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妻休不得 卷四》 第1章 【正文开始】 春日天气渐暖,已经没有什么寒意了,但阮芷曦知道缸里的水肯定还是凉的。 她看着顾君昊露出水面又沉了下去,在门边站了片刻之后走到院中。 听风跟在她身后,看着沉入水里的顾君昊,不知如何是好。 她以为阮芷曦会走到顾君昊身边,没想到她却走到了另一口水缸边上,然后对国公府的下人抬了抬手。 下人不明白她要做什么,但还是带着察牧走了过去。 察牧被反绑着双手,嘴里还塞了布团,说不了话也挣脱不得,被迫走到了她身边。 他脚还没站稳,就再次被人抓住了头发,用力往下一带。 头皮被拉扯的剧痛让他下意识弯腰,于是半个身子就浸到了水缸里,冰冷的水从鼻孔灌了进去,瞬间夺去了他的呼吸。 他剧烈地挣扎着,按在他头上的手却不松,直到几息后才拽着他的头发将他扯出了水面,不等他把气喘匀,就再次将他按进了水里。 阮芷曦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把院中几人都吓到了,国公府的下人险些没抓稳,让察牧整个人都栽进水缸里。 听风掩唇惊呼一声,倒退一步,但很快又定了定神站了回来,道:「少夫人,您的袖子都打湿了,仔细别着凉了。」 说着给那国公府的下人使了个眼色。 那人会意,立刻接道:「让属下来吧,保证让察牧生不如死。」 阮芷曦手上动作稍稍停顿,旋即松了手,将察牧交给了他。 察牧并未因此好过一点,国公府的下人下手看似比阮芷曦轻,还把他口中的布团撤走了,但那是因为他掌握的更准确,知道怎么才能让人痛苦的同时不至于让他死了。 阮芷曦从来到院中之后就没说话,只是一直看着顾君昊的方向,看眼下这个样子,除非顾君昊从缸里出来,否则察牧别想好好地喘一口气。 阿卓等人不多时也找到了这处院子,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 他略微一想就明白发生了什么,垂首走到阮芷曦面前,满脸愧疚。 「属下无能。」 阮芷曦却没应这话,而是吩咐了几句别的。 阿卓仔细听着,待她说完点了点头,当即和另外两人又出去了。 院子里再次安静下来,除了水声不闻其他。 过了好一会,顾君昊才终于不再反复沉入水中,而是趴在缸沿上瑟瑟发抖。 阮芷曦走了过去,屈膝看着他,见他面色发白,嘴唇却发青,头发上的水还在顺着面颊往下流。 她抬袖擦了擦他头脸上的水渍,轻声问道:「好点没?」 顾君昊点了点头,将她的手抓过来握在自己掌心,也不知是不想让她打湿了袖子,还是想借着她手掌的这点温度取暖。 阮芷曦任由他握着,用另一只手摸了摸他的头,道:「我让人去给你拿干净衣裳了,待会就送来,你先进屋把头发擦一擦,捂在被子里暖一暖,等这边的事处理完了,咱们就回去,好不好?」 顾君昊再次点头,哆嗦着站起身,抖着嘴皮子道:「你离远些,别……别把衣裳打湿了。」 说完等阮芷曦退后两步,确定自己身上的水不会溅到她身上,这才从缸里翻了出来,一路打着哆嗦进了院子的厢房,匆匆把湿透的衣裳脱了下来,用被子把自己牢牢裹住。 阮芷曦进来时他已经坐在了床上,只是头发还湿漉漉的,披散在被子外面。 她手里拿着一条干净的帕子,走过来一边给他擦头发一边说道:「我让听风去这院子里找找有没有炭盆,但不一定能找到,先给你把头发擦干些,能好受一点。」 顾君昊点头,背对着她盘坐在床上,把被子裹的紧紧的。 他身上现在不着一物,除了这条被子什么都没有。虽然这被子宽大,裹紧之后除了脑袋哪也没露在外面,但他还是觉得有些尴尬。 「察牧……」 「我刚才已经安排好了,正要跟你说,你看看这么安排行不行。」 阮芷曦知道他在担心什么,轻声把自己刚才的安排都对他说了。 顾君昊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只是…… 「怎么好让你出面呢?这事本来与你无关的。」 他这趟带阮芷曦一起出门,只是想带她游山玩水而已,朝廷上的那些事并不打算牵扯到她,不然当初也不会把她留在戍源。 「怎么与我无关?」 阮芷曦道。 「我现在用着阮氏的身份,你是钦差,我就是钦差夫人。察牧虽好男色,但他妻子到底还是女眷,由我出面最合适了。」 「你才中了药又在凉水里跑了这么半天,在屋里好好歇着吧,我若是应付不了再换你出去。」 顾君昊想了想,应了下来,于是片刻后察牧的妻子李氏被「请」来时,就见一个女人坐在堂屋的椅子上,怀中抱着一个未满两岁的孩子,那孩子脸蛋红润,正无知无觉地在陌生人的怀里睡得香甜。 李氏下意识便想扑过去把孩子抢回来,被身后的人按住了。 她挣脱不开,怒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知不知道我察家是什么身份?竟敢在我府上绑我的孩子!」 察家作为凉州巨贾,跟当地官员多有往来,她敢说出这样的话也不是没有底气。 但这底气在阮芷曦面前显然微不足道。 她轻轻地拍抚着怀中的孩子,撩起眼皮看了李氏一眼,道:「小声些,别把孩子吵醒了,你也不想吓着他吧?」 李氏咬牙:「把怀哥儿还给我!」 阮芷曦的手仍旧有一下没一下地拍在孩子身上,却完全没有要还给她的意思。 她抬了抬下巴,对着门外的某个方向说道:「我丈夫现在就躺在你们这院子里,西边的那间厢房。」 这句话看似驴唇不对马嘴,但李氏很快就明白了。 察牧喜好男色,这在熟悉的人里早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何况她还是他的妻子呢。 今日宴会刚开始,她身边的下人就告诉她,老爷相中了一个小药商,趁着宴会给叫来了。 李氏嫁给察牧多年,对这种事已经见怪不怪,只要不闹出什么大事她就懒得管。 没想到这小药商的妻子却是个不怕事的,竟敢站出来给自己的丈夫出头,还抱走了她的孩子。 第2章 「你若是不甘,想要闹事,尽管去找我家老爷闹,别拿我的孩子出气!」 她怒道。 「那姓察的做这种事不是一回两回了,我管不了,你就是把我和孩子都绑了,他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阮芷曦扯了扯嘴角,眼中却并无笑意。 「你多虑了,我把孩子抱来只是想借他把你请来而已,没想拿他出气,也没想用你们威胁察牧。因为察牧现在就在另一间厢房,我想让他死,随时都可以,用不着威胁。」 李氏一愣,旋即嗤笑一声,觉得阮芷曦是在骗她。 谁知下一刻,阮芷曦就让身边的下人递给她一张帖子。 那帖子李氏虽未见过,但一看就知道是高门大户才用得起的样式,绝非一个小药商能拿得出手的。 她狐疑地接了过来,待看清上面字迹后两腿一软,险些直接跪倒在地上。 她看了看阮芷曦,又看了看帖子,动作僵硬地摇了摇头:「不可能……」 镇国公府的人怎么会到他们这里来?还扮成小药商? 似乎是知道她在想什么,那下人又拿出了另一样东西,是一道明黄圣旨。 「我是国公府的侄女阮氏,此次陪夫君一起来凉州办差。因差事缘故隐藏了身份,扮做药商潜入了你们府上。此刻西厢里躺的是我的丈夫,朝廷的钦差。」 阮芷曦道。 「而你丈夫,姓察的那个混账东西,却给他下了药,意图……奸污他。」 「你说这件事若是上报了朝廷,察家,你,还有……」 她说着低头看了看怀中孩子的睡颜:「你的孩子们,你们的日子能好过吗?」 李氏看着那道圣旨,想到自己丈夫做出的事,两腿再也撑不住,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偏偏阮芷曦口中的话还没停:「若是不仅如此,他还涉嫌谋逆,那你们察氏满门,怕是剩不下几个活口了。这孩子……要么死在流边的路上,要么被没入贱籍,以后很可能会被送进宫里当个小太监。你舍得?」 李氏面色惊恐,以为她是因为顾君昊受了委屈而恼羞成怒,要给察家扣上莫须有的罪名作为报复,吓得连连磕头。 「顾夫人息怒,千错万错都是那姓察的错!您若是气不过,怎么惩治他都可以!若还觉得……觉得不够,搭上我这条命也是可以的!只求您给察家一条活路,放过我的孩子们!谋逆之罪株连九族,我察家万万担不起啊!」 阮芷曦一听,心里就明白了个大概,察家跟晋王那边或许真有些生意,但他们根本不知道对方的身份。 这点倒是跟她和顾君昊之前想的一样,毕竟晋王做的是谋逆之事,便是与他来往紧密的人他都不一定实言相告,更别说察家这样的寻常商户。 怀中的孩子动了动,阮芷曦在襁褓上轻轻拍了几下,待他重新睡熟才道:「你担不起,察牧可不一定担不起,他与晋王勾结,在凉州境内为晋王豢养私兵。我们找到了切实的证据才会查到你们头上,不然你以为,只是为了探访民情,我们有必要到你们察家来?」 李氏一怔,旋即连连摇头:「不可能,绝不可能!察牧这人我再清楚不过了!他虽然贪心重利,喜好男色,有时候会用些见不得人的手段……收一些男人,但也都是他觉得能拿捏得住,不会被人检举报复的。」 「但凡对方稍微有些来头,他碰都不敢碰,更别说是大着胆子跟朝廷作对,协助晋王谋逆了!」 「何况如今大齐四海升平国泰民安,陛下又正值壮年,朝廷内外上下一心,我们这些平头百姓的日子过得也平安富足。相比之下晋王无兵无权,要想谋逆难如登天,他失心疯了才会去帮晋王!」 她说完见阮芷曦不语,似是不信,又忙道:「夫人,察家对外的生意虽然不是我出面,但这些年的账目一直是我打理的。察牧他自己可能都没有我清楚!他若真跟晋王有什么往来,动用了大比的银钱,我不可能不知道!」 「您查到的那些证据……是不是有什么错漏?我拿性命担保,他绝没有那个胆量跟晋王勾结,做出谋逆这种事!」 晋王如果真的在豢养私兵,需要察家从旁协助,那所经银钱绝不是什么小数目。 李氏当初也是一商贾之家的女儿,跟察牧乃是联姻,察家能有今日,她和她的娘家也是出了大力的。 她嫁来之后没多久就知道察牧靠不住,所以一直没敢对察家的生意完全放手,反而牢牢抓在了自己手里,让察牧的每一笔银子都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过手。 有些生意看似是察牧去谈的,但真正在背后做决断的其实是她。她若不点头,察牧有时连银子都拿不到。 阮芷曦早在之前就已经对察家有所了解,对李氏的身份自是清楚的。 她抱着孩子道:「察牧或许是没这个胆量,但他若是不知对方身份,只以为是一桩普通生意,无意帮了晋王呢?」 李氏微怔,在脑中仔细回想近几年察家经手的几笔大买卖,合作之人中有没有可疑的。 还没想出个所以然,就听阮芷曦提示道:「你仔细想一想,有关铁器的生意。」 铁器,这两个字方从阮芷曦口中说出来,李氏的脸色就变了变。 朝廷对铁矿和盐矿的管理都很严格,等闲人根本接触不到这些生意,贩卖私盐私铁是重罪,只有拿到官府的文书才能经营相关的营生。 察家原本并不主营这两方面的生意,尤其是铁器。但两年前他们在自家山头上发现了一处铁矿,费尽周折才拿到了文书,掺和上了一脚,多了一份可观的收益。 尤其是最近一年,铁器的生意尤其多,李氏起初还担忧过,怕察牧背着她干些什么不要命的事。 但那些生意都是小笔买卖,没有大额的交易,只是攒在一起看起来数目比较多而已,所以她也就没放在心上。 如今听阮芷曦提起,她才陡然心惊,怕是其中真涉及到了晋王之事。 若是如此……那察家岂不是真要被拖累? 「夫人,和铁器生意相关的账册我一定会详查,三日之内给您一个交代,但是……但是我察家真的没有谋逆之心!就算生意上真出了什么问题,那也是姓察的那个蠢货被人蒙蔽了,我们是无意的啊!」 阮芷曦既然能直接说出铁器,那就定然是真的查到了什么,李氏不敢存有侥幸之心。 可察家除了察牧那个混账,还有她的三个孩子,谋逆之罪一旦坐实,她的孩子也活不了了! 第3章 阮芷曦该说的已经说完,闻言站起身走到她身边,低头俯视着她。 「我夫君如今还躺在这院子的厢房里。有意还是无意……你们自己说了可不算。」 顾君昊是这次朝廷派来的钦差,最后怎么上报,都在他一念之间。 阮芷曦了解他的为人,自然知道他会如实呈报,但李氏并不知道。 察牧给顾君昊下药,险些将其奸污,这样的情形之下,李氏压根无法相信他能秉公处理。 毕竟察家只是一介商贾,无论他们在凉州地位有多高,在江山社稷面前,都不过是区区蝼蚁而已。 李氏身子一软,歪坐在地上,面如金纸。 阮芷曦俯身,将怀中的孩子放在了她手上,又轻轻摸了摸那孩子的面颊:「真可爱。」 李氏眼眶一红,一滴泪落在了孩子的襁褓上。 她以为一切无望了,却听阮芷曦又道:「察牧是肯定保不住了,至于孩子们今后如何……就看你怎么决定了。」 李氏一怔,眼中陡然一亮,很快便明白过来,抱着孩子重重叩首。 安静的小院里,日光透过窗扇照进房中,洒下一层淡淡金光。 大夫收回了手,对一旁的阮芷曦道:「少奶奶放心,沈公子的身子没有大碍,休息几日就好了。」 「他后月要上的这块伤看着厉害,但并未伤到筋骨,只要忍着疼把瘀血揉开,过几日也就痊愈了。」 「我这里有些药酒,是祖上传下来的方子,活血化瘀最是好用,给您留下一瓶,用完了若是还没好,您再派人找我拿。」 阮芷曦点头,将药酒接了过来,又让人付了诊金,把他送了出去。 他们已经从察家的庄子回到了临时落脚的小院,顾君昊今日又是中药又是受伤,还在凉水里泡了半天,阮芷曦不放心,便请了个大夫来看看。 大夫走后,她在床边坐下,伸手去掀顾君昊的衣裳:「我拿药酒给你揉揉。」 顾君昊忙将衣摆按住,想说不用,又讷讷地没有说出口。 阮芷曦了然:「让下人来?」 说完见他半晌没言语,便站起身要去叫人。 顾君昊却又拉住了她,嘴角再次翕动,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扭过头去,自己轻轻地把衣摆又撩开了。 他知道这不应该,但他又想跟阮芷曦更亲近一点,难得有这么个机会,又是阮芷曦自己主动提起的,他实在不舍得错过。 阮芷曦看着那微微掀起一角的衣裳,忍不住笑了笑,重新坐了下来,把衣裳掀的更高,彻底露出后月要的伤。 顾君昊磕的确实挺重的,虽未伤筋动骨,后月要却乌青了一片,颜色颇深。 她皱了皱眉,按大夫说的把药酒倒出来在手上搓了搓,然后按在那处。 顾君昊疼的嘶了一声,又咬牙强忍住,把脸埋在枕头上不吭声。 「很疼?」 阮芷曦轻声问道。 顾君昊摇头:「没事,不疼。」 说话时额头渗出一层薄汗,额角青筋隐隐凸起。 阮芷曦递给他一方帕子:「疼就咬着帕子忍忍吧,大夫说把瘀血揉开就好了。」 这帕子是她平日里常用的,顾君昊认得,哪舍得咬,只紧紧攥在了手里。 大夫说的没错,瘀血揉开就好多了,揉一次虽然还不能完全散去,但随着伤处渐渐发热,药酒从皮肤渗透进去,确实没有刚才那么疼了。 疼痛感渐渐淡去之后,女子掌心的温度以及与后月要接触时带来的柔软触感变得越发明显。 顾君昊额头的薄汗始终没下去,苍白的脸上却开始泛起可疑的红晕,尤其在阮芷曦的手触到裤月要边缘的时候。 他呼吸逐渐有些不稳,在察觉到自己身体的反应后忙反手抓住了阮芷曦的手腕。 「不……不用揉了。」 阮芷曦看了看仍旧显眼的瘀痕,以为他是疼得受不了,温声道:「再揉揉吧,大夫说最好多揉一会。我轻一点,你再忍忍,好不好?」 顾君昊呼吸微滞,明知应该停下了,可是听着她的温声细语,却还是犹豫着松开了手,把头再次埋进了枕头里,只露出半只微湿的眼睛。 阮芷曦的手再次覆了上去,动作比刚才轻柔许多,这触感却让顾君昊越发心慌意乱,在她的手指再次碰到裤月要边缘时没忍住发出一声轻哼。 这压抑的有些颤抖的声音显然不是因为疼痛发出来的,阮芷曦手上动作一顿,顾君昊回神后则赶忙闭上了嘴。可是已经来不及,身后的人显然察觉了什么,缓缓地将手挪开了。 顾君昊不敢看她,缩着肩膀恼恨地将头彻底埋进了枕头里,一手抓着她的帕子,一手抓着被单,口中也不知嘟囔了句什么,八成是在自己骂自己。 阮芷曦看着他通红的耳根,问道:「药劲儿还没过?」 顾君昊:「……过了。」 声音被枕头堵住了,闷闷的。 阮芷曦:「……那看来月要伤确实不重。」 还有心思想这些呢。 顾君昊不说话了,扯过被子蒙住头,鸵鸟似的把自己埋了进去。 阮芷曦轻笑,将背上掀开的衣裳给他重新整理好,又把只盖了一半的被子给他盖好,这才起身去净房把手上的药酒洗了。 顾君昊听着房中的动静,等她离开后悄悄抬起头,往净房看了一眼,重新露出的一双眼睛莫名带着些潮气。 隔着门他看不见阮芷曦的身影,但能听见里面的一些声音。 小西知道他刚才在想什么,但没恼他呢。 这么想着,他刚刚的懊恼也少了一些,唇边勾起一抹浅浅的笑,又觉得自己生出那种不合时宜的念头应以为耻,不该笑才对,便忍回去了。 可是看到仍旧被他抓在手里的帕子,想到阮芷曦刚才亲自给他上药,那抹笑意到底还是忍不住,越来越大,最后生怕让人看到他在笑似的,又闷回被子里了。 ☆☆☆ 当天傍晚,顾君昊与阮芷曦就换了一个住处,另有几人则伪装成他们的样子,赶着车匆匆离开管仓了。 察牧今日在宴会的后半场完全没有露面,赴宴的人必然诸多猜测。 而他相中了小药商,想趁着宴会占便宜的事虽然算不上众所周知,但察家知道的人还是不少的。 察牧去见药商之后就消失了,任谁都会将两者想到一起,顾君昊想要完全撇清嫌疑是不可能的事。 第4章 所以他们没有编一些拙劣的借口,让隐在暗处的晋王人马起疑,而是顺势装作惹上了麻烦,「离开」了管仓。 察家则对外声称察牧得了疾病,但有意无意地让人透露风声,他是想要强辱药商的时候被对方刺伤了。因做的是见不得人的事,伤处又隐秘,故而察家不敢报官,只在忙乱过后暗中让人去追那药商一行人了,看样子是要报复。 伪装成顾君昊的人是真的跑了,察家下人也是真的不知情在追,但事实上察牧被刺的那一下并不严重,他之所以一直没能出现,是被自己的妻子李氏关起来了。 「李氏与察牧貌合神离,根本没有什么夫妻之情,为了保住孩子和察家的产业,定会舍弃察牧。想来过不了多久,察家就会传出察牧病逝的消息,也算是给你报了仇了。」 阮芷曦睡前与顾君昊聊天时说道。 他们当初本是打算以察牧为突破口去查晋王的事情,但没想到察牧竟然看上了顾君昊,还给他下了药。 顾君昊是镇国公府的侄女婿,又是这次朝廷派来的钦差,察牧若知道自己惹恼的是这样的人,惊惧之下保不准会狗急跳墙,真的勾结晋王做出点什么。 但李氏不会。 李氏上有老下有小,年纪最小的孩子还未满两岁,若是舍弃了察牧能换察家和她孩子的太平,她绝不会犹豫。 顾君昊点了点头,因为月要伤不好平躺,只能侧躺着睡。 他想起今日在察家庄子上的事,察觉到迟来的危险,对阮芷曦道:「你当时怎么能就那么莽莽撞撞地跑进屋里呢?万一里面不止察牧一个人怎么办?你一个女人家哪里应付得了?」 虽然阮芷曦下手利落,根本没给察牧反应的机会就把他打懵了,但那也只是因为察牧当时一颗心都扑在顾君昊身上,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罢了。 若是察牧反应及时,或者房中还有他的下人,阮芷曦这么冲进去绝对讨不了好。 阮芷曦瞥他一眼:「你还说我?察牧不过一介商贾,就算错过了这次的机会,咱们也总能想到其他办法靠近他。你明知他是喜好男色,发觉事情不对就应该立刻离开,竟然还在屋里跟他喝茶?」 那时屋里分明摆着两个茶杯,阮芷曦看到了。 她以为顾君昊是没提防,在屋里喝了茶才中了药,想想就忍不住生气。 顾君昊忙道:「我没喝那茶,是察牧事先就让人在宴饮的酒水上动了手脚,再加上那屋里的香,我才着了道。」 阮芷曦进屋时确实闻到了一些熏香的味道,但没太注意,又因为他们开了门,那味道很快就散去了,就更没放在心上了。 此刻听说察牧一开始就动了手脚,面色更沉,只恨当时怎么没多刺他几下。 顾君昊见她脸色不好,忙道:「我有分寸,知道国公府的人定会及时赶来才进去的。你……你不用为我担心,以后也不要再这样莽撞地闯进去了。」 阮芷曦:「……没担心你,就是冲得太快忘了。」 顾君昊看着她的侧颜,视线从她光洁的额头滑至鼻尖,落在唇畔,心知自己此刻不该再多嘴,但还是问了一句:「为什么冲的这么快?」 有什么急事要冲的这么快,连自己的安危都忘了? 阮芷曦唇角微动,却没能发出声音。 她睫毛轻轻颤了颤,似乎有些烦躁,想要直接说一声「睡觉」来结束这场尴尬对话的时候,一条手臂却极轻的带着几分试探虚虚搭在了她的被子上。 「小西,我……能抱抱你吗?」 顾君昊再次问了之前问过但被拒绝的问题。 阮芷曦下意识想要拒绝,身边的人却在说话的同时往她身边靠了靠,因挪动的动作牵扯了月要伤,轻轻地嘶了一声。 阮芷曦动作快过自己的嘴,伸手扶上他的月要想让他别动,这姿势却像是主动迎了上去,正被男人半拥在了怀中。 她身子一僵,顾君昊也怔了一下,短暂的沉默之后,虚放在被子上的手终于实实在在地落了下去,稍稍用力,将她彻底揽进了怀里。 阮芷曦本以为这一晚自己会睡不好,但实际上她睡得很安稳,一觉天明。 睁眼时向来起的比她早的顾君昊还没醒,仍旧将她抱在怀中,下巴抵在她头顶,呼吸沉稳。 阮芷曦许久没有在别人怀中醒来了,有些懵怔,回过神后竟懒懒地有些不想动。 她又躺了一会,见顾君昊始终没有醒来的迹象,自己又睡不着,便稍稍动了一下,想从他怀里悄无声息地挪出去。 结果没挪动。 阮芷曦眉头微蹙,试着又动了一下,确定自己没有产生错觉,于是抬头道:「松手。」 顾君昊:「……」 装睡不成,顾君昊只得讪讪地把手松开,下巴离开她头顶时还若有似无地在她柔软发丝间亲吻了一下,之后才对上她的双眼:「早。」 阮芷曦心里说了一句,念及他昨天刚吃了苦头,憋回去了。 往常这个时候顾君昊少说已经起来大半个时辰了,她刚才见他没醒还以为他是身子难受没缓过劲来,谁知他是在装睡。 顾君昊昨晚抱着她睡了一宿,现在心情十分愉悦,见她绷着脸不理他,不仅没有尴尬地躲开,还一早上都跟在她屁股后面,又是给她递帕子擦脸,又是给她挑选发簪耳环,末了还想给她擦面脂。 听风的活被抢了大半,眼看面脂被他拿走了,站在旁边不知如何是好。 阮芷曦见顾君昊剜出一大坨面脂真的想给她擦,一把抢了回来。 「当我这脸是盘子吗?用的了这么多?」 说着从顾君昊手上蹭了一点,擦在自己脸上,又抓着他的手按在了他脸上:「你擦吧。」 顾君昊不防,面脂被蹭到了脸上,也不恼,真照他说的在自己脸上擦了,擦完又想给她画眉毛,被阮芷曦把手拍开:「你很闲是不是?」 顾君昊笑了笑,驴唇不对马嘴地回了一句:「我……我高兴。」 听风十分不解,他昨日刚被人下了药还受了伤,今日怎么就这么高兴了? 但阮芷曦知道他在说什么,无语地翻了个白眼,之后又觉得好笑,没忍住勾了勾唇角。 顾君昊看见了,也跟着笑了起来,在旁人面前严肃的有些刻板的神情此刻显得格外温和。 听风看了看两人,之后垂首退到了一旁,默然不语。 ☆☆☆ 顾君昊之前在管仓以药商的身份露过面,如今药商既然已经「逃离」这里,那他也不合适再出现在人前了,所以接下来几天,他都留在宅子里没出门。 第5章 李氏那边动作很快,说是三天,其实三天不到就把察家这两年来有关铁器的生意全都梳理了一遍,果然发现了问题。 原来那些看似琐碎的铁器生意,实际上有很多都是跟相同的人合作的。虽然这些人签的名字不同,但她仔细对比之后发现他们字迹十分相似。 其中五个名字可以确定出自同一人之手,另外七个是出自另一个人,也就是说这十几笔生意背后只有两个买家,又或者这两人其实也是同一家的。 至于其它那些暂时看不出问题的,也不一定就真的跟这两人无关。 李氏每年要经手的账册很多,涵盖了察家的各种生意。她的注意力都在那些账目上,除了大宗生意之外很少会注意每一笔生意都是跟谁做的。 要不是这次被阮芷曦他们找上了门,她还不会想到这背后的问题。 当发现察牧的铁器生意都是在跟同样的人合作之后,她脑中瞬间嗡鸣一声,紧跟着血气翻涌,拿着那些账本和文契就冲进了如今关着察牧的屋子。 察牧被绑在椅子上,身边站着两个虎背熊腰的下人,嘴也被堵着了,除非吃饭否则不给他摘下来。 但是因为一摘下来他就乱喊乱叫,所以这两日他其实连饭都没怎么吃,经常是刚摘下来一会又给他塞回去了。 他后肩的伤没人给医治,呛了水也没人给擦把脸梳个头换身衣裳,现在身上穿的还是宴会那日的,模样十分狼狈。 见李氏进来,他立刻睁大了眼,口中呜呜地喊着什么,很是愤怒的样子。 李氏却没理会,而是上前直接甩了他两个耳光,一下比一下狠,用尽了力气,打完之后自己的手都肿了起来。 察牧跟李氏成婚多年,他喜好男色,跟李氏不亲近,但夫妻俩也没闹的什么太大的矛盾,在外人面前甚至算得上举案齐眉。 这种联姻于他们而言是各取所需,李氏早年刚成亲时对这段婚姻还曾抱有过期盼,后来发现察牧的脾性和癖好,渐渐也就看淡了,只想打理好家业,照顾好孩子们,平安顺遂地过完一生,因此一般不跟他争吵,更别说跟他动手了。 察牧没想到她竟然会打自己,一下被打蒙了,回过神时只觉得两颊火辣辣的疼,即使不照镜子也知道一定肿起来了。 他被打的耳鸣,红着眼睛想骂李氏,李氏却没打够似的,又一巴掌甩了过来,打完之后自己却掉下了泪。 不是心疼察牧,而是气的。 她浑身发抖,指着察牧颤声道:「你自己要死就死远点!为什么还要拖累我和孩子!」 说着将手上抱着的东西丢到了他脸上。 「这些铁器生意,你到底是跟谁做的!你知不知道他们的身份?知不知道朝廷管铁器管的紧,除了官府,根本就不让人经手这么大宗的铁器买卖!」 察牧被账本砸了脸,正要恼,听她说到铁器,莫名感到心口一慌。 他想说话,被堵住了嘴,说不出来,直到李氏一把将他口中的布团扯掉,这才大口喘了喘气,之后顾不得问她为什么把自己绑在这里,先问道:「铁器生意怎么了?」 「怎么了?你还好意思问我怎么了!」 李氏气红了眼,恨不能再给他一巴掌。 「那些小笔的铁器买卖,为什么买主签的名字笔迹是一样的!你的生意到底是不同人做的,还是跟同一个人做的!」 察牧一噎:「我……我跟不同人做的!只是其中有几笔……有几笔买卖比较大,为免官府查问多生事端,就……就拆成小笔生意,用了不同的名字。」 李氏听了呜咽一声,扑过去一阵捶打:「你这混账!你是要害死我,要害死察家!」 察牧被绑着,躲不开,身上接连挨了好几下。 他心中着急,偏头躲避间吼了一句:「到底怎么了!」 李氏直起身,哭得不能自已。 「咱们察家不缺那点银子,你却见钱眼开什么都想挣!惹上了祸事自己还不知道!」 「那跟你做生意的人是晋王的部下,买了咱们的铁器是要融了去铸造兵器,给他自己养的私兵!」 「藩王豢养私兵等同谋逆,你给他们提供了兵器就是同罪,是株连九族的知不知道!」 察牧脸色顿时煞白,心口好像被人用重石狠狠地砸了一下,沉到谷底。 他连呼吸都忘了,好半晌才又急喘了一口气,瞪着眼睛拼命摇头。 「不……不可能!那就是个普通人!顶多是哪个大户人家想养些家丁,或是……或者是哪路山贼囤备一些武器,绝不会是晋王的私兵!那些铁器根本不足以养一支私兵!」 「现在不足以,以后呢?等晋王把你拖下了水,对你坦诚了身份,威胁你继续帮他们,你还能抽开身吗?你敢对朝廷告发他们,如实告知朝廷你曾给他们提供过铁器吗?」 「何况他们既然能找你买,你怎么不知道没找别人买过?我看也就是你才那么傻,零零散散给他们提供了那么多!到时候查出来你是占了大头的那个,你要怎么跟朝廷解释!」 察牧脸上血色全无,呼吸急促,好半晌才想起什么,问道:「你怎么知道买家就一定是晋王的人?」 李氏冷笑一声:「还记得前日宴会上险些被你欺辱的那个小药商吗?」 察牧一愣,似是想通了什么,声音发颤:「……他是谁?」 「京城顾氏的状元郎,镇国公府的侄女婿,都察院正四品佥都御史,朝廷此次派往凉州的钦差!」 一字一句,声如擂鼓,字字敲在察牧胸口,让他险些呕出一口血。 他就说那小药商怎么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书卷气,气度与旁人如此不同,原来……原来他根本就不是药商,而是个官员,还是个状元! 察牧眼前发黑,几欲晕死过去。 李氏站在一旁,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自己方才的心情,道:「顾夫人已经答应我,可以不为难我和孩子们。但是你……意图羞辱她的丈夫,别说是她,就是钦差自己,也不可能放过你。」 她没有把话说尽,但察牧明白她的意思。 他给顾君昊下了药,意图奸污他,事后再用生意上的好处堵他的嘴。 这是顾君昊自己亲身经历的,证据确凿,察牧百口莫辩。 何况他们既然用这种法子接近他,就说明早已知道他喜好男色,之前曾用同样的手段对付过别人。 就算察家的铁器生意跟晋王无关,就冲他以前做过的那些事,他也活不成了。 第6章 李氏退后两步,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道:「夫妻一场,我会给你个体面的。」 说完转身走了出去。 李氏查到的消息很快传给了顾君昊他们,顾君昊顺藤摸瓜,查到了一个用于融铁铸铁的小作坊,在里面抓住了几个晋王的部下,经阿卓审问后,迅速摸清了晋王私兵转移的地方。 原来早在京城传出要派钦差来凉州的消息之后,这些私兵就离开了管仓与太府交界的密林,转移到了凉州与彤郡交界之处。 也不知晋王是觉得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还是觉得反正这些私兵一旦被朝廷发现他就是死路一条,还不如放在自家门前能帮他抵挡片刻,竟让他们守在了那里。 顾君昊得到消息后,一边让人去查探这些兵马的确切位置,一边给沈枞和观江他们传了信,让他们到凉州彤郡交界的澜城等候,顺便让沈枞用离京前文劭帝交给他的兵符调动附近兵马,不给晋王逃走的机会。 做完这些,他才收拾行李,带着阮芷曦一起也赶往澜城。 他本意是不想带阮芷曦,想把她送出凉州去,但从那小作坊被发现开始,晋王的人肯定就知道私兵的事暴露了,必会做出应对。 顾君昊不怕别的,就怕他们狗急跳墙,趁着大部分兵力都去围剿私兵的时候派人去追阮芷曦,拿她威胁他。 他不知道晋王暗处还有多少人马,所以最终还是决定把阮芷曦带在自己身边,这样有国公府的人和朝廷的兵马同时保护着,好歹比她带着少量护卫离开要强。 ☆☆☆ 这次赶路和以往一边游山玩水一边前行不同,他们路上走得很快,不过三日就快抵达澜城了。 顾君昊想过路上他们可能会被拦截,会遭到伏击,但他身边带的国公府下人都是精挑细选的,出了管仓之后就没再隐藏身份,如同从京城来时那般护在了他们身边,再加上还有管仓府衙知晓他的身份后派出的两百兵马,所以他觉得怎么都能与沈枞平安汇合,不至于真在路上出什么事。 但让人没想到的是,就在他们即将抵达澜城的时候,山路上忽然窜出十几头野兽,从野猪到花豹甚至狮虎,什么都有,其中竟还有两头个头不小的黑熊。 这些野兽显然是被人驱赶到路上的,直直撞进了顾君昊一行人的队伍里。 马匹受惊,队伍瞬间乱成一团,饿红了眼的野兽不管是人是马,甚至是同类,当即撕咬起来。 阮芷曦何曾碰到过这种阵仗,吓得惊呼出声,在马车骤然停下时险些从车上摔下去。 顾君昊一把将她拉了回来,护在怀里,掀开车帘想看看外面是什么情况,却正看到一个人被尖利的熊掌挠的皮开肉绽,倒在了车窗边,喷溅的鲜血有些洒在了他手上,有些飞溅到了车里。 听风离车窗最近,尖叫一声扑过来挡在了他和阮芷曦身前。 外面的阿卓一刀砍在了黑熊身上,结果刀卡住。 他趁着把黑熊逼退的瞬间让人护住马车,可还不等众人从忙乱中抽身聚集过来,拉车的马匹便被咬伤了,嘶鸣一声冲了出去。 车夫刚才已经被甩下了车,没有人控马,马车颠簸着冲出队伍,跟另外几匹失控的马一起消失在了他们的视线里。 与此同时,就在前方十几里的地方,沈枞一行人也遇到了伏击。 他们收到顾君昊的信时刚好离澜城不远,便立刻动身启程了,如果不出意外,以顾君昊他们的赶路速度,路上便能汇合。 但晋王的人大概是一时间分不出顾君昊和观江到底谁才是真正的钦差,便在他们汇合前动了手,想将两边都除掉。 彼时观江他们正在河边歇脚,让奔驰了一路的马儿喘口气,山林中却忽然射出了几支羽箭,其中一支差点直接射中观江面门。 是恰好有一匹马经过他身前去河边喝水,挡住了他,他这才捡回一命。 周围的人短暂的慌乱之后很快围了过来,口中呼喊着保护大人,观江眼角余光却看到另有几支箭向着一旁的听雨听雪射去了。 他下意识扑过去,一手一个将她们按在了草地上,爬起来时「山贼」已经冲了出来,跟朝廷的兵马厮杀在一起。 观江腿上中了一箭,咬牙掰断箭杆后护着听雨听雪后退。 沈枞反应及时,立刻带人反击,观江他们所在的位置却离河边太近了,被围至附近的山贼节节逼退。 后退时听雪脚下一滑,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就跌落至河水里,听雨吓得大叫出声,伸手拉了一把却没拉住,眼看着听雪被河水冲的越来越远。 正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却听噗通一声,身边的人跃入水中,奋力向听雪游去。 听雪不会水,坠入河中的瞬间就呛了几口河水。 她胡乱地挣扎着试图靠近河岸,口鼻间呛入的水却越来越多,划动着手脚徒劳地在河面上浮浮沉沉,直到一只手拉住了她,用力将她向岸边带去。 她看不清来人是谁,只听见对方说了一声别动,声音熟悉,闭着眼她也能分辨出是观江。 观江带着她游向岸边,这期间不知被河水冲出了多远,他终于把她推到岸边时,距离听雪刚才落水的位置已经很远了。 听雪借着观江推在她身后的手向岸上爬去,观江却似乎没了力气,忽然松开了手。 河水再次把听雪从岸边冲走,她被水流卷着向后,那只手却又再次推了回来,用尽全力把她推上了岸。 听雪甚至听见了观江用力时的闷哼声,爬上岸后第一件事就是回身要把他拉上来。 可是等她回头,脱力失血的观江因为实在划不动水,已经被水流冲走了。 听雪沿着河岸追了过去,对他喊道:「把手给我!观江,把手给我!」 观江似乎听见了,想要抬手,却最终没能抬起来,随着水流涌涌而去。 「观江!」 听雪声音嘶哑,趴在岸边半个身子探了出去,想要把他拉回来,却只抓到了一把冰凉的河水。 ☆☆☆ 马车翻倒被迫停下的时候,阮芷曦差点没忍住直接吐在车里。 顾君昊也没好到哪去,面色发白胸腹翻涌,同样是在强忍着。 他喘息几声,摸了摸阮芷曦的头脸,问道:「没事吧?磕着哪没有?」 阮芷曦摇头:「没。」 说着翻身爬了起来。 两人前后脚爬出了马车,又合力把听风从车里拽出来,这才坐到一旁大口喘气。 第7章 拉车的马受了伤,狂奔之下流血更多,跑到这里实在支撑不住,这才陡然倒了下去,连带着马车也一起翻了。 好在它在停下之前速度已经越来越慢,最后几乎是停下了。 不然若用刚跑出去时的那个速度倒下,阮芷曦他们即使不被甩出去也要重伤。 阮芷曦见听风一直没醒,爬起来蹲到她身边,探了探她的呼吸和脉搏,确定人还活着,这才放下心来。 刚才那些野兽冲出来的时候听风站起来保护他们,结果马车忽然跑出去,她身子往前一顷,脑袋狠狠地撞在了车壁上,一阵头晕目眩过后撑着身子想爬起来,奈何马车太过颠簸,努力几次都没能起来,最后反而晕了过去。 阮芷曦再次坐了下来,道:「晋王从哪儿搜集了这么多野兽?这都够开个动物园了!」 说完又皱眉:「他弄这么多野兽干吗?」 顾君昊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没说,但阮芷曦却奇异地想明白了。 豢养私兵最怕的就是被人发现,如果只是像观湖观海他们当初在边缘试探一番,没有深入进去真正发现他们还好,装作山贼打劫一番把人放走就是了。 但如果有人就那么巧,没被外面放哨的人发现,进到林子深处了呢?到时候应该怎么处理? 命是肯定不能留的,但尸体也不能直接就烧了或是埋了,不然万一有人找不到家人,再跑到林子里来怎么办? 最好的办法就是交给野兽,等野兽把人咬死了再丢出去,被人瞧见了也不会生疑。 阮芷曦不过是脑子里飞快地想了一下,刚才强忍的那阵恶心的感觉就又涌上来了,赶忙跑到旁边扶着一棵树吐了半天。 顾君昊从车里翻出水囊,等她吐完递了过去。 阮芷曦漱了漱口,脸色惨白地道:「我以后再也不去动物园了……」 虽然动物园的动物是人工喂养的,但她还是觉得有点阴影。 顾君昊掏出帕子给她擦了擦嘴角,又看了看四周,道:「咱们还是先找个地方藏起来吧。」 眼下这里只有他们几人,是刺杀的最好时机,但并没有人动手,那就说明附近没有晋王的人。 但保不齐那些人会不会追上来,到时候他们还待在大路上的话就成活靶子了。 阮芷曦点头,扶起听风想把她背到背上,被顾君昊拦住了,直接弯腰把人扛在了肩头:「走吧。」 阮芷曦本以为他在这样的社会背景下长大,不会愿意自己背下人,所以才想自己背,没想到他二话不说就把人扛起来了。 她看着他肩头扛着个人轻松地向前走,回过神忙抬脚跟了上去。 顾君昊本是想躲到林子里,都已经走到树林边缘了,却又停了下来,转头问道:「我记得你会水,是不是?」 「会,」阮芷曦道,「游的还不错,拿过国家二级运动员的证书。」 顾君昊点头:「那还是躲去河边的芦苇丛里吧,如果被人找到的话还可以凫水逃走,树林里一旦被找到再想逃走就难了。」 树林里容易被四面围堵,而且他们还带着个昏迷的听风,更难以逃脱。 「可是芦苇丛是不是太容易被发现了。」 阮芷曦扫了一眼河边的芦苇,虽然十分茂密,但相比起树林,显然还是好找得多。 顾君昊却摇了摇头:「高门大户的女眷没几个会水的,他们想不到你会弃了那片林子躲到河边,八成会直接去树林里找咱们,这边反而安全。」 阮芷曦恍然,与他调转脚步向河边走去,将听风安置在了一处茂密的芦苇丛中,自己也跟着要蹲下去。 谁知膝盖刚弯下一半,她却猛然看见有什么东西从上游漂了下来。 她之所以注意到,是因为那「东西」有点眼熟。 「那不是你的衣裳吗?」 阮芷曦喃喃道。 说话间那「东西」顺着水流转了一圈,她这才看清那不仅仅是件衣裳,而是个人! 顾君昊在她说话时已经转头看去,正看到那个人顺着水流翻转过来,一眼认了出来:「观江?」 他猛地从芦苇丛中窜了出去,跌跌撞撞地向前跑,边跑边脱掉了累赘的外衫,到近前时蹬掉鞋子,一头扎进水里,把随着水流沉浮的观江拖上了岸。 「怎么回事?他怎么会落水?」 阮芷曦也快步跑了过来,蹲下身去摸观江的心跳,却没摸出什么…… 观江面色惨白,一条腿上还有半截箭杆,正往外渗血。 顾君昊慌乱地探了探他的呼吸,同样没摸出来,心头瞬间一沉。 他看了看上游的方向,大抵猜出来了,沈枞他们应该走的比他们快,就在前面什么地方,同样遭到了伏击。 可是想通这些又有什么用,他现在不仅帮不上忙,连观江都救不了! 他脑中出现了短暂的空白,直到阮芷曦叫他才回过神,发现她已经把观江腿上的伤绑住了,此刻正在用力按压他的前胸。 「人工呼吸,快点!」 阮芷曦喊道。 顾君昊愣了一下:「什么?」 阮芷曦这才想起他不懂,忙道:「捏住他的鼻子,把他下巴抬起来,对着嘴吹气!」 顾君昊:「……为什么?」 「救命啊哪来的那么多为什么!他颈动脉还在跳,伤口的血也还在流,没准能救回来呢!」 顾君昊听说能救命,赶忙跪直身子弯下腰,对上观江那张脸的时候却又停了下来。 观江是个男人,他也是个男人,让他跟一个男人嘴对嘴……要说一点障碍没有那是不可能的,尤其在经历了察牧那件事以后。 阮芷曦见他不动,急了,松开手道:「我来!」 顾君昊两眼圆瞪,抬手便捂着她的嘴将她推了回去,之后不再犹豫,按她方才说的给观江渡了口气。 两人一个按压胸口,一个负责渡气,配合了约莫一刻钟左右,观江才总算呛咳几声醒了过来。 他偏头吐出了不少水,缓了许久才看清面前人影,道:「……大少爷?少夫人?」 「是我,你怎么样?」 他说着将观江扶坐起来。 观江靠着他的手臂,无力地扯了扯嘴角:「没事,我还以为……以为死定了。」 没想到捡回一条命。 说完他又想起什么,道:「你们快藏起来,有……有晋王的人伏击,别让他们……看见了。等沈大人……带兵来救,再出来。」 第8章 顾君昊当然知道,确定他性命应该暂时无碍之后就立刻将他安置到了离听风不远的地方,又将河岸边的痕迹尽量掩去了,免得让人一眼看出来。 他拿上外衫穿上鞋跟阮芷曦也躲到了芦苇丛中,蹲下去后却发现外衫上挂着的荷包不见了。 那荷包里到没有银子,但装着阮芷曦给他求的平安符。 认真说起来,那是阮芷曦第一次主动送给他的东西。 顾君昊皱眉,将芦苇拨开,往河岸上扫了一眼,果然在一处不起眼的草丛中看到了自己的荷包。 阮芷曦不过是检查了一下观江腿上的伤的工夫,就见他又跑出去了,惊得低喊一声:「你干什么?」 顾君昊趁着附近没人,快步走到草丛边将自己的荷包捡了起来,拍拍上面的土往回走。 才刚迈出一步,却听到一阵低低的呜鸣声传来,是不属于人类的,野兽特有的低哑声音。 他循声望去,就见一头身上染血的花豹站在不远处,两只闪着凶光的眼睛正死死盯着他,那唔噜噜的声音就是从花豹口中发出的。 花豹俯身一跃,从斜坡上跳了下来,一步步向顾君昊的方向靠近。 如果面对的是个人,顾君昊还有信心与之一搏,但面对这样的野兽,他知道自己毫无胜算。 此时若往阮芷曦身边去,只会暴露她的踪迹,让花豹盯上。 顾君昊舔了舔干涩的唇,脚步后退,意图将花豹引开。 花豹见他动了,果然奔跑着扑了过来。 顾君昊转身拔腿就跑,想离阮芷曦越远越好,可花豹正追赶她的时候,阮芷曦却忽然从芦苇丛中窜了出来,奋力向山路上跑去。 花豹被忽然冒出的响动吓了一跳,看清是个比顾君昊更加瘦弱的猎物,当即调转方向追了过去。 阮芷曦他们刚才是从山路上来的,拉车的马受了伤,失血过多死去了。 她想把花豹吸引到那个方向,豹子看到了马的尸体,有现成的没准就不想吃他们了。 但顾君昊关心则乱,没想起这茬,见豹子追着她的背影跑了过去,顿时急红了眼,嘶喊一声着追了上去,边跑边喊:「你吃我啊!你吃我啊!」 阮芷曦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在地上,仓皇间回头看了一眼,见豹子还在追自己,这才继续向前跑。 她脚下不停,眼睛只盯着马车的方向,估算了一下距离,心头却有些发慌。 身后的声音越来越近,她怕是跑不到了…… 阮芷曦眼前有点模糊,路都看不清了,心里怕得要死,只能一遍遍安慰自己,她死了可能并不是真的死,只是回到原来的世界而已。 这种想法却依然压不下心中的恐惧,随着耳边呼啸的风声终于让她崩溃,呜咽着哭了出来,脚步却依然没有停下。 紧跟她的脚步声终于抵达身后,猛地扑了过来。 阮芷曦尖叫一声抱住了头,身后扑来的却不是猛兽,而是熟悉的怀抱。 顾君昊一把将她抱进怀里,用力地将她箍在胸前,不停地安抚:「没事了,没事了小西,没事了。」 阮芷曦好半晌才从那绝望的惊恐中回过神,颤抖着抬头看了他一眼,神情还有些茫然。 「阿卓他们来了,没事了,那只豹子已经被射死了。」 顾君昊抵着她的额头温声道。 原来刚才阿卓他们及时赶到,从远处射死了豹子。 阮芷曦却因为惊惧全然不知道,也没听见顾君昊的喊声,仍旧没命地向前跑,直到被他抱住才停下。 「豹子死了,晋王的人也死了,没有危险了,别怕。」 他再次重复道。 阮芷曦直到此时才终于彻底回神,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缩在他怀里颤抖不已。 顾君昊眼眶通红,一遍遍轻吻她的发顶:「不怕,不怕。」 顾君昊与沈枞汇合时,双方的人各有伤亡,与顾君昊这边相比,沈枞那边伤亡反倒更严重一点。 顾君昊他们遇到的几乎都是野兽,只有少数几个负责驯养这些野兽的人跟着冲了出来,在众人合力围攻下也很快就被制服了。 那些野兽起初虽然造成了一阵混乱,但到底蠢笨,也不像晋王那些死士一般拼命,被打的疼了自己就跑了,但绝大多数还是被围死了。 沈枞那边遇到的都是晋王的人,且各个都是死士,本就是奔着拼命来的,反倒难缠。 加上他带的都是从京城来的兵马,虽也是精挑细选,但跟国公府的人比起来还是差了些,颇费了些力气才把人解决干净。最后清点人数时,发现自己这边死的竟比对方还多,把他气的不行。 「晋王是疯了吗?」 沈枞怒气冲冲地道。 「这还没到彤郡地界呢,他就花这么大力气要置咱们于死地,胆子也太大了吧?」 「他这会不抓紧想办法逃命,不想办法给自己家里留条血脉,跟咱们较什么劲?」 「钦差死了他就能活了?就没人指证他了?他就能脱罪了?这不是做梦呢吗!」 已经查到的证据是不会随着顾君昊他们的死而消失的,晋王豢养私兵证据确凿,绝不可能脱罪。 就算顾君昊他们一行人都死绝了,朝廷也一样会追究晋王的罪责。 而刺杀钦差只能让他罪上加罪。 顾君昊刚刚在车上把阮芷曦哄睡了,疲惫感这才后知后觉地漫了上来。 他捏了捏眉心,道:「不一定是晋王,没准是晋王的部下呢。」 「晋王的部下?他们有这么大的胆子?」 谋逆之罪本就深重,但为了博个仁德之名,文劭帝兴许不会赶尽杀绝。 可他若是硬要反抗,拼个鱼死网破,那文劭帝就不见得会顾及什么仁义了。 大齐律法虽规定不杀小儿,可想要不知不觉地要一个小儿的命,也是很容易的。 自古天家无情,先帝和文劭帝这两代已经算是颇重情义的了,但再怎么重情义的天子,都不会允许别人踩到自己的头上来。 晋王部下若是擅作主张,很可能会给他惹来祸事。 顾君昊口渴,嘴唇都有些干裂了,从观湖那里接过水囊喝了口水,这才继续道:「我只是猜的而已。」 「凉州跟彤郡虽离的很近,但消息往来怎么也要几日。我在查到那个作坊之后已是用最快的速度做出决断并赶往澜城了,晋王部下的消息却不仅要过澜城,还要过凉州边界,入彤郡,再从彤郡送回来。」 第9章 「哪怕他们是不断换马疾行,路上也可以换人不必休息,速度比我快上许多,这会儿也不一定能把消息送回来,除非是飞鸽传书。」 但晋王作为大齐仅剩的两个藩王之一,他的封地包括王府都一直被盯得很紧,顾君昊不觉得关于私兵这样重大的事情他们会有那个胆子用飞鸽传书。 如果晋王的命令还没传回来,那这次对他们的伏击行刺就是晋王部下自作主张的行为。 「不管晋王最后如何,他的部下在凉州境内帮他豢养私兵却被朝廷发现,这都是办事不利。」 「这人无论是落在朝廷手里,还是回到晋王那边,都是死路一条,他的家人怕是也活不了了。这样的人……难免疯癫。」 他说着又沉吟片刻:「不过也没准就是晋王自己下的令,他把私兵调到凉州彤郡交界,或许就是想拼死一搏呢,咱们得做好准备。」 沈枞点了点头:「弟妹刚才吓着了吧?我听说你们那边都是野兽,她一个女儿家哪见过这些场面。」 顾君昊想到阮芷曦就皱了皱眉,低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眉眼间全是心疼和后悔。 「早知道当初就不该答应她……」 「答应她什么?」 沈枞不解。 顾君昊看了看马车的方向,道:「不该带她来凉州,不该在他来找我的时候任由她留下了……」 他当时就该狠下心将她送回戍源,哪怕让她不高兴,哪怕是让人按着她回去,也不该贪恋跟她相处的时间,让她陷入危险之中。 沈枞嗨了一声:「现在说这些管什么用啊,来都来了,不过好在人没事。」 说完又想到什么,碰了碰他的肩膀,故作轻松地道:「你以后要是不想带她,我倒是有个主意,回去后你赶紧跟弟妹生几个孩子。」 「我跟你说,孩子一生下来,她根本就顾不上跟着你了。到时候你爱去哪去哪,想让她跟着她还不见得愿意跟呢。」 「就像我吧,跟你嫂子怎么说也是青梅竹马,之前我走到哪她眼睛都黏在我身上。现在好了,眼里只有孩子,看都不多看我一眼。我有时候想带上她一起出去走走,她还先去问我家那几个小的愿不愿意!」 顾君昊听着微微笑了笑,紧蹙的眉头总算松开一些。 他以前根本不敢想自己和阮芷曦生下孩子,儿孙绕膝的场景,因为阮芷曦不仅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心里也根本就没有他。 后来他觉出她对自己也有了几分心意,有了几分喜欢,但这些喜欢也如浮萍般让人觉得不牢靠。因为她仍旧记挂着自己的世界,时时刻刻想要回去。 顾君昊知道这没有什么不对的,但他就是……就是贪心,想让她留下。 但这都是他单方面的想法,他没有办法强求阮芷曦。 可是刚刚……阮芷曦为了护着他,竟不惜自己去引开花豹。 顾君昊想到这就心头一阵酸软,恨不能将她时时刻刻拥在怀里,再也不松开。 沈枞不知道刚才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总归是让阮芷曦陷入了险境。 他开了个玩笑调剂了一下顾君昊的心情,就对他道:「等到了澜城,你跟弟妹就别再往前了。行军打仗是我们武将的事,你就在澜城等着我们,有什么消息我让人传给你,小事我自己拿主意,大事传信给你你来定。」 顾君昊是这次朝廷派来的钦差,是专程为了晋王私兵一事而来的,沈枞不过是从旁协助而已。 他可以带兵去围剿晋王,但抓到之后怎么处置,生擒该如何,死了该如何,又或者万一中的万一,被他逃脱了又该如何,这些都要由顾君昊拿主意。 顾君昊一个文官,本也没打算在打仗的事情上掺和什么,拖别人的后腿,到澜城来只是为了离彤郡更近一些,方便消息往来,来日沈枞他们在彤郡若是遇到了什么事,他能第一时间安排凉州这边驰援罢了。 只是没有想到路上竟会遇到这么凶狠的伏击,险些丢了性命。 他闻言点了点头,道:「我原本也是这么想的,好在现在离澜城也不远了,咱们休整一会就继续赶路吧,早些进城也早些安心。」 沈枞颔首,对着马车的方向努了努下巴。 「喏,弟妹醒了,你快去看看吧。」 顾君昊赶忙回头,果然见阮芷曦不知何时已经醒了,正扒在车窗上看着他,往日里总是神采奕奕的脸上没了光彩,小脸苍白,乌黑的眼睛有些呆滞茫然。 他顾不上跟沈枞打招呼,快步走了过去,直接站在窗边问道:「怎么睡了这么一会就醒了?」 说着抚了抚她的额头,见没有发烫,这才松了口气,将她耳边散落的鬓发抿了会去。 阮芷曦因为刚才的哭喊声音有些沙哑,眼眶也还红肿着,吸了吸鼻子道:「你陪我一会好不好,我害怕。」 就刚刚那么一会的浅眠中,她就接连做了好几个噩梦。 陡然吓醒后发现身边没有顾君昊的身影,越发觉得心慌。 她并不是个容易依恋别人的人,但在这个世界,知道她真实身份的,对她最了解的,跟她真正算得上亲密的,只有顾君昊而已。 此时此刻,她谁都不想要,只想让顾君昊陪在她身边, 顾君昊见状心痛不已,在她额头轻轻吻了一下,当即上车,坐到她身旁,不顾身旁还有下人,伸手将她拢进了怀里。 这时他才发现阮芷曦看上去似乎平静下来了,但她的身子仍旧在微微颤抖,显然还没从刚才那阵恐慌中缓过劲来。 「对不起,对不起,」顾君昊抱着她道,「我该在车里陪着你的。」 又不是有什么大事,完全可以到了澜城再说的。 他刚刚就不应该离开,就该一直陪在她身边。 阮芷曦以前一直抵触跟他太亲近,不是不愿意,是觉得不合适,这时却顾不上了,缩在他怀里一动不动,好半晌才总算从噩梦中平复下来。 顾君昊想哄她再睡一会,但她睡不着,也不敢睡,就跟她细碎的说话,问他伤亡是不是严重,沈枞那边怎么样了,观江好点没有。 听雨原本安静地坐在一旁,听到观江二字猛然抬起了头。 「少夫人,你刚刚说……说观江?」 「是啊,」阮芷曦道,「他受伤落水了,被我们救起来了,你不知道吗?」 听雨摇头:「不……不知道。」 说完眼眶都红了,瘪着嘴差点哭出来。 第10章 「少夫人,观江是为了救我跟听雪才受的伤!落水也是为了救听雪……」 「原本掉到水里的是听雪,他带着伤把听雪救上来了,自己却被水冲走了,我……我……听雪现在还在车上难过呢,我能去把这事告诉她吗?」 阮芷曦不知道其中还有这样的内情,忙点了点头:「去吧。」 听雨立刻擦了擦泪,转身就下车了,快步向听雪所在的马车跑去。 听雪正倚着车壁呆坐着,见她进来也没动,仍旧垂着眼发呆,直到听雨摇着她的手臂说了句「没死,他没死」,她这才抬起头来。 「……你说什么?」 「我说观江没死!他落水后被大少爷和少夫人救起来了!」 听雪平日反应很快,这时却茫然了片刻才终于回过神来,呼吸一滞:「被救起来了?」 「是啊!少夫人亲口说的!」 听雪深吸了一口气,像是终于找回了忘记的呼吸,站起来道:「他在哪?」 说话时不小心把头磕在了头顶,又赶忙弯了腰。 听风也不知道观江在哪,跟听雪一起下了车想找人询问,远远看到观海,忙拉着听雪跑了过去。 「观江呢?他怎么样了?」 观湖对着身旁的一辆马车道:「里面呢,受了伤,正……诶?你们别上去啊,他正上药呢!」 这话却说晚了,听雨已经爬上车掀起了车帘。 观江腿上中了一箭,原本也算不得很严重,尽快将箭镞拔出止血就是了。 但他带着伤跳到水里,失血过多不说,伤口又泡了那么久,边缘都肿胀泛白了,处理起来有点麻烦。 好在国公府的人处理伤口经验老道,把裤腿剪开又动作利落的划开伤口拔了箭簇,这会刚刚止了血正要上药。 裤腿被剪了,观江一条腿就这么直愣愣地横在车里,听雨一掀帘子,正被外面的人瞧见。 听雪虽然还未上车,但被听雨拉着,半边身子也已经越过了车辕,抬眼时正跟观江的视线对上。 她还没觉得有什么,观江先窘迫地直起了身,伸手想把自己的腿掩上。 结果这动作太大,腿也跟着动了动,瞬间疼的冷汗都下来了。 听雪忙将听雨拉了下来,退到一边,等观江的伤口处理好,告诉他们可以进去了的时候才再次上了马车。 「你没事吧?」 听雪与观江异口同声,第一句话都是问对方有没有事,之后又都闭上嘴不说话了。 好在旁边还有个听雨,脆声打破了这阵沉默。 「谢谢你啊观江,」听雨诚心诚意地说道,「要不是你,那支箭可能就是射在我身上了!」 观江因为失血有些虚弱,脸色泛白,但还是努力露出个笑容:「没事,少夫人当初把你们全须全尾地交给了我,我自然得把你们全须全尾的还回去,这是应该的。」 这不过是些客套的场面话,谁都听得出来,听雨却头一次为这种话实实在在地感动。 她暗中用胳膊碰了碰听雪,示意她也说点什么,听雪沉默半晌却只说了两个字:「多谢。」 听雨急的直瞪她,又恍然想起什么,对观江笑了笑。 「听风受伤了,少夫人身边没人,我得过去伺候着。你们聊啊。」 说完就要下车。 听雪转头看了她一眼,她以为她也要跟着下去,忙按住了她的胳膊,在她耳边低声道:「救命之恩以身相许,你不嫁我可嫁了!」 声音虽小,但这车里就这么大地方,要想不让人听见太难了。 她倒是也知道观江能听见,说完又对观江道:「开玩笑的,知道你喜欢的是听雪。」 观江脸上有些发烫,要不是失血,实在是没什么颜色,这会估计就该红了。 听雨说完就跳下了车,三两步跑回阮芷曦的马车边,又想起顾君昊刚才当着她的面拥抱亲吻她的画面,觉得自己这会上去也不太合适,就停住了。 她站在原地,左看看右看看,一时间竟不知自己该去哪才好,最后叹了口气,索性去陪听风了。 ☆☆☆ 马车上,观江面色苍白地看着听雪,道:「听雨她……说着玩的,你不必放心上。」 听雪点头,问道:「你的伤真的没事吗?」 「没事,只是看着严重而已,休息一段时间就好了。」 听雪再次点头,两人之间再度陷入了沉默。 气氛实在是尴尬,观江正琢磨着再说点什么,就听听雪忽然道:「上次那道题,你得出答案了吗?」 观江一怔,明白过来她再说什么之后话都不会说了。 「我……你……我还能答吗?」 「我说问题只说一遍,又没说要什么时候答出来才可以。」 观江仔细一想,还真是,眼中顿时一亮。 「那问题是什么来着?」 听雪:「……」 观江:「……」 不怪观江不记得,实在是他当时怎么也没想到听雪说的问题会是那样一道算术题。 他现在仔细想想倒是能想起那道题问的是什么鸡鸭还是兔子之类的,但不记得具体数目了。 不知道数怎么算? 他讪讪地笑了笑,不好意思让听雪重复一遍,对她道:「我回头去问问大少爷,他记性好,肯定记得。」 说完又犹豫着问了一句:「听雪,你……你是真的愿意让我再答一次吗?还是因为……听雨刚刚那句玩笑?」 救命之恩以身相许什么的实在没必要,他不想为难她,也没想着挟恩图报。 他如果真要这么做的话,求求大少爷,让大少爷想办法跟少夫人磨一磨,这件事不一定就不成。 他只是不想这么做。 听雪除了刚才被听雨刚拉过来时脸上有些担忧着急的神情,之后就又恢复往日那副冷冰冰的样子了。 直到他问出这么一句话,她才眸光微动看了看他,眼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又很快收敛回去了。 「我若不愿让你答,就不会再问。」 她说道,之后弯腰起身:「你好好养伤,我先回少夫人那边了。」 说完转身就下了车。 车上的观江反应慢了半拍,等她下车走了才明白过来她这意思就是愿意,兴奋地低喊了一声,不顾腿上刚刚包扎好的伤口要去找顾君昊。 第11章 观河赶忙将他按住了,道:「你胡闹什么!腿不想要了?」 观江挣扎:「扶我起来,我可以!」 「可以个屁!」 观河按着他的胳膊,说什么也不让他下车。 两人争执间,听雪的声音隔着车窗再次响起:「半个月内不要找我答。」 想要起身的观江愣了一下,下一刻乖乖缩回了椅子上,老老实实躺回去了。 等外面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彻底听不见了,他才咧着嘴对观河嘿嘿地笑:「听雪刚刚是不是关心我呢?」 观河翻了个白眼,懒得理他,把刚才从他腿上掉落的毯子捡起来,直接兜头盖在了他身上。 观江伸手把毯子往下拽了拽,露出脑袋,脸上依旧没什么血色,唯有两只眼睛亮晶晶的。 另一头,听雨正跟人聊天,见听雪往顾君昊阮芷曦所在的马车上走,赶忙过去将她拉住,小声道:「别去。」 说着拉着她往远处走了走。 听雪看了看马车的方向:「少夫人身边不用人伺候吗?」 「不用,有大少爷呢。」听雨道,「少夫人受了不小的惊吓,好不容易才睡着,大少爷不让吵,你没看大家都离马车远远的吗?」 「咱们就站在这,看着点就是了,大少爷若招手叫咱们咱们再过去。」 听雪点了点头,想问她听风怎么样了,还没开口却见听雨先挤眉弄眼地问道:「你跟观江怎么样了?我刚看你回来时候还在笑呢,是不是成了?」 听雪这会儿神情已经恢复如常,闻言没有回答,但也没有否认。 听雨跟她很熟悉,知道这种态度基本就是默认了。 她打心眼里为听雪也为观江感到高兴,欢喜道:「观江这也算是如愿以偿了。其实我之前就觉得观江人挺不错的,不明白你为什么不愿意嫁给他。」 「他是大少爷身边最亲近的下人,等大少爷将来继承了家业,顾家除了几个主子之外,就属他的地位高了。」 「难得的是他为人平和,一点都不傲气,对你还真心实意的好,我要是你我早就嫁了。」 听雪平日话少,这回难得多说了几句:「跟他是什么人没有关系。我若喜欢,他便是什么都没有,我也愿意嫁。我若不喜欢,任他千好万好,也与我无关。」 听雨听了一脸了然的神情,笑嘻嘻地道:「我懂了,因为他救了你,所以你喜欢他了?」 未出阁的小姑娘,提到喜欢时带着些天真的欢喜和羞赧。 听雪却摇了摇头:「……因为他傻。」 刚才听雨下车时说的虽只是句玩笑话,但观江若真以此为由再提一次婚事,以她不愿意亏欠别人的性子很可能当场就答应了。 再不济他只是故作腼腆的笑笑不开口,等她离开后再去找大少爷念叨几句,让大少爷去找少夫人。 大少爷提起婚事时势必会说到他这次舍命救她一事,到时候少夫人再拿这个劝劝她,她也会答应。 偏偏观江不仅没把这事当做筹码,还主动跟她说让她不要当真…… 听雪自幼比旁人聪慧,精通算学,看待事情也习惯于讲究利益和筹码。 自己付出多少,能得到多少。想要得到什么,为此又需要付出什么。这都是她习惯算计的事情。 如果手中已经掌握了足够的筹码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那她一定不会放弃,会让每一个筹码都物尽其用,而不是这么……平白浪费掉。 听雨完全不明白她在想什么,闻言皱眉。 「观江哪傻了?能跟在大少爷身边办事的人,怎么会傻呢?而且哪有因为人家傻才喜欢人家愿意嫁给人家的啊?」 听雪却只是笑而不语。 听雨十分不解,又随口问了一句:「那你以前为什么不喜欢他?」 难道他以前比现在聪明? 听雪却给出了跟之前一样的回答:「……因为他傻。」 那么简单的问题都答不上来,甚至连题目都没记住,可不是傻吗。 听雨这下更不明白了,皱眉正想问什么,却听到远处有人吆喝着说准备启程了。 顾君昊阮芷曦身边不能没人跟着,听雨忙道:「我先去少夫人和大少爷那边,你去陪着听风吧,让她好好休息,不必记挂着少夫人这边,有我呢。」 听雪点头,去了听风所在的马车。 过了没一会,队伍便再次启程,往澜城方向走去,并于当天下午进了城。 阮芷曦一路都倚在顾君昊怀里睡觉,起初睡得并不踏实,时不时就会惊醒,醒来后又在顾君昊的安抚中重新睡去。 这样反反复复几次,等到澜城的时候她反而睡沉了,连顾君昊什么时候把她抱下车的都不知道。 再醒来时她已经在澜城的一座宅院里,屋内还没点灯,但光线昏暗,显然已是黄昏。 她躺在床上,顾君昊就坐在她身边看书,听见动静忙转头看了过来:「醒了?」 说着把书放到一旁,给她理了理额发,问道:「想吃什么?我让厨房给你做。」 阮芷曦没有胃口,摇了摇头,躺在床上一动都不想动。 「不吃饭怎么行?」顾君昊道,「你之前吃的东西路上就全吐出去了,这会肚子都是空的。我让厨房熬了粥,一直温在灶上呢,多少喝一点,好不好?」 阮芷曦眨了眨眼,算是答应了,看着他起身去外面低声吩咐了下人几句什么,走动间腰间荷包轻晃。 等顾君昊坐回来,她就伸手把这个装着平安符的荷包拽了下来。 「一点都不管用,扔了吧。」 要不是这个荷包,他们当时也不一定会被那头豹子看到。 顾君昊却一把将她的手抓住,把那荷包拿了回去:「也不是……不是不管用。」 如果他不跟在阮芷曦后面许了那个不该许的愿的话…… 顾君昊虽然已经从被抓住的晋王部下口中知道那些私兵被转移到凉州与彤郡交界了,但凉州多山,山上又到处都是密林,即便知道了在哪片林子里,也还是要派人先摸清具体位置,以及上山的路线等等。 他早前派去的斥候还未回来,沈枞调遣的兵马也还没有全部赶到,他们便让人盯紧了那片林子周围,等兵马齐备,斥候也探出上山之路以及山上的兵力分布之后才动身围剿。 与此同时,另有八千兵马直接前往彤郡,缉拿晋王及其亲眷。 第12章 负责这一切兵马调动的都是沈枞,顾君昊则留在了澜城,作为他的后盾掌控着凉州及周边两地剩余可以调动的兵马,在必要的时候派人前往支援。 一时间无论是彤郡境内还是凉州,均是风声鹤唳,街上百姓们都少了许多,偶尔聚在一起也是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其中大部分都是在说没想到晋王会谋反。 毕竟如今正是太平盛世,朝中天子又正当壮年,晋王要兵无兵要权无权,此时谋反实在是毫无道理。 相比起街上的紧张气氛,顾君昊所在的宅子里倒是轻松得多。 沈枞带兵走了,暂时还没传回什么消息,顾君昊在这里也只能等而已。 而他有前世的经历,知道晋王现在别说没有前世的兵力,就是有,文劭帝也还没生下太子,更没南巡,晋王不可能趁机刺杀他,那现在的他对大齐朝廷来说就没有实质性的威胁。 晋王上辈子把私兵藏的那么严实,也是趁着文劭帝南巡时忽然发难将他围住,这才敢剑指京城。 凭他现在的实力,不管再怎么垂死挣扎,最后也只有两条路。 要么自裁,要么被抓住带回京城领罪。 不管是哪个,最后都难逃一个死字。 所以顾君昊一点都不紧张,对他来说,这已经比前世的状况好了太多,甚至可以说是他重生以来最顺利的一件事了。 他因此格外放松,在安排好每日的事务之余,就是陪阮芷曦一起看书写字,偶尔弹几首曲子给她听。 阮芷曦自从那日受惊之后,人就恹恹的,夜里睡不好,白天也提不起精神。若不是顾君昊在旁陪着,她连一个囫囵觉都睡不好。 好在顾君昊最近时间多,能在宅子里处理的事都在宅子里处理了,基本不出门,整日陪着她。 这日两人窝在房里画画,把下人都赶走了。 听雨守在门口等候传唤的时候,听雪走过来替换了她,道:「听风找你有事,你过去一趟吧,少夫人这边我来守着。」 听雨第一反应是在心里嘀咕自己最近有没有闯什么祸,没想出个所以然,只得一脸莫名地让听雪先顶替自己,她则赶忙去找听风了。 听风那日在来澜城的路上受了伤,额头被撞了好大一个包不说,脚踝也扭伤了,肿的厉害,大夫说要好好休养半个月。 阮芷曦听说之后便让她歇着了,所以近来她一直没有伺候在阮芷曦身边。 听雨去找她的时候她正坐在床上,见她进来招了招手。 「来,坐。」 听雨见她笑容温和,悬着的心放了下来,笑嘻嘻地在床边坐了下来。 「我还以为是自己闯了什么祸,你要训斥我呢。」 听风嗔她一眼,又笑着问道:「那你最近闯祸了吗?」 听雨赶忙摇头:「没有没有!我最近可老实了,什么祸都没闯。不信你问听雪!或者问少夫人也行!」 「那就好,我近来不方便下地,少夫人那边你和听雪多盯着点,别出了什么纰漏。」 听雨嗯了一声:「你放心吧,之前你和听雪都不在的时候,不也只有我跟听霜伺候的吗?那时候也没见出什么……」 她话没说完就停了下来,面色讪讪地闭上了嘴。 那时候怎么没出纰漏?馨儿不就是最大的纰漏吗? 听风似是也想起了之前的事,面色有些凝重。 「说起来……我不在的那些日子,少夫人身边除了馨儿之外,可还有什么其他不同寻常的事吗?」 听雨怔了一下:「没有啊,你怎么会忽然问这个?」 「没什么,就是忽然想起来了,」听风道,「馨儿虽然已经不在了,但她留下的祸患却着实不少,比如先前她那个兄长,都已经隔了那么久了竟然还找了过来。」 「你若还记得当初有过别的什么非同寻常的事,一定提早告诉我,免得再像上次那样措手不及。」 听雨恍然地点了点头,之后又摇了摇头。 「真的没什么别的事了,少夫人当时被馨儿蒙蔽了一阵,但在你跟听雪回来之前就已经认清馨儿的真面目,疏远她了,最后还把她发卖了,我跟听霜当时觉得好痛快呢!」 听风微微颔首,状似随意地嘟囔:「少夫人定是气急了馨儿,也气急了阮家。我看她发卖了馨儿之后,不仅跟阮家疏远了,自己的脾性也变了许多,感觉……胆子越来越大了。」 她原以为听雨会问她为什么会这样说,谁知听雨却深以为然似的,一拍大腿道:「可不是嘛!」 「就说这次你们遇到伏击,跟阿卓他们走散之后,她竟然自己跑去引开豹子!换做以前谁能想到她敢做出这种事啊?」 听风一怔:「你说什么?」 听雨见她一脸茫然,道:「你不知道吗?就是……那天你们遇袭,你跟大少爷和少夫人坐的马车从队伍里跑了出去,翻在半路,后来还碰到一只尾随而来的豹子,是少夫人冒着生命危险把豹子引开的啊。」 听风蹙眉:「我当时晕过去了,我……不知道。」 「我知道你晕过去了,但咱们汇合的时候我看你已经醒了,还以为你已经知道这事了呢。竟然没人跟你说过吗?」 听风摇头:「没有。」 听雨嗨呀一声:「早知道我就告诉你了!我还以为你知道了!」 「就你晕过去的时候,大少爷和少夫人未免被人发现,带着你藏在河边的一处芦苇丛里了。」 「后来他们又救了顺流而下的观江,把你们安置到一起,等着国公府的人来救。」 「谁知国公府的人没来,倒是豹子先来了,还发现了没来得及进入芦苇丛的大少爷。」 「大少爷本想自己把豹子引开,结果藏得好好的少夫人却窜了出来,把豹子往死掉的马匹那边引。」 「可她哪里跑得过豹子啊,要不是阿卓他们赶到的及时,她当时就已经……已经被吃了。」 说到最后听雨又叹了口气:「她因为这个受了惊吓,这几天连觉都睡不好,时常惊醒,都得大少爷陪着才能多睡一会。」 「而且……而且我听观江说,当时少夫人其实离你们是最近的,你跟观江一个受了伤溺了水,动都不能动,一个昏迷不醒人事不知,又都是……都是下人。少夫人若是舍弃了你们,她不见得会有什么危险,毕竟……跟那匹马比起来,你们离她近多了,但她是等豹子从你们身边跑开之后才冲出去的。」 观江跟她说起这事时还有些感慨,因为实在没想到阮芷曦会这么做。 第13章 听雨虽不是刚刚才知晓,跟听风复述时却也感慨良多。 她说完见听风半晌无语,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你想什么呢?」 听风回神,哦了一声,道:「没什么。少夫人现在怎么样了,还好吗?」 「还好,」听雨道,「有大少爷陪着,她精神就好些。刚刚两人在屋里也不知画什么呢,还不想让我看见,把我赶出来了。」 听风笑了笑:「那你快回去守着吧,若是他们传唤了就进去伺候。听雪平日大多都是管账,不大贴身伺候少夫人,这方面终归不如你贴心。」 听雨却轻叹一声:「大少爷最近闲暇时间多,少夫人身边基本都是他贴身照顾的,我们这些下人都快派不上用场了。」 但说归说,到底还是站了起来,跟听风招呼一声就离开了。 听风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直到房门关上,才收回了视线。 她叫听雨来其实是因为心底有些疑惑,一直想不通,这才想从她口中探听一些以前的事情。 自从生产之后回到顾家,听风就隐约察觉到了阮芷曦的一些变化,起初还不明显,她只觉得是馨儿的事刺激了阮氏,才让阮氏面对阮家时能冷下心肠。 但后来发生的一些事,她实在是无法再用这样的话来说服自己了。 比如阮芷曦在察家的庄子上直接冲进了顾君昊所在的小院,比如她进门后动作利落地制服了察牧,在得知顾君昊被下药之后还连扇了察牧好几个耳光,踹了他几脚,骂了些难听的话。 再比如顾君昊泡在水缸的时候,她就那么面无表情地让国公府下人把察牧带了过去,然后揪着他的头发把他按进了另一口水缸里。 这些动作都太果决了,甚至带着几分凶狠,她实在难以想象以前的那个性格软弱,万事都让别人替她拿主意的阮氏会变成这样。 听风百思不得其解,总觉得这件事有些怪怪的,但她又实在说不出问题究竟出在哪,所以才想找听雨旁敲侧击地问一问。 比起听雪,听雨才是当初在她不在的时候贴身伺候在少夫人身边的人,对少夫人的事知道的也更清楚。 可刚刚听了听雨说了那番话,她又什么都问不出来了…… 问了感觉就像是在怀疑少夫人,可少夫人为了大少爷,为了她和观江这样两个下人,连命都能豁出去,还有什么值得怀疑的呢? 听风靠在床头,将脑中那些纷乱的思绪甩开,无奈地笑了笑,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就算有变化又怎么样?变化再大又怎么样?一个活生生的人,难道还能忽然变成另一个人吗? 如果真是变成另一个人了,大少爷这个跟少夫人整日朝夕相处的人,难道不比她更清楚吗? 听风这样想着,更觉得自己之前是多虑了,索性从床头随手拿了本书来看,将这些都抛开了。 「脸没有这么圆,我瓜子脸。」 正房内室,阮芷曦指着顾君昊正在画的人像说道。 昨天她照镜子的时候忽然感慨,说:「我都快不记得自己以前长什么样了。」 顾君昊当时怔了一下,不知道她这是又想起原来的世界了,还是只是随口一说。 他私心里其实是希望她能忘记过去,好好在这里生活,但阮芷曦近来心情一直不大好,他想让她高兴,也对她原本的长相确实感兴趣,便主动提出今日给她画一幅画像,这才有了今日把听雨赶出去,两个人闷头在房中画画的事。 但顾君昊毕竟没见过阮芷曦原来的长相,只能靠她描述,如此一来进展就很慢,画废的纸也很多。 他按照阮芷曦说的把脸型改了,阮芷曦看了十分无语。 「也没有这么尖啊!我蛇精吗?」 「你不是说瓜子脸吗?瓜子就是这样一头圆一头尖的啊。那总不能……上面尖吧?」 「比喻,比喻你懂不懂啊大哥!」 顾君昊:「……」 真的不太懂。 靠描述画人像本就有难度,加上两人沟通不畅,画了整整一上午,废了一大摞纸,才总算画出一张六七分像的。 「凑合吧,比我本人丑了点。」 阮芷曦看着那幅画像说道。 顾君昊透过这幅画像想象阮芷曦原本的样子,又转头看了看她,在脑海里将她的脸替换成画中人的模样,之后笑了笑,重新提笔又画了一张。 依旧是同样的脸,只不过把刚才那幅画上披散着的头发改成了阮芷曦今日梳着的发髻,画完之后顿时觉得顺眼了很多。 在他眼里披头散发实在是有些不合规矩,还是这样比较好看。 「你帮我上个色吧,」阮芷曦道,「上完了就收在你那里,我想看的时候找你看。搁在我这的话我的古玩字画全都是听风他们在打理的,哪天被他们看见就不好了。」 顾君昊本也想自己收着,闻言点了点头:「我上好色告诉你,叫你来看,你若觉得不好我就再重新画一幅。」 两人商量好,把刚才的废稿全都烧了,只留了最后那两幅,被顾君昊妥善地收了起来。 吃过午饭,阮芷曦睡了一会,睡醒后照例被顾君昊拉去花园逛了逛。 恢复了钦差的身份,不必再刻意伪装,他们如今住的宅子就比之前在管仓和顺河住的宅子大了许多。 顾君昊让人在花园最好的位置搭了个秋千,没事就带阮芷曦去坐一会,免得她整日闷在房里,越发闷闷不乐。 这日他正跟坐在秋千上的阮芷曦说话,前院的下人忽然找了过来,说是观江有事找他,问他有没有空。 顾君昊挑眉:「他的伤好了?」 观江先前又是受伤又是落水,这几日顾君昊便放了他的假,让他跟听风一样安心休养。 下人摇头:「还没好,不过他说没有大碍了。」 没好不好好休息,强撑着找他做什么? 顾君昊近来没给观江安排任何事,身边事务都是其他几个下人处理的,观江一直闲着,能有什么事连伤都还没好就要急着找他? 正思量着,那下人道:「他说是私事,只问您一道题。」 「一道题?」 「是,说是听雪之前问过的,他记不清数目了,想问问您记不记得。」 这么一说,顾君昊与阮芷曦便都明白了过来。 之前观江求娶听雪,但因为没答上她出的题,最终没能成功。 第14章 如今他忽然又问当初那道题是什么,想来是听雪松了口,愿意让他再答一次。 「这小子,难怪这么急着找我。」 娶媳妇的大事,能不急吗。 阮芷曦也笑了笑:「这也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我了解听雪,她若不愿意,是不会让观江再答一次的。」 观江前世没能娶到听雪,今生又被拒绝过一次,连顾君昊对他们的婚事都不抱期望了,没想到如今却峰回路转。 可是…… 「当初那道题是什么来着?」 他低声说道。 顾君昊记性是好,但也没好到过耳不忘的地步。 听雪当时那道题出的那么突然,他根本没反应过来,如今再去回想,也只能想起大概是什么样的题,但想不起具体数目了。 他皱了皱眉,问阮芷曦:「你记得吗?」 阮芷曦眉眼微挑:「嗯哼。」 去年中秋她受伤在家静养的时候,闲来无事翻到了一本《九章算术》,就拿着看了看。 她以前念书的时候听说过这本书,知道是历史上一本有名的数学著作,但那时候并没有看过。 直到那时亲眼看到,才知道原来古时候的很多数学研究就已经非常深奥了,古人的智慧远比她想象的要高深的多。 她看完一本之后就被著书之人折服,又接连看了好几本与这方面有关的书,并在其中一本书上看到了直到现代社会仍旧会出现在小学生暑假作业上的经典题型,鸡兔同笼。 她当时看到那道题还笑了一阵,因此印象深刻,听雪说让观江回答一个问题的时候她虽然也没反应过来她是要出数学题,但还是一下就听出来了那是当初她看到过的那道原题。 所以认真说起来,听雪其实也不是真的想为难观江,她连数都没改直接问的。 顾君昊一听她记得,眼中一亮:「是什么?」 阮芷曦却道:「我告诉你不就是帮你给观江作弊了吗?」 「听雪既然同意让观江再答一次,那就是愿意嫁给他,你就帮帮他吧。」 作为观江的主子,又知晓观江前世今生都倾心听雪,他就更想促成这门婚事了。 阮芷曦对观江其实也挺满意的,尤其是他这次不顾自己的安危救了听雪,但她并不支持「救命之恩以身相许」。 报恩的方式有很多种,赔上自己的终身是代价最大的,也是最容易把好事变成坏事的。 不过她也了解听雪,知道她既然是让观江重新答题,而不是直接说要嫁给他,那就是心里对观江也动了几分真心,愿意答应这门婚事。 两人都有这个意愿,阮芷曦也不会故意为难,想了想道:「我帮他可以,但不能帮的这么容易。」 「不然观江前不久才救了听雪,听雪又很快就松了口愿意让他重新答题,我若再这么容易就帮了忙,谁知他以后会不会因为这份恩情托大,不把听雪放在眼里。」 「他不会的!」 顾君昊立刻说道,说完就反应过来这是一句废话。 他是观江的主子,阮芷曦是听雪的主子,他们各自当然都了解信任自己的下人,也都想为自己的下人做最好的打算。 他想让观江立刻就能娶到听雪,达成上辈子没能达成的心愿。阮芷曦想让观江知道听雪是她看重的人,她不会因为他救了她就轻易答应这门婚事,这都无可厚非。他不能因为自己着急,就让阮芷曦立刻应下。 好在阮芷曦也不是真想刁难观江,坐在秋千上慢悠悠地道:「听雪当初问的那道题是一本数学书上的原题,我话就到此了,你让他翻去吧。」 她这么一说,顾君昊便明白过来了。 阮氏不爱看书,算学方面的书就更不用说了,那是碰都不碰的,就算偶尔翻过,也绝不会记得上面的题。 她记不住,那就不会在阮芷曦的脑子里,除非是阮芷曦来到这个世界后自己看到的。 顾家藏书很多,算学相关的却只有几本经典而已。 当初阮芷曦养伤无聊,还是顾君昊见她对《九章算术》有兴趣,亲自去把其它相关的书找出来拿给了她。 阮芷曦痴迷了一段时间,但也只是那段时间而已,后来就没再专门看过这方面的书了。 那她现在所说的那本,应该就是当初他给她找的其中一本。 顾君昊笑了笑,揉了揉她的脑袋,道:「你等我一会,我去趟前院马上回来。」 他怕下人记不住那些书的名字,亲自去跟观江说了一遍,以防万一还说了些其它他能想起的这类书,让观江先翻前面那些,翻不到再找后面这些。 观江喜不自胜,待他一走立刻就让人把那些书给他搜罗齐了,还嫌自己一个人翻着太慢,让观河观湖观海帮他一起翻。 四个人像翻天书一样翻的头晕目眩,总算找到了那道又是鸡又是兔子的题。观江一算日子,又恰好是听雪所说的半月之期,便迫不及待地拿着书找到了她。 「我知道答案了!」 一见面他就咧着嘴高兴地说道。 听雪还以为他是从顾君昊那里问清了题目,自己算出来的,不想却在他手上看到了一本书。 观江见她视线落在自己手上,这才反应过来刚才高兴过头,连书都没放下就跑来了。 他忙将手背到身后,面色讪讪:「我……在书上看到了,不过我自己也算出来了!」 他虽不像听雪那样精通算学,但也不笨,不太难的题目他还是能算出来的。 听雪倒没有因为他拿着书就不让他答,问道:「你算出来是多少?」 「二十三只兔子,十二只鸡!」 观江生怕她反悔,赶忙说道。 听雪唇角一僵,神情冷硬,但因为她平时就是这副样子,所以观江没看出什么有什么不同。 片刻后,他听见听雪说道:「回去准备聘礼吧。」 观江喜上眉梢:「我早就准备好了,只等你答应了!」 面前的人却没给他回应,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身离开了。 观江只当她是害羞,答应了婚事后不好意思再与他多说话,便也拿着书走了,走到一半才想起什么,又把折了角做了记号的那页书打开看了一眼。 「今有雉兔同笼,上有三十五头,下有九十四足,问雉兔各几何……」 「答案应该是……二十三只鸡,十二只兔子。」 第15章 他刚才一着急,竟把两个得数说反了! 观江心头一沉,还没沉到底,又猛然想起听雪并未反驳,而是让他回去准备聘礼。 她明知他答错了,却没拆穿…… 观江咧着嘴再次笑了起来,比刚才还要开心,往回走时没忍住跳了几下,还没好全的腿伤被牵动,嘶了几声趔趄几步。 他原地缓了一会,一瘸一拐地继续往回走,走了没多远却又再次停下,之后折返。 顾君昊猜到观江来找他是为了听雪的事,笑问:「怎么样,找到那道题了?」 「找到了,」观江道,「刚才已经给听雪答过了,她答应我了!」 顾君昊没想到他动作这么快,惊讶之后笑着拍了拍他的肩。 「那就提前恭喜你了!如愿以偿娶到自己想娶的人。」 前世虽然错过,这辈子总算有了个好的结果。 观江嘿嘿地笑,笑完又凑近一些,低声道:「大少爷,我准备成亲了。」 顾君昊点头:「成亲后待听雪好些,她是少夫人身边亲近的下人,你若苛待了她,别说少夫人,就是我也饶不了你!」 「那是自然,」观江应道,又觑了觑他的神色,斟酌着开口,「成亲得准备聘礼,您看您之前从我这借的银子……」 顾君昊回到花园的时候还有些哭笑不得,阮芷曦问他怎么了,他道:「听雪答应嫁给观江了。」 「他翻到那道题了?」 「嗯。」 「那是好事啊,你怎么这个表情?」 「我……」 顾君昊说起这个,还有些尴尬。 「我之前不是派观湖观海假扮药商来凉州打探晋王私兵的消息吗,事关重大也不敢跟别人说,就只能拿自己这些年攒的私房钱给他们用。」 「后来……后来他们被劫了一回,没钱了,我就先从观江那借了些,观江刚才提醒我我才想起来,得赶紧还给他,不然他都没法给听雪准备聘礼。」 阮芷曦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竟然管观江借钱?」 堂堂朝廷四品官员,出身书香门第百年世家的状元郎,穷到管下人借钱,这说出去有谁信? 「那你现在有钱还给他了吗?」 「有倒是有,不过不够,我这次带出来的银子虽然挺多的,但路上花了不少了,只能先还一部分。」 「不过等药铺盘出去了就都能还上了,那个铺子看着小,地段却不错,还挺值钱的,当初盘下来也花了不少呢。」 阮芷曦皱眉:「铺子要盘出去不是那么容易的吧?你已经找好买家了?」 要盘出一间铺子,得恰好有人需要店面才行,对方还得正好对这间铺子的大小和地段都满意。 要遇到这种正合适的买家并不容易,全靠运气。 他们刚离开顺河多久?这么快就有合适的买家上门了? 顾君昊回道:「还没有,不过只要把价钱压低些,很快就会有人来买的。」 「为什么要把价钱压低?」 阮芷曦不能接受这种亏本的买卖,道:「房产这种东西,除非是损毁严重,或是成了凶宅,不然是不会轻易折价的,只会随着地段的繁华或冷清产生价格浮动。」 「你那铺子地段好,朝向也好,房中不少家具还都是新置办的,出手的价格只能比以前高,怎么能低了呢?」 「我这不是……着急用钱吗,」顾君昊道,「而且我也不指着那间铺子挣什么钱,赶紧出手了算了。」 阮芷曦嗔他一眼,道:「就算不指着挣钱也不能赔钱卖啊,你折价赔进去的那些银子能买多少东西?逢灾年的话能救活多少人?」 「你要是着急用钱,我这里有,观江那边差的我先补上不就是了?何至于要压价搭上那间铺子。」 顾君昊喃喃:「怎么能用你的钱……」 「怎么不能用我的了?我用你的钱也从没觉得心疼过啊,你用我的怎么了?男子汉,要面子,不肯用女人的银子?」 「不是,就是想……留给你自己用,让你能过的更好一点。」 阮芷曦不是阮氏,在这个世界可谓无依无靠,他想自己做她的依靠,也希望她能有银钱傍身,永远不用为生活琐事烦恼,想买什么就能买,想要什么都能得到。 他不舍得用她的,还想把自己的也都给她,只求她安心,能把这里也当做她的家,随心所欲的生活,就如她描述的在另一个世界的生活一样。 阮芷曦笑了笑,压低声音倾身凑近他身边。 「我现在就是在给自己用啊,花钱给我自己的男人,我高兴。」 语气带着几分故意的轻佻,眼角微扬,让顾君昊瞬间闹了个大红脸。 守在几丈外的下人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只看见顾君昊忽然转身走到阮芷曦身后,脸色通红地给她推秋千。 阮芷曦沉闷几天的心情明显有了起色,顾君昊虽然面色羞赧,心中却是说不出的欢喜。 自从那日遇袭之后,他跟阮芷曦就亲近了不少,这些日子一直都是抱着她睡的。如果没有他在身边,阮芷曦甚至睡不好觉。 但顾君昊知道她只是受了惊吓,心绪不佳,格外依赖他,他若这个时候做出太亲密的举动,未免有些趁人之危。 所以这几日他虽抱着她睡,却并未有什么逾越之举,最多是吻一吻她的发顶。 但刚刚阮芷曦说的那句话,明显跟以前的玩笑不同,这让他再也克制不住心头的念想,等回到房间之后拉着她的手问道:「你刚才……是认真的吗?」 阮芷曦被他牵着,察觉到他掌心都是汗,沉默片刻抬起了头:「仲桓,你……」 如果是说愿意,显然不会是这样的开头。 这不是顾君昊想要的回答,他心头一紧,一个字都不想再听,手腕用力,将她带入了自己怀中,想直接封住她的唇,不让她说话。 可他到底做不出勉强她的事,在距离她唇畔只有毫厘的时候停了下来。 两人的鼻尖几乎碰在一起,能看清彼此眼中对方的倒影。 顾君昊睫毛轻颤,喉头滚动,最终却还是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拉远了距离。 阮芷曦却在他退后时迎了上来,嘴唇轻轻碰到了他的。 顾君昊一怔,浑身血液瞬时冲上头顶。 「小西……」 他不可置信地喃喃,对方却笑了笑,再次吻上了他的唇。 第16章 顾君昊回过神,总算反应过来,拥着她的臂膀渐渐收紧。 这是他梦中曾出现过的画面,是他不敢让阮芷曦知晓的旖念,他隐藏许久,一朝美梦成真,几乎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因此格外珍重,小心翼翼。 阮芷曦却在亲吻中不知为何又笑了起来,声音低低的,因两人离的极近,听上去十分暧昧。 顾君昊不明所以,又被这笑声撩拨的心痒难耐,凑过去想继续这个吻。 阮芷曦却稍稍退了退,轻声道:「接吻不是这样的。」 不是这样?那是怎样? 顾君昊脑子里才过了一下这个念头,便明白她说的亲吻到底是什么样了。 因为她踮起脚,身体力行地教给了她。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空气潮湿雨水缠绵。 房中二十四岁的男人像个愣头青一样,拥着怀中的女子莽撞地回应。 这个亲吻不知持续了多久,从最初的试探到之后的热烈,及至最终的温柔缱绻。 分离时顾君昊的眼睛漫着如窗外细雨般的水雾,亲昵地蹭着阮芷曦的鼻尖:「小西……」 「嗯?」 「……做我的妻子好吗?」 真正的妻子,相伴一生,白头偕老。 阮芷曦这几日其实一直在想自己和顾君昊的关系。 她清楚自己的心意,知道她心里其实是喜欢顾君昊的。 如果只是谈一场可以随时抽身的恋爱,她会毫不犹豫地答应顾君昊,跟他在一起。 但她毕竟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就算已经在这里待了一年,她依然对这里没有太多的归属感。 如果有一个机会摆在她面前,让她可以回去,除了顾君昊以外,她在这个世界几乎没有什么留恋的。 不管她现在跟顾家,国公府,或是沈家的人相处的多好,她心里其实始终还是把自己当做一个外人。 因为她打心眼里觉得自己不属于这里。 可是如果……如果她回不去了呢?如果她要在这里过很多很多年呢?那她难道要一直保持着这样游离在外的状态,等那个不可知的归期吗? 所以阮芷曦心中其实是有犹豫的…… 她一方面担心自己随时可能离开,不敢轻易跟顾君昊在一起。一方面又不知那归期到底何时才来,想顺从自己的心意。 以前她还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要因为一时的感情就做出冲动的选择。如果她草率的做出了决定,来日能回去的时候又后悔了呢?那岂不是辜负了顾君昊? 可这一年以来顾君昊对她的好,还有半个月前他在河边豁出性命引开豹子,都让阮芷曦开始动摇。 而最让她动摇的……其实是她自己。 阮芷曦至今都不明白自己那日好端端地藏在芦苇丛里,为什么会忽然跑出去。 她不是觉得这举动多么伟大,不是觉得这是一件值得称赞的事。 她只是没有想到……顾君昊在她心里已经变得这么重要了。 是什么时候的事呢?她一点都没察觉。 那个并不符合她原本的审美,有点傻里傻气的书呆子,不知不觉就在她心里生了根,已经扎的这么深了。 这让阮芷曦开始重新审视自己对他的感情,这才会有刚才在花园里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那句话。 但即便如此,她其实也还没有做好完全的准备,本是想跟顾君昊商量一下,两人能不能先以男女朋友的关系相处着,至于更进一步的关系,给她一点时间让她再考虑一下。 这个时间不会太长,阮芷曦不会一直耽误着顾君昊,她只是想先试一试。 但顾君昊那个克制的没有落到实处的吻,他发自内心的呵护和珍重,让她所剩不多的冷静也消失了,主动迎了上去。 这意味着两人之间最后的界限也被打破,她单方面竖在中间的那道墙,被她自己推倒了。 阮芷曦捧着顾君昊的面颊,看着他清澈的眼睛,再次踮脚吻了吻:「我愿意。」 顾君昊眼中骤然一亮,却听她继续说道:「但有件事……我现在可能还没法下定决心,能再给我一段时间吗?」 「什么事?」 顾君昊问道。 阮芷曦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什么,顾君昊听着耳根泛红。这红晕逐渐漫延到了脸上,他轻轻点了点头,低声道:「听……听你的,我不急。」 「真不急?」 阮芷曦挑眉,指尖在他衣襟上若有似无地滑了几下。 顾君昊忙抓住了她的手,喉头发紧:「别闹……」 「不是不急吗?」 阮芷曦笑道。 顾君昊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无奈地看着她,视线不经意间又落在她的唇上。 刚刚的亲吻让她的唇色更加艳丽,透着几分水润,顾君昊看了一眼就收不回来。 他在细雨声中再次低头与她亲吻,用他刚刚学到的,生涩的,有些难以启齿,却又让人怦然心动的方式…… 成亲多年,他从不知道原来仅仅是亲吻就可以让人这样着迷。 顾君昊沉浸其中,难以自拔,直到阮芷曦因为踮着脚被勒着腰,时间长了不舒服,伸手推他,他才恋恋不舍地停了下来。 两人分开时阮芷曦红唇微肿,嗔他一眼,道:「学的挺快啊。」 顾君昊眸光轻颤,撇开视线不说话。 阮芷曦也没再逗她,从自己的箱笼里翻出一个木匣,问道:「你从观江那借了多少钱?」 顾君昊说了个数,阮芷曦笑道:「没看出来啊,观江还挺有钱。」 「他平时节省,攒了很多年自然不少,加上先前拿出一部分给家里人去做了买卖,也挣了些钱,乱七八糟加在一起倒比寻常下人都富裕,我缺钱的时候就都借给我了,自己只留了个零头。」 阮芷曦点头,从匣子里拿出几张银票。 「他要成亲准备聘礼了,虽说婚事得等回了京城才能办,但万一回去的路上他想给买些什么添到聘礼里头呢?」 「你先拿这些银票把他的钱还了,顺河的铺子别急着卖,留个人在这边,找着合适的买家了再说。」 顾君昊仍旧不太想用她的钱,但观江的钱确实能早日还上还是早日还上的好,他就接了过来,想着等回京城了再还给她就是了。 可接过那几张银票之后,他却又想起什么,看着那个木匣,脸色猛然一僵。 第17章 「你的银子不是都在听雪他们那放着呢吗?自己身上怎么会有这么多?」 阮芷曦这次出来带了不少钱,但她出门买东西都有下人跟着,所以银子也都是放在下人那的。 尤其是一些大额的银锭和银票,都在听雪手里,听风听雨保管的碎银若是不够用了,都得找听雪才能支,这样花了多少剩下多少听雪心里都有数,方便记账。 可现在阮芷曦自己却一下拿出这么多银子…… 「你这匣子,是……」 「是啊,」阮芷曦眯着眼笑了笑,证实了他的想法,「这是放银票还有房契地契的那个,我之前不是让人去京城取来了吗,正派上用场。」 而她当时之所以派人暗中去取,是因为知晓了阮氏前世害的顾君昊家破人亡,觉得顾君昊一定看不惯她这张脸,下定决心想跟他和离。 这匣子里放着顾君昊亲手写的和离书! 「小西……」 顾君昊上前半步。 阮芷曦赶忙将匣子抱进怀中:「干吗?」 「我……我之前写的那张和离书……还给我好不好?」 「不,」阮芷曦笑着拒绝,「我要留着。」 「为什么?你不是……不是愿意与我一起了吗?」 「那也要留着啊,万一哪天你喜欢上别人,想纳妾了呢?我可是决不能容忍自己的男人身边有别的女人的,到时候我就拿着和离书跟你和离,带着嫁妆单过去,要是有看得顺眼的,还能改嫁呢。」 「我不会的!」 顾君昊道。 「别说顾家族规四十无子方可纳妾,就是没这条规矩,我也不会做让你不高兴的事。你……你还给我好不好?」 阮芷曦却笑道:「就不,状元郎亲笔写的和离书,我留着做个纪念也好啊。」 之后当着他的面,咔哒一声把匣子重新锁上了。 自从知道和离书已经被送到阮芷曦手上之后,顾君昊就一直心不在焉。 晚上他沐浴过后从净房出来,见阮芷曦侧躺在床上已经睡着了,便抬脚走到了她的妆台前。 白日阮芷曦把那木匣拿出来后就没再收回去,而是顺手放在了妆台上,现在就在他眼前。 她甚至连收钥匙都没避讳他,他知道那钥匙现在放在哪,真想打开的话这匣子对他来说就跟没上锁一样。 顾君昊在妆台前站了半晌,神情严肃,双唇微抿,偶尔还会蹙眉,面颊紧绷,看上去像在思考什么生死攸关的大事。 他是真想把那和离书拿出来撕了,可这匣子是阮芷曦的,他不好动。 状元郎碍于自身教养,终究是做不出偷鸡摸狗的事,叹了口气转身准备回床上睡觉,一回头却看到阮芷曦不知何时已经起来了,正倚在一旁看着他。 顾君昊吓了一跳:「小西,你怎么……」 话没说完,看到她没穿鞋,眉头一拧,话锋不自觉的一转:「你怎么赤着脚?」 说着走了过去,将她抱了起来。 天气已经从春入夏,地上其实一点都不凉,在被子里捂久了甚至觉得光脚踩在地上挺舒服的。 但顾君昊还是怕她受凉,把她抱回到了床上。 只是偶像剧里男主抱女主都是托着膝弯和后背横着抱的,他却直接伸手绕过阮芷曦腋下,就这么把人提起来放过去了。 阮芷曦坐在床上有些无语,等他拿被子给她重新盖好的时候故意凑到他耳边,轻声道:「你刚才干吗呢?」 这声音顾君昊明明已经听过很多年,按理说应该很熟悉了,但此时不过是一些微妙的语气变化,就让他耳边一阵酥麻。 他下意识动了动肩膀,转身吹掉床头的灯,脱了鞋掀开被子坐到她身旁,道:「你不是看见了吗。」 阮芷曦轻笑,又凑过来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顾君昊身子一僵,之后转头,逐渐适应了黑暗的眼睛能看清女子近在咫尺的面庞。 这张脸他也已经看了很多年了,熟悉的不能再熟悉,可此刻看着却又觉得与以往不大相同。 或许是额角那小小的疤痕,或许是眉眼间的神态,又或许……是她故意勾人时微微扬起的眼角,都让顾君昊觉得她和阮氏是那么的不同。 白日的亲吻让顾君昊的视线下意识又落在了她的唇上,夜色中看不出白日的红润,却别有一番风情。 他微微倾身,试探着贴了上去,见她没有闪躲,便加深了这个吻。 夜色不仅能将人的感官放大,也能让人的胆量和以往不同。 所以有人趁着这时杀人放火,也有人趁着这时拥抱亲吻自己心爱的人,放纵自己满足心底那不敢在阳光下展露的太过明显的欲念。 顾君昊一只手撑着床榻,一只手搭在自己的腿上,半倾着身子在黑暗中与阮芷曦亲吻。 自从越过了那条无形的线,自从用以往从没试过的方式亲吻了阮芷曦,他似乎就再也学不会浅尝辄止。 厚厚的床褥上发出窸窣的轻响,两人不知何时已经躺下,寂静的夜色里只有唇齿间含混不清的声音在不断响起,最终以顾君昊翻身时身体撞在床褥上发出的沉闷的声响结束。 他仰面躺在床上,抬起的手臂遮住了半张脸,口鼻间呼吸急促,许久才平复。 阮芷曦侧身笑看着他,一只手搭在他身上,道:「不继续吗?」 顾君昊喉头滚动,抓住她勾着他衣襟的手,声音沙哑:「小西,别闹。」 阮芷轻笑一声:「好。」 说着真的收回了手,还往后挪了挪,跟他之间隔开了一些距离,就好像他们最初时那般。 顾君昊看了看,却轻叹一声,又伸手将她拉了回来,拢进自己怀里,吻了吻她的额头:「睡吧。」 阮芷曦抬眸:「你这样睡得着吗?其实……」 话没说完,被顾君昊轻轻按住了唇。 「别太相信我,小西,我的克制力或许不如你想象的好。」 阮芷曦答应了与他在一起,但她还没做好当母亲的准备,或者说没做好在这个世界当一个母亲的准备。 她喜欢顾君昊,但也仍旧有自己的私心,不能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能坚持现在的想法。 如果有一天真的可以回去了,她不确定自己能百分百做出跟现在一样的决定。 孩子和爱人不同,是两个人感情的结晶,也是一种比感情更加复杂的存在。 第18章 阮芷曦没有生过孩子,自己的童年也过得并不好,但或许正是因为如此,她不想让自己的孩子在童年有任何阴影。 所以在没有做好充足的准备之前,她并不想生孩子。 可这个年代又没有太好的避孕措施,她跟顾君昊又本来就是夫妻关系,成亲至今膝下无子,身边的人都盼着他们能早些生个孩子,这时若想通过服药之类的手段偷偷避孕根本是不可能的,很快就会被人发现,到时候长多少张嘴都说不清。 白日她就跟顾君昊说过这些,还说可以用些别的法子帮他,顾君昊因此又红了脸。 她说的帮是指什么,顾君昊大抵能想到一些,若说不想是不可能的。 但只是接吻就让他几乎克制不住了,如果再继续…… 顾君昊吞咽一声,怕阮芷曦察觉到自己的变化,不敢离她太近。 他就这样像以往一样抱着她闭上了眼,可直至身边的人睡着,呼吸渐渐绵长均匀,他却仍旧没能入眠。 顾君昊盯着帐顶,有些苦恼。 这才第一天他就这样,接下来的日子怎么办? 他相像以往一样熬过去,可越是这样想,身体就越像是要跟自己作对,脑海里都是阮芷曦温软的唇,与他呼吸交缠时浓稠暧昧的声响。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顾君昊终于再也忍不住,轻轻将自己的手臂从阮芷曦颈下抽了出来。 怕她因自己的动作醒来,他还隔着被子在她身上轻轻拍了几下,见她始终没什么动静,睡得很熟的样子,这才蹑手蹑脚地从床上爬了起来。 他趿上鞋走进净房,小心翼翼地把门掩上,直到房门彻底关上,这才松了口气。 恢复身份之后的便利就在于不必像先前那样挤在一个窄小的院落里,现在的宅院大了许多,内室也有独立的净房,而不再是一扇屏风简单隔出来的小间。 门一关,他只要不在里面弄出太大动静,外面什么都听不见。 顾君昊把自己关在这隐秘的空间里,呼吸渐重,唇间偶尔溢出几声压抑的轻哼。 后背渗出的薄汗让衣裳和皮肤黏在了一起,他不太舒服,却又顾不上,直至终于在一声闷哼中停下,才仰头喘息片刻,靠在墙壁上借着墙面的温度让自己凉快了一些。 缓了半晌,擦了手将身上收拾干净,他才从净房中出去,在床上重新躺了下来。 他生怕惊动了阮芷曦,无论是离开还是回来,都小心翼翼尽量不发出声响。 谁知躺下后往身边看去时,却见身旁的人不知何时醒了,正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他,眼中含笑,笑容里饱含深意。 顾君昊吓得往旁边躲了一下,好险撑住了床边才没掉下去。 「你……你醒了?」 阮芷曦点头:「你去净房了?」 「……嗯。」 「干什么去了?」 「去净房……还能干什么。」 顾君昊嘴上这么说着,眼神却闪躲着不敢看她。 阮芷曦唇间发出细碎的笑声,追问:「用的哪只手?」 顾君昊脑中轰隆一声响,脸上瞬间便红透了,靠着夜色的遮掩才不那么明显。 「你……你在说什么?」 他喃喃道,睫毛颤的更加厉害。 阮芷曦见状也没再多言,只是一直笑嘻嘻地盯着他看,把顾君昊看的越发心慌,最后实在受不了,抬手捂住了她的眼睛:「别这样看我。」 阮芷曦没去扒他的手,任由他这样遮着自己的眼,问道:「是这只吗?」 顾君昊像是被烫到了,放在她眼上的手噌的一下挪开,口中说道:「不是!」 阮芷曦了然地点了点头:「不是这只手。」 顾君昊:「你……你……」 他被阮芷曦闹得不知该说什么好,即便不伸手摸也知道自己脸上现在一定滚烫。 阮芷曦见他快被气哭了,不再逗他,主动凑过去在他唇上吻了几下。 顾君昊有些恼了,发泄般咬住了她的唇,却又不敢咬的太重,怕真的伤了她。 阮芷曦笑着迎了上去,安抚的亲吻便渐渐变了味道…… ☆☆☆ 「这又不是什么可耻的事。」 一吻结束后阮芷曦靠在他怀里说道。 顾君昊脸上仍旧发烫,下巴抵在她额头,不说话,只是时不时轻轻蹭几下。 他以前何曾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被一个女子如此戏弄,若真有人这般待他,他大概只会觉得对方轻佻孟浪,避之唯恐不及。 可现在他却偏偏对阮芷曦喜欢的不行,恨不能时时刻刻陪在她身边,将她抱在怀里。 怀中的人大概觉得逗他好玩,老实了没一会又抬头。 「真的不用我帮你吗?我……」 「小西,」顾君昊打断,「你是不是想当娘了?」 阮芷曦怔了一下,旋即做了个把嘴巴拉上的动作,老老实实躺在他怀里不说话了。 顾君昊用了三天的时间给阮芷曦那副画像上色,画完之后拿给阮芷曦看,阮芷曦十分满意。 这画也不好拿给别人去裱褙,顾君昊便自己来了,动手前在画像一角写了两个字:小西。 他边写边问阮芷曦:「这个西也不是你名字里的西,你小名为什么会叫这个呢?」 阮芷曦道:「因为简单好写,打字时候默认在最前面的也是这两个字。」 顾君昊抬头:「……?」 他一脸茫然,一方面是不明白什么叫打字,一方面是不能理解怎么会因为哪个字好写就用哪个字当小名。 阮芷曦解释:「我之前不是跟你说过我们那有个叫手机的东西可以千里传音吗?除了传音之外,也可以发信息的,就类似你们这里的写信。」 「而且这些‘信’都是当时就可以传到对方手机里,两边可以随时联络的。」 「比如我问你吃了吗,你告诉我吃了,吃的西红柿炒鸡蛋。一来一回也就几息的工夫,特别快,不像这里送个信要好久,若是离得远十天半月都不一定能收的到。」 「用手机写信就是打字,打字不用笔,直接在手机上用手写,或是按照字的发音按几下就行了。」 「我名字里的曦比划太多,太难写,就算按照发音的默认排序,她也很靠后。倒是东南西北的西,不仅好写,按发音在手机上打小西这两个字的时候,排在最前面的也是这个。」 第19章 「所以久而久之,大家就都叫我小西了,就连我自己给自己在手机上取的名字都是‘西’。除了一些特殊的场合需要正式签名,我自己都很少会写我名字里的那个曦字。」 顾君昊前几句还能听得明白,后面就又像听天书一样了。 但他还是从中明白了一个大概,就是「小西」这个名字,是很随意的演化来的,根本没有任何含义…… 作为顾家的独生子,从出生就承载了父母以及族人的无限期盼,大名小名以及表字都经过深思熟虑之后才定夺下来的顾君昊,对这种随意的取名方式不大能理解。 但这是两个世界之间不同的习俗观念,他也不好评价什么,便没有多说,只是想着自己以后如果有了孩子,一定要好好地给他取个名字,决不能这么随意。 他这么想着,便有意无意地往阮芷曦那边看了看,对生孩子这件事隐隐升起几分期待。 阮芷曦哪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两手撑着桌边继续道:「大部分人在自己手机里给我存的备注名都是小西,比如大伯,还有我几个关系比较好的朋友。」 「也有一些不一样的,比如伯母,她给我存的是‘宝贝小西’,大哥给我存的是‘我妹’,公司的一些同事存的是‘西总’。」 她说着看向顾君昊:「你呢?要是你的话,会给我存个什么备注名?」 顾君昊看着她那好奇的目光,想了想,提笔在画像上「小西」两个字旁又加了两个字——吾爱。 ☆☆☆ 沈枞一行人的出征很顺利,晋王私兵中的两个首领准备破釜沉舟,拼着同归于尽也要跟他们决一死战的时候,却被私兵中的另外一波人在背后捅了一刀,直接拎着他们的人头向朝廷兵马投降了。 被杀的两个首领是晋王的部下,杀他们的则是这一年多两年来被他们亲自训练出来的私兵。 原因无他,这些私兵不想死。 他们很多人都是实在活不下去了,为了能有口饭吃才跟人来到这里的,来之前甚至不知道是要做什么,直到人数越来越多,每天的训练显然不是寻常人会做的,后来甚至有了兵器,这才知道自己入了贼窝。 但想来容易想走难,曾经试图逃走的人,最后全都死了。 而活下来的人在这里待的越久,想离开的想法也就越淡了。 因为这里吃的好喝的好,山里垦出来的田甚至能有他们自己一份。 晋王的人向他们许诺,将来从这里出去之后,这些田都不会收回,还属于他们自己,除此之外他们还能有别的田。 即便现在这些田很少,只是为了解决这些私兵自己的温饱问题,但对于这些走投无路的人来说,也是绝境中的一线希望。 何况这里的私兵之间也有严格的等级制度,那些曾经一无所有的人掌握了从不曾拥有过的权柄,体会到了掌控别人的滋味,过起了高高在上的生活,哪还愿意再去过从前那样流离失所,有今天没明天的日子。 这种制度一旦建立起来,晋王的人甚至不用自己费太多心思,私兵之间就自己互相约制住了。 但这一切的前提,都在于他们能活下去。 只有活下去,私兵们才能有饭吃,有田种。只有活下去,他们才能继续用自己的职权管理别人,打压那些在他们之后来到这里的,或是始终不得重用不被提拔的人。 如果有朝一日,连活都活不下去了,那些职权又还有什么用? 这些私兵虽然大多没读过书,对朝廷和官场上的很多事都不太懂,但谋反是要杀头的这点还是知道的。 若他们真能一直不被发现,积蓄力量在多年后一举谋反成功还好说。 眼下分明还不到一万人马,就想跟朝廷抗争?那不是死路一条吗! 晋王的部下受晋王指使,直接参与了谋逆,被抓住了必然会死,所以他们才会如此坚决的要应战,甚至派出自己从彤郡带来的精锐去伏击钦差,死前也要多拉几个垫背的。 但对于这些被他们从各处召来的私兵来说,投降显然是比应战更好的方法。 他们有好几千人,朝廷总不可能把他们都杀了,被抓住之后顶多是受些责罚,然后被遣散。 如果运气好,说不定还会得朝廷看重,把他们编为朝廷兵马。 能活着谁想死? 于是众人一商量,趁着那些精锐都已经不在,索性直接把晋王的部下绑的绑杀的杀。 等沈枞他们上山时,已经没有什么需要他们做的事情了。 沈枞留下一些人看管这些私兵,自己则带人立刻又赶往彤郡。 晋王显然比他派往凉州的那几个部下要清醒的多,没有反抗,身着蟒袍在王府里衣冠整齐地等着他。 沈枞抵达时,王府的下人都已经被聚在一处,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他看了那些下人一眼,带人走入正房,道:「晋王爷。」 晋王颔首,没有起身,就好像此时此刻跟以往仍旧没什么不同。 他还是那个王爷,除了朝中陛下,不需要奉迎谁,不需要对谁做小伏低。 沈枞见他身旁无人,道:「冒昧问一句,王妃身在何处?」 「内子已经自裁,尸首就在内室。」 晋王回道,语气没有丝毫变化。 沈枞微微皱眉,但也多少理解。 谋逆之罪株连九族,晋王妃被抓住了也是难逃一死。 她年岁已高,又是个妇道人家,哪里经受得起牢狱之苦。 与其如此,不如早早地了结了性命,也免得多受苦楚。 「那其他女眷,还有世子呢?」 沈枞又问 「均已自裁,只有一个年幼的孙儿由乳母照料着在跨院歇息,沈大人派人去瞧瞧就知道了。」 沈枞方才就已经派人去各个院子搜捕晋王的妻妾和子嗣了,那些人回来后果然告诉他,整个晋王府上下,除了晋王和那年幼的孩子,其余算得上主子的全都死了,只有晋王的几个亲卫和院子里那些下人还活着。 只不过晋王妃和世子确实是自裁的,其余人则大多是被勒死的。 「以前到没看出来,王爷出手会如此果决。」 沈枞听完部下的汇报,沉声道。 晋王笑了笑,站起身。 「他们活着要么是受尽刑罚后跟我一起赴死,要么是被没入教坊司,生不如死,那还不如此刻死了的好。」 第20章 说完一甩袖袍:「走吧。」 ☆☆☆ 这一趟彤郡之行无比顺利,直至沈枞把晋王从彤郡带走,很多人都还不知道他涉嫌谋逆。 顾君昊见到晋王的时候,他正在囚车里闭目养神,明明已经沦为阶下囚,却还淡定自若的样子。 在没有受审之前,没人会为难这个曾经的王爷,所以他即便坐在囚车里,但依旧没有什么太过狼狈的模样。 沈枞这几日试着问了他一些话,但除了最初在王府的时候他曾开口跟他说过几句,后来这一路上晋王就一句都不再对他多说了。 可是到了澜城,晋王却指名要见顾君昊。 鉴于他身在囚笼,身上从头到脚甚至连牙缝都已经被仔细检查过,没有藏匿兵器或毒药,所以沈枞便告诉了顾君昊,让他去了。 闭着眼的晋王听到脚步声响起,抬头看去,见到一个也就二十来岁,相貌清俊儒雅的男人站在自己面前。 他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道:「你就是顾大人?」 顾君昊点头:「正是。」 晋王扯了扯嘴角:「后生可畏啊。」 说着顿了顿:「你是怎么知道我在凉州养了私兵的?还是我那侄儿告诉你,让你来捉我的?」 私兵一事事关重大,晋王虽然自己不能亲自前往,却也一直暗中关注着。 在顾君昊来凉州之前,他从没听自己的下人说过此事有什么纰漏。 为了以防万一,甚至在朝廷刚刚传出要派钦差来凉州的消息的时候,他的人就带着私兵转移了。 可是根据顾君昊来到凉州后的一系列举动来看,他分明是打着探访民情的幌子,直奔私兵而来的,不然他不会准备的这么充分,调兵调的这么及时。 也就是说,早在去年的时候,他或者是文劭帝,就已经知道凉州林子里藏有私兵的事了。 顾君昊当然不会告诉他自己是上辈子就知道了,冷着脸回道:「无可奉告。」 晋王似乎并没有因为他的态度着恼,眼中甚至带上了几分意味不明的笑意,忽而问了一句:「你在自己府上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吗?」 顾君昊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问,正纳闷,就听他道:「镇国公府的那个宝贝侄女忍得了?」 这句话让顾君昊眉眼一沉,厉声道:「我与内子的事情,与你无关。」 「的确与我无关,」晋王唇角依旧带着那抹奇怪的笑,「但你知道你自己娶的到底是什么人,知道她到底是什么身份吗?」 阮芷曦并非真正的阮氏,而是寄居在阮氏身体里的另一个人,来自异世。 在这个世界的人眼里,她就是个妖物,是异族,是一旦知晓就会被戒备提防,本能排斥的存在。 顾君昊当初就曾因此畏惧过她,睡觉都要带着一把桃木剑防身。 当晋王说起阮芷曦身份有异时,他第一反应就是这件事被人发现了,瞬间出了一层冷汗,垂在身侧的手下意识握紧。 晋王见他脸色变了,已经生出皱纹的唇角笑意更深。 「你自己多少也察觉到了一些,是不是?为何阮氏只是镇国公府的外甥女,镇国公夫妇却把她视如己出,待她比待自己的孩子还好?」 「为何她不过是阮家二房一个地位低微的寻常女子,却能借着国公府的势,嫁入你们顾家?」 「国公府……难道就真的这么缺一个女儿吗?」 他说完停了下来,仔细欣赏顾君昊的神情变化,等着他询问自己到底都知道些什么。 顾君昊脸上的神色却从紧张变的有些莫名,问道:「你要说的就是这个?」 「……嗯?」 这回莫名的换成晋王了。 顾君昊一看他这模样,再结合刚才他说的那几句话,就知道自己想多了,晋王压根不知道阮芷曦真正的身份。 他活了二十多年,因为家庭环境的原因,从小耳濡目染,无论何时都要注意自己的仪态。 这会儿却没忍住翻了人生中第一个白眼,翻到一半又想起这未免有有失份,便又强迫自己端正了神态,道:「没别的事我就走了。」 说完真的转身就走,一点都不关心晋王到底要说些什么。 晋王一怔,道:「你就不好奇她的身份吗?你就不想知道,整日与自己朝夕相处同床共枕的到底是什么人吗?」 顾君昊不理他,仍旧往前走,一直言行得体,即便沦为阶下囚也始终维持着风度的晋王终于不再像之前那般淡然,身子前倾靠近了囚车边缘:「顾大人!顾仲桓!」 他的呼喊引起了旁人的注意,让不少人都看了过来,守在不远处的几个将士也皱了皱眉,时刻准备上前。 顾君昊停下,回头道:「我知道她是我的妻子,这就够了。」 晋王看着风姿俊雅的年轻人消失在自己眼前,带着对妻子的全然信任离开了这里,前倾的身子跌坐回去。 他知道自己这次入京之后必死无疑,也知道现在跟顾君昊说这些其实没什么用,但他就是有些不甘心。 不甘心就这么结束了,不甘心带着那些秘密悄无声息地死去。 若非为了自己仅剩的孙儿,他会把那些被藏在深处的秘密全部公之于众。他就是死,也要让镇国公跟他一样不好过! 可他不能。 文劭帝登基不到两年,为了稳固朝堂,保持君臣和睦,一直维持着自己仁君的形象。 晋王只要主动投降认罪,他就是为了博一个仁慈的名声,也一定不会赶尽杀绝,甚至会善待那个孩子。 不然那孩子出了任何问题,哪怕真的只是意外,都会让人误会是他下的手,误会他是个连两岁稚子都不放过的暴君。 晋王料定这点,才会痛快认罪,在沈枞抵达的时候丝毫没有反抗地跟他走了。 只要他的孙儿还活着,他就不能把那些秘密闹得人尽皆知,不然晋王府最后的这点血脉也保不住了。 但是同样,他的孙儿如果不能平平安安地长大成人……那秘密就不再是秘密了。 ☆☆☆ 顾君昊没把晋王的话听完是因为他不在意他说的那些,不在意阮芷曦有什么特殊的「身份」,因为这些「身份」,其实都是阮氏的,而不是她的。 跟阮芷曦真正的「身份」比起来,这些身份根本不算什么。 但是阮芷曦毕竟用着阮氏的身体,在旁人眼中她就是阮氏,所以在回去的路上,顾君昊还是仔细想了想晋王刚才说的那些话。 第21章 阮氏是阮家二房的长女,镇国公府的亲侄女,晋王方才又多番提及国公府,那就是说他所说的阮氏的「身份」其实是与国公府有关。 难道阮氏是镇国公夫妇的亲生女儿,因为什么原因寄养在阮家的? 可镇国公夫人林氏一直生活在京城,就算是有孕的时候也时常有人登门拜访,她若真的什么时候生过一个女儿,不可能瞒天过海。 再说他们一直盼着能有一个女儿,生了又何必寄养在别人府上呢? 而且就算阮氏真是他们亲生的,也不值得晋王如此在意,当成一个天大的秘密要说与他听。 顾君昊思来想去也想不出什么,又想着晋王既然只想跟他一个人说,不敢让别人知道,那这件事对阮芷曦就更没有什么影响了,便暂且将其放到了一边。 可是他走到半路,脑子也不知道怎么一转,忽然就想到了一个可能。 阮氏……该不会是镇国公跟别的女人的孩子吧? 镇国公夫人虽然一直居住在京城,从未从众人的视线中离开过,但镇国公阮劭东却是时常离京的…… 如果阮氏真的是他的私生子…… 那他这些年对阮芷曦的好,对她的看重和照顾,似乎就都能说得过去了。 但若真是如此,林氏又怎么能容忍,还把阮芷曦接过去,视如己出呢? 顾君昊跟阮氏已经成亲数年,林氏对阮氏的好他是看在眼里的,绝没有半点作假。 别说他了,就是京城其他人,也都知道她对这个侄女宠爱非常。 不然阮氏就算是住在了国公府,若不得国公府女主人的喜欢,那她的日子恐怕会过的比在阮家时还不如。 阮劭东到底是个男人,不可能把小侄女整日带在身边,林氏想为难她太容易了。 她甚至都不用自己动手,只要表现出那么一丁点的不喜欢,就多的是人会帮她在暗中欺辱打压阮氏。 但是并没有。 阮氏这些年虽然因为身份的缘故有些尴尬,会被一些女眷背地里议论几句,但很少有人敢当面给她难堪。 有些人为了攀附国公府,甚至会主动向她示好。 究其原因就是因为整个国公府上下,无论是阮劭东还是林氏,以及府上的其他人,都对她非常好。 如果阮氏真是私生子…… 那除非林氏完全不知情,不然绝不可能做到如此地步。 有些事情不能细想,顾君昊莫名其妙冒出「私生子」这么个念头之后,脑子就有点不受控制了。 他不禁想起以前在国公府,听林氏他们聊天的时候,曾听说过当初是阮劭东主动开口说要把阮氏接到国公府来的。 他们夫妻两人那些年一直想要个女儿,但一直没要上,看到阮氏之后阮劭东便主动提出,说不如把阮氏接来养在膝下,当是圆了个儿女双全的梦。 林氏答应了,这才有了后来阮氏被寄养到国公府一事。 这么说来……林氏没准真不知道…… 顾君昊被脑子里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弄蒙了,直到有人叫他才猛然回神。 「啊?小西,你说什么?」 阮芷曦无奈:「我没说什么,就是看你在发呆叫你几声。」 顾君昊点头,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口茶,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 阮芷曦见他从进门后就一直紧皱着眉头,问道:「晋王跟你说什么了,让你脸色这么难看?」 「有……有吗?」 顾君昊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又忙道:「没什么,无非就是跟我求情,许了我一些好处想让我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保住他唯一的孙儿。」 阮芷曦看出他在糊弄她,但以为是涉及到朝廷机密,便没再多问。 她怎么也不会想到,顾君昊脑子里刚才已经上演了一出家庭伦理大剧,她伯父阮劭东还是其中的男主,把自己的私生子养在正妻膝下,还骗的正妻把这孩子视如己出的绝世渣男。 顾君昊心里虽然胡思乱想了一阵,但并未再回去问晋王。 晋王明摆着不怀好意,他不想明知有陷阱还往里跳。 反正晋王也不敢把那秘密大张旗鼓地说出来,那对阮芷曦来说就没有影响,知不知道都无所谓。 顾君昊放松下来,等下人把东西都收拾好之后便带着阮芷曦上了车,往京城赶去。 回程的路上肯定不能像来时那么悠闲,他们得尽快把晋王和晋王的孙儿送回京城,路上不能出半点差错。 所以沈枞他们在抵达澜城之前就派了人来告诉他们大抵什么时间会入城,他们的行李大部分都已经收好,此时只需把摆在外面常用的东西收起来,便能立刻启程了。 为了尽快回京,顾君昊一行人路上很少歇息。 白日基本都在赶路,晚上能进城就进城,进不了城就在野外扎营。 他们来时虽然只有几百兵马,但回去时却有数千众,那些被沈枞调集而来的兵马并未在擒获晋王后全部散去,留了一部分护送他们回京。 可是大人能经受住这样的车马颠簸,孩子却受不了。 晋王那年幼的孙儿还不知道爹娘已经不在,先前乳母哄骗他说是带他出来玩,他还能因为几分新奇而乖乖听话。 后来时间长了,一直见不到爹娘,他便哭闹起来,怎么哄都哄不好。 小孩子哭闹久了本就容易生病,再加上一路颠簸,吐了几次之后就发起了高烧。 乳母吓得不行,赶忙去求看守他们的将士,让他们找钦差大人求求情,给自家小主子找个大夫看一看。 顾君昊听闻之后皱了皱眉,亲自去看了看那个孩子。 晋王这孙儿不过两岁出头,平日养的精心,白白嫩嫩的。 但现在因为病了,两颊泛红,眼睛也哭肿了。 大概是刚才哭累了,他靠在乳母肩头有气无力地低声抽噎,小小的身子也跟着抽动。 顾君昊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果然一片滚烫,不是作假。 这孩子虽然年纪小,但作为晋王的孙儿,他现在跟晋王一样重要。 人是好端端交到他们手里的,他们就必须好端端地把这两人送入京城,不然路上出了任何问题,他们都要承担罪责。 若是最后晋王活着,这孩子却死在了路上,不等入京,便会传出风言风语,说是文劭帝让他们暗中把这孩子处死的。 而且……晋王现在之所以没将那个有关阮氏的秘密说出来,就是为了他的孙儿。 第22章 若是他的孙儿死了,他就没有了任何顾忌,届时便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再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真正约束到他了。 顾君昊不能让文劭帝背上莫须有的罪名,也不能让阮芷曦陷入危险之中,所以他必须要保证这个孩子平安抵达京城。 但孩子现在这个样子,肯定是不能赶路了,还得赶紧给他找个大夫瞧瞧才行。 实在无法,他只能下令就近找个地方驻扎,休息几日再走。 下人得令,去给带队的沈枞传话,顾君昊也准备回去找阮芷曦,跟她打个招呼。 谁知转身的时候,衣裳却被人扯住了。 他转头一看,扯住他的不是别人,正是晋王那孙儿。 孩子原本靠在乳母肩头,不知何时看见了他,见他要走便抓住了他的衣裳。 乳母见状忙将孩子的手拉了回去,孩子却又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伸手再次去抓顾君昊。 乳母一边拦着他一边讪讪道:「对不住,顾大人,我家小主子,他……他许久没见过他爹娘了。许是您……您跟我们世子有点像,都是读书人,他就把您当成世子了。」 要说长得一样,那自然是不可能的,只是顾君昊自幼饱读诗书,一看就是个读书人,而晋王世子也是这样的人。 但近来守在这乳母和晋王孙儿身边的都是身材魁梧的武将,一个个人高马大的,看着就骇人。 如今忽然来了个跟自己爹爹相似的男人,这孩子就抓着不放手了。 乳母怕孩子惹恼了顾君昊,一再阻拦,孩子因此哭的越来越大声,嗓子都哑了。 顾君昊看了看,最后试探着伸手,把这孩子抱了过来。 孩子扑进他怀里,立刻紧紧勒住了他的脖子,鼻涕眼泪蹭了他一身。 顾君昊没有过哄孩子的经验,生疏的很,好在这孩子抱住他之后便渐渐安静了下来,倒不用他刻意去哄。 方才的哭嚎已经耗去了这孩子许多力气,顾君昊抱了没一会他就睡着了。 阮芷曦在远处看着这一幕,呆呆出神,许久后才转身回了马车。 顾君昊是个端方君子,说不强迫她就绝不强迫她,这些日子虽然时常会按捺不住地与她亲吻,但除此之外从没有半点逾矩之处。 阮芷曦有几次都已经在犹豫的边缘,都因顾君昊的主动退让又缩回去了。 但是看着他刚才抱着孩子的模样,阮芷曦便觉得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她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有所犹豫有所顾虑都正常。 但顾君昊却实实在在就是这个世界的人,他本可以有正常的夫妻生活,有属于自己的孩子。 阮芷曦若想跟他在一起,就该早做决定。若不能下定决心,那就不能再耽误他。 她心里想着这些事情,之后一路都有些心不在焉,车再次停下时才发现他们来到了戍源郊外的一处庄子里。 这庄子很大,阮芷曦当初曾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安顿下他们几千人不成问题。最重要的是离城里也近,来往方便,还不扰民。 众人赶到庄子的时候,阿卓派人先行一步去城里找的大夫已经等在这了。 那大夫是戍源最擅长儿科之人,给晋王的孙儿仔细把了脉看了诊,确定没有性命之忧后便开了副方子,让人去抓了药。 药煎好后让人先尝过才喂给了那孩子,孩子吃了药发了汗,果然好了很多,最起码烧的不那么厉害了。 但大夫说孩子太小了,又体弱,最好还是休息一段时间,等他好利落了再赶路。 顾君昊本也是这么想的,便点头答应下来,让人给大夫拿了丰厚的诊金,请他这些日子就留在这里,专门管着晋王孙儿的医药。 「少夫人呢?」 回到歇脚的院子,顾君昊没看见阮芷曦,开口问道。 听风正在布置屋子,听到他的声音赶忙抬头:「少夫人说要出去逛逛,听雨跟着呢。」 顾君昊点头,转身便又走了出去。 这庄子太大了,他走了许久才总算找到听雨,这丫头却趴在凉亭的石桌上睡着了,手边还有一个横倒的空杯,险险地贴着石桌边缘,随时都要掉下去。 顾君昊皱眉,上前几步,不等靠近便在凉亭中闻到了一股浓浓的酒味儿。 他拍了拍听雨的肩,唤道:「听雨,听雨?」 丫鬟仍旧沉沉的睡着,毫无所觉,显然是醉倒了。 顾君昊又环视四周,不见阮芷曦踪影,虽然知道这庄子很安全,周围还有许多兵马驻守,心里却仍旧放心不下,忙在四处寻找起来。 好在阮芷曦并没有走远,就在附近,他过去时她正坐在地上看一只肥兔子在不远处吃草。 顾君昊轻叹一声,走了过去,兔子听到动静竖起耳朵,之后放弃了嘴边的美味,蹭蹭蹭跳着逃跑了。 阮芷曦诶了一声,抬手道:「你别跑啊。」 兔子哪里会听,一眨眼就消失在了草丛里。 顾君昊上前,在她身边蹲了下来:「为什么要自己一个人躲在这喝酒?」 说着把她手中的酒壶酒杯全都夺了过来。 阮芷曦有些醉了,反应慢半拍,回过神时手里已经空了。 她想把酒壶拿回来,顾君昊不给,她皱眉道:「你吓跑了我的兔子,还不让我喝酒!」 顾君昊温声哄道:「回去喝,在外面喝醉了像什么样?」 「那兔子呢?你赔我兔子,我还想今天吃红烧兔肉呢。」 「好,赔你,晚上就让人给你做红烧兔肉。」 顾君昊边说边把她拉了起来。 阮芷曦晃晃悠悠地站起身,靠在了顾君昊身上。 两人离得近了,顾君昊这才发现她身上酒气更重,显然是没少喝。 阮芷曦平日有应酬时也会跟人喝几杯,但为防喝醉,从不多喝,免得头脑不清醒时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今日这样独自喝闷酒明显不对劲,他一手拿着酒壶酒杯,一手揽着她,问道:「谁惹你不高兴了?」 阮芷曦摇头:「没有。」 说完猫儿般在他脖子上蹭了蹭,竟是难得撒娇的模样。 顾君昊哭笑不得,拉着她往回走。 可平日里要强又独立的女子喝醉之后却黏人得很,半个身子都靠在他身上。 他本想带她回去,让听风给她换身衣裳擦把脸,可从这里到他们落脚的院子,且得走一段路,他又实在不想让别人看到她这般醉态,便索性在路过一间小院的时候带她走了进去。 第23章 这小院虽没人住,但因为他们今日到庄子上来了,所以下人还是提前收拾了一番,以防主子在附近游玩时要临时在这里歇个脚,却连一把干净椅子都没有。 顾君昊将阮芷曦安置在房中的小榻上,想让她在这里等一会,自己去让下人给听风传话,让她带身干净衣裳来给她换上。 阮芷曦却在他转身时拉住了他:「你去哪?」 「去让人找听风啊,我不是跟你说了吗,」顾君昊无奈地给她理了理额发,「你这般醉醺醺的,让旁人看到了不好。」 「我没醉,」阮芷曦道,「我清醒着呢。」 顾君昊失笑:「好,你没醉,那你先清醒的在这等我一会,我……」 话没说完,忽然被人扯住了衣襟,往下一拉。 顾君昊不防,上半身往前一顷,嘴唇与女子碰在一起。 酒气在唇齿间漫延过来,顾君昊回神后并未起身,而是顺势加深了这个吻。 他闭着眼品尝她唇间的酒香,觉得自己仿佛也跟着醉了。 好在他理智尚存,亲吻片刻便稍稍离开了她的唇,道:「等我,很快就回来了。」 说着便又要起身往外走。 阮芷曦却再次拉住了他,揽着他的后颈继续刚才的吻。 顾君昊这些日子与她亲吻过很多次,却从未见她如此热烈过。 理智告诉他应该起身,可他又不舍得,唇齿纠缠间呼吸越来越重,原本撑着床榻的手也渐渐松开,整个人都覆了上去。 他能感觉到阮芷曦今日的不同,甚至隐隐对她的醉酒感到几分欢喜。 可他也知道自己不能趁人之危,不能在她醉酒的时候做这种事。 顾君昊不断地告诫着自己,终于在放纵的边缘及时停下,猛地撑着手臂直起身,喘息着看向面颊潮红的女子。 他喉头微动,闭了闭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可阮芷曦却在这时半撑起身,在他耳边拉长尾调轻唤一声:「仲桓。」 顾君昊呼吸一滞,几乎就要克制不住。 偏偏女子唤了一声还不够,紧接着又喃喃道:「顾郎……」 顾君昊唇间因为极力的克制发出一声轻哼,他握着阮芷曦的手臂道:「小西,你……别这样。」 阮芷曦低笑,微醺的眼含水带雾地看着他:「顾顾。」 说着指尖下滑,隔着衣裳轻轻挑了一下:「咕咕鸡。」 顾君昊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脸色瞬间涨红,之后带着几分羞恼狠狠吻了回去。 小榻上的床褥渐渐变得凌乱,男人的鞋袜不知何时已经全部蹬掉,散落在地上。 女子的主动和迎合让他觉得自己可以放纵一回,可以顺着自己的心意做自己想做的事,不必再百般克制忍耐。 可是当他看到她肩头那片疤,终究还是咬牙停了下来,用力合上她的衣襟。 他怕自己离她太近会情不自禁,撑起身子便要下床。身边的女人却忽然翻身,跨坐在了他身上…… ☆☆☆ 直至一切结束,顾君昊都没太回过神来。 阮芷曦已经躺在他身边睡着,而他还维持着方才的姿势,仰面躺在床上,仿佛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 今年的夏天格外多雨,窗外不知何时又飘起了细碎的雨丝,裹着一丝凉意从窗缝中钻了进来。 顾君昊打了个哆嗦,这才猛然回神,抱臂坐了起来,红着脸把地上散落的衣物一件件捡起…… 此时距离顾君昊出来找阮芷曦已经过去了不短的时间,他估摸着要不了多久下人就该发现他们不见,四处寻找他们了。 顾君昊脸皮薄,不想让人知道自己跟阮芷曦在这里做了什么,更不想让人看到他们此刻衣衫不整的样子,便翻出帕子给阮芷曦擦净了身子,又把她扶起来给她穿衣裳。 阮芷曦睡着了,一点都不配合,半梦半醒间还嫌他打扰了自己睡觉,皱着眉头嘟囔着伸手推他。 顾君昊温声哄劝着,费了半天劲才把衣裳都给她穿好,又把自己收拾整齐了。 那用过的帕子上满是痕迹,没法再直接揣回袖子里,他也不好意思就这么扔在这,便想打盆水洗洗,有人看到就说是不小心掉在池塘里打湿了。 可他找遍了这小院,也只找到两个铜盆,却没找到水。 想来是下人没有提前备着,打算主子什么时候来再什么时候备水。 顾君昊无法,只得去离这小院不远的一条河边投了帕子,确定洗得干干净净再看不出来后,才捏在手里往回走。 等他回去时,听风却已经带人找过来了,正站在院中厉声训斥着听雨。 听雨酒劲儿还没过,脑子仍旧有些晕晕乎乎的,神志却已经清醒了大半,额边的鬓发还挂着些水珠。 刚刚听风在凉亭把她泼醒,问她少夫人在哪的时候,她就瞬间吓醒了,现在只是因为醉酒,身体的反应还有些迟钝。 听风见顾君昊来了,这才停止了训斥,对顾君昊福了一礼:「大少爷。」 顾君昊点头,捏着帕子的手下意识往袖中拢了拢。 「你们……怎么在这?」 问的是句废话,还好听风此刻正在气头上,没大注意,垂眸回道:「奴婢见您和少夫人一直没回去,就出来找,结果瞧见这死妮子竟独自一人趴在凉亭里睡着了,您和少夫人都不见踪影。」 「我把她叫醒,又派人四处寻找,才在这院子里找到少夫人。」 「好在少夫人没什么事,只是喝醉了,不然今日我就把听雨打断腿发卖出去,看她以后还敢不敢粗心大意!」 听雨抿唇站在一旁,低垂着头一句话都不敢说,更不敢给自己叫屈。 顾君昊此刻本该跟着斥责他几句,但他自己就因刚才的事莫名心虚,便只是点了点头,道:「我……进去看看少夫人。」 之后便进了屋,趁机把帕子塞进了袖子里。 阮芷曦醒来时,身边只有听风等人。 她头疼得很,捂着脑袋缓了半晌才坐起来,发现自己在一间陌生的屋子里。 听风上前,道:「少夫人,你醒了?怎么样?有什么不舒服的吗?」 阮芷曦酒劲儿还没完全消退,又刚刚才醒,还有些茫然。 听风见状说道:「你带着听雨出来散心,结果喝多了歇在这了,不记得了吗?」 阮芷曦的记忆这才慢慢回笼,想起了之前发生的事。 第24章 她看到顾君昊抱着晋王孙儿的画面,觉得自己不能这么一直耽误着他,便去找了一壶酒壮胆…… 不然她可能这辈子都无法下定决心在这个世界生一个孩子。 然后……然后顾君昊来找她,见她喝的醉醺醺的就把她安置在这让她休息,说要让人去找听风,给她带身干净衣裳来。 再然后…… 阮芷曦捂脸,等听风又问她有没有哪不舒服的时候才摇了摇头,问:「大少爷呢?」 听风道:「晋王孙哭闹着不肯吃药,大少爷去看他了,刚走不久。」 阮芷曦点头,见除了她之外听雪竟也守在这里,有些奇怪地道:「听雪怎么来了?听雨呢?」 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这个听风就忍不住生气。 「听雨本是跟在您身边伺候您的,结果却喝多了酒醉倒在凉亭。我们找到她的时候却不见您的踪影,还以为您被晋王的人绑走了。」 「好在您没什么事,自己到这小院来歇息了,不然我刚才就已经让人把她发卖出去了。」 阮芷曦一听,忙道:「不怪她,是我心情不好,让她陪我喝两杯的。」 没想到听雨酒量却那么差,说两杯真就两杯,两杯下肚就趴在桌上醉倒了。 听风当然知道听雨定是得了阮芷曦的准允才喝的,但她还是说道:「她是下人,就该守下人的规矩,明知您身边只带了她一个人,却还醉酒,就是她的错。」 「这也就是您没事,您若真在她醉酒的时候出了什么差错,她担待得起吗?」 阮芷曦当时只想着喝酒,没想那么多,此时才后悔不该拉着听雨陪她一起喝。 「那……她现在在哪啊?」 她小声问道。 「我罚她回去跪着了,让院子里的人都好好瞧瞧,长长记性,别以为在主子面前有几分脸面,犯了错就不用受罚了。」 她这么说,阮芷曦倒不好求情了。 但这次的事说起来阮芷曦确实有责任,听雨也是真的有点儿冤枉,她便还是问了一句:「跪了多久了?」 「不久,这才一个多时辰。」 阮芷曦倒吸一口凉气,一个多时辰就是两三个小时了,外面现在还下着雨。 她记得上次这样受罚的还是馨儿…… 「让她起来吧,」阮芷曦道,「那酒是我让她喝的,她原本也怕喝醉了耽误事不敢喝,我跟她说这庄子很安全,出不了事,她这才陪我喝了两杯。」 阮氏以前就常在下人受罚的时候帮忙求情,听风到不觉得奇怪。 按理说阮芷曦是主子,下人的奖惩她都可以自行决断,但为免乱了规矩,听风还是说道:「今日那么多人看见听雨醉倒在凉亭,若就这么随随便便地放过了,怕是难以服众。」 阮芷曦明白她的意思,护着听雨是可以,但一旦这么做了,以后下人们就都会不把规矩放在眼里,只顾拍主子的马屁,反正只要讨好了主子,差事办砸了也不会受罚,办好了还能领赏,到时候还有谁肯好好做事。 就算他们不敢懈怠,但心里对于阮芷曦的偏袒肯定也有怨言,以后对听雨甚至听字辈的其他几个丫头都心生怨怼,觉得阮芷曦只亲近国公府出来的人,区别对待顾家的下人,届时听风这些年的辛苦也就白费了。 阮芷曦想了想,道:「那你看这样行不行?先给她记着,等回了京城再罚?」 「咱们现在是在押解晋王的路上,是因晋王孙身体不适才停下歇一歇的,等晋王孙好了就又要立刻赶路了。」 「万一听雨这时候受了寒伤了身子,岂不影响之后赶路?我和大少爷身边还需要她伺候着呢。」 听风跟听雨都是从国公府就跟在她身边的人,彼此间感情十分要好,若非听雨真是犯了大错,还被那么多人瞧见了,她也不愿让听雨受苦。 阮芷曦话说到这个份上,她便顺势道:「那就听您的,不过等回了京城一定得补回来才行。」 「好。」 阮芷曦笑着起身,准备回自己的院子,走了两步却又想起什么,问道:「你刚才说我是自己来这小院歇息的?」 「是啊,」听风道,「我们来的时候您就自己躺在这呢,睡得很沉,叫了两声没叫醒,我就不敢再叫了。」 「后来大少爷来了,说让您就在这先睡会,等睡醒了再回去,我们就都守在这了。」 阮芷曦听了半晌无语,有一瞬间几乎以为自己刚才是做了个梦了。 但她虽然的确喝的有点醉,却也没到断片的地步,睡着之前做了什么还是记得的。 何况就算记忆出了差错,身上的感觉骗不了人,她确实跟顾君昊…… 想到这她眉头又是一拧,低头看了看自己。 她身上……被人清洗过了,但显然不是听风他们。 阮芷曦大概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十分无语。 她摇了摇头,跟听风他们回到了落脚的院子,听雨这时已经被人叫起去更衣休息了。 又过了约莫小半个时辰,顾君昊才回来,进屋见到阮芷曦后脚步一滞,半晌才低着头一点一点挪过来:「小西……」 阮芷曦抬头,脸上毫无异色:「回来了?晋王孙怎么样?好点了吗?」 「已经服了药,好多了。」 顾君昊道,说完来到她身边,与她并肩站在一起。 阮芷曦正练字,手上的笔没停,边写边道:「我以后再也不喝那么多酒了,太丢脸了,自己在外面睡着了不说,还害的听雨受罚。」 顾君昊:「没……没什么,以后我陪你喝就是了,你只要……别在外面喝。」 阮芷曦轻笑:「你就不怕我撒酒疯啊?」 话音落,顾君昊脸色涨红,头埋得更低。 阮芷曦挑眉,故作不解:「你脸红什么?」 顾君昊摇头,抿着唇不说话,喉结无意识地滚动了一下。 身旁的人继续练字,顾君昊默默地看着,过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猛然转头:「你……你……」 阮芷曦停笔:「怎么了?」 「你……不记得下午的事了吗?」 「下午的事?什么事啊?」 阮芷曦说着把笔放下,转身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茶。 这模样怎么看都是不记得两人之间发生的事了,那一切就又要回到原来了。 顾君昊心头一慌,走过去从身后一把抱住了她:「你睡了我,你要负责!」 第25章 「噗……」 阮芷曦也不知是被勒的还是被他这句话吓得,一口茶喷了出去。 顾君昊说完也是愣了,只觉得脸上发烫,但并没有松手,反而把人抱得更紧。 好不容易才到了今天这一步,他无论如何都不想再退回去了。 阮芷曦没想到顾君昊会忽然冒出这么一句,转身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 「我没骗你,」顾君昊以为她是不信,低声道,「我们……我们在那小院里……行房了。我身上……还有你留下的印记呢……」 说着头垂的越来越低,抵在她肩上。 阮芷曦忍不住想笑,克制着没发出声音,只是勾了勾唇角,道:「什么印记?我看看。」 埋首在她颈侧的人僵了一下,好半晌才稍稍起身,缓缓去扯自己的腰带。 阮芷曦再也忍不住,笑的前仰后合:「你可真是个……大宝贝啊。」 临出口把铁憨憨三个字换了一下。 顾君昊一愣,这才明白又被她戏弄了,气道:「你记得?你骗我!」 阮芷曦笑出了眼泪,一边擦着眼角一边道:「我看你要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就配合你一下啊。」 顾君昊一噎:「我……我只是……」 只是不好意思让人看见…… 阮芷曦当然明白,不过是逗逗他罢了,笑着踮脚在他唇角印下一吻:「你真是傻的可爱。」 顾君昊揽着她的腰,顺势在她唇角啄了几下,道:「我以为你真的不记得了。」 阮芷曦轻笑:「的确记得不太清了,但我自己做了什么还是知道的。」 说完又接了一句:「我会负责。」 语气里带着些故意的暧昧,手指在顾君昊脖颈轻轻划过,让他耳边一阵酥麻。 顾君昊看着那吐气如兰的红唇,低头吻了上去,两人唇齿纠缠,呼吸渐渐粗重。 他一直觉得自己不是个重欲的人,此刻却有些克制不住。 方才小院里的亲密还历历在目,他只要想起,便想再尝试一次。 若是时间充裕的话阮芷曦倒是也想,但马上就要吃晚饭了,现在肯定来不及。 她按住了顾君昊探向她衣襟的手,道:「晚上吧。」 顾君昊面色一红,嗯了一声,把手撤了回来,但还是有些不舍得,又在她唇边流连一阵才把人放开。 ☆☆☆ 晚饭时除了听风,听雨也来伺候了。 阮芷曦看到她,想问几句,但碍于听风在眼前,怕问的多了反而让听雨回去又被训斥,便没开口。 直到饭后听风带着来收拾碗碟的下人退了出去,只余听雨一个人在这里,她才说道:「你怎么这么快就又来伺候我们了?淋了那么久的雨身子没事吗?」 听雨摇头:「没事没事,现在天热,我之前又喝了两杯酒,回去后听风还让人给我煮了姜汤喝,很快就缓过来了。」 阮芷曦点头:「以后我不再拉着你喝酒了。」 说着又看了看她的膝盖:「腿怎么样?我让听风拿给你的药酒擦过了吗?」 「擦过了,我按您说的揉了半天呢,现在什么感觉都没,一点都不觉得疼。」 她刚从雨里站起来的时候腿脚不稳差点摔倒,但回去泡了个热水澡,又喝了姜汤擦了药,现在已经好多了。 阮芷曦见她行走站立都没什么问题,这才放下心来,但还是又叮嘱几句:「那药酒没事的时候再擦擦,坚持几天,别把寒气留在身上了,年纪大了得老寒腿。」 听雨一一应着,见她对自己招了招手,便走上前。 阮芷曦递了一方帕子过去,帕子里包着一对耳坠,是她平日不常戴的。 「这个你拿去,没事戴着玩吧。」 听雨一看,连忙拒绝:「不不不我不能要,我没立功还犯了错,怎么能拿您的赏赐呢。」 她知道阮芷曦这是觉得那两杯酒是她让她喝的,觉得自己也有责任,想补偿她。 但错了就是错了,用听风的话说她当时完全可以先叫个人来边上守着,确定自己就算醉了也不影响主子什么。 可她听阮芷曦说这里很安全,就也放松了警惕,明知自己酒量不好还直接把酒喝了。 做下人的就该时刻惦记着主子的安危,主子可以放松,但他们不能。 听雨认错也认罚,不能明知自己错了还去收阮芷曦的东西。 何况阮芷曦的首饰都很贵重,这耳坠她虽不常戴,但只是因为样式她不大喜欢,并不是就不值钱。 这么贵重的东西,放在平日也不能随便收的,更何况现在。 阮芷曦对这些外物并不看重,一心想给她,听雨又坚持不要,两人僵持起来。 还是顾君昊轻轻按了按阮芷曦的手,把她拿着耳坠的手臂压了下去,又转头对听雨道:「这里不用伺候了,你去门口守着吧。」 他们两人经常独处,下人早已不觉得奇怪,听雨甚至松了口气,赶忙躬身退了出去。 等她走了,顾君昊才在阮芷曦手上轻轻拍了两下,道:「你若真想给她,等日后随便找个由头就是,现在给她她不敢收,收了也惴惴不安,没必要。」 阮芷曦明白他的意思,看着手上的东西怔怔片刻。 她知道听风听雨他们都是她的下人,这一年来也习惯了他们伺候自己的日常起居,有时还会指派一些事给他们做。比如让听雪去扮演钦差夫人,让听雨跟着一起去演戏。 但在她心里,在她刻在骨子里的那些观念中,仍旧有些根深蒂固的习惯没有改。 以前在公司上班的时候,她手头的项目如果出现了任何问题,不仅犯错的那个人要承担责任,她作为项目领导也同样要承担责任,而且往往承担的更多。 这让她可以习惯性地去安排别人做什么,但不太能容忍因为自己的错误连累别人。 因为她最讨厌的就是别人连累自己。 可现在,这些习惯显然已经不适用了。 阮芷曦轻叹一声,将那耳坠收了起来,随口说了一句:「我还是不太习惯这里的生活。」 她不过是随便说的,没过脑子,顾君昊听了却是一怔,嘴唇微抿,放在桌上的手渐渐握紧。 ☆☆☆ 是夜,顾君昊沐浴的时间比以往长了很多。 他白日只草草地擦了身子,因那帕子小,只擦去污浊都嫌不够,更别说身上的汗了。 第26章 他怕身上留有任何异味,清洗的格外仔细,最后恨不能焚个香再出去。 等他终于收拾利落,回到内室时,阮芷曦已经躺在床上,似是睡着了一般。 下人把净房收拾干净,顾君昊趁着这工夫把头发烘干,等到他们都退了出去,这才起身吹熄了床头的灯,放下床幔躺了下来。 他还记得下午时跟阮芷曦说过的话,记得当时说「晚上」,现在就是晚上了…… 顾君昊喉结滚动,试探着伸手探入了阮芷曦的被子,牵住了她的手。 阮芷曦根本没睡,轻笑一声转头看向他。 顾君昊因她的笑声有些局促,抿了抿唇正想转身去抱她,就见女子忽然挪动几下,动作灵活地从自己的被子钻进了他的被子里。 直到两人紧挨在一起,他才发现她不知何时竟已脱了衣裳。 顾君昊在她钻过来时下意识揽住了她,此刻只觉得掌心一片细滑温热。 他指尖轻颤,下意识要把手抬起来,下一刻却又再度落了回去,把人抱得更紧。 黑暗中响起低低地喘息声,唇齿缠绵的亲吻声。 顾君昊成亲数载,直至今日方体会到其中真正乐趣。 他以往不是没想过,成婚前也不是没看过教导的书册,但脸皮薄,并未敢仔细翻看。 书册上百般花样,他成婚之初也曾蠢蠢欲动,但终归是自持身份,娶的又是国公府的大家闺秀,不敢太过孟浪。 后来时日久了,见阮氏也并不是很有兴致的样子,便就这么平平淡淡地过了几年。 可眼下怀中的女子却让他深陷其中,如刚刚成婚的少年般莽撞冒失,全然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忘记了克制为何物。 他一次又一次地纠缠上去,不知餍足,不知停歇…… 阮芷曦只当他茹素太久才会如此,故而格外迁就,直至实在疲累不堪才昏昏睡去。 顾君昊将她抱在怀里,犹自亲吻她的额发,面颊,温柔缱绻,不舍得放手。 亲吻中他再度躁动起来,看着阮芷曦安静的睡颜,犹豫片刻还是覆了上去。 晚饭后阮芷曦说的那句话让他心中慌乱,也让他下定了一个决心。 他想要一个孩子,属于他和小西的孩子,越快越好。 在之前阮芷曦跟他说愿意与他在一起,但还没做好当母亲的准备的时候,他就知道对她来说,孩子是比爱人更难割舍的存在。 如果以后真的能有回到原来世界的机会,她就算现在答应了跟他在一起,到时也不一定就会选择留下。 但如果有了孩子……就不一样了。 顾君昊心里一方面有些嫉妒这个尚未降世的孩子,一方面又迫切的盼望着他能早日到来。 这样的话……小西就能永远留在他身边了。 他吻着她的唇,再次贴近她,纠缠间阮芷曦隐约醒来,皱着眉头半梦半醒地推了他几下。 顾君昊温柔地用亲吻哄劝着,试图继续亲近,被扰了清梦的阮芷曦却很是不耐,闭着眼睛嘟囔道:「你泰迪啊你?有完没完了?」 顾君昊一怔,脸上情欲瞬间退去,面色僵硬的可怕:「泰迪是谁?」 顾君昊知道阮芷曦在原来的世界有一个未婚夫,甚至知道她跟未婚夫是怎么分手的。 他不介意那些过去,但不代表他能接受阮芷曦跟自己在一起的时候还想着别人。 尤其……尤其他们现在还在做这种事。 阮芷曦原本半梦半醒,听到他这句话迷迷糊糊睁开了眼,待看清他的神色,知道他在想什么之后,顿时就笑了起来,愣是把自己给笑清醒了。 顾君昊原本还沉着脸,见她这般模样就知道自己怕是误会了,讪讪问道:「泰迪……到底是什么?」 阮芷曦笑了好半天才停下来,在他耳边低语几句。 顾君昊先是脸色一僵,紧接着眉头紧拧,最后耳根泛红:「你说我是狗?」 身下的女子低笑:「你自己数数你今天晚上闹了几次了?再叫水我都不好意思了。」 他们从入夜就开始纠缠,因顾君昊黏得紧,有时刚刚结束就又缠了上了,所以不是每次都会叫水。 可就是这样,也已经叫了三次水了,被褥都已经换过一套。 刚刚明明说好是最后一次,顾君昊却又反悔,还要黏她。 阮芷曦轻叹一声,拍了拍他的肩:「饶了我吧,顾顾。让咕咕鸡也歇一会好吗?」 顾君昊耳根上的红晕漫上脸颊,在她唇上轻咬了一下:「你又胡说。」 阮芷曦笑了笑,抱着他一起转了个身,改成侧躺着:「睡吧,再不睡天都要亮了。」 顾君昊见她实在不愿,也就作罢了,只是把她往怀里又揽了揽,抱紧了些,这才在她额头轻吻一下,也闭上了眼。 ☆☆☆ 一行人在庄子上歇息了五六日才再次启程,为防晋王孙的身体再出现什么不适,他们跟那大夫商量一番,让他也随行了。 启程当天阮芷曦几乎是迫不及待,一个劲催着听风他们快点收拾东西,赶紧上车,似乎一刻都不想在这里多待了。 顾君昊倒是有些不舍,临走时还看了这里一眼。若非要尽早把晋王和晋王孙送入京城的话,他还真想在这多住一段时间。 听风等人跟在他们身后,面上都与以往没什么不同,其实心里已经纳闷好几天了。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到了这庄子以后,大少爷就格外黏他们少夫人。 白日还不太明显,晚上…… 反正他们伺候了这么多年,从未见过他像近来这般在晚上频繁叫水。 听风想来想去,只想到一个可能,或许是大少爷看到晋王孙聪明可爱,也想要个孩子了。 如果是这样,那倒也没什么不正常的。 他们离京时是年后,回京时已是盛夏。 城中百姓因晋王的到来而喧闹了一阵,看着囚车里的人指指点点,但并没有人敢靠的太近。 顾君昊要直接带着晋王入宫,阮芷曦不方便跟着,进城后就与他分开了,先行回了顾家。 周氏知道他们今日回来,已经坐在屋里等的着急,茶都不知道喝了几盏了。 等人终于从外面进来,她忙不迭地迎了过去。 「总算是回来了!怎么样?有没有吃什么苦受什么罪?我听说你们还遇到伏击了,马车都跑翻了!」 第27章 「我让君昊带你出去是让他好好陪陪你带你四处走走的,怎么他还让你遇到危险了呢?」 说着把阮芷曦上上下下打量了一圈,还围着她转了转。 「受伤了没有啊?怎么瘦了这么多?君昊是不是只顾着忙自己的都顾不上你了?」 「我当初就说应该再多带点下人去的,最好再带个厨子,你们偏不听,瞧瞧现在瘦的!」 这次出行除了国公府的人,还有不少顾家下人跟着,其中有些是顾苍舟和周氏特地安排的。 顾君昊和阮芷曦的消息会被他们定期传回京城,凉州发生的事自然也瞒不住他们,他们早就知道了。 虽然下人在信中说了他们两人都没什么事,顾君昊后来也亲自写了信再跟他们说了一遍,但周氏还是很不放心,从接到信的那天起就在天天盼着他们回来。 阮芷曦笑道:「娘,我没瘦,还胖了呢!」 在庄子上的那些日子,听风怕她身子吃不消,让厨房给准备了许多补养身体的菜式。 后来虽然又接连赶路,但她在路上吃的也不差,是所有人里最好的了。 这一趟出去别人都可能瘦,她是最不可能的了。 周氏却怎么看都觉得她比以前瘦了些,当即让人吩咐厨房晚上多做些饭菜,说完才拉着她一起坐了下来,又细细问起了这一趟来回路上的详情。 阮芷曦跳过了比较凶险的部分,捡着能说的跟他们说了,免得让他们担心,但饶是如此周氏还是一脸心有余悸,拉着她的手半晌没有松开。 一旁的顾苍舟倒不像周氏那样担心他们的安危,知道他们确实没事之后就放心了,此刻见到人就更是把剩下的那点担忧也放回了肚子里。 但他听完阮芷曦的话之后还是眉头微蹙,面色沉沉,兀自喃喃:「到底是为什么呢?」 周氏听见了,回头问道:「什么为什么?」 顾苍舟道:「晋王为什么要谋逆呢?」 当初他尚未就藩,还在京城的时候,都从没觊觎过皇位,甚至根本就没参与夺嫡之争。为什么如今数十年过去了,这个偏安一隅自始至终老老实实的王爷,会在朝廷稳固陛下康健的情况下忽然想要谋逆呢? 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阮芷曦也不知道,即使知道也不方便跟顾苍舟说,便只是摇了摇头。 周氏在旁嗔了顾苍舟一眼:「管他因为什么呢?反正他是谋逆了,那就没冤枉他!」 她跟顾苍舟一开始都不知道顾君昊这次凉州之行的真正目的,听说晋王在凉州境内豢养私兵涉嫌谋逆的时候都吓了一跳,生怕两个孩子出事。 好在后来知道他们都平安,晋王也已认罪被囚,这才松了口气。 该说的话都说的差不多了,怕阮芷曦路上累着了,周氏便拍了拍她的手背,道:「回去歇一会吧,等君昊回来了你们一起去趟国公府。国公爷和国公夫人也都一直在盼着你们回来,你们过去报个平安,也好让他们放心。」 说完又想起阮家,犹豫片刻还是说道:「芷汐,你们不在京城的这些日子,阮家那边出了些事,你继母……」 她欲言又止,想探探阮芷曦的口风,看她是不是知道这件事。 如果知道,那她就没必要多嘴了。 果然,阮芷曦点了点头:「我知道。」 周氏原本还有些纠结不知该用什么语气跟她说这件事,表示遗憾吧她是真的挺高兴的,表示高兴又未免显得幸灾乐祸,那毕竟是阮芷曦的娘家。 自己的母亲被休了,哪怕是继母,传出去名声也不太好听。 何况连她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都不知为何被除族了,还被夺了功名。 读书人被褫夺功名是很严重的事,若非犯了大错,是绝不会受到这种责罚的。 偏偏阮振裕的功名还是文劭帝亲自削的,谁都不知道为什么,只知道镇国公进了一次宫之后,文劭帝便勃然大怒,当即把阮振裕的功名夺去了。 做大伯的亲自到御前告御状夺了自己侄儿的功名,这可真是前所未见。 阮家上上下下就出了这么一个有功名的人,按理说就算阮劭东是镇国公,阮劭安这个做爹的也不会就此罢休才对。 但他不仅没闹,还把阮振裕除族了。 等众人反应过来阮振裕不是送被休的母亲回娘家,而是也被赶出了阮家大门的时候,整个京城着实热闹了一番,街头巷尾议论纷纷,都在猜测曹氏跟阮振裕到底做了什么,会让阮家吃了这么大的亏都闭口不言。 可惜无论是阮家还是国公府,都对此事绝口不提,至今也没人探听出什么有用的消息。 但毫无疑问,阮家自此在京城的地位一落千丈,名声也彻底坏了。 周氏倒是不在意这些,但阮芷曦作为阮家的女儿,哪怕已经出嫁,也少不得被人拿出来说几嘴。 她怕她对此毫不知情,出门时冷不丁听说了应付不来。 但她既然已经知道,那她就不必再说什么了。这毕竟是阮芷曦的家事,她做婆婆的说多了也不好。 阮芷曦对阮家那些事毫不关心,她现在最想做的其实就是去一趟国公府。 但国公府不是她的娘家,就算是娘家,她一个出嫁女,刚回来就往娘家跑也不合适。 她刚才还想着要怎么开口跟周氏说才合适,没想到周氏却主动提出来了。 阮芷曦原本就与周氏相处的不错,现在对这个婆婆更加亲切了几分,恭恭敬敬地给她和顾苍舟施了礼才离开。 「少夫人!」 听霜已在院子里等候许久,听到动静忙迎了上来,院中的其他下人也已守候在侧,见阮芷曦回来一同上前给她施礼。 阮芷曦笑着点了点头,对听霜道:「辛苦你了,我不在的这些日子院子里没出什么事吧?」 「没有,」听霜回道,眼角泛红,「家里一切都好,就是奴婢……奴婢有点想您了,还有听风他们。」 她说着声音渐小。 听霜性子沉稳,不像听雨那样跳脱,也不像听雪那样冷清,相比起来,她更像听风,所以听风怀孕生产的那段时间才会把汀兰苑交给她打理。 但她到底比听风年岁小些,这些年凡是大事又一直有听风在前面给他们撑着,便是听风不在的那些日子,好歹还有听雨跟她作伴,不似这次独自一人在院子里守了小半年。 她自从跟了阮氏,就从未跟她和听字辈其他几个丫鬟分开过这么久。虽然这期间院子里的一切都井井有条,并没有发生什么事,但她还是很不习惯。眼下与几人再度相见,竟忍不住红了眼睛。 第28章 听霜很少会有这样稚气的时候,自己说完都觉得有些丢人,低头抿着唇怪不好意思的。 阮芷曦在这里虽然只有二十四岁,但实际上比她们都要年长些,这几个丫鬟在她眼里都还是小妹妹。 她伸手摸了摸听霜的头,笑道:「下次再出门带上你一起去。先进屋吧,给你带了些好玩的回来。」 说完不忘转头对院子里其他人道:「大家也有,待会让听风拿给你们。」 下人们脸上都带上几分笑意,气氛比他们刚进来时放松很多。 进了屋,听雨打趣听霜:「多大了,还哭鼻子呢!」 「我哪有!」 听霜嗔道,在她身上轻轻打了一下。 听风在旁摇头轻笑:「你别说听霜,待会你去外面当着大家的面罚跪的时候可别哭鼻子。」 之前在庄子上因为阮芷曦求情,听雨的责罚就延后了,说是等回京后再罚。 如今既然已经回京,那就没有再拖下去的道理,更不能当做忘了不再提了,那以后下人们之间少不得要争执比较。 听雨早就做好了受罚的准备,鼓了鼓腮帮子:「我才不会哭呢!」 「罚跪?为什么要罚跪?」 听霜不知道听雨为什么一回来就要受罚,不解道。 听风将先前庄子上的事说了,听霜听完满脸惊讶,瞪着听雨道:「你胆子可真大!」 说完往外推她:「你快去外面跪着吧,快去快去。」 两个丫鬟笑闹成一团,就连向来冷冰冰的听雪也跟着笑了笑。 后来还是听风嫌他们太闹,让他们赶紧把带回来的行李都拿出来收拾好,几人这才停下说笑,赶忙先把正事办了。 收拾屋子的空当,听霜听说听雪要定亲了,房中又热闹了一阵,安静了半年的汀兰苑里欢声笑语,终于不再像之前那般冷清。 等一切都收拾停当,带回来的礼物也都分发下去,听雨便自觉去外面跪着了。 如今天热,阮芷曦怕她中暑,叮嘱一句:「跪在廊下就行,别去院子里,不然中暑了我还得给你请大夫。」 听雨笑着应了一声,自行找地方跪着去了,阮芷曦这才拿出一只精致的小匣子,对听风道:「咱们这一去就是半年,你也很久没回家了。现在一切都安顿好了,你也回家去看看吧,歇半个月再回来,在家好好陪陪孩子。」 说着把手边的小木匣推了过去:「这是我给朝哥儿准备的礼物,你一起带回去,看他喜不喜欢。」 听风刚才就想着等把院子里的事安顿好就告个假,回家看看孩子,不想阮芷曦却主动提了。 她也没有客气,笑着应了下来,将那匣子接过,并未打开看是什么。 等回了家,才发现里面竟是一把金锁和两只赤金镯子。 那金锁和镯子上还都镶着宝石,一看就价值不菲。 「这也太贵重了吧?」 她丈夫看清里面的东西后说道。 两人都在国公府当过差,什么好东西都见过,一眼便能分辨出这礼物的价值。 当初听风刚刚生产的时候阮氏就已经送过一次礼物了,也很贵重,没想到现在非年非节的,也不是孩子的生辰,却又送了这么贵重的礼。 「要不退回去吧?」 她丈夫在旁说道。 听风想了想,笑着摇了摇头:「拿都拿回来了,退回去了少夫人怕是要不高兴。没事,收着吧,这是少夫人的一片心意。」 她从不因为自己是个下人而妄自菲薄,自觉自己当得起别人的看重,也当得起厚重的奖赏,只看主子愿意给多还是给少。 阮氏对他们几个丫鬟向来大方,这次的礼虽然给的有些莫名,但她也不至于因此觉得忐忑。 身旁的男人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见她自己心里有底,便点了点头,把匣子妥帖地收了起来。 而阮芷曦之所以送这么重的礼,其实是因为之前在凉州遭遇伏击的时候,听风第一时间护在了她和顾君昊身前。 虽然因为马车失控她很快就晕过去了,没帮上什么忙,但那一瞬间她本能的反应是要保护主子。 下人保护主子理所应当,没什么可说道的。 但就在那之前,刚刚经历了察家的事,阮芷曦不是看不出来听风对自己的怀疑。 可她对察牧打也打了骂也骂了,总不能让时间倒退回去,所以她也就没太放在心上。 反正只要她自己不承认,谁都不能说她不是阮氏。 可听风明明怀疑她,当时还是扑过来保护她,单是这份忠心就值得奖赏。 ☆☆☆ 阮芷曦本以为顾君昊得要一会才能回来,没想到他很快就回来了,说是文劭帝要单独与晋王说话,没多留他细问凉州详情。 仔细想想也是,凉州的事情该在书信里禀报的都已经禀报了,余下的都是顾君昊也不知道的事。 比如晋王为何要谋逆。 这些晋王一路也没交代过,如果文劭帝问不出来,那就只能交给刑部和大理寺了。 阮芷曦不关心晋王的事,等顾君昊回来后见过了顾苍舟和周氏,就与他一起去了国公府。 国公夫人林氏许久未见她,一见面就红了眼眶,拉着她的手道:「汐儿啊……」 一句完整的话都没说出来,就先哽住了。 阮芷曦知道,她这不仅仅是因为久未与她见面,更是因为阮家的事,因为阮振裕当初做过的那些龌龊事,她心疼她,觉得她受了委屈。 一旁的阮劭东虽未表现的这么明显,但眼角也少见的有些泛红。 一个铁骨铮铮几十年从未在孩子们面前流露出什么柔弱模样的人忽然如此,把阮芷曦吓了一跳,忙道:「伯父伯母,我没事,我好得很,你们别这样。」 阮劭东自觉失态,抬头眨了两下眼,伸手拍了拍林氏的肩:「孩子刚回来,坐下说吧。」 林氏点头,拉着阮芷曦坐在了自己身边,又对顾君昊摆摆手:「坐。」 顾君昊在旁坐下,一边听着林氏仔细询问阮芷曦这次凉州之行的详情,一边跟阮劭东随意聊了几句,大多也都是关于凉州和晋王的。 至于阮家,他们都有意避开了,似乎并不想多说。 等林氏那边聊得差不多了,阮劭东这才道:「你们不在的这些日子,我跟你伯母商量了些事,眼下你们回来了,便说与你们听听,你们自己也做个决断。」 第29章 阮芷曦与顾君昊正襟危坐,仔细听着,就听阮劭东道:「汐儿你的生母去的早,三岁便养在了你伯母膝下,早年间我们也曾想过要把你过继过来,但你也知道……国公府看似位高权重,实则步步都走在刀刃上。」 「陛下若信得过我们,我们就是国之重臣,陛下若信不过,我们随时都可能因为几句流言蜚语就变成乱臣贼子。这不过都是一念之间的事,但一念之间便是全族上下的生与死。」 「你之前虽养在我们膝下,但毕竟不是国公府的亲生女儿,又已经出嫁,哪怕国公府哪日真的出了事,也牵累不到你。」 「可你若真的过继到我们膝下……那就不一定了。所以这么多年,我们也没将你过继过来。」 「之前我跟你伯母一直觉得这样做是对的,这才是对你更好的选择,但这次……」 他说着停了下来,想到阮振裕之前的禽兽行径,额头青筋跳动几下,克制着把怒意压了下去,跳过了那些腌臜事,道:「我跟你伯母深感后悔,仔细思虑过后想把你过继到我们膝下,你可愿意?」 阮芷曦直到离开国公府都还有些懵怔,转头问顾君昊:「我这就……真的要成国公府的女儿了?」 顾君昊笑着握了握她的手:「是,等国公府跟阮家那边谈妥,把你的名字加到族谱上,你就正式成为国公府的女儿了。」 其实现在就可以算是了,只要镇国公他们有这个意愿,阮家根本阻拦不了。 上辈子并没有发生这样的事,所以顾君昊刚听到时也愣了一下。 但仔细一想,一切又合情合理。 前世阮振裕做的那些事并未被拆穿,连顾君昊这个深受其害的人都不知道他的真面目,更别说别人了。 如果国公府早知他是个人面兽心的畜生,对自己的亲姐姐都能做出这种事,定然也早就出手,夺了他的功名并把阮氏过继过去了。 可惜前世阮振裕摸透了阮氏的性子,把她拿捏的死死的,自己则隐藏在背后坐收渔翁之利,自始至终未曾被人察觉。 阮芷曦神情有些恍惚,仍旧觉得有些不真实。 倒不是说国公府把她过继过去这件事让她多震惊,而是她以前从没想到,自己跟这个世界的牵绊会这么深。 明明一开始是打算置身事外,只暂时借用一下阮氏的身份,一有机会就立刻回到原来的世界的。 可现在她不仅与顾君昊在一起了,还成了镇国公夫妇的女儿。 但她既然已经做出决定要留在这里,那眼下的情形对她来说就不是一件坏事。 阮芷曦想通之后笑着对顾君昊道:「以前在我们那边的时候,我就时常想,要是伯父伯母是我爸妈就好了。」 「现在虽然是换了个地方,但某种程度来说也算是梦想成真了。」 顾君昊也觉得这是件好事,回去后就将这个消息告知了顾父顾母。 顾苍舟和周氏自然是高兴的,尤其是周氏。 她之前还在担心阮芷曦因曹氏被休而落人口实,遭人非议,但如果镇国公夫妇把阮芷曦过继到膝下,那京城就再也没有人敢议论她了,她以后也不必再因为阮家而被人看轻。 在他们这些关系亲近的人看来,这件事百益而无一害,但也有人坚决反对,认为这件事一点好处都没有,比如阮劭安和阮芷嫆。 阮芷嫆年纪小,虽然心里一点都不想大姐变成国公府的女儿,但自知无力反对,听说之后只是呆坐在了自己房中,许久没有说话。 阮劭安不同,他是长辈,且还是阮氏的亲爹,自认对这件事有着绝对的话语权。 从阮振堂口中听说此事后他暴跳如雷,当即否决。 「不!我不同意!」 「当初说好了只是寄养在国公府,怎么现在说过继就要过继?我好端端地活着呢!为何要把自己的女儿过继给他们!」 阮振堂脸上没什么表情,等他说完后才道:「这话您别跟我说,跟伯父伯母说去,是他们要把大姐过继过去,您在这说这些有什么用呢?」 镇国公夫妇对阮劭安已经失望至极,自从阮振裕那件事之后,就再也没跟他见过面,连句话都不肯跟他说。 阮劭安这些日子一直在盼着阮芷曦能赶紧回来,因为只要她回来了,国公府就一定不会再那般冷淡,阮家就还能靠国公府在京城站稳脚跟。 可他万万没想到,盼星星盼月亮地把自己当初毫不看重的女儿等回来,连个面都还没见着,就听说国公府要把人过继过去。 阮劭安心知国公府这些年对阮家的好完全是看在阮芷曦的份上,如果阮芷曦真的过继到了他们膝下,成了国公府的女儿,那阮家与国公府之间最重要的牵绊就没有了,届时他们又将回到二十多年前,成为国公府一门可有可无的亲戚。 血脉根本维系不了他们与国公府之间的关系,只有阮芷曦才可以。 但现在,国公府要把阮芷曦从阮家带走了! 阮劭安心慌意乱,自顾自地说道:「都怪你大哥那个混账东西,若不是他做出那等荒唐事,你伯父伯母也不会忽然动了这样的心思!我若早知道……我若早知道,当初就该打死他!」 曾经最宠爱的儿子,如今成了他口中应该打死的人。 阮振堂眸光低垂,心里已经不再像最初那般有什么波澜了。 他以前还曾羡慕过自己的大哥,还曾想过要通过自己的努力,让父亲也认可自己,成为同样值得他骄傲的儿子。 但自从阮劭安毫不犹豫地将阮振裕赶出家门,甚至将他除族,连件衣裳都不给他带走的时候,他就再没有这样的心思了。 他不明白世上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父亲,十几年前用自己的女儿换来阮家的荣华富贵,十几年后又为了撇清干系舍弃养育多年的儿子。 在他眼里,真的有什么父子亲情吗? 阮振堂对阮劭安已经不抱有任何期望,若非今天受国公府之托来跟他说大姐的事情,他都不想到正院来。 阮劭安却还指望着这个儿子,埋怨道:「你伯父伯母现在不肯见我也听不进我说话,但你是晚辈,他们没为难你啊!你怎么就不知道说句话呢?就任由他们把你大姐过继过去吗?」 阮振堂觉得好笑:「您也说了我是晚辈,我一个做晚辈的,如何插手这种事?」 「何况伯父伯母既然提了,那就是仔细想清楚且已经做好决定了,无论是我还是您,都阻止不了。他们现在让我把这件事转告您,只是通知您一声,不是来征求您意见的。」 第30章 阮劭安本就好面子,这些日子又积攒了不少怒气,听到这话勃然大怒。 「通知我?他们凭什么通知我?凭什么做决定!」 「我是你大姐的亲爹,我若不同意,谁也别想把她过继过去!」 「他国公府再怎么家大势大,还能强抢别人的女儿不成?这事说到哪他们也没理!便是……便是告到大理寺去,告到皇上面前去,也没人能越过生身父母把别人的孩子变成自己的!」 阮振堂听着他怒吼,等他吼完才道:「所以你打算去衙门告国公府吗?还是要去宫里告御状?」 阮劭安一噎:「我……我可以把你大姐带走!她是我的女儿,国公府还想强留不成?」 国公府自然不能强留,所以只要他们想留住阮芷曦,那就只能低头,继续维持现在这种关系。 但阮振堂却嗤笑一声:「你带不走大姐。」 阮劭安刚想出口反驳,就听他继续道:「大姐已经成亲了,你忘了吗?」 阮氏六年前就已经出嫁,成了顾家人。 从那一刻起,她就不再只是阮家的女儿,更是顾家的儿媳,顾君昊的妻子。 阮劭安可以带走自己的女儿,却没法带走别人的儿媳,别人的发妻。 所以他要走,可以,但只能自己走。 阮劭安从听说国公府打算过继阮芷曦之后就站了起来,在房中来回踱步,这会脚下一僵,双膝一软跌在了椅子上。 这些年为了让阮氏记住自己的身份,他总是无时无刻不在她耳边提醒她记得自己是阮家的女儿,别真把自己当成国公府的千金大小姐了。 或许是这样的话说的太多太久了,以至于不仅阮氏记在了心里,连他自己也深深地记住了,直至现在还依然把阮氏当做阮家的所有物,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可阮振堂的话如同当头棒喝,让他终于意识到阮氏已脱离他的掌控,早不是他想带走就能带走的了。 阮振堂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沉声道:「国公府的话我已经带到了,答不答应都看您。」 「答应了,您虽然少了个女儿,但其它的一切都还是你的,往后国公府跟阮家也不会完全就断了来往。」 「不答应……国公府自然也不会为难您,只要逢年过节不与咱们往来,不送年礼也不收咱们的年礼,京城人就都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届时没有人会赶您走,但这京城您是不是还留得住,那就不知道了。」 阮家在京城毫无根基,所有的一切都是靠国公府得来的。如今住着的宅子,锦衣玉食的生活,就连阮劭安那些狐朋狗友,也都是看在国公府的面子上才愿意与他往来。 国公府一旦明确表现出与阮家不睦,那些惯会踩高拜低的人哪还会把阮家放在眼里。 到时候阮芷曦作为顾家的儿媳妇,不会受到任何影响,还能以侄女的身份继续跟国公府亲近,唯有阮家会一蹶不振,从此被人踩在脚下。 所以「过继」这件事不过是走个过场,是国公府想给阮芷曦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 阮劭安即便不答应,于他们而言也不过是维持现状而已,但对他自己而言,这就是自掘坟墓了。 阮振堂把该说的话说完便站了起来,拱拱手就退了出去。 房外日光明亮,他迎着刺眼的阳光抬头看了看,嘴角牵起一抹淡淡的笑意,有欣慰,有自嘲。 这家不像家的地方太苦闷了,若是大姐能就此逃出去,那也挺好的。 如果可以,谁又不想摆脱呢? 无非是能与不能罢了。 宫中,顾君昊离开后晋王并没有被直接送入牢狱,而是留在了偏殿里。 他手脚上都戴着沉重的镣铐,跪在文劭帝面前,脊背却挺得笔直。 殿中的宫人都已经退了出去,此时这里只有他们两人,文劭帝道:「你现在可以说了。」 晋王在彤郡时就痛快认罪并束手就擒,老老实实来到了京城,但他始终没有说自己要谋逆的原因。 按理说谋逆重罪,只要他自己认了,又有确凿的证据,那么原因就不重要,直接定罪处斩就是。 但晋王数十年来一直老实本分,现在这个时机又怎么看都不是适合谋逆的时候,所以无论是朝中还是民间,都对他此举很是不解。 如若没有一个合理的解释,哪怕证据确凿,哪怕他自己认了罪,怕是来日都会传出流言蜚语,说是文劭帝心生猜忌排除异己,想法子逼他认罪的。 顾君昊当初正是想到了这个问题,所以在抓到晋王后才一再追问。 但晋王认罪认的痛快,对这件事却三缄其口,坚持要入京后见到文劭帝才肯说。 眼下已经如晋王要求那般,殿中再无第三个人,他这才缓缓开口:「陛下别怪臣无理,实在是臣待会要说的话,不便让旁人知晓。您若是知道了臣要说什么,怕是更不愿让别人听到。」 文劭帝冷眼看着他,道:「你想说什么直说便是,别跟朕兜圈子。」 晋王轻笑一声:「好,那臣就从顾家的那位少夫人,镇国公的侄女阮氏说起吧。」 他说着看了眼文劭帝的神情,似乎在欣赏他脸上的变化。 文劭帝确实没想到他会提起阮氏,闻言眉头微蹙,但并未说什么,只是静静等着他的下文。 晋王道:「我虽然身在彤郡,但对这位顾少夫人也是有所耳闻。听说国公府待她非常好,不仅将她养在自己府上,还把她视如己出。可这世上真的有人能把别人的孩子当做自己亲生的来养吗?」 「若是镇国公夫妇膝下无子,或是阮氏父母双亡,那我还勉强能信。可他们自己已经有了六个孩子,阮氏的生父也还在世,他们对一个隔房的侄女这么好,就不怕这侄女养不熟,到头来拿国公府的东西去孝敬自己娘家吗?」 文劭帝皱眉:「镇国公夫妇一直想要个女儿,但他们膝下都是儿子,所以才会把阮氏养在府中。」 晋王脸上笑意越发深刻,甚至带着几分讥讽:「陛下信了?」 文劭帝不语,晋王继续道:「陛下对国公府信任有加,故而不曾怀疑,可是我对他们此举却很是不解,便找人好好查探了一番。这一查才发现……阮氏的生母身份竟然有异。」 「当年阮老夫人,也就是镇国公的母亲,做主将自己的一位外甥女秦氏娶进门,嫁给了她的次子,镇国公的二弟阮劭安。」 「秦氏生的花容月貌,深得阮劭安的喜爱,跟阮劭安成婚后一年便有了身孕。」 第31章 「可惜红颜命薄,她生产时血崩而亡,只留下了一个女儿,也就是如今的阮氏。」 「这件事看起来似乎没什么不寻常的,不过是阮老夫人给自己的孩子定了门亲,这儿媳又命不好,难产死了而已。」 「但奇怪的是……我后来去查秦氏的娘家的时候,却发现这一家人都凭空消失了,仿佛从未存在过一般。」 「秦氏是阮老夫人亲自选的儿媳,又是她的外甥女,按理说阮老夫人对秦家的家世应该非常清楚才是,不然怎么会给自己的儿子定这样的亲事?」 「我深感不对,让人继续追查,终于找到了一个当年曾经伺候过秦氏的秦家旧仆,并从他口中得知了一件事。」 「秦氏当年嫁去阮家时,庚帖上写的是十八岁,与阮劭安同龄。但其实……她已经二十有四,比庚帖上写的,大了整整六岁。」 「而镇国公与阮劭安之间刚好也是相差六岁。也就是说,秦氏并非与阮劭安同龄,而是与镇国公同龄。」 晋王说到这再次停了下来,两眼泛着诡异的光,像等着猎物掉进自己陷阱的猎人一般,一眨不眨地看着文劭帝。 文劭帝眉头拧得更紧:「你到底想说什么?」 晋王扯了扯嘴角,终于露出了自己的獠牙。 「陛下年纪小,有些事可能不大清楚。大齐在四十多年前曾爆发过一次夺嫡之争,比你父皇那时的争斗还要惨烈。」 「当时最有可能登基的原本是宣王,可惜他错信了人,最后竟被自己最信任的兄弟,你的皇祖父,围困在了归云山上。」 「宣王眼见逃脱不了,自己带人引开了追兵,他的部下则拼死将他的两个孩子送了出来。」 「那两个孩子……正是一对龙凤胎。」 座上的文劭帝眸光一凝,放在椅子上的手渐渐握紧。 晋王看着他紧绷的脸色,笑道:「当然,龙凤胎虽难得,但也不是绝无仅有,若是仅仅以此就断定镇国公和秦氏便是宣王遗孤,未免太过武断。」 「但臣当年有幸参加了那对龙凤胎的满月宴,曾亲眼见到其中那个男孩的手臂上有一块胎记,形似真龙。」 「当时也正是因为如此,不少人私下里都觉得宣王才是太子的第一人选。只不过这话大家不敢放在明面上说,所以只说那胎记形似麒麟。」 「后来你的皇祖父登上皇位,生怕哪日宣王余党带着那个孩子回来抢夺皇位,便派人四处追杀。」 「数月后,那些人暗中带回了一个孩子的尸体,经验证,正是宣王遗孤。」 「按理说,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成王败寇,宣王生前不管曾经离皇位多近,败了就是败了。即便他这一脉还有个女孩流落在外,也掀不起什么风浪,他的那些旧部总不可能扶持一个女孩来争夺皇位。」 「但巧的是……三年前,臣查访一些旧事时,无意得知阮家长子,也就是如今的镇国公,手臂上竟也曾有一个麒麟胎记,只是在他两岁的时候不慎因为烫伤而消失了,只余一块疤痕。」 「更巧的是,这阮家长子未满一岁时曾被人拐走,下落不明,直至一年后才被找回。」 「阮家确定这个孩子是自家孩子的原因便是他手臂上那胎记,以及养育他的人还留着当初把他买来时他所穿的衣裳。」 「丢失的长子失而复得,阮家上下都高兴异常,从没想过这孩子会是假的。」 「可是同样的胎记,同样的年纪,这孩子偏偏又是在宣王遗孤被送入京城时失踪的,怎么看……都像是戏文中的狸猫换太子。宣王部下用阮家孩子代替了宣王遗孤,让他去送死,等一年后又将真正的宣王遗孤送到阮家身边,代替了阮家长子,给了他一个便于隐姓埋名的真实身份。」 如若是年长些的孩子,要做到不被发现是很难的,因为每个人的相貌都不尽相同,两个毫无关系的人之间就算有相似的胎记,也不可能长的一模一样。 但宣王遗孤被送走时还是襁褓婴儿,那些追杀他的人过了好几个月才追到他,过去了这么久,除了那些整日把他带在身边的宣王旧部,谁还能从五官分辨出这到底还是不是当初那个孩子? 所以要瞒过宫里其实很容易,只要有那胎记就够了,反而是瞒过阮家比较难,因为在那之前阮家人是看着他们自家孩子长大的。忽然间换了一个,别人不说,孩子的亲生母亲不可能分不出。 正是因为如此,才会有那「失踪」的一年。 这一年宣王旧部把年幼的小主子暗中养育着,一年后才送到阮家面前,让阮家自以为找到了当初丢失的孩子。 但他们不可能自此就对小主子不管不顾,真由着阮家来教导他。 晋王想到这,笑意更浓,一边欣赏着文劭帝越来越凝重的脸色,一边丢出了最后一记重击。 「刚才那些如果都只是猜测,不能算数的话,陛下不防去查一查镇国公当年的师父。」 「此人姓吴,是阮家在长子失而复得之后专门请来保护他安危,并教导他武艺的。」 「阮家很多人都叫他吴师父,但并不清楚他具体姓名。」 「他的卖身契上写的名字是吴洲,而当初宣王身边有一亲卫,乃太宗亲自为他挑选并赐名的,名唤‘五洲’。」 「十几年前,您和先帝被宣王余孽围困在归云山上,正是这五洲在背后一手安排。而他们之所以选在那里动手,并不是巧合,而是为了复仇。」 「因为四十多年前,你的皇祖父,就是在那里,杀了宣王。」 文劭帝许久没有说话,直到确定晋王要说的都已说完,才道:「你刚才说的这些,还有谁知道?」 晋王本以为他会质疑自己刚才所说的话,提出许多疑问,没想到他最先担心的却是这个。 但他也明白他在担忧些什么,便回道:「陛下放心,知情人本就没有几个,在臣入京前就都已经处理干净了。」 「臣这一脉,如今只余一个孙儿,臣可以自己去死,但绝不会拿我孙儿的命开玩笑。只要我孙儿无恙,我保证不会有任何人将这件事说出去。」 「但臣的孙儿若是不能平安长大成人……那臣留在外面的部下便会按照臣留下的地址去取出一封信,届时……可就不能保证会有多少人知道此事了。」 镇国公的身份若是闹得人尽皆知,必然天下大乱。 现如今就已经有很多人担心国公府功高震主,若是知道阮劭东是宣王遗孤,国公府上下都有宣王血脉,那怕是 会立刻弹劾逼迫他们交出兵权。 …… 注:免费连载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