的手里,被活活的炙烤而死。 之后,张方的兵马进洛阳,四处烧杀抢掠,连哀献皇女的墓都挖掘了出来,可以说是无恶不作,京洛的百姓无对其闻风丧胆。 乐宁朦也想到了此处,陡地就站起了身来,拉着谢容且道:“谢郎,我们要赶紧回洛阳,尚还在洛阳,我们的孩儿还在洛阳,我怕……” 她本来以为与城都王的这一场和谈能够成功,只要她能劝得司马颖让步,而长沙王也愿意交出权柄推崇礼让,那么这一场内战便可以阻止,只要这一场内战停止,京洛的百姓便可以避免这场灾祸,她的父亲,她的孩子都会相安无事,然而现在看来,城都王司马颖这个人性情已然不可琢磨,他能否听其劝告已然不好说,还不知道他一怒之下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谢容且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握了握她的手,以示安抚放心。 “我们马上回洛阳!”他道。 赶到洛阳城之时,已是七日以后,然京洛的街道上是一片凄凉,几乎无人敢在街道上走动,偶尔一两个行人匆匆而过,都是神色惊惶。 乐宁朦抓了一人来问,那人目光畏惧,神情闪躲,在她的再三逼迫之下,才不耐烦的道了一句:“长沙王被擒了,张方这蓄生一路从邺城打来,从不受降,俘掳不是坑杀就是就地斩首,等到城破之时,这洛阳城中估计又是一场血腥杀戮!我等要带着妻儿离开这洛阳城了,这里实在是太不太平了……” 长沙王被擒了! 竟然和上一世一样,长沙王还是被擒了! 怎么会这样?她明明已给了长沙王五千石的军粮,这五千石的军粮对于数万将士来说可能不算太多,但至少也可以撑得上至少一个月了。 只要洛阳城不断水断粮,凭着长沙王的骁勇善战不可能这么快会败。 难道是有人出卖了他? 看到乐宁朦的双手不自禁的有些发抖,谢容且连忙拥紧了她,问道:“卿卿,你怎么了?“ “我只是想不明白,长沙王为什么会被擒,城未破,判军还未攻进城来,城都王刚刚吃了败仗,人还在洛阳城外的清水,张方的兵马也被长沙王打得节节败退,怎么突然之间长沙王就被擒了?” 谢容且听罢,脸色也是一片凝重,若有所思了起来。 “谢郎,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乐宁朦问。 谢容且沉吟了一会儿,正要说话,这时,街道上西城门的方向忽然传来一阵躁动和喧哗,乐宁朦脸色一变,又策马朝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奔了去。 两人来到西城门下时,就见纷纷涌动的人群正纷纷指着城墙上被吊挂着的一人议论纷纷。 而那吊着的人…… 几乎是视线一落到那人的脸上,谢容且与乐宁朦便惊骇致极的神情大变,尤其是谢容且的眸子中露出了几欲不敢相信的愧痛之色。 “谢郎,那是三娘,三娘怎么会……”乐宁朦骇然之余,转眼就见谢容且拉着缰绳的手颤动着,眼中的悔恨愧痛几欲令他那双眸子破碎开来。 “是我……是因为我……”他喃喃道,脑海里忽地就浮现出了萧三娘那幅妩媚戏谑含笑而满不在乎的样子。 “谢郎,就让我来引开他们的注意,你去城都王的营帐之中救她吧!” “这样不行,城都王手下的兵马良将都不是平庸之辈,若是你落在了他们手中怎么办?” “开什么玩笑,我萧三娘纵横江湖多少年,哪一次不是在刀尖上舔过,却也活到了至今的二十七岁,再说了,我也不是不企图回报而白帮你忙的。” “你想要什么回报?” “我想要你娶我……” “呵呵呵,看!又把你给吓到了吧,你放心,我不过是开个玩笑,你这个人如此倔强又执着,我又怎么会在你们之中横插一杆子,再说了,我萧吟雪也不是那种不要脸到非要巴着给人做妾的,只要这辈子你能记得我就行……” “诶,其实忘了也没事,你开心就好!只是以后别再这么任性了!” 只要你开心就好,只是以后别再这么任性了! 谢容且陡地拉了缰绳,就要朝着那城门下奔去,却在这时,许多佩刀的骑士从街道上涌了上来,谢容且朝那些骑士们看了一眼,神色大变,立刻戴上帏帽,就拉着乐宁朦到街道的一边一条巷子里隐藏了起来。 “看来长沙王凶多吉少,城都王与河间王就要入城了!”谢容且道。 那些军士正是振武将军张方的兵马,索性今天天色阴暗,而且已临近夜晚,那些守军还不那么容易发现他们,然而街道上的人群一见张方的兵马,又立刻作鸟兽散,瞬间逃得没了踪迹。 景阳大街上再次变得死寂一片,唯西北方向升起的一颗星辰如极冷的眼眸一般俯瞰着大地。 谢容且与乐宁朦正要离去,忽地见城头上火把亮起,不多时,一阵痛苦的喊怨之声传了出来,乐宁朦脸色大变,心中预料到了什么,立刻就要朝那声音传来的方向奔去,谢容且立即拉住了她,摇头道:“卿卿,事已至此,你现在救不了他,你我都是经历过一世的人,他人的命运,我们没法去改变!” “可是长沙王他不该死,他那样的人不该这么被折腾的死去!”乐宁朦目露不忍的说道。 “卿卿,你真的想救?如果你真的想救,那我去救!”谢容且道。 他说完,就要跑出去,乐宁朦又拉住了他,含泪摇头:“不,谢郎,你是我孩子的父亲,你不能有事,我们……再想想别的办法!” “长沙王是被东海王所卖!”谢容且突地说道。 乐宁朦震惊的看向他。 谢容且又道:“东海王这个人贪生怕死,怕二王进城之后,会连他一起珠连,所以将长沙王送入张方的军营,以此来取信于城都、河间二王,现在张方必是架起了火把,想要将长沙王活活的烤死!” 她也知道前世长沙王便这样死的,其死状之惨烈便是连张方麾下的三军都为之垂泪,乐宁朦不禁面露沉痛之色。 “事已至此,我只能找到长沙王的旧部,去攻打张方的后营,看是否能救得了他!” 乐宁朦点了点头,谢容且最后看了一眼城墙上所挂的萧吟雪的尸首,暗道了一句:我一定会回来为你收尸的,三娘,对不起,我谢容且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 沉吟着,他的眼中也渐渐渗出一片愧痛的晶莹。 一个月前,谢容且曾自荐在长沙王手下任参军谋士,所以很快也便聚集起了大约一百名长沙王的旧部人马,并立刻去偷袭了张方的后营,等到张方来迎战时,乐宁朦又带领一众人马去营救长沙王,只可惜救下长沙王时,长沙王已然是奄奄一息,而长沙王一看是乐宁朦来救他,也略带惊喜的道了一句:“司马乂终是让女郎失望了!” “不,是阿朦让长沙王殿下失望了!” “走吧!不要落入张方的手里,此人极其残忍,不要白白搭送了自己的性命!” 这时,谢容且也赶了来,立刻将乐宁朦抱起了身,急道:“卿卿,我们快走!”另外又叫人将长沙王也扛了起来,迅速的逃去,同时将长沙王的外披凯甲脱下套在一士卒尸体上后扔进了火堆里。 长沙王最终被救了出来,但所付出的代价却是折损近百名将士。 然而全身已被烧焦的长沙王也已然成了一个废人,最终也没能熬过去,这个政冶清明、广交贤良的皇子最终还是死在了二十八岁最鼎盛的年纪。 太安三年正月,城都王与河间王兵马终于浩浩荡荡的进入洛阳,自此,京洛又重新迎来一个新的局面。 而这个时候,乐宁朦完全没有想到,上天会给她开这样的一个玩笑,当她带着谢容且找到木樨胡同从与陈妪居住的地方时,却发现院子里竟然已空无一人。 她的儿子尚不见了! 第123章 儿子在他手中 院子里几乎已被扫荡得空无一片,些许凌乱的足迹印在正月初融的雪地之上,寒风料峭中,唯有几束腊梅在墙角怒放,空气中浮动着清冷的暗香。 “一定是张方手下的那些军士们来过这里!张方为人暴虐残忍,我们的孩儿若是落在他的手里……”乐宁朦一时间仿若失去了理智,语无伦次说着,越往深处想,便越是恐惧不安,无助失措之下,竟一边向外奔去,一边念着,“我要去找张方,我要去将尚找回来!” 谢容且从来没有见过她这个样子,在他的印象之中,骄傲要强的她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都保持着超乎人想象的冷静,好像对什么事情都不在意一般,然而这个时候她竟失措的像个溺在水中的孩子,拼命的想要抓着救命的稻草,却又根本不知从何下手般的茫然绝望。 这便是一个女人成了母亲之后的天性么? 谢容且陡地将她扯了回来,紧拥进怀里,一边抚着她的头颅,一边安慰道:“别急,卿卿,先别急,这里并无打斗过的痕迹,也没有任何人的尸体,也就是说他们都还活着,我们的孩儿不一定会落在张方手里,也许是陈妪她们见张方的军队进城,已经藏起来了呢?我们去找,现在就去找!” “谢郎,对不起,是我没有保护好我们的孩儿,是我对不起他,更对不起你!”这大概是她最为脆弱的时候,不禁就依偎在谢容且怀里泣出声来。 “你没有对不起我,卿卿,不要自责,别自责,我会心痛……”是我对不起你啊,在你最需要人照顾的时候都不在你身边,如果我早一点找到你…… “谢郎,我们快去找他,尚他很可爱的,会叫娘亲了,也会叫阿翁了……” “好,我们去找他!” 太安三年,这又是一个让人永远也无法忘记的一年,城都、河间二王入京,长沙王麾下的大部分将领皆纷纷受降,不降者非死及逐,祸及三族,紧接着,朝野之中又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几乎所有三品以上的重臣又重新被更换了一番。 乐彦辅被赶下了尚书令的位置,这位年老的大名士辞官回到了家中,从此便再也听不到他的任何消息,东海王司马越立即接替了他的位置,成为朝中权力炙手可热的重臣。 旋即天子立即下诏:城都王司马颖诛杀奸臣,匡复社稷有功,立即赠封二十郡,拜丞相,河间王司马颙辅佐城都王有功,官拜太宰,增邑五千户。 紧接着没过多久,太宰立即上疏,言八岁的皇太子司马覃年幼不宜为储君,城都王战功赫赫,救国于危难,非他不足以服众。 天子在一帮朝中权臣的极力劝谏之下终于下了决定,立刻废皇太子司马覃,命其搬出东宫,立城都王司马颖为皇太弟,并改年号为永兴元年。 永兴元年初,皇太弟开始秉持朝纲,权力一时盖过了从前的齐王司马冏,长沙王司马乂。 权力一手遮天的皇太弟进驻洛阳之后,第一件事情便是下令全城搜捕谢容且,悬赏银两高达二十万。 而就在这个时候,又让他收获了一件格外意外且惊喜的事情,张方突然押了一老妪、一丫头以及一个孩子送送到了他面前,告诉他说:“这老妪说,她手中所抱的孩儿是城都王妃的孩儿,故而属下便送来给城都王殿下看看,若是这老妪撒谎,属下立刻就将这三人拉出去碎尸万段!” 阿弦一听几欲吓得双腿发软,陈妪倒是磨出了性子,神情格外淡定,一双混浊的眼睛死死的盯着城都王。 这个年轻英俊甚至貌美得有些女气的皇子在看到她怀中所抱的孩童之后,便慢慢的从高高的台阶上走了下来,他走到陈妪面前,一双纯澈中透着阴冷的眼睛便注视向了这个一岁多的孩童,他一眼就看出来,这孩子的面容长得有些像谢容且,而一双眼睛却极是明亮像极了乐宁朦。 看到这张与谢容且相似的小脸,城都王的心中便不由自主的升起了一阵仇恨,他忽地将手慢慢的升向了孩童的脖子,陈妪吓得连忙向后退了一步,并跪下来道:“老奴素闻城都王殿下仁厚,还请殿下念在这孩儿是我家女郎亲生骨肉的份上,给他一条生路……” 城都王一言不发,眼神却变得极为阴冷起来:“哦?你家女郎的亲生骨肉?你家女郎是谁?与孤王有何干系?” 陈妪心中陡跳,女郎说要去与他和谈,可至今也没有回来,甚至连一点音讯也没有,也不知她到底怎样了?女郎说过,城都王是个心慈柔善之人,一定不会伤她的,可是现在……为什么她的感觉不一样? “我家女郎是乐令之女乐氏阿朦,年前,她说过去找城都王殿下和谈的,不知殿下可有见过她?” 陈妪这一问,城都王陡地面沉如水,心中也一阵阵绞痛起来,他没有找到她,七里涧的下尸骸堆积,全是他败在谢容且手下的那些士兵,但是没有她,也没有谢容且,他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就在城都王怔忡呆愣之时,小小的坚石却突地叫了起来:“阿翁,阿翁……娘亲在哪里?” “我想娘亲……我想娘亲……” 小孩子奶声奶气的一唤,却是将城都王一颗冰冷的心唤得酥软了起来,陈妪正想对孩子说,他不是你父亲,可话还未出口时,城都王却走过来,蹲下身,双目正对着孩子明澈黑亮的大眼睛,问道:“你刚才叫我什么?” “娘亲……” “不是,是前一句!” “阿翁……” 听得这一声唤,城都王莫名的笑了起来,不禁就伸手捏了一下孩子粉嫩得仿佛一触就会破的脸蛋,说道:“好,以后,你便是我城都王司马颖的儿子!” 陈妪闻声脸色大变,嘴唇哆嗦着却也不敢发出一丁点声音来。 这时,城都王从陈妪手中将孩子抱了过来,十分耐心的哄道:“呆会儿,阿翁办完事情之后带你出去玩,好不好?” “好——” 这孩子还真聪明,与她一样!城都王忽地看着孩子的一双眼睛失神起来。 阿弦和陈妪一直颤抖着不敢说话,只两双眼睛紧紧的盯着小小的坚石,生怕城都王一个不快,就将这孩子掐死在了手中,可没想到这个看上去冷漠阴沉得可怕的皇子竟然会抱着孩子笑了起来。 不得不说,他笑起来眼神是极为清澈温和的,如春风拂过柳絮般的和煦温暖。 陈妪紧张的心不知不觉也松泄下来,暗道:只要能保住女郎孩子的性命,怎么样都好,他愿意认这孩子做儿子,那便先如他所愿吧! “你们便是阿朦的老仆和丫头?”城都王忽然起身问陈妪。 陈妪点头答道:“是!” “这孩子之前都是你们照料着的吗?”他又问。 “是!” “好,以后也由你们来照顾这孩子,只是谁也别想带着这孩子从我这丞相府里走出去,否则孤王随时会杀了你们,再重新给这个孩子选乳姆和丫头。” 他说完,陈妪与阿弦又是大骇变色,没想到这前一刻还是和煦微笑着的皇子转瞬之间又变得如此冰冷而狠毒,一时间,两人都害怕得不敢动弹。 “是,是!”两人异口同声道。 于是,小小的坚石与陈妪、阿弦一同住进了城都王在京洛的孙相府,而另一边,因为城都王所下的悬赏格杀令,四处寻找孩子的乐宁朦和谢容且白天根本就不敢在大街上走动,两人也不得不过起了躲躲藏藏的日子。 直到有一天,城都王突然率兵离开京城,回去了他的封地邺城。 第124章 她来求见城都王 城都王的母妃留恋邺城,何况长沙王惨死已让京洛百姓为之惊怖怨愤不已,这种怨愤或多或少的转移到了他的身上,为了安抚民心,城都王主动上表以国礼安葬长沙王,留其爵位及封地,之后便令河间王召令张方速速离开洛阳。 权力已经在手,对于他来说,不管是在京洛还是在邺城都没有多大关系,何况邺城的百姓十分拥戴于他,那里才是他的军事根据地。 在邺城,他一样可以遥控朝政。 于是在这一年的冰雪消融,春暖花开之际,城都王率领着数十万大军回归邺城,一路上,他故意将小小的坚石抱着坐于车轿之中,华丽的轿帘重重幔纱撩起,小小的坚石也因一时好奇,探出了头来四处观望外面人山人海的百姓以及气势恢虹的骑士军队。 “阿翁,阿翁,那是什么?”小孩子眼睛晶亮晶亮的,看着远处的旌旗飞扬,便也指着那迎风飘荡的旗子雀跃的欢呼了起来。 而便是他这一声几乎要淹没于马蹄阵阵声的欢呼突地吸引住了藏匿于人群中的一人。 这个人便是乐宁朦。 “尚,那是尚!”几乎是在看到孩子从那华丽车轿中探出头来的一刻,乐宁朦便又惊又喜的差点大叫出声,她迈出脚步几欲就要从这藏身的巷子里奔了出去。 谢容且拉住了她。 乐宁朦望了谢容且一眼,含泪而惊喜的说道:“谢郎,我看到尚了,我看到我们的孩儿了,他就在……” 在城都王的车轿之中! 竟在城都王的车轿之中! 蓦地意识到这一点,乐宁朦那适才喜极涕零的眸子里瞬间又转为惊骇恐惧,这对她来说,简直就是一个无法接受的晴天霹雳! 她的儿子为什么会落到城都王的手中? 谢容且的脸色也陡然变得极为忧凄而绝望。 “怎么办?尚怎么会在他手里?我要去救他,我要去救他……”乐宁朦急道。 谢容且更觉心里难受,一言不发就朝着外面走了出去,乐宁朦见他突然大步走向那些整列成队浩浩荡荡的军队人群,也陡然从慌乱的心神中警醒,现在城都王悬赏二十万要谢郎的命,必然是因为她而对谢郎恨之入骨,若是让城都王发现了他的所在,谢郎一定会没命! 陡地,她快步跟上,抓住了他的手,摇头道:“不,谢郎,你不能出去,你绝不能出去,纵然你武艺高强,可是现在簇拥在城都王身边的有数十万兵马!我不能没有尚,也不能没有你!” 我不能没有尚,也不能没有你! 可是现在,也许二者之中只能选一个,这是多么令人绝望的选择。 “我们再想办法,我们好好想办法……”她以近乎肯求的语气说道,眼中含满了脆弱的晶莹。 而就在这时,小小的坚石似乎也看到了什么,竟哭着喊起:“娘亲,娘亲……”来,城都王闻声,立刻便将那珠帘半卷的轿帘狠狠的扯了开,目光在人群涌动中搜寻了过去,就在乐宁朦拉着谢容且重新躲进巷子里时,他似乎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背影。 “停!” 他突地一声令下,行军队伍忽然止行,这时间,整个街道都突然变得寂静了下来,一种诡异的紧张的气氛在空气中涌动。 将属们都好奇的等待着他的命令,然而,等了片刻之后,城都王忽然又下令:“起行——” 将属们莫名奇妙,但也不敢有人敢去问,队伍继续前行。 车轿之中,城都王将还在哭着的坚石抱进了怀里,温柔的说道:“乖,娘亲一定会来找你的,你随父王一起回家,她很快就会来!” 被这么一哄,这个天生似乎就很敏感的孩子也不哭了,望着城都王天真的问:“真的吗?娘亲还要坚石吗?” “当然,这个世上,恐怕没有哪个母亲是会舍得自己的孩子的!”城都王笑道,然后将孩子搂进怀里,轻轻的抚摸了起来,心中暗道:没有想到上天会送如此好的一件礼物于孤王,总算是对孤王不溥! 这边城都王马不停蹄的带着坚石赶回邺城,那边谢容且与乐宁朦也悄悄的跟了上来,只是乐宁朦每天都是魂不守舍的样子,有时候还会默默的以泪洗面,但在面对谢容且时,便勉强装出一副极为镇定的样子,还反过来劝他道:“谢郎,你不要着急,等城都王回了邺城,我们或许还会有办法来对付他,毕竟皇上虽然暗弱,却能成为一把极好的剑!” 她越是这样说,谢容且便越是心疼,有几次冲动都想一个人悄然混进邺城,直接潜进城都王的府邸里去,然而竟然每一次都被她早早的发现而拦住,看到她如此脆弱的样子,谢容且又十分的心疼,不忍离开她。 “我不会让你有事,但也绝不会让你孤独!我谢容且必会留着一条命,一生一世爱护你!” 听他说这样一句话,乐宁朦便欣慰的笑了,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不让自己太过分神伤心,便学起了厨艺想要与谢容且共进晚食,然而极少下厨的她饭菜实在是做得不怎么样,还是谢容且最后帮上了一把,两人才好好的吃上了一顿。 晚上睡觉的时候,乐宁朦又是数次从梦中惊醒过来,抑或是根本就睡不着,谢容且安抚着她,好不容易将她的情绪稳定了下来,她却突然又望着他道:“谢郎,不如我们再要一个孩儿吧,好不好?” 谢容且见她神情恍惚中不安的眼神,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弥补她心中的空白一般,便点头道了一声好,于是这一晚,两人又是极度缠绵了一晚,仿佛心跟着一起沉沦,谢容且倦极而睡,等到次日醒来的时候,竟然已是午时三刻。 看到明晃晃的日光从窗**进,谢容且才陡感不妙,转眼看时,果然身侧就不见了乐宁朦的身影,而桌上还留有燃尽的烟灰,他才明白过来,乐宁朦为何在昨晚情绪如此反常的热情,原来她早就为他准备好了迷香。 她竟再一次的离开了他! 无论他再怎么小心翼翼的防备,再怎么不眠不休的提防,他还是失去了她! 就在他提剑要出门追上去时,那剑柄之中竟然落下一条绢帛来,他打开来看,就见上面写着:对不起,谢郎,我还是控制不住自己,尚是我好不容易生下的孩儿,一天不见,我都会寝食难安,这样长期下去,我一定会发疯的! 我要去找他,他要的是我恨的也是我,只要我去了,尚一定不会有事! 谢郎,我只能对不住你了,记住你说的,你会留着一条命一生一世来爱护我们母子,那我就和我们的孩儿在邺城等你! 去找东海王司马越吧!你会知道怎么做的! 不要背弃你的承诺! 在谢容且看完这封信时,乐宁朦已经策马一路奔驰到了邺城,到达了她前世所最为熟悉的铜雀台下,想不到这一世再怎么躲避,她还是回到了原点,回到了这个前世所居住过的十年的地方! 高达二十七丈的铜雀台上,写着颖着的旌旗烈烈作响,下方军士林立如云,气势恢宏,场面十分壮观雄阔。 乐宁朦披着一袭黑色的长袍,脚上踏着木履缓缓的走向了城都王府的大门,守门的军士看她到来,便立将长乾指向了她:“来者何人?” “乐彦辅之女乐氏宁朦,求见城都王殿下!”她将头顶上的帏帽取了下来,一字一句的说道。 两名士卒在见到她容颜的时候,都不禁呆了一呆,然后面面相觑用眼神交流了一会儿,之后,立刻就打开了大门,并客气的说道:“恭迎城都王妃回城!” 第125章 完成三拜之礼 空荡的殿宇之中,一阵哒哒的木屐之声由远及近的传来,正在阅览从洛阳传来的朝中奏书的城都王闻声便慢慢的抬起了头来,他的唇角正挂着一丝狡黠且得意的笑意。 “你终于还是来了!” 在看到乐宁朦着一袭黑纱青衣,如他初见时的模样,脚踩木屐一步步走来时,城都王清澈的眸中露出了欣喜之光——他当初恋上的便是她这般冷诮、神秘而媚骨风流的气质吧,当真可称得上人间一与众不同的幽魅绝色。 “司马颖,我的孩儿在哪里?”在向他慢慢走近时,乐宁朦冷声问道。 城都王微微的笑了一笑,他这一笑又如同云消雨霁般,有着令人如沐春风般的清爽和暖意。 “他在我这里很好,而且还会叫我阿翁,你放心,你的孩儿便是我的孩儿,我不会伤害他!”他道。 乐宁朦眸中凄清的光芒微微一动,她再次向城都王走近,直至只有三四步的时候,便猝然止步,竟是突地敛衽屈膝,向他跪了下来,仰首请求道:“将我的孩儿还给我,你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见她如此,城都王翻着奏折的手陡然一顿,眸中的笑意也瞬间全无,这个骄傲的女人,从来不肯向任何人低头的女人,竟愿意放下一切自尊和骄傲向他下跪了——这便是他将她逼至绝境的后果吗? “如果你恨我,可以杀了我,如果你想要我的人,我也可以给你,请求你让我见我的孩儿一面!”她忽地说道,那昔日冷诮的眸中一片凄迷和无助。 城都王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她,静了许久都没有说话。 见他不为所动,乐宁朦才慢慢的将手移向了自己的腰间,手指微微颤抖的将腰间的玉带缓缓拉开,就在衣衫从她香肩上慢慢滑落时,城都王忽地伸手制止了她,然后握着她的双手将他拉起了身来。 乐宁朦错愕的看向他,就听他道:“孤王并不是想要羞辱你,就算要你,也不会是在这个地方,这个时候!” “那你到底想如何?” 城都王凝神看着她,忽道:“孤王会在这邺城重新办一场婚礼,你要与孤王完成三拜之礼!” 也就是说,他要向全天下人宣告,她才是他的城都王妃,他要给她一个名副其实的名份! “有这个必要吗?司马颖,我跟过别的男人,还生过孩子,你真的一点也不嫌弃我身子脏吗?”这个时代,有怀了孕的姬妾被当礼物一般赠送给别人的,但绝没有生过孩子的女人还能嫁入权贵为正妻的,何况还是如他这般尊贵的皇子! 她这么一说,城都王还是有些动容,就好像一根尖细的刺一直卡在心口一般,并不会非常痛,但却能一辈子伴随着他,无法拔除。 “说不介意,当然不是真的,不过那又怎样,我要的是你这个人,而不是你的贞洁!只要你成了我司马颖的王妃,过去我可以既往不咎!” 于是,城都王竟然真的没有碰她,而将她安置在了一座清幽华丽的殿宇之中,派了十数名女婢在殿中伺候,所用衣服以及食物都可以称得上是铺张浪费,奢侈无度。 没有见到尚,乐宁朦可谓是每日度日如年,而城都王却每日都会来她殿中,陪她一起用餐,饭后,还会要求她陪同一起去花园里散步,甚至还会跟她说起朝中的一些事情。 现在城都王是遥控朝政,在洛阳任尚书的东海王司马越对于朝中事务事无巨细的都要向他汇报。 “那边的海棠花开得极好,我带你去看看!” 这一日,城都王的心情也是出奇的好,他挽起她的手,将她带到了一片开满海棠花的林苑之中,就如前世一般,城都王也曾为她种植过一片海棠林,因花的品种很多,几乎一年四季,都会有百花齐放,又有百花嫣落,所以花开花落在这里便形成了一道永恒循环的风景,那画面极其的美! 此时,乐宁朦走到林苑中时,所看到的也是这样一幅美得如梦似幻的景象。 “有的时候,连孤王都有些不敢相信,就像你我之间有过一段缘份一般,自孤王第一眼见你,就很想得到你,想要你永远呆在孤王的身边,和我在一起。” 城都王呢喃般的说着,乐宁朦只默不作声,不言一语,等他絮絮叨叨的说完一番话后,才试着开口问:“我的孩儿尚呢?你不是说要带我去见他的吗?” 她这一问,城都王才似从梦幻中清醒一般,略带遗憾和失落的看着她。 “我们先吻一次吧!”他突地要求道,又看着她解释,“上次在军营之中,孤王一时没能控制自己的情绪,对你是有些粗暴了一些,以后孤王不会这样对你了!” 说完,他便搂住了她的腰身,将唇瓣慢慢的移向了她的朱唇,乐宁朦微微侧首想躲开,他又似不悦的低声问道:“你真的爱上了谢容且吗?因为他夺了你的贞洁,所以你便爱上了他吗?” “不,并非如此!”乐宁朦斩钉截铁的回答,又道,“不要再问下去,我不想就此事跟你作任何解释!” “好!那孤王以后不问!” 他说完,便猛然间将她的身体扳正了过来,就向着她潋滟的朱唇印了上去,乐宁朦想要反抗,可他却紧紧的抱住了她,在她耳边说道:“不要拒绝孤王,否则……”他没有将后面的话说下去,乐宁朦便已不敢再躲避,而任由着他舌尖探入,纠缠了起来。 这一吻,他极尽缠绵,仿若沉醉般的痴缠许久之后,才放开了她,看着微微喘气的她,笑道:“很好,以后我们还可以再来,迟早有一天,你会爱上孤王的!” 这一日,城都王还是没有让她见上坚石,而直到过了五日之后,他才突然来告诉她,婚宴已然摆成,他们可以去完成三拜之礼了,而且这一次,程太妃也会亲自出席,让他们拜高堂。 乐宁朦对程太妃还是有些许愧疚情意的,毕竟前世,这个作为她婆婆的女人对她也算是极好的了,不管城都王如何被绿姬迷惑,程太妃始终站在她这一边,而且再三叮嘱城都王,乐氏主母正妃之位绝不可动摇,任何女人都绝不可能威胁得到她! 被城都王牵进婚堂的时候,乐宁朦瞬间被眼前所看到的一切惊到了,满殿的金碧辉煌与华彩奢侈且不说,其排场盛大简直可以与皇帝娶后之礼相比,而这时,她也立即想到,前世的城都王便是因为排场太大而被人弹劾逾越礼制,超越皇帝,也因此给了其他诸候王讨伐他的借口的。 “司马颖,你这么做……”她刚想说,你这么做会让朝臣们愤怒的,可城都王似沉浸在了自己的欢喜之中,完全不想听她说完,只拉着她一直走到婚堂正中,在司仪官的高喊下,完成了三拜之礼,只是在最后夫妻交拜之时,乐宁朦迟疑的怔了一会神,没有拜下去。 城都王见此,也只沉下脸色愣了一会儿神,但也没有去强求,而在众人的注目之中,直接将乐宁朦横抱而起,走进了新房。 两只臂儿粗的蜡烛放在新房之中,正微微的摇曳着,乐宁朦被放在床塌上后,第一句话还是在问:“尚在哪里?我想见他,如若再见不到他,我一定会发疯的!” 面对她的焦急惶恐,城都王却是不紧不慢的说了一句:“完成洞房之礼!” 乐宁朦愕然的沉默了一会儿,忽地紧抿了嘴唇,恨恨的说道:“司马颖,不要欺骗我,否则我是连弑君之事也能做得出来的!” “我当然知道!知道你的狠辣,但我也知道如你这样的女人除非不动情,一动情便是你致使的弱点!”城都王说完,又要求和她喝了一杯合卺酒,酒盏落地之后,他才慢慢的,慢慢的脱下了乐宁朦身上的衣衫,好似欣赏着世上最为珍贵绝美的美玉一般,用手轻轻抚过她曼妙的身体。 最后衣衫零落堆在了一旁,他便覆上她的身体,渐渐与之交缠在了一起,渐渐的穿过她的身体,抵达她的灵魂深处…… 就在他们办完婚宴的第二天,洛阳的朝中风起云涌,又开始了新的一轮战局…… 第126章 谢君兵临城下 因城都王举行盛大婚礼的事情传至洛阳,便立刻有御史大夫上奏朝廷,弹劾城都王在邺城的排场篡越犯上,可与国君之礼相比。 本来这一弹劾并未引起朝廷的重视,毕竟张方活活烤死长沙王的情形还历历在目,朝中的臣子们对城都、河间二王两颗煞星已是闻风丧胆,人人畏之胆寒,然而就在朝中没有一人敢说话,天子也打算装聋作哑准备退朝时,手握重权的尚书令东海王司马越突然站出来说话了。 这位一直坐观虎斗蛰伏已久的年老王爷终于在今天露出了他的狐狸尾巴,举着笏板情辞峻切的向天子谏言道:“城都王篡越犯上,目无法纪,藐视皇上,其野心已昭然若示,臣力谏皇上御驾亲征,出兵邺城,以为长沙王昭雪之名征伐城都王!” 天子闻言,一脸的沉重,没了主意,对于这个从小与自己最为亲厚的幼弟,天子的心中毕竟还藏着一丝不忍之意。 然而东海王见天子犹豫,便一再上表,极言城都王不得不除,否则待他日二王再起兵,便又是一场毁天灭地的兵祸。 为了逼天子给一个明确的答复,东海王甚至毕集不附城都王一党的群臣于殿前,再次展开了一场激烈的讨伐言论。 就在东海王长篇大论的念完征伐邺城的必要性时,天子已然被逼得没了退路,一双浮肿的眼睛已开始迫不及待的落在了殿中一个身穿白衣的人身上。 “嵇侍中,你说呢?”天子问道。 这是一个身姿格外挺拔,站在殿中给人以鹤立鸡群之感的男人,此人身上有着一种沉稳的好似能把控一切的感染力。 “陛下,臣以为此时伐邺,不明也甚。”男人说道。 “为什么呢?” “伐邺必要有幽州呼应,然而身在幽州的范阳王尚且准备不足,更有鲜卑军队频频犯进,范阳王若出兵助我,势必会给鲜卑人可趁之机,范阳王若不出兵,朝廷劳师出征,势不足以抵抗二王,此为其一也。 其二,河间王现与城都王貌合神离,若朝廷伐邺,河间王未必会派兵增援,很有可能还会使张方来袭皇城,我朝廷兵马不足十万,又有何兵力来抵抗张方的来犯?” 天子一听完,和颜悦色,立刻将奏书往案几上一摔,言辞正色道:“嵇侍中所言正合朕之意,伐邺之事休要再提!” 天子正准备要退朝,没想到那白衣人立刻又道:“陛下,还请听臣将话说完!” “此时伐邺之举虽然时机未成熟,可朝廷出兵,势在必行!”嵇绍辞严正色道。 “这又是为什么呢?”天子似有些急了,连忙问道。 嵇绍又道:“陛下,只因东海王再三上表伐邺之举的消息已然走漏,二王反心已定,得此消息必然会起兵,若等城都、河间二王起兵,进犯我洛阳,幽州之兵便如远水救不了近火了,是故,臣以为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先发制人!” “而且天子御驾亲征,必能招揽天下有志之士共举于事,既可壮我军心,又可威慑二王!“ ”微臣不才,愿随中护军前行,另外……” 嵇绍说到这里,抬起头来,正色看向了天子,极郑重的说道,“臣可向陛下举荐一人,此人师承于鬼谷一派,不但才思敏捷,更会行军布阵,长沙王与城都王于建春门一战,正是此人击退了陆机军二十万雄师,取得了最后的胜利,此战京洛百姓有目共睹!” 嵇绍说完,天子大喜,连连点头道:“当真有如此良才,当为朝廷所为,此人现在何处?” “就在太极殿门外!” 天子立刻命黄门太监将殿外之人请了进来,于是朝中所有人的目光都齐齐的投向了这个走进太极殿的年轻男子,这一看,大家的神情又有些变幻莫测起来,如此谲艳貌美的男人真的会行军布阵? 天子看到来人的容颜时,也不自觉的眼神变了一变,目露惊羡之色。 就见这位俊美得有些妖异的郎君走进殿中后,便立即单膝下跪道:“草民谢容且愿追随圣驾,听凭帐下调遣!” 七月秋风送爽,又是丹桂飘零的季节,一座依山傍水的水榭之中,一白衣男子正与一红衣的年轻郎君对坐而饮,手中各执一棋,棋盘上已是两军对立。 “多谢延祖帮了我这个帮,让明朗能这么顺利的入仕,并能亲自带兵出征邺城!”谢容且望着水榭对面的丹桂树,略有些怅惘道。 “你本就有不一般的通天之才,孔明之智,只是以前一直不愿意入仕而已,为什么现在却又想入仕了?”嵇绍说道,又若有所思的看了他一眼,顿了半响道,“我听茂弘所言,你似乎对那位城都王妃……” 一提到此处,谢容且的面色便是一沉,握着棋子的手指也几不可察的微颤了一下,他的脑海里反复的想起了她最后写的那一封信,他知道她之所以留下这封信是希望他好好的活下去,希望他能以最正确的方式去营救她们母子,而不是鲁莽的只身闯入城都王府而白白搭上自己的一条命。 所以,他才会找到大名鼎鼎的竹林七贤嵇康之子嵇绍,让他帮忙举荐自己入仕,而这个深得天子信任的大名士也果然不负他所望,不但将他举荐给了皇上,还顺利的劝得皇帝御驾亲征邺城。 城都王妃? 念及这几个字,谢容且不禁苦笑了起来,以极为低沉的声音喃喃说了一句:“她是吾妻,哪里是什么城都王妃……” 上一世,他们之间就隔着这个人,没想到这一世,他如此努力的抢先将她抓入手中,却还是抵不过那个男人的横插一脚! 想到此处,谢容且不知不觉中握紧了拳头,那似盈了万千秋水一段长虹的眸中渐渐溢出一片晶莹来。 永安元年七月,东海王发出了讨伐城都王的檄文,并召集四方之士十数万人,会王师于京都,之后,任命谢容且为主帅,率领这十万大军浩浩荡荡的进军邺城。 消息传到邺城的时候,城都王听罢也大为震惊,东安王司马繇甚至劝他弃甲投降,道是天子御驾亲征,若是抵抗便已承认自己是反贼,对己不利,然而城都王并未听取建议,并在一时气愤之下,命人杀了东安王,再召集谋士们一起商议如何抵抗王师。 乐宁朦也得知了这个消息,她知道定是谢容且率兵来到邺城了,想罢,又觉得可笑,这一世竟然又回到了前世结束的时候。 “娘亲,娘亲,您怎么了?”仿佛感觉到了她情绪的不对劲,坚石拉着她的袖子,脆生生的叫唤了起来,然后指着天空中一只自由飞翔的雄鹰,喜道,“娘亲,你看,那是什么?” “那是大雁,尚长大了,便像他一样自由自在的飞翔,好不好?”乐宁朦随口喃喃道。 “好!”小小的坚石挥舞着拳头响亮的答道。 这时,乐宁朦又似想到了什么,自言自语的念了一句:“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 坚石听罢,不禁也跟着哼唱了起来:“北冥有鱼,其名为鲲……”刚念了一句时,忽见城都王到来,便欢喜的跑了过去,脆生生的唤着:“父王,父王,来陪娘亲和坚石一块儿玩!” 城都王将坚石抱了起来,走到乐宁朦面前,忽道:“他来了!这件事情,你是不是早就已知道?这是你们之间商量好的吗?” 乐宁朦没有说话。 城都王沉吟了一会儿,又道:“谢容且已然快要兵临城下了,现在我所有的臣民都以为,是孤王任性妄为,沉湎于女色,从而引来了天子的愤怒!” “所以,他们的意思是,我是这场兵祸的罪魁祸首,他们是要你处死我吗?”乐宁朦问。 城都王便陡地抬眼,吃惊而骇然的看向了她,想了想,又觉得了然,是了,什么事情都瞒不过她,她原就是这么聪明的人呐! “父王,父王,娘亲没有错,你不要怪娘亲……”坚石忽地也叫了起来,将手伸向了乐宁朦,“我要娘亲,我要娘亲……” “那你想怎么做?”乐宁朦问,见他一时不答,又苦笑了一声道,“我可以死,能不能在我死之前,让我见谢容且一面,尚毕竟是他的孩子,我想将尚还给他,这是我欠他的!” 第127章 两军阵前,她将孩子给他 “那你想怎么做?”乐宁朦问,见他一时不答,又苦笑了一声道,“我可以死,能不能在我死之前,让我见谢容且一面,尚毕竟是他的孩子,我想将尚还给他,这是我欠他的!” 她说这话时,语气格外的淡然轻飘,好似落絮无声,秋水无痕,然而听在城都王的心中却如剜心一般的疼痛。 直过了好半响,他才开口,好似极为痛心的说道:“你明知,孤王是不可能会要你命的,就算孤王是周幽王,也绝不可能将一切灾祸不幸怪责到你的身上,何况你还不是褒姒……” 说着,他走到乐宁朦面前,抬起手来轻轻抚了一下她额边的秀发,以极为痴迷动情的目光注视着她道:“孤王好不容易才得到你,怎么会让你受半点伤害!” 面对他脉脉深情的目光注视,乐宁朦下意识的微微侧首,只觉心中万分绞痛,前世她不是没有爱过这个男人,然而也因为最后的背叛而心如死灰,不再相信一切感情,如今他又将前世的那般柔情再次施用在了她的身上。 “颖,你还是投降吧!”忽地,她隐忍的将一切情绪掩藏在心底,目光极为坚定的劝道,“天子御驾亲征,无论你反不反抗,都已被认定为国贼,现在南有洛阳,北有幽州,朝廷屡次嘉奖范阳王戍边之功,其兵马已壮大到十万,现在你已是腹背受敌,如此硬拼下去,并无多少胜算,大晋已是内忧外患,何必再自相残杀,给鲜卑蛮夷可趋之机?” 她的这一番话顿时让城都王眼前大亮,不由得面露惊喜的微笑起来,他就知道虽然这段时间她一直如笼中之鸟般不爱言语,但对于时下的局势却是默默的观注着,了然于心。 她还是会为他着想的。 “你已说了,无论我反不反抗,都已被认定为国贼,那我为什么还要降?古来王候降者妻儿何能得以周全?你已是我的王妃,以东海王的老奸巨滑,他能放过你和坚石吗?” 他这么一说,乐宁朦便沉默了下来,东海王此人反复贪婪,又狠毒无常,她是知道的,在历史上,城都王的两个儿子就是被他所杀,而上一世,她的两个孩子…… 这么一想,乐宁朦心中一痛,又默然的闭上了眼睛,无话可说。 这时,城都王蓦地又问了一句:“你真的想见谢容且吗?” 闻声,乐宁朦霍地抬头,看向他,就听他道:“你想见她,孤王也可成全,不过,就看他有没有这个胆量来见你!” “你想利用我来对付他?”乐宁朦似琢磨出了他的心思,幡然悟道。 城都王摇了摇头,看向她道:“不,我可以给你们一次见面的机会,只要你不跟他走,那么就当是两军交战之前的一次和谈,但倘若他再敢抢走孤王的王妃,孤王便一定会让他万箭穿心,不得好死!” 东海王的大军驻扎在了荡阴,此地离邺城不过数十里,大军在此休整,战马的烈鬃的秋风中飘扬,谢容且正骑在战马之上,遥望远处高耸入云霄的铜雀台,不知不觉思绪又飞到了前世,仿佛同样的情形上演,前世他也曾带着十万大军日夜飞驰到邺城,原也是想见上她一面,可惜…… “皇上的信件,我已让使者送去邺城了,倘若城都王肯受降,这一场内战便可以避免,而你……”嵇绍似猜到了他的心思,长叹了一口气,说道,“听说城都王非常宠爱他现在的王妃,还特意为她办了一场盛大的婚礼,此事已在邺城之中传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 顿了一声,他又看向谢容且,问:“明朗,你真的还要再坚持么?” 谢容且心中一痛,隐忍的沉默了一阵,只喃喃的低声道了一句:“我绝不可能让她跟着城都王一起陪葬!” 嵇绍顿时叹了一声,再也无话可说。 就在这时,突地一声长长的探子声音传来:“报——” “禀嵇侍中与谢君,城都王使者已送来回信,信使说,只要谢君肯单独赴往邺城,与城都王妃见上一面,城都王便立刻向吾皇投降,不敢贪生,分当自绝!” “单独赴往邺城?”嵇绍闻言大惊,不禁怒道,“城都王这是挖了陷阱想置谢君于死地!”说罢,又转向谢容且道,“惟恐有诈,不得前行!” 谢容且却是惊讶的看向那使者,问道:“你刚才说,与城都王妃见上一面?” “是!”信使答道,“城都王使者还道,城都王妃欲将谢君的儿子送还给谢君,愿不愿意去,全凭谢君自己的选择!” 谢容且听到这里,便早已心潮急涌,迫不及待的驭马朝邺城的方向奔去,嵇绍见状,立忙召集了数百骑士追上,并道:“无论如何,都不可让你独自去冒险,这数百精卫乃是朝廷最为精锐的禁卫军士,你带去邺城,便是相隔百里,也能潜伏于草莽之中,护你周全!” 谢容且感激的道了声谢,便率领着这数百骑士奔赴邺城了。 当数百铁骑兵扬着高举的烟尘飞驰而来时,乐宁朦正抱着坚石站在铜雀台上遥望。 看到那铁骑飞扬中最为绚丽夺目的一道红色身影,如此熟悉的一幕,她心中一动,眼中也不自禁的落下泪来。 “尚,你看到了吗?那便是你的父亲!”指着那道越来越近的红色身影,她对怀中的坚石说道。 然而坚石似乎并不愿意顺着她的手指去看,也仿佛感觉到了离别在即,小孩子软乎乎的小手紧紧的圈住了乐宁朦的脖子,一直哭道:“不要,不要,娘亲不要离开我,我只要娘亲,我只要娘亲!” 乐宁朦心中更是一酸,抱着孩子不停的亲吻起来,城都王绝不可能会放任她离去,而邺城也即将面临着一场大的浩劫,她唯一能做到的就是将这孩子送还到他手中,也可保他们父子安全。 可是这孩子似乎天生就有一种敏锐的直觉,知道她们母子即将要分别,便更加对她依赖粘乎起来。 “诶,你这孩子啊!”笑着含泪叹了一声,她才抱着坚石踏进一只漆黑的大篓之中,缓缓的从二十七丈高的铜雀台上降了下来。 而就在她落地之时,谢容且所率的数百骑士也正好及至眼前,她的身后也是城都王守城的数万大军。 两军对峙中,谢容且看到乐宁朦一袭白袍的身影,眼中陡地一润,便立从马背上跳了下来,他飞一般的奔到乐宁朦面前,双臂一展,便紧紧的将她们母子搂进了怀中,在她耳边低声道:“我好想你,阿朦,我好想你们啊!” 说这句话时,他的声音已经哽咽,明明有千言万语萦绕在脑海,最终也只化为这简单的一句溢在唇边,他将她搂得极紧,仿佛生怕她会随时消失一般,不自禁的也落下一滴泪来,这个时候,他已然忘却了身后的数百骑士,更忽略掉了城墙下林立的数万敌军。 这也是他第一次唤她的名字,仅仅两字便充满了无尽的眷恋和悔恨之意。 “卿卿,以后不要再这样对我了,好不好?你现在就跟我走,你们母子现在就跟我走!”他呢喃着说完,就势要抱着她们离开,却在这时,乐宁朦轻轻的将他推了开。 谢容且错愕的看向她。 就见她脸上扬起一抹决绝而冷艳的笑容,将孩子抱到他面前,说道:“谢郎,他叫谢尚,坚石是我给他取的小名。” “这是你的孩子,是你们谢家的后人,你带他走吧!”她道。 仿佛没有听明白她的意思,谢容且愕然的看了她很久,才颤声问道:“那你呢?” 乐宁朦笑着摇了摇头:“我还不能走,我既又回到了这里,成了这个邺城的女主人,便不能置这里的子民于不顾,无论如何,我还是要守到最后一刻!” “你在胡说些什么?这里的子民与你何干?这天下又与你何干?你不过是一个妇人,管这些做什么?”谢容且错愕惊讶之余,不免有些愤怒的说道。 这时,乐宁朦又看着他,脸上扬起一抹凄然的笑意,她道:“谢郎,我已经……我已和他拜过堂,成过亲了……” 原来便是这个原因么?因为已经和他拜堂成了亲,所以现在他便成了一个与她毫不相干的人了么? “你明知道我不会在乎,卿卿,我只要你……” 谢容且一句话还没说完,乐宁朦却打断道:“谢郎,你还是不够了解我啊!事已至此,我已经回不去了,我们也回不去了!” 谢容且陡然怔住,眼中也渐渐的溢出几乎破碎的微芒,他隐忍着内心的痛苦,直过了好半响,才喃喃自语般的道了一句:“难道……又是我来迟了一步吗?师傅给我们重生一次的机会,就是要我将上一世的痛苦再重新体验一遍吗?” 他这句话说完,乐宁朦身子也陡然一颤,心口仿若被刀划过一般的痛,而坚石又在她怀中哭了起来,乐宁朦连忙又哄着坚石,将他推到谢容且面前,说道:“尚,这是你父亲,你不是一直想念阿翁的吗?快,到你阿翁身边去!” “不,我有父王,我只要娘亲和父王,我不要离开你们!” 坚石的这一句话顿时又让谢容且脸色发白,心中如滴血一般的疼痛。 “尚,你听娘亲说,他才是你父亲……” “不,我不要跟任何人走,我只要娘亲,我要跟娘亲在一起,难道娘亲不要我了吗?” 被孩子这样一闹,乐宁朦心中也极不好受起来,她抬头,看到谢容且几近绝望的痛苦神情,又深感愧疚的说道:“对不起,谢郎,是我没有好好教他……” “这本就不怪你,我不曾照顾过你们母子一天,能有今天,也算是我的报应!” “谢郎……” 乐宁朦一时也语噎得不知如何往下说,只默然的闭上眼睛,沉吟了片刻,忽地,耳畔似传来一阵震天动地的马蹄声,她陡地睁眼,似想到了什么,望向谢容且道:“谢郎,你快走!荡阴那里必定出事了!” 第128章 他说,我想让你当皇后 巍然崇举的铜雀台上,一扇铜笼藻窗之内,一支正对着谢容且的箭蓄势待发。 城都王看了良久,忽道:“罢了,将箭放下吧!” “明公,这可是一个难得的机会,听说此人甚为骁勇善战,又是这一次领军的主帅,正所谓擒贼擒王,杀了他之后,东海王召集来的那一些乌合之众根本不足为虑!”持箭之人不免诧异的劝道。 然城都王眼神锐利的看向了他,仍是斩钉截铁道:“孤王说罢了!擒贼擒王,他还称不上是能威胁到孤王的王,正所谓两军交战,不斩来使,孤王还不是那种反复无常的小人,放他离去!” 说到这里,城都王眼神黯了黯,心中暗道:若是真的杀了这个人,她一定不会再原谅自己吧? 他完全可以想象得到,倘若谢容且死后,她会以什么样的眼神来看他,又会以什么样的方式来结束掉他们之间那一点点靠此人而维系起来的溥弱感情! 说起来也真是可笑,如果不是因为这个人,他又如何能让她心甘情愿的呆在自己身边呢? “传孤王命令,将城头降旗全部升起来!”思虑及此,城都王蓦地下令道。 卢志有些愕然:“明公,难道你真的要向东海王投降,东海王那老奸巨滑的东西名义上打的是替天行道的口号,实则还不是挟天子以令诸候,明公手下兵马强壮,谋士如云,何故去怕那老东西四处召集来的散军?” 城都王听罢,却是对卢志意味深长的笑了起来:“孤王的本意正是如此,就凭东海王召集来的那些散军,军纪不严,难以成气候,正所谓兵不厌诈,那我们就试试给他们一次得意的机会。” “擒贼擒王,他能挟天子以令储候,孤王为什么就不可以?” 城都王说完,卢志的眼前大亮,不禁就赞不绝口的拊掌称好起来。 “妙!实在是大妙!”他道,“属下这便立刻传令于奋武将军,让他做好随时进攻的准备!” 荡阴县外芳草连天,日暮西沉,十万兵马劳师动众,已然有些倦怠,天子更是精神疲惫,时不时的望向邺城的方向,他总是想,倘若他这个年轻的幼弟肯降的话,他一定要阻止东海王,不能让他如齐王、长沙王一般惨死,如今宗室枝叶已然在内乱之中被砍尽,他也只有这个可称之为亲兄弟的亲人了! 就在他这般想着的时候,便有探子来报,惊喜的喊道:“城都王降了,城都王将降旗升起来了!” 这一声呼,令得整个军营都兴奋起来,只有嵇绍一人若有所思看着那联翩升起来的白旗。 谢容且还没有回来! 城都王便这么快将降旗升起来,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端倪? 然而不等他来得及思考,营外又有探子来报:“城都王送来了献降的人!” 于是营中所有不论谋士还是将领都肃然起身去迎接,紧闭的城门大开,两驾车舆缓缓驶到眼前,从里面走出两名年轻的男子来。 那两名男子一下车舆,便连忙跪倒在天子的面前,说道:“城都王并无反意,只是被奸小所谗,竟至陛下亲劳王师,现在邺城之中,听闻陛下亲临,已众皆离散,城都王亦惶愧欲死,含冤莫白,特令臣弟来向陛下请罪,现城门大开,恭迎吾皇!城都王亦分当自绝,不敢贪生,以此谢罪!” 天子闻言,不禁心中酸楚涌动,五味杂陈,他立刻让这两名年轻的郎君站起了身来,而军营之中听闻城都王已送来降书,并大开城门,大喜过望,竟都高兴得饮起酒来。 而就在军队松泄,临近夜晚之时,突地,一阵地动山摇的马蹄声以及摇旗呐喊声传来,正在饮酒作乐的军士们陡然就看见千军万马奔腾而来,而东海王见状,竟是吓得魂飞魄散,携了妻儿就逃。 十万大军顿时溃不成军,惊慌之下竟作鸟兽散,而石超所领的五万大军却是乘胜追击而来,天子的御驾很快就被乱兵包围,唯有嵇绍一人挡在天子面前,作殊死抵抗,羽箭如雨一般的铺天盖地而下,他便用自己的身躯为天子挡住了数箭…… 嵇侍中血溅帝衣,终死于帝侧,让人们无法忘记的是他在临时之际,天子的一声呐喊苦求:“勿杀我忠臣!”而在他死之后,天子更是不让侍从将衣上所溅之血洗去。 嵇康父子殊途同归,终令人不禁沧然叹息! 消息传到邺城的时候,乐宁朦正好与谢容且辞别,落日余晕照射之下,谢容且骑在马背之上,那身影模糊得好似一个孤独而不知所措的旅人,他久久久久的凝望着那座铜雀台,凝望着她消失于城门之中的身影,眼中一片晶莹,却再也说不出任何话来——原来这一世不管他如何争取,如何强留,却终究还是要绝望,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天命! 不!我不信命!我不信命! 就在他垂下头来,无措的自言自语对自己说道时,耳畔突地又传来一声:“谢君,不好了!皇上被掳走了!” 天子被石超掳到了邺城,此刻,御驾正被“请”进了城都王的王府宫殿之中。 城都王换了一身亲王的服饰,率百官林立于道路两旁,望着御驾之中的天子,含笑说道:“恭迎陛下驾临我邺城!” “恭迎陛下驾临邺城!”由城都王在邺城所设的百官齐声高呼。 天子诚惶诚恐,打开轿帘,看到那个还如从前一般风姿秀逸可以说在众兄弟之中长得最为俊美的幼弟就这样跪在自己眼前,他嘴唇轻抿着,那双一如往昔清澈的眼眸中还蕴含着一抹极为无邪的笑意,天子的心中更是如松涛涌动,情切之下嘴唇哆嗦得说不出话来。 因脸上受了伤,城都王很快将他安置在了自己的王府之中休息。 “你是故意利用我将谢容且引来,而以诈降之计,令石超将皇上给掳来的!”乐宁朦知道皇上已被掳至王府中的消息后,便立刻寻到城都王这里,厉声斥问。 城都王不紧不慢的将一身繁复的亲王服饰脱下,换上了一身月白色的便服,走到她面前,含笑说道:“是,孤王的确是利用了你,谢容且这个人亦太过聪明狡猾,建春门一战,孤王不得不吸取教训,孤王承认,若与他正面交锋,孤王未必是他的对手,所以,便使这么小小的一计将他引开,再令石超去攻打东海王的主营,那些乌合之众简直是不堪一击!” “说起来,这简直是一个笑话,东海王如此大义凛然的召集王师声讨孤王,却在临危之际,将天子丢弃于荒野,而自己携着妻儿逃得无影无踪,乱兵更是四处离散。” “卿卿,你是没有看到当时的场面,若看到了,也会禁不住为这些虚伪而胆小怕事的人发笑!这些人平时一副大义凛然的姿态,真正到了战场遇事的时候却一个个抱头鼠窜,他们凭什么说孤王是反贼!” “可是我听说,你杀了嵇绍!”乐宁朦反问。 “是,孤王令石超去攻打东海王主营时,是有下令,除了皇上,其他人等一律不留!” “嵇绍是大名士,你难道不知道,当年文帝在世时,他父亲嵇叔夜之死引起了天下百姓的怨愤吗?” “是他不愿意效忠于孤王!” 乐宁朦又摇了摇头:“颖,我记得第一次在汜水关见你的时候,你并不是这样的,你曾倾慕于嵇叔夜之才华,更欣赏其气节,可为什么现在你会变成这个样子?” 她这么一说,城都王也不禁眼神悲哀而动容起来,他看了乐宁朦许久,不禁低声道:“是他们逼我的,阿朦,我原本只想在这邺城与你一起白头偕老,可是那些所谓的爱国志士,那些野心勃勃的诸王,却偏要让孤王不得安宁。” “是他们想挟天子置孤王于死地,为什么孤王不能反抗?既然他们逼我,那我也就一不做二不休,干脆便夺了这天下!”说到这里,他又将手抚到乐宁朦洁白细腻的脸颊之上,一边轻抚着,一边深情的注视着她道,“阿朦,我想让你当皇后,可好?” 第129章 城都王之死 “阿朦,我想让你当皇后,可好?”他便这般凝视着她,语气温柔的说道。 乐宁朦吃惊的望着他,心中不知是什么情绪在翻涌,她知道他的结局,可为什么现在她想到那个结局,会忍不住有些心痛。 “不,我是不可能做皇后的,你也不可能登上帝位,颖,你知道现在围绕在你身周视你为眼中钉的敌人有多少?东海王司马越,范阳王司马虓,与鲜卑人联手的王浚,并州刺史东赢公,他们都在侍机而行,你若是称帝,就又给了他们讨伐你的借口!到时……” 乐宁朦说到这里,城都王便怔忡而好奇的凝眸注视向了她,是了,他怎么忘了,最初见她之时,被她所吸引的不仅是那幽魅神秘从容傲烈的气魄,而更是她那可窥天机预测将来的能力啊! “阿朦,你是预测到了我的未来吗?”他忽然问。 听到他这么一问,乐宁朦反而沉默下来,不愿意再说下去了。 “你不愿意说,也没有关系,阿朦,孤王也不信命的,哪怕就是最终会输,孤王也要在这条路上一直走下去,因为孤王现在已然没有退路可言,退一步便是死路,孤王死不要紧,可是孤王绝不能让你与孤王一起陪葬!” 他说着,又情不自禁的将她揽入了怀中,喃喃自语道:“我不想我们的时光会这么短暂,所以,无论如何,我也要为了我们的将来赌下去!” 于是,这一年八月,城都王将天子囚禁于邺城,矫天子诏,改国号为建武,然而没有过多久,果然如乐宁朦所说,并州刺史东赢公司马腾与安北将军王浚杀死了城都王安插在幽州的刺史和演,并联合段部鲜卑首领段务勿尘发兵进攻邺城。 由鲜卑人组建起来的这一支突如其来的军队仿若魔神降世一般,一路打进来,势如破竹,城都王手下的猛将石超最终被击溃斩杀于平棘。 消息传到邺城的时候,邺城百姓已是人心惶惶,许多官僚士兵皆作鸟兽散。 城都王的心腹谋士卢志也建议城都王立刻逃出邺城,去往关中投奔河间王司马颙,然而城都王却在这个时候犹豫了,犹豫的原因便是乐宁朦再三劝其不要弃邺逃走。 “邺城的子民便是你的子民,你既已得百姓的拥戴,便不能在国之危难之际而弃他们而不顾,何况河间王到底能不能在这个时候相助于你,还可说不定,乱世之际,真正能富贵患难与相同者,又有凡几?”乐宁朦说完,又看着他十分坚定的道了一句,“无论输赢,我愿与你共进退,齐生死,只要你不要逃走,好不好?”前世,他逃走的命运还不是死在范阳王的长史刘舆手中,而她的两个儿子…… 城都王闻言,不禁欣慰的笑了。 她说,我愿与你共进退,齐生死!还有什么比这样的一句话更令他感动呢? 城都王一时感激万分,然而心里更是如被尖锐的东西刺伤一般的疼痛,他将她拥进怀里,久久久久的不发一言。 “阿朦,是孤王对不起你,是孤王对不起你啊……”哪怕她心里并不爱他,却比他更能爱护自己的子民,比他更有勇气面对强敌的逼近。 这样的一个女人,他怎么忍心将她绑缚在自己身边,让她跟随自己随时迎接死亡的命运,他怎么忍心啊! 这个时候,他竟然有些后悔,后悔将她从谢容且手中夺了过来,倘若她跟了谢容且,现在是不是早已儿女成群,享受着子女承欢膝下的快乐了! 想到这里,他便暗自做了一个决定:他会坚守邺城,但一定要将乐宁朦平安的从这里送出去,于是,在乐宁朦睡着的时候,他便叫来了心腹卢志,让他带领一批死士将乐宁朦送出邺城。 然而他没有想到,卢志嘴上说着同意,却趁其不备突然在他颈后用力一击。 他便在这猝不及防的暗算之中晕睡了过去。 而当乐宁朦醒过来的时候,她便得到了一个消息,卢志率十数骑兵马挟天子及城都王奔赴洛阳,途中,天子又被张方所劫持,转而奔赴河间王的势力腹地关中。 而鲜卑的军队如虎狼之师一般直逼邺城,兵马浩浩荡荡的进来之后,便疯狂的在邺城之中大肆烧杀抢掠,整个邺城之中顿时血流成河,尸骸堆积,有如人间地狱。 一切又回到了与前世一样。 乐宁朦站在铜雀台上看着这人世间最为惨烈的一幕,暗自苦笑了起来,她怎么会以为这一世,自己能以柔情来打动司马颖,让他留在邺城,终究还是自己太高估了自己在他心中的地位啊! “尚,娘亲马上就要带着你上战场了,你怕不怕?” 回到镜台前,乐宁朦换上了一身铠钾,将一张狰狞的面具戴到了自己的脸上,然后抱着孩子,目光犹为坚定的说道。 这个孩子因为太过依赖于她,最终还是没能跟着谢容且离去,而她也终究因为心中不忍,又将他抱了回来,留在自己身边。 只是这一刻,连她自己也不敢保证,是否能护着这个孩子的安全了,不过,即便是死,娘亲也要护着你,在马背上死去! 你是谢家的骨肉,原本在不久的将来,你会有一个前途光明的未来,你会成为不偶世的英才,成为名垂千古的英雄豪杰,然而…… 小小的坚石望了一眼乐宁朦脸上狰狞的面具,却是笑了起来:“不怕,只要与娘亲在一起,尚什么都不怕!只是娘亲为什么要戴这个,这个东西好丑哦……” 乐宁朦不自禁的笑了,这孩子这一点还真是跟他很像!越是危险的时刻,反而越会开玩笑。 没有半分的犹豫,她将孩子绑在了自己的胸前,藏于铠钾之中,便持剑骑着一匹骏马向城门外的鲜卑军队冲驰了进去! 她便这般冲出去,剑光过处,连砍下了数名鲜卑人的头颅,因为这一击来得突然,因为她剑光所到之处太过勇猛,或者更是因为她胸前绑着一个孩子,那些凶狠残暴的敌军反而被她震慑住了,一时间竟忘了反抗。 “杀了他!快杀了他!” 突地,敌军之中响起了一阵恐惧的声音,他们齐声呐喊,无数剑矛向她击了过来,她伏下身子躲过,却在这时,脸上的面具掉了下来,一头墨发在空中凌乱的飞扬,她缓缓的抬起了头来。 便是这一时刻,那些蜂涌冲上来的敌兵竟然都呆住了! 竟然是一个女人,而且还是一个如此貌美绝伦的女人! 所有的敌兵怔住了,而远远的坐在城墙之下轮椅上的一位戴着帏帽的少年也怔住了。 “住手!不要伤她分毫,生擒她!”在看到乐宁朦容颜的一刻,这个少年震惊的扶着轮椅站起了身来,对着不远处的将领高声下令道。 “少主,这个女人……”那将领看着乐宁朦的眼神也有些奇怪,他再回头看了一眼帏帽之下少年若隐若现的脸,犹疑片刻后,也举起手来,喊道:“少主有令,勿伤她,生擒这个女人!” “少主有令,勿伤她,生擒这个女人!” 谢容且赶到铜雀台中乐宁朦所居住的地方后,才发现整个屋子里已空无一人,而他抬起头来看时,竟然看到一名女子悬挂于半空之中,而这名女子的脸…… 谢容且陡地脸色惨白! 刷地一下,他手中出剑,将梁上的红绫斩断,将那女子接到了怀中,看着女子已然成死灰色的脸,他探了探她的呼吸,禁不住痛苦的呜咽出声来。 听着他的呜咽声,另一名女子匆匆的赶了来,喊道:“谢君,她不是阿朦!” 谢容且陡地回头,见来人正是乐青凤,他又骇然的再次将目光投向怀中的女子,就见这女子颈间有一块小小的红色胎记。 “她不是阿朦,而只是一名歌姬,也是城都王用来代替阿朦的替身!”乐青凤解释道。 谢容且这才回过神,不错,这的确不是阿朦,阿朦的身上几乎毫无瑕疵,是没有任何胎记的。 “那么,她在哪里?城都王逃走了,她现在在哪里?”他几近崩溃的喊道。 乐青凤却是摇了摇头:“我也不知,也许城都王殿下已将她带走了吧!毕竟城都王殿下非常爱她,是不可能将她弃在这里不顾的,因为爱她,城都王从来不曾碰过我……谢君,你可不可以看在我和阿朦曾经到底是姐妹的份上,带我离开这里,我不想死,更不想被那些卑贱的鲜卑之奴玷污!”说罢,她又补充了一句,“便是给你为奴为婢,我也愿意!” 谢容且抬手打断了她,十分斩钉截铁的说道:“我可以救你出去,就当是我曾经利用过你的一次补偿回报,不过,你绝不能跟着我,因为我不想让她看见后有任何误会!” 于是,谢容且将乐青凤从这铜雀台中带了出去,而当他出来的时候,外面已是尸横遍野,到处都是乱兵的嘶喊咆哮,他四处观望着,寻找乐宁朦的身影,然而上天就像是在跟他开一个玩笑,他无数次的将她从危难之中解救出来,而这最为危险的时刻,他却怎么也找不到她! 她去了哪里?到底去了哪里?难道真的跟城都王一起去了关中么?想想又觉得不可能,一种直觉的不可能,前世她没有与城都王一起逃走,这一世应该也不会,她不会…… 她那样的人绝不会…… 而此时此刻,被卢志带往关中的城都王从晕睡中醒来之后,发现身边的一切事物已变,也犹为惊骇,而卢志却告诉他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现在邺城已经沦陷,殿下身份贵重,怎么能将自己的命留在那里,而去换一个女人的性命!” 城都王知道真相后非常的气愤,便在当天晚上,命身边的死士杀了卢志,然后又快马加鞭的赶回邺城,然而却在刚刚进入邺城的城门之时,却被人所擒,而送到了范阳王的府邸之中,范阳王并不忍心杀他,便将他囚禁了起来。 让这位王爷所想不到的是,这个满腹心计又野心勃勃的皇子在被囚禁的期间一直很平静,也没有任何怨言,他说道唯一后悔的事情是娶了自己的王妃,然而却又说最后的愿望竟然是死后能与自己的王妃一起下葬。 一个月后,范阳王无故暴毙,而他的长史刘舆带来了天子的密诏,自然这也是矫诏。 城都王看了欲来杀他的刽子手一眼,十分平静而淡然的问了一句:“知天命否?” 刽子手答:“不知!” 城都王又笑道:“我死之后,天下将安否,又不安否?” 这是一个无人能回答的问题,因为在他之后,才是真正的山河洞开,社稷倾覆。 见刽子手愣神不答,他又笑了笑,要求田徽给他弄来了数斗清水,沐浴更衣之后,便让田徽缢死自己,在临死之际,他的脑海里却忽然冒出来了许多幻象,他曾经命人将她从赵王的府邸中救出来,然后得了她的身体,之后又娶了她的姐姐乐青凤为妻,为了给她一个正室的名份,他又设计让乐青凤坠入水塘溺水而亡,从此她便成了自己的王妃,与他相伴十年,前几年之中,他的确对她也是极尽宠爱,然而后面的几年便对她的强势清高越来越厌倦起来,于是他故意宠信绿姬,想要得到她的一句软语,想要她如其他女人一般顺从自己,然而却没有想到…… 原来是这样啊!原来真的是因为自己曾经负过她,所以她才会对自己如此的冷漠而失望…… 城都王暗自苦笑了一声,便慢慢的合上眼睛,然而就在他气息就要停止的一刻,门突地被人撞开了,田徽也被人斩杀于剑下。 他睁开眼睛,却看到了她,如同做梦一般,又看到了她。 乐宁朦来到了他的面前,小小的坚石也叫了起来:“父王,父王,你怎么样?” 城都王试着站起身,将手抚到了乐宁朦的脸上——真好,是暖的,他可以碰到,那么她便没有死。 她没有死! “阿朦——”城都王一时激动,狂喜万分,看着她一直喃喃道,“对不起,阿朦,我真的对不起你……” “范阳王定然是被东海王的人所杀,东海王现在不会放过你,你快跟我走吧!”乐宁朦催促道。 城都王却是呆怔般的看着她,微笑了起来,这时的他笑得极为清澈,也极是明朗。 “阿朦,能不能让孤王最后再抱你一次?”他突地道,在乐宁朦的呆愣不明所以之下,轻轻的将她搂入了怀中,极其悲哀的说道,“我拥有可以反叛一切的权力,却最终被自己的人所反噬,这是不是你曾经所说的,犹未能操刀而使割也!” “阿朦,我不后悔这一生为你所做的一切,如果这一生,我没有遇见你,该是多么的遗憾,然而,我却后悔娶了你,若是没有娶你,也将不会给你带来这么多的灾难。” “阿朦,我将庚贴还于你,你回到谢容且身边去吧!我不在乎你的贞洁,他应该也不会在乎……” 听到这里,乐宁朦终于感觉有些不对劲了,便问道:“你到底怎么了?” 坚石也似惊恐的叫了起来:“娘亲,娘亲,父王他怎么流血了?” 乐宁朦也陡地惊觉般,将他轻轻推开,望向他时,就见他唇边正在慢慢的溢出血来。 “你怎么会这样?难道……” 城都王轻轻一笑,点头道:“你猜得不错,我已经服毒了,就算刘舆不来杀我,我也会死!” 他说着,又看向乐宁朦,犹为释然而解脱的笑道:“我原以为你去了,所以想……不过,这样也好,我死之后,你我再无关系,尚也是他的孩子,我本该早一点还你们自由……” “现在我唯一觉得遗憾的是……若人生只如初见,该有多好!” “去找谢容且吧!孤王可以料到,在不久的将来,由他而支撑起的谢家必会成为江左一代豪门士族,他能护你一辈子免于灾祸,平平安安的度过此生!” 乐宁朦眼中的泪落了下来,而这个时候,她的身后出现了另一个人,这个人虽为男子,却与乐宁朦有着极为相似的容貌。 “鲜卑段逸尘,真是可惜来迟了一步,不然,为了我妹妹,我段逸尘也可能会奉城都王为明主!”那人说道。 城都王笑了笑,便永久的闭上了眼睛,关于这个人的来历,身份,以及他为什么会与阿朦长得很像,他都不会再关心了,这天下终于也与他无关了! 争也罢,不争也罢,最终还不是要子然一身归于黄土。 永兴三年,城都王司马颖卒,终年二十七岁。 在他死后,河间王越发孤立,不久便兵败而亡,历时数年的八王之乱终于平息,之后,惠帝驾崩,东海王所立的太子司马炽继位,是为怀帝,而这个时候,匈奴质子刘渊在平阳称帝,石勒也打着为城都王报仇的旗号杀进了洛阳城。 真正的五胡乱华,永嘉乱世才刚刚开始,而这个时候,乐宁朦又将何去何从呢? 第130章 大结局 “阿兄,便不送了吧!” 江上的腥风扑面而来,将乐宁朦单溥的衣衫吹起,她长身立于船头的身影,竟有些乘风欲去之势,坚石紧紧的攥着她的手,也随她的目光一起望向了岸上那个风姿秀绝气宇轩昂的少年。 这少年与母亲长得极为相似,却不似母亲那般不爱言笑,他总是喜爱穿一袭淡蓝色的衣袍,每每与他说话时,那一双极好看的双眸中都会洋溢出让人如沐春风般的笑意,令人不自禁的生出亲切之感,在小孩子懵懂的世界里,这种感觉就跟父亲一样,有着慈爱温和之意。 不过几日的相处,坚石便发现自己很是喜欢上了这位叔叔,此时离别在即,禁不住也生出了一丝淡淡的离愁不舍之情。 “真的不愿意随阿兄一起留下来吗?”少年手中拿着一把羽扇,神色中也满含忧愁眷恋的问道。 乐宁朦没有答话,他便也踏上了船头,缓缓的行走她们面前,忽地伸手撩了一下她耳边的秀发,轻叹了一声:“诶,这些日子你又清瘦了,没有想到我们兄妹分别的这几年,你会经历这么多的事情,阿朦,你还是在怪阿兄投靠了胡人,是吧?” 提到胡人两个字,乐宁朦微微动容,眼睫微颤着,嘴唇动了良久,才强装不在意的说道:“现下我已经谈不上怪不怪了,连我自己都开始有些怀疑自己所坚信的道义到底是不是对的,嵇侍中的节义固然令人可敬,可是为了一个暗弱无能的天子而白白牺牲掉自己的性命,那样做真的值得吗?城都王虽然做了一些令人可恨的事情,但他曾经也在邺城行过善举,也曾想过努力的去改善国家,他又真的该死吗?他死之后,这个天下又变成了什么样?” 永嘉乱世的来临对于曾经历过八王之乱的人们来说,又是一场惨绝人寰的灾祸,这种灾祸甚至是毁灭性的,直接导致了西晋王朝的灭亡。 段逸尘也便是乐宁胧听完她这一番话后,不由得轻轻的将她揽入怀中,安慰道:“妹妹,不管别人如何,坚守自己的本心总是对的,永远不要怀疑自己,不要轻视自己,也不要放弃自己,做你想做的事,便可了!” “那你呢?”乐宁朦轻声问,从小一起长大的孪生兄妹,再见时已是物是人非,她现在已然完全看不懂自己的这位兄长了,她也知道,那日若不是他阻止了那一支鲜卑军队对邺城百姓进行烧杀抢掠,若不是因为他是这支军队的首领,她很有可能会和自己的儿子一起死在胡人的铁骑之下。 是他救了她们母子,然而他竟然成了自己最为痛恨的异族敌人!她曾问他为什么要为鲜卑首领段务勿尘效命,他不肯说,却只答了一个句话:“为恩,也是为义吧!” “阿朦,这世间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选择,每个人都有他所坚持的信念,真的说不清到底谁对谁错,阿兄也无法给你一个满意的解释,倘若有一天……”他顿了一声道,“我是说倘若有一天阿兄真的成了你所憎恨的那种人,那么你大可以大义灭亲……” 听他这么一说,乐宁朦终于忍不住的泣出了声来,大义灭亲?这乱世间,也许有不少人都能做到大义灭亲,比如王敦,又比如王导,可是她怎么可能,如今这世上,她也只有这唯一的一位亲兄长了。 “为什么?为什么你不肯跟我走?” 她突然的泣声却是令得段逸尘沉默下来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道:“傻丫头,人生无不散之宴席啊!而且你现在都已经嫁人了,说起来,我这个兄长做得真是不够好,竟然都没有亲自送你出嫁!”说罢,他又将一物塞入乐宁朦的手中,“阿兄也没什么好东西送你的,这一盒地契田产便算是阿兄送给你的嫁妆吧!” 乐宁朦看了一眼满满一盒的契纸,想要推还给他,却又被他推了回来。 “拿着吧!外祖父家的产业那么大,我也不只拿了这么一点,这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现在天灾兵祸,民不聊生,乱世之中,若是没有一点财产傍身,你一个妇人还带着孩子如何生存?” 他这么一说,乐宁朦也不好再拒绝了。 段逸尘又问道:“有没有想好,打算去哪里?” 乐宁朦摇了摇头。 他又看着她,突地心疼的道了一句:“妹妹,如果你心里爱那个人的话,便去找他吧!不要因为一些外在的原因而剜掉自己的真心,其实在鲜卑胡人那里,夫死再嫁也是有的!” 乐宁朦错愕的看向他,又听他道:“我已得到消息,因为石勒所带的匈奴兵已然攻陷了大半个并州,现在也只有刘琨坚守着晋阳,一旦晋阳失守,洛阳沦陷便指日可待,所以现在北方的士族已大部分都在南迁,而琅琊王氏的王导与陈郡谢家的谢裒谢鲲正在辅佐琅琊王司马睿南渡健康,待到达健康之后,南方的政权一旦建立,陈郡谢家便功不可没,势必会成为江左一代士族名门!”说到这里,他顿了顿,见乐宁朦面色如常,似乎并无所动,又补充了一句,“谢容且许就在那一支南迁的队伍之中……” 这时乐宁朦的眸子里才好似有某种复杂的情绪在涌动,她沉吟了半响之后,才回复了一句:“我知。” 段逸尘见她明明心中有极大的情绪波动,却依旧表情淡然,不免又问了一句:“那你心里到底如何想的?难道你不想见他吗?” 乐宁朦淡然一笑,过了好一会儿,才回道:“我想先带着坚石去看看其他地方再说吧,也许有一天,也会去石头城,毕竟那也是一处风景绝美的软玉温乡之地。” 段逸尘神色一黯,几不可察的轻叹了一口气,不禁抚了一下乐宁朦的后脑勺,说了一句:“那便随心而然吧!妹妹,你就是太要强了,你是妇人,有时候也要柔一些才好,别让自己太累!” 说完,又将视线转到了坚石身上,展开怀抱道,“来,坚石,让舅舅抱抱!” 坚石抿嘴笑了笑,便猴儿似的跳进了他的怀里,十分认真的捧着他的一张脸左看右看,最后犹为天真的说了一句:“舅舅,你和娘亲长得真像,不过……娘亲比你漂亮,你比娘亲帅!” 一句话逗得乐宁朦和段逸尘都不禁笑了起来,离别的愁绪被冲淡,乐宁朦接过坚石之后,便挥手向段逸尘告别。 船开始起行,一叶扁舟点缀于江面上,渐渐消失于烟水迷离的雾霭之中。 而岸上,一人走到段逸尘面前,低声问道:“少主,这个女人杀了我们许多的战士,若是就这样放她离去,你如何向我代国的陛下交待?” “代国初建,还需安内,何况我早已与义父达成协议,只要肯放我妹妹离去,我段逸尘便愿意将自己的一生奉献给我代国的国主陛下!” 永嘉五年,东海王为了自保竟弃天子于不顾与太尉王衍一起率十万大军去往青州,欲保存自己在东海国的实力,不料却在途中遇到了石勒所带领的匈奴军队的正面突击,一场厮战,十万大军全军覆没,之后石勒的精兵自城皋入关,与刘曜、王弥等会师,长驱直入洛阳,彼时的洛阳已然成了一座无人坚守的空城,只余二千余士兵在此作殊死抵抗,然而也无疑于以卵击石,一场惨烈的战争落幕之后,怀帝被俘,石勒的部下兵马进城之后又进行了一次史上最为残酷的烧杀抢掠,王公士民三万余人葬身于匈奴兵的铁骑之下。 这一场兵祸,后世史称永嘉之乱!西晋自此灭亡! 同时,南方的政权建立,由琅琊王氏与陈郡谢氏等北方的士族所辅佐的琅琊王司马睿在健康称帝,是为晋元帝,他所建立的王朝,史称东晋。 “王太尉与襄阳王等一些名士被石勒所擒,听说石勒敬他是名士,对他礼遇有加,原不想杀他,可他却对石勒说,自己一心只崇尚清谈,本无心做官,还盛赞石勒乃当世大英雄,深谋远虑也,更是恬不知耻的劝石勒称帝!” 国破家亡,健康的一些茶馆之中,许多爱国的名士在清谈交流之余不免议论起了有关琅琊名士王衍的这一件事情。 “这样的人简直连胡狗都不如,正所谓举贤避亲,当初匈奴兵攻进中原之时,王太尉举荐自己的亲兄弟王澄驻守荆州,又派族弟王敦在青州掌兵权,说什么狡兔三窟,万无一失,临到胡人即将攻进洛阳之时,又劝东海王率十万大军抛弃洛阳,置天子性命于不顾,估计是老天都看不过去了,才会让他在逃亡的途中被石勒所俘……” “石勒说:‘君名盖四海,身居重任,少壮登朝,至于白首,何得言不豫世事邪!破坏天下,正是君罪。’说完之后,便命人推倒了一堵墙,将他所带领的一些名士全部坑埋了!” 茶馆之中的言论至此,乐宁朦听罢也不自禁的抖了一下手中的茶杯,坚石见她失神,便低声唤了起来:“娘亲,娘亲,你怎么了?”说罢,连忙拾了绢布来给乐宁朦擦拭手中的茶渍。 乐宁朦回神,这才发现手中溅了不少渍液,而坚石好似生怕她烫着了似的,连忙将她的手指拿到了小嘴边来吹。 “娘亲,有没有烫着?”六七岁的坚石睁大了眼睛望着她问。 乐宁朦看着他,更加失神,随着年龄的成长,这张小脸是越来越像他父亲了。 “没有,这茶水根本不烫的!”她摇头笑了笑,又将坚石小小的脑袋揽至了怀中,“刚才娘亲是听到一故人的名字了,所以一时分了神!” “故人的名字?可是阿翁?”坚石笑眯眯的打趣道。 乐宁朦也被他这幅狡黠的模样逗得一笑,摇头道:“不是,只是娘亲的一位朋友而已!” 听罢,坚石不由得又大失所望,耷拉着小脑袋道:“啊,又不是,那坚石什么时候才能找到阿翁呢?” 孩子这样一说,乐宁朦心中不免又一软,她起身站了起来,牵着坚石的手朝着茶馆外走了去,前面不远处便是十里秦淮河,都说金陵傲倨长江,古来自有一脉王气,而这十里秦淮便是金陵之中最为华丽而浓墨的重彩所在。 所谓的雕梁画栋,舞袖歌喉,在这里演绎了上千年的传奇,而在这历史的长河之中,最富有传奇浪漫色彩,也最令人神往的便是乌衣巷了! 山**上桂花初,王谢风流满晋书!居住在这乌衣巷中的便是那令后世人所津津乐道的历经数百年屹立不倒且族中子弟一直有身居高位者的王谢两大豪门士族! 乐宁朦还在深思的时候,坚石却是指着一个方向,欢喜的叫了起来:“娘亲,娘亲,你看,那河上有好多画舫,好多精致好看的画舫,看着好气派哦!” 乐宁朦这才抬起头来,望向了儿子所指的方向,目光所及之处,果见乌木所制的画舫一艘连一艘的游至拱桥之下,荡漾在河水之中,这些画舫虽不似洛阳城中那般奢华,但珠帘半卷,曲格通幽,于三千里繁华的秦淮河中凭添出一种赏心悦目的风雅别致,不难猜出,这必定就是王、庾、郗、温等几家豪门的子弟所安排的了,也难怪,今天正好是三月三踏青的时节,也便是这些出身于世族名门的子弟出来游赏诗酒交流的好日子了。 再往前走一段距离,就能清楚的看见那画舫上大袖翩翩踩着木履翩然乘风而来的郎君,这些郎君们几乎个个都穿着乌黑色的衣衫,一个个面容含笑,举止从容淡雅,谈笑间说不出的风流态度。 据说这个时代,在这些世族子弟的眼中,黑色便是高贵风雅的象征,所以他们出来玩赏时都会穿乌青色的大袖衫子,因此,时人也将他们称之为乌衣郎! 想到此处,乐宁朦又笑了笑,正要拉着坚石继续往前走时,突地一阵兴奋的尖叫声此起彼伏的传来,坚石也好奇的寻声一望,就见一座拱桥之上挤满了年轻的姑子们,这些姑子们个个打扮得风姿艳丽,正扶着桥栏,高声喊着什么:“……请出画舫容我们一观!” 这情形就如同她初到京洛之时看到一群姑子们围着王澄兴奋尖叫一样,乐宁朦仍是笑笑作罢,又带着儿子继续前行——也许该找个安静点的地方,她想道。 然而,就在她这一念划过脑海之际,她的脚步突地顿住了,这时,她从那些吵杂的却越来越清晰的喊叫声中听清了两个字——谢君! “谢君!谢君!请走出画舫容我们一观!” “谢君!谢君!请走出画舫容我们一观!” 几乎是突然地,乐宁朦心中陡地一颤,便回过了头来,望向了那一艘艘荡漾而来的画舫,而明显的感觉到她手发颤的坚石也好奇的顺着她的目光望了去。 那众多的画舫之中,一艘小巧的却甚为精致典雅的乌木画舫之内,谢容且正与王导一起品茗清谈,忽闻此众女的呐喊声,王导不禁笑了笑,打趣道:“谢君自来了这健康,这整个健康的女郎们都几乎为你而得相思之病了,知你定会在今日出来春游,便已早早的前来,将这里堵得万人空巷,如此盛况也不知比之当年卫洗马乘羊车游洛阳时的情景如何?” 顿了顿声,王导又笑问:“要不要出去看看?” 谢容且淡然的笑了一笑,命身边的仆婢给王导倒了一盅酒:“茂弘还是先将酒量练起来再说吧!” 王导的酒量不好,可以说一杯就倒,被谢容且这么打趣,他不禁也微红了脸,小酌了一口,叹了口气,问道:“事隔五年,你还是放不下乐家的那个小姑子?” 谢容且笑容一敛,看着酒盅中的琥珀佳酿没有说话。 “明朗,你现在也是二十好几的人了,难道真的要为了这小姑子而终身不再娶吗?现在谢家也是江左一代名门,陛下也对你们谢家寄予厚望,可不能就到你这一代就绝后了!”王导说了一句,又试着道,“如你愿意的话,我琅琊王家……” 他话还未完,谢容且却截断道:“茂弘此言差矣,明朗可是有妻也有儿的人了!” “你这人……”王导无奈的指着他叹了一声,又道,“别怪我给你泼冷水,倘若真如你所言,你那妻儿并未在铜雀宫中,便很有可能是被胡人掳去了,而一旦她们落在了胡人手中,那……” 胡人的贪婪无人性,是众所周知的,便是那东海王的王妃,那位出身名门的清河崔氏落在胡人之手后也遭到了数名胡人的奸辱。 谢容且更是神色一黯,眸中又隐隐透出些许戚伤,然而他还是坚定喃喃自语道:“我知,不过,我还是坚信她们母子还活着,只要她们还活着,上天入地下黄泉,我也要找到她们……” 王导顿时无话可说,坐了好一会儿后,他率先撩开帘子走了出去,赏了一下外面的景致,然后又隔着帘子对他喊道:“谢君,外面风景甚好,不如也出来吹上一曲吧,许久不闻其笛声,吾心向往矣!” 谢容且闻言,这才慢慢的站起了身来,走出画舫之外,而当他那一袭红衣的身影出现在船头上时,那桥上拥挤观望的士女们又齐声发出了一声惊呼:“谢君出来了!谢君,请收下我的锦囊吧!” “谢君,请收下我的手帕吧!” 无数包着果子的锦帕或是香囊如雨一般自桥上落了下来,谢容且浑然不觉,只是从袖中拿出了一支玉笛,便横在唇边吹奏了起来。 谢容且的博综众艺是这些女郎们众所周知的,传闻他能翘趾弹琵琶,其风流之态自是引人瑕想,然而让这些女郎们最为熟悉也最为心动的便是他的笛声,因为几乎每隔一段时间,他都会来此秦淮河上吹奏着那一曲令万千少女们心动的凤求凰。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 在吹奏的过程中,他微合了眼眸,那些曾经与乐宁朦的过往便一点一滴的在脑海里呈现,越到后来,这一曲越是吹得有些缠绵悱恻而忧伤,也越是令人心醉。 而乐宁朦在看到他从画舫里走出来的一刻,便早已是热泪盈眶,此时听着这一曲凤求凰,那往昔的种种更是在她心中掀起了千涛巨浪! 这时,坚石却叫了起来:“娘亲,娘亲,那个人好像你曾经教我画的阿翁哦!娘亲,他是不是就是我的阿翁!” 然而,乐宁朦却突然拉着坚石的手,含泪道了一句:“走吧!尚!” 被拉出人群之后,坚石还频频的回头望向了那船头上的人影,忽地,他甩掉了乐宁朦的手,说道:“娘亲,娘亲,既然找到了阿翁,为什么我们不去见他?” “尚,现在娘亲可配不上他了!”不知不觉中,乐宁朦竟道了这一句。 “胡说,舅舅不是跟娘亲说过吗?永远不要怀疑自己,不要轻视自己,也不要放弃自己,娘亲这么美这么好,怎么会配不上阿翁?” 坚石说完之后,便飞快的向着白玉拱桥上奔了去,一边奔跑着,还一边喊着:“阿翁,阿翁,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一个小孩子的喊叫很快便引起了众人的注意,围在桥头上的士女们已然有部分让了开,乐宁朦见罢更是惊措的从后面追了上来,而就在她抓住坚石的小手,刚好走到桥头上时,谢容且乘着画舫正好来到了桥下,举目一望,便这么凑巧的几乎是意外惊喜的看到了她! 谢容且炫亮的双瞳陡然睁大,就这样呆怔的看了她半响,在画舫要从桥下过去时,他陡地足尖一点,便跃入半空之中,稳稳的落在了桥上,站到了她面前。 乐宁朦抱着坚石站起身来一看,便看到了这熟悉的几乎令她日夜思念的红色身影,看到了他依旧秀逸而谲艳的容颜。 此时的谢容且眸子中瞬间充满晶莹,一时间竟是哽咽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只是久久的凝视着她藏在帏帽之下若隐若现的脸,一步又一步的朝她逼近。 乐宁朦不自禁的后退了一步,他便伸手紧紧的抓住了她的柔荑。 “谢郎……”失措之余,终究还是她先开口唤了声,“我……” 她还什么话都没有说,谢容且便突地将她扯入了怀中,紧紧的搂着,在她耳畔低声哽咽道:“你什么话都不要说,什么都不要说……只要你肯回到我身边,就好!回来就好!” 说着,他抱着她的身体紧了又松,松了一紧,仿佛害怕她会随时消失一般,就这样抱着沉吟了良久。 “卿卿,我找了你五年了,我以为你落在了胡人手里……我杀了那么多的胡人,却没有找到你,你到底去了哪里?”谢容且说着,声音里已隐含有饮泣的颤音,以至于声音吵哑低沉却甚为雄浑动听。 乐宁朦被他拥在怀里,一时间也有些不知所措起来,明明是久别重逢,最为熟悉的温暖怀抱,她却茫然似的踌躇了甚久,才开口在他耳边答道:“我……我找到哥哥了……那日我和坚石的确是落在了胡人的手中,不过有哥哥在,那些胡人并没有伤害到我们母子,我也不曾被胡人玷污的,谢郎……” “你不用再说了,我都信,我都信……” “可是我……我还是对不起你……谢郎,其实以你现在的身份,完全可以娶一个与自己匹配的名门贵女……” 乐宁朦话说到这里,谢容且陡地加力,又将她拥紧,并突地将唇瓣压在了她红润的樱唇之上,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与之缠绵深吻了起来。 乐宁朦拿眼神瞪他,正想要说,有这么多人看着呢!他却好似更为得意似的看了她一眼,在她耳畔低语了一句:“我就是要让她们都看到,我已经有卿卿了!”说着,再次含住了她的唇瓣,探入贝齿之中,陶醉也似的追逐着她的舌尖嬉戏。 桥上的一众士女顿时目瞪口呆,失望的绝倒,有人不禁尖叫出声:“这是怎么回事?谢君怎么会有卿卿了,还有个这么大的儿子,简直太伤人了!” “不是听说谢君从来不近女色的吗?陛下为了奖赏他戍边之功曾给他赐了那么多的美姬,他一个也没要,怎么可能有卿卿了,还是一个这么平凡的妇人!” 此时的乐宁朦穿着十分朴素,一头乌发铺泄并无任何簪钗修饰,然而就在那士女妒忌懊恼的说完之时,便清楚的看到了乐宁朦的脸,这一看之下,她也赶紧闭上了嘴,只是心里还是不服——哪怕这张脸生得极是貌美,也不过是一个普通得再不能普通的庶民,哪里比得上她们这些名门贵女呢? 然而,就在她皱着眉头刚刚念叨完时,突地一阵疾风从身边掠过,带动着她的衣裙差点将她绊倒在地,一个孩子的声音高喊了起来:“阿翁,阿翁,你抱了娘亲这么久,也该抱抱我了!” 一边喊着,便一边奔到了谢容且的身边,抱着他的大腿可怜兮兮的请求道。 谢容且看了这孩子一眼,感慨万千之余,也不禁一笑,一手便将孩子抱到怀中,然后另一手臂又搂着乐宁朦的纤腰,又从桥上一跃而下,落在了那正准备离去的画舫之上。 王导见罢,不由得拊掌称赏:“谢君真乃风流名士,如此真性情,我辈之榜样也!” 谢容且不禁一笑,连忙牵着乐宁朦的手,又拉着坚石进去了画舫。 “走,我们回家!”他道。 画舫之中,谢容且又抱着乐宁朦缠绵了良久,仿佛只有一刻不停的拥抱着才能弥补那心中失落已久的害怕空虚,才能表达出那种失而复得的狂喜。 许久之后,他才将坚石也抱到了身边,问:“尚,你怎么知道我是你阿翁呢?” “我来给阿翁看一样东西!”仿佛故弄玄虚似的,坚石将一张绢帛一点一点的展现到了谢容且面前,这是一幅画,画上的人正是他自己,有戴面具的,也有没戴面具的,各种姿态面貌呈现,画上之人极其惟妙惟肖,与他并无多少差别,这时,坚石又道,“阿翁是不知道,娘亲她可唠叨了,几乎每天都会拿着这幅画出来告诉我,这是你父亲,你父亲叫谢容且,字明朗,是陈郡谢家谢鲲之子……” “尚,别说了!”乐宁朦不好意思的插了一句。 坚石却不听,继续道:“娘亲每天都要念叨一遍,还要我画阿翁的画像,如果我还记不住的话,那就是笨蛋了!” 小孩子极其天真浪漫的话语落在谢容且耳中,却是令得他眼中一热,差点落下泪来,他再次将乐宁朦拥进了怀里,不停的道着:“谢谢你,卿卿,谢谢你给了我这么好一个儿子!” 坚石见到谢容且这种反应,似乎也大为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高兴的在画舫之中玩了起来,玩得无趣了之后,又道:“阿翁,娘亲,我今天特别高兴,我给你们跳一支舞,念一首诗,好不好?” “原来坚石还会跳舞,作诗,好,我一定要看看!” 谢容且说完,便牵起乐宁朦的手,追着儿子的身影走出了画舫。 于是坚石便在船头上跳起舞来,他跳的正是他年少时所爱跳的那一曲鸲鹆舞,小小的坚石跳出来更有一种活泼生机的雅韵,却又在这种稚气生动中透出一种小孩子所没有的令达风流。 仿佛一只鸟儿终于倦了飞落在船头,坚石迎风飘舞着的衣袖终于垂了下来,他望着谢容且与乐宁朦,嘻嘻的笑了起来,脸颊边漾起一个浅浅的酒窝,这时,他开口念道: “青阳二三月,柳青复桃红, 车马不相识,音落尘埃中!” 谢容且与乐宁朦不禁相视一笑,河上清风徐来,将乐宁朦头顶上的帏纱吹落了去,春日的阳光投射之下,乐宁朦脸上的笑容如水生霞晕一般的明艳,干净,舒朗,三千愁丝随着这一笑释然而解。 谢容且不禁捧了她的脸颊,柔声问道:“卿卿,你愿与我在这乱世之中创造出一个鼎盛的家族吗?” 乐宁朦倏然抬起眼睫,望着他那一双潋滟含情的眼睛,良久良久之后,朱唇轻启,微微一笑。 “我愿意!”她答道,“从此我便是谢家妇,与夫主一起齐生死,共祸福,誓不相弃!” ********* 注解一下:文中石勒所说的“君名盖四海,身居重任,少壮登朝,至于白首,何得言不豫世事邪!破坏天下,正是君罪。”意思是:你的名望超过四海之人,身居朝廷重任,年轻时入朝为官,一直做到满头白发,怎能说从不参与政事呢?使国家破亡风俗败坏,正是你的罪过。王衍便是西晋史上最为典型的清谈误国又没有气节的名士了。 其实王谢风流在东晋时才达到一个鼎盛时期,某夜这是写的是陈郡谢氏崛起初期的故事,谢容且是某夜虚编的人物,陈郡谢家自谢安起便与琅琊王氏声名并列,成为东晋史上最为顶尖的两大门阀士族,从太傅谢安,到风姿江左第一的谢混,蓝田出美玉的谢庄,锦心绣口的谢眺,咏絮的谢道韫,以及芝兰玉树生庭中的谢玄,《晋书》之中所留名的谢家子弟可谓是数不胜数,然而,让人觉得最不可理解也最为传奇的,便是那有镇西将军妖冶之称的谢尚,相传这位容颜俊秀妖冶绝美的将军一生都改不了对颜色的偏爱,又精通音律,几乎所有乐器无一不通,高兴起来可以在宴会上翩然起舞,一曲鸲鹆舞倾倒无数朝野士族。 谢尚都督西部诸州军事,为陈郡谢氏首次取得方镇屏藩实力,谢安淝水之战正式将谢家推至一个巅峰,自此之后,陈郡谢氏便与琅琊王氏齐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