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先别死,夫人有喜了》 第1章 重生在他怀里 朦胧间,裙摆被人缓缓掀开。 沈桑宁认为这是错觉。 她身为宁国公府人人尊敬的老夫人,谁敢半夜爬她床呢? 直到被贯穿的疼痛从下身传来,沈桑宁骤然清醒,猛地张开眼,入目是一片漆黑。 男人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脖颈处,温热的掌心摸过她的肌肤。 天爷啊! 沈桑宁大骇,当即伸手去推身上的男人,“放肆,混——啊!” 推攘的手被男人捉住,清脆的声音带着微喘,被春意撞碎。 当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沈桑宁寡居数年,没想到年至四十,还要受这屈辱。 冲击太大,导致沈桑宁根本没听出自己变得年轻的声线。 男人动作越发卖力,就像是初尝禁果后逐渐掌握关窍。 “混蛋!”沈桑宁反抗不过,心一狠,朝男人肩头咬去,恨不得咬下他一块皮肉来。 “嘶”男人倒吸凉气。 沈桑宁感觉到舌苔上淌着热液,血腥气在鼻尖蔓延。 男人动作停下,强大的气场让周围空气骤冷,压抑着怒气沉声吩咐—— “来人!” 沈桑宁瞪大眼,没想到他还敢喊人? 见丫鬟即将进屋,沈桑宁来不及躲,只能迅速在床榻上乱摸,摸到衣裳便往身上套。 她可要脸呢! 很快,油灯被丫鬟点燃,昏黄的光照亮了陌生的婚房,还有眼前这个年轻男人。 可当沈桑宁看清长相的一瞬间,屈辱和愤怒都化为了震惊。 因为对方,竟与她夫君的短命长兄——裴如衍年轻时长得一模一样。 此刻,裴如衍薄唇紧抿,鼻梁高挺,细长的一双丹凤眸凝视着她,看不出喜怒,眼尾泛着淡淡的红色。 他赤裸上身,露出八块腹肌,窄腰宽肩,精细的皮肉之上冒着薄汗,肩膀上一圈小巧牙印直滴血珠。 沈桑宁无心观赏,头脑凌乱,低头看着自己肤如凝脂的手腕,怀疑自己重生了。 只是,重生也不该重生到大伯哥床上啊!成何体统啊! 头顶适时响起裴如衍生硬的声音—— “是我弄疼你了,还是你不愿意嫁我?” 嫁? 沈桑宁闻言更惊,她怎么会嫁给裴如衍?不是继妹嫁给他吗? 不对,原本订婚,确实是定的沈桑宁与世子裴如衍。 可继妹沈妙仪也想嫁入公府,于是便制造与裴二公子的偶遇,让裴二动心,定下婚事。 成婚前,沈妙仪仍不甘嫁给无法袭爵的裴二,所以借着同天成婚的漏洞,瞒天过海换了婚服,换了亲事。 沈桑宁莫名其妙地和裴二拜了天地,最后只能接受嫁给裴二的现实。 重来一次,为何就不同了呢? 沈桑宁正在深思,根本没注意到裴如衍越来越臭的脸色。 裴如衍见新婚妻子答不上来,不禁眉头拧起,“你既不愿嫁,为何不早说,难道是我非要娶你吗?” 由始至终,裴如衍也没提肩膀的伤口。 他快速穿戴整齐下榻,见床上人儿没半点挽留之意,便毫不留恋地离开了婚房。 沈桑宁急着理清头绪,根本顾不上他。 她赤着脚跑到铜镜前,看见自己重返十八岁的年轻脸蛋,陷入久久迷茫。 前世,因换亲之故,她嫁给了心仪沈妙仪的裴二,一边要应对裴二的不满,一边又要忍受婆婆的蹉跎,当真是心力交瘁,磨得她原本温婉的性子都成了急脾气。 她先是讨婆婆欢心,后又借婆婆威严管教裴二,将一个纨绔子弟改造,浪子回头遣散了妾室,转而只钟情于她。 后来裴如衍猝死,裴二袭爵,征战沙场、功成名就,让宁国公府回归顶级世家的地位,沈桑宁也成了京城贵妇艳羡的对象。 沈桑宁操劳半生终于换来了顺心日子,现在,竟然要重头来过?! 而且这次,沈桑宁没被继妹换亲,她的夫君是只能再活两年的裴如衍…… “小姐,世子怎么黑着脸走了?” 陪嫁丫鬟紫灵焦急地跑进屋内,发现沈桑宁对镜惆怅,以为她也为此伤心,当即落下泪来—— “世子好狠的心,新婚夜就抛下您,这以后日子可怎么过呀!” 沈桑宁从铜镜前起身,蹬蹬跑回床榻边,看着散落的喜服。 这次,喜服并未被沈妙仪替换。 沈桑宁心中一激灵,“紫灵,这些日子沈妙仪有什么变化?” 紫灵不明所以,“二小姐先前还不愿嫁给裴二公子,嫌弃他没爵位没前途,半月前却突然变了,出嫁时开开心心的。” 沈妙仪也重生了,还比她早了半月,沈桑宁心想。 沈桑宁和裴如衍的婚事,是老宁国公在去世前亲自敲定的。 前世沈妙仪处心积虑换亲,却没能如愿过上好日子。 因为国公夫人连承安伯嫡出的沈桑宁都看不上,更何况是继室带来的拖油瓶呢? 再加上裴如衍一心公务,直到裴如衍死时,沈妙仪都没怀上一儿半女。 沈妙仪这个世子夫人过得憋屈,也算是自食恶果。 重头来过,或许她以为,嫁给裴二就能改变人生。 可惜她算漏了一点。 只要裴如衍不死,裴二就上不了位。 就算裴如衍死了,只要他有儿子,二房也上不了位。 所以,只要生下裴如衍的孩子…… 沈桑宁正默默盘算着,耳旁突然传来紫灵惊喜的声音—— “小姐,您和姑爷已经圆房啦!” 床榻上落了红的贞洁帕还挺显眼。 紫灵刚惊喜不到片刻,又瞧见枕边也有血,再见沈桑宁唇瓣血红,心一凉: “世子圆房还咬人?您这样温婉的人,他竟舍得!” 沈桑宁被她一提醒,也想到刚才圆房时自己的举动。 这会儿她后悔得很,“是我咬伤了他。” 早知道刚才咬轻点了。 裴如衍本就无心女色,万一不愿意再跟她同房怎么办? 思及此,沈桑宁就觉得脑袋里嗡嗡的,换上干净衣裳就跑了出去。 她得去找他才行。 该道歉道歉,该征服征服。 第2章 洞房夜遇上前世丈夫 沈桑宁知道该去哪里找他。 夜色如墨,满府一片喜色,廊道挂满红绸和红灯笼。 前院的宴席刚散不久,沈桑宁跑得太急,拐角处突然出现一个人,她没收住便撞了上去。 对方的胸膛很硬,沈桑宁捂着额头后退,正想抬头看看是谁,就听对方醇厚的嗓音中带着几分惊讶—— “嫂嫂?” 这声音,沈桑宁听了半辈子,此刻却是完全不同的感觉。 被前世的丈夫称为嫂嫂,除了不习惯,还有些心虚。 沈桑宁抬头,果然看见了裴彻那张熟悉的脸。 他与裴如衍长得不像,他没有裴如衍的清冷孤傲,但更显英气。 “嫂嫂这是去哪儿?兄长呢?” 裴彻看着比自己还小的大嫂,好奇她为何新婚夜乱跑。 因裴沈两家同在京都世家圈子,裴彻认出她也不稀奇。 沈桑宁闻到空气中的酒味,嫌弃地微微皱眉,迟了好几瞬才应声,“书房。” “书房?”没想到兄嫂的新婚夜竟在书房过,裴彻忍不住笑了笑,“可要我差人带嫂嫂过去?” 沈桑宁摇头,婉拒好意,而后见裴彻轻轻颔首,他的面上透着几分期待,率先抬步朝后院而去。 他步履急切,饱含新婚喜悦,这让沈桑宁想起前世的新婚之夜。 那晚,裴彻掀开盖头见到她时,就差把房都掀了,后来更是冷言冷语。 而现在,沈桑宁才知道,原来他前往婚房的路上,是这样欢喜的。 方才心底生出的心虚感,忽然间就消散了。 她从不欠任何人什么,她和他的婚姻源于因沈妙仪的算计,她明明是受害者,却还要承受裴彻的愤怒。 即便后来的裴彻爱上了她,痛改前非,但她对他攒了太多失望,后来也只是逢场作戏。 平心而论,裴彻不是个合格的婚姻伙伴,管束他就跟拉扯儿子一样。 相比之下,裴如衍不知要好多少。 裴如衍少年时便稳重淡然,惊才绝艳,连中三元,如今二十二岁已是五品吏部郎中。 作为国公府世子,他从来视振兴家族为首任,没有裴彻那些纨绔多情的毛病。 就算洞房花烛夜负气离去,也只会去书房办公、学习,根本不会去寻花问柳。 看,多省心呐! 想到这里,沈桑宁愈发坚定内心,她快步朝书房走去。 书房附近的几个院落都熄了灯,唯有书房内亮堂堂。 沈桑宁在门外踌躇了会儿,才敲了敲门。 里头似乎没有听见,她刚想推门进入,就听裴如衍的声音从里间传来。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不用宵夜,不用伺候。” 沈桑宁语噎,他竟将她当成了小厮,她忐忑开口,“是我。” 话音落下,里头迟迟没有动静,仿佛陷入了沉默中。 沈桑宁心头焦躁,伸手在一侧窗上戳了个洞,透过小洞朝里望去。 她以为会看见裴如衍在案牍前刻苦钻研的样子。 结果没有。 若隐若现的屏风后头,是一张并不宽大的硬榻。 沈桑宁隐约瞧见了那抹在动的身影。 他在干嘛? 沈桑宁正心存疑惑,就见“哐当”一声,什么东西滚下了床榻。 是一个精致喜庆的红陶瓷酒杯。 裴如衍竟在饮酒?可他不是从不饮酒作乐的吗? 沈桑宁依稀记得,裴如衍猝死的那天,宫中来了御医,说他的死因是心有郁结,加上过度劳累。 可他能有什么郁结,身为公府世子,要什么没有? 他唯一的盼望,估计也就是希望宁国公府重回鼎盛,郁结也是因为宁国公府逐渐没落,所以过于心急,才会劳累而死。 只是,喝酒恐怕会更不利于他的身体吧? 这可不行。 沈桑宁也不等他回应了,当即推门而入。 硬榻上,裴如衍正襟危坐,哪像在喝酒? 若非他手中握着小酒壶,那正经模样倒更像是在看书。 裴如衍没料到沈桑宁会闯进来,他眉心隆起,一双眸幽幽地望向她,“出去。” 沈桑宁仿若未闻,逐步走近。 发觉他周身空气清新,便知他饮的不多,沈桑宁稍微放心了些,却还是忍不住说道:“喝酒伤身。” 听起来像是句关心的话,落在裴如衍的耳朵里却刺耳得很,他沉声道—— “咬人之时,倒不怕伤我。” 闻言,沈桑宁心道完了,这事儿果真过不去了。 不过也对,论谁新婚夜莫名被新婚妻子咬了一口,都很难不生气。 沈桑宁实在想不到什么借口,若说她是因梦魇咬人,那会不会让他更生气? 这洞房时候睡着了,对男人来说,可是致命侮辱啊! 沈桑宁寻思好一会儿,在裴如衍凝视下,终于想到了托词,她佯装羞涩地低下头,就像未经人事的少女—— “我不是故意咬你的,是因为你弄疼我了。” 语毕,书房中又陷入了诡异的寂静。 连沈桑宁这个曾活到四十多岁的妇人都觉得尴尬,她与裴如衍还没熟到说荤话都不脸红的地步。 她再次朝裴如衍看去,见对方面色冷漠,俨然是将“不信”二字写在了脸上。 毕竟她下口如谋杀亲夫一般,根本不像是愿意嫁人的样子。 沈桑宁弱弱试探,“我帮你上药?” 裴如衍放下酒壶,冷笑一声,“若等夫人上药,只怕会流血而亡。” 沈桑宁被他怼得一时无言以对,就说上过药不就好了,怎么还讽刺她? 她抿抿嘴,明明烦得很,却还得挤出笑脸,“你若还气,我让你咬回来就是。” 裴如衍淡淡瞥她一眼,声音清冷而疏离—— “从冷淡到热情,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你就有两副面孔。”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 他眼底如镀上薄冰,没有温度,“夫人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想得到什么? 沈桑宁想得到一个孩子。 但她没有直接说,而是选择迂回委婉些。 于是她声音透着委屈,说出正常男人都无法拒绝的请求—— “今晚是洞房花烛夜,我只是想,和你呆在一处。” 裴如衍仍是不信她的说辞,“我不想和你呆在一处。” 他话语直白,让沈桑宁上扬的嘴角都僵住了。 她忽地有些理解,为何前世沈妙仪会独守空房了。 忍不住反问,“新婚夜,你不与妻子呆在一处,你想和谁呆在一处?” 第3章 继妹嫁给前夫哥,得意炫耀! 只见裴如衍起身,放下酒壶,走到案牍前,一本正经地坐下,“我还有公务,今夜歇在书房。” 得。 他说要和公务呆在一起。 沈桑宁很想问,哪来这么多公务?不就是不想和她洞房吗! 尽管被拒绝,沈桑宁却不能就此放弃,“那我就在书房陪你。” 烈女怕郎缠,反之亦是。 哼,她就不信,要个孩子能有多难! 说着,她和衣躺在了硬榻上,闭上眼,一副要睡在这里的样子。 半晌没听见裴如衍的动静,他竟然没赶她走,这让她有点意外。 她好奇地悄悄睁开眼,碰巧裴如衍也从书案前抬头。 四目相对。 偷看被抓包,沈桑宁窘迫地从一旁抓过被子,盖在身上,“有点冷。” 裴如衍的视线内敛锋芒,却仿佛能看穿她的心思一般,让沈桑宁有种没穿衣服的焦躁。 她将被子遮过脑袋,使自己蒙在黑暗中。 明明前世是能叱咤后宅的当家主母,不知为何在裴如衍面前,气势从头到脚都被压制住了。 书房中时不时响起翻书页的声音,那声音仿佛会催眠似的,很轻,却莫名让人安心。 夜半。 书房内的烛光依旧明亮,裴如衍抬头,见硬榻上的那团东西许久没动。 他放下手中的道德经,起身,迈着无声的步子,走到硬榻边。 “沈桑宁。” 裴如衍平静地喊她名字,见被子里没动静,才伸手将被子缓缓掀开,露出她的脑袋。 少女肤色白皙,五官精致,甜美干净,酣睡时会抿着唇角,也不知道梦到了什么好事。 裴如衍眸光微垂,不自觉地屏着呼吸,静静地望着自己的妻子。 看见她身边落下一只银色的蝴蝶耳坠。 下一瞬,耳坠便落在他手指间。 * 梦中的沈桑宁并不知发生何事,只隐约觉得呼吸顺畅了。 她正在看两个儿媳吵架,思考着要秉公处理还是拉偏架。 突然间梦醒了,茫然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昨天重生了。 “醒了?”裴如衍早已换了身衣裳,从门外走进,“该去给父亲母亲敬茶了。” 沈桑宁也不问他是从哪儿回来的,因为一听要给婆婆敬茶,那久违的被支配感又回来了。 翻身做婆婆很久了,但现在她又成新妇了。 裴如衍的母亲是宁国公夫人虞氏,掌管着国公府的管家大权,出身名门,为人强势。 虞氏一直看不上没落伯府出身的沈桑宁,前世沈桑宁出嫁前就觉得这个婆婆难取悦,结果沈妙仪搞了换亲这一出,虞氏厌恶极了沈妙仪,那火力也对准了沈妙仪。 什么理由都可以成为惩戒的借口,沈桑宁也是经常被殃及的池鱼。 见识过虞氏的手腕,这回没换亲,那虞氏的火力肯定落在沈桑宁身上。 而且从前世裴如衍的态度来看,指望他缓解婆媳矛盾是不可能的,他从来就没管过沈妙仪一次。 沈桑宁可不敢去迟,她利落地从榻上起身,“快走快走。” 虞氏住的是离前院最近的荣和堂。 还未进院中,几个小丫鬟在廊边的八卦声便传了出来: “听说了吗,昨夜世子歇在书房了,少夫人新婚之夜就被抛下,她腆着脸跑到书房过夜的。” “都是承安伯府的姑娘,可二少夫人待遇就全然不同,昨夜福华园一夜叫了三次水呢!” “世子那边,竟然一次都没有。” 几个小丫鬟乱聊越起劲,哪里能发现身后有人。 沈桑宁暗叹主母院里的丫鬟知道的就是多,扭头瞧瞧裴如衍那张沉下的脸,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 昨夜可是他自己不主动的啊。 况且,那裴彻将来是武将,体力的确也是不好比。 沈桑宁正想着,身侧响起男人冰冷的声音—— “我竟不知,夫人歇在何处,也要遭你们议论。” 此言一出,丫鬟们吓得面色惨白,当即跪下,“世子恕罪!奴婢再也不敢了!” 连沈桑宁都诧异了,没想到裴如衍生气的点,竟是不是因为叫水的次数。 而是,因为她。 裴如衍眉头紧锁,并未因丫鬟们的请罪而消气,“罚俸半年,自去领罚。” 丫鬟忙不迭应下,逃也似的跑走。 待踏进荣和堂院内,沈桑宁便注意到了正屋外那抹烟白色的身影。 是沈妙仪,她梳着妇人髻,穿着白色曲裾长裙,红润的面庞透着初经人事的妩媚,高昂着头像是扬眉吐气了一般。 看来,这一次并没有被虞氏为难。 那边,沈妙仪也瞧见了沈桑宁,和裴如衍沉着的脸,见两人丝毫没有新婚夫妇的亲昵,悬了一夜的心便放下了。 想到上辈子自己所遭受的冷淡,这回都会落到沈桑宁身上,沈妙仪抑制不住上扬嘴角,露出胜利者的姿态。 “姐姐。” 沈妙仪柔柔喊了一声,率先走向沈桑宁。 前世沈桑宁与沈妙仪是因换亲一事才闹掰,眼下没了换亲这事,自然还是维持表面关系的“好姐妹”。 沈妙仪自然地挽上沈桑宁的手臂,明知故问,“姐姐脸色憔悴,可是昨夜没有休息好?” 沈桑宁心中厌恶,面上笑着拂开她的手,而后亲昵地挽上裴如衍,“妙仪倒是精神好,只是不知二弟去哪儿了?” 沈桑宁觉得,不论夫妻关系如何,在外头裴如衍总不可能甩开她的。 裴如衍的确没有抽开手,任由沈桑宁挽着。 “方才敬完茶,夫君便出门了。”沈妙仪留在这,不过是想看看待会沈桑宁被虞氏刁难的惨样。 此时将面前两人的触碰尽收眼底,原本以为裴如衍会抽开手,就像前世推开自己那样,却不曾想,裴如衍迟迟没有动作,竟就这般任由沈桑宁挽着。 发现这一点,沈妙仪面上的假笑都僵硬了。 但转念想到府中传言,昨夜世子院中都没叫水,两人根本没有圆房! 而现在这样,也定是装的! 哪里像自己,甫一重生,就可以拿捏住裴彻的心了!如此想想,沈妙仪心情便又舒爽了。 反正高门大户都是要验贞洁帕的,沈桑宁的贞洁帕上没有落红,定会被耻笑! 就像上辈子的自己一样,而这一次,该轮到沈桑宁了。 什么伯府嫡女,最后还不就是个被耻笑的弃妇! 第4章 我知道世子昨晚没有碰你 思及此,沈妙仪的笑容又自然几分,她眼底闪过精光,就等着看沈桑宁的笑话。 “妙仪,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 沈桑宁似笑非笑地开口,本不想点破,但实在看不下去沈妙仪那“睿智”的眼神,和不经意间流露的幸灾乐祸的笑容。 真是蠢而不自知。 沈桑宁大概能猜到她的想法,无非就是以为重生就能立马将自己踩在脚底下了? 呵,真是异想天开。 沈妙仪回过神,收敛了嘴角,“姐姐快去敬茶吧,别让公婆久等了。” 沈桑宁看见沈妙仪怜悯中透着得意的眼神,好笑地勾勾唇角。 真不知道,这个蠢货是怎么做到,这么多年都没有分毫长进的。 正屋内。 宁国公与虞氏坐在主位,宁国公乐呵呵地同虞氏说小话。 虞氏保养得宜,四十多岁的年纪,看起来就只有三十多,一双眉毛如锋利的刀,眸光锐利地盯着门。 沈桑宁甫一进门,就感受到颇具压迫的目光,知道是虞氏在打量她,她挺直了背脊,应对着虞氏的审视。 待在公婆面前站定,才微微抬头。 “父亲,母亲。”裴如衍出声,略微缓解了紧张气氛。 同时,沈桑宁察觉到虞氏身上的威慑都收敛了些,显然是将慈母之心都给了裴如衍。 “儿媳给公婆敬茶。”沈桑宁端庄有礼地从丫鬟手中接过茶盏,先后递给宁国公和虞氏。 宁国公接得很快,到了虞氏,却迟迟不接茶盏。 对此,沈桑宁也并不惊讶,她早就心里有准备了,只能再次出声,“母亲请喝茶。” 气氛又怪异紧张起来。 不过相比前世,端着茶真的不算什么。 只是捧得久了,沈桑宁有些手酸,双手微微发颤,眼见茶水就要溢出烫到手指。 一只大掌蓦然从她手中接过了茶,也吸引了沈桑宁和虞氏的注意。 裴如衍面色不改,不怕烫似得握着杯壁,平静地将茶盏放回侍女的托盘上,吩咐侍女—— “茶太烫,母亲喝不了,去换盏温茶。” 沈桑宁瞥见裴如衍被烫红的手指,眼眸微垂,掩去了惊讶。 同时,心中亦有暖流涌过。 丈夫帮妻子解围,本该是理所应当的事,只是前世的沈桑宁从未在裴彻那里感受过。 此刻,侍女听了裴如衍的吩咐,小心翼翼地瞧了虞氏一眼,才应声下去换茶。 趁着换茶的空隙,沈桑宁收回手,小幅度活动微僵的双手,抬头瞅见虞氏并无不满,她忍不住感叹裴如衍的智慧。 这世上,一半男人当睁眼瞎,不会插手婆媳矛盾,另一半呢,属于是越插手,越激化矛盾。 解围这事,是需要智慧的,不论偏于哪方,都会成为加深婆媳矛盾的导火索。 而像裴如衍这样,既帮她解了围,又关心了母亲,让彼此心里都舒坦的,少之又少。 不出半刻,侍女便托着温茶回来了,沈桑宁重新敬茶。 这回,虞氏没再故意刁难。 眼见着虞氏喝了茶,沈桑宁才终于舒口气,又听虞氏郑重叮嘱—— “沈氏,既做了我公府长媳,便要有长媳的端庄。” “如今还是我掌家,你的任务,是早些为衍儿开枝散叶。” 虞氏的语气算不上和蔼,可内容却正中沈桑宁下怀。 沈桑宁也想开枝散叶啊,“是,谨遵母亲教诲。” 只要有了裴如衍的孩子,将来何愁管家权呢! 紧接着,宁国公和虞氏留下了裴如衍,让沈桑宁退下。 沈桑宁一走,虞氏的眉头又皱了起来,这回是对着亲儿子—— “当初这门婚事我是不太满意的,你又不乐意退婚,我才遂了你的意。” “眼下成了婚、圆了房,你怎么还歇在书房?我虽不喜承安伯府的姑娘,但你既娶了,就该对人家负责。” 听着母亲严厉规劝,裴如衍低着头,想起了昨夜。 洞房时明明好好的,可妻子突然就不愿意了……如今想来,他肩膀上还隐隐作痛。 真是有苦难言。 隔着一扇门的屋外。 沈桑宁走出时,发现庭院内沈妙仪还磨磨唧唧地站着。 想看笑话,还真是不懂收敛。 沈桑宁本都想假装没看见她,径自离去。 岂料沈妙仪听得动静,眼神一亮,当即迎了上来,“姐姐,婆婆可有说些什么?” 沈桑宁佯装没看见她眼中期待,淡淡道:“只是叮嘱了几句。” 闻言,沈妙仪不可置信地紧抿唇瓣,没想到虞氏竟没为难,愣了好一会儿,才问出心中所想,“姐姐昨夜的贞洁帕还在吗?” 此言一出,沈桑宁彻底知晓她心中所想,“当然是查验后销毁了,留着作甚?” 沈妙仪皱眉,牵起沈桑宁的手,一副姐妹情深的模样,实际却在她白皙的手指上找寻伤口。 在沈妙仪心里,沈桑宁总是端着伯府嫡女的架子,哪来的勾引男人的本事。 饶是沈妙仪前世用尽手段都勾不来的男人,怎么可能会碰沈桑宁这个无趣的女人?! 甚至,沈妙仪至今怀疑裴如衍是不是那方面有隐疾。 所以,那贞洁帕定然是被做了手脚,否则根本不可能通过查验。 沈妙仪的所有心思都仿佛写在了脸上,那急切找寻伤口的样子,让沈桑宁想笑。 沈桑宁任由她拉着自己走出院外。 在一处偏僻角落中,沈妙仪强颜欢笑地问—— “姐姐,我知道世子昨晚定是没有碰你的,那贞洁帕用血就能蒙混过关。” “可姐姐可有想过,将来若一直没有子嗣,会有何等下场吗?骗得了一次,骗不了一世的。” 这话,仿佛当真是在为沈桑宁考虑一般。 但沈桑宁只会再一次感叹沈妙仪的蠢,她是深怕别人不知道,她是重生的吗? 说这么多,只为了找些优越感? 炫耀她的丈夫一夜三次? 沈桑宁愈发想不通,沈妙仪这般蠢笨的脑子,又不是父亲亲生的,究竟为何能得到父亲的偏爱。 第5章 当长媳这么爽呀! 沈桑宁懒得维持笑容,“妹妹为何如此笃定?” 沈妙仪一噎,一脸高深莫测,“我自有法子知晓,我甚至知道,我夫君将来会有大造化。” 大造化? 裴彻从纨绔庶子到后来战功赫赫的大将军,又继承了宁国公爵位,的确是大造化。 沈桑宁承认裴彻武功不错,领兵打仗还算有些脑子,可若没有她在背后砸钱砸关系,他根本没办法在十年内做到大将军的位置。 要知道,自从裴如衍的祖父逝世,宁国公府就在走下坡路,这几年是靠连中三元的裴如衍,方能勉强维持京圈地位。 作为全府的希望——裴如衍一死,宁国公夫妇身体衰竭,族中又接连出乱,私库没两年就耗光了。 衰败之快,难以想象。 另一头,裴彻要做武官,奈何宁国公府隶属于文人派,与武将很少来往,若想让裴彻有出头之日,上下打点都需要很多钱。 而恰好,沈桑宁私下经营的产业进项不错,能填补窟窿。 否则裴彻一个从小养尊处优的纨绔,前期被放在步兵营里,怎么从战场上活下来? 他不懂怎么和同僚斡旋,更不懂讨好上司。 但凡他冲动一次,就得她在后面摆平一次。 沈桑宁在背后操碎了心,才换来裴彻的成长、虞氏的信赖,结果在沈妙仪眼里,却只能看见光鲜亮丽的一面? “大造化?”沈桑宁意味深长地重复一遍,眼中仿佛透着疑惑。 这“一无所知”的模样,让沈妙仪愈发得意。 “是啊,”沈妙仪对未来满是憧憬,“只是更具体的,我不能说了,天机不可泄露。” 沈桑宁失笑,“既然不能说,妹妹为何还同我说?” 闻言,沈妙仪眼中的精光更甚,郑重其事道:“姐姐生了副商人头脑,若是能帮我经营生意,将来我定不会亏待姐姐的,即便姐姐被世子厌弃,我也不会弃姐姐于不顾。” 什么玩意? 算盘珠子都蹦到沈桑宁脸上了! 前世日进斗金的生意,被沈妙仪眼红去效仿,也很正常。 可她竟不要脸地要求沈桑宁替她经营赚钱? 这世上哪有这么不要脸的人呀! 沈桑宁倒想听听她能说出什么理由,“你为何不自己去做?” 沈妙仪挽着沈桑宁的手,语气为难,带着掩不住的鄙夷: “自古商人位卑,哪有世家千金、夫人亲自出面做生意的?” “可姐姐不同啊,”沈妙仪顿了顿又道,“姐姐的母亲本就出身商贾,你身上留着商人血液,做这些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这高高在上的言语,让沈桑宁实在无法忍耐。 母亲出身商贾又如何,沈桑宁从未看不起商人,也没有看不起自己,更轮不到沈妙仪来贬低。 “妙仪,”沈桑宁眉峰微垂,没了平日的温婉,透着世家明珠的清冷威严—— “不论商贾还是官宦,都是自食其力,相比之下,那些站着就想乞讨的人,更值得被人唾弃吧?” 沈妙仪脸色骤变,声量拔高,“你说我乞讨?” 沈桑宁沉默,余光瞥见不远处裴彻的身影,语气淡然,“未出阁时,我称你声妹妹,是看在我爹的颜面上,爹对你视如己出,可你好像自己都忘了,你的生父是谁。” “不论我娘出身巨富还是小贩,她都是我爹原配正妻,今日你试图与我论尊卑,是件很可笑的事。” 一语毕,沈妙仪的小脸惨白,她紧抿着唇瓣,颤抖着肩膀的样子,显然是被戳到了痛处。 沈妙仪的生父,是一个八品小吏,姓周。 所以沈妙仪本姓周,后来随母二嫁进了承安伯爵府,迫不及待地改姓为沈,巴不得自己才是伯府亲生的女儿。 此时,自觉被羞辱的沈妙仪满眼不甘。 这一世换了亲,她已是未来的国公夫人,今天她本想给沈桑宁一个效力的机会,却不想沈桑宁还端着架子! “姐姐,你将来会明白,今天错过了什么!” 沈妙仪的前世记忆里,裴如衍到死都没碰过自己,这必然是他自己不行,否则还有什么理由? 沈桑宁,这一世,你就该守完活寡守死寡! 想到这,沈妙仪心情好了许多,“罢了,我说这些,姐姐也听不懂,但我可以告诉你,世子是不会有子嗣的。” 下一刻,身后突然传来一道不悦的声音—— “你胡言乱语什么?!” 好巧不巧的,让裴彻听到了最后一句。 沈桑宁冷眼看着沈妙仪惊慌失措地转身,急切地想同裴彻解释,却无从说起的模样。 虽说裴彻是个纨绔,但在家中他还是挺敬重嫡母和长兄的,不仅从未有过取代之心,甚至很规矩。 哪怕前世换了亲,裴彻面对心爱的大嫂,也不敢跨越雷池一步。 沈妙仪眼见着早晨还对自己柔情万分的丈夫,瞬息间就变了个人一般,吓得无措极了,“二郎……你别这样看我,我好害怕。” 沈妙仪别的头脑不行,但撒起娇来让男人头脑发昏的本事还是不错。 果然,裴彻见状也不忍多斥责,转头便将心爱的妻子护在身后, 而后朝沈桑宁歉疚地颔首,“请嫂嫂原谅,妙妙口无遮拦,我回去定会好好管教,还请嫂嫂莫要告诉兄长。” 沈桑宁虽矮一头,可这长嫂气势不容小觑。 她冷脸看着前世丈夫低头敬重的样子,心里爽的不行,“二弟,我看你也不像是会管教人的样子。” “诅咒子嗣、不敬长嫂可都不是小事,但谁让妙仪是我异父异母的妹妹呢,这样吧,回去罚抄道德经一百遍,应该能清静清静了!” 裴彻本想说一百遍是不是太多了,得抄到猴年马月,结果听身后的妻子又要大言不惭,他扯了把妻子,连忙答应下。 沈妙仪被裴彻拉走时,不甘心得很! 明知今后沈桑宁会成为弃妇,会是她的手下败将,可此时此刻,却无人能真正懂她、信她。 但总有一天,她会证明,她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这头,沈桑宁看着两人远去的身影,忍不住轻笑。 “呵。” 一个神经病。 另一个,也差不了多少。 不过话说回来,从前也没人说,当长嫂这么爽呀! “夫人在想什么?” 裴如衍低沉的声音逐渐靠近。 沈桑宁没有转头,非常诚实地道:“我在想,嫁给你很好。” 第6章 娘子哭了,世子妥协 毕竟前世给裴彻做媳妇,就有一个嫡婆婆,一个庶婆婆要尊敬,另外也不能给长媳难堪。 而现在嫁给裴如衍,府中女眷,除了虞氏,属她最大! 想着,沈桑宁的笑容加深。 许久未听见身后回应,沈桑宁转身,正巧裴如衍移开目光,沈桑宁也未能窥见他的神色。 沈桑宁突然想起裴如衍的伤,揣着几分愧疚关切地问:“对了,肩膀的伤口还疼吗?” 清风拂过,吹动了裴如衍暗蓝色云纹锦袍,一经提醒想到昨夜的事,方才心中的动容又逐渐消散。 他低声道:“你先回青云院吧。”而后率先抬步,朝来时方向走去。 青云院,是裴如衍与沈桑宁的住所,但显然,裴如衍又要去书房。 沈桑宁望着那颀长的背影,忽然脸颊一凉,好像有雨水吹在了她脸上。 她快步追上裴如衍,“都休沐了,为何不回院子里休息?你昨晚休息了吗?而且你还没用早膳呢!” 说真的,什么身体也没法这么抗造啊。 她语重心长地问了好几句,只换来裴如衍一句“无妨”。 “不行,”沈桑宁一把拉住裴如衍的衣袖,满脸认真坚定,“你必须吃早膳,然后休息。” 被沈桑宁拉住,裴如衍心下不悦,府中甚少有人能用强硬的口气约束他。 他面色微沉,语气也随之加重,“不必管我。” 饶是被拒绝,沈桑宁也不愿意松开手。 不管是不可能的,因为她希望他能多活几年。 毕竟生孩子是一回事,可要靠孩子为官做宰得等几十年! 这期间,让谁来撑起国公府门楣啊?难不成还要指望裴彻吗? 沈桑宁严重怀疑,前世就是因为替裴彻操碎了心,所以她才只活到了四十岁! 不像嫁给裴如衍,做他的妻子可省心多了,她心底希望他多活几年。 僵持之际,一滴细碎的雨珠飘进沈桑宁眼中,她难受地眨了眨眼。 敏感的眼睛霎时红了。 “你……”裴如衍低头,见少女眼角滑落小泪珠,他眼底不悦之色似被无措取代,袖子抬起些弧度,发现被她扯住后又放了下去。 方才还冷冽严肃的声音,再次出口刻意放轻了些,“你哭什么?” 沈桑宁感受到眼中异物,她松开他,兀自抬袖擦擦眼睛,却是越擦越红。 “我并未凶你,”裴如衍眉宇间隆起沟壑,语气慢慢的,仿佛在斟酌用词,“书房能用膳。” 想了想还是妥协:“罢了,我随你回去就是。” 语罢,却见沈桑宁摇了摇头,那只流泪的眸子愈发红肿了。 可疑的是,一只眼红肿,另一只安然无恙。 裴如衍这才意识到些许不对劲来,心中暗怪自己刚才多嘴。 沈桑宁用手将眼睛撑开,“有东西进去了,你可以帮我吹一下吗?” 而后,沈桑宁听他又恢复了冷漠的回应,“嗯。” 他面色淡然,缓缓弯下身子,停在她眼前半寸距离。 一阵风轻轻地吹拂着她的眼睑,沈桑宁只觉得他连呼吸都轻柔了。 “好了吗?”他低声询问,近在咫尺。 沈桑宁点头,目光悄悄上瞟,窥见他透着淡红的耳骨。 昨夜都洞过房了,现在只是凑近了些,便让他害羞了? 如此这般,婚前大抵是没怎么碰过女人。 裴如衍哪知她心中所想,直起身,与她拉开距离,“既然好了,就走吧。” 说着,他又要往书房而去,沈桑宁急忙道:“你方才还说同我回青云院,是想说话不算数吗?” 裴如衍并未回答。 下一瞬,密密麻麻的雨丝交织,倾泻而下。 沈桑宁不愿淋雨,抬起袖子替自己挡雨,两截雪白的手腕闯入裴如衍的眼底。 他伸手,将那半截袖子提了提,把手臂遮得严严实实,随后握住她的臂腕,将她往廊下带去。 有了屋檐的遮蔽,沈桑宁才垂下双手,方才还触碰着自己的男人突然松了手,顾自朝青云院的方向而去。 只冷漠地留给她一个背影。 沈桑宁默默跟在后头,一路上,她都在猜测裴如衍不愉快的原因。 难不成他是以为她哭了才妥协的吗? 他看起来这么正经的人,竟然喜欢吃这套? 不应该啊,前世沈妙仪被冷待,应该也哭不少次了,可没见裴如衍怜香惜玉啊。 沈桑宁心头痒痒的,昨夜裴彻满怀欢喜地去见沈妙仪,她并未吃味,可她到底还是希望,这世上也能有一人,在新婚夜因为娶了她,而心生欢喜。 只是可惜,沈桑宁没能重生在裴如衍掀开她的盖头之前,瞧一眼他的神情,究竟是悲是喜还是淡漠。 “裴如衍。” 沈桑宁规规矩矩地喊着他的名字,在他疑惑的注视下,怀揣着说不出的异样情绪,直白地问—— “昨日你进婚房前,或是娶我之前,是否有心存期待和欢喜?” 第7章 不喜欢我,但得陪我睡觉 一席话,没有拐弯,直白得让人惊叹。 连走来送伞的丫鬟玉翡都听见了,屏声静息地站在廊道边,等待着世子的回答。 裴如衍的眼底闪过诧异和复杂,藏于袖中的手掌紧握成拳,面上却是一片汹涌后的平静,“昨夜,我同你说的话,你不记得了?” 昨夜? 沈桑宁满眼疑惑,“你……说了什么?” 难不成是她重生之前,他说了什么? “呵,”裴如衍忍不住冷笑一声,“没有。” 语毕,不再看沈桑宁一眼,只身步入雨帘。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沈桑宁高声喊道。 她实在不明白,裴如衍一天哪来那么多脾气? 不记得就不记得,他再说一遍不就好了吗? 前世,只知道他为人淡漠,一心公事,从不知他气性这么大。 怕不是自己把自己气死的! 沈桑宁心里正吐槽着,雨帘中的男人却止了步。 裴如衍转头,声音冷冽:“已经回答了。” 话音落下,他大踏步朝院内走去 玉翡撑着伞,追也追不上,只得回来接沈桑宁,“少夫人,早膳已经备好了。” 彼时的沈桑宁说不清是失望多些,还是感慨多些。 两辈子算起来成了两次亲,她竟然都未遇上良人吗? 不过,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裴如衍与她虽定亲三年,可这三年内,他们也只在几次宴会上匆匆一瞥。 娶她,多半也是因为遵从老国公的意思,并非自愿,当然也没什么值得欢喜的。 这般也好,只将他当成是婚姻的合作人、未来孩子的父亲。 青云院,正屋。 一桌精致的早膳琳琅满目,沈桑宁还没坐下,就听屏风后窸窸窣窣的换衣声。 扭头望去,隐隐约约瞧见裴如衍脱了上衣。 “我兴许是昨夜睡糊涂了,这才不记得的,”沈桑宁小声辩解,“要不,你再说一次?” 随着她声音落下,屏风那头窸窣声也断了。 沈桑宁能感觉到他心情不佳,不愿意再提起昨夜的话题,这倒也无所谓。 只是,万万不能影响到晚上同房的心情呀! 沈桑宁一直没忘,自己的首要任务是尽快生下裴如衍的孩子,争取两个保证一个,其次是尽量延长裴如衍的性命。 她默默走近,没有偷窥他的想法,只是背靠在屏风的另一面,明知故问,“我惹你不开心了吗?” “没有。” 裴如衍一边淡淡地答复,一边穿戴整齐,从屏风后走出来。 一袭月光白的蜀锦长袍,衬得整个人貌如谪仙,一尘不染。 他率先落座在圆桌前,沈桑宁便坐在他身侧。 看着裴如衍执起筷子将水晶汤包夹在碟中,她小心翼翼地问, “既然没有生气,那你晚上要回房睡吗?” 裴如衍拿筷子的手一顿,不太情绪地抬眼,“夫人想我睡哪儿?” 他眸中没有一丝欲色,仿佛当真只是问问她的意见。 沈桑宁未经犹豫,便脱口而出,“想你回房睡。” 她说完,见裴如衍的眸光未变,只是他筷子另一端的面皮破了,汤水倾泻。 裴如衍却浑然不觉,沈桑宁忍不住提醒道:“那汤挺好喝的。” 她就爱这一口。 “我不喜欢。”他垂下眸,待汤水流干了,才放入瓷碗内。 “不喜欢没关系,”沈桑宁抿抿嘴唇,叮嘱道,“你晚上回来睡就好。” 她这声音好似透着几分委曲求全的心酸。 听得裴如衍心中升起几分怪异感,那失了汤的汤包塞入口中索然无味。 他方才说的不喜欢,真的指的是汤包! 沈桑宁一直没听他答应回房睡,忍不住还想再确定一遍。 虽然知道一直邀同房是件轻浮的事,可她真的没法一直等啊! 连新婚夜都没成功做完的事,如果一直拖着,谁知道会不会难上加难。 就像前世的沈妙仪那样…… 一想到此,沈桑宁最后那点扭捏都没了,“你答应我了吧?” 裴如衍对面前的饭菜没了胃口,放下筷子,“夫人慢用。” 他起身,欲离去。 沈桑宁见他一直冷着脸,连同房这点小要求都不愿意,她难免心生焦虑。 本来争二保一的任务就很沉重,他还这样不配合。 那她得猴年马月才能生出孩子来? 见裴如衍已经在随从伞下离去,沈桑宁追了出去,“等等!” 裴如衍并未转身,只听身后传来妻子底气十足的问询—— “你讨厌我吗?那又为何娶我?就因为你祖父让你娶我?” 沈桑宁想不通,“既已娶妻,便该承担起相应的责任。” 裴如衍停下脚步,听着身后似控诉的话,唇角紧绷成一条直线。 他竭力克制自己的情绪,转身重新踏步回去。 在沈桑宁心中,裴如衍不过一文人,可奈何他宽肩傲骨,身量八尺,冷下脸来那气势可不是唬人的。 反倒是沈桑宁气势被完全压制,一边暗骂自己怂货,一边被他逐步逼退回屋内。 她声音都轻了许多,“怎么、你怎么回来了?没吃饱?” 裴如衍面色渐渐阴沉,不可置信地反问—— “我不尽责?” 沈桑宁的眼神显然是在无声的控诉。 连同个房都这般费劲,他还好意思问呢! 现在看样子他又生气了,若是同房实在困难,就整点旁门左道吧。 只这一瞬间,沈桑宁连去哪儿买春药都想好了。 此刻,裴如衍见她完全没有刚才气焰,整个人都好像乖得不行,一双眼睛湿漉漉的,眨巴眨巴看着无辜极了。 他哼笑一声,心底仿佛积压了许多不满—— “既然你无话可说,那我来说。” “你说。”沈桑宁点头,她倒想听听,他心里怎么想的。 裴如衍微微蹙眉,望着少女那一双明眸似含星辰,哪怕在白日,也是亮晶晶的…… 他原先闷在胸口的气,都有些难发泄了,语气亦变得生硬,“昨夜你骂我混蛋。” “我哪像你新婚夫君,倒像是逼良为——”最后一个字,裴如衍咽了回去。 第8章 世子不会疼媳妇儿! 沈桑宁听明白了,原来他还在为昨夜之事生气,倒也是人之常情。 她心虚几分,“昨夜是有些害怕嘛,我同你道歉了的。” 说着,她的头越来越低,“今夜万不会如此了。” “不接受。”清冽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沈桑宁唰地又抬起了头,“我问你生气吗,你说没有,那你又不愿接受道歉,你这——” 到底想怎样? 裴如衍却仿佛能看穿她心中所想,“不生气,是我心绪平静,不是对你所作所为的原谅。” 沈桑宁目瞪口呆,完全无言以对。 而后,裴如衍也不管她那一脸苦相,顾自道:“晚上不必等我。” 语毕,出了房门,在随从的护送下离去。 徒留沈桑宁一人站在原地,竟说不出一点反驳的话。 她抬手,轻拍自己的嘴,怪它昨夜乱咬人,怪它昨夜还骂人。 “小姐,世子他……”紫灵在门外没听清,走进门外见自家小姐一脸懊恼,“他又欺负您了?怎么这么不会疼媳妇儿啊!” 后进门的紫苏立即将门关紧实了,随后伸手就敲在紫灵后脑勺上, “公府可不是伯府,光这青云院就有仆从十八人,你这话若被传到世子耳中,岂不是给少夫人添乱吗?” 意识到严重性,紫灵赶紧噤声。 紫灵紫苏,都是沈桑宁的陪嫁丫鬟。 紫灵打小性子直,碎嘴又感性,紫苏则不同,为人谨慎又上进。 前世,紫苏帮着沈桑宁一同搭理产业,十分得力。 “少夫人,您与世子关系僵持,奴婢担心,后日回门,世子那边……”紫苏担忧。 “不必担心,”沈桑宁笃定道,“他肯定不同我一起。” 前世沈妙仪就是自己回的门,原本沈桑宁还对裴如衍抱些希望,可就凭刚才他那态度,肯定是没法指望他了。 “啊,”紫灵如临大敌,“那少夫人岂不是要沦为笑柄了!” 话音刚落,紫灵便遭到紫苏一记白眼。 沈桑宁倒没有把紫灵的话放在心上,笑柄不笑柄的都是其次,她眼下最担心的唯有同房。 这事,拖不得。 她斟酌片刻,便下了决定,“紫灵,你去西平弄善草堂买一盅春日饮来。” 沈桑宁无视两丫鬟的惊骇,她郑重提醒,“小心着些,别叫人看见。” 否则,这传出去,可比独自回门严重百倍了。 紫灵震惊之下,点点头,做贼似得跑出了门去。 “少夫人,感情这事急不得,若被世子知道,恐怕难以收场。”紫苏觉得,得徐徐图之。 “拖不得。”只有沈桑宁知道,这时间紧,任务重啊。 虽说下药是下作手段,可毕竟是正经夫妻,用点药怎么了。 望着眼前一言难尽的紫苏,沈桑宁叹了叹,想起方才紫苏提起的回门一事,不禁忆起从前,思绪万千。 前世,沈桑宁本以为换亲之事,是沈妙仪一人作为,结果回门当天,碰巧听到父亲与沈妙仪私下交谈,得知父亲竟也帮着沈妙仪。 沈桑宁不明白他为何要帮一个没有血缘的女儿,来害亲生女儿! 当时,父亲给的理由很简单。 因为继母柳氏生下了他的嫡子,而沈妙仪虽非亲生,但却与嫡子同母,所以沈妙仪做了世子夫人,将来才能无私心地帮助亲弟弟。 沈桑宁不理解,甚至觉得可笑。 父亲可笑,自己也可笑。 自从母亲死后,她对父亲总抱有期待,父亲说世家千金该娴静温婉,不该沾染铜钱味,她便铆足劲去学琴棋书画,收起所有锋芒,做一个乖女儿。 直到被父亲所弃,她才明白,端庄温婉并非一味忍让。 当日,她便与父亲大吵,与伯府恩断义绝,而后开始经营生意,为自己找后路。 这次,她同样要做这件事。 “紫苏,将我名下所有的铺子整合成册给我,需要记载地段、租金、人流,不要遗漏了嫁妆单上的。” 紫苏没问缘由,点头记下了,突然想起一事,“对了,金陵那边来信了,今早收到的。” 紫苏从怀中拿出黄色信封,递给沈桑宁。 信封上,还印着微生家的族徽,是只乌鸦的形状。 沈桑宁记得,前世成婚后第一日,她也收到了这封信。 她十岁那年母亲逝世,在外祖家过了两年,外祖家的人都对她很好,外祖母教她做生意,让她走出了失去母亲的伤痛。 回来后,因父亲影响不再碰生意,但每次收到外祖家寄来的东西,她都欢喜得不行。 重生归来,她对这信,再没了欢喜之色。 沈桑宁将信封打开,抽出夹带的一万两大额银票。 外祖家到底是金陵巨富,出手阔绰。 至于里头的信纸,她不看一眼,直接撕碎了。 窥见紫苏在一旁欲言又止的神色,沈桑宁嘴角撇了撇,“紫苏,在金陵的那两年,也是你和紫灵陪在我身边,你觉得,微生家的人待我是真心的吗?” 这话,紫苏觉得很难回答,“奴婢年幼时家贫,连父母都将奴婢卖了换粮,入了府也被瞧不起,但自从做了您的贴身丫鬟,府中下人便都是笑脸相迎。” “可您身为伯府嫡女,微生家与您不仅有血脉亲情,更有利益所图,他们指着老爷为他们谋划后辈前程呢。” 是啊,利益。 承安伯府在朝中早就没什么势力了,可仍是微生家望尘莫及的存在。 微生家是布商发家,积累了三代才到现在的巨富,为了培养出优秀后辈,为了京中人脉,不顾女儿意愿,让女儿带着丰厚嫁妆嫁入伯府。 于是承安伯一边嫌恶商人满嘴利益,一边又收取微生家源源不断的金银财帛,供伯府花销。 甚至连沈妙仪的嫁妆,多半也来自微生家。 第9章 世子的小秘密都在这喽! 沈桑宁与伯府断绝关系后,本以为微生家会站在自己这边,可最终,他们权衡利弊,还是选择了承安伯和沈妙仪。 即便沈桑宁是微生家的亲外孙女又如何,可她的丈夫是裴彻啊,是个无用的纨绔。 而沈妙仪却是宁国公世子夫人。 那时,沈桑宁才恍然明白,也许外祖母是真心待她,也许舅舅舅妈也有点真心,可那些,比不上利益。 毕竟,他们连亲生女儿都能舍弃,外孙女又算什么。 不过这一次,沈桑宁是世子夫人,既有地位,又有血缘。 她想,微生家的选择,或许会有不同。 不论之前微生家的选择是什么,沈桑宁都不会忘记,外祖母待她确实很好。 何况,她最艰难之时,名下的铺子和所剩现银,也都是昔日微生家所赠。 也因此,得势后,她还是帮扶了微生家一把。 “你替我给微生家去封信,便说世子待我很好,让外祖母不必记挂,慰问外祖母安。” 沈桑宁吩咐完,这才坐到餐桌上,准备用早膳。 彼时早膳已经凉了,玉翡见紫苏走了,心知她们主仆说完了话,这才走进来—— “少夫人,可要热一热再吃?” 沈桑宁瞧了她一眼,知道她是青云院的人,对她有点印象。 前世,沈妙仪并不重用玉翡,甚至还怀疑玉翡想爬床,直接把玉翡赶到院外做粗活了。 岂料玉翡的娘是裴如衍的乳母,最后裴如衍把玉翡送去虞氏身边了。 “不必,你如今是青云院的掌事,便来同我说说青云院的情况吧。” 沈桑宁一边说,一边将凉了的水晶汤包夹起来。 “是,少夫人。” 玉翡站在边上,语调平和,让人舒心,“青云院下人共十八人,除去您的陪嫁丫鬟,还有两个二等丫鬟,四个三等丫鬟,粗使丫鬟和仆妇共六人,小厨房三人,看院门的护卫不算。” 语罢,还特意补充一点,“原先这院里大多是小厮,是世子觉得您住进来后不方便,于是将院内都换成丫鬟和仆妇,世子洁身自好,从没有通房和姨娘的。” 沈桑宁也不知道她为何特意解释,抬眼看看玉翡,发现她身上有一种气质—— 才气。 沈桑宁大概明白沈妙仪的危机感,是从何而来的了。 沈妙仪瓜子脸、吊梢眼,再装一装柔弱,简直像极了风尘女子。 而玉翡虽身为丫鬟,奈何看起来比沈妙仪还像正经小姐。 “玉翡,”沈桑宁摒弃脑海中那些有的没的,问起正事来,“世子以前会经常住在书房吗?用膳也在书房?” 玉翡摇头,“世子大多时候还是回房过夜,用膳倒是在书房比较多。” “既然不在院里用膳,造什么小厨房?”沈桑宁不解。 这小厨房倒是前世也有,满府只有虞氏和裴如衍两个人的院子有这殊荣。 谈起这事,玉翡嘴角朝上扬了起来,“少夫人有所不知,这小厨房是世子特意给您造的,上个月才造好。” 这话,沈桑宁是不信一点的,估计是玉翡带了个人揣测。 他根本不像是会宠妻的人。 那小厨房大概率是虞氏怕裴如衍饿肚子,才造的。 “少夫人,”玉翡突然小声,“奴婢觉得,刚才世子是说气话,您不用往心里去,明眼人都能看出,对和您成婚这件事,世子可期待了。” 沈桑宁十分合理地怀疑,玉翡是在讨她开心。 饶是如此,她还是忍不住问,“何以见得?” “成亲前三日,世子饭量减少了。”玉翡觉得,突然严格管理身材,必然是因为要娶心上人了。 沈桑宁眉头轻皱,吃不下饭的理由,难道不是太忧愁了吗? 哪儿看出开心和期待了?显然是玉翡脑补太多了。 沈桑宁叹了叹,不再纠结于劳什子的期待了,“那你可有听见,昨夜我和他在房中说什么了?” 刚才裴如衍的生气,或许还有一部分是因为她不记得他说的话了? 她也想知道,但她确实是没听见过啊。 此时,只能祈祷玉翡听墙根了。 玉翡摇了摇头,“少夫人放心,世子与您的悄悄话,奴婢们绝不敢偷听的。” …… 前院。 裴如衍回到书房时,衣摆又沾染了细微的脏污,他低头时有些嫌弃。 下雨天,就是麻烦。 他走到书案前坐下,手稿上摆着昨夜看过的道德经,拿起那本道德经,如往常一般翻看。 身为国公府世子,从小便被所有族人寄予厚望,懂事起,便被祖父以继承人的标准要求。 要他稳,因为他掌握了一族命运。 要他快,因为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要他见微知着,识得大局,御下严苛,不可行差踏错一步。 每当萌生欲念,都必须将之扼杀摇篮,这样才不会有软肋。 爱欲、食欲、贪欲、杀欲……他都不能有。 欲望,是用来引诱别人的,而不是挟制自己的。 从小到大,道德经、清心咒,他看了数百遍,早已熟记于心。 平日里都能静下心来做的事,今日却觉得烦躁。 裴如衍深吸一口气,根本无法专注。 这书没用。 索性将书放下,看向案牍上的那只银色蝴蝶耳坠。 形单影只,和他一样。 裴如衍的目光被吸引去,将耳坠拿起,食指若有若无地摩挲着上头的绿宝石。 良久后,他从身后木柜中取出一方帕巾,动作轻缓地将耳坠用帕巾裹起,放在精致的沉香木盒中,再放入木柜里。 “陈书。”裴如衍喊了声。 随从陈书走进书房时,那木柜还未阖上。 陈书不知道世子又放了什么宝贝进去,从缝隙中又窥见了木柜底层那套陈旧的衣裳。 这套衣裳,可是世子年少时最爱。 露出的那部分,正好是用苏绣绣的一只乌鸦。 第10章 大嫂让你抄书,你就抄 裴如衍将木柜阖上、锁好,才吩咐陈书: “后日夫人回门,你同玉翡去将回门的物件准备齐全。” 陈书应声,却站着不动。 裴如衍瞥他一眼,“还不去?” 陈书为难道:“世子,尚书大人那头只给您三日休沐,刚好到明天,后日您没功夫回门,那少夫人那边会不会生气?” 裴如衍道:“你先去置办。” 新妇回门若孤身一人,恐怕流言蜚语都能将人淹死。 即便夫妻间有些矛盾,裴如衍也不能让她一人回去。 陈书还没摸透世子的意思,见他一副淡漠之态,以为多半是不会陪少夫人回门的了。 陈书离去后,裴如衍也没有重新坐下看书办公,而是走向了屏风之后。 红瓷酒壶还放在小桌上,裴如衍执起壶柄,犹豫再三又放下了。 他滴酒不沾,倒是浪费了壶中美酒。 是喜酒。 他昨夜在屋外吹了一宿的风,看了一宿的月亮,这会儿,终于有了些困意。 裴如衍的视线从硬榻上划过,看见有了褶皱痕迹的被褥,想起昨夜这里睡过的人。 他眼皮微垂,掩住了眸中涌过的异样,默默躺了上去。 被褥上仿佛还留有栀子花的清香,他闭上眼,在这一刻,心终于静了下来。 * 与青云院的冷淡不同,福华园可正热闹着呢。 卧房内,咿咿呀呀的娇声不断。 隔着一扇门外的婢女们都羞臊地不敢上前,个个站的老远,一边小声私语: “二公子同二少夫人感情真好,这十二个时辰没到,都多少次了。” “二公子就是图新鲜,姨娘通房得宠的时候,不也是一样吗?” “真是不嫌臊得慌,青天白日,我还以为大家闺秀会有何不同呢!” “今早我还听说青云院那边都没叫水,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年纪大的丫鬟仆妇参与八卦,年轻的在一旁羞羞答答地听着,根本不敢搭腔。 忽地,正屋内娇喘声断了,本在八卦的丫鬟一脸阴晦地端水进去。 屋内。 沈妙仪将肚兜穿上,堪堪掩住了部分爱痕,无法掩住的是满面春色。 这般妩媚,越是让裴彻着迷。 原以为是朵清纯温柔的解语花,却没想到还能放下身段让他欢愉。 不过欢愉结束,裴彻的理智便又回来了些。 他迅速穿戴整齐,坐在床榻上,“妙妙,记得管束好院里的人,莫让闲话传进父亲母亲的耳里。” 白日宣淫,到底不雅。 “二郎,我明白的,”沈妙仪没穿外衣,跪坐在他身后,一双玉臂柔柔地从后方环住他的肩,“我有事想同你商量。” “你说。”裴彻嗓音还透着沙哑,扭头之时,带着几分宠溺。 沈妙仪心中欣喜,又贴近了些,手指隔着他的衣物在他身上摩挲。 一边娇滴滴道:“我想,做些生意。” 初听,裴彻还未知其意,没当回事,“我名下倒有些资产,每月都有租金,你虽主持不了府中中馈,但我的钱,可以交由你打理。” “真的?”沈妙仪欢喜极了,“二郎,我想先在城东开一家酒楼!” 沈妙仪眼中燃起斗志,仿佛已经看见胜利的曙光。 隐约记得,前世沈桑宁就是先做的酒楼。 正幻想着,却感觉到身前人语气一沉—— “你想自己做生意?不是让下面的人打理?” 沈妙仪愣愣的,“下面的人执行,可我要管理啊。” 裴彻皱眉,“不行,我虽是庶出,但国公府也短不了我们什么,你万不可抛头露面丢了国公府颜面。” 他板着脸时,自带凶气,沈妙仪望着莫名生畏。 她心虚地退后一步,“那我不出面不就行了?我绝不出现在酒楼里。” “不出面你做什么生意?”裴彻虽是纨绔,也并非什么都不懂,“即便是首富也要巡查产业,加以改良。” 沈妙仪抿抿嘴,方才的欢喜早就消失了,“那你不同意我出面啊。” “嗯。”裴彻拒绝的态度坚决。 沈妙仪看着刚才还温情痴心的男人突然变脸,委屈极了,“那若是沈桑——若是我姐姐去做生意,是不是就可以?” 裴彻眉头皱得更深了,“大嫂的事,自有兄长去管,与我有何关系?” “你……”沈妙仪被怼得说不出话来。 裴彻见她这欲哭无泪的模样,到底心软了,语气也缓和了些: “家中不需要你做这些,你若有什么喜欢的、想要的,我直接给你买来就是,何必折腾。” 语罢,他起身,离去之前忽然想到了什么,转身又回来。 沈妙仪以为他改变了主意,眸中浮现欣喜和期盼。 却不料,他顿了顿,交代了句—— “妙妙,你今早说错了话,若传进母亲和兄长耳里,我也难护你。” “大嫂让你抄的书,你务必及时交过去。” 裴彻说完就走了。 没看见沈妙仪脸上的怨恨。 沈妙仪想不明白,凭什么沈桑宁能干的事,她干不得? 既然给了她重生的机会,就绝不能坐以待毙。 不就是做生意么,有什么难的。 裴彻不让,是因为他还没看见以后的巨大利益,等她将产业做起来了,她就不信他还会阻拦。 “素云,”沈妙仪打定主意,唤来陪嫁丫头问,“我嫁妆有多少现银?” “现银五千两。”素云如实答道。 “怎么才五千两?”沈妙仪狐疑道,“沈桑宁也只有这些?” 素云点了点头,“伯府嫁女,应当是一视同仁的,何况伯爷向来宠爱您多些。” 说来也是,沈妙仪便也没有追问。 可这五千两,听着多,真要做起大买卖来,却不够看。 沈妙仪平日花钱大手大脚,从不攒钱,现在倒是为钱财头疼起来了。 素云见状,出起主意来,“您若觉得不够,可以回伯府再问伯爷要些,伯爷总不会短了您的。” 话是这么说,因为沈妙仪的娘亲为伯府生下嫡子,承安伯待她这个继女,向来是比对亲生女儿还好的。 甚至还筹谋着换亲。 但沈妙仪重生后不愿换亲,惹了承安伯不高兴。 思及此,她眉头皱起,“爹爹还在气头上,恐怕暂时是讨不出钱来。” “你去将我名下地段差的铺子给卖了,换些现银。”沈妙仪打定主意要在东城开大酒楼。 “少夫人,”素云骇然,“那可是您的嫁妆!若叫二公子知道您变卖嫁妆,恐怕……” 哪有一嫁人,就变卖嫁妆的? 若传出去,外头的人还以为国公府要破产了! 第11章 夫人,我来迟了。 “你悄悄地卖几间,谁能知道?”沈妙仪睨了素云一眼,嘱咐道,“办事妥帖些,将来我得了势,少不了你的好处。” 素云劝不动,只能应下。 心里却微微叹息,不知最近主子为何变化这么大。 从前,最是嫌弃商贾的人,却要做起商贾的勾当。 眼见素云得了命令要离去,沈妙仪又想起裴彻的话,真是一肚子气,她烦闷道:“等等!” “多找几个识字的丫鬟来,抄书去。” * 那厢,紫灵揣着春日饮偷偷摸摸地溜进门,正巧被去找玉翡的陈书瞧见。 鬼鬼祟祟的样子,很难不让人怀疑。 陈书忍不住喊道,“紫灵姑娘。” 紫灵顿住脚步,将手里的汤盅往怀里带带,深怕被看出端倪,下一瞬便听陈书道—— “你是我们世子夫人的人,要时刻注意形象,别给世子和夫人丢了脸……你手里拿的什么呢?” 陈书见那汤盅上贴着“春日饮”的小纸条,“不就是春日饮吗,你藏什么呀。” 陈书的语气太过寻常,让紫灵眼睛瞪得像铜铃,十分惊愕,“你知道?” 心里默默念叨,完了完了呀,少夫人要声名扫地了! “这有什么不知道的,”陈书笑道,“永安楼每年春夏季都畅销的甜汤,降火解暑。” 闻言,紫灵才松口气。 此春日饮非彼春日饮,自己手中这个可不是降火的呢! 等紫灵回到青云院时,将方才所发生的事说出—— “这善草堂可真厉害,还把春日饮的汤盅都做得与永安楼一样。” 沈桑宁低着头,正在默写往后二十载的春闱考题,前世为了教导儿子,她也时刻关注每年的考题。 若是没有蝴蝶效应的话,这些考题大概率不会改。 听到紫灵的声音,沈桑宁便抬手将文稿折叠,放在烛台上燃烧殆尽。 默写,是为了将这些铭记于心,以防将来所需。 倘若留下,便是授人以柄。 这会儿,脚程慢一步的陈书进了青云院,与玉翡商量的声音不轻不响,刚好传进主屋。 “你只管去办,让少夫人回门时风光些。”陈书话说得阔气。 玉翡却是低叹一声,“世子当真不陪少夫人回门吗?回礼再贵重有何用,人不来,到底会让少夫人伤心。” 陈书停顿一二,才叹气道:“你又不是不知道世子忙,你该劝着少夫人理解才是。” 屋内,沈桑宁一脸淡然,本也没抱期待,谈不上失望。 反倒是紫灵愁苦着脸,“世子真不会疼人,哪有这样的。不如,还是早些将春日饮下给世子,磨合磨合感情。” 沈桑宁见她那蓄势待发的模样,有些好笑,“你可有问大夫,这药性有多烈,一次喝多少?” 紫灵哪懂这些,她第一次买这玩意,付完钱,连忙跑回来了。 此刻,她怔愣着摇头,“奴婢以为您知道呢!” 沈桑宁也不知道,前世她只听说这东西有效,没用过啊。 “要不,奴婢再去一次?”紫灵认真发问。 毕竟用药对象可是金尊玉贵的世子爷,万一用药过多,引起别的毛病,可担待不起。 沈桑宁想着,若频繁去药铺,被发现的概率也会大大增加。 她轻咳两声,“别去了,左右不过是助兴之物,少用些就是了。” 语罢,顾自将汤盅内的春日饮用几个小药瓶装起来,贴上了“清凉降暑”的标签,放进了自己的药箱中。 黄昏时分,裴如衍果然没回院用膳。 晚间也不回来歇息。 沈桑宁只好去书房找他,哪料书房从里头拴上了。 任由她好言好语,里头的人只冷冷道—— “夫人,书房睡不下两个人。” 沈桑宁悻悻离去,怀中那小药瓶也暂无用武之地。 不仅是今日,接连两日,那书房都上了锁,防她同防贼一般。 午夜梦回,沈桑宁从宽敞的软榻醒来,总会起身去铜镜前照一照,确认自己是否还是十八岁。 一朝重生,还未完全适应,总觉得有些离奇。 待天边浮现光亮,晨曦初露,也到了回门的日子。 沈桑宁身穿杏色百合裙,上衣套一件浅粉色对襟大袖衫,端庄对称的妇人髻上插着白玉发钗。 明明是利落干净的打扮,却不失高贵典雅的气质。 按理,她与沈妙仪该一同回门,前世也是如此。 奈何沈桑宁这次不想与她同行,故而拖了又拖,才缓缓走出房门,谁知沈妙仪还没走。 晨光下,裴彻骑着大马。 沈妙仪从车厢内探出头,喊住沈桑宁:“姐姐怎么独自一人?” 看她独身一人,沈妙仪眼底颇有些幸灾乐祸。 沈妙仪故作惊讶道:“难不成,世子不陪你回门吗?” 沈桑宁淡淡启唇,“夫君公务繁忙,责任越大,时间越少,我自然不像妹妹你好福气,能让二弟时时陪伴。” 言外之意,让沈妙仪顿时变了脸色。 反观坐于马背上的裴彻,倒是全然没有察觉到凝滞的气氛。 沈妙仪笑容僵硬,明明无人陪伴回门的是沈桑宁,凭什么沈桑宁还能从容淡然? “姐姐倒是嘴硬,我们姊妹间有什么说不得的,拖了这么久,想必是心里不痛快。” 沈妙仪继而作出一副担忧模样,“快上车来吧,这里过往的路人多,被人瞧见姐姐你孤身一人,说几句闲言碎语,恐怕会让姐姐更难过。” 话没说完时,就见沈桑宁步子调转,不发一语地朝后头的马车走去。 竟是直接忽略了她的话。 沈妙仪仿佛一拳捶在棉花上,这气没发泄出来,很不好受。 她皱着眉,朝后方那马车看去,正想高声讽刺两句,蓦然听见街巷深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隔着十几丈远的距离,她望见一队人马疾驰而来。 为首的男人身形有些熟悉,一身朱红色官服成了街巷的焦点,此时他策着马,几个瞬息间行至公府门前。 缰绳牵制,马儿引颈。 沈桑宁看清了裴如衍的脸,她一条腿踩在踏凳上,没了动作,大致是没想到裴如衍会在这时出现。 身着官服的裴如衍,愈发显得年轻和矜贵,还多了分不同于平常的清隽秀气。 他一脸正色,甚至有些严肃,“抱歉,我来迟了。” 第12章 别看我 沈桑宁惊愕:“你怎么,回来了?” 裴如衍翻身下马,将马绳递给门童,大步走到沈桑宁面前,面露疑色,“陈书没有转告你吗?” 此刻,陈书从府门内匆匆赶出,“世子,早上清点回礼时发现少了一件,寻了许久,忘了告知少夫人您会赶回来……您罚我吧!” 陈书歉疚得很,差点让少夫人一个人回门了,真是万死难辞其咎! 一番话下来,沈桑宁听明白了,原来是裴如衍下了朝后没去六部,直接赶回来了。 只是,她仍是诧异,他竟能放下公事,陪她回门。 裴如衍接收到沈桑宁疑问神色,敛了敛眸光,“今日无事,可以一起回门。” 那厢,陈书开始张罗着添加马车,让仆从们将回礼的物件搬运上车。 方才跟在裴如衍身后那一队人马,也开始卸马背上的货物,那一筐筐密封着的货物还滴着水渍。 “那是什么?”沈桑宁好奇道。 裴如衍面色如常,言简意赅,“荔枝。” “荔枝?”沈桑宁有些诧异。 京城是很少见到荔枝的,何况眼下三月,并非盛产荔枝的季节。 也因为稀少,这荔枝极难买到,哪怕微生家那般富庶,也买不到有价无市的荔枝,唯有权钱两全的人家才能吃到。 陈书殷勤道:“少夫人,你可不知道,就这八筐冰镇荔枝,从闽南一带走水路转陆路,陆路又转水路,每到一个地儿,就得换一批冰,兜兜转转半个月,才到京城!” “本来昨日就该到的,结果延误了一日,今早才到,差点没赶上。” 听起来,过程很艰难。 沈桑宁心中五味杂陈,恍惚记起前世刚嫁入公府时,的确也吃到过冰镇荔枝。 那时,虞氏给每个院发了两筐。 直到现在沈桑宁才知,原来这些是裴如衍上个月就定下的回门礼之一。 “谢谢。”沈桑宁是真的有些感动,不论裴如衍的做法是因为责任,还是为了面子。 裴如衍望着她那灵动的水眸,唇齿细微地动了动,刚想说不客气,就听沈桑宁话锋一转—— “但是,回门不用带这些,太贵重了,留在府里吧。” 太贵重了,给她那个爹吃,也太浪费了。 还不如自己吃好。 可惜裴如衍听不见沈桑宁的心声,还以为她在客气。 他不赞同道:“你不必如此。” 这边还在装货物,前头马车里的沈妙仪见这等情形,早已咬紧了腮帮子。 裴彻朗声道:“妙妙,大嫂有兄长带着,那我们先出发了。” 也不是与沈妙仪商量,语罢便率着仆从和马车前行。 沈妙仪嫉妒得出神,马车突然动了起来,踉跄了一下。 “少夫人,您怎么了?”同在车内的素云,见沈妙仪脸色难看到极点,弱弱问道。 沈妙仪冷声道:“你不是说,这两日青云院里两位没有同房过吗?” “是啊,”素云点头,“奴婢打听到的,没有错。” 沈妙仪实在想不通,前世她回门既没有裴如衍陪同,也没有荔枝呀! 为何沈桑宁都有? 太不公平了!这天下哪有这种事! 难不成就因为沈桑宁是名正言顺与裴如衍定过亲的,即便裴如衍不喜欢,也会尊重沈桑宁? 而她沈妙仪,即便不比沈桑宁差,仅仅因为换了亲,就要被裴如衍唾弃到死?! 呵。 沈妙仪强压下心头不爽。 反正裴如衍活不了多久,也就现在能摆摆世子威风了! 这头,沈桑宁编了个谎对裴如衍说:“我爹不喜欢吃荔枝,你拿去他会生气的。” “你莫不是想自己留着吃?”裴如衍眼底闪过一丝疑惑,“那便少拿两筐。” 沈桑宁摇摇头,“六筐也太多了。” “你,你如此……”裴如衍淡然的脸蓦然变得严肃,小气两字到底是没说出口,“你若想吃,我再买就是,既为公府长媳,行事不可太过自私。” 小气换成了自私,也没多好听。 沈桑宁头一回被说自私,眼睛都瞪圆了,“我哪儿自私了?” 裴如衍不欲与她发生口角,理智地不说话。 见此,沈桑宁真的生气了。 亏她还因为荔枝感动了一下子,现在,只剩生气了。 沈桑宁提起裙摆就要上马车,却被裴如衍一把拉住,听他冷静道—— “坐那辆。” 清雅低调的马车出现在巷子深处,那是裴如衍出行的专用马车。 “上车。”裴如衍道。 沈桑宁两步坐上马车,见裴如衍也上来,把头撇一边去,暗暗生气。 其实她有点想问,为什么要换马车。 这专属马车也就比她那辆宽敞一点点而已,檀木桌上摆放着青鹤瓷香炉,缕缕清烟飘着淡香……哼,也没什么特别的。 不过没多久,沈桑宁就明白了。 这坚硬的车厢材质才是最主要的。 十八岁的沈桑宁认不出,但身为主母的沈桑宁却能认出,这可是防水防火防摔防箭的材质啊。 众所周知,裴如衍不仅才学好,连君子六艺都是极佳,骑术一流,只不过日常很少骑马,上下朝都是坐马车。 沈桑宁现在知道了,原来短命的裴如衍还挺惜命的,这马车能抵御刺杀啊。 哼,抵御刺杀没用,最后还不是积劳死。 讲又不听劝,有什么用! 她一边生气,一边在心里吐槽,打定主意路上绝不说话。 岂料,身侧忽然响起窸窸窣窣的,换衣物的声音。 沈桑宁扭头望去,只见裴如衍低着头褪去了官服,从坐榻下取出干净的常服。 他脱得只剩里衣,感受到来自沈桑宁的凝视目光,声音低沉道:“别看我。” 第13章 学不来那妾室做派 谁要看啊! 莫名其妙。 沈桑宁撇过头,与裴如衍拉开一段距离。 裴如衍换上烟白色竹节纹锦衣,正襟危坐仿若孤傲之莲。 他似察觉到车厢内静谧古怪的氛围,斟酌后开口,“是我用词不妥,并无恶意。” 只是认真想与她讲道理罢了。 沈桑宁本以为两人一路不会说话了,岂料他竟能率先低头。 可低头归低头,自私这两个字,她很难忘记。 她本是不想他一番好意浪费在伯府,他却说她小气自私。 这个台阶,沈桑宁不屑下。 她在心中暗暗道,今日便叫裴如衍见识见识,何为自私。 这承安伯府里的,可一个比一个不要脸。 马车内气氛仍旧压抑着,裴如衍等不到身边人儿的回答,有些难受。 空中似有乌鸦飞过,挥着五彩斑斓的黑翅膀朝城东飞去。 不同于城北的世族权贵聚集,城东住的大多是官宦或新贵,承安伯府便是其中之一。 此刻,年过四十的承安伯沈益正在门前等候,他今日刻意穿着一身偏儒雅的水墨长袍,多少能透着几分文人气质。 身侧继妻柳氏拉了拉他,委婉道—— “老爷,您是长辈,哪有岳父像您这样没架子的?二姑爷都到了,大姑爷却慢一步,这显然是没将您放在眼里。” “闭嘴!”沈益精明的眼中闪过阴霾,“裴如衍深得陛下看重,攀好了这门亲,说不准我们伯府还能再上一步。” 承安伯府传到沈益这里,已经算是官宦勋爵圈子里的边缘人物。 偏偏沈益才学平庸,如今在朝中领着闲差,此生更是升迁无望。 好不容易攀上宁国公府这姻亲,少不了谋划一番。 柳氏语气弱了几分,仍是不甘,“可是,妙妙夫妇都进去好一会儿了,把她们晾在里面,也不好吧?二姑爷好歹是国公府的二公子,老爷也太厚此薄彼了。” 自己女儿回门之日,却得不到重视,这叫柳氏如何能不气。 作为枕边人,沈益哪里会听不出柳氏的怨气? 冷哼一声:“二公子怎么了,还不是游手好闲的纨绔?也不晓得妙妙吃错什么药,不肯换亲,否则这世子夫人还不是妙妙的?你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说到换亲这事,柳氏也心梗得很,只能眼睁睁看着裴如衍这样地位的好女婿被沈桑宁抢走。 见她一副委屈的样子,沈益不由心软,低声叹气,“若是妙妙愿意换亲,何愁拿捏不住一个裴如衍?可惜如今世子夫人是沈桑宁,这丫头看着乖顺,实则倔得很,只怕讨不了姑爷欢心。” 与国公府的亲事,对沈益来说,是馅饼也是转机。 奈何落在沈桑宁头上,沈益愁得很。 说话时,国公府的车马已经行至眼前,沈益扬起笑脸迎上前去,刚想叫声女婿,就见沈桑宁率先从里头钻出来。 他笑容一窒,“桑宁,回来了,贤婿在何处?” 沈益眯着眼,都遮不住眼底精光,那是对权力欲望的迫切渴求,自以为伪装得很好,可在上位者看来,愚蠢且虚假。 至少在重生的沈桑宁面前,是可以一眼识破的。 沈桑宁嘴角勾了勾,在紫苏的搀扶下下车,一边礼貌地喊,“父亲,母亲。” 她的语气无比疏离,偏偏一心攀附巴结的沈益没能察觉,只将视线投向马车内。 下一瞬,裴如衍弯腰而出,不咸不淡叫了声:“岳父,岳母。” 他背脊笔挺,唇角微抿,露出浅笑,看着礼貌绅士,却又感不到亲近之意。 沈桑宁站在圈外,看着被“关怀呵护”的裴如衍。 他从容应对,没表现出丝毫不耐,游刃有余地应对沈益的糖衣炮弹。 沈桑宁见平时装模作样的父亲,在裴如衍面前这副德行,眼中不禁浮现嘲弄之色。 前世裴如衍没有回门,她自然也瞧不到这么有意思的一幕。 在几人没注意时,沈桑宁转身直接进了府。 柳氏瞧见,率先喊住她:“桑宁!” 柳氏的声音一出,沈益才注意到女儿竟顾自进府,没了一点规矩。 沈益立即朝裴如衍解释,“贤婿见笑,怪我平日里没教导好。” 裴如衍摇头,声音平淡,“无妨。” 说着,目光朝沈桑宁的方向望去,只见她恍若未闻般潇洒走进府里。 正厅中。 沈桑宁步入时,正瞧见沈妙仪和裴彻两人亲昵地拉着个小男孩说话。 男孩正是沈益与柳氏的儿子,沈冠玉。 沈冠玉今年六岁,脸颊还带着婴儿肥,说起话来一嘟一嘟的,那一双吊梢眼与沈妙仪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沈冠玉眼珠滴溜溜地转,“姐姐,姐夫,我以后可以去找你们玩吗?” “当然。”裴彻道。 “真棒!姐姐说姐夫骑马射箭都很厉害,将来一定能做大将军!”沈冠玉的眼睛滴溜溜地转,“姐夫以后也可以教我吗?” 吹捧的话将裴彻哄得喜笑颜颜。 裴彻毫不费劲地将沈冠玉抱了起来,“好,姐夫教你。” 沈妙仪在一旁看着,不禁与前世对比,更觉得这次没有选错。 直到沈桑宁的出现,破坏了他们其乐融融的氛围。 “大嫂。”裴彻将孩子放下,视线不自觉朝沈桑宁身后看去。 果然看见了裴如衍在沈益的陪同下进来。 沈益蹙着眉,语气尽量温和,“桑宁,你同我出来。” 沈桑宁眸光微敛,知道这是来兴师问罪了。 就因为她先进屋? 她面上没作何表情,跟着沈益走到厅外的偏房中。 “你看看你妹妹,再看看你,”沈益压低声音,怕隔音不好,“怎么她能讨得二公子欢心,你就不能讨世子欢心呢?” “想抓住一个男人,其实很简单,你只需放低姿态讨好……” “父亲,”沈桑宁忽然打断,幽幽道,“我是当正妻,又不是给人做妾的,学不来那妾室一般的做派。” 第14章 世子拜见岳母 “你!” 沈益一时气结,又听沈桑宁问道—— “莫不是因为我先进府,父亲就觉得裴如衍会不悦?” 少女声音温和,不像是执意顶撞的模样。 可眉眼间的不以为意,不经意时透露的清高气,都叫沈益看得很不顺眼。 尤其是她越发长得像原配发妻的模样,让沈益心烦。 这母女俩简直一脉相承,明明骨子里流着商人的血,却能心安理得地享受伯府地位,又比伯府其他人更从容聪慧。 沈益打心眼里看不上这个女儿,可她又是一众子女中出路最好的,他只能缓和态度同她说—— “你虽是世子正妻,可我们伯府的地位人脉样样不及国公府,他能娶你,是你的福气,不论用什么手段,你必须抓住世子的心。” 语罢,又补充道:“将来他平步青云,还能帮扶你弟弟。” “弟弟?”沈桑宁眉心一蹙,又迅速舒展开,“父亲说的是冠玉?他才六岁,字还不识几个,谁知道是不是像其他兄弟们那样不堪重用。” 沈桑宁的兄弟,不止沈冠玉一个。 府中四五个姨娘,庶子庶女不少,奈何各个都遗传了沈益的平庸蠢笨。 沈益的庶子里,只有一个勉强考上秀才的。 至于沈冠玉……前世也没读出名堂来,倒是生了张不错的脸蛋,被一落魄宗室看上入赘了。 “未雨绸缪,你是女儿家,自然不懂这些,”沈益没听出沈桑宁的讽刺,“你只需要讨好你的夫君。” 沈桑宁听得烦了,“父亲,我昨日看我的陪嫁单子,除却首饰家具,现银只有五千两。” 她突然调转话题,沈益眼皮一跳,“只有五千两?你莫不是嫌少?” 自然是少! 沈桑宁心中嗤笑。 偌大的承安伯府,每年至少吞下微生家十万两,这些银子都不知挥霍到了哪里。 沈益一边嫌弃着沈桑宁母亲出身,一边又源源不断索取银钱。 却只给她五千两现银做嫁妆? 若她嫁的不是裴如衍,那恐怕五千两都没有吧! “当然少,”沈桑宁佯装忧心,“我知道父亲对我和妹妹一视同仁,可我如今是世子夫人,要出面的事也多,府中要打点的也多。” 见沈益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沈桑宁顿了顿,继续编,“我这夫君爱吃永安楼的菜、鹤鸣楼的茶,那些可都不便宜,我总不好拿夫君的银钱去投他所好吧?再说他身边的书童小厮,我也得收买人心吧?还有……” “行了,”沈益默了默,“要多少?” 闻言,沈桑宁抬起手指,比了个二。 “二千两,你自去账房支取吧。”沈益松了口气。 “两万两,”沈桑宁小声道,“下个月,婆婆生辰,我这婆婆出身高门,只怕是看不上寻常物。” 沈益惊诧,“什么生辰礼要两万两!你莫是诓我呢!” “父亲,”沈桑宁一脸为难,“毕竟国公府当家做主的是婆婆,我何时能执掌中馈,还得看她呢……父亲为难便罢了,只当我没提。” 语罢,沈桑宁转身欲走。 沈益拧着眉,思忖半晌,在她走出门前沉声道:“一万两,多的也拿不出来了。” 沈桑宁重新步入屋内,“还是算了,伯府要用银子的地方也多。” 沈益摆手,虽心痛,但又说服自己顾全大局—— “我让管家给你支取一万五千两,伯府近来省些开销就是,只要你能站稳脚跟,出些银子不算什么,反正过些日子你舅父要上京。” “舅父要上京?”沈桑宁抓住重点。 前世,她和伯府断绝了关系后,也无人告知府里的事,自是不知此事。 难怪沈益今天愿意出血,原来是舅父这个钱袋子要来了。 “嗯,”沈益没有多说,“你去陪世子吧。” 沈桑宁点点头,转身出门的瞬间,面上笑意骤然全无。 她有时候不知道微生家究竟怎么想的,竟在伯府这一个无底洞里下了血本投资。 他们应当明白这关系不对等,甚至很有可能无回报,又苦于没有另一个能攀附的对象,所以只能将希望寄托在沈益身上。 心甘情愿被吸血。 再到正厅时,柳氏和沈妙仪已不见踪影,大概是去别处说体己话了。 裴如衍坐在客座上,神情自若地与裴彻聊天。 反观裴彻,却一脸憋闷,像是同长辈说两句就想逃的晚辈。 裴如衍抬头,正好见沈桑宁走近,见她精致的眉眼染上喜悦之色,不自觉抿唇道:“夫人。” 沈桑宁摸着腰间的大额银票,心情还不错,刚要往裴如衍的方向走。 身后的沈益也进来了,正巧打断了话头,“两位贤婿,午膳还要半个时辰,不如我们手谈几局?” 手谈? 沈桑宁只觉得沈益勇气甚佳。 她虽没看过裴如衍下棋,但也能肯定,他棋艺不会差。 再怎么放水,也不可能输给沈益。 裴如衍未曾露出多余神色,平静如水地对裴彻道:“阿彻,你陪岳父下两局。” “我?”裴彻很想拒绝,他也不擅长啊。 裴如衍忽略了裴彻的抗拒,起身时衣摆轻轻飘动,沉稳从容地问沈益—— “岳父,我可否与夫人一同拜见母亲?” 拜见?母亲? 听得沈益一头雾水,“刚才不也见过了,待会儿吃饭也能看见,不必刻意拜见吧?” 何况,拜见一词,也太正式了。 “我说的,不是柳夫人。”裴如衍淡淡笑着,这笑却并未达眼底。 沈桑宁震惊地朝他看去,从棱角分明的侧脸上也能看出,他很认真。 她怔怔地看着裴如衍。 裴如衍正色道:“回门之日,理应拜会夫人的生母,微生夫人亡故,我和夫人应该给母亲上香。” 他的声音平和,却不给反驳余地,“祠堂在何处?” 最后一句,是看着沈桑宁说的。 沈桑宁心中百感交集,昨日的她,不会想到裴如衍愿意陪她回门。 更不会想到,他竟能记得她娘。 在这个家里,根本没有人将沈桑宁的娘亲当回事。 她忽然有些想哭。 倘若婚姻是生意,那裴如衍无疑是个优秀的合作伙伴。 至少在目前看来是这样。 沈桑宁硬生生憋回去眼眶里涌动的泪水,“娘不在祠堂,在我房里。” 第15章 回门日,世子为夫人撑腰 闻言,裴如衍的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 他看向沈益,神情冷峻威严,“岳父,这是何故?” 沈益也不知怎么的,突然后背就冒起冷汗。 刚才还一直温和有礼的女婿,板起脸时,竟让人心生畏惧。 “桑宁的母亲出身商贾,我们伯府没有商贾之女入宗祠的先例。”沈益觉得自己很有道理,却在裴如衍不起波澜的注视下,心虚地直眨眼。 “您的原配正妻竟不配入祠堂?”裴如衍大致是觉得可笑,轻笑一声,“还是说,我夫人的母亲配不上沈家?” 沈益冷汗直流,当即做主,“贤婿说哪里的话,自然配得上,作为国公府世子的岳母,微生氏当然可以进宗祠。” 见裴如衍不语,他连忙道,“今天就进,今天。” 沈桑宁听着沈益急促的话音,只觉得可笑至极。 娘亲这一生,先是微生家的女儿,及笄后被当做牺牲品送进伯府,又被伯府当做是累赘。 这么多年,娘的牌位一直放在她的房中,陪伴着她。 其实这样也好,伯府的祠堂根本配不上她娘。 她重生以来,本也没打算和伯府维持关系。 等她将伯府压榨一番,让沈益吐出那些不属于他的东西,娘的牌位就算入了祠堂,到她彻底和伯府翻脸的时候,也是要拿出来的。 何必多此一举呢? 裴如衍低头,深邃的眸光在妻子脸上掠过,似是为了洞悉她的想法。 在看见她不屑的唇角时,裴如衍才沉声回答了沈益的话,“不必了。” “啊?”沈益弄不懂了。 兜这么大一圈,又不必了? “想来,母亲也不会以此为荣,”裴如衍缓缓道,“如此,便去夫人的房中给母亲上香吧。” 沈益疑惑不解,而裴如衍已经下了结论。 沈桑宁点点头,十分自然地拉起裴如衍的手,走去正厅。 沈益望着小夫妻握着手的样子,本该欣慰的,但此刻心中只有不解和莫名其妙。 裴彻在一旁听了许久,也没见过这样的人家,竟然这么看不上正妻。 即便商人地位低,可你是成婚后才知道妻子出身商贾吗? 呵,还不是有利所图,过河拆桥。 妙妙生长在这样的环境中,还能保持善良天真,真是幸运和难得啊…… * 那厢。 沈桑宁带着裴如衍走进自己的小院子。 她的闺房只有国公府卧房的三分之一大,好在原先那些值钱的家具都变成了嫁妆,只留下几件陈旧的,倒显得空旷些。 娘亲的牌位摆在供台上,边上放着一盘苹果。 沈桑宁熟练地用点燃烛台,裴如衍则十分自然地上前帮忙点香。 两人诚挚地拜了三拜。 “娘。” “母亲。” 沈桑宁刚开口,就听见裴如衍郑重的声音,她还有些不习惯。 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而后,她在心中告诉娘,她重生了,这一次,她会过得更好,让娘不用担心。 “娘,今天爹说要让您入祠堂,可我不想,您会怪我吗?” “在这里,您会觉得孤独吗?” “您还记得幽篁小宅吗,我想将您带去那里,这样每个月都可以去看您。” 沈桑宁看着牌位,仿佛看见了娘亲的模样。 她不想将娘的牌位放在伯府里了。 下一瞬就听裴如衍沉吟道:“你若想,可以带回国公府。” 带回国公府,对沈桑宁来说自然很好。 可—— “你不介意吗?放在房中的话,你会不会……”会不会觉得不吉利? 沈桑宁欲言又止。 “自然不是放在房中,”裴如衍的声音覆上温度,“国公府的祠堂,可以供奉你娘亲。” 沈桑宁倏然瞪大眼睛。 今天的裴如衍怎么频频语出惊人。 “这,这不合规矩。”沈桑宁既期许,又顾虑。 “我们既是夫妻,你的母亲,亦是我的母亲,”裴如衍的声音清冷,神色庄重认真,“孝道,就是规矩。” 若不出意外,沈桑宁这一生也是要在国公府度过的。 她虽然希望娘亲能与她呆在一处,有人供奉,但这到底不太合规矩,宁国公和虞氏恐怕不会同意。 裴如衍好像总能懂沈桑宁的心思,又道:“你不用担心,我爹娘那,有我想办法。” 在沈桑宁犹豫之际,裴如衍又朝牌位拜了拜,而后直接双手捧起了牌位,准备带走。 搞得沈桑宁一惊一愣的。 “等等,我还有样东西要拿。” 沈桑宁走到床榻边,将藏在床底下的大箱子挪了出来,十分吃力。 “这是?” 裴如衍看着陈旧古老的箱子,觉得有些眼熟。 尤其是上面的乌鸦图案。 第16章 他对着心爱的人,是什么样? 沈桑宁拍了拍箱子上的灰,“这是六年前,我从金陵带回来的。” 这箱中放着沈桑宁十二岁时,从金陵带回来的玩意,还包含一些生意经。 “我父亲不喜欢我碰这些,所以出嫁时我都没带。” “以后不用在意他的感受了,我想把这个也带走。”沈桑宁说这话时,发自真心地笑了起来。 人只有两种时候需要受制于人,一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二是因为在乎。 如今沈桑宁不需要了。 裴如衍盯着箱子,没有多问,“好。” 前世,沈桑宁在回门日与伯府闹掰,没来得及拿上这箱子,隔日想起时又回来拿,却发现一日功夫便被沈益丢了。 直到四十岁,沈桑宁都没找到。 时间久到,她甚至忘了箱子里存放的,具体是哪些东西。 “钥匙,多半是找不着了。”她失落道。 裴如衍若有所思地望着那奇形怪状的锁,那锁是一个精致的乌鸦形状。 他目光流转,似在追忆什么过往。 随即有条不紊地开口,“先搬回去。” 而后喊来家仆小厮,将牌位和箱子都搬到马车上。 前院午膳即将开席,沈桑宁带着裴如衍前去。 两人并肩而行,沈桑宁想着今日裴如衍的一言一行,心里暖暖的。 她忽然有些别扭道:“今天谢谢你,不管是回门,还是替我娘出头,我都记在心里了。” 裴如衍目不斜视,脚步不自觉地放缓了些,“不必。” 这些根本不必道谢,本就是应该的。 丈夫陪妻子回门是应该的,替妻子出头自然也是应该的。 不论感情如何,既为夫妻就是一体,至少裴如衍自小接受的教导便是如此。 沈桑宁又问,“待会儿用午膳,你会不会觉得不适?” 刚才因为牌位一事,裴如衍与沈益有些不愉快,沈益当然不敢表现出什么,沈桑宁只怕裴如衍会不舒服。 倘若他觉得不适,沈桑宁陪他早些离开也无妨。 反正这个家,多呆一刻也是折磨人。 左右沈桑宁今日已经拿了一万五千两,不算太亏。 “不会。”裴如衍忽地低笑一声。 他的笑声很轻,轻到沈桑宁以为自己听错了。 可是又莫名很好听,她都没察觉到自己耳朵红了,扭头去看他,“你刚才笑了吗?” 裴如衍跳过这个问题,反问她:“夫人觉得,我会不自在吗?” 随后又没等沈桑宁回答,他顾自说道:“我应该,不是这样的人。” 裴如衍的声音如汩汩溪流令人平静,也让沈桑宁清醒了几分。 因为今天裴如衍的所作所为,让沈桑宁有些动容,不免会为他考虑几分。 却忘了,他表现出来的善良和温柔,本就是一种礼貌。 世家的圈子,为了人脉、利益、体面,即便上一刻刀光剑影,下一刻依然能泰然自若。 历来世家高门的继承人也向来如此。 待人接物都要体面,不将喜怒表露于人前。 但在需要维护自身利益时,可以露出狼性一面,威逼利诱,甚至不择手段,已达目的。 到了该握手言和时,又能云淡风轻地粉饰太平。 也只有这样的人,才有望成为一代权臣,最后,在权势阴谋的云谲波诡中全身而退。 沈桑宁沉思良久,没注意到裴如衍突然停下步子。 “你在想什么?”他问。 两人正好站在树荫下,沈桑宁抬头,就瞧见他那双幽暗的眸子。 那双眼睛,可以是明亮的,可以是疏离的,可以是带着薄怒的。 沈桑宁不禁想,他对着心爱的人时,会是什么样? 她仰首,还未回答,不远处突然传来撒娇的声音。 “娘~” 是沈妙仪的声音。 沈桑宁环顾周围,正好是后花园外。 紧接着,柳氏尖锐的嗓音便传了出来: “妙妙,你要那些钱做生意干什么?你怎么就想做生意了?” 再然后,是沈妙仪斩钉截铁道:“娘,你不懂,这是远见,商人地位卑劣没错,可有钱用处也多啊。” 原来是回来要银子来了。 沈桑宁很想笑,因为沈益能拿出来的钱,现在都在她手上了。 她下意识拉着裴如衍躲好。 光顾着偷听,蓦然抬头才发现裴如衍眉峰轻蹙,唇角紧绷成一条线。 两人此刻靠的很近,面对面,近在咫尺。 裴如衍眼中似有犹豫,声音压得极低,“偷听,不是君子所为。” 他还想说什么,然后就被沈桑宁捂住了嘴。 她垫着脚,一手捂着他,一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两只耳朵还在认真地听。 柳氏的声音继续从里传出:“你要银子,微生家家财万贯,又一心巴结你爹爹,将来那些不都是你的,何必去学那些商人的做派?” “你、你是不是忘了,当初那个贱丫头从金陵回来,沾了一身铜臭味,惹你爹爹厌弃她?” 话说得难听,沈桑宁倒是没改面色。 这母女俩真是贪婪,什么叫微生家的家财将来都是沈妙仪的? 微生家的人又不是死光了没人继承财产。 就算没人继承,也轮不到柳氏母女! 突然,沈桑宁的手背上覆上温热触感,只见裴如衍握着她的手,从他唇上挪开。 他的眼神很严肃,甚至逐渐变得阴沉,清隽的面容上带着愠怒。 多半也是被柳氏母女的无耻给惊到了。 柳氏的声音越发刺耳,“妙妙啊,你就听娘的话,你现在好歹是国公府正经的二少夫人,根本不用担心银钱的事。” “娘!” 沈妙仪深感无力,重生以来,她本是掌握先机那个人,却发现身边人根本带不动! “我若不做,沈桑宁就一定会做,那这银子就叫她赚去了!” 柳氏觉得女儿魔怔了,“她如今是世子夫人,哪里还会差钱?若干这种自降身份的事,就叫她去干好了,反正损害的是她的名声。” 沈妙仪烦闷道:“您根本不明白,她那种不安生的人,以后她肚子里生不出孩子,世子又不喜欢她,她穷都穷死了,肯定会想法子找出路的!” “将来我成为人上人的时候,可不希望她还有银钱度日!” 第17章 往裴如衍府里塞妾室 柳氏一阵沉默,最终只能无条件支持女儿—— “最近伯府也差钱,过阵子微生家的人会来,到时候就有钱了!” 相比于钱,柳氏更担心别的,“妙妙,裴彻对你好吗?他那后院一干妾室,你得拿捏住了才行。” “娘,你就放心吧,”沈妙仪眼中闪过自豪的光,胸有成竹道,“将来二郎会为我散尽妾室,后院只会有我一人。” 柳氏半信半疑,“他同你许诺了?” 许诺,倒是没有。 只是沈妙仪记得前世发展,并深信不疑。 她没再多言,与柳氏相携走出。 见状,沈桑宁拽起裴如衍的袖子,赶忙朝反方向跑了。 直到看不见柳氏母女的影子,才停下。 她喘着气道:“这下,真该去吃饭了。” “你……”裴如衍脸色沉沉,顿了顿,欲言又止。 饶是对承安伯府卑劣的名声早有耳闻,还是忍不住失望和担忧。 他见过官场上的尔虞我诈,世家往来的波谲云诡,此刻也不禁因柳氏的厚脸皮而生气。 沈桑宁却忽而一笑,“你担心我吗?” 裴如衍不语,敛去了眸中复杂。 “你刚听见她说的没有?”沈桑宁的眼睛亮亮的。 她眉眼都笑得弯弯—— “如果生不出孩子,我就完蛋了!” 虽然原话不是这样,但可以这样理解。 裴如衍看着她粉嫩如花的唇瓣翘起,她那双带笑的眼眸中,亮着小狐狸般狡黠的光。 “沈桑宁。” 他难得没叫夫人,而是喊了她的名字,他正色道—— “有无子嗣,同你穷不穷、我喜不喜欢你,没有必然联系。” 沈桑宁一愣。 她不知道,在这正经的气氛下,该说什么好。 该谢谢他吗? 还未开口,就听如铜铃般悦耳的少女声响起: “姐姐,姐夫,你们在这儿啊!” 少女样貌清秀,穿着略显陈旧的紫色襦裙,提着裙摆走来,“前院开席了,父亲让我来寻你们。” 沈桑宁寻声望去,见同父异母的庶妹沈落雨走来,“好,来了。” 回头小声和裴如衍道:“关于子嗣的事,我们回去再细细商榷一下。” 裴如衍没想到她这么执着子嗣问题,一时思绪万千,望着她背影,神色复杂。 伯府前院。 八仙桌坐得满满当当,伯府庶出子女也都到场了。 许是沈益提前交代过,这些个庶弟庶妹们,一口一个姐夫喊得亲昵,喊得裴家兄弟心情愉悦。 裴彻那二傻子就不说了,本来就被沈妙仪迷得丢魂,这下更在一声声姐夫中迷失自我。 相比之下,裴如衍冷静多了。 沈益也一直与裴如衍搭话,仿佛忘了刚才的不痛快一般,“以贤婿的才干,又得圣上青睐,十年内有望升迁到尚书之位啊!” 十年? 沈桑宁一边吃菜,一边在心里惋惜。 其实以裴如衍的能力再加上拼命劲儿,根本不需要十年。 只是多出来那八年,找谁借命去啊。 裴如衍不着痕迹地蹙了蹙眉心,“岳父慎言,圣上心思,不可揣测。” “哎呀,”沈益一笑,脸上都起了褶子,“自家说话,自家说话。” 言毕,还不忘观察裴如衍的喜好。 见他对每样菜都一碗水端平,几乎都只夹了两筷子。 唯一夹了三筷子的,是清蒸鲈鱼。 “贤婿爱吃鲈鱼啊,”沈益望向沈桑宁,明示道,“你的夫婿爱吃什么,忌讳什么,你都该铭记在心,空闲时间,也可以学着做菜。” 沈桑宁刚好一口咬在春卷上,发出酥脆的声音。 听见这命令的话,顿时觉得春卷索然无味。 “父亲,他不挑食的,”沈桑宁咽下嘴里食物,“只是鲈鱼离得近,方便而已。” 她话音落下,就见沈益狠狠皱起眉,刚想说什么,一声低笑倏然响起。 这笑声来自裴彻,倒没有讽刺意味,大概是没忍住。 插曲过后,裴如衍神色自若,只是一顿饭下来,再没碰过鲈鱼。 期间,沈益一直蹙着眉,许是觉得被女儿驳了面子,心中不爽。 直到饭后,两对新人都回了国公府,才露出怒容。 “真是本事大了,当众就敢违逆我!是以为做了裴如衍的夫人,就高枕无忧了?!” “跟她娘一样上不了台面的东西!若没有伯府,她有什么资格嫁入国公府?要是没有伯府做她的后盾,谁将她放在眼里?” 柳氏将门关严实了,走到沈益身侧,轻抚他的后背给他顺气: “老爷,如今她已经嫁过去了,即便将来她胳膊肘往外拐,您也没办法啊。” “哼,”沈益听完,更生气了,“既然能塞两个女儿进去,就能塞三个!她要是不听话,有的是法子治她!” “三个?老爷是想……”柳氏话头戛然而止。 府中确实是还有及笄没出嫁的庶女。 只是—— “这若传出去,会不会太难听了?一对姐妹共侍一夫,难免惹人笑话,”柳氏就怕连累自己的女儿,“还不如送个能拿捏住的丫鬟。” 沈益拂开柳氏的手,“妇人之见!成大事者当不拘小节,丫鬟和小姐能一样吗?” 丫鬟的地位自然是不如正经小姐。 可此时的沈益也没去深想,那宁国公府是什么人家,能是想塞人就塞人的? “是是是,”柳氏脸色难看,“落雨的年纪倒是正合适,又向来听话。” 沈益满意地点点头,“你亲自教导一段时间,回头将她记到你名下,过阵子我想办法送她进国公府。” 门外。 沈落雨听见了父亲和母亲的密谈,秀眉哀成一条线。 她是姨娘所生,姨娘出身穷苦,是被卖进伯府的。 姨娘没得选,但姨娘一直教导她: 她沈落雨是伯府三小姐,她有的选,她可以嫁给官宦为正妻。 可是自打及笄以来,根本无人上门求娶。 不知为何,明明同为伯爵的其他伯府公子千金,都不太瞧得上她,或者说,瞧不上承安伯。 “呀。” 沈落雨出了神,没发现柳氏开窗,柳氏就这样发现了她。 “你这孩子,蹲在这儿作甚?”柳氏惊讶,“你既然听见了,也省的我再与你费口舌。” “你可愿意?” 柳氏不过象征性问问。 实则不管沈落雨同不同意,都必须任由摆布。 沈落雨站起身,想到刚才瞧见的姐夫,眼前闪过他清冷的模样。 他的盛名,京中无人不知。 那样如谪仙般的人物,是众闺秀都会忍不住倾慕的。 若是错过了他,沈落雨定是遇不到更好的了。 “母亲,我愿意,也会听父亲的话。” 望着柳氏,沈落雨的声音轻柔,脸上笑容如花儿。 正当柳氏满意地点头,又听她语出惊人地道—— “但女儿不想做妾。” 要做,就做妻。 第18章 夫人是喜欢孩子,还是想巩固地位? 马车上。 沈桑宁剥着荔枝,雪白的果肉被捏在手指尖。 她忽然想到了前世,约莫是半年后,沈益便打定主意要给裴如衍送妾。 即便沈益宠爱沈妙仪,可到底还是更看重利益。 眼看着沈妙仪一直不得裴如衍喜欢,就想着将庶女沈落雨也送进国公府。 奈何沈落雨心比天高,想取代沈妙仪。 这心思被柳氏得知,差点没被柳氏搞死。 但其实没有柳氏,他们的计划也注定不会成功。 沈桑宁太了解这一家子,他们都有个共同点—— 自我认知不清晰。 总将体面人的礼貌当成好拿捏,宁国公府客气对待承安伯府,不代表真的敬重沈益,任由摆布了。 到时候惹怒了国公府……沈桑宁倒很乐得看好戏。 沈桑宁将荔枝塞进嘴里,腮帮子都鼓了起来,对裴如衍说:“我们要不要聊聊子嗣问题?” 子嗣。 又是子嗣。 裴如衍不理解,“夫人是真喜欢孩子,还是想用孩子巩固地位?” 这灵魂拷问,真是问住了沈桑宁。 平心而论,两者都有。 但在目前境况下,显然后者更多,毕竟裴如衍的时间不多了。 裴如衍见她答不上来,便替她答,“你对我毫无感情,显然是后者。” “我现在便可回答你,子嗣一事不着急,你不必想着用子嗣巩固地位,我也绝不会纳妾。” 他说的极认真。 其实除了不愿意生孩子这点外,裴如衍真的算是优秀的丈夫。 可不生孩子真是个很大的问题。 他不着急,是因为他不知道自己短命呐! 沈桑宁无奈道:“我着急。” 她没有刻意收敛情绪,很直白。 裴如衍唇线紧抿,“夫人幸福吗?” 嗯? 沈桑宁还不明白他说哪方面,又听他继续道: “岳父不爱岳母,生下了你,你自认为幸福吗?” 他言语间并无嘲讽和挤兑,仿佛只是问出了一个很纯粹的问题。 却叫沈桑宁一时语塞,她竟回答不上来。 曾经她期待父爱,却好像从未拥有过,哪怕短暂的瞬间,也是自我欺骗。 娘亲是爱她的,应该是。 不过,小的时候,她总觉得娘亲看她的眼神,很悲伤。 又仿佛透过她,在看着谁。 沈桑宁沉寂好一会儿,不满道:“你很冒昧。” 察觉她那不善的眼神,裴如衍垂下睫毛,正色道:“抱歉。我只是觉得,感情不睦,不是非要生下孩子。” 裴如衍想起自己的父母,也只是相敬如宾。 母亲明明是爱他的,可这爱寄予厚望,对他唯有严厉。 从出生起,所有长辈都灌输着:你是未来家主,不该渴求爱这种东西。 论宠爱,父亲宠爱二弟的生母,也更偏疼二弟,二弟可以随心而活。 裴如衍嘴角勾起一抹落寞的浅笑,语气缓慢而淡薄,“你想用孩子巩固地位,可有想过,孩子的感受。” “这……”沈桑宁一时半会儿,还真反驳不了。 她莫名难受了一阵,蓦然反应过来,“不对啊,那这世上夫妻,大多都是遵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难不成都不生了?” “你会是好父亲,我也会是好母亲,更何况宁国公府门第高,这出身,难道能委屈了孩子?” 宁国公府教养出来的嫡长子,所有一切特点都符合极了世家继承人的特性。 沈桑宁是万万没想到,唯独繁衍子息的观念,他有他自己固执的想法。 世无其二的想法。 “不是委屈,”裴如衍冷漠地纠正,“是我不愿。” 沈桑宁眼神瞟瞟他,小声辩驳,“你不愿意,那你洞房夜,还碰我了。” 感觉也不是那么不愿意。 她现在回想一下那夜,熄着灯,他真不是这么内敛的。 好像脖子都让他亲红了吧! 她声音再轻,也还是清晰落入裴如衍耳中。 顷刻间,他白皙的脖颈迅速红了,脸色却变得肃穆,“那是因为——” 就在此时,马车突然停下。 宁国公府到了。 裴如衍话音中道而止,视线从她脸上移开,声音少了几分情绪,“今日起,我都会住在书房,你不必寻我。” “那怎么能行?”沈桑宁当即反对。 每日都住在书房? 呵,这哪里是成家,分明是没了家! 裴如衍不再言语,起身拂袖而去。 望着他离去的身影,沈桑宁不知所措。 这世上哪有这样的男人,竟然这么抵触和妻子同房。 若是按他所说,没有相爱就不能生孩子,那沈桑宁得等到猴年马月。 一来,她不图他感情。 二来,也没有时间徐徐图之。 既然跟他说不通。 如此,还是得靠她推一把。 沈桑宁打定主意,今晚就下药! 第19章 世子的桃色暴力事件! 斜阳西下。 素云办完沈妙仪交代的差事,迟一脚回到福华园。 想到主子看中的那家酒楼,竟开出了天价,素云做不了主,赶回来让沈妙仪定夺。 “素云姐姐,二公子和二少夫人在房里,您等等。”守门的丫鬟阻止道。 素云闻言,只好耐心等候。 屋内。 “姐姐将微生夫人的牌位带回公府了?”沈妙仪从裴彻口中得知,惊异不已。 哪有姑娘嫁人带着亡母牌位的。 真是胆大包天,也不怕被戳脊梁骨。 沈妙仪觉得沈桑宁大抵是脑子坏掉了,“这牌位要往哪儿放?” 裴彻略微颔首,摸着沈妙仪的小手,毫不在意地靠在榻上,“这会儿,兄长已经在和父亲母亲商议了,我刚听了一耳朵,是要摆到祠堂去。” “祠堂?”沈妙仪声音轻颤,不可置信。 除了震惊,还有愤懑。 凭什么裴如衍能为沈桑宁做到这个份上! 她一时忘记柔弱姿态,直言道:“那微生氏是什么身份,公婆能同意?姐姐真是糊涂,仗着世子好说话,这般无理的要求也能提。” 沈妙仪都无需问,猜猜也知道必然是沈桑宁提出的要求。 否则,像裴如衍那样事事稳妥的人,怎么可能这么草率。 愤懑之际,忽然对上了裴彻泛着幽光的眸子。 她语气柔和起来,“二郎为何这般看我?” 裴彻看着娇妻躲避微闪的眼眸,声音严肃,“她什么身份?” 沈妙仪有些恍惚,睫毛微颤,“谁?” 裴彻松开握着沈妙仪的手,敛去眸中冷意,嘴角透着难以捉摸的弧度,“被你称作微生氏的嫡母,你爹的原配发妻。” “她啊,”沈妙仪反应过来,却并未觉得自己说错,“她出身商贾,不说也罢。” “妙妙。”裴彻直起身,亲昵地喊着她,说出的话却高深莫测—— “你爹娘,是这般教你的吗?” 沈妙仪察觉出他的不悦,不知所措道:“二郎,我……我哪句话说错了?” 裴彻见她委屈的模样,又怀疑是自己语气太过,于是也缓和了几分: “微生夫人虽出身商贾,可她是你爹的发妻,你理应称她为母亲。” 沈妙仪皱着眉,“可是前日,二郎分明还不同意我做生意,觉得商贾不入流不体面呢,眼下又要我尊重微生夫人?” 裴彻刚缓和的语气,陡然生寒,“这是两码事。” “士农工商是社会地位,但家人之间,不该以此衡量。” 即便在外人眼中,裴彻是纨绔子弟。 可作为国公府的公子,该明白的道理,他也都明白。 所以今日,他对岳父沈益的行径不敢苟同。 倘若嫌弃,可以不娶,明知对方是商人出身,还要娶,那就该负责。 裴彻唯一没有想到的,是自己娶的妻子,也学来了沈益的坏毛病。 “妙妙,我想娶你时,也从未因你生父是八品官吏而放弃。” 他留下这句话,起身夺门而出。 沈妙仪心中凌乱,那一句“八品官吏”叫她面色惨白。 想遗忘的身份,原来永远都遗忘不了。 门外,响起裴彻同下人的吩咐,“照顾好少夫人,今夜不用等我。” 而后,庭院里没了裴彻的声音。 素云进屋时,就瞧见沈妙仪正气得摔杯。 “素云!你说,我有什么错?微生氏卑贱就是卑贱,这是更改不了的事实!” “口口声声说爱我,他就因为这个给我摆脸子?他是不是看不起我!” 屋内瓷器摔碎的声音不断,屋外的丫鬟听了都退避三舍。 “少夫人,您消消气,”素云犹豫再三,还是开口,“城东那家酒楼,年租金要一万两,三年起租。” 摔东西的动作僵在空中,沈妙仪骇然,“三万两?!” 狮子大开口! 这两日卖了几家地段差的铺子,加上嫁妆钱,也才一万五千两。 还差了一半呢! 此等噩耗,于沈妙仪来说,简直是雪上加霜。 可那又能如何呢? “我不是还有铺子吗,再卖一半,若是还不够,拿我陪嫁物件、首饰,都能换不少钱。” 沈妙仪决定道。 她眼中冒着贪婪的光,说服了自己,反正会赚回来的。 尤其在裴彻说她是八品小吏之女后,她内心更坚定了。 “少夫人,您要不要再考虑考虑,若是赚不回来……”素云委婉问。 毕竟陪嫁铺子放在那里也能出租,卖了可就没了啊。 “不必,肯定能赚回来,”沈妙仪无比确信,自己能比前世的沈桑宁更加风光。 “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将酒楼开起来。” 短期的资金短缺,没关系。 反正坚持过这段日子,微生家的钱袋子来了,她的资金就能重新补足。 * 青云院。 小厨房。 沈桑宁正在监督厨房做晚膳。 紫灵看着她的小动作,莫名有些紧张,“少夫人,确定是今天吗?” “前两日你还磨刀霍霍,今天怎么害怕了?”沈桑宁提着袖子,趁人不注意,将药下到汤里。 刚出炉的甜汤还烫着,和淡蓝色的药水瞬间融合,看不出痕迹。 “因为这两日,奴婢和公府的小伙伴们混熟了,”紫灵咬咬牙,“听说了很多事。” “他们说,世子平日里看似温和,实际御下严苛,不容犯错。” 沈桑宁不以为然,走出了小厨房,“严苛些好,谨慎些不是坏事,但这同我下药没关系啊,我又不是他下属。” 三月中旬的风泛着凉意,不影响庭院内的花儿开得正盛。 花丛中,一只纯白色的长毛猫抬头,露出蓝宝石般的眼睛。 猫儿还是记忆中的模样,沈桑宁心生欢喜,刚想走过去抱它,它却不认她,一下蹿走了。 身侧,紫灵犹豫的声音响起—— “咳咳,有一件关于世子的事,奴婢想说,又怕少夫人吃醋。” 沈桑宁揉揉太阳穴,想不到还有什么能让她吃醋的,“桃色事件?” 一直沉默的紫苏闻言,眼皮一跳,朝紫灵望去,“你别添堵,不该说的就别说。” 紫灵将紫苏忽略了个彻底,重重地点点头:“桃色加暴力啊!” 随后,又环顾周围,见无杂人,才紧张兮兮地开口—— “听说,世子少年时心慕一姑娘,还临摹了画像,结果这画像被一个小厮看见了,世子当场就发了火!” 第20章 世子力排众议,供奉岳母牌位 “那小厮可怜哟,怎么恳求都没用,不过是看了眼画像,就被发卖了。” 紫灵说得煞有其事,一脸凝重,“据说,当时世子才十六七岁,那小厮发卖后,消息还是传到了国公耳里,国公好一顿斥责,骂世子玩物丧志,还把画也烧了,硬生生断了世子念想。” 沈桑宁问,“然后呢?” “咳咳,府中没人知道那姑娘是谁,但据说家世不显,”紫灵压低声音,深怕被别人听去,“国公爷就警告世子,若再想着那姑娘,他就让她们一家吃不了兜着走!” “强权压迫呀!”紫灵摇摇头,“世子自然放弃了,不了了之了。” 毕竟没有实证过的消息,沈桑宁只信一半。 倘若是真的,那裴如衍的缺爱,倒也是有迹可循。 沈桑宁坐到庭院里的摇摇椅上,打断紫灵还想八卦的心,“差不多时辰了,你去请他吧,就说……” 琢磨一会儿后,她继续道:“就说我亲自下厨,感谢他今日陪我回门,若他不来,我就把他今日骇人听闻的言论告诉婆婆。” 裴如衍对于子嗣的想法,虞氏一定不知道,若是知道,绝不会纵容他。 今晚,裴如衍必须来这鸿门宴。 “不是,奴婢刚才这些八卦,”紫灵惨着一张脸,“主要想表达的是,国公府的人都不是善茬呀!您才刚过门,奴婢是真怕……” 万一被发现,她们主仆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沈桑宁看紫灵怕得要死,冲着紫苏招招手,“你去吧,尽快啊。” 太阳落下,天黑得很快。 没一会儿功夫,公府的廊道上就点满了油灯。 紫苏赶到书房时,才听说世子还在主母院里,一直未归。 于是调转方向,步履匆匆朝荣和堂而去。 荣和堂内,气氛凝重得令人窒息。 站于两侧等候差遣的丫鬟屏声静息,纷纷低着头。 虞氏目光凌厉,“衍儿,你该知道,媳妇把岳母牌位带回夫家这种事,从无先例,你若执意如此,就让沈氏来见我!” 裴如衍掩在袖中的手紧握,“母亲,这是我的意思,亦是我的责任。” “岳母无子,作为女婿,我该担起为人子的责任。” “岳母被伯府所弃,倘若岳母还在人世,也该将她接入公府,老有所依,而岳母早亡,入我裴氏祠堂又有何不可?” 他站如松柏,笔直挺拔,决意不会退让。 宁国公连喝三盏茶降火,终是听不下去了,横眉一撇,“不可!原则规矩不可改!” 裴如衍朝宁国公望去,“敢问父亲,这是规矩,还是家规?” “这是规矩,也是家规。”宁国公高声道,气势十足。 裴如衍却并不退缩,他缓慢而深沉地说道—— “规矩,有了人情,才算家规。” “缺了人情,便是律法。” 他声音低沉却无比有力,气势未被压制分毫。 话音落,茶盏被重重地投掷在地。 一道尖锐的碎裂声后,茶水淌了一地,溅湿了裴如衍的衣摆。 宁国公恼火着,脸色铁青,“你真是,长大了。” 儿子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不服父母的管教了。 裴如衍站在原地没有动,“昔日,祖父还在时,曾告诉过我,要以自己的能力得到一切想要的。” “二弟想要什么,父亲都会给予。” “而我想要的,父亲却不允。于是我恳求祖父,祖父说,只要我连中三元,便可答应我任何条件。” “如今父亲也可以像从前那样,同我置换条件。” 思绪回到了从前,裴如衍的声音如落叶般轻轻落下,叫虞氏动容。 宁国公眉心微蹙,记起了一些往事。 他看着日渐成熟的儿子,长叹一声,“你今日如此,就只是为了你的夫人?” 裴如衍立时否认:“不是为了她。” 他淡然的脸色上,隐隐划过一丝复杂,“只是发现很少同您抗争,我总要赢一次。” 宁国公再次叹息,眉宇倒是慢慢舒缓,“父子之间,又不是谈生意,何谈什么条件置换的。这次我便准了你的心愿,但将来你要肩负起家族兴衰的责任。” 宁国公与虞氏对视一眼,这场僵持,终究是他们当父母的退了一步。 裴如衍嘴角抿起,“多谢父亲,母亲。” 还没来得及转身,又被虞氏喊住—— “衍儿。” “你父亲没什么要与你置换的,但我有。” 裴如衍默默颔首。 “我听说,这三日你都歇在了书房,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没院子呢。”虞氏轻咳一声,委婉道,“至少,每月得有三五日回院里过夜。” 裴如衍万万没想到,虞氏要交换的,会是这个。 他不太想答应,毕竟前脚还同沈桑宁说了歇在书房的。 见他一言不发,虞氏皱了皱眉,“嗯?” 裴如衍思索一瞬,点头道:“就依母亲的意思。” 裴如衍前脚出了荣和堂,后脚宁国公又坐下,换了新茶盏,喝起茶来。 “你看看,我从前难道很薄待他吗?”宁国公冷哼一声,阴阳怪气道,“为了争一次气,就同我们僵持这么久。” 虞氏睨了宁国公一眼,“你真当他是为了赢你一次?” 宁国公不解,“那不然?” 虞氏对宁国公无奈之余,对儿子倒是有些欣慰,笑道:“他是怕我们两个老不死的,去为难他的夫人罢了。” 第21章 定下每月三次同房日 夜色渐深,凉风习习。 沈桑宁在摇椅上等了许久,终于看见裴如衍出现。 男人的身影在灯罩下愈发显得颀长,眉眼如月下白玉,高洁明净。 紫苏快步走到沈桑宁身侧,小声交代,“您那些说辞,奴婢还未说,世子就同意来用膳了。” 不是才跟她说要睡书房吗,怎么那么轻易同意来了? 沈桑宁还未起身,裴如衍已经迈着步子走到她身侧,宽阔的肩膀挡住了投射在她脸上的斑驳光影。 “往后,每月初一、十五、二十,我都会歇在院中。” 他神色紧绷,说完,还有些不确定地问道:“你若不愿——” “也不勉强”四字还未出口。 沈桑宁就从摇椅上迅速起身,“我愿意啊!” 她一直愿意。 虽然她还是觉得一月三次都点少,但他既然肯做出退让,她也不好得寸进尺。 沈桑宁指了指天空,提醒他—— “今天就是十五。” 清脆的女声,难掩雀跃,连尾调都微微扬起。 黑夜云层散去,皎洁的圆月展露无遗。 两人在凉风中对望。 裴如衍点了点头:“嗯。” 小厨房的刘妈妈将菜端上了桌,“世子,少夫人,晚膳布好了。” 闻言,裴如衍抬步进入屋内。 紫灵上前一步凑到沈桑宁耳边,压低声音,“既然世子本就要和您同房,那药要不就撤了?” 如此还不用承担风险,紫灵心想。 “下都下了,”沈桑宁坚定道,“不撤。”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他只是想单纯睡觉呢。 下了药,她想做什么都行。 沈桑宁提着裙摆,进了屋内。 也不坐在裴如衍对面,反而将红木凳子移到裴如衍身侧,与他挨着坐下。 亲昵的举动,引来裴如衍的注意。 沈桑宁唇角牵起,含蓄如春风,勾起两个小梨涡。 她顾自拾起筷子,取来小碗,盛满一碗甜汤放在裴如衍面前—— “暖胃,多喝些。” 她语气关切,说完顿了顿,为避免太过刻意,又给他夹起菜来。 裴如衍低头就看见满满一碗菜,觉得她太过殷勤,有些反常,“你只当我不在,正常吃饭即可。” 说完,他提起筷子,视线落在鱼肉上。 “鲈鱼?” 他的脑海中响起中午沈益的言语,眉心蹙起,颇为认真地道,“你不必听你父亲的。” 实则这晚膳都是小厨房做的,也是上桌了,沈桑宁才知有道鲈鱼。 她呵呵一笑,“健康嘛,你若不喜欢,就喝那甜汤。” 满桌菜色,唯有甜汤,是她费了心思的。 裴如衍点点头,细嚼慢咽地吃起菜来。 沈桑宁也顾自己吃着饭菜,一边时不时看他一眼,发现他碗里的甜汤一动未动。 是不喜欢喝吗? 她也不好再三催他,否则显得太过蹊跷。 反正他今夜是要歇在此,就算不喝汤也无妨,一男一女同床共枕,她就不信…… 不行! 她还真不确定他能乖乖配合生孩子。 这汤,这药,他得吃! 想着,沈桑宁将装着甜汤的碗朝他推近些,“不喝都要凉了。” 除了甜汤,其他的菜,裴如衍都吃了。 他这人也不挑食,总不能是知道被下药了吧? 沈桑宁见他迟疑,将碗端起,搅了搅浓稠的莲子和糯米丸子,舀起喂到他嘴边。 裴如衍眸光闪过异色,对她突如其来的热情有些疑惑,又听她用欢喜的语气道—— “你今日帮了我,我想感谢你。” “我细细思考了你的话,夫妻之间感情好了,对孩子来说也好,我想先同你培养感情。” 她说得煞有其事,一副真情流露之态。 裴如衍静静地望着她,垂眸看着碗中的甜汤,迟疑道:“你……” 他刚想说点什么,汤匙突然又凑近了些,碰到了他的唇瓣。 少女那炽热的眼神,让他无法说出拒绝的话。 他微微低头,就要将汤匙含进嘴里。 沈桑宁心口一松,眼见马上就要成功,忽然一道白影闪过,正巧撞到她的手腕。 汤碗碎了一地,边上冒出来一只贪嘴的白猫,舔了舔地上的汤水。 沈桑宁气得拧起眉,崩溃道:“宁侯!” 猫儿闻声抬头,嘴角还沾着一颗莲子,高傲的蓝色眸子左瞅瞅,右瞅瞅。 它是裴如衍养在院子里的猫。 前世,这猫儿总是窜到福华园去,沈桑宁总是投喂它,它也逐渐跟沈桑宁熟络起来。 裴如衍死后,这猫就完完全全属于她。 它的傲娇不知随了谁,一身桀骜不驯,唯独对她低头讨食。 裴如衍眉目中也有不悦之色,可听到沈桑宁说的话后,不解道:“你怎知它的名字?” 闻言,沈桑宁怒容一僵,随意找了个借口,“咳咳,听下人说的。” 她刻意没说具体,否则裴如衍真去查,可就知道她说假话了。 见裴如衍眉目淡淡,并未细究,她又道:“甜汤洒了,我重新给你乘一碗吧。” 正事,不能忘。 裴如衍轻声应下,下一瞬,玉翡跑进屋,神色有些尴尬地抱起宁侯。 “世子,少夫人,奴婢这就带宁侯去罚站。” 玉翡正要离开,却瞧见少夫人要喂世子喝莲子汤。 当即大骇,“世子,您忘了您莲子过敏了?” 过敏? 还没等裴如衍有所反应,沈桑宁就缩回了手。 她真不知道这事,“你过敏,怎么不早说?” 却见裴如衍沉默一阵,转而看向玉翡,一副记性不好的样子问道:“过敏吗?” 第22章 同床共枕,她想…… 玉翡以为他是忘记了,“您幼时吃十颗莲子昏迷了两日呢……小厨房都是新招来的人,许是没记下世子忌讳,以后绝不会如此了。” 说完,玉翡还是觉得郁闷,“他们不知世子忌讳,世子自己竟也不知。” 作为乳娘之女,玉翡在府中地位非普通丫鬟能及,偶尔也会直言两句。 毕竟裴如衍这一口下去,若出了什么事,别说小厨房,只怕整个院里的下人都要跟着遭殃。 玉翡离开后,房内一阵寂静。 沈桑宁真的不知道啊,她只是选了能下药的汤,下了个药。 此刻,很庆幸宁侯打翻了甜汤。 否则那一碗下去,又是过敏又是“上火”的,大夫来了都不知先治哪个病。 到时候下药之事,瞒都瞒不住…… 想想都后怕,沈桑宁就像是个做错事的孩子,安静了不少。 裴如衍以为她是自责,轻咳一声,“或许,长大不过敏了,也未可知。” 沈桑宁尴尬笑笑,一点没被安慰到。 * 主屋分三个区域,进门处是一张圆桌,用来吃饭,门正对着的墙面上挂着古老的两幅画和古董架子。 进门左手边,是用珠帘隔着的小书房。 进门右手边,用纱帐阻挡,是休息、梳妆区,屏风后,用来换洗。 此刻裴如衍在书桌前练字,沈桑宁时不时地眺望一眼。 刚才春日饮没下成功,不知道今晚还能不能顺利了。 应该……也许可以吧? 紫苏铺完床,想着今夜世子就能和少夫人培养感情,紫苏真心开心—— “主子,今夜奴婢守夜,就在隔壁耳房休息。” 沈桑宁点点头,她都有些紧张了。 忽而,听帘子那头,裴如衍突然出声吩咐道:“铺两床被褥。” “啊?”紫苏惊讶。 难不成世子还要和少夫人分开睡?不睡一床被褥? 好不容易同房一回,还这么生分呐? 紫苏这会儿,才在心里真正认同“给世子下药”这件事。 沈桑宁一直关注着裴如衍,自然也听见了,愁的脸色发苦。 紫苏见状,小心翼翼地回答,“眼下就快入夏,两床被褥只怕会有些热……” 话里话外,都是不想拿两床被子的意思。 裴如衍从书桌前抬头,神色不自觉变冷,嗓音寒凉,“你在反驳?” 向来府中下人只需听命行事,裴如衍不喜欢同下人解释。 紫苏感受到极具压迫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心一颤。 “你先下去吧。”沈桑宁朝裴如衍走去。 紫苏离开时,不忘带上门。 “你别吓人,她也只是好心问问。”沈桑宁道。 裴如衍皱皱眉,没有说话,看着她亲自从里面抱出一床被褥,转身走到床榻边,将被子扔在摊在床上。 “你明日还要早朝,今夜早些休息吧。”沈桑宁没有回头。 她在屏风后换了亵衣,脱去鞋袜,爬到床上躺下,不忘道:“太亮我睡不着,你快些,记得熄灯。” 语毕,没过多久,就听沉稳的脚步声响起,愈来愈近。 裴如衍目光不经意略过陈旧的箱子,漫不经心地问道:“箱子,你还没打开吗?” “嗯,我不想砸锁,准备找锁匠来开,”沈桑宁在床榻上坐起身,“你怎么会在意这个?” 她有些疑惑。 须臾间,亮堂的房内忽然暗了许多,是裴如衍熄了一盏灯。 只余下床榻边的一盏灯,在墙上投下斑驳光影。 她眼看着裴如衍走到屏风后,昏黄的光和黑色的阴影,正好勾勒出他的身形。 虽看不见他的肉体,可这氛围,却更暧昧。 裴如衍没有情绪的声音从屏风后传出,“好奇罢了。” “哦,那箱子里都是些寻常物。”沈桑宁没有多看他,又躺下了。 而后,床榻边的灯也熄灭了。 房中一片黑暗,她听见裴如衍躺下,盖上被褥,不发一语。 只怪床榻宽大,两人隔得有些远。 沈桑宁拢着被子“悄悄”靠近,见他没反应,她就继续靠近些。 裴如衍听见了窸窸窣窣的动静,感官在黑夜中无限放大,似听见了女子呼吸的声音。 栀子花的清香,与淡淡的檀木香混合,萦绕在床榻间,无法忽略。 令人莫名感到燥热。 她得寸进尺,若他再不阻止,恐怕小手都要搭上来了。 忍无可忍,他才不耐道:“你莫挨过来。” 声音有几分生硬。 “哦。”她低低应了声。 一个字,却让裴如衍听出了失落的意味。 “每月同房三日,其实是母亲的意思。”他开口解释,心里说不上来的烦闷。 原以为身侧人儿会更失望,却听她愉悦道—— “是吗?那要谢谢母亲!” 裴如衍:…… 他无话可说。 两人沉寂一阵子,沈桑宁还是不想错过机会,半支起身,借着稀薄的月光,俯视他, “你真的,不想——”试试嘛? 她引诱的话还没说完,屋外骤然响起猫儿婉转悠长的叫声。 “喵~喵~” 又是宁侯,宁侯的存在感真的很强。 本以为它叫一两声就完了,谁曾想它的声音越叫越怪异。 “怎么回事?”裴如衍突然严肃。 那尾调越来越长,时而高亢尖锐,时而急促柔媚,如同哭泣般,“喵~” 沈桑宁心一沉,想到那碗甜汤…… 难不成,那药对猫也有用? 第23章 世子没睡好 算算时间,这应该是它第一次发情。 裴如衍不清楚也很正常,毕竟是头回养猫。 沈桑宁还在思考要怎么委婉地说,就见身边人翻身下床,他一本正经道—— “你先睡,我去给它找兽医。” 兽医? 找什么兽医啊!万一被顺藤摸瓜查出春日饮…… 沈桑宁一急,脱口道:“春天嘛,兽医也管不了的!” 沈桑宁看不清他是何表情,只知道他静默片刻,又默默躺下了。 外头猫叫声不断,扰得她心虚不已。 也没了引诱裴如衍的心思,她躲进被子里,阻隔外界的声音。 夜风吹不进窗户纸,猫叫不知何时断了。 睡梦中的人儿闷出一身香汗,忍不住踢掉了被褥。 沈桑宁睡得很沉,梦中坠入沧海,迷迷糊糊地嘟囔,“冷……” 双手摸索着,凭借取暖的本能,钻进了一条温暖的被褥里。 在沧海中沉浮,沈桑宁好像看见一块礁石,努力地攀了上去,深怕再掉入深渊,紧紧地抱着,再也不松手。 不知为何,这礁石越来越热,驱散了凉意。 * 这夜,裴如衍睡得不太好。 后半夜被折腾醒了,就再难以入眠。 脖间的痒意不可忽视,少女灼热的呼吸带着节奏,他感到有些燥热,轻轻去推她,“沈桑宁。” 她非但没松手,还抱得更紧了。 裴如衍目光落在她微动的唇上,喉结一滚,不知不觉凑近。 沈桑宁忽然翻了个身。 裴如衍拉回理智,手却还被她抱得死死的,他僵硬地在床榻上躺了一个时辰,待丝丝晨光透入屋内,陈书的声音传进屋内—— “世子,该起了。” 今天还要早朝。 裴如衍将麻木的手臂从怀中人儿背下抽出,给她盖上她自己的被子。 幽暗的眸光从少女岁月静好的脸上移开,他无法忽略体内燥热,丝丝缕缕热意都朝一处涌去。 于是起身,换下里衣,靠着凉水冷静下来。 走出屏风时,裴如衍一身红色官服穿戴整齐,毫无异色,他特意看了眼床榻上的人儿,见她没有分毫被吵醒的迹象,放下心来。 许是三月实在太热了,他竟又觉得难耐几分。 移开目光,倏然看见摆在梳妆台边上的药箱。 里面的药品还算齐全,他的视线最终在几个小玉瓶上停下—— 降火解暑。 正是他现在需要的。 他拿了一瓶,拢在袖中,静悄悄地离开房中。 * 沈桑宁醒来时,见身上盖着的还是自己那床被子,就知道昨夜自己睡得很规矩。 应是没有打扰裴如衍休息的。 “紫苏——”她起身唤道。 随即,门“吱嘎”一声从外推进,紫灵捧着脸盆进入,“紫苏和玉翡去给猫儿找伴侣了。” 紫灵暂时还喊不出宁侯来,总觉得怪怪的。 找伴侣?沈桑宁有瞬间的诧异。 突然想起,前世宁侯的伴侣比它还小一岁,现在大概是还没出生呢! 沈桑宁起身穿戴,雪白的球状物体“唰”地一下飞到眼前,她眼疾手快接住。 “呀,这猫儿怎么这么快就跟您熟了?”紫灵惊叹道。 宁侯抬眼,那双傲然的眼眸斜斜地扫过紫灵,再看向沈桑宁,“喵~” 它忽地低头,拿脑袋蹭她的下巴。 沈桑宁受用极了,她坐到椅子上,欢喜地将宁侯放在腿上,温柔地摸它的毛发,“我的大宝贝呀!” 趁着紫灵出去倒水之余,她忽而歉疚道:“你那小夫君还没出生,这回恐怕是没法帮你牵线了。” “反正你也没有记忆,待会儿紫苏带谁回来,对你应该没差别吧?” 盲婚哑嫁,猫猫悲哀。 它突然就横躺在沈桑宁腿上,一动不动,高贵的眸子透着生无可恋。 紫灵倒完水,神秘兮兮地走进屋内,“咳咳,奴婢今早又听见一个八卦。” 沈桑宁和宁侯不约而同地抬头。 “自婚宴以来,福华园两位主子如胶似漆,有目共睹。” 紫灵眼中是八卦的光芒,“可昨夜,二公子居然没睡福华园,您猜他歇在哪儿了?” 沈桑宁一点都不奇怪,淡淡问道,“洛小娘?” 紫灵双眸圆睁,“少夫人,您怎么知道?” 因为沈桑宁并不意外,“曾听说过。” 洛小娘,是私塾先生之女,性子柔弱,是裴彻的解语花,妾室中最得宠的一个。 “对,”紫灵点头,双手比划着,“府中下人就奇怪着,说二公子和二少夫人,这几日感情这么好,结果成婚才四天,就腻味了。” 语罢,紫灵还摇头感叹一声,“真无情呀。” 那一副看破红尘之态,惹得沈桑宁发笑。 但沈桑宁知道,裴彻不是腻味,他本就多情,对沈妙仪的喜欢还没到海枯石烂的地步,没有遣散妾室就是最好的证明。 他能求娶沈妙仪,也代表在他心里,沈妙仪是不同的。 只要沈妙仪自己不作,裴彻必然善待她。 紫灵还在兴奋地模仿他人言论,沈桑宁拿起茶水喝了一口,宠辱不惊地道—— “裴如衍都不愿回房睡,恐怕,传我闲话的,会更多吧。” “不会的!不一样!”紫灵斩钉截铁道:“世子歇在书房是常态,偶尔来院里歇一会,他们就感叹世子今日下凡了。” 沈桑宁那一口茶差点噎着,淡定地将茶盏放下。 也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想到昨夜,哪怕同房同床,他都不愿意碰她…… 沈桑宁突然想起紫灵昨日说的八卦,惊疑道:“有没有可能,他没有彻底忘记年少爱慕的女子?至今还记得?” 年少时的爱慕,或许如天上月,皎洁明亮。 每日都高悬于天空,忘不掉,碰不着。 倘若深刻至此……沈桑宁脸色凝重几分—— “你再去探探,府中有谁知道这位月光姑娘长什么样,同世子做过什么事。” 至少得了解情况,才能对症下药。 岂料紫灵却摆摆手,“没有人知道,若有人知道,奴婢昨日就打听出来了!那个看过画像的小厮都被发卖了。” 第24章 世子误把春药当解药 沈桑宁思忖道:“好办,京城正规的人牙行有三家,容良人牙行专做贵族生意,你拿着银子去查。” “您为何不直接问世子呢?”紫灵不明白,这样查费时费力。 “小厮只不过看了一眼画像,就被发卖了,”沈桑宁愈发觉得裴如衍是用情至深,“他怎么可能告诉我。” 紫灵一想,也觉得有道理,“也对,那奴婢现在就去。” 紫灵转身要走,却瞧见房中药箱没有合拢,于是顺道过去将其盖紧些。 “喵~” 沈桑宁感受到宁侯的躁动,它的爪子在她衣裳上扒拉,勾出丝来。 她没有责怪,知道它这是又开始发情了。 可紫苏和玉翡还没带公猫回来。 她轻轻安抚着宁侯,“再忍忍。” 此时,忽听紫灵迷茫地问—— “一二……少夫人,您昨日下药用了两瓶吗?” 沈桑宁怪怪地看她一眼,“自然是一瓶,不然我们宁侯更要受罪了。” “可……”紫灵犹豫地又数一遍,“好像少了两瓶啊,难道奴婢记错了?” 现在只有两瓶了。 沈桑宁听闻,当即走过去,发现确实少了一瓶药,心不由一紧。 好好的药,怎么会不翼而飞? 旁的药也就算了,可那——是春药啊! 沈桑宁维持不住淡定了,“今日谁来过我房中?” 紫灵摇头,“没有啊,您休息时,无人进来,若说进,那只有——” 主仆俩相视一眼,只有谁,不言而喻。 紫灵尴尬地低下头,“怎么办呀。” 沈桑宁倍感焦虑,若真是裴如衍拿走的,那可真是完蛋了。 也不知他拿走作何用途? 正焦虑着,庭院里有了声响,是玉翡和紫苏回来了。 沈桑宁怀中的宁侯仿佛感应到似的,躁动着跳下地,跑了出去。 一出门,脚步停下,“喵~”一声,而后踏着优雅的小步子绕着廊下走了一圈。 沈桑宁也跟着出去了,没工夫在意玉翡怀中的狸花猫,便问—— “早上,世子离开时,可有带走什么?” 语毕,只见紫苏玉翡一脸茫然。 沈桑宁只好说得在更仔细一些,“你们可有看见,他拿着药?” 忽地,玉翡神色一亮,好似想起了什么,“哦,原来世子的药是少夫人的呀,世子说这几日天气闷,让奴婢去买些清凉降火的饮料。” “但清晨时,世子急着出门,看夫人您这里有降火解暑的药,便拿去了。” 玉翡犹疑道:“少夫人,怎么了?” 一瓶药而已,少夫人肯定不是小气的人。 玉翡下意识觉得,或许别有隐情。 只可惜玉翡听不见沈桑宁脑中弦断裂的声音,只听沈桑宁紧张地问—— “他喝了?他如今在哪?” 沈桑宁都急得糊涂了,裴如衍还能在哪儿,不是在朝堂就是在六部。 果然,玉翡道:“眼下,应该还在上朝……世子将药拿去,定然是喝了吧。” 玉翡也不确定,“夫人,究竟怎么了?” 沈桑宁绝望地闭了闭眼,没法想象,若是裴如衍喝了药,上朝时会如何…… 啊啊啊,简直要疯了。 “那药过期了。”沈桑宁随意找了借口。 “啊?”这是玉翡没料到的。 很快,沈桑宁冷静下来,“玉翡,你去找两个府中的小厮,去皇宫门口候着,若是他没喝那药,便将那药拿回来,若是喝了——” “就把他人带回来。” “那药作用大得很,只怕要上吐下泻。” 玉翡听见“上吐下泻”,这才慎重起来,“那是否要告知主母,去请太医?” “不行!”沈桑宁脑壳都疼了。 不能请太医。 这若闹大,别说她了,连国公府都要成笑料了。 沈桑宁面庞严肃,“我亲自去吧,若他真中毒,我还能照看他。” 玉翡不疑有他,立即让人去寻了马车。 不过半刻钟,打着国公府旗帜的马车便朝皇宫方向而去,停在了宫门的不远处。 宫门外,停放了不少官员的马车、轿子,显然是还没下朝。 等待的过程中,沈桑宁坐在马车内,一语不发。 看似平静,可内心的波涛汹涌唯有自己知道,就像是等待被处刑的过程,十分煎熬。 她总忍不住去想,万一裴如衍喝了药,在朝上失仪。 像裴如衍那样,称一句高岭之花也不为过,若因她之故,留下污点…… 沈桑宁懊悔极了,无论如何,以后都不想碰春日饮了。 “少夫人,您别担心。”玉翡安慰道。 沈桑宁轻声应了,忽听不远处嘈杂的交流声传来。 她急迫地推开车窗,一眨不眨地盯着,终于在一群绯色官服中,看见裴如衍走出。 他身量高,气质斐然,比较显眼。 此刻,还在与身侧同僚交谈,没有注意到多出一辆宁国公府的马车。 “世子出来了。”玉翡道。 虽隔着十丈距离,但沈桑宁还是能注意到他并无不适。 至少中了春药,绝对维持不住他这淡然模样。 沈桑宁松了口气,正想让玉翡去将药物拿回,此时,一抹淡黄色的身影闪过。 是裴如衍的表妹。 少女眉眼如画,提着食盒跑到裴如衍面前,仰着头与他说了什么。 第25章 我同夫君情意绵长 少女如同温室养出的娇花,一颦一笑都透着娇憨和爱慕。 这容颜,沈桑宁并不陌生。 “表小姐?”玉翡讶然道。 站在裴如衍面前递着食盒的少女,正是裴如衍的表妹,平阳侯府的小姐,虞绵绵。 她爱慕裴如衍已久,虽不至于为爱做妾,但心中的不甘,令她总是跑到宁国公府煽风点火。 前世,就老想着煽动虞氏“教训”沈妙仪。 “少夫人,要奴婢去跟世子拿药吗?”玉翡小心翼翼地道,“表小姐同世子,是清白的。” 沈桑宁笑笑,她当然知道他们是清白的。 连她自己和裴如衍,都挺清白的。 沈桑宁目光未收,见裴如衍正从虞绵绵手中接过食盒。 而后,虞绵绵没有离去之意,似要同裴如衍一起上马车离开。 宫门口。 虞绵绵手中拿着信封,仰着头,眉眼生花,“表哥,姑父今日没上朝吗?我爹说,这信得我亲自交给姑父。” 裴如衍有些无奈,父亲虽任职太子少傅,但在裴如衍记忆里,别说上朝了,连东宫都没怎么踏足过。 因为,太子已经失踪二十年了。 裴如衍想了想,道:“你坐我的马车回府吧,父亲应该在府中。” 虞绵绵失望地“哦”了一声,“表哥,你不回去吗?” 裴如衍道:“我要去趟六部。” 两人朝马车走去,守着马车的陈书疑惑地观望远方,“世子,您看那像不像……” 像不像少夫人的车。 裴如衍朝着陈书所指方向望去,不远处打着宁国公府旗帜的马车,车窗半开。 两人目光交汇,他感受到女子冷淡的目光,下意识蹙了蹙双眉。 那厢,沈桑宁无情地把车窗阖上。 没过多久,裴如衍走过来了,窗外响起他客气的询问—— “夫人可是有要事?” 她还未来得及答,裴如衍便上了马车,随后虞绵绵也跟了上来。 马车正好够容纳三四个人,裴如衍在沈桑宁身侧落座,介绍道:“这是表妹。” 虞绵绵坐在靠近车厢门的位置,表情有一瞬的不自然,又很快收敛了下去,露出甜甜的笑来—— “表嫂,叫我绵绵就好。” 沈桑宁回以微笑,同虞绵绵打完了招呼,才同裴如衍道:“今早你从我房中拿走的那药,过了饮用的期限。” 裴如衍听闻,唇角轻抿,“只为此事?” “你若没喝,将那药还我,我拿去销毁了,省得被人误食。”沈桑宁伸出手心,等待他交还。 却见他摇头,“不知落哪儿了,没寻着,倒是因祸得福了。” 掉了? 沈桑宁心中总有些不安,缩回手时,眉心还皱着。 忽听一阵轻柔的哼笑响起,她转头望去,只见虞绵绵满脸不解—— “表嫂,这等小事,也要你亲自跑一趟?” “让表哥那些同僚瞧见,指不定要打趣表哥,以为你小家子气,同表哥难舍难分呢。” 沈桑宁心头忧虑未散,听得这话,反问道:“情意绵长本是佳话,何时真情也变笑话了?” 一边说,一边抚上裴如衍的手掌,突然浅笑起来,“将来表妹有了夫婿就能理解,害怕自己夫君吃错药,在家中是坐立难安的。” 沈桑宁看向裴如衍,后者他眉目微垂,目光所向,似是两人十指相连之处。 她看不清他是喜是恶,于是默默收回了手。 “表哥和表嫂的感情真是令人羡慕。”虞绵绵脸上笑意不减,眼底却仿佛藏了绵针,刺人得很。 谈话间,马车一直停在原地,直到裴如衍开口,才缓缓动了起来。 虞绵绵顿时皱起眉,“表哥不是说要去六部吗?” 裴如衍面不改色,煞有其事道:“突然有些饿。” “饿?”虞绵绵低头,看了眼裴如衍手边的食盒,“这不是——” 这不是有吃的吗? “表妹。” 裴如衍打断,扫了她手中信封一眼,“我有些累,你莫要说话。” 许是语气过于冷淡,叫虞绵绵有些委屈。 他靠着车厢壁,在虞绵绵欲言又止的目光下,闭上了眼。 …… 沈桑宁瞧着他侧颜,还真看出了他眼下乌黑。 难道是昨晚没休息好? 她想不通,不应该啊。 车厢内再没了动静,也不知是尴尬,还是为了不打扰裴如衍休息。 直到马车停下,沈桑宁轻轻碰了碰他,还未出声,他就睁开了眼。 那眼眸中哪有半点困倦,清明得很。 下了马车,几人刚跨进府门,虞绵绵带着抱歉看向沈桑宁—— “表嫂,我同表哥要去找姑父。” 沈桑宁还没搞清楚她是哪出。 虞绵绵抬起手中信,示意道:“事关朝中机密,表嫂不方便一起。” 朝中机密,沈桑宁并未好奇,能让她疑惑的,是这朝中机密,怎么有机会和虞绵绵扯上关系。 不过须臾,她就想明白了。 显然虞绵绵也只是传话的,那信定然是平阳侯给宁国公的。 是以,一路上,裴如衍也没有看过信。 沈桑宁正要应声,就听裴如衍皱眉道: “表妹,你也不太方便。” 第26章 今晚世子还来我房中吗 此言一出,虞绵绵脸上笑意全无,犹如被打脸般,僵硬道:“表哥,你……” “信给我,你去荣和堂陪你姑母吧。”裴如衍平静下结论。 不容置喙的态度,让虞绵绵敛了脾气,将信放在裴如衍手中,扭头就去了荣和堂。 裴如衍眉头一松,望向沈桑宁,声音倒是柔和些,“你先回去歇着。” 沈桑宁出来一趟也累了,点点头,又试探着问他:“今晚……你还来吗?” 裴如衍一心想着要紧事,本是下意识说不去,但看她一脸希冀,也没明说:“再说吧。” 沈桑宁倒没太失望,毕竟昨日都说过了,他每月有三日一定会来。 逼得太紧,反而会惹他烦。 沈桑宁望着裴如衍离开的背影,大致猜到了信封中的内容。 不论前世今生,宁国公府的头等大事,就是寻找太子。 大晋国众所周知的,是东宫太子已经外出游历二十载了。 游历是明面上的,实际情况,是游历的第三年,也就是十八年前,太子就失去踪迹了。 宁国公身为正二品太子少傅,却没教过太子,甚至和太子不熟,但这不妨碍宁国公府为太子党羽。 而平阳侯,是奉皇帝之命,寻找太子下落,这与宁国公不谋而合。 那信,一定和太子有关。 只可惜,前世太子一直没找回来,陛下只能传位给年纪小的二皇子。 二皇子是太子去游历后才出生的,今年也不过二十岁。 过不了几年,他就会登基。 宁国公府因为还没机会为太子出力,所以也没被二皇子特别针对,只不过出头的机会少了。 但平阳侯…… 沈桑宁轻叹着踏入青云院,见紫苏拿着请柬,问,“哪来的?” 紫苏道:“方才送来府上的,都是以赏花为名,邀请您赴宴。” 沈桑宁接过几个请柬,打开看了看,不是勋爵贵妇,就是高官千金。 这些女眷,皆为太子党羽的家眷,被筛选过才会送到她手上。 也都是她出阁前接触不到的,而今,只因为她是裴如衍的夫人,就纷纷抛出橄榄。 玉翡深谙门道,在一旁提醒,“这些都是与国公和世子立场一致的,少夫人可随意选择。” 可就是因为立场一致,她才选择困难。 前世裴如衍死后没多久,圣上就寿终正寝了,二皇子登基,这些太子党羽至少清算一半。 宁国公府勉强没被清算,但还是影响到裴氏子弟的晋升,连裴彻都是上下打点关系,才能慢慢往上爬。 这一世,不出意外,还是二皇子登基。 玉翡见沈桑宁面露愁色,不由问道:“少夫人是不想赴宴吗?” 饶是沈桑宁再不想,也不可能整整两年不赴宴,最终还是随机抽了一个。 正好,抽到了京中最具有权势的家族。 * 前院,流觞阁。 水流自屋檐源源不断下流,似卷珠帘,与外隔绝,声音阻断。 宁国公看完信纸,难掩激动,“太好了!你舅父已有线索,当年太子是在金陵失踪的!你即刻传信给你金陵的姨丈,他在当地势力庞大,想必找到太子,指日可待!” 裴如衍正襟危坐在蒲团上,将信纸烧干净,脸上并无喜色—— “父亲,二十年了,您真的没想过,太子恐怕已经遭遇不测?” “胡说!”宁国公皱眉,“殿下武功盖世,怎会遇害!” 所谓武功盖世,裴如衍也只听过传说,他甚至从未见过太子。 传说,这天下,是陛下和太子一同打下来的。 这也是为何太子党羽多的原因,即便太子失踪多年,他们也不曾改变。 但裴如衍更在乎家族,也更冷静,“若能寻到,早就寻到了。” 太子离开京城时,才二十三岁,现今太子不主动出现,仅凭年轻时的画像,找太子无异于大海捞针。 “父亲,其实即便太子归来,我们国公府对他,也并无实质帮助。” 裴如衍肃穆且认真,“圣上已过花甲之年,父亲该早做打算了。” “衍儿,”宁国公叹了叹,年纪大了,不愿做出改变,“太子拥护者众多,眼下若改换门庭,只会里外不是人。” “二皇子骄奢自大,绝不是明君人选。” 宁国公有些累了,“你去吧,给你姨丈和表弟去信。” 裴如衍沉默一番,其实他想投靠的,并不是二皇子。 但眼下,显然是不适合说了。 他起身,忽然听父亲开口道—— “对了,你许是不知,大晋虎符为太子所有,太子私印可号令三军。虎符随着太子一起,消失了二十年。这二十年,军权三分,但也不妨碍这些兵这些将认的,是太子那张脸。” 裴如衍思索着父亲的话,一路脸色沉重回到书房。 他对太子早就不抱希望,可若太子手中还有虎符……他或许更热衷于找虎符一些。 如果太子能回来自然最好,可若回不来,他就该考虑下一步。 他捏了捏眉心,落笔给姨丈写完信。 “世子,”陈书手上正拿着小玉瓶进来,“这药是落在您马车上了!” 这小玉瓶,赫然是“过期的”、“降火解暑”的药。 裴如衍抬头,“拿来。” “不拿去还给少夫人吗?”陈书递过去,不忘问道。 裴如衍从陈书手中拿过玉瓶,看着上头娟秀的字,他五指微微收紧,“不必。” “若问起,就说没找到。” 他语气没什么情绪。 陈书听闻,不敢多问,可心中却是诸多疑问。 一瓶过期的药,实在想不到,有什么用处。 裴如衍在信纸上盖上印信,而后折叠放进古铜色信封,慢条斯理地用棕红色的火漆印合上,递给陈书,吩咐道:“这个,去驿站寄往金陵。” 甚至都不需要说哪一家,陈书都能意会。 毕竟常与宁国公府来往的,金陵也就只有一家。 陈书接过信,仍是确认一句—— “金陵王府吗?” 裴如衍抬眸,轻轻颔首,“加急。” 说完,他似又想起什么,眼眸中有了几分情绪,“你替我给表弟另外捎一样东西,让他……” “给微生家送去。” 第27章 世子表哥是个闷男人 叽叽喳喳的鸟儿盘旋荣和堂上空。 向来自律的虞氏今天睡过了时辰,若不是侄女到访,她恐怕这会儿还没醒。 她在侍女的服侍下,匆匆起身。 身旁虞绵绵宛若黄鹂出谷,说起近况—— “姑姑,我亲手做的桃花酥,表哥一份,您一份。” 虞氏也不嫌侄女聒噪,“难为你有这份心。” 虞绵绵墨黑瞳孔微张,“我是您嫡亲的侄女,肯定比两位表嫂对您上心。” 虞氏没答。 虞绵绵摸不清虞氏心思,转而又道:“其实今早,我去宫门接的表哥,表嫂也在,表嫂有这闲工夫,都不来给您请安的吗?” 虞氏盯着侍女为自己盘发,面上没有生气之色,“日日请安做什么,她又不是嫁给我。” 国公府家规严明,虞氏也有魄力,倘若家中有人犯错,定是严惩不贷。 但她本人不喜冗杂繁琐的事,故而减去每日的请安,改成一月一次。 闻言,虞绵绵张了张口,有几分泄气,“还是表嫂福气好,遇上姑姑这样的好婆婆,嫁给表哥这般洁身自好的郎君。” 虞氏笑道:“你是还没成婚呢,等你有了夫婿,就会明白,其实你表哥那闷性子,也没什么乐趣的,以你的性子,该找个能哄着你的。” 虞氏说这话,一是出于真心,二是想劝侄女放下爱慕之心。 可这劝告落在虞绵绵耳中却变了味道。 “等你有了夫婿”这几个字怎么这么耳熟呢? 好像今早才听过。 “姑姑,”虞绵绵心生古怪,“您和表嫂说话怎么一个调调的,好奇怪。” 虞氏听闻,眼中划过诧异之色。 又听虞绵绵主动将早上发生之事,从头到尾足足讲了半炷香。 虽有些聒噪,但虞氏却不嫌弃,反而耐心地听侄女讲完。 虞氏对晚辈小事并不关心,只问道:“你表哥病了?” 虞绵绵一顿,她的重点根本不是表哥病没病,而是—— 等等。 表哥病了吗? 她茫然地回顾一番,发现一路上都没说拿错的药,具体是什么药。 于是迷惑摇头。 虞氏心中无奈,怎么都觉得侄女只是孩子心性,并非真的有多喜欢儿子。 “哎,早知道我就问一下了,”虞绵绵仍旧陷在怀疑中,“我怎么没想到呢!” …… “罢了,”虞氏唯独对儿子身体状况很上心,转而喊来人,“你去问问陈书,衍儿今早要吃的是什么药。” “最近这几个节气,最容易受凉的,去买些常用药,给各院的主子下人都发一份,以备不时之需。” 吩咐完这些,心腹邹嬷嬷从外头进来,“夫人,今早送到青云院的请帖,少夫人已经选好了。” “选了哪家?”虞氏眉眼未抬。 虞绵绵不知情况,竖起耳朵听着。 “选了朝雪郡主的赏鱼会。”邹嬷嬷也觉得有些难办了。 以少夫人的出身,大概是从未参加过这种宴会的。 又偏偏选了几张请柬中,身份最高贵的朝雪郡主。 万一出了差错…… 思忖一二,邹嬷嬷询问道:“夫人可要陪着去?” “她们年轻人的聚会,我去像什么样子,”虞氏倒没那么担心,扭头看向突然噤声的少女,“绵绵,你要去吗?” 虞氏此问,是希望虞绵绵陪着去。 毕竟虞绵绵也曾参加过朝雪郡主的宴会,对京中千金贵妇也更加熟悉。 虞绵绵却脸色一白,当即拒绝—— “我不去!” 似联想到什么不好的事,嗓音都尖了。 虞氏一愣,笑道,“不去就不去,激动什么。” “姑姑,我……”虞绵绵耷拉着脸,支支吾吾半天,最后又咽了回去,“反正不去。” 正常人,谁参加朝雪郡主的宴会呀! * 窗外,鸟儿散去,片刻功夫阴云压顶。 细雨缥缈如丝,沾衣欲湿。 紫灵穿梭在街巷中,她效率很快,跑进人牙行。 彼时,青云院的开锁匠还在研究锁芯。 屋檐下,沈桑宁躺在椅子上,看着说变就变的天,听着淅淅沥沥的雨。 清清凉凉的雨偶尔飘在脸上,舒服极了。 紫苏从玉翡那里拿来一本册子,给沈桑宁念叨着,“朝雪郡主是辅国公主与兵部尚书长女,也是将来承袭公主爵位的世女。” “郡主年芳二十,温婉贤淑,前年招赘一举子,与其琴瑟和鸣,举案齐眉。” “从前办过赏花宴,赛西施宴,摘果会……赏鱼宴是头一回,内容应该是在桥上看鱼喂食。” 沈桑宁听着半晌,除了第一句是真的,后头都是假消息。 什么温婉贤淑,这究竟是谁给的评价。 说起来,沈桑宁也知晓些。 前世,她年近三十时,交了一蜜友,蜜友年轻时深受朝雪郡主“迫害”,谈笑间与她吐槽。 那个赏花宴,事先准备了马蜂窝,每位闺秀玩游戏走动,随机惊动马蜂窝,跑得慢就被蜇。 赛西施宴,西施是一只兔子,一众闺秀同兔子赛跑,最后一名要拔兔子毛,由倒数第二做麻辣兔头给大家吃。 摘果会,那棵树七八米高,爬上去的摘果,爬不上去的随机被果子砸。 若不是为了巴结郡主,谁家千金会想去。 时间久了,千金闺秀体质都变好了。 朝雪郡主成婚后,宴会群体由闺秀扩大到年轻夫人群体。 至于这个赏鱼宴…… “少夫人,这宴会在十日后,是月底,您要不要做什么准备?” 沈桑宁决定道:“接下来几日,我要晨练。” 争取十天后,身体强健些。 辅国公主乃开国女将,皇帝义女,即便前世二皇子登基后,公主府依旧屹立不倒,甚至让小女儿成了新皇后。 和公主府走得近些,总是好处多于弊处的。 何况,她那位蜜友……通过这个机会重新结实,是最顺理成章的。 “什么?”紫苏怀疑自己听错了。 还想问什么,却听另一边,开锁匠已经打开了乌鸦锁芯。 箱子里满满当当的物件映入眼帘,角落中最不起眼的挂坠引起沈桑宁的注意。 她伸手将那形似山猫的翡翠挂坠拿起,略有点重。 这是母亲遗物。 想着,她将吊坠挂在了腰间。 紫灵从人牙行回来,径直进了屋,“奴婢打听到了!” 第28章 想知道他的白月光是谁 沈桑宁偏头看去,发现紫灵裙摆都湿了。 紫灵非但不在意,反而一脸亢奋—— “那个小厮名叫阿康,当年被入京行商的茶商买走了,陇西茶商洛家。” 闻言,沈桑宁亮着的眸瞬间黯淡几分。 人已经不在京都,若要查,恐怕会有些麻烦。 紫苏显然也想到了,谨慎道:“少夫人,我们没有能用的人。” 陇西隔山越水,肯定不能派丫鬟去。 可现在的沈桑宁还没有能重用的随从小厮,伯府的小厮,卖身契都在柳氏手中。 公府的小厮…… 若她让公府小厮去查,必定是瞒不住裴如衍的。 那和直接问裴如衍,有什么区别? 即便如此,沈桑宁还是没死心,她仍是想打听这位月光姑娘。 “我名下有家铺子好像是租给了陇西商人吧?”沈桑宁忽然道—— “紫苏,你拿着一百两银票,去与那老板商量,让他儿子帮忙跑一趟。” “这一百两是买小厮的钱,若他愿意帮忙,可以免半年店租,如果顺利买回小厮,再免半年。” 一年店租,即便那铺子地段偏僻些,可在寸土寸金的京城,年租金也起码五百两银子。 紫苏忍不住道:“少夫人,一年也太多了吧?” “如今我手上没有可用的人,”沈桑宁面色淡然,“想得到什么,总得付出什么。” 若是直接给银钱,又怕对方见财起意,中途拿钱跑路。 唯有许诺未来的东西,她才能放心让人办事。 沈桑宁能选择的,只有手下店铺的承租人。 陇西山高路远的,没有这个数,还真未必能驱动这些个生意人。 待紫苏拿着一百两离开后,紫灵才弱弱吐槽道:“这买卖有些亏本,买个小厮几十两就够了,您找人帮忙花五百两……” “那小厮说不准都忘记了画像,您这般费钱费力,值得吗?” 值得吗? “值得。” 沈桑宁云淡风轻地道,她嘴角弯起,“我想知道,就值得。” “别将目光放在银子上,重点在你想得到什么。” 紫灵似懂非懂,“少夫人,奴婢觉得直接从陈书嘴里套话,更方便些。” 可惜陈书是世子的人。 沈桑宁叹息,这府中人,她暂时都用不了。 这件事,也叫她认清,自己重生以来还没有培养可信的人。 想培养一个随从,一日两日是不够的。 不是所有事都能靠钱办到,比如京圈的人脉,比如忠心的下属,这些都得徐徐图之。 前世,沈桑宁身侧的人,也都是机缘巧合下,经历一些磨难,才最终跟到她身边。 比如……云昭。 那是个倔强到一身反骨的姑娘,却对她深信不疑。 云昭蹲过很多次大牢,算算时间,这会儿应该因劫富济贫又被抓进大牢了,沈桑宁是在她出狱后认识她的。 忽地,沈桑宁脸色一变,突然想到了云昭的脸。 好像就是这一年,云昭的额头被狱卒印上了个“盗”字。 从此,再也褪不去,只能用头发盖住。 于是刮风下雨的日子,云昭不爱出门。 思及此,沈桑宁赶紧去找妆奁盒里藏着的银票和私库银票。 她突然奔波起来,凑到了三万两银票。 紫灵见状,有些不知所措,“少夫人,您是要逛街去吗?” 逛街也不用三万两啊!多吓人呐! 沈桑宁将三万两塞进荷包里,凝重道—— “赎人。” “赎人?”紫灵惊愕道。 赎什么人? 不等紫灵问出口,沈桑宁已经撑起一把油纸伞朝院外去了。 烟雨朦胧,油纸伞上的水墨画如晕染开了一般。 少女踩在青石板上,“吧唧”一声,石板翘起,水珠溅起两尺高。 似在空中与雨水相撞,再清脆地低落到水坑里,泛起不可见的涟漪。 裴如衍站在正门下,瞧见的就是这一副景象。 “世子,还走吗?”陈书询问。 按以往惯例,这个时辰,世子该在六部了。 裴如衍静静伫立一会儿,袖中手指微动,眼看少女走近,才移开目光。 细雨悄悄飘进屋檐下,衬得他越发清冷,而沈桑宁则一脸郑重。 她万分焦急,路过裴如衍时,她脚步都没停下。 径直就朝外走去,马车驶到眼前,她正欲上车,却听身后道—— “要去何处?可与我同行。” 好巧不巧,紫灵这时追赶了上来,“少夫人,您要赎——”话音一顿,在看见裴如衍时,将话紧急收了回去。 她也不知道“赎人”这事能不能让世子知道,干脆闭嘴,恭敬地行了个礼后才走出去,手上还拿着两个黑面罩。 偏偏紫灵小心翼翼的样子,落在裴如衍眼中就如同做贼心虚。 沈桑宁现在哪管得了他,“我有些急事,不与你同行了。” 说完就要带着紫灵上马车。 裴如衍莫名急了,匆匆唤一声—— “夫人。” 随后,他也不拿陈书手中的伞,顾自下了走下台阶。 第29章 培养夫妻感情 陈书反应过来,“世子,伞!” 离开屋檐的遮蔽,雨水淅淅沥沥地落在裴如衍身上,索性他步子大。 沈桑宁眼看着他冒着雨,两步就走到自己面前。 干嘛?她不明所以。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淋雨了,明明是个爱干净的男人,又不是没伞,却不愿意等待下人拿伞。 淋雨淋多了,难怪体质容易变差。 沈桑宁觉得自己真劳心,又自觉将伞举高些,忍不住问道:“为何不拿伞?” 举伞的同时,男人微微弯腰,进入伞下。 裴如衍直接从她手中拿过伞,动作自然得就仿佛他本身就是要接伞的,即便她不为他举伞。 “你……抢我伞?”沈桑宁仰着头,看他。 他一本正经道:“夫人昨日说的话可还记得?” 沈桑宁愈发不解,“哪句?” 裴如衍思忖着开口,“你说,要培养感情。” 说话时,他将少女脸上诧异尽收眼底,神色突然变得复杂,“莫不是又忘了?” 后面这句,有点像阴阳怪气。 “我没忘。”她快声道。 昨日为了让他喝那碗甜汤说的话,他竟是当真了。 真的要培养感情? 这对她而言,倒也没有弊处,于是点头,“但我现在有重要的事,等晚上再培养吧。” 说着,她一脚踩上踏脚凳,欲上马车。 手腕却被他抓住,再一再二被他阻止,她不免生气,“你放开我。” 她真的很着急。 语罢,裴如衍抓得更紧了,“夫人要去做什么?” 他压低声音问道。 沈桑宁不愿配合,被他不由分说地拽进了另一辆马车。 可拉扯间,油纸伞却一直罩在她头顶,没叫她淋到一点雨。 那厢,陈书和紫灵默契地站在马车外。 一人一伞,一左一右地眼睁睁看着马车关上了门,默默等待两位主子商讨出结果。 相比于陈书的生无可恋,紫灵却是红光满面,期盼着世子和少夫人多培养一下感情。 正巧一卖糖葫芦的老翁路过。 紫灵走过去,掏出两块碎银子,买下所有的糖葫芦,又将伞强硬地塞给老翁。 随后抱着糖葫芦转身就跑进了陈书的伞下。 陈书那把黑伞很大,原来要撑裴如衍的,这下被紫灵跑进来了。 他低头,看见小姑娘双手抱着怀里的糖葫芦,他不禁问道:“紫灵姑娘,你这是为何?” 紫灵抬头道:“吃食不能久放,不卖完,老伯大概不会回家。” “商贩就是如此,”陈书并无动容,“你既是少夫人的丫鬟,不能对谁都心善,有时候,会招惹祸端。” “才不是呢!少夫人说要广结善缘,达则兼济天下,还要多积攒人脉!”紫灵忿忿反驳。 陈书静默须臾,达则兼济天下…… 他自认毫无恶意地开口—— “你月钱多少?” “你!”紫灵瞪大眼睛,不告诉他,“少夫人说了,不要把目光放在银子上,要看自己得到了什么。” 陈书觉得她有点好笑,每句话的前缀词都是“少夫人说”。 他原本透着愁色的脸庞突然有了笑容,“你自己没什么想说的吗?” “有啊,”紫灵没了笑,从布袋里拿出一串糖葫芦,递给他,“给你一串。” …… 袅袅清香弥漫于车厢四壁。 今天裴如衍的态度格外强硬,沈桑宁瞪他一眼,手腕上一松。 她抽回了手,不满地揉了揉手腕,听他沉吟着道—— “夫妻一体,你若遇麻烦事,尽可与我说,不必藏着。” 他眸色认真,声音亦是。 沈桑宁刚才还觉得气愤,闻言,脸色突然柔和不少,双眸间闪过忧虑。 她要去刑部大牢赎人,若有裴如衍的帮助,会更顺利。 只是…… 她细细考量着利弊。 而此时,裴如衍也在观察着她的神色,见她似有纠结,他便以为真是遇到了什么大事,不由更加慎重地问—— “你是有何顾虑?” 沈桑宁的手不自觉地去捏荷包,试探道:“我若说了,你不许觉得奇怪。” 裴如衍现在就觉得很奇怪,沉吟片刻,点了点头。 甫一答应,就听她语速极快地道: “我要去刑部大牢赎一个人,你与刑部官员相识,由你出面,或许能更顺利些。” “但也有可能在京机司诏狱。” 反正以云昭的经历来说,这两个牢都呆过,沈桑宁只是不知这次在哪个牢里。 阐述时,她注意到裴如衍微微隆起的眉心,她当即拍了拍腰间的荷包,声音清脆地证明—— “我带了三万两,足够赎她了,走正规流程,不叫你徇私。” 只是希望由裴如衍出面,让这流程快一些,做事效率些。 赎人这种事,对裴如衍来说,不算大事。 只是他没料到,妻子会和刑部囚犯有牵扯。 裴如衍见她着急,于是对外唤道:“去刑部。” 语毕,陈书就驾起车来。 紫灵探了个头,塞了两串糖葫芦进来,又笑着出去了,安安静静地在外头和陈书驾车。 “你想救的人,犯了何罪?”裴如衍疑惑,故发问。 沈桑宁知道他问得合情合理,毕竟是要他出面赎人的,她抿抿唇,轻轻道:“应该是劫了什么富人,不止一次。” 裴如衍眼皮一跳,心下微沉,“江洋大盗?” 他更是不解,夫人为何会同江洋大盗有交情。 沈桑宁摆手辩解,“她不是坏人,她是侠盗,抢劫也是劫富济贫!” “侠盗?”裴如衍唇齿间重复一遍,态度不置可否,转而道:“不用强行解释,我说了会帮你。” 从让陈书驾车开始,他就决定了要帮她,不论那人是何罪名。 沈桑宁悻悻闭嘴。 一路上裴如衍都闭着眼,好似又在闭目养神。 她盯着他侧颜观察了许久,发现他那长长的睫毛在轻轻颤动。 他整个人一动不动,就在沈桑宁以为他睡着了的时候,他忽然出声—— “那人是男是女。” 第30章 世子不跟夫人算账 语气平静的就像是例行公事。 紧接着,沈桑宁见他睁开眼,灼灼目光朝她望来。 裴如衍淡漠的眸子好似暗藏锋芒,却又隐于眼底,“你总该告诉我,他的名字年龄,我才好赎人。” “云昭,同我一般大的姑娘。”沈桑宁道。 听闻,裴如衍敛了敛眸,似有些意外。 “世子,刑部到了。”陈书在外喊道。 裴如衍应了声,眼见沈桑宁就要起身,他不容置喙道:“你在马车里等我,我去去就回。” 沈桑宁想了想,又坐了回去,掏出荷包里明晃晃的银票,“你拿着这个。” “不必。”他转头就进了刑部。 沈桑宁低头看着手里三万两银票,一时无措。 约莫两刻钟的功夫,裴如衍就从刑部衙门出来了。 出来时,还有一绿色官服的刑部官员笑脸相送。 “怎么样?”沈桑宁从车窗探出头。 裴如衍没急着回答,步步平稳地先上马车,入了内,才与她道:“明日放人,你来接便可。” 只需一日,也是看在裴如衍的面子上。 “这钱……”沈桑宁并没将银票放回荷包里,一脸正色道,“我知道国公府与许多官宦都有交情,但是这不该省的银子千万不能省,钱好赚,人情难还。” 在晋国,只要不是死囚,其他刑罚都可以用高额赎金减免,也为国库减轻负担。 但总有些权贵,是可以靠面子赎人的。——这就是徇私枉法。 例如这些不被权贵放在眼里的“小事”,当家族鼎盛时自然不会被追究,可等到落难时,就会是政敌手中的把柄。 “若叫人抓到把柄,岂不是成了徇私?” 她声音清脆,神色认真,眼眸明亮地盯着他。 谨慎的小模样甚至有点像在规劝,令裴如衍忍不住轻笑相问—— “夫人是在教我……人情世故吗?” 沈桑宁一顿,愣了半瞬,这才惊觉自己又习惯性教导人了。 她这个毛病,是前世当家做主后,教夫教子养成的。 一时难改。 而裴如衍是何等人才,那需要她来教。 沈桑宁有些尴尬,脸颊都染上粉红,她摇头含笑,“不敢不敢,你自然都懂,只是因为我太有钱了,所以怕你省钱嘛。” 太有钱了…… 这话听着,裴如衍更觉得好笑,但并不是认为她可笑,而是—— 因为她手中三万两银票,除了有两张是大额一万两银票,另一万两是小额拼凑起来的。 因此,卷起来才会有一沓那么厚。 “没有徇私,”裴如衍移开目光,又补充道,“我有钱。” 他还不至于落魄到花妻子的钱,说出去叫人耻笑。 沈桑宁得知他是花了钱的,这才放心。 但她要赎人,怎么也不该让他出钱吧? 思及此,她将银票递过去,“我的事,该我自己出钱。” 若叫他出钱,以后旁的事,她都不好意思再开口了。 裴如衍抬手挡住她递钱的手,沉声道—— “你我之间,不必分的这般清楚。”不论是钱,还是事。 泾渭分明,太过生疏。 而眼下,两人像极了送礼时候的客套,一个硬要送,一个不肯收。 沈桑宁小声驳道:“亲兄弟还明算账呢。” “可你我是夫妻。”他的声音冷了几度。 沈桑宁感觉他好像有些不高兴了,才收回送钱的手。 她低下头,发现银票上的细微褶皱,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了。 “你是不是觉得我没钱啊?”她迟疑问道。 裴如衍没去看少女目光,不置一词。 这态度,让沈桑宁越发肯定了,他就是觉得她囊中羞涩。 她可以羞涩,但囊中不可以羞涩。 她沉默了会儿,又忍不住开口为自己证明,“我很能赚钱的。” 而裴如衍依旧没看她,只轻轻“嗯”了一声。 “你不信啊?”沈桑宁一言难尽。 就在她决定放弃同他证明时,听他肃声道—— “我信。” 言简意赅。 严肃的,仿佛他真对此深信不疑。 第31章 你想要,就别忍着。 他竟说,他信。 一丝异样的暖流从心田淌过,笑容在沈桑宁脸上荡漾开。 她拿起晶莹剔透的糖葫芦,递给他,“山楂不过敏吧?” 望着她脸颊上勾出两个的小梨涡,裴如衍心头一动,面上却不动声色地接过糖葫芦。 每一颗糖球都闪烁着诱人的光泽,娇艳欲滴。 还没将糖衣剥开,又听身侧潺潺的声音响起:“这个很甜。” 裴如衍抬眼看去,只见沈桑宁已经一口咬在糖球上,红艳艳的糖浆裹上粉嫩的唇,如含苞绽放的桃花。 香甜的气息与马车内的熏香交融,裴如衍似闻到了糖串的味道。 的确很甜。 甜腻得,仿佛一旦陷入,就会沉溺其中。 他眸光一闪,移开目光,同马车外吩咐,“去六部。” 说完,才同沈桑宁道:“我今日还有公务,待会儿让陈书送你回去。” 沈桑宁并无意外地点点头,“你忙你的。” “不过,”她话音一顿,期待地看向他,“既然要培养感情,今晚是不是该……” 同房。 她就差把这两字写脸上了。 裴如衍态度突然恢复了一惯的冷淡,“不该。” “为何?”沈桑宁蹙着秀眉,不能理解。 刚才是他先说是培养感情,可他在同房之事上,还不肯让步…… 那培养什么? 培养她的耐心吗? 沈桑宁实在理解不了裴如衍,心中郁闷极了,忽听他沉吟道—— “你昨晚睡得很不规矩。” 不规矩? 沈桑宁一听就是假的,“你胡说,我睡觉最规矩了,一动不动的。” 今早醒来,明明和昨晚睡下时,姿势都差不多呢。 她狐疑的眼神在裴如衍脸上乱瞟。 “你莫不是……”沈桑宁看他眼下青黑,心里有了个猜测。 一个血气方刚的男人,即便平日里再清冷再君子,也无法改变,他还是个年仅二十二岁的正常男人。 身侧睡了个女人,有些反应很正常,得不到纾解自然睡不着。 沈桑宁脸上认真几分,压低声音道—— “下回,你千万别忍。” “这种事,总是忍着,对身体伤害很大,只怕有碍子嗣。” 她煞有其事地说完,却见裴如衍愈发漠然。 他冷冽道:“你知道,在说什么吗。” 沈桑宁当然知道。 她直起身,挪了挪身体,朝他一点点靠近。 在他森冷的视线中,她偏了偏头,直白道:“你也不必管我睡没睡着,你我是夫妻,你可以直接……我是愿意的。” 语罢,沈桑宁的脸都红透了,就像被糖浆沾上似的。 裴如衍都沉默了,脖颈肉眼可见地变红,直至蔓延到衣襟下,看不见。 马车内气氛凝固,他并未应下她的话,幽暗的眸中透着许多情绪,唇角紧抿着,好像有什么话想说。 “你说话呀。”沈桑宁主动催促道。 还没听他说什么,马车中蓦地发出“咔嚓”一声。 糖葫芦串的柄竟在裴如衍手中断裂,掉在了马车上。 他竟用了这么大力气? 沈桑宁震惊诧异之余,弯腰去捡糖葫芦。 还好他这串糖衣一直没剥,否则怪浪费的。 裴如衍沉默半晌,叹了声气—— “夫人。” 他神色复杂地看着她,“有些事,相爱的人做,才会让彼此都舒服。” 他希望她能想清楚,哪天她爱了,做什么都可以…… 沈桑宁全然不知他的心思。 这套纯爱理论,她是没法赞同的。 她奇怪地看他一眼,“你都没做过,怎么知道不舒服?” 回忆起洞房花烛夜,他动作生疏,再结合他的纯爱理论,他大概率就是第一次。 两人还没进入重头戏,就被重生的沈桑宁打断了。 裴如衍能舒服到哪儿去,他自然是不舒服的! 这和相不相爱,有什么关系呀! 裴如衍听她反驳,脸色微沉,“总之,培养感情不靠这个。” “那——”沈桑宁还想说话,马车却骤然停下。 是六部衙门到了。 裴如衍唰地起身,一刻不做停留。 “糖葫芦。”沈桑宁举着他那串糖葫芦,拉住他的衣角。 裴如衍的目光与她交汇后错开,安静地接过那串糖葫芦。 他一走,紫灵就钻进了马车内,“少夫人,这糖葫芦不错吧?” 沈桑宁哪能不懂她意思,“知道了,给你报账。” 紫灵嘿嘿一笑,“其实奴婢也不是这个意思。” 沈桑宁忽然问道:“我晚上睡得不规矩吗?” 她真觉得,自己睡得挺规矩的。 “嗯……”紫灵愣了愣,瞅着沈桑宁的脸色道,“少夫人最端庄规矩的人了,睡相没得说,美极了。” 沈桑宁正色地点头,她睡觉向来安静。 她都睡得这么端庄了,还和裴如衍分两床被褥,这样都能让他起反应,说明什么? 说明他的欲望还是不小的呀,都不需要她做什么。 既如此,下回同房,她假装睡着,钻进他被窝,扭扭腰什么的……那他肯定忍不住! 生个孩子,还不是水到渠成? “少夫人,你笑什么呀?”紫灵费解。 沈桑宁收敛忍不住流露的笑,“没什么,小孩子别瞎打听,我们回去吧。” 已经十七岁的紫灵小声嘀咕—— “谁家‘小孩子’还帮买春药的。” 第32章 沈桑宁得守活寡? 该懂的,她可都懂了。 紫灵将车窗打开,雨水滴滴答答落下,顺着缝隙渗入车内。 “咦,那不是素云吗?”紫灵惊讶道。 闻言,沈桑宁也顺着紫灵的视线望出去。 雨幕中,熟悉的背影被一店掌柜送出门,正是素云。 素云小心翼翼地左右张望,撑着伞在雨帘中跑开。 “她这两天,好像忙得很,”紫灵说道,“那个铺子,好像是二少夫人的陪嫁铺子吧。” 沈桑宁若有所思,看了看那家胭脂铺,“嗯,现在未必了。” 以沈妙仪那急于求财的性子,这会儿估计是想尽办法要盘下城东那家酒楼。 起始资金不足,卖铺子是必然的。 紫灵理解不了,“难不成素云不是来收租的?是来卖店的?二少夫人这么缺钱吗?” 当然缺钱,还缺心。 用着微生家的银钱和嫁妆,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 贪心不足蛇吞象,沈桑宁不再言语,关窗隔绝雨幕。 那厢。 素云怀里揣着卖铺子的银钱,步履匆匆地朝府里走去。 穿过廊道,眼看就快到福华园,拐角处与一婆子相撞。 “呀!” “哐当”一声,瓷器碎裂,黑乎乎的汤药洒了一地,还沾上了素云的衣裙。 素云来不及嫌恶,被撞倒的老婆子就开始埋怨—— “你长没长眼啊,这药是要给洛小娘喝的,全洒了,我又得重新熬,误了时辰怎么办!” 老婆子话说完才看见素云的脸,赶忙收起怨气,“啊,是素云姑娘啊,对不住啊,对不住。” 素云烦闷地擦了擦衣裙,不由问道,“给洛小娘喝的?这是什么药?” 这位洛小娘深得二公子宠爱,素云想到昨夜主子又发了大火,就因为二公子歇在洛小娘处。 老婆子道:“自然是避子药了,二公子特别交代过,在二少夫人生下长子前,后院妾室不得有孕。” “当真?”素云惊讶。 许多大户人家没这规矩,看来,二公子还是重视主子的。 她得赶紧将此事告诉主子。 素云快步朝福华园而去,彼时,沈妙仪正让侍女捏着肩。 昨夜世子歇在青云院的消息,真被传遍了。 沈妙仪起床后气得吃不下饭。 人争一口气,她派去好几拨人打听,才得出“好像没有叫水”的结论。 她心中闷气顿时消了。 也对,裴如衍是有隐疾的,就算和沈桑宁睡一张床睡觉,也只能盖被子聊天。 呵,沈桑宁还不是得守活寡、孤独终老? “哈哈。” 沈妙仪不小心笑出了声。 这会儿,素云走进屋内,将几张银票拿出来,“少夫人,银钱够了。” 沈妙仪“嗯”一声,慵懒地瞅一眼,“准备准备,你去把那家酒楼买下来。” 素云面露犹豫,“听闻大买卖都需要谈判,奴婢不擅此道,若有更合适的人选或许能省些银子。” “那你就去招揽些合适的人。”沈妙仪云淡风轻地道。 素云咬了咬牙,“奴婢从未做过这些,只怕识人不清,要不您掌掌眼——” 沈妙仪不耐烦地打断,“我一个养尊处优的千金小姐,难道这点小事都要我出面吗?你也不看看人家紫苏,学学。” 素云闻言,有些委屈,毕竟紫苏当年跟着沈桑宁去金陵,肯定学得多呀。 怎么不看看人家主子也什么都会? 可这话,素云不能说,只好道:“奴婢知道了。” “你实在谈不来,他说多少就多少吧,”沈妙仪现在心情好,懒得计较,“总归不差这点钱,眼皮子别太浅,钻钱眼里去了。” “是,”素云迟疑道:“方才奴婢回来时,正好看见一个老婆子给洛小娘送避子汤,看来二公子也没多宠她,倒是更喜欢您一些。” 沈妙仪冷哼一声,根本不把洛小娘放在眼里—— “我好歹是伯府千金,我娘是正儿八经的伯夫人,她是什么东西,能和我比较?” 依稀记得,前世洛小娘也没翻起风浪、没生孩子,最后还被裴彻遣散了。 因此,沈妙仪才没想着浪费精力对付她。 后宅手段,沈妙仪倒是被柳氏教过不少,只是无一实践过。 毕竟前世裴如衍的后宅,太干净了。 素云道:“可您与二公子有矛盾,最受益的就是洛小娘,您何不主动向二公子低头,以二公子对您的宠爱,哪还有洛小娘什么事?” “你以为是我想同他吵吗?”沈妙仪拂开侍女捏肩的手,有些生气,“他竟说我不尊嫡母,微生夫人养过我一天吗?我都没见过她!这是哪门子罪名,就为这个?” 想想都气。 素云提议道:“微生夫人已经死了,您就去祠堂做做样子,再给二公子服个软,不就过去了吗?” “你说得对,我们这就去祠堂。”沈妙仪犹豫后,做出决断。 虽然给微生家的女人上香很不爽,一个连伯府祠堂都进不了的卑贱女子,有什么资格受她的尊敬? 可如今没什么比挽回裴彻的心更重要的说。 反正只是上香,她心里想什么,谁知道呢? 于是沈妙仪出门时,又招来小厮,“二郎在哪儿,你去把他喊来,就说我知道错了,在祠堂等他。” 做戏,不能光一个人演。 总得叫裴彻看着,才能看出她的“真心知错”吧! 第33章 沈桑宁怼前夫 沈桑宁回到府时,就听玉翡来报,说二少夫人去祠堂给她娘上香了。 沈妙仪能有什么好心? 她脚步调转,就朝祠堂而去。 青天白日,烛火通明。 沈妙仪屏退了侍女,独自入内,她的目光扫过一块块牌位,最终落在第三排第六块。 微生颜。 这是沈妙仪第一次知道微生氏的名字。 微生氏不仅入了国公府的祠堂,甚至有了名字,太可笑了! 沈妙仪嗤笑一声,从供台下拿出三枝高香,右手持香在烛台上点燃,见火太甚,随即吹灭。 她扬着头,面色不屑。 入了祠堂又怎么样,谁会真心供奉祭拜? “二公子,二少夫人在里面。”外头,下人声音响起。 沈妙仪听见,突然挺直了身子,等身后响起男人的脚步声,她故作姿态地对牌位道—— “母亲,女儿从未给您上过香,是为不孝,我虽从未见过您,但素闻您贤淑温婉,大度良善。” “今后,我会和姐姐一起供奉您,视微生氏的族人为亲人,望您泉下有知,原谅我从前的不敬。” 说话时,脸上象征性地坠下泪,抽泣时耸动肩膀。 她俯首三拜,完成一系列动作后转身,看见裴彻时佯装惊讶,擦拭眼泪,“二郎……” 裴彻也没了昨日的生气,此刻目光深沉地看着妻子—— “你喊我来,就是为了让我看你上香?” 沈妙仪委屈地摇摇头,“不是的!” 她似极力要证明自己,走到裴彻面前,“我知道自己不对,可我从前身在伯府,伯府子嗣中,唯有我不是爹爹亲生,我不敢忤逆他的,他不喜欢母亲,我怎么敢与他唱反调呢?” “我已经给母亲上香了,二郎别生我气了好不好?” 娇妻垂泪,好不可怜。 裴彻仅剩的不满也化为一道叹息,心中也怜惜几分。 于是伸手为她拭泪,“哭花了妆,可不好看了。” “二郎……”沈妙仪心满意足地笑起来,扑进裴彻怀里,“我就知道,二郎是心悦我的。” 裴彻感受到怀中娇软,娇妻欲求不满地用头顶在他胸膛上磨蹭,似有讨好之意。 霎时间,他心软得一塌糊涂。 可当目光触及满堂的牌位,裴彻蓦然清醒,他双手抚上沈妙仪的双臂,将她轻轻推开—— “祖宗面前,莫要如此。” 他说得义正言辞,沈妙仪轻咬红唇,柔柔弱弱地应下。 裴彻又道:“今夜,我去你房中。” 祠堂外。 沈桑宁到时,就见这俩人在祠堂里谈情说爱。 正无语时,里头的沈妙仪余光瞥了过来。 正好看见她。 沈桑宁毫无躲闪,没有分毫心虚地迎上沈妙仪的目光,只见沈妙仪的手慢慢搭上裴彻的手掌,原本柔弱的眸子露出得意之色。 明明沈妙仪如今是裴彻的原配妻子,可眸光流转时,莫名透着外室上位后,朝原配宣誓主权的高傲。 沈桑宁不懂这是沈妙仪对裴彻的占有欲,还是针对她的抢夺欲,沈妙仪向来眼红她。 但她无所谓,她又不喜欢裴彻。 可她无法忍受的,是沈妙仪在她娘牌位前,虚假恶心地做戏。 “妹妹怎么突然想到给母亲上香了?”沈桑宁径直走进祠堂,高声道。 裴彻这时才转过身,看见沈桑宁有些诧异,“大嫂怎么也来了?” 沈桑宁眼底无笑,嘴角扯了扯,“自然是来给看母亲的。” 裴彻点头,沈妙仪默默靠近裴彻,看起来就像贴在他怀里,娇滴滴开口—— “姐姐方才这话何意?我难道不能给母亲上香吗?” 沈桑宁深深地盯了沈妙仪一瞬,后者蓦地心虚几分,眼神闪了闪。 “自然能,”沈桑宁收敛肃色,忽而一笑,“只是想告诫妹妹,祭拜长辈,需心诚才好。” 沈妙仪皱了皱眉,“姐姐说我心不诚?” “大嫂,”裴彻沉声道,“妙妙性本善,只因寄人篱下、小心谨慎,这才不敢忤逆岳父,她对嫡母,是有敬重之心的。” “寄人篱下?”沈桑宁心中冷笑,亏她说得出口。 沈妙仪深怕被戳穿,拉着裴彻的手,忙道:“姐姐不喜欢我,二郎,我们走吧。” 裴彻拍拍她的手,“妙妙,你先出去。” “二郎,你……”沈妙仪有些慌。 却拗不过裴彻,沈妙仪一步三回头地走到祠堂门口。 沈桑宁淡然地问,“二弟想同我说什么?” 裴彻能感觉到沈桑宁若有若无的敌意,不自觉蹙眉,“大嫂,我们是一家人,妙妙本性纯良,我希望你能放下对妙妙的偏见。” “偏见?”沈桑宁嘴角勾起嘲弄弧度,“二弟好眼力,能心仪这般做得好看的女子。” 裴彻听出讽刺,眉头皱得更深,“我以为大嫂至少是个善良的女子。” 没想到,却这般刻薄嘴毒。 但他到底不欲与她争口舌之快,“妙妙是我的妻子,倘若大嫂刻意欺负她,我也绝不容忍。” 沈桑宁毫无畏惧,淡淡道:“哦,你当如何?” 裴彻以为她这是默认了,怒道,“自然告诉大哥,他一向严厉,绝不会姑息恶行!” 还什么都没做,在他眼中就已经行了恶事。 沈桑宁实在觉得好笑,见他转身离去,她只有一词相送—— “好自为之。” 漠然的语气让裴彻脚步微顿,一抹异样的情绪侵袭全身。 不知为何,他心脏处酸涩难耐。 就好像在失去什么,令人有些不安。 直到踏出门,看见沈妙仪担忧的神色,他才忽略了那莫名情绪。 第34章 同房日,世子发光走来 沈桑宁回青云院时,正好碰见虞氏身侧的丫鬟送来药品。 “夫人说,这些药给少夫人备着,提倡节俭是美德,但不能吃过期的药。” 丫鬟说的,是虞氏原话。 沈桑宁听得尴尬,收下药,忙让紫灵去替换了“过期的药”。 传话丫鬟一走,紫灵附过来小声确认,“春日饮真的不要了吗?” “嗯。”沈桑宁不想再横生事端了。 紫灵颇为遗憾地去放药。 说来也巧,这新的清热解毒的药瓶子,竟和原先装春日饮的瓶子一模一样。 沈桑宁特意嘱咐:“别弄混了。” 紫灵手一抖,信誓旦旦地保证,“不会的,奴婢靠谱。” * 天色渐暗,今夜裴如衍果然是没来。 沈桑宁也不急,想着明天就要见到云昭了,特意让人将后头幽静偏僻的小屋收拾出来。 紫灵很难不吃味,“奴婢觉得,您该少和那种人有牵扯。” “哪种人?”沈桑宁忽问。 “盗贼呀!”紫灵都听见了。 紫灵口中的盗贼,是前世在沈桑宁出京做生意时,为她抵挡匪患的人。 无论何时,都能令她心安的人。 沈桑宁柔和道:“她只是竭尽所能,让更多人能吃饱饭。” 紫灵闷闷不再说话。 窗外雨下了一整夜,第二日沈桑宁起得很早,直接去刑部提人。 马车停在刑部外,沈桑宁探出头,看着狱卒将一身穿囚服的高挑女子走出。 女子脸上一道长长的刀疤,甚是丑陋。 不是云昭。 难道云昭还没落网吗? 直到女子走到她面前,自称为“芸沼”,桀骜的神色中带着不解,“小姐为何救我?小姐既救了我,我可以帮小姐做件事,以作报答。” 沈桑宁有些纳闷,勾勾手,“你过来。” 沈桑宁凑过去,芊芊细指抚上对方的下巴。 感觉到对方身子蓦然僵硬,她轻声试探道:“我想让你留在我身边。” 芸沼皱眉,“我不卖身。” 沈桑宁思索一二,“你若愿意,今后你的家人,衣食无忧,也不用再担心你时常蹲大狱。” “你若不愿意……那就等愿意了,再来找我。” 也不说去哪儿找。 语罢,沈桑宁递了套干净衣物出去,便让车夫驾车离开,徒留女人在原地。 紫灵迅速将窗户阖上,好像深怕人家追上来似的,“少夫人,她都不是您要找的人,您还招揽她?您想找的那个人,还要继续找吗?” 沈桑宁靠着车壁,长舒一口气,“谁说她不是?” 她就是。 云昭行走江湖,是会易容术的。 刑部外。 云昭望着宁国公府旗帜的马车离去,转身隐入街巷中,兜转了几条街,进到一处偏僻院子停下脚步。 换上干净的衣裙,意外的合身。 她伸手覆上刚才被陌生女子抚摸的下巴,那处面皮竟起了褶皱。 她干脆将面皮撕下,露出狭长的眼,英气的脸。 随后从井口爬下去,进入阴暗潮湿的贫民窟。 “云昭姐姐,你终于回来啦!”几个布衣孩童朝她跑来,路面不平,差点摔倒。 孩童看见她两手空空,眼巴巴地望着。 云昭坐牢几天,这几个孩子都饿瘦了。 她眸光微暗,想到了刚才那位陌生女子允诺的话,心中有了新的思量。 “你不在的这几天,粮食吃完了,”瘦弱少年坐在角落,“我接了个单,雇主出了一百两,买一条命。” 云昭不满,“我们不杀人的。” “我知道,我去杀,”瘦弱少年脸色晦暗,看着云昭松了口气,“我以为你回不来了,我是见不得光的人,做不了正经营生,养不活这些孩子。” 云昭脸色黑下来,气氛诡异,少年解释道:“我问了,要杀的是勋爵贵胄,不是什么好人。” 云昭听闻,脸色沉重,“勋爵贵胄一百两?我看下单的人才是坏种,你去把单退了!” 瘦弱少年心虚道:“不能退,他们把你的傻爹抓去了,我不知道在哪儿,等我杀了人才放。” “林裘!”云昭火冒三丈,“你怎么敢?!” 林裘站起来,后退几步,“我不会让你爹有事的,相信我。” “究竟杀谁?”云昭有些疲惫。 林裘见她似有退让,回忆好一会儿,才道:“宁国公府……一个女眷。” “未必要弄死,残了也行。” * 宁国公府。 沈桑宁暂时放下了招揽云昭的事,每日除了锻炼身体,还筹备着要做点生意了。 既然沈妙仪想开酒楼,那她这次就先不开酒楼了。 先做成衣铺吧。 正好,她的箱子中,还放了好几张曾经画出来的成衣样式。 想着,沈桑宁便唤来紫苏,“我名下城东没出租的那个铺子,你去雇些工人来,我要开成衣铺。” 紫苏眼睛一亮,“真的?自打从金陵回来这些年,奴婢都手痒很久了。” 终于,又可以和小姐一起发财了。 这边计划着成衣铺的事,那厢沈妙仪也成功以三万两千两的高价租下酒楼三年。 沈妙仪追求雅致贵重的装潢,缺少银子就卖陪嫁铺子。 直到卖了七成的嫁妆,银子才堪堪够用。 素云望着每天如水般流出去的银子,一直叹气。 紫灵打听到福华园的事儿,就专门给沈桑宁汇报,“实在不是奴婢想八卦,是她们太高调啦,那个城东酒楼装修,用了十倍的工人,每天天不亮就开始敲敲打打,到宵禁才结束!” “路人去看一眼,发现里头全是古董翡翠摆件,二少夫人是真有钱啊!” 沈桑宁还在亲自画成衣铺的装修图,听了紫灵的话,也就一笑而过。 比起速度,她更求稳。 “呀,世子来了,”紫灵一惊一乍叫喊道,“今日是二十!” 沈桑宁抬头,果然看见了裴如衍的身影。 第35章 沈桑宁拱进他怀里 是夜。 又是两床被褥。 黑灯瞎火,裴如衍睡觉时安静得很,沈桑宁规矩地躺在里侧装睡。 待时机成熟,她假装翻身,闭着眼钻进了他的被窝。 今晚势必拿下! “沈桑宁。”他还没睡着。 她佯装未闻,挪动着身体,心一狠一头拱进他怀里。 撤退是不可能撤退的。 感受到对方要将自己推开,沈桑宁伸手环住对方的腰,脸颊紧紧抵着他的胸膛。 体温透过薄薄的亵衣传来,她听着对方微微加速的心跳。 随后,头顶响起一道叹息,他似无可奈何。 沈桑宁唇角弯弯,手指如挠痒痒似的在他腰上轻轻摩挲,嘴里假装梦魇发出几声软软呢喃。 随后抱得更紧了。 快,忍不住就快点将她压在身下! 可等了好半晌,也没等到他有任何动作。 明明他的身体越发僵硬,偏偏就是坐怀不乱。 沈桑宁不愿放弃,扭扭小腰,去蹭他的身体,感受到他呼吸逐渐沉重,她心中一喜。 终于是忍不住了?! 她的后腰覆上了一双大手,裴如衍灼热的气息轻轻吹在她额头。 他在靠近,在倾身。 沈桑宁感觉得到,闭着眼干脆不动了,静静等待他接下来的动作。 紧接着,额心传来柔软温热的触感,应该是他的唇。 如蜻蜓点水般碰了碰,又迅速离开。 开始了开始了! 他已经开始亲了! 只等接下来……沈桑宁喜悦的心情没持续多久,对方就没动作了。 没、没了? 如同被泼一盆冷水,心中比黄莲还苦。 只亲不做?就这? 沈桑宁真的要怀疑他是不是柳下惠了,瞬间有些凝重。 她全身都没了力道,手一松,就被裴如衍轻轻推开。 随后听见他起身,好像走到了桌旁,连喝几杯水,又响起开窗的声音。 沈桑宁悄悄睁开眼,只见男人背对着她站在窗前,发丝微微飘动着。 她真是要气死了。 她人就在这里,他明明就动情了,竟然宁愿自己吹冷风,也不愿意碰她! 也不怕冻出病来! 一边怕他冻出风寒来,一边又气不过不想管他,沈桑宁索性用被褥蒙着头,气着气着就睡着了。 也不知道裴如衍是何时回的被窝。 * 屋外。 紫灵等了一个时辰也没听见动静,就知道没戏了。 少夫人又失败了。 她叹气,走到庭院里。 发现同样在守夜的陈书正坐地上数星星,紫灵灵机一动,取了一坛酒来。 “陈书哥哥,我请你喝酒。” 陈书淡然地抬头,“谢谢,不了。” “喝点酒,暖暖身,”紫灵又道。 大晚上的,确实有点冷。 陈书听闻,“来一点点。” 紫灵熟稔地坐在陈书边上,为他倒上一碗酒,“主子们夫妻一体,咱们也该多走动,团结一心,对吧?” 陈书刚喝下酒,两颊就红了起来,茫然点头。 紫灵见他酒量这么小,眼中闪过得逞,“陈书哥哥,听说世子有个青梅竹马的白月光……是不是真的?” 陈书瞅她一眼,“哪有?” “呵,京城美人,世子都不带看一眼的,哪来青梅竹马?” 闻言,紫灵激将道:“是不是你不知道呀?” 陈书已经醉了,突然激动道:“我怎么会不知道,我从小跟着世子,别人不知道的,我都知道!” “哦?”紫灵眼睛亮亮,“比如?” “我跟你说,世子年少时,走丢过,那么大个人,竟然走丢了……”陈书觉得好笑又心酸,惆怅道—— “回来以后,就好像有了很多小秘密,除了功课上更努力以外,暗地里还偷偷画画,珍爱之物全都放在……” “放在……” 话半,陈书倒了下去。 一句有用信息都没有。 紫灵忍不住吐槽,“这个酒量,跟谁学的,这么差。” 一边,又无奈地收拾残局。 * 直至天明。 沈桑宁起来扎马步,站在廊下一扎就是大半时辰。 这几天她锲而不舍地锻炼,发觉自己的毅力和体力真的好了不少。 当裴如衍穿着官服从房内走出时,神色微露诧异,“夫人这是?” “锻炼啊。”沈桑宁保持姿势不动。 想到裴如衍的结局,她好意劝道:“你若有时间,也可以锻炼锻炼,别整日沉浸公务中,身体是自己的。” 哪天她也想办法把裴如衍拽来一起锻炼锻炼,她亲自看着,总能安心点。 闻言,裴如衍点点头,转身上朝去了。 紫灵走上前,“少夫人,城东那家酒楼赶工完成,今早开张了,叫金玉楼。” 这也太快了。 沈桑宁都诧异了,“菜品都研究好了?” 紫灵摇头,“谁知道呢,不过,外头谁传的小道消息,说这酒楼是宁国公府家眷开的。” “奴婢觉得,那小道消息是二少夫人自己传的,为了吸引客人。” 沈桑宁却不这么认为,“她看不起商贾,深怕牵扯上了遭人冷眼,她不会传扬的。” 相反,还会吩咐素云小心行事。 可惜,素云若能避开耳目,也不会让紫灵知道那么多事了。 只怕此时,沈妙仪已经在训斥人了。 * 福华园内,素云的确在挨骂。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传言,”沈妙仪恨铁不成钢,“让你做事谨慎些,你怎么这么笨?” 素云跪在屋内,“少夫人,奴婢冤枉,是您说让十倍工人赶工,这阵仗,吸引了同行注意,许是他们暗地跟踪了奴婢,看见奴婢几次出入国公府。” 沈妙仪怒目而视,“你这意思,是我的错了?” “奴婢不敢,”素云低头,“但这事于您也不算坏事,上至达官显贵,下到寒门书生,想要巴结国公和世子的人都会去酒楼捧场。” 沈妙仪骂道:“蠢货!就算没有国公府,酒楼也必然赚钱,如今有了传言,我还怎么融入贵夫人的圈子!” 素云思索道:“奴婢招了管事,日后少去几趟,少夫人一口咬定酒楼和您没关系,外人也查不到。” 沈妙仪想想,也只能如此。 心绪方宁静片刻,便有下人进门禀报,“少夫人,表小姐来了。” “表小姐?”沈妙仪忽而想到了前世对她张牙舞爪的虞绵绵。 前世,她不受裴如衍宠爱,虞绵绵幸灾乐祸不算,还总想怂恿婆婆欺负她。 这回,矛头总该对着沈桑宁了吧? 思及此,她忙道:“快请进来!” 第36章 虞绵绵挑拨关系 语罢,就见虞绵绵像个骄傲的小孔雀一样走进来—— “二表嫂,初次见面,这是送你的见面礼。” 沈妙仪从未被虞绵绵礼待过,这还是头一次,“表妹来,我高兴都来不及,怎么还带礼物了。” 说着就叫素云去私库拿两件首饰,送给虞绵绵。 “二表嫂不必客气,”虞绵绵才不屑于她的礼物,坐下就直言道,“我是来问问,赏鱼宴,二表嫂可有做什么准备?” 沈妙仪一头雾水,“什么赏鱼宴?” 虞绵绵佯装意外,“大表嫂没同你说吗?朝雪郡主举办的赏鱼宴,邀请了大表嫂……” 顿了顿,故意懊悔道:“你们都是伯府出来的姐妹,大表嫂竟没准备带你一起吗?哎,也是,那朝雪郡主何等身份,许是大表嫂根本不想让人分一杯羹。” 沈妙仪可算是听明白了,前世她从未被朝雪郡主邀请过,可这次,人家却给沈桑宁下了帖! 当即脸色难看,尬笑两声,“这是何时的事了?” 虞绵绵回道:“好多天了,大表嫂也真是的,做姐姐的这么小气。” “她向来如此,深怕我过得比她好,”沈妙仪自认为和虞绵绵同一阵营,“也就是表妹心善,否则我还蒙在鼓里呢。” 两人又在言语上谴责几句,虞绵绵便坐不住了,急着离去。 这人前脚刚走,沈妙仪就气得在房里摔杯,“凭什么她当世子夫人,就被邀请去赏鱼宴了!” “少夫人,您消消气,奴婢瞧着,这表小姐也不像好心。”素云弱弱道。 初次见面,就仿佛是单纯为了说赏鱼宴一事来的。 “我当然知道她是故意说的,”沈妙仪笃定道,“她喜欢裴如衍,自然对沈桑宁有敌意,她想挑拨关系,让我一起对付沈桑宁!” 但沈妙仪不在意啊,“我和虞绵绵,暂时是一条战线,所以她向我透露赏鱼宴,就是向我卖个好。” “少夫人小声些,”素云紧张地看看四周,还好门窗紧闭,“那您要去赏鱼宴吗?” 沈妙仪透着自信光芒,“当然要去。” “朝雪郡主是什么人,那宴会上肯定都是高贵的夫人们,这是我融入贵夫人圈子的契机。” 这样好的机会,却被沈桑宁藏着掖着,当真是小家子气。 “可没有郡主邀请,大少夫人又不带您……”素云委婉地表达。 沈妙仪冷哼一声,得意道—— “晚上我同二郎哭诉一番,他自然舍不得让我受冷落的。” 只这般想着,沈妙仪就通畅不少。 如今她有二郎宠爱,又有赚钱的酒楼,甚至马上就能结交贵族夫人,她的前途一片大好。 * 虞绵绵出了福华园,又朝着青云院去。 路上,身后心腹侍女道:“小姐,这位二少夫人看起来,好像很嫉妒大少夫人。” 虞绵绵也看出来了,“看着就很虚伪,还不聪明,否则不会为一个宴会,就同我说沈桑宁的坏话。” 心腹侍女问:“您想让她们一起去赏鱼宴,是想让她们出丑?” “参加过的都知道那宴会可怕,”虞绵绵现在都心有余悸,“总要让她们感受下被蹉跎的滋味,高门可不是那么容易攀附的。” 侍女有些担心,“小姐,若是女眷出了丑,会不会连累世子?二少夫人就罢了,世子夫人可是您亲表嫂。” 虞绵绵正色道:“就算出丑,也只在宴会上,没人敢拿出来说,更不会有影响。” 她还是分得清是非的。 虽然不喜欢这对姐妹,但虞绵绵不会做对姑母、表哥有害的事。 主仆俩进了青云院,便自动噤了声。 虞绵绵瞧见廊下的人在踢腿,心下奇怪,走过去,“表嫂这是在练武功?” 那厢,沈桑宁后背已是汗津津的,一左一右地高踢腿。 这是在书本里看到的动作。 见虞绵绵这位不速之客到来,她暂时停住了动作,“表妹怎么来了,可要留下用早膳?” “过几天就是赏鱼宴了,表嫂可准备好了?”虞绵绵边说边向她走来。 沈桑宁佯装不解,“要准备什么?说来,表妹应该去过郡主举办的宴会,不如明示一下。” 虞绵绵皮笑肉不笑,“不过是正常宴会,郡主人善,举办的宴会也有意思得很。” 沈桑宁听闻,先喝了口茶,而后意有所指地看向虞绵绵—— “既如此,表妹应该也去吧?” “我、我那日正巧有事呢,”虞绵绵被她看得心虚,轻咳一声以作掩饰,“我给表嫂带了礼物。” 话题转得很快。 说完,虞绵绵的侍女就将小木盒取出,开着盖子,递给紫灵。 沈桑宁扫了一眼,那簪子颇为眼熟。 这不就是沈妙仪的陪嫁首饰吗? 月前,微生家送来了几箱首饰给两姐妹添妆,许多物件,都是一式两份的。 “表妹这是刚从福华园过来吧?”沈桑宁倏地笑了,“这是你二表嫂的陪嫁之物,我是万万收不得的。” 闻言,紫灵当即退了回去。 虞绵绵没想到是陪嫁物件,有些尴尬,“见花献佛而已,表嫂若是嫌弃就算了。” “表妹说的哪里话,你无需给我送礼,倒是作为表嫂,我该给表妹见面礼才是。”沈桑宁面上一直挂着笑,从容地让紫苏取来字画。 “想来俗物也入不了表妹的眼,这画是我自己画的,不值钱,只是我一份心意,表妹别嫌弃才好。” 好赖话都叫她说尽了,虞绵绵不好拒绝,收着画就走了。 紫灵觉着可惜,“昨日世子才题字,是您和世子共同心血,您说给就给了。” “不妨事。”沈桑宁大方道。 一幅字画而已,只盼虞绵绵少生事。 这姑娘家就是太闲了,也不是什么大恶之人,只不过,是觉得不甘心。 她从福华园过来,特意提起赏鱼宴,大概率就是与沈妙仪也说了这事。 那厢。 虞绵绵拿了字画,嘴里嫌弃着,“哪有送自己的画给别人的,当自己是什么大家不成?” 她那惊才绝艳、无所不能的表哥,就娶了这样一位表嫂,实在让人难以接受。 “我倒要看看,这画的是什么牛鬼蛇神!” 于是驻足,打开字画。 上一秒还在吐槽,下一瞬竟被山河画所折服。 虞绵绵眼底惊艳一闪而过,忍不住道—— “这真是她画的?” 侍女惊疑道:“这是不是世子的字?” 这画,这诗……莫名的,虞绵绵这些日子的不甘散去许多。 如果没有作假,那抛开身世不谈,表哥表嫂—— 也并非完全不配……吧? 第37章 穿情侣装 转眼几日过去。 赏鱼宴的前一晚,沈桑宁正在研究新款衣裳样式,那头福华园却派了人来。 来人是裴彻的丫鬟,“二公子听闻您要去朝雪郡主的赏鱼宴,特遣奴婢来问问,可否带二少夫人一同去。” 沈桑宁将手头事务放下,并不意外,“是要求,还是请求。” 丫鬟不卑不亢,“是商量。” 顿了顿,又道:“二公子还说,您和二少夫人是姊妹,又是妯娌,理应亲近些。” 这会儿当是姐妹了。 看来沈妙仪是完全不知道赏鱼宴的门道,只当那是好事了。 沈桑宁笑中透着深意,“明日午时正刻出发。” 语罢,那丫鬟就急着离去,沈桑宁又提点道—— “毕竟是头回参加朝雪郡主的宴会,让你家少夫人穿得日常些,不必太打眼。” 以沈妙仪的性子,难得参加一次宴会,总得“盛装”出席。 她丢脸是小,给国公府得罪人脉关系,就得不偿失了。 “是。”传话丫鬟赶忙应下便离去。 “哼,朝雪郡主又没有请她,”紫灵不知宴会凶险,鼓着气道,“每回您有什么,她都想分一杯羹!” “还有您订婚那天,两家换庚帖,二少夫人那个眼神,说句不该说的,奴婢差点以为她想把您替掉呢!” 紫灵有些不服气,殊不知自己说中了某人意图。 “她若性子不改,命数也不会改。”沈桑宁平淡地说了句没头尾的话,又低头折腾起手中布料来。 她想开的成衣铺,衣服款式都得新,且美。 眼下还没开业,她需要加紧将款式样本赶制出来。 认真投入时,连有人走到她身后,她都没有察觉。 “夫人,要给谁做衣裳?”裴如衍幽幽道。 沈桑宁动作一顿,转过头去,完全没有料到他今日回来。 二十已经过去了,今天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啊。 她的疑惑写在眸子里,还没问,裴如衍轻咳一声,道: “我来拿衣物。” 说着,他还真的走到柜子前,拿出两套男装。 随后重新站在沈桑宁面前,“你还没回答我,在给谁做衣服。” 沈桑宁将手中拿的男款样式提了提,“我想开个成衣铺,这是自己设计的样式。” 她没有隐瞒。 做生意这事,瞒定是瞒不住的,又何必骗人呢。 沈桑宁观察着裴如衍的面色,他好像并不意外 “原来如此。”他道。 她突然灵光一闪,将衣物举起来,照着他的身体比了比,“不如你帮我试试?我正愁没有人试衣服呢。” 裴如衍瞬间的不自然,“为何是我?” 这有什么为何的? 不就是你刚好在这儿吗? 但沈桑宁不会这么直白地说,“隽秀玉颜衬新衣,我想不到别人了。” 她倒也是真心话,“何况,这是恩爱两不疑系列的,我试穿女版的,男版当然要你穿了。” 言毕,就见裴如衍眸光闪了闪,他点了点头。 果然,夸奖的话,对谁都是受用的。 “不要太久。”这是他唯一的要求。 “好。” 沈桑宁将那深蓝色华服往他身上套,有不合身的地方,直接上剪刀和针线。 她低头修改他腰身尺寸时,他的身体都有点僵硬。 连更亲昵的动作都做过,可他却总是不习惯。 沈桑宁修改完成,绕着他走了一圈,十分欣赏自己的才华,“太好看了。” 他忽然开口,细听语气有些别扭—— “是送我了?” 沈桑宁诧异地朝他看一眼,他却低头与她错过了视线。 又听他补充道:“面料不错,我可以买。” 堂堂国公府的世子,什么料子没见过。 大概率,他也是认可了这款式,认同了她的审美。 “你不用买,”沈桑宁挺高兴的,“你我穿这一套,必然能吸引很多客人。” 街上一逛,那就是最好的招牌! 她笑得欢愉,裴如衍没忍住,转身勾了勾唇,很快又强行压了下去,穿着新衣服走了。 廊下灯笼,一晃已是深夜。 第二日。 沈桑宁穿着湖蓝色的束腰裙,看着款式普通并不耀眼,底下一双软底鞋,更适合跳动。 在马车上等了片刻,正想催促,就见沈妙仪一身嫩粉色的曳地长裙,头顶是一套粉宝石头面,发髻钗冠两侧,垂坠着珍珠流苏。 沈桑宁并不意外,“我不是说了,不宜过于繁重吗?” 沈妙仪施施然地走上马车,“姐姐何必这般要求于我,你自己不打扮,就不许我打扮了?” 沈桑宁一脸肃色,还是顾念国公府,最后提醒一句:“这赏鱼宴并非谈笑风生,你这鞋子都比碗高了,你确定不换?” 闻言,沈妙仪皱眉,“姐姐,我们都没去过赏鱼宴,你如此说,不就是担心我抢了你的风头?” “我们都是国公府的女眷,姐姐这般小气……真是好没道理。” 沈妙仪上车坐下,抬着头,挺着胸脯。 沈桑宁劝她无果,不再管她。 长嫂的责任已经尽到了,她若要自讨苦吃,就随她吧。 马车行至东街,车窗被沈妙仪打开。 窗外,挂着金玉楼匾额的酒楼,里外食客不绝,一副繁荣景象。 沈桑宁瞥了一眼,欲收回目光,却听沈妙仪突然道—— “姐姐,你瞧这酒楼……” “看见了,”沈桑宁顺着她问,“然后呢?” 沈妙仪语气得意,又不敢太明显,“也不晓得是何人开的,这不过几日,估计是日进斗金了。” 说完又叹息一声,“哎,这东家做生意这般轻易,姐姐会不会羡慕呢?” 沈桑宁的目光移到沈妙仪嘚瑟又不坦荡的脸上,实在没忍住冷笑一声。 这蠢货。 到现在还以为她不知道这酒楼是谁开的。 竟在她眼前耀武扬威? “姐姐笑什么?”沈妙仪没看到臆想中的嫉妒,有些失望。 沈桑宁蓦地伸手,在沈妙仪的脸侧停下,后者朝后一缩,满眼惊诧。 “呵,”沈桑宁笑容加深,手指错过沈妙仪的脸,指向窗外,讶异道—— “那个人是吃吐了吗?” 沈妙仪听见,惊疑未定地转头望去。 酒楼的墙角处,真的有两个人蹲着吐。 第38章 宴会被针对 沈桑宁叹慨道:“做酒楼难吃到这个地步,也是够笨的,笨嘛,就该勤能补拙,笨鸟先飞,这会子学什么做大做强。” 她句句往沈妙仪心窝上戳,见沈妙仪唇角发白,她好似疑惑不解—— “嗯?我说酒楼东家愚不可及,妹妹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沈妙仪脸色难堪地关上窗,“风太凉了。” * 辅国公主府。 一辆辆华贵的马车相继停下,各家闺秀、年轻夫人纷纷下车,都是如花儿般的年纪。 “宁国公府的来了。”一闺秀转身。 其他闺秀也随之望去,“是宁国公府的世子夫人吗?” “也只有她了,宁国公府又没有其他及笄的姑娘。” 在一众瞩目下,马车停下。 沈妙仪急着率先下车,站定时发觉二十几个贵女朝自己投来视线,她努力让自己笑得温婉亲和。 “沈夫人?” “沈夫人果然是天生丽质,如传闻一样。” 两三个女眷上前,拉着沈妙仪殷勤地说起话来。 沈妙仪不知道她们的身份,被巴结着,这种感觉飘飘欲仙,笑得合不拢嘴。 沈桑宁从容地下车,看见那公主府门下的秀丽女子,无一不打扮得简单干净。 都是为了待会儿的活动做准备。 她们投来的眼神都不同,有的是平平无奇,有的是打量,有的想上前讨好,有的则是不屑厌恶。 自然不是厌恶宁国公府,只是单纯看不上承安伯沈家。 “唉,怎么还有一位?” 有闺秀认出了人,“这才是世子夫人吧?” 沈桑宁脸上泛着淡淡的笑,朝着说话的女眷点头,“白夫人,李小姐。” 这些人,她前世有些印象,昨日也拿了画像对了一遍,因此识全。 刚才还拉着沈妙仪殷勤的几人脸上一僵,“那你是谁?” 沈妙仪脸色煞白,心含恨,面不显,“我是国公府的二少夫人。” “哦……”对方尴尬地称呼沈妙仪为小沈夫人,而后都朝着沈桑宁走去,“沈夫人呀,果然天生丽质,略施粉黛,已是绝色。” 既然要结交,肯定先结交世子夫人呐! 这二十几个女眷各有各的交际圈,各自还没聊上几句,公主府内的女官自带威严地走出—— “所有婢女请移步前院吃茶,各位贵客,请随下官来。” 众人压低声音,随着绿衣女官走入朱门,穿过巍峨辉煌的前庭,最终来到蜿蜒的桥廊。 脚下,是偌大的湖。 “郡主在厨房准备佐料,让下官给大家说本次规则。” 女官假笑道:“每人分发一套渔具,一个时辰内,谁得到的鱼多,谁就能获得奖励。” “最后一名,需要现场杀鱼做菜。” 说话时,侍女们已经为每人分发了渔具,有钓鱼竿、网兜、鱼叉,饲料、干毛巾。 大多闺秀面如死灰,见怪不怪地开始研究渔具,然后垂钓。 最惊讶的莫过于沈妙仪,她刚同一位侯夫人说上话,就听说要垂钓,还没给准备凳子。 她这鞋子又高又硌脚,不宜久站啊。 “没有凳子吗?” 此言一出,引得端侯夫人侧目,“小沈妹子,你若不舒服,把鞋脱了。” 沈妙仪一惊,“那怎么可以,我还是忍着好了。” 端侯夫人撇撇嘴,“多参加几次,你就不会这么矜持了。” 话音刚落,就听扑通一声。 不知道哪家闺秀跑到了唯一的小船上,竟然用网涝鱼,结果船翻了。 还没等女护卫救人,自己就扑腾回岸上了。 那厢。 沈桑宁在放鱼饲料,听见动静,目瞪口呆地看着湖中女子爬了上来。 闺秀千金是不会学游水的,这位可真是够拼的。 待那女子一边呛水一边转过身来,沈桑宁瞧见了对方的脸,瞳孔一缩。 是她前世密友。 御史中丞之女姜璃。 姜璃呛着水,故作虚弱地问女官,“我感觉要不行了,这次让我休息一回可好?” 女官毫不动容地拒绝,“姜小姐若不想参加,直接离开就是,哪来休息一说。” 姜璃面色一哂,乖乖回到了钓鱼的位置。 来这儿的,基本都是要攀附公主府的,怎么可能提前离开。 就说那端侯夫人,侯爵夫人又怎样,她的亲爹、公爹和丈夫都是在公主夫妇麾下做事的。 端侯夫人自己,从小就是朝雪郡主伴读。 沈桑宁看着机缘巧合下站在自己身边的姜璃,关心道:“你不去换身衣裳吗?” 湿漉漉的,只怕要冷死了。 姜璃摇头,“那我就真是最后一名了,这鱼太大了,我不敢杀。” 鱼太大了? 沈桑宁还有点不解,突然鱼竿上的铃铛摇晃起来。 鱼上钩了。 她当即拉杆,只提起半寸,就再也提不起了。 使出吃奶的力气,才将那肥鱼拎起。 这还是她这些日子锻炼的功劳。 肥鱼悬于半空,足足有一臂那么长! “加油!”姜璃忽地燃起来了,又见沈桑宁实在拉不到,这才主动上前帮忙。 两人合力将肥鱼放进水盆里,而后又钓上几条大小不一的鱼,平均分配。 沈桑宁的喜悦刚浮于脸上,就听后头不服气的声音道—— “姐姐,你这不是作弊吗?” 又是沈妙仪。 沈桑宁皱眉,“连这位女官都没说我作弊,你为何这么说?是想我将鱼分给你?” 眼下,还没钓到鱼的已经不多了,沈妙仪深怕自己垫底,但面上大义凛然—— “我才没有,我并非想和姐姐作对,只是姐姐此举,对好多人不公平,我不得不说一句公道话。” 端侯夫人钓鱼很烦躁,“小沈妹妹说得对,你们这些商贾人家的女儿,是不是都喜欢投机取巧?” 此言一出,那些趋附端侯夫人的女眷,便纷纷点头。 沈桑宁都顾不得鱼了,当即冷下脸,“你这话什么意思?” 虽是为了郡主人脉来的,但也绝不能忍受被辱没。 端侯夫人本就因为丈夫宠妾是商贾出身,而分外讨厌商贾,这下,见沈桑宁冷脸,更怒了—— “别人给你薄面是看在裴家份上,我可不指着国公府吃饭!你投机取巧,我还说不得了?” 人群中有人想到端侯有一房商贾小妾,因此端侯夫人最讨厌商贾,附和: “听说城东开了家酒楼,莫不是沈夫人开的吧?” “我也听说了,小道消息说是国公府女眷开的。” “嘶,宁国公和世子爷知道吗?” 闻言,最开始跳出来的沈妙仪脸上煞白,心虚地往后退,试图降低存在感。 却听沈桑宁冷笑一声。 第39章 宴会放光彩,得郡主青眼 “商贾也是凭本事赚钱,诸位身来高贵,没人要求你们要看得起商贾,思想差异并无过错。” 沈桑宁肃着脸,字字铿锵—— “同样,我不觉得商贾丢脸,我的思想,也没有错。” “但面对不同教育下的产物,面对不同的思想,诸位也该学会缄默,学会如何,尊重人。” 最后三个字,咬得很重。 实在忍不住,教导人的语气又来了。 此时,浑身散发的威严,远非在场的妙龄少妇能企及。 在场众人纷纷噤声。 端侯夫人也是怔了怔,“这儿都是官宦女眷,轮得到你来说教?你莫以为背后有裴世子,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并非说教,”沈桑宁肃声回答,“是说理。” 端侯夫人气笑了,“好好好,你这么喜欢说理,去你的酒楼说理,郡主的宴会哪轮得到你说教?” “酒楼”一词,仿佛刺激到了沈妙仪。 她为难道:“姐姐,你就别固执己见了,说话做事,也要看看场合。” 端侯夫人听了舒心,“沈夫人身为世子夫人、伯府嫡女,竟然还没有继妹懂事知礼。” 被夸的沈妙仪柔柔一笑,“端侯夫人,我代姐姐给您道歉,姐姐外祖家世代行商,难免沾染陋习。” 沈桑宁就看着两人一唱一和。 就跟站在戏台上似的。 等到实在听不下去,她才冷不丁打断,“妹妹,你觉得,商人卑贱,对吗?” 沈妙仪皱了皱眉,“姐姐,不是我觉得,是大家,你怎么只问我。” 亏得好意思问。 沈桑宁嘴角嘲弄,目光冷冽,“因为只有你恳求我,帮你经营产业,看来你也很眼红商贾的财富,不是吗?” 此言一出,众人议论。 沈妙仪唇瓣颤抖,慌道:“我没有!姐姐怎么胡乱说话?” “就因大家不喜欢你,你就要把我也拉下水吗?” 她故作可怜,潸然泪下。 端侯夫人性子直,看不下去,“有什么冲我来,欺负你妹妹算什么本事!她刚才还为你道歉,你却见不得她好,都说商人重利无情,一点都没错!” “冲你?”沈桑宁觉得好笑,看向端侯夫人,高声道—— “我自问与你无仇,甚至不熟,今天就因一条鱼引起这番争执,又因旁人引导,激化矛盾,可见端侯夫人做事冲动。” 沈桑宁脸上不是愤怒,而是讽刺,“素闻端侯宠爱妾室,或许端侯夫人是因为家中宠妾出身商贾,就对商贾抱有敌意,我不想妄论你的家世,可你宁可对我发难,都不敢和你家妾室争论。” “我都不知该说你可笑,还是可怜了。” 听闻,众女眷倒吸口凉气,再次噤声。 端侯夫人嗔怒到说不出话,沈桑宁见状无奈摇摇头,颇为叹息—— “或许,都有吧。” 她还说。 端侯夫人哪里能忍? 直接不管不顾地朝沈桑宁冲去,“你才可怜!” 沈桑宁惊了。 怎么这么不体面,大庭广众扑过来了! 自问,也没说啥重话呀。 她正要躲,忽听“咻”的一声。 银色长枪从眼前闪过,带着凌厉杀气,划破空气。 莫说沈桑宁,连端侯夫人都被吓得静止。 女眷们被这变故转移注意,目光追随长枪,只见长枪刺入水中,清水可见,尖利的兵器插进鱼腹,半根枪杆屹立水面上。 女官对这场面司空见惯,立即着人将鱼和银枪一并带回。 “嘶。”不知谁发出惊呼。 “郡主万福。”所有人反应过来,齐齐道。 沈桑宁当即朝郡主望去,只见半空中,一抹白色的身影轻巧落地。 朝雪郡主只将头发简单束起,两截袖子卷到臂膀上,露出手臂,她眉眼愉悦—— “无聊的宴会,被你们一吵,有意思多了。” “很好,要不要继续?” 朝雪似玩笑的话,让端侯夫人敛了气焰,告状道:“郡主,都是她——” “阿倩,”朝雪郡主打断,“我在后头听见了,这回我可不站你啊,沈夫人说的没错,你心中有愤,朝端侯撒气去,你若不敢,我让我爹替你敲打。” “郡主,不要!”端侯夫人梁倩道。 朝雪郡主叹气,“有什么好怕的,他要是厌弃了你,我给你重新找一个。” 这大胆的言论,叫梁倩心惊。 却让沈桑宁眼神一亮,早听闻郡主洒脱,没想到这么洒脱。 下一瞬,朝雪郡主就望了过来—— “沈夫人,阿倩容易脑热,我让她给你道歉。” 梁倩不敢置信,“郡主!” 朝雪一个眼神过去,梁倩只能闭嘴。 沈桑宁笑着说道:“不必了,端侯夫人不能认同,道歉也无用,何况接纳也不代表真的原谅。” “你都不装一下,”朝雪郡主诧异道,“沈夫人,你很合我意。” “这鱼送你了。” 语一出,女官就将银枪下的鱼放进了沈桑宁的桶里。 一下就把水桶装满了。 众人眼红之际,朝雪郡主又道:“不论旁人怎么想,但辅国公主府,没有看不起商贾的习惯,相反,我很喜欢你。” “我娘就是女将,也是别人眼中‘不守妇道’的女人,但因为她是公主,无人敢指摘。” “你不顾流言,坚持行商,故而我欣赏你,想和你做朋友,以后,你的酒楼,我罩了。” 倏地,全场女眷都流露出羡慕的神色,皆低声感慨沈桑宁的运气好。 本朝皇亲稀薄,皇帝无女,唯一的义女就是辅国公主。 朝雪郡主可是将来会取代辅国公主,成为本朝唯一公主、执掌一方军士的人! 沈妙仪眼看沈桑宁即将因为酒楼被郡主厚待,她咬着牙思考要不要站出来。 明明酒楼是她开的! 这下怎么给沈桑宁做嫁衣了!真不要脸! 那厢,沈桑宁没有沈妙仪的急色,反而不急着应话。 今日来,是有想同公主府拉近关系的心思,结果阴差阳错的,一步登天了? 倒是意料之外。 可那酒楼的确不是她所开,她方才只是想替商贾说句话罢了。 于是,沈桑宁不卑不亢地开口:“多谢郡主厚爱,能有郡主为友,我十分欢喜。” 忽而话锋一转—— “不过,我并未开酒楼。” “郡主,酒楼是我开的!” 沈妙仪急急跳出来。 两句话,同时出口,如炸药一样炸开。 第40章 世子来接夫人了 沈桑宁惊讶地朝沈妙仪望去,看其一脸喜色,就好像马上会被郡主赏识般。 呵。 这蠢货,竟然这个时候跳出来。 顷刻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朝沈妙仪望去,偶尔在沈桑宁淡定的脸上徘徊。 鄙夷、不屑、嫌弃的神色都聚焦在了沈妙仪的身上。 沈桑宁作壁上观,听着沈妙仪再次重申—— “郡主,那酒楼其实是我开的,我不知道姐姐为何冒名顶替……” 话语间,还频频朝沈桑宁投来谴责的目光。 那厢,梁倩刚平复的心情又炸了:“什么?那你刚才怎么不说!你拿我当猴耍?” 沈妙仪支支吾吾道:“我,我不敢忤逆长姐,只是现在不忍郡主受骗。” 沈桑宁冷眼瞥她,“妹妹,我何曾顶替过你?从头至尾,我都没有说酒楼是我开的。” “我……”沈妙仪还要找补。 “够了!”朝雪郡主一声呵斥,“烧饭不见人,开饭时闻着味儿就来了,若没有本郡主方才那番话,你是不是打算永远都让你姐姐挨骂?” “若不是看在你是裴二公子的妻子份上,我现在都要赶你出去了!” 朝雪不理会沈妙仪惨白的脸,转而看向沈桑宁,“你没开酒楼,那开了什么?” “绣衣阁,下个月开张,”沈桑宁趁机宣传,“我这身衣裳,就是自己制的。” 发觉所有人朝自己看来,她当即伸展手臂,毫不避讳目光。 “沈姐姐,你的手艺太好了吧。”姜璃吹捧道。 “感觉也就一般,和普通衣裳有什么区别。”梁倩不屑道。 沈桑宁本也没打算宣传衣服,面对一些女眷附和式的吹捧,她很快结束了话题。 一行女眷中,有好几人没钓到鱼。 按照规矩,一人杀一条。 厨子一边教着怎么杀,一旁女眷一边学,胆子小的根本不敢碰。 沈妙仪也在其中,鱼每动一下,就忍不住一声尖叫。 朝雪郡主看着行动缓慢的闺秀们,摇摇头,撸起袖子让人拿鱼来。 “沈夫人,你过来。” 被点名了。 明明赢了钓鱼,却还要加入杀鱼大队的沈桑宁,强颜欢笑地走过去。 朝雪大概看出了她的僵硬,“你很怕吗?” 沈桑宁凝重道:“我克服。” “很好,你帮我按着。”朝雪道。 可是…… 她怕她按不住啊。 沈桑宁面前这条,竟然是最大的,肥鱼还在摆尾。 她长这么大也是没杀过鱼,眼睛一闭,把肥鱼死死按在砧板上。 也不知被行刑的是谁。 不过,她慢慢发现,也没那么可怕。 也或许是朝雪的手法娴熟,哗哗哗一下就剃掉鱼鳞,进了锅。 没想到,堂堂郡主,竟然什么都会。 沈桑宁有点掩饰不住崇拜了。 待每位女眷都吃完鱼肉后,赏鱼宴就算结束了。 所有女眷纷纷领着自己的鱼离去,沈桑宁拖着鱼箱,箱轮子咕噜咕噜地走。 梁倩经过两人时,发出一声高亢的“哼”声。 沈桑宁不予理会,而跟在后头的沈妙仪却忽然道:“姐姐,是你惹了端侯夫人生气的,可不是我。” 她极力撇清关系,尤为可笑。 “沈夫人!公主有请!”女官追了上来。 沈桑宁放下鱼箱,在沈妙仪嫉妒的目光下,原路返回。 待赶回庭院时,只见朝雪郡主将手中玉坠递了过来,“方才杀鱼时候,你落下了。” 赫然是沈桑宁的山猫玉坠。 她伸手去接,却听朝雪奇异道—— “这只老虎好别致,份量不像翡翠,是不是暗藏什么玄机?” 沈桑宁将玉坠拿过,“没有什么玄机,不过,这是山猫。” “分明是老虎。” “真的是山猫。” 原则问题,沈桑宁一般不让步。 两人固执一番,最后在朝雪的无语中结束讨论。 等沈桑宁重新走到前院时,发现沈妙仪还在等自己,紫灵和素云也喝完茶被放出来了。 沈妙仪试探道—— “姐姐,郡主单独和你说什么了?我们都是国公府的,理当团结一心。” 沈桑宁避开了她的触碰,“妹妹还是想好,回去该怎么同家中解释吧。” “解释?解释什么?”沈妙仪预感不妙。 她的这副厚脸皮,真是让人叹为观止。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厚颜无耻的人。 沈桑宁冷漠道:“今日你言语间厌恶商贾,还引导端侯夫人辱我,最后为得郡主青睐,又说酒楼是你开的,难不成你还想当什么都没发生?” 沈妙仪被拆穿,无措地解释,“姐姐,我当时真的是好心为你说话啊……” 她话音忽然顿住,转而道:“不对啊,方才女官明明说,宴会的规则和内容都不能对外透露啊。” 赏鱼宴当然不对外透露。 但个人事件和八卦,这帮女眷能忍住不说? 沈桑宁见沈妙仪没想进去,也懒得对她解释,带着紫灵和鱼箱朝府外走去。 一行女眷陆续上马车,倏然瞧见什么,不约而同驻足。 宁国公府的马车缓缓停下,车厢门被随从打开,而后,众人只见一身着湖蓝色华服的男子,下了车。 这衣裳怎么有些眼熟呀。 当女眷们看见男子隽秀的面容时,窃窃私语起来。 “裴世子怎么来了?” “难不成是来接沈夫人的吗?” “新婚燕尔,也不奇怪。” 沈桑宁出了府门,第一眼就看见了裴如衍。 他怎么来了? 还穿着昨夜制作的新衣。 他嘴角透着一抹淡淡的笑,“夫人,我正好忙完,就来接你一同回去。” 待沈桑宁走到他面前,他才注意到她的前襟微脏,还透着若有若无的腥气。 裴如衍不着痕迹地隆起眉心,“有人欺负你吗?” 他好像很担心她。 沈桑宁抚平身上褶皱,“没有,郡主可喜欢我了,我还交到朋友了呢。” 话落,裴如衍仍是没有放心。 不远处,姜璃的声音突然传了过来—— “沈姐姐!我可以去你家玩吗?” 沈桑宁扭头,见姜璃已经在车里了,“可以啊。” “那我先回去,带我娘一起。”姜璃说完,兴奋地离去。 她说,带她娘一起。 好吧,姜璃的母亲和婆婆虞氏的确是有点交情。 沈桑宁笑眯眯回头,“你看,我就说交到朋友了吧。” 裴如衍轻舒口气,低声道—— “嗯,很棒。” 两人的互动落在沈妙仪眼里,她眼珠子都瞪红了。 裴如衍却冷不丁地望过去,客气道:“我与夫人坐这辆马车,二弟妹就坐来时的马车回府吧。” 而后,就扶着沈桑宁上车。 两人转过身,平平无奇的湖蓝色衣裳,在阳光下,霎时呈现出栩栩如生的画作。 刚才觉得衣裳眼熟的闺秀,顿时明白过来,“他们夫妇的衣裳,分明就是一块料子嘛!” “不止不止,刚才还看不出沈夫人背后绣的什么,可两人站在一起时,就能拼出一副画。” “是鸳鸯!” 随着夫妻俩的动作,衣袍微动,身后那两只鸳鸯如同要活过来了一般。 第41章 夫人真厉害 看似普通的衣裳,一点都不平凡! 这对画工和绣工的要求极为苛刻。 “这是出自哪位名家之手?” “方才不是说,是沈夫人开的绣衣阁吗?” “嘶,这也太好看了,我都有些心动了。” “回去打听打听。” 那边,沈桑宁随着裴如衍上车,感应到那些打量的羡慕的视线,她就知道,绣衣阁宣传起来了。 满面春风地坐到位子上,就听裴如衍淡淡道—— “看来,我今日帮了夫人大忙。” 沈桑宁听闻,“嗯,那我送你一条鱼吧。” 说完,就见紫灵和陈书合力将沉重的水箱往马车上扛。 “嘭!” 马车都震了震。 裴如衍处变不惊,“这是?” “我的鱼,”沈桑宁与有荣焉道,“我自己钓的,还有一条是郡主送的。” 语毕,察觉到裴如衍的疑惑,便同他说了今日的情况。 全然没有顾忌。 小姑娘威胁人的话,她也就听听。 什么不能说的,她都说了,反正裴如衍嘴巴严。 “原来如此,”裴如衍轻笑一声,“夫人这样厉害。” 沈桑宁听他没有指责,心情更好,“这次虽然没受人欺负,但得罪了端侯夫人是真的,对你会有影响吗?” “无妨,”他思索一番,又正色道,“你无需顾忌这些,莫让旁人欺负了你。” 沈桑宁点点头。 那是肯定的。 “对了,”她忽然想到,“上回那瓶过期的药,后来你没找到吧?” 许是因为没拿回来,心中总有些不安。 又怕他是掉在马车里,沈桑宁左右张望着找了一会儿。 “没有。”他面不改色。 沈桑宁没在马车内看见药瓶,此时听他否认,稍稍安心。 全然没瞧见男人眼中一闪而过的异色。 * 红木马车一路飞驰,最后停至国公府门前。 姜璃欢快地牵着姜夫人的手,进了国公府,却没想到沈桑宁还没回来。 “你随我去给国公夫人问个安。” 姜夫人说道,就带着姜璃去了荣和堂。 姜璃不情不愿地跟着,进荣和堂内不忘小声叮嘱,“娘,你待会儿切记,我同你说的小话,你不要告诉国公夫人。” “知道了。”姜夫人随意应下。 然而,一进荣和堂,就将女儿的叮嘱抛之脑后。 “虞夫人,自那日喝完你家喜酒,我就没与你见面了,可是你太忙了?你家这两个儿媳,都是一等一的厉害,外头产业做得风生水起,你何不将中馈交由她们?” 正值申时,虞氏正在荣和堂喝下午茶,听了这话,摸不着头脑,又听姜夫人笑道—— “咱们这个年纪啊,是时候该歇歇,享享福了。” 虞氏放下碟子碗点心,“什么风生水起?” “你还不知道吗?”姜夫人在侍女的服侍下坐下。 “娘!你别说了!”姜璃气急,抽空看向虞氏,“伯母好,我娘乱说的。” 姜夫人瞪一眼女儿,“什么乱说,难不成要等全城都知道了,再叫虞夫人最后知道?真是不懂事。” 虞氏心头突突的,“究竟何事?” 姜夫人看向虞氏,叹口气,“最近京城开了新酒楼,叫什么金玉楼,外头传言说你国公府开的,起初我还不信,直到今天我家璃儿从公主府回来,才知道这酒楼是你家二儿媳开的。” “你我本也不是嫌弃商贾之辈,可你二儿媳瞒着你,也实在不该啊,还有你那大儿媳,将来的主母,怎么跟你也不是一条心?在外头准备开成衣铺呢!” 姜夫人讲话叭叭的,语速很快。 姜璃干着急,赶忙解释,将今天发生的事讲了个大概,只刨除了钓鱼杀鱼的部分。 听得虞氏脸色愈发黑沉,“来人。” “去瞧瞧两位少夫人回来没有,将她们请过来!” 姜璃纳闷地低下头,早知道就不来了,好说歹说,虞夫人还是要牵连沈姐姐。 哎! 而后,虞氏道:“姜夫人,我这要处理些家事,就不留你喝茶了。” 姜夫人不以为意,“没事的,你处理你的家事,当我不在。” 虞氏冷下脸,扯起笑,“听闻,上个月姜大人弹劾了二皇子目无法度、枉顾人命,陛下打了二皇子还禁了足。” “这些是男人们的事,说这个做什么?”姜夫人不解。 虞氏意味深长地端起茶,“这个月二皇子放出来了,以他那睚眦必报的性格,我劝姜夫人这段时日,还是少出门为好。” 省的被报复。 姜夫人听懂了,却是不信,“就算他是二皇子,也不能为所欲为,这是天子脚下,我夫君乃当朝二品御史!我有何好怕?” 说完还不算,又补充道:“总有一天,太子会回来,朝廷还轮不到二皇子做主!” 虞氏听笑了,倒真有劝告之意,“你不怕,你就不为姜璃想想?你家可就这一个女儿,她正值如花妙龄,还没许人家吧?” “你觉得二皇子能忍下这口气,不会找机会报复?陛下年迈,只有二皇子在身边,就算他犯了天大的事,最多不过打几下,可你家赌得起吗?” 说到底,裴家和姜家也算是一条船上的。 姜夫人还是听进去了,事关女儿,她面色凝重,“若如你这般说,那得躲到什么时候?简直防不胜防。” 嘴上虽这样说,动作可一点不迟缓地拉着姜璃离去。 “虞夫人说得对,二皇子那种人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咱家赌不起,待会回去我就给你挑个婆家,把你嫁出京外。”姜夫人慎重道。 姜璃被拽着,一脸莫名,“我不要,我只喜欢表哥。” 文雅的马车缓缓停下。 沈桑宁甫一下马车,就见姜家母女拉扯着出府。 又见姜璃满脸不服气,不由问道:“姜夫人,姜璃,这是发生什么了?” 姜璃仿佛看见救星,甩开姜夫人,朝沈桑宁奔来,“沈姐姐,我娘要把我带回去,关起来。” “为何?”沈桑宁下意识问道。 却忽地想到些前世片段。 她与姜璃认识,是在姜璃嫁给姜璃表哥之后。 后来,从姜璃口述中得知,姜璃成婚前,曾被二皇子绑架了十日,但因姜家极力隐瞒,这事没有掀起风波。 二皇子放了姜璃后,也没刻意散播什么谣言,所以姜璃安全回家了。 姜家又怕这段往事将来被翻出,心虚之下,不敢将姜璃嫁给门当户对的人家,这才无奈许了一穷二白好拿捏的表少爷。 耳畔是姜璃叽叽呱呱地诉说原因,“沈姐姐,你评评理。” 沈桑宁郑重道:“姜夫人说得对,你在家先呆几日。” 总好过被二皇子抓去。 能避则避吧。 对面,姜璃的心碎震耳欲聋,无奈跟着姜夫人走了。 这时,虞氏身侧的侍女出来了,“大少夫人,夫人请您过去。” 多日不见一次的虞氏突然找她? 公主府的事情,传得也太快了些。 沈桑宁正思考着,突然被裴如衍握住了手腕。 “我陪你。” 第42章 前夫跪我,怎么办 她摇摇头,笑着道:“不用,我带条肥鱼去孝敬母亲。” 荣和堂。 沈桑宁到时,就察觉里间气氛紧张,侍女们低着头大气不敢喘。 她继续往里走,只听一声呵斥—— “跪下!” 虞氏显然动了怒。 下一瞬,就见沈妙仪条件反射般地跪在地上。 沈桑宁走到沈妙仪身边,缓缓跪下,没辩解一句。 虞氏凌厉的目光扫来,“我让你跪了?” 嗯?跪早了?不用跪? 怎么重生后,待遇都好了。 沈桑宁正要起身。 又听虞氏冷淡道:“算了,跪着吧。” 沈桑宁面上带笑,心里很无语,“母亲,儿媳很无辜。” 此言一出,身边的沈妙仪阴恻恻地看过来。 虞氏冷哼一声,“平日里,我不管你们,你们还真当我死了。” 沈桑宁当即抬头,一脸认真,“母亲,我从未这样想过,其实我开成衣铺的事,只是没来得及说,并非有意隐瞒,这事夫君是知晓的。” “母亲切莫动怒,对身子不好,我今日特意从公主府给您带了条鱼,虽不足挂齿,但也是我一份心意。” 沈桑宁对虞氏,向来是采取怀柔政策的。 虞氏看着严明,实则容易心软,何况她对商贾并无偏见。 当下,虞氏平静地瞅她,“你本也没什么错,起来吧。” 沈桑宁起身,身侧的沈妙仪便立即有样学样,“母亲,我也是,酒楼的事只是没来得及告诉您。” “呵,”虞氏一拍桌子,“你可不是酒楼的事,我已经听人说了,你在外头是如何行事的!” “我不管你们姐妹从前有无矛盾,但入了我国公府,就该谨记自己是国公府的女眷!” “且不说敬长嫂,你至少莫要害人!今日,你将酒楼撇到桑宁身上时,可曾想过最坏的结果?如今丢的,可是我国公府的人!” 沈妙仪委屈地辩白,“我、我是有心为姐姐说话,母亲也只信外人片面之词吗?” “不重要,”虞氏皱眉,“你以为我在乎你们小辈之间的事?我只在乎,在外人眼里,你给国公府门楣抹黑了!” 沈妙仪还抽泣着,又听虞氏厉声道—— “出去,到廊下跪着,跪一夜。” 这个惩罚,无疑是侮辱。 沈桑宁冷眼看着沈妙仪恳求,最后被几个婆子拖到了廊下。 前世,沈妙仪也有这一跪,跪了一夜。 这次,只是换了个理由。 沈桑宁思索之际,虞氏望了过来,“你若不替她求情,就回去吧。” 她当然不会求情。 沈桑宁点点头,正欲走,下一瞬,就见身着黑衣的男子匆匆赶来。 “母亲!” 裴彻眉目恭敬,高声喊道。 他跪在了虞氏面前,沈妙仪刚才的位置。 “你来做什么?怎么,你的妻子,我罚不得?”虞氏拧起眉。 求情的来了,沈桑宁不急着走,驻足观看。 果不其然,裴彻垂目道:“妙妙做错了事,母亲当然罚得。” 顿了顿,他语气中充斥不忍,“可妙妙是我的妻子,院中丫鬟众多,传出去她颜面无存。” 虞氏冷笑:“她的颜面?那我国公府的颜面呢?” 裴彻正色道:“我愿意替她受罚,杖刑都可,还请母亲对她网开一面,我替她给长嫂道歉。” 说着,就转而朝沈桑宁颔首。 沈桑宁正看戏呢,突然被他郑重地道歉,怪不适应的。 问题是他还跪着呢! 这下转向她…… “二弟,你可别,别冲我跪啊。”沈桑宁当即往边上走两步。 裴彻面色一僵,又转回去面对虞氏,“母亲。” 虞氏拿他没法,裴彻虽为庶子,到底是虞氏看着长大的,也深得宁国公喜欢。 打不得。 最终看在裴彻面上,宽宥了这一次,让他把人带走了。 沈桑宁不知不觉地溜了,只留下一条鱼给虞氏。 这次沈妙仪虽没有被罚,但裴彻的做法,显然是让虞氏更生气了。 人啊,有时候气撒出来还好。 不撒出来,是会记在心里的。 倘若沈妙仪下次再犯,就没这么好收场了。 沈桑宁脚步轻快,看着庭院里的水箱,里头还有好几条鱼呢。 “少夫人,您心情不错?”玉翡问道,“那要不要请世子来院里用晚膳?” 沈桑宁听闻,点头,“嗯,可以,正好烧两条鱼。” 奖励裴如衍,如果没有他,今天宣传效果不会这么好。 玉翡匆匆去了。 回来时,喜忧参半,“世子说,今天还有些公务要忙完,就不来了,但明日休沐,想请少夫人一同去永安楼看茶百戏。” 那不行。 沈桑宁皱眉,“我明天要去绣衣阁,茶百戏有什么好看的。” 玉翡极力劝说,“少夫人,世子许是想同您增进感情呢,也想不出别的地方,不如您空出半日?” 增进感情,看茶百戏? 沈桑宁觉得很行不通,但还是给面子了,“明日午时汇合吧。” 毕竟裴如衍也是头回休沐,难得邀请她出门。 说不准,真能增进感情……呢? 玉翡如愿以偿地去书房回禀。 裴如衍听完,未露喜色,“知道了。” 待玉翡离去,他才提起袖子,露出手中拿着的玉瓶子。 因为想到妻子好像很在意这瓶药,他不免也多了些怀疑,故而刚才看了一眼。 竟发现,前阵子母亲送来的清热解暑的药,和这药,虽是一样的瓶子,内里却全然不同。 裴如衍的眼中闪过郁色,还有犹豫。 再次想到妻子的古怪之处,最终还是喊来陈书—— “你将这药,拿去给大夫验验。” 并另外叮嘱,“莫让人看见。” 第43章 碰瓷来了 另一边,沈妙仪默不作声地跟着裴彻回了福华园。 直到进了院,她才弱弱开口,“二郎,还好有你信我,今日之事,当真不是我的错。” 一边在心里暗喜,这一世嫁给了裴彻,至少不用受虞氏的鸟气。 前世,她在廊下跪了一夜,也见不到裴如衍的身影,更别提求情了。 裴彻大步流星走在前面,也不回答。 沈妙仪心头有了不好的预感,“二郎?” 裴彻这才停下脚步,转身面目冷淡。 他似疲倦道:“妙妙,你与大嫂之间不合,与其他女眷有摩擦,旁人说你不好,这些我都可以不听、不管,我相信你没有坏心。” “但我不希望因为你,而让国公府成为外人茶余饭后的谈资,所以也请你,在外谨言慎行,若是说不来话,我可以请教习嬷嬷教你,短期内就不要去赴什么宴会了。” 沈妙仪心一凉,强颜欢笑,“二郎,你这是在怪我吗?” “还有酒楼之事,我事先也并不知晓,”裴彻眉目凝重,“今日母亲并未追究你和大嫂做生意的事,就是允许了,我也不好说什么。” “不过有一点,赚不赚钱不重要,我不奢望你能在商道有造诣,你切莫做出格的事,只当玩玩。” 裴彻说完,面色犹豫地转身离开福华园。 看这样子,今夜是又要歇在洛小娘那了。 沈妙仪站在庭院中,气得有些站不稳,得亏素云扶着。 这会儿,突然有个婆子拎着条鱼进来,一脸喜色,“二少夫人,大少夫人派人送了条小鱼来,还活碰乱跳的,您看是养着还是……” “滚!”沈妙仪看着那条鱼,犹如看见今日所受耻辱,“碎尸万段,碎尸万段!” 婆子没反应过来,让素云赶了出去。 这边,沈妙仪满眼不甘,“凭什么,凭什么她做生意就可以被赏识,我开酒楼就被女眷不齿?” “凭什么她可以获得世子关照,郡主喜欢,凭什么她生来是嫡女……为什么连老天都站在她那头?!” 素云见状,小心翼翼道:“少夫人,还有二公子喜欢您啊,伯爷和夫人也都是偏疼您的。” “是啊,还有爹娘!”沈妙仪神色一亮。 当即吩咐人套马车,悄悄回了娘家。 白天在公主府的那些八卦,顺着各家女眷能说会道的嘴,传得很快。 连不在交际圈的承安伯府,都听闻了。 承安伯府。 柳氏听着女儿的哭泣,疼惜地抱着,“妙妙别哭,很快,娘就替你出气。” “娘?”沈妙仪抬起头。 柳氏双眼迸发狡诈之色,“我和你爹合计着,将落雨送给世子为妾,她竟说要做妻。” 沈妙仪恍惚想起前世,有些怀疑,“就她?她能行吗?” 不过,即使计划失败,对沈妙仪也没什么影响。 柳氏笑道:“我将她记在了名下,这几天请人教了她些本事,我还琢磨多养几日,但现在你出了这事,我改了主意。” “明日,我就让她去接近世子。” * 隔日。 巳时,沈桑宁出门时晨光斑驳,转头就下起了雨来。 街上行人纷纷找地避雨,马车疾驰间,沈桑宁生出几分不安。 想让车夫慢些,下一瞬,便有蒙面歹徒从车外闯入。 “啊!杀人啦!”紫灵吓得大叫。 沈桑宁表现得镇定,见歹徒目光犹疑,最后将视线锁在她身上。 对方唰地飘到她身侧,一把搂住她的脖子,一把刀横在她脖颈处,“别出声,不然我杀了她。” 紫灵当即闭嘴。 车厢内清静了,沈桑宁感受到颈肩凉意,主动开口:“我以为你是来投效我的,没想到却是来杀我的。” “云昭。” 歹徒一听,当即一僵,“你怎么……” 趁她怔愣之际,沈桑宁伸手挪开脖颈处的匕首,“蒙了面,可声音不曾改变,自然能听出来,我还能感觉到,你并不想杀我。” 云昭干脆放下了刀,“抱歉。” 安静了一会儿的紫灵又忍不住了,“好哇!我家少夫人把你从大牢捞出来,你就是这么报答的!我就知道你不是个好的!” 沈桑宁抬手示意紫灵闭嘴,而后道:“不论有什么苦衷,手上若沾了血,就洗不干净了,我若能救你,你是否能和我一路?” 语罢,就听云昭语气沉重地将原委叙述。 云昭说完,沉重之色转移到了沈桑宁的脸上。 她道:“有人要让我死?或者残疾?” 云昭点点头,“我今日来并非为害你,而是想问问你有何仇人,我顺着线索查,总能找到我爹。” 沈桑宁自问没什么深仇大恨的人。 昨日得罪的端侯夫人,应该是来不及买凶杀人的,而沈妙仪……一心想过得比她好,让她嫉妒艳羡,不到万不得已,也不会想她死。 能想到的,恐怕只有伯府里,想替代她的人了。 沈桑宁认真道:“不如将计就计,做戏做全套,我失踪一日,你带着我的‘尸体’去见雇主,我们当场将她抓住。” 云昭捏紧了刀,“你是不是知道是谁了?我可以直接去救人,不必多此一举。” 沈桑宁嘴角弯了弯,“这叫永绝后患。” 总不能容忍一个想要她命的人,逍遥法外,万一下次派来的不是云昭呢? 她眼底一闪而过的狠劲,被云昭看见,云昭顿了顿,问道—— “我听说京中女子都怕名声有损,你不怕吗?” 问出口,就知问了个蠢问题。 连雇主都人赃并获了,还有谁去传播谣言。 一旁,紫灵听得迷迷糊糊,“少夫人,咱们不去绣衣阁了?那您和世子的约会呢,还约不约?” 是啊,她和裴如衍第一次约会,就得放他鸽子了。 沈桑宁思忖道:“你逃走吧,你去茶楼给裴如衍报个信,别叫他等我了。” 紧接着,紫灵就被赶下马车,手中拿着一把伞。 迷迷瞪瞪地反应过来什么。 她待会儿,见到世子,是说少夫人被歹徒劫持走了?还是说,少夫人配合歹徒走了? 少夫人也没说呀! 这下,马车已经走远,追是追不上了。 紫灵纠结之下,想到刚才少夫人说的“做戏做全套”,她眸光一亮,有了答案。 雨幕下。 街道的另一端。 身着一袭雪白裙装的女子,形单影只地走在街上,淋着雨,楚楚可怜。 途中,沈落雨婉拒了所有伸出援手的男女。 当国公府世子的马车行至不远处,她在心里数着数,三、二、一…… 听着马蹄声临近,她跑过去,佯装躲避不及,轻轻摔在车前。 “吁!” 听见马车停下,沈落雨柔弱地回眸,露出动人一面。 第44章 世子,少夫人被绑架啦! 裴如衍今日难得没换衣裳,还是穿了那身湖蓝色鸳鸯锦袍。 马车忽地停下,听陈书下车去扶人。 半晌没有解决,他才低声问道:“出了何事?” “世子,撞到了少夫人的妹妹。”陈书有点纳闷。 裴如衍不动声色地蹙起眉,将车门打开,没有下车,望着倒在车前的女人。 “姐夫?”沈落雨好像很诧异,“我站不起来了。” 陈书扶了好一会儿,也没扶起来。 裴如衍道:“送她去医馆。” 陈书下意识张望一番,想替沈落雨再叫辆马车。 沈落雨见裴如衍没有下车扶她的意思,当即改变策略,缓缓起身,轻声呼痛“嘶。” “姐夫,我能上车吗?” 裴如衍还没开口,又听她委屈道: “我今天出门是想看姐姐的,没带丫鬟和小厮,我现在行动不便,姐夫可以送我回家吗?” “伯府离这儿不远,不会麻烦姐夫太久的。” 闻言,裴如衍迟疑一瞬,才点了点头。 看着沈落雨在陈书的搀扶下,“艰难”地爬上马车。 她一身水渍,甫一上车就弄湿了地毯。 裴如衍并未表露出不喜,淡漠地指了指靠门的位置,“坐那。” 沈落雨原想离他近些,当下也只好坐在他指定的地方。 陈书不言不语,欲关车门。 裴如衍淡淡出声:“不必关门。” “啊?”陈书看看世子,提醒道:“风有些大,会有点冷,您——” 后半句,在裴如衍幽深的眸光下,咽了回去。 马车重新行驶在路上,朝承安伯府而去。 沈落雨挺直脊背,湿漉漉的衣裳将她身体的曲线勾勒得前凸后翘,一览无余。 她时不时地朝男人投去目光,却见后者目不斜视,看都不看她一眼。 “姐夫,”她忽然出声,低声细语道,“我有些冷,可不可以把你的外袍……” 话没说完,就见什么东西被抛了过来,蒙头盖脸,掩住了她全身。 是坐榻上的被褥。 沈落雨尴尬地将被褥拿开,柔柔一笑,“姐夫。” 她起身似想倒茶,一边说,“我身上湿透了,这被褥会弄脏……” 倏然,脚步一拐,整个人直直倒在了裴如衍身上。 “啊!”她一声惊呼,甚至不管车门还开着。 裴如衍脸色一沉,手上没把控力道,当即将她推开。 沈落雨差点被直接推下车,吓得脸色一白,好不容易稳住身子,刚靠在车厢壁,就听男人沉声道—— “滚下去。” 沈落雨眼泪欲流,“姐夫,我不是故意的。” 裴如衍低头,看着衣袍上沾染的水渍,心情瞬间差到极点,“脏了。” 沈落雨不敢置信,“难道我还不如一件衣裳吗?” 裴如衍冷冽道:“是你的不知廉耻,弄脏了我的新衣。” 说着,他从一侧拿出银袋子,扔给沈落雨,“医药费。” 沈落雨气得瑟瑟发抖,“是姐夫的马车撞了我,现在将我赶下去,就不怕流言蜚语吗?” 裴如衍脸色阴沉,“若不是看在夫人的份上,我不会给你自己滚下去的机会。” 马车不知不觉中停了,陈书扭头,看着里头动静,“沈姑娘,下车吧。” 最终,沈落雨气愤难耐,被赶下了车。 连伞都没给一把。 沈落雨忍不住流下清泪,未走几步,另一辆马车停在面前。 素云将车门打开,“三小姐,请上车。” 沈妙仪看着沈落雨狼狈的样子,并不意外,“擦擦干净,别气馁。” 沈落雨满腔愤懑,“二姐同我算是一条绳上的,二姐愿意帮我吗?” 沈妙仪挑眉,“你希望我怎么帮?” “借我些钱。”沈落雨道。 刚出口,又改了口,“是给我点钱,日后我做了世子夫人,定会报答二姐的。” 难得有人问沈妙仪借钱,她还挺高兴,“好啊。” 反正最近进项不少。 沈落雨拿了银子,主动下了车。 萧条的身影在雨幕中跑远,看不出一点被车撞过的痕迹。 素云疑惑道:“主子,五百两银子,三小姐要拿去做什么呢?三小姐想做世子夫人,会不会谋害……” 沈妙仪嗤笑一声,“就你聪明,你去盯着她,若她做了不好的事儿,咱们就揭穿她。” “揭穿?”素云惊讶道:“主子何不坐收渔翁之利?” 沈妙仪瞥她一眼,“我本指望着她和裴如衍共处一室,哪怕什么都不做,也能叫沈桑宁吃瘪,可她连这点都做不到,她干别的还能成功?” “就算谋害了沈桑宁,裴如衍也不可能娶她,若是再娶个家世高的女人,岂不更压我一头?近日二郎和婆婆都误解了我,我若揭穿了沈落雨恶行,才能挽回我的地位。” 听闻,素云才恍然,主子竟然比昨日聪明了些。 * 永安楼。 厢房内,小二将茶点一盘盘上齐。 裴如衍瞧着身上的污迹,拧着眉,用湿毛巾擦拭,又有侍女拿来暖炉,帮他烘干。 午时已过三刻,等的人还没来。 裴如衍并未有不耐之色,只吩咐道:“换一批点心。” 时间流逝,直到换了两批点心,还不见人来,裴如衍皱了皱眉,起身。 于窗边,再次落座,见街头巷尾都没有马车的影子。 “少夫人不会忘了吧?”陈书感慨道。 裴如衍手心紧了紧,眉目微垂,不知是等了多久,再次起身准备离开。 下楼时,忽见熟悉的身影闯入,是夫人身边的丫鬟。 他脚步一滞。 正想走回厢房中,就听紫灵一声“世子!” 裴如衍感觉不对,再次望去,紫灵已经跑到他面前,压低声音道—— “世子,少夫人被绑架啦!” 第45章 反杀 日落黄昏。 城郊,野村。 沈桑宁佯装昏迷,倒在马车上,听着云昭和一女子交涉。 对方声音耳熟,但她一时想不起来。 车外,云昭道:“尸体我们带来了,你可要验验?” 对方刻意压低声音“嗯”了一声。 随即就要上马车来检查。 沈桑宁感受到买主的靠近,买主伸手来探她鼻下,她蓦然睁开眼,给买主吓得不轻。 “大,大小姐。” 与此同时,买主被云昭控制住,揭开了面纱,是沈落雨的丫鬟阿香。 “没有武功,还一个人来?”云昭意外道。 阿香被绑着手脚,瞪着眼,“你们竟敢!剩下的尾款是不想要了吗?” 云昭凶狠道:“谁要尾款,告诉我,我爹在哪儿!” 阿香忽笑道:“杀了大小姐,我就告诉你。” 传说中的大小姐——沈桑宁已经坐起来了。 原以为是多高端的谋杀,没想到这么儿戏。 她忍不住问道:“你以为,你和沈落雨的计划,还有成功的可能吗?” 阿香听闻,脸色一变,“这和三小姐没有关系,是我自己,想替她扫清前路。” 沈桑宁又问:“你们把云父放哪了?” 阿香冷哼,“我若说了,岂不更是死路一条?” “呵,你还挺聪明,”沈桑宁望了望身后野村,“左右也就在这片地带,我们一家家找,也费不了多少功夫。” 阿香心虚地闪闪眸,“……” 沈桑宁将阿香绑实后,便同云昭一起去村里找人。 这时,却有一帮五大三粗的男人从荒郊赶来,看着像是亡命之徒。 身后跟着一辆马车。 沈桑宁瞧见那马车掀开车帘,露出沈落雨的脸。 “杀了她们。”沈落雨用镇定掩盖心底的慌张。 势在必得的表情,让沈桑宁神色一凛。 原本是买凶杀人,算是暗杀,而现在沈落雨自知计划失败,已经演变到明目张胆杀人的地步。 十几二十个练家子拎着斧头冲了过来,沈桑宁眉目凝重,只听云昭道:“你先跑,去村里躲躲。” 沈桑宁在这里,唯恐碍事。 她点点头,提着裙子,朝村庄内跑去。 “别让她跑了!”沈落雨突然激动起来,倘若今天沈桑宁活着离开,来日死的就是她了! 云昭一人难以周旋,只能眼睁睁看着另外几人追进村中。 那厢,沈桑宁跑得飞快。 好在前阵子一直锻炼身体,底盘出乎意外的稳,但奈不住身后那些人是练家子的,眼看就要被追上。 她身子一拐,步入村中死胡同,钻入一家人的窗中。 是个柴房。 倒也是巧,一转身,就看见被铁链五花大绑的布衣男子。 男人黑发如墨,夹杂着几根稻草,额前的碎发挡住了眉毛和半只眼睛,下半张脸棱角分明,胡子拉渣。 是云昭的养父。 沈桑宁蓦然松了口气。 前世,在云叔离世前,她见过几面,对他最深刻的印象,便是痴傻二字。 说是年轻时受过伤,失了忆失了智,许是没什么烦恼,让他看起来至少年轻十岁。 “云叔。”她轻轻唤着,迎着男人呆愣的目光,朝他走去。 可这铁链要怎么打开呢? 沈桑宁取下发髻上的钗子,在铁链锁孔中捣鼓一番,怎么都解不开。 她抬头,尴尬地抿抿唇。 却见云叔垂着眸,视线似落在她的腰间,“这是……” 他嗓音嘶哑,声音没有重心,如一潭死水不起波澜。 沈桑宁顺着视线低下头,腰间挂着的只有那只山猫吊坠,“一个坠子。” 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们得把铁链解开。 “坠子。”云叔怔怔地重复一遍,呆愣的黑眸生出一丝情绪,似疑惑。 他的手动了动,铁链摩擦出沉重的声音。 “老大!屋里有人!”房外,追赶的人听到了屋内动静,作势要踹门而入。 沈桑宁心中一慌。 下一瞬,木门就被劈砍下来,屋内屋外,再没了遮挡。 “我就说,在这里吧!” “这小夫人长得还怪好看,不如……”油腻的男人说出令人倒胃口的话。 猥琐之言,让沈桑宁握着钗子的手紧了紧。 眼见着对方几人步步逼近,耳旁铁链的噪音再次响起。 是云叔,他双手挥动,坚硬的铁链直直击中为首男子的膝盖,痛得他倒在地上。 另几人气愤不已,其中一人绕开铁链,用木棍砸在云叔头上。 “云叔!” 沈桑宁吓得大喊。 忽被歹人捉住了肩,她背在身后的手突然一抬,金钗凶猛地刺入歹人眼睛。 血液爆出,溅了她一脸。 歹人恼羞成怒,将她甩到一边,“啊啊啊我的眼睛,我弄死你!” 沈桑宁被甩在草堆上,斧头当即要砍到她头上。 许是求生之欲,让她分外灵活,她的头往边上一躲,脚猛地一抬,踹上歹人的裤裆。 “啊!”歹人痛昏了过去,又换了下一个来。 沈桑宁身心俱疲,也不忘去看云叔情况,只见三四个人将云叔按在地上打。 “落在我手里,你算是要倒霉了。” 紧张下,沈桑宁分不清这话是谁说的,许是打云叔的人,也可能是她眼前这位。 歹人还在靠近,而她体力不支。 莫不是自己的死期到了,这回活不到四十了? 也不知道有没有再一次重生的机会了…… 她绝望地想。 “嘭!”耳旁,突然有什么爆炸了。 她下意识地闭上眼,挡住脸,一切都变得安静。 铁链的碎料在空中散落。 再次睁眼,六名歹人都已没了声息,七仰八叉地躺在各处。 不过瞬息间,云叔竟挣脱了铁链,还反杀了六个人? 一招致六条命。 他,他…… 第46章 世子后怕,抱紧夫人 “云,云叔?”沈桑宁劫后余生,也难掩惊讶。 可惜刚才闭着眼,没瞧见他的招式。 此刻,披头散发的男人,额角流下汩汩热血,他仿佛没感受到似得,呆滞的眼神有了片刻的清明,覆上戾色,“走。”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弄堂,就见云昭一手拎着一个女人,拖行过来。 “爹!”云昭跑来,“你怎么样?” 沈落雨被快速拖行,凄叫出声,“啊!” 云叔平静地抬袖擦了擦脸上的血,“我没事。” 云昭点点头,“其他人,我都打晕了,还少了六人,在哪?” 云叔冷淡道:“杀了。” 云昭一时语噎,“哦”了一声。 沈桑宁望着这对父女,有诸多疑问,“咳咳,你爹……” 她食指敲了敲太阳穴,意思再明显不过。 云昭干笑一声,“我爹早年失忆了,后来又受伤失了智,但失智是一阵一阵的,近几年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 沈桑宁这才明白,难怪云昭能习得武功,原来是云叔清醒时教她的。 看来云昭并未完全出师,云叔这么厉害的武功,年轻时候,大概也是江湖人士吧。 云昭将左右两个女人提上前,“这两个人,怎么处理?” “姐姐!”沈落雨嘴角带伤,朝沈桑宁爬去,可怜地跪在地上—— “都是爹娘逼我的,我也不想的,他们想将我送给世子做妾,我虽为庶女,但也要为自己考虑,这才出此下策。” 到这份上,倒是什么都说了。 沈桑宁居高临下地看着,“确实是下策。” “你不想做妾,有很多法子能应对,却偏偏用了最蠢的,你以为杀了我,就能嫁进公府了?” 沈落雨擦擦眼泪,“我只是尽人事,听天命。” “好一个尽人事!听天命!”沈桑宁冷笑出声,“接下来,该你听天命了。” 听闻,沈落雨毫无血色的脸布满恐惧,“长姐,你原谅我吧,以后我都听你的!” 她眼睛一亮,想到理由,“姐姐,你听我说,就算没有我,爹也会想尽办法,派其他人给世子做妾,就算爹没办法塞人,世子他是个男人,是男人就免不了花心,迟早是会养妾室的,那还不如是我呢!我可以帮姐姐!” 死到临头,还厚颜无耻。 沈益和柳氏教出来的女儿,都是这般。 沈桑宁反问,“你不是不愿做妾吗?” 沈落雨以为有了转机,又哭又笑,“我愿意了,我可以帮姐姐笼络世子,帮姐姐生孩子,只要姐姐保我荣华,我再也不敢肖想别的了。” “烦死了。”云叔突然道。 他突然说话,吸引了沈桑宁的注意,随之望去。 却见云叔还在盯着她的玉佩。 “那个,能不能给我看看?”云叔讲话,一点都不客气。 还透着王霸之气。 仿佛生来,就会指使人。 沈桑宁下意识地护住吊坠,“叔,这是我娘留下的遗物。” 云昭尴尬地与他道:“爹,这位小夫人于我有恩,你莫要强盗行径。” 云叔听了,眉头皱皱,不说话了。 正此时,远处传来阵阵马蹄声,众人闻声望去。 只见黑压压一片国公府亲卫。 虽是私家护卫,但那气势,如同训练有素的亲军。 待人近些,沈桑宁看清了为首的裴如衍,“是我夫君。” 云昭郑重道:“我爹杀了人,我劫持了你,留在这里说不清楚,先行一步。” 说完,父女俩就用轻功跃上房梁。 那头,裴如衍纵马看见那两道身影,抬起手中弓箭,瞄准。 眼看就要双箭齐发。 “友军,是友军!世子!”一旁,被陈书抱着骑马的紫灵,快被颠吐了,还不忘说道。 听得此言,箭矢射出之时,偏了半寸,堪堪划过那对父女身侧。 引得父女两人回头。 裴如衍双眸微眯,也看不清两人的脸,遂收回目光。 沈桑宁见云昭父女跑远,这才回头。 转眼间,裴如衍已经纵身下马,朝她跑来,离得近了,也不停下。 “你怎么来了,我明明跟紫灵说让你不要等我,是不是传达——” 还没说完,她就被拥入怀中,“有误了。” 他的胸膛坚硬且温暖,但是衣襟好像沾染了灰尘。 这些,沈桑宁暂时都不计较。 可是,感觉裴如衍有点不对劲,看似稳重的人,好像有微微的发颤。 “你怎么了?”她问。 脸上还残留着歹人的血。 裴如衍将她从怀中挪开,眼中的担忧藏不住,从上到下检查一遍,见她没有受伤,才松了口气。 “你为何以身犯险?”他有点凶。 沈桑宁抿抿嘴,朝紫灵投去疑问目光。 后者一脸无力,“是世子言行逼供,奴婢才都交代了。” 沈桑宁正思考要怎么解释。 忽地,一张帕子丢到怀中,她诧异望去,只见裴如衍冷着脸—— “自己擦干净。” 好嘛,态度变得彻底。 沈桑宁轻轻“哦”一声,接过帕子将脸擦干净,又听他问—— “刚才那两个人,就是绑你的贼子?” 沈桑宁不喜欢他的语气,“紫灵不是都跟你说了吗,那是我的朋友,他们也是生活所迫,没有伤害我。” 语毕,就见裴如衍冷漠地撇开脸。 陈书吩咐人将周围的歹徒清理了,又着人将沈落雨和丫鬟阿香绑走。 沈桑宁眼看着沈落雨大惊失色,听她呼喊道—— “姐姐,你答应过我的,你不可以出尔反尔。” 答应? 什么时候答应了。 “你答应她什么?”冷漠的某人倏然开口问。 沈桑宁刚想说没有,那边被拖着的沈落雨就仿佛有了希望—— “姐姐答应我,让我给姐夫做妾!” 一语毕,裴如衍神色骤冷,看死人般的目光朝沈桑宁射去。 “我没有啊!”沈桑宁真是百口莫辩。 裴如衍冷笑一声,顾自抬步离去。 见此,沈桑宁心里郁闷极了。 明明差点死了的人是她,怎么生气的成了他。 “我真没有,我又没病,怎么会答应呢!我也没有那种给人纳妾的爱好啊。”她跑着追上去。 却见裴如衍翻身上马。 沈桑宁左右看看,仰着头,“你今天不坐马车了?” 裴如衍嘴角带着笑,冷冽道:“坐马车来给你收尸吗?” 咦。 “你说话可真难听。”沈桑宁也是有脾气的。 他不相信她,就算了。 生气,让他生好了。 反正她有马车来的,于是掉头就要离开。 忽听裴如衍沉声道—— “手给我。” 沈桑宁退两步,“不给。” 谁知道他要干嘛。 正腹诽着,却见他骤然倾身,长臂一捞。 她的腰际覆上他的大手,身子突然失重,头一昏,随即已经稳坐他怀中。 他的声音,在她头顶上响起—— “怕你又不见了。” 第47章 夫人喜欢狗仗人势吗? “你很怕我不见?”沈桑宁问。 身后没了声音。 一阵疾风吹在她脸上,她偏过头,身下马儿朝京城的方向疾驰。 沈桑宁仰头,“怎么不说话?” 裴如衍并未看她,漠然道:“不想当鳏夫。” “哦,”她眸子转动,小声问,“今夜要不要同房,嗯?” 眼见裴如衍喉结动了动,他道:“没到初一。” 离初一还有三日呢。 一行人骑马进城,将两个女犯人装在马车上,带回承安伯府。 国公府的亲卫齐刷刷地包围承安伯府时,伯府门房被这阵仗吓到,还以为抄家的来了,赶紧进去禀告伯爷。 裴如衍抱着沈桑宁下了马,对亲卫吩咐道:“退下。” 五百亲卫又纷纷退散开,在伯府门前列成一个矩阵。 很难低调。 最先从伯府出来的不是沈益,而是沈妙仪,“姐姐,你没事吧?” 她一上来就是嘘寒问暖,“还好落雨同我借银子时,我多留了个心眼,叫人跟着发现了她的奸计,否则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沈桑宁听得一头雾水,这和沈妙仪有什么关系。 借银子,难道雇杀手的银子? 裴如衍适时出声,解释道:“去时找不着你,是二弟妹给的信。” 难怪,可以这么快找到野村去。 “原来如此,那真是多亏妹妹了。”沈桑宁笑着道。 虽然心里不觉得沈妙仪会有好心。 “呜呜呜——”嘴里塞着布的沈落雨被人从车上拽下,拖进伯府。 厅堂中。 裴如衍和沈桑宁坐在一侧,静静地听着自家审理判决,沈妙仪也在一旁看戏。 沈益头疼地看着自作主张的庶女,怒道:“大胆!你怎么敢做出此等混账之事!” 柳氏跟着附和,“怎么说也是你亲姐姐,你怎么忍心害她啊!” 沈落雨流泪,“父亲,母亲,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在这里,她不敢攀咬沈益让她做妾的事,因为此刻能救她的,只有沈益。 沈桑宁却不想就此揭过,刻意道:“你哪里错了?你方才还说,都怪父亲想送你进公府为妾呢。” 说着,她望向怔愣的沈益,“父亲,有这回事儿吗?” 沈益反应得很快,“胡说!我怎么可能教唆落雨做妾!” 沈桑宁点点头,“看来是她自作主张,那父亲打算如何解决?” “咳咳,”沈益假咳一声,目光不定,“这件事,是落雨对不住你,就罚她在祠堂自省三日……” 沈益说完,忽见裴如衍皱眉,又立即补充道:“再扣半年月银。” “只是如此?”沈桑宁觉得可笑。 沈益问,“那你说,你想怎样?” 沈桑宁望向跪在厅堂中的沈落雨,毫不留情道:“买凶杀人,怎么说也该送去京兆府,蹲大狱。” “不行!”沈益和柳氏异口同声道。 柳氏一脸愁容,“亲妹妹上赶着做姐夫的妾室,难道是什么光彩的事?你是要叫全京城都看我们伯府的笑话吗?” 这话说的,仿佛没有这事儿,伯府就不是笑话了。 沈桑宁嘴角挂着浅浅的笑,“我也是考虑到伯府,这才将人带了回来,那就家法伺候,杖刑六十吧。” 她说的轻松,却见沈益拧起眉—— “六十,会把她打死的!” 沈桑宁冷笑,“那就打死啊。” 沈益一噎,指着面前陌生的女儿,“我看出来了,你是成心要你妹妹的命啊!” “父亲,难道妹妹不是成心要我的命吗?”沈桑宁语气平静,“她若此次大难不死,再寻个京城之外的人家嫁了,反正我是没法跟一个想要我命的人,呆在同一片天空下。” 沈益还想反驳,却听裴如衍沉声道—— “岳父,此事还有再议的必要吗?” 一直坐着的裴如衍突然起身,走到沈桑宁身边,撑腰之意,溢于言表。 房中安静一瞬,只有沈落雨的抽泣声尤为明显。 沈益无言以对,终是点点头。 虽对三女儿没什么感情,但到底是自己亲女儿,还是会不舍。 于是走过去,小声同沈落雨说了几句话。 沈桑宁恹恹看着,发现父亲对谁都可以有慈爱之心,唯独,对她只有虚伪。 此时,柳氏忽然走到眼前,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你怎么可以这么狠心啊!” “柳夫人慎言。”裴如衍现在,连岳母也不喊了。 阿香和沈落雨被双双拖了下去,棍棒之下,一声声惨叫凄厉。 沈桑宁听了一半,就同裴如衍离开,留下一个亲卫看着行刑。 他们一走,许久没有存在感的沈妙仪才起身,理理衣袖,“爹,娘,你们好歹选个聪慧些的,三妹这样的,能上位才怪。” 沈益头疼,“你问问你娘,怎么教的人,怎么会做出这么蠢的事来!” 柳氏一听,来气了,“老爷,怎么能怪我呢,裴世子是女婿,你是长辈,你要是一口咬死不愿意报官、杖责,你也不会折一个女儿啊,即便他是公府世子,也不能跟岳父对着干啊,您这么怕他作甚?” “妇人之见!”沈益想到这几日听到的小道消息,低声道,“他不仅是公府世子,以他的才干,今后大有作为,据说圣上有心给他升官,恐怕就在这几日了。” “啊。”柳氏叹了声。 沈妙仪不以为意,笑了笑,没说话。 升官又怎么样,还不是早亡的命,能升到哪里去。 那厢,负责行刑的小厮进来了,“老爷,六十杖打完了,三小姐还有口气在。” …… 出伯府时,已经入夜。 沈桑宁顾自上了马车,裴如衍见状,也跟着上了马车。 搞得她诧异道:“你怎么不骑马?” 裴如衍正襟危坐,语气淡淡,“夫人忘了昨日与我的约定?” 随后,就朝外头的陈书吩咐道:“去永安楼。” 眼下天色不早,沈桑宁迟疑道:“还要看茶百戏吗?” 裴如衍不置可否,“你不饿?” 不说还好,一说,她倒真的饿了。 从午时到现在,午膳晚膳,都没来得及吃上。 马车晃晃悠悠地前行,沈桑宁默默朝裴如衍靠去。 许是心境平静下来了,她脑海中回想起他的担忧,他的生气。 此刻,忍不住说道:“抱歉,今天让你担心了。” “嗯。”他简单地应了一声,就没了话。 沈桑宁靠在他的肩上,他也不曾躲避,她便静静地呆着,莫名安心。 倏然,陈书煞风景的声音从马车外传进—— “世子,永安楼要打烊了。” 沈桑宁听闻,直起身,打开窗,见永安楼楼上的灯都暗了。 “打烊真早啊。”她说着,一边摸了摸饥肠辘辘的肚子。 她转而去看裴如衍,后者眉眼未抬,直接道:“换一家。” 她脑海中忽地想到闲暇时看的话本,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笑什么?”裴如衍目露不解。 沈桑宁神秘地道:“你看过民间话本吗?话本中的男子在遇到这种情况,会下车命令酒楼开张,然后给一沓银票,所有人都不许走,看着男子和心上人卿卿我我。” 她说得认真,引得裴如衍频频看了她几眼。 他眉心微微隆起,“狗仗人势?” 顿了顿,他隐晦地问道:“你喜欢如此吗?” 第48章 醉酒后,把世子当成儿媳妇 沈桑宁只是将此当做乐子,随即摇摇头,岂料这时,马车外传来一声—— “不许打烊!我家主子还没来呢!” 啊哟,狗仗人势的来了。 沈桑宁与裴如衍相视一眼,她眼中带着火焰似的,“话本诚不欺我,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我倒要看看是谁家纨绔子弟,在外作威作福!” 随即探出窗外。 永安楼外,缓缓停下一辆豪华马车,一个穿着正黄色华服的年轻男人从上头下来。 他浑身上下,都透着金贵,相貌长得张扬,眉眼却充斥阴郁之色。 有些眼熟。 待沈桑宁想起这是何人,正好那人朝她看了过来。 吓得她当即缩回车内,方才的气焰没有了,“我们走吧。” 裴如衍忍不住皱眉,“是谁?” 那人,正是今后会荣登大宝的二皇子。 不过现在的沈桑宁,不该认识他,故而她不能表露。 只能道:“不认识,看着就很有钱、很凶的样子。” 裴如衍眼中闪过沉思之色,吩咐陈书启程。 陈书惊愕道:“世子,是二皇子,他身边的近侍朝我们过来了!” 很快,另一道陌生尖锐的声音传进来—— “裴世子,裴夫人,二皇子殿下想邀你们共进晚膳。” 沈桑宁知道裴家和二皇子不合,眼下她都有些紧张了。 手不自觉地朝裴如衍靠近,覆上他的手背。 听他冷静回复:“替我谢殿下好意,我与夫人已经用过膳,不劳殿下费心。” 传话的近侍语气更尖了,“裴世子,殿下的好意,您是要拒绝吗?” 沈桑宁一听,心里就打起鼓来。 那可是未来皇帝啊,她若想长长久久地活,不说讨好人家,至少不能得罪吧。 “一顿饭而已,”她小声道,“待会我假借喝醉酒,你寻着借口带我离开。” 裴如衍皱了皱眉,终是应了下来。 反牵起她的手,下了车,那内侍迅速变脸变得殷勤。 永安楼。 熄了的灯又重新燃了起来,霎时恢复成辉煌盛景。 沈桑宁进门时,就瞧见二皇子随意地坐在大堂,正吩咐侍女倒酒。 两人正欲行礼,二皇子抬抬手—— “裴世子不必多礼,这位清雅秀丽的女子,就是裴夫人吧?” 裴如衍应道:“正是内子。” 沈桑宁不卑不亢地问好,“臣妇沈氏,请殿下安。” “都说了不必多礼,”二皇子斜眼看她,嘴角带笑,指了指面前的位置,“二位快请坐。” “裴世子一直很得我父皇赏识,听闻近来要升任吏部右侍郎,以裴世子的年纪,升任四品,在朝中属实罕见,再过个几年,定非池中之物。” 升官? 沈桑宁听见重点,想起前世确有此事。 此刻,裴如衍淡淡一笑,“传言而已,不可尽信。” 二皇子喝了口酒,慵懒道:“倘若我不是皇子,只怕是终其一生,都难达到裴世子的高度。” 裴如衍握着茶杯的手几不可查地一紧,“这天底下没有假如,殿下是皇嗣,学的也与常人不同,不必妄自菲薄。” 两人一来一回互捧着,沈桑宁却听出些不同寻常来,果然下一秒就听二皇子话锋一转—— “是啊,皇嗣不需绝世才华,自有英豪为其效命。” “而如裴世子这般的大材,也自然懂得良禽择木而息,倘若一朝选错,禽鸟再优秀,也会落入万劫不复之地。” “贤臣择主,也是这个道理。” 威胁啊,明晃晃的威胁! 二皇子说这些,什么意图再明显不过。 这火药味太浓,若能离开就好了。 沈桑宁心中暗叹一声,默默喝着手边的酒,只想装醉带裴如衍离开。 三小杯下肚,引来针锋相对的两人的注视。 二皇子笑道:“裴夫人是酒徒吗?” 裴如衍拍了拍她的背,温声道:“别喝了,吃菜。” 晚了,她感觉已经有点醉了。 这酒也太烈了! 二皇子打量的神色中透着几分怀疑,幽幽道—— “我怎么觉得,看裴夫人的眉眼,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 “裴世子觉不觉得,裴夫人的眼睛、鼻子,和我有几分像?” 此言一出,裴如衍就沉下了脸,“殿下慎言。” 沈桑宁已经有些热了,听了这话,摆摆手,“臣妇蒲柳之姿,不敢与殿下的龙章凤姿作比较。” “呵,”二皇子乐了,“裴夫人讲话倒是好听,只是醉得太快了。” 裴如衍看着双颊透着粉的妻子,扶着她,与二皇子辞别。 她走路都有些走不稳了,窝在裴如衍的怀里,裴如衍揽着她离开。 大堂内,二皇子望着这对夫妻远去,没了温文之态,冷笑一声。 一侧侍女拿不定主意,“殿下,裴世子和裴夫人用的这酒杯……” “丢了,”二皇子冷冷道,“连带这些菜,换了。” 不等下头的人动手,二皇子已经掀翻了桌。 * 沈桑宁此刻只觉得天旋地转,分不清现实与虚妄。 眼前,赫然出现了儿媳妇的脸。 耳旁,好像是儿媳妇的声音:“空腹喝酒,你肚子疼不疼?” 好像是有点。 她点点头。 “沈桑宁。”他道。 沈桑宁眉头一皱,高声道:“你大胆!” 她想一把推开对方,却推不开,气急败坏道:“你怎么可以直呼我名讳?” 她突然气恼起来,裴如衍有些不知所措。 此刻怀中人儿伸出手指点他的胸膛,一边以说教的口吻道—— “儿媳妇,你以前很乖的。” “几天不见,你真是放肆了啊。” 第49章 亲亲我(√) “儿媳妇……你怎么不理我?”沈桑宁真的有点气了。 倏地,她身子腾空,吓得惊呼一声,儿媳妇把她背起来了。 然后上了马车。 沈桑宁迷迷糊糊地靠在“儿媳妇”身上,感觉后脑勺硬邦邦的,她支撑起身,朝“儿媳妇”的肚子摸去。 按理说,女人的肚皮是软软的,可是…… 她忍不住愁起脸来,对上“儿媳妇”神色,“不应该啊……你这个肚子怎么好生养的?改天给你配点药,调理调理。” 还想多说两句,头却突然被“儿媳妇”的大掌按了回去。 “别说话,睡觉。” 裴如衍低沉道。 他的脸色,如同裂开一般。 马车快驶到国公府时,沈桑宁做着梦醒了,还是有点醉。 睁开眼,就看见男人有棱有角的下巴。 他似有所感,低头对上她目光,“我是谁?” 沈桑宁被问得莫名其妙的,“裴如衍啊。” 她勾勾小指,“你低头。” 裴如衍低头,她顺势环上他的脖颈,近距离观察他的脸,“真俊。” “你喝多了。”他客观地说,并伸手扒开她。 沈桑宁摇摇头,不肯松手—— “你为什么不肯和我睡觉,是不是心里还有别人?” 裴如衍突然正色,“没有。” 得了满意的回答,沈桑宁嘿嘿一笑,“真好,嫁给你,下辈子还想嫁给你。” 他身子僵硬,“哪里好?” 沈桑宁揉了揉脑袋,伸手指数,“从来不会拿我撒气,也不乱喜欢别人,还有……还会替我出头,为我担忧,最最重要的是——” “自己会升官!” 听闻,裴如衍只有叹息,“只是这样?” 沈桑宁颇为郑重地点头,“到外头打灯笼都找不到了。” “世子,到了。”陈书突然插声,压着上扬的嘴角。 沈桑宁欲起身,又被裴如衍背了起来。 她双颊热透了,被凉风一吹,才疏散了些。 低着头,昏昏欲睡。 裴如衍没让陈书跟着,独自走在后门的小路上,连夜灯都没有,他却走得格外平稳。 感受到灼热的呼吸喷洒在耳蜗上,痒意袭来,他分不清哪儿痒。 “好饿。”背上的人儿睡梦中呢喃道。 突然,咬上了他的耳垂。 “嘶。”他低哼出声。 酥酥麻麻的感觉传遍全身,这下,可不止是痒了。 直到沈桑宁被放到床上,她还拉着裴如衍的手,不愿松开。 “别走。” “一起睡。” 她脑子里只有这件事。 她睁开眼睛,烛光刺眼,床榻边高大的身影笼罩着她。 听他问:“为什么?” 沈桑宁的表情有片刻的迷茫,“我好像有点喜欢你,但是更想生孩子。” 朦胧中,他蹲了下来,“当真……喜欢我?” 她好像从中听出期待,而后听自己道—— “有一点点。” 沈桑宁伸出食指比了个一,然后又勾了勾。 在裴如衍凑近时,她大胆地凑上去,亲他的脸颊。 感觉他有些僵硬,她闭上眼,朝他的嘴唇亲去。 却是亲错了位置,只啄到了他的嘴角。 她哀叹一声,躺回了床榻上,“没亲到。” 话音刚落,她忽地眼前一黑,男人重重地压了上来,两片温热的唇瓣相触。 他起初是温柔,只在表面浅尝,她欲求不满地呢喃一声,主动探出小舌。 他被舔得怔愣一瞬,脑中名为理智的弦断裂,而后不再克制,主动索取。 唇齿间,似要将她吞吃入腹。 沈桑宁被吻地喘不上气,又闷又热,身子又湿又软,“嗯……” 突然一只手探入被褥中,在她腰际游移,摩挲着,痒痒的。 她呢喃道:“好热。” 于是慢慢将被子掀开,想将亵衣都脱光光。 “别动。”压在被褥上的男人,突然停了动作。 沈桑宁难受道:“我想脱掉,不脱掉,怎么做嘛?不做,怎么留后嘛?” 闻言,他将她的被褥遮盖严实,忽而与她隔开距离,摸摸她滚烫的额头,声音低哑道—— “你喝醉了,不宜做此事。” 沈桑宁怎么肯,“那你亲我干嘛!” 他轻咳一声,“起来吃点东西。” 说着,让人煮了馄饨,给她扶起来吃了几口。 沈桑宁没什么感觉,醉呼呼的,吃东西也没什么感觉。 不过肚子里暖暖的,很快就睡着了。 * 滴酒未沾的裴如衍,耳朵的粉红色在回到书房后,才慢慢褪回原本肤色。 留后?他忽地响起沈桑宁的说辞。 倒是个新鲜的说法。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快死了。 虽是这样想,他的眼底眉梢却都覆上了笑意,提笔在宣纸上,平心静气地练起字来。 一笔一划,珍之重之。 白纸之上,落下的笔墨,赫然形成一个“央”字。 裴如衍望着这字,嘴角勾起,心情愈发愉悦。 正此时,陈书拿着小玉瓶进入书房,看见裴如衍时将玉瓶背过身后,干笑一声—— “世子,您没歇在少夫人那里啊?” 裴如衍被打扰有些不爽,“有什么话,直说。” 陈书悻悻地将玉瓶拿出来,“大夫那边验出来了,这哪里是什么降火的药,分明是……上火的药!” “上火?”裴如衍一时没想进去。 陈书尴尬点头,“春药。” 春药,什么用途,不言而喻。 裴如衍刚刚还沉溺的脸色蓦然沉了下来,“知道了。” 他联想起,前阵子宁侯的突然发情,恐怕也是这药物的缘故。 难怪那天,妻子说要培养感情,要喂他喝莲子羹。 现在想来,都能说通了。 她根本是假心假意,所以才连他对莲子过敏,都没打听过。 那么今晚所说的一点点喜欢,又究竟,是真是假。 裴如衍提笔的手半举着,墨水滴落在央字上,坏了字,污了纸。 他讨厌算计。 “世子,这药……”陈书请示道。 裴如衍言简意赅,“放下,出去。” 他面色冷冽地接过玉瓶,攥紧瓶身,冷笑一声。 原本这药,是该要用在他身上的…… 第50章 世子怎么不捧场? 庶日,沈桑宁独自从床榻醒来时,脑子混沌得很。 有点断片。 回忆了好一会儿,才想起些片段。 她先是把裴如衍当成了儿媳妇,后又主动亲他,诱他上床。 虽说没有成功,但也算取得了进步。 思及此,她的心情也变得美妙。 紫苏在这时走进来禀报,“少夫人,今早,伯府那边传来消息,说三小姐性命无忧,正在养伤,柳夫人为其选了京外官宦庶子为配,等养好伤就出嫁。” 倒是命大。 沈桑宁点点头,忽地感觉嗓子痒痒的,咳了一声。 “您是不是染上风寒了?”紫灵担忧道,“正好上回主母送来了药,奴婢给您拿。” 沈桑宁阻止道:“不用,只是突然嗓子痒,应该没事,我待会儿要去绣衣阁。” 绣衣阁开业了。 这两天,各家夫人听说了绣衣阁的“恩爱两不疑”系列,都想赶着定制第一批。 沈桑宁到绣衣阁时,发现有不少各家夫人派来的丫鬟。 绣衣阁的女掌柜冯红笑道:“东家来了。” “仅仅一早上,就接下了十几笔定制单。” 所谓定制单,就是提前看好样式,量身定做,下单后半月到一月内完成,送货上门。 绣衣阁招募了不少裁缝和绣娘,但若接单多了,还是会顾不过来。 沈桑宁思量道:“我们的绣娘和裁缝中还有新手,得教着,不能急于求成,同期的单子不宜多接。” “另外,每个节气我们都会推出新款,新款又分定制款和限量款,如限量款价值不菲,但有价无市,定制款是为贵客量身定制,普通款则在店里正常出售。” “今日是立夏,接下来是小满,你需要想些活动,包括但不限于送粽子礼盒、绣品等。” 沈桑宁一边说,见冯红拿笔记,满意地点头。 冯红记完,忍不住夸赞道:“东家真是做生意的好手!” 店内,客人络绎不绝。 忽然,属于姜璃的声音响起,“沈姐姐!” “姜璃?”沈桑宁一愣,“你怎么跑出来了?” 不是应该在家关着吗? 姜璃毫不在意,“我觉得你们就是太大惊小怪了,天子脚下,我还能出什么事啊!” 沈桑宁皱皱眉,“话不是这么说,还是小心为妙。” 尤其,昨日见过二皇子后。 她愈发觉得二皇子不像个好人。 “我嘴馋了,出来吃烧鹅,”姜璃提着一只烧鹅,递给沈桑宁,“给你带了一只,庆贺你开业。” 沈桑宁看着眼前烧鹅,无奈笑着接下,“谢谢你惦记着我,回头我让裁缝去你府上为你量身制衣,你就不用跑来了,待会儿早些回去。” “好啊!”姜璃笑得眼角弯弯,“你放心,我肯定没事的。” 在她的催促下,姜璃坐着马车走了。 这会儿,沈桑宁嗓子干哑得很,头也有些晕,想来昨夜真是冻到了,可惜没带药出来。 正欲拿些材料离开,此刻却又来了两位不速之客。 沈妙仪穿着最新样式的罗裙,挽着裴彻的手腕,走进绣衣阁。 “她来做什么?”紫灵小声嘀咕道。 裴彻脸上浮着笑,礼貌道:“大嫂,妙妙说今日绣衣阁开业,要来给你捧捧场。” 他说完,沈妙仪紧接着开口,“是啊,姐姐昨日历经祸事,算起来,还是我的不是,我若没借钱给三妹,三妹也无法对姐姐做出恶事。” 她说得伤心起来,裴彻疼惜地拍拍她的手,“这事怎么能怪你,你也是好心,让旁人钻了空子。” 沈桑宁冷眼看着两人。 看来,裴彻知晓了昨天的事。 也对,沈妙仪好不容易做了件“好事”,可不得广而告之,深怕裴彻不知道。 此刻,又听裴彻道:“想来大嫂也不会怪妙妙吧?你们姐妹,本不该有矛盾嫌隙,都是误会,说开就好了。” 沈妙仪认同地点头,上前握住沈桑宁的手,“是啊,我与姐姐同根生,应该同气连枝才对,所以我来给姐姐捧场了,听说姐姐这里有限量款,不知道我能不能买?” 沈桑宁不动声色地抽出手,“妹妹真会挑,可我准备将限量款送朝雪郡主的,若是又送你一套……你和郡主的关系不好,只怕郡主会不开心。” 这是实话,也难免扎心。 沈妙仪听了,强颜欢笑,“姐姐,那日宴会,我当真是真心为你好,奈何所有人误解了我,不如由姐姐出面,替我和郡主说说好话?” 一旁,裴彻也赞同地点点头。 沈桑宁轻轻一笑,委婉道:“事关公主府和国公府的关系,我觉得还是要问过婆婆的意思,你我小辈,实在不宜将此事再闹大了。” 裴彻亦觉得有理,再度点头,“妙妙,大嫂说的也有理。” 沈妙仪当真是想剜裴彻一眼,奈何刚刚和好,不能撒气。 计划不成,她转而随意挑了两件成衣,对裴彻道:“二郎,哪件好看?” 裴彻看不出来,当即接过两件衣裳,“都好看,我去结账。” 在他离开的空隙间,沈妙仪瞅着他的背影,满眼欢喜和得意,“姐姐,你觉得二郎对我好不好?” 好不好,自己心里没个数吗? 沈桑宁很想这么说。 她呵呵笑了声,忍着翻白眼的冲动,“爱人如饮水,冷暖自知就好。” 此时,总算知道,为什么沈妙仪要带着裴彻遛到她这儿来了。 就是和好了,想秀给她看。 果不其然,下一瞬,就听沈妙仪娇笑道—— “是啊,他爱我,我知道,如今他知道我开了酒楼,也不再反对,方才我们还去金玉楼吃了一顿……” 忽然话锋一转,“话说,姐姐今日开业,怎么不见世子来?莫不是觉得姐姐抛头露面丢人?” 话音刚落,陈书就代表裴如衍而来,“少夫人,世子已经忙完公务,让您今天早些回去,有重要的事同您说。” 不等沈桑宁问何事,沈妙仪便先行问道—— “世子怎么不来给姐姐捧场?” 第51章 夫人磕了猛药,世子快来!【高能预警】 陈书奇怪道:“怎么没捧,世子这样爱干净的人,穿着少夫人做的衣裳,特意不换,整整两日呢!” 沈妙仪脸色讪讪,有些尴尬。 那厢,裴彻也结完了账,夫妻俩相携离去,只是沈妙仪没了来时的得意。 * 午时。 沈桑宁回府路上,心想着昨夜种种,自觉今日或许能和裴如衍有些进展。 她心中欢喜,路过首饰店时,还特意进去挑了样平安扣,是用羊脂白玉做的吊坠。 青云院内一片冷肃。 沈桑宁回来就觉得哪里不对劲。 在见到屋内的裴如衍时,她嘴角不自觉地勾起笑,语气轻快—— “你找我什么事啊?” 她跑进屋里,裴如衍神色冰冷,“夫人在开心什么?” 沈桑宁没有察觉,顾自从袖中拿出那枚平安扣,“咳咳,送给你的。” “夫人费心了,”裴如衍没接,“我也有一物给你。” 说着,便在她期待的目光下,将春日饮的瓶子摆在了桌上。 沈桑宁见之,瞬间脸色骤变。 哪里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你怎么……你听我解释,这东西我并没有用在你身上!”她急急道。 却听裴如衍冷笑一声,“夫人真是坦白啊,我以为夫人会说这是清热的药物呢。” 沈桑宁皱了皱眉,“你定是察觉了,我狡辩也没意义。” “是我不对,”她低下头,如同做错事的孩子,“我是想用药,可这事最终也没成啊。” 他面起薄怒,“没成,不代表没有这件事。” 沈桑宁本就有些头昏脑涨,眼下更头疼了,直言道—— “你这么生气,是不是忘了,你我本就是夫妻,我用药怎么了?是,是不对,可是没成,也没造成什么后果啊!退一步说,你做的对吗?你是孑然一身,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我想要个孩子都不行吗?你怎么就不理解我呢?” 她叭叭一顿输出,裴如衍的脸色愈发难看。 他沉沉反问,“你还不知悔改?” 与此同时,他手中瓶子“嘭”一声,在他手中炸裂,瓷片散落于地,还有些小茬子直接扎在他手心。 沈桑宁心一紧,“你,你好好说话,非得弄伤自己干嘛?” 看见他受伤,她竟也跟着紧张。 谁知裴如衍还一脸不在意,将手背过身后去,冷漠道:“我身侧不差虚情假意关怀的人,夫人若非真心,也不必刻意假装。” 沈桑宁听明白了,气笑了,“我虚情假意?呵,这世上再没比我更真心的人了!” “你今天就是来兴师问罪的吧,可今天不是初一,要问罪,也请你初一再来。” 语毕,就见裴如衍冷着脸,踏步离去。 沈桑宁低头,看看手中静静躺着的平安扣。 呵,真是多余买这玩意儿。 她一时气恼下,抬手就将平安扣朝裴如衍的背上扔去。 平安扣超常发挥,砸上裴如衍的耳朵,掉在他的肩上,往下滑落,被他一把扣住。 他未做停留,离开了青云院。 紫灵焦急地赶进来,清扫地上碎片,“少夫人,这这,怎么办呀?” 沈桑宁头疼,“我难受,睡一会儿,若是醒来还难受,就请个大夫来瞧瞧。” 说着,从药箱中拿出清热的药瓶,打开塞,就一股脑喝了下去。 还挺甜。 然后脱了外衣,躺到了床榻上。 耳旁,响起紫灵的阵阵叹息,一会儿就没声了。 立夏节气,已是有些热了。 沈桑宁躺在床上,心静不下来,奈何脑袋胀得很,一会儿就睡着了。 中途热的难受,让人取来了冰,在床边放着。 一觉睡到晚间,她身上如同蚂蚁咬似的,又热又痒。 她这时才意识到不对劲来,喊来紫灵。 紫灵点燃烛台,看见她满脸通红,吓得要去请大夫。 沈桑宁无力道:“你看看,药瓶……” 一说话,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变得异常娇憨,还带着些喘。 紫灵查完药瓶,大惊,“少夫人,吃错药了呀!是春日饮啊!” “这可是猛药,奴婢得去寻世子来!” 第52章 他诱惑道:这次,咬这儿。√√√(爆甜) 白日刚吵了架,这会儿请他,指不准他又觉得她故意吃了药,算计他呢! 沈桑宁心里不舒服得很,对紫灵道:“你去外头,买个玉势回来。” “啊?”紫灵惊恐。 但最终还是去了。 沈桑宁强忍难受,静静等着,又喊紫苏准备冷水洗浴。 泡在冷水中,那焦灼的感觉才稍稍减少些。 那厢。 紫灵鬼鬼祟祟地去买玉势,她也挑不明白,各种形状的都买了,背着包袱回来的。 将包袱交给紫苏后,她问,“少夫人怎么样了?不然我还是去通知世子吧?” 一向谨慎的紫苏,也在此刻点了头。 为了少夫人的安危,只好违背她的意愿了。 书房。 裴如衍坐在硬榻上,端详着手中的白玉平安扣,良久后,将平安扣塞进软枕内。 正欲歇下,就听外头传来不小的动静。 陈书拦不住紫灵,还是让紫灵闯进来了—— “世子,您救救少夫人吧,少夫人不小心把那个药吃了!” “就是原本要给您吃的药。” 恰在此时,一道天雷震天响起“轰隆隆——” 正如裴如衍的心情。 他问,“她怎么会吃那药?” 紫灵颔首回答,“少夫人偶感风寒,头疼不舒服,上回主母送来的药瓶和那个药一样,就……弄错了。” 也是太过巧合了,裴如衍半信半疑,谁知道她是不是故意的。 心里这样想,动作却没有迟疑片刻,披上外衣,就朝青云院赶去。 * 冷水浴,只抵御了一时焦灼,没多久,沈桑宁就止不住地难受。 她从冷水里起身,为了凉快,只穿了件肚兜和纱衣在身上。 床榻上一排各式各样的玉势,她看得都面红耳赤。 随便挑了一件顺眼的,她跪在床榻上,还没动作,门就被人推开。 男人不可置信到尾音颤抖,“你在,做什么?” 沈桑宁一惊,手一抖,握着的玉势掉下了床,慢慢地滚到了他的脚边。 她抬头,对上裴如衍震惊的眸子。 羞得想钻地缝。 …… 房中的死寂,振聋发聩。 他一步步走到她面前,伸手抚上她的额头。 很烫,但分不清是发热,还是春药害的。 沈桑宁按住他冰凉的手,将他的手缓缓移到她滚烫脸颊上,“我好难受,你帮帮我。” 白色纱衣形同虚设,凝脂肌肤上,粉色的肚兜遮挡了光景,却遮不住曲线。 裴如衍迅速移开目光,将一旁的被褥套在她身上,“你将衣服穿好,我给你寻大夫开解药。” 他欲抽手,沈桑宁察觉到,推开被褥,直起身扑进他怀中,“不要,太丢人了。” “你就是我的解药。” 身体的感官早就战胜了她的理智,她的脸颊紧紧贴在他脖颈处,将体温相传。 沈桑宁刻意去蹭他的身体,感受到他的僵硬,仰头又见他沉着脸,仿佛还是不愿意。 她心中微叹,默默松开手,“算了,你不愿意,我就用别的东西,省的你再同我生气,但你不许请大夫。” 这种事请大夫,很丢人的! 语罢,就见裴如衍低头,他的视线疑似落在床榻那排玉势上。 沈桑宁皱了皱眉,好想挡住他的目光,却听他幽幽问道—— “你喜欢哪个。” 啊? 这是人能问出来的问题吗? 沈桑宁面露诧异,迷茫地又重新挑了一个玉势,“我真的很难受,你快出去吧。” 下一瞬,他果然是朝外走去,却没出门,而是将门栓了起来。 又去关了灯。 沈桑宁看着他重新走来,有些不淡定了,“你,你不走了吗?” 漆黑中,他准确无误地夺过她手中玉势,扔在地上,“这东西不好。” 随后,衣物落地发出轻微的响动。 啊? 沈桑宁还未反应过来,就被他压在了床上。 听他沉吟问道:“哪里难受?” 她感觉全身都要爆掉了,“你明知故问。” 他低笑一声,“你说了,我才知道。” 无奈,沈桑宁这会儿拿不了乔,只能附到他耳边,小声说了两个字。 他伸手,将手掩于被褥之下,臂腕微动。 “裴如衍,”她都快急哭了,“你不要吊着我,我真的很难受,再这样,我就要去找别人了!” 非常时刻,口不择言,身上男人却是当了真。 “闭嘴。”裴如衍沉沉出声,低头,堵上了她的嘴。 沈桑宁突然安静了。 他微凉的唇瓣从下至上,又从鼻尖,一路向下。 她身上忽地一凉,纱衣褪去,肚兜也被扯落,她不自觉地伸手搂住他的脖颈。 “你的肩膀上,”她摸到了他右肩胛骨上的牙印,“我上次咬的,还没消?” 他冷哼一声,不知气还是笑,“这次可别再咬。” 说完,他的手指覆上她白皙肌肤,身子骤然一沉。 沈桑宁吃痛之下,又磕上他的肩膀。 却被他一手禁锢住下巴,“唔。” 他哪有平日里半点君子之态,嗓音透着沙哑和诱哄,“咬这儿。” 而后,又亲了上去。 “轰隆隆——” 又是一道雷声,云层中闪电乍现。 雨珠如洪水倾泻,打湿了庭院内顽强生长的小草。 立夏的雨水如冰剑般,一次又一次冲击下,小草可怜地倒在青石板上,任由雨水灌进青石板缝中。 直到注满了雨水,雨势也没减小,它无情地冲刷着青石板的痕迹。 房内低吟此起彼伏,玉翡站在廊下,轻声唤道:“紫灵,你去送水吗?” 紫灵点头,和玉翡一起捧着烧好的热水,朝主屋而去。 路上,踩到了青石板,里头陈旧的雨水溅出,流向别处。 磅礴雨水便再次注满。 乐此不疲。 今夜注定漫长。 福华园中,房中亦是娇喘连连,正在兴头上的裴彻,却蓦然心头一痛。 那怅然若失的感觉尤为强烈。 他忽然软倒在一侧,不上不下,只呆滞地望着床帐。 除了裴彻,沈妙仪也是正在兴头上,此刻也是说不住来的难受,“二郎,你怎么……不继续了?” 当裴彻缓过神来,还想继续,却没了半点兴致,“罢了。” 干脆拉上被子睡觉,惹得沈妙仪一宿难眠。 * 直到天空放晴,晨光初绽。 床榻上。 沈桑宁浑身酸软,醒来时还被裴如衍抱在怀中。 这药的后劲儿很大,昨夜闹了很久。 她轻轻翻身,细细打量着他的睡颜。 她鬼使神差地伸手,撩过他一缕发丝,给他编了一段麻花辫。 不对,这叫长生辫。 沈桑宁编得起劲,他却毫无征兆地睁开了眼,一双墨黑的眸子,幽暗地看着她。 “你在做什么。” 第53章 丢了的玉势,被二房捡走 沈桑宁默默收回手,重新躺回枕头上,“给你扎长生辫。” 背后有东西咯人,她伸手抓起那物,扬手一看。 是玉势。 几个玉势纷纷散散在床榻的各个角落,她尴尬地放下,假装没拿起过。 裴如衍幽暗的眸光闪了闪,“以后不许碰这些,都丢掉。” 丢? 沈桑宁倒是想,可是万一丢的时候叫人看见,怎么办啊。 裴如衍见她这样子,不禁皱眉,“还是你不想丢?” “不是不是,我丢,”沈桑宁悻悻地抿抿唇,“你能不能别因为春日饮的事情生气了?” 她抬眸,见他不置可否,轻轻附身过去,贴在他怀中。 两人昨夜做了那档子事儿,多少是变得亲近了些,忽听他沉着声问—— “那晚说的话,可是真的?” 沈桑宁茫然,“哪句?” 裴如衍幽深的眸子看向她,“你说喜欢我,可是真的?” 喜欢……他?她好像是有一点,觉得他挺特别的。 可是扪心斯文,她什么时候说过这话? 沈桑宁疑惑,“我什么时候说过。” 语毕,就见裴如衍脸色一点点变黑,覆上寒霜般的冷漠。 沈桑宁不明所以,又问,“我什么时候说过?” 他声音分辨不出喜怒,“你没说过,是我听错了。” 沈桑宁看他这态度,就知道他又生气了。 这不是莫名其妙嘛,昨夜刚圆房,现在又摆起脸色了,给谁看? 她心里冷哼,秀眉一蹙,低头一口咬上他的胸口。 裴如衍闷哼一声,掌着她的后脑勺,将她挪开。 “属狗吗?”他冷声道。 沈桑宁舔了舔嘴唇,半挑衅道:“所以才喜欢做标记。” 他怔了怔,好似拿她全无办法。 “世子,该起啦!该上朝啦!”陈书在外喊道。 沈桑宁一听,直接卷走了被子,将自己包成花卷,把头也埋进去。 裴如衍瞧了一眼,面无表情地起身去换官服。 这时,沈桑宁又从被褥里探出头,看向屏风后,“你别胡乱生气了,以后能不能每晚都回来睡?” 屏风后的男人仍在换衣,闻言系腰带的手顿了顿。 而随即她的话更是语出惊人—— “昨夜我挺满意的,从今以后你不必憋着,真的。” 裴如衍双手顿住,心里如同翻江倒海,“不好。” 又听她反问,“为何?” 裴如衍穿戴整齐,漠然道:“每月规定的三天,我自会来,你不必心里总想着这事……反而总忘记自己说过的话。” 语罢,就冒着冷气般,走了出去。 留下沈桑宁一人在床上怀疑人生,想怀孕,也是任重而道远啊! …… 裴如衍一走,紫灵就满脸喜气地跑进主屋内,“恭喜少夫人,贺喜少夫人,终于夺下世子芳心,不容易啊!” 有点夸张了。 “拉倒吧!我看他根本就是走肾不走心,更没有芳心!”沈桑宁烦躁地叹了叹,又吩咐道,“把这些玉势收收,拿去扔了,别让人瞧见。” 紫灵面红耳赤地去捡玉势,东一个西一个。 怎么床底下都有呢。 紫灵自以为捡完了所有的玉势,将其收进包袱中,“一个不留吗?” 沈桑宁眼皮一跳,“这回,可千万别出岔子了。” 紫灵慎重点头,“奴婢晓得轻重,保证完成任务。”而后背着包袱离去。 出府时,却没注意到,身后跟了个人。 * 那厢。 福华园。 沈妙仪早上送走了裴彻,就喝了三大碗中药。 她忍着苦,抚摸着肚子。 如今,二郎爱她爱的不得了,酒楼生意也起来了,她也算是春风得意。 若此时,能有孕,就更好了。 前世,她没能拥有自己的孩子,是她心底的痛。 这一次,她势必要生下裴彻的嫡长子。 她记得,前世裴彻的嫡长子裴文,从小便天资聪颖,才华横溢,名师评价其颇有状元之资……只可惜她前世只活到三十五岁,并不知裴文后来如何。 不过这次,裴文这个长脸的孩子也得是她的。 这般想着,嘴里倒也不苦了。 “主子。”素云走进来,“您一直让冬儿盯着青云院,昨夜世子歇在青云院了。” 沈妙仪冷呵一声,慵懒道:“他们夫妻喜欢一个被窝聊天,以后让冬儿挑特殊的事儿再回禀,比如沈桑宁有什么新的谋划、偷了汉子……” 素云尴尬地咳嗽,“不是聊天,昨夜冬儿听见青云院叫了三回水呢!” 三回水,什么概念? 颠覆了沈妙仪的认知,她惊疑道,“怎么可能,世子不是不行吗?” 素云一愣,“一直是您这么觉得,没人说过世子不行呀。” 沈妙仪眉头皱起,怎么想也不可能。 更多的是生气。 她一直觉得裴如衍有隐疾,可凭什么这回改沈桑宁嫁,他就没有隐疾了? “不可能,凭什么呢,难道上天真的眷顾她些?” 沈妙仪自说自话,“不行,万一裴如衍和她是真的……那让她怀上孩子,我就完了!” 素云听得云里雾里,“怀孕不是很正常吗?” “不正常!”沈妙仪怒道,“她若生下顺位继承人,还有我家二郎什么事儿!” 不行,得寻个办法,让她怀不上! 若能绝育,是最好! 沈妙仪正要让素云去买绝子药,这时,丫鬟冬儿却拎着包袱进来了。 “二少夫人,奴婢今早跟着紫灵出门,您猜奴婢发现了什么?” 说着,就打开了包袱,“您瞧。” 一袋的玉势。 看得屋内都沉默了片刻。 沈妙仪的心情当即转好,“原来如此,看来昨夜是借助这些器具的啊。” 看来裴如衍果然不行,哪个正常男人会用这些。 绝子药,也大可不必了。 不过,裴如衍倒是真的喜欢沈桑宁啊,竟然愿意放下男人的尊严,用这些东西讨她欢心…… 沈妙仪冷笑一声,怎么前世自己就没这待遇。 冬儿此时问,“这些东西要怎么处理?” 沈妙仪心里不爽,对此嗤之以鼻,“当然是丢了,我可学不来某人的不要脸。” 第54章 闺房之乐 沈桑宁尚且不知丢出去的玉势,能给别人带来心理波折。 此刻正在房中研究下一节气的限量款,以及要送给朝雪郡主的服饰。 紫苏在旁边瞧着,突然想起什么,“少夫人,世子是不是还没给您取小字啊。” 女子待字闺中,及笄时由长辈赐字,前朝时期又改由女子出嫁后夫君取字,以作闺房之乐。 现今,两种方式皆可。 取字富有特殊意义,沈益特意没给沈桑宁取字,有心交给裴如衍。 重生以来,沈桑宁早就忘了这茬,但看裴如衍早上那态度,她也不想让他取小字。 不过前世裴彻也没为她取字,是她自己取的。 这次,沈桑宁并不打算更改。 阿娘离世前,提笔写下央央二字,她一直觉得是娘对她的嘱托。 沈桑宁怀念道:“我的小字,就叫央央。” 央,中心也。 紫苏有些诧异,“您自己取小字吗?世子不同意怎么办?” 管他同不同意作甚。 不喜欢,他不喊就是。 沈桑宁腹诽着,忽听玉翡脚步匆匆走进—— “少夫人,姜家好像出事了!” “姜夫人正在前院,主母遣人来喊您过去呢。” 兴师动众,恐怕是姜璃的事。 沈桑宁到前院时,姜夫人正拖着虞氏的手痛哭: “阿锦,那天我就该听你的,把她关起来,我就这么一个女儿,家丁丫鬟都不敢真的拘着她,才让她跑了出去!” “昨天是你家大儿媳开业,她去庆贺的,结果一夜未归。” 虞氏眉目凝重,“一夜未归,你怎么今日才来寻我?” 姜夫人苦啊,“不敢声张啊,到现在都没报官,昨夜就请了公主一同去二皇子府登门拜访,可实在没看出异常来,实在没办法了。” 沈桑宁稳步走进厅中,“姜夫人,切勿过度伤心,二皇子私宅可有去寻过?” 按照前世的走向,姜璃消失几天,但并未受到实质伤害,至少性命无虞。 姜夫人点头,“私宅自然有去寻,可那不是一般的多啊,这就如同大海捞针。” 沈桑宁想到前夜里二皇子自大狂妄的样子,认真分析道:“极大可能在二皇子府附近,于他而言,更好时时控制,不脱离掌控。” “甚至不是明面上皇室赠予他的私产,而是其他官员相赠的,这样,才能让我们不轻易找到。” “既要关人,要么就是宅子特别大隔音好,要么就是四周还无邻里。” 要满足以上三个条件,基本就可以筛选出来了。 姜夫人愣了愣,完全不知她怎么得出的这些结论,“那要怎么搜查呢?昨日请了公主无功而返,今日怕是请不动了啊。” 正瞅着,门外响起裴如衍的声音—— “不搜查,也有办法。” 一听,就知道他有主意了。 沈桑宁眼眸放了光,朝他看去,他还穿着绯色官服,腰带的珠子也变成了红色。 他升官了。 * 最后,姜璃这事儿,不知怎么演变的,成了裴如衍和沈桑宁去出头。 坐在车上,他一语不发,沈桑宁感觉如芒刺背,“为何不说话?” 裴如衍看向她,“说什么?” 语气冷得很,沈桑宁受不了,“说说你为何生气,难道就因为一句子虚乌有的话?这也值得你生气?” “子虚乌有,”裴如衍低声重复了这四个字,而后冷笑一声,“夫人,你可以不说话吗?” 这叫什么话呀,沈桑宁郁闷。 * 马车停在僻静的小宅外,压抑气氛下,沈桑宁终于可以下车了。 她吸了口气,冲下马车去。 见小宅门外只有两个普通打扮的守卫,稍稍松口气,他们可是带了十来个习武的随从呢。 裴如衍紧随其后。 沈桑宁手中抱着一个蹴鞠,没有一点前戏,将蹴鞠扔进了院子,惊讶道—— “呀,我不小心把蹴鞠踢进去了,你们几个,快帮我敲敲门,去主人家捡出来。” * 府内,也是乱成一锅粥。 方才,解开捆绑跑出来的姜璃,撞上了前来的二皇子谢玄,正好被他拉住。 两人一阵拉扯,拱桥突然坍塌,两人双双落入水中。 “殿下不会游水啊!”侍卫们手忙脚乱,喊着就要跳下去。 而下一瞬,就见那位姜姑娘扯着二皇子的腰带,浮上水面,朝着岸边游去。 竟然有女人会水,看呆了一众人。 姜璃拖着二皇子上岸,一众人围了过来。 二皇子眼眶猩红坐在地上,盯了姜璃许久,直到注意到对方浑身湿透,才转开头去呵斥侍卫,“滚!” 侍卫闻之纷纷跑开,侍女拿来披风作势要给二皇子披上,“殿下。” 突然,院外传来一阵骚动。 而后一群人闯入院内。 二皇子来不及思考,拿过侍女手中披风,扔到姜璃身上,言简意赅地说—— “穿好。” 紧接着,他拧着眉,带着人朝闹事处走去,“何人喧闹?” 那厢,沈桑宁佯装镇定,跟在裴如衍身侧,大喇喇地带人闯进来,让人去寻蹴鞠。 见二皇子走来,她惊疑道:“咦,这难不成是二殿下的家吗?” 身旁,裴如衍清冽道:“二殿下,臣与内子嬉闹时,不慎将蹴鞠踢了进来,竟不知此处是二皇子别院,多有叨扰,还望殿下海涵。” 二皇子一身的水,心里憋闷,“裴世子和裴夫人跑我这儿来踢蹴鞠,何意?” 这时,姜璃跑了出来,“沈姐姐!你来救我了!” 此情此景下,也无人好阻拦。 绑架这种事,本就是暗地里行动的,二皇子笃定了姜家有苦难言,可若放到明面上,那就不能善后了。 沈桑宁看着姜璃一路无阻地跑到自己身后,也看见了二皇子如猪肝般的脸色,还有意味不明的眼神…… 奇怪了。 这二皇子看姜璃的眼神,哪里看得出怨恨和不满,倒有些别的意味了。 “下回,可别再把蹴鞠踢进我家了。”二皇子咬牙切齿地看着裴如衍。 裴如衍莞尔,“臣谨记。” 语罢,就主动牵起沈桑宁的手离开。 一上马车,他就松手了。 回去时,姜璃将发生的事都告诉了沈桑宁,无非就是被关了一夜,然后被二皇子恐吓一番,逃出屋后和二皇子落水,救了二皇子。 看似平平无奇,落在沈桑宁耳里,恐怕是大有文章。 沈桑宁忽地想起,饶是二皇子怨恨姜御史屡屡弹劾,可前世登基后,却并没有对姜家致命报复,只是贬了官。 这般想来……她好像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第55章 年少纠葛,他吃醋了! 国公府。 姜夫人道完谢,拉着姜璃好一顿骂,最后带着她回了家。 这事过后,裴家和姜家的关系,倒是更为亲近了。 而裴如衍升了官,却是更忙了。 接下来的两日,沈桑宁都见不到他人,甚至总幻想出他的寿命在递减。 然后半夜惊醒,她摸着肚子,希望上次一夜同房,她可以有点好孕。 但是想想也难,故而到了初一这夜,沈桑宁让小厨房做了一堆药膳和补药。 裴如衍按时来了青云院,她就将他拉到药膳前,“你近几日操劳,我给你备了药膳和补药,以后即便你要歇在书房,我也让人给你送去,你每天都喝,都身体好。” 裴如衍眼皮一跳,“我并未身体不适。” 沈桑宁苦口婆心,“等到不适就晚了!你对我生气都是小事,这可是大事。” 说着,递上一碗药膳给他。 他拧了拧眉,到底没有拂她好意,将药膳一饮而尽。 后又看她忧心忡忡的样子,他忍不住问,“又怎么了?” 沈桑宁轻咳一声,直白道:“我们早些休息吧。” 语毕,见裴如衍不置可否的态度,她就觉今夜有望,主动躺到了床上。 “你快来吧。”她轻快道。 熄了灯,感觉身侧男人躺下。 他许是要准备一下,她静静等着,却发觉身侧没了声响,“你在做什么?” “睡觉。”他声音没有情绪。 听着像是快睡着了。 “你……”沈桑宁惊讶,“今晚,不做那事吗?” 他沉默。 沈桑宁不想放弃,试探道:“这么多天过去了,你还在为上次的事情生气吗?” 顿了顿,她又补充,“你若有心事,可以和我说说,解开心结。” 解开心结,早点做事。 他还是沉默,半晌后,才出声,“有。” 沈桑宁鼓励道:“说说看。” 裴如衍淡淡开口,“听闻夫人年少时去过金陵,我想听听你在金陵的事。” “就这个?”沈桑宁诧异,“这算什么心事?” 他郑重道:“这就是。” 沈桑宁有些无语,这哪是心事?他是在框她给他讲睡前故事吧? 她在想,说故事能增加情趣吗,紧接着又听他问—— “夫人能说吗?” 沈桑宁“嗯”了声,本不乐意,但是真的回忆起来,还挺有怀念的,“小时候在外祖家,还是很开心的。” 她一共在外祖家住了两年,直到说起十二岁的事时,她感觉身侧人呼吸都变轻了。 “那时候我做衣裳,女款还有紫灵紫苏给我做衣架子,可男款……无人敢当我的衣架子,男女有别,觉得是冒犯了我。” “正愁呢,我记得那天下了雨,有个小乞丐路过店门口,虽然衣服又破又脏,可他高高瘦瘦的,很适合当我的人体衣架。” “我跟了上去,发现他因为没有乞讨到额定银子,被乞丐头毒打,于是我就说让他跟着我,每天我给他交乞丐费,另外再给他包吃食和碎银子。” 说到这里,沈桑宁怀疑身侧人睡着了,于是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他没反应,果然是睡着了。 她闭了嘴,而后他低沉的声音响起,“然后呢。” 原来是闭着眼听她讲故事,怪会享受的呢! 她轻哼一声,“你怎么不问问我,为什么要给小乞丐交乞丐费,却不买他当小厮?” 裴如衍沉吟道:“因为他不好看。” “才不是,他可俊了,虽然我有些忘了样子……”沈桑宁反驳道,“其实,我是觉得,他有了生存的本领后,他可以有更多选择。” “不过后来我才知道,他是个哑巴,不知道被谁毒哑的。” “他给我做了几个月的衣架子,我也赚了好些钱,分了他一点,原想让他自己找个生意做,结果!” 反转来了。 沈桑宁有声有色地说,“金陵王府的人突然上门了,把人领走了,还嘱咐我不能将这段日子发生的事说出去,我都觉得莫名其妙的。” 裴如衍这时突然出声,“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却记不得人家的样子。” 说起来,沈桑宁也有点汗颜,“因为我找了三个身量不同的俊俏男乞儿做衣架子,加上我一心制衣,真的没多关注。” “我之所以对小哑巴印象深,就是因为后面的发展过于戏剧化,不得不让人印象深刻,我甚至怀疑他是王府的亲戚,后来,我才知道不是亲戚,竟然是金陵王府的世子!” 裴如衍语气沉重一分,“你从何得出的结论?” 沈桑宁感觉他不相信,但是她无从证明。 因为前世也是嫁入国公府后,有次去金陵经商,巧遇那位治好哑疾的世子,那位自己说起,她才知道小哑巴是世子。 也因此,得到了世子一些帮助。 “我就是知道,他不是你表弟吗?你问问他就知道了。”沈桑宁说。 却听他语气生硬,“我困了,睡吧。” 睡? 她见他转过身去,用背对着他,她有些不满,“故事讲完了,该做正事了吧!” 沈桑宁扒拉他好几回,他都没反应,她不放弃地从他身上爬过去,窝进了他怀里—— “你怎么突然不高兴了?” 裴如衍往后靠些,与她拉开距离,“不想做。” 俨然就是生气了的样子。 沈桑宁语气古怪地问: “你是在耍赖皮还是吃醋了?这有什么好吃醋的?” 越想,越觉得是后者。 男人不管喜不喜欢自己的妻子,都是一样的小气,这点她是懂的。 思及此,她刻意解释道:“话本里那种以身相许报恩,都是假的,人家小哑巴世子也没想过以身相许。” “我也不喜欢,你试想一下,一个在家门口都能走丢,被乞丐抓去灌了哑药、在街上乞讨个把月的世子……我怎么可能会喜欢呀?” 第56章 你就当我是哑巴吧 他呼吸重了几分,仿佛在极力隐忍什么。 不会是更生气了吧? 沈桑宁不懂,“我是不是不该说你表弟是小哑巴?那我不说了。” 不理她算了,她起身准备爬回去。 刚要从他身上翻过,却被他一把按在床上,压在身下。 沈桑宁看着覆在身上的阴影,“你不是,不做吗?” 他仍是一语不发,低头吻住她的唇。 让她说不出话来。 许久后,才退出她的嘴,他只吐出一个字—— “做。” 而后,就身体力行地去脱她亵衣。 看,这就是食髓知味。 前一瞬贞洁烈男似的,突然就打脸了。 但是…… 今晚气压有些低,裴如衍很不温柔,弄得沈桑宁叫疼连连,只想推开他。 “裴如衍!你轻点……” “我要咬你了!” 她抗议了几回,都无果。 到一半时,他终于说话了,“喜欢吗?” 沈桑宁意识朦胧,反应了好一会儿,他问的喜欢吗,应该是在说他的动作吧?不是他的人吧? 她喘着娇气,轻哼一声,“不喜欢,太重了。” 说完,他像个哑巴似的,不再说话。 动作却愈发狠地一次次压向她,亲她,不给她说话的机会。 沈桑宁都忘了,自己是怎么睡着的了。 隔日早晨,沈桑宁全身酸软,醒来时身侧已经没了人,她心情不爽地起床,“裴如衍!” 刚喊完,紫灵就推门进来了,“少夫人,金陵舅老爷今日就到金陵了,世子爷不知从哪得知了,说要同您一起去接人。” 话半,紫灵声音压低,“还有一事,李掌柜他儿子——就是跑腿去陇西那个,今儿没天亮回来了,把阿康也带回来了,等着见您。” 也是巧了,都凑在了一天。 但沈桑宁今日得先去接舅父。 于是她道:“既然买回来了,就先送去我城西私宅里做个小厮吧,回头我再见他。” 其实时至今日,阿康回不回来,已经不重要了。 当初打听这位月光姑娘,是为了早日攻克下裴如衍,早点同房,而现在,看昨夜他要的那个狠劲儿,就知道他已经不排斥同房了。 * 城郊。 十里外凉亭。 沈桑宁静静等候着,周边并无瞧见承安伯府的人。 许是沈益料定了钱袋子会自动上门,摆足派头等着在家收钱。 裴如衍端坐一旁,见不远处微生家的马车驶来,才站起身。 当马车停下,微生澹看见两人,诧异道:“宁宁?” “舅舅!”沈桑宁快步走了过去,介绍道,“舅父,这是我夫君裴如衍。” 裴如衍则跟在身侧,“舅父,唤我如衍即可。” 微生澹愣了愣,颇有些受宠若惊,“怎么还劳你们亲自来接了呢,唉,我怎么觉得如衍有些眼熟。” 沈桑宁笑了笑,“舅舅走南闯北见过的人多,看谁都眼熟。” 裴如衍看了眼她,顾自道:“舅舅一路舟车劳顿,我已命人定下酒楼,待吃饱喝足,可以在国公府落脚。” “不必不必,”微生澹连连拒绝,“太过叨扰,我住客栈就好。” 微生澹说什么也不愿去国公府,跟着沈桑宁先去了酒楼。 饭吃到一半,裴如衍看出她有话要说,便找了借口先行离去。 “宁宁,几年不见,你出落得越发好看了,”微生澹夸道,“世子对你可好?” 沈桑宁点头,除了同房次数太少,其他都比裴彻好。 微生澹又问,“你今日,是否有话要同我说?” 她再点头,缓缓道:“我知道舅舅此行除了做生意外,还要去伯府送银子,这些年源源不断的金银送进伯府,可微生家得到了什么?既然讨不得好,又何必大费周章,白白损失那么多。” 她句句肺腑之言,微生澹听了尤为惊疑,“你是想让我们及时止损?可是,伯府也是你的家啊,你为何……” “家?”沈桑宁摇摇头,“有娘在的地方,才是我的家,父亲本就不疼爱我,自从娘没了,他就没把我当过女儿。” 微生澹对此并不怀疑,叹慨道:“你心中有怨,也是正常,但方才的话,切莫再说了,我们与伯府长期往来,就是为了你表弟能仕途顺利,这些年上百两白银的供给,不可能说断就断了。” “舅舅,我可以直白地告诉你,不可能有回报,”沈桑宁秀眉蹙起,言语认真,“我父亲他自己都只能在个闲差上躺一辈子,他有什么能力帮你?” “舅舅难道宁愿信他,也不愿信我吗?我才是微生家血脉相连的亲人呐。” 微生澹一惊,“你的意思,你能帮你表弟?你也只是宁国公府女眷,你能做主?” 京城的水深得很,普通学子想出头,那是极其困难。 沈桑宁淡淡道:“不用我做主,表弟作为宁国公的姻亲,京中无人敢暗害表弟,这也算是世家间的默契,我谈不上帮他,表弟仍需靠自己的本事从春闱中脱颖而出,但背靠宁国公府,仕途会更顺遂。” 宁国公府每年也会有出色的寒门学子投靠,世家想要发展,底下必然要有人效力,说难听些就是结党营私。 表弟若有才干,宁国公府求之不得,反之,她也不可能帮表弟作弊。 微生澹有些心动,“这,我……好,那我带来的这些银子,往后上交宁国公府,你父亲那会不会有意见?” 还想着上交,真是显得微生家人傻钱多。 沈桑宁有点无奈,“舅舅,我今日来意不是为了你的钱,只是想让微生家断了沈家的财源,这些银子,你带回去就是了,至于我父亲,你不用管他。” 商量完后,她再三邀请舅舅去国公府小住。 他却说什么都不肯,只说不愿给她添麻烦。 无果,她也不再坚持。 回去的路上,她心里放松许多,说服了舅舅,也了却了她重生以来的一桩心事。 往后沈家无法再动用微生家的钱财,看他们还能不能那么体面地嫌弃商人。 正想着,忽听紫灵惊异道—— “金玉楼的生意怎么一落千丈了?” 闻言,沈桑宁朝窗外望去。 只见偌大的酒楼金玉其外,前几日还高朋满座的,今日却变得无人问津。 这么快,就没客人了。 沈桑宁收敛眸光,“紫灵,你去帮我买些招牌菜来。” 她倒要试试,能把好牌打烂的菜,味道如何。 * 沈桑宁带着几个食盒的菜肴回青云院时,正瞧见裴如衍坐于庭院内,抱着宁侯逗弄。 他低着头,温柔地抚摸着猫的腮帮,一手托着它的背。 这温馨一幕,让她不由记起前世。 那会儿宁侯总是跑到她的院里,屡次喂食喂出了感情,有回它吃了一半跑了,她忍不住追出去。 后来在花园中找到了它,当时沈桑宁看见的也是这样一副画面。 她看得愣住,想起这是裴如衍的猫,若是她走过去一起逗猫,难免落人口实,于是自觉地往回走,却被他喊住。 “你是来寻猫的?” 他态度严肃,甚至不曾唤她一声“弟妹”,她还以为是惹他不悦了。 结果,他朝她走来,脸色漠然地将猫放进她手里,“我正好还有事,给你吧。” 语罢,转头就走了。 她当时心里想的是什么呢,大概是觉得大伯哥讲话真无情。 人生世事无常,谁能想到,这眼前一幕再次重现了呢。 “夫人。” 他唤了声,将她从回忆中拉出。 第57章 发现世子的特殊癖好 沈桑宁不知裴如衍何时注意到了自己,她走过去,将食盒放在庭院的石桌上。 裴如衍不解道:“你不是吃饱了回来的?” 沈桑宁将食盒摊开,端出一盘盘菜,“这是金玉楼的菜,我试试好不好吃。” 说着,她用筷子一样样试了一遍。 客观地说,有些菜纯粹是模仿了永安楼的做法,还算好吃,但没有永安楼的地道。 部分自制菜,那是真难吃。 做酒楼的,都要有自己的特色,看来金玉楼并没有。 沈桑宁一脸了然地放下筷子,“你要不要尝尝?” 她问裴如衍,后者摸着猫头,摇头。 往日用膳时,宁侯都巴不得上桌,后来被玉翡教好了,才听话,但还是忍不住摇头晃脑求食。 今天,就跟蔫儿了似的。 她得出一个结论,“看来,是真的不好吃。” 却听裴如衍轻咳一声,“它胃口不佳,是因为怀了。” 怀了? 就一次? 物种不同,果然概率都不一样呢。 沈桑宁咂了咂舌,站在裴如衍面前,弯腰,小心翼翼地摸摸猫头,“你要受苦喽。” 此刻,两人离得极近。 她的目光落在宁侯的身上,没注意到近在咫尺的男人,眸光跟着她的动作,变得温柔缱绻。 沈桑宁想起什么,忽然抬头,见裴如衍蓦地低下头,错过了他的眼神。 她小声道:“我也想要孩子。” 裴如衍看着猫,“缘分到了,自然有。” 沈桑宁想起昨夜遭遇,忍不住与他说,“你现在对猫这么温柔,昨夜对我却……也不知我是哪里惹了你不快,你下次轻些不成吗?” 不然怀上都要被他撞掉了! 裴如衍淡漠地看她一眼,充耳不闻,嘴角又抿唇了一条直线。 他声称有公务,放下猫离开了院子,沈桑宁也准备去会会那个阿康。 …… 承安伯府。 沈益等了又等,也没等来送银子的人,无奈遣人去查微生澹到哪儿了。 没多久,沈妙仪又回娘家来了。 柳氏见之心焦,“妙妙,你怎么又回来了,成天往娘家跑,你夫君会不会不悦啊?” 沈妙仪脸色不太好,“你们放心吧,二郎待我好,不会在意这些,我今日来,是有事求爹娘。” “最近几日酒楼运转出了些小问题,亏了银子,我手头紧,想问爹借些。” 听她唉声叹息,柳氏不禁问道:“前些日子不是赚了很多吗?怎么就不行了?你之前赚的银子拿出来顶顶,我和你爹最近也是捉襟见肘。” 沈妙仪愁眉不展,头疼道:“前几日赚得是多,可花销也大,除了每日用在自己身上的,还要养下人,酒楼的食材用的都是顶好的,每天开销同流水,哪里攒的下钱。” 话是这样说,但大头还是自己花销的,想着有了银子,花起钱来更是大手大脚。 到现在,她也十分不解为何酒楼会亏空。 柳氏求助地看向沈益,“老爷,这可怎么办呢?” 沈益轻松道:“等微生澹来了,我问他多要两万银钱,不过妙妙,你那酒楼若实在赚不了钱,就关了,至少不亏。” 沈妙仪不肯,“爹,你就放心吧,我心里有数,将成本下调些,利润自然大了。” 那头,去找微生澹的小厮回来了。 “老爷,舅老爷如今住在永安楼呢,有人瞧见他今早同大小姐和大姑爷在一起。” 沈益皱眉,心觉不妙,“他们怎么会在一起?” 柳氏猜疑道:“桑宁那丫头,不会是想断我们的财路,把微生家的钱财给了宁国公府吧?难怪微生澹至今没来伯府。” 闻言,沈益大怒,“胳膊肘往外拐的东西!” 沈妙仪也开始上眼药,“爹,这一大家子还等着开销呢,若是微生家真不给钱了,我们……” 其意再明显不过。 沈益挥了挥袖子,决定放下架子,“我亲自去趟永安楼。” 他一脸傲色出了府,仿佛是给了微生家多大的荣光。 * 黄昏时。 沈桑宁带着紫灵去巡视了绣衣阁,顺道去了城西私宅。 小厮阿康正在做洒扫,见她来了立马跪下,“小人阿康,拜见主子。” 他看着好像很开心。 也是,从小在京城长大的人,被买走后,跟着雇主去了人生地不熟的陇西,再次回到京城,是该欢喜的。 沈桑宁明人不说暗话,“我是裴如衍的妻子。” 阿康点头,“带我回京的李四大哥同我说了,阿康但凭主人吩咐。” 她直接问道:“当初裴如衍的画像,你还记得吗?” 阿康绷不住了,“死也忘不掉。” 他叹一声,“您是想将那女子找出来吗?可小人记得,画像上不像是成年女子,当年世子十六岁,可画像上的少女瞧着要小好几岁,如今六年过去,恐是长开了,即便站在小人面前,小人也未必认得出来。” 沈桑宁之前听紫灵说,阿康只是看了一眼就被发卖了。 现在想来,是不是只看了一眼还未可知。 她不由问道:“当年他发卖你,只因为你看了画像?” 阿康重重点头,悲愤道:“世子爱慕稚女,藏着掖着不叫人知道,却让小人知道了,可不得将小人发卖得远远吗!” 稚女……也或许里头夹杂了阿康个人的悲愤之情。 沈桑宁正消化着这个信息,突然感觉背后陡升凉意。 正欲扭头看看,就听裴如衍的声音如惊雷般响起—— “夫人在调查我吗?” 第58章 他迟早被气死 天呐! 他怎么来了? 沈桑宁转过身,见他黑着脸,很是唬人。 眼下情况,先发制人比解释更容易。 她不可置信地问,“你跟踪我?” 问完,却等不到裴如衍的回答,他沉声道—— “你相信他吗?” 沈桑宁默默摇头,“没有啊。” 此刻,阿康大喊,“我没说谎!” 裴如衍如盯死人的目光朝阿康扫去,后者顿时无声。 沈桑宁头皮发麻,见裴如衍已抬步走出,她也跟了上去,“你是又生气了?” 她心中憋闷,小步跟在他身后,“你跟踪我,我都还没生气呢。” 裴如衍忽地停下,“你着人将他买回来,被我手下人瞧见,告知于我,你若有话可以直接问,我记得我说过,我没有喜欢过别人。” “你却偏要大费周章背后调查,我不能生气吗?” 他的话,有理有据,气场十足,将沈桑宁压得气弱两分。 她都有些心虚了,“阿康,是我好久之前派人去接回来的,我承认是我听到谣言有了想法,但我是你的妻子,想多了解些你的事,也没错吧?” 语罢,就见裴如衍无情地上了马车。 显然,她的一句两句话,根本哄不好他。 这男人真是容易生气。 上回生的气还没消,这次又生气,一气一气又一气。 你看,早亡是有迹可循的。 沈桑宁不顾陈书阻拦,进入他的马车,落坐他身侧,“我觉得不能全怪我,你也有问题,但是我可以先和你道歉,你不要这样生气,气久了对身体不好。” 她伸手,在他森冷的视线下,指指他的心脏处,“对这里不好。” 再挪动手指,指指他的脾胃,“对这里,也不好。” 裴如衍脸色更黑,“我身体很好。” 沈桑宁当他嘴硬,“你说了不算。” 他语气古怪道:“你是希望我不好吗?” 沈桑宁摇摇头,“我自然希望你活久一些,作为我孩子的父亲,否则怎么会给你准备药膳?” 闻言,裴如衍眉头隆起,“我是你的丈夫,不是你孩子的父亲。” 沈桑宁听得惊住。 他知道他在说什么吗? 裴如衍也及时反应过来,一脸正色地纠正,“先是你的丈夫,后才是孩子的父亲。” 马车行至国公府,沈桑宁见他大有分道扬镳的意思,她及时抓着他的手腕—— “送去书房地药膳,一定记得喝。” 这很重要。 裴如衍虽脸色冷淡,还是点了点头,顾自去了书房。 但喝药膳治标不治本,因为裴如衍又有了新的公务,他会很忙。 临近春闱,他被圣上钦定为副考官,三日都要住在贡院。 沈桑宁又见不着他了。 期间云昭主动上门投效。 沈桑宁求之不得,同时也需要安置云昭那“一大家子”。 云昭父女俩养了好几个罪臣之后,见不得光,只能在井下窟洞住着,可前阵子沈落雨能找过去,说明井下也不安全了。 沈桑宁假装不知罪臣之后的事,以投效奖励为由,将京郊偏远的宅院钥匙交给了云昭,那里荒无人烟,不会被查到。 而云昭呢,就留在她身边做事。 另一边,微生澹在京城住了三日,处理好了生意事宜,就要回金陵,沈桑宁理当去送,却在出门前,听到云昭传来的消息。 “前日,承安伯亲自去永安楼,与微生澹密谈,昨日,微生澹将三箱白银珠宝送去伯府,共计六万两白银。” 沈桑宁听闻,心凉半截。 饶是她好说歹说,那日舅舅明明都已经应下了,可最终还是敌不过沈益的几句话么? 她实在想不通,微生家为什么要上赶着给钱?而沈益又能许下什么好处? 她吩咐紫苏套车,当即要去永安楼找舅舅问清楚。 到永安楼时,沈桑宁见微生澹已经收拾好行囊,开门见山地问,“舅舅,你为何要给沈家送钱?” 微生澹听了,颇有些尴尬,“你知道了啊。” 沈桑宁忍不住道:“舅舅忘了与我商量过的?” 微生澹也不急着离开,将门窗关闭后落座,“宁宁,你还小,不懂我们大人间的复杂关系,不是一两句话能说得清的。” 还小? 沈桑宁秀眉皱起,“我都嫁人了,舅舅可以直说,究竟有什么说不清的。” 微生澹见她固执,犹豫后才道:“有些事情,我无法决定,因此还需要问过你外祖父的意见,还有一事,的确是我们微生家亏欠了沈家。” “当年你母亲出嫁时,已非完璧之身。” 此言一出,惊得沈桑宁默然良久。 眼下民风虽相比前朝开放许多,女子亦可识字读书,出门不用带帷帽。 但婚前有染,是绝对不可以的。 沈桑宁的语气都弱了下去,“我娘定有苦衷……那我父亲当初不知道吗?” 何况这么多年,就算是亏欠也该还完了。 微生澹道:“他知道,但他伯府需要钱。” 沈桑宁方才的心虚瞬间消失,“那还愧疚什么?各取所需罢了,有何亏欠的?他自己都那么多妾室,他都不觉得亏欠。” 微生澹无奈,“也不只是亏欠,我也是为了你好。” “你嫁入国公府是好事,可未来能说得准吗?将来你若在国公府过不下去了,伯府还是你的家,你若同你父亲闹到明面上,岂不断了你自己的退路?” 退路?她哪有退路? “伯府还没国公府靠得住。”沈桑宁嗤笑。 微生澹看她油盐不进,叹了叹,“我知道裴如衍待你不错,前阵子还请金陵王世子往家里跑了趟,给我们送了份礼,说这次没能我们没能赶来参加婚宴,下回他要同你一起回金陵探亲。” “有这事?”沈桑宁竟全然不知。 “可人心易变,谁能知道裴如衍对你,能好多久?”微生澹说着,将大额银票拿出,“这次我从家中带了十六万两,本是要给你父亲十万,给你六万,但我想了想,还是给你十万。” “宁宁,我们微生家都是为了你好。” 苦口婆心,说的好听。 可前世,她怎么就没有收到十万两银票呢。 沈桑宁低头看着银票,自嘲地问,“这银票,是给宁公府世子夫人的,还是给我的?” “你不就是世子夫人吗?”微生澹有些莫名其妙。 沈桑宁不禁低笑,她大概是明白了。 舅舅哪里是要给她寻退路,而是给微生家找退路,伯府就是微生家眼中的退路。 她今生站于高处,所以获得微生家的偏帮,但微生家不愿为她,彻底放弃伯府这条“退路”。 这次,她没有拒绝银票,从容地收下。 当真心没有着落的时候,那就选择利益互换,总比一个人暗自伤神好。 * 会试结束。 喜鹊叽叽喳喳地在贡院上方盘旋,沈桑宁掀开车帘,看着考生鱼贯而出。 裴如衍是最后出来的,作为最年轻的考官,他若不穿官服,恐怕旁人都会将他当成考生。 茫茫人海,国公府的马车并不招摇,只是须臾间,裴如衍就看见了她,朝她走来。 不知为何,沈桑宁的心情蓦然好了许多—— “你给我外祖家送了礼,怎么不曾告诉我?” 裴如衍仿佛才想起一般,平淡道:“既是亲戚,逢年过节礼尚往来,礼数而已。” 于他而言是礼数,对沈桑宁来说,是被他认真对待,从而心生暖意。 她认真道,“我父亲这边的亲友,无人会珍重微生家,逢年过节,也不会主动问候,只有你这样。” 说完,她见裴如衍微微皱眉,便问,“你不会又生气了吧?” 第59章 世子要拔人舌头 他听闻,情绪复杂地看她一眼,“你这样不好。” 沈桑宁莫名其妙瞪他,“我又哪里不好,好心顺路来接你一趟……” 她冷哼一声,却听裴如衍正色道—— “伯府礼数不好,多年以来,你习以为常,而我只是做了件微不足道的事,你就因此感动,这样并不好。” “倘若别人让你尝一点甜头,你就要感恩戴德、倾囊相报,会很累。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并非什么时候都适用。” “以你的身份,有人向你示好,只是件平常事,不需要放在心上。” 三日没见,他的话竟然多了起来。 沈桑宁领会了他的意思,突然对自己开始反思。 好像真是如此。 此刻,又听他道:“你不需要常怀愧疚,对你好的人,大多有利可图。” 很现实,也很客观。 “那你呢?”沈桑宁揶揄道,“你图什么?” 刚问完,就发觉对方的视线直直落在她脸上,在此情境下,很难不让人误会。 图她? 倘若真是如此,倒也没什么不好的,反正她也图他的孩子。 下一瞬,却见裴如衍垂下眸,轻轻道:“我想图的,太多。” 沈桑宁目光好奇地落在他身上,“你今天好像有些不一样,从前话也没那么多。” 裴如衍低咳一声,平静道:“三日没归家了。” 沈桑宁感觉他好像还有什么话没说尽,心中记下,务必要叫云昭去查查,贡院这三日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突然,马车急停。 晃得沈桑宁朝前倾去,被裴如衍一把拉住,捞到怀里。 她稳稳地坐在他怀中,头顶响起他不怒自威的声音—— “出了何事?” 外头,陈书叫苦,“世子,沈家三小姐又窜出来了!” 又。 沈桑宁听闻,仰起头看身后的男人,“又,是何意?” 不过眼下,显然也不适合说这个。 车厢外,紫灵和陈书都去扶沈落雨,沈落雨却执意跪在车前。 沈桑宁打开车厢,不免皱眉,“你不在家养伤,拦车做什么?” 沈落雨哪还有半点风光,“姐姐,我的伤已经养好了,母亲要我远嫁,可她到底不是我亲娘,哪里会顾念我半分?要我嫁的那人,年纪比我大十岁,还花心,都死了两房夫人了。” “姐姐,求求你救救我吧,我什么都不要,只要能在京中栖身就好!” 她哭得喘不上气。 沈桑宁却并不想救,她的可怜是自己作的。 往来路人瞧见,多少有些影响。 沈桑宁冷漠道:“你要哭,找你的父亲母亲哭去,找我这个受害者做什么,你的亲事又不是我定的。” “姐姐——”沈落雨说着要扑上来恳求,“如果姐姐不帮我,我就告诉所有人,姐姐你遭人劫掠,清白不在。” 恳求变威胁了。 沈桑宁气笑了,“我看你真是找死,你觉得会有人信你?” 裴如衍蓦然没了清冷之态,他眸光深谙,幽幽道—— “陈书,带到巷子里,拔了她的舌头。” 沈桑宁舌头一凉,不由道:“没人会信她的,算了吧,拔了舌头还不如杀了她呢。” 沈落雨面色苍白,听着这两个活阎王的话,吓得连连后退,朝后跑去。 拔舌头的事不了了之,沈落雨没跑多远,就撞上了另一辆华贵马车。 从里头走出来一位尖嘴猴腮的男子,带着高高的太监帽,将狼狈的女人扶起。 女人叩拜数十下,不知说了什么,被请上了马车。 …… 这厢,沈桑宁坐在车内,从裴如衍口中简单得知了沈落雨蓄意勾引的事,心里更确定自己不救她是对的。 她义愤填膺的样子,裴如衍以为她吃醋了,不禁莞尔浅笑。 车厢外,陈书惊讶的声音传进—— “世子,少夫人,不好了!” “沈三小姐进了二皇子的马车。” 沈桑宁闭了闭眼,烦躁得很,坏家伙和坏家伙凑成堆了,可还行? 她道:“二皇子不会在打什么坏水吧?沈落雨现在记恨伯府和我们,说不准会做出什么事来,早知道,刚才我顺势答应了她……” 或许可以避免。 裴如衍却并无愁容,他风轻云淡地将香炉中的香点起—— “夫人,该烂的人,迟早是要烂的。” “烂在眼前,还能防范一二,你不必心生忧虑和愧疚。” * 另一头。 沈落雨上了二皇子的马车,小心翼翼地蹲在角落,任由二皇子肆意的目光打量着自己。 “你是裴夫人的妹妹?”二皇子笑问,“你们吵架了?” 沈落雨点点头,“求殿下救命,他们要拔了我的舌头!” 二皇子轻轻哦了声,“对待美人,竟然这么粗鲁。” 一听“美人”二字,沈落雨不禁浮想连连,再抬头,有些跃跃欲试。 第60章 爬过来 “殿下……” 沈落雨舌尖轻抵下唇,泪花连连,“殿下若愿意救我,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报答殿下。” 二皇子眉目微挑,冷厉地吐出三字,“爬过来。” 如同观赏一个低贱的玩物。 沈落雨并不拿乔,跪着缓慢爬了过去,双手攀上二皇子的长靴、下摆,逐渐往上。 二皇子取下发冠上的玉簪,轻轻挑起沈落雨的下巴,玩味道:“你想做我的女人?” 沈落雨心中一喜,柔软的身子朝三皇子的腿侧贴了上去,“唯殿下马首是瞻。” 二皇子一笑,“可惜本殿下不爱投怀送抱的女人。” 语罢,他的膝盖骨上抬,拂开女人,“但可以给你个效忠的机会。” * 回家后,沈桑宁并没忘记派云昭去打听贡院的事。 不出一个时辰,就有了结果。 “礼部一位监考官员,在开考第二日因突发恶疾,临时告假回家休养,一回去,竟发现……” 云昭一向淡定,此刻也有些难言,“竟发现自己的妻子红杏出墙,对象还是这位官员的亲弟弟。” “这等丑事本来是该掩盖住的,可那天突发恶疾的官员,是几位同僚送回去的,就都撞见了。” “红杏出墙的妻子在面对指责时,突然爆发,言语指责这位官员平日待人冷淡,不懂体贴,还一心公务,两人彻底决裂。” …… 这事倒真是劲爆。 沈桑宁听得津津有味,又觉得哪里不对劲。 好像她自己的前世今生也挺炸裂的,主要是换亲这件事,她相当于嫁过一对兄弟啊。 这事不能深想,一想就怪怪的。 但是裴如衍呢,他为什么突然话多了? 难道是因为听说了同僚的事,狠狠代入了? 他冷漠,他一心公务,怕她红杏出墙? “夫人在想什么?” 她脑子里的主人公倏然登场。 今天可不是同房日啊,真是难得。 裴如衍的视线看向桌上汤药,也不问什么,端起碗就喝了。 沈桑宁见他微仰脖颈,青色经脉若隐若现,待他低下头,青筋又隐于肤色之下。 她直言道:“你是不是怕重蹈同僚的覆辙。” 语罢,就见裴如衍重重地咳嗽两声,差点将苦涩的药膳给咳出来。 他皱眉,欲言又止,“我想同你一起走走。” 太难得了,沈桑宁不可能拒绝,“好啊。” 他又道:“宁侯最近肥了不少,带它一起。” 两人一猫一前一后出了院子。 今日裴如衍的态度特别好,沈桑宁不免期待地问:“今夜,你要不要和我一起住?” “夫人,”他认真道,“适当禁欲,是对身体有好处的。” 啊这……沈桑宁笑不出来了。 夜风微凉,宁侯耷拉着尾巴跟在后头,提不起劲。 却在进入花园时,亢奋起来,横冲直撞。 “啊!”一道女声响起,显然是受了惊吓。 灯光下,沈桑宁寻声望去,只见宁侯做了坏事般地朝后退,而声源处,是洛小娘。 裴彻的妾室。 洛小娘向来深居简出,受宠却不爱争风头,因此重生以来,沈桑宁还不曾见过她。 此刻,洛小娘被惊吓得唇瓣泛白,还好由丫鬟扶着才没摔倒,她下意识地捂着肚子,大口喘气。 “抱歉,我的猫冲撞到你了。”沈桑宁致歉时,朝宁侯瞪去凶狠一眼。 洛小娘后怕之余,认出了沈桑宁,“大少夫人言重了,是妾没看路。” 她颔了颔首,在丫鬟的搀扶下快步离开。 沈桑宁朝着她的方向深深地看了会儿,身侧裴如衍疑问道—— “怎么了?” 沈桑宁回过头,犹疑道:“方才她害怕时,捂着肚子,应该是怀孕了。” 可前世,也没有这回事。 改变的轨迹越来越多了。 裴如衍听闻,将宁侯抱起,“府中要有喜事了。” 另一边。 洛小娘担惊受怕地离去,身边的丫鬟急急道:“小娘,你说他们不会看出来吧?您这胎,本就是瞒着二公子怀的……” “闭嘴!”洛小娘哀戚道,“这也怪不得我,若不是素云撞洒了避子药,没让我及时喝,我怎么会怀上?” “阴差阳错怀上了,这个孩子是上天对我的恩赐,我要生下来,这段时日,我不出院子就是了。” 洛小娘摸着肚子,嘴角泛着慈爱的笑容。 丫鬟嗟叹一声,“奴婢听闻,二少夫人和大少夫人不合,倘若您真的被二少夫人发现怀胎,或许您可以求助大少夫人。” 洛小娘听闻,眼中浮现思虑之色,最终和丫鬟一起回了院子,做好长期不出门的准备。 * 沈桑宁令几位裁缝、绣娘赶制的华裙和华服,在半个月后,终于赶制完成,她又亲自在上方绣了凤与凰,准备送给朝雪郡主和郡马。 事先她就与郡主沟通过,基本可以确保她喜欢。 就等将衣裳送过去,她们夫妇多穿个几回,肯定能为绣衣阁招揽不少生意。 简直就是活招牌的存在啊。 事不宜迟,完成的第二日清早,沈桑宁就要去公主府。 却迎来了位不速之客。 “姐姐这是要去哪儿啊?”沈妙仪笑着走进青云院,“今天大早上就听喜雀在房梁叫,想必是有喜事。” 沈桑宁看见她就烦,“妹妹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又有何贵干?” 沈妙仪直接在庭院石桌旁坐下,“前阵子微生家是不是给你送了钱?” 原来是为钱来的。 沈桑宁不置可否,“这与你有关系?” 沈妙仪柔柔一笑,“其实是爹让我来找你的,前阵子微生家给爹送的银子,远不如以往,这点钱怎么够开销呢?这才让我捎话给你,你若是还顾念娘家,就自己拿些出来。” “爹怎么不自己来找我?”沈桑宁皱眉。 沈妙仪理所当然道:“爹是长辈,你还想让他亲自来同你伸手?” 这话的意思,也就是沈益还要脸。 沈桑宁不禁嗤笑,“原来爹也知道,这样做很丢脸,不过我没钱,你若有,你自己补贴就是了。” “沈桑——”沈妙仪差点维持不住好形象,“姐姐,你别太自私了,爹娘将你养大不容易,你将微生家供给咱家的钱拿走了,咱家吃什么喝什么!” 沈桑宁听不下去,直接让紫苏将人送出去,沈妙仪却别扭地话锋一转—— “其实不瞒姐姐说,我酒楼这些日有亏空,这才帮不了家里,爹爹答应了要给我两万白银,让我来同你要。” “你既然不愿多给,那我们各退一步,上个月回门时,爹爹不是给了你一万五千两吗?你把那个银子还回来也行。” 第61章 沈妙仪怀疑她重生了 闻言,沈桑宁狐疑的回忆,“我记得,我当初不是借的呀。” 当时,她是以利相诱,让沈益出的钱,说起来这钱不也是微生家的? 她才不给。 沈妙仪一听急了,“你真不怕爹爹生气找你算账吗?你别以为你和世子亲近,往后就不需要伯府了,将来,等你——” 话没说完,就见英姿飒爽的女子从房梁上一跃而下。 是云昭,沈妙仪瞳孔陡然放大。 云昭怎么会在这? 她想不明白,这一世云昭怎么提早投效了沈桑宁。 难不成……沈妙仪怀疑的目光朝沈桑宁投去,“你,你也重生了?” 这种话,甚至都没避开旁人。 沈桑宁心中无语,面上不显,“妹妹在胡说些什么?” 而后,就见沈妙仪颤抖着手指向云昭,“她怎么在这?” 云昭听得一脸莫名。 沈桑宁淡定道:“妹妹不知道吗?她就是落雨找来绑架我的人啊,被我策反了,如今是我的人。” 听闻,沈妙仪愣了好一阵,才接受这个答案。 因为沈落雨的变故,导致今生云昭提早投靠了沈桑宁……倒也合理。 确定她没有重生,沈妙仪稍微放下了心。 此时想起沈落雨,沈妙仪不由问道:“说起来,三妹消失了半个月,也不知去了何处,我和爹娘挺担心的。” 这种假话,沈桑宁都听笑了,“云昭,你查到了吗?” 云昭点头,“沈三小姐在二皇子府居住了半个月,昨日,正式成了二皇子的姬妾,雨姬。” 此言没避着沈妙仪,让她惊得失了血色,“什么!” 而沈桑宁因提前有心理准备,故而面上并未表现情绪,只是垂了垂眸。 难得,她们这对继姐妹在同一件事上,秉持一个态度,不开心。 姬的位分不高不低,连皇子侧妃都不是,本不该被忌惮。 可将来二皇子会登基啊! 即便只是平平无奇的姬妾,将来也有可能成为一宫之主的后妃。 沈妙仪率先道:“姐姐,你我可都得罪了三妹,万一三妹以后飞黄腾达了,拿我们开刀怎么办?” “我问心无愧,不管她攀上谁。”沈桑宁肃着声,一本正经道。 沈妙仪瞥个白眼,“那是姐姐不清楚将来二皇子的造化。” 语毕,就甩着裙摆离去,看着很焦虑。 沈桑宁平复心态,照常去公主府。 奈何冤家路窄。 公主府门外,沈桑宁吩咐人将装着衣物的箱子抬进去,此时有一对男女被侍从簇拥着走出。 被内侍宫女围在中央的,赫然就是“飞上枝头”的沈落雨。 她今日穿得格外贵气,跟在二皇子身后,满眼得意。 沈桑宁可以假装看不见沈落雨,却无法假装看不见二皇子。 故而,在走近时行了礼,“臣妇见过二殿下。” 二皇子仿佛才看见她一般,“哦,是裴夫人,”说着揽过身侧的女人,“这是本殿下刚纳的夫人,裴夫人没看见?” 他暗示沈桑宁行礼,沈桑宁却直起身子,迎上沈落雨傲然的目光,清声道—— “几天不见,恭喜妹妹觅得良缘。” 沈落雨冷哼一声,“如今你我身份有别,你合该给我行礼的。” 沈桑宁望向二皇子,铿锵道: “臣妇虽身无诰命,但臣妇是朝廷命官之妻,一品勋贵公府长媳,一举一动都代表裴家。倘若今日给殿下的小妾行礼,臣妇受些屈辱是小,想来殿下也不惧与裴家公然为敌,只是这般辱没世家和臣子的做法,来日金銮殿上,殿下会被文官谏臣指摘,殿下还要如此吗?” 她不卑不亢,言语时毫无畏惧,与平时常挂浅笑的模样判若两人。 二皇子看着她,那说不上来的熟悉感,又来了。 “伶牙俐齿。” 他扔下四个字的评价,不再执着于行礼,反而朝下人提着的箱子看去,“那是何物?” 他刚问出,沈落雨就一个健步上去打开箱子,“是几件衣裳。” “姐姐,你这裁缝做的不错啊,这衣裳不如就给了我吧。” 这可不是商量的语气。 沈桑宁皱眉,“这是郡主定好的衣裳。” 沈落雨摸了摸衣料,不屑道:“姐姐,你既然甘愿沦落为商,就该有些自觉,别用这态度同你的主顾说话。” 蹬鼻子上脸了。 沈桑宁忍不下去,“别碰,那上头绣的是凤凰,即便郡主愿意送,你能穿吗?或者说,二殿下愿意和你一起穿吗?” 说着,又看向二皇子,笑道,“等殿下有了正妻,臣妇再送上这份礼物不迟。” 沈落雨却是不肯了,“皇家的妾,怎么能同寻常人家的妾相提并论?殿下愿意同我穿,我怎么就穿不得了?” 仿佛极力自证自己有多受宠,沈落雨转身想寻求二皇子的答案。 却见他冷着脸,头也不回地走了。 沈落雨吃瘪,心里一慌,追上人群。 一群人高调离去,沈桑宁心里松了口气。 终于送走了这尊大佛。 倘若未来能变就好了,否则,一想到未来是二皇子登基,她就觉得日子挺没希望的。 “宁宁。” 她闻声看去,是朝雪郡主亲自出来接她了。 估计也是听到了二皇子夫妾俩刁难她的事。 朝雪走到身边,瞅瞅远方离去的马车,“他们今天也不知怎么的,来拜访我父亲母亲的,你的妹妹们,我算是见识到了,一个比一个离谱,你家可真不团结。” “不过话说回来,你没被欺负吧?” 确实算不上欺负,可她就跟打了场仗似得心累。 沈桑宁摇头,“我没事。” 朝雪笑笑,身侧郡马走了出来,“阿雪,你跑什么。” 郡马爷长相儒雅,寒门出身,前年入赘,自此把朝雪郡主捧在手心。 郡马爷闻湛微微点头,“裴夫人。” 朝雪忽地想起什么,对沈桑宁道:“对了,闻湛今年也是春闱考生,你家那位不是考官吗,我想着我们两家政治立场相同,也该亲近的。” “等裴世子忙完公务,我就让人将他请来。” 第62章 世子喝醉,抱着贴贴 朝雪夫妇换上了紫色的新衣,起初挺高兴的,没多久却闹了起来。 起因是朝雪这两天胖了,腰身有些紧,闻湛说了句“系不上了”,引起了朝雪的不满。 沈桑宁尴尬地坐在一边吃甜糕点,所有侍女对他们的争吵视若无睹,俨然是习惯了。 裴如衍忙完公务赶来时,就见自家的夫人“乖巧”地坐在湖心亭吃茶,于是走到她身侧坐下。 “闻湛,你敢嫌弃我了?” “你是不是不想和我穿这衣裳?你不想,也得想。我告诉你,若让我发现你有二心,我定让爹娘给我做主。” 朝雪毫不给闻湛留面子,闻湛也无尴尬之色,“雪儿,客人还在。” 朝雪一愣,“那你跟我进屋去,你帮我改改衣身。” 闻湛犹豫,“这……” 最终还是同意了,因为朝雪生气,非要闻湛亲自替她改衣。 同沈桑宁裴如衍打了声招呼,就跟着朝雪进屋了。 湖心亭内,只余下沈桑宁这对客人夫妻。 她望向裴如衍,“方才郡主说,闻郡马是本届考生,他文采如何?” 裴如衍的视线落在池鱼上,“差强人意。” 得他一句差强人意,应该是还不错吧。 沈桑宁点点头,再吃了两口糕点,就见闻湛先出来了。 闻湛于对面坐下,没有被人看戏的窘迫之色,甚至调笑道:“下辈子,可不敢娶皇家郡主了,一闹起来,上房揭瓦都是轻的,裴大人和裴夫人见笑了。” 说着,他又无奈摇头,“偏偏整个大晋,就我岳丈一个驸马,也只有我一个郡马,我有心诉苦,都无人理解。” 听着像自嘲,又像玩笑。 沈桑宁觉得没法接这话。 咱也不是郡主,不懂你俩的花头啊。 她只能端起杯盏喝茶,听裴如衍应对道:“我看闻郡马也乐在其中。” 闻湛笑了笑,忽地说道:“裴世子,有一事得叫你知道,刚才二皇子带着妾室为难裴夫人,那妾室好像是裴夫人的妹妹?” 这会儿突然说起这个,沈桑宁不懂闻湛的居心。 身侧,裴如衍面色肃然几分,对她问道:“他们欺负你了?” 沈桑宁立即否认,“只是逞一时口舌之快,并没怎么样,我都应付了。” 对方是二皇子,能少一事还是少一事为好。 可惜闻湛并不这么想,“下人们都听见了,还要裴夫人给二皇子妾室行礼……” 沈桑宁多看闻湛一眼,真怀疑对方在打什么主意。 不会是想让裴如衍生气,出头对付二皇子吧? 那可是万万不行的。 她认真道:“郡马爷,我并没吃亏,还是别提这些不开心的事了。”说着,一边安抚性地拍了拍裴如衍的手。 语罢,朝雪终于将衣裳修改合身,回来了。 “宁宁,你这衣裳确实好看。” 沈桑宁听闻,笑道:“那就劳烦郡主和郡马爷多穿几次。” 朝雪一口应下。 几人聊了几句,不知从何时起,杯盏中的茶换成了酒,玩起了行酒令。 裴如衍是不会喝酒的,不过他也确实不用喝,他哪里会输? 倒是沈桑宁接连输了几次,这酒虽不烈,但也奈不住一直喝。 等她再次输的时候,酒杯被裴如衍一把端走。 一仰而尽,如同喝药一样,沈桑宁看着他的脖颈经络,心里有些异样难言。 不过她还是高估了裴如衍的酒量,就这样寡淡的酒水,他喝了两三杯就醉了。 直直地倒在了沈桑宁的身上,还好她托住了。 朝雪一言难尽,“哎哟,不能喝逞什么强。” 回府的马车上。 裴如衍倚靠着车壁,闭着眼,两颊红扑扑的。 沈桑宁瞅瞅他,今天算是真正知道了他的酒量,以后再也不叫他碰酒了。 突然马车一个咯噔,他被颠了下,再次倒在她的肩上。 肩膀重重地被压着,沈桑宁也不推开,脸颊蹭了蹭他的发顶,没有一点难闻的酒味,空气中夹杂着淡淡的皂角香气。 很好闻。 她伸手碰了碰他的脸颊,热热的。 刚放下手,就听他低沉呢喃的声音从喉咙中发出—— “喜欢……” 沈桑宁听见,不由问道:“喜欢什么?” 裴如衍倏然没了声音,她也不晓得怎么想的,去探了探他的鼻息。 有气息的。 沈桑宁将他的头慢慢挪开,放回车壁上,叫他自己靠着。 她抽出坐榻下的新被褥,欲给他盖上,忽地,一滴滚烫的泪砸在她的手背上。 沈桑宁错愕地朝裴如衍看去,他的泪珠染湿睫毛,从闭合的眼角滑落,留下淡淡泪痕。 他哭什么? 喝个酒,怎么后劲儿这么大吗? 她抬手去擦拭他的眼泪,他蓦然睁开了眼,一双眸子幽深地看着她。 他忽地直起身,朝她靠近。 沈桑宁不明所以,发觉他的视线落在她唇上,好像要亲她。 她并无抗拒,闭上了眼。 但意料中的吻并未落下,她感受到他温热坚硬的额角抵在她的额心,仅仅如此,明明呼吸近在咫尺,可鼻尖相错并未触碰。 这种感觉好奇怪。 她无措地睁开眼,他却又闭上了眸,仿佛只是在感受她的存在。 “喜欢……”他缱绻地,声音轻到她听不清。 他的手无意识地抚上她的发梢,碰了碰,又落下,随后,整个人,都躺了回去。 沈桑宁看着他,心中思绪万千。 感觉他有种静静的疯感,许是平日里太累,难得喝了酒,又是哭又是抱的。 隔日,他什么都不记得了。 早晨醒来时,沈桑宁看着他面色迷茫放空了会儿,然后古怪地问她,“我昨日,可有做什么奇怪的事?” 沈桑宁想起他昨天无意间呢喃的话,揶揄道:“你说,喜欢我。” 第63章 前夫哥的小妾求到面前 语毕,就见他眸光一闪,他似努力回忆。 大概是想不起来,他肃着脸,起身换上官服走了,也没反驳她什么。 沈桑宁又睡了回去。 * 有了朝雪郡主和郡马的亲身宣传,绣衣阁彻底成了京中官宦圈的香饽饽,各家夫人都争相去绣衣阁试衣。 只是可惜买不到郡主的限量款。 不过限量款本也产量极少,大多数人都买不到,反正大家都没有,所以买定制款,倒也没了怨言。 几天下来,沈桑宁的确也赚了不少。 她又定下“夺葵”系列印花,衣襟上绣的是一枝向日葵,这个系列主要卖给春闱、秋闱的考生,以及考生家属,卖的是个寓意。 每年三月、四月,八月,九月,定时不定量售卖。 衣裳在四月中旬售卖,会试放榜前,卖出了几百件。 绣衣阁经营有道,就在此时,沈桑宁将绣衣阁全权交给了紫苏打理。 紫苏有些受宠若惊,“少夫人,奴婢若是不行呢?” “你行的,”沈桑宁信她,“绣衣阁在京城的名头已经打响,仅凭这一家店还不够,我准备在各地成立绣衣阁分铺,所以无瑕管理,将来,你还会要分担更多,每月盈利,我会按照掌柜的分红,分给你。” 紫苏百感交集,欢喜道:“我一定不负少夫人的厚望。” 沈桑宁还想夸她两句,蓦地,外头传来一阵哄闹。 丫鬟婆子们似乎在阻挡什么人。 玉翡有理有据的声音传进—— “洛小娘,这是你们二房的事,和我们夫人没有关系。” 随后是洛小娘的丫鬟在哭喊着什么。 沈桑宁皱着眉,那丫鬟说的话,她一句没听清,紫灵适时跑进屋内—— “少夫人,洛小娘有孕一个多月了,然后被二少夫人知道了,要打胎呢!想来求您帮助,保住这个孩子。” 找她有什么用? “让她去找孩子爹啊,裴彻呢?”沈桑宁无语。 紫灵道:“二公子出去同人打马球了。” 话音刚落,洛小娘就冲了进来。 青云院一干丫鬟都没拦住她,大概是不敢动孕妇。 洛小娘直接跪在沈桑宁面前,声泪俱下,“求大少夫人救救妾,妾只想留下这个孩子。” 她柔弱无骨,和沈妙仪的柔弱不同,洛小娘凄凉的模样,让沈桑宁瞧了,都得感叹我见犹怜,心生不忍。 沈桑宁淡淡道:“我虽是裴彻的大嫂,但到底只是大嫂,你可以求婆母,求裴彻,但不该求我。” 洛小娘不肯起,“婆母不会见我的,何况这孩子是意外,郎君他恐怕也不会想留下……” 沈桑宁叹了声,“既如此,你要我怎么管?” 洛小娘沉默了。 “你走吧。”沈桑宁狠心道。 这事,本就与她无关。 这时,福华园的下人又冲了进来,口口声声来拿人,闹腾得很。 一个两个,都不得消停,把青云院当筛子了。 听得沈桑宁一阵火大,起身冲了出去,“滚出去!” 她声音响彻庭院,两个院子的下人停下了争吵,纷纷朝她望来。 福华园带头的婆子尴尬为难道:“大少夫人见谅,二少夫人正找洛小娘呢,让老奴一炷香内带回去。” 沈桑宁冷着脸,凌厉道:“你不说,我以为我死了呢,这家宅什么时候由她说了算?今日闯进来的所有人,罚俸半月!想来母亲也会认同的。” “若你们还不罢休,那就再罚!你们虽在福华园当差,但要谨记,你们是国公府的人,卖身契和月银都在国公府攥着,长幼尊卑,心里还是要有数些。” 她一席话说完,那些丫鬟婆子哪敢说个不字。 也不敢多问洛小娘一句,只得道:“谨遵少夫人教诲。”然后井然有序地出了院子。 洛小娘在此刻走出来,感激道:“大少夫人,多谢——” “别谢我,我并不是帮你,”沈桑宁实话实说,“出了这个门,你在国公府的处境仍旧没变。” 她帮不了任何。 也没理由帮。 洛小娘眼底划过绝望,“我知道了。” 她摸着肚子转身,悲怆地自言自语—— “明明是我自己的孩子啊,明明是我的孩子……为什么命由不得我呢,为什么……” 似询问,似诀别,落进沈桑宁耳中。 许是那句“为什么命由不得我”,让沈桑宁心里五味杂陈,她忽然叫住洛小娘,“你知道为什么吗?” 洛小娘转身,不明所以。 沈桑宁认真道:“因为你是妾,从你被纳进国公府那天起,你的命运就不掌握在你的手上,你做不了自己的主。” 洛小娘听得越发绝望。 沈桑宁却话锋一转,“但是人,就该为自己寻找生机,父母若靠不住,就不靠,男人若靠不住,也可以撇开,只要你想,就为时不晚。可你愿意放弃国公府的荣华富贵,远离他乡吗?” 洛小娘听闻,有了希望,“当然,我可以没有裴彻,但我不想失去我的骨肉。” 这话,给沈桑宁听乐了。 果然,裴彻还是挺讨人厌的。 她正色道:“我可以送你去金陵,但这一切,不能被国公府其他人知道,你也明白若是被人知道的后果。” 洛小娘慎重地点点头。 随即,云昭和紫灵将洛小娘乔装成丫鬟,从后门偷偷送了出去,没同任何人商量,上了金陵的大船。 这次,还得委托云昭跑一趟。 顺便,还要帮沈桑宁买下金陵的铺子,绣衣阁的分铺第一站,就是金陵。 到了黄昏时,沈妙仪见人还没出来,有些坐不住了,亲自寻来青云院。 沈桑宁装傻充愣,只说自己早就将洛小娘赶出去了,也不知其下落,沈妙仪也无法拿她怎样。 虞氏听说了这些事,将沈桑宁传唤过去,沈桑宁还是一样的说辞。 虞氏低头一笑,“沈氏,论行商,你的确有些本事,还懂得利用人脉,有了郡主的照顾,各处夫人都会真心夸赞你聪颖、手艺好,至少明面上,不会贬低你行商这件事。” “也因此,我甚至有考虑提早将管家权交付给你,即便如此,你也不改说辞吗?” 虞氏的话,是以利相诱。 沈桑宁神色不变,“母亲,我无愧于心。” 虞氏将茶杯重重放下,“即便洛氏肚子里怀的是庶子的庶子女,但那也是裴家的骨肉,你今日的做法叫我很失望。” 沈桑宁拿不准,“您想如何做?” 虞氏冷冷瞥了眼,“你既然无愧于心,就不必问我的意思了,做你自己想做的,我倒要看看你保不保得住她……我倒希望,你能如愿,倘若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到,将来怎么做当家主母。” 这话,大概是同意了她为洛小娘保孩子吧? 沈桑宁一时有些拿不定了,目光频频朝虞氏脸色看去。 此刻,邹嬷嬷大惊失色地跑了进来,骇然道—— “夫人,少夫人,不好了!” “圣上说世子春闱舞弊,被扣在宫里了!” 第64章 夫人,我饿 舞弊? 前世没这回事儿啊! 沈桑宁镇定道:“邹嬷嬷,你慢慢说。” 邹嬷嬷看向虞氏,“陈书回来告诉了国公爷,国公正往宫里赶去呢,这次世子是阅卷考官之一,今早天未亮放了榜。” “早朝时殿试,陛下要为一甲前三名定下排名,亲自出了考题,其中一位考生却支支吾吾,回答平庸,陛下起疑,寻来考卷,通篇辞藻华丽,但语句颠倒,毫无实用,竟连三甲榜末的考生都不如,能考上举人都是稀罕了。” “陛下大怒,询问阅卷考官,考官正好是国公爷的学生崔灏,崔大人最后复核试卷时错将二甲十四名放进了一甲的试卷存放盒,这才有了失误,问题是这个考生他的才学也不该进二甲。” 邹嬷嬷娓娓道来,虞氏皱起眉,“这也不能证明衍儿舞弊啊。” 邹嬷嬷又道:“可世子在抄录排名时,也没有发现问题。” 没有发现问题,就是最大的问题。 以裴如衍严谨的程度,不该犯这低级错误。 这一点,沈桑宁很信他,那么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失误? 要么,就是这辈子发生了其他事,导致有人刻意报复。 要么,就是裴如衍故意的。 她突然询问,“邹嬷嬷,你可知那考生是谁?” 邹嬷嬷不知道。虞氏喊来陈书。 陈书面色颓败,知无不言—— “李举人,好像是李丞相的远亲。” 李丞相,是二皇子的舅舅,李氏是二皇子的母族。 裴如衍没有理由徇私。 眼下种种巧合,都指向一种可能。 二皇子麾下有人要扶持这位李举人,将他放进了二甲排名中,不高不低,不会显眼。 奈何被裴如衍发现,于是他联合崔颢故意将李举人“错放”进一甲前三,将这舞弊案送到陛下眼前。 他的用意是什么,肃清科举? 不可能,他不会那么天真,所以前世他没有那么做。 恐怕他想要对付的,就是二皇子党羽……他既以身入局,想来是有把握的。 想清楚关键,沈桑宁心中平复不少,“母亲,别担心,我相信夫君心里有数。” 她能想到的,虞氏也能想到,“你先回去吧。” 沈桑宁点点头,走出荣和堂。 邹嬷嬷望着那抹身影远去,“老奴看少夫人的神色,像是知道什么。” 忽然,又想起另一事,邹嬷嬷请示道:“少夫人要罚福华园下人们的俸禄,账房那边来问您要怎么处置。” 虞氏抬眸,“她是未来主母,树立威信、管教下人都是应当的,只要不出格,就随她。” 邹嬷嬷赞同地颔首,“少夫人若真有手腕,还能让夫人您肩上担子轻些。” 虞氏眼中也流露欣慰,“我本还担心她将来管不住家,这些日子,她的表现确实出乎我料。” 荣和堂外。 沈桑宁刚出了院门,迎面就撞上一个火急火燎的女子,女子眉眼透着些焦急。 来人是宁国公的宠妾,裴彻的生母,段姨娘。 段姨娘生来美貌,年至四十仍然风韵犹存,只是大字不识两个,平常一般不讲道理,要么撒娇要么撒泼,生平最怕的人是虞氏,也只会在虞氏面前消停小心些。 沈桑宁前世也没少被她气着。 宁国公死后,裴彻上位,她更是翻身农奴把歌唱,非常执着于给裴彻找妾室,各种各样的妾室。 今生不用再对着段姨娘,沈桑宁舒坦不少,此刻看见她就想当没看见,直接离开。 却被段姨娘拉住手腕,听她试探地问道—— “是少夫人啊,你可知道国公和世子的消息?我听下人嚼舌根,听得心慌慌。” 沈桑宁迎着段姨娘殷切的目光,淡然笑了笑,“段姨娘不用慌,一切还是等夫君和公爹回来再说。” 段姨娘皱眉,“怎么能不慌啊,又不是小事!看来你也不知道,哎呀!” 她烦躁地叹慨声,不再询问沈桑宁,快步朝荣和堂内跑去。 段姨娘没了主心骨,只能找虞氏听准话,打听内情。 沈桑宁没多作停留,回了院中等待裴如衍平安归来。 * 直到日落黄昏,裴如衍父子终于从宫里回来。 沈桑宁跑到青云院廊下,看见裴如衍完好无损归来,心才完全放下。 他走近,看着倒是云淡风轻,“让夫人记挂了。” “才没有记挂,”沈桑宁有些不满,“你要做大事之前,能不能先同家里通个气?万一,陛下怪罪你,不给你辩白的机会怎么办?” 黯淡中,灯笼亮起,霎时照亮她担忧的神色。 裴如衍低着头看她,“我若说了,恐怕夫人昨夜都睡不着。” 这倒是,提前说了,沈桑宁估计得想办法阻止他。 对付二皇子,在她眼里就是以卵击石。 她被堵得一时说不出道理,“那也应该告诉我,我们是一伙的呀,你这是不负责任的行为。” 一伙? 裴如衍被她的说法惹笑,“我有些饿了。” 第65章 怕他夜里吃不消,搞点补品 而且裴如衍是个理智的人,不可能因为一点小事做出伤害家族利益的事。 此刻,忽听他正色道:“夫人应该知道,国公府站队太子,太子迟迟未归,二皇子日益壮大,可二皇子上位不利国、不利民,也不利裴氏,我与他彻底为敌,才能让父亲看清局势,早日下定决心,改换门庭,保我裴氏百年无忧。” 沈桑宁从中听出他的决心,也暗道自己果然是自作多情了。 可除了太子和二皇子,还能投谁门下? 当今陛下不仅子嗣稀薄,连亲兄弟都在战争中殉国了,只剩个侄子,也就是太子堂兄——金陵王。 “你想投靠金陵王?”她有些讶异。 前世她竟连这个,也没听说过。 她说完,见裴如衍不置可否,便知自己说对了,她忍不住揪心道—— “即便你是为了家族着想,可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你今天能平安归来,是因为陛下圣明,他看懂了你的把戏,知道你没徇私舞弊,顺着你的主意,可他若不信你呢?在朝堂上就把你拖出去斩了。” 她喋喋不休的担忧,让裴如衍侧目,他幽幽道:“若陛下是昏君,我是纯臣,或许真会如此。但陛下是明主,而我却非纯臣。” “我输不了。” 他不是纯臣,走的每一步,也是算计好的。 沈桑宁无可奈何,只得埋头吃菜。 裴如衍倒是又忙了起来,他让礼部小吏誊抄了各个考生的会试试卷,做了备份,送来公府,由他重新阅览。 沈桑宁怕他夜里身子吃不消,连夜叫人熬好药膳,亲自送去。 不管怎么说,药膳肯定是不能让他躲掉的。 他仰头喝药,她盯着他脖颈,鬼使神差地伸手摸了摸他的青筋。 指尖下,感觉他身子一抖。 裴如衍迅速低头,放下药碗,语气生硬地道—— “我今夜要忙。” 沈桑宁收回手,对上他墨黑的眸子,“你忙,不过我现在也不困,我想在这里看书。” 他不拒绝,就是同意了。 沈桑宁随即走到他身侧,想打开他身后的书柜,却见他眉头一蹙,条件反射般按住柜子,这反应令她诧异。 她的视线落在书柜的锁上,奇怪道:“都上了锁,我又打不开,你紧张什么?里头是藏了什么珍贵的孤品,怕贼惦记?” “没什么。”裴如衍淡淡道,迅速移开目光和手。 他又起身,打开另一排书柜,“这些,你可以随意看。” 这话的潜藏意思,不就是上了锁的柜子不给看吗? 沈桑宁强压下好奇心,看着书柜里一柜子的书,没有话本。 她略带失望,随手拿了《资治通鉴》,坐到硬榻上躺着看。 两页没看完,就睡着了。 书房灯火通明,唯独硬榻旁的蜡烛被熄灭了,给她留了个黯淡的休息环境。 沈桑宁睡得正香,隐约感觉有人在摸她脸,她没当回事。 突然,一阵喧闹,将她惊醒。 “我有事要问兄嫂。”约三更天,裴彻的声音传进。 沈桑宁惊醒时,只见裴如衍走了出去,他压低声音呵斥道—— “大半夜,你胡闹到现在才回来吗?” 裴彻听闻,气焰都小了,“兄长,我今天是回来晚些,听说了你的事,兄长没事吧?” 裴如衍透着严厉,“我没事,你下回不要这么晚回家。” 裴彻尴尬地笑笑,“我还有事找大嫂,我院里的人不见了,妙妙说是去找大嫂了,至今未归,我有些担心。” 一听到庶弟院里女人的事,裴如衍直皱眉,“你院里的人,你大嫂怎么会知道,倒是你,到了干正事的年纪了。” 沈桑宁打着哈欠走出来,裴彻看见她,忙问道:“大嫂可有看见洛氏?” 沈桑宁佯装回忆一番,“啊,洛小娘今日确实来找我了,她说她怀孕了,二妹要给她喝打胎药,可我也帮不了,就让她走了。” 裴彻惊疑道:“怀孕了?” 这模样,像是被沈妙仪隐瞒了,看来沈妙仪只给他说了洛小娘消失的部分。 沈桑宁不禁多问一句,“二弟竟然不知道,那你想留那孩子吗?” 裴彻茫然犹豫一阵,“嫡子未出,自然是不能留的,既然大嫂不知其下落,我就先走了。” 终于走了。 沈桑宁欲回到床榻上接着睡,却听裴如衍轻声道—— “我送你回院里睡。” 她即刻转身,睡眼朦胧地点头,没看清脚下就朝前走去,只想急着赶回去睡觉。 遇到台阶,不小心踩空,险险被身后男人扶住。 忽然,一个腾空,被他背了起来,他一语不发,稳稳当当地朝青云院而去。 * 福华园今夜不太平。 裴彻质问沈妙仪,“为何不过问我,就擅自要落洛氏的胎?” 质问时,还不忘关上房门,给了她体面。 沈妙仪委屈,“二郎,你让她怀上了孩子,你让我怎么办,你要为我们将来的孩子想想,我也是迫不得已啊。” “那你也该等我回来解决,难道还差这几个时辰吗?”裴彻平息了怒火,烦躁道,“也不知道她跑去了哪儿,一个女人,带着孩子,若是出个什么事,一尸两命……” 沈妙仪眼底划过愤懑之色,“肯定是姐姐帮了她,哪怕上次我救了姐姐,姐姐心里还是不喜欢我,要我难堪。” 裴彻听闻,一阵无言。 事实如何,他并不知晓,最终,唤来家仆,着人暗地里寻找。 到了第二天,段姨娘不知哪里听到的风声,也跑来质问沈妙仪—— “你为何要打掉洛氏的孩子?你怎么这么恶毒?” 沈妙仪皱眉,“姨娘,嫡子没生,怎么能有庶子呢?” 她不屑与段姨娘说话,但又必须尊重裴彻的生母。 段姨娘挥挥广袖,上下打量,“谁规定的非要先生嫡子?还不是你这个当正妻的刻薄,你若生不出嫡子,难道我儿子一辈子就不能有子嗣了?” 沈妙仪柔声道:“姨娘,嫡长子的身份自然要比嫡子更好。” 段姨娘看不惯她矫揉做作的样子,“要说世子想生个嫡长子我还能理解,可我家阿彻是庶子,你俩再再怎么生,也生不出公府的嫡长孙啊,你以为你生的嫡长子能有多尊贵?” 这话攻击力极强,沈妙仪真有被气到,强忍着不悦,“姨娘,二郎将来他会有大出息的!嫡长子自然就会尊贵!” 段姨娘笑死了,“我儿子当然会有大出息,但是现在,我想抱孙子,你生不出来,我就让别人来生!” 第66章 请不要死在外面 沈妙仪气得够呛,“你,你简直不可理喻!” 婆媳俩闹得不可开交,偏偏当事人裴彻又不知去了何处。 段姨娘一拍桌子,高声道:“我是阿彻的亲娘,你敢说我不讲道理?好啊,等阿彻回来,我要好好同他说说。” “你,你……”沈妙仪真是两眼一黑,这不是恶人先告状嘛! 正此时,素云拿着银票从外头进来,看见里间情景,一怔,忙将银票往兜里塞。 段姨娘眼尖,“你这丫鬟也是有意思的很,看见我还要将银票藏起来,我还能昧了你的钱不成?” 素云颇有些尴尬,一时间攥着银票的手,不晓得该不该掏出来。 “看看呀,怎么做贼似的?”段姨娘没好气道。 素云瞥了眼沈妙仪的脸色,小心地将一万两银票拿出来,递给沈妙仪,“主子。” 沈妙仪深怕被段姨娘抢去,一把接过塞进怀里,耳旁还有段姨娘的鄙夷声—— “好像谁要抢你这点钱似的,到底是小门小户出来的,就算做了伯府继女,这行为举止也没比我当年好到哪里。” 众所周知,段姨娘娘家是杀猪的。 段姨娘忽视沈妙仪难看的脸色,继续喋喋不休: “听说世子昨夜在书房忙,你姐姐还知道送药膳,陪同关怀,你呢,你对阿彻做什么了?你跟你姐姐,真真是天上和地下的差别,也不晓得阿彻当初看上你什么,放着员外郎千金不要,非把你娶回来。” 接连被精准打到痛点的沈妙仪忍不下去了,“你闭嘴,一个姨娘,还对我指手画脚?!” 素云看得胆战心惊,这边大战一触即发。 * 青云院内。 日上三竿才起床的沈桑宁,尚且不知自己被前世庶婆婆夸了。 紫苏一脸严肃地进来,抓犯人似的抓着小丫鬟,“少夫人,福华园的冬儿没事总在咱们院外头溜达,还瞎打听,您看看要怎么处置?” 冬儿低着头小声辩驳,“奴婢只是路,路过,请少夫人明察。” 沈桑宁吐一口漱口水,轻描淡写地问,“你主子是谁。” 冬儿瑟瑟发抖,“是二公子,二少夫人。” “再说,”沈桑宁平静地望去,神色中充满威压,“想想你的月银。” 冬儿害怕的同时顿悟了,“奴婢的主子是国公爷,国公夫人……还有世子,和您,其次才是二公子,二少夫人。” 果然,一提月银,就上道了。 沈桑宁淡淡点头,“从今日起,你要明白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若你不愿意,就凭你这鬼祟行径,我就能将你发卖。” 冬儿忙磕头,“请少夫人不要赶奴婢走,奴婢可以帮您监视二少夫人。” 沈桑宁轻笑,“监视她有什么价值吗?” 冬儿急于尽忠,一股脑将知道的全部说出来,什么捡了玉势啊,引得沈桑宁一脸晦气。 怎么连玉势都捡,纯有病吧! 冬儿又道:“还有,今早素云姐姐收了伯府送来的一万两银票。” 一万两银票……沈桑宁想起,当初自己能从沈益手中拿一万五,完全是因为沈益觉得有利可图。 但伯府今非昔比,伯府那副空壳子,还喜好奢靡,根本维持不了开销,沈益静海愿意给沈妙仪一万两? 可真是将偏心贯彻到底了。 沈桑宁忽然改变主意,“那你就帮我监视着吧。” 紫苏见此,塞了几两银子给冬儿当恩惠,冬儿领命离去。 “少夫人,您怎么?”紫苏问。 沈桑宁摇摇头,“我那位父亲可不是什么慈爱的人,就算再宠爱继女,也不至于割舍财富。” 他对沈落雨尚且没那么多亲情,对一个没血缘的女儿…… 等等,谁能确定没血缘呢? 沈桑宁的想法很荒唐,“柳氏的原配周家,是在哪儿来着?” 紫苏想了想,“周家是在扬州,柳家原本是京城官宦,后来族里犯了罪被贬为平民,迁去了扬州。” 扬州,离金陵很近。 若是此时修书一封给云昭,让她顺道去查一查,也能解了沈桑宁心头的疑惑。 正欲写书信,门外传来匆匆脚步声。 裴如衍难得这么早归,他风尘仆仆地出现,“夫人。” 紫苏见状,悄悄退下,为俩人留下独处空间。 沈桑宁放下笔,“今日怎么这么早?” 裴如衍摘下官帽,温声交代,“舞弊案的李举人来自金陵,金陵从乡试就出了问题,我向圣上请命,去金陵调查此案。” 又是金陵。 沈桑宁问,“你们一行几人?” 他如实答道,“还有三位同僚,几个随从。” 就这么几个人,她不免担忧,下意识地覆上他的手背,“你把国公府亲卫带上,我怕二皇子会在路上对你下手。” 她说完,还安抚性地拍拍他的手,实则根本是在安抚她自己。 毕竟和前世偏差过大,她是真的怕裴如衍死在外头了。 忽听裴如衍幽幽出声,“你怎么不问我去几日?” 沈桑宁闻言,下意识就问,“去几日?” 问出口,她就觉得这问题真傻,去几日又不是他能算得准的,查完自然回来了。 裴如衍却低声道:“我尽快。” * 午后,虞氏和宁国公都对他千叮咛万嘱咐,看得出很焦心了。 虞氏收拾了一大堆东西想让他带上,裴如衍却只选取了重要的物品。 不出半日,全府都知道世子将要远行了。 好些日子不曾出现的虞绵绵,都哭着来践行,不知道的还以为此行有去无回。 哭半天,才等来裴如衍一句,“表妹,我明日才走。” 虞绵绵一顿,抹抹泪,“表哥,那你今晚和表嫂再作几幅画吧。” 裴如衍不明所以地朝沈桑宁望去,“什么画?” 沈桑宁来不及答,虞绵绵碎碎念道:“上次你在嫂嫂的画上写诗,嫂嫂送给我了,你再多写几首,将来定能流传千古。” 每句话,都充斥诀别之意,就好像在讨要绝笔之作。 沈桑宁不知该气该笑,她无奈叹了声,就见裴如衍沉着脸望来的冷冽目光。 她无辜道:“怎么了?” 对方转过头,不理人了。 这又是怎么了? 沈桑宁心里莫名其妙,诅咒他的人,又不是她! 第67章 少夫人要出事了 彼时,二皇子府。 二皇子谢玄气得在庭院里打拳。 一批批打手轮番上,打手既不敢用全力,也不敢不用力,但最终必须挨打。 直到李丞相赶来,谢玄才停下,“舅舅怎么会干出这么蠢的事?往朝廷塞人,什么法子没有,偏要让个没本事的来参加科举?” 李丞相愁得多白了两根头发,“殿下,我那侄儿平日里是有本事的,只是每到考试发挥不好。” “下面的人是要用优秀试卷替换他的,不料被裴家那小子看出来了,阴了一手。” 现在说这些,都太晚了。 谢玄冷笑,“金陵不少官员是舅舅门下,父皇向来严明,若真让裴如衍查出来……父皇不会顾念我母后,不会饶了舅舅的。” “裴如衍必须死,我听说他们明日要走水路,这次请舅舅下手干净点,别留下什么把柄了。” * 隔日大早,乌云积压,风雨欲来。 一家子站在府门前送行,沈桑宁望着裴如衍远去的背影,还是有很多担忧。 她摸摸扁扁的肚子。 她现在绝对不能当寡妇啊! 此时,裴彻骑着大马从外面回来,他竟是在外头过了一夜。 宁国公见到,怒从中来,“你昨夜没归家?你越来越不像样子了!” 裴彻烦躁,又不得不低头,“爹,我是去打听洛氏的下落了。” 这种鬼话,宁国公才不信,“你什么时候能和你兄长学学?进取些!为你兄长分忧!” 这话,裴彻大抵是听不进去的。 沈桑宁瞅着裴彻那张桀骜不驯的脸,就知道,裴如衍一日不死,裴彻就感受不到重担,很难突然上进。 她正要回府内,身后突然又传来一道疾驰的马蹄声。 “金陵急信!” 来人是京城内的加急信差,手中高举着白色信封。 沈桑宁瞳孔一缩,又听信差道—— “请问哪位是沈夫人,金陵微生家急信,微生家的二姑奶奶病故,请沈夫人回金陵吊唁。” 二姑奶奶微生蓉。 是她母亲的妹妹,她的姨母。 这位姨母与她见面次数甚少,但记忆中,是位知书达理的女子。 前世,姨母病故后,微生家没有通知她,因而她并未去吊唁。 这次不同了,她也该去见姨母最后一面。 而且……跟裴如衍一道去金陵,也省得她在家中日日担忧。 沈桑宁只简单地收拾了东西,赶去码头。 可惜在码头没有看见裴如衍的身影。 之前她没问裴如衍坐哪艘船,现下也只能等到金陵相见了。 还有几艘大船没有启航,沈桑宁临时买船票,只有安定号剩下两张票,平江号剩下一张票。 紫苏主动去了平江号,沈桑宁带着紫灵坐上安定号。 船只扬帆起航。 天色愈发阴沉,沈桑宁心口闷闷的,竟有种想下船的冲动,这预感很不妙。 可船已经离岸,再回去也不可能了。 另一边。 平江号上的厢房中。 几位身着便服的男子正在手谈和围观。 执白棋的崔颢问道:“裴兄,总该告诉我们为何换船了吧?” 对面执黑棋的男人正是裴如衍。 他从容地落下一字,“此行艰险,敌在暗我在明,少不了多想些。” 崔颢惊疑道:“你的意思,安定号要出事?” 裴如衍不置可否。 他丝毫不起波澜的模样,令崔颢振奋起身,“那船上这么多无辜百姓,裴兄若是早说,我们可以阻止那条船启航的!” 裴如衍声音一沉,“不要打草惊蛇。” 崔颢觉得可笑,“裴兄,我一直以为,你和那些蝇营狗苟之辈不同,我一直将你当成榜样。” 话说到这个份上,裴如衍正经道:“不要冲动,静下心,下完棋,再论对错不迟。” 崔颢哪还有心思下棋? 裴如衍漠然地落下最后一颗黑棋,江面就泛起涟漪。 他透过窗户,看着广阔无垠的江面,遥遥眺望着安定号远行。 耳畔,是崔颢失望的言语,“二皇子心狠手辣,裴兄不管安定号,良心不会痛吗?” 良心? 裴如衍尽力了,倘若二皇子执意杀人,已经不是他能管的范围。 况且他并不能肯定那艘船会出事。 只是不知为何,心跳漏了一拍,再抬头望去,已经看不见安定号的踪影了,应是驶远了。 此刻,厢房外,想起陈书惊讶的声音—— “紫苏姑娘?你怎么在这里?少夫人也来了吗?” 紫苏回道:“世子前脚刚走,后脚微生家的报丧信就来了,少夫人要回金陵吊唁。” “少夫人呢?紫灵呢?”陈书问。 厢房内的裴如衍,不自觉地竖起耳朵,听外头道—— “平江号只余下一张票了,少夫人和紫灵在另一条船上,叫……叫什么号来着。” 听闻,裴如衍的眉头皱起,眼皮一跳。 “哦,安定号。” 随着紫苏的声音再次传进,裴如衍唰地起身,唇瓣微颤,双眸中是克制不住的慌乱。 哪还有方才的半点从容,连棋盘都被他牵连,散落一地棋子。 崔颢自然也听到了,被裴如衍的反应吓一跳,“裴兄,你先别急。” 第68章 世子焦急寻妻 夜幕沉沉,几盏孤灯在风雨中摇摇欲坠。 安定号早已驶出京城地界,不用多久,就会停泊在通州码头,只是沈桑宁的不安愈发强烈。 听着窗外雨水拍打水浪,其中似夹杂着危险的脚步声,她从床榻上起身,唤醒紫灵。 两人欲出厢房,船身突然剧烈摇晃。 沈桑宁和紫灵穿过船舱廊道,忽地一道闪电,照亮了一行黑衣人。 对方自然也看见了她们 沈桑宁听对方冷冷说道:“活捉。” 她拔腿就往反方向跑,“跑!” 紫灵惧怕地跟着狂奔。 两人最终跑到了船舱外,磅礴雨水拍打在身,她们被团团围住。 “这么能跑,还是杀了吧。”那人突然改变了主意。 随后几个黑衣人朝沈桑宁逼近,刀光闪过她的眼睛。 她逼迫自己冷静,“你们受何人指使?” 对方显然不打算回答她的话。 沈桑宁扭头看看身后的江河巨浪,心中有了抉择,她不想死在这儿。 于是转身一跃,落入江河中。 很快被巨浪吞噬。 “少夫人!”紫灵不可置信地大喊,眼睁睁看着她投河。 紫灵悲怆地呆在原地,只见黑衣人不知从何处拿出绳索,远远一抛,勾住了另一条小船的桩子。 黑衣人训练有素,先后攀爬上绳索,最后一位断后的黑衣人,将紫灵扣在绳索上准备传送。 正此时,远方的强光蓦然照来。 带着火心的箭矢准确无误地射中绳索两端,将绳索灼烧,悬挂在绳索中央的黑衣人顷刻落入水中。 只剩下还没来得及被传送的紫灵,和一个断后的黑衣人。 平江号将安定号截停。 两船间搭起长长的木板,国公府几个护卫开道,裴如衍大步迈上安定号,他眉头紧锁,目光转了好几圈,眉头蹙得更紧,最终看向紫灵。 还没问话,紫灵已经噗通一声跪下,“世子您来迟了,少夫人跳河了!” 风雨已停,周围寂静无声,裴如衍听闻,干涸的唇瓣泛白。 他望着归于平静的江面,双眼泛红,藏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开口时已是嗓音沙哑,“这里是通州地界,让知府派船队来捞人。” 随行同僚也在一侧,安慰道:“裴大人,我这就去找通州知府帮忙,但这无异于大海捞针,恐怕没有那么快,不如我们先去金陵。” 裴如衍十分压抑,闻言更是青筋暴起,“你们先走,我要寻我夫人。” “我们此行是去查案的,怎么能意气用事啊……”同僚犹豫为难,最终在裴如衍阴沉目光下闭了嘴。 通州知府得知此事,很快派了人来。 大船停靠,江面上数十只打捞队的小船,连夜搜寻。 * 沈桑宁今生多了溺水的感受,真是痛苦。 在水中挣扎无果,耳鼻喉都进了水,无法呼吸,扑腾几下就失去了意识。 当意识回笼时,天已经亮了,陌生的床帐映入眼帘,她就想着自己赌对了,她活了下来。 又感觉到了船只的轻微晃动,看来还是在船上。 “这位姑娘并无大碍。”大夫的声音响起。 沈桑宁随之望去,只见大夫正与一个身形高挑的男子说话。 男人背对着她,还是能看出气质斐然,从衣裳的面料来看,非富即贵。 男人似察觉到她的目光,转过头来,“你醒了。” 沈桑宁看清他清秀中透着邪气的长相,愣住,“是你救了我?” 这天下真小,她竟是被金陵王世子救了。 第69章 裴如衍,别抱我太紧 谢霖年二十一,只比裴如衍小一岁,是裴如衍的表弟。 沈桑宁低头,发现自己换了干净的衣物,此刻又听谢霖说—— “我经商行至此处,看你浮在水上,就将你捞了上来,衣物是让侍女换的。” 这句“经商行至此处”,让沈桑宁心中颇为疑虑。 谢霖哪里会经商,恐怕是出门在外的一个身份幌子。 可他为什么要骗她? “你,不认识我吗?”她奇怪地问道。 谢霖参加了裴如衍的婚礼,但沈桑宁盖着盖头,两人并未真正打过招呼,他不认识她很正常。 可谢霖与她,还有另一种缘分。 前世,谢霖是认识她的,还主动告诉她,他是当年的小哑巴,让她有需要可以寻求他的帮助。 眼下,他的陌生感,令她十分不解。 谢霖一愣,反问,“我该认识你吗?” 沈桑宁无言,她本也没想着对方报答,对方既忘了,她也无意再提,“我外祖家是金陵人,我曾远远见过你一眼。” 谢霖神色恍然,又听她加重语气道—— “换一种说法,我是裴如衍的夫人。” 谢霖瞳孔微张,“你是我那素未谋面的表嫂?” “那你为何想不开要跳河?是因为不喜欢我表哥?” 沈桑宁竟从谢霖的声音中听出几分兴味,她将来龙去脉简单解释一番,谢霖来不及惊讶,突然有船员在外禀报道—— “公子,通州官兵截停了我们的船。” 谢霖皱眉,“什么东西,敢截停老子的船?” 说着,他朝沈桑宁施以礼貌微笑,然后大张旗鼓地走出去,一副势必要让对方好看的样子。 他一走,沈桑宁就感觉脑袋还有点晕,甚至有些想吐。 忽听舱外响起谢霖不可思议的声音—— “表哥?” 这一声,让沈桑宁又清醒不少,谢霖的表哥不止裴如衍一个,但她觉得,能在此刻出现在这儿的……大概率是裴如衍吧? 沈桑宁强忍恶心,翻身下床,还是想走出去看看。 此时,门外熟悉的声音传来—— “你嫂嫂出了些事。” “你怎么知道她被我救了?”谢霖诧异。 两人的声音重合,裴如衍的声音被谢霖所覆盖,而后一阵沉寂。 裴如衍再开口时,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她在哪儿?” 他是怎么寻来的,沈桑宁不知道。 但她能听出他的着急,当即将门打开,“我在这里。” 门外,裴如衍眼下青黑,满脸疲态掩盖神采,下巴还有了胡茬,唯独在看见她时,眼中闪过光亮。 被人担心,让人记挂,原来是能这样明显直观感受到的。 不用自己去寻找痕迹,然后说服自己,原来是这样的感觉。 沈桑宁心里酸楚,嘴角却泛起笑,“才一晚上,你怎么老成这样——”了。 他大步跨过谢霖,急急将她拥入怀中,她又说不出话了。 裴如衍抱得很紧,比上一次被绑架时,还要紧。 他什么话也没说,沈桑宁感觉他的手在她的后脑勺抚过。 “咳咳,”谢霖看不下去了,“你们真是,这么多人呢!” 透着嫌弃的话落下,厢房的门就被无情关上。 房中,只有夫妻俩人。 沈桑宁从他怀中出来,“我没事,别担心。” 裴如衍长长地舒了口气,气息不匀,“我同你一道去金陵。” 低沉嗓音透着嘶哑,她听了直皱眉,“你是不是又一夜没睡?你快休息吧,刚好这里有床。” 她忙碌的手被他捉住,听他道:“我去同表弟说一声,等会过来。” 语罢,裴如衍就打开门出去了。 沈桑宁尚不知他们讨论了什么,最终与裴如衍同行的官员都被安置在了谢霖的船上。 午后,她同裴如衍躺在一张床榻上。 两人只是静静躺着。 她已经睡饱了,身侧的男人睡着睡着,不知觉就朝她越靠越近,那双手慢慢地搂上了她。 他好像睡得很不安,手臂,时不时地颤动。 呼吸格外沉重。 他,怎么了? 第70章 我是他们恩爱的一环 怕打扰他休息,她便也不急着起了。 直到天色渐暗,裴如衍主动松了手,沈桑宁才下床,去船舱外吹风。 谢霖也在吹风。 “你们睡醒了?”他语气有些揶揄。 沈桑宁应了声,忽听他顾自开口,有些迷惘—— “我大概想起你了,多年前我走失,是你救了我,我当年嗓子说不出话来,一直没向你言谢,谢谢。” 他突然改变的说辞,让她意外,“世子是刚刚才想起来的?” “嗯。” “那,世子可还记得,当年离开时穿走的衣裳,是什么颜色?”沈桑宁鬼使神差地问道。 谢霖从容应答,“白色。” 沈桑宁其实自己都不记得,只是看谢霖煞有其事的笃定眼神,便认为是自己多疑了。 谢霖移开目光,“不过,你应该明白,这于我而言,是丑事,不能宣扬,也希望你保守秘密。” 沈桑宁倒能理解,“我不会乱说的。” 两人相顾无言,此时裴如衍也醒了,出来寻她,“在聊什么?” 谢霖没有顾忌,“哦,与表嫂聊起当年旧事。” 裴如衍神色如常,看向沈桑宁,“今夜风凉,回房中吧。” 沈桑宁点头,随他又回了房内。 徒留谢霖在外吹风,他倒也乐得吹风,又忍不住向心腹侍从道:“这两人,这么恩爱,一点都不像才成婚一个多月的。” 心腹欲言又止,“世子,您好像从未走失过吧?” 方才为何骗裴夫人呢? 谢霖想起上午表哥和自己说的话,叹了叹,“也许,我也是他们夫妻恩爱中的一环吧。” 心腹无言以对,不懂这个哑谜。 轮渡在江河上遨游,不日就将抵达金陵。 * 宁国公府。 沈妙仪近日焦头烂额,一则为酒楼亏本烦忧,二则被段姨娘日日闹得头疼。 前世也没听说沈桑宁被庶婆婆刁难啊? 这几天,段姨娘就跟打了鸡血似的,唯一的乐趣就是为难她。 还特意跑到金玉楼吃席,回来告诉她,这不好吃,那不好吃,难怪赚不到银子,让她早日关张大吉,在家里安生度日。 这会儿素云又来说—— “主子,金玉楼的成本已经按您说的,一降再降,售价也调低了些,可原来那些富户客人却回不来了。” “酒楼的盈利根本上不去,还有客人反馈,说价格堪比永安楼,但口味跟不上……主子,这酒楼,您看还要继续开吗?” 沈妙仪心烦意乱,“酒楼暂且开着,但我得另外想出路了。” 她忽然记起,前世有一场水灾。 好像就在几个月后,扬州城水灾,浮尸遍野,柳家因为地理优势没被殃及,倒是周家……几乎全部死绝。 生父周家的人如何,沈妙仪并不关心,她只关心水灾期间,扬州米价疯涨。 她手头刚好还有伯府送来的一万两,可以去扬州买个仓库,囤些大米,几月后,再高价卖出去,大赚一笔。 酒楼的亏损,何愁赚不回来呢? 沈妙仪下定决心,“我得去趟扬州。” 素云不知她心中所想,“主子,您怎么突然要去扬州?而且您现在已嫁作人妇,二公子能同意您出去吗?” “沈桑宁都能去金陵,我为何不能去扬州?”沈妙仪冷嗤。 此时,外头响起几个丫鬟调笑的声音。 素云一脸难色,“今早,段姨娘又送了两个貌美的丫鬟来。” 想到段姨娘,沈妙仪就气不打一处来,偏偏她还有苦难言,若没有理由就打发丫鬟,恐怕会落个善妒小气的名声。 午后,裴彻从外回来,沈妙仪见到他,就哭了起来。 裴彻心疼,“我娘为难你了?我这就去同她说说,没事别来烦你。” 沈妙仪当即握住裴彻的手,善解人意道:“你别为了我惹娘生气,她年岁大了,我能理解,我只是突然想起我的外祖父,他年过古稀,身子越发不利索,我却不能回去看他一眼。” 裴彻听闻,松了口气,“这有何难?扬州又不远,我可以陪你回去。” 此言一出,沈妙仪感动得无以复加。 两人紧紧相拥,恰逢下人来报,“二公子,下面的人已经寻到了洛小娘踪迹,说是前几日登上了去金陵的船。” 裴彻听闻,眉头狠狠皱起,“我们马上就出发。” * 那厢,经过五日的水路,船舶终于靠岸。 微生家早早派了代表和马车来接。 沈桑宁却在码头,看见了熟悉的人。 原来洛小娘和云昭坐的是慢船,竟与她同时抵达金陵。 裴如衍自然也看见了,惊异道—— “你真拐了二弟的人?” 第71章 拐走前夫哥的小妾 他眸带异色,沈桑宁理直气壮,“你干嘛这么看着我?” 裴如衍张张嘴,很无奈,“你……” 沈桑宁还想和他说清楚,“洛小娘怀孕了,反正她也不想和裴彻过了,带着孩子走,有何不可?之后同国公府一刀两断就是了。” 她好像很有理,裴如衍无话可说,“罢了。” 洛小娘已行至跟前,与两人行了礼,而后被云昭送去了事先安排好的宅院。 至于来办公差的同僚们,也在微生澹的盛情邀请下,暂住微生家,微生澹另外花了重金看守保护。 裴如衍先跟着沈桑宁去了前院吊唁。 沈桑宁这位亡故的二姨母,早年下嫁给一齐姓秀才,婚后那位秀才屡次不得志,就疯了。 秀才娘认为是姨母不祥,多有蹉跎,二姨母一气之下和离,带着七岁的儿子回了娘家,因此,二姨母的丧事也由微生家操办。 两人还没进灵堂,就听大舅母樊氏尖酸的声音传出,“你看,你娘没了,你那没良心的爹一脚都不踩来,你娘命苦哟,我们微生家将来养大你,你可别学你爹那样没良心,知道吗?” 樊舅母讲话向来不顺耳,沈桑宁没露出异色,倒是大舅微生澹尴尬了,提醒地咳一声。 樊舅母见到来人,皱着的眉目豁然开朗,热情极了,“哎哟,宁宁到了,我们宁宁出落得越发标致了!” 随即目光在裴如衍身上打量,“这位公子是?” 沈桑宁拉着裴如衍介绍道:“大舅母,这是我夫君。” 裴如衍抬手作揖,脊背未弯,“舅母。” 语毕,樊舅母惊诧一瞬,“若不说这是世子,我竟觉得眼熟呢!果然是老眼昏花了,世子气质斐然,如玉般的郎君,我在金陵哪见过呀!” 在樊舅母的吹捧中,沈桑宁看向了站在棺材旁一语不发的小少年。 是二姨母的独子。 年仅七岁的齐行舟,头戴麻布身穿孝衣,低着头,小脸上没有一点表情。 突然就被樊舅母嫌弃了:“这孩子,读那么多书,呆子似的有什么用?姐姐姐夫来了都不晓得打招呼,快过来!” 齐行舟闻声抬头,黑黝黝的眸子没有光亮,听话地走来。 这是沈桑宁头一回见幼年的齐行舟。 前世初见他时,他已经在乡试会试一鸣惊人,可惜城府极深,后又为新帝爪牙,误入歧途,做尽恶事。 如今才知,齐行舟幼年时期生活的这么压抑,要忍受舅母刻薄的言语。 但他即便十分厌恶樊舅母,也没做出伤害微生家的事。 沈桑宁心有感慨,在他出声前道:“表弟,好好为你母亲守孝吧。” 她拍拍他的肩,不要求他喊人,让他站了回去。 然后与裴如衍一起上了香,又听樊舅母安排道:“世子和宁宁就住东边陶园吧,这院子是宁宁从前住惯的,我一直有派人打扫,这些年不曾让旁人住过。” 说着,热情地招来丫鬟带路。 出了灵堂后,沈桑宁压低声音与裴如衍道:“你那一月三次的规矩,在金陵就暂且忘了吧,这里是我外祖家,你总得给我些面子,与我同住吧。” 他沉默几瞬,应了下来。 沈桑宁得逞地笑笑,方才所说都是借口,她主要还是希望能早些怀上孩子。 陶园景色别致,假山流水鱼池,都是根据沈桑宁的喜好改建的,相比之下,旁边那幽静破落的小院子显得格格不入。 进院时,沈桑宁问那带路丫鬟,“行舟表弟住在何处?” 丫鬟恭敬道:“您隔壁的止水居。” 名字还挺好听,可地方却那么荒凉,杂草都有人高了。 沈桑宁皱眉,“为何没人打扫?” 丫鬟回答,“之前打扫的人不小心将表少爷的书稿扔了,惹了表少爷不悦,大夫人说,往后就不让人来扫了,省得表少爷再丢宝贝,还养一身少爷病。” 沈桑宁想不通,“祖父祖母不管吗?” 丫鬟有些犹豫,声音低了些,“其实,二姑奶奶和表少爷对此并无意见。” 回完话,丫鬟离去,沈桑宁才慢慢反应过来,“寄人篱下”就叫并无意见。 二姨母和离回娘家,不敢和兄嫂闹矛盾,不想给父母添麻烦,只能处处忍让。 裴如衍似乎看出她的不愉,“你是为你表弟担忧?” 沈桑宁摇摇头,“是有些感慨,我和他都是微生家的外孙,只因身份不同,我享受了微生家的‘善’,他却承担了微生家的‘恶’,一个人长期压抑自己,以后会长成什么样呢?” 语罢,她听裴如衍道:“境遇不同,选择不同。” 闻言,沈桑宁颇有深意地看他,“有人选择靠行恶发泄情绪,有些人就闷着自己憋死了。” 裴如衍没理解深意,淡然道:“你若喜欢表弟,我们可以养他。” 他说得很随意,“我看着也还算有眼缘。” “你……”沈桑宁被他惊得说不出话,“这是说养就能养的?” 况且她和齐行舟是同辈,哪有表姐养表弟的? 裴如衍不置可否,两人还没讨论出结果,就听陈书的声音传来。 “世子,几位大人安置好了,他们说——”话音戛然而止,陈书走进陶园,僵了片刻。 沈桑宁疑惑的目光打量陈书,发现后者万分心虚、欲言又止。 怎么,有什么是她不能知道的? 那她更要听听了。 此刻,裴如衍面色如常道:“说话。” 陈书尴尬一笑,支支吾吾地说:“世子,嗯……其他几位大人说难得来金陵,问您要不要一起去秦淮河畔看花灯。” 花灯? 沈桑宁冷笑一声,“花船吧?” 看来,这帮同僚也不是什么两袖清风的正直官员,出公差还要看花魁。 亏她还想着晚上大摆宴席款待他们呢! 沈桑宁的视线瞥向裴如衍,却见他在看向她时,嘴角泛起笑意。 还挺开心? 她下意识地蹙起眉,“看我做什么,你想去就去啊。” 裴如衍好像更愉悦了,“没意思,不去。” 说完,他进了房内,陈书也去回话了。 黄昏,沈桑宁独自去娘亲曾经的闺房看了看,回来时遇见了同样独身的齐行舟。 “表弟。”她的嘴比脑子快,喊住了对方。 齐行舟仍然穿着孝衣,转过身来,一双眼睛带着警惕地看她。 沈桑宁走过去,从怀里掏出一颗糖,递给他,“伤心的时候,吃颗糖,会感觉日子好熬些。” 齐行舟垂眸看向她手中糖果,默了默,漠然道:“这是你的办法,不是我的。” 语毕,他头也不回地走进止水居。 被个孩子吃了闭门羹,沈桑宁也不生气,她抬手自己吃了糖。 毕竟世事无常,多吃点糖嘛。 可真正的世事无常,还在后面,当她回了陶园,发现裴如衍不在时,听紫灵忧愁道—— “刚才陈书又来传话,这次可不是花船,世子直接被邀请去青楼了。” 沈桑宁不可思议,“他去了?” 紫灵语气夸张,“还换了身衣裳呢!” 第72章 裴如衍呓语:央央。 不得了了啊,平日清风霁月,连女人都不看一眼的男人,竟然去青楼了! 换衣裳又是怎么个事儿? 呵! 此时,沈桑宁都没意识到,自己心里很相信裴如衍不会干什么“坏事”,但仍然不爽。 这会儿,前院有丫鬟来让沈桑宁过去用膳。 她不得不先去前院用膳。 白日里不在家的外祖父、外祖母都到场了,对着她好一顿嘘寒问暖,尤其外祖母,眼中疼爱都快溢出来了。 外祖母环顾一圈,“世子呢?行舟呢?” 樊舅母笑道:“行舟晚上还要守灵,这会儿正小憩呢,至于世子……好像是和另外几位大人一起去烟雨楼了。” 而后,沈桑宁发现外祖母看自己的眼神,愈加心疼。 她忍不住辩解,“外祖母,他应该是有要务,或者是什么拒绝不了的人邀了他。” “哎哟,烟花之地能有什么要务?”樊舅母怪哉道,“左右不过是男人那些事,世子和同僚出去玩,再正常不过了,你能体谅是最好了。” 沈桑宁心里不悦,“舅母,他不是这样的人。” 樊舅母意味深长地笑笑,“你啊,就是年纪小,还不懂。” “行了,吃饭的时候,讲这些做什么!”外祖母瞪了一眼,樊舅母果然就不说话了。 沈桑宁心里刚舒服了些,就听外祖父大气又严肃道—— “这些日子别叫世子爷自己花销了,还有京城来的几位贵客,他们吃喝玩乐的费用,我们微生家包了,让他们敞开了花。” 樊舅母笑着应下。 沈桑宁只觉得眼前的饭菜都食之无味了,倒不是因为裴如衍去青楼,而是她发现,他去青楼,全家人竟然都能理解。 她知道裴如衍的为人,所以才为他辩解,可当所有人都理解甚至支持“去青楼”这种行为,反而让她心里郁闷。 更让她明白,她的身后的确无人撑腰。 晚膳结束,正欲离去,又被樊舅母拉到角落里叮嘱: “宁宁啊,你和世子可以多住些日子吗?你表弟——不是行舟,我是说我儿子,这阵子在外游学,等他回来还能见见世子,让世子考教他功课,怎么样?” 沈桑宁礼貌回道:“舅母,还是得看他情况。” 樊舅母又道:“我若早知道世子会来,就不让你表弟去游学了,哎。” * 夜晚,沈桑宁窝在被窝中,“几更天了?” “一更天了。”紫灵道。 倒是还早,沈桑宁闷闷不乐地睁着眼。 紫灵试探道:“您前面还说相信世子,您现在怎么这么生气啊?” 生气?她生气了吗? 好像是有点。 沈桑宁说不上来,生气是因为舅母,还是因为裴如衍突然改变主意去青楼。 她心里很矛盾,明明前世裴彻爱怎么玩,她都不生气。 有了子女后,她甚至巴不得裴彻别挨着她。 可现在,却因为裴如衍的行为,而产生说不上来的郁闷。 这种失去掌控的感觉,一点都不美好。 紫灵忽然嘿嘿道:“要不让人去青楼把世子找回来?” 沈桑宁闭上眼,“别管他,不给他留灯了!” 话音落下,烛台被一盏盏熄灭,房中只剩下沈桑宁,她听着自己的呼吸,一时睡不着。 她倒要看看,裴如衍打算什么时候回来。 这个人明明自己说不去的,看他等会儿有什么说辞。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她都有些困倦了,门房才响起推动的声音“吱嘎”。 沈桑宁躺着没动,生气地背过身。 听着身后他换衣洗漱,好一会儿,才坐到床榻上。 身上的被褥微动,被他掀起一角。 沈桑宁突然一卷,把自己裹成了球,在他解释之前,被角都不给他。 她心里正想要怎么跟他讲道理,乞料身后没声了。 他竟直接躺下,睡觉了。 她骤然坐起身,不可置信,“你就这样睡了?” 裴如衍仿佛是怔愣了会儿,“你醒了?” “我没睡,”沈桑宁朝他凑过去,嗅了嗅,“倒是没喝酒。” 不过以他的酒量,确实是喝不了花酒。 黑夜中,她看着裴如衍坐起身,他的语气不确定,“你……不高兴了?” 沈桑宁不说话。 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他笑了,一种直觉。 果然,下一瞬就听他带着笑意,徐徐道来—— “是谢霖邀请,他请了本地官员,今日只为了认识那些人,设在烟花之地,可以试探出他们的平时的为人,看出端倪,他们之中一定有包庇收赃的人。” “哦。”沈桑宁听明白了。 可是莫名有些听不进去。 她躺下,背过身去不再说话,默默分给他一半的被子。 不一会儿,男人就贴了上来。 她闭着眼,感觉他的脸都快贴上她后脑勺了,身子倒是隔着一些。 只听他低声认真道—— “不要生气,好吗?” 温柔之余,还带着催眠效果。 而后,他思忖着道:“今日没能拜访你外祖父和外祖母,明日拜访可以吗?” 亏他还记得这个,沈桑宁想骗骗他,“随便你,反正他们不高兴了。” 随即,他沉默了,不知在想什么。 沈桑宁倒是很快睡着了,只是半夜发现腰间缠上一双手臂,大夏天的,直接热醒了。 她伸手去推腰间臂腕,非但推不开,还搂得更紧了。 他睡得很沉。 可他真的不热吗? 沈桑宁想翻身唤醒他,此刻,他缱绻的梦呓响起—— “喜欢……” 又是那两个字。 真不明白,他到底喜欢什么,醉酒和沉睡时都要梦到吗? 她正疑惑,含糊的答案落入耳中。 “央央。” 第73章 助攻搞事 他说,喜欢羊羊? 沈桑宁耳朵凑过去,想听清楚些,这次终于听明白了。 “央央。” 他说的,是央央。 央央是谁? 央央不是她吗?可她的小字,是刚取的呀,还没告诉他呢! 所以,裴如衍口中的央央,是谁? 沈桑宁坐起身,心思百转千回。 先前,也从未听他在睡梦中喊过这个名字,今日从青楼回来才喊。 央央莫不是个青楼女子? 让他日思夜想上了? 想着这些,沈桑宁难得失眠了,直到天快亮才睡着。 本想醒来直接问问他,结果裴如衍已经出门了。 沈桑宁心里还憋着事,用早膳时,脸色都臭着。 奈何来金陵还是有正事要干,于是将“央央”一事先放下,转而亲自去街巷挑了两间店子。 绣衣阁的铺面就选在城东,和其他成衣铺开在一条街上。 租的另一家铺子在城西,店面大,相当于城东那家的七八倍。 沈桑宁和老板谈了好一会儿的价格,才定下十年三万两。 紫灵在店里走一圈用了半刻钟,“少夫人,这么大的店,衣裳都摆不满吧?” 沈桑宁高深道:“这家用来做别的生意。” 又听紫灵好奇地问,“什么生意要这么大的店面?” “洗浴。”沈桑宁一锤定音。 那日落入水中,在水下挣扎时,她绝望地想,如果自己会水就好了。 可闺阁女子不会学游水,洗澡用的桶也没机会让她们学会。 被救后,沈桑宁思考了这个问题,如果开一家女子洗浴,女子想学游水,就可以在热水池中学会。 至少遇到危机时,也能自救。 紫灵不能理解,“家里能洗,谁会来外头洗澡?” 这也是个问题,所以沈桑宁将添加按摩服务和食物供应。 洗浴池也分大池和独立池,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想学游水的。 客人可以选择在单独隔间独立池洗,泡澡的草药香料选择性更多。 而在大池洗澡的,可以穿统一提供的小衣,避免了袒胸露乳的尴尬。 沈桑宁想到另一个卖点,“她们还可以结交朋友,叙旧聊天,从此洗浴再不是一件无聊的事,而是一种享受。” 只是一切还没实行,都还是设想。 先在金陵试行,倘若可行,再开到京城。 回府时,沈桑宁还在马车上构想装潢的风格,开着窗,忽然瞧见了一抹肖似裴如衍的身影。 身后跟着的人侧过脸,俨然就是陈书。 沈桑宁探出头,眼看着裴如衍进了小楼,她抬头,那风雅的阁楼外,挂着的匾额写着“烟雨楼”。 青天白日,他怎么又进青楼了? 即便谈公务,也不应该日日在青楼谈吧? 此刻,沈桑宁又想起昨夜他口中唤的“央央”,她心里疑虑,让车夫海叔停了马车。 “海叔,你去烟雨楼里问问,有没有个叫央央的花娘。” “再看看,裴如衍去做什么了。” 也不能怪她不信任,实在是他处处可疑。 海叔是微生家的老人了,拿了银子也不多问,下了车就去了烟雨楼。 紫灵的眉头拧成了一团,“世子难不成是逛一回花楼,发现花楼好了?都怪其他几位大人,把世子带坏了!不过,央央不是少夫人的小字吗?您是担心花楼有人和您撞名?” 紫灵不知真相,沈桑宁这会也没心思解释。 那厢。 烟雨楼,三楼。 裴如衍进雅间内,便道:“不能换个地方谈事吗?” 窗台边,谢霖俯看着街巷,目光落在一驾马车上,“表兄怎么还带小尾巴。” 裴如衍闻声皱眉,朝窗边走去。 下一瞬,谢霖直接关上了窗,“烟雨楼是我私下产业,专用来探查官员动向隐私,整个金陵,只有这里最适合和表兄谈事。” 谢霖说着,话锋一转,“难不成表兄是怕回家不好解释?” 裴如衍看他嘴角掩笑,脸色微沉,“我没同你玩笑。” 谢霖玩味一笑,“兄长对嫂嫂一腔真心,但为何要骗她呢?莫不是……” “自卑?” 他咬字极轻,带着几分调侃,听得裴如衍面上覆上寒霜。 “谢霖,”裴如衍语气加重,“说正事。” 谢霖见状,无奈收起笑意,从袖中拿出一本册子,“与二皇子勾结的金陵官员名单,都在这里,能收入麾下的,我都笼络过来了,剩下这些……你要先对付谁?” 裴如衍翻阅后,道:“中层领袖,金陵总兵。” 谢霖顾虑道:“乡试舞弊这事,应该是下面的人做的,怎么也扯不到总兵身上,似乎没有说服力。” “舞弊的罪实事求是即可,即便证据只能抓到二皇子麾下小官也无妨,但二皇子不会容许我将人带回去,”裴如衍顿了顿,从容道,“必会派人设伏,要么杀我,要么杀囚。” “杀钦差的罪名,如果推到总兵身上,还愁换不了总兵吗?只有这样,金陵才能彻底成为你的地盘。” 这一席话,阴得很。 听得谢霖豁然开朗,“只是兄长以身犯险不怕吗?” 裴如衍淡淡饮了口茶,“不是有你吗?” 闻言,谢霖大笑,两人达成协议,此时,忽听敲门声响起。 烟雨楼的管事道:“主子,有尾巴。” 谢霖脸色微变,起身,出门前交代,“兄长先坐着,我去去就来。” 谢霖一走,裴如衍想到方才谢霖那句“尾巴”,抬手将窗户打开。 倒没什么异样,只有一辆微生家的马车停在不远处。 他捏着茶盏的手微微收紧。 * 幽静的廊道角落,谢霖的心腹禀报道: “刚才一个中年男子,他和老鸨打听,问楼里有没有个叫央央的姑娘。” 谢霖反问,“楼里有叫央央的姑娘吗?” 心腹道:“没有,但属下瞧他是从微生家马车上下来的,指不定与裴世子有关系,特来问问您该怎么回答。” 谢霖笑了,“想来是我那表嫂误会了什么,或许以为表兄在外有个相好的姑娘呢。” 心腹问,“那就说没有?” 谢霖沉思须臾,“不,现在起,把花魁的名字改成赵泱泱,不就有叫泱泱的了吗?” 第74章 此生绝不纳妾 “这么做,岂不是让裴夫人误会?”心腹迟疑。 谢霖觉得有意思,“有时候感情也需要误会。表兄为我图谋那么多,我自然也要为他想想,他明明心里喜欢却还藏着掖着,甚至不敢叫人家知道,他就是当年的小哑巴,不过就是自卑。” 心腹真心不懂,“裴世子有什么可自卑的?” 当年裴如衍随老宁国公游历,在金陵被拐,裴家和金陵王府全力寻找,但没有透出风声。 按理说,就算透出风声,也没什么好自卑的,那可是国公府世子啊! 谢霖叹了叹,“一朝从云端跌落泥地,在最狼狈的时候却遇到了喜欢的人,即便他那时没被毒哑,恐怕也不会诉说喜欢。” “他自己不喜欢人生的至暗时刻,就觉得别人也不喜欢。” “重新做回国公府世子后,他也没任何表示,我原以为他根本不在乎什么恩情。” “直到三年前,他中了状元,被皇帝看重,成了京城炙手可热的人物,国公府才去伯府提亲,他是什么心思?不就是想以最好的面貌,去面对心上人吗。” “若非如此,他早该娶到了人家,何至于提完亲后,老国公逝世,他又守孝三年,硬生生捱到现在呢?” 对此,谢霖颇为感慨。 心腹应下,“那属下去回了那个男人。” 谢霖“嗯”了声,转身朝雅间走去,“自古深情留不住,唯有套路得人心啊。” 回到雅间时,那扇窗子还是关着的。 谢霖笑着给自己添了杯酒,“兄长,我有一事不解。” 不等裴如衍问,他便顾自问道:“你知道央央是谁吗?” 谢霖还真的挺好奇,兄嫂这个误会是怎么来的。 却见裴如衍神色一凛,“你从哪儿听来的?” 谢霖一听,搞不懂了,还真有个叫央央的啊…… 他心下活络着,说话时一直观察着对面—— “我们烟雨楼的花魁赵泱泱,原本是我们王府的丫鬟,六年前你在金陵解哑毒那段日子,就是她负责照顾你,后来因为生得貌美,主动来了烟雨楼,卖艺不卖身,你若想见见……” 裴如衍蓦然打断,“让她换个名。” 谢霖义正言辞道:“这不太好吧,名字怎么能随便换,总得有个理由。” 语罢,就听裴如衍正色道—— “与我夫人的小字撞了,不好。” 靠。 谢霖心里很无语,刚才差点以为裴如衍真的移情别恋,外头有个叫央央的了。 这夫妻俩可真会玩。 怪有意思的。 * 那头,沈桑宁得知了花魁叫赵泱泱,气得午膳都少吃了一口。 果然,这世上哪有老实的男人,只有成了木牌才会老实。 亏她还信了裴如衍是个一心一意的。 哼,以后再也不信他那套纯爱理论了,只要她生下孩子,再也不管他死不死的了。 紫灵瞧着,小声劝道:“少夫人,或许有误会呢。” 沈桑宁臭着脸将浴池的图纸画了出来,交给紫苏去监工。 到了傍晚,裴如衍拎着一袋桃花酥回来了。 放在沈桑宁的桌上,她才斜着眼抬头,“烟雨楼还卖桃花酥呀,稀罕。” 呵,她懂,男人心虚的时候,就会买些东西做补偿。 裴如衍从前都不买的,就今天买了,已经足够说明问题了! 她没动那包核桃酥,瞥见他面露犹豫,仿佛有什么话想说。 “夫人,其实我——”他还在思考措辞。 沈桑宁轻哼一声,尽量平静道:“你不会要纳妾吧?我还没有嫡出子女,目前是不会同意的,请你再等两年。” 裴如衍眸光僵住,沉下声问,“我何时要纳妾了?” “那你要说什么?”她故作淡定,一边书写着开店计划。 裴如衍却一把攥住她的手,“你方才为何那么说?” 沈桑宁起身,直视他,“你日日去青楼,我那么想不正常吗。” 他忽地松手,温声解释,“我是去谈事的。” 沈桑宁笑了,“哦,那你告诉我,泱泱是谁?” “央央?”裴如衍看着她,毫不躲闪。 她没好气道:“赵泱泱,你不认识吗?” 裴如衍目光变得疑惑,“你为何问起她?我与她并无瓜葛。” “没有瓜葛?可你问的不是‘她是谁’,而是问我为何问起,这代表你们很熟悉不是吗?”沈桑宁觉得好笑。 她问完,只见裴如衍紧抿唇瓣,而后低沉道—— “今天我看见你的马车路过,刚才是在想要怎么同你解释出现在烟雨楼,我不知你为何问起赵泱泱,但我与她的确不熟,曾经我在金陵王府暂住过,那时候,她是照顾我病期的丫鬟,仅此而已。” 原来是这么生情的啊。 沈桑宁心下了然了,不想再同他做无谓争执。 男人不想承认的时候,打死都不会承认,但是处处又都能透露出真相的细节,她自己心里清楚就好。 沈桑宁提起笔,冷漠道:“你出去吧,我还要画图。” 他却一动不动。 就这么僵持着,她根本没法专心,于是不耐道:“你不能去忙自己的事吗?” 恰在此时,樊舅母见门开着,就走了进来,“啊哟,宁宁啊,你怎么能这么同世子说话呀!不就一个女人吗,世子喜欢就喜欢了,这也值得你们吵啊?” 裴如衍面色冷峻,“我不喜欢!” 他出声的同时,沈桑宁也不客气地看向樊舅母,“您怎么偷听我们说话呢!” “什么偷听不偷听的,你门开着呢,”樊舅母理直气壮,“宁宁,你懂点事儿嘛,纳妾算什么大事啊。” “舅母听不懂人话吗?”裴如衍面带薄怒。 樊舅母见他变脸,霎时噤声。 “请出去,”他沉着脸,克制着没让自己大声说话,“带上门。” 樊舅母吓得跟鹌鹑似的,点点头,走出去关上门。 沈桑宁心里有气,将笔摔在桌上,图纸溅上墨渍,“你怎么不出去?” 裴如衍收敛脸色,认真道:“此生,我绝不纳妾,也不会喜欢别人。” 这两句话,都不是第一次说了。 沈桑宁可不敢再轻易相信他的承诺,否则下一次,她可能不止像今天这样,只是少吃点饭的问题了。 门外,陈书的声音响起: “世子,少夫人,金陵王府邀请。” 第75章 花魁掉在世子怀里 金陵王府邀请就邀请,还出动了府兵来的。 美名其曰是护送保卫,实则却像是强权压迫,沈桑宁想不去都难。 到了金陵王府,发现里头没有想象中的气派,早年战乱,国库打到亏空,谢氏皇族不好奢靡之风,唯二皇子是例外。 谢霖在王府庭院里摆了宴席,沈桑宁甫一落座,便见谢霖嘴角弯起可疑弧度。 随即,不知从哪儿飞出了个“仙女”,仙女裙带飘飘,未施粉黛已是绝色,她唇若涂朱,眉似新月,在半空中灵活舞动。 沈桑宁有些惊奇,不免多看了两眼,才发现对方腰间系着细白绳。 “看来嫂嫂也喜欢看美人。”谢霖调侃道。 沈桑宁回头,带着抹淡笑,“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语罢,就见谢霖嘴角噙着笑,仿佛别有深意。 她正犹疑,美人已经一曲舞毕,玉足落地时,谢霖朝她招手—— “泱泱,过来。” 此言一出,方才还心如止水的裴如衍,手一抖,茶盏中的水不慎溢出,滴在了手上。 他却似无所感,无声质问的目光朝谢霖射去。 谢霖偏不看他,倒是沈桑宁,在听到泱泱名字时,脸色笑意越发浅淡。 她转而看向惊骇的裴如衍,“看美人,也别失神到烫手啊。” 她总算知道谢霖有什么深意了! 今日这一局,莫不是故意想将这女子过明路,塞给裴如衍做妾? 否则,她实在想不到,谢霖明知两人旧情,还要当她面,把赵泱泱找来的意图。 裴如衍似有些无措,“并非如此。” 这时,赵泱泱步态轻盈地走近,主动替沈桑宁斟茶,“奴家泱泱,给裴夫人请安。” 沈桑宁膈应得很,却又碍于脸面,没有当场摆脸子。 奈何有人不想她好过,在赵泱泱斟茶时,谢霖气定神闲道: “嫂嫂,你可是不知道,泱泱姑娘同我兄长有缘得很,他们——” “啪”的一声,裴如衍将茶盏重重拍在桌上,打断了谢霖的话。 他沉下脸,“谢霖,你什么意思?” 谢霖看看他,又看看沈桑宁,一副为难的样子。 沈桑宁气闷不已,虽不知谢霖安的什么心,但总不至于在裴如衍面前说谎话,她倒想听听那些所谓过往旧事。 忽地,裴如衍的手覆上她手背,他道:“我们回家。” 沈桑宁抽开手,“是有什么我不能知道的?” “不是。” “那就让谢世子把话说完。” 两人一阵僵持,裴如衍无法强硬带走她,最终夫妻俩各自凝重地看向谢霖。 谢霖却仿佛憋着笑,沈桑宁见之皱眉,突然滚烫的茶水倒在了裙摆上,晕染出明显的茶渍。 “对不起,对不起……” 赵泱泱一个劲儿地道歉,一边用手帕去擦拭,“这恐怕得用水洗一洗。” 沈桑宁看她就是故意的,“不必擦了。” 裴如衍主动道:“我带你去洗一洗。” “王府干净的新衣裳多的是,”谢霖立马招来一个侍女,“带我嫂嫂去后院换套干净衣裳。” 沈桑宁本要拒绝,可转念一想,又想看看赵泱泱撒茶水意图为何。 于是跟着侍女去了后院。 待走远后,带路的侍女歉疚道:“裴夫人,泱泱不是故意的,希望你能原谅她。” 沈桑宁挑眉,“你们是什么关系?” 很快,她就知道赵泱泱洒茶水的意图了,因为侍女顺水推舟地提起了前程旧事。 “泱泱曾经也是王府丫鬟,奴婢与她有些情谊,故而想替她求求情,当年她照顾裴世子病期多月,裴世子对她有些挂念,也是人之常情,正说明了世子是顾念旧情之人。” 真有意思,她都没问,侍女迫不及待地就说了。 沈桑宁幽幽道:“这话,是你家谢世子让你说的?还是赵泱泱让你说的?” “奴婢听不懂夫人的话,厢房到了,夫人请换衣吧。”侍女说着,避开了沈桑宁的探究目光。 沈桑宁换了身衣裳出来,冷静下来,也想通了些事。 不管裴如衍为何梦中喊赵泱泱的名讳,但他若真的对人家很有情谊,根本不需要谢霖如此做局促进。 谢霖话说一半,赵泱泱就倒了茶水,然后由侍女来说剩下一半话,大费周章是何用意? 前半段在裴如衍面前说的,无法说谎,后半段,离了人前,却可以添油加醋。 谢霖的用意,难道是故意让她不愉,离间夫妻感情,好更成功地将赵泱泱塞给裴如衍做妾吗? 回宴席的路上,沈桑宁忽然停下。 她问道:“我夫君是哪年哪月来的金陵?” 侍女低头不答。 沈桑宁突然笑道:“莫不是有什么端倪,这都答不上来?” 侍女抬头,有些局促,“回夫人的话,是六年前的春季。” “哦,那他是得了什么病呢?” 沈桑宁直视侍女,却见对方眼神躲闪,“奴婢有些忘了。” 她意有所指地喃喃道,“还真是只记得该记的。” 处处有蹊跷。 不过他们越是迫切想做戏让她误会,反而越能证明裴如衍并非想讨赵泱泱为妾。 思及此,沈桑宁心里舒缓了些。 她走回庭院,却在瞧见不远处那幕时,心中陡然一沉。 “你们在做什么?”她尽量平静。 那厢,裴如衍望来的神色似有错愕,他推开怀中女子,赵泱泱一个踉跄,站稳时理了理衣襟,脸上带着几分若有若无的笑。 不等裴如衍解释,赵泱泱就率先开口,“是泱泱没有站稳,裴世子只是扶了一把,夫人不要误会。” 抓稳时间跌落到裴如衍怀里,还真当沈桑宁看不出来呢。 她充耳不闻,看向裴如衍,“我有些头晕,我们回家吧。” 随后她与谢霖告辞,转身走出了庭院。 裴如衍落后一步,大步追了上来,“我没有扶她,是她自己——” 沈桑宁心态平和地打断,“我知道,我不管你们过去有什么情分,只要从今日开始,你不起纳妾的心思,我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她说得足够明白,语毕,身侧的人却驻足了。 沈桑宁走到王府门前,发现他停滞在门槛内,好似对她的话很不满。 她秀眉隆起,“怎么,你要留在这儿和你的泱泱叙旧吗?” 裴如衍跨出门槛,执拗道:“本就什么都没发生过。” “还有,她不是我的泱泱,你不要这么说话。” 第76章 秘密快掩不住喽 他走到她面前,有些郑重,“我甚至都不记得她的名字,我和她没有情分,你有什么疑问,问我,我都会告诉你。” 不记得名字?若非她听到了他喊赵泱泱的名字,她都快信了他这坦然的样子。 沈桑宁忽而问道:“那你说说,赵泱泱病期照顾你,你得的是什么病?” 她发现他眸光一闪,似隐去了什么情绪。 “风寒。”他道。 沈桑宁低头,瞧见他垂着手臂,半截手指蜷起,“你紧张什么?” 裴如衍很难得情绪紧张,所以一旦有了波澜,她毫不费劲就能发现。 沈桑宁又问,“你来金陵,是什么时候?” 他默了默,“六年前,冬天。” 一个说春天,一个说冬天。 究竟是有什么秘密,值得这么骗人。 沈桑宁嗤笑一声,扭头就走。 还说什么都会告诉她,信他个鬼! 两人回府的一路人,沉默着,裴如衍总觉得还没解释清楚,想与她搭话。 沈桑宁这会却不想理他。 很快,裴如衍就也不说话了,垂着眸,不知想着什么。 两个沉默的小苦瓜回了府,一前一后地进了房。 各自洗漱完,毫无交流地躺在床榻上,搞得紫苏紫灵也不敢说话。 气氛压抑着,一床被褥横在两人中间,像一条泾渭分明的楚河汉界,偏偏谁也不去盖。 有人是因为怕热,有人是因为怕冷。 也不知道是谁怕冷,反正沈桑宁半夜又被热醒了,发现被褥盖在自己肚子和腿上,气死了。 裴如衍是故意报复她吧! 她忍不住了,转身想说他,结果发现身侧根本没人。 去哪儿了? 她睁着眼,好一会儿也没等到他回来,看来他不是起夜。 沈桑宁好奇地起身,在漆黑中摸索着下床,套上外衣走出房门。 廊下有灯,她一眼就看见了坐在廊道下的身影。 裴如衍一半背影置身于黑暗,他仰着头,沈桑宁是没法知道他在想什么。 夜晚的风吹来,吹散了沈桑宁的汗,外头比房内凉快很多。 她有点无语,裴如衍自己知道出来吹风降热,还在闷热的房内给她盖被子! 其心可诛! 她没惊扰他,回了房中,继续睡觉。 * 隔天,沈桑宁起的很早。 即便生裴如衍的气,也不能忘记来金陵的正事。 除了开铺子以外,还有关于沈妙仪生父周家的事情,需要调查。 周家在扬州,离金陵不过一两日行程,但她要亲自规划监督浴池的改造,故而指派了云昭前去扬州打探。 约莫巳时,樊舅母突然来了,这次学会了敲门。 “宁宁啊,舅母有一事想拜托你。” 沈桑宁淡然,“舅母请说。” 樊舅母难得腼腆,“你也知道咱们微生家是布商发家的,这些年虽然有了别的生意,谈不上富可敌国,那也是富甲一方,但是公爹一直强调人不能忘本。” “可是这两年来,咱们布庄的生意,却是逐年下滑,我看你那绣衣阁经营有道,你今日能不能去咱布庄看看,你点子多,看看咱们布庄究竟是哪里落后了别人?” 闻言,沈桑宁没有犹豫,“好,我待会去一趟。” 樊舅母顿时喜笑颜开,“好啊,舅母先谢谢你,若是没看出来也没关系,你不用有压力,咱家也不单靠这个赚钱。” 舅母今天说话,倒还是挺顺耳的。 午后,沈桑宁去了城西浴池店监督一圈,就去了城东的微生布庄。 生意不能说差,老牌子还是值得信赖的,只是这些年流失了年轻群体。 从染料环节看到店面售卖,她发现店里的成衣,大多没了乌鸦绣花。 微生家一直认为乌鸦是祥瑞,于是将乌鸦图案设为族徽,可如今保留乌鸦绣花的,只剩下一小部分。 沈桑宁叫来掌柜,掌柜解释道:“表小姐,不是所有人都喜欢乌鸦,本地倒还好些,有些地方将乌鸦视为凶兆,印了乌鸦不好卖啊。” 原来是地域文化差异导致的。 她正思考着,那厢,陈书跑了进来,气喘吁吁地喊,“少夫人。” 沈桑宁抬头,见陈书满头大汗,手中还提着一个礼盒。 她问,“怎么?” 陈书将礼盒放下,“世子想约您一起吃午膳的,但是找不到您,属下跑了好几个地方,才找到您,耽搁了时辰,您吃午饭了吗?” 沈桑宁有点莫名其妙,“吃过了。” 陈书肉眼可见地焦灼,“啊,吃过了,那……世子他还等着呢,这……” 他这意思不要太明显。 沈桑宁语气平静,“又不是我让他饿着的,昨夜也不见他约我,我也很忙的。” “就是就是。”紫灵什么也没听见,走过来盲目帮腔。 陈书面色一哂,“少夫人别误会,世子他上午去了府衙调取学生档案,他一空了就给您挑了件礼物。” 说着,将礼盒递给紫灵。 沈桑宁瞅了眼,没去打开,“他准备这个做什么?” 陈书微笑,“您的生辰不是快到了吗?” 沈桑宁一愣,“倒是难为他记得。” 她自己都快忘了。 陈书一看有希望,“那您中午要和世子用膳吗?” “不去。” 得到答案的陈书有些尴尬,正准备落败而归,视线蓦然落到一旁的成衣上。 上头乌鸦的形状,好像有点眼熟。 他忍不住道:“金陵的衣裳都喜欢绣乌鸦吗?” 沈桑宁终于正式看向他,“为何这么说?” 陈书摆摆手,“属下没别的意思,就是这衣裳,世子好像也有一件。” “不对,世子确实有一件,属下记得清楚,因为京城没有绣乌鸦的衣裳,特别罕见。” 他大大方方地道来,一点都没觉得涉及到某人的隐私了。 裴如衍曾来过金陵,微生家的成衣卖往各处,他买过一件也并不稀罕。 沈桑宁却觉得,有什么是她没有想到的,好像怪怪的。 于是叫住陈书,她奇怪道:“可我见他的衣柜里,并无你说的那件衣裳。” 陈书挠挠头,“不放衣柜,世子收起来了,可宝贝着呢!” 第77章 她想抢你男人 一件衣服,再宝贝能有多宝贝? 除非是有什么特殊含义。 沈桑宁是理解不了,于是又问,“长什么样子?” 陈书描述不出来,“就是正常成衣的样子。” “当年,裴如衍去金陵是几月?” 陈书想了想,“世子是和老国公一起去游离的,七年前的秋天走的,六年前的夏天才回来,算起来有大半年,具体什么时候到的金陵,属下就不知道了。” 无论如何,和六年前的冬季是毫不相干的。 沈桑宁不明白裴如衍为什么要骗她,他竟能撒出这般拙劣的谎,轻易就能被识破的谎。 或许他的金陵之旅,藏了很多秘密。 沈桑宁心有疑虑,好像冥冥之中有什么能对应上,脑海中大胆蹦出一个念头,顷刻间又被她驳回。 怎么可能呢? 不可能。 * 那厢。 裴如衍在酒楼等到未时,听到脚步声,眸光一亮。 见到陈书推门而入,他的目光落在陈书身后。 空空如也。 听陈书道:“世子,少夫人说吃过了,属下去太迟了。” “那你为何去那么迟?”裴如衍神色微黯。 陈书:“属下跑了好几个地方呢,您要不自己快点吃吧,不然待会儿该吃晚膳了。” 裴如衍看着刚换了一轮的菜,“礼物她看了吗?” “没有。” “她心情如何?” “这……从属下走进店里,就没见少夫人笑过。” “……” “世子,不笑挺正常的呀,您别想太多,办公务的时候,也不会咧着嘴吧。”陈书觉得能理解。 “知道了。” 裴如衍将乘好的桂花丸子羹,从身侧的位置端到自己面前,舀一勺,尝了尝。 陈书欲言又止,“世子,少夫人今天还挺好奇的,他问属下,您去金陵是什么时候,属下就如实答了。” 话落,只听“哐当”一声。 瓷碗从男人手中滑落,丸子洒了一身,碗碎了。 “世子,您怎么这么不小心啊,有没有烫到?” 陈书着急地跑过去。 裴如衍面色覆上阴霾,“她,还有没有问你什么,还有什么奇怪之处?” 陈书愣愣的,“没,没有啊,就问您为什么送礼,喜欢什么样的衣服,没特别的了。” 闻言,裴如衍松了口气,强压下了心头的慌乱。 还好,她不知道。 * 沈桑宁从布庄回来时,正巧裴如衍在房中换衣。 她进自己的房间自然是没有敲门的,恰好瞧见他上半身赤条条地站着。 两人隔空对视一眼,都默默移开了目光。 她的视线移到他换下的衣物上,看见那黏腻的污渍,上头还沾着一颗桂花小丸子。 多大的人了,吃东西都能倒身上喽。 沈桑宁面上不显,转身就要出去,却被他喊住—— “夫人。” “我没换的衣裳了。” 这么大的人,难道是脱了衣裳才发现没衣裳换的吗? 沈桑宁一语不发,但还是让紫灵去找舅母拿了套新衣裳。 微生家的自留款,向来是有乌鸦绣花的。 沈桑宁递给裴如衍时,特别问了句,“你曾经有没有买过微生家的衣裳?” 裴如衍抓衣裳的手紧了紧,“采买是下人的事,我并不记得。” 这个回答,倒是没有漏洞。 沈桑宁点了点头,转身走了出去。 门外,紫灵憋着一脸怒容,凑上来,“方才奴婢去找樊大夫人的时候,发现樊大夫人拉着那位泱泱姑娘的手,说什么,以后要您照顾她,做好姐妹一起伺候世子呢!” 她气得脸色涨红,“撞了您的名讳就罢了,还想抢您的男人!趁着世子还不知道,奴婢陪您去前院削了这个不要脸的家伙!” 竟然还找上门来了。 沈桑宁若有所思地扭头看了眼紧闭的房门,带着紫灵去了前院。 微生家前院有两间厅堂,一间用作二姨母的灵堂,另一间是日常所用。 经过灵堂时,棺材已经送葬了,但沈桑宁却看见小少年落寞地站在里面。 再到第二间厅堂,没走进,就听到樊舅母热情的言语: “泱泱姑娘,我听说你和世子是有些情分的,不管将来是良妾还是贵妾,我们微生家都会出一份厚礼恭贺。” “我家出这份厚礼,是希望你将来能帮衬着宁宁些,我这外甥女耳根子软最是良善,那是看见乞丐都忍不住要帮一把,所以只要你不作妖,定能好好相处的。” 里间,赵泱泱轻轻一笑,“樊夫人,我与你聊了这许久,都不见世子夫人出来,您真的去请过她了吗?” 沈桑宁听闻,这才知道,赵泱泱竟是来找她的。 她正欲推门而入,却听樊舅母话锋一转—— “我方才说的是好话,接下来该说些丑话了,我的确没有要让她来的意思,恕我直言,你还未过门,一介青楼女子,哪里值得世子夫人相见?” “给你些脸面,是希望你能安分守己,若你不是个安分的,我们微生家都能收拾了你。” 一席话,听得沈桑宁心中有些感慨。 不是感动,而是复杂。 她在门外等了几瞬,才敲门进去。 樊舅母惊讶,“你怎么来了?” 沈桑宁道:“舅母,我想单独,和她聊聊。” 当门再次阖上,厅堂内只剩下沈桑宁和赵泱泱两人。 赵泱泱起身,“给夫人请安。” 沈桑宁坐到上首主位,嘴角挂着浅淡弧度,“你今日来,是为何事?” 赵泱泱落座,“今日来,本该是来挑衅夫人你的。” 话语直白,沈桑宁闪过诧异之色,“改变主意了?” 赵泱泱笑了笑,“原本是我家世子说要给您和裴世子的感情,加一剂猛药,这才让我假装勾引陪世子,我是不屑于做这种事的,奈何我家世子要给我加钱。” “可是今日来时,我突然觉得良心不安,所以干脆跟夫人坦白算了。” 沈桑宁没想到以这种方式得知前因后果,“所以你对裴如衍并无私情?是他单方面挂念你?” 赵泱泱不解,“夫人应该是误会了,我虽照顾过裴世子,可他连我的名字都不记得。” 怎么会不记得,沈桑宁摇头,“不可能,我听他提起过泱泱。” “夫人定是误会了,”赵泱泱觉得离谱,“泱泱这个名字,是我近日改的,我原本叫宋翘楚。” 啊。 那裴如衍那晚喊的谁啊? 沈桑宁还未深想,又听宋翘楚轻笑一声—— “看来夫人不知道的有很多,我虽不知您说的泱泱是谁,但我可以告诉您其他的。” 第78章 世子为何娶她 沈桑宁探究地看过去,却见宋翘楚搓了搓手,这意味太过明显。 若是谈生意,那她可真对宋翘楚另眼相待了,“你的信息总得让我觉得物所超值才行。” 宋翘楚颇自信,“那天,夫人问我的朋友,裴世子生的是什么病,我朋友没有回答你,我可以回答。” 宋翘楚的朋友,就是那位王府带路的侍女。 五百两,若是能知道真相,也是值得。 沈桑宁:“成交。” 宋翘楚默了默,“但这事关重大,王府和裴家一直保密,我告诉了您,您可不许出卖我,您得假装不知道。” 沈桑宁耐着性子,先点头再说。 终于,听宋翘楚压低声音,道:“中毒了,成了哑巴。” 哑巴。 这已经不是巧合了,沈桑宁心中掀起惊涛骇浪,与她前几个时辰的想法不谋而合。 只是,她不敢相信,哪怕现在,也无法完全接受。 因为一旦接受,前世的许多事情,好像说不通了。 谢霖为何要冒充?这对谢霖又没有好处! 此刻,宋翘楚神秘地继续道:“接着说,要一千两,夫人还要听吗?” 沈桑宁面上镇定,明知真相,却还是点了头。 她想听。 宋翘楚眼睛一亮,“当年世子失踪了几个月,是在六年前的春天找回来的,找回来时,穿着你们微生家的衣裳,因为喉咙坏了,找了三个名医诊治了三个月,才好全。” “不过我并不知道其他的事了,也不知道为什么王府和裴家要封锁消息,所以也没法赚你更多的钱了。” 宋翘楚却不知,沈桑宁都知道了。 临走前,宋翘楚腼腆地笑了笑,落在沈桑宁眼里,如朝霞映雪,的的确确是人间绝色。 她忍不住道:“你为何要去青楼?” 宋翘楚叹了叹,“王府丫鬟哪有花魁赚钱呢,不过我卖艺不卖身的,我家世子小事上混不吝,大事上人还怪好的。” 说着,宋翘楚又请求道:“我家世子以为我今天是来挑衅您的,您能不能不要拆穿我,这样我还能多拿一份酬劳,我又能对得起良心,表面上还能对得起世子。” 不止谢霖人“怪好的”,教出来的宋翘楚也是“怪聪明的”。 沈桑宁一口应下,“好,往后谢霖还让你做什么,你照做就是。” 她倒要看看,裴如衍瞒了那么久,他能将这个秘密,坚持到什么时候! 两人达成共识,沈桑宁把紫灵叫了进来,取了一千五百两银票给宋翘楚。 宋翘楚笑得露出八颗牙齿,揣着银票走了。 紫灵看呆了去,“少夫人,您也太厉害了,一千五百两就解决了个情敌!” 显然紫灵是误会了什么。 沈桑宁特意交代,“一会儿见到裴如衍,不要提一千五百两的事。” 话刚说完,裴如衍就闻讯赶来。 他的神色,在屋内打量一圈,最终落在她的身上,“怎么回事?赵姑娘来了?” “你那么关心她作甚?”沈桑宁挑眉看他。 “我并非关心她。”他又道。 沈桑宁当然知道,她细细打量他的眉眼,才稍微记起了小哑巴的样貌。 大概是有点像的,只是她从不敢往这方面想,自然便也认不出了。 裴如衍从十六岁到二十二岁,变化还是有的。 他瞒了这么久的秘密,偏偏谢霖知道,宋翘楚也知道,唯独她不知。 太过分了。 思及此,沈桑宁的笑意不达眼底,“那你是来关心我的?你有什么想同我说的吗?” “没有。”他脸上毫无心虚之色。 沈桑宁的唇瓣弯起,笑得狡黠,“你不是没衣裳换了吗,我带你去布庄挑些成衣。” “现在?” “嗯。” 也不问他的意思,语罢就拉着他出去了。 在天黑前赶到了微生布庄。 沈桑宁拿起一块烟白色的布料在他身上比划,“我一直没有问过你,你们国公府当初为何上我家提亲,我左思右想,都想不出这个答案,你知道么?” 现在,她甚至怀疑,两家婚约是裴如衍的意思,或许是因为报恩?以身相许?或者,瞧她顺眼些? 只是她没有证据,凭借日常相处也看不出裴如衍对她有何特殊情意,只是尽为人丈夫的责任。 她问完,就发现他的面色紧绷了起来。 他生硬道:“祖父之意,我揣测不了。” 什么都推给亡故的老宁国公,沈桑宁能指望他说什么真话呢? 她笑容越发诡异,“你转过身去。” 裴如衍依言转身。 她的手抚过他的背脊,用长尺丈量着,似漫不经心地道—— “你的体型,与你表弟谢霖,应该差不多吧?” 他沉吟道:“怎么了?” 沈桑宁感慨道:“就是此情此景之下,突然想起些往事,当年我也没料到,会阴差阳错地救了金陵王府的世子,我钻研制衣,还亲手给他量过尺寸。” “他这人还有些奇怪的,性格孤僻,跟我店里其他人都相处不好,你猜是为什么?” 她语气轻快,发觉男人脊背僵硬,又听他生硬道: “不知道。” 而后他又迅速补了句,“我不想知道。” 沈桑宁绕到他面前,怪嗔地看他,“你之前不是还很感兴趣吗?” 现在想来,那时候非要她将故事给他听,他抱的究竟是什么可恶的心理! 裴如衍低咳一声,沉默了。 沈桑宁此刻再看他,就哪哪都是破绽,每每说起金陵之时,他就“不善言辞”了。 忽地,她佯装顾虑道:“咱们要不要给谢霖送些衣物,反正你们身量差不多,礼尚往来嘛。” 她一边将他腰身肩宽量好记下,耳旁响起他生硬认真的回复—— “不用,身量不一样。” 沈桑宁恍然地点头,“好像,你的确比他胖些。” 至少应该比乞丐时期,高了壮了,归家后肯定进补过的。 她仰头,看见裴如衍的脸色覆上几分阴霾。 他似有不满,又强压下去,默了半晌才沉声道—— “他矮。” 第79章 我只要你,爱我 谢霖也就比裴如衍矮一些而已。 男人的这点胜负欲上来了,就容易嘴硬。 沈桑宁心里想笑,面色云淡风轻,“谢霖是你的表弟,你怎么能这么说呢,何况他还受过乞丐的苦,已经够惨了。” 一说到乞丐哑巴,裴如衍就保持缄默。 她见他那副有苦难言的吃瘪样,一点都不心疼,也压根不懂他有什么好隐瞒的。 而后,又让掌柜拿来了符合尺寸的成衣。 沈桑宁道:“按照你的尺寸再短些,就符合谢霖的身量了。” 说着,就让掌柜将衣裳装起来,“你我上次登门都没带什么礼,好歹是门亲戚,下回可不能空手去了。” 单单送衣裳还不够,又吩咐人去买些别的礼品。 裴如衍忍了好一会儿,才说,“他不用这些。” 闻言,她不赞同道:“别这么小气,不过费些银子而已。” 也终于轮到她说他小气的时候了,这种机会可不多的。 裴如衍欲言又止地保持沉默,直到回到微生家,都没说什么话。 两人一同去前院用了晚膳,外祖父外祖母也终于看见了他本人。 一顿饭下来,一家人都将他捧得老高。 又是关心又是夸赞。 沈桑宁淡淡笑着,顾自吃着饭,听着裴如衍绅士地应对着,每每回答长辈的话,她都能感受到他投来的目光。 那些未知情绪的视线,她偏是装作感应不到。 外祖母似乎看出了问题,待晚膳后,将她单独留了下来,祖孙俩去了主院。 外祖母慈祥的面容透着几分严肃。 不等外祖母问话,沈桑宁鬼使神差地问道:“外祖母是否觉得世子眼熟?” 当年,就是外祖母亲自带她做生意,那时候外祖母身子比现在健朗,也经常巡视店面。 她带着小哑巴和几个工人,在店里忙活几个月,跑来跑去的,外祖母见到小哑巴的次数也是不少的。 外祖母茫然蹙眉,“我有什么好眼熟的,今日是头回见,倒是出乎意外的俊朗。” 原来外祖母也看不出来。 沈桑宁忽然心情好些了。 看吧,这个家里,眼神不好的不止她一人呢! “你问这个做什么?”外祖母不解,“我倒是想问问你,为何与世子没有半点新婚夫妻该有的样子,世子俊朗又有才华,还对你有意,你为何不喜欢?” 外祖母这番话,可叫沈桑宁听糊涂了,“他哪里像对我有意?” 若对她有意,成婚后能忍得住不碰她?至今也才碰她两次。 她现在是明白了,他娶她,大概是出于一种报恩的心理,可他偏偏不懂报恩,默默报成仇了。 沈桑宁觉得好笑,又听外祖母认真道—— “世子每每看向你,眼底都仿佛带着情意。” 她一听,当即反驳,“外祖母大抵是眼花了。” 外祖母眼神又不好,连小哑巴都认不出来,还能看出眼底的内容?谁信啊。 “你不信就罢了,情意这东西,本就维持不了多久,”外祖母开始传输经验之谈,“你守着自己的心也好,至少将来世子纳了妾,你不会失了魂,但你对他也不能过于冷淡,像今晚,他既然看你,你就该对他笑,装都得装一下。” “你是正妻,未来是必须要抓住管家权的,当务之急,是先生下嫡子,别让后来者居上。” 生孩子这事儿,也一直是沈桑宁心事。 说起来,她也犯愁,“也不是我不想。” 外祖母神色一变,“怀不上?要不找妇科圣手瞧一瞧?” 沈桑宁摇摇头,她的身子肯定没问题,是同房的频率实在太低。 外祖母语气凝重,“你可切莫讳疾忌医,国公府不同普通人家,眼下世子还无妾室,你不能耽搁了生子的最佳时期。” …… 出了主院,沈桑宁的心里有些不太平静了,被外祖母一说,她竟然有些焦虑起来。 生孩子这事,的确是挺急的。 外祖母担心的,是裴如衍将来厌弃她,而她担心的,是裴如衍会撒手人寰。 但最终原因,都是担忧子嗣问题,也算殊途同归。 带着外祖母制造的焦虑,沈桑宁回了自己的房内。 正巧看见裴如衍对着一个礼盒发呆。 那礼盒,是白日里,陈书送来的生辰礼。 沈桑宁还没拆,原封不动拿了回来。 她干脆走过去,在他眼皮子底下拆开,里面赫然是一个黄金貔貅,和人的脑袋一样大。 只进不出,好寓意。 就是苦了紫灵,这得费好大劲搬回来吧。 忽听他平静道:“我想不出要送什么,里面是我攒了多年的私房钱。” 闻言,沈桑宁才发现这貔貅是空心的,背后有个洞,里面塞满了银票。 目测有十几万两。 这生辰礼,送的可真够直白的,许是在裴如衍心里,她就是个视财如命的人吧。 又听他似无意地问:“喜欢吗?” 那必然,“是喜欢的。”她实话实说。 一边心道,还好,没有因为得知被他欺骗的不满,而将这礼物贸然扔了。 眼下,她要扩充产业,多些资金,也好。 思忖片刻,沈桑宁道:“这钱我不白收你的,我的产业盈利,可以给你分账。” 十几万两不是小数目,堂堂国公府世子,口袋总不能比脸干净。 裴如衍不置可否,“我们是夫妻。” 她正色道:“既是夫妻,你可知我最想收到的生辰礼是什么?” 语毕,就见他的目光变得认真,她莞尔道:“孩子。” 她想要的,一直是个孩子。 即便因为他的欺骗让她心中有气,她都必须要一个孩子。 裴如衍怔怔地看着她,忽然门外传来陈书煞风景的声音—— “世子,谢世子传话来,邀您一叙。” 这时间,真是挑得好。 沈桑宁心里想骂谢霖,又听陈书小声补充:“地点是烟雨楼,谢世子说泱泱姑娘也在。” 这谢霖倒真是很卖力地在搞事。 沈桑宁轻笑一声。 见裴如衍脸色变黑,他目光直视她,似证明什么,“我不去。” 索性她是知道了真相,现在成了看戏的人。 “你去呀,又不是没去过,”沈桑宁眉目带笑,挑起事来,“你自己顾念着些身体就是,昔日一个风寒,都能让泱泱姑娘照顾数月,现在想想,泱泱姑娘也算是贤淑,你要是有意思,我也并不是完全不能接受。” 他脸色更沉,冷声道:“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 沈桑宁轻哼,“你又不是哑巴,说话谁不会,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谢霖想撮合你们,总不会是无风起浪的。” 她还特意推搡他一下,“你快去吧,让人家等久了不好。” 却被他一把捉住手腕,拦腰抱起。 突然悬空,她惊呼,“你做什么?” 而后,被她放在了床榻上。 这回没熄灯,裴如衍直接压了上来,“你不是要生孩子吗。” 他隐忍着怒气,绷着脸,直接扒掉她的外衣,露出了粉嫩的桃花肚兜。 沈桑宁一时没有反应,只觉得惊讶,原来裴如衍只要受刺激,就是可以这么直接的吗?! 天呐,她怎么现在才知道? 她在心里回想,刚才是对他说了什么,究竟是哪里让他受了大刺激,下回一定要再说几次。 忽地,胸前一凉,小衣被他大力扯掉。 他的脸上没有半点愉悦,仿佛极力克制着,才能让他忍着怒火,却动作温柔,下一瞬,他的脸贴了上来。 沈桑宁发觉自己身上不着寸缕,可身上男人却衣冠整齐。 不公平,她不满地去解他腰带。 他伏在她耳边,在那事正式开始前,哑着声道:“我只要你。” 第80章 妇科圣手 这话,带着引诱人的意味,勾得沈桑宁春心萌动一时。 分不清他是在证明自己,还是单纯在床上说情话。 床上情话,向来是不可信的。 她从不曾忘记最重要的任务,这会儿只管娇声应下。 他的吻落在她的耳骨上。 他的灼热贴着她。 沈桑宁迷迷糊糊间,一股热流从小腹淌过,她霎时睁开眼,整个人都不好了! 月事来了! 她还没说,就见身上男人抬头,两人身子僵硬,显然裴如衍也感受到了。 这个时候,门外没得到回复的陈书还在等着,不确定的声音再度响起—— “世子,烟雨楼您确定不去了吗?那属下去回禀了。” 床第间,两人还保持着原本动作,有些尴尬。 他翻身而起,将被褥盖在她身上,下床后,不知去了何处。 过了好一会儿,紫灵端着暖身汤进来了,“少夫人,世子让奴婢煮的姜汤,您趁热喝吧。” 沈桑宁早已穿好衣物,问,“他人呢?” 莫不是真去烟雨楼了吧? 紫灵:“世子好像去浴房了,好久没出来。” …… 沈桑宁沉默了,许久后,无奈叹息。 这月事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她自己都无语了。 按照时间,她的月事应该再晚两日来的,难不成是她刚才太激动了? 裴如衍回房的时候,沈桑宁已经歇下了。 她没睡着,但因为尴尬,假装自己睡着了。 第二日醒来,她的下巴难得的,长了痘痘。 她看看裴如衍,他倒是没有长痘痘。 不公平。 两人安安静静地吃了早膳,欲出门时,就见外祖母身边的丫鬟带着一个两鬓斑白的男子登门。 男子手中提着个药箱,沈桑宁有点不妙的预感,忽而想起昨天外祖母说的话。 似为了验证她的猜想,丫鬟道:“表小姐,表姑爷,老夫人请了金陵最具盛名的妇科圣手来,给小姐瞧瞧。” 看来,外祖母还是觉得她讳疾忌医。 沈桑宁很想拒绝,奈何丫鬟一个劲儿道:“大夫都来了,您就安了老夫人的心吧。” 无奈,她坐下,由大夫号脉。 裴如衍本来都要出门了,结果听到大夫“嘶”了两声,他顿住脚步,坐了下来。 那大夫又“嘶”了一声,沈桑宁听不下去了,“大夫,请您直接说吧。” “夫人这情况,有些棘手啊,”大夫左右看看,看向裴如衍,“公子,我也给您号个脉吧。” 裴如衍不解,“不是妇科圣手吗?” 大夫对答如流,“虽如此,但有些时候,结合实际情况,夫妻一起看才行。” 关于医术,裴如衍是不懂的,只得伸出了手。 这大夫又开始“嘶”。 这下,沈桑宁有点不淡定了。 大夫“嘶”她,她倒无所谓,她自己知道自己身体无碍。 但大夫“嘶”裴如衍,她就不确定了,毕竟前世裴如衍的确没有一儿半女。 沈桑宁的脸色变得凝重,“难道他……有问题?” 话刚出口,就接收到一记来自裴如衍的凝视。 她此刻没工夫管他,何况她已经收敛着说了,原本是想说他是不是不行的。 只见大夫摇摇头,苦口婆心说道:“你们也是有意思,一个月同房多少回啊?” 夫妻俩纷纷僵住。 沈桑宁抬头,看了眼房中丫鬟,结果那丫鬟愣是不走。 “表小姐,老夫人也想知道您的情况,这也是关心您呐。” 房中寂静,就在裴如衍要开口时,大夫摆了摆手—— “罢了,你们小两口身子都没大问题,只要齐心协力,生孩子容易得很。” 顿了顿,大夫的目光“隐晦”地在两人脸上扫,“阴阳交合乃人之常情,这孩子不能从天上掉进夫人肚子里的,你们都是干柴烈火的年纪,有些事情,不能忍,忍多了不好。” “看看,夫人都长痘了,至于公子,你虽然没有长痘,但——” “大夫,”裴如衍似无异色,声音发沉,“结诊金吧。” 大夫叹了叹,“还是脸皮薄。” 语罢,就随着丫鬟出去了。 沈桑宁和裴如衍坐在屋内,静默了好一会儿。 他看了眼她的痘痘,眼神倒没带别的意思,只是沈桑宁这会儿有些敏感,故意转开头。 僵持没多久,陈书又来了,“世子,方才王府的人又来了,谢世子邀请您去城外山庄避暑。” 裴如衍不悦地握紧手,“他究竟有完没完了!” 陈书缩了缩,小声补充,“这次,也邀请了少夫人,还有您同行的大人们,谢世子说做东道主,款待几位大人们。” “还请了烟雨楼的姑娘们,泱泱姑娘应该也去。” 第81章 表兄像话本里的苦情男二 裴如衍一口拒绝,“不去。” 他一脸正色,就像个贞洁烈男。 沈桑宁好笑道:“你不去,我可去了。” 她还想看看,这对各怀鬼胎的表兄弟,如何演戏。 要不是裴如衍让谢霖背锅撒谎,也不至于现在被谢霖架在火上烤。 裴如衍微微蹙眉,“我们可以不去吗?” 沈桑宁佯装狐疑,“你要是真的对泱泱姑娘问心无愧,何必怕见她?我昨日买的礼品正好给谢霖表弟送去。” 她执着要去,裴如衍眉色不得舒展,无奈之下,还是去了。 今日天晴,正适合游玩。 城郊山庄偌大,几位大人不知去何处游玩了,沈桑宁到时,只见谢霖和宋翘楚坐在阁楼二楼流水席间。 沈桑宁和裴如衍也落了座,将带来的一干礼物交给了侍从。 “兄嫂怎么这样客气?”谢霖多看一眼,“这是何物?” 沈桑宁带着无懈可击的笑容,“微生布庄的成衣,是按照表弟你的尺寸改过的,还有些补品,都不是什么贵重之物,只是我与夫君的一片心意。” 谢霖有些奇怪地看了裴如衍一眼,“兄长竟记得我的尺寸。” 裴如衍听闻,就知道他误会了,想解释,却被沈桑宁抢了先。 她快语道:“表弟莫不是忘了,你十六岁那年的身量,是被布庄记录过的,我只是根据你的成长比例改大了,若不合身再拿去改。” 谢霖一愣,“啊,是吗,原来微生家还有我的记录。” 沈桑宁理所当然道:“没想到表弟忘得这么彻底,难怪你在船上见我时,都想不起我是谁。” 人都是假的,谢霖自然记不得,但沈桑宁抱着挑事心态来赴宴,肯定不能就这么放过。 于是她又似玩笑地说,“表弟可还记得旁人?我可记得,当时你还同我家另一位工人打起来了,为了什么事儿来着……” 谢霖嘴边笑意半僵,“哦,这些年事多,我还真忘了很多……” 说着,他又朝裴如衍投去一记目光。 后者轻咳了声,在桌下扯了扯沈桑宁的衣袖,低声道—— “夫人,不好的过往,就不要提了。” 沈桑宁颇有深意地扭头看他一眼,“夫君,你好生奇怪,我都没说是什么事儿,你怎么知道是不好的?” 裴如衍手紧了紧,收了回去,不再看她,似淡然地喝了口茶。 “咳咳,”谢霖突然轻咳一声,转移注意,“泱泱,给表兄再沏点茶。” 闻言,裴如衍面色愈发紧绷,他一手盖在杯盏上,“我自己来。” “赵泱泱”一时不知起身,还是坐着,抬头时与沈桑宁对视一眼,从她眼中看出鼓励,于是还是起身。 “世子爱喝什么茶,庐山云雾好不好?” “赵泱泱”娇声问着,一边跪坐在裴如衍身侧,却被他冷脸而待。 “离我远些。”他道。 “赵泱泱”充耳不闻,脸上带着专业的笑,期间对上东家谢霖满意的眼神,她就时不时用衣袖蹭男人的手背,势要泡茶服务进行到底。 裴如衍皱眉,微微朝妻子的方向靠拢些,一边警告地看向谢霖—— “谢霖,管好你的人。” 谢霖一脸莫名,“什么叫我的人,表兄这话可就冤枉我了,我不过是给泱泱发一份薪水,我们可是清清白白,她这些年都为表兄你守身如玉啊!” 嘴上特别真诚,但裴如衍却沉下脸,“谢霖,你究竟是何用意?” 谢霖无辜道:“我能有什么用意,无非希望兄长抱得美人归——”说到这,仿佛才想起来沈桑宁在这,扭头对她道,“嫂嫂贤德,应该不会为了个女人与兄长生气吧?” 谢霖眼中闪着期待之色,他拉着宋翘楚做戏,无非是希望眼前这位嫂嫂吃醋生气,然后和兄长大闹,夫妻俩需要大吵一架,才有契机将所有误会和秘密解开。 他可是一片良苦用心啊! 只可惜,沈桑宁非但没生气,还莞尔一笑,“自然,夫君若喜欢,我也没意见,泱泱姑娘善解人意,我看着都喜欢呢。” …… 谢霖笑容再次僵在嘴边,为什么事态会这样发展?兄嫂的感情好像正在意料之外奔走。 正常的女人新婚不久,面对丈夫要纳妾,能这么从容欢快地答应? 除非……她真的毫无爱意。 谢霖后槽牙都咬紧了,“嫂嫂真是……比我想象的,还要善解人意。” 看来,兄长真的不被喜欢,这单相思没法改变了。 谢霖同情的眼神朝裴如衍望去。 反观裴如衍,唇线抿直,嘴角有向下的趋势,他没看谢霖,只目光幽幽地看沈桑宁—— “你前日不是这样说的。” 沈桑宁想了想,温声道:“我细细想了想,我是不该太小气了,何况泱泱妹妹能将你照顾得更好些。” 她倒要看看,她不按谢霖的套路走,这对表兄弟要如何收场。 裴如衍听闻,周身骤冷,“你!她是你哪门子的妹妹!” 他面覆薄怒,吓得“赵泱泱”都不敢靠近了。 然,“赵泱泱”还得敬业演戏。 一桌四人各怀心思,气氛压抑。 在“赵泱泱”素手碰到裴如衍手背时,他压抑的怒火,突然就炸了,一掌拍落对方手中的茶具。 “离我远些!” 滚烫的茶水四溅,瓷器落地,“赵泱泱”因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跌坐一旁,茶水打湿了裙摆,好在没被烫到。 “泱泱妹妹!”沈桑宁一惊,起身朝她走去,“你没事吧?” 她将“赵泱泱”扶起,上下检查一番,然后扭头,俯视仍端坐着的裴如衍,用不赞同的口气道:“好好说话不行吗,万一烫伤……” 她的话音戛然而止,因为看见了裴如衍发红的指节。 被烫伤的是他自己。 他将手拢进袖中,面色阴沉地仰头看她,“也不见夫人有这般关心我。” 沈桑宁一阵无语,他自己不就是始作俑者吗?若不是他突然动手,他也不可能烫伤啊。 怪谁! 她还没回答什么,就听裴如衍冷声对谢霖道:“表弟,你我这账,改日我亲自找你去算。” 语罢,他顾自起身,不容置喙地扯过沈桑宁的手腕,将她拉走。 谢霖在原地自我怀疑了许久,耳旁蓦然响起宋翘楚委屈的声音,“世子,今日得加钱。” 谢霖总觉得哪里不对,“你是不是私下跟表嫂说了什么?我怎么觉得她今天过于平静了呢。” “没有啊,我对您忠心耿耿的,”宋翘楚无辜道,“许是裴夫人本就不在乎裴世子纳不纳妾,不过,裴世子今天反应是不是太激烈了些?” 谢霖慨叹道:“我这表兄就像话本里单恋女主的苦情男二。” 宋翘楚反问,“为什么不能是男主呢?” 谢霖嘲讽一声,“男主一般长嘴。” 宋翘楚眼神变得古怪,“您既然清楚这么多,为什么不直接和裴夫人说呢?搞这么大一出戏,闹成这样,您不也……”没长嘴吗? 谢霖一噎,“算了,还是不管了,惹得一身骚。” 估计,回头表兄还要来找他算账,想想都烦。 第82章 夫人轻点,世子怕疼 那厢,出了山庄的马车,朝金陵城内驶去。 沈桑宁偶尔朝他的袖子投去怀疑目光,那么滚烫的茶水,泼到手上,他不疼吗? 方才也没冲水,这会儿脸上还没一点异色。 她正打量着,忽听他忍不住开口—— “谢霖他不安好心,我明明跟赵泱泱不熟,他故意安排赵泱泱,就是为了挑拨离间,你不要相信。” 沈桑宁瞥他一眼,顺着道:“哦?你们表兄弟关系不是挺好的吗?他有什么理由挑拨我们?还是说,你做什么对不起他的事了?他给你背黑锅了?” 裴如衍目光沉沉看着她,“没有。” 他顿了顿,“他就是心眼坏,以后不要给他送礼物了。” 事到如今,裴如衍还是没半点想要说实话的意思,沈桑宁心中不免有些失望。 于是故意唱反调,“他不坏,你还记得我刚才提起的那个打架事件吗?” 她的目光裴如衍看似平静的脸,稍微凑近些,“当年我才十二岁,有一个工人背后说我坏话,说我明明是伯府千金却抛头露面,将来只有他那样的人要我了。” “然后小哑巴……就是你表弟,就将他打趴下了,后来被其他人瞧见、制服了,那工人欺负你……你表弟不会讲话,于是颠倒黑白污蔑你表弟偷东西,一群人就又将你表弟打了一顿,那工人知道你表弟会写字,给他右手都打折了。” “还好我赶到了,那工人仍旧颠倒黑白,可我就是不信,你知道为什么吗?” 沈桑宁看着裴如衍,他似乎也陷入了一种回忆,却不敢跟她对视。 “为何?”他轻声问道。 忆起过去,沈桑宁颇有些感慨,她伸手去掰过他的脸,细细打量他的眸。 “因为,他那双执拗的眸子,就像……我曾经受委屈回家找我娘时,不同的是,我会主动和我娘说委屈,但他不会,或许是因为他比我大四岁,他不愿诉苦,也或许,是因为他不想让我知道,那工人的恶言。” “后来在我逼问之下,他竟然用左手写出了经过,我才知道了真相,即便我忘却了你表弟的具体样貌,对这事也还有些印象。” “他人其实蛮好的。”她做出总结。 裴如衍听得有些沉默,半晌后,才道:“你上回不是这么说的。” 沈桑宁一愣,“上回?” 他直视她,语气生硬,“你上回,说不会喜欢一个在街上乞讨个把月的世子。” …… 沈桑宁细细回忆,她说过这话? 哦,好像是说过,头回说起时,她真的以为小哑巴是谢霖,她作为裴如衍的妻子,肯定不能说喜欢谢霖呀。 事实上,沈桑宁的确是无感的,正常人也很难喜欢乞丐吧? 不过对于打架这件事,她有点感动而已,但也仅限于此了,毕竟布庄员工为了涨工资也都天天献殷勤。 “我现在也没说喜欢啊,只是说,他是个很好的人,”沈桑宁解释道。 裴如衍不说话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忽然问,“裴如衍,我觉得有些奇怪,你表弟竟然一点都不记得当年的事了,你表弟真的是小哑巴吗?” 语罢,沈桑宁眼瞅着裴如衍睫毛颤动,情绪波动。 她继续道:“可他一个王府世子,没理由骗我啊,又没什么可图的,你说对吧?” 车厢中陷入沉默,裴如衍幽幽的目光扫向她,“你今日,好像有些不同。” 他好像察觉到了。 怎么搞的好像有秘密的是她一样? 裴如衍的眼神,真的会给沈桑宁产生这种错觉,可她想让他自己承认坦白,而非是因为她发现才坦白。 思及此,她的脸上挂起假笑,“我今天长了颗痘痘。” 见他眸中疑虑未消,沈桑宁转移话题,“让我看看你的手。” 她一发话,他的手就从袖中露出来了,也不推脱一下。 修长的五指和手掌绯红,比方才更严重了。 沈桑宁脑海中关于小哑巴的记忆,慢慢从模糊变得清晰,她又想起来一些。 当年小哑巴被折断手后,大夫给接回去,小哑巴也是一声不吭,她当时以为是因为发不了声,现在才发现是能忍。 裴如衍是真能忍呐。 想到小哑巴为自己打过架、受过苦,她到底是心软了些,端起他的手吹了吹。 “你这手,是要写字下棋的,你自己可注意些。”她苦口婆心道。 这会儿,马车入城,刚好路过药铺。 紫灵买来了烫伤膏,沈桑宁小心翼翼地为他上药。 她以为她已经够轻了,却听男人发出低沉的呼痛—— “嘶。” 刚才还在心里说他能忍,怎么他这么快绷不住了。 沈桑宁诧异地抬头,“疼吗?” 裴如衍看着她,“有点。” 忍了一路的疼,现在怎么不忍了?有点不像他了。 她奇奇怪怪地低头,将他的手心搭在她的腿上,继续给他手背涂药。 刚碰到他,她就感觉搭在腿上的五指收紧了,有意无意地摩挲着她。 她今日穿的裙装多了一层纱,刮在腿侧,就痒痒的。 沈桑宁皱眉,“有这么疼吗?” 他眸光毫无杂念,“嗯。” 她干脆将药膏递给他,“你自己涂吧,另一只手不是没事吗?你自己把握力度。” 裴如衍却不接,言简意赅—— “我下手更重。” 第83章 宁宁不是孽种吧? 沈桑宁为他简单上完药,还大张旗鼓地缠了圈白纱布。 两人回到府时,正好遇见从扬州归来的云昭。 她带回了为柳氏接生的扬州稳婆。 裴如衍将纱布手拢进袖中,“这是?” 沈桑宁随意回应,“我有些事要解决,你先去忙。” 语罢,也不再看他,带着云昭和稳婆朝幽静的厢房而去,徒留裴如衍在原地。 * 厢房内,刘稳婆收了重金,一句都没推脱,直接回忆道: “周家也算是扬州有脸面的人家,柳夫人当年是足月生下的闺女,偏让我说是早产,给了我些银子,我也不至于和钱过不去。” 虽说刘稳婆没理由撒谎,可十八年过去,还能记得这么清楚,也让沈桑宁目露疑色。 刘稳婆一拍大腿,“哎哟,夫人可别对我起疑,这扬州体面的人家全是我接生的,后宅那些腌臜事儿我也知道些,我早就怀疑柳夫人私通了,否则好端端的干嘛要让我撒谎呢!我养成了记账的习惯,是怕她事后灭口,留下证据才好保命啊,我时不时翻看记录册,记得自然清楚。” 沈桑宁脸色稍霁,“册子可带来了?” 刘稳婆突然正经,“我保命的东西,就不能给夫人看了,里头记录的,可不止是柳夫人的事。” 看来扬州的风流韵事,刘稳婆知道的不少。 此人能活到现在,也是有些本事的。 沈桑宁不免多看她一眼,又听她献殷勤道—— “不过夫人给的赏银多,我再给夫人指条路,当年给柳夫人诊脉的大夫,是金陵妇科圣手罗大夫,他定也知道真相。” 罗大夫? 又出来了一号人物,沈桑宁皱眉,“你们做稳婆的,做大夫的,怎么都收受贿赂骗人?” 医德哪去了? 刘稳婆渍渍一声,“夫人金尊玉贵的人自然理解不了,稳婆做到我这份上,请我接生的都是富贵人家,我得知了别人的秘密,就等于被迫上了贼船,不收那银子,人家捏死我就跟捏死蚂蚁一样,还不如收钱办事,皆大欢喜。” 沈桑宁听闻,不置可否,着人将刘稳婆送了出去。 她对金陵的妇科大夫不太了解,故招来微生家的丫鬟,问这位罗大夫的情况。 那丫鬟恍然道:“罗大夫,就是今晨给您把脉的那位老大夫呀。” 这……还真是出乎意料。 沈桑宁惊异之下,又听丫鬟问道—— “表小姐是要找罗大夫吗?罗大夫给您诊完脉后,去回禀了老夫人,罗大夫和老太爷、老夫人是旧相识,午后一起在府中听戏呢,您现在去,他或许还在。” * 刘稳婆被紫灵送出府去,正好被樊舅母看见了。 “我家夫人给您在城西租了间房,这阵子还请您在金陵呆一阵,若是我家夫人有用得到您的地方,还会另外给赏银的。” 刘稳婆点头离开,紫灵转身回府,身侧响起樊舅母的疑问—— “那人是谁?” 紫灵一个激灵,“大夫人,那位是扬州请来的稳婆。” 稳婆的身份一查便知,实在没有撒谎的必要。 樊舅母听闻,欲言又止,“宁宁请来的?她现在已经开始操心稳婆的问题了?是不是太早了些?” 樊舅母一句比一句高昂亢奋,显然陷入误会无法自拔。 紫灵张张嘴,选择缄默。 少夫人这事儿,她不确定能不能透露,干脆是不说了。 奈何樊舅母向来嘴碎,有震惊也没憋在心里,马不停蹄地去了主院传播。 那厢。 沈桑宁到主院时,正好听见樊舅母在外祖母面前绘声绘色地说—— “母亲,这孩子都把稳婆请来了,她是不是压力太大了,我看咱还是别给她太大压力了。” “这怀都没怀上,请稳婆作甚啊!” 樊舅母连连叹气,外祖母无语道:“宁宁许是有其他原因。” 还是外祖母脑子清醒些,沈桑宁在心里道。 一边走进屋内,眸光扫了扫,既没见到外祖父,也没看见罗大夫。 “外祖母,罗大夫回去了?”她直接问道。 外祖母点头,“他留下了几贴药,回头我让厨房煮好,给你送去。” 听闻,沈桑宁莫名想起当初被春日饮支配的恐惧,当即道:“外祖母,若是提兴致的药,那大可不必了。” 她现在已经不需要春药了。 外祖母古怪地朝她瞅来,“你这孩子,想些什么呢?我们岂敢给世子下虎狼之药,不过是强身健体的药物,给你们双方提高些孕率,谁让你们同房次数那么少。” 哦,频率跟不上,提高单次质量概率呗。 沈桑宁惊叹妇科圣手罗大夫的能耐的同时,也有些汗颜,为什么罗大夫连同房频次低都跟外祖母说了! 不过她仍没有忘记来意,“外祖母,罗大夫的医馆在哪儿?” 外祖母:“找他作甚?” 沈桑宁温声道:“有些问题,还想问问他。” 她说完,就见外祖母眼中闪过狐疑。 而后外祖母强颜欢笑,“宁宁啊,你身子没有问题,没必要太过焦虑。” 偏偏是没有与她说,罗大夫的医馆在哪。 沈桑宁隐约中觉得不对劲,却说不上哪儿不对,就好像外祖母并不想她单独去找罗大夫。 她没再多问,毕竟罗大夫的医馆在哪儿,随便找个人一问都能知道,也不是非得问外祖母。 待沈桑宁走出主院,外祖母就一改和蔼之色,“樊氏,你遣人看着宁宁,若她去找罗勇大夫,一定要听听,他们说的是什么。” 樊舅母听得云里雾里,“还能说什么,无非就是养身子生孩子的事呗,这也要偷听?” 外祖母忧愁地捏紧拐杖,“也怪我,竟一时忘了当初阿颜出嫁前,是罗勇把的脉,当年之事切不可叫宁宁知道。” 提起当年之事,樊舅母恍然,“啊呀,都怪阿澹,上回去京城时,他和宁宁说了小姑嫁入伯府并非完璧之身,估计因此让宁宁生疑了,我这就派人跟着宁宁,母亲也莫忧心,罗大夫应该懂得什么不该说。” 说着,樊舅母刚要离去,想到什么又绕了回来—— “母亲,话说当年小姑的那个孽种,是打掉了吧?宁宁的的确确是承安伯的孩子吧?” 第84章 请夫人帮我上药 问得有些不确定,却遭到了一记白眼。 外祖母冷声呵斥,“我亲眼看着流掉的,怎会有假?你不许再提这事!最好是闷在肚子里,带进棺材!” “是是是。”樊舅母忙点头。 * 沈桑宁本是打算直接去找罗大夫,问问柳氏生产的事,哪料云昭又急急赶来—— “夫人,我有一事忘说了。” “在扬州时,我瞧见了裴二公子,还有您的继妹,我特意打听了,据说两人是回柳家省亲。” 怪稀罕的,这两人还会回乡省亲? 虽说柳家还有些家底,但到底是被贬为平民了,这毫无助力的家族,沈妙仪一惯也看不上,几乎是没什么往来的。 一改常态,沈桑宁想想也没好事。 这时,紫灵瞪瞪眼,吐槽道:“奴婢就知道,这二少夫人就是学人精,我们少夫人嫁国公府,她也要嫁,少夫人回外祖家,她也回她外祖家。” “累不累人啊,唯独没学人的事,恐怕就是开酒楼了!” 沈桑宁略有深意地看紫灵一眼,没有纠正什么。 倒是想到裴彻来了扬州,她有些不确定,“这几日,让洛小娘不要出门了。”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还是躲着些好。 沈桑宁没有耽搁,打听到罗大夫的医馆,便找了过去。 岂料被药童告知,半个时辰前,罗大夫被邻县县令请走治病去了,最快也要四五日才能回来。 无奈,沈桑宁只有耐着性子回家等着了。 是夜。 两碗汤药被摆在面前。 “这是你的,这是我的。” 沈桑宁将大碗的药推向裴如衍,对方陷入无动于衷的死寂。 而后,他道:“这又是什么药。” “养身体的,”沈桑宁怕他误会,特意补充,“放心,这药单纯养生,不会让你晚上燥热的,我月事还没走呢。” 语毕,她抿着嘴角,端起药碗喝干净。 她这碗药是养生养颜的。 待沈桑宁喝完,看见裴如衍还是没动,不由问道:“你不喝吗?” 他沉吟道:“自与你成婚以来,我都快泡进药罐子了。” 哎,她还不是为了他好吗。 沈桑宁施施然道:“自带药香,不好吗?” 裴如衍沉思一阵,“那是香的吗?” “当然。”她毫不犹豫。 健康的味道,怎么不香了! 他听闻,用缠着纱布的手拿碗,将药一饮而尽,然后道:“我也许应该换药了。” 言语明明正经得很,偏让沈桑宁听出暗示意味。 “你上啊,我又没拦着你。”她莫名其妙。 裴如衍将纱布解开,仍是红彤彤的一片,比中午还多了几个水泡。 沈桑宁看一眼,下意识“咦”了一声,抬头对上他有点“受伤”的眸光。 嘴快了。 她尴尬地解释,“我不是嫌弃啊,我是因为不知该如何表达我的震撼……”算了,越解释越离谱了。 随后,膏药被递到她掌心。 裴如衍淡淡道:“我自己下手太重。” 还是那句话。 沈桑宁想到白日给他上药,他一直觉得疼,于是干脆道:“我去找个手脚轻的丫头来。” 她起身,被他另一只手牵住衣角。 裴如衍好看的眉眼紧了紧,生硬道:“我不喜欢别的女人碰我。” “请夫人帮我上药。” 这纯情又认真的样子,她都有些怀疑他是故意撩拨她了。 沈桑宁坐了回来,将药膏打开,“你,你待会儿若喊疼,我就让别人来。” 她将清凉的药膏涂在他的伤处,半晌也没听他发出声音。 她压下心中古怪,问道:“你的公事快办完了吗?” “没有。” 裴如衍顿了顿,正经道:“但明日,我要先去找谢霖算账。” 算的什么账,沈桑宁倒是门清。 她莞尔,“你不用跟我说这些。” 她又不想听这个。 裴如衍语气沉沉,“我是担心,他又找机会跟你编排我。” 沈桑宁奇怪问,“编排什么?纳妾?还是……别的?” 裴如衍看着她,突然沉默了。 小哑巴变成大哑巴了,沈桑宁心里冷笑,被欺骗的心情变成了心底的刺。 但她不刺向自己,她唇瓣弯弯,擦药的手指“无意”地加重。 活该他痛。 却还是没听见他喊痛,真是能忍。 …… 第二日,裴如衍真的去王府找谢霖了,具体说了什么,沈桑宁不知道,也不关心。 她并不比裴如衍清闲,除了每日督工改造店铺,还要盯着罗大夫动向,等着罗大夫回来。 * 彼时。 沈妙仪私下买了一半扬州城的米,租了仓库放置。 她尽量让底下人不要透出风声,只说是外地收成不好,外来的米商收购。 也不敢让裴彻知道,因为裴彻在正事上,未必会支持她。 买米这事,几乎耗尽了她所有存银,若非存银不够,她怎甘心只买一半的米? 毕竟,这可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某天清晨,沈妙仪醒来,发现裴彻木木地坐在她身边,眼神说不上来的古怪。 沈妙仪心里一惊,“二郎怎么了?” 莫不是买米的事,让他知道了? 裴彻回过神,后怕道:“我昨夜做了个梦,梦见我没能娶到你,还好只是个梦。” 沈妙仪狐疑,“还梦到别的了吗?” 裴彻摇摇头,“没有,只是个梦罢了,妙妙,我想我该去金陵找洛氏了,等找到洛氏,再回来接你。” 沈妙仪大喜,裴彻若在身边,她总怕自己囤米之事被发现。 于是她贴心道:“二郎快去吧,别为了我耽误了事。” 裴彻感动她的懂事,“府中带来的仆从都留下照顾你,我有武功,独自去就好。” 语罢,两人又亲昵地抱了抱,他便下床收拾东西,只身去了金陵。 几日过去。 罗大夫终于回了金陵,不仅如此,沈桑宁的月事也走了。 她一扫几日等待的阴郁,脚步轻快地出府去找罗大夫。 马车刚驶离,微生家就跟出了小尾巴。 沈桑宁其实意识到了,这一连几天,樊舅母都派了小尾巴,她想不发现都难。 一切,都是那天她问起罗大夫开始的。 沈桑宁觉得,外祖母或许有什么事瞒着她,若是趁此机会,能知道也好。 马车驶入闹市,后面跟着另一辆马车,但还没完,再后头,还跟着一个骑马的英气男人。 赫然是来找逃跑妾室的裴彻。 第85章 裴彻对沈桑宁拔剑 医馆。 罗大夫刚回来,馆内还无患者,他第一时间看见了前来的女子,诧异道—— “夫人还有不舒服?我先前留下的药,需要日日服用的,不用着急。” 沈桑宁朝罗大夫走去,“那药很好,痘痘也消了,我今日前来,是有别的事,想问问您。” 说话时,她不忘观察对方,见罗大夫眼中闪过与外祖母相似的神色,她心里顾虑更多。 于是斟酌地开口,“我想问十八年前——” 她刚开口,罗大夫却脸色一变,“我老了,什么十八天前的事都忘了干净,更别提十八年前,夫人问错人了。” 罗大夫神色闪躲,更让沈桑宁起疑。 毕竟罗大夫肯定不知道她是为柳氏之事而来,那么十八年前,究竟有什么事让他印象这么深刻,甫一提起,就着急回避? 她微微一笑,说明来意,“我想问的,是扬州周家一位早产的柳氏夫人,而我听当年接生的稳婆说,她乃足月生女,当年罗大夫也为其看诊,故来询问。” 罗大夫松了口气,“这事,与你何干?” 沈桑宁未有所隐瞒,“我听说,罗大夫与我外祖父外祖母乃旧交,有些事我便直说了。” “这位柳夫人与我父亲算是青梅竹马,只是柳家破落后迁家,与我父亲断了联系,我父亲又需要钱财,这才娶了我母亲,我母亲死后,这位柳夫人也成了寡妇,后成了我的继母,她那‘早产’的女儿,是我的继妹。” “若这继妹身世有假,那她极有可能是我父亲的女儿,因为算算日子,柳氏怀孕的时间,正好是我父亲陪我母亲回金陵省亲的日子。” 那是成婚三月后的回门,只那一次,之后父亲再没有来过金陵。 前世沈桑宁不曾怀疑沈妙仪的身世,是真的觉得,这可能性太低,沈益和柳氏天南地北,几乎没有见面的机会,他疼爱沈妙仪或许是爱屋及乌。 现在想来,他可能是为了见柳氏,才会愿意陪母亲省亲。 罗大夫沉默片刻,叹了叹,“我听明白了,丫头,我算是看着你母亲长大,但是长辈们的是非恩怨,我不建议你插手。” “为何?”她偏要插手呢? 罗大夫答不上来。 沈桑宁蹙眉,“其实单那稳婆的证词,也够说明,我继妹的身世有假,可我觉得,您知道的,比那稳婆还要多。” “沈家奴役微生家这么多年,我那废物父亲还如此对待我母亲,我无法坐视不管,还请您告知我真相。” 语毕,罗大夫面有动容。 眼见他马上要说真相,蓦然响起“嘭”的一声。 医馆的门被大力踹开。 谁在这关键时候来闹事?!沈桑宁没好气地望过去,就见黑着脸的裴彻踩着门板踏进。 他怎么会在这儿? 他都听见了? 这会儿,裴彻已经走至眼前,他目露凶狠,“嫂嫂就么恨妙妙吗,她是你的妹妹,你却要诬陷她是通奸所生,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 还是头一回有人用丧尽天良来形容她。 沈桑宁冷下脸,“二弟,我讲的是证据,我何时污蔑她了?” 裴彻不屑道:“证据?就凭这个大夫的一面之词?你都说了,他是你家旧相识,想必是陪你演戏吧?” 想到演戏,裴彻似想通了许多,“哦,你大概是发现了我在外面,所以才与大夫演这出,我若不进来,接下去大夫就该说出所谓的真相……你以为我听见后,就会厌弃妙妙?可惜被我识破,你的脏水注定泼不出来了!” 他一脸笃定。 沈桑宁对他的自信和无脑,怒极反笑,“我只想实事求是,你既然这么相信你的妙妙,又何必怕听到大夫之言呢!” 不过是心中已有怀疑,不想让接下去的话,扰乱内心罢了。 掩耳盗铃,自欺欺人。 “你,你……”裴彻脸色铁青,“我是因为急着找洛氏,谁稀罕管你那些腌臜手段,你最好把洛氏交出来!否则我就——” 沈桑宁轻嗤一声,“我没见过洛氏,你能拿我怎样?” 裴彻恨恨地看着她,“毒妇!” 这“大嫂”,他到底是不愿再叫,也不愿再敬了! 一时气愤上脑,冲动之下,他将腰间佩剑都抽了出来。 冷兵器出鞘,摩擦出声。 那剑刃还没对准沈桑宁,国公府的几个护卫从门外闯进—— “二公子!不得对世子夫人无理!” 这几人本就是跟着保护沈桑宁的,看见二公子跟世子夫人动起刀剑了,那还得了! 几人僵持着,此时,医馆紧闭的窗又被打破,微生家的小尾巴冲进来了。 “我的窗户!”罗大夫头疼地喊。 四个小尾巴仿若未闻,从四扇窗翻进来,他们都不认识裴彻,捡了根棍子挡在沈桑宁面前—— “哈!找死!” “在金陵,还敢对我们表小姐动刀!” …… 虽然没有动手,但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沈桑宁看着,默默扶额。 裴彻倒是理智回笼,将剑收起,“看看,你与大夫演戏,还找来这么多围观的人,不就是为了给妙妙泼脏水吗!” 他眸中闪烁怒火,“我兄长是何等孤傲之人,竟会喜欢你这样的蛇蝎女人,他定是被你所迷惑,你等着,今日之事没完,我一定会和兄长诉说明白,兄长一定会休了你这毒妇!” 沈桑宁怀疑裴彻和沈妙仪呆久了,也传染到了对方的蠢笨。 她又气又觉得好笑,“究竟谁是蛇蝎,你心里——” 话音戛然而止,她感觉忽略了什么,不可思议地问,“你方才说什么?” 裴彻冷笑,“毒妇。” “不是这句,”沈桑宁拨开挡在面前的小尾巴,走到裴彻面前—— “你说,你兄长喜欢我。” 这可不像是随便说说啊。 裴彻是从何得出的结论?她想知道。 然而,愤怒的裴彻不明所以,“这话怎么了?” 沈桑宁正色道:“你为何说他喜欢我?什么时候的事?” 裴彻一脸狐疑,半晌后恍然一笑,“哈,也对,我那兄长讲不来酸溜溜的话,你要想从我嘴里知道什么,就拿洛氏来换。” 他这会儿好像占了上峰似的,留下话,就转身离去,护卫自然也不会拦着。 沈桑宁却陷入片刻沉寂,她不会拿洛氏去换。 单从裴彻的言语中,其实已经透露了很多。 裴如衍喜欢她。 “啊呀,我这医馆叫你们搞成什么样了!”罗大夫正痛苦着。 沈桑宁吩咐人来修缮,罗大夫摇头叹息道—— “罢了,我实话与你说,柳夫人的孩子的确很有可能是你爹的。” “当年你爹陪你娘回门,却呆不住,都没过夜就独自去了扬州,一月后周家正好又请了我去诊脉,柳夫人不知道我和你外祖父的关系,因此没有设防,但你外祖父母都是知晓柳夫人的。” 外祖父、外祖母都知道沈妙仪是通奸所生,是承安伯府的亲生女儿。 所以到头来,只有沈桑宁不知道。 她惊愕,愤怒地回了微生家。 那些小尾巴比她更早回来,外祖母坦然地面对她,“宁宁,你那妹妹即便是通奸所生,你也不要再追究过往了。” “为何?”沈桑宁不肯。 活了一辈子,却发现还有这么多秘密,是她不知道的。 外祖母屏退下人,直到房内只剩下祖孙两人,才哀叹道—— “因为你娘在出嫁前落过胎,是我们微生家对不起你父亲在先。” 第86章 裴如衍表白心意 落胎?之前舅父说非完璧之身,看来还是保留了。 沈桑宁探究道:“母亲婚前有喜欢的人?” 此言一出,外祖母反应极大,浑浊的眼眸亮起不满。 “什么喜欢,她刚及笄的年岁,哪懂什么喜欢!我细心娇养出来的女儿,我会害她吗!她不愿意嫁去伯府,非要嫁给穷小子,被人家骗了身子,还想把小孽种生下来!” “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野男人,跟我说什么等他几日上门提亲,先给玉佩做定礼……一块破玉佩,我难道稀罕吗?” 这些是外祖母的一面之词,沈桑宁未知全貌,忽问,“那个野男人呢。” 而后,听外祖母沧桑道:“此人虽穷,却还有点本事,给他下了能让人失忆的药,昏迷时还喊着你娘闺名,狠狠打了顿扔出去了,我们若不这样,只怕他再缠上你娘,惹来后患。” “然后我让罗大夫开了药,给你娘灌了下去,落了胎,才算断了你娘的念想!” 听闻,沈桑宁才明白,罗大夫为何闪躲心虚,原来是因为十八年前灌药落胎一事。 所有人,都想瞒着她。 此刻,又听外祖母感叹道—— “本来这些旧事不该与你说,今日只想告诉你,莫要插手你父亲的事了,你娘当初也并不干净,说到底,还是我们亏欠了你父亲在先。” 亏欠? 沈桑宁听着刺耳,也觉得可笑。 她忍不住悲戚地笑了出声,“因为我娘落过胎,你们觉得对不起沈家,所以眼看着我父亲与外人通奸,还替其隐瞒。” “恰巧我那通奸的父亲,没有羞耻心和道德感,他毫无愧疚,挥霍着微生家的财富,嫌弃着微生家,即便我娘当年是完璧之身,也定不会被他珍重。” “十八年来,为何从没有人觉得对不起我娘呢?” 娘亲被当做筹码嫁给一个废物男人,本也不是自愿,一边被吸血一边被嫌弃,直到死也没再见到心上人一面。 沈桑宁不知道那野男人究竟是好人恶人,也不予评价,只是此刻外祖母的沉默,让她更觉得悲凉。 忽地,外祖母的视线定格在她腰间,声音一抖,“你这玉佩哪来的?!” 沈桑宁低头,捏了捏山猫玉佩,“娘留给我的。” 房中寂静几瞬。 外祖母经过思想挣扎后,“看来你娘是至死也忘不了那人,拿着这破玉佩当传家宝了!你还是趁早扔了吧!” 可沈桑宁才不管什么野男人,“我只知道,这是我娘留给我的遗物。” 外祖母皱眉,“你这样对不起你父亲!” 闻言,她淡漠地反问,“他也不曾对得起我,我为何要对得起他!” 其他小事都暂且不论,每每想到前世换亲,她这心里就气得很。 一时间,口不择言道:“我巴不得,我是什么野男人的种!” 如此,也算是报复废物爹了! 反正有没有这个伯爵父亲,对她来说,无甚区别。 只可惜,她不是外祖母口中的“孽种”。 “你!”给外祖母气得说不出话。 沈桑宁已经解了惑,礼貌地拜别外祖母,回了陶园中。 陶园。 裴如衍正听着护卫的禀报。 沈桑宁怀着沉重的心思,也没了好脸色,路过庭院里的主仆时,脚步都没停,目不斜视地进屋。 “夫人,”裴如衍若有所思,“今日二弟对你出言不逊,你——” 沈桑宁却将门一关,将他声音隔绝在外。 她道:“我有点累,不想说这个。” 反正,那些护卫都会一五一十和他交代清楚的。 被关在门外的裴如衍,声线断了。 沈桑宁揉了揉太阳穴,胸口也是闷闷的,连喝了几盏茶水,此时门被裴如衍推开。 他走到她身旁,迟疑道:“是因为二弟,让你生气了吗?” 她拧着眉,心事重重地摇头。 “那是何事?”裴如衍认真地问。 沈桑宁看向他,“我是生气了,但不是因为裴彻,你可以猜猜。” 反正,她经常去猜他为什么生气。 现在也让他感受下。 裴如衍一怔,沉思一会儿,“因为二弟妹的身世?” 闻言,沈桑宁轻声道:“那护卫跟你汇报很全面吧?不知道有一句很重要的话,他传达没有。” “哪句?”他看似平静。 她言简意赅,“他说你喜欢我,我问,你是何时开始喜欢我的?” 裴如衍垂了垂眼,似在思索。 沈桑宁又顾自道:“今日,我从外祖母那里得知了些旧事,我想不明白为何直到今日才知晓真相,外祖母说是为了我好,可我不觉得,她们都是为了自己。” “裴如衍,我讨厌被欺骗的感觉,厌恶一切自以为是的好意。” 她想,她说得很明白了。 裴如衍那双藏着秘密的眼睛闪过复杂,仿佛在思考什么。 沈桑宁自嘲一笑,“看来,裴彻是骗我的。” 转身欲走,蓦地被他拉住手腕。 这哑巴,抓着她干嘛! 她甩了甩,却听他声音清冽道:“他没有骗你。” 他真的喜欢她。 沈桑宁突然不动了。 裴如衍声音透着几分轻松,眼中却是落寞,“是你,将我忘得彻底。” 还好意思怪她呢! 沈桑宁佯装无知—— “忘得彻底?我怎么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第87章 世子:我就是你的小哑巴 裴如衍淡然的神色中掀起丝丝波澜,他唇线紧绷,似在考虑如何开口。 沈桑宁催促道:“快说呀,我忘了什么?” 在她透着笑意的眼神中,他难得显得局促,而后张口道—— “当年,你救的那个乞丐。” 他终于开口说了。 沈桑宁方才的阴霾散了些,故意疑惑开腔,“谢霖?我没忘记他呀。” 他低声又坚定,袖中的手都握紧了,“其实他不是——” 话未半,被打断。 “世子,二公子来了。”陈书在门外道。 这来得可真不是时候,裴如衍好不容易决定坦白呢! 沈桑宁不耐烦地回道:“不见!” 裴如衍两耳不闻窗外事,视线从未离开她,“谢霖不是乞丐,也没有走丢过。” 她瞪大眼睛,“他有什么理由骗我呢?你可别诓我。” “夫人,其实我——” 千钧一发之际,裴彻冲进院中,声音盖过了裴如衍,“兄长,你怎么不肯见我!” 又被打断了。 裴如衍皱眉,开门朝庭院走去。 沈桑宁那个心累,默默跟上,不善的目光朝始作俑者望去。 只见裴彻双眸迷茫,面色红润,一副酒醉之态。 裴彻一身牛劲儿,几个护卫小厮都有点拦不住耍酒疯的他,“兄长,你听我说。” 弟弟冲到面前,一身酒气冲天,裴如衍一把按住他胸膛,将他推远些,眼看沈桑宁跟了上来,他下意识伸手将她阻隔在身后。 裴如衍怒道:“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子!” “我?”裴彻指指自己,又指向被兄长护在身后的人,“兄长怎么不看看你护着的女人是什么样?” “她将我的妾室带走不算,还妄图诋毁我的妻子!” 裴彻声嘶力竭,裴如衍却冷漠从容,“等你酒醒了,再同我说话。” 裴彻不肯,“我一直敬重兄长,以兄长为榜样,你怎么能……怎么能……”说不下去了。 沈桑宁也听不下去了。 忍不住探头,“二弟,榜样是要学习的,你又不学你兄长读书上进,还混成这样?” 她对上裴彻阴鸷凶狠的眼睛,没有半点退缩,忽听裴如衍温声道—— “夫人,你先回屋去。” 沈桑宁不答应。 谁知道这个醉鬼要编排她什么,她才不走。 那头,裴彻是彻底被她激怒了,“你个毒妇!” 说着又要冲上来。 裴如衍按住他的肩,声音一沉,“裴彻!” 几个护院和小厮也纷纷上来,一左一右架住裴彻,裴如衍才放手。 还没干什么就被控制住的裴彻,大为受伤,“是你的妻子做错事,你抓我干什么?!你怎么不教训她啊?” 见状,沈桑宁没有说话,但是抬高了下巴。 裴彻这个蠢货,就会意气用事! 裴如衍冷不丁回头看见妻子淡定的样子,再对上裴彻不可置信的眼神,太阳穴一跳,他头疼地捏捏眉心,厉声吩咐,“把二公子送走。” 护卫迷茫,“送哪儿去啊?” “国公府。” 裴彻听闻,大力挣扎起来,“我才不走,兄长真是被这女人迷了心窍,你再也不是那个冷静无私的兄长了!” 他一边挣扎,一边喊,“我早该料到的!当初你恳请祖父去伯府求娶的时候,我就该料到的!” “以兄长的身份地位,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恐怕,那时候就已经被灌了迷魂汤了吧!” 听闻,沈桑宁扬着的下巴突然低下。 这桩婚事,果然如她所料,是裴如衍主动向家里提的,否则老国公怎会同意呢? 她朝裴如衍望去,见他讳莫如深。 “怎么还不带走。”裴如衍语气加重。 一群人押着裴彻,奈何裴彻力气大,稍有不慎就挣脱了。 裴彻甩开了小厮们,“连爹娘都不清楚,当初祖父为何突然去国公府提亲,他们都以为是祖父的意思,可我知道!因为那年兄长与祖父的交谈,我全听见了!” 沈桑宁站定不动,见裴如衍面色沉下,她心里却希望裴彻再多说点。 裴彻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样子,一步步走到她面前,“真不知道你是怎么蛊惑的兄长,自打他与祖父游历归来,时常将自己关在屋内描绘你的画像,被祖父得知,毁一幅画他就绝食一日,祖父只好假意答应。” “祖父说,若兄长能中状元,便应允这桩婚事,然后——” 突然被裴如衍冷冽打断,“醉酒之人,一派胡言。” 他面若寒霜,给护卫使了眼色。 护卫拿着棍子悄悄上前,企图将人打晕。 沈桑宁哪能容许,“让他说完。” 她认真的神色,对上裴如衍的不淡定,后者到底是退让了。 逐渐黯淡的天色,藏起他眸中的汹涌与不安。 裴彻笑他,“兄长有什么不敢面对的?这大晋能人才子不计其数,当年祖父没指望兄长中状元,只希望时间久了,他能淡了这心思。” 话音顿了顿,“岂料,兄长当了真,没日没夜苦读,三年后还真的中了状元,这三年间,应该是经常担忧心上人跟别人定亲吧?” 云层突然电闪雷鸣。 伴随巨响,天色陡然变黑。 沈桑宁在昏暗中,陷入迷茫。 前世,她从不知,裴如衍为了这桩婚事做了那么多努力。 她什么都不知道。 忽而,又听裴彻感慨大笑,“我当时真以为兄长喜欢的,必然是个天仙般的女子,现在才明白,当初祖父的反对是对的!因为约定,祖父不得不去提亲,可提完亲后,祖父的身体就不好了。” “祖父逝世,兄长守孝,这守孝的三年,兴许祖父的亡灵在期盼着兄长改变主意啊!可他却还是要娶你这个——” 毒妇二字,还没出口,裴彻脖颈一痛,失了语。 闪电照亮,雨水扑面,他呆愣住,只觉得眼前女子凝重的面色,慢慢地与梦中模糊的脸重合。 一段段看不清的画面,以走马灯的形式,在脑海中流逝。 “你……”他面色红润褪去,酒醒了,人直直倒下。 沈桑宁没听清他想说什么,只眼看着他倒下了。 随后抬头看着拿着木棍的裴如衍。 裴如衍黑着脸,“他越说越离谱了。” 那也不至于把人打晕吧? 不会死吧? 沈桑宁蹲下身,想去探裴彻鼻息,却被裴如衍攥住了手。 他道:“他不会有事。” 她不明白,“你怎么知道?” 裴如衍一本正经地扔了棍子,“那个时候,我经常被打,我知道打哪里不会出事。” “那个时候?”沈桑宁问完,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随即,听他低冽道—— “嗯,当哑巴的时候。” 第88章 世子给夫人盖被子,被骂 倒在雨泊里的裴彻被小厮们搬走。 独留裴如衍和沈桑宁站在雨幕中,一高一矮,对望着。 不远处,紫苏想过去撑伞,却被紫灵扯住,“别去,破坏氛围。” 紫苏皱眉,“淋病了怎么办?” 紫灵不放手,“就这点小雨,你就听我吧。” …… 裴如衍看着她,继续道:“对不起,不该瞒你。” 沈桑宁此刻有诸多疑问,“所以你心仪于我,如二弟说的那般,日夜苦读让你祖父松口?这些,为何你从不与我说呢?” 他细不可查地蹙眉,“初衷的确如此,但最后受利的是我,读书科举是我的事,不该让你感到负担。” 一旦说了,就代表告诉她,他的家人不喜欢她。 告诉她,他付出了很多努力,才能让她嫁给他。 而说这些,除了让她平添压力,没有一点用处,至少对他来说,没有用处。 这会儿,陈书撑着伞又来了,“世子,陛下圣旨,让您去前院接旨。” 今天的事真多,走了个裴彻,又来一道圣旨。 沈桑宁淡淡道:“你去吧。” 裴如衍却没动,从陈书手里拿过雨伞,挡在沈桑宁的头上。 “我话还没说完。” 他低头,“你现在知道了一切,我就是当年那个乞丐,你……会不会因此不喜。” 他问的,都不是会不会喜欢,而是会不会厌恶。 此刻,陈书纠结地开口提醒,“世子,那是圣旨呀,还在等着——” 却被裴如衍一个冷厉的眼神制止。 而望向沈桑宁时,又覆上柔光,他静静地等着她问答。 她摇了摇头,“不会。” 语罢,就见裴如衍嘴角抿了抿,将伞柄塞进她手中。 他欲离去,沈桑宁扯住他的衣角,“我有句悄悄话。” 随即,他耐心地附耳过来,微微弯腰。 沈桑宁嘴角一勾,小声地对着他耳朵道—— “我月事走了。” 她还拿手挡着,怕被一旁焦急等候的陈书听见。 裴如衍喉结微动,眸光幽深,“嗯。” 随后,便转身进了雨幕,与陈书淋着雨大步走了。 沈桑宁回房后,立马沐浴,换了干净的衣裳。 几个时辰过去,还没见裴如衍回来。 什么圣旨要宣那么久? 她正疑惑呢,陈书来了,并带回了裴如衍的话。 “世子让您先休息。” 沈桑宁多问一句,“他去做什么了?” 陈书没有隐瞒,“世子查舞弊案时,意外查到知府贪污的证据,三日前快马加鞭将证据传回京,圣上龙颜大怒,派了新的钦差来抄家,此事虽是新钦差负责,但圣上让世子一同前去。” 所以现在是去抄家了。 抄家这种事,跟他应该是八竿子打不着的,沈桑宁不由多想,圣上是有别的意图? 此刻,陈书又道:“少夫人您不用等世子了,世子说的。” 陈书离开后,沈桑宁还用了夜宵。 稍微等候了会儿,才慢慢睡去。 那厢。 知府贪污入狱,金陵民众都被惊动了。 左邻右舍都悄悄从门缝里朝外瞧,府衙被重兵包围,从里头搜刮出一箱箱民脂民膏。 为首的,是一位穿着便服,也难掩通身贵气的男子,和一位绯色官服的钦差。 钦差将其中一箱打开,不由大惊,“呵,这还是官银呢!” 知府被官兵提了出来,衣衫不整,“大胆!本官乃朝廷命官,你们怎可——” 当看见一箱箱钱财时,直接腿软跪下,“这这这,不关下官的事啊!” 钦差嗤笑,“知府还是坦白说清楚每一笔款项的来历吧。” “真的不知道啊!定有贼人栽赃!”知府嘴硬。 作壁上观的裴如衍突然出声,“我记得,知府大人曾为工部官员,前年负责督造扬州一带,长江堤坝,这官银,莫不是——” 知府脸色惨白,“可不兴胡说啊!” 钦差摆手,“世子,我将这罪臣押回京城,到了狱中保管交代清楚。” 裴如衍不置可否,“周大人,京城路远,只怕是夜长梦多。” “你是说……”周钦差被提醒到了,又有裴如衍的见证,当即硬气地决定,直接拖进大牢拷问。 半夜,牢狱中连连惨叫。 裴如衍归来时,锦袍一角染着血渍。 他特意先去浴房,弄干净了准备回房。 可推门前,又顿住了,想到今天坦白的那些话,他突然有些慌乱起来。 在门外站了好一会儿,才进了房。 里面一片漆黑,床榻上的人儿早就睡熟了。 裴如衍靠着床,在黑夜中换上亵衣,缓缓躺下,忽听身侧娇声响起—— “你回来啦。” 还透着睡意朦胧,迷迷糊糊的。 他身子一僵,“嗯。” 突然不知该如何面对她,想到她那句悄悄话,他生硬地问道:“还,做吗。” 半晌,也没听她回复,只听见那均匀的呼吸。 她倒是又睡着了,就像从没醒过一样。 裴如衍躺下前,给她掖了掖被子。 就这一掖,沈桑宁清醒了,她闷闷道:“你为什么要给我盖被子?” 他真的很喜欢给她盖被子啊。 她都要生气了,这么热的天! 此刻,听他正经道:“下了雨,今夜风凉。” 沈桑宁反驳,“风再凉,也吹不进来啊,窗子都关死了。” …… 他沉默几瞬,轻轻道:“我以为你会冷。” 沈桑宁就这样默默盯着他,黑夜里,明明看不清,但裴如衍感受到了。 “你才会冷,”她把被子全盖他身上,没好气道,“都给你。” 他没动,任由她盖被子,低声道:“抱歉。” …… 她心里那点气,随着他的一声抱歉,都消失了。 沈桑宁气弱几分,“我刚才,睡梦中,好像听你问了我什么。” “你问我什么了?” 第89章 夫人要我 “没什么,”裴如衍平静道,“睡觉吧。” 沈桑宁听这话就觉得有鬼。 他说没什么,肯定有什么。 反正她这会儿也不想睡了,干脆将他拉了起来,“你是不是……” 他未动。 沈桑宁顿了顿,“你是不是知道我渴了?” “可以帮我倒杯水吗?” 她说完,裴如衍“嗯”了声,下床先点了一盏灯。 烛灯光线微弱,衬得他身形挺拔修长。 看着他那双长腿,她口中愈发干燥。 完蛋了,有生之年第一次产生这种感觉,从前行房事都是为了生孩子,可她现在,竟然对他起了欲念。 裴如衍端着茶杯回来,沈桑宁唰地移开目光。 她想伸手接的,但茶杯被直接送到了嘴边。 茶杯缓缓倾斜,她稍微低头,咕嘟咕嘟地喝着水,然后抬头,“喝不下了。” 裴如衍点头,捏着茶杯一饮而尽,将茶具放回。 再回床榻上时,他忘了熄灯,于是又要下床。 沈桑宁拉住他,“留一点光吧。” “有光,难以入眠。”他还是想熄。 她嘴角弯起,“那就先不睡了呗,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不熄灯,她倒是能看清他微滞的眸子。 大抵是得知了他喜欢她,她心中底气都足了些,她主动伸手去挑开他衣襟。 她的手抚过他的胸膛,感觉到他的起伏,她的手忽然被他攥住。 沈桑宁抬眸,对上他灼灼目光。 “夫人,我先熄灯。”他沉着的声,有些沙哑。 她摇头,与下流的手不同的,是一本正经的嘴脸,“先前两次,都没仔细看过你。” “我想看看,你身上还有没有旧伤痕迹。” 裴如衍松开了她,任由她四处点火,他的呼吸逐渐沉重。 “转过去。”她发号施令。 裴如衍眸光幽暗,“背上没有伤,都治好了。” 她坚持,“就看一眼。” 他转身,亵衣被彻底剥掉,沈桑宁滑嫩的指腹划过他脊骨。 从僵硬,到丝丝战栗。 她回忆道:“好像我第一次见你被打时,你就没有叫过疼,当时我想你定是个不屈的人,后来才知道你是哑巴,那个时候,你在想什么?” 裴如衍很少去回忆,“即便不哑,也不会喊。” 他转身面对她,“我要让他们更痛。” 沈桑宁怔怔地看着他,他的身上早就没有伤口了,国公府珍贵的药材,什么疤痕都能除掉。 此时,只有肩上还留着一圈小巧的牙印。 她伸手点了点,“那这个呢,这个你喊疼了。” “嗯,”裴如衍抬手覆上她的小手,将她的小手带往心脏处,“这里疼。” 他以为,她厌恶他。 即便现在,他仍然不清楚她的内心,不确定地问,“你现在,对我,是什么感情。” 这个问题,问住沈桑宁了。 她不太确定,她至少是有些喜欢的,只是她心里很纠结,因为裴如衍是将死之人,她不敢更多地喜欢。 她的目光缓缓下移,停顿在某处。 裴如衍任由她胡作非为,此刻还在一忍再忍。 “我应该……”她刚想答有些喜欢,就被他堵了回去。 裴如衍的语气生硬,“不要回答了。” 他似有失落,沈桑宁看着他顾自将亵衣穿上,准备躺下。 “事情还没做完呢,”她再度将他拉起来,“我没说不喜欢你啊。” 语毕,她便忽地朝他凑近,她的鼻尖都快要抵到他脸上了。 在碰到前,又停下。 裴如衍竟是闭上眼了。 沈桑宁憋着笑,她郑重地将他脸颊上的睫毛取下,然后远离了他。 “帮你捡睫毛,你闭眼做什么,我又没要亲你。” 调侃的言语,让裴如衍忍不住蹙了蹙眉,他睁开眼,眼中带着不愉。 沈桑宁假装看不见,“好了,正事做完了,睡觉吧。” 说着,就躺了下去。 徒留裴如衍坐在床榻上,静静凝视着她。 她闭着眼,唇角却压都压不住,半晌后听他沉声道—— “你戏弄我?” 沈桑宁假装是睡着了,别过脸去。 反应裴如衍不会拿她怎样的,他这么正经…… 腰间覆上的大手,叫她断了思绪。 他在干什么?! 女式亵衣的带子两下被他解开,沈桑宁不睁眼都不行,“我睡着了呀,你做什么?” 对上裴如衍漆黑的眸子,她后背陡然一凉。 他唇瓣带着凉凉的笑,“轮到我看夫人了。” 沈桑宁惊诧,“我刚才是给你看伤呢,我又没有伤。” 说话时,他三下五除二就剥掉了她的肚兜,哑着声回复,“咬一咬,就有了。” 什么咬一咬就有了? 沈桑宁身上一疼,忍不住娇叫一声,“你怎么真的咬我!” “疼了?那轻些。”他嘴上这样说。 他的手在她的肌肤游离,带起颤栗,偏是不给她个痛快。 就仿佛,真的在描绘什么,他想看清。 那目光扫过,正经地就像是在欣赏什么诗词画作,潜藏在表相之下,还有几分掠夺性。 每每到一处,他就哑着声给予点评,“夫人甚美。” 沈桑宁哪有被这样对待过呀,羞得老脸都想钻地。 她伸手去捞被子,却被他察觉,将她的手按住。 “夫人想要什么?”他克制着。 “被子……”她道。 却被裴如衍反驳,“不需要,你不冷。” 他认真地,就好像真是为她着想。 就在不久前,沈桑宁已经把被子的使用权给他了。 她这会儿要疯了,“冷的,我要。” “要什么?”他耐着性子问。 “要被子。” “你不要。” “我要。” “要什么?” 对话形成闭环,沈桑宁心累得不说话了。 她不要被子了。 裴如衍却没有罢休,“可以要点别的。” 他顿了顿,心里挣扎后,才伏在她耳边问—— “要我吗?” 沈桑宁看出来了,他就是在报复她刚才戏弄他了! 表面正人君子,其实就是睚眦必报!果然呢!难怪别人打他,他想的不是痛,而是要让别人更痛! 现在惨的是她了。 明明他的手在到处撩拨,却还要问她要不要,有什么意义? 沈桑宁没好气道:“不要。” 裴如衍手上动作顿住,还真的不动了。 他是如何忍住的,沈桑宁不知道,反正折磨得她够呛。 她只得道:“要吧。” 与此同时,他的身子陡然一沉,早就蓄势待发,自然是一击制胜。 沈桑宁能感受到他的不满一扫而空,此时听他心满意足地“嗯”了声。 “夫人要我。” 他声音轻轻的,动作却没个顾忌,荡得沈桑宁一阵恍惚。 幽暗烛光将两人难舍难分的身影照映在墙面,光影高大暧昧。 不知过了多久,他压在她身上,意识朦胧地呢喃—— “央央。” 第90章 梦回新婚夜 疲倦的沈桑宁,就因这一声“央央”,困意全无。 此刻,裴如衍还趴在她身上。 她当即推开了,“你为什么要喊央央?” 裴如衍从极度愉悦中逐渐平复,“夫人的小字,我不能唤吗?” 沈桑宁越发清醒,“你怎么知道我的小字?” 她的小字,没和他说过呀! 两人坐起身,一时相顾无言。 裴如衍眼中闪过异色,透着几分怀疑,伸手去探她额头。 沈桑宁对他举动感到莫名,“你干嘛?” 她倒也没推开。 而后听他道:“是有点热。” ??? 闻言,沈桑宁心里一排问号,他什么意思。 “你病了。”他下结论。 她无语,“你才病了呢,我为什么热,你不清楚吗?难道你不热?” 真是好笑,刚干完那事,能凉快吗! 裴如衍默了默,语气很认真,“你的小字,是你在新婚夜亲口告诉我的。” 新婚夜?可她重生是在洞房后,洞房前的事,她的确不记得。 难不成,真是她自己说的? 所以没有重生记忆的她,也会听从母亲的决定,为自己取名央央? 沈桑宁糊涂了,对上他坚定的眼睛,她倒有些心虚了,“是吗?” 裴如衍目光存疑,“我先带你去洗一洗。” 说着,就将她抱起,去了浴房。 * 沈桑宁做了个沉沉的梦。 梦中。 她发现自己坐在大红色的婚房中,惊疑不已。 她不是跟裴如衍在洗澡吗?怎么回到了新婚夜?这是做梦吗? 下一瞬,被新郎挑开盖头。 她看见了一身喜服,满面红润的裴如衍,相处久了,沈桑宁都能看出来,他虽抿着唇,却压不住欢喜。 “你很开心?”她就这样问。 对方一愣,“夫人不开心吗?” 沈桑宁很迷茫,“我还好。” 竟然在梦里,又和他成婚了。 忽然,裴如衍动作迟缓地坐在了她的身侧,正襟危坐,“我与夫人只见过寥寥几面,夫人或许不太了解我,但今后我们可以慢慢了解。” 寥寥几面?他又在骗人了。 沈桑宁腹诽着,听他一本正经地说:“夫人嫁给我,不用顾虑太多,你想做什么,喜欢做什么,我都不会阻拦,若遇阻碍困难只管交给我。” “按照祖制,新婚夜是要……但是你我还不相熟,夫人若不愿意,我绝不勉强。” 他好像有些紧张,沈桑宁看着这样的裴如衍,忍不住露出浅笑,“我没有不愿意啊。” 裴如衍抬头,隐藏在眼底的情绪差点压不住,“你愿意?” 这会儿,他还是个未经人事的男人。 看着又正经,又好欺负,还要装深沉。 沈桑宁笑道:“那你呢,你心悦我吗?” 他沉默一阵,似觉得难以启齿,又对上她期待的目光,这才“嗯”了声,“我心悦夫人,此生绝不纳二色。” 虽然是个梦,但沈桑宁想到刚才自己被压着欺负的样子,突然就想一雪前耻。 哪怕是在梦里。 她主动牵上他的手,“那我们,开始吧。” “等等,”他声音一僵,“听岳父说,夫人还没有取小字,我想了几个,夫人可以挑一挑。” 怎么又是小字。 在梦里都逃不开。 沈桑宁没好气道:“不用取了,我叫央央,我娘给我取过了。” 裴如衍点点头,也没不悦之色。 她催促道:“我们熄灯吧。” “等一下,”他起身,倒了两杯喜酒回来,言简意赅道,“交杯酒。” 沈桑宁没接,怀疑的目光看他,“你喝醉怎么办,用水吧。” 她主动起身去将酒换成水,裴如衍的眉头似乎皱了皱,还是接了交杯水。 这下总该可以洞房了。 沈桑宁卸下头饰,准备上床。 “等一下。”他又道。 她有点不耐烦了,一个大男人磨磨唧唧,梦里比现实还纯情。 随后,就看见他弯腰,一脸正色地将床榻上的红枣桂圆一粒粒捡走。 “好了。” 他生硬道。 熄了灯,沈桑宁躺在床榻上,听他在解衣带。 他一边问,“你自己脱,还是我帮你?” …… 听得出来,真的是很生涩了。 这种问题,还需要问嘛?不都是水到渠成、顺其自然! 沈桑宁暗叹一声,爬起来,自己脱掉了衣服。 男人的阴影慢慢笼罩她,可身体却控制着没有压向她。 她主动勾手,“先亲脸。” 裴如衍倒是顺从,青涩的吻落在她脸上,即便如此,身体也没碰到她。 他的手规矩得很,也不乱摸。 沈桑宁在梦里,故意嘲笑他,“你是不是要我教你啊?” “教?”他语气变得古怪。 沈桑宁要一雪前耻,伸手把他反推倒,“你太慢了。” 这话,直接刺激了对方。 裴如衍一语不发,也不管自己现在被压着,直接坐起身,一把将嚣张的沈桑宁扑倒,一只手护着她后脑,一手禁锢她,让她动弹不得。 “啊。” 她一声惊呼,对方已经压了下来,动作生涩地摸索着。 待到食髓知味,他也难以抑制欲望,逐渐放肆起来。 沈桑宁承受着,头忽然很疼,有点发晕。 这一幕好像有些熟悉,就好像经历过一样。 紧接着,她失去意识,彻底陷入黑暗中。 直到疼痛传来,她猛地睁开眼,周身白茫茫地冒着热气,她整个人都沉浸在热水中。 “这样都能睡着?” 闻言,沈桑宁对上了裴如衍无奈的眼神。 刚才的梦,也很真实,她忍不住问道:“新婚夜,你说你心悦于我?” 裴如衍幽幽道:“你记起来了?” “但是,我还是想请个大夫,给你看看。” 第91章 互相担心有病的夫妻 “看什么?”她问。 他眼中患上忧色,“为何有些事,你说忘就忘了。” 简单点说,裴如衍怀疑她有病。 难怪要伸手探她额头呢! …… 两人在浴房许久,直到天快亮了,才回房。 丫鬟已经将床单被褥换了干净的,沈桑宁一觉睡到了午时。 那厢。 被安置在一处别院的裴彻,做了一个冗长的梦,这个梦已经困扰他许久了。 其实从前几日在扬州开始,他就断断续续地梦到些片段,但梦中很多事都是模糊不清的,也不真实。 梦里的他并没有娶沈妙仪,而是娶了另一个女人。 起初,他对她心生厌恶,屡屡刁难,后来却逐渐被她吸引,发现她很善良,对他也很温柔,他在外奔波征战,她一介女流也能撑起一个家,即便受了委屈,也告诉他没关系。 她伴他褪去莽撞、一步步成长,相互扶持,她很爱他,他能感觉到,他也很爱她。 那些妾室再也没了颜色,他的眼中容纳不进第二人,余生只要她一人……裴彻想试图看清她的脸,却总是看不见。 梦又中断了,他迷迷糊糊从睡梦中醒来,脖颈处还有点疼。 他怎么在这儿? 发生了什么? 头疼到炸裂,才慢慢想起,昨天喝醉了酒,一时冲动闹到了兄长那里…… 想到兄长的表情,裴彻懊悔不已,尴尬地想撞墙。 纠结一番,还是想去给道个歉。 即便他不觉得自己有错,所有错都是那个毒妇的。 他唯一的错,就是醉酒冲动了,恐怕会让兄长没了面子,毕竟是家私,当着护卫小厮的面,太不体面了。 兄长那一闷棍,倒也没打错。 裴彻欲出门,却被两个护卫拦住,这才发现,门外还守着人。 * 金陵请不到御医,裴如衍担心沈桑宁的病,干脆请了三个大夫,希望能得到正确的治疗。 沈桑宁坚持自己没病,奈何三个大夫都已经到了家门口。 最终三个大夫得出一致的结论,“夫人很健康。” 裴如衍半信半疑,“那她为何健忘?” 大夫道:“许是记性不好,时间久了,忘点事实属正常,公子不用过于担心。” 沈桑宁看裴如衍的面色,就知道他还是不太信。 他就是觉得她有病。 巧了,她也怕他有病。 想到他两年后会猝死,她忽然道:“大夫,给他也诊诊脉吧,他睡眠少,还容易生气,给他调理调理。” 她这话,听起来像内涵什么,可她真是一片好心纯然肺腑啊。 裴如衍没有拒绝。 三个大夫把完脉,“公子身体健康,并无大碍。” 沈桑宁质疑,“健康?真的?” 语罢,就察觉到裴如衍幽幽目光,她稍稍委婉些,“要不再看看呢?” 大夫皱眉,“公子年轻力壮,身体没有问题,非要说,那就是睡眠少些,但体质本就是因人而异,夫人您自己睡四个时辰,不代表别人需要。” “既请了我们来,就应该相信我们的医术,若还不信,就另请高明吧!” 三位大夫各自生气,拎着药箱走了出去。 沈桑宁闭了嘴,视线与裴如衍相撞,大夫毫不掩饰地吐槽传进两人耳中—— “也是好笑,明明健康得很,却互相怀疑有病。” “有病。” …… 虽是有点尴尬,沈桑宁还是少不了担忧。 现在没病,不代表未来两年没病啊,是不是这个理儿? 却发现裴如衍深沉的目光,她解释道:“我也是为你好,你总是容易生气,睡眠又少……” 裴如衍想明白了,“这就是你让我喝药膳的理由?” 她轻咳一声,“以后,该喝还得喝,防患于未然嘛。” 他不置可否,忽有一护卫上前,“世子,二公子求见。” 裴彻。又来了。 沈桑宁下意识就皱眉,裴如衍态度难辨,“让他滚回去。” 护卫面色尴尬,“二公子说知道错了,来和您请罪,若您不见,他就在微生家门外等着。” 裴如衍哪里是能被威胁的人,“那就让他等。” “可是,”护卫瞅瞅世子脸色,“二公子被樊夫人请进门,正在前院好生招待着……” 也对,樊舅母哪会让裴彻这个大活人在门口等,毕竟是国公府公子,肯定是好吃好喝供起来。 沈桑宁低语道:“你去见他吧。” 早点送走,早清净。 裴如衍牵上她的手,“他若诚心致歉,理当给你道歉,走吧。” 夫妻俩相携去了前院。 看见裴彻正在厅堂内吃糕点,身后还有一丫鬟替其捶肩,一个捶腿,这哪里像是来赔罪的? 这是来享福的。 两人一来,裴彻当即放下糕点,“兄长。” 他起身,“我昨日喝醉了,行事冲动,冲撞了兄长,我保证没有下次,望兄长宽宥。” 裴如衍肃然道:“你不止冲撞了我。” 裴彻听闻,这才不情不愿地将目光放到沈桑宁身上,“嫂嫂,请海涵。” 沈桑宁看他明明不愿低头,却不得不低头的样子,心里冷哼。 话说,昨日若非裴彻这一通闹,她也无法知道裴如衍求娶的事。 裴彻或许不知道哑巴一事,却对裴如衍心悦于她一清二楚,前世非但没有向她透露分毫,还刻意在裴如衍面前与她亲近,怀的是什么心思? 宣示主权吗? 沈桑宁看他,现在哪哪都不顺眼,“我若不想海涵呢,昨日二弟可是一口一个毒妇地喊我,也不晓得二弟被谁灌了迷魂汤。” “你!”裴彻气急,“若不是看在兄长面子上,你以为我——” “二弟,”裴如衍语气加重,打断了裴彻的气话,“你若再不敬,我派人连夜送你去西北历练。” 此言一出,裴彻气焰立马弱了,“兄长,你也太偏……我错了。” 裴如衍不置可否,“不要对我说。” 裴彻呼吸一窒,转向沈桑宁,唇角紧抿好一会儿,才开口,“嫂嫂,对不起。” 沈桑宁秉着“长嫂”的稳重,“嗯,下次切莫冲动,要懂事些。” 裴彻咬着腮帮子,脊背倔强地挺直,一副忍辱负重之态,“嫂嫂说的是。” 他忽地话锋一转,“那嫂嫂可否告知我,将那洛氏放在了哪里?” 还是这个问题。 沈桑宁正要装傻,就听裴如衍主动解围—— “你自己的妾室,你嫂嫂怎么会知道。” 裴彻执着道:“可是我手下人查到洛氏上了来金陵的船。” 裴如衍面色如常,“金陵的船,又不是你嫂嫂的船,说话做事,要拿出证据来,毫无依据就将矛头指向自家人,父亲是这样教你的?” 不出意外,裴彻落于下风,他开始怀疑自己,“兄长说的是。” 裴彻并未久留,他来金陵的目的是找洛氏,既然从沈桑宁这里得不到答案,就离开了。 裴如衍却有些犹豫,“夫人,你铁了心要藏洛氏吗?” 毕竟洛氏肚子里,怀的是裴家的孩子。 沈桑宁摸不清他的意思,“洛氏也算是遇人不淑,她只想要留下那个孩子,从此与裴彻再无关系,不会再和国公府有牵扯。” 裴如衍看着她,“我只问你的意思。” 她点头,欲表态,紫灵忽然冲了进来—— “少夫人,不好了。” “洛氏出事了!” 原本沈桑宁交代了,让洛氏这几日不要出门,可闷在屋里容易想太多,再加上吃坏了东西,这会儿动了胎气。 沈桑宁带着大夫亲自赶了过去,大夫开了药,暂且无恙。 看着洛氏虚弱的样子,沈桑宁到底是有怀胎经验的,稍稍安慰了几句,见洛氏情绪好转,才准备离开。 她道:“我在金陵未必还能呆多久,你既决定了要独自生活,就要坚强起来,我迟早是要离开的,帮不了你太久。” 洛氏点头,“我明白的。” 两人在屋内不久,小院的门突然被大力踹开,两人皆是一惊。 沈桑宁起身走到屋外,见黑着脸的裴彻大步流星走近—— “你可真是我的好嫂嫂啊!” 他推开门,看见了床榻上的洛氏,随即冷笑:“我差点就信了兄长的话,还好留了个心眼,跟着嫂嫂的马车,否则还被你们蒙在鼓里。” 说着,裴彻健步奔进屋里,毫不怜惜地就要去提洛氏。 洛氏还怀着孩子呢! 沈桑宁跑进屋内,“有话好好说!” “好好说?”裴彻一手攥着洛氏的臂腕,转过头,“一个逃妾,一个毒妇,我有什么好说的!” 毒妇沈桑宁上前阻止,“她怀的是你的孩子,你别——” 话没说完,就被裴彻反手推倒在地。 听他冷嗤,“你还知道是我的孩子?不知道的,以为洛氏怀的是嫂嫂的孩子呢!” 陪同前来的紫灵大喊,“二公子,这是什么昏话啊!” 场面一度十分混乱,沈桑宁的腰撞在衣柜上,有点疼,被紫灵扶起。 那头,洛氏挣扎着,还不忘护着肚子,“够了!” 许是洛氏从未大声喊过,裴彻也是一怔,“你同我喊?” “是!”洛氏眼泪流下,“大少夫人心善收留了我,若她是郎君口中毒妇,那您算是什么呢?” “今后我不想再与郎君有牵扯,请你放过我吧!” 裴彻难以置信,“你确定?” 洛氏坚定道:“往日我的确爱慕郎君,即便在外人眼里郎君是纨绔,可郎君待我很好,我愿意做妾。” “可我当时却不懂,情爱易变,我不是郎君的妻子,只能看着郎君与正妻如胶似漆,我现在有了自己的孩子,就因为我不是郎君的妻子,就不配生下自己的骨肉吗?” 听着洛氏的质疑,裴彻沉默了许久,哑然道:“时机不对,等我有了嫡长子,你就能生。” 洛氏苦笑,“为什么要等?郎君只是我年少犯下的错,我现在想了结,我只想要这个孩子。” 裴彻嘲讽道:“你可知道,离了我,这个孩子什么也不是,而你如何带着孩子生存?” 洛氏直视着他,昔日柔美的眸光也硬气几分,“那是我的事。” “我可以给你放妾书,”裴彻神色渐冷,“但这个孩子,留不得。” 他说着,便将洛氏拖下床,在洛氏差点磕到床沿时,护了护,而后将她直接拽走。 “放开我,放开……”洛氏挣脱不开。 沈桑宁见裴彻油盐不进,目光落在一旁的木棍上,她双手握住棍子,想着昨日裴如衍说过的,打哪儿不会出事。 在裴彻将人拖到庭院时,她心一狠,一棒子就朝他脖颈打去。 岂料这人背后跟长了眼睛似的,他突然回头。 沈桑宁手中力道来不及收,一棒子朝他肩膀打去。 “唔……”裴彻吃痛,放了手中洛氏。 沈桑宁手中还举着木棍,可是裴彻不仅没晕,看她的目光也变得阴鸷可怕起来。 早知道出门时带几个护卫了。 她一阵懊悔,这会儿,怕是没人能制服裴彻。 下一瞬,手中棍子被他一把夺过,他高举着棍子,似要向她袭来。 沈桑宁下意识闭了眼,半晌后,棍子并没有挨在身上,只听他嗤笑一声。 她睁眼,他已经走至眼前,扔了棍子。 裴彻的眼中难掩厌恶,“你这毒妇,都将我兄长带坏了,如今还想害我?” “其心可诛!” 沈桑宁感觉得出来,他是真的怒了。 沈桑宁默默后退一步,却被大手蓦然扼住脖颈。 裴彻终究是掐了她。 如同前世的新婚夜,他掐着她的脖子,恨不得杀了她,可又不能杀妻,所以他也是这样厌恶地看着她,怪她占了妻子的位置。 紫灵大骇,上前扒拉裴彻,“二公子,你放开我家少夫人!你是要掐死长嫂吗!” 裴彻冷呵,“毒妇,我兄长都是受你蛊惑,家宅不宁,皆因你起!” 沈桑宁双手去扒脖颈上那双手。 他掐得愈发用力,沈桑宁呼吸不上来,眼眸泛红。 “混蛋……” 忽地,脖颈的手一松,她抬头,只见洛氏拿着那棍子打在裴彻头上。 裴彻闷哼一声,脑海中少女浅笑的模样一闪而过,他的视线落在沈桑宁的脸上,眼中阴霾消散,逐渐变得迷惘。 就仿佛,是透过她,看见了别的什么人。 沈桑宁重获生机,大口喘着气,她觉得今日的裴彻,有些疯过头了。 她对上裴彻迷茫的眼,那副要晕不晕的样子,毫无攻击力。 正松了口气,却见他忽地伸手。 大掌停在她面颊边,并未触碰到,他眷恋而温柔,唇瓣动了动。 随即倒在了地上。 唯有沈桑宁看清了他的唇语。 刹那间,一股寒意席卷全身,冷汗倒流。 他喊的,是央央。 第92章 前夫哥总梦见一个女人 洛氏也吓哭了,“这,这怎么办?” 掉了两滴眼泪,洛氏擦干眼泪,扔掉棍子,去探裴彻鼻息。 “没死,没死。” 沈桑宁僵硬在原地,一时没有动作,紫灵担忧地上前。 “少夫人,您怎么了?是不是被吓到了?” 说着,还不忘给她揉揉手肘,活动筋骨。 她脑海中,不停地反问自己,有没有看错。 可前世,她的小字,被裴彻不知唤过几百几千遍,她不会看错的。 难道,这一棍子下去,他也重生了吗? 不会吧? 若是裴彻重生,只怕会对她不利,那……她的人生都会变得棘手。 “我们跑吧。” “把他打死。” 洛氏和沈桑宁的声音一道响起。 沈桑宁的无情,惊呆了紫灵和洛氏,两人纷纷朝她投以不可思议的神色。 紫灵道:“少夫人,虽说刚才二公子是想害您,可若您要弄死他,将来……若被发现,就全完了呀!” 洛氏附和,“是啊,刚才是我打的郎君,和夫人你无关,此事本就是我牵连了你,莫要再为我摊上人命官司了。” 两人这一劝,沈桑宁倒是平静了下来。 她刚才难以接受裴彻重生,故而有些激进了,带着些前世的个人情绪,失了理智。 她叹了叹,无奈道:“把他带回去吧。” “踏踏踏。” 几道马蹄声此起彼伏。 赶来的护卫将小院团团围住。 为首的男人紧绷着脸,踏入院中看清情形,眼中闪过几分错愕,却在望向沈桑宁时,透着不易察觉的温柔。 沈桑宁诧异,“你怎么来了?” 裴如衍言简意赅,“见你午时未归,所以——” 他话音骤然中断,沈桑宁还不明所以,只见他的目光落在她脖颈处,泛起凉意。 她下意识地去摸了摸脖子。 方才被裴彻那样掐着,定是红了。 又听他带着薄怒地问:“谁弄的?” “裴彻?” 她还没答,紫灵就使劲点头,“世子可要为我们少夫人做主啊,二公子跟发疯了一样,差点把我们少夫人掐死了!” 裴如衍眉间拧起,低头扫了眼没有意识的弟弟,拳头都握紧了,“他这又是怎么了?” 这怪罪的语气,也不知是要怪罪打人的,还是被打的。 洛氏急着解释,“世子,二公子是被我打伤的,与少夫人无关。” 沈桑宁听闻,客观道:“我本来想按照你昨日的方法,把他先打晕的。” 语毕,见裴如衍微微颔首,他“嗯”了声,牵起她的手腕,“我知道,必是他动手在先。” “来人,”他沉声吩咐,“带下去医治,关几日让他冷静冷静。” 此时的裴彻就跟板上鱼肉一般,被人拖走。 一行人欲回家中,临走前,裴如衍对洛氏道:“我会让人给你安排新的宅院,待裴彻醒了,我会让他给你放妾书。” 洛氏闻之大喜,正要道谢,却被裴如衍阻止—— “但,从此你肚子里的孩子,与裴家再无关系,即便来日你后悔,我裴家也不会认无名无分的孩子。” 洛氏愣了愣,重重地点了头。 此事于洛氏而言是福是祸,暂不得而知。 沈桑宁只知道,有了裴如衍的准话,到底是安心不少,这件事到这儿也算结束了。 “上马。” 裴如衍刚发话,不等她反应,就一把将她抱上马背,拥入怀里。 他又忍不住在她耳旁叮嘱,“下回出门必须带护卫。” 她点头,“嗯。” 后方不远不近地跟着一队护卫,两人驾着马入了街巷。 大庭广众之下,两人都没有特别亲昵的举动,同乘一骑已算是最大尺度。 再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此刻,前方百姓突然退避两旁,疏散出了一条宽阔的路。 当然不可能是为了这对小夫妻让的路。 沈桑宁耸起肩,眺望远处,只见钦差的队伍正迎面而来,后头拉着囚车,和几车木箱。 百姓们拍手叫好,“这无恶不作的贪官,抓了正好!” “看见后面的几驾马车了吗,全是搜刮的民脂民膏啊。” “我大伯的小舅子的表弟在牢里做狱卒的,说这贪官还贪了修堤坝水路的银子呢!那扬州若遭遇水灾,全都得玩完!” “这话可不兴乱说,我看扬州挺好的,也没泛洪灾啊。” 百姓们的言语落入沈桑宁耳中,她赫然想起前世扬州的那场浩劫。 身下的马儿动了动,裴如衍主动调转避让。 待钦差回京的队伍离去,百姓们疏散开,沈桑宁才主动问道:“你当日参与抄家,是否知晓,这个狗官当真贪了扬州河道的公款?” 身后人挺直腰背,胸膛任由她脑袋靠着,声音在她后脑勺上方响起—— “你怎么感兴趣?” 他虽没有暧昧动作,可握着缰绳的手肘,每每都擦过她的腰际,又好似是无意之举。 “痒……”沈桑宁忍不住躲了躲,侧过头,仰视着男人的下巴。 而后缓缓道来,“扬州是长江尾闾,贪官贪了河道公款,倘若连绵雨季,只怕会给百姓带来灾祸。” 按照前世的时间,再有几个月,就会遭遇洪灾,全城半数的百姓因此流离失所,伤亡惨重,浮尸遍野。 这一世抓到了贪官,提早得知堤坝问题,应该就能救下几万百姓了吧? 她忧思地想着,裴如衍忽然低头,与她对视。 他唇角微扬,“扬州乃河务、盐务、漕运三政要地,陛下重视,会有妥善处理的。” 沈桑宁听闻,安下心。 * 别院。 裴彻不仅脖子疼,头也疼,回忆了会儿才想起经过。 在大夫看诊前,裴彻被迫签下放妾书,心里愈发讨厌面善心恶的嫂嫂。 不过,他现在有个更疑惑的事。 他还是没看清梦中女子具体模样,但这梦真实了几分,他听到梦中的自己喊她央央。 接连几天的梦,让裴彻没法将她只当成一个梦。 他问大夫,“我是什么病?” 大夫摇头,“公子受了点轻伤,这几日要静养,也不用太担心,没有大碍的。” 裴彻不信,“大夫,我总是梦见一个女人,在梦里和她相处多年,但我看不清她的脸,这是怎么回事?” 大夫摇头,“一个梦而已。” 裴彻追问,“不止一个,好多天了,她就好像真的存在一样。” 大夫伸手给他诊脉,“我给您开个安神药,睡前服下,可以少梦。” 裴彻抽回手,“可我想做这个梦,我想看清她的脸,有什么药可以让我看清?” 大夫无语。 裴彻又道:“有没有一种可能,这个梦是真实的?” 大夫皱眉,“绝不可能,公子并没有失忆的症状。” 裴彻还想说话,大夫留下药方,拒绝和他交流。 出门后,大夫低声吐槽—— “这一天两天,都是什么病患?富家子弟真喜欢无病呻吟啊!” …… 裴彻在床上坐着,发呆许久,直到护卫将煎好的药送来。 他吩咐道:“拿纸笔来。” 护卫拿来纸笔,裴彻闭着眼睛想象梦中的场景,然后凭感觉去描绘女人的一颦一笑。 最后的结果,不忍直视。 裴彻根本画不出她的神韵和模样,他郁闷地起身想出门,又被护卫拦住—— “二公子,世子说了,您不能出去。” 裴彻气急,也不敢怪兄长,“是不是那个毒妇编排了我什么?明明每次被打的都是我,她委屈什么?!” 第93章 裴如衍收徒计划 护卫不敢说任何人不好,只能沉默。 裴彻摆手,“罢了罢了,等我回京再算这账,至于现在……大夫既然看不出我的问题,你去给我请个算命的来。” 梦中女子,许是他上辈子的情人。 否则为何屡屡出现在他的梦中呢? 他打定主意,一定要知道梦中女子究竟是谁。 * 微生家宅。 陶园内。 沈桑宁想到裴彻的唇语,还是有些担心裴彻会不会重生,因此,连晚膳都吃得心不在焉。 裴如衍频频看她,她都没有注意到。 当护卫来报,裴彻醒了的时候,她第一时间放下了筷子,听着护卫的话。 她强装镇定地问,“他可有什么异常?” 裴如衍眼底划过异色,泰然自若地没有插嘴。 护卫摇头,“没有,二公子并无大碍,也没有强行闯出。” 听闻,沈桑宁的紧张淡去,稍微放心了些。 若是裴彻重生了,绝不会任由被关在房里。 年过四十的裴彻是历经多场战役的大将军,也是袭爵的国公,养成了上位者的习惯,是不可能屈服地被关在小屋里的。 护卫话锋一转:“但是,二公子请了一位算命的。” 沈桑宁预感不太妙,“算命的?” 护卫一脸难色,“是,说是要让算命的给算算,怎么才能让世子不受少夫人的蛊惑,此祸要怎么解。” “对了,二公子还要了纸笔,乱涂乱画着什么,属下看不出来,瞧着跟那些道士的符纸有异曲同工之妙。” …… 沈桑宁心中一阵无语,嘴角轻抿。 裴彻的画工向来潦草,反正没重生就好。 神经就神经点吧。 放下心来,她恢复了食欲,面色欢快地吃着蟹黄汤包。 “夫人方才食欲不振,是担心裴彻?”他的手轻轻搭在桌上,不带情绪地问。 沈桑宁咽下蟹黄,“是呀,万一打傻了,回去我可就成罪人了。” 裴如衍几不可查地蹙眉,“本就是他的错。” 她点点头,动作自然地从他的小碗中夹出几个剥好的虾。 “我不去!”声嘶力竭的喊声,从院外传来,给沈桑宁惊得一抖,虾肉都掉在了地上。 好像是个孩子的声音。 隔壁院,也只有齐行舟了。 但不知府中出了什么事,能让个长期隐忍的孩子爆发。 两个院子的隔音是好的,奈何隔壁院闹出的动静太大了,沈桑宁没法装聋。 她起身赶过去时,就看见昏暗的庭院里,几个仆役在拖拽着瘦弱的小少年。 齐行舟双手抱树,几个成年仆役生拉硬拽,都快给他裤子拽掉了,他也不松手。 “住手!”沈桑宁呵斥道。 几人纷纷停下了动作,面面相觑。 其中一人道:“表小姐,是大夫人让小的们来请表公子去前院,可表公子拒不配合。” 月光下,齐行舟的衣裳都被扯出几道口子,裤子也欲落不落,他倔强地看了眼赶来的男女,冷淡地移开目光,绷着脸不说话。 这副死倔的样子,让沈桑宁仿佛看见了昔日的小哑巴。 她不着痕迹地去看裴如衍一眼,后者不辨喜怒,冷声吩咐—— “取条腰带来。” 仆役不敢有违,当即取来新的腰带。 裴如衍没有伸手,只一个眼神,那仆役便将腰带送到齐行舟手上。 齐行舟还倔强地扭开头,不愿意接。 “你还想让谁帮你穿。”裴如衍淡漠道。 齐行舟这才接过腰带。 一群人就这么围着,看着小孩板着脸低头系腰带。 沈桑宁看着一高一矮,一大一小,脾气相近的两人,陷入沉默。 别说,还真别说。 等齐行舟整理好仪容仪表,沈桑宁才问,“究竟出了什么事。” 如果只是去前院用膳,齐行舟不可能发这么大脾气。 仆役老实道:“齐家那位疯姑爷来了,撒泼要见表公子,到底是亲生父子,大夫人也没道理阻拦,这才让小的们来请。” 姨母死的时候不见人影,这会儿上门,恐怕是来讨儿子的。 沈桑宁看向齐行舟,“你若想彻底与他划清界限,今日就该见,否则将来还会想办法找你。” 齐行舟蓦地抬头,看向仆役,“去吧。” 仆役也无奈了,“早这样不就完事儿了吗。”还想继续发牢骚,却在触及来自表小姐和表姑爷的凝视时,住了嘴。 齐行舟跟着去了前院。 沈桑宁知道,齐行舟最后是会留在微生家的。 对于齐行舟的遭遇和未来,她不确定,若帮一把,当真会比前世更好吗? 纠结之下,她选择不掺和。 正欲转身回院,却听裴如衍说:“我们去看看吧。” 真是难得,他竟也想多管闲事了。 她笑道:“你怎么,对表弟好上心?” 他并不否认,“几日前意外看见表弟的字和词,是个好苗子。” 沈桑宁自然知道,却仍然惊讶,“他才七岁,你就看出来了?” 裴如衍语气寻常,“三岁看大,七岁看老。” 他似又斟酌一番—— “我想收他做学生。” 第94章 阿弟不怕,姐夫帮你 宁国公和老宁国公都有不少门生,但从没这么低龄的。 裴如衍第一回想正式收学生,竟然就收这么小的。 不过难得能有让他中意的苗子。 沈桑宁跟了上去,“走吧,去看看你的小学生。” 前院。 还没走进,就听到齐秀才高昂地争执着—— “这是我的儿子,我齐家独苗,当初我是看那病妇没多久活头了,才让她带孩子回娘家,现在她死了,这孩子理应归还我齐家。” 樊舅母不干了,“说的好像你对我小姑有什么大恩一样,这金陵谁不晓得你时不时犯个疯病,家境清贫,你有能力养孩子?” 齐秀才突然发出一声大笑,“自打那病妇故去,我这病也日渐好转,可见你微生家的女人就是灾星,我这病就是她带来的!” 微生澹硬气道:“你齐家别欺人太甚了,分明是你自己没本事中举,自个儿气疯的,这会儿怪起我家来了?当初拿我妹妹嫁妆度日,怎么不怪我家钱多?” 说到钱,齐秀才片刻心虚,“反正这孩子,今天必须跟我走,否则,我就闹开了,让全金陵都看看,你家以钱势压人!致使亲生父子分离!” 夫妻和离,子女向来是跟父亲,即便去让官府判,也是如此。 而当初微生容能带着齐行舟和离回娘家,很大原因是齐秀才神志不清,没有带孩子能力,家境又清贫,没有伺候的下人。 现在齐秀才恢复了,理应将孩子带走。 此时,齐行舟跟着下人到了正厅内,樊舅母看见,一个健步上前,将孩子拽到自己跟前。 齐秀才也想上前,“儿啊!”被微生澹挡住。 “儿啊,我们才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父子啊,你怎么可以贪图富贵,不要亲爹啊!”齐秀才试图挽回。 奈何齐行舟扭过头,毫不动容,盯着柱子看,也不看父亲。 樊舅母嗤笑,“说的好像你不贪图富贵一样,你想将儿子要回去,难道不是存了诓我家钱的心思?指望我们帮扶吧?” 齐秀才脸色一变,“你这泼妇竟会胡扯!” 樊舅母一把将齐行舟扯到跟前,对上他那双淡然的眼睛,“你自己选,你今日要是跟了你爹走,以后可就和我们微生家再无瓜葛!” 说着,就将齐行舟推了出去,推到齐秀才面前。 樊舅母还在冷笑,“要么你今日和你父亲断了,要么就和我们家断了,可别想脚踏两条船,做吃里扒外的事!” 齐秀才说不过女人,面目狰狞地看着儿子,“我是你爹,你要是不跟我走,将来落个贪图富贵的不孝之名,你看着办!” 厅堂内,三个成年人僵持着,唯有齐行舟夹在中间,低着头不说话。 此刻樊舅母和齐秀才还在逼迫他做选择。 到底是个七岁的孩子,沈桑宁看不下去,跑进了屋内,将齐行舟拉到身后。 “宁宁,你来做什么?”樊舅母态度稍稍温和。 沈桑宁对上舅父舅母的疑惑,她浅浅一笑,“大人的恩怨,何必牵扯孩子。” “他才七岁,这么逼迫是否太过残忍?” 她到底是养过孩子的,多少也能揣摩几分孩子的心理。 一个七岁的孩子,再成熟又能成熟到哪里去,不过是用冷漠当做保护自己的武器。 沈桑宁弯腰,拍了拍齐行舟的肩膀,发现他看似平静的神态下,双肩微微颤抖,可见心里也是极度不安的。 她语气不由软了几分,“阿弟不怕。” “姐姐给你做主,”顿了顿,沈桑宁看向站在身侧的裴如衍,又补充道,“姐夫也帮你。” 小少年淡漠到没有光亮的眸子,闪了闪,瞳孔微张,却又在顷刻间移开。 “你谁啊?”齐秀才撸起袖子,“别拦着孩子!” 裴如衍隽秀容颜上,本就浅淡的笑意,被寒意取代,“别插嘴。” “你……”齐秀才还想骂点什么,却忽然听见兵器开窍的声音,顺着望去,看见屋外站成一排的护卫。 个个威武,手中剑刃出鞘一半,威胁意味十足。 齐秀才安静了。 樊舅母没安静,“宁宁啊,在我们眼里,你也是孩子,大人的事,就别掺和了。” 沈桑宁直起身,“舅母,既然要让表弟选择,那我也想加入选择。” 樊舅母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 沈桑宁看向齐行舟,蹲下身,“阿弟喜欢读书,可愿意同我去京城,那里有最好的资源和老师,也有最好的就读环境。” 樊舅母听明白了,“这可不行啊,宁宁,你都嫁给世子了,带个表弟当拖油瓶算怎么回事啊!” 裴如衍适时开口,“舅母,实则是我想收表弟为学生,他的吃穿用度,都有国公府负责。” 樊舅母惊得说不出话,“这,这孩子他何德何能……” 大堂内一阵寂静,沈桑宁看着齐行舟,只在乎他自己的意思,“你愿意吗?” 齐行舟看看她,又抬头望望裴如衍,只沉默了几瞬,便点了点头,“愿意。” 大概是齐行舟答应得太快了,樊舅母怔愣一会儿,指着他小声嘀咕道—— “我就知道,小白眼狼一个,丢一块骨头就跟着去了。” 齐行舟脸色不变,沈桑宁却冷下脸来,“舅母,注意措辞。” 樊舅母气得脸都撇到一边去。 而沉默良久的齐秀才不愿意,“不行,就算你们是国公府也不能拆散我们父子!你们敢以权压人,我就告到官府去!休想把我儿子带走!” 齐秀才是什么人,从刚才到现在,沈桑宁已经感觉出来了,他就是与她父亲秉性相投的人。 一面说得好听,什么为了儿子,实则还不是看上微生家的钱财。 连妻子的葬礼都没参加,直到花完了银子,才想到上门讨要儿子。 沈桑宁冷笑,起身与齐秀才相对,“你真的敢去告吗?你觉得你有理吗?得罪国公府的代价,你能承受吗?” “你根本不敢,你这样虚伪的人,枉为人夫,枉为人父。”她就仿佛在骂自己的爹。 她语罢,齐行舟便决绝道:“我想和他断绝父子关系。” 在齐家时,齐行舟和齐秀才是什么样的父子关系,沈桑宁不知道。 但她知道,前世齐行舟得势后,没对樊舅母不利,反而给亲生父亲折磨得够呛,也因此背负了更多骂名。 但他好像不在乎骂名。 无人知道,他幼年在齐家,和生母受了多少委屈呢。 “断。”沈桑宁当即命人拿来纸笔。 断了也好,将来就没有软肋。 齐秀才急得跳脚,“那病妇怎么教导的儿子,养出了这么个不孝的狼崽子!你们合起伙来欺负我是不是?看着吧,将来,他也会背叛你们的!” 齐行舟冷冷看着他,不说话。 下人拿来纸笔,齐秀才拒不签字。 裴如衍低笑道:“你若不签,把手砍下来画押也是一样的。” 他说得云淡风轻,在场的人却不约而同感到一阵凉意。 继拔舌之后,他第二次用这种凶残的话威胁人。 沈桑宁记得他曾经也说过,以权压人不好,可是在她眼前,他已经将以权压人贯彻到底了。 不听话的人,就该残暴些应对。 裴如衍似察觉到她的意外,转头慢条斯理道:“别怕,不在你面前砍人。” 说着,门外的护卫意会,就要上前提人。 齐秀才刹那间变成了仓皇逃窜的老鼠,最终还是被捉住了。 他大喊,“你们国公府以权压人,草菅人命!” “小兔崽子,你就这么看着你亲爹被砍手吗!” “我不会放过你们的!” 齐秀才一边喊着,一边被拖出去,直到快要消失在转角才改口—— “我签,我签!” 第95章 世子亲亲被撞见,尴尬 “别砍我!我签还不行吗!断绝父子关系!” 齐秀才乖乖地签了字。 离去前,既害怕,又不甘,“我少了个儿子,总得给我些补偿吧。” 这才是他真正的目的。 闻言,沈桑宁冷笑,裴如衍一个眼神,护卫们见此又要上来提人。 “哎哎哎,我不要了,不要了!你们简直欺人太甚!”齐秀才边说边跑,消失在庭院内。 事情结束,沈桑宁见齐行舟还是闷声不响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摸了摸小少年的头,对方也没躲。 她安慰道:“不用怕了,今后姐姐和姐夫会护着你,你只管好好学习,过几日和我们一起去京城。” 齐行舟点点头。 樊舅母欲言又止,眼睁睁看着沈桑宁和裴如衍牵着齐行舟离开。 远看,就像是一家三口。 将齐行舟送进隔壁院子,沈桑宁才问裴如衍,“成功收了一位小学生,你开心吗?” 她的心喜,都表达在了脸上。 裴如衍唇瓣笑意愈深,“嗯。” “夫人开心,我亦愉悦。” 两人在庭院中相视,周围的温度仿佛上升了。 沈桑宁轻咳一声,“你今日累了一天了,待会儿喝碗药膳早些歇息吧。” 正欲回房,却叫他牵住了手。 他目光灼灼,“今夜月亮很圆。” 嗯,十五的月亮能不圆么。 哎等等,今日是十五? 他莫不是在暗示她什么吧? 可昨夜做了一夜到天明,她腰酸得都快瘫地上了。 饶是再想怀孕,也觉得适当禁欲是有必要的。 此时又听他道:“我先去洗个澡。” 裴如衍煞有其事的神圣模样,看着根本不像在暗示那事。 沈桑宁拉住他,“你不累吗?我今日实在有些累,隔一日再做好不好?” “可今日是十五。” “这是你的规矩,不是我——”她还没说完,话就被他堵住了。 柔软温热的唇瓣触碰着,唇齿间,两人的气息相融。 裴如衍见陶园四下无人,那双向来规矩的手,也开始不规矩了。 香甜黏腻,难舍难分。 男人上道了,沈桑宁欣慰之余也有些无奈。 无奈的是被他亲出了感觉,只好妥协。 两人正欲回房做正事,忽听草丛中传出窸窣的声音。 沈桑宁瞬间清醒,推开裴如衍,朝声源望去,竟看见樊舅母拎着灯笼,站在陶园内。 是什么时候来的? 沈桑宁和裴如衍竟都没发现。 樊舅母被发现了,尴尬地笑笑,“这次可不是我不敲门,是你们自己在院子里咬嘴巴……“ “你们也别害羞,大晚上的,自己院子里,小夫妻甜蜜一下,正常得很,我也是过来人,不见怪。” 沈桑宁一时无言,抬头看裴如衍,发现他脸上也沉得可怕。 他一惯在人前都是要体面的,这次很难维持淡定。 他声音已经尽量平静,“舅母有何事?” 樊舅母干笑好几声,走近些,“你们不是要带行舟去京城吗,我方才想了想,我那外出游历的小儿,才学不比行舟差啊,不如把他也带上?” 原是为这事。 樊舅母的小儿子,才学可不是一般的差,不过是花钱捧出来的,前世也没做出什么像样的事。 裴如衍断是不可能收他为学生的。 沈桑宁正想委婉拒绝,就听樊舅母惊疑道—— “还是说,只能带一个走?也对,若把两个孩子都带去,也不像样子,不如把行舟留在家里,他年纪尚幼,我会待他视如己出,将来也还有机会嘛。” 听了这番言论,沈桑宁忍不住蹙眉,此时裴如衍站到她身前。 他从容开口,“舅母,行舟表弟是我看上的学生,并不是因为他是微生家的什么人。” “我收学生,不看亲缘和谁的面子。” 闻言,樊舅母哂笑两声,不甘心地应下,离去。 被打断亲亲的两人,这会儿也没了氛围。 裴如衍沉默后,道:“我先去洗一洗。” 随后,就独自去了浴房。 * 自打金陵的绣衣阁开张后,因为有京城总店声名在外,分店的生意也是蒸蒸日上。 浴池阁的生意虽比上不如,但也在沈桑宁的宣传下,比下有余。 而她,也学会了游水。 眼看离归京的日子越来越近,裴彻的禁足还是没解,原因是裴如衍怕他多生事端。 某日,一位算命先生被请进小院。 算命先生看见丰厚银钱,当即道:“公子有富贵命啊!” 这还用他说?裴彻皱眉,“我知道,我想让你帮我算算,我近日接连做梦,梦中女子看不清脸,是怎么回事?” 算命先生一愣,“公子想看清吗?” 裴彻点头。 算命先生掐着手指,胡乱表演一番,后笃定道—— “算到了,公子这是前世情缘未了啊!” 第96章 世子求爱遭拒 “前世情缘?” “是啊,你梦中女子是你前世的情缘,你对她有亏欠,所以你看不见她的脸。”算命先生眼珠滴溜转,观察着裴彻的脸色。 裴彻认真了,“那我该怎么办?” 算命先生掏出一道符咒,在天上挥舞几下,烧成灰后接到碗里,“把这个在床头摆几日,她便不会入梦了。” 裴彻皱眉,“我没说要除掉她,我想看清她。” 算命先生摸摸胡子,“公子想再续前缘?” 裴彻愣了愣,他还没考虑过这个问题,想了想,点点头。 算命先生闭着眼,掐指一算,“算到了,此女投生在京城,姓白,年方十六,手心有颗痣,公子照着这个方向去找,定能找到。” 说这话时,算命的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面前这位公子是金陵人,可未必真会大动干戈跑去京城找,是以,他才说是在京城。 退一步说,即便去找了,再回来,也找不到他了。 裴彻哪能分清这谎话,一心沉浸,将这信息记下,现在归心似箭。 而后想起可恶的毒妇,屡屡蛊惑兄长…… 裴彻掏出一锭银子,“再帮我算算,我兄嫂什么时候能和离。” 算命先生接过银子,笑得合不拢嘴,手指朝上虚晃一招,说了个不远不近的数字—— “两年。” “这么久?”裴彻皱眉,“能不能快点。” 算命先生摇摇头,“这个快不了。” 快了马上就会被拆穿。 裴彻无法,悄悄送走了算命先生,继续呆在房中想着那些信息。 白十六,有痣。 等他回京,势必要找到她。 * 临行前两日,沈桑宁想起了那位安置在巷子里的刘稳婆,为防不时之需,花了大价钱买下刘稳婆当年记录的名册。 云昭送刘稳婆回扬州,并将册子取回。 金陵的两间铺子日常都需要人打理,沈桑宁又聘请了两位资深的掌柜。 将一切都交代完毕,到了傍晚便在庭院里吹风。 躺在摇椅上,忽被裴如衍遮住了光线。 “夫人,我想再裁一件衣裳。” 沈桑宁闻言,睁开眼,男人的脸被阴影覆盖,辨不出情绪。 这有什么好商量的,不过几件衣裳罢了。 她随便道:“你想裁多少都行,到店里做几身。” 裴如衍默了默,“我是想,你帮我做。” 做件衣裳要花不少心血,沈桑宁懒毛病发作,只想躺着,别开头去,“那么多绣娘和裁缝,为何非得是我。” 他语调郑重,“像六年前那样。” “最后一次。”他补充道。 许是他口吻太过认真,搞得好像明天就要死了一样。 她都不忍拒绝了,“好,明日给你做。” 裴如衍还是没妥协,“我打算明天就离开金陵,今晚做吧。” 沈桑宁突然起疑,“不是说好了三日后走吗?” “临时决定提前离开,就不与夫人同行了。”他温声道。 既没有皇家密令,又没有突发事件,他怎么会临时更改行程。 沈桑宁一直仰头看他,脖颈都有些不适了,干脆起身,正色几分,“你就不怕分道走,我会像上次那样,有危险?” 可她还是得仰头看他。 语毕,只见裴如衍脸色变得肃穆,“别诅咒自己。” 沈桑宁语塞,揉了揉自己的脖子,“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裴如衍目光移动,不知思忖着什么,坐到了她的摇椅上,凝重道:“与我同行,才会危险。” 她尚不解,又听他缓缓道来,“这次要带走舞弊案的涉事官员,路上虽有官兵护送,但二皇子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路上恐有行刺。 沈桑宁倍感奇怪,“你既然知道,应该是做好了完全的准备,何故担心?” 裴如衍沉吟道:“虽有把握,但凡事都有万一。” “你在怕吗?”她低头。 他不否认,“怕。” “我怕你因此担上风险。” 沈桑宁一愣,身子未动,发丝在灯盏下发光,裴如衍的视线也被吸引。 她几瞬就做出了决定,“那我也要和你一起。” 裴如衍蹙了蹙眉,“你不怕,万一与我死在一起……” 他神色凝重,却不知想到了什么,忽而露出了几分笑意。 却听她反驳道—— “谁要死在一起,我是要活着的,但我觉得,跟你反而更安全些,你这么聪明,也不会轻易死的。” 她相信他。 沈桑宁说完,就发现裴如衍嘴角的笑意收敛了,她没好气道:“你莫不是还希望我们死在一块吧?” 他面色淡定,“不是这个意思。” “没有最好,我要长命百岁的。” 沈桑宁喃喃道,见男人喜怒无常的样子,她鬼使神差地伸手,在他脸上掐了把,“别太忧虑。” 对上裴如衍那沉沉的目光,她当即松了手。 也不晓得刚才怎么想的,干嘛去掐他的脸,也没什么肉,手感不好。 不过也算是说服了他,待到三日后一起回京。 即便如此,也没改变他今夜就要做新衣裳的想法。 他就这么想触景生情吗?沈桑宁是不懂。 夜里,微生家的布庄都关门了,只有一对小夫妻还在店里裁衣。 裴如衍选了一块带有乌鸦印记的布料,沈桑宁本想直接用上次量过的尺寸做衣,却听他一本正经地道—— “我或许胖了,要重新量。” 他哪里胖了?沈桑宁狐疑,“没有,你没胖。” 顿了顿,她猜测道:“你是不是故意的?” 被她识破,裴如衍有些别扭,面色平静地轻咳一声,生硬道:“最后一次。” 罢了,难得看他这么幼稚的一面,沈桑宁叹了叹,取来卷尺,重新量尺寸。 两人在布庄制衣到了二更天,回到陶园时,已是身疲力竭。 躺在床榻上,她一点都不想触碰到他。 奈何裴如衍生龙活虎,他的前胸都贴上了她的后背。 沈桑宁赶忙往里躲,深怕今晚又要。 直到躲无可躲,他的手掌轻轻捏了捏她腰窝,她痒得颤了颤,不满道:“太热了,你离我远些。” 身后,传来裴如衍思虑的声音—— “你之前不是这样的。” 第97章 夫人畏爱撞墙 之前,是她缠着他,要生孩子。 但是今日沈桑宁腰疼得紧,还特意问了妇科圣手,对方说生子一事,光靠频率也不行的,得算日子。 比如月事刚走的时候,怀孕的概率相对低些。 而月事走后的七八日之后,概率才会高。 沈桑宁现在只想等几日后再做那事,她倒不是排斥房事,而是裴如衍实在太猛了! 即便食髓知味,也该有个节制吧? 像前日,从房里,做到浴房,直到天亮。 太要命了! 到底是谁在觉得裴如衍不行呀! 多半是前半生饿得厉害,现在才这样欲求不满。 沈桑宁现在只想和衣而眠,这么热的天气,手臂都不敢露。 她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心慌,“腰疼,你让我休息几日。” “我帮你揉揉。”他语气正经。 那双大手摩挲着她的腰肉,就开始揉捏起来。 但沈桑宁深怕揉着揉着就不对味了,就像昨日亲着亲着,给她吻出感觉来了一般。 她下意识就朝床榻里侧躲去,“哎别——” “嘭!”撞到墙了。 疼得她嘶了一声,人都蜷缩了起来,眼角流下两滴生理性的泪水。 裴如衍当即起身,点了灯,又拿了块冷毛巾和药膏,“擦药。” 沈桑宁起身,还不忘将亵衣搂紧了些。 这动作落在裴如衍眼里,他眼中划过复杂之色,幽幽道:“我不会强迫你,你不必避我如蛇蝎,弄伤了自己。” 她当然知道,他不会强迫。 可他会勾引她啊,像昨日那样吻着摸着让她有了感觉吗,她还怎么拒绝? 沈桑宁垂下眸,“你也不许动手动脚。” 裴如衍一阵沉默后,才答应,“嗯。” 他的手心擦着药膏,按在她额间,轻轻揉着,“疼吗?” 她摇头,“还好,就刚才‘哐’的那一下,有些恍惚。” 两人一阵无言,她微微抬头,偷摸看他柔和的神色。 四目相对,两人皆是收回目光,听得他一声无奈的轻笑,沈桑宁低头莞尔,泛起困倦。 没一会儿,裴如衍就发觉她没反应了,竟就这么在他掌心里睡着了。 他动作不自觉轻柔,拖着她的后脑勺,将她放平在床榻上,下意识就要给她盖被子,又想到什么,提着被子的手顿了顿,思忖好一会儿,只给盖了肚子。 随后,隔着一床被子的距离,他躺下,不再触碰她。 裴如衍眼睛微眯着,看着妻子香甜睡颜,嘴角勾起,沉沉睡去。 到了第二日,他醒来时,发现自己垂下的头发上,编了四根细长的辫子。 是长生辫。 * 沈桑宁今天起得大早,昨夜制成的衣裳又让裁缝和绣娘略改了改,才拿回来,就见府门外停了一辆陌生的马车。 府中下人见她回来,赶紧上前,“表小姐,那位表小姐来了。” 那位,哪位? 下人见她疑惑,再说清楚些,“沈三小姐,国公府的二少夫人,正被大夫人招待着呢。” 哦,沈妙仪。 这货来微生家做什么? 沈桑宁将新衣裳交给紫苏,让她送去陶园,自己脚步一转,去了前院。 樊舅母待客从来叫人找不出错,这会儿也是让人好生伺候着沈妙仪。 沈妙仪头一回进微生家,左瞅瞅右瞅瞅,压下眼底妒意,抬高了头颅。 樊舅母拿不定她是何意,于是客套道—— “寒舍简陋,比不得京城伯爵府、国公府,这些糕点茶水也都是寻常货色,二少夫人是见过好东西的,我们招待不周,请你海涵啊。” 听得此言,沈妙仪更是鼻孔朝天,“的确比不上,但在商户中,已经是很好的品位了,我怎么会和你计较呢。” 这番话,不是褒义,又算不得完全贬义。 樊舅母一时客气换来对方蹬鼻子上脸,听得膈应,眉头蹙了蹙,碍于对方身份不好发作。 此时,恰逢沈桑宁进门,樊舅母忙起身,“你们姐妹俩好好聊,舅母就不打扰了。” 沈妙仪柔柔笑着,“夫人慢走。” 沈桑宁已然走进,语气淡淡,“你来做什么?” 沈妙仪用茶水漱了漱口,“姐姐,我当然是来找二郎的,他在何处?” 沈桑宁不欲和她多说,恨不得她立马就走,于是命护卫带她去找裴彻。 这对夫妻就像是一对活宝和蠢货的组合,凑一起的结果就是—— 好事是决计不会干的。 那坏事,也总是干不成。 一天天的,上蹿下跳惹人心烦。 * 别院。 裴彻正在大快朵颐,突然房门打开,他差点以为是兄长要放他出去,心中一喜。 外面人还没进来,他就听悠扬婉转的女声传进—— “二郎~” 裴彻一抖,筷子上的肉都掉了。 妻子来了,他心里竟无半分乐趣,反而有些失落。 紧接着,沈妙仪奔了进来,她左右环顾,气愤道:“他们怎么将你关在这里?” 她看着他胡子拉渣的模样,“二郎,你受苦了!” 然后一头扑进裴彻怀中。 裴彻僵了僵,不知为何,感觉十分生疏,他拍了拍沈妙仪的背脊,“我没事,吃好喝好的。” 沈妙仪抬头,暗自垂泪,“他们这样欺负你,等回去,定要让公婆做主,就算是世子,也不该如此独断啊!你可是他亲弟弟,是国公府的主子!” 裴彻听不进去沈妙仪的话,一面对她,脑海中就浮现陌生女子的冷笑,他竟心生愧疚。 凭何愧疚? 他不知道,也不懂自己为什么有这个情绪,男人三妻四妾都是正常的,他为什么觉得愧对梦中人。 沈妙仪悲愤地还要说什么,却被裴彻不耐烦打断—— “行了。” 沈妙仪一愣,忐忑道:“二郎,你怎么了?” 裴彻摇头,摒弃三分愧疚,“没什么,倒是有另一事要与你说,你那个嫡姐,真是个蛇蝎女人。” 沈妙仪诧异又掩不住欣喜,“二郎,我姐姐纵有万般不是,也是我嫡劫,你何出此言?是她做了什么事?” 裴彻凝重道:“她竟要污蔑你,让人串供说你是奸生女。” “什么?”沈妙仪大骇。 裴彻不忍心地道:“说你母亲在周家时,与承安伯通奸,污蔑你是承安伯的亲生女儿。” 沈妙仪愣住,眼中闪过诸多猜疑、不可置信。 想到这些年来,父亲对自己宠爱有加,的确堪比亲女。 她顿时狂喜,“当真?” 第98章 祖孙夜谈 她这样子,哪里有半点被诬陷的悲愤和伤心? 裴彻眉宇间染上疑云,“你很高兴吗?” 沈妙仪一僵,“我没有想到,长姐会做出这样的事,她构陷我的身世,对她有何好处?” 裴彻冷哼,“想让你被世人耻笑罢了。” “何故耻笑?”沈妙仪暗自咬牙,“倘若我是伯爵血脉,岂不比八品小吏的女儿好听吗?” 至少往后,她不用因为是继室的“拖油瓶”而自卑。 这叫什么构陷,对沈桑宁一点好处都没有……越想,她越觉得这是真的。 裴彻“啪”地放下筷子,“你这叫什么话,奸生的难道光彩吗?而婚生子女,即便官阶再小,至少是清白人家。” 沈妙仪紧抿柳眉,抒发己见,“二郎,你所谓的清白,比门第更重要吗?说到底还是伯府门第太低,那倘若是国公府、王府有流落在外的子女呢?倘若是皇帝在外有私生子女呢?难道皇室也会被戳脊梁骨吗?” 她什么时候这么能说会道了? 裴彻皱眉,“怎可跟皇室相提并论?” 世俗礼节再大,大不过皇权。 说难听些,即便皇帝要娶庶母,御史大夫也拦不住,但哪个官员要娶庶母,那绝对是官当到头了。 普通人家,乃至世家权贵,都是要体面的。 裴彻忽地话锋一转,“你很想做承安伯的亲生女儿吗?” 他听出来了,她刚才流露出的欣喜,是真心的。 沈妙仪神色闪躲,“我没有……” “你最好没有,我体谅你因出身而自惭,但不能苟同你的想法。”裴彻语调冰凉,再次强调—— “你长姐构陷于你,其心可诛!你切不可将计就计!” 沈妙仪见他态度这般坚决,也不再执着说这事。 究竟是真是假,是喜是悲,回京城问问母亲就知道了。 她心生期待,嘴角都压不住,“二郎,我们什么时候回京?” 裴彻早就归心似箭了,“后日,和兄长一起回去。” 回京之前,沈妙仪理应和裴彻住在一起的,她想着好几日没见裴彻,眼眸流转,动作也大胆起来。 “二郎,你可有想我?”她娇娇出声,伸手去抚摸裴彻脖颈。 滑嫩的小手挠着痒痒,裴彻心思微动,随即将女人抱起。 刚将人儿放到床榻上,他胸腔一闷,犹如被巨石压着,心底愧疚如滔滔江水。 他止了动作,脸上再无半点情欲,“我有些不舒服。” “啊?”沈妙仪惊疑,就这? 裴彻烦躁,下起逐客令,“你自己找个客栈住吧。” …… 临行前的一夜。 沈桑宁起夜后就陷入了失眠,许是因为明天要离开的缘故。 她悄悄地越过熟睡的男人,提着灯笼去了母亲的院子。 林间叶声,窸窣微起。 母亲的卧房竟亮着灯。 是谁? 沈桑宁走近,看见卧房外也放着一个灯笼,门没关,房中佝偻的背影对着她,许久传出一声叹息。 是外祖母。 原来,外祖母也会在深夜,思念亡故的女儿。 沈桑宁慢慢走近,外祖母并未急着转身,而是先抬了抬手,才悠悠侧身,不确定地唤道—— “宁宁?” 沈桑宁心中复杂,“外祖母,夜深了。” 外祖母转动手中长命锁,目露怀念,“自幼你娘就特别懂事,豆丁点大的时候,就跟在我后头,怕我累着,给我捶捶背,吹吹风……” 沈桑宁默默听着,没有插话。 外祖母语气顿住,沉寂了许久,看向她,“那日,你问我,有没有觉得对不起你娘。” “宁宁,自从你娘离世后,我经常梦见她,梦到她怪我,怪我为什么这么狠心,将她嫁给不爱的人。” “她是我的长女,我最爱的孩子,我怎么会不心疼她呢?我将她高嫁,她至死,我也没见到她最后一面。” “这些年,我无时无刻不在想念她。” 说到这里,外祖母的声音哽咽,沧桑的眸中含着热泪,却忍着没有落下。 沈桑宁从未见过人前要强的外祖母露出这一面。 她以为,微生家的人不会为此愧疚。 沈桑宁从袖中拿出丝帕,“外祖母,还是要顾好自己的身体。” 外祖母没接手帕,“我知道,你也怨我的,只是你这孩子心软,念着往日情意,否则,你对我,该是对你父亲一样。” 沈桑宁眉心蹙起,“外祖母是觉得我对父亲太过冷血?” 外祖母兀自抹泪,摇了摇头,“我只是想着你明日要走了,有些感慨,你上回来金陵时才十岁,说起来,那是我第一次见你。” “是因为你娘走了,我才有机会见到你,我想将亏欠你娘的弥补到你身上,所以将你带在身边,教你做生意,我想着让你有一技之长,将来有个万一,不用仰望别人鼻息,却不想,因此让你遭到你父亲的厌恶。” 听到这里,沈桑宁小声反驳,“他本就不喜欢我,并不是因为我做了什么。” 外祖母顾自说道:“我这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明日一别,你我祖孙,恐怕再难见面了。” “所以有些话,外祖母就当遗言跟你说了,这几日,你看你舅父舅母,以及外祖父,每回都站世子那边说话,心中不免有落差。” “宁宁,我们微生家想攀附关系是不假,但也是真心希望你好的,我们位卑,你又是高嫁,你若是受了委屈,我们无法替你讨公道,只能巴结世子,希望他能对你好些。” 沈桑宁心中百感交集,“就如外祖母所言,我有本事到哪儿都饿不死,如今身后有了国公府,只是让我有了更强大靠山,但即便离了他,我也会很好,您不用担心。” 外祖母点点头,苍老的手抚上她的发梢—— “你就是太清醒了,才更让我担心,人啊,有时候要糊涂些,切勿锋芒过甚。” 语罢,又连连叹息。 沈桑宁回到陶园时,裴如衍还没醒。 他这两天许是心情愉悦,睡眠质量都提高了,不到早上,都吵不醒他。 想着,沈桑宁不再轻手轻脚,重重地躺到床上。 想着外祖母的话,她愈发觉得人心复杂,这一点,她前世就明白。 只是现在才知道外祖母心觉愧对母亲,午夜梦回都在垂泪。 可若重来一回,结局仍然不会改变,外祖母还是会将母亲嫁入伯府受蹉跎。 人呐,就是这般复杂。 …… 隔日。 回京的队伍整装待发,外祖母起了大早,备了些金陵特产,装了两个箱子。 府宅外,沈桑宁与家人告别,齐行舟没有箱子,一个小小的人儿背着个大包袱,就是他全部家当。 临行前,外祖母颤颤巍巍地握住她的手,“宁宁……” 外祖母什么都没说,只是深深地看着她,似要记住她的模样。 最后,才对齐行舟道:“孩子,你和你表姐虽不是亲姐弟,但自今日起,由你表姐护你周全,来日你若能读个功名出来,要记得给你姐姐撑腰,知道吗?” 才七岁就被寄予厚望的齐行舟,板着脸,点了点头。 他背着比人还高的包袱,吃力地爬上马车。 * 平江号。 一行人上了船,仆从清点着货物,准备启航。 舞弊案的涉案官员被关在了货仓,裴如衍的几位同僚安排了厢房。 沈桑宁隔江望着远处,齐行舟将行囊放好,走到她身侧,闷着不说话。 她低头,“怎么了?” 齐行舟别扭地摇摇头,“我没有去过京城。” 恐怕是离家太远,孩子有些不安。 也对,连沈桑宁都有些惆怅,更何况是一个七岁的孩子,他是第一次离开金陵吧。 她弯腰,摸了摸他的头,“别怕,以后有我在,不会有人欺负你。” 齐行舟低着头,不说话了。 他大概还是不信吧,毕竟,连在外祖母家里,他都不安极了,到了京城,恐怕更容易让他产生“寄人篱下”的感觉。 沈桑宁收敛眸中无奈,有些东西,靠嘴说,是无法给人安全感的,只有将来真正体会到了,才能让他放心。 这一世,只希望齐行舟能健康长大,既然做了裴如衍的学生,那应该是不会再走上歧途了。 扬帆起航时,裴如衍还在厢房中与同僚交谈。 沈桑宁带着齐行舟在外钓鱼,虽然这样钓不到鱼,也就是打发打发时间。 “姐姐兴致可真好。”沈妙仪尖锐的声音响起。 沈桑宁扭头望去,看见了从船舱内走出的人。 她回过头,不想搭理。 而齐行舟,本就冷漠,这会儿更是谁都不理。 只听沈妙仪疑惑道:“姐姐是从哪里捡来一个小孩?” 这船上,可没有平头百姓,只有裴如衍一行出公差的人,和她们几个家眷。 沈妙仪狐疑的眼神毫不掩饰地扫来扫去,沈桑宁冷淡答道:“我弟弟行舟。” “你哪来的弟——”沈妙仪没好气地道,说一半蓦然瞪大眼睛,“你说这谁?!” “哪个行舟?” 不会,不会是那个齐行舟吧? 此时,齐行舟望向沈桑宁,目露询问。 沈桑宁点点头,他才道:“我姓齐,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的行舟。” 沈妙仪彻底惊住了。 即便前世只活到三十五岁,她也听过这位专门替新帝干坏事的大奸臣之名啊。 可她记得,这对表姐弟没什么感情啊,这一世,怎么就有联系了呢! 此时,失声问道:“你,你带你表弟去京城做什么?” 沈桑宁淡漠的眸对上她的惊愕,“你这么震惊干什么。” “我……”沈妙仪语塞,“我只是担心姐姐,这拖油瓶可不好带啊。” 沈桑宁别有深意地看她一眼,“我弟弟可不是拖油瓶,微生家的财富足够养活他,不过妹妹提到拖油瓶,我不得不说,微生家这些年养的拖油瓶,也不少啊。” 沈妙仪再听不出来,那就是真傻了,“你骂谁呢?” 沈桑宁不理她,顾自摇了摇自己的鱼竿,假装鱼儿上钩了。 然后将鱼竿抬起,收紧鱼线,一看—— 钓上来一团水草。 沈妙仪被无视得彻底,气得走到船舱内,想去找裴彻,想到裴彻这几天态度有些奇怪,她又折返回来。 正好看见那小小身影走进船舱,似要出恭。 她心生一计,挡住了齐行舟的去路。 对方抬眸,尽是冷意,“让开。” 这么小,就这么没礼貌。 想到这孩子的未来,沈妙仪不禁胆寒,又想到现在他只是个孩子,不能让他们表姐弟关系太好,否则他将来做沈桑宁的后盾怎么办? 那可不行。 沈妙仪极尽温柔地笑了笑,“表弟,我带你去吧。” 齐行舟眉心都是抗拒,“我认识路。” “表弟——” “我不是你表弟。” 这天彻底聊死了,也不晓得沈桑宁是怎么跟他对话的。 只见齐行舟冷漠地越过她,朝廊道里走去。 沈妙仪跟了上去,“你可知,你表姐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未答。 她继续道:“你们表姐弟从没有交情,更别谈亲缘了,你猜,她为何要带你去京城?” 齐行舟蓦然顿住脚步,看向她。 沈妙仪见挑拨有望,心中一喜,“不过是见你学业好,将来有望成为她的倚靠,她这人啊,最是无利不起早的,今日对你付出一分,来日定要你回报十分,你还小,不懂这些,将来就会明白,这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齐行舟面色覆上阴霾,沈妙仪见之哀叹,“这世上,没有谁会无缘无故对别人好,她自己没有弟弟,自然就要利用别人,我弟弟和你一般大,我才动了恻隐,提醒你,是为你好。” 虽说一般大,但悟性和学习天赋真是没得比,沈冠玉还在玩玻璃球的年纪,齐行舟都能写词了。 齐行舟的确也早熟,听了这些话,也不理会,继续朝廊道而去。 那厢,在钓鱼的沈桑宁,主要目的实在观测江面。 按照裴如衍的猜测,这两日恐会有刺客出现。 她和护卫盯着,江面上连别的小船都没有一艘,哪来的刺客? 哎,只希望刺客别出现了。 若如妇科圣手所说逻辑,在船上的这几日,会是沈桑宁最容易怀孕的时候。 不过她现在倒不是那么着急了,谁叫裴如衍现在那么配合,她不担心怀孕的事。 只希望,两人都可以平安回到京城。 身侧传来响动,沈桑宁才发现齐行舟如厕回来了。 他默不作声,脸色一如既往地冷淡。 沈桑宁本没当回事,却见他起身,收了鱼竿,一言不发地回了船舱。 这孩子怎么了? 沈桑宁询问的目光,朝身后护卫和紫灵投去。 他们皆是摇头。 紫灵猜测,“钓不到鱼,不高兴了吧。” 那指定钓不到啊。 这船一直在动,钓个刺客的可能性都比钓鱼大。 第99章 不好,刺客藏世子床底了! 腹诽之时,只听铃铛发出清脆响动。 鱼儿还真的上钩了。 沈桑宁将一条鲈鱼放进水桶里,继续把鱼钩投进江里,这回没放鱼饵。 天色渐暗,船只离江岸甚远,刺客若要此时行刺,极大可能是潜水而上。 沈桑宁又摆了一排鱼竿在栏杆边,一个个锋利的钩子抛在水下,她走进了船舱。 到了晚上,齐行舟也没出来用膳。 到底是个小孩子,初次离家,心里有不舍和落寞是正常的。 沈桑宁作为他背井离乡后唯一的血脉亲人,难免要多关心他些,于是亲自去叫他。 “阿舟,出来用膳。”她敲了敲门。 里头隔了会儿才生硬道:“我不饿。” 紫苏犹豫道:“要不奴婢去给表少爷把饭菜端来房里?” 孩子也不能太惯着。 沈桑宁直接否定,“阿舟,你心中不愉,一个人呆着只会放大你的情绪,船上的饭菜是特定时间供应,你若不吃,夜里就没得吃了,你确定要饿着吗?” 屋内寂静无声,直到沈桑宁转身欲走,才听房门打开。 齐行舟板着小脸,走出房门,正经地朝左侧走去。 沈桑宁看他这倔强小样,故意等他多走几步,才出声—— “走反了,是这边。” 远去的小人驻足,半晌才转过身,回到她身边。 她笑着看他,“我知道你很聪明,但心里若藏着事,就容易影响判断,你主观臆测膳房在左边,而实际膳房在右侧,本只是问一嘴的事,你却让情绪左右自己。” 沈桑宁教育完,又正色道:“背井离乡固然难过,但不要给我摆脸色,我不单是你表姐,也是你的师母。” 齐行舟低着头,仍然冷着脸,站着不动。 “说话。”她语气加重。 他才抬头,对上她严肃的神色,紧抿唇瓣,下巴点了一下,“知道了,表姐。” 沈桑宁眼中才泛起柔光,“走吧。” 两人到用膳厅时,其他人已经吃完了,只有裴如衍在等着。 沈桑宁带着齐行舟走过去,“过了时辰了吗?” 裴如衍语调慢慢,“无妨,你爱吃的都留着。” 两人相视一笑。 而听到此言的齐行舟幽怨望来,“不是说错过了时间,就没有吃的了吗?” 沈桑宁语噎,裴如衍淡淡道:“食不言。” 膳厅里的灯盏通明,看不见船舱外,逐渐靠近的危险。 水面下潜伏的刺客,从四面八方攀上船只。 直到传来骚动,沈桑宁放下筷子,“来了。” 裴如衍平静道:“没事,继续吃。” 都这样了,沈桑宁可没心思吃,“饱了。” 话音刚落,就有两名刺客闯入膳厅,沈桑宁下意识将小孩挡在身后,也因此未窥见身后小少年的诧异之色。 “裴世子在这儿!”刺客一喊,顿时将其他人吸引了过来。 而后,“嘭”的一声,橱柜中蹦出几名王府死士,将刺客一网打尽。 与此同时脚下响起异动,地下是货仓。 货仓中不止关着犯人,还有王府死士和裴府护卫,各个身怀绝技,武艺高强,将所有刺客解决干净。 为首的死士前来复命,“世子,都清理干净了。” 裴如衍生疑,“你确定?” 死士被他问得不确定了,“属下再去巡视一圈。” 这些死士离开了膳厅,也代表着膳厅不再安全。 “夫人,回房吧。”裴如衍道。 沈桑宁点点头,牵着齐行舟,亦步亦趋地跟在死士身后走。 “啊啊啊!”一道男女混合的尖叫从船舱响起,迅速移动,到了船尾。 只见紫灵苍白着脸,手中握着一根钓鱼竿,飞奔而来,一边惊叫,“你别追我呀!啊!” 后面,隔着一定距离的黑衣人,被鱼钩勾住后背,鱼线绕脖,气急败坏地追着—— “你倒是放手啊!蠢货!” 紫灵根本不敢放下武器,边叫边跑。 沈桑宁惊呆了,连身侧死士都不专业地笑出了声。 她急忙道:“你们快救救她呀。” 语落,船廊上的木箱中冲出一道人影,闪到紫灵身后,砍断鱼线,将刺客活捉,此刻当即服毒自尽。 真是哪哪都藏了人。 紫灵跑了好几步,直到身后传来陈书的声音,“别跑了,没事了。” 紫灵这才停下,回头望着陈书和那名服毒的刺客,扔掉鱼竿,呜呜地抽噎起来。 死士巡视完,确认道:“世子,所有刺客都处理完了。” 裴如衍应声,“嗯,回去吧。” 死士抱拳,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我家世子去不了京城,此行想托您给表小姐——绵绵小姐,转交一封信。” 金陵王妃和宁国公夫人都是平阳侯府虞氏女,虞绵绵自然也是谢霖的表妹。 不过,这两人前世并无姻缘呀。 沈桑宁记得,虞绵绵先是爱慕裴如衍,后来因为新帝登基,平阳侯府被清算,财产爵位都没了,虞绵绵最终嫁给了寒门书生。 沈桑宁还挺好奇信中内容的,但别人的隐私,她也不想窥探。 裴如衍将信收进怀中,那些死士就回去了。 不是回王府,而是…… 该回箱子里的回箱子里,回货仓的回货仓。 唯独陈书没回箱子里,他一脸尴尬地走上前,“世子,少夫人,属下方才躲在箱子里,正好是微生家准备的特产,有些东西,属下不小心踩坏了。” 裴如衍指责道:“你真会挑箱子。” 陈书闭了嘴。 “没关系。”沈桑宁道。 她走到箱子边,犹豫水果稀烂,这才露出被盖住的木盒。 这是什么? 木盒还挺沉的,她双手才将其拿出,沾上满手黏腻,散发着烂水果的气味。 裴如衍主动接过,也没问为什么要拿木盒。 他洁白锦服沾上污渍,也没半点嫌恶。 沈桑宁敛去眸中意外,转而对齐行舟道:“已经安全了,你早些回房休息吧。” 齐行舟这会儿,虽没什么表情,却异常乖巧。 他点点头,轻轻“嗯”了一声,独自回了房。 一切都似乎尘埃落定,然而,有一处却并不太平。 卧房内,看着陌生男子,沈妙仪惊道:“你,你是谁?” 男子:“走错屋了,还请二夫人告诉我,裴世子住在哪里?” “你是刺客?”沈妙仪害怕,不敢大喊,“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男子却并不威逼胁迫,反而邪笑道:“我是二皇子的人,也是雨妃娘娘的人。” 雨妃? 沈妙仪想不起这号人物。 脑海中又突然闪过什么,她讶异道:“沈落雨?” 男子皱眉,“虽说你是侧妃娘娘的姐姐,但也不能直呼娘娘名讳。” 就离开京城的这段时日,沈落雨竟然已经从雨姬升到侧妃了? 沈妙仪心里惊叹,这小蹄子倒是好本事啊,当初勾引裴如衍无能,却能轻易拿下二皇子…… 这会儿是侧妃,将来还不得封个贵妃? “她想怎样?你和刚才出现的那批刺客是一伙的?”沈妙仪真怕了。 男子低声道:“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和娘娘利益相同,娘娘不想让裴世子和裴夫人活,你应当是一样的,毕竟你嫉妒裴夫人已久。” 沈妙仪恼羞成怒,“谁嫉妒她了?我要嫉妒她什么?我沈妙仪,伯府千金,不比她差!” 男子看破不说破,“裴世子的卧房在哪,告诉我,等同于你向娘娘投诚。” 沈妙仪还是犹豫了两瞬的,“二楼,东面第三间。” 说完,就见男子要离去,她快声补充道:“你若被抓了,可别出卖我!” 男子不语,从窗子跳了出去,由外仓攀爬而上。 翻身进入卧房,房中幽静,他转了两圈,听得脚步声靠近,动作敏捷地躲进了床底下。 第100章 世子在榻上秀恩爱,刺客忍无可忍 这厢,夫妻俩走进房中。 裴如衍将木盒放在桌上打开。 一片金灿灿的光芒晃花了沈桑宁的眼,木盒内被分为两格,一格放满了金条,另一个放满了银票。 外祖母这是悄悄给她塞钱了。 金条下,压着一封信。 沈桑宁将信打开,却是外祖父潦草有力的字迹,信中写道—— “宁宁,我与你外祖母已近古稀,言语或有不中听之处,却皆出于一片关爱之心。” “你外祖母常念及你母亲,倍感忧虑,唯恐你重蹈你母亲覆辙,而你外柔内刚,即便身陷困境,也未必会向外祖诉苦。” “故备下五万两银票,愿以此当做你的底气,吾家财富,尚能自足,至少保你不受制于人。” “念及你表弟行舟,我们对他关怀甚少,是担心你舅母心生妒意,待我们百年之后,无法善待行舟。我们思虑长远,也因此给他造成伤害,愧对于他。” “你愿抚养行舟,我心甚慰,百年后亦能瞑目,然,行舟乃微生氏之甥,非国公府所宜养,故另备纹银万两,以作其抚养之资,免遭诟病。” “国公府虽显赫,以防物极必反,特备黄金寥寥,你需珍藏勿用,若遇危难,自有其用。” “此生或难再相见,故须言明以我吾心,你父母之事,望你莫怨,我不但是你的外祖父,亦是微生氏家主,盖我辈皆须以家族为重,望你保重。” 信件写了满满三页,房中只剩下纸张翻动的声响。 灯火摇曳,沈桑宁百感交集,水雾滑出眼角。 或许正是因为外祖父母复杂的情感爱意,才致使她前世没有放弃微生家,即便被微生家所弃,最终仍选择了原谅。 眼角忽地覆上粗粝的指腹,摩擦着替她擦了泪痕。 她微微转头,对上他深邃的瞳孔,如墨般掩饰了情绪。 她提醒道:“疼。” 裴如衍似不解,“为何疼?” 沈桑宁抬起他的手,他的指腹还遗留着前段时日烫伤后的粗糙,摩擦在眼周,都感觉要擦裂了。 他当即领会,无声地收回手。 视线瞥到木盒中的第四张信纸,神色忽变,当即将信纸放了起来。 沈桑宁看见了,“我还没看呢,给我。” “没什么好看的。”他认真道。 她伸手,僵持片刻,裴如衍绷着脸将信纸放她手上。 直到看到了内容,沈桑宁一阵无奈。 上头写着“高门世族,一妻多妾都是常事,倘若世子要纳妾,你切莫生妒,万事以大局为重。” …… 轮到沈桑宁无声了,她将信纸收拢好,放回木盒中。 裴如衍终是忍不住这股馊味了,恰好紫灵端来了热水。 “先洗手。” 他说着,就抓着沈桑宁的手,浸入盆中揉搓,顺便将自己的手一并洗干净。 江上风凉,沈桑宁只脱了外衣,就躺到了榻上。 那厢,裴如衍已经将门都栓紧了。 她眼神一黯,随即闭上了眼,没多久便感受到他不容忽视的视线。 她又睁开眼,对上床榻边男人居高临下的眼神。 “你干嘛这么看我?” 裴如衍义正言辞,“这床榻窄小,不如我让人来换一张。” 沈桑宁不解,“我们两个人,还睡不下吗?” 没小到这个地步啊。 他神色不改,“若是如此,今夜少不得会碰到夫人。” 沈桑宁语塞,没好气道:“前几日是因为腰疼,才不让你碰到的,你何必拿话呛我?” 闻言,裴如衍薄唇抿起,迟疑着问—— “今夜,可以抱着夫人睡吗?” 她“嗯”了声。 他这会儿却严谨起来了,“可以?” 还问呢,那手都已经放在腰带上了,以为她看不见呀! 沈桑宁却忽地坐起身,郑重道:“你确定,这房中只有我们两人吗?” …… 裴如衍一怔,“自然,房中没有死士。” 如此,她才放心,“今晚别熄灯了,我还是怕。” 裴如衍并无异议,只留了两盏昏暗的灯,便将她搂入怀中。 他的手也不老实,明明她穿得严实,他还是能摸进小衣里。 粗粝的指腹,伴随着颗粒感,与摸在眼周是完全不同的感觉。 惹得她呼吸急促。 他还郑重其事地问,“疼吗?” 沈桑宁隔着衣物,控制不住他慢慢移动的手。 裴如衍的呼吸也逐渐沉重,两人正欲宽衣,床榻却是震了震。 “你踢床干什么?”沈桑宁皱眉。 随即,他将她衣裳合紧,一脸凝重地将她拉起身,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沈桑宁察觉不妙,只听“咔嚓”一声。 两人低头,只见尖刀刺穿床板,离裴如衍一寸之距,倘若还躺着,则必死无疑。 床下有刺客? 所以,刚才哪里是踢床!分明是尖刀第一次没有刺穿啊! 第101章 中箭 手腕被大力牵住,她被裴如衍拽下了床。 下一瞬,床榻被一掌拍得稀碎,木屑飞扬。 危急时刻,裴如衍还不忘顺手将她外衣拿上,才冲到门边。 刚才被拴住的门,成了拖住他们的阻碍。 裴如衍抬门栓的手法怪异,沈桑宁来不及好奇,就被他揽入怀中。 与此同时,四壁发出机甲的咯吱声,暗器如丝,从四面八方朝刺客飞去。 唯有门后小角是安全地带。 原来,那门栓竟是机关枢纽,难怪裴如衍关门的时候这么仔细。 他稳重得让人安心,趁着刺客焦头烂额的空隙,又将手上外衣给她披上,才开门带她跑了出去。 等刺客再次追上,死士也闻讯赶来。 “世子,刺客不见了!”死士汗颜。 那刺客面对暗器尚能全身而退,这会儿又从死士眼皮底下跑了,可见武艺高强。 这和睡觉前在房中发现老鼠却抓不住,有什么区别? 沈桑宁握紧了裴如衍的大掌,知道今夜都难眠了。 只听他冷声道:“掘地三尺,也要将人找出来。” 死士迅速往四处散开。 沈桑宁也分不清是冷还是害怕,肩膀抖了抖。 裴如衍低头,“去睡觉吧。” 她摇摇头,那床榻都烂了,房间的地上全是银针,只怕是走路都危险。 他思索后道:“我给你拿件衣裳,我们换个屋子。” 等不及沈桑宁阻止,他已经稳步走入房内,只是动作需格外小心。 看得她都有些焦心。 待裴如衍转身折返,视线朝她投来,却不知看见了什么,瞳孔陡然放大—— “小心!” 沈桑宁脊背一凉,嘴鼻被满是老茧的掌心捂住,“唔!” “放开她!”裴如衍强装镇定,缓步走出。 她却被身后的刺客,带着节节后退,那刀尖就抵在她颈侧。 身后刺客还有心思调侃,“本想等你们熄了灯,好杀些,结果一直在听你们恩爱,我想着就等你们行房事时,杀了你们,好叫裴世子死也不得体面……哪料我都要忍不住了,你们却半天不做正事,裴世子莫不是柳下惠?” 沈桑宁心里还是慌的,她配合地随着刺客的步伐,目光落在裴如衍身上。 见他死死盯着她脖颈处刀刃,他步步跟进,却又没有走太近。 听了刺客的话,只问,“你想要什么?” “金、银、珠、宝……”刺客顿了顿,“我都不要。” 方才的死士们巡船归来,沈桑宁只觉得颈间一疼。 刺客激动地划伤了她的皮肤,“让他们退下!” “你别伤她!”裴如衍眸光一沉,“你若再让她受伤,我必让你全家陪葬。” 颤抖的尾声,暴露了他的紧张。 随后,他一字一字决绝道:“全部,退、下。” 眼睛眨也不眨地守着沈桑宁。 不出片刻,她已经被刺客带到舱外,她低声问,“你若想跳船保命,现在就可以,放了我,没人能来得及杀你。” 她只想保命。 身后人却像是听见笑话,“你怎知,我没想带你一起跳下去,拉个垫背的,他们也不敢朝水里放箭。” 一起跳?那也行。 沈桑宁心里镇定不少,只要不是捅刀就行。 她已经学会游泳了,风平浪静的江面,保命不难,何况很快就会有人营救她。 此时,刺客却又变了主意,高声道:“裴世子,你们夫妻恩爱,我不忍杀你妻子,但也不好空手而归。” “你方才问我想要什么,我想要你的命,你给吗?” 给吗? 沈桑宁深深地看了裴如衍一眼,不等他做选择,“裴如衍,你别信,他没想让我活——” “啪”得一声,刺客反手就是一巴掌,“找死不是不?” 又威胁道:“裴世子,你最好快些做决定。” 她被打了。 怒意在裴如衍深邃眼中翻滚,“好,你先放了她。” 刺客反问,“当我傻?你先自断手臂,看看诚意。” 裴如衍看着妻子凌乱的青丝、被扇红的脸、血痕的脖颈……眼见刀刃威胁般地转动,寒光闪过他的眼。 “别动她,我答应你。”他抬手,从陈书手中夺过刀剑。 “不要!”沈桑宁大骇。 这傻子,怎么连刺客的话都信啊! 此时,陈书和后方的死士都纷纷喊道:“世子,不可!” 刺客玩味地渍一声,小声在沈桑宁耳旁道:“闻名京城的世家贵子,竟是个痴情种,裴夫人,感不感动?你知道是谁同我说——” 话音戛然而止,刺客顿住,只见裴如衍剑起剑落,竟真要往手臂砍去。 刺客眼中笑意更深。 眼看任务就要完成,夜空却被利器所破,伴随着清脆一声响,箭矢从二楼射出,打落裴如衍手中剑身。 沈桑宁如释重负地松口气,朝二楼望去。 是裴彻。 他射完一箭,继续抽出一支箭,拉弓,蓄势待发,瞄准了—— 瞄准了她! 等下,裴彻是要射刺客,还是射她和刺客? 想到这些日子裴彻的一声声“毒妇”,沈桑宁真有些不确定了。 身后刺客也注意到了,还未发话,对方的箭矢便已“咻”地射出。 沈桑宁只感受到身后一股推力,刺客将她推出去挡箭。 箭矢袭来,带着能刺穿骨骼的威力。 “央央!” 她听得裴如衍唤她。 他的声色难掩慌乱,健步跨近,爆发潜力的速度比箭矢还快。 裴如衍伸出双臂,将她拥入怀中,把她整个人护住。 沈桑宁的眼前是他衣襟,箭矢刺破衣裳,插进血肉的声音传进耳中,她茫然抬头,对上他宽慰的眼神。 他轻轻道,“没事。” “兄长!”裴彻悲戚的喊声响彻云霄。 沈桑宁才意识到,她拉开些距离,低头看见他右手捂着胸口。 “你放手。”她声音发颤,一边轻轻地挪开他手掌。 手掌之下,是刺穿了右胸的箭头。 裴如衍的手上满是鲜血,正因他伸手挡着,她在他怀中才没被伤及。 此刻,他唇瓣泛白,强撑着没倒下,还安慰她。 沈桑宁的手上都染了他的血,她手指颤抖,“你为什么……” 为什么替她挡? 他的喜欢,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吗…… 人怎么可以这么傻,轻易为别人付出生命代价呢? 她焦急向陈书道:“快,快去找大夫!” 为了以防万一,船上是有随行大夫的。 陈书急忙进入船舱,沈桑宁却听上方响起裴彻悲戚的声音—— “兄长!这箭有毒!” 第102章 暴打沈妙仪 有毒?沈桑宁果然看见裴如衍伤口处的血,逐渐变黑。 怎么办! 仓惶之下,她来不及做别的,只一心想着他的毒素不要扩散,于是低头,欲为他吸出毒血。 唇瓣还未触碰到他破碎的前襟,额头便被他抵住。 裴如衍气息虚弱,“别。” 沈桑宁抬头,擦掉眼眶水雾。 他无力地弯弯唇角,“别信话本里的,不管用。” 他说完这句,眼皮逐渐阖上,身子站得笔直,朝前倾倒,额头倒在她的肩上。 “裴如衍——”她带着哭腔,不知该碰哪里。 陈书怎么还没把大夫找来啊! 几名死士先上前将箭尾砍断,怕她无力支撑,于是小心地接过裴如衍。 那厢,沈妙仪站在黑暗的舱房中,静静地窥视着这一切。 看见裴如衍彻底昏迷,看见沈桑宁哭泣,她终于露出久违的笑意。 老天终于站在她这里一次。 这一世,裴如衍或许要死得更早了,注定要当寡妇的沈桑宁,要提早当寡妇了! 众目睽睽之下,裴如衍是为护住沈桑宁,裴如衍若毒发身亡,沈桑宁必然要面临众怒。 不用猜都知道,未来会有多凄凉。 沈妙仪十分愉悦,为了更近距离地观赏,她稍稍收敛笑容,朝舱外走去。 “呀,姐姐,你,你们怎么了?” 她佯装浑然不知。 沈桑宁听到这虚假的关心,不经掩饰的怒火浮现于眸中,“你闭嘴。” 眉宇间,透着几分狠绝和威胁。 沈妙仪哑然,闭着嘴扭过头。 呵,裴如衍都快死了,怎么还敢以嫡姐、长嫂身份威慑她? 且看还能得意多久吧! 以后,有的是能求她的! 而这会儿,裴彻从楼上赶了下来,他手中还握着弓箭,彼时箭篓里少了十余支箭。 他先是担忧地看了眼昏迷的兄长,而后愠怒地看向沈桑宁,“都是因为你。” “因为我?”沈桑宁悲伤化愤怒,“你往箭上抹毒是什么意思?” 裴彻皱眉,“那是为了击杀刺客,兄长是因为你受伤!” 沈桑宁冷笑,“你这么大义凛然,难道没想过,会伤及到我?你特意抹毒,是什么心思?” 裴彻一噎,“我不会射偏。” 这时沈妙仪上前,当起和事佬,“二郎,姐姐,你们别争执了,都是关心则才乱起的误会。” 狗屁的误会,裴彻分明就是不怀好意。 沈桑宁这会儿也懒得再与他们纠缠分辩,大夫终于被陈书请来,急急忙忙给裴如衍吃了一颗小药丸。 然后在伤口上简单洒了些药。 “抬到房里。”大夫言简意赅。 一行人小心翼翼地将裴如衍搬进屋内。 水中激起浪花,动静大得犹如巨石落水。 沈桑宁转头,见夜色下,几名死士将刺客活捉回来,上了船。 无人瞧见,在看见刺客被抓的刹那间,某人脸色突变,心虚不已。 原本自信的刺客,现在一脸灰败,“又不是我伤的裴世子,抓我干嘛。” 他还挺有理。 只是气若游丝,也受了不轻的伤。 据死士陈述,刚才刺客逃跑跳入水中,始料未及地勾住了鱼钩鱼线,后又猝不及防中了裴彻一箭。 彻底没了逃亡之力,被死士们在水中团团围住,才得以活捉。 刺客被死士押着跪下,叹了叹气,“裴夫人,说到底,我也没伤你,更没伤到世子,我也算个很善良的杀手了。” 死到临头,口齿还这么伶俐。 沈桑宁扬手就是一个巴掌,力气大到自己手心发疼,“巴掌还你。” 刺客本就虚弱的身体,更是雪上加霜。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方才,你迫不及待想告诉我什么?” 刺客一愣,随即大笑,“没想到夫人还记得,哈哈。” “别笑。”死士板着脸,刀柄敲击在刺客天灵盖上。 刺客浑身一震,笑容收住,“老实”不少,“我能找到裴世子的卧房,多亏了你们的人向我透露。” 说到这,他故意卖了个关子。 站在最末的沈妙仪紧张到冒冷汗,心里唾弃着刺客背信弃义,一边悄悄后退。 又听那刺客坚定道:“但我答应了,不能说,做人要守信用。” 此言一出,有人松了口气。 有人则严肃至极,比如沈桑宁。 她细细想着,船上无非就这么些人,死士是不会背叛的,裴家护卫也不会。 裴彻厌恶她,但不会害裴如衍。 剩下的,只有裴如衍的同僚们,和沈妙仪的可能性比较大。 沈桑宁刚怀疑到沈妙仪身上,刺客忽然“诚挚”地看向某处—— “裴二夫人,你不用紧张,我向来信守承诺。” 一语毕,外舱寂静无声。 所有人都顺着刺客的视线望去,只见沈妙仪脸色惨白。 沈桑宁本就怀疑,这下更是坚定不疑。 “是你?” 她快步朝沈妙仪走去,面若寒霜,将其逼得步步后退。 直到沈妙仪靠着栏杆,退无可退,张张嘴,还在思考如何辩解。 沈桑宁听也不想听,抬手就朝那张虚伪的嘴脸扇去。 “啪”的一声,还带回响。 沈妙仪捂着脸,不可置信地抬起,“你敢打我?” “有何不敢,打的就是你,吃里扒外的蠢货。”沈桑宁毫不客气地呵斥。 沈妙仪一双水眸写满委屈,“二郎……” 裴彻这会儿没动了,面目沉重,“当真是你出卖了兄长?” 沈妙仪当然不认,“这刺客居心叵测,供词怎么能信?” 说着,语气带上怨怼,“也只有长姐,长姐不喜我,才会借刺客之言,故意辱我——” 还没说完,又是“啪”的一声,脸都快打歪了。 这次,是紫苏打的。 在沈桑宁的示意下打的。 没办法,她手太疼了,只能假手于人。 沈桑宁冷声警告道:“裴如衍醒来之前,你给我好好待着。” “你最好祈祷他无事,否则——” 威胁的话,突然被裴彻接了过去。 他凝重道:“倘若此事与妙妙有关,我会亲自送她向兄长磕头认错。” 第103章 世子大出血 沈桑宁讽刺地笑了声。 磕头认错就想蒙混过去?怎么也该将裴如衍受过的苦,受一遍才行。 “不好了!世子大出血了!”陈书焦急忙慌赶来,“少夫人,您去看看世子吧!” 闻言,沈桑宁赶紧进了船舱。 裴如衍性命垂危,合着眼,紧紧皱着眉。 房中只余大夫就诊,待沈桑宁靠近时,他手指动了动,被她握住了手。 她轻声在他耳边道:“我在。” 随后,她只觉得握着的大手微动,是他在尽力握住她。 几根银针封住裴如衍各个穴道,待银针抽出之时,他突然吐出一口黑血。 人还是没醒。 沈桑宁看得焦心,替他擦血,“大夫,怎么样了?” 大夫不敢叹气,额角起汗,“这毒并不难解,只是世子这伤过于严重,虽暂时止住了血,但身体损伤不可逆转,且看他能不能撑过今夜。” “夫人还请在此处陪着世子,我先去熬药。” 说着,大夫背着草药箱出门。 裴如衍气息奄奄,胸上包着厚厚的纱布,可即便如此,还是能看见鲜血渗透。 倘若他不替她挡箭,就不会如此。 倘若她不与他同行,他尚能自保。 刚才发生的一幕幕,在沈桑宁脑海中来回呈现,她忍不住落下泪来。 热泪滚落在他肩胛上,融化了结块的血渍。 她小声吸吸鼻子,替他擦着肩上血渍。 裴如衍睫毛颤动,缓缓睁开眼,就见妻子哭着替自己擦身。 他垂着眸,忍着疲惫,“夫人。” 沈桑宁抬头,见他醒了,眼泪却掉的更快,“大夫去煎药了,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裴如衍声音很轻,“没事,别担心。” “我怎么可能不担心,”她忧心道,“若不是我非要和你同行,就不会出此祸事。” 裴如衍握紧她的手,“他们本就是冲我而来,与你无关。” 他的视线落在她脖颈处,“床榻上有伤药。” 沈桑宁无暇顾及自己这点小伤,“你才二十二岁,前途大好,不该为任何人舍弃性命,不值得。” 前世再怎么说,裴如衍也活到了二十四。 而沈桑宁呢,虽然她也想活,但却不希望是付出他人生命的代价。 她已经活过四十年了,重来一世,活一天赚一天。 可他不一样。 裴如衍却不应,“值不值得,不是这样算的。” 沈桑宁暗叹他是个傻的。 此时,他眼皮支撑不住,眼见又要闭上。 可大夫说今夜最是凶险,裴如衍若是睡过去,还能醒来吗? 沈桑宁不免紧张,“你别睡,我们说说话。” 裴如衍有气无力地“嗯”一声,还是不受控制地阖上眼。 他的魂魄似早就神游天外,但又为了应付她,每每她说一句话,他都会应一声。 就这么坚持了一个时辰,大夫端着药回来,见裴如衍醒了,喜不自胜,“世子真是吉人自有天相,来,先喝药。” 裴如衍喝完药更困了,沈桑宁让他坚持,却听大夫讶异道:“世子意志远超常人,只要这伤势不恶化,就没有问题了,好好养着,可以睡觉了。” 如果伤势恶化,即便醒着,也没用。 大夫说完,沈桑宁低头,他已经进入了梦乡,却还是紧握着她的手不放。 她吃喝不离身地照顾了他三天,期间,裴如衍的同僚,和裴彻都有来探望。 他的情况一日比一日好转,只是下床还有些艰难。 再有一日,平江号就将抵达京城,而这个节骨眼上,刺客不愿配合治疗,伤势恶化而亡。 死前,仍然不改口供,称是沈妙仪传达的消息。 刺客对下达指令的主子保持缄默,裴如衍命陈书诱导供词,伪造证据,将刺杀的源头推给了金陵总兵。 此人嚣张至极,在二皇子的撑腰下,为非作歹,遭他迫害的百姓不少,更有豢养私兵之嫌。 只待裴如衍归京,将这假证据和刺客的尸体,送上御前,二皇子心虚必会避得远远,急着撇清。 沈桑宁见他连养伤都不得安宁,还在出谋划策,与他说回京再思虑也不迟。 他却不听,靠在床榻上,还在写奏疏,连沈桑宁是何时走出了房,他都没注意到。 * 接连三天都心虚到不敢出房门的沈妙仪,这会儿听到刺客死了,才松了口气。 却被裴彻找上了门。 其实沈妙仪早就觉得奇怪,明明她与裴彻感情一向很好,为何这几日会分房而眠。 但又因为出了刺客这事,她心里焦躁,没去思考夫妻问题,这会儿见到裴彻才顾虑起来。 “二郎,你终于想起我来了?” 反观裴彻,却是板着一张脸,不动声色拂开她作乱小手,“妙妙。” 他嗓音淳厚低沉,如同暴风雨前的甜蜜温存,让沈妙仪终于有了危机感,“怎,怎么了?” “如今兄长已无大碍,”裴彻看着她,一字一句,“你确定还不与我说实话吗?” 言外之意,就是怀疑她了。 沈妙仪当即委屈,“难道二郎也相信了刺客的话?我真真是冤枉,连你都不愿信我。” 裴彻看她这柔弱之态,语气稍缓,“我当然愿意信你,可刺客临死前却还在攀咬你,于他有何好处?究竟有什么隐情?你总该告诉我。” 沈妙仪一愣,心中骂那没命活的刺客,这分明就是在故意害她啊! 她面色一变,口风一转—— “二郎,我不是故意的,我也是被逼无奈,那天他突然出现在我房中,拿刀挟持着我,我害怕至极,我若不说,他真的会杀了我!” 裴彻怒道:“所以,真是你出卖的兄长?!” 沈妙仪呜呜哭了起来,双手抓着裴彻的手,一边缠着他,一边跪下—— “我一个弱女子,我也怕死,何况即便我不说,那刺客也未必找不到世子,但我想着,世子那里一定是众人保护的,怎么可能会出事?” “世子受伤非我所愿,我也是受害者啊。” 她肩头耸动抽噎着,看得裴彻眉头紧皱。 裴彻心中纠结,“你既也是受害者,为何前几日不主动说真相,非等到现在,弄得这般被动可疑?” 只见沈妙仪伏身在他靴子上哭泣,“我害怕,怕二郎嫌我,不敢说真相,每日都在房中忏悔不已。” 裴彻握着拳,陷入沉思,许久无奈长叹,“罢了,你先起来。” 沈妙仪:“二郎不原谅我,我就是个罪人。” 听闻,裴彻心生怜悯,此事若如沈妙仪所说,她的确是无奈之举,不过为了保命罢了,并未故意伤害兄长。 所有的错,本就在于刺客。 裴彻亲自将她扶起,“怪不得你,若不是我要分房而眠,你也不会遭遇刺客,是我没能保护好你。” 不论梦中女子是真是假,裴彻从未认真考虑过一个问题,就是他的夫人该怎么办。 只是凭借本能将她推远,却忽略了,她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是他自己心仪要娶的女人。 即便他将来有别人,也该对妻子负责到底。 沈妙仪窥见他目露愧疚,顺势靠进他怀中,“不是二郎的错,都怪我自己,我这就去向世子请罪,乞求他原谅。” 的确应该现在去,否则等明日入了京,她出卖世子的事,让公婆知晓,可不得了。 所以她必须取得世子宽宥,恳请他隐瞒。 裴彻摸摸她的头,想到那日自己说过的磕头认错。 他神色阴郁,“你是我的妻,我怎能让你受害后,又让你受辱……你不必去了,我去替你认错。” 第104章 裴彻想的是嫂子? 裴彻做了心理准备,从柴房搞了些木柴,捆成一截,提在手上朝二楼走去。 沈桑宁看见他这阵仗,在门外拦住了他,“二弟,你要做什么?” 对方一副不想搭理她的样子,只想越过她。 她皱眉,“你兄长需要好好休息。” 裴彻这才驻足,“我是来替妙妙求得原谅的,你别阻拦。” 那沈桑宁更要拦了,“你既然要替沈妙仪受过,只是负荆请罪就够了吗?” 裴彻狠狠刮她一眼,“你还想如何?” 沈桑宁淡淡道:“等到回京后,以其人之道还之彼身。” 裴彻忍不了了,“你怎么就这么恶毒?不管是妙妙还是我,都不愿看见兄长受害!你呢,你又比妙妙干净吗?若不是你,我兄长怎么会对付不了区区刺客?你不该自省谢罪吗?” 简直颠倒黑白!沈桑宁气不打一处来。 可此地离卧房只隔一堵墙,现在也并不是合适的争执时候。 她冷着脸,低声道:“你兄长伤势并未痊愈,你如此作为只怕会气到他,不管你今天怎么说,我都不会让你进去。” “你有什么本事不让?”裴彻嘲笑,“因为你是他妻子?我今日就告诉你,你迟早会不是的,我国公府门第,容不下你这样的毒妇。” 算命的也说了,兄长再过两年就会和离。 其实裴彻连两年都忍不下去。 这一嘴一个毒妇,沈桑宁真想像扇沈妙仪那样,给他扇得清醒些。 她行动随心,对着他那张可恶的嘴脸,扬起手。 可裴彻是什么人,当即攥住了她的手腕,反力将她推出去。 他暴怒道:“我不想打女人,你还想打我?” 沈桑宁被大力一推,后背撞到墙上,不由闷哼一声,而后望向裴彻,“是你一直在辱骂我。” 裴彻靠近一步,“是你先拐走我的妾室,又欺负我的妻子,我不该骂你吗?” 沈桑宁脊骨发疼,她不怒反笑。 既然他要论对错,那就干脆论个明白! “洛氏想要自己的孩子有何错?是你让她怀上的,却又要伤害她。” 沈桑宁嘴角带笑,眼底却满是厌恶—— “你独断、花心,看不透人心,甚至看不懂你妻子的心,屡屡被沈妙仪教唆欺骗却不自觉,你没发现,你身边的人都不爱你吗?真是活该。” 这话如刺,说完她便爽了,反观裴彻鼻翼翕动,眉心拧出沟壑,死死盯着她。 忽地,他猛烈抬手,掐住她的脖颈。 又掐脖子! 沈桑宁抬脚要踢他,被他轻易躲过。 脖颈处的手心越发收紧,她对上他圆睁怒目,不露分毫胆怯。 她才不信,裴彻敢在这里动真格。 他猩红的眼眸盛着熊熊怒火,目光偏移,不知看见了什么,呼吸一窒。 沈桑宁只觉脖颈处的手失了力道,她重重喘气,看着裴彻目光逐渐迷茫,视线似落在她脸颊处。 不管他在看什么,她都不怕,“我不会让你见到裴如衍的。” 语毕,裴彻面色没任何变化,仍是那副迷茫疑惑之态。 下一瞬,他蓦然伸手,沈桑宁想退,可却因靠着墙无法退避。 “你干什么?” 她话问出口,耳垂上便传来粗粝的摩挲。 裴彻竟敢!竟敢摸她耳垂! 他一改狠厉,声带迟疑,“你,你怎么有一颗痣,难道你……” 耳朵长痣是犯了王法吗? 沈桑宁不晓得他犯哪门子病,只知道这个动作暧昧非常,小叔子和嫂子…… 她大骇,扬手欲拍开他,却听不远处传来某人阴沉的质问—— “你们在做什么?” 两人不约而同望去。 裴如衍就这么站在廊道上,不知何时出了屋,如覆乌云,阴沉欲滴。 沈桑宁拍开怔愣中的裴彻,顾自朝裴如衍跑去,“你怎么下床了?” 裴如衍面色不愉,并未回答她的问题。 方才那场面,实在暧昧,他想要她的说法。 沈桑宁扬起脖颈,给他看红一片的脖颈,“二弟非要跟你负荆请罪,我不让,他不仅骂我还掐我。” 顿了顿,她声音降低,“还碰我耳朵。” 说完,她躲到裴如衍身后,也没瞧见他如墨眸光下,掩藏不住的戾色。 “裴彻。” 裴如衍难得连名带姓,“你最好能有个解释。” 夫妻俩目光一致地望去,沈桑宁比刚才更加硬气了。 那头,裴彻还提着捆木柴,刚从愣神之际反应过来。 刚才他怎么就控制不住了呢,耳朵有痣的人多了去了。 对吧? 刚好耳垂有痣,又生在京城的人,也多了去了。 对吧? 这毒妇坏心眼的样子,哪里像他梦中温柔的女子,根本不像。 对吧? 他极力说服自己,必须说服自己。 对上兄长冷峻生寒的面容,裴彻无能解释,想了半晌,才道一句—— “兄长,并非你想的那样。” 不然呢,总不能把那算命的话说出来,说他裴彻梦中日思夜想的女子…… 可能是他的嫂嫂吧?! 第105章 长嫂如母,母亲教训下儿子怎么了!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他重复道:“兄长,真不是你想的那样。” 裴如衍神色不耐烦,“你就只会这一句吗?” 裴彻哑口无言,虽心里不愿相信嫂嫂是梦中女子,此时目光却不受控地朝她望去。 想要一探究竟。 沈桑宁轻蔑地移开目光,忽听裴如衍“嘶”了一声,她当即去关切他的伤口。 “怎么了?是不是拉扯到伤口了?”她紧张道。 裴如衍额角冒着薄汗,脸色不显,摇摇头,“无妨。” “什么无妨,我看你就不该下床,我扶你回去。”沈桑宁搀上他手腕。 两人下意识地都忽略了某人,转身就要回房。 没半点眼里见的裴彻提着木柴跟上。 沈桑宁听着身后脚步声,不满道:“你没见你兄长身体不适吗?就非得这个时候请罪?” 裴彻脚步顿住。 …… 这时,裴如衍厉声道:“罢了,你进来。” 裴彻获得同意,一阵轻松地进了房。 沈桑宁阻拦失败,就不再去管,扶着裴如衍坐到床榻上,替他擦了擦汗,却发现他脸色一沉—— “你干什么?” 这话是对着她身后说的。 沈桑宁手一顿,好奇地转身,恰好看见露着半个膀子,还在继续脱上衣的裴彻。 好家伙,负荆请罪还非要脱衣不可。 裴彻跪在地上,理所当然地抬头,“负荆请罪,理应脱衣。” “穿上。”裴如衍皱眉。 “这可是兄长你让我穿的。”裴彻确定着,将衣裳穿好。 而后将木柴捆在自己背上。 “请兄长责罚。”裴彻将藤条高高举起。 裴如衍正襟危坐,看着这个弟弟就是一阵无语,“我行动不便,无法责罚你。” 沈桑宁瞧着那快比手腕粗的藤条,心中冷嗤。 裴彻还真会挑时候,这会儿裴如衍现在连稍稍抬手都会疼痛,自然打不了他。 真是便宜了他。 岂料裴如衍话锋一转,“就由你嫂嫂代劳吧。” 谁? 沈桑宁诧异,对上裴如衍云淡风轻的眼眸,见他并无玩笑之意。 她打?合适吗? “兄长!”裴彻不满的声音响起。 沈桑宁听闻这语气,又想到刚才掐脖子的仇,犹如吃了颗定心丸。 她打就她打。 长嫂如母,母亲教训下儿子怎么了! 沈桑宁朝裴彻而去,后者一脸不可置信和不服气。 她忽略得彻底,欲接他手中藤条,结果他还缩手了,“二弟不诚心啊。” 裴彻对上兄长冷冽的目光,他忍着气,将藤条递到沈桑宁手上。 藤条上手,沈桑宁站在裴彻身后。 “夫人,不必手下留情。”裴如衍格外提醒道。 她点点头,藤条抽打在裴彻背上。 初打时,见裴彻连一点反应都没有,她就知道打轻了。 第二次扬手,多使了些力。 裴彻倒是能忍,脊背弯了弯,很快又直了起来。 沈桑宁觉得他背上木柴很是碍事,一藤条下去,半条都是打在木柴上。 而且他还穿着衣裳。 想着,沈桑宁就使出了吃奶的劲儿,藤条在空中都响起“哗”的一声。 随即,是裴彻低哼。 这样才对嘛,痛才能让他长记性。 别天天追着她骂毒妇,还掐她,谁不疼呢! 直到打完二十鞭,沈桑宁见裴彻发梢上豆大的汗水往下滴,就收了手。 点到为止。 她扔去藤条,走回裴如衍身旁坐了下来。 眼下裴彻还跪着,原本只是朝裴如衍跪,她这一坐,倒像是在跪两个人。 裴如衍淡淡开口,“自己去找大夫拿伤药。” 裴彻没有马上起身,唇瓣发白,“兄长,妙妙已经知错,此事可否不要告知父亲母亲。” 此番来认错的最终目的,还是保护沈妙仪。 打都打了,兄长应该会同意的。 却听裴如衍淡漠中夹杂不解,“你指何事?” 裴彻心虚道:“妙妙并非故意出卖兄长,她也是被逼无奈,还望兄长宽宥,不要将此事告知父母。” 裴如衍听了,没有动容,“你妻子如何,我无意插手管教。” 他语气微顿,就在裴彻心喜时,肃声道:“弟妹还是由母亲教导,比较合适。” 言下之意,就是要如实禀告虞氏。 裴彻不可思议拧眉,“可,可是我都已经请罪了,也挨打了,兄长还是不愿宽宥吗?” “哦,”裴如衍透着几分诧异,不咸不淡道,“我以为,你是在向你嫂嫂请罪。” …… 静,是死一般的寂静。 连沈桑宁都侧目了,若非裴如衍面色一本正经,她都要怀疑他是故意的了。 此时,他还补充道:“你三番两次不敬长嫂,罚你,你不服?” 裴彻当然不服,只是不敢表露,“不是,可是妙妙也很冤枉,我只是想替妻子说公道话,请兄长宽宥于她。” 裴如衍斟酌不及片刻,“你平日里游手好闲,分不清好坏忠奸,故而我意图让母亲教导她,我意已绝,你不许再辩。” 裴彻还想争取,“兄长,母亲若插手,妙妙在府中还有何立足之地?她已知错,就给她一次机会,我今后会看好她。” 裴如衍逐渐不耐,“你连自己都管不好,听到几句蛊惑之言,更是没头脑,失了判断。” “究竟是谁失了判断?” 裴彻见道理讲不通,气不过,干脆起身,“兄长作为世子,将来要掌一族兴衰,竟为了一个女人不顾性命,你何曾考虑过国公府?你何曾有过判断?” 他猩红着眼上前,一副破罐子破摔的强势模样。 此刻裴如衍还是伤患,是要保护的对象,沈桑宁哪能不管? 她当即挡在裴如衍面前,“你要做什么?” 裴彻青筋暴起,看见她,想到刚才白挨的二十藤条,怒极,“我能对兄长做什么,倒是你,你——” 言语微顿,目光再次瞥见她耳朵,恶毒的话语终是没有说出口。 沈桑宁身后,裴如衍站起了身,轻轻将她拨开,与裴彻对立。 “出去。” 裴如衍冷着脸,没有半点伤患该有的虚弱。 按照唇瓣发白的程度,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裴彻伤重些。 裴彻不动,似抗议,但最终还是败在“畏惧兄长”这个习惯上。 他一言不发,闷着脸转身就走。 此时,裴如衍还不忘警告,“以后你许再对你嫂嫂口出狂言。” 话语一出,裴彻心里更是凉飕飕的。 他又想反驳,转身又听兄长语气加重—— “还有,动手动脚。” 裴彻想到方才情不自禁摸了大嫂耳垂的事,刹那间变得心虚,这下也不反驳了。 “嗯”了声,离开。 相比裴彻的忧伤,沈桑宁心头是暖乎乎的。 毕竟裴如衍为自己出了气。 “坐下。”此时听他道。 她顺势坐下。 “抬头。” 她乖乖仰头。 裴如衍站在她面前,微微倾身,指腹覆上她脖颈上的痕迹,“疼吗?” 沈桑宁摇头,“你要时刻记得,你才是那个伤患。” 她不提还好,她一提及,对方还真的扯到了伤口。 只见裴如衍眼角微动,仿佛隐忍着。 沈桑宁赶忙起身,将他扶着躺下,“你快快休息,别操心其他事了。” 她轻轻掀开他衣襟,查看伤势有无渗血,见无碍,脸色才轻松些。 奇怪,伤口没渗血,他平日挺能忍疼的,怎么会露出疼痛之色? 她抬头,再看他哪还有半点不适。 裴如衍躺在榻上,视线紧紧跟随着她的动作,见她又是掖被子,又是检查伤口,他唇瓣悄悄抿起。 当她目光扫来,他霎时闭上了眼。 第106章 回京受罚 那厢,裴彻并未将藤条干柴拿走,只身离开。 在半道就遇到了急切的沈妙仪。 “二郎,世子那边怎么说?” 沈妙仪面色焦急,一心询问结果,都没发现裴彻受了伤。 裴彻背上疼痛难忍,不愿主动诉及,但当妻子漠不关心,又是另一回事。 不知怎的,不由自主想起沈桑宁的那句“身边的人都不爱你”。 他眸光染上郁色,沈妙仪却还在追问—— “二郎,你说话呀。” 她伸手挽上裴彻,却听裴彻闷哼一声,她才意识到不对,“你受伤了?他们打你了?他们怎么敢打你?” 语气震惊又聒噪,裴彻眼中划过烦躁,言简意赅道:“兄长不愿宽宥,待回京后,要将你交给母亲处置,你做好心理准备。” 沈妙仪愣住,面上惊慌,“什么?那我……” 这会儿,她只关心自己,自然疏忽了关注裴彻的伤势。 裴彻失望地拂开她的手,“别太担心,母亲也不吃人。” 语罢,他不再理会,顾自去找了大夫。 徒留沈妙仪咬着唇瓣,焦躁不安,彻夜难眠。 次日。 平江号抵达京城。 国公府派了马车,但虞氏却亲自来接,虞氏尚不知儿子受伤。 裴如衍又一贯能忍的,他行走坐卧叫人看不出异常,唯独不同的,是沈桑宁时时跟着,紧张的模样叫虞氏起了疑心。 裴如衍本就不打算瞒着,只说自己被刺客所伤,将有关沈桑宁的部分隐去,又言简意赅地表述沈妙仪之举。 虞氏听得胆战心惊,“还好你无事,既然大夫让你静养,这段日子,你就别操心公务了,待会儿就让你爹替你进宫呈奏。” “你这身子骨,我看也是经不起折腾了!” 虞氏语调发颤。 一惯强势的婆婆不禁露出软肋,沈桑宁忍不住安慰,“母亲,您别忧心,我会照顾好他的。” 虞氏点点头。 裴彻与沈妙仪做的是另一辆马车,沈妙仪这会儿神游天外,深怕沈桑宁添油加醋和虞氏说了什么。 马车行至国公府,甫一下车,就见段姨娘跑了上来。 “阿彻!” 段姨娘的思念溢于言表,走到裴彻跟前,摸摸他的胳膊,“瘦了,怎么瘦了?” 此时,沈妙仪只顾着忌惮虞氏,静得如同鹌鹑,深怕引起虞氏注意,却突然察觉到段姨娘如针的目光射来,她不由蹙眉。 段姨娘不满道:“唆使阿彻陪你去扬州,你都不知道好好照顾他吗?” 裴彻叹道:“娘,不关妙妙的事。” 沈妙仪心里好受些,嘀咕道:“是世子要打二郎。” 段姨娘不吱声了,朝裴如衍望去。 素来沉稳的世子,眼下竟被虞氏和沈桑宁一左一右搀扶着下车,纵使他一再强调不用扶,虞氏都不理会。 沈桑宁放手了。 毕竟扶的人太多,也显得矫情。 她落后一步,此时最后一辆马车上,齐行舟背着大行囊吃力地跳下来。 沈桑宁招招手,他快步跑近。 对于齐行舟的来历,裴如衍在金陵时就寄信与家中说明白,虞氏见其天资聪颖,也不反对。 沈桑宁示意小厮替齐行舟卸下行囊,后者却退避一步,“阿姐,我背得动。” 那小脸上带着倔强。 他大概是习惯了万事自己动手,沈桑宁便也随他去了。 一行人进了府,虞氏忽道:“沈氏。” 沈桑宁看过去,听虞氏吩咐:“将你表弟安置在青风苑后,你过来寻我。” 语罢,虞氏扭头,视线穿过人群,“老二媳妇。” “你跟我来。” 颇具威严的呼唤,令沈妙仪一惊,她一直静悄悄的,可终究是没躲过去。 心生惧意,脸色灰败。 段姨娘狐疑的目光在儿媳脸上打量,“你是不是在外头惹了事儿了?” 有试探虞氏没有反对之色,段姨娘也大喇喇地跟着去了荣和堂。 裴彻担忧,想跟上,被段姨娘阻止—— “你担心什么,主母还能吃了你媳妇不成?回去!” …… 荣和堂内。 虞氏稳坐上首,看着不安的二儿媳,以及看好戏的段姨娘。 “你可知错?” 沈妙仪站在中央,弱弱道:“母亲,我知错。” 她跪下,万分伤心,“因为我的贪生怕死,让世子与世子夫人陷入危险。” 虞氏见她认错这么快,微怔,“不论是你还是你姐姐,世族女眷都该有气节,面对危难从容不迫,即便有一日兵临城下,也该有以身殉国的觉悟。” “这次,你却出卖衍儿,他是公府世子,倘若因此丧命,你担待不起。” 段姨娘闻言,总算知道前因后果,“好啊,你还敢出卖世子?连杀猪的都知道要讲义气,一家人之间互相保护扶持,你这都干的什么蠢事!难怪世子要打我儿,原来我儿是代你受过啊!” 沈妙仪听得面色更差,实在是段氏说了太多,她反驳不过来。 这会被虞氏制止。 虞氏厉声道:“我罚你家法五棍,你可否服气?” 男子和女子的打法不同,家法五棍并不是重罚。 “是儿媳该受的,”沈妙仪连连点头,“这次,儿媳愿替姐姐一并受罚。” 段姨娘皱眉,“你就受着自己的吧,装什么啊,世子夫人又不受罚。” 沈妙仪佯装不解,朝上首看去—— “世子受伤,是因我长姐之故,危难时刻,长姐没有自戕保护世子,这难道不是错处?” “不过,由我而起,我愿意替长姐受过。” 第107章 世子收集夫人周边 段姨娘闻言,朝上首望去,见虞氏拉下脸来,顿时噤声。 沈桑宁正是这时到的荣和堂,发现里间一片静谧。 “沈氏,你来的正好,”虞氏神色威严,“老二媳妇说衍儿因你受伤,你可认?” 沈桑宁站定在沈妙仪身边,“贼人将我挟持,二弟欲将贼人诛杀,奈何贼人想拿我挡箭,我被夫君所救,他确是为我受伤。” 她客观地表述。 虞氏听了,拧了拧眉,“原是如此,你先退一旁去。” 沈桑宁退至一旁,对上沈妙仪柔弱的挑衅之色。 沈妙仪弯起笑唇,就仿佛是在对她说:我受罚,你也好不了。 但很快,沈妙仪就笑不出来了。 虞氏声音一沉,“本想着罚你五棍,走走过场罢了,没想到你死性不改,那就多罚十棍长长记性!” 过了半晌,沈妙仪才反应过来,“母亲,为何?!” 什么死性不改,她又做错什么了? 虞氏锐利的目光穿透灵魂,“你方才主动认错,不就是为了踩你姐姐一脚?你真当我和你一样是白痴吗?” 沈妙仪眼神一闪,极力辩驳,“我没有,我怎么会害姐姐,我真是想替她受过!” 虞氏冷笑,“你若不主动说,她便不会受罚,还有,我何时说要罚她了?” “姐姐害世子受伤,难道不用罚?只有我要被罚?”沈妙仪不甘,眼眶中水雾腾起,“母亲作为公府主母,是这般偏心吗?” 她这可怜模样,不知道的人看了,还真会生出怜悯。 偏偏在场的都是铁石心肠之人。 段姨娘嫌弃道:“哭哭哭,家里好运都叫你哭走了,谁家正头娘子像你一样,没骨头的。” 紧接着,就是沈妙仪抽泣的声音。 沈桑宁就冷眼看着,前世的庶婆婆还是一如既往地稳定发挥。 一点都不意外。 段姨娘向来得理不饶人,不得理同样不饶人。 对付段姨娘,必须得比她更精,要么以“恶”制“恶”,要么投其所好。 可沈妙仪自视甚高,看不上庶出婆婆,嫁给裴彻这么久,都不曾主动讨好庶婆婆,同时也没有制服婆婆的魄力,于是就这么苟着,光等待当将军夫人,不晓得拉拢婆母。 时间久了,段姨娘觉得对方没将自己放在眼里,不满已久,逮着机会就要刻薄几句。 段姨娘还在喋喋不休,“还敢说主母偏心,你自己根本都不知道错,若不是你出卖在先,阿彻哪里会误伤到世子,少夫人哪会被挟持?” 段姨娘不愧是能在虞氏眼皮子底下,在国公府过得滋润的姨娘,还是会看虞氏眼色的。 “行了!”虞氏一拍桌子,“老二媳妇,我看你是还不知道错在何处。” “衍儿的伤是因阿彻放箭,替沈氏挡箭,但阿彻初心是好的,沈氏被劫持也是无奈,事后她也衣不解带地照料,因此我不罚他们。” “你被贼人逼迫,同样是无奈,贪生怕死是人之常情,我念你是受害者,即便衍儿差点因此丧命,罪魁祸首仍是贼人,故而我无意重罚你,只想叫你明白,身为世族女眷,该有不畏生死的气节。” 虞氏有意分说明白,让其认罚,此刻端着长辈婆母教导晚辈的态度,严厉道—— “直到现在,你仍不思悔改,甚至以退为进,妄图将你长姐拉下水。” “世家大族最忌内乱,你待姐妹尚且如此,又怎么会懂团结对外的道理?我甚至开始怀疑,那贼人是否真的逼迫了你?” “还是像今日这般,人家什么都没问,你就迫不及待地出卖了家人?” 沈妙仪再次如鹌鹑般安静,颇有心虚意味,稍愣后再要辩,只见虞氏大手一挥—— “拖下去。” 几个丫鬟上前,将颓败的女人拖下去。 段姨娘迟疑地问,“这一打,日后还能生养不?” 虞氏睨了一眼,段姨娘立马收起疑惑,转身去监工了。 外头响起板子啪啪声,夹杂着女子的尖叫。 沈桑宁听得并无感觉,要她说,十五棍也太少。 前世她做当家主母,十分明白,打女子是丫鬟执行,根本不像打男子那么重,即便受伤,也不会发生段姨娘担忧的事。 十几棍不会影响生育。 除非本身就无法生育。 眼下只剩下虞氏和沈桑宁在内,虞氏叹了叹,“你这个妹妹不是省心的,你也要防着些……” 说着,虞氏顿了顿,低声问,“近来,你可有看过大夫?” 虞氏问的委婉。 沈桑宁听出来了,这就是问子嗣呢。 她打马虎眼,“母亲,我和夫君才成婚不久。” 虞氏点头,“我不催你,你也该上点心才是,不过,衍儿受了伤要静养,这个时候还是分房睡吧,让他好好养伤。” 沈桑宁应下。 外头惨叫声连连,她不禁对沈妙仪感到无语。 丫鬟下手能多重?至于这么啊啊惨叫吗? 直到她走到院中,看见那身量八尺,力拔山河的丫鬟,再对上沈妙仪汗流浃背的模样、苍白的小脸…… 看来虞氏是真的动怒了。 沈桑宁稍稍走近些,就被围观的段姨娘拉住,“少夫人,你还是站远些吧,别被误伤了。” 段姨娘嘴里还在嘀咕,“得亏是阿彻没跟来,否则还不得为了这个小蹄子忤逆主母啊,真是猪油蒙了心,看上这小蹄子的恶毒了。” 沈桑宁听得莞尔,饶有意思地看着如板上鱼肉的沈妙仪。 杖责正好结束,沈妙仪痛得起不了身,痛苦抬头,对上沈桑宁愉悦的眸色,她满脸屈辱与愤懑。 沈桑宁错过她,准备离去,忽听她恨恨道—— “你别得意。” 竟然还有力气警告。 自从那日沈桑宁扇了她巴掌后,她私下竟是连装都不装了。 沈桑宁不屑道:“这话,你还是每日同你自己说一遍吧。” * 书房。 房中空无一人,不知道裴如衍跑哪儿去了。 “世子去国公爷那里了。”书房外的小厮道。 裴如衍一心公事,受了伤也不好好修养,沈桑宁叹了叹,独自进入书房内等他。 她坐到了裴如衍的书案前,翻来了书案上那本泛黄的道德经,看两眼,她便觉得没意思了。 也不知道他是如何保持多年阅读的习惯。 沈桑宁转身,目光落在上锁的书柜上,只见锁芯生锈,竟是欲掉不掉。 她伸手一碰,就落了锁。 要不要打开看看? 看隐私会不会不好? 纠结了一会儿,到底是没有忍住,沈桑宁将书柜打开,看见柜中寥寥几件物品,她怔住。 最上面挂着的,是一幅画像。 画像中的少女灵动可人,手里拿着一锭金元宝,五官精致。 沈桑宁一眼就能认出,这是她。 裴如衍藏在心中的喜欢,再一次刷新了她的想法。 所以他年少时,的确画了一个十二岁的姑娘,阿康没有看错,画的就是她。 那些画都被撕毁,而这一幅,应该是近两年所作。 时隔那么久,亏得裴如衍还能记住她十二岁时的样子。 沈桑宁低头,看见了一件陈旧的衣裳,上头带着乌鸦的印记。 她又想起了陈书的话。 原来这衣裳是被裴如衍藏在了这里。 边上放着一个小木盒,木盒并未上锁。 盒中放着的,是一块粉色的帕子,她有些眼熟,但记不起来了。 被帕子裹着的,是一只银色的蝴蝶耳坠。 这耳坠她可是记得的啊! 成婚第二日,她就发现耳朵上少了一只耳坠,没想到是他拿的啊! 裴如衍怎么还悄悄拿耳坠? 沈桑宁想起新婚那夜,她躺在书房硬榻上,还担心他不原谅她咬他那口…… 所以那时候他究竟在想什么,表面装的冷漠,却趁她睡着,把她耳坠藏起来了? 沈桑宁独自沉默,垂着眸,将耳坠放了回去。 蓦然灵机一闪,有了些想法。 * 等裴如衍与宁国公谈完话,回到书房,听下人说:“世子,刚才少夫人来过。” 裴如衍的视线在书房转了一圈,早就没了沈桑宁的身影。 直到他走进屋内,发现柜子的锁掉在地上,眉头一蹙,下意识将柜子拉开。 见物件都静置原处,没有被移动的痕迹,暗松口气。 虽然过往秘密都已经被妻子知道。 但,这些年他习惯收藏每一样有关她的东西,若真被揭开,让她知晓,她会如何看他? 是时候该换把锁了。 裴如衍想着给木盒也上个锁,便将木盒取出,打开。 帕子好端端地放着,中央躺着一对蝴蝶耳坠。 …… 一对? 裴如衍瞳孔地震,怎么多了一只! 第108章 世子想同房,夫人婉拒 身后,突然响起清脆娇嗔的女声—— “孤家寡坠怪可怜的,干脆就放两只做个伴。” 沈桑宁感慨道,裴如衍闻之转身。 四目相对,她的眼中是愉悦,他是强装镇定。 她调侃道:“不喜欢吗?我以为你喜欢呢。” 裴如衍绷紧着唇,吐字艰难,“夫人,你……” 沈桑宁走过去,指腹按住他的唇,“我若不打开,恐怕到死都不知道你还有收藏爱好。” 的确是到死都不知,前世裴如衍死后,虞氏怕睹物思人,又舍不得丢掉他的物件,就将书房封住了。 沈桑宁到死都没有踏足。 她忽然很想问,前世的新婚夜,婚后的那两年,他每每看见她,是什么想法? 这个答案,她恐怕永远都不会知道了。 故而,沈桑宁换了个问法,“裴如衍,倘若新婚夜里,你娶的人不是我,你会如何?” 他皱了皱眉,“为什么要倘若。” 她语噎,“就是倘若,你想象一下。” 裴如衍看着她,斟酌须臾,眉头蹙得更紧了,“我不喜欢这个想象。” “那个呢?”沈桑宁又指了指书柜的画像,“我看了画纸和颜料,应该是近两年所作。” “你我婚前虽只远远见过几面,可你也看见我了,为什么画像只画十二岁的我,却不画现在的我?” 只画十二岁少女,怪不得要被别人误会为变态呢! 裴如衍拿着木盒的手指紧了紧,“我想着,那是一种回忆。” 沈桑宁还有最后一个疑惑,“这个粉色丝帕,应该也是我的吧?” 不怪她自信,实在是这个柜子里的东西,都跟她有关。 裴如衍轻轻“嗯”了声,几不可查地带着一丝幽怨—— “那回受伤时,你递给我的。” 这一提醒,沈桑宁慢慢想起。 原本是帮小哑巴止血用的,这丝帕是批量生产的,并没有什么特殊含义,她也没想收回来。 沈桑宁目光调侃地点头,“我夫君还真的有收藏女子之物的喜好。” 她甚少在他面前,唤他夫君。 难得喊一次,还带着揶揄。 裴如衍很不喜欢她这样,拿感情作调侃,“嘲笑”他。 他咬紧腮帮,生硬道—— “你明知,我是因为心悦于你。” 顿了顿,他问,“你呢?” 喜欢吗? 沈桑宁从未表达过喜欢。 但现在,不一样了。 想到他为她能舍弃性命,她难过自责,想到他一次次挡在她身前的样子…… 沈桑宁收起揶揄之色,点了点头,“我也是。” 与裴如衍相处的点点滴滴,她守不住初心,她的初心本该是生个孩子。 而现在,她想裴如衍能活久些。 裴如衍眸光一闪,“当真?” 直到她再次点头,他素来清冷的脸上,压不住唇角,放下木盒就要将她揽入怀中。 沈桑宁却是轻轻将他推远,“别,你小心伤口。” 裴如衍脸色一黯,“我没事。” 沈桑宁思忖着将虞氏的意思传达,“还有,母亲说,这几天必须分房睡,你好好养伤。” 裴如衍不满,“我还需要人照顾。” 沈桑宁上下打量他,“会有人照顾你的。” “我……”他那双眼,如被乌云遮盖,失了光彩,“我要他们干什么。” 话说到这个份上,沈桑宁怎么可能听不出他的意思。 难得他今日直白,她让了步。 两人都默契地没有提及某人定下的老规矩。 是夜。 沈桑宁用被褥和枕头,在床榻中间堆积出半尺高的小山,足以将两人隔绝彻底。 毕竟干柴烈火,万一晚上裴如衍起了反应,灭不了火,难受的是他。 那万一要灭火,再给他弄伤口撕裂了,更是要命。 裴如衍站在榻边,低头看着泾渭分明的“楚河汉界”,陷入沉默。 那双如墨的眸子,幽幽地望向正在“加高城墙”的妻子,沉吟道—— “夫人这是做什么?” 第109章 世子主动想生孩子 他那破碎的模样,没能换来沈桑宁的心软。 她晓之以理,“我是为你好,隔远些,晚上才不容易误伤到你。” 说着,她舒服地躺下,“熄了灯再上来哦。” “伤患”裴如衍不动,静静看着她,片刻后去熄了灯,摸黑上榻。 有了“城墙”的存在,莫名的压抑,他根本感受不到她的存在。 忍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我不碰你,能把这东西拿开吗?” 听不到身侧人的回答,便以为她睡着了。 裴如衍缓缓坐起身,欲将中间的被子挪开,结果发现一条腿搭在上面。 他小心翼翼地抬起她的小腿,轻轻去抽被子。 沈桑宁本来就只是浅睡,忽觉小腿飞起来了,猛地睁开眼,将裴如衍抓了个现行。 他还不知道她醒了,将那几床被褥都挪到床角。 随后,沈桑宁感觉自己的腿被他放下了。 本以为这样就结束了。 裴如衍坐着不知思忖着什么,试探性地在她眼前挥了挥手。 房中只有黯淡的一点光亮从窗外透进来,他确实分辨不清她睡得熟不熟。 沈桑宁不出声,假装睡着了,在暗中窥探他一举一动。 紧接着,她感觉后脑下的枕头在偏移,正被他往外拉,她被迫地朝他靠近。 完成这一系列动作,裴如衍躺下,他保持着不与她触碰,但离得格外近。 沈桑宁假装醒来,“你把被子挪掉了?” 裴如衍一本正经否认,“是你睡着的时候,踢到床角了。” 要不是她一直醒着,还真信了他的鬼。 这么认真地说谎。 “哦?是吗?”她迟疑地问,“也是我自己靠过来的吗?” 他沉默了很久,“你是不是,根本没睡着?” 沈桑宁没忍住笑了声,“你真聪明,不过还是少动吧,也不怕挪被子的时候扯到伤口。” 他又不说话了。 许是因为“罪行”全被她拆穿,素来从容的人也尴尬了。 沈桑宁退回床内,与他拉开距离。 正当快要睡着时,听他认真又郑重地商量—— “等我痊愈,我们要个孩子吧。” …… 隔日,沈桑宁起得比裴如衍还早。 近来他的睡眠质量越来越好,睡梦中,唇角还向上抿着。 又因他受伤之故,连着几日都告了假,难得做个闲人。 有关刺杀和舞弊案的奏疏,都由宁国公提交,再有同僚几人具体像圣上赘述。 伪造的刺杀证据,令金陵总兵落马,而舞弊案又牵连了好几位二皇子党羽。 二皇子弃车保帅未曾出面,白白折损了几个手下,也不知是何心情。 大清早,沈桑宁根据大夫的指示,做了些药浴的材料。 这次中毒中箭给裴如衍的伤害是不可逆的,因此除了喝药,还得泡药浴。 半道碰到了正要出门的裴彻,她当即就掉头,想假装看不见这尊瘟神。 “大嫂。”却被叫住。 许是因为回了府有所顾忌,竟没叫她毒妇。 沈桑宁转身,走近的裴彻眼下乌青,似有心事。 “大嫂,近来……”他欲言又止,“你可有做什么梦?” 可真冒昧。 沈桑宁没好气,“你还要管我做什么梦?” 裴彻一噎,无能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问,最近你是否做过什么,奇怪的梦。” 要她说啊,最奇怪的就是眼前这个人了。 她打发道,“二弟的关注点挺怪异的,你妻子受了伤,你该关心她有无做噩梦吧?” 语罢,便不理他,朝自己院子去了。 自从他喊她毒妇,就注定她和裴彻没法和平共处了,连表面功夫,都做不全。 驻足的裴彻皱起眉,看着远去的背影,明明与梦中的背影有几分相似,可瞧她这态度、这性子,也着实不像。 他暗笑自己多虑,根本不可能是她。 只要不是这毒妇,他就放心了。 随即,裴彻唤来心腹,调了几个府中护卫,在京城偷偷寻找耳垂有痣的女子。 * 那厢,走远了的沈桑宁却忽地顿住。 近来裴彻被沈妙仪带的越发无理,导致她先是厌恶,这会儿才深思起裴彻那话的深意。 他为何要问她做了什么梦? 再无厘头的事,也定有来源,于是她调来云昭,让其暗中跟着裴彻,看看他最近在整什么幺蛾子。 到了下午,云昭就来回禀,“属下跟了一路,发现裴二公子带走的几个护卫,在暗中找一个女人,唯一特征是耳垂带痣。” 说这话时,还不忘朝沈桑宁的耳垂扫去。 沈桑宁蓦然想起,那天裴彻摸她耳垂的事,他当时的神色犹如变了一个人。 还有,在洛氏小院时,他是想喊央央的。 两条线索归拢到一起,都昭示这同一个结果。 裴彻想起了什么,但并不全面,他也并不确定。 是以,今晨问她有无做梦……难道他记忆的方式是做梦?他怀疑她是梦中人,故而问她有无做一样的梦? 沈桑宁后背升起凉意。 她不确定,他以后会不会全部想起,也不确定,这京城有无耳朵有痣的女子。 倘若他找不到耳朵有痣的,会不会又把视线放她身上,再凑他眼前来碍事? 为今之计,不如就帮裴彻找一个耳朵有痣的,这样他便不会怀疑她了。 但这事,不能由她来做,否则显得她心虚,更是侧面证实了她也做过相同的梦。 沈桑宁很快想到办法,“紫灵,你去想法子,把一些八卦透露给素云。” 只要素云知道,沈妙仪就必然知道。 以沈妙仪的性子,绝对不会允许裴彻心里牵挂她,所以沈妙仪会想尽办法阻止。 届时,沈桑宁根本不用出面。 紫灵得了令,大摇大摆地出去买通几名食客。 近日沈妙仪的酒楼效益每况愈下,素云急得焦头烂额,如此下去,还不如早些关张大吉,止住亏损。 素云发愁正要回府,忽听楼中食客小声议论起趣事—— “听说了吗,裴二公子在找一个女人。” “什么女人?” 第110章 衣裳湿了 福华园内。 沈妙仪还不知自己即将被算计。 她伤口到现在还疼着,亵裤都穿不得,下身唯有一块纱布掩盖,睡觉也只能趴着。 大夏天燥热,又疼又痒,伤口还没溃烂,人先崩溃了。 明明初成婚时,她既有钱,又有裴彻的爱。 而现在呢,酒楼也快倒了,现钱都买米了,虽然几个月后会暴利,可现在的她得省吃俭用。 再说裴彻,她挨打后,他只象征性地问了几句,都不曾在她房中过夜,这叫她心里很不是滋味。 此刻感受着屁股上的疼痛,更是恨极了沈桑宁。 “二少夫人,您母亲来了。”下人领着柳氏进门。 柳氏看见女儿动弹不得的样子,心疼得要命—— “哎哟,妙妙,怎么伤成这样?这国公府要吃人不成?娘这就替你说理去!” 沈妙仪急忙拉住,“娘,你就别添乱了,这事儿都怪沈桑宁,若不是她在婆婆面前装好人,我哪里会受这么重的罚。” 柳氏恨道:“这个贱丫头,越发是不把我们母女放在眼里。” 原本沈妙仪还想回伯府的,这下柳氏来了,她直接问道:“娘,我是不是我爹的亲生女儿?” 发现言语歧义,又补充道:“我说伯府这个爹。” 柳氏面色一白,“你哪儿听来的谣言?” “娘是心虚了?这么说,我的确是伯府的千金。”沈妙仪心头一喜。 总算有件好事了。 这么说来,她就是伯府嫡出的姑娘。 至少在身世上,不比沈桑宁差。 柳氏见瞒不住,焦虑道:“你可莫要宣扬,不光彩的,你如今是公府的夫人,不能有这个污点,你全当不知道。” 沈妙仪不满,“我是爹的亲生女儿,凭什么处处低沈桑宁一头,爹也该替我做主吧!” “那小贱蹄子有世子护着,你爹也治不了她,等将来她被世子厌弃,总有她哭的。”柳氏叹了叹,转而道,“还有你妹妹,她已经是二皇子侧妃,你爹正想着法子拉拢,将来二皇子都能做你后盾。” 沈妙仪不信,“妹妹这次可害惨我了!” 自打挨了顿打,她算是想明白了,那刺客说什么雨妃只针对沈桑宁,都是骗人的。 被抓后,人都没逼问,就主动出卖了她,多半是沈落雨故意的! 她哪里还敢期待沈落雨当后盾,未来别再害她就不错了。 “沈落雨和沈桑宁,根本是一丘之貉,若不是她们,我根本不会被打成这样!” 柳氏听闻,皱了眉,“如今你妹妹得势,我们伯府还指望你妹妹呢!你即便不喜欢她,也要学会隐忍。” “若实在忍不住,就别把心思放在她们身上,眼下,你早些为二公子诞下长子才是,公府没有孙辈,你若生了长孙,即便不是长房嫡脉,也能得公婆看重啊。” 沈妙仪只听了一耳朵,仍是沉浸在报仇想法里,还是气不过。 日落黄昏,柳氏离开的时候,素云面色紧张地归来。 进门就道:“主子,二公子喜欢上别人了。” “什么?”沈妙仪不顾形象起身。 难怪,难怪这些日子对她这般冷淡,原来是有了别的小贱骨头。 当素云将所有证实过的消息和盘托出,沈妙仪倒是冷静了。 “消息可准确?” 素云保证,“奴婢特意买通了一护卫,确认了,公子在寻找的那个女子,连他自己都不知样貌,就因为一个虚无的梦,现在满大街囫囵地找,估计也是找不着的。” 沈妙仪冷笑,耳垂有痣,又叫裴彻接连梦见……他对沈桑宁倒是真的用了心。 竟然转世都不曾忘却。 可现在,沈妙仪怎么能容忍他和沈桑宁旧情复燃。 思及此,让素云拿来石黛,点在耳垂上。 “像不像痣?”沈妙仪问。 素云一言难尽,“这个一擦就掉,您确定要这么骗二公子吗?” 沈妙仪又将“痣”修饰得更像些。 反正裴彻没有真正见过梦中人,只要让他相信,她就是他命中注定的女人…… 他必然会更爱她。 * 夕阳如醉,皎月升起。 浴房内,带着淡淡药香。 裴如衍今天终于洗澡了。 伤口还不能碰水,因此浴池中的水只到他腰腹上,胸部下。 水波浮动,时不时露出他的腹肌。 沈桑宁提着一个篮子,问他,“你要哪种花?” 篮子里,有玫瑰花,栀子花,菊花。 裴如衍颇有深意地看她一眼,“栀子花。” 升腾起的热气,似挡住了他幽暗的眼神,当沈桑宁将栀子花洒下后,听他道—— “要不要一起?” 浴池很大。 沈桑宁毫不犹豫地拒绝,“裴如衍,你很不对劲。” 这些带暗示的邀请,以前从不会出自他口。 最近越来越……不体面了。 就和刚成婚时的她一样。 这浴房越来越热,沈桑宁都闷出了汗,她绕到裴如衍身后,站在浴池边缘,替他擦拭脊背,清洗散下的头发。 一边擦,一边缓缓道:“我有一事要和你说。” “沈妙仪的那家酒楼要倒闭了,她急着出手,我打算盘下来,做酒楼和洗浴一体。” 沈桑宁想过了,洗浴这行,生意不至于差,但也不会太好,故而这次想着结合酒楼,才能区别于其他酒楼,有自己的招牌。 “好。”裴如衍没想法。 “我未必会赚钱。”她道。 “好。”他语气仍是淡淡。 沈桑宁再说,“盘这家酒楼,并非是想气沈妙仪,而是那地段好,若是因此引起她不满,二弟恐怕会跟你闹。” 裴如衍:“他们没本事,怪不了别人” 沈桑宁也是这样想的。 她擦拭完,准备离去,却被裴如衍抓住臂腕—— “你去哪儿?” 他的声音终于有了情绪。 沈桑宁莫名道:“我走了呀。” 裴如衍看见她额角冒汗,也不松手,“你替我擦完,不应该我替你擦了吗?” …… 他怎么心里还在想一起洗澡的事儿? 正要拒绝,就被他用力一拽,她整个人跌入水中,掀起水花。 洒在药浴上的栀子花,干燥的表面也沾上水珠,被这么一扑腾,彻底沦陷。 于水面下,被裴如衍拾起一片,悄悄地夹在指腹间摩挲。 待沈桑宁站稳,她第一反应是去看裴如衍的伤口,怕水花溅到伤处。 伤处贴着几片纱布,有了水渍,倒还未湿透。 可她的全身都是湿透了。 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对上始作俑者的眼睛,“我干什么拉我?” 裴如衍绷着脸,“你没拒绝。” 还成她的不是了! 沈桑宁气得冷哼,这会儿站起来冷,索性泡在水里,却听他正经道: “湿都湿了,不如——” 她一瞪眼,裴如衍的后半句吞了回去。 第111章 妙妙点痣引怀疑 “我不脱。”沈桑宁态度坚决。 她要是脱了衣裳,他肯定控制不住。 “我是为了你好。” 她义正言辞地补充,却听眼前人发出一声轻笑。 裴如衍眸中无情欲,“我是想说,你头发湿了,我帮你擦一擦。” …… 真的没那意思? 沈桑宁一阵尴尬,倒是她自作多情了。 她退后一步,“不用擦了,我要用发膏洗的。” “我帮你洗,”裴如衍见她又要拒绝,继续道,“方才替我擦背,你应该手酸了。” 他一提醒,沈桑宁是真的觉得手酸。 替她洗头,应该是弄不到他伤口吧。 想着,她将浴池边上的栀香发膏取来,还有一套发油。 然后背对着裴如衍。 男人手掌抚上她的两鬓,将她钗环卸下,笨手笨脚地拆掉发髻。 及腰的青丝落在水面。 他正要上手,她便嘱咐,“你轻点,别扯掉我的头发。” 裴如衍将发膏涂在她的发梢,慢慢揉出泡泡,轻柔地揉捏着她的头皮。 别说,沈桑宁觉得还挺舒服。 唯一的不足,就是—— “我要是能躺下就好了。” 躺下是不可能,她总不能飘在水面上。 感受到后脑穴位舒服的按摩,她忽地灵光乍现,“我想到了!” “你说,如果我的洗浴中心,有专门洗头的服务,是不是很好?” “名媛贵妇有些抵触到外面洗澡,其一是觉得羞耻,其二就是觉得没必要,家中能洗,也有丫鬟服侍。” “但洗头不一样,正常人家,洗头和洗澡都是在木桶里,洗头就必须洗澡,倘若只洗头,没有单独洗头的用具,弯着腰很累,无法躺着。” “所以啊,我要让她们躺着洗头,让洗头变成享受,再招些洗头工,再让洗头工学些按摩手法。” 她喋喋不休地分享,“洗头工”裴如衍的手一滑。 他将手摊开,看见一缕秀发伴着泡沫在躺在手心。 沈桑宁感觉到头皮拉扯,“你是不是把我头发拽下来了?” 在她扭头查看之前,裴如衍将掉落的头发往后一丢。 他平静道:“没掉,放心。” “哦,”沈桑宁没当回事,“那你觉得我的想法怎么样?” 裴如衍附和,“夫人甚是聪慧。” 嗯,她也觉得。 药香逐渐浓烈,直到洗完了头,沈桑宁身上都是栀子花的气味,她满意地溜了。 让裴如衍一个人泡着。 清净清净。 * 两日后,裴彻仍是没有找到耳垂有痣的女子。 究其原因,是暗地里找,根本接触不到几个人,范围太小。 他正烦躁,听下人来报,沈妙仪找他。 本不想去,可连着两日没去看她,思虑下还是去了福华园。 沈妙仪已经能起身了,“二郎,你这几日在做什么啊,怎么都不来看我?” 裴彻忍着不耐,“你找我有事?” 沈妙仪让人准备了一桌饭菜,“我只是想二郎了,二郎应该没用午膳吧,一起吃好吗?” 她如此,倒显得有点卑微了,裴彻自然不会拒绝,当即坐下。 而沈妙仪的椅子上放了软垫,她却还是坐不下去。 裴彻心生怜悯和愧意,收敛心中烦躁,起身扶她坐下。 凑近时,沈妙仪歪过头,裴彻正好瞧见她耳垂上的那点痣。 她今日没戴耳环,“痣”十分明显。 裴彻愣住,伸手就要摸,“你怎么长了个痣?” 沈妙仪哪能真让他碰,立马掩住,嗔怪道:“这痣一直都在,可见二郎从前都未仔细瞧过我。” “一直都在?”裴彻半信半疑,回忆不起。 毕竟之前也没盯着她耳朵看的习惯。 沈妙仪点头,“之前被耳环挡着,二郎瞧不仔细罢了。” 今天何止没戴耳环,她未施粉黛,素净憔悴,少了几分妩媚,却更惹人怜。 裴彻还是存疑,“你们家都有长痣的习惯?” 怎么外头找,一个女子都没,这对没有血缘的姐妹倒是长全了。 沈妙仪轻哼,“二郎这话说得怪,难不成还怀疑痣是假的?哪个女子会刻意弄一颗痣?难看死了。” 她放下掩着耳垂的手,离裴彻远些,佯装不悦。 裴彻语塞,迟疑良久。 难不成妙妙就是他命定的姻缘,不论前世还是现在,都注定嫁他为妻? 可是……他梦中的女子很能干啊,即便他出征在外,妻子也是可以顶起一片天的。 裴彻虽存疑,到底还是信了大半。 缘分这东西妙不可言,他和妙妙是天定姻缘。 一边又在心里庆幸,还好不是那毒妇。 眼下看沈妙仪,哪哪都顺眼,“妙妙,这几日苦了你,待你养好伤,我待你去围猎。” 沈妙仪眉目一衰,哂笑道:“好啊。”她才不想去呢。 紧接着,裴彻又是一顿嘘寒问暖,夫妻两人间没了“梦中女子”这层隔阂,再次回到了刚成婚时的如胶似漆。 裴彻出了院子,吩咐护卫不必再在外搜寻。 按理说,裴彻找了梦中人,解决了一桩心事,该是欢喜的。 可他心中却没有想象中的快乐。 他总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一件事。 当初算命先生说的,只是有一颗痣吗? 第112章 养孩子产生分歧 沈妙仪那间酒楼原本是以三万两的租金盘下了三年,想退租是不可能的,只能转租,将转租的差事交给房东,再给房东一部分费用。 三万两本就是虚高的价,再加上租期不足三年,紫苏出面直接谈到了两万。 房东倒无所谓,反正亏的是沈妙仪。 沈妙仪手中没现钱,急着要挥霍,一时没有其他商户来租,便应下了两万两的价格。 她认为,亏的也不差这几千块一万两了,而且待几月后洪水一发,她的资金会八倍十倍地回来。 这时,她尚不知,从她手中租走酒楼的,是沈桑宁。 酒楼一入手,沈桑宁便差人动工,改了部分装潢。 沈桑宁带着紫苏巡视装修进程,并加以改进,刚巧被素云看见。 也不算巧,这两个月来,素云操持酒楼,已经有些感情了,故而闲暇时不小心转悠到了酒楼,她骇然地跑走了。 沈桑宁不想也知道,她是去给沈妙仪通风报信了。 到了午时,沈妙仪没来闹事,倒是裴如衍来了。 他这几日因伤休沐,空闲得很。 裴如衍身影修长,走在前头,愈发衬得身后小少年身量矮小,因为腿短,落后了一截。 前者如沐春风、清风霁月,后者还提着沉重的食盒。 裴如衍道:“夫人,用膳了。” 沈桑宁点点头,放下图纸。 府中下人也人手提着两份食盒,将膳食分发给装潢的工人。 沈桑宁找了间厢房,看着齐行舟咬紧腮帮,很是吃力。 怎么也是个七岁的小孩。 她不满,“裴如衍,怎么让小孩拿东西?” 裴如衍振振有词,“给他锻炼臂力。” 齐行舟板正道:“我可以。”然后将五层的食盒放在桌上。 他还想去把食盒打开,发现已经够不到顶层食盒了。 沈桑宁搭手,将食盒的菜取出。 六盘菜,能不重吗。 不是自己的孩子,真是不知道心疼。 她刚这么想,就见裴如衍给齐行舟夹了一筷子菜。 还怪贴心的。 裴如衍却道:“多吃点,待会儿留下来帮忙。” 沈桑宁惊住,“他才七岁,能帮什么忙?” 他听闻,有条不紊地给她夹菜,“做些力所能及的,七岁不小了。” 她皱眉,“孩子各科先生,你请了没有?他现在是读书的年纪。” 他继续给她夹菜,“我寻思着,还是将他放进学堂,与人相处也是一门学问。” “那也好,在学堂有先生教,回来你也能看着。” “嗯。” “何时能入学?” “最快也要三日后。” “你不要再给我夹菜了。”沈桑宁低头,发现小碗已经堆成了山。 他们谈话期间,齐行舟已经吃了一碗饭,见他们讨论完,才抬头—— “阿姐,我吃饱了。” 说完,他就走了出去。 等沈桑宁吃饱,走出厢房,发现他已经在搬桌子了。 人也没比桌子高多少。 她没好气地朝裴如衍望去,“你到底跟他说什么了?” 裴如衍欣慰地看着,“我同他说,在国公府衣食无忧,但自己若有想要的,需要自己付出劳动。” “你说的是人话吗?你忘记我外祖父给了钱的吗?世家养孩子会如此吗?”沈桑宁气笑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要虐待表弟呢。 她当即要下楼阻止,却被裴如衍拉住手腕。 他语气认真,“世家教养的确不会如此,可行舟不是世族子弟,他住在国公府,若再以世族规矩教养,他容易将自己代入世家,而现实是,即便他进了最好的书院,同窗也不会用同等阶级的眼光看待,于他长期发展没有利处。” “我想因材施教,不如让他明白现实,他会自己找到与世家子弟们的相处之道,也会有自己的道路走。” 长篇大论说得很有理,沈桑宁无法反驳。 只是想到外祖父给的一万两,怪亏心的。 待回了府,她就和齐行舟去了青风苑,私下与他说,“阿舟,你今日搬桌子,你姐夫给你多少银子。” “二十文。” 沈桑宁更亏心了,思索道:“阿舟,外祖父其实给了我一万两,当做你学习的费用,但不论外祖父给不给这银子,我都养得起你。” 说着,她拿出五百两,“一万两不是小数目,你还小,以后每半年,我给你五百两当生活费,你可以自己支配,你觉得如何?” 裴如衍选的书院,必然是京城最好的,里头读书的都是世族子弟,她不想齐行舟在里头太自卑了。 齐行舟肃着小脸推拒,“穷人乍富,不是好事。” …… 微生家怎么也算不上穷人吧?舅母到底对他有多抠啊。 沈桑宁一言难尽,“那你若要用银子,跟我说,不要觉得难开口。” 齐行舟摇头,“阿姐不用心疼我,慈姐多败弟,其实姐夫说得有理,公府吃喝都有,笔墨纸砚都是最好的,书院也是最好的先生,我现在已经有了最好的环境,若再好,就不是我了。” 闻言,沈桑宁倒是也有些欣慰了,不自禁生出喜爱,摸了摸他的头。 不愧是将来的进士。 她本担心他心理健康,现在打消了顾虑,愉悦地离开。 但这好心情没有维持太久。 因为半道遇到了被素云扶着的沈妙仪。 看着这方向,应该是去青云院。 沈妙仪见到她,恨恨瞪着眼,“姐姐真厉害啊,偷摸着就盘走了我的酒楼,还打压了租金,让我白白亏损了一万两。” 沈桑宁冷嗤,“你伤未好全,不好好养伤,还特意来兴师问罪?” “你别假意关怀,你的这事儿,成心不给我留活路呢!”沈妙仪伸手指着她。 沈桑宁云淡风轻地走近,“你那三万两本就是高价,傻子都不会租,你愿意两万转租,不就是心里也清楚,短期内租不出更高的价格了吗?” 沈妙仪被怼得哑口无言,“你,谁说不能了?你骗了我的钱,也不嫌丢人!” 沈桑宁暗笑,这无理也要搅弄三分的样子,倒和段姨娘越发相像了。 忽地,在沈妙仪偏头时,看见其耳垂上的“痣”。 沈桑宁一怔,顷刻间就想明白了,笑意愈发加深,“妹妹这痣何时长的?” 沈妙仪一惊,心虚之色掩都掩不住,哪还顾得上说酒楼的事,“你胡说什么,早就长了。” 见沈桑宁还要问,她快声道:“算了,我不同你计较了!” 语罢,就拉着素云逃也似的离去。 因为屁股有伤,那姿势怎么看怎么怪异。 沈桑宁淡淡叹了声,也没真想同她深究那颗痣,反正,沈妙仪能稳住裴彻就行了。 那厢,走远的沈妙仪停下。 素云不解,“主子,您不是说要去算账的吗?” 现在也没算账啊,怎么跟落荒而逃似的。 “闭嘴!”沈妙仪幽怨道,“账当然要算,我做酒楼赔了那么多,若此时她开酒楼效益不错,那外人岂不是都会说我不如她?” 素云缄默着,因为的确如此。 沈妙仪冷笑,“她成心给我没脸,将矛头往我身上戳,既如此,我也不必给她留什么余地了!” 素云问,“您要做什么?” 沈妙仪想到昨日柳氏说的话,有了主意,带着素云悄悄从后门出府。 马车兜兜转转,到了二皇子的府邸,后门。 素云下车敲门。 门房开了条缝,“谁啊。” 素云笑眯眯,“我家夫人要见侧妃。” 第113章 世子疑遭嫌弃 金玉楼更名为意满楼。 装修上,有了前人的铺垫,并不需要大动干戈。 改装了几日,又请了大厨,沈桑宁取前世菜谱的精华部分,另做创新,与新菜谱融合,待酒楼验收完毕,只等待开业。 她就差人给姜璃和朝雪郡主都发了请帖,邀请她们开业当日前来品尝。 准备就绪,她走出酒楼。 齐行舟已经去学堂上学了,一连几日裴如衍锲而不舍地亲自来接她,可见他最近是有多闲。 上车后,她忽然想起一事,“扬州被贪污的堤坝工程,后期会如何处理?” 裴如衍诧异地看她,“夫人忙碌至此,还不忘关心民生,但你是否忘了,我如今正休沐。” 休沐期间不参与朝堂政务。 沈桑宁追问,“那你何时结束休沐?何时上朝?” 裴如衍正在倒茶水的手一顿,“怎么,嫌我了?” “催我上朝时忘了我有伤,到了夜里就记得了。” 他语气颇有幽怨意味。 沈桑宁冤枉啊,“我只是想了解扬州的事,那堤坝一日未修,到底多了危害风险,可没有催你的意思,你有伤自然要多休息。” “那要违你所愿了,”裴如衍淡然地将茶水塞到她手里,“朝廷公事诸多,我一日不去,属于的我公务就多积压一日,加上陛下征召,我明天就要去早朝了。” 后又补充,“至于扬州河道,你不必担忧,陛下应该很快会派钦差去检查河道,加以修葺。” 沈桑宁想到明日酒楼开业,裴如衍必定要错过了,这倒不算什么事。 主要是现在他伤口若扯到,还是有裂开的风险。 沈桑宁忧心道:“这么快就上朝,你这伤……” “其实早点忙碌也好,”裴如衍垂眸注视她,“省的空在家,途惹家人厌烦。” 这阴阳怪气的意味不要太明显了。 沈桑宁闻之,茶水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的,“我哪有厌烦你?” 他幽幽道:“没有最好。” 他怎么好像很可怜的样子? 也许是突然被通知,以后要正常打卯上朝了,心里不舒服吧。 沈桑宁莫名笑了下,低头伸出小拇指,去勾他小指,“别难过,晚上让小厨房炖一只老母鸡,两只腿都给你。” …… 裴如衍欲言又止,小指蜷缩仍由她勾着。 马车蓦然停下。 车窗处传来裴彻的声音,“兄长,我能上车吗?” 裴如衍一听弟弟的声音,脸都黑了—— “不能。” “我的马被朋友骑走了。”外面又说。 “你走回去。”裴如衍半点不留情面。 外面,没了声。 裴彻还真走了回去。 他肚子里憋着点气,自打兄长娶了妻,就不像兄长了。 路上遇到卖花的小姑娘,裴彻顺手买了一篮花,打算带回去送给沈妙仪。 毕竟前几日对她多有冷待,他心有愧,只想弥补。 入了府,却找不到妻子的人。 都日落黄昏了,人去哪儿了?不会又跑娘家了吧? 不仅裴彻在找,连段姨娘都在找。 福华园内,段姨娘讥讽道:“还是打得轻了,一天到晚,人影也不见,竟做亏本生意,瞎折腾什么。” 裴彻听不下去,“娘,别说太刻薄了。” 裴彻不知道的是,他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更是加深婆媳矛盾。 “我刻薄?”段姨娘气笑了,“阿彻,你可注意些吧,别被女人骗了,反而跟世子生出隔阂。” 说着,段姨娘随意抓了个院里的丫鬟,询问沈妙仪去向。 这丫鬟刚好是冬儿。 因为“监视”沈桑宁得力,冬儿已经被沈妙仪破格提升为大丫鬟,她自然是知情的—— “二少夫人去见妹妹了,就是二皇子府的侧妃。” 段姨娘冷嗤,“平日里也没见她有什么交好的姐姐妹妹,人家当上侧妃了,她就往上赶,我们国公府是什么很低的门户吗?眼皮子浅的东西。” 段姨娘骂骂咧咧地走了,还顺走了篮子里一枝花,“老娘辛苦生你,也不见你送我一枝花。” 裴彻提着花篮,皱着眉在院中等沈妙仪回来。 直到对方归来,他忍着不悦问道:“你这几日都去二皇子府了?” 沈妙仪见无法隐瞒,老实交代,“是。” 裴彻眉头蹙得更紧,“你不知道我公府与二皇子对立吗?就算你不知,你作为伯府养出来的女儿,也该懂得谨慎,二皇子沾个皇字,就不能轻易交好交恶。” 沈妙仪这会儿,确定了裴彻没有梦到二皇子登基。 她弱弱道:“我只是去找三妹,同她说说话罢了,这也不行吗?” “你三妹也不是个好人,比你大姐还坏,”裴彻还记得绑架的事,“你同她有什么能交流的?” 沈妙仪被怼到无言,话锋一转,“二郎你别生气嘛,我只是想着,将来若二皇子得势,我与妹妹交好,不也是对公府有好处的吗?” 裴彻拧着眉,他不参与朝政,自然也拿不定主意。 “二郎,若你实在不想我和妹妹接触,我不再见她就是了。”沈妙仪再三保证,又朝裴彻撒娇,让他彻底打消顾虑。 见裴彻面色稍霁,她为难地开口,“我还听说了一件事,我的酒楼是被姐姐租去了,她这不是成心让我没脸吗!” 这件事,裴彻几日前就知道了。 毕竟酒楼改装了几日,兄长日日往那跑,夫妇俩根本没打算瞒着,府里都知道。 裴彻叹道:“的确过分。” 沈妙仪想起白日里和沈落雨商量的事,挑唆道:“她次次欺辱我,若不给她些教训,将来我真要被她践踏到泥里了。” 可裴彻不想再生事了,虽然不喜毒妇,可每次与她对上,都是他被打。 “妙妙,你乖些,就一间酒楼罢了,反正你也拿到租金了,别生事。” 沈妙仪眼中闪过狠意,表面娇气道:“我也不是想做什么过分的,只是做些无伤大雅的事而已,明日姐姐酒楼开业,我们给她的马下药,让她无法准时到达,这也妨碍不了什么。” 沈妙仪从兜里拿出药包。 裴彻惊讶,“你都准备好了?” 沈妙仪将药包塞到他手上,“二郎,你就帮我出口气吧~” 裴彻长叹一声,想着这的确是无伤大雅,最多不过是迟到或者缺席开业而已。 于是他接过药包,顺便将花篮递给沈妙仪,“路上买的。” “哇!”沈妙仪佯装惊喜,又说了不少好听话。 待裴彻拿着药包离开,沈妙仪当即变脸。 素云问道:“主子,侧妃娘娘不是让您动手吗?您何必求着二公子?” 沈妙仪冷哼,“沈落雨那小贱人,还想着害我呢,我才不傻,若我去给马下药,到时候细究起来,查到我身上,婆母肯定要逼着二郎休了我。” “二郎下药就不同了,他是条硬汉子,不会供出我的,公婆也不会真拿他怎么样。” 此时,冬儿借着上茶的功夫,进了屋里,听见素云又问—— “这药只是让马萎靡不振,又不是发狂的药,怎么也不至于让二公子休了您。” 沈妙仪幽幽道,“药不让马发狂,但明日……” 说到这,她意味深长地笑笑,不继续说了。 第114章 好戏登场 一更天时,青云院迎来一位不速之客。 是裴彻。 彼时,裴如衍正在和沈桑宁写字,闻之不耐,“他来干什么?” 沈桑宁放下笔,同裴如衍走了出去。 廊道下烛光微弱,裴彻面上一片阴影,看不神态,“兄长,我有话想说。” 裴如衍对他早就失望至极,等待他的下文。 裴彻动之以理,“大嫂的酒楼,可否不开?如今这般,闹得家宅不宁,妙妙心里也膈应,何况我们公府本也不需要女子抛头露面。” 言语没有愤怒,他只想客观地与兄长沟通一回。 裴如衍神态平和,“能者居之,你我都无法左右别人,即便是妻子。” 沈桑宁附和,“二弟,我明日就开业了。” 裴彻听闻,也没有情绪波动,“好。” 仿佛只是要个答案,要到了就走了。 沈桑宁看着他融于黑夜的背影,觉得有些怪异。 那头,走出青云院的裴彻,迎面撞上了一个小丫头。 小丫头挡着脸,似心虚害怕,粗着声道:“二公子,奴婢没看见,对不起。” 也不等裴彻宽宥,唰地就跑进青云院,深怕被他看见脸似的。 当晚,沈桑宁收到了冬儿送来的消息,让紫苏不动声色地准备了另一辆马车。 沈妙仪和沈落雨图谋多日,不可能只是为了下个精神萎靡的药这么简单。 既然提早知道了,沈桑宁就能防备住。 故而,没有告诉裴如衍。 怕平白惹他担忧,他明日必须去上朝,那是陛下的意思。 * 次日辰时。 沈桑宁为了不打草惊蛇,出府时乘坐的是府中的马,她特意多看了马两眼,还真是看不出来下药痕迹。 刚出发,云昭便钻入马车,“二皇子携侧妃去了茗记茶楼。” 茗记茶楼,在她去意满楼的必经之地。 那有一处长桥,搭建在护城河之上,护城河绕东城一圈,水流湍急,直抵京郊。 但一般跳下去,是没有体力游到京郊的。 沈桑宁大致有了擦侧,沈妙仪和沈落雨不仅要害她,还要拿她当给二皇子投诚的工具? 二皇子原本就不爽她和裴如衍,这次裴如衍除了他好几个党羽,他心里有气,巴不得有人替他出气。 今日,是搭好了草台班子,让她登场呢! 沈桑宁让小厮将马车绕到小巷,那里有她事先联络好的马车和车夫。 她上了新马车,不忘对小厮道:“待会若有不对劲,你就直接弃车,切莫有驯服马的想法。” 小厮应下,将马车重新驶到大街上。 沈桑宁坐着的小马车,低调地跟在后面。 她倒要看看,他们是要如何置她于死地的。 被下药的马前期并无异常。 直到长桥时,浓烈的香粉,透着蛊惑马的味道…… * 与此同时西街。 裴彻今日准备跟朋友去赛马,行至半路,心中发慌,难以忽略。 多半是因为给毒妇的马下药,他心虚了,毕竟从来没干过这样不磊落的事。 但……最多也就是给毒妇一点小教训,不可能会出大事。 此刻,却听朋友说:“裴二,李四出事了,你知道吗?” 裴彻摇头。 朋友接着道:“这家伙跑马还怕输,不讲武德,想提前给马吃亢奋药,结果买错了,那马精神不对,特别容易受惊,相当于人快睡着的时候,也是特别容易被惊到的。” “马惊后,差点没把李四弄死,反正腿直接没了。” “腿没了?”裴彻皱眉。 不知怎么,想到了某个女人没有腿的样子,这岂不是比死了还难受? 朋友以为他怕了,“你怕什么,你又没给马嗑药,其实这也好理解,相当于你快睡着的时候,” 裴彻眉目凝重,昨日那药……应该不至于吧? 其实昨夜从青云院离开后,他怕沈妙仪不小心拿错药,特意出府找大夫确认过,那药是无伤大雅的,他才放心给马服用了。 就算今日毒妇出了事,也只是她运气不好,她那么坏,成天蛊惑兄长,死了也活该。 死了最好。 裴彻这样想着,心里却越发不得劲。 当快出城门时,他蓦然调转马头—— “我今日不去了!” 留下一句话,就纵马朝城东奔去。 徒留朋友们面面相觑,还以为他是被李四的事吓到了。 * 茗记茶楼。 楼上,店小二正为尊贵的客人斟上茶点。 此处居高临下,空气清新,是观赏戏剧的好地方。 谢玄一语不发,嘴角带着笑意,从容不迫地喝茶。 一旁,沈落雨将糕点喂到他嘴边,“殿下,今日这戏,必然让您满意。” 谢玄只咬了一口,捏了捏沈落雨养胖的脸颊,“你最近该少吃些了。” 沈落雨眸光一暗,无奈点头,“我只是瞧见,她最近也吃胖了些。” 谢玄眉心皱了皱,拂开她手中糕点,低头专注看戏。 只见护城桥上,马车驶来。 马儿突然怒吼一声,吓坏了路人,小厮见状,当即跳马。 这弃马的动作,毫不迟疑。 马儿拉着马车,在桥上横冲直撞,倏然间以飞快的速度疾驰。 外人并不知,这马车上已经没有人了。 路人只看见马车上国公府的旗帜,喊道:“这是国公府的马车呀!是府上女眷吧!” “快让开,这马疯了!” 能退避的路人,纷纷跑开。 忽地,又听马儿低吼一声,但并不是棕马,而是另一匹赛级宝马。 男人英姿飒爽,与马车并驾齐驱,找准时机,飞身跃起,跳到了马背上,欲控制住马。 从头到尾,没有功夫打开车门看一眼。 远处的小厮见了,大骇,“二公子,快下来呀!” 可对方根本听不见。 第115章 前夫哥正式归来 沈桑宁没想到裴彻还会冲上去拉马,他难道是想救她? 棕马仰头长嘶,左右摇摆踢腿,猛烈颠簸欲将裴彻甩下马背。 裴彻紧握缰绳,悬空之时,被棕马后踢一踹。 踢到了脑子。 剧烈疼痛让他失了片刻神智,双手一松,坠地昏迷。 棕马没了牵制,发狂地朝桥栏石柱撞去。 一个跃起,连带着马车一同坠入护城河。 众人只听“嘭”一声,重物沉进江河,棕马也再发不出声息。 没有了危机,群众没顾虑地围上去看热闹,靠着围栏朝护城河望去。 湍急幽暗的水面,已经看不见马车痕迹了。 “天啊,据说马车里的是宁公府的世子夫人。” “完了,人肯定要没了。” “世事无常,世事无常啊。” 茶楼二楼,将一切尽收眼底。 “殿下,如此可还满意?”沈落雨狡黠地邀功。 谢玄微抿嘴角,平心静气地喝茶,“不错。” 他的视线落在倒在人群外的裴彻身上,“裴二倒是运气好,马车都没从他身上碾过去,百姓看热闹也没将他踩死。” 沈落雨犹疑,“殿下若想,现在趁乱弄死他正好。” 谢玄未答,突然看见人群中一抹黄色的影子,眼眸一眯。 那厢。 身着黄裙的少女,在丫鬟的陪同下,挤到前排。 姜璃听见周遭言论,当即将头饰摘掉,欲往下跳,被丫鬟眼疾手快地拉住—— “小姐,您不会是要去救人吧?这水流这么急,咱们还是通知皇城护安队的人来捞吧!” 姜璃皱眉,“就是因为水流急,才等不了护卫队了,我不能对沈姐姐见死不救。” 说完,就急忙爬上护栏,跳了下去,拦都拦不住。 百姓见之,纷纷咂舌。 离得老远的小马车内,沈桑宁还不知这变故,直到听见有百姓传言说“又有人跳下去了”,才下车,匆匆走去。 彼时,裴彻脑海中闪过诸多画面,挡在女子面前的云雾散去,露出了那张熟悉的脸。 他一点都不厌恶,反而,认定这就是绝世容颜。 不仅如此,所有的一切,如同走马灯一般,飞速在他眼前过了一遍,明明只是须臾间,他却仿佛是真实地重新活了四十多年。 做了一场长达四十多年的梦后,裴彻倏然睁开眼,眼中划过沧桑和迷茫,他刚才还在战场上啊,怎么突然躺在地上了? 后脑的疼痛,周边的言语,让记忆重新袭来。 “央央……” 他不可置信地喃喃道,慌乱地爬起身,目不斜视地拨开人群,一心只有救央央。 沈桑宁正要朝人群里挤,突然被人拨开,下一瞬就瞧见裴彻挤到了自己前面。 他头也不回,飞快地到了最前面,然后—— 跳进了护城河。 “怎么又有人跳了!”有人大惊。 沈桑宁惊骇地看着,差点都没反应过来。 他这是干嘛? 热心百姓道:“快去报官吧,这一会儿功夫,都三个人进去了。” 直到沈桑宁看见姜璃的丫鬟哭喊着,才明白过来最先跳下去的是谁。 她本是考虑到沈落雨计划失败,有可能会另外使坏,所以才让马车将计就计,避免更多祸事。 却没想到,姜璃会跳下去。 那丫鬟看见了沈桑宁,一愣,随即更绝望了,“呜呜,沈夫人,我家小姐跳下去救你了,你快救救她吧!” 沈桑宁也着急,眼下去找护安队的人,只怕是来不及。 她冷静下来,转身朝茗记茶楼跑去。 谢玄对姜璃的情意就算再浅薄,也到底是不同的,他出门携带众多护卫,他出手,是最便捷的, 茗记茶楼。 谢玄在看见姜璃跳河的时候,笑容就维持不住了。 沈落雨僵硬地劝慰,“殿下别急。” 谢玄扬手将沈落雨推倒在地,“这就是你的好主意?让我看的好戏?” “殿下,不是这样的……” 沈落雨顽强地爬起身,想解释,谢玄来不及听,率领护卫大步下楼。 与沈桑宁迎面碰上。 谢玄脚步一顿,看见该落河的人好好地站在眼前,他神色更冷。 “二殿下,”沈桑宁未经同意就跟上,“按照辰时的水位和水流速度,人应该还没被冲远,可以重点在中流段捞捕。” 谢玄没有停下,“你怎知我会救人。” 沈桑宁未及思考,“殿下是皇家子弟,仁善爱民,一定会见义勇为的。” 说的都是违心话,只言片语都未提及他埋藏心中的爱慕。 谢玄冷笑一声,到底是听进去了她的话,着人重点搜寻中流,又特意补充道—— “女子下去搜救,男人在岸上,遣离这里所有人。” 这是为了姜璃的名声。 谢玄的护卫有男有女,分头行动。 护城河的中流,在城南。 沈桑宁快步跟着谢玄朝城南而去。 彼时沈落雨跟了上来,在看见沈桑宁时,目光惊愕,“你……” 然后又朝谢玄看去,“殿下,怎么让她一起?” 谢玄面带戾色,斜了沈落雨一眼,“你滚回去,别跟着。” 当即,沈落雨就停住,委屈不甘,却不敢违逆。 沈桑宁只瞧了沈落雨一眼,就觉得反常,说不上的奇怪,直到姜璃在城南被捞起。 看着姜璃脸颊上的软肉,不显胖只显可爱……沈桑宁才意识到,沈落雨是在模仿谁。 难怪,从一个小小姬妾,不足一个月就能册为侧妃,原来是因投其所好。 可惜赝品就是赝品,在谢玄心里,或许只是个宠物般的存在,都不配和姜璃出现在同一场合。 姜璃只是呛了几口水,可见水性的确很好。 谢玄还未上前,给手下一个眼神,那手下就将一条崭新披风递给沈桑宁。 沈桑宁接过,蹲下身,用披风围住了姜璃湿透的身子,“就算我真坠了河,你也不能这么傻乎乎地跳下去。” 好在周围的人早就被谢玄疏通驱散,不至于损坏姜璃名誉。 在场的男护卫也都背过了身。 姜璃坐在地上,抹了把脸,“沈姐姐你没事就好了,我水性好,我祖父曾是闵州河道堤官,小时候我跟着他去闵州,差点被洪水冲走,那之后我再也不怕水了。” 这段过往,沈桑宁也略有了解,只是姜璃回京后,就压抑了天性,她本是极为活泼大胆的人,到了京城就要遵守规矩做个千金闺秀。 姜璃将头发拧干,谢玄突然出声—— “姜姑娘若没有大碍,我着人送你回去。” 姜璃因为上次绑架的事,礼貌而疏远,“今日多谢殿下了,不用送我,我待会儿还跟沈姐姐去意满楼,开业呢。” 沈桑宁无奈叹道:“什么时候了,还想着去意满楼,你这衣裳都湿透了。” 姜璃不在意,“那就去绣衣阁拿一套换喽,有什么难的。” 两人相视一笑。 忽听一女护卫道:“殿下,又捞上来一个。” 裴彻身上滴着水,上岸时昏迷着,护卫探了探鼻息,“还活着。” 第116章 全员落水 姜璃见状,“他应该是呛了水,按压他的胸口,让他吐出水来,这是我幼时在闵州见祖父抗洪,学来的办法。” 在谢玄的默许下,护卫开始救人。 * 北街。 国公府的马车驶过,裴如衍刚下了朝,正要去六部,却发现北街今日异常拥挤。 堵了好久,也过不去。 只听人头攒动的人群里传来路人们的议论: “你也是从东城被赶来的?” “不,我是从城南被赶来的。” “虽说二皇子殿下是做好事,可也不至于这么大动干戈啊。” “可不是吗,就难得做点好事,还这样消遣我们!” “话说,世子夫人捞上来没有?” “我都被赶走了,我能知道?” “也是。” …… 裴如衍听着,没头没尾的,都什么跟什么啊。 直到有新的好奇群众问,“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热心人:“宁公府的马发癫,拉着马车跳河了,据说马车里是世子夫人。” 裴如衍面色骤变,打开车厢门时,手指微颤,“还能不能走?” 陈书看着堵塞的路,“过不去啊。” 话音还没落时,裴如衍已经跃下马车,只身挤入人群,逆流而去。 “世子!世子您别急啊,让属下们开道!”陈书着急,弃了马车,和几名护卫追了上去。 * 裴彻吐了几口水,醒来还有些恍惚,坐起身,视线逐渐清晰,他第一眼就看见了相互依偎的女子。 沈桑宁发觉他目光有异,不着痕迹地动了动眉。 他仿佛是松了口气,她不知他在庆幸什么。 此刻,姜璃不合时宜的话响起,“沈姐姐,你的小叔子也是个好人啊,还跳河救你……也可能会救我,好人啊。” 沈桑宁没好气地假笑一声。 要怎么说呢,那马的药就是裴彻下的,她清楚得很。 也许是他良知未泯,事到临头来救人了。 可到底也是因他而起,沈桑宁不可能会感激他。 只是裴彻的眼神实在有些奇怪。 大概是被河水脏污所染,眼眸和眼眶都红透了,就这么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怪渗人的。 他忽地起身,似要朝她而来。 不及思考,眼前赫然一红,绯红色的衣袂,腰间挂着三品才有的小鱼袋,银光闪闪的。 沈桑宁茫然抬头时,裴如衍已经蹲在她面前。 他又升官了? 哦,还没。 裴如衍官服上的图案没变,这三品的鱼袋恐怕只能算一种奖励和荣耀。 他眼底的惊惶还没彻底散去,手掌摸摸她的脸颊。 仿佛是在确认她的温度。 沈桑宁抿嘴,“我没事,也没落水。” 她思忖着,又补充一句,“裴彻倒是落水了。” 裴如衍面上紧张散去,只回过头瞧裴彻一眼,见其没有性命之忧,就将注意力重新放到她身上。 “你没事就好。”他尾调发颤。 此时,公府的护卫和陈书才追赶上来,守在一旁。 谢玄调笑道:“世子竟穿着官袍就在大街上乱跑,果真是爱妻如命,就是不知明日,会不会有言官参你。” 裴如衍仿若未闻,将沈桑宁扶起。 姜璃也被丫鬟搀扶起身。 唯有谢玄黑着脸,“裴世子,是在无视——” “殿下,”裴如衍打断,清冽道,“殿下今日告了病假,又为何出现在这里?” “你在威胁我?”谢玄气结,“今日是我救了你弟弟!” 裴如衍低笑,“那多谢殿下了。” 他话音未断,眼底冰冷,“狗报仇,会找有仇的狗,若是牵连无辜,那么只会被默认为是没本事,人亦如此,殿下觉得呢?” 自打处理了金陵那些人,裴如衍和谢玄已是彻底结仇,只是顾及体面,裴如衍不想明面上难看。 可今日,裴如衍心知,谢玄在这里绝不是巧合。 马车坠河,恐怕与之有脱不开的联系。 牵连家人,是裴如衍无法忍耐的,他含沙射影将谢玄比作狗,谢玄再气,也无法当街拿他如何。 此刻又看见了裴如衍腰间的银鱼袋,谢玄幽幽道:“父皇对你倒是宠信。” “嗯,”裴如衍义正言辞,“因为陛下圣明。” 语罢,牵着沈桑宁离开。 姜璃大气不敢出,也跟着走了,“沈姐姐,我们还去意满楼吗?” 谢玄看着几人离开的背影,气得想砸东西,奈何手上没东西能砸,“走!” 一行人大步离去。 稀稀两两的行人慢慢出现,却不复刚才的热闹。 无人关心裴彻。 他一人站在护城河边,看着渐远的背影,流露出悲戚之色。 刚才,裴彻已经想起了一切,他也不知道,这算不算重生。 于他而言,是前几日还恩爱有加的妻子,如今成了兄长的妻子。 当然,他知道,这一定不是央央的意愿,央央对他一心一意,绝不会背叛他的。 央央是被迫的。 央央没有想起前世,所以才会和兄长亲近。 对,就是这样。 可是为什么,会有这个变化呢? 裴彻忽然想起什么,他眼中闪过痛恨,也想明白了关键。 是沈妙仪! 或许沈妙仪也重生了,前世沈妙仪是兄长的妻子,却不得兄长喜欢。 其实前世,兄长死后,沈妙仪尝试着勾引过他。 她说,她一直是处子之身,因为兄长不举,从未碰过她。 裴彻拒绝了,但怕央央多想,就没说。 堂堂前世子夫人,勾引新世子,何况还有叔嫂的关系,传出来对公府声誉也不好。 看来,这一次,就是沈妙仪没换亲导致的! 裴彻更恨了,若不是沈妙仪,怎么会是如今局面! 这个贱人! 唯一能让他心有安慰的,就是兄长不举这件事了…… 央央还没有被兄长碰过,就算不得是他的大嫂。 他还有机会。 恳求原谅,让她重新回到他身边。 他什么都可以不要,只要她。 第117章 你自愿和离吧! 沈桑宁急赶慢赶,去意满楼还是迟了,不过好在昨日她就提醒了紫苏,紫苏已经可以独当一面,能够打理好酒楼事宜。 朝雪郡主倒是没来,只送了礼,听说是怀孕了。 于是沈桑宁又回了一份礼。 由于意满楼经营和其他酒楼有所区别,开业第一天,就有不少顾客是因为新奇而来。 还有部分顾客,是知道意满楼的前身金玉楼的东家,和意满楼东家的身份,暗暗想比较一番,这对继姐妹、现妯娌谁更本事。 不管是因何而来,沈桑宁都有信心,以特殊的经营服务和特色菜品留住顾客的心。 经营第一日,生意还不错。 她在意满楼的几个时辰里,裴如衍调查了马车坠落的事,并询问了驾车小厮。 得知裴彻是临时赶来,他又吩咐人找裴彻的那些狐朋狗友,问了一番。 在马厩中查到了剩下的药粉,最后对福华园的下人部分取供。 日落前,一切都已明了。 因为早上的意外,裴如衍不放心让沈桑宁一个人回来,又亲自去接。 彼时,裴彻还没归家。 沈妙仪已经急的焦头烂额,白日里福华园近半的丫鬟都被叫去前院问话,具体问的什么,那些丫鬟守口如瓶。 她派素云去打听沈桑宁,却听说沈桑宁毫发无伤,已经在意满楼了。 顿时,心里发慌。 虽然前院至今还没有半点动静,但却像是风雨欲来的平静。 沈妙仪在府邸门处,着急地等待裴彻回来,结果却等到了沈桑宁夫妻,她赶忙躲了起来,等两人走远,才重新走出来。 一刻钟后,裴彻才回来。 他是走回来的,看起来格外狼狈。 昏黄的余晖照在身上,他神色沧桑悲哀。 沈妙仪赶紧迎了上去,“二郎,你怎么才回来?你不是去赛马了吗?你的马呢?” 裴彻半垂着的视线忽然望来,竟让沈妙仪生出惧意,衣袖下都起了疙瘩。 “二郎,你,你这是怎么了?”她柔柔地问。 裴彻看着这张面目可憎的脸,真想抽上去。 不,不止如此。 他还想抽自己,为什么这么笨,能被这种看似善良,实则恶毒的女人骗? 为何他起初会喜欢这种货色?连给央央提鞋都不配! 他嘲讽一笑,“沈妙仪,你不知道我怎么了吗?” 沈妙仪听出他语气中强烈的不满,一阵心虚,“二郎何意?” 她还在靠近,裴彻一把将她推开,“你这个贱人!怎么心思这么歹毒!你和你那三妹早就算计好了,今日想要大嫂的命,还敢骗我!” 被骂贱人的沈妙仪皱眉,“二郎,我怎么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你怎么可以这样说我?” 她还在装,裴彻哪里还会被骗,正欲怒斥,虞氏身边的邹嬷嬷亲自来请—— “夫人请两位过去。” 邹嬷嬷还不忘提醒,“二公子,二少夫人,在这大庭广众下争吵不成体统,会让外人看了笑话的。” 裴彻阴沉着脸,怒气没消。 沈妙仪则是在担忧,“嬷嬷,母亲喊我们是有什么事吗?” 邹嬷嬷不语。 * 前院,是三堂会审的架势。 宁国公和虞氏稳坐高堂,裴如衍和沈桑宁分别落坐左上位、左下位,右边空着。 段姨娘站在虞氏身后,忧心忡忡,双手交握。 “跪下。”宁国公怒喝。 裴彻没有任何疑问,当即跪下,倒是沈妙仪略有些不情愿。 宁国公将证据口供,一把扔到裴彻面前,“你自己看看,你做的这叫什么事儿?!一个大男人,整日里不着调,只知玩乐就罢了,可你竟敢谋害你兄长的妻子,你安的什么心!” 裴彻低着头,供认不讳,“父亲,我知错。” 他甚至没看那口供,一句都没辩解,就主动承认了错误,让国公都微微诧异。 又听裴彻接着说,“我愿意认罚,怎么罚都行,还望父亲母亲消气,望兄长……”顿了顿,“和大嫂宽宥。” 他的余光悄悄望向沈桑宁,发现对方没注意自己,有些失落。 裴如衍在旁看着,拳头早就紧了,“二弟认错倒快,可上次罚你,距今才几日?可你真有反思过吗!” 裴彻低头,“兄长,我……”一句两句说不清楚,“你直接打我吧。” “或者,这次也让大嫂动手,我绝无怨言。” 沈桑宁听闻,摇摇头,她不动手,她力气小,打得轻。 但抛开执行家法这事不谈,沈桑宁心知这事的罪魁祸首是沈妙仪,于是主动开口—— “可我想不明白,二弟再厌恶我,也不该使这等下作手段,二弟可还有同伙?” 沈妙仪肩膀颤动,低下了头,深怕被人知道这事和她有关。 虽然刚才裴彻对她发怒,但她相信,以裴彻对她的喜欢,是不会供出她的。 这样想着,稍稍放下了心。 下一瞬,却听裴彻毫不犹豫道—— “大嫂果然聪慧,我的确是受人诓骗,真正想害大嫂的是沈妙仪,她妒忌成性,骗我说那药只是让马儿嗜睡,让大嫂延误酒楼开业,实则她伙同二皇子侧妃,想害死大嫂。” 从头到尾,不带半点迟疑。 沈妙仪猛然抬头,唇色苍白如纸,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二郎,你……怎么这么冤枉我?” 裴彻怒瞪她一眼,“别装了。” 段姨娘见状,指着沈妙仪,尖着嗓子,“好啊,是你诓骗阿彻去干这种事!你这丧门星,没有良心,自己做坏事不算,还让阿彻背锅!阿彻对你不好吗?!” 若非场合不对,段姨娘还有更难听的话嘞! 虞氏一拍桌案,“老二媳妇,证据确凿,老二不至于冤枉了你!你自己交代清楚吧!” 沈妙仪环顾周围,所有人都对她目露厌恶,审视着她。 倘若这件事定性为她想谋害沈桑宁,她的未来就完了。 可若全部否认,别人也不会相信她。 思及此,她坚强道:“母亲,是我那个三妹怂恿我,说只是给马下药,无伤大雅,我想到姐姐从我手里盘下酒楼,一时气不过才听信了,我从未想害姐姐性命,我也是被诓骗的啊。” 虞氏冷哼一声,问沈桑宁,“你可信?” 沈桑宁摇头,“母亲,不管信与不信,他们都是出于坏心,今日我命大,是因为提早识破,并非是他们手下留情。” 虞氏点头,和宁国公相视一眼后,公正道—— “老二媳妇,你犯错也不是第一次了,我公府断然容不下你这样心思歹毒的女子,扰得家宅不宁,你自愿和离吧!” 第118章 世子气到伤口撕裂 和离? 沈妙仪跪着求虞氏,“我不和离,我以后再不敢了。” 若和离,她以后哪还能嫁比裴彻更好条件的男人? 她只能抓住裴彻。 裴彻面色发青,“你不愿和离,是想我休妻吗?” 沈妙仪眼泪都掉下来,“二郎,你就原谅我一回吧,我再也不敢欺骗你了,我真的从未想害姐姐性命,我也是被当刀使了。” 裴彻冷笑。 宁国公看着家长里短的事,拧拧眉,“老二媳妇不愿和离,那也只能按老二的说法,休妻了。” “不要,不要休了我!”沈妙仪唰唰流泪。 虞氏思忖,“眼下天黑了,不方便,明日将你父母请来,商量休妻或和离。” 这伯府再怎么落魄,也是京中伯爵。 两姓之好,是两个家族的事,不能单方面说休就休,需得有人见证。 沈妙仪垂下手腕,悲痛欲绝,被丫鬟请了出去。 裴彻想着休妻之事,狠狠地吐出一口浊气,轻松了些。 裴如衍突然起身,“她担她的错,二弟的错也抹不去,该家法还是要家法。” 厅中寂静一瞬,宁国公迟疑一瞬,“是如此,但念在他及时悔改,也不顾性命想救人的份上,惩罚减半吧。” 虞氏默然,段姨娘心疼地附和,“多谢老爷。” 裴如衍委婉道:“倘若在给马下药之前,有悔改之心倒可宽宥,可今日马车已经坠河,若不是我夫人聪颖,今日避不开这灾祸。” “他是跳河,可他自己都是被人捞上的,他的悔改之意再强烈,也救不了人。” 宁国公竟无言以对。 裴彻恭敬抱拳,“父亲,兄长说得对,做错了事,我该承担后果。” 这回可不是藤条了,是那日杖打沈妙仪的木棍。 裴彻看向沈桑宁,眼中的愧意都要溢出来了,“嫂嫂不必手下留情。” 沈桑宁觉得裴彻今日悔改得有些彻底了,很古怪。 她秀眉一蹙,忽地,裴如衍挡在她面前,有意无意地阻挡裴彻目光。 “二弟,我何时说过让你嫂嫂打你。”裴如衍毫无情绪地吩咐力气大的小厮。 待裴彻趴在板板上,沈桑宁还是站在裴如衍身后。 小厮打的力道重,一下就出了血。 她有点不想看,便侧过头去,盯着裴如衍的后背发呆。 裴彻一声没喊出来。 段姨娘喊了,“我的儿啊……” 段姨娘哭的狼狈,看不下去了,不管不顾地扑到裴彻身上,替他挡住—— “老爷,这可是咱们的儿子啊,你真要打死他吗?都是那个女人的错,她倒不用挨打,没有天理啦!” 段姨娘虚虚挨了两下,就两眼发白,倒在地上。 宁国公皱眉,“行了!” 小厮停了下来,看看宁国公,又看看裴如衍。 “衍儿,差不多得了,这是你亲弟弟。”宁国公发话。 裴彻习武之人,体质好,被打了十几杖,流了血,但远远没到极限。 裴如衍漠然地扫了眼裴彻的屁股,不置可否,“父亲说的好像是我要他命似的。” 沈桑宁眼皮一跳,悄悄探手扯了扯裴如衍的衣袂,小声道—— “算了,算了。” 可千万不要因为这种事让父子生出嫌隙啊。 反正再怎么打,裴彻那体质也很快痊愈的。 这会儿,裴彻高声道:“不必,继续打!” 裴如衍认同,“看来二弟真心认错,很好,接着打。” 宁国公脸色黑下,直接上前把小厮手里棍子扔了,“够了!我还没死,这个家由我做主!” 裴如衍冷笑,掩去眼底失望,欲开口辩驳,又感觉袖子被拉了拉。 他低头,对上她忧虑紧张的眸子。 沈桑宁冲他摇头,随后挡在他身前,浅笑恭敬道:“父亲说的是,二弟已经知错了,不用再罚了。” 裴如衍一语不发,低垂着眸,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矮自己一截的妻子,心情复杂。 眼见宁国公面色稍霁,裴彻忽地抬头—— “大嫂,是原谅我了吗?” 沈桑宁笑容略显僵硬,“自然,都是一家人,哪有隔夜仇。” 而后,裴彻松了口气。 虞氏欣慰地看了她一眼,抚了抚宁国公的背,让其消气。 这场合实在有些尴尬,沈桑宁抿抿唇瓣,回头,才发现裴如衍若有所思地盯着她。 他神色幽幽,蓦然伸手,将她拉了出去。 出了厅堂,他酝酿开口:“今日委屈你了。” “没有啊,我有什么委屈的,我没被算计到。”沈桑宁笑着道。 裴如衍并不轻松,只是突然不讲话了。 起初,沈桑宁不懂。 直到他进了屋,陈书悄悄摸摸地和她说,“少夫人,世子表面不说,但从小就挺在意国公爷的,国公爷向来偏爱二公子,对世子颇为严厉。” 沈桑宁这才恍然,他恐怕是对宁国公很失望。 别说宁国公,就是老宁国公,对裴如衍的要求也很严苛。 裴如衍想要娶她,就得费劲心思,中了状元才让家中松口。 反观裴彻呢,喜欢沈妙仪,轻而易举就取得了宁国公的同意。 对宁国公府来说,伯府嫡女配不上公府世子。 可难道,身为伯府继女的沈妙仪,就配的上公府庶子吗? 还不是要求不同。 裴如衍面上不说,心里指不定多委屈。 沈桑宁暗暗叹气,正想着晚上要如何哄他,让他开心些,又听陈书继续道—— “白日里世子要查这些腌臜事,被气得够呛,那伤口有点撕裂,大夫又来缝了线,说情绪不好,对伤口恢复不利,晚上还要再上个药。” “世子不让属下说,但属下觉得,少夫人还是知道一下比较好,世子对少夫人的用心,那是没的说啊!希望少夫人劝劝世子,不要大喜大悲。” …… 一更天。 福华园内,素云偷摸着从府邸后门旁的狗洞爬了出去,偷摸着出门。 直到宵禁前,才回来。 第119章 亲亲伤口就不疼了 青云院。 沈桑宁端着药膏和纱布进入房中,裴如衍已经换了亵衣在榻上假寐。 “起来,换药。”她言简意赅。 裴如衍坐起身,“谁同你讲的?” 沈桑宁放下药膏,伸手将他衣襟扯开,既娴熟,又正经,“怎么,你还不想告诉我了。” 他垂眸,任她掀开纱布,“大夫说不严重。” 伤口有了重新缝合的痕迹,现在没有渗血,恢复得还行。 沈桑宁将伤药轻轻擦上,“不严重的前提条件是,情绪稳定,心情好,你现在心情好吗?” 他不答。 她抬眸,轻声细语,“还在因为刚才的事,不开心吗?” 也许裴如衍的心里,一直期待着宁国公像对待裴彻那样,对待他吧? 再稳重淡然的人,也会因年少缺失,而抱憾一生吧…… 沈桑宁愁得蹙起眉,安慰一个人最好的方法,就是告诉他,自己比他更惨。 于是她怅然道:“你爹将你当做继承人培养,自是严苛些,不像我爹,他是真没把我当女儿,我再如何乖巧懂事,也唤不醒他的父爱,我还失去了娘,你至少还有——” 伤药的手腕被他轻轻攥住,她疑惑,“怎么了?” “夫人,”裴如衍漆黑的瞳色覆上柔光,语气郑重,“你有我。” 他怎么安慰起她来了? 沈桑宁顿了须臾,点点头,“你也有我,我是想说,你父亲也是爱你的,只是表达不同,你不要因为这个郁结于心,对伤口恢复不好。” 裴如衍沉吟道:“父亲向来如此,我习惯了,比起这个,让我不舒心的,是没能好好惩戒二弟,让你受了委屈。” “我不委屈,真的。”她哪有什么委屈。 论委屈,恐怕姜璃都比她委屈。 她一边说,一边不忘上药,再给他缠上新的白纱布。 裴如衍突然伸手,将她搂进怀中。 她猝不及防地磕到白纱布上,亲在了上面,“嗯……” 又怕他会疼,沈桑宁在他怀里抬头,“弄疼你了吗?” 裴如衍低着下巴,眸光幽暗,手掌捂上她的后脑,轻轻按在胸口。 她的唇瓣被轻压在他的胸口。 头顶上响起他低沉的声音,“不疼。” “很舒服。” 他嗓音微哑,落在沈桑宁的耳里,似有不明意味。 原本,他若是养好了伤,今晚倒是可以同房了。 可惜,伤口又裂开了,还是继续禁着吧。 沈桑宁支起身,“早些休息吧。” 说着,她又将被子隔在了两人中间,嘱咐道:“不许跨过来。” …… 另一头。 承安伯府大动干戈找来了大夫,在宵禁前,闹得路人皆知。 这般阵仗,看得路人都纷纷猜测,承安伯是不是要去了。 承安伯府。 沈益虚弱地躺在床上,一副随时要死的样子。 大夫被请到偏房,柳氏拿出巨额银票贿赂,谎称沈益重病,性命垂危,需要清静休养。 柳氏送走大夫,想到刚才素云来说的那番话,又走到沈益床前,“老爷,你如今‘重病’卧床,国公府是要脸的人家,唯恐遭人诟病,定然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与妙妙和离,或者休弃。” “只是要委屈老爷了,”柳氏抹着泪,“为了咱们的女儿,煞费苦心。” 四下无人,沈益活力四射地爬起身,“做戏做全套,明早还得差人替我告假。” 沈益领着一个无用的闲差,告假只是走个流程,平时有没有他这个人,都不重要。 柳氏谨慎点头,“老爷还是躺下吧,对了,那国公府若是非要和离,识破咱们计划,请太医给您诊脉怎么办?” 那装病的事就兜不住了! 沈益凝重地转转眼珠。 又听柳氏提议道:“不如我陪老爷去山野静养,让他们找不到咱们。” “山野?”沈益哪里吃过这苦,“开什么玩笑,装病还不够吗?” 柳氏宽慰,“老爷暂且忍忍,不会太久的,一切都是为了咱们的女儿,只要妙妙怀上裴彻的孩子,国公府不会再孕期休妻,那时候咱们再回来。” 见沈益还有迟疑,柳氏又道:“老爷是二皇子的岳丈,皇室如今只有二皇子能继承大统,将来老爷就是国丈,沈家必定能水涨船高,将来咱们冠玉也是人中龙凤,冠玉可不能有一个被休弃的胞姐啊。” 提到嫡子沈冠玉和沈府的未来,沈益下定决心,“那就依你所言。” 第二日。 天没大亮,城门刚开,伯府的马车便悄悄地出了城。 待晨时,国公府的人来请沈益商议和离之事时,府中已人去楼空。 城中纷纷议论起承安伯病重,快离世了,这会儿出城养病,享受最后的时光。 这个节骨眼上,的确不适合和离、休妻,只能暂缓。 福华园。 沈妙仪眸中闪过得逞的笑,只要趁这段时间,她怀上裴彻的孩子,国公府就不能赶她走。 对于裴彻,她还是很有信心的。 虽说昨日他动了怒,但只是因为一时不满她的欺骗,只要她晓之以情,裴彻就会心软。 谁让裴彻喜欢她呢。 素云端来老鸭汤,沈妙仪接过,想将老鸭汤端去给裴彻,顺带道歉,再看看他的伤势。 还没出门,下一秒,裴彻就夺门而入。 因着屁股有伤,走姿有些怪异,但气势汹汹,面色暴怒。 沈妙仪心感不妙,关切道,“二郎,你怎么不卧床休息?我特意亲自炖了鸭汤,你要不要尝——啊!” 一声惊呼。 她端着的鸭汤被裴彻朝天掀翻,煮熟的鸭子往天上飞,灼热的鸭汤四溅,浇在了她头上。 随即,汤盅摔碎,发出刺耳的破裂声。 素云作为丫鬟的本职,本该上前劝劝,却在撇见裴彻冰冷目光时,默默退下,将门关上,给他们夫妻留独处空间。 房内。 鸭汤顺着沈妙仪的额头流下,狼狈无比。 她擦擦脸,“二郎,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我!我受人蒙骗,你生气,我能理解,可我也是你的妻子,你为什么要羞辱我?” 裴彻看她还在装蒜,玩味道:“你的痣没了,要不补一下?” 第120章 你怎么敢觊觎嫂嫂? 沈妙仪一惊。 这一碗鸭汤,莫不是把痣冲掉了? 她赶紧走到铜镜前确认,铜镜中,那颗痣完好无损,她当即后背发凉…… 裴彻竟是在诓她? 难不成,他早就知道,她的痣是假的? 沈妙仪顾不上收拾狼狈,唇瓣惨白,忽听裴彻发出冷笑—— “你真是能耐,以为点一颗痣,就能替代她了?” “像你这样恶毒的女人,连她一根手指都比不上,我一想到前阵子和你同床共枕,就恶心地想吐。” “识相的,你最好跟我和离,别给脸不要脸。” 他的警告,让她发了慌。 看这样子,裴彻是不可能让她有孕了…… 沈妙仪面色发僵地试探,“你,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裴彻冷冷看着她,“跟你有什么关系。” 沈妙仪决定炸一炸他,“裴彻,你就算同我和离又如何,你不可能和她在一起的,你以为她还能喜欢你吗?就算她愿意,婆母能容许你娶二嫁的女人?何况还是你的——” 这番话,直接刺激到了裴彻的痛点。 他甚至忽略了,沈妙仪的言语中并没有提及“她”是谁。 裴彻一巴掌扇了过去,将沈妙仪的脸扇歪,愤恨道—— “若不是你的算计,她怎么会嫁给别人?我们怎么会沦落到这个局面!” “沈妙仪,你恶心到让我忘了你是个女子,忍不住想打你。” 沈妙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破罐子破摔道:“怪我?你不是忘了,沈桑宁本就是你兄长的未婚妻!前世,你们能在一起,全靠我,靠我!你知道吗!” “这一世我拨乱反正,你就怪我恶毒了?我看恶毒的人是你吧?觊觎你兄长的妻子!” 她越发激怒裴彻,“她是你嫂嫂,你们注定无缘了。” 裴彻听不得这话,“你这贱人!” 他甚至不想管沈益生病的事,当即就要写休书。 沈妙仪眼中闪过决绝,“好啊,你休了我,我就告诉所有人,你裴彻觊觎嫂嫂,你不怕她声名狼藉,臭名昭著,你就休了我!” “你敢!你胡言乱语,谁会信你?”裴彻青筋暴起。 沈妙仪见威胁有用,大笑,“你试试啊,女子的名声可受不起一丁点质疑,你本就是纨绔子弟,风流名声不算什么,不过你心爱的嫂嫂就完了,哦,还有国公也会沦为笑柄,你猜婆婆会怎么对她?” 还未落笔的休书,最终也只停留在这一步。 裴彻怒极反笑,这会儿不想休妻了,只想掐死这个贱人! 若将她留着,恐怕将来也会想尽办法迫害央央。 他扬手掐住沈妙仪的脖颈,使了之前从没用过的劲,还嫌不够,从她头上抽出滴着鸭汤的发簪,欲往她胸口刺去。 沈妙仪大骇,毫无反手之力,“唔……” 眼见就要刺死,外面的素云听出不对,冲了进来,“二公子!不要啊!” “您若弄死了伯府千金,就不怕国公爷和世子爷在朝堂上被言官弹劾、影响仕途吗!” 裴彻胸口起伏,到底是听了进去。 平静下来,松开沈妙仪。 沈妙仪刚松口气,耳朵一痛,还没反应过来,耳垂处传来剧痛。 她伸手一摸,满手鲜血。 裴彻漠然地扔了染血的簪子,“喜欢点痣,那就永远别戴耳饰了!” 语罢,他大步离去。 房中痛哭传出,声音逐渐远去,也无法平息他心中怒火。 他在府里走着,竟不知自己该去哪里。 蓦然看见一抹浅粉色的身影,他顿住脚步,顷刻间,脸上不见了怒色。 他语气迟疑,“嫂,大嫂……” 眼下,央央还不知道前世的事,他不想吓到她,因此只能喊嫂嫂。 沈桑宁在不远处,今日是要去意满楼的,身后响起这熟悉的声音,她不自觉地皱眉。 怎么回事,裴彻的声音怎么这么慌? 不会又干坏事了吧? 沈桑宁带着审视的目光回头,只见裴彻稍微走近两步,停在了距她一丈远处。 “何事?”她皱眉。 不知为何,这空气里飘着股奇怪的味道。 沈桑宁的目光落在他染了血的袖子上,以及混合着肉汤味道的污渍,不掩嫌弃地后退一步—— “你亲自杀鸡了?” 被嫌弃的裴彻眸光微闪,自觉抱歉,半退一步,主动开口: “我昨日说要和沈妙仪和离,是真心的,她总想害你,国公府容不下她,我也容不下,只是伯府传出沈益病重的消息,这个节骨眼上,我不能休妻,但不会很久的,我一定会想办法休了她的。” 这席话,听得沈桑宁连连皱眉。 她当然已经听说沈益的事了,只感叹他们在歪门邪道上还真有小聪明。 但眼下裴彻和她说这个干什么? 好像跟她保证似的。 沈桑宁直言道:“二弟,你和不和离,不需要跟我说,要商量也该找你兄长或是你爹娘。” 裴彻落寞点头,“我是想说,我很抱歉之前对你那些辱骂,以及给马下药,以后再不会了,往后,嫂嫂若有需要我帮助的地方,尽管开口。” 沈桑宁语气淡淡,“我没什么能让你帮助的。” 语毕,她潇洒离去。 只是心里,对裴彻的“幡然醒悟”起了疑。 这厢。 裴彻在原地站了许久,望着她的背影,又抬袖闻了闻老鸭汤的味道,自己都嫌恶地拧起了眉。 早知就不掀翻那汤了,恐怕是熏着央央了。 她会不会认为,自己是个不爱干净的人……想着,裴彻愈发懊悔。 * 从这日开始,沈桑宁偶尔也会留意裴彻动向,唯恐他记起她了,她却不知。 结果还真让她发现了些异处。 接连几日,向来好玩的裴彻,也不去跟狐朋狗友厮混了,竟然每日都在练武场精进武艺。 起初,宁国公以为他是一时兴起,可见裴彻真的坚持好几日,天蒙蒙亮就练武,一副力求上进的样子,也不禁欣慰起来。 连裴如衍都对他刮目两分。 再然后,裴彻送了两份珍贵的礼物,分别送裴如衍和沈桑宁,以致歉意。 裴如衍觉得他是真的知错了,遂放下成见。 在裴彻的恳求下,裴如衍替他寻了份差事,进入京机司,从最低的京机卫做起。 京机司为帝王爪牙,不仅私设诏狱,还监察百官,只听帝王调令,也算是京城不能招惹的存在。 第121章 送的腰带正好抽人 其首领是刚归京的平阳侯,虞绵绵的父亲,是裴如衍的亲舅舅。 因为这层关系,再加之裴彻武艺高强,很快就被破格提拔为百户。 某日。 沈桑宁正在庭院里亲自浇花,听玉翡禀报—— “少夫人,二公子来了,是来寻世子爷的。” 她听闻不满,“这个时辰,他难道不知道,他兄长去上朝了吗?” 沈桑宁没打算让人进来。 玉翡去回禀了裴彻,而后拎着礼物进来了,“少夫人,二公子说,这个是赔礼。” 赔礼赔礼,怎么又是赔礼。 每次还都准备两份。 也不知道合起来送一份送子观音,还能衬她心意些。 沈桑宁没来得及拆礼物,因为姜璃来了。 姜璃和姜夫人先去拜访了虞氏,虞氏那边差人将沈桑宁请了过去。 她到时,姜夫人正抓着虞氏的手诉苦,“那次二皇子把我家璃儿抓去,回来后我们没敢伸张,又怕将来会有传言遭人话柄,就给璃儿许了她表哥。” 沈桑宁落座,默默听着,见姜璃紧抿着唇,不太高兴的样子。 可她记得,前世姜璃是喜欢那位表哥的,表哥是姜璃姨母之子,一个没落的书香门第,家境清寒,比不上姜家的门第底蕴。 正因有了二皇子绑架这事,姜家才容许姜璃嫁给清寒表哥,对姜璃来说,是甘之如饴。 “璃儿对这婚事也满意,结果前几日璃儿当众跳了护城河,虽说二皇子疏散了路人,可众目睽睽之下,哪里堵得住悠悠之口,说得真难听,明明我家璃儿是被女护卫捞起来的,他们却说是男人。” 姜夫人沮丧地叹一声,“昨个儿,我姐姐就委婉地与我说要退亲,也不管传言真假,气煞人也,到底谁配不上谁啊!” 虞氏目光慈爱,“坚毅勇敢的姑娘不多见,是他们没眼光,你家璃儿是为救我家媳妇,我们国公府不会坐视不理,璃儿若看上哪家儿郎,我亲自上门说媒。” 姜夫人安下心,正要点头,却听姜璃礼貌反驳—— “多谢伯母好意,只是我如今,不想嫁人了。” 姜璃和姜夫人对视一眼,后者皱眉嗔怒。 虞氏淡定地吹了吹热茶,后道:“桑宁,你带姜小姐去叙叙旧吧。” 姜璃也不好违逆长辈,只能随沈桑宁出去了。 青云院。 姜璃看见庭院里种着的花草,“沈姐姐,这些都是你种的吗?” 沈桑宁说实话,“有些是我夫君种的。” “你们真有闲情雅致。”姜璃感叹。 沈桑宁让她坐下,“你和你表哥的婚事,你是何打算?” “黄都黄了,亏我还以为表哥与我心意相通,会赞同我的做法,没想到他也这么俗不可耐。”姜璃想想都还气。 前世的轨迹,已经发生偏移。 沈桑宁斟酌着开口,“我觉得有一事,还是该告诉你,我瞧二皇子像是对你有意。” 却见姜璃一惊,“我怎么不知道?沈姐姐从哪里看出的?” 闻言,她有些无奈,“你忘了,是他让人捞你上来,还疏散人群,怕对你名声有损。” 语罢,房中静默了会儿,姜璃茫然地消化着信息,努力回想,半晌后,忿忿道—— “原来是这样,我就说,像二皇子这般心思不正的人,怎么会救人呢!” 顿了顿,姜璃鼓起腮帮,“连我表哥都靠不住,二皇子就更加了,我才不会喜欢这种坏男人,也不想嫁人了!我要随我祖父去扬州。” 沈桑宁眼皮一跳,“扬州?” 姜璃不开玩笑,“嗯,陛下要重新重用我祖父,让他去扬州修堤建坝。” 命运轨迹岂止偏移,简直离谱。 沈桑宁没想到,皇帝会派姜璃的祖父去修建堤坝,饶是姜璃的祖父曾担任河堤官,有经验,可他都致仕好几年了…… “这可是苦差事,你祖父的身体能吃得消?”她欲言又止。 姜璃理所当然,“我祖父在家闲着才会有病,陛下多半是看我家两袖清风,我爹又是御史中丞,相信我祖父不会贪,特意将祖父召进宫去委以重任,我祖父从宫里出来,我看他眼里都有光了!不过我不放心,我一定要跟着去。” 离前世的扬州洪灾,已经不到三个月的时间了。 这三个月内,姜太爷是否能成功筑堤,会遇上什么危险,都不得而知。 沈桑宁不由提醒道:“这修建河道于清官来说,是个苦差,会挨很多冷眼。且入秋后定会有暴雨,堤坝一日未成,扬州的危险就多一分,你确定要去?” 姜璃坚定点头,“还有什么比京城规矩更可怕的?我会游水,即便真有危险,我还能救人,去了扬州也能保护祖父,至于名声什么的,反正我已经没了,不在乎更差一些。” “反正我也不指望嫁人了,这世上的男人,没一个靠得住。” 沈桑宁听这话,意味深长地抿了抿唇,还点头。 希望不属于京城的云雀,这一世,能飞去向往的地方。 忽听门外传来玉翡的声音,“世子,您回来了?” 紧接着,是裴如衍咳嗽的声音。 沈桑宁将门打开,果然看见他站在门外,“你何时在这儿的?” “刚刚,”裴如衍捧着一个精致的盒子,“这个给你,你们先聊。” 他无意打扰,将木盒递给她,就转身离去。 沈桑宁将木盒放在桌上,瞥见姜璃一脸懊恼,“你又怎么了?” “沈姐姐,我……”姜璃再三缄默,“你家世子会不会听见我那句话了?” “哪句?” “这世上的男人都靠不住。” 沈桑宁恍然,却不懂她的担忧,“听见就听见,能怎样?” 姜璃一言难尽,“他会不会误会、生气?以为你认为他靠不住?” 这毫无逻辑的发言,害得沈桑宁笑了一下—— “这是你说的,又不是我说的。” 姜璃一愣,觉得也是,“可,你刚才也点头了。” 点头能代表啥,门关着呢,谁看得见。 沈桑宁再次点头,“某种程度上,我是能认同你的观点,但还好,我刚才没附和你。” 否则以裴如衍那个脾气,恐怕要多想了。 姜璃如遇知己,“是吧,沈姐姐也觉得男人靠不住,难怪你要自己做生意呢,难怪我第一眼见你,就觉得一见如故!” 两人稍微多聊两句,姜夫人就派人来把姜璃喊走,回了姜家。 姜璃前脚刚走,裴如衍就回来了。 都没空隙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一直候着呢。 沈桑宁正好有事问他,“陛下要派姜太爷去修堤?” “嗯,姜太爷有经验,随行的还有别人,”裴如衍目光隐晦地落在木盒上,“你怎么不拆?” “这是何物?”她问。 裴如衍温声道:“回来路上偶然看见的,觉得不错,想送与你。” 沈桑宁轻手轻脚将木盒打开,里面是精致沉木梳,上面刻着“赠吾妻,央央”,梳尾系着小巧的同心结流苏。 结发同心,以梳为礼。 沈桑宁嘴角弯弯,将梳子握在手中,听他问—— “喜欢吗?” 她点点头,也没点破他那句“回来路上偶然看见的”。 “这是什么?”裴如衍疑惑地看着另外两个礼盒。 沈桑宁看过去,“这是二弟送来的,说是赔礼。” “又赔礼?”裴如衍嗓音微沉。 明明都已经原谅了,怎么还天天送礼来? 事出反常必有妖。 裴如衍亲自将蓝色礼盒打开,是一条男款腰带,他伸手欲触粉色礼盒,还没碰到锁扣,在空中顿住。 他征求她的意见,“可以开吗?” 沈桑宁毫不在意,“当然。” 粉色的礼盒很快也被他打开,金灿灿的一把小梳子赫然呈现。 两兄弟送的礼,都是梳子。 可那有小叔子送梳子给嫂嫂的? 沈桑宁皱眉,她非常怀疑,这是在暗示什么。 难道,裴彻真的记起她来了? 她还在思考,反观裴如衍,不悦都要溢出来了—— “来人,把裴彻叫来!” 显然,他因为这把梳子,生气了。 下人正要去喊人,裴如衍反悔了,“等等。” “我亲自去一趟。”他拿着梳子,欲离开。 沈桑宁自然是要跟上的,却被他按住,“夫人等我回来。” 说着,裴如衍又折返,将那条腰带一并拿上。 第122章 世子的怀疑 这阵仗,莫不是要去打人? 沈桑宁有些担忧,若是裴彻记起了一切,当惯了高位者的大将军,可未必能再接受被兄长责打…… 那裴如衍,能打得过裴彻吗? 想到这,她不自觉拧眉。 片刻钟后,还不见裴如衍回来,她就跑出去寻人了。 * 那边。 裴如衍刚到练武场,看见裴彻正光着上身练武,眼中闪过暗芒。 裴彻停下,“兄长怎么来了?” 下一瞬,黄金做的梳子就被丢进裴彻怀里,裴彻低头,眸光一黯。 “兄长这是何意?”他似不解。 裴如衍压抑不爽,“你送的物件,不懂何意吗?” 裴彻佯装恍然,“啊,兄长大概是误会了,一把梳子而已,不至于吧,我给兄长不也送了腰带。” 紧接着,裴如衍将手中腰带一并扔到裴彻身上,眸光如寒潭深邃—— “不懂,就别送。” 裴彻笑容半僵,“送都送了,再怎么也是我一番心意,是兄长不喜欢,还是嫂嫂不喜欢?” 裴如衍一字一字,冷冽道:“都不喜欢。” 裴彻微皱眉,心里不信,只觉得是兄长在争风吃醋。 兄弟俩锐利的目光相对。 远远的,沈桑宁就看见他们僵持着,不知在说什么。 还好没打起来。 她清脆喊道:“夫君。” 顷刻间,两道视线落在她身上。 沈桑宁心中一紧,忽视裴彻的目光,朝裴如衍走去,在他身边站定,“夫君,二弟应该是不懂这些,我们走吧。” 裴如衍收敛锋芒,幽暗的眸子柔和了,“嗯。” 夫妻俩相视一笑,落在裴彻眼中,腮帮子都要咬碎了。 裴彻紧握着拳,在他们要离开之前,艰难出声,“嫂嫂,我没别的意思,只是一份赔罪礼,嫂嫂当真不要吗?” 沈桑宁声音淡了,“二弟往后还是专注正道吧,不必送礼了,你和你兄长是亲兄弟,没有隔夜仇。” 语罢,她牵着裴如衍离去。 裴如衍被她牵着走,步子都小了,也随她。 “夫人怎么来了?”他唇角翘起。 沈桑宁压低声,“一把梳子而已,还掉就行了,可我看你气势汹汹,怕你冲动,若真打起来,会打不过他。” 语毕,身侧没了声。 某人唇线绷直,没了笑意。 此刻,还立于原地的裴彻,看着那对亲近的年轻夫妻的身影,压抑着心火。 他蓦然从武器架上取出弓箭,将梳子孔插到箭头上,拉满弓,对准了男人的背影。 眸中盛怒,他拉弓的手腕都在发抖。 可他到底是无法对兄长下手的。 远处,裴如衍顿住脚步,目光幽冷,转头。 只见裴彻弓箭对着天空大雁,将箭矢快准狠地射进大雁脾脏,大雁嘶吼一声,掉落在沈桑宁眼前。 大雁的血差点染上衣裙。 过于突然了,吓了她一个寒噤。 “啊——”沈桑宁下意识地惊慌,朝身侧躲去。 随即被裴如衍揽住,他沉声道:“别怕。” 裴彻跑上前,“抱歉,难得有雁飞过,没控制住,这大雁送给兄嫂赔礼。” 沈桑宁没好气道:“谁要啊。” 说着,还瞪他一眼,拉着裴如衍就绕道走了。 边走,她一边吐槽,“挑衅,分明就是挑衅。” 裴如衍没说话,若有所思地跟着她走。 想到裴彻最近的巨大变化,原本只觉得是上进了,可现在……却觉得这变化和上进,太过突然。 以及那神色,似在极力掩饰戾气,那戾气并不是出于愤恨,而像是刀尖舔血的人。 即便京机卫的确会杀人,执行些残忍的任务,可裴彻才进京机卫几日? 不该有这么大改变才对。 回院后,裴如衍就招来陈书,派人暗中调查裴彻,跟踪裴彻,看看平日生活,是否有异。 * 裴彻射杀大雁的时候,到底没有将梳子一并刺上去。 梳子被他遗落在了练武场。 被素云捡到了。 素云是来请裴彻去福华园的,结果人没见着,捡到了一把金梳子,拿回去交给了沈妙仪。 沈妙仪摩挲着金梳子,可悲可叹地大笑,“他肯定是想送某人,我捡了此物,他自然会来见我的。” 自打裴彻进入京机司,她就没见过他。 说不着急也是假的,但着急也是干着急,毕竟两人闹掰了。 沈妙仪想怀孕保住位子,简直难如登天。 于是,她想到了一个不太妙但有效的方法—— 下药。 第123章 闹事零容忍 但目前还没找到合适的烈药。 以裴彻对她的厌恶程度,不可能喝她送的汤水。 所以只能外用药。 思及此,沈妙仪让素云去寻外用的烈药。 * 二皇子已及弱冠,御史台上奏,为二皇子请封。 朝堂上,皇帝封谢玄为宣王,还未赐封地。 宣王一党,并无悦色,没有封地的王爷只是个虚名,他们想要的,是太子之位。 宣王府。 沈落雨最近过得不太好。 自打那日姜璃跳水,谢玄就没理过她,俨然是要把她打入冷宫的状态。 下人都是见风使舵的,对她都怠慢了许多。 沈落雨哪能忍。 归根究底,都是因为她没能让沈桑宁吃到苦头。 若想重获谢玄芳心,还是得从沈桑宁身上下手。 她唤来下人,耳语一番。 下人纠结道:“侧妃,这事要不要先和殿下商榷一下?” “怎么,我还做不得主了?”沈落雨皱眉,“不是什么大事,我是为殿下分忧,到时候办好了,殿下自然会欢喜。” 下人点头退下,出了宣王府,朝闹巷而去。 城东。 意满楼的生意一日比一日兴隆。 正如沈桑宁所料,但凡来的顾客,都能被美味的各色食物留住,或被特色洗浴服务迷住。 一楼是大堂,二楼是雅间,三楼是客房。 大堂正后方穿过走廊,便是洗浴按摩中心,也可以直接点意满楼的菜。 一切都井井有条的,忽地,一队身着深褐色飞鱼服的男子进入,他们个个虎臂蜂腰,腰身佩戴绣春刀,肃杀的压迫感迎面而来,一入场就吸引了所有人的关注。 “京机卫的人怎么来了?” “难不成,是意满楼犯事了?” 有些顾客都吓得起身。 可见京机卫的“威名”赫赫。 女掌柜压下惧色,迎上去要问,“官爷,您们这是?” 结果,却见这一行人在大堂围着两张桌子,坐了下来。 年纪最小的京机卫道:“掌柜的,把所有好菜都上一遍。” 原来是来吃饭的…… 十几个京机卫大快朵颐,坐在大堂最中央的位置,十分显眼。 就跟镇店之宝似的,店镇没镇住不知道,顾客都被镇住了。 坐在大堂用膳的顾客多是京城百姓,家境还算优渥,但没什么大背景,平生最怕的就是这帮为虎作伥的京机卫。 这会儿哪敢大声说话,都怕吵到他们。 一顿饭下来,挺不愉快的。 有些客人甚至故意加快了吃饭速度,好早点离开这个“诡异”的地方。 二楼雅间内。 沈桑宁开着半窗,看楼下情景,听紫苏问—— “奇了怪了,他们穿着飞鱼服,显然是还在当差,就跑来吃饭,还嚣张啊,吓到客人了都不自知。” 不仅如此,他们说话嗓门还大,也不掩饰。 此时,不晓得其中谁人高声感慨一句,“真好吃啊!” 连二楼都听见了。 紫苏皱眉,“这影响到其他客人了怎么办?” 即便不想招待京机卫,也不能公然赶客,更不可能让他们回去换一身常服再来。 这会儿,女掌柜也上来了,“东家,好多顾客离开时,都跑起来了,避瘟神似的。” “他们若只来一次倒还好,若还来,可真的吃不消,顾客被他们吓得跑光了,”紫苏气愤道,“二公子不是在京机卫任职吗?要不请他内部沟通一下?” 沈桑宁垂眸思忖,看向女掌柜,“大堂的客人,今日一律打八折,再送份糕点。” 说完,才对紫苏道:“你去平阳侯府,请虞绵绵来,就说我请她吃饭,有新的字画送她。” 紫苏眼睛一亮,“您是想通过表小姐,让平阳侯来管束这些人?” 京机卫在京城,向来是横行惯了,但再横行,也总有人能管。 谁都能来意满楼吃饭,但穿着飞鱼服吓到其他顾客,这是沈桑宁无法忍的。 紫苏马不停蹄地赶去了虞府。 待紫苏请来虞绵绵时,这些京机卫还没吃完,他们又叫了一桌菜。 虞绵绵穿的一袭淡紫色纱裙,发簪上的紫宝石闪着光,扬着头,看也没看大堂里的人,直接就要去楼上。 这时,沈桑宁从楼上下来,“表妹,楼上没位子了,我们坐大堂。” 虞绵绵勾着的嘴角往下一拉,“什么,表嫂请我吃饭,都不预留位子的吗?” 虞绵绵什么时候坐过大堂啊,当即转身要走。 “表妹,”沈桑宁拉住她,“来都来了,晚些我还有好东西送你呢。” 虞绵绵紧抿的唇,拧着眉点了点头,“好吧。” 沈桑宁带着她走去了角落的位子,稍微清净些,她不情不愿地跟着,走路时露出精致的绣鞋头。 是绣衣阁的样式。 沈桑宁刚看见,虞绵绵就别扭地收回脚,将绣鞋掩在裙子下,坐在了座位上。 “表嫂难得请我,是有什么事跟我说吗?”虞绵绵忽然问。 沈桑宁想起一事,“你表哥可有让人给你带信?” 那日,谢霖让给的信,应该是给了吧。 岂料虞绵绵一脸疑惑,“什么信?表哥还会写信给我?” “我说的,是谢霖。”沈桑宁看她误会了。 虞绵绵还是不明所以,“我没收到谢霖表哥的信啊,不会是被大表哥扣押了吧?” 沈桑宁回忆一番,难道裴如衍将信件的事给忘了? 这么靠谱的人,难得不靠谱了。 她正要回答,却被一道气愤的声音打断—— “老子平生最痛恨靠关系上位的人了!” 沈桑宁和虞绵绵的目光不约而同望去,只见隔着几桌的位置,京机卫中有一位长胡子喝大了。 长胡子还在不平,“咱们老大十七岁就进京机卫,各方面能力都出色,至今十年,好不容易混个七品总旗当当,可那点微薄俸禄给他老娘看病都不够,就这样还不肯收一分贿赂,为了升官,有危险都冲在前面,今年眼看着就要升百户了,结果倒好,来了个世家子弟直接顶了名额。” 旁边几人听得一阵沉默。 年纪最小的那个点头:“今早,老大还把肉包子里的肉分给我吃。” 其他人附和,“老大确实重情重义,可惜这京城遍地权贵,我们混个十年都混不出头的,我都替老大叫不平。” 几人的嗓门还都挺大,要不是周围顾客走了大半,真是让大伙听八卦了。 沈桑宁正听着瓜,长胡子突然一拍桌子,力拔山河,桌子都险些承受不住。 长胡子放下筷子,“裴彻那厮,国公府的公子了不起啊,进京机卫两天就当上百户!” “我们一定要给老大出一口恶气。” 第124章 脸丢完了没? 得,原来刚才他们骂的世家子弟,是裴彻。 沈桑宁弯着嘴,吃口菜。 看来裴彻在京机卫很不受待见嘛……这个人,的确不通什么人情世故。 京机卫酒足饭饱,小二算了算饭钱,“官爷,一共一百十八两。” 长胡子怒瞪,“你抢钱啊!” 小二害怕地退一步,声音弱些,“您们敞开了点的,这么多人,这么多菜,还都是大菜,当然贵了,光酒水都喝了二十多两,还挑着上品佳酿点。” 一群人瞪起眼来,怪唬人的。 长胡子忽然哈哈一笑,“这酒楼不是国公府的吗,裴二公子升任百户,照规矩是要请兄弟们吃饭的,他没来,就记他账上,当请我们吃饭了。” 小二又不是国公的下人,搞不懂,“咱们酒楼不赊账的。” 随后只听“啪”的一声,几人把饭桌给掀翻了。 “裴百户的名号不管用啊,不会是在外头威风,在家也是个没用的吧?” …… 常年做官的人,会不懂酒楼物价?沈桑宁不信。 唯一的解释,就是这群人根本是故意的。 方才所说要出恶气,她本以为是要向裴彻出恶气。 却没想,这恶气是朝她酒楼来的啊! 眼下,大堂内为数不多的顾客也都被吓跑,仅剩几个胆子大的,在看戏。 刚才京机卫掀桌时,桌上的剩菜都打翻了,洒在了虞绵绵的脚边。 这死动静,给她吓得差点噎住。 刚想骂人,发现沈桑宁已经起身,于是她也跟了上去。 沈桑宁朝喧闹处走去,“打翻的,摔碎的物件,还得再加二十两。” 她可没有乱喊价,酒楼里的用具,都不是便宜货。 长胡子瞪眼,“哪来的敢多管闲事?” 小二狗腿地跑到沈桑宁身边,“这是我们东家。” “东家?裴二的嫂嫂?”长胡子想了想,“正好,嫂子你来评评理,怎么裴二不能赊账?” 嫂子? 亏他能喊得出口。 沈桑宁脸色一冷,话没出口,就见虞绵绵一个健步冲到前头。 “谁是你嫂子呢?”虞绵绵扬着头,“没钱点那么多菜,你有病是不,还赊账,真给你能耐了,净会给我们京机卫丢脸!” 长胡子气得胡子一抖,“你又是哪来的?谁跟你我们?京机卫可没有女人!” 身后,有人轻轻拉了拉长胡子,想让他闭嘴了,奈何长胡子正气头上,还醉了—— “以为是国公府了不起吗,都是你们这些世家,什么都要占一点,从政从军从商,搞得我们一点出路都没有!我们就活该给你们擦鞋?” 后面有个胆小的已经在小声劝了,“胡子,我们只是来吃霸王餐的,你别闹那么难看啊,不好收场——” 后面还有句没说,公然和国公府作对,可担不起啊。 沈桑宁冷嗤道:“天子脚下,连我的酒楼都敢赊账,平日里那些小馆子,岂不得被你们欺负死?” 语毕,就见长胡子脸上闪过心虚之色。 她毫不留情地耻笑他,“你觉得出身平凡,没有出路,可你进了京机卫,已经是别人梦寐以求的差事,你得道后,不还是选择踩在老百姓的身上?” “如今日子好过了,你就以权谋私,享受别人对你奉承,吃着免费之食,反正小百姓不敢惹你,你踩在比你弱势的人身上,嘴里说着凭什么世家踩你头上,你却不曾低头看一眼,如今被你踩在脚下的米饭,或许给了你答案。” 一席话,说得众人哑口无言,尤其长胡子身后的几人,自惭其愧。 唯有长胡子还是气愤不已。 沈桑宁还没说完,“你们嘴上说要出气,怎么不去找裴彻,把他打一顿?说到底还是不敢,以为这酒楼平日里没有主家在,才敢嚣张上门,胡吃海塞一顿,反正待会儿跑得快,小二也不敢追你们。” “可惜了,你们不知道的是,女人也不好惹,就算今日你们跑了,我掘地三尺,也得把这一百多两追回来。” 虞绵绵目光逐渐崇拜,但马上,又掩饰了去,“表嫂说得对,京机卫不能干这么没品的事,我回去要问问我爹,是这么教你们的吗?” 虞绵绵这话,在京机卫心里,无异于雪上加霜。 什么爹? 终于有人认出了虞绵绵,“大,大小姐?” 虞绵绵高傲的头颅更高了,“哼。” 京机卫们相互看看,可哪里掏的出来一百多两银子啊,本来就说好了白吃,才点那么多。 这些“起义军”可都是布衣出身。 京机卫里也分派,布衣寒门的抱团,世家子弟也抱团。 虞绵绵皱眉,“你们不会真拿不出钱吧?” 话音刚落,另一道低沉的男音响起—— “怎么回事?” 沈桑宁闻声望去,又是个陌生男人。 反观那些京机卫,却如遇神祗,“老大,你来了,老大!” 原来这就是他们的老大。 男人面庞硬朗,鼻梁英挺,皮肤是健康的古铜色,显得高大刚毅,穿的飞鱼服也比别人多一道金线。 “周哥!我们欠债了!”年纪最小的藏不住事。 男人走近,眉毛如两把大刀,哪怕没有故意凶狠,那眉毛就仿佛一直皱着,看着都很不好惹。 他选了个最老实的,将全程叙述一遍,眉头越皱越紧。 “抱歉,是我没管好下属,”男人道,“这银子我来还。” 沈桑宁阅历多,一眼就觉得这男人是个有担当的,只是被长胡子拿来当挑事的借口了。 于是她道:“周总旗不必揽责,这银子是你下属欠的,让他们自己还就可。” 身边,虞绵绵却不满地拉了拉她,“嫂嫂,你别心软啊,这个人一看就不是好人。” 说着,虞绵绵仰着头,怒瞪他,“你,给钱。” 周总旗从身上掏出碎银子,生硬道:“先这些,其他的,我会想办法。” 而后又补充,“不会赖账。” “说得好听哦,我爹的脸都要让你们丢完了,真好意思啊!” 虞绵绵冷哼,从荷包里掏出一百五十两,递给店小二,然后对他说,“我可不是帮你们付钱,这钱要还的。” 周总旗点头。 虞绵绵拿出小本本,“你们,全部报上名号,我回去好告状。” …… “说啊,怎么敢做不敢当?”虞绵绵抬眸催促。 周总旗看着她,低声道:“京机卫总旗,周绝期。” 第125章 缘分天注定 虞绵绵写下一个个名字,前面嚣张的人,现在一个个老实巴交的。 沈桑宁听了周绝期这名字……一点都不耳熟。 但这名字,如果姓吴,可能更美些。 周绝期再次对沈桑宁表示歉意,又对虞绵绵道:“大小姐,这钱,我会还的。” 虞绵绵哼一声,收起小本本。 十几个进门时威风凛凛的京机卫,现在成了战败公鸡,正欲离去。 突然,酒楼外传来一阵哄闹。 几个打扮普通的男女捂着肚子,哎哟哎哟地叫唤着,走了进来。 为首的正要说话,却见大堂内竟没几个人,还一堆飞鱼服的男人,忽然慌了。 身侧女人小声问,“大哥,这会儿正是饭点,意满楼生意竟然这么差,咱还搞吗?” 主要是,这会儿没人,搞起来效果不好。 为首无赖想到之前收的一百两银子,心一狠,“搞!” “开始表演。” 紧接着,几人继续哎哟哎哟叫唤,纷纷走上前。 “意满楼的东西不能吃哟,吃坏肚子要死人啦!” “是啊,我本来能活九十九,现在闭眼都是走马灯啊!” “我回去以后就狂吐不止,遗书都写好了,这什么丧心病狂的酒楼啊,菜品贵,还不干净!” “听说这还是宁国公府的夫人开的呀!” …… 主要是现在没什么客人,沈桑宁有耐心让她们先陈述供词。 就这么看着他们发挥。 等他们停下,似不满她不给反应。 沈桑宁无语地笑了下,“你们什么时候来吃的?坐在哪个包间哪号桌?” 意满楼为了更好的服务,每个小二都是有对应的桌号的,确保一个人不会服务太多顾客。 也因此,小二们更能记住顾客。 无赖支支吾吾地随意指了个桌,“昨天,那个桌!” 沈桑宁喊来对应的店小二,店小二说没见过他们。 无赖当即撒泼,“店小二当然帮着你了!我看你就是不想认账!既然这样,我们就要去宁国公府要说法了!” 沈桑宁轻蔑弯唇,“那我再问,你们点的什么菜,花了多少银子?” 无赖们支支吾吾,说不出所以然,“这怎么还记得住?” “说句惭愧的,我意满楼用的都是上等肉菜,定价不低,若不是大富大贵,不可能连消费多少都记不得。”沈桑宁有理有据地辩驳。 无赖说不过她,“歪理!既然这样,我就让街坊都看看,你们宁国公府是怎么仗势欺人!草菅人命!” “闹得你们不得安宁!” 语罢,其他无赖一起附和。 就差集体打滚了。 也是巧了,在场还真有人能治这病。 沈桑宁转头看向周绝期,“周总旗,有人准备当街闹事了,京机卫管不管?” 京机卫的职责范围很广,既监察抄家,刑讯逼供,也能管皇城治安,侦查巡视。 周绝期斟酌道:“若他们所言非虚,那该去京兆府分辩,京机卫不管民间断案。” 这番说辞,倒也未失偏颇。 沈桑宁温和道来,“可我已有人证,证明我未见过他们,即便人证有偏帮嫌疑,但我刚才所问的问题,也可以证明他们根本没来酒楼吃过饭。” “而他们一口咬定是我酒楼饭菜有问题,他们理应举证,可他们没有证据,故不可信。” “现在我要告他们扰乱治安,在我面前大放厥词,说要闹得国公府不得安宁,这番话在场诸位都是人证,有理有据,国公府作为当朝勋贵,被这般威胁,京机卫要视而不见吗?” 她滔滔不绝,面目从容,听得在场之人又是一愣。 好像很有道理啊! 连周绝期都找不到反驳的理由,但又觉得哪里不对,好像被她绕进去了。 还没想通,又听沈桑宁淡然开口,“至于他们为何要做此等天理不容的恶行、幕后是否有主使,以周总旗的本事,自然能在京机卫的牢狱中,拷问明白。” “有了答案后,还请总旗告知我一声。” 周绝期正欲张口:“这——” “是啊!”却听虞绵绵拍板,“这还有什么好说的,他们都在京机卫面前放肆了,你们若不管,京机卫的威严都要被丢没了。” 周绝期皱了皱眉,“大小姐。” 虞绵绵又摊开小本子,“抓不抓啊。” 周绝期没动,但后面那些酒足饭饱的害怕了,“老大,我们这个月的俸禄禁不住扣了啊。” “我还要养孩子。” “我家老母亲还盼着我娶媳妇嘞。” 周绝期叹气,微侧过脸,京机卫纷纷上前,将无赖抓了起来。 无赖哎哟哎哟地喊着,“杀人啦,草菅人——” 话音戛然而止,几个人都晕过去了。 不愧是专业的,沈桑宁满意点头。 这几个无赖背后定是有幕后主使,京机卫为平阳侯管辖,由京机卫拷问,她很放心。 何况……她瞥了眼虞绵绵的小本本,拷问一定会有结果。 一行人终于离去。 虞绵绵看向她,“表嫂,你说的要给我的礼物呢?” 沈桑宁轻咳一声,“在家呢,你随我回去吧,顺便找你表哥拿一下信。” 回了公府后,沈桑宁问起谢霖的那封信。 裴如衍怔住,回忆片刻,“那日我将书信放在怀中,中箭后……为了给我治疗,那衣裳都撕碎了,扔了。” “那信也扔了?”她问。 “即便不扔,纸张上也只有血迹了。”裴如衍颇有些尴尬。 两人一唱一和,听得虞绵绵瞪大眼睛—— “那,那信就没了?表哥回来这么多天,现在才想起来?” 裴如衍握拳在鼻下,轻咳,“有些忙忘了,我这就书信一封,让谢霖重新写。” 虞绵绵失望道:“你们太不靠谱了!” 说着,气哼哼地转头就走。 沈桑宁也未挽留,知道虞绵绵不会轻易就走,肯定是去虞氏那里告状了。 随即让人从私库里拿了一幅字画,给虞绵绵送去。 而后她看着裴如衍,也觉得虞绵绵没说错,的确太不靠谱了。 这都能忘记。 裴如衍的食指摸了摸鼻尖,“也许,是天注定的,谢霖和表妹没有缘分。” 第126章 沈落雨被赶出王府 京机卫办事迅速,那帮泼皮无赖刚进了诏狱不到一个时辰,就全招了。 说是宣王府侧妃身边的下人指使他们这么干的,还给了一百两银子。 此事一经传出,都不用发酵,御史台就连夜拟了折子。 次日。 朝堂之上,御史们联名弹劾谢玄,以纵容妻妾寻衅滋事、扰乱治安为由。 其中弹劾最狠的,是姜璃的父亲,姜御史。 谢玄气得绷着脸,想反驳,此刻裴如衍又站了出来,将谢玄上回称病结果跑去茶楼看戏、又滥用私权驱散民众的事,说了出来。 弹劾再加一条。 皇帝黑着脸,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谢玄,“既然这么不想上朝,那就回去禁足,好好呆着,至于你的妾室,是谁家的女儿?” 谢玄畏惧地低头,“回父皇,是承安伯沈益之女。” “沈益何在?”皇帝问。 沈益官职低微,根本不需要上朝。 但有人道:“回陛下,承安伯病重,赴京外静养了。” 皇帝漠然,“那就让其女,去京外照料父母吧。” 明眼人都能看出,这是让谢玄休了侧妃。 谢玄对沈落雨本就没有感情,“父皇圣明。” 而谢玄自己也被沈落雨牵连得禁足一月。 上一回禁足,是因姜御史的弹劾,而这一次,是姜御史联同众臣弹劾。 谢玄气的牙痒痒,下了朝就追了上去,“姜御史!” 几人已至宫门外,姜御史停步,身侧其他官员赶忙离开,唯恐被殃及。 “宣王殿下,有何事?” 谢玄勾起冷笑,“姜御史为何一再弹劾本王,要论起来,令媛还是本王救上来的,姜御史就这么报答?” 姜御史板正的脸上毫无愧色,“殿下,臣是御史,就有监察纠正之责,殿下若行得端,自然无人会弹劾。” “你!”谢玄怒极,“你给本王等着!” 裴如衍施施然走到姜御史身侧,“大庭广众,宣王还是收敛些,早些回府中禁足。” 谢玄气到失笑,“裴如衍,你,你们以为能拿我怎样,无非就是禁足一两个月!而你们只是臣子!” 他可是大晋的二皇子,是除了太子以外,皇帝唯一的子嗣。 只要不是谋反逼宫,不论什么罪行,他都不可能被废。 正在此时,裴家和姜家的马车停靠在宫门处。 谢玄还愤慨着,忽听姜璃的声音响起—— “宣王殿下,那日多谢你救了我。” 谢玄一僵,转过头,看见少女抿着笑的模样,他阴霾散了大半,“不、不客气。” 姜璃义正言辞,“但一码归一码,您若做错了事,我父亲有责任纠正,请您不要为难。” “……”谢玄眼中闪过尴尬之色,才知道刚才的话被听去了,“本王不是那个意思。” “本王不会公报私仇的。” 声色是难得的温和。 这还是那个暴戾恣睢的谢玄吗?! 引得在场几人都朝谢玄投去意外的神色。 连裴如衍嘴角都翘了翘,沈桑宁忽然上前拉住他的手。 他低头,牵着她先走了。 宫门处。 姜璃父女还未离开。 姜御史看着女儿,“璃儿,你今日不是要随你祖父去扬州吗,怎么还没走?” 谢玄听闻,眉头一蹙,下意识问,“去扬州作甚?” 此言遭到姜御史不满,“小女去何处,与殿下何干?” 作为言官,姜御史对看不顺眼的人物,向来不假以辞色。 谢玄神色冰冷地朝姜御史望去,暗自生气,又忍着没有说狠话。 姜璃轻轻皱眉,深怕父亲惹怒谢玄,主动开口:“宣王殿下,我去扬州是陪祖父修堤建坝,祖父身子不好,我跟着好照料。” “你?”谢玄不可置信,“你一个女儿家,可知河道工程有多凶险?你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姜璃点头,“您有所不知,我已经被退婚了,对现在的我来说,名声可有可无,不劳殿下费心。” 说着,就拉着姜御史离去。 谢玄捏紧拳头,压着一腔愤怒上了马车。 心腹跟上来问:“殿下,今日姜太爷就要带着朝廷给的河道款去扬州,我们要按原计划进行吗?” 谢玄眸中怒火更甚,一拳捶在车壁上。 心腹吓了一跳,后听谢玄沙哑道—— “让他们,安全到扬州。” “……是。” * 宣王府中。 沈落雨正享受地趴在床上,被八个侍女围住按摩,嘴里吃着葡萄。 突然一道圣旨,让她的心情从天上坠入地狱。 皇帝下旨,命她收拾东西,一日后出发去城外陪沈益养病。 她惊得葡萄都掉地上了,按摩的侍女们心思各异,按摩的力道都开始敷衍起来。 直到谢玄回府,想到今日在朝堂上受到的弹劾,皆因沈落雨而起,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沈落雨还有脸主动和他哭诉,“殿下,究竟是怎么回事呀,为什么妾身——” 话音未落,就被谢玄拽到水缸边,扯着她的头发,将她的脸按到水缸里。 “唔……咕噜咕噜……” 沈落雨狼狈不堪,头发湿哒哒地糊在脸上,周围的下人低着头,不忍直视。 谢玄一边按她,一边气道:“你还好意思问,若不是你这蠢妇,本王何至于遭人耻笑,被关禁闭?!” “殿下……”沈落雨艰难开口,又被按住水中,“唔。” 谢玄冷笑,“你以为你很聪明吗,自打入府以来,你干成一件事没有?也就能打扮成别人的样子,博我欢心,可你比不上她一根头发,呛水是什么滋味,你现在感受到了吗!” 谢玄将沈落雨提起,甩在地上,“本王今日就休了你,明日,你就去城外,找你那蠢父亲。” 沈落雨毫无血色,“殿下,我并不知道我爹在哪儿。” “那是你的事。”谢玄留下话,让下人们将她的卧房清空。 但府中之物,不许她带走一件。 沈落雨感受到周围下人们怜悯、不屑的眼神,屈辱地咬紧牙关,眼中闪过恨意。 任她怎么做,她都还是输了。 她坐在庭院里,任由别人打量,将头发梳理整齐,起身去房中换上来王府那日穿的衣衫,将自己穷酸的包袱背上,离开宣王府。 沈落雨离开京城前,想尽办法找到素云,想悄悄与沈妙仪见一面。 彼时,沈妙仪从素云口中听闻“沈落雨求见”三字,得知庶妹遭遇后—— 实在没忍住,笑出了声。 第127章 假孕药 承安伯府少了一位做侧妃的女儿,并不利于承安伯府,甚至外界的传言,将承安伯府再次推到风口浪尖。 但沈妙仪还是能笑出来。 因为她是乐得见沈落雨失势的。 区区一个庶女,自打当上侧妃,就在她面前耀武扬威,沈妙仪忍很久了! 何况,她也吃过沈落雨的苦头,那次刺客的背信弃义,多半就是沈落雨故意的行径。 眼下,她又能在沈落雨面前,找回高傲的自己了。 于是沈妙仪打扮靓丽地出了门,到了某处偏僻酒楼的雅间,看见沈落雨浑身无长物的样子,嘴角忍不住翘得更高—— “妹妹找我有事?” 回归硬气,沈落雨看得牙酸,“二姐,你的处境可不比我好多少。” 沈妙仪想到什么,面色一僵,“不劳妹妹操心。” “是吗?”沈落雨从包袱里拿出小药瓶,“我今日还给二姐带了好东西。” “你能有什么好东西?”沈妙仪嗤笑,眼神却忍不住瞟过去。 只见小药瓶里,存放着两颗红色小药丸。 她惊道:“这是……” 沈落雨将药瓶塞到她手里,“姐姐眼下需要的是一个子嗣,但万一姐姐怀不上,这药就能派上用场,留个后手。” 这是什么药,不言而喻。 沈妙仪脸上闪过狐疑,“这药,你自己怎的不用?” 她对沈落雨到底没有完全信任,不信沈落雨真会好心帮她。 沈落雨落寞道:“我没法用,不瞒二姐说,宣王虽纳我为侧妃,可自我入府,他从未碰过我。” “你到现在都还是处子身?”沈妙仪惊讶,尾调上扬。 有点想笑,不过忍住了。 沈落雨难堪拧眉,“二姐还有心思幸灾乐祸,你若想赢沈桑宁,可千万别被公府赶出来了。” 说完,她起身戴上帷帽,快步离去。 * 低调雅致的马车上,散发檀木熏香,混合着橘子味。 沈桑宁剥了个橘子的功夫,裴如衍已经靠在马车上睡着了。 车壁上倒挂着机甲风轮,薄薄的风叶有一搭没一搭地扇着风。 据说这是墨家最新研究出来的,还不太成熟。 在炎热的酷暑,能起到一个聊胜于无的作用。 橘子汁水在舌尖泛着甜,沈桑宁看着裴如衍的睡颜,也不知怎么想的,取下一瓣橘子,放在他嘴边,轻轻碰了碰他唇瓣。 而后,他竟是不自觉地张开了嘴。 咦,原来人睡着的时候,也会本能地进食呀。 她就将橘子顺势塞进他嘴里。 男人薄唇一张一合,含住了她的手指。 指尖湿濡,沈桑宁一愣,抽出手。 裴如衍牙关微动,倏然睁开了眼,眼底疑惑,“你给我吃了……橘子?” 他浅睡不过片刻,就被一片橘子闹醒了。 沈桑宁笑了笑,“你靠着车壁睡,不累吗?” 裴如衍摇头,说起另一件事,“下个月,皇上要去城郊的避暑山庄,并于青山狩猎,同行的除了重臣,还有勋爵宗室,此行可以带女眷,宁国公府也在名单上。” 这皇家狩猎,是一年一度的,为了活跃氛围,会让官宦以及家眷参与。 而前世,裴如衍和裴彻都去了,只不过兄弟两人都默契地没带妻子。 直到后来裴彻喜欢上她,才知道带她参加。 那时候她想,也没什么意思。 不知道这次,和裴如衍一起,是不是就有意思多了。 她期待地点点头。 下一瞬,双腿一重。 裴如衍若无其事地躺在她腿上,面容朝上,睁眼看她,云淡风轻道—— “车壁太硬,夫人让我靠一会儿。” 而后,又闭上了眼睛,唇角翘起。 沈桑宁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无赖样,指腹描绘着他的眉心。 却忽然想起,先前将云昭那一家子安置在偏僻城郊,而那里正是青山脚下。 虽不在狩猎范围之内,但也是十分接近。 而云昭收养的那些弟妹,身份特殊,都是罪臣之后,不宜见光。 或许,是该给他们换个地方了…… 正想着,车外传来一阵喧闹,伴随着一道熟悉又迟钝的男声—— “还给我,别抢。” 沈桑宁当即皱眉,这声音太像……云昭她爹了。 可云叔不该在城郊呆着吗? 她掀开窗帘,果然看见那抹宽大的背影,衣裳干净但头发凌乱。 他边上围着一群小孩子,其中一个男童手中扬着木剑,耀武扬威地转圈。 云叔低着头转身,碎发遮住眉眼,脸上被黑炭涂得漆黑。 他想伸手去拿木剑,那孩子就将木剑递给了下一个人。 一个个传着木剑,戏弄着傻大叔。 云昭今日没跟出来,沈桑宁不能不管,于是拍了拍裴如衍的手,“起来。” 他不明所以地起身,听她道:“你在车上等我一下。” 而后,沈桑宁带着紫灵下车。 “你们在做什么?”沈桑宁一声斥责。 孩子们转头看,有正常人来了,顿时心虚要跑。 紫灵挡住了那孩子,一把将木剑夺回,扬起木剑作势要打他,“熊孩子!尊老懂不懂?” 也就只是作势要打,那孩子吓得边哭边跑。 云叔呆呆地抬头,看看紫灵,又看看沈桑宁,目光没有丝毫变化,他伸手,“我的剑。” 沈桑宁示意紫灵将木剑递给他,又见云叔拿到木剑后,如重获至宝般傻笑,她惆怅地叹了一声,问—— “云叔,你还记得我吗?” 云叔看着她,茫然地点头,“小姑娘。” 她问,“您今天是自己出来的?迷路了吗?” 云叔挠了挠下巴,“抓小偷,小偷找不到了。” “抓小偷?哪有小偷?”紫灵四处环顾。 沈桑宁解释,“他的意思,是家里进贼了,出来抓小偷,现在应该是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紫灵惊叹,“少夫人,您怎么这么聪明?” 沈桑宁一阵无言,拿出一锭银子给紫灵,“你找辆马车和车夫,亲自送他回家。” 那头。 车厢中,等候片刻的裴如衍心中起了个疑问。 为什么他要等在车里? 车窗开着,他看见妻子帮一个蓬头垢面的男人驱赶小孩,然后他也下了车。 还未走近,又见男人还将手中物什递给了沈桑宁。 裴如衍走过去时,男人低头和紫灵离开了。 沈桑宁手里拿着把木剑,挥了一下,转身就看见裴如衍微愣,眼中闪过诧异。 她收起木剑,尴尬解释,“我没玩。” 裴如衍收敛眸色,走近,“你还是个十八岁的姑娘,有些玩心也正常,不用避讳我。” 沈桑宁解释不清了,干脆不解释,又听他问—— “不过,你喜欢帮乞丐,这点,倒从未变过。” 乞丐? 她正色道:“不是乞丐,那是云昭的爹,早年受了伤,时常陷入痴傻的状态,所以我让紫灵送他回去,这木剑,也是他送我的,长辈给的,我不好拒绝。” 裴如衍听闻,默了默,“找大夫看过了吗?” 沈桑宁边上车,边回答,“早些时候,云昭给找人看过,但大夫说耽误了治疗的好时候,现在很难治了。” 裴如衍话锋一转,“你好像很了解。” 沈桑宁一愣,“嗯,她的事,我比较关心。” 他不再说话,似陷入某种考量。 她将手中木剑在他眼前挥了挥,然后将木剑扔到他身上,“给你玩。” 抒发童心,也是一种别样的快乐,排解郁闷。 岂料,裴如衍不识好心,低笑道:“我七岁起,就不玩这些了。” 不知为何,让沈桑宁听出些淡淡嘲讽。 他刚才说:你还是个十八岁的姑娘,有些玩心也正常。 现在说:我七岁起,就不玩这些了。 他什么意思? 敢嘲笑她? 沈桑宁也不打算放过他了,“我送你了。” 然后弯弯唇角,挑衅道:“允许你拿回去,放进你的小柜柜里——收藏。” 裴如衍:…… 她赢了。 第128章 夫人,我会给你退路 半个时辰后。 裴如衍站在书房里,看着桌上做工精良的木剑,想到刚刚的对话,十分无奈。 随即唤来心腹陈武。 “我记得有一位声名远播的宋神医,专治脑疾,此人游历天下,踪迹难寻,你去查查,他在何处。” 陈武寡言,点头离去。 陈书却有些疑惑,犹豫再三还是问了,“世子莫不是要为那位乞丐寻大夫?” 陈书天天跟着世子,刚才情形,他自然也看见了。 裴如衍纠正,“不是乞丐,是夫人在意的长者。” “……”陈书无言了,这是重点吗? 为了一个不相干的平民,去找神医踪迹,从前的世子可做不出这种事。 “你还站在这里干什么?” 陈书听闻,腹诽着离去。 待书房彻底安静下来,裴如衍才将柜子打开,犹豫半晌,将木剑放到了最底层。 把小木盒放在了最上层。 最后,给柜子扣上新制的锁。 * 日落西山。 裴彻从京机卫回来,面色凝重,直接走到青云院。 与从书房归来的裴如衍撞上。 裴如衍半弯的唇角放平,“你做什么?” 裴彻眉头紧锁,“兄长,我有事与你说。” “说。” “不能进去说吗?” 裴如衍听得他的诉求,不悦道:“就在这里说。” “好吧,我听说,兄长弹劾了二皇子?” 裴彻直视着他,见他没有反驳,心中一紧,接着道:“兄长,那二皇子是陛下如今唯一的子嗣,将来他——” 顿了顿,裴彻委婉了些,“将来,万一太子回不来,这位就要成为新君,那我们国公府得罪了他,岂不是……” 裴彻是真的焦心。 裴如衍看他不是来找茬的,脸色稍霁,“你不用操心,我自有打算。” “打算?”裴彻忍不住往最坏处想,“兄长真以为所有事都在掌控中吗?” 前世,国公府可是输的只剩个空壳了。 后来,是因为央央的财力,和他的军功,才重新振兴家族的。 此刻,不管裴如衍不耐的脸色,裴彻还是直言不讳—— “这世上的变,非人可以预料,兄长怎么确定,凡事能按照你所想的发展,哪能一点退路都不给自己留?” 沈桑宁走到庭院时,就听见了裴彻这番话。 心头拔凉。 从前裴彻哪会管公府站队的事? 裴如衍和二皇子作对也不是一日了,先前裴彻找耳垂有痣的女人时,还没现在这转变。 而现在突然劝裴如衍,必然是记起前世二皇子登基。 再加之最近裴彻给她送礼的举动…… 沈桑宁笃定,裴彻记起了全部。 她很快收拾好情绪。 因为她绝不可以在裴彻面前,露出重生的破绽,否则只怕被他纠缠得更厉害。 “二弟此言差矣,”沈桑宁施施然走过去,“你说的退路是指左右逢源?你可有想过,左右逢源更是得罪人。” 不管谁登基,左右逢源,才是真的失去从龙之功。 即便前世是二皇子登基,可今生就一定是吗? 变数那么多,沈桑宁选择相信裴如衍。 裴彻见两人站在一起,一条战线的模样,捏紧拳头,“你,你们真是……” 裴彻感觉靠一人之力,拉不回这头“牛”,气得离去。 裴如衍盯着那背影看了半晌,压低声,“他最近很奇怪。” “是吗?”沈桑宁不走心地问。 毕竟都是重生的,她不好评价。 她垂下眸,怕“聪明”的裴如衍看出自己转瞬即逝的情绪,转身走回去。 裴如衍跟在后头,认真道:“夫人,你真的信我吗?” 沈桑宁含糊地“嗯”了声,心里有些乱。 她当然是相信裴如衍的能力的,只是人生变数太多,未来如何,谁能说得准? 朝堂之事瞬息万变,就像谁又能笃定地说一句,这一世太子不会回来?或者,金陵王不能赢了二皇子? 退一万步说,即便裴如衍真的败给二皇子……国公府不管落入什么困境,想找条活路总还是可以的。 只要不死,新的路就会在脚下。 正理着思绪,裴如衍的低沉的嗓音再度从后方传来:“倘若如二弟所言,真有一日……” 他声音断了一瞬,斟酌着用词,凝重而认真—— “夫人,我会为你留好退路的。” 承诺的话语,似有千斤重,蓦然压在她心头。 刚理好的思绪,又乱了。 沈桑宁顿住脚步,身后的男人一时不察,撞了上来。 第129章 世子不吃甜的 她朝前一个踉跄。 裴如衍眼疾手快地一揽,扣住她的腰,防止她摔倒。 沈桑宁的后背贴在他怀中。 他声如玉磬,“夫人,我伤好了。” “好了?”她不太信,“我看看。” 哪有这么快。 两人走入房中,坐到床榻边,开始检查伤处。 微风吹动树叶,沙沙作响。 那厢。 负气离去的裴彻并未放弃,转而去找宁国公说理。 哪知,宁国公在正事上根本不听他的。 裴彻愈发气结,想到将来二皇子会登基,国公府却还在和二皇子作对,忧愁得连饭都吃不下。 重生一世,难道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国公府自取灭亡? 正郁闷着,素云来了。 裴彻不待见沈妙仪,自然也不待见素云,“你来做什么?” 素云不敢直视,“二公子,您是不是掉了一把梳子?” 裴彻一听,脸色黑下,“你拿了?!” 素云委婉道:“少夫人请您过去,亲自将梳子还给您。” “呵。”裴彻冷嗤,心道这女人又在搞什么把戏。 但那把梳子,是他想要送给央央的,即便央央不要,他也要留着,才不能给别人染指。 裴彻推开素云,眼中溢出怒火,一副干仗的气势朝福华园而去。 房中,沈妙仪穿着轻薄纱裙,腰身纤细盈盈一握,她画着妩媚妆容,等待着裴彻来临。 若是从前,裴彻见到恐怕是被迷得不行。 可现在。 裴彻走进屋内,看到沈妙仪这明摆着勾引人的模样,不客气地讽刺道—— “要不是天还没黑透,我都以为我是进了什么秦楼楚馆呢。” 沈妙仪被羞辱得脸色一白,却还是忍辱负重地迎了上去,“不管怎么说,你我都是夫妻,贬低我,对你有什么好处?二郎……” “闭嘴!”裴彻拧眉,“我们不是已经撕破脸了吗?你别这么喊我,恶心。” 沈妙仪嘴角抽动,强忍着,“好,那就喊你夫君。” 完蛋,更恶心了。 裴彻眉头皱得更紧,甚至不想和她共处一个屋檐下,开门见山地伸手,“东西,给我。” “什么东西?”她装傻。 “别装!”裴彻怒目而视。 沈妙仪施施然从身后拿出金色梳子,“是这个?” 裴彻见状就要伸手去拿。 她拿着梳子在他眼前晃了晃,还想躲,梳子就被男人一把夺走。 裴彻握着梳子,左右看看没有异常,才收入怀中,却没留意到若有若无的香气随着梳子,进入到他周身空气里。 他转身就要走,却发现门窗从外头锁住了。 “沈妙仪!你这是做什么?!”裴彻脸色铁青,同时感觉身体燃起些不寻常的热感。 沈妙仪看着曾经与自己甜蜜恩爱的男人,如今对自己弃如敝履,忍不住悲凉一笑,看着他道—— “你我是夫妻,我想留你过一夜,也是情理之中吧。” 裴彻厌恶至极,“你以为,锁了门窗能留得住我?” 听闻,沈妙仪粲然一笑,“我自然是留了后手,你没觉得此刻身上燥热难耐,有些冲动吗?” 说着,她从一旁拿出小包药粉。 这玩意,在秦楼楚馆盛行,裴彻就算自己没用过,也见别人用过。 他瞳孔一震,“拂春粉?你疯了!” 这粉末药效很快,不过这么几句话功夫,他已经起了身汗。 沈妙仪扭着身子靠近,柔美的身段一览无余,裴彻却抵触她,克制着自己,将她推开,“滚!” 她摔在地上,撕了假面,挑衅道:“裴彻,你不会还有为沈桑宁守身如玉的想法吧?” “与你何关!”裴彻猛地往喉咙里灌水,让自己冷静。 可眼下,却连站立都难受至极,浑身燥热不受控制。 沈妙仪悠哉笑道:“喝水有用的话,谁还用药啊。” 裴彻眸光一冷,手中一紧,将茶盏硬生生捏碎。 “啪”的一声,瓷器碎裂。 他捏着一片锋利瓷器,朝下刺去,快准狠地在腿侧划开一道口子。 血的颜色,在黑色裤摆晕染开,并不明显。 沈妙仪被他的举动惊住,失声道:“你以为,这样可以解药吗?你情愿刺伤自己,也不愿碰我?” 裴彻眉眼覆上戾色,同时清明不少,他扔掉瓷器,一脚猛力踹开房门,大步离去。 房中,沈妙仪怔怔地看着,不甘地落下屈辱的泪。 两世,两世啊! 她竟都是被丈夫厌恶的存在…… * 腿上的伤,只能暂时转移注意力,无法真正控制住欲望。 拂春粉这种东西,始于勾栏,没有解药。 因为用这东西的男人,都不需要解药。 他意识清醒,却又不受控地想要沉沦。 不知不觉地,朝着青云院靠近。 他想,想央央。 想看看她,只要看看她就好。 转眼间夜幕已经降临,他一身黑色融于黑暗,未多作思考,用轻功飞上了房梁。 他武艺出众,轻巧地落在青云院主屋上,很难被人发现。 * 主屋内。 沈桑宁已经帮裴如衍检查过伤口了,她的评价是,还没好,不适合做那事。 又考虑到裴如衍年轻气盛,她干脆和衣而眠,穿得严严实实,深怕引起他欲念。 房中烛光微暗,他穿着白色亵衣,再看向来怕热的妻子,穿的就跟房里有采花贼似的,心里很不舒服。 他眸中带着不易察觉的失落,低头看看自己的伤处,郁闷地皱眉。 直到她浅睡时,他忍不住朝她靠近,再靠近些…… 沈桑宁皱着眉,梦里仿佛坐在小船上,随着海浪的波动,一会上,一会儿下,心情压抑又澎湃。 说不出来的难受。 直到醒来,才发现裴如衍贴在她身后,呼吸沉重。 “怎么醒了?”他第一时间,发现。 沈桑宁幽怨地看他一眼,“不要贴我那么近。” 说了话,才发现自己嗓音沙哑。 都怪他。 裴如衍摸摸她热乎乎的脸颊,“要不——” “不行,你伤还没好。”她义正言辞拒绝。 他沉默半晌,思忖着小声试探道:“那我帮你。” 这火本就是裴如衍挑起来的,害得她难受。 沈桑宁犹豫着,没有拒绝。 只听他的声音逐渐遥远,变得沉闷,“稍微等等。”仿佛在做什么心理建设。 这个时间,青云院内,除了主屋燃着昏暗的光外,只剩下小厨房灯火通明。 今早采摘的蜂蜜要做花蜜饼,紫灵陪着刘妈妈赶工呢,明天世子和少夫人都等着吃的。 篮子里放着各种花的花瓣,紫灵取出那朵洁白无瑕的栀子花,将蜂蜜浇在栀子花上,刘妈妈拿来肉料,搅拌进去,糊成馅料。 油面粉已经发酵好了,刘妈妈揉成团,再摊开,把刚才的馅料放了进去,再包成饼。 可是紫灵觉得不美观,重新取出一朵小花,贴在了花饼上,见贴不住,就拍了拍。 这一拍,馅料爆炸了一般,粘稠的蜂蜜溅出来了,打湿了花瓣不说,还糊了紫灵一手心。 “呀!”由于紫灵凑得太近,脸上也有,她下意识地将唇瓣上的吃掉,擦了擦脸,然后道:“刘妈妈,这个饼被我弄坏了。” 刘妈妈很忙,抬头看一眼,“你这个丫头怎么下手这么重?浪费食材可耻的。” 紫灵被骂了,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想要补救。 刘妈妈拧眉,“你不会放糖了吧?蜂蜜不要放那么多,你是不是第一次做饼啊!蜂蜜那么多,你还放糖,世子最讨厌吃甜了。” 紫灵更不敢说话了,伸出食指沾了些溢出的蜂蜜,尝了尝,咽了下去,“好像确实太甜了。” 刘妈妈皱眉,感觉紫灵是来帮倒忙的—— “哎呀,蜂蜜放太多了,你让世子怎么吃?世子吃不了这么甜的,要重做。” 第130章 世子气疯了! 紫灵默默吃了点蜂蜜,小声道:“刘妈妈,但少夫人喜欢吃甜的,我觉得世子应该能接受。” “这个肯定不行,”刘妈妈笃定,“我在府里这么久了,就没见世子吃过这么甜腻的。” 紫灵轻轻揉面团,胜负欲起来了,“刘妈妈,我们打赌,我赌世子能吃,你要是输了以后不许骂我。” 刘妈妈:“好啊,但是你手里这些别浪费了,这可是上好蜂蜜,你自己弄出来的,自己吃掉。” “哦。” 小厨房里,两人打着赌,就等明天看谁赢了。 偌大的青云院,就没人看见,主屋的上方有个人,藏匿在黑暗中。 瓦片被裴彻掀起一角,他唾弃自己,就像个贼一样。 可是,他真的想看看央央,看一眼就好。 远远的,他看见昏暗的房中,央央穿得厚实,身上还盖着被子。 这么大夏天的,不热? 等等,兄长怎么不在?难道他们分房睡了? 脑海中浮现出这个想法,裴彻一喜。 分房好。 但没欢喜多久,他就发现了不对劲之处。 为何被子这么鼓,难道央央睡觉还跷二郎腿吗? 央央的脸色好像有些奇怪,裴彻也不是愣头青,想通什么,心里一紧。 他忽视了身上燥热,紧接着,就看见被褥在动。 裴彻死死盯着,这会儿才发现床榻下只有两双鞋的,也就是说…… 兄长在。 他还想确认什么,正此时,油灯燃尽,房中陷入了漆黑。 什么都看不见了。 裴彻急的如同热锅蚂蚁,拳头握紧,他们……他们怎么可以?! 他的呼吸变得急促,不知是气的,还是因为那拂春粉。 黑暗给人无限遐想。 比如少女引颈,满室春色。 房中隐隐约约响起的细细低吟,让裴彻彻底疯魔。 此时,沈桑宁的衣衫都被汗浸湿了,正喘着气儿,看不清裴如衍的神情。 他坐在床尾,轻咳了一声,“夫人。” 似要问什么。 却听房梁上一阵清脆的响动,两人皆是一惊。 裴如衍在黑暗中迅速翻身下床,从床榻下的暗格中摸索出暗器,他抬头朝声源处看去,只见月光若隐若现。 他面色一沉,想到刚才之事许是被人偷窥了,当即打开暗匣,朝缺失的砖瓦处射去。 暗器闪着寒光,穿过房顶。 房梁上的某人一个闪躲,因为拂春粉的发作,腿一软,踩空了砖瓦,掉进了房中。 三人:…… 沈桑宁坐在床角,裴如衍将灯燃起,高声呵道:“来人!” 守在不远处的护卫小厮听见动静赶来。 这厢,房中恢复光明,裴如衍也看清了房中的第三人,面上不可置信的愤怒。 想到刚才……自己做的那事,竟被亲弟弟瞧见了! 裴如衍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好一会儿都没平静下来,眼见着护卫们就要冲进来,他沉声怒喝—— “滚!” 外面的护卫犹疑,“世子,您是受歹人威胁了吗?” 裴如衍黑着脸,盯着正跪在眼前的裴彻,一字一句,“没有,退下。” “是。”那些护卫离开。 床榻上,沈桑宁的心情并不比裴如衍好多少,对于裴彻的出现,她实在不可思议。 裴彻是有病吗?怎么还偷窥! 还好,她一直是穿着衣服睡觉的。 她起身,走到裴如衍身后,感受到他身上不断有冷气在往外冒。 真是气狠了。 房中三人僵持好一会儿,都不知从何说起。 裴彻是还没想好借口。 裴如衍是尴尬又愤怒。 沈桑宁是恼怒无语。 片刻后,裴如衍压抑着自己心头的慌乱,凉凉道:“裴彻,分家吧。” 实在忍不了。 不管裴彻是有什么毛病大晚上偷窥,裴如衍都无法接受,自己刚才所做的事,被弟弟看见。 他甚至一度,有了弄死弟弟的想法。 裴彻主动跪着,刚才掉下来的时候,裴彻已经想通了。 兄长和央央现在是夫妻,同房是避免不了的,央央不记得他,他不能怪央央。 而且,这件事只能说明,兄长是真的不行。 那么,裴彻是该感到庆幸的。 眼下,对央央要徐徐图之,万不能让兄长和央央觉得,他是个变态。 裴彻拳头垂在两侧,声音沙哑,想到了借口,“兄长,不是你想的这样,其实,我是来找你的。” 裴如衍连冷笑都笑不出来,“找我?爬房梁上?” 裴彻诚挚道:“这是我不对,是我急着找兄长,走正门怕你不见我……但兄长放心,我才刚来,其实什么也没听见。” 不提还好,这一提…… 裴如衍沉着脸,人都气得发抖。 怎么办,真的很想杀掉弟弟。 他感觉,自己快要疯了。 第131章 阿衍不脏 饶是前世裴彻做过大将军,此刻,还是习惯性地敬畏兄长,不免心虚。 裴彻再度解释:“兄长,我绝不会乱说的。” 裴如衍看他面色难耐,“你怎么回事?” “我,”裴彻犹豫,“沈妙仪对我使了些手段。” 都是男人,再加上裴彻克制躁动的状态,裴如衍哪还有什么不懂的。 可裴如衍神色晦暗,语气透着难以捉摸的冷,“你被下了药,你找我?” 事有轻重缓急,难道当务之急,不是先去找妻子或妾室吗? 裴彻一时无言以对,面色闪过丝紧张,“我只是,想让兄长为我做主,我必须休了那毒妇。” “毒妇”两字一出,沈桑宁下意识皱眉。 裴如衍不置可否,“你,不该先去解决你自己的问题吗?” 裴彻抬头,不自觉地朝沈桑宁的方向看了一眼,很快收回目光,急切又嘶哑地道—— “兄长,我不愿意因为算计而做那种事。” 他的样子,就像急于自证清白立场。 可他为什么要自证?自证给谁听? 裴如衍扫了眼他的下身,毫无温度地开口,“阿彻。” “这真不像你能说出来的话。” 裴彻听闻,头皮一紧,越发心虚。 他慌张地咽了咽口水,“兄长,我有些难受,先走了?” 语毕,他试探地起身,见裴如衍没有阻拦,逃也似的要离开。 刚走到门边,就听身后传来幽冷的威胁—— “今夜之事,倘若你说出去半个字……” 裴彻甚至没往后听,直接保证,“兄长放心。” 裴彻走后,房中只剩下夫妻两人。 寂静得能听见庭院树叶摩挲声。 裴如衍定定地站着,神色不明地望了眼被打开的“天窗”。 他脑海中,似有什么挥之不去,闭了闭眼。 沈桑宁沉默着,顾自倒了杯水喝,压压惊。 抬头见裴如衍背对着她,一动不动,便问,“你喝不喝水?” 还是一片宁静,他不说话。 光是看着他的背影,沈桑宁都能想象到,他的脸色恐怕是沉得要滴出水来。 从小到大,裴如衍恐怕都没这么尴尬过吧。 沈桑宁想了想,其实也能理解,倘若她刚才没穿衣裳,或者说,如果是她给他……做那种事,被人看见,她都得羞愤欲死。 更何况是裴如衍,在外高高在上的世子爷。 或许在他心里,情愿偷窥的人是刺客。 这样,就能杀掉,永绝后患,再无人知道今夜之事。 可惜,是裴彻。 没到万不得已的地步,裴如衍不会因一己私欲,杀了同胞手足。 也正因如此,他更无法忘怀。 沈桑宁思忖明白,裴如衍还是保持原本的站立状态,动也不动。 也不知,他消化得如何。 她心里微叹,走上前,轻轻牵住他的手腕,“别担心。” 裴如衍缓缓回头,复杂地看了她一眼,“嗯。” 垂下眸时,看见沈桑宁褶皱的裙摆,还有……点点晶莹。 他神色紧绷,从一旁拿出干净的帕子,俯身替她擦拭干净。 沈桑宁愣了愣,“我换一身衣裳就好了,不用擦。” 可裴如衍却恍若未闻,近乎执着地整理她的裙摆。 她抿抿唇,有些尴尬地问,“你是不是后悔了?那以后,就不这样了。” 裴如衍动作一顿,“不是。” 他直起身,似在斟酌用词,“我只是,不确定他看见了多少,听见了什么。” 沈桑宁执起他的手,“我们都盖着被子呢,过去了,别再想了。” 裴如衍神色紧抿。 虽然盖着被子,但是…… 他隐藏起万千思绪,夫妻俩重新躺到床榻上,相顾无言。 裴如衍一语不发地背过身,情绪低迷。 沈桑宁能感受到,他无法释怀,却又不想他闷在心里。 可是安慰的话,都说过了,他又听不进去。 想着,她坐起身,倾身伏在他身上,“方才你帮我,现在我帮你,好不好?” 活了两世,她还没有干过这事。 但裴如衍都能为她放下身段,她想她也可以。 正欲低头,裴如衍却如同被惊到,伸手将她下巴捏住,“别!” 沈桑宁不明所以,“你,不想吗?” 她的话音中没有嫌弃和抗拒,反而是裴如衍,呼吸都幻上往日没有的沉重—— “央央,不用为我做这些。” 昏暗的光线中,沈桑宁看清他眼皮颤动,“可是,这样对你,不公平。” “不一样,央央干净。”裴如衍手腕使力,将她拉到身侧,重新躺下。 转眼间,被子都盖在了沈桑宁的身上。 等会儿,他难道是在说他脏吗? 沈桑宁不解,他若是脏的话,这世上还有干净的男人吗? 裴如衍尚不知她的想法,偏开头,不经意间又瞧见了那“天窗”,脑海被挥之不去的记忆席卷,他心上就仿佛被压了石头。 明天,明天要让人将屋顶重盖。 要砸不烂、摔不坏,偷窥不得的那种屋顶! 裴如衍伸手,将被褥上移,盖在脸上,把自己闷在其中。 半晌后,被角微动。 沈桑宁尝试把他的被子掀掉,大热天的盖着脸,也不怕闷死。 可惜,抽不开。 某人攥住了被角。 沈桑宁心里微叹,第一次看见裴如衍这么幼稚的一面。 她靠近些,隔着被子,在他耳边说—— “阿衍。” “你也干净。” 语罢,就躺在了里侧,顾着自己睡着了。 * 至于中了拂春粉的裴彻,后来是怎么解药的,沈桑宁不知道,也不在乎。 第二天,醒来时,裴如衍已经下朝回来了。 她观察着他的脸色,看似没有异常。 只是话比往日里更少了一点。 一盘花蜜饼被端到眼前,裴如衍看都没看,只喝着清淡的粥。 沈桑宁拿起花蜜饼,尝了一口,觉得还行。 她有意想让裴如衍开朗些,主动将花饼喂到他嘴边,“别只喝粥嘛,吃吃看这个。” 裴如衍垂眸,顺从地咬了一口。 顷刻间,甜腻口感在他舌尖蔓延,他下意识地皱眉。 却见沈桑宁还举着饼,犹豫须臾,又咬了一口。 粘稠的蜂蜜没有咬断,拉出了丝,还黏在了他的唇上,混合着栀子花的香气。 裴如衍眸光一黯,不知想到什么,扭头过,轻咳一声。 沈桑宁看他呛到了,便放下了画饼,将干净的帕子递给他,他一手接过,擦了擦嘴。 他的脖颈都泛起粉红,看来真是呛狠了。 第132章 混乱场面 沈桑宁伸手拍了拍他的背。 “我没事。”裴如衍生硬道。 就在这个时候,紫灵走进屋了,看见桌上被咬过的花饼,特意问道:“世子,您觉得可还合胃口?” 沈桑宁也看着他。 不知道为什么,感觉他有些不敢看她。 裴如衍大概是不爱吃这么甜的,她便对紫灵道:“下回让刘妈妈做些其他口味的吧。” 语毕,就听裴如衍故作平静道:“无妨,夫人喜欢就好。” 紫灵仿佛只听到后面这句,点点头就跑去了小厨房。 跟打了胜仗的小鸡似的。 两人用完早膳,就听院外起了动静。 玉翡急急忙忙地走了进来,“世子,少夫人,二公子正在前院闹着休妻呢,不止如此,还要一并遣散妾室。” 夫妻俩美好的晨间时光,戛然而止。 裴彻昨夜被沈妙仪害了,想休妻倒是能理解,可大户人家,休妻不是一个人的事。 大街小巷都流传着沈益病危的消息,何况沈益和柳氏不知躲到哪里去了,现在休妻实在容易遭人话柄。 玉翡又接着道:“今早,二公子不知道从哪里找到了承安伯夫人,正在对峙呢。” 裴如衍一听到“二公子”两字,脸都沉下来了,起身就朝前院去。 沈桑宁跟了上去。 他却蓦然停步,朝玉翡吩咐道:“这屋顶着人重新修缮,全部用最好的材料。” “是。”玉翡应下。 前院。 柳氏不满地控诉,“二公子,即便你出身公府,也该尊老,我是你的岳母,你岂能对我无礼?” 语落,裴彻还没说话,段姨娘尖酸道—— “亲家母,你真好意思说,你们俩夫妻躲得真是时候啊,今天要不是阿彻在城内碰见你,硬将你请到府中来,你能自愿来?话说,承安伯人呢?还躲着?” “什么叫躲,我家老爷病重养病,你们休想打扰他!”柳氏反驳完,气愤道,“若让他知道,你们现在想休了妙妙,恐怕要直接给他气死过去!” 彼时,沈妙仪还不在。 裴彻阴着脸,再三让人去把沈妙仪叫来,却是喊不来,他干脆亲自去提人。 柳氏见状要跟着去见女儿,却被段姨娘拦住—— “这可不是伯府,由得你乱逛。” 柳氏气急,“你,你们母子欺人太甚,公府的主子都死光了吗?让你一个妾室姨娘出来待客!岂有此理!” 段姨娘一听,不肯了,“嗬哟,我又不是今天才做的妾室,你女儿嫁给阿彻的时候,难道不知阿彻是我的儿子吗?既然知道,就理应尊重生母,你也必须接受我。” 今日,宁国公和虞氏天未亮就出门去城外礼佛了。 这个点,还没归。 就算派人去请,也没有那么快。 也因此,主事的只能是世子夫妇了。 沈桑宁和裴如衍刚到时,就听柳氏和段姨娘吵吵嚷嚷,难分胜负,但都不放弃。 “够了。”裴如衍冷着脸进屋,坐到了上首。 沈桑宁坐在了他身边的位子,虞氏不在,她也端起了公府决策人的架子。 段姨娘配合地噤声,嘴角勾起,一副“我方阵营来人了”的得意。 柳氏站在段姨娘对面,眼看着沈桑宁与裴如衍坐上上首,连招呼都不打,皱眉道—— “桑宁丫头,你也太不将我放在眼里了。” 沈桑宁听闻,唇瓣轻启,“哪有?只是一码归一码。” 随即,命人给柳氏上茶。 柳氏考虑到今天是半路被裴彻“请”来的,身后没有沈益做靠山,眼下也只有自己给自己台阶下,才不至于让自己太过难堪。 眼看着侍女将茶盏端来,柳氏脸色稍霁,“这还差不多,像个当女儿的样。” 说着,装模作样地端起茶碟,要喝一口以示对沈桑宁的原谅。 岂料,茶水滚烫,柳氏喝得太急,被烫到惊叫一声。 一时没端住,茶盏茶碟都摔在地上,弄了一地茶水。 “咦,”段姨娘嫌弃地看了眼,嘀咕道,“承安伯夫人的仪态,也不过如此。” “你!”柳氏气得够呛,还有什么不懂的,指着人就骂,“桑宁丫头,你太过分了!” 此时,裴如衍淡定地喝了口温度适宜的茶,“柳夫人,还请慎言。” 柳氏对这个称呼极其不满,“世子,我是你的岳母。” “岳母?我记得,岳母正在祠堂供养着,”裴如衍语气平平,“方才我的夫人是好意,柳夫人自己没接住,可莫要倒打一耙。” 他的“秉公直言”,听得沈桑宁弯弯唇瓣。 这笑落在柳氏眼里,可不就是得逞后的幸灾乐祸吗! 柳氏当即示意裴如衍,“世子,你莫被这丫头骗了,你瞧,她在笑呢!” 裴如衍没看,一本正经地说,“我夫人生性良善,即便被柳夫人无理指责,都能对你施以礼貌笑意……柳夫人,为老不尊不是好事。” “你!”柳氏感觉要被气死了,索性坐到一边,不说话了。 就静静等着。 很快,不乐意来前院的沈妙仪被裴彻强行拽来。 厅堂外,沈妙仪不想进来。 她很清楚,待会儿会发生什么,一心想挣脱桎梏,“放开我!裴彻!” “你真不怕我把你的秘密说出去了!” 赤裸裸的威胁,听得裴彻脸色一黑。 他怒目而视,抓得更紧,“我只想你离开公府,若你敢乱说话,我会弄死你!” 沈妙仪被他眼底的恐吓震慑,佯装镇定,“你以为能吓唬住我?我好歹是伯府千金,你敢杀我?倒是你,我一旦说出你的秘密,你们都别想好过!” 由于裴彻拽着沈妙仪越走越近,厅堂内也听见了沈妙仪的威胁。 无人知道她话语中的“你们”指的还有谁。 唯有沈桑宁,大概知道。 恐怕是她了。 她和裴彻能有什么秘密啊,不就前世那点破事! 看来,裴彻这憨货记起前世的事,让沈妙仪知道了,结果还成了沈妙仪的把柄。 可是沈妙仪也不想想,就算说出来,谁能信? 沈桑宁眼底闪过轻嘲,紧接着,就看见段姨娘冲出去了—— “你个小蹄子,敢威胁我儿子!” 第133章 打起来了! 段姨娘当然不知道具体威胁的内容,只知道不能就这么让沈妙仪威胁。 冲上去,就朝沈妙仪扇了个巴掌,“啪!” 沈妙仪被裴彻拽着手,行动受限,哪打得过段姨娘? 眼下被打懵了,周围又都是下人,她顿时觉得没脸,不顾一切地喊叫,“你敢打我?你一个姨娘,你敢打我!” “打你怎么了!庶母也是母!你能威胁人,我还教训不得你了?” 段姨娘嚣张起来,反正出了厅堂,没有世子夫妇看着。 只要无人阻拦,就当是默许。 说着,还想再教训一下,段姨娘再次扬起手。 唯独没算到的,是柳氏在,柳氏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女儿被打。 柳氏一改昔日“贤良”继母的假面,什么形象也顾不得,“我跟你拼了!” 当即上去,和段姨娘扭打在一起。 柳氏今日是被迫来的公府,自然是没带丫鬟,只能孤身奋战。 沈妙仪哪能看亲娘被打,想去帮忙,奈何手腕还被裴彻拽着,“放开我!” 裴彻不放,恨恨瞪她,手上拽得更紧,真想把她手捏碎了,“你给我安生些!” 两人一阵拉扯,身侧是两位母亲打架。 主子们的战斗,下人们也不敢贸然上前,深怕今日看见这等场面,明日就会被发卖,个个低着头当睁眼瞎,只等待着屋里世子的发话。 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事情闹成这样,哪还有什么世家体面可言。 饶是泰山崩于眼前都能从容应对的裴如衍,在走出门时看见这丑态,双目中都不由闪过惊愕,随后又克制下来。 他拧起眉,严厉呵斥,“成何体统!” 正在厮打的段柳两人身形一顿,而后就听沈桑宁清脆地支使下人—— “把她们拉开。” 下人不再围观,纷纷上前,将段姨娘和柳氏拉开。 段姨娘仗着是在自己主场,临了还踹了柳氏一脚,然后跑开,不让柳氏报复自己。 仿佛这就是赚到了。 柳氏气得还想追上去,奈何下人抓得紧,走不开。 她算是看出来了,这一家子,就是在欺负她们母女! “娘,你没事吧?”沈妙仪愤慨的声音带着担忧。 柳氏眼角带着淤青,摇摇头,安慰女儿,“没事,娘没事。” 所有人被带进厅堂中,谁也不服谁,横眉冷对都不说话。 裴如衍重新坐上高位,裴彻率先提出诉求—— “兄长,我要休妻。” 柳氏怒瞪裴彻,“不行,好端端的,你凭什么休了妙妙,别以为你是国公府的公子,就能为所欲为。” 沈妙仪手腕发红,“对,我又没做错什么。” “你没做错什么?”裴彻音量突然拔高,“昨夜给我下药,你没做错?!” 这么多人在场,沈妙仪没想到他会这么直接说出来,脸色一白,“你胡说什么,我何时给你下药了。” 裴彻嗤笑,“昨日的拂春粉,是你想赖就能赖掉的?” 沈妙仪直直迎上他视线,“夫君这般污蔑我,就为了休我?昨夜,谁都知道你没有歇在我院里,那我想问问,倘若如你所说,我给你下了烈药了,你是如何解药的?” 她深知,裴彻不可能说是如何解药的。 昨夜没有要她,那必然就是要别的女人了,否则此药根本无解。 可……裴彻会在沈桑宁面前承认,他和别的女人有首尾吗? 不会的。 正因如此,他无法说出后续如何解药,就也无法证明被下了药。 只是,沈妙仪没察觉到自己言语中的漏洞。 “烈药”两字出口,在场的深闺女眷和小丫鬟们,方知拂春粉是何物。 段姨娘再度忍不住了,“好哇,你若没下这等子药,又怎么知道拂春粉是何物?敢做还不敢当了!” 沈妙仪发觉话语中弊处,不再如刚才那般健谈,支支吾吾道:“我……这也不能说明就是我下了药,否则,夫君怎么说不出昨夜怎么解的药。” 段姨娘面目涨红,咬牙切齿,“大庭广众,你让我家阿彻说这个?中了药,还能怎么解药!那自然是——” “娘!”裴彻快声打断,神色飞快地瞟过上首的女子,垂眸,“说这些,没有意义,沈妙仪买拂春粉,一定会留下痕迹,一查便知。” 闻言,沈妙仪面色一虚。 心虚的样子落在柳氏眼里,柳氏明了,当即上前,端起长辈的姿态,“即便如此,那也是夫妻间的调味剂,七出之条中,可有一条夫妻不能用药?” “诡辩!”裴彻说不过,干脆看向裴如衍: “兄长,今日无论如何,我必休妻。” 今日这场闹剧属实离谱,裴如衍听得都觉头疼,忍着将所有人赶出家门的心思,冷脸道—— “二弟妹屡屡犯下错事,罄竹难书,从不悔改,闹得家宅不宁,既如此,那就休妻。” 语罢,沈妙仪和柳氏的声音不约而同地响起:“不行!” “不要!” 裴如衍沉下脸,“要么,你们今日自愿和离,于两方都好。” “若你们不愿,那就请来两族长辈见证,理一理二弟妹犯下的错事,每一条,都足以让二弟休妻,我国公府,绝无一丝错处。” 裴如衍的话,虽不是圣旨,但在国公府,就是一言九鼎,颇具威信。 裴彻听闻兄长站在自己这边,投以敬畏感激的笑容。 同时,心里轻松不少,只等待着和离或休妻了。 裴彻心里是想休妻的,不给沈妙仪留体面,但休妻要宗族见证,速度太慢了。 眼下,只等着沈妙仪答应和离,反正今日必须出个结果。 沈妙仪腿脚一软,差点摔倒,眸中忿忿不甘。 今生她决意要做未来的宁国公夫人,可现实不如意。 一旁,柳氏担忧地来扶,沈妙仪不愿就此放弃,破罐子破摔地威胁裴彻—— “你真不怕,我将你所有秘密抖落出去?” 裴彻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你这毒妇,谁能信你?休得胡言!” “有没有人信,我说出来才知道,”沈妙仪凄凉的笑容逐渐变得疯狂,朝上首的沈桑宁望去,“还有你,你以为你今后就能高枕无忧了吗?” 看着架势,是又要提裴如衍会死的事。 沈桑宁微微蹙眉,也是不想沈妙仪发癫乱说话,“你为何非要执迷,与我相比较。” 不论前世今生,她都不能理解沈妙仪的心态。 换亲,也不换别人的,一心只抢她的。 处处暗中较量,非得分个高下,有什么意义? 可偏偏又没本事争锋。 既重来一世,沈妙仪比她早重生半月,有了前世的凄凉,明明可以避免,好好过日子,却还是执迷与她相较。 沈妙仪忽地大笑,“我和你比较?我难道不能比较吗?明明我也是爹的女儿,凭什么我要顶着继女的身份!凭什么你可以高枕无忧!凭什么我不能跟你争锋比较?” 她口不择言,吓得柳氏赶紧捂住她的嘴,“你胡说什么,你就是伯府的继女。” 第134章 强行和离 沈妙仪眼眶泪水流出,用力拂开柳氏,继续道:“娘,不必藏了,这些……沈桑宁早就知道了!” 柳氏大惊,“妙妙,你别胡说了。” 这儿这么多人,一个人知道,和一群人知道,怎么能一样呀! 沈妙仪苍凉一笑,看向沈桑宁,“你说我和你比较,难道你没有想置我于死地吗?你偷摸着调查我的身世,是何居心?你装什么清高!” 说着,愈发疯魔,作势要冲上来。 裴如衍眸光幽冷,“来人!” 护卫当即将沈妙仪拖住,押着跪下,不让她乱动。 沈桑宁漠视着,“我的确收集了证据,可是沈妙仪,我可有主动害你过一次?” 她起身,朝着沈妙仪走近,裴如衍眸光紧紧跟随着,不阻拦,但也随时都不让她陷入被动。 沈桑宁俯视道:“沈妙仪,你做的所有孽,我都能光明正大地反击你,给你教训。” “不到万不得已,我手中证据不会抖落在人前,因为不管你是谁的孩子,这本不是你的错。” 这话,听得沈妙仪一愣,随之又是狂笑—— “哈哈,你以为我信吗?你若不想害我,何必去苦寻证据!现在装什么好人!” 沈桑宁神色冷淡,情绪没有起伏,“因为,我好奇父亲为何宠爱你。” 不论她有多少岁,有多从容,都欺骗不了自己,她年少时向往的父爱,是她终其一生都得不到的。 成了她心头的刺。 她恨沈益的无情,于是这根刺在刺向沈益的同时,也不可避免地,会刺到她自己。 她想要答案,也算是对自己四十年的交代。 沈桑宁敛去眸中复杂,嘴角泛起冷意,“可你从不看自己拥有的,只一心想和我攀比。” 沈妙仪听不进去,“我不会输的,绝不会。” 这执迷不悟的样子,沈桑宁看得皱眉,“谁和你比输赢了?” 真是让人无语。 沈桑宁转身,回到裴如衍身边,目光触及他未掩下的忧色,她唇角安抚性地弯了弯。 就刚才对话的这会儿功夫,裴彻已经奋笔疾书写好了和离书,一把摔到沈妙仪的面前。 “签吧,签完以后,你我再无瓜葛。” “我不签。”沈妙仪死死盯着他。 裴彻冷笑,“来人,让她按手印。” 反正签字还是手印,效果都一样。 裴彻实在不愿拖下去了,吩咐护卫抓着她的手去按印泥。 “你们欺人太甚!”柳氏差点气晕过去,但没人管。 上首,裴如衍被吵的烦闷,闭眼,抬手揉了揉眉心。 突然,沈妙仪大喊一声:“裴彻,你不仁别怪我不义!” “就让大家都听听,堂堂国公府的二公子,心中竟然惦记着——” 裴如衍倏然睁眸,此时沈妙仪话音戛然而止。 惦记着谁? 还没说呢,只见裴彻不知道哪里找来的棍子,“嘭”地朝沈妙仪砸去,已经给砸晕了。 这一幕,似曾相识。 裴彻面上掺杂着愤怒焦躁心虚……看沈妙仪晕了,明显松口气。 不知为何,裴如衍心里涌出不爽情绪,“怎么不让她说完?” 裴彻放下棍子,低着头,“贱人惯会说胡话,还是不要污了兄长的耳朵。” 裴如衍眼中划过寒光,探究地望去。 偏偏,裴彻始终不抬头与之相视。 厅堂中骤然响起柳氏声嘶力竭的呼喊,“妙妙!” 沈妙仪已经倒在地上,后脑还流出一滩血液,吓得柳氏直哭。 “裴彻,你,你怎么可以这么对妙妙啊!你们太过分了!欺辱我伯爵门第吗?!” 好端端的忽然动手打人,的确是说不过去。 裴如衍使了个眼色,让下人去请大夫来。 此刻,裴彻看着地上染了血的和离书,发现还没有按上沈妙仪的手印。 他心一狠,忽略柳氏的哭喊,蹲下身,执起沈妙仪无力的手指,将其沾上红印泥的拇指,就朝和离书上按去。 被柳氏发现时,他已经得逞地将和离书收好。 柳氏毫无形象地叫骂着。 裴如衍也觉得实在难看,沉声道:“阿彻,你不该如此。” 既是和离,也该双方自愿。 若不自愿,那就让宗族见证休妻。 两家都不是小门小户,这般做法,容易让国公府遭人诟病。 但显然,裴彻一心就想快点和离,“兄长,我知道你顾全大局,可对待这种贱人,就得坏些,谁知道慢一步,又要生出什么事端来。” 兄弟俩考量不同,裴如衍是君子中的“小人”,但凡能体面的事,都得体面,即便杀人,也是暗藏锋芒,体面地杀。 比如他会笑着说“拔了她的舌头”,淡然从容地栽赃政敌贪官。 能借刀杀人,就不会亲自沾血,脏了自己的手。 但裴彻不一样,裴彻更直接,也更没耐心。 沈桑宁看着厅堂中一片狼藉,让人将沈妙仪抬到厢房去。 大夫赶来后,第一时间去给沈妙仪诊脉。 厅堂中的人全部散开,去厢房的去厢房,回院子的回院子,只剩下沈桑宁夫妇。 沈桑宁指挥着下人将厅堂清理干净,并吩咐众人对今日闹剧守口如瓶。 没过多久,宁国公和虞氏礼佛回来了。 虞氏看着地上还没收拾干净的狼藉,震惊道:“怎么回事?!” 裴如衍欲开口,那厢,下人焦急地赶来禀报—— “世子,大夫说二少夫人有身孕了!” 第135章 看点不正经的书 身孕? 在这个节骨眼上有了身孕,不就应了裴彻所说的平生事端? 沈桑宁压下无奈,听裴如衍简单地与虞氏说明情况。 虞氏紧皱双眉,“再找个大夫来,确认清楚,是否怀孕。” 闻言,下人又出府去找大夫了。 很快,众人齐聚厢房外。 两位大夫诊脉给出的结果一致,都说沈妙仪是有了身孕,排除了沈妙仪勾结大夫的可能性。 然后又给沈妙仪的后脑做了处理,问题不大,不会影响胎儿。 沈妙仪悠悠转醒,抱着柳氏委屈地痛苦。 但真正痛苦的当属裴彻,他不信,“不可能,我近日都没碰你!你哪来的孩子!” 正在开药的大夫适时插嘴,“这位夫人已经怀孕一个多月了。” 算算时间,一个多月前,正是裴彻和沈妙仪在扬州的那段日子。 是那时候怀上的。 裴彻怔愣着,一时间太多情绪,说不出话来。 沈妙仪落着泪珠,“不管怎么说,这个孩子是无辜的,是我和你的孩子啊。” “谁要你的孩子!”裴彻怒怼。 宁国公和虞氏站在门外叹了叹,深知这个节骨眼上不能和离,更不能休妻。 宁国公背手离去,留虞氏处理。 虞氏走进房内,对裴彻道:“先让沈氏将孩子生下来,和离的事情以后再说。” 裴彻气得面目铁青,“母亲,她已经按手印了,和离书我都已经拿到。” 坐在床榻边的柳氏听闻,急忙道:“那和离书根本不是妙妙自愿的,怎么能作数?你国公府莫要欺人太甚。” 柳氏一说话,安静许久的段姨娘就坐不住了,“你闭嘴吧!只许你女儿做腌臜事,我儿子不能使手段了?” “够了!”虞氏打断,正色看向裴彻,“你当明白,不论沈氏犯下何错,她怀了你的孩子,你若在此时和离,裴家都会被外人指摘,你是裴家次子,该顾全大局,真要怪,就怪你自己。” 裴彻紧握着拳头,心里恨极了沈妙仪,也恨极了自己。 “和离书拿来。”虞氏不容置疑地伸手。 裴彻僵持着。 门外,裴如衍厉声提醒,“二弟,听母亲的。” …… 裴彻闭了闭眼,终是考虑到家里,不情不愿地将和离书取出。 下一瞬,虞氏当着面,将和离书撕碎。 床榻上,沈妙仪依偎在柳氏肩上,低下头,嘴角悄悄勾起,眼底是奸计得逞的狡黠。 紧接着,虞氏警告道:“沈氏,这孩子生下之前,你给我安生些。” 语罢,就走出了厢房。 虞氏忽略裴彻的悲伤,这会儿裴彻难过地都忘了提遣散妾室的事。 毕竟他那些妾室掀不起风浪,最毒的莫属沈妙仪了。 虞氏走到门外,看见年轻的小夫妇都一本正经地站着,“跟我来。” 说着,率先抬步。 裴如衍默默牵起沈桑宁的手,跟了上去。 * 荣和堂里。 丫鬟奉上茶,沈桑宁轻抿一口,听虞氏不急不缓地说道: “沈妙仪屡教不改,不配做裴家妇,但她眼下身怀六甲,如若此时将她休弃出府,她没理都成了有理的。” “裴彻不懂事,你们做兄嫂的多看着他,别叫他做出出格的事。” 虞氏说完,目光在沈桑宁身上流转。 沈桑宁放下茶盏,应道:“母亲说的是,我和夫君不会意气用事。” “嗯,”虞氏满意地点头,又看向裴如衍,“你公务重要,切莫让这等子闲杂事分了神,你先出去吧,我有几句话,要与桑宁单独说。” 裴如衍听闻,并未着急起身,迟缓地开口,“母亲,今天这场闹剧我在场,是我没有管束好二弟。” 他将责任往自己身上揽,虞氏哪里会不懂? 虞氏好气又无奈,“我吃不了你媳妇。” “母亲,我不是这个意思,”裴如衍顿了顿,解释,“我今日不忙。” 赶都赶不走他。 沈桑宁转头,冲他眨了眨眼,放在腿上的手掌微抬,小幅度地朝门的方向扇了扇,暗示他快走吧。 她相信虞氏是真有话要说,上辈子的朝夕相处,让她对虞氏也算了解,若要发火,前奏绝不是如此。 而裴如衍也并非不相信母亲为人,只是关心则乱。 他的目光略过,迟疑地起身,朝虞氏道:“母亲切莫为二弟的事太过伤神。” 语毕,在虞氏和沈桑宁的注视下离开。 待他走远,虞氏才再度开口:“阿彻的事,给了我一个警醒。” “将来,这个家迟早是要交到衍儿和你的手上,你当有当家主母的威信,独当一面的能力,让衍儿不再为琐事烦忧。” “你们是夫妻,齐心协力,才能将国公府支撑下去,所以,从今日起,我将管家之权交给你,你若有疑惑不懂的,随时可以来请教我,我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虞氏郑重地说着,然后取来管家玉牌和库房钥匙。 沈桑宁没想到今生这么快就要接手了。 但同时,也代表着,她从今日起,要更忙碌了。 “谨遵母亲教诲,我定当竭尽全力,不让母亲失望。” 她宠辱不惊地开口,语气坚定。 接过玉牌和钥匙时,忽地被虞氏握住了手背。 虞氏信重点头,“不论是你在外的生意,还是管家之事,你需要自己平衡支配,但也不需太紧张,你现在的任务是学习,即便做的不好,背后也还有我,不要压力太大,影响了子嗣。” 前半句,还让沈桑宁感动了一下,直到听到最后那句,才知虞氏在变相催生。 说到这里,虞氏停顿须臾,慈爱地笑了下,“我今天去礼佛,特意请了一尊送子观音回来,待会儿让人搬你那去。” 沈桑宁点点头,正要应下,又听虞氏话锋一转—— “不过,衍儿的伤是不是还没好?那还是要以他的身体为重,你们两人注意些。” …… 刚才到嘴边的话,又被沈桑宁咽了下去。 得。 又想马儿跑,又想马儿不吃草。 起先,想让她接手管家,又怕她压力太大,有碍子嗣。 请了送子观音想让她怀孕,又怕裴如衍行房事对有碍伤势恢复。 哎,好话坏话全让婆婆说尽了,也够矛盾忧虑的了。 沈桑宁再次乖巧点头,“母亲说的是,我明白的,身体是第一位,子嗣是第二位,而管家之事,我也会努力学习,不让母亲和夫君失望。” 虞氏扫去心里矛盾,欣慰一笑,“嗯,如此甚好。” 沈桑宁拿了玉牌和钥匙出了荣和堂,脸上洋溢着笑,看得紫灵都心情愉悦。 “少夫人,您往后可就更忙了,还这么开心?” 紫灵傻傻发问,沈桑宁伸手敲敲她脑袋,“傻丫头,这代表着话语权,也代表着,将来我可以做主了。” 不止是当家的主,更是做自己人生的主。 其实,在闺阁时期,她并还没有感觉到人生是由着自己做主的,更多是掌控在别人手中。 靠父母,靠外家,同时一切也要听他们的。 沈桑宁只有在两种时候,会感觉人生是能自己做主的。 其一,是在行商时,她可以自由执行所有想法,并获得回报,那种成就感,让她愈发热衷于做生意。 其二,就是在管家时,家中一切都掌控在自己手里,包括自己的人生,这种感觉也很令人满足。 哪怕忙碌些,也无妨。 沈桑宁手指上的钥匙在空中转圈,她径直去了书房。 她以为裴如衍在书房呢。 结果书房无人。 书房的小厮说,裴如衍今天没来过书房。 沈桑宁还是走了进去,视线扫过书柜,眼睛一亮,发现他竟然换了把锁。 这是防谁呢? 明明都已经知道他的小秘密了,他这上锁的意义何在? 不懂。 沈桑宁转身,见书案有点乱,顺手为他整理一番,发现其中压着一本格格不入的书。 裴如衍收藏的书,大多是孤本古籍,唯有这本,封面是无字的。 她鬼使神差地将无名书抽出,纸张干净整洁。 沈桑宁好奇地将书页翻开,第一页写着几个大字—— 《闺房之乐:论如何让妻子对你死心塌地》 …… 第136章 世子又爱了 沈桑宁的手一抖,差点没拿稳。 瞳孔地震,好半晌才反应过来。 裴如衍怎么会看这种东西?难怪封面没字呢,这就不是一本正经书啊。 此时,守在门边的紫灵看出她难掩骇然的神色,作势要走过来,“少夫人,您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别过来!”沈桑宁制止紫灵。 还是想给裴如衍留下颜面的。 紫灵听话地退了出去,挠着耳朵,满脸疑色。 沈桑宁继续翻动纸页,往后的内容里没有字。 都是画面。 全是细节。 看得她脖颈羞红,快速地翻阅一遍,总算明白昨天夜里,他为何会主动做那种事了。 原来,是被小书教坏了。 这书万一让收拾的下人看见,岂不是颠覆了裴如衍的形象? 想着,沈桑宁将小书揣进怀里,一定要扔掉。 她快步走回青云院,院中,裴如衍正在逗猫。 宁侯的孕肚已经显怀了,常露疲态,比往日里更傲慢,走两步都要翻个白眼。 裴如衍低着头,没察觉沈桑宁靠近,伸手轻轻摸了摸宁侯的肚子。 这个举动,只有沈桑宁知道有多危险。 她轻呼一声,“你别——” 话音刚出,宁侯就扬着爪儿凶狠地朝裴如衍脸上挠去。 他下意识一挡,脸颊却还是被挠出一条血痕。 宁侯轻轻一跳,从他身上离开。 裴如衍一声不吭,伸手摸了摸脸颊,指腹沾上了血,这时候才蹙起眉。 目光幽幽地与沈桑宁对上。 好嘛,旧伤未愈,又添新伤,还是在脸上。 沈桑宁轻叹一声,朝他走去,“怀了孕的猫,你怎么可以摸它肚子呢,这下好了,破相了。” 半是调侃的话,落入裴如衍的耳中,他眉目凝重,抬头看着正在修屋顶的瓦匠。 只觉得,天又塌了。 沈桑宁取来药膏时,看他这表情,忍不住笑出声来。 这一笑,对面幽怨无比的眸光就朝她投来,她才止了笑,“好啦,不会真的破相,过几日就好了。” 随即让裴如衍坐在石椅上。 她站在他面前,抬起他的头,她俯身用药膏涂抹他的脸颊,一边问道—— “刚才,若换作旁人,下意识的动作,一定会将猫打到地上,以防自己受害,而你却只是护着脸,可见,你真的很喜欢它。” 裴如衍默了默,“是因为你,我才喜欢。” 沈桑宁的手微顿,“我?” 她不解,前世他也养了猫呀,怎么能说是因为她才喜欢猫呢? “这猫分明是你婚前养的,即便我不嫁给你,这也是你的猫,跟我有什么关系?” 裴如衍闭上了眼,语气平静,“我知道你会喜欢,才养的。” 柔软的指腹轻轻涂着他的伤口,沈桑宁听得有些心不在焉,联想到了前世。 她鬼使神差地问,“那,假设我嫁了别人,你的猫怎么办?” 裴如衍睁开眼,目光不悦,“你别假设。” “我……假设就是假设,你正面回答一下。”沈桑宁轻咳一声,掩饰心虚。 紧接着,只见裴如衍眉头皱紧,思忖良久,才沉吟道:“猫能飞檐走壁,我只要让它记住你的气味,它就能找到你。” “也能替代我,光明正大地陪在你身边。” 他言辞认真,至此,沈桑宁终于明白,为何前世这只猫儿一而再,再而三地跑到她身边。 哪有什么巧合,一切都是故意为之。 裴如衍煞费苦心,背后,又承载了多大的委屈和悲伤。 思及此,沈桑宁涂药的手不动了,鼻子发酸,她抬了望天,想把这股酸涩塞回去。 前世错过的,今生还是得到了。 有什么好哭的。 她却没看见,裴如衍眼中闪过的疑色。 裴如衍坐在石椅上,面色正对她的腰腹部,发现她腰间鼓鼓,像是塞了什么物件。 他未经思索,就抬手去摸。 直到抽出一本眼熟的书,他双眸一怔,脸颊都没了红润血色。 塞回去也不是,抽出来也不是。 手中之物,如烫手山芋。 沈桑宁感觉怀里异动时,就低下了头,看见裴如衍手里的书,以及—— 他垂着的头。 她看不见他的面色。 四周静默着,两人一直没对视上。 * 此刻,比起裴如衍,裴彻脸色更惨,仿佛生无可恋,又痛恨世间一切。 只是静静地站在沈妙仪的房内,所有动静都似乎入不了耳,他如同雕塑般,还在消化沈妙仪怀孕这件事。 第137章 央央肯定偷看了 房中不止裴彻一人,还有柳氏和段姨娘。 柳氏劝慰沈妙仪许久,才在段姨娘尖酸的风凉话里离开。 裴彻冷冷地扫了沈妙仪一眼,“别以为你怀了孕,就能安枕无忧,我迟早,会将你赶出家门。” 语罢,夺门而出。 沈妙仪掩去恨意,嘴角强撑着得意的笑。 段姨娘也真是看不明白了,“大户人家的女儿,二嫁也未必嫁不出去,你这是何苦来哉呢,就算生个孩子出来,又能改变什么?” 难道以为有个孩子傍身,将来裴彻就不能和离了? 天真。 段姨娘也是做娘的,不想侮辱怀孕的儿媳,但也并不因为怀孕,就假以辞色。 留下叹息,转身就追着裴彻离去,“彻儿,你做什么去。” 门外,响起裴彻的回答,“京机司,当差。” 刚才热闹的房中,顷刻间只剩下了沈妙仪,清净了不少。 她摸着自己的小肚子,唇瓣颤动,一会儿笑,一会儿流露出强烈的不甘。 此时,素云悄悄地探入房中,将门关紧,才走到床榻边,“主子,您别太伤心,振作起来,伯爷和夫人都是您的后盾。” 后盾?沈妙仪苦笑,知道他们都帮不上什么忙。 她现在唯一的砝码,只有孩子。 素云见她一直摸肚子,仿佛里面真有个孩子似的。 于是犹豫开口:“主子,怀孕虽能保一时安宁,但您这肚子,迟早会被人发现是假孕,到时候又该怎么办呢?” “那就让他变成真的。”沈妙仪展颜。 素云一阵沉默,欲言又止,“可,二公子这态度,让他跟您同房,简直难如登天啊。” 沈妙仪想到裴彻态度,就悲凉发笑,“没有他,我难道还找不到别人了。” 此言一出,素云大惊,差点跪了,“找,找别人?” “两条腿的男人还不好找?”沈妙仪轻嗤,“只有尽早怀上孩子,才能不被拆穿。” 天爷啊。素云心里就这三个字。 深宅大院里,再怎么斗,素云也没听过这种法子,这也太…… “主子,您要是找汉子被发现,就不止是被休弃这么简单了,下半辈子怎么活啊!”素云一心规劝。 沈妙仪听不进去,“如果离了国公府,我恐怕是再找不到这样好的亲事了,二嫁又能有什么好归处,所以我必须坐稳裴彻的夫人。” “素云,你我主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必须帮我。” 素云听闻,深知主子说得没错,倘若主子不再是国公府的少夫人,那她也不再能享受国公府大丫鬟的待遇。 与其将来跟着主子受人冷眼、遭人厌弃,那还不如现在搏一把。 想明白后,她郑重点头,“主子,外院的那个护卫廖青总是偷偷看您,早对您有非分之想,此人容貌也还端正,依奴婢看,您若偷偷召他前来,他必不会拒绝,也能保守秘密。” “护卫?”沈妙仪眼中闪过轻蔑,“我是伯府千金、公府儿媳,姿容秀艳,再自甘下贱,也不能和一个护卫苟合。” 素云呆住了,“主子,您现在可没那么多选择啊。” 沈妙仪抚着小腹,冷笑道:“既然裴彻不要我,那我就让他也成一个笑话,他不是在京机司任职吗,我若和他的同僚暗度陈仓,而他不知情地替同僚养孩子……” 只是设想,就忍不住笑出了声。 笑声中透着几分悲戚的疯狂。 素云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人,抿抿唇,不敢置喙。 * 青云院。 庭院中。 年轻的小夫妻沉默良久。 裴如衍拿着那本小书半晌没了动作,头也不抬。 沈桑宁心里觉得好笑,伸出食指挑起他的下巴,迫使他抬头与她对视。 这调戏般的动作,落入修屋顶的瓦匠眼中,有些怪异。 怎么公府世子,是这样的? 可惜瓦匠只能看见画面,距离太远听不见声。 但世子本人并不知外人所想,抬着头,眼中不知所措的尴尬被沈桑宁一览无余。 裴如衍怔怔地看着她嘴角压不住的笑意,郁闷地闭上眼,才沉闷出声—— “那不是我的。” 沈桑宁越发想笑了,“我何时说,这东西是你的了。” 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心虚的人,就失去了往日的聪慧。 “我……”裴如衍语塞。 良久他才发现手中还握着小书,轻叹一声,将小书放进自己怀里,“这是个误会,回头我就扔了。” “误会?”沈桑宁揶揄道,“其实你看了也没什么,我们是夫妻。” 她话音刚落,那头紫灵就双手捧着送子观音,虔诚地端进了房中,嘴里还默念着什么。 沈桑宁回头看一眼,“母亲特意请回来的。” 某人闻言,也朝那观音瞥了一眼,眼中恢复了从容。 随即,他伸手捉住她抵着下巴的手指,将她的手包裹在手中。 反客为主,一把揽腰,让她横坐在自己腿上。 沈桑宁下意识搂住他脖颈,跟他的淡定不同,她第一时间四周环顾,然后轻拍他的肩膀,“被人看见了!” 青天白日,大庭广众,成何体统呀。 还好现在除了紫灵和陈书,院里其他人都在各司其职,不在场。 “你我是夫妻。”裴如衍拿她的话呛她。 沈桑宁一噎,声音小了些,“就算要抱,也应该去房里抱。” 语毕,耳旁忽地发出轻笑。 他嗓音低沉,如玉器撞上心弦,听得她眸光一闪,感觉耳朵要怀孕了。 裴如衍倒没有其他出格举动,只是抱着她,意有所指地朝主屋房梁处望去—— “你觉得,进了屋,有什么不同?” 屋顶都是修缮的瓦匠。 沈桑宁反应过来,这屋顶上这么多人都能看见,尴尬的只想起身。 腰肢却被牢牢禁锢住。 耳旁再度响起裴如衍的声音,他刻意凑近了,压低声: “央央定是偷看我的书了。” 他言语笃定。 呼吸喷在她耳骨,似带蛊惑,让她耳朵迅速染红。 沈桑宁感觉自己的耳垂都热了。 明明书不是她的,她为什么要心虚?她明白了!裴如衍现在是在倒打一耙。 她嗔怒地瞪他一眼,“你这下子能承认这是你的书了。” 裴如衍勾着唇瓣,直直迎上她的眼,“嗯,我的。” 承认就承认了。 他抬眼,发现屋顶上的瓦匠们都时不时投来目光。 即便两人除了抱着,没有别的举动。 裴如衍还是感觉不舒服,抱着沈桑宁起身,朝青云院的厢房走去。 他走得平稳,但沈桑宁怀里的钥匙还是掉了出来。 “啪嗒”一声。 沈桑宁搂着他的脖颈,紧张道:“我的管家钥匙掉了。” “管家?”裴如衍顿住脚步,闪过一丝疑惑,扭头看见地上的钥匙,恍然一笑,“母亲留你,是为这事?” 她点点头,“你放我下来,我捡钥匙。” 裴如衍仿若未闻,径直走进厢房内,关上了门。 主屋的房顶上,瓦匠见状,纷纷以为,世子这是要正夫纲了。 然而,沈桑宁刚被放到床上,就冲出去捡钥匙了。 第138章 有人搞纯爱,有人想偷情 她拿着钥匙拍拍干净,松了口气,对上裴如衍不可思议的目光。 就算掉在门口,也没人敢捡,这么急切干什么。 他不解,“这么重要?” 沈桑宁把玉牌和钥匙放在桌上,理所当然道:“肯定重要啊。” “比我还重要?”他声音古怪。 “这怎么能比,”她开玩笑道,“有了这个我还能扣你月银呢。” 裴如衍看着她笑,也跟着抿唇,“好。” …… 好什么好,真没意思。 和他开不起玩笑。 裴如衍见她不说话了,又将小书拿了出来,漫不经心地问,“你看了多少。” 话题又回到了小书上。 沈桑宁不太想回答,走到他身边坐下,“那你看了多少?” 他语气认真,“就看了两页。” 大概是怕她不信,又补充,“真的,不是我自己买的,旁人送的。” 前一句姑且相信,后一句,沈桑宁狐疑,“你这般正经的人,谁会送你这种东西。” 一听就是假的。 裴如衍皱眉,生硬吐出,“谢霖。” ……好了,她信了。 毕竟谢霖是个不太正经的人。 沈桑宁腹诽着,又安静了下来,忽听裴如衍道:“我伤好了。” 她一听,笑得哼出了声,这个人真是天天觉得自己伤好了。 裴如衍听她这笑,眉目不悦,“你觉得我骗你?” 说着,就作势要脱衣裳给她检查。 可是昨天不才检查过吗 “不,不,”沈桑宁阻止他的手腕,转移话题,“说起谢霖,他给绵绵的信没了,你给他说了吗?” 裴如衍放下手,“嗯,他应该会重新准备。” “他对绵绵,是不是……”沈桑宁逐渐八卦,却被他捂住嘴。 他郑重其事,“不是很想聊他,你还是关心一下我的伤口吧。” 说着,他就拨开了衣领。 胸膛的那处伤口,看着的确没太大问题,缝合的那条横在胸口上,并不丑陋。 但是没给她看多久,他就一本正经地合上衣物。 真的只是给她看看,伤口好了。 沈桑宁却惊讶不已,“你怎么,伤口好得那么突然?” 裴如衍嘴角轻抿,“陛下赐药了。” 具体什么药,沈桑宁不知,反正能让他伤口愈合这么快的药,必然是好东西。 她心感叹裴如衍果真是深得圣心。 他思忖着想与她商量什么,门外骤然响起陈书的声音—— “世子,京机司来人了。” 裴如衍想说的话,又咽了回去。 * 这次来的不是别人,正是那天在酒楼喝酒闹事的那批人,其中几个。 家里来了京机卫的人,消息很快传到了沈妙仪耳中。 素云简单将打听来的情报禀告,“为首的是京机卫的七品总旗周大人,此人官职虽然不高,但威信很足,很受平阳侯重视,估计升职只是时间问题,而且一表人才,丰神俊朗。” 沈妙仪梳洗打扮一番,仍有憔悴之色。 不过,以她的长相,憔悴也只会让她更柔美,不信拿不下一个区区七品总旗。 * 前院。 京机卫押着几个赖皮,要交给国公府处置。 就是上次诬陷意满楼饭菜有问题的那些男女,经过京机司的毒打,他们也就是留下条命。 裴如衍和沈桑宁一前一后地走进会客厅,裴如衍看见地上衣衫褴褛的赖皮,厌恶开口—— “周总旗,带他们来做什么?” 周绝期朝声源看去,目光与裴如衍交汇,暗芒一闪,“裴世子,我手下的人得罪了夫人,今日特意来赔罪,这些人也交由你们处置。” “不接受,带走。”裴如衍言简意赅,转身又想走出去。 被沈桑宁拉住了。 做人好歹委婉些。 她视线略过京机卫带来的礼品,猜测道:“是平阳侯让你们来的?” 几人不语,纷纷低头,周绝期点头,“是,侯爷说,要世子与夫人接受道歉,他们才能回去当差。” “他们”说明并不包含周绝期。 这事本也和周绝期无关。 沈桑宁点头,“其实上次就说明白了,我可以接受道歉,不过这些礼还请拿回去吧。” “这……”周绝期迟疑。 裴如衍皱眉,“我夫人说的还不清楚吗?” 周绝期应下,转身欲走,可身后却有一个手下一脸急色。 那人捂着肚子狼狈道:“抱歉,可否借贵府茅厕——” “周韬!”周绝期冷声打断。 周韬是真忍不了了,“大人,我真的不行了。” 氛围变得尴尬。 这种请求,一般人不会拒绝。 裴如衍冷淡地吩咐下人带他去如厕,其他人等在厅堂中,安静得诡异。 那厢。 沈妙仪前往前院的途中,正好看见一个丫鬟带着一个京机卫离去的背影。 隐约还听见丫鬟喊他“周大人”。 她当即跟了上去,跟到了茅房附近,不过离得稍远些。 见周围没有人,她才敢拿出手帕,在空中轻轻挥动,想营造一个美好的印象。 远远的,听见茅厕的门吱嘎一声开了。 她会心一笑,妖娆地小跑开,刻意掉下了贴身手帕。 随即,身后响起男人声音—— “姑娘,你手帕掉了。” 沈妙仪准备好,佯装惊慌失措地转过身。 看清男人面容的那一刻,她面色一僵。 这,这就是素云说的丰神俊朗?怎么说,最多也就是个模样周正吧? 不过,为何觉得有几分眼熟? 第139章 偷情之初 对面,周韬却是被她柔美的一面惊艳到,“姑娘,你,你的手帕。” 说着,将帕子递给她,但她没接。 “你是何人?”沈妙仪眉眼娇羞地确认身份。 周韬咽了咽口水,以为这是国公府的小姐,尊重地退后一步。 他的声音都不像自己了,“我是京机卫周韬。” 沈妙仪一听姓周,羞赧地道:“周大人,你弄脏了我的帕子,我不要了。” “不要了?”周韬手上还拿着手帕,收回来也不好,扔掉也不好,便一直扬着。 沈妙仪看他一副失了魂的样子,得意地弯唇,兰花指掩住唇瓣,“周大人不用拘束,来者即是客。” 这话落在周韬耳里,他心神愈发动荡。 他虽是京机卫,于百姓而言,是官是兵是天家使者。 说得好听是天子爪牙,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上位者的一条狗,因为他连天子都见不到,只能听命于上峰。 出身平凡,能力普通,既比不上能力出众的周绝期,更比不上顶级家世的裴彻。 他这辈子想升迁比升天都难。 也只能仗着自己是京机卫,贪图些许便利,时不时跟着同僚耍个威风。 在那些世家小姐的眼中,他连提鞋的资格都没有。 而今天,竟然被国公府的女眷称为“客”,受宠若惊的同时,还有感动。 周韬鼓起勇气问,“敢问小姐,是国公府的哪位小姐?” 沈妙仪笑容一僵,心知他误会了,又怕让他知道真实身份,会对感情发展不利,于是撒个小谎—— “我并不是府里正经的小姐,而是,寄住的亲戚……周大人在这里遇见我,还请不要宣扬,主母让我关在房中刺绣,若知道我乱跑,定要责难。” 周韬恍然,“原来是表小姐。” 世家的亲戚,那也是千金贵女,却寄人篱下,处境艰难,还能保持礼貌温婉,周韬心生怜惜和爱慕,答应下来。 正此时,方才带着周韬来茅厕的丫鬟站得老远,隔着一堵墙催促: “周大人,好了没有?” 周韬面上闪过一丝烦躁,迅速掩去。 看,连一个公府的下人,都敢催促他,根本不将他放在眼里。 可见眼前这位表小姐的品质难能可贵,出淤泥而不染,哪怕有着显贵出身,也不会以不屑的眼光看待低位者。 沈妙仪听见丫鬟的声音,生怕被人看见,最后朝着周韬婉约一笑,便转身跑开。 周韬见之,不自觉地将手中帕子放到鼻子下,嗅了嗅。 一股芳香,仿佛被他吸入骨髓。 * 前院。 等待许久周韬也没回来,有客在,主家也不能离开。 沈桑宁喝了好几盏茶后,没话找话,“那个周韬,也是京城人士吗?是你弟弟?” 都姓周。 但口音却有不同。 周绝期否认,“不,他是扬州人士,他家在当地名声不错,两年前选进的京机卫,现在任职八品小旗。” 扬州周家。 不免让沈桑宁想起沈妙仪的“生父”家。 刚聊起周韬,周韬便匆匆赶回来了。 沈桑宁看着他,“周大人是扬州周家子弟?” 周韬一愣,茫然点头,“是,夫人有何见教?” 沈桑宁笑了笑,“算起来,你还和我二妹妹有亲戚关系,怎么入京两年,我从没见过你。” 谈到“二妹妹”时,只见周韬眼中闪过暗芒,似不满已久。 随后,就听周韬娓娓道来,“不瞒夫人说,您这位二妹,是我隔了一层的堂妹,但自从堂伯母改嫁,这些年便就再也没见过了,也不敢与伯府攀亲戚。” 隔了一层的亲戚,走动自然也少,估计现在沈妙仪站他眼前,也未必认得出来。 沈桑宁点点头,看着京机卫一行人将赖皮提走。 裴如衍还想和沈桑宁继续单独相处,奈何宫里突然召见。 他只能准备入宫。 沈桑宁回了主院,脑海中一闪而过的,是刚才周韬面上的不满。 什么不敢攀亲戚的话,一听就是假的。 于是召来号称八卦百事通的紫灵询问。 紫灵“哦”了声,“少夫人,奴婢想到了!两年前,伯府中是有传言说周家人找上门了,想来就是这位周公子了。” 沈桑宁记忆中没有这段,“我怎么不知道?” “因为就是传言,没人瞧见周家上门,奴婢以为是假的呢,”紫灵恍然大悟,“现在想想,奴婢那时真是天真,一定是柳夫人怕伯爷不高兴,将周家人赶出去了,不让周家攀伯府的枝儿。” 而现在的紫灵想象力丰富,猜测出来的还挺有逻辑。 若真如此,也能解释为何提到沈妙仪,周韬会不满了。 另一边,京机卫正在回京机司的路上。 周韬的同僚正调侃着他: “周韬,看不出来啊,你堂妹竟然是国公府的儿媳,你这人平时不显山不露水,没想到是藏着呢!” 周韬听闻,不屑道:“什么堂妹,只是远房亲戚而已,早都不来往了,我堂伯父一死,那对母女就急着改嫁,就这品性,我才不稀罕有这样的亲戚。” 同僚摇头,“管她什么品性,人家今非昔比,你若能攀上,对你升迁有好处,算起来,你和裴彻都成了亲戚。” “后门狗,谁稀罕!我呸!”周韬咒骂一句,眼底阴霾浮现。 同僚纷纷夸赞他有骨气,是个男子汉。 但只有周韬知道,当初提着厚礼登门伯府,是怎么被赶出来的。 还套了麻袋,遭了一顿毒打。 他连柳氏母女的人都没见到,只有下人传话,说再敢乱攀关系,打断他的腿。 此时,同僚们附和的同时,又将裴彻这个走后门的骂了一遍。 周绝期皱眉,冷眼扫去,“你们若还想惹侯爷生气,丢了饭碗,今后我再也不管你们。” 几个手下对周绝期是服气的,立马闭上了嘴。 周绝期突然转头离开,“你们先回司里。” 随后抛下几人,绕了几条街,走进小巷。 不久,一辆华贵的马车驶入巷中,马车上传来男人傲慢肆意的冷笑—— “让你想办法给裴如衍送礼,这点小事都做不好,要你何用?” 周绝期凝重地看着车门,“裴世子聪慧,他夫人也一样,这礼恐怕是送不进去了。” 蓦地,车厢门被一脚踹开。 露出了谢玄嚣张的脸,他语气轻狂,“那是你的事,别忘了,你是靠本王,才坐上的总旗。” 周绝期垂眸,“是。” 谢玄挑眉,“听说,你还欠了平阳侯千金一百多两,你母亲看病的银子都不够,你还得上?” “劳殿下费心,属下会想办法。”周绝期道。 谢玄顶起腮帮,玩味道:“你要是有本事勾引了平阳侯千金,本王就可以助你夺了平阳侯的权,路很宽,你看着办吧。” 说完,马夫就替其关上了车门,调转离去。 周绝期站在原地,低着头,高墙的阴影覆在他脸上,看不清神色。 直到身后草垛中传出窸窣声响。 他转身看去,一个戴着草帽的男人竟从草垛中爬了出来,走到他面前—— “周总旗,你莫不是还真听进去了?” 周绝期摇头。 男人将一包银子递到他手上,“喏,这是你母亲的药钱,我家公子给的好处都是实打实的,你可别利欲熏心啊。” 周绝期握着钱袋子,沉声道:“公子于我有救母之恩,我并非知恩不报的人,还请让公子放心。” 男人点头,“公子让你盯紧裴彻,若有异常之处,务必来报。” 周绝期应下后,男人就要翻墙离去,却忽地被周绝期喊住。 “还有何事?” 周绝期犹豫之下,语露关切,“今天,看见公子负伤,还请让公子保重身体。” “负伤?”男人奇怪,“公子负伤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周绝期却道:“不,我说的,是脸上的伤。” 第140章 世子得知弟弟觊觎 脸上? 戴着草帽的男人,面上闪过疑惑,没说什么,爬墙走了。 再跃入北街时,草帽和服饰都已经换了一套,身形利落地钻进驶过的马车上。 陈武进入车厢,入目的就是一袭深蓝色锦衣,抬头,对上世子那双淡漠的眼。 陈武心里一惊,“世子,你的脸,还真伤了?谁敢伤您的脸?” 裴如衍一听脸上的伤,没由来的一阵烦意,“会好的。” “哦,”陈武想了想,还是决定开口,“二皇子想让周总旗,去勾引表小姐。” 裴如衍听得无语,半晌才冷哼一声,“就他有脑子。” 忽地,话锋一转,“我让你跟踪裴彻,他……趴房梁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说。” 平平无奇的语调 却让陈武听得后背起了寒意,“世子,这,属下也不敢靠近啊,您之前特意吩咐过,您和少夫人相处的时候,稍微离远些,属下哪敢……” 哪敢打扰啊。 太要命了! 看见二公子趴房梁的时候,天知道他心里有多纠结啊,太颠覆认知了。 裴如衍听闻,没斥责,反而发出低笑。 这哪是笑啊,这是要陈武的命啊,陈书越发不敢抬头,胆寒地开口—— “二公子离开后,属下一直远远跟着他,没让二公子发现。” 此时,裴如衍不知为何,脑海里响起沈妙仪对裴彻威胁的话。 她说,裴彻心仪谁? 裴彻好像很慌,很怕她开口,才将她打晕了。 裴如衍神色不辨喜怒,“他中了药,找了谁?” 陈武抬头,“二公子找了个丫鬟,但是丫鬟刚进房门,又被赶出来了。” “然后二公子就在冷水里泡了半夜,泡完又去练武场练剑到早上,就没歇下来。” “他没找人?”裴如衍蹙眉,心里对裴彻的怀疑越来越深。 什么时候,他的弟弟变得这样洁身自好? 甚至都不像他弟弟了。 犹记得,当初裴彻是喜欢沈妙仪的,才会恳请父亲去提亲,那时候,也没见他有遣散妾室的打算。 怎么现在,就要守身如玉了。 是为了谁? 联想到裴彻送给妻子的梳子,以及这些天莫名其妙的变化,裴如衍心里有了猜疑,但又觉得太过离谱。 毕竟前阵子,裴彻还天天骂毒妇,又怎么会突然喜欢上了呢? 裴如衍止不住怀疑,一边又否定,情绪起伏不定。 最终冷然下令,“继续盯着他。” 陈武翻身下车,随后,马车驶至宫门。 * 那厢。 裴彻从京机卫回来,顺路又买了点花,给各院都分了些,这样便可名正言顺送到沈桑宁手中。 沈桑宁看着那一篮子的鲜花,皱皱眉。 她满庭院都种了花花草草,难不成还缺啊。 裴彻却是不知疲倦,每隔几日就整点东西送给全院,每月这点俸禄和月银估计都花在这里了。 这举动落在裴如衍眼里,几乎就能给他定“死罪”。 一想到自己的亲弟弟,极有可能觊觎自己的妻子,就一阵膈应。 再联想之前裴彻骂毒妇的行为,裴如思忖须臾,明白了。 虽然不知裴彻是因为什么,喜欢上了央央,但他猜测,裴彻一门心思想让他们和离,就是存着想上位的心思。 这么一想,简直怒不可遏。 裴如衍作为公府未来的掌舵人,是不愿让兄弟阋墙这种事,发生在自己身上的。 但他也绝不允许,弟弟存着这样的狗胆。 这事暂时不能放在明面上说,若被父亲母亲得知一二,必定会将罪责怪到央央身上,把她当成红颜祸水。 可裴如衍清楚,央央一定是无辜的。 她什么都不知道。 不能因为裴彻的贼心,而牵连到央央的名声和形象。 因此,裴如衍忍了几日,将裴彻早前送的赔礼全都私下扔了。 眼见着皇家狩猎之日即将到来,他想,届时出了府,好好和裴彻聊一下。 沈桑宁尚且不知裴如衍所想,只觉得他近来心事很重。 她问过,但他不愿说,她估摸着是公务上的事。 日子一天天过去,他身上的伤,脸上的伤,也都痊愈了。 这天,裴如衍突然提出要教她骑马。 只因三日后,就是皇家狩猎,如果她学会骑马,届时也能玩耍一番。 沈桑宁听闻,心中却有些复杂。 其实,前世她会骑马。 是裴彻教的。 今生没有显露,一是怕暴露重生,二是因为女眷出行都是马车,平时也不需要骑马。 眼下裴如衍提起,她当然得当做不会骑马,去跟着他学。 第141章 夫人乖,叫阿衍 马厩边上,是国公府的跑马场。 裴如衍挑了一匹小马,没错就是小马。 马背在沈桑宁前襟处。 “你是不是看不起我?”沈桑宁站在边上,迟迟没有上马。 裴如衍抿唇掩去笑意,“快两岁了,你初学,骑它刚好。” 沈桑宁不肯,到时候去狩猎不可能骑小马啊,她坚持道—— “换个三岁的来。” 裴如衍犹豫,见她一脸正色,便让马奴将小马牵走,他又亲自选了一匹温顺的马来。 “这个刚满三岁,名唤白雪。” 三岁的马就算是成年了,有成年马的体型。 沈桑宁点点头,走到白雪身边,摸了摸洁白的马鬃,它没有一点抵触,确实温顺。 她伸手去扶马鞍,想上马,耳旁突然响起裴如衍温柔的一句—— “我教你。” 她动作顿住,双手佯装不懂地在马鞍上摩挲,“我要抓哪里呢?” “这样,”他大掌握住她手背,将她的双手放在马鞍和缰绳上,“抓紧。” 她刚住缰绳,他就弯腰,将她的腿抬起放在马镫上,“踩这里,蹬上去。” 沈桑宁用力握住绳,腰腿蓄力,腰际感受到一阵推力,她轻盈地跃上马背。 裴如衍牵住马,仰头看她毫无惧色,眼中流露欣慰,“你真是第一次吗?” 沈桑宁点头,面对他愈发赞许的神色,她心虚地手指扣了扣马鞍。 “你很勇敢,”裴如衍牵着马,走起来,“掌握平衡,放轻松。” 沈桑宁尽量抛开前世的知识点,重新学习,跟着他的节奏去学。 她忽然好奇,“阿衍,你第一次骑马,是谁教你的?” 裴如衍微怔,“祖父,亲自教的。” 沈桑宁看他发愣,觉得是他在怀念老国公,心里暗道自己多嘴。 她皱眉,突然感觉哪不对,有种被什么人盯着的错觉。 转头,就对上了马场外,那双忿忿的眼睛。 只是她刚看见裴彻,对方就收起了不甘之色,转身离去了。 离去就好,没事瞎看什么呀。 沈桑宁正松口气,不过半炷香,就见裴彻牵着他的宝贝马也进了马场。 她刚松开的眉心又不自觉地皱起,不知裴彻来蹚什么浑水。 裴如衍顺着她目光望去,温和的面容顿时阴沉下来,“你来做什么。” 裴彻牵着马走近,“兄长,我也来跑两圈。” 经过时,他驻足,“嫂嫂是在学习骑马吗,要不要试试我这匹马?” “裴彻。”裴如衍声音加重。 裴彻浑然不觉,笑着道:“兄长,我的意思,是兄长用我的马教嫂嫂。” 语罢,兄弟俩对视上,一人笑着,一人似无表情。 气氛微凝,沈桑宁轻咳一声,打断,“不必,二弟自便吧。” 快走快走,带着你的马。 她心里怒吼,如果可以,真想把裴彻踢出马场,不让他捣乱。 她一发话,兄弟俩间凝固的氛围瞬间瓦解。 裴彻朝着她笑,“那嫂嫂好好学。”而后他跨身上马,当即纵马跑远。 裴如衍强行压下心底怒意,继续牵着白雪走。 刚要进行下一步操作,那厢跑远的裴彻飞快地绕了跑马场一圈,又转回来了—— “兄长,教得如何?” 听似随意的问候,落在裴如衍耳中简直是挑衅。 沈桑宁觉得裴彻有病,他纵马经过,还扬起了尘土,她只觉眼前一阵黄土,挥手驱散。 “嫂嫂,抱歉。”裴彻真诚致歉,骤然急停,一点没顾上马儿安危。 她没回答,听见裴如衍低沉道:“夫人,你已经掌握平衡,接下来教你如何骑马。” 说完,他翻身上马,稳坐在沈桑宁的身后,双手拥着她的手臂,握住她抓缰绳的手。 身后有意无意地贴近,让她有些不自然,“裴如衍,你……” 大庭广众的呢。 就算没外人……不对,裴彻也是外人呀。 沈桑宁抬眼望去,离得三丈远的裴彻脸都绿了,笑意也早就消失。 耳边,裴如衍忽然低头,轻声在她耳边道,“不是早就改唤阿衍了吗。” “乖,叫阿衍。” 第142章 朝不可控方向狂奔 他声音极低,气息喷在她敏感的耳朵上,心都乱了。 她只能应下,“阿衍,大庭广众呢。” 裴如衍“嗯”了声,不置可否,“这样教,学得更快。” 那厢,裴彻已经收住了脸上不爽,尽量克制着妒忌之色,却还是紧紧盯着这处。 裴如衍仿佛忽略了这个人一般,旁若无人地拍了拍她的腿侧,“夹紧。” “蹬马腹。” 沈桑宁跟着他的指令去动,耳边是他的安慰—— “别怕,我在。” 她动作时,他握着她的手放松缰绳。 马儿小跑几步,裴如衍又教着如何停下。 沈桑宁许久不曾骑马,就如同初学者般,露出喜悦之色。 两人简直旁若无人,不远处的一人一马却看红了眼。 裴彻只敢在兄长面前暗戳戳挑衅,不敢直接失态,低着头,掩饰神情,再次纵马狂奔起来。 但是谁管他呢,也没人看他。 沈桑宁只听见裴如衍道:“这次,纵马试试,别怕,动作和刚才一样,但要发力。” 她点头,她不怕。 他话音刚落下,她就用力蹬腿。 白雪精神一振,如离弦之箭般向前冲去,似是想超越前面那匹汗血宝马。 速度越发越快,沈桑宁激动又紧张,感受到背脊与裴如衍牢牢相贴,却没看见他微勾的唇角。 他扯过缰绳,面上势在必得,熟练地操控着,追上裴彻,与之齐平。 眼看就要追上,裴彻身下那匹汗血宝马,竟扭头看了眼白雪,然后嘶吼一声,朝着白雪靠过来了! 三人越来越近。 事情朝着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 裴如衍神色一凛,方向微微调转,与之拉开距离。 汗血宝马还是不死心,裴彻拉都拉不住。 结果就变成了白雪在前头死命跑,宝马在后面努力追。 这下可真让沈桑宁有些害怕了,这不是传说最温顺的马吗,怎么还发癫了。 看来是真抗拒那匹宝马啊。 守在马场外的护卫冲进来,却没人追得上,连平日里不出现的陈武,都运起轻功要飞上来。 慌张时刻,沈桑宁的手不自觉地去扣马鞍,咬紧腮帮,但始终不将怯色外露。 “别怕,”裴如衍沉吟道,搂住她的腰,“松开马镫。” 他没有惧色,给了她极大的安慰。 不过后方追逐的宝马,到底是汗血宝马。 很快靠近,裴彻清晰地瞧见了沈桑宁的小动作,来不及思考什么,在撞上去之前,就从袖中掏出匕首刺进宝马后腿。 只听宝马仰头长鸣,裴彻迅速制服。 那厢白雪听见,主动停下,陈武和裴如衍都纷纷停了动作,朝后望去。 只看见手持利器的裴彻,和那匹重伤倒在地上的宝马。 没想到,裴彻竟杀了最爱的马。 他蹲下身,替宝马瞑目,后又凝视许久,才转身离去。 背影落寞至极。 连裴如衍都蹙起眉,不知在想些什么。 沈桑宁有些唏嘘,前世陪裴彻二十载的宝马,今日,就这么死了…… 她扭头看见裴如衍似情绪低沉,小声安慰道:“这,也不是我们的错吧,是它自己发癫的。” 向来寡言的陈武主动解释,“少夫人,世子不是内疚,而是……那汗血宝马,是世子送给二公子的弱冠之礼。” “什么。”她还真不知道。 前世,裴彻从来没和她说过。 陈武看向裴如衍,“世子,要重新送一匹吗?虽然汗血宝马难得,但花重金,也并非寻不到。” 裴如衍神色晦暗,心绪有些复杂,“不必了。” 倘若裴彻执意觊觎不该惦记的人。 那这份兄弟情,也维持不了多久了。 裴如衍当初送弱冠礼的对象,是那个虽顽皮但明事理的弟弟。 而非现在这个,处处张扬挑衅,自以为能藏住情绪的弟弟。 裴如衍看向沈桑宁,“还想继续吗?” 沈桑宁摇摇头,“我有点累了,明日再学吧。” 她的手肘还有点发颤。 这兄弟俩究竟是闹了什么矛盾,今日这氛围一直很古怪。 裴彻就算了,初重生,那个性子,闹腾些能理解。 可裴如衍向来稳重,刚才纵马分明是想和裴彻一决高下,这好斗行为,不应该啊…… 他不可能知道裴彻重生,更不可能知道裴彻和她的过往啊。 那他和裴彻置气的理由,是什么呢? 沈桑宁一愁不展,裴如衍已经牵起她,朝跑马场外走去。 他沉默许久,似藏心事,直到走至青云院内,终于忍不住嘱咐道—— “裴彻近来行为怪异,我不在家时,你就离他远些。” 第143章 你去贪污啦? 沈桑宁一听,瞳孔微张,心里打鼓。 难道裴如衍洞察人心已经到这个地步了?能看出重生的端倪来? 她一时没回答。 裴如衍见状,煞有其事地说:“他的爱马说杀就杀,果决得反常,我是怕他伤了你。” 闻言,她故作淡然地保证,“我知道了,我肯定离他远远的。” 当然,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 至于裴彻。 离开跑马场不久,他就折返了回去。 彼时场内已经没有别人了。 他径直走到宝马面前,安静地伫立着,突然跪了下来,眼眶发红—— “跟了我二十年,你应该明白的,在这世上,我唯独不能失去她。” “辛苦你了。” 裴彻伸手,拿出匕首利落地在掌心划了一道口子,将血滴在宝马的伤口上。 “下辈子,再来找我。” 在马奴来收尸之前,裴彻又恢复了常态,踏步走了出去,这次,没再回头一眼。 此生,在他心里,什么都比不上央央。 无论,是谁。 想到刚才央央下意识做的动作,那是她紧张的时候会有的小动作。 想到她,裴彻心情才稍微好些。 前世他教她骑马,她就总是扣马鞍,腮帮子鼓得跟小仓鼠似的,那时,她也喜欢装作不怕,但表现出来,可没有今日这样镇定。 等等! 她今日为何这样镇定? 照理说,他是将军,而兄长是文臣,难道不该跟他学骑马更有安全感吗? 为何她跟着兄长,反而能更从容? 裴彻突然笑意全无。 也许是察觉到,她更依赖兄长。 也或许,是大脑牵引着他,去猜疑,疑心央央是否也跟他一样,重生了。 毕竟他能重生,沈妙仪能重生,那央央为什么不能? 如果是重生了,也能解释为何学骑马更从容了,因为她本就会。 央央一向聪明,即便重生,也极有可能不告诉别人,不会像沈妙仪那样,将重生的优越感挂在脸上。 可是,如果央央重生了,为何会当着他的面,和兄长举止亲昵。 央央这么爱他,不可能这样做的。 裴彻心里这样想,但人一旦有猜疑,就会止不住地去想这种可能。 直到生根发芽。 裴彻又开始替她找补,就算央央真的重生了,也一定是身不由己。 毕竟,她现在是兄长的妻。 毕竟,她不知他重生。 毕竟,他之前骂她毒妇呢! 这样想来,她该有多痛心啊,裴彻的心都跟着泛起丝丝疼痛。 他一定要找机会,试探一番。 态度要好,认错要诚恳,试探要委婉。 想着,想着,那脚步不自觉地朝青云院靠拢。 但还没到青云院,就发现沈妙仪鬼鬼祟祟地要从后门出府。 他直觉有鬼,便跟了上去。 结果跟到了承安伯府,沈家。 这个女人又跑回了娘家,一个月都不知回多少趟,有本事就别回来啊!最好别回来! 裴彻腹诽着,看见一辆马车停在伯府门前。 沈益“病愈”和柳氏回京了。 呵。 也就现在裴彻不能和沈妙仪和离了,才敢回京。 裴彻转身离开,不远处跟着的陈武看见动静,又跑回去禀报。 因此,谁也没瞧见,沈妙仪从伯府出来后,去了何处。 * 平阳侯府。 虞绵绵在府中吃葡萄,丫鬟突然拿着一个钱袋子进来—— “小姐,门房说,有人在门口放了这个,还写明给小姐。” 虞绵绵好奇地打开,数了数,里面是一百五十两银子。 想了片刻,才想起那日帮人垫付的钱。 没想到还真来还了。 原本是一百三十八两,她另外赏了小二十二两。 这人竟一分不少,连打赏银都给了。 “他人呢?” 丫鬟摇头,“敲了门,放下就走了。” 摆明了没想攀扯关系,只为还钱,连“谢谢,我来还钱”都不亲自来说一遍。 虞绵绵看着一袋子钱,不免心生好奇。 一个穷苦出身的小总旗,一个月月俸都没有十两,怎么凑出的一百五十两。 去贪污啦? 第144章 偷情差点被发现 越想,越觉得是如此。 毕竟上次还拿不出钱,他那些手下可是说他贫苦出身的,家中还有久病老母,又怎么可能在一月之内筹到一百多两? 这个问题还蛮严重的。 上次见,虞绵绵觉得这个总旗看着挺正派的,没想到啊没想到。 手上的这袋子银钱,突然就沉重起来了。 要不要举报呢? 她愁着脸,拿着银子出了门。 * 周绝期从侯府离去,直接去了京机司。 在京机司外,碰见了魂不守舍的裴彻。 想到陈武的交代,他走上前打招呼,“裴百户。” 裴彻回过神,冷淡地点头,转身就要进司里。 周绝期喊住他,“裴百户,这段时日,我那些手下或有得罪你,我已经让他们给你赔罪,给你兄嫂赔罪,你兄嫂也接受了道歉,我们能否握手言和?” 听到“兄嫂”二字,裴彻的脚步才停下,转头思量片刻,“嗯”了一声。 周绝期见状,冷峻的脸上强行扯出一抹笑,暗自松口气,“既如此,往后我们就是朋友,有难同当。” 裴彻眼中划过疑色,自打进京机司以来,周绝期都没有主动和他打过交道。 今日这般,怪怪的。 眼下周绝期伸出手,两人莫名其妙地就握上了。 正此时,周绝期的几个下属从京机司内走出,看见这场面,差点没惊掉大牙。 面对一脸惊骇的下属们,周绝期若无其事,“怎么了。” 下属们纷纷收回眼色,顾左右而言他,“老大,周韬病了。” 周绝期皱眉,“之前不是好好的。” 下属也奇怪着,“自打上回从宁国公府回来,总是魂不守舍的,就跟沾上什么不干净东西似的,今日更是直接告假了。” “他以前从不告假的,这次可能病得厉害了。” 这样的说辞,引得裴彻面色都冷了下来。 生病就生病,扯上国公府干什么。 难不成还是国公府害了他!真是离谱! 周绝期也同样想,制止道:“不要胡乱瞎说,在国公府,我们一口水都没喝。” 生病和国公府能有什么关系。 周绝期是好意,听在裴彻耳里,又不太得劲了。 裴彻皱眉,“周总旗是暗指我公府没有待客之道?连口水都没喝上?” 周绝期唇线绷紧,“百户误会了,我没有那个意思。” 下属们感觉这气氛不对了,面面相觑,都不想再触怒这位公府少爷,否则最后赔礼道歉的还是他们。 为首的向周绝期开口,“老大,我们准备去探望周韬,他在京城无亲无故,家里照顾的人也没有,您要一起去吗?” 周绝期想了想,点点头。 几人当即要走,裴彻厉声道:“等等,我也去。” 他倒要看看,什么病,能扯上国公府。 众人一僵,没想到他会跟上,闹得大家都没了往日欢乐,一行人一路无言。 周绝期还是没忘陈武之言,既然要掌握裴彻动向,还是得和裴彻处好关系。 思忖片刻后,主动开口,“其实周韬在京城,也不算无亲无故。” 此言一出,下属们纷纷想起周韬之前说过的话。 这才想起,周韬和裴彻是有亲戚关系的。 裴彻是周韬的堂妹夫。 额,裴彻知道吗? 几道目光隐晦地落在裴彻身上,似探究。 裴彻感觉到,眉头再次蹙起,“怎么?” 几人纷纷摇头,记得周韬说过,厌恶改嫁的堂妹母女,也不屑得有这门亲戚。 也就不多生事端了。 可周绝期没这么想,抱着要和裴彻打好交道的想法,道:“周韬是扬州周家人,算起来,是你的夫人的远房兄长。” “什么?”裴彻始料未及。 周绝期也不意外,“远方堂兄,到底是隔了一层的,或许连你夫人都不认得他了。” 裴彻听闻,惊诧之下,又觉得可笑。 什么隔了一层,就根本没任何关系。 上回和沈妙仪去扬州,沈妙仪只去了柳家,没有去周家,可见在她心里,嫌弃周家门第低,早想和周家一刀两断。 现在,她知道自己不是周家亲生,更别提有多开心了。 但,她小时候的的确确是在周家长大的。 周家能养出沈妙仪这样的坏种,估计那周韬也不是什么好鸟。 一行人到了周韬的小宅。 小宅简朴,只有一个负责照顾起居的老妪,在院子里浆洗衣物。 老妪看见一行京机卫,不敢怠慢,当即将人迎了进去,然后去敲周韬房门。 周韬开门时,衣物完整,但在看见一行人时,面上闪过一丝慌乱,下意识扭头朝屋里看了眼。 这一丝慌乱逃不过周绝期的眼睛,在京机司就职这么多年,刑讯逼供都有了经验,很能捕捉细节。 周绝期没多话,但其他几个和周韬玩得好的下属却拥了上去,一人一嘴。 “周韬,你不是病了吗,怎么不在床上休息?” “看这脸色,该不是装的病吧,你小子就想休息吧!” 周韬哪里敢承认,“没有,确实是病了,现在好些了。” 其他人又催促他回房里休息。 周韬却走出来,将房门关紧,让大家在院子里落座。 裴彻就像个边缘人物,淡淡地观察着,看出周韬有鬼,却不在意,毕竟人家装病跟他没关系。 只要不将乱七八糟的病,跟国公府扯上关系就行。 见周韬无碍,他也不想坐了。 奈何今天周韬对他的态度还行,还给他泡了杯茶,递到他眼前,“百户请喝茶。” 真是怪了,不仅周绝期的态度变了,连这些手下人态度也都转变了。 裴彻都怕他下毒,毕竟在座的这些人,背后都会说他坏话,说他是因背景才能升任百户。 裴彻冷淡点头,“多谢。”没喝茶,就将杯子放下。 此时,和周韬关系最好的兄弟,好奇道:“周韬,你总看你屋干什么,我来你家多回,你今天最奇怪了,恨不得将房门锁起来,你是在哪儿发横财了,把宝贝放屋里了?” 周韬笑一僵,“胡说什么,咳咳。” 好兄弟才不管,闹着玩似的,起身就要冲进房里,“我去看看。” “你别!”周韬赶紧追上去。 紧张的模样,让众人都起了疑,纷纷跟了上去。 周韬根本拦不住,几个人冲了进去。 外头,只剩下裴彻和周绝期坐着,相顾无言。 直到大家走出来时,脸上都兴奋极了,像是发现大秘密。 周韬再次将门关上,尴尬着面,“你们别乱说。” 裴彻和周绝期还不知何事,只听一人小声道—— “老大,周韬今天根本没病,他屋里还藏着女人呢,躲在柜子里,粉色的裙角被柜门夹住了。” “不晓得哪家姑娘,跑到家里来了,当然是得藏着了,不敢给我们看见。” 竟是藏起娇来了。 裴彻眼底闪过厌恶,果然,能养出沈妙仪的周家,养出的周韬也好不到哪里去。 除了裴彻面色不善以外,还有周绝期。 听闻后,周绝期便拧起眉,“周韬。” 周韬低着头,无从辩解,正想着如何跟老大保证下次不随意告假,却听他义正言辞地道—— “你在京中没有父母亲眷,孤独在所难免,若能早日能娶妻,安定下来,也是好事。” 随即话锋一转,严厉正经,“但,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你将姑娘家的名声置于何地?若两情相悦,就该三媒六聘,兄弟们等着喝你的喜酒。” 周绝期说完,又警告地看向调侃的手下,“今日之事,不许乱说。” 众人收起笑脸,不敢多说。 唯有裴彻面上闪过意外,眉峰一挑。 周绝期不想久留,起身带着一众人离去,裴彻出门后便与之分道。 * 国公府内。 沈桑宁正在准备三日后的行囊,皇家狩猎会住在皇家的山庄,一共三天。 一边清点着物件,府中管家又将家里账本送来了。 她掌管中馈的第一件事,先把府中近段日子的账给对了。 前世接管中馈的时候,府里已经亏空得不行,倒不是因为虞氏能力不行,而是因为府中男人们死的死,剩下的都是爱搞事的。 尤其像裴家这样的大家族,要管的可不止是嫡系,还有那些旁支的子弟。 因为旁支惹了事,最后抗事的是国公府。 那会儿,裴如衍死了,虞氏伤心到无心管家,宁国公身子也每况愈下,日日咳血,族中都开始担忧,人心一乱,就频频出乱子。 比如有人怕没出路,想去买官,被人抓住把柄。 有人用公府余威,在外仗势欺人,被政敌弹劾。 老国公、现宁国公、裴如衍管事的时候,也没见族里事那么多。 然而没了主事人,全都开始找事,出了事又要国公府出钱摆平,没多久就闹亏空了。 也有族人想趁机取代,打主意试图说服宁国公,过继旁支嫡子为世子。 宁国公本来就快不行了,差点被直接气死。 死前,向同样快驾崩的老皇帝请旨,让次子裴彻为世子。 国公府必须要有个能担起大任的男人,否则不仅压不住政敌,也振不住自家人。 沈桑宁的思绪回笼,看着眼前账本,眼下公府被打理得井井有条,银钱上不会有大漏洞,但开源节流还是该趁早。 公府名下的产业,也必须经营得更好,制造更多收入才行。 以及,那些趁火打劫的族人,她可是一个个都记着名呢! 今生,有了裴如衍相伴,她应该能做的比上一世更好。 沈桑宁正抱着账本,准备大干一场。 “表嫂!”虞绵绵的声音由远及近。 玉翡都拦不住。 虞绵绵冲进来的,还一边说着,“你拦我干嘛,表嫂还能不见我吗,你再这样见外,小心我和姑母、表哥、表嫂告状。” 告状都理直气壮的。 沈桑宁憋不住勾起唇角,给玉翡使了眼色,让其退下。 不过须臾,虞绵绵已经走到眼前了,“表嫂,我跟你说个事,你还记得上回欠我一百多两的周总旗吗,他竟然还我钱了!” 两人站在庭院里,还没坐下,虞绵绵已经一股脑都说出来了。 “然后呢?”沈桑宁不解她的意图。 虞绵绵小心翼翼地,“你看。” 她将鼓囊囊的钱袋子拿出来,“一个小总旗,你说他哪来这么多钱?” 沈桑宁一阵无奈,“你关心这个做什么。” 还钱么,还了不就好了。 哪有这么多闲工夫瞎扯淡。 “我是说,”虞绵绵声音压低,“万一他贪污来的怎么办?” 沈桑宁认真道:“没有证据,不能瞎说。” 虞绵绵摇头,“不是瞎说,这钱袋子不就是证据?” “那你怎么不拿着这个证据,同你爹告状去,你来找我,不就是心里也纠结吗?”沈桑宁看破,也说破。 看着虞绵绵陷入迷茫,她笑着道:“还有,人家说不准是筹了很久借来的钱呢?不知真相时,不要乱猜测,也是一种礼貌。” 虞绵绵茫然的脸上闪过赞同,虽然不想承认,但每次听表嫂说话,都有种直击灵魂的正义感。 于是点点头,“好吧,那这事,表嫂你不要告诉别人哦。” 不然就是传播谣言了。 沈桑宁看着她,就像个小孩子似的,“嗯,不告诉别人。” 此时,裴如衍从外归来,刚巧听到最后一句,漫不经心地问,“什么不告诉别人?” 虞绵绵赶忙将钱袋子背到身后,“没什么。” 可惜,动作再快,裴如衍也看见了。 他掩去眸中深意,“表妹怎么在这里?” 他刚问出口,沈桑宁就感觉到虞绵绵的贴近,虞绵绵直接挽上她的手腕,说道—— “我有小秘密和表嫂说。” 沈桑宁第一次感受到,有人可以将理直气壮和心虚的语气,合二为一的。 她笑了笑,配合地点点头。 裴如衍的目光落在两人手腕处,勾起一抹笑,“夫人怎么还和别人有小秘密了。” 虞绵绵一听,不乐意了,“表哥,我怎么成别人了。” 他反问,“你不是,难不成我是?” 这吃味的语气,沈桑宁听出来了。 但她无法判断,是真吃味,还是在逗“小孩”玩呢。 沈桑宁叹道:“你们别闹。” 此时,裴如衍将视线转到她身上,伸手替她将碎发拂开,“夫人,什么小秘密?” 虞绵绵拉扯,“表嫂,你不许说。” 裴如衍意味不明地笑笑,“嗯,等表妹走了,夫人单独跟我说。” 第145章 跟别人有小秘密了 虞绵绵面目都狰狞起来,“表哥!” 偏偏裴如衍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虞绵绵气得够呛,突然凑过来,在沈桑宁耳边耳语一句,再挑衅地朝裴如衍看去。 其实沈桑宁什么也没听见。 她后退一步,抱着账本离两人远一步,“你们别闹了。” 裴如衍“嗯”了声,给身后陈书使了个眼色。 陈书心领神会,退了出去,回来的时候提着一只红眼兔子,递给裴如衍。 沈桑宁看见的第一眼,眼睛就亮了—— “是要做兔头吃吗?” “嫂嫂,你怎么这么凶残,”虞绵绵当即远离一步,走上前盯着兔子,将刚才的争执抛之脑后,“小兔子这么可爱,怎么可以吃掉。” 裴如衍抿着唇,提着两只兔耳朵,毫无征兆地扔到虞绵绵怀里。 “呀!”虞绵绵吓一跳的同时,抱紧了兔子,“这是送我的吗?” 裴如衍淡淡道:“谢霖送你的,从金陵运来,一路都没死,你拿回去养吧。” 虞绵绵如获珍宝的同时,诧异不已,“京城又不是没有兔子,干嘛从金陵弄一只,谢霖表哥真不是一般人。” 是啊,大老远运个兔子哄表妹开心。 沈桑宁严重怀疑,谢霖对虞绵绵的用心。 她的目光移到兔子上,“许是因为这兔子跟你长得像。” 红眼小兔两腮鼓鼓,就跟气饱了似的。 虞绵绵真听进去了,把兔子抱到脸颊边,“像吗?” 裴如衍失笑,不理会这幼稚的行为,顾自问沈桑宁,“夫人,晚上想吃兔头?我着人去买。” 他还记着她刚才的话。 沈桑宁甫一点头,那红眼小兔就跟受了刺激似的,从虞绵绵怀里挣脱,拔腿跑了出去。 虞绵绵气得跺脚,“都被你们吓跑了!” 随后,拔腿就追。 裴如衍突然制止,“等等。” “干嘛?”虞绵绵跑远,回头。 裴如衍目光落在地上,“钱掉了。” 青石板上,褐色的钱袋子鼓鼓的,尤为显眼。 虞绵绵瞬间心虚,折返回来,快速地捡起钱袋。 裴如衍看着,不起波澜地嘱咐,“表妹,少与不相干的人来往。” 虞绵绵有些莫名,提着钱袋子转头就去追兔子了。 少了个人,庭院顿时安静下来。 沈桑宁好奇地问,“你怎知那是不相干的人的钱?” 裴如衍避而不答,“你和表妹说的秘密,应该就是关于那钱袋子吧。” 一说到这,她就认真了,“秘密,答应人家了,不好说。” 虽然,什么也不说,感觉他也能猜到一半。 谁让虞绵绵捡钱的心虚劲,跟偷钱似的。 裴如衍没再问,沈桑宁放松的同时,也忽略了刚才他没答的那个问题。 直到她进房理账,裴如衍的眼中才升起一抹复杂。 * 日光淡去,天色渐暗。 虞绵绵还在府里追兔子,眼看就要扑到,迎面和一粉色衣裙的女子撞上。 兔子又跑掉了,虞绵绵怨气很重,“谁啊!” 抬头,看见来人正是许久不见的二表嫂,她心里有些怪异。 二表嫂穿得粉嫩,但整个人却透着妖艳的妩媚,发髻亦有些乱,几缕发丝半挂在外。 要么盘上去,要么散下来,这欲落不落的,一点都不端庄。 宅院里的梳头丫鬟怎么可能犯这么低级的错? 不过,奇怪归奇怪,虞绵绵并没有往别处深想,一心只想找兔子,“二表嫂,你挡着我路了。” 沈妙仪捂着肚子,“你小心着些,我怀着孕呢。” 刚从外头回来,有点心虚,走的都是后门,没想到还能让人撞上,当即拿出孕妇姿态。 虞绵绵听闻,心里愧疚些,“啊,我不知道,你没事吧?”说着,就主动让道。 沈妙仪温和地摇头,然后挺着瘦弱的肚子离开。 走进福华园,就发觉里面气氛压抑。 冬儿报来,“二公子来了,在里头等您。” 沈妙仪诧异,裴彻怎么会来找她? 这厮不是对她厌恶至极吗? 难道,是刚才在周家,让他起疑了? 不可能啊,她躲在柜子里,都没让人看见脸,何况裴彻还没进屋呢。 这般想着,忐忑的心情有了点安慰,强装镇定地走进去,让丫鬟们都远离着,不许靠近。 自从假装怀孕起,沈妙仪就不让任何人靠近,只让素云贴身照料,毕竟只有素云是从小跟着她的,最可信。 房中,裴彻如坐针毡,连茶都不喝,直到见沈妙仪进来,“你怎么才回来,天天跑娘家,你都不厌的吗?” 沈妙仪反驳,“我爹娘回来了,我回趟娘家怎么了,你来寻我就说这件事?” 裴彻冷哼起身,“三日后,我与兄长会随皇家一起,前往青山围猎。” 皇家围猎,沈妙仪眼睛一亮,“你怎么现在才说。” 前世,她就没去过,今生可算有机会了。 正这般想着,裴彻就泼了盆冷水,“又不带你去,跟你有什么好说。” 沈妙仪脱口道:“为什么不带我,那你现在同我说什么,炫耀吗?” “我需要跟你炫耀?”裴彻睨了她一眼,警告道,“我是让你安生些,别趁机搞幺蛾子。” 沈妙仪眼中幽怨,“沈桑宁是不是会去?” “她当然会去,”裴彻嘲讽地勾唇,“怎么,你还想与她作比较,你配吗?” 这话,更是刺激了沈妙仪。 “你,你……我怎么不配,凭什么她两辈子都可以去,我就不能了!”沈妙仪悲愤又心酸。 裴彻笑意加深,“你最好再生气些,把自己气死,让我当个鳏夫。” “再不济,把孩子气掉了,我们正好和离。” 沈妙仪当真是要被他的话气死,怒极反笑,“与其气我,你不如早点去把你兄长气死,反正他迟早要死的,但我看你是连两年都等不了了,不过就算他死了,你也不可能娶到你的心爱的大嫂了,哈哈哈哈。” 两人互相伤害,裴彻面色铁青,捏着拳头将桌子掀翻在地—— “沈妙仪,你占着我妻子的位子,不就是舍不得荣华富贵吗!你最好是谨言慎行,我若声名狼藉,你也讨不了好!” 这倒是实话。 这也是沈妙仪没有到外头散播裴彻秘密的原因,她恨裴彻,但不能真的做伤害他的事。 她想尽办法不被休弃,就是还想做将军夫人、未来的国公夫人。 裴彻警告完,头也不回地离开。 裴彻一走,素云就将汤药捧进屋里。 助孕的药,沈妙仪从婚后喝到现在,照理说,她的身体现在应该是极易受孕的。 苦涩的药入肚,她总觉得哪儿臭臭的。 伸手闻了闻自己的衣袖,或许旁人闻不到,但她自己却总能嗅到那股发霉的男人味。 起先,她也没想到周韬的家会那么小。 八品总旗,就算贪些银子,也不至于那般寒酸吧。 带着潮湿雨季后的霉味,还有……沈妙仪神色一黯,还有属于下等人的汗味。 她差点都想放弃周韬了。 可躲进柜子后,得知裴彻也在院子里时,内心报复的快感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度。 男人嘛,肯定都会有汗味,等将来周韬升职,扩大家业,自然就香了。 沈妙仪愉悦地喝下药,只等裴彻去狩猎后,她出府能更方便。 第146章 世子没有安全感 裴彻离开福华园后,直奔自己的院子。 是前世记忆彻底觉醒后,他命人收拾出来的独立小院,就在青风苑的隔壁——长胜居。 每天晨起时在院里练剑,隔着院子还能听见齐行舟背课的声音。 直到出发狩猎的这天,没听见齐行舟的背课声,竟有些不习惯。 紧接着,心心念念的声音从隔壁传来—— “阿舟,往后几日我不在家,你若有事,可以去荣和堂找师公师婆。” 裴彻不自觉地靠近那堵墙,即便看不见,也能想到她认真叮嘱,故作刻板的神情。 他靠在墙上,难得放下了剑,闭着眼,聆听着她的声音,就仿佛,是前世的她,在对自己说着话。 可她,已经好久没有好言好语地对他说过话了。 想着,裴彻愈发坚定要找机会试探她的决心。 一墙之隔的另一头。 沈桑宁认真的神色中,透着温柔,“这些日子在学堂里,可有人欺负你?” 齐行舟眸子闪了闪,抬眼时眼中带着光亮,小嘴唇微抿,“没有。” 沈桑宁摸了摸他的头,将新的书箧递给他,“嗯,你在家乖乖的,若在外面交了好友,休沐的日子也可以出去玩。” 他故作古板沉稳,眉宇间又不自觉流露青涩,点点头,“阿姐,我等你回来。” 沈桑宁笑着牵着他,将他送上去学堂的马车。 随即笑容收敛,方才她并未错过齐行舟眼神的转变。 小孩子到底是小孩子,再怎么掩藏,再怎么装老成,也无法面面俱到。 齐行舟在学堂,一定是有受委屈的。 倘若是小委屈,她相信他能自己解决,但若是大委屈……便不能容忍被人骑到脖子上,欺负她的弟弟。 裴如衍的马车已经在外候着,离府前,她交代紫苏留意照顾齐行舟,也让家中小厮都关注着。 裴如衍听闻,思忖道:“等回来,给他选个书童。” 沈桑宁点头。 下人将一应物品搬到马车上,两人正欲上车,裴彻匆匆赶来—— “兄长,嫂嫂,一起走吧。” 此言一出,沈桑宁就觉得自己的手,被裴如衍握得更紧了些。 裴如衍不悦道:“你该去与你的同僚汇合。” 此行,京机卫要负责皇帝的安全,因此,裴彻相当于还是在当值期间。 沈桑宁转身,见裴彻果然是穿着京机卫的飞鱼服。 裴彻轻松道:“兄长不必担心,我和同僚晚些汇合,我先同你们一道。” 裴如衍沉下脸,“挤不下。” 裴彻不放弃,“我骑马。” 说着,视线还从沈桑宁身上略过,惹得她直皱眉。 不知他要干什么,沈桑宁心里总是有些忧虑。 最近,裴彻行为越来越放肆。 重生一次,他不能过自己的日子吗! 而此时,她已经被裴如衍牵着,上了马车。 隔着车窗,看见一袭粉色衣衫的沈妙仪从府里走出来,声音娇柔地道:“二郎,一路顺风。” “呵。”裴彻嫌恶到不想理会,翻身上马。 沈桑宁没多看,收回了视线。 这几天,沈妙仪安生不少,好像越来越喜欢穿粉嫩的颜色。 她将其归咎为,母性的光辉。 反正偶尔遇见,沈妙仪都是摸着肚子低着头,像是期待孩子的降临。 下一瞬,车窗被裴如衍抬手关上。 沈桑宁扭头,见他冷着脸,应该是被裴彻的厚颜气得够呛。 明明都拒绝了,还要和他们一道。 即便关了车厢门、车窗,裴彻的声音还是能从外面传进来,“出发!” 下一瞬,裴如衍的头一歪,靠在了她的肩头。 马车行驶缓慢,出城前,并不颠簸。 不多时,她就感觉腰间多了双手,裴如衍闭着眼,搂住了她的腰。 沈桑宁看着靠在左肩上的男人,伸出右手摸摸他的额头,“昨晚没睡好吗?” 怎么怪怪的,一上马车就睡觉。 他眼眸未睁,声线极低,“不知为何,我总有些,不太好的预感。” “别瞎想,”沈桑宁自然而然地以为他是为公务烦忧,“陛下一向信任你,连围猎都钦点了你,你不要太焦虑,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裴如衍睁开眼,在她肩头,从她眼中看出担忧之色。 他眸光愈发温柔—— “央央,我怕的,从来不是这个。” 沈桑宁下意识问,“那你怕什么。” 话音刚落,身侧的窗子就被外面敲了敲,裴彻的声音再次传入:“兄长,我们出城了,现在跟上了皇家车队,兄长和嫂嫂饿不饿,我带了吃的。” 车内无人回答。 正当裴彻想再次发问时,只听马车内传来暧昧的声音,若非他习武耳里好,只怕是听不见。 当即,脸色难看,拉着缰绳手极力隐忍着,手心都扯出了深深的印子。 车厢内。 沈桑宁突然就被吻住了。 裴如衍的吻绵长缱绻,内涵他无法诉说的心事,单一的爱,复杂的忧愁。 好像只有这样,才能缓解一二。 待一吻结束,他轻抚她的后脑勺,“抱歉,我失态了。” 但他的眼中,没有半点后悔,只有强硬且从容的占有欲,“我总觉得,有些人在一夜间就变了性子。” “我害怕有一日,你也会如此。” 第147章 不要骗我 裴如衍向来不缺什么,因为缺失的部分,他能自己补足。 但唯独,在她这儿,少了的安全感,无法自给。 沈桑宁听到他的话,突然有些自责,“我不会。” 裴如衍轻轻“嗯”了声,抬手将车窗打开些。 她亦扭头,见窗外已经没了裴彻身影,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开的。 刚才裴彻说了什么来着,其实她没听清,就被裴如衍突如其来的吻给弄懵了。 沈桑宁探出头,前后看看车队,发现马车已经在皇家蜿蜒的队伍中了,前后人马无数,气派又威严。 就和出游玩耍似的,她期待地抿起唇,又坐回车里。 下一刻,车窗被他重新合上。 沈桑宁想到什么,从怀里拿出几包古铜色的小纸包,“这是特制的软筋散。” 裴如衍注视着,眉头不自觉拧了拧,“你要药谁?” “不是,不药谁,这个是以防万一的,”沈桑宁解释,“等围猎的时候,万一你碰到什么野兽,打不过跑不掉,就把这粉撒向它。” 裴如衍被记挂心上,眉眼都变得温和,但嘴上拒绝,“不用,不会有猛兽。” 皇家围猎,一般会提前清理排查,不会让凶险的事发生。 但沈桑宁格外坚持,因为她曾听闻,这场围猎,是疏漏了一只黑熊的,那黑熊体型巨大,差点伤了二皇子,后被多人围剿才死。 前世她没参加,没有亲眼看见,但听了不少传言。 围猎的武将居多,个个带着利器,一只黑熊惹不出什么风波。 只是为了以防万一,她特意买了软筋散,给裴如衍护身。 想着,沈桑宁直接掀开他外衣襟,将软筋散塞进他里兜,还特意嘱咐—— “这个得顺风洒,切记切记。” 她凝重的嘱咐,让裴如衍笑了,“我不是白痴。” “我当然知道你不是白痴,我是怕你吃亏,万一要是遇到野兽,一定记得跑。”沈桑宁继续叮嘱。 裴如衍没把怀里的软筋散拿掉,好笑地摸摸她的脑袋,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什么。 城郊的路途颠簸,沈桑宁就算有心想睡,都睡不着。 裴如衍也不再靠她肩上,因为一颠簸,两颗头能撞到一起。 皇家的避暑山庄,在青山山顶。 长途跋涉,她又忍不住开窗,去看窗外景色。 不知何时,刚才离开的裴彻又回来了,与马车并行。 沈桑宁不想看他,不经意间,却瞥见了不远处那抹不拘小节、头发凌乱的背影。 云叔?! 她这才意识到,车队已经经过山脚,此地正是她原本给云昭家里安排的小宅。 可她前几日让云昭搬家了呀! 皇家队伍要上山,必然是会经过山脚,虽然隔得一段距离,但怕云昭家几个小孩儿被意外发现,因此让云昭搬了家。 眼下,那偏僻小宅外头空旷得很。 云叔怎么会还在这里? 难道说他又自己跑回来了? 云叔不是通缉犯,被人瞧见倒无所谓。 可他脑子不好啊,一个人走丢了咋办! 这两天沈桑宁给云昭放了假,没让她跟着来,这会儿也无法通知她来领云叔。 而且,现在云昭有了丰厚的月银,能自己租房过活,沈桑宁也不知道新家在何处。 这可怎么办? 眼看着云叔就要消失在视野范围内,她急的情绪波动。 裴如衍感受到,顺着视线望去,远远只看见模糊的背影,“是上次云家叔叔?” 沈桑宁点点头,“要不,让陈书去安顿他一下,否则,我总不放心。” “好。”裴如衍应下,正要向陈书简单交代。 奈何这话车外的裴彻听见了,主动请缨,“我去吧。” 说完,也不等拒绝,直接纵马离开车队。 沈桑宁呆呆地看着裴彻背影,很想阻止。 这人是疯了吧! 京机卫此行要保护圣驾安全的,即便京机卫人多,不差他一个,那也不能擅自离开啊。 真当现在还是前世当大将军的时候呢!底下人不敢说他闲话? 现在的京机卫里,就很多人说他仗着有背景后台,有恃无恐。 他却不知收敛,就知道给裴如衍惹后患。 沈桑宁皱眉,“他这么随意,会不会……” 后面的话不言而喻,裴如衍冷淡地收回视线,“让他去吧。” 她回望,又听裴如衍沉声道—— “总有一日,无人为他兜底,他才能成长。” 闻言,沈桑宁心中有些复杂,不免想起前世因为裴彻冲动,她事后亲自备礼,登门拜访,笼络女眷。 她知道,裴如衍说的话没错。 可,只要国公府在一日,只要裴彻是国公府的一份子,就不可能没人兜底。 沈桑宁心里暗叹,垂下头,错过了裴如衍眼中深意。 裴彻离了视线,车队也已经走远。 沈桑宁不知道裴彻能怎么安顿云叔,不过多久,车队抵达避暑山庄。 山庄很大,裴如衍和沈桑宁被分配在一个小院子里,两人占据主屋,左右两侧的小房正好分配给紫灵和陈书。 本来想着先休息一番,奈何裴如衍被皇帝喊走了。 他正得皇帝器重,平日皇帝想找人下棋,也会把他召去。 谁让二皇子棋艺不佳,又不会哄皇帝呢。 相比之下,裴如衍既会看眼色,也不会过分世故,就算让子,都不会让出痕迹来,更不会让自己输的难看,显得没价值。 这般聪颖,拿捏得恰到好处,想不讨皇帝欢心都难。 本来,裴如衍一心想做权臣,现在,莫名其妙变近臣了。 官还是四品官,但不是只能做四品,而是因为不能升太快了。 他被迫又去陪皇帝下棋了,沈桑宁只能一个人在房里收拾包袱。 将一应物品摆放好,屋里温馨了些。 她心里还有别的盘算,这几日,正是她受孕容易的阶段,如果可以的话…… 不要如果,她必须拿下。 他们两情相悦,不管出于哪方面考虑,都必须要个孩子了。 等有了孩子,说不定他一个开心,两年后就不会积劳和抑郁了,就能和她白头偕老,一起养育子嗣,美满幸福。 沈桑宁唇角弯弯,将被褥铺平,身后赫然响起轻微的脚步声。 她自然以为是紫灵,头也没回,“午膳取回来了?那就放在桌上吧。” 身后一时无言,脚步声逐渐靠近。 她心里奇怪,正要转身,身后的人终于开了口—— “央央。” 裴彻声音沙哑,沈桑宁吓得手一抖,内心瞬间的慌乱闪过。 相比裴彻为什么会出现,更让她紧张的,是裴彻为什么要光明正大地喊她央央? 裴彻又不知道她重生,不知道她有记忆。 是在试探她吗? 沈桑宁心绪百转千回,控制着没有回头,压下所有情绪才转身,淡然的脸上眉头紧蹙—— “二弟,是谁告诉你,我的小字?你简直放肆!” 裴彻继续朝她走近一步,在半臂距离时停下,“是你吗?” “什么是你是我,你在说些什么,”沈桑宁死都不承认,转移话题,“你将云叔安置得如何了?” 裴彻见她不像装的,眼中浮上失落,“我追上去时,他已经跑远了,我在那附近寻了半个时辰,也没寻到,抱歉。” 没寻到? 那还得了!沈桑宁现在也不能离开山庄,这三日以后,还能找得到云叔吗? 急都没用了。 她看向裴彻的神色透着嫌弃,仿佛在说“连这点事都干不好”。 “出去,”她声音更冷,“下次不许随意进入我和你兄长的卧房。” 裴彻重生后总是做些无意义的纠缠,现在小院里没人,房中也只有她和裴彻两人,她是真怕生出些不必要的误会。 沈桑宁说完,见裴彻点头,没有再纠缠的意思,才稍松一口气。 可是他点了头,脚步却半点没动。 裴彻倏地抬头,近乎执着地直视着她,“你当真不记我了吗?” 沈桑宁尽量让自己不露出破绽,秀眉微凝,似不解。 听他隐忍而惦念地开口,“不要骗我,央央。” 裴彻又喊她小字了! 沈桑宁气恼得很,她早就不是他的妻子了!他也不知道她重生,他怎么敢就这么坦然地唤她的小字! 此时对着裴彻的脸,心里的不满还没宣泄,视线就被裴彻身后吸引。 她神色一僵。 完了。 第148章 世子撞破,兄弟阋墙(修罗场预警) 裴彻的注意力全放在沈桑宁身上,“怎么了?” 紧接着,就听裴如衍压抑怒气的声音,自屋外传进—— “二弟,为何知道吾妻的小字。” 伴随着脚步声渐近,屋内的空气都似凝滞,气氛诡异。 他冷着脸,独自站立门下,深邃眼眸中,复杂难辨,带着难以言喻的情绪。 沈桑宁没有犹豫地,几步小跑到他身边,裙摆轻旋,坚定地和他说,“我也不知道,二弟怎么知道的。” 先极力撇清自己。 裴如衍现在笑不出来,唯有眸色染上几分温度,“嗯,我是在问二弟。” 闻言,沈桑宁便站到他身后,一副同仇敌忾的样子。 裴彻看着两人,眉心微蹙,“兄长,你听错了,我没有。” “没有?”裴如衍嘴角勾起讽刺的笑,“裴彻,其实我早就想趁着这次围猎的机会,与你说个明白,你究竟,想做什么。” 站于身后的沈桑宁,也终于明白,裴如衍这些日子的心事,并非是因公务,也不是因为怀疑裴彻重生,而是—— 知道了裴彻对她的心思。 难怪,难怪要特意交代她,离裴彻远些,说裴彻古怪。 对面,裴彻忽笑道,“我怎么听不懂,兄长在说什么。” 裴如衍朝他走近一步,幽冷道:“你都挑衅到这个份上,再装,就不是男人了。” 裴彻沉默一阵,收起笑意,话说到这个份上,的确也没什么好装的了。 他手掌握紧成拳,骨节咔咔作响,“是,我是喜欢嫂嫂,那又怎样——” 话音落下,就被裴如衍一拳打在脸颊上。 裴彻浑然不觉,嘴角淤青带血,直起身子,“兄长,我说实话,你怎么还打人。” 他的目光朝沈桑宁看去,毫不掩饰道:“我就是喜欢央央,再怎么打我,我也喜欢。” 这次,裴如衍没再打第二拳。 沈桑宁紧抿着唇瓣,眉头皱得都能堆一座山了。 她抬头,面前是裴如衍宽大的背。 此刻,他全身都散发着森冷,即便不看他的脸,也知道他是有多愤怒。 突然,两人的视线都朝她望来。 她本就恼得慌,这下更不知所措了。 裴彻那透着深情的眼睛,还有裴如衍覆满阴霾的脸…… 这是干嘛,要她表态吗? 这个态,还需要表吗,她可是裴如衍的妻子啊。 “裴彻!你,你是疯了吗?”沈桑宁佯装震惊,“你竟然喜欢……我?你犯什么病,又是从哪里得知我的小字?” 她气得眉尾上翘,“难怪这些日子你这么异常!” 这毫不知情的样子,落在裴彻眼里,就是变相证明了她没有重生。 裴彻苦笑一声,“是,我偷听了你们的谈话,才知你的小字,我不会传出去的。” 沈桑宁心中稍霁,面上仍怒不可遏,转过头对上裴如衍压迫的凝视,突然有点不确定。 裴如衍应该看不出她表演的成分吧? 应该吧? 下一瞬,就被裴如衍摸了摸发梢,他郑重又无奈地开口,“我信你,你不用这么刻意。” …… 这一句话,充分说明他看出来了。 沈桑宁一下子就尴尬住了。 细细一想,大概明白了,她平日里就算遇上气恼的事,也很少这般刻意、装腔作势、极力撇清。 许是太害怕裴如衍误会了,事发突然,她没了冷静思考的头脑。 沈桑宁懊恼地垂着头。 裴如衍蓦地一声叹息,不容置疑道:“出去等我。” 她抬头,紧张道:“你要做什么?” 现在让这两兄弟独处一室,真的不会打起来吗? 裴如衍打不过怎么办? 很吃亏啊。 她眼底流露的担忧,让裴如衍脸上终于有了丝笑意。 他语气尽量温柔,仿佛在哄她—— “乖,你先出去。” 沈桑宁轻轻点头,的确要给裴如衍单独教导弟弟的空间。 可她还是害怕,毕竟现在的裴彻,已经不是那个服管教的弟弟了。 而裴如衍,却没有变。 第149章 【高能】她是我的妻!谁准你梦了! 想着,她两步走到茶案边,背对着他们,倒了两杯茶水。 动作灵活地从怀中掏出一包软筋散。 这和她给裴如衍的不一样,这是买一送一,送的口服款,效果也是差不多。 沈桑宁将软筋散倒入其中一杯茶盏中,这药无毒,只要裴彻喝下去,能保证一个时辰内,是没有力气打人的。 她转身,两人的目光都紧紧跟随着她。 沈桑宁举止从容地将两杯水递给兄弟二人,“先冷静冷静。” 裴如衍不知她葫芦里卖什么药,直接接过,没让她一直端着。 但也没喝。 毫不迟疑地,往边上桌案一放。 反观裴彻,先是愣了一会儿,眼中犹豫,似乎是想不明白,她的态度转变之快。 可这是她第一次给他递水啊。 犹豫不过片刻,他单手端过茶盏,一饮而尽,还做了个滴水不漏的习惯性倒杯动作。 沈桑宁彻底放了心,这才转头走了出去,顺带将门带上。 她贴在门边,细细听着里头动静。 “兄长,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可我改不了,就像兄长你一样,这么多年,也不曾改变过心意。”裴彻主动坦白。 裴如衍冷眼看他,“为何。” 为何?裴彻也细细思考起来,“她很善良,看见弱小会施以援手,很聪慧,能管家会经营,很坚韧,看着娇小的弱女子,却能在逆境依然不屈。” 还会说一堆大道理,他时而觉得聒噪,但后来,只觉得像是世间最美妙的音律。 “她美好得,根本不像沈家能养出来的,许是生来圣洁,才能在沈家那个大染缸里,保持无瑕纯粹。” 裴彻一顿夸,夸得外面的沈桑宁都咬紧腮帮了。 谁让他这么夸她了! 这辈子跟他又不熟,他搞得好像很了解一样,不得气死裴如衍啊! 她伸出手指,在窗户上挖了一个小洞,朝里望去,却也只能看见裴如衍的背影。 干着急。 无人看见的角度,裴如衍拢在袖中的拳头捏紧,忍着最后一丝理智,凉凉道:“裴彻,我夫人的美好品质,不需要你一个外人告诉我。” “我问的,是你喜欢她的契机。” 是什么,突然改变了裴彻的态度。 裴彻了然,默了许久,颇为认真地回答,“梦里。” 言简意赅,再多的,说了也无人信。 可就是回答太过简单,才给人无限遐想。 裴如衍眼底的怒气压制不住,额角青筋跳了跳,袖中的拳头藏不住,再次挥了过去。 这让还在半回忆状态的裴彻没反应过来,硬生生挨了一拳,“兄长,你——” 话没说完,同一个地方,一拳头又挥了下去。 腿一软,裴彻绊倒在地。 “谁准你梦她了!”裴如衍难得怒形于色,指节都满是淤青。 他从未对弟弟泄过私愤,今天是第一次。 男人的梦里会有什么,他能不清楚吗! 眼下就算一百个人围着他念道德经、清心咒,他都无法静下心来。 窗外,沈桑宁听得胆战心惊。 她徘徊不定,决定等裴如衍再打一会儿,再冲进去制止。 毕竟这可是在皇家山庄,真打狠了,裴彻肿成猪头,外人看见指不定怎么编排他们兄弟不和,裴如衍还得一并丢人。 不过显然沈桑宁多虑了,她能考虑到的,裴如衍自然也能。 此刻,拳头都落在了裴彻的身上。 裴彻只顾着躲,长年的敬畏导致他甚至没想到能还手。 还没多打几下,裴彻就红了眼,不可置信地吼—— “哥!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从小到大,除了父亲,我最敬重的人就是你,但不代表你可以随意打我!就算我喜欢……我喜欢央央,可我也是敬重你的啊!” 本来裴如衍都停下来了,一听这话,连杀人的心思都有了。 裴彻眼看他一言不合又要揍人,当即就要反抗,谁还怕打架了! 于是伸手去挡,却发现根本挡不住。 他顿时惊愕万分,四肢无力,一瞬间想明白了许多。 自然就想到了刚才那盏茶…… 霎时,胸腔升起悲凉,如压万斤巨石,喘不过气来。 裴彻突然就不想反抗了。 他直直地站着,闭上眼,也不躲闪。 意料中的疼痛,没有再次传来,拳头也没有落下。 只听裴如衍难掩怒气地问:“为何不躲。” “哥,你输了。”裴彻苦笑一声,牵动着嘴角的伤。 听得裴如衍蹙起眉,想通了什么,将手放下,不再动手了,“知错了吗?” 裴彻摇头,“但我输了。” 须臾,裴如衍就理解了他的意思,冷冽道:“死不悔改。” “既然如此,围猎后,你就自行搬家吧。” 上位者的口吻,直接宣判了裴彻的结局。 裴彻瞪大眼,气愤道:“凭什么!” 裴如衍听闻,觉得好笑,直接抽出裴彻腰间令牌,冷斥道—— “裴彻,这个令牌,我若不想给你,你连百户都不是。” “你有什么能力,问我凭什么?” 裴彻气得发抖,自打当了大将军,还没被人这样羞辱过! 忍不住反问道:“那兄长你呢,难道不也是靠国公府?” 裴如衍摩挲着手上的淤青,“连中三元,我照样可以站在殿堂之上,而你,能端得住饭碗、防住暗箭,爬到人群之上吗?” “我可以!” “就凭你一根筋的脑子?” “你!”裴彻又被伤到了。 裴如衍忽视他的受伤,警告道:“裴彻,作为兄长,我也希望你有所作为,但你若死性不改,觊觎不该觊觎的人——” “我绝不会再顾念手足之情。” 裴彻沉默着,没有应,也没反驳。 裴如衍将令牌扔还给他,就像抛了个无关紧要的物件,“三日后,你自己主动请父亲分府,否则,我就扔你去西北军营。” 听到军营二字,裴彻垂着的眸亮了亮。 作为前世的大将军,他怎么可能还会像没重生时那样,害怕打仗? 他恨不得马上去建功立业,超越兄长! 可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一去军营,不知多少年。 不仅见不到央央不说,甚至,两年后物是人非,他只怕国公府会重蹈覆辙。 裴彻再怨兄长,也知道只是眼下一时气愤。 内心依然明白,站在兄长的立场上,是没错的,没有人能接受被弟弟觊觎妻子…… 这么多年的手足之情,并不是一顿打,就能割舍的。 即便重生以来,裴彻都想把央央抢回来,可心中仍不想兄长去死。 更不想国公府再次陷入困境。 “知道了。”裴彻闷闷应下。 门外。 沈桑宁看他们冷静下来,才松口气,身后突然传来紫灵的声音—— “少夫人,您没事贴着门干什么呀?” 她皱眉转身,见紫灵拎着午膳食盒回来了,伸手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嘘。” 紫灵茫然地闭嘴。 这注意力一转移,屋里的情形就没关注到。 门板赫然被打开,贴着门的沈桑宁朝里侧一倾,耳朵直接贴在了厚实的胸膛上。 腰间倏然覆上臂腕,将她扶稳。 “站好。”裴如衍低沉的嗓音自她头顶传来。 细听,还有些嘶哑。 肯定是被裴彻气的,气得都上火了! 第150章 怕你生不出孩子 沈桑宁抬头对上他的脸,左看看右看看,见他脸上没有伤,没被打就好。 眼神漫不经心地对上房内裴彻幽怨的视线,她一愣,裴彻嘴角还留有瘀血的痕迹。 整个人好端端站着,她都能想象到那掩藏在衣裳下的伤。 突然,两鬓覆上温热的大掌,脑袋被某人强硬地摆正。 沈桑宁“被迫”对上裴如衍的不悦神情。 他幽幽地问,“你还挺关心别人。” “没有!”她脱口就是撇清,一边伸手握住他右手,将他的手握在手心。 此时,才发现他的右手,五个骨节淤青红肿得不像话。 还裂了几处小口,染上几道血痕。 “怎么破了?” 沈桑宁如西子捧心,将他受伤的手捧在怀里。 想也知道,一定是裴彻身上有什么金属物品! 拳头打下去,裴如衍肯定疼死了。 她低着头,轻轻吹了吹,“疼吗?你这手还要写字弹琴下棋呢,怎么不顾念些。” 裴如衍垂目,将她的忧心尽收眼底,“不疼,没事。” 说着,唇瓣还弯出笑来,显然没将她的话放心里。 沈桑宁没好气道:“还笑呢,明日围猎连弓箭都拿不稳了,可怎么好?” 忽地,房中响起一道悲怆的轻笑。 被彻底忽略的裴彻,眼见这恩爱的一幕,忽然开口—— “是你,给我下了药。” 他很笃定,却还想要一个答案。 沈桑宁再次朝他看去,没有迟疑,点了点头。 随后,就见裴彻嘴角勾起自嘲的弧度。 他看着她,笑到失语,却挺直背脊,身上的疼远比不上心里的。 明明只隔着几步之遥,可他与央央的距离,却仿佛冥冥之中,添了道跨不过的鸿沟。 而此时,裴如衍又挡在央央的身前。 裴彻悲凉的笑顷刻间变得洒脱,他挺直脊背,就如没事人一般,径直走出屋子。 经过沈桑宁时,目不斜视。 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让裴彻清楚。 今生,与央央注定有缘无分了。 央央喜欢的是兄长。 央央给他下药,从未考虑过他会受伤。 不论处于何种境地,央央只会站在兄长那头,对他毫无关切。 他怪不了央央,因为她没有重生。 裴彻无法将自己前世的记忆,强加在现在的央央身上,更不想与兄长针锋相对,惹得三人都不快。 要怪,就怪上天让他重生,却不给央央重生的机会。 他不如就此放手,默默保护,看着央央幸福。 心里难受,也便难受些吧。 …… 廊下,沈桑宁看着裴彻背影落寞地离开,她不由想到,前世,裴如衍是否也是这般滋味。 不对。 裴如衍更爱她,一定更难受,默默承载了许多。 这般想着,她心里亦不是滋味。 当下捧着裴如衍的手,拉他进屋,小心翼翼地给他上起药来,“你不是被陛下召见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他专心致志地盯着她上药的手,“嗯,怎么出门还带着药?” 沈桑宁每涂一点药,就吹一吹,“常备药,我每日就三怕,一怕你受伤,二怕你生气,三怕你——” 她蓦然止住了话。 “三怕什么?”裴如衍追问。 沈桑宁轻咳一声,神色不自然,“三怕你我……”声音渐小,“生不出孩子。” 裴如衍饶有兴致的目光一窒,唇线抿直。 半晌没听他回复,沈桑宁上药的手都变轻了,深怕他误会什么。 她可不是说他不行的意思啊。 正当她想再开口解释孕率这种事,却听他认真斟酌道—— “夫人脑子里,竟全是我。” 他的脑回路,果真不一般,沈桑宁放下心。 裴如衍眼底都浮出笑意,“既如此,今晚就与夫人努力。” 这会儿,哪还有半点针对裴彻时候的怒气啊。 变得太快了。 但正中她下怀,“不过你这手,不要紧吗?” 裴如衍平静道:“无妨,不用手。” 沈桑宁一愣,看着他惨不忍睹的手,“你这手,撑着床都疼。” 他听闻,一本正经地收回手,“别处又不疼。” …… 山庄。 裴彻走进了无人小道,在狭隘的死角,收起了洒脱和潇洒。 面对着墙壁,脑海中一直不断涌现刚才的画面。 他重生以来,一直不敢面对和承认,兄长和央央很般配。 鼻子忽地一酸,忍了许久的泪意,终是没忍住,从泛红的眼眶流下。 在这里,无人能看见。 他肩膀抽动,抬手拭去眼泪。 没关系,今生,不作为丈夫,他也可以保护央央。 默默的,看着她幸福。 即便前路不可行,他宁愿等候在原地,等候她的回眸。 万一哪天她需要他,他都能随时出现。 虽苦涩,但甘之如饴。 他想通了,可眼泪就跟开了闸似的,哗哗流下。 很丢人,但真的克制不住。 甚至抽噎了一声。 他蹲下,埋头在膝盖弯里闷着,用飞鱼服的衣角擦掉眼泪。 正准备重新起身,竟然又有人走进了这隐秘死角。 裴彻埋着头,没抬,假装睡着了。 岂料对方憋不住笑了声,“正巧,裴二公子在这里伤怀什么?” 还是认出来了。 裴彻犹豫片刻,抬头,对上谢玄嘲讽的笑。 第151章 一起哭 “宣王殿下。”裴彻尴尬。 没想到找了个死角,却还能遇到人。 脸上泪痕虽擦干净了,可红红的眼眶仍让谢玄看出端倪。 谢玄发现新大陆般,眼里闪过兴味,“裴二,你哭啦?” 裴彻心一梗。 又听谢玄继续道:“可不得了,宁国公府的小纨绔,竟然偷哭。” 说得比骂的难听。 裴彻皱皱眉,要不是碍于对方是皇子,又会是将来的皇帝,真是想骂回去了,“没有。” “你真好笑,你膝盖都哭湿了。”谢玄扯扯嘴角,笑话他。 裴彻:…… 两人不熟,但年岁相仿。 谢玄二十,裴彻二十一。 一个天潢贵胄,一个世族子弟,同在京城,自小打照面的次数也不算少。 谢玄眼里没了戾色,大概觉得好玩,撩起锦袍,在裴彻对面蹲下,“你哥打你了?” “想不到啊,裴如衍那样的‘正人君子’,还会打人。” 裴彻眉头蹙得更紧,哑着声,“殿下,我们好像没有这么熟。” 但凡换一个时候,他都愿意对谢玄讲两句好听话,献献殷勤。 可现在,他十分怀疑对方在嘲笑他,挑衅他。 谢玄直接忽略他的话,“被哥哥打是什么感觉。” 裴彻感觉哪里怪怪的,“殿下,你是不是喝酒了?” 这么莫名其妙。 向来狠毒暴戾的皇子,突然就平易近人了。 谢玄垂着头,半天不说话,“裴二,你有什么好哭的,京城谁人不知,你家有长兄继承家业,你受你父母疼爱,不被寄予厚望,只需随心而活,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是啊,还有什么不满意呢?裴彻自嘲一笑,倘若没重生,他现在也许还在哪儿赛马斗蛐蛐。 谢玄也没关注他,只顾自叹息,“而我,从没见过我的兄长,却知道他很厉害。” “因为所有人都说他厉害,在我这个年纪,他已经统领一方军队,救百姓于水火,更是将前朝昏庸之主斩于马下,所有武将皆奉他为储君,他是传奇,也成了我的噩梦。” “他失踪二十年,父皇念他,百姓念他,臣子念他,所有人都期盼我像他一样,若达不到,我就成了草包,我就不配站在他的位子上。” 谢玄眸光变得阴鸷,“就在刚刚,我父皇又骂我了。” 裴彻听闻,眉眼凝重几分。 大致是没有想到,谢玄也有那么多心事。 难怪,难怪会来同一个巷子。 此番情境下,裴彻也只能选择安慰,“殿下,未来会好的。” 谢玄并没被安慰到,“不会好的,即便未来我继承……”说到这里,顿了顿,继承什么不言而喻。 他看着裴彻,“并非因为我优秀,而是因为,只有我。” “裴二,你理解不了。” 谢玄嗤笑,仰起头,看看天空,发现从这个角度,只能坐井观天。 裴彻沉思许久,“我能理解。” 因为他自己,也曾陷入相似的处境。 前世兄长早亡,他被迫担上大任,必须扛起家族,虽家有贤妻,可他心里,所承担的也不少。 外人总会说,倘若裴如衍没死,裴家能如何如何。 因此,裴彻觉得自己也必须做到,才不算辜负父亲和兄长。 他日日精进武艺,只为有朝一日可以立下战功。 忽地,谢玄话锋一转,盯着他,“裴二,你投靠我,如何?” 裴彻一怔,顿时陷入纠结中。 明知谢玄将来会荣登大宝,眼下投靠是个不错的机会。 可国公府如今站队……倘若独自投靠谢玄,岂不是背叛了兄长和父亲? 裴彻还是想先说服兄长。 于是他摇了摇头。 谢玄见了,也不生气,“呵,你是怕你哥哥打你?” “不是,”裴彻尽量委婉,“我还只是个小小百户,若有能力爬到更高的位置,才有资格投靠殿下。” “场面话说得好听,”谢玄冷哼,“你先滚。” 裴彻早就想走了,闻言,迅速离去。 徒留谢玄在原地。 谢玄目光呆滞地望着一处,背靠着墙,正仰着头,放空着。 不知过了多久,阳光被人挡住,他扭头看,是心腹的太监寻来了。 “殿下,您怎么又在这儿。” 谢玄不动,“心里烦。” 太监惆怅道:“陛下刀子嘴,豆腐心,您听一耳朵就过去了,切莫当真呐,您现在,可是陛下唯一的子嗣。” 谢玄垂眸,“倘若,他回来了,我算什么。” 太监蹲下,苦口婆心劝道:“殿下,丞相和皇后娘娘,都在为您谋划啊,您也是陛下的嫡子,何必和别人比较呢。” 谢玄面上愁色消散,眸光幽冷,盯着太监,“本王也不想比较,所以他绝对不能回来。” 他不需要手足,更不想要衬托别人。 他生来就该做储君,做帝王的,母后和舅舅都是这样告诉他的。 “是,是,”太监见他态度突变,都习惯了,“丞相大人一定会为您解决后顾之忧。” * 同一时刻。 京城。 沈妙仪穿着浅粉色的襦裙,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去了周家门口,转了两圈。 听说京机卫多半都去了避暑山庄,护卫皇帝。 她不确定,周韬去没去。 也是凑得巧,她瞎转悠时,周韬正好回家吃午膳。 “表小姐?”周韬欣喜。 沈妙仪转身,佯装意外,“周大人,我上次有个香囊落在你家了,今日来取,还怕你不在家呢。” 上回,是来取手帕。 这次,是来取香囊。 周韬嘴角勾起一丝奸笑,看来这国公府的贵女,也没多矜持,不过见了一回面,就按捺不住,频频送上门来。 不过,也正符合他心意。 他拎着食盒,将家门打开,笑着请她进去。 沈妙仪走进院落中,还小心翼翼地朝外瞅了一眼,生怕被熟人看见。 还好,周家住在百姓聚集之地,她遇不到熟人。 她主动问起,“周大人,这次没随京机卫一起,去避暑山庄吗?” 周韬点头,“不是所有人都去,总得留人守在京城。” 沈妙仪“哦”了声,“那周大人必然是很出色,所以才被留下主持大局。” 周韬脸一僵,自己都不明白,要主持什么大局。 当下,沈妙仪已经熟稔地走进房中,“我的香囊在哪儿?” 她进了房中,直奔上回躲藏的衣柜,她上回就是将香囊扔在里面了。 今日,周韬将衣柜收拾得整齐不少,至少没有上回那股子怪味了。 沈妙仪找了找,却没找到香囊。 “在这儿。”身后,周韬声音响起。 她转头望去,见周韬站在床榻边,将藏于枕下的香囊拿了出来。 沈妙仪哪有什么不懂的,羞涩地低头,“你怎么将香囊放在那里。” 周韬走来,将香囊放在她手上,顺带抚过她的手心,“嗯,安眠。” 沈妙仪羞赧得支支吾吾,“你,你这哪里是安眠,你分明……” 周韬发笑,“表小姐,那你呢,为何独身前来,与我孤男寡女共处?” 他说得这样直白,是沈妙仪没有料到的。 但也正中她下怀,毕竟,她最初目的是为了怀孩子,可没有时间一直和周韬周旋。 于是干脆转过身,假装不敢看他,“没有,你别胡说,我才没有别的心意。” 却突然看见角落中闪过一只老鼠,沈妙仪顿时惊慌地喊叫。 周韬见状,上前护她。 两人顺势抱在了一处,沈妙仪倒在他怀中,半晌没起身,双手缠上了他的脖颈,直勾勾地望着他,“我害怕。” “别怕,我会保护你的。”周韬嘴角噙着笑,一把将她抱起,见她无反抗之意,欣喜若狂。 他安耐住急切,缓缓将她放到床榻上。 …… 时辰尚早,沈妙仪回到公府时,还是白日。 第152章 世子,你太狠毒了 避暑山庄。 夜里,紫灵也备了好几桶热水,以供世子和少夫人的不时之需。 少夫人特别交代,不用守夜。 于是到了第二天,紫灵发现放在主屋内备用的热水都空了,也就都明白了。 谁都不是什么单纯的小丫头了。 * 今天是围猎的第一日。 会有单人射猎比赛,第一名有奖励。 大清早,沈桑宁替裴如衍系上腰带,顺手探进他上衣夹层,确认他带了软筋散才放心。 又抬起他的手,瞧瞧他的伤,“今日围猎,不要逞强,总归你不是武将,不靠这个博陛下欢心的。” 裴如衍低头,看着她认真地为自己系腰带,下意识地收了收腹,沉吟道—— “你今天想吃兔头吗?” 沈桑宁一听,抬头,“什么兔头,你刚才有没有听我说话?” 她叮嘱起来,嘴也碎,“我让你千万小心手,昨日打裴彻,弄伤了指骨,可得养好,不然老了笔都握不起。” 故意往夸张了讲,省得他不当回事。 裴如衍温柔地“嗯”一声,“所以,你今天想吃兔头吗?” 他还在想这个,沈桑宁没好气地拉紧他的腰带。 此时,门外响起虞绵绵的声音—— “嫂嫂,我可以进来吗?” 眼下,两人都已经梳洗穿戴完毕,沈桑宁应下。 下一瞬,虞绵绵就推门而入。 今天,虞绵绵穿得是一套英姿飒爽的骑射装,她兴冲冲地扬了扬手里小巧的弓箭,“嫂嫂,我们一起去围猎吧。” 来避暑山庄的女眷,大多是呆在山庄里喝喝茶,赏赏花,但也可以去围猎场骑马狩猎。 不过出于安全考虑,围猎场分为两个区域,大野物区,和小野物区。 不论男女,根据自己能力选择区域。 沈桑宁倒是有心去玩,不过她实在不擅长射箭,于是裴如衍给她准备了一个箭匣子。 三人到了围猎场就分道扬镳,裴如衍自然是进了大野物区。 本来虞绵绵也想跟上的,被沈桑宁阻止了。 “表嫂,我们为什么不勇敢一点。” 沈桑宁委婉道:“逞强不叫勇敢,还是要清楚些自己的能力。” 虞绵绵冷哼一声,骑着马,跑到前头,率先进了小野物区。 小野物区,区域也很大,但狩猎的人相对较少,毕竟参赛的人就算射术一般,也不太愿意被看不起,还是会去大野物区。 突然一个小野物从草丛窜出,虞绵绵当即抬起弓箭,架势十足。 箭矢射出,半道坠落,躺在草丛里。 虞绵绵有些尴尬地摸摸鼻子,“失误了。” 扭头发现沈桑宁假笑,顿时臊得慌,“表嫂你射一个给我看看。” 沈桑宁把弓箭放下,“我跟你半斤八两,不过——” 她从背后箭篓里取出箭匣子,瞄准猎物,按下机关。 三只短箭从孔中射出,力道都是控制好的,快准狠地扎在野兔上。 野兔霎时变成了刺猬。 “你作弊!”虞绵绵心里遗憾,自己怎么没有机关。 沈桑宁没否认,下马去捡野兔,“我们又不参赛的,玩个乐子。” 说话时,草丛中似有什么蹿过,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 这动静,不像是小东西……有点可怕。 不会传说中的黑熊,会在小野物区吧? 她小心翼翼地凝神望去,就见一个模糊的东西跑远了,直到跑远,那东西才直起背。 竟是个人。 那凌乱且熟悉的背影,那不是——云叔?! 沈桑宁瞳孔放大。 云叔怎么跑进围猎场了?重兵把守,他是怎么上山的? 若是被人发现……简直不敢深想。 沈桑宁想追上去,可再望去,哪还有云叔人影? 简直是要疯了。 “嫂嫂,我们去下一处吧。”虞绵绵在这时无聊地出声。 沈桑宁还拧着眉,骑上马,佯装是找新野物在围猎场转悠,实则,一直环顾周围,暗暗寻找云叔身影。 但无果。 她一直心不在焉,被虞绵绵看出来了,“嫂嫂,你是在担心表兄吗?他骑射好得很,你不用担心。” 沈桑宁叹气,找不到云叔,只能在心里希翼,他不要被别人发现。 一个时辰下来,她只猎得最开始的那只野兔。 虞绵绵不舍得猎兔子,把箭匣子借去,猎了一个小野猪。 突然,远处马蹄声响起,两人纷纷回首。 只见鲜衣怒马,来的不是少年郎,是裴如衍。 虞绵绵少不得失望一瞬。 沈桑宁聚精会神望去。 裴如衍怎么来小野物区了? 直到他边驰骋着,举起弓箭,三箭齐发。 雄鹰发出长鸣,从空中坠落。 他纵马追赶,将雄鹰接入筐篓中,彼时,他离她们也只有几丈之远。 自然,她们也都看到了,马背上那一串野兔。 数一数,至少几十只。 虞绵绵咂舌,小声道:“表哥他……太狠毒了。” 第153章 初见天颜 马儿驰骋,挂着的一串兔子被狂颠,四脚朝天翻白眼。 看得虞绵绵两眼一黑。 沈桑宁眼里冒着光,看着那好多野味。 难怪,小野物区的野兔那么少。 原来都被猎走了。 “夫人,”裴如衍下马,淡然道,“箭用完了吗?” 沈桑宁摇头,“我射术不好,还没用。” 裴如衍闻言,从她的箭篓中取箭,放进自己的背后,又问,“箭匣呢。” “这里。”虞绵绵举手。 裴如衍接过,检查一番,从箭篓里取出事先准备的短箭,将短箭补充进去,重新锁好匣子递给沈桑宁。 他道:“你们玩,我再去猎些。” 说着,就翻身上马,驰骋而去,消失在林中。 虞绵绵好一阵茫然,“嫂嫂,表哥怎么把你的箭取走了?” 沈桑宁背后空空如也,“他的不够用吧。” 每人能取的箭是有定数的,一天只能领二十支,可以重复利用,但不能多拿。 听起来好像有点抠。 但皇帝就是这样,不喜铺张和浪费。 其实二十支箭,重复利用几次,肯定是够用了。 只怪裴如衍猎得兔子多,循环次数太多,必然有折损。 “不够用?表哥到底要猎多少兔子啊?” 虞绵绵两根眉毛皱得快连在一起,“人家男子汉都去猎鹿啊雕啊狐啊的,狩猎比赛,小兔子得分又不高,他怎么就盯着小兔子!表嫂,你要说说他。” 沈桑宁没选择在这个时候诉说兔头的美味,假装听劝地点点头,又将箭匣扔过去,“你继续玩吧。” 直到黄昏,也没在林中发现云叔踪迹。 余晖落下,狩猎结束。 清凉殿备了瓜果和晚宴,四周摆满了冰块。 殿内,右首第一是丞相家。 右侧首排第二是镇国公杜家。 宁国公府在京城勋贵圈较靠前,因此沈桑宁和裴如衍的小桌就在右侧首排第三。 中央隔着几丈距离,沈桑宁抬头,发现正对面的是宣王谢玄。 作为如今唯一皇嗣,也只能坐在左首第三。 左首第二,是辅国长公主一家。 左首第一,空着。 直到所有人都到齐,皇帝才慢慢出现。 “陛下万福。”所有人,异口同声。 “免礼。”晋元帝漠然地坐于高位。 高处的冰块消融,寒气升腾如缕缕白烟。 沈桑宁悄悄仰首,朝上方望去。 晋元帝年过花甲,身形依然高大,无半点佝偻之态。 头发花白如银丝,却精神饱满,目光炯炯,尽显帝王威严,看着像能再活几十年,还能御驾亲征驰骋沙场。 真不愧,是开国之君。 沈桑宁眼中闪着崇敬的光,这是她第一次,这么近窥见天颜。 谢玄不算。 前世她有机会看清帝王容颜的时候,晋元帝都入土很多年了。 隔着白茫茫的寒气烟雾,高位者似察觉到什么,视线扫去。 沈桑宁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对上了那目光。 崇敬变成了被抓包的尴尬。 不过,晋元帝没有她想象中的冷漠,那双锐利的眸,硬生生让她看出一分和蔼。 她抿抿嘴,两颊勾出小梨涡,紧张又激动地在桌子底下扯裴如衍的衣角,用只有他能听见的声音道—— “你看,陛下在看我,陛下好慈祥。” 这话刚说出口,就听晋元帝道—— “裴卿。” 额,原来是在看裴如衍,不是在看她。 想多了。 沈桑宁收回视线,不过因为见到了崇敬的人,心里还是雀跃的。 裴如衍作揖,“陛下。” 晋元帝问,“今日狩猎,你竟未在前十之列,是没用心?” 裴如衍从容道:“朝中人才辈出,臣不擅射猎,叫陛下失望了。” 晋元帝无语地挥了挥手,让他闭嘴。 什么不擅长,是突然不擅长的吗。 殿内安安静静,众人都等着晋元帝发话,直到太监尖着嗓子说“起宴”,又等晋元帝动了筷子,众人才纷纷动筷。 裴如衍如没事人一般,动手剥着虾蟹。 一刻后,他面前的小碗里,都堆成了小山。 沈桑宁瞅一眼,提醒道:“蟹肉凉寒,要少食,而且你还有伤。” 而后,就见他将小碗递到她眼前。 一碗都是给她剥的。 她看着,感动得都快流下口水了。 当即拿起筷子,小口吃了起来。 裴如衍看着她吃,温声道:“等会还有别的。” 刚说着,侍女们便鱼贯而入,为每桌都送去了一碟兔头和兔肉。 太监笑着解说,“诸位大人,此菜名为兔头多汁,原材是裴侍郎猎来的一百九十九只野兔。” 因兔头有限,只供应给了前排。 沈桑宁看着这一碟兔头,咂了咂舌,真是太馋了。 要不说裴如衍聪明呢,以狩猎的名义,猎来的兔子送给陛下,经过御厨的一加工,那味道岂是外面能比的? 太香了,简直太香了。 反观平阳侯府,虞绵绵瞪大了眼睛,感觉兔子死不瞑目地看着自己,“不要,我不吃。” 太凶残了! 不过闻着味,的确是香,她退远了些。 奈何周围人都在吃兔头,嚼兔肉,她实在有些忍不住了,才凑到爹娘身边,“娘,好吃吗?” 平阳侯夫妇笑看女儿一眼,“当然。” 虞绵绵咽了咽口水,“我吃一口看看。” 殿内,充斥着各种野味的芳香。 不多时,太监尖锐的声音再度响起,宣判着今日狩猎的成绩—— “宣王殿下猎得野狐四,禽鸟十三,野猪六,野鸡野鸭十二,苍鹭六,排名第三。” “镇国公府小公子杜承州,挖得千年人参一支,崖璧摘百年雪莲一朵,其他珍稀药材若干,猎得穿山甲四,活捉燕雀十八,排名第二。” 一语毕,全场哗然。 千年人参、百年雪莲,都是有价无市的珍品。 这杜公子不仅武艺射猎佳,运气也是没的说。 紧接着,公布了第一名:“宁国公府二公子裴彻,猎得白狐六,黑狐二,羚羊四,巨鹿四,野猪四,鹌鹑七,麂鹿五,野牛二。” “裴二公子,请上前来。” 在太监的示意下,裴彻起身,宠辱不惊地走出。 晋元帝褒奖几句,又赏了好些东西。 外人见了,少不了艳羡一番。 沈桑宁却注意到,谢玄落在裴彻身上的视线,有些……不怀好意呢。 就好像在算计什么。 她皱起眉,直觉认为谢玄在动什么歪脑筋。 因为观察得仔细,所以当有什么东西从桌下探出,爬到谢玄桌上时,她也是第一个瞧见。 起初还以为眼花了,沈桑宁伸手揉了揉,再次望去。 竟是一只宽大的手! 谢玄桌下有人! 第154章 云叔刺杀天子? 殿内的桌子不论大小,皆有绸布盖住桌面,四角遮得严实,即便有人藏于桌下,也看不出来。 下一瞬,谢玄桌上的那只手,灵活地拿走了桌上鸡腿。 然后,继续藏匿于桌下,悄无声息。 偏偏谢玄目光还在晋元帝和裴彻身上打转,根本没发现。 沈桑宁旁观全程,惊骇得很,倘若是刺客,不太可能偷鸡腿吃。 想到今天在围猎场看到的云叔,她心里逐渐有了猜测,但又不敢相信。 混进围猎场就罢了,这清凉殿,是如何让混进来的? 不太可能是云叔吧…… 她思绪万千,想和裴如衍说,却听他认真问—— “好吃吗?” 他伸手,给她擦了擦唇瓣上的晶莹。 沈桑宁想凑近,给他悄悄说今天看见了云叔的事,还没接近呢,就被他轻轻按住推开。 “众目睽睽。”他压低声,一本正经。 沈桑宁下意识“啊?” 他想什么呢,他以为她要干嘛? “我有话跟你说。”她没好气地道。 裴如衍抬手轻咳,朝她的方向倾身体,听她小声说着悄悄话。 那厢。 谢玄视线刚从裴彻身上收回来,就看见正对面的夫妻俩在说小话。 明明很体面,也没什么亲昵动作,但裴如衍低头聆听的样子,莫名就让谢玄很不爽。 怎么连不解风情的裴如衍,都能被人喜欢。 谢玄暗自冷笑,低头看见满桌荤腥,突然就没什么胃口,拾起筷子,凶恶地插进兔头里。 再次抬头,却发现裴如衍目光幽幽地看着自己,还透着不善。 谢玄挑起嘴角,挑衅地用一双筷子,再次插进兔头,直接把碗都戳穿了。 突然,桌子一震,站起来了。 这动静,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沈桑宁看着桌子被举起,举着桌子的人,上身未露,下半身的裤腿却跟她在狩猎场看见的一样。 这哪还有什么悬念,就是云叔无疑。 云叔现在是在做什么? 她紧张拽紧了裴如衍的袖子,压抑道:“是他。” “有刺客!”大殿内谁喊了一嗓子。 平阳侯率京机卫出动—— “活捉刺客!” “保护皇上!” “保护宣王殿下!” 离“刺客”最近的,就是谢玄,谢玄看着眼前端着餐桌的人,呆滞都差点没反应过来。 餐桌却跑了起来。 奇怪的是,那人不仅跑得快,还很平衡,桌上丰盛佳肴,无一掉落。 现场一片混乱。 “刺客”没找到方向,脚步就慢了些。 京机卫和御前侍卫想要控制住刺客,奈何殿内人多,有些胆小的到处乱窜,扰乱了秩序。 平阳侯拔剑而起,朝中央飞去,一剑劈向那餐桌。 还没砍到,那餐桌倏然炸开,木屑四飞,连带着满桌野味,都飞向四处。 “小心!” 御前侍卫都十分警惕,以为是要使暗器了,开始防御。 沈桑宁很想替云叔辩解,可又怕连累裴如衍,怕他被政敌捉住一丝“错处”。 正紧张,突然被裴如衍扯进怀中,食材和木材四处乱飞,稍有不慎就会被砸到。 半晌后,凌厉的剑声划破何物。 她从裴如衍怀中抬头,只见裴彻站立一侧,执剑挡住了一根桌角。 再看,云叔没了桌子遮挡,凌乱的头发半挡着脸,只留给众人一个后背。 面对京机卫的围剿,他甚至不用武器,就能灵活躲闪,连圈都没转一个,运起轻功趁乱飞了出去。 见云叔逃脱,沈桑宁松了口气,却听谢玄怒吼—— “追!去追!” 他似十分不敢相信,这么多人,还能眼睁睁看着刺客跑了。 但沈桑宁却是见识过云叔的绝世功夫的,只是,人一会儿傻一会儿憨,很不稳定。 这盼云叔稳定发挥,不要被抓到。 “他,”裴如衍抓着她的手,在她耳侧低问,“武功如此不凡吗?” 沈桑宁默默点头,在他耳边小声,“很厉害,这都还不是极限呢。” 如果不傻,那绝对是能成为晋国大将的存在。 这点,她毫不怀疑。 “你们在说什么?”谢玄死死盯着两人,“难不成你们认识这刺客?” 两人说话声很轻,外人绝不可能听见,谢玄此举无疑泼脏水。 裴如衍眉头不曾皱一下,“殿下真会说笑,桌底有人都不曾发现,殿下该重塑些警惕心了。” 李丞相站了出来,“裴世子,刺客没有抓获,所有人都有嫌疑,你指责殿下是何意?” 辅国长公主轻笑一声,“李相,小辈们谈论玩笑,你又何必掺和。” 闻言,沈桑宁朝长公主望了眼,辅国长公主是太子义妹,虽穿着锦绣华服,但英气的眉眼间自带威严,仿佛是战场下来的女罗刹。 这么说也不错,长公主是当初跟着晋元帝和太子一同打天下的,因此对太子忠心耿耿,是太子党之首,她不容忍,旁人在她眼前,无故打压太子一党。 可惜,她不知道的,是裴如衍早有二心。 长公主一发话,镇国公也跟着笑了起来,“经李相一说,我们都成了嫌疑人了,哈哈。” 听似笑,实则暗怼。 李丞相皱眉,看着这些太子党的人,气愤不已,“你们——” “够了!”晋元帝听不下去,拍案呵斥,“再吵都滚出去!” 李丞相顿时静如鹌鹑,坐回原处。 谢玄阴恻着脸,身前一片空荡荡。 眼下,所有人都在关心能不能抓到刺客,无人瞧见,晋元帝紧皱的眉头、流露出的迟疑。 明明只瞧了一个背影,却让他心里起了波澜。 晋元帝看了看左首空荡荡的位置,心头也是空荡荡的失落。 心里仿佛有个声音在指引,必须抓住那人。 晋元帝将狩猎前两名唤到身前—— “谁能找到此人,朕重重有赏。” 裴彻和杜承州领命,心思各异。 第155章 掘地三尺找刺客 晚宴至此,晋元帝已经没有心思了,起身便欲离去。 谢玄忽地起身,“父皇,今夜儿臣愿守在父皇寝殿外,防止刺客出现,护父皇安全。” “老二,”晋元帝意味不明,笑了,“你那功夫,真要有刺客来,朕还得分神保护你。” 谢玄面上红一阵青一阵,“儿臣定当苦练武艺。” 镇国公不甘落后,“陛下,刺客身手敏捷,今夜就让承州护卫在陛下左右吧。” 有了镇国公自荐儿子,一众武将和勋贵都开始请缨。 晋元帝不耐烦打断,“行了,说得好像没有你们,朕就没有侍卫一样。” 语罢,突然指向一人,“你叫什么名字。” 一众臣子、女眷纷纷随之望去,只见身着飞鱼服站在晋元帝身侧几丈距离的男子。 男人手握绣春刀,不知所措,正欲回答,却被人抢了话。 只见平阳侯上前,“陛下,他只是京机卫的一个小小总旗。” 谢玄插嘴,“偏偏就是这小小总旗,看见刺客的第一反应就是守护在父皇身侧啊。” 平阳侯与谢玄视线相撞,仿佛要在空中擦出火星来。 晋元帝声音冷下,“朕问的是他。” 闻言,平阳侯和谢玄都老实地闭嘴。 周绝期低头恭敬道:“属下姓周名绝期,是京机卫缉拿一司总旗。” 晋元帝点头,“你既是缉拿司,朕就给你个任务。” “你跟朕来。” 晋元帝说完,头也不回地昂首踏步离去。 周绝期握紧了刀柄,掩饰紧张,尽量平静地跟了上去。 待晋元帝的身影消失在大殿上,殿内瞬间喧闹起来。 有人小声议论着,虽不知晋元帝要给小总旗什么任务,但大家心知肚明,只要把握好了,这就是小小总旗一步登天的机会。 而刚才,宣王帮那总旗说了好话,讲不准,宣王就是周总旗的靠山。 连沈桑宁都怀疑,周绝期是谢玄的人了,毕竟谢玄那种人,不可能无缘无故帮谁说话。 宴席散场,裴如衍不知去了何处。 沈桑宁在庭院等着,每次听到院外有喧闹声,就一阵焦虑,深怕是云叔被抓了。 她带着紫灵在院子附近逛了逛,没听见“刺客”被抓的消息,才放心些。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裴如衍终于归来,见她就道:“放心,你那位叔叔还没落网。” 果然,他一直知她所想,沈桑宁点点头。 又听他认真道:“即便他被抓住,我也会想办法,保住他的性命。” 沈桑宁明白其中利害,心绪复杂,“阿衍,你不用跟我保证,我虽担忧云叔,但也懂得人各有命,一切尽人事听天命即可,你不需为任何人担险,即便那人是我。” 即便有一日身陷囹圄的是她,她也是这个答案。 裴如衍握着食盒的手紧了紧,没有回答,顾自将食盒放在了石桌上。 沈桑宁这才注意到,还有吃的。 随着盖子的掀开,一股芳香溢满庭院。 “怎么还有?” 她诧异地看着两盘兔头兔肉。 裴如衍抿抿嘴,“藏了五只,刚才去让御厨开灶,他贪了两只去。” 这里剩三只了。 沈桑宁舔舔唇,因为晚上的变故,她在晚宴上的确没吃饱,正好吃点宵夜。 两人在庭院里坐下,刚要开动,院门就被敲响。 做贼般的声音隔着门板传进,“表嫂,睡了没?” 院里,两人都知道来者是谁了。 也不知道虞绵绵是怎么想的,大晚上来找兄嫂,哪怕是亲戚,也很不礼貌啊。 处于阴影中的裴如衍,脸都冷了些,“睡了。” 虞绵绵一听,愉悦道:“我就知道你们没睡,我给你们带好东西来了。” 在沈桑宁的示意下,紫灵开了门。 虞绵绵提着食盒就跑了进来,“我这里有糕点,去膳房拿的,特意给你们送来。” 沈桑宁手里筷子夹着兔肉,还没入嘴呢,就猝不及防地撞进虞绵绵恳切的目光。 她一顿,“怎么?” 虞绵绵咽了咽口水,“好吃吗?兔子。” 这眼神,这语气……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 沈桑宁觉得好笑,直接分了她一盘。 裴如衍看得一阵无语,“想吃就直说。” 虞绵绵拿起筷子,“其实还挺香的,表哥明天再多猎些。” 沈桑宁猜测,“绵绵,你是不是刚才一直跟在你表哥后头呢?” “没有!”虞绵绵当即否认,一脸清白地看向裴如衍,“是我去膳房找吃的,看见御厨自己在吃兔头,他才将表哥私藏兔头的事,告诉我了。” 然后寻来的。 表兄妹俩相视,缄默半晌。 唯有沈桑宁笑出声。 正准备继续吃兔头,隔壁院突然喧闹起来,似有搜查的声音传来—— “大人,这里没有。” “去下一处。” “下一处是裴世子的院子。” 几人并未放轻脚步,很快便走到了院门外。 虞绵绵急着想将兔头转移,“不会吧,表哥你私藏的兔头被他们知道了!那也不至于大动干戈来搜吧。” 裴如衍不动如山,听了虞绵绵的话,移开视线,叹了声气。 紫灵再次开门。 门外一行人皆着飞鱼服,京机卫在周绝期的带领下,搜了大半个山庄。 原来,晋元帝交给周绝期的任务,就是搜查各院? 不仅让裴彻和杜承州找人,还同时让京机卫搜查,这架势,是摆明了掘地三尺也要找到云叔。 “奉陛下之命搜查各院,请裴世子和裴夫人配合。” 周绝期禀公无私道。 沈桑宁特别礼貌地让了道,反正,云叔又不可能在这里。 院子很小,屋子也就那么三间,十几名京机卫不过转了一圈,就出来了,“没有。” 一行人匆匆要走,虞绵绵突然出声,“那个谁,你等等。” 周绝期驻足,疑惑望去。 “就是你,你送我回我的院子去。”虞绵绵命令道,一边说,还一边端上自己那盘兔肉。 见周绝期皱眉,她冷哼道:“怎么,你还不愿意?要不是考虑到有刺客出没,我才不会害怕一个人走回去呢。” “是。”周绝期无奈刚应下。 裴如衍就沉声否决,“等等,周总旗先走。” 周绝期原地站了会儿,左右看看,犹豫一瞬,随即带着手下,头也不回地走了。 “哎,你听谁的啊!”虞绵绵气鼓鼓地,追不上周绝期,只能干站在院里,“表哥,你咋啊。” 沈桑宁也没看懂,怎么就不能让周绝期顺路给虞绵绵带回去。 难道裴如衍也怀疑周绝期是谢玄的人?所以……怕路上下黑手? 可这么多人呢,不至于啊。 裴如衍漠然道:“让陈书和紫灵送你。” 虞绵绵觉得莫名其妙,转身走了出去,被吩咐差事的陈书、紫灵也跟上护送。 庭院内安静下来,裴如衍感受到沈桑宁的疑惑,轻咳一声,“他们身份不对等,离远些比较好。” 第156章 你没有朋友吗?总抢我夫人 送人回家还要什么对等? 沈桑宁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不可思议道:“你是担心这两人会看对眼?怎么可能啊,你想太多了,何况那周绝期还是谢玄的人,绵绵晓得轻重。” 裴如衍一言难尽,“不是谢玄的人。” 她面上闪过迷惘,“你怎知他不是?” 问着,手心被牵起,两人走进房中。 房门一关,裴如衍坦然道—— “两年前,周绝期母亲重病,是受我帮扶才得以至今。” 是谁的人,不言而喻。 沈桑宁不动声色,眼中还是透出新奇。 先前也不是没提过周绝期,周绝期还去过公府呢,那时也没听裴如衍说过啊。 正惊奇着,他又想起什么,“还有周绝期给表妹的银子,就是我让陈武给他的。” 所以上次的小秘密,裴如衍本就知道。 还在面上装的那么好,装作真不知道一般。 沈桑宁半感叹半揶揄,“裴如衍,你还真是,在我面前都藏着。” 他面色不改,“周绝期暂时是我的人,即便他还算优秀,但他和表妹不能走太近,他们不是同等阶级的人,不相配,只会拖累表妹。” 若是周绝期在形貌能力上不出众,那裴如衍也不至于有这担忧。 闻言,沈桑宁心中涌起淡淡的酸涩。 大概是从前没有想到,裴如衍也那么在乎门当户对。 她和他的门第亦是天壤之别,若不是沾了国公府的光,一个没落潦倒的伯府之女,连晋元帝的脸都看不清。 “不相配”三个字,让她百感交集。 沈桑宁许久不言,转身出门去打洗脸水了。 等回房时,就见裴如衍一脸凝重在思忖什么。 她兀自清洗着脸,淅沥的水声就跟打鼓似的,鼓面在裴如衍的心里。 他微微蹙眉,语气放轻了些,“你怎么了?” “没事。”沈桑宁闷声道。 洗完就换了亵衣,爬到床上躺着,蜷在里头。 裴如衍有些不确定,认真开口,“我对表妹只有兄妹之谊,并无旁的,你不要多想。” 他竟以为她在吃歪醋? 沈桑宁扭过身,把脸埋进枕头里,“嗯。” 她感觉背上都要被他盯出洞来,又听他郑重道—— “我会多注意和表妹保持距离,你不要生气。” 沈桑宁没好气道:“我没有误会,只是困了。” 身后没了声,半晌后,裴如衍起身出了屋。 去洗漱了。 沈桑宁心中不愉,用力踹开被子,烦得很。 她心里知道门当户对没错,千百年来都是这个理,可她现在过分在意裴如衍的态度。 听他这么说,忍不住郁闷。 同时,她又觉得,自己不该这么矫情,因为他没错。 等裴如衍洗漱归来,看着床角一坨被子,默默给她盖上一角,“肚子盖住。” “不要。”她怕热。 裴如衍没坚持,干脆是将被子叠起来,放在一旁。 不多时,沈桑宁就感觉他人贴了上来。 他双手搂住她,掌心覆在她的小腹上,发着热。 “你手拿开。”她皱眉。 “肚子不能着凉。”他非得抱着。 沈桑宁更郁闷,重重地呼气,“真的很热。” 本来心里就烦。 她固执地扒开他的手,躲到床角里去。 裴如衍没再强求,“你还在因为表妹的事,跟我生气吗?” 沈桑宁不理他,郁闷地入睡了。 身后无声,房中静谧。 山庄今夜灯火通明,因为刺客没抓着,所有院子都默契地不熄灯。 最后还是晋元帝一声令下,禁止浪费皇家灯油,才纷纷灭了灯。 * 次日。 又是围猎的一天。 今天的规矩和昨日不同,今天是分组,两人一组。 清早,裴如衍在庭院补充着箭匣,见沈桑宁起了,主动道:“夫人,我与你一队。” 他无所谓参不参赛,只盼今天能好好说话。 沈桑宁还未答,虞绵绵又跑来了,拉着沈桑宁撒娇,“表嫂,我们一队嘛。” 裴如衍皱眉,“表妹,你自己没有朋友吗?” “嫂嫂就是我的朋友啊,”虞绵绵理所当然,“不答应也不行,我刚才已经报名了。” “报名?”轮到沈桑宁惊讶。 去玩玩也就罢了,她们有什么能力去参赛啊。 昨天的战绩,还不够虞绵绵认清自己吗? 虞绵绵笑道:“胜在参与。” 名都报了,沈桑宁没再拒绝,对上裴如衍不悦的眸子,她只能道—— “阿衍,你找别人组队吧,找个实力相当,不拖累你的。” 说完,便和虞绵绵相携而去。 裴如衍心里不是滋味,总觉得她话里别有深意,转头看向陈书,“她那话,什么意思?” 陈书摇头,“就是关心您啊,夫人想让您拿名次吧。” 裴如衍来不及多想,就有人上门组队。 是镇国公府的公子,杜承州。 镇国公杜家和宁国公裴家,爵位相同,地位却不同。 杜家底蕴虽没有裴家长久,但杜家是晋元帝亲信,有从龙之功,受帝王扶持,杜氏正值鼎盛。 裴家的鼎盛时期比杜家更显赫,但已经过去了。 两家表面上同属于太子党,裴如衍自然不会拒绝杜承州的邀请。 这边刚结成小队,裴彻后脚就来了。 裴彻想趁机和兄长修复关系,奈何迟了一步,只能“落败”离去。 他狐朋狗友不少,有几个也来了围猎场的,反正跟兄长组不了队,那跟谁都行。 岂料,又碰上了谢玄。 “本王也正好一人,裴二公子一起吧。” 不等裴彻拒绝,谢玄就下了令。 第157章 危险来临,边哭边跑 谢玄骑着马进了小野物区,裴彻无奈跟上。 “裴二,你可有寻着刺客的踪迹?” 裴彻摇头。 谢玄笑笑,“可惜了,倘若你能在杜承州之前抓到刺客,还能在父皇心中留个好印象,宁国公府又不是只有裴如衍一个男丁,你该加把劲儿。” 裴彻听闻无言,忽略了谢玄故意挑拨的话。 谢玄继续道:“就算找不到刺客也没事,你若效忠于我,我可助你平步青云。” 屡次拉拢,只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裴彻岔开话题,“殿下,今日想猎些什么?” 现在还不是投靠谢玄的时机,他都还没说服父兄。 谢玄看他一根筋的样子,无趣极了,“本王要挖人参。” 语毕,双腿一蹬,马儿如离弦箭狂奔出去。 两人飞驰进入小野物区,后头远远的,跟着一人。 * 那厢,沈桑宁下了马,弯着腰在草丛里找寻。 昨日杜承州挖出了千年人参,她有点眼红了,毕竟市面上买都买不到正宗的。 传说一株人参能养百里生灵,杜承州那株是在大野物区挖出的,那边山头必然是没有了。 但保不齐小野物区还有呢? 哪怕是能挖一株百年的也好啊,给阿衍补补身体,给她也补补。 反正猎场所得猎物和药材,都是归个人所有。 只有那前十名才会为了博皇帝关注,选择进贡。 沈桑宁探头探脑地扒草,身后人很不解,“嫂嫂,你找泥鳅吗?我们是来打猎的呀。” 沈桑宁拿长箭拂开野草,“看看还有没有人参。” “人参怎么可能这么好找。”虞绵绵不信,手持弓箭跟在后头。 沈桑宁回头看她一眼,见她满脸懊悔。 能不后悔吗,因为她报名参赛,为了公平,她们不能使用箭匣子。 这下好了,用弓箭,一个猎物都射不中。 想着,沈桑宁淡定地安慰,“放心,最后一名没人关注的,不会丢人。” 虞绵绵重重地叹一声,眼睛瞥向一旁,“咦,谁的猎物?” 沈桑宁寻声望去,只见一只受伤的野鸭子一动不动,躺在树下。 她猜测道:“许是嫌猎物太小,懒得拿了。” 虞绵绵正愁没有猎物,“我不嫌小。”说着就跑过去,将野鸭塞进筐篓里,终于愉悦起来。 说来,这运气也不是一般的好。 人参还没找到,两人捡了一路的猎物。 沈桑宁警惕,“别捡了,有古怪。” 虞绵绵一愣,“哪古怪?” 正此时,近处的草垛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两人屏声静息,不会是那个做好事不留名的猎人吧? 于是朝那处慢慢走去。 正巧草垛里的人站起来,吓了两人一跳。 “殿下?” 藏在草垛里的人正是谢玄。 他手里拎着锄头,灰头土脸地站起来,瞧见沈桑宁,眉头一蹙,“你们怎么在这里。” 话一出,谢玄就转头向周围喊道:“裴二!” 一声高喊,林中还有回响,被惊着的鸟此处飞窜。 马蹄声渐近,裴彻马背上多了一只羊羔,回来了。 谢玄语气不善,“我让你去别处找人参,你弄只羊回来作甚?” “顺手的事。”裴彻说着,视线扫过沈桑宁。 沈桑宁眉头紧蹙着,十分怀疑那一路猎物是裴彻留的。 原以为那日裴如衍跟他说很明白了,他怎么还做这些无用功? 难道留些猎物,她就能感激他吗? 现在,甚至想将猎物都还回去。 裴彻收回视线,将羊递给虞绵绵,“表妹,送你只羊。” 虞绵绵哪有拒绝的,眼神都亮了。 在场人多,沈桑宁也不能阻止,人已经跑过去,将背篓对着裴彻。 一只羊进了背篓,这重量,害得虞绵绵差点朝后仰倒,“哎!” 好在是裴彻手快,在马背上倾身,帮忙提住了背篓,才没让虞绵绵摔倒。 沈桑宁也过去扶了把,身后背篓里的小猎物们被裴彻瞥见。 “你们……”裴彻欲言又止,有点惊讶,“你们这么厉害?” 这语气,仿佛背篓里的小猎物不是他的手笔。 沈桑宁射猎不好,裴彻很清楚,他脸上的惊讶不似作假。 沈桑宁不免沉思,难道是她想多了? 不是裴彻留的? 一旁,谢玄已经不耐烦了,“裴二,来挖人参。” 没想到,人参让谢玄找到了。 真是时运不济。 沈桑宁转身想走,既不想看裴彻,也不想看谢玄。 “绵绵,我们走吧。” 她调转脚步,刚走两步,那种被人监视的强烈不安再度袭来,她警惕地朝林中望去。 对上了一双冒着幽光的眼睛。 糟糕。 沈桑宁瞳孔闪过惊骇,她怎么忘了前世黑熊攻击的,就是谢玄!她先入为主地以为,黑熊一定会在大猎物区攻击谢玄! 不能再往前后了。 “绵绵,后退。”她表面镇定,心里害怕。 突然,地面震动。 是黑熊从林中跑了出来。 沈桑宁拔腿就跑,“绵绵,快!” 绵绵扔掉了背篓,边哭边跟上。 谢玄一时未察,差点被熊掌拍飞,连锄头都吓掉了,当即跑走。 黑熊速度极快,眼见就要追上两个女子,裴彻驰骋着,从腰间抽出利剑,于马背上一跃而起。 黑熊被暂时拖住,沈桑宁和虞绵绵才得以跑远些。 三人在一棵树下喘着气停下,沈桑宁才注意到谢玄,“殿下,你……” 她回头,只见裴彻在和黑熊单打独斗。 黑熊身材高大,像是一顿能吃三个裴彻,体力悬殊,裴彻很快就负了伤。 可他不能退。 身侧,虞绵绵都吓哭了,“宣王殿下,你不是会武功吗,能不能帮帮我二表哥?” 谢玄面色紧绷,“闭嘴。” “他若为救本王而死,也算幸事一件。” 自大且凉薄的话,令人侧目。 沈桑宁紧紧盯着那头,伸手摸了摸腰间的软筋散。 好在有自留。 “绵绵,箭匣子给我。”看也没看虞绵绵,就朝她伸手。 结果半晌,都没递过来。 只听虞绵绵弱弱道:“箭匣子在背篓里,我扔半路了。” 和羊羔一起,丢在了起点。 “那弓箭呢?” 虽然她们射术不好,但谢玄在啊,谢玄总能射中黑熊的。 可显然的,几人都没带着弓箭跑。 只有沈桑宁左手还抓着最开始的那只箭,但没有弓。 她盯着羊羔的位置,如果裴彻还能撑住,她是可以安全跑到那儿的。 她起身,手腕却被虞绵绵攥住,“嫂嫂,你别去送死啊,我没法和表兄交代啊!” 谢玄看着她,不知她要做什么,一副静观其变的态度。 虞绵绵又道:“我们回去搬救兵吧。” 小野物区的狩猎者少,不像大野物区,走两步都能遇见人。 这会儿搬救兵,只怕是救不了裴彻。 沈桑宁严肃道:“我不是送死。” 裴彻是为了救她们,单凭这一点,她就无法做到袖手旁观。 于是扯开虞绵绵的手,她只身跑向打斗之地。 彼时,裴彻被黑熊一掌拍在地上,吐出一口血,视线都变得模糊,隐约瞧见那抹姝色跑了回来,他嘶哑喊—— “你回来做什么!” 随即,再次奋力起身,重新提起剑。 沈桑宁没空理会他,跑到羊羔边,找到箭匣。 她离黑熊不出十丈距离,再怎么故作镇定,她也还是有些害怕。 拿起箭匣时,臂腕都有些颤抖,因此不敢去看黑熊,只专注地拆解着箭匣。 她看过裴如衍拆解的动作,一边回忆,一边模仿动作。 此时,长剑划破空寂。 林中蹿出一个人影,沈桑宁没有抬头看,终于将箭匣解开,将软筋散的药粉洒在内里的短箭上。 第158章 世子杀完熊,要抱抱 与此同时,同一片天空下。 一里之外。 “裴兄,小猎物区没甚意思,我们还是回大野物区吧。”杜承州百无聊赖地骑着马,悠哉得很。 裴如衍射下一只野兔,下马,娴熟地抽出箭,将野兔放在树边。 杜承州看着,渍渍出了声,“万一你夫人没拿,叫别人拿走怎么办。” “一只野物而已。”拿走就拿走了。 裴如衍不在乎。 杜承州握紧缰绳,“那我们去那边吧,今日还没正式猎一场呢。” 裴如衍应下,却听远处似传来些声响。 像是什么大猎物发了疯。 杜承州好奇,“我倒要看看,什么小动物能发出这动静。” 两人调转马头,朝声源处奔去。 * 那厢。 将短箭全部涂抹上软筋散,再装回箭匣中。 沈桑宁终于抬头,看见周绝期和裴彻一左一右对付着黑熊。 由于裴彻在前期单打独斗的过程中受了重伤,现在落入下风。 周绝期也不敌黑熊,顷刻间就负了伤。 一左一右,两人就是轮流挨打,偶尔伤黑熊一分。 沈桑宁抬起箭匣,对准黑熊。 手有些抖,勉强能瞄准,却时不时会被两人挡住。 她大喊,“让开!” 黑熊的腿被周绝期一剑刺破,当即发癫,两掌将两人直接甩远。 冒着绿光的眼睛似锁定了新的目标。 朝着沈桑宁跑去,每一脚都能让地震动。 这动静,掩盖住了由远及近的马蹄声。 耳朵没听见,但沈桑宁看见了熟悉的身影,蓦然静下了心,高举着的手不再抖动。 她按下机关,箭矢势如破竹,接连朝黑熊的眼睛射去。 与此同时。 黑熊有旧伤的后腿,被五支长箭射中每个关节。 一前一后,短箭与长箭,箭箭无需发,持续射中命脉。 黑熊怒吼一声,停驻在原地,没了力气。 被拍远的裴彻和周绝期再次一跃而起,一剑插入它的心脏,一枪刺破它的天灵盖。 不出几瞬间,无反抗之力的黑熊便倒地等死。 “呼。” 沈桑宁松了口气,放下箭匣子,紧接着,白马就在身侧发出长啸。 这一声,她听见了。 她仰头,看见裴如衍跳下马,不发一语地将她搂紧怀里。 她默默地不动。 每次都是这样的,一出事就抱她。 “傻不傻。”裴如衍语气沉重。 他松手,将她扶起,检查她身上有无受伤。 “我一点伤都没有。”她道。 裴如衍紧锁眉心,视线扫了她一圈,确认她没事,也没缓和面色。 他的视线又投向另一处。 周绝期和裴彻受了伤,力竭疲倦地坐着,恢复体力。 裴如衍凝重地看向沈桑宁,认真道:“你说人各有命,我希望你也记住。” “莫说是裴彻,就算是我身处险境,也不想你以身涉险。” 沈桑宁听完,点了点头,“我不听,我这次是有信心的,而且裴彻是为了救我们。” 说着,她还朝虞绵绵、谢玄躲藏的位置指了指。 裴如衍都没看一眼,拉起她的手,“你不怕吗?” “不怕。”其实沈桑宁怕死了。 裴如衍感受到掌心还在轻颤的手,垂下眸,没戳穿她。 沈桑宁却看见他五指划出的血痕,“你怎么受伤了?” 他未答。 那边虞绵绵已经跑过来了,眼眶还红着,“表兄,还好你们来了。” 她突然压低声,“宣王殿下真是个胆小鬼。” 沈桑宁听闻,朝谢玄投去目光。 只见谢玄捡起了锄头,正在起初挖人参的位置。 他蹲下身,没多久又站起来,皱着眉,“裴二!本王的人参没了!”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挂念着人参。 裴彻无语,没力气回答。 谢玄便问杜承州,“人参自己会跑吗?你昨天怎么挖到的?” 杜承州过去看了眼,“我也不清楚。” 语毕,只留谢玄怀疑人生,杜承州走到了黑熊身边,感叹道—— “要不是裴兄和嫂子带着软筋散,这么大只黑熊,只怕得要四个练家子齐上阵,才能制服了。” “万幸啊万幸,”杜承州抬头望几人,“这熊,你们要怎么分?” 裴如衍无言。 周绝期和裴彻也无心分这黑熊。 谢玄道:“你们若都不要,就给本王。” 熊肉可是大补之物。 沈桑宁没挖到人参,少不得动了脑筋,“我想要熊胆。” 语毕,就感受到身侧人投来的目光,她扯扯嘴角,解释道:“熊胆可以入药,拿回去补身子。” 裴如衍目光柔和,“好,那再弄点熊肉。” 谢玄看着两人互动,“那就这样分吧,裴二,你要什么?” 裴彻低着头,心情复杂,不明白兄长为何随身携带软筋散。 专心思索着,也没听见谢玄的话。 场面冷了下来。 虞绵绵捡起背篓和羊,“二表哥,周总旗,熊怎么分我不知道,但这只羊,我分你们一人一半。” 第159章 闹点小别扭,世子哄一哄 凄惨的羊被装进背篓里。 裴彻不说话,悄悄看兄嫂一眼,又收回视线。 不多时,就有侍卫队来了,将伤患、黑熊一并抬走,谢玄也跟着走了。 林中只剩下四个人,裴如衍将沈桑宁和虞绵绵送回院子,才重新和杜承州出发狩猎。 不出一个下午,那些在山庄里喝茶的女眷都听说了围剿熊的事迹。 沈桑宁是没听见,虞绵绵绘声绘色地演讲—— “我那勇敢的嫂嫂临危不惧,熊掌都快踹到她的额头,她眼睛都不眨一下,出手就是快准狠,和我表兄一前一后,射中臭狗熊的命脉。” “就在这时,我二表哥和周总旗默契配合,腾空而起,给那黑熊致命一击,毫无反抗之力,两腿蹬蹬就去了。” “宣王也毫不胆怯,不仅慰问伤患,还要将黑熊最重要的部位,送给我兄嫂,以作褒奖。” 女眷们如同听故事似的,磕着瓜子。 但有点不信一个普通女流可以像虞绵绵说的那样,若说是辅国公主母女那才有可能呢! “虞绵绵,你定是倒卖私货,借机吹牛。”有贵女质疑。 “就是就是,你什么时候这么吹捧你家表嫂了,她给你下降头了?” “绵绵,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虞绵绵跳脚,“我才没撒谎,不信你去问宣王啊!” 随后便有熟识宣王的贵妇千金去打听,这桩事的真实性。 结果,宣王竟并未否认,临了还道了句—— “裴夫人勇气可嘉,也算是近朱者赤。” 这下,女眷们才信。 没想到看起来不显山不露水的裴夫人,有这样的魄力。 也有一半人认为,这是她该做的,何况,她还有衬手的箭匣子,好使得很。 虞绵绵将贵女贵妇的话学回来,讲给沈桑宁听,“但是,宣王那句近朱者赤是什么意思?是在说谁?他是将表兄一并夸了吗?他们不是不对付吗?” 虞绵绵满头疑惑。 沈桑宁笑笑,“当然不是。” 还能是说谁,无非就是身处于扬州的某人了。 话说回来,这半月来,都没收到姜璃的来信,不知她在那边过得如何,堤坝修得怎样,有没有遇到阻碍…… 思考之际,谢玄及时地送来了熊肉和熊胆。 倒还算守信。 虞绵绵看着那熊肉出了神,想起什么,“嫂嫂,我要去让人宰我的羊啊!” 然后扭头就跑了出去。 沈桑宁并未在意。 山庄医馆。 裴彻伤的重,上药时咬着棉布,没出一声。 相较之下,周绝期伤得轻,坐在榻上,上半身赤裸着,绑着两条简单的白纱布。 虞绵绵进来时,映入眼帘的就是他精壮的上身,就算缠着纱布,也能看清腹肌和胸口。 “呀。”她伸手挡脸。 周绝期望去,赶忙穿衣物,轻咳一声表示穿好了。 虞绵绵这才松开手,脸颊热乎乎的,“我让人宰了羊,你们一人一半,想送你们院子里,但我不知道你院子在哪儿。” “大小姐,”周绝期面色郑重,“不需要——” 拒绝的话刚出口,躺在角落处、被忽略彻底的裴彻就打断—— “能送熟的吗。” 另外两人:…… 于是斜阳西下时,山庄的某一处,飘起了烤全羊的香气。 * 沈桑宁和紫灵开了小灶,贿赂了御厨,将熊肉给烧了。 小院里也是喷香。 两人正要开动,裴如衍就回来了,紫灵捧着小碗,让了位置。 裴如衍端着一盘羊肉,直白地问,“表妹怎么又和周绝期在一起。” 他将羊肉放下。 沈桑宁哪里会知道,伸出筷子去夹羊肉,又听他道—— “他们两人在溪边烤羊,看来周绝期还是伤得太轻。” 他不满的口吻,又让沈桑宁想起了他昨夜的说辞。 不就是担心虞绵绵喜欢上周绝期么。 这烤羊肉的口感一般,沈桑宁吃了一口,就放下了筷子,“今日周绝期为何出现得那么及时?” 裴如衍落在她身侧,“我让他空闲时,盯着裴彻些。” 所以,周绝期的出现,是为了帮裴如衍做事? 沈桑宁冷哼,“人家帮你做事,还负了伤,你不讲人情就算了,还生怕绵绵和他走近一步?人家自己恐怕都没那个意思。” 裴如衍沉声,“两码事。” “你不就是看不起人家家世低微吗?”沈桑宁幽幽道。 裴如衍深深看她一眼,“谈不上看不起,但家境悬殊难以相配,他还未优秀到能令人忽略家境、年纪的地步,若与表妹有所牵扯,只会后患无穷。” 道理她都懂,但是…… 沈桑宁心头的不愉,忽略了一日,这会儿又被他提醒了。 她实在忍不住,眉头一怼,“那你跟我成婚,可是后患无穷了?” 裴如衍蓦然的,被她不满的语气刺了一下。 他也不自觉蹙起眉,“你为何会这样想?” “所以,昨夜你并非吃表妹的醋?而是……”裴如衍顷刻间想通了她这没由来的气,颇为无奈,“他和你,怎么能相提并论。” 沈桑宁反问,“怎么不能?承安伯府日落西山,不过挂个伯爵的名头罢了,家中无一人仕途顺畅,不论是权力还是家世,和你宁国公府都是天壤之别。” “那又怎么了,”裴如衍一本正经,“你我是青梅竹马,知根知底,你莫要拿自己代入别人。” 青梅竹马。 这四个字在沈桑宁脑海里荡了一圈,什么青梅竹马。 沈桑宁无语又觉得好笑,“我们怎么就青梅竹马了,就金陵那段相处就算青梅竹马了?” 还知根知底?她明明前不久才跟他知根知底! 裴如衍看她无理取闹的样子,也不恼,“我未曾同别人那般相处,只同你,还不算青梅竹马吗?” 说着就要去牵沈桑宁的手。 拉住她,就要往怀里带去。 岂料却是拉不住她,她却不肯,非要趁机把心里的话说出来—— “我若连伯府千金都不是呢?若当初帮助小哑巴的,只是个平民之女呢?你还会有娶我的决心吗?” 这个问题,毫无意义。 连问出口的沈桑宁都觉得,自己失了些理智。 她根本不是替周绝期抱不平,只是因为周绝期的事,发现了裴如衍的态度,因此心里隐隐自卑,想要一个证明。 一个,即便她是平民之女,他也会心悦于她的说法。 前世面对裴彻,她从不曾这样过,不会自卑,不会担心,每天努力将生活经营好就是了。 可现在,她一点点变了。 这种变化,她不喜欢,因为情绪,掌控不住。 沈桑宁自觉意识到这点,当即后退一步,“你不要回答了,我知道你说的是对的。” 语罢,她就跑回了屋内,裴如衍两手都拉不住她。 他皱着眉,低头看桌上的熊肉和羊肉,心思复杂。 他思考半晌,才跟了进去。 沈桑宁趴在桌上,埋着头。 这种情绪大概是源于缺爱,她能经营生活,养育子女,将别人照顾得很好。 可前世却没有人能义无反顾地爱她,父亲从不爱她,母亲早亡,外祖家对她的好是随时可以抛弃的。 而裴如衍不同,他给她的偏爱,就像在大漠中,遇到了水源,像在无垠的海洋中遇到浮木。 她太在乎,不想失去。 后颈处的碎发忽然被撩起,温热的吻落下。 裴如衍弯着腰,上身贴在她单薄的背上,脸侧埋在她耳边,下巴抵在她的左肩。 他的声音带着缱绻情意,平静流淌,“你是我唯一,不需权衡利弊,也要选择的人。” 第160章 莫不是去偷了汉子? 沈桑宁心中一动。 随即,整个人便被他拦腰抱起。 “你做什么?”她问。 裴如衍眸光认真,说出思考后得出的结论,“倘若有了孩子,你应该不会这般思虑了。” 所以,要生孩子。 沈桑宁看着桌上被捧进来的两盘肉,“我还没吃呢。” 裴如衍一顿,思忖片刻,将她重新放回座椅上,“也好,吃饱再做。” …… 天色黑得比臭狗熊的还黑,又泛着点点星光。 小院里,紫灵看了眼主屋紧闭的门,端紧了自己的饭碗。 实在没搞明白,刚才以为世子和少夫人要吵架了,这会儿又没事了。 * 医馆内。 裴彻独自一人躺在“冰冷”的医馆里,也不见兄长来探望,他叹息一声。 忽听外头一声咳嗽。 该来探望的不来,不该来的,来了。 裴彻坐起身,身上几处都是纱布,“殿下怎么来了?” 谢玄命人做了滋补的熊肉送进来,随后那些手下离开,他自在地落坐一旁,“你今日算是救了本王,本王自然要来感谢你。” 裴彻听听就得了,没当真,“应该的,殿下。” 谢玄试探,“你当真不考虑投效本王?以你的本事,假以时日——” “殿下,”裴彻认真,“宁国公府,不由我做主。” 谢玄当然知道,“我只是对你越发感兴趣了,裴如衍的选择,我不在乎。” 裴彻默然。 谢玄忽而道:“不过,你嫂嫂倒是对你挺好,在你危难之时,不顾自身安危要救你。” 闻言,裴彻唇瓣弯了弯,“她,一直都是那样的人,虽不会武,但从不惧危难,即便不是我,她也不会眼睁睁看着无动于衷。” 谢玄古怪地勾起笑,“你好像对她评价很高?” 裴彻怕被看出端倪,当即板起脸,正色道:“兄长和嫂嫂都是极好的人,先前因一些‘误会’和殿下有些冲突,将来若殿下得势,还望殿下手下留情。” 谢玄冷笑一声,“裴二,你倒是信我,你比你兄长有远见多了,不过,我很疑惑,他们夫妻两人怎么都随身携带软筋散。” 裴彻低头,同样对此不解。 围猎为何要带软筋散? 而谢玄接下来的话,更让裴彻吃惊—— “黑熊皮毛上残存的粉末,我让人验了验,是专门迷倒巨型猎物的药,短时间内让猎物失去力量,外用内用皆可。” “这狩猎场跑进黑熊,本就是意外,可你兄嫂,就好像是事先知道一样……” 谢玄意味不明地笑笑,盯着裴彻。 裴彻垂在身侧的拳头握紧,随着谢玄的话,消除的怀疑,重新燃起。 他是知道黑熊会出现的,但前世不是他打倒的黑熊,也没有围观过。 今生若非谢玄非要跟他一队,恐怕也轮不到他打黑熊。 前世这趟围猎,是他和兄长两人来的,他很确定,兄长没带软筋散。 为何这一世,就带了,兄长是否知道,会有黑熊呢? 难道不是央央重生,是兄长重生了? 也不应该啊,若是兄长重生了,怎么可能忍到前天才打他? 裴彻越发迷茫了。 明明他已经打消怀疑,准备好好过日子,可却总有一条条可疑之处,让他觉得,没有这么简单。 * 因为裴彻受伤的缘故,晋元帝允许提早回府,连沈桑宁和裴如衍也一道回了府。 前脚刚回府,褒奖的圣旨就下来了。 因裴彻救二皇子有功,被擢升为五品千户,周绝期被提拔为百户。 裴彻被小厮扶着进府,段姨娘哭着上前搀扶,心痛道:“哎哟,怎么一身伤啊。” “没事,都快好了。”裴彻身强体壮,伤好得都快。 段姨娘扶着裴彻回小院,一边念叨,“你好不容易回府,你那媳妇又跑娘家去了,每天都往娘家跑,还不如和离了!” 裴彻根本不关心沈妙仪的动向。 但段姨娘忍不了,去找虞氏说了几回,又去找沈桑宁。 沈桑宁刚到青云院,想找云昭说说云叔的事,还没找到云昭呢,段姨娘就找来了。 段姨娘在她耳边不停地叨叨: “少夫人,再怎么说,她也是你妹妹,不管是继妹还是奸生妹,总归一个爹的,现在你又执掌中馈,可得好好管管!” “哪家媳妇天天往娘家跑的,还怀个孩子嘞!” 沈桑宁听了,招来玉翡去伯府将沈妙仪喊回来。 段姨娘满意了,就在青云院坐了下来。 不出半个时辰,玉翡愁着脸回来—— “少夫人,奴婢去伯府,伯府的人说二少夫人早晨去了伯府,但午时前就离开了,眼下都快黄昏了,都没回来,不知人去了何处。” 没找到人,沈桑宁还没什么反应。 身侧段姨娘一拍桌子,动静吓了她一跳,只听段姨娘斥道—— “我还真当她是念着娘家,天天早出晚归的,莫不是去偷了汉子!” 第161章 谁还能分清你和纨绔? “段姨娘,还请慎言!”玉翡皱眉。 把偷汉子挂在嘴边,传扬出去谁还管真假?最后污的还是公府门楣。 段姨娘自知言语不当,不再说污言秽语,“反正肯定没干正事,干正事能光明正大的。” 沈桑宁又吩咐玉翡,“你去将福华园几个大丫鬟喊来。” “是。” 除了素云跟着沈妙仪出府了,其他的丫鬟都留在院里。 四个一等丫鬟低着头,在青云院里站成一排。 沈桑宁坐着,平静地问,“你们主子去了何处。” 段姨娘就没那么温柔了,“说!” 几个丫鬟被段姨娘的架势吓得一抖。 冬儿率先开口,“回少夫人的话,这些日子,二少夫人都不让我们跟着出去,只许素云姐姐跟着。” 另外三个丫鬟纷纷点头。 “听听,听听,”段姨娘活似抓到把柄的样子,“肯定是干见不得人的事去了,和她那个心腹丫头狼狈为奸。” 四个丫鬟一问三不知,审问不知结果。 那厢,门房就来回禀—— “少夫人,二少夫人从后门回来了!” “哈,还走后门,我这就去抓了她!”段姨娘雷厉风行,带着她自己的几个婆子就风风火火地走了。 玉翡瞠目结舌,“少夫人,这怎么办呀,段姨娘会不会闹出什么事?” 紫灵看热闹不嫌事大,“真闹大就好喽,可惜,段姨娘就是嘴巴厉害,她没有证据,也不会真的干嘛,不然她这么看不惯,早就该动手了,何至于告状到少夫人这里来。” 事关八卦,紫灵嗅觉总是灵敏。 沈桑宁起身,慢慢跟上去,“去瞧瞧吧。” 事实如紫灵说的一样,段姨娘在后门堵住了沈妙仪,两人也只是扯皮。 “说,你去哪儿了!”段姨娘攥着沈妙仪的手段,“打扮花枝招展,你男人受了伤也不见你关心!” 沈妙仪手上提着糕点,反驳,“我去买点心了!裴彻回来了?又不曾有人告诉我,我怎么知道!” “你还有理了!买个糕点买两个时辰!” “那家糕点排队难等,谁人不知,姨娘你别太过分了。” “走,跟我去见少夫人!” 两人一阵拉扯,沈妙仪倔强地反抗着。 忽听近处一声—— “成何体统!” 玉翡高声斥责,沈桑宁带着丫鬟婆子徐徐走近。 段姨娘见状,松了手,“少夫人,你可得好生管管她。” 沈桑宁朝其望去。 只见沈妙仪面色涨红,被段姨娘气得不轻。 沈妙仪在她面前很要脸,整理一番被段姨娘拉扯凌乱的衣袖,高傲地挺着头,不与她目光对视。 沈桑宁没多废话,“从明日起,你就呆在家中,养胎。” 沈妙仪双眉一怼,“你这是什么意思,幽禁我?你凭什么幽禁我?” 沈桑宁一本正经地反问,“你每日不知去向,裴彻反而日日打卯,再这般下去,谁还能分清你和裴彻谁是纨绔?” “你!”沈妙仪脸上青白交错,“我一没杀二没抢三没偷人,我是公府正经儿媳,你岂能这般待我?” “我也是为你好,在家安心养胎。”沈桑宁的语气不容置喙。 沈妙仪捏紧手心,“你没权利这么做。” 她还想理论。 可第二句话还没出口,就被福华园的四个一等丫鬟围住。 “吃里扒外的东西!”姣好容颜维持不住,沈妙仪眸光恨恨,“我才是你们的主子!” 冬儿低眉顺目,“您是奴婢们服侍的人,但主母和大少夫人,才是这个公府的女主人。” 严谨且留痕的溜须拍马,让另外三个丫鬟都瞅了眼冬儿。 四人搀着沈妙仪回了福华园,素云一语不发地要跟上,却被玉翡拦住—— “你等等。” 玉翡作为裴如衍乳娘之女,哪怕是在虞氏面前也是得脸的,府里小丫鬟都得敬三分。 板起脸来,甚至有几分公主府女官的气势。 素云当下不敢吭声,只听玉翡道:“你和冬儿她们不同,倘若二少夫人犯了什么错,亦是你的过错,要是给公府丢了分毫脸面,当心你的命!” 素云咽了咽口水,势弱道:“二少夫人只是去买了糕点,怎么会丢人呢。” 玉翡笑笑,不再问。 这种说辞根本无人会信,只是拿不出证据反驳。 只好任由素云离开。 沈桑宁敛了眸,身侧段姨娘还有话想说,“这,就这样处理?她这几日去了何处,不管了?” 不等沈桑宁回答,玉翡便直言道—— “段姨娘,少夫人自有少夫人的道理。” 段姨娘一噎,“对对对,哎!”慨叹一声,带着婆子们失望而归。 沈桑宁没在意,倒是对玉翡的表现很满意,待回了青云院,就吩咐道:“这几日,着人看好福华园,不准她跑出去。” 玉翡点头。 紫灵却倍感不解,“少夫人也怀疑二少夫人偷人了?” 偷不偷人的,沈桑宁不知道。 前世,沈妙仪寡居多年,直到三十五岁临死前,也没偷人呐。 这一世,不至于奈不住寂寞吧? 但两世发生改变,已经不能以前世为依据。 故而,沈桑宁不确定。 但不管沈妙仪偷人还是干别的什么事,频频外出,说明对她而言是件重要的事,或是急事。 今日她被段姨娘在后门堵住,少不得要警惕些,明日就算跟踪她也未必有结果。 不如关她几日,她心系那件急事,待过几日解禁,必定会露出马脚。 届时,便什么都能知道了。 沈桑宁简单地与紫灵说了几句,紫灵大悟,玉翡倒一直不动声色。 自回府起,裴如衍就去与宁国公议事了。 具体何事,沈桑宁没问。 人家父子爱说什么说什么,奈何沈妙仪和段姨娘这事刚解决,就有丫鬟来禀—— “少夫人不好了,前院吵起来了!” 沈桑宁唰地起身,“吵什么?” 他们父子有什么好吵的? 丫鬟认真回复,“二公子要搬出去,国公爷怒了,闹得不可开交,主母也赶过去了。” 哦,原来是裴彻和国公爷吵起来了。 沈桑宁面色急色褪去,缓缓坐下,“世子呢。” “世子在一旁看着。” …… 既如此,也不必过去了。 第162章 世子学会绑架了 厅堂中。 裴彻原本还被小厮扶着,他挥开小厮,固执地站着,“父亲,我已经决定了,在京机司附近买个小院住着,休沐的日子就回家。” 宁国公气笑了,要不是看他一身伤没好,真想一棍子打过去! “你升迁,我和你母亲还因此欣慰,说你终于长大了,结果呢!你这不孝子还想分家?旁人该如何看待我裴家,我还没死呢!” 丫鬟小厮们大气不敢喘,宁国公一语毕,厅堂中鸦雀无声。 赫然响起一道茶水潺潺的声音,宁国公和裴彻闻声望去,竟看见裴如衍在倒茶。 被关注到后,裴如衍手顿了顿,放下茶壶,“父亲,想来二弟并无分家之意,只是想独立一段日子。” 裴彻眸光黯了黯,想到兄长之前的威胁…… 他现在不能去西北大营是其一,不想再惹兄长怀疑和生气是其二。 于是他附和道:“是,我就想单独出去过几日,不是分家,休沐日或是节日,我都回来的,我年岁尚轻,也想为家争光,以公务为重。” 说得好像有多忙一样,宁国公嗤笑,“咱家住京城,还是离皇宫最近的北城坊!你兄长每日上朝下朝去公署,也没嫌家远啊!你不许去,想都别想。” “我就要去。” 裴彻的执着,让宁国公气愤地抬起拐杖,作势要打他。 也只是作势。 裴彻现在一身伤,宁国公又怎会真舍得打? 可当拐杖高悬半空,裴彻却挺直背,一副等打的样子,气得宁国公当真想打了。 好在段姨娘及时赶到,来得比虞氏还快。 听说儿子要搬家,最急的就是她了。 “老爷,不能打啊!”段姨娘冲过去,挡在裴彻身前。 “你!”宁国公也算有个台阶下,干脆放下手。 段姨娘松了口气,转而看向裴彻,苦口婆心劝说—— “彻儿,你在这闹什么啊,府里有吃有喝,你有什么不满意的?我看你就是没穷过,没吃过苦,外面的日子哪有家里舒心啊!” 裴彻皱着眉,“姨娘,我想清净些。” “清净?”段姨娘狐疑道,“你是觉得沈妙仪扰了你清净?你不是已经腾了新院子么,你不见她不就好了,何必折腾自己。” 忽地,沉默已久的裴如衍起身—— “二弟独自生活一段时日也好,回来自然懂事些,父亲觉得呢?” 宁国公冷哼,瞥见裴彻执着的神色,“你最好别给我惹事。” 待虞氏赶到时,事已成定局。 段姨娘愁着脸跟着裴彻回院子收拾行囊,“你多带些丫鬟小厮跟着去啊,好照顾你。” 裴彻拒绝,“不用,我只买了个小宅子,左右就两间房,住不下那好些人。” “你没钱了?”段姨娘说着就要回去拿小金库,“我有啊,我攒了那么多,给你买个像样的宅子,你现在上进是好事,但不要累着,还有,你后宅那几个妾室,你挑个带去照顾你啊。” 裴彻继续拒绝,“不用,我马上走了。” 段姨娘心疼哭了,“你还有伤呢,没人照顾可怎么好。” 裴彻简单安慰两句,背着包袱就在小厮的陪同下走远了。 那远去的落寞背影……至少在段姨娘眼里很落寞。 她擦了擦泪,嘀咕道:“就因为娶了个不贤惠的妻子,我儿本来多风流潇洒啊,现在过得跟和尚一般,要是这么下去……” 忽地想到什么,“也不知道洛氏那胎,怀的是男是女。” * 裴彻出了府。 最开心的莫过于沈桑宁了。 她不用再受裴彻干扰,不用担心他因前世记忆,而做出什么威胁到她的事。 那头,裴如衍出了前院,抿着唇瓣,路过树下还抬手摘了片树叶,折在手心里。 即便是迎面走过的下人,低头行礼时,都能感受到今日的世子,好像轻松些。 往日的世子,总是沉着脸,周身的气氛都压抑些。 不过最近,有所改善。 裴如衍原本是朝青云院去的,房梁上倏然跃下一抹身影,降落眼前。 是陈武。 “世子,宋神医找到了。” 又是一件好事。 来不及高兴,陈武话锋一转,“但他不肯来,属下打晕了带来的。” 裴如衍笑容消散,“人在何处。” 国公府的一处偏僻厢房内。 传说中的宋神医被五花大绑在床榻上,双手双腿都敞开着绑在床头床位两侧,让他极其没有安全感。 他惊恐又愤怒,“救命啊救命啊。” 房门吱嘎一声,他突然止了声装死。 裴如衍走进房内,居高临下地看见宋神医其人,眼中闪过惊讶,很快压下。 而后客气又疏离地致歉,“手下人不懂事,竟绑了神医,显得我很没诚意。” 年轻俊美的宋神医看他好说话,当即耍起脾气,“呵,你还知道没诚意,我都说了我不给权贵和平民看病,你们还这样待我!我更是不会给你们看病的!” 裴如衍听闻,正欲替其解绑的手默默收回,“当真?” “当真!”宋神医咬牙切齿。 裴如衍倏地轻笑,“既是如此,我会厚待神医的。” 语罢,毫不留情地转身。 门再次被关上。 铁链碰撞缠绕的声音传进,宋神医终于慌了,“哎,回来啊!” 门外,走远的陈武感叹道,“世子,这神医说不治权贵,因为治不好会死,不治平民,因为治好了也没钱收,这人还神医呢!他那名号恐怕是商贾花钱打出来的。” 裴如衍沉着脸,“将他看好,我先去同夫人说一声。” 殊不知,夫人正在找云昭。 她如今是不知云昭住哪儿,因此只能派人出去私下找,找实在找不到就算了,反正云昭也会来找她。 刚想通,裴如衍就会回来了,“夫人。” “嗯?” “我找到神医了,届时就能治你那位长辈的脑子。”他对神医的态度,闭口不谈。 反正,到时候有办法解决的。 沈桑宁听闻,眸光一亮,“真能治?” 若是能治好云叔,云叔一定会在武学上有所成就,将来也不用云昭操心,更不会走丢了。 裴如衍为她的私事操心,她感动又惊喜,垫起脚就朝他脸颊啄了一口。 他的眸光愈发柔和,却不忘提醒她—— “但你这位长辈,还没找到。” 第163章 妙妙的奸夫找上门 接连五日,也未能寻到云昭。 沈妙仪在福华园关了五日,除了生气,倒没什么异动。 她不急,却不知外头那位急了。 周韬多日联系不上沈妙仪,心里突突地跳,毕竟最后一次见面时,约好了第二天也要见面的。 结果多日都没来,他不确定是她出了什么事,还是……她不要他了。 越想,越心烦意乱,连执行任务时都频频出错,被周绝期好一顿骂。 难得攀上了国公府的千金小姐,周韬很怕到手的富贵变成一场空。 思索很久,还是去找了裴彻。 彼时裴彻正在磨刀,头也没抬。 周韬斟酌着,发现自己根本不知表小姐名讳,又怕污了表小姐清名,于是找了个借口—— “千户,前段时日,属下跟周百户去了国公府,回来后,就发现祖传的玉佩丢了,或许遗留在了贵府上,能不能去找找?” 裴彻磨刀的手一顿,冷然抬头,“那么多日,你才发现?” 周韬忐忑极了,“早发现了,不敢叨扰贵府,在家中仔仔细细找了确定没有,才来找您。” 裴彻随意道:“我正好要回府一趟,你随我一起吧。” 周韬得逞,嘴角压不住,“多谢千户体谅。” 一路上,两人本是无话可说。 但周韬想到将来极有可能与公府结亲,便想主动讨好这位未来的二舅子。 奈何没有话题啊,于是他克服了对远房堂妹的厌恶,主动攀关系,“千户,其实您的妻子,是属下的远房堂妹。” 闻言,裴彻脸色黑下,“我知道。” 周韬却没看出裴彻情绪变化,仍献殷勤道:“说起来,您也算是我的堂妹夫呢,如今又在一处共事,真是缘分。” 裴彻皱眉,声音骤冷—— “算不上。”都不是周家的种。 “以后别在我面前提她。” 周韬这才听出不对劲,“怎么,您不喜欢我那堂妹?” 裴彻不语。 周韬一拍大腿,当即转了话锋,“不瞒千户您说,我那堂妹向来不是安分的主儿,十二岁随她娘改嫁后,就没回去看过她祖父,白眼狼一个。” 秉着一起吐槽拉近关系的原则,周韬碎一声,“也是苦了您嘞,难不成您现在搬出公府,也是因为我那堂妹?” “那怎么不和离呢?” 周韬眼里闪过精光。 和离最好,柳氏那对母女相继嫁入高门,真拿自己当人上人了,还看不上他呢。 看看,最后不还是被别人厌弃。 裴彻没想这么多,只觉得周韬聒噪。 两人分明不熟,裴彻不欲多言,骑着马快一步回府。 几日不曾回家,前院正在修葺。 沈桑宁站在厅堂里盯了会儿,将该嘱托的嘱托了,听门房来报二公子回府了。 刚听闻,裴彻已经走至门外。 她转身便瞧见,他犹豫着要不要入内的脚步。 裴彻脸上不再有刚才面对周韬时的冷漠,与她对视上,反而有些无措。 沈桑宁淡笑,“二弟是休沐了?” 就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仿佛不知道他喜欢她一样,礼貌得过分。 裴彻明知要放下,还是不免落寞,“嫂嫂,我回来拿些东西。” 他同样回应。 两人相隔甚远,都没有朝前跨一步。 “好,”沈桑宁点点头,目光偏移,“这是?” 好像有些眼熟。 不就是上回借茅厕的那位吗。 周韬尴尬一笑,“世子夫人,我是周总旗的人,上回来掉落了祖传的玉佩,今日想来寻寻,叨扰了。” 沈桑宁疑惑,“玉佩?我倒没听下人说过,我让人待你去寻寻。” 若是掉茅厕,那估计是寻不着了。 周韬忙道:“不敢劳烦,我自己去寻便可。” 偌大的公府,怎能允许外人乱跑。 沈桑宁不给他反驳的机会,招来了两个小厮,吩咐道:“带周大人去寻玉佩。” 两名小厮应下,看向周韬。 周韬不再好拒绝,只能硬着头皮随小厮离去。 裴彻亦没与她独处,转身就去了长胜居。 跟随小厮去寻找玉佩的周韬,想去寻心上人,苦于抽不开身,在去茅房的道上来回走两遍,一副认真寻玉佩的样子。 跟着的小厮却累了,“周大人,您确定玉佩掉在这条路上了吗?” 周韬灵光一闪,“也或许不是,我想起那日经过一个丫鬟,难不成是被她捡走了?” 小厮听着不舒服,“您的意思,是指公府的人手脚不干净?” 另一名小厮直言,“周大人,公府多的是价值连城的物件,您眼里的珍宝,或许只是公子夫人们随手能打赏的小物件,府里一等丫鬟的月银外加赏赐,也不比您的俸禄少。” 这一席话,听得周韬脸色发青。 看不起谁呢! 他暗自咬牙,一定要把表小姐娶到手,届时,好好教训这帮下人。 周韬收起脸色,忍着愤慨,“我不是那个意思,万一她是好意,想捡走归还于我呢,你们能帮我找到她吗?” 小厮面色稍缓和,“您还记得她的长相吗?” “尖尖的下巴,身高大概到你肩膀处……”周韬一顿描述,随后才说重点,“打扮得,像是哪位小姐身边得脸的丫鬟。” 小厮抬眼,“现在,府中没有小姐。” “没有?”周韬皱眉,“那表小姐什么的也不是没可能。” 小厮不解,“您怎么好像很了解似的,但表小姐平常不来公府,她的丫鬟,哪能让您碰见。” “不来公府?” “是啊,与公府有亲的表小姐那么多,其中平阳侯府的虞小姐算是来的最勤了。” “不不不,”周韬知他是误会了,“我指的是寄居府上的表小姐。” “府上哪有寄居的表小姐,周大人,你到底在说些什么。” 周韬陷入深深的迷茫,“没有?” “我说了,现在,府上没有小姐,”小厮不耐烦,“您到底是来找玉佩的,还是找人的?” 周韬赶紧否认,攥紧拳头,又低头找起玉佩来。 光是在心里怀疑那位表小姐,却忽略了,方才说话之际,另一个小厮悄然离开。 前厅。 沈桑宁听见小厮有模有样地学话回禀,皱了皱眉。 她就觉得周韬此人有鬼,若真遗失了祖传玉佩,何至于今日才来寻? 果不其然。 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只是,他描述的丫鬟长相,府里一抓一大把,根本不足为奇。 他找这丫鬟要做什么? 此时,紫灵忽然开口,“素云不就长那样吗?” 第164章 红杏出墙不讲伦常 经紫灵这么一提醒,沈桑宁瞬间将沈妙仪频繁出府的事,与周韬联系起来。 周韬说掉了玉佩,却在沈妙仪被禁足五日后,才来寻玉佩。 这会儿打听的,又可能是素云。 不管有没有堂亲戚这关系,按照沈妙仪的性子,该是看不上与周韬有所牵扯的。 沈桑宁喊来玉翡,“福华园这几日有何动静?” “二少夫人还算安分,只是素云前日想偷偷出府,被拦住了,这两日便没再出府。”玉翡道。 多半,也是受了其主的唆使。 沈桑宁略一思忖,“让素云来一趟,给她主子领些新衣回去。” 玉翡低头,出厅堂时,与找寻玉佩无果的周韬擦肩而过。 玉翡美貌且有几分才情,仪态与气度,比小官家的千金还矜贵端方。 周韬不禁看愣了眼。 一眼惊艳后,信了方才小厮说的话,这样的丫鬟,不知要多少月钱才养得出啊。 月钱指不定比他俸禄还高。 “周大人,”沈桑宁眼中没了笑意,“看什么。” 周韬立马收敛,本就来意不纯,心虚地不敢直视—— “夫人,玉佩没寻着,想来是我记错了,今日多有叨扰,我这便离去了。” “等等,”沈桑宁吩咐人上茶,“你是裴彻同僚,既与他一同来,就等等他一起走吧。” 话音落时,丫鬟已经将茶水端上。 见此,周韬只好坐下等待,端起茶盏抿了口。 院里小厮们修缮庭院的声音响起,更衬得厅堂中寂静。 周韬是如坐针毡,颇为尴尬。 沈桑宁倒不觉得尴尬,顾自喝茶吃点心,神态松弛。 不多时,素云便走了进来,生怕被问话,心里紧张,目不斜视。 紫灵取出备好的新衣递过去,“给你家二少夫人的。” 素云接过,朝沈桑宁弯腰,“多谢少夫人。” 蓦地,幽静的厅堂里,响起清脆的碎裂声。 茶盏离案,一地茶水。 “周大人,这也太不小心了。”紫灵忍不住嘀咕。 素云听闻,捧着新衣的手不自觉蜷起,她朝右侧望去,对上来人阴鸷的目光,手一抖,当即扭过头。 素云绷直身体,不敢说话,后背都吓出了冷汗。 完了,周大人知道主子的真实身份了! 两人的神色,以及素云心虚的模样,落在沈桑宁眼中,她从容道:“认识?” 周韬抿紧唇瓣,这会儿也不知该怎么回答了。 要怎么说?他以为的心上人竟是骗子! 非但不是公府的表小姐,还是公府的儿媳!裴彻的妻子! 他竟然,将裴彻的妻子睡了。 这些都罢了,可,那是他的远房堂妹啊!最厌恶的女人! 周韬简直要疯了。 若让国公府的人知道,他就完了。 沈妙仪那个疯女人,竟敢这么诓骗他! 他思绪万千,心中一会儿恨,一会儿怕,半晌不说话。 沈桑宁见状,叹道:“认识也不足为奇,周大人方才描述的丫鬟,莫不是素云?” 周韬神色惊骇,“世子夫人,你,你竟监视我?” 听闻,沈桑宁不乐意了,遂冷了声,“什么监视,周大人差使的是我家小厮。” 周韬一时无言。 沈桑宁看向素云,“你可有捡到过周大人的玉佩?” 素云头也不抬,只管摇,“奴婢没见过,也不认识周大人。” “怎么不认识呢,”沈桑宁的语调稀松平常,“周大人,可是你家主子的堂兄。” 主子的堂兄? 什么堂兄? 吓得素云手一抖,端在手中的衣裳彻底掉在地上,赶忙去捡,“少夫人越说,奴婢越糊涂了。” 这会儿,不等沈桑宁发话,周韬就粗着声道:“是啊,素云姑娘,我是扬州周家子弟,亦是妙仪的远房堂兄。” 素云骇然。 周韬上前,帮忙一起捡衣物,“不过出了三服的,堂妹多半是不记得我了。” 素云真是不敢答这话,捡完衣物,腿都软了,一副心神不宁的模样。 在素云离开后,周韬也等不得裴彻了,主动告辞。 沈桑宁静静地喝了口茶,光看今日这表现,也无法断定周韬、沈妙仪、素云间发生什么。 但能确定的,是素云不知周韬来历,说明沈妙仪也不知。 而周韬,好似对素云……很怨愤?绝对是相识的。 “他们真奇怪,”玉翡都忍不住质疑,“少夫人,福华园那头,还要继续禁足吗?” 沈桑宁“嗯”了声,“再禁三日。” 想要得知沈妙仪究竟在搞些什么鬼,还得看她之后露出的马脚。 得先让她自乱才行。 * 素云回了福华园后,急着将周韬的真实身份告之。 主屋门窗紧闭,但即便如此,也怕隔墙有耳。 主仆俩讲话都是偷偷摸摸的。 素云一语毕,沈妙仪怔愣许久,唇瓣苍白,没说出一句话来。 半炷香后,她气得发抖,砸碎了一桌杯盏用具,“他,他怎么敢?!” 素云不禁提醒,“主子,是您骗他的啊。” “我!我那是无可奈何!”沈妙仪知道,若告知了身份,裴彻的同僚哪敢碰她啊! 却万万没想到,能招惹到周家人身上。 素云突然想起,“哦,周大人还说,出了三服的,此言之意,是不是让您放心,就算发生什么也不算乱了伦常。” “伦常?”沈妙仪睨了眼,觉得可笑,“就算没出三服又如何,我又不是周家亲生的女儿。” 罢了,反正都与外男发生了。 还有什么伦常可言。 只是沈妙仪不甘,她向来看不上周家,觉得周家低微。 却最终,与周家的旁支子弟有染。 而今,只能想办法,稳住周韬,将他拉上贼船,不敢对外言说。 * 长胜居。 裴彻带上了要带的东西,听说周韬先走了,他倒也无所谓。 他无意与周韬牵扯什么关系,也看不上周韬。 除却什么乱七八糟的“亲戚”关系外,最主要的原因,是周韬和女子不清不楚、也不提亲的行为。 都把人带回家放柜子里了,被诸位同僚发现后,这些天也没听说去提亲啊。 裴彻对此,不齿得很。 第165章 大嫂抓奸 裴彻走出公府大门时,遇见一位灰色锦衣的女子。 女子干练利落,没看他一眼,给门房出示了身份,快步进了公府。 裴彻认识她,停下步,转头望去。 门房以为他好奇,“二公子,那位是世子夫人外雇的女护卫云昭,专保护世子夫人的。” 裴彻当然知道,前世云昭也是时常呆在央央身边。 今生因为沈落雨策划的绑架,让两人提前相遇。 或许两人真的是有缘,今生云昭还在央央身边…… 裴彻怅然地想。 云昭没注意到身后的视线,步子飞快地跑去寻沈桑宁。 沈桑宁正要回院,“云昭?” 可算是回来了。 云昭主动解释,“少夫人,前些天,我爹失踪了,所以我找了好几天。” 沈桑宁当然知道,毫无隐瞒,“我在青山围猎场看见他了,他现在可有回家?” 围猎早就结束了,晋元帝也已经回宫,始终没有传出抓到“刺客”的消息,至少能保证云叔是无碍的。 云昭点头,向来沉稳的脸上都露出郁闷之色,“我本带他搬家了的,岂料他半夜犯了傻病,偷偷跑回去了,我找寻多日无果,昨日他自己回来了,不知道从哪里拎了两只野鸡。” 云叔的傻病,不是每日都犯,但一犯起来,就持续多日。 傻病若不治好,谁也安不了心。 沈桑宁想起后院关了三天的神医,当即喊人拿来钥匙,将经过与云昭简单说了一番。 云昭感动之余,理智道:“既是神医,定有其傲骨,关了三日,只怕不会轻易为我爹诊治。” 沈桑宁不置可否,裴如衍的做法虽简单粗暴了些,但有效啊。 关他,是防止他跑。 毕竟天下之大,抓都抓不住。 除了关着,但吃住是样样不差的。 这几日的山珍海味,宋神医一点儿都没少吃,每回下人端出来的盘子都是空的。 她觉得,或许也没有外人想象的那么傲。 不过为了以防万一,沈桑宁还是想了个法子,让云昭做一回好人。 她将钥匙收了起来,站在关着宋神医的厢房外,眼看着云昭跃上房梁,跳进厢房里。 然后,宋神医惊讶的声音响起—— “进贼啦?来人啊!” 他声音含糊,嘴里还嚼着什么。 沈桑宁就站在屋檐下,听着里头惊慌的叫喊,眼神扫了一圈廊下不动如山的护卫们。 “别喊了,”云昭出声,“我是来救你的,他们都被我撂倒了。” 宋神医不喊了,“救我干嘛。” 云昭按照事先准备好的说辞,“家父需要你的救治,我找你许久,却听说你被劫走,找了许久才找到这里。” 顿了顿,语气犹豫起来,“但你当真是神医?怎么这么年轻?” 宋神医冷哼,“年轻怎么了,我已经继承了师父衣钵。” 云昭秉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想法,“快跟我走,不然就走不掉了。” 说着,将神医扛起,跃上房梁。 “啊啊,我答应了吗!” 宋神医趴在云昭背上,一悬空就害怕地抱紧了云昭的脖子,“强盗啊,你们有什么区别!” 待宋神医被云昭“劫走”,沈桑宁才用钥匙将厢房的门打开。 案牍上还摆着半只没吃完的烧鹅。 紫灵忍不住问,“那神医真能信吗?” 这戏演的,稍微一思考都知道是假的。 但那又怎么样呢。 他若不信,就只能靠云昭武力控制了,反正他必须医治云叔。 沈桑宁着人将厢房收拾干净。 傍晚裴如衍归来时,得知神医之事未提及半句,倒是顺带说了另一桩事—— “前两日京中发生了命案,亡者是一位翰林,京兆府多日没找到元凶,陛下命刑部执掌此案,并加强京城治安,这些年进过牢狱的人都要严查监督。” “前两个月你从刑部赎了人,过阵子刑部应会来人调查云昭近况。” 语罢,他安慰道:“例行检查,无需忧虑。” 他只是提前跟她说一声。 沈桑宁忧虑的却是,“堂堂官员,说杀就杀,你外出时也要注意安全,再加一倍护卫。” 裴如衍唇瓣轻抿,似很享受她的担忧,伸手捏了捏她脸颊上的肉—— “吃多了兔肉,脸也同兔子一般。” 这一捏,给她捏无语了,拂开他的手,“我认真的。” “我也是。”他笑意渐深,毫不在意什么杀人元凶。 沈桑宁彻底没了好气,“你认真些。” “好吧,”裴如衍应她要求,严肃几分,“宣王想让裴彻担任他的武先生。” 这拉拢人的手段,都已经摆在明面上。 墙角都挖到家里来了。 不过裴如衍这般淡然,说明宣王并未得逞。 “陛下未允?”她问。 裴如衍微微点头,沉吟道:“宣王本就有武先生,故陛下未允。” 墙角没挖成功是好事。 若挖成功了,沈桑宁都不敢想象,这一家子是什么立场。 到时候裴如衍站谢霖,裴彻站宣王,宁国公还在找太子……太乱了,可不能这样。 她刚松口气,裴如衍却语出惊人:“但陛下让我教宣王棋艺。” “前几日被杀害的翰林,便是宣王的棋艺先生,眼下,无人教授宣王棋艺。” 沈桑宁嘴巴动了动,良久没出声。 实在想不到裴如衍和宣王,面对面下棋的样子。 她皱眉,“那也不该轮到你啊,你才比宣王大了两岁,怎么能为师?” 或许是最后一句惹了裴如衍不满,他眸光幽幽—— “因为,足够了。” 于是,每间隔两日,裴如衍都得抽空上宣王府,教授半个时辰的棋艺。 这是规定。 但奈不住有人不想遵守,宣王不想学,裴如衍乐得清静。 次日。 沈桑宁带着紫灵前往云家,是云昭新买的小院。 还是在城外,因为云家收养的孩子不适合呆在城内。 彼时,宋神医正在嫌弃饭菜难吃,“还没国公府的烧鹅好吃。” 云昭忍着脾气,“只要你能看好我爹的病,你想吃多少烧鹅都行。” 沈桑宁进入院中,还是第一次与宋神医打照面。 先前关在国公府,她并未露过面。 没想到宋神医竟是这般年轻,看着还没云昭大呢。 宋神医瞅了瞅,“不会又是来找我治病的吧。” 沈桑宁笑了笑,“我是来看云昭的,病治得如何?” 云昭走上前,叹息一声,“小宋大夫说,我爹的失忆症难治,但傻病好治,需要几个疗程。” 宋神医不舒服,“能不能把小字去了,喊谁小宋呢!” 云昭默了默,朝沈桑宁悄悄道:“小宋神医今年才十六岁,他是宋神医的关门弟子。” 不过一日功夫,云昭都了解透彻了。 显然,裴如衍要找的宋神医,其实该是小宋神医的师父。 不过能治病就行。 沈桑宁道:“我能去看看云叔吗?” 毕竟在围猎场见过,那时无法帮助云叔,现在总该探望他一下。 得了云昭的允许,她才走进房中。 云叔今天打扮得干净,碎发都被束了起来,胡茬都被清理,露出一张俊颜。 看着哪像是父辈的人,倒像是三十出头。 听见有脚步声,他那双透着疑惑傻气的丹凤眼,望了过来。 只看了一眼,又漠不关心地低头,坐在一张案牍前,提着笔,气势十足地写着几个歪歪扭扭的大字。 应该是又犯病了。 沈桑宁蹲在案牍前,案牍上摆着好几张纸,上头的字都一样。 隐约可见,是欢字。 还有一个笔画多些,大概是颜字。 欢颜,是谁? 沈桑宁疑惑着,据她所知,云叔是没有妻子的。 云叔忽然抬头,一眨不眨地看着她,“你压到我的纸了。” 她一愣,收回手。 垂眸时,目光落在云叔被锁着的脚脖子上,“怎么……” 云叔听懂了,皱起眉,不太乐意,“昭儿说,抓不住我,要锁着。” 沈桑宁沉默了,没法发表意见。 毕竟云叔的功力,的确没人能抓住他。 云叔收了笔,似回忆一番,“我上次送了你木剑,但你的玉佩都没借我玩。” 他的语气,听着幼稚。 落在沈桑宁耳中,惊诧不已,“你还记得木剑和玉佩?” 他现在还犯着傻。 沈桑宁以为,犯傻病时,是不记事的。 第一次见面时,是在危难时刻,云叔一直盯着她那枚玉佩。 看来他真的很喜欢。 不过她今日没带,何况那是亡母遗物,也不太好借出去啊。 此时,云叔突然严肃,但正色时还是冒着傻气,口吻认真,“我记得你啊。” 门忽然被打开,小宋神医端了碗汤药进来,“喝药了。” 漆黑的汤药快赶上墨汁的颜色。 沈桑宁闻着那药味,就想出去,却又想起了某人,忍不住问道:“小宋神医,你只看头吗?” 小宋神医不安地皱眉,后退一步,“什么意思?” 她勾起假笑,“没什么。” 还是先不急,等小宋神医把云叔治好了,她再说吧。 若小宋神医真有神通,那此人说什么也得笼络住。 少不得还得请求小宋神医,给裴如衍也调理调理。 即便至今,裴如衍的身子还未有恙,也要防患于未然。 毕竟,他总操劳公事,这辈子的事也不比上辈子少啊。 怀揣着这样的想法,沈桑宁先回了府。 福华园的冬儿来报,称沈妙仪房里摔了不少东西。 先前禁足的几日都没事,偏偏昨日周韬来了一趟,她就跟发病了似的。 沈桑宁不想怀疑她都不行。 于是按耐住,又过两日,才给沈妙仪解了禁足。 沈妙仪早就想去找周韬问个清楚了,气愤和激动之下,哪还能理智思考。 按照原先的规矩,她先回了趟伯府,然后换了套衣裳,从后门出了伯府。 沈桑宁听着下人来报,眼皮一跳,将眼线收了回来,专门换了口风严实的丫鬟婆子去跟踪。 倒不是为了沈妙仪的名声。 而是为了国公府的名声。 倘若沈妙仪真的整出什么腌臜的事,在外头是不宜闹起来的,真会让国公府成为笑柄。 在事情没查明前,沈桑宁没有告知虞氏,亲自坐了马车,出了府去。 沈妙仪让素云守在门后,一进周韬家门,就直奔周韬屋里—— “周韬!你个混球!” 周韬今日休沐,正起床穿衣,突然被沈妙仪扑了上来,差点没把衣裳扯烂了。 “你疯了!”周韬看清来人,气不打一处来,“我还没找你算账呢,好个贱人,身份作假就罢了,偷人还偷到自家兄长头上!你是想害死谁?!” 现在,周韬对她是激不起一点怜爱之心。 沈妙仪冷笑,“你怪我?难道你是什么好的!上个茅房还想勾搭官宦千金,做梦呢!” 周韬被说中心事,脸色铁青,“那你又是何意,这么着急给裴彻戴帽子?” “是啊,我就是要红杏出墙,”沈妙仪破罐子破摔,“我敢说,你敢认吗,你敢吗!” 周韬语塞,气得面色涨红。 他的确不敢认下。 彼时,门外素云突然咳嗽起来。 沈桑宁下了马车,没敲周家的门,不想打草惊蛇,准备直接破门而入。 岂料会在周家门外碰到裴彻。 真是巧了。 “大嫂,”裴彻迷茫,一看就是纯路过,“怎么会在这里?” 裴彻一身飞鱼服,身后还跟着几个下属,正在办什么事。 沈桑宁思忖间,就听周家门内似有咳嗽声响起。 不好,打草惊蛇了。 她皱眉,“我去周家找人。” 裴彻一听,想不出她和周韬能有什么联系,跟了上来,“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他一跟上,他那些下属便也跟上。 沈桑宁只好驻足,“我建议你别带那么多人。” 裴彻不明所以,但没多问,直接让下属们先回去。 沈桑宁这才好吩咐人破门。 扭头看见裴彻一脸茫然,她压低声音道:“你的夫人在里头。” 裴彻面色忽变,顷刻间想明白了,那脸比糊了的锅底还黑。 不等护卫破门,他一脚就把门踹开了。 “沈妙仪!你给老子滚出来!” 不及阻拦,裴彻已经冲了进去。 沈桑宁听他声音洪亮,当即让人关门,就怕让路人看戏。 但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裴彻的声音不止是生气。 还有点……难以言说的兴奋? 裴彻连破两扇门,见屋里只有周韬一人。 他冷笑走向柜子,“藏哪儿了?” 第166章 把奸夫按住了! 房间不大,陈设简单,唯一能躲人的地方,不是床榻下,就是那个显眼的方角衣柜。 裴彻响起上回在门外听见的动静,毫不犹豫地踏步过去,朝衣柜伸手。 手没碰到柜门,却碰到了周韬的胸。 周韬双手张开,挡在柜前,“千户,你这是做什么,这里是我家,你太无礼了!就算你是千户,也不能随意践踏我。” “践踏?你好意思说我践踏你?”裴彻声音骤然提高,“上回被你藏在屋里的女子是谁,你自己说。” 周韬面色一滞。 沈桑宁让护卫守着门,踏进屋内,就见周韬被裴彻大力推开后险些没站稳。 她带来的丫鬟婆子都是见过“大场面”的,眼神交汇一番,就上前掰住周韬的双臂,不让其乱动。 “这是我家!你们欺人太甚!”周韬乱喊着。 沈桑宁目光扫去,“若是想让外人都知晓,你就再喊大声些。” 不过威胁一句,周韬还真的老实了。 可见其心虚,等同于不打自招。 沈桑宁不再看他,下一瞬,柜门被裴彻打开。 衣柜中,没有人。 但,有一团被衣物遮盖住的东西。 裴彻嗤笑,“还真没有人啊。” 此言一出,周韬惊疑地松了口气。 众目睽睽之下,裴彻将柜子门关上,后退两步,“看来是弄错了。” 沈桑宁从裴彻眼中看出闪过的戏谑之色,心知他是故意之举。 唯有周韬看不懂人眼色,“哎,我就说你们该是误会什么了,怎么能闯进我家里呢,罢了罢了。” 等周韬说完,裴彻朝房中婆子招了招手。 几个蛮力的婆子虽然没抓过奸,但都自觉马上要开启头一回抓奸了。 几人意会,面上凶悍,一个健步上前将衣柜再次拉开。 这回有人了。 女人发髻凌乱,正在喘气。 是刚从衣物堆里钻出来透气呢,却不料被杀了个回马枪,吓得说不出话来。 “沈、妙、仪!” 裴彻盯着柜子里的人,齿间咬出的字森冷至极,“你自己说说,这柜子你藏了几回了。” 沈桑宁也清楚地看见了沈妙仪花容失色。 听裴彻这意思,好像知道沈妙仪藏了很多回似的。 这会儿,沈妙仪哪敢说话,手里攥着的衣物就想遮脸。 “二少夫人,请吧!” 婆子长得一副凶相,说完见里头人不动,于是笑了起来,渗人的很,“看来二少夫人是想让老奴们请你。” 几个婆子一拥上前,将柜子里的人攥出,连带将周韬的衣物都扯了出来。 柜中美人,被婆子们按在地上,狼狈至极,“放开我!” 周韬现在,比沈妙仪还紧张害怕,脸色惨白,没见过世面的他,不敢开腔,默默减少存在感。 沈桑宁稍微离这两人远些,免得万一发疯误伤了她。 然后,她才缓缓开口,“多久了?” 这对男女都没给答复。 紫灵皱眉,气势汹汹,“少夫人问,你们通奸多久了!怎么是听不懂人话吗?” 周韬缄默,不敢承认通奸,眼神朝沈妙仪瞅去。 还是无人回答。 裴彻靠着墙,抱起双臂,“皇家围猎之前,两人便已通奸。” 许是通奸两字频繁刺激了沈妙仪,挣扎起来,死死盯着沈桑宁,“你是不是就希望我是通奸来的?故意带这些人?” “我告诉你们,我没有通奸!我没有!” 瘦弱的身体,现在如同受了刺激,比过年的猪还难按。 “按住,按牢了呀!”紫灵指挥的同时,不忘护在沈桑宁身前。 沈桑宁走近一步,居高临下,“若你清白,为何要以回伯府之名,频频暗中来此?还往柜子里躲?” 被死死按住的沈妙仪凄惨一笑,“周韬是我在周家的堂兄,我来看看他,怎么了?你们大张旗鼓来这,不就是要将罪名安我头上吗?我当然要躲了!但你们又不曾捉奸在床,凭什么污蔑我!” 简直是不知所谓,一堆歪理。 沈桑宁都听笑了。 裴彻先听不下去,“堂兄?哪门子的堂兄,你沈妙仪不是向来嫌弃周家吗,你能认下这个堂兄?” 说到这,轻嘲地笑了,“何况,你又不是周家亲骨肉,这算哪门子堂兄。” “什么?!”周韬面色骤变,“她不是周家骨肉,她不是我堂妹?那她是谁家的?” 裴彻轻描淡写地回答,“沈家。” 周韬惊骇又愤怒,甩开身侧婆子的桎梏,快步过去,愤慨地指着沈妙仪—— “你,你们……你们母女要不要脸!我堂伯父生前对你们不好吗?我非要为他讨回个公道不可!” 沈妙仪气到唇瓣颤抖,“你闭嘴!有人污蔑我们通奸!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 两人争吵起来,沈桑宁默不作声,转头环顾起四壁。 素云去哪儿了? 屋内能藏人的地方不多,沈桑宁朝婆子看了一眼。 后者心领神会,趴到床下,嘿嘿一笑,“哟,素云姑娘躺床下做什么。” 不待婆子抓人,素云就自己爬出来了。 素云靠着墙壁,低着头,瑟瑟发抖。 彼时,与周韬争吵的沈妙仪却如同看见救命稻草,“是她!” 沈妙仪趁婆子松懈时,甩掉婆子的手,飞快起身跑到素云身侧,提起素云的手,振振有词—— “是素云,素云与我堂兄——周韬有情,她们私定终身被我发现,之前出府就是想和周韬谈素云的婚事,今日也是,我们躲在柜子和床下,是不想被人误会,毕竟孤男寡女。” 素云眼中闪过震惊,被沈妙仪瞪了一眼,内心挣扎片刻,后垂下眸,“是,在周总旗第一次上府时,奴婢便心仪周总旗,与周总旗生情。” “周总旗?”沈桑宁反问。 在场哪来的周总旗? 连周韬都怔愣片刻,想通了什么,目光朝沈妙仪投去,忍不住狂笑。 不知道在自嘲还是在嘲笑别人。 笑声持续好一会儿,裴彻一拳挥了过去,“笑什么笑。” 周韬不敢还手,擦了擦嘴角血迹,“事实就是堂妹说的那样,素云模样生的好看,在公府的茅厕外,我们一见钟情。” 周韬权衡利弊后,深情地回忆,“她告诉我,她是公府的表小姐,我怕我的身份配不上她,便冒充了京机卫总旗的身份,并告诉她,我备受上峰器重,很快会被提拔,再后来我们频频相约,前几日却忽然联络不上,我借口找玉佩上门,才发现素云只是个丫鬟。” “什么意思?”沈妙仪憋不住了,“什么叫冒充?你,你不是总旗?” 最后一问,她声尖锐,不可置信。 第167章 风雨欲来,有人要发疯 周韬直视着她的眼睛,恶意地扯扯嘴角,“只是个小旗,但配个丫鬟,绰绰有余了吧。” 沈妙仪瞪大眼睛,遍布红血丝,“你敢骗——素云?你!” 说着,便要上去挠人。 但被素云拉住,“主子,是奴婢撒谎在先,这些都不重要了。” 这出戏,比戏院里唱的精彩得多。 沈桑宁冷眼看着,无声地嗤笑一声。 反正她不信。 以沈妙仪的性子,怎么可能为了素云的事,频繁上门商量亲事? 又怎么可能,和向来厌恶的周家扯上关系。 若说是两人逢场作戏,都不知对方身份,倒还有可能。 就如这两人言语交代的那般,只不过主角应该不是素云,素云是忠仆,哪敢冒充表小姐?找死? 身旁,裴彻蓦然出声,“那日,躲在柜子里的,究竟是谁?” 他一出声,沈桑宁不可思议地朝他望去。 还憨货难不成还真信了周韬之言? 周韬立马表示,“裴千户来我家那天,素云的确藏在了衣柜里。” 而后又声嘶力竭地补充:“同僚皆知,我厌恶柳氏母女,我怎么可能和沈妙仪扯上关系啊!要不是我喜欢素云,我是连见她一面也嫌脏!” 这下,素云彻底拉不住人了。 沈妙仪冲上前,一巴掌朝周韬扇去,被周韬眼疾手快捉住,反手一巴掌扇到沈妙仪脸上。 “你敢打我?” 两人扭打在一起,毫无形象可言。 连沈桑宁都分辨不清,他们现在的斗殴是演戏还是真情流露了。 有了素云这个挡箭牌,反倒无法证明沈妙仪通奸。 只能证明行为不端。 屋子里的丫鬟婆子面面相觑,哪见过这样的贵夫人啊,竟就当众和外男打起来了。 沈桑宁一声呵斥,“拉开她们!” 这时,丫鬟们才上前拉人,却不料,沈妙仪被周韬一推,摔倒在地。 她疼得脸色惨白,“啊,好痛……” 素云上前搀扶,“主子,您怎么了,主子!” 沈妙仪额前全是汗,龇牙咧嘴,站也站不起来。 终于有个婆子想起来了,“二少夫人还怀有身孕,莫不是要流产了吧!” “流产?”裴彻情绪复杂,既希望她流产,但又觉得不太人道,“这……” 他目光游离,看向沈桑宁。 沈桑宁没看他,吩咐人将沈妙仪抬走。 眼下,也只能先回府,看大夫了。 一行人掩着沈妙仪的头,来回的车马也没有带宁国公府的标志。 但今日这事,跟去的那些丫鬟婆子都知晓了。 显然,拿素云挡刀,她们也并不信服。 但孕期偷人,却很难让人相信。 连沈桑宁都疑惑,她为何要这么做?难不成肚子里的孩子也有问题? 但很快,这个想法就不攻自破。 因为诊脉的大夫,说沈妙仪动了胎气,需要静养。 沈桑宁忍不住问了句,“这孩子几个月了?” 大夫道:“两个月。” 沈桑宁送走大夫,走进厢房内。 沈妙仪正虚弱地喝药,看见她,冷哼一声,“怎么,无法构陷于我,失望了?” 沈桑宁不理她,看向正在照料的素云,“你出来。” 而后,率先踏出房外。 素云紧跟着走出,“大少夫人,您想问奴婢什么?” 沈桑宁看着她,言语认真,“你当真愿意嫁给周韬?” 素云一愣,面上不太自然,“当然,周小旗各方面都很好,奴婢能嫁给他,是奴婢的福气。” 听闻,沈桑宁点了点头,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去。 身后,素云双手交握,垂下头。 她没得选,倘若主子通奸被证实,她也没有好下场。 如今这般,已经是很好的结局了。 素云转身进入厢房,却听沈妙仪嘲弄道:“怎么,还委屈你了?” 素云掩去神色,“不敢,奴婢不委屈。” 沈妙仪睨了她一眼,“虽然周韬配不上我,但配你绰绰有余,别让我看见你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表情。” “……是。” 素云牙关咬紧,将药碗捧起,给沈妙仪喂药。 沈妙仪转而道:“沈落雨给的,倒真是好药啊,连反应都那么真实,大夫还看不出月份,要不是我断药找其他大夫看过,我还真要信我怀孕了。” 说着,她惆怅地摸了摸小腹,“只希望周韬那厮有些用处,也不知我现在,有没有怀上。” 床榻边,素云低眉顺眼,闻言不禁胡思乱想,也为自己叹息…… 若主子真的怀了周韬的孩子,那自己将来嫁给周韬,又算是什么呢? * 那厢。 沈桑宁回到前院。 看见了厅堂内正在发呆的裴彻,她暗叹一声,这憨货是真的信了沈妙仪吗? 不过,她没问。 裴彻看见她,主动起身,走上前,“嫂嫂,那个……沈妙仪的孩子掉了吗?” 沈桑宁摇头,就见裴彻眼中一闪而过的失望。 两人没有多言,那头,门房便来报—— “少夫人,刑部员外郎来了。” 刑部员外郎? 沈桑宁想起那天裴如衍交代过的话,刑部派人来询问云昭动向。 却不想,会是员外郎亲自来。 或许是看在国公府和裴如衍的面子上,想趁机结交。 “二弟,你先走吧。”在员外郎入府前,沈桑宁对裴彻道。 毕竟于裴彻而言,她和云昭是在绑架中相识的,而非大狱赎人。 若让裴彻得知,是她突然去狱中赎了云昭,只怕要生疑。 “好。”裴彻没有犹豫,须臾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随后,刑部员外郎便进了府,云昭今日也在。 员外郎拿着记录的本子,先是对沈桑宁好一顿问候,问宁国公,问虞氏,问裴如衍。 最后,才问云昭,“两个月前,世子与夫人在刑部赎了大盗云昭后,云昭一直在您的眼皮下吗?” “云昭近来可有特殊动向?” “平时秉性如何?” 沈桑宁一句句回答,岂料裴彻去而复返,站在门下。 她抬眸,对上了他平静的目光。 那种平静,像是一个死了心的人。 第168章 你只能从后门出嫁 复杂交织,情绪乱撞。 隔着一段距离,两人视线纠缠。 裴彻眸光如寒潭,装着一汪死水,静静地看着她。 沈桑宁心里一咯噔,不知他听进去多少。 他不会……又怀疑她重生了吧? 沈桑宁想从他眼中探出想法,偏偏他没有任何动作。 “世子夫人,这些我都记录好了,待裴世子回来,您代我替他问好。” 员外郎发话,沈桑宁装作镇定地收回目光,“辛苦了,来人,给李大人再上些糕点。” 李大人笑着拒绝。 但按照“规矩”,沈桑宁是要再客气一次的,“这点小事,劳李大人亲自跑了一趟,怎好怠慢呢。” 李大人闻言,不再拒绝,乐呵呵地坐着吃茶了。 沈桑宁再朝那处望去,只见裴彻悄无声息地留下背影。 他走了。 就这么静悄悄地走了。 若起疑心,为何毫无反应呢? 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问,安静得有些不像他了。 李大人也没呆多久,只是等到了裴如衍归府,稍微寒暄两句才离去。 沈桑宁一直在思考裴彻的态度,弄得她心里没底。 晚膳时,裴如衍一眼看出她心不在焉,“在想何事?” 沈桑宁回神,斟酌道:“我在想,周韬和素云的事。” 裴如衍语气随意,“既是二弟妹的人,她自会操持,你不用忧心。” “我忧心的并非她们婚事,而是怀疑,素云是替人挡灾。”沈桑宁甚至有九成把握,认为是沈妙仪在与周韬通奸。 若非如此,沈妙仪不可能为了丫鬟婚事,跑去周韬家中。 奈何,做错事的人会诡辩,又能让丫鬟心甘情愿赴汤蹈火。 反而没做错事的人,要顾全大局。 没有证据,不能仅凭推断,更不能大张旗鼓将这事传扬,丢了国公府脸面。 裴如衍抬手,将老母鸡的腿装进她的小碗里,又将鸡汤盛满,放到她手上—— “补补,别愁瘦了。” 等她端稳,又听他慢条斯理道:“小沈氏所为早已罄竹难书,不论与周韬私相授受的是谁,待其生下孩子,裴彻都会与之和离。” 裴如衍早已不承认弟妹的身份,只唤其姓氏,“所以,小沈氏是否红杏出墙不重要,更重要的,是国公府不能出此丑事,沦为谈资。” 此言之意,就是让她不用管沈妙仪的事。 沈桑宁听懂了,当即将碗放下,“你在怪我今日多管闲事了?我已经尽可能减小动静了,绝不会让外人知晓。” 该考虑的,她也考虑到了。 裴如衍低头看了眼丝毫没动的鸡汤,“我不是那个意思,你既怀疑小沈氏,以养胎为名,将她一直幽禁府中即可。” 说得轻松,可却难以服众。 服众还是次要的,自打从周韬家归来,沈桑宁也在思考另一个问题。 她抿了抿唇,不太确定地说,“若真如我猜测那般,我想不通缘由,即便沈妙仪误会周韬是总旗,但以她自命天高的性子,也不该看上总旗啊。” 毕竟,曾经可是连裴彻,都看不上啊。 “我左思右想,她找周韬,无非两种可能,其一是周韬有何过人之处,其二是病急乱投医,而她怀有身孕能有什么病?我甚至猜测她孩子有假,想与周韬以假乱真。” 沈桑宁不解,“但上回的大夫,可今日的大夫,都说她怀孕多时……难道周韬当真有什么过人之处?我看不出来?” 还是沈妙仪疯了不成? 裴如衍静静地听完,手指在桌上敲了敲,漫不经心地搭到了她的手背上。 如同弹琴,指腹轻捻慢挑着她的骨节。 “这孩子是真是假,时间不会说谎。” 他沉吟着,眼底划过寒意,嘴角勾起温润的笑,“若是奸生,八个月后,裴彻便不用和离了。” 不用和离? 沈桑宁奇怪地看他一眼。 他明明笑着,却好似在言语间要取人性命,在望向她时,才染上些温度。 “你……”她想问些什么,却被他打断。 “喝汤。”裴如衍端起她的小碗,将小勺子喂到她嘴边。 摆明了是不想再说沈妙仪的破烂事。 沈桑宁便不再提,给他面子,张嘴喝了汤。 鸡汤一入腹,她就拧起了眉,“这也太油了吧!” 油得有些想吐。 “我不要喝了。” 见状,裴如衍收回手,用她的勺子喝了口鸡汤,他茫然道:“油吗?” 沈桑宁笃定点头,“这鸡肯定是只懒鸡,改明儿,我让张妈妈去集市买点小鸡,放后头养起来,自家养的健康些,更补,吃着也放心。” 裴如衍轻笑出声,比刚才的笑温暖多了,“那你吃鸡腿。” 鸡腿,她没拒绝,“一人一个。” “嗯。” * 夫妻交谈后,沈桑宁便暂不插手这腌臜事了。 周韬倒是个行动速度快的,隔日就送了聘礼聘书来。 素云十二岁起就跟着沈妙仪,没爹没娘,由沈妙仪做主婚事,收了聘礼。 但因着是娶丫鬟,周韬的聘礼给的少。 什么生辰八字,也没找人算过,更不说请媒婆上门了,反正该省的、不该省的,尽量都省去了。 在他心里,若非不得已,不可能娶个丫鬟为妻。 沈妙仪也不计较,眼下只想着将戏做全了,快些将素云嫁给周韬。 “堂兄,我与素云情同姐妹,既定婚事,你可要好好待她。” 周韬听了,同素云一番保证。 素云还没感动,周韬就借口京机卫事忙,先行离去了。 主仆俩回了福华园,沈妙仪便忍不住道—— “你丧着脸做什么,如果周韬不娶你,你将来也只能配个小厮门房,他愿意娶你,也算是你的造化。” “过几日,周韬就会来迎亲,届时你从后门出嫁。” 闻言,素云牵起一抹勉强的笑。 沈妙仪看了,不屑地嗤笑,“满府丫鬟,谁能有你命好,你反倒身在福中不知福,你且看着,青云院那几个丫头,能嫁谁。” 沈妙仪记得,前世,玉翡被她赶出去后,到了虞氏身边伺候,二十岁就出府了。 因为玉翡是活契工,不是卖身的,不是奴籍。 紫苏帮着沈桑宁经营生意,走南闯北,与一个二婚的鳏夫走到一起。 至于紫灵……也没比紫苏好到哪儿去,留在沈桑宁身边一辈子,都不愿嫁人的。 今生,就算要嫁,大概率就是嫁个护卫小厮什么的。 再好些,嫁给陈书,也不是没可能。 但陈书有什么好的? 就算打小跟着裴如衍,受过熏陶读过书又怎样,不还是个书童仆人吗? 沈妙仪想想都好笑。 所以啊,素云的命简直太好了,周韬再怎样,那也是个官啊。 素云不知主子所想,勉抬起眼帘,压下心里苦涩,“奴婢若是嫁过去了,您,您还找他吗?” 第169章 嫂嫂忘了我的尺寸? 她问得艰难,沈妙仪狠狠瞪过去,“我若是能选,你以为我想找他?你就算嫁过去了,也是我的丫鬟,你的卖身契在我手里攥着,白天还是得留在我身边伺候,别想些不该想的!” “……是,奴婢知道。”素云低头,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 素云出了屋子后,庭院里的丫鬟都纷纷前来恭贺。 贺喜她能脱离深宅,嫁给大官。 “素云姐姐福气真好,我听说京机卫都是个顶个的好,武艺超强,高大英俊。” “如果我那日休息的话,一定要去吃酒呀!周家在哪儿?” “素云姐姐以后要常回来看看我们呀!” 素云面色泛白,“我回来的,我还会留在主子身边的。” 其他小姐妹面面相觑,惊讶道:“啊?你都嫁给京机卫了,二少夫人都不放你身契吗?” “如此,周大人岂不是要被同僚们嘲笑?他不和二少夫人说说吗?” 几人一言一语。 素云用尽全力,才得以维持体面。 * 次日。 清早。 床榻上的人儿被一声鞭炮吵到了。 但也就一声。 沈桑宁摸了摸身侧,温热的,人还在。 她还闭着眼,下意识地就要扑进他怀里,却被他按住,规规矩矩地推回去。 沈桑宁朦胧意识彻底苏醒,不满地看去,“干嘛推我。” 看见裴如衍侧躺着。 随即,伸出大手盖住了她的脸,挡住了她视线。 他轻轻启唇,“我该起了,莫要闹我。” 沈桑宁心里冷哼,谁闹他了。 这般想着,却在他掌心,张开了唇。 湿濡的触感,在掌心激起酥酥麻麻的痒,刺挠得心神荡漾。 裴如衍瞳孔惊缩,收回了手。 再看她,抿着唇闭着眼,已经在装睡了。 沈桑宁一动不动,感觉到他一直注视,都有些忍不住笑了,于是转过身去,背对着他。 只听他清了清嗓子,疑似坐起了身。 “今日下朝后,我要去宣王府教棋,会晚些回来。” 此言一出,沈桑宁彻底憋不住了,坐起身来,“宣王不称病了吗?” 裴如衍温声道:“嗯,再称病,陛下就要打他了。” 她无言以对。 待裴如衍换上绯红的官服出门,她也再无困意,干脆起身。 早上端上来时,不忘吩咐张妈妈去买些小鸡,找个偏僻的小院养着。 这会儿安静,心里又不免联想到了昨日裴彻的态度。 眼皮一跳,一阵心慌。 即便摆在眼前的是白粥,不油腻,她都觉得没胃口。 沈桑宁捂着胸口,紫灵急问:“少夫人,您是不舒服吗?要请大夫吗?” “没事。”她只是拿不准裴彻的态度。 生怕他会惹事。 “您真没事吗?”紫灵不放心。 沈桑宁摇头,端起白粥,喝了几口。 此时,玉翡和紫苏各自抱着书册,走进房中,一左一右排着队,等她用膳。 沈桑宁咽下一口粥,“直接说。” 她习惯一边吃早膳,一边听汇报。 玉翡翻开册子,“少夫人,要给表少爷选的书童,有清白人家的孩子,也有府里小厮的孩子。” 有些清白但贫苦的人家,就会将孩子送出去当书童,既能盈利又能读书。 陈书就是这么来的。 书童这个位置很重要,挑到人品好的,将来可为心腹,志向高大的,将来还有小概率成为同僚,但若是挑到品性差的,则会成为隐患。 沈桑宁点头,听玉翡介绍一二,初选定了两个人选,回头把人领到府上在做抉择。 又多交代一句,“福华园那头,即日起,还是以养胎之名,禁足吧。” 她就按裴如衍的意思办吧。 最简单。 玉翡应下,“今早,素云已经出嫁了。” 提到这个,紫灵再也憋不住了,十分唏嘘—— “奴婢听着鞭炮,就奔过去看了,那场面也太寒酸了。” “素云好歹是大丫鬟,二少夫人竟连身像样的嫁衣头面都没给置办,不知道以为是时间急,奴婢看就是抠啊!” “还有那周大人,官再小也是个官呐,就四个人抬着一鼎小轿就来了,估计家中喜宴也办的不怎么样。” 沈桑宁听着,喝下了最后一口粥,放下了碗。 最后才轮到紫苏,“少夫人,这是意满楼和绣衣阁本月的盈利。” 递来的账册,沈桑宁推了回去,“我今日正打算去看一看绣衣阁,账册一并带上。” “是。” 绣衣阁的生意,蒸蒸日上。 虽比不过买那老字号的布庄,但在新店中是独一份的,在京城和金陵都已打响名号。 站稳脚跟,就该继续扩展。 沈桑宁在绣衣阁巡视一圈,便与紫苏商量,“紫苏,你做掌柜,已经完全能够胜任,而今我有意将绣衣阁开到大晋各州县,你可愿替我跑一趟?” 紫苏未曾犹豫,脸上都带着对未来的期盼和兴奋,“愿意,奴婢愿意。” 见此,沈桑宁颇感欣慰。 也许这一趟,紫苏会遇见前世的心上人,但也不排除因命运改变,遇不上的可能。 但一定不会改变的是,紫苏会成为她自己心中,最期待成为的人。 沈桑宁正与她提点着需要注意的生意陷阱,绣衣阁却迎来一位稀客。 他踏步而入,无视了掌柜的问候,径直走到沈桑宁面前。 经过一夜,裴彻眼下青黑,像是没睡好觉。 沈桑宁眼看他走近,心里直打鼓。 该来的,还是来了。 她不确定地开口,“你要做衣裳?” 裴彻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嗯。” 沈桑宁冷静地让紫苏去喊裁缝来量身。 紫苏前脚刚跨出两步,沈桑宁便听裴彻冷笑。 他温柔中透着讽刺,用只有彼此能听见的声音道—— “怎么,嫂嫂忘了我的尺寸?” 第170章 裴彻不要名分,只要爱 他,果然还是知道了。 知道她重生了。 沈桑宁压抑着内心翻涌的情绪,指尖都泛白,胸膛起伏,几欲启唇。 可对上裴彻阴寒的眸光,她无言辩解,也不想辩解了。 “你想怎样?” 她话音刚落,裴彻便稳不住面上和煦。 “沈桑宁!”他怒火难抑,又极力忍耐。 仿佛是她做错了事,却不知错,而他在讨公道一般。 可沈桑宁不觉得自己有何错。 她直直地迎上他的目光,眸中平静,“我在,怎么了。” 正是这份平静,成了让裴彻情绪崩溃的导火索。 “你!”他嗓门一响,招来了掌柜的注意。 裴彻环顾一圈,冷笑着再次压低声音,“永安楼见。” 语罢,就抬步离去。 他一走,沈桑宁扶着墙,皱着眉低下了头。 裴彻倒还有些理智,没有直接闹。 她虽厌烦与他纠缠,可眼下,也是时候该说清楚了。 最好,能让他彻底死心。 紫苏带着裁缝回来时,没看见裴彻,却见沈桑宁面露疲态,“少夫人,您怎么了?” 她摇头,“我要去趟永安楼。” 永安楼是京城最具盛名的酒楼,之所以选在此地,很大程度是因为隔音好。 不会被偷听。 永安楼外。 马车来往,人群之中,站着一个头戴草帽的男人。 在裴彻进入永安楼后,悄悄跟了进去。 却在二楼雅间外被小二拦住,男人只能跳转脚步,朝楼下走去。 一抹熟悉的身影经过,女人头戴帷帽。 男人转头,帷帽的白纱被风吹起,露出姣好容颜。 男人怔愣片刻,亲眼看见女子进入雅间,他又惊又疑,快步出了永安楼。 * 二楼。 沈桑宁推开雅间的门,让紫苏守在屋外。 紫苏尚不知何事,也不知里头是何人,守着门不朝雅间内看一眼。 雅间的门被关上。 一桌菜肴美酒摆满了八仙桌,裴彻靠在椅子上,情绪平复,斜着眼睛看她,“你倒是谨慎。” 他语气寻常,“饿了吗,先吃点东西,都是你爱吃的。” 沈桑宁在帷帽下皱了眉,哪会有胃口。 她取下帷帽,在裴彻对面坐下,“你到底想如何。” “不吃吗?”他挑眉,“怕我下毒?还是自知有愧于我?” 闻言,沈桑宁眉头皱得更紧,“我有何处对不起你?” 裴彻攥紧拳头,却笑了,“我原本还替你找托词,想着你或许是有难言之隐,今生嫁了我兄长,你也是无可奈何,而现在,我大概懂了。” “你将我当成傻子,掩盖重生的秘密……你有心吗?” 他苦笑一声,分外凄凉。 沈桑宁仍无歉意,“我怎么没有心了,前世我为你做的,还不够多吗?公府一大家子,我自认没有对不起任何人,你战死沙场,我也是替你守了寡的!前世是前世,今生是今生,你何必非要揪着不放呢?” “我就是不想放!”裴彻平复的心情再次愤怒,突然攥住她的手腕,“更不明白,你为何能轻易放下,转而投进我兄长的怀抱?” 沈桑宁被他大力攥住,手腕立马红了一道,“你放开我!” 甩也甩不掉,又听他质问—— “你爱他吗?你是不是爱他?” 问爱不爱,有意义吗?跟裴彻有关系吗? 沈桑宁瞪着他,“是,我爱他,你放开我!” 裴彻握得更紧了,“那你爱我吗?曾经,爱我吗?” 沈桑宁也不挣扎了,冷淡且认真,“不爱,我从未爱你。” 此言一出,裴彻眼眸猩红,苦涩道:“为什么,你明明……对我很好,我们相伴二十载,每次我出征,你都嘘寒问暖,替我备下一切所需,关心担忧我,替我生儿育女,照顾家里,难道都是假的吗?” 说话时,他蓦地松开了手。 仿佛是真的不解。 沈桑宁长呼一口气,无奈地笑了,“你从未设身处地理解过我,你不喜欢我的时候,可以三妻四妾,可以抱怨我,因为你有爹有娘有兄长有家世。” “可我呢,我却不能像你一样,我和我爹闹掰,伯府不要我,外祖家也因此与我嫌隙。” “我早就没有家了,倘若和离,我孤寡一人,就算行商,也容易被人欺凌。” “何况我不想一个人,我想要有个家,我在很努力地把宁国公府变成我的家。” “你以为我是因为爱你吗,我是没得选啊!所以我认真地想好好过日子,与你不生怨,仅此而已,关怀你,是怕你死于战场,儿子还没长大,撑不起家业。” “但,我从未对不起你,你一年中多半在军营,后来又战死沙场,我从未动过别的心思啊。” 她说了许多,句句都是肺腑之言。 将这些道出,心里倒是轻松不少。 裴彻怔住,看着她,半晌后,才动了动嘴,“你为何从不与我说,心里话,你若是说了,我就——” “你要如何,我一点都不想知道,”沈桑宁打断,后退一步,“裴彻,其实爱是可以不用靠嘴说,也能感受到的。” 裴如衍的爱,给予的安全感,她不需要质疑分毫。 想到裴如衍,沈桑宁神色一黯,“你问完了,该换我了吧。” 她面上一片清冷,盯着裴彻,字字铿锵—— “你明知,裴如衍心仪我,为何,你从不提起?” 成婚时,她十八岁,裴彻战死沙场时,她三十八岁。 整整二十载,裴彻是如何做到,一字都不透露的! 裴如衍至死,她都不曾知他心意。 前世除了劳累成疾外,他的郁结于心,又有多少是因为她呢…… 裴彻绷着脸,“提了有何用?国公府最要脸面,你以为兄长会为儿女私情,娶弟媳吗?” 他朝她逼近,一字字,透着固执,“沈桑宁,你是我的妻。” 沈桑宁后退,“我不是!” “你是!”裴彻每朝前一步,藏黑锦衣随身形而动,为气氛更添压抑。 沈桑宁退无可退,背靠着墙,皱眉,“若不是被沈妙仪算计,我怎会嫁给你?” “还有,你离我远些!” 裴彻就仿佛没听见般,与她靠近,戏谑道:“你再爱兄长又如何,他给不了你幸福,只有我可以,日子久了,你自然能发现我的好。” 沈桑宁听得一头雾水,什么叫给不了她幸福? 她现在就很幸福啊! 难道他是在指裴如衍会早亡的事? “裴彻,你莫要口出狂言。” 她相信,今生好好照顾裴如衍,他一定可以活久些的。 裴彻见她气急败坏,就知道自己说对了,“我亲眼所见,怎能算口出狂言。” 从前只道是谣言,说兄长不举,他半信半疑。 自从那天在房梁上瞧见兄长为央央……做那种事,裴彻就完全相信,兄长真的不行。 实在想不通,央央如何能爱上这样的兄长。 纯靠爱吗…… 裴彻声音轻柔几分,“央央,即便你今生不能再嫁我,我也会为你守身。” 他顿了顿,眸光深邃,意味深长,“私下,我们还是可以……” 不等他说完,沈桑宁都知道他要放什么厥词了。 他靠得太近,距离暧昧。 她双手推他,也推不动,听了他这话,当即抬手朝他脸上呼去。 裴彻下意识轻眨眼,却是未曾躲闪,硬生生地挨了这一巴掌。 “啪”的一声,她用尽了力气。 他被扇歪了脸,很快回正,偏执地看着她,“你若不愉,还可再打。” “呵,”沈桑宁气笑了,“疯子,让开!别挡着我!” 被逼到墙角,她能愉快吗! 裴彻偏偏不让,“手疼吗?” 她当然疼,火辣辣地疼,若非如此,她绝对不会只扇一巴掌。 裴彻看着她,“我还是那句话,前世今生,我只想要你,不管你如何打我,我也是如此,只要你愿意,我可以不介意兄长。” 反正兄长不举,再爱又能如何呢? 每天最多不过是亲亲抱抱,这跟女子和女子之间的磨镜之癖有何区别? 过家家的夫妻罢了。 裴彻再嫉妒,但为了她,也可以忍受。 他低眉顺目,带着希翼,“我可以没有名分的,更不叫兄长知道,不让你难做。” 第171章 裴如衍的试探 这委屈求全的样子,不知道的真以为沈桑宁才是三夫四侍的女人了! 她听得头大,扬起另只手朝他另一侧脸抽去,“你滚!你说这种话,对得起你兄长吗?!” 前世,换亲是被沈妙仪主导,裴彻隐瞒裴如衍心意,也就罢了。 可今生,他竟说出这番……有违纲常的话来。 沈桑宁面色铁青,是被气的。 裴彻两颊涨红,是被打的。 他见状,眸光黯淡,失魂落魄之时,被她推开。 沈桑宁快步离他远些,再转身警告他,“前世之事不要再提,你我也没有任何关系,只当转世投胎少喝了碗孟婆汤罢了。” “我今天过来只想和你说清楚,了却前尘,你最好理智些,我们各自过好日子,若不然,只会两败俱伤。” “我就算死,也只喜欢裴如衍一人。” 她语气坚决,将帷帽重新戴起。 正欲离去,却听身后响起裴彻寒凉的笑声—— “只是少喝了一碗孟婆汤?你是这么麻痹你自己的?” “兄长向来自傲,容不下污点,倘若他知道你和我有过往,他还会要你吗?” 沈桑宁帷帽下的脸,渐渐失了血色,“就算他不要我,我也不要你。” 语罢,毫无眷恋地出了雅间。 走出永安楼时,她胸膛起伏不定,还在因裴彻之言而生气。 裴彻竟疯成了这个样子。 他最后的话,也的确刺中了她。 裴如衍会在意吗,会吧,哪个男人都会在意的。 回府后,紫苏将她帷帽取下,一惊,“少夫人,您脸色怎的这么苍白,我给您去请大夫。” 沈桑宁拉住紫苏,“不用,我想休息会儿,晚上让张妈妈再炖一只鸡,昨天的太油了,今天挑一只嫩的。” 她实在被气到了,需要补补身子。 紫苏点头,嘘寒问暖将她扶到榻上休息,才去厨房吩咐。 这一觉,睡了许久。 醒来时,天已微暗。 她起身,召来紫苏,“几时了?” “酉时了,少夫人要传晚膳吗?” 紫苏边问,边扶她起床,“半个时辰前,世子回来过,奴婢说您还睡着,世子就去了书房。” 沈桑宁点头,“传晚膳吧,你去书房叫他回来。” 紫苏应声退下。 这一趟,紫苏去了好一会儿。 菜都上齐了,紫苏才回来,“世子说在宣王府吃过了,您不用等他。” 沈桑宁本没当回事,都开始吃鸡腿了,却听紫苏犹豫道—— “奴婢瞧着,世子脸色有异。” “近段时日,院里丫鬟都没见世子摆过脸子,但今日,却好像有什么心事。” 沈桑宁手一顿,抬头,“他给你摆脸子了?” 紫苏立即否认,“没有,不是摆脸,就是奴婢一进书房,就觉得怪压抑的,等了许久,世子才说话,看着没有表情,身上直冒着冷气。” 说这些,本意不是告状,紫苏认真道:“世子像是在外受了气般,不来也好,您还是避着些,免得殃及池鱼。” 一旁紫灵不以为意,“世子和少夫人感情颇深,才不会乱发脾气嘞。” 沈桑宁听闻,还是给裴如衍留了个鸡腿。 他不愉,估计是因为宣王吧? 毕竟他今日去和宣王下棋了,难以开怀,谁知道在宣王府吃饱了没。 待晚饭后,裴如衍才回了青云院。 进门便看见桌上留着的一碗鸡汤,他面色稍缓和。 待他坐下,沈桑宁主动在他身侧坐下,“你今日可受什么委屈了?” 裴如衍一怔,“何故此问?” 她摇摇头,总不能说紫苏告状了吧,“没什么,就见你没回来用膳,怕是宣王给你受气了。” 裴如衍低头,将鸡汤端起,“没有,我无事。” 他舀了口鸡汤,还热着,心情复杂地抿了一口。 耳旁,是沈桑宁的叮嘱:“还有鸡腿,比昨天的好吃。” 裴如衍垂着眸,眼中情绪未露,似漫不经心地问,“夫人今日做什么了?” 她一本正经地回答,“去了绣衣阁巡视,我想再开些分店,开到大晋各州县。” 他含糊地嗯了声,端着碗的手收紧,“是好事,但你莫要太劳累,从绣衣阁回来就睡了吗?” 裴如衍言辞似关怀,却又少了些温柔,许是他真的心情不好。 沈桑宁托腮看他,“嗯,回来就睡了,晚上要睡不着了。” 第172章 世子假装溺水,求关注 他低下头,不着痕迹地抿紧了唇瓣。 沈桑宁见他半晌不说话,“你快吃鸡腿吧,不吃就要凉了,今天我还让张妈妈买了一筐小鸡回来养着,等过年的时候就可以吃自家的鸡了。” 越说,越兴奋。 她叽叽喳喳地分享着,暂忘了白日的不愉。 裴如衍神色复杂地看她一眼,本该温柔的眸子显得格外平静,这层平静之下,仿佛蕴含千言万语。 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凝视着她。 等沈桑宁说完,看他碗里还没动,催促道:“怎么不吃?” “不吃了,”裴如衍将碗搁置在桌上,“饱了。” 饱了? 碗里鸡腿纹丝未动,沈桑宁一阵莫名。 只见他一言不发地起身,面上是森人勿近的冷淡。 眼瞅着他走出门去,低沉声线传入房中,“我去沐浴。” 沈桑宁:…… 她倒也没问。 但裴如衍今天到底怎么了,看来真是在宣王府受气了? 沈桑宁起身追了上去,“阿衍。” 追到浴房外,他站在门内,忽然转身,“你要一起?” 也不是不行,她点点头,“好啊。” 得了她的回答,裴如衍却未应允,“我有些累,还是罢了。” 语罢,他漠然地关上门。 将她隔绝门外。 这态度……这什么态度? 真把外头受的气带到家里来了啊。 还有,累了还不能一起沐浴了? 沈桑宁轻哼一声,不与他计较,回房等候。 岂知等了大半时辰,也没见他回来。 沐浴太久可是会晕倒的,她又匆匆赶去,敲了敲浴房的门。 里头毫无动静,沈桑宁皱眉,推门进去。 反正都是夫妻,他哪处她都看过了,也没什么好见怪的。 浴房内热气升腾,白茫茫一片,走进去就像步入仙境似的,路都快看不见了。 这还不是最要命的。 眼下正值六月底,裴如衍怎么让人弄这么热的水啊,真不怕热死了。 就走进来这么片刻功夫,她额头都汗津津的了。 又急于去看裴如衍状况,她一边喊,一边朝他走去。 直至走到浴池边,如同拨开云雾,才看清浴池状况。 人呢? 沈桑宁定晴一看,只见浴池中央飘着黑发,顿时大惊。 喊又不应,这么久了,可别是溺死了! 她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扑通”一声掀起巨大水花。 浴池中央稍深些,沈桑宁沉了下去,在水中睁开眼,发现他穿着轻薄的亵衣,于水中站立着。 能站着,说明没事。 他到底在干嘛啊! 刚才的担忧化为愤慨,沈桑宁两下游到他面前,见他闭着眼,一动不动。 不知道的,还以为在修炼什么邪门功夫呢。 她在水中站稳,憋着气,拍拍他的脸。 他蓦然睁开眼,幽深的眸子带着她看不懂的情绪。 不得不说,裴如衍真能憋气。 沈桑宁快憋不住了,食指朝上指了指,示意他快点上去。 离水面也不过几寸距离,她双腿一蹬就往上浮。 即将就要露出头,腰上细绳一端却被扯住。 不好,要呼吸不上来了。 沈桑宁双腿猛蹬,明明离水面就差一点点,却越蹬越远。 水面波动,她被身后的力量彻底拉回水底。 腰带一抽,她在水中转了个圈,迎面扑在裴如衍怀中。 腰身被大掌搂住。 不知他到底想干嘛,她一点都不觉得浪漫啊! 实在憋不住气,嘴里开始冒泡。 沈桑宁难受地皱着脸,双手还在扑腾。 下一瞬,男人俯身贴上她的唇瓣,薄唇与水温相同,但唇中之物,却比池水要凉的多。 此刻,他倒成了降温之物。 大概裴如衍也憋不住气了,只是面上不显,语气说给她渡气,不如说,互相渡气。 虽然,这渡气显得很不必要。 又不是掉到江里了,这只是浴池啊。 沈桑宁怀疑,他就是故意借机亲她而已。 罢了,他心情不好,让让他吧。 她四肢不再扑腾,顷刻间,水面变得平静。 裴如衍的吻格外霸道,侵占性十足,又像宣泄某种压抑心底的情绪。 他的手掌禁锢着沈桑宁的腰际,不许她有半分退意。 慢慢地,她整个人儿都挂在了他身上。 一刻钟后,沈桑宁察觉腰间的手缓缓松开,但唇却没有离开,后脑上多了一个桎梏着她的手掌,另一只手搂着她走到水浅的地方。 两人露出水面,吻却是没有结束。 不知持续多久,沈桑宁快要昏过去了,伸手捶打他,他才松开。 一分离,她便大口呼吸着,双颊红润,连身上都红了。 如同煮熟了一般,完全是被水泡的。 “你到底怎么了?” 她的睫毛上逗留着水珠,欲落不落。 裴如衍凝视着怀中人儿,沉默良久。 就在她快要没耐心时,他的眼底眉梢都覆上控诉之色,嗓音沙哑—— “为何撒谎?” 沈桑宁睫毛一颤,水珠顺着脸颊落下,如泪珠般温热,滴在他脖颈处。 “你指什么?”她心有猜测,却还要同他确定一番。 只怕万一会错意,暴露了不该暴露的信息。 有关前世之事,以及裴彻之事,她的确是不想说的。 裴如衍目光都不曾偏移一寸,“你同裴彻去了永安楼,方才为何隐瞒?” 闻言,沈桑宁心里暗叹。 他生气,还真不是因为宣王,而是因为她。 她正思考要如何回答,才能让他消气,此刻又听他幽幽道—— “你连措辞都想不出来吗?你去的时候,就没想过要回来应付我吗?” 沈桑宁反应很快,一本正经,“什么叫应付呀,我从没想过要应付你,我又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自然没想过这些,不跟你说,是怕你不高兴。” 她越靠越近,“白日里裴彻突然来绣衣阁找我,定衣裳来着,然后又说要有要紧事跟我讲,还跟你有关系,说是你的伤心事,我一听,他拿你勾引我,我一下子拒绝不了了,但你放心,我们绝对没有逾越。” 裴如衍眸中不辨喜怒,“哦?” 沈桑宁郑重地点头,回忆起前世得知的信息,“他说,你本来该有个亲妹妹的,母亲生你后伤了身,多年未再孕,后来意外怀上了,却被一个好斗的姨娘害得早产下一女婴,生下就没了气息,母亲伤了身再未怀胎,公公因此心觉歉疚,将那姨娘发卖,此后再未纳妾。” 故,后院就只有一个段姨娘。 段姨娘美丽又无心机,家世也没威胁,虽然嘴巴快些毒些,但对虞氏恭敬得很。 相比其他权贵世族,宁国公的后院算很干净了。 这在前世,是沈桑宁触了虞氏逆鳞后,才得知的,是宁国公府不能提起的事。 而今,沈桑宁拿这件事来当措辞。 裴如衍垂下眸,低低“嗯”了声,算作肯定。 却是没对她的说辞,发表任何意见。 沈桑宁趴到他身前,近距离看他神色,“你不信吗?” 两人的呼吸,交织在一起。 裴如衍轻轻叹息,“你说,我便信。” 闻言,沈桑宁止不住地心虚。 忽听他话锋一转,沉吟道—— “永安楼的午膳,好吃吗?” 第173章 在他怀里哄他 裴如衍唇瓣抿着,仿佛绵里藏针,那双手还在她腰间轻轻摩挲。 天爷啊,这哪里是在问午膳好不好吃,分明是变相地问,和裴彻相处愉快否。 沈桑宁毫不犹豫,“我不知道啊,我可是一口都没吃啊,孤男寡女已是不太好了,我哪敢久留,听完他的话,前后不出一刻钟,我就出去了!” 她真的只待了一刻钟,足足跟裴彻掰扯吵了一刻钟呢! 既然裴如衍知道她今日行踪,多半是派人跟踪了裴彻,那应该也是清楚她在永安楼呆了多久的。 沈桑宁伸手环住他脖颈,坚决认真地保证,“我心里只有你,不管发生什么变故,我的感情都不会变的。” 裴如衍面上有了丝笑意,“知道了。” 沈桑宁唇角勾起,小声试探,“那你消气了?” “嗯,也不算生气。” “这还不算生气,刚才谁给我脸色看了?” “有吗?”他一本正经反问。 沈桑宁点头,“鸡腿都不吃了。” 裴如衍默了默,“等会吃,先沐浴。” “还洗?”真不怕泡出病来啊。 她俯身凑到他颈侧嗅了嗅,皂角的清香淡淡的,很好闻,“够香了。” 裴如衍:“你还没洗。” 沈桑宁又热又闷,赶忙起身,爬出水池,“为了哄你,我都快被煮熟了,不要洗了。” 都快中暑了。 但一上岸,竟感觉到凉意,她低头,腰带不知何时散开了。 在浴房找了件外衣披着,当即冲了出去。 沈桑宁出门后的第一件事,不是回屋换衣,而是找烧开水的丫鬟。 她十分严肃,“你是厨房外调的吗?把浴池当锅了?” 小丫鬟发现世子夫人身上一片红,弱弱道:“本来是给世子添冷水的,刚开始水温是刚好的,世子洗了半个时辰,水凉了,他要求加到那个温度的,奴婢不止一次问过。” 正常人也不会洗半个时辰,水肯定是凉透了啊。 沈桑宁挥挥手,转身回屋,一边思考。 裴如衍难道是故意的? 洗大半时辰不回屋,她肯定会去找他,然后发现浴房热得异常,真以为他出事了。 那瞬间,她是真的着急了。 现在看来,不排除他故意吓她的可能。 那热水是临时加的,说不准,裴如衍是听到她在门外叫唤,才沉到水下的。 理清思绪,她无语了。 回到屋里,第一眼发现鸡腿不见了。 沈桑宁扭头,看见正靠在床沿边的男人,手里还拿着本书。 他可真快。 她不过找丫鬟问个话的功夫,这边已经上床了。 沈桑宁身上还湿着,走到屏风后换了亵衣,才坐到床榻边,“你在看什么书?” 裴如衍抬头,同时放下书,从床榻边拿起一块本不该出现在这的白毛巾,自然地替她擦拭湿发。 湿漉漉的头发,滴着水。 落在他的肌肤上,凉凉的。 沈桑宁感受到头发被轻柔地揉搓,听他缓缓开口—— “裴彻说的,我的妹妹,原本该是公府的五小姐,三妹和四妹是二叔父的女儿,我父亲也很盼望有一个女儿,但天不遂人愿。” “此事也成了母亲的逆鳞,因为过去太久,我没想到跟你提,以后若有疑问,你尽可问我,不用听外人说。” 他顿了顿,在她身后轻轻道:“刚才,我不是故意想给你摆脸,我只是,很难受。” 沈桑宁转过头,看着他黯淡的眸。 哪管什么头发湿不湿的,反正房梁早就修好了。 什么也不多说,她一头闷进他怀里。 把他撞倒了…… * 次日,是七月初一。 也是一月一度该给虞氏请安的日子。 请安不止是字面上的请安,还要顺带汇报管家心得,以及将上月做了哪些事,本月要做哪些事,将给虞氏听。 毕竟现在,虞氏还没彻底放手。 明明前世手到擒来的事,但因太久没有给虞氏汇报过,她临阵反而有点忐忑。 “居安思危,所以要开源节流,人前要维持……”沈桑宁在演练,但是在梦里。 清晨天蒙蒙亮,裴如衍就听见怀里人的嘟囔,嘴角弯起,轻轻将她挪开,下了榻。 待到晨时,沈桑宁梳洗地端庄得体,就朝荣和堂而去。 走至一半,碰见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是素云。 昨日素云出嫁,今日怎的还回来了? 看来沈妙仪不仅没放人,连假都没给放两天。 迎面撞见,素云低着头行礼,“大少夫人。” 沈桑宁应了一声,“你怎么了,脸色这般苍白?” 素云面上一僵,头更低了,“奴婢无事,就不碍大少夫人的眼了。” 说着就要走。 岂料紫灵一个俯身探头,看见了素云嘴角的伤,“你,你怎么……” 还没说什么,素云就慌张地跑了。 “少夫人,素云脸上有伤,昨夜是洞房花烛,难不成那周大人还打人?”紫灵狐疑。 路是自己选的,沈桑宁不欲多言。 她这沉默,在紫灵眼中却有了别的意思。 紫灵转念一想,顿时想通了,小声问道:“您成婚那日,世子还粗暴咬您,难道新郎官都这样吗?” …… 这问题怎么就问到她身上来了。 沈桑宁无奈,明明早就说过,“是我咬了他。” 紫灵一脸搪塞,说什么都是不会信的。 当时世子脸上根本就没有伤,反而少夫人嘴里是血。 要是少夫人咬了世子,那还得了,世子还不得上房揭瓦啊?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第174章 让阿衍也羡慕一下我 小跑着离开的素云进了福华园。 被其他小丫鬟看见伤痕,她仿佛都能听见人后的窃窃私语。 平日高人一等的大丫鬟,这会儿低垂着头,不愿面人。 素云推门进入主屋,沈妙仪还在榻上睡懒觉,这会儿刚醒。 “回来了?”沈妙仪慵懒地扫了眼,“可还欢喜?” 直到素云走到床榻边,沈妙仪才看清她脸上淤青,顿时瞌睡都没了,“他打你了?” 有人关怀,素云顿觉委屈,“是,昨日周韬连宾客都不曾宴请,他说只是权宜之计,周家是不会认我的,他父母尚不知此婚事。” “奴婢心觉不快,与他分说两句,就遭到他暴力对待,他嫌我是个奴婢,给他丢人,还怪奴婢与您为非作歹,骗他在先,否则他也不会沦落到娶奴婢为妻。” 一边说,素云一边将衣袖掀起,露出更加可怖的伤痕。 相比之下,脸上的伤都不算什么。 周韬知道素云要回公府,还没刻意往脸上招呼。 沈妙仪视线紧锁在青紫处,怒道:“他竟敢如此,这哪里是打你,分明是在打我的脸!” 素云见主子愤慨,心中淌过丝丝暖意。 而沈妙仪已经平复下来,冷静道:“素云,你暂且先忍着,只有你在他身边,替我盯着他,我才能安心,万不可叫他揭了我的底,他一个小旗娶了你,一时不甘大打出手,过段日子就好了。” 素云刚才感动的热泪夺眶而出,只剩下凄凉,“奴婢晓得轻重,只是奴婢害怕……今夜可不可以住在公府?” “不可以,”沈妙仪当即否决,“你成婚了,我若留你过夜,说不过去,何况你们成婚是为我挡灾,不能让青云院那边看出端倪。” 素云早没了期待,这会儿也不算失望。 点点头,就伺候着沈妙仪起身。 沈妙仪问起另一事,“扬州的囤米仓,管事的嘴都严实吧?囤粮食的事,切不可叫外人知晓。” 眼下已是七月初一,只要等到八月中。 八月中,水灾至,她就可翻盘,等银钱到手,她再重新做些生意。 等有了孩子傍身,日子岂不美滋滋? “主子放心,用的都是老实人。”素云回复时,心有疑虑。 根本不明白为什么要囤那些米,只不过是照做。 主仆两都身居宅院,皆不知朝廷派人去修扬州堤坝。 并无人告知。 而知道朝廷动向的人,比如裴如衍、沈桑宁,亦或是裴彻,皆对沈妙仪囤米一事不明。 北街。 马车内。 裴如衍下了朝,在去公署的路上。 期间,突然窜上来一个头戴草帽的男人,“世子,昨日二公子和少夫人见完面后,哪儿也没去,总对着空气发呆。” 陈武举止恭敬,面容有畏惧之色。 怕的,是世子夫妻的情感之事,殃及了他这条池鱼。 昨天他也不是故意看见少夫人和二公子私会的,还不是世子要他跟踪二公子吗! 看见了总不能不报吧? 于是报了,世子看他的眼神像是要凌迟他。 不过今天,世子气色明显好些了。 估计是少夫人已经解释清楚了,所以二公子和少夫人应该没什么干系吧? 陈武有些不确定地问,“世子,是否要属下盯着二公子和少夫人?” 裴如衍冷冷瞥他一眼,“此事,无需再提。” 昨日央央给的理由其实并不充分,但凡细想,都会有很多疑点。 但他相信,她必然是有苦衷。 就像当初他隐瞒当乞丐的经历一样,无法宣之于口,但并不妨碍他对她的感情。 裴如衍本该生气她的欺瞒,但昨晚泡凉水时,心静下来想通了许多。 央央不喜裴彻,能与裴彻相约,多半是受裴彻威胁。 说不定是被裴彻拿住了什么把柄,不得已为之。 而这个把柄,无疑是她不愿诉说的。 如若是裴如衍猜想的这般,那她心里必定煎熬,此时他再与她置气,岂不让她更难安伤心了? 可即便她有心事,却还是愿意哄他。 裴如衍能确定,央央的情感是真诚的,也不会做对不起他的事。 至于那把柄,也许她将来会坦白。 眼下更重要的,是裴彻为何会抓住她的把柄?又为何,明明答应了不再纠缠,搬出府去,暗地里仍然死性不改? 思及此,裴如衍吩咐陈武,“裴彻那边,你继续盯着,他再有异常举动,立即来报。” “是。”陈武应声下车。 马车朝着公署的方向而去。 * 宁国公府。 沈桑宁在荣和堂汇报了约小半时辰。 她说的开源节流,虞氏并不认可,但仍等她说完了,才道:“府中并不差银钱,习性已经养成,要改是很难的,你缩减大家的开支,可想过大家如何看你?” 属于是动了别人的饼。 沈桑宁柔和解释,“母亲,我想减的,只是平日里被浪费的部分,主子和下人们的私人月银不减,给足体面,只减去各院冗余的开支,比方说夏日冰,冬日炭都是昂贵之物,府中常备,大家不觉稀缺,经常是人离开,炭正旺,也不灭,再比方说采买。” 一席话,口都说干了,她起身喝茶。 方才坐在单独的椅子上,喝口茶的功夫,就主动坐到了虞氏的贵妃榻上,神色自然地继续道—— “再比如那采买是肥差,母亲从未亲自去过集市,不知物价,采买一年都能贪去不少,所以我想着新鲜果蔬和荤腥,直接与菜贩子、肉铺老板合作,常年让他们送货上门,减去采买这一步,便无人能从中赚差价……” “我知公府不差银钱,但细查账册,收入虽大于支出,每月剩的却不多,长此以往,难以存下银钱,公府想要重归鼎盛,不仅需要男丁在前朝努力,也需要家中团结一心,族人多是子孙兴盛的好事,但同样也有弊处,只有攒足资本,将来更好抵御风险。” 虞氏越听越投入,也没计较她坐在自己身边,“你说的也有理,如此也行,但最重要的还是收入,并非节省。” 沈桑宁点头,保证自己会着手再将产业做大做强。 “邹嬷嬷,”虞氏欣慰一笑,转而吩咐,“去将我抽屉第二层的锦盒拿来。” 邹嬷嬷应声,回来时将锦盒递上。 那锦盒中,是一对幽绿的玉镯。 这对镯子,沈桑宁并不陌生,前世她管家后好多年,虞氏才将镯子给了她。 而今拿出来,其意再明显不过。 只是沈桑宁诧异,虞氏这么早将镯子给她。 “算不上什么很稀罕的,是我母亲传下来,说要传给衍儿媳妇的。”虞氏拿起一只镯子,端起沈桑宁的手,将它往上套。 沈桑宁客气地推拒一下,虞氏不理会,顾自说道—— “照衍儿的外祖母之意,是两只都该给你的。” “只是我想着,宁国公府传到你公爹手上,这一脉唯有衍儿和阿彻,略显单薄,他们兄弟二人更需齐心协力,玉镯既有一对,就给你和老二媳妇一人一只。” 虞氏叹息,让邹嬷嬷将另一只玉镯收好。 沈桑宁听着,虞氏言语间的老二媳妇,仿佛已经不是沈妙仪了。 更像是将来的,裴彻的新妇。 虞氏考虑长远,沈桑宁垂下眸,惊喜地夸着玉镯好看—— “等夫君回来,我定要给他看看,母亲赠我的玉镯,母亲疼我,叫他也羡慕羡慕。” 第175章 怀疑他有龙阳好 原本还叹慨的虞氏忽然笑了起来,“你们近来可还好?” 沈桑宁沉吟道:“相处和谐,我谨记母亲所言,定会早日开枝散叶,只是顾念着夫君的身子,他公务繁忙,休息得少,我不敢太急切。” 她知道,在婆婆面前,绝对不要秀恩爱,也不要卖惨,中规中矩就好。 成婚三月多,还未有孕,她不能将问题拢到自己身上,也不能暗指裴如衍不行,所以最佳答案只能是顾念他身体。 如此,虞氏也不能说什么,还得欣慰她懂事。 离去前,虞氏交代了另一桩事,“下个月,二房要回来了。” 二房二老爷,就是宁国公的弟弟。 裴二爷在颍川任六品通判,自打九年前上任,一家就长居颍川。 每年过年,官员休沐仅仅七日,颍川回京都不止七日。 故,只有三年一次回京述职,才能回公府住几日。 而今年因调令回京,陛下要重新指派差事。 沈桑宁记得,前世裴二爷是做京官了,久居京城,就被宁国公分家出去住了。 昨日裴如衍口中的三妹、四妹,就是裴二爷的女儿。 此时,虞氏嘱咐道:“他们一家住西边的思桦阁,下月你让人收拾一番,让玉翡帮衬着你。” 沈桑宁应声离开。 出了荣和堂,玉翡就想给介绍一下二房的人际关系,奈何沈桑宁远远地窥见一个人影,心头大惊。 裴彻怎么回来了? 他都搬出去了,还老回来,那搬出去的意义是什么? 不会又要来找她吧? 沈桑宁怕了他了,可不想再跟裴如衍解释了,调转脚步,朝小路走去。 许是离得远,裴彻还没看见她。 她带着玉翡从小路跑了,玉翡尚不明事由,“少夫人怎么了?” 沈桑宁摇摇头,心里想着,这可不是办法。 昨日都给裴彻说清楚了,他要是还要发疯,她并不太想奉陪。 各自过日子不好吗? 哎,就得给裴彻也找些事做才行。 沈桑宁原地思忖片刻,就想到了应对之策,朝段姨娘的院子走去。 段姨娘正在亲自绣肚兜样式,绣的歪歪扭扭的,听到下人来报,赶忙将绣品藏了起来。 才走出去迎接,惊讶道:“世子夫人怎么来了?” 沈桑宁被请入屋内,“初掌中馈,想着给各院做一批新衣,不知段姨娘喜欢什么花色?” “这点小事,哪值得你亲自跑一趟啊,”段姨娘受宠若惊,“我什么颜色都喜欢的,我肤色不太挑衣裳。” 沈桑宁认真地点头,一本正经道:“妙仪如今有孕,她肚里的孩子还有八个月就该降生了,我想着是不是该给孩子也备些衣物。” 她面色透着经验不足的忧虑。 不出意外的,段姨娘连说不用,“还早着呢,何况那孩子……有小沈氏这样的娘,她将来指不定要带着孩子闹腾,重视这孩子反而不好。” 闻言,沈桑宁面色郑重,“话是这样说,但到底是公府第一个孙辈,何况二弟如今这样,万一今后他不要孩子了,这孩子岂不是他——” 她欲言又止,假装说错了话,看段姨娘一眼,止住了话头。 就这一眼,郑重之色转移到了段姨娘脸上,“世子夫人,这话可不能胡说啊。” 沈桑宁叹息,“是我说错了,姨娘莫怪,自打二弟与妙仪生了嫌隙后,性情变了,不过他忙于公务也是好事,他现在连身边伺候的人都不需要了,还闹着要遣散妾室,真是成长了许多,虽然成日里身旁都是些男人,出双入对的,但很正常,毕竟都是同僚嘛,是该亲近些,住的近也好说话。” 她每说一句,段姨娘的脸就绿一分。 最后,她还笑着补充道:“段姨娘,我方才说错话,你可别给二弟说,只怕他多心怪罪我。” “对了,二弟喜欢什么花色,我给全院定新衣,可不好厚此薄彼的。” …… 沈桑宁离开时,嘴角勾着一抹浅笑。 把焦虑留给了段姨娘。 段姨娘倒是真的听进去了,细细想来,裴彻最近的异常之处。 原本,只觉得他是突然醒悟要上进了,现在才恍然,恐怕其中还有诸多隐秘! 一个从前最爱潇洒,还爱美人的男人,怎么突然不碰女人了?还闹着遣散妾室? 不是受了情伤,就是对别的女人钟情,浪子回头了。 可是他身边,哪有别的女人啊? 男人倒是一大堆,京机卫里各个身形优越,长相俊美…… 天呐,段姨娘都不敢深想。 但她深知,儿子不是什么洁身自好的人,有欲望就会纾解,欲望又不会消失,他这阵子怎么解决的? 一个从小养尊处优的人,一意孤行跑出去单住,连个丫鬟小厮都不带,就算上进也不需要吃这苦头吧? 莫不是怕秘密被发现,才不带下人的? 可别是在外头,跟别人过日子了吧! 第176章 齐行舟和姐夫比较 段姨娘的脸一会黑一会白,俨然已经是想入非非了。 另一边,沈桑宁回了青云院,就让护卫将院门死守,一只蚂蚁都休想溜进来。 直到听闻裴彻已经离开公府,她才安心。 裴彻没来找她,说明还尚存一丝理智。 也别怪她太防着,毕竟他在永安楼说的那些话,听起来都够疯魔的,说什么不在意裴如衍的存在……呵,他倒是想得开。 但想都不要想,当她是什么了! 沈桑宁回想都觉得无语。 这会儿,她空闲了下来。 玉翡便领着两个男孩进了青云院的偏厅。 两个男孩子都是七岁光景,高矮不一。 矮些的那个是村学堂先生的孩子,长得瘦弱,一袭青色长衫略显宽大,眉目自有书卷气,举止虽略显小家气,但也不失规矩。 青衫男孩毕恭毕敬地弯腰,“夫人好,我叫袁思位。” 说完,袁思位陷入沉默。 反观身量偏高些的男孩,身上的粗布衣还带着一块补丁,眼神好奇地打量房屋,但并无贪婪之色,很快意识到自己没有规矩,憨笑着开口—— “夫人好,我叫端午,方端午,家里是打铁的,我想做小公子的书童,一起读书,我有拳头,可以保护他。” 家里是打铁的,与学堂先生比起来,打铁是苦力活,条件也不好。 但方端午一开口,已将自己的优势和目的阐明。 两个男孩站在一起,一个学习好,一个体力好。 照理说,选书童,一定是选学习好的。 可是,沈桑宁想到齐行舟的性子,若再配个沉默寡言的书童,两个人岂不死气沉沉? 何况将来,齐行舟还有概率会成为前世那般狠人。 还是给他配个阳光开朗的书童吧。 就像裴如衍和陈书这种搭配,陈书话也不少的。 想着,沈桑宁便问方端午,“你很想读书吗?” 方端午恳切地点头,“我爹说,读书才能改变命运,但我家穷,读不起书。” 期间,袁思位看看方端午,又低下了头。 沈桑宁又问:“倘若我不留你,你当如何?” 七岁的方端午未经思考,脱口而出,“那就再看看别家,总会有机会的。” 倒是天真不藏事,沈桑宁抿唇笑了笑,又看向袁思位,“你呢,你不缺书读,为何还来做书童?” 袁思位双手捏着衣角,“我爹说,我只会死读书,只有给大户人家做书童,才有机会进最好的书院,见识更广阔的天地。” 听完,沈桑宁竟有些纠结,这个回答,她也很喜欢。 又让玉翡将齐行舟喊来,让他自己选一选。 出乎意料的,是齐行舟选了方端午。 袁思位有些失落,但还是规规矩矩地告别,跟着玉翡走出去,一双小短腿快速摆动,才跟上玉翡。 屋内,方端午面上欢喜,“公子,我一定会好好跟着您读书的,请多指教!” 说着又激动地鞠了一躬。 齐行舟肩膀一动,被吓一跳,老成道:“嗯,不过要安静些,不要急躁,话也要少一点。” 被嫌弃聒噪的方端午愣住了。 沈桑宁看这两个半大孩子,齐行舟确实沉稳很多,有点小夫子的样。 古怪的是,他喜欢安静的,却不挑那个话少的,自个儿挑了个话多的,然后要求少说话。 沈桑宁让下人带方端午回去,回家准备准备,明日开始就要常住公府了。 待方端午离去,齐行舟寡淡的小脸,悄悄扭向沈桑宁,“阿姐。” “嗯?”沈桑宁招手。 齐行舟走到她面前。 站着的小少年,比坐着的她还矮一些。 “最近是不是长高了?”沈桑宁比划了一下。 许是公府吃的好,且有厨子会专门调配,适合不同年龄段的餐食,更有营养。 齐行舟脸颊默默勾起,“阿姐,我想考童生,今年。” 沈桑宁手一顿,“那让你姐夫帮你报名,不过你不用有太大压力,你才七岁。” 语罢,见小少年眼中升起的斗志光芒,她就知他没听进去。 下一瞬,就听他认真道—— “六岁就可参加童试,姐夫六岁就是童生了,而我今年已经七岁了。” 他竟是在和裴如衍做比较。 沈桑宁哭笑不得,“你不用和他比。” “阿姐,”齐行舟眼神坚定,“我不能给你丢人的。” “我一定会考中的。” 他认真坚决的样子,让她心生疼惜。 看着弟弟的眼神,柔和得就像母亲看儿子的慈爱之色。 正在此时,紫灵跑了进来,“少夫人,扬州来信了。” 是姜璃的信。 沈桑宁急着伸手,“给我看看。” 齐行舟见状,眸光暗了一分,“阿姐,我先回去看书了。” “嗯,”她还是那句话,“你莫要给自己太大压力,不论考得如何,我都是你的姐姐。” 齐行舟嘴角轻抿,“嗯。” 转身走出去时,眸中似装进星光,嘴角扬着,两颊都鼓了起来。 沈桑宁拆开信,整整三张信纸。 第一张,姜璃诉说着到扬州时,准备大干一场的激情兴奋。 第二张,是信还没寄出去,姜太爷就发现扬州蛀虫,河道款护送到扬州,扬州河长竟想贿赂姜太爷,与之共谋官银,拿次等石料充好。 姜家父子都不是变通的性子,姜太爷人前就跟人翻脸,但因知道了秘密,对方想要灭口,秘密派人劫持祖孙两人,并幽禁起来。 差点被杀害。 好在同行的钦差王智发现,检举了那河长,救出祖孙两人。 姜璃谈起此事还觉得艰险,但同时更能体会百姓不易,痛恨贪官,最后保证道—— 沈姐姐,来时我还没想太多,现在我只想与祖父一起,将河堤修成,保护百姓。 第三张信纸,写的是招揽民工,顺利开始修建,已经初有成效,字字句句都充斥着欢喜。 唯一难过的,是姜太爷水土不服,加之被幽禁受了惊吓,许多事需要姜璃出面。 姜璃身为女子,备受争议,但她不惧,她只担忧祖父身体。 最后,是姜璃在信纸上画了个笑脸—— 今天有个婆婆给我送了烙饼,吃了烙饼,我感觉像是活过来了,沈姐姐,我从未觉得,自己也是这么有价值的人。 沈桑宁也替姜璃高兴。 她懂那种感受,掌控住自己人生,有价值的,被认同的感觉。 前世,沈桑宁将生意做大,底下也养活了众多伙计掌柜,不仅如此,还开设善堂扶贫,也算是做到了达则兼济天下。 虽不至于要付出自己的性命,但也愿意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姜璃比她要伟大,因为姜璃所面对的,是危及性命的事,若成了,则能救一城百姓。 若非有王智相救,恐怕这次姜璃小命休矣。 希望姜璃这次,能完好无损地归来。 沈桑宁走出偏厅,夏日的微风拂过,将信纸吹落在地。 阳光斑驳的阴影照在庭院中。 宣王府的参天古木下,心腹将掉落在地的书信捡起。 “殿下,这是王智传来的密信,姜小姐已经无碍了,还有那张河长已被押解回京。” 张河长,就是那没贪到河道款,还妄图杀人的贪官。 谢玄接过信件,迅速扫了眼,充斥戾色的眉眼愈发阴鸷,将信件揉成一团,朝树上的鸟砸去—— “杀掉。” 第177章 裴彻和宣王举动亲昵,引误会 管家一时没反应过来,杀什么,“殿下是要杀张……” 还未说出全名,就被谢玄瞪了一眼。 “一条不听话的狗,留着也没有必要,只会乱咬人。” 管家垂着头,“那张河长也是想孝敬殿下,这才打了河道巨款的主意,殿下吩咐过不要打姜家的主意,张河长人在扬州,尚不知此事,才会犯错,如今那河道款他并未贪去,全靠姜家祖孙一面之词,恐难以定罪,殿下当真要杀他么?” 谢玄不耐烦地冷笑,“他不去死,你就去死。” 管家汗流浃背,赶忙点头,出去了。 管家走后,谢玄又招来暗卫,“裴彻今日当值吗?” 暗卫怎么会知道? 沉默时,谢玄拳头握紧,“本王要你有何用!” 谢玄转身,朝外而去。 * 午后。 阳光斜洒,蝉鸣交织。 人口嘈杂的街坊,摊贩叫卖的声音能传进市井小院里。 院里树下放着把躺椅,旁边是水缸,缸里摆着硕大的冰块。 裴彻躺在椅子上,手放在冰缸里凉快,朝天发着呆。 自打刚才从公府回来,因为没能“偶遇”想遇见的人,多少有些惆怅。 昨日央央说的话,仿佛还在他耳边徘徊。 是那样绝情。 他都想不通,她怎能这般绝情。 再怎么说,前世二十余载夫妻……虽然后头几年他已经战死了,但亡夫也是夫呀。 即便他多年在军营,但每年总有一段时日是在家中的,何至于感情全无呢? 想不通。 可他不想放下。 从得知她重生的那一刻起,裴彻就后悔了。 他不该答应兄长的,他不该搬出府的,他就是想纠缠就是想强求。 就像前世的兄长一样,兄长送猫,真以为他不知道吗? 他想着一只猫罢了,就装作不知。 兄长要脸面,不可能真的逾越,更不可能和弟媳染上关系。 可裴彻不一样,裴彻不喜读圣贤书,为了央央,也是可以不要脸的。 昨日能说出那番话,他就将脸面置之身外了。 裴彻正想着自己该怎么办,全然没有注意到,虚掩着的院门被人推开。 他闭着眼,直到来人挡住了他头顶斑驳光线,他才睁开眼。 逆着光,裴彻眯着眼,看见谢玄正站在身侧,低头看他。 他惊愕地皱眉,“殿下?” 谢玄十分熟稔地开腔,“你不怕中暑吗?” 说完,谢玄才看见裴彻身边的冰缸。 裴彻起身,“殿下怎么会来?寒舍简陋,我给殿下倒杯水吧。” 裴彻进屋倒水,谢玄就顾自坐到了躺椅上,“裴二,你就一个人,平日里饭菜怎么解决,你应该不会烧饭吧?” 端着水出来的裴彻,站在谢玄面前,“不劳殿下费心,殿下今日究竟为何而来?” “为你啊。” 谢玄笑眯眯,但眼底并无愉悦。 裴彻皱眉,“殿下,我说过,宁国公府的决定,不取决于我,您可以直接去找我兄长。” “裴如衍?”说起这人,谢玄就烦,冷嗤一声,“本王不喜欢他,还有他的妻子……虽然沈氏有几分胆识,可惜配了裴如衍,近墨者黑。” 谢玄不屑中带着好奇,“裴如衍这朽木,嫁给他,跟嫁个老头有什么差别?他们夫妻间,一天能说上两句话吗?” 裴彻听得手一抖,斟满的凉水晃动,洒在了谢玄的脸上,顺着脸颊流进衣领里。 得亏是夏天。 谢玄脸色一黑,“裴二!你是不是故意?觉得本王说了你兄长坏话?” 气得想站起来,被裴彻按了回去。 “殿下勿怪,我不是故意的!”裴彻不想得罪谢玄,拿手帕去擦拭谢玄的脸。 毕竟身边没有下人,也无人能替裴彻做这事了。 谢玄冷冷地看着他,还是怀疑他是故意的。 两人目光交汇时,院外霎时响起惊讶尖锐的女声—— “你们在做什么!” 两人寻声望去。 只听一声重物落地,段姨娘面色苍白,唇瓣颤抖,仿佛随时要晕倒,张着嘴失了声。 落在地上的食盒,里头的糕点都摔烂了。 裴彻不解,“姨娘?” 段姨娘看看裴彻,又看看裴彻搭在二皇子脸上的手。 她的儿子,竟在给二皇子擦脸。 段姨娘是见过二皇子的,以前国公爷生辰时,二皇子是有来贺寿的。 可她万万想不到,裴彻私下,竟和二皇子关系这么要好了? 一个坐着,一个站着,靠得极近。 完了,完了…… 段姨娘转头就跑,像是被沉痛打击后,接受不了现实的逃离。 还坐着的谢玄皱起眉,怪怪的,“你姨娘吗?她怎么了?” 裴彻一脸莫名,“不知道啊。” 谢玄都忘了生气,“我先走了,你再好好考虑考虑,我是要你投靠,并非你兄长。” 谢玄离去后,裴彻看着散落在一地的糕点,还是去追了段姨娘。 段姨娘正躲在巷子里哭,还不敢张扬放声哭,怕叫人知道丑事。 “姨娘?”裴彻很快找到她,“你哭什么?” 段姨娘都不想看他,低头抹泪,“儿啊!那可是二皇子啊!” 第178章 黑化在即 裴彻一脸茫然,“我知道啊。” “你知道还找二皇子?!”段姨娘抬袖擦掉泪痕。 天爷啊!找男人已是丑闻了,偏偏还找二皇子! 那可是当今圣上仅剩的血脉了啊。 要是被圣上知道还得了? 裴彻眉头紧皱,“不是我找宣王的,是他来找我的。” “宣王找你?对对对,是他出现在你的住处,是他将你带坏了。”段姨娘痛心疾首。 难怪,难怪宣王府里如今都没有姬妾。 唯一的侧妃沈落雨都被赶出京城了。 归根结底,就是宣王不喜欢女人,喜欢裴彻。 只一瞬间,段姨娘脑海里就诸多弯绕,“彻儿,你别跟宣王来往了,你爹要是知道,真的会气死的。” 裴彻听闻,环顾四周,拉着段姨娘的胳膊走回小院,谨慎地将门关起。 “姨娘,这件事万不可叫爹知道。” 段姨娘凝重地点头,“我当然知道,让你爹知道他得气死,但是彻儿,你能不再与宣王联系了吗?” 裴彻凝重地叹息,“姨娘,你别管了,未来的事,谁能知道。” 未来宣王会登基,待父兄能接受投靠宣王,他肯定是要与宣王多联络的。 并非个人能选择。 段姨娘见他理直气壮的态度,再度情绪失控,伸手一拳捶在他肩头—— “你是鬼迷心窍了不成!还让我不要管,你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我能不管吗?” “国公府只有你和世子两个男丁,你可得懂点事啊!” 段姨娘拉住裴彻的袖子,眸光似带恳求。 裴彻叹息,“我会看着办的。” 什么看着办,这话落在段姨娘耳里,就是他改不了。 段姨娘拗不过,只好暂时先离开。 离去时,面色沉痛,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丧了子。 回公府后,段姨娘不知该去找谁。 首先不能让国公爷知道,其次也不能让虞氏知道。 儿子是断袖的事,只能埋藏在心里。 段姨娘满脸心事,想到早上沈桑宁的那些话,当即朝青云院而去。 沈桑宁还不知,段姨娘的误解被得到“证实”,也将有事半功倍的效果。 “啊,少夫人可得帮帮我呀。”段姨娘被紫灵带进屋内,三两步走到沈桑宁面前,亲昵地去拉她的手。 俨然将她当做救命稻草。 沈桑宁关切道:“怎么了?” 段姨娘张张口,还是说不出断袖来,只道:“我看彻儿一个人怪孤单的,能不能给他寻个伴啊。” 妻子之位叫沈妙仪占着,自然不可能另外娶妻,只能纳妾。 但…… 沈桑宁面上为难,默默抽出手,“姨娘,是二弟执意要一个人住,我虽执掌中馈,但到底是二弟的大嫂,我如何能管他娶妻纳妾的事啊?何况,他的妾室也不少了。” 段姨娘急切地眼泪都要掉下来,“是不少,可没有一个是他喜欢的,我真是见不得他一个人……他绝不能一个人过日子,我非得给他找个他心仪的女人不可。” 沈桑宁没想到,早上胡诌的两句话,让段姨娘猜疑至深。 到现在,竟反应如此激烈。 看来,是裴彻做了什么事,加深了段姨娘的误会。 这正合她意。 她假装忧愁,隆起眉心,“姨娘,我知你爱子心切,但我不太好插手二弟娶妻纳妾之事,不如,您去荣和堂找母亲说说?” “不行!” 段姨娘反应激烈,而后轻咳一声解释,“夫人已经够累了,还是不劳烦她了。” 沈桑宁感同身受地点头,“若姨娘实在想给二弟找个妾,不如……” 她欲言又止。 段姨娘追问,“不如什么?” 沈桑宁继而道:“不如去找媒人看看,我作为大嫂也不便出面,姨娘是二弟的生母,给二弟抬个妾也无伤大雅。” “不过二弟不近女色,您最好还是让他自己挑个喜欢的,否则抬进来,也是误了人家。” 让裴彻自己挑选,这才是重点。 裴彻上回还想遣散妾室,这会儿大概不会愿意纳妾。 他一日不肯,段姨娘就会更担忧,从而继续纠缠,让裴彻没了空闲来缠她。 但倘若裴彻这能遇到让他心仪之人,那就是一劳永逸的好事。 段姨娘听得连连点头,“我这就去找媒婆。” 语罢,外头响起熟悉的脚步声。 是裴如衍回来了。 段姨娘转头,立马扭回头,心虚得很。 裴如衍走进房中,视线经过段姨娘,未起波澜,“夫人,在与姨娘聊什么?” 他云淡风轻地问。 沈桑宁欲答,段姨娘却是深怕她说错什么,抢答道:“是我找少夫人,问问媒人馆在哪,我想着给彻儿找个伴,没别的事。” 段姨娘说完,风风火火地跑出去。 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姿态,让裴如衍侧目,但没问什么。 媒人馆。 媒婆一听是国公府要给公子纳妾,当即拿出了许多画像。 画像上的女子,都是想入高门过好日子的。 段姨娘选了很久,看到神似沈妙仪的,不要。 神似洛氏的,不要。 神似裴彻院里任一妾室的,不要。 挑了半天,媒婆皱了眉,“这位夫人,还是寻不到合眼缘的吗?” 段姨娘拿不准主意,只怕选去裴彻又不喜欢,毕竟他如今的审美口味都耐人寻味。 思虑再三,段姨娘委婉开口,“有没有那种长得高高瘦瘦的女子,美到雌雄难辨。” 媒婆一愣,头一回有人提这种要求,又拿出几张画像,“不过这个家世不太清白,她爹犯过案子的。” 世家纳妾,看重清白。 “家世没关系,女的就行。” 段姨娘哪顾得上,只要能把儿子掰回正道,其他的都无所谓。 于是抱着几卷画像,又去找裴彻。 裴彻见她去而复返,以为还有什么要紧事,“姨娘,你怎么——” 话音未落,段姨娘手里几卷画像就被放在桌案上。 画像摊开,露出一个个女子的面容。 皆是个子高瘦,英气或清秀的样貌,若不穿裙装,辨不出是小娇娘。 “来,彻儿,都是根据你的喜好选的,你挑挑,若有看上的,马上就能抬进府。” 段姨娘拉着裴彻的手,苦口婆心道。 裴彻皱眉,无语至极,“姨娘,你今日来寻我,就是为了给我纳妾的?我要纳那么多妾做什么。” “儿啊,你从前可不是这样啊!” 段姨娘心累,忍不住说心里话,“实话跟你说吧,我已经知道你另有心上人了,可他跟你……是决计不可能的啊!” 此言一出,裴彻瞳孔掀起惊涛骇浪,差点说不出话来,“姨娘,你,你从何得知?你莫要胡说!我哪有什么心上人!” 他的慌乱,段姨娘看在眼里。 这下完全确定了,她闭了闭眼,生无可恋—— “你是我儿,我哪能看不出来你的心思,你就听我句劝,莫要动那些心思了,你若一意孤行,国公府都将成为全城笑柄啊!” 裴彻苦涩一笑,自知兄弟争一女的戏码不能为外人道,“我知道。” 段姨娘看他听话,指指画像,“娘一定会为你保密的,只要你诚心改好,无人会知道,你且看看有没有心仪的,等身边有了伴,你自然能忘了别的情。” 裴彻却不看一眼,“姨娘,你不会纳妾的,你歇了这心思吧。” 母子两人又一顿分说,谁也劝不动谁。 段姨娘发现,他明知是错事,却还要一意孤行,不肯听她的话,可见对宣王感情之深。 可宣王是皇子,是陛下仅剩的骨肉,陛下绝不会允许宣王与男人厮混。 将来倒霉的,只会是她的儿子啊。 哎! 老天真是给她开了个莫大的玩笑。 段姨娘悲戚时,仍不气馁。 接连几日,都会登门,照看裴彻,深怕她一个没看住,他就又和宣王厮混去了。 只能盯牢些。 裴彻颇为反感姨娘要给他纳妾的行为,几日后就开始刻意躲着。 更不要说回公府了。 如此,沈桑宁乐得清净。 苦的是裴彻,从京机卫回到住处,都是爬墙走后门的。 奈何一进院,发现段姨娘已经侯在里头了,手上还是那些画像。 他终于爆发,“姨娘,你究竟要干什么,我都说了不需要纳妾,喜欢谁是我的自由,我自有分寸,你休再管!若再如此,我就禀明母亲,给您找些事做。” 段姨娘笑容僵住,横眉一怼,“老娘还不是为你操心,你以为我愿意?!你若是个有分寸的,会和宣王呆在一起?” 怎么又扯到了宣王? 裴彻正色道:“我这几日都不曾见过宣王。” “好好好,不见面就好,最好永远都别见面。” “姨娘,你究竟怎么了,这和宣王有什么关系。” 段姨娘都觉得说不出口,“你还在维护宣王?彻儿,宣王有什么好,你休再执迷不悟了,喜欢个正常的女人不好吗?” 裴彻神色惊愕,“什么……意思?” 什么叫喜欢正常的女人?难不成姨娘一直以为他不喜欢女人? 那她还说她知他有心仪之人…… 此刻,段姨娘破罐子破摔,“你敢做,我也没什么不敢说了。” “宣王不是你的良配。” 这些话,裴彻听得懂,但莫名其妙地又不懂了,“我何时喜欢宣王了?” 段姨娘无奈,“你明明先前还承认了,现在装什么。” “我何时承认了?”裴彻脸色黑沉,一字字从唇齿挤出。 脑海中赫然回忆起这些日与段姨娘的对话。 终于了然,他以为姨娘知道他喜欢沈桑宁的事了。 原来,段姨娘是以为他喜欢宣王? ……离谱至极。 裴彻都不知该如何形容,真是可笑。 但同时又松了口气,至少姨娘不知他喜欢沈桑宁的事。 此时,却听段姨娘又抽泣起来,“我这几日可难捱了,一想到你竟有此等癖好,就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深怕晚上说梦话都被你爹听见了。” 裴彻心烦意乱,想解释,又怕段姨娘追问他的心上人是谁。 干脆沉默。 他不说话,但段姨娘抱怨的声音还在耳边—— “要不是那天,少夫人提醒了我,我还被蒙在鼓里。” “什么少夫人?”裴彻心里打鼓,眉头竖起,“是大嫂跟你说,我是断袖?” 断袖两字,他加重语气,显然十分愤怒。 段姨娘一个激灵,着急忙慌地想捂他嘴,“嘘!小声些,你还觉得光彩吗?可不能被外人听去了。” 霎时,裴彻面色难看到极点。 想不通,央央不要他就算了,为何还要这般编排他? 他怒极反笑,“她真是当我脾气太好了。” 说着,便抬步要走。 段姨娘扯住他,惊慌道:“是我多嘴,你别怪少夫人啊,她没别的意思,我们都是为你好的!本就是你做错了!” “为我好?”裴彻拂开段姨娘的手,凄凉道:“说我是断袖?” 段姨娘莫名,“你就是啊。” “我才不是!” 裴彻激动反驳。 “砰砰砰。” 院门在此时被敲响,打断了母子的争执。 “裴二,你在家吗?”是谢玄。 这声音,还有些慵懒。 裴彻不明白为什么谢玄要抓着他不放,但触及段姨娘的眼神,就知道刚才的反驳,在此刻显得无力。 段姨娘跺脚,压低声,“你就说你不在家!” 裴彻无语,转身就去开了门。 门外,谢玄一身华服,提着一壶酒,自来熟地走进,“咦,你娘也在啊。” 他低头看见院中石椅上的画像,调笑道:“开始选美了。” 段姨娘心里恨宣王,但面上不敢显露,将画像收起来,“是啊,彻儿老大不小,要开枝散叶。” 开枝散叶像是咬牙切齿说出来的。 谢玄挑挑眉,“哦。” 段姨娘心里一股气,裴彻怕她乱讲话,将误会闹大,于是将她拉到门外,“姨娘,你先回去。” 说完,院门就阖上。 段姨娘捧着画像,脑海里不免畅想到两人会在里头做什么,她豁出去地敲门—— “彻儿,你可别犯傻,彻儿,你是公府的男丁啊。” 由于太过聒噪,很快就被巷中等候二皇子的护卫拉走,送回公府。 谢玄听得没头没尾,“你姨娘怎么了,怕你没有子嗣?” 裴彻有些尴尬,“让殿下见笑。” 心里对沈桑宁的造谣,感到苦涩心酸。 谢玄倒了碗酒,“裴二,今日我最后给你一次选择。” “要么,投靠我。” “要么……”谢玄将酒洒在地上,仿佛在祭奠谁,脸上笑得张扬,其意不言而喻。 第179章 世子!你弟误入歧途啦! 酒水溅起,打湿了裴彻的裤脚,“殿下是威胁我吗?” 谢玄低笑,“裴二,本王对你已经够耐心了。” 一边说,一边扬手又将一碗酒斟满。 酒碗递向裴彻时,继续道:“无关你父兄,本王要你的态度,你可要想好你的答案,若今日拒绝,来日可就没那么好说话了。” 裴彻低头,看着被递来的酒碗,略有犹豫。 投靠谢玄,在他心里是必然的事,可是父兄那边…… 眼看谢玄冷下脸又要将酒撒掉,裴彻下意识接碗。 他将酒水一饮而尽。 谢玄脸上重新浮起笑容,却听他道—— “殿下,我很愿意效忠于您,请您再给我一段时日,我一定给您一个满意答复。” 谢玄笑意僵在脸上,“裴二,本王真是给你脸了。” 石桌上的酒被挥在地上,谢玄负气而去。 裴彻满面纠结,“殿下!” 他的意思,不是拒绝啊!只是没有直接同意而已。 本欲去追,可想到如今家族立场,裴彻还是顿住脚步。 出了门的谢玄朝后看了眼,见裴彻毫无悔意,心里更恼,踏步上马车,“走!” 真是白费了在裴二身上浪费的时间。 原先觉得裴二好忽悠,立场不决,没想到兄弟俩都是一样的犟。 心腹上马车,琢磨道:“殿下,裴公子还是不肯投靠您吗?” “哼,”谢玄拂袖,“若非看他是宁国公府的公子,又武艺出众,本王怎会想拉拢他?一个纨绔罢了!竟敢同裴如衍一般,下本王的面子!” 心腹知其所想,“您若是放弃了他,等同于放弃了宁国公府。” 宁国公一脉只有两子,裴二虽是次子,但很得宁国公宠爱。 主要还是谢玄拉拢不了裴如衍,这才将目光放在裴彻身上,一旦裴彻投靠,将来再想个法子弄死裴如衍,那宁国公府不就尽在掌控中了? 可如今看来,这个法子,也不太行得通。 谢玄咬着后槽牙,嘴里一股血腥气,“往后再也不来了!” 忽的,发现少了一人。 谢玄疑惑,心腹赶忙道:“去送那个国公府女眷了,属下们怕她偷听殿下谈话,自作主张,还望殿下恕罪。” 那头。 被强行带走的段姨娘,心里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啊。 既无胆向谢玄倾诉,只能对其手下埋怨,“你们殿下到底是怎么想的?以及弱冠,陛下不操心婚事的吗?也不急着抱皇孙的吗?” 下属不理,段姨娘愁得继续问,“你们真的觉得这是正常的吗?他一行带这么多人,你们真能靠得住吗?不会乱说吧?这事没别人知道了吧?” 还想问,那手下就打断“到了,出去。” 段姨娘起初坐着没动,被推搡下马车,“哎哟,你们还没回答我呢!” 转眼,马车已经迅速掉头。 公府门外。 段姨娘穿得鲜亮,欲追宣王府马车的一幕,正好落入归家的裴如衍眼中。 于是让护卫截住段姨娘,“发生何事?” 段姨娘抬头望着马车上的裴如衍,有种被抓包的尴尬,心虚地低头。 可又拿不定主意。 想着刚才小院里让人刺激的画面,头脑一热,“世子,我跟你说件重要的事。” 她将希望寄于裴如衍身上。 满脸慎重的样子,看得裴如衍眼皮一跳,“姨娘请直言。” 虽是公府门外,到底是大马路上,段姨娘心有顾虑,“要不单独说?” 裴如衍皱眉,“若是很要紧的事,姨娘还是找我父亲说,比较妥当。” “那不行!” 段姨娘嘴快,直接反驳,稍后凑近马车些,尽量压低声音—— “彻儿他,他转性了。” 裴如衍听闻,面色未改,“他近来确实改了性子,这就是姨娘口中的重要事?” 段姨娘急得直跺脚,“不是那个性子,是那个性子!” 这哑谜,裴如衍都没耐心听了。 段姨娘只好心一狠,手捂着嘴轻声道:“彻儿和宣王搞在一起了。” 也不晓得,对方能不能听懂。 应该能懂吧? 光是这一句话,她老脸都不知要往哪搁了,眼看裴如衍皱了眉,她就知道他听懂了,于是才放心。 只听裴如衍沉声道:“什么时候的事。” “谁知道啊,应该不是一天两天了,”段姨娘真是恨铁不成钢,“世子,你可要管管啊。” 裴如衍没应,面色凝重。 先前就围猎就看见谢玄和裴彻一组,而且裴彻还一直想说服他投靠谢玄,但他和父亲都没同意。 若段姨娘所言是真,此事必须禀明父亲。 事关国公府,不得马虎。 “姨娘先去休息,我和父亲会处理。”裴如衍欲下马车。 下一瞬,段姨娘惊慌失措,“不行,不能告诉你爹啊,你爹会被活活气死的!” 裴如衍皱眉,“这不是小事,怎能瞒着父亲?” 段姨娘差点在公府外哭出来,“世子,你可是彻儿的亲兄长啊,你得帮帮他啊!在他走上歧路的时候,得拉他一把啊。” “罢了,”裴如衍沉吟道,“待明日,我与他聊聊。” “明日?”段姨娘眼前似浮现出一些香艳的画面,“不能等明日了啊,他们要是犯了错怎么办。” “姨娘这是何意?”裴如衍看她很不对劲,声音发沉,“以二弟之力,一朝一夕还谋划不了什么。” 段姨娘老脸一红,有些话当真还是说不出口,只用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 “我亲眼所见,宣王在彻儿的小院里,与之共处,还带上了小酒,这,这关系匪浅,谁知道待会说些什么,干些什么。” 说话时,她瞅着裴如衍神色还未有变化。 倒是她自己,越说下去,越是崩溃,“世子,你还是去看看吧,在酿成大错前,先行制止吧!算姨娘求你啦!” 段姨娘这慎重又有苦难言的样子,成功让裴如衍改变了想法。 万一,宣王还真与裴彻谋划了什么呢。 其实宣王谋划什么,裴如衍并不担心,因为宣王本身就与宁国公府为敌,他不惧。 但裴彻……是他的弟弟。 且是唯一的亲弟弟。 他很不希望看见,裴彻爱上他的女人后,转头又背叛了公府。 “我去看看。”他冷声说道。 这天气明明很热,却让段姨娘冷得起了疙瘩。 她欣喜于裴如衍的改变,但又怕出什么事,想一同前去。 结果眼前的马车驶离,比刚才宣王府的马车还快。 马车后头还跟着十几护卫,迅速就跑没影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裴如衍上下朝的路上都添了不少人手,比往日更惜命了。 眼下,段姨娘只能瞧见最后两名护卫的背影,想喊又怕引人注目—— “哎——呀,等等我啊。” “不是,好歹不要带那么多护卫啊!” 嘀咕着,渐渐把言语吞回肚子里。 只怕要出事,段姨娘心里突突的,转身进了公府。 这几天她出门找裴彻都没带丫鬟的,即便心腹丫鬟也不带,就生怕多一个人知晓裴彻是断袖。 可现在,裴如衍就堂而皇之地带那么多护卫,那还了得? 她必须得跟去,于是吩咐人套了马车,追了上去。 第180章 陈武被抓,裴彻愤怒 如今还处在小院里的裴彻,还在因谢玄的威胁而烦恼。 两年后,谢玄就会登基,他不能真的得罪谢玄。 可又不想背叛父兄。 他究竟该怎么做,才能两全? 倘若央央还在他身侧就好了。 裴彻忍不住去想,央央难道就没有劝兄长投靠谢玄过吗? 还是说兄长不听劝? 现在兄长和父亲不知前路危机,死不听劝,他当如何? 央央抛弃了他,还恶意诋毁造谣,他又当如何? 郁闷上头,他真想找央央问个清楚,问她为何要诋毁他! 她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 裴彻准备离开,忽听房梁上“咔嚓”一声。 疑似是脚打滑,踩碎了瓦片。 有人! 他心头一凛,未经犹豫放出袖中暗器,方向是根据耳里判断。 多年征战的经验,他几乎是百发百中,也练就了靠声断位的本领。 暗器直接命中对方的肚子,“唔!” 对方欲跑,裴彻飞身而起,两下追上受伤的人,将其扔到院子里。 草帽摔在一旁,裴彻摘下对方的面布,不可置信道:“陈武?” 陈武腹上疼痛,但习武之人比较能忍,“二公子莫要误会,我只是经过。” 正生气的裴彻,被这番说辞说笑了,“兄长派你跟踪我?意欲何为?” 陈武逃也逃不掉,干脆眼睛一闭,躺地上装死。 裴彻:…… 更气了。 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你给我起来,我知道你没死!” 一想到兄长派人跟踪他,他便怒不可遏。 兄长是为何事跟踪?是因为央央吗? 那么前几日,与她去永安楼,兄长是否已经知情? 裴彻有太多疑问,他拿剑指着装死的陈武,想逼其起身。 忽听身后一声呵斥—— “裴彻!” 裴彻闻声转头,同一时刻,装死的陈武也从地上爬起来了。 陈武伤处还在流血,走到裴如衍身后,“世子,二公子拿暗器伤我!” 裴如衍脸色更沉,当即让人将陈武扶进屋。 一同前来的护卫中,有一位并非专业护卫,而是会点武功的医者,就是为了以防不时之需。 那么多护卫就是为了护住裴如衍的安全,那万一护不住,总得有个大夫不是? 大夫刘金进屋治伤,裴彻对此视而不见,只看向裴如衍,一副受了伤害的模样,质问道—— “兄长为何派陈武跟踪我?” 裴如衍并未回答他的问题,反而是左右环顾一圈,“宣王来找你了?” “嗯,”裴彻下意识优先回答兄长的问题,“他是找我了,但我没有背叛国公府。” 裴如衍看到地上被砸碎的酒瓶,脸色稍霁。 此时,急赶慢赶的段姨娘总算赶到了,冲进院中,见到被护卫层层包围,心一惊,嘴里嘀咕着,“完了完了。” 直到看见包围中,只有裴彻和裴如衍,没有宣王,才安心,“还好还好。” 还好宣王走了。 否则让这么多护卫抓着,大家都不要活好了! 段姨娘双手甩着,只敢隔空打人,“世子啊,你为何不听我把话讲完,那么快就赶来了。” 裴如衍视线扫过去,“姨娘,我已经很有耐心了。” “姨娘,你到底说了些什么?”裴彻恼怒道。 段姨娘被兄弟俩这么看着,安静了不少,小动作也没了,“没啊,都是些正经的实在话。” 好了,裴彻知道不正经了。 恐怕是姨娘那些断袖言论给兄长说了,可观兄长,也不像是被谣言蛊惑的样子啊。 裴彻纳闷,“兄长万不要听我姨娘这些话,都是无稽之谈。” 裴如衍低声应了,又听裴彻问—— “那兄长是否该跟我解释解释,为何让陈武跟踪我?” “什么陈武,陈武跟踪你?”段姨娘不解。 裴彻无奈又气愤,“姨娘!你不要打岔!” 段姨娘闭了嘴。 裴如衍毫无心虚愧色,一本正经道:“你搬出府,独身一人,只怕你犯错或受害,让人跟着你,有何不可。” 裴彻心里怪怪的,“这么说,还是为了我?” “当然是为了你!”段姨娘拍了拍儿子,“你兄长为了你,煞费苦心,你莫要不知好歹了。” 语罢,又看向裴如衍,“那陈武可是一直,一直跟着彻儿的,十二时辰都不落下?” 段姨娘说这话时,眼中存着希翼,见裴如衍不置可否,她更是眼睛放光。 裴彻预感不妙,“姨娘,你又想做什么?” 段姨娘不理,“陈武人呢?人呢?哪个是啊?” 一圈护卫,没一个陈武。 这会儿,刘金大夫从房里走出,“世子,陈武止住了血,还得休养一阵才行。” 段姨娘一听,立即冲进了屋里。 床榻上,陈武睁着眼。 “你就是陈武?”段姨娘尖声道。 陈武望去。 段姨娘轻咳一声,“你一直暗中保护我儿,真是辛苦你了啊,那你有没有看见一些,不该看见的啊?” 陈武“啊”了一声,迷茫得很,“什么是不该看见的?” 段姨娘“哎呀”一声,“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呢,就是两人离得近不近呀?有没有异常呀?” 刚问完,她就觉得不对,若是陈武看见了,那肯定会告诉裴如衍啊。 裴如衍不知道,就说明陈武也不知道? 脑子回来了,她立马改口,“咳咳,算了,你当我没问。” 岂料陈武却道:“抱歉,属下不能说。” 第181章 他不清白了 不能说,不是没的说。 段姨娘即将要迈开的腿倏地一软,差点摔倒在地上。 稳住后,又神经兮兮地问陈武,“我知道你在房梁上也看不清楚,就凭你直觉而言,彻儿和宣王之间有没有……逾越?” 怕他不说,又立马补充,“你要是不能说,就点头,或者摇头。” 却见陈武一脸纠结,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还是一副有难言之隐的样子。 段姨娘心凉了一截。 若是清清白白,有什么不能说的? 这般藏掖,肯定是有了什么! 她的儿,和宣王已经不是表面的断袖关系了,肯定有进一步的发展了! 完了。 段姨娘失魂落魄地走出去,庭院中两兄弟还在对峙,她仿佛没看见,默默地独自离开。 还在僵持的兄弟俩没有发现。 裴如衍这时才进屋看陈武,后者摇头,示意裴彻并未投靠宣王。 此刻裴彻也进了屋,“兄长,宣王是想拉拢我,但我没同意,不过我的确想再劝劝你们。” “绝无可能,”裴如衍果决道,“宁公府绝不会投靠宣王,他不是明主,你也别再妄想。” 话音未落时,所有护卫都自觉地远离屋舍,包括陈书。 唯有陈武躺在床榻上,捂着耳朵,闭着眼睛。 裴彻不满,“兄长,你没看清局势!” “这个家是我说了算,裴彻,别惹事。”裴如衍眼神透着警告,“若再生事,我不能留你在京城了。” 又是军营警告,裴彻心凉,“我也是为国公府好,你为何这般独断?我是你唯一的手足,你为何这么狠心?” 裴如衍犹如听见笑话,“若不是顾念手足之情,早该在你骚扰你嫂嫂时,我就将你赶出京城。” 一席话,听得裴彻无言以对,亦或有种有愧。 裴如衍走到他身前,压低声,“二弟,也别再欺负我的夫人,我不希望这个家支离破碎。” 语罢,率先走出屋去。 几名护卫进屋,将誓死捂着耳朵的陈武抬走,还留了两人下来清理卫生。 裴彻怔愣地站在原地,许久,发出一声苦笑。 待所有人离开,小院恢复了往日寂静。 只是被两拨人闹腾这么一回,裴彻无法平静了。 他知道,兄长对他失望至极了。 可他又能如何? 明知他日宣王会称帝,也不管吗? 前世相濡以沫的妻子,爱上了兄长,然后告诉他,从前的夫妻情意都是假的,他不无辜吗? 眼下陈武已经被带走,那伤势不轻,至少得十天半月无法跟踪他。 此刻他只想去找央央问清楚,为何要污蔑他是断袖,又为何不说服兄长投靠宣王。 心里乱的很。 蓝天白云,大雁翱翔,同样心乱的,还有沈桑宁。 她倒不是因为裴彻的事。 前几日方端午来了府中做书童,跟着齐行舟去竹阳书院读书。 直到今日,方端午在午时偷偷摸摸地跑进青云院,被紫灵提着后颈抓到沈桑宁面前。 紫灵原本想把人提起来的,方端午小小年纪,个头却在同龄人中很有优势,根本提不动。 面对紫灵的粗暴,方端午不敢还手,只叫嚷着,“我是有事要跟少夫人说,紫灵姐姐别打我。” 沈桑宁示意紫灵松手,温声问道:“何事?” 方端午规规矩矩地站直,许是这两天和齐行舟学来的规矩,认真严肃地开口—— “小公子在书院里受委屈了,他不肯和您说,今日书院公休,我趁着他午睡才跑来和你说。” 关于齐行舟在书院如何,沈桑宁先前就略有猜疑,就是怕他受委屈,才要给他也找个书童。 现在听闻,自然上心,“端午,坐下细说。” 端午没坐,朝前走一步,义愤填膺道:“好多天了,书院的孩子们都不和我们玩,也不和小公子说话,刚开始两天,我以为是小公子话少,所以没有结交好友。” “这两日才发现,是梁宿那个小混蛋,在背后编排小公子,说小公子是后门狗,是国公府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靠脸皮厚才寄住在府里。” “有的人看不上后门狗,有的人看不上家境平庸的,所以他们都不理小公子,少部分同窗看公子没人理,就也不敢搭理他。” 端午咬牙切齿,拳头都握起来了,“小公子到现在,一个朋友都没有结交到,他自己不在乎,但是上体课的时候,需要小组练习,小公子都是一个人,得分就很低,我是书童,只能旁观课程,又不能参与,这些小朋友太坏了,要不是小公子阻拦,我都想一拳一个打倒他们。” 齐行舟进入书院,算算也有一个多月了,他被同龄孤立,竟从不告状抱怨。 “太过分了!”紫灵都气了,“少夫人,您说要怎么办,奴婢一马当先!” “梁宿?”沈桑宁在脑海中回忆,没有印象。 就知此人未来难当大任。 否则她不会全无印象。 玉翡作为行走的百事通,适时道:“梁宿是梁家幼子,是端侯夫人梁倩之弟。” 提到端侯夫人,沈桑宁记起来了。 当初在朝雪郡主举办的宴会上,与沈妙仪一起想刁难她的,不就是端侯夫人梁倩吗? 看来梁家真是教养无方,教出的女儿任性不讲理,教出来的儿子,也是一个样。 才七八岁的小孩,有的已经明事理,有的完全是熊孩子。 欺负她,她尚且不能忍。 欺负她的家人,那更不能忍。 只是世家脸面不能扯破,扯破了会破坏日后大人们的利益合作。 孩子间的事,得从孩子身上入手,让孩子们解决,最后只道一句“小孩子嘛,不懂事。” 第182章 收服小孩心 想起这句话,沈桑宁都想笑。 她嘴角勾起,转瞬间有了对策,“端午,你可知那梁宿在书院里,与哪些人交好?” 端午道:“甄斐,包赢,这两人跟他关系最好,其他还有几个小走狗,但他不放眼里。” 孩子们的关系并不如大人想象的简单,端侯下属或梁家下属的孩子会被长辈教唆,讨好梁宿,最终在同龄人“端午”眼中,都能看出,那叫走狗,不叫朋友。 沈桑宁听明白了,意味深长地问,“那你知道,他们有什么特别的喜好吗?” 方端午未及犹豫,“知道!甄斐喜欢猫,总是去偷偷喂书院里的流浪猫,但据说他娘怕猫,家里不能养,包赢读不进书,但很孝顺,很努力想学好但心有余而力不足。” 方端午不过做书童几天,就已经对书院的孩子们了解这么多,察言观色的本领还算不错。 聪明的孩子,沈桑宁越发喜欢了,“你先回去吧。” 方端午欲言又止,“您不去看看小公子吗?” 沈桑宁反问,“他不是在午睡吗?你先回去,我会处理好的。” 方端午点头,转身跑没影儿了。 这孩子,活泼的,跟齐行舟是两个极端。 至少知道该告状就告状,而齐行舟就是小号的裴如衍,全憋心里。 想要知道齐行舟心里是怎么想的,问齐行舟恐怕问不出来,问裴如衍,说不定能揣测出来。 合该他们是兄弟才对。 忽听门外一声喊叫,是端午下意识叫了声。 他应该是撞到了什么。 随后,就听端午一个劲儿的道歉,“对不起,世子,我不是故意的。” 裴如衍只低低应了声,本来就冷着的脸,并未收敛,没再理会端午,顾自朝屋内而去。 反而是身后的陈书,拍拍端午的肩,“别担心,世子没生气。” “世子天生冷面。” 陈书小声安慰端午,端午才稍稍放心,好奇地朝男人的方向望去。 那厢。 前脚刚跨进门槛,“天生冷面”的眉眼中都充斥着揉不碎的暖意。 屋内的紫灵玉翡便懂事地了出去。 沈桑宁刚从玉翡那得知了包家和甄家的关系,见裴如衍归来,也不寒暄,直接问道—— “你同包统领和甄侍郎可有关系?或者,未来会有关系吗?” 裴如衍了然地看着她,“你要替阿舟出头?” 果然是瞒不过他。 显然他一直都是知情者。 “你既知道,也不管管?他无爹无娘,在京城求学已经很不容易了。”沈桑宁叹道。 裴如衍不置可否,“你既要管此事,我把阿舟喊来,你亲自与他说,你要出头,得让他知道。” 说话间,他将放置在她身边的冰风车挪开,自己坐在了她身侧。 沈桑宁没计较冰风车,“阿衍,你是不是特别明白阿舟的想法?那你说,他被欺负是如何想的?” 裴如衍垂眸,“我怎会知道。” 语罢,他喊了玉翡,“把阿舟叫来。” 齐行舟睡眼惺忪,就这么被叫来了,衣服还皱皱的,“阿姐,姐夫。” 喊完人,就主动走到了沈桑宁身侧站着。 沈桑宁与他道:“阿舟,被人欺负了,要学会告状。” 齐行舟摇头,“我以后自己会报仇,不用告状。” 将来,他的确会有这能力。 但沈桑宁却不认同他的说法,“你一日没有与之对抗的能力,就要多受一日欺负,即便来日亲自报了仇,伤害却已经造成,那么你与你的仇人,谁受害最大?” “阿舟,切莫拿别人的错处,来惩罚自己,从前或许你无人依靠,才养成这习惯,但往后你有姐姐姐夫,若还如此……”沈桑宁摸摸他的头发,“姐姐会心疼,会觉得,是姐姐没用。” “不是!”齐行舟小脸鼓起,想解释,“我就是,就是想和姐夫一样,做个君子。” 一直旁听的裴如衍蓦然出声,“从何处听来,我是个君子?” 齐行舟认真道:“都是这样说的。” 裴如衍微微点头,“想做君子,但不能只做君子,你当有果决的手段,才能维持,你想做的君子模样。” 泰山崩于眼前而不动,难道是不怕死吗? 只是知道自己不会死,有把握罢了。 齐行舟懵懂地问,“那我要怎么做?” 裴如衍看向沈桑宁,她继续说,“你要学会化敌为友。” 齐行舟绷着脸,“可我不想和梁宿做朋友。” “不是梁宿,是梁宿的朋友,”沈桑宁笑得愈发温柔,“人都是有弱点的,有弱点就好收服,阿舟要学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话音刚落,就听院子里紫灵的呼喊响起,“要生了,猫要生了!” 宁侯要生了。 沈桑宁是第一个跑出去的。 宁侯即将生产,是最虚弱的时候,偏偏看见她,硬是主动爬起来,把窝挪远了些。 她一靠近就这样。 沈桑宁皱着眉不再靠近了。 裴如衍站在她身旁,迟疑道:“也许它是没有安全感吧。” 裴如衍将刘金喊来,刘金每日身兼数职,刚看完了陈武,又来给猫接生。 院子里站了一堆人,除了刘金外,都离宁侯远远的。 第一胎为公。 第二胎为母。 第三胎为公。 第四胎为母。 生得还挺匀称。 生产完,宁侯显然是沧桑许多,可见生产给猫带去了多大的伤害。 宁侯的眼中充满慈爱,护短地护着四个猫宝宝。 隔日。 裴如衍宴请了杜承州,自打上次围猎归来,两人话语还算投机,互相都有结交之意,因此成了好友。 借着杜承州,顺带将包统领也请了来。 那包统领并非世家出身,武将一个,算是镇国公杜家扶持的亲信,对杜家言听计从。 傍晚,齐行舟即将下学时,沈桑宁亲自去接。 竹阳书院。 七八岁大的孩子是第一批下学的,年纪越大,就要越发刻苦,下学也就越晚。 梁宿几乎是冲出了书院,但并没马上走,而是在书院门口徘徊,从书童手里接过一卷银线,递给个子略高的包赢,“给你,待会儿那个二愣子出来,我们绊他一脚。” 包赢有些犹豫,“阿宿,他再怎么样也是公府的人,闹太大,不好吧?” 梁宿冷嗤,婴儿肥的脸颊勾出漩涡,“切,他要是会告状早就告了,我姐跟我说过,他姐姐都是上赶着嫁的,一个没落门第攀上了公府,还带着表弟一起,真丢人!宁国公府根本没人把他们姐弟当回事,所以他只能当缩头乌龟,哪里敢得罪我?” 说完,再把银线递给包赢,包赢皱皱眉,还是拒绝,“算了,我怕我爹打我。” 梁宿暗暗翻白眼,将银线递给走狗,一边问,“话说,阿斐呢?怎么没看见他?” 书院旁,小巷中。 穿着浅蓝色衣裙的女子正蹲在地上喂猫,光照下,女子的衣裙宛若发光般耀眼。 小少年揣着一袋猫食,出现在巷子拐角处,顿住脚步,稚嫩礼貌的声音响起,“你怎么在喂我的猫?” 第183章 都欺负齐行舟 “这分明是只流浪猫。”沈桑宁抬头。 “这是我的猫。”小少年远远站着,也不走近。 她正摊着手,狸花猫在舔吃食,“那你叫它一声,你看它应你吗。” “天真。”小少年天真地喊道。 狸花猫只顾着吃,头也不回。 小少年有点懊恼,“甄天真!” 这是猫的名字。 沈桑宁顿时失笑,“好了,它不理你,不是你的猫。” 小少年皱紧眉头,挎着挎着斜布袋走近,“甄天真,你是要吃这一顿,还是想顿顿饱?” 猫又听不懂。 沈桑宁将猫食继续往猫嘴里递,狸花吃得正欢。 小少年没了话音。 沈桑宁抬眸瞥一眼,见他瘪着嘴,失落地扭身要走。 走了几步,又停下来回过头看看。 狸花猫两耳不闻窗外事,他再也不回头,赌气把步子踏得响亮。 看他快要走出巷子了,沈桑宁才道,“它吃好了。” 小少年立马停下步子,扭头。 沈桑宁摸摸狸花猫的下巴,猫转头望去,“喵~” 小少年面色稍霁,又蹭蹭蹭走回来了,“下次不要吃别人的,我每天都给你带吃的。” 挎包里,除了书,就是猫吃食。 “可惜,你听不懂。” 他蹲下身,摸着猫头,嘴角咧开笑。 狸花猫左看看右看看,喵呜一声朝两边翘着尾巴。 沈桑宁看着狸花来回轻柔地摇尾动作,“它听懂了。” “你怎么知道?”小少年正视她,疑惑。 她指指尾巴,“你看不懂吗?” 小少年摇头。 沈桑宁便耐心地给他讲解,最后道:“猫的尾巴会表达情绪。” 小少年听了她的话,对她崇敬不少,敌意不再,“原来是这样。” 她笑笑,“你说喜欢猫,怎么这都不知道?还不把猫带回家?” 小少年低头,摸着猫也难掩失落,“爹娘不让,我娘最怕猫了,我只能下学来喂它。” 这些,沈桑宁昨天就听端午说了。 今日出现在这,当然不是意外,她是有意为之。 投其所好,最好拉拢了。 她假装不解地皱眉,“你这么喜欢它,若哪天它被拐走了怎么办,流浪猫很危险。” “它不是流浪猫,它的名字叫天真。”小少年还挺执着。 沈桑宁不跟他纠结,“你若真喜欢它,可以让你的朋友帮你养啊,它才能顿顿饱。” 小少年眸光更黯淡了,“我的好友都不喜欢猫。” “原来是这样啊,”沈桑宁话锋一转,“我家有好几只猫,我可以把天真带回去一并养。” 小少年一听,顿时警惕护猫,“我都不认识你。” 小小年纪,警惕心还挺重。 不过没关系,沈桑宁说法一套套的,“看你这身学服,你是竹阳书院的吧?我弟弟也是,你若不放心,以后可以来我家看猫。” 她说完,小少年便想问她弟弟的名字,却被她临时打断—— “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小少年自己的话没问出口,只顾着回答,“甄斐,那你弟弟叫什——” “阿斐啊,”沈桑宁一拍脑袋,“我差点忘了,我是来接我阿弟的,你都下学了,他肯定也下学了,我得走了,这猫你要不要我带走?得快点决定了。” 她一副很着急的样子。 甄斐看着她,纠结一番,还是想拒绝。 只是拒绝的话尚未出口,沈桑宁就看出来了,立马下一剂猛药,“不愿就算了,我刚才经过的时候,它都饿得跟流浪猫抢食,抢不过还被打,不像我家的猫,养得肥嘟嘟的,我走了啊。” 甄斐听闻,心里别扭,眼看她要走远,来不及思考,稚气的声音十分认真—— “那你带走吧,你要好好养!我会经常去看它的。” “好好好。”沈桑宁不给他反悔机会,抱走狸花猫就以急着接弟弟的名义跑了。 小小狸花,轻松拿下。 有了这猫,让甄斐和阿舟做朋友,还遥远吗? 从头至尾,甄斐都没平静下来思考过。 直到面前没了人,才反应过来,“你还没说你弟弟是谁呢,家在哪里啊?” 他当即追出去。 小短腿快得没影儿了,也没追上。 * 竹阳书院外。 梁宿邪恶一笑,“大家让让啊。” 这个时辰下学的都是同龄人,也都明白梁宿为人,又见梁宿手上物件,都知道他要干坏事了,于是马上将主路让开。 有些孩子觉得无聊,有些还留在路边看乐。 梁宿和狗腿子一人捏着银线一边,各自站在道路的两侧,躲在石柱子前。 银线摆在地上,看不出痕迹。 等了半晌,梁宿都有些不耐烦了,“书呆子这么还不出来,下学都不着急回家的么!” 刚说完,就见齐行舟和方端午从书院走出。 梁宿示意狗腿子噤声,站在梁宿身后的包赢也屏住了呼吸。 只等齐行舟走到银线上,让他摔个大跟头了。 眼看齐行舟马上就要走近,他却停住了步子。 梁宿皱眉,心里催促。 身后忽然响起女子温婉的声音—— “阿舟,往这边走。” 齐行舟点头,调转脚步朝沈桑宁走去,“阿姐。” 沈桑宁抱着狸花猫,“嗯,回家吧。” 躲在石柱子边的梁宿眼看没戏,懊恼地扔了银线,抬头却与沈桑宁对上视线。 她莞尔,梁宿心虚地撇开头。 姐弟俩刚走出去,梁宿身后就响起一道中年男人的声音—— “公子,老爷吩咐,今日下学去宁国公府赴宴。” 梁宿烦闷转头。 就知道这话不是对他说的。 包赢一脸诧异,询问自家家仆,“为何?我爹和宁国公府不是没有交情吗?” 家仆不敢乱回答。 包赢心中烦躁,刚才还差点给齐行舟使绊子,现在要去宁国公府,就觉得怪怪的。 梁宿自信道:“你放心,齐行舟的身份,肯定上不了桌,他就是脸皮厚寄住公府,刁难不了你。” 包赢叹着气,随家仆离开。 从巷子中追出来的甄斐终于跑来了,左右看看也没看到沈桑宁,就问梁宿,“你有没有看见一个抱着猫的女人?” 梁宿冷哼,“不就是齐行舟的阿姐吗?喏——”说着,指了指远处马车,“他们刚上马车,你是没看见,他姐姐可丑了。” 没注意到几近石化的甄斐。 “齐行舟的姐姐?”甄斐整个人都不好了。 完了,甄天真被齐行舟的姐姐抱走了。 甄斐见宁国公府马车要驶离,拔腿就追过去。 梁宿都看呆了,“喂,你不等你爹来接你了啊。” 甄斐没听清,只管拼命跑。 那厢。 沈桑宁将猫放进齐行舟怀里,“它叫天真,以后归你照顾了。” 齐行舟抱着猫,手就跟没地方放似的,轻轻搭在猫屁股上。 车厢前,马夫声音传进:“少夫人,有个孩子在后头追呢!” 沈桑宁从车窗内探头,果然看见甄斐锲而不舍地在后面追。 他跑得拼命,但却离马车越来越远。 忽地,被石头绊倒,整个人摔在地上。 沈桑宁吩咐马车回头,她下车,走到甄斐身前,弯腰将他扶起,“摔疼了吗?” 她蹲下身,与甄斐齐平。 伸手拍掉他身上灰尘,就像个温柔的邻家姐姐。 甄斐想控诉的言语吞了回去,憋闷地小声道:“把猫还给我。” 沈桑宁朝马车上望去,“阿舟。” 随即,齐行舟抱着猫下车,将猫递给甄斐。 甄斐睁大眼睛,有点不相信这么轻易就还猫了。 沈桑宁假装不知他们之间矛盾,疑惑问,“怎么突然反悔了?” 甄斐瞅瞅齐行舟,瞅瞅她,抱紧猫陷入沉默中。 还是齐行舟开口解释,“阿姐,他担心我欺负猫。” 闻言,她“哦”了一声,嘴角弯起浅笑,“阿斐不用担心,我阿弟虽寡言,但性良善,不会恃强凌弱、以大欺小,他是个小君子,你将天真交给他,他会好好养的,如果你不愿意,或者有了更好的寄养人选,我们也不强求。” 甄斐低着头,因为没有更好的人选而纠结。 沈桑宁又关切道:“你一个人在街上跑,太危险了,你家里人来接你了吗?” 甄斐抿唇,在望向某处时,眸光一闪,直接把猫递给了齐行舟,“以后梁宿欺负你,我帮你拦一拦,作为交换,你一定要照顾好它,我会去看它的。” 而后看向沈桑宁,别扭道:“谢谢你们了。” 语罢,就朝着先前看的那处跑去。 沈桑宁望去,是甄家的马车,来接了。 齐行舟抱着猫,问她,“这样就算交朋友了吗?” 这话问的,既天真又心酸。 可见他从未交过朋友,哪怕是在金陵。 沈桑宁拉着他上车,“是否算朋友,要看未来,你是否想让他当你的朋友,是你的选择。” 但现在的目的,是以梁宿之道,还梁宿之身。 眼下,家中还有一个。 府中。 裴如衍设了宴,杜承舟与包统领夫妇都在。 包统领夫妇年纪不大,只是比在座的稍长几岁。 沈桑宁在府门处碰见了包家的马车,下来的是包赢。 她拍拍齐行舟的背。 齐行舟会意,将猫递给下人,然后从容地走到包赢前,“跟我来。” 俨然是主人家的姿态。 包赢想到梁宿的话,眉头一皱,“谁要——” 彼时,看见走到齐行舟身后的沈桑宁,尴尬地改口,“好吧。” 小孩子,总是不好意思在大人面前,口出恶言。 沈桑宁走在前头,进了宴厅,坐到裴如衍身侧,得体地与客人示意。 跟在后头的齐行舟和包赢,并排走了进来,看不出一点矛盾。 包统领爽朗一笑,“这两孩子,一看就知道很说得来。” 裴如衍一锤定音,“那就坐一起吧。” 下人将两个孩子的位置放在一起,两个小孩都很乖巧地坐下。 包统领看齐行舟举止谈吐,忍不住夸赞,“七岁小儿,已有裴世子儿时之态。” 话落,杜承州先笑了,“包叔,你还记得裴世子儿时是什么样?” 包统领嘿嘿一声,“不记得,但就是看得出来,裴世子在教养孩子上花费了不少心思,才能把孩子教得这么好。” 裴如衍也不谦虚,“我将阿舟视为亲弟,亦视为学生,不过我从不要求,学业靠他自己争气。” 沈桑宁没有说话,视线扫过包赢,见后者神色惊诧。 显然是在震惊那句“将阿舟视为亲弟”。 看来,包赢也完全信了梁宿的话,认为阿舟不受宠,是靠脸皮厚赖着的。 但这不是重点,就算是寄人篱下,就要活该被人轻视与欺负吗? 当听到包统领道:“我家这小子要有阿舟一半自觉就好了,赢儿随我,一身侠气但读不进书。” 沈桑宁接话,“各行皆有人才出,若能子承父业也不失为佳话。” 她将视线投向包赢,“我们阿舟性子闷,入京不久,在书院恐怕还没有朋友,不知道赢儿可愿意做阿舟的朋友?” 话说到这里,包赢是不可能说不愿意的。 他一时未答,包统领慈爱的手掌就往他后背拍了一下,“听到没,你们以后好好相处,你块头大,保护好阿舟,别叫人家受了欺负。” 沈桑宁勾着唇,笑意渐深。 包赢有一个优点,从不违逆父母,“好的,爹。” 身边的齐行舟端起茶杯,小嘴一抿,“包叔叔,包婶婶,晚辈以茶代酒,敬你们。” 他动作生涩,但学得有模有样,引得在场开怀。 包统领喝下酒,低头看自家儿子无动于衷,“你学学呀,去敬世子和夫人啊。” 包赢无奈起身:…… 宴厅内,大人们相谈甚欢,两个小的也从开始的互不搭理,到小声咬耳朵。 孩子转变总是很快,何况包赢本来就没有很厌恶谁。 原则是有的,耳根是软的。 听了梁宿的几句话,就同仇敌忾了。 这会儿变得快,偷偷和齐行舟喝了酒,就是好兄弟了。 齐行舟低声道:“我有一只猫。” 包赢不喜欢猫,但不想呆在饭桌上。 故而两个小的请示一番,就一起离席去看猫了。 从这一晚起,裴家与包家有了联络。 而两个孩子的关系,也代表两家将来是否有更多机会相处。 齐行舟似知裴如衍所想,对包赢便更添一分拉拢之心。 因为,他想为姐夫出一份力。 “包赢,你可以给其中一只小猫取名。”齐行舟正色道。 刚才还说讨厌猫的包赢,看见初生的小猫时,腿都挪不动了。 直到包统领来喊,才恋恋不舍地回家。 第二日,梁宿下学就发现,昔日两个好伙伴都不约而同地消失了。 招呼都没打一声。 消失的两个小孩,在宁国公府的门外偶遇,彼此都震惊无比。 第184章 孩子互殴叫家长 “阿斐?” “诶?” 两小孩愣愣的,像做贼。 甄斐有些尴尬,率先问,“你怎么在这儿?” 包赢挠挠头,“我来看看我的小猫,你呢?” “……”一样。 此时,国公府的门房将两人请了进去,直接去了齐行舟的青风苑。 狸猫本来窝在齐行舟怀里,闻着味冲了出去,直扑到甄斐怀里。 甄斐像抱孩子般抱着狸猫,还颠了颠,“还好,没瘦。” 包赢看了眼,默默走到护栏边。 宁侯正在里头喂奶,护犊子地盯着他,警惕他偷崽。 包赢蹲下,直勾勾地看着护栏里的小奶猫,许久才扭头问,“阿舟,什么时候能抱?” 齐行舟走过去,“等大猫打盹儿的时候。” “我这样看着它,它根本不打盹儿。” “你不要这样看它,你看着就不像好人。” 两人娴熟地说着话,忽视了另一头的甄斐。 甄斐好奇不过,抱着狸猫走近一步,语气别扭,“你们几时这样熟悉了?” “昨天,”包赢也不掩饰,“阿斐,你瞧瞧我的猫。” 他指了指,“我给它取名叫灿烂。” …… 包赢和齐行舟昨晚就混熟了,这会儿相处自然,就像多年好友。 相比之下,甄斐就略显局促,只是碍于想多陪会儿天真,不过包赢在这,他也能缓解一二。 没一会儿,就在包赢的主动调和下,三人一同聊起猫来。 直到饭点前,才离去。 接下来的几日,梁宿总觉得哪儿不对,下学都看不见包赢和甄斐二人,想找他们玩,他们都说没空。 这也就罢了,可在学堂,梁宿想欺负齐行舟时,包赢却站出来阻止,“这样是不对的。” “有什么不对的?”梁宿不满,“是今天才不对的吗?” 包赢挡在齐行舟身前,“阿宿,你再这样,我就不跟你做朋友了。” “你!”梁宿气结,去看甄斐,“阿斐,你来评评理。” 甄斐正在整理课本,和包里的猫食,头也没回,“我们来书院,是要好好学习的。” 梁宿皱眉,“你也吃错药了?” 语罢,就吩咐狗腿子去拉开包赢。 狗腿子们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上前。 没人天生相当狗腿的,还是这么小的孩子们,都是家里势微,欺软怕硬。 而现在包赢都站在齐行舟那边,他们又打不过。 包赢的拳头最硬了。 梁宿使唤不动人,觉得跌了面子,涨红脸指着齐行舟,“我姐说的果然没错,你们这种出身低微的人不仅脸皮厚,还最有心机,一声不吭地抢我的朋友!” 齐行舟一直都没理他,现在才抬抬眼皮,唇瓣一角上翘,嘲笑之意明显。 连话都懒得说。 梁宿见之,冲动地撸起袖子,要冲上来揍人。 除了包赢挡着,也无人拉架。 甄斐左右看看,“你们别打啦,夫子要来了!” 梁宿才听不进去,拳头不小心挥到了包赢身上,包赢顿时冷了脸,用力去抡他。 齐行舟伸出脚,梁宿双脚一绕摔在地上,立马爬起来重新冲过去。 方端午跑来拉架,拉的不是别人,就把梁宿双手擒在身后,“别打啦,你们别打啦!” 梁宿动弹不得,嘴里还在叫唤,“你们都是贱骨头,轻易就被收买了!叛徒!” 一声“贱骨头”导致包赢没收住手,拳头朝梁宿脸上揍去,“梁宿,你太过分了!” 随后被齐行舟拉住,才收手。 围观的同窗越来越多,梁宿感受到多道视线,羞愤至极,脸上还疼。 没忍住“哇”的一声,嚎啕大哭了起来。 方端午看他失去战斗力,才松开手。 “夫子,就是他们,他们在打架!”人群中,有个小孩把夫子喊来了。 同窗纷纷散开。 只剩下淡定的齐行舟、生气的包赢、憨笑的方端午、哭得接不上气的梁宿,以及站得稍远的甄斐。 梁宿边哭边走过去,“夫子,他们合起伙来揍我!你看我的脸!” 半个时辰后。 沈桑宁抵达竹阳书院,因孩子打架被请来,她倒毫无异色。 在书院外碰到了同样前来的包夫人,两人还笑着打了招呼,才进书院。 夫子罚着五个小不点站壁。 桃李斋是供夫子们讨论学术的地方。 沈桑宁刚要踏进,就听里头传来刻薄女声—— “我弟弟被欺负成这样,还要罚站?什么道理!今天必须给我个说法不可,我们梁家可不是这么好欺负的!” 夫子慢悠悠地说道理,“他们是斗殴,别人也被梁宿打了。” “打得该!难不成让我阿弟站着被打,不还手吗?天底下没有这样的事。” 是梁倩的声音。 沈桑宁走进去,梁倩眼尖看到她,不屑道:“呵,裴夫人可算是来了。” “端侯夫人,怎么气性这么大,”沈桑宁皮笑肉不笑,朝夫子望去,“给您添麻烦了。” 夫子总算遇到个说话温柔的,松口气,“没有没有,裴夫人、包夫人,两位小公子和梁宿发生些肢体冲突,双方伤得不严重,但错就是错,在书院斗殴,是要停课三天的。” 沈桑宁和包夫人都点了头,包夫人想问什么,却被梁倩打断—— “什么叫不严重,多严重算严重?我阿弟在家中磕了碰了,我爹娘都要心疼的,现在被几个小子联合打了,就只是停课三天?难道裴夫人不该给我的交代吗?” 沈桑宁眉头都没皱一下,睨了她一眼,故作轻松地开口—— “交代?端侯夫人是不是太小题大做了些,小孩子们活泼好动,发生些小矛盾最正常不过,孩子而已,又没坏心眼,有什么好计较的?” 她神似鄙夷,梁倩一时语塞,怒道:“我看你阿弟最多心眼,我阿弟都跟我说了,说你阿弟抢了我阿弟的朋友。” 沈桑宁轻笑,“孩子幼稚,说些天真的话,端侯夫人怎么还当真了呢。” 梁倩皱眉,“你别总拿孩子年纪小当借口,七岁看老,有些人七岁恶毒,长大也一样。竹阳书院是京城最具盛名的书院,教养出多少状元郎,就不该收那种行事作风有问题的人。” 第185章 打脸,替阿舟出气 “梁倩,你这话是不是说过分了些?”包夫人听不下去。 梁倩转而看向包夫人,“你儿子都要被带坏了,你还帮人家说话?被卖了都不知,商贾家七岁的孩子,满心算计利用,厚颜无耻,可得让你家包赢小心。” 包夫人无语。 沈桑宁的面色却倏然变冷,平静仍平静,“端侯夫人的意思,是说孩子间的打闹,完全出自孩子本心,而非幼稚与年龄的问题。” “是啊。”梁倩理所当然。 她继而道:“欺负同窗,是恶毒?” “是啊。” “所以不配就读竹阳书院?” “没错。”梁倩鼻尖发出轻哼,以为她识趣,要自愿退学。 沈桑宁忽而问夫子,“可以让几个孩子进来吗?” 夫子点头,将罚站的孩子喊进来。 梁宿嘴角红肿,冲进梁倩怀里直哭,像是受了大委屈。 反观包赢和齐行舟,的确没受什么伤。 梁倩心疼死了,忿忿道:“裴夫人,你看看,要不是你弟弟品性不端,我家阿宿能成这样吗?” 被指品性不端的齐行舟站在沈桑宁身前,忽地抬眸,抿着唇,默默不作声,伸手拉住她的衣角。 谁的弟弟,谁心疼。 沈桑宁牵过他的小手,看向唯一没被喊家人的甄斐,“阿斐,过来。” 甄斐还挎着包,安静地朝前两步。 沈桑宁半蹲下,“你是唯一没有参与打架的人,你看的最明白,你知道是谁先动手的吗?” 甄斐微怔,似犹豫。 她另一只手摸摸他的头,温声道:“他们都是你的朋友,所以你更要实话实说,不包庇,不徇私,不论是谁有错,只要改正就是大晋好少年,你是在帮助他。” 她的眸光柔和,笑容也像三月暖风,将人心底的紧张和害怕都吹走。 甄斐看愣了眼,小脑袋点了点。 手却不含糊,直接指向梁宿,“是他先动手的。” 这个答案并不意外,但由孩子亲口控诉,却是不一样的力量。 梁倩眼神闪过尴尬,而后迅速找回自信,“孩子的话,怎么能信?” 沈桑宁抚了抚甄斐的头发,“你是个好孩子,那你知道,除了今天,阿舟有没有被欺负过吗?” 甄斐低头,又沉默了。 此时,梁宿停了抽噎,因心虚而怒道:“甄斐!你最好不要诬陷我,不然我再也不跟你做朋友了!” 甄斐眉头一皱,小脸愤怒,“谁稀罕!你天天就知道欺负别人,还骗我们,说阿舟是寄人篱下的野种。” “他就是!我哪里骗你了!我阿姐就是这么说——”梁宿还在说,被梁倩心虚地捂住嘴。 包赢忍不住了,“阿舟才不是野种,他就说话少人好,不跟你计较,你还上赶着欺负人,不止是阿舟,你还喜欢欺负别人。” “唔唔,唔唔唔,唔。”梁宿怒瞪着,脚踢着空气。 看着架势,骂得很脏。 沈桑宁饶有兴致,“端侯夫人,你摸着良心说,谁恶毒?” 梁倩咽了咽口水,都不敢对视了,“孩子随口一说,无心之言,哪有当真的。” 到底谁是厚颜无耻之人,一目了然。 沈桑宁故作疑惑道:“方才谁说七岁看到老?谁说孩子做错事不看年纪,就是其心恶毒?谁说恶毒的孩子,不配呆在书院?” 包夫人同仇敌忾,“是她。” 梁倩被两人针对,气得说不出话,反驳不上来。 一旁的夫子咳嗽一声,“我竟不知,梁宿做了这么多混账事,竹阳书院是圣贤之地,容不下这等心思险恶的孩子!端侯夫人若要自愿退学,老朽就不向山长请示了。” 梁倩脸色难看,不知怎么就到了要梁宿退学的地步。 眼下,梁宿也是害怕起来,躲在梁倩身后,“姐姐,怎么办啊,呜呜呜。” 梁倩咬牙切齿,“沈桑宁!你欺人太甚!孩子间一点摩擦,你至于要小题大做吗?若我阿弟因此离开竹阳,我梁家绝不会善罢甘休!” “你是想宁国公府与我梁家、端侯府撕破脸皮吗?你家世子知道你这么自作主张吗?” 梁倩恶狠狠地瞪着她,比上一回在公主府时气焰更甚。 沈桑宁眉眼无辜,茫然不解,“我何时要你阿弟退学了?” 她思索一会儿,故作恍然,“我记起来了,这不是你自己的诉求吗?我一直是说,孩子们的小事不必闹大,小打小闹再正常不过,孩子能有什么错的……包夫人也能作证啊。” 语罢,望向包夫人。 后者点点头,“是啊,裴夫人有气度,从没要计较。” 那些难听的话,不全是出自梁倩一人之口吗? 自己骑虎难下了,怪谁啊。 “你,你们!”梁倩现在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沈桑宁叹了叹,“宁公府从不与任何人为敌的,虽有爵位,但家规严明,对外是最讲道理。” 说着,她看向夫子,“夫子,今日给您添麻烦了,您方才说停课三日,那我就将阿舟先领回去了,至于阿舟在学校受到什么伤害,我还是那句话,孩子们打打闹闹很正常,我不追究。” 我不追究,您自己看着办。 夫子摸着胡子,点头,“裴夫人客气了,即便不追究,老朽既知此事,断没有不管的道理。” 闻言,齐行舟向夫子鞠了一躬。 随后重新牵上沈桑宁,姐弟才离去,顺带把甄斐也带上了。 沈桑宁一左一右,牵着两个孩子。 她低头看见甄斐失落无措的模样,以为他在惋惜失去了梁宿这个朋友,于是出言安慰。 却见他抬起小脸,从她右边探头,看向左边—— “齐行舟,对不起。” “我不应该在梁宿欺负你的时候,无动于衷,假装自己没有欺负你,但其实,我也对你造成了伤害。” 小孩子的道歉无比真诚。 沈桑宁看着阿舟伸手握了握甄斐的手,她露出笑容。 三人握着手,莫名其妙形成了包围圈。 甄斐突然仰起头,“这样算是好少年了吗?” 方才的话,他竟记在了心里。 沈桑宁一愣,欣慰地点头,“嗯,你是。” 此时,包夫人也带着包赢走了出来,“裴夫人,你走太快了,你是没瞧见,梁倩不愿让梁宿退学,这会儿夫子去找山长了。” 夫子本就是清高古板的人,更何况还是上了年纪的夫子,认死理。 犯起轴来,那梁宿恐怕是非走不可。 包夫人爽是爽了,却不免担心,“不过,梁家若真因此与宁公府为敌,裴世子会不会怪你?” 第186章 “偷情”纸条 沈桑宁淡淡道:“只有棋逢对手,方可成为敌人。” 梁家能掀起什么风浪? 端侯倒还有可能,只是端侯不会为了梁倩,与他人为敌。 沈桑宁早就打听明白,端侯厌弃梁倩。 更何况,自己今日的行为,任谁来了,也挑不出一丝问题。 眼下天色尚早,沈桑宁带着包夫人和几个孩子一起去意满楼吃饭。 孩子们忘性大,立马就忘了刚才的不愉,兴高采烈地吃甜点聊天。 齐行舟的话也比往常多了两句,心情不错。 直到太阳落山,沈桑宁才携着他回家。 “阿姐,那我明日不去书院了吗?”他心底还是想去的。 沈桑宁倒是想趁此机会,让他玩乐几天,放松一下。 然而齐行舟担心课业落下,除了甄斐和包赢主动来找,平时都是呆在房中温习。 傍晚,沈桑宁在窗台上,看见一张小字条。 哪来的字条? 她左右看看,没发现可疑人物,才将字条拿起。 摊开。 字条上面写着不羁的几个大字—— “见一面。” 只这三个字,也没个落款。 但沈桑宁却能分辨出这是裴彻的字迹,甚至都能联想到他的语气。 见一面? 他说见就见?想得真多!命令谁呢! 沈桑宁巴不得躲得远远的,不要扯上一点关系,万不能因为他影响了自己的生活。 于是她将字条揉碎,不作理睬。 隔天,窗台又出现一张字条。 沈桑宁皱眉。 裴彻是有病么,怎么搞得好像她在跟他偷情一样? 将字条打开,上面写着:你若不来见我,我就去找你。 她再次碾碎纸条。 反正,绝不能去见他了。 上一次该说的,她都说了。 如果再去见他,也一定没有好事。 还是远远躲着吧,只要她躲着,他没办法威胁她。 只是不知道裴彻是怎么把纸条扔进来的。 府中护院的防范意识,也太薄弱了。 沈桑宁喊来护院,让他们日夜轮流当值,绝不能懈怠。 万不能把狼子野心的人给放进来了。 院外护卫多了一倍,裴如衍归来时看见,没当回事。 彼时,沈桑宁正在核算需要置办的物件金额。 上回虞氏跟她说过,二房快要回京了。 二房在颍川九年,期间也只回来过两次,还都是小住。 这一次是长住。 他们在颍川的衣物用品,也不可能全带回来,该扔的就扔了,所以要重新为他们置办。 “夏季和秋季的衣裳,每人先置办八套,西边的思桦阁要提前打扫出来,看还缺些什么,再将边上的怡景轩也收拾出来,四妹妹大了,不能再和叔父叔母挤一个院子。” 她与玉翡一一交代时,裴如衍已经站在身后,静静等着。 待她把话说完,玉翡很有眼色地退下。 裴如衍动作自然,轻轻搂过她的小腰,贴在她身后,将头埋在她肩上。 沈桑宁一顿,“怎么一回来就这样?” “嗯,”他也不松手,“二叔父不会住太久,陛下若将他留做京官,父亲会将他们分出去的,你不用操心太多。” 宁国公亡故已有三年,这家肯定是要分的。 沈桑宁点头,“我知道,但该做的,我还是要做好,嗯……你不要抱太紧,不舒服。” 腰间收紧的臂腕,缓缓松了些。 “这样?”他认真询问,见她没有不适,继而道,“二叔父与我父亲并非一母所出,我父亲是祖父原配嫡出,二叔父与三姑母是祖父继室嫡出。” “两位祖母离世都早,三姑母嫁的远,你还未曾见过,二叔父性格温良,你也不必害怕,二叔父膝下只有两个女儿。” “三妹已经出嫁,不会随二叔父回来,四妹刚及笄,性格古怪,她若欺了你,你就与我说。” 裴如衍一点点,给她介绍府中关系。 沈桑宁安静地听着,假装自己是不知道的。 这位四堂妹,性格跋扈,在外天不怕地不怕,仗着父母宠爱作天作地。 还很花痴,在外面看见俊朗的男人,对方但凡对她笑一下,她都觉得对方是喜欢她的。 一个没看住,在外面不是闹事就是闹笑话。 就如裴如衍所说,很古怪。 她甚至不惧怕虞氏,不惧怕她爹娘,只对宁国公父子能稍微震慑住她些。 想到这个人,沈桑宁就觉头疼。 一时无言,裴如衍以为她是累了,“他们下个月才回京,是我说早了。” 两人用完晚膳,就早早歇下。 夜里下了好大一场雨,天蒙蒙亮,她便已清醒,从裴如衍身上爬过去。 沈桑宁已经尽量放轻手脚,不碰到他,却在下一瞬被他精准地抓住了手腕。 她正虚伏在他身上,没想到会吵醒他。 停顿半晌,裴如衍却没有下一步动作,他呼吸平稳,双眸闭着。 竟是没醒。 沈桑宁看着手腕上那只没有她白的手,俯身凑到他耳边,轻声道:“松松手,你还能再睡会儿。” 裴如衍今日休沐,杜承州约了他去听风茶馆喝茶。 不过时间还早,他还能再睡会儿。 为了不吵醒他,沈桑宁的声音跟做贼似的。 感觉到手腕上的禁锢松开,她欲起身,唇瓣故意擦过他的脸颊,很轻很轻,轻到当事人只觉得有风吹过。 青丝拂过肌肤,从男人的脖颈处离开。 今天是紫苏离京的日子,她要去送一送。 穿好衣物,离开前,她下意识地往窗台看了眼。 没有纸条。 她放心地离开。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裴如衍悠悠转醒,看着身侧无人,翻身下榻。 换了身常服,踏出门,视线朝窗台扫了眼,窗台空无一物。 他低头,墙角下,一截小纸条并不显眼。 纸条被露水打湿,裴如衍捡起摊开,看着纸条上晕染开的字,依稀可见内容。 他捏着纸条的手一紧,不可置信的眼中闪过厉色,四肢逐渐发冷。 * 码头。 早晨赶来坐船的人并不少,紫苏背着包袱,带着三男三女共六个伙计,在码头与沈桑宁告别。 “少夫人,奴婢这就走了,若进展顺利,三个月可归。” 沈桑宁嘱咐道:“在外照顾好自己,不需着急,遇急事就传书信给我。” 紫苏刚要点头,忽听身侧传来抽泣。 主仆俩扭头看去,是紫灵抬着袖子在哭。 紫灵担心又惆怅,“紫苏,这么多年我们都没分开过,外面坏人多,你要小心啊。” “傻丫头,你照顾好少夫人。”紫苏哭笑不得。 紫灵将眼泪擦干,“好。” 紫苏捏紧包袱,向沈桑宁点点头,带着六人登了船。 又在船上与她们挥手。 船渐行渐远,紫苏的身影也变得遥远。 紫灵转身,“少夫人,要回去吗?” 沈桑宁还打算去巡视一下国公府的铺子。 国公府的田庄铺子无数,铺子都是出租出去的,眼下还有几间没租出去,她想着可以做点小生意。 尽可能地提高国公府的收入。 一圈巡视下来,已经临近午时。 回去的路上道路堵塞,为避免发生马踩人的情况,马和马车都不让通行。 原本想换条道走,却听路人的声音传进—— “又出命案了。” “前阵子不是有个翰林被杀害了吗?这次也是个官,仵作判断凶手是同一个人。” “何时作案的?” “一个时辰前,听风茶馆已经被京机卫包围起来了,大伙都要去看看呢。” 第187章 被裴彻掳走 听到“听风茶馆”四字,沈桑宁眼皮一跳。 心里慌得紧。 今天裴如衍就是要去听风茶馆,他就在事发地…… 车窗外,行人都往听风茶馆涌去。 “就算去了,京机卫也不让咱进。” “但还是想去看看。” “天子脚下,竟发生这样的惨案。” “杀的都是官,其中肯定有隐情,这次死的还是个年轻的。” 路人的话,句句都刺激了沈桑宁。 前世裴如衍没有遇到什么凶杀,但前世他应该也没和杜承州喝茶吧? 她担忧得没法安心,一刻都等不得,只想去确认下现场。 马车正在掉头改道,她突然打开车门,“我下车。” 护卫将马车停下,沈桑宁双脚落地,言简意赅,“去听风茶馆。” 她脚步不停地走向人群,护卫们将她围在中央,替她开道。 人群拥挤,仿佛是有人故意将护卫形成的包围圈冲开。 沈桑宁朝前走着,只听身后紫灵喊了声,“少夫人,你在哪儿?” 拥挤的人群里,护卫们束手无策,急得满头汗,找不到人,又挪不开步子,还不能拔刀。 沈桑宁朝前看看,听风茶馆就在前头,她垫着脚,能看见穿着飞鱼服的京机卫,将茶馆围得水泄不通。 蓦然,手腕被一股力抓住。 她扭头望去,对方戴着帷帽,背对着她,将她整个人扯过去。 沈桑宁用力地甩手,也甩不掉对方,被动地跟着对方走。 大庭广众下,还有人拐卖? “你谁——” 话音未半,对方偏了偏头,她依稀看出那熟悉的侧颜。 怎么哪儿都有他! 沈桑宁皱眉,左右环顾也没瞧见带出来的护卫们,严防死守还是没防住裴彻。 “你放开我!”她压低声,“我要去茶馆。” 裴彻不说话,朝小弄堂的方向,将她带出拥挤的人群,一直也不肯松手,连头也不回。 他身着常服,在人群里并不引人注目。 此地离他的私宅很近。 她一边甩手一边斥责,最后还是被他带进了私宅。 沈桑宁心里又急又气,“裴彻,你知不知道,你兄长在听风茶馆里啊!” 裴彻将院门阖上,才面无表情地看她,“所以呢?” “什么所以呢,你不知道茶馆发生了命案吗?” “你担心他会死?”裴彻拧起眉,“你明知他不会死于凶杀。” “裴彻,你能不能不要活在过去了,重来一次,什么都不一样了。”沈桑宁无语。 裴彻摘下帷帽,随意放置,“这就是你不劝我兄长投靠宣王的原因吗?可宣王是陛下仅存子嗣,他是陛下唯一的选择,不会有意外。” 沈桑宁哪有心思和他讨论这个,“你当真不关心你兄长死活吗?” 她转身要走,裴彻快步挡在她身前。 低头看见她急红了的眼,他眉心皱得更深,“你……是关心则乱,兄长没事,死的是别人。” “真的?”沈桑宁这才正视他。 因着急,急出的眼泪,迟了一步,滚出眼眶。 裴彻被她看得心中苦涩,“若换成是我,你还会这般着急吗?” 他明知答案,却还是不死心地要问。 此刻又忍不住抬手,想替她拭泪痕。 沈桑宁偏开脸,后退一步,“他没事就好,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你是生怕我好过吗?” 说话时,她抬头看了看四方屋檐。 “放心,没人跟踪,自陈武受伤,兄长还没派人来。”裴彻眼神紧紧跟随着她。 即便没人跟踪,沈桑宁也不想与他共处一室。 此时,院子的门被人敲响。 沈桑宁一惊,明明自己没做错什么,但若被人发现孤男寡女,有嘴也说不清。 她眉目凝重,站到了门后。 裴彻还未开门,“谁?” “是我。”一个女人的声音。 沈桑宁狐疑地望向裴彻,他有女人了?那为什么还要骚扰她啊! 裴彻发觉她目光中的愤怒,忽视她,将门开了条缝。 见门外之人身高八尺,五官英挺,消瘦的脸颧骨突出。 要不是穿着女装,还真看不出是个女人。 女人看他开门,笑了笑,“你是裴二公子吗,我是媒人介绍来的,我性格比较开朗,不太矜持,想来看看你是否是良配再决定。” “决定什么,”裴彻听懂了,当即怒目而视,“你去转告媒婆,我不需要!” 语罢,就“嘭”的一声将门关上。 “呀,你这人怎么这样啊。”女人不满,负气离去。 沈桑宁听了一出戏,默不作声。 突然,就感受到恶狠狠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看我干嘛!”她也很愤怒。 莫名其妙被拽来这里。 一天天的,有病似的,躲都躲不掉。 裴彻冷笑一声,再度将她拽到庭院中,“刚才你一哭,我差点忘了正事。” “沈桑宁,你凭什么诬陷我?” 他一把将她按在椅子上。 屁股一碰到椅子,她就要起身,头顶上却传来震耳欲聋的吼声—— “坐好!” 她吓得肩膀一震,抬头,“你吼我干什么!你还有理了!你莫名其妙拦截我,你不要名声,我还要名声!” “裴彻,我从没想过要害你的命,但你的所作所为,是要把我往死路上逼吗?” 第188章 世子不理夫人了 “名声?死路?”裴彻恶狠狠地俯视她,“你刚才的角度,看不到门外那个女人吧?” 他表情阴郁,“因为你在姨娘面前胡言乱语,现在姨娘坚信我有龙阳之癖,找媒人给我寻那些不男不女的女人,这事若传出去,我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你害我至此,我可不得找你陪我一起。” 怎么就成她害的了? 要不是裴彻不断骚扰她,她会出此下策?他怎么不怪他自己? 沈桑宁心中吐槽,抬头嘴硬,“我可没有哪句话说你是断袖。” 裴彻嗤笑,“姨娘脑子简单,你引导两句,她就信以为真,哪有你聪明啊,聪明又绝情,需要时就利用,不需要随时可以舍弃。” 沈桑宁懒得听他阴阳怪气,“我们各自过各自的日子不好吗?我上次与你都说得很明白,你就非要来难为我。” “你是说明白了,可我不同意。” 裴彻的眸光黯淡,双手不自觉紧握,“沈桑宁,你若有一日醒来,发现兄长另娶她人,还与她如胶似漆,你会是什么感觉?” “我现在,就是这种感觉。” “你让我放下,可你凭什么让我放下?” 他声嘶力竭,说到后面,情绪变得激动愤慨,“你是重生了没错,可我还是那个我,你却不是你了,你让我如何能接受?” 沈桑宁看着他,内心五味杂陈。 如他所言,好像她重生嫁给别人,就是不守妇道,就是薄情寡义。 可,是谁规定,她两辈子都必须为裴彻付出? 明明一直是她在任劳任怨啊,她没有占裴彻便宜,她原本该嫁的人,就是裴如衍啊。 “我嫁给你,本就是个错误。”她语气平静,透着说服不了裴彻的无奈。 裴彻固执己见,“我不信你对我一点感情都没有,否则我给你传信三次,你心存害怕却只是躲在家中,尽管想诬陷我是断袖,也没想过下毒杀我。” “不杀你就是爱你?”沈桑宁气笑了。 诚然,前世与裴彻相处多年,就算没有情爱,也有同一屋檐下相处后产生的羁绊情感。 就因这羁绊,即便裴彻发疯,她也从没想过,要害他或让他去死,只是希望各自安好。 可他根本没有自觉。 他雷人的脑回路,令她语塞,沉默不出片刻,倏然惊愕,“你,你传信几次?” “三次啊,你不是都收到了吗,有什么好问的。”裴彻理直气壮。 “你什么时候放的第三张?” “今天早上。” 沈桑宁皱眉,她今日并未看见最后一张纸条啊,哪来的第三张? 早晨下雨刮风,难道被吹走了? 按照裴彻的性格,第一张纸条内容平平无奇,第二张纸条开始威胁,第三张恐怕更多恐吓。 “第三张,你写了什么?”她面色凝重。 裴彻挑眉,“你没看见?那你可小心,若被别人看见了,你真要去灭口了。” 言下之意,写的就是不足为外人道的内容。 “你真是要害死我。” 沈桑宁咬着牙,唰地起身,趁他不备就要跑出去。 眼看已经跑到门边,裴彻大踏步追上,“话都没说清,你别走!” 她的左手被他拽住,低声碎他,“放手!” 她的右手极快地去开那门栓。 门栓被扔到一边的同时,门外响起沉闷的敲击声。 裴彻对外吼道:“我不相看女人,滚!” 话音刚下的那瞬间,虚掩着的门,因敲门的力度,自己缓缓地开了。 “吱嘎”一声。 沈桑宁抬眸,看见来人,连甩手的动作都顾不得了,僵在原地。 真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她目光所向,是男人墨黑的眸子,他眸中情绪翻滚,冷峻的面容像是被雪山覆盖。 视线下移,落到了她的手腕上。 “裴彻,放手。”裴如衍声音森冷。 沈桑宁反应过来,用力地甩了甩手表明立场,“放开!” 裴彻早在看见裴如衍时,就没了声,被她一甩,就松开了,“兄长,你怎么来了?” 裴如衍看也不看他一眼,目光又回到了沈桑宁的脸上,“给我一个解释。” 语气平静,可沈桑宁知道,他已经生气了。 眼睛如果能杀人,刚才开门那一刻,她就能死十次了。 她仰头看他,小心翼翼,“要不,我们回去说?” “回去骗我吗?”裴如衍幽幽道。 沈桑宁朝他走近一步,老实本分地低头,“听风茶馆出命案了,我怕你出事,就想赶去看看,结果因拥挤跟护卫走散,被二弟带来这里了。” 语罢,她抬眸,悄悄看他眼神。 他的神色冷得没有温度,他从未这样看过她。 大概是不信她。 她心里一急,“我说的都是真的!” 裴如衍不置可否,此时才将目光望向裴彻。 后者点了点头。 裴如衍冷笑一声,不再对两人说话,转身就走。 沈桑宁慌了神,扭头瞪裴彻,“你现在满意了?” 被裴如衍误会,她满腔愤怒只想朝裴彻撒。 始作俑者,这会儿倒是不说话了。 她一时没跟上裴如衍,裴如衍又往回走两步,“夫人还要在这里,叙旧?” 叙旧二字被咬得极重。 像是有什么深意。 沈桑宁赶忙跟上,不再看裴彻一眼,故而没看见后者眼中的惊骇。 裴如衍在前头大步走着,没带任何护卫。 她在后面小跑着追赶,与他解释,他也不理会。 “我真是被抓来的,我和他什么都没有。” “阿衍你不要生气。” “别不理我,你等等我,走慢些。” 一直小跑,才勉强跟在他身边。 沈桑宁一直打量着他的脸色,冷得像是刚从刑场上监斩回来。 一直不理她,她心里难受,试探性地去摸他袖子。 指腹刚触及,软乎的布料就从指尖滑走。 裴如衍抽出,清冷道:“别碰我。” 第189章 前世没嫁给你,嫁裴彻了(坦白局) 说话时,看也不看她一眼。 沈桑宁悻悻收回手,小心翼翼地跟着走了一段路,心里还在想要如何哄他才能好,如何解释,他才能信。 两人一路走出巷子。 路边,陈书等在马车上。 “上车。”裴如衍言简意赅,率先上车,入了车厢。 陈书将踏凳放好,沈桑宁一步一步跟了进去。 陈书察觉到不一般的气氛,闭紧了嘴,将车厢门关上,驾驶着马车朝国公府的方向而去。 裴如衍端坐车内,即便沈桑宁在他身边坐下,他也目不斜视。 马车内太过安静,安静地,让她发慌。 她看着香炉边的茶壶,小声问,“你和杜公子喝完茶了?” 意料之中的,他还是不理她。 就在她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他突然出声,“你和裴彻是什么关系。” 他终于说话了。 沈桑宁抬头,认真道:“弟弟和嫂嫂的关系。” 却听裴如衍低笑一声。 周身的气息瞬间降至冰点,他的眼底,是压抑的无奈。 这笑声听得沈桑宁心里发毛,“不想笑,你就别笑。” 裴如衍凝视着她,“真的吗?” 沈桑宁总觉得,他知道了什么,可又不确定他知道了什么。 如此,她该说什么? 可她刚才所言,的确是真的啊。 她点点头,只见裴如衍神色愈发冷冽。 “好,”他一动不动,“把衣裳脱了。” 沈桑宁大骇,“脱衣裳?干什么?” 马车还在行驶,何况裴如衍也不是那种人啊。 那让她脱衣裳是什么意思? 她心里震惊着,听他惜墨如金地道—— “我看一下。” 也没解释为何要看。 难不成,他是以为她和裴彻有染,所以要检查身体? 沈桑宁顿时觉得受到了侮辱,“你不信我就算了,可刚才,你分明看见,我们两人是在院子里,也没有过分的举动……是,他拽了我的手,但我从头到尾,在院子里都不到一刻钟,你现在是什么意思?大街上马车里,你要这么羞辱我?” 裴如衍眉头越皱越紧,泛白的手从袖中伸出,探向她的腰腹。 在她喋喋不休时,他捏住了腰间玉带,指腹两下一拨一抽,她的腰带当即散落在地。 沈桑宁感觉腰间一松,低头一看,失了话头,愤怒望去,“你——” 她的嘴被他大掌捂住。 裴如衍强硬地拨开她的衣襟,将衣衫脱落,他肃着脸,一点都不像在脱女人的衣裳。 反而更像在研究什么。 “唔。”她皱着眉,肩头已不着寸缕。 香肩上两根带子挂着,他没有去碰,右手带着目的性地将她肚兜的下角掀起,露出她的小肚子。 温热指腹摩挲着什么,这般暧昧的情景,沈桑宁没感觉到半分旖旎。 捂着嘴的手放开,她靠在车璧上,“你干什么?” 只见裴如衍低着头,言语捉摸不透,“我记得,你小腹上也有颗痣。” 他没记错。 是有的。 沈桑宁低头,看着他指腹摩挲之处,正好掩住了那小痣。 他方才的所作所为,似乎就是在确认那一颗痣。 是她误会了。 可裴如衍为什么突然要确认那颗痣,还是在这生气的关头? 她不得不深想。 没有人知道她今日被裴彻带走,裴如衍今日为何会前往裴彻小宅? 难道,他看见了裴彻给的第三张纸条? 而那纸条上,可能是写了她肚子上有痣,故而,他才会更加深信她与裴彻有染,迫不及待地要确认她肚子上的痣。 这么一想,就能解释通了。 裴彻竟然在纸条上写这个,难怪,难怪方才裴彻说,要是被人看见了,就该灭口了。 原来写的,是这种内容。 他真是该死啊! 此时,裴如衍收回手,沉声道:“这痣,还有别人看见过吗?” 沈桑宁摇摇头,忠贞真诚地保证,“自然只有你能看见,我不可能给别人看。” 她顿了顿,小声补充道:“万一有别人知道,那就是偷看我沐浴了。” 裴如衍听闻,面色并未好转,反而捏住她的下巴,“你猜到了?” 他眼中闪过复杂之色,随即更是失望,“你没有看见那纸条,却能猜到内容,你叫我怎么信你?” “央央,我脸上写着,很好骗吗?” 沈桑宁一怔。 就以他的逻辑来说,她怎么回答都是错的。 下巴被他攥紧,隐隐作痛。 “疼。”她表示。 然而这一次,他并未顾及她的感受,“上回,你们去永安楼,你就骗我,你以为我真的信吗?” 裴如衍嘴角划过一丝苦笑,却没有摒弃自己的骄傲,他微抬下巴,“我并不信你所言之事,我只是,想信你。” “但你不能一直这么骗我。” 沈桑宁被迫直视着他,想摇头,却动不了,“所以你也看见了前两天的纸条,是吗?” 裴如衍不置可否。 她又问,“你再怎么怀疑我,我还是那句话,我和裴彻没有什么。” 裴如衍蓦地松手,从怀中取出一张纸条,扔给她。 沈桑宁快速接过,将纸条摊开。 上头的字迹已经完全晕开,根本看不清内容。 她道:“什么都没有。” 裴如衍扫了眼,视线不经意掠过她裸露的肌肤,眉头一蹙,“你先把衣裳穿上。” 搞得好像是她自己脱的一样。 沈桑宁听闻,也是没好气,但这个节骨眼上还真不敢跟他闹,声音如蚊子叫般轻哼一声,将衣裳穿好。 裴如衍沉声道:“他说,要与你叙旧,谈一谈你的……”他略过,嗓音更冷,“你们,究竟有什么秘密?” “还是,有什么曾经?” 他已经笃定,她和裴彻有什么。 她若不解释清楚,将来日子恐怕不好过。 可若解释前世今生,他会信吗?会不会觉得她是推脱之言? 若信了,会不会因为她和裴彻的过往,而厌恶她? 沈桑宁拿不定主意,心思百转千回。 可当窥见他眼中的压抑,似伴随着痛苦,被冷漠压在眼底,她便有了决定。 裴如衍绷直唇线,在此时说,“你若不想说,到了府中,也不必再说了。” “不是,我是在想如何跟你开口,我怕你不信。”沈桑宁惆怅。 “信不信,是我的事。”他皱眉。 沈桑宁点头,准备将秘密说出,于是鼓起勇气靠近他一些。 岂料,却被他躲开。 她压下委屈,低声道:“其实,我不是第一次活了,我第一次嫁的人,不是你。” 她每说一句,都在观察裴如衍的动作表情。 看着他暗流涌动的眸子,她分外小心地道—— “第一次嫁的,是裴彻。” 第190章 世子抛下夫人 她嗓音清脆,眸光认真。 却见裴如衍嘴角轻微抽搐。 她继而道:“所以,他才会知道,我有痣。” “但今生,我和他什么关系都没有,清清白白的。” 终于坦白了。 积压的心事消散,取而代之的,是紧张。 紧张他的态度,但也期待他的态度。 沈桑宁多了分希翼,看着他,等待他开口。 两人间气氛凝固。 静地,连窗外偶尔掠过的风声、车轱辘压过路边的响动,都格外明显。 裴如衍抿着唇,但凡面上有细微的表情,都能让沈桑宁心里打鼓。 他一双眼仿佛是摸不清底的寒潭,望着她,要将她吸进去。 越是沉默,她越是忐忑不安,“你,为什么不说话?” “说什么?我想我说什么?”裴如衍反问,压抑着还没爆发的情绪,“你还不如一口咬死他偷看你沐浴了。” 他薄唇勾起嘲弄的弧度,在她失落不安的视线中,深吸一口气,发出短促的讽刺之笑—— “你怎么编的出这种话。” 质问中透着愤怒和无力。 愤怒是对她和裴彻,无力,却只是对她一人。 他果然还是不信,也对,正常人都很难相信。 沈桑宁内心酸涩,抬手拉住他的手腕,“我可以证明的。” 话音刚落,马车便停了下来。 是国公府到了,但陈书并未发声。 裴如衍没有动,也不说话,态度难辨。 他是在等她下文,她心里生出希望,想着前世那些事,郑重道—— “前世,太子没有回来,陛下在两年后会死,二皇子会登基。” 话刚出口,沈桑宁就发觉,这些根本没法在短期内得到验证。 何况,即便不重生,正常人都觉得,二皇子会登基,于是她改口: “不出两个月,扬州会发生水灾。” 可今生有了变故,或许不会再有水灾…… 若没有水灾,那又无法证明她的话了。 思及此,沈桑宁唇瓣发白。 前世今生,太多轨迹,全部都变了,太多事,无法得到证明。 她突然又想到什么,“未来二十年的春闱考题,我都有些印象,我没有骗你,这个能证实。” 裴如衍看着她,被她的话带进思考。 但并未思忖多久,他平静地道:“下一次春闱,在三年后。” 他在怀疑她拖延时间! 沈桑宁真是说不清了,“你容我再想想三年内发生了什么,三年内……” 都改变了啊。 今生裴如衍因舞弊案,更受陛下器重了,之后恐怕升官的时间也要变。 还有最近的一件事,二房下个月归京,后续会分家。 但这些,裴如衍本来就预料到了。 在宁国公府,未来两年内能发生的事,都是在他预见和掌控中的。 说两年后的事,他又觉得她拖延时间。 沈桑宁的脸皱成一团,正如她的心情。 瞥见他阴沉的眉眼,她的声音越来越轻,“你根本就不信我。” 裴如衍没否认,“你无法证实,要我如何相信你荒谬的言辞?” 他抬袖,想让她松手,奈何她紧紧抓着他的臂腕。 “松开。”他冷声道。 原本她只用了一只手,闻言,马上另一只手也攀上去。 说不通,就耍赖,“你不信我,我不松开。” “松开。” “不松开。” “……” 两人僵持着,裴如衍皱眉,平时温柔轻抚她的右手,现在轻而易举就将她掰开。 他猛地起身,下了马车。 只留沈桑宁一人,颓废地坐在里面,满腔委屈和伤心。 可她又无法去怪他。 但凡没有经历过的人,怎么会相信这么荒谬的事呢? 不会有人信的。 阳光照不进马车里。 即便主动敞开车厢的门,也无法照亮被四方遮蔽的角落。 沈桑宁低垂着眸,将脸埋进臂腕,许久都没下车。 但这一次,裴如衍不会走回来了。 他不会问她,你怎么还不进来。 他现在,根本不想搭理她。 裴如衍的确没有回来,但陈书却一直守在马车外,车里有人,他也不好走开。 陈书虽不知细节,但能察觉出他们吵架了,慎重小心地道:“少夫人,要不,您先进去?” 沈桑宁叹息,调整好自己的情绪,才起身,回到府中。 青云院内,下人们都在忙各自手头的事。 白日里和她走散的紫灵,还有护卫们,这会儿也回来了。 紫灵冲上前,后怕道:“少夫人,还好您没事,吓死奴婢了。” 沈桑宁情绪低落,十分后悔今日出了门,也后悔早晨疏漏了纸条。 如果没疏漏,裴如衍就看不到那纸条。 如果不出门,就碰不上裴彻。 碰不上裴彻,也不会让裴如衍误会至此。 可转念一想,即便都避免了,有些事迟早还是会发生。 躲是躲不掉的。 懊悔根本没用,因为她没有错。 青云院里里外外,没有裴如衍的身影,她一问,才知裴如衍根本没回青云院。 估摸着,是去了书房。 他这么生气,就怕他今晚都不会回来了。 沈桑宁让张妈妈杀了只老母鸡,晚膳的时候,便端着鸡汤去书房看他。 想借机再哄哄他。 即便他是很不好哄的人,她不想因误会,让他置气。 但是,到了书房,沈桑宁发现,连门都打不开。 里头锁着了。 又锁着了。 陈书尴尬地站在外头,“少夫人,世子说不让人打扰,要不您先回去?” 沈桑宁提着食盒的手紧了紧,面朝书房,高声道:“裴如衍,你这样,我们解决不了问题。” 语气尽量温柔,是怕激化矛盾。 “你让我静静。”书房内,传出他的声音。 沈桑宁问,“你要静多久?” 半晌,里面没再说话。 她皱着眉,将食盒放在地上,转身离去。 迟早有一天,她要把他书房的门拆了! 待她离开后,陈书看着地上的食盒犯了难。 隔着门,他小心翼翼地问,“世子,少夫人带来的吃食……”他打开,故作惊喜道,“是鸡汤、烧鹅和青菜,还有好几种点心。” 书房内未及犹豫,“不吃。” 陈书没料到,怀疑是自己听错了,“啊,您真不吃?” “嗯。” 最后,食盒被原封不动地送了回去。 沈桑宁见状,自己都没胃口了,“他是不吃晚膳,还是不吃我送的晚膳?” 陈书有点尴尬,斟酌道:“世子说不饿,怕晚上积食,就不吃晚膳了。” 这话,一听就不是裴如衍能说出来的。 他生气的时候,说一句话都累,怎么会解释? 也就是陈书顾及她的心情,加以美化。 沈桑宁嗯了声,“他不饿就算了,那你吃吧,你拿回书房,你到他门口去吃。” “愣着干嘛,快去吧,别浪费了。” 陈书听得一愣一愣的,拿着食盒,又走了。 紫灵这时候才看出端倪,站在房中问,“少夫人,您和世子吵架了?” “谁和他吵架,”她又气又心酸,“分明是他单方面跟我置气。” “啊?”紫灵不解。 沈桑宁心里烦,晚膳只吃了一口,就吃不下了。 夜里躺到床榻上,也合不上眼。 误会解不开,裴如衍认定了她和裴彻“关系匪浅”。 想着他的态度,她就委屈。 夜半,房外传来脚步声。 她屏声静息,莫不是裴如衍回来了? 第191章 云叔发言,惊倒众人 而下一瞬,房外便传来犹豫的女声—— “少夫人,您睡了吗?” 是玉翡。 沈桑宁失落,也不忘回答,“没有,怎么了?” 玉翡为难道:“世子让奴婢来拿官服,奴婢可以进来吗?” 闻言,她心情更差,“嗯。” 随即,房门被轻轻推开。 玉翡走入房中,脚步轻盈地走到衣柜旁,期间,神情尴尬,将裴如衍的官服拿上,就规矩地走了出去。 门再次阖上。 沈桑宁闭着眼,黑夜里没人能看见她湿润的睫毛,直到后半夜才入睡。 次日清早,只听说他去上朝了。 她疲惫地起来,一夜不曾进食,饿得反胃,吐了好些酸水,赶紧用了早膳才有所好转。 而后,她又去了云家。 经过小宋神医的治疗,云叔的疯病已经治好。 现如今是个正常人了,只是还失忆。 不过失去的记忆也是许多年前的事,并不影响他记得近些年的事。 所以对云昭一家来说,失忆症无伤大雅。 沈桑宁到云家的时候,云叔正坐在庭院里,指导林裘的武功。 云叔背着手,高深地站在一旁,触及到她时,肃然的目光多了丝柔色,点了点头,算作招呼。 细看,感觉他还有些尴尬。 也许是他觉得痴傻的自己很丢人,而刚好,沈桑宁见过他发疯举桌子跑的样子。 沈桑宁让紫灵将补品放下,里间的小宋神医如同有所感应般,冲了出来—— “烧鹅来了吗,烧鹅,世子夫人,你该给我准备烧鹅的吧。” 的确是有烧鹅。 小宋神医自打在宁国公府吃了烧鹅后,就爱上了,一发不可收拾,每天都想吃。 沈桑宁犹疑,“你怎知……” 她不曾说过她是谁吧? 小宋神医提着烧鹅,露出睿智的笑,“你们当我傻呀,我早就猜出来了,你们做戏把我骗来给云伯父治病,我配合配合你们而已,原本裴世子也是想让我给云伯父治病吧?” 他刚说完,云昭就在一旁拆穿,“这些天我们说开了,这些都是我告诉他的。” 小宋神医捧着烧鹅,瞪一眼云昭,“哼。” 沈桑宁只是笑笑,此时又听小宋神医直截了当地问—— “世子夫人是跟裴世子吵架了吗?看着脸色,像是生活不和谐啊。” 云昭眼神凌厉,“你闭嘴。” “我现在可不怕你,”小宋一脸无所谓,“要我说,裴世子心思不正,做事不择手段,上次关着我都不考虑我的感受,哪像你们,还知道做戏给我看,让我自愿给云伯父治病。” 他十分感慨,“裴世子啊,跟夫人你的气质也不太般配,掰了就掰了,夫人不用太耗费心神。” 十六岁的小宋仿佛看淡情爱。 曾几何时,沈桑宁也可以做到这般洒脱,只要不爱,就可以这样,也不用在乎裴如衍的感受。 如今,她心里晦涩难言。 此时,云叔突然走了过来,把小宋提了起来,“你这体格太差了,跟着我学一段时日,以后就不惧强权了。” “哎哎哎我不要,云伯父,我不是这块料——” 小宋惊恐地喊着,已经被云叔提到一边,又被林裘接手,强迫传授基本功。 肉眼可见的,面色灰败,再没了拥有烧鹅的欢愉。 院子里,还有几个林家小孩,是林裘的弟弟妹妹,环绕着林裘和小宋神医,欢笑溢满庭院。 这其乐融融的画面,尽收沈桑宁的眼底。 不同于周围的喧闹,她的心却安静了下来,嘴角不自觉地扬起。 即便是罪臣之后,这些孩子此刻也是真心实意地欢喜吧。 至少身边的人,都是真心实意对他们好的。 有霸道护短的姐姐,有绝世武功的养父,还有亲生哥哥在身边。 忽的,感受到若有若无的视线。 沈桑宁转头,发现云叔在看她。 被抓包的云叔,立马移开了目光,仿佛是暗藏心事,没多久,又重新看向她—— “小姑娘,我总觉得,看你很眼熟。” 他那双眼睛不再被碎发遮住,亦没有岁月的沧桑,深邃且真诚。 棱角分明的下巴没有胡茬,打理得很干净。 话语间,没有跟小宋说话时的直白,也没有跟云昭说话时的自然,更没有和林裘说话时的严厉。 委婉,尴尬,他在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和蔼些。 沈桑宁倒很自然,“嗯,之前我们见过呀,郊外的村庄您救过我,还有……”围猎场她就不说了。 她话说一半,云叔当然听出来了。 他双颊因尴尬显出浅淡的红,莫名就不善言辞了,“咳咳,不是那种眼熟。” “就是觉得,二十年前也认识。” 这话听起来,就是怪怪的。 沈桑宁也愣住了,因为她现在只有十八岁。 不对,前阵子在金陵过了生辰,现在算是十九了。 云叔看着她,一旁,云昭已经没眼看了。 云昭将视线投向小宋神医,小宋神医心领神会,当即摆脱林裘,欢快地跑过来—— “伯父,来,我再给您看看脑子!” 第192章 云叔是母亲的心上人! 小宋神医跑到眼前,云叔脸色一黑,哪还有什么和蔼可亲,“回去!” “哎,好吧。”小宋瞥了眼云昭,心不甘情不愿地回到了林裘那。 “蹲下,扎稳了。”林裘指挥。 小宋哀叹,嘀咕着,“造了什么孽啊,我才十六岁。” 一边又听话地扎好马步。 云叔轻咳两声,“我只是觉得,冥冥之中,我们本就认识。” 沈桑宁面上浮现茫然,随即就见他目光落在她腰间玉坠上。 云叔指了指,“还有那个,我也觉得眼熟。” 他已经不止一次,提起她的玉坠。 先前几次,沈桑宁还不放心上,只觉得亡母遗物不能给他人。 而现在云叔郑重的神色,让她不禁陷入思考。 难不成这玉坠,和云叔真的有什么渊源? 只是她不知道? 上次去金陵,外祖母说过,这玉坠是母亲的心上人送的,所以玉坠原本是不属于母亲的。 玉坠在被赠予母亲之前,该在那人的手上。 会不会有一种可能,云叔和那人认识,且曾与母亲见过,因此会觉得她眼熟,也觉得玉坠熟悉。 可世上哪有这么巧合的事? 沈桑宁只觉得自己猜想过于大胆。 何况就算真如猜想这般,云叔失忆了,也什么都记不得。 “可以给我看看吗?”云叔再一次提出请求。 沈桑宁点头,这次没有推脱,将腰间的玉坠取下,递了过去。 云叔双手接过,端详许久,正正反反来回翻转,眉头越皱越紧,眼睛越眯越小。 那样子,就像是记起了什么。 “云叔认识?”她忍不住问道。 却见云叔摇摇头,干脆地将玉坠还给她,“不记得。” 她听闻,心中微叹。 云叔的失忆症,连小宋神医都无可奈何,又岂是一朝一夕能想起来的? 就以她那点没有由头的猜测,恐怕是无法得到证实了。 眼看云叔转身进了屋,沈桑宁脑海中的想法却挥之不去。 人心里一旦有了念头,就止不住怀疑。 于是她看向云昭,“当年云叔是怎么受伤失忆的?” 云昭也看着云叔身影的方向,“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只知有一日醒来,睡在荒郊野外,然后什么都不记得了,后来又捡了我,还救了被流放的林氏孩子。” 没人知道云叔的过往,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别说他是否认识她母亲了,恐怕他连自己的父母都不认识了。 “倘若云叔的父母尚在人间,也定为找寻他而着急吧。” 沈桑宁感慨命运弄人,因一些意外,就能让亲人分离,几十载都未曾见上一面。 “那云叔当初醒来,是在哪儿呢?” 说不定,那里就是云叔的出生地呢。 云昭默了默,声音因愤慨而冷了几分,“金陵,郊外的乱葬岗。” 乱葬岗? 人不可能是自己倒在乱葬岗的,只能是被欺负了,然后扔在乱葬岗的。 造成失忆的伤,也就是那波人干的。 云叔武艺高强,甚至在大晋都很难找出对手,对方能将他迫害至此,恐怕也是使了诡计。 难怪云昭愤慨。 沈桑宁垂着眸,心思更活络, 云叔出事的地方不是别处,是金陵。 越是巧合多,她就越怀疑,越是怀疑,能发现的端倪巧合也越多。 云叔与母亲真有可能是认识的。 甚至…… 沈桑宁神色一凛,手心不自觉地摸向腰间的玉坠,握紧玉坠的时候,耳旁似响起外祖母的话—— “此人虽穷,却还有点本事,给他下了能让人失忆的药,昏迷时还喊着你娘闺名,狠狠打了顿扔出去了,我们若不这样,只怕他再缠上你娘,惹来后患。” 身侧,云昭的嘴一张一合,好像在问什么。 她却听不进去了。 脑海里,全是外祖母的话。 脸色瞬间难看到极点,一语不发就跑了出去。 “少夫人!”紫灵跟着追了出去。 小宋神医一个马步没扎稳,“看着像是受什么刺激了。” 林裘一掌拍他背上,“你认真些,就你这体格子,可不配喜欢我家阿昭。” 小宋神医脸色涨红,话都不通畅了,“你胡说什么,我才没有!” 都顾不上看热闹了,林裘不过说了一句,他反驳了十多句,“别瞎说,毁我清誉啊,不能乱讲。” “再说了,我武艺差怎么了,我又不像你们整日打打杀杀,我有我的本领。” 那厢。 跑出云家的沈桑宁,顾自上了马车。 后上车的紫灵坐得稍远些,看看她难看的脸色,又不敢问了。 沈桑宁揉了揉眉心,心里将一切都梳理了一遍。 一切巧合全都对应上,指向了一个可怕的结果。 当年外祖母迫害的,不是别人,正是云叔。 丢到了外面,恐怕就是丢到了乱葬岗了。 云叔,就是母亲成婚前的心上人? 外祖父和外祖母觉得云叔是个穷小子,又怕他干扰了母亲婚事,于是想将他打出去。 而他武艺高强,普通人根本对付不了,便捡了好听的话,说不准是骗他要将女儿许给他云云,然后趁机下了药。 打了一顿是真的,但失忆却并非打伤所致。 而是药。 所以将云叔害成这样的人,就是微生家。 害他无法拥有前半生的记忆,害得他无法与家人团聚。 即便云叔真是个穷小子,但有一点,一直未变。 他一直很俊俏,即便现在,尤其是梳洗干净后,威严又俊朗。 加上出众的武艺,不难想象年轻时有多意气风发,倘若没有微生家的迫害,他的人生不该这样潦草。 二十载的时间,足够他成为叱咤风云的人物。 微生家向来不会押宝,这一点,沈桑宁上一辈子就有所感悟。 母亲会喜欢上云叔,反而显得正常。 换作是她,有了这样的心上人,的确很难再看上她那个爹。 平庸是她爹最大的优点。 抛开她爹不谈,她实在有些不知该如何面对云叔了。 一是愧疚,因微生家对他做下的事,而愧疚。 二是复杂。 母亲为他落过胎。 即便母亲是心甘情愿与他……但婚前做那种事,也是不该。 另一面,沈桑宁也清楚,母亲的苦难并非源于云叔,而是源于微生家和沈家。 故而,她心里复杂。 就这样沉默了一路,该梳理的头绪,都梳理清楚了。 她甚至无需实证,就已经将云叔归拢为母亲的心上人。 退一步说,她也不能实证,云叔失忆了,她总不能去问微生家吧? 外祖父和外祖母万一得知云叔近况,还与她走得近,不知要闹出什么事来。 所以不能叫他们知道。 沈桑宁得知了惊天大秘密,这秘密还事关自己最在乎的母亲,她此刻就像个无头苍蝇。 抬头看见紫灵一脸无害地看着自己,她一口气差点喘不上来。 “少夫人,您到底怎么了?”紫灵看了她一路,现在才问。 沈桑宁重重呼出一口气,心事没法跟紫灵诉说。 这件事,事关亡母体面。 必须保密。 但是藏在心里,又闷得慌。 她只想和一人倾诉。 第193章 这种日子跟丧夫有什么区别? 主仆俩回了公府,紫灵跟在后面,听着她叹了几十次气。 回到房里整理账目时,也连连叹息。 那账本来回翻页,捏着笔拿起又放下,总落不到归处。 玉翡见了,轻声细语地安慰道:“少夫人若是累了,不如先休息?您不用太过担忧,夫妻间闹些矛盾,过几日自然而然就好了,世子待您好,满府都看在眼里,他不会舍得同您置气太久的。” 沈桑宁一听,深知玉翡误会了。 误会她是因裴如衍而心烦意乱。 不过一经提醒,想到与裴如衍的矛盾,她心里只会更烦。 便问,“他下朝回来了吗?” 玉翡一直都在青云院待着,当然不知,“奴婢去前院瞧瞧?” 沈桑宁又一叹息,“你去请他来见我,他若不来……罢了,他肯定不来,还是我亲自去吧。” 既想与他和好,也想跟他倾诉。 她满腔心事,只想跟他一个人说,也只能跟他一个人说。 反正处理账本也静不下心来,她便起身走出去。 每走两步又退了回来,“有榔头吗?” 万一他又锁书房,将她关在外面,她总得做好完全准备才行。 玉翡眼中闪过惊骇,想问一句,却被紫灵抢了先—— “有斧头!” 紫灵总是跟张妈妈学做菜,晓得劈柴的斧头放在哪里,问都不问就去拿了来。 沈桑宁让她拿着,“你找件衣物盖在斧头上,别叫别人看见。” 不然,院里下人还以为她要干仗呢。 有失体面。 主仆俩与平常一样端庄,但还没到书房门口,在书房院外的那扇门就被拦下了。 护卫道:“少夫人,世子说不让任何人打扰。” 从前也没这种吩咐,每次不想见她,就搞这种。 什么任何人,可不就是针对她吗! 沈桑宁真是气笑了,那斧头也白准备了。 竟然是连砸锁的机会也不给她了。 “我不进去,那我说话,你给传进去。”她道。 护卫点头,“少夫人请说。” 沈桑宁皮笑肉不笑地扯嘴角,“你就说,有本事他一辈子别出来。” 护卫面上懊悔,有点不想传话了。 “还不去?”她催促。 护卫脚上就跟灌了铅似的,为难地往里走,但走得很慢,有种从容赴死之态。 没过多久,护卫就出来了,“世子说,您没事别来了。” “谁说我没事了,我都见不到他的面,我怎么说事?你把这句话,也去传了。”沈桑宁无语。 护卫不敢直视她,“世子说了,不让传话了。” “呵,”她气得想砍点什么,“那你把陈书喊出来。” 护卫又开始为难了,迫于她的管家之权,还是进去了。 于是为难的人又多了一个。 陈书脸色晦暗,走出来时有立马换上一副笑脸,“少夫人,世子在忙,您理解理解。” 陈书极其不愿意夹在中间做人。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他不清楚世子因什么生气,但回头和了好,他肯定落不到好。 就怕少夫人说出什么不好听的,岂料她没头没尾地问—— “昨天鸡肉好吃吗?” “啊?”陈书一愣,“好,好吃的呀。” 沈桑宁深吸一口气,意味深长地笑道:“好,你也是辛苦了,我不让你传话,他这种看似大度,实则斤斤计较、小肚鸡肠还不听人解释、解释了又不信、不信还要把自己锁起来的人,给他传话也是费劲,只会平白劳累别人。” “他要在里头待一辈子都随他,就是辛苦了你们,还得陪着他玩这种幼稚的把戏,我七岁的时候都不会这样了,有什么话不说开,顾着自己生闷气有什么意思,双方都不高兴,损人也不利己。” “谁家夫妻吵架是这样,真想吵架,就大大方方地吵一架,把不满都宣泄出来,都比不说话要好,这种日子跟丧夫有什么区别?要是打定主意不想好好过,那就别过好了……算了,我不说了,不然说太多了。” 一句句话,中途都不带停顿的。 明明面带微笑,言语中却都是刺人的话。 陈书听得后背起汗,往后扭头看世子没出来才放心,“少夫人,求求您别说了。” “怎么,我哪句说错了?”她仿佛不解。 身后拿着斧头的紫灵附和,“就是就是,世子净欺负人,少夫人气得一宿都没合眼,这不是虐待我们少夫人吗?” 陈书抬袖擦擦汗。 沈桑宁看他这样,嘴角笑笑,“我不为难你,我也就是一时气恼,你可不用将这些话传给他听。” 她眼底狡黠,将烦恼留下,转身离开。 陈书看她远去的背影,才松口气。 这哪里是没为难,不是已经为难了吗? 可是她一人为难还不够,更恐怖的还在后头等待他。 陈书认命地走进院里,在书房外徘徊,站得老远,也不进去。 直到里头一道冷呵,“进来!” 陈书闭了闭眼。 什么不让任何人打扰,根本就是托词,少夫人前脚找了他,后脚世子就叫他进去。 还能是说什么? 不就是传话么,明明少夫人都说不用传话的。 陈书认命地走进书房,房内四处放置了冰,比外头凉快了不知多少。 可少夫人的那些话,直让他冷汗直流。 这要传哪句呀?能不能说自己忘了? 他悄悄抬眼,发觉世子都没看他。 裴如衍站在窗户边,背对着陈书,嗓音比那冰块更容易让人降温—— “她跟你说什么了?” 话音落下时,破碎的小冰块从他五指散落,清脆地落在地上,化了一地水。 第194章 吻一次不消气,就吻两次。 “少夫人说,不用传啊。” 那些话要是讲出来,也不知道倒霉的会是谁。 这是无妄之灾啊。 陈书偷偷抬眸打量,世子明明站在窗边,刚才少夫人声音也不轻,难道世子自己听不见吗? 裴如衍转身,望着他的眼神像是碎了冰。 陈书心里一凉,忙低下头,“少夫人说,您要是不想过,那就不过了,她和丧夫有什么区别……少夫人的意思,肯定不是这个意思,是想让您消气去看她呢!” 他找补着,始终不敢再抬头。 直到脚步声响起,离他越来越近,他觉得汗毛都立起来了。 而下一瞬,就听世子经过他身侧,顾自出门。 陈书悬着的心刚要放下,转身见世子到兵器房拿了弓箭,大步流星朝院外去。 他大骇地跟上去,“世子,不至于啊世子!” * 府中,某个犄角旮旯,七八个丫鬟婆子在午后聚在一起。 “听说了吗?昨夜世子又歇在书房了,世子和少夫人感情破裂了。” “前段日子,世子和少夫人感情和睦,都是有目共睹,怎么突然就闹起来了?” “不仅如此,小绿刚才经过前院,看见少夫人被挡在书房外面呢,世子都不肯见人。” “也不知道少夫人做了什么人神共愤的事情,让世子生气。” “我看啊,就是世子脾气不好,少夫人那么温婉的人,前几天我生病起迟了,都没扣我工钱,还让大夫给我开药。” “我站少夫人。” 七嘴八舌的,刚巧让经过的素云听见。 素云捧着白粥,低眉顺目地进了福华园。 福华园被护卫们守着,沈妙仪是出不来的,最近她安当得很。 原本还惦记着,要怎么出去和周韬私通,但两日前,她开始孕吐了。 没有服用假孕药,她孕吐了。 孩子是谁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成功怀上了孩子。 素云将白粥端到眼前,端碗的时候,袖子稍短一截,难免露出青紫痕迹。 可这些,沈妙仪就跟看不见一样,摸着肚子,很是欢喜,“近几日,他可还打你?” 素云眼底绝望,声音苦涩,“嗯,奴婢何时可以和离?” 沈妙仪云淡风轻地喝了口粥,“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你不要心急,等我生下公府的长孙,公府肯定不会再想着法休我,等我站稳脚跟,区区一个周韬,还不是玩弄于鼓掌。” 素云默了默,“可您现在,怀的是他的孩子。” 沈妙仪皱眉,“万不可让周韬知道,他就是个小人,若是知道我怀的孩子是他的,肯定会将此当成把柄威胁于我。” 说着,她心思更重,将白粥放下,握住素云的手,“满院子的人,我只信任你,你我主仆一荣俱荣,你切莫忘了。” 素云郑重地点头,“奴婢知道,对了,外头在传世子和少夫人感情破裂,昨夜两人分房睡,今天少夫人还被挡在了书房外。” “噗嗤”一声笑从沈妙仪嘴里发出。 她听闻,愉悦得不得了,“整日在院里带着十分憋闷,有了这桩趣事,连孩子都开心了。” 她摸着肚子,慈爱中透着疯狂的嫉恨,“早该如此,将来,一切都会是我们母子的,她最终只会是个丧夫无子的寡妇,得意一时算什么本事,且看谁能笑到最后!” 丧夫无子,在素云听来就是最恶毒的诅咒。 素云担忧地看看四周紧闭的房门,“主子,您轻声些。” 看着沈妙仪不以为意的模样,素云慨叹一声。 罢了,自打主子嫁进国公府,行事一日比一日疯魔大胆。 诅咒世子算什么,连孩子都是外头野男人的。 这野男人,现在还成了她男人。 …… 那厢。 回到青云院的沈桑宁吐了口浊气,想到裴如衍的态度—— 呵,他哪有态度,他就没有态度。 解释也不听、不信,现在连面都见不到。 也就是仗着她的喜欢,要不然谁惯着他! “少夫人,您方才讲世子小肚鸡肠,他会不会更生气了?”紫灵冷静下来,问道。 沈桑宁扯扯嘴角,“我巴不得他更生气,然后马上来找我算账,也比他不愿见我要好。” 此时,远处忽然传来呼唤—— “表嫂!” 她扭头望去,是虞绵绵。 虞绵绵冲进院里,想到半路听来的传言,大喇喇地喊,“表嫂,你是和表哥闹别扭了吗?” 这一声,把四周正在干活的丫鬟都吸引了,暗戳戳地投来求知目光。 沈桑宁还没回答,先给紫灵使了个眼色让其退下。 彼时虞绵绵已经走近身侧,“表嫂,你们咋啦?” 说话的时候,眼神兜转。 刚巧瞥见紫灵手里,被遮盖住,又没遮盖完全的斧头,一惊—— “表嫂?!不至于吧,虽然表哥脾气倔了点,但你哄哄就好了嘛,夫妻吵架都是寻常事,你可别做傻事啊!” 一听,就是误会了。 紫灵解释,“表小姐,这斧头是准备去砸门的,您是不知道,世子根本哄不了,他还给书房装锁,今天更绝,连书房的门都看不见了。” 虞绵绵咂了咂舌,“表哥可真是……难哄。” 下了结论后,又话锋一转,“嫂嫂,要不我给你出谋划策,保准你们重归旧好!” 沈桑宁狐疑道:“你哪来的经验出谋划策?” “可别小看我,话本里多的是,我看过的话本,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虞绵绵自然地挽上她的手,带她往房里走去,开始给她分析,“他不理你,你就什么都别说,吻他。” 沈桑宁原本不想相信的,毕竟绵绵自己就是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 当初虞绵绵还倾慕裴如衍,如果真有本事,哪里还轮得到她? 可虞绵绵笃定自信的眼神中还透着鼓励,“表嫂,你信我!书里都是这么写的,吻一次不行,就吻两次。” 第195章 裴如衍,我再不会哄你了! 说着说着,她自己都害臊了。 沈桑宁看着她,“事实上,我见不到他,没有那个机会。” “这还不简单?”虞绵绵嘴角一勾,“表哥的书房本来就没人把守,只不过现在是为了防表嫂而已,待会我去姑母那里,想办法让姑母把表哥喊去,表哥不在书房,护卫就会松懈,你想办法溜进去,你就躲到书房的柜子里。” “等他把书房一锁,嘿嘿嘿,那他不就是自投罗网了?” 越说,虞绵绵越兴奋,很想立马执行。 这个主意,在沈桑宁看来,有点死马当活马医的意思。 但苦于无法见到裴如衍,她想了想,还是同意了。 倒不是为了亲他,只是想见他。 准备行动之前,找前院的护卫一打听,才知道裴如衍出门狩猎去了。 沈桑宁眼底失落多了一分,自嘲地笑了笑。 她在苦恼如何与他解开误会,怎么与他见面,怎么哄他。 他倒好,出去玩了。 虞绵绵见她有了退意,立马道:“这样正好啊,我都不需要去找姑母了,晚些时候表嫂就去书房守株待兔,今夜我就不回去了,客居公府,等表嫂凯旋。” 就这样,沈桑宁半是被教唆,半是自愿地去了书房。 正如虞绵绵所言,裴如衍不在,书房外头看守的人就少了一倍。 今早多出的那一倍护卫,就只是为了看她一人。 日头落下,天色灰暗。 趁着护卫交接轮守的空隙,沈桑宁溜进了书房,趴到地上,躲在了书房的硬榻下。 还好书房经常打扫,地上整洁干净,否则她还真没法接受。 这一等,便是一个时辰。 入了夜,她都等得瞌睡了,心里不止一次后悔,怎么就听了这个馊主意呢。 白日还说裴如衍幼稚,现在她更幼稚。 沈桑宁想从床底爬出来,突然门外一声“世子”,她无奈又滚了进去藏好。 搞得她怪心虚的。 “夫人可有来过?”裴如衍沉声问道。 护卫答:“您走后,不曾来过。” 他的声音不辨喜怒,“继续看守。” “是。” 随即,书房的门被打开。 从沈桑宁的角度,只能看见他的腿脚。 裴如衍独自进屋,将门上锁,他走路很慢,就像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 先是去书案前坐了会儿。 翻页的噪音,在宁静的房中尤为明显。 他没看多久,又起身走到硬榻边。 沈桑宁看着近在咫尺的靴子,有些忐忑,心里不知怎的,生出抓住他靴子吓吓他的想法。 谁让他一直不见人呢! 但她手还没伸出去,他就后退了一步。 随即,伴随着一阵窸窣声,腰带的衣袍相继落地,掉在她眼前。 他要脱光吗? 沈桑宁莫名其妙地想,趁着烛光,看清浅色衣袍上染着的血渍。 应该是猎物的血。 紧接着,他换上了干净的衣裳,躺到了床榻上。 没有熄灭烛光。 只听吱嘎一声,他翻了个身。 一刻钟内,他不知翻身多少次,听得沈桑宁都烦躁了。 她在困倦中提神,又重新陷入困倦。 直到床榻上没了声响,她猫着腰,从床榻下爬出来。 做贼似的,不敢发出一点声。 硬榻上的男人,侧睡着,面对里侧,背对着她。 她探头看了眼,见他眼睛闭着,才放下心,正常呼吸。 想到虞绵绵说的话,她陷入犹豫,她要吻吗?感觉怪怪的。 还是算了。 沈桑宁是真心想和他独处,想和他说说话,眼下他睡着了,倒是能安静跟她共处了。 她轻轻地坐到硬榻上,在他身后躺下。 头枕很软,软到,她能感觉到,枕头下有东西。 她伸手摸了摸,取出一物。 是一枚眼熟的,羊脂白玉做的平安扣。 看见此物,沈桑宁眼眶微微湿润了些,将平安扣捏在手里,面对着他的背,闭上了眼。 一天的忧愁和焦虑,在此刻,被暂时地淡忘。 心也静了下来。 但没出一盏茶的功夫。 硬榻“嘎吱”一声,面前的人,再次翻身。 她睁着眼,有些忐忑地看着他。 裴如衍翻了个身后,两人面对面,明明近在咫尺,却又恰好都没有碰到彼此。 他没有醒来。 沈桑宁安心了,平稳呼吸的气息,轻轻地,与空气合二为一。 裴如衍睡得浅,在梦中蹙了蹙眉,仿佛感知到了第二者的存在,毫无征兆地,睁开了眼。 四目蓦然相对,他的眼中毫无情绪。 沈桑宁的心漏了一拍。 没想到,她的呼吸也能把他吵醒。 “我是来找你的,你不见我,我只能出此下策。”她率先硬气道。 裴如衍不动,眸光幽幽,“出去。” “你只会这一套吗?”沈桑宁也不动,“我不走。” 两人还是保持着面对面的姿势,谁也不碰到谁,但谁也不后退一点。 近在咫尺的呼吸交融,逐渐变得灼热。 沈桑宁看着他,认真解释,“我那天说的话,没有一句假话,否则我就天打雷劈,这样你能信了吗?” 她躺在榻上的发誓,引得他一声冷笑。 那笑声,每次听到,她都很不喜欢。 沈桑宁皱眉,身侧的五指并拢成拳头,想捂住他的嘴,忽然记起虞绵绵的话。 吻,真的可以吗? 眼见裴如衍要坐起身,她不再多作思考,伸手勾出他的脖颈,精准地吻了上去。 反正也不算新婚燕尔了,亲个小嘴,考虑那么多干什么。 她突如其来的举动,让裴如衍措手不及。 他下意识地没了防备,唇瓣相贴,允许她的突然闯进。 意识逐渐沉沦,让自己也纵情其中。 被她抱着亲,但转瞬间,他意识突然清醒,伸手欲将她推开。 沈桑宁感觉到了,手脚灵活地跨坐到他身上,不肯松手。 可这一次,裴如衍用了力气,毫不费劲地将她推到一旁,森冷道:“你在做什么?” “明知故问。”她道。 裴如衍蹙着眉,望着她良久,“沈桑宁。” 他既不喊夫人,也不喊央央,“你做不到对感情忠诚,就不要碰我。” 闻言,她的眉心拧成川字,声音比他还冷,“我哪里不忠诚了,你就知道妄自揣测,我跟你说你又不信,现在直接给我定死罪了是吗?” “出去,”他不欲多言,移开眼,“我不想跟你争执。” 这模样,就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 沈桑宁心里不上不下。 今天放下自尊心躲在床底下,才能见他一面,想和他共处一室,想亲亲他哄哄他,却仍没有好的结果。 自尊心放下一次,足够了。 此刻还被攥在手心的玉坠,显得十分多余,她气恼地扬起手—— “裴如衍,我再不会哄你了!” 第196章 没让你滚,是让你走 沈桑宁直视着他,满眼怨愤,作势要将玉坠扔到地上。 手松开,流苏滑过手心,意料中的碎裂声并未响起。 只见裴如衍神色紧张,在平安扣脱落之时,眼疾手快地抓住了流苏一角。 他神色恼火,透着几分无可奈何,“别扔,我的。” 他将玉坠完好无损地扣在手里,乳白色的玉染上几滴血渍。 沈桑宁此时才瞧见,他掌心带伤,只包了一层纱布,因握玉坠太紧,血渗了出来。 她下意识地就想伸手去碰他,但一想到他的态度,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收了回来。 语气故作平淡,“你怎么又受伤了,是怎么弄的?” 裴如衍将平安扣重新放到枕头下,看也不看她,生硬地回道:“猎物太生猛,看走了眼,被反咬了一口。” 沈桑宁听闻,还是觉得怪怪的。 目光狐疑地落在他手上,他最好说的是猎物! “处理过了吗?不影响写字吧?”她问。 “死不了,”他平淡地回答,顿了顿,仿佛是忍不住了,看向她时语气加重,“你关心的,只是我能不能写字,能不能——” “罢了,你出去。” 他皱着眉,第三次下达“逐客令”。 又是这样。 明明是在关心他,他就为了莫须有的误会,曲解她的意思。 “出去就出去。” 再哄他一句,她就是狗! 沈桑宁起身下榻,穿鞋的时候,感觉背后都要被望出个洞来了。 白天要管家还要管一堆琐事,到了晚上还要受男人的气,她拧着眉,故意重重地“哼”一声。 将鞋穿好,踏踏踏走到门边。 看着门上的锁,忍不住踹了一脚门,“开啊。” 这一脚,没把锁踹开,门倒是晃了下。 沈桑宁回头,对上男人没有情绪的目光,命令道:“看我干嘛,你自己锁的门,你要让我滚,又不给开门?” 语罢,就见裴如衍神色松动。 他下榻,从书案上拿了钥匙,一步步朝她走来,一语不发地将钥匙插进锁孔中。 转动钥匙时,面无表情地纠正,“我没说让你滚,是让你出去。” 呵,有什么不一样? 沈桑宁没好气地撇了撇嘴角,看着他将门打开,又听他平淡道—— “你可以,走出去了。” 还特意强调“走”字。 这是迫不及待要她走呢,在沈桑宁听来,就是第四次逐客令了。 她冷着脸,“这锁不必再用了,你放心,我不来了。” 语毕,就快步走出去,很快消失在光影中。 沈桑宁心里气愤,那劳什子话本里的东西根本就没用。 裴如衍就不是普通男人。 他是个油盐不进的男人! 她走出书房的庭院时,守着入口的护卫面面相觑,仿佛在无声地说“少夫人什么时候来的?” 不让进,但出去还是没人阻拦的。 待沈桑宁回到青云院,在树下小酌的虞绵绵眼睛一亮,“嫂嫂,你回来啦?不对啊,你怎么回来这么早?” 如果计划成功,那应该是两个人回来,或者在书房过夜才对啊. 看见沈桑宁板着的脸,虞绵绵反应过来,“表哥不吃这套吗?那我们换一套,我还有别的法子,嫂嫂且听我说——” “不必了,”沈桑宁在她面前坐下,一把夺过她的酒,“哄他,简直是找罪受,让他自己在书房过一辈子吧。” 虞绵绵默默不说话,不再触霉头。 沈桑宁心中酸涩,只有自己安慰自己,没谁离了谁不能过日子的。 当下抬起酒杯就想一口闷,可是闻到酒味,只觉得刺鼻得很。 酒杯还没沾到唇瓣,她就一阵恶心,捂着胸口一阵干呕。 虞绵绵吓了一跳,“呀,嫂嫂你可别被表哥气出毛病来了呀,不去哄他就不去哄了,身体重要。” 沈桑宁用手帕擦了擦嘴,真想吐也吐不出什么。 躲在硬榻下那么久,她连晚膳都还没用上呢! 只是,最近犯恶心的频率,好像有点高啊。 之前,她都当是饿的或油腻的原因。 这一次,却是谨慎起来。 她属于是容易害喜的体质,莫不是…… 有了吧? 算算成婚以来,同房次数也不算少了。 自打金陵归来,还没找大夫再好脉。 沈桑宁心中有了猜疑,但望着虞绵绵担忧的神色,只说,“无妨,只是晚膳没吃,饿着了。” 还不能确定的事,就先不说,省的被虞绵绵广而告之。 虞绵绵闻言,松口气,“那就用膳吧。” 说着,转头一声吼,“来啊,上菜啊。” 还真是让她反客为主了。 这一声落下,另一头又响起:“阿姐!” 沈桑宁闻声望去,只见黑暗中,一个小身影跑进光照下,朝她奔了过来,那势头,像是要扑进她怀里。 偏偏到了她面前,齐行舟急急停下脚步,仰头看着她,“阿姐。” 他欲言又止,“姐夫是不是欺负你了?” 小少年眼中的担忧,被廊灯照得真切。 这一刻,沈桑宁无比清晰地意识到,此生除了裴如衍,她还有弟弟。 年少时渴望的亲情,前世遥不可及的亲情,这一生,她也得到了。 她爱裴如衍,但她,不是只有裴如衍。 沈桑宁低着头,望着齐行舟,忽然笑了。 笑得温柔,如春日花朵,透着盎然生机。 看得齐行舟不知所措,“阿姐,你怎么了?若是他欺负你,我们就离开,我不是一定要在这里的,我们有钱,到哪里都行。” 沈桑宁抬手摸摸他的头,“小孩子不用操心这些,你吃过晚膳了吗?” 他摇摇头,“我不是小孩子了,俗话说七岁看老,所以我已经是大人了。” 这歪理,总是一套套的。 沈桑宁失笑,“那你跟我一起吃晚饭吧。” 齐行舟点点头,被她牵着进了屋,虞绵绵跟在后头。 三人坐在桌上,小厨房很快端来了饭菜。 姐弟俩动起筷子,倒是虞绵绵提起筷子没什么兴趣,“嫂嫂,我原以为你今晚不会回来了,所以刚才我吃过了。” 虞绵绵随意吃了几口,又问,“嫂嫂,你如果需要我做什么,你就说,比如向姑母告状,这个我手到擒来。” “我知道你是好心,但你先不要插手这件事了。”沈桑宁嘴角带笑,已经想通了。 虞绵绵没了用武之地,叹着气,“那,那你们可千万别一时冲动,想着和离啊。” 和离? 沈桑宁还真没想过。 反倒是齐行舟听到这两个字,郑重地点头,“阿姐如果受了委屈,就是要和离才行。” “呀,你这小孩不要乱说话!”虞绵绵一拍桌子,“宁拆一座庙,不拆一桩婚,听过没?” 齐行舟放下筷子,小脸认真,“听过,但我只见过和离的夫妻,从没看到谁去拆庙,可见这话是假。” 第197章 夫人这是喜脉啊! “你!”虞绵绵还说不过他,气得瞪着眼。 一大一小,就跟同龄人似的。 沈桑宁听得无奈,“绵绵,你先回去吧,时辰也不早了。” 虞绵绵点点头,离开前嘱咐齐行舟,“别乱讲话啊,小子。” 虞绵绵一走,安静半晌的齐行舟又看向沈桑宁,“阿姐,我认真的。” 沈桑宁将帕子递给他擦嘴,“阿舟,这世上有许多事,不能只看表面。” “做事也不能冲动,倘若真到了我想和离的那天,我也不会委屈自己的,所以你不用替我担心。” 她说完,齐行舟沉默了。 沈桑宁却细究起另一桩事,“你是从哪里听说的?” 齐行舟老实道:“端午跟我说的,他是听府里下人说的。” 看来,也是传遍了。 也不知道,有没有传进虞氏耳里。 沈桑宁喊来端午,让其将碎嘴的人全记下来,又吩咐玉翡带着护卫,将这些人抓起来。 一更天,护卫们悄无声息地抓来十多个丫鬟婆子,但没惊扰到荣和堂那边。 十几个闲的发慌的丫鬟婆子,在庭院里跪了一地,瑟瑟发抖。 为了未来能让端午在府中混得开,端午也跪在其中,佯装发抖。 沈桑宁站在廊下,“白日说了些什么,再说与我听听,我再给你们补充补充。” 为首的婆子磕头道:“少夫人,我们再也不敢了啊。” 端午附和,“是啊,我们再也不敢了!” 沈桑宁居高临下地睨着庭院里的人,“八卦是人的天性,但若将谣言越穿越开,性质就变了,既身为公府奴仆,就该清楚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玉翡。” 玉翡闻声站出,代为训话,“嚼主子的舌根,按照以往惯例,是要发卖出去的。” 她顿了顿,眼看众人倒吸凉气,再继续道:“但少夫人慈悲,念你们平日辛劳,故只罚三个月工钱,但若有下次,就不是罚工钱了!” 语罢,丫鬟婆子纷纷言谢。 就在此时,端午抬头,和沈桑宁对上眼神,“少夫人,就知道您心善,所以我们都是站在您这头的啊!” 沈桑宁面色淡淡,“哦?” 眼神扫过一众人,丫鬟婆子纷纷附和。 见状,她嘴角轻轻勾起,仿佛真被取悦到了,“你们日日辛劳也不容易,这次就扣半个月工钱吧,但不要再有下次,若再有下次,就只能按照惯例发卖了,可记得了?” 众人闻言,赶紧谢恩—— “记得了,记得了!” “少夫人真乃活菩萨,多谢少夫人!” 就这样,丫鬟婆子虽被扣了半个月工钱,但没人有一句怨言。 威也立了,钱也扣了。 长记性的也不敢乱嚼舌根了。 还无人说她一句不好。 但没人知道,原本,她就没打算扣三个月工钱。 齐行舟若有所思,和一旁欢喜的端午离开。 青云院再次安静下来。 夜还未深,沈桑宁低头瞥了眼肚子,吩咐紫灵去请个大夫来。 夜间出府,护卫长按例询问—— “紫灵姑娘,这么晚了还要出去吗?” 紫灵点头,“少夫人身子不适,要去请大夫。” 护卫长好声好气地放行,“太晚了,我让人送你。” 于是给紫灵派了个护卫跟随。 这头紫灵刚走,护卫长就去了书房。 隔着门,在外头禀报:“世子,紫灵姑娘出门了,说是给少夫人请大夫,属下已经派人跟着紫灵姑娘了。” 书房内还亮着,裴如衍的声音清晰地传出—— “她怎么了?” 护卫长沉默,“要不,待会属下去问问少夫人?” “不必,”裴如衍毫不犹豫,“晚些时候,你去问玉翡。” “是。”护卫长应道,隔着门,表情一言难尽。 实在不知道,世子夫妇在闹什么别扭。 想知道少夫人得了什么病,直接问不就好了。 护卫长离开时,与陈书对上一眼,两人都沉默着摇摇头。 感觉少夫人是被世子气病的。 那厢。 沈桑宁将下人全部屏退,才只让紫灵和大夫两人进屋。 玉翡想进,却被关在了外头,心中委屈。 虽然她是世子派来照顾少夫人的,但她也跟着少夫人几个月了,眼下两人一吵架,她里外不是人。 房中。 大夫号脉不久,就开口,却被沈桑宁嘘了声,“大夫,轻声些。” 大夫不明所以,放低声音,“夫人这是喜脉啊!已经有一个多月了!” 果然。 沈桑宁一喜,真的是怀孕了。 心中阴郁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只有喜悦。 一旁的紫灵听闻差点就要欢呼,却被沈桑宁制止。 只听大夫又道:“不过夫人近来心里郁结,这对胎儿并不好,前三个月尤为重要,夫人务必保重身子,切莫伤怀。” “若是有什么伤心事,暂且不要去想,有什么伤心人,也暂且先不要管。” 大夫一语中的,真是说到沈桑宁心坎里了。 她郑重点头,“都说前三月不能告人,还请大夫替我保密,倘若有人问起,只说我是心中郁结。” 主要,还是对裴如衍保密。 谁让他气她,只怕再被他气上一气,这得来不易的孩子都要气跑了! 紫灵虽不解,但还是多准备了银子给大夫。 大夫收下银子,走出门去。 玉翡在外头候着,送大夫出门,直到院外,才问,“大夫,少夫人得的是什么病?” 大夫默了默,心想深宅大院里门道果然是多,“咳咳,郁结于心,得好好养啊,平常少受气才行,不然……” 想不出来了,突然就闭了嘴,“哎!” 落在玉翡耳里,却变了味道。 第198章 想给大宝取个名 “大夫,你叹什么气啊,”玉翡没由来地心焦,从荷包里取出碎银子,“有话就直说嘛。” 大夫推拒银子,“刚才已经结过了。” 不能再收了,拿的够多了。 “我只一句,夫人切忌忧思,对她现在的身体没有好处,更不能受气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恐会殃及性命。” 大夫摸着胡子,慎重地叮嘱。 如此,既替患者保了密,也没有撒谎,毕竟胎儿的命也是命。 玉翡听之骇然,不敢想象少夫人竟忧思至此,赶忙将大夫请了出去,随后趁着夜色,与在院外等候的护卫长低语几句。 “大夫说少夫人忧思过度,如若再受气,恐会殃及性命,这个节骨眼上,世子和少夫人还在闹矛盾,你一定要将这话原原本本传达给世子,世子可不能再惹少夫人生气了!” * 主屋,门窗紧闭。 紫灵站在一旁,很不解,“少夫人,怀孕是大喜事,为什么不告诉世子,说不准世子一高兴,就不同您置气了。” “他对我误会颇深,纵使因怀孕一时让步,也无法真正解除误会。”沈桑宁平静地诉说。 其实她更不愿听见的,是万一,他对她的孩子也有了猜疑。 与其如此,不如不说。 紫灵见她如此,亦愁苦起来。 自打在听风茶馆外,与少夫人走散回来后,世子和少夫人就变了。 “您和世子到底闹了什么误会,有什么是说不开的呢?” 紫灵的哀叹就在耳旁,沈桑宁低头,看着自己平坦的肚子,才一个多月,还没有显怀。 这是重生以来,她一直想要的孩子。 “紫灵,胎儿要三个月才算坐稳,胎没坐稳前,怀孕之事不许传扬出去。” 沈桑宁抿抿唇,眉目期盼,“我要给孩子取个名字。” 前世,她的长子单名一个文字。 她在长子身上倾注了诸多心血。 裴彻常年不在家,随时有可能埋骨沙场,故而沈桑宁一日不敢松懈,严格要求长子,期盼他将来能撑起门楣。 到了冬日里,都恨不得代他读书。 他苦,她也一直陪着。 家无严父,她又怎么能当慈母? 苦读十余载,最后纵然是获得了不错的结果,可长子却对她埋怨颇深。 再后来,他看上一个来路不明的女人,沈桑宁当然不肯。 虽然后来,长子还是顺着她的意,娶了知书达理的大儿媳。 可母子间的感情,却不复往昔。 重生以来都不愿回首的事,再次念起,沈桑宁胸腔中都似升起一股浊气,呛了又呛。 母子间矛盾很深,可纵使再让她失望,那也是她抚养长大的儿子。 但此生,她的孩子不可能再取文字。 她和裴如衍生不出裴文。 两个孩子,都是两个独立的人,她的情感不会转移,只会重新投入。 夜里,躺在榻上,沈桑宁都还在琢磨孩子的名字。 这是欢喜的。 她的手指在肚脐眼上打圈,这个孩子也是上天的选择,上天的赐予。 物竞天择,裴京择? 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裴景行? 也有可能是女孩,毕竟今生轨迹也不同了。 如果是女孩的话,叫灼华也很不错,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 沈桑宁想着想着,突然傻笑一声,拉过身侧的薄被,难得主动地,将肚子盖住。 欢喜的,失了眠。 今夜难眠的,却不止一人。 夜半,一抹人影赫然出现在房门外。 漆黑的庭院里,没有护卫和丫鬟,都被裴如衍屏退了。 他站在门外,拢在袖子里的手抬起数次,最后一次也没碰到门板。 忽听房中一声傻笑,他收回了手。 心里思忖着护卫长的话,忧思过度殃及性命?可里面明明在笑,笑得傻乎乎的。 分明一点都没有因为他,而忧思,何至于殃及性命? 思及此,裴如衍的担忧,消散大半。 他转身,静悄悄地离去,就如同没有来过一样。 接下来的几日,沈桑宁十分信守承诺地,没去找过裴如衍。 裴如衍自然也没来找过她。 几天不见,她倒是慢慢习惯了这样悠闲的日子,不去哄他,自己也轻松很多。 每天揣着崽,看看账本,再吃点好吃的。 无聊时就出去看个戏,再去铺子里转一圈。 快活得不得了。 但这快活,没维持多久。 七月半,中元节的这天,裴彻回来了。 沈桑宁在公府小池塘钓鱼的时候,身侧响起了她不愿听见的声音—— “你这样钓不到鱼,鱼线要甩远些。” 反正只要事关玩乐,裴彻就都懂些,“我教你。” 他声音平淡,光明正大毫无暧昧。 沈桑宁一听,就直起身,默默将鱼竿收起来,准备走了。 “喂,”她被裴彻喊住,“你走什么。” 沈桑宁看都懒得看他一眼,上次就是因为他的小纸条被裴如衍误会至今。 裴彻“坏事做尽”,还能跟个没事人一样。 她退后两步,“你就站那,别靠近我。” 裴彻还真就站着不动,隔着两丈距离,面上落寞一闪而过,正色道:“我不会害你。” 何况在府中人多眼杂。 他很自觉地保证着合适的距离,“上次是我冲动了,兄长可有误会你?” 提到这个,沈桑宁马上冷脸,“你还好意思说。” “他跟你生气了?”裴彻问。 语调下意识上扬,听在沈桑宁耳中就像是幸灾乐祸。 她拳头都捏紧了,“你很高兴?” 裴彻抬手在鼻下轻咳,“没有,我说了,我从没想害你,如果他误会了什么,我可以去解释,是我将你带去的,跟你无关。” 他满脸认真,仿佛即刻就要去找裴如衍讲清楚。 沈桑宁想都不想,就制止,“你最好别再轻举妄动。” 对裴彻,她没别的要求,不搞事就行。 “管好你自己,离我远点,我的事,不需要你管。” 留下话,她转身离开。 走到花园尽头,却看见站在廊道下的裴如衍。 此处是他去书房的必经之路,出现在这儿,也不稀奇。 他静静地站着,什么都没说。 沈桑宁扭头朝后看看,这个角度隐约能看见裴彻。 自然也能看见她和裴彻刚才的互动。 好在裴彻没有什么出格的举动,现在也没追上来。 裴彻接管了她刚才的位置,坐那儿钓鱼了。 沈桑宁回头看裴如衍,平静中透着点嘲弄,“好久不见啊,近来可好?” 就像朋友间打招呼似的。 裴如衍神色未变,“今日中元节,全家要一起用晚膳,你同我一起过去。” 多天不见,开口就跟她讲了二十个字的大长句。 沈桑宁轻哼着应下,但却不与他并行。 她故意落后两步,跟在后面,不太想受他那冷落气。 照裴如衍的脚程,应是很快就能拉开距离的。 偏偏,他走得极慢。 发现她故意不跟上,他干脆停下脚步,扭过头看她。 沈桑宁也停了下来,不说话。 两人就这样沉默着,裴如衍拧了拧眉,生硬地开口,“我有话,想问你。” “你问啊。”她就站这,一步不愿意走近。 难道他想说话的时候,她就得靠近? 她想找他的时候,就活该被关在门外吗? 哼,想想都不平衡了。 裴如衍见她不动,大步走到她身前,低头看她,藏着几分不易言说的情绪,“你这几日,很开心吗?” 第199章 暗藏锋芒的一顿饭 沈桑宁摸不清他是什么意思,“嗯,难道不行吗?” 裴如衍目光深邃,想说什么,又怕言辞不当,最终只道:“行。” 就一个字。 沈桑宁看他惜字如金的样子,没由来的又是一阵无语,干脆走到他前头。 她快步走在前面。 这下,身后的男人脚步倒是不慢了。 裴如衍两步就跟了上来,他神色复杂地盯着她的头顶,一路无言,直到快到膳厅,才再度开口—— “夫人。” 好几天都没听见这称呼了,上回他喊的还是沈桑宁呢。 她脚步突然停下,没好气道:“喊谁呢——” 话音还未落下,就被后头的人撞没了。 她甚至怀疑裴如衍是不是故意的,怎么就撞上来了呢。 沈桑宁下意识护着肚子,手腕被男人拉住,没让她摔倒。 她皱着眉,后怕地捶他一下,“你撞我干嘛。” “抱歉,走太近了。”他道。 “那你就走远一些啊!”她恼道。 裴如衍打量着她嫌弃的神色,心就像被扎了一下,默默收回了手,“我是想说,不管发生什么,我们到底是夫妻,人前体面还是要有。” 沈桑宁原本只是被撞得后怕,闻言抬眸,不可置信道:“你在书房多日,就琢磨出这个?以后只想做表面夫妻了是吗?” 她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心绪,还是忍不住讽刺地笑,“裴如衍,再这么下去,你没被气死,我先被你气死了!” 殊不知,裴如衍耳边来回闪过“气死”两字,他眉心皱起一道深深的沟壑。 沈桑宁转头就走,不再理他。 身后,传来裴如衍的声音,“你别……” 她跑远了,后头的话,没再听见。 率先一步到了膳厅。 虞氏已经在了,看见她进来,又朝她身后看了眼,没瞧见裴如衍,掩下了神色,“我让衍儿去接你,怎么没一起来?” 呵,原来还是婆母的主意,否则裴如衍都不会去找她吧! 不管心里怎么想,沈桑宁面上都得扬起浅笑,“母亲费心了,可能是赶巧了,路上没碰见他。” “这样啊。”虞氏意味深长,没再多言。 没过多久,裴如衍和宁国公都到了。 宁国公坐在了虞氏身侧,裴如衍自然要坐在沈桑宁身边。 这头还没彻底落座,门外一抹小身影脚程极快地走了进来。 齐行舟规规矩矩地给宁国公夫妇行礼,然后一本正经地挤到了沈桑宁和裴如衍的中间。 虞氏见状,清了清嗓子,“阿舟,你来我这里。” 齐行舟很少不听话,这算是头一次,但面上还是极为规矩的,“我想和姐姐,姐夫坐在一起。” 闻言,还没落座的裴如衍不着痕迹地蹙了蹙眉,刚想开口,就听沈桑宁向虞氏请示—— “母亲,就让阿舟和我坐在一起吧。” 她开了口,虞氏不好再多说什么。 裴如衍平静地扫了她一眼,此刻齐行舟已经挤在两人中间,他垂下眸,往边上移了一个位置。 “裴彻呢。”宁国公突然开口。 裴如衍淡淡道:“在钓鱼。” 宁国公吩咐人,将裴彻抓了过来,连同裴彻钓到的鱼。 裴彻将鱼拿给了下人,还特意吩咐,“正好给父亲母亲,还有兄嫂补补身子。” 宁国公冷嗤,“就你机灵,那本来就是家里养的鱼。” 段姨娘捧着小碗,在一侧给虞氏夹着菜,听闻忍不住笑了声,裴彻摸着鼻子坐下,克制着自己没去看沈桑宁。 一张八仙桌上,人都没有坐满,显得公府人丁稀薄。 按照规矩,大日子里妾室是不能上桌吃饭的,不然怎么也能凑满一桌人。 还是虞氏念起,吩咐邹嬷嬷,“给福华园也准备些菜过去,怀着孩子要吃得好些,省得说我们公府苛待了她。” 邹嬷嬷应下就出去准备了,段姨娘拍着马屁,“夫人心善,否则谁还能想起她来啊。” “老二。”虞氏突然道。 裴彻当即放下筷子,十分恭敬,“母亲。” 虞氏不容置喙地开口,“按照规矩,你今日该住在家中,另外,小沈氏既怀了你的孩子,你稍后还是去看一眼吧。” “……是,都听母亲的。” 裴彻不情不愿,语罢,不自觉地偷偷朝沈桑宁投去目光。 后者根本没抬头。 裴彻心中空落落的,却蓦然发冷,视线偏移,猝不及防地和兄长对上目光。 裴如衍眸光森冷,别有深意地道—— “二弟,多吃点碗里的,别饿坏了。” 有父母在场,只能言尽于此。 裴彻低头,一边段姨娘还在给他碗里夹菜,很快堆成小山。 闻言,沈桑宁头都没抬,给齐行舟舀了一勺汤。 齐行舟腮帮子鼓鼓的,将菜都咽下后,低声道谢,“谢谢阿姐。” 突然,横生出一双筷子。 隔着齐行舟,夹着牛肉片放在沈桑宁的碗里。 她这才抬头望去,看见裴如衍的侧颜。 若无其事的,就好像不是他夹的菜一样。 这算什么?这就是他说的,人前体面的夫妻?所以给她夹一筷子菜? 沈桑宁紧抿着唇,不好发作。 随即,齐行舟悄悄伸出筷子,将她碗里的牛肉夹到自己碗里。 然后瞥了眼她,看她没生气,又伸手去夹盘子里的牛肉,再放到她碗里。 他扬了扬下巴,仿佛在说—— 阿姐,吃。 第200章 我的世子姐夫,不是好人 沈桑宁露出笑意。 悄悄朝裴如衍看去,对方夹菜的手都顿住了。 她笑意加深,能让他吃瘪,她很高兴。 他还没法反驳,总不能跟个小孩计较吧。 齐行舟将压着嘴角,泰然自若地埋头吃饭,既无视了左边欣慰的目光,也无视了右边冷漠的注视。 裴如衍看齐行舟这样,抬眸去看沈桑宁,见两姐弟动作同步,吃饭的时候都掩不住笑了。 他心头郁闷,很想说些什么,但又想到那夜护卫长的话,他最终选择了闭嘴,再吃饭菜也是味同嚼蜡, 对面,还有一道来自虞氏的目光。 虞氏将一切尽收眼底,无奈地摇摇头。 在虞氏眼里,就是两个大孩子和一个小孩子,一起闹别扭。 还闹得很明显。 但不得不说,氛围像极了一家三口。 虞氏根本没把他们小夫妻的小打小闹放在眼里,反而憧憬起,将来人丁兴旺、其乐融融的景象。 至少,要把这八仙桌给坐满吧? 虞氏畅想着,心情正愉悦,却听宁国公郑重道—— “再过几日,二弟一家就要归来,终于能吃顿团圆饭了。” 说的,是二房。 虞氏笑容顷刻间消失殆尽,不同于宁国公的期待,虞氏想的全是麻烦。 裴彻突然开口,“父亲,母亲,届时我还有事,就不回来了。” “你能有什么事?官没多大,天天人影都见不到。”宁国公眉头一怼,气得差点摔筷子,被段姨娘拉住了。 段姨娘一个劲儿地使眼色,裴彻只得妥协。 沈桑宁仿佛双耳不闻杂事,只认认真真地,把这一顿饭吃了。 晚膳后,被虞氏喊去了荣和堂。 “你们夫妻间闹了什么矛盾?”虞氏都不带拐弯的,直接就问。 沈桑宁“强颜欢笑”,做足了委曲求全的态度,“我也不知是触了他什么霉头,这几日他都不愿见我,也许过阵子就好了,让母亲操心了。” 虞氏能来问她,说明裴如衍那个闷葫芦是一点都没说的。 那就任由她发挥了。 这天底下的婆婆都向着亲儿子,她自然不能说一丝坏话,也不能说自己一丝不好。 此刻,虞氏正色道:“夫妻间有些冲突是寻常事,但闹久了伤感情,要把握好分寸,对了,西院那边收拾出来了吧?” 沈桑宁懂事地点点头,“嗯,思桦阁给二叔和二叔母住,怡景轩给四妹妹住。” 怡景轩离荣和堂最远,这样安排就吵不到虞氏。 沈桑宁知虞氏所想。 果然,虞氏闻言拧着眉叹息,“甚好,四丫头是最让人头疼的,你还未曾见过她,她——” 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罢了,你以后就会了解,你要辛苦辛苦,多看着她些。” 沈桑宁了然,“母亲放心。” 随即,虞氏便让她先行离去,离开前,还给了一盘宫中御赐的糕点,说是陛下赏给宁国公的。 沈桑宁亲自端着糕点,走出荣和堂。 昏暗的石子路上,远处一高一矮两个黑影,看不清脸。 像两个挡路鬼,怪吓人的。 沈桑宁也没提灯,对方也没瞧见她。 要不是远远的,听见了断断续续的声音,她真的会掉头走。 “姐夫,你不要欺负我阿姐了。” 是阿舟的声音。 他很硬气地要求,又好似带着不易察觉的请求。 紧接着,是裴如衍的回复,“没有。” 齐行舟固执道:“骗人,你要是没欺负她,她怎么会哭呢?” 随即,两人陷入沉默。 沈桑宁没有继续走近,片刻后,听见裴如衍问—— “她何时哭了?” 是啊,她何时在阿舟面前哭了?她怎么不记得? 青涩却强装气势的声音再度响起:“我跟阿姐说,我支持她和离,她眼睛都红了。” “和离?她同你说的?”裴如衍的声音陡然变沉。 “那倒不是,”齐行舟郑重地否认,“是我说的,姐夫还有父母兄弟,我只有我阿姐,我不想看她被你伤害,每天躲在被子里哭。” 听见齐行舟否认,裴如衍显然语气缓和了些,“她没有躲在被子里哭。” 他笃定的话语,令沈桑宁不解。 他如何知道她没有躲着哭?这许多日,分明都没有见到他。 莫不是,她入睡后,裴如衍会悄悄回院里? 她还想听他们继续对话,可是齐行舟率先发现了她。 “阿姐!”齐行舟跑了过来,“你还好吗,师婆没有为难你吧?” 这就是他在这里等她的目的。 一股暖意淌过沈桑宁的心扉,她失笑,“你为何觉得我会被为难?” 齐行舟如同做错事般低下头,“因为我把姐夫给你夹的菜吃掉了,暴露了你们吵架的事实。” 她伸手摸摸他脑袋,安慰,“别想太多,都是小事。” 而后,将糕点递到他手中,“拿回去吃吧。” 沈桑宁再次朝黑暗中望去,已经没了裴如衍的人影。 他不知不觉地走掉了。 她敛下眸,“刚才,你姐夫怎么也在这里?” 齐行舟捧着糕点,不满道:“他说,下次不许再吃阿姐碗里的菜。” “然后呢?” “然后,我就说行吧,”齐行舟顿了顿,“但他不能再欺负你。” 那就是后来沈桑宁听见的对话了。 沈桑宁没表态,牵着齐行舟的胳膊,姐弟俩走在石子路上,相携而去。 紫灵跟在后头,听着他们的对话。 “阿姐,这个糕点好好吃,甜而不腻,和府里做的不一样,”齐行舟咽下一口糕点,“还不会噎着。” “皇宫里做的,当然好吃。” “皇上吃的?” “嗯。” “阿姐,以后皇上要是也赏我糕点,我全都给你。” 虽是童言,却也是真挚的承诺。 沈桑宁欣慰之余,也知道他真的可以走上大殿,前途无限。 “阿姐,你信我。” 齐行舟突然停下步子,仰起头看她,认真的小表情在夜色下看不真切,但言语里却可以透露心声,通往心灵。 他也想成为,能让阿姐依靠的亲人。 所以他要强大,阿姐就不会再委屈求全了,他这般想,却又蓦地低下头。 他年岁太小,还需要太久。 他的失落无声,自然传不进沈桑宁的心里。 她嘴角弯弯,还在回答他上一句话,“我信。” “但,阿姐更希望你做个好人。” 不要再重蹈前世覆辙。 齐行舟又抬头,“怎样算是好人?” 沈桑宁正要答,却又听他补充问,“姐夫算吗?” 算吗? 不好说。 沈桑宁思忖着要怎么回答才对,她看向那盘糕点,“御赐的糕点,进不了寻常百姓家。” “这糕点,是你想要的,未来你若能靠自己得到这份甜头,就等同于站在多数人之上,届时你该考虑的,是如何让百姓也尝到甜头。” “百姓不需要这份糕点,他们想要的甜头,是安居乐业、丰衣足食。” 齐行舟安静聆听,不远处的廊灯,被他装进眼中,衬得眼睛如同盛满星光。 后头,紫灵拿来了灯笼,追赶上来,想替这姐弟俩掌灯。 而此时,出了铺满鹅卵石的小路,前路坦荡,两侧都燃起了亮光,谈话间,两人都已置身于光明中。 第201章 我告诉你,沈妙仪也是重生的 裴彻按照虞氏的意思,饭后去探望了沈妙仪。 福华园内,沈妙仪逼迫下人给她唱戏听。 丫鬟们没学过唱戏,但没见过猪跑,也吃过猪肉,就在庭院里搭个台子唱戏,模仿地四不像,偏偏台下的沈妙仪看得不亦乐乎。 裴彻见不得她这样快活,当即打断,“够了!” 丫鬟们停住,面面相觑,各自为难。 裴彻斥责丫鬟时,眼睛盯着沈妙仪,“以后不许在院里唱戏,再要唱戏,就去戏院唱去,别搭了个台子就把自己当角儿了,这是国公府!” 沈妙仪拨弄着素白的指甲,眉眼一挑,“二郎这是哪里学来的指桑骂槐的本领,可别吓住了我的孩子,这可是你的长子呢!” “你给我进来!”裴彻让众人散去,转身进屋。 沈妙仪悠哉散漫地起身,款款走进屋内,语调柔和,“今日怎么晓得归家?是想我了?” “呵,”裴彻双手环抱,讽刺勾唇,“中元节,是挺想你。” 沈妙仪听着不太吉利,“你!我怀着你的孩子,你就这么诅咒我,你有没有良心啊!” 裴彻往她还没显怀的肚子上看一眼,神色变得复杂,真希望这个孩子不是他的。 他沉默良久,没有说话。 沈妙仪眼中浮现一抹得意,自以为是用孩子拿捏住了他,“其实你要是愿意,我们是可以好好过的,我会尽全力将这个孩子养好,让他也像裴文那样优秀。” “就你?”裴彻听到裴文,火冒三丈,“真是可笑,若不是母亲要让我来看一眼,谁还愿意踏来一步,我劝你别再有任何非分之想,别让你肚子里的孩子,将来也像你一样——” “不堪。” 不堪二字狠狠刺在沈妙仪心头,她忍不住也想刺他一句,“对,我不堪,你觉得完美的人,人家也不要你啊!” 裴彻拳头攥紧,想起一句话,“她不要我,我也不要你。” 他冷笑一声,转身离去。 到了门外,高声命令下人,“这个院里,不许再搭台子,沈妙仪需要安静养胎,谁再跟着她胡闹,就不必在院里伺候了。” 思及今日是中元节,裴彻最终还是歇在了公府。 青云院里。 沈桑宁熄了灯,没睡下。 她想起裴如衍说的那句话,他如何知道她晚上没哭? 这个院里,有奸细。 这是其一。 其二,沈桑宁很想知道,他是不是晚上偷偷回来了。 于是装作睡着了,躺在床榻上。 到了二更天的时候,各院都灭了灯,府中没一点人声。 但今夜的风似乎大了些,周边几棵大树簌簌作响,那声音,回荡几圈,入耳增添了几分恐怖。 不深想,就还好。 但—— 今日中元节。 沈桑宁躺在那儿,整个人都盖在被子下,所谓的人没等到,越睡越清醒。 突然,屋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真是裴如衍来了? 沈桑宁在漆黑中起身,脚步轻盈地走到门边,躲在门后。 她倒要看看,他每天晚上都来做什么。 来人似乎在门外站了一会儿。 而后,门被轻轻推开。 平日里吱嘎吱嘎的门,现在毫无响动,一点点被推移开。 紧接着,是一抹黑影。 即便在一片漆黑中,借着门外照进的稀薄月光,沈桑宁也能确定,就是裴如衍。 她屏住呼吸,尽量不惊着他,且看看他要干什么。 裴如衍脚步很轻,走到床榻前,就这样站在那儿。 真的怪吓人的。 沈桑宁一言难尽,如果她真的睡在床上,醒来对上这样一幕,恐怕魂都要没了。 只见他背影不动,在那儿站了许久。 床榻上一床被褥盖住了几个枕头,中间凸起,但没有人头。 他似乎终于看清,俯身将被褥掀开,下一瞬就扔了被褥,站在那儿不动。 耍了人,沈桑宁还挺高兴。 她捂着嘴,从怀里掏出火折子,用嘴一吹。 在房中亮起微光时,她如空灵般缓缓道:“找~我~啊~” 不知道能不能吓到他。 裴如衍背着身,没人能看清他的表情。 他转过身,看见门后,被火折子照亮的一张脸,隐忍到唇线紧绷,“你……” 沈桑宁朝前走两步,先发制人,“我起夜回来,你就突然出现在这里,吓到我了,你怎么会在我这里,是迷路了吗?” 裴如衍神色微闪,低头一把夺过她手中的火折子,走到一侧将烛光点燃,又将火折子熄灭,“我回来拿东西。” “拿什么?”沈桑宁别有深意地往床上看一眼,“拿什么需要掀开我的被子啊?你是要拿被子,还是要拿我啊?” “……”对上她,他总是语塞,“行舟说你在被子里哭,我顺便看看。” 沈桑宁坐到床榻上,瞧着他尴尬的样子,“哭与不哭,你都不会有所作为,又有什么好看的?” 裴如衍皱着眉,想了许久,还是问道:“你,有想,和离吗?” 他语气沉重,情绪中都是解不开的心事。 “你不用听阿舟说什么,重要的,是我说了什么,”沈桑宁看着他,“我说不想和离,你听懂了吗?” 语罢,就听他“嗯”了声。 随即他就要走,还不忘他自己说的话,真的去衣柜里拿了件衣服。 “等等,”她喊住,“裴如衍,你没有听懂。” “我的重点不是和离与否,而是你要听我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不要去相信别人的话,别人做的事。” 裴如衍顿住脚步,一脸平静,“你说的,是那张纸条,还是你腰上的痣?” 沈桑宁起身,一字字道:“我说的,只是你,只是我。” “哦,还有一事,沈妙仪,她也是重生的。” 第202章 打你可疼? 烛光微闪,男人的脸一会儿明,一会儿暗。 看着她,许久说不出话来。 或许还是不信,可这一切都是真的,沈桑宁酝酿着,“我知道你无法接受,但我没有骗你,最先重生的,就是她。” 谈及沈妙仪,她能说的太多了,可又怕裴如衍大受打击,只得观察着他慢慢道:“你我早就定亲,但前世我之所以嫁给了裴彻,是因为新婚夜被沈妙仪换了喜服,我上错了花轿,弄错了对象。” “沈妙仪如愿以偿嫁给了你,然后——” “够了!”裴如衍实在听不下去,“越说越离谱了。” 他抱着衣衫,转身踏出门外,大步离去。 沈桑宁看着他融入夜色的身影,“你想与我和离吗?” 脚步声骤停,他沉闷的声音传来,“我从未说要和离。” 她又问,“那你为什么要闭着耳朵,不听我说完?” 树叶沙沙作响,掩盖了男人的叹息。 裴如衍重新踏步回来,耐着性子,“你说。” “可我不信我能跟她做夫妻。” 他自己的为人,他最清楚。 宁缺毋滥。 却听沈桑宁附和,“的确,你不仅不想和她做夫妻,你还郁结于心,英年早逝,裴彻代替你承袭爵位,这也是为何沈妙仪重生后不再换亲,一心只想嫁给裴彻的原因了。” 裴如衍一动不动,看似平静,“我,死了?” 细听,还带着轻颤。 沈桑宁不忍心地“嗯”了声,“所以我才会让你喝药膳,还想早些生孩子,都是因为你死的早。” 裴如衍不吭一声,心海暗流涌动。 这样离谱的事,还让她说得符合逻辑了,更为离谱。 他快要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了,“如你所言,我死的早,你与裴彻又有一生情缘,那你为何还要嫁给我?” 她嫁给他,成了最不符合逻辑之事。 沈桑宁怕他再生误会,先讲情后讲理,“我不爱他,前世是迫于无奈,今生才是拨乱反正,而且,我重生之时,就是洞房花烛夜,你还记得我咬你那一口吗?” 他眉目凝重,那一口,自然一辈子都忘不了,“你嫁给我,也挺无奈的。” 倘若重生是真,她莫名其妙重生在婚房里,嫁给他不也是没得选择,迫于无奈吗? 裴如衍是一点没把“拨乱反正”听进去,但他所言,并没阴阳怪气的意思,而是陈述她当时的心理。 沈桑宁瞅着他的眼睛,“前世,你也没说过喜欢我,我不知道你喜欢我。” 语毕,就见他神色松动,仿佛是徘徊不定。 开始动摇了。 就说明,他有慢慢地相信她说的话! 喜悦不过一瞬间,下一瞬,他又踏步出去了。 他还是不信? 沈桑宁就像被泼了盆凉水。 但她没有追出去,她该说的,都说了,若他不信,她死乞白赖也是无用。 屋外,裴如衍两步走到庭院,从未有哪一刻,觉得脑子这么混乱过。 他仰头,见乌云遮月。 脑海中,仿佛有什么在坍塌,乌云遮住的不是月,是他。 身后,那扇门发出“吱嘎”一声。 不用回首,都知道某人准备关上房门。 裴如衍再度回头,两步走上前,将房门抵住,“等一下。” 沈桑宁看他又回来了,将门打开,“怎么了。” 他万般犹豫,“我,我……” 突然就不善言辞了。 他收回手,转身往外走两步,顿住,又往回走两步。 沈桑宁看着他,“你还是不信,对吗?” 其实不信,也很正常。 经过这几日的冷落,她其实也想清楚很多,正常人就是无法相信重生这种事的,更何况是他。 “不是!” 裴如衍脱口否认,不是不信。 可否认完,他又沉默下来,无法言说心底的复杂,“抱歉,即便是内容庞杂的奇闻异录中,也从未有记载重生一事。” 那不还是不信吗? 不过他愿意解释心中想法,相比前几日,已经算很有进步了。 沈桑宁欣慰又失落,点了点头,“那暂且先这样,我要睡了。” 裴如衍忽然攥住她的手,“我的意思是,给我一点时间,去验证。” “你要如何验证?”她问。 裴如衍对上她的眸光,“不用太久。” 两人相视一眼,分明都没笑,但难得的,让僵持了多日的氛围稍微松弛了些。 “你睡吧。”他后退一步,转身步入庭院。 光是今夜,都数不清徘徊多少回了。 这一次,没有响起吱嘎的关门声。 裴如衍消失在庭院前,蓦地想到什么,“所以那只猫,你养了吗?” 他没问前世活到几岁,没问他官至几品,反而问了那只猫。 她回答,“养了,养得很好。” 适时的,庭院中,响起“那只猫”的一声喵叫。 裴如衍点点头,对这离谱的重生之事,多信了一分。 他果然是会将猫送给她的。 …… 七月半悄然过去,迎来了七月十六。 凌晨下了一场雨,沈桑宁睡得安稳。 天蒙蒙亮时,被当做公府采买通道的后门开启,素云撑着伞,从外归来。 刚一踏进门,就被临时蹿出的一行护卫拿住,雨伞掉落在一旁。 “你们抓我干什么啊,我是二少夫人的人啊!”素云喊叫着。 眼前出现的人,是陈书,“闭嘴,动静小些,世子有话问你。” 说着要动静小些,可行动却是怎么嚣张怎么来。 抓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丫鬟,出动了七八个护卫,抓素云只需要一个,另外几个光看着撑排场。 然后将人往前院的书房带去。 也没让她真进书房,护卫们将她带进了隔壁的小房屋。 素云被关在房内,心中恐惧万分。 公府是要脸面的,做事也都需讲道理,突然将她关起来,莫非是发现了二少夫人珠胎暗结? 若是被发现了,那作为心腹帮手,她也多半是活不了了! 素云面色煞白,却又很快振作起来,她说什么都不能认下,打死都不能认,正要不认,就还有一线生机! 门外的光线照入。 陈书率先进入房中,站在一旁。 素云跪在地上抬头望去,只见陈书身后,男人穿着藏黑色锦袍,离她远远的,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她。 只一眼,都能吓得她六神无主,“世子,奴婢什么都没有做啊!” 一侧的陈书渍了声,“世子还什么都没说呢。” 素云噤了声,低着头,压根不敢再对视一眼。 身前响起男人云淡风轻的语调—— “这么心虚?” 简单的四个字,在素云听来仿若千斤重,比任何愤怒的问话都让人心悸,她的话音也颤抖起来,“奴婢,奴婢没有心虚。” 裴如衍一声低笑,回荡在房中。 就像不怒自威的索命阎罗,他漫不经心地开口,“周韬打你可疼?” 第203章 世子重塑世界观 素云战栗一下,赶紧将袖子捂好,“奴婢家事,让世子见笑了。” 裴如衍面色不改,“当初与周韬偷情的,真是你吗?” 他仿佛随意提及,并无问罪的意味。 素云偷偷抬眸,“是,是奴婢与周韬私定终身,可惜遇人不淑,没想到他会打人。” 裴如衍才不关心周韬打不打人,往边上走了一步,靠坐在椅子上,搁起二郎腿。 从素云的角度,正好看见他黑靴白底上的血渍,慌乱地咽了咽口水。 只听陈书在旁边充作旁白—— “素云,你若能为我们世子所用,对世子忠诚,你与周韬的婚事,世子能帮你解除。” 和离? 素云眼眸一亮,说不心动是假的。 但很快就冷静下来,谁能知道这不是自寻死路呢? 主子做下的每件事,背后都有她的出力,倘若她和盘托出,谁能保证世子不出尔反尔? 她朝地上磕头,“奴婢一直忠诚,对世子所言,皆是实话。” “还是个忠仆,”裴如衍也不恼,话锋一转,“那么你应该知道,小沈氏为何突然不换亲了?” 什么?素云瞪大眼睛,刚才不还在说周韬偷情吗。 怎么又扯到换亲了。 “奴婢,奴婢不知。”她舌头打结。 “不知?”裴如衍双眼微眯。 只是不知道为何不换亲,而不是否认换亲这件事。 他身体稍微坐直些,语气格外平静,“所以确有其事,你们伯府是想让她嫁给我。” 素云这才发现语言圈套,重重地磕了个头,“世子,奴婢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啊!” 裴如衍偏开脸。 一旁,陈书威逼道:“二少夫人婚后所做的事,只有你知道,但婚前做的事,却不是只有你知道,她在伯府受宠,在伯府的心腹不止你一个,世子问你,是给你机会,你确定不要这个坦白的机会?” 素云身子发颤,万般纠结,最后闭了闭眼,“世子明鉴,即便二少夫人先前有这样的想法,也只是个想法,并未付诸行动啊!” 有个想法,有什么错呢? 素云觉得,就算说出来也无妨,毕竟还没换亲呢。 裴如衍放在扶手上的手掌握了握,嗓音发紧,“为何没付出行动?” 素云满脸诚挚,“主子心善,怎忍心抢姊妹姻缘?婚礼的半月前,她突然醒悟,不愿换亲,她是真心想与二公子过日子的,没有酿成错事啊!” 闻言,某些事得到了验证,在裴如衍的心中掀起惊涛骇浪,许久压制不下。 他抬了抬手,陈书将素云提了出去。 小屋内,门再次阖上,没有窗子没有光线,黑暗中,只有一人静静地坐着。 静谧到诡异。 屋外。 陈书将素云提出去,素云就像重获新生,后怕之余还想打探,“世子今日为何会突然问起这个?纵然我家主子有过片刻错误的想法,但错没酿成,应该……不会怎么样吧?” 就算是刑部,或者人人畏惧的京机司,也没办法对还做出恶事的人,施以极刑啊。 素云的紧张,在陈书看来就是愚忠。 陈书摇头,“没什么事,世子好心肠,怎么会计较没发生的事?问问你罢了,也不会对二少夫人说你出卖她的,只要你自己守口如瓶就好。” 素云一时答不上来,这样也算出卖主子吗? 这么一折腾,天色稍亮了些。 乌云散去,缕缕微光从云层中乍现。 素云回到福华园时,迎面冬儿走来—— “素云姐姐,听说世子喊你过去了?什么事呀?” 哪里是喊,分明是掳过去的。 素云脸色一冷,“去去去,忙你自己的事。” 看来,去世子那了一趟,根本瞒不住。 主子会不会已经知道了?会不会猜疑她? 素云忐忑着,徘徊良久都没进。 “进来。”沈妙仪在里头道。 素云这才走了进去。 沈妙仪醒得很早,原本还要睡回笼觉。 但听院里下人说素云被裴如衍喊去,脑海里总是浮现出素云出卖她的画面,哪里还能睡得着? 等素云走近,沈妙仪笑里藏针,“他问你什么了?” 素云手一颤,“没有,奴婢什么都没说。” 沈妙仪看她心虚的样,咬紧牙关,“我问的是,他问你什么了?” 素云自认为换亲一事,不算出卖,毕竟最后也没有做成。 可又太懂主子的小肚鸡肠,素云根本不敢提,只能说周韬那事,“世子问奴婢愿不愿意为他所用,问奴婢与周韬的私情是否为真。” “你怎么说的?”沈妙仪斜眼睨她。 “主子,奴婢什么都没透露啊!”素云一脸正色。 沈妙仪嘴角一撇,没半点笑意,“他若真想招揽你,你能招架得住?素云啊,你我主仆一场,我怎能不让你奔赴你的前程呢?” 素云听闻,顷刻间跪到地上,一顿表忠心。 “主子,奴婢深知与您荣辱与共,当真什么都没说啊,奴婢只说与周韬私情为真,但别的,真的什么都没透露,说不准,这就是世子的离间计啊!” 激动的话语,颤抖的身板。 短了一截的袖子又藏不住伤痕了,可怖地呈现在外,每一条青紫,都昭示着她的忠心。 沈妙仪没有感动,“我知道,你起来吧。” 可眼底却迸发出怨愤。 为何裴如衍连素云都能看得入眼,前世偏偏就看不上她? …… 阳光被窗子隔绝,黑暗的小屋内不见五指。 “世子,已经给您称病告假了。”陈书在外面道。 这么些年,世子连休沐都操心公务。 今天却没病硬要称病告假。 陈书不敢叨扰,只能在心里乱想。 直到一个时辰过去。 屋子的门才打开,光照射到眼睛,裴如衍有些不适,也不挡。 “裴彻在哪。” 第204章 世子想和好了 “二公子去京机司了。” 护卫道。 京机司内外守卫森严,庄重的大门外,值守的京机卫不动如山。 忽听一阵马蹄声喧闹,止于台阶下。 京机卫正要扭头呵斥,是何人如此大胆,只见来人冷着脸,不怒自威,身后还跟着十几名训练有素的公府府卫。 “裴世子?”京机卫迟疑,犹豫着是否要进去禀报。 裴如衍本就名声赫赫,又是平阳侯最看重的外甥,京机卫中无人不识。 裴如衍下了马后,径直朝京机司的正门走去,许是他来势汹汹,守门的人不敢阻拦,任由他畅通无阻。 眼看就要进入,突然一位京机卫站出来,“裴世子,京机司重地,你若要进,还请容卑职禀告。” 裴如衍停顿住,看向开口的那人,“裴彻可在?” 京机卫点点头,“裴千户在的,您探望他,也还是需要经过上头的允许,才能进去。” “我不探望他,”裴如衍改口,一本正经,“我寻舅父。” 他变通地报上平阳侯名号,“还需要通报否?” 京机卫愣住,这…… 犹豫之际,被身侧同僚扯了扯,被同僚接过话,“不用报了,侯爷交代过,您可以直接找他,他在二堂,卑职带您过去。” “不必,我识路。”裴如衍边说,一边踏步入内。 只有陈书跟了进去,其余公府的护卫们等候在外。 裴如衍没去二堂,随便找了个人问裴彻在哪儿。 得了答案,就朝裴彻的方位而去。 牢狱内,裴彻在犯人的面前,吃了香喷喷的早点。 犯人嘴硬,死活不招供。 裴彻靠在牢房上,差使下属刑讯逼供。 阴暗潮湿的地牢,惨叫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裴如衍眼皮不抬,走过一间间牢房,最后停在一扇门外。 里间正要用烙铁烫犯人的胸口。 犯人吓傻了,终于有了要松口的痕迹。 裴彻一笑,却发现,下属们也都安静下来,目光纷纷投向他背后。 他好奇扭头,不料对上来人目光,他一阵惊疑,“兄长?你怎么来了?” “出来。”裴如衍漠然道,调转脚步,率先走出。 裴彻给下属们挥挥手,让他们继续,自己则跟了上去,“兄长寻我何必来这里,牢房脏乱,还弄脏了鞋,下回给旁人说一声,我去找你就行了。” 裴彻的态度,就仿佛还是从前的那个好弟弟。 两人出了地牢,裴如衍面色不改,他对京机司的地形很熟悉,朝一处偏僻的杂物间走去。 “兄长,你怎么了?是找我有什么要紧事吗?”裴彻感觉有些不对劲,“兄长现在也爱穿黑色了吗?” 裴如衍没回答他的问题,吩咐陈书,“守在外头。” 陈书点头,坚守门外。 裴如衍推开杂物间,里面灰尘一飘,他伸手在鼻前挥了挥,头朝里点了点,示意裴彻。 裴彻在门外犹豫两瞬,才进了屋内。 门被关上,裴彻到现在都不知道兄长用意,没由来的紧张,“兄长,你,难道是因为上次我将央央……嫂嫂带去私宅,而生气吗?” 裴彻观察着裴如衍,从他脸上根本看不出情绪,“这事是我的错,是我将她带去的,你别怪她了。” 到底是不想央央太过伤心,裴彻主动解释,脑子里还在想要怎么替她解释,忽听面前一声冷笑。 “当然是你的错,”裴如衍沉着脸,理所当然,字字如冰锥,“拿你以前的记忆,去威胁她,让她担惊受怕,这就是你所谓的喜欢?” 裴彻一怔,惊得差点说不出话来,“你,也重生了?” 裴如衍盯着他,也不否认。 裴彻万般震惊,双手握紧衣角,沉默着消化这个信息,半晌后,才沙哑开口,“兄长,既然你都知道了,那你也清楚往事,你把她还给我好不好?我只想要她。” 言语恳切,苦苦哀求。 裴如衍听闻,一把扯住他的衣领,满脸抑不住的怒火,“你简直无可救药,你将她当什么了!” 语罢,如扔垃圾般将裴彻扔到杂物堆里。 裴彻心神不宁,也不还手,就这样倒在杂物上。 裴如衍看着令人头疼的弟弟,“我今日来只是通知你,我既知晓了,就代表,往后你再无法威胁到她。” 说完,他不愿久留。 这个时辰,夫人应该醒了。 裴如衍正欲离去,身后裴彻的声音响起,凄凉中透着好奇—— “你当真不介怀吗?” “兄长连穿衣都喜白色,真能接受,自己的妻子有过别的丈夫吗?即便只是灵魂,她也不是你心中那个人了!” 裴如衍准备开门的手没往回收,连看都没往后看一眼,纠正道:“我今日穿了黑色,颜色不过是喜好,可以更改。” “但她不是喜好,她是我的夫人。” 这世上,他只有一个夫人,只有一个央央。 前世今生,她从不曾改变,裴如衍也没有改变。 改变的,只有裴彻。 裴如衍也不管裴彻能不能理解,话音落下,就夺门而出。 只留下裴彻一人在杂物中颓废地坐着,释怀不了。 确实如兄长所说,从今日起,他和央央再无秘密了。 青云院中。 沈桑宁已经起床了,听下人说裴如衍生病了,还告了假。 她还没担心上,又听闻他找了素云,后又大张旗鼓地去了京机司。 请了病假,还忙成这样,真不怕别人知道他装病啊? 变了,变了,他以前很谨慎的。 沈桑宁叹息着摇摇头,觉得他应该心里有数,于是不再去想,躺在庭院树下的摇椅上,吱嘎吱嘎地摇了起来。 她轻轻拍了拍小腹,拿着一本话本看了起来。 这话本,还是先前虞绵绵送来给她解闷的。 话本中,男主角就跟锯了嘴一样。 知道的是在看话本,不知道的以为她在照镜子呢。 看着来气,她当即把话本扔了出去。 许久没传来话本落地的声音,她摇着椅子,仰了仰头,猝不及防地看见一个倒立的男人。 只见他越走越近。 裴如衍执起话本,将话本放在她怀里,招呼也不打一声,倾身将她抱起。 沈桑宁的身体突然悬空,伸手搂住他的脖颈,瞪着他,“哟,来做客了?” 看他嘴角呈现的是一个朝上的趋势,沈桑宁就心里有数,看来是验证过了。 效率还挺高。 裴如衍紧抿着唇,抱着她,朝主屋走去。 院中的丫鬟们面面相觑,识相地退下,只有紫灵走过去,等他们进屋后将门关上。 沈桑宁被放在榻上,眼看他要坐到床沿上,她急声道:“哎哎,你别坐!” 第205章 一份和离书,请收好 他还没坐下,半僵住,直起身,“怎么了?” 沈桑宁左右打量,语气中透着嫌弃,“刚换的床单,你去哪里染了一身灰,就要往床上坐?” 裴如衍低头看看,也没反驳,伸手就开始解腰带,抬头对上沈桑宁的视线,他手一顿,转身朝屏风后走去。 屏风后窸窸窣窣的声音,伴随着他的话,“我信你了。” 他终于是信了。 但沈桑宁的心情还是七上八下,朝屏风后望去,语气不确定,“彻底信了?” “嗯。”他换上干净的衣裳,一边系腰带,一边走出来。 裴如衍的视线直直落在她身上。 对视不出须臾,沈桑宁眸光闪了闪,心中还是不安,总觉得突然的信任,只会是昙花一现的美好。 她略微偏开头,声音放轻,“那,你……” 想问他介不介意,话到嘴边,却有些说不出口。 万一他会有介意怎么办,问出结果,岂不是让自己徒增烦恼吗? 沈桑宁这会觉得,自己也很像被锯了嘴,迟疑着纠结着,最终鼓足勇气要问,却被裴如衍抢了先—— “我活到几岁?” 他神色认真,没有一丝杂念。 这一打岔,她被他带过去了,“二十四,就是两年后。” 裴如衍听闻,面无伤心之色,点了点头,“好。” 语气寻常到,过于反常了。 好什么? 沈桑宁茫然,随后,换完新衣的裴如衍没有再坐到床榻上,反而转身去坐到书案前,提笔写起字来。 看得她更为不解。 他好像缺少了什么材料,起身去换下的旧衣中取出红色印泥,然后又坐回去,继续书写。 这个人到底是回来干什么来了,莫名其妙地去写字去了? “你不会在写遗书吧?” 沈桑宁下榻,心中无奈,“前世今生已经改变,你要向乐观的方向去想,你不会死的。” 她朝他走去,走到他身边。 低头看清他写的内容,心头一窒,“裴如衍!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竟然在写和离书。 昨夜口口声声说,没有想过和离的人,竟在写和离书! 裴如衍没有遮掩,已经将和离书草拟好,还签下了他的名讳。 他的手印都按好了! 唯一空缺的,就是她的名讳和手印,一旦她按了手印,他们就真的和离了。 沈桑宁看得生气,他可真是闷声不响干大事啊! 看来,他是真的非常介意她和裴彻的前世。 她鼻子一酸,“想和离,你也该当面跟我直说,我也不是死乞白赖非得赖着你,不会纠缠你的。” 说着,就将大拇指按进红印泥中。 一滴眼泪掉在红印泥里,她此刻就跟倔驴似的,要去和离书上按手印,被他伸手挡住。 红色的指印,落在了他的手掌心中。 裴如衍抬头,慎重地看着她,隐去了复杂难言的情绪,艰难启唇—— “不是现在。” 沈桑宁气得好笑,“你还挑上时候了?什么都要你说的算?” 裴如衍眼中闪过落寞,“世事无常,若我哪日不幸殒命,你不该被我困住。” 说着,他垂下眸,风干了的和离书被他折叠起来,要交给她。 她没接,心里五味杂陈,颇为怀疑,“你不是因为介意我和裴彻?” 闻言,裴如衍才了解她心中顾虑,起身去擦拭她眼角的泪,“当然不是,从头到尾,我只是不想你瞒着我,如今你我再无秘密,我欢喜都来不及。” 不擦不要紧,这一擦,把红印泥都染到了她眼尾,他立马收回手,心里莫名忐忑,怕她照镜子。 “当真?”沈桑宁自己也抬手擦脸,将脸越擦越花,偏自己不知道。 裴如衍突然抓住她的手,“好了,干净的,不用擦了。” 沈桑宁不疑有他,一门心思都放在方才的话题上,“那,那你也不介意,我,我……我不能在贞洁帕上落红了。” 她声音越来越轻。 裴如衍蓦地心脏一抽,隐隐作疼。 怎么办,又想帮她擦脸,擦眼泪了,可是手脏,极力克制住,他的手半悬空中,他压低声音,和她一样轻声说话,“你落红了,我知道。” 沈桑宁眉头蹙得更紧,势必要一次性说清,“不是,我说的,是我的灵魂,不是身体。” 裴如衍却不以为意,僵在半空中的手,去触碰她的手。 他握着那只纤细的手,朝自己左肩按去,正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字道—— “灵魂的落红,在这里。” 沈桑宁看着他,眼睛一眨不眨,理解了他的话,消失的泪意重返。 豆大的泪珠就从眼中滑落。 裴如衍终还是没忍住了,想起来自己不止一只手,于是用另一只手去替她拭泪。 嗓音低沉,透着深深的歉疚,“对不起,这几日,让你伤心了。” 说起这几天的冷落,沈桑宁的眼泪愈发止不住了,开口都是哭腔,“那你还写和离书。” 裴如衍轻叹,“你要有个保障。” 换作从前,他不觉得自己会死,也不会愿意和离。 可真当得知自己命不久矣,即便他一直坚信人定胜天,坚信自己此生能活很久,却还是不愿拿她的下辈子去赌。 碰上她,他总是不敢太过自信。 只怕出现万一。 沈桑宁吸了吸鼻子,止了眼泪,“你不要想着你会死,有些事情,是不能念叨的。” 裴如衍看着她红白交加的小脸,忍不住笑了,“嗯,我不会死的。” “把和离书撕掉。”她命令道。 他不肯,于是将和离书放了起来,“你若撕了,我能再写。” 裴如衍语气微顿,“万一真有那一天,我不想你没有选择。” 沉重的话,令气氛凝固。 此时,他又严谨地补充,“不过,你若愿意守着我,我也拦不了。” 第206章 你一死,我就带崽改嫁 他弯了弯唇瓣,一句话让气氛缓和。 沈桑宁抽出手,捶他一下,“你最好别死,否则,我就带着你的孩子,改嫁给别人!” 裴如衍怔住,回味半天,斟酌地开口,“孩子?” 他的视线往下移,望着她的小腹处,心里说不出什么感觉,整个人像飘在云端,有点不真实,良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你,有孩子了?” 意识到话有误,立马改口,“我们有孩子了?” 他直勾勾地看着她的肚子。 如狼似虎的目光,就像即将要扑上来似的,一点都没有稳重的样子。 吓得沈桑宁后退一步,“没有,我只是随口一说,你吓到我了。” 就是要先晾他一晾,谁叫他先前气她那么多天。 他求证不过半日就能清楚的事,先前却不愿听她说话,不愿相信她,不然哪里能冷战那么多天! 就是他的不作为,让她和孩子受了那么多天委屈。 虽说在隐瞒重生一事上,她却有些理亏。 但,现在说的,是他的态度!态度! 他本来就是容易生气的人,一生气,就冷落她,谁能受得了! 明明有更好的解决办法,他却像话本里那个锯了嘴的男人一样。 这个态度,如果不加以重视改变,将来遇到别的事,还会这样! 裴如衍不知她心中所想,光听她的话,心情从天上回到了地上,消化一会儿,还安慰她,“没关系,你不用着急,迟早会有的。” 而后,他放低声音,思忖道:“我今夜搬回来。” “你在通知我?”她情绪难辨。 裴如衍沉吟,“那,商量?” 既是商量,沈桑宁就能拒绝,“我不同意,凭什么你想回来就回来,一吵架,你能有地方躲,我就得待在房里等你消气回来,凭什么?” 就凭是她嫁给他,没有娘家可躲? 必须得给他点颜色看看,叫他长个记性。 裴如衍义正言辞,“我没有要吵架。” 确实没有要吵架,但不理人更是气人! 沈桑宁板着脸,花了的妆容下,是严肃的眉眼,“我那个话本呢?” 她左右环顾,发现话本在床榻上,抬脚走去。 床榻边有梳妆台,梳妆台上有一面铜镜,裴如衍神色一凛,赶忙拉住她的手,“这时候找话本做什么。” 沈桑宁一笑,“给你照镜子。” 让裴如衍站在外人的角度,去看看话本中,不说话的男人,有多气人。 殊不知“照镜子”一词让某人心虚得很。 他未经思考就驳道:“别!” 啊?沈桑宁看他好像哪根筋不对一样,“松手,不然我也生气了。” 裴如衍缓缓松开手,见她朝床榻走去,闭了闭眼。 有种等待秘密暴露的紧迫感。 那头,沈桑宁拿起床榻上的话本,转头要走回来,视线不经意地从铜镜上掠过,看见了铜镜中那个跟鬼一样的人。 自己差点吓了一跳。 反应过来,总算知道裴如衍为何怕照镜子了。 好啊,原来如此。 刚才她哭的时候,指不定他憋着笑呢! 沈桑宁的震惊从眼中一闪而过,迅速压下,仿若未觉地走回到裴如衍身边。 将话本递给他,“呐,你拿去书房看。” 他静静看了两眼,没接,一言难尽道:“我不看这种书。” 什么叫这种书?这叫哪种书? 沈桑宁没好气地反驳,“你连那种书都看,这种书怎么不能看了?” “而且书中男主角跟你很像,你该看一看。” “很像?”裴如衍语调平平,也不细究是褒义的像,还是贬义的像。 此时伸手接过话本,正经道:“我会认真研读的。” 话音停顿片刻,他不死心地追问,“真的不能回来睡吗?” 沈桑宁毫不心软,“不行。” 裴如衍听闻,手指将话本都捏皱了,沉重地问,“要怎样,才能消气?” 随即又补充,“我又攒了一点私房钱。” 这时候谈钱,沈桑宁眉头拧起,“裴如衍,这不是钱能解决的问题,这是态度问题!态度问题,你懂吗?” 他看着她,想替自己辩解,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沈桑宁叹慨一声,服气了,“你回去将话本研究一下。” “等我几时心情好了,你再回来。” 面上是这样说。 但其实,她想将胎坐稳再说。 头三月最容易出意外,不与他同房,就降低许多风险。 “嗯,”裴如衍睫毛微动,深黑的眸子看着她,“那就等你消气。” 他脚步微转,就要离去。 沈桑宁眼中划过狡黠,突然问:“你身上什么味?” 说着就凑近去嗅。 裴如衍一动不动,低头看着她动作,声音不自觉沙哑,“什么味?” 她凑近时,“不经意”地让脸颊与他衣裳触碰,发生摩擦。 随后,沈桑宁直起身,看他新换的白衣上一块红印,就是她的杰作。 他知道她是故意的,无言以对。 许是巧合,蹭出的红泥印是爱心的形状。 此刻,听她转移话题,“你今天没病称病,真的没关系吗?” 裴如衍仿佛现在才想起来,“嗯,找个大夫病一下。” 他掩着口鼻,重重地咳了两声,一副真有病的样子,“夫人要照顾我吗?” 却忘了,掌心先前印了红泥,一直没擦干净。 将他的鼻头都捂红了。 没有哪一刻,会像此刻这般,让沈桑宁想用可爱来形容他。 她忍俊不禁,“不照顾。” 裴如衍轻轻颔首,拿着话本就准备去书房喊大夫了。 沈桑宁到底心软,不想他被下人笑话,“等等。” 他扭头,神色带着期盼,被她一把扯过他白色的袖子,去擦他的脸。 “好了,去吧。”沈桑宁擦完,放下。 洁白的袖子也染上了一点红色,裴如衍尴尬不已,期盼的眸子迅速黯淡。 他再度点点头,走出了门。 房中,沈桑宁看着他的背影,在原地伫立片刻,惆怅地叹了口气。 如今裴如衍已经知道全貌,她的头等心事,总算是没了。 也不用再怅然若失。 不对,他还没有知道全貌。 关于她前世活到四十岁所知晓的一切,他怎么也不问? 难道是不重要吗? 沈桑宁坐下,在书案前,奋笔疾书地写下一桩桩,一件件事。 前世她活到了四十岁,可惜,她了解的前朝政事并不多,只记得些大事件,以及世家的命运。 身为主母后,也慢慢知道了不少世家腌臜的辛秘。 前世今生,有些事会发生变化,但她想将所知一切都告诉他,让他真正知道全貌。 这些本可以当面说。 可是那封被放置在抽屉夹层中的和离书,提醒着她,世事无常。 他为她想着后路,她也该当如此。 事无巨细地将一切所知道的书写下来,他才不会忘记。 如此,在事关前世的信息上,裴如衍知道的,就不会比别人少。 因为,在目前重生的三人中,沈桑宁活得最久。 第207章 夫人把世子关门外 从早到黄昏,写了整整一本。 她打着哈欠,放下了笔,将重生手册放进抽屉中,将抽屉落了锁。 还是裴如衍那个书柜的锁,一模一样的。 最终,揣着崽,躺到床上小憩,哼着歌谣进入梦乡。 那厢。 裴如衍只在大夫来时咳嗽两声,大夫迷茫地诊完脉。 他迟疑道:“大夫,我是不是长寿的脉象?” 大夫语塞,“裴世子,我号的是脉象,不是看相的。” 大夫还未叹息,裴如衍先叹一声,“替我开些养生的方子。” 大夫如他所愿,离去时摇摇头,心中暗道有权人果然更惜命。 上回是世子夫人要为胎儿保密,仿佛怕被暗害似的。 深宅大院的门道,普通人也不懂,这次世子又这样,明明身体康健却要装病,装了病还想长寿。 ……哎,怪哉。 离去时,与一眼熟的小姑娘交错经过。 书房中。 裴如衍靠在硬榻上,下身盖着软被,四周摆满了冰。 想着今夜也得睡在书房,内心叹慨连连。 他拾起手边话本,翻开第一页,赫然出现了书名。 《冷面太监不长嘴,全靠本宫使劲撩》 裴如衍一下子就扔出去了,眉头深深拧起,夫人怎么会喜欢看这种东西? 冷面……他能理解。 喜欢太监算是什么特殊癖好? 他看不了。 此刻,碰巧陈书从外头端进来晚膳,一边问道:“世子,今夜您还锁门吗?” 裴如衍被这一提醒,眉头皱得更紧,“把锁扔了吧。” 陈书不明所以,很懂事地将晚膳放下,把锁拿了出去。 陈书一离开,裴如衍掀开被褥,下床去将话本捡起来,重新翻开看。 强忍不适,慢慢地,还真看了进去。 但没多久,门外传来玉翡的声音,“世子,奴婢给您汇报府中事务。” “嗯。” 裴如衍淡淡应了声,与面上淡然不同的,是他的手,动作极快地将话本塞到被褥里。 玉翡慢慢走进,脚步停顿在门槛内,低着头,“世子,您找来的那个大夫,也是上回给少夫人看病的。” 裴如衍眯起眼,“他?” 但感觉,此人的医术也不是很好,连他能不能长寿,都号不出来。 “来人,把那大夫带回来。” 他一声吩咐,护卫就去抓那还没走远的大夫了。 此刻,玉翡站着显得多余,“那,奴婢明日再来汇报?” 裴如衍点头,玉翡匆匆走了,经过陈书时,瞧见了他手中把玩的锁。 “陈书,你在做什么?” 陈书转身,“没什么,世子今天不上锁了,少夫人今晚还来吗?” 玉翡也不知道,语气低落,“他们吵架,少夫人显然不太信任我了。” 忽地,她眼眸一亮,“你把锁给我,我看看能不能讨少夫人开心。” 陈书没犹豫,一把锁而已,能掀起什么风浪。 将锁递给她,陈书转头就跟着去抓大夫了。 片刻后。 一排护卫站在门外,大夫被请到书房坐着,看着周围的架势,如坐针毡,抬手擦擦额角的汗,“世子,我是真没本事延长寿命的啊!” “你误会了。”裴如衍挥挥手,那排护卫退了下去。 随即书房的门被陈书关上。 裴如衍温声询问,“请您回来,是想询问我夫人的病情,您上回说她命不久矣,心不亏吗?” 忘了问她活到几岁,但裴如衍断定她活了很久。 至少是活到了有儿媳妇的年纪。 而今生……难不成是因为他的冷落,让她折寿了? 思及此,裴如衍的面庞阴晴不定,询问大夫的底气都不足了。 却听大夫喊冤—— “我从未说她命不久矣啊,谣传啊,我说的,是不能受气,受了气会殃及性命!” 裴如衍皱眉,“有何不同?” 不还是那个意思! 大夫被他威严所逼,暂时舍弃了保密的职责,“您夫人身体康健,而我说的,是她肚子里的孩子啊!” “这才怀胎一月有余,就气闷郁结了,头三月胎象不稳,当然要小心啊,我一句都没说错!” 裴如衍蒙在原地,整个人仿佛如坠云端,听着大夫的唠叨,只觉得耳边嗡嗡的。 “孩,孩子?” 而后又听大夫说,很多妇人怀孕头三月都是先保密的,稳了胎再说,才能更好地保胎。 裴如衍也没经验,这会儿脑袋发昏,大夫说,他就信。 最后是怎么将大夫送走的,他都忘了。 在书房中来回走了几圈,自己都没意识到无形中走了好多路。 只满心沉浸在,要当父亲了的喜悦中。 要当爹了。 他要当爹了! 裴如衍的嘴角压都压不住,欢喜地,眼睛都有些湿润。 他忽而想到,前些日给央央受了气。 她怀了孕,被裴彻威胁,还要受他的冷落,难怪她如此生气。 难怪,她不愿告诉他怀孕之事。 想到这些,他眼中浮现深深的歉疚。 要如何能哄她高兴呢? 裴如衍抬步,想去青云院找她,刚走出两步,又转身踏回房内。 把私房钱带上。 虽然她说过不要,但这是一个态度。 不管今晚她说什么,他都要和她一起睡,护着她,否则她睡觉不注意摔下床怎么办? 实在不行,他也不是不可以睡地上。 能看着她就行。 裴如衍抿着嘴,想了许多,将私房钱拿上就朝青云院而去。 一路上,连男孩女孩的名字都起了好几个。 不知央央会喜欢哪个,或者央央起名也行,这些都无所谓。 他满心期待和忐忑,想了一堆说辞。 奈何,在看见房内黑灯瞎火,门窗紧闭时,想好的说辞也没了用武之地。 漆黑的夜里,无人能看见他的落寞。 紫灵路过,看见站在门外的世子,惊讶,“世子,您怎么在这儿?少夫人已经歇下了,也不好打扰,您看……” 其意不言而喻。 换作玉翡,是不会这么说话的,也就是紫灵,为少夫人抱不平,不太硬气地驱赶他。 裴如衍的视线落在眼熟的门锁上,无声地咬紧了后槽牙,又无力地松开。 这锁,不是他让陈书扔的吗? 怎么扔到这里了? 他在风中站了半晌,将私房钱从门缝中塞了进去,随后转身朝书房而去。 今夜,注定无眠。 第208章 喝花酒 裴如衍回到房中,睨了眼站立不安的陈书。 不咸不淡地开口,“你真有意思。” 陈书头更低了。 裴如衍没再提这事,反而喊来陈武。 陈武这些天已经休养好了,于是又被派了出去。 夜里,裴如衍捧着话本,看着话本中的男女分分合合,男人明明暗恋已久,却因各种苦衷无法开口。 看得裴如衍忍不住去想,他们的相像之处。 再往后看,两人误会说开,情感升华,男人却因自己是太监而自卑。 裴如衍拧起眉,几度都不想看了,但是想着央央的话,才看了下去。 他细细想了想,他与这个太监除了话少相似外,其他没什么相同之处。 他又不是太监。 等等!难不成是央央在暗示什么? 裴如衍继续往下看,话本中两人再次解开误会,女主角发现男主角是个假太监…… 假太监,那前面在自卑什么? 话本进度刚过半,裴如衍皱着眉真的没眼看了,严谨点说,宫里不应该有假太监,是要诛九族的。 这种书,到底都是谁在看啊。 哎。 他再度将陈书喊进来,想让陈书通读这本书,列出他和假太监的所有相同之处。 看着陈书困倦的样子,裴如衍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算了,还是他自己来吧。 他心里不想被人知道,自己在看这种无厘头的话本。 裴如衍吩咐道:“把灯点亮些。” 陈书忍住哈欠,多点燃几盏油灯后才退下。 裴如衍正襟危坐在书案前,拿出几卷白纸,框框画画起来,将他认为无厘头的书又翻回了第一页。 圈圈点点,重新研读。 每看到特别的行为举止时,他就记录下,与他相似的每一点。 时而停下动作,会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一些无厘头的事,他曾几何时做过这种傻事? 但想到夫人生气的脸,他甘愿做这无厘头的人。 亏欠太多,该要弥补。 不知不觉,就写满了几张白纸。 裴如衍不但不困倦,还越来越精神,最后一页纸,写满了寓意不错的名字。 …… 另一边。 京城宵禁前一个时辰。 街道两侧,灯笼高挂,人流如织,摊贩贩卖的糕点在灯火下愈发诱人,银铃般的笑声回荡街头巷尾,女孩们裙摆摇曳,为盛世添上名叫安乐的妆容。 即便再安逸,也会有个别偷奸耍滑的人存在。 不巧,虞绵绵就被偷了钱袋子。 “小贼!站住!”虞绵绵气恼地一声喊,指挥着护卫去追。 她自己也跟着追了上去。 半路被一驰骋而过的马车拦了道,打断了追逐贼人的步伐。 华贵的马车横在街道中央,停滞不动。 里面,一只修长却不显柔弱、福泽深厚的手将车窗打开,露出一张虞绵绵不太想看见的脸。 被偷了钱袋子的虞绵绵,这会儿哪还有心思抓贼,面上尬笑,“臣女参见宣王殿下。” 谢玄上下打量她没正形的样子,“看来平阳侯对你属于管教,女子还是当温婉些的好。” 虞绵绵气得牙齿都咬紧了,谁人不知她爹和宣王不是一伙的,就因此,宣王故意找茬呢! 偏她不能反驳,扬着假笑,“殿下说的是。” 谢玄见她如此,冷嗤一声,将车窗合上。 马车扬长而去。 “呸。”虞绵绵声音轻得很。 宣王也就敢欺负她了,有本事欺负她爹去啊! 呵。 上回看到个熊都不敢上,亏她还在人后给他留了面子呢! 马车驰骋着,没一会儿功夫就消失在了视野里。 护卫没追上贼,“小姐,那贼还抓吗?” “抓抓抓,现在还要到哪儿去抓!”虞绵绵气恼道。 忽听街对面传来“哎哟”一声,方才的小贼被巡街的京机卫逮住。 为首的还是那眼熟的面孔。 虞绵绵看见许久不见的周绝期,隔着街道,亲眼看见他将小贼打趴下,然后将钱袋子给了手下,期间都没往她这儿看一眼,转身就走了。 “哎——”她下意识开口,又止住。 叫他干嘛。 虞绵绵没了声,那头周绝期消失在黑暗中,另一名京机卫拿着钱袋子递给她,“大小姐,您看看少没少。” 她接过钱袋子,没打开数,“没事。” 那厢。 转身离开的周绝期,绕过两条街,走进一家灯火通明,装修花花绿绿的阁楼。 “哟,爷想找哪位姑娘啊?”老鸨迎了上来。 周绝期后退一步,避开了老鸨的触碰,“找人,玄字贰号厢房。” 老鸨“奥”了一声,找来个龟公,将周绝期带进去。 花楼的台子上,舞女身披绫罗绸缎,赤着脚跳舞,台下一众看客欢呼,左拥右抱。 周绝期看了一眼,神色自然地收回目光,跟着龟公上楼。 玄字贰号厢房外,守着几名壮硕的侍卫。 他验明正身后,方可进入。 房中,穿着淡黄色华服的男人慵懒地靠着,姿容绝色的花魁娘子为其按着脚底。 “重些,”谢玄闭着眼,刚一说完,就觉得脚上一阵剧痛,他一脚踢了过去,“你在做什么!” “殿下恕罪。”花魁娘子似感觉屈辱,低垂眉目,隐去眼底不屑。 根本不想服侍这尊煞神。 她卖艺不卖身,但她的艺,也不是按脚啊! 周绝期目不斜视,适时开口,“殿下。” “来了,”谢玄坐起身,示意花魁,“你,倒酒。” “是。”花魁娘子跪坐一旁,抬手为两人斟酒。 周绝期一坐下,就听谢玄问,“平阳侯那个千金傻乎乎的,应该是很好拿下,你怎么还没拿下?” 周绝期低着头,双手不易察觉地蜷起。 谢玄狐疑,“这点小事你都做不好,还指望成什么大器?” “殿下……”周绝期想辩解什么,隔壁的雅间忽然一声重物坠落声,刺耳得很。 谢玄烦躁,朝花魁看去,“你们这里隔音怎么这么差?” 伴随而来的,是隔壁屋一道沙哑的吼叫,仿佛在宣泄什么。 大概也是吃醉了,在耍酒疯。 这一道喊叫,让谢玄和周绝期面色各异,都听出了对方是谁。 谢玄冷笑,“当真是冤家路窄,裴彻这厮,不是最近学好了,不逛花楼了吗?” 第209章 给裴彻解脱一下 语罢,朝花魁望去,“你,过来。” 花魁靠近一步,将斟好的酒奉上,“殿下。” 下一瞬,谢玄从怀中取出一包药粉,洒进酒里,无视花魁的诧异,顾自道:“周总旗可知这是何物。” 粉色的粉末融化在酒水里,周绝期面色凝重,“属下不知。” “你不知?”谢玄无所谓地挑眉,“自开通了航海贸易,这玩意就从高丽流了过来,京机卫不是一直在追查此物吗?” “据说喝了之后,能让人看见幻象,享受极乐,还会上瘾。” 周绝期眼角跳了跳,对上谢玄残忍的眸,“殿下,您不该用此物。” 闻言,谢玄的声音冷下,“何时轮到你管本王?呵,放心,这是给裴彻用的,你没听他声嘶力竭好像很痛苦吗?” “给他解脱一下。” 他阴毒地笑了一声,示意花魁,“你过去,服侍裴二公子用酒。” 花魁娘子捧着酒,低垂着头,不敢有违。 正欲起身,骤然被谢玄攥住手臂,威胁道:“办好了有赏,办不好……” “殿下放心,奴家明白。”花魁娘子端着酒,起身出门。 房中只留下谢玄和周绝期二人。 周绝期如坐针毡,几欲开口,都被谢玄的目光逼得闭了嘴。 “殿下,我去趟茅厕。”周绝期寻着借口,起身。 谢玄视线如针,看得人后脊发凉,“坐下。” 显然是被谢玄怀疑了意图,周绝期只得坐下,以防被猜忌。 两人听着隔壁的动静。 花魁娘子捧着酒,敲了敲房门,听得里头传来一声粗暴的“滚!” 她仿若未闻,顾自入内。 看见的,就是一个年轻英气的男子,躺在地垫上,给自己灌着酒。 周身没有任何服侍的人。 “我让你滚,听不见吗!” 裴彻再度出声,花魁步步靠近,将酒放在案几上。 “裴二公子,一个人喝酒,总归是无聊,不如说出来,让烦恼离开。” 她温柔的语调,没能抚平裴彻心头烦躁。 他醉醺醺地睁着眼睛,眼眶红透了,“烦恼不会离开,只有她会离开。” 花魁手一顿,“谁?” 裴彻躺在地垫上,不想说话,恍惚中,好像看见了心心念念的人,眼泪从眼角滑落,染湿了地垫。 此刻,只听身侧女子柔声娓娓道来,“裴二公子,喝了酒,就可以暂忘烦恼,或许,还能看见你心心念念的人。” 女子声如空灵,慢慢飘远。 却将裴彻内心的希翼勾起。 他擦了擦眼泪,明知醉酒忘不了烦恼,大梦一场也只会是梦,可他甘之如饴,“好。” 裴彻坐起身,眼前的花魁娘子都出现了重影,他摇了摇头,知道自己已经醉了。 望着花魁娘子递来的酒,他接过,先嗅了嗅。 闻着就很甜,和方才的酒都不同。 裴彻尝了几口,忽然笑了一声,一饮而尽,“我家在宁国公府,我喝醉了,记得送我回去,找,找——” 找谁。 没说出来,他倒头就昏睡过去。 花魁皱了皱眉,朝隔壁的方向看了眼,叹了声气,回去复命。 谢玄嘴角勾起,“他喝完了?” “是。”花魁道。 谢玄心情复杂,“这傻货,竟丝毫警惕心都没有,我先前还想指望他投奔我。” 他嘲弄地轻笑一声,心情愉悦取出一枚玉扳指,扔到花魁怀中,“你做得好,有赏。” 及时接住扳指的花魁眼睛一亮,“多谢殿下。”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谢玄问。 花魁娘子嘴角弯弯,“奴家名叫翘楚。” 翘楚? 这个名字倒是少见,尤其还是个风尘女子。 谢玄挥了挥手让其退下,根本没放心上。 宋翘楚又是一顿感谢,转身时眼中闪过狡黠,下了楼。 一下楼,就被老鸨围住,“怎么样,殿下可还喜欢你?” 宋翘楚将扳指出示,又藏进袖中,“自然,殿下还赏了我此物。” “哎哟哟,”老鸨喜不自胜,“宣王那脾性,还能赏赐你,看来你真是有些本事。” 宋翘楚想了想,还是将扳指送给了老鸨,“妈妈,我是卖艺不卖身的,进花楼前我就说过,如今我又得宣王赏识,妈妈可得断了让我卖身的念头。” 老鸨狂点头,“那是自然,你只管照顾好宣王就是。” 宋翘楚笑着,去了自己的屋里。 原本,她已经攒到了下半辈子过活的钱财,可以让她丰衣足食,生活优渥。 可……宋翘楚想到什么,神色黯了黯,她并非知恩不报的人,殿下对她的恩情,她得报。 殿下的大事,她也想伺机出一份力。 * 宵禁前一刻钟。 裴如衍收到宋翘楚的传信,得知裴彻在花楼饮酒,差点被谢玄下了东西。 若非有宋翘楚在,恐怕真的就着了谢玄的道。 “世子,还有些时间,属下们去将二公子接回来?”陈书问道。 “不必了,”裴如衍沉着声,“你去给宋姑娘传个信。” 于是,裴彻在花楼歇了一夜。 宁国公气愤不已,扬言要将他抓回来打一顿,说他不学好。 听到这件事,唯一感到欢喜的人,是段姨娘。 段姨娘压抑着狂喜,在一旁劝,“老爷,别气别气,儿子肯定有原因的,等他回来再说!” 晌午,这人还没有回来。 裴彻在花楼悠悠转醒,精神一阵恍惚,醒来什么都记不得。 宋翘楚走进房中,挥了挥袖子想驱散空气里的酒气,“裴二公子,您昨夜好一顿闹啊。” “闹?我怎么闹了?”裴彻头疼,记不起来。 “昨夜宣王殿下就在您隔壁呢,您喝醉了砸东西,还说谁离开您了,这都让宣王听见了,宣王殿下还送了您一壶酒,帮您消愁,您一喝就醉倒了。”宋翘楚一边说,一边看向一旁的酒壶。 裴彻听闻,沉默地放空一阵。 反应过来,将那酒壶拿起来敲了敲,又凑近闻了闻,只觉得一股怪味。 跟寻常的酒不同。 裴彻将盖子掀开,里面的酒水竟是粉色的,这玩意能喝? 他拧起眉,不可思议道:“这是什么?” 宋翘楚无辜地摇头,“奴家不知。” 裴彻沉默,脑海中正怀疑着什么,忽听外头一阵喧闹。 “裴二公子,你家来人抓你了,你快跑啊!”老鸨在外面大喊。 第210章 世子进屋要敲门哦 真是要命。 裴彻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跑,来不及发懵,起身就跑到后窗要跳。 结果衣角被后头死死拽住,“裴二公子,酒钱还没结啊!” 裴彻还没解释,国公府的护卫已经闯进了房门。 新来的花魁真的好不懂事,就害他被护卫抓住了。 护卫们先是对他鞠了一躬,而后一左一右要架着他走。 “别动,我自己走!” 裴彻甩甩手,理了理衣袖,朝前门出去。 外面日头正盛,国公府派人去花楼抓裴二公子的消息不胫而走,众人听闻也就只是笑笑。 裴二公子逛花楼,又不是什么稀奇事。 唯有宁国公动了大怒。 宁国公手持藤条,边骂边往裴彻身上抽去,“我还真当你改好了,这才几日,本性就暴露无遗!你逛花楼就罢了,谁准你夜不归宿了!” 裴彻跪在地上,记忆仍模糊着。 愣是一句没喊,宁国公看他不痛,力道更重,“哪天可以像你哥哥一样,别叫我操心!我裴家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藤条硬生生抽在身上,裴彻稍清醒些,“爹,若不是你派人去抓我,旁人也不知道我在花楼过夜了啊。” 那么大阵仗,现在知道丢人了。 “你!逆子!”宁国公的手高高扬起。 段姨娘看着心疼,跑上前阻拦,“老爷,已经打了四鞭了啊,再打要出人命了啊!” 宁国公看看这对性格迥异但同样单纯的母子俩,一股气不上不下,“每每管教,你都阻拦,有你这样的姨娘,他能成什么气候!” 段姨娘一噎,委屈又不敢说,“不成器就不成器嘛,开开心心过一辈子也是过……” 这混账话,气得宁国公扔掉了鞭子,大步流星地离去,“没到天黑,不准起来!” 段姨娘看宁国公走远,当即去扶裴彻,“彻儿,你起来吧。” 却是怎么也扶不起。 裴彻脊背笔直地跪着,“姨娘,爹让我跪着,就一日而已,我能跪。” “哎哟,现在你爹不在,你这么懂事,刚才在你爹面前就不知道懂事附和他?方才你若喊几声疼,你爹指定心软,你一声不吭,你——”段姨娘恨铁不成钢,“算了,被打疼了没有?我看看。” 裴彻后背的衣衫被藤条抽碎,露出受伤的皮肉,但并不严重,段姨娘还是心疼不已,想去找大夫给他上药。 忽听厅堂外传来护卫一声恭敬的“世子”。 下一瞬,就见裴如衍穿着官服走进,看着是刚从外归来。 “世子,你瞧瞧彻儿被打的,你们父亲这回是真的生气了,世子也要劝劝他啊,其实不成器也有不成器的好处。”段姨娘苦口婆心。 裴彻不曾回头看,“姨娘,你别管了。” 裴如衍目光在裴彻的后背上看了一瞬,看着伤口不深,打得还是轻了,轻了就不长记性。 而后对段姨娘勾起一抹浅淡的笑,“姨娘,我与二弟有些话要说。” 段姨娘听闻,认为世子肯定有要事,忙点头,“哎,你们兄弟聊,我去给彻儿找个大夫。” 语罢,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厅堂中,只剩下兄弟两人。 门窗被护卫关起,密不透风。 许久,裴如衍不开口,就这样站在裴彻身后。 最终还是裴彻忍不住了,扭过头,“兄长有事请直言,还是说,兄长也想打我一顿?” 裴如衍走到右侧坐下,“聊聊你的前世。” 裴彻欲言又止,偷摸着瞧他脸色,“关于央央?” 瞬间,裴如衍沉下了脸,“关于你。” “你怎么不去问她?”裴彻疑惑。 “裴彻。”裴如衍未言怒,却不怒自威。 裴彻垂了垂眸,脊背更直,脑袋却低下,“你死后,我袭爵,我去了军营历练,十多年间战功赫赫,战死前是正二品的北威将军。” “我和央央——”裴彻还欲继续说,却被打断。 “行了,”裴如衍俯看着失意的弟弟,“你若还想做你的北威将军,就别总惦记不该惦记的人。” 裴彻抬头,“可我已经进了京机司。” 裴如衍忽然起身,居高临下地看他一眼,平缓地蹲下,平视时不带任何情感,“我送你去边塞,此生你也有机会做北威将军。” 不容置喙的话,让裴彻惊愕一瞬,反应过来没有思考就是拒绝,“不要,你就是想让我远离你们,是不是?你故意支开我?” “你脑子里就只有这些吗!”裴如衍拧起眉,袖子微动,一巴掌拍在裴彻脑门上。 裴彻更懵了,“我,我还不想去。” 裴如衍沉沉地叹一声,“你既有想法让家族投靠二皇子,也有心思去惦记不该惦记的人,难道就不曾想过,和我一起振兴家族?” 等待他的,是一阵沉默。 半晌后,裴彻才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兄长要我怎么做都行,我不想去边塞,在京城,我也可以帮助兄长。” “帮我?”裴如衍揉揉眉心,忍着不耐,“你以为若没有我,你今日能平安归来?” 对上裴彻茫然的眸,裴如衍的耐心都在慢慢耗尽,声线压低,“凭你的警惕性,被人吞吃下肚都不知道,你要怎么帮我?” 此时,裴彻恍恍惚惚联想到什么,“那酒有问题?!” 裴如衍站起身,“你好好考虑吧,等你想好,我送你去边塞。” 语毕,不理会裴彻的震惊,朝外而去。 这个点,还没用午膳。 也不知道夫人用膳没有,怀了孕是不是要吃清淡些? 裴如衍的脚步不自觉地就朝青云院去了。 不巧的是,沈桑宁刚用完膳,饭菜在桌上都还没收。 听到门外的脚步声,她转头看去,只见来人已经进屋,她盯了会儿,对方就要坐下了。 “哎哎,”她想伸手阻止,“你进屋都不敲门的吗?” “……敲门?”裴如衍一字一字反问,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 他嘴角噙着的笑缓缓压下,目光变得幽深,重复又问一遍,“还要敲门?” 沈桑宁点点头,指了指打开的房门,“上面挂着锁,代表门锁着。” 裴如衍顺着目光看去,“可你开着门。” 说到这个,她更来劲了,“开门是为了方便我出去,不是为了方便你进屋。” 第211章 初见阿衍,惊为天人 昨天夜里,她还想起夜,结果就因为门外被锁,差点出不去,还得把紫灵喊起来开门才行。 真不知裴如衍是如何一本正经在书房外头上锁的。 要真想锁门,直接屋里栓上门栓就好了,何必在外头弄把锁?不让自己出去? 根本就是给外面人看的。 裴如衍被她幽怨目光看得不自在,摸了摸鼻子,“那我要如何?” 沈桑宁看着他,不说话,让他猜。 他抿了抿嘴,起身走到外面,象征性地敲了敲门,“夫人,我可以进屋吗?” 语罢,他似觉得尴尬,往日高傲的世子爷,还得请示才能进屋,于是左右看了眼,见庭院里无人,唇瓣勾了勾。 两人间只有一道门槛,那门并未关上,沈桑宁看着他的脸,仰着鼻子,“什么事?” “正事。” “进来吧。” 她话音刚落,裴如衍就踏进屋内,在她身侧的位子,重新坐下。 “你吃饱了吗?”他看了看菜色。 沈桑宁皱眉,“这就是你说的正事?” “不,我是想问……”裴如衍语气微顿,突然不知如何开口。 他眼睛一眨不眨,见她双颊红润,应是昨夜休息得不错。 这一晚,他想过许多关于孩子的问题,可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她不想说,自有她的道理。 他应该等她自愿与他分享喜悦,而非是靠大夫的抖落通知。 “你要问什么?”沈桑宁追问。 裴如衍眸光闪了闪,“那个话本我看了,我与那太监的共同点,是寡言话少,生气时喜欢自己呆着。” 她沉默着不说话,他忽然起身去关门,“吱嘎”一声,将门内外隔绝,避免下人听闲话。 裴如衍重新坐下,唇瓣抿了抿,似觉得说不出口,有些艰难地开口,“我以后不这样。” 沈桑宁唇瓣弯弯,“可你生气时候没地方躲啊,你还是会躲书房的。” “我不躲书房。”他语气有些别扭,大概是很少跟人说保证的话,怪怪的。 “那你要躲哪儿?”她颇有兴致地问。 这回,换裴如衍沉默了。 沈桑宁轻笑一声,“怎么,你还没想好新的地方?那……” 她语调一转,“我告诉你躲哪儿,你就回来,往床上躲,你躲到被子里,我不掀你被子。” 裴如衍一愣,神色莫辨,“我今晚回来睡?” 他又抓错了重点,沈桑宁笑容一僵,“不行。” 裴如衍垂了垂眸,也不强求,他一语不发地站起身,转身出了门。 又这样?又生气了? 沈桑宁扶了扶额,也不管他,心里无语得很。 正欲让下人来收碗筷,忽听廊下响起裴如衍的吩咐:“添双筷子。” 庭院里,张妈妈应声。 随即,裴如衍重新走近屋内,张妈妈也跟着将碗筷拿进来。 看着桌上用过的菜色,张妈妈询问道:“世子,厨房再做几个菜?” “不用。”他言简意赅。 张妈妈很快退下,沈桑宁看着他慢条斯理地吃饭,起身朝柜子边走去,将锁打开,取出昨天写了一日的册子。 将册子放在他手边,她嗓音清脆地交代,“这是我前世所知道的,你拿去书房细细看,希望对你有所帮助,你心中大计,若需要我的协助,尽可以对我说,即便我现在还在生气,也不会耽误正事。” 她神色认真,正事向来是摆在第一位的,毕竟这代表他们将来的命运。 奈何,裴如衍又抓错重点,“必须去书房看吗?” 他这是想在屋里看呢! 沈桑宁张张嘴,忽然觉得无力,“别胡搅蛮缠。” 裴如衍眸光暗了黯,伸手将书册接过,不经意间触碰到她的手腕,她却因痒意,条件反射地缩了手。 这动作,落在裴如衍眼中,有了别的意味。 “好。”他最后看她一眼,低下头,喝了碗粥,连一口菜都没吃。 “少夫人,”玉翡在屋外道,“思桦阁和怡景轩都收拾好了,二房的新衣裳和首饰也都备好了,您要不要去查验一番?” 沈桑宁点头,只对裴如衍说了句慢用,就跟玉翡走了。 按照行程,二房明日就将抵京,她是不能让人挑出错来。 在两人走后,裴如衍放下碗,朝后看了眼,又回过头,将筷子放下。 将手边的重生手册打开。 在屋里看了起来。 前面几页,讲的都是沈桑宁初嫁时所发生的事,无关朝廷大事,只是想告诉他,她的一切。 “三月嫁入公府,所嫁非人,裴彻爱慕长嫂,对我言语多有讥讽挖苦之意,次日敬茶,裴彻消失无踪,因沈妙仪换亲之故,多受连累,被婆母为难。” “回门日,得知父亲伙同沈妙仪换亲,我失望至极,与父亲大闹,被伯府和外祖家所弃,我决意开间酒楼。” 裴如衍看到这里,不自觉地捏紧了手心。 脑海中适时地想起,回门那次的荔枝。 那次,说教她该大方些,她心中应该很伤心,却无法言说…… “裴彻每每嘲讽,我冷淡对应,不与之理论,他或许觉得没意思,不再理会我,日日出门与纨绔相会,喝花酒打马球。” 裴如衍眉头紧皱,心脏仿佛被一只手抓住。 再往下,是他出现了。 “进门多月,却甚少见到传闻中的世子,偶然在花园一瞥,惊为天人,他抱着我寻找的白猫,动作温柔,与传闻中的冷漠不同,他如冰山上的雪莲花,身处孤高之境,他亦能以一己之力,化寒为暖,救人于危难之中,一身白衣形如谪仙,与裴彻全然不同。” “我当时想,如果我嫁的是他,会如何。” 前缀很长,也不知她是不是刻意的。 但,几句话,真的融化了某人心中冰雪。 这一页,裴如衍迟迟没有翻过去,方才还落寞的眉眼中重新亮起了光。 平时一目十行的人,现在一行看了十遍。 此刻,有丫鬟进屋收碗筷,他蓦地将册子阖上,想斥责,又没斥责,顾自起身朝院外走去。 还是去书房细看好了。 第212章 他死了,很突然 裴如衍离开后,主屋内,丫鬟在房中收拾打扫,擦书案时看见没锁的抽屉,左顾右盼见四下无人,鬼使神差地打开抽屉。 抽屉里放着一个金貔貅,她眼眸都被黄金光芒照亮,伸手碰了碰,目光又被压着的一封和离书吸引。 到底还是不敢偷拿,她将抽屉阖上后,屋内响起严厉的斥责—— “夏香!” 玉翡突然出现,“书案不需要你打扫,只需要收拾饭桌。” 夏香藏起心虚,握着抹布走过去,“对不起,我忘了……玉翡,我可以跟你商量个事吗?” 玉翡审视地看着她,“你说。” 夏香尴尬地露出笑容,“九年前,我七岁的时候就在四小姐身边伺候,眼下四小姐要回来了,我想去四小姐身边伺候,你在少夫人面前得脸,你帮我跟少夫人请示一下好吗?” 闻言,玉翡并未答应,而是皱起了眉,“那么多年了,四小姐也未必记得你,你何必非要过去,你可得搞清楚公府的主子是谁。” 夏香落寞道:“我不像你,少夫人也不会记得我是谁,玉翡,求你帮我跟少夫人说一说,结果如何都没关系。” 玉翡犹豫地打量她一阵,“知道了,你先打扫,不许再去书案那边。” “嗯嗯。” 那头,裴如衍抵达书房,反手就将书房关上。 先是理了理衣袖,然后正襟危坐在书桌前,将手册摆到桌上,从容地翻开第一页。 再看了一遍,才往下看。 “我当时想,如果我嫁的是他,会如何。” “我不知道,但我看着沈妙仪从得意到失意,她就像一只耀武扬威的公鸡失去了鸡冠,每每朝我叫都没了底气,我就知道,她过的并不好,她机关算尽也并不幸福。” “再后来,裴彻大概习惯了娶我这件事,虽偶有冷言,但不再刻意针对,我也多有忍让,只要忙起来,就无暇去计较他。” “二房归京,我头一回见到二房一家,四小姐裴宝珠厌恶沈妙仪,也看不上我,我很少与她碰面,每次碰见,我都感觉她像没了脑子的孔雀。” “她回京不过几日,日日出门赴宴,从她的口述中,京中心悦她的公子不少,然而根本无人上门提亲,她闹出不少笑话被裴如衍禁足在家。” 裴如衍看到这里,微微皱眉,紧接着就瞧见下一行画了个笑脸。 笑脸后面:今生想避免绯闻笑话,可以直接将她禁足在家,控制起来。 裴如衍失笑,还认真沉思了片刻,提笔在后面批注—— 可行。 再往下看,他的笑容又消失了。 “裴如衍和沈妙仪关系不睦,裴宝珠为了换个大嫂,想了出诡计,频频约密友洛小姐上门,制造洛小姐和裴如衍偶遇。” “某日风和日丽,我在花园的角落喂猫,正巧听到裴宝珠和洛小姐的对话,我不想生事,故躲在角落没有出来,也因此被迫偷窥,看着洛小姐撞在裴如衍的身上,听着洛小姐道歉后大胆做出邀约,结果被裴如衍一顿斥责,义正言辞地说她没有廉耻之心。” “洛小姐跑了,他却没走,因为我身边的臭猫叫了,他站在那儿朝我看过来,我吓了一跳,明明被树挡着,他还是发现我了。” “裴如衍走过来,白猫当即扑到他身上,他离我远远的,面上是一片冷色,他说——” “我跟她没什么,你就当没看见,不要胡说。” “他说完就冷漠地走了,我以为他是在警告我不许瞎传,我向来口风紧,一直没跟人说过,但或许是洛小姐后期又纠缠于他,我从别处听到了他和洛小姐的绯闻,我当时好害怕啊,真怕他以为绯闻是我传的,我真的没有啊!在这个家里已经如履薄冰,我不想得罪他。” “今生想来,我也许是理解错了,可能他的重点,是前半句。” “前世所发生的事,距今已过数十载,我记忆模糊,关于裴如衍,我只记住比较重要的几件,这算是其中之一。” “(笑脸)今生若要阻止洛小姐的纠缠,可以不让裴宝珠与其来往,不邀请她登门。” 裴如衍轻叹一声,闭上眼,仿佛代入其中,睁开眼时,低头在后面批注:也行。 “八月,扬州洪灾,浮尸遍野,九月,二房分家。” “十月,我怀孕了,婆母对我的态度缓和,段姨娘也一改嚣张,府中人人开始恭维,唯有沈妙仪冷嘲热讽,说我的孩子生下来,也袭不了爵位。” “时隔数月,我再次看见裴如衍,他忙于公务消瘦了些,看见我时,还对我说恭喜,他仿佛还有什么话想说,但裴彻突然出现,我感觉裴彻脸都要绿了,当时我想可能是在外面赛马输了,无非就是这点事。” “裴彻当时突然牵我的手,将我牵走,他头一次在人前牵我的手,就像是当天吃错药了一样。” “那时的我,没有回头,倘若我回头看一眼,是不是能发现什么端倪?” 可是就算发现了,又能怎么样。 “长子满月,公婆和裴如衍都送来了礼物,裴如衍送了长命锁。” “可惜,他自己没有长命。” “后一年的冬日里,天未亮时,陈书提醒他上朝,里间久久不应,陈书推开门,发现了趴在书案上,了无声息的他。” “他死了,很突然。” 裴如衍一直沉默,书房中,没有半点声响。 他忽然意识到,前世死时,或许就坐在现在的位置上。 而他和央央,真的没有交集。 也许有,不,一定有,他把猫都送她了,怎么会没有别的交集呢? 只不过时间太久,他于她而言,只是个不重要的过客,所以她记不得了。 所以,在她的叙述中,他就这么突然的,死掉了。 晶莹的水珠滴在了纸张上,正巧覆盖了“死”字,晕染开,直到看不清死亡。 第213章 世子偷花 裴如衍抬了抬袖,继续往下看。 “国公府没了继承人,公公听闻噩耗,一夜白头,婆母强撑体面,掩饰悲伤办起丧事,裴氏旁支开始闹事,想过继孩子继承爵位,气得公公吐了血,卧床不起,临死前入宫请陛下下旨,让裴彻袭爵。” “不久后,公公病逝,裴彻袭爵,彼时族亲旁支皆认为他无法胜任,怕公府陨落后捞不到好处,于是打着裴氏旗号在外作威作福想收一波金,坑害百姓,公府因此被弹劾,为摆平此事,公府散尽家财,只为平息民怒。” “公府危机刚平,皇帝病危,太子未归,谢玄登基,扫清太子党羽,平阳侯手握京机卫权柄,谢玄眼红已久,夺权后以莫须有的罪名将平阳侯一家流放。” “太子太傅及东宫一众官员,不出三个月,都被安上罪名下狱。” “宁国公父子身死,在谢玄眼中掀不起风浪,宁国公府因此暂躲过一劫。” “姜璃之父被贬官一级。” “镇国公府与公主府根基深厚,轻易动摇不了,谢玄立公主次女为后,拉拢公主与萧氏。” “裴彻不再安于享乐,我与婆母屡次劝说,他独自北上从军,家中钱财紧缺,而我先前开的酒楼和铺子经营不错,进项可供开支,然军中关系需要打点,收支不平,捉襟见肘,新帝谢玄似有意为难,我在京中生意愈发难做,我决意南下,到外地开辟新路。” “身为没落公府的女眷,我出行不宜打眼,带的人不多,在外地混不开,受上天眷顾,在商船上遇见金陵王世子谢霖,他自称报恩,帮我开起江南一带商路的好头,虽彼时金陵王府也受到辖制,不能离开金陵,但在金陵、苏州、扬州、杭州等地颇有势力。” “我感叹年少时的一次心生恻隐,换来了后面的好运气,但时至今日,我明白,这并非是运气。” “这一切,在谢霖与我说话时,多次的走神和抬头望天的举动中,就已经昭示。” “可那时的我,根本无从得知。” …… 手册还未看完,裴如衍身子僵硬,唇舌间仿佛有一股血腥气,他抬手时,袖子上有一片湿濡。 提笔在她的话语后,缓缓写上—— “无妨” 无妨。 顿了顿,又添一句,“辛苦央央了”。 * 另一边,沈桑宁检查完思桦阁和怡景轩,就回了青云院。 院里早没了裴如衍的身影。 他倒还挺听话,真的没在她这里看手册。 沈桑宁走到书案前,发现抽屉忘了锁,当即打开看了看,没看出异常,但出于警惕心,问了句,“可有人来打扫过?” 玉翡摇头摇了一半,点了点头,“少夫人,夏香打扫了,不过应是没碰您的东西,奴婢嘱咐过她了。” 公府中的普通丫鬟以春夏秋冬排辈,春为最早一批,或家生子,总之是资历高些。 夏仅次于春,也是十年前就入府的。 玉翡犹豫着,说道:“少夫人,夏香幼时曾陪伴过四小姐一阵,二房归来,夏香想求您允许她去照顾四小姐。” 沈桑宁对夏香本没什么印象,但此时听玉翡提及此事,才有了印象。 就是前世跟在裴宝珠身后的婢女。 是裴宝珠亲自跟沈妙仪开口,让沈妙仪放人的。 这对主仆俩,某种意义上,也算是双向奔赴了。 沈桑宁低头看了眼抽屉,忽然问道:“她可识字?” 玉翡点头,“认识的不多。” 沈桑宁没发表意见,“调人的事,过几日再说。” 到了夜里,沈桑宁没在外头上锁。 万一要起夜,太麻烦了,于是只在房中栓了一道。 裴如衍没有来。 他还真是听话呢,真就不来了,昨天还知道塞私房钱,今天大概是没钱了。 也不知道说些好听的哄哄她,哎。 沈桑宁翻了个身,即将入睡前,听到窗边传来些动静,她一个激灵爬起身,有些警惕地望过去。 下了床,朝窗边走去,此时窗外已经没有声响了。 她将窗推开,窗台上摆着一朵蓝色的玫瑰花。 在月色下,闪烁着,散发着属于它的香气。 忽然有萤火虫从花中飞出,绕在花的周围起舞。 沈桑宁愣了几瞬,嘴角愉悦地升起。 的确是取悦到她了。 但是有些单调,还少了些什么……少了个人。 他人呢? 沈桑宁将头探出窗外,寂静的庭院中哪有人影?他可真是,说些情话都不会么? 她心里暗叹,将玫瑰花拿进来,将窗户关上。 床榻边,玫瑰花静静躺着,几只萤火虫围绕着,也亮了一夜。 隔天清早。 荣和堂的花圃内少了一枝开得最美的花,那是虞氏养了一年才养成功一枝的。 虞氏情绪低落,将荣和堂的下人都怀疑了一遍,最后甚至都怀疑到裴彻身上了。 又因段姨娘一句话打消了怀疑,“彻儿怎么会拿,他连送花的人都没有,他自己又不喜欢这些,万万不可能是他。” 也对。 虞氏扶额,愣是没有想到亲儿子夫妇。 沈桑宁到时,就发现荣和堂气氛不对。 虞氏看着她走进,“阿宁来了。” 沈桑宁看着虞氏好像很疲倦,不由多问一句。 虞氏摇摇头,段姨娘在一旁叹息,“哎,不知道哪个杀千刀的,把夫人花圃里最珍稀的花给摘了,能不伤心吗?” 沈桑宁心中怪异,“什么花,还能碰上采花贼?晚些,我去给母亲买些新鲜的花和种子?” “那花名叫蓝色妖姬,那种子非常稀少,”虞氏摆摆手,正心痛,“我让花匠研究许久才种出来的,根本买不到。” 话说到这份上,沈桑宁还能不知道吗! 可她不敢说啊。 昨晚上出现在窗台上的花,竟然是虞氏的。 裴如衍是疯了吗?她在心里唾骂一千遍,表面不敢泄露分毫。 但转念一想,那花真是裴如衍送的吗?莫不是谁搞来陷害她的吧! 此刻,段姨娘唏嘘道:“那花还有别的含义,采花贼肯定是摘去送给心仪已久的女子了。” 虞氏皱眉,“先前恰巧碰见有人卖种子,我想起衍儿幼时说这花好看,于是我买回来,想着等他生辰时送他,现在没了,没了。” 沈桑宁紧抿着嘴,不发表自己意见。 眼下,真是如芒刺背。 外头邹嬷嬷的声音成了她的救赎—— “夫人,少夫人,二房老爷夫人回来了!” 第214章 二房入京 裴如衍是这个家最忙的人,天不亮就要出门。 现在也还没归来。 错过了二房归京后的第一轮会面。 邹嬷嬷的话音是沈桑宁的救赎,但并不是虞氏的,虞氏抚了抚额,更心烦了。 段姨娘在一旁看着,很懂,“夫人,该来的总会来的。” 虞氏叹息,“阿宁,一起去接你二叔父,二叔母。” 还有他们的小女儿,裴宝珠。 一行人在婆子丫鬟们的簇拥下,赶往正门。 前院,宁国公也步履急切地朝府门外而去。 几架古朴宽敞的马车缓缓停下,前后约莫十余随从护着,为首的马车上,率先下来一个男人。 男人一身素衣,穿着并不华丽显眼,唇瓣厚重,看着老实憨厚。 甫一下车,公府的老管家便上去迎,“二爷。” 沈桑宁随着虞氏站在门槛前的台阶上,耳旁是虞氏的低语,“这是衍儿的二叔,待会记得喊人。” 闻言,她点点头,宛若一个被长辈叮嘱要讲礼节的孩童。 裴二爷比宁国公小不了几岁,单从相貌上看,却比宁国公年轻不少,整个人散发着文弱书生的气质。 他转身,抬起手臂朝马车内示意,“夫人。” 随即,一双珠圆玉润的手从马车内伸出,搭在了裴二爷的掌心上,与他的朴素不同,女人的手腕上戴着价值不菲的玉镯,衣袖上是近日时兴的花纹,纹路的绣艺精致,似是女红大家所绣。 许氏弯腰,从马车内走出,扶着裴二爷的手下车,许氏今年三旬有三,保养得宜,反添风韵。 她并不是当下女子追求的瓜子脸尖下巴,而是丰腴圆润,圆润地恰到好处,在看向裴二爷时双眸含情脉脉。 任谁都能看出,夫妻俩感情甚佳。 夫妻俩相视一眼,裴二爷朝宁国公拱手,“大哥!” 宁国公欣慰一笑,步履稳健地下了台阶,虞氏带着沈桑宁也跟上。 宁国公拍拍亲弟弟的肩膀,“途中辛劳。” 裴二爷摇摇头,“多年离家,终于得以调任回京,怎么会辛苦,倒是大哥,为这个家穷尽心血,比我上次见你,更多了几根白发。” 宁国公笑容一窒,许氏的手绕到背后扯扯裴二爷,裴二爷扭头朝虞氏拱手,“大嫂。” 虞氏应了声,点点头,“回来就好。” 沈桑宁听着他们说话,她的手突然被虞氏牵起,虞氏正要介绍。 对面,许氏眸光一转,“这是衍儿的夫人桑宁吧?长得真水灵。” 许氏猜出了身份,就不需要虞氏多做介绍。 所有长辈的目光纷纷汇聚沈桑宁的身上,她浅笑着也不怯场,“二叔,二叔母,西院都已经收整出来,若是疲倦了可以先休息。” 许氏扬起笑,重重地应一声,“衍儿这是娶了个能干的媳妇啊。” 然而,宁国公两兄弟已经在一旁说起话来,虞氏轻咳一声,“府里已经备下茶点,去里面聊吧。” 裴二爷夫妇点头,几人正欲往里走,忽听马车内响起一声不满的呐喊—— “娘~” 啧,还有人。 众人脚步一顿,沈桑宁眼中闪过了然之色,刚才站这儿好一会了,都不见裴宝珠下马车。 现在要进屋了,裴宝珠忍不住闹了。 “怎么都不牵我。”裴宝珠嘀咕道,探出头。 许氏欲言又止,闪过尴尬之色,最终还是走过去抬手,“娘牵你,你快下来。” 裴宝珠努努嘴,把手放在许氏手里,纵身一跃,跳到地上时膝盖一拐,被许氏眼疾手快地扶住。 “哎哟。” 裴宝珠下意识一喊,俯身查看自己有无受伤,低头时,十几根精致的小辫子随着后发垂坠在身前,蓬松乌黑的头顶连发缝都没有,发量是许氏的两倍不止。 她看自己没事,笑嘻嘻地抬头,“大伯,大伯母安好。” 虞氏不着痕迹地蹙眉,“宝珠今年有十五了吧?” 裴宝珠点头,“正好十五。” 虞氏看着她,实在忍不住露出肃容,仿佛下一瞬就想说教了,许氏先一步接过话去,“大嫂,咱们进去吧。” 虞氏只能憋了下去,嘴角弯弯,“好。” 而后率先转身,朝府中走去。 此刻还被虞氏牵着的沈桑宁,就被拉着走。 她能感受出虞氏的无语,因为她也对裴宝珠挺无语的,“母亲,别动气。” “没动气,”虞氏否认,叹了叹,低语道,“你二叔母只此一个女儿,越发宠得没边了,也不见她对三丫头这般好。” 三丫头裴宝莺,也就是裴二爷的嫡长女,乃裴二爷原配亡妻所生,但存在感极低。 也许是远嫁之故,前世沈桑宁与她只见过两次。 第一次是裴如衍死的时候,回来吊唁。 但后来宁国公死的时候,她没有回来吊唁,彼时宁国公府岌岌可危。 从那之后,她和裴家联络甚少,逢年过节连书信都没有。 多年后留做京官的裴二爷身死,她都未曾回娘家吊唁。 第二次见面,是裴彻成为二品将军,谢玄打消顾虑重用裴彻的时候,那一年她回娘家省亲,被许氏骂白眼狼赶了出去,然后登了国公府的门。 沈桑宁对她并不熟悉,也不好妄加揣测。 出嫁的女子,做事未必全凭心意,万一人家有苦衷呢。 此时,虞氏还在不平,“三丫头从小没了娘,你莫瞧许氏人前这般温和,却将三丫头嫁到比颍川还远的地方,呵。” 往日,虞氏很少背后说闲话,更不会跟她说。 不管沈桑宁心里怎么想,当下肯定是要和虞氏统一阵营的。 正要回应,忽听身后段姨娘“嘘”了声。 后头,宁国公和二房夫妇一边聊天,一边跟了上来。 虞氏先行进了前厅,吩咐下人把准备好的糕点端上来,迅速地准备完毕,二房夫妇正好步入屋内。 “辛苦大嫂。”许氏笑着道。 宁国公和虞氏坐在上首,裴二爷和许氏坐在左侧。 长辈们闲谈着,裴宝珠一双眼睛各处瞟,一会儿又忍不住打了哈欠。 虞氏见状便吩咐下人带裴宝珠先去休息。 许氏却道:“我瞧衍儿媳妇也无聊,不如让她们小辈一起去,正好熟悉熟悉。” 第215章 美貌才能栓得住男人? 虞氏难以拒绝,沈桑宁自觉地站起身,“母亲,我带四妹妹去怡景轩。” 裴宝珠努努嘴,起身时被许氏投以别有深意的目光,但裴宝珠忽略了。 沈桑宁带着她刚走出前厅,就听裴宝珠问道—— “喂,你和我大哥感情如何?我都没吃到你们的喜酒。” 这不着调的问话,让沈桑宁当即停下脚步,“你喊我什么?” “我没喊——”裴宝珠理直气壮,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眉头皱起就要反驳。 可对上沈桑宁冷淡的目光,以及她身后的一众丫鬟的凝视,裴宝珠明显势弱了,不服气地喊了声,“大嫂。” 沈桑宁扯出一抹笑,“四妹妹,前面就是怡景轩了,这阵子你就先住在这里。” “这阵子?”裴宝珠再次皱眉,“大嫂的意思是在暗示我只能住一阵子吗?公府是我家,我会一直住在这里的,住得比你还久。” 沈桑宁吸一口气,懒得辩驳,“对,你说得对的。” 裴宝珠干瞪一眼,走进院里先是被院中花草所惊艳,没想到临时整理的院子也能这么美,她扬着头,很快忘记了方才那一茬,兴奋地冲进屋里。 屋内陈设雅致,裴宝珠看着还行,但……她收敛住欢喜,如高傲的小孔雀面对着沈桑宁,“我觉得摆件古董少了些,梳妆台的首饰也少,听说大嫂掌管中馈,也不能这么抠门吧?” 沈桑宁脸色不变,裴宝珠的言行也在她意料之内。 又听裴宝珠幼稚地威胁,“大嫂如果怠慢我,我就告诉大伯母,让她给我置办好的物件。” 这哪能威胁到沈桑宁。 她直接搬出裴如衍,佯装疑惑,“你大哥说这些正好,眼下府中开源节流,不宜太过铺张浪费,不如你跟他说去?” 裴如衍果然好用,一提他,裴宝珠气焰都弱了,面色一僵,想了好久才小声道:“我现在是公府唯一的小姐,怎么可以这样嘛。” 沈桑宁假装没听见,只想尽快走完流程,吩咐人将准备好的夏季、秋季各八套的新衣裳抬上来。 裴宝珠将箱子打开,被鲜艳的颜色闪了闪眼睛,咧开了嘴又马上收住,“怎么才这么些?” 嫌少? 沈桑宁皱眉,“还不够你穿?” 此言一出,连庭院里守着的丫鬟们都竖起了耳朵。 她的声音清冷,周身的威严逐渐与裴如衍相近。 裴宝珠本就稍矮些,气势又被压制,但这么多下人看着,为了面子,只能扬着头理直气壮反驳—— “当然不够,身为公府千金,我出门不能丢了家里的脸,衣裳肯定不能重复穿的,但凡出门穿过的,都得丢了。” “大嫂你从小不讲究,一心节省,不了解也正常,但我们裴家不这样,我不能将就。” 沈桑宁耳朵闭不上,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叹了口气,“没那个钱养你,你去同你大哥说,你先休息吧。” 语罢,转身欲走。 却被裴宝珠拦住去路,“别走啊,这点事请示大哥干什么,他那么忙,大嫂就不心疼他吗?有你这么当妻子的吗?何况大嫂不是开了绣衣阁的吗,衣裳于你而言还不是想要多少有多少,大嫂只是对我小气罢了。” “大嫂,你站住,怎么不理我?” “你理我呀!我不管,每个季度我至少要二十套新衣,你这些我不要!”裴宝珠没被理会,气恼地一脚踹向装着新衣的箱子。 “咚”的一声巨响,可见踢得极狠。 “啊,脚好疼……” 沈桑宁停住,转身走了回去,面上一片冷色,“既然不要这些,我拿回去,给你重新准备。” 裴宝珠一喜,没想到还真好使,“二十套?” 沈桑宁皮笑肉不笑地点头,随即吩咐人将箱子抬走。 “哎哎,其实你补足就可以,也不必搬走,这些衣裳还是合我心——”裴宝珠话未落,就被打断。 “不,我重新让人做,到你满意为止,毕竟妹妹是家中唯一的千金,得重视。”沈桑宁柔和地说完,不回头地离开。 身后的丫鬟们抱着箱子,随着她走。 期间撞见了前来看女儿的许氏,沈桑宁仿佛没事人一般打了招呼。 许氏看着那两个大箱子,疑惑不已,加快脚步进了怡景轩。 初入院中,看见布置和陈设,便知这是花了几分心思的,不由欣慰和赞许。 当看见女儿在房中簪花时,许氏笑问,“怎么样?和你嫂嫂相处得如何?” “什么如何?”裴宝珠不以为意,挑挑拣拣着梳妆台的首饰。 许氏有了些不祥的预感,“我不是早就跟你说了,如今这家中多了两位新嫂嫂,尤其是你这位大嫂嫂,将来就是公府的主母,你得处好关系,就算处不好,也要嘴巴甜些。” 裴宝珠冷哼,“什么主母,我看她不行,出身那么差,怎么配得上我哥哥,娘~你都不知道,她就是个软柿子,我让她给我准备二十套新衣,她二话不说就应下了。” “什么?二十套?”许氏惊住下巴,“你这傻孩子,加上你带回来的衣裳,你哪里穿得过来?我们虽也是公府的主子,但公府是大房做主,宝珠啊,你万不可像今日这样讨嫌了!” 裴宝珠放下珠钗,不满地嘟嘴,“什么叫讨嫌啊,谁敢嫌弃我?娘,我是宁国公府唯一未出阁的千金,将来大伯父要跟谁强强联姻,还不是得由我出马,我想把自己打扮漂亮些,有什么错?” “你,你,谁同你说这话了?”许氏皱眉。 裴宝珠认真,“你和爹说过,我都听见了。” 许氏无奈扶额,“我们原话不是这样,你大了,我和你爹的意思,是托你伯父为你寻门好亲事。” 裴宝珠不以为然,“不还是一个意思,不论我嫁给谁,都会对公府有帮助就是了,我可比所谓的大嫂有用多了,什么承安伯千金,我连承安伯都没听说过,一下子嫁两个女儿进我们家,真不要脸。” 许氏无言以对。 裴宝珠对着镜子,欣赏美貌,将一朵粉红花朵插进发间,言语讥讽,“京中闻名的美人儿才配做我大嫂。” 许氏没好气道:“你就知道美貌美貌,徒有美貌有何用?你啊,不要再胡说了!” “谁说没用?”裴宝珠难为情也要开口,“美貌才能栓得住男人啊。” 第216章 世子哄人 许氏两眼一黑,“京中闺秀有几个是丑的?娶妻当娶贤,究竟是谁给你灌输了乱七八糟的思想,从今日起你必须学着管家,我去同你大伯母说说。” “我不要!”裴宝珠嗔怒。 许氏难得大声,“那你要如何?你当你还是在颍川吗,在颍川时,旁人都捧着你,可现在入了京,比你身份贵重的千金数不胜数,你还觉得贤惠没用,那你今后靠什么居于后宅?” 裴宝珠大小被捧在手心,从未听许氏说过重话,此时委屈地哭了起来,“娘,你怎么可以吼我,我不是你最疼爱的女儿了吗?” 哭声唤醒了许氏的母爱,放轻了声音,“宝珠啊,娘是为你好,你心比天高,我和你爹想让你嫁给寒门举子,你都看不上,可你的脾性若嫁给权贵,里头的歪歪绕绕你怎么看得懂啊。” 许氏无奈又心疼,将女儿搂进怀里。 这么多年,只生了这么一个女儿,能不宠爱吗! 裴宝珠突然推开许氏,怨怼道:“娘就是偏心,娘对爹好,对姐姐也好,就是对我不好。” 许氏百口莫辩,“我怎么对你不好了?” 裴宝珠伸手指数,“姐姐虽是远嫁,但嫁的是青年才俊,即便没有爵位,也是当地颇具底蕴的世家,到我这里,娘就想让我嫁给普通人了!究竟谁才是娘的亲生女儿!” “你,你姐姐她一心要嫁那户人家,你爹也同意了,我有什么办法,”许氏谈及,也诸多不满,“我若是说的算,就不会让她嫁。” 裴宝珠止了眼泪,不再提姐姐的婚事。 耳旁,许氏还在苦口婆心道:“总之,今后你不要去惹你嫂嫂生气,万一她给你穿小鞋,你——” 庭院中,赫然响起玉翡的声音:“四小姐,少夫人给您派遣了四个丫鬟,四个婆子,供您差使,若人手不够,您可以再同少夫人说。” 闻言,裴宝珠都没出去看一眼,就在房中喊道:“不够,不够!唔!” 突然被许氏捂住了嘴。 许氏警告地瞪她一眼,起身换了副笑脸走出去,“够了够了。” 玉翡礼貌地抿着笑,福了福身,回了青云院。 院中,沈桑宁望着几块冰,舔了舔嘴唇。 她也想吃冰。 但不能。 “少夫人,”玉翡走上前,“夏香已经送过去了,只是奴婢觉得四小姐有意为难您,是不是要告诉世子?二十套新衣简直无理取闹。” 沈桑宁朝玉翡望去,“谁要给她做新衣了?” 玉翡一愣,“啊?”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少夫人是想晾着四小姐?” 想着裴宝珠踢箱子的行为,沈桑宁淡然一笑。 怎么能叫晾着?完全是裴宝珠自找的。 反正府里人都看见了她送过衣裳,是裴宝珠自己不要的。 她答应裴宝珠无理取闹的要求,已经是个十分温柔的大嫂了,可是做二十套新衣哪里是那么快的事情? 慢慢做呗。 看谁着急。 着急就自己出去买成衣呗,不用府里出钱,正好治治裴宝珠的毛病,还省了银子。 她的做法,根本无处可遭人诟病,即便是许氏也无颜来催。 玉翡也跟着笑了,下意识道:“看来是世子多虑了,您哪里会被四小姐欺——” 话音戛然而止,忽然低下了头。 沈桑宁看她一副说错话的样子,眉目轻拢,“他交代你什么任务了?” 玉翡尴尬地清了清嗓子,重新对上目光,“世子说,他白日常不在府中,若您受了什么气不告诉他,让奴婢不许隐瞒,每隔几日都得去汇报一次。” 怪不得有时候都找不到玉翡的人。 “上回将那锁带回来,就是去汇报的。”玉翡老老实实全盘托出。 沈桑宁笑意收敛,严肃的模样让玉翡噤了声。 她没有纠结那汇报,反而问道:“你究竟是哪边的人。” 这个问题难住了玉翡,玉翡许久不答,左顾右盼见没有细作,才压低声音:“明面上,一定是世子那边的。” 那么暗地里,就是她这头的? 沈桑宁轻笑了声,余光瞥见庭院外走进的一抹藏蓝色身影,她的笑容止住。 玉翡顺着望去,见世子归来,联想到刚才自己的话,心虚地低头退了下去。 沈桑宁一直盯着裴如衍看。 早晨婆母的话,还有她如芒刺背的慌张,在此刻化为愤怒和不满。 他几大步就踏近,被她视线盯得有些不知所措,摸了摸脸颊,面无异色地开口,“叫夫人看出花来了。” 她冷哼,彼时站在屋外的台阶上,“还花儿呢!” 裴如衍仿佛没听出她的气似的,还在靠近,一步跨上台阶,和她站在同一层。 两人高矮立见,她气势显然矮了不止一层。 “裴如衍,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那花是——”沈桑宁看着淡然的模样,心中来气,抬脚踏上高一阶的台阶,“你怎么不考虑后果呢!我就像是那怀璧的匹夫,怕死了!” 奈何,即便上了台阶,也还是比他矮,略垫脚才能平视。 也不晓得是谁砌的台阶,怎么可以这么矮! 裴如衍直视着她的神色,伸腿往后迈了步,上身都未曾动过,唯有下摆轻晃,已然下了个台阶。 两人中间隔着两层台阶,沈桑宁以“身高”的优势,绝对压制。 这叫她能说什么?他这举动既让她动容又无奈,她气还没撒出来,显得她很无理取闹一样。 他一副从容之态,仿佛后退一步的不是他,“夫人不必怕,晚些时候,我弄束好看的花,让人种到母亲院里去。” 沈桑宁皱眉,“怎么能一样?你都不知道母亲多爱那花,普通的花儿哪能入她眼?” “你往日也不是这样冲动的人,怎么会做这种不着调的事,你一点都不像你了,下次不要再胡来了!” 裴如衍听着她喋喋不休,直到她讲完,他嘴角挂起如沐春风的淡笑,“那夫人昨夜可欢喜?” 若不讲今早的胆战心惊,单论昨夜,那无疑是欢喜的。 但沈桑宁偏不说,“不,萤火虫亮了一晚,我都睡不好。” 裴如衍思忖着点点头,一本正经地出点子,“今晚我陪你。” “你别想!”沈桑宁瞪他,伸手指指他心脏的位置,“下回也不许再做不着调的事。” 还不如塞私房钱呢! 哼。 沈桑宁转身回屋,裴如衍没跟着进去,隔着房门在屋外说—— “是陈书说,这样能哄人,我以为你会喜欢。” 第217章 谁都不想去看裴宝珠 他的声音逐渐变得落寞,越来越轻。 不过半晌,他的脚步声响起,走远。 过了两个时辰,沈桑宁就听说,虞氏在荣和堂乐不可支。 紫灵将道听途说的内容,绘声绘色地讲出,“世子听说荣和堂被偷了花,遣人去外面买了普通的花种,亲自送给夫人,还亲自撒了种子,种到花圃里,夫人笑了一中午,直夸世子娶了媳妇后更懂事了!” 儿子讨母亲欢心,手到擒来。 沈桑宁闻言,心知真相,无奈地摇摇头。 那厢。 荣和堂。 花圃内的泥土都被翻了遍,洒下了新种,裴如衍都已经离去,虞氏还站在廊下,看着花圃的方向,欣慰地差使着下人,“日头足,浇点水,也别晒死了。” “是。”七八个花匠围着一块小花圃,精心地检验着世子不专业的成果。 邹嬷嬷站在虞氏身旁,“夫人,天热,要不进屋吧?” 虞氏站了会,嘴角还带着笑,转身走进屋内,“让人盯着些。” 虞氏刚坐下,邹嬷嬷倒了杯水上前,“您很久没这样笑了,若是世子天天都来种花就好了。” “可别,”虞氏故作不满,眼底是化不开的愉悦,“我那小花圃,可禁不住他摘。” “什么?”邹嬷嬷不明所以。 虞氏笑她,“衍儿也是你看着大的,你见他像是会替我种花的人吗?我是看出来了,昨夜那花八成是他摘的,现在理亏才来种花。” 邹嬷嬷恍然大悟,“那夫人您还这么开心?” “开心啊,许久没这般开心了,”虞氏面色变得惆怅,眼底带着深深的遗憾,“衍儿自小懂事孝顺,我对他寄予厚望,向来严厉,可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再不同我说心里话了。” 邹嬷嬷听得心揪,“夫人,您多虑了,世子最孝顺您的,怎么会不理解您的苦心?” “是啊,他孝顺,所以他理解,但理解并不妨碍他伤心,”虞氏叹慨,“说来可笑,我既要求他沉稳干练,能肩负家族兴衰,又希望他能像普通孩子一样,同我这个做母亲的亲近,这怎么可能呢?我忘了他也会累,可他累了,也不再同我说了。” 邹嬷嬷也跟着一脸愁色,“夫人,那是世子懂事,您看谁家能养出世子这样的孩子,那梦里都得乐了。” 虞氏摇摇头,“他向来是懂事的,懂事得不像个人,从不讨要任何,一切都默默承担。” “自打娶了媳妇后,我才觉得,他像个有血有肉的人了。” 虞氏重新露出一抹笑意。 大抵是从敬茶那天的解围开始,也或许是从回门后,为了牌位与他父亲产生争执开始。 邹嬷嬷沉默一阵,也理解了,有意跳开这个让人悲伤的话题,“夫人不在意那支玫瑰了?” “一支花罢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相比之下,虞氏更为儿子开心,她端起水喝了口,意味深长道—— “我更期待,来年开出满园新的花儿。” * 回到书房的裴如衍,又听了玉翡的汇报。 得知了裴宝珠无理取闹的事,想起重生手册上所记录的事,裴如衍没有犹豫,午后又去了荣和堂,想让虞氏做主给裴宝珠请个教习嬷嬷。 虞氏拒绝不了,因为虞氏也觉得十分有道理。 白日裴宝珠那样子,若哪日出门,还指不定要闹出什么笑话,从小被宠得没规矩,哪里像是公府的小姐? 思及此,虞氏没有耽搁,与许氏沟通一番,就欲请出宫养老的老嬷嬷来府上。 正好,今年刚放出宫养老的礼仪嬷嬷中,有一位无亲无故,在宫里呆了大半辈子,出宫是孤寡一人。 余嬷嬷正巧无处可去,能吃上国公府的饭,也是桩美差,反正再累也累不过宫里。 二房刚回,今夜理应是要吃一顿团圆饭的。 八仙桌上满汉全席,连裴彻都到场了,裴宝珠却迟迟未到。 起因是许氏没藏住事,余嬷嬷还没入府,许氏就将此事告知了裴宝珠,并嘱咐让她懂事。 可光靠嘱咐,怎么可能让她懂事? 裴宝珠听说过宫里出来的嬷嬷可怕之处,一哭二闹还闹起绝食。 裴二爷夫妇在饭桌上略显尴尬,裴二爷道:“不用管她了,随她去吧,她不会饿着自己。” 虞氏瞅了宁国公一眼,又看向裴二爷,“二弟,你们一家回京后的第一顿团圆饭,怎能少了宝珠?” “阿宁,你做嫂子的,去看看她吧。” 突然被虞氏点名,沈桑宁莫名其妙的。 她是打心眼里不想去,奈何不能拒绝,点着头要起身,手腕却被身侧裴如衍扯住。 裴如衍低声道:“母亲,还是我去吧,四妹才能听话些。” 这话倒是真的,这个家中,稍微能压制裴宝珠任性的,也就是宁国公父子了。 裴宝珠自打六岁就去了颍川,但莫名对老宁国公、宁国公、世子,有着天然的惧意,也许是爵位散发的威严吧。 “也行。”虞氏道。 此刻,许氏却笑着拒绝,“哪有让衍儿亲自去请的道理,真是纵得她越发没边!” 宁国公听闻,也觉得是,哪有让世子去喊人吃饭的道理,目光转了转,转到闷头吃饭的某人身上—— “彻儿,你去。” 已经降低了存在感的裴彻,筷子都掉了,“我?” “嗯,你去吧,我看你也吃得差不多了。”宁国公严肃道。 裴彻暗暗叹息一声,不明白为什么不让下人去请,也许是知道下人也请不来那个活宝吧。 他认命地起身,朝怡景轩而去。 起初被点名的沈桑宁不用去了,拿起筷子时,碗里多了一块牛肉。 这次的坐位和上次不一样,原本齐行舟想夹在两人中间,奈何裴如衍坐到了沈桑宁的左边。 牛肉刚放进碗里,齐行舟暗戳戳地把筷子伸进沈桑宁的碗里。 还没夹住牛肉,就被左侧伸出的筷子夹住。 “别动。” 第218章 世子也是幼稚鬼 裴如衍颇具威慑的目光朝齐行舟看去,低声呵斥。 齐行舟到底年纪小,各方面都势弱,被他这一眼扫得,下意识地缩回手,但只缩回一半,又重新去夹那块牛肉。 两人幼稚地抢起来了。 沈桑宁看得头疼,一手一个,抓住了两人手腕,让他们都松了筷子。 这闹得别扭,也太不体面了。 她生怕被长辈看了笑话,抬眸观察长辈神态。 二房夫妻恩爱得很,许氏不断地在给裴二爷夹菜,裴二爷在同身边的宁国公叙旧,三人并未注意到这头的动静。 最后,她在望向虞氏时,猝不及防地对上虞氏饱含深意的目光。 一时间,既尴尬又羞恼,沈桑宁抿着笑低下头,左手在桌下捶了捶裴如衍的腰。 真讨厌。 裴如衍悄悄弯起嘴角,仿若未觉,没了齐行舟的干扰,他再度夹菜放进她小碗里,无视了板着小脸干看着的小少年。 沈桑宁一直被虞氏那笑意满满的神色注视着,尴尬不已,这时候不吃裴如衍夹的菜也不礼貌了。 她抬起筷子吃了几口,右手腕的袖子就被轻轻扯了扯。 齐行舟欲言又止地看着她,那眼神仿佛在说:阿姐,你没有原则。 * 暗沉的天色似为怡景轩添上一抹朦胧黑纱。 裴宝珠不止一次从房中走出来,黑黝黝的眼睛对着院外,失望多次,“他们真的不在乎我,都没人来劝我吃饭的吗!” 丫鬟们纷纷降低存在感,唯有夏香上前安慰,“四小姐——” “我不听我不听,你不要说话!他们就是不在乎我!”裴宝珠暴躁起来,再次跑进屋里,哭嚎起来。 夏香在外面焦急地听着里面的哭声,不知该怎么办。 “呜呜呜,哥哥们本来就不喜欢我,现在有了嫂嫂,更不喜欢我了!爹娘都喜欢姐姐,也不喜欢我,大伯母要给我请嬷嬷,我不要嬷嬷!” 起先是哭喊,后面止了哭泣,恨恨道:“肯定是新来的大嫂在伯母面前讲我坏话了,不然伯母怎么会突然给我请嬷嬷,以前都没请过!” 裴宝珠想通了,红肿着眼,将门打开,“夏香,你之前在青云院里伺候,你告诉我,大嫂是个什么样的人?” “额,大少夫人时而宽容,时而严肃,不过对奴婢们还是心善的。”夏香客观道,刚请示想调来伺候四小姐,大少夫人就同意了。 裴宝珠瞪眼,“你胡说!你们都被她收买了是不是?” 夏香冤枉啊,“奴婢没有,奴婢一直念着四小姐的啊!” 裴宝珠消气一些,翘着嘴巴冷哼,“那,她跟大哥哥关系怎么样?大哥哥是不是也讨厌她?” 这怎么答? 夏香思考一会儿,又听裴宝珠催促,才缓缓道:“奴婢先前觉得,世子与少夫人算是琴瑟和鸣,不过近几日,世子和少夫人闹了矛盾正分房呢,世子呆在书房都不理少夫人的,而且奴婢还瞧见——” 说到这里,夏香将声音放轻,凑近裴宝珠,“奴婢瞧见了和离书,但并未见其内容。” 原本听到分房,裴宝珠就已经眼冒精光,现在听到和离书,声量一下子都没控制住,“和离书?!” 她的心情一下就好了,“我就知道,哥哥眼光才不会这么烂,以后我肯定会有个新的美貌的大嫂!那姓沈的都快成下堂妇了,还好意思掌管中馈,跟我耍大嫂威风?呵,我一定要帮大哥好好治治她!她才应该去跟教习嬷嬷学规矩。” 叽叽喳喳的一顿说,刚才的阴霾一扫而空,现在是越说越兴奋。 裴彻来的时候,只听见“学规矩”“要好看”几个字眼,没当回事。 只不过听见裴宝珠尖锐的声音就觉得烦,一会儿高一会儿低,一惊一乍的。 裴彻都不乐意走进院子里,隔着老远直接喊了声,“宝珠!出来!” 还在兴奋计划的裴宝珠突然止了声,愣了愣,“谁啊,二哥吗?” 夏香点点头。 裴宝珠欣喜道:“我就知道,二哥一定是念着我的!” 她摆正发髻,就见裴彻走了进来。 可惜天色暗,她没看见裴彻不耐烦的面色,还在惊喜道:“二哥,你给我带饭了吗?每样菜都要一点。” 裴彻默了默,语调不掩讥讽,“你不是要绝食吗?” 裴宝珠一怔,察觉到他的不满,当即愤怒,“二哥你什么意思,你要饿死我吗?我说绝食,你就真的不让我吃饭了?你真是猪油蒙了心,做哥哥的怎么可以这样?!” 裴彻站在廊下,不靠近了,“行了,要吃就去前院。” “他们都在等我吗?”裴宝珠问。 裴彻不知她哪来的脸,“长辈等你做什么。” 裴宝珠一听,不满至极,更不满的,是他的态度,“那我不去,我不去!你们都不喜欢我,我还去讨人嫌干什么!说什么要请教习嬷嬷!我才不要!” 她转身飞奔进屋,唰地关了门,把夏香也关在外面。 裴彻拧眉,语气加重,“裴,宝,珠!” “别胡闹了,你像什么样子!” 要不是被派过来请她,裴彻都想直接掉头走。 房中响起裴宝珠委屈的哭泣声,“呜呜,那个老嬷嬷刚被放出来,一把年纪孤寡无依,怨气指不定多重呢,虐待我怎么办啊!你们一点都不为我考虑,就知道听信其他女人的话,针对我!” 裴彻眼皮一跳,疑惑,“什么其他女人?” “那个大嫂啊,肯定是她讲我坏话了!”裴宝珠抽噎着,还不忘回答。 裴彻恼怒,“裴宝珠,没人讲你坏话,你如果再不出来,我就走了。” 这饭,爱吃不吃。 大不了他自己也不去吃了。 裴彻自暴自弃地想着,岂料下一瞬,裴宝珠把门打开了。 她冲到裴彻面前,“哥哥,你别走啊,我跟你去,你不要站在别人那边,你站我这边好不好。” 裴彻烦躁地敷衍,“好,走,眼泪擦擦。” 他率先抬步走出怡景轩,身后裴宝珠亦步亦趋地跟着,还擦着眼泪吸着鼻子,没一会儿就打个嗝—— “哥,嗝,我止不住,额。” 裴彻不耐烦地停步,“你在这里哭完再进去。” 裴宝珠点头,抬头也看不清裴彻的脸色,这会儿兄妹俩无言,她却有很多话想说,“二哥,嗝,我都没看见二嫂,她人呢?” “别问。”裴彻沉下声。 裴宝珠打完嗝,忍不住哈哈一笑,“你们感情很不好啊。” 裴彻:…… 第219章 坏心思被弟弟发现 膳厅里,一家人都吃得差不多了,实在是裴宝珠耽误太多时间。 裴宝珠进来时,低着头想遮住红肿的眼。 许氏第一眼看见女儿憔悴的小脸,心疼地起身,“宝珠啊,快来吃饭,我和你大伯母都是为你好啊,你还小,以后懂事了就明白了。” 裴宝珠差点当场又要哭起来,许氏替她擦了擦,让她坐在身侧的位置,亲自给她布菜,“别哭了,这么多人看着呢,吃点菜。” 后进门的裴彻,坐到原本的位置上,但恰好位置与裴宝珠相邻,于是默不作声地往边上稍移一格,离远些。 自打这裴宝珠进屋,虞氏眼中笑意都没了,只剩下作为长辈的凝视。 虞氏不看沈桑宁了,她乐得自在,把碗里的牛肉吃完,忽地,察觉到另一道不善的目光。 沈桑宁不抬头,都知道是裴宝珠。 根本不作理会,安然地吃着饭。 那头,裴宝珠的目光在沈桑宁和裴如衍之间来回打量,见两人没什么互动,眼中闪过一丝轻蔑。 移开视线时,忽然发现餐桌上还有个陌生小孩。 陌生的小孩一语不发地舀着勺子喝汤,一副乖巧的样子。 裴宝珠疑惑地转了转眼珠,心里有了猜测,声音带着鼻腔问许氏,“娘,那是谁?” 八成是大伯父的新儿子,外室生的,刚接回来。 许氏看她没再闹脾气,松了口气,温柔道:“是你大嫂的表弟,金陵来的。” “表弟?”裴宝珠失声,这竟是沈桑宁的表弟。 嫁人了,怎么还能带表弟来婆家的啊? 自己都快成下堂妇了,要脸不要? 裴宝珠消化不了这事实,不可置信的目光左右来回瞟,正欲开口质疑,忽见大堂兄扫过来的冷冽目光。 裴如衍只一个眼神,就让她生出惧意,止住了话题,静如鹌鹑地低下头。 算了,先不问了。 * 晚膳过后,齐行舟礼貌地同一个个长辈告别,然后和方端午走了。 笔直的小身影,迈得每一步都稳得没有差别,离去的路线都是一条直线。 宁国公和裴二爷仿佛有说不完的话,从膳厅转移到茶厅,虞氏和许氏这对妯娌也陪着。 沈桑宁起身离去时,裴如衍也跟着起身,却被宁国公喊住:“衍儿,你等等。” 裴如衍看着她离去,垂着目光无可奈何地坐了下来。 宁国公倒是没留裴彻,但裴彻也是有事做的,揪着裴宝珠回怡景轩,不让她偷听大人谈话。 可裴彻不可能一直看着她,一走开,就让裴宝珠溜出了院子。 那厢,沈桑宁还没走到青云院,就发觉后头草丛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 大晚上,怪吓人的。 连紫灵都觉得害怕,“少夫人,今夜的风也太大了。” 哪里是风啊,谁家的风只刮草丛,不刮到人身上的? 连衣袖都不曾摆动一下。 沈桑宁都不必转头看,佯装担忧道:“咱们快些走,前几日蛇贩子送蛇胆来的时候,遗落了几条蛇,我让人找都没找出来,只怕都藏在草地里。” “啊?”紫灵真信了,慌张了,“那府中岂不是很危险,奴婢今夜要洒些雄黄了。” 倒是一旁的玉翡,了然地夸张道:“听说那几条蛇比大腿还粗,夜里喜欢钻草地,嘶……少夫人,还是快回院子里吧!” 沈桑宁郑重其事地点头,朝青云院而去。 草丛中,突然“啊”的一声叫,又惊又惧,沈桑宁听见了也只当没听见。 裴宝珠这下也顾不上偷听什么,更不管远去的人,只剩下害怕。 一想到蛇,赶紧爬出草丛,咒骂道:“府中养了那些护卫干什么吃的,连蛇都抓不到,万一咬了我怎么办!” 此刻不知是错觉还是真的,浑身都痒痒的,裴宝珠仿佛听见草丛里有奇奇怪怪的声音,如惊弓之鸟,四处环顾。 夏香慢她一步出草丛,将手里灯笼点燃,照了照草丛,“没有蛇啊,奴婢也没听说近日有蛇贩子来……” 夏香挠挠头,也不太确定。 裴宝珠心还没彻底放下,但也知道自己被人耍了,“好啊,她肯定是知道我在草丛里,才故意这么吓我!难怪!护卫怎么可能抓不住蛇,府里怎么可能有蛇!她心机怎么这么深啊!” 夏香迟疑,“四小姐,你还要跟踪吗?” “跟什么跟,你没看见人都没影了吗!”裴宝珠无语,自己又不傻,跟踪怎么可能直接跟进青云院。 她望着沈桑宁离去的方向,“哼,我算是知道了,她心机深重,最能拉拢你们这些下人的心,对别人恶毒得很,说不准我那二嫂嫂不受人待见,就是她的手笔!” 夏香犹豫着,没发表意见。 裴宝珠狠狠跺脚,“她还把表弟也带来,这公府姓裴又不姓沈,我若不给她点颜色瞧瞧,她都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 “您,您想怎么做?”夏香有点怕。 裴宝珠哼哼两声,随意道:“她这么喜欢蛇,我送她两条好了,走,我们先回去。” 语毕,原地一个转身。 却不知身后何时开始站着一个人。 小少年左手提着灯笼,灯笼的光照在脸上,左脸发光,右脸阴暗。 “啊!!!”裴宝珠被吓了一大跳,心脏砰砰加速。 待她看清对方,瞬间怒不可遏,“臭小孩!你什么时候站在这里的!” 虽怒,但底气并不足。 毕竟刚才那番话,要是叫人听到……她心里还是发虚。 再看对方,对方只是站着不动,也不说话。 被灯笼照亮的那只眼睛,迸发着透骨的寒意。 裴宝珠莫名发怵,这眼神,怎么这么像大堂兄?反应过来,她不由唾弃自己,竟对一个小孩产生惧意。 她挺直身子,走过去,恶狠狠道:“看什么看,这是我家!你再瞪我,我就把你赶出去!” 即便放出狠话,少年依旧不为所动,只是冷冷盯了她一眼,抬步朝青风苑走去。 裴宝珠被忽视了个彻底,气道:“这姐弟俩,都一个德行!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坏主意呢!” 第220章 余嬷嬷初登场 她转身,脚步蹬得老响。 但不知为何,有种被恶鬼盯上的错觉,背后一阵恶寒,她最后跑回了怡景轩。 裴宝珠把夏香拉进房中,鬼鬼祟祟地将门窗关上,“你觉得,刚才那臭孩子听见我们说话没有?” 看着裴宝珠渴望的眼神,夏香自欺欺人道:“应该没有吧,四小姐,您别太担心,他就算知道了,也没证据。” 裴宝珠尴尬一瞬,摸摸鼻子否认,“我怕什么,我才不怕,他只是客居公府而已!” “我明天就让人去抓蛇回来,吓死那个沈氏!” “夏香,明天你去抓一条蛇,要比胳膊还粗的那种。” 她说得起劲,夏香惧怕地咽了口口水,半晌没有应话。 “你是不是怕了?”裴宝珠狐疑地皱起眉,“这个事儿不能让别人知道,我信任你才让你做这件事的,明天我陪你去,你负责抓,我监督你。” 夏香犹豫好久,胆寒地点点头。 见状,裴宝珠好一顿夸奖。 两人讨论着明天买蛇的细节和防护,殊不知被房顶上的人听了个彻底。 一块瓦片轻轻盖上,身着灰衣的女子融于夜色,没有被任何护卫发现,飞檐走壁落入青云院的庭院中。 廊下点着廊灯,一阵风吹过,叮铃铃地晃动出声。 吓到了正趴着吃食的宁侯,沈桑宁蹲在廊下摸摸它的背以作安抚。 即便这样轻微的动作,它都下意识地要躲。 先前还不懂为什么宁侯突然排斥她,现在明白了,猫通灵性,感知到了她肚子里的小生命,恐怕误伤了她,这才主动远离。 沈桑宁心疼它,产后给它好一顿大补,这两天总算是调理回来,不再憔悴,恢复了原本的美貌。 “慢慢吃。”她道。 听得庭院中的轻微响动,她也未曾抬头,直到身侧传来云昭的一声轻唤—— “夫人。” 沈桑宁抬头,看见云昭,明明没过几日,可她的心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竟有些不知如何面对她。 一看见云昭,就记起云叔是母亲的心上人。 还有微生家欠云叔的,恐怕一辈子也偿还不了。 思及此,她率先问起,“云叔近来如何?” 云昭只当是普通关怀,“挺好的,每日都有事做,教着孩子们和小宋神医练武,偶尔还会做些木雕,让小宋拿到集市上去卖。” 沈桑宁点点头,她是知道云叔的雕刻手艺不错的,上回赠予她的木剑,就是出自他自己的手。 如此说起来,云叔是多才多艺。 可他越优秀,她心中愧疚感便多些。 沈桑宁心知过去的十八载年华是无价的,亦无法偿还,如今只有尽力弥补。 她起身进屋拿出一张房契。 这两日没去云家,就是让紫灵去购置了一套新宅子,诚然她名下房契不少,但都是经过明路的,避免纠葛,她还是给云家买了一套新的。 “你家人多,这么多人怕是住不下,这房契你先收着,找个吉利的日子搬进去。” 沈桑宁将房契递过去。 云昭却没接,面色凝重,“夫人,我不能再收了,你已经帮了我太多,先前那三万两我都没有偿还。” 沈桑宁仿若未闻,霸道地将房契塞进她怀里,“买都买了。” 云昭紧抿着唇瓣,单手抱着没让房契掉落,但还是没用手捧,半是感动半是压力,“夫人如此待我,我恐怕一辈子都得为你卖命了。” “云昭。”沈桑宁郑重地喊她名字,伸出手去握云昭的手。 云昭低头,看见自己带着薄茧的手被牵住,被迫但顺从地握住了房契。 然后听她认真道—— “你从来是自由的。” 这是沈桑宁的心里话,“虽然你如今替我做事,但不需抵押任何物件,包括你的名字。” “不论是房契或是三万两,你不用将这些当成束缚,给你,是因为你值得,还有云叔,我也希望他有个好的居住环境,说不准对他记忆恢复还有益处。” 云昭听罢,低垂着眉目望着手中一纸契约,直到沈桑宁松了手,才道一声:“好。” 只一个字,透着坚定,暗藏了无限柔情。 沈桑宁无意煽情,忽而问道:“你同小宋神医如何?” 云昭被这一问,心底多余的情绪迅速散去,抬眸时有些许不自然,“没怎么样。” 不待沈桑宁多问,云昭立马转移话题,“裴四小姐想要害你,她准备去买蛇。” 看来,刚才故意吓唬人的话,反而给了裴宝珠启发。 不过,沈桑宁并不怕,“她还是太闲。” 很快,她就能有事干了。 次日一早。 余嬷嬷就被接进府中。 沈桑宁是在荣和堂看见她的,前世并没有请管教嬷嬷,初见余嬷嬷,就觉得此人比传说中更老练。 半头花发,年近五旬,身子骨还是硬朗,一脸严肃,即便面对虞氏扯出的笑,也没有殷勤讨好的感觉,而是严肃的笑。 她的严肃并非因年长,而是历经两朝,在宫中摸爬滚打大半生,养成的不苟言笑,严肃中透着两分诡谲。 “老奴见过大夫人、二夫人,世子夫人。” 余嬷嬷福了福身。 虞氏请她坐下,“余嬷嬷,今日起,你只管安心住在府中,宝珠今年十五岁,却还是孩子心性,我不盼她能多贤惠,但至少要懂些事。” 许氏在一旁听着,看着余嬷嬷的气势实在唬人,生怕自己女儿受到伤害,忍不住问,“您老在宫中教礼仪时,若遇到不听话的,是如何管教的?” 余嬷嬷并未左右打量,但只听这一句话,就对许氏心思心如明镜,直白道:“老奴在前朝时专教出身名门的秀女礼仪,她们既入了宫,很少会有不听话的,如有,那打得也骂得。” “本朝,陛下没有纳妃,后宫唯有皇后,老奴便教导新入宫的宫女礼仪,若有不懂事的,打个半死自然长了记性。” 许氏一听打个半死,唰地起身,“我家宝珠可不能挨打啊!” “弟妹,”虞氏皱眉,“余嬷嬷自有分寸,懂轻重,你要是盼着宝珠好,就该信任她。” 许氏惆怅犹豫地坐下,连连点头叹息,“好,我先去把宝珠叫起来。” 说着,许氏就忧心忡忡地走了出去。 虞氏再度看向余嬷嬷,“嬷嬷放心,只要教好四丫头,公府自不会亏待你。” 余嬷嬷了然,理解其意。 一切只管以教好四小姐为目的,不是不能打,只要下手懂轻重即可。 “是,大夫人放心。” 第221章 舟舟买蛇 虞氏笑了笑,“嗯,眼下是我儿媳在当家,往后你有任何需求,同她说也是一样。” 语罢,看向沈桑宁,“给余嬷嬷安排住处了吗?” 沈桑宁点头,“母亲,我给余嬷嬷安排了清净的厢房,不过今早突发奇想,既然嬷嬷要教导四妹妹,自当与四妹妹离得近些。” 虞氏、余嬷嬷的目光皆投在她身上,等待后文。 她顿了顿,神色认真得仿佛毫无私心,“也是巧了,四妹妹的怡景轩里,正好还有两间厢房空着,一应用具也都是新添置的,反正两处都可以住,不过是一时落脚之地,不代表日后的住所,全看嬷嬷想住哪儿。” 言下之意,更有深意。 余嬷嬷垂着眸,嘴角泛起一丝了然的笑,“少夫人说的是,这几个月,老奴理应与四小姐同院,才能时刻管教四小姐。” 虞氏听得分明,端起茶杯,淡定地喝了口茶,“如此也好。” 余嬷嬷起身,“还请少夫人再调派些人手,以供老奴差使。” 沈桑宁听闻,没有迟疑半刻就报出四个名字,让玉翡将人带来。 被报到的四个大力气的婆子,又恰巧在荣和堂附近闲转,一见玉翡出来,就马上排好队,规规矩矩地走进去。 都不需要玉翡吩咐什么,早就准备好了。 四个婆子走进来,虽没有余嬷嬷的威严,但胜在块头大,都是一顿吃两三碗的人。 沈桑宁特意看了虞氏一眼,见其并未有异议,就让余嬷嬷带着四个婆子去安顿了。 几人一走,厅堂中只剩下婆媳二人,虞氏不咸不淡地问,“怎么想的?” 沈桑宁分析道:“四妹妹那里有四个丫鬟四个婆子,若她任性指使着下人闹腾,余嬷嬷也得有能压制的能力才行,否则如何让四妹妹服管教。” 虞氏将茶放下,也是满意的,“你是有主意的,也是有轻重的,不过要谨记一点。” 虞氏话音落下,指了指头顶上方的牌匾。 沈桑宁仰头看去,只见牌匾上几个大字—— “家和万事兴”。 * “蛇,蛇,放……” 床榻上,裴宝珠久睡不醒,嘴里喃喃。 许氏坐在床榻边,怎么摇她喊她,都叫不醒,“怎么这么能睡,待会儿余嬷嬷要来了。” 裴宝珠仍旧没有苏醒的迹象。 屋外,余嬷嬷已经进了院,让人将包袱先放到厢房里,独自走进主卧,站在门槛边,“二夫人,从今日起就交给老奴吧。” 许氏张嘴,“你是要我走?” 余嬷嬷直接道:“您是慈母,在这里只为让四小姐有恃无恐,您此刻只有狠狠心,才是真的对四小姐好。” 许氏逐渐被说服,最后看了眼女儿香甜的睡颜,起身,一步三回头地走出门外,“嬷嬷,你——” “您放心,这段日子,还请您不要出入怡景轩。”余嬷嬷说完,礼貌笑了笑,将门关起。 许氏焦虑地站在门外,半晌没听得动静,咬咬牙,狠心离开。 只剩下夏香在门外来回踱步,最后被一个力气大的婆子“请”走。 房中。 余嬷嬷站在床榻边,面色严肃,扫了一眼横仰八叉的少女,“四小姐,该起了。” 不出意外的,榻上少女毫无动静。 “四小姐,时辰到了,该学规矩了。” 还是没用。 余嬷嬷淡定地从袖中抽出一把软尺。 国公府是个养老的好地方,裴氏乃簪缨世族,祖祖辈辈底蕴丰厚,不像其他普通官宦,一朝倾覆就什么都没了。 余嬷嬷大半生虽攒了不少钱,但她无子无女,没任何寄托,留在国公府保持荣耀也是不错的。 所以她必须教好这个四小姐,将来才能有机会留下,教导小小姐们。 她早就打听过,宁国公府现在还没有小公子和小小姐,目前只有二少夫人怀孕,生下来等到三五岁开始教导礼仪,在这中间,余嬷嬷也能吃好几年闲饭。 还受人尊敬。 多好。 余嬷嬷将软尺伸直,拍在裴宝珠的屁股上,根本没用力,只因裴宝珠皮肤娇嫩,自小被宠着连磕着碰着都难,当即嗷嗷叫起来。 “啊!” 刚才怎么都喊不醒的裴宝珠,睁开睡眼。 正巧余嬷嬷低头,肃穆到可怕的脸呈现在裴宝珠眼前,吓得她往床榻里缩,“你谁啊!来人啊!来人!” 外面毫无动静。 裴宝珠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此时听余嬷嬷冷漠道—— “四小姐,老奴姓余,往后你可称老奴为余嬷嬷,今日起,由老奴矫正你的礼仪形态。” 裴宝珠双眼狠狠瞪着,“哈,你还知道你自己是个奴啊?竟敢打我!我爹娘都没打过我,你竟敢打我!你这刁奴!” 余嬷嬷脸色未变,微微一笑,露出的褶子配合眼神,还真像个刁奴,“老奴奉夫人们的命令,管教你,并非是你的奴仆,而是教授你礼仪的嬷嬷。” “老奴”二字,每每提及,余嬷嬷都会微抬下巴,眼中毫无卑微,仿佛只是个普通的自称,称呼习惯了,与“我”并无区别,甚至,还因资历而自豪。 裴宝珠气得直喊刁奴,见那软尺又要扬起,她吓得满床乱爬,鞋也不穿,就跑出门去。 余嬷嬷并没追,因为裴宝珠根本跑不出去。 她一打开门,四个大块头的婆子排成一排堵在门外,四人齐齐发声,“嗯?!” 这阵仗,连苍蝇都休想飞出去一只。 “四小姐还想去哪儿?” 余嬷嬷冷着声靠近,此刻在裴宝珠眼里,如同恶煞。 从早晨到黄昏,一整日都没出怡景轩,买蛇的计划都泡汤了。 准确地说,是连屋子都没出。 光学端庄地穿衣,就穿了一天。 但裴宝珠没买蛇,不代表别人不买。 齐行舟在书院憋了一天,下学时没有及时回家,悄悄和方端午打听,哪里可以买蛇。 第222章 阿舟给姐姐报仇 “买蛇?蛇那么可怕,买它干嘛?” 端午摸不着头脑。 齐行舟小脸宛如寒玉,“送人。” 端午更懵了。 又听他说,“不知道就算了。” “我知道啊!”端午就在闹巷里生活的,连早市谁家的菜便宜都知道,怎么会不知道哪里买蛇。 只是有点害怕而已。 “带我去。”齐行舟言简意赅。 眼下正是下学的时候,书院外都是接人的马车。 他左右瞧瞧,见宁国公府的马车一直等候在外面,扯住端午的袖子,沿着边缘走出去。 正当马夫要看过来时,齐行舟快速从书箧里取出一本书挡住脸,扭过脸。 端午猫着腰,身后突然响起一道稚嫩爽朗的声音。 “阿舟,端午,你们干啥呢,鬼鬼祟祟的。” 包赢吃着冰酥雪,哈哈一笑。 齐行舟心神一凛,没去看马夫,一个劲儿朝前奔跑,端午也跟上,给包赢看懵了。 包赢和甄斐相视一眼,皆为不解,但默契地跟着跑了上去。 公府的马夫当然看见了,驾着马车追了上去。 几个孩子跟着齐行舟绕进了小巷,慢慢地开始由端午领头,跑进闹市的深巷,一户卖蛇的人家,停了下来。 甄斐气喘吁吁,“跑什么啊?” 端午指了指一扇小门,“我家小公子要买蛇,这里可以买。” 甄斐不解,“买蛇干什么。” 齐行舟紧绷着脸,心里挣扎一番,还是决定要买,“有人想买蛇欺负我阿姐,我要以牙还牙。” 几人面面相觑。 个子一般高的当属包赢和端午,所以两人对上了眼。 甄斐问,“她得逞了吗?” 齐行舟严谨道,“还没有,但我气不过。” 甄斐皱眉,“确实气不过,你阿姐这么温柔,怎么可以放蛇咬她,等下就让端午帮你抓。” 听闻此言,端午后退,“我不敢。” 包赢义愤填膺,挺身而出,“我来。” 四个人轮流敲响木门,就算是都参与了。 等从门里出来,包赢的书箧鼓鼓囊囊,齐行舟站在他身侧,毫无惧意,倒是端午和甄斐站得远远的。 四个小孩从巷子一出来,就被公府的马夫看见了,“小公子,你们跑什么?” 齐行舟摇摇头,一本正经,“锻炼身体。” 然后包赢陪着齐行舟一同回公府,甄斐有家规不能晚归,于是分道扬镳。 * 裴宝珠练完穿衣,就已经精疲力尽。 待余嬷嬷带着几个婆子离开,她瘫倒着哭了一阵,红肿着眼跑出去找许氏哭诉。 怡景轩外防守不如书房,趁着夜,护卫小解的功夫,两个小不点一下子就溜进去了。 不久,又原路溜了出来。 两人本来就不及护卫的腰部,还猫着腰,穿梭在草丛里,护卫都看不清有人。 那厢,裴宝珠向许氏哭诉自己被打,结果掀开衣袖,就只是稍稍红了一点,根本没有她说的那般严重,许氏反而放心了,只是稍稍安慰几句。 裴宝珠发现一向无所不应的娘亲,根本不打算帮她,气愤委屈地跑回房间,扑到床榻上埋头痛哭。 她整个人压在被褥上,根本没有感觉到被褥下有什么,直到感觉被褥下有什么动了一下,才停下哭泣。 茫然地将被褥掀开,只见两条黑白相间的蛇蠕动着。 蛇在褥子里蒙了太久,一下子被放出来,唰地一下,半条身子如弹射般竖起,一左一右两只蛇头对准裴宝珠的脸。 她瞪大眼睛,满是惊愕,一双眼正好对准两条蛇,间隔两拳的距离,险些吓晕过去。 现在看清了,不是黑白相间的蛇,两条蛇分开,一黑一白,不约而同地盯着她,吐着信子,“嘶~” “啊!!!”房中一声惨叫。 夏香住在边上的耳房,第一个冲进屋,“四小姐,你怎么了!” 裴宝珠跌倒在床榻边,发抖指着,“蛇,有蛇……” 夏香朝所指方向望去,“哪有——” “大晚上的,有怎么了!”余嬷嬷披着外衣,冷面进屋。 年纪大本来就睡眠不好,被这一声惊叫,心差点没跳出来。 “蛇,蛇,呜呜呜。”裴宝珠哭着说。 余嬷嬷看她身上没有伤处,朝四周环顾一圈,“哪里有蛇!” “有,真的有,”裴宝珠疯狂指向床榻上,却什么也瞧不见,“去哪儿了,肯定是跑了,一定要找出来!” 余嬷嬷走近床榻,将被褥抖了抖,什么都没有,冷笑一声—— “四小姐,你以为矫情地装疯卖傻,就可以逃过明日的教学?世家贵女当端庄得体,即便面对危难,也不能丢掉体面,若你再乱喊叫,明日老奴就教教你,如何呼救喊叫,保准你脱胎换骨!” 语罢,一脸漠然地转身离去。 很快,外面响起余嬷嬷呵斥丫鬟们的声音,“看什么热闹!都去歇着!” 只一日功夫,余嬷嬷在怡景轩的威严已经立下,丫鬟婆子都听话地散开。 房内,裴宝珠委屈极了,轻声骂着刁奴,一边差使夏香找蛇,好一会儿都没找到,她不信邪,哭着在房中找起蛇来。 她怕蛇,但更怕蛇还在房里。 今夜哪敢休息啊! 找了许久,黑色的蛇钻了出来,咻咻咻地再次跟裴宝珠对上眼。 “夏香!” 裴宝珠扭头就朝夏香奔过去。 夏香没想到真有蛇,眼看跟着裴宝珠的蛇爬到身边,两眼一黑,惊惧之下头脑一热,脱下外衫将蛇罩住,“抓住了!” 即便抓着害怕,夏香也不敢松手,松手更怕,“四小姐,拿,拿东西来兜住!” “不要!我害怕!”裴宝珠躲在角落里。 夏香两眼又一黑,“奴婢要晕了,抓不住了……” 裴宝珠一听,赶紧拿东西包裹住,想扔出去,但转念一想,留了下来,“还有一条,你再找找。” 这大概是夏香今晚第三次眼前一黑。 白蛇摆动着身体,穿梭过花圃,慢慢爬到院外,主动钻进筐篓里。 夜色渐深,包赢早就回家了。 躲在树后的齐行舟将熏香收起,盖上背篓。 考虑到不留后患的问题,他向养蛇人买了特殊的熏香,可以将蛇引回来。 第223章 世子先别死,夫人有喜了! 端午眯着眼眺望,“还有一条,怎么没回来?不会被抓到了吧?” 现在时间太晚了,包赢已经回家了。 齐行舟紧皱眉心,顾虑良多,在原地等了好久,仍是没有等到小黑。 夜深有护卫巡逻,他必须得回院里了。 只得放弃小黑,提着背篓回去,将背篓放在卧房中,明日再找机会去还蛇。 而那边没抓到白蛇的裴宝珠是真的睡不着了,将被褥都换上了干净的,人冷静下来,将院里所有人都怀疑了一遍。 “我知道了,肯定是沈氏,她那天用蛇吓唬我,只有她了!一定是她把蛇放进来的!”裴宝珠越想越确定,“夏香,你去,将蛇丢进沈氏房里。” “啊?”夏香不敢。 但最终在裴宝珠的威胁和诱导下,做出了让步。 夜里,青云院的防守仍旧很严,夏香不会飞檐走壁,即便躲过府中巡逻护卫,也逃不过青云院外值守的护卫,她根本进不去。 于是找了一堵没人蹲守的墙面,将装着蛇的盒子扔了进去。 盒子在半空中散开,夏香眼看着蛇飞出来了,差点就掉回来了。 只差一点。 顺着墙刚好掉在青云院的草坪里,夏香怕被人发现,赶紧跑。 小黑蛇顺草地爬,仿佛在寻找什么,朝着唯一的光源爬去。 点着灯的屋里,沈桑宁忽然打了个喷嚏。 门窗紧闭,怎么好像有点冷? 房外好像有些动静? 窸窸窣窣的,似树叶打颤,仿佛还有什么声音夹杂其中,缓缓靠近。 又好像只是错觉。 沈桑宁起身,朝门窗处走去,伸手放在窗沿边。 没有开窗。 透着窗户纸,她看见一抹亮光升起,愈来愈近,与她只隔着窗户纸。 她静静站着,嘴角划过笑意。 只听男人低沉的嗓音隔着窗户传进—— “今夜月色很好。” 裴如衍提着灯,看着投在窗户上的影子,“要不要出来赏月?” “你拿的什么灯?”她的声音如秋日晚风,吹不了树叶,光能拂动他心。 “你开窗。”他不曾碰窗户,温声道。 沈桑宁还是将窗打开了,看清了他手中提着的兔子灯。 他穿着一袭白衣,比那月色还要皎洁。 手上拿的兔子灯笼,像是从广寒宫跑下凡的,做工精细逼真。 裴如衍将手柄递向她,“要不要?” 沈桑宁想矜持一会儿,又听他问一遍,“要吗?” 她脑海里悄悄浮现起一些不合时宜的画面,轻咳一声将窗户关上,她背过身,摸了摸脸颊。 窗外,裴如衍落寞地问,“不要吗?” 沈桑宁深吸一口气,走出门,“拿来。” 兔子灯的光,比寻常的灯笼要亮许多,照亮了裴如衍的表情。 他唇瓣轻勾,朝她走近,将灯笼的手柄递到她手里,“夫人要,就好。” 沈桑宁捏紧手柄,撇开脸,走到庭院里,仰头望月亮,“月色哪里好了?” 云遮了一半。 他就是找个借口把她骗出来。 她看着月亮,裴如衍从她身后走到她身侧,低头看着她的侧颜,“我觉得很好。” “白云遮月,藏住的那部分,亦是美好。” 裴如衍却没有在看月亮。 沈桑宁听出点别的意思,再对上他的目光,哪里会不懂? 她义正言辞道:“休要撩拨我。” 还怀着孕呢。 至少还得再有九个月。 他笑笑,“我在夸月亮。” 沈桑宁将兔子灯高高提起,将他的面容照得锃亮,“哦,那我就当你在夸月亮,天色晚了,你早些回去休息。” 清晰可见的,裴如衍弯着的唇角抿直了,“回去?” 她点头,甚至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 一条黑乎乎的蛇悄然无声地爬上了兔子灯。 沈桑宁关注着他,等他下文时,身侧隐约传来些动静,只听嘶嘶两声,眼见他面色一凝。 手中的灯笼被他一把拍掉。 沈桑宁反应过来,来不及害怕,只见那黑蛇动作极快,在灯笼被掀翻时,缠上了裴如衍的手臂,钻进他袖中。 “来人!”她大喊一声,要上前查看。 他却后退一步,沉声道:“离远些。” 随后闷哼一声,似被蛇咬,另一只手探入袖中,精准地捏住了蛇的七寸。 手中无剑,大力将蛇甩在地上。 蛇仿佛晕了一阵,半晌没爬起来。 缓过来后,被赶来的护卫一剑斩断,尾巴还在摆动。 沈桑宁跑到裴如衍身前,将他袖子掀开,焦急地问,“是不是被咬了,哪里被咬了?” 她一边摸着他的手臂,查找伤处,一边去看他脸色。 只听他“嗯”了一声。 的确是被咬了。 只是晚上视线不清晰,她还未曾找到伤处,他身子前倾,直接倒在了她身上,脑袋搁在她肩上。 他还没彻底昏过去,“好困。” 裴如衍并没完全压在她身上,故她不觉得重。 她揽住他的腰,更是着急,“快去,去找大夫来啊,把世子带进屋里去!” 几个护卫分头行动,将裴如衍抬进了屋内,放到了床榻上。 世子被蛇咬,这事藏也藏不住。 不出片刻,就惊动了各房。 被蛇咬与生病不同,必须紧急处理,能最快找到的大夫,只有护卫里的刘金。 在名医来之前,只能请刘金先来看看。 沈桑宁在屋内看着,床榻上,裴如衍已经完全昏死过去,一动也不动。 她焦急不已,等待着刘金说话。 刘金诊脉的功夫,宁国公夫妇、二房夫妇都已经纷纷赶来,连裴彻都来了。 一行人站在庭院里,因不能打扰诊治,在屋外等待。 虞氏倚靠着宁国公,险些哭出来,沙哑的声音刻意放轻,“府中哪来的蛇啊!” 房门关着,刘金诊完脉,心绪复杂,思忖了好一会儿。 沈桑宁等不及了,“诊不出吗?是不是中毒了?” “不是,”刘金顿了顿,“也是。” “到底是不是啊?” “是,”刘金叹息,低头瞅了眼世子,“其实是微毒,并不致命,但世子他……之前受的伤,残留的毒素与蛇毒融合,只怕……” 刘金沉默了。 沈桑宁听闻此言,腿一软,差点摔倒,幸而被紫灵扶住。 紫灵难过,“刘金大夫,世子现在可不能死啊,少夫人都有喜了,少夫人怎么办啊!” 隔着一堵门,门外众人齐刷刷抬头。 第224章 怀孕了?谁的? 什么?有喜了? 怎么没人知道?! 房中,刘金大夫张张嘴,不知道说什么了,突然,看见被号脉的那只手动了动。 他立马改口,“我还没说完呢,我的意思是,只怕要多休养一阵了,世子没事,没事的,少夫人切莫太过担忧,保重身子要紧。” 刘金的话很响,屋外听到的,都松了口气。 唯有裴彻,脑子里还是那句“少夫人有喜了”。 有喜了? 怎么会? 谁的?! 裴彻阴鸷着脸。 兄长无事,他也该开心的。 可央央有孕,他实在欢喜不了。 质疑着,愤怒着,沉着脸走出了青云院。 沈桑宁在房中松了口气,坐在床榻边,看着裴如衍被包裹了层白纱布的手臂,擦掉眼角的泪。 没事就好。 刚放心,忽听刘金道:“哦,对了,世子虽无事,却还是要静养,这几日最好是卧床,不要移动。” “世子晚上要是发汗,要用温毛巾擦一擦。” 沈桑宁忙应下,让刘金去开方子,她坐在床沿边,拿毛巾为裴如衍擦额角。 今生,他受伤的次数,比前世多了太多。 她拧着眉,心里担忧,忽想起公婆还在门外等候,收起惆怅忧虑,强扯出安慰的笑,朝门外走去。 沈桑宁见虞氏一脸憔悴,“母亲,不必担忧,刘金说无事,明日应该就能醒了。” 虞氏点点头,气氛仍是沉重。 许氏见状,安慰虞氏,“大嫂,你就安心吧。” 沈桑宁道:“母亲若担忧,进去看看他吧。” 虞氏凝重地摇头,“不了,不打扰他休息,无事便好,倒是你,有孕了怎么也不同家里说?你今晚也受累了,不要再为了照看他,把自己累到了。” 想到这种可能,虞氏改变了主意,“还是我留下照看衍儿吧,你早些休息,不能熬夜。” “母亲,我——” 拒绝的话还没说完,屋里一阵咳嗽。 “世子醒啦!”紫灵跑出来传消息。 闻言,沈桑宁和虞氏跑得最快,两人纷纷进屋,许氏也跟在后头。 宁国公往前一步,意识到什么,和裴二爷一起止步门外。 房中,裴如衍躺在榻上,半睁着眼,没受伤的手抬了抬,盖起被褥,下一瞬,就被三个女人包围了。 “可算是醒了。”许氏站在床位。 虞氏站在中间,放松地呼一口气,“可还有哪里觉得难受?” “我无事,母亲放心。”裴如衍温声道,语罢就仰起头,想见的人终于出现在视野中。 沈桑宁没像许氏和虞氏那样进行慰问,她重新将毛巾捡起,擦擦他的脸颊。 裴如衍欲言又止,最终躺着没动,朝虞氏再度道:“母亲,二婶,我无事了。” “好好好,你无事就好。”虞氏明白了,和许氏相视一眼,一前一后走出门去。 虞氏刚走出门,想到什么又调转脚步回来,“衍儿,你媳妇有了身孕,别让她照顾你。” 交代完,才离去。 沈桑宁手一顿,发觉裴如衍投来的目光,她避开了,“我不是故意要瞒你,谁让你前阵子冷待我。” 他眉心蹙了蹙,抬手捂住胸口,仿佛是难受。 沈桑宁放下毛巾,关切地问,“怎么了,你怎么了?” 他紧闭双眸,她伸出手去探他额头,也没发热。 又伸手去触碰他捂着胸口的手,“是这里疼吗?这里怎么会疼?” 蛇又没咬胸。 过了好一会儿,裴如衍才缓过来,勉强勾起一抹宽慰的笑,“无妨。” 可这哪里像是无妨的样子? 此时,陈书将请来的名医带了进来。 沈桑宁如见救命稻草,“来得正好,大夫,他被蛇咬了,家中大夫说是微毒,养养就好了,可方才他好像心口疼,先前他也中过毒箭,体内还有毒素未清,他会不会——” 大夫抬手,嫌她聒噪,“这位夫人,请先别说话。” 她马上闭嘴。 好吧,她以为这些是要提前讲清楚的。 陈书将椅子搬来,大夫坐在椅子上,搭上脉象,诊了好一会儿。 期间,裴如衍抬眸,视线与陈书交错,很快又垂下目光。 陈书低头,摸了摸鼻子。 大夫诊脉很慢,沈桑宁忍着急切,等大夫开口。 “府中大夫诊得不错,只需休养即可,不会有性命之忧,不用过于焦虑,记得按时服用药物,对了,你们把府医开的药,给我看看。” 闻言,沈桑宁安心了,“陈书,带大夫去看看熬的药。” “是,大夫请。”陈书带着大夫走出去。 房中安静下来。 有了大夫的准话,她倒是安心多了,只听榻上男人出声—— “夫人,渴。” 言简意赅,应当还是虚弱。 沈桑宁倒了杯茶,坐在他身边,小心翼翼地将他扶起。 裴如衍半个身子靠在她肩上,微微侧脸,去饮她手中水。 “还要吗?”她问。 他摇头,动作迟缓地重新躺下,自个儿掖了掖被子。 沈桑宁将茶盏放好,坐在床榻边椅子上,“你先睡一会,待会药好了,我喊你。” 他没应,突然抬手,手心向上。 意味明显。 看他生病可怜,沈桑宁配合他这幼稚的举动,将手放上去,允许他牵着睡,“快睡吧。” 裴如衍将柔软的手握在掌心里,一根根手指缓缓扣住她,直至五指相扣,隔着被褥,放在肚子上。 他却没有闭眼睡觉,反而愈发清醒地看着她。 沈桑宁另一只手强制闭上他眼睛,手一拂开,他又睁眼。 裴如衍幽幽道:“你守着我,我睡不着。” “那……我出去?”她语调古怪地问。 莫名其妙的,她要被他赶出去了。 那她去住书房?或者厢房? 语罢,人都直接站起来了,可手还被某人攥在手心里。 “那你好好休息,我出去看看你的药。”她抽了抽手,竟然抽不出来。 裴如衍看着她,不放手,“我的意思是,你能不能睡我边上。” 更古怪了。 简直是比刘金说不能移动,还要古怪。 沈桑宁犹疑时,他忽然一阵急促的咳嗽,咳得红了脸。 她哪还有心思考,“好了好了,我陪你休息,我先给你倒杯水。” 奈何裴如衍就是不松手,“现在不渴。” 今夜,就因裴如衍被蛇咬的事,公府好几处院落都灯火通明。 黑漆麻乌的怡景轩,裴宝珠坐在房门外,眺望远处光亮,听着巡逻护卫急促的脚步声。 “不要惊动主子们,排查一遍府中是否还有蛇。” 护卫的言语,被裴宝珠听了去,裴宝珠猜测那条黑蛇得嘴了。 肯定是咬了人。 还是比较重要的人,所以才会引起重视。 大堂兄和沈氏分房已久,被咬的肯定是沈氏。 裴宝珠愉悦不已,准备回房,却听那护卫又道—— “世子中了蛇毒,国公爷吩咐要严加排查,你们打起精神,别打瞌睡!” “是!” 第225章 世子装病为贴贴 裴宝珠黑黝黝的眼睛瞪大,融于夜色中几不可见。 里面,写满震惊和畏惧,慌乱和心虚。 怎么会是大堂兄??? 他们不是分房睡的吗?扔进青云院的蛇,怎么会咬错人啊? 大堂兄也太倒霉了! 是谁不好,偏偏咬的是大堂兄……她害怕,她也要完了。 裴宝珠转身悄悄进入房中,在屋里来回踱步,思考对策。 想了半晌也想不出来。 脑子里都乱成一锅粥了。 那蛇的毒,严不严重啊?大堂兄不会死吧? 大堂兄虽然待她冷漠了些,可她从没想让他死啊! 裴宝珠欲哭无泪,可这件事,明明不是她的错啊。 要不是半夜被沈氏扔了蛇在床上,吓得半死,她又怎么会为了报仇,头脑一热啊! 彼时,对床榻都有了阴影,根本不敢上床睡觉。 也忘了,从一开始想要用蛇吓唬人的,本就是她。 * 青风苑。 齐行舟的心情没比裴宝珠好多少,只是没有来回踱步。 刚刚趁着人多,他也进了青云院。 看望姐姐姐夫,天经地义,于是在庭院里,瞧见了没被众人在意的蛇尸体。 听闻裴如衍并无殃及性命,齐行舟低调地回了屋,将藏在袖中的两截蛇身取了出来,放进背篓中盖住。 端午懊悔,“早知道就不该将蛇收回来,谁能知道丢进怡景轩的蛇,会在你阿姐的院子,现在府里都在找蛇,若是让他们发现这两条蛇,根本说不清楚,要不现在丢出去销毁证据?” 齐行舟按住背篓,“已经说不清楚了。” 是他没有思虑周全,买蛇这件事根本不可能瞒天过海,何况他今日还在马夫眼皮子底下消失,消失的地方就在养蛇人附近。 一旦宁国公要查,根本瞒不住。 齐行舟满面肃色,自知有错,也不算冤枉。 是他自己心急了。 本不应该将蛇带回府里的,应该想办法在外面送给裴宝珠。 如此,就不会留后患,不会连累阿姐。 端午又问,“那怎么办,等着被发现吗?” 齐行舟摇头,“既已犯错,就要及时补救。” 为今之计,只有自首,才能掰回一些。 不能让阿姐难做。 “不过,”齐行舟皱起眉,十分不解,“养蛇人不是说,这蛇没毒的吗?” 若是有毒,他也不会带回来。 初衷,只想吓唬裴宝珠,让她自食恶果。 端午一愣,才反应过来,一拍大腿,“是啊,养蛇人骗了我们!” 齐行舟看着他,一言难尽,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骗人的,未必是养蛇人。 想着,齐行舟走出门,嘱咐端午在房中看好蛇,独自去了青云院。 因为是今晚第二次来了,护卫多交代一句,“齐小公子,虽然你是少夫人表弟,但是夜深了,还是少打扰得好。” 齐行舟点头,“我知道,姐夫今晚还要喝药,我是来送蜜饯的。” 他抬手就是一包蜜饯。 护卫看着他故作深沉、不苟言笑却抱着蜜饯的样子,心软了软,想到他与少夫人情同亲姐弟,也被世子当做亲小舅子养的。 孩子的一片心意,世子和少夫人肯定不会拒绝。 护卫放了行。 齐行舟礼貌地道了谢,走进院中,没有去敲主屋的门,而是走向煎药的小厨房。 负责煎药的,是刘金。 旁边在说闲话的,是陈书,“你干嘛把世子的毒说得那么严重,要是让少夫人担心过度,世子肯定骂你。” 刘金哎呀一声,“做人真难,本来世子是打算‘偶感风寒’,趁机会和少夫人化解矛盾,计划赶不上变化,谁能知道,世子突然就被蛇咬了。” “话说这蛇哪里来的?” 陈书:“蛇哪里来的重要吗?重要的是,那蛇真的微毒吗?” 刘金调整着火候,“没毒,就算你有毒,它都没毒,我开始也以为世子真被毒蛇咬了,装太像了,号完脉我都懵了,你让我怎么说啊,我领悟世子的意思后,全靠编,说得重了,少夫人差点摔倒,然后我看见世子手动了一下,就马上圆回来了。” 陈书靠着门,“反正你记着了,不能让少夫人太担心,只要世子能搬回来住就行。” 刘金应下,“知道了,你请来的大夫,嘴巴是严实的吧。” “自己人。” 陈书放低声音,也还是让齐行舟听见了。 门外,小小的身影如同石化,半晌后,握紧拳头。 药已经煎好,刘金正倒着调理的药。 齐行舟悄然转身,去了主屋,敲响房门。 许久,都没人来开。 他犹豫片刻,继续敲门,“阿姐,我有很重要的事。” 房中,和衣躺着的沈桑宁坐起身,奈何手被紧握着,裴如衍闭着眼,晃他都不醒。 不会昏迷了吧? 她伸手去探他额头,没有发热。 房外再度响起弟弟的声音,“阿姐,我有重要的事。” “来了。”沈桑宁正在一根根掰开裴如衍的手,他就睁开了眼。 他朝外沉声道:“明日再说。” 小孩却很执着,“那蛇是我放的。” 裴如衍:…… 门外,紫灵从耳房走出来,惊讶道—— “小公子,你跪在这里干什么?” 跪着? 沈桑宁一怔,当即拍开裴如衍的手,瞪他一眼。 后者松了手,她才能下床。 她走向门外,没注意到,身后的裴如衍微微抬起上半身,似也想下床,但在门开的瞬间,想起自己还是个病患,又躺了下去。 他闭上双眼,只为耳朵能更真切地听见门外的对话。 第226章 裴如衍的小幼稚 “阿姐,对不起,蛇是我放的。” 齐行舟认错的声音响起。 沈桑宁低头,看着跪在眼前的少年,也将他的小动作尽收眼里。 认错时,他还悄悄抬头去窥她脸色,似是怕她生气,底气虚了几分,“我听见裴四小姐说,要放蛇咬你,所以我也想吓唬吓唬她,却没算准蛇会跑到这里,都是我的错。” 一席话,听得沈桑宁心如明镜,裴宝珠被余嬷嬷拖住了,奈何阿舟出了变数。 沈桑宁无奈地叹息两声,就伸手去扶他,“先起来。” 齐行舟不肯,倔强地跪着,“此事是我一人所为,我想去向师公师婆请罪认罚,跟阿姐没有关系。” 他仰着小脸,自责道:“他们若要追责,阿姐就及时和我撇清干系,赶我走吧。” 他一脸坚定,但联想到要回到金陵去,双眸渐黯。 沈桑宁见之,岂能不心软? 阿舟虽犯了错,但初衷是为了她啊。 她慢慢蹲下身,与他齐平,摸摸他的脑袋。 即便跪着,他的背也是直着的,头也不曾低下。 “阿舟,我永远不会赶你走的,你是我弟弟。”沈桑宁柔声说道。 齐行舟双眼亮了一瞬,很快又淡了下去。 他本就该在金陵的,这段时光,就像是偷来的一般。 往前,从不敢想象,他能拥有一个爱护他的姐姐。 思及此,愈发坚定了想保护姐姐的心。 “其实金陵也很好,我愿意回去的,车马虽慢,可我不会忘记阿姐的,将来凭自己的本事再考回来。” “我犯了错,理应受罚。” 沈桑宁看着他,放轻声音,“你确实犯了错,你不该不与我商量,自作主张,你的心思该放在学业上,你想为我出头,我很欣慰,但裴四再可恶,也不能真放毒蛇咬她。” 前两句,齐行舟乖巧地点头,但她话音落下,他却蓦然皱起眉,辩驳道: “没有!那蛇其实——” 其实什么,沈桑宁没听见。 因为屋内一阵急咳吸引了她的注意力,齐行舟原本的话也被迫打断。 咳嗽声一直不停,还愈发加重,似要把肺都咳出来了。 沈桑宁抬手硬生生将齐行舟拉起来,然后转身进了屋,看见裴如衍靠在床头,一脸疲惫,掩着嘴。 “咳咳,”他咳得眼角湿润,朝她望去,沙哑道,“难受。” 沈桑宁坐到榻边,扶着他,替他拍拍背,“你先靠会儿,药应该好了,我让人去催催。” “不急。”裴如衍摇摇头,余光瞥见慢步走进房中的小身板,眸中闪过一丝郁闷。 齐行舟脚步很轻,也很小,走到床前一丈的距离,就止了步,目光幽幽地盯着裴如衍。 裴如衍看见了,假装不知,又咳嗽两声。 他一咳,沈桑宁就帮他拍背。 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人要咳坏了,想着,她还是起身走出去催药。 她这一走,齐行舟也不想待在房里,正准备跟着出去,却听裴如衍不喜不怒地喊住他—— “阿舟。” 齐行舟顿住脚,看着阿姐已经走远,他犹豫一瞬,走回裴如衍面前,盯着他,“那蛇没毒。” 裴如衍云淡风轻,仿佛不在意,“是吗。” 齐行舟正色道:“我没有想毒死你妹妹,我只想给她教训。” 裴如衍嘴角弯出浅淡的笑,“你走过来。” “不要,就站这里,”齐行舟想了想,后退一步,“为什么要骗我阿姐,她会很难过的。” 离得远,底气才能更足,否则会被压制。 裴如衍不承认,“没有骗他,是你让人骗了,那蛇的确有毒。” 齐行舟脸上皱成一团,“不可能,我还有一条蛇,我被咬了都没事。” 闻言,裴如衍若有所思地捏了捏手指,“原来如此。” 齐行舟看他不反驳,“你承认了,你就是在骗我阿姐,就算你是为我授业解惑的姐夫,我也不容许你骗我阿姐,我会告诉她的!” 说话时,小身板挺得更直,仿佛是想让自己再高些,胸膛鼓起面朝天。 这小模样,看得裴如衍眼中透出些柔光,或许,将来他的孩子,也会是这般可爱,且讨嫌。 裴如衍低笑着告诉他,“你阿姐有孩子了。” 只一句话,原本昂首挺胸的齐行舟把胸收了回去,眉目微低,面露怀疑,“真的?” 裴如衍不谈真假,义正言辞道:“我与你阿姐两情相悦,今日之举只为增进感情,并非欺骗,你还小,不懂不要乱说。” 齐行舟沉默了,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中。 那厢,沈桑宁催完药,走进房中,跟在身后的下人将药递给裴如衍,后者却不像从前那般利落干脆地喝药。 反而,端着碗迟迟不动。 沈桑宁催促,“不喝,就凉了。” 裴如衍用勺子喝了一口,双眉微蹙。 “苦?”她问。 他隐晦地点点头。 也是怪了,连裴如衍都觉得苦,那该有多苦啊。 沈桑宁扭头,看见默默不语的弟弟手上拿着一包蜜饯,倒是正好了,“阿舟,取两颗蜜饯来。” 齐行舟还在想刚才的话,站着不动,捏紧蜜饯袋子。 “阿舟?”沈桑宁再次轻唤。 齐行舟回过神,慢吞吞地把蜜饯袋子送上,语气带着几分孩子气的不情愿,“我喝药都不用蜜饯。” 裴如衍打量他一眼,藏下眼中深意,沉稳道:“阿舟犯了错,不能不罚,禁足三日,你可服气?” 只是禁足三日,已经很宽容了。 齐行舟一听不用去金陵,瞳孔中的光彻底亮了,“真的?” “嗯。”裴如衍平静道。 齐行舟两侧唇角弯弯,不安一扫而空,“服气。” 到底是个孩子,面上闪烁着雀跃,藏都藏不住,这下是放心了。 裴如衍见他忘了蛇没毒这件事,也稍稍放了心,“那你回去,从今日起,三日不得出院子。” 这样,就更安心了。 齐行舟点头,懂事地告了别,转身就走。 沈桑宁想送,却被裴如衍拉住,听他道:“又不是三人小孩。” 她手中拆着蜜饯,别有深意地看了看他手中,只喝了一口的药,“七岁小孩都不怕苦了。” 裴如衍语塞,差点装不下去。 端着碗一饮而尽,眉头都不皱分毫。 喝完甚至还倒扣一下,沈桑宁发觉他越来越幼稚了,怪嗔道:“不苦了?” 他将碗放在床榻边柜上,一言不发躺下了。 闭起了眼,对她的调侃充耳不闻。 第227章 姐姐别信,姐夫是装的 沈桑宁没好气地摇头,看在他中毒的份上,不与他计较冷漠的罪,顾自取出一颗蜜饯,轻轻放置在他唇瓣上。 蜜饯停留了好一会儿,他才张口。 她将蜜饯袋子放下,站起身朝门外走去。 房中脚步声响起,榻上男人蓦地睁开眼,“去哪儿?” 她指指门外,算作回应,紧闭着嘴走出去。 * 几盏悬挂在路边的灯被风一吹,晃得叮当响,听得人发怵。 路面平坦,齐行舟的心里却并不平坦。 他提着一只亮堂的灯笼,照着脚下,起初走得很慢,直到听见身后仿佛有异响,他的步子变得急促,没了平缓节奏。 虽未表露惧意,但面色凝重,就差没奔跑起来。 忽听一声“阿舟。” 是阿姐的声音。 齐行舟那颗活蹦乱跳的心,终于找回了原本的节奏,他停下步,转身望去,“阿姐,你怎么来了?” 沈桑宁担心他。 一个孩子头一回做了坏事,能承认错误已是很勇敢了,至少他有勇气去面对后果。 可他到底是个孩子,改正的过程中,该有大人的帮助安慰,让他少些忐忑不安。 沈桑宁走近,看清他肃然中带着后怕的脸。 又听四周被风刮起的怪风,此时才知他心中所惧。 他害怕走夜路,也许是源于孤独,所以害怕黑暗,只是从未表现出来。 沈桑宁提着兔子灯,这次没有去牵他的手,“阿舟,你往前走。” 齐行舟不明白,但很懂事地按照她说的,往前走。 待两人拉开两丈距离,沈桑宁慢慢跟在后面。 一阵怪风刮过,正好吹灭了齐行舟身侧的路灯。 沈桑宁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知道他脚步顿了顿。 他忽然扭头,看了一眼,才回过头,继续往前走。 两人就这么一直走到青风苑外,齐行舟的灯笼灭了,他回过头,看见她还在。 他领悟了什么,眸光动容,“阿姐,你会一直在我身后吗?” “会的,”她走至他面前,摸摸他的脑袋,“你的灯笼灭了,我有,若你走错了路,我也会喊住你的。” “阿舟放心,我会永远在你身后。” 齐行舟鼻子酸了酸,“永远。” 她道,“嗯。” 齐行舟仰着头,“那你呢,你不带下人,你回去就要一个人走夜路了。” 沈桑宁弯起浅浅的笑,违心又正经地道:“我是大人,我不怕。” 这条路的灯盏总是容易被风吹灭,或是忽明忽暗。 她独自出来,是想和阿舟谈心,却意外发现他的恐惧。 齐行舟沉默着,望着自己熄灭的灯笼,陷入思考,“我知道了。” 语罢,他跑进了院中。 沈桑宁看他消失在眼前,提着兔子灯往回走。 树叶簌簌地吹,身后响起一道响亮欢快的声音—— “阿姐!” 她转身,就见齐行舟朝他奔来,他一手一只灯笼,都点得锃亮。 他止步在她身后,学着她的样子,“阿姐,你往前走,我也在你身后。” 沈桑宁没动,欣慰的笑容中透着无奈,“我送你,你再送我,这一趟不是白走了吗?” 齐行舟坚决道:“阿姐送我来,我送阿姐回,我不算是大人,但我是男子汉。” 说着,举起一只灯笼,塞到她手中,小脸分外认真,“阿姐现在有两个灯笼了,不怕风吹灭。” 这话,话中有话。 沈桑宁又想去摸他的脑海,他却后退一步道:“你往前去。” 她心中五味杂陈,“好。” 然后配合地走回了青云院,直到回了院,她仍觉得离谱。 她竟然,还配合了。 齐行舟提着灯笼,准备再次回去,忽地想到什么,小脸郑重又纠结,“阿姐,有一事我一定要和你说。” 他掀开袖子,露出了被蛇咬的两点红,红色外边是一圈青,“我也被蛇咬去了。” “什么,你也被咬了?”沈桑宁听闻骇然,抬起他的手臂查看,“怎么不早说,疼不疼?我带你去看大夫,你看你非得玩蛇,弄条有毒的蛇,被咬了你不长嘴?你中毒——” 她关心则乱,开口焦急得很,生怕他耽误治疗了。 但说着说着,自己也知道哪里不对劲了。 即便是被微毒的蛇咬,也不可能像阿舟这样,除了手上发红,压根像个没事人一样。 在她惊讶的神色下,齐行舟动动小嘴,“没有毒的。” 沈桑宁忽然沉默,抬着他的手没有说话。 齐行舟以为她没明白,重复道:“蛇没有毒的,姐夫他是装的。” 有了这句话,沈桑宁脑海里浮现出今夜多个可疑的点。 比如刘金说,不能移动,得睡在房中。 比如说,醒的时机,太及时了。 她瞬间明白裴如衍的用意,又是气又是无语,真是白让她担心这么久! “我知道了。”她淡定的,有种要秋后算账的架势。 齐行舟听得一愣一愣的,突然牵住她,“我只是不想阿姐你被骗,但你有了宝宝,不要打架。” 沈桑宁忍着心头气,抚了抚他的脸颊,“放心,不会打架。” 齐行舟放下心,点点头,提着小灯笼慢慢消失在庭院里。 主屋中,灯还未熄。 沈桑宁走进门时,某人还是一动不动躺在那,突然意识到她靠近了,开始一阵主动的咳嗽。 巧得不能再巧了。 她在榻边凝视着他,他还故意移开目光没有与她对视,故而没发现端倪。 裴如衍似想坐起来,撑着床的时候,手腕一疼,“嘶”的一声,拧起了眉。 连坐起都这般艰难。 也不知道装的累不累,沈桑宁看得都累。 行,就让他装,看最后谁累,谁心虚。 她抿着唇,也不去扶他,站着“关切”道:“大夫让你好好休息,你起不来,就躺下去。” 裴如衍好不容易坐起来,沈桑宁也不顾他想开口说话,直接伸手搭在他肩上,把他推倒,用强硬的口吻道—— “睡。” 第228章 世子有苦难言 裴如衍倒在枕头上,对上她强势的神色,故作虚弱,“夫人,我还不困。” 她管他呢,“不困也睡。” 醒着就装。 墨色的发丝摊在枕面上,裴如衍深邃的眸光变得柔和,“夫人不睡,我难以入眠。” 这哪是暗示,分明是明示。 沈桑宁知道,他又开始装了,“不想打扰你休息,我今夜去厢房睡。” 他急了,“没打扰。” 她深深地望了望裴如衍,指向自己的肚子,“但你会打扰到他。” 她离开地毫不眷恋,在她离开后,裴如衍利落地坐起身,落寞地长叹一声。 真睡不着了。 隔日。 宁国公替裴如衍告了假,沈桑宁差人也替齐行舟请了假。 大的装病,小的禁足。 为了一条蛇,都不用干正经事了。 刘金在厨房煮药,煮好的药被沈桑宁拦住,吩咐道:“你尝一口。” 刘金讶异,“啊?” 最终在她的逼迫下,多倒了碗药,自己喝了下去。 反正调理的药,谁都能喝。 沈桑宁见刘金喝得干脆,喝完后连小动作都没有,方知这药并不苦,于是故意道:“你改改药方,这药太苦,没病都喝出病了。” 刘金更惊讶了,“少夫人,这药不苦啊。” “不苦?”她态度反转,“良药苦口,不苦说明不管用,那你改改药方。” “改苦些?”刘金更不懂了,感觉少夫人像在找茬。 沈桑宁正色道:“我本打算给你开两份月银,你若连良药都开不出来,那你——” “开得出来。”刘金保证道。 为了双倍的月银,他管不了那么多了,反正世子已经回院子里了。 世子为了少夫人不惜的装病也要靠近,那么他奉少夫人的命令改个药方,世子也不会怪他的吧? 反正是少夫人的意思。 抱着这样的想法,刘金将口感偏淡的药全倒了,重新熬制一份调理的药。 药效略好一点,苦了不止一点。 盛着褐色汤药的碗一端进房中,那难闻的气味就充斥着整间屋子。 沈桑宁憋了会气,“喝吧。” 裴如衍看了眼褐色的药,几不可查地皱了皱眉,这药的颜色气味跟昨夜不同了。 沈桑宁故作正经,“我让刘金改药方了,良药苦口,反正阿衍不怕苦的,你快快喝了,病才能好。” 裴如衍神情晦暗,朝屋外看了眼,屋外无人,眼下也不可能找刘金来骂一顿。 他迟疑着,没直接喝。 看着他吃瘪的脸,沈桑宁忍着笑,“快喝呀,药得趁热喝。” 她的关心,过于猴急。 引得裴如衍频频朝她看去,似在确认什么。 沈桑宁怕被他看出自己知晓他装病的事,叹一口气,“阿衍,等身体好了,就不用喝药了,还是你觉得今日已经痊愈了?” “还没,”他神情微动,“没有痊愈,胸口还是难受。” 语罢,他轻咳两声,端起药碗,咕咚咕咚地喝下。 沈桑宁瞧见他在喝药时,越皱越紧的眉头,就知道这药比昨日苦多了。 最好,能苦到杜绝他以后再装病的可能。 至于这碗药,反正是调理的药,喝了也是有好处的。 裴如衍喝到一半,顿了顿,闭上眼才喝下全部。 他拧着眉,将碗放下,这回真是一脸苦涩,对上她担忧的眸,他偏是一个苦字也不说。 或者说,说不出。 他半捂着嘴,还在消化那股味。 最后实在忍不住了,裴如衍掀开被褥,下了床,朝门外走去,还不忘装出脚步虚浮的样子。 他去漱口了。 漱了有半刻钟,才回来,唇瓣都洗白了。 “你还好吗?”她关心道,“若是你没中毒就好了,就不用喝那么苦的药了。” “世事无常。”裴如衍脸不红心不跳地淡淡开口。 他默默走到置物柜边,动作小幅度地,取出蜜饯袋子。 平日不爱吃甜的,可现在却忍不住想念。 除去被欺骗的不爽,但看裴如衍的动作,沈桑宁真的想笑,想吃蜜饯就吃呗,干嘛搞得好像她不给他吃一样。 她轻轻摇晃着头,低叹时勾着唇角,还是想笑。 * 与青云院的“斗智斗勇”不同,怡景轩度过了死气沉沉的一夜。 今日起得最早的,就是裴宝珠。 或者换种说法,她根本没睡,担心了一晚上,顶着两个黑黑的眼圈。 早上找下人确定了一遍,听闻堂兄还没死,也没有性命之忧,她就安心了。 结果很快,就发现府中不仅没有压抑的氛围,还说不上的一片喜气洋洋。 忍不住多问一句,得到的答案是—— “少夫人有孕了,夫人开心,这个月青云院要涨五成月银,其他院的也跟着沾光,本月多加两成月银呢!” 涨钱,谁能不开心啊! 唯有裴宝珠不开心,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怀孕?她怎么会怀孕的?” 下人一脸莫名,“四小姐,少夫人为何不能怀孕?” 裴宝珠理所当然道:“大堂兄跟她分了房,当然不能怀孕啊!” 下人听闻,赶紧解释,“四小姐,您刚回京,故而不知,其实世子和少夫人分房不过几日。” 裴宝珠震惊得很,怎么也想不到沈桑宁会怀孕。 那,那封和离书是怎么回事? 难道是因为怀孕,所以堂兄才暂时不与她和离了? 一定是这样! 第229章 无期限禁足 裴宝珠还在思考,身后赫然响起她最不愿意听见的声音—— “四小姐,今日要学如何睡觉,进来吧。” 余嬷嬷不声不响地站在她身后,跟鬼一样!可那又怎样,裴宝珠现在是敢怒不敢言。 她左右看看余嬷嬷身后的“四大勇士”,鼓着双颊跟着进屋。 余嬷嬷看她一脸憔悴,还顶着黑眼圈,说教的口吻带着刻薄,“看来四小姐是没休息好,该休息的时候不休息,偏要无理取闹,今日老奴可不会因为你累,而有半点松懈。” “站直来!”余嬷嬷的软尺往梁柱上一抽。 裴宝珠一个激灵,挺直身子。 “躺床上去,让老奴看看,四小姐是怎么睡觉的。”余嬷嬷道。 裴宝珠害怕地咽了咽口水,按照往常那般躺床上,刚躺下,身下床榻就“啪”的一声,被抽响。 “起来,重睡,”余嬷嬷漠然地高声道,“老奴听二夫人说,四小姐还想参加折花宴,以四小姐目前的学习进度,恐怕是想都不要想。” 折花宴,是每年入秋后,礼部为未婚配的官家小姐、公子举办的宴会。 届时,世族公子、青年才俊会乘船经过,每个男人手上拿一枝红色的花,花上会带名字。 男女只能远远互瞥一眼,男子若对谁一见钟情,便让花使将红花送给对方。 而女子收到花的数量不设上限,有些女子收不到,有些能收到数十枝,其中若有心仪郎君,便折下那支带着名字的花,转交花使。 如此,算是初识。 两人退出折花宴,但并不单独相处,举办方的花使会通知双方家中,尽快安排相看。 而没被选择的男子,红花会被举办方回收,进而发放橙色花。 橙色花代表,该男子没被心仪的女子选择,可以做第二轮选择。 而收到橙花的女子,也知道自己是第二选择,故而,相较之下,红花更容易成功。 橙花之后,是黄花。 三轮过去,若女子都没遇到喜欢的人,喜欢的花,可将自己的粉花送给心仪男子,进行反选,也有一定概率成功。 这折花宴,是裴宝珠一心想要参加的。 被余嬷嬷这一说,她憋不住气了,“我一定要参加折花宴的!你只是奉命教我规矩,休想摆布我!” 余嬷嬷冷笑,“老奴没想摆布四小姐,只是提个忠告,若四小姐的礼仪毫无进步,即便参加了折花宴,也是无花而归。” “我跟你无冤无仇,你做什么诅咒我!”裴宝珠气愤起身,怒不可遏,想上前理论,却被两个勇士般的嬷嬷按在床板上。 挣扎着,如砧板鱼肉。 余嬷嬷冷眼看着,“老奴也盼四小姐好,前提是你学好规矩。” 否则,这个样子出去,说是她教出来的人,岂不是拖累她的声名? 怡景轩内嚎叫半日。 不知何时,玉翡站在门外,“余嬷嬷,世子有请四小姐。” 经过半日训练,裴宝珠虽不情愿,但躺在榻上却规矩得很,就怕挨打。 听闻堂兄要见她,她开心地笑了下,笑容在脸上转瞬即逝,差点忘了放蛇咬了堂兄的事。 眼下堂兄喊她去,不会是已经知道了吧? 堂兄本来就凶,万一要是知道了,会不会…… 裴宝珠都不敢深想,紧张到后背汗毛立起,眼角原本就挂着泪珠,这下更想哭了,“我不去,我要练礼仪呢!” 余嬷嬷诧异地瞧她一眼,“四小姐,不差这一会功夫。” “我不去。”她试图躲进被子。 余嬷嬷看她突然又忘了规矩,皱皱眉心,给四个嬷嬷使了眼色。 四个人会心一笑,上前将床榻上哭泣的少女拎了起来,礼貌地道:“四小姐,老奴们带您过去。” 裴宝珠挣扎不过,放弃挣扎了,“我自己走!” 走进青云院时,里面一片祥和,下人看见她,还会请安。 态度这么好,应该还没有被发现吧? 裴宝珠揣测着,看见庭院中,静静坐在沉木轮椅上的背影。 这,怎么坐上轮椅了? 没听说堂兄断腿啊,难道昨天毒蛇咬了腿了? 完了,她紧张得差点想跪下,远远就试探开口,“大哥?” 轮椅被陈书推动,裴如衍将手中书籍放下,抬眸看裴宝珠,面无喜怒,“坐。” 裴宝珠听话地坐到石凳子上,心虚得不敢对上目光,小声地道:“我,我等下还要回去学规矩,大哥是有什么事吗?” “不急。”他的语气令人捉摸不透,更让裴宝珠忐忑。 裴宝珠安静地低着头,等待的过程中,愈发焦虑。 半晌后,才听裴如衍不急不缓地开口,“没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裴宝珠手心出汗,唇瓣抿紧,摇摇头。 裴如衍眼中闪过厉色,“想放蛇咬谁?” 大哥知道了!裴宝珠唰地抬头,对上那双阴沉的眸,脸色惨白,“我,我,我没想让蛇咬你,真的!” 可惜,她只看出裴如衍的不悦,却看不出他的失望。 裴如衍想不懂二叔二叔母能将女儿教养至此,只因二叔母就这一个女儿? 可他母亲还只有他一个儿子,也不曾疏于管教过。 这一刻,他即便还未为人父,也体会到了严厉与宠溺教养下的区别。 他面带愠怒,“四妹,你就这么想害你嫂嫂吗?” 裴宝珠委屈啊,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能准确,双手乱比划着,“是她先害我的!她把蛇扔在我床上,你怎么不说她!” 说着,呜呜呜地哭了起来,也不掩面,表情扭曲。 眼泪,不会让裴如衍有半点怜惜,“不许哭。” 他沉声道,裴宝珠听话地闭上嘴,擦擦眼泪,时不时打个哭嗝。 等她冷静些,裴如衍才继续道:“她没有扔蛇,你不曾调查,就胡乱怀疑,若真出了事,你如何负责?” 裴宝珠不信,小声反驳,“你就是帮她。” 裴如衍眉心微蹙,烦躁在脸上一闪而过,“即日起,你就禁足在家中,哪里都不许去。” 正好,趁此机会让她禁足府中,不出去参加宴会。 裴宝珠瞪大眼睛,“期限呢?” 裴如衍思忖道:“等你彻底懂了规矩。” 裴宝珠听懂了,这就是没有期限,她忍不住要闹,“大哥罚我就罚我好了,但是凭什么无期限地禁足我,我不服,我过阵子还要参加折花宴呢!” “折花宴?”裴如衍有耳闻,但未曾参加过,“不许去。” 裴宝珠双手握成拳,抖动着,委屈极了,“我要去,我要去!明明受害者是我,是她将蛇扔我那的,呜呜呜,我听说你们分房了,才敢把蛇投进你们院里的,我没想害大哥啊,我要去折花宴……” 一阵哭闹,仍是没意识到错误。 裴如衍揉揉太阳穴,不想跟她烦了,直接执行禁足就是。 抬眸时,忽然瞥见沈桑宁散步回来,他收起不耐烦,轻轻咳嗽两声,给陈书使了眼色,陈书就领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裴宝珠出去。 裴如衍无奈地叹了声,弟弟妹妹一个赛一个地不懂事,最懂事的已经出嫁了。 思及此,他真的一阵头晕。 第230章 世子:孩子踢我了 沈桑宁从外归来,就看见陈书领着裴宝珠迎面走来。 裴宝珠哭得喘不上气,收也收不住,却在看见她时,还不忘瞪了一眼,随即哭得声音更响。 见状,紫灵不声不响地挡在前头,以防裴宝珠失控。 待沈桑宁走进庭院,看见正坐在轮椅上的男人,因为“中毒”后无力行走,大清早就让陈书弄了轮椅来。 此时,他一手撑在木椅把手上,低着头,手掌撑着额头,作一副头痛状。 沈桑宁走到他身前站定,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头疼吗?也没发热啊。” 裴如衍抬头,“是有些。” 装中毒不算,还装起头疼来了。 沈桑宁无语至极,面上不显,“今日阳光不毒,让陈书带你去转溜一圈,别杵在院子里,去晒晒太阳。” 裴如衍点点头,视线扫向折返回来的陈书,他眼神往左瞟了瞟,而后若无其事地道:“我让他办事去了,不如夫人陪我。” 沈桑宁往后瞧了瞧,的确没有看见陈书。 但即便没有陈书,也有一堆下人啊,他就非得她推着木轮椅走? 她还怀着孕呢!裴如衍却只知道装病! 一想,沈桑宁愤懑不已,“我有点累了,我推不动。” 裴如衍低头,伸手摸了摸木头做的滚轮,沉吟道:“我能转,不累着你。” 闻言,她更不理解。 这轮子用手推,那得多累?还不如站起来走呢! 而他,还真的开始研究轮子转动。 看得沈桑宁欲言又止,“我找个人推你。” “不用,”他拒绝,“我想,和你一起。” 也是败给他了,沈桑宁低头看见地上的两块小石头,灵光一闪,接过他轮椅后柄,二话不说地推动轮椅朝院外而去,还特意嘱咐紫灵不必跟着了。 裴如衍原以为她不愿意,结果轮椅突然动了起来,他垂下的眸中划过一丝笑意。 虽沉默着,但他分外珍惜独处的时光。 过了片刻,他主动开口,“夫人,怀孕是什么感觉?” 沈桑宁向下瞟了眼他头顶,“没感觉。” 才一个多月能有什么感觉,无非就是偶尔害喜。 裴如衍侧过头,一双手放在轮椅两侧跃跃欲试地抬起,视线掠过她平坦的小腹,“我可以——” 尾调蓦地加重、拉长,他还没说出他的请求,木轮从平地“哐”的一下,震得他扶紧了把手。 裴如衍差点掉下去,此时看,才发现轮椅下全是鹅卵石。 方才他竟没有注意,“怎么走了这条路?”他问。 在他看不到的角度,沈桑宁嘴角弯起,“哎呀,忘了。” 这条小道铺满了鹅卵石,她继续推着木轮椅,轮子和石头碰撞,卡的轮椅一上一下,震得裴如衍不想说话。 她还问,“怎么办,你屁股疼吗?” 裴如衍淡然的脸色差点没维持住,“不——”又是一震,“不疼。” 一双腿想碰地面,又收了回来。 他握紧把手,随时都可能会站起来。 “不疼就好。”她放心了,于是更用力地推轮椅。 裴如衍艰难道:“我自己来吧。” 语罢,他双手微抬,试图让她松手,自己去转木轮。 “你别逞强,”沈桑宁严厉制止,“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你的手哪来的力气?” 而后,他的手重新落在把手上。 轮椅咯噔咯噔,长长的鹅卵石路,让裴如衍彻底忘了最初想说的话。 直到行至平缓路面,他紧抿着的薄唇松开,呼出口气。 沈桑宁嘴角勾勒的笑意更深,推着他朝花园走去。 初秋的几缕阳光照在身上,安宁且舒适。 若抛开对裴如衍装病的无奈,其实此刻也挺美好的,她享受这一刻的温暖。 轮椅停在鱼塘边,裴如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夫人,可以摸一下吗?” 沈桑宁被他大胆的话吓一跳,而后才发现他的目光盯着她的肚子,他想摸的原来是她的肚子。 还没有显怀,跟平常没什么两样。 “没什么差别。”她说。 裴如衍将轮椅调转了面,面对她,右手轻抬,掌心缓慢地落在她的肚子上,“嗯。” 这一声,算是回应她。 他动作很轻,很轻,轻到她根本感受不到肚子上有一只手。 轻到有些痒,就像衣料被风吹动,拂过肌肤泛起的丝丝痒意。 沈桑宁看他神圣的模样,觉得好笑,心底也触动一分,直接伸手按住他的手背,将他的手心实打实地按在她肚子上。 裴如衍一惊,下意识要缩手,眸光微抬与她相视,“会不会压到他?” 许是他的眼神过于纯粹,沈桑宁忽然不那么生气了,“不会。” 他手掌缓缓移动,面上难得有了紧张之色,摸了好一会儿,瞳孔忽地亮起,“我感受到了。” 感受到了? 一个多月的孩子都未成形,沈桑宁笑了笑,没当真,“感受到什么?” “我听听。”裴如衍长臂环住她的腰,扣住腰窝,耳朵隔着衣物贴在她肚子上。 他坐在轮椅上,倒是方便了他这般贴近。 真是顺着杆就往下爬,沈桑宁低头看看他,“差不多就行了啊,这里是花园。” “自家花园,夫人别动。” 裴如衍郑重的声音响起,耳朵还贴着她衣物,半晌后,才松开,“他踢我了。” …… 沈桑宁无语地张开口,又闭了嘴。 甚至懒得与他分说,这一个月大的胎儿还没长腿。 裴如衍看出她的质疑,仍很坚定,“真的踢我了。” 说着,他偏开头,露出耳朵。 方才贴着她肚子的那只耳朵泛红,另一只却是正色肤色。 要是三岁小孩可能真会信他鬼话,以为他被胎儿踢红了,可她又不是三岁小孩。 这分明是摩挲她的衣料,把他耳朵擦红了。 “裴如衍,”她淡淡唤他一声,试图唤醒他的理智,“不要胡言乱语。” 他不说话,长臂一伸,换另一只耳朵贴上她的肚子,作势要再听一次。 表情严谨得,让沈桑宁陷入自我怀疑。 最终,她得出的结果,是裴如衍自欺欺人的本事已经炉火纯青,不管是装病还是谈孩子。 她叹了叹,肚子也跟着缩了缩。 随即,他的声音再度响起,透着几分惊奇,和愚蠢,“孩子呼吸了。” “是我呼吸了。” “……” 第231章 世子不害臊 沈桑宁很难想到,有一天会想用愚蠢这个词,来形容裴如衍。 忽然,他将耳朵移开,隔着薄薄的一层衣料,对准她的肚子,唇瓣贴了上去,蜻蜓点水地碰了两下。 沈桑宁伸手推开他的脑袋,“你亲他干嘛,他又感受不到。” “嗯,”他仰着头,眼中的愚蠢和清澈不再,低沉道,“亲的是你。” 沈桑宁一愣,才反应过来被他调戏了。 当即皱起眉目,红了脸,“光天化日,你害不害臊!” 裴如衍面色不改,“自家花园,又无外人。” 这话刚说完,就听不远处“哐当”一声重物落地。 两人寻声望去,只见拎着水桶的裴彻定定地站在树下,倒翻了水桶,淋湿了鞋。 沈桑宁见状,就想推着轮椅离开。 手刚放在轮椅手柄上,手背就被裴如衍拍了拍,示意她等一会儿。 那厢,裴彻手握银枪,朝他们走来,直至走到裴如衍面前,“兄长。” 喊了声兄长后,就没了声,似乎喊嫂嫂是很艰难的事。 裴如衍若无其事地开口,“二弟,是来恭喜我的?” 裴彻心中愈发苦涩,握着银枪的手紧了紧,“兄长得偿所愿,是该恭喜。” 裴彻难受,经过一夜,终于想明白,兄长和央央一直以为都是有夫妻之实的。 曾经,他傻乎乎地以为兄长不举,却从来没证实过。 兄长前世无后,只因为没娶到心仪之人,而非不举。 此生,命运不同了,兄长终于得偿所愿。 裴彻心绪复杂至极,极力控制着自己,才没有去看沈桑宁一眼,因为他知道,她不喜欢。 他的苦,无人关心,他这般想着,又听裴如衍道—— “这句恭喜,我收下了,二弟也该朝前看了。” 裴彻木愣地点头,眼神不自然地快速从沈桑宁身上掠过,见她将视线落在鱼塘里,他压下眼底凄凉,提高声音,“兄长上回的提议,我昨日考虑了一晚,兄长说得对,你我兄弟当齐心协力,我愿意去边塞从军,我会尽早出发的。” 除去央央,裴彻只剩一个目的,就是协助兄长振兴家族。 如今裴家不投靠二皇子,自当要谋出路,以防后患。 兄长说得对,他应该放下儿女情长,放下此生遥不可及的人。 可即便这样想,与央央在同一场合时,他都会忍不住想关注她,想要戒掉这个习惯最好的办法,就是离开,去做另一件事。 裴彻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淡忘掉,但能确定,留在京中不如去边塞的意义大,在京中只会惹兄长不喜、央央焦虑,且很难往上爬。 想做武将,没有军功是万万不行的。 裴如衍听闻,稍稍感到欣慰,“你能想通是最好,我会尽快安排。” 裴彻点头,“嗯,兄长身子恢复得还好吗?” 裴如衍轻咳一声,“还要些日子。” 沈桑宁看他又开始装了,“好了好了,我们该回去了,不然要着凉了。” “着凉”两字一出口,兄弟两人的脸色都是一怔。 这阳光正好,连风都没有,晒太阳会着凉? 裴如衍眼中闪过惊诧,不出须臾连咳嗽都好了,“嗯,走吧。” 沈桑宁推着轮椅,与裴彻错过,能感受到身后来自裴彻的视线。 她没有回头看,但直觉告诉她,与往日的有所不同。 没多久,裴彻便收回目光,用长枪去叉池塘的鱼,只有这样,方能让自己暂时好受些。 那头,出了花园,沈桑宁听裴如衍生硬地道—— “你是不是故意的?” 她不解地“啊”了一声,“你指什么?” 裴如衍幽幽道:“不要再走鹅卵石的路了。” * 到了午时,宁国公和虞氏都遣人送了不少好东西来,充斥着对她这胎的重视与关切。 顺便问了问世子身体恢复得如何,丫鬟就回去复命了。 世子夫人怀孕的消息,昨夜就传遍了全府。 奈何沈妙仪消息滞后,到今天才听闻。 怎么也没想通,沈桑宁怎么就怀上了?! 沈桑宁和裴如衍的圆房,难道不是依靠外物的吗?怎么就变了?裴如衍的隐疾治愈了? 是了是了,一定是请名医诊治了。 沈妙仪现在只后悔,当初没给沈桑宁下绝子药。 她气恼又懊悔,气愤难平地摔了一众物件,怎么砸都平息不了心中怒火。 “主子!别再摔了,管家特意交代了,您将这些用具摔完,不会再给您补家具了!” 素云阻止不了,话锋一转,“您好歹考虑考虑您的孩子啊,别气得伤了身体啊。” 这话果然管用,她一说完,沈妙仪就停了下来。 沈妙仪低头看了眼肚子,伸手摸了摸,苦笑道:“原本还能占个长孙名头,可现在沈桑宁也怀孕了,算算日子,她比我还早些。” “届时,她的孩子既占嫡又占长,那我的孩子算什么啊!” 沈妙仪只觉得人生如履薄冰。 明明已经尽全力了,为什么还是艰难至极。 素云轻声安慰,“公府出身,已经够显贵了,您看开些吧。” “看开?”沈妙仪怒极反笑,“凭什么要我看开?她的孩子是公府嫡脉嫡孙,还不够吗?为什么还要占个长孙的名头,对她来说,明明可有可无的东西,她也不愿意让给我!” 她越说越激动,边笑边摔东西,“我还指望这孩子帮我翻身,可如今也只有我在意这孩子了,裴彻厌弃我,公婆不喜我,沈桑宁一怀孕,满府都只念叨着她、关切她,好东西也都给她,根本没有人会在意我,没人在意我的孩子,老天爷果真是不愿意偏心我,哪怕一次都不肯……” 素云怕她动了胎气,上前阻止,却被一把拂开,一个没站稳摔在了地上。 砸落的物件就这样掉在了素云的额角,“啊!” 素云惊叫一声,额头流下汩汩血液。 同时也吓到了沈妙仪,她看见血,瞬间安静下来,后退两步,移开眼,生怕看见血迹影响到胎儿的生长。 素云捂着额角,看见血流不止,慌张至极,甚至顾不上疼痛。 没有女人会不在意自己的容貌。 这些日子忍受的委屈涌上心头,再也克制不住,眸光迸发出悲痛和害怕。 她也想问问凭什么,凭什么她要跟这样一个主子! 凭什么,她的命运要跟沈妙仪绑在一起。 第232章 初生异心 “你还愣着干什么?”沈妙仪冷漠的问询打断了素云的思考。 一条白色的毛巾丢了过来,扔在素云眼前。 沈妙仪离得远远的,“快擦擦。” 素云捡起毛巾,去擦拭伤口,硬是没喊半句疼,“主子,您要是想生下长孙,早产就能做到,按照先前假孕的时间来算,您得提早两个月生产。” 生下八月大的孩子,就能比沈桑宁早。 也能瞒天过海。 沈妙仪皱眉,“我当然知道,可你怎么知道她不会早产?万一她早产了,难道我要六个月就生吗?” 素云一时语塞,都忘了脑门的疼痛,“那……帮大少夫人保胎?” 给她保胎?这是什么笑话! 沈妙仪摸着肚子冷笑,“你怎么不说给她打胎!” “主子,您如今禁足在院中,里里外外都不是咱的人,暂时先不要生事,才是最好的法子啊!”素云苦口婆心。 要不是怕自己被牵连,谁还愿意伺候眼前这人? 目前的情形已经很不乐观了,怎么还老想着自找死路呢? 素云为自己叹慨一声,继续道:“眼下要让公府放下对您的偏——”话到口边,把偏见一词咽了回去,“放下对您的戒备,待八月后,您才有机会设计早产,让伯夫人塞稳婆进来,把小公子的身份做实啊!” 一番劝说,让沈妙仪冷静下来,半晌后才不甘心道:“真是便宜她了。” 如此,才放素云下去处理伤口。 素云捂着毛巾出了房门,白色毛巾染上鲜艳的血色,乍一看吓人得很,庭院里的丫鬟都瞧见了。 冬儿见状,给守门的护院说了声,就出了福华园。 时至今日,冬儿的地位已经今非昔比,福华园除了不让沈妙仪外出,也限制下人们。 下人们每日至多外出一次,且需要合理的理由,包括素云也一样,素云住在周韬那里,每日往返必须配合女护院搜身。 唯有冬儿是例外,冬儿跟护院说明情况,就可以出去两次! 冬儿背后是有靠山的! 于是,从前以素云为首的小丫鬟们,早就见风使舵,纷纷一口一个冬儿姐姐。 她们不知道的,是冬儿多一次外出机会,并未去别的地方,而是给大少夫人汇报去了。 青云院。 沈桑宁和裴如衍回来之后,他就说他累,去榻上躺着去了。 她严重怀疑他是屁股疼,又不肯说。 她没打扰,坐在庭院里剪花,不一会儿玉翡便来报—— “少夫人,冬儿来说,素云从二少夫人房里出来受伤了,脸上流了好大一滩血,用毛巾盖着,估计是破相了。” “咔嚓”一声,盆栽中多余的枝叶被剪了下来,顺眼多了。 沈桑宁停下动作,“给她请个大夫看看。” 不管素云是被沈妙仪打的,还是自己摔的,是个人都看重皮相,所以此刻是收买人心的好时候。 跟了沈妙仪这样的主子,素云也是够倒霉,好事没捞着一件,净被使唤干坏事。 玉翡点点头,“少夫人心善,想必素云会感激的。”语罢离去。 紫灵唏嘘道:“自打素云嫁给周大人,不是被男人打,就是被她主子骂,成了婚连卖身契都没得到,旧伤没好就多一身新伤,这周大人不会是克妻吧?她对二少夫人这么忠诚,二少夫人却什么也不为她想。” 都身为奴婢,紫灵难免共情,“还不如投靠您,让您帮她把卖身契要过来呢,青云院的人从不会挨打的。” 沈桑宁反问,“你怎知她不想?” 紫灵理所当然道:“若想,怎么会不来?都被欺负成这样了。” 沈桑宁重新拿起剪子,修剪盆栽,“从前没得选,而今不敢选。” 越是不敢,就说明心虚的事做多了,害怕东窗事发,害怕连眼下的生活都保不住。 她的话,紫灵没怎么听懂。 小小的盆栽修剪了好几盆,沈桑宁看得满意,让人拿去送给虞氏。 虞氏看见盆栽的第一眼,就对下人道:“让她好好歇着,少干活,账本什么的也别理了,琐事暂由我搭理。” 许氏和段姨娘此刻都在荣和堂,许氏还不知女儿被裴如衍训了的事,还想替女儿争个机会—— “大嫂,宝珠闲着也是闲着,现在有嬷嬷教导着,不如您带带她?” 闻言,虞氏头颅就跟要炸裂一般作痛,揉了揉太阳穴额,正想拒绝,就听段姨娘没忍住噗嗤一声。 许氏朝段姨娘望去,后者尴尬地抿抿嘴,“对不起啊,喝茶噎着了。” 许氏哪里不懂对方是在嘲笑自己女儿,可对方也只是个妾室,就因为有儿子傍身,就敢嘲笑她? 思及此,许氏脸色变得难看,“段姨娘,我在与大嫂说话,你莫要搭腔。” 段姨娘乐呵地点头,不吱声了。 虞氏咳嗽一声,“弟妹,咱家不比外头,嫡系人丁不丰,没那么多弯弯绕绕,但到底是世家,也不能太过随意了,宝珠若有三丫头一半懂事,我都会答应你的请求,眼下还是让她先学好规矩吧。” 许氏脸色愈发难看,突然,夏香来禀报,称世子将四小姐禁足,不让其外出一步,四小姐出不来府,又不想回怡景轩,正躲在草丛里哭呢。 许氏一听,如坐针毡,赶紧出去查看。 虞氏头更疼了,段姨娘斟酌着开口,“夫人,依我看,四小姐学规矩任重道远,这样绑着学,说不定还起了反作用。” 虞氏看向她,“你想说什么,直说。” 段姨娘哂笑一声,“如果给四小姐找个伴,激励她们竞争,说不准会好些。” 找个伴,说得好听,可公府中又没有适龄的小姐了。 段姨娘眼中划过一道“精明”,虞氏看在眼里,无奈地问,“你是想将你那侄女塞进来?” 被猜中心事的段姨娘不好意思地点头,“确实是不合规矩,夫人也晓得,我家原是杀猪的,自打我进了公府,家里是猪也不杀了,全靠我接济,我哥哥看我过得好,竟生出了送亲女儿去做妾的念头。” 第233章 世子装不下去了 说到这里,段姨娘叹了叹,“我侄女打小生得貌美,我是不想她做妾的,可有这样好吃懒做的爹娘,她想嫁个好人家都难,刚好府里有嬷嬷教养,将来传出去,也被是宫里嬷嬷教养过的,到底好听些,将来还有选择人家的余地。” 段姨娘家的情况,虞氏比宁国公还了解。 因为段姨娘的话很多,虞氏在头不疼的时候,还是愿意听她絮叨解乏的。 虞氏心有顾虑,“你也知道,身份不符,许氏和宝珠都不会愿意的。” 段姨娘想了想,退一步,“如果不以学规矩的名义呢?就当给嬷嬷请个帮手,或者……家里的公子们都有书童,给四小姐找个陪伴也说得过去吧?身份上自然是不敢跟四小姐平起平坐的,反正怎么都好,至少在府中住一阵子,省得我哥哥背着我把她卖了。” 虞氏长舒一口气,“她迟早是要回去的。” “是,我一定在这段时间里,给她找个好归宿。”段姨娘诚恳道。 虞氏见此,还是点了头。 总归只是个陪伴学习的存在,何况以裴宝珠的情况,能多个人日夜看着也好。 但也不全是因为裴宝珠,更多的,还是为了裴彻。 忽略裴彻前几日逛青楼的事不谈,裴彻现在还是要上进的,将来混个高些的官职,也能帮衬衍儿。 虞氏考虑的长远些,裴彻是庶子并不妨碍升官,但亲表妹给小门小户去做妾,会很不光彩。 若不是小门小户,而是给同僚做妾,裴彻更会在其他同僚面前失了颜面。 想到这些,虞氏道:“让你侄女也暂居怡景轩吧。” “多谢夫人成全!”段姨娘十分感动,她想不到虞氏所想的这些,只是单纯不想让侄女做妾。 这边,两人才商量出结果。 那边,许氏还没找到女儿。 根据下人所说的地方,找了两三遍,也没看见女儿的身影。 “宝珠啊,宝珠啊!”许氏和下人们一起寻找。 草丛里根本没人,连余嬷嬷都火冒三丈地赶来了。 余嬷嬷带着“四大勇士”,站在草丛外,厉声道:“四小姐,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今日落下的课程,今日是必须学完的。” 草丛里还是无声,换作平时,裴宝珠哪里会有这么淡定。 许氏听余嬷嬷的口气,心中不满,但为了女儿,强忍着。 绿油油的草丛盖住了小半堵墙,也盖住了狗洞。 早在半刻钟前,裴宝珠哭丧时就发现了狗洞,想到自己要被禁足,干脆从狗洞爬了出去,毫无形象可言,连头上都添了杂草。 一边擦眼泪,一边爬,同时心灵上也受到了创伤,毕竟从未受过爬狗洞的屈辱。 墙的另一面,就是宁国公府后门对应的街,人烟稀少。 裴宝珠刚爬出一半身子,忽听一道温润的声音响起—— “姑娘,你还好吗?” 裴宝珠下意识抬头,映入眼帘的,是一袭白色虎纹锦衣,再往上,是年轻男人俊秀的脸,他气质矜贵,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人,可他清风霁月,平易近人。 在这一刻就如谪仙般,逆光降临。 裴宝珠看呆了眼,下一瞬,只听男人轻笑一声,喃喃道—— “今日真是幸运,遇见宝了。” 他竟说她是宝? 紧接着,男人蹲下身,伸手帮她捡走了头上的杂草,他眉眼愈发温柔,生怕扯到她头发,捡了几根杂草,突然停下手,“可有冒犯?” 裴宝珠咽了咽口水,摇摇头。 男人松了口气,弯弯唇角,“若扯疼你了,你就告诉我。” 于是继续去捡她头上的草,将头上的草放进衣襟里收藏,最后才道:“姑娘,怎么不走正门?” 裴宝珠现在才反应过来,自己有多么狼狈,赶紧从狗洞里爬出来,站起身,拍拍衣裳上的灰,“我……” 根本说不出理由。 男人看出她的窘迫,礼貌地退后一步,没有再问,转身就走。 裴宝珠不自觉跟进两步,悄悄跟在他身后,最后发现他走进了—— 宁国公府正门。 裴宝珠止步,躲在石狮子后面,猜不到对方身份,可心里就跟犯了痒痒一样,挠不到很难受。 府中。 裴如衍在榻上躺了足足一个时辰,光听屋外主仆俩说话了,也没见人进来陪陪生病的他。 这一刻,他心中的怀疑达到巅峰。 夫人肯定是知道了点什么,所以才不关心他。 否则,不可能不关心他。 突然,门外声音断了,脚步声响起,越来越靠近房门,他呼吸一滞,莫名的紧张。 夫人来了。 他闭上眼装睡。 房门“吱嘎”一声,来人并未靠近,只听瓷器被放置在桌上,应该是药。 因为味很冲。 裴如衍没有显露表情,但被子里的手动了动。 下一瞬,房门被关上,人又出去了。 裴如衍睁开眼睛,房间刺鼻的药味让他皱眉,真想把药扔出去,可是不能。 但也不想喝。 这药,苦到有折寿的感觉。 “少夫人,四小姐失踪啦!”门外,有小丫鬟来禀。 与此同时,玉翡淡定的声音也响起,“世子,杜公子听说您中毒了,来看望您了。” …… 房中一阵死寂。 裴如衍闭上眼,将被褥盖住脸,只觉得好吵。 该来烦他的人不来,其他人都会来。 门外,沈桑宁波澜不惊道:“失踪了去找啊,她能跑多远,在一里之内找就行了,说不准在哪个柱子后头躲着呢。” 她吩咐完,一队护卫就出动了。 即便如此,沈桑宁都没停下摆弄手里的花草。 这秋天来了,小花小草都变秃了,都得修剪过才能好看。 正当她心无旁骛时,身后房门开了。 她听得动静,头也不回,“快来帮我看看,这样剪好不好看。” 身后的人逐渐靠近,也不发声。 但沈桑宁能感觉到,身后的怨气好像很重。 她没忍住回头瞧了一眼,看见裴如衍好端端地站在门口,看着他,假装诧异地关切道:“呀,你怎么起来了,不用坐轮椅了吗?” 说话的时候,连剪子都没放下。 她感叹,“良药苦口果然没错,简直是神药啊!来人,再去多熬两碗!” 裴如衍唇线僵直,“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第234章 被蛇咬是真的! 她佯装不知,“知道什么?” 裴如衍就静静看着她,自己似乎很难开口说出“装”字,“从什么时候知道,我没中毒?是阿舟告诉你的?” 他终于说出来了。 沈桑宁没好气道:“你管呢。” 裴如衍酝酿道:“虽未中毒,但被蛇咬是真的。” 说着,他撩开袖子,将包裹的白纱布一层层取下,露出臂腕。 沈桑宁凑近一看,“都严重到看不出来了。” “你——”裴如衍言语一滞,把袖子放下,“怎么还阴阳怪气。” 沈桑宁继续阴阳怪气,“恐怕这还没你屁股上疼吧?” 鹅卵石上颠的那几下,可有他好受的。 谈及此,裴如衍偏开了脸,结果看见憋着笑的玉翡,凉凉道:“你在笑什么?” 玉翡没想到世子会突然转头,赶紧严肃,“世子,杜公子来看望您了,您是过去还是让他进来?” 正好,裴如衍有了借口逃离夫人的问责。 “我去见他。”这话,大概是讲给沈桑宁听的。 裴如衍抬步朝院外而去,没走两步又走了回来,他皱着眉严谨道:“他来探病,哪有我亲自去的道理?” 明明没中毒,脑子差点糊涂了,他冷静下来,找到轮椅坐下。 沈桑宁就这么看着他装,听他一本正经地道—— “总不能让外人看笑话,还请夫人配合。” 毕竟旁人都以为他是中了毒,还为此告假,这会儿若被发现是装的,他最在乎的体面、威望,也要受损了。 沈桑宁当然不会拆穿他,“知道了。” 玉翡得了裴如衍的吩咐,出去将杜承州领了进来。 沈桑宁小声道:“做戏要做全套。” 裴如衍还不知她心中所想,见她走进屋内,方有不祥预感。 想阻止,却因坐在轮椅上,阻止不及。 那厢,杜承州一袭白衣,已经走近,神色凝重,一边将拎来的探病之礼放下,“裴兄,多多保重身体,陛下也很关怀你。” 裴如衍微颔首,“你那……是什么?” 这倒不是裴如衍冒昧,主要是杜承州的胸太鼓了,上次还不是这样,实在有些怪异。 “哦,是些宝贝药材,”杜承州将衣襟里的几根草取出,眼中兴奋,“这可是好东西,看似和平常小草无异,但细看就有很大的区别,想存活对土壤的要求非常高……” 杜承州莫名其妙地开始讲起了这草药。 听得裴如衍有些不耐,但出于礼貌没有打断,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偶尔朝房门看一眼。 当看见沈桑宁捧着药碗出来的时候,他更是闭上了眼,闭了足足有两个瞬息,才睁开。 沈桑宁也听见了,杜承州讲药材就跟河水开了闸似的,杜承州不愧是在皇家围猎场挖人参、摘雪莲的人。 说起来,这也是有原因的,杜承州的母亲——镇国公夫人是军医出身,杜承州对药材的敏锐度是与生俱来的,但这不妨碍杜承州是从武的。 最后,杜承州才说到重点,“没想到,裴兄家中还有这样的宝地。” 此时,沈桑宁已经将药碗端了过去,裴如衍被迫接过,一听杜承州的话,借机就将碗放下了,顺势问道:“我家?” 他琢磨着,仿佛在认真思考,没有故意不想喝药。 奈何沈桑宁看透了,重新将药碗端起,“夫君,再不喝药要凉了。” 杜承州见状,也意识到自己话多了,“裴兄,你先喝药。” 裴如衍垂了垂眸,压低的嗓音充斥着无奈,“夫人。” “哎,”沈桑宁脆脆地就应了,跟哄孩子似地开口,“别想逃过这碗药,你喝完,我给你拿蜜饯。” 裴如衍抬眸,两人的目光交错,明明都柔和得很,却像是在打架。 当然了,一旁的杜承州不觉得是打架,看看两人的氛围,怎么都觉得是夫妻间的默契和情趣,顿时牙齿发酸,“裴兄是怕苦?” 苦就苦呗,能有多苦? 这生活还不够甜吗? 杜承州在心里腹诽。 裴如衍最终败下阵来,在沈桑宁的视线下,将药喝了。 沈桑宁要进屋取蜜饯,他却道:“不用。” 然后继续同杜承州说起刚才的话题,“你这草药是从哪里挖的?” 杜承州摇头,“不是挖的,从一个姑娘头上捡的。” 裴如衍无法理解。 杜承州继而道:“我方才经过国公府后面那条街,看见一个姑娘顶着鸡窝窝从狗洞爬出去,凑近一看才发现不是鸡窝窝,是草药,话说那姑娘到底是谁,涕泪横流的,丫鬟不像丫鬟,小姐不像小姐,莫不是小贼吧?” 话说到这个份上,裴如衍哪里还会不懂,尴尬地闭了闭眼,违心道:“不知道。” 身侧,沈桑宁悄然离开,让护卫到后巷去把裴宝珠抓回来。 没过多久,杜承州就准备走了,为避免和裴宝珠撞上面,裴如衍特意吩咐陈书将杜承州送出去,不要在府中闲逛。 裴宝珠还在后门左顾右盼的时候,只见护卫突然冲了出来,非常有目的性地朝她过来。 那阵仗,跟抓犯人似的,裴宝珠拔腿就跑。 可哪里跑得过护卫呢,没两步就被抓回去了,好在后巷人烟稀少,都没引起外人关注。 “放开我!” 几个嬷嬷把裴宝珠高高架起,抬进怡景轩。 许氏见状,跟在一旁,“轻点,轻点!宝珠啊,你这样子跑出去干什么呀。” 这样子,哪样子? 不就是哭了一会儿吗。 裴宝珠被放下的瞬间,余嬷嬷端着一面铜镜走到她面前,“你自己瞧瞧。” 裴宝珠看见自己的脸,吓了一大跳。 胭脂水粉全部晕染开,就像是几块画布,各花各的,眉毛更是惨不忍睹,两条黑黢黢的像两根毛毛虫,晕黑一片。 “啊!”这是谁啊! 裴宝珠大叫一声,掩盖心中忐忑。 完了,这世上竟有比爬狗洞更狼狈的事。 方才那位公子定然是看见了她可怖的模样了! 她呜呜哭了起来,将脸埋在许氏肩头。 许氏看女儿崩溃,也不敢说嫌弃的话,轻轻拍着女儿的背,“不哭了,不哭了啊。” 裴宝珠边哭边道:“娘,我遇见心仪的人了。” 许氏忙问,“何人?” 这才不过出逃半个时辰,就有心仪的人了? 莫不是哪个登徒子? 许氏思虑万分,生怕女儿被人骗去了。 裴宝珠委屈地摇头,“不知道,我不知道是谁,我看着他进了咱家。” 能进国公府的,肯定不是普通人。 许氏稍稍放下心,“回头我去问问你伯父伯母。” 裴宝珠点点头,哭声断了片刻,“可是,可是他看见了我这副模样,还会喜欢我吗?” 第235章 衍儿向来沉稳的,怎么也这样胡闹 思及此,又啜泣了起来。 余嬷嬷干站着,冷眼相看,“四小姐既知形象不好,就该努力学习仪态,加以改善,假以时日让外人对你刮目相看,而不是只知哭闹求安慰。” 趁着许氏在,裴宝珠胆子大了些,含着热泪的眼悄悄瞪了瞪余嬷嬷,“才不是呢,那个公子说今日遇见我很幸运,我这般模样都能引他注意,往后只需好好打扮,就可以在折花宴大放光芒。” 裴宝珠自信地想,转而同许氏告状,“娘,大哥不让我出府,回头我去不了折花宴怎么办呀?” 许氏温柔地替她擦泪,“不要担心,你这些日子好好学规矩,等折花宴来临前,我会替你去说的。” 旁的宴会不参加都没关系,这折花宴是顶顶重要的,事关宝珠后半生的幸福,许氏肯定是要争取的。 有了许氏的准话,裴宝珠安心地露出笑颜,脑海中忽地浮现某人模样,顿时变得娇羞,“娘,你去帮我问问,方才来咱家的那位公子,到底是谁呀?他有没有问起我?” 谈起那位公子,裴宝珠就是一副小女儿家的姿态,许氏疼惜地摸摸她的头,宠溺道:“好,娘这就去替你问,但你不许再往外头跑了,你在京城人生地不熟的,遇到坏人可怎么好?” “知道了。”宝珠道。 许氏点点头,诚恳地拜托余嬷嬷教规矩时和气些。 余嬷嬷表面应下,待许氏一走,就吩咐手下婆子们把怡景轩围了起来,不能让闲杂人等进入,而后拿出软尺,厉声道—— “四小姐,这两日规矩看来是白学了!老奴平生还从未见过像你这般不着调的千金小姐,也是头回见爬狗洞的千金小姐,既然老奴好声好气管不了你,那就休怪老奴严苛了!” 裴宝珠呆滞一瞬,发现今日的软尺长了一倍,一个愣神,那软尺就抽在自己身后的柱子上,硬生生把柱子抽出一条刮痕。 “站好!” 一道呵斥,裴宝珠一个激灵,当即站立笔直,都忘了哭。 * 自打裴如衍被蛇咬后,宁国公就让护卫安全排查府中,是否还有蛇。 且对蛇的来历十分怀疑,毕竟从前没有出现过蛇。 护卫将每个院子都搜查了一遍,直到搜到了青风苑。 齐行舟在府中禁足,端午也陪着,两人都还没机会将小白小黑送出去。 稳重的小孩终于慌了一分。 虽说,昨夜已经跟姐姐姐夫坦白,姐夫也罚了他禁足,可这件事宁国公夫妇还不知道,如果叫他们知道了,岂能容得下他? 端午在外大喊,“世子让我们小公子在院里待着,你们不能进!” 一个孩子哪里拦得住护卫,几个护卫礼貌地走进去搜查院落。 齐行舟看似冷静地站在一旁看着,等待着结果。 护卫们搜寻无果,却见方端午暗戳戳地走到一个背篓前挡着,护卫暗觉古怪,走过去将端午轻轻拉开,在端午的阻止下,打开那背篓。 “别!”端午生无可恋。 护卫看端午反应激烈,多看了眼空荡荡的背篓,奇怪道:“这背篓是你传家宝?” 闻言,端午趴过去看。 小白没了,小黑也没了。 护卫朝齐行舟抱抱拳,“小公子,打扰了,属下们要回去复命。” 语罢,护卫们离开,还不忘将院门给他关上。 端午一直盯着背篓,“唉?蛇呢,不会又跑出去了吧?” 齐行舟小脸凝重,“或许,有人拿走了。” “拿走?就在我们眼皮子底下?”端午不信。 齐行舟也没想说服他,小脑袋里屡屡闪过昨晚拿着蜜饯去找姐姐时,姐夫的笑。 当时齐行舟说自己还有条蛇,说自己也被蛇咬了,所以知道那蛇没毒。 姐夫回了句莫名其妙的话——原来如此。 顷刻间,齐行舟想通了,脑海仿佛有道白光乍现,他惊觉,姐夫比他想象中的,更聪慧和强大。 所以那个时候,姐夫知道了他房中还有蛇,于是还悄悄把蛇弄走了,替他收拾了残局…… 端午不明白齐行舟在想什么,“小公子,你咋了?不管蛇去了哪里,但至少不会在我们这里被搜到了,晚上我们弄些好吃的庆祝一下吧?” 齐行舟拧着的眉缓缓松开,还沉浸在思考中,“不了,我在禁足,不能吃太好,另外,我晚上要看书。” 他非得日夜苦读,否则,太难赶上姐夫了。 * 国公府前院。 宁国公搜寻了一天一夜都没搜出第二条蛇来,也没什么怀疑对象。 毕竟这家里,向来和乐,没人会故意要残害衍儿吧? 或许这条蛇,是个意外。 他这样告诉虞氏的时候,虞氏冷笑了一声,敷衍道:“你说是意外,那就是意外吧。” 虞氏无力吐槽,也就是因为宁国公是不管内宅的直肠子,当年才能让一个妾室有机会残害她的孩儿。 再说那毒蛇,昨日虞氏还不确定,今天绝对笃定,那蛇不是意外。 今日衍儿何故要见宝珠?宝珠又为何要被彻底禁足府中?青风苑的阿舟向来好学,今日为什么没去? 这些全是疑点,指向一个结果,就是谁都不干净。 若无缘由,衍儿不会罚人的。 衍儿既不明说,定有自己的理由。 儿子大了,总有自己的想法。 可在府中放蛇不是小事,虞氏原本不想就此揭过。 但听说下午衍儿和他媳妇去逛花园了,中了毒还有闲情逸致,多半那毒也是假的! 也不知道他媳妇知情否。 虞氏已经没法管了,宝珠和阿舟不懂事就算了,衍儿也跟着胡闹,她若惩罚宝珠和阿舟,那衍儿装病的事势必瞒不过去,有损他的威信,还有可能让他们夫妻矛盾更深。 罢了,衍儿向来沉稳的。 仅此一次,权当不知道吧。 若下次还这般瞎搞,肯定是要狠狠斥责的! 第236章 调戏阿衍 宁国公还不知虞氏的想法,“好在衍儿这次大难不死,府内排查过也没有蛇了,这下你可以安心了吧。” 虞氏早就安心了,淡淡喝了口茶,没回应宁国公的话。 此时已近日落,金黄的光照在门槛上,没有虞氏的回应,厅堂中显得寂静。 这对中年夫妻,似乎除了孩子和家族的事,没有一点别的话题。 宁国公看了虞氏几眼,收回了目光,既然儿子的事告一段落,就准备离开,下一瞬,门外突然响起底气十足的一声“爹”! 夫妇俩一并望去,是裴彻。 裴彻提着一桶鱼进来,那鱼还活蹦乱跳的,溅出水花。 他将水桶放下,礼貌地对虞氏道:“母亲。” 宁国公心中本就因妻子的冷淡而郁闷,看见小儿子不着调的样子,拳头直接硬了,“怎么,你兄长中毒告假,你也告假了?前阵子不是闹着要出去单过么,作甚又在府里捞鱼?” 也许正因纨绔形象、不着调的过往,所有人都没有真正认为他能成事,也没有人真正将希望寄托于他身上。 只觉得他会惹事。 裴彻心酸地想,若是今天叉鱼的是兄长,父亲一定不会这么说话。 其实从小到大,父亲对他的偏爱很明显,可真当发生意外,父亲首当其冲要保护的人,一定是兄长。 原因很简单,兄长可以挑大梁,可以肩负重任,而他不行。 所以,他根本不可能说服父兄投靠二皇子。 他的烦恼也无人能诉说,苦涩也只能往肚子里咽,他也想获得父亲和兄长的认可。 除去对央央的执着,他最想做到的事,就是振兴家族,然后看见父兄欣慰的笑容,不再当他是个纨绔子弟,连叉个鱼都得批评一顿。 前世倒是有出息了,可兄长和父亲相继故去,都没有瞧见。 “你这么看着我作甚?”宁国公皱眉,被裴彻煽情的眼神搞得发毛,语气也稍稍柔和了些。 没有哪一刻,比这一刻,更让裴彻意识到,他该从军,必须从军。 于是,他坚定地开口—— “爹,我要从军。” 铿锵有力的声音,就像石头砸在地上,给宁国公和虞氏心里砸出个大窟窿,震惊至极,沉默了几个瞬息。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宁国公眼神锐利,“你说什么?” “我要去边塞从军。”裴彻再次道,站直了身体。 虞氏暂时当了隐形人,喝着茶作壁上观,宁国公可淡定不了,嗓音一沉,“不行!” “为什么?”裴彻倔强地与宁国公直视,刨根问底。 宁国公:“你知道边境从军有多苦吗?你知道有多危险吗?你以为会有你当京机卫那么舒服?在京城,谁都捧着你,给你养出一身娇贵毛病,你到边塞连沐浴都得省着水,你能呆得下去?等你那三天的热头过去,你又闹着回来,你还嫌你的笑料不够多?” 裴彻越听,眉头皱得越紧,反问道:“爹,你是看不起我吗?” 罕见的,刚才滔滔不绝的宁国公暂时地沉默了。 倒是想回答不是,没有哪个父母会看不起子女,自然是想他好的,但张张嘴,宁国公还是没说出话来。 裴彻面上失落,似为验证什么,转而道:“是兄长想让我去从军。” 再抬头,只见方才还义正言辞的父亲,眉眼露出犹疑。 宁国公轻咳两声,挥挥手,“你先回去,等你兄长病好了,让他来与我说。” 裴彻闻言,垂下的眸子浮现着自嘲之色。 果然,父亲永远相信兄长,相信兄长的决策,相信兄长不会意气用事,相信兄长做事自有道理。 明明是他的未来,也不是他们三人商量,而是他们两人。 思及此,裴彻更坚定了从军的决心,他转头走了出去,没带走一条鱼。 宁国公倒是想马上去问问大儿子,可一想到大儿子还中毒呢,事有轻重缓急,这事倒也不急于一时。 完全没在意裴彻受伤地走远了。 半晌后,厅堂中发出虞氏一声低叹,宁国公才惊觉,妻子还在。 青云院。 杜承州才走不久,就迎来了许氏。 许氏从几个下人口中得知前面来做客的,是镇国公的小儿子,顿时心凉了半截。 镇国公一门显赫,比宁国公府有过之无不及,就算要配也该配宁国公府长房嫡系,以宝珠的身份,人家真能看得上吗? 但为了女儿,许氏可谓是豁出老脸。 庭院里,沈桑宁剪完一盆盆花草,身侧是坐在轮椅上僵持着的裴如衍。 他执着地道:“我不回书房。” 沈桑宁看了他一眼,算了算日子,也差不多了。 前阵子他冷待她几日,她就把他锁在门外几日。 她默许他回房,但故意不说同意,再让他急上一急。 裴如衍真以为她不愿意,心中泛起层层涟漪,双手推着轮椅朝她靠近些,压低声音,装作平静道:“我睡边边,不会压到你。” 见她未有表情变化,他顿了顿,声音更轻,“地上,也行。” 沈桑宁听闻,诧异之下忙应下,“好。” 这可是他自己说的,那就睡地上吧。 倒不是怕他压到她,其实裴如衍睡着的时候还是挺老实的,基本没什么动静。 沈桑宁怕的,是他会勾她。 没睡着的时候,裴如衍总是会忍不住贴她,干柴烈火,就怕真被他勾出感觉来了。 他愿意睡地上,那是最好。 裴如衍见她答应得这么快,面上闪过一丝懊恼,待懊恼淡去,他不得不接受今晚要打地铺的事实。 想到能与她同房,裴如衍既欢喜,又有些别扭,“但,不能让旁人看见。” 他生硬的叮嘱,让沈桑宁不禁莞尔。 矜贵的世子爷,除了当乞丐的时候可怜些,哪有过打地铺的待遇呀。 她揶揄道:“好,不让别人看见,那你得自己铺床了。” 铺床,也不知道他会不会。 裴如衍抬了抬眸,长密的睫毛下,深邃的眸光毫无退缩,只是在看见她如嘲笑般的笑意时,仿佛知她内心所想,抑郁道—— “我会。” “哦,原来阿衍会叠被子啊。”沈桑宁笑意更深,调侃的话,莫名说出了调戏的感觉。 第237章 天凉了,世子自己铺床 裴如衍轮廓分明的面容低下,嘴角紧抿,垂下的睫毛在眼睑投下一片淡淡的阴影。 两人间静谧的氛围如同冒着粉红泡泡,不仅不尴尬,还透着拉扯的暧昧。 哪里像是闹过矛盾的小夫妻,分明比糖葫芦表层的糖浆更甜腻粘人。 沈桑宁收回目光,心情愉悦地哼起了小调。 此时,玉翡远远地站着,犹豫要不要走过去,最终脚步停留在不远处,“世子,少夫人,二夫人来了。” 裴如衍差点都要站起来了,一听许氏来了,屁股又粘在了轮椅上。 哪敢让长辈等待,沈桑宁十分有默契地去推着他轮椅,“请二婶进来吧。” 许氏快步走入,直到进了庭院中,脚步渐渐放缓,端着仪态。 “二婶。”沈桑宁礼貌开口,话落才发现和裴如衍异口同声了。 两人对视一眼,又纷纷收回目光,看向许氏。 这一下,许氏确定了一点,这夫妻俩恩爱得很,用琴瑟和鸣都不足以形容那种默契。 眼神就跟鱼钩似的,那瞬间勾住了,根本都咬不断的。 许氏温柔地应了声,“衍儿,桑宁,你们是在剪花呢。” “是啊,待会儿让人给二婶送盆栽过去。”沈桑宁心知许氏来肯定是为了裴宝珠的事,于是等着许氏开口。 果不其然,许氏客气地摆摆手,直夸沈桑宁懂事,夸完后,委婉切入来意,“说来羞愧,下午宝珠胡闹跑出府去,冲撞了贵客,宝珠年纪小,心里藏不住事儿,回来就同我说她羞愧,想给对方道歉呢!” 这大概是许氏能想到,最合适的说辞了。 总不能说宝珠喜欢上了人家,想见人家,想让裴如衍撮合吧?那多不矜持啊。 沈桑宁和裴如衍忍不住又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然之色。 许氏这番说辞,也就能让不认识裴宝珠的人相信了。 以裴宝珠的性子,哪里会懂事到想主动给人道歉的?可能吗? 这是美化过头了吧。 裴宝珠爬到府外,碰见了杜承州,若真自觉尴尬,理应不想再见到对方了。 这样反常,恐怕是看上人家了。 这合理。 沈桑宁选择沉默,听裴如衍语气平缓道:“二婶,都是小事,杜公子不会放在心上。” 许氏一听,暗暗叹了声,可若就此回去,宝珠恐怕又得闹。 于是她坚持道:“咱们是自家人,我也就不藏着掖着了,说来宝珠也算和杜公子有点缘分,正巧衍儿与他有些交情,看看能不能找机会将人约上门来,给他们制造个见面的机会?” 闻言,裴如衍压下心中不耐,面上维持着对长辈的尊重,“二婶,杜公子并非四妹良配。” 许氏忽问,“他有婚约了?” “没有,”裴如衍淡淡道,“但他兄长还未婚,他兄长不成婚,他不会成婚。” 许氏不解,“镇国公家的大公子至少二十多了吧,为何不成婚?” 裴如衍无意去纠结这个,“二婶,总之,让宝珠死了这条心吧。” 许氏张张嘴,想说些什么,长叹一气,“我知道杜家门第高,可……可宝珠难得有看的上眼的男子,我这个做母亲的,总得为她争取一番,衍儿你是她哥哥,就算她任性了些,可本性是善良的,你就想办法帮帮忙,只让他们相看一眼,如何?” 裴如衍面无表情,不太想说话,身侧适时递来一盏茶,让他有了事做。 他接过茶,慢条斯理地喝水。 许氏就成了热锅蚂蚁,知道侄子这是不愿意,顿时一张脸羞臊不已,“衍儿你放心,二婶绝不会让你丢人的,我会让宝珠矜持些,我看那杜公子对宝珠也不是完全无感,说不准真能成了。” “二婶。”裴如衍听不下去,语气重了些。 忽的,肩上搭上一双小手,轻轻揉捏着他的肩膀,似在提醒他什么。 他内心闷气顿时又散去了,平静道,“二婶从何看出,杜公子对宝珠有意?” 许氏无视了侄子侄媳的小动作,只一心想为女儿争取,“宝珠说的啊,她方才形象不好,杜公子依旧对她温柔无比,说遇见她是幸事,这会儿她想挽回些颜面,让杜公子看一眼她真实的样子。” 许氏语毕,裴如衍侧头,再次和沈桑宁对上视线。 沈桑宁挑了挑眉,刚才杜承州说的话,和许氏的言语对上了。 有些话说出来不好听,她不能说,只能让裴如衍这个侄子去说,她仍选择缄默。 裴如衍正襟危坐,显然在轮椅上也适应得很好,世子的气势丝毫不因轮椅而削弱。 他端起茶盏,冷静地又抿了一口,“二婶,宝珠糊涂的话,您听完放心里就是了,礼貌是一种礼仪,我若去别家做客,看见主人家的千金闺秀,也会以礼相待,难道我要都娶一遍吗?” 话音落下,许氏还没说什么,裴如衍只感觉肩膀上的力道突然一重。 他也不缩肩膀,就受着,嘴角缓缓勾起了些,如沐春风地继续道:“何况,人家说的幸运,未必是因四妹。” 许氏皱眉,圆润柔和的脸泛起愁色,“可宝珠哭闹不止啊,就算杜公子真的无意,让他私下拒绝了宝珠,叫宝珠死心也好啊,这让她一直记挂着怎么办?” 拒绝? 裴如衍并不想陪着丢人,他皱了皱眉,蓦然一阵急咳。 咳嗽到面容发白,还不停下来。 沈桑宁见状,十分配合,焦急地给他拍背,“让你多休息一下,你非得出来,病情加重可怎么是好?知道你也替妹妹着急,但也不急于一时啊。” 说着,看向一愣愣的许氏,“二婶,这天色暗了,都开始刮风了,阿衍他见不得风,要不然去屋里说?” 许氏既忧心,是真怕裴如衍呛死了,又有点尴尬,显得自己很不懂事,“不了不了,不急于一时的,衍儿养病要紧,是我关心则乱了。” 说完,又关怀了几句,就匆匆离开了。 庭院里,咳嗽声又响了会儿,待许氏身影瞧不见了,才停下。 沈桑宁也不拍他背了,暗叹他也是怪会演的。 突然又想起刚才他拿自己举例的话,忍不住想再阴阳他两句。 奈何裴如衍仿佛提前感知到一般,直接从轮椅上起身。 “你干嘛去?”她问。 裴如衍朝屋内走去,低声道:“天凉了,铺个床。” 第238章 世子打造双床房 不知道是天凉的缘故,还是世子金贵的缘故,他大概不肯直接睡地上,所以将两个红木大箱子拼在一起,然后在箱子上铺了三层垫背。 真矫情啊! 沈桑宁绕一圈,走到床前,很难不腹诽,因为床上都只有一层垫背。 她视线一直关注着他,原以为三层垫背就够了,岂料他转身又去柜子里拿新的垫背,继续往上面铺。 一二三四五六,六层! 最后,在垫背上放了一卷竹席。 他的箱子床和原有的床榻中间只隔着一尺距离,刚刚好能站个人,就站了个沈桑宁。 两张床已经一般高了,中间这条道就跟悬崖似的。 这么一搞,谁还分得清哪张是正儿八经的床啊! 他真的厉害,脑子灵活的人确实是能少吃点苦的。 待到夜深人静时,宁国公府内只有怡景轩还在闹腾。 裴宝珠听许氏说了意中人的身份,眼睛放光,“我就知道那位公子天生不凡!” “宝珠啊,你还是莫要高兴得太早,”许氏顿了顿,一副难言之态,“镇国公府的家门,没有那么好进的,我听你哥哥的意思,他也不看好。” 裴宝珠不以为意,“那咋了。” “只要我与杜公子两情相悦,镇国公还能不同意?” 连没落伯府出身的小姐,都能嫁给她那顶顶金贵的大堂兄。 她裴宝珠再不济也是宁国公府的千金,有什么配不上镇国公家小公子的? 许氏摸摸她的脸颊,言语中的疑惑表现得很委婉,“万一他不喜欢你怎么办?娘会帮你去你兄长和伯父那里争取,但你也不要太上心,将来失望。” 裴宝珠气鼓鼓地吹一口气,将额头上的碎发吹起,“才不会呢,他今日瞧我的样子,根本不像不喜欢,说不准他已经向大哥问起过我了。” 许氏迟疑,“我没听你哥哥说啊。” 裴宝珠自信一笑,“杜公子何许人也,见我从狗洞爬出去,说不准是想替我保密,不想污了我的声名,才忍住不问的呢!” 许氏再疼爱女儿,也不禁感叹女儿散发着自信的美。 女儿在她眼里,除了偶尔任性外,自是千般万般好。 可是,这京城又不是颍川,不论是美人还是才女,高门大户的千金数不胜数,那杜公子自小长在京城,什么世面没见过,有没有可能是宝珠回错了意? 许氏心有猜测,委婉道:“宝珠,你在颍川太久了,不知这京城卧虎藏龙,依娘的意思,你再看看别人呢?你也是有很多选择的,这京城不是只有杜公子。” 裴宝珠高傲地抬起小脑袋,“不要,我才不是那种见异思迁的人呢!我就喜欢杜公子了!” 许氏心里复杂,此刻也不确定杜承州的意愿,改日还得再想法子让他们见一面才行。 眼看着女儿美滋滋地沉浸其中,她内心长叹,只希望结果不让宝珠伤心。 母女俩惆怅的惆怅,憧憬的憧憬,皆思绪良多。 不同于她们的诸多思虑,青云院这会儿都歇下小半个时辰了。 白日里的胡闹推椅,让沈桑宁疲乏地早早就犯了困。 不晓得是裴如衍在的缘故,还是怀了孩子的缘故,躺在床上很快就入眠了。 隔着窄窄的过道,裴如衍躺在软塌塌的竹席上,侧着身,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床榻上的人儿。 房内,点着一盏即将燃烧殆尽的灯。 昏暗的光线下,女人安安静静地平躺着,双手交握地放置在小腹上。 但是没过多久,她的手就将被褥拂开,转身面朝墙壁。 裴如衍看不见她的脸了,视线扫向被踢到角落的被褥,他的手隔空抬了抬,有种冲动。 他在竹席上缓缓坐起,想到她从前说过的话,迟迟没有下床,抑制住想替她盖被子的冲动,重新躺下。 夜深了,正欲闭眼,就听一声娇憨的呢喃,也不知道她梦到了什么。 她睡得香甜,裴如衍唇瓣微勾,又看她身形动了动,翻了个身,趴在了床榻上。 前胸与床榻相贴,小腹也贴着硬硬的竹席。 裴如衍神色一凛,心突然揪紧。 会不会压到孩子? 这样睡,会不会有什么影响? 他是彻底没了困意,轻手轻脚地起身,站在过道里,倾身弯腰,小心翼翼地伸手。 怕幅度太大会吵醒她,他动作迟缓的,一手护着她的背,一手握住她的臂弯,将她整个人翻过来。 直到沈桑宁重新平躺在榻上,裴如衍才舒了口气。 目光落在她姣好的容颜、紧闭的眉眼上,还好没将她吵醒。 白色的亵衣不知何时开了衣带,胸口处春光外泄,嫩白香肩上的肚兜蝴蝶带虚掩着,仿佛只要她随便一动,小衣就不再是视线的遮挡物。 裴如衍眸光逐渐幽深,停顿须臾,抬手去捡她的肩带。 又怕触碰到她将她吵醒,若是此刻将夫人吵醒,恐怕会让她以为他有“不轨”之心,再将他赶出去可就不妙了。 故,迫于心中压力,他小心翼翼的手指,显得鬼鬼祟祟。 将两条肩带捏起,重新打了一个紧实的结。 又将视线下移,去系亵衣的衣带。 指腹始料未及地碰到了她的肌肤,他喉结微动,迅速抬手。 方才,他碰到了她的小腹。 里面……是他的孩子。 思及此,裴如衍心绪复杂,夫人的肚子里已经有了他的骨肉,每每想到,都一阵恍惚。 这感觉很奇妙,莫名的,还想再摸一下。 他鬼使神差地伸手,轻轻地将手放下,最后那根衣带足足系了一刻钟。 最后,将床脚的被褥提了上来,把她的肚子盖住,被褥上用她的左手压着,再端起她右手平放着。 灯芯即将燃尽,裴如衍在微弱的光线中,回到自己的竹席上躺好。 还好身下的被褥垫得高,他伸出左手,刚好能将她的右手握住。 中间的“悬崖”有了连接,他闭上眼的那一刻,房中彻底陷入黑暗。 沈桑宁醒来的时候,发现胸前紧得慌。 不过睡了一宿,肚兜怎就系得这么紧了? 屋内已经没了裴如衍的身影,他大清早的“痊愈”了,结束了休假,上朝去了。 沈桑宁起身换小衣时,发现肚兜解不开,像是系了个死结,这下好了,只能拿剪子剪开了。 昨夜,肯定是被裴如衍动手脚了。 真是服了他了。 动的还是肚兜。 第239章 世子被皇帝敲打 她越加坚定防着他的决心,看着挺沉稳的,趁她睡着,就不老实! 以后得让他先睡着。 沈桑宁刚穿上衣裳,紫灵就敲门进来了。 紫灵一脸稀奇,“少夫人,不知道昨日谁在前院当值听见了风声,说二公子要去从军,原本二公子今天要去京机卫当值的,被段姨娘拉着不准走,也不知道二公子从军去,二少夫人怎么办。” 关于裴彻要从军的事,沈桑宁在花园也听了一耳朵,这事八字才刚一撇,一捺还没添上呢。 肯定是要宁国公点头才行的。 眼下,也不好去问进程。 她安然坐下,吃完早膳就奔向虞氏院里。 今日八月初一,该给婆母请安了。 又是拿着一干账册过去,这回和上回不同,汇报还没说两句,账册就被邹嬷嬷收过去了。 邹嬷嬷和蔼地开口,“少夫人,夫人说了,您怀胎期间,顾着自己的身子就行了,不必管这些,夫人会打理好的,您要是有什么建议直接找夫人说就是。” 沈桑宁刚到手不久的管家权,又被收了回去,“可我才刚怀上啊。” 她就眼睁睁看着对牌钥匙也被收走,望向虞氏,“母亲,我哪有那么娇贵。” 孩子也是要见世面的。 若是太闲了,她也没事干啊,她又不用上朝。 虞氏在贵妃椅上直起身,目光比从前更添慈爱,“迟早是要交给你的,现在你只管顾好你自己,闲了的时候去看看戏,听听曲儿,干点什么都比理账舒服,若是没人陪伴,我让人把绵绵喊来,这丫头巴不得呢!” 在沈桑宁的印象里,婆婆还是第一次这么鼓励她出去玩,不禁诧异,一股暖流自心田淌过,“那就听母亲的。” 虞氏满意地点点头,“还有啊,这头胎啊,你没有经验,必须要注意些,三个月内胎没坐稳,你和阿衍……” 顿了顿,轻咳一声让自己显得正经,继而道:“不要冲动,你们闲来无事就看看书、种种花,现在入秋了,昼夜温差大,晚上衣裳也多穿些。” 虞氏起初还不好意思说,越说到后面,越是一本正经了。 话说得委婉,但听者还是能马上领会其意。 沈桑宁忍着尴尬,“母亲放心,我晓得的。” 虞氏松口气,“你知道就好,还有,自打二房回来,宝珠的确是闹腾了些,你也离她远些吧,省得被她冲撞,待明日彻儿的表妹就要入府学规矩了,跟你说一声,你倒不用放心上。” “表妹?”沈桑宁眉头微蹙。 虞氏轻叹一气,一旁的邹嬷嬷适时递上茶,并接过话头,“少夫人有所不知,段姨娘的外甥女到了适婚年龄,段家想将她卖给官宦做妾,可到底是二公子的表妹,夫人心善,答应了段姨娘的请求,让段姑娘暂时进府跟着四小姐一起学规矩。” 裴彻的表妹——段湘烟,沈桑宁是知道的。 前世,段湘烟倒没有上门学规矩,段姨娘无法为段湘烟找到高门姻缘,也说服不了段家将段湘烟嫁给平头百姓,最后无奈妥协,又生出了让段湘烟给裴彻做妾的念头。 道理很简单,反正都要做妾,那还不如给自家儿子做妾,段姨娘还能照应她。 段姨娘当时就通知沈桑宁了,沈桑宁是没什么意见。 倒是裴彻,反应很大,死活不愿意。 段湘烟还到他面前哭闹两次,可见对这位表哥的意向还是蛮高的。 强扭的瓜甜不甜不知道,但扭不下裴彻这颗瓜,段湘烟只好放弃了。 沈桑宁对此人的印象还没对裴宝珠深刻。 今生轨迹改变,也不知道段湘烟会如何。 裴彻愿不愿意,她今生更管不着了,她只需要看好裴如衍就行。 * 另一边。 裴彻仍旧没有出门,还被段姨娘缠着呢。 段姨娘说出了段湘烟要入府的事,裴彻本来就烦躁的心更烦了,“什么,表妹要来?姨娘还嫌家中不够乱吗?” “乱?有什么乱的?”段姨娘睁大眼眸,迷茫不解,“不就是二房回来了,回来就回来嘛,你四妹那个性子一直那样,若不是夫人给她请了礼仪嬷嬷,我还没理由将你表妹接来府上呢。” 裴彻皱眉,挣脱开段姨娘的桎梏,“表妹有什么好学的,没有与之匹配的背景,学那礼仪有劳什子用?” 难道光学礼仪就能嫁入高门了? 段姨娘不以为然,“这不重要,但不能让你表妹被你舅舅卖了,给别人做妾吧!” 裴彻脑海中闪过段湘烟上赶着要做妾的模样,就一阵头疼,“你怎知她不想做妾?” 段姨娘瞠目结舌,朝裴彻身上怒拍一下,“她可是你亲表妹!哪有你这么侮辱人的!” 裴彻闭了嘴,转身就去收拾自己的行囊。 “彻儿,你这是做什么,你还真的想去从军吗?”段姨娘追上去。 “必从不可。”裴彻坚定道。 段姨娘哎哟一声,眼角含泪,“战场上刀剑无眼,你怎么能上战场啊,京机卫的待遇不好吗?你干得不开心?” 裴彻义正言辞,“大丈夫志在四方!” 段姨娘急哭了,“你是大丈夫,你有了四方,要是出了意外,我是一个儿子也没了啊!” 裴彻手一顿,想安慰她,又想骂些脏话。 什么叫出意外,就不能盼他些好?他还非得做出一番成就来! “不行,我跟你说没用,我跟你爹去说。”语罢,段姨娘跑出去,试图说服宁国公。 宁国公虽宠爱段姨娘,但正经事上,段姨娘的十句话比不上虞氏的一句,更比不上裴如衍客观的分析。 裴如衍下朝回来,留在宫中被晋元帝关怀几句。 关怀完了,晋元帝还留下一句意味深长的话—— “裴卿成婚后,出现在吏部休假名单上的次数,频繁了些。” 裴如衍表面滴水不漏,出了宫上了马车才沉了脸。 将手腕上装模作样的纱布扯掉。 从前未婚他自愿忙于公务,连休沐也不松懈,现在他正常休假,倒成了他的错了! 呵。 “回家!” 第240章 段湘烟进府 裴如衍回了公府直奔青云院,一圈也没瞧见沈桑宁的人影。 招了个丫鬟一问才知,她听书去了。 他进屋去换下官服,目光忽地被屏风上挂着的粉色肚兜吸引。 肚兜的肩带被剪断,裴如衍想起昨夜系带子的时候有点紧张,打了死结,这会儿止不住心虚。 她肯定是知道了。 可他真是没动歪心! 裴如衍暗叹一声,听前院来唤,暂且放下思绪,换上常服去了前院。 无非是说裴彻从军的事。 裴如衍到前院之前,段姨娘已经使劲各种手段劝说宁国公,起初是撒娇,后来就是撒泼打横,奈何宁国公没被影响分毫。 “老爷!彻儿可是你唯二的儿子啊!他那脾性你是知道的,他怎么吃得了这苦头啊!” “京机卫多好的差事,说不要就不要,闹什么去从军,他说说就罢了,老爷你怎么还真听进去了呢?彻儿就一条命啊!” 宁国公被吵的头疼,一路被段姨娘折腾到前院,“行了!此事还有待商榷,你急什么,你也该对彻儿有些信心才是。” “信心?老爷你有吗?我知道彻儿不如世子,可他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段姨娘坚决持反对意见,“我离不得他,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 裴如衍在门外伫立片刻,听了这段对话,稳步走入厅中。 段姨娘如同看见救命稻草,“世子来得正好,彻儿闹着要从军,你父亲正想着这事,你快来劝劝他!你可就这一个亲弟弟啊,你们兄弟都在京城,才能相互扶持不是?” 宁国公看见裴如衍,揉揉眉心,坐到主位上。 在段姨娘期待的目光下,裴如衍缓缓开口,“姨娘,让二弟从军,也是我的主意。” 一句话,让段姨娘眼中希冀尽灭。 她嘴角发颤,张张口,说不出话来,回过头看看宁国公,见他一脸缄默,就知他们父子都通了气。 敢情就她被瞒在鼓里! 她急的来回踱步,想同裴如衍说什么,又想骂两句宁国公,但话止于嘴边都收了回去,指着这对父子,很恨道:“不是你们生的,你们都不心疼!” “够了!”宁国公一声呵斥,重重地将茶杯一放。 “嘭”的一声,吓得段姨娘一个哆嗦。 不动如山的裴如衍温声开口,“姨娘,从军是为二弟好,如今朝中局势看似稳定,但帝年迈,实际局势瞬息万变,难保将来哪日裴家不会倾覆。” “送二弟去边陲从军,一来,若遇变故他能逃过一劫,二来,以他的武艺,或许能在军中大有作为,三来,他远离家乡,才能真正成长,去思考,他未来的路,要如何走。” 裴如衍还是头一回,对段姨娘解释这么多,连段姨娘自己都懵了。 他说的朝中之事都是一语带过,段姨娘听得并不太懂,但稍微冷静了些。 倒是宁国公,只这几句话,就打心眼里同意了裴彻从军这件事。 段姨娘不安道:“你们都是为了彻儿好,可他的性命要怎么保证?战场上刀剑无眼的。” 裴如衍言简意赅,“姨娘该相信他。” 段姨娘既认同裴如衍的说辞,又想反驳,吸了吸鼻子,惆怅忧虑地沉默下来。 宁国公在她沉默中出声,“行了,你先出去。” 段姨娘抹抹眼角忧思的泪花,小声说了句,“反正我还是不同意。”说完,朝门外去了。 厅堂中,宁国公关怀道:“你这次痊愈得还挺快,看来那刘金的医术还算不错,一直当个护院也是可惜了。” 裴如衍面上挂着浅淡的笑,随意附和一声,转而道:“二弟之事,父亲怎么想?” 宁国公叹一声,“你的考虑不无道理,彻儿也愿意去,既如此,就找个合适的日子送他北上吧,不过,还是要保证他的安全。” 裴如衍点点头,又听宁国公感慨道:“你方才认真同段氏解释,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裴如衍脑海中想到什么,目光透着温情,嘴角勾起真实的笑,“我只是忽然能理解了。” 他能切身体会到段姨娘的心情了。 父母为子女思虑,再正常不过,段姨娘虽然是姨娘,可到底是裴彻的生母,没有人比她更担心裴彻。 若几句话能让她稍安心些,裴如衍不介意多费几句口舌。 裴彻从军,就这么被定了下来。 段姨娘又在裴彻跟前好一阵挽留,但这只是表面,她心里知道留不住儿子。 孩子大了,有想法是好事,她只是担心他的安危。 话说到后头,也不挽留了,开始帮着裴彻一起收拾东西。 估摸着没两日就要出发了,段姨娘连连叮嘱,让他在外面记得吃饭喝水,叮嘱完自作主张去为他置办沿途要用的东西,到了午后,府中都见不着段姨娘的人影。 黄昏时,她置办好大包小包的物件,才回了府。 却在府外碰到了徘徊不定的少女。 少女身穿杏色对襟大衫袖,衬得她肤如凝脂,衣料倒是上等的,但通身没有几件像样的首饰。 柔顺的乌发绕成两个圈,分别垂挂在两鬓,其余秀发散落于肩后,眉眼总是向下低垂,不敢看人,一副怯生生的模样。 “湘烟?”段姨娘诧异唤道。 原本同段家说好,让侄女明日开始上公府学规矩,怎的今天就来了? 段姨娘正疑惑着。 门前徘徊的段湘烟如同看见了主心骨,两步慢慢地走了上来,双手紧张地捏着,“姑姑,我听说表哥要去从军,是真的吗?” 段姨娘面上闪过古怪之色,“你怎么知道这么快?” 段湘烟的头更低了,细语呢喃,指了指门房的方向,“他告诉我的。” 段姨娘朝口无遮拦的门房瞪了眼,“湘烟,你今天怎么来了?” 段湘烟声音委屈,“姑姑,我爹要将我嫁给城西刘家的傻儿子,我不敢在家住了。” “什么,”段姨娘皱起眉,“我都跟他说好了要让你先来学规矩,往后慢慢找个好人家,他怎么出尔反尔?” 说着就要回娘家去理论,却被段湘烟一把拉住。 “姑姑,您前脚跟我爹说好,他后脚跟人吃酒都能将我许出去,您跟他说有什么用,我是不敢在家待着了。” 侄女可怜的模样,让段姨娘心生怜悯,她宽慰几句,拉住段湘烟的手,朝公府走去,“反正你都是要来学规矩的,早一日也没关系,我回头跟主母禀一声就成,别怕。” 第241章 男人都是禁不住勾引的啊! 段湘烟就这么地,被带去荣和堂,给虞氏请了安。 然后就被虞氏的人带去了怡景轩。 怡景轩的两间厢房,一间住了余嬷嬷,另一间空着正好给段湘烟住。 裴宝珠又炸毛了,想发火但被余嬷嬷一个冷眼,就缩回原处,在心里骂着。 凭什么往她院里塞人? 还是个姨娘的侄女,何等何能跟她一个屋子。 段湘烟连个包袱都没带来的,也没什么需要收拾,屋子有下人收拾,衣物首饰有段姨娘用私房钱补贴置办。 所以很快,段湘烟就投入到礼仪的学习中去。 裴宝珠和段湘烟站在一起,完全是两种人,一个乖张自大,一个乖顺怯懦。 余嬷嬷打心眼里一个都看不上,但跟裴宝珠一比,段湘烟这种低眉顺目的,就显得懂事很多。 余嬷嬷的偏心,体现在各处,这让裴宝珠怎么受得了? 她天生就爱享受追捧和关照,万事以自我为中心,发现段湘烟比自己更得嬷嬷照顾后,心里便开始暗暗较劲了。 段湘烟想到段姨娘的叮嘱,于是处处让着,尽量输给她。 不出两日,裴宝珠就进步迅速,得到嬷嬷的一句夸奖,就愈发来劲,处处想压段湘烟一头。 待到日落,两人都筋疲力竭,裴宝珠倒头就睡,但没睡多久,起夜的时候碰巧看见段湘烟鬼鬼祟祟地出去。 她想也没想,偷偷跟了出去。 出了怡景轩,跟了段湘烟一路,发现对方径直进了长胜居。 长胜居是二哥的居所。 明天,二哥就要离家去从军了。 这会子,段湘烟她想干嘛? 裴宝珠眼眸兜转,小心地跟了上去,亲眼看见段湘烟在房门外敲了敲门。 然后推门进去了。 等段湘烟进了房间,裴宝珠踩着小碎步轻轻靠近,蹲在窗门外,听里头动静。 房中,裴彻正在写什么,听得有人敲门赶紧将纸笔收起,再见进来的人是段湘烟,眉头一蹙,“表妹?你来做什么?” 这都一更天了,孤男寡女,不合规矩。 不过有前世记忆,裴彻并不算太惊讶。 段湘烟低着头,紧张地咬紧唇瓣,“表哥,你明日真的要走了吗?这一走,什么时候会回来?” 裴彻“嗯”了声,不动声色地将桌面整理干净,思忖后答非所问,“姨娘关怀你,才会帮你争取机会同四妹一起学习,表妹说话做事前最好记得姨娘对你的付出,若你做了错事,姨娘会很伤心。” 明日就要走了,这一走,谁也不知归期。 裴彻很少对段姨娘说那些酸溜溜的话,但并不妨碍,他内心还是很在乎段姨娘的。 段湘烟听闻,茫然地抬起眸子,对上裴彻锐利直白的眼眸,她都不敢多看,再次低下头,“我会感恩姑姑的,但我不懂,表哥为什么说这些。” 裴彻没时间跟她废话,直接道:“我不会喜欢你的,表妹,你不要在我这里费心思,往后让姨娘给你找个门当户对的人家,就是你最好的出路。” 一席话,说得段湘烟面如菜色。 什么叫不要在他这里费心思,不就是暗指她今夜是来勾引他的? 段湘烟仿佛受了折辱,身形不稳地抬头,胆怯中透着坚韧,“表哥怎么可以这样说我?我今夜来,只是想为你践行,我确实舍不得表哥离开,旁人都说表哥纨绔,可我一直记得,小时候我受人欺负,是表哥为我出头。” “表哥今日说这话,是察觉了我心悦于你,所以趁机敲打我吗?还是觉得,我入府学规矩,是存了攀附你的心思?” 她委屈又坚强地抹着眼泪,一声声抽泣,裴彻见状,词穷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你,你先别哭了。”他皱眉。 段湘烟很快止了哭声,从腰间抽出一个香囊,没有直接给裴彻,而是放在了桌上,“有些话藏在我心里许久,想着表哥要离开了,我必须要说。” “自从你替我出头,在我心里,你就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我身份低微配不上表哥,若能留在表哥身边,我不在乎名分,不管表哥此去多久,我都会等你回来的,也会照顾好姑姑的。” 裴彻表情一言难尽,若无前世记忆,当真要相信她的这一腔深情了。 年少时,他不过随手帮助,或许这真让段湘烟记在了心中。 但相比于这点喜欢,段湘烟更想要的,应该是荣华富贵。 她的胆小,是因为她身边比她家世好的人太多,故有些自卑。 但受父母思想的指引,看似不想做妾,实则打心眼里就向往段姨娘的人生。 而裴彻,宁国公次子,与她还有表兄妹的情分在,他是她最容易接近的目标罢了。 裴彻一时无言,段湘烟低垂的眼皮下,闪过一道喜色。 但声音却弱弱的,“若是表哥不喜欢我,我绝不纠缠,今后都离表哥远远的。” 门外,裴宝珠听得一愣一愣的。 看不出来啊,白天看着胆小怯懦的人,深更半夜就化身成妖精啊! 还想勾引二哥! 哼,别以为她不知道,段湘烟只是在以退为进而已。 裴宝珠知道,掉眼泪对她这两个哥哥都是不管用的,因为她哭的时候,两个哥哥都没心疼过。 如若待会段湘烟勾引她二哥,真能成功……那她就冲进去,阻止他们! 裴宝珠打定主意,安静蹲在门外,直到听见二哥正义的声音传出—— “好,那表哥就离我远点,我明天就走了,不想在离开前,听见你我不清白的谣言。” 果然!二哥是清醒的! 紧接着,段湘烟就如抽泣般地应了一声“嗯”,那一声千回百转的,听得裴宝珠眉头皱得极紧。 她摸着喉咙,想想这声音是怎么发出来的。 紧接着,房中脚步声响起,段湘烟好像继续朝着二哥走过去了。 要干嘛? 裴宝珠瞪大眼睛,不要啊!离二哥远点!男人都是禁不住勾引的啊! 她心里打鼓,故而没注意到身后靠近的人。 第242章 真热闹呀! “表哥,我爹想送我去刘家做妾,可我不想去,表哥能不能帮帮我?”房中女子,示弱地问。 “如何帮你?”裴彻反问。 段湘烟心存希冀,“表哥带我走吧,只要离开京城,我爹就找不着我了,我知道表哥不喜欢我,我不会给你造成负担的,你出门在外也需要人洗衣做饭,这些我都可以做的……” 房中声音越来越轻,门外的裴宝珠耳朵贴到门板上,丰富的表情就快要呸出来了。 忽听一声娇哼,裴宝珠瞪大眼睛,隔着门看不见,但脑海有画面了! 里头,段湘烟一个没站稳倒在裴彻怀里,慌乱地想站好,双手乱动频频触碰裴彻的胸,她的双颊红得如同火烧,“我不是故意的,表哥,我从未想要勾引你!” 裴彻冷静地将她推开,这一招,过于熟悉。 从前,沈妙仪勾引他的时候,也用过,可那时的他真的受用了。 现在看来,当时的自己可真是笨。 “表妹,你衣衫乱了。” 他近乎冷漠地说出这话,段湘烟低头,赶紧拢好衣裳,羞得抬不起头来。 裴宝珠可看不见屋内景象,光是听这句话,就已经联想到段湘烟脱衣服投怀送抱的样子了。 啊啊啊!忍不了了! 她撸起袖子,甚至没有想过,这时候冲进去一闹,极有可能引来下人围观。 清白人家的姑娘,大晚上衣衫不整地出现在男子房中,随便两句传出去,裴彻不想纳妾也得纳妾了。 裴宝珠怒气冲冲地准备抓个段湘烟的现行,好让她被余嬷嬷抽打一顿,然后赶出府去。 想得很美好,可当她一双手即将触碰到房门的时候,一只手遏制住了她的手腕。 有人! 裴宝珠才意识到,惊愕地扭头,对上裴如衍那双漆黑得毫无温度的眸子。 她瞳孔睁大,吓得惊叫出声,“啊!!!” 大概是房中也被吓了一跳,有什么掉在了地上。 就裴宝珠这一嗓子,几间下人房先后都亮起了灯。 裴如衍急不可查地蹙眉,攥着裴宝珠的手腕,低声道:“等会不许多话。” 后者还未完全反应过来,就被他拽着进了房门。 初进入房中,裴如衍微微偏着头,目光避嫌地落在地面,也错过了裴彻和段湘烟的震惊目光。 裴彻不可置信地看着从屋外进来的两人,怔愣后就是恼怒,所以外面竟然一直有人偷听?! 段湘烟将腰带系紧,面色羞红欲滴,看见裴宝珠喷火般愤怒的眼睛,要不是被裴如衍攥着,裴宝珠这会恐怕上来挠脸了。 段湘烟移开眼,朝裴如衍望去,却见对方根本没看自己,她说不清是尴尬多还是害怕多,低着头,羞愤地冲了出去。 裴宝珠见状就要去追,“你跑什么!”奈何还被大哥抓着,“大哥,我倒要去看看——” “闭上嘴。”裴如衍沉声道。 裴宝珠当即不说话了。 从下人房里先后赶来的丫鬟小厮,迎面就看见湘烟小姐跑走了,“湘烟小姐怎么会在这里?” 下人们面面相觑,惊骇不已,直到朝主屋走近,“二公子,奴婢们听见方才有喊声,可是发生什么事?” 待彻底走近,才看清敞开的房门里,站着的三个主子。 世子和四小姐也在。 真热闹呀! 下人们收回方才惊骇和八卦的眼神,原来不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裴彻这会儿已经不震惊了,看见裴如衍别有深意的眼神,他很快会意,“没事,兄长和妹妹们来送别我,方才表妹被老鼠吓跑了。” 下人们不疑有他,退了下去,不打扰主子们说话。 直到此刻,裴如衍才松开手,凌厉的目光扫了眼裴宝珠,“多亏你,差点让你二哥离开前再添一房。” 虽说下人能封口,但人心难测,人心的窗户封不上。 听闻,裴宝珠张嘴就想狡辩,“本来就是段湘烟不对,我只是来抓她的,我有什么错嘛,我是来阻止二哥犯——” “阻止二哥犯错”还没说完,就对上两个哥哥严肃的脸,裴宝珠惹不起,立马静如鹌鹑,闷闷不乐且心虚,不甘心地认错,“下次我不来就是了……哼。” 她吸着鼻子,扬扬头,眼睛却不敢对上裴如衍。 裴如衍冷声道:“回去睡觉。” “哦,”她转身要走,突然想到什么,回过身,“大哥,你不走吗?” …… 没得到回应的裴宝珠嘟了嘟嘴,装作漫不经心,但意图格外明显地问,“大哥,我今天被嬷嬷表扬了,说我有进步呢!” “哦对了,那个杜公子,有没有问起过我呀?大哥,你可要告诉我实话,我和杜公子还是有些缘……” 她还说得害羞了。 裴如衍听不下去,厉声呵止,“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少想些!” 这话落在裴宝珠耳中,就仿佛在哥哥眼中,她和段湘烟成了一丘之貉,她心里夹杂着怨愤羞怒四种情绪,伸手指着裴如衍,又不敢骂,张口只敢—— “大哥,你,你……” 气到眼眸蓄泪,“你是世子了不起啊!这点小忙都不愿意帮妹妹!” 眼泪唰唰掉,哭着跑出去,脸色比刚才的段湘烟难看多了。 堂妹表妹一走,长胜居恢复了清静。 这份清静,在两兄弟间,有些尴尬。 原因无他,裴如衍和裴彻已经很久没有单独地好好相处了,每每单独相处,都不是心平心和的。 要么是惩处、训诫,要么是争锋相对。 甚至忘了,从前是如何相处的了。 裴彻愤愤的语气还透着一丝礼貌,“宝珠就算了,兄长何时也有了听墙角的习惯?” 说着,就侧过身去,做着收拾包袱的假动作。 裴如衍看着他的动作,平和开口,“明日你要远行,来送送你。” 裴彻装来装去就几样东西,假动作差点维持不住,“我说了会去从军,就一定不会反悔,大哥放心就是,大晚上来送我做什么,她恐怕还在等着你呢。” 几句话,仿佛带刺,却被裴彻说得稍显平静。 但最后一句,一出口,他就后悔了。 “她”是谁,不言而喻。 明明想好了要放手,要远行,可总是不自觉地发酸。 恐怕又要让兄长觉得,他还心存妄念了。 裴彻偷偷朝裴如衍瞥了一眼,想看看他的神情是否生气,扪心自问,裴彻并不想在离家之前再和兄长争吵。 好在,没有在他脸上,看见不满。 裴彻暗暗舒口气,继续手上的假动作,身侧响起裴如衍从容的话音—— “母亲请了位说书人,在棠阁给她讲故事,她正乐不思蜀,还没回去。” 第243章 裴彻抱着哥哥痛哭 裴彻没想到兄长会说这些,皱皱眉,“兄长不必炫耀,我知道你们很幸福。” 裴如衍默了默,“我是想告诉你,她过得很好,你不用担心。” 裴彻微微皱眉,但不说话,死倔地掰扯着手上的包袱。 下一瞬,包袱直接被裴如衍夺过,扔了出去,“你好好说话。” 裴彻仍旧不说话,看着被扔远的包袱,不服气地走过去,将包袱捡回来。 裴如衍的脑海里记起年幼时的点点滴滴,叹息道:“我们之间不是只有她,还有父亲、母亲,还有这个家。” “阿彻,我们是兄弟。” “我也希望你过得好。” 这个称呼,似乎有些陌生和生疏了。 裴彻都不记得上一次,被兄长称呼“阿彻”,是什么时候了。 他手顿了顿,具体也不知是哪一句触动了心,他不再顾着手中的包袱,低垂着头,沉默良久,嗓音稍哑: “兄长来说这些,是觉得我会死在战场,所以同我最后叙旧?” 语罢,裴彻自嘲地轻笑一声。 他想说,他才不会轻易地死,大可不必操这心。 可话到嘴边,却听兄长沉声道—— “我不会让你死的。” 裴彻抬眼望去,只见裴如衍一脸正经。 裴彻甚至分不清,这是一种保证,还是一种精神上的安慰。 而很快,他就知道了答案。 裴如衍神色认真地从袖中拿出一个木头做的小马车,放在了裴彻的包袱上。 只这一个小马车,就承载了诸多回忆。 裴彻恍然想起,年幼时自己看兄长被管教得严苛,学习从不懈怠,而他恰恰相反。 兄长从来不能有玩物,而他可以,不管是小玩意还是小宠物。 当时年幼的他觉得兄长真惨,偷偷将小马车放进兄长的书箧里,其实他是想说,小马车象征自由,可以去到任何想去的地方。 也不知道兄长领会他意思没有,只知道最后,被父亲发现,兄长被骂了一顿。 那时裴彻年幼,哪敢站出来说是自己的错,早就跑没影了,兄长也未辩驳一句。 时至今日,裴彻才知,这陈旧的小马车,兄长一直收着。 他鼻尖一酸,不知该说些什么。 只听兄长道:“我相信你,能证明自己。” “即便不能,也还有我在,你是我唯一的弟弟,我怎会置你于危险中。” 裴如衍将想说的说完,就转身准备离开。 这个时辰,央央应该快听完书了,现在去接她刚好。 裴彻失魂般地低着头,耳旁还徘徊着这几句话,他唇瓣牵动出一抹傻笑,这笑里掺杂着太多复杂情绪。 好像释怀了,却又上了另一道枷锁。 “哥!” 他急急出声。 裴如衍在门槛前止步,没有转身,听裴彻悲伤道—— “对不起。” 闻言,裴如衍还是没有转身,可能是感觉裴彻要哭了,他不太想转身去看弟弟哭。 太难看了。 不体面。 可是裴彻看他没反应,重复道:“对不起。” 裴如衍微微皱眉,他不知裴彻是为何道歉。 为年幼时?为现在?还是为前世? 但不管哪种,他都不会说没关系。 直到听见裴彻吸鼻子的声音,他淡然的情绪中多了丝嫌弃,“行了。” 裴如衍终是转过了身,看见了裴彻抬袖擦脸的一幕。 裴彻走近两步,直直地对上他嫌弃的眼神,“对不起。” 这是第三次。 语毕,也不经过裴如衍的同意,张开双手抱住了他,眼睛抵在他的肩上,顺便擦着眼泪,沙哑道:“是我错了。” 裴如衍被抱住的瞬间,神色有些不自然。 两个大男人抱在一起,成何体统? 他突然有些后悔,或许是给弟弟说的话,太过煽情了?才导致了这个局面。 裴彻抱得很紧,裴如衍能感受到肩头的湿濡,想推开裴彻,“别哭了,哭也得去从军。” 手都已经抬起了,却听裴彻闷声保证道—— “我也不会让兄长死的。” 虽然这话,好像没什么说服力,但裴如衍抬起的手,还是落在了裴彻的背上,轻轻拍了拍,“好。” “但你先放手。” 他真的该去接夫人了。 裴彻松开手,胡乱擦了把脸。 裴如衍斟酌道:“明早离开前,你先写一封和离书和一封休书,留在家中,以备不时之需。” 裴彻眼睛一亮,随即转身去书桌下掏出个信封,递给裴如衍—— “我已经准备好了,此去不知道多久,若我不在的期间,沈妙仪做了什么,全由兄长做主。” * 棠阁。 说书先生早就将故事讲完了,虞绵绵都已经回家了,沈桑宁躺在棠阁的摇摇椅上睡着了。 近来总是嗜睡,睡多久也不嫌多。 朦胧间,仿佛有什么东西掀开了纱裙。 这感觉有些熟悉,好像以前梦到过一样。 她忽然警觉,唰地张开眼。 “怎么,想咬我了?” 抬头,对上男人温柔中带着戏谑的眸。 哦,不是掀开纱裙,是把她抱起来了。 沈桑宁瞌睡慢慢消失,发现自己被男人抱着回院,她赶紧挣扎一下,“放我下来,叫人看见不好。” 裴如衍哪里会放,转移话题,“今天的故事可还好听?” 一边问,他的脚步还是很稳,生怕颠到了她。 她打了个哈欠,“应该没有你那头的故事精彩。” 裴如衍低笑,“你怎么知道?” 他可什么都还没说。 沈桑宁被他抱着,指指他的肩膀,嗔怒道:“谁在你身上哭了?你最好能说清楚!” 他动了动嘴,内心不太想说,怕她不开心,才艰难道:“二弟。” 沈桑宁脸上仿佛出现一团黑线,果然是比她听书更精彩的。 下一瞬,就被放在了青云院的床榻上。 她转头,发现裴如衍今日的小床早就提前铺好了。 不是她说,那过道真的一天比一天窄了。 第244章 裴如衍勾引我 过道已经很难站下一个人了。 沈桑宁若想起夜,得先经过他的床,才能下地。 他的小心思,也太明显了些! “你的床,靠太近了,过去些,”她困意消散,坐在榻上指挥着。 裴如衍不情不愿地将小床往外推了推,仿佛用了大力气,但没推动。 他轻咳一声,对上她的脸,一本正经道:“这样可以防止你晚上掉下床。” 语罢转身就去沐浴了,也不管她的诉求,那床移了和没移动一样。 沈桑宁右手握成拳,在两个床榻中间比划一番,差不多就是两个拳头的距离,的确是掉不下床。 方便他晚上滚过来吗? 秋夜的风从窗户缝里溜进,还没完全秃的树干上,偶尔响起树叶簌簌的声音,光听着就有些冷。 沈桑宁裹上了薄被,躺在榻上,许是白天睡久了,这会儿已经清醒了。 裴如衍沐浴很快,约莫一刻钟后,穿着里衣回来了。 感觉,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 即便他坐下,藏蓝色的缎面也没有一丝褶皱,表面泛着光泽,微微敞开的领口随着他的动作,开得更大,露出了脖颈下的肌肤。 沈桑宁的视线不自觉地落在他脖颈上,还残留着沐浴的水珠,没擦干净,顺着线条滑落进里衣中。 藏蓝色理应看不出水痕,但沈桑宁看出来了。 或许是裴如衍的身上没有擦干,丝质的面料紧贴着他的胸膛,连起伏都很明显。 淡淡的皂角香回荡在沈桑宁的周围,好闻得很。 她咽了咽口水,好一会儿才移开目光,“母亲让你多穿些衣裳睡觉,才刚入秋不要着凉了。” 裴如衍低低地“嗯”了一声,将衣领拢了拢,但没一会儿又散开了,他无可奈何道:“扣子坏了。” 也不说去换件里衣,他起身,习惯性地留了一盏灯芯不多的灯,就躺到了小床上。 他睡在小床的边沿,靠近她的这头,双手在腹部交叠,手肘都沾到她的床榻了。 但凡他动一下,那清新好闻的气味就缭绕在沈桑宁的鼻尖。 沈桑宁意识清醒得很,坐在床榻上,凝视着他。 似是感受到她直白的目光,裴如衍睁开眼,“夫人看我作甚?” 比目光更直白的是她的话,“等你先睡着,省得你晚上扯我肚兜。” 这话太直白了。 裴如衍不自然地朝边上瞟了眼,随即恢复冷静,“我没扯。” 确实没扯。 只是帮她系上而已。 看着她不信分毫的样子,他无奈,无从解释,干脆又闭上了眼睛。 可是被人盯着,怎么能睡得着。 身上薄薄的被褥只盖到了前胸处,滑落的衣领露出了干净的肩胛骨。 沈桑宁脑袋瓜里胡思乱想着,忽听他淡定的声音响起—— “夫人别看我了。” 再看他闭着眼,真有表面那么淡定吗? 沈桑宁酝酿须臾,语气古怪:“你不就想让我看吗?” 不然干嘛穿得这么香? 往日,亵衣裤捂得可紧,今日身上这套还是丝质的,连皂角的味道都那么浓。 裴如衍被她的言语惊得咯噔一下,默默转过身,拿背对着她,将被子朝上拉了些。 这下,手肘不碰她的床了。 沈桑宁盖好被子躺下,反正也是睡不着,干脆闭上眼睛假寐。 房中陷入安静,俩个人悄无声息。 在油灯燃完之前,沈桑宁感觉有什么东西在眼皮前晃了晃。 她呼吸平稳,被子里的手却是攥紧了。 看吧,某人真的按捺不住了!要准备作案了! 今晚要被她抓现行了! 沈桑宁正在想抓现行要怎么罚他,此时被褥被掀开一角,什么东西进来了。 是他的手,触上了她的右手腕,缓缓下移,握住她右手。 似是怕把她吵醒,裴如衍的动作很轻,慢慢地将十指相扣。 裴如衍没有看见,床榻上的人儿睫毛颤了颤。 沈桑宁没有挣脱,想看看他接下来要干什么,毕竟那天可是动了她肚兜的。 绝对不会就这么简单地牵牵手。 结果等了半晌,他都没有动作了。 就这样?就牵手? 沈桑宁睁开眼睛,想指控他夜半牵手的恶行,话还未出口,就对上他幽暗的眼睛。 他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但没避开她的眼睛,不等她指控,就率先道:“牵手而已,应该影响不到孩子。” 避重就轻。 偷偷牵手的重点难道不在偷偷,而在牵手吗? 沈桑宁冷哼,想撒却撒不开他的手。 忽听他道:“夫人,我睡不着。” “陛下敲打我了。”细听,声音还透着丝丝委屈。 被陛下敲打,在沈桑宁听来,可是大事。 注意力一下就被转移过去,她忽略了手上的触感,郑重地问,“为何?是有什么事做错了?” 裴如衍不动声色朝着小床边沿移动,沉吟道:“因为告假。” “告假怎么了,还不许人告假了,”沈桑宁下意识替他说话,但转念一想,不对啊,“谁叫你装病告假,陛下也不是没道理的。” 语罢,就对上他幽幽一瞥,在昏黄的光线中,泛着如幽怨般的光,慢慢随着光线黯淡下去。 这…… 她哪见过这么委屈的裴如衍啊。 又听他一字一字道:“被蛇咬是真的,没装。” 他闭上眼睛,仿佛是不高兴了。 沈桑宁听他重重叹息,知道他素来是个爱装心事的人,又怕他郁结于心,伤心过头。 毕竟陛下说过他了,她还是不说了。 她温声道:“是陛下不好,你平时忙于公务,偶尔休息两天怎么了,别难过。” 他不动。 沈桑宁轻声安慰他两句,发现他是真的睡着了。 尝试着将手抽出来,奈何他握得太紧,根本动不了。 算了,握着就握着吧。 她缓缓进入梦乡,睡梦中,床板发出轻微的响动。 被褥再次被掀开,周身渐渐暖和起来。 清早,身上的触感难以忽略,她是在裴如衍的怀中醒来的。 腰腹处不可避免的炽热,更是让她整个人都惊坐起来。 这个混蛋,一点都不把她的话听在耳里! 都讲了不要一起睡,不要一起睡,不是他难受就是她难受,偏就是讲不听。 讲不听! 沈桑宁刚想理论,就被他捂住了嘴—— “夫人,只是抱着,应该影响不了孩子。” 第245章 裴家好热闹呀 “我昨日问过大夫了。” 他说完,翻身下床去换官服,片刻后,从屏风后不苟言笑地走出,与生俱来的威严,哪里有半分昨夜委屈的模样。 “夫人,我去上朝了。” 他最后说了句,随后消失在沈桑宁的视线中。 留她在床上愣神,昨夜明明是看他睡着了她才闭眼,怎么就让他钻到榻上来了? 房外,紫灵适时探进屋,“少夫人,今早二公子要远行,除了世子不能相送,府中人都要去送,连那位也要去呢。” 那位。 不细说也知道,是被禁足的二少夫人。 紫灵顿了顿又道,“世子虽不能相送,但听说昨夜世子单独去送了二公子,哦不对,不是单独,四小姐和湘烟小姐也去了。” 偌大的公府,宅院里的下人嘴巴是最快的,主子没特意嘱咐过不能说的,那就都在八卦范围内。 沈桑宁听闻,没有露出异色,昨晚裴如衍何止是去送了,看样子还被裴彻抱着哭了呢。 这场面,她难以想象。 辰时一刻。 府中所有人在前院汇聚,段姨娘叮嘱裴彻要保重身体,“你第一次离家,就这么远,又是孤身一人,切记凡事不要逞强,身体最重要,姨娘只盼你平安归来。” 段姨娘越说越伤感,忍不住抽泣起来,被段湘烟扶着。 段湘烟面色如常,偶尔被裴宝珠瞪两眼,仿佛在骂:小妖精,还挺能装。 裴宝珠脸上是藏不住事儿的,沈桑宁见了,稍微联想前世,就大致猜出了昨夜发生的尴尬事。 与裴宝珠不同,段湘烟是能藏住事的,至少青天白日还是那副胆怯到不敢做任何事的模样。 虞氏早就让管家备好了马车和一路干粮、衣物,该有的一应俱全,不曾落下一样,还从账房支了银票,塞给裴彻,“这一路过去跋山涉水,不要心急,若遇到难处或麻烦事,写信回来,若是急事,或在当地找裴氏、虞氏的旁支族人,报上我与你父亲的名讳,他们都能帮你。” “多谢母亲关怀。”裴彻微微红肿的眼睛里,带着感激。 没注意到,身侧段姨娘逐渐黯淡的面色。 段姨娘刚从袖中掏出什么,见到虞氏给的银票,她又塞了回去。 裴彻正欲告别众人,虞氏忽然开口,“段氏,你这两人忙里忙外,你给彻儿准备的东西呢。” 段姨娘一愣,有瞬间的不可置信,“我,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平安符。” 说着从袖中拿出一个荷包,递给裴彻。 段姨娘的丫鬟拎着两大袋包袱出来,都是段姨娘觉得有用的东西。 裴彻不忍拂亲娘好意,但马车又确实放不下更多东西了,于是就从中取出秋衣带上。 一行人将裴彻送到门外,他的视线略过门前所有人,在沈桑宁身上迅速移开。 他低下头,正准备上马车,此时沈妙仪才款款赶来。 若不来,都没人将她记起。 “二郎。” 沈妙仪的声音远远传来,裴彻一早上的好脸色瞬间消失。 她浑然不觉,施施然走向他,在人前装得一腔情深,“我今日起迟了,差点没赶上送二郎,二郎此行一定要保重,我相信你能早日挣得军功,光宗耀祖,我和孩子在家等你。” 沈妙仪是头一个说他能挣得军功的人,但裴彻一点都不高兴。 他冷眼道:“安分守己。” 只留下四个字,头也不回地上了马车。 直至马车驶离,沈妙仪还站在原地,仰起头呼吸一口新鲜空气。 自禁足以来,真是闷得慌。 今日多亏裴彻离家,她才有机会出来,转过身发觉这一大家子神色各异地看着她。 宁国公夫妇懒得理会,转身就进去了,裴二爷夫妇自然也跟着走。 方才热闹的门前,顷刻间冷落。 沈妙仪才不在乎,想到裴彻终于要开启将军之路,她的嘴角勾起,目光瞧见沈桑宁淡然的模样,于是刻意挺了挺肚子,让肚子显得大些。 孩子,就是她的底气。 沈桑宁转瞬就移开了眼,将对面无声的叫嚣忽略彻底,朝玉翡瞥了眼。 玉翡收到暗示,转身对管家道:“二少夫人与二公子分别,伤心至极,还是早些回院里静养为妙。” 管家一听,朝沈桑宁的方向暗暗点头,当即去请沈妙仪进屋。 沈妙仪拂开管家,同时也甩开一旁的素云,“姐姐,你当家做主才几日,真是好大的‘官威’啊,不知道的以为你才是这个家的主母呢!” 沈桑宁淡淡地看着她,无动于衷的模样在沈妙仪眼里如同嘲讽,于是心里更气。 还想说什么,一直在原地眺望着裴彻离去方向的段姨娘怒了,“够了!你闭嘴吧!彻儿才刚走,你就闹闹闹,你就知道闹,你哪里是真的心疼他!出来作什么妖!” 段姨娘正愁没有宣泄的口,看着儿媳,气不打一处来。 而旁边的段湘烟听闻,察觉到这位表嫂在府中地位低下,连姑姑这个妾室都可以骂她,眉眼舒展开,“姑姑,别气坏身子,我答应过表哥,要照顾好你的。” 温柔中带着怯懦的声音一响起,沈妙仪和裴宝珠都死死瞪着她。 段湘烟害怕地往段姨娘身后缩了缩。 几个人的心思,沈桑宁门清,但实在不想让她们在府门口闹起来,当即让婆子们把沈妙仪领进屋去。 裴宝珠还不愿意进去呢,“我去外面逛逛。” 趁现在大哥没回来。 “四妹,”沈桑宁语气加重,“进屋去,余嬷嬷还等着你。” 裴宝珠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我就不能休沐一日吗?!” 沈桑宁点头,“今日不能。” 裴宝珠拳头握起,故意朝外头踏一步,“我就要休,你能怎么着?别跟我逞你的官威,管管你妹妹就算了,我又不是你妹妹,我是国公府正经的小姐,你没权利管我。” “我是你大嫂。”沈桑宁只说这一句,也不想跟她逞口舌之快,毕竟是几个婆子就能解决的事。 裴宝珠瞪着眼睛,“你今天是我大嫂,明日还是吗?后日还是吗?” 余嬷嬷和四个婆子闻讯赶来,慢慢靠近。 裴宝珠差点要哭出来,正僵持之际,梦中的男声倏然响起—— “裴家今日怎么这般热闹?” 第246章 这是封侯拜相之姿啊! 裴宝珠都不用转身看,整个人怔在原地,脸上涌现变幻多种情绪。 年轻男子一身白衣,骑着一匹雪白良驹,缓慢地将马停在国公府门前。 沈桑宁看着裴宝珠,“我是你什么人。” 裴宝珠憋着气,听着身后脚步声靠近,不甘心地放低姿态,“大嫂,我该去学习了。” 这会儿,知道学习了。 还知道要在心上人面前保持形象呢! 此时,杜承州已经走上前来,“裴嫂嫂,裴兄下朝回来了吗?” 沈桑宁这才朝他望去,面上化开一抹笑意,“原来是杜公子,我夫君还未归,你若寻他有事,不妨到府里等等。” 杜承州也不客气,还真点了点头,欲进门。 背对着杜承州的裴宝珠小幅度地理了理发髻,正想笑着转过身去正视他,可迎面走来准备抓她的四个婆子,让她记起了眼下窘迫。 她心中咒骂一声,又怕在杜承州面前失了颜面形象,在婆子抓到她之前,她就两步跨进门槛里。 四个婆子面面相觑,都没料到四小姐会这么配合,居然不用抓了。 “让她自己走吧。”沈桑宁发话。 四个婆子散开,八只眼睛盯着裴宝珠。 裴宝珠咬着牙,心里恨极,忽听杜承州疑惑开口:“这位是?” 此言一出,裴宝珠既紧张又欢喜,光是一个背影就引起了杜公子的注意,她矜持地理了理发梢。 这小动作,当然没有逃过沈桑宁的眼睛。 沈桑宁笑容不改,“我夫君的堂妹,家中排行第四,刚随二叔从颍川回来。” 话音落下,裴宝珠款款转身,正好将这两日学的礼仪用上,“杜公子。”她垂着眸子,矜持地低着头,然后睫毛缓缓长翘,看向杜承州,露出一个比较标准的笑容。 但因眼中迸发的兴奋光芒过于强烈,导致矜持的动作,也略显怪异。 不过确实比之前好些了。 杜承州礼貌的笑意不达眼底,莫名觉得眼熟,“裴四小姐,先前我们是不是见过?” 裴宝珠眼中光芒更甚。 果然没会错意!那天惊鸿一瞥,杜公子就此记住她了! 她自以为矜持地点点头,开口更是娇柔,“是,我们——” 裴宝珠还没把实话说出来,就被沈桑宁打断。 “四妹妹成日拘束在府中,怎么可能见过杜公子,”沈桑宁睨了眼裴宝珠,试图让她安静,“四妹妹,该回去学习了。” 上回是怎么与杜承州相见的?难道光彩吗? 还要说出来? 裴宝珠却感受不到她的深意,只知道自己说话被打断了,碍于心上人在场,不敢发怒,委屈道:“大嫂,你好不尊重我。” 沈桑宁给玉翡使了个眼色,玉翡会意,绕到裴宝珠身边,“四小姐,学礼仪的时间到了,晚些时候,世子还要回来考察你呢。” 裴宝珠不敢控诉,不甘地瞪了两眼,偏头看见四个嬷嬷威胁性的摩拳擦掌,轻轻一跺脚,苦中带笑地和杜承州告别—— “杜公子,我先去学习礼仪了。” 杜承州颔首,笑看着裴宝珠带着几个婆子匆匆离开,脑海中记起了什么,面上的讶异一闪而过,想通但不点破。 沈桑宁将人请到了前厅,丫鬟们奉上茶点,她客套地说了几句,刚巧禁足三日的齐行舟被放出来了。 小小的人儿挎着书箧,不苟言笑地从廊下走来,身侧端午手舞足蹈的地聊着什么,齐行舟偶尔应两声。 忽听厅堂中亲昵的一声“阿舟”。 齐行舟眸子亮了分,抬头望去,没有表情的小脸轻勾唇角,想回应,却在看见客人时,出口变得稳重老成,“阿姐。” 沈桑宁伸手,齐行舟就已经走到了面前,她习惯性地摸摸他的头,“今日要去书院了吗?” 齐行舟点头,轻声问,“姐夫的朋友来了?姐夫不在家吗?” 说话时,纯粹的目光朝杜承州望了眼,又不着痕迹地收了回来。 沈桑宁提起他的书箧检查,“嗯,是你姐夫的朋友,你应该叫——” 她话音停顿,想了想,却听齐行舟已经喊了人—— “杜哥哥。” 差点忘了,上回饭桌上两人打过照面。 杜承州挑了挑眉,来了兴趣,带着几分调侃随着裴如衍的称呼,“小舅子,你过来。” 齐行舟先是点了点头,然后扯扯沈桑宁的衣袖,小声道:“阿姐,我陪你一起待客吧。” 沈桑宁没有拒绝,倒是端午有两分急色,站在厅外还等着齐行舟去上学。 不过等裴如衍回来的时候,端午已经在门外的楼梯上坐着打起了瞌睡。 “世子,夫人去后厨吩咐午膳了,杜公子来了,正和小公子聊天呢。”玉翡道。 裴如衍点头,解下披风随手递给玉翡,独自迈进正厅。 映入眼帘的,是一大一小两个人聊得正欢。 严谨些,只有杜承州面上带着笑,正在考校小孩的功课,齐行舟绷着小脸作答。 “裴兄,”杜承州看见裴如衍时,感叹道,“你这小舅子可以啊,我十五岁才懂得的道理,他七岁就会了,这是封侯拜相之姿啊!” 裴如衍听了没什么感觉,视线朝齐行舟扫去,见他亦没有骄傲,才缓缓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该去学堂了。” 后者点点头,背起小挎包,从椅子上一蹬,落了地,还不忘与杜承州告别。 最后才转身走出去。 屋内,只听到小孩冷淡的声音自外头响起,“吃饭了。” 然后是另一个孩子迷迷糊糊的应声,“啊,吃饭啦?” “走,上学了。”齐行舟漠然道。 …… 杜承州刚端起茶盏,想解解渴,差点一口水没喷出来,“这孩子,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行了,在我面前说说就罢,不要与他说,骄傲太早不是好事。”裴如衍严肃的脸上弯起笑意。 准确地说,是欣慰和骄傲。 骄傲的是谁,杜承州都懒得说破,感叹一声,说起正事,“上回我摘走的草药,制药果真有奇效。” “自开通航海贸易以来,京中就暗暗流通一种使人上瘾的幻药,但因价格昂贵,并未在普通百姓中流通,此药一经服用,便会上瘾,制造极乐幻想,即便倾家荡产也想再登极乐,直至今年,陆续有富商服用此药死亡,京机卫一直在追查贩卖幻药的源头,却无果。” “而你家这草药制成的药,竟让一位长期服用幻药的人解了瘾头!” 杜承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但我不确定,究竟是不是这药的功效,会不会是巧合,所以我想再摘两株回去试试,我知道这个请求有点冒昧,我——” “不冒昧,”裴如衍肃着脸,直接起身,“带你去摘。” 反正长在家里,也没听说有什么作用。 央央的手册里都没记载,看来前世也是烂在地里的。 第247章 段湘烟被打,久留公府 沈桑宁在后厨听到消息,不得不感叹,今生连一棵草都物尽其用了。 这边吩咐厨房做的菜,都做得差不多了,突然,怡景轩那边又闹起来了。 “少夫人,您快去看看吧,四小姐把湘烟小姐给打了!” 这才多久,怎么就打起来了? 沈桑宁皱着眉同后厨的婆子吩咐两句,转身朝怡景轩去了。 此时的怡景轩可谓是鸡飞狗跳,一团糟。 段湘烟根本不是裴宝珠的对手,柔柔弱弱的女子整个被裴宝珠按在地上。 裴宝珠虽是千娇百宠长大的,看着也不胖,可每两肉都是实打实的,一顿饭也没少吃。 别看段湘烟家里是杀猪的,自打段姨娘入府,段家早就放下屠刀,段湘烟在家只管美貌,连饭都不给多吃一顿,只怕胖了嫁不了好人家。 这会儿根本打不过裴宝珠。 两个人就在庭院里打架,好不热闹。 余嬷嬷指挥着四个婆子去阻拦,裴宝珠头脑一热,红着眼道:“拦住她们,一人赏五两银子!” 丫鬟们一听,手脚比头脑快,纷纷去拦。 段湘烟被打得鼻青脸肿,这会儿也不怯懦了,“裴四,你起开!” 裴宝珠冷哼,“就不起,我让你装,勾引我哥哥还不够,还想去勾引杜公子是不是?穿得花枝招展的!” “我没有!”段湘烟羞愤至极,“我没有勾引人!” 裴宝珠哪里信,她都亲眼——不对,亲耳听见了! 就那千回百转的一声“嗯”,要不是二哥定力强,论谁都得被勾引去。 裴宝珠对杜公子可没有信心,“我知道了,你来我家就是来勾引人的,你就想像你姑姑一样,在我家永久住下是不是?狐媚子,就会勾引人!” “没有!” “还不承认!”裴宝珠抬手又是一拳头。 在沈桑宁赶来之前,住得近的许氏和段姨娘先赶来了。 许氏心里咯噔一下,心道完了。 段姨娘听了裴宝珠的话,面容僵硬一瞬,当即上前去拉开两人,将侄女解救出来。 昨日还美丽的侄女,今天就被打得面容红肿,能看出来,专挑脸上打的。 段湘烟疼得要死,哭声还是很轻,趴在段姨娘怀里抽泣,惹得段姨娘心疼不已。 裴宝珠被许氏拉开,还狠狠瞪了眼,“你还装!这里又没有男人!” “够了!”许氏捂住裴宝珠的嘴,“你给我闭嘴,你打人家做什么?” 满院的丫鬟婆子都看到经过,许氏想封口,却封不住段姨娘的口。 此时,沈桑宁赶来了,看着这一片狼藉的庭院,还有段湘烟的一身伤,皱了皱眉。 这下,段湘烟恐是要久留公府了。 至少在脸上的伤好痊之前。 沈桑宁真想把裴宝珠的脑子掰开看看,里头是什么,“你们究竟在胡闹什么。” 裴宝珠紧抿着嘴,不觉得有错。 许氏自知女儿理亏,“桑宁啊,我让宝珠给湘烟道歉,这事就罢了吧。” 裴宝珠反驳,“我又没错!” 此时段湘烟还在那儿哭,段姨娘什么也没说,只冷笑一声。 “二婶,此事我做不了主。”沈桑宁私了不了。 何况,也没法私了,来的路上,府中就传开了。 最初出去报信的几个丫鬟,可没有刻意向外院隐瞒啊。 许氏急得焦头烂额的时候,邹嬷嬷来了,“四小姐,湘烟小姐,夫人请您们过去。” 段湘烟止了哭声,在段姨娘的安慰下,走到邹嬷嬷跟前,裴宝珠远离段湘烟一步。 许氏还想跟上,邹嬷嬷从容地阻止,“二夫人还是别去了,夫人会秉公处理的。” 对许氏说完,邹嬷嬷又看向沈桑宁,“少夫人,您也不必去。” 沈桑宁点头,她还乐得不用去。 转身又朝前院去了。 厨房的嬷嬷将饭菜准备好,端到膳厅,奈何那头杜承州摘了草药,珍重地放进了怀里暖着,也没心思留下吃饭了,带着草药就告辞,“裴兄,裴嫂嫂,别送了。” 裴如衍欲言又止,也是第一次见杜承州这样失礼,不过也能理解。 他转身看着一大桌菜,刚开口,沈桑宁就知道他要说什么。 她从容地将挑了几盘菜,装进食盒里,“父亲正躲着闲,母亲正训斥两位妹妹,此刻估计很生气,她定没心思过来与我们吃饭,不过遣人送去,就说是你的心意,她也会开心些的。” 沈桑宁将食盒递过去,紫灵要接,她摇了摇头,“给陈书。” 陈书接过,朝紫灵一笑,转身出去。 裴如衍坐到她身旁,“夫人辛苦了。” 夫妻两人旁若无人,只顾着满汉全席,都不理会后院正在发生的事。 沈桑宁小口吃着小糕点,其实是她刻意让嬷嬷做的,她盯了制作的全程呢,还好没去荣和堂,不然糕点的口感就不好了。 陈书很快回来了,想说什么,被裴如衍制止,“晚些再说。” 不能影响吃饭的心情。 于是等两人吃完饭,洗完手,陈书情绪都没了,语气平平道:“湘烟小姐换了个院子养伤,脸上的伤比较严重,大夫的意思是很难祛疤,至少得一年半载,期间还得用名贵的药材制祛疤膏,另外公府会以四小姐一样的待遇,对待湘烟小姐,算作补偿。” “另外罚四小姐在祠堂跪三日,往后每个月湘烟小姐的膏药钱,都从四小姐的月银里扣,湘烟的衣物钱,也从四小姐的月银里扣。” 沈桑宁抬头,“她那点银子,够扣?” 话说回来,上回该给裴宝珠的新衣裳,都还没给呢! 陈书忙摇头,“不够啊,不够的部分从嫁妆里扣,四小姐假意要跳鱼塘,夫人不让人拦,四小姐没跳下去,自己哭着进祠堂里去了。” 第248章 湘烟心生一计(今天无男女主戏) “期间也不让二房探望。”陈书补充道。 许氏这会儿急得打转,心疼女儿,却又不能质疑虞氏的决策。 “夫君!”许氏找到裴二爷时,裴二爷正在思桦阁种花。 裴二爷自小喜欢研究草木,各种花草种子,但不爱看书学,就是起劲儿胡乱种,当是一种爱好,多年下来也算有一知半解。 这几日赋闲在家,正好种种花。 “夫君,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在种花,”许氏声音发抖,如同失了主心骨,“咱们宝珠何时受过这种委屈,祠堂哪里能住人啊,到了晚上她一定会哭的,要不你同大哥大嫂去说说,轻拿轻放就算了,长个记性就行了嘛!” 裴二爷拎着锄头的手被许氏牵住,无奈扔去了锄头,想到女儿,连连叹息—— “你以为我不心疼宝珠吗?可心疼有什么用,你瞧瞧她都什么样子了,为非作歹把人家好好的小姑娘打成什么样子了,人家还都没追究呢。” 许氏听他话意,就是不管了,想到女儿晚上在祠堂的惨样,低头啜泣起来,“此事宝珠的确有错,可那位段小姐就没错么?宝珠行事虽冲动,但都是有理由的,她若不激怒宝珠,宝珠怎么会打她?眼下咱家这日子,还不如在颍川呢,在京城,我们什么都做不了主。” 裴二爷最怕妻子哭泣,擦擦手将许氏揽在怀里安慰,轻拍着许氏的背,“大哥大嫂也是为了这个家好,宝珠确实该改改性子了。” “宝珠再任性,也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许氏带着哭腔,控诉道,“你就知道摆弄这些花草,朝廷的任命怎么还没下来,我只盼你快些有个官职,早些分家。” 老宁国公逝世三年了,分家是迟早的事,大家心知肚明。 许氏想着,只要分了家,宝珠就不用被这样惩罚了。 裴二爷覆在她背上的手一顿,“委任没有这么快,最快也得中秋以后……我与大哥长期分离,其实住一块也没什么不好。” 许氏哭声骤停,肉肉的小胖手捶他一下,“我不是觉得大哥大嫂不好,我是心疼宝珠。” 和他多说无用,许氏擦了泪朝祠堂而去。 虞氏并没有禁止探望,许氏还是能在祠堂外陪伴女儿。 祠堂的门紧锁,隔着一扇门,许氏听见女儿在里头嚎啕大哭,心顿时揪紧了,“宝珠啊,娘来了。” “呜呜呜。”里面的哭声远远的,停顿一瞬,又继续哭着,也不应声。 这是闹脾气了,不愿意搭理人了。 许氏在门外站了许久,询问守门的丫鬟,晚上要给宝珠吃什么、睡哪里。 丫鬟恭敬地一一作答,“二夫人放心,夫人都吩咐过,吃食上不会亏待四小姐,晚上祠堂风凉,被褥枕头都有,不会让四小姐着凉的。” 许氏稍稍放下心来,又对着门板里道:“宝珠啊,你理理娘。” 里头继续哭着,半晌传来一声冷哼,还是一句话都不肯说。 打小宠着的孩子,被这样关在祠堂里,难免要闹脾气,也很正常。 许氏长叹一气,站在祠堂门外陪伴许久,“宝珠,你若是想同娘说话了,就让丫鬟把娘喊来,娘陪你说会话,知道了吗?” 语罢,也没有任何答复。 许氏也不生气,朝着丫鬟看去,“她哭了那么久,晚些给她准备一条热毛巾,敷一敷眼睛,晚上她若饿了想吃夜宵,也拜托你给她准备些,虽是禁足,但大嫂也没说不让吃东西。” 许氏吩咐完,还朝着丫鬟手里塞了一锭银子,然后依依不舍地离开。 丫鬟纠结地将银子塞进袖子里,暗道四小姐果真娇贵,二夫人脾气是真的好。 里头,哭声越来越响,断断续续地打起嗝来。 裴宝珠好不容易哭累了,听到外面丫鬟问:“四小姐,您晚上要吃鸡肉还是猪排。” “都行。”她带着哭腔回答,终于止住了哭。 但是没过多久,天就黑了。 黑漆漆的祠堂里,燃着一排排的烛台。 一阵阵风刮到窗户纸上,飕飕的,风明明没有吹进来,祠堂里一排排的烛台却一闪一闪,裴宝珠一扭头,一圈全是祖宗牌位。 吓得她心头一惊,“有,有没有人啊……” 她哑着嗓子问,门外没有丫鬟的声音。 忽明忽暗的光,诡异至极,闪得眼睛发疼,仿佛都能看见祖宗的鬼影,裴宝珠闭上眼,狰狞地张开嘴,哭都不敢哭出声来。 突然,门吱嘎一声开了,她吓得后退,“啊!” 随后,丫鬟的声音传来,“四小姐,晚膳和被褥都放在这里了。” 裴宝珠扭头,如见救星一般,朝丫鬟冲过去,“放我出去!” 丫鬟被她扭曲的模样吓了一跳,将被褥和晚膳放置在门内,立马退了出去,二话不说将门关紧、锁好。 既是收了二夫人的银子,也不能把四小姐放出去,一旦四小姐跑出去了,她可抓不回来。 裴宝珠快得像一阵风,扑到门边,几盏烛台忽然灭了,她头也不敢回,侧靠在门板上坐下,呜呜地小声抽泣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哭得眼睛都睁不开了,肚子也饿极了。 她正想问丫鬟能不能把她娘喊来,忽听门外传来一道怯生生的女声—— “我来看望四小姐,就在门外看着。” 这话是对丫鬟说的。 裴宝珠听见,紧皱眉头,愤怒的声音沙哑,“都是你,你还敢来!” 门外,安静了一会儿。 裴宝珠皱眉,“干嘛不说话?” 隔着一扇门,段湘烟逐渐靠近,“四小姐,你今天真的误会我了,我没有想勾引谁,我也想和你好好相处的。” 声音从高处到低处,她蹲下了,与裴宝珠齐平。 裴宝珠冷哼,扭过头,不过有了人说话,她到底是没那么害怕了,端起晚膳开始扒拉。 段湘烟慢吞吞道:“我也不怪你,夫人罚你,不是我的意愿,你晚上若害怕,我就在门外陪着你,你是我表哥的妹妹,也便是我的妹妹。” 第249章 宝珠心生一计 裴宝珠又一声轻哼,嘴里还在嚼着肉,“那你就在门外呆一宿,不对,三宿!这样我就考虑原谅你。” “好!”段湘烟仿佛松了口气,欢喜地应下,“四小姐,你慢些吃,别噎着了。” 裴宝珠嚼着东西,说话含糊不清,“阔给泥献殷勤的机灰了,别嗦发。” 段湘烟十分听话,果真就不说话了。 裴宝珠吃完饭,对静悄悄的氛围很不满,“你不是陪我吗,怎么不说话?” 段湘烟默了默,趴在门缝上,小声问,“四小姐,你是不是喜欢杜公子?” 裴宝珠一个激灵,恶里恶气地问,“干嘛,你也喜欢?” “没有,我对天发誓,我对杜公子真的没有非分之想,”段湘烟极力澄清,“何况他还是你的意中人。” 裴宝珠耳朵竖起,矜持道:“什么呀,我才没有意中人呢!” 段湘烟轻笑一声,如邻家姐姐般善解人意,“杜公子和你郎才女貌,一定是两情相悦,终有一日会成为人人艳羡的佳偶。” 这话,最是对裴宝珠的心思,让她毫无反驳之力。 她非常认可,害羞地低下头,小声道:“算你有眼力见,可我跟他都没有机会见面。” 段湘烟思忖片刻,趁着丫鬟去上茅房的间隙,道:“世子和杜公子关系匪浅,四小姐一定是有机会的,下次杜公子再来,我帮你拖住嬷嬷。” 裴宝珠眼睛一亮,“你真愿意为了我做这些?你不怕被嬷嬷罚?” 门外,段湘烟的声音突然变得落寞,“能跟四小姐一起学规矩,是我的幸事,不瞒你说,我打小没什么朋友,在我心里,四小姐是我的朋友。” 裴宝珠被这落寞的情绪牵动,小脸惆怅,“好吧,下次我不打你了,你脸还好吗?” “不太好,伤了脸不知何时能痊愈。”段湘烟道。 裴宝珠话锋一转,“挺好的,这样你在府里多陪我一阵子。” 段湘烟一阵无语过后,蓦然哽咽,“伤了脸,我再难嫁人了,早知今日,我就该听我爹的,嫁给城西刘家傻儿子做妾算了,表哥不喜欢我,四小姐也不喜欢我,现在恐怕刘家也不要我了,我若以后回家去,我爹要打死我了。” “啊?你爹要让你嫁给傻子?你好惨啊!”裴宝珠像是听到什么有趣的事,“不过你要是从今以后都听我的,我可以帮你找个好出路,永远留在我家,就像你姑姑那样。” 段湘烟疑惑,“像我姑姑那样?” 裴宝珠理所当然,“对啊,但前提是你得听我的话,我还要考察考察你,以后在嬷嬷面前,也不可以比我厉害。” 待丫鬟从茅厕归来,两人止了这个话题。 前半夜,段湘烟一直吹捧着,说裴宝珠与杜公子有多般配。 一捧一夸,让裴宝珠越来越起劲,彻底放下心中芥蒂。 并且打心眼里觉得昨夜段湘烟勾引二哥,应该是个误会,可能是单纯地去送别,出于对兄长的敬仰! 很纯粹的! 是二哥太优秀了,再加上他们又有表兄妹的情意,这才让段湘烟一时情难自禁。 不是勾引,就是一时情难自禁了! 裴宝珠成功说服了自己,与段湘烟就像密友一般,聊了半宿,后半夜各自靠着门板睡着了。 但不同的是,裴宝珠有被褥,段湘烟没有。 秋夜的风清凉,一宿足够段湘烟着凉,第二日嬷嬷便给她放了假,到了夜里,她继续来陪裴宝珠。 裴宝珠明知她生病,心里有些感动,但也没让她回去。 毕竟两人身份不同,就算勉强是朋友,也该是她迁就自己的。 就这样,度过了三个夜晚,到了第四日,裴宝珠出了祠堂,拥着许氏哭了会儿,回到住处,听闻段湘烟病倒,感动不已,随即让人送了药去,自己倒没去看望。 裴宝珠好不容易出来,心情愉悦,但却发现院里的下人神色有些异样,好像……带着幽怨? 干什么了? 正疑惑着,夏香告知:“四小姐,您上回许了她们一人五两银子呢!” 五两! 院里那么多人,加起来得有几十两了。 裴宝珠肉疼地想,自己一个月的零花钱都没那么多呢,轻咳两声,“她们真敢想,作为我的下人,自当听我吩咐,府里又不曾亏待了她们!” 夏香不敢质疑,出去就以同样的话术训斥了小丫鬟们,让她们别再惦记了。 如此,怡景轩的丫鬟们真的不惦记额外的银钱了,但至此之后,也明白了四小姐说话不算数。 前几日帮四小姐拦着余嬷嬷一干人,后来被主母知道了,每人都还遭了打骂。 原想着等四小姐出来,发了五两银子,还算有个慰藉。 眼下倒好,什么都没捞到,只捞到一顿打。 以后,可再不敢为了四小姐,跟余嬷嬷或是其他夫人的人作对了! 裴宝珠哪里知道这些小心思,只问夏香,近来杜公子有没有来过。 得到否定答案后,不免一阵失望。 裴宝珠禁足在府中,出不去,也交不了朋友,有个段湘烟作陪也还不错。 待段湘烟风寒好了,裴宝珠就生出了别的想法—— 既然二哥不喜欢段湘烟,那就让大哥去喜欢! 反正大哥和大嫂只是奉父母之命,即便现在有了孩子,恐怕也没多少喜欢,否则就不会准备和离书了! 裴宝珠将自己的想法与段湘烟说了,段湘烟怯懦害怕地拒绝,“我怎么配得上世子,我不敢的。” “你当然配不上,”裴宝珠鼓励道,“虽然我不喜欢我现在的大嫂,但是我未来的大嫂,肯定得是名门闺秀,你长得美丽,给我大哥做个妾足矣。” “我早就说过的,你可以像你姑姑一样,你看啊,你姑姑是我二哥的生母,日子过得也很好啊,你以后也那样,虽然是妾,但你有美貌,将男人抓在手心里宠着你,就很不错了,总比杀猪强。” 裴宝珠一顿叭叭,明明才十五的年纪,不知哪里学来的美貌论,说得段湘烟哑口无言。 “我,可我感觉……世子不会喜欢我啊,”段湘烟心中纠结,“他看着就很冷漠。” 裴宝珠拍拍她的肩膀,“男人都是爱美人的,冷漠是假的,他要是真的不爱美人,我大嫂怎么会怀孕?湘烟,你要对自己有信心,就比如我,我就很有信心,在颍川的时候,走到哪儿都被追捧着,只是我看不上他们罢了。” 第250章 浪漫的勾引 “再退一步,万一我哥哥不喜欢美人,大不了我再给你脸上划道口子,以我大伯母负责的性格,就会把你留在府里一辈子,那你更不用愁了!” 段湘烟睁大眼睛,下意识地捂住脸,那指定不行!还不如美人论呢! 美貌的确是有用的。 段湘烟愁容满面,眼神却朝着裴宝珠瞟,声音轻如空灵,“那我该怎么做呢?” 裴宝珠哪里能想出什么好办法,段湘烟却偏要她说个办法。 “若没有法子,我想,我还是算了。”段湘烟佯装有了退意。 “哎,你别怕啊!”裴宝珠拉住她,“简单得很,我跟你说……” 段湘烟附耳过去,听着裴宝珠小声叭叭。 * 自打裴彻离开,沈桑宁轻松了很多。 心里没了负担,不用再担心去花园会遇到他、去鱼塘会遇到他,至少在府中,她去哪儿都没了顾忌。 裴宝珠被关在祠堂三天,她也清净了。 这三日,裴如衍还是睡在小床上,每晚手心都被他牵出汗。 昨夜她不肯牵手,早晨醒来,发现一缕头发被他攥在手心。 瞧这样子,手里就非得抓点什么,才能睡着是吧! 偶尔白日里,虞氏会让邹嬷嬷来探探,邹嬷嬷“意外”瞧见了主屋里的小床,回去跟虞氏说了,虞氏得知两个孩子是分开睡的,才终于放下心。 就知道这两个孩子都是稳重的,有分寸的。 一天天过去,转眼就是八月初十,还有五日,中秋就要来了。 最期待中秋的,就是福华园的那位,已经期待到数着日子笑的地步了。 沈桑宁恰恰相反,前世扬州水灾就发生在中秋的前一天——八月十四。 明知这一生轨迹已经改变,她还是忍不住担心。 于是问了裴如衍,从他口中得知,堤坝已经修缮完成。 但即便如此,看着日期临近,还是会有担忧。 担心百姓,亦担心姜璃祖孙,只盼不要有意外发生,非得过了八月十四,她方能安心。 八月十二的晌午,宁侯在院里上蹿下跳,就像是发生了什么坏事一样。 猫向来是很有灵性的动物,沈桑宁正吩咐人去请刘金过来看看,就听紫灵恍然道:“是小猫不见了。” 所以宁侯才会这般着急。 宁侯生产至今也有近两个月了,小猫现在正是爱探索爱跑的年纪,跑了不稀奇,稀奇的是一直没回来。 宁侯泛着幽光的蓝眼睛,硬生生让沈桑宁看出了忧伤。 她当即遣人出去寻找,府里自然也要找一遍。 沈桑宁出去找猫,久久未归,裴如衍从吏部回来,没见着她,第一时间就问下人,从下人口中得知她去找猫了,于是换了身常服也去找她。 彼时,沈桑宁在花园的一角中,看见了腿脚受伤的小奶猫。 不知道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扎到了,可怜兮兮地躺在草丛里,小声地呜咽。 难怪没人找到,因为花园的这个角落被一棵大树遮挡,来了花园的人,若是不刻意走近看,也看不到树后有什么。 直到被她发现,小奶猫才止住近似于哭泣般的呜咽。 沈桑宁蹲下身去,小心翼翼地将小奶猫捧在怀里。 它没有反抗,乖乖地躺着也不动,甚至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忽听不远处传来裴宝珠急吼吼的语调,“你就在这里,就在这里,我大堂哥来了,你就按照我们说好的那样做!” 从树的枝杈缝隙中,沈桑宁瞧见裴宝珠迅速跑走。 只留下段湘烟站在花园里,她似是踌躇不安,提着水壶正在给花浇水。 沈桑宁低头看看怀里的猫,抬头又朝段湘烟的方向望去。 这一幕,莫名眼熟。 只不过,前世站在那的人,不是段湘烟。 沈桑宁正想钻出去,视线瞥见远远走来的裴如衍,他穿着一袭湖蓝色华服,还是成婚不久时,她给他做的那套。 她看见了,段湘烟自然也看见了。 段湘烟迅速低头,佯装认真浇花的模样。 裴如衍的目光在花园里转了圈,没看见想看见的人,不免失望,视线从段湘烟头上掠过,仿佛没瞧见一般,调转脚步要走。 段湘烟余光瞥见他要走,迅速抬头,望着男人的背影,张了张嘴也不知要说什么,眸光一阵失落。 岂料下一瞬,男人蓦地转过身来,段湘烟慌乱低下头,连浇水的动作都变得杂乱无章。 裴如衍根本没在意她的小动作,思虑一瞬,目不斜视地朝着某个角落走去。 出于一种直觉,想去看看手册中描写到的那个角落。 他才走出两步,一旁浇花的段湘烟突然转身,浇花的水壶自然而然地对准了他。 段湘烟仿佛是没想到身后有人,吓了一跳,手中水壶的角度再次发生偏转,朝天喷去。 水珠如天女散花般,从天上散落下,淅淅沥沥地淋在裴如衍身上,他下意识闭上了眼的瞬间,也拧起了眉。 “啊!”段湘烟眸光惊诧,手里的水壶掉在地上,“表哥,你怎么在这里?对不起,我没看见你。” 她慌慌张张地上前,拿出帕子就要为他擦拭。 裴如衍睁开眼,水珠从额头往下流,他朝后退一步,嗓音发沉,“谁是你表哥。” 段湘烟一愣,战战兢兢不知该上前还是后退,怯懦地抬眸,委屈中带着不知所措,“是我喊错了,世子爷。” 方才随意放置的水壶,忽地又喷起了水,朝着两人的方向,如下雨般。 还是属于两个人的雨。 这一幕落在沈桑宁眼里,非常不爽,但除了吃味外,她不禁思考,公府的水壶何时会自己喷水了? 前世裴宝珠唆使洛小姐勾引裴如衍,也没用上这水壶,这次为何变了?变数恐怕不在裴宝珠身上,而在段湘烟的身上。 这喷壶暗藏什么小机关,应该是段湘烟自个儿花了价钱买来的。 营造的氛围,暧昧浪漫。 但浪漫的前提,是对象不能是裴如衍。 第251章 和离的谣言 沈桑宁正思考时,裴如衍冷着脸,早就退出了喷水的区域,他衣裳穿得厚,湿了一层也透不出什么。 段湘烟就不一样了,玲珑的身段被衣裳贴得紧身,她却仿若未觉,满脸歉疚地跟上裴如衍,想为他擦擦脸,“对不起,我不知道会这样……” 一阵浓烈的香气扑鼻,裴如衍嫌恶地拍开她伸过来的手帕,“别弄脏我的衣裳。” 段湘烟的手被拍开,低垂的眉眼划过不甘,“世子,我不脏的。” 语罢,她伤心地低头,仿佛才发现自己衣衫不整,“呀!”双手当即环抱住自己。 裴如衍冷笑,不理会她的矫揉造作,心情不愉,放弃查看角落,准备离去时还不忘出言讽刺,“人若不知廉耻,与牲畜何异。” 听闻,段湘烟直接红了眼,小声道:“我都说了不是故意的,世子高高在上,就能随意侮辱人吗?” 说着,朝裴如衍的方向跑去,臂腕差点触碰到他。 他躲了一下,随后就见纤细苗条的身子朝着花园外跑远。 他在原地驻足,打量自己湿透的外衣,烦躁至极。 正此时,一声“喵~”从后方传来。 裴如衍朝声源处看去,被一棵树挡着的角落,他又起了探究之心。 树的后方。 沈桑宁原本是想出去的,但是蹲久了腿有些麻木,只能被迫观看这场戏。 后来她也想过出个声,可是又觉得怪怪的。 因为前期没站出来,最后如果出声表示自己在,那她成什么了,看客了? 裴如衍被勾引还淋了水,如果发现她在观看,以他的性子,要生气的吧? 于是干脆不出去了,等他们离开再说。 奈何这怀中的小奶猫似是察觉出她心里的不爽,有了几分危机感,睁开眼睛又呜咽了起来。 沈桑宁想站起来,可腿脚还是麻着,又站不起来。 硬生生看着裴如衍面无表情地走近,他逆着光,挡住了从树杈中漏进来的光,让她得以直视。 她仰头,看见他眼中复杂的情绪,以及冷着的脸。 沈桑宁不知他是生气了,还是对刚才的事生气没有收敛。 关于偷窥这事,她心觉理亏,毕竟跟前世不同了,前世那是因为如履薄冰,不敢得罪人。 这一次…… 哎! “夫人,你——” 他低沉的声音传来,话没说完,沈桑宁蓦然打断,先发制人—— “我都看见了!” 她抿着唇,面上不愉。 语罢,只见他眉头紧蹙,绕过大树,站在她面前。 “我同她什么也没有,你不要乱想。”他道。 只这一句话,就让沈桑宁久远的记忆再一次被记起。 沈桑宁定定地望着他,这一幕,与前世的某个画面重叠,还原呈现。 一切,都好像是上天注定一般。 注定,他会在这个角落里,找到她。 注定,他会说这样一句话。 “夫人?”见她不说话,裴如衍试探地喊了声,随后用保证的口吻道,“等会,我就去禀明母亲,赶她出府。” “你莫要生气,先起来好不好?” 什么叫先起来,沈桑宁胡思乱想,难道他以为她不站起来是因为生气? 就像小孩子闹脾气往地上躺那样? 沈桑宁紧绷着装生气的眉眼憋不住了,“我腿麻了,再蹲一会儿。” 发觉她没生气,裴如衍眉头舒展开,想弯腰抱她,在碰到她之前,又突然顿住,改为了伸手,“你牵住,我拉你起来。” 沈桑宁牵住他,也不忘抱着小奶猫。 “喵~”小奶猫重见光明,发出轻快的叫声,身子突然凌空,被男人接了过去。 碰到男人的外衣,小奶猫的毛发都被沾湿了,不满地躁动起来,大掌往它头上轻拍,紧接着就是一声呵斥:“别动!” 它瞬间安静了,识相得很。 但小奶猫那双蓝宝石的眼睛,却向往地盯着男人身旁的女子,下一瞬,花园中响起女子温柔的不满—— “你不要那么凶,它受伤了。” 女子说完,男人沉默片刻,温声辩驳道:“我没有凶。” 别扭的,跟前面呵斥的声音不像一个人。 小奶猫没眼看,闭上了眼。 * 那厢,段湘烟湿着身子跑到花园外侧,取出提前准备好的干净外衣,裹在身上,才走出花园。 公府中下人不少,花园里的工匠提前一步被裴宝珠清场了,故而刚才她的狼狈模样,也无人看见。 她深知,不能让别人看见她湿身的模样,否则不仅没了名节,还要闹笑话,将来要如何在这家中立足。 只是想到裴如衍的态度……她因沾了水而显得苍白的小脸,透着几分郁闷。 段湘烟抬手摸了摸脸颊上的划痕,难道是因为这伤口,让她看起来不再楚楚动人? 若是没有这道伤,她的容貌相比姑姑,只会有过之无不及。 可为何,姑姑能让宁国公神魂颠倒,在公府里受宠了这么多年,而她,却连亲表哥都吸引不了? 此时,裴宝珠跑了过来,“怎么样怎么样?算了,看你这表情,估计也是失败了。” 段湘烟脸上的阴霾一闪而过,擦了擦发髻上流下的水珠,“宝珠,世子他是不是不近女色?” 裴宝珠愣了一下,点点头,“对啊,不然怎么会二十二岁才娶妻,而且府中还没有妾室,你看我二哥就不一样,他就近女色。” 段湘烟闷闷道:“原来如此,要不还是算了吧,世子恐怕是对世子夫人情有独钟,我这样做不好。” “什么情有独钟啊,我都说了我哥不喜欢我大嫂,你信我!”裴宝珠见她还有退却之意,干脆凑过去,小声道,“等她生下孩子,他们肯定会和离的,你别管我怎么知道,你信我。” 段湘烟眸光一闪,“会和离?” 这倒是未曾听说,不过……他们若是和离,以世子这寡淡冷漠的性子,下次娶妻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别说是世子,就算是大家族的普通公子,都不可能无妻无妾的,会传出些不好的谣言,所以主母一定会安排妻妾。 只要她一直留在府中,往后虞氏看她顺眼了,近水楼台,说不准还真能直接被指给世子做妾。 段湘烟谨慎地想着,身侧裴宝珠重重一叹,语出惊人—— “要不然我还是刮了你的脸,让我大伯母再罚我一次,你就能一辈子留在府里了!” 第252章 素云得知湘烟诡计 段湘烟吓得后退一步,似乎已经感受到脸疼,捂起脸,“别!” “你还是放不开,”裴宝珠语调轻松,“算了,不过我敢打赌,虽然我大哥还没看上你,但就刚才那一出,他肯定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你再努努力,离成功也不远了。” 段湘烟难得没回应她,郁闷地思索起来。 “喂,我跟你说话呢!”裴宝珠嗓音拔高,不满道。 段湘烟反应过来,轻咳两声,苍白的脸显得憔悴,“刚才淋了水,我有些不舒服。” 裴宝珠一听,赶忙后退一步,捂住口鼻,挥挥手,“你不会又要风寒了吧,怎么身子骨弱成这样,可别传染给了我,你快回房换衣裳去!” 段湘烟柔柔点头,转身回了自己的厢房。 因为前阵子被打的缘故,虞氏给换了厢房,已经不再怡景轩了。 故,段湘烟的行踪,裴宝珠无法得知。 这厢,换了干净衣裳的段湘烟哪有半点憔悴色,她抬头,看见一只风筝在国公府上空飘荡,面上闪过不耐,迈起小碎步子朝国公府外而去。 于国公府而言,她只是寄住的客人,也没有禁足的道理,自然是出入自由。 她从偏门出了府,脚步加快,绕了一条街,转进了一条巷子里。 还未入巷子深处,就见一位衣料不错的中年男子正在收风筝线。 “爹?”段湘烟低声开口。 中年男子转过身,露出胡子拉渣的模样,张开嘴就是一口黄牙,“烟儿,想见你一面还真难啊。” 段湘烟手指不自觉地攥紧,“爹,有什么难不难的,你放了风筝,我不是马上就来见你了。” “你最好一直这样听话,在公府享了几天富贵日子,可不能忘了父母啊,”男人眼神一眯,忽地注意到她脸上的伤,粗声道:“你脸怎么破相了?怎么弄的?” 段湘烟捂住脸,语气弱了一分,“没什么,划到一下,过阵子就好了。” 男人不满地皱着脸,言语讥讽,“我陪你做戏骗你姑姑同情,这才有机会让你进去,你能不能永远留在公府里,就靠你这张脸了,可别自毁前程!” “我知道,”段湘烟咬紧唇瓣,“我肯定会留在府中的,只是还需要时间,表哥从军去了,计划有变,我只能换一个目标。” 男人不可置信,“从军?你姑姑都不曾跟我说过啊!你表哥是国公爷的亲儿子,荣华富贵享之不尽,从什么军啊,那怎么办?你,你连你表哥都拿不下,你还能攀上谁!” 被这一番说,段湘烟脸色黯淡了些,但凡有的选,她倒也想选表哥。 且不说表哥风流倜傥,就光是表兄妹这层关系,打小就有情分在,将来入府又有亲姑姑的照拂,往后她不至于过得差去。 故而,即便他要去从军,段湘烟都在他从军前一夜,想去示爱一番已达目的。 可奈何,表哥竟是个轴的。 那后院妻妾也不少啊,多她一个能怎样?他却是不愿。 但这话,段湘烟不能跟亲爹说,否则,爹只会觉得她没用。 原先那城西刘家只是托词,可若她没了价值,恐怕就真要去给什么富贵老头、有钱蠢货做妾了! 绝不能如此。 段湘烟低垂的眉眼,流露出几道精光,她弱弱的声音带着几分笃定,“爹尽管放心,不管怎么样,我都不会放过一丝机会的,即便表哥从了军,我不是还有一位世子表哥吗?” 什么世子表哥,这声表哥可是八竿子打不着的。 如果是国公夫人的侄女,喊裴彻为表哥倒是没问题,因为国公夫人是裴彻的嫡母。 可一个姨娘的侄女,喊嫡出的世子为表哥,论谁听都有些怪,毕竟,姨娘对世子来说,可不算娘。 男人眼皮突突的,犹豫中有了些退意,“他能看上你不?他跟你亲表哥可不一样,你再怎么得罪你表哥,你表哥也不能拿你怎么样,但世子……哎呀!若能攀上那最好不过,如果攀不上,你可千万别得罪了他啊!” 段湘烟点头,“嗯,这次中秋,我不回家过了,我会想法子留在裴家的。” 话音刚落,就听巷口传来一道瓷器破碎声。 男人心头一慌,“谁啊?有人跟踪你吗?” “没有,巷子里人来人往很正常。”段湘烟虽这么说,但脚步还是朝巷外迈去。 走到巷子口,看见了破碎在地的瓷罐,以及散落在地的一斗米。 “应该是路人经过了,爹,下次您别来找我了,我若有事会回家找您的,”段湘烟强忍不耐,温吞道,“放心,等我像姑姑那样站稳脚跟,会孝敬您的。” 男人满意地抽了抽鼻子,离开时还不忘把风筝带走。 * 巷子的另一端。 不小心将瓷罐打碎了的女子皱了皱眉,重新去米铺买了一斗米,返回北大街。 从后门,进入宁国公府。 “素云姐姐,今天这是买什么了?”守门的小丫鬟好奇地问。 素云也没掩藏,“一斗米。” 小丫鬟更好奇了,“米?府中又不是没吃的米。” 素云摇摇头,没有多话。 这不是拿来吃的,是二少夫人拿来观看的米,素云也不懂为什么要看米。 近来,二少夫人每天都要让她买一斗米,然后捧在手心里一天,什么也不干就傻笑。 跟傻了一样,但至少比疯了要好一点。 情绪没那么亢奋激烈了。 素云进了福华园就听到一阵悠扬小调,见怪不怪地端着米进了主屋。 沈妙仪躺在踏上,哼着的歌骤停,轻柔的声音带着嗔怪,“怎么这么慢。” “路上发生些意外,重新去买了米。”素云说着,将一碗米放在床榻前。 沈妙仪伸手摸了摸米,情绪瞬间愉悦,脸上露出憧憬和期待,再不出几天,扬州水灾就能让她发一笔横财。 按照她囤的米量,若以市价的八倍十倍卖出,赚个十几万两都不成问题。 现在裴彻从军去了,家中无人来管她,她又怀有身孕,呆在福华园乐得清闲。 很快,她就会拥有一切的。 不仅有钱,还会有个孩子,是她上辈子都心心念念却得不到的孩子。 思及此,沈妙仪脸上笑容加深,手指摩挲着几粒米,眼中迸射出兴奋的光。 若是不知道的看见了,还以为这米是什么禁药幻药呢! 第253章 世子委屈到不想铺床 素云理解不了,准备退出房内时,视线从一扇铜镜上扫过,猝不及防地瞧见额上长达一寸的伤口,伤口下一双眼睛蓦然变得黯淡。 避讳了好多日,却还是避免不了。 她轻轻抬手,碰了碰额头的疤痕,先前大少夫人请了大夫给她看过,止了血,开了药,但这疤是消不掉了。 “你还对镜哀愁起来了?”沈妙仪欢快的语气带着鄙夷,“不过是一点小伤,那么矫情干什么,快去膳房给我取些吃食,今日我要多吃些。” 闻言,素云眼中划过一丝怨愤,收敛得很快,低下头慢慢退了出去。 这样的人生,她都不知自己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做下人,自小被管事教要忠诚。 在承安伯府服侍二小姐那段时日,算是一生最风光的时候了。 因为二小姐得伯爷夫人宠爱,在府里什么都是头一份的,她在下人里也很有脸面。 但自打二小姐嫁进公府,一切都变了,受了委屈的二小姐露出刻薄的嘴脸,愈发恶毒,对待她也没有好话,还将她推向一个暴力的男人。 素云还没到二十,却仿佛在几个月里,苍老了十岁。 她眼神沧桑,对什么都没了希望,木木地朝膳房走去。 中途,忽然有人叫住她。 “素云?素云!” 叫了两声,素云才听见,回过头去,映入眼帘的是玉翡那张秀丽娇嫩的脸。 一样的年华,服侍了不同的主子,待遇完全不同。 素云还未说话,玉翡将小瓷瓶塞到她手里,“少夫人给你的,拿去用,对消肿祛疤很有用处。” 素云低头,看着手里价值不菲的药膏,愣愣地好一会儿,“少夫人为何对我这么好?是想让我为她做什么?” 玉翡语气淡了些,“少夫人没想让你做什么,只是见你头上有伤,心生不忍罢了,你莫要以恶意揣测,回去好好用这药,将脸养回来。” 素云捏紧小瓷瓶,失了语。 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愧疚,将她裹挟得说不出话。 玉翡本来想直接走掉,想了想,还是推心置腹地多了口舌,“素云,若遇困难,不要被困其中,该自己走出来才是。” 一言毕,玉翡就不再停留。 这头,素云的眸中倏然有了神采,她下意识地喊住玉翡,“我今日在后街的巷子碰见段姑娘和她父亲了,他们父女合谋,欺骗了姨娘,段姑娘想勾引世子。” 玉翡震惊不已,环顾四周打量有无听闲话的人。 离去时,心中不由感慨。 往日素云哪会好心告知这些,今日定是因这瓶药膏的缘故。 一瓶药膏就能让素云心生恻隐,可见二少夫人待她,从不曾好过。 可见,于奴婢而言,择主就是第二次投胎。 * 玉翡将这段话转述的时候,并未刻意避讳世子。 黄昏刚至,暗黄光线从窗棂投入。 沈桑宁正在桌前看书,隔着一道帘子,依稀能看见裴如衍在里间忙碌,忙碌地铺他的金贵小床。 大概是不想让人瞧见他在铺床,所以将帘子放下。 白色的纱帘,金灿灿黄澄澄的斜阳照在帘子上,根本遮挡不住裴如衍的行为,像是掩耳盗铃。 此时,玉翡匆匆进入,假装看不到帘子后的人,目光落在沈桑宁身上,“少夫人,我将药给素云了,她同我说……” 后面的话,也丝毫没有避讳里屋的某人。 沈桑宁已经亲眼见过段湘烟的勾引事迹,因此听了也不诧异。 段湘烟下午没勾引成功,为了留在公府,自然要想尽一切办法,等待下一次机会。 “少夫人,您要怎么做?是否要禀明主母,让主母来做主?”玉翡问。 沈桑宁摇头,淡然地将手中书放下,还没说不用,里间的人就沉不住气了,两步掀开帘子走出。 “我去。”裴如衍沉声道,抬步朝门外而去。 沈桑宁急得起身,“你去哪儿啊,你先站住。” 裴如衍转身,想到方才场面,情绪不佳,“她心思不正,留不得。” 这句“留不得”,明明是要将段湘烟赶出府的意思,却因他周身寒气,平白让人品出几分杀人抛尸的意味。 “我知道,”沈桑宁朝他走去,拉住他不让他去,“可现在还不是时候。” 裴如衍拧眉,“为何要挑时候?” 沈桑宁轻叹一声,纵使也因下午的场面不满,也不能意气用事,“她是客人,你将她赶出去,总得有个理由,你若说她勾引你,你并无证据。” “母亲相信你,所以不用证据,也会如你所愿,段湘烟势弱,甚至不用母亲出面,你我都能直接赶她走,赶她走很容易,可她是段姨娘的侄女,若没有证据让段姨娘认清这个侄女的本性,段姨娘会与我们心生嫌隙。” 段姨娘只是个妾室,可她现在是宁国公唯一的妾室,又是裴彻的生母,那就不是个普通小妾了,而是这个家的一份子。 “家族的团结,有多重要,阿衍比我更明白。”沈桑宁温声劝说,娓娓道来。 裴如衍耐着性子,“你要的证据,是允许她下一次还对我动手动脚?” 他眼神复杂,在沈桑宁点头的瞬间,他低笑一声,眼底眉梢都沉了下去,笑声透着冷意,“倒是我没有大局观了,可你就不吃醋吗?” 生气了。 沈桑宁隔着袖子握住他手腕,“吃醋,心里可酸了,所以我不会让她碰你的,真的。” 只是让他当个诱饵而已。 段姨娘和裴宝珠现在都很信任段湘烟,必须让她们都看清,将段湘烟从她们心中赶走,以免将来再遭利用,才能彻底地、真正意义上地将段湘烟赶出府去。 此刻裴如衍面色稍霁,语气生硬,“怎么做?” “阿衍,”沈桑宁拽拽他的袖子,她露出笑容,“你低头,我跟你说我的办法。” 裴如衍偏是不低头,甚至别开了眼,强硬地,不容置喙地,说出要求—— “我今晚不铺床。” 第254章 世子紧急撤回需求 不铺床? 沈桑宁原本是怕他生气,这才好声好气同他说作饵之事,岂料他还蹬鼻子上脸了。 “我是为了谁啊?”她也不愉快了,后退两步,顺手将桌上毛笔拿起来,拍向桌面“啪”的一声,“我思虑这么多,难道是为了我一己私心吗?还不是为了这个家吗!你倒好,跟我置换条件起来了!” 真是心累,让他睡小床,不也是为了他好吗! 沈桑宁没好气地撇开眼去,懒得理他。 裴如衍看着她发小脾气,细细一想她话也没错,再看她生气的脸蛋,他哪还顾得上自己这点不悦,走上前去,面上略显无措,“我不是那个意思,你——” 解释的话还没说完,“别生气”三个字就像卡在喉咙里,他差点忘了房中还有第三个人,嗓音一沉,“出去!” 玉翡站好一会儿了,此时尴尬不已,连声音都不敢发出,点点头就欲出门。 沈桑宁一直没看他,只听见了这连贯的一句话,不可置信地望向他,“你还让我出去?裴如衍!这小床你不爱睡,今晚就收掉好了!” 叫全名了。 裴如衍表面不显,握紧的拳头体现了他的惴惴不安,这要是收掉,恐怕睡的也不是大床了。 顾着几分面子,他还想等玉翡出去再说话,却见沈桑宁怒不可遏地要走出门,忍不住当即出口—— “我没有不爱睡。” “床挺软的。” 他手快地拉住她的臂腕,“也没有让你出去。” 玉翡听了个全乎,低着头只想减少自己的存在感,踏出门槛悄悄地将门合上。 出了门,再克制不住嘴角的上扬,世子这真是让少夫人拿捏得死死的。 房中。 裴如衍可笑不出来,还在解释,“你看,我是让玉翡出去。” 沈桑宁心里明白了,故意还绷着脸,扭过头不看他,“哦,你把我抓疼了。” 语罢,手腕上的力道松了些,她立即甩开,朝里间走去。 裴如衍不明所以,张了张嘴没问出来,默默跟上。 沈桑宁那点小脾气早就烟消云散了,余光瞥见他跟进来,确保在他视线下,她开始收拾小床上的被褥。 一床、两床……要命,这么软的床能睡舒服? 不懂,不理解。 她刚折起上两床被褥,就听身侧沉重的脚步声走近,裴如衍声音透着几分没掩藏住的急切:“别收了,夫人。” 他伸手要按住被褥,被沈桑宁拍开。 她头也不抬,“现在不收,待会儿让下人来收,又要折了世子爷的面子了。” “谁也不收,”裴如衍再次按住被褥,“晚上还要睡。” 沈桑宁这才抬眸看他,“要睡?” 他颔首,“嗯,就睡这里。” 沈桑宁嘴角差点没压住,低下头继续收上面那两层被子。 “夫人。”裴如衍紧皱着眉,十分懊悔。 这声夫人喊得恳切,沈桑宁一边叠着被子,一边理所当然道:“我又没不让你睡,就是帮你收两床被褥,那么多被褥垫着,对脊柱和腰不好,睡久了要变矮的。” 她振振有词,只见裴如衍怔在原地。 他那双凝视着她的眼睛闪过诸多情绪,如一汪池水,似要喷出水来。 也不知是气的,还是急的,或是委屈的,最终被自身吸收了回去。 他垂下眸,无话可说,又暗自松了口气。 可是睡得高,才能看见她啊…… 裴如衍窥一眼她正经的神色,还是选择了闭嘴,默默地去帮她一起叠被子。 叠被子的时候,两人没有说话。 直到沈桑宁上了床榻,在榻上看话本,房中都一直处于静谧怪异的氛围。 她觉得静谧,他觉得怪异。 裴如衍上朝时被点名,都没此刻这般忐忑紧张,怀疑她不说话的原因是还在生气。 故而,沈桑宁拿着话本有些看不进去,因为一抬头就发觉裴如衍坐在小床上,他手里也拿着本书,是正经书。 可他根本没看,许久都不翻页,只顾着盯着她。 这会儿,轮到她觉得怪异了。 裴如衍抿紧唇,被抓包后,也不尴尬,一本正经地试探,“夫人,你还未同我说你的方法,要我如何配合你。” 嗯,是没说。 还不是因为他要置换条件,被他打了岔了。 “不用,”她低头看话本,语气平淡,“我方才想了想,用你作饵确实委屈你,再想其他法子吧。” 裴如衍半晌无言,指腹摩挲着书页,“不算委屈。” 沈桑宁瞅他,“真不委屈?” 他点头,“要怎么做?” 沈桑宁思虑一二,再次要开口说自己的想法,却见裴如衍合上手中书籍,起身坐到她的床沿边,低头附耳过来。 动作一气呵成。 屋里又没有旁人,附耳过来干什么。 沈桑宁看着他冷峻的侧颜,这神圣得犹如要与她密谋什么国家大事。 她稍微凑过去些,“段姑娘最怕无法留在府中,所以她若被人撞破、揭穿心思,必定会将一切推到四妹身上。” 这就是她的退路,因此,段湘烟会引导裴宝珠指挥她来实施勾引之举,做实了是裴宝珠的计划。 “所以段姑娘有行动前,一定会让四妹先知道。” “我去收买一下四妹院中的丫鬟,让丫鬟帮忙盯梢,提前得知她们的计划,将计就计。” 说到“将计就计”时,沈桑宁面上一片严肃。 裴如衍听她说话,时不时点点头,“好。” 他话音刚落,床榻上的人人突然掀开被褥,将他往旁边推推,别阻了她下床的路。 “怎么了?”他不解,就见她匆匆穿上鞋。 沈桑宁随便套了件外衣,“我得去收买一下丫鬟。” 裴如衍一言难尽,“现在?” 她郑重点点头,万一这会儿段湘烟和裴宝珠先计划好了,丫鬟收买晚了听不到计划怎么办? 到时候不能真让裴如衍吃亏吧? 那可不行。 想着,沈桑宁头也不回,快步出去找玉翡。 她的身影消失在屋里,急得连门都没合上,风一吹又开了。 裴如衍还坐在床沿边,淡定地感受着凉风灌入,伸手拾起她的话本,端起来看了两眼。 书封上,写着“夫君,我今晚不回来睡。” …… 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书。 这书肯定不是夫人自己买的,估计是表妹给的。 裴如衍皱着眉,在“扔掉”和“放回去”之间纠结一番,最终把书放了回去。 等沈桑宁回来,已经是半个时辰后了,见裴如衍已经在小床上睡着了,她轻手轻脚地躺回床上。 刚躺下,就听裴如衍半清醒半呢喃地问,“明日,你要做什么?” 沈桑宁才知,他只是浅睡。 她随意道:“绵绵约我去看梁祝。” 他低低应了声,烛光燃尽熄灭,他也陷入了沉睡。 第255章 宝珠跟踪大嫂私会 八月十三。 早晨秋风习习,气候彻底转凉。 裴宝珠是被喷嚏打醒的,想到秋日新衣还没做好,便让丫鬟去催。 夏香不疑有他,要去青云院询问,被裴宝珠阻止—— “你别去,你是我的大丫鬟,什么事都让你出动,岂不显得我很没脸?” 裴宝珠穿着亵衣,裹着被子,随意指了指捧着脸盆毛巾的小丫鬟,“她脸生,让她去。” 这种小事,就该让小丫鬟去做。 小丫鬟放下脸盆毛巾,恭恭敬敬道:“奴婢名叫秋葵。” 裴宝珠不耐烦挥手,“谁问你名字了,快去青云院催催,我的新衣裳什么时候能送来,我都回来多久了,大嫂是不是在敷衍我,进度怎么能这么慢!没了秋衣,我染上风寒怎么办?” 秋葵点头,赶紧去青云院了。 裴宝珠继续赖在床上,没多久,屋外就响起余嬷嬷严厉的声音—— “四小姐赖床了?” 裴宝珠哪敢啊,差点从床上跳起来,赶紧派夏香出去解释。 夏香出去说了两句,余嬷嬷就冷着脸踏进门内,夏香挡也挡不住。 “老奴还是头一回听说,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会没衣裳穿的,新衣没有,旧衣也没有吗?” 裴宝珠还裹着被子,心虚得不敢对上余嬷嬷的眼睛,“我不要穿旧的,去年的怎么穿啊。” 余嬷嬷不屑地冷笑,一挥手,四大婆子就围到了床榻前。 这压迫感,让人窒息。 裴宝珠抬头,就看见四张大脸,把她下床的路都堵死了。 四肢被四只手拉住,一言不合就往她身上套衣裳。 裴宝珠身上被套了件衣柜里最旧的衣裳,气得不行,不敢发作,憋着气学了半个时辰的规矩,中途余嬷嬷被虞氏喊走了,她才得以喘息会儿。 此时秋葵空着手回来,“四小姐,少夫人说,眼下正是换季,府中各院都要准备新衣,别的人家也需要做新衣,城内的制衣铺单子都满了,一时半会赶制不出来,得先紧着国公爷和国公夫人。” “什么?堂堂国公府连几件新衣都做不出来吗?”裴宝珠怒道,“那上回给我准备的衣裳呢,她拿回去了,也没有再送来啊。” 秋葵低着头,不让人看见眼底嘲讽,“奴婢不知,少夫人还说了,她如今有孕在身,日常琐事都是荣和堂在管了,您要催的话,该去荣和堂。” 裴宝珠气得跺脚,早知回京当日就收下那箱子衣物了,谁知道这位大嫂办事会这么慢! “她就不知道提前下单子让裁缝做吗?而且她自己的绣衣阁,不能插队吗?她到底是真的慢,还是故意的?” 裴宝珠对夏香抱怨道,也没避着人,“之前,她一口应下做二十套新衣给我,现在一套都没有,我总不能去找大伯母兑现二十套新衣的承诺吧?我看她就是故意的,这会儿当甩手掌柜了!就是小气!” 想来想去,都咽不下这口气。 趁着余嬷嬷还没回来,裴宝珠偷偷跑了出去,不让任何人跟着。 刚到青云院门口,就见沈桑宁打扮“花枝招展”的要出门,看着就不像是要去干好事! 裴宝珠眼珠子转了转,鬼鬼祟祟地朝着上回钻过的狗洞而去。 * 阴风阵阵,像是风雨欲来。 若不是提前约了绵绵,沈桑宁都不太想出门了。 自打听风茶楼出过命案后,生意每况愈下。 这不,都开始请戏班子来吸引顾客了。 今日要上演一出梁祝,这戏码是百看不厌的。 听风茶馆二楼的包间,是包围开放式的,一圈包间,都是三面墙壁一面开放,面对着楼下的戏台。 走廊和门都在开放面的对面。 也保证了各位看官的隐私性,走廊经过的人是看不见包间里的人。 虞绵绵早就定好了壹号包间,两人被小二领着过去。 好戏还没上演,沈桑宁就听到来自隔壁贰号房的男声,有些耳熟,“怎么想着来看戏了?” 紧接着,另一道男声都不能说耳熟了,那是每日都能在她耳边响起的声音—— “有意思。” 声音的主人仿佛有在刻意压低,沈桑宁还是听见了,这包间不是全封闭的,隔音很差。 再然后,是先前那道男声,“裴兄,我竟不知你喜欢看梁祝,我还以为都是女人喜欢看。” “裴兄”没再理他。 不止是沈桑宁的注意力集中在了对话上,连虞绵绵都竖起耳朵听。 虞绵绵小声道:“嫂嫂,我表哥竟然跟男人来看戏。” 都不陪你来看戏。 这句,虞绵绵咽回去了,怕伤害到人。 但显然是她多虑了,沈桑宁点了点头,趁着戏还没开始,起身,“我过去看看。” 虞绵绵也不落下,“我也去。” 虞绵绵打头仗,敲敲门,率先走进去,看见表兄一脸淡定地在泡茶。 两个男人,四个杯盏,仿佛料到了她们会来一样。 沈桑宁是后面进去的,彼时,裴宝珠跟进了茶楼里,正巧瞧见沈桑宁走进贰号包间,还关上了门。 房里还有谁?裴宝珠揣着疑惑靠近。 不知为何,心里有种强烈预感,今天能收获很多!还能抓到沈氏把柄! 包间的门关着,裴宝珠想凑近偷听,但人来人往,她的行为会很怪异,见壹号房的门开着,里面无人,干脆溜了进去。 随后,隔壁温润有礼的声音传来,“裴嫂嫂,许久不见了。” 裴宝珠瞪大眼睛,不曾想,自己心心念念的杜公子,竟与沈氏私会?! 第256章 情急之下躲柜子 沈氏有什么好啊! 裴宝珠想不明白,心脏酸涩不已,甚至想冲过去质问他们! 脚都迈到门边了,忽听另一道男声响起—— “夫人,真巧。” 嗯?大堂兄怎么也在?隔壁是三个人? 裴宝珠尴尬地收回脚,至少不是沈氏和杜公子单独似水,心里稍微没那么难受了,她贴着墙根继续偷听。 那厢。 裴如衍正襟危坐,目光时不时扫过戏台,漫不经心地端起茶盏喝口水,仿佛当真是巧遇一般。 沈桑宁想到昨夜他刻意问行程,哪还有不懂的,这会儿懒得拆穿他,“确实是巧,茶刚好斟了四杯。” 杜承州左右瞧瞧两人,抿着笑将凳子拉开,“是巧,凳子也备了四条,裴嫂嫂不若留下一起看戏……”忽然关注到另一人,“虞小姐,又见面了。” 虞绵绵点头,也没在意被忽视了那么久,直接坐下,然后指了指裴如衍身侧的位置,“嫂嫂你坐那儿。” 沈桑宁落座时,好戏正开幕,她的注意力却被裴如衍吸引了去。 面前,一盏茶被他轻轻推过来,“温的,可以喝。” 他低垂着眸,这话似乎是对在座各位说的。 沈桑宁去接茶盏,两人的手指不经意相触,双双抬眸,相视一眼,他平静的眸暗藏笑意,随即移开。 两人间的情意无声,杜承州没错过一点,心中暗叹,偏开头去看戏台子。 唯有虞绵绵没察觉到,眯着眼认真地看戏,还不忘应一句,“谢谢表哥。”然后也没去喝茶,伸手精准地抓了把瓜子。 杜承州看她一眼,“你若是看不清,我跟你换个位置。” 虞绵绵刚想应,但想到左边坐的是沈桑宁,“不了,我跟嫂嫂一块坐。” “那你坐近些?”杜承州客气道。 这次,虞绵绵没推脱,搬着凳子往前凑了凑,“不行啊,你们贰号房的视角,没有壹号房好。” “嫂嫂,我们回去吧?” 闻言,裴如衍捏着杯盏的手指一紧,朝虞绵绵投去目光。 虞绵绵一心关注沈桑宁,自然是没瞧见,一看沈桑宁点头,她就欢喜地站起身,“表哥,杜公子,我们去壹号间了。” 沈桑宁一起身,就见裴如衍也跟着起身。 他从容地道:“承州。”其意味再明显不过,要一起去壹号间。 沈桑宁道:“那边只有两把椅子。” “无妨,让小二搬两条椅子,”裴如衍正色道,“既然遇到了,没有分开的道理。” 说得好像,真是偶然遇见一样。 他是不是自己都信了? 沈桑宁无奈地说了句“随你”,转身随带头的虞绵绵回去。 壹号包间内,趴着墙偷听的裴宝珠心虚不已,想从正门跑出去,又怕会正面撞见他们。 转身看着包间开放面的戏台,她总不能跳楼吧? 万分着急的关头,视线瞥见桌子后面的柜子。 来不及犹豫,就打开柜子钻了进去,再将柜子关好。 里面黑漆漆的,起初有些害怕,但当听见房门打开,那一行人走进来时,她就只剩紧张。 这么热闹,还有什么好害怕的。 四人落座,沈桑宁和虞绵绵很认真地在看戏,裴如衍重新开始温杯。 刚看到梁山伯发现祝英台女子身份的重头戏,耳旁淅淅沥沥的流水声蓦然响起,显得聒噪。 沈桑宁不由蹙眉,一手抓住他手腕,另一只手的食指挡在唇瓣前,“嘘。” 裴如衍唇线微抿,停止了冲泡。 待一出戏毕,虞绵绵才转过微僵的脖颈,捏着脖子问,“嫂嫂,如果是你,你选择马文才还是梁山伯?” 语落,三人的视线都朝沈桑宁投去。 她拿着糕点的手一顿,“跟我有什么关系?” 说话时她对上裴如衍别有深意的眼神,又重复一遍,“跟我又没关系。” 后者收敛神色,低头用沸水冲泡着杯盖。 杯盖在杯盏上震动,清脆悦耳的叮当声,宛如清泉击石,沸水倾注哗哗作响。 听得柜中人,一阵尿急。 裴宝珠欲哭无泪,她已经在柜子里藏一个时辰了,现在戏也看完了,他们为何还不走? 隔着柜子,清楚地听见淅淅沥沥的茶水声,煎熬极了。 好不容易茶水声断了,外面竟然又聊起了天。 “绵绵,你喜欢谁?”沈桑宁反问。 虞绵绵还真的思索一下,“都还挺喜欢的。” 杜承州忍不住发出轻笑,“虞小姐有些贪心。” 虞绵绵认真严谨道:“他们两人都是一腔深情,马文才有权有势,梁山伯更懂祝英台,但现实中,这些特质是可以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的,我表哥就是。” 这一波夸,也就裴如衍能淡定地仿佛没听到一般。 沈桑宁瞅他一眼面无表情的模样,低头朝桌下瞟了瞟,他握着她的左手,因泡茶而温热的掌心慢慢地将温度传递。 而他另一只手,还若无其事地轻捏着杯盖。 两人的气氛很微妙,只有虞绵绵没感受到,杜承州这会儿甚至不想和裴如衍搭话,感觉像是自找没趣,于是自来熟地和虞绵绵聊了起来—— “虞小姐应该很喜欢看话本。” “你怎么知道?”虞绵绵诧异。 杜承州笑了笑,“神态,不过晚上要少看,对眼睛不好。” 虞绵绵面一僵,被说中了,隐隐有些不快,却听他继续道: “回头,我送些明目的药到贵府,或许对你有些帮助。” 虞绵绵眼睛一亮,刚才的不快烟消云散,“真哒,那怎么好意思,谢谢杜公子了。” 此时,裴如衍插了一句,“也给我送些。” 一点都没带客气的。 杜承州想也知道,肯定是裴兄的夫人晚上也看话本了。 说不准还是两人一起在被窝里看的。 杜承州颔了颔首,有了赠药一事,虞绵绵热情许多,还将糕点推到他面前,“早就听说杜公子继承了镇国公夫人的医药天赋,太医院失了你这样的人才,简直是大晋的损失。” 终于轮到杜承州被吹捧了,他也是受用的,脸上笑容绽开,愉悦地低笑一声。 这笑声传进柜子里,某人的耳朵都要怀孕了。 第257章 集体跳楼 动听归动听,裴宝珠心里是又气又害怕,虽然没亲眼看见杜公子的脸,可是光听声音就知道他很开心。 他不会看上虞绵绵吧? 还那么殷勤地要送药? 不会就因一起看戏,两人就看对眼了?! 裴宝珠想着,眉头皱成一团,害怕的,是他们真生出情意来。 气愤的,是堂兄带表妹听戏,都不带她。 虽然他们看似是巧遇,可是堂兄向来不喜欢玩乐的人,怎么会莫名其妙来听戏?而且京城那么大,哪有那么多巧合。 这分明就是故意的,兄嫂这是想给虞绵绵制造机会,撮合虞绵绵和杜公子吧! 裴宝珠自觉看破了一切,气得都喘不上气来,当真想冲出去质问他们。 到底谁才是他的亲堂妹啊! 难道不应该是堂妹更亲近吗?为何大哥哥这么偏心,明知她心悦杜公子,还将杜公子推向别人,为别人制造机会,也不替她想想。 裴宝珠听着外面的欢声笑语,她真是伤透了心也想不通,明明她和大哥才是一家人,大哥就只知道禁足她,更不会想着带她看戏。 这会儿,手都摸上柜门了,脑海中闪过杜公子的音容笑貌,忽然又冷静了下来。 上一回钻狗洞已经在杜公子面前丢了脸,她不愿意在杜公子面前再失形象,这才克制了冲动,继续忍着。 放下手时一个没注意,手肘撞到了柜壁,发出沉闷一声“咚”。 她吓得赶紧捂住嘴,屏住呼吸。 即便柜子外的几个人在说话,但这一声“咚”还是能听见。 说话的声音断了,房中陷入死寂。 “我好像听见什么声音,”虞绵绵古怪地嗅了嗅鼻子,“还有什么气味。” 她鼻子还算灵敏。 沈桑宁若有所思地朝柜子看了眼,“好像是柜子里传来的。” 杜承州率先起身,警惕地慢慢朝柜子走去。 柜中人心跳加速,似乎能感受到柜子门把手被外面拉住,下一瞬,柜门就要被拉开。 恰在此时,虞绵绵闻出了气味,“是焦味。” 随即,大堂里传来一道道尖锐的叫喊,“着火了!快跑啊!” 烧焦的气味越发明显,烟雾从开放面散入。 杜承州脚步调转,“快走。” 楼上楼下,茶客看客们拥堵成一团,谁也不知火是从哪里来的。 方才还没看见火,不出一盏茶的功夫,火势蔓延,从一楼某个厢房扩散到大堂,黑黢黢的烟朝上冒着。 裴如衍握紧沈桑宁的手,用茶水打湿两块帕子,取了一块,捂住沈桑宁的口鼻,牵着她朝外走,“表妹,跟上。” 虞绵绵点点头,不安地装镇定,将另一块帕子捂住自己,跟着走。 周围嘈杂无比,全是惊慌失措的喊叫,愈发显得柜子安静。 裴宝珠发现自己推不开柜门,魂都被吓出来了,呜呜呜地哭喊,也没人能听见。 一行四人早已出了包间,楼梯拥堵到能踩死好几个人,半天都下不去一个。 可一楼已经被烧了一半,大火朝着二楼来势汹汹,再不下去,真的不用下去了。 杜沉州往壹号间外对应的窗户看了眼,语气郑重,“裴兄,你能跳楼吗?” 裴如衍顺着他的方向望去,“我能,我夫人不能。” “我能。”沈桑宁大声道,将帕子取下想给裴如衍遮口鼻。 早知道,就多拿几块帕子出来了。 裴如衍不容置喙地把帕子捂她脸上,“别动,你还有身孕。” 闻言,她确实不动了。 几人走到窗子边,窗子下方停着辆豪华马车,杜承州动作敏捷地翻身跳下去,豪华马车都震了震,他跳到地上,在平地上喊,“你们跳下来,我能接。” 这是二楼,裴如衍虽然没有敏捷的身手,但有马车做承托,也是不需要人接的,只是怕震到怀里的人,于是将外袍脱下,在窗子边打了个结。 沈桑宁抱紧他的脖子,他单手搂着她腰,单手握住衣袍,滑到半空,降落到马车顶,随即一跃落地。 那马车又震动一番。 “表妹,顺着衣袍,跳马车上。”裴如衍仰头。 虞绵绵站在窗前,有点害怕,壮着胆子爬上窗子。 杜承州还为其鼓气,“虞小姐,放心跳,大不了我接着你。” 三人仰着头,紧紧盯着虞绵绵。 沈桑宁也不免紧张,四周望了望,看见不远处有推车,推车上装着一车稻草,她朝那推车跑去。 当她推着车回来,裴如衍和杜承州合力去推马车。 豪华的马车不仅防震,还很重,前头的马儿不配合,一下没推动,马儿原地踱步,彻底把马车内的人晃醒了。 虞绵绵捂着口鼻,原是想再等一等的,可二楼那批下不去楼的茶客,莫名其妙都朝她冲过来了! 这下,根本不敢再耽搁,她直接爬到窗外,倒是想像裴如衍做的示范那样滑下去,可是当整个人凌空的时候,手腕根本承担不住身体的重量。 手一抖,握不住衣袍,直接往下掉。 推车还没替换掉马车呢。 沈桑宁站在车旁紧张极了,眼看着虞绵绵要坠落到车顶,与此同时,眼前的车窗打开。 露出了那张没人愿意看见的脸。 “你们到底在干嘛!”谢玄打着哈欠,不善地盯着窗外,看见裴如衍夫妇,冷笑道,“原来是裴世子,怎么,是要偷本王的车——” 话还没说完,车身一阵剧烈晃动。 众人只听嘭的一声,似是顶部什么材质断裂。 随后,响起谢玄一声“啊”。 沈桑宁怔愣当场,眼睁睁看着虞绵绵摔在谢玄身上,砸得谢玄眉目狰狞。 谢玄拧起双眉,狠厉的目光对上怀中不知所措的少女,再看向裴如衍、沈桑宁,甚至是惊愕的杜承州。 他的怒火仿佛在蓄力。 虞绵绵欲哭无泪,摔得腰酸背痛不算什么,但!为什么会在谢玄怀里啊! “呵,你们——”谢玄难听的话还没出口。 忽然马儿一声长啸,受了惊一般朝前狂奔。 马车或许离开得不是时候,想效仿的看客已经跳下来了,直接摔在了地上,发出惨叫。 沈桑宁将推车放到窗下,省得再有人摔断腿,而裴如衍想去追马车,却听楼上发出一声熟悉到头疼的哭声。 “大哥!啊!” 几人抬头,只见裴宝珠站在窗前,哭得狼狈至极,妆花的都快看不出原貌了。 裴宝珠为什么在这里? 眼下显然不是纠结这个时候,因为现在轮到裴宝珠跳楼了。 第258章 别急,等回去再打你 她被身后的人推搡着,催促她快些。 裴宝珠一边胡乱擦着泪,一边抓着衣袍,“我怕……” “京机卫来了!”围观的百姓中有人大喊。 随即听风茶馆外的百姓退避,为京机卫让道,齐刷刷一队人包围住茶馆,为首的是周绝期。 裴如衍走过去与他低语两句,约莫是讲虞绵绵和宣王在那辆马车上的事,周绝期听闻,和手下吩咐两句,就率人骑马追逐而去。 新任的京机卫百户大喊一声,“准备!” 留下的京机卫形成一个包围圈,动作整齐划一,右腿朝后迈一步,伸手将腰间机甲取下,那是类似于箭匣的东西。 将矛头对准听风茶楼,伴随着百户的一声令下,纷纷按下机关。 从匣子中射出的,不是箭矢,而是一个几近透明的球。 一颗颗圆滚滚的球状物投向听风茶楼,离大火越来越近,高温将那层透明物灼烧,只听空中响起一声声“啪”,此起彼伏。 水球于空中炸裂,水花散落。 此时,装着水的水车从桥上而来,两名京机卫使出全力将水车转动,越转越快。 裴如衍将沈桑宁拉远些,下一瞬,清水如剑朝空中直直射去。 降温后,火势渐小,归镇国公管辖的皇城军赶到,披着湿衣进去救人,为首将领看见杜承州,率先问其是否有恙。 听风茶馆的四周,水花不断,即便站远些的沈桑宁,也淋到一些。 二楼窗边的裴宝珠哭个不停,直到自己得救了,哭得更惨烈了。 困在二楼的看客,已有一半昏迷过去,剩下的另一半意识也不太清醒,有人喊道:“来救我们了!” “得救了!” 只是二楼的黑烟早就熏得墙壁黢黑,众人呼吸不畅,危机仍没有解除。 裴宝珠还等着人来救,身后却又被推搡一把。 身后那人恶狠狠道:“快跳啊!我还等着跳呢!等人来救我都要窒息而亡了!” 这一推,直接把裴宝珠半个身子推了出去。 她毫无防备,吓得瞪大眼睛,一声嚎叫,连衣袍都抓不到,直接翻滚朝楼下坠落。 裴如衍眸光一凝,下意识大步上前。 下面虽有推车垫背,却怕她头落地。 还是一旁的在拿毛巾擦脸的杜承州动作快,随时都做好了接人的准备,上前两步,将掉下来的飞影搂住。 搂住了。 没落地。 众人皆是松了口气。 等杜承州反应过来,发现怀中抱着一双腿的时候,惊愕地又没反应了。 “啊!”怀中人一声嚎叫。 裴宝珠察觉自己没有落地,睁开眼,看见大地近在咫尺。 竟是倒立着! 嚎叫一声后,她艰难地朝腿脚处看一眼,竟和杜承州对上了眼,他两只手把她的两只脚踝举着。 没脸活了。 为什么偏偏是杜公子。 真的没脸活了。 气血倒涌,妆花的小脸涨红了,她感觉自己随时可能晕过去,忽听杜承州问:“我要放手了。” “别啊,别放手啊!”裴宝珠挣扎起来,放手的话她会摔的,这么多人看着呢! 可她一挣扎,杜承州都抓不住她。 沈桑宁见状上前帮忙,弯腰蹲下身扶住裴宝珠的手臂,护住她头顶。 然后杜承州真的放手了。 裴宝珠两条腿没了支撑,无力地摔在地上,两只手臂被兄嫂各一边扶住,头倒没摔到,上身直接倒在了兄嫂的臂腕里。 她生无可恋的闭上眼睛,她平日最爱穿裙装的,今日不幸中的万幸,就是四个粗鲁婆子强迫她穿的…… 是条裤子。 脸上花的跟鬼一样,还闭着眼睛,眼角划出的泪,染让沈桑宁看懂了她的难过,于是小声说:“花了脸,这里无人知道你是谁。” 围观群众不会知道,即便方才她喊了那声大哥,也隐藏于火势之下。 裴宝珠松口气的同时,又吊起一口气,“花了脸”三个字,让她无比难过,今日又让杜公子瞧见她狼狈一面了。 她睁开眼,迅速爬起身,想起什么,差点气晕过去,哪管三七二十一,两只手分别去推搡兄嫂,“都是你们!” 左手推兄长,兄长纹丝不动。 右手推嫂嫂,嫂嫂倒了。 沈桑宁没设防,但原本就是蹲着,故而被突如其来的力道推搡在地,也没受什么伤害。 倒是裴如衍沉下脸,真是比水车里的水还冷,“回去处理你。” 吓得裴宝珠缩了缩肩膀,后悔不已,“我,我又没干嘛,她自己不禁推的……” 声音越来越轻,直至无声。 茶楼里的施救还在继续,杜承州忽道:“要毛巾吗,擦脸。” 这是问裴宝珠的,实在是她的脸,太引人注目了。 来自心上人的好意,听得裴宝珠心花乱坠,什么也都忘了,伸出黢黑小手想去接。 乞料身侧大哥冷声道:“不用,她没脸。” 裴宝珠不满地想反驳,对上裴如衍那双要吃人般的怒目,一下子什么话都没了。 裴如衍不理会,牵着沈桑宁走上自家马车。 后头,裴宝珠多看杜承州一眼,别扭地走过去,“刚才,多谢你出手救我。” 虽然很狼狈,也总比头坠地好。 杜公子心底善良,对她真好。 杜承州说不客气,裴宝珠犹豫再三,“你知道我是谁吗?” 杜承州点头,没说破。 裴宝珠不想自己与他的缘分就此断了,于是咬咬牙,“你真的知道吗,我们之前见过的。” 杜承州好像明白了她说的是哪一次见面,忍不住俏俏嘴角,“记得,你现在跟钻狗洞那天,简直一模一样。” …… 一时间,裴宝珠又羞又恼。 宁国公府的马车驶到跟前,裴如衍凝视的双眸如寒潭,“不走是吗?” 裴宝珠吓得赶忙摇头,“我走的!”随即爬上了车。 宁国公府的马车离开前,宣王的下属不知道从哪里办完事回来,纷纷找来,“王爷呢?王爷的马车呢?” “不知道啊,刚才还在这里。” “茶馆怎么烧成这样了,王爷不会被殃及吧?” 马车中,沈桑宁双眉拧起,扯扯裴如衍的袖子,“绵绵怎么办?” 他安抚道:“周总旗应该已经追上他们了,你呢,有没有不舒服?” 沈桑宁摇摇头,他稍微安心些。 “我有不舒服,也不问问我。”裴宝珠委屈地嘀咕。 裴如衍一听这声音,面对妻子时的眼中柔光顿时消失,寒冷的视线朝她扫去,“你别急,回去会问你。” 第259章 cp大乱炖 裴宝珠朝着角落的位置躲了躲,低垂着头,两只小黑手揉搓在一起,不说话了。 国公府的马车驶离后,谢玄的下属也打听到了消息,朝着宣王府的马车消失方向追去。 同片天空之下,两匹马拖着一架豪华马车狂奔,一路冲出京城,城门的守卫看见宣王府的马车疾驰而来,没有任何异色,直接就大开城门让行。 直到马车靠近,守卫们才注意到没有马夫。 没有马夫! “殿下?”守卫试探喊了声,马车已经像一阵风般飞出城。 守卫们面面相觑,还不知什么情况,宣王府的马车自己跑了? 须臾后,周绝期骑马躲过闹市区,驰骋而来,身后还率领着好几名京机卫,“宣王殿下还在车上,快去拦住!” 飞鱼服上的金丝在白日里闪耀着夺目的光,一行京机卫又越过城门,朝马车追去。 侍卫们不疑有他,提剑找马,调派人手守城门,也跟随京机卫而追去。 被两匹上等马拉着跑的马车,到了郊区,更是撒开了腿狂奔,哪是普通马匹容易追上的。 马车内,谢玄腿疼得要命,城外的路崎岖不平,坐在他腿上的少女跟着马车颠簸,他的腿痛上加痛。 “起开!”谢玄没好气地怒道。 虞绵绵单手撑着他肩,欲起身,不料发钗勾住了他的头发。 她没察觉,起身时差点拽下他一片头发,引得他吃痛出声,“嘶!” 虞绵绵屁股刚起来,头发被他往回拽,呈现一个后仰的姿势,根本没法站起身,“殿下!你放开我头发!” “是你扯到本王了!”谢玄驳道,还在伸手解两人打结的头发。 虞绵绵没支撑柱,再次跌坐下来,直接坐在他被砸伤的大腿上。 谢玄痛到龇牙,也松开了解头发的手,闭着眼睛沉淀好一会儿,咬牙切齿地瞪怀中的无辜少女,“虞绵绵!本王的腿若废了,你就拿条腿来偿。” 言语威胁,虞绵绵双手无处安放,是真无辜啊,今日之事,从头到尾都很无辜。 一对眉毛都暗藏心事,她抿了抿唇,努力让自己不要生气,她不能跟宣王置气,只好温声道:“我的腿也不能安殿下身上啊。” 外面马还在驰骋,马车内两个伤患仍是挨在一处。 谢玄被她呛一声,现在是对她哪哪都不满意,“你给本王起开!” “那我这次真站起来了哦。”虞绵绵试探。 “等等。”谢玄皱着眉,从座位下摸出一把剪刀,对着她与他缠绕的发梢就是一剪刀。 剪掉的,全是虞绵绵的头发。 一部分散落在两人身上、马车上,而被发钗固定一支小辫子,仍旧缠绕在谢玄的发冠上。 视觉上,就是谢玄的发冠上,多了一条细软的小辫子。 虞绵绵惊愕地低头看看,抬头看看,伸手摸摸右侧少一大截的头发,这下哪里还忍得住,“我的头发!你这人怎么这样!” 谢玄瞪她,“起开!” 虞绵绵到底气弱一节,心里诅咒他,行动上还是站起来。 刚站直,车轱辘突然过了一个深坑,马车咕咚一晃动,她又要跌坐下去。 谢玄睁大眼,生怕自己的腿被她三次重创,双手一伸,将她搂在了怀里。 两人的脸近在咫尺,皆是一愣。 少女香甜的气息伴随着焦味,似在周身缭绕不散,她眉心一点熏黑痕迹,衬得她双眼纯粹,明亮无瑕。 谢玄眉眼戾色消失了瞬息,反应过来后,当即用力推开她。 “嘭。”虞绵绵摔在马车里,本来就酸痛的手腕感觉都要折了。 不是感觉,手好像真的动不了了。 她真的很想骂人,还很想哭,不过都忍住了。 马车还在持续颠簸,她忍辱负重道:“殿下,你快去让马停下来啊!” 谢玄也不想死,满脸郁色,“本王腿都动不了了!” 虞绵绵茫然中透着惊惧地“啊”了声,“那,那怎么办?” “跳车。”谢玄道。 虞绵绵摇摇头,不用看都知道外面什么光景,她就是跳楼跳成这样的,不敢再跳车了啊。 谢玄恶劣地笑道,“那一起死。” “我不要死啊。”谁要跟他死一起啊,虞绵绵想回家。 正在此时,几道马蹄声渐渐靠近。 虞绵绵爬起来,用能动的手打开窗,看见后方的人,语气轻快起来,“有人来救我们了!” 谢玄不用想也知道,“是来救我的。” 虞绵绵听了很不快,这会看自己的辫子还挂对方头上,无语至极,好声好气地反驳,“是我爹的人,是来救我的。” 谢玄睨她一眼,讽刺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平阳侯只是食君之禄,京机卫何时成你爹的了。” 完了,这下虞绵绵说不过他了,扭过头去不理会,朝周绝期招手,“周大人,我手断了一只,快先救我出去。” 周绝期一听,面上郑重几分,骑马上来,与马车齐平时,刚要伸手去抓虞绵绵的手,却听车内谢玄命令的声音传出—— “先救本王!” 来不及了,周绝期已经伸手使力,将虞绵绵拖出马车。 少女的裙摆在空中飘荡,如油纸伞初开时伞面绽放的花,下一瞬,人已经稳坐周绝期身前。 “握住。”周绝期肃穆地将虞绵绵的手搭在缰绳上,随后,他在马上起身,轻跃至马车车顶,翻身进入车中。 背上谢玄,再从车内跃出。 豪华的马车顷刻间跑出众人视线,只留一行京机卫和一个伤了手的少女、一个伤了腿的王爷。 虞绵绵独坐马背上,看谢玄好像很生气,但是那条辫子还搭在他头上,他好像忘记了,略显滑稽。 反正一看见辫子,她也很愤怒,但不敢说他什么。 于是她目光移到周绝期身上,较劲地问,“周总旗,你是来救谁的?” 第260章 戒尺拿来 周绝期帮谢玄接骨的手一顿,抬眸对上谢玄冷眼,他又低下头,没说话。 虞绵绵轻哼一声,这样就够了,也不算输。 这会儿,宣王府的护卫们终于赶上来了,赶上谢玄一顿热乎的骂。 骂完后,谢玄指了指虞绵绵,“来人,把她给本王送走,本王不想看见她!” 虞绵绵抿紧小脸,幽幽道:“送走我干嘛,殿下你不讲道理的。” 宣王府的人都不讲道理,护卫临近虞绵绵时,周绝期出声,“殿下,属下送虞小姐回去。” 谢玄不屑地勾起唇角,“收起你的好心。” 虞绵绵眼看着护卫们逼近,心道危险,单手握着缰绳,跳转马头,双腿一蹬就跑了。 护卫不知所措,看向谢玄。 后者想打人,“怎么,还要本王教你?去追啊,她若死在城郊,本王怎么交代!” 裴如衍、杜承州都看见她是掉下他马车里带出城的! 护卫们听话地去追。 谢玄吐出一口浊气,腿骨被周绝期一转,额头痛出一层汗。 * 此时的宁国公府。 沈桑宁和裴如衍从马车上下来,下人找来外袍给裴如衍盖上,两人身上还算干净。 裴宝珠就不一样了,躲在马车里,不肯出来。 裴如衍冷呵一声,“下来!” “我不。”裴宝珠的声音很轻,一如刚回京那日,躲在马车里,非要许氏牵手才下车。 而今天,是因为害怕,不祥的预感告诉她,接下来要面临的场面会比较严峻。 这会儿,许氏听见风声从府中出来。 沈桑宁未见其人,就听其焦急的声音:“宝珠,你这是又往哪儿跑了啊,宝珠!” 只见许氏跑到马车前,马车的门敞开着,当看见里头黑黢黢的女儿时,许氏都忍不住一愣,“来,娘牵你下来。” 许氏伸出手,裴宝珠不动,委屈道:“不要,大哥肯定会罚我。” 许氏尴尬地朝裴如衍看一眼,然后诱哄道:“宝珠啊,你大哥怎么会罚你呢,不会罚你的。” “真的?”裴宝珠狐疑。 裴如衍淡然地转过身,不谈真假,挽着沈桑宁进了府。 许氏松口气,“你看,你大哥都走了,不会罚你的。” 裴宝珠眼巴巴望着他们走远,才慢悠悠地伸出手,小黑手搭在许氏的白胖的手上,一下子就把许氏的手染黑了。 母女扶持着进了府,前脚刚迈进去,后脚刚抬起,四个本该在怡景轩的婆子就从两旁闪出来—— “四小姐可真让老奴们好找。” 许氏下意识要护一护,前院的护卫长又小跑过来,对方客客气气地道:“二夫人,世子请四小姐过去问话。” 裴宝珠一听,赶忙缩到许氏身后,熏黑的花脸上只有两只大眼睛是干净的,“娘~”委屈地流下两行清泪,脸上瞬间多了两条泪痕。 可许氏护着也没用,四个婆子有了世子给的底气,直接上前把这位娇贵的四小姐拽出来,好声好气地道:“四小姐乖,别让世子久等了。” 许氏要追,护卫长在一旁斟酌道:“二夫人,您可以去围观的。” 许氏当然要围观,宝珠可是她的女儿啊!再说,她怎么也是裴如衍的长辈,当着她的面,拖拽她的女儿,世子真是好大的威风! 等许氏赶到时,裴宝珠已经跪在地上了,宁国公和虞氏没来,高位上坐着的成了这对年轻夫妇,连余嬷嬷都站在一侧。 余嬷嬷得了示意,严肃开口—— “四小姐为何出去,从哪出去,好好交代。” 裴宝珠吸了吸鼻子,伸手指了指上首的沈桑宁,“我看见她出去,所以才跟着出去……嗯,狗洞出去的。” 说到狗洞,嗓音轻了许多。 被指的沈桑宁还没生气,裴如衍朝余嬷嬷看了眼。 随即,余嬷嬷走至裴宝珠身侧,招呼也不打就直接扬起戒尺,“啪”的一下,精准打在裴宝珠伸出来的手指头上。 “四小姐说话指人的毛病,是时候该改改了,还有,您指的这位是国公府的世子夫人、您的长嫂,长嫂如母,难道平日里对待母亲,您也这般放肆的吗!” 裴宝珠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戒尺,痛得精神恍惚,捂着手指哇地一下放声大哭出来。 这一幕,看得许氏如何能不心疼,想冲上去护着女儿,却被一排护卫拦住。 “二夫人,世子正在管教四小姐,还请您暂时不要插手。” 许氏气得快厥过去,也只能在外面看着。 “啊啊呜呜呜啊——唔。”裴宝珠闭眼大哭,突然口中被塞进一块布条,让她放不出声来。 余嬷嬷皱眉,“大户人家的千金,不该像四小姐这般嚎啕大哭,就这样,塞着布条能发出的最大声音,就是四小姐目前努力的标准。” 裴宝珠没了声音,厅堂中清净了些,此时裴如衍才缓缓开口,“今日推你嫂嫂的,是哪只手?” 秋后算账了,裴宝珠害怕地往后挪了挪跪的位置。 “不说的话,就算是两只手了。”裴如衍冷漠地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任性的妹妹。 裴宝珠仰着头。 裴如衍弯了弯身,伸手将她嘴里的布条抽出,“说话。” 只见一只小黑手伸了出来,“这只,我不是故意的,嗝。” 裴如衍肃着脸,“不是故意的?你下意识的行为足够说明了你有多任性,叔父叔母惯着你,才有你今日。” “这是京城,难道每日都有人为你兜底吗?” “你跟踪你嫂嫂,差点葬身火海,若我们当时已经离开,你现在还能不能安然地跪在这里?可你竟还怪到你嫂嫂头上,怪她让你丢了脸?” “你推她时,可有想过她还怀着身孕?” 裴如衍眸光渐冷,一抬手,余嬷嬷就将戒尺放在他手心里。 他拿着戒尺,“手放平。” 裴宝珠不敢放平,立即要收回手,手肘却被一个婆子抓住,硬生生地放平在空中。 厅堂中响起“啪啪啪”三下,挥动戒尺时,速度快得都能听见空气中,风被打的声音。 “知错了吗?”裴如衍问。 裴宝珠痛到麻木,耳朵嗡嗡的,没听清,下一瞬,手上又被打了三下。 “啊——”她再次大哭,这次没被塞布条,到底是千金小姐,塞布条不太好看。 嬷嬷伸手,手动将她下颚阖上。 第261章 扬州大雨 许氏在外面看得焦心不已,但刚才裴如衍说的话,她也听见了,得知事情全貌,反而不敢去置喙了。 毕竟是女儿错得离谱,一会儿跟踪,一会儿推人。 还差点葬身火海,许氏一想到女儿的任性差点自食其果,就心慌不已,哪里还会去怪裴如衍管教。 裴如衍的言语,真的是说给宝珠听的吗?许氏觉得未必,也可能是说给她听的。 宠女无度,只要宝珠一日不在视线内,就有可能闯出她无法承担的祸事。 里面,裴如衍还问,“知错了吗?” 这回,裴宝珠听见了,点头如捣蒜。 伸着的小黑手已经泛起红血条,疼得蜷缩起来。 裴如衍没扔戒尺,还给了余嬷嬷,让其将戒尺和裴宝珠带回去。 裴宝珠哭着走了,出了厅堂,却没瞧见许氏身影,更是委屈悲痛。 二房的一走,安静不少,裴如衍还站在原地。 一直没说话的沈桑宁,忽听他轻微地叹了声,于是上前,低语道:“我们回去吧。” 这一世,她都不用做“坏人”了,该说教的,全让裴如衍说教了。 他回头看她,眼底躁意消散,“嗯。” 沈桑宁不忘派人去平阳侯府问一声,看看绵绵是否安全回府。 转眼,到了八月十四。 这一天,终于被沈妙仪给盼到了。 前世,正是八月十四戌时,扬州大雨生水患,后半夜,八百里加急就将灾情传入京城。 白日里,沈妙仪心情依旧很好,等待着水患的消息。 其他各院都各司其职,并无异处。 怡景轩的裴宝珠手疼,但还是得被余嬷嬷要求学规矩。 谁让余嬷嬷孤独一人,也不用回家过中秋呢,就留下来跟她“作伴”了。 而今天段湘烟没来,说是病了。 彼时,段姨娘还在自己房里做鞋,一边想着儿子去了边塞会不会住得惯、吃得惯,何时抵达边塞。 虽然离别还没多久,却已经开始想念了。 听闻边塞的风沙很大,段姨娘想做几双厚底的鞋,这样风沙不会灌进去,到时候寄过去。 想到明日是中秋,不能与儿子团聚,她思念之余,更多的,是担忧裴彻会不会孤独。 思及中秋,又联想到自己的侄女,中秋还是应该让湘烟回去过节,毕竟双亲尚在,留在府中过节像什么样。 段姨娘正要去找侄女说一声,明日带些礼品回家,却听她上回风寒未愈,今日醒来又加重了。 于是急忙赶过去。 一进门,就见段湘烟憔悴地躺在床上,嘴里虚弱地喊着,“姑姑。” 段姨娘上前握住她的手,“你好好休息,我去请大夫。” “大夫已经来过了,”段湘烟咳嗽几声,“让我这两日不要见风,怕是学不了规矩了。” “这个时候还管什么规矩,你好好休息!”段姨娘替她掖被子,满脸担忧。 段湘烟难受道:“姑姑,中秋团圆,我若回不了家,我爹会不会怪我?” 段姨娘脱口道:“你只管留在这养好身体,我派人去跟你爹说一声就是。” 段湘烟感动地眼角出泪,点点头,段姨娘拿着毛巾帮她擦脸,照顾许久才离去。 那厢,沈桑宁得知段湘烟病了的消息,冷嗤一声。 估计就是装的。 俗话虽说金窝银窝都不如自己的狗窝,可真的住惯了金窝银窝,谁要回狗窝?除非是落叶归根。 段湘烟就是这种状态,已经开始把国公府当成家,一心要留下。 关于她要如何勾引裴如衍,等她找到机会,肯定会诱导裴宝珠出主意。 如今怡景轩里外,都是眼线,沈桑宁并不担心。 让她更担心的,是今夜,能否是个平安夜。 夜色已至。 戌时,京城并未下雨。 沈桑宁站在门外,仰头看着乌压压一片漆黑的天,黑得仿佛能吞噬一切。 凉风吹在身上,让她心慌。 不知为何,她有种强烈的不安,面对天,她太过渺小,所以什么都算不准,什么,都抓不住。 命运真的能够改变吗? 肩上蓦然一重,她回头看,裴如衍悄然站在她身后,为她披了件厚重的外衣。 “天凉。”他道。 也没有催促她进屋,而是站在她身侧,执起她的手,替她暖着。 沈桑宁收回眸光,今夜,恐怕她也是睡不着了,至少要等到后半夜。 同一时刻的扬州,比她心焦的,大有人在。 扬州已经连着下了好几日的大雨,入夜后雨势愈发磅礴。 雷声轰鸣,人心惶惶。 一处一进宅院内,灯火通明,少女穿着蓑衣,拎着食盒进到廊下。 屋檐不停地被雨水击打,庭院里积满了水,少女进屋时裤腿都能拧出一壶水来。 屋内窗子没关,年迈的男人透过窗户,望的是同一片天,却是不同的模样。 苍穹似裂,你不知它何时会化为凶猛的野兽,趁着黑夜,将你吞噬。 “祖父,喝点粥,早些歇着吧。”姜璃将食盒打开,端出热喷喷的粥。 姜太爷背着手,满怀心事,“我总觉得,有大事要发生。” 姜璃抓着食盒的手指紧了紧,“祖父,熬夜伤身。” 姜太爷仰望天上看不见的月亮,“璃儿,这次不能回家过中秋了。” 姜璃点头,嘴角弯了弯,“但是堤坝已修建完成,待雨停,我们就可以回家了,虽然会错过中秋,但也能团圆。” “虽然雨大,但是我方才去瞧了,水位不算高,祖父不用担心。” 姜太爷摇头,“璃儿,你要明白,没经过时间检验的成品,不算成品,就如修造楼屋,屋顶漏不漏水,造屋的人说了不算,天终有下雨的一天,到那天,成效方显。” “而我们要做的,就是尽可能的,不让万一出现,对了,今日下游的百姓可否配合疏散?” 姜太爷说完,姜璃面上凝重一分,“大多数都不愿意,祖父,我们堤坝修得高,水涨不上来的。” 第262章 水患危机 “不愿意?”姜太爷急得团团转,“不行,快去官府调派人手,务必连夜将下游百姓疏散!” 说着,姜太爷连蓑衣都忘了穿,就要往外跑。 “祖父!”姜璃看了眼桌上没动的粥,追出去拖住,“大半夜的,仅凭两句揣测之言,他们不会配合的啊!房屋是百姓的根,他们舍不掉!” 只这一会儿,大雨将祖孙俩淋成落汤鸡,姜璃还好,她蓑衣斗笠未摘。 姜太爷花白头发湿哒哒垂下,固执道:“性命与屋舍,孰轻孰重?必须疏散!璃儿,没人能担得起这个万一啊!” 姜太爷甩开孙女的手,去开院门。 姜璃见拗不过,转身跑回屋里取蓑衣斗笠和伞,再追上去,态度强硬地给姜太爷披上。 此行监督修葺堤坝的钦差就住隔壁院子,还在担忧大雨会不会将种在庭院里的花浇死,突然听到姜氏祖孙俩的大嗓门,说要疏散什么百姓。 没过多久,宅门就被敲响,外面是姜璃的声音,“卢大人,我祖父要去官府借用人手疏散百姓,还请您一同前往。” 一天天的,就这对祖孙俩事最多。 卢钦差本来想装睡,不理会的,奈何姜家的小姑娘和姜老头一个倔样,不开门就一直敲,也不管你睡没睡。 “卢大人!快开门!我知道你没睡!卢大人!等回了京城我爹会感谢你的!” 糟糕,差点忘了,姜璃她爹是个御史,更倔! 这家人真是绝了。 卢钦差赶紧让下人去开门,自己换上一副笑脸,撑着伞走出去。 门外,形单影只的少女穿着不符合身型的宽大蓑衣,即便戴着斗笠,脸上还是湿漉漉的雨水。 卢钦差心道一个姑娘家,干嘛要出来做这些累活,姜家的男子难道是死绝了?到底也是有女儿的人,卢钦差的假笑中多了一分关怀,“姜姑娘,方才我在屋里休息呢,没听见,你怎么淋成这样了,小姑娘总淋雨不好的,你还是早点休息吧。” 姜璃摇头,一脸急色,“我祖父已经去找知府了,您此行也带了侍卫来,请您一道去吧!” 卢钦差拧眉,“你们也太突然了,那堤坝好好的,没事疏散什么百姓啊,他们白日里不配合,难道晚上就配合了?胡闹嘛不是!” 姜璃仿佛没听到他的抗拒,“卢大人,快些随我走吧,我祖父这么做肯定是有理由的。” 边说,她边抬手,试图上手拖人。 她实在怕祖父一人离开太久,出什么事。 卢钦差吓一跳,避开她的触碰,无奈道:“怎么还上手了,我随你去还不行吗!走走走。” 姜太爷一人先跑到了知府府邸,被门房请了进去。 大半夜,被吵醒的知府怨气很重,但看见姜太爷,怨气就憋了回去,先是恭维一番,但姜太爷直接说出来意,让知府脸上挂不住笑。 知府愁道:“并非下官不愿调派人手,实在是此举过于激进了,这人人都知道河堤不会出事,还要在大半夜挨家挨户强制转移,恐怕引起民愤,若今夜没有洪灾,明日官府怎么下得了台?” 姜太爷皱眉,“没有洪灾,不好吗?” 知府一噎,“当然好,但百姓会觉得官府多此一举,影响了他们的生活,您看啊,大多数的男丁,明日上工的上工,开店的开店,读书的读书,半夜打扰他们,那明日他们就没精神头了,少一日工钱,他们要闹起来怎么办?何况马上就宵禁了,官府不能视律法为无物吧?” 理由之多,让姜太爷无法逐一反驳,只正色道:“你不会忘了,上一任知府是因何被抓的吧?” 知府又是一噎,想到上一任知府因贪污修缮河道的银款,下场凄惨,再听外头卢钦差也来了,随即改变了态度,“下官这就调派人手,还请保证百姓的安全。” 就光是调派人手,就花了近一个时辰。 等衙役和护城军去敲响四街八巷的人家,街坊都是怨声载道,没几个愿意搬走的。 即便是临时。 谁会愿意大晚上被叫起来躺外面去。 “一天天的事怎么那么多!” “这雨都下了几天了,也没见有事啊!” 条件稍微殷实些的,比如下游城西的周家,周家的小儿子表示道:“那种随便搭建的难民营,谁要住啊!还不如我家柴房呢!” 最后,都是被强行转移的,百姓们的怨气很重。 那临时搭建的营帐,在上游,徒步走过去都得一个时辰,晚上可怎么睡呀! 连条件殷实的人家都被迫配合了,唯独这周家剩下一个老太爷,瘫痪在床上,意识模糊已是弥留之际,根本没人敢动。 若是抬过去,只怕还没到营帐,半路就没了。 对于老人家来说,是受罪,“死,也要死家里。”他虚弱道。 床榻边,是一个小女孩。 小女孩握着老人的手,“阿爷,我陪你。” 周老爷年过古稀,这些年与兄弟来往得少,妻子在去年病逝了,大儿子死了,大儿媳改嫁了,大孙女随着改嫁了。 二儿子做狱卒,前些年被犯人打死了,二儿媳病死了,留下年幼的小孙女,日子越过越不景气。 三儿子做点小生意的,赚的足够生活,有两个任性的儿子,但三儿媳是个精抠的,不舍得给老二的女儿花钱。 所以这小孙女,一直是跟在周老爷身边的。 三房被官兵强制转移,都不知道带上她。 周老爷叹着气,忽听一声“阿兄”。 周老爷的弟弟身体健朗,被转移的时候经过周家,来探望他,“兄长,你别怕,这水淹不上来,最多明日,我们就回来了!” 周二爷家过得还没周家好,但一直让周二爷引以为傲的,是孙子在京城做官,大名鼎鼎的京机司里当小头头呢! 周老爷见周二爷一家来了,垂死病中强撑着坐起,将小孙女的手交到周二爷手上,“拜托了。” 小姑娘不想离开,忍着情绪没有哭闹,“阿爷,我不要离开你。” 阿爷的身体可能撑不过一两日了,她怕见不到阿爷最后一面。 这个世上,她只有阿爷了。 周老爷亦有所觉,对自己的身体再清楚不过,听着外面的雨声,和官兵催促的声音,嘶哑地对小孙女交代道:“素素,听阿爷说,那位姜大人治河有些年头了,你要听他的,不要管别人说什么、做什么,官府什么时候说可以回来,你才可以回来,知道吗?” 年仅六岁的周妙素掉着眼泪,点点头。 周老爷又道:“往后三房若对你不好,待你稍微长大些,就去京城找你大堂姐,她如今嫁入公府,即便是为了颜面,也不能弃你不顾的。” 第263章 米,米,我的米…… 周素素继续点头。 周二爷的家眷在外面被官兵催得不耐烦,于是也朝屋里催促,被周二爷骂了一句。 周老爷急咳一声,最后看一眼小孙女,临终托孤地朝周二爷望去,“拜托了。” 周二爷保证道:“放心,就算你家老三不养她,我也养得起!” 语罢,拖着周素素离开。 周老爷安心地倒在了榻上,听着雨声,浅浅呼吸。 宅院外的脚步声一直持续了一两个时辰,才将下游的百姓转移完。 后半夜的雨势并未转小,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难民营里怨声载道,虽然雨大,但是没有洪水啊!营帐里潮湿得很,一张张床搭得老高,走出营帐就是混着水的湿泥。 有的人还想半夜偷溜回家,被官兵拦住,赶回营帐睡觉。 因着雨势大,天亮得晚。 不过京城天亮得挺早的。 其实天还没亮,但有一种亮,叫做沈桑宁觉得要亮了。 她装睡了一夜,其实一夜都清醒得很。 装睡,是为了骗过裴如衍。 因为他要早朝,她不想他陪着熬夜,所以装睡着,实则是为了让他睡着。 已经到了寅时,还未有消息传回京,说明扬州水患的危机解除了。 沈桑宁终于彻底安下心,再一会儿,裴如衍都该起了。 她闭上眼,不出片刻,就睡了过去,睡得格外熟。 待天蒙蒙亮时,裴如衍将她被子掖好,穿着官服出门。 走到屋外时,空中正飘着几粒小雨。 陈书自然不会让世子淋到一滴雨,早就撑着伞备着。 这厢,沈桑宁是安心入眠了。 殊不知福华园的沈妙仪,疯了一夜。 起初是盼着,兴奋地等待消息,一夜都不困。 没盼到水患的消息,她还安慰自己,或许是传消息的人慢了,可后半夜还没有消息!她就坐不住了! 在屋内砸光了好几个瓶瓶罐罐,散落了一屋子的米。 素云一般是夜里要回周家的,但昨晚很特别,被沈妙仪要求留下待命。 沈妙仪想的是,只要一等到消息,就可以让素云去给扬州传信,让守米的管理者慢慢将米价哄抬上来,然后涨米价卖米。 结果,倒是白留了素云。 素云早就困了,看着正在发疯的主子,头疼道:“主子,您到底怎么了?您当心腹中孩子啊!” 沈妙仪疯笑道:“怎么,我怎么了,我能怎么了,我都这样了,我还能怎么了,孩子,对,我还有孩子,有孩子有什么用?为什么事情会有变化?那些米要怎么办!” 素云疑惑,“米?您囤的那些米吗?” 素云也很想知道,那些米囤着做什么。 狂笑完的沈妙仪,跌坐在地上,凄苦彷徨道:“怎么办,那些米怎么办,我亏了!我现在没钱了!” 素云不解,“怎么会亏?米放在那儿,还是您的啊,卖出去不就成了?” “是啊,”沈妙仪眼睛一亮,“原价卖出去,我至少不会亏!去,你去给扬州传信,让他一天之内,把米卖完。” “一天?!”素云瞠目结舌,“那么多米,怎么卖得掉。” 却见沈妙仪面色诡异,素云不敢多呆,生怕自己受到伤害,赶紧出去给扬州的仓库去信。 回到周家时,天已经亮了。 周韬阴鸷着脸,坐在床榻上,看见素云归来,就阴恻恻地盯着她,“昨夜去哪儿偷汉子了?” 难听的话,让素云忍不住反唇相讥,“越是爱偷人的人,才觉得别人会偷人。” “你说什么?”周韬大怒,去解腰带。 素云见状,下意识就要跑出去,却被周韬眼疾手快抓住,一把拽回,扔到床上。 “周韬!你要做什么!你再敢打我,主子不会放过你的!”素云大喊,为自己壮胆。 “不会放过我?”周韬好笑道,“这话你说了好几次,她哪次为你出头了?一个贱婢,也敢跟我叫喊,果然是主仆一样贱,合该好好教训!” 说着,抽出腰带,就往榻上女人打去。 本来就对沈妙仪颇多怨气,周韬打不了沈妙仪,打她的丫鬟也好,“贱人骗我!她偷人,她娘偷人,你也敢背着我偷人!” 他一遍遍咒骂,伴随着屋内一声声凄厉的哭喊,隐隐约约地传出屋外。 路人邻居见怪不怪,摇着头离开,不愿管腌臜事。 打婆娘的男人不少,有时候好心管了,不仅不会被感谢,还徒惹一身骚,见惯后,也就没人爱管了。 等到屋里的男人要出门的时候,自然就不打了。 奈何今日周韬不出门。 那哭喊声不断,只是到后面都没什么力气哭了。 突然,一只黑靴踹上周家宅门,都不带敲门的,门直接没了。 一男一女冲了进去,里头的周韬听闻声响,才停止家暴,走出来。 庭院内,玉翡跑进屋内,瞧见素云浑身是伤的模样,赶紧去扶。 后者面如死灰,也不喊疼,坐起身子,低垂着头不说话。 玉翡和素云虽无交情可言,但就是看不下去,走出屋,字字铿锵地指控道:“她是你的结发妻子,你怎可毒打她?” 周韬看着陌生男女,愤怒道:“你们是谁?敢私闯民宅,知道我是谁吗?!” 玉翡:“你都说了私闯民宅了,你自然是民了。” “你!”周韬竟然怼不过她,撸起袖子就想打人,被一旁的男子挡住。 男子的着装有些眼熟,像是……像是谁家的护卫。 忽然,另一个俏丽的少女冲了进来,这个更为眼熟了,是国公府的丫鬟! 周韬豁然开朗,院子里的陌生人,都是国公府的丫鬟和护卫。 都是下人。 下人还敢私闯他家?他是京机卫的小旗,这件事再怎么说,他也没错! 那就别怪他不客气了! 第264章 素云清醒 想着,他就要抡拳,却听刚冲进来的丫鬟瞪眼道—— “你敢打一个试试!” “我们奉了世子夫人的命,来接素云姐姐回府,你敢打我们吗?!” 说着,紫灵还鼓着气朝前走一步,仰头壮胆,浑身散发着身后有人的威风。 空中飘着小雨,洗不去周韬的愤怒浮躁。 他撸着袖子,都未曾权衡利弊,眼看拳头就要落到紫灵脸上,又一道厉色女声传来—— “住手!” 看到来人,他不禁愣住,方才的愤怒化为了惊愕。 他打自己名义上的妻子,为何谁都要来插手?即便素云是国公府的丫鬟,可一个小小丫鬟,何至于惊动世子夫人? 来人正是沈桑宁。 一干护卫跟在她的左右两侧,在最前头的是陈武,他一手握剑,一手为她打伞。 她气质淡然,透着冷意的眉眼扫过何处,那处的雨都仿佛冰凉刺骨,身后威风凛凛的护卫都是常年跟着裴如衍的人,与府中普通护宅院的护卫不同,气场如罗刹。 而她,成了带领罗刹的睡莲。 沈桑宁真的还没睡饱,前半个时辰,被廊下紫灵的嘀咕声吵醒,才知玉翡一时冲动来救素云,于是她起身带着紫灵赶来。 看着一院荒唐,以及站在主屋门槛旁,扶着门框得以站稳的素云,沈桑宁的睡意全无。 素云伤痕累累,眼眸无光,只是看见院中来人,有些惊讶和自嘲。 “世子夫人,”周韬尽量尊重,言语不解,“我与您无冤无仇,您为何要管我家事?” 沈桑宁从素云身上移开眼,“你所谓的家事,就是欺凌女子,以夫妻之名,殴打践踏?” 周韬眉头蹙了一下,显然不太认可这种说法。 却见沈桑宁身后一行侍卫捏紧拳头,周韬梗着脖子悄悄垂放下左右手,势弱了分,“我娶了她,就是她的天,即便你是国公府的夫人,也无权插手。” 就他这样,还敢自认为是谁的天,沈桑宁觉得实在可笑,忍不住冷笑一声,“那从今日起,你就不再是了。” 周韬不知所措,“什么意思?” 紫灵两步走到沈桑宁身前挡着,仰着脖子代替说话,“自然是要带素云回国公府,我们国公府的人,轮不到你作践。” 面对着叫嚣的小丫头,周韬的尊严受到挑战,瞬间变得凶狠,“她既嫁给我,便是我周韬的人,就算是世子来了,也没道理将她带走,我都未计较你们私闯宅院的罪过,难道你们宁国公府就不讲律法了吗?” 说话时,凶恶的眼神对着紫灵,也不看一眼紫灵身后的人。 沈桑宁将紫灵往边上拨了拨,“律法?你随意欺凌妻子,难道符合哪条律法吗?” 暴力者竟还主动谈及律法了,真是稀奇。 周韬冷哼,执着道:“那也用不得世子夫人您费心,除非我死了,否则你们休想带她走。” 此刻伤痕累累的素云若被国公府带走,这街坊邻里要怎么看到他?难听的话会不会传到京机司去? 甚至损害到他在外的颜面。 思及此,周韬打定主意,不能让步。 他不让步,沈桑宁也绝不会让步,“周韬,不管你对素云怀揣着何等心思,你都注定不是她的天,她嫁给了你,但你做不了她的主,她自己能说话能选择,今日她若愿意跟我回去,我必定会带她回去。” 她语毕,将目光投向门槛边怔愣的素云,什么也没说,沉静的神色已经透露出所有想说的话。 素云的眼中,暂时没了烦忧,好似再看不见这个住了许久的庭院,看不见令人作呕的人物,此刻只装了一人。 这个人,素云从前都不敢直视。 小雨朦胧,可她的身影格外清晰,她仿佛会散发着光,而这光,并不是今日才有,只是从前的素云不会正视。 昔日在伯府时,大小姐待人温和,端庄知礼,却不得伯爷喜欢,大小姐亲娘早逝,亲爹不喜,伯府下人都能看得出来,可她从未抱怨什么,反而更加努力精进自身。 画工和女工,都是同辈佼佼者,即便如此,仍未得到伯爷真心夸赞。 素云从未生过怜悯之心,因为对方再惨也是伯府千金,素云没有资格怜悯,反而是为自己的主子庆幸,庆幸主子能得伯爷宠爱。 素云一直都知道,二小姐不是什么好人,但主仆一荣俱荣,故而盼着沈妙仪能好,只是没料到,自己的下场会是如此。 自打成婚那段日子起,变了很多,素云说不上来为什么,觉得大小姐也变了些,大小姐成婚后气质更沉静了,不再会为伯爷的几句话而伤心,反而会与伯爷作对了,想来是因为嫁给世子有了底气的缘故。 而二小姐,变得更坏了,只要能抢走大小姐的东西,就开心。 这种“坏”,素云也从没试图阻止过,今日想来何其可笑,因果循环,二小姐也没放过自己,而最后,救自己的,却是大小姐。 小雨丝刮到脸颊上的伤口,清清凉凉的。 素云清醒了些,再看,发现看着自己的不只有大小姐,还有……大小姐身边的人。 今日特意赶来相救的玉翡、紫灵。 平日里明明没什么交情,却能为一个不相干的人,挺身而出。 看啊,好的主子,就有好的奴婢。 而自己这种坏的奴婢,就只能配恶毒的主子了。 素云自嘲一笑,对上周韬阴鸷的脸,对方恶狠狠地瞪了眼,仿佛是在警告,素云正想骂他一句,忽听身侧玉翡焦急道—— “素云,你跟我们回去吧,少夫人会给你作主的,你有选择的。” 素云突然放下了骂人的心思,对面周韬反而想骂人了,却被一护卫捂住了嘴。 素云轻轻地点头,却因自己的“恶毒”,不敢再看伞下的沈桑宁。 沈桑宁见她点头,便吩咐紫灵和玉翡进屋收拾素云的东西。 “少夫人,那些东西,我不想要了。”素云松了口气。 要孑然一身地离去,这一次,不会再有负重了。 往日的主仆荣耀,一荣俱荣的想法,在素云脑海中烟消云散,往后,只有自己。 第265章 沈妙仪损失唯一心腹 沈桑宁“嗯”了一声,玉翡和紫灵一人一边扶住素云,要将其带走。 捂着周韬嘴的护卫一松手,周韬就不肯了,放声大喊,“你们凭什么带走我的妻子,我要去官府告你们!” 他疯了般地追上来,被几个护卫用刀鞘拦住,毫不费力。 沈桑宁走在前面,前脚都迈出了门槛,明明可以潇洒地走掉,却还是驻足回了头,“我会去京兆府递一则请求和离的状纸。” 周韬鄙夷,“和离?一个和离过的女子,怎么活?谁还会要?” 虽然他也不想要,但绝不是这种形式下的和离! “她可以重获新生活,而你,经历此事,恐怕失去的不仅是一段婚姻。”沈桑宁挑衅地勾勾唇角,话语未尽,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去。 离开后,并未直接回府。 沈桑宁的动作很快,找状师写了状纸呈交过去,既然周韬要讲律法,那她就跟他讲律法。 又找大夫给素云验了伤,留作证据。 官府判决不会那么快,不过素云占理,身后还有沈桑宁撑腰,官府判决和离不会有意外,只是需要等几日。 而这几日,素云自然是住在国公府。 想到和离事成后,周韬名誉扫地,这京中不会有女子愿意嫁给他,京机卫能不能留他,都未必。 素云越想越开心,都不觉得伤口疼了。 素云这件事,指定是瞒不住的,前脚刚回府中,后脚福华园内就听见了风声。 一个个小丫头聚在一起,说素云攀上新靠山了,不用和二少夫人一起被关福华园了。 这话,让本就处在焦虑中的沈妙仪听见了,彻底疯狂,“小蹄子在哪儿呢?她不可能背叛我,她人呢,把她喊过来!” 福华园的下人都限制行动,面面相觑,没有一个想去喊素云的。 素云已经被安置在了其他的下人间休养,沈妙仪气得疾步冲出去,“我倒要问问,她被许了什么好处!” 护卫们想拦她,她几近疯魔地在雨中喊着,“我肚子里是裴彻的长子,你们敢伤我吗?!” 闻言,护卫们相视一眼,当真没人敢冒头,都怕伤了她肚里头的孩子。 这一迟疑,就让她跑出去了,护卫们在后头跟着。 正逢裴宝珠从怡景轩出来,半路就被疯疯癫癫的女人撞倒在地,雨伞飞了,屁股一疼,衣裳也脏了。 裴宝珠气不打一处来,缠着白纱布的右手指向对方,“你谁啊——二嫂?” 这才看清楚对方,爬起身,“二嫂,你干嘛啊?” 沈妙仪视线掠过周围,“素云呢,你看见素云没?” “素云?”裴宝珠眉头皱了皱,哪里会知道? 倒是身边的夏香略有耳闻,一边将裴宝珠扶起,一边回答,“素云好像在东边的大通铺下人房。” 沈妙仪听闻,朝夏香所说之处冲去。 后头的护卫还是跟着。 裴宝珠惊愕地在原地愣了许久,看着这一行人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半晌才不可置信道:“她是疯了吗?太思念二哥了?” 或许真是疯了,反正护卫都这样觉得。 疯疯癫癫的,哪里有半点公府女眷的样子。 转眼间沈妙仪就跑进了传说中的东边下人院,这整个院子都是下人房,她一间间找过去。 这个时辰,其他下人都在忙碌,房里没什么人,所以很快就找到了正在休息的素云。 素云坐在榻上,一愣,大致是没想到沈妙仪会找过来。 沈妙仪进了房中,就捂住鼻子,嫌弃地走到素云面前,连问都不曾问一句背叛与否,直接嘲讽道—— “我还以为沈桑宁许了你什么好处,没想到你这么容易叛主,果真是贱蹄子,放着两人间的丫鬟房不住,还喜欢住大通铺的下人房,看来是她身边得脸的太多,青云院都匀不出一间给你啊。” 沈妙仪嘲笑完,自己心情并未好多少,看素云满脸的伤,不问也知道是谁打的,就不问了,“呵,你以为你去青云院能有出头之日?她满院子的丫鬟,但凡有能用之人,她都不可能用你,你做什么春秋大梦!” 素云平静地听完,心中对自己的鄙夷更多了些,“二少夫人说完了,还请出去吧,我要养伤。” 这个平和的态度,沈妙仪一下就联系到沈桑宁,就像拳头打在棉花上,不好受的是自己,此时再不出底牌更待何时! “你的身契还在我的手上!你以为你能走得了!” “当初没放你的卖身契,果然是对的!你这贱骨头,若不是身契牵制住你,恐怕早就飞出去了!” 素云抬眸,“我都快被打死了,还要身契有何用。” “你——”沈妙仪发觉身契都不管用,才开始慌,“你,你怎么能这样对我?我是少你吃穿了?我知道你想与周韬和离,我没不答应,熬过这阵子,马上就好了!” 素云默默地不说话。 沈妙仪看着她不为所动的样子,咬牙问,“我让你传信去扬州,你传了没有?” 素云豁然,“二少夫人就是想问我这事?那您可以放心,早晨出了府,我就去传了信,等米仓的伙计收到信,自然会将米以低价售出。” “传了就好。”沈妙仪情绪稳定下来,米别砸手里就是不幸中的万幸! 少了个心腹,大不了再培养一个! 又听素云淡淡道:“这是我为您做的最后一件事。” 沈妙仪冷哼一声,“没哪家奴仆,像你这般架子高还贱的,我自认没什么对不起你,你离了我,对于沈桑宁而言,你也没了利用价值,往后恐怕连这大通铺都住不上,身契我也不会给你,你休想得到自由!” 语罢,她冷笑着离去,没了来时的疯癫,还从下人房拿了把伞,撑着走了。 门也不知道关。 外面还下着雨,是一个护卫好心地将门关上。 素云苦涩一笑,好不容易放下的心事,又提了起来。 明明玉翡说过要相信大少夫人,素云是信大少夫人的,只是,心底的悲凉让她没了归处。 她恨周韬,也恨害她过成这样的沈妙仪。 沈妙仪为什么突然要囤米,这件事,素云一直没有想通,但其中一定有问题。 一定得告诉大少夫人才行。 第266章 妙妙乐观的生活态度 那厢,离去的沈妙仪慢慢悠悠地在雨里漫步,反正等米低价卖了之后,就算回不了本,也能拿回至少一半的成本。 总比全亏了好。 钱嘛,算了,毕竟她不是商贾之女。 她这样安慰自己,把自己给安慰好了,再不济还有亲爹娘,伯府也是她的依靠。 生活总是要往前看,她还有孩子傍身呢。 等等,孩子! 沈妙仪将亏本卖米之事看开,才想起,素云是知道她腹中孩儿真相的!如今素云背叛了她,万一出卖了她怎么办? 一时间,她如遭雷劈,正在原地慌张不已。 素云叛主,空口白牙光凭几句话,休想定她的罪!届时她不承认,素云没有物证又有何用! 与周韬通奸之事,周韬也绝不会承认的,这事关他的前途,他就算不喜她,也不会那么傻的。 沈妙仪不停安慰自己,在雨中站了太久,身后那些护卫实在等不下去,催促道—— “二少夫人,快些回院子里吧,别让属下们难做。” 沈妙仪才不管他们难不难做,她身为主子,难道还需要在意护院们难不难做? 她偏不。 慢慢地走在小路上,忽地,身后冰冰凉凉的物体戳到她背脊上。 沈妙仪怒目回头,见来人黑衣束发,英气的面容开腔尽是冷漠—— “少夫人听说您跑出来,很担心您的身体,特命属下送您回去。” 陈武的剑柄朝沈妙仪瘦弱的脊骨上戳,让她背上隐隐作疼。 沈妙仪气得脸色发白,“你,你……” 陈武充耳不闻,拳头握紧,抬手佯装要动粗,沈妙仪知道陈武是裴如衍的心腹,地位非寻常护卫能比,真要动手抓她,也没护卫会阻拦。 见状,她撑着伞就福华园走去,步子加快,跟刚才漫步的心态完全不同。 直到将她送回院子,陈武才功成身退。 另一头。 被半路撞倒又爬起来的裴宝珠,早已进了段湘烟的屋舍,让几个丫鬟守在屋外。 段湘烟气若游丝,虚弱地躺在榻上,看见来人,半睁了睁眼,“宝珠妹妹,咳咳,你来了。” 裴宝珠坐在床边,听她咳嗽,稍稍远离一些,“怎么就突然病得这样重了?” 段湘烟摇头,“想来是那日淋了水,染了风寒,好在世子无事,否则我真是万死难辞其咎,咳咳咳咳……” “好了好了,”裴宝珠裹着白纱布的右手伸过去,隔着被褥替她顺顺胸口,“我大哥体质好,一点事都没有,你病得这样重还挂念他,要不是你出身太差,我还真想让你当我大嫂了。” 段湘烟悲凉地笑了笑,“我怎么敢肖想,世子清风霁月,年少有为,能陪在他身边的女子,恐怕是上辈子积了大德的,我怎么配呢。” 她认为的妄自菲薄,落在裴宝珠耳里,变了味道,成了有自知之明。 裴宝珠思忖一番,觉得她很有当妾室的觉悟,“你说的对,我果然没看错你,不过你放心,正妻之位虽落不到你头上,但妾室还是能的,我们再想想办法,反正时间多得很,天天去他眼前转悠,以你的容貌,我不信他一眼都不看你。” 段湘烟根本没被安慰到一点,眸光流转间闪过一丝无语的鄙夷,这裴四究竟会不会说话? 她自谦一句配不上,裴四说她说得对。 真是要被气笑了,段湘烟的确是笑了,绣帕掩着嘴角,故作虚弱,“宝珠妹妹,世子不喜欢我,即便投怀送抱都无用,何况是这些不管用的伎俩,还是罢了吧,我不想自取其辱了。” “你怎么能放弃?那不就便宜了别人?”裴宝珠听她有退却之意,嗓门一大,“我跟你说过,我兄嫂肯定要和离的,你在此刻放弃,将来就便宜了别人!上回没成功,那是因为我大哥对你还不熟悉,有抗拒很正常,你不要气馁。” 段湘烟看似毫无把握,惆怅地叹息。 裴宝珠以为她还要拒绝,急忙道:“你怕什么丢脸,嫁给我哥哥,难道不比嫁给别人做妾好?” 段湘烟神色动摇,飘忽不定,“我……他若再拒绝,或是叫别人瞧见,我真是没脸在府里住下去了。” “那就让他不能拒绝!”裴宝珠下意识脱口道。 反应过来,自己都愣了愣,是啊,那就让大哥无法拒绝不就好了? 让男人无法拒绝女人,有什么办法? 自然是上些诱惑的勾引手段,可是上次段湘烟湿了身,都没能成功。 那这次…… 裴宝珠暗暗琢磨着,“既然你对自己使手段,勾不起他的怜惜,那就直接对他使手段,叫他无法正常思考,欲望上头的时候,再稳重也是个男人。” 段湘烟看着眼前比自己还小的少女,神态柔弱平静,睫毛垂下时,方露出得逞之色。 裴四的确是蠢,什么都能被牵着鼻子走。 但有一点,超乎了段湘烟的认知,如裴四这般的千金闺秀,十五岁的年纪竟这么了解男人喜好。 段湘烟忽然有点好奇,裴四自己会如何去“勾引”杜公子。 但眼下,显然还是自己的终身大事比较重要。 段湘烟垂着眸光,明明是心知肚明,却装作不解,“手段,宝珠妹妹指的是什么手段?” 裴宝珠歪嘴一笑,白纱布小手一勾,待段湘烟靠近些,她的嗓音也没放轻,“下药。” 段湘烟听闻,佯装惊骇模样,“啊”了一声,双手捂住唇瓣,“这,这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又不是毒药,我兄长若是中了药,不可能对你无动于衷的,你本就生的美貌,虽然多了条小疤,但不妨事的。”裴宝珠十分笃定。 之所以这么笃定,她就不好对外说了。 昔日在颍川时,亲眼看见爹娘用了助兴的药,年幼时不懂,长大才懂。 所以这么多年,爹娘感情多好啊,蜜里调油,即便爹娘没有儿子,爹也没有纳妾。 何况,裴宝珠自诩桃花运不错,打小在颍川就被同龄男子追捧着,她认为自己还算了解男人。 段湘烟迟疑了半天,纠结万分,“这,这……那要何时做呢?” 裴宝珠见她答应,愉悦道:“等我大哥落了单,肯定得趁沈氏不在的时候,他们虽然没有夫妻情分,但我大哥要面子。” 段湘烟面上忐忑,坐起身,背靠着墙,白着脸怯懦地点点头,“宝珠,我听你的。” 这副什么都由她做主的模样,大大取悦了裴宝珠,她笑得更开怀了。 不出一个时辰,杵在屋子两侧两个方位的小丫鬟,就把消息传去了青云院。 一个是被沈桑宁提早收买的秋葵。 另一个,是自发性的。 可见沈桑宁在下人眼中的地位,不论是权力还是威望,都不是一个四小姐可以比的。 第267章 离我姐夫远一点 沈桑宁终于听到了他们的计划,知道段湘烟不可能亲自买春药,裴宝珠又出不了府,能去买药的只有夏香了。 于是派玉翡去跟踪夏香,等夏香买完后,去找药店要办确认一下,是什么药,什么用量,然后再买些良心的补药,回来把夏香买的药悄无声息地替换掉。 这件事特意不让紫灵去做,实在怕紫灵跟药店老板混脸熟了,影响不好。 玉翡是生脸,问题不大。 将一切交代好,裴如衍都还没回来,故,暂时还不知即将被下药一事。 沈桑宁已经可以想象到,他得知后,会有多愤怒。 比起段湘烟的心思,更让人生气的,是裴四的态度和脑子。 被人利用全然不知,还喜滋滋地去害堂哥。 到了黄昏时,裴如衍才从外归来,满身疲倦在看见伏案的妻子时消散。 沈桑宁蓦然感觉眼前一亮,抬起头,最先映入眼帘的不是裴如衍,而是桌面上的兔子灯。 兔子灯和上次那只很像,但不太一样,这只做工粗糙一些。 “今日是中秋,官署发的。”裴如衍言简意赅。 沈桑宁挑眉,“还发这个?” 裴如衍颔首,“中秋,在官署领了两只灯笼,另一只灯笼送给母亲了。” 沈桑宁点点头,正欲与他说段湘烟的事,此刻前院的下人跑来催促,今日中秋佳节,一大家子都要去前院用晚膳。 想了想,还是先用晚膳吧。 不能影响了他用膳的心情,总归段湘烟不可能将药下在中秋宴上。 前院,相对清闲的宁国公兄弟,已经坐在八仙桌上聊天了。 虞氏和许氏分别坐于这对兄弟两侧。 沈桑宁坐在虞氏和裴如衍的中间,这次裴彻不在,府里氛围似乎冷清许多,再听不到宁国公训斥人了。 但裴宝珠一登场,场面就热闹起来了。 裴宝珠还不是一个人来的,搀扶着虚弱但精神头还不错的段湘烟,一起来的。 正在为宁国公和虞氏布菜的段姨娘见状,吓了一跳,筷子差点要掉。 宁国公府的家宴,饶是段姨娘都得站着,得了夫人准许方可坐下。 而裴彻往日纳的那些妾室,从没一个能参加家宴的,今日连沈妙仪都没来,偏偏段姨娘的侄女来了。 段姨娘尴尬得很,很想问侄女为什么要来,只怕问了会更尴尬,低头去瞧虞氏脸色,即便见后者没有表露怒容,也不敢掉以轻心。 二房夫妇相视一眼,裴二爷笑容浅了些,许氏直接拧起了眉。 作为后宅女子,许氏最多只会在疼爱女儿这事上不动脑子,纵得女儿越发不懂礼数,容易被外人忽悠。 桌上的人都未开口,裴宝珠浑然不觉地拉着段湘烟坐下,“善良”地道:“湘烟姐姐病了一场,不能与家人团聚,就与我们一起吃饭吧。” 段湘烟还作一副为难的模样,被裴宝珠推到裴如衍的右手边,扭扭捏捏地坐下,不敢抬头。 裴宝珠拍拍她,“没事的,就当家一样。” 许氏眉头拧得更紧,实在看不下去了,“宝珠,过来。” 裴宝珠原本是想坐在段湘烟边上,却被许氏拉过去,只能坐在许氏身边。 裴宝珠还想说什么,许氏瞪了她一眼,低着声,难得有了厉色,“闭嘴,吃饭。” 这一桌子都是人精,也是体面人家,有些话说出来难听,所以选择不说。 但,从每个人的表情上,都不难看出,饭后又会是一场“腥风血雨”。 许氏很怕,宝珠可能又要被打了。 此刻,裴宝珠还不觉得有什么,那头,段湘烟坐在裴如衍边上,小幅度地夹着菜,看似怯懦不敢碰到裴如衍。 唯有裴如衍和沈桑宁知道,她私下能大胆地上演湿身勾引。 即便此刻没碰到裴如衍,裴如衍都没了胃口,几度皱眉,“离我远一些。” 要不是良好的素养,以及衣袖被夫人拉了拉,他真的很想只说那圆润的一个字。 自打段湘烟出现后,膳厅里就安静地不寻常,倒显得裴如衍冷漠的言语非常突兀。 段湘烟闻言,双眼微红,怯怯地朝右侧移动了一个小拇指的距离,弱弱地倔强道:“我没有碰到你。” 她在诉说自己的委屈,偏这膳厅里无人能与之共情。 就算是裴宝珠,也不是共情,而是对同盟者的帮助,这会儿想开口说话,被许氏喂了一筷子大肉,堵住了嘴。 段姨娘臊得很,真的不明白四小姐把湘烟带过来干什么,还是湘烟想干什么? 这会儿,要如何能帮湘烟解围呢? 正想着,廊下响起下人的声音,“小公子,书箧给奴婢吧。” 笔直的小身板站在门外,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齐行舟脸上丝毫没有刚下学的欢快,将书箧摘下递给丫鬟,然后小步子从容地迈进膳厅,照往常一样,从宁国公开始,给桌上每个人都打了招呼。 他面无疲倦,最后目光落在段湘烟身上,有些不解,“你为何坐在这里,这是我的位置。” 这句话,明明很不客气,偏偏他是茫然的神情和语气,再加之他才年仅七岁,根本没人会觉得他言语不妥。 像是,稚气孩童的吃味。 在场众人心思各异,没人打断。 裴如衍面上的愠怒收敛,几乎没有痕迹地微扬嘴角。 段湘烟双颊一红,不知所措地朝裴宝珠望去,希望对方替她解围。 齐行舟神色锐利,转身走到裴宝珠身边的空位,就在众人以为他放弃了位置之争时,他却搬起椅子,放在了裴如衍和段湘烟中间。 慢慢挤进去,坐下,对段湘烟道:“请你过去一点,不然会挤到我。” 第268章 牛鞭汤,但不是夫人熬的 直白的,让段湘烟惊诧,她低垂眼帘,长睫掩盖了眼中尴尬之色。 正欲往旁边让让,那头许氏还是没堵住裴宝珠的嘴—— “小孩,你坐过来不一样吗?” 齐行舟面无表情地望过去,“我要和姐夫坐一起。” “呵,”裴宝珠努努嘴唇,不满道:“又不是你家,这么霸道谁惯——”话未半,透着油光的唇瓣再次被许氏捂住。 僵持着的气氛更凝固了。 只听“啪”的一声,筷子被重重地拍在桌上,众人朝声源处望去。 宁国公黑着脸,“好端端一顿饭,让你们搅和成什么样子!” 段姨娘低垂眉目,慌张接话,“是我的错,我的错。” 也是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态,段姨娘朝段湘烟走过去,将自家侄女拉起来。 一室的人,唯有裴宝珠不服,其他人都没阻止的意思。 段姨娘心知,侄女在这不受待见了,牵起段湘烟,脚步飞快地出了去。 段湘烟本就尴尬着,这会儿被拉出去也好,顺从极了,直到了院外,主动开口道歉,“姑姑,对不起,宝珠妹妹跟我说只是吃一顿饭,我没想到还有那么多规矩。” “这是中秋家宴,你——”段姨娘恨铁不成钢,看着侄女雪白的小脸,又不忍说出重话来,“怎么能信四小姐的呢,她自己都没长大似的。” 说着,一边伸手去探侄女额头,“倒是不热了,你回去休息,我让下人给你送晚膳过去。” 段湘烟迟疑地点头,“姑姑,你快进去和大家一起吧,我不打扰了。” 方才那样的场面,段姨娘既然出来了,哪里还好意思再回去,不是成心闹尴尬么! 看着侄女茫然的面色,想着到底是未出阁的小姑娘,还不懂人情世故,段姨娘长叹一气—— “烟儿,你跟四小姐不一样,四小姐她就算闹再大的事,也不过被世子打了几下手心,再被夫人关几天祠堂,但你不一样,你同她一起学规矩,面上恭维她就罢了,你向来是懂事的,千万不要被她挑唆,就像刚才那样,闹得老爷夫人都不开心,他们表面不说出来,但回头就可以让你收拾包袱回家,你若离开公府,回头你爹把你卖了,姑姑都没本事护住你。” 段姨娘苦口婆心地叮嘱完,拍拍她的肩,将她送回厢房才离开,也没再回前院,而是回自己的住处,继续缝了两双鞋。 唯有段湘烟还沉浸在不被待见的耻辱中。 晚间,沈桑宁刚回到院里,玉翡便匆匆走来,在她耳边低语两句。 裴如衍就站边上,“什么话,还要避着我。” 她听完,眸色凝重一分,将裴如衍推进屋里,“段姑娘去后厨熬汤了。” 熬汤是什么意思,裴如衍不用脑子想也知道,若是正经的熬汤,也不会来支会他。 可今天是中秋啊,段湘烟就这么急不可耐吗?若非为了夫人所说的大局,他真的不想配合。 配合这种腌臜事,简直比早起上朝还累。 想当初,夫人亲自下的药,他都没尝一口,今日竟要去喝不相干的人下的药。 他忽地抓到了重点,“此药,有解吗?” 沈桑宁垫着脚替他理了理衣襟,好笑道:“我哪里真能让你喝下去,放心,玉翡去换药了。” “换的什么药?”他多问一嘴。 裴如衍垂眸看着她狡黠的眉眼,听她莞尔道—— “补的,不过方才晚膳也吃了大鱼大肉,待会儿你少喝两口哦,太补也不成。” 补药少喝是进补,多喝就和春药一样让人躁,容易上火。 “嗯。”他沉吟道。 沈桑宁抬眸,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进去。 那双深邃的眼睛直直盯着她瞧,谁知道耳朵有没有偷懒。 只见他慢慢低下头,鼻尖即将触碰到她的额心,她伸手轻轻推搡一下,“快去吧,早去能早回,今晚回来睡床上。” 主要是看他实在委屈,为了家庭和谐出卖色相,就顺他一回意吧,大不了她多看着些,不让他靠太近。 眼见裴如衍眼中浮出一丝诧色,她赶忙补充,“就一夜。” 裴如衍没给她反悔的机会,“好。” 心中因某些腌臜事而生出的不悦化为乌有,他的唇角肉眼可见地上扬,随后稍稍压住,转身大步流星出了房门。 衣袂飘飘,晚风都仿佛带着无限柔情。 裴如衍如平常一般,走进书房的庭院,自然地吩咐道:“我今夜歇在书房。” “是。”护卫们习以为常。 待裴如衍进屋后不久,陈书走出来,“人太多,吵着世子处理公务了,你、你、你们几个回去休息。” 拢共四个守院门的护卫,被喊走三个,只剩下一个孤零零的站那。 另一边。 段湘烟从夏香手里拿到的春药,就是药店卖的最火热的春日饮。 但因其颜色明显,肯定不能直接下在茶水里。 于是段湘烟去亲自去厨房熬制些颜色深的汤,熬完后,再准备将春日饮倒进汤膳里。 玉翡寻了个小丫鬟随意找了个由头,将段湘烟支开后进了厨房,手中攥着一支小玉瓶,还是从药店掌柜那里买的瓶子。 玉瓶中装的是同样颜色,但并无坏处的养生补药。 只要是一个颜色,不通药理的段湘烟根本看不出来。 厨房中,还有一个正在洗碗的丫鬟。 丫鬟看见玉翡,忙问,“玉翡姐姐怎么来了?可是少夫人那边要用宵夜?厨子已经休息了,要不我去喊回来?” 说着就要擦手去喊人。 玉翡摆手,不经意地问,“你忙你的,我方才瞧见段姑娘出去,她怎么还亲自下厨?” 洗碗丫鬟摇头,语气古怪,“段姑娘染了风寒,口味却挑剔,拿着一大包材料过来,非要自己煮什么汤喝,可我闻着味儿怪怪的,她还不给我瞧。” 谁稀罕瞧似的。 洗碗丫鬟撇了撇嘴,背过身去将水舀大些,哗哗哗地继续洗碗。 玉翡装作好奇地过去看,砂锅盖着盖子,灶台上放着一支小玉瓶,她轻而易举地就将玉瓶给调换了,将装着春药的玉瓶收进袖子里。 离开前,听砂锅里沸腾扑腾的声音,玉翡见段湘烟还没回来,就将锅盖掀开瞧了瞧。 这一看,吓一跳,还以为会是什么清口的汤,结果炖的竟是牛鞭和鹿茸! 第269章 偷的全是家里的材料 难怪闻着味怪呢! 这是从哪里搞来的,明明跟踪夏香的时候没看见买这些啊。 土黄色的汤一看就很有营养,可是太有营养了。 意图给世子下春药就算了,还想把春药下在牛鞭汤里? 玉翡将锅盖盖上,得快些回去告诉少夫人。 玉翡走后,段湘烟回来了,从材料包里拿出准备好的小鸡,将煮透了的牛鞭鹿茸扔掉,将小鸡和蘑菇放进去炖,再将手边碗里的药倒了进去。 出锅就是喷香的小鸡炖蘑菇。 离开时,还不忘将废弃的牛鞭鹿茸包起来带走。 * “牛鞭?”青云院里,沈桑宁差点维持不住淡定。 关于牛鞭是从哪来的,暂时不重要,重要的是,裴如衍能不能受得住。 “玉翡,你去书房同他说一声,喝一口可以,不能多喝。” 太补了,对身体不好。 玉翡领命离去,留下紫灵大眼瞪小眼,“少夫人,奴婢要做什么?” 沈桑宁招招手,与她低语两句,随即,紫灵眼冒兴奋的光跑出去了。 不多时,陈武疾步走至主屋外,“少夫人,段姑娘快到书房了。” 沈桑宁点头,披了件外衣,带着陈武朝书房而去。 此时,书房外无人看守,唯一的护卫还去茅厕了。 段湘烟提着食盒,畅通无阻地进入庭院,看见亮着灯的书房,她秀眉拧着,眼皮跳了跳,有些不祥的预感。 世子的书房怎么会无人看守? 太奇怪了,就像是守株待兔,她不安至极。 于是停驻脚步,调转方向,准备先行离开,从长计议。 却忽听陈书一声呵斥,“谁?” 段湘烟回过头,柔柔一笑。 陈书故作严肃,“哦,原来是段姑娘,这里是世子书房,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还请快走吧。” 语罢,还放低声嘀咕,“护卫是怎么回事,擅离职守,明日就让管家扣月钱。” 煞有其事的模样,倒真像是护卫的疏忽,而不是什么守株待兔。 段湘烟低垂着头,无人能看清她的隐晦神色,思量着还是决定按原计划的说辞,她抬头,上前两步。 陈书挡在书房前,“段姑娘,你做什么。” 段湘烟弱弱地抿着唇瓣,将食盒提了提,“我不是故意想打扰世子,只是我心里过意不去,今日在晚宴上,惹了世子不喜,我亲自煮了蘑菇小鸡,来给世子赔罪。” 陈书瞥了眼食盒,心里谨记少夫人的话,既不能直接接受,显得可疑,又不能严词拒绝,得给对方留条路。 他犹豫地皱着眉,“世子好像确实没吃饱,但是他在忙公务,不能被打扰,还请你回去吧。” 段湘烟一听有戏,“我是来赔罪的,等一下不要紧。” “哦,那你先等着吧。”陈书道。 * 膳房里,洗碗丫鬟还没将碗洗碗,由于是刚被派到厨房的粗使丫头,脏活累活一个人干,怨气重得很。 段湘烟用了砂锅后,她又得多洗个锅! 紫灵就是在这时候进的厨房,洗碗丫头又得扯出笑脸问,“紫灵姐姐怎么来了,是少夫人想吃夜宵了吗?” 紫灵摇头,“我来找玉翡的,唉,你怎么还在洗碗?” 洗碗丫头耷拉着脸,“嗯,最后一个锅了。” 紫灵走过去,瞧见锅里还有小鸡炖蘑菇的汤,故意凑近闻了闻,“这味怎么怪怪的。” 洗碗丫头之前是觉得怪,但这会儿没觉得了,心想刚才应该是没煮熟才觉得怪,“哪里怪?” “你不觉得很像那个……”紫灵又闻了闻,隐晦地闭嘴,“算了,我不说了,可能是想多了。” 洗碗丫头听得心痒痒,“紫灵姐姐,到底是什么?” 紫灵轻咳一声,压低声音编排道:“牛鞭的气味,从前在伯府,我就见伯爷吃过。” 闻言,洗碗丫头的脸唰地红了,“这,这不能吧……”细细一想,好像确实有点像。 昨日,二房的丫鬟还来炖过牛鞭的! 难怪她觉得这味道怪怪的,还熟悉呢!难怪段姑娘不给她瞧,蹲个鸡干嘛跟做贼似的!所以,鸡只是障眼法? 洗碗丫鬟狐疑,越发觉得是,“段姑娘一个未出阁的姑娘,炖那玩意干什么?” 紫灵瞧她一眼,移开眼,“谁知道啊,可能有用吧,哎呀不跟你聊了,我是来找玉翡的,也不知道她人去哪儿了。” 话到这里,就该走了。 紫灵的确是往外面踏了两步,忽然,外院的一个丫鬟跑来,煞有其事地分享—— “冬月!刚才段姑娘来你这里拿了什么好吃的,我见她鬼鬼祟祟地进世子书房里了!” 新进来的绿衣丫鬟是前院洒扫的,和洗碗丫鬟冬月是好友,瞧见新奇的就来分享和问询,人都还没进来话就说完了,进书房后才瞧见紫灵,顿时尴尬不已。 而这句话,正好合了紫灵的意。 紫灵惊诧道:“什么!” 她扭头,与冬月相视一眼。 只这一眼,就明白,冬月也都联想到了,这牛鞭汤和世子放在一起,还能有什么悬念啊。 紫灵愤慨极了,“我得去告诉少夫人去。” 语罢离去,她相信厨房这两个小丫鬟不会守口如瓶的,毕竟干活干到这么晚,总得找点乐子。 怡景轩里,裴宝珠还等着段湘烟的喜讯。 喜讯还没等来,就等到了自家亲娘的质问。 许氏连连叹息,“宝珠啊,晚上在餐桌上,我不好说你,现在你跟我说说,你怎么会带段姑娘一起去前厅,你们之前还打架呢,她怎么收买你了?你单纯简单,可别被人骗了啊,你若再惹事,下次你大哥不打你,你爹都得来打你了。” 裴宝珠哎呀一声,赌气时也撒娇,“娘,我才不会被骗呢,她唯我马首是瞻,大晚上的你和爹去待在一处,别来说教我了嘛!” 许氏发现根本说不通,只能换了方法,“那你想让她做什么呢?” 裴宝珠摇摇头,“现在还不能说。” 许氏一直叹着气,不知该怎么教导女儿,手上还缠着纱布呢,就一点都不长记性。 下一瞬,裴二爷找了过来,面上尽是焦急和尴尬。 第270章 裴二爷先崩溃 “夫君,你来得正好,你也说说宝珠,她一点都不听我的。” 许氏起身。 裴二爷拧着眉,哪还有心思说女儿,尴尬地将许氏拉到一侧,小声说,“有人偷了我的药膳了!” 什么药膳,许氏最清楚不过,那都是放在冰缸里冷藏的新鲜材料! 外人根本都不知道裴二爷有那方面的问题,别说外人了,就连宁国公都不知道,这一直是裴二爷的忌讳。 所以冰缸里的东西,也是他们心腹小厮放置的,只有他们自家人知道。 谁会偷啊,难不成是放置牛鞭的小厮?! 裴二爷读懂许氏心思,摇头,“不是,我问过他了!” 一点材料,裴二爷并不在乎,害怕的,是难听的传言会传出去,万一叫别人知晓他的隐疾,那还得了? 夫妻俩面色凝重,没人去关注裴宝珠此刻的疑惑。 两人欲走,裴宝珠蓦然出声,“爹娘,你们去哪里?出什么事了吗?” 今夜除了大哥和湘烟的事,还能有什么事啊。 她狐疑,起身重复又问一遍,拉住许氏的手腕,不让他们走。 许氏含糊道:“没什么,你爹丢了些东西,我们回去看看,是不是进贼了。” “什么东西?”裴宝珠刨根问底,头探过去,“什么东西啊?” 许氏看着女儿求知的模样,嘴角几次欲张还合,裴二爷突然重咳两声,拉着许氏要走。 “爹,娘!”裴宝珠狐疑道,“你们不会在找冰缸里的东西吧?” 夫妻俩脚步顿住,不脸上青红交加,实在想不通女儿怎么会知道。 裴二爷不自在道:“你怎么会,知道冰缸?” 裴宝珠挑眉,一脸了然,“我知道啊,原来爹娘在找冰缸里的食材啊,不用找了,我拿走了。” 许氏嗓音倏然拔高,都顾不上害臊了,“你拿那东西做什么?” 裴宝珠根本没察觉到父母的难堪,语气随意,“我早就发现你们私藏了好东西,都不给我尝尝,我拿去炖汤喝了。” 就是要珍贵的东西,让湘烟拿去献给堂兄,否则普通的食材,堂兄还未必看得上呢! “炖汤?”许氏上前一步,伸手摸摸女儿如常的小脸,“你喝了?谁给你炖的?那可是大补之物啊。” 裴宝珠一听“大补之物”,小嘴就嘟了起来,哼哼两声,“大补的东西,娘还舍不得给我吗?” “你这傻孩子!”许氏又好气又好笑。 彼时,裴二爷反应过来,分析道:“宝珠不懂,厨房的人还会不懂吗?不可能熬给未出阁的姑娘喝的。” 许氏一听,也对,于是问,“宝珠,你将那东西放哪了?你这房里没有冰,会放臭的,还是拿出来吧。” 裴二爷郑重地点点头,“快拿出来,要是被人发现你私自藏……”藏什么,他隐晦地没说,“要丢尽脸的!” 哪有未出阁的姑娘,偷吃牛鞭的! 裴宝珠皱起眉头,万分不解,“有什么丢脸的,炖都炖了。” 许氏皱眉,情急之下脱口道:“厨房怎么会给你炖牛鞭呢!你这孩子怎么净胡说!” 裴宝珠早就发现爹娘有古怪了,此刻一听牛鞭,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此物从前没接触过,但偶尔听说过,她脸颊染上红晕,稀奇道:“原来那就是牛鞭啊!” 裴二爷一介书生,脸皮薄得很,白净的脸比裴宝珠更显红,郁闷地甩了甩手,“哎呀,你一个姑娘家,这么兴奋干什么?” 裴宝珠能不兴奋吗,原以为那就是珍惜的食材,从前没见过的,现在知道了那是牛鞭,不由想到牛鞭配春药的功效,是不是事半功倍啊。 当着爹的面,裴宝珠不好意思问,于是凑到许氏耳边,“娘,牛鞭和春药配一起,是不是功效加倍?” 许氏闻之大骇,心头不安,“宝珠,你就算喜欢杜公子,也不能做这种事啊!谁给你出的馊主意?你可千万不要听信谗言了,哪有小姑娘把这些东西挂在嘴边的啊!” 裴宝珠不仅没听到答案,反而被误会了,不满道:“才没有呢!不是给杜公子吃的!” 许氏提心吊胆,“那是给谁吃的?” 裴二爷早就背过身去独自尴尬,不忘屏声静气听着对话。 可是裴宝珠又沉默了。 许氏问不出来,急都急死了,想到刚才女儿说的牛鞭配春药,心生一计,故意吓唬道:“都是烈药,配在一起吃,恐怕是要死人的。” “什么!”裴宝珠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抬着头,果然被吓到了,腿一软,跌坐在床榻上,“怎么,怎么会这么严重啊,爹娘不是也会吃的吗!” 裴二爷原地跺了跺脚,扭头怒道:“你到底知不知羞啊!” 未出阁的女儿,怎么就养成了这样! 裴宝珠本来就被许氏吓到了,又被这一怒吼,委屈地掉起眼泪来。 许氏往旁边一站,默默隔绝了丈夫的目光,弯腰擦擦女儿的眼泪,耐着性子诱哄道:“宝珠啊,告诉娘,那东西下给谁了?” 裴宝珠哭得断断续续,这下也不敢藏秘密了,“我不知道不能配在一起吃,我以为是什么野物的肉,拿给湘烟了,她拿去厨房炖了给大哥吃。” 惊世骇俗的人物关系,听得裴二爷面色先红再青,最后黑沉下来,“你们到底要做什么?” 裴宝珠抽噎着,声音因畏惧而放轻,“她去,去勾引大哥。” 裴二爷差点要晕死过去,许氏急忙扶住,想到什么,又问,“牛鞭汤里下药了?” 裴宝珠缓缓点了下头。 只点了一下,随即就被突如其来的一巴掌扇倒在床榻。 “啪”的一声,连许氏都吓了一跳,可见裴二爷有多用力。 裴宝珠反应过来,脸颊上是火辣辣的疼,但顾不上,一腔委屈地直起身,“爹!你从来没打过我的!” “逆女!就是往日对你太过放纵,才养成了你这不可救药的性子!” 裴二爷气急,手腕颤抖,“我非要打醒你不可!” 扬手就要打第二次,裴宝珠缩了缩肩膀想往后躲。 许氏拉住丈夫的手臂,“夫君!为今之计,是如何挽回!”语罢,看向裴宝珠,“她什么时候去的?” 裴宝珠哇哇地哭,“早,早就,嗝,去了,已经来不及,来不及了。” 裴二爷两眼一黑,“你这脑子怎么长的,没你姐姐一半听话就罢了,还帮着外人去害你大哥!” 第271章 世子不想吃牛鞭 许氏差点抓不住丈夫,苦着脸道:“夫君,事已至此,药都已经下了,补药也不至于吃死人,顶多就是让世子纳一房妾。” 裴二爷甩开许氏的手,“说得轻松,衍儿若要纳妾,也该是他自己的想法,如此被逼迫行事,说出去岂不让人笑话!” 他怒极,看着正在哭泣的女儿,“你有什么脸哭,能给你大哥下药的女子,能是什么好货色,你还帮衬着人家,春药配牛鞭,亏你想得出来!回头你大伯父打死你,我都没脸帮你!” 裴宝珠梗着脖子反驳,“我又不知道那是牛鞭!再说了,湘烟也不是故意的啊,她也不认识什么牛鞭,是我给她出的主意,成了就成了,大哥又不亏,不就纳个妾吗,干嘛就要打死我了!” “你还好意思说!不用你大伯,我都想打死你!”裴二爷气得转身要找根棍子。 曾经溺爱得太过,到了今日方知悔。 许氏拦着丈夫的冲动,一边对女儿说教,“宝珠啊,你傻不傻,段姑娘就是杀猪匠出身的,怎么可能不认识牛鞭。” 裴宝珠吸了吸鼻子,认真想了一下,不太赞同,“牛是牛,猪是猪,怎么会一样嘛,而且他们家早就不杀猪了。” 许氏无奈,“卖肉的都挨在一起,他们混迹市井,别说猪牛了,就算是其他的什么,了解都比你多。” 光凭一两句话,想说服女儿很难,可许氏还是要说,“你让人当枪使了都不知道,那段姑娘摆明就是冲着你哥哥去的,你还帮她,回头你大伯父大伯母怎么看待我们啊。” 裴宝珠一边哭一边擦泪,还不忘抬眼看看亲爹,怕他再冲过来打自己,要随时防范着,亲娘的话犹在耳边,却没进耳中。 “哎!”裴二爷没找到棍子,稍微冷静了些,眉心如丘壑,“我得去衍儿那里瞧瞧。” 许氏迟疑,“现在去,这……” 裴二爷纠结不已,“现在不去,难道等明日再去?不行,你去找衍儿媳妇说一说,说不准还能阻止一二。” 许氏没动,“衍儿媳妇怀着孕呢,要是气到她,罪过更大了。” 裴二爷:“那你去找大嫂,让大嫂出面。” 许氏仿佛在看一个疯子,“夫君,本来我们妯娌就难处,只是面上过得去,大嫂一直因为宝莺的婚事对我有所芥蒂,我们在颍川多年,在京中没有话语权,你的任命还需要大哥去打点关系呢!要我说,这事我们就该装不知道,事已至此,不能得罪人呀,反正都是那个段姑娘教唆宝珠,下药也是段姑娘去下的,我们就别掺和了。” “什么叫掺和,宝珠惹了祸,我们做父母的不让她认识到错误,她下回还敢这样!”裴二爷停顿片刻,“我去找大哥,你别耽搁了,带宝珠去同大嫂认错。” 语罢,就快步出了怡景轩,不给许氏反驳机会。 二房夫妇向来恩爱,许氏要比裴二爷小上几岁,在大事上从来都是习惯听他的,不会逆了意,此刻虽多般不愿,还是准备拉着女儿去荣和堂。 奈何拽不动女儿。 裴宝珠躲在床榻上,一直往里躲,“我不去,娘,我不去,大伯母要打我的。” “趁现在,主动认错还能打轻些。”许氏也愁,也怕,但无奈啊,谁让女儿犯错。 最终还是找人一起拉拽,才把裴宝珠从榻上拽下来。 裴宝珠害怕极了,“就不能明日再去吗,说不准大伯母都睡觉了。” 越靠近荣和堂,许氏越是凝重,“若是段姑娘得逞,今夜没人能睡得了。” 这么大的事,虞氏作为主母,很快就会得知的。 * 书房。 段湘烟不知在庭院里吹了多久的冷风,心道世子还真让她等那么久,一点都不怜香惜玉。 但即便这么想,也没有打退堂鼓。 来都来了,绝对不能空手而归。 终于,等到了陈书传话,“世子饿了,段姑娘不如把食盒给我吧。” 段湘烟捏紧了食盒,“我是来赔罪的,怎么能让你代劳呢,我想亲自向世子道歉。” 陈书犹豫着,好像很为难。 段湘烟忧愁地还在想着如何说服陈书,忽听书房内响起一道没有情绪的男声—— “别聒噪了,进来。” 闻言,陈书让路,段湘烟喜上眉梢又掩饰了下去,朝着陈书点点头,拎着食盒慢慢地走了进去。 裴如衍将看了一半的公函放下,用道德经压住,看向婀娜多姿、但走得极慢的段湘烟,强忍住下意识要皱眉的表情,尽量语气平常,“什么事。” 段湘烟稍微加快两步,走到书桌前,动作轻柔地将汤盅取出,躺在书桌上,怯懦地开口,“我,我是来给世子道歉的,上次在花园害世子淋了水,还有今天,是我不懂眼色,惹了世子不快,怕您晚膳时失了胃口,所以想着给您准备了夜宵。” 裴如衍低笑一声,反问道:“你觉得,我会因为你吃不下饭?” “……”段湘烟语塞,有些难堪,“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担忧您饿着,想来道歉,以后再也不会碍您的眼了。” 委曲求全的模样,看得裴如衍不适。 此刻忍着不适,想到央央说的话,他勉强配合地看向那汤盅,明知故问,“那是什么?” 段湘烟端起汤,绕过书桌,朝他身侧走去,“小鸡炖蘑菇。” 眼看就要走近,裴如衍面露不悦,偏了偏头,“别靠近,太臭了——”停顿一二,抬袖掩了掩鼻子,“说的是汤。” 段湘烟低头,隔着盖子闻了闻,不应该啊,用了生姜的,没有那么大味吧? 她犹疑地将汤盅放在书桌一角,“世子,这小鸡炖蘑菇,我用了古方烹饪,或许是佐料的气味重了些,不过您放心,这是养生的。” 说着,就将汤盅的盖子掀开,将汤盅推近了些。 裴如衍提早就知道了这汤是什么汤,也或许有心理作用的缘故,闻着这味膻得很。 看着被推近的汤盅,他忍不住蹙起眉,“哪来的。” 这来路不明的小鸡,怎么像是…… 第272章 世子,要不要脱 “啊?”段湘烟茫然。 还没想到怎么答,就听裴如衍平静中透着深深的责怪,“你偷了我夫人养的小鸡?” 鸡都还没长大。 是上次夫人说养一批小鸡在后院,等养大了再杀着吃,有营养还放心。 段湘烟对此毫不知情,都是让裴宝珠一手包办的,“这,这我……” 裴如衍冷嗤,“罢了。” 段湘烟松了口气,“刚才我在外面站了许久,也不知汤凉了没有,世子快趁热喝吧。” 在她期待的目光下,裴如衍没动,他朝门窗处望去,显然还没来人。 段湘烟见他不动,急切地又将汤盅捧起来,“世子,这汤要凉了……还是趁热喝吧。” 轻柔的声音掩饰不住急切。 她催促,是不想夜长梦多。 裴如衍收回视线,发觉段湘烟越靠越近,膻味也是越来越重。 他皱眉从书桌前起身,右手拾起桌上毛笔,将毛笔的一端顶住她的肩,“别动。” 段湘烟不明所以,低头望了望对着肩的毛笔,还有那只握着毛笔的修长指节,眸光闪了闪。 读书人的手,果然是比干活的手要好看的。 她眸光眷恋黏腻地落在裴如衍的手上,他心生恶寒,放下毛笔,迅速地接过汤盅,只想快些结束这场闹剧。 裴如衍用汤匙舀一口汤,轻轻抿了一口,随即放下,嫌弃意味明显,“真难喝。” 段湘烟看着他喝了,才算放心,好在她故意用春药配牛鞭,两者都用足了量,就算是一小口,也够了。 现在只需要等对方药效发作。 她嘴角微微扬起,慢慢的语调透着不可思议,“难喝?不应该啊,我是加过香料和调味料的。” 说话时,一双细眉皱起,她不解地去捧起汤盅,用汤匙在里头搅了搅,然后舀起一口,顺着裴如衍触碰过的位置,下嘴喝汤。 喝了一口汤,段湘烟茫然地对上他漠然的眼眸,轻声道:“不难喝呀。” 仿佛是为了证实不难喝,她还多喝了几口,喝完似不经意地伸出粉嫩小舌,舔了舔汤匙上的汤渍,咂了咂唇瓣,吞咽后意识到行为不妥,怯怯地将汤盅放下,“对不起,我一时忘了,这汤是给世子准备的。” 裴如衍面容瞬间沉下,整个人犹如被乌云笼罩,他偏开脸,眉宇间愠怒渐生,克制着想抬手打翻汤盅的冲动。 原以为段湘烟只是普通的攀龙附凤,却没想到,她对自己也够狠。 这汤盅,于他而言是滋补之物,可对她来说,是春药。 显然她并不知春药被替换,可现在,却当着他的面喝了。 他还是低估了对方厚颜无耻的程度。 “世子?”段湘烟感觉到他浑身都散发着冷意,还在等着药效发作,应该不用多久了,只要起了药效,再冷的人都会变得燥热。 何况双方都中了药,此事根本没有转圜的余地,就算门外再多护卫,也阻挡不了干柴烈火的男女之事。 思及此,得逞的光芒从她眼中闪过,“世子,您晚上还要忙公务吗?我帮您磨墨吧?” “不用!”裴如衍嗓音微沉,唇瓣干涩,一听她的声音,就烦躁不已。 他再度朝门窗处望去。 夫人怎么还不来抓奸。 正想着,忽听少女一声咋呼的娇喊,和砚台碰撞的清脆声一同响起。 裴如衍拧眉望去,自己的长袖沾染上了黑色的墨汁。 始作俑者段湘烟抬头,怯懦地咬着唇瓣,露出她认为是受惊之鹿的害怕之色—— “对不起,我没有拿稳。” 原来,是她自作主张去拿墨条,一不小心没拿稳,墨条摔在了砚台上,溅起的墨水沾在了裴如衍的身上。 又毁了一套衣裳。 每次都是这样。 裴如衍冷笑一声,扫了她一眼,转而盯向屋外,一语不发。 段湘烟无措中还有些诧异,弄脏了世子的衣衫,他竟然没有发难,这是她没有料到的。 反应过来,内心一阵狂喜,难道他对她也改观了?不忍斥责? 段湘烟从怀中抽出帕巾,手忙脚乱地去帮他擦袖子,“都是我不好,不如世子脱下来,我帮您洗?” 她言语是认真和懊悔,再次对上男人平静无波的眸。 在寂静的夜中,格外能专注地欣赏男人冷峻隽秀的容颜,此刻段湘烟直观地意识到,世子竟比表哥,对她更有诱惑力。 尤其是他的冷漠和散发的压迫感,他看似冷傲,可一房妾室都没有,可见对待感情会有多专一。 不禁又联想到,若被这样的男人喜欢,恐怕是要宠上天了吧。 段湘烟憧憬时,也看愣了眼,羞赧地低下头。 * 书房庭院外。 沈桑宁和陈武躲在树后,半晌没瞧见来人,她着急道:“怎么还没来。” “来了来了,”紫灵小跑过来,“少夫人,这会儿段姨娘应该要赶来了。” 这会儿,陈书从书房庭院内走出,鬼鬼祟祟地进了草丛,发现里面的三个人,汇报道:“少夫人,世子只喝了一口,但是段姑娘喝了好多。” 倒真是够拼的,若那汤盅里真是春药,她就不怕喝下去了,裴如衍还是不要她,她怎么办? 如何就肯定,下了春药,别人就非得和她发生什么? 这自信,是同谁学的? 沈桑宁冷哼,手掌无意识地拔了一根地上的杂草,攥在手心里揉捏,“知道了。” 紫灵气愤地脱口道:“坏女人,看待会儿怎么收拾她!” 今夜乌云遮月,几个人躲在草丛里,也没人发现。 陈书悄悄地回了庭院里,顺便拍了拍护卫的肩,“今夜就你一人值守,不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发出声音打扰世子清净。” 护卫郑重点头,果真一句话都不说。 第273章 宽衣解带想上位 另一边。 约莫小半个时辰之前。 段姨娘将鞋子缝了一半,宁国公就进来了,他随意道:“怎么又缝鞋,彻儿就一双脚,穿得完吗。” “穿不完也没关系,可以送给同寝的其他人啊,他在外面,还需要承蒙别人关照的。”段姨娘头也没抬。 宁国公欲言又止,想说靠两双鞋能打点什么关系,肯定要靠人脉和金钱打点关系才行啊,该打点的关系,一点都不会落下。 但念及段姨娘的慈母之情,还是没把这些话说出来。 毕竟,她需要一些事做,以解思念。 “先歇着吧。”宁国公洗漱完上床。 奈何段姨娘没有那个心思,一心缝鞋,“老爷,我这赶工呢,要不您今夜去夫人那吧。” 宁国公心生郁结,闷闷不乐地躺在床上。 房中燃着灯,他一时半会也睡不着,躺了会儿忽然想到什么,问道:“你那个侄女,究竟是个什么性情。” 段姨娘缝鞋的手顿住,“哎,烟儿是个好的,就是摊上一个贪财的爹,我那个兄长,老爷你是知道的,好吃懒做不算,整日就想把烟儿卖了做妾去,我想着能帮则帮,别让她像我一样。” 宁国公翻身坐起,“什么意思,我对你不好吗?” 段姨娘张了张口,露出一抹笑,苦涩中透着庆幸,“可又有几个人,能像老爷这样,有几位主母,能像夫人那样,夫人看似威严实则最宽厚不过。” 这些年,段姨娘也常感到庆幸的。 宁国公府在京城中,就像世族勋贵中的一缕清流,老宁国公有原配和继室,没有妾室和庶子女,宁国公目前只剩她一个妾室。 裴二爷也有原配和继室,但不纳妾。 世子看着就是生人勿进,更没有纳妾的心,连娶妻都挺晚。 这一大家子,且不论专情与否,但多是洁身自好的。 “遇到老爷,是我的幸运。”段姨娘微笑地望去。 宁国公古板的老脸扯出一抹笑,愉快但不说,“嗯。” 段姨娘放下鞋,忽然正色,“老爷,我想着,给烟儿相看人家,不求什么富贵名门,只要身家清白,对她好就成。” 宁国公收敛了笑,“我也不是媒婆,回头你同夫人商量吧。” 语罢,就重新躺了下去。 还无困意,屋外忽然有了响动,小厮隔着一道门在外通禀—— “公爷,二爷在院外说要见您。” 这会儿都一更天了。 宁国公不解,“大晚上的,什么事?” 小厮含糊道:“好像是有急事,关于四小姐和段姑娘的,二夫人也去找夫人了。” 若不是急事,也不可能大晚上找来,失了分寸。 段姨娘听闻坐立不安,“烟儿是出了什么事吗?”边问,边起身想随宁国公出去。 宁国公穿上衣物,抬手将她按坐回床上,“你安心待着。” 待宁国公离开,段姨娘也没真的安下心来,哪还有心思缝鞋,生怕侄女跟着四小姐惹什么祸了。 在房中待着一盏茶功夫,还不见宁国公回来,忍不住出去打探消息。 从院里出来,逮着个下人便问宁国公去了哪儿,但转念一想,她担忧的根本是在侄女,于是换了个问法,开始问侄女的下落。 正常来讲,随意抓着下人问,对方是不可能提前知道答案的,因为没人会天天关注谁去了哪里,而且还不是主人家。 段姨娘问出口,就有些后悔,应该直接去烟儿的厢房找她才对。 然而,被问话的丫鬟脸上闪过微妙隐晦之色,这沉默仿佛是不好说,而不是不知道。 段姨娘被她看得心急如焚,“你若知道烟儿在哪儿,就告诉我,这么看着我是什么意思?” 丫鬟低着头,想到刚才听来的传言,偷偷瞥了段姨娘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去,“姨娘,段姑娘她……她好像去了世子那里。” “她去世子那里做什么?”段姨娘面色微变,“胡说,他们二人素无交集。” 八竿子打不着的,烟儿怎么会去找世子。 丫鬟面露尴尬,难以言说,双手绞着衣角,“奴婢也是从厨房道听途说,未必是真,姨娘不信就罢了。” 欲语还休的模样,却不似作假,段姨娘见状眉头紧蹙,“厨房那边传出什么话了,你倒是说呀,别只说一半。” 丫鬟惶恐道:“段姑娘去厨房熬了汤膳,里面加了些特殊食材,就是,就是牛鞭什么的,端去世子的书房了。” 提及牛鞭时,小丫鬟的声音细若蚊蚋,涨红了脸。 段姨娘越听越心惊,难以置信,“不可能!烟儿才不会这样!” 烟儿断不会做出不合礼数的事! 只是反驳完,脑海中倏然记起刚才宁国公被喊走时,小厮说的话,她突然就不确定了。 究竟发生了什么,是真的还是误会。 难道烟儿真的做了不好的事?全府都知道了? 段姨娘胸口那股压抑的闷痛明显,打定主意要亲自去瞧瞧。 想着,快步朝着前院的书房而去,一刻不敢落下。 段姨娘还没走到书房,远远地,玉翡就瞧见了,提前告知了沈桑宁。 沈桑宁理了理衣衫,率先走出草垛中,进了庭院。 守着庭院的护卫要开口,被她低声阻拦—— “今晚不要说话。” 护卫听话地闭了嘴,只当守门的背景板。 沈桑宁一路走至书房外,跟在身后的紫灵玉翡都是再亲近不过的亲信。 隔着一道门,里面没什么声。 书房中,裴如衍瞧见站在窗户外的影子侧了个身,就知夫人终于来了。 屋外一点声音都没有,要不是陈书的影子给他传递消息,他还真不知道。 影子陈书完成了使命,就离开窗前。 此时,裴如衍的袖子还被段湘烟抓在手中擦拭,他一直没有推开,故而对方得寸进尺地开始试探。 试探的方式并不是去脱他的衣裳,而是脱她自己的。 第274章 世子等不及想被抓奸(加更章) 她腰间的系带不是何时断了,突然散落在地上,衣襟悄悄散开,露出了里面的鸳鸯戏水的艳色肚兜。 “呀!”段湘烟一惊,忙搂住自己,羞赧地朝裴如衍望去,却发现对方在看窗户。 她眉头皱了一皱,难道他没看见她的肚兜? 那岂不是白露了? 段湘烟思忖着,咬着唇瓣,小声喃喃,“世子,我的衣带断了,可不可以借用您的腰带?” 裴如衍视线从窗前收回,嘴角小幅度地勾了勾,落在段湘烟的眼里,还以为是自己脱衣让对方愉悦了。 她垂下的眼眸中划过精光,果然男人就是男人,她的美貌对大多数男人都是有用的。 或许花园那次,真如裴四所说,是因为还不熟悉的缘故。 只要今天成功拿下世子,将来做了世子宠妾,她根本不用再捧着裴四,也不用再忍着裴四。 一个二房的傻小姐,靠着溺爱才能这般嚣张。 段湘烟憧憬着,不忘盘算眼下怎样宽衣解带能更合理。 正想着,体内渐渐有了几分燥热,她嘴角一弯,是药效来了! 以前倒是没吃过春药,未曾想,春药的药效也就一般,并没有太多难耐,只是热而已。 也不知道世子什么时候起药效,现在看着他好像没什么异常。 抱着再等等的想法,段湘烟双手搂着胸口,双颊覆上羞涩的两朵红云,不安地恳求,“世子,我衣带坏了,可以借我一条衣带吗?” 裴如衍目光掠过眼前那张泛红的脸庞,语气平和,“你的衣裳,质量都那么差吗。” 她面色一白,怯怯道:“我,我家贫,让世子见笑了。” 他不语。 段湘烟悄悄抬头确认他没有生气之色,环抱衣襟的双手缓缓松开些,试探地朝他的腰带探去。 见他没动,她按捺住即将胜利的喜悦,更大胆地将手放到他的腰带上。 裴如衍眼皮低垂,眸中幽冷的光落在那只毫无自知之明的手上,他仍是没动,“你在做什么?” 他明知故问,惹得少女愈发娇羞。 段湘烟根本没找到暗扣,秋波流转的水眸中藏着欲说还休的柔情与羞涩,“我想借一条腰带。” 而她没有护着的胸口,衣领再次散开,这次,她没有再去遮盖。 满脸,都写着勾引两字。 裴如衍再度朝门外望去,门外还是没有声音,口中已有几分苦涩,为何夫人还不进来。 难道,就这样眼睁睁地让别人勾引他么? 若再不进来阻止,他……真的要生气了。 裴如衍气闷地深吸一口气,刻意提高声音,“借我身上这条衣带?” 段湘烟羞怯地点头。 裴如衍语气生硬,目光冷冷地落在门上,“别乱摸。” 段湘烟的指腹最多只是落在腰带上,这会儿都没找到纽扣,听闻他这话,有些茫然。 何出此言,她还没乱摸呀! 难道是在暗示她乱摸? 门外,沈桑宁原本还想等一下段姨娘的,结果被裴如衍这句话扰得心神不宁。 段湘烟摸他了?真摸他了? 摸他哪儿了? 站在门外也看不见呀! 沈桑宁这会儿知道什么叫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了,再等不住,一把推开门,冲了进去。 只见房中男女离得虽近,但除了手碰到腰带外,没别的亲密接触。 朝裴如衍望去,他面色如常,目光落在她脸上,微微莞尔。 …… 此刻房门大开,玉翡和紫灵都寸步不离跟了进来。 陈书跟在最后,喊了两句,“少夫人,您不能进啊!”也只是喊了两句。 衣襟敞开的段湘烟怔在原地,显然没意料到会被打扰,再看见陈书的瞬间,意识到自己还露着肚兜,羞愤至极,“啊!” 她惊呼一声,在所有人的目光中,投进裴如衍的怀抱,紧紧抱着他。 沈桑宁眉头拧起,一下子火上来了,正要斥责,忽听身后响起一道尖叫。 “烟儿,你在做什么?!”段姨娘急赶慢赶,瞧见了这一幕,在视觉和思想的双重冲击下,差点要晕死过去。 与段姨娘发出质问的同时,段湘烟已经被裴如衍一把推开,重重地跌到在地。 她刻意弄坏的衣带,在这时让她毫无尊严。 因为跌坐在地时,浅色的外衣再次敞开,露出了她故意穿来的艳色鸳鸯肚兜,她来不及遮掩,不可置信地仰头看着推她的人。 国公府不近女色的世子爷,神情冷漠得连看都懒得看她一眼,刚才的一切如梦幻影。 现在她衣衫不整,他衣冠楚楚不染尘埃,愈发显得她像个笑话,所有人看见这一幕,都会揣测她的妄想和寡廉鲜耻。 属于紫灵的嫌弃响起,“段姑娘,你怎么衣衫不整地出现在这里,是梦游了吗?” 段湘烟知道自己梦要碎了,恨恨地瞪一眼紫灵,视线中,陈书突然挡在了紫灵的身前,回以不善的目光。 段湘烟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现在哪里是跟丫鬟计较的时候,她还是想赌一把,争取一次。 正欲开口,沈桑宁两步靠近,直接走到裴如衍身前,扫了眼他的腰带,若有所思地移开眼,把他挡在身后。 两人站在一起,引得紫灵探出头,突然就觉得画面养眼了。 段湘烟干脆看向沈桑宁,柔声带刚,“少夫人,这么多人都瞧见了,我与世子有私情,还请成全我们。” 有私情,成全? 比起生气,沈桑宁的内心里,更多的是可笑,“段姑娘,你姑姑也在这里,这些话,你是如何说得出口的?” 段湘烟抿紧唇瓣,偏偏就是不扭头去看段姨娘,倔强地恳求道:“事已至此,若少夫人不成全,我也活不下去了。” 可惜,威胁对于这对年轻夫妇来说,根本毫无作用。 “你以为,谁会在乎你的生死。”裴如衍讥讽道。 妻子的身板,不足以挡住他,他只是愿意站在妻子身后,这种被护着的感觉,令他身心愉悦,前一刻的不满烟消云散。 沈桑宁背对着他,明面没有反驳,但心里知道,是有人在乎的,比如段姨娘。 想着,她朝段姨娘望去。 除了最开始发出质问之后,段姨娘一直没有说话,一直处于不可置信中,默默地消化和伤心。 段姨娘被玉翡抚了抚,稳住心神,颤颤巍巍地朝着侄女走了两步,蹲下身,替侄女拢好衣领,指尖因用力而泛白,也不说话,以此来遏制住即将汹涌而出的慌乱。 衣带虽然断了,但是打个结,就能好。 一切,都太过清晰明了,甚至不需要多问什么,论谁看到都是门清。 段姨娘将段湘烟的衣裳穿好,还是想问那一句,“烟儿,你,为何要这么做?” 第275章 认清 段湘烟看着段姨娘的动作良久,眼底有动容的、苦涩的、伤悲等情绪,唯独没有后悔。 她明知故问,仍不承认,“姑姑,我做什么了?” 段姨娘看着她,“为何要勾引世子。” “勾引?”段湘烟无辜道,“我没有勾引啊,是四小姐让我送汤膳来给世子,凡事我都要听从她的,她知道惹了世子不快,让我今夜来给世子赔罪,我明明什么都没做啊。” 紫灵拨开陈书,鄙夷地“切”一声,“你什么都没做,衣带自己坏的?” 段湘烟不理会她,楚楚可怜地朝段姨娘看去,“姑姑,你一定要相信我,一切都是四小姐让我这么做的,我若不这么做,她就要赶我走,我好害怕,我怕回了家,爹就要将我卖掉,我不敢不听四小姐的。” 泪水在眼眶中打转,段湘烟眼眶湿红,段姨娘听得一愣一愣的,方才还失望至极,这会儿不需要证据,就愿意多信她两分,于是转头就请求道—— “世子,世子夫人,这件事,不是我家烟儿自愿的,还请你们原谅她这一回,我一定看好她,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沈桑宁微微蹙眉,“段姨娘,我体谅你对亲眷有偏信,但此事,不是一句两句辩解就能搪塞过去的,这汤里加了何物,段姑娘最清楚了,段姑娘,你何不坦白一下?” 段姨娘想起路遇的丫鬟所说的牛鞭,几欲张口想替侄女辩解,却说不出理由来。 是啊,牛鞭啊,就算是听了四小姐的吩咐,难道就没有想过,世子比四小姐更可怕吗?得罪了世子,难道会比得罪四小姐轻松吗? 段姨娘一下子想通,更是说不出话来。 而对于段湘烟来说,汤盅里可不止有牛鞭,还有春药,此刻就算不坦白,等世子药效上来,或者找个大夫一验,还是能验出来。 那还不如早些坦白,趁现在人少,还能继续推到裴宝珠头上,裴宝珠那个蠢货,事后肯定连辩驳都辩驳不清楚,只会哭闹。 思及此,段湘烟闭了闭眼,挣扎后颤着声道:“是,我是下了那种药,但药也是四小姐给我的,是她让夏香去买的,这些都能追根溯源,证实我没有说谎。” “下药?”段姨娘痛心疾首,原以为牛鞭就够离谱,没想到事实更令人不齿,震惊、愤怒、失望多道情绪夹杂,“烟儿,你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 “姑姑,都是四小姐逼我的!”段湘烟哽咽着,还是那句话。 段姨娘却是不信了,刚才就已经想通,侄女已经被荣华富贵迷了眼去,一心想进公府不惜使用腌臜手段,若再为侄女辩驳一句,怎么对得起世子! 想通归想通,伤心仍是伤心,也分不清侄女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 段姨娘头回替别人觉得羞臊,脸都没地方放,看向一语不发的裴如衍,“世子,是我不该将烟儿带进府里,给你们造成了困扰,待天亮我就让她回家去。” “姑姑!”段湘烟百般不愿,拉着段姨娘的袖子不肯松开,不愿离开。 段姨娘硬生生把她从地上拽起来,“闹得这么晚了,我带她回厢房收拾东西,明日一早就走。” 紫灵和玉翡挡在门边,不让人出去。 沈桑宁适时开口,“姨娘,此事还未揭过。” 段姨娘驻足,松开段湘烟的手腕,“是,要怎么罚,我们都认的。” “倒不是罚,而是让一些事更清楚,明了些。”沈桑宁在等,等下一波人来。 方才进书房前,秋葵已经给她传来了消息,许氏带着裴宝珠去找虞氏认错了。 她和阿衍整这一出戏,可不止是为了让段姨娘认清段湘烟,同时也是为了让裴宝珠成长些。 虽然裴宝珠很难快速成长,但也不能一直胡闹下去,既然姓了裴,一举一动都关乎了裴家脸面。 只要没死,这规矩就必须得学会,人也必须要懂事。 否则,真是枉费了阿衍今天的牺牲,他哪忍过这种是非,别说他,她都忍不了。 想着,沈桑宁回眸看他一眼,没意外地,他又盯着她后脑勺看。 见她回眸,他还牵动起嘴角,在这紧张怪异的氛围中,露出一抹令人心安的笑。 彼时,让沈桑宁惦记着的婆婆虞氏,正在荣和堂大发雷霆。 阵仗可比书房要大多了。 虞氏用惯了半辈子的心爱茶具,都因震惊和愤怒没拿稳,掉在地上摔个稀碎。 许氏带着裴宝珠都没敢坐下,大致坦白完后,战战兢兢地等待发落。 虞氏哪有空处置裴宝珠,赶紧让人去请大夫,步履匆匆地朝书房赶去,许氏拽着女儿赶忙跟上。 许氏心中忐忑,像被巨石压着,努力维持着体面的镇定,紧跟在虞氏身后还不忘出言安慰,“大嫂,宝珠说了,那药不伤身的,她也是爱护他大哥的,不会害人的,顶多就是带些壮阳之效,给衍儿找个女子不比找个大夫强?” 第276章 在世子身边为奴为婢也好 原以为这样能安慰到虞氏,岂料虞氏步子不停,不禁面色没有缓和,回头瞪裴宝珠一眼,厉声对许氏道:“若是什么女人都能进衍儿的眼,他能挨到二十二岁连个通房都没有?许氏,你们夫妇将女儿教成了什么样子,平日我多说一句你也听不进去,但今日我儿子要是出什么事,你给我记着!” 裴宝珠被虞氏“恶毒”的模样,吓得眼角出泪,但这次根本不敢发出哭声,脚步变得沉重,走不动道,全靠许氏拖拽着。 “哭什么哭!”虞氏阴着脸,快步朝书房过去。 半路遇到了同样急匆匆的宁国公和裴二爷。 一对兄弟,一对妯娌,正好是两对夫妻,纷纷交换神色,但都默契地没说话,朝书房去了。 书房外那个护卫一直不讲话,眼下刚过一更天,感觉书房里热闹得很呢,但他不好奇也不讲话。 刚才前后脚少夫人和段姨娘进去了,现在全家都来了。 宁国公和虞氏走在前头,两手一挥让护卫退下,但护卫其实也没想过拦,今夜的规矩跟平日相反,来一个进一个。 虞氏还没走进书房,远远就瞧见书房的门敞开,儿子儿媳的几个心腹都站在门内。 待离得近了,房中少女柔柔的恳求声就传出来了,“姑姑,我不要回去,求求您了,我爹会卖掉我的,世子,世子夫人,我不敢奢求什么名分,只求你们发发善心,哪怕在世子身边为奴为婢,我也心甘情愿的。” 听得虞氏满腔怒火蹭蹭蹭地涌上心口,加快脚步,率先冲进了书房,“府中何时缺过奴婢,要你一个脏了心的东西!” 话一出口,房中几人都朝着虞氏望来,虞氏第一眼就瞧见了儿子,看儿子白皙自然的脸庞,就知他没有被算计了去,暗暗松了口气。 儿子儿媳站在一处,从容地同仇敌忾。 而两人的对立面,是段氏姑侄,段湘烟捂着衣领垂着头,那可怜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成事了。 虞氏最见不惯,视线移开看到了段湘烟身边的段姨娘,好在是段姨娘从不装可怜,这会儿也没有。 “夫人……”段姨娘欲言又止,看见一下子涌进这么多人,羞臊了老脸。 她向来是将侄女当做很亲近的人,侄女也是她亲自恳求了夫人才带进府里来的,现在侄女做出这种事,段姨娘自知无法撇清,不仅为侄女丢脸,自己的脸也是丢完了。 做妾这么多年,不曾被公府亏待,只有此刻,在老爷夫人的审视中,她仿佛没了尊严,尊严是被侄女亲手摔碎的。 门边,许氏紧跟虞氏身后,跨进门槛,没有看见想象中的画面,也是松了口气。 转头就朝裴二爷递了个安心的神色,轻拍了拍女儿的手。 裴宝珠不敢发声,含着泪探头瞧了眼,然后埋在了许氏怀里擦眼泪。 原本房里站的人就多,这会儿更是乌泱泱挤在里面,虞氏心有担忧,朝儿子走去,“这个祸害可有伤到你?” 虽然明面上,看着没事,但虞氏毕竟没看见整件事的全貌,就怕儿子受了一点伤害。 裴如衍摇头,“让父亲母亲担忧了。” 虞氏:“你无事就好,”随即将目光投向桌上那碗鸡汤,“这便是段姑娘送来的东西?” 段湘烟咬着唇瓣,不敢说话了。 门边的许氏心提到了嗓子眼,“大嫂,既然衍儿没有受到什么伤害,段姑娘也不是咱们府里的人,将她赶走不就成了吗?” 虞氏冷眼扫过去,“段姑娘不是裴家人,但她要害的是裴家人,许氏,你别想着宝珠能这样蒙混过去。” 这一通严厉训斥,哪里像妯娌,许氏觉得自己也像是被管束的小辈,尴尬地闭了嘴。 一旁的裴二爷也没脸,打圆场,“大嫂,有话好好说,宝珠有任何错处,都是认罚的。” 此语出,裴宝珠从许氏怀中抬头,幽怨的目光望了亲爹一眼,又朝堂兄堂嫂的方向看去,无声地重新埋头进许氏怀里,许氏没有话语权,只好拍拍她的背以示安慰。 宁国公看着书房内一大家子,闹成这个样子郁闷得很,粗声道:“出来,都出来!” 语罢,他率先转身抬步出门,二房的人默默跟上,所有人朝跟着去了前厅。 沈桑宁不忘罪证,“紫灵,把这个端上。” 紫灵点头,将汤盅端上,不给段湘烟毁灭证据的可能。 段湘烟双手握紧,指甲几乎嵌入掌心,比裴宝珠更不情愿去前厅,这一去,无疑就是审问。 这一大家子凭什么审问她? 无奈被段姨娘推着走,不去也得去。 前厅的几排蜡烛被点燃,火光跳跃,烛影婆娑,将一众人神采纷呈。 宁国公夫妇稳坐高堂,二房与世子夫妇各站两侧,倒不是不能坐,而是不想坐下。 段氏姑侄站在中央,接受目光洗礼。 “段氏,你不必陪着她。”虞氏语气平和,不怒自威。 段姨娘无地自容,“夫人,当初是我要让烟儿进府,现在她犯了错,我哪能置身事外。” 虞氏点头,“你侄女心思大着,国公府往后是容不下她了,先前你还想替她找个好人家,就她的品性,我和老爷是绝无可能替她觅得良缘的。” 段姨娘忙道:“不敢,不敢再让夫人费心,待天一亮,我就让她回家。” 段湘烟面上血色全靠牛鞭汤的燥热支撑着,闻言,拉紧段姨娘的胳膊,“姑姑,姑姑,我不要回去。” 她想着,啜泣起来,朝地上跪了下去,向国公夫妇磕头,“国公爷,国公夫人,我若回去,会被我爹卖掉的,求求你们,别让我回去。” 虞氏没有丝毫怜悯,“你被卖了,和我有什么关系?” 段湘烟含泪抬头,目光朝裴宝珠的方向望去,正好和偷偷抬眼的裴宝珠对上眼。 裴宝珠站在裴二爷和许氏中间,很有安全感,偷偷看了一圈人,自以为自己安全了,瞧见段湘烟的可怜样,忍不住对许氏道:“娘,她要是被卖给傻子做媳妇怎么办?” 第277章 互撕(加更章) 这突然开腔,吓了本就精神恍惚的许氏一跳,恨不得塞住女儿的嘴,“跟你有什么关系,我看她没被卖,你被人卖了都不自知!” 裴宝珠不懂,“我才不会被卖,段湘烟是给大哥下了药不错,可大哥也没事呀!” 殊不知,身后虞氏的视线都冒了火星。 沈桑宁心知肚明,“四妹,可据段姑娘所说,她今日所为都是你指使的。” 裴宝珠瞪圆了眼睛,“你当真这么说的?” 段湘烟还跪在国公夫妇面前,心里恨极了沈桑宁的多嘴,硬着头皮道:“本就是四小姐指使的我,就算对峙我也不怕。” 裴宝珠不可置信地看向段湘烟,“又没有人对你严刑拷打,你为何要出卖我?” 质问就罢了,脚步还朝前去了,被许氏拽着不让其上前。 虞氏一瞥,“许氏,你松开宝珠,让她们好好分辨个明白。” 许氏还不肯放手,被裴二爷劝了句才缓缓松手。 裴宝珠刚走到段湘烟身边,就被虞氏一身呵斥—— “跪下!” 原是不想跪的,被这一嗓门吓跪了。 裴宝珠跪在段湘烟身边,安静极了。 段湘烟还想极力证明自己清白,“夫人,这一切都是四小姐指使的我,我是不得已的。” 裴宝珠还没想好怎么狡辩,只听厅堂外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夫人,奴婢在段姑娘的屋子发现了这个。” 此时,玉翡手提布袋,在众人的注视下,走进厅堂内,将布袋摊开放在地上。 里面赫然是被段湘烟扔了的煮熟的牛鞭! 裴二爷和许氏看见,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尴尬。 “你,你们……”段湘烟拧起眉,“怎么可以私自进我的厢房!” 玉翡回以微笑,“段姑娘,你不是公府的主人,这公府的每一处,你都无权做主。” 段湘烟死死地盯着玉翡,一个下贱的丫鬟,都敢骑到她头上来了!这就是她为什么要努力往上爬的原因! 想要往上爬,就必须先留在公府。 段湘烟继续推脱,“这东西,都是四小姐给我的,是她让我煮的。” 确实是裴宝珠给的,裴宝珠根本没法反驳,只有生气想打人。 虞氏问,“宝珠,这东西是你给的?” 裴宝珠畏缩地低着头,因此错过了父母的暗示,小声坦白,“是,我从爹娘那里偷偷拿的,但我先前并不知这是什么东西,我就想着,爹娘藏得好,肯定是好东西,给大哥吃,大哥估计也会喜欢。” 她说话时,厅堂内无人插嘴打断。 众人神色各异,烛光一闪一晃,二房夫妇脸都快低到了地上,在这诡异的静谧中,尴尬得突兀且明显。 就在这沉默中,突然有人冷笑了一声,吸引去了目光。 是裴如衍。 他才不需要这个。 沈桑宁大概知道他心中想法,怕他气得直接说出来,于是扭头,朝他做了个噤声的小动作,他嘴角的冷笑稍稍收敛,垂下了眸。 还是得顾着些二房叔婶的颜面。 场面还是尴尬,宁国公轻咳一声,“没问你哪来的。” 虞氏继续问,“你为何要指使段姑娘勾引你大哥,她就算成了你大哥的妾室,对你有什么好处?” 裴宝珠搓着小手,小声道:“我,我就不喜欢大嫂,她到现在,都没把新衣裳做给我,而且大哥也不帮我,还不让我出府。” 虞氏听了这个理由,觉得好笑,朝正在尴尬的二房夫妻望去,“你们教出来的好女儿啊,还未出阁,就敢想把手伸进堂兄的房里,往兄长房中塞妾,不惜使用手段,不计较任何后果!” “就这,是你们精心数年教出来的女儿!传扬出去,都要毁了裴家清誉!京中哪个人家能接纳她?” 裴宝珠红肿的眼睛,眼看又要掉眼泪下来。 “还好意思哭,”虞氏看得心累,斥责道,“再哭,明日就让你嫁出去!” 裴宝珠抬头,委屈之余不忘问,“嫁给谁?” 虞氏一拍桌面,“你还想嫁给谁,嫁到京外,远远的,你爹娘治不了你,就给你找户能治你毛病的人家!” 裴宝珠当了真,真是被吓到了,眼泪哗哗流,嘴巴张得老大。 此刻,段湘烟还在边上道:“夫人,事情已经明了,我——” 虞氏冷笑打断,“宝珠不知那是何物,你也不知?” 段湘烟摇头,“我真的不知道。” 沈桑宁适时发问,“你若不知,为何要藏起来换成鸡?” 这刻意的心虚的举动足以说明一切,段湘烟一时无法反驳,裴宝珠边抽噎边附和,“就是呀,你肯定知道,你就是诓骗我。” 这句话,真是出乎意料。 裴宝珠竟然终于反应过来了。 段湘烟皱眉,气愤道:“我哪里诓骗你了?难道不是你一直在跟我说,想让我嫁给世子为妾的吗?不是你说,世子夫人配不上世子的吗?” “呜呜呜,”裴宝珠有点说不过她,因为事实好像确实是这样,哭一阵,突然想到什么,“好啊,你一直骗我,我娘说的没错,你就是看我单纯,故意让我给你出主意!” 说着打了个哭嗝,马上跪直了身子,然后继续,“从一开始,你就用心险恶,我说呢,上次我让你在花园巧遇我大哥,你还故意去弄个带机关的花洒,没吸引到我大哥不说,还把你自己弄一身狼狈,湿了身子,我说你怎么这么听我话呢,原来是不知羞耻地在大庭广众下就想用身体勾引人!” 这一长串话,信息很多。 彼时,众人才知,还有花园的事,今天竟不是第一回勾引?! 虞氏朝裴如衍望去,后者微微颔首。 虞氏怒不可遏,竟让这么个玩意在眼皮下蹦跶这么久! 刚想发话,裴宝珠顿了顿,炮仗般的话语又响起—— “哦对了,还有一次,我二哥行军离开前一夜,你孤身一人跑到我二哥房里,说什么会照顾好段姨娘,还说不想去做刘家妾,想让我二哥带你一起走!还趁机衣衫凌乱地跌在我二哥怀里!” “我那时觉得你是存了勾引我二哥的心思,很不喜欢你,后来却被你的几句言语蛊惑,听信了你的无辜!我真是被你骗得好惨!” 裴宝珠的思路瞬间清晰,“对啊,你若是真的心悦我二哥,又怎么会再勾引我大哥,你只是想攀附我的哥哥们,所以才讨好我,让我站你这头!” 段湘烟弱弱的,根本插不进话里。 裴宝珠指着她鼻子道:“你这种人,难怪我两个哥哥都看不上你,做妾都不要你的。” “你!”段湘烟被这句“做妾都不要你”气得狠了,前胸起伏,欲回嘴,忽被右侧猝不及防的一巴掌扇歪了脸。 “啪”的一声,响彻厅堂。 段湘烟柔柔地倒在地上,因疼痛溢出泪花。 这一幕,的确美极了。 看着就是毫无攻击性的楚楚可怜的美人,可惜对在场众人不起作用。 段湘烟捂着脸,不可置信地看向段姨娘,“姑姑,你,你打我?这一室外人,只有你是我最亲的人啊!” 第278章 不能活,你就去死(一更) 段姨娘比她更痛心,也是此刻才知道,亲侄女还妄图勾引亲儿子。 “烟儿,”段姨娘苦涩一笑,“亏我还想将你拉出泥潭,生怕你被你爹卖了,我不想让你做妾,你倒好,背着我偷偷找你表哥,现在又找世子,你就这么想做妾吗?!” 段湘烟的目光与段姨娘交汇,自知无法狡辩,唇边扯出自嘲的笑,“姑姑怎知我的苦?姑姑自己享尽荣华,而我要在穷乡僻壤里虚度年华,让我如何甘心?将来嫁个穷苦人再吃一辈子苦吗?” 段姨娘怒指着她,“这些年,我攒的钱多是给了家里,是不够你吃,还是不够你穿?” 段湘烟眸光哀怨,深处的野心显露,“姑姑觉得够了,是因姑姑在公府有吃有喝,不需要花钱,可我生来貌美,偏偏让我生于微末,平日出门都不敢抬头,就怕被贼惦记,我不愿意一辈子活在泥潭,不愿美貌在困苦卑微中消磨殆尽,有什么错?” 回答她的,是裴宝珠不屑地嘀咕声,“不要脸。” 段姨娘痛心地看着她,踉跄一步,几乎站不稳脚跟,养了多年竟养出这么个自命天高的主! 半晌才道:“既然你这么有主意,我再不会干涉你的未来。” 段姨娘对段湘烟失望至极,似下定决心不再管她,而这正是沈桑宁想看到的。 只会吸血毫无人性的亲戚,就该这般断了念想才好,往后万一再生事也没什么情面可讲。 此时,段姨娘朝着宁国公和虞氏的方向跪下,就跪在段湘烟的右侧,“老爷,夫人,若非我识人不清,也不会有这场闹剧,惹得全家不快,差点害了世子,还请老爷写一则放妾书,我带着烟儿回去。” 宁国公没作声,拧了拧眉,望向虞氏,虞氏叹了口气,正欲开口,跪在中间的段湘烟又抬起了头。 她不再是那副畏畏缩缩的怯懦模样,反倒是有了几分破罐子破摔的放纵,“我不走,凭什么让我走,四小姐划伤了我的脸,夫人先前说过留我养伤的。” 厚脸皮到想强行留下,众人沉默不语,暗自嗤笑她的天真。 这里是宁国公府,她的去留何时能由她自己做主? 先前说留着养伤,不过是虞氏看在段姨娘的情面上,再加上的确是裴宝珠有错在先,但不代表宁国公府能随意任人拿捏。 段姨娘先听不下去,气得要与段湘烟争执,却在收到虞氏眼神时,默契地闭上嘴。 虞氏淡然开口,“不留你,你又当如何?” 段湘烟粲然一笑,透着几分同归于尽的决绝,“你宁国公府若真将我赶出去,我就到外面说,你们欺压民女,纵容公府千金毁了我的脸!你们毁了我的生活,你们也别想好过!四小姐嚣张跋扈,恐怕以后也找不到好人家了!” 虞氏莫名地发出一声云淡风轻的笑,一旁许氏先急了,“段姑娘,你小小年纪心思怎么这么歹毒,亏我家宝珠厚待于你!” “厚待?”段湘烟仿佛听到了笑话,“她嫉妒我的美貌,整日都想划花我的脸,这叫厚待?” 裴宝珠听得气急,两颊鼓鼓,“我嫉妒你?真是笑话死人了!你要是敢出去说我一句坏话,我保准彻底划花你的脸!” 两人一争执起来,就吵得人头疼。 沈桑宁原本想着只要段姨娘和裴宝珠看清了段湘烟的面目,将段湘烟赶出去不再来往就罢了,岂料段湘烟狗急跳墙,竟开始自寻死路。 宁国公府不过款待她几日,她就真觉得宁国公府是软柿子了? “都闭嘴!”虞氏一声呵斥,厅堂便安静下来。 沈桑宁低着头,还等着虞氏发话处置呢,随即就发觉虞氏的目光朝自己这处望了过来。 “依你之见,要怎么处理?”虞氏和蔼地问。 在这么令人气愤的时候,还能露出这般和蔼可亲的神态,沈桑宁觉得,问的应该不是她。 于是她往边上让了让,把身后的裴如衍挪了上来,毕竟婆婆在问他话。 她移到了边上,奈何虞氏的视线随着她动了,虞氏稍有无奈,“阿宁,我在问你。” 啊? 原来是在考她啊。 沈桑宁手心无措地捏了捏,很快恢复自然,从容道:“若是识相,稍稍惩治一下便也罢了,都是要脸的人家,何苦闹得太难看,但若遇到不识相不要脸的,就如巷子里咬人的狗,要么大卸八块,要么丢远些,总不能放眼皮子底下乱吠。” 她说得清楚明白,虞氏面色未变,裴宝珠也没变。 只有段湘烟觉得受到侮辱,“你说我是狗?” 瞧,某人自己都知道自己是不要脸,不识相的。 沈桑宁淡淡地笑着,任由某人先乱吠一阵。 段湘烟咬着唇,红润美丽的脸蛋迸射出嫉恨的光,显得狰狞丑陋,“你不过就是命比我好,才有资格在这里含沙射影,说到底你不也是高攀了公府,等你人老珠黄的那一天,你——啊!” 话未尽,喉间余音尚存,胸前蓦然一阵剧痛,还未看清什么,就被突如其来的冲击力踹倒在地,重重摔落在冰冷地面上。 剧痛如潮水般涌来,每一寸骨骼都仿佛碎裂,疼得说不出话来,只见一只纹路繁复的金丝黑靴收了回去。 竟是被世子踹了一脚。 “闭上你的臭嘴。”裴如衍冷声警告。 段湘烟被这一脚,踹得剧痛几乎窒息,待缓过劲儿来,悲戚抬头,“差点忘了,除了四小姐划了我的脸,世子爷方才还看了我的身子,难道不用负责吗?这让我以后怎么活?” 沈桑宁面子里子都笑不出来,声音毫无波澜,“那你去死。” 段湘烟一哽,换了个说法,“我凭什么去死?是世子爷看了我的身子,该想办法的是你们!偌大的宁国公府,难道连基本的礼义廉耻都不懂吗?我一介平民,跟你们无法说理,但受了的委屈,不会白受,出了这个门,只怕京城所有人都要知道你们国公府仗势欺人,侮辱民女。” 裴如衍站在一排飘摇的烛光前,周身的位置都压抑几分,暗色长袍都似闪烁幽冷的光,愈发显得面色森冷—— “既如此,就别出这个门了。” 第279章 卖女儿(二更) 段湘烟的咽喉还冒着血腥气,放肆决绝的眸子映出他冷峻伟岸的身影,此刻终于生出慌乱和惧意,“什么意思?” 裴如衍却不回答她。 她强装镇定,声音微颤,“纵使你是公府世子,纵使你们宁国公府家大业大,可这是天子脚下,难道你们敢草菅人命吗!我就不信,你们敢拿我怎样!我爹就在外头,我若出了事,他不会善罢甘休的!” 这一席自救的话,叫沈桑宁听出了重点,“你爹在外面?” 连段姨娘都惊了,“难不成今夜你要勾引世子的事,你爹都提前知道?你还让他在外头接应你?” 段湘烟得意地勾起嘴角,自以为安全有了保证。 段姨娘更伤心了,“所以,连我的亲哥哥都在骗我,你们合起伙来做戏,就为了骗取我的信任,将你带进府里来?他不是真的要卖了你?” 段湘烟看向段姨娘,红肿的脸颊僵硬地动了动,这会子也没什么好瞒的了,“姑姑,我爹好吃懒做,但也不傻,有了你这个先例在,他怎么会把我卖给傻子,他还想继续享福呢。” 段姨娘面上划过失望与愤怒,最后化为苦笑,不作声了。 段湘烟重新扬起一抹笑,仰着头,目光直直望向虞氏,又平移到沈桑宁身上,唯独不去看裴如衍,“宵禁将至,我爹若收不到我平安的讯号,他就会寻去京兆府,或者向宵禁巡街的护城军报信,他嗓门大得很,等这事闹大,你们就算官官相护也平息不了……只要你们现在给我一个交代,我要的不多,只是一个妾室的名分罢了,就能换取你们的安宁和世子爷的清誉,很划算吧?” “这世上怎么会有你这般厚颜无耻的人!”裴宝珠忍不住了,跪在最左边,去推搡段湘烟。 段湘烟身子瘦弱,加上胸口有伤,一下就被推倒,反应过来发了狠地去推裴宝珠,“你以为你是个什么玩意!” 裴宝珠被推倒,不可置信地望过去,“你竟敢推我?连你都敢推我?” 随即陷入深深的怀疑中,长长的指节随时准备扑上去挠人。 许氏见状,赶紧上前制住裴宝珠,“宝珠,先别闹,别闹。” 段湘烟也被下人拉住手脚。 虞氏刻意不说话,朝沈桑宁看去,一门心思要让她来拿主意。 沈桑宁收到眼神,“还请母亲借些人手给我。” 她倒不是调不来人,而是在虞氏面前,得经过准许,才显得尊重婆婆。 “嗯。”虞氏点头。 沈桑宁朝厅堂外望去,那里是一片漆黑,门边站着一行护卫,她招来玉翡低语两句,玉翡领命出去了。 段湘烟被人抓着,见状有些不祥的预感,“你们要做什么?” 看没人理她,沈桑宁好心回答她,“宵禁将至,更深露重,公府是要脸面的人家,你爹来都来了,总不好放着他一人在外面傻站着。” 那头。 在街边鬼鬼祟祟的段大,忧心忡忡地来回踱步,只听吱嘎一声国公府的后门开了。 他心一喜,以为是女儿出来报喜了,走过去两步,却听好几道脚步声,显然不止是一人出来。 路面的光照下,隐约瞧见是一排人,段大察觉不妙,转身赶紧溜,没溜几步,就顿在了原地,因为另一面也来了人,他被包围住了。 “你,你们干什么?”他心虚地问。 护卫们没有回答,抓小鸡似的提着他后颈处的衣物。 段大只见一个清丽的姑娘从护卫们身后走出,明明长得不如自家女儿好看,偏偏在气质上更胜一筹。 玉翡端着手,瞥了眼段大,仰着头傲慢中透着笑意,“您就是段老爷吧,我家夫人说您养了个好女儿,请您进去吃盏茶,有桩生意要跟您谈呢。” 段大听闻前半句,喜上眉梢,以为女儿成功拿下了世子爷,还想跟着摆摆架子,卖个关子考虑下。 架子还没摆成,正卖关子呢,玉翡也不等他回答,挥了挥手,让护卫们将人提了进去。 “哎,哎,我还没答应呢!”段大心中莫名,已经被拖拽进府中,走的后门。 也没去到前厅,被人放进了偏僻的房间。 段大左右看看,“我女儿呢,我——”在瞧见一排护卫涌进时,他果断闭了嘴,抖着手把桌边的茶囫囵吞地一饮而尽。 心里苦,也品不出什么味。 随后,玉翡走了进来。 段大瞧见玉翡,只当对方也是个能做主的主事人,直接问道:“我女儿呢,你们就这样对待舅老爷的?” 玉翡眼中嘲弄,“段老爷,夫人让我先与你将生意谈妥,才能让你去前院。” 段大皱眉,不解其意,只见玉翡抽出一纸契书。 她缓缓道:“毕竟您是段姑娘的父亲,将她养到这般大,你觉得多少合适?” 谈到金额,段大强忍住即将一飞冲天的喜悦,女儿的聘金,自然是越多越好,何况是宁国公府这样的门第。 女儿得了世子青睐,万一以后没良心的不管他了呢?段大考虑的因素多,当然是要趁机大捞一把。 “一千两!” 玉翡眉眼不抬,只微笑,“若是如此,那不谈了,您今日将段姑娘领回去吧。” 玉翡起身,作势要走,段大心一慌,赶紧制止—— “等等等等,少些少些嘛,你说多少,你是不是做不了主?我要跟世子去谈!” “世子与世子夫人已经将此事交给我,若谈不妥,就罢了。”玉翡随意道。 段大一拍腿,“那你说多少嘛!” 玉翡转头,“五十两。” “你们国公府也太抠了!”段大紧皱眉,嘴上说着抠,心里盘算起以后的好处了。 想想当初,自己的亲妹子的聘金好像也才这么点价格,但是每年源源不断攒钱贴补给家里,至今累计都有一二百两了! 段大犹豫试探,“要不再多给点?” 语罢见玉翡又要走,他二拍大腿,“行行行,五十就五十!” 玉翡重新坐回来,将契书摆在桌上,白纸黑字,奈何段大不识字,只看懂“伍拾两”三个字,连段湘烟的名字都认不得。 “签字,画押。”玉翡无表情道。 段大哪里会写字,于是护卫将红泥拿上来,只让他按手印。 段大悻悻地,将手指按进红泥中,想着五十两又觉得实在太少,没忍住抱怨,“你们真是会谈生意,我是嫁女儿,被你们谈成生意了。” “嫁女儿?”玉翡诧异,“段老爷大概是误会了,公府无人要娶妻纳妾。” 第280章 冬姑娘该请夫人赐名(三更) 段大手印还没按,僵在半空,“不是纳妾?那你们什么意思?” 玉翡抿抿唇,嘲笑得很收敛,“世子夫人觉得段姑娘聪明能干,想收为婢女,这是卖身契,您若签了,段姑娘就卖身给公府了。” “什么?!”段大顿时火冒三丈,唰地站起身,将桌上契书拿起撕个粉碎,“我女儿貌美如花,给你们公府当婢女?你们欺人太甚!绝对不行,我要见我女儿!” 玉翡淡定地看着白纸屑从眼前飘落,等段大说完,才道:“可惜公府不缺妾室,唯独这婢女还有空缺,段老爷可要清楚,这公府的丫鬟月银不少,是极稳定的。” “再稳定也是个婢女啊!”段大不肯。 玉翡慢慢道:“世子与世子夫人看重段姑娘,若段老爷愿意将女儿卖给公府,价钱可以再谈。” 段大好奇,“多少?” 玉翡想了想,“一百五十两。” 多了一百两!段大眼神犹豫。 这一犹豫,玉翡又要走了,“您若不愿意就罢了,婢女哪里都能买,只不过段姑娘前些日子伤了脸,今日还试图勾引世子,被夫人抓住了,这名声传出去以后恐也难进别人家门。” 玉翡刚走到门外,段大一锤定音,“好!我今日能拿到一百五十两吗?” 玉翡回头,重新回来,掏出一张崭新的契书,“自然。” 新的契书也是准备好的,上头写着一百五十两。 这下,段大再蠢也知道对方这是故意框他一圈呢!可即便如此,他还是心服口服地按下手印。 他自己这个女儿,他自己知道,心思野着呢,真要是嫁出去,未来未必有亲妹子那么听话,只怕不会往家里贴补太多钱。 还不如现在捞一笔大的呢! 至于为什么勾引完世子后,世子夫人还要留她在身边,不惜花一百五十两……段大才不管呢。 玉翡满意地将卖身契收好,“往后段老爷要自觉与段姑娘少联系了,市面上买个奴婢最多不过几十两,段姑娘这一百五十两,完全是看在段老爷的面子上,今后她就是公府的人,不再自由,这是你情我愿的买卖。” 段大将一百五十两收好,乐呵道:“我懂我懂,我不会上门找她的。” 玉翡点头,“待会,段老爷再同她说几句话吧,段姑娘心比天高,只怕还是不愿意。” 说着起身,将还在欢喜的段大往前厅带去。 前厅。 段湘烟跪了很久,转头瞧见亲爹来了,心慌不已,“爹,你怎么真跟他们进来了!” 她还指望他当底牌呢!这下两个都成人质了! 段大神采奕奕,进正厅就见亲妹妹和亲女儿都跪在那里,想必是因勾引一事,妹妹也被牵连了。 他自认为不动声色地往旁边一站,反正收了钱,也不想管公门里的事了,完全是按照玉翡的要求,道—— “女儿啊,你就懂事乖巧些,往后在府中为世子和夫人尽心尽责,倒也是一个好出路。” 段湘烟一愣,“爹,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段大只好再说清楚些,“世子看不上你,你就安安分分地做个侍女也好,一百五十两不是小数目了,街坊邻里想送女儿进来都进不来呢,做人要知足!” 段湘烟声音颤抖,摇摇欲坠地跪坐地面,“爹!你要将我卖了?!” 此时,玉翡将卖身契出示,全方位展示给众人,在段湘烟红眼之际,又收紧袖子里,严谨道:“不是要卖了,是已经卖了,段姑娘,按照公府的规矩,你入府晚,取名得以冬字开头了,你该请少夫人为你赐个名。” 段湘烟咬紧了牙,恨意充斥着,不明白事情为何就到了这个地步,原来世子说的不用出府了就是这个意思吗?! 可是遣人去找她爹的,不是世子夫人吗? 世子夫妇毫无交流,就可以达成一致了?这就是裴宝珠所说的,感情不好?! 但现在,世子夫妇感情好不好,显然已经不该是段湘烟关注的点了,她不甘地大喊—— “不可以!我不要做婢女!爹,我求求你,我不要,你带我回家!” 厅堂中,不论是大房、二房,还是护卫奴仆,都冷眼瞧着。 裴如衍唇角勾起冷笑,“段姑娘真是多变,先前说要为奴为婢的,也是你。” “我不要!”段湘烟哀嚎着,眼泪落下。 身侧,段姨娘也落了泪,但没有替她说一句话。 这一厅堂中,恐怕也唯有段姨娘是真心为她伤心,然而她浑然不知,或者说,不在乎。 彼时段湘烟还在哀求挣扎,段大后退了一步,“先前是你死活要闹着来公府的,也不是我逼你的,你可别怪我啊,你别想着回去了,我们虽然家穷,但是要诚信,既然签了契约肯定不能反悔,你就好好留在这里,吃好的穿好的,哪样不比别人强啊!” 这样的劝说,哪怕在沈桑宁听来,都尤为可笑。 一个卖女儿的,还讲上诚信了。 至于段湘烟有今天的结果,沈桑宁并不会怜悯,倘若不是自寻死路,此事也不必做的这么绝。 沈桑宁不能给公府留有后患,哪怕这后患再不起眼,也不行。 见时辰差不多了,她朝后方看去,给玉翡递了神色,后者心领神会,将段大带了出去。 段大揣着银钱,顺从得很,只看了凄凉的段湘烟最后一眼,就跟着玉翡出去了。 抬头望望天色,忽听锣鼓声传来,是宵禁前的打更报时辰。 段大问,“已经很晚了,宵禁不允许上街,这会儿走刚好赶上宵禁,这……” 第281章 夫人的心事(二合一) 玉翡低着头,神态置于黑暗中,“段老爷放心,护卫们会将您带去休息,您可以随意,天亮再走也行。” “好好好。”段大放心了。 厅堂中,段湘烟眼看着亲爹走了,想去追,却被护卫抓了回来。 虞氏身边的邹嬷嬷厉声道:“冬姑娘,规矩些,主子们都看着呢。” “我不是冬姑娘,不要这么喊我!” 段湘烟简直是崩溃了,转头瞧见段姨娘悲悯复杂神色,赶紧转移了跪的方向,拉住对方,“姑姑,求求你,帮我说说,我不要做奴婢,我想回家了,我听你的,你给我找一个普通的老实本分的秀才,我愿意嫁的,姑姑,我再不上宁国公府的门了!” 段姨娘想到方才种种,狠下心来,将侄女的手挪开,“没人会害你的。” 最后的救命稻草也没抓住,段湘烟自知被抛弃,成为婢女会落得什么下场,她不敢想,怨愤与不甘将她整个人包裹。 什么叫没人害她?哈哈哈哈,明明全都在害她呀! 环顾四周,发现每个人冷漠或鄙夷的目光,仿佛在看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奴婢,她崩溃大笑,笑命运不公。 宁国公看不下去,想让人把她拖下去,被虞氏按住了发号施令的手。 虞氏摇头,示意再等等。 毕竟同伙的裴宝珠还没惩处呢! 这会儿,裴宝珠还在笑话段湘烟,笑对方成了奴婢,可谓是解气! 这下也不得不感叹,正妻就是正妻,即便是她瞧不上眼的伯府出身的嫂嫂,都能不费吹灰之力就将段湘烟治得服服帖帖! 段湘烟嫉恨地记下所有人的脸,视线一圈转回来看向裴宝珠。 别人都是冷漠鄙夷,只有裴宝珠在大喇喇地笑着,如傻子般明目晃眼的嘲笑,刺痛了段湘烟本就崩溃的心灵。 反正都已经成奴婢了,于段湘烟而言,已经没有更糟糕的事了,气愤之下,一巴掌甩了过去,“笑什么笑!蠢货!” 巴掌甩的太快,“啪”的一下,打懵了人。 刚才只是被推,这会儿实打实挨了个巴掌,裴宝珠再也笑不出来了。 大房的两对夫妻,都从容地看着。 二房夫妇从容不了,尤其是许氏,心痛地惊呼一声,“宝珠!” “你们这些护卫是干什么吃的,一个柔弱奴婢都抓不住吗?!”许氏边斥责边去扶女儿。 裴宝珠委屈极了,但更多的是怒火,本来今晚提心吊胆的就很累了,还被一个奴婢给打了,刚想打回去,就听对方讽刺地笑道—— “你这个蠢货,还好意思笑话我,你以为你是什么好东西,就你这样的,又能嫁什么好人家?成天幻想着嫁给杜公子,哈哈哈哈,镇国公府的门槛可比宁国公府还高呢,也不看看你什么样子,长得还不如我!杜公子能看上你,那才叫瞎了眼了,你就做春秋大梦吧!” “难怪世子不让你出府,规矩学得还不如我,我若是有你这个出身,混不成你这模样,成日将自己当成国公府的唯一千金,你又不是国公爷的亲女儿,一个二房的嫡女,整日里摆长房嫡女的谱儿,出了这个家门谁会惯着你?你就笑吧,将来我看你笑不笑的出来!” 段湘烟受了刺激,嘴角张扬疯狂地嘲讽她,喋喋不休地说出让裴宝珠无法接受的话,期间许氏多次想让其闭嘴,奈何段湘烟已经是破罐子破摔。 许氏多次朝虞氏投去求救目光,可后者完全无动于衷,仿佛就允许她们这么闹着。 “啊啊啊!”裴宝珠双眼胀出红血丝。 长这么大,头一次被人打骂侮辱,她听得几近昏厥,四肢乱颤着从许氏的桎梏中挣脱出来,朝段湘烟飞扑过去,“我跟你拼了!” 许氏一个没抓住,一个飞影就从怀中扑了出去,低头只见怀中空无一物,“宝珠——” 这下喊也没用,裴宝珠轻易就将段湘烟扑倒,就像上次在庭院打架般,但这次指甲养的更长了。 长长的五指在段湘烟的头上脸上抓挠着,将指甲都磨得愈发锋利,在段湘烟的辱骂和大叫声中,刺向她另一侧姣好的脸颊。 “宝珠!” “烟儿!” 许氏和段姨娘的声音齐齐响起,段姨娘也是被吓到了,和许氏一同去拉架。 场面一度混乱,光靠许氏和段姨娘哪里能拉住,沈桑宁想让丫鬟婆子帮把手,话到嘴边被虞氏制止—— “让她们打。” 虞氏漠然看着,沈桑宁听闻也只能收住了声。 直到被压制在底下的女子一声尖锐的丝毫,裴宝珠脸上露出解气的笑,收回了染了血的指甲。 “啊!”段湘烟面颊一热,腾出手来摸了摸脸,面上愈发疼痛,看见手心染上鲜红的血,两眼一黑,“我的脸,我的脸……” 彼时,虞氏挥了挥手,丫鬟婆子们上前,帮着许氏将裴宝珠扶了起来。 除了段姨娘出于怜悯和不忍去扶段湘烟,没人去扶。 段湘烟躺在地上,一点力气都没有,惊愕地还没回过神,缓缓坐起身,视线中,是被二房夫妇围着宽慰的裴宝珠。 她慢慢反应过来自己被毁了脸,“姑姑,我的脸,怎么了?” 段姨娘沉默着,叹了声气。 段湘烟面颊上多了道长长的血痕,她悲恸地哭泣着,脸上血泪模糊,虞氏朝身侧的邹嬷嬷使了个眼色。 邹嬷嬷点头,上前一副公正无私地道:“作为府中奴仆,公然冒犯辱骂主子,与主子争执打架,公府留不得你这样心气儿高的,但公爷和夫人向来心善,还是能给你口饭吃的。” 言语停顿,段湘烟不用猜都知道,不会有什么好去处给她,说不准就是要她当粗使丫鬟! 此时,沈桑宁又收到来自婆婆的目光与询问—— “前阵子将府中产业交由你打理,你当清楚哪处缺人手。” 沈桑宁在让玉翡准备卖身契的时候就准备好了答案,眼下都不用思考,直接道:“城郊靠北十里外的田庄,一百多亩地需要收割,前阵子已经收了大半,但因下雨和地势的缘故,被水灌溉得不成样子,需要开渠通水,等这阵子过去又要忙着播种,冬日前还需盖棚,庄子里忙得不可开交,里许久没进新人了。” 虞氏耐心地听她说完,“你倒是仔细。” “母亲将一应事务交给我,我当然要每一处都了解细致了。”沈桑宁莞尔道。 虞氏欣慰地“嗯”了声,“秋种冬收,也不失为个好去处。” 邹嬷嬷颔了颔首,心领神会地道:“段姑娘,从今日起你便叫冬收,待明日一早,就跟着田庄管事去庄上干活,多干些农活,也就没心思去顾着厚皮攀高枝儿了。” “什么冬收,我不是!”段湘烟沉浸在毁容的痛苦里,听闻此等噩耗,大骇道,“我宁愿在府中做粗使丫鬟,也不要去庄子!” 田庄里封闭管理,除了管事几乎都没人出来,一家子都住在庄子上种田。 风吹日晒,每日休不得片刻,还要被老婆子们盯着,哪里会是人过的日子! 可任由“冬收”怎么哭喊,都无济于事,最终还是被婆子们拖下去,等待明天被送去庄子上,过去就会老实了。 裴宝珠得意地笑了笑,被虞氏瞥了眼,“轮到你了。” 前者当即止住笑意,弱弱地不敢搭腔。 虞氏朝许氏看去,“宝珠能有这样的作为,跟你们夫妇的教养脱不开关系。” “大嫂,是我没管教好。”裴二爷面含愧色。 虞氏哼笑一声,“我原想着请余嬷嬷来,能教好,现在可见是极难扭转了,你们也知道,这件事不完全是冬收的错处,若宝珠性子纯良,怎么也不会沦为帮凶。” 二房夫妇低着头,许氏默默将女儿的脑袋也一并按下去,裴二爷问,“大哥大嫂想怎么罚宝珠,宝珠都认。” 裴宝珠浅浅地点头。 虞氏忽地笑了一声,“我实在想不到罚什么好,种地倒是个好办法,让她身体累些,少动点脑。” 裴宝珠差点又要哭了,“大伯母,我不想去庄子上。” “不用去庄子上,怡景轩院子也不小,开一块地出来,以后上午种地,下午和晚上学礼仪,平时不用出怡景轩,饭菜会送进去。”虞氏说完,宁国公在一旁点头。 二房夫妇没有意见,觉得罚的很轻。 明眼人都认为罚得轻,但虞氏的目的,只是让裴宝珠没机会闯祸和见人。 眼下已经到了宵禁的时辰,虞氏早就觉得困了,“衍儿,带你媳妇早些回去睡觉,睡前让大夫给你诊脉。” 语罢,虞氏就起身走出去,宁国公慢一步,拍了拍裴二爷的肩,叹了口气,看得裴二爷心中一哽,总觉得别有深意。 宁国公将段姨娘扶起来,“你自己回去早些休息,不用想太多了。”语罢,就追随虞氏而去。 段姨娘左右看看,一直低着头,大概是觉得没脸,走到裴如衍面前诚挚地又致了歉。 裴如衍平淡道:“姨娘不必如此。” 就因为太过平淡,显得没什么人情味,沈桑宁补充着道:“我与夫君从未责怪姨娘,姨娘不要多虑了。” 段姨娘神色动容。 大概是今夜在厅堂耗费了太久时间,裴如衍适时地扯了扯沈桑宁的手,“很晚了。” 闹来闹去,月亮不仅没露出来,还下起了雨。 两人撑着一把伞,屏退了下人,漫步回去。 静悄悄的小路上,除了两人的脚步声外,只有小雨挂在树叶和石子上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 解决了段湘烟的事,水患的危机也解除了,两人心绪都无比平静安逸。 油纸伞缓缓倾斜,沈桑宁抬手,抚上他握着的伞柄,慢慢扶正,“这样刚好。” “嗯。”他没有拒绝。 然而,当她放下手来,头顶的伞还会再次失去平衡。 就在她多次的摆正无济于事后,低声威胁道:“若再这样,以后我单独拿把伞了。” 闻言,裴如衍将她整个人拉近了些,将伞递给她,“拿着。” 她不明所以,手已经接过了伞,下一瞬就被裴如衍腾空抱起。 如此,倒两全其美了。 伞柄被她撑得笔直,简直比判官还公正无私。 裴如衍一步步沉稳平衡,抱着她回了青云院。 那厢。 段大准备留宿在公府,被护卫领着走了段路,却发现和来时的路一样啊。 “你们是不是搞错了?我不出府。” 护卫听闻,也不理会,将小门打开,提小鸡似的把他推了出去,“公府不留闲人过夜,段老爷早些跑回去吧。” 语罢,不理会段大的不满愤怒,就将小门给关上了。 段大气急败坏地瞧着门,“没有你们这样做事的啊!开门!” “谁!”街巷不远处,传来一道粗狂之声。 段大赶紧噤声,朝声源处望去,是护城军巡夜来了。 现在是宵禁啊,被抓到就完了,他麻溜地跑。 仍是被火把照亮了脸,被护城军抓住,“谁?哪家的?” 段大病急乱投医,指了指国公府的门。 护城军嗤笑,“就你?国公府看门的都比你看着干净,你鬼鬼祟祟的,不会是偷了东西了吧?” 段大喊着冤枉,惨遭搜身。 “一百五十两银子!”护城军将一百五十两的银票传阅一遍,收了当做证物。 “宵禁上街,犯了大晋律例,带回去!” 段大被捆住手脚,口喊着冤枉,又被塞了碎布,只能任由护城军拖着走。 小雨仍在下着,落在段大头上,比七月飞雪还冷。 与此同时,裴如衍已经将小床收起来了。 他坐在床榻上,看着静静看着书的人儿,“夫人的心事,可都解决了?” 沈桑宁点点头,突然想到什么,又摇了摇头,“紧急的暂时都解决了,但还有一桩新的心事,早该同你说的,你先前同我生气,害的我一直憋在心里。” 裴如衍闻言,穿着亵衣进了被窝,伸手想将她的肩膀揽过。 奈何她突然放下书,从被窝里麻利地爬了出来,走到梳妆台前,将山猫玉佩取来,才重新上了床。 她凑近裴如衍,一脸认真谨慎: “我要跟你好好说说。” “首先,这是我娘留下的玉佩,你见过的,我原本一直将这个当做我娘遗物,可这不是普通的玉佩,这是她心上人给的……嗯,应该算作聘礼。” “但我娘没嫁给这个心上人,所以依你之见,是不是应该归还了?” 第282章 暴风雨的前夜 沈桑宁微仰着头,裴如衍稍一低头,就对上她认真的小表情。 他自然地伸手搂过她的腰,让她顺势靠在他身上,“寻常情况,应该归还,才不违背公序良俗。” “但,”裴如衍声音压低些,如一缕风轻轻吹在沈桑宁的耳畔,“倘若此人对你母亲余情未了,也或许不想你归还。” 她耳朵有些痒,却还一脸正色盯着他看。 裴如衍继而道:“若我送你何物,即便是你的前世,也不想你归还。” 有一样东西让她收着,也算是一种念想,是有缘无分的两人,仅剩的唯一的牵扯。 他说着垂下了眼眸,原本轻松的气氛都染上几分忧郁。 沈桑宁歪歪头,从下方对上他的眼,“说得好好的,你代入我娘的心上人做什么?” 是觉得经历相似吗? 一个没有前世记忆的人,总是去想前世的凄苦,徒增伤感。 她得制止,“别瞎想,我也没把猫还你。” 闻言,他唇瓣朝上弯起,摸了摸她的后脑勺,言归正传,“这枚玉佩,得看对方是什么心思,看对方想不想你还,这么多年了,也很难找到对方,所以你也不必为此徒增忧虑。” 沈桑宁轻启唇瓣,面上划过纠结,“说来也巧,我找到了。” “找到了?”裴如衍摸她发梢的手一顿。 沈桑宁点点头,别扭地叙述,“这世上之事就是无巧不成书,云昭的养父,你也见过的,先前还找小宋神医给他治病呢,他就是我娘的心上人。” 云昭的养父,裴如衍对此人的印象有些模糊,准确地说,不是印象模糊,是对方长得一直很模糊。 之前的见面,也是一副凌乱模样,蓬头碎发总是挡住眼睛,下颚的胡茬看着不修边幅,很难想象富商出身的岳母会喜欢这一类。 “你确定?”裴如衍语气不太确定。 沈桑宁重重点头,“他失忆的毛病,就是微生家害的,先前还时不时痴傻着,如今痴傻的毛病倒是治好了,但失去的记忆还是没回来,在外漂泊一晃二十载,他连自己家都回不去、记不得……” 她忍不住叹一声,“我都不知要如何弥补他了,身外之物终究换不回二十载青春年华。” 语罢,两人相视一眼,陷入短暂的沉寂。 裴如衍的眸光略有复杂,面庞覆上温柔之色,“央央,长辈的爱恨恩怨与你无关,你干净地来到人世间,无需苛责自己。” “只要他的家人在大晋,定然有办法可以寻到。” 闻言,沈桑宁追问,“过了二十年了,声音和样貌都会发生变化,而我们连他的户籍都不知,怎么寻找?” 裴如衍沉吟道:“可以,夫人的心事,交给我。” “方便的时候,让他来府中画像。” 剩下的话不言而喻,无非就是动用关系下到各州府找人。 无论是明面上的关系,还是暗地关系寻找,都总是有办法的。 裴如衍一脸正色,搂着她的手却不是那么正经,不自觉地就去缠绕及腰的发丝,指腹绕了好几圈,“若还是心觉有愧,我们替他养老送终。” 养老送终,也只是没办法的办法了,毕竟二十载光阴换不回。 沈桑宁将云叔的事说出,舒畅许多,慢慢靠在身后宽大的肩膀上,轻轻地“嗯”了声,“阿衍,其实前世的我,谈不上有什么遗憾,我甚至在想,为何我能重生,而那些真正有遗憾的人,却不能重来。” 语毕,就察觉身后的人又是一僵,他淡然的嗓音中带着丝笑意,“比如我?” 她抓住腰间那只玩着头发的手,不由感叹,“段湘烟说我命好,我自己也这样觉得,所以我才有重来一次的机会。” 初重生的时候,她还不乐意呢,觉得人生好不容易熬到最威风的时候了,却要重来。 天下没比这更倒霉的了。 此刻再想,心境是全然不同的。 她心中感慨,耳旁低沉的声音再度响起,温热了她的耳垂—— “我们央央定是做多了好事,成了真命天女,才有此机缘。” 这话说的,专是讨她开心的。 沈桑宁不能深究,毕竟重生的也不是她一个。 “夜深了,夫人。”裴如衍直起身,把她脑袋从肩上抬起来,翻身下床走去熄灯。 他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线里,仿佛比烛光还明亮修长。 明明耳房有值夜的丫鬟,但每次,都是他亲自去熄灯。 燃着灯的最后一瞬,沈桑宁目光扫过屏风上的衣物,只有自己的,没有他的。 她没问。 想也知道,以他的性子,被厌恶的人碰过的东西,肯定会丢掉。 那条腰带,那件衣裳,甚至那双黑靴。 裴如衍不需要可惜,因为不缺。 在他重新上榻时,房中一片漆黑,怕压着她,所以沾床都是小心翼翼的。 时隔了不知道多少天,裴如衍终于躺回了这张榻上,心中五味杂陈,在黑暗中睁着眼沉默着。 沈桑宁都以为他睡着了,思忖着明日要怎么跟云昭开口,直接让她把云叔带来画像吧,他应该也想和家人团聚的。 正想着,身侧的人就慢慢贴了过来。 她缓缓挪到了最里面,温声细语道:“是不是床太小,那还得需要多一张床。” 没人回答她。 但也没再靠近了。 夜里子时,窗外的雨稍微多了几颗。 看不见星星和月亮的,并不止是京城,还有扬州。 中秋节是大晋传统节日,古往今来都是要与家人团聚的,可扬州下游的百姓却被迫在杂乱拥挤的营帐度过。 没有人乐意。 他们是在八月十四的夜里,被迫迁至营帐,一夜都没睡好,到了八月十五的早晨,不仅没看见洪水,那雨势还有减小的趋势。 城内不少店铺都暂时关张了,街上也没人,都在营帐里避难呢!也就是说,一整天,不论体力劳动还是做生意的,都没活干,也没钱赚。 所以白日里,就有不少百姓表示不满,尤其是一些壮丁。 他们试图与官府说理。 “你们当官的不知柴米油盐贵,少赚一日,就有人要少吃一口饭,就因为一句怀疑会有洪灾的无稽之谈,就将我们带到这荒郊野岭来,我们的损失谁来承担?” “就是,一场雨而已,怎么就怕成这样,一夜了,也没有泄洪啊,话说官府怎么对新修的大桥和堤坝这么不自信?” 闻言,人群中就有人玩笑般地调侃道:“不会是又有人贪了吧,那位姜大人是不是中饱私囊了,现在工程还没结束,下个毛毛雨他都怕。” “当官的不贪鬼才信,就看他贪多贪少了,自古以来修河修路都是肥差。” “听说这姜大人的儿子还是个御史中丞,官官相护,哪有老百姓的活路。” “我管他贪不贪呢,反正我要回去!” 十几个男子私下商量好,拖家带口地走到营帐外去闹。 周家的营帐里,周家几个男丁也加入了。 雨势越来越小,带动了所有人蠢蠢欲动的心,见别人都去闹了,也跟着去闹。 官府终是抵挡不住民怨,新知府看雨都快停了,摇着头将百姓放出去。 营帐里住着的人解放,原地欢呼,数不清是几千户人家,浩浩荡荡地出了营帐。 某个营帐里,周妙素躲在角落中,看着叔叔婶婶带着堂哥走了,她盖着小被子,没跟上。 还是周老爷的弟弟,周二老爷拖家带口来找她,“孩子,跟我们走吧,带你回家。” 周妙素看着伸过来的沧桑大手,犹豫着摇了摇头,“阿爷说,让我呆在这里,等官府的人送我回家。” “官府的人哪有空送你回家,”周二老爷耐着性子道,“我们送你回去,现在官府已经允许咱们回家了。” 周妙素摇头,声音轻得如同蚊子叫,“姜大人没有这样说,阿爷让我等姜大人。” 她硬是不走,周二老爷都起了让人扛她回去的念头。 小孩子还怪听话的,可惜是个死脑筋,没用的,太蠢了。 “扛她走吧。”周二老爷道。 周二老爷的儿子儿媳都不耐烦了,儿媳道:“爹,你这一腔好心人家不认,还管她做什么,快回去吧,今日是中秋,韬儿在京城回不来,说不准回传书信回来呢。” 周二老爷的儿子也道:“是啊,这么远的路,我也没力气扛啊,等会她再哭喊起来,我们里外不是人,让她先住这儿,到时候官府肯定会送她回去的,而且有些拎不清的人还是留在这的,不会留她一个人过夜。” 听闻,周二老爷才歇了带周妙素走的心思。 周妙素眼看周二老爷转身要走,突然伸手拉住他的衣摆,“二爷爷,还是这里安全。” “傻孩子,”周二老爷拍拍她的头,最后叮嘱一句,“你若一个人住在这害怕,就找值夜的官差,让他帮忙送你回来,我们另外给他跑腿的钱。” 周妙素点点头,目光望着他们离去。 营帐内没剩几个人,剩下的这些老弱妇孺心怕晚上又下雨,再给迁过来,来来回回走得累,所以干脆留下再住两日,也不损失什么,这里还有饭吃。 几千户百姓徒步走回去,就算离家近的都得走一个时辰,离家远的更没的说,这路上又开始抱怨官府劳民伤财的决策。 抱怨之时,只听天空一阵巨响,紫色的闪电自云层闪过,大雨再次倾盆而来,淋得人透心凉。 众人纷纷加快脚步,朝着家跑去。 临近傍晚,周家大房的,才到家。 周老爷的三儿子和儿媳到了家中,先换了衣物,吃了晚膳,才想到去看一眼周老爷。 进了房间,是静悄悄的。 周三发现亲爹闭着眼睛逝世,先是大喊一声,招来了媳妇和儿子在周老爷床前磕头。 “天杀的官府!让我连我爹最后一面都没见到!”周三恨恨道,“我要去敲鸣冤鼓,我倒要看看知府老爷怎么做!” 周三媳妇磕完头,到床边柜里摸了摸,“等等,爹怎么一分钱没留下,不应该啊,爹不是有棺材本的么?” 周三反应过来,后悔地拍大腿,“肯定是给素素那丫头了!” “这丫头平日看着不声不响,倒是个干大事的人啊!连爹的棺材本都拿,亏咱爹那么疼她!”周三媳妇嗤之以鼻。 周三撑起伞,说着就准备重新回去找周妙素。 忽听一道响雷震耳欲聋,吓得人都回退了两步,周三媳妇劝道:“反正人也不会跑,等明日雨停了再去吧,今天走那么多路,都累了。” 周三点头,也只能如此。 天色暗得就如同入了夜一样,让人分不清时辰。 姜太爷穿着蓑衣,昨日一宿也没睡,这会儿还在勘察各地的石料,以及水位的增长趋势。 钦差陪不住他,早就回去了。 姜太爷先是在堤坝表面挖了一小块碎石,看着没有问题,望着水位突然迅速增长漫过桥柱中位,他眉头一皱,强撑着疲惫,快步跑到了桥梁下,半个身子进了水里。 桥柱周身的水颜色要比江面颜色稍深些,姜太爷想也不想,整个人钻进水里。 远处来送饭的姜璃被这一幕吓一跳,“祖父!”大喊着跑过去。 过了小半炷香的时间,姜太爷才钻出水面,脸上都是脏污的泥水。 他游上了岸,将挖出来的泥和石料细细观察,放在手上摩挲,面色凝重,跌坐在地。 不对啊,明明施工的时候,是有检查过石料的,都是没有问题的啊! 为什么进了水的部分,成了低劣残次的石料,甚至泡水还能变色! “祖父,您怎么了,怎么了?”姜璃跑上来,一脸急色。 姜太爷忽视了她,踉踉跄跄地爬起身,又朝着堤坝上跑去,找了个隐秘的角落,拿着石头捶了许久,终于看见了想看见的——不,应该是不想看见的。 他猩红着眼,仿佛苍老十岁。 姜璃没有第一时间冲过去,因为被官差拉住了—— “姜姑娘,百姓们都已经回家了。” “回家?谁让他们回去的?”姜璃拧眉,帽檐漏了水,冲刷得她睁不开眼。 雨势磅礴如天河决堤,蓑衣变得沉重无比,避雨之物也成了枷锁。 不知何时祖父已经走到了身后。 “阿璃。” 姜璃转身,看着祖父被蓑衣压得直不起的佝偻身子。 姜太爷低头,掀开她手中食盒看了眼,平和道:“阿璃,我今日想吃馄饨。” 第283章 祖孙俩的馄饨 馄饨? 姜璃知道祖父祖母都爱吃馄饨,尤其是南方的小馄饨。 自从祖父致仕后,不用在凌晨早起上朝,便会与觉少的祖母起个大早,两人也不让下人套马车,相携着徒步走到京城中隐秘的深巷里吃早点。 天蒙蒙亮的时候,看着挑着担去抢摊位的菜贩子,提着篮子买菜的女人,还有准备出城做苦力的男人,祖父祖母坐在临时搭起的小桌上,馄饨从大铁锅里捞起,热腾腾地冒着热气,馄饨皮如泡泡般浮在碗里,再加上几颗葱花。 姜璃跟过一次,那时候的她因为没睡饱,觉得吃之无味,便再也不上赶着陪祖父祖母吃馄饨了。 还记得那时候祖父说,吃的不只是馄饨,也是人间烟火气,劳碌一生终于致仕了,就要慢慢享受身边平淡的幸福。 假若早起吃的馄饨是幸福,那现在呢,现在这个节骨眼上,在外从不挑食的祖父突然要吃馄饨,是什么意思? 姜璃握着手中的食盒,难免多想,“城内食肆离这里有些距离,买回来路上都要冷了,祖父若想吃,不如先回去换件干净衣裳,我们一起去吧。” 姜太爷摇头,指了指不远处的泥瓦屋,“祖父实在累了,走不动了,想休息会儿,阿璃还年轻,多走走路不要紧,你去买,买两碗。” 姜太爷已经两天一晚没合眼了,姜璃也希望他能休息,可是她心里有一股强烈的不安,仿佛只要她去买馄饨,就会有不好的事发生。 她不能离开祖父一步。 她站着不动,姜太爷低了低头,斗笠倾斜,雨水全朝前侧倾泻。 积水如卷帘状,让姜璃看不清祖父的表情,只听他嗓音疲惫沧桑—— “今日是中秋,不能与家人共度已是遗憾,不能不尝扬州馄饨,等回去了,才好告诉你祖母,扬州的馄饨是什么味儿。” 姜太爷抬起头,和蔼的笑容中透着释然,“阿璃听话,我这淋了两天的雨,老骨头吃不消了,日子过一天少一天,不想再留遗憾,你——” “好了好了,”姜璃听不得这种话,听了就无法反驳,“我去就是,我坐马车去,尽快回来,祖父先去休息吧。” 姜太爷点点头,姜璃将食盒放下,转身快步跑向马车,一脚踩一个水坑,溅起无数水花。 姜太爷深深望了眼孙女,站在雨帘中许久未动。 一旁的年轻官差问道:“姜大人,姜姑娘一时半会回不来,您先去休息吧。” 姜太爷还是没动,转头望向一旁的官差,收起了和蔼的笑意,“百姓呢?” 年轻官差道:“都回家了,只剩下几个还呆在营帐里。” 姜太爷听闻,没有昨夜的激动反应,“雨又大了。” 年轻官差不知该怎么接话,“啊,是的。” 姜太爷长叹一声,“你去给我找一条板凳,放到那桥的中央。” 年轻官差不明所以,但深知姜太爷执拗的性格,于是问也不问,就照做了。 桥边不远处的泥瓦房,本就是供值夜的官差休息的,里面就有板凳,年轻官差按照姜太爷的要求,将板凳放在大桥上。 板凳刚从泥瓦房里拿出来,就被雨水浸湿,放在大桥上的时候,孤零零的,受着暴风雨的拍打。 神奇的是,这么大的风,也没能将板凳吹走。 但年轻官差受不住风吹雨打,只因恪尽职守所以要陪着姜太爷,这会儿忍不住再次劝他进屋休息。 姜太爷忽然点了点头,转身朝着泥瓦房走去,一步一步,走得极慢,雨水流落在脸上,不敢大口呼吸,直到进了避雨的房中,深深吸了口气,转身将房门关住。 正好把想进屋的年轻官差关在了外面,这一刻,是真想骂人,“姜大人!你让我进去呀!” 里面无声。 年轻官差气急,原地踹了几脚墙根,敢怒不敢言。 但过了没多久,里面的人就开了门,官差立即止住了愤怒的动作。 姜太爷将手中的一卷白布条叠成了正方形,双手微微颤抖着,不由分说地塞到了官差的胸口里,放进不会被风雨渗透的最里层。 年轻官差被他举动搞懵了,“姜大人,你这是做什么呀,这是什么?” “别动。” 姜太爷板着脸,让官差瞬间不敢反驳。 而后,姜太爷严肃地嘱咐道:“不许看,麻烦你,将此物寄到京城姜家。” “啊?”年轻官差懵了。 姜太爷见他没应,褶皱苍老的脸上,又拧起了几道深深的皱纹,似是想到了什么,浑浊的眼睛黯淡了些,偏过身去,将蓑衣解开,颤抖着的手去摸腰间,什么也没摸到。 他总是没有自己带银钱的习惯。 脑海中又闪过什么,他恍然记起,妻子在他的中衣里缝的夹层,于是将手伸进繁琐的中衣袋子,将缝合的线扯开,将妻子放在里面的碎银子拿出来。 姜太爷将碎银子放进目瞪口呆的官差手里心,“你不要看,得要帮我寄出去,这是捎物件的费用。” 以姜太爷的官职,去官驿捎信或寄物,是不用收费的。 官差低头看着手里的银子,知道这是给自己的打赏,或说是跑腿费。 若是平时的上官给赏赐,没有人会拒绝。 可是刚才看着姜太爷拿钱的模样,年轻官差心中五味杂陈,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将钱递回去,“您留着吧,本来就是当值的时间,不用另外给银子了。” 姜太爷诧异地看了眼他,板着的脸蓦地露出了笑,亲和不少,“你拿着,我留着没用。” 年轻官差不解其意,正欲跑腿去官驿,却又被姜太爷喊住,“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名叫庄河。” 姜太爷点头,将庄河招近,“去官驿之前,先去一趟府衙,我看今晚雨不会减小了,请知府再将下游的百姓迁至营帐。” 庄河站着不动,瞧着姜太爷的脸色,迟疑开口,“姜大人,百姓不会愿意迁走的,今日已经有传言说您中饱私囊,才会害怕下雨。” 闻言,姜太爷没有生气,仿佛是意料之中,“那你觉得呢。” 庄河摇头,“您应是两袖清风,只是这世上从不缺贪官,姜大人是被牵连了,但公道自在人心,您不用在意。” “好一句公道自在人心,所以即便知府和百姓不愿,也请你将我的话带到,这石料有问题,现在重修来不及了,请知府务必将百姓迁离,”姜太爷笑了一声,透着无奈,“第二件事,是帮我将此物捎回京城,再然后……你不必回来了,去营帐歇着吧。” 第284章 从容赴死 庄河听闻石料有问题,很是不解,因为当初看姜太爷是亲自检查过的,若真有问题,姜家逃不掉罪责的。 还是说,这只是姜太爷为了迁移百姓想出的说法?庄河有疑惑,但没多问,第二回转身要走,却没走远,又被姜太爷叫住了—— “等等。” 姜太爷喊人的时候,右手也扬在半空中,改变了主意,“我塞给你的东西,不要寄给姜家。” 犹豫思忖好一会儿。 他深知儿子性格刚正,若非如此,也不会因弹劾二皇子,导致璃儿被二皇子抓去。 可这世上总要有人刚正的,尤其是在官场,需要有人站出来监察劝谏,言官若不刚正忠直,言官若过度圆滑,弹劾就失了力量,不再有人因畏惧弹劾而三省自身,那言官怎配为言官呢? 他认为儿子没错,但遇上自家事,再听到百姓舆论如此,只怕会落得玉石俱焚以证清白的下场。 儿子在官场上得罪的人太多,而自己的老朋友也都致仕或早登极乐了,姜太爷犹豫了一圈,艰难地做出决定—— “你将此物,捎给宁国公府。” “但不是给宁国公,要给宁国公世子。” 党派一致,思想一致,且宁国公世子圣眷正浓,为人城府极深,不过分刚正也不过分圆滑,其夫人又与璃儿是好友。 当初,他们夫妇能去二皇子府邸将璃儿带回来,这一次,他们应该,也能将璃儿带回家的吧? 姜太爷并不确定,但是显然,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他交代完,吐出一口浊气,像是放下一件心事,朝着大桥走去。 庄河只怕他还会第三次叫住自己,于是在原地等了会儿,只见姜太爷颤颤巍巍远去的背影。 背部,被沉重的蓑衣和雨水压得,佝偻着,一步步走向桥面的板凳。 庄河心中古怪,但经过这两日的相处,也知道姜太爷是个固执的人,故而也不再劝他去休息了,扭头朝着城中官府跑去。 早去早回吧,庄河没想着回家歇息,因为当值的时辰还没过,没道理回去。 戌时最后一刻,庄河抵达府衙。 府衙内,新知府正用完晚膳,在三堂锻炼身体。 庄河将姜太爷的话原封不动地传达,不出意外的,新知府嗤之以鼻—— “他说得轻松,回头他修好了堤坝,轻轻松松回了京城,我这个新上任的知府还要承担民众怨气,昨日不说石料有问题,今日说有问题了,他是老眼昏花了吧?你告诉他去,就这样得了,我看晚上雨都要停了,别闹了行吗?” 庄河把话记下,也没多说什么,跑去了官驿。 新知府因这突如其来的传话,搞得没了锻炼的劲儿,烦闷地朝师爷抱怨,“怎么就派个老的下来修河道,这么大的雨,还不听劝往外面跑,一把老骨头要是有什么闪失,是谁的过错?” “哎!他派个人传个话,闹得我心里突突的!” * 亥时一刻。 桥面的灯罩被雨打破一半,烛火被雨水熄灭。 姜太爷坐在板凳上,望着桥下黑暗的河流,即便看不见,也能听见汹涌翻滚的波涛巨浪。 猛兽就在身下。 他可以起身离开,可是离开又有何用? 他从不后悔当初接下这桩差事,只后悔,没能早些发现石料的问题。 倘若这雨不停……为今之计,只有让百姓离开。 但姜太爷心知,桥堤若是毁了,就算百姓及时迁离没有伤亡,但下游的住宅和商铺都是要毁了的。 那是他们的根基。 无论如何,姜家逃脱不了罪责,若以舆论定,那就是中饱私囊,若以事实定,也是失察导致百姓流离失所的千古罪人。 紧要关头,他没有办法去思考——究竟是何人在他验过石料后偷梁换柱。 他只想,保住家人的平安。 妻子年岁大了,经不起流放的苦。 即便这桥要塌,他也要守着这桥,只要他自己死在修河的过程中,那些说他贪了官银的舆论,才有可能平息。 平息了舆论,阿璃就能安安全全地,走出这扬州城,回去京城。 扬州城的河,朝廷会派下一个官员来修。 而姜家最终会被判以什么样的罪,只盼一向圣明的陛下,不要牵连他的家人。 至于究竟是谁贪了石料的钱…… 姜太爷低头,在仅剩的路灯下,看见苍老的手上,指腹上的血痂……他将希望寄予那位负有盛名的裴世子。 “嘭!” 垂挂在上空的灯盏突然掉了下来,掉在姜太爷面前,在落地的一瞬,烛光微弱,不一会儿又燃了起来。 姜太爷抱起灯盏,弯腰护住里面的光,只听雷声轰鸣,桥面似有一阵晃动。 地面出现了裂缝,呼啸的江流仿佛要吃人般,发出兴奋的拍浪声。 水位升高,雨水打在水面的声音,也越来越明显。 桥面突然不停晃动,姜太爷面无畏惧,只听不远处传来孙女的一声呼喊—— “祖父!” “馄饨买回来了!” 姜太爷大骇,高声喊道,“你快走!” 与此同时,桥柱断裂,桥中央分化成了两截,但没有沉入水中。 “砰!”食盒掉在了地上,热腾腾的两碗馄饨撒了一地。 姜璃看着祖父抱着一点光亮,站在断裂处,吓得面无血色,“祖父!你快回来!” 然而,对方并未有所动作。 两人离得甚远,姜璃毫不犹豫地朝祖父的方向跑去,紧紧盯着光亮处。 没跑几步,只见桥面一片漆黑,光灭了。 姜璃眼睁睁地看着,桥面最后的那束光,灭在了呼啸的江水里。 第285章 全城浮尸 江水拍上了岸,断裂的桥沉重不住一点重量,顷刻间,坠入江河,裂缝以飞快的速度延伸至两岸堤坝。 “啪!嘭!咚!” 四面声势可怕,响亮回荡,涛涛江水席卷而来,漆黑汹涌的水面漫过天高,与不见天日的夜空融为一体。 姜璃怔在原地,反应过来时,丝毫不惧危险的靠近,拼了命地朝光亮消失的地方奔去。 那厢,从驿站回来的庄河瞧见这一幕,吓得大骇。 他也没料到,这大桥真能说塌就塌啊!原来姜大人说的都是真的! 姜大人呢?怎么没见姜大人? 庄河心中已有猜测,这紧要关头,也来不及去证实什么,看着姜璃反方向找死,大喊道:“姜姑娘!危险!” 原本困在桥下的猛兽,终于挣脱了两岸的束缚,冲击上岸。 姜璃哪里还能听见庄河的声音,脱去了蓑衣斗笠,不要命地冲进崩裂的水浪,只能听见一层层水浪呼啸。 洪水正以势不可当的速度,冲毁了泥瓦房。 庄河紧张地握起了拳头,前后看了看,拳头隔着裤腰带触碰到了凸起的几颗碎银子,他拧着眉,犹豫三下还是没逃命,朝着姜璃的方向跑去—— “姜姑娘!不要再往前了!” 只见不远处纤细的身影被一层层水浪拍过,最终沉没无影。 “姜姑娘,姜——”姑娘二字没出口,巨浪拍在庄河全身,他被迫逐波沉浮,张不开嘴,双手摆动极力朝上游去。 亥时三刻。 因白日的辛劳,百姓早早歇下,偶有起夜者例如周三,走出房门,经过了亲爹的灵堂仍是迷迷糊糊,忽听一声轰然巨响,不同于雷声的寻常,倒像是…… 像是不远处的山被水冲垮了一般! 声音如山崩地裂震耳。 周三蓦然清醒,朝远方望去,那是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清。 他转身去寻灵堂外挂着的白灯笼,取下灯笼,高高抬起,试图照亮远方的情形,仍是没看清远处,白色黑字的灯笼倒是照亮了他自己的脸。 他的眼睛微微眯起,执着地眺望着,耳边风声愈发急促,只听啪的一声,迎面什么腥臭之物拍打在脸上。 他刚要骂人,“狗杂——咕噜噜噜”难听的杂种之声淹没在了水中。 毫不设防,被水浪一层层翻涌,转成各种姿态。 水里什么都有,瓦砾木材鱼虾稻草尸体,周三被拍晕在水里终是沉了下去,成为洪水的一份子,冲垮自家房屋。 睡梦中的周三媳妇孩子,也没有醒来的机会。 躺在棺材里的老人,因为棺材的坚硬和重量,被压在底下,留了完整的全尸。 “洪水来啦!快跑啊!”没睡的百姓赤脚跑在街上,边喊边跑。 “往上坡跑!” 街上人越来越多。 倒是有觉浅的听见了,顾不得穿衣,此刻起身跑出去,开门的瞬间,洪水正好到了家门外,朝着家门扑进去毁灭一切生机。 彼时,周二老爷一家还围着灯盏,看周韬的来信呢。 儿媳妇来来回回瞧了三遍,骄傲道:“我儿子就是有本事,又被上峰夸了呢,爹,再这么发展下去,我们才该是周家本家,长房那几个都不成器,哪有我们韬儿有本事,文武全才。” “就是就是,”儿子也在一旁附和,“韬儿还年轻,将来指不准还能当个大官,我们也能跟着去京城过好日子,唯一就是他这个媳妇娶得不好。” 儿媳妇冷哼,“我找着机会,非得让韬儿休了她不可,门不当户不对的,当初也没经过我们同意,要我说,他们就不算正经夫妻!最多算个妾!” 突然,外面传来邻里逃命哭喊的声音,说什么有些听不清,被磅礴大雨盖住了。 夫妇俩犹疑地出去看了眼,“不好,出事了,爹!快跑!” 周二老爷一把老骨头,迷茫地站起来,拄着拐杖跟上去瞧瞧,略有耳背的耳朵这才听见路人喊的是什么。 洪水来了,崩裂的房梁,狂风暴雨洪灾呼啸,卷来泥沙与碎石,周边此起彼伏绝望的哭喊。 “儿啊!”听声音,就知道,这是被子女抛下的老人。 “三郎——”这是被丈夫抛弃的妻子。 “别撞我!啊!”慌不择路的人撞在一起,耽误了时间,难得不火爆地骂人。 “呜呜,爹,娘……”这是被放弃的幼童,或许是父母来不及带走太多孩子。 周二老爷跑到门口,发现儿子儿媳已经跑远了,他心中一阵凄凉,顷刻间就释怀了,停在原地,跑不动就等死。 正等死,突然一阵凌空起,一把老骨头被返回来的儿子扛起来跑,震动得让老骨头差点散架,眩晕下吐出一口白沫。 儿子体力不佳,能扛起他已是不易,此刻还粗声抱怨着,“爹,你倒是跑啊,还站在原地,怕我死不了是不是!” 周二老爷心里酸楚又是动容,“你放我下去,我死了就死了,你们跑就是了,管我做什么!” 儿子不听,扛着继续跑,最终还是没跑到高处。 凄厉的惨叫会戛然而止,但洪水不会,它只是尽情地肆虐。 知府府衙在上游,新知府刚锻炼完身体,准备洗洗睡下。 听到消息时,城内已经浮尸遍野,下游商铺全部不能幸免,淡黄色的水漫过所有宅屋的一层,百姓的房子多是平房,故,都毁了。 唯有部分百姓跑得快,跑上了高处,留了条命,但也流离失所,或痛失亲朋。 新知府跪坐在地,崩溃地失去反应,脑子里迅速在想,怎么办,怎么办—— “姜大人呢!他修的呀!他得负责啊!” 新知府如同抓住救命稻草,面容狰狞地抓住师爷的袍子。 师爷也是急得团团转,“没人听到姜大人的消息啊,姜大人一直在桥上,也是凶多吉少了吧!大人,为今之计是要快点将百姓转移到安全地方!” “去营帐啊!昨天就让他们去!他们非不愿意!”新知府拍着大腿站起来,差点要哭出来,“这下好了吧,都别活了!找不到姜大人,就去找钦差啊,卢钦差今夜在哪里!” 第286章 裴如衍半夜被宣召 卢钦差正在上奏。 洪水这事,纸包不住火,肯定是要尽快报到京城的,钦差作为督办造桥修坝的官员,桥塌了,也是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与其等知府上奏,还不如自己先一步承认失察的错误。 卢钦差的奏疏与知府的奏疏,前后寄出。 八百里加急,本该沿途换官差和战马的,根本不敢休息,为了节省时间,中途只换了一匹马。 从亥时到丑时末,短短两个半时辰,两封奏疏同时抵达京城。 “八百里加急,扬州急报——” 宵禁的京城里,高亢的呼喊划破了夜的宁静。 在大晋,朝廷的八百里加急分不同旗帜,红色为战报,黄色为州府急报。 火光锃亮的城楼上,护城军远远看见来者打着黄色旗帜,护城军赶紧打开城门,将急报交接,再由护城军快马加鞭送进宫中。 原先那匹八百里加急的战马,倒地不起,口吐白沫。 “报——” 粗犷的男声,带着穿云裂石的紧迫,甚至吵醒了临近宫闱的宅院。 宫门开启,两份急报送入皇城深处。 养心殿燃起一排烛光,里面传来一阵哐当响声。 不出一刻钟,老太监神色肃穆,领了口谕脚步匆匆地走出—— “宣,李丞相、二皇子、长公主觐见!” “宣,镇国公、京机卫指挥使荣信侯觐见!” “宣吏部尚书、吏部右侍郎、户部尚书、工部尚书,工部左右侍郎觐见!” “宣御史中丞姜大人觐见!” 底下的十几个小黄门,领了旨意,每人带着几个小宫人,去各家宣旨。 他们低着头,有个别,在心中腹诽,喊这么多大臣,不如提前朝会好了。 * 消息传到宁国公府的时候,沈桑宁睡得正香,睡着睡着又窝到了裴如衍的怀里。 “世子,出事了!” 夫妻俩同时惊醒,只听房外陈书道:“小黄门已经在前厅了,属下用银子询问了,扬州出事了!姜大人疑似因公殉职,尺骨还未寻得,洪水已经淹了一座城,陛下宣世子入宫。” 沈桑宁唰地坐起身,面色如纸,手肘颤抖。 怎么会这样?前世八月十四的水灾,今生没有发生,她自然觉得已经安全了,而今日是八月十五! 变了,日期变了,水灾却还是来了。 “姜璃如何?”她一边和裴如衍一起起身,一边问外头。 陈书迟疑,“没人说,应是没事的吧。” 没有关于姜璃的坏消息,勉强算一个好消息,沈桑宁抓着裴如衍。 这个时候召见裴如衍,要么是为了修河筑堤,要么是为了赈灾,要么是为了查水患根源。 “明明堤坝已经筑造好了,姜太爷是有修河经验的,却落得这样结局,此事必然有人从中捣鬼,而姜家也会因此成为众矢之的,”沈桑宁心神不宁地嘱咐,“姜大人脾气执拗,他万一意气用事,恐怕会如了幕后者的意,阿衍,在保护好自己的前提下,看顾他些好吗?” 她不知皇帝有没有召见姜大人,但等会儿天就要亮了,就算现在不召见,待会儿还是要上早朝。 沈桑宁替裴如衍系腰带的手腕,因不安微微颤动,裴如衍理好领口,轻轻拉住她的手腕,“夫人放心,我心里有数。” 她点头,紧抿着唇,没再说更多的。 但不说,不代表心里不想,她忧虑着姜璃的安危,忧虑着扬州目前情形,忧虑着裴如衍被召入宫的原由,和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事。 裴如衍单手拿着官帽,另一只手从抽屉拿出一封空白信塞在沈桑宁手里,“劳烦夫人替我书信一封去金陵,让谢霖去扬州。” 他顿了顿,眉梢眼尾都是严肃,“央央,别怪我这个时候还在动心思,时局就是如此,虽残忍了些,但这也是谢霖的机会。” 扬州与金陵很近,谢霖虽没有圣命,但作为宗室,自己请命赈灾合情合理,毕竟靠的近,没人比他更合适。 眼下,是谢霖提高民心和圣心的机会。 沈桑宁接过信纸,裴如衍转身步入庭院。 绯红的官服慢慢融于夜色下,他不曾回头,边走,边戴上官帽。 他忘了关门,沈桑宁捏着信纸,看着他消失,小院里的凉风吹了进来,紫灵匆匆赶来—— “少夫人,您还要接着睡么?” 沈桑宁摇头,走到书桌前,提笔给谢霖写信。 以裴如衍的名义,但是她的字迹。 谢霖此人,虽有时候不着调,但在正事上的能力,沈桑宁没有怀疑过,毕竟前世也有过交集。 何况裴如衍能选择这位表弟,也代表信任。 沈桑宁相信裴如衍,因此相信谢霖,不过在信的末位处,她夹带了点私货。 “吾妻之友,姜氏之女姜璃,此行与其祖父一同治河,表弟若有机会,请帮忙看顾一二,不胜感激。” “扬州之危,若安置百姓的银两有所短缺,吾妻有财,尽可开口。” ——裴如衍,妻代笔。 沈桑宁写完,将信封封好,交由陈武,找裴如衍养的心腹快马加鞭送去金陵。 然后她也没闲着,出了府去,将存在钱庄的银票、酒楼和绣衣阁能够提取出来的银钱归拢到一起,放在盒子里拿回来。 治河是极其耗钱的,先前让姜太爷去治河,国库就已经出了好大一笔官银,这次整个扬州沦陷,不仅要重修河堤,还得安置百姓,重建扬州城,这开销…… 前世好像是国库出了一半,剩下一半让富商们捐款了。 但是要从富商口袋里掏钱,哪是那么容易的事,自古士农工商,商人地位为末,捐款反而要冲头一个,谁能愿意。 沈桑宁愿意,上天给了赚钱的能力,自然也该做些贡献。 可惜自己现钱不多,因为先前还让紫苏带走不少钱出去开拓。 沈桑宁看着硬凑出来的二十万两,陷入沉思。 这里头还包含了裴如衍的私房钱。 天还未亮。 被宣的官员陆陆续续抵达御书房,御书房内气氛凝固,宫人们大气不敢喘一个。 裴如衍不是第一个到的,也不是最后一个,左边站着上峰吏部尚书,右边站着自家舅舅荣信侯。 皇帝不说话,没人说话,众人连呼吸都刻意放轻。 晋元帝的白头发有多了几根,冷着脸,看着姗姗来迟的二皇子。 第287章 世子接下赈灾任务 谢玄看着还没睡醒,双眼一点戾气都没有,不论谁对上他的眼睛,仿佛都能被他的睡意感染。 脚步还没站稳,迎面飞来一本奏折直接拍在脸上。 “还没睡醒就滚回去!” 晋元帝的怒声如重锤,谢玄一下就清醒了。 “父皇恕罪,儿臣醒了。” 谢玄惶恐地悄悄往上首瞧一眼,弯腰去捡奏折,小心翼翼地上前两步递回去,奈何晋元帝不接,他硬着头皮将奏折放在御案上,然后退回去,站在舅舅李丞相身边。 众臣噤声,被宣召的大臣们多是紫色官袍,按大晋的官员服制,正三品及三品以上为紫袍,三品下,五品上为红袍,五品下七品上为绿袍,七品下,如下县县令为蓝袍。 正一品文官为紫袍加玉,正一品武官为紫袍加金。 御书房内,只有李丞相和镇国公为紫玉紫金,只有裴如衍和工部左右侍郎还是红袍。 晋元帝懒得再看谢玄,反而朝站在最后头的姜御史望去。 姜御史双眸无神,黑紫的唇色没有半点生机与活力,面庞都是哀戚沉重。 晋元帝看了眼他那要死不活的样子,到了嘴边的话,又收了回去,转而望向户部尚书,“国库还有多少银子。” “陛下,这些年来为减少各地流民,花销不少,虽无大战,但边境诸国屡屡试探,一日不可放下戒备,几十万战士驻守边境,每年所需军饷就是一笔极大的开支,何况自您登基以来,兴建书院商街,又取消了夜市,还将税率减半,国库能攒下来的银钱实在不多啊!”户部尚书拱起双手,和往常一样的开场词。 这段话,在场众人在朝会上都不知听过几遍了。 晋元帝只问,“你又说没钱,那朕问你,扬州百姓要怎么办?” 户部尚书低垂着头,面如菜色,“陛下,扬州修堤筑桥的三十万两官银,当初已经拨给姜老太爷了,如今横遭此灾,姜家该全权负责。” 姜御史抬了头,张嘴想说什么,但李丞相没给这个机会,抢先一步道—— “官银交到了姜家手里,姜太爷这差事却没办好,辜负了陛下的信任,此事是该由姜家负责,总不能让国库白白损失了那么大一笔吧。” 期间,谢玄拧了拧眉,小幅度地伸手扯扯李丞相紫色的手肘,但对方仿佛毫无察觉,还是一副要姜家负责到底的态度。 晋元帝忽然笑了下,“哦?”一个字的反问,透着权威与压迫,“爱卿要姜家如何负责?” 李丞相继续道:“一场雨就让桥堤尽毁,可见姜太爷在其中贪了不少,自然是要姜家交出贪墨的官银,再让姜家人继续修桥。” 贪墨两字,压得姜御史喘不过气来,朝前走两步,悲愤道:“李丞相,你莫要含血喷人!我父亲和女儿生死未卜,你一句贪墨,连证据都不用吗?!” 李丞相半扭头,朝后看,“姜大人,你激动什么,现在是在就事论事,这官银确确实实交到了姜太爷的手上,不管姜太爷是贪墨还是能力不行,导致的扬州水灾,都是不可否认的事实,难道你姜家不该负责吗?” “我——”姜御史向来是弹劾别人,生平少有词穷之际,这会儿被气得涨红脸。 李丞相透出不易察觉的一抹冷笑,正要回头,忽听另一道年轻有力的男声响起—— “李丞相莫要急于给姜太爷扣下贪墨的帽子,此事还未调整清楚。” 突然开口的,是裴如衍。 他站于两个紫袍中间,忽视了两边投来的目光。 李丞相的冷笑收了起来,反驳道:“这帽子还需要扣吗?就算姜家没有贪墨,也是失察渎职!扬州百姓的苦难是姜家造成的,难道裴侍郎觉得姜家无罪吗?” 不,姜家一定有罪,只是罪大和罪小的区别。 若此时裴如衍回答无罪,那就是偏袒姜家,若回答有罪,就落了下乘。 李丞相看他面色凝重,以为他进退两难,自以为占了口风上乘,却听他根本不接茬,反而语气古怪地问—— “李丞相为何急于给姜家定罪?您口口声声是扬州百姓的苦难,难道您不知百姓正在水深火热中?姜家有无罪,是该查明,但当务之急,是为扬州解困,就算今日丞相与御史争论半宿,扬州之难能因此解决吗?” 李丞相一时答不上来,以至于落了下乘,他面色一僵,左手不自觉地摩挲着玉带钩,眼底是克制的不满。 是他疏漏了,自以为给对方下了个语言圈套,于是步步紧逼,殊不知落入了对方设下的陷阱里。 对方言之凿凿地将百姓当做挡箭牌,诉说着天下大义,几句话就将话题从姜家转到了扬州百姓身上。 可是姜家的罪,就不定了吗? 不,要定,但不是现在了,现在若再提,真显得李丞相格局小了。 所以即便不满,李丞相也不能说裴如衍不对,只能皮笑肉不笑地扯扯嘴角。 晋元帝默不作声,坐在上首,扣着玉扳指,视线扫过底下一众人。 底下的臣子并不是按照官品大小站位的。 就这一刻,两个派别的人物泾渭分明,比如裴如衍和荣信侯挨得很近,但荣信侯和李丞相就隔得较远,仿佛站一起互相会嫌弃。 李丞相说不过裴如衍,当下的一瞬间,人的表情不会骗人,荣信侯、吏部尚书、镇国公甚至辅国公主的脸上都或多或少的,浮现出小幅度的嗤笑、冷笑、嘲讽。 这些臣子们自以为掩饰得很好,是因为从没站下皇帝的角度向下看过。 晋元帝收敛眸中深意,看向样貌气质出挑,连说话都顺心意的裴如衍,“裴爱卿觉得,扬州之难要如何解?” 裴如衍拱手,沉稳有力地回道:“以微臣之见,眼下的重中之重,是筹款。” “筹款?”晋元帝面色稍霁,因为裴如衍说到了他的心上。 裴如衍继续道:“安抚百姓、重建扬州城,所需银两不是修筑河道的三十万两所能解决的,国库空虚,唯有筹款能解燃眉之急。” 户部尚书听得皱眉,但筹款至少不是由国库出钱,因此没说话。 但紧接着,就见点着头的晋元帝将目光投到自己身上,户部尚书心里紧张极了,只听晋元帝问—— “你算算,要花多少钱?” 户部尚书稍微松了口气,至少不是让自己去筹款,心里的小算盘拨了拨,“回陛下,扬州被淹了半座城,不算修河堤的三十万,光是建造宅屋商街,安置百姓,花销至少在一百五十万两以上,若还要完美恢复原本的经济水平,那还是不够的,至少三百万两。” 修建扬州城,要三百万两白银。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户部尚书还没吸气,就听晋元帝平静地问—— “哦,那你筹得到吗?” 筹得到吗?谁筹? 户部尚书一抬头,发现晋元帝看着自己,吓得差点要跪了,“陛下!微臣,微臣无能啊!微臣这张嘴,是出了名的不会说话,只懂算学的!” 晋元帝皱起眉,“你是户部尚书,此事不由你出面,由谁?” 户部尚书心里苦,病急乱投医,朝冷着脸的裴如衍望去,“裴侍郎提的筹款,当然是由裴侍郎自己出面最好了!他讲话好听,去筹款最合适了!” 裴如衍讲话好听?这种屁话都能说得出来,也真是病急乱投医了!李丞相苦涩地想。 晋元帝再朝裴如衍望去,“裴爱卿觉得呢?” 裴如衍再次拱手,欲作答,一旁的荣信侯偏着头挤眉弄眼,想让他拒绝。 筹款可不是个好差事啊!吃力不讨好! 还不等裴如衍开口,晋元帝就被荣信侯露了褶子的脸吸引过去—— “虞卿,是生怕朕看不着你吗?” 荣信侯立马端正,“陛下恕罪,臣眼睛痒。” 晋元帝面色愠怒,“虞卿以为今日是来看戏的吗?你掌管着京机卫,遇事理应积极,为何前阵子京城疑案还没有破?朝廷官员相继遇刺,光是听风茶馆就先后死了两人,你若破不了,这差事就交给刑部!” “陛下恕罪,微臣定当尽心竭力,一定查明!”荣信侯绷着脸,这下没心思管别的了。 看着荣信侯被训,谢玄低着头,憋着笑,心情都好了些。 他这唇瓣刚弯了弯,晋元帝就仿佛右脑长眼睛了一般,伸手将刚才递回来的奏折,用力扔了回去。 晋元帝是习武之人,臂力强劲,那奏折重重拍打在谢玄脸上,他吃痛闷哼一声。 当奏折落在手里,谢玄面色笑意全无,不敢说话。 “扬州今晚浮尸遍野,你身为皇子,现在还笑得出来?” 晋元帝闭了闭眼,怒火没有减少,又拿起一本奏折砸过去,“若不是怕你成事不足,朕都想让你亲眼去扬州看看,亲自去河里捞尸,瞧一瞧,何为众生!何为疾苦!” “罢了,你虽成事不足,也不是全无优点。” 被训斥到伤心的谢玄忽然抬头,心里稍微不那么难受了。 晋元帝平静下来,看向儿子希翼的目光,“你这样,朕也不指望你能筹款,你带头捐些吧。” “啊?”谢玄愣住。 晋元帝眉头又皱起来,“捐个五十万两,你作为皇子难道不应该吗?” “父皇,儿臣月俸才几个钱啊,而且儿臣刚封了王,食邑封地您都还没给,儿臣哪有钱啊!”谢玄叫苦。 晋元帝意味深长,“你底下人给你送的礼加起来,都有这个数了吧?” 这话,谢玄可不敢接。 晋元帝拍板,“这么算来,五十万两都少了,你哥哥不在,你替他的五十万两也一并出了吧,毕竟这些年想给他送礼的,都没处送,肯定也是送给你了。” “待会早朝你也不必上了,杵那也没用,去凑银子去吧。” 谢玄真想叫一声苍天冤枉啊,还想辩驳说理,被晋元帝一个眼神瞪了回去,乖乖站好,但一直皱着眉,啥也听不进去了。 晋元帝再朝户部尚书道:“修堤坝的银子还是从国库出,另外还能再出多少?” 户部尚书生怕被喊去筹款,“国库最多再出五十万两。” “哦,那筹款就剩一百五十万,”晋元帝问,“谁去筹款赈灾?” 目光朝下扫了一圈。 镇国公、裴如衍、姜大人齐齐站出来。 晋元帝面上的阴郁消失,心情稍微好了些,“裴爱卿,此事就交给你了,朕会派些亲卫给你,此事若办好了,官升一品。” 一品代表两级。 众人神色各异,裴如衍如今是正四品的吏部右侍郎,年仅二十二岁,之前去了金陵回来没升官就是因为太年轻。 这次,陛下不管了? 放眼朝堂,谁能二十二岁官居三品啊! 而后,晋元帝又问,“谁去修桥?” 这次,姜御史和工部尚书一起站了出来。 姜御史突然下跪,“陛下,修桥本由家父负责,他生死未卜,但微臣相信家父一生为国,绝无贪墨可能,尽管如此,筑桥失败是事实,微臣愿意前往扬州,完成家父未完成之事。” 晋元帝头疼地摸摸眉心,有点不想理他。 与之一同站出来的工部尚书忍不住说道:“姜大人,你又不会修桥,你去干什么?而且,就以目前形式,你不仅安抚不了民心,还会遭民众怨怼,群起而攻,巴不得弄死你!” 姜御史眉目一凝,唇瓣颤抖,沙哑道:“陛下,那臣更要去了,若是打死我,能平息民怨,臣甘愿一死,何况臣的女儿还在那里,她,她还年轻啊。” 一说到女儿,谢玄耳朵终于能听到声了,面色倏然沉重,“父皇,要不然儿臣也愿意去。” “你现在就可以去凑钱了,去。”晋元帝撇开眼。 谢玄失望低头,张口欲言,憋着不满转身出去。 姜御史还跪着,晋元帝皱眉,“你姜家还得留在京中,等候发落,朕暂时不治罪,不代表你们无罪。” 最终,造桥让工部负责。 筹款与赈灾定了裴如衍,晋元帝让杜承州同行,还拨了一批珍贵药材。 但出发赈灾前,得先让二皇子拿出一百万两。 早朝之上,又一封急报递来,说是已经捞到了姜太爷尸骨,且筑桥的石料有问题,然其生前并未发现。 这无疑,让死去的姜太爷成为了众矢之的。 还沉浸在丧父的悲痛中,姜御史在朝堂上落了泪,却被众臣攻之。 那些他曾经弹劾过的人,反过来弹劾他。 “难道一死就能免罪吗?姜大人太天真了些!” “这哪里是因公殉职,分明是畏罪自杀!” 第288章 姜御史撞柱证清白 即便在御书房暂时避免了李丞相对姜御史的问责,还是逃不过早朝大殿之上,群臣的攻击。 扬州之难,成了讨伐姜氏利器,其中有居心叵测的人,也有自诩为正义之士,也有刚正不阿的御史台同僚,皆认为姜氏有罪。 面对周围群臣审视鄙夷的目光,口诛讨伐的言语,姜御史面色涨红,呼吸都包含痛楚,持着象牙笏板的双手颤抖抬起,朝上首高呼—— “陛下,家父一生为国,赤胆忠心,本该致仕的年纪还迎难而上,都是为了百姓啊!如今家父让扬州水难掠夺了生命,他不能再开口说话,微臣要替他辩白,他绝无贪墨可能!” 二皇子党派的一名官员站出来冷嗤,“姜大人,凡事讲个证据,总不能你说没贪就没贪。” 姜御史头回站在被指责的位置上,悲痛气愤交加,“那又有何证据证明贪污?” 于是又有另一位正义的官员站出来,“扬州之难就是证据!官银交到姜太爷的手上,就算是半路被劫匪抢走,姜太爷都得承担罪责,何况是姜太爷把桥建好了,他也不是头一回筑造桥堤了,难道材料好不好用,他会不知道?桥塌了是事实,材料有问题也是事实,残次的材料恐怕连十万两都不用,那么这中间的钱谁贪了?姜大人!死了那么多的百姓,是你一句狡辩就可以摘干净的吗?” 字字句句,亦是有理。 姜御史答不上来,眼中浮现几分决绝,朝上首看不清神色的晋元帝望去,“陛下!微臣没有证据,但微臣可以用身家性命担保,家父绝不会贪墨!” “姜大人只会这一句吗?”先前的二皇子党羽道。 姜御史气昏了头,极端情绪之下一时血涌上头,“微臣辩白不了,只有以死证清白!” 说着,就朝大殿柱子冲撞去。 众臣吓一跳,有的后退两步躲开,有的去拦一栏,有的站在原地冷眼看着。 “拦住他!”金銮殿的最高位,晋元帝拧着眉起身,烦躁不已。 姜御史心存死志,闭着眼横冲直撞,紫色官袍上的玉带子被身后拉住,“放开我!”头也不回,还想往前冲,却是走不了两步。 后头,裴如衍站如松树,身形不动,唯有一只手臂紧紧拉住姜御史的腰带,沉着脸不发一语。 姜御史走动不了,头还在拼命往前怼,柱子没撞上,撞到一面坚硬的胸膛,憋着气抬头发现是镇国公。 镇国公是个粗人,块头高大,拦在那断绝了姜御史寻死的可能,“姜大人你这是何苦啊!” 男儿有泪不轻弹,姜御史还是忍不住,老泪纵横,“你们管我干嘛!” 裴如衍本不想在此时开口劝慰,但这会儿要是不开口,恐怕姜御史会惹得皇帝不满,于是压低声道—— “姜大人,你以为骂姜家的只有殿上这些人吗?待你走出去,就会发现天下人都会跟着指责。” 姜御史一听,心一哽,站直身子朝后方年轻人看了眼,“那我更要以死证清白!” 随即,裴如衍松开了他的玉腰带,面色无波,“好,姜大人去吧,这一死倒是解脱了,可惜堵不住悠悠众口,将来承受姜大人今日冤苦的,就是您的母亲,妻子、子女。” 姜御史闻言,突然冷静下来。 方才太急,没想太多,只想用死证明清白,试问一个能撞死在朝堂上的臣子,怎么可能会贪墨呢? 可这不正是姜太爷的做法吗! 裴如衍看他神情清明了,继而道:“众口铄金,若是死能解决问题,您今日就不会想在大殿撞柱。” 若是死能解决问题,姜太爷因公殉职,就不该还有人怀疑姜家贪污。 说到底,罪名都是别人安的,不管怎么做,都会被人换个角度污蔑。 姜太爷没有想通的事,姜御史作为姜太爷的儿子,差点也没想通。 姜御史站直身子,环顾周围发现众臣各异的神色,放弃了寻死的想法。 众臣收敛神色,站回原位,晋元帝重新坐下揉了揉太阳穴。 然,二皇子的党羽却在此时开口,“陛下,不论姜御史如何辩驳,姜太爷是否贪墨,这扬州水难由姜家而起,是不可辩白的事实,水灾要治,百姓要管,陛下已经决断出了赈灾与造桥的人选,那么现在,理应治姜家的罪,给天下百姓一个说法。” 语毕,朝堂上除了二皇子的党羽,连同一些中立党,也站了出来附议。 而太子党的臣子们都坚定地看向镇国公和辅国公主,很简单,公主站哪边,他们站哪边。 公主不动,镇国公也不动,他们也都不动。 辅国公主坐在金銮殿下方唯一的一个座椅上,亦是朝堂上唯一一个女子,在众臣附议后突然发笑。 附议的众臣觉得受到侮辱,却是敢怒不敢言。 晋元帝闻声望去,“皇儿为何发笑。” 辅国公主站起身回禀,“上朝之前,儿臣以为勤政爱民的诸位大人会主动请缨,譬如修桥赈灾筹款捐款……” 话到此处,停顿一番,别有深意地叹了声,“可惜,只有治罪很积极,父皇,姜家的罪的确该定,但此事需有人去查,先将姜氏之女从扬州带回来审问。” 旁人不敢驳公主之言,此时只有李丞相亲自开口,“老臣听说,姜氏女也生死未卜,难道这人不回来,姜家就一日不用负责受罚了吗?” “既如此,那就定个期限,”辅国公主三十九岁的年纪,声量蓦地拔高,气势远超李丞相,“专门派人将姜姑娘带回来。” 辅国公主说话时,轻蔑地瞥了眼李丞相,随后朝上首的皇帝道:“儿臣附议,请父皇治姜家的罪,姜御史御前失仪,该停职,剥夺其上朝的权利,其他的罪,等到姜氏之女回京再定夺,而在此之前,姜氏一族不得出京,不能私逃。” 如此,也还算公正。 晋元帝准奏。 辅国公主往中央走了两步,站于殿中群臣之前,“诸臣想为姜氏定罪,其初心一定是为了扬州百姓,扬州突遭劫难,满目疮痍,儿臣与诸臣不能亲临前线,但亦愿尽绵薄之力,儿臣愿为扬州捐款二十万两白银,望百姓能早日恢复往昔安宁。” 第289章 世子讨债127户 她嗓音时而轻柔时而刚强,带着悲悯和压迫。 悲悯是对百姓的,压迫是对身后那些附议定罪姜家的臣子的。 刚才站出来附议的人,现在还在殿中央站着,面面相觑傻眼了。 什么意思? 自己要捐款就捐款,带上别人是什么意思? 话里话外,不就是说:想让姜家治罪的臣子初心是为扬州,所以应该捐款,她自己先打个榜样,让大家效仿吗? 晋元帝倒是终于露出了今日真心的笑意。 二十万两不少了,辅国公主自身行得正,平日里就广做善事,也不怎么收贿赂,和二皇子不一样。 晋元帝是笑了,臣子苦啊,简直欲哭无泪,站在殿中央的数十个大臣,出来附议的时候好好的,现在没法悄悄回到队伍中去了。 自觉像个笑话,低下头,假装什么也没听到。 晋元帝表扬完公主,扫视一眼殿内,见众臣头快钻进地里了,他忍不住想冷笑。 这笑还未发声,底下关注辅国公主的太子党便齐齐跪下,纷纷高呼—— “臣也愿尽绵薄之力!” “若是太子殿下在,也一定会冲去扬州,为陛下分忧,为百姓做事,吾等臣工,手不能扛,不比太子英勇,然多年积蓄可为陛下分忧!” 这太子党中,唯独还混进去一个假太子党的裴世子。 朝堂上的臣子跪了近半,剩下大半站着的显得耀眼瞩目。 一瞬间,高下立见。 跪着的占据了高地,而站着的,是真没人敢站着了。 辅国公主感慨道:“父皇,诸臣果真与儿臣所想一般,勤政爱民,是为父皇与天下的福泽!” “裴侍郎是父皇钦点负责筹款,那么诸臣捐款的事,也得拜托裴大人一并解决了,哪位大人捐了多少务必要记下来,以便日后的封赏,不能让众臣白花了心血,父皇觉得如何?” 晋元帝觉得妙极。 裴如衍没有拒绝的余地,不用数,都知道殿中大臣共计一百二十六人。 得跑一百二十六户人家。 不对,是一百二十七,还有个二皇子没在朝会上。 * 另一边。 天蒙蒙亮,估摸早朝才开始不久,沈桑宁给谢霖写的信已经由陈武派人去送了。 扬州水灾之事,虞氏也是早早起了,“衍儿一个吏部侍郎,又不是工部户部的,陛下喊他去是做什么?” 沈桑宁也在荣和堂,抚了抚婆婆背部,“夫君向来是受陛下重用的。” 虞氏当然知道儿子出色,可是,难免担忧,“姜家这场劫,怕是难了。” 沈桑宁敛下眸,忍不住低叹忧思,被虞氏抓住了手—— “你与姜家阿璃是要好的,那孩子我瞧着是个好的,吉人自有天相,你莫要太为她悲伤,你还怀着胎呢。” “嗯,我知道。”沈桑宁道。 虞氏拍了拍她的手,“这朝廷肯定是要派新的官员去扬州的,不管是修桥还是赈灾,我只盼不是衍儿才好。” 虞氏的担忧,沈桑宁可以理解,尤其是有前世经历的沈桑宁更能理解。 裴如衍作为宁国公府的继承人,作为虞氏唯一的子嗣,他的一点意外,都能让虞氏和宁国公府崩溃。 所有父母都想孩子光耀门楣。 但没有父母,愿意让孩子陷入危险。 正想着,邹嬷嬷从外面匆匆走进,“夫人,少夫人,姜夫人来了,马车都到府门外了!” 虞氏凝重道:“她来做什么?” 不怪虞氏多想,这个节骨眼上,大概率是来求人。 但聪明人都知道明哲保身,就算姜夫人来了,虞氏也不敢应她什么呀! 就算今日皇帝下令要抄姜家,那也是合情合理,裴家能做什么? 可即便如此,依着往日交情,虞氏还是带着沈桑宁去迎人,不忘吩咐儿媳,“她正是伤心害怕的时候,病急乱投医,你待会儿不要应她什么,一切要等衍儿回来再说。” 也不提宁国公,虽然宁国公也去上朝了。 沈桑宁跟着虞氏,婆媳俩走到公府二进门处,就瞧见已经脚步匆匆迈入门槛的姜夫人。 姜夫人未曾梳妆打扮,双眼红肿,一脸素容备显憔悴,脚步虚浮,多亏是左右两个丫鬟搀扶着,才不至于倒在路上。 一瞧见裴家这对婆媳,仿佛看见救命稻草,失禁般的眼泪又落了下来,“阿锦!阿锦!” 被唤作阿锦的虞氏不免心软,“你这是像什么样子,不是还没定罪吗?” 姜夫人哭得直跺脚,往日惯爱吃别家八卦的人,这时候也顾不上什么形象,更顾不上周围还有下人。 就像是在深海沉浮的人,遇见了浮木,双手都要去触碰虞氏以求安全感。 左右两边的丫鬟看见姜夫人已经碰到虞氏便松开了手。 岂料姜夫人双腿一软,差点瘫倒虞氏跟前,“阿锦,我家璃儿生死未卜,我夫君天没亮就被召入宫了,姜家完了,阿锦!” 虞氏手急眼快,当即搀住姜夫人,哪能让她跪下去,一边安慰道:“谁说你家阿璃生死未卜,眼下不是还没有死讯吗,那就是活着的!我瞧她就是个福大命大的孩子。” “你说得对,我家阿璃——”欢喜不过一瞬间,姜夫人如受了惊吓一般,神神叨叨地摇头,站稳身子连摆手,“不,不不,她就是死了,死了好,姜家这回是完了,她只有‘死’在外面,才能不被殃及!” 姜夫人突然收住声,警惕地望向周围,“我们,我们进屋说好不好?” “快快进屋,你别哭了,宫中还没消息出来,别自乱阵脚。”虞氏扶着姜夫人朝厅堂走。 沈桑宁跟在后面,待进了厅堂,吩咐玉翡和邹嬷嬷将四面窗户关住,严严实实地透不出一点声音。 姜夫人刚被虞氏扶着坐下,见没了外人,身子飞快地站起来,“嘭”地一声跪在虞氏面前,不禁惊住虞氏,沈桑宁也为之一怔。 婆媳俩反应过来,忙去扶姜夫人。 姜夫人却是怎么也不肯起来,“你们不用安慰我,姜家这次在劫难逃,我不想牵连你们,我们姜家定罪以后,姜家若没了人,只求你们裴家可以私下寻一寻阿璃,她若是活着,让她别回来了,跑得远远的,不用帮姜家平反什么!” “她一个姑娘家,无亲无故的,若是缺衣少食的,你们帮她一把!” 说着,姜夫人就想去摘手腕上的镯子,一摸,才想起今日什么也没来得及戴,当即又奔溃了,“我怎么这么没用啊!” 第290章 陛下想念儿子 “你先起来!”虞氏双手用劲,也扶不起一个姜夫人。 姜夫人哭着摇头,“你不答应我,我不能起来,我死不足惜,我的阿璃得活着啊。” 虞氏无奈地叹道:“你就是不求我,我也不会袖手旁观,如今宫里还没消息出来,你且稍放宽心,如若真是最坏的结果,我会想法子私下寻找你的女儿,我的话撂在这,你可以起来了吗?” 姜夫人哭的声更响了,“阿锦……” 沈桑宁和虞氏合力,将姜夫人扶着坐下,姜夫人憋住眼泪开始诉说,哀愁得像是交代遗言。 “夫人,公爷和世子回来了。”邹嬷嬷在门外道。 厅堂中三人齐刷刷地起身,最激动和紧张莫过于姜夫人。 门一开,穿着紫袍和红袍的父子俩先后跨进厅内。 宁国公走在前头,布满岁月痕迹的老脸上透着沉重的忧虑,挡住了身后的人。 沈桑宁偏了偏头,去看他身后的裴如衍。 最先开口的是姜夫人,“我家老爷也回家了吗?”想着,她往前迈了两步,“阿锦,我得回去了,你莫要忘了答应我的事。” 虞氏拉住姜夫人,问宁国公,“老爷,姜大人如何了?” 宁国公绷着脸道:“暂时还没定罪,不过姜大人差点撞柱,被停职了。” 此刻对姜夫人来说,停职算什么,“撞柱?!”姜夫人大惊失色。 宁国公点头细说,话茬突然被裴如衍接了过去—— “姜夫人早些回去看着姜大人吧,让他别再冲动,姜家还有转机。” 姜夫人忙点头,是啊,本来抱着今天就会抄家的想法,跑过来托孤的,然而下了朝还没有定罪,说明陛下还并不想治罪,这就是最大的转机。 姜夫人拍拍虞氏的手,“阿锦,那我就先回去了,多谢你了。” 语罢,就急吼吼地朝外赶,虞氏担心她腿软,跟了两步,但又急于问详情,并未亲自将人送出府外,而是让侯在门外的邹嬷嬷代为相送。 随后转身回来,朝儿子走去,“衍儿,陛下没给你指派什么任务吧?” 裴如衍张嘴,这次却被宁国公抢了话头—— “怎么没有,筹款和赈灾,都被他承担去了。” 言语中,透着宁国公的焦躁和不满。 “什么?”这回轮到虞氏站不稳了,被沈桑宁扶着坐下,又站起来,“这可不是什么好差事啊,扬州现在指不定乱成什么样,去赈灾,会不会有危险?筹款又是个得罪人的差事,到时候里外不是人。” 裴如衍没有虞氏的焦虑,平淡地安抚道:“母亲,我有分寸。” “不,你没有,”虞氏很少会觉得他没分寸,这算是一回,“你要是有分寸,不会去接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就算陛下要将这事交给你,你也是有机会拒绝的,你难不成是为了姜家?” 裴如衍摇头,“不是。” 宁国公重重呼出一口气,端起下人递上来的茶水,一口饮尽,重重放下,“生命危险倒不至于,陛下会派亲卫保护,只是得罪人是真的,陛下要二皇子出一百万,还得衍儿去讨。” 虞氏心里更慌了,啪地一下坐到椅子上。 宁国公夫妇俩各有各的愁,反观儿子儿媳就平静得多了。 沈桑宁得知姜家没有定罪,悬着的心放下了,转身走到门外与紫灵吩咐两句话,才走回来。 彼时,虞氏已经接受了筹款的事实,问道:“要筹多少银子?” 裴如衍坐在左下首,“三百万,除掉二皇子的一百万,公主的二十万,国库的五十万,还差一百三十万。” 即便虞氏心有准备,还是被吓到了,“这么多?”于是神色愈发凝重。 宁国公让邹嬷嬷去把账房唤来,想问家中还能拿多少钱。 账房还没来,虞氏眉头就拧紧了,“难不成还要自家填补窟窿?哪有这样的事。” 宁国公道:“实在不行,也没别的办法,这次陛下让全臣捐款,大不了我们多出些。” 虞氏瞥他一眼,“你倒大方,你以为咱家有多少钱,还多出些?府里上上下下,哪样不花钱。” 府里有多少钱,宁国公或许不太清楚,唯有虞氏和沈桑宁是门清的。 宁国公府上下开支庞大,府中光是小厮奴婢就养了上百人,若还要算上外头的铺子庄子,那更是不得了。 下人的开支都还算省的,最烧钱的,是主子们的吃穿用度和世家间人情往来,日常开销的银子与收租赚进来的银子几乎维持收支平衡,剩下的不多。 今年田庄的农产还不景气,几十亩地成了池塘了,所以全靠店铺的收租,所幸国公府的铺子多。 在保留日常开销的情况下,能拿出来的现银寥寥。 而裴如衍为何能省下十几万私房钱,那完全是虞氏的爱子之心,从他出生以来,不论是满月酒还是生辰宴、状元宴,甚至是婚宴,所收进来的礼钱,全部单独存放留给他自己。 在他入仕后,宁国公夫妇将小部分铺子划到他名下,让他单独有了租金收入,唯恐他在与同僚交际时,因囊中羞涩而丢脸。 但实则,平时国公府宴请宾客,或者礼尚往来,都是公中出钱。 如此裴如衍只收入不支出,私房钱不多才怪,比国公府的闲钱都多多了。 这也是为何沈桑宁之前想说开源节流的原因,其实国公府的钱真的攒不下来。 宁国公夫妇一直在交流钱的问题,裴如衍几次想打断,“家中无需筹款,我——” “衍儿,你先别说话,你父亲总是觉得我管家很容易。”虞氏道。 宁国公反驳,“我哪有这样认为?” 账房先生跟着邹嬷嬷进门,在虞氏的示意下,将公府状况道来,细细盘算下,每月竟只能结余下两千两银子。 宁国公不可置信地问,“钱去哪儿了?每月店铺租金都有上万两了,还有我和衍儿的俸禄,再不济田庄还卖菜呢。” “俸禄?”虞氏反问,唯剩下一声冷笑,“呵,你一月的俸禄一百二十两,衍儿每月的俸禄六十五两,他还是自己收着的,你们父子俩,每月做新衣都得数百两,吃食用物哪样不精贵?衍儿还好,他自己不乱花钱,你瞧彻儿呢,我若不给多些,就怕他在外头染恶习,给多些钱,他至少只会花钱,好在是现在去军营没什么机会花钱了,再不说这些,就说府中一个月的火烛钱,都够普通百姓吃一年的了。” 宁国公被说得哑口无言,偏头在茶柜上撑着下巴,不看虞氏。 沈桑宁坐在裴如衍身边,装聋作哑,忽听虞氏问,“阿宁也是知道的,前阵子她管家,也想减少开支,你瞧你减得下来吗?衍儿可以配合她,你这个做公公的能配合吗?她敢减少你的用度吗?你给人送礼送上千两的东西,她能不让账房给你支钱吗?” 这几句话,说得宁国公接不上话,听得沈桑宁也觉得尴尬。 裴如衍再次想打断,“母亲,不用家里支银子。” 他一开口,虞氏便望了过去,语气带着责备,“你说得轻松,你作为筹款的官员,你自己也是要捐款的,你若捐少了,别人怎么看你?还有一百三十万,不是小数目,那些官员们顶多出几个月的俸禄,能起什么作用,剩下的怎么办?筹不到,你说怎么办?” 语罢,虞氏眉宇间更添了几分忧虑。 一直没出声的沈桑宁忽道:“母亲,方才您劝姜夫人平静等待结果呢,筹款这事,我相信阿衍有办法,至于捐款,我那里还能拿出些,扬州事急,银子日后都能赚到。” 她相信,他自己有办法。 虞氏瞧瞧儿子儿媳淡然的模样,没好气地移开眼,“你且惯着他吧,父子两个,没一个体谅我,倒显得我小气了。” 宁国公辩驳,“我哪有?” 裴如衍低着头,抿着嘴,“母亲,往后我想办法多赚些钱。” 此言一出,虞氏气消不少,但没将这话放心上,毕竟官员俸禄的上限摆在那里,就算从六十五两涨到八十两,对公府来说,也没什么区别。 裴如衍又道:“陛下让我去收一百二十七位大臣捐的款,我换身衣服就得去了。” 一百二十七户,天黑都收不完,可不得快些走。 “这浑蛋差事,怎的就交给你办了!哎!”虞氏尚不知这浑蛋差事,就是儿子提的。 沈桑宁转头,见紫灵站在门外,起身朝外而去。 虞氏夫妇的目光随之望去,以为她这么快把钱拿来了,下一瞬,就见她手中端着瓷碗重新走进来。 沈桑宁站在裴如衍面前,在他迷茫的神色下,将碗端到他面前,“你今天起得早,还没来得及吃,待会去收款,我想那些大臣也不会留你用膳,你快吃些垫垫肚子。” 裴如衍莞尔,伸手要接,勺子已经怼到嘴边,他都没注意碗里是何物,张嘴吃了下去,才接过她手里的碗。 宁国公夫妇神色各异地看着,虞氏也不知该欣慰还是无奈,只道一句,“还不是他自己接来的苦差事,你就宠着他吧!” 但对于儿子儿媳感情和睦,虞氏还是欣慰的,她起身抬步出去,想到什么又退回两步。 瞧了眼那瓷碗里装的姜汁鸡丝蘑菇粥,什么也没说,摇了摇头走了,宁国公也待不住,跟着出去。 裴如衍刚吃了第二口鸡丝,瞧着母亲离开的神色,突然吃不下去了,想起身直接去收款,被沈桑宁按坐回去。 “母亲刀子嘴豆腐心,她同父亲拌嘴才殃及到你,”沈桑宁将碗重新放他手里,“六十五两不少了。” 裴如衍抬眸,沉静的眸中仿佛在说:你认真的吗? 沈桑宁慢慢道:“这六十五两和一百二十两,是国公府的根基啊,怎能和收租的银钱相提并论?意义不同,重量自不同。” 闻言,只见他眼中云雾散去,浮现出清明的笑意,多吃了几口鸡丝粥,才出去。 正巧碰到经过门外,要去书院的齐行舟。 两人一道出了门。 沈桑宁望着一大一小两道身影离去,方才轻松的模样不再,自己只有二十万两,远不够解扬州之急。 纵使阿衍有办法筹集到银子,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毕竟过不了几天,他就得起程扬州赈灾。 她思想许久,忽听玉翡声音传进,“夫人,官驿有东西送来了。” 沈桑宁闻声望去,只见玉翡抱着一个小盒子走近。 * 皇宫内。 大臣离去后,晋元帝独自回了御书房,明明是白天,却还是燃着几盏油灯。 在油灯下,将奏折抬起,于充足光线下端详,将两份同来自扬州的急报细细比较。 看许久,才放下,揉了揉布满血丝的眼睛。 “陛下,您今日起得这样早,得当心身子,还是休息一会儿吧。”老太监在一旁心疼道。 晋元帝摇头,累得嗓子都哑了,“沾床,也睡不好,扬州遭难,也是朕的过失。” 老太监劝道:“陛下,这怎么会是您的过失?您莫要往自己身上揽啊!” 晋元帝目露忧思,“朕老了,眼神也不好,用错了人,才会致使百姓流离失所。” “陛下……”老太监还想安慰什么,却被晋元帝抬手阻止。 晋元帝仰了仰头,望着半空,惆怅道:“满朝文武,竟然没有几个人能做些实事,二十年了,能得朕心的,还是只有那两个。” 大太监明白,这说的就是一路跟随晋元帝的镇国公,和辅国公主,这两人地位非凡,能推动群臣朝着陛下想的方向走。 晋元帝又叹一声。 大太监为了安慰晋元帝,忽然想起一人,“陛下,依奴才看,宁国公世子也算是有勇有谋,一心为国的纯臣了,尚书大人避之不及的差事,裴世子都未曾推诿。” “纯臣?他可不是纯臣,”晋元帝嗤笑,无奈道,“只不过心思正些。” 大太监附和,“难怪陛下愿意重用他。” 晋元帝闭了闭眼,“这阵子,朕总是频繁梦到欢儿,他的脸,原先朕是能看清楚的,可现在,好像看不清了……太久了,太久了,都说人越老胆越小,果然是这样,朕已经感到害怕了,怕忘了他的模样,怕闭眼的那天,他还是没回来。” 第291章 太子谢欢的过往 大太监谨慎地安慰,“太子殿下吉人自有天相,一定能平安归来。” 晋元帝睁开眼,“冥冥中我能感觉到,他在,或许他还在怪我,刻意躲着不回来,但他若知扬州水难,定然不会袖手旁观,我记得他年幼时,哪怕冰雪交加,也不落一日地在雪中练剑,初时,是为了能让我看见他的努力,后来,是因前朝君主暴虐无道,他想用他的剑斩尽天下奸佞。” 谈及数十年前,记忆如潮涌进晋元帝的脑海里,他甚至不再自称为朕。 那个时候,晋元帝还不是皇帝。 他是谢平川,出身武将世家,是将军,是百姓的将军,也是被前朝君主忌惮的将军。 他在外领兵征战数年,殊不知被人认作眼中钉肉中刺,朝中奸佞伪造他通敌叛国的罪证,贪图享乐的皇帝大手一挥,杀尽他在京中的家眷。 父亲,母亲,祖父,祖母……连带旁支族人,只要在京中的,都被牵连。 旁支中唯有一堂弟,被家人誓死护着逃出京才躲过一劫。 彼时二十多岁的谢平川刚在边关战役中取得胜利,听闻京中噩耗,以及上缴兵权、获罪归京的圣旨,悲怒之下带着数十万将士于边关造反。 然,传令者带来了他年仅六岁的嫡子和他青梅竹马的妻子,以作要挟。 隔着一条江河,谢平川看着妻子,欲放弃造反,并与传令者谈判,放过数十万的将士。 朝廷当然会接纳将士们,该死的只有他而已。 谈妥一切,传令者略有松懈,谢平川只见妻子深深望了他一眼,随后决绝自刎,用最后力气,抱着六岁的谢欢,跳下了边城的河。 他绝望地看着自己的妻子,在昏君与奸佞的陷害下,为保他的性命,放弃了自己的性命。 妻子与儿子被捞起的时候,只有儿子还尚存微弱气息。 谢平川杀尽了使者,至此,没了牵制与威胁,占领边境,成了叛军,一路南下将前朝版图一一缩小。 在前朝的治理下,民不聊生,而谢平川善待百姓,严格御下,绝不因征战而无故屠戮抢掠。 谢欢跟着他,自小习武,天赋甚至比他更甚。 十三岁的谢欢,身高七尺,但一张脸却稚气未脱,为了维持高大形象,打了个鬼面獠牙的面具,带着那面具,第一次领兵,连攻下三城。 经这一战,充分展现了谢欢作战天赋,谢平川麾下杜氏等重将都对此钦佩不已。 攻下三城后,战士修生养息,谢欢疾恶如仇,遇到贪官就地斩杀,又与当地官员一同建设规划城市,完全融入了百姓中,帮百姓解决最基本的难题,慢慢俘获了民心,莫名其妙地吃上了百家饭。 谢欢幼年失母,便爱上了这样的生活。 一日在街边遇到了一小姑娘,小姑娘衣着褴褛上来就是一刀。 谢欢没躲,硬生生地挨了一刀,然后问她:你要清楚,谁才是你的仇人。 小姑娘是前县令的女儿,因为城池没守住,被谢家叛军占领,前县令畏罪自戕。 小姑娘刺了一刀后,就被士兵抓住,但被谢欢放了。 放了没多久,小姑娘又来刺杀,这次谢欢没让她刺,将她带回家,“你要是有本事,可以去杀个大的。” 自那日起,小姑娘怀着仇恨,日夜习武,她想着总有一日要杀掉昏君,也杀掉谢家的人。 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小姑娘“认贼作父”,成了谢氏的女将军,她最后真的杀了昏君,却再没了杀谢家人的心思。 谢平川改国号为晋的那年,也算是儿女双全。 他鳏居十多年,当了皇帝被群臣催着立后,他麾下心腹皆为武将,所以需要笼络文臣之心,于是立了李丞相之女为后。 长子无法理解,也从不遮掩情绪,与他置气。 太子跟皇帝置气,自古都是少见,他们不像皇室父子,就仿佛还是民间父子。 谢平川如今想起来,也记得,儿子置气时板着脸,手里握着一把剑,故意从他面前远远经过,但不喊一声爹。 可那会儿,儿子都已经二十三岁了,身为太子竟然无法理解他,谢平川没有去理会儿子的不满。 立后大典后的不久,儿子留了一封书信走了,只说去游历,也未曾与他当面告别。 此后,再也没回来。 如此想来,那匆匆一瞥的不满,是谢平川最后一次与儿子的见面。 思绪如潮,连带眼睛都起了水雾,晋元帝懊悔极了,“他六岁失母,我对他极为严苛,从不曾对他嘘寒问暖,所以他才极力想要证明自己,风雨无阻也要练出一身本领,他受了伤,我不曾问过一句疼否,打赢了仗,我不想让他骄傲,亦不曾夸奖,即便如此,他也不曾和我置气。” “就那一次。” “这二十年,我无数次地想,若我那天,不端着皇帝的威信,不端着父亲的严厉,我若是哄一哄他……他会不会就不走了?”晋元帝沙哑地反问,此刻的他,难得佝偻着背,似是承受不了“失去儿子”的痛苦的普通老人。 苦涩浑浊的泪珠落下,滴入没盖灯罩的灯盏里,灯火微弱一瞬,顷刻间又燃了起来。 大太监在边上无声地叹息,却不敢乱插话,因为知道,晋元帝并非在问他话。 问的,是虚幻中,想象出来的谢欢。 晋元帝看着灯芯,就仿佛在烛火中看到了自己的儿子,喃喃道:“说不准,他躲在哪里,娶了妻生了子,融于万家灯火中,过着他喜欢的生活。” “哪里都好,只要不在扬州,哪里都好。” 晋元帝忍不住自私地想,忽而又道,“但以他的性格,只要活着,就不可能对扬州袖手旁观,此番裴如衍去扬州,万一会碰到他呢?” 这次,是在问大太监了。 大太监赶紧附和道:“还真有可能,太子殿下心系黎民,难怪陛下要派亲卫跟着裴世子一道去扬州,陛下的亲卫都见过太子的画像,只要能见着太子,必然能将太子平安地带回来。” 晋元帝听闻,擦了眼泪,露出一抹期盼的笑,蓦然想起什么,又收住了笑,“等等,前阵子画骨师不是画了欢儿可能变化的样子吗,你去将那十几幅画像,拿去给他们传阅,务必记住每个模样。” 晋元帝说着,还站起身,迈着脚步就要去找画像。 大太监追着说,“陛下,老奴知道在哪里,让老奴去吧。” “你那双老手,没个轻重。”晋元帝雷厉风行地去寻十几幅画像,还都放在殿内的不同地方。 将画像悉数交给大太监后,又叮嘱他快些。 大太监领命,抱着十几幅画像离开,见晋元帝此时心情稍好些,忙让人端来吃食,自己退下去办差。 出殿后没走几步,正巧碰到前来探望晋元帝的皇后李氏。 第292章 裴世子讨债来了! 李氏端庄雍容,即便比晋元帝小二十多岁,今年也是四十三岁的年纪,和失踪的太子一样大。 她没有刻意扮年轻,高挽的发髻间插着金凤衔珠的步摇,莲步轻移时也不过分摇晃,身后的丫鬟端着托盘,托盘上是汤膳。 大太监抱着画不忘尊敬地问安,然后阻止她,“皇后娘娘,陛下正为水灾烦忧,不见任何人。” 李皇后脸上挂着浅淡的笑,视线下移到大太监抱着的画卷上,由于画太多,其中一张画不小心掉在了地上,大太监身后的小太监忙着去捡,奈何李皇后快了一步,将脚下的画卷捡起。 散开一半的画,正好露出肖像的上半卷,李皇后不动声色地将画卷卷起,眼皮轻垂时,眼底的光黯淡几分,把画卷还给了大太监—— “看来陛下是在想念太子。” 大太监不卑不亢,“娘娘是知道陛下的念子之心的,自然是盼着殿下能早些回来。” 李皇后朝着御书房望了眼,“本宫亦如此。” 放下这话,歇了送膳的心思,转身缓缓走了。 * 午时,京城的日头正盛,晒得人心头堵。 谢玄为避免讨债的上门,便去了舅舅李丞相府。 他急匆匆地进去,走得比通报的管家还快,管家在后头追—— “殿下,您要不先去前院用些茶点?相爷在书房与人议事呢。” 委婉的阻拦落在燥热的谢玄耳里,是大逆不道的,叱责道:“舅舅议的什么事,是本王听不得的?” 管家答不上来,被谢玄的手下阻拦住去路。 谢玄走至书房外,正巧听得李丞相在书房与什么人说话—— “废物,都是废物!我有没有说过,小心行事?!” 另一人道:“相爷,我们都很小心了呀,先是让姜老头验过,才找人悄悄换的石料,为了避免不被发现,连着运了七八个晚上,只换了三分之一啊,谁能想到这材料这么差,三分之二都抵挡不住一场雨?” 紧接着,是沉闷的吃痛声,那人被李丞相踹了一脚。 “你们最好是祈祷姜氏全家死完,这罪定死在他们身上,若是你们手下的人被牵扯出来,你们的人头是保不住的,别怪我没提醒你们,此事与宣王殿下没有关系,万一谁敢牵扯到殿下,你们的家人……” “相爷放心,此事与宣王没有关系。”那人保证道。 谢玄在外听着,此时管家才赶上来,“殿下,相爷真的在议事啊!” 书房中话音骤停。 谢玄干脆推门进去,只见两个不起眼的官员一个站着,一个摔在李丞相面前,谢玄知道这是自己麾下的人,却忘了姓甚名谁。 当下愤怒极了,冲着那两人发脾气,“本王是不是交代过,不要去搞姜家,你们为何不听?!” 两个官员胆寒地噤声,朝着李丞相望去。 谢玄顺着他们的视线,朝淡定的丞相看去,“舅舅,为何要这样?” 李丞相挥手,对两人道:“你们先出去,记着我说的话。” 两名官员连连点头,摔在地上的也爬起来,先后朝门外而去,还不忘关上书房的门。 李丞相呼出一口气,语重心长地道:“殿下,这一切都是为了您啊,您需要钱,需要很多钱,未来若有万一,才有应对的资本呐。” 谢玄反驳,“我们有的还不多吗,光是倒卖禁药就赚了多少了,还不算在外头放的印子钱,还有每回,每次人口普查、扶持地方,户部发下去的银钱,舅舅不都能插一手的吗?底下上百官员,年年上供,这些加起来,舅舅还能看得上修河那些钱?” 李丞相皱了皱眉,“殿下,虽然这里只有你我二人,但也该注意些,修河的石料倒腾一手,能进我们口袋五万两,也不是小数目了,只是这次确实是大意了,没有想到会如此,但殿下放心,此事必不会影响到您,即便被查到是,也可以弃车保帅。” 谢玄嗤笑,越想越气,原地转了一圈,“好一个五万两,现在要从我口袋出去一百万两!” “殿下先别生气,这次是意外。”李丞相道。 谢玄不想听这些,一手摸了摸额头,语气稍稍平静下来些,“舅舅,我真的不明白,我那个失踪的大哥多半是死了,这江山势必会传到我手里,我们为何要囤钱养兵?” 李丞相一脸正色,“殿下,以陛下的性子,即便太子不回来,也无法确保这皇位能传到您手上。” 闻言,谢玄脸色更黑,刚平复的心情一点又着了,顺手就摔了身边架子上的瑞彩祥云瓮,“难道他就这么看不上我吗!” “啪嗒”一声摔得稀碎,同时外面响起了管家恭敬小心的声音—— “相爷,殿下,裴世子来了。” “他来做什么?”谢玄怒道。 这话问得过于着急了,随便一想都知道,是“讨债”来了。 应该是来找李丞相收钱的,毕竟这里不是宣王府。 谢玄面色烦闷,“舅舅,你去,别说我在这里。” 李丞相也不想去,倒不是舍不得钱,主要是想给个下马威,“裴家养了个好儿子,倒是什么都敢接。” 于是便吩咐管家去回了,谎称不在家,让裴如衍晚些时候再来。 谢玄听完,嘴角勾起恶劣的笑,“我也想看看,他筹不到钱,是否会失了父皇的宠信。” 舅甥俩相视一眼,方才剑拔弩张的氛围缓和。 但没多久,管家又急匆匆地回来禀—— “裴世子什么也没说,拿着本子在相爷的名字后头写了几个字,就要走。” “他写了什么?”李丞相问。 管家道:“拒捐。” 第293章 两袖清单,没钱 “什么拒捐,本相什么时候这么说了!”李丞相气急,打开房门直视管家,“你去拉住他,就说本相很快回来了,叫他等等!” 管家一愣,被李丞相催促,“还等什么,快去啊!” “哦,哦。”管家赶忙朝着前院跑去,希望裴世子还没走。 李丞相摸了摸胡子,身后,谢玄满眼阴郁,“舅舅这就认怂了?” 李丞相被他直白呛人的话怼得语塞,“殿下,就当是花钱消灾吧,省得被小人背后告御状。” 语毕,李丞相掀开下摆朝外走去,谢玄嗤笑一声伸手摸了摸架子上的青花雅瓷,轻轻一拨。 又是清脆一声响,青花瓷碎落一地。 不知是哪个官员送来的青花瓷,散落一地的瓷片中,还有一沓大额银票。 谢玄弯腰将银票捡了起来,继续在书房里兜兜转转。 前院。 裴如衍脚步不曾停顿,正要迈出府门,管家又追了上来—— “裴世子,我家相爷很快就回来了,您再等等吧!” 闻言,裴如衍转头,看向一脸急色的管家,语气古怪,“很快?他同你说了?” 管家面上划过尴尬之色,马上否认,“不是,是老奴猜测相爷很快要回来了,您要不再吃盏茶呢?或者您等等再来?不论如何,相爷也没有拒绝捐款啊。” 裴如衍驻足,“文武百官皆知筹款之急,此时避而不见,丞相之意,我心明了,亦不强求。” 他抬步欲走,李丞相的声音自后方传来:“裴侍郎未免太心急了些。” 李丞相大踏步而来,可算是赶上了,在距离裴如衍两丈的位置止步。 裴如衍闻声望去,目光露出诧异之色,仿佛对凭空出现的人表示疑惑。 只听李丞相咳嗽两声缓解尴尬,一本正经地胡诌道:“本相知道筹款急切,故而去后街的钱庄取钱了,不曾想裴侍郎是一刻也等不得,还试图冤枉本相。” 裴如衍端出小本子,抽出自带的笔,身后的陈书见状递上砚台,他就这么凌空地沾了墨水,划去本子上刚干涸的“拒捐”二字—— “是晚辈心急了。” 自称晚辈,而非下官,语调有谦虚无卑微,随后吹捧道:“捐款都需去钱庄提钱,可见捐的不是小数目,丞相果然大义,晚辈自愧。” 李丞相刚扯出的笑,就这么僵在脸上,往上不是,往下也不是。 只因裴如衍的两句话,他就被架在了那个大义的字眼上。 一天之内,落入两次“晚辈”的言语圈套,李丞相压抑着心底愤怒,皮笑肉不笑,“裴侍郎可真会讲话。” 随即让人取来一千两银子。 裴如衍的笔还抬着,命陈书收下,陈书当面清点,大声道:“一千两。” “丞相果真两袖清风,百姓之福也。”裴如衍温声夸赞道。 这夸奖的话,落在李丞相耳里,哪里不知他在阴阳怪气,偏偏他面上挑不出错,不知道的还以为真是夸奖。 裴如衍夸完,提着的笔落下,这次直接把李丞相的名字都划了。 李丞相亲眼见了,眉头蹙起,不解其意,“这是什么意思?” 此时,裴如衍才想起解释,“陛下之意,是按照捐款数额排序,来之前,晚辈以为李相会为百官表率,想当然地将丞相记在了第一页,不料丞相囊中羞涩,自然是该将丞相的名字移至后头。” 说完,看着李相瞪大的眼睛,他还后知后觉地补充道:“晚辈并非是说这一千两少,李相亲自去钱庄提了一千两银子,可见丞相用心良苦,这份心,也是该为诸臣榜样的,晚辈会一五一十在册中阐明,不让陛下误解。” “你……”李相的胡子被吹得飘了飘,还掉了一根,吩咐管家道,“再去取五千两来!” 管家忙去账房拿钱。 裴如衍面露疑惑,“丞相不用去钱庄吗?” 李相脸都青了,不想理他,不停催促下人让管家快些。 直到管家将五千两交到陈书手中,裴如衍重新登记完,也没走。 李丞相很想赶人,“不是筹款着急吗,裴侍郎快些去下一家,别耽误了筹款,本相就不留你喝茶了。” “相爷说的是,”裴如衍脚步未动,“不过,您可有瞧见宣王殿下?” 李丞相摇头,“没有。” 裴如衍一脸正色地点头,“说来惭愧,晚辈还不清楚一百万两有多重,区区几人也不敢贸然去取这巨额银款,于是特意向陛下请示,今日申时陛下的亲卫会亲自去取,若是丞相见着宣王殿下,还请代为转达,别让亲卫跑空惹陛下不愉。” 语罢,他便抬步离去,脚步快而稳,像是急着赶下一家。 被迫捐了六千两的李丞相阴沉着脸,一侧管家奉上茶水,被李丞相掀翻在地—— “真是初生牛犊,一千两少吗?本相的俸禄才一百八十两!” “相爷别气,当心身子。” 李丞相眼中闪过一抹冷厉之色,牙缝中挤出来的不是字,是怒火,“本相倒要看看,他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他自己能捐多少!” 正在气头上,没注意到从一旁靠近的外甥。 谢玄袖袍一挥,“舅舅出六千两都气成这样,一百万两……这厮就是故意的,说什么一百万两重,难不成捐款不能出银票还必须捐银锭吗?谁会发蠢地把一百万两银锭放在家里!” 舅甥俩各气各的,谢玄想到申时得出一百万,即便心里头气,也不得不赶快回府,去调出一百万两银票来。 出了相府,不忘吩咐心腹,“你去扬州一趟,查一查,姜璃是否还活着。” 心腹领命,走前还问,“殿下,若是活着是要抓回来吗?若是死了……” “抓什么抓,”谢玄驳斥,“不论生死,你只需回来告诉我。” 眼下京中局势,回来未必比在外头好。 随即又想到方才舅舅说的话,只怕舅舅也会派人去扬州,思及此,谢玄伸手抓住心腹下属,“你记住,若见她有危险,保住她的性命。” “属下遵命。” 而后,谢玄匆匆回府,府中存放的,加上他申时之前能调动出来的现银,只有七十万两。 无奈,只有将府中古董玩物拿去当铺卖了。 他刻意没让下人保密,毕竟要花掉一百万,总不能一点用处都没有吧! 一个时辰内,宣王府陆陆续续从正门运出一箱箱物件,两队护卫浩浩荡荡地护送,分别送往城内几家当铺。 若有不知情的、好奇的百姓不解,便有人解答—— “这是宣王殿下要做善事,变卖家当去给扬州捐款呢!” 还不到申时,宣王捐款就在京城传开了。 第294章 捐款队伍堵住公府 另一边,裴如衍跑到傍晚,也才筹集了一半,有部分见李丞相捐了,便也听话爽快地出了钱。 还有少数不在家,这些白日不在家的,等回到家就听说自己成了拒捐的一份子,于是晚膳都顾不上吃,拿了钱就奔向宁国公府。 夜幕降临,宁国公府门庭若市,车水马龙。 这些个官员们,尤其是白日不在家的这些人,从不委屈自己,马车都是极为宽敞豪华的。 北街宽阔的大道,都被这来来往往停驻的马车,堵得水泄不通,连护城军都闻讯赶来维持秩序了。 一同维持秩序的,还有宁国公府门房—— “马车不要停在这里,靠边靠边。” “世子不在家,世子没回来,大人们要不明日再来?” 这话怎么这么熟悉呢,某些大人摸摸鼻子面面相觑。 裴如衍不在,宁国公也不出来,知道这些都是丞相和宣王党羽,故意给自己儿子吃了闭门羹呢,总得叫他们也急上一急。 但客至门口,也断没有不让进的道理,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干不出这样的事。 这些官员明知尴尬,这会儿倒是脾气好了,根本不上脸,在公府下人的带领下,进了前厅喝茶。 喝了一会儿,也不见宁国公出现,反倒是女眷来了,官员这会儿终于有了不快之色,“怎么,裴世子不在,裴国公也不在吗?” 倒不是看不起谁,只是这么些官员在这里,国公府出不来一个官员吗? 这么不重视,哪里是待客之道? 沈桑宁进了前厅,仿佛没听到这嗓门不轻的私语声,慢悠悠地吩咐下人给官员们换新的茶水,“诸位大人,实在是没有料到,这个时辰诸位大人会上门,但凡是提前打过招呼,我家夫君或许就迟一步再进宫去了,厨房正在赶制糕点,招待不周还请诸位见谅。” 她客客气气的话,某些脸皮薄的却已经涨红了脸。 这哪里是在说国公府招待不周,分明是在指责他们上门不打招呼! 众人静默,忽有一人提前反应过来,“裴夫人,裴世子怎么进宫去了?” 沈桑宁理所当然地回答,“诸位见谅,我家夫君筹集善款,一日下来手上有了数十万两,万一遗失了可是大罪过,他自然是要交到宫中去,交由宫中统计,待启程扬州时再带上善款。” 官员们一听,都紧张起来了,沉不住气的年轻官员问—— “现在就交上去了?可我们还没有捐啊。” 沈桑宁听闻,沉默了,面露为难之色。 那些人便更急了,刚才提问的年轻官员突然站起身,“眼下什么时辰了?” 下人答:“刚到酉时。” 年轻官员随即将自己带来的装钱的信函拿出,信函上早就写了名字和金额,他主动放到桌上,扯出客客气气的笑,朝着沈桑宁急声道:“裴夫人,我方才上门的时候,应该还是申时,我这算是申时给的,您可得做个见证啊!” 放下信函,就急匆匆走了,就怕她拒绝。 一些官员嘲讽年轻的撑不住气,一点官员架子都没有。 但实则,真正要面子的,都是直接放下钱款,或者让家中管事代为跑一趟,哪里会说太多。 这些死要面子,却还亲自跑来的,反而是最矛盾的。 眼见这桌上信函越来越厚,矛盾的官员也开始沉不住气了。 “罢了,裴夫人,我家中还有事,这善款还望你代为转交。” “裴夫人,我也放这里了,说来也是巧了,下午我不在家,回家后听下人说了,我便亲自赶来了,岂料世子先一步进宫了,世子也真是着急,不过我这善款是今日给的,是世子自己着急先进宫了啊。” 留到最后的那个,沈桑宁以为他是心态比较稳的,她淡笑着问对方是否还要换个茶。 话音刚落,就见对方悄悄从大袖袍里掏出个盒子。 盒子怎么看,怎么像箭匣子,沈桑宁下意识以袖挡脸。 岂料那盒子打开,是一支野山参。 沈桑宁放下双手,轻咳一声,“这位大人,这是何意?” 男人弯下腰,露出谦卑的笑,“裴夫人,下官是今年科举一甲第六名,裴大人是今年科举考官,算起来下官就是裴大人的半个学生,下官被圣上钦点为下县县令,不日就将出发,虽不在一百二十七位捐款名单上,但下官自愿捐款,为百姓做事,为裴大人解忧。” 说着,从袖中拿出薄薄的信封放在一众信封之上,然后将山参也放上去,“这山参,就当是学生孝敬老师与师母的。” 沈桑宁笑意淡去,视线从野山参移到信封上,“恐怕这山参都比善款贵吧?倒是破费了。” 男人笑起来,“孝敬老师之物,怎能与善款相提并论,这点银子不算什么,还望师母不要客气。” 沈桑宁的外壳不过十八岁,被一个大一轮的男人喊师母,怪异得很。 她起身,“每一位真心捐出善款的人,都配为天下之师,我又怎能当得起你这声师母?大人若将山参换为善款,我自当为扬州收下,但若它只是山参,还请拿回去吧。” 说话时,玉翡已经将山参递还。 送不出礼的人一脸急躁,还想说什么,沈桑宁已经抬步走出去,留了管家送客。 扬州水难,全京城都传遍了,然而传到消息闭塞的福华园,已经是傍晚。 沈妙仪听得丫鬟的唏嘘悲伤,一时间大喜。 丫鬟们已经习惯了她总是大喜大悲,没当回事。 果然,二少夫人大喜没多久,脸色骤然一变,差点又要哭出来。 沈妙仪想到不久前让素云给扬州递的口信,不由悲从中来。 第295章 妙妙找素云 早知道,就不该让素云给扬州寄信,若降了米价,她重来以来的图谋就毁于一旦! 如果抬了米价,她便可赚得盆满钵满。 就是不知道扬州现在怎么样了,现在再捎信过去还来不来得及…… 沈妙仪一会儿惊一会儿疑,事不宜迟要去见素云,却被院里几个不长眼的丫鬟婆子拦住—— “二少夫人,上回就是没看住您,这回您真不能再出去了。” “是啊,再让您出去,奴婢们的月银都要扣完了。” 丫鬟婆子拦成一排,不让她走。 沈妙仪言语中满是愤怒,“我也是这府中的主子,凭什么不能出去,我肚子里还怀着国公府的长孙呢!” 丫鬟们面面相觑,且不说长不长孙不孙的,就凭二少夫人喜怒不定的情绪,也不能放她出去啊。 冬儿站出来,“就是为了您肚子里的小主子,还请您安生些,整日里阴晴不定,跑出去若害了小主子,奴婢们可都担待不起,二少夫人还是回房里休息吧。” 沈妙仪发现这帮人油盐不进,干瞪两眼,想到新的对策,转身回了屋里。 等到小丫鬟将晚膳拿进来的时候,她褪下成色普通的玉镯子塞进小丫鬟手里,在小丫鬟拒绝前,好声好气道:“我不出去,连累不了你,你只需要帮我给素云递给话,这镯子就是你的了。” 小丫鬟低头看看镯子,经不住诱惑的年纪遇到了沈妙仪,拒绝的话到了嘴边还是咽了下去,一边点头,一边将玉镯子摘下放下里衣口袋里。 见状,沈妙仪露出了得逞的笑。 * 素云在大通铺里养伤,白日里也没安排活计,她打定主意今日要向沈桑宁坦白一切。 可惜,听丫鬟们说世子夫人很忙,这才耽搁了。 直到傍晚,她起身准备去青云院时,同寝的有两个丫鬟当值完回来了,还一边说着今日的八卦。 “方才你是没瞧见,世子夫人坐在那里都不需要说什么,那些个平日里眼高于顶的大人们,根本都坐不住了。” “虽然我不懂主子们的事,但能看出来,世子夫人不仅心地善良,还有本事。” “据说世子在筹集的,是要送往扬州的善款,这些大人们被百姓捧着,拿点钱怎么还娘们唧唧的。” “这种话,也就我们私下说说,不可以说到外面去。” 两人聊着,素云在房中呆了一日,自是什么都不清楚,听完扬州字眼,忍不住疑惑道:“什么善款?” 其中一个丫鬟转过脸来,“就是给扬州捐款啊,昨夜扬州发大水了,现在莫说是京城了,只怕是全天下都知道了,可惜像我们这种三等丫鬟,月例银子不多,否则我都想去捐些钱呢,我若有达官贵人的万贯家财,我一定毫不犹豫地捐。” 喋喋不休的假设性话语,素云自动忽略了,耳边仿佛只有关键词在重复: 扬州发大水。 扬州怎么会发大水,为什么是扬州?这些莫名其妙的问题充斥在素云脑海中。 她忍不住拧着眉,心跳突突的,似乎有什么细节,没有被她抓住,挠得她内心慌乱,她极力去想。 忽地记起沈妙仪这几日的异常,以及前阵子囤的米。 素云一直不解,为何要囤米。 如今答案呼之欲出,种种痕迹能够对应上了。 因为知道,所以可以提前囤米,每每思及扬州大米,都会露出一副小人得意之态。 而前日的突然崩溃,是因为预料中的水灾没有及时到来,所以便以为囤的米砸在了手上,这才快速让她寄信扬州低价卖米? 前任主子沈妙仪的每处异常,唯有这般才能解释得通,可素云却不敢相信,扬州水灾是天灾,难道真有人可以提前知道天灾吗? 若是老天真让人能提前预知天灾,为何不把这机会给好人?为何要给借机发国难财的恶人? 素云不仅不理解,此刻心底悲怆,站起的身子都跌坐在了床侧,双手止不住地发颤,再问面前八卦的小丫鬟—— “扬州水灾情况如何?死伤如何?是否影响收成?” 八卦的小丫鬟看她突然激动,以为她虽位卑却有颗忧国忧民的心,于是叹慨道:“若不是很严重,也不可能让所有大臣捐款,农民的田地都被淹了,哪还有收成啊,来年都种不了了,命也没了。” 也就是说,田地没了,米铺或许也被淹了,扬州城内的粮食没了。 素云想到,当初沈妙仪买粮仓,选的位置刻意是在高处且偏僻,现在想来,都是有迹可循,大水淹不到高处,毁不了囤的米。 扬州城短期内没有米,不管沈妙仪是低价卖还是高价卖,就不可能悄悄卖。 满仓的大米根本掩不住百姓耳目,势必引起官府怀疑,到时候,提前囤米的用心要如何向朝廷解释? 难道沈妙仪真以为高价卖米所得的钱,就有命花吗? 一个不慎,就是抄家灭族的大罪啊! 素云一直知道自己效忠的人,并不聪明,现在再次被沈妙仪的蠢惊到,一旦真出了事,别说沈妙仪,就连她这个帮凶也无法逃脱。 素云深感绝望无力,面上养回来的气血消失,就像一个长期在水底的人,以为终于要爬上岸,却被水草缠住了脚,再次拖下暗无天日的深渊。 上天,没有给她回头路。 “素云姐姐。”门外,福华园的小丫鬟扶着门框,做贼般地勾勾手。 素云双眸无光,如行尸走肉般走向她。 “素云姐姐,二少夫人让我给你带话,说你若愿意去见她一回,她把卖身契还给你。”小丫鬟避开旁人,小声道。 曾经渴求的自由,沈妙仪终于舍得给她了。 素云听闻,毫无血色的脸上扯出笑,却显得麻木,“好。” 素云前脚刚走,玉翡后脚来寻她,手中拿着一封信函,却没在下人房看见她,于是问了同房的小丫鬟,听其称素云和福华园的丫头走了,玉翡眼中闪过异色,离开前,将信函放在了素云的床头,用祛疤膏压着。 随后回了青云院,一五一十地与沈桑宁汇报。 沈桑宁手边放着还没打开的木盒,是白日里官驿送来的,木盒上贴了封条,写明了要宁国公世子亲启。 故而,沈桑宁没打开,想等着裴如衍回来交给他。 第296章 我夫君后继无人啊! 此时听闻玉翡叙述着素云去了福华园,紫灵在一旁幽幽道:“亏得少夫人这么帮她,京兆府办事慢,少夫人派人去催了两回才快些把这事办了,她脸上都是伤,为了不叫她出面,少夫人还花钱让大夫去作证,京兆府这才松了口判了和离呢!她怎么就不要好,还去寻二少夫人,是嫌二少夫人害她害得还不够?” 沈桑宁抬眸,“凡事不可看表面。” “可是人的眼睛只能看表面,看不到骨头呀,”紫灵低声嘀咕一句,越想越不爽,“少夫人,要奴婢说,就算素云不跟二少夫人了,您也不能重用她,一点都不可信。” 这次,玉翡没有为素云辩解一句。 沈桑宁垂下眸光,福华园的丫鬟被派遣出来找素云,可见是沈妙仪有事寻,毕竟沈妙仪没有别的心腹,已经习惯了凡事都找素云。 能让素云再次踏足福华园,指不定是用了什么把柄威胁。 早前,沈桑宁就让玉翡去跟素云说过,卖身契的事不用担忧,她会拿回来。 除了卖身契,沈桑宁想不到还有什么把柄能威胁到素云。 是她忽略了什么? 沈桑宁眸光微动,朝玉翡吩咐,“派几个人暗中看着素云,待会她从福华园出来,去了哪儿,见了何人,我都要知道。” 玉翡点头,去办之前,刻意问道:“少夫人,福华园的下人是否要换一批?” 沈桑宁摇头,“不必换了,将冬儿提为福华园管事,替换原本素云的职位即刻。” 只要是人,就会有贪心,换一批人,还是能被收买。 不如找个管事,盯着看着,总不能让禁足的人再生事端吧。 那厢,护院拦着素云,不让进院,因为素云已经不是福华园的人了。 但没拦多久,当值护院就换了人,同意放素云进去了。 素云青紫的眼皮下,划过了然之色,抬步进了福华园,进主屋时,将主屋的门关上。 “你终于来了!”沈妙仪声音里抑制不住的兴奋。 素云面无表情,“等一等。”她抬抬手,让沈妙仪收声。 这反仆为主的举动,令沈妙仪心中不悦,但现在不是发作的时候。 素云走到窗边,将一扇扇窗子关上,走到最后一扇窗前时,视线一瞥,瞧见了窗沿下的绿色头花一角。 那绿色头花还往下缩了缩,往窗子下藏。 素云收回神色,面无波澜地将窗户关上,仿佛什么也没看见。 直到素云走到沈妙仪的面前,沈妙仪扬了扬头颅,自信地用金钱诱惑她—— “只要你为我所用,多少钱,你开个价。” 素云不屑地一笑,语气里毫无恭敬,“主子,你手里多少钱,奴婢最清楚不过了。” “你!”沈妙仪没了面子,逞强道,“我很快就有!” 素云看着她,伸手,“卖身契。” 沈妙仪偏开头,暂时不给,“你得帮我做一件事,事成后,我再考虑给你卖身契,你今夜想法子出去帮我——” 话未说完,就被素云打断:“多少?” “什么多少?”沈妙仪皱起眉来,面上透着不被尊敬的不满。 素云笃定道:“将米价调整为多少。” 闻言,沈妙仪大惊,“你怎么知道?!” “呵,”素云冷嗤,高声道,“主子啊主子,难不成在你眼里,奴婢这么蠢吗?数月前,您在扬州囤了一仓米,不就是料到了今日扬州之祸吗?趁机发一笔大财,不愧是您能想出来的事,奴婢思来想去,也想不到您为何能提前知道,难不成是与贪官有所勾结?” “你闭嘴!”沈妙仪左右看看,被她大嗓门吓坏了,“说话轻些,你是怕你我死不了是不是?!” 这话落在素云耳里,就是变相承认与贪官勾结,如此,沈妙仪的行径就有逻辑多了。 否则,总不能是上天托梦了吧,素云敢想都不敢信呢。 “主子,卖身契拿来,念在往日情分,奴婢帮您做这最后一桩事。” 一声声主子,一句句奴婢,可素云的言语没有敬畏之意,每一句主仆,都仿佛是对往昔的讽刺。 沈妙仪发觉自己占据下风,自然不甘,“你一个贱婢,怎么敢这么跟我说话?我告诉你,你的卖身契在我手里,是你该卖命给我,不是我求着你办事,你以为我非得用你吗?” “难道不是吗?”素云反唇相讥,“你若有选择,大可以让刚才给我递口信的丫鬟去寄信,可你敢信她吗?这事,多一个人知道,便多一分危险,这可是国难财啊……” 沈妙仪被气得上下唇瓣发抖。 素云后退两步,似有离开之意,“卖身契给与不给,取决于您,但扬州可等不了啊,你慢一步传信,低价米便多卖一会儿,嘶,这得亏多少啊?” “你!素云!往日怎么不见你这般牙尖嘴利!” 沈妙仪拳头捏起,对上素云嘲讽的眉眼,却无可奈何,深吸一口气,只得转身去取来卖身契,“收了卖身契,你若言而无信,不得好死!” 说着,就将卖身契揉成团,扔向素云。 卖身契被扔在脚下,素云好脾气地去捡,起身看见沈妙仪含恨的目光,她又是好脾气地安慰—— “主子啊,念在昔日情分上,奴婢忍不住得说一句,您可得好好养胎,这一胎不易,若是落了……” 素云顿了顿,嘴角向上弯了弯,“我夫君后继无人啊!” 沈妙仪瞪大眼睛,一下子都没反应过来,随即两步冲上去,“你别胡说,你以为朝我泼脏水,你自己摘得出去吗?!我告诉你,若你敢陷害我,别说是我,承安伯府绝不会放过你!” “奴婢知道呀,”素云将卖身契撕碎,朝天一挥,白纸屑飘洒落下,“奴婢不会胡说的,您放心,这最后一桩事,保证给您办得漂漂亮亮。” 语罢,她听着沈妙仪轻声的骂骂咧咧,转身离去,走到门外,还朝方才窗下的位置看了眼。 偷听的人已经走了。 第297章 二少夫人将来还要指望你呢! 等冬儿去青云院的时候,天已经彻底暗了。 冬儿将偷听来的内容禀报给了沈桑宁,玉翡和紫灵都惊掉了下巴。 跟事先囤米比起来,红杏出墙都显得合理多了。 不对,红杏出墙也不合理,对象不合理,好好的国公府二少夫人不当,去给自己心腹丫鬟的男人生孩子?真是活久了,什么都能听见。 玉翡震惊过后,就很快反应过来,“少夫人,若真让素云给扬州寄了信,恐怕会出大乱子,奴婢是否要去将素云带回来?” “不必。”沈桑宁道。 这么些年,素云虽没有对她效忠过,但她能看得出来,素云脑子不差,不管是处事还是做生意,她都能独自思考。 若是沈妙仪不急于发大财,不胡乱指挥,先从小生意开始做,素云经营未必会亏损。 眼下也是一样,在水难期间哄抬米价,是掉脑袋的大罪,素云怎么可能为了卖身契去做这样的事? 所以…… 沈桑宁想到冬儿一字不差复述的话,忽地神色一凛。 往日都是素云让沈妙仪轻声些说话,今日反而是素云嗓门大,恐怕是故意将消息传递出来。 而这些,明明可以是当面来同她坦白的,为何要用这种方式? 是在和她划清界限? 是了!素云被迫成了沈妙仪囤米的帮凶,不再改投于她,不仅挺直腰杆与沈妙仪撕破脸,还将消息借冬儿之口透露,恐怕是自觉人生了无希望,于是心存死志要报复沈妙仪! 沈桑宁唰地起身,“我知道她要去哪儿了。” “哪里?不是驿站吗?”紫灵疑惑。 彼时,云昭不知从何处来,落在廊下,“夫人,你寻我?” 沈桑宁是寻她来的,原本要与她说云叔的事,眼下朝她走去,拉着她就往外走,“先陪我去趟外头。” “很急吗?”云昭清冷的脸没有表情。 “嗯。”沈桑宁拉着她,一边吩咐身后的玉翡,“带些人,我们去周家。” 素云恨的不只是沈妙仪一人,还有周韬。 沈桑宁刚吩咐完,就被云昭揽过了腰,一只手臂被架住,在毫无防备时,整个人飞了起来。 “呀!” 沈桑宁低头,离地面越来越远。 “别往下看。”云昭怕她害怕,运起轻功,身子倾斜往远处去。 庭院里,玉翡和紫灵吓得团团转—— “少夫人,啊呀,云昭!少夫人怀着孕呢,别吓着她了!” “去周家,去周家!” 周家。 周韬还没在,扬州水难这事传的沸沸扬扬,周家人都在扬州,周韬忧心一天,好在自己作为京机卫小旗,还能找得到关系打听。 找到京机卫的情报司,花钱请情报司的人吃了酒,托对方帮忙打听,估摸着明早就能有消息。 周韬到家的时候,庭院里一片漆黑,他本就惆怅的心情变得更糟,跨过门槛后脚下一滑,摔在了地上,磕到了呀。 “靠!” 先前请来打理家务的老婆子年迈,打扫煮饭都不太利索,故而周韬在娶妻后,就将那老婆子辞了。 每每回家,家中也多是亮着灯的。 想到如今家中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周韬心里不甘且怨愤,他堂堂京机卫小旗,日子怎就过成了这般潦倒模样。 嘴里一边咒骂,一边支撑自己爬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向主屋,路过石桌时,仿佛看见那边有什么东西,他扭头多瞧一眼。 就这一眼,把他的三魂七魄都差点吓出来。 “靠!你什么时候在这里的!不会点灯吗!” 一丈距离的石桌前,女子披着头发,在黑暗中抿起笑,抬手点燃了手里的灯。 火苗缓缓燃成水滴状,微光将素云的脸,由下往上照亮,整个庭院里,就这一张脸是亮的。 更恐怖了。 周韬朝她走近一步,“一天不收拾,你的胆都肥了。” 素云淡定地坐着,抬起眼皮,光亮将她的眼白处照得明亮,黝黑的瞳孔无光,唯有眼前这火光,“是啊,不像你,胆不行。” “你——”周韬忍无可忍,抬起拳头。 素云将灯盏抬高,去对抗他的手,却见周韬停住动作。 他突然左顾右盼起来,狐疑道:“你是不是要害我,莫名其妙回来做什么,你又找来帮手了?故意引诱我打你?” 今日周韬已经收到京兆府的审判结果,两人已经和离,纵使周韬心中再多怒火,和离也已经板上钉钉,谁让素云身后有人呢? 但素云还不知,看着他收敛的拳头,冷笑地起身,“夫君啊夫君,我今天是奉二少夫人的命令来寻你的。” 周韬听得出这“夫君”完全是出于讽刺,一把夺过素云手中灯盏,在庭院里疾步走了一圈,确定没有别人,才重新站定素云面前,语调充斥着不屑—— “她寻我?作甚?寂寞了?” “嗤!”素云好笑地看着他自信模样,顾自去将院中几盏长灯点燃。 瞧,这姓周的官不大,但架子不小。 就算是拿着灯在庭院绕上一圈,也不知顺手将四下的灯点亮,最后还得她去点灯。 要不是为了看到周韬待会痛苦的模样,她绝不会点的。 “你笑什么?”周韬拳头又紧了,“那贱人究竟让你来干什么,快说!” “那贱人……”素云微顿,“瞧,我差点被你带过去了,二少夫人想让你帮忙带信去扬州,你到底是京机卫,用职权传信,肯定是比普通驿馆要快的。” 周韬狐疑的视线在她脸上扫了扫,“她一个世家贵眷,找我寄信?” 素云扬起笑,违心夸赞,“二公子离京,二少夫人与世子夫人向来不和,如今连府门都出不来,而夫君你不一样,你可是京机卫小旗,我听说原先的周总旗早就升职了,这总旗位子空了出来,必然是夫君囊中物,二少夫人将来还要指望你呢!” 第298章 抓到了二妹的奸夫 几句话,说的周韬心情愉悦,素云又道:“二少夫人想请你帮忙,将这信快速捎去扬州。” 说着,就拿出一信函。 “我可还没同意,”周韬瞥了眼,没接,故作姿态扬着头,“她捎信干什么,哦,我记得她外祖家也在扬州,是在担心她外祖家遭难吗?” 素云低头不语,似有难言之隐。 周韬顾自揣测,“没想到白眼狼还会关心外祖家生死,也不见她担忧周家,周家好歹养她到十二岁。” 素云犹豫着将信函塞到周韬手里,“这信不是给柳家的,二少夫人前阵子囤了米,一万多斤的大米,存放在高地仓库里,眼下水难,想着趁此机会大赚一笔,时间紧迫,得快些捎过去,等赚了银子,会分你几百两的。” “一万多斤大米,才分我几百……”周韬声音骤停,再次出声就是不可置信的质问,“她何时囤的米,她提前知道扬州发难?” 素云被问住了,后退一步,一副不能说的样子。 周韬健步上前,两手扶住她的肩,不停摇晃,语气凶狠急切,“你说啊,她怎么知道的,你说啊!” 素云紧皱着眉,很为难,“你别问了。” 还能是怎么知道的,上一个贪污了河道款的贪官,不就是被裴如衍抓回来的吗!周韬甚至怀疑,沈妙仪跟那个贪官还有一腿! 但眼下,沈妙仪和贪官的关系不重要,重要的是—— “她既提前知道,为何不提前告知周家?!周家地处下游,此次是否被波及,我都还不知!那柳家呢,她是否有让柳家撤离?” 周韬恨极了,早知沈妙仪是白眼狼,但不知她的心黑至此! 素云眼看着他的情绪波动,压下嘴角抑制不住的笑,“柳家地处上游,即便是水灾,也难被波及,或许是因为柳家处于安全之地,二少夫人没有担忧,故而也忘了提醒周家吧。” “忘了?忘了!”周韬重复两遍,一次比一次气愤,直到没忍住将腰间佩剑抽出,仿佛凌空能砍死沈妙仪。 刚才的信函没拆,被他一剑劈砍到地上。 素云看着他发疯的模样,悄然后退,准备离开,却被他一手抓住发髻。 头发与头皮重重拉扯,素云疼得两眼发黑,身后男人阴鸷道—— “你还想走?你就是她的帮凶!若我周家有一人遭难,我都不会让你们好过!” “我逮不到沈妙仪,抓你还不容易吗?” 边威胁,一边将素云扯进房中,一把将素云甩在榻上。 素云闭上眼,坦然地面对接下来的虐打。 周韬还在骂骂咧咧,忽听嗖的一声,什么东西穿过了瓦砾,寒光闪过两人的眼睛,还没反应过来是何物,素云身下的床就塌了。 扭头,只见一把银剑直直插在床板上,再听周韬一声凄厉的惨叫,素云低头,被褥上染上鲜红的血,银剑贯穿了周韬的手,将他的手钉在床板上。 “谁?!”周韬猩红着眼望过去。 从房梁上掉落的瓦砾清脆地摔碎在地上,身穿一袭灰色锦衣的英气女子悄然落地,面上一片冷然。 素云看见她,下意识地朝屋外的方向望去,什么话也没说,慢慢爬下床榻。 最痛苦的莫过于周韬,他质问女子是谁的同时,见她靠近,暗道不妙,只能忍着剧痛,用另一只手将银剑从床板和手心里拔出,“啊——” 大叫着,朝女子刺去…… 彼时,素云已经走出了房中,看见沈桑宁坐在石桌边。 即便面对毒打也要忍着泪的素云,这会儿没克制住,眼泪如同下雨似的往下流,朝前走两步,被紫灵拦住。 素云没再往前,径直跪了下来,“少夫人,奴婢已经没有路了,周韬与沈妙仪通奸,奴婢是帮凶,国公府不可能容得下奴婢,沈妙仪囤米,奴婢也是帮凶,大晋都容不下奴婢了,但每一桩事,奴婢都可以做人证,奴婢人微言轻,唯有一命可自证。” 沈桑宁看着她,语调说不出的怅然。 前有姜御史想在朝堂撞柱自证清白,现在连素云都想自缢证明言语可信。 一个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自然不会骗人——这就是他们的逻辑。 可是唯独算漏了,人会变,说辞会变,但死人却不再能改变应对方法了。 沈桑宁走到素云面前,“你只给了自己一条死路,为何不给自己一条活路?” 素云摇头,面目露出悲戚之色,“奴婢帮着二少夫人做了这许多事,到头来愿意帮我的,却只有您,奴婢帮不上您什么,但也不是忘恩负义之辈,待到东窗事发,奴婢的存在,只会抹黑您的名声。” 语罢,房中传来嘭的一声,门被大力踹开。 被五花大绑的周韬此刻鼻青脸肿,云昭抬腿,长裙仿佛散开一朵像漩涡的花,一脚踹在周韬背上。 周韬摔在地上,脸朝地,双手束缚在后头,别说还手之力,连撑地都难。 正好,趴在素云眼前,素云看得愣住,心里爽快极了。 云昭朝素云看去,“那位姑娘,你要不要来踩一脚?” 素云不解。 此刻周韬从地上抬起脸,“你们仗着国公府为非作歹!总有一日会受到制裁的!我是京机卫小旗,是平阳侯的手下!你们敢——” 话没说完,云昭蹲下身,拽起他的头发,往地上一砸,“废话真多。” 而后,沈桑宁才回答他的话,“很快,你就不是京机卫小旗了。” 她冷冽地低笑一声,继而道:“身为京机卫,办差的本事不见得有,打女人倒是不需要学,周韬,你私通公府女眷,你以为,京机卫还敢要你吗?” 周韬脸贴着地,但耳朵是好的,听得见,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着什么。 云昭仿佛听懂了一般,“还敢骂人!”一脚踩在周韬背上,看向素云,“就像这样。” 素云这下懂了,原本克制着的冲动,被云昭粗暴的动作刺激了,彻底按捺不住,起身站到周韬的背上—— “你也有今日!” 素云解气地在他背上跳了两下,才下去。 随后国公府的护卫将周韬扶起,架着走出去,周韬垂着头,有气无力地喊着救命。 周围邻居大概是听不到的。 因为一直以来,素云歇斯底里的喊叫,他们都不曾听到过。 这会儿,刚过晚膳的时间,一行人出了周家,沈桑宁让人去给承安伯府递口信—— “就说是抓到了二妹的奸夫,今夜伯府若躲着不出面,公府就自己解决了。” 第299章 铜钱重还是银票重 若是昔日,通奸肯定是私下解决,不能让宁国公府成了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可如今不同了,沈妙仪囤了米,就算低价卖出,也很难说清囤米初衷和原因。 所以得尽快,将她从国公府摘出去,避免殃及公府。 何况她肚子里还有一个,若不讲清楚,外人还真以为肚子里这个是宁国公府的血脉。 护卫简单粗暴地将周韬装进了麻袋里,驼在马上,天黑路长,也无人看见。 低调的马车车厢外挂着一盏灯,左右十几个护卫护送着,穿过几条街,在拐弯处碰到其他车队了。 两个队伍自不同方向而来,要去的却是同一个方向,沈桑宁自另一条街汇入,自当礼让,于是护卫停下,让他们先过。 为首的护卫抬起手里灯盏,与对方的护卫打了个照面—— 咦,眼熟。 再看一眼,可不止是眼熟,连衣裳都一样的。 “少夫人,是世子。” 闻言,玉翡将车厢打开,沈桑宁探出头来,天太黑,凭几盏路灯的确瞧不清远处状况,她干脆下了马车。 那厢,裴如衍亦是一样的举动。 他从皇宫出来,不曾想在这里碰到了她,正好一起回家。 两边车马不在一条街上,唯有两头相会,从车马上下来的沈桑宁也看不到裴如衍。 车马停着,护卫等着,只有两人在动。 哦不对,还有麻袋里的周韬也在动,被护卫用剑柄敲了下才老实。 四下安静,就在沈桑宁即将经过拐角时,忽听一声沧桑的呼喊—— “裴大人!” 随即,发出一声清脆的冷兵器碰撞,是护卫们警惕地将手放在了剑柄上,还抽出半寸来。 沈桑宁停住脚,远远的,似有人匆忙赶来。 听脚步声,是有两人。 步子不稳,但从迈步子的频率可以听出急切。 待两人从小巷中走入大道,斑驳的路灯将两位老者照亮。 沈桑宁盯着那处看时,裴如衍已走至身侧,但他并未停下,他朝着两位老者走去。 两位老者满头花发,至少是花甲之年,应是夫妻,均身着褐色布衣,通身上下,没有任何贵重的点缀之物,夫妻俩疾步相携而来,一脚轻一脚重,走进宁国公府的车队中。 两侧护卫都冷着脸,一副随时拔剑的模样,还是裴如衍摆了手,才纷纷收起警戒状态。 “江大人。”裴如衍走至这对老夫妻面前。 “老朽已经致仕,担不上这一声大人,”老者再次开口,微微佝偻的背尽量挺直,伸手从老伴手里拿过褐色钱袋子,“我们老夫妻平日里消息闭塞,直到半个时辰前,去巷口吃面,才听得扬州遇难的消息,急忙赶回去拿了银子,好在是赶在了裴大人去扬州前。” 江大人手提着绳子,钱袋子虽不鼓,却很重,垂在空中将绳子拉得老长。 裴如衍自然注意到了,将江大人的手推了回去,“江大人,目前筹款已足够,不必再捐了。” 闻言,江夫人也急了起来,“哪里会够,街头巷尾都说那边死伤惨重,即便是将城池重新修葺好,可死去的人回不来了,他们的家人人财两空,哪怕多几两银子,都能多救一人。” 语罢,还见裴如衍迟疑,江大人夫妇相视一眼,以为是他嫌少。 江大人满是褶皱的脸上,透出一丝尴尬,但仍是没将钱袋子往回收,“确实比不上别人阔绰,只是若不出这份力,我们夫妇俩于心不安,哪怕能多帮上一人,也是好的。” 裴如衍被误会,连忙摇头,“江大人误会了,只是您已致仕,往后需要花钱的地方还多着。” 江大人听闻,脸上露出一丝笑,豪爽地摆摆手,钱袋子跟着晃悠,“我们夫妇膝下无儿无女,没什么要花钱的地方,朝廷每月还养着我,一个月八两银子,都没处花。” 江夫人在一旁点头,“是啊,救急要紧。”说着,一把将江大人手里的钱袋子夺过,不由分说地塞进裴如衍手里,让他拒绝不得。 裴如衍想还,被沈桑宁拉住了手,他便不再纠结,替扬州百姓谢了江大人夫妇。 江大人轻松地摆摆袖子,也牵起了江夫人的手,“我们得快些走了,面要坨了。” 江夫人应下,两人相携着走出宁国公府的护卫队。 众人静默地看着,这次,唯有江大人与江夫人在走,他们嘴里说着要赶回摊位吃面,但步子不再如来时急切。 许是江大人还有几分着急,江夫人伸手捶他一下,“慢些走吧,不急这会儿,面早就坨了。” “啊。”江大人有点失望。 随后,再听不见两人的声音。 在身后这对年轻夫妻的目送下,江大人夫妇从光影中,缓缓入了小巷。 直到看不见了,沈桑宁抬头问,“这位江大人是?” 裴如衍还未收回目光,看着那巷子口,低低出声,“江大人两年前致仕时,是吏部郎中,我犹记得,我刚进吏部时,赶上尚书寿辰,吏部大小官员,唯他没送礼。” “吏部官员都已习惯,说他出身贫寒,抠搜些很正常,家中无薄产,故平日从不参加任何宴会,去公署也自带饭食。” 如今再说这些,“抠搜”二字,仿佛如同一种讽刺。 沈桑宁听闻,招来护卫,低语两句,那护卫便跑出去了。 她不免催促,“快些去,跑起来。” 随后,护卫跑得没影了。 裴如衍将钱袋子递给陈书。 陈书公事公办地把钱袋子打开,里头是五张面值一百两的陈旧银票,即便叠在一起也很薄。 剩下的就是碎银子和一吊铜钱。 这一吊铜钱,远比银票要重许多,也难怪银袋子会重重地垂挂。 “一共是五百十二两零七十文。” 这些钱,或许是江大人一生的积蓄。 从夫妇俩的穿着就能看出,陈书不禁犯嘀咕,“五百多两,他们自己不会一点没留吧?” 裴如衍刚才,就是担心这个,才不想收。 好在官员致仕后,朝廷每月会有养老钱,不是一次发放的,倒不用担心他们真的吃不上饭。 只是,陈书这句话一出,裴如衍犯了些愁。 沈桑宁拍拍他的手,说出心底想法,“像江大人江夫人这般人物,年少时就有满腔抱负,到了如今,却依旧不改,你若不收,他们更难受。” 一生都不曾送礼的人,将最贵重的礼,送还给了朝廷,送还给了天下。 沈桑宁忍不住感慨,“这世上,终还是好人多。” 裴如衍看向她,又朝她车马的方向瞧了眼,“你打包了什么?” “一个坏人,”她道,“上马车说。” 第300章 处置奸夫 裴如衍点头,两人相携,上了同一架马车。 两队人马就此合一,朝着宁国公府的方向去。 另一处。 黑夜下,路灯前,面摊的大锅还冒着热气。 江大人和江夫人慢慢走回来,发现面摊还没收,惊喜地一笑。 “我们的面没收吧?”江大人问。 摊主指了指,“在那呢,您们慢慢吃,我今日多摆会儿。” 江大人扶着妻子坐下,两人拿起筷子,发现面前的面竟然没坨。 两碗色香味俱全的鸡蛋阳春面,还冒着白茫茫热腾腾的气,一把葱花看着就香。 “这还是我那碗面吗?”江夫人擦了擦眼睛。 摊主乐呵呵道:“哪能不是啊。” “真是吗?”江夫人疑惑,“怎么还多个了蛋?” 江大人挠了挠太阳穴,后知后觉明白了什么,嘴角笑得出了褶子,糊弄妻子道:“我看你真是老了健忘,快吃吧,不然真要坨了。” 江夫人瞪他一眼,不再纠结,吹了吹气就开始吃面。 虽然摊主一再强调让他们慢慢吃,但夫妇两人还是加快了速度。 江夫人笑道:“太晚了,孩子在家等着呢。” 摊主便也随他们去了,直到两位老人离开,摊主收摊的时候才想起,这江大人和江夫人经常来吃面,听说没有子孙啊。 真是怪了。 正此时,巷子深处蓦然响起女童的呼唤—— “爹!” 摊主朝女儿望去,女儿已经跑到身前,“今天怎么这么晚呀?我和娘来寻你回家!” 摊主将手擦干净,把女儿抱起来,哄道:“爹今天赚得多,所以晚了些,明早给你买糕点吃。” “好!” …… 这和乐的一幕,注定不会出现在今夜的宁国公府里。 宁国公府里燃着的灯,比街上的路灯都要亮,厅堂中各个角落都点了灯,三面墙二十几盏油灯。 看得沈桑宁想将点灯的丫鬟叫来训斥一番,但显然现在不是纠结油灯的时候。 宁国公夫妇还是坐在高堂上,裴如衍在路上已经得知了经过,夫妇俩依次坐在左一和左二的位置,承安伯夫妇还未至。 宁国公的脸最难看,阴沉得仿佛要下雨,唤来管家—— “再去催,这亲家究竟来是不来,若是不来,明日让他去猪笼里捞人吧!” 管家根本不敢置喙,赶紧去传话了。 实则,自改朝换代以来,通奸被抓,轻则休妻,重则游街,除了落后地区,很少有浸猪笼的了。 起因是皇帝太子打战时,途径一地,遇到当地男女通奸被抓,男的被火火烧死,女的在猪笼里淹死,反正是死也不能死一起。 当时还不是太子的谢欢,去救人的时候,那对男女都已经死了,少年便道:“盗匪尚不是死罪,通奸罪不至死。” 于是皇帝登基后,不再提倡浸猪笼,但此后官宦就不敢这么做。 但错就是错,改游街了,也是警醒别人,少犯错。 所以宁国公这浸猪笼的话,只能是气话。 周韬还蜷缩在麻袋里,呜呜呜地叫,宁国公没忍住上去踹几脚,“狗货,若我儿在家,早将你剐成肉泥!” 等踹完,虞氏才上前将宁国公拉开,“别急,还是先将理儿说清楚。” “说什么理?彻儿从个军,回来媳妇没了,是什么道理?”宁国公怒不可遏,“老二媳妇呢!请来没有,游街前,她还要梳妆打扮不成?” 那厢,福华园里。 沈妙仪倒没有在梳妆打扮,几个婆子来“请”人,说是素云来找她。 沈妙仪心中还犯嘀咕呢,素云寄信这么快回来了?但一想不对,怎么会是婆子来请她呢。 还没来得及问,就被婆子们架着走。 中途,她大喊,“你们岂可这么对我?我肚子里还怀着公府的长孙呢!” 这句话,她说过不知多少回,福华园的下人们耳朵都快听出茧子来了。 但这一次,身边的婆子冷笑一声,“长孙?也是怪了,它爹不是姓周吗,怎么又姓长孙了,二少夫人,您究竟还瞒着多少事,是二公子不知道的呢?” 什么姓周姓长孙,这话如一瓢凉水,浇得沈妙仪透心凉。 她知道完了,这会儿被抓去前厅,还不知道要面对什么呢。 可是她青春年华,是伯府嫡女,现在肚子里又有了孩子,手头还有一仓库的米等着发财,她不能有事啊! 于是她故作顺从,在婆子的不防备时剧烈挣扎,逃脱了桎梏,跑了出去。 就这么一遛,时间便耽搁了。 “抓住二少夫人!” 满院子都在抓人,任凭沈妙仪怎么跑,最后都必然被抓到了,这次婆子们小心了,为了不让她再跑,将她四肢都抬了起来。 一人抬一肢,就被抬进了正厅,场面简直是不能看。 当婆子停在正厅时,沈妙仪还凌空被抬着,她一转头就看见数道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正厅内连丫鬟小厮都没回避,可见这次宁国公府铁了心要闹大,根本不怕丢人! 此时,周韬从麻袋里钻出来,刚露了个头。 沈妙仪见着那张满是伤痕的脸,心慌害怕地大喊,“放开我,你们放开我!我要和离!我要和离!” 虞氏一拍桌,“现在想和离了,是不是太晚些了?” 承安伯府的人还没来,但段姨娘闻讯赶来了,上来不理会沈妙仪,直奔周韬的方向,“奸夫在哪里,奸夫在哪里?!” 瞧见麻袋里的奸夫,还有什么好说的,当头就是一脚,差点将周韬踹昏了去。 “段氏,别胡闹。”虞氏道。 段姨娘忍住气,退至一旁,小声同虞氏请求,“夫人,要严惩啊!” 此刻,国公府大门打开,承安伯府的人终于来了。 柳氏急匆匆进门,瞧见亲生女儿被下人当年猪一样抓着四肢,险些昏头滑倒。 第301章 娘家人来了 “妙妙!” 柳氏尖锐的嗓子可劲喊,不顾阻拦地冲到沈妙仪身边,去拉拽婆子们,“放开我女儿!你们太放肆了,这就是国公府的规矩吗?!” 抓着沈妙仪右腿的婆子被一扒拉松了手,沈妙仪的右腿摔在地上,另外三肢还被抬着,她又剧烈挣扎起来,右腿在地上蹬啊蹬。 眼见婆子又要去抓她脚,柳氏说什么也不让得逞,扒拉时,沈益也走过来拉扯。 夫妻俩动起手来,虞氏一个眼神,国公府的护卫们冲上去将两人拉开。 一家三口都被抓着,沈益夫妇只是被抓着手腕,比较体面。 柳氏满脸气得通红,“你们国公府是要吃人不成,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抬着沈妙仪的婆子不免替当家主母抱屈,“二少夫人跑得比兔子还快,老奴们差点逮不住呢!若松手,还指不定跑哪里去!” 虞氏站起身,示意婆子们将人放下,沈妙仪刚被放下就想躲到柳氏身后去,却被婆子们抓住擒住双手,强迫她跪在地上。 柳氏心疼得不得了,“你们非要这般羞辱我的女儿吗?” 段姨娘知道该是自己说话的时候了,上前两步指着沈妙仪破骂道—— “跪天跪地跪父母,这怎么叫羞辱了?你女儿都干出通奸这档子事儿了,难道被羞辱的不是我儿子吗?奸夫都在这里了,你们夫妇看不见?” 说到奸夫,柳氏才将目光投向鼻青脸肿的周韬。 周韬下半身还套在麻袋里,正悄悄地一点一点往外爬,突然所有人的视线都汇聚过来,直接僵住没了动作。 柳氏不屑道:“什么奸夫,你们随便抓个人来,就想污蔑我的女儿?” 沈桑宁见她不认账,忽然出声,“您要不要在瞧一瞧,这谁是谁?” 柳氏不想瞧,被沈桑宁吸引了注意力,“桑宁丫头,我自过门以来,自认待你不薄,你为何要这样害你妹妹?此事,就是你一手主导吧!” 柳氏的揣测,让沈益深信不疑,毕竟这个大女儿早就管不了,从嫁进公府后,就根本不顾念娘家。 沈益想说道几句,只听鼻青脸肿的青年一声嚎叫—— “堂伯母!” 听得柳氏娇躯一震,再仔细一辨认,哪还能说得出话来,惊愕在原地。 即便是改嫁了,也是周韬的堂伯母,这一声不算喊错。 唯有沈益完全不认识周韬,忍不住问柳氏,“他喊谁呢?” 柳氏闭了闭眼,被抬着的沈妙仪大喊,“父亲,母亲,我和周家堂兄一点关系都没有,我们清清白白,他是素云的夫君啊!” 说起素云,此刻正站在沈桑宁身后。 沈益和柳氏不约而同地朝素云望去,还有什么不懂,只怕这小没良心的已经叛了主,投靠了那个大没良心的。 此刻,素云噔噔噔地快速上前,站至周韬身侧,朝宁国公夫妇的方向跪下—— “公爷,夫人,奴婢再也不能替二少夫人隐瞒了!” “二少夫人肚子里的孩子根本就不是二公子的,先前二公子闹着与二少夫人和离,二少夫人吃了假孕药,乱了脉象,顺利留在了公府,可她害怕东窗事发,于是——” “闭嘴,你这个贱婢,还敢朝我泼脏水!”沈妙仪惊慌地怒骂,双手被牢牢反剪在背后,拼命挣扎却只是徒劳地在空中划出无力弧线,头颅奋力向前探出,几缕发丝贴在脸颊上,狼狈极了。 双眼迸射出的心虚和怒火,柳氏这个做娘的最了解女儿,当即就明白过来,女儿真是红杏出墙了! 于是柳氏也跟着怒骂素云,“一个丫鬟的话,怎么能作数!必然是被收买了,朝我们妙妙身上泼水!” “闭嘴!”宁国公拍板,阴沉着道,“让她说完!” 婆子伸手将沈妙仪的嘴捂住,另有护卫上前围住沈益和柳氏,让他们安静。 素云这才继续,“于是二少夫人便生出了李代桃僵,在京机卫上门时,偶遇周韬,以公府表小姐的身份引起上当,再后来,二少夫人以回娘家的名义,屡次上门寻找周韬,巫山云雨,好不快活!” 旁人听了都脸红的词汇,被素云直截了当地说出来,即便众人心有预料,也不免被惊到。 虞氏脸上已经绷不住了,素云犹豫着要不要继续,只听边上裴如衍发问—— “然后呢。” 素云坚定地继续道:“有一日被少夫人发现端倪,二公子也跟来了,在柜子里找到了二少夫人,二少夫人死活不认,非说是奴婢与周韬有情,奴婢被迫嫁给周韬。” 说到这里,身侧传来一阵呜咽声。 众人寻声望去,周韬已经爬出了麻袋,无力地侧着身蜷缩在地上,害怕又痛苦地呜咽起来。 段姨娘古怪地拧起眉,小声嘀咕,“还有脸哭。” “周韬,”沈桑宁冷声道,“素云的指控,你认是不认?” 周韬想爬起来,胸腔处疼得直不起腰,只能一点点动作,一边在想认与不认的利弊。 理性上当然是不认,可看国公府这架势,哪里是由得他不认,就不算数的? 周韬朝着沈桑宁的方向挪了挪,“我若是说实话,京机卫小旗的位置,能否保得住?” 沈桑宁看着他,左侧唇瓣弯了弯,忍不住发出一声嗤笑,“你还在做梦吗?” 周韬一听,自己努力来的位置就这么没了,就因为国公府这腌臜事,京机卫小旗的位置没了!哪里能受得了这样的打击,双眸猩红地吼道:“凭什么?!我做错了什么,都是这个贱人勾引的我,我根本不是她是裴彻的妻子!我若是知道,我死也不会碰她的!” 就这么承认了。 沈妙仪剧烈挣扎呜呜两声,跪着的腿无力地跌坐在冰冷的地面上。 柳氏还没放弃,“沈桑宁!你这分明是激怒他乱咬人!这种话,根本没人会信!” “孽女,孽女啊!”沈益仿佛看她一眼都嫌脏,“当初就不该生下你!” 孽女,这词不是对沈妙仪说的,而是对沈桑宁说的。 真是可笑。 沈桑宁立即起身,“父亲这话说得好笑,我是从我母亲肚子里出来的,怎么就成您生的了?” 第302章 夫妇双双把水泼 她一起身,裴如衍抬眸,眸光虽淡然,却无时无刻不在关注着她的周围。 只见周韬伸手,想趁机抓住她的裙摆,裴如衍神色一凛,右手端着的茶瞬间泼了出去。 周韬想求饶的话还留在口中,温热的茶扑面泼来,下意识地闭眼,再睁开时,脸上还残留着茶叶,下巴滴着茶水。 这突如其来的一盏茶,还好没殃及沈桑宁,她后退两步,朝裴如衍看了眼,都忘了刚才要和沈益理论什么了。 沈益和柳氏再次感叹宁国公府的人不讲理,让沈妙仪和周韬都变得狼狈不已。 周韬自知狼狈,也知无力与国公府硬碰硬,于是朝着裴如衍的方向望去,看见他高高在上的模样,连连磕头,磕完又朝宁国公的方向磕,恳求道: “小的错了,小的真是被这贱妇欺骗的!” 沈妙仪被捂着说不出话来,柳氏可有嘴,“你骂人贱妇呢,你全家都是贱妇!” 虞氏渍了声,不耐道:“本是念着你们伯爵府,想着礼待你们,我们两家坐下好好将事情弄清了,再好生处置,你们却一直打搅,怎么,难道也要将你们的嘴巴塞起来,才能让人好好说完话吗?” 虞氏一开口,便自带压迫感,是柳氏一辈子都不曾有过的气场,柳氏自然在气势上短了一大截,想回应,又被段姨娘的话气到语塞—— “呵,心虚了自然要打搅,夫人,以妾的眼光来看,都不必审了,他们这态度就是最好的证明了!” 强词夺理,真是强词夺理,柳氏气得发抖。 这厢,周韬还在恳求,“国公爷、国公夫人,小的诚心悔过,以后一定唯公府马首是瞻,请您们高抬贵手,家中祖父与父母,都盼着小的能争光,小的不能失去这份差事啊!” 周韬目光满含乞求之色,每一次都将额头重重磕到地上,仿佛将希望全寄托于宁国公一家的善心。 然,比阶级更残酷的,是现实。 裴如衍冷不丁开口,“若是为了你父母,那大可不必了,你向同僚打听的事,我现在就可以告知你,你周家上下,除了一个六岁女童,无一生还。” 周韬额间的血滴在地面上,他保持着磕头的动作,好一会儿都没动。 即便周韬再无耻,但他家中被水灾掠夺生命的人,都很无辜。 就在众人静默时,他突然爬起身,速度比护卫反应速度更快,不知疼痛一般,朝着沈妙仪的方向扑过去,“为什么?!” 沈妙仪身后的婆子被这猝不及防的一吓松了手。 周韬用力地摇晃着沈妙仪的肩膀,“为什么,为什么不救他们?你明明知道,为什么不救他们!” 沈妙仪被这摇晃得头晕,“你疯了,同我有什么关系?” 周韬听她这事不关己的话,心中愤恨至极,一巴掌往她脸上扇去,“就算我家没养过你,可你的祖父呢,你的祖父叔父们,他们是养过你的呀!” “周韬,你究竟胡说什么,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沈妙仪就算被扇红脸,也不认。 护卫将周韬拉开,让他重新跪在厅堂中,再用他的衣摆,将地上的血擦干净。 周韬大骂,“你还贱妇,你还不认,你早就在扬州囤了米,可不就是知道扬州会有水难吗?你怎么知道的?是不是和哪个贪官污吏有一腿?你说呀,你肚子里的孩子,恐怕不是裴彻的,也不是我的吧!” 这点事全抖落了出来,沈妙仪都不知道澄清哪个,只挑着最后一个说,“我日日被关在府里,我能做什么,你们一个个就往我身上泼水吧!我肚子里的孩子就是公府的血脉!” 她一口咬死,周韬忽地自暴自弃地大笑起来,“是吗,我枕头下还有你的手帕和肚兜呢!” “够了够了!”柳氏发觉这话题越说越不利了,简直让人两眼一黑,深吸两口气,朝着沈桑宁望去,“你们究竟想怎么样?” 沈桑宁微微蹙眉,“这等大事,岂能由我做主?自然是父亲母亲做主了。” 宁国公单手撑在茶桌上,捂着脸,“沉塘!” “老爷又在说胡话了,”虞氏善良地抿了抿嘴角,“陛下不让沉塘,现在得游街。” “游街?”沈妙仪脸色惨白,坐在地上仍是摇摇欲坠。 “不行!”柳氏推开挡着人的护卫,跑到沈妙仪身边,蹲下身扶住她,“不能游街,妙妙一个女子,你让她怎么活啊!你们是成心要逼死她不成?” 虞氏挑眉,“这……通奸的时候,脸皮也不薄啊,怎么游街就要死要活了?” 柳氏替女儿擦了擦眼泪,无言以对,朝着沈益道:“老爷,你倒是为女儿说句话呀!” 沈益得知女儿红杏出墙,老脸也是丢尽了,若是游街,那牵连的伯府都没脸,思及此,粗眉皱起,“不能游街,只能和离。” “嗤!”段姨娘没憋住,刺一句,“我说伯爷,伯夫人,你们以为这还是上回呢?上回死也不肯和离,现在想和离?晚了!我彻儿在边境受苦,你们女儿红杏出墙,和离哪够?必须游街,让京城的人都瞧瞧!” “你!”沈益气急,“你们就不怕影响了桑宁的名声吗?她们是姐妹!” 这会儿想到是姐妹了。 沈桑宁眼底浮现嘲讽之色,嘴边冷笑,“父亲,你莫不是忘了,在外人眼里,她是周家带来的女儿,还是说,父亲要对外宣称,这是您通奸生的女儿?” 本就快被气死的沈益,这会儿差点喷出老血来,“你个孽障,孽障!” 沈桑宁冷哼,“您这是在骂我,还是在骂二妹或是她肚子里的孩子?” 沈益忍不了了,“没娘教的东西,我今日就好好教教你!” 扬起手就想冲上去教训女儿。 裴如衍终于起身,一把扯住沈桑宁的右臂,想将她往身边拉。 结果一拉,拉不回来。 只见一杯凉茶在空中落下,泼得沈益满头茶水,透心凉,扬着的手都僵在半空。 沈桑宁重重地将茶盏放下,“父亲,承安伯府的子女,哪一个是出挑的,就您的人品,能教出什么东西来,还是别妄图教导我了!” 除了沈桑宁本人,以及最快反应过来的裴如衍,所有人都呆在当场。 虞氏都维持不住淡然了,左手缓缓上升,虚掩了嘴。 身侧的段姨娘没掩住,张开的嘴迟迟没闭上。 第303章 此生难以有孕(二合一) 宁国公再次偏过头,手肘支撑在茶柜上,手掌抵住额头。 柳氏母女一时都忘了叫屈,呆呆看着。 反观沈益,好似还没反应过来,闭着眼睛任茶水流下,原本扬着要打人的手改变了方向,去抹了把自己的脸,将眼睛上的茶水抹干净。 睁开眼时,看见手心里泡开了的茶叶,神色略木楞地缓缓抬头,看看早就被放下的茶盏,再看看泼水的女儿。 他到现在都不敢置信,“是你泼的?” 明知故问,是因为这一切太不可思议了,去年还蛮乖顺的女儿,怎么就变成了今日这样子? 有了国公府撑腰,就什么都不管不顾了?女儿朝父亲泼水,就一点不在意声名了吗? 偏她还不知错,挺直了腰杆,“父亲,你该醒醒了。” “混账!”这无疑更让沈益恼羞成怒,头上还滴着水,挂着茶叶,简直颜面无存,再次扬起沾着茶叶的手,“你真以为我不敢打你吗?!” “岳父!” 只听裴如衍沉沉出声,喊得哪里像是岳父,倒像是仇人,威胁之意太过明显。 裴如衍伸手将沈桑宁扯到身后,自己一步挡在她身前,因比沈益高一头,俯视时脸色还未显怒意,却已经显得高高在上,充满威压,“岳父,这里可不是承安伯府。” 不过话说回来,即便是承安伯府,央央也不是任何人能打的。 经这一提醒,沈益才稍稍冷静了些,主要是仰头被裴如衍压制,不得不意识到目前形势并不乐观,也没法再冲动了。 “呵呵,这世上哪有女儿打老子的,贤婿也该好好管管了。” 他尴尬得扁了扁嘴,出声尽量温和,扬着的手比人还尴尬,慢慢放下来做了个摸鼻子的假动作,不小心把茶叶擦到了鼻子上,自己还没注意到,显得十分滑稽。 整个人完全沉浸在掩饰尴尬中,后退一步,视线扫过满屋子的人。 见众人神色各异,有鄙夷的有不屑的,连下人都冷笑地低着头,显然将承安伯本人当了个笑话……沈益涨红了脸,这大概是平生最丢人的一回,他忍不住回头再瞅沈桑宁一眼。 沈桑宁完全被裴如衍挡住,他只能看见裴如衍淡漠的脸,毫无要回应他上一句话的意思。 沈益更尴尬了,又不敢冲上去打裴如衍,只能劝自己退一步,缓缓踱步到沈妙仪身边。 看到沈妙仪委屈的模样,沈益忍不下去了,这么多女儿就没有一个争气的! 老大胳膊肘外拐,老二红杏出墙被抓,老三被废赶出京城! 沈益越想,火气越是上涌,打不了老大,还收拾不了老二吗?克制不住怒气,朝着沈妙仪的头啪地拍了一下。 动作不重,语气极重: “你有什么可委屈的!伯府的脸都被你丢尽了!当初是你非要嫁二公子,现在你在搞什么?” 沈益这一拍,沈妙仪的脖子前倾,一下子回不来了,可把柳氏吓惨了—— “老爷,你这是干什么呀,这事指不定还有隐情啊!” “你还想隐情呢,人证物证都有了,你还要他们继续证明吗?是还嫌不够丢人吗?”沈益现在觉得柳氏都不顺眼了,“妙妙这样,都是被你惯坏的,若是此事影响了冠玉的前程,我——” 更重的话,没再说了,因为沈益真的想到了自己的小儿子沈冠玉。 有个亲姐姐红杏出墙,将来入了官场还指不定怎么被人耻笑呢! 沈益想得心惊,朝偏着头没眼看的宁国公望去,“国公爷,此事若真没有转圜余地,不如就按照您说的,沉塘吧!” 什么? 众人再次惊了。 这什么爹,怎么还有要求让女儿沉塘的? 最不可置信的,当属沈妙仪,“爹!您不能这么对我!” 沈益怒瞪她一眼,虽有不舍,但到底是儿子重要,“闭嘴,这等腌臜事,是你自己干出来的,万不可连累你的弟弟妹妹了!你大姐不顾念娘家,你得念啊!” 而后,不等沈妙仪再次哭喊,沈益又朝着宁国公道:“虽说陛下登基后不提倡沉塘,但只要您愿意此丑事不对外宣扬,只说我家妙妙是病故了,我们私下将她们沉塘,没人会知道,我们两家也还是好亲家。” 原是想用沈妙仪的死,粉饰太平。 宁国公夫妇淡漠的眼神中透着惊奇,没有发话,一侧的段姨娘这下安静得很,眼帘半掩,心中复杂。 唯有沈桑宁毫不意外,沈益从来是这样势力的人,即便这么宠爱沈妙仪,还是比不上他自己的颜面,比不上他嫡子的未来。 “不能沉塘,不能沉塘!”柳氏声音嘶哑,不可置信地看着枕边人绝情模样,想起身走到沈益身边,奈何腿脚一软,爬也似地在地上摩擦膝盖,扯住沈益的下摆,“老爷,妙妙一定是被勾引的,定是这贼子贪图伯府与公府的荣华富贵——” 话未说完,跪在宁国公面前的周韬扭头低骂一声,“刚才素云说的还不明白吗,就是你女儿意图不轨,勾引的我!” 这个节骨眼上,周韬知道自己脱不了干系,但怎么也要摆脱“勾引”的黑锅,让自己也站在受害者的境地。 柳氏被这一打断,也没去和周韬争论,扯着沈益的衣袍,痛哭流涕地恳求,“老爷,不论是谁的错,妙妙不能沉塘啊,她可是你的亲——” “闭嘴!”这次是被沈益打断,沈益生怕她说出亲生骨肉的字眼。 沈妙仪的奸生身份,有人知道是一回事,但断不可宣扬啊!私通加上奸生,简直是雪上加霜,让冠玉今后如何自处?! 沈益环顾四周,发现周围人都是一副了然神色,显然都对沈妙仪的身份心照不宣,他的心慢慢沉下,闭了闭眼,纵有万般不舍,却坚定了要将她沉塘的决心。 只要死无对证,奸生就不存在,伯府的脸面就能保住。 沉塘乃陛下所不容,只要国公府做了,也断不可能宣扬出去,私通也不会有人知道。 “柳氏,”沈益想通,看了眼楚楚可怜的女儿,再看向哭得如花似玉的柳氏,“你要想想冠玉,他不能有这样的污点。” 柳氏怔愣一瞬,却并非是权衡儿女,而是不敢信沈益的凉薄,随后拼命摇头,“妙妙是他的亲姐姐,怎么会是污点?老爷!妙妙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我不能失去她啊!和离不行,那就休妻,若休妻还是不行……” 她顿了顿,心一狠牙一咬,“那就游街,不就是丢脸吗,我陪着她,等游街结束,让妙妙去山里隐居几年,过几年就没人记着这事了,无论如何,她不能为此丢了性命啊!” 沈益有一分动容,仍旧撼动不了坚定的心,干脆伸手将柳氏扯开,“妇人之见!” 柳氏被推开,倾倒在地,眼看着沈益又朝宁国公走去,她悲戚地喊了声老爷,无助又绝望之际,只听女儿苦笑道—— “娘,算了,沉塘便沉塘吧。” 柳氏转头,只见女儿毫无挣扎和惧意,仿佛冷了心不再抱有对生的希望。 沈妙仪唇瓣勾起凄苦的笑,眸光透着迷茫,这一世,她恐怕又是输了。 只是没有想到,向来宠爱自己的父亲,竟也会舍弃了自己,就如同,前世舍弃沈桑宁那般简单。 她原以为,她和沈桑宁是不一样的。 到头来,只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 沈妙仪抬眸,对上沈桑宁冷淡的眼,那眼神就如同前世一样,一个高高在上的当家主母,因为轻而易举可以得到一切,所以才能保持云淡风轻的姿态。 呵。 罢了,事已至此,沉塘就沉塘吧,死了就死了吧。 说不准早些死,还能再来一世呢? 正这样想着,身子突然被人抱住,是母亲。 柳氏紧紧抱着她,“不,不能沉塘,娘不能没有你啊,若是要沉塘,娘陪你一起!” 沈妙仪双眸一滞,黑色的瞳孔带起些光亮,视线落到柳氏哀戚的脸上,沙哑的声音透着颤抖,“娘……” 母女俩抱在一起,一旁沉默的沈桑宁垂下眼眸。 即使沈妙仪犯了错,柳氏毫不责怪,愿意与之一同担责,倘若不是这次会连累到沈冠玉,只怕沈益也会纵容。 正是因为父母的溺爱和纵然,给了沈妙仪以自我为中心、不顾他人、屡屡犯错的底气。 想要的要争到手,嫉妒的也要抢过来。 倘若沈妙仪不争呢?再不济也会得到一桩与伯府登对的婚事,有父母的宠爱与支持作靠山,一定能过得不错。 而现在这样,究竟是得,还是失? 沈桑宁无法评判,因为自己,不曾感受过被溺爱的感觉,即便母亲在世时,也是被教育讲理。 母亲离世后,她更不曾放纵过自己,因为她的父亲,不容许她有丝毫“错处”,她大概是永远都无法与沈妙仪共情。 她的目光转而朝沈益望去,后者已经在和宁国公“商量”了。 饶是沈益说再多,最后面对的还是虞氏一句—— “不行,只能游街。” 明知陛下不喜沉塘,还要沉塘,那不是给其他政敌送把柄吗? 眼看沈益还想争取沉塘,宁国公面色一冷,“行了,夫人说游街,那就是游街,亲家,今日叫你们来就是想秉公处理,不是与你商量,喊你一声亲家,都完全是看在衍儿媳妇的面子上了,你们作为过错一方,别要求太多了。” 沈益闻言,一张老脸没地方搁,也不敢驳斥宁国公的话。 就算不肯游街又怎样,现在人和把柄都在宁国公府,他根本没有话语权,万不可再惹宁国公生气了。 “还是头一回见着有这种要求的。”段姨娘忍不住在虞氏耳边低语,被沈益听见,他更没脸。 柳氏这次再听游街,没了第一回的愤怒,反而急忙道:“游街就游街,只要不沉塘,怎么都好!” 一边,轻拍着女儿的背,安抚她。 沈妙仪一语不发地跪坐着,靠在柳氏怀里。 如此,就算沈益心有不满,再多恳请沉塘也无用,宁国公府单方面就能决定游街,若谁再有意见,就送去官府决断。 去官府,无非是再多丢点脸。 沈益没了话,只听宁国公说明天游街。 “这么急?”沈益皱眉。 宁国公不理会他,想散场,只听儿子提醒—— “父亲,母亲,还有一事。” 众人目光投来,裴如衍冷着脸像个活阎王,“这孩子,不能留。” “不行!”沈妙仪摸着肚子,从平静的死感中回过神,一口咬死,“即便我与外男有染,这孩子确实是裴彻的!你如何证明不是?” 裴如衍朝外招了招手,一名大夫被陈书带了进来,沈妙仪心慌地想躲,却又被两个婆子拽住手腕,强行把脉。 不出一刻,大夫就得出了结果,“这孩子月份尚浅,不足两个月。” 不足两个月! “六月的时候,就说两个月,眼下都八月半了,怎么还变小了?!”段姨娘尖着嗓子,实在克制不住怒了,“把我儿子当猴耍不成?嗷,我懂了,先办的户籍,再找奸夫要的孩子是吧!” 沈妙仪紧咬着唇,柳氏挡在她身前,不让段姨娘靠近。 无人在意的周韬,暗自拧眉,他与沈妙仪的第一次是在六月,自打第一次后,沈妙仪频频找他,可见就是为了要个孩子。 如此算来,孩子确实是他的无疑,而非是什么贪官污吏。 他真是被害惨了呀! 但若周家灭门,他就是唯一的后人,那沈妙仪肚子里的孩子……岂不是他周家目前稀有的骨血? 即便痛恨沈妙仪,周韬也不禁陷入权衡和思考。 那厢,大夫正按照裴如衍的吩咐开打胎药,打胎这事,沈益和柳氏是没意见的。 但柳氏考虑得多,不免多问一句,“大夫,麻烦您开个温和些的,对身体好的药,不能影响我女儿的将来。” 闻言,大夫古怪地皱了眉,“落胎药哪有温和的,这位夫人体质不太好,是不是原先吃过乱七八糟的东西?” “什么乱七八糟?”柳氏问。 大夫想了想,“比如一些乱脉象的药,还有什么求子药之类的。” 沈妙仪心中一惊,低声道:“假孕药,算吗?” 大夫凝视她,眼神如同在骂人,“吃那种药当然不行,怎么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子,吃药前不打听坏作用的吗?你伤了根本,再落了胎,此生都难以再孕了。” 第304章 妙妙选择游街 一句此生难以有孕,沈妙仪捂着肚子的手开始发颤。 她低头看看自己还未显怀的小腹,不可置信地颤抖着摇头。 不该啊,不该是这样的。 沈落雨和她无冤无仇,为什么要害她?假孕药怎么会有问题……也对,沈落雨自己不吃那药,根本不会去查药物是否安全,有无坏作用…… 若如大夫所言,这胎打了,她此生再不会有自己的孩子了! 前世,她便不曾拥有过子嗣,每每看见沈桑宁一家和乐,而她独自孤寡着老去……若这一世还是这般,真不如让她沉塘死了算了! 不,不能死,沈妙仪的目光瞥见母亲柳氏的神情,母亲并不比她好受多少,她还有母亲,她不能去死。 腹中胎儿,大概是她此生唯一的血脉,即便另一半来自周韬,她也不能放弃这个孩子。 柳氏不知女儿所想,柳氏担忧的是女儿的未来,如果不能生养,很难再嫁门当户对的人家,只能往低了嫁,或者嫁个鳏夫,给人家当继母。 当然了,要是女儿不愿再嫁,伯府养一辈子也是无妨的。 这都不是最要紧的,最要紧的,是游街过后,私通一事人尽皆知。 若没有孩子,过几年也就过去了,人们会淡忘;若留下孩子,这孩子会被骂野种,孩子的存在永远提醒着众人曾经的丑事,女儿再也无法走出私通的阴影,更莫说改嫁了。 两相比较,柳氏不用犹豫都知道怎么选,“妙妙,乖,把孩子打了,将来你还有的选。” 沈妙仪摇头,对那大夫道:“我不打,这是我的孩子!” 沈益两步折回来,被宁国公下了面子就够烦了,指着沈妙仪的鼻子骂道—— “你给我清醒些,游街就丢尽我伯府的颜面了,你还想留着这孽种?我看你是生怕我不被人耻笑啊!” “爹爹只管自己吗?”沈妙仪扬着头,一副即便再被打,也死不退缩的模样,“我现在死也不怕,若硬要打了我腹中孩儿,等游街结束,我就一头撞死在你上峰家门口!” 这脑回路,沈益一下都没反应过来,待反应过来怒火中烧,“混账东西!” 他青筋暴起,双手撸起袖子,柳氏更却快一步挡在沈妙仪身前,“老爷要打就打我吧!” “你,你们!”沈益气得两眼一黑,往后倒了去。 就近的国公府护卫见状伸手扶了一把,没真让他摔着。 “够了!”宁国公看得不耐了,“你们伯府怎么教养子女,别在我公府上演。” 沈益稍稍回过气血,听了这话,尴尬与气愤交织,一口气没出,憋了回去,“是,还请国公爷和世子爷放心,这胎肯定得打!现在就打!” “不要!”沈妙仪朝沈益望去,知道他不会准许,又朝着宁国公夫妇望去,见两人淡漠至极,她最终朝着裴如衍看去,“世子,你也是要当爹的人了,难道就这么残忍,要打掉我的孩子吗?难道你不用为你的孩子积德吗?” 此言一出,原本泰然自若的裴如衍,面上冷若冰霜的,一双细长的丹凤眼微微眯起,似有寒光闪烁,静默片刻后阴沉出声,“你在咒谁?” 沈妙仪自然知道惹他生气会有什么后果,可她真的没有诅咒的意思啊! “不是,我没有诅咒谁,我是在恳求您高抬贵手,放了我的孩子!这孩子和公府没有关系,就算他活着,也影响不了公府!” 只会牵累伯府,不会影响公府,因为众人皆知,这孩子是私通所出,裴彻是被戴了绿帽的受害者。 沈妙仪以为这样说,能够让裴如衍心软,却见他凉薄地冷笑,她暗觉无望,转而看向一旁沉默已久的沈桑宁,忍着心底不甘,卑微恳求,“姐姐,我肚子里的孩子,也是你的外甥啊,你帮我说说话好不好?” 柳氏不忍见女儿受委屈,“你求她干什么,别求她!” 沈妙仪不听,朝沈桑宁的方向挪动,却被裴如衍挡住,她不死心地朝沈桑宁望去,热泪盈眶,“我知道错了,姐姐,求你帮帮我,这个孩子是我的全部,孩子是无辜的!你也是要做母亲的人,你一定理解我的对不对?旁的我都不要,我只想要这个孩子!” 沈桑宁微微拧眉,心情复杂,就算是前世也不曾央求过自己的人,现在跪在眼前,为了腹中孩儿,毫无尊严地跪求每一个人。 不论是曾为人母,还是即将为人母,沈桑宁都知道,孩子是无辜的。 诚如沈妙仪所言,游街之后,私通人尽皆知,这孩子是否留下,与公府没有关系了,所以刚才连婆婆虞氏都未曾刻意提及打胎,只咬定让她游街示众。 面前,沈妙仪还在恳求,仿佛她真的什么都不要了,只要这个孩子。 沈桑宁看着她,一字字问道:“那米呢,米也不要了吗?” 米……沈妙仪毫无征兆地愣住,两侧垂着的手还在发颤,“你,你要干什么?” “我不管你囤米之由,但扬州之难需要米,远水短时间内无法解近渴,你手中的米能救许多人。”沈桑宁娓娓道来。 沈妙仪本就难看的脸色,惨无血色,心道沈桑宁趁火打劫,可眼下保住孩子要紧,于是很快就道:“只要能留下我的孩子,这几万两亏了便亏了,那些米都给你,都给你。” 她敢给,沈桑宁可不敢要,囤了那么多米,迟早被朝廷知道,究其原因难以说清。 “不,待你脱离公府后,以你自己的名义捐了吧。” 谁买的,谁去捐,不论将来是美名还是罪责,都自己负责,如此最好,还能给朝廷省些赈灾银。 沈桑宁说完,沈妙仪只顾着点头,倒是沈益眼睛一亮,粗着声叫号—— “好好好,捐米好,丢尽的颜面多少还能回来些。” 沈桑宁瞥了眼沈益,“颜面若是能靠花钱回来,趁着我夫君还在,要不您再捐些?” 沈益笑容僵住,“我哪还有钱?没有!”说这话,面上挂不住,表情显得滑稽。 第305章 世子一心打胎 沈桑宁收回神色,看向公婆,“父亲,母亲,二妹腹中孩儿不如就待明日游街之后,由伯府自个儿做主吧,左右也与公府无关了,更不必在公府见血。” 先前还咋呼的段姨娘,在看见沈益要求沉塘后,安静不少,这会儿也没话讲了。 虞氏本也没有想让沈妙仪在今夜直接打胎,想着儿媳说的没错,便要应下,奈何裴如衍沉着声反驳—— “不行,不能留。” 这强烈的打胎要求,若是由裴彻提出,显得理所应当。 却偏偏是裴如衍。 虞氏看着儿子不满的神色,颇为不解。 沈桑宁亦是没想到他态度这么坚决,刚想劝说,话到嘴边,只见裴如衍转头对向她。 他面含愠怒,又极力克制,“若非时机不对,我也想将她沉塘!” 裴如衍为此动怒,不在沈桑宁的意料中,明明刚才还好好的啊。 别说沈桑宁,连虞氏和宁国公都没料到,向来在公众场合不露情绪的儿子,就这么怒了。 看来真是兄弟情深,弟媳出墙,为弟弟所不值啊!这是宁国公的想法,甚至有些欣慰。 虞氏想的就没那么简单了,但是没想明白。 沈妙仪被这忽然的话给吓住了,“世子为何想让我死?” 裴如衍低头睥睨着她,冰冷道:“因为你该死。” 沈妙仪无助道:“可我捐了米!” 裴如衍嗤笑一声,懒得多费口舌,谁让这太平盛世不能沉塘呢。 至于捐米……其实让米充公的方式有很多种,偏偏,央央心善。 他闭了闭眼,双手在袖中抓着布料,沈桑宁见那宽袖褶皱,伸手去握他的手,“阿衍。” 待看清他幽深的双眸充斥的多种情绪,她终于明白,他为何执着。 一时间,沈桑宁也没了为沈妙仪腹中孩子说话的念头。 裴如衍仍由她握住手,深深呼吸,平复心情,克制不甘,朝正处于不解中的虞氏望去,冷静又敬重地开口,“儿子失礼了,此事还是由父亲母亲做主。” 语罢,再看向心情再看向一脸凄苦的沈妙仪,冷漠道:“沈二小姐,休书明日一早就会过官府明路,等官府印章敲下,抄录的休妻公书会送至伯府。” 闻言,他再不想待在正厅里,冷着脸走出正厅。 离开时,发觉沈桑宁要松手,当即反握住,将她一并带了出去,导致她也没留下听虞氏的处置。 不过把紫灵和玉翡留下旁听了。 裴如衍一路快步,走入青云院,进了房中,见茶壶里没水,朝院外喊道:“人呢!” 陈书站在外头,朝着小丫鬟们招手,暗示赶紧进去添茶。 其中一个丫鬟挺身而出,捧着茶壶进屋,一进门,就感受到不同寻常的低气压,害怕得斟茶的手都在抖。 丫鬟手抖,裴如衍的手可不抖,握得沈桑宁手心都出汗了,可他仍是不松,但脸色依旧沉着。 她看着他连喝下两盏茶,面前的丫鬟如热锅蚂蚁斟上第三杯,她终于开口问,“你是在同我生气吗?” 裴如衍一门心思盯着茶杯,在即将斟满时,道:“出去。” 丫鬟两耳如竖起般灵敏,闻言当即放下茶壶,逃也似的关门离去。 沈桑宁还等着他回答,他低头看着茶杯,嗓音透着不易察觉的怒—— “央央,若不是她,我们……”他突然收住,惆怅地叹慨一声,不想说了。 但即便没说,沈桑宁也听明白了。 而这一刻,她意识到,这不是怒。 是恨。 明明他没有经历前世,却比她还恨,不知他究竟看了多少遍她的笔记,才能印象深刻至此。 沈桑宁垂眸,端起他的手,“阿衍,过往的事都过去了,她前世犯的错,在前世她就得到了惩罚。” 看着别人幸福,觉得那幸福本该属于自己,而自己孤独终老,一生陷入不甘与悔恨中,至死都在后悔换亲,对沈妙仪来说,是比死亡更痛苦的。 于是今生重生,她不再换亲,改变了前世一直悔恨的事,然而又犯了新的错误。 “阿衍,今日对她的处置,只是对她今生的错误惩罚,阿衍,我们现在很幸福,不要去想前世了,好不好?”沈桑宁忽地有些后悔写那笔记了。 她的本意,是想让他了解她,知道她前世今生的一切,而非让他痛苦。 裴如衍眉头不展,“我只是想不明白,凭什么她可以得到想要的。” 语罢,他端起第三杯茶解渴,三杯茶喝完,他缓缓恢复平静,“我不该在前院驳了你的决定。” 他抬眸,定定地看着她,“抱歉。” 这道歉也来得太快了些,只是沈桑宁并不想他道歉,“你今日没错,是我没早些理解到你的心情。” 两人相视着,都低下了头。 院外,忽地响起两道脚步声,随即是陈书不轻的一声“嘘!” “怎么了?”紫灵压低声音问。 陈书没说话。 说话的是沈桑宁,“进来。” 紫灵慢慢打开门,探头见屋里没出什么事,才踏步进来,“少夫人,世子,国公与夫人决定了,说您怀着孕,府里不宜见血,还是明日游街完,让伯府自己决定是否打胎,至于那周韬,明日得跟二少……不对,跟二小姐一起游街。” 紫灵停顿了下,感觉怎么称呼沈妙仪都怪怪的。 这一顿,被玉翡接过去话茬,“待明日游街完,周韬也不是京机卫了,国公爷要将他逐出京城。” 沈桑宁见裴如衍面上无异议,继续问,“那素云呢,你们把她带回来没有?” “素云?”紫灵愣住了,“呀,对了,素云呢!” 紫灵问着自己,慌忙地跑了出去。 玉翡显得淡定许多,“夫人没计较素云的过失,尤其是看见她手腕上的伤……素云现在应该是回了房里,奴婢瞧她那样,应是不想再留下了。” 卖身契和和离书都到手了,素云是自由的。 沈桑宁点了点头,不再多言,让玉翡取来木盒。 尘封的木盒,等待了一日,终于交到了裴如衍的手上。 “这是何物?”他问。 沈桑宁摇头,“你打开看看。” 裴如衍皱眉,看着上头贴着亲启的封条,谨慎道:“你退后些。” 第306章 我四十岁了 干嘛要后退些,木盒里还能装什么炸药不成? 沈桑宁略偏了偏身子,裴如衍轻轻拆开封条,将木盒打开。 玉翡已经有力眼见地退出去,将门阖上。 木盒中,呈现着一条陈旧的白布。 两人皆为一愣,沈桑宁将手伸过去,摸了摸面料,中等料子,“这像是做中衣的布料。” 白色的布料还有几块脏污痕迹,一角隐隐透出血色。 将之摊开在桌上,方知这是一张血书。 虽说盒子外的封条上写着宁国公世子亲启,但那盖着官驿的印章,是出自驿丞之手,反观这血书,开头并未写明是写给谁,而是直入主题—— “连日暴雨,待察觉材料有变,已是回天乏术。” 只这第一句,两人便看出这血书是出自谁手,不约而同地抬眸对视一眼,后又凝重地低下头。 “但天不绝人,吾报于知府,迁徙百姓,以避洪流之祸,保全生灵。” “然百姓虽免性命之忧,却将流离失所,家园不存,身为此役之责人,不仅未能查出中饱私囊之辈,也无能保全百姓居所,吾深知罪孽深重,万死不足以赎其咎,愿以一己之身,与扬州城共赴患难,纵粉身碎骨,暴尸荒野,亦不敢怨尤。” “唯独念及吾孙阿璃,心性纯良,未谙世事,望天垂怜,允吾孙归家。” “——姜明昌绝笔。” 字迹……其实看不出字迹,全篇只能看出姜太爷写得用力,即便是一撇一捺,也没省下一滴血。 姜太爷年纪大了,人又瘦,指尖能有多少血?这一长篇血书,不知他独自割破了多少次指腹。 看着早已干涸的血迹,沈桑宁仿佛能感受到,一双手千疮百孔,有多痛。 这事要怪,就怪那偷换了材料的人,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根本不能怪姜太爷,毕竟谁也不可能一天十二个时辰盯着仓库。 沈桑宁心中既悲,又愤,拳头朝着桌子猛砸一下,“哪个狗杂碎,贪的哪里是银钱,分明是人血馒头!还有,血书上说提前告知了知府,迁离了百姓,可传回京城的消息,却并不一样,我看就是知府怕担责,把能推卸的都推卸到了姜太爷身上。” 反正人死不会说话,会说话的姜璃,也下落不明。 她光是想想都够愤慨的,可想而知,此刻姜璃若还身在扬州,该有多无助。 是的,她就是相信姜璃还活着。 姜璃水性极佳,若非如此,姜家也不会放心让她跟着姜太爷去扬州。 “阿衍,我跟你一起去扬州吧,我们一起把姜璃带回来。”她道。 裴如衍却是沉默着,仿佛听不见她的话一样,抬手将她的拳头从血书上移开,盯着某几个的字眼,“这血书是写给陛下的。” 啊?沈桑宁被他的话转移注意,顺着他所指方向,看见“望天垂怜,允吾孙归家”。 天,是谁,当然不是苍天,而是陛下。 通篇未提及陛下,只叙述经历和罪责,末尾处暗暗地恳求陛下允许姜璃回家。 允许,或许说保护更合适,只要陛下恩准,自然有人护送姜璃回家。 血书是写给陛下的,难怪血书上没有提到裴如衍,可为何要交到裴如衍手上? 哦,也对,姜璃的父亲太直了,若非阿衍阻拦,今日就撞柱自尽了,怕是连血书的来不及看到。 沈桑宁想通后,还有不解的是,“姜太爷在生命的最后时刻,甚至不信亲儿子,相信的却是陛下?” 信陛下,能保全他的孙女。 裴如衍低低“嗯”了一声,沉吟道:“有君如此,他愈发愧对,故决然赴死,用生命给出交代。” 水难是人祸所致,不是姜太爷的错,但姜家领了差就摘不出去,这事要有个交代。 姜太爷深知陛下不会随便处置自己,而这势必会被不知内情的世人所诟病,世人要交代,故姜太爷自愿赴死,不愿陛下难做。 陛下是明君,姜太爷知道,所以一腔忠心,至死都无怨无悔,君臣相互信任,于是有了这绝笔血书。 直到如今,沈桑宁才明白,姜太爷赴死,更深层的意义。 一为愧对百姓,二因愧对陛下,三则用命给出交代,拖延时间,待陛下派人查明真相,就可保全姜氏族人。 沈桑宁从未这么直观感受到,臣子能这般信任皇帝的。 反正前世的记忆力,她所知道的官员,就没有能完全把后背交给谢玄的。 谢玄就有病,不仅喜怒无常,在同等条件下,还喜欢提拔家中不受宠的孩子,对嫡长子自带不满。 所以哪怕裴彻挣了军功,回京受封,也不曾被刁难。 包括幼年凄凉的阿舟长大,成为谢玄爪牙,沈桑宁也并不觉得阿舟能把后背交给谢玄。 所以,晋元帝真是个好皇帝,只盼这次真的能还姜氏安宁。 不过…… “阿衍,”沈桑宁的话题又回来了,“姜太爷将这血书交给你,说明也很信任你,信任我们能够将阿璃平安带回,所以我们不能辜负他的期望。” 她话中意味再明显不过,裴如衍深深看她一眼,别开脸去,顾自将血书折了起来,放进木盒。 见他起身,沈桑宁跟着站起来,“你怎么不理我?” 裴如衍唇瓣抿紧,“说了你要不开心。” 虽然碰到姜家这事,没有谁能开心,但—— “你不说话,我更不开心。”她道。 裴如衍将木盒放到柜子上,闻声回头看她,“那我说,你不能去。” …… 沈桑宁两条眉毛深深拧起,“为什么?” 他斟酌着用词,严谨道:“堤坝未筑成,洪水随时有可能再来,是其一,其二是百姓怨气,加上粮食紧缺,随时有可能有治安问题,其三城内死伤惨重,尸体遍地,这次陛下特意让杜承州一同前往,也是防止疫病。” “总之,很危险,你不能去。” 沈桑宁眉心沟壑不曾舒展,朝他走近一步,“你是不是忘了,我骨子里已经是四十岁的人了,不是没见过世面,算起来,我比你大了十八岁!” 裴如衍静静看着她,语气平静且坚定,“八十都不许去。” 语毕,他径直朝床榻走去,留她在桌边站着干瞪眼。 第307章 姜璃在那里!打死她! 夜色下,公府的另一处。 这个时辰,大通铺的下人房里叽叽喳喳地聊着天,素云一进房门,里头七八个丫鬟瞬间停了声朝她望去。 目光有怜悯或好奇,亦有不在意或鄙夷的。 甚至有不嫌事大的丫鬟在此刻开口问,“素云,你和那个姓周的有夫妻之实吗?他被赶出京,你要跟着走吗?” 此言一出,偌大的房中静默到诡异,不少人竖起耳朵,好奇地等待答案。 素云在门内顿住脚步,没往里走,又听另一丫鬟没好气地对提问的丫鬟道—— “你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问那么多干什么。” 不嫌事大的丫鬟不以为然,“有什么不能问的,待到明日,全京城都知道他们主仆用同一个男人,就算我不问,外头的人也好奇呢。” 是啊,全京城都会知道。 素云低头,虽没回答,心中却更坚定了离开京城的想法。 她留下只会抹黑国公府,抹黑世子夫人,增添些茶余饭后的谈资。 她已经是自由身了,这些年也攒了几十两银子,足够离京生活一阵子,往后怎么活全可凭自己心意,再找个活计总不至于饿死自己。 素云不再在意周围投来的眼光,朝着自己的床位走去。 还未收拾被褥,只见床头压着一封信函。 信函上盖着京兆府的印章,见此,她心中冒出一种猜测,伸手将信函打开。 是判决下达的和离书。 素云怔怔地看着和离书上的每个字,想到自与周韬成亲以来的种种……闪着泪花的眼睛一眨,热泪低落在和离书上。 她保持着站立姿势,看了许久,久到同房的丫鬟们都好奇纸上是什么,怎么还哭了。 方才不嫌事大的丫鬟误以为是被问哭的,讪讪道:“我不问就是了,这有什么好哭的。” 素云仿若未闻,她的唇边蓦地露出笑沟,抬手擦了眼泪,将和离书收在怀里。 她将自己的东西收拾好,左右肩各背了个包袱,腰间还缠了个包袱,不顾众人注目,朝着门外走去。 经过青云院时,素云驻足观望,听里面安安静静,或许少夫人和世子已经休息了,于是抓紧包袱背带,疾步朝公府偏门而去。 今夜守着偏门的是一个年纪小的护卫。 素云将包袱解开,想用卖身契证明自己是自由身可以离开。 然而卖身契还没拿出来,那小护卫已经快速将门打开。 透过窄门,可以看见府外被路灯照亮的后街,还有摊贩在卖宵夜,素云拿卖身契的收回,重新将包袱捆绑好。 小护卫突然道:“等等。” 然后转身小跑到凉亭内,拎起什么再跑回来。 待走近,素云看见他手上的小包袱,护卫将小包袱递给她,“少夫人说,若你要走,就将这个给你,天凉了,去城南雇个马车吧。” 素云迟疑一瞬,伸手接过,打开看了看,是一件秋衣,秋衣里裹着二十两银子。 二十两,相当于她半年的月银,就这么白白给她了。 她心中五味杂陈,同护卫道了一句谢,又将包袱缠在了厚重的腰侧。 随即,跨门而出。 方走几步,就听窄门吱嘎一声,门关上了,她厌恶的生活,也真正结束了。 “姑娘,吃夜宵吗?”卖夜宵的摊主问道。 素云看着卖夜宵的老伯,突然转身,面对着国公府,朝着青云院的方向跪下,重重磕了三个头,最后一次迟迟不曾抬起。 未来会如何,虽迷茫,但她不会后悔。 当抬起头时,已是崭新的充满希望的素云,她朝着夜宵摊走去,爽快地朝着摊主道:“吃!两碗!” “嘿嘿,好。”摊主应下,还怪会吃的嘞。 低头,是冒着热气的夜宵,葱花点缀着挂面,就同星星粉饰夜空。 抬头,是月亮,点点星光伴随悄然绽放。 广阔无垠的夜空下,青云院熄了最后一盏灯。 床榻上,穿着秋季亵衣的女子枕靠在男人的臂腕里,翻来覆去没有入眠。 沈桑宁伸手放在他的胸上,在静谧中开口,“你去扬州,要保护好自己,平安回来。” “嗯。”裴如衍的手收紧了些。 沈桑宁又问,“今日筹了多少钱?” 他不假思索道:“抛开公主和宣王外,是二十一万两四千零十二两七十文。” 一百多位官员,拢共筹了二十一万。 他们不是没有钱,而是不愿多拿出来,如今还差一百多万的空缺。 裴如衍又道:“我打算一路上,找商户筹款。” 商人有钱。 沈桑宁小幅度点头,“我能补二十万,这二十万,我可以帮你筹来更多的善款,商户那边交给我。” 裴如衍是官,商人与他无法共情,沈桑宁不一样,她可以。 “待此事办好,我要跟你一起去。” 沈桑宁都想好要怎么办了,奈何身侧的男人一语不发,她摇摇他,他却一动不动,避讳话题就装睡。 短暂的夜,很快过去。 京城的天边泛起鱼肚白,扬州却未曾迎来黎明。 时隔两日,雨暂时停了。 城中土黄色的江水漫过平房,仿佛整座城都是江,分不清哪是陆地。 水上漂浮着的尸体,在微暗的光亮下,露出一张张肿胀的脸,随着水慢慢下降,尸体开始堆叠,有的留在了冲毁的房屋之上。 少女浮出水面,不再有原本的秀丽,蓬头垢面,双眸红肿,双唇惨白,面上留着黄色的泥,双手都被水泡发。 她接受了祖父身亡的事实,此刻正搬运着一具具尸体。 “姜姑娘,”庄河一直跟着她,没比她好多少,“全城的人都在找你,你先躲躲吧!” 姜璃不听,搬完一具尸体就转身跳进水里。 单薄的衣裳全是黄泥,紧贴着身,她却顾不上在意。 忽闻不远处有人喊了一句:“姜璃在那里!” 随即,成群结队要讨伐她的人,纷纷赶来,庄河拦不住,姜璃便被围在了中间。 她神色无光,带着无所谓的绝望。 “是姜氏害死了我们的家人!” “她凭什么活着!打死她!” 姜璃被挤在人群中,不知谁起头推搡了她,一群人挤挤攘攘,拉扯她的头发,撕扯她的衣裳。 让她受着最恶心的世俗目光,让她去死。 庄河挤不进去,救不了人,转身朝着府衙跑去。 就在姜璃闭上眼时,忽听一阵阵铁蹄踏着污水而来,几瞬间包围了众人。 未出鞘的宝剑从天而降,划开了人与人的距离,身着盔甲的侍卫们强硬地将百姓隔开。 为首的侍卫粗声大喊—— “金陵王世子在此,不许闹事!全部退后!” 第308章 姜璃重塑中,央央筹款中 男人英姿勃发,身着银甲,周身仿若环绕着淡淡的银辉,一手拉着缰绳,将身下四蹄生风的战马停住,另一手持长长的银枪。 下一瞬,他手中银枪飞跃,刺破黎明前的乌烟,只听咻的一声,寒光凛冽。 百姓意识到危险,在压迫下朝四处散开。 银枪如破竹般落地,刺入退潮后泥泞的土壤,笔直竖立在少女身边。 少女蹲在地上,浑身污垢,衣袖和肩胛处的衣裳被撕开了口,露出了被泥黄色糊住的肌肤。 她双手抱着自己,发觉周身的人群散开,空气中的汗臭味不再,剩下同样令人绝望的腐尸味,无光的双眸后知后觉地朝身侧望去,只见长枪立于身侧。 枪柄雕刻的繁复的云图,细看又像一只兔子,但即便如此,锋利处闪烁的寒芒还是令人心悸。 天地似有共鸣,银枪戳穿了大地,仿若穿破了云层,在这一刻,天边云雾散开,金光乍现,数日不曾出现的太阳,自东边缓缓升起。 光亮,是那么刺眼。 姜璃看着阳光,不喜不怒,她甚至忽略了旁人的指指点点,说她衣不蔽体。 可是衣不蔽体,不是这些指点的人造成的吗? 一抹讽刺的笑自唇边蔓延,面前脚步声渐近,那人停在了一丈外,显然是来取长枪的。 然而长枪还未拔地而起,一件外袍迎头抛开,将姜璃的整个人笼罩住,她一动不动,仿佛原地消失。 “姜姑娘,你的父母在等你回去。” 男人并未刻意压低声音,只是不知该如何安慰此等情况下的人,故而语调放缓,就当安慰了。 隔着一件笼罩人的外衣,传入姜璃耳朵。 她动了动。 她还有家,虽然祖父身亡,可她依然还有家。 而后,又听对方道—— “我受人之托,要送你回去。” 此言一出,先前散开的男女百姓听闻,又壮着胆试图靠近,人群中忿忿不平—— “她凭什么回去,他们祖孙将我们害成这样,凭什么一走了之?!” “是啊,她能回家,可我们都没有家了!” “享受着我们的供奉,却将我们害的家破人亡,我们可怎么办啊……”说这话的人难忍悲痛地哭嚎着,倒地不起,晕厥过去。 百姓们越发愤恨,朝着姜璃形成包围圈靠近。 而这次在包围圈里的,还有谢霖,还有谢霖带来的一众侍卫。 侍卫在圈内形成圈,提着未出鞘的刀拦人,显得没有威慑力,但侍卫们常年训练,力气非常人可比,慢慢地将包围圈扩大,让百姓原地。 姜璃伸手拨开头顶外衣,露出泥黄的脸,“我不回去。”她一边说,一边将外衣穿到自己身上,将自己裹好。 谢霖没领会她的意思,拧起眉,“不回去你要去哪儿,你不该因你祖父身死而惩罚你自己,人总要活下去才有希望。” 姜璃看向圈外虎视眈眈的百姓,“我从未想去死,我只是想不明白为何他们要这么对我,但现在我想明白了。” 谢霖面色不变,听她说话。 她道:“我失去了祖父,可我的家还在,他们当中,有些是失去了全家人,仅剩一人存活于世,还没了房屋住宅,他们不知内情,只知道这堤坝是我祖父修的,所以他们恨我,也需要靠着恨我,让自己活下去。” 她身上,唯独唇瓣是白色的,眼周一圈是疲惫夹杂着稀松的泥,“我也是,从祖父死的那刻起,我终于明白贪官污吏有多可恨,我与祖父同来,我却无法和他同归,我无言面对祖母,我要留在这里,接着做祖父没做完的事。” 谢霖拧着的眉越皱越深,“你疯了?” “谢世子,今日多谢你,”姜璃谢的是身上这件衣裳,“但你不必管我。” 可谢霖不能不管,不论是因为姜氏,还是因为受人之托,他上前两步,不赞同道:“京城会派新的官员来治河,你在这里,只会引起众怒,你若出了意外,你父母怎么办?” 姜璃仿若未闻,指了指身边堆积的尸体,“殿下,这些尸体核验完身份,是否要集中处理了?” 她问这话,俨然将自己投入了祖父的角色中,而谢霖作为王世子,是目前扬州最有话语权的人,所以她问他,仿佛她成了臣子,成了他手下的一员。 谢霖转身将长枪拔起,“姜姑娘,你可要想好了,造桥筑堤都是男人的事,你一个女子,成日混迹在男人堆和死人堆里,甚至可能经常需要下水,你若现在不回去,将来……只怕要受人指责。” 这条路很难走。 姜璃突然伸手将新披着的衣物拨开,露出被湿衣勾勒的曲线,被撕扯得极其宽敞的领口处,是她的肌肤。 她这猝不及防的动作,吓得谢霖惊愕地偏开头。 虽然刚才她衣不蔽体,也眼下都穿上了,还要脱是什么意思? “姜姑娘!”谢霖眉间有丘壑。 “谢世子,这里不只有你一人,”姜璃坦然地扫向周围的侍卫与百姓,重新将衣物合上,此举仿佛只是为了证明她的无惧无愧,“自洪水决堤以来,我亦是悲愤交加,不知该做些什么,于是我在水里游了整整两日,捞了无数尸骨,今日光在场就有百余人,我若在乎他们的想法,我就该死上上百回了。” “自打陪着祖父来扬州,我就不再是京城闺秀,而是治河的一员,如今祖父不在,我理应扛起他应尽的职责,世人要骂我可以,但祖父的身后名,不能被污。” 她双目坚定,仿佛没有熙熙攘攘的人群,只有满目疮痍的城。 字字铿锵,如誓言。 谢霖陷入沉默,这条路实在难走,可对方既然有自己的坚持,他劝不了,此时又不免提醒,“很多人,想你死。” “没有很多,”姜璃看向熙熙攘攘的人群,与他们一样悲伤,“只有他们了。” 无所谓她生死的,都去了避难所,唯有一心要她死的,还在危机重重的城中找她。 闻言,谢霖默认了她的去留,想到表兄表嫂信中嘱托,只怕要辜负了,于是低叹一声。 此时,庄河请来了知府的府兵,与谢霖带来的几十个侍卫,一同将百姓们强行迁至先前搭建的避难所。 又怕他们还会攻击人,于是特别关注着。 此时的避难所,虽没有尸体遍地,但一路走去,也是此起彼伏的哭声,不绝于耳。 “早知道就不回家了,这下不仅家没了,人都没了。” “早知道就该听姜大人的话,就不该听我家那口子的!”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娘,你为什么不救姐姐?” 几道不同的声音,诉说着灾情下的人间百态。 辰时,大铁锅煮了米粥,还有馒头,侍卫将早膳分发给众人。 明明是够的,却有人带头抢了起来,导致在场人心惶惶,都跟着抢食,深怕不够吃。 谢霖赶到时,将带头抢的人制住,一旁姜璃喊着安静,慢慢地场面才平静下来。 谢霖巡视了眼情况,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经过一营帐时看见一女童盖着被子坐在角落里,闭着眼睛,面色通红,外面排着长队,女童却安安静静。 他走进营帐,发现里面没有别人,“你爹娘呢。” 女童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摇了摇头,“阿爷不让我回家。” 答非所问,也不知道是不是没听清他问的话。 但有一点可以确认,女童鼻音厚重,是病了。 谢霖靠近,伸手在她额头探了探,额头一片滚烫,和热馒头一样。 秋日的夜风凉,这营帐不比民房,再加之连夜下雨潮湿得很,生病的概率大大提高。 他低声又问,“你爹娘不在吗?” 女童抬眸,眼膜通红,“他们都不在了,阿爷说,姜大人说能回家的时候,就可以回家了。” 她仿佛脑子里只有这一句话,有气无力地问,“大哥哥,姜大人说能回家了吗,我想回家了。” 这次谢霖听明白了,但听得心中很不是滋味,摸摸女童的头,平时很会说话的嘴,一到安慰人的时候,就说不出话来。 没了爹娘,年幼的孩子照顾不好自己。 想着,谢霖唤来侍卫,吩咐将避难所所有人登记入册,将所有失了双亲的孩子放到一个营帐,请专门的婆子来照看。 另外,加固避难所所有营帐,并在外侧加厚厚的挡风罩,每个人再多加一床被子,确保幸存者的健康安全。 他说完,姜璃走进营帐内补充道:“殿下,上游百姓不曾遇难,或许可以将孩子送去善慈堂。” 那是专门收容孤儿的地方。 谢霖毫不迟疑地否决,“我曾在书上看过,有灾情的地方容易生出疫病,这里许多人都与尸体接触过,包括姜姑娘你,出入最好带上面罩。” 更别提去上游了,上游不能再被嚯嚯了。 思及此,谢霖叹息。 姜璃恍然,惭愧道:“是我孤陋寡闻了,那眼下该防疫病才是,应该给所有人都发面罩,还有药物,防患于未然。” 谢霖点头,看向心腹的侍从,“方才我说的,还有姜姑娘说的,都得去办,还有,这小丫头生病了,看看营帐中可有大夫,若没有,遣人去上游的医铺问问,有没有大夫和药师愿意来避难所,常驻于此。” 心腹一边记下,一边犹豫,“殿下,知府那边说府库库银不足,您说的这些面罩、药物、被子,都是需要人手一份的,还有您说的营帐加固加厚,都需银子,接下来还有衣物和日用品……府库恐怕……” 正所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钱能怎么办啊? 营帐外蓦然刮过一阵邪风,吹得人身上凉飕飕的,将营帐门上挂着的破布一直抖动,连房中女童的小身板都瑟缩了一下。 唯独两人没动,一是谢霖,他身着厚重的银甲,风吹不起。 二是姜璃,她单薄的裤腿粘着泥糊在腿上,风也吹不起。 但,不代表不冷。 姜璃看向谢霖,钱这个问题,好像解决不了。 “行了,不就是钱吗,”谢霖大手一挥,“先从王府拨,到时候让朝廷还,若王府的现钱还不够……” 说到这,突然顿住,“不够再说,以皇伯父的忧民之心,相信朝廷的赈灾银很快就会到的。” 但谢霖哪里会知道,赈灾银还在筹备中。 自辰时起,京城下起了小雨。 裴如衍在临行前,最后一次进宫。 沈桑宁与他是一同起的,清早就以自己的名义,宴请京城生意最大的六位老板。 旁人请客吃饭,不是晚饭也是午膳,总得是正餐。 然而,沈桑宁没有时间等了,请的早膳。 被请的几位商贾都不是蠢的,这个节骨眼上寻来,能有什么好事? 于是有三位推拒了,还有三位念着她的颜面以及身后宁国公府,还是来了。 毕竟能攀上关系的机会不多,眼下宁国公世子“落难”,花点钱帮一帮,就能产生联系,换个角度看是桩好事! 沈桑宁穿着厚衣裳,坐在自家酒楼二楼靠窗的位置,与三位老板闲聊着。 起先说的话,都是客套寒暄。 直到一男老板夸“裴夫人巾帼不让须眉,很有生意头脑”,这显然是吹捧的话,沈桑宁一听,可算让她找到机会煽情了。 她的双眸突然带了些复杂感情,语气惆怅地忆道:“也就我们自知生意难做,相互之间可以共情,起先我做生意,不论是我爹或是家中姊妹,都不能理解,出门参加宴会,亦有人说,行商低人一等,不体面。” “我时而不懂,为何士农工商,商人要排最末,或者说,为何要有这排行,谁排的?都是靠双手挣钱,怎么就分贵贱了?” 沈桑宁不满地倾诉着,双眸时刻关注着其他几位老板。 他们纷纷放下了杯子,缓缓流露出他们最真实的情绪—— “原来沈老板与我们一样啊!”梅老板名下产业涉及颇广,笑着附和道。 朱老板开始追忆,“哎,都是这么过来的,我家累世巨富,早先旁支还出了位读书人,我不知花了多少钱供他,后来他中了举人,每次伸手都毫无羞愧,仿佛我是该给他钱的,偏他一件事不曾为我做过!” 第309章 游街(二合一) 沈桑宁发现朱老板的经历和微生家都有些相似,又隐晦地将外祖家养闲人的事一并阐述,虽没提到沈家,但高度激发朱老板的共情。 朱老板拍桌道:“还说什么商人重利,我看都是他们不要脸!真遇上事,那些官宦还比不上咱们呢!” “就是,”沈桑宁撇着眉,端起杯子,正欲切入主体,窗外突然刮起了风,嘴中喃喃道,“也不知这风,与扬州是否是一样的大。” 一听提及扬州,三位老板相互对视,都知道这是捐款的前奏。 但三人本就抱着捐点钱的预想来的,这会并不抵触。 梅老板惆怅地感慨一声,殷勤吹捧,“扬州这次历经大劫啊,听闻这次去赈灾的是裴世子,世子爱国忧民,深得圣心,确实是筹款的不二人选!” “是啊是啊,世子年轻有为,与夫人郎才女貌,登对得很。” 朱老板琢磨着,主动问道:“敢问这赈灾银还差多少,旁人我不知道,但我还是能捐些的。” 闻言,沈桑宁面带欣慰感激的笑,举起杯盏对着朱老板,“朱老板,就冲你这句话,我以茶代酒干了。” 她仰头喝完杯中茶水,继而道:“我夫君的确担任了筹款之责,但即便筹款的不是他,我也想着将手头能拿出来的现银捐了,钱财乃身外之物,没了还可以挣,我娘在世时常教导我,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我算了算,赈灾银差了一百多万两的空缺,我能拿出二十万两,诸位若愿意与我一同捐款,我替扬州百姓谢谢诸位老板的义举,将来也让世人瞧一瞧,咱们商人在生意场重利,但在大事上是重义的。” 三位纷纷点头,梅老板又夸起她来,“沈老板真是女中豪杰,一捐就是二十万两,可见是掏空家底,心怀天下呀!” 朱老板低声问,“这朝廷的官员加起来,说不准还是沈老板一人捐的多了。” 这哪是说不准?说得分明很准,沈桑宁心中腹诽,表面不显。 几位老板哈哈一笑,有了她的打样,梅老板阔气道:“这样,我代表梅氏钱庄,捐十万两。” 朱老板点头,“我捐五万两。” “我也捐五万两。”另一位,较为腼腆的是邱老板。 三人加在一起,又是二十万两。 但这三人行商十数载,有的还是祖辈就积攒下的家业,比沈桑宁富有不知多少倍,却没有她出的多。 她淡淡一笑,举起杯盏又是言谢,“诸位老板慷慨解囊,我记在心中,我听我夫曾说,这次捐款的名单来日将刻在扬州城楼下的石碑上,还会张贴在京城宫门外的告示栏上,届时几位的义举会被天下人所知,让他们看看,在大义面前,我们商人排在何等重要的位置!” 一席话,说得三人激动起来。 他们此行抱着与国公府交好的目的捐款,捐款的数额自然都是早就打算好了的。 然而一听还能千古留名,真真是一次扬眉吐气的机会! 思及此,都不甘心只捐五万十万两了! 梅老板再次拍板,“我加倍,我也出二十万两。” “我二十一万两。”朱老板跟着道。 梅老板皱起眉,“老朱,你这是干什么,要抢第一的位置?” 朱老板不语,显然就是这个意思。 梅老板犹豫着追加,“我出二十五万两,建设大晋人人有责,不过……能否请世子帮个忙,捐款人那栏在我的名字前加个前缀——梅氏钱庄、酸梅梅果脯、胭脂梅、梅氏染品。” “哈哟!梅老板够贪心的呀,这前缀这么长,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家产业啊。”朱老板脸上皮笑一下。 梅老板反驳他,“如果可以,为什么不呢?” 花了二十五万两,要一个前缀不过分吧? 梅老板看向沈桑宁,露出殷勤的表情,沈桑宁点点头,应了下来,这都是小事。 梅老板得到答案,心满意足地喝起茶来,朱老板还是二十一万两,不再竞价,邱老板还是原先的五万两,丝毫不因沈桑宁的说辞而改变。 如此,加起来也有五十一万两了,直接解决了剩下空缺的一半。 再算上她的二十万两,筹款就只差三十八万两! 沈桑宁很开心,对面三人也是。 “要下雨了吧。”邱老板忽道。 沈桑宁朝着窗外看去,天上乌云慵懒地飘着。 风亦比刚才大了些,尤其坐在二楼,总是要比一楼冷些的。 毕竟不同的高度,感受到的凉意不同。 就比方说,此刻坐着如囚车一般材质与形状的沈妙仪,她身处高地,偏偏没让她穿件厚实衣物,寒风袭来,感受刺骨的寒。 游街车从公府出发,四四方方的牢笼将沈妙仪的身子困在其中,双手被桎梏在车外,没有梳妆的头也露在外面。 隔着沈妙仪数丈距离,在她身后的游街车上,与她相同待遇的还有周韬。 正街两侧,路人见了纷纷让道,虽有疑惑,但见男女两人游街,心中便有了猜测。 像这种茶余饭后的谈资,人们往往是最乐意探究的,于是明知这是私通的男女,还要大声与周围人讨论—— “这两人犯的何事?” 有人回答,“这阵仗,私通无疑。” “这么年轻,相貌也生得不错,这么就干下这样的丑事呢?”有人摇头,有人惋惜,有人鄙夷。 “哦,私通啊——”尾音拖长,提着菜篮子的大娘啧啧两声,“这是谁家的媳妇,又是谁家的男人?” 大家也想知道。 引领着游街车的男子敲着锣鼓,高声宣扬,“承安伯府二小姐,沈氏妙仪,嫁与宁国公府二公子,不守妇德,多次与外男私通,今被抓获,游街公示,休憩归家。” 路人围观丝毫不掩藏目光,更不会降低声音,听得沈妙仪想捂脸,可惜被固定住的双手根本动不了,她想低下头,也无法躲开旁人的目光。 “天纳,宁国公府的女眷啊,这是荣华富贵的日子过腻了不成?” “啧啧,世风日下啊世风日下,这什么伯府这么还教出这样的女儿?” “他们伯府向来如此啊,你们忘了前阵子被陛下赶出京的二皇子侧妃了?那位就是这承安伯的庶女。” “原来是这个伯府啊,好事从来没听说过他们的,这家好像不景气了,我家亲戚在里面做门房的,说这家快连月银都发不出来了,全靠姻亲吊着些体面。” 紧接着又是一阵锣鼓,男子继续高喊,“奸夫周韬,原京机卫小旗,扬州人士,今私通公府女眷被抓,游街示众,驱逐出京。” 一语毕,周围又是一阵“窃窃私语”。 “竟然是京机卫的,这下连差事都没了。” “这伯府小姐一点都不挑的吗,放着好好的国公府公子不要,找一个……这奸夫是得有什么过人之处啊?” “难怪我看这男的就不顺眼呢,原来是京机卫的,平日里肯定没少借着这层身份剥削咱老百姓呢!” 相比于沈妙仪的没脸见人,周韬显得大方很多,仿佛不好听的话入不了耳,他抬着头正视前方,正是沈妙仪的后脑勺。 游街车从正街到西街,绕着京城的大路转了一圈,一路敲锣打鼓,广而告之,只为让众人知晓,这伯府小姐犯了错,已被休弃,往后与国公府再无干系。 从意满楼门前经过时,吸引了诸位老板的关注。 “沈老板,这是你妹妹吗?”朱老板口快,问出来后,觉得颇为尴尬。 岂料沈桑宁大方承认,“亦是弟妹,但今日之后就不是了。” 她的目光顺着窗子往下,落在游街车上单薄的白衣女子身上。 此刻,沈妙仪似有所觉,仰起头,微红羞愧的眼睛与沈桑宁生疏的眸子对上。 沈妙仪面色憔悴,似是承受不住路人刻薄的话,意满楼上,沈桑宁面颊红润,刚筹到巨额善款,唇瓣是遮掩不住的弧度。 沈妙仪近乎执着地看着楼上的人,这一次,眼中不是嫉妒仇恨,而是对命运的无奈。 或许谁也逃不过命运的捉弄。 记得跟随母亲刚进伯府时,那是沈妙仪第一次见到那么大的房子,那么多能使唤的下人……优渥的生活,仅仅过上几日就无法抛却,可惜她以为自己是个继女,她不止一次地幻想,若自己是承安伯沈益的亲女儿就好了。 她是小门小户周家出来的,初入京城,对周围鄙夷的神色十分敏感,为了融合其中,为了当一个真正的千金闺秀,她夜里躲起来偷偷练习,练习如何使唤丫鬟看着从容自然些,慢慢的,在丫鬟讨好的态度下,她越发得意,认为丫鬟的讨好是应该的。 为了不被“继父”沈益讨厌,她将自己当成一个真正的千金,逐渐习惯众星捧月的生活。 但好景不长,刚进伯府没过几日,身处金陵的伯府嫡女就回来了。 那是沈妙仪第一次见到沈桑宁,十二岁的沈桑宁既便身穿素衣,她也能感受到那周身矜贵的气质。 根本不像她,她要很努力地装,走路吃饭睡觉都装得板板正正才行。 她承认,她嫉妒了。 为什么有的人生来好命? 在沈桑宁面前,她觉得自己像个小丑,图谋别人生活的小丑。 她心里不愉,将气撒在了丫鬟身上,她没有错,丫鬟是下人本来就可以随意打骂。 却被沈桑宁瞧见了,出声制止。 那时候,就像现在这样。 十二岁的沈妙仪一抬头,看见靠在阁楼上的小姑娘一脸生疏,告诫她,不许乱发脾气。 真是可笑,主子凭什么不可以发脾气。 心里是这样想,但她没有反驳,真的放了那小丫鬟,但在心中对此极为不满,就凭沈桑宁是伯府嫡女,就可以管教自己吗? 沈妙仪不服,然而,她发现沈桑宁总是偷偷看着沈益。 十二岁的小姑娘,都是渴望父爱的。 沈妙仪见状,越发讨好沈益,没多久,就改了沈姓,得到了沈益的偏爱。 她认为,她再不需要学那些繁文缛节和端庄了,她不要和沈桑宁一样,做个端庄的千金小姐有什么好,连爹都不看沈桑宁一眼,就让沈桑宁一个人孤独死好了。 往后三年,她们维持着表面的平和,主要是沈桑宁维持得好,因为沈益不喜欢看姐妹不和。 直到了十五岁那年,两人及笄,沈妙仪偷听到,沈益想将沈桑宁嫁给上峰做填房。 那个上峰都四十好几了,沈益果然是不喜欢沈桑宁得很。 沈妙仪偷偷高兴好几日,结果,沈益前脚请了上峰来家里,还没提及亲事呢,宁国公府的马车便到了门口。 宁国公府与承安伯府从没有往来,以承安伯府落魄的样子,手中是一点权利都没有的,沈益作为家主,打点关系只能谋个闲差。 老宁国公突然造访,沈益喜不自胜,一时间连上峰都不顾不上了,一心想着和公府攀点关系。 在对方说想结亲,想替家中嫡孙求娶伯府嫡长女的时候,沈益开怀地一口应下,根本不想给老宁国公反悔的机会。 原本是想偷听沈益和上峰对话的沈妙仪,抱着看戏的心态,岂料得到这样的结果,气得跑回了院子。 宁国公府嫡长孙是什么人?那是三日前,陛下钦点的状元郎,是京城闺秀闻之脸红的对象!不知有多少千金闺秀抛橄榄枝,沈妙仪连想都不敢想的人物啊! 可这个节骨眼上,老宁国公却要和伯府结亲,这是图的什么?伯府救他命了?疯了? 沈桑宁可真是好命啊! 沈妙仪不服,一面又怕攀附上峰的人成了自己,连夜为自己想出路。 她一直不甘于沈桑宁之下,听闻公府次子纨绔之名后,便刻意制造偶遇,几次下来,真的获得了对方芳心。 有裴彻亲自说服长辈,定了婚事后,沈益高兴得巴不得连夜把两个女儿打包送过去。 奈何,定亲的流程走完,老国公病逝了。 当时,沈益是真怕这婚事不作数了啊。 一晃又是三年,彼时的裴如衍已经是世子,沈妙仪私下与母亲柳氏商量换亲,她就要嫁给世子,她要让沈桑宁屈居自己之下! 第310章 沈妙仪和裴如衍的大婚夜 哪料被沈益听见,沈益竟然十分赞同。 有了父母的帮助,就变得容易许多,唯有沈桑宁被蒙在鼓里。 成婚的前几日,沈妙仪听到紫灵那个死丫头追着沈桑宁,幻想着说—— “大小姐,昨日奴婢与紫苏上街买东西,碰到了国公府的马车,奴婢悄悄在旁边偷看了眼,看见世子穿着深红色的官袍,可有气势了呢,紫苏你说对吧?” 紫苏在一旁笑,没有紫灵的咋呼劲,“新科状元,勋爵之后,小姐这门亲事是顶顶好的,夫人在九泉之下可以瞑目了。” 紫灵叽叽喳喳地道:“大小姐,大小姐,奴婢现在可要多喊几声,待小姐成了世子夫人,奴婢们就要改口啦。” 而沈桑宁坐在池塘边,脸上挂着淡淡的笑,绣着新婚夜要用的团扇。 那笑容,在沈妙仪眼里极为刺眼,但转念一想,届时换了亲,恐怕沈桑宁再也笑出不来了,于是她便看开了些。 且再让沈桑宁欢喜几日吧,反正也笑不到最后。 就这样,到了新婚之日,沈益将两人的婚服对调,还将跟着沈桑宁的紫灵紫苏想办法遣开,沈桑宁盖着盖头什么都不知道。 紫灵紫苏回来时,错将已经调换成功的沈妙仪当成了主子,跟进了沈妙仪的送嫁队伍。 等到拜了堂,一切尘埃落定。 即便前世新婚夜距今已经数十载,可沈妙仪永远忘不掉自己欢喜期待的新婚夜。 她心中紧张期待,听着房门被打开,略急促的脚步在门槛前驻足,没过一会儿,沉稳地踏入房中,她想,这个传闻中清冷孤傲的世子,多少也是与她一样,抱以期待的吧。 只听来人在房中踱步,先走到圆桌边端酒,又放了下去,去一旁拿揭头盖的玉如意,最后朝着她踏步而来。 随着他脚步的节奏,沈妙仪听见自己的心跳加快,仿佛要跳出来了。 彼时,身侧一排国公府的丫鬟们抬手,将卷好的床帐散下,一边唱着吉利话—— “铺床撒帐,喜气洋洋。” 再将桂圆红枣撒在大红色的床榻上,“早生贵子,多子多福。” “祝世子与夫人永结同心,白头偕老,幸福绵长!” “退下吧。”男子的声音再次响起,语罢轻咳两声,显得并不那么从容。 丫鬟们鱼贯而出,沈妙仪等了许久,双手摆在膝盖上捏紧了。 下一瞬,头盖终于被男人挑开。 沈妙仪缓缓抬头,露出桃色双颊,眼眸如水波流转地看向她的新郎官。 映入眼帘的,是一身喜服,满面红润的公府世子——裴如衍,他如传闻中一样丰神俊朗,喜不外露。 他虽抿着唇线,但沈妙仪能看出,他的眼中是压不住的欢喜,因为她也是一样的心情。 思及此,她不由畅想未来。 曾经一心想比沈桑宁嫁的好,如今她有了新的目标,她要和裴如衍白头偕老,相互扶持,成为京中人人艳羡的夫妻。 她专注于憧憬,唇瓣弯起,面如桃靥,却不曾注意到裴如衍看见她时,拿着玉如意的手僵在半空,眼底压抑的笑意,成了不可置信的恐慌。 待沈妙仪回过神看清裴如衍逐渐沉下的脸,她突然想起来得装一下,“啊,世子,怎么是你?我不是嫁给裴彻吗?” 回答她的,是“嘭”的一声,玉如意落地,不慎砸掉到了她的脚上。 她“啊”地轻喊一声,低头想去看脚上伤势,顾自摸了摸,注意到身前人不曾有变化,甚至没有一句关心和愧疚,免不了心生不满—— “世子,你弄疼我了。” 说着,她抬头,猝不及防地对上裴如衍阴冷的眸,她背后起了凉意,朝他柔柔伸手,“看来是拜堂的时候弄错了,可眼下想换回来……也来不及了,我们都难以接受,可前院宾客都未散去,这等事,不宜闹大,为了家族,不如将错就错,今后我定能做好贤内助,夫君——” 他甩开她的手,后退一步,“别这样唤我!” “夫君,你——” “闭嘴!”他嫌恶地拧起双眉,转身跑了出去。 沈妙仪愣在原地,但一想也是,换亲之事将公府蒙在了鼓里,裴如衍接受不了也正常,但她有信心,今后通过引诱男人的手段扭转局面,她能让裴彻倾心,自然也能让裴如衍倾心。 而现在,决不能让成败毁于一旦! 她不顾脚上的疼痛,追了出去,一路喊着“夫君”,不仅是喊给裴如衍听的,更是喊给前院没散去的宾客听。 喊了一路,找了一路,府中下人和宾客都知道她才是世子夫人了。 最终在接近福华园的位置找到了裴如衍,他失魂落魄地站在外面,沈妙仪抬头朝里面望,隐约瞧见主屋的灯逐一熄灭。 但里面的光景,无人瞧见。 红色的灯笼下,裴如衍的脸色是黑的,他抬步就要往里走,此时管家赶了过来—— “世子,国公爷和夫人请您过去。” 因为沈妙仪的几嗓子,连虞氏和宁国公也提前知道了。 遂,将裴如衍唤了过去。 沈妙仪跟了几步,碰到了一个找茅厕的宾客,那宾客对着裴如衍和她好一阵恭维,听得她飘飘然。 待宾客一走,裴如衍就冷着脸告诫她别再跟着。 沈妙仪看着裴如衍远去的背影,萧条而孤寂……自己又何尝不是? 她心中苦涩,明明都是伯府的小姐,谁嫁给裴如衍都是高攀,为何公府还在意嫡女名分,求娶只考虑沈桑宁呢? 但无论如何,从这一刻开始,世子夫人只能是她。 她独自一人回了青云院,看着院中大丫鬟冷淡的模样,得知这大丫鬟是裴如衍乳娘的女儿,长得有几分颜色,想必留着将来也会是通房丫头,沈妙仪心里有了危机。 她不知宁国公夫妇与裴如衍说了什么,反正夜里她没能将裴如衍等回来,夜半去寻他,直接被拦在了书房院门外的十几丈外。 这一夜,她千算万算,没算到自己会独守空房。 大红色的被褥上,红枣桂圆洒满一床,唯独是没有莲子,显得是那么讽刺。 正经的婚礼都要撒莲子的,她出身伯府,公府却连莲子都省去了。 满园下人,除了素云,无人主动来替她卸钗环。 她和衣躺在被褥上,忍受着硌人的桂圆红枣,盘算着要如何才能勾住裴如衍的心,让他放下芥蒂。 却不料,第二天面对的,是婆母刁难,夫君避而不见。 第311章 发动小学生捐款 裴如衍不仅不要她,也不纳妾,不近女色,理智冷静地像是入了佛道,任她使劲浑身解数,对方都会斥责一句,然后冷漠关门。 沈妙仪一直怀疑他身有隐疾,而换亲的厌恶,只是不碰她的借口,隐藏不举的理由。 最终,她一生被厌弃,一生无子嗣,看着沈桑宁从逆境爬出,风生水起。 重来一世,沈妙仪不想换了,她想要裴彻了,裴彻爱她,裴彻还会是大将军,她只需要等着做将军夫人就好了。 而沈桑宁嫁给裴如衍只会重蹈她上一世的覆辙。 她真是这么想的! 直到如今,沈妙仪终于醒悟,这好命不是她的,她怎么努力都没用。 思绪从回忆中出来,她无奈一笑,游街的车已经走远了十丈,她扭过头还想再看意满楼的窗边,沈桑宁此刻究竟是怎么笑的。 却已经见不着沈桑宁了。 看不见了。 “啪!” 游街车行驶到了闹市,一个臭鸡蛋猝不及防地飞过来,拍在沈妙仪的额头,腥臭的味道刺鼻,粘稠液体从头上流下,流了一脸,她被迫打断思绪,闭上了眼。 “奸夫淫妇!该死!” “民风就是被这种人败坏的!” 闹市区的路人,多是早起干活的或早起买菜的,个个怨气重得很,刚好手上有菜篮子,就顺手扔两片。 买到臭鸡蛋的,就气愤地把臭鸡蛋扔出来。 比之起初的自觉羞愧,现在的沈妙仪已经麻木了。 突然,腰腹处一疼,是鸡蛋砸到了她的腰上,她再次拼命挣扎起来,“不要砸我,不要砸我的孩子……” “怎么还有孩子?”路人听见了,奇怪地看向她未显怀的腹部。 “啧啧啧,不会是孽种吧?” “肯定是啊,不然宁国公府能让自家血脉流落在外,跟着这不要脸的娘一起丢人吗!” “孽种还留着干嘛!” 得知她有孕在身,大部分路人嘴上骂着,都停下了扔菜叶子的举动,还有小部分仍旧拿东西砸人。 沈妙仪害怕保不住自己唯一的孩子,悲恸地哭和挣扎着,忽然,一抹青绿色的身影蹿进人群,不顾阻拦,拼了命地爬上游街车,隔着牢笼般的木板,挡在沈妙仪的面前。 “妙妙不怕,娘在呢!” 柳氏双手扒着木板,才得以抓稳不掉下去,站稳后,伸出一只手替沈妙仪擦去脸上污秽,看着女儿的模样,心中一阵阵抽疼,“娘陪着你,不怕。” 沈妙仪听闻此言,心中的恐惧与无助瞬间被一股暖流所替代,双眸蓄泪,“娘……”她颤抖着唇瓣,嗓音透着懊悔,“娘,你快下去,爹知道了要怪你的。” 柳氏摇头,不肯下车。 领着游街车的男子见了不由称奇,从未见过有母亲愿意陪着游街的,这丢脸的是,一人受着还不够,要两人一起。 即如此,男子也不将柳氏拉下来,她们要一起就一起好了。 那厢,沈桑宁已经看不见游街车的影子,与三位老板寒暄着吃完饭,就回了府。 不出一个时辰,三位老板送钱的车,便大张旗鼓地送来了。 游街的车绕着京城一圈,送钱的车也绕了一圈。 竹阳书院。 老夫子悠扬的声音响起,“先天下之忧而忧。” 紧接着,一众稚嫩的声音跟着道:“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书斋内,第三排的中间位置,小少年心事重重,嘴巴没有张开,也不知拿课本挡住脸,一眼被老夫子瞧见,老夫子抬手,众小学生噤声。 老夫子慢慢走到第三排,见小少年没有任何反应,手拿戒尺敲了敲他的肩膀,“你来说,这句话什么意思。” 被点到的小少年,回过神,“夫子,学生觉得没用。” “谁没用?”老夫子瞪起眼,“齐行舟,即便你在上旬校考中表现出色,平日里也不能懈怠学习,知道吗?” 齐行舟偏头,见坐在前面的包赢和甄斐都在给他使眼色,他点点头。 老夫子见他听话了,语气稍微放轻,带着对好学生的纵容,“嗯,坐下吧,下次好好听。” 齐行舟却不坐,“夫子方才问我,先天下之忧而忧的意思,是字面意思,还是实际意思。” “你只管讲你的见解。”老夫子道。 齐行舟一脸正色,“学生以为,光理解字面意思不够,还需要与实践结合,才能让学生们学得更通透,更能领悟到天下之忧,而非课本上浅薄的一个忧字。” “如今天下之忧,是扬州水患,若以课本之意,我们应该为此感到忧虑,并为此出力。” 老夫子和蔼地点点头,放下戒尺,“你说得很好,但你还年幼,你有这样的思想,将来有望成为国之栋梁,好了,坐下吧。” 齐行舟还是不坐,澄澈的一双眼眸坚定执拗,“虽然年幼,但身为国之少年,官宦子弟,享受着天下最好的待遇,就读最好的书院,与寻常年幼孩童不可同日而语,国之栋梁也不分年纪,在座学生皆有能力出力,今日就可成为栋梁,为何要等来日?难道要等下一次灾害的发生吗?” “你……”老夫子竟然词穷了。 饶是齐行舟说的有理,老夫子也无法让七八岁的孩子们去帮什么忙啊,“你先坐下。” 齐行舟忽视了老夫子的再三请坐,也忽视了甄斐暗示他坐下的眼神,“学生认为,学生们若连最基本的、力所能及的事都做不到,学课本上的天下之忧有何用呢?” 课堂中一片静默,老夫子发现这孩子轴得很,刚想说教,只听另个角落响起掌声。 包赢啪啪鼓掌,“阿舟说得对,阿舟,我们去捐款去出力!来日让朝廷也将我们的名字刻到扬州的石碑上!我还要排在我爹前头!除夕宴上桌吃饭!” 第312章 世子整装待发 书斋内有调皮的孩子,似只听到最后那几个字,瞎起哄道:“好!躺桌吃饭!” 几语毕,底下窃窃私语。 在老夫子的耳中,满堂都是蚊子嗡嗡叫,聒噪且听不清。 这个年纪的孩子们是最惧怕夫子的,但一被鼓动,就是最控制不住的。 老夫子头疼地抬起戒尺,用力拍拍桌子,发出康康康的响动,待斋内稍有安静,他朝罪魁祸首齐行舟看去—— “等这课结束,喊你长辈来。” 齐行舟绷起脸,低下头,“夫子,学生错了。” 好学生一认错,老夫子就心软了,“错在哪了?” 齐行舟仍旧是低着头,“错在,生在了有心无力的年纪,学生在万卷书中看不到众生,众生疾苦,学生却只能在黄金屋中领悟自然法则,这与平日阿姊教的相违背,亦与书中的大道理相违背,学生一时间……不知读书为何。” 这次,老夫子没有生气,转头看看这一室学生,其中有一半扭头相视,清澈的眼睛眨呀眨。 可见自己极为喜爱的学生,比同龄人成熟太多。 故,老夫子惆怅地叹一声,“这堂课,改自修。” 齐行舟追问,“夫子是要请我阿姊来吗?” 老夫子摇头,缓和道:“这课我若继续上,你也听不进去,既如此,就用你自己的方法,做你认为不违背本心的事。” 语罢,老夫子步子慢慢地离开。 夫子一走,书斋内的几个顽劣学生相视一眼,发出“哦”的起哄声。 “安静。”作为好学生,也作为斋长的齐行舟发话。 但只有一半的人听。 随即包赢走出座位,将夫子的戒尺拿在手中,摇头晃脑装得很像,“不许闹。” 众小孩哄笑,笑完就安静了,都想看看他要干嘛。 包赢粗着声道:“阿舟,你就说怎么做,我跟随。” 众小孩竖起耳朵。 齐行舟正色道:“我们年纪小,很难离开京城,但扬州尚缺银子,我们可以捐钱。” “好!捐!”包赢毫不犹豫,义气道。 其他小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安静不已。 此时,突然有个孩子举起手,弱弱道:“我也跟你捐。” 说话的,是商贾之子,因出色的成绩考入书院,但平日里话少胆小,这时说话让人意外。 小孩低头,直接从兜里翻找出六百两,“我有钱。” 他的确是在场最有钱的小孩,六百两惊呆了旁人,毕竟在四品大员俸禄六十五两的时代,能一次拿出六百两,可见这小孩是多么阔绰! “他好有钱啊!” “我爹娘从不给我这么多钱。”小孩子们窃窃私语。 随后,齐行舟也拿出事先准备好的木箱子,放到书斋前方,“大家想捐的,可以把钱放进去,然后到我这里登记姓名,做好事留名,若不想捐的也没关系。” 说着,自己将攒下的五十两银子放进捐款箱。 那个要捐六百两的,做了第二个捐款的小孩。 包赢回到座位上将课桌里里外外翻了一遍,挠着头毫不掩饰,“今日没带钱出来,阿舟,我明天捐,来得及吗?” 齐行舟点头。 包赢憨憨一笑,高声道:“我明日定要拿出此生所有积蓄,但不让我爹娘知道,等到名单公示那天,给他们一个惊喜!他们肯定会表扬我的!” 这句话,和刚才“上桌吃饭”一样,戳到了孩子们的心窝窝上。 当即有个大眼睛小孩起身,两只手各举着两锭大银子,“我这里有十两!齐行舟,你帮我记着,我今日回家还能再取三十两来!” 齐行舟紧抿着的小嘴弯了弯,点点头,提笔记下。 “我也要悄悄捐钱,惊艳我爹娘!”齐刘海小孩站起来,拿出书箧里的钱袋子,“这里五两,等我回去把我的玩具当了,明日再多捐些。” 身形圆润的小孩从自己的钱袋子里取出五文钱,将剩下的都丢进了捐款箱里。 有人调侃,“你留五文钱要干什么。” 圆润小孩嘿嘿一笑,“留着买冰糖葫芦。” 有人鼓动,“五文钱向小厮借下就好了,留着干嘛,捐吧。” 圆润小孩尚存理智,“那不行,我爹娘会知道的,捐钱不叫他们知道,我也要给他们惊喜。” 就这样,书斋内一小半的孩子当场捐了钱,还有部分表示明日将钱带来。 包赢走到捐款箱前面,低头眯眼看看捐款箱,还是很浅,于是最后问一句,“今日还有要捐的吗?”说着朝低着头装睡的甄斐看去—— “阿斐,你捐吗?” 甄斐“睡着了”,把头埋得更深了些,无人都看见他的脸色。 包赢闭了嘴,齐行舟将目前捐了款的名单报了一遍,比如捐了十两银子的,他会说某某捐了十两,可以供灾区的一个孤儿半年的伙食。 平日生活富贵的孩子们感受不到十两有多重要,但一听能让一个孤儿吃半年,方知十两有多重,同时,也更有成就感。 “明日若有改变,会再次核对的,大家放心。” 报完后,没报到名字的孩子们,眸光莫名黯淡了些,而捐了银子的,小脑袋抬得高高的,仿佛自己的钱已经帮到了灾区的人。 方才留了五文钱的孩子,忽然后悔了,把五文钱也掏出来,“我今日不吃冰糖葫芦了,给灾区的孩子吃个冰糖葫芦。” 齐行舟道:“灾区的孩子不吃冰糖葫芦。” “那吃什么?” “吃粥,馒头,这些饱腹之物。” “馒头?” “就是没有肉的包子。” “给他们加个肉,行不行?” “那要好多钱。” “我若是把钱都捐了,我自己怎么办?” “没关系,你不用钱,书中自有黄金屋。” …… 直到这堂课结束,所有人离开教室,去上骑射课,甄斐才缓缓“醒来”。 齐行舟和包赢发现甄斐没跟来,于是回头去寻。 到了书斋门外,发现鬼鬼祟祟走到捐款箱前的甄斐,他正将捐款箱的布揭开。 包赢瞪大眼睛,齐行舟垂下眸思考什么,两人都没有出声阻止。 捐款箱放在桌上,站着的甄斐只比捐款箱高出一个头,他将捐款箱打开,又从衣服里面摸出几颗碎银子,轻轻放了进去,然后小心翼翼地将捐款箱关上。 齐行舟和包赢一语不发地看着。 等甄斐走出书斋,对上这两张板正的脸,他无措地怔在原地,双手交叠,“你们,你们在这里干嘛。” “找你上课。”包赢走过去,以身高优势,一把揽住甄斐的肩膀。 甄斐皱着脸,“你们看见了?” 齐行舟点点头。 甄斐:“不要记了,不要记。” 齐行舟问,“为何?” 甄斐眸光一闪,又垂下头,难以启齿地开口,“我爹娘怕我乱花钱,银子不给多,我只能拿出一两来,太少了,记在上面给我爹娘丢人。” “你干嘛,蚊子再小也是肉啊。”包赢一拍他肩膀,豪爽道,“不要那么别扭。” 齐行舟站在他另一边,“你已经尽了全力,怎么会丢人,是旁人该同你学习。” “……真的?”甄斐抿了抿嘴,像个失落的小猫。 齐行舟嗯了一声,他便重燃斗志,脸颊处露出笑涡来。 “好了,麻烦你像个男子汉一样,”包赢觉得他太别扭了,“等休沐,我让我爹请你们吃烤全羊。” 三个孩子笑语晏晏地朝着骑射场走去,因为迟到,被骑射先生罚站了整整一堂课。 但,虽罚犹荣。 今日的京城,大街小巷无非就是传着两件事,一为扬州灾情发展如何,二是承安伯府母女游街。 母女游街传得沸沸扬扬,即便沈益大门不出,在伯府看见被送回来的一身狼藉的妻女时,他本就敏感的心灵更是崩溃了。 忍不住咒骂道:“你们,你们!有没有考虑过这个家,考虑过我,考虑过冠玉!” 柳氏悲戚地喊了声“老爷”,如今在自家府里,终于可以敞开天窗说亮话,“妙妙是我们亲生的女儿啊,老爷忘了吗,忘了我们年少时的海誓山盟,忘了妙妙小时候吃过多少苦?她明明是您亲生的女儿,却在周家养了十二载,好不容易回到您身边,您也无法给她嫡女的身份,她永远屈居微生颜的女儿之下。” “这对她不公平,对我也不公平,可我从未怨过呀,老爷,看在我们年少情意上,宽恕妙妙吧,让她好好过安生日子。” 柳氏的衣裙上还残留着鸡蛋液和烂菜叶,模样狼狈又可怜,一番话说得沈益念及年少青梅竹马的时光。 少年时的沈益是个标准的纨绔子弟,伯爵府虽衰败但还未到如今苟延残喘的地步,彼时柳家是京中排不上名号的官宦之家。 柳氏之父是五品官,三进院的柳家与伯府比邻,伯府西院正好靠着柳家的后院,仅有一墙之隔。 两人结缘,是因为柳氏的风筝掉在了沈益的院里,两人一来二去私下有了往来,沈益也会拿着梯子爬墙头。 爬墙被柳家发现后,柳父寻了来,沈家面子挂不住,主动提及儿女婚事。 然而这亲事还没定成,柳家就犯了事,被贬为庶民逐出了京,举家迁回扬州老家,沈家自然不可能再与平民柳家结亲,婚事不了了之。 年少气盛的沈益还曾追去城外相送,两人痛哭诀别,那时的沈益在心中暗暗发誓,一定要将柳氏娶回京。 多年后,沈益脱了少年意气,虽有对柳氏的执着,但也不影响一房房纳妾,家业传到他手里早就亏空严重,只能出下策找了商人之女。 他早不是什么纯情少年,对微生颜只有利用,没有欢喜,毕竟骨子里的世家血脉,导致他看不上满身铜臭的女子。 若非伯府衰败,微生颜给他做妾都是抬举。 不,原本是准备让她做妾的,微生家想让自家女儿做伯爵夫人,沈益表面答应,微生家喜不自胜为他和微生颜提供独处机会。 沈益谋划着给她下药,一旦生米煮成熟饭,微生家就任他拿捏。 微生颜喝下了那东西,却说已经心有所属,对他无意,请他拒了微生家。 被一个商女拒绝,沈益觉得受到莫大侮辱。 待微生颜药效发作,没等沈益做什么,她竟然跑了,最后……也不知是找了谁。 以那药效之强,必然是失了贞的。 微生颜显然更配不上他了,沈益暗暗决定换个目标,这天下商女多的是。 微生颜想找权贵很难,但沈益想找个商女还不容易吗?他是这么想的。 然而接下来事与愿违,他根本没有机会去找别人,一出门就倒霉,每次必有血光之灾,冥冥之中他感觉有人要杀他,于是躲在家中不敢出去。 不出两月,再次收到微生家来信。 大概是微生家发现女儿失贞,在信中主动提出愿意加三倍的嫁妆,甚至每年给钱,沈益权衡后还是接受了。 花轿上的微生颜是被药晕的,说明她并非自愿,这让沈益倍感耻辱,此生耻辱全由她而起,尤其花微生家银子的时候,那种耻辱感更甚。 婚后陪着微生颜回门,隔山跨水,也只是为了得到微生家更多的资助。 但沈益根本呆不住,于是中途去了趟扬州,见到了心心念念的青梅竹马柳氏,得知对方嫁给了一个破落户,过得并不好,面对柳氏的哭诉,沈益心疼不已。 两人不再是当初不经人事的少年少女,在扬州私会,并不像从前在京城那样有人管束,时隔数年再见,自然是说不完的话,做不完的事。 再后来…… 沈益回神,看着妻女可怜模样,自知对她们诸多亏欠,只能暗叹一声,“去收拾一番,别再让更多人瞧见这模样了!” 语罢,甩着袖子夺门而出。 离去后,又吩咐下人跑腿,去向上峰告假一月。 府中出了这档子事,哪还有脸出门去啊! 日薄西山的余晖笼罩在伯府上空,一只乌鸦振翅飞过,经过两条街,停留在国公府的马车上,马车后方,是一箱箱规整的官银,以及银票,两侧是陛下安排的三百亲卫。 裴如衍从马车下来时,听闻“呀呀”两声叫喊,他回眸看见马车上的乌鸦,莫名觉得亲近,于是命人取来水放在马车边,自己进了公府。 沈桑宁将三位老板和自己捐的钱,都换成了银票,放在小盒子里,递给他。 “夫人辛苦了。”他接过盒子。 “何时出发?” “明日,”裴如衍看着她,眸中带着些不舍,“此去不知多久,你在家中好好养胎,有事可写信给我。” 沈桑宁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还是闭嘴了。 反正他也不让她去。 第313章 裴如衍悄悄走了 京城比扬州要冷,入了夜,裴如衍将她搂在怀中,“天冷了,晚上务必盖好被子。” 他郑重其事,沈桑宁也叮嘱他,“你也是,三餐要记得吃,再忙也不要忘了,天凉了要记得添衣,你莫要再像往日那样,总熬夜,身子会吃不消的。” “杜公子这次也随你一并同去,此人能文能武还擅长医术药理,有他陪着你,我也放心些,你若哪里不舒服不要讳疾忌医,定要让他给你瞧瞧,如果避免不了熬夜,请他给你开些养肝养心的汤药,别怕苦,你自己也知道扬州危险,恐生疫病,你们定要预防,不可自大。” “赈灾款还差些,我再想想办法,回头给你们捎过去,你就一心一意救助灾民,不要为金钱担忧了,光是钱还不够,灾情严重的话采买物资也是问题,我筹备好给你们捎些物资过去。” 她想到什么便叮嘱什么,自顾自说了好一会儿,才发现裴如衍没声音了,她轻声道:“睡着了吗?” 他未答。 沈桑宁心中叹了一声,抬起手碰了碰唇瓣,温热的手掌心轻触他的脸颊,随后放下手,缓缓搂上他的腰。 他的身体很暖和,她闭上眼,埋在他怀中沉沉睡去。 待她呼吸逐渐平稳,眼前人蓦地睁开了眼,小心翼翼地将她的手挪开,再将被褥为她盖好,生怕吵醒她,轻手轻脚地下了床。 裴如衍穿上衣物,俯身在她额心落下一吻,眸光缱绻,压低声音道:“夫人,好梦。” 最后看一眼妻子恬静的睡颜,他悄然离去,将门阖上,房中静谧得如同无人般。 约莫半刻钟后,榻上装睡的人儿才坐起身,看着空荡荡的床榻,长长叹息。 许是不想她难过相送,也或许是怕她再提出一起去的要求,他趁着她“睡着”就走。 沈桑宁明白,故等他走了,才起身走到门外,仿佛站在庭院里,能感受到他离去的踪迹。 眼下已是宵禁,万籁俱寂,星辰闪烁,隔着数道高墙外,三百名晋元帝的亲卫和国公府的一百护卫,早已排成了长长的队列恭候在国公府门前,手持长枪,气势恢宏。 裴如衍踏夜而出,两步上马,不曾回头,“出发!” 陈书陈武各在他左右两侧,待他话音落下,两人异口同声地重复,“出发!” 因着是宵禁,路上没有行人与障碍,趁着夜色一路疾驰出城,百余人的队伍拉着装赈灾银的车马,城门守军早就接到通知,提前打开了城门,让队伍顺利通行。 上千只铁蹄从水泥地踏上黄土,卷起阵阵尘土飞扬,守城军只听“踏踏踏”此起彼伏的铁蹄声,约莫持续了一刻钟,终于远去。 直到没了影,才将城门关上,“报告上峰,裴大人已出城。” 这夜里,国公府很安静。 裴如衍的离开甚至不曾惊动虞氏,他说的是次日走,宁国公夫妇都不曾出来相送。 但,荣和堂的灯燃了一宿。 都说儿行千里母担忧,虞氏怎会不知儿子动向呢。 灯影下,摆着一双陈旧的小虎鞋,这是虞氏压箱底的宝贝,她望着这双小虎鞋,想起儿子三岁时求着要抱的模样,心中百感交集。 此时,邹嬷嬷推门而入,“夫人,世子出城了。” “嗯。”虞氏惆怅地应道。 “夫人不必担忧,世子定能完成陛下交代的事务,”邹嬷嬷安慰道,“夫人怎的又在看这小鞋了?” 虞氏瞅着那双小虎鞋,无奈叹道:“我如今算是感受到段氏的心情了,衍儿这么独立,我心里头总是又悲又喜,有时候我在想,若不是我被那贱人暗害了,便不会失去女儿,说不准还能给衍儿多添个弟弟妹妹,但我时而又想,衍儿没有弟弟妹妹,我才不至于偏心,不让他与我生分。” 夜深人静时,虞氏老是怅然若失,邹嬷嬷都有些习惯了,老话常谈地劝慰,“夫人,您不要这样想,世子并非与您生分,只是性格如此,老奴瞧着,少夫人也是不知道世子离开的。” 虞氏一瞬间诧异闪过,随后道,“阿宁怎会不知,恐怕也是与我一样,装不知罢了,你过去瞧瞧,让她早些休息,别熬着。” 邹嬷嬷笑道:“夫人当真是天底下最好的婆母了。” “什么好不好的,她与衍儿同心,便是最好的。”虞氏道。 邹嬷嬷点了点头,离开前多嘴一问,“夫人您自己也该早些休息了,这小虎鞋老奴放起来可好?” 虞氏摆手催促她赶紧走,“我再看看,明日让人洗一洗,明年传给孙儿。” 反正这鞋子,孙子孙女都穿得了。 虞氏想想都笑了。 邹嬷嬷欲言又止,迈着轻步子出门,然而在心里忍不住腹诽,偌大的国公府何曾需要传一只小虎鞋了?不过是夫人的念想罢了。 即便要传,明日就清洗,是不是太早了些…… 沈桑宁在庭院中赏月时,听得邹嬷嬷前来传话,心知婆母也一样没睡,于是让邹嬷嬷转述几句关怀之言,自己听话地进了房中休息。 出来太久,被窝都凉了,她的脑子里惦记着三十八万两的事,想着京城能筹集的都筹集了,接下来再想筹,恐怕得去外地。 金陵是个好地方,不仅商业发达,离扬州也近,物资运送还很快。 沈桑宁暗暗打定主意,这次才真的睡去。 隔日,裴如衍请的画师来了,沈桑宁正好准备去找云昭,便打算带着画师去云家给云叔画像。 出门碰见行色匆匆的阿舟和端午,阿舟背着书箧,端午嘴里叼着一个包子,手里还拿着油纸裹着的面饼。 “阿姐。”齐行舟不苟言笑地点了点头,明明是他打的招呼,她还没点头呢,他先点头了。 沈桑宁暗觉好笑,“今日怎么起得这么早?” 他又点点头,“阿姐,我先走了。”然后继续疾步朝外走去,走着走着,干脆跑了起来。 端午跟着跑,差点噎着。 第314章 云叔又跑了 沈桑宁在后头喊道:“记得吃早点。” “知道了!”回音传来时,人都已经过了拐角处。 沈桑宁带着画师到云家时,院子里一桌子人在吃早膳。 “世子夫人来了。”小宋神医眼尖,低头在云昭边上说了句。 云昭抬头,同时伸手将小宋神医推远,“别靠太近。” 云昭起身,朝着沈桑宁走去,“夫人,怎么了。” 沈桑宁言简意赅地同云昭说了来意,要让画师替云叔画像,回头可以方便寻找家人。 语毕,却见云昭难言且无奈道:“今个大早,我爹就跑了。” “跑了?”沈桑宁没太理解,“疯病不是治好了吗?” 小宋神医放下饭碗冲过来,一副“此人没见过这样的病人”的傲娇态度,“人是不疯了,更有思想了,管不住,真的管不住!” 小宋自认为这样说很美化了,但还是受了云昭一记冷眼,他摸摸鼻子坐回去端起饭碗。 沈桑宁看着饭桌上一圈人,不免问道:“不去找吗?” 云昭解释道:“我爹现在神志清醒,不会有太大危险,只是这肖像画……夫人好意,我替我爹心领了,我看他一时半会回不来,离开前他还去铁匠铺重铸了剑,还做了个铁面罩。” 提及铁面罩,小宋摇摇头,“那玩意戴脸上这么重,怎么想的,伯父不会去打家劫舍吧?” 又挨一记白眼,神医的嘴再次闭上。 如此,画师的确是白跑一趟了,不过沈桑宁还有别的目的,“云昭,我想你陪我去趟金陵。” 闻言,云昭二话不说,转身进屋拿了剑,连包袱都没有,“走吧。” “耶?真走啊,”小宋神医再度起身,饭也不吃了,“那把我也带走吧。” 云昭皱眉,“你去做什么?” 小宋神医指了指林裘和孩子们,又指指自己,“这里已经没有病患了,我是神医哎,留在这里干嘛。” “那你跟着我干嘛。” “伯父的失忆还治不治了?”小宋问。 两者没有关联,但一句话精准拿捏了云昭。 云昭看向沈桑宁,沈桑宁左右看看两人,正色道:“此去金陵是为筹款。” “好啊,”不等云昭说,小宋神医就决定了,“你们要是路上被灾民打了,我还能救你们。” 云昭忍无可忍,“你说话能不能吉利些。” “我很吉利啊,诊金很贵的,愿意白救你,你还这样凶我。”小宋神医头一撇,看似不满,但说完后脚步极快地跑进屋里收拾包袱。 云昭对他无话可说,“夫人,我们马上就走吗?” 沈桑宁点头,“我也要回去同家里人说一声,稍晚些时候,你们来找我吧。” 然而,意料之内的,虞氏的态度比裴如衍还坚决。 不让去。 “且不说一介女流,你肚子里还怀着呢,你去做什么?筹款这事交给衍儿就好了,他能办好。” 虞氏说什么都不能让她去。 太胡闹了! 沈桑宁低下头,晓之以情,“我知母亲担忧,但我是个大人了,我知道自己的身体,几日路程不算什么,我能照顾好自己,何况此行还有人护送,亦有神医同行。” “我说这些,母亲定然还是不同意的,就如阿衍担心我,也不让我去扬州,他的心是安了,可我的心安不了,我想做些力所能及的事,让他没有后顾之忧,不必为钱款分心,这是其一。” 虞氏打断,“你不必再说下去。” 沈桑宁不听,“其二,扬州离金陵很近,金陵没有受灾害侵袭,我在外祖家能安心养胎,若他……若是扬州有什么危险,我能最快知道,并且想办法帮助他。” “其三,”她看着虞氏扶额,声音顿了顿,“天子为天下忧,故受百姓供奉,阿衍食君之禄,理应为天子分忧,为百姓做事,而我……我不止是阿衍的夫人,也不止是腹中孩子的母亲,亦是大晋商人,能赚到钱并非我有多聪明,更是因大晋太平、百姓安乐,我的生意才能被眷顾日进斗金,如今大晋有难,若还心安理得地享乐,我实在羞愧,我理应站出来筹款募捐,不该藏私。” “我能做的事,或许旁人也能做,然对我而言,是必须做,并且要做得好。” “其四,姜璃也是我的朋友,我的私心确实想离阿衍和阿璃近些,但我没有逞强,我会护好我的孩子,但护好,不代表在温室养着,即便未涉尘世,亦能经历风雨,见天地众生,最后在太平安乐中降生。” 沈桑宁滔滔不绝,声音虽不高亢,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力量。 这力量既柔和亦刚强,堵得虞氏无言以对。 虞氏重重呼出两口气,不直视她,“你们一个个都有道理得很,偏就是我不讲理,说了不许去,就是不许去。” 语罢,虞氏无视了她的神情,抬步离开。 但也没让人看着她。 沈桑宁神色失落,没去别处,只在正厅里坐着。 那厢,虞氏回了荣和堂,茶盏端起又放下,“夫妻俩个,一个比一个犟,我这个婆母当的,连儿媳都管不住,人家都要笑话我。” “夫人,您是被少夫人说服了吧。”邹嬷嬷深知虞氏心思,为其添茶。 虞氏一双眉蹙起,“想不通,这孩子竟然是沈家的,沈益这等平庸之辈能生出这样的女儿……还不知足!不过,阿宁心正,往后我也不用担心衍儿会走错路了。” 邹嬷嬷笑而不语,这话没法接,在夫人心里,自己亲儿子心不够正,饶是心腹也不敢乱附和,于是话题一转问道:“夫人,昨儿说的虎头鞋还洗吗?” “洗啊,我亲自洗,”虞氏迟疑片刻,“你去吩咐人套个马车。” 不出半个时辰,国公府外又列了一队人马。 沈桑宁还在前厅坐着,只见邹嬷嬷赶来传话—— “少夫人,夫人说了,让您别想太多,去城郊青山休养一阵子,给孩子祈祈福吧。” 说是休养,那马车上什么都有。 前后护卫足足五十人。 沈桑宁意会,只是婆母碍于面子没有直接妥协,又怕她私下跑了,还不如安排妥帖让她去金陵。 对此,她颇为动容。 另一处,齐行舟比往日早了小半时辰赶到竹阳书院,只为赶在姐夫离京前,将募捐的钱交过去。 却不知,裴如衍昨夜就走了。 第315章 舟舟被打,铁面相救(二合一) 齐行舟带着方端午还有包赢,在书院内的空旷处搭了个小桌子,将捐款箱摆在桌子上。 此地是去各书斋的必经之路,他们早起就为了在这儿候着人。 竹阳书院的学生下至七岁,上不限年龄,以功名分为启思、正知、崇志三个大级,每个级别中又根据年龄分斋。 齐行舟就身在没有功名,且年龄低幼的启思堂一斋。 “瞧,一斋的小孩在摆摊。”说这话的,是个光长个儿,不长功名的大高个。 嗯,对齐行舟来说,绝对是大高个。 几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好奇地凑过来,把“摊位”给围住了,近了一看,上头竟还写着善款箱三字,方才说话的的高个儿惊奇道:“我们书院还有读不起书,需要募捐的?” “别说了,伤了砚弟的自尊心。”第二个少年拍拍前一人的背,顾自从兜里掏出钱来,准备投递。 几颗碎银子正要往里投,一只小手蓦然伸出来挡住捐款箱的口子。 齐行舟抬头,“这是给灾区的捐款,砚兄要捐的话,我先帮你登记。” “灾区?捐款?”高个子少年啧啧称奇,言语中透着调侃,“我们家中都已经捐过了,倒是你,谁许你私下募捐的?别是以募捐之名敛财吧,小小年纪不学好,小心被人举报,让官府来抓你。” 在一旁台阶上昏昏欲睡的包赢,听得一个“抓”字,瞬间清醒,眼睛瞪得像铜铃,冲到齐行舟身前,“不许抓他!” 高个子少年看着三个小矮子,嗤笑一声,正欲说什么打击的话,刚才准备投递银子的少年又拍了拍他的肩,“行了,这儿是竹阳书院。” 言下之意,这竹阳书院是大晋最好的学府,能进这里的学生不可能是偷鸡摸狗之辈,即便还没有功名傍身的启思堂,也多是世家子弟。 语毕,少年多掏了几颗碎银子,放在捐款箱上,“不必记名。” 高个子看呆了去,“虞绍,你还真给啊,这小孩指不定——” 指不定装着什么坏水,这句话还未出口,齐行舟便将高个子忽略了彻底,直接看向虞绍,“原来是虞家公子。” 虞绍一听,挑眉笑道:“怎么,认识我?” 齐行舟摇摇头,又点了点头,“我阿姊是宁国公府的世子夫人。” “原来是表嫂的弟弟!”虞绍早有听闻宁国公多养了个孩子,当下恍然大悟。 得知对方是表哥的小舅子,虞绍连忙又从书箧中翻找出一张小额银票,二话不说投进箱中,“给!” “多谢砚兄。” “不必这样喊,既是亲戚,喊我虞兄就行了。” “虞兄。” 两人一言一语,显得挡在中间的包赢很呆。 先前说话难听的高个子也很尴尬。 虞绍还在担忧,“你在这里募捐恐怕没什么效果,我多给你些,你也不算白忙活。” 话刚落,就听一众急匆匆的脚步声,几人闻声转头,只见七八岁大小的孩子们,背着书箧往这里跑。 “齐行舟!” “斋长!” 启思堂一斋的学生赶入书院,将捐款箱团团围住,也把虞绍几个围在了中间。 圆润的孩子硬挤到捐款箱前,“我再捐十两。” “我再捐五两!” “斋长,我今天带钱来了,十四两!” 孩子们高举着银锭,没有一个捐的比虞绍少,也正好用行动回答了他的顾虑。 跑在最后的那个孩子,是昨日捐了六百两的小孩,他手中拿着一个红封,站在外围望着,没有别的孩子的气势,弱弱道:“我带了一千两。” 好家伙,一千两! 高个子瞪大眼睛,也不知道谁家小孩这么有钱。 里面的包赢不顾一切拨开人群,“来来来,给我。” …… 这募捐的盛景,被其他斋的学子们瞧见,纷纷好奇,多问一句才知始终,便有部分学子自愿加入了捐款之列。 于是四周便有了这样的对话—— “几个小孩子的游戏你也信。” “有什么不信的。” “夫子要来了,大家快回斋里上课啊,别排队了。” “那钱放在这里。” 说着,还真有人将钱放在了原地,转身跑了。 方端午大喊,“你们名字还没记呢!” “不用记了!” 方才还热闹的走道上,只剩下齐行舟几人,连虞绍都走了。 齐行舟看时辰差不多了,姐夫应该要出发了,于是他抱起捐款箱准备离开。 突然,一把戒尺拍在捐款箱上,“你们两个不想上课了是不是。” 老夫子怒瞪着齐行舟和包赢,两人纷纷低头向夫子问好。 “夫子,学生要将这筹得的钱拿回去。”齐行舟认真道,一侧包赢默默点头。 老夫子摸了摸胡子,无奈地放下戒尺,“快去快回。” “嗯!”齐行舟重重道,随即带着端午朝书院外跑,包赢见状也跟着跑。 “等等!回来!”老夫子还没糊涂,这点事哪要三个人干啊? 三个孩子驻足,老夫子朝包赢勾勾手,“你回来。” “夫子……” “别想逃课。”老夫子还没糊涂。 包赢朝齐行舟看了眼,失望地垂头,一副丧气样朝着书斋走去。 老夫子朝齐行舟道:“你也过来。” 齐行舟绷着脸,朝着夫子迈了两步,保证道:“夫子,我会早点回来的。” 老夫子叹了口气,问,“回来就能好好上课了?” 齐行舟郑重点头,只见夫子倏然扬起戒尺,但不是打人,而是为了抬起袖子。 另一只手笨拙地伸进袖子里,捞啊捞,从袖中掏出半吊钱,低头塞进捐款箱里。 齐行舟诧异地抬头,老夫子却不曾看他,转身便朝着书斋而去。 只留下一个背影,和一句叮嘱,“快去吧。” 齐行舟抱紧箱子,疾步跑出书院。 守着书院门的看守正准备关门,就见两个孩子奔来,四条小短腿跑得飞快,像一阵风似的从半关的门缝里跑了。 今早到书院时,齐行舟有刻意吩咐让马夫原地等半个时辰。 眼下出来,马夫还在。 他抱着箱子说了句回府,马夫不问缘由只管赶车。 奈何半路上,车轱辘里卡进了东西,一时半会在原地动不了,齐行舟唯恐赶不上,于是抱着箱子下车,朝着国公府的方向继续狂奔。 “小公子,走小路快!”方端午喘气道。 齐行舟低头看看捐款箱,有些迟疑,但没时间犹豫太久,伸手撕了箱上面的字,便跟着方端午的小路跑了。 路人只见七八岁大的两个孩子发疯般奔跑,为首的孩子穿着竹阳书院统一规制的襕衫,抱着个盒子。 盒子上虽无字,但顶部有个小开口,随着奔跑而晃动,里面似铜似铁相撞,听起来像是铜钱与银锭。 小巷中,蹲在墙角无所事事的两个男子相视一眼,起身走入深巷,埋伏拐角处。 齐行舟抱着盒子,低头看不见脚下路,一路疾跑,在拐角处突然被什么绊倒,嘭得一下双膝跪地。 即便是面对突发事件,饶是膝盖再疼,他也紧紧抱着盒子,没有松开。 随即整个人因惯力狠狠摔在地上,唇部猝不及防地磕在木盒上,“咔”的一声,待感受到疼痛时,唇齿间流淌着咸咸的血。 “小公子!”没摔倒的方端午要去扶,被不知哪里窜出来的男人拎到了一边。 两个街溜子蒙着面,“钱拿出来。” 齐行舟趴在地上,抬起头看一眼,抱着木盒仍不松手,低头吐了一口血,血里还有一颗小白牙。 “钱拿出来。”街溜子不耐烦地再次重复,见他敬酒不吃,干脆弯腰去抢。 奈何齐行舟抓得太紧,街溜子抬脚就是一踹。 “你们太过分了!我们可是国公府的!你们大白天的当强盗,我家大人——”方端午嘶喊着,嘴蓦地被捂住了。 木盒终是落入贼人手中。 齐行舟吃痛地起身要去抢回来,“还给我!” 贼人看着他,也不着急走,扬起手将木盒举高,“你能拿到吗?还抢。” 齐行舟垫着脚尖,高抬着手,跳着也够不着,却不愿放弃,执拗地一直跳,一直去够。 看得贼人玩心大发,转着圈地愚弄他,“在这里在这里,过来呀!” “唔唔唔。”方端午被另一贼人抓着捂着嘴,说不出话,只能恨恨瞪着,骂得极难听。 两个贼人在偏僻的深巷中,各自愚弄着两个孩子,时而相视一眼,觉得有意思极了。 “一个小不点,谁让你随身带这么多钱,管你是什么府的,出了这条街谁能找到谁啊。” 待贼人觉得无趣,便将两个孩子扔在地上,转身要走。 齐行舟坐在地上,看着贼人的背影,双眸微变,脑海中迸出一个念头,慢慢延伸,眼中透出狠劲。 于是不顾疼痛,轻声爬起,暗示端午噤声,在端午懵懂的目光下,爬上端午的肩上了墙,然后屏声静息地在墙上跟上贼人,从屋顶捡了几片瓦砾,用力砸向贼人的脑袋。 “啊!”一个被砸得鲜血直流,“兔崽子!” 还有一个侥幸躲过,作势要爬上来拉人。 两个孩子在矮墙上,一个递瓦砾,一个啪啪啪狂砸。 “把盒子还给我!” 贼人哪能听进去,尽管都见了血,也不可能还钱,甚至不要命地朝墙上的小人儿伸手。 齐行舟的脚一把被攥住,随后被一扯,整个人掉下矮墙,摔在了地上一片的瓦砾上,他闷哼一声,眼角疼出泪。 “找死!”贼人额头还汩汩流血,气急败坏地将瓦砾扬起,朝着地上的人砸去。 齐行舟下意识地偏头闭眼。 然,瓦砾却不曾落下。 只听耳旁布料撕破,利器刺入皮肉发出轻微的“滋”的一声,紧接着是贼人痛苦惨叫。 齐行舟睁开眼时,只见贼人被一脚踹远,利剑从身体抽出时还滴着血,贼人死死瞪着眼,躺在地上再无法动弹。 齐行舟的视线从贼人的身上转移到突然出现的大侠身上,大侠身高八尺,带着一个铁面具,即便看不到脸,也能想象出这面具后何等的潇洒英俊。 两个孩子都看愣了。 而一贼人尚余气息,要跑,被男子察觉,随手捡起一小块碎瓦丢出,精准刺破贼人咽喉。 “垃圾。”铁面冷声道。 语毕,铁面看向两个愣神的孩子,语气缓和,“家在何处,送你们回去。” 不等俩孩反应过来,已经一边一个扛在肩头。 “宁国公府,我们去。”方端午开口。 齐行舟趴在肩头,心心念念,“盒子,我的盒子。” 铁面闻言,扛着两个孩子蹲下捡木盒,又听肩上的孩子问:“大侠,他们死了该怎么办?” 铁面未透露情绪,“该。” 齐行舟重复问,“该怎么办?” 铁面不再说话,扛着两人,轻功飞起,朝着宁国公的方向而去。 待这巷子中的两名贼人尸骨被发现,官府一查,才发现这两人经常做些小偷小摸的事,早就有案底,做贼罪不至死,但邻里听闻死讯无一不拍手叫好。 不过这不妨碍官府追凶,更不妨碍官府追不到凶,毕竟偏僻深巷,来往人少,连房顶的瓦片被掀出天窗了都没人听见,抓凶手谈何容易。 当然,这是后话。 眼下,是国公府门前,沈桑宁整装待发。 临行前,忽听远处一声“阿姐!”稚气中透着丝丝委屈。 她远远瞧去,只见一铁面男子从天而降,背上扛着两个孩子。 定睛一看,齐行舟唇瓣一圈都是血渍,刚才张嘴一喊,血又流淌了出来,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吐血了。 吓得沈桑宁大惊失色,“阿舟!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 齐行舟和方端午被放在地上,齐行舟抽抽鼻子,忍住想哭的心情,“我没事。” 一张嘴,沈桑宁便瞅见他缺失的门牙,原来血是从牙龈流出来的,可她担忧不减,此刻又听方端午全面地将整件事叙述了一遍。 沈桑宁听了,既欣慰又无奈,“傻孩子,你姐夫昨夜就走了,你心中有规划,早些与我们说不成吗?” 说话时,不忘抬起他的下巴,细细查看他的牙,“身上还有别处伤没有?” 闻言,齐行舟惊讶得呆滞在原地,嘴巴保持微张的状态,任由风吹着缺口处。 铁面男子转身欲走,沈桑宁忙道:“多谢,你去哪儿?” “不必,别问。”他淡淡道。 沈桑宁被他的冷漠打败,默了默,忍不住道:“叔,你怎么装不认识我?” 第316章 对不起,我没有用 铁面大侠运功的动作顿住,身后是国公府的一众护卫,他没有转身,下意识地摸了摸铁鼻子。 在沈桑宁的视角,只能看见手肘微动的背影。 见铁面不应,她很难不对自己的判断产生怀疑,故再次试探道:“叔?” 这次,铁面转身,“很明显吗?” 声音依旧冷漠,但比刚才多了几分生硬。 隔着面具,无人能看见他面容露出何种神情。 可沈桑宁仿佛能想象到他略有窘迫,她既无奈又心觉好笑,“不相识的人自然不明显,但若相熟,声音与身形都能认出,何况您武功高强,侠肝义胆。” 语罢,那一张铁面对着她,半晌无言,轻微点头,也是赞同了她的话。 “爹!”云昭快至国公府时,瞧见那张铁面具,这就是昨日新买的,当下就认出了人,疾跑而来,将背着包袱的小宋甩在身后一大截。 铁面偏头看了眼,抬步就要走,沈桑宁忙出声阻止,“云叔,阿昭很担心您的。” 铁面一迟疑,就被赶上来的云昭抓住了。 “别跑了爹!” “放手。”铁面不动。 小宋神医喘着气赶来,“伯父,你那么大年纪,懂点事儿吧!” 铁面朝他看一眼,小宋如芒刺背,若无其事地撇开头闭嘴。 云昭乖乖松手,“爹,你要去哪儿?” “扬州。”铁面云叔直接道。 云昭一听,“扬州?那巧了,我和小宋要随夫人去金陵,正好可以一道。” “不巧,不用一道,我一人来去自在。”云叔朝国公府的护卫队望了眼。 的确不巧,沈桑宁心中想着,云叔这等正义之辈,去扬州的目的显而易见,而她去金陵也是为了扬州,也算是不谋而合。 云昭神色失望,没再坚持。 反而是沈桑宁突然开口,“叔,您路上盘缠够吗?” 他不语。 沈桑宁莞尔,“我们一行人去金陵,这一路上只怕周边的治安会受灾情影响,如若您可以随我们一道,还能保护我们,您愿意的话,我可以付佣金。” 随后,一道叹息声从铁面中传出来,“想给我盘缠让你说得那么复杂。” “我……”沈桑宁再次被打败,词穷且别扭,“我们是真需要保护。” 仿佛身后没有那五十名护卫列队。 云叔垂着的手动了动,思忖一二妥协道:“给我匹马。” “好!”沈桑宁笑着点头,只见铁面上两个黑洞内的一双眼睛透着些什么情绪,却因厚重的铁面让人看不真切。 马奴即刻去马房多牵一匹马出来,云昭见父亲被说服,亦笑了起来。 “阿昭,你过来。”云叔言简意赅,将云昭拉到一边低语。 没有眼力见的小宋神医要凑上去,沈桑宁牵着齐行舟拦住他,“神医,出发前,可以帮我弟弟瞧瞧伤吗?” 阿舟这牙龈还留着血呢。 “我又不是牙医。”小宋古怪道。 可这附近,也没有别的大夫能快速赶来了呀。 忽然,她的手紧了紧,察觉到了齐行舟的紧张,她摸摸他的头,“这是名医,别怕。” “我,我不要他看。”齐行舟一张嘴,就流血。 “阿耶快别说话了,”小宋眉头皱起,“上车,我给你看看牙。” “阿姐,他不会,我不要他看了。”齐行舟板正的脸难得出现慌乱之色。 小宋被这一激,根本不能忍,直接扛起半大孩子上了车。 这力气,可见在云家锻炼身体成效明显。 “阿姐——”齐行舟被拉进车里。 “别怕。”沈桑宁也进了马车。 她一进马车,齐行舟紧张的小手就拉上她的衣角,“我可不可以跟你们一起去金陵?” 他眼巴巴地看着,沈桑宁却拒绝了,“你还要上学呢。” 这一去,都不知何时才能回来。 “阿姐……”他紧握着她衣角,执拗地看着她。 显得她很冷漠,她无奈道:“前阵还给你报了童试,你该备考。” 齐行舟摇摇头,这会儿也不怕嘴疼,执着说着话,“我在金陵可以备考,金陵也能考——”语未尽,下巴就被小宋严肃地扯过去。 “闭嘴,”小宋看病时候格外严谨,“说这么多,没微风穿隙的感觉吗?” 什么微风穿隙,不就是漏风吗。 齐行舟仿佛才记起自己少了颗门牙,瞬间不讲话了,保持着张开嘴的动作。 沈桑宁将随车携带的医药箱取出来,放在车内的座位上,由小宋给阿舟止血。 阿舟一直没有喊疼,直到小宋精准地按了按他的腿,他才没忍住“嘶”了一声。 “我就说呢,你这磕到牙的位置,不应该只有牙受伤。”小宋卷起齐行舟的裤腿。 沈桑宁也瞧见了红肿磨出血的膝盖,以及小腿上的几处淤青,心疼不已,“方才你怎么不说,忍了这么久。” 齐行舟低头,点一点,小声道:“这些伤我自己也能找大夫,不及筹款的事重要。” 一席话说得沈桑宁欣慰也心疼。 小宋突然打断,“世子夫人,你这里有没有敷伤处的草药?” “有有有。” 沈桑宁将车窗打开,吩咐人将后车上备得齐全的草药取来,小宋当即捣鼓成药汁,滴在齐行舟的伤处。 “不疼吧?”小宋蹲在车内,抬头看着小少年,没好气道。 面对不关心自己身体的病患,大夫都是这个态度。 齐行舟不语,沈桑宁伸手用帕子擦了擦他额头上的汗,低声细语地问:“疼不疼?” 他还是不说话,只默默点了点头。 “说话。” “疼。”他抿着小嘴。 沈桑宁百感交集,“知道疼,下次就放手,没有什么东西比你自己的安危还重要。” “可那是募捐来的,不能丢。” “不管是怎么来的,身外之物都没有你的安危重要,有姐姐在,不管丢了多少银子,都会与你一起承担,但若今天没人救你,你的命与身外之物一起没了怎么办?”沈桑宁语气加重些,势必要让他明白两者的重要性。 却不知他怎么想的,能品出其他意思来。 “对不起,”齐行舟低着小脑袋,宁愿看着神医上药,也不好意思看姐姐,“我没有用。” 第317章 云叔的杀意 这是怎么想的,她何时说他没用了啊! 沈桑宁轻叹一声,放弃说道理,“阿舟,你已经是最棒的孩子了,是我想让你多在乎自己些,小胳膊小腿上那么多伤,要疼好久的。” 齐行舟仍旧是垂着头,留给她一个黑乎乎的头顶。 小脑袋用着几不可查的幅度点了点,忽而,将头偏到一边去。 随即,一滴透明的小水珠落在小宋神医的手背上。 沈桑宁瞧见了,心知阿舟要自尊心不愿让她看见眼泪,她便假装没瞧见。 岂知,小宋啧啧一声,“谁水晶掉我手上了,不是挺能忍的吗,原来这么疼吗?” …… 齐行舟咬紧牙,眼眶湿润,被戳破后更不好意思抬头了。 这时,帕子又探了过来,无声地擦了擦他的脸颊。 好了,这下没眼泪了。 可沈桑宁这无声的举动,却让他眼眶中晶莹之光更甚,垂着头,小水珠频频往下掉。 阿舟一向坚强,沈桑宁看着他那小眼泪止不住,凑近些拍拍他的背,温声道:“阿姐和神医都在这里,什么药都有,我们阿舟不会疼的。” 语毕,齐行舟突然朝她扑了过来,双手环在她的肩颈处,埋头在她肩上哭,就仿佛是崩溃了一般。 往日哪有这样过呀! 但也就是这样,才真正像一个七岁孩子。 沈桑宁顺着他的背脊拍着,“姐姐在,不用怕了,坏人已经被云伯伯打跑了。” 他哭了好一会儿,才松手,“阿姐,我可不可以跟你一起去金陵。” 面对泪眼朦胧的阿舟,这次,沈桑宁迟疑了。 没听到她回答,他垂下湿润的睫毛,“你和姐夫都不在,我在京城没有亲人了。” 如此,还真就说服了沈桑宁。 这一去不知多久,阿舟只是个七岁孩子,留他在家里太残忍了些,去金陵还能见外祖父外祖母…… 这一权衡,她便点了头。 于是立马让府中下人去书院告假,又想到阿舟的心性都受了惊吓,方端午或许也好不到哪里去。 结果一看马车外的方端午正坐在台阶上发呆。 她招来端午,询问一番,端午羞赧地挠挠头,“我没怎么受伤,小公子冲得太快了,我慢了一步,没保护好他,对不起。” 沈桑宁哪里会怪他,赶紧让他回家去休息一段时日。 端午是书童,此行金陵就不带着了,省得他家中父母担忧。 回马车时,见阿舟已经擦干了小脸,恢复了严肃的小模样,好似刚才哭的不是他一般。 “阿姐,我们要出发了吗?” 他讲话的时候倒不流血了,但……那门牙中间空了一块,这…… 沈桑宁忧心地问小宋,“我弟弟这牙还会长的吧?” 身侧,齐行舟竖起耳朵。 小宋看他佯装不在意的小样子,啧啧两声,又故意“嘶”了一下,果然看见姐弟俩凝重的模样,然后才缓缓道:“七岁,刚到换牙的年纪,会长的。” 还是换牙年纪的齐行舟,蓦地松了口气。 小宋又补充一句,“这阵子讲话会漏风,注意点。” 闻言,齐行舟紧抿住嘴,不露出难看的牙齿。 小宋暗暗乐了。 正要下马车,齐行舟又道:“我后背也有伤。” 小宋闭了闭眼,又开始忙活。 那头,云叔与云昭不过是讲了几句话,早就讲完了。 云昭上马车时,小宋正撩起齐行舟的后背处衣料,沈桑宁位于齐行舟面前,自然是看不见的,可云昭一打开车门就看见小身板上交错的血痕。 门一开,风一吹进,齐行舟背上一凉,忙挣扎起来要将衣服放下。 “你害羞什么,别动。”小宋皱眉。 云昭是不在意的,但看小家伙在意,所以又钻出去了将车门关了起来。 这下,齐行舟才乖乖上药。 待处理好伤口,一行车马终于出发,加上护卫一行共五十多人。 穿过几条街,经过承安伯府时,齐行舟探出头瞧了眼匾额,又钻了进去。 伯府门房瞧见这宁国公府浩浩荡荡的车队朝着城门去,转身进府告知了主人。 马车内,齐行舟思忖后开口,“阿姐,昨日那位柳夫人陪着沈二小姐游街了。” 沈桑宁看他,“你小小年纪,不要关心这些不相干的事。” “传得沸沸扬扬,我今天如果正常上课,肯定有同窗会问我,”齐行舟正经道:“而且这不算不相干,与阿姐有关系的。” 沈桑宁将车窗关上,“究竟想问什么。” 齐行舟酝酿一二,“柳夫人有没有虐待你?” 问出口,又觉得这样问不对,恐伤了她的心,他抿抿嘴,重新组句,“我本来是不想姓齐了,想和阿姐姓,可是……感觉姐姐也不想姓沈,这下我不知道该姓什么好。” 改姓计划就此搁置。 沈桑宁失笑,“你小小年纪,脑子里尽想些什么,改姓是大事,哪有那么随便。” 她抬手刮刮他的鼻子,然而心中却感慨道,弟弟和自己都有相同的纠结。 她前世想的是,待能真正自己做主的那天,她要改姓微生,可一想到微生家弃她于不顾,这改姓便搁置了。 至于今生,微生家虽未弃她,可多年前实打实不顾母亲意愿,将母亲送入火坑,倘若母亲在世,说不准也不想姓微生了。 她回过神,看着阿舟低头思索的模样,笑道:“说是大事,也是小事,若实在不想姓齐,你便去百家姓里挑一个顺眼的,自己喜欢就好。” “那阿姐呢,阿姐想姓什么,我就姓什么,”齐行舟小脸认真,一心与她同姓,“这样,我们就是亲姐弟了。” 沈桑宁面上动容,唇瓣的笑加深了些。 连带着安静的云昭也笑了,小宋左右看看,凑到云昭身边说话,“伯父跟你说什么了?” 窗边嘭的一声,剑柄敲了敲窗门,仿佛是一种警告。 小宋自觉地往边上坐了坐,离远些。 这下,轮到沈桑宁看笑了。 隔着一窗之距,车厢外,骑着大马的云叔收回剑,明明已经经过了伯府,他还是克制不住,回头撇了眼“承安伯府”的牌匾。 面具下,尽是杀意。 第318章 保胎与堕胎 承安伯府。 门房将消息传到沈益耳朵里的时候,沈益根本无暇顾及,“她爱去哪里去哪里!来人,堕胎药煎好了没有,记得再去药铺买麻沸散来,别让妙妙太疼。” 堕胎药煎好了,下人便捧去给沈妙仪,结果一进屋,就被沈妙仪打翻。 她悲怒交加,“我不喝,我不会打掉孩子的!” 守了沈妙仪一天一夜的柳氏面容憔悴,见状拉住她的手,苦口婆心地劝道:“妙妙,终身大事不能意气用事,昨日你也听到了,外人都骂这孩子是孽种,生下来,会影响你一辈子的,不如打掉,将来还能再选个夫婿,做继母也是好的。” “继母?”沈妙仪仿佛想到什么很不好的事,“娘,你不就是沈桑宁的继母吗,你们也成不了真正的母女啊!” 实话实说,也确实如此,柳氏一想到沈桑宁的母亲好命,能嫁进伯府做原配,而自己出身官宦,一朝沦为平头百姓,从云端坠落,只能嫁给不入流的八品小吏,便心生不甘。 即便柳氏知道,一切怪不得微生颜,即便没有微生颜,沈益的原配之妻也不会是她。 青梅竹马没有为自己守身,很正常,娶妻纳妾与别人有了子女,也很正常。 但这不妨碍柳氏不满,她无法对沈益的其他子女真心,因为她对沈益是真心的。 自打父兄沦为平民,柳家没有靠山,够不上伯府的地位,柳氏日盼夜盼,盼死了丈夫才嫁给了沈益。 如今的好日子都仰仗着沈益,她不能怪沈益什么,可她的不满需要有一个口子,将命运的不公而产生的怨怼,全部从这个口子宣泄。 面对女儿口无遮拦的话,柳氏无从辩驳,“不一样。” 沈妙仪了然一笑,“有什么不一样我就是想要一个亲生的孩子,至于男人……娘,连亲爹都靠不住,我还能指望哪个男人?再指望别的女人生的孩子?” 柳氏听闻,知道沈益的做法终究让女儿伤心了,“妙妙,你要想好了,若真留下这个孩子,将来——” “娘不必说了,我意已决,若这个孩子不能活,我……也没有什么念想了。” 沈妙仪决绝的言语,给了柳氏心头一棒,柳氏惆怅一叹,转念间还是决定顺了她的意。 此时,门外传来一声呵斥:“这孽种决不能留下!” 母女俩望去,见房门被打开,一脸怒气的沈益从门外走进—— “这药,你不想喝也得喝!若再打翻,就再煎一副!” “爹!” “老爷!” 母女俩同时出声恳求,可沈益的态度却很坚决。 “爹,你为何这么残忍?”沈妙仪指责道。 沈益皱眉,“我对你还不够好吗?你的姊妹们,哪一个有你这样随心所欲的?因为你,我丢了多少脸,游街过后,我依然可以好吃好喝养着你,但这个孩子,我是决不让步的!” “老爷,”柳氏走到沈益跟前,“妙妙若失了这个孩子,此生就无法再拥有自己的子嗣了呀!” 沈益不语。 沈妙仪酸楚道:“爹若怕丢人,就将我送去外头吧,我到外头去生,不影响您的名誉。” “你怎么就这么执迷不悟!”沈益指着沈妙仪的鼻子,“枉我这么疼你!” 沈妙仪直视沈益愤怒的眼睛,问:“爹是疼我,可不也为了冠玉的声誉,想让公府将我悄悄沉塘吗?” 沈益被怼得说不出话,柳氏生怕沈益彻底放弃女儿,连忙道:“妙妙,怎么又扯到沉塘去了,现在说的是你腹中孩子的事,你莫要再惹你爹生气了!” 沈妙仪果然不再咄咄逼人,苦涩道:“爹如此爱玉儿,为何就不能理解我也想保护自己孩子的心呢?” 此时,沈冠玉冲入房中,在柳氏的暗示下,一把抱住沈益的左腿,“爹!你就放了姐姐吧!求求你了!” “你,你们!”沈益想甩腿,念及孩子年幼,还是没忍心,“你们真是煞费苦心,也不怕教坏了玉儿!” 沈妙仪突然跪下,跪在沈益的右腿前,“爹,我也求求您,我肚子里的孩子不论父亲是谁,都是您的外孙啊!” 沈益低着头,左右看看自己最爱的儿子与女儿,无可奈何地垂下手,思索片刻后,不容置喙道:“出城吧,你去城外住着,别在京城里头,遭人议论。” 得到想要的回答,沈妙仪重重叩首,“多谢爹成全。” “多谢爹爹!”沈冠玉学着姐姐的样子,给沈益叩头。 刚叩完,就被沈益一把抱在怀里,外头响起管家迟疑的声音—— “老爷,方才竹阳书院传了话来,说特殊渠道招满了,明年不收八公子了。” 沈冠玉眼珠子懵懂转悠一圈,“爹爹,什么叫特殊渠道?” 特殊渠道,便是不经过考试,招收的学生。 每年启思堂都会有特殊渠道,招收三十位小学子,多是权贵子弟。 沈益都打点好久的关系了,原以为板上钉钉的事,现在突然说收不了…… 沈益抱着儿子的手都在抖,“可有问什么缘故?难不成妙妙游街,已经影响到玉儿上学的事了?” 闻言,沈妙仪不声不响地往柳氏身后躲了躲。 管家:“书院的人只来传了话,没说原因,不过他们说,特殊渠道进不了,但八公子可以通过真才实学考进去。” “爹爹,什么是真才实?”沈冠玉又问。 儿子眼中的好奇,充满童真的疑问,恰好回应了管家的话。 沈益头疼道:“他一个六岁的小孩子,能有什么才学!就是书院不愿收我儿了,一定是宁国公府捣的鬼!” 他放下儿子,就欲去书院和国公府搞清楚真相,快步朝外走去,刚到府门处,又犹豫了。 这节骨眼上,还是不要出府吧。 即便确定是宁国公府捣的鬼,他又能如何做呢?不管是去理论还是比权利,他都拼不过人家呀! 思及此,沈益折返回去,柳氏欲上前安慰,被他拂开,朝沈妙仪发脾气—— “若不是你,你弟弟怎么会为上学发愁,你若是还做国公府的二少夫人,书院看在国公府的面子上,都不至于将你弟弟踢出来!” 沈妙仪有苦难言,“玉儿也是沈桑宁的弟弟,书院也没看在她的面子上收玉儿啊,可见根本不是因为我。” “你还挺有理!”沈益扬起手,真想扇人。 柳氏忙拦住,“老爷,妙妙还怀孕呢……对了,妙妙不是捐米了吗,到时候宣扬一番,用美名洗去污名,说不准竹阳书院还能收玉儿呢。” 第319章 谢玄恶意撞云叔的马 “糊涂!”沈益气得两眼发黑,“这一看就是有人在背后使绊子,美名有屁用!” 沈妙仪悄悄抬眸,小声道:“爹现在说有人使绊子了,方才还怪我呢。” 还敢顶嘴,沈益再次扬手,“要不是你惹是生非,谁会使绊子,你还不服气!” “老爷!” 柳氏再拦。 这一家子鸡飞狗跳,外头下人还在问管家,打胎药究竟还煎不煎。 …… “阿嚏。” 车厢外传来打喷嚏的声音。 沈桑宁打开车窗,看向与车马齐平的铁面,“云叔,你要不要添件衣裳,天凉了,容易感染风寒。” “不必。”他高冷道。 然而,车厢内的手已经伸了出来,拎着一件浅色的厚披风。 她特意道:“这披风没有男女之分的,您快穿上吧。” 云叔的铁面具微低,对着她手中之物,迟疑时,她也一直举着,最终还是接过了。 他不曾说话,只是迅速地将披风披在了身上。 就在快至城门时,后方响起豪迈的男声,“驾!” 伴随着数马疾驰的声音,“让开,让开!” 国公府的车马慢慢行驶着,占据了一半的道,即便此时再来一队车马也是能过的。 偏偏身后疾驰而来的人马,就爱并行。 “宣王出城,闲人避让!” 宽阔的街道上,行人迅速往两侧躲闪。 就这冲来的速度,护卫队长根本来不及问主子的意见,直接抬手让车队避让,以免相撞。 外头嘈杂的声音,车厢内的沈桑宁自然听见了,避让王爷是应该的,只是宣王这作风,即便再多捐些银子也很难改变百姓对他的印象啊。 群马的疾驰声,愈来愈近,却骤然停下。 “吁——”谢玄停下马,嘴角微扬,带着些挑衅,“哟,裴夫人也出城呢。” 又不熟,特意打招呼准没好事。 沈桑宁却不能不回应,掀开窗,发现谢玄在云叔后头,“宣王殿下。” 谢玄嘴角笑意不减,眼中却如藏针般,想到因为裴如衍几句话,他就轻易双手奉上的一百万两,肉疼得很,偏偏这气没处撒! 突然,他的视线望向前面不让行的“护卫”,“本王要出城打猎,什么狗都敢挡在本王面前,不过得了主人几分青睐,就敢以下犯上,分不清谁是主谁是仆,裴夫人,你说这怎么办?” 捐了一百万两后,这人指桑骂槐的功夫见长,街道那么宽,便要叫别人让道。 沈桑宁面上的笑淡了些,装傻道:“这哪有狗呀,殿下意气风发,驰骋而来,狗可不敢在您前头,后头倒有可能。” 谢玄笑容收敛,咬了咬腮帮,冷笑一声,沈桑宁保持无辜模样。 而挡在谢玄身前,莫名其妙被骂成狗的“护卫”云叔,即便在他骂完人后,依旧气定神闲地坐在马上,没让路。 谢玄见国公府的人都和裴如衍一样可气,不长耳朵似的,他透着恶意道:“裴夫人,本王先行一步。” 说着,驾马朝着前方的马屁股撞了一下。 前马猝不及防地被撞了一下,好在云叔拉紧缰绳,控制着马,但还是不可避免地被怼得上前去了些,看着像是给后方让行了一般。 “啧。”谢玄似找回面子般,带领同伴朝着城外驰骋而去,经过前马时,唇齿微动。 若有若无的一声“狗东西”传进云叔耳中,他握着缰绳的手紧成拳头。 谢玄纵马朝前的同时,扭过头,不屑地望向宁国公府的马车,如此,那一声“狗东西”就仿佛落实到了裴如衍夫妇身上。 然而,沈桑宁的脸却被那个带着面具的护卫挡住。 谢玄微微拧眉,方才一直没仔细注意一个护卫,现在才发觉对方带着面具,是国公府护卫队里唯一带着面具的人,还挺特别。 他能感觉到,铁面也一直看着他,上头两个黑窟窿,似深不见底,不知为何,谢玄觉得怪异,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差点撞到城门牙子上,才回神跑出城。 沈桑宁隔得远,自然没听见“狗东西”,但她一直关注着谢玄与云叔的距离,因为云叔曾经“偷拿”过谢玄的鸡腿,她怕他被谢玄认出。 不过现在看来完全多虑,谢玄没办法因为一双腿就认出云叔,更何况,谢玄真的是狗眼看人低,若非回头,哪里会正视云叔。 直到谢玄一行人走远,国公府的马车才重新行驶在路上,方才躲避的路人也走出来了。 沈桑宁见云叔没什么异常,还是安慰一声,“叔,宣王这人就是这样,您别往心里去。” 就算往心里去,也没办法。 她都往心里去好几次了,可谁叫人家是皇帝的儿子。 云叔低低“嗯”了一声,或许是有面具的缘故,声音比平常更沉,自带神秘感。 沈桑宁又问他,“叔,你为何要戴面具,那么重,就算要防疫,也为时过早了。” 提到防疫,小宋忍不住插话,“那可防不了啊,危言耸听,谁防疫会露鼻孔出气的。” 许是云叔不想听小宋讲话,剑柄朝着搁着窗的木架顶了一下,车窗便自觉关上了。 马车内,几人面面相觑。 云昭摸摸耳下,对此司空见惯,“我爹不善言辞,疯的时候话还稍多些。” 沈桑宁点点头,出了城,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车厢外头敲了敲,云叔言简意赅道—— “我去猎些野味,你们先行。” 语罢,也不等车里人回应,调转马儿朝着另一方向而去。 半道上,将披风、利剑与面具取下放于马背,将马儿绑在一棵树上,他抬手将黑色中衣撕了一角以作蒙面,再将外衣反穿,朝着鹰叫的方向飞去。 另一边丛林中,谢玄正与人赛马打猎,他跑在最前头正得意,忽听身后同伴追赶上来,他抽空转头一看,马还是同伴的马,人却不是同伴的人了! 一个蒙面人,正以飞快的速度追赶上来。 有刺客?! 谢玄大喊,“驾!” 身下的马没有加速,反而对方的马更快了。 第320章 殿下,您的裤子呢? 眼看着刺客越来越近,谢玄心生恐惧,“来人!救驾!” 放声大喊,却并无回音,林中唯有马蹄声。 难不成同行之人与下属全被刺客干掉了?这个念头自脑海中一闪而过,谢玄更加没法冷静了。 对啊,要不然刺客怎么可能抢了同伴的马! 完了。 谢玄的手微微发抖,仍旧紧握缰绳,“驾!” 身后的马蹄声一直在不远不近的距离,紧追身后足足有一刻钟,偏就是还没追上他。 谢玄身侧没有武器,就算有,以他的功夫也难保命,但他手中有弓箭啊! 想着,他单手从马背取下一支箭,在马狂奔时松开马绳,快速转身,弓箭对准身后。 还未瞄准,蒙面人突然加速,朝着马屁股撞上了上去。 马屁股被怼,不仅马受了惊吓,谢玄也受了惊吓。 “啊!”朝前一个晃荡,弓箭落地,他回身赶紧抓紧马绳,才得以不掉下去。 身下的马开始疯狂乱窜,谢玄一时控制不住,急的满头大汗,可谓是下有狼后有虎,危险重重。 “殿下!”远处传来天籁之音。 谢玄一喜,终于有人来抓这放肆的刺客了! 蒙面人扭头,见远处谢玄的下属追赶上来,不宜再吓唬谢玄了。 于是,他纵马飞驰,顷刻间与谢玄平行,朝左侧倾身,一把扯住谢玄的腰带。 谢玄还没反应过来,只听“刺啦”一声,腰带被扔出视线范围内。 太侮辱人了,这刺客意欲何为?! “大胆!你——” 话未毕,见蒙面人从马背跨越,整个人踩在单侧的马蹬上,谢玄惊骇地说不出话来,背后无用的下属离得太遥远,眼下蒙面人似要对他不利! 他猜的没错。 紧接着,蒙面人再次伸手捞住他的下摆,他倒是想躲,可根本躲不掉。 但这次,蒙面人像扔腰带一样撕掉他的衣裳。 而是—— “狗仗人势的东西。” 对方低骂一句,谢玄看不见他的脸,只见那一双细长的眼眸中寒意与怒火交杂。 刚想记下这眼睛的特征,岂料对方长腿一伸,一脚踹在他的腰上。 力道十足,谢玄腰腹一痛,被踢飞出去。 “殿下!”后头的人只能干看着,继续追赶,并试图用弓箭射蒙面人。 好不容易瞄准,利箭势如破竹朝蒙面人的后脑勺射去。 奈何对方似有所觉,动作轻松地往左一偏头,箭矢从耳旁划过,仅仅只差一寸距离。 谢玄滚到平地,顾不上疼痛,“射死他!” 手下们当即听命,十几支乱箭朝前射去。 “废物成堆。”蒙面人眼中闪过轻蔑之色,无需回头看,耳朵微动,方圆数十丈之内的动静全收入耳中。 一二三……十二支箭,刺破空气发出咻的声音,待距离再近些,周围的风也因之变形,便可判断出每一支箭的准确方位。 双马仍并行疾驰着,马背之上的男人利落地翻身,跨越到原先谢玄那匹受惊的马上,他俯身似趴在马背上顺顺马毛,不仅躲过了十二支箭,也令马恢复了正常。 不幸的是,刚才骑的马被箭射中,嘶吼哀鸣,正好挡住后头的废物们。 “殿下,您没事吧?”一部分人跑下小坡去查看林中的谢玄。 谢玄气急败坏,“你们去追他啊,管本王作甚!本王的猎物还在马上呢!” “殿下,另一队已经去追了,猎物丢了是小,您的贵体要紧啊!” 此刻谈到“贵体”,只会让谢玄更愤怒生气, 他的贵体一点都不好。 方才从小坡滚下来,各处骨头和皮肉都泛着疼,疼还是小事,重要的是—— 谢玄低头,看着自己小腿光着的不得体的样子。 他下身只有亵裤了! “殿下,您的裤子呢?”一个没眼力见的手下天真地问。 谢玄咬牙切齿地望着蒙面人消失的放向,“去,掘地三尺,也要将人给本王找出来!!!” 这刺客——不对,这哪里是刺客,这根本,就不是来刺杀他的,是来羞辱他的! 天子脚下,堂堂皇子,哪有受过这么大的侮辱! 几个下属面面相觑,“殿下,对方蒙着面,这无异于大海捞针啊!” 谢玄脸色铁青,指节咔咔响,“本王记住他那双眼睛了,死都不会忘记,本王定要将他找出来!” 语罢,他看向噤声的手下,“愣着干什么,去给本王寻条干净的裤子来!” 像谢玄这种养尊处优的皇子,哪里愿意屈尊降贵穿手下的裤子,原地纠结了很久,最终为了面子,还是妥协了。 总不能不穿裤子回城吧! 他不知道的是,他的心理被人完全拿捏。 扯掉他的裤子,就是为了让他无法亲自去追寻。 那厢,云叔甩掉了所有尾巴,才朝着先前安置面具和马的地方奔去。 一边驾马,一边查看马背上筐篓中的猎物,竟然只有两只野鸡和一篓子箭。 好笑。 他扯掉遮脸的布,无语极了。 正好附近有野兔窜过,云叔取出一支箭,因为没有弓,只能徒手将箭对准野兔投射过去。 野兔当场被刺穿,于是两只野鸡便有了一个小伙伴。 等他将外衣正穿、披上披风戴好面具,骑着原本的马追上队伍时,距离他离开已经有一个多时辰了。 正逢正午,沈桑宁也肚子饿了,于是让队伍原地停下休息。 “阿昭,出来拔毛。”云叔冷淡无波的声音响起。 云昭听闻直接下车,小宋紧跟着也下去了。 “阿姐,我们呢?”齐行舟抬头。 沈桑宁牵着他下车,“我们也去看阿昭姐姐拔毛,你走慢些,小心背上疼。” “嗯。”他小步子迈得极慢。 沈桑宁吩咐护卫去存放干粮的马车上将吃食取下来,煮粥蒸包子。 随后带着阿舟朝云叔他们走去。 云叔与云昭显然是经常在野外烤东西,动作娴熟,几下就放了野鸡的血,拔了毛。 站在云昭身边的小宋闭着眼睛,一张微笑脸。 云叔已经用附近的细枝干架成三角形,准备点火烤鸡。 这样烤出来的鸡哪里能好吃?沈桑宁当即阻止:“叔,您等我一下。” 说着,她转身朝护卫长喊道:“再拿个锅子和支架来。” 紫灵跟在护卫长身后,手里拿着一个锅铲。 等厨具都齐全了,护卫又去湖边打来水,将野鸡放进煮热的水中清洗处理一遍。 云叔低头看着一毛不挂的野鸡,沉默一会儿,看向沈桑宁,“还要等你吗?” 第321章 云叔对央央的冷漠 “嗯,再等一下。”她道。 护卫将锅清了一遍,才将锅交给云叔。 “好了,您想怎么做就怎么做,马车里还有盐和酱油。” 云叔将原本的树枝架在铁锅下烧火,取剑将鸡肉割开放进锅里。 沈桑宁看着他,张嘴欲说话,他似有感地扭过头来,厚重的铁面具对着她,问道: “还要等吗?” “不是,”她忍不住莞尔,“我是想说,您对着火堆,面具不会烫脸吗?要不要摘下来?” 云叔摇头,岂料绑着面具的细绳掉开了,铁面具直接掉在地上,露出了那张英俊不失气场的脸。 掉都掉了,干脆晚些时候再戴,他将面具挂在腰侧。 沈桑宁直视着他的脸,想起画像的事,“云叔,我原本想让画师给您画肖像,以便寻找家人的,若是您方便的话,去金陵也可以找画师画。” “不必,”他都未曾考虑一下,朝着锅里加入适量的盐,“不用找。” 沈桑宁不曾想过他会不愿意,“可是您记不起往事,这么多年过去,说不准您的家人在等您回家呢?” “你很关心吗?”他面无表情地朝她看过来。 明明很平静,却又像是质问,就仿佛是在说与你何关。 沈桑宁哑口无言,站在别人的角度是多管闲事,而她是想尽力弥补。 只是没想到,她想弥补的,是别人不愿做的事。 于是便也不坚持了,“您不愿意就罢了。” 云叔看着她强颜欢笑的模样,皱了皱眉,没再说什么,专心地煮鸡了。 场面冷了下来,显得异常尴尬,云昭破不来冰,倒是小宋突然开口:“裴夫人,我问你个问题呗。” “你问。”沈桑宁抛却心里那点小尴尬。 “裴世子不是去扬州了吗,你要去金陵,你们为何不一道?是不是他不让你去啊?那万一他知道你去了会怎么样?”小宋眼里闪着求知的光。 沈桑宁还未答,忽被身侧拉了拉衣角。 只见齐行舟捂着脸颊,“阿姐,我牙疼。” 闻言,沈桑宁担忧道:“宋神医,不如你再给我弟弟瞧瞧?” 宋神医扶额,“小子,你掉的是门牙,捂脸干什么。” 随后,是紫灵一声傻笑。 围成圈的几人里,除了云叔外,几人的心情都得到放松。 待锅里的鸡煮好了,另一头的粥和馒头也煮好了。 护卫将粥与馒头送过来,一圈人每人捧着一只碗,眼巴巴地看着锅里的两只鸡。 云叔起身,将第一只鸡腿放进云昭碗里,当夹起第二只鸡腿时,小宋的碗主动伸了出来。 结果却见鸡腿掠过他的碗,放进了另一只碗。 齐行舟看着碗里多出的鸡腿,下意识要言谢,但突然想起刚才他对阿姐说话的态度,便不满得很,可是对方偏偏又救了自己命,这一番纠结下来,道谢就迟了,礼貌且生疏地开口,“谢谢伯伯。” 沈桑宁倒是很自觉地没有伸出碗,鸡腿一共就四只,她既没有动手,也不是小孩了,怎么好意思伸手要。 馒头和饼也挺好吃的。 头顶前方属于云叔沉稳的声音传来—— “碗递过来。” 沈桑宁不认为这话是对自己说的,她连头都不抬。 周围沉默着,齐行舟扯扯她,她才抬头,发觉云叔正看着自己。 她忙道:“我不爱吃,给宋神医好了,他今日也辛苦了。” 小宋诧异地看她一眼,嘴角露出感激的笑,再次将碗递了出来。 云叔却没看小宋,催促她道:“快点。” 仿佛她再慢些,他就要不耐烦了,碍于这压迫感,沈桑宁手比脑子快,碗递出去,鸡腿就在碗里了。 锅里还有最后一只鸡腿,云叔留给了自己,然后对小宋道:“想吃什么自己夹。” 小宋吃不上鸡腿,只能吃鸡身子。 “宋神医,”齐行舟拍拍他,“我牙疼,鸡腿给你吧。” 小宋愣住。 吃饱后,便是接着赶路,没有多做停留。 此时,谢玄已经回到宣王府,脑海中不停地闪过今天被扯掉腰带和裤子的画面,又从去追蒙面男的那批下属口中得知没追上,他气得连午饭都没吃,发誓一定要找出这个男人! 对方这般戏耍他,必然是有原因或者过节的,也或许是听了谁的命令,总之决不可能是个路人。 所以对方一定还会再出现! 谢玄召来京中有名的画师,将那双眼睛仔细描述,让画师根据描述画出来。 画了好几幅,最终选出他认为最像的那个,再交给手下的人看,让他们记住并在京城内外仔细搜寻。 谢玄给手下施加压力,手下的人便加大搜寻力度,于是谢玄似乎在找人的事,只一个下午,便不可避免地传进宫里。 如今晋元帝无一日不为水灾忧愁,怕这新桥没造好,再来一场水灾……可是小儿子不仅不能解忧,还根本不放心上,这个节骨眼上还有心情去打猎。 于是将谢玄召进宫里,一顿痛批。 谢玄委屈啊,损失了一百万的苦无处发泄,这才想着出城打猎放松一下,奈何城外遇到那么个人,被羞辱一番,他也不好意思往外说,还被父皇痛骂!真是有苦难言! 但再难言,他也忍不住不言了,“父皇!您根本不知儿臣经历了什么!” 他能经历什么?整日里吃香喝辣!晋元帝眼皮微抬,“今天吃太辣了?” 谢玄从中听出讽刺,愈发委屈,“儿臣遇到刺客了!” “朕瞧你也没受伤。” “儿臣,儿臣……那刺客把儿臣裤子抢走了,士可杀不可辱!” 晋元帝略有惊讶,但并不愤怒,“那你遇到的不是刺客,是采花贼。” “父皇你——”谢玄脸色涨红,心中的苦根本无处可说! 他不说了。 但御书房外来寻谢玄的李皇后听闻,大惊失色,“遇到采花贼了?他有没有拿你怎么样?真是岂有此理!必要将此人找出来狠狠惩戒!” “母后!”谢玄终于有懂他的人了,于是从袖中将那双眼睛画像取出来,“儿臣让人画了,来日定能将他绳之以法!” 第322章 李皇后想到了谢欢 “这是何物?”李皇后看着儿子将宣纸慢慢摊开。 谢玄道:“这是一双眼睛。” 一双漠然中透着恣意的、可恨的眼睛。 画师也画不出谢玄口中的可恨,便将眼眸光芒中多添了几分攻击性。 李皇后只是浅看了一眼,心脏骤然一停,随即愣在原地。 这双眼睛,似曾相识。 是她想忘,却从不曾忘记的人。 还没来得及将画纸夺过来,谢玄就一个转身,“父皇,您看。” 晋元帝眉头紧蹙,抬手一个奏折扔了过去,“你给朕滚出去!” 看什么看! 整日里正事不做! 谢玄被奏折砸了下,画纸也没能顺利递出去,心灵大受打击,还欲为自己说几句话,却被李皇后一把攥住手腕。 李皇后抢过画纸,温柔道:“玄儿,你父皇正为灾区忧愁呢,你就不要拿这些小事打扰他了。” 啊这……谢玄没话了,不明白母后为何前后变化这么大,前面还说要将采花——不对,是刺客,差点被带过去了。 刚才还说要将刺客找出来狠狠惩戒呢! 李皇后使了个眼神,谢玄似懂非懂,顺着她道:“是,儿臣不该拿此事干扰父皇。” 话落,御书房中响起晋元帝一声冷嗤,“你要是有空,就思考思考,能为百姓做些什么。” 谢玄低头,声音细若蚊蚋,挤出话来为自己辩解,“儿臣捐了一百万两了啊。” 晋元帝听见了,反问,“你很不情愿?” “没有啊,儿臣自愿的。”谢玄忙道,然而面对父皇满是威压的神色,他的话显得苍白。 李皇后打圆场,“陛下,玄儿是想为您分忧的,只是不如朝臣们圆滑,不善表达。” 晋元帝无奈地叹了口气,扶住隐隐作痛的太阳穴。 见状,李皇后拉着谢玄告退。 出了殿,谢玄头顶似笼罩阴云,憋屈得不行,“母后,你为何——” 李皇后将食指放于唇前,暗示他闭嘴,“你随我来。” 谢玄不明所以,跟着李皇后走上宫道。 宫墙高高,长长的宫道上,李皇后很珍惜母子相处的时光,她与儿子慢慢走着,也不急着开口说话。 仰着头看不见宫外的天,她脑海中忍不住想起二十年前入宫的情形。 她被当做家族棋子,当做与皇室的桥梁,成为中宫皇后。 这是多少人渴望不可求的位置。 没有人问她愿意否,因为必须愿意,她自小就被家中当做未来皇后培养,即便改朝换代,父兄还是有办法让她成为皇后。 立后大典的那日,花轿从正宫而入,当时也是这条宫道上,她掩着面,轿子的红帘被风拂开,她抬眸一瞥,窥见那人容颜,饶是暖光洒在脸上,依旧遮挡不住他的冷漠。 他不满的,是晋元帝立后。 而她落寞的,是所嫁之人并非心仪之人。 “母后,您怎么不说话?”谢玄稍微等了等,就有点着急了。 “玄儿,这画像切记不要让你父皇看见了。”李皇后回过神,语气冷下。 谢玄憋屈道:“儿臣就算想让父皇做主,父皇也不会看,他根本不关心这些。” 李皇后知道儿子委屈,可眼下有更重要的事要问,顾不得他的情绪,“你今日所见的这贼人,多高多壮?武功如何?他可有说话?” “他坐在马上,看不出,至于武功……我们都不曾打过,也看不出,虽然看似一无所知,但儿臣记住了他这双眼睛,势必会找到他的。”谢玄笃定道。 李皇后脱口道:“不,你不能找他。” “为何?”谢玄不解。 李皇后犹豫思忖着开口,“这画像上的眼睛,与太子很像。” 闻言,谢玄惊讶地张嘴,愣了好一会儿才道:“母后,这不可能,兄长若还活着,不可能二十年不回来,放着堂堂太子之位不要,难道是疯了不成?” 素未谋面的太子兄长,大概早就死了,今日遇到的刺客根本不可能是太子。 至少谢玄觉得不可能。 李皇后却坚持己见,“玄儿,你莫要以你的想法去揣测别人。” 好了,现在谢玄认为疯的另有其人,“母后,您是魔怔了吧,这人若真是谢欢,他图什么,放着太子位不要,时隔二十年出来戏弄我一下?” 语罢,似觉得这样和母后说话不太礼貌,谢玄缓和语气道:“何况二十年过去了,您的记忆有偏差,他不可能还和二十年前长得一样,这世上容貌相似之人多了去了,这人不可能是谢欢。” 李皇后说服不了他,反而被他说得动摇了,“这……” 动摇的不是记忆,李皇后自认不会忘了谢欢的模样,动摇的是谢玄的后一句话。 一个人的模样是会变的。 难道真的只是巧合?只是和曾经的谢欢有些像? “母后,我看您今日情绪不佳,您回宫歇会儿吧,儿臣先出宫了,改日给您找个戏班子来宫里唱戏。”谢玄拱了拱手,大步流星而去。 李皇后看着儿子的背影,纠结得很,还是怕某种可能性,愁着眉道—— “玄儿,你莫要找那人了,一条裤子罢了,算了吧!” 一条裤子…… 啊,谢玄脚步顿住,但没有转身,面上阴霾更甚。 远去的记忆再次袭来,他闭了闭眼,这可不只是一条裤子的事。 还有一条腰带。 虽然,扯腰带,刺客不是第一人。 但扯裤子!从小到大,还没人敢扯他的裤子! “知道了,母后。”谢玄嘴上随意应下,可心里不是这么想。 谢玄出宫了,然而画像还在李皇后手中,这倒不算什么事,再让画师重新画就是了。 方才还是青天白日,等李皇后回到凤仪宫的时候,已经日落黄昏,因为她并未用凤辇,一路走走停停回了宫。 她屏退宫人,独自走进了殿内,走到床榻边,将被褥挪开,床榻上出现一个暗格。 李皇后盯着暗格,迟疑许久,还是打开了暗格,取出里头存放二十载的陈旧画像。 第323章 谢欢,求你不要回来 取出后,将床榻合上,画像摊开放在被褥上。 若有人在此,不难看出,画中背景是京城东大街,男子率军而来,男子高坐马上,冷着面,一柄银剑指向马前凶恶之徒。 男子身侧是一位英气的女将军,手握银枪,同样稳坐马上,冷眼睥睨。 除了这两人外,身后一应人的脸都是模糊的。 那名凶恶之徒下跪求饶,也没有露脸,马前跌坐在地的女子,也只有一个鹅黄色的背影。 女子仰着头,似望着马背上的男人,也可能是望天。 究竟望着什么,恐怕只有李皇后自己心里清楚。 她将手中宣纸上的眼睛与男人的模样细细比较,太像了,这双眼睛,与年轻时候的谢欢太像了。 尤其是那神韵。 他总是冷着脸,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多么冷漠,其实不然。 他是天生将才,少年时便立下威名,是令前朝君主与将士闻之胆寒的人物,从不曾吃过败落之苦,有些骄傲是正常的。 但这骄傲,不曾让他自大与冷漠,他是心肠最软的,即便见惯生死,也不会忽视任何一条生命。 他恣意,他张扬,他骄傲,他是个英雄。 他不曾玩乐过一日,即便做了太子,也不挑食,或许是在军营里养成的习惯,能吃个鸡腿就是好菜,根本不会浪费一点。 所以,御膳房给他一人上了五个菜,就被骂了一顿。 打那以后,全宫上下提倡节俭,李皇后遵守得很好。 这皇宫里,思念谢欢的,从不止晋元帝一人。 李皇后伸手摸着画像上男人的眉眼,眸光柔和,透着无限柔情。 “娘娘,”心腹季嬷嬷轻手轻脚走近,看见皇后时隔一年又开始怀念了,大骇却不得不压低声音,“您不是说再不打开了吗,万一让陛下瞧见,可不得了!” 李皇后摇头,“陛下不关心,也不会来。” 晋元帝很少涉足凤仪宫,季嬷嬷叹了声,“即便陛下不来,您思虑多了也对身子不好啊。” “你瞧瞧,像不像?”李皇后毫无顾忌地将宣纸递给季嬷嬷,“此人今日扯了玄儿的裤子,但未曾伤他,我越想,越觉得像是谢欢能做出来的事。” 季嬷嬷看画像惊讶,听了这话更惊讶,“娘娘,这……这不能说明什么呀,您这是心里惦记着,所以看什么都像。” 李皇后垂眸,手还流连在画上。 季嬷嬷好想把画收起来,这若让人看见真是不得了,“娘娘,您还是忘了吧,若太子殿下还活着,在外面肯定有家室了。” 听闻,李皇后非但没有生气,还很认同,“他这样的人,从不缺人喜欢他。” “……”季嬷嬷无语了,她不是这个意思啊。 李皇后脱了鞋袜,上了床榻,“本宫有些困倦,你出去吧。” “老奴帮您把画收起来。”季嬷嬷上前。 “你把画放下。”李皇后声音骤冷。 季嬷嬷无奈,只能放下,默默走到殿外守着。 李皇后缓缓躺在画像一旁,指腹还摩挲着,心中不免想着,若是他还活着,也挺好的。 若是他有了家室,也挺好的。 若是他不回来了……他最好是不要回来了,如此他们就不会成为敌人。 他应该要获得幸福的,前半生为百姓而活,也该为自己活一回了。 他的妻子,应该会是个非常温婉善良的人,他的子女也会像他一样,正义勇敢,聪慧美丽,一家过着神仙般的日子。 一家人,每顿应该可以吃上五个菜的。 她希望他这样幸福地活着,因为她如今也很幸福,近代以来再没哪个皇后如她这般安逸了。 没有宫斗,不用争宠,虽无情爱,但帝王宽容。 这深宫再寂寥,她也没什么不满的。 “谢欢……”李皇后呢喃着,眷恋地唤着令她朝思暮想的名字,“求你,不要回来。” 她慢慢闭上眼睛,唇瓣弯着一抹淡淡的笑,一滴眼泪滴在方枕上,浸入枕心。 寂寥的不止是深宫,还有宁国公府。 入了夜,没人休息,宁国公在准备给大儿子写信询问情况,虽然才刚走,但是现在写信刚好,因为等信送到了就晚了。 虞氏在一旁嘱咐着,让他问什么问什么,足足写了三张信纸。 “要不要给说,她媳妇去了金陵?”宁国公问虞氏。 虞氏犹豫一二,“莫让他分心了,阿宁若要告诉他,自己会说,你就别说了。” “哦。”宁国公没意见。 此时,邹嬷嬷来敲门,“国公爷,夫人,段姨娘求见。” “这个时辰,她跑来做什么?”宁国公拧眉,段氏何时这么没分寸了。 虞氏已经让人进来了。 只见段姨娘拉着玉翡走来,没错,就是玉翡,虞氏差点以为自己看错了。 段姨娘仿佛是为了证明自己不是来抢国公爷的,语速极快地阐明来意,“老爷,夫人,我想让玉翡代笔写封信给彻儿寄去,她非说要经过您们同意。” 玉翡明明是被拉来的,尴尬得很。 “写什么?”虞氏问。 段姨娘嘿嘿一笑,“这不是把她媳妇休了吗,得叫他知道啊。” 宁国公皱眉,“他在北地好不容易沉下心,这丑事就不必说了,省得他一不高兴,闹着要回来。” “彻儿不会的,他不会不高兴的,他早就想休妻了。”段姨娘幽幽道。 虞氏想也是,“虽是家丑,但他得知情,游街闹得沸沸扬扬,保不齐他会从外人嘴里得知,不太体面。” 段姨娘忙点头,宁国公妥协了。 于是玉翡便被段姨娘盯着写信,段姨娘道:“我说一句,你写一句,首先……” 这便开始滔滔不绝,玉翡的信纸比宁国公手里的还厚得多。 虞氏突然想到什么,也拿起信纸,宁国公看过去,听妻子解释道—— “阿宁去金陵去得匆忙,可以不跟衍儿说,但得给微生家打个招呼,虽是阿宁的外祖家,也不能失了礼数。” “夫人想得周全。” “玉翡,你别看他们,你听我跟你说。”段姨娘把玉翡的头摆正。 不知过了多久,昏黄的烛影下,三个人各自奋笔疾书,唯有段姨娘一直在说话,虞氏也不嫌她聒噪。 “我给彻儿做的鞋,这次也得捎去,不知道世子缺不缺鞋穿,夫人若是不嫌弃的话,可以匀一匀。” 第324章 老人倒地扶不扶 今夜的宁国公府孤寂却祥和,相比之下,静谧的宫闱只有孤独。 沈桑宁一行人抵达通州时已是酉时末,准备歇脚在通州,明日再去通州码头改乘船。 她倒是想低调,可身后排列成队的五十个威武的护卫,是如论如何也与低调扯不上关系的。 试问什么样的人家出门带五十个护卫呢。 思及此,她让紫灵将携带的盘缠给大家分了分,“一家客栈住不了这么多人,你们分散开各自去寻地方住,明日辰时码头会合。” “少夫人,属下们不需要歇脚之地,守在客栈外即可。” 护卫长心想,反正是必须保护少夫人安全的。 沈桑宁倒不担忧自己,有云叔和云昭在,就算通州派兵攻打她,她都不怕呢! 当然,她这想法有夸张成分在,许是过于盲目崇拜了。 她讲理道:“你们五十个人,把客栈包围都能围三层了,吓着路人怎么办?你若不放心,留一两人就可以了,其他人去别处住。” 一个客栈的确容纳不了太多人,护卫长也没有办法。 于是五十人分散开进城,沈桑宁只带了一名护卫长,和云叔一道低调入城,不曾引人注目。 进城后,几人徒步就近寻了家客栈,还未走近,在客栈外迎客的小二眼尖看出沈桑宁衣着气质皆为上乘,且是外来人口,殷勤地上前迎。 “客官——”刚唤一声,吸引了沈桑宁一等人的注意力,小二面色骤然一变,呵斥道:“乞丐别挡道!” 不知从哪儿窜出来的乞丐跪在地上,挡在小二面前。 小二往左绕,乞丐便往左挡。 小二往右绕,乞丐便朝右挡。 最终是小二不耐烦了,伸手挥了挥,“去去去,一边去,否则我报官告你扰乱秩序了啊。” 不过是一挥手,手轻微拂过乞丐的肩膀,乞丐便倒在了地上,啊啊啊地喊着什么,听不清楚。 “你自己摔的啊!”小二皱眉,觉得晦气,不管乞丐叫喊,顾自朝沈桑宁走去,“几位客官是要住店吗?” 沈桑宁的视线却落在乞丐的身上,小二见状,赶忙解释:“这可不是我推倒的,往日里,我还给她们留剩饭呢,夫人可别误会了,她是自己摔倒的,跟我没关系。” 说话时,乞丐扭过头,乱糟糟的干枯头发下,露出偏柔和、沧桑的样貌。 这是个年迈的女人。 云昭忽道:“即便是她自己摔倒的,她年岁大了,你也不该视而不见。”说着,便要朝乞丐婆走去。 却被店小二好心拦住,“您可小心被讹上啊,我刚才真的没有推她啊。” “或许……”沈桑宁一直望着乞丐婆,见她肩头的衣料比别处更破,思忖着出声,“她是肩上有伤,避之不及才不小心摔倒。” 未必就是讹人。 何况依小二所言,经常给予剩菜剩饭,就算要讹人,也不该讹他。 思及此,沈桑宁跟上云昭。 云叔双手抱着剑,站在最后,一张铁面无比冷漠,无人得知的,是他面具之下的变化。 店小二摇摇头,看着这不听劝的两人,只觉得自己好心当作驴肝肺,不管她们了。 云昭与沈桑宁一左一右,刚将乞丐婆扶起,她嘴里仍旧叫喊着。 在众人始料未及之时,她蓦然跪下。 由于动作幅度大,跟着的齐行舟瞬间挡在了沈桑宁的身前,张开双手护着,小脸警惕道:“你要做什么!” 连护卫长都差点拔剑。 乞丐婆抬头,将两侧挡住脸的头发拂开,极力地想表达什么,“啊啊啊,啊啊——” 云昭看出异常,“阿宋,她在说什么?” 小宋神医几乎与云昭同时出声,“她是哑巴。” 待出口,才反应过来刚才被云昭问了话,慢一拍地回答,“我看不出来。” 乞丐婆扒拉住齐行舟的小号衣裳裤腿,一边咿咿呀呀,一边连连磕头。 这可吓到了齐行舟,他紧着小眉,想往后退,还是被死死拽着。 护卫长见状拔剑,乞丐婆依旧磕着头,毫不畏惧。 沈桑宁朝前一步蹲下,低声询问,“你能听懂我说话否,若能,就点头。” 乞丐婆听她发言,赶紧松开手,转而扯住她的衣角,连连点头。 沈桑宁看着这一双悲戚绝望的眼睛,“你是否是有冤屈?” 乞丐婆眼泪落下,再次点头。 “有冤情,该去府衙报官,是否是官府不理会你,故而你来寻求店小二的帮助?” 乞丐婆眼中终于燃起希冀。 沈桑宁再问,“既然如此,我们陪你去一趟官府,你——” 话未尽,乞丐婆彻底松开手,眼里的希冀被恐惧所取代,逃也似得快速跑掉。 看得沈桑宁一脸疑惑,是在害怕官府吗? 她面朝店小二,不由问道:“本地父母官很令人惧怕吗?” “没有啊,”店小二否认,“她说不清话,也许官府很难帮她吧……哦,我记起来了,她好像有个孙儿的,今日倒是没瞧见,或许是要寻人?” 云昭听闻,立马道:“我去将这婆婆找回来。”语罢,头也不回地走了。 店小二看呆了去,这世上还有这么热心肠的人,人生地不熟,就敢对陌生人施以援手? 再一与自己刚才害怕被讹的态度相比,简直羞愧,小二挠挠头,“是我以己度人了,几位真是善人。” 沈桑宁嘴边挂着淡笑,“那位老婆婆遇到事第一反应是来寻你,可见她信任于你,说明你平时做了不少好事,所以不必妄自菲薄。” 还是那句话,穷则独善其身,在保护好自己的基础上,还能做些力所能及的善事,已是非常不易。 店小二想到自己的急脾气,叹了声,再看看眼前的一行人,心生好感,“我若是掌柜的话,一定给几位打折,对了,几位要住几间房。” “七间。”齐行舟仰头替姐回答。 “只有四间,三大一小,要不您们自己分配?”小二为难道。 沈桑宁点头,又要了一桌菜,在大堂食用起来。 这段小插曲里,云叔一直没有说过一句话,这下要吃饭了,他终于摘下了面具。 等菜时,齐行舟问,“阿姐,若今日那个阿婆真的讹人了,你会伤心吗?” 他问的,不是被讹了要怎么办,而是会伤心吗。 大概会吧。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但他人的做法,不该影响到你的决策。”沈桑宁没觉得做了什么,然而阿舟要问,就得给他往好的方向引导。 齐行舟小脸认真,眉头稍皱,“可是,影响到了,我今日差点被抢了钱,往后再不想走那条小路了。” 第325章 紫灵被当街抢走 “这两件事不一样。” “一样啊。” “前者是主动对人施以援手,后者是被动遇险,阿舟,你猜阿昭姐姐为何要去寻老婆婆。” “因为她善良。”齐行舟说道,同桌的小宋在这个时候点头表示认同。 沈桑宁亦点头,“善良是其一,其二是她能够保护自己,她足够强大,所以不怕被讹,倘若遇上讹人的,她能跑能飞。” “那阿姐呢?”齐行舟突然自己想到了,“哦,阿姐有钱,不怕赔。” “噗。”小宋没忍住笑了声,收到齐行舟与云叔两记冷眼。 此时,小二陆陆续续将四菜一汤端了上来,云叔仿佛听不到身边姐弟交谈的大道理,专注地开始吃着碗里的饭菜。 沈桑宁无视小宋的笑,摸摸阿舟的后脑勺,“地上的坑洼需要有人填补,这世上所有不平之事,也需要有人站出来,只要你有足够的能力承担代价,那么帮错人也没有关系,就像你筹款一事,你是自愿自发的行为,可若这次一枚钱都不曾筹到,甚至同窗嘲讽你不自量力,你会后悔自己白干了吗?” 齐行舟晃晃脑袋,“不会,我什么都没有失去,只是想帮阿姐,想帮灾区,做力所能及的事。” “是啊,重点就是力所能及,”沈桑宁欣慰一笑,“他人做不了,所以不做,你若有能力做,便可以追寻本心,商贾富有,做事要无愧于心,官宦有权,做事当无愧于民。” 一席话,云叔虽低着头吃饭,却都听入耳中,姐弟俩交流得认真,也没有注意到云叔咀嚼的动作变缓。 “我知道了,阿姐让我当个好官。” 齐行舟的结论,令小宋再次忍不住道:“这么小就天天想着当官了。” “闭嘴,吃饭。”云叔抬手给小宋夹了一筷子青菜。 “伯父,你竟然——”小宋略显得激动,“给我夹菜?” 云叔看着他仿佛有病的样子,放下碗筷,平静道:“我出去一下。” “叔,你去哪儿?”沈桑宁起身问,云叔步子快得一晃没影了。 她也没得到回答。 紫灵从小二那里拿回来房间钥匙,“少夫人,三大一小的房间怎么分?” 眼下云昭和云叔都不在,沈桑宁做主道:“阿舟和护卫长一间房,宋神医与云叔一间房——” “别!”宋神医的碗都要吓掉了,“我要和护卫长睡。” 他绝不可能和云伯父睡一起!哪里能睡得着的! 齐行舟便主动开口,“那我和云伯伯一间屋子吧。” 也行。 护卫长反正没有意见。 至于沈桑宁,她与紫灵或云昭睡都可以。 几人吃饱,便去了二楼厢房,原以为云昭一定能顺利找到老婆婆,结果云昭还没回来,沈桑宁站在窗边,再次看见在街道徘徊的老婆婆。 嗯? 她仿佛在等谁,沈桑宁寻来紫灵,让她下楼问一问,或者将人请进来。 倘若真是遗失了孙儿,她们便帮她一起寻找。 总归还是有五十个护卫的,找起人来很快,再不济还有官府呢。 紫灵这头刚下楼,街道上便驶来一辆华贵的马车,老婆婆冲上前张开双手试图挡住马车,嘴里依旧在叫着。 “哪里来的老乞丐!滚开!” “怎么又是你!你孙女丢了,关我家少爷什么事!” 这是马车两旁私家护院的对话。 他们声音里带着几分狗仗人势的不屑与高傲,没有降低音量。 沈桑宁靠在窗边,清楚地听清,当即意识到此事或许不是简单的人口失踪。 虽不知马车上是何人,但对方竟然知道老婆婆的孙女丢了,这事就很不寻常。 老婆婆是哑巴啊!她根本说不了话,因此求助无门!可来者竟能准确说出来! 沈桑宁转身欲下楼,走到半路,又转身去找护卫长。 那厢,老婆婆死死挡在车前。 “死乞丐,再不滚开就撞你了!” “婆婆,你跟我来,”紫灵还不知情况,跑出来刚好听到那句狠话,“什么人啊,当街就敢撞人!” 马车内,侍女将车厢门打开。 里面长相阴柔的年轻公子披散着头发,香肩半露,正从一华服男子肩上抬头,不耐地咒骂一句,却在不经意间瞥见紫灵,眸光一亮,“这是哪来的小美人,脸生得很。” 老婆婆在看见马车里的时,疯狂地冲上前去,仿佛要爬到马车上,护院都差点没拦住。 “老东西,找死吧你!”护院气急,一棒子打在乞丐婆身上,然后一把将她甩开。 “你们太过分了!还有没有王法!”紫灵欲上前查看。 阴柔公子听得这话,忽地笑了,“看来还是个外乡来的,这么勇敢,定然美味。” 几个护院听见车内低语,当即领悟,相视一眼,朝着紫灵走去,“姑娘,抱歉,惊扰到你了。” 这突然温柔的嗓音,让紫灵不知所措。 下一瞬,绕到身后的护院便伸手用帕巾捂住她口鼻,将紫灵迷晕后,双手抱起,动作轻柔地将人放进马车里。 沈桑宁带着护卫长出来的时候,正好看见紫灵被放进车里,“浑蛋!把人放下!” 阴柔公子从缝隙中窥见她的容颜,眼眸又亮了亮,低叹道:“可惜本公子不爱人妻。” 靠近的沈桑宁听了这遗憾的语气,气得指节泛白。 大晋之内,竟还有此等狂徒!光天化日就敢强抢民女?! 即便是宣王谢玄,都不敢如此! 可气,可笑,可憎! 护卫长拔剑而起,与护院们厮打,虽输不了却被拖住了脚。 马车内一声低笑,马夫趁着他们打斗之机,驾马车扬长而去。 第326章 发现太子踪迹 沈桑宁还想夺马去追。 “这位夫人,那可是总兵之子呀!”先前的店小二害怕道。 总兵之子?总兵之子就敢如此行事? 此时小宋与阿舟跑了出来,还不知发生何事。 沈桑宁捏紧拳头,递了银子给店小二,“麻烦你带那婆婆去医治,”而后转向小宋与阿舟,“去将五十护卫召集。” 劳什子的总兵之子,就算是总兵,也断没有这样的道理,必须付出代价! 打斗中的护院们敌不过护卫长,最终被活绑起来。 总兵之子能抛下护院,想必是对护院能力极为自信,结果却敌不过护卫长一人。 “你们公子姓甚名谁?”护卫长以刀剑威胁,“将人抓去了哪里?是不是总兵府?” “夫人,是否要报官?” 那边,被店小二扶起来的老婆婆拼命摇头摆手。 沈桑宁皱眉,“怎么,本地官员还敢纵容总兵之子的行为?” 不过眼下,可没时间揣测,“你先随我去寻云叔和云昭。” 云昭找了两条街也没找到老婆婆,没想到年迈的老婆婆脚程这么快,最后无功而返回了客栈,却没看见人。 店小二急忙将来龙去脉讲述清楚,云昭脸色越来越黑,“欺人太甚!”提起剑就要冲出去。 “姑娘冷静,人家是总兵之子啊!” 世上恶徒,人人得而诛之。 总兵之子,又如何。 “他们朝哪里去了?” 云昭问,店小二看见她出鞘的剑,伸手指了方向。 通州总兵马府处在东街德襄坊,坊中有家食肆,专做通州特色美食。 食肆老板正擀馄饨皮,将剁好的肉包成一个个馄饨,馄饨皮小馅肉大。 “老板,糖炒栗子。” 男人低沉的声音传来,老板扭头,始料未及地看见戴着恐怖面具的男人,吓了一跳,残留面粉的手拍了拍胸口,“哎哟,你还怪吓人的。” 见状,云叔干脆将面具摘了下来。 老板松口气,“这么英俊,你遮着脸做什么?” 不知道的还以为通缉犯呢,正经人谁戴个那么恐怖的全遮脸面具啊! 云叔不理会,重复道:“一份糖炒栗子。” 老板擦擦满是面粉的手,“你来得巧,最后一份了,卖掉我就打烊了。” 老板将栗子稍微翻炒加热,就准备装袋。 云叔的视线望向砧板上的肉和馄饨,这馅肉给的也太良心了,他都有些想吃了,“再来份馄饨。” 老板头也不抬,“这不卖,要打烊了。” 竟然不卖,还有这样做生意的? 不卖就不卖。 肉这么多,还不知道能不能煮熟! 云叔等待一会儿,也不与老板理论为何不卖,拿上糖炒栗子、付了钱就准备走。 转身之际,对面马府开门,一个小厮从里跑出,跑到食肆前,“阿伯,公子和老爷要吃的宵夜,准备好了吗?” “快了快了,已经在包了。” 听闻,云叔停下脚步,知道自己被区别对待了,“不是说打烊了吗?” “是打烊了呀,但我是马家厨子,总兵与公子就好这一口,肉都是特意备好的,不卖外人。”老板理直气壮道。 此时,小厮特别交代道:“一碗五分熟,一碗全熟。” 馄饨还吃五分熟的?那不就是爱吃生肉吗? 云叔朝那特意备好的肉瞥了眼,只觉得怪异,但人家的爱好,也与他无关。 他提着糖炒栗子,转身离去,在通州的夜市上逛了起来。 而后找到通州府衙,飞身上房梁,仰头望着星河,低头看着人家的灯笼,拨开一颗栗子,塞入嘴里。 府衙内还亮着灯,可见知府勤政。 不远处有人走来,习武之人耳力非比寻常,不轻不响的声量传入云叔耳中。 “大人,马家近来越发嚣张了。” 知府走在道上,听着师爷的话,一脸忧愁,“没闹出人命吧?” “除了流产难产死的,其他倒没有,经您的吩咐,下头都盯着呢,”师爷犹豫道,“只是近年来,马家妾室流产死的不少,这其中定有蹊跷。” 可再有蹊跷,流产而亡也没有触犯律法。 知府默了默,愤慨中透着无奈,“这马家背后有李家撑腰,行事作风向来嚣张,但每次都是一些不足以让马家落马的小事,我若上奏弹劾,非但无法让马家落马,还会与丞相结仇。” 语毕,两人皆是一叹,进了亮着灯的书房。 两人刚进屋,天上突然掉落下一颗颗栗子,砸在地上滚了几圈。 云叔拨栗子时没能顾上,栗子全滚了下去。 他跃下房梁,落在庭院里,去捡栗子。 身后书房的门忽然打开,“谁?!”知府警惕诧异的声音响起。 云叔还弯着腰,伸着手,只捡了一颗栗子,只差一点便能触及第二颗落灰的小栗子。 听闻动静,微微僵硬地收回手,直起身,朝身后望了眼。 书房的两扇门半开着,房中的烛光,与庭院屋檐下灯笼散发的光亮交汇,一脚踏出门槛的知府微愣。 师爷冲出房门,将知府挡在身后,“哪来的小贼!来人!” 师爷这一吼,府衙值夜巡逻的官差从四方匆匆赶来。 谢欢扭过头,摸了摸腰间的面具,才想起自己忘了戴上,他扫了眼洒落一地的栗子,飞上房梁离去。 官差们赶到时,庭院内已经无人,只有这一地的栗子。 “追!”师爷大吼,“竟然连府衙都敢乱闯!务必将此贼抓住!” 知府还未回过神,抬手揉了揉昏花老眼,迷茫道:“我方才好像看见庭院里有一人。” 师爷听得云里雾里,“大人,不是好像,就是。” 正此时,外头赶来一官差,“大人!马公子当街掳走一女子!” “什么!”知府皱眉,怒道,“岂有此理,当真是越来越嚣张了!即刻派人去马府将人救出来。” 师爷问,“大人,要不再等等,按照马家的行事风格,说不准是买了人了,万一咱派人过去,最后是搞错了,多尴尬啊。” 知府反驳,“一等两等,万一闹出人命当如何?” “闹出人命正好啊,”师爷压低声,“您不是正愁没有足够的理由和证据弹劾马家,让马家下马吗?若是一条人命就能换得这个结果,那简直——” “嘭!”不知从哪个方向飞来一颗栗子,砸在师爷额头上,当即红肿出包。 “哎哟,”师爷叫疼,“狗贼子还没走,快去追啊!” 知府的视线落在砸师爷的那颗栗子上,手缓缓握紧,朝后进来的官差望去,“你,带着本官的令牌去马府要人,今日不管如何,都得将人要出来!” “是!”官差携令而去。 师爷捂着额头,“大人,您冲动了啊!往日被马府强纳的女子还少吗,可哪一个敢站出来指证马家?到最后,只需要马家出些银子给女子家眷,就顺理成章成了纳妾,连家属都一口咬死是自愿,这次,您就算前脚将人救出来,后脚马家照样能将人买回去,大人,您这做法非但不能救人,还会提前与马家交恶啊,与马家交恶,就是与丞相交恶。” 若不能做到一击制胜,此事就做不得啊! 师爷的想法,知府自然明白,可是等待出人命的过程,让他无法心安。 更何况……知府低头,一语不发地朝着书房走去,“将朝廷下发的画卷拿出来。” 第327章 紫灵被劫持后的遭遇 师爷不明所以,知府自己动作去拿。 那是十八年前京城送来的,在府衙放了整整十八年,比知府在通州任职的时间还长。 十八年来,知府换了好几个,画卷一直在,没到任一位,第一件事便是认画。 画像上,是二十三岁的太子殿下。 知府看着画卷上的人,激动到双手发颤,“你觉不觉得,方才庭院中那人,与太子殿下有九成像。” 若说还有一成,那或许是历经二十载,变得比画像上略微沧桑些了。 师爷回想一下,再看看画像,“好像还真是像,但是,这不能吧,二十年了,太子不能还这么年轻吧?肯定是认错了。” 知府却道:“按照朝廷的意思,哪怕只有一丝相似,也要上报京机卫。” 大晋各地,都收到了这命令。 所有的官员,都希望是自己找到太子,然后就此平步青云。 故而,京机卫这些年挺忙的,几乎一半的人都在天南地北地跑。 七分以上相似的,出动的便是千户以上职级的京机卫,或者直接由晋元帝指派钦差来。 几个月前,就有个地方说有九分相似的,晋元帝嫌普通大臣腿脚慢,专门让平阳侯亲自跑一趟,结果当然是无功而返。 但即便如此,朝廷也没有惩罚过任何上报或急功近利的官员。 因为皇帝害怕,怕惩罚一次,各地官员便不敢再找谢欢了。 “我今夜就写密信,报给京机卫。”知府决定, 师爷还一愣一愣的,很难接受突然看见了太子,总觉得不太可能。 莫名其妙的,谁能让馅饼给砸了呀。 再说了,这二十年过去了,太子没老没死甚至有手有脚,干嘛自己不回京啊?正常人的思维根本想不通这件事。 不过,师爷还是抱着希望问了一嘴,“大人,要不封锁城门?” “不行,传闻太子武功高强,城门非但锁不住他,还会引起百姓恐慌。” “那……加派人手搜寻?” 知府略一思忖,“不行,太子的下落不可让马家得知。” 马家知道,代表李丞相知道。 谁知道李家是否包藏什么祸心呢! “大人,既不封锁城门,也不加派人手搜寻,即便那人真是太子,也早跑了。”师爷心叹,这馅饼会跑! 知府也想不好,究竟该去哪里寻太子呢? “对了,糖炒栗子!”他灵光一闪,丝毫没有平日的稳重,朝着庭院跑去,在庭院下数栗子,“这里大概就是一袋的量,他的栗子几乎都洒了。” “所以——” “他一定还要再去买一包!” 这个结论,让师爷没法附和,“这……卖糖炒栗子的那么多家,一家一家找吗?” “找!掘地三尺,也得找到他,不管是迷晕他也好,或者别的办法,定要让他等到朝廷的人来确认!” 知府豁然开朗,若这次可以让太子顺利归朝,必定能压制李家,甚至自己也能再往升一升,再投靠太子阵营,将来就有底气与李家作对,他一定可以将马氏父子绳之以法! 殊不知,光是今天一天,他已经是第二个想掘地三尺的人了。 说话的时候,还在捡栗子。 “大人,您捡这些做什么?” “哎,若实在抓不到人,把这栗子也捎去京机卫,讲不定他们能看出什么。” 师爷:“……”大人您真是魔怔了! 那厢。 离开的云叔没听见后面这些对话,但听到了官差禀报的内容。 马家当街抢民女? 他要去看看。 岂料在半道上,看见骑着马的沈桑宁。 沈桑宁也正好抬头,看见在房梁上跑的云叔,“叔,你快下来!” 云叔落在她马前,她急道:“叔,紫灵被马总兵的儿子抢走了,你帮我去救救她好不好?” 听她一说,云叔才知是紫灵被劫走了。 他点点头,转身时忽然想到什么,对沈桑宁道:“你回客栈等我,莫要跟来了。” 沈桑宁摇头,“紫灵是我的人,我不能不去。” “那你去吧,我不去了。”云叔冷漠道。 沈桑宁:…… “叔,你是在担心我的安危吗?” 他摇头,“太累赘了。” 沈桑宁怔住,握着缰绳的手紧了紧,“那,那我不去了,我相信你。” 云叔微微蹙眉,低头将面具戴上,沉沉发声,“嗯。”随即转身消失在夜色里。 沈桑宁带着护卫长回到客栈,小二最先迎上来,“夫人,你回来了,另一个姑娘刚才回来过,提着剑去总兵府了,哎哟,你们做事太不冷静了,这要是闹大了,你们完了呀,要不你们还是连夜出城好了。” 得知云昭也过去了,她更放心了,“多谢告知。” 随即回了房,然而阿舟和小宋没有回来,他们带着四十九个护卫去把总兵府包围了。 阿舟没想到阿姐没来,他站在护卫中间,丝毫不惧。 对面食肆还在煮馄饨,看见这情况连馄饨也不煮了,跑去给还未归府的马公子报信。 马府的马车停在离马府不远的偏僻角落,约莫是停了小半个时辰。 直到车身不再摇晃了,等候在外的侍女才上车。 侍女窥见车内衣着整齐的昏迷女子,再看向柔弱的马公子,“公子,奴婢服侍您穿衣?” 马公子不理她,柔弱无骨地依偎在男人身上,彻底无视了车内昏迷的紫灵和清醒的侍女,一双长臂揽住男人的腰—— “哥。” 第328章 央央假意结交新“姐妹”(二合一) “哥,”马公子眸光柔和,一声声喊着,心满意足地靠在男人肩头,“这次会留多久?” 黑衣男子垂着眼眸,揽着他裸露的肌肤,“老爷子让我去趟扬州,等回来……” 语气微顿,没了话。 马公子意识不妙,直起身,“哥哥要成亲了吗?” “阿年,别闹。”黑衣男子无奈道。 马年眼中流露哀伤,“就不能再等一等我吗?” 男子看着他,替他将衣裳拢好,“我已经二十七了。” 等得,够久了。 “阿年,你的法子根本不管用。” 马年拼命摇头,“不!是管用的!哥,你瞧,我已经多日不长胡子了,迟早有一日,我会彻底成为女人的,到那一日,我就可以嫁给你。” “阿年,你明知我不在乎你是男是女,”男子扶住马年的肩,试图让他冷静,“即便你真的成了女子,老爷子也不可能让我娶你。” 马年听闻,苦涩又痛苦地质问,“为何不可,届时我就以马家庶女的身份嫁你,表哥表妹结亲本就合乎常理,难道是马家身份匹配不了?是,马家地位确实不够显赫,可是……哥,只要能一直在你身边,我做平妻、哪怕做妾也行。” 他抛去尊严,却换不来男子的点头。 男子不忍心看他,偏开头,“阿年,停手吧,没用的。” “有用啊!”马年偏执地抬起男人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眉目含情,“哥哥没有感觉到吗,我有在慢慢变化,哥哥以为我想碰那些女人吗?每一次,我都觉得恶心,可为了哥,我忍受了这么多年,哥,我不想功亏一篑。” 男人不看他,马年却偏要男人看他。 如此,两人都没注意到昏睡在车上的女子的异样。 紫灵闭着眼,实则早就醒了,只是不敢睁开眼。 这近乎疯狂的信息量,折磨着她,生怕睁开眼就是终生闭眼的开始。 “哥,别放弃我,求求你了。” 哀求声听在紫灵耳中,简直太癫狂了。 难以想象,她是被劫持上了怎样的一驾马车。 “阿年——” 男子拒绝的话还未出口,便被马年堵住。 “哥,你再陪陪我,好不好?不急着去扬州吧?”马年硬生生将眼中哀戚压下,不想再听他说现实的话,挽住他的手臂,再次依偎在肩头。 男人无法拒绝,“好,不过这女子……” 话头突然转移,两道视线落在紫灵身上,她极力克服恐惧才没当场抖起来。 马年无情道:“抓来了,自然要带回去,回头给她家里一些银钱就是,如此便合乎情理,府中那几个都死得差不多了,就是产量跟不上,才导致我无法成功转性,得加快些了。” 什么玩意啊,紫灵开始听不懂了,什么叫产量跟不上,什么叫死的差不多了,为什么那么恐怖啊! “你这些法子过于怪异,你……”男子对上马年憧憬希翼的眸子,仿佛是将此当做盼望,他不忍再打破,于是沉吟道:“罢了,你爱吃便吃吧,对身体倒也无害处。” “哥,你要吃吗?”马年忽问,“女胎转阴,男胎壮阳,我爹吃后武功大增,可见这偏方并非空穴来风。” 男子犹豫之际,发觉地上女子抖了抖。 紫灵终是没忍住,听到了惊悚的对话,她害怕极了,察觉危险将近,她蓦然睁开眼,佯装迷迷茫茫刚醒的样子,懵懂惊骇地环顾周围,“你,你们将我带到了哪里?!” 她好害怕啊。 马年不屑一笑,“姑娘,既跟了我,就别做无用挣扎了,乖乖地为我生个女儿,还可享荣华富贵,你家在何处,我让人去送纳妾礼钱。” “什么跟了你,我才不跟你,我家夫人会来救我的。”紫灵后退到角落。 听闻,马年忽然想到刚才的那位夫人,“哦,原来你是她的丫鬟,那更好办了。” 一个丫鬟罢了,都不需费多少银子。 话到这里,食肆老板终于找来了,“公子,马公子!” 侍女将车厢门打开,食肆老板将所见所闻一一述说。 马年皱眉,“你是谁家的丫鬟?!” 紫灵这会儿腰杆子都直了,“我是宁国公府,世子夫人的人,你方才看见的就是我家夫人,马公子最好还是快快将我放回去,哦,还有那个老婆婆的孙女!否则,我家夫人不会放过你的!” 马年闻之色变,身侧的黑衣男子也一改原先气定神闲的态度,“宁国公府?!” “哥哥,怎么了?”马年见男子不再淡定,也跟着紧张起来。 男子眉头蹙起,给车外护院使了眼色,再次强行将紫灵药晕。 男人低头踢了踢,见她没反应了,低声道:“怎么会这么巧……阿年,将人送回去,给裴夫人赔个不是,大事化小,千万不要再闹大了。” “现在吗?”马年牵上男子的手,斟酌道,“可他们已经把马府围了,这事还能化小吗?” 男子语气凝重,“你赔礼道歉,尽量取得裴夫人谅解,眼下不是与裴家起冲突的时候,最好别与他们对上。” 听闻,马年低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对不起,我给你惹麻烦了,早知道就不随便带女人上车了。” “别怕,阿年,”男人宽慰地拍拍马年的肩膀,“若裴夫人敬酒不吃吃罚酒,在这通州地界内,城门一关,谁也不知里头发生什么,裴世子赈灾去往扬州,定不在其左右,裴夫人即便是带一百个护卫也掀不起风浪。” “当然,这是下下策,但凡她能接受你的道歉,也不至于走到这步。” 马车掉头,朝着客栈的方向去了。 店小二看着马家的马车又来了,预感不妙,与楼上夫人同行的几人,都跑出去了,现在可就夫人和一个男护卫在客栈啊。 万一打起来…… 马车停在客栈外,马年扶着侍女的手下车,“哥,我自己去道歉,你不必和我一起。” 昏迷的紫灵也被留在马车上。 马年带着两个护院与侍女走进客栈,冰冷吩咐店小二,“裴夫人在何处,带我去找他。” 也是这个时候,店小二才知楼上夫人是裴夫人。 裴夫人,沈桑宁正坐在房中等云昭他们回来,忽听门外护卫长凶恶道:“不准进去。” 随即,马年的声音响起,“裴夫人,是在下有眼不识泰山,不知可有机会请您吃夜宵。” 沈桑宁打开门,第一眼看见的是苦着脸的店小二,还有冷漠提刀的护卫长。 反观马年以及其护院,都是一副“和善”模样。 “我的人呢?”她问。 马年阴柔的脸上勾起笑容,温柔道:“夫人别急,在下是来道歉的,自然会将那位姑娘完好无损地送回来。” 语毕,不等她同意,就对小二道:“上几个菜到雅间,我与裴夫人聊一聊,也让我尽一尽地主之谊。” 他的笑意加深,眼中仿佛透着某种威胁,根本没给沈桑宁选择的余地。 “休想靠近少夫人一步。”护卫长的刀柄对着马年的脖子。 “放下,”沈桑宁命令道,眼睛却看着马年,“马公子盛情,我正好也饿了。” 云叔他们都还未归,现在不是硬碰硬的时候。 且,紫灵还在他手上。 眼下马年会折回来,说明……他知道了她的身份,不愿得罪,只要她假意顺台阶下,便不会有性命之忧。 沈桑宁跟着马年,走进雅间内,为避免孤男寡女的情况,马年还很贴心地留了个侍女在内。 但那是他的侍女。 马年一坐下,开门见山,“裴夫人,今日之事是个误会,你的丫鬟长得颇像我府中一妾室,我还以为是她逃出来了呢,归家后发现我家妾正在家里,我才意识到抓错了人,这不,就将人给你送回来了。” 先前还嚣张的人,现在说起假话来一本正经。 沈桑宁浅笑道:“这也能认错,看来公子有很多妾室,倒是……很幸福。” 可看着,这马公子并不像好女色的人呐。 方才劫走紫灵时,沈桑宁瞧见车内有男人,男人与马公子靠得极近,低着头,然而由于马车迅速跑掉,她根本没看清。 可若马公子好男风,为何还要纳妾? 掩人耳目? 那也不需要太多妾室吧,甚至强抢民女? 还有老婆婆消失的孙女…… 沈桑宁心中诸多疑问,忽听马公子叹慨道—— “裴夫人能理解是最好了,总之这一切是个误会,还望裴夫人能将您那些护卫调回来,再过半个时辰便要宵禁了,堵在外头实在不好看。” “马公子说的是,”沈桑宁正愁没法赶过去报信,“那麻烦店小二跑一趟吧。” 马年微微蹙眉,感觉她不诚心,“裴夫人不是有护卫吗,让他跑一趟不行吗?还是你觉得我会对你不利?” 呵呵。 她现在身边都没人了,怎么可能再让护卫长离开啊! 沈桑宁端起茶杯,遮掩住唇瓣甜蜜的笑意,“马公子有所不知,这护卫是个实心眼的,只听我夫君的话,让他不得离我身边一步,生怕我在外受了欺负,就算是我,也命令不动啊。” 如此,既显得她无奈,也诉说了自己感情的事,无形中与人拉近距离,再趁机打探对方感情之事。 不过,让她没想到的是,她的说法,比想象中更有用。 马年听闻,眼里勾起几分惆怅与羡慕,虽然只是一瞬间,也让沈桑宁了解到,他的感情应该是不太顺利。 马年不知她所想,一心想让她将护卫们撤回来,反正不论谁去将护卫们唤回来,都一样,于是“请”店小二跑一趟。 店小二快步跑了,雅间内陷入寂静,马年不知是联想到什么,主动问道:“听说裴世子去赈灾了,裴夫人为何会出现在通州?” 沈桑宁轻叹一声,带着忧愁,“我夫君去了扬州,他不让我去,可我放心不下,我说这些,马公子也许是理解不了。” “我……能理解。”马年阴柔中透着戾气眉眼失了警惕,想到马车上哥哥说要去扬州,扬州正闹水灾,也不知哥哥要去做什么,会不会有危险。 马年低垂着眼,情绪起伏明显,“爱人远行,自然想陪同。” 沈桑宁瞅着他,她都没他难过。 怎么,他爱人也要远行? 沈桑宁心思百转,不确定他爱人究竟是不是马车上那个,还是有别的?毕竟连妾室都不少的马公子,未必是个专情的人吧。 想着,她试探开口,“是啊,何况我夫君待我极好,我原以为嫁了公府世子,他会像我爹一样妻妾成群,却没想到他只想要我一人,我与他相互珍视,自然是放心不下他的。” 马年眼中诧异一闪而过,随即艳羡快溢出眼眶,“裴夫人是谁家千金?” “我爹是承安伯。”她道。 承安伯?马年疑惑地回忆一番,没想起来此人是谁,可见家族多落魄。 越是落魄,越是高嫁,越令马年共情与感慨,又想到自己,他的羡慕与失望交错。 他的表情,被沈桑宁尽数收入眼中。 沈桑宁笃定,这马公子只对一人情根深种,且对方是个地位高于他的男子,而马公子将自己放在了女子的处境上。 她为何确定呢? 因为这世间,男子可以三妻四妾,男子是受益者,极少会有男子羡慕“一生一世一双人”。 可是马公子羡慕了。 “即便高嫁,也可以被珍重。”马年的声音悠扬透着几分苦涩,他的视线望向窗外。 沈桑宁随他的视线望去,自然看不到一楼的景象,但她能想象到,马车内那一位,就是马年深爱之人。 爱,为何不得,答案太明显不过了。 两个男人,还是出身不凡的男人,如何能在一起。 “马公子,高嫁与低嫁是外人才会说道的,世俗的偏见留给世人就好了,而夫妻过得如何,只需要两人努力,不需听外人言说。”她娓娓道来,一边观察着对面神色。 她说得够直白了吧! 马年摩挲着手指,思绪飘远,“裴夫人是个妙人,难怪裴世子喜欢,可……这世间总有比身份之别更让人痛苦的。” 沈桑宁抬手挠挠后脑勺,“那又怎样,太监都能与宫女对食,历朝历代龙阳癖、磨镜癖的也不少,她们也不曾畏惧流言,但凡相爱,只要没血缘关系,不给外人带去灾祸,都无妨的。” 第329章 央央骗人(二合一) 说完就见对方脸色变了。 糟糕,还真有血缘关系啊! 她正想快速改口,马年早一步道—— “裴夫人,你当真觉得,爱能抵挡住一切吗?” 此时的马年,没了总兵公子的傲慢嚣张,双眸盯着她,面存希翼,仿佛她的答案至关重要。 一看,就是从未有人能这样和马年说过。 她点点头。 马年会心一笑,笑意直达眼底,“裴夫人胸襟豁达,世间少有。” 说话时,他情不自禁地将手搭在了她的手腕上。 沈桑宁下意识想缩手,但忍住了。 反正也是当“姐妹”聊的,她心里的诸多疑问还未完全得到答案。 “看来,马公子与我心意相通,都认为爱该在世俗以外,想来,你早已心有所属,容我冒昧问一句,马公子既然已有心上人,为何还要纳妾?”沈桑宁轻声问道。 马年听得她的问题,脑海中被迫浮现一些画面,他闭眼,流露痛苦之色,“我别无他法。” 被迫的? 沈桑宁疑惑,就算为了传宗接代被迫纳妾,当街抢人总不是被迫的吧! 马年睁开眼,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裴夫人,你不觉得,我很像女子吗?” 沈桑宁没想到他这么直接,也不知该回答像还是不像。 是个人都能看出他是男人,只不过身板瘦弱,样貌稍秀气,披着头发,肤色白皙,这才显得阴柔。 她顺着道:“好像确实,马公子这皮肤就跟剥了壳的鸡蛋似的,是有什么保养之法?” 马年得到满意答案,点了点头,“不瞒你说,我从不吃公鸡,只吃母鸡,每日都吃豆腐,用羊奶沐浴,而且我还有偏方,就是……罢了,这话不能说太明白了。” 怎么就太明白了,分明重点都还没说。 沈桑宁追问,“什么偏方啊?” 马年看着她,拍拍手,“来人,去将我的馄饨取来。” 取馄饨的过程中,沈桑宁提到紫灵,“你劫走的是我身边心腹,眼下店小二已经去将护卫唤回,不如你先将她送回来?” 马年没有推脱,点头,朝一侧侍女道:“待那姑娘醒了,让她自己上来。” “是。”侍女下去了。 房中只剩下沈桑宁与马年两人,马年摸摸自己的脸,诉说道:“我努力了许久,才变成如今这模样,只是这世上并非所有人都有裴夫人这般心胸,我幼时友人,都渐渐离我远去,有些还与我保持联系的,也只因我的身份,但他们不知,他们的眼睛会说话。” “他们厌恶我,”马年的眸光变得黯淡,“而我喜欢的人,也无法长久陪伴我,这么多年,从未有一人能真正理解我,与我说说话。” 沈桑宁的共情能力有限,温声道:“你后院的妾室,也不能与你说话吗?” 她始终没有忘记,与马年说这么多,最主要的目的,还是为了套出他妾室的消息。 提及妾室,马年眼中划过轻蔑,“她们怎么配做我的知己?” 就在沈桑宁的笑容差点维持不住时,馄饨来了。 两碗热腾腾的馄饨端上桌,沈桑宁是头一回见肉这么多的馄饨。 “全熟的,放心吃。” “……”听了这句话,她哪里敢吃。 太诡异了。 “这是哪里做的馄饨?”她问。 马年神色如常地咬着馄饨吃,“我家食肆做的,这里头的东西吃大补的。” 沈桑宁低头,看着几近透明的馄饨皮,里头的肉透着粉红色,汤里还放足了姜片。 她嗅了嗅,还没嗅出什么,门外突然响起一声大喊—— “少夫人,他们吃小孩!丧尽天良啊!” 紫灵冲进屋里,发现屋内两人相处竟意外和谐,还一起吃馄饨,她尴尬地站在门边,不讲话了。 马年蹙起眉,面上倒没有被戳穿的愤怒,而是被打扰用膳的不满,“裴夫人,你的丫鬟好没规矩。” 沈桑宁却沉浸在吃小孩的话里,不可置信却不得不问,“马公子,你,你的偏方,不会是——” “怎么可能,”马年理所当然地开口,“杀人犯法的,我从未害人性命。” 沈桑宁松口气,她差点要以为这馄饨是人肉做的了。 岂料下一瞬,就听马年古怪诡异地笑了声,与她分享道:“这些是未能安稳留于世、尚未完全成形的胎儿,还算不得人。” 沈桑宁惊骇地睁大眼,看着碗里的馄饨,这竟是…… 她背后一阵恶寒,胃里难忍恶心,捂着嘴起身跑到一旁干呕。 “少夫人,”紫灵担忧地拍着她的背,用只有她能听到的声音,在她耳边道,“这个马公子的车里,有个相好的哥哥,他吃这些,好像是为了变成女人。” 吃这些,就能变成女人? 究竟是疯了还是癫了,哪里听来的偏方?偏方可怕,信这偏方的人,更可怕! 马年见她干呕,也不稀奇,“裴夫人,这秘制馄饨可是好东西,吃惯就好了。” “抱歉,”沈桑宁忍着恶心直起身,“我怀有身孕,吃不了。” “裴夫人怀孕了?”马年的目光往下,落在她的小腹上,眸中再次出现羡慕之色,“真好。” 沈桑宁再看他,就像在看地狱里的恶鬼,他在羡慕什么? 他的孩子,他何曾好好对待! 他,就是恶鬼。 沈桑宁克制住自己的不平静,在紫灵的搀扶下走回原位,缓缓坐下,“马公子这偏方,我闻所未闻,当真有用?” 马年望着她,眸中闪烁着异样兴奋的光芒,似乎对她没有指责而感到意外欣喜,他诡异的笑逐渐变得温柔,点了点头,“是有用的,我亲身试过,你不用害怕。” 他再次邀请她品尝。 近透明的馄饨皮,似能让人窥见原本形态。 看得沈桑宁愤怒之余,毛骨悚然,唯有垂着眸,才能掩藏住她心中愤慨,“马公子,我即将为人母,实在无法享用,不过我想问问,您这偏方是从何处听来的。” “一个神婆。”马年道。 “神婆?哪儿的?” “裴夫人既然不爱吃这馄饨,又为何好奇?” 沈桑宁思忖着,莞尔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恼,神婆既能为马公子想到法子,或许我也能求得我的解药。” 马年听进去了,“夫人是想保佑胎儿,或者求男求女?” 她笑而不语,马年自己脑补确定了,“通州城外山上,有位守山人,她常年居于山中,吸取日月精华,求仙问道。” “……”沈桑宁沉默须臾,“多谢。” “裴夫人真不吃馄饨了?” “嗯。” “此物来之不易,真是浪费了,”马年语气惋惜,“罢了,你这碗我吃,至于我这碗——来人,将这碗给我阿兄送去。” 提及阿兄,马年的脸上挂着甜蜜的笑,主动解释道:“我阿兄也来了,他在楼下等我。” “等裴夫人的护卫撤回来,我就与阿兄去逛夜市。” 沈桑宁望向窗外夜色,“快至宵禁了。” “宵禁更好,街上无人。”马年饱含期盼,低头吃起馄饨来。 沈桑宁偏开头,无法直视那馄饨,更不能去想,一想,便难受至极。 不仅是为这些被剥夺生命的胎儿。 还有那些女子…… 思及此,她忍不住问道:“马公子,女子生产本就凶险,若是待胎稳后,又将孩子流下来,恐怕难以保住性命吧,如此,你岂不是需要很多妾室?” 马公子从馄饨碗前抬头,犹疑问,“你在可怜她们?” 两人交谈不久,即便沈桑宁因为几句“共情”之言取信于他,他还是会思考怀疑。 “怎么会呢,”沈桑宁否认,只为知道更多,“我是担心你的做法,若被外人所知,恐怕会对你不利。” 马年一愣,随即笑得更欢,“我的妾室们都是有纳妾文书的,她们为我生儿育女是应该的,我从未想让她们死,落胎固然伤身,但府中每次都有请大夫医治,就算保不住性命,也只能怪她们自己命不好,至于落下来的胎,没有哪条律法规定必须如何处理,我不曾杀人,没有违反律法,至于道德……呵。” 他冷笑一声,没再说下去,但沈桑宁听出了他的不屑。 谁能管束他的道德呢?是啊,谁又能证明,这馄饨是用什么做的? 此时,捧馄饨下去的侍女回来了,“公子,表少爷催您了。” 被催促的马年眉眼弯弯,泛着柔光,“知道了。” “阿兄催我了。”他重复侍女的话,疑似向她炫耀。 语罢,低头加快了吃馄饨的速度。 这一碗馄饨,是两条人命。 他倒是,一点都没浪费。 沈桑宁正想着,要如何才能将马年绳之以法,如马年所说,律法无法制裁他,而道德……他又怎么会被道德所捆绑呢。 难道,律法制裁不了,就要任由他这么下去吗? 忽然,房门外传来嘶哑的啊啊声,引得一阵喧闹。 是老婆婆! 马年刚好吃完馄饨,听到声音,匆匆起身打开门,正好瞧见哑婆被护卫长拦住的样子。 马年厉声问道:“她一个乞丐,为何会出现在客栈里?” 掌柜在一旁忙道歉,顺便撇清关系,以免被迁怒,“马公子,是这位夫人要收留她的呀,给了银子让大夫医治!” 沈桑宁眉头紧了紧,这掌柜怎么回事! 面对马年阴鸷狐疑的视线,她轻咳一声,“马公子,怎么这么看我?” “你方才是不是骗我?”他终于反应过来,“裴夫人烂好心到连个乞丐都要救,又怎么会能认同……我的馄饨?” 马年的白皙的脸上是被欺骗背叛的愤怒,“你骗我,亏我还真的想与你交心。” 沈桑宁不自觉地抚上小腹,缓缓后退,“马公子,我没有骗你,爱可以抵挡一切,但你不能枉顾人命,你的一碗馄饨,是两条人命。” “那又怎么了!”马年披散的黑发为他面容更添一分阴霾,“她们是这世上最卑贱的人,我好吃好喝款待,是她们自愿做我的妾!可你不一样!你我才是同等阶级的人,你为何要去同情她们!” “我讨厌背叛,讨厌欺骗,你简直……该死。”他阴冷吐出该死两字,踏步朝着她走去。 “别伤害我家夫人!”护卫长松开哑婆,冲上前用刀挡住马年。 紫灵亦伸开手,像母鸡护崽般将沈桑宁挡在身后,鼓起勇气道:“你大胆,我家夫人是勋爵贵眷,你敢伤我家夫人,国公府不会放过你的!还有,还有护卫很快就赶来了!” “呵,”马年因被护卫长挡住,被迫停下,“可笑,这通州城是我马家做主,你们人在城中,还敢与我叫嚣?还是裴夫人聪明,先假意与我交好,待出城再去京城告御状?” 他蓦地低头,苦涩一笑,“我本以为,终于能有人懂我了,可惜上天不怜我,既不给我做女子的机会,也不让我有知己,既如此……你们也不必活着了。” 他一时笑,一时疯,自顾自说话时,马家的侍女早已消失不见。 不止侍女,连掌柜都不见了,生怕听到不该听的。 没人管束的哑婆横冲直撞,一头将马年撞倒。 马年身子早不如前几年强壮,被这一撞倒在地上,狠戾地瞪向哑婆,从腰间取出一把精致的匕首。 “马公子!”沈桑宁拨开紫灵,察觉他的意图,快声道,“我有办法让你和你阿兄在一起!” 马年伸出去的匕首,果然停在半空,扭头看她,“什么?” 只这一犹豫,匕首就被护卫长踢掉。 “你又骗我!”马年歇斯底里,爬着去捡匕首。 沈桑宁走到窗边,见马车中的黑衣男子走进客栈,应该很快会上来。 可她的护卫们还没回来! 也不知这黑衣“阿兄”武功如何,护卫长一人能否敌得过马家护院和黑衣“阿兄”。 精致匕首被护卫长抢走,马年猩红着眼睛大吼,“还给我!” 看出来了,这匕首应该是他阿兄送的。 “还给他,毕竟是心爱之物。”她对护卫长道,神色隐晦。 护卫长领悟,伸手让马年来拿,马年靠近,手刚触及匕首,就被护卫长反剪住。 想挣扎,匕首已抵在脖颈处。 “还骗我,还骗我!”马年没动,眼中闪着疯狂的恨。 沈桑宁走到他身边,“我没有骗你,我说了有法子帮你,你不想知道你在你阿兄心中地位吗?” 第330章 杀掉裴夫人 马年怔住,上下打量她。 随即,雅间的门被大力踹开,黑衣男子走进来。 另一边。 马府内。 黑夜中,女子穿梭在各个院中,快到连影子都瞧不真切。 “刚刚是不是有人过去了?”护院擦眼睛。 另一护院回道:“你眼花了吧。” 对话终止,恢复平静。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声音微弱,有气无力,从一黑漆漆的房中传来。 漆黑的房间隔壁,亮着灯,传来低低的哭泣。 “小娘,别哭了,对孩子不好。” 云昭戳开窗户纸,朝里望去,这间房没有紫灵,她的目光被蓝衣女子鼓起的肚子吸引。 哭泣的,就是这个被称为小娘的蓝衣女子,她面前是一桌补品。 “我不想吃,也不想生。”她呜咽道。 丫鬟寡淡着小脸,也很为难,“你既然成了妾室,就得为公子生儿育女,这也是没法子的事。” 蓝衣小娘摇头,“这么多人为他生,可是孩子呢,怎么会都保不住?马家是受了什么诅咒不成,早知如此,我怎么也不该贪那三十两银子,我恐怕要送了命去!” 主仆的对话仍在继续,云昭拧着眉,继续往前走,这一排连着的屋舍,住着的全是被称呼为小娘的女子。 每隔一两间,便有一间房是空着的。 而每个住在房中的女子,都有孕在身,还被强行要求吃补品,没过一会儿,又有女子哭了起来。 云昭飞身上梁,发觉马家守备最严的竟然就是后院,她想要救出这些被困的女子,需要声东击西。 于是朝前院而去。 到了前院,还没来得及声东,迎面碰上一人。 “爹?!” 她爹戴着面具,朝她点点头。 此时,马府门外传来些动静,父女俩齐齐上梁偷听。 店小二急赶慢赶,终于赶到了,看见那十分唬人的五十人方形队列,当下才真正意识到,裴夫人来历并不简单。 所以…… 马公子这次是踢到铁板嘞?! 店小二惊讶之余,快速走到队伍前,朝着队列前一高一矮的两人走去,也不确定谁是主事的。 “两位,两位!” 宋神医与齐行舟双双望去。 店小二先看一眼马府紧闭的门,见没有马府的人听见,才敢激情发挥,“出事啦!马公子去客栈了!” “什么?”一大一小两张脸,一个惊诧,一个慌乱。 店小二懂了,马上对慌乱的小少年道:“他把先前劫持的姑娘给送回去了,让小的来送口信,让你们把人给撤了,裴夫人孤立无援也不能拒绝呀!你们快回去看看吧!” 阿姐有危险! 齐行舟脑子里出现这五个字,慌乱紧张害怕多种情绪交织,没等小二将话说完,就指挥着护卫们返回,“快!” 喊话时,他自己已经跑出去了,身板虽小,跑得飞快。 一行人五十二人,罗列成三排,朝着客栈跑去。 路人从头到尾都不知发生何事。 房梁上,云叔对着云昭发号施令,“你去客栈。” 云昭抓住他,“爹,后院关着好多女子。” “知道了。”他转瞬消失。 屋檐下,马府的大门打开一条缝,门房从缝里盯着一行人跑远,转身去回禀给总兵马大人—— “老爷!他们撤了!” 马总兵正坐在厅堂里吃馄饨,松了口气,“那个孽子又在外面给我惹祸,劫了谁的人不好,去惹裴家的,他是眼睛不好吗,姑娘的气质分辨不出来?” 管家叹气,“跟着公子的护院来报,说公子已经取得了裴夫人的谅解,您看,那些人都撤走了。” “大人!不好了!”又一护院赶回来禀报,“表少爷让您派人过去将裴夫人一行人等灭口。” 马总兵端着碗的手差点没端稳,大惊失色,“何至于此啊!” 护院道:“裴夫人不接受公子致歉,表少爷怕她出通州后会生事,还不如将人就此解决。” 马总兵惊得说不出话来,那可是国公府的人啊,就这样一言不合全杀了? “大人,还请快快决断!等那些护卫回去,表少爷怕是会有危险!” 都已经闹到这个地步了,马总兵哪还有什么决断,根本就是被架在架子上了,“去,传我令,城中出了江洋大盗,将街上一干人等清干净,提早宵禁,再调一百守备军,今夜务必将贼人清理干净。” “大人,不用府中护院,用守备军?”总管多问。 马总兵:“既是剿匪,怎么能用护院?快去,千万要保证吾儿与表少爷的安全。” “是。”护院接了令离去。 马总兵重新坐下,继续吃着馄饨,“不过……阿成来了,为何没人同我说?” 总管也不知,“或许,表少爷才到通州吧,表少爷与公子打小关系好,先去找公子倒也正常。” 马总兵咽下半生不熟的馄饨,古怪道:“他们就是感情太好了。” 有些事,看破不说破。 马总兵虽不喜见儿子一副男不男女不女的样子,可若这样能得李成的喜欢,那倒也不失为一桩好事。 自从姐姐成了李府侧室,这三十年来,马总兵的仕途无比通畅,可姐姐如今人老珠黄,无法再得李丞相的宠爱,这是他的心事。 马家需要李家,才能一直长盛不衰。 虽然李成不占嫡不占长,但他是李丞相的儿子呀!一旦未来二皇子登基,作为表兄的李成一定会平步青云。 他们马家的好日子还长着呢! 如此想着,死个裴夫人也不算什么事,待今夜杀完后,将尸体处置干净不留痕迹就行了。 马总兵大口吃着馄饨,没意识到房顶有人,还继续与管家说着话,“晚些时候,你亲自去盯着他们,务必将裴夫人的后事办好。” 管家问,“河里还是山里?” 第331章 情深似稻草,迷倒恋爱孬 “都行,哎等等——”马总兵迟疑,“还是一把火烧了干净,待明日就说剿匪后,匪徒放了火,还有,若有旁观者,一律不留,千万不能留下任何隐患与蛛丝马迹。” “裴夫人失踪,与我们马家,不能沾上关系。” 房梁之上,戴着面具的人,握着拳,衣袂随风而动。 吞咽馄饨的声响,清晰地传进耳里。 远处的客栈。 黑衣男子,也就是马年口中的阿兄,走进了雅间。 男子或许是太自信她今日走不出去,故不曾遮面。 “哥!救我!”马年怒音中带着委屈的哭腔。 “放了他。”男子冷声道。 沈桑宁终于看清男子的脸,这张脸,她前世有些印象。 知道他武艺不俗,她更要拖延着时间等云家父女回来,上下牙齿碰了碰,发出“嘶”的一声—— “李四公子,原来你就是马公子的阿兄啊。” 李四未曾想到,他不认识裴如衍的妻子,可对方却认识他。 作为李丞相不算宠爱的儿子,其他兄弟不愿干的,便由他干,鲜少在京中宴会露面。 “你认得我?”他皱眉。 沈桑宁当然有些印象,前世谢玄登基,作为母族的李一李二李三李四,不论嫡庶,都是谢玄的表兄,高低都有官职。 李四不也不再拘于幕后。 只是,以前没听说李四好男风,可见前世他与马年的私情并无端上台面。 “李家公子这等人物,我见过,也不算什么稀罕事吧。” 李四听闻,眼底杀意更甚,单手握紧紫铜刀。 识得他,更该死。 沈桑宁读懂他的杀意,知道他不愿让这情感之事暴露,她强压下心中讽刺,“李公子,你我本无冲突,何况你弟弟在我们手上,要不放下刀,好好说话?” 李四嗤笑,“裴夫人,从无人敢在我面前伤阿年一根毫毛,即便你的护卫赶至,也无非是多死些人罢了。” 这狂傲的话落在沈桑宁耳里,只会觉得李四视人命为草荐,但这也是意料之中,他与马年都是这样的人。 而落在马年耳里…… 马年感动至极,一双眼睛甚至装不下周围的人,只能看见李四。 不过,李四虽嘴上说着要杀她,行动上却并不着急,他在等待着什么。 等待宵禁。 待街上行人散去,他便可杀人随心,黎明前无人能管。 “李公子,既然我都是将死之人了,可否问你一个问题?” 李四冷着面,不理睬她。 于是护卫长的剑刃紧贴马年脖颈,冰冷尖锐让马年害怕,“哥……” 李四面色不变,威胁道:“裴夫人是连全尸都不想要了!” 这人说话真古怪,假若她真活不成了,难道还指望杀人者能好好埋葬她?暴尸荒野与碎尸又有何异? 不过这话也就她脑子里想想,她不觉得今日会死。 没有为什么,只是出于对云昭和云叔的绝对信任。 李四觉得能杀了她和她的护卫们,也是出于一种信任,自信。 李四不想回答她,她扭头去看马年。 护卫长的剑刃还未伤他,沈桑宁扬起右手,严谨地翘起兰花指,大拇指与食指的指腹捏住剑的两面,往马年的脖子下方推了推。 锋利的刀面当即划出一条血痕。 “哥,我疼。”马年眼泪落下。 “裴夫人!”李四额上青筋隐现,往前迈了一步,又停下,“别伤他,你要问什么,就问!” 他改变的态度,显得他多深情似的。 这深情让马年更加感动沉沦,仿佛李四为他做了什么不得了的退让。 唯有沈桑宁清醒地看着,看着李四停驻的脚步。 李四的武功虽没有到出神入化的地步,但到底是李家请名师教的,解决一个护卫长不是难事。 可即便她伤了马年,李四依然止步,他还在等宵禁。 不到宵禁,“杀人犯法”。 因为宵禁前杀人,何况还是五十多人,会闹大。 他的法不是律法,他们视律法为无物,却畏惧世人的流言蜚语,怕杀人被外人所知,怕不被世俗认可的情感被外人所知。 沈桑宁停了手,愈发确定自己现在很安全,她问出她的疑惑,“李公子,吃了馄饨吗?” 闻言,李四面上诧异且愤怒,“你就问这个?” 她不语。 “吃了,怎么?”他轻蔑道。 她盯着他,“你也信那偏方?” “与你何关?”李四反问。 沈桑宁又要动手了,马年感觉到危险,眼泪汩汩流下。 “是!我不信!我只是不忍阿年一番心血被浪费!”李四忍着火道。 马年听闻,极力想说服他,“哥!我说了,真的有用,我真的不长胡子了,而且,而且近来我对女人愈发提不起兴致,每每都要靠……靠药方。” 沈桑宁没眼看,更没耳听。 分明就是肾气不足,还当是偏方有用!愚蠢!可恨! 马年年纪轻轻,就肾精不固,平日里不知道是嚯嚯了多少姑娘! 沈桑宁思及此,扭头直接问,“究竟有多少姑娘因你丧命?” “她们都是自愿的!”马年死不悔改。 她冷笑,什么自愿,若在纳妾前将实情相告,谁能舍了命给他做妾? 分明是用金银与权势逼迫,等成了妾室、有了孕,那些女子才会知晓自己将面对什么,而她们已经没有选择。 就如今日紫灵被掳去,马年这么自信用钱能摆平,可见没少做这种事。 摔倒在李四身后的哑婆又爬了起来,听得沈桑宁的话,又出声呀呀呀地喊,疑似控诉。 沈桑宁眼中也浮现愤怒之色,“她的孙女呢,也在你的后院?” 马年咬紧牙,根本不理解她,“裴夫人,你出身伯府,如今又是世家贵眷,你与这些腌臜根本不是一个阶级,你为何要管她们的死活?” “你说不说!”她语气一重。 马年眼看剑刃又要逼近,松了口,“告诉你,你又能怎样,她孙女死了,死了!” “啊啊啊啊啊!”哑婆疯了似的要朝马年冲来。 还没靠近,就被李四一脚踹到角落里,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可她不怕死一般爬起来,还想冲来。 沈桑宁知道现在说什么,也控制不住她,只好对李四喊道:“李公子!我告诉你一个关于你爹的秘密,你别伤她!” 李四果然停下手,饶有兴致地问,“哦?我家老爷子还有什么事,是你知道,我不知道的?” 第332章 为爱赴死 紫灵接收到暗示,大力将哑婆抓住,低声道:“冷静,先冷静,人家说的未必是实话。” 哑婆在紫灵怀里,咿咿呀呀流着泪,李四无暇管她,反正待会宵禁再一并杀了也一样。 他还在等待沈桑宁的下文。 沈桑宁却走到窗边,往下眺望。 街上的人在逐渐减少,而近处,客栈所属的街道两端,两方队伍在逐渐靠近,踏踏的跑步声越来越明显。 李四也听见了,知道是自己的人来了,心安得很,他神态松弛地坐到椅子上,给泪眼婆娑的马年使了个安慰的眼色。 街道上每隔五丈会有一盏路灯,总会有人置身于黑暗中。 窗边的风很大,沈桑宁看见自家护卫们靠近,却没有看见阿舟。 她有些担忧。 “踏踏踏”嘈杂的踏步声中,她似听见融入不了的脚步声,比之别人,轻了些也急了些。 少年的小身板,从黑暗中跑出,小短腿跟不上大部队,被甩开一大截,拼命地跑着,跑到路灯下,他仰头,远远地,对上了客栈二楼窗边的女子。 他依旧没有停下脚步。 离得稍远,沈桑宁看不清那张小脸上的表情,但依稀能判断出,他是松了口气。 也能想象出,跑了这么一路都没跟丢护卫,阿舟是有多努力。 他一路都没休息一步,恐怕这会儿已是满头大汗,秋风都吹不散。 左右手还在身侧挥动,沈桑宁看着他的样子,心中酸酸的,心疼又欣慰,她唇瓣勾起浅浅的笑意,房中李公子冷声发问—— “裴夫人,你倒是说啊,究竟要说我家老爷子什么事?” 此时,一只修长的手,攀到窗沿下。 沈桑宁余光瞥见,眉眼不曾变化,唇边笑意更深,“可不是件小事,不如李公子过来说话?” 李四狐疑地看着她,嗤笑道:“有话直说。”反正过不了多久,这里都是死人,无所谓会不会被外人听见。 她却不语,别开头去。 李四皱眉,心有不满,但僵持片刻,还是起身朝她走去,“你最好是真的有什么大事。” 沈桑宁看着他靠近身前,暗示他附耳过来。 最先红眼的是马年,他觉得太暧昧了,“你这个有夫之妇,你别离我哥那么近!” 原先一口一个裴夫人,现在变成有夫之妇了。 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沈桑宁忽略马年,张嘴说话时,左手缓缓从袖中取出,“你爹,他——” 她故作玄虚,尾调拖长,“你爹,他怎么也不喜欢你啊!” 在李四怒火冲天、瞪圆眼睛时,她快准狠地将沾了辣椒水的手捂向他的眼睛。 出门携带佐料,果然还是有用的! “啊!”李四欲扬起的紫铜刀的手顿住,发出一声惨叫,双眼辣到发痛,后退两步,另一只手去揉,边喊着,“贱人!找死!” “哥哥!”马年担忧地喊道。 李四强行睁开眼,快速眨着,流下的泪水都是辣的,模模糊糊地看清了沈桑宁所处的位置,不愿再等宵禁,扬手就要砍人。 沈桑宁后退两步,朝一侧闪躲。 与此同时,街道的所有灯盏不约而同地熄灭,街道上的行人被提前清空。 宵禁提前了。 唯有房中亮着灯,李四正朝着她大步冲来。 只听咻的一声,蛰伏于窗外的人,跃身进入,迎面对上李四,长剑快准狠地朝着李四的心脏刺去。 李四都尚未反应过来,马年却比他还快,“哥!” 马年不顾护卫长的钳制,朝着李四扑过去。 闪得太快,房中的灯都灭了。 众人只听得利刃入肉的滋啦声,和男人沉痛地闷哼。 不知是谁受了伤,沈桑宁后知后觉地,摸了摸脸上的水,不对,是血。 紫灵快速将灯盏点燃,房中再次亮了起来。 只见马年扑在李四怀中,替他挡住了云昭的剑,肋骨附近被刺中,但没被刺穿。 他却毫无力气,全靠李四抱着才维持着站立的状态,一副立马就要死的样子。 马年张了张嘴,嘶哑地啊了一声,仿佛想叫一声哥哥,却发不出声来,脖颈处的血喷溅了一地。 致命伤,在脖颈。 在生命尽头,马年睁着眼,不曾闭上,也不想再看别人一眼,双眸中只能装下眼前人。 他的衣裳染得绯红,沈桑宁转头,沿着血迹朝护卫长望去。 护卫长怔愣原地,方才用匕首挟制马年的手还半抬着,匕首上的血,还在往下滴。 “阿年!”李四猩红着眼,不仅是辣椒水熏的,也是对马年之死的愤怒悲戚。 这变故,饶是云昭也懵了一会儿,她还站在马年身后,利剑仍插在马年的背。 不过她没有抽出剑,刚才在窗外听了那些对话,只觉得这对兄弟皆是死有余辜! 她厉声道:“找死。” 随即,利剑继续朝前刺去,穿透马年的身体,欲将李四一并串上。 李四感觉到危机,立马松开抱着马年的手,朝后退了几步。 马年就如离了线的木偶,面朝地,直直倒下,披散的黑发上亦染了血,只是他再也无法转过身露出脸来。 客栈内外传来士兵奔波的声音,是通州守备军!上楼了! 还有部分留在客栈外,“客栈内的贼人,听着!交出马公子与李公子!” 李四趁着云昭抽剑的空隙,转身朝着窗户跳了下去。 李四不知对楼下的守备军说了什么,守备军大喊,“客栈内所有贼人,扰乱治安,杀害百姓,凶残至极!就地诛杀,一个不留!” “不可以!”齐行舟终于跑到护卫队之前,“马家借兵行凶,难道你们也要与马家同罪吗?” 士兵们面面相觑,领兵校尉大喊,“别听他们的,这客栈内尽是穷凶极恶之徒,连同这些人,也是城外来的山匪,待此次剿匪成功,马总兵重重有赏!” 第333章 最大怨种宣王 士兵们坚信不疑。 客栈内,护卫长低声询问,“少夫人,他们沆瀣一气,您随云昭姑娘先走,属下殿后,定会为您搏出生路来。” 沈桑宁望向云昭,“阿昭,你怕不怕。” 云昭摇头,“夫人都不怕,我怎会怕。” 两人相视,沈桑宁从袖中掏出一个令牌。 这是今夜去寻云叔时,云叔给的,以备不时之需。 云叔说,这是在京城时,谢玄怼马掉下的。 想着,沈桑宁走到窗边,举起腰牌,高声道:“我乃宣王府请至扬州的名医,这些护卫皆为宣王府的府卫,下面还站着一位闻名天下的宋神医,我们一行人通经通州,岂料遇到这位自称姓李的公子图谋不轨,他污蔑吾等是山中匪徒,而你们是大晋士兵,不该被恶人所利用。” 难不成就只有李四长了嘴,瞎话谁不会编? 守备军哪里是相信马家和李四,只不过是不参与上头的争斗,反正听上峰的,不管出什么事,都与小兵没关系,不影响拿粮饷。 但现在,她将谢玄搬出来,谁可都得掂量掂量。 宣王令牌都拿出来了,虽然这令牌真假有待商榷,但他们若盲目听上峰的话,一个不慎,可就成造反了啊! 客栈内外的士兵开始犹疑,唯有知晓内情的领头校尉和李四在想办法,决不能让沈桑宁一行人安全离开! 李四高喊,“不可能,宣王决不可能给你令牌!” 沈桑宁反问,“你是何身份,凭什么替宣王做决定?” “我乃宣王表兄,我自然知道!”李四道。 沈桑宁笑道:“我有令牌证明身份,你有吗?” 李四哑口无言,“你……” 士兵们不认识李四,倒是认识马年,马年现在无法开口说话,光靠李四的言语,怎能与宣王令牌相较。 “你那令牌是假的,你杀了马年!”李四气急。 沈桑宁将令牌朝着一众士兵抛了下去,“是真是假,一看便知。” 就在士兵轮流验看时,她继续道:“今夜马公子请我吃宵夜,宵夜是马府亲自送来的,连碗筷都还在,焉能作假?马公子之死,分明是你这闯入的匪徒行凶!” “真的,令牌好像是真的!”人群中,有人喊了一嘴。 守备军彻底乱了。 乱了好,乱了就没法干坏事了,哪怕只是一时的。 这令牌还真有用,至少能拖很长一段时间。 任由校尉如何喊,守备军都很难抬起弓箭,校尉还想着该用什么说辞控制人心,忽见远处冒起火光,那方向,正是总兵府的方向。 李四是在这时,意识到事情朝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 分明裴府来的一行人都在此地,为何总兵府会着火? 守备军正是混乱之时,李四是在这时候溜的,校尉是领了马总兵的命令来的,说什么也得杀了客栈里的人,奈何使唤不动士兵。 校尉气的抬起手中弓箭,朝着窗口处的女子射去。 沈桑宁被云昭往边上一拉,箭就射空了。 趁着校尉换箭的空档,云昭捡起那支射空了的箭矢,从窗口一跃而下。 彼时,校尉还举着弓箭,瞪大的眼睛里满是惊恐,但没持续多久,就被迎面一脚踹倒。 背下一痛,还想着爬起,上半身从地上伏起时,映入眼帘的是一支箭尾。 方才还喧闹的军队,倏然安静。 至少在校尉耳中,很安静,他听不进外侧的声音,只见身前女子单膝离地半寸,满脸冷厉,半蹲在他身上,右手握着箭的七寸位置。 “找死。”她说。 校尉不可置信地低头,箭的另一端竟是插在自己的胸腔里。 他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了疼痛,然后……没了然后,头颅再次贴地的那一刻,他都想不明白,明明只是遵循总兵的命令,屠杀裴家人,为何他却死了。 他死不瞑目。 云昭松手,任由箭留在他身上,朝着或害怕,或犹豫的士兵道:“谋反者,已就地伏诛!” 校尉莫名被冠上谋反的帽子,如此,却让士兵们更加不敢唱反调,毕竟谁也不敢谋反。 只是,来都来了,领头校尉也死了,现在该怎么办?回去吗?士兵们得不到答案。 沈桑宁已经下了楼,发号施令,“匪徒跑了,你们为何不去追?” 匪徒是谁? 自然是那位自称姓李的公子了! “谁能捉住他,就地斩杀!宣王重重有赏!” 她言罢,士兵终于有了方向。 “对了,腰牌还我。” 拿回宣王腰牌,沈桑宁眼看着士兵全部离开去追李四。 李四与马年,都该死。 护卫长在她身边,心有忧虑,“少夫人,这……会不会给公府带来祸患?” 祸患?呵,怎么会有祸患呢。 若用裴如衍的一句话来说,该烂的人总会烂的,早就烂了,并非是因为她的缘故。 祸患也一样。 今夜马总兵与李四合伙要杀她,故意污蔑她们一行是匪徒,刻意等到宵禁再行事,不就是怕真相被世人所知吗? 马总兵可不敢叫世人知道,他们欲杀害宁国公府家眷。 所以,即便沈桑宁假借了宣王之名,又怎么了,难道宣王会去陛下那里告状吗?届时怎么说?说自己的表哥要杀公府女眷,结果公府女眷偷了自己的令牌逃出生天? 宣王只能哑巴吃黄连,心里不满,也只能藏着,还得隐瞒此事,万不可叫陛下知晓。 不过……反倒是沈桑宁,可不愿让这事就此揭过。 马家丧尽天良,仗着总兵职位与靠山李家,在城中为非作歹,这样的恶人,必须绳之以法,他们多活一天,都是对那些受害女子的折磨。 “阿姐!”齐行舟跑到沈桑宁面前,抱住了她的腰,打断了她的思绪。 沈桑宁低头,摸摸他,却摸了满手的汗,他的头发都跑得凌乱了,碎发黏在额间。 “阿舟不怕。” “阿姐,我又没有保护好你。” …… 此刻,火光通天的马府。 下人们都赶去了西院救火,马总兵吃完馄饨独自进了暗室学习新的武功秘籍。 据说,这是当年太子亲自撰写的,后来又被人抄录了百余份流传到了民间。 马总兵就是在民间得到的。 暗室点了一排烛火,他在烛火下阅读,一边用手学习着模仿着。 忽地,烛光微闪。 这暗室又不会有风,马总兵警惕抬头。 忽听,远处似有动静,他放下书,提着兵器朝声源处走去。 空空如也,虚惊一场。 他松了口气,欲走回去继续看书。 刚转身,便惊愕在原地,他刚才看书的位置上,不知何时起,坐了个男子。 男子悄无声息,戴着可怖的铁面具,翘着二郎腿,气定神闲地举着武功秘籍,修长的手指将书页翻过去,“呵。” 第334章 孤,名谢欢。 密室四面厚墙,密不透风,这人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马总兵用剑指向对方,“你是何人?!” 话刚问出,武功秘籍就被撕成了两半。 “放肆!”马总兵怒不可遏,这可是花重金买到的! 眼看着男人将半本秘籍放在火烛上,火光离书页只差一寸距离,马总兵毫不迟疑上前抢夺。 还未近身,便被男人一脚踹掉兵器,一掌拍在胸前,飞出三丈远,后背撞上暗室石墙,滑到地上,吐了口血。 虽不致命,但自信心与尊严大减。 怎么可能……马总兵自认武功不俗,对面的男子却快到,让他出不了招。 “你,你,究竟是谁?” 男人将半册书放在火上,火光绽放,男人松了手,书册在顷刻间被烧成灰烬,火与灰缓缓飘落。 马总兵不知道这个突然出现的男人为什么要烧书,只听他冷冷开口—— “马通天,通州总兵,在任期间不仅毫无建树,还纵容儿子强抢民女,以强权压迫,而你,暗中与李相勾结,结党营私,贪墨军饷。” “我没有,你胡说!”马总兵下意识反驳,但转念一想,“和你有什么关系!” 下一瞬,男人的目光停留在没有被灯烛照亮的那面墙上,一个个木箱靠着墙,他挑开暗室扣了锁的箱子,出乎意料的是,这箱子里还真不是财宝,而是——铁器。 “你囤那么多铁是要私铸兵器?” 要是一把两把也便罢了,可这一箱箱的……“你是要造反?”男人疑惑的问题,让马通天心惊。 “你胡说八道什么?!” 马通天缓过劲儿来,爬起身从身侧的兵器架上取下石墩大的铁锤,紧握铁锤的柄部,手臂肌肉如同虬龙盘踞,青筋暴起,攒足劲儿要朝着男人摔去—— “呀!!!” 随着震耳欲聋的怒吼,铁锤脱手,朝着男子砸去。 伴随着怒吼声,隐隐响起一道轻蔑嗤笑。 男子轻跃而起,脚踩石墙,往前倾身与地面平行,长臂持剑一挥。 马通天惊愕地看着眼前一幕,揉了揉眼睛,巨大铁锤竟被轻薄的剑身抵住,剑尖微屈。 随即,铁面男子上身朝后旋转,长剑随手收起,铁锤再次朝他砸去时,他踩在墙上的脚往前一踢。 马通天惊讶于男子功力,一边心生惧意,欲往密室外逃走。 只听“嘭”的一声,铁锤犹如碰到钢筋,朝马通天反弹而去。 方才的一切,不过发生在转瞬间。 马通天只不过往前跑了一步,便被铁球砸中左臂与肋骨,整个腰腹都如同被碾碎般,他再次吐出鲜血,倒在地上。 而铁锤砸中人后,依旧朝前冲着,直到触碰墙面,再次弹回。 虽力道已经减弱,可那铁锤有百斤重量,马通天无力爬起,眼睁睁看着铁锤欲再次创伤自己,害怕地闭上了眼。 然而意料中的铁锤,没滚到身上,他睁开眼,偏头看见铁锤在自己脸侧一寸处停下。 只差一点。 马通天的视线朝上,铁锤上,是一只再普通不过的男式黑色长靴,靴头洗得发白。 他想,此人不仅是个练家子,还是个穷人。 铁面身量高大,右脚踩踏在铁锤上,右手肘撑在膝上,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透过两个黑乎乎的窟窿,马通天看不清神色,只觉得可怕,根本不知是哪里得罪对方,更不知对方是入室抢劫为求财,还是……无意中结下的仇家,也或许是李相的仇家? 他忍着剧痛,嘶哑艰难地开口,“你,你若求财,我——” 话还没说完,就被对方打断,“闭嘴。” 完了,若不是为求财,今日自己必要丧命于此了。 马通天绝望之际,忽听对方直截了当道—— “拿来。” 啊?什么? 钱财吗? 马通天眼中燃起希望,用没断的右手指了指被木箱挡住的墙体,“那,那,那有……”因着疼痛,说话不清。 铁面早已不耐烦地迈开长腿,寻着他所指的方向,摸索墙体。 不多时,墙面震动起来。 难道墙后还有一处暗室是放钱的?马通天能这么轻易告诉他藏钱之处? 正想着奇怪之处,忽听马通天一声大笑,随即墙体崩塌。 铁面面对的墙成了脚边碎料,也只塌了这一面,否则非得把马通天砸死不可。 暗室不再是暗室,一面通了风,通向马府的庭院。 马通天费劲全力大喊,“来人!” “来人!”远远的,传来小厮的喊叫,与他的声音几近重叠。 “着火啦!” 远处是一片喧嚣,根本无人能听见马通天的话。 铁面在那头站了会儿,被骗后还很淡定,因为入暗室前,他就在西院点了火,还把前院值守的人撂倒了,这会儿谁能来管这位马老爷? 在马通天惊愕的视线中,他走过去,“就这?” “不,不,”马通天艰难抬起右手想握住铁面的脚踝,“大侠,我不骗你,我真有钱。” 铁面抬起脚,一脚踩上他腹部伤处,冷呵道:“你坏事做尽,还想拿钱买命?” 这正义的口吻,不像是为钱来的,马通天懵了,腰腹吃痛出声,“唔……本官乃朝廷命官,不论有无错处,都轮不到你……你来教训,你……你这贼子,究竟是谁派来——” “刺”的一声,长剑插入腰间。 马通天瞪大眼睛。 此刻,透过崩塌的那处墙面,他看见了隔壁院落升腾起的火光,以及传来的嘈杂的救火声。 然而这些,都在逐渐远去。 长剑从身体里拔出,远处变得模糊虚幻,只能依稀看见一片火红,他的视线被迫聚焦在近处。 眼帘中,铁面男子伫立着,衣角微动,“对付不拘泥于律法的狗官,为何要拘于律法。” 他大义凛然的模样,刻在马通天充血的眼睛里。 那眼睛里也未必完全是充血,还有远处的一片火光,而火光前…… 铁面男子抬头将面具解下,缓缓露出冷峻的容颜,凌厉漠然的神情,他一字一字开口—— “孤,名谢欢。” 他的声音回荡于暗室中。 嘈杂的四周,马通天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人物,他嘴巴动了动,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你——” 极度的惊恐让他说不出话,下一瞬,失去了视觉,疼痛也渐渐消散,瞪大的眼睛里,还能倒映出绚烂的火光和谢欢无情的面庞。 听觉完全消散前,身侧响起谢欢低沉的声音: “想去山里还是河里,嗯?” “……”回答不了。 “那烧掉好了。” 真的污染环境。 第335章 谢欢硬核要钱 而此时,隔壁院还在忙活,“救火,再去接水——” 谢欢淡定地擦了擦剑身,重新戴上面具,将撂倒在外的护院搬远些,又走回来,将燃着的蜡烛塞进马通天的衣裳里,然后朝着后院而去。 他无声无息地撂倒后院守卫,将两排房间的门都劈开,女子们惊疑地跑出来,就对上一个可怖的男人,差点叫出来。 “跟我走。” 谢欢话音刚落,就有丫鬟想阻拦,他朝丫鬟望去,手里的刀抬了抬,威胁意味十足,丫鬟正好看见一排“死掉”的护卫,吓得当场噤声,躲在了房间里不敢言语。 最后一间房,是一个哭得有气无力的小姑娘,看似只有十二三岁的模样。 另一女子道:“她三天没吃东西了。” 根本跑不动。 谢欢刚打算将人扛起来,忽然耳朵微动,府外一阵官兵的动静,让他警惕。 不过很快松了口气。 知府的人来了,这会儿才来,若是紫灵真被绑到府里,黄花菜都凉了。 谢欢将小姑娘交给其他女子,“知府会来救你们,勿怕。” 他打算独自悄悄离开。 一众女子望着他的背影,他倏然停下脚步,从腰间取下自己不算饱满的钱袋子,转身将钱袋子放到一女子手中,言简意赅道:“分一下。” 这些女子能被马家拿捏,说明没有家世,出了马家的大门,哪都需要银钱。 放下钱袋,在女子们惊讶的神色中,飞上房梁离开。 知府的人赶到时,马总兵已经被烧得只剩下小半截身体,火倒是灭了,暗室中的铁器也被官府搬走。 私藏这么多铁器,可是大事。 随后,又找到了十多名女子,这些女子们见到马总兵已死,且还有藏铁的罪名,心想马家已无力回天,她们也不再惧怕忌惮,纷纷将自己的遭遇诉说。 有的是贪图荣华,入府后才知进了虎穴,却无力扭转。 有的是被抢来的,强抢后,家人找上门,马家给了足够的银钱,便不了了之,她们也无可奈何。 再有的,是人牙子卖进来的外地女子。 “做妾便算了,他们丧心病狂,这府中没一个胎儿能够顺利降生!” “大人们只瞧见了我们,实则受害的远不止我们,后院两排房屋,如今没有住满,是因为空房那几间死了人,还未来得及住进新人!每间屋子里的女子多则住两年,短则只有半年,若落胎后侥幸不死,就还会有下一次,反正迟早是要死的。” “而那些流下来的六七个月大的胎儿,究竟去了何处,作何用途,我们却不知道。” “我知道!”有一小丫鬟胆怯地走出来,小声道,“我曾窥见过,管家将流下来的东西包在布袋里,交给对面食肆老板,而每隔一阵子,食肆老板就会供应几日馄饨,给老爷或公子。” 人群中有人倒吸一口凉气,真相已经很明显了,可很多人不敢直接说出来,实在是惊世骇俗!这等丧尽天良的事情,便是畜牲都做不出! 若马家父子当真吃自家血脉,与畜牲有何异?不,简直侮辱畜牲了! 马家渡过了不平静的夜,因着突如其来的变故,马总兵的妻妾与子女都被封在了家中,不得外出。 一是因为命案,二是因为马家本身的罪孽过错,需要朝廷判决。 然而当事人马通天已死,另一当事人马年,也死在了客栈里。 令知府头痛的,是太子踪迹还没找到,或者说今夜根本没空找太子了,城中发生这样的事,作为活着的知府,也有着脱不掉的关系。 “大人,守备军被宣王的人命令去寻匪徒了。” “大人,客栈来人,说宁国公府的世子夫人在客栈中遇到匪徒。” 知府头好疼,“这又跟宣王和宁国公府有什么关系,等等——宁国公府的家眷来了通州,为何本官不知?那位夫人可有受伤?快,快去瞧瞧。” 看,哪有时间找太子? 不过相对来说,也没那么重要了,毕竟,马家的罪证人证都有了,马家倾覆在即,过了这夜,通州就该安稳了。 那厢,谢欢回了客栈。 沈桑宁在客栈里候着,此时客栈里的原住民都不敢出来,掌柜与店小二也被她屏退了,只留着公府的人。 见他归来,她起身,“叔,您回来了,没有受伤吧?” 他摇头,低声道:“马通天已死,后院那些女子也放了。” 沈桑宁听闻他杀了马通天,心情复杂,毕竟原本该用律法制裁的,现在直接死了……她急道:“叔,你没让人瞧见杀人吧,过不了多久,知府就来了,你快跑吧。” 谢欢的手放在腰间,看着她急切的模样,就知道她肯定没注意他的小动作。 于是,他又摸了摸空荡荡的腰间。 这下,沈桑宁看见了,“哦,说好的盘缠,”她取下自己的钱袋,塞进他手里,“叔,你快跑。” 以他的能力,定无人能找到他。 见他收起钱袋子挂在腰上,以为他准备要离开了,岂料他淡定道:“无事,没人瞧见。” 然后,上楼了。 …… 沈桑宁懵了,“阿昭,你爹什么意思?” 云昭单手扶额,转过身去,叹了口气,“还是不管他了,他想跑,是随时的事。” 沈桑宁的确没能担心太久,因为知府亲自带人来了。 今夜宵禁怪热闹的,前脚马年的尸体刚被搬走,知府便来询问了—— “裴夫人,究竟是怎么回事啊?你受伤没有?” 沈桑宁摇头,马总兵死了,她用宣王令牌的事也注定要被京城所知,于是她肃穆道:“我途经通州,本不欲打扰大人,而今日,马年当街抢了我的侍女,得知我身份后又送了回来,他假意请我吃馄饨,实则与情郎想要了我的命,怕我将他们的奸情与勾当告诉世人,连马总兵都派兵前来,我的护卫为救我性命,这才重伤马年与马总兵的心腹校尉,还请知府大人在上奏时阐明缘由,伤人并非我本意,马李两家只手遮天,此等罪行必要上达天听。” “又与李家有什么关系?”知府追问。 “啊,这事竟然真的没人知晓吗?”沈桑宁捂了捂嘴,“马公子的情郎,就是相府四公子啊。” 这事,紫灵可以作证,在一旁认同地点头。 第336章 谢欢与舟舟同眠(二合一) “什么!”知府都怀疑自己听错了。 沈桑宁神色郑重,“而他们之所以要吃馄饨,是因为听了一偏方,马公子以为如此可以变成女子。” 知府听得一愣一愣,随即便是愤怒。 “知府大人,这出偏方的神婆就居城外,那些女子受害与此人也脱不了关系,故作高深招摇撞骗,黑心黑肝。” “裴夫人放心,本官会将人捉拿归案。” 沈桑宁点头,又讲起,“马年与李四勾结欲杀我一行五十余人,而马总兵以职位便利,欺骗士兵,构陷于我,我用了宣王令牌假传命令,也是情急下不得已之举,此事……我亦有错,裴家也会将实情上奏陛下。” 知府连连点头,知道轻重,不管裴夫人的令牌是怎么来的,也跟他没有关系,他要做的,是将实情上报,将马家罪行公之于众。 至于裴夫人的人杀了马年与校尉,那也是对方过错在先,陛下亦会有公正的决断。 想清楚后,知府又想起另一事,“马总兵之死,与夫人可有关系?” 毕竟今夜与马家有冲突的,就是裴夫人了,马总兵刚好今夜死了,实在巧合。 沈桑宁听闻,装作毫不知情,甚至还好奇地追问,“嗯?马总兵死了?他怎么死的?难不成城中真有江洋大盗?” 见知府讳莫如深的样子,她不再询问,转而愤慨道:“不管怎么死的,此人纵子行凶,还未受到法律制裁,简直太便宜他了!” 反正,绝不能透露总兵之死与云叔有关系,马年与校尉的死,是他们行凶在前,反击是“无奈之举”。 而马总兵不一样,他是朝廷官员,死在家里,无人知道被谁所杀。 若让知府得知是云叔所为,只怕云叔会被全城通缉。 还是瞒着吧。 知府松了口气,“裴夫人,既然你无大碍,本官也该回去了,你放心,今晚官差会守着客栈,不让你再担惊受怕。” 沈桑宁见他要走,询问起哑婆孙女的事,知府立即派人核查那些被救出的女子的身份,然后将哑婆孙女送了回来。 小姑娘十三岁,长得跟竹竿一样瘦,又被饿了三天,回来连哭都哭不动了,但哑婆哭了,她冲上去将孙女一把抱进怀里,祖孙俩抱了一会儿,哑婆便直直地倒在了地上。 几人合力将哑婆抬进了小房间找大夫医治,大夫先前已经给哑婆止了血,可哑婆因为担心孙女跑来跑去,如今情况不容乐观。 小姑娘守在床头照料着。 沈桑宁便将小房间留给了祖孙俩,自己与云昭、紫灵挤一间上房。 夜里挑灯,将今日所发生的事写成书信,明早传回公府,让公婆知情,再看京中形势随机应变,顺便将谢玄的腰牌一并捎回去。 她写完,云昭已经躺在榻上外侧睡着了,她跨步到床里侧时,云昭倏然睁开眼,一把抓住她的脚踝。 待看清脸,云昭的眸光稍微温和些,松了手,抱着剑往外挪了挪,“快睡吧,明日还要赶路。” “嗯。”沈桑宁躺下后,紫灵才爬进最里侧。 周遭早就安静了,沈桑宁明明很困,可她总是想到那碗馄饨,心里很不是滋味,过一阵又清醒了。 她整个人都缩进被窝里,手心放在肚子上感受着自己的体温。 命运弄人,有的人生来贫苦,有的人生来不被家人所喜,还有的,从一开始就是算计,根本没有机会降生。 没有出生的胎儿,他们感受不到痛苦,痛苦是留给活着的人的。 那些被迫怀上孩子、又被迫落胎的女子,她们还会有家吗,她们回家后,家人还会接纳她们吗? 马家父子死得轻松,可被迫害的女子还活着,不仅要承受身体的痛,还要遭受世人指点,将来的日子该怎么过? 现在想来,云叔归来腰包空空,大抵是将银钱给了那些女子。 可云叔能有几个钱,那几个钱怕是抵不上大用处。 她心里有了决定,闭眼睡了过去。 另一间上房里,床前摆着两个木盆,一大一小。 大木盆里放着一双大脚,小木盆里放着一双小脚。 “再给我加点水。”谢欢道。 齐行舟听了,吃力地拎起水壶,往大盆里加了些热水。 他都不明白自己为何这么听话,大概是白日里被他救过的原因吧。 两人坐在床榻上泡着脚,安静得连窗外呼呼的风都无比清晰。 即便如此,谢欢也不觉得尴尬,反而很享受,享受此刻摘了面具,能够顺畅地大口呼吸。 他扭头看着身侧装蒜的小萝卜头,“你多大了?” 齐行舟身体板正地挺着,正经地回答,“七岁了,”考虑到房中过于安静,不想这话掉到地上,于是反问,“您呢?” 这么小,就这么“装”,长大还得了,谢欢抬手摸一把他的小揪揪发冠,惹得小屁孩频频皱眉。 至于自己多大了,谢欢回忆了会儿,“二十五。” 齐行舟再次皱眉,“……”不说话了。 “你阿姐平日里怎么教你的,这样板着,不累吗?”谢欢拍了拍他的背,感觉他缩了缩,才想起他背上还有伤,收回手,尴尬地摸摸鼻子,“忘了。” 齐行舟也没法跟他计较,看着他弯着背的样子,自己又挺起了背,纠正道:“这是君子之风。” 没有君子之风的谢欢,发出一声轻笑,“行,小君子,待会儿,帮我倒洗脚水。” “你——”齐行舟扭头,两个小拳头捏紧了,见对方已经擦干脚上了床,“哦。” 护卫们都歇下了,也不想麻烦别人,齐行舟弯腰去捧木盆。 大盆按照谢欢的要求,装了太多水,根本捧不动,小盆又太小,装不下多的水。 于是使出吃奶的劲儿,勉强将大盆捧起来,小脸涨红,转身走都走不稳。 谢欢偏头看他,一扭一扭的背影,心叹口气,下了榻从他手里接过盆,“臂力太差。” 齐行舟双臂忽然变得轻松,垂着头悄悄抿嘴,露出宽宽的黑缝隙,转头去捧小水盆,快步跟上。 一高一矮,齐行舟只及谢欢腰下,两人去倒水,一路无言。 回来后,谢欢率先躺到榻上,齐行舟坐到小板凳上,将头上的小发冠取下,黑长的头发微微卷曲,他用木梳将其梳通,然后垫着脚吹灯,摸瞎上床榻。 刚摸到床,就被人一把拎起,下一瞬便躺在了床榻里侧。 黑夜里,谢欢看不到身侧小孩不满的眉头。 过了好一会儿,听身侧响起小孩别扭的声音—— “伯伯。” 谢欢不想应。 “云伯伯。” “干什么?”谢欢觉得烦,理他一下。 齐行舟躺平时也是板板正正,双手交叠放在腰上,谢欢则不同,谢欢一手撑在脑后,一手放在腹部,翘着二郎腿。 “伯伯,你是不是,不太喜欢我阿姐?” 齐行舟问得严肃认真,谢欢听得蹙眉,“为何这么说。” “阿姐说要给你找家人,你态度不太好。” “这就不好了?”谢欢嗤笑,小屁孩还挺记仇。 齐行舟不理会他的笑,一心道:“阿姐是好心,伯伯下次可不可以温柔些,不然她会伤心的。” 谢欢半晌不应,反而问,“你为何住在裴家,是微生家不要你吗?” “不是不要我,”齐行舟郑重道,“是阿姐喜欢我。” 即便看不见,谢欢也能想到身边小孩不满的脸色,是对他的不满。 但他并不在意,“哦。” 齐行舟语气缓了缓,“我阿姐是个很好的人,所有她在乎的人,她都很重视,如果你对她不满,她会觉得是她做的不好。” 谢欢倒没这么觉得,反而觉得这小孩太在意、崇敬姐姐了。 齐行舟不等他说话,又道:“所以,你可不可以不要讨厌她。” “我没有讨厌,”谢欢觉得自己很冤枉,无奈地回答,脑海中忆起往昔岁月,声音缓缓变轻,“我只是……” 他没了声。 齐行舟以为他在想着修饰措辞,于是等了会儿,岂料半晌都没再有声音,疑似已经睡着了。 齐行舟有点生气,小身板扭过去,伸出食指戳戳对方的胳膊,“醒醒,伯伯。” 谢欢心烦,提起被子挥过去,把小屁孩盖住,厉声道:“睡觉。” …… 次日一大早,沈桑宁便将盘缠取出一部分,还怕不够,又将随身的几件首饰让紫灵去当铺当了。 紫灵叹道:“少夫人,咱们已经穷到需要典当的地步了吗?这可是您最喜欢的钗子啊!” “所以让它去发挥它最大的价值啊,”沈桑宁一笑而过,“你快去吧。” 紫灵想了想,坚定道:“奴婢愿意捐一个月的月银,陪您一起痛苦。” 这傻丫头,沈桑宁可不觉得痛苦。 两人说话时,传来一道凄凉的叫喊,“祖母!” 赶至时,哑婆已经断了气息。 大夫束手无策,感叹地摇摇头,“她这身子有旧疾,拖了太久没有医治,本来也撑不过几个月了,大起大落的情绪对她的旧疾很不好,加之这几日所受的外伤,她完全是吊着气,如今孙女找回来了,她便安心去了。” 这一睡,就再也醒不来。 哑婆嘴角却是挂着笑与泪,手里还牵着孙女的手。 小姑娘趴在床头哭,“都怪我,都怪我,我不该去马家的……” 原本祖孙俩相依为命,如今只剩小姑娘一人。 沈桑宁愁着脸,却没说话,比如“向前看”,比如“逝者已矣,生者如斯”,此刻显得太空了。 她吩咐人去买口棺材,而后又从盘缠中取出二十两银子,放在床前留给小姑娘,拍了拍小姑娘的背脊,带着大夫出去结钱。 大堂内,听不到楼上的哭声,一切仿佛如常,店小二擦着木柜,掌柜盘着算盘,几个食客在用早膳,街上经过的男人挑着扁担准备去卖货。 这头刚结了大夫的钱,紫灵也刚出发去当铺,沈桑宁的身后突然响起“噗通”一声。 她转身,只见小姑娘擦着眼泪,跪在她面前,她当即去扶,小姑娘执拗地磕了重重的一个头—— “请夫人收留我,我愿意为奴为婢,请夫人给我一个机会。” 沈桑宁弯着腰,一手搀在小姑娘的臂腕,“你可知为奴为婢将失去自由?” 小姑娘连连摇头,“我爹欠了赌债跑了,没有店家会要我做工,生怕债主来闹事,家中房子被债主收走,我与祖母几年来乞讨为生,祖母生病无钱医治,几日前,我起了贪念自愿进的马家,马家给了十两银子,我将钱给了祖母,然而祖母不愿,她想将钱还给马公子换我回来,银钱放到马车上,被人扔了下来,祖母拦车被人伤了肩,可她仍旧一直跟着车跑,后来她再回去,那袋子钱被人捡走了……” 谈起这个,小姑娘的眼泪止也止不住,“是我害了祖母,我本想让她治病,却没想到害了她,也害了我自己。” “夫人,我们这样的人,无权无势,身份卑贱,连生死也无法掌握,要自由又有何用?求您庇佑,我愿意一辈子伺候您!” 她恳求着,双手将二十两银子奉上。 这二十两银子,她未必拿得住。 沈桑宁望着钱袋子和少女诚恳中盼着希翼的眼睛,改变了主意,“我接下来要去的是金陵,但也有可能会去扬州,你怕不怕?” 小姑娘摇头,“不怕,我要活下去。” “你不问我要去做什么?” 小姑娘再次摇头,“夫人是好人,做的一定是好事。” “你叫什么名字?” “小雪,唐小雪。” “好,你可以暂时跟着我,我会给你寻个好去处。” 或者说,好些的活法,能够慢慢掌握命运的活法。 “多谢夫人!”唐小雪还想磕头,被沈桑宁阻止。 她将人扶起,温声道:“不过有句话,你说的不对。” 唐小雪抬头,红肿的眼睛看着她,只见她微微莞尔,如神女娘娘一样好看,她说—— “你出身低微,但低微不是卑贱,你只是需要一些时间,寻到自己的路,保护自己不再为人所欺。” 语罢,沈桑宁感受到一道不可忽略的视线,她奇怪地抬头,看见楼梯上站着一人。 云叔。 她望过去时,他恰好偏开了头,正准备戴上面具。 这会儿戴什么面具,是不吃早膳了吗? 第337章 面具一戴,谁也不爱(二合一) 谢欢将面具系好,伸手摸摸后脑的高马尾,长长的两根深色发带还是小屁孩的,头发也是小屁孩帮忙扎的。 就他这身装束,讲二十五岁也不为过。 他若无其事地走下楼梯,听沈桑宁道: “叔,坐这里吧。” 谢欢不要,别过头,去了她背后的桌子坐下,直到上了小菜,才摘下面具。 就留给沈桑宁一个背影。 沈桑宁回过身没说什么,倒是唐小雪,盯着谢欢的背影许久,记起了昨夜那位飞檐走壁的大侠。 “阿舟,快来。”沈桑宁抬头,看见阿舟站在楼梯上。 齐行舟扶着楼梯扶手,看着脚下路,一步步往下踏,经过谢欢时,不小心撞到他的手腕,小声说了句抱歉,慢慢走到沈桑宁身侧坐下。 她问,“昨夜睡得好吗?” 也不知道阿舟和云叔一起睡,会不会不习惯。 只见阿舟点点头,一边拿起筷子,“阿姐,我没有起迟,刚才伯伯让我替他绑头发,所以我自己就晚了。” 闻言,沈桑宁朝后看去,见云叔脊背僵直也不回头,难怪觉得今日的云叔哪不一样,是后头多了两条带子。 她唇角露出一抹笑,“原来如此,快吃早膳吧,待会我们还要赶路。” “嗯。” 那厢,紫灵当了物件,提着几个钱袋子回来了,沈桑宁让护卫拿去给知府,再由知府分发给受害的女子们。 将哑婆下葬,一行人便要离开通州。 今日,城中的官差比昨夜多了一倍,个个行色匆匆,似在寻找什么人。 沈桑宁只怕他们在寻云叔,莫不是云叔杀人还留下了蛛丝马迹,让人看见了? 她不知的是,那些被营救的女子其实都看见了,只是无一人向知府透露。 故,只有沈桑宁自己在担忧,她吩咐车队加快行驶,早些出城,省的多生事端。 反观马背上的男人,即便戴着面具,都能感受到他的随意洒脱,通过城门时,也丝毫不改,半点不心虚。 城门处的官兵对进出排查格外仔细,却在见到一行五十多人的队伍时,礼貌地指挥着身后小兵,“大开城门,让裴夫人出城。” 车队畅通无阻地出了城门,沈桑宁打开车窗,朝外望去。 正巧,一队兵马押着犯人,相错而过。 犯人手上脚上都带着镣铐,头上还戴着紫色绿色的小珠子,满脸冤屈,“干嘛抓我呀,我没做坏事呀!” 士兵不客气地骂着,“呵,你这老东西,为了骗取金银,信口雌黄,害了那么多人,还给你冤屈上了?老实点!” 这便是马年口中的高人。 为了一己私欲,胡编乱造,不顾他人死活。 这世上哪有什么改性之法,若真想改,不如一刀断了欲念来得直接。 一行人到了码头,上了安定号,前往金陵。 众人进了船舱,唯有谢欢站在外头,外头风大,沈桑宁出来看看他,想到他的冷漠,她还是无声地走进去了。 这么大的人,也没什么可管的。 谢欢单手靠在栏杆上,望着江面吹着风,深吸一口气,是大自然自由的味道。 微微偏头就见小姑娘踏进船舱的背影,他回过头心情复杂。 心头过了遍她的名字。 桑是好字,宁也是好字。 唯独沈……呵,什么玩意。 沈家与微生家能教出这样的女儿,也是难得……或者换个角度,完全是小姑娘自己根正,就和她娘一样。 谢欢说不清是欣慰还是不爽,或许是都有。 若是不欺骗自己,他今年就是四十三岁了,一个四十三岁的人,四海漂泊,无妻无子。 倘若当年谨慎些,他今日都该儿孙绕膝,享天伦之乐了,而非今日这般天人两隔。 岁月转瞬即逝,他仿佛不曾活过。 “二十年啊……” 沧桑的叹息声,在御书房内回荡,晋元帝感慨着,又在思念儿子。 “陛下!陛下!通州奏报!”太监双手端着奏折,小步子匆匆进去御书房,将奏折呈放至御案上。 晋元帝摊开奏折,一目十行地看了一遍,脸色越来越黑,重重将奏折拍在御案上,“马家真是反了天了!” 反天了还不算,涉案人员都死了。 马家的死了,便只能找李家的了! “来人,宣丞相!还有,把李家四公子给朕捉拿归案!” 这边命令刚下达,太监领着口谕踏出御书房,迎面便见平阳侯一脸喜色、行色匆匆。 “侯爷,陛下正在气头上呢!”太监弯着腰。 平阳侯手里攥着一封信函,好不露怯,“发生了何事?” 太监将平阳侯拉到一边,只透露一半,“马家惹事了,陛下正怒着呢。” “马家……哪个马家?不会是通州马总兵吧?”平阳侯只想起一个马家,又见太监点头,他爽朗道,“也是巧了,我也有关于通州的事要启禀陛下,一刻拖不得,讲不准还能让陛下消气,公公不必担心。” 语罢,还拍拍太监的肩膀,平阳侯迈着自信的步伐于御书房外求见。 待进了御书房,瞧见晋元帝撑着头的模样,心知晋元帝气得不轻。 平阳侯将信函交给一旁的小公公,小公公再呈上去。 晋元帝看了眼信封,见信封页“通州知府”的前缀,眼皮一跳,“又出什么事了?” 平阳侯赶紧道:“陛下,是好事。” 晋元帝面色稍缓,将信封取出,一目十行看了一半,突然看向殿内的宫人,“都退下。” 待宫人们全部退出宫殿,晋元帝再次将信纸看了一遍,捏着信纸的手指微微颤抖,“九分像,这次希望是真的。” 平阳侯低头,客观发言,“陛下,众臣怕陛下失望,这些年鲜少有上报九分像太子之人出现,这次,还是很有希望的,不过,陛下也请勿太兴奋,一切还是等臣派去通州的人回来再定夺。” 二十年了,谁又能保持一直不变呢,通州知府称此人九分像谢欢,像的也是二十年前的谢欢啊。 平阳侯既希望寻太子,又怕这次希望再落空,让陛下伤心。 晋元帝也怕,于是控制住激动的心情,尽量平缓道:“对,对,朕不兴奋,二十年了,朕的话仍旧作数,爱卿若能将欢儿寻回来,官爵各加一等!” 该兴奋的人应该是平阳侯才对。 晋元帝催促道:“找回欢儿前,不必声张。” 平阳侯领命,“臣遵旨。”又听上头的声音再度传来,透着几分焦虑—— “爱卿!”晋元帝将信纸与刚才呈上来的奏折放在一起,联想到了什么,很难不激动,蹭的一下站起来,“朕有预感,这次可能真的是欢儿!” 奏折与信,皆出自通州知府之手,还是同一天写的。 马家父子行此恶事,马总兵死于家中,身上有多处撞击碾压伤,致命的是胸口剑伤,凶手未明。 马总兵一个常年习武之人,被神不知鬼不觉地杀害于家中,凶手也定是个练家子,重要的是,谁有这个胆量潜入马家杀朝廷命官? 一定是个武功极高,疾恶如仇,不畏强权的人!正巧这时候知府还看见有九分像欢儿的人。 哪有这么巧合的事,这就不是巧合!欢儿就是去杀人去了! 晋元帝捂着胸口,激动得一口老气差点没呼出来,“爱卿,爱卿,你亲自跑一趟,务必给朕把他完完整整地带回来!” 平阳侯两步冲上前扶助晋元帝,“陛下,当心龙体。” 晋元帝被扶着坐下,右手还抬着,“你亲自去,这事就别交给底下人了!若是通州寻不到,你也别回来,就在附近郡县多转转,欢儿不是能闲住的性子,尤其是扬州,通州与扬州只有两三日路程,他很可能会去扬州的。” “是,是,臣亲自去。” “快去,还愣着做什么,别扶着朕了,朕有座!” 相较之下,平阳侯显得平和很多,领了命令离开后,晋元帝久久没回神。 褶皱的老脸上露出了期盼的笑,心中想着,这次若真能找回来,定要将欢儿打一顿才行! 这不孝子,心里光装了天下了,没有老子! 然而,欢喜没有多久,瞥见奏折上的内容,想起马家所作所为,笑容瞬间消失,“让老二也入宫!朕瞅瞅他今日干坏事没有!” 那厢,逃出生天的李四刚回到家。 前脚刚回到家,后脚,桃色事件就在京城传开了,大街小巷都是他的风流韵事。 “听说了吗?相府的四公子是个断袖。” “竟然与亲表弟厮混,通州都传开了,你们是不知道,那个场面有多香艳,据说……” “马家公子一心想嫁给李公子,不知从哪儿听来的偏方,专门残害少女。” “嘶,真是不得了喔,李四公子不是快要和刘家小姐结亲了吗?刘家能憋下这口气?” 李丞相回府时听闻,脸都绿了,明明是派四儿子去扬州将经手贪污之人悄悄杀掉,要不是派别人去不放心,也不至于让亲儿子跑一趟。 岂料扬州都没去,惹了一身骚回来。 赶回家后,瞧见李四沐浴完正待在房里,李相怒不可遏地将人提出来,“逆子!你在外头都做了些什么!” 李四被拖到庭院里跪着,一夜没睡顶着黑眼圈,眼中布满红血丝,李丞相还没问,他便将通州发生的事事无巨细地告知。 李丞相两眼发昏,“我让你去扬州,你跑通州去做下这等丑事!” 李四跪在地上,自知惹下麻烦,屁也不敢放。 “做丑事就罢了,还与马年闹出这么大阵仗!还想杀裴夫人?你要真能杀光所有知情者,我还要夸你两句,可你非但没有,还亲自出面杀人,你是有多自信啊!现在像现在这样逃命似的跑回来,你是不是以为我能给你擦屁股?!” “我也没想到。”李四低头,他倒是也想将人杀光啊,那不是被反杀了,才没办法的吗。 想着,他突然道:“父亲,马家犯下的事,与我们李家何干?反正他们父子已死,我们只要不认就好!” 李丞相看着李四,糟心得很,指着他的手指都在发抖,“你若不出面杀裴夫人,还能将所有一切甩到马家身上,可你亲自出面了,人家也还活着,你真当人家是阿猫阿狗说不来人话吗?” 还不认,不认有用吗?李丞相一脚踹在儿子身上,“你个蠢货!” 事到如今,陛下一定知晓了,李家是何态度,变得尤为重要。 李四能想到将一切推到马家身上,李丞相自然也能弃卒保帅。 “来人,把他捆上!移交官府,我相府要与他断绝关系!” 李丞相刚说完,李四就死死盯着他—— “父亲,您当真要如此对我吗?我可知道您不少勾当啊!” “还敢威胁?”李丞相后槽牙都咬紧了,沉默片刻,忽然笑了,“你莫要忘了,你的姨娘和弟弟仍在家中。” 李四握紧拳,垂下头,满面阴霾五官扭曲。 家丁正欲上前捆绑,马姨娘带着小儿子闻讯赶来,跪在李丞相面前,抱住丞相大腿,“老爷,您不能这么对阿成啊!” 还未及冠的李家六公子也跪在相爷面前,“父亲,请您放过兄长吧!” 昔日美人已老,即便还有几分风韵,李丞相也早就没了新鲜感与怜惜之心,抬腿将马姨娘踹开,“你教出来的蠢货,再替他求情,连你一起赶出去!” “老爷!” “姨娘!” 庭院里,母子俩各喊各的,李丞相再看看向来聪慧的小儿子。 小儿子李六聪慧懂礼,与李成完全不同,他一心读圣贤书,不谙世事,眉眼清秀,一身文人书卷气,“父亲,哥哥有错就向陛下认错,不管怎么罚都好,请您不要放弃他。” 李丞相无语极了,倒还是没舍得踹小儿子,偏开头,一心只想着赶在皇帝之前,将李成给撇出去—— “阿成,事情是你闹出来的,此事必要给陛下和裴家一个交代,马家父子已死,只有你了,你再想想你弟弟和姨娘,你难道要与为父鱼死网破吗?” 语罢,护院们捆绑李成时,李成半点挣扎都没有。 这可惜,僵持的这一会儿功夫,皇宫的太监已经到了相府门口,还带了晋元帝的亲卫。 “相爷,陛下有旨,宣您与令郎入宫,还是不要耽搁了。” 同一时刻,谢玄也赶来相府兴师问罪,开场白却是—— “舅父,表兄怎么喜欢男人?” 第338章 丞相、谢玄vs宁国公 话刚说完,拐过廊道,正好与传旨意的太监碰面。 谢玄心道一声晦气,转头想离开。 身后传来太监尖锐且从容的声音,“殿下,请您一道进宫,陛下也宣了您。” 谢玄默默闭上眼,拳头在袖子里捏紧。 李家四表哥是断袖,在外闹出风波,跟他有什么关系啊? 进宫去准没好事,但还是得去。 谢玄咬碎了牙,“知道了。” 说着朝李丞相走去,期间对地上的李四投以嫌恶的目光,讽刺道:“表哥真是做了件好事,本王都得陪你一起风光。” 李四不敢回话,作为李家不受宠的儿子,没有机会和宣王这个表弟亲厚,也知道宣王脾气极差。 李丞相老脸臊得慌,“殿下,你……哎!” “舅父也风光,都风光。”谢玄白眼翻上了天。 太监是见过大场面的,也不会笑,“宣王殿下,丞相大人,李四公子,请~吧——” 说是请,但只有谢玄和李丞相是能走路的,李四直接被帝王亲卫从地上抓起来,押着走。 “阿成——” “哥——” 马姨娘和李六追了几步,被挡住后,无奈止步于相府,望着一行人离去。 李六心中无比沉重,“姨娘,哥他真的和马家表哥……”龙阳癖、断袖癖,李六难以启齿,俊秀的脸又红又青。 马姨娘想起外面的风言风语,痛苦地拧眉,如今还不知马家会落得什么下场,恐怕娘家要完了,大儿子也完了。 她看向李六,脑海中不合时宜地浮现出马年的眉眼,心一惊,“儿啊,你千万要好好读书,听你父亲的话,明年考个举人回来,莫学你哥哥,你哥这次只怕是……”想着,她抱着小儿子呜呜地哭了起来。 马车上。 谢玄和李相对立而坐,李相正在思考待会儿要如何撇清干系,谢玄臭着脸,心里有气,“舅舅,四表兄酿此大祸,你就该当机立断,现在好了,留着他,待会本王又要被牵连。” “殿下,不论此事如何了解,老臣定尽全力护着殿下。”李丞相庄重承诺。 谢玄见他一副殚精竭虑的样子,移开眼,轻哼一声。 此刻,平阳侯正从皇宫出来,虞家的车马朝着竹阳书院的方向而去,与谢玄的马车交错。 谢玄的折扇将窗子挑开些,不难看出,平阳侯刚从宫里出来,他面上忧虑,与李丞相道:“舅父,平阳侯又进宫了,会不会是皇兄有消息了?” “有就有了,”李丞相毫不在意,“这么多年,传回京的消息还少吗。” 有哪一次找到太子了。 谢玄自然也知道,皇兄能回来的可能性不足万一,但不知为何,右眼皮忽地一跳。 总有不祥的预感。 很快,他就知道了。 此刻。 御书房内。 赶在谢玄和李丞相抵达前,宁国公先求见了。 收到儿媳从通州传来的家书以及信物,宁国公马不停蹄赶入宫求见,此时跪在御案下。 “陛下,臣有罪!”宁国公声嘶力竭。 晋元帝早已在奏折中得知大致经过,这会听宁国公请罪,就知道他要开始演了,亦是眼皮一跳,“起来说话。” “陛下,臣有罪啊,”宁国公被一旁公公搀扶起身,话音未断,“儿媳沈氏捡到宣王信物,却因急着赶往金陵为筹救灾款,而没来得及归还,此为罪一。” “行至通州,路见不平,身陷险境,虽是情急之下不得已才用了宣王信物、以还通州安宁,但错了就是错了,假传宣王命令此为罪二。” 宁国公弯下老腰,“只是沈氏尚不在京中,还请陛下治臣的罪吧!” 听听,听听! 晋元帝挑了挑眉,用茶盏掩饰住冷哼的嘴角,哪里是来请罪的,分明是来让他见证,防止今后不因信物之事,被老二针对! 他还没回答,太监便来禀报,丞相与宣王到了。 “让他们进来。” 晋元帝抿了口茶。 李丞相谨慎地迈步入内,后头是被钳制住的李四,而谢玄落后一大步,跟在最后。 即便在最后,晋元帝也一眼扫到他,“上前来。” 谢玄不情不愿地上前,“父皇唤儿臣来,所为何事?” 晋元帝抬手,指指宁国公,对谢玄道:“你丢了什么物件,心里不清楚?” 宁国公被点到了,抬起双手将宣王腰牌捧好,“宣王殿下,臣的儿媳捡了您的腰牌,危难时刻因腰牌保了一命,您可是臣的恩人呐!” 说话时,也不卑躬屈膝,一本正经挺着腰,完全是一副老臣的刻板模样。 宁国公说着,迈上前一步,将腰牌捧到谢玄面前,“恩是恩,罪是罪,殿下若有不满,也可以罚臣。” 谢玄嘴角僵硬地扯了扯,神色晦暗地盯着那腰牌,他倒是想发难,裴夫人用他的腰牌,本就是裴夫人的错!这是难得的机会能刁难这个老东西! 可这是在父皇面前,父皇尚没有发难,谢玄也不知两人刚才在殿内谈了什么,难怪宁国公这老东西要跑得这么快,先一步入宫,说不定已经取得了父皇的宽宥? 反正此刻,谢玄是不能说怪罪的,只能哑巴吃黄连装大度,在上首不容忽视的视线中接过,“国公严重了。” 接过后,还拍了拍,仿佛腰牌上染了灰似的,然后退离一步,只想离宁国公远一点。 谢玄低着头,还未完全站定,只听上首来自父皇的一声嗤笑。 在笑谁,总不能是笑他吧?他今日可什么都没做错! 晋元帝挥挥手,“李丞相,你可是养了个好儿子,朕记得是要和谁家结亲来着?” 李丞相汗流浃背,弯下腰,“回陛下,是刘家。” “幸好是还没结亲,否则又得多祸害一位姑娘,一个李四公子,一个马公子,加在一起要祸害多少女子才甘心?”晋元帝重重将茶盏放下,再开口就是下令,“刘家与李家的亲事,就此取消,今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李丞相忙忙点头,“陛下圣明,陛下,犬子做出这等伤天害理之事,微臣已决意,将他逐出李家。” 晋元帝懒得理他,却还是被逗笑了,“那驱逐晚了,得在他犯错前驱逐,才有可能不被牵连。” 第339章 晋元帝变脸,治罪李家 “陛下,微臣并非推脱责任啊!”李丞相拱着的双手一直没放下,克制着紧张让语气显得不那么急切,“马家与李家虽有姻亲,可马氏只是微臣的一个小小妾室,微臣与马家并无过多联系,对犬子与马家所为,更是不知情啊!倘若知情,微臣也不能纵容犬子与马年的……私情呀!” 晋元帝看着李丞相一副竭尽全力想证明清白的模样,淡淡道:“你说得到有理。” “陛下!”这声是宁国公的,“臣有冤啊!” 方才还是有罪,现在又有冤了。 晋元帝抬抬下巴,示意他说。 宁国公也拱起手,“启禀陛下,臣的儿媳前往金陵筹款,却在半道差点被李四害了命,此为冤情一,耽搁了筹款的行程,此为冤情二,臣的长子前往扬州赈灾,因李家之举,差点成了鳏夫,此为罪三!” 晋元帝听了,下意识摸摸鼻子,看着李丞相越来越黑的脸,“丞相觉得呢?” 李丞相只觉得宁国公在这里碍眼得很,但这事李家理亏,只能认栽,“是,这些都是马家与李成的错处,陛下可依法处置,微臣绝不辩白一句。” “李相倒是将自己摘得干净,”宁国公阴阳怪气一句,目光瞅着御书房的桌角,忽视李丞相吃人的眼神,“若沈氏出了事,难道死的是她一人吗?” 在众人疑惑的“难道不是吗”的目光下,宁国公继续缓缓道:“一旦厮杀起来,死的还有公府护卫,还有通州守备军,还有我公府未出世的嫡长孙!还有……我儿的心也要跟着死了!李四当时若得逞,我裴府上上下下都得心碎啊,还有沈氏的娘家不得跟着伤心吗?而今杀人未遂,你们李家倒是撇的干净,只是李四一个人的事,公平吗?” “得寸进尺,”原本躲事的谢玄都听不下去了,“宁国公,说到底,你裴家最终什么也没损失啊。” 宁国公皱起眉,但无生气之色,“那是沈氏聪慧有本事,不是李四公子手下留情,这个还是要说明白的。” 谢玄被气到,“她那是有本事吗,难道不是靠着本王的腰牌假传本王之意吗?还有,她有什么资格为国筹款,她不出去怎么会遇到危险?” 宁国公突然沉默了。 谢玄冷笑,“本王都还未追究裴少夫人之过,国公却死抓着李家不放,别太过了!” 宁国公闻言,直接朝上首撑着头的晋元帝俯首,“陛下,沈氏虽非官员亦非皇亲,她去筹款是自发的想为百姓做些事,一腔赤子之心,即便不被夸赞,也不该成为受害的原因,另外,关于腰牌一事,臣请过罪了,是王爷大度不计较,可他现在似是反悔了,臣的儿子儿媳皆在为国尽忠,无法回京,还请陛下治臣的罪,以解殿下心中不愉。” “宁国公!”谢玄肺管子要炸了,死死盯着他,这老东西就是故意这么讲话的,把他至于何地了?! “老二!”晋元帝不赞同的声音响起,“收敛些。” “父皇,儿臣没有那个意思啊!”谢玄气急败坏,还得压着情绪。 李丞相生怕谢玄惹晋元帝生气,赶紧上前表现,“陛下,臣愿受罚。” 事到如今,不愿也得愿,不然还能怎么着。 晋元帝的手指点着桌面只剩一角的信纸,嘴角不下心扬了起来,马上又压下去,故作高深道:“裴爱卿这么有主意,不如说说,该怎么处置?” “这……”宁国公发觉自己是顺了陛下的心意,不然不会这么顺利,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再度开口,“启禀陛下,李成当按律法处置,至于李家,李相虽言明事先不知此事,但马家在通州为非作歹已久,且受害人不少,马家与李成在外能干出丧心病狂的事,也是仗着有李家做靠山,可见李家根基深厚到能让人枉顾人命、无视律法,归根结底还是权利太大且治家不严,而今李氏族人不少考取了功名,李相的治家不严,影响甚远呐。” 若是眼睛能锤死人,宁国公就要被李丞相和谢玄锤死了。 他偏偏视而不见。 来都来了,怕这怕那的可就丢人了。 李丞相转而朝晋元帝望去,“陛下——” “行了,裴爱卿说得有理,既然丞相不知情,朕也不好罚的太重,就罚丞相治家吧。” 李丞相瞪大了眼,“陛下要罢了臣的官?” “嗯?丞相乃肱股之臣,朕怎么会因此罢丞相的官呢,”晋元帝摇摇头,云淡风轻地道,“朕说的治家,是让你管束好家中子弟。” 李丞相正松口气,就听晋元帝严肃的嗓音从上头传来—— “传朕令,即日起,五年内,凡李氏族人,乃至九族以内,不得参与科举。” 顿了顿,“以及任何为功名的考试。” 有了后一句,那甚至是连童试都不行,更莫说院试乡试了! “陛下!”李丞相重重跪了下去,就差哭给晋元帝看了。 五年啊,连童生和秀才都不能考,会耽误多少族人? 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李家若一直没有新人入朝,五年后是什么光景,谁还知道! 李丞相死跪不起。 “好了,才五年而已,多少女子被耽误终身,可都是因你亲儿子而起!”晋元帝蓦地冷下脸,一拍御案,“马家私自囤铁,朕都不曾让你连坐,还不够宽容吗!” 未来五年,李氏这棵大树,将无法再长出新的枝叶,待老叶枯黄凋落,五年后的新枝叶,也未必能得到荫蔽。 也算是给欢儿铺路了。 这是晋元帝今日第二高兴的事。 李丞相晋元帝的态度和言语吓唬,悲戚地磕头,“臣,遵旨!” 谢玄看着舅舅的样子,有些不忍,犹豫要不要上前扶。 晋元帝又道:“李成鞭笞一百,流放三千里,北地苦寒,就充为北地苦力吧,老二行刑,胆敢防水——”威胁不言而喻。 “儿臣不敢。”谢玄低头,挥手让人将李成拖出去。 李丞相没人扶,自己站起身,迈着虚浮的步子显得很可怜。 晋元帝叹了一声,仿佛心软似的: “丞相啊,回去好好休息,至于安置受害者的银钱,国库替你出了。” 第340章 宁国公:战绩可查 李丞相高兴不起来。 前后不过半个时辰,出了御书房仿佛又苍老了五岁。 晋元帝看着还在殿内站着的宁国公,“裴卿,还有事?” “陛下,臣——”宁国公恭恭敬敬行礼,“告退。” 这一个个的,都不是省油的灯。 御书房终于安静了。 晋元帝招来御前太监,“传旨刑部,彻查马家这几年的罪行,马通天的家眷,全部押送入京,关入刑部大牢等候发落。” 此刻,殿外。 李四被剥掉了外袍与外裤,趴在木板上,行刑者手执藤鞭,准备抽打。 还未开始,谢玄就抬了抬手,“等等,这样太慢了。” 行刑侍卫一脸迷茫,紧接着,就见谢玄多指派了两人—— “你们三人一起行刑。” 省些时间。 李四如砧板鱼肉,他黯然抬头,“殿下,可否帮我带句话给姨娘与弟弟。” 谢玄居高临下,不耐道:“还差使起我来了。” 李四顾自说道:“阿弟自小苦读,才学匪浅,是我牵连阿弟无法科举,待我流放那日,请他们不必来送我,免得再惹父亲不快。” 他要去北地了,此生未必还能回来,姨娘和弟弟只能靠着父亲鼻息而活。 谢玄听闻,直皱眉,“你昨日何不死在外头?现在跟本王装什么好哥哥!” 也不说答应传话还是不答应,谢玄忽地放低声音,怕被殿内听见,“杀人害命,要做就该做绝,留下一堆烂摊子,害得本王也得忍气吞声,被死老头欺负!” 想想都不爽。 说话时,“死老头”宁国公刚好走出殿,经过谢玄身边,脚步停下,毕恭毕敬客客气气地拱手,“殿下,今日多谢殿下宽宥了,若殿下有空,不妨来府上喝杯茶。” 宁国公笑得和蔼,说完自我肯定地点点头,转身背过手,老神在在地离开。 谢玄盯着那个背影,咬破了嘴皮,狰狞地舔掉了唇上的血,“打!行刑!” 三位行刑者站在李四左右,一个负责打背,一个负责打臀,一个负责打后腿。 为首的问一嘴,“殿下,我们每人打三十三吗?” “什么三十三,三十四!”谢玄拧着眉,几近怒道。 每人三十四下,还多了两鞭,省得父皇怀疑他放水! “一、二、三……” 血淋淋的一鞭鞭落下,也解不了谢玄的气。 他伸出右手,覆上腰间的令牌,在鞭打声中将令牌摔在地上,再“不小心”踩烂。 脏了的东西,都是要丢掉的。 李四垂下头,抱着木板,嘴里咬着脱掉的中衣,受着身上的疼痛,痛得满头大汗,然而心中想的,不是受害的女子,也不是死去的马年,许久,垂下一滴绝望的眼泪。 一百零二鞭打完,谢玄弯腰歪头,漫不经心道:“还活着吧,抬去医治,还得留着命流放。” “是。”侍卫应道。 谢玄复了命,出宫时将裂开的腰牌交给尚宫局,命其重新制作一枚腰牌。 李府。 李丞相下马车时,步履沉重。 视线对上正在扫落叶的小厮,自打入秋以来,庭院里的落叶扫也扫不完,李丞相抬头,只见参天大树的枝干上,零星地挂着几片黄叶。 “老爷,阿成怎么样了?”马姨娘是第一个上前来问的。 “怎么样?”李相冷笑,“你就当他是死了吧,从此与我李府不相干。” 马姨娘听闻,不敢多疑,忍不住坠起泪来。 李丞相本就心情焦躁,听得马姨娘的哭声,咒骂道:“要不是你们马家行事不知收敛,今日何至于此?” 马姨娘更不敢说话了。 李丞相朝她身后看了看,没瞧见小儿子李熙,“老六呢?” “熙儿,他去学习了。”马姨娘抽噎道。 李丞相点点头,忽听管家赶来—— “老爷,宣王派人来问,四公子受完刑罚后,是回相府养伤还是……” 李丞相漠然道:“回什么回,让他去牢里住着,等着流放北地!还有,今后他不是四公子了!” 管家忙点头去回禀,马姨娘听得心焦,“什么,行刑,流放?!” 她上前去抓李丞相的手,“老爷,阿成不会真的死吧,北地边陲苦寒之地,盗匪横行,阿成他——” “够了!还要我说多少次!”李丞相一把将马姨娘甩在地上,想起什么,黑着脸低声警告,“他就该去!马年与熙儿有几分相像,那畜生怎么能对马年下得去手?我越想越不对劲,他是怀着何种心思,你这个做姨娘的,是一点不清楚吗?他最好一辈子别回来!” 马姨娘不敢深想,“老爷,表兄弟间有相像,是正常的啊,何况熙儿这孩子向来端正,待明年定能中举——” “闭嘴吧!”李丞相指着马姨娘的鼻子,气得说不出话,手指抖了好一会儿才道,“考不了了!都是你和阿成害的!” 马姨娘惊愕不解其意,李丞相已经快步离开,走着走着,突然吐出一口老血。 “老爷!” …… 人的悲喜向来不相同,李府有多愤怒悲哀,宁国公这会儿就多欢快。 一回府,就给虞氏炫耀了经过。 平时话多么少的一个人呀,今天健谈得很,虞氏几次想张嘴都插不上话,直等宁国公说完了,她才笑道:“看来今天得开席面,将亲友都请来。” “矮~!(第三声)”宁国公摆手,“李家得气死了,低调些,也别得罪太过了,把二弟二弟妹喊来前院一起用膳就得了,府里太清净了,将你娘家那些人也喊来?” 虞氏无奈地笑着,还真叫他装上了,但有句话没说错,府里的确清净,于是派人去请兄长一家过门一叙,合情合理,也算不上摆宴。 奈何,没请来。 说是平阳侯接了圣命,要出京。 谁也不说是什么圣命,但心里都有数,且不将此放在心上。 宁国公微微失落,“准备纸笔来,今日衍儿该到扬州了,我要写家书。” 那厢。 平阳侯去竹阳书院给儿子虞绍请了假,虞绍还不解呢,莫名其妙就被亲爹带走了。 “爹,我们干什么去?” “去通州,或者扬州。” “我不读书了?” “回来再读,机遇可比这几天时间重要。”平阳侯快速将儿子拽上马车。 他想的很简单,如果这次真是太子,他不能放过这个和太子混熟眼的机会。 二十年了,太子估计都忘光京中这些人了,他得给儿子寻个出路呀! 等太子回了京,达官显贵都会往上凑,他得把握先机,让太子眼熟绍儿! 就这样,他带着儿子出发向通州。 第341章 裴如衍抵达扬州 扬州。 裴如衍到扬州的时候,雨也没有,潮水也退了。 晴空下,满目疮痍,留下的只有荒凉与破败,往日繁华不复存。 依稀几个官差还在清扫大街,经过几日的简单打扫,已经比几日前好很多了,至少街上没有尸体,也没有鱼虾,没有挡路的巨物。 左右两侧的房屋呈现着坍塌的模样,只剩残垣断壁,能冲走的都冲走了。 一行队伍三百亲卫和一百护卫,见了这一幕,面上都凝重起来。 此时,扬州白知府穿着官服,带着手下人赶来,“裴大人——” 知府与裴如衍的官职是平级,但白知府深知裴如衍不可能止步四品,且又得圣心,如今还是钦差,白知府的姿态不免放低。 “裴大人,一路舟车劳顿辛苦了,本官恭候多时,府衙已备下酒菜为您接风。” 裴如衍还未下马,“白知府,百姓安置得如何?” “安置好了,裴大人要先去吗?”白知府一副“都行”的样子。 裴如衍:“我表弟可在?” 表弟,裴如衍的表弟就是金陵王世子谢霖,谁人不知啊,何况白知府早就打听清楚了,他连连点头,狗腿地指了指某个方向—— “那边,世子殿下在河堤那边。” 白知府见裴如衍顺着方向望去,只可惜这里看不见河堤,太远了,白知府嘿嘿笑了下,“裴大人,你下马,我们一起过去。” 裴如衍听他“嘿嘿”一声,不自觉地拧起眉,实在不舒服,这语气也过于古怪了。 知府乃一方父母官,何至于殷勤至此? 裴如衍来之前看过姜太爷的血书,知道知府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这会儿看他,殷勤等同于心虚。 “白知府,姜姑娘可寻到了?” “哪要寻啊,姜姑娘又不跑,”白知府腆着个笑,“现在和世子殿下都在河堤那边呢,裴大人要过去的话,您这些亲卫要如何安置呢?” 这么多人,总不能全去吧? 裴如衍却不在意,“他们随我一起。” 白知府惊呆了,看着那些人抬着的一箱箱官银,“就这样去?那是赈灾银吧?不用先放下吗?” 裴如衍直接道:“无妨。” 几百个人看着,还放心些。 白知府也不再阻拦,领着几百人去了江边。 工部督造的官员早裴如衍一日出发,昨日便到了,这会正与谢霖规划着,将建筑草图给谢霖看。 谢霖低头,神情认真,但的确是不懂,向工部官员请教了几个问题,最终还是一知半解,他扬手将姜璃召来。 姜璃和谢霖的手下以及工人,正在水中清理黄沙,她裤脚卷在膝盖上,双腿都浸泡在水里,听到谢霖的声音,从沙泥中将脚扒出来,上了岸,套上草鞋,小腿上都是泥。 这副样子,大家都见怪不怪了。 先前几日,还会有人质疑她女子身份,这样很不得体,但说了也没用,人家不听,再加上人家干活确实来劲,跟打鸡血似的,其他工人也懒得说了,至于这些工人心里怎么想的,姜璃没工夫去想。 她走到谢霖身侧,看见谢霖递过来的图纸,她双手往衣服上一抹,就去接。 工部官员挺见怪的,“世子殿下,您怎能将这图纸交给姜姑娘呢,她能懂什么呀。” 谢霖冷冷一个眼神,工部官员闭了嘴。 姜璃仿佛听不见官员的质疑,低着头,捧着图纸,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点了点头,“我觉得可以。” 工部官员瞪大了眼睛,虽然没说话,但眼神透露的不满仿佛能吃人。 什么叫你觉得可以?一个黄毛丫头!呵! 谢霖将图纸归还给工部官员,官员将图纸塞进怀里,扭头离开。 姜璃却站在原地,等那官员走远了,犹豫纠结地开口,“殿下,我虽跟着祖父很久,但……工部大人都是专业的,我比不上他们,没有资格去挑他们的刺。” 谢霖挑了挑眉,“你以为,我让你挑对错?” 在姜璃不解的神色下,他随意笑了下,“我是让你学,不然你怎么亲手完成你祖父遗志?” 他说完,无奈地摇摇头。 姜璃愣住,自觉尴尬,还有些羞愧,半晌后认真道:“多谢,我会努力的。” 谢霖没再说什么,毕竟姜璃努不努力,是她自己的事。 姜璃正欲回到水里,忽听大部队渐近的声音,驻足原地,朝远处望去,谢霖亦然。 只见乌压压一片人朝着河堤处靠近,是来搬砖的工匠吗? 这年头工匠还骑马……谢霖正腹诽,眼睛突然看清了,远处为首的,是穿着官服的白知府,领着—— 呀,差点忘了,今天表哥来扬州。 谢霖主动跑过去,裴如衍一路还听着知府的介绍和攀谈,虽觉得聒噪,但也一直有礼貌地回应,且还从中得知了扬州近况。 “表兄。” 忽见谢霖跑过来,裴如衍朝他点头,“许久不见。” 听着好像很客套,白知府左右瞧瞧,不太了解。 “白知府,你先回去吧,我带着我表兄。”谢霖道。 白知府:“裴大人,那你们先忙,我去百姓安置处瞧一瞧,等裴大人忙完了,来府衙落脚,客房已经收拾好了。” 语罢,离去。 裴如衍让亲卫们候在原地,只身随着谢霖朝前走去,“表弟,扬州如今口粮可还够?” 谢霖点头,“多亏表哥那日来信,表哥所说的粮仓里的确囤了不少米,还好我去得早,有部分都发霉了,剩下的,也能供一城百姓吃一旬。” “不过,这米究竟是谁囤的,难不成还预知了祸事?真是怪哉。” 第342章 我夫人很挂念你 谢霖的无心之言,还真是说中了。 裴如衍没答,反而道:“待扬州事毕,陛下定会对你刮目相看。” “刮目相看有什么用,最好是能将我调入京去,”谢霖叹了声,突然想到一人,语调都扬了起来,“对了,上回送去的小兔,绵绵可还喜欢?” 裴如衍偏头瞅他那不值钱的样子,想起上回金陵之行因他吃的苦头,眉头蹙了蹙,“我又不是她,我怎会知晓。” 谢霖肉眼可见地失落下去,“表兄总是只关心自己想关心的。” “那不然呢?”裴如衍语气平平。 谢霖叹息声更重了,摒弃脑子里的念头,一瞬间变得正经,“算了,还是说说扬州的事吧,表兄来的一路上,定然瞧见了满城破败,重建是个大工程,银子是一方面,时间也是,还有工匠也不够,下游的百姓伤亡严重,城中力工有限,百姓的安置所若要长期居住,也要加固加厚,赶在冬日前将安置所加固好,至少要能御寒。” “这还只是一方面,同时进行的还有河堤桥梁的修建,以及防疫、粮食的购买,城中是没有多少粮食了,得从临近州县购得,于是运输也成问题,因着灾害之故,郊外的土匪都多了。” 谢霖说完,眉间是一条深深的沟壑,抹不平,化不开。 裴如衍眸中闪过一丝欣慰,“你倒是长大了。” 谢霖听着就不像好话,怪嗔道:“表兄这话说得好笑,我与你只是差一岁而已。” “如此甚好。”裴如衍随意应了句,引得谢霖频频拧眉。 答得真是驴头不对马嘴。 裴如衍又道:“我带来的银子足够造桥筑堤,至于粮食,可从金陵、苏州等地购买运输,让皇家亲卫运输,土匪不敢劫道,还有,你们可有防疫?” “有的。” “待天色晚些,杜承州会过来,防疫的工作交给他。” “你们怎么不一起到?” “半道上,他听到有一地在售卖大量靛青根,此物虽非罕见,但此次需求很大,他去收购了。” “哦,这样。” 两人说着说着,便走到了姜璃面前。 姜璃还站在那儿,不同的是,在他们走近前,她弯腰将裤腿放下来了。 干活的时候她可以不在意形象与所谓的体面,但,例如此时,礼数和尊重还是要有的。 “裴世子。”姜璃礼貌地点点头。 “姜姑娘,”裴如衍微微颔首,视线落在姜璃带着泥的脸上,面色不改,“我夫人很挂念你。” 姜璃唇角泥垢微扬,“沈姐姐近来还好吗,我有一阵没给她写信了。” 裴如衍眼神中闪过一丝温柔的光芒,“嗯,她正在家中养胎。” 姜璃笑容中带着祝福,还未出声,就听身边的谢霖“啧啧”一声,她扭头望去。 也不知谢霖面上算是什么表情。 “裴大人,你有家书!”驿站的驿卒赶来,手上挥着古铜色信件。 谢霖眯起眼,晃了晃头,再次啧啧出声,“有人念叨着就好啊,我来扬州这几日,家里都没来信,表兄今日前脚刚到,信也到了,岂不是前脚刚出家门,就有人给写家书了?” 阴阳中带着艳羡的语气,听得裴如衍非但没有生气,嘴角还愉悦地勾起,驻足原地,等着驿卒将信件送过来。 信封处还印着国公府的火漆印,裴如衍接过时,不忘让陈书给驿卒辛苦费。 他捏着信封,按耐住拆信的念头,面上丝毫不急,“你们看我作甚?” 两双眼睛,一双看着他,一双看着他手中的信,冒昧得很。 “表兄倒是拆呀,说不准是有要紧事呢。”谢霖道。 姜璃盯着信纸,犹豫地问,“裴大人,是不是沈姐姐来的信?” 两人急切的样子,引得裴如衍也愈发好奇,于是拆开信封。 “应该——”还有个“是”字没出口,裴如衍双手摊着信纸,看清内容,“咳咳,应该不是。” 是父亲询问他安顿得如何,扬州情况如何,以及他是否遇到困难。 父亲的关心让人欣慰。 裴如衍翻到第二页、第三页,也没瞧见央央的字迹与念叨。 他默默将信件折好,收进信函里,揣入怀中。 谢霖轻笑一声,“表兄,或许表嫂是忙呢,所以没给你写信。” 这话中,有多少安慰的成分,裴如衍听得出来。 他一脸正色地望向谢霖,“她确实忙,我此番带来的赈灾银,有不少是她出面筹集的。” 眼下他不在家,恐怕以她的性格,也不会得闲。 裴如衍倒有些担忧,思忖着晚上得空了给家中去信报平安,他低叹一声,正经地谈论起正事,“我先差人联系就近的肉铺,今晚给百姓添些荤。” 下游的鸡鸭猪都被淹死了,侥幸残留的尸体也不能再吃,早就被转移烧掉。 只能去别处购买。 裴如衍欲走,发现谢霖不动,“走啊。” “哦,哦。”谢霖跟上。 姜璃重新下了水。 银钱到位,荤菜也有了,安置营起了炉灶,飘起肉香,统一穿着褐色布衣的大人小孩走出来,见到锅里的肉,揉了揉眼睛。 小孩子还朝官差确认一番,得知今晚有肉吃,根本藏不住惊喜,跳着蹦着朝营帐跑去,“娘,娘,晚上有肉吃了!” 小孩的娘在营帐中抹着泪,走不出失去亲人的悲伤,听到有肉吃,也不见欢喜,擦干眼泪给孩子寻碗筷,哄着孩子,“你先去吃,娘待会过去。” 小孩点点头,笑容也没了,捧着碗愣愣地看着。 同营的周妙素喝掉最后一碗治风寒的药,单手捧着药碗,牵着小孩走出营帐。 两个小萝卜头围在热锅前,顺风站着,热腾腾的香气直往脸上吹。 “阿嚏。”小孩鼻子痒了。 天色暗下,裴如衍亲自带着人,送来棉被和棉衣,让护卫们一一发下去。 晚上气温低,营帐的加固也是刻不容缓。 官差工人不够用,就用他带来的四百人,四百人要废不少粮食,总得干活。 虽然不专业,但不会可以学,总好过没人干。 于是大伙围着篝火吃饭时,帝王亲卫攀爬在几百间营帐上将挡风御寒之物铺盖牢固,顶上重了,再加固底下的杆子。 裴如衍这一日都还未顾得上吃饭,此时又听杜承州到了,欲亲自去接,他目不斜视,抬腿时碰到什么东西。 他低头,是一个四五岁的幼童,方才差点将其碰倒。 幼童咧着牙,将小碗递上,“吃饭饭。” 裴如衍看着幼童的笑,心中霎时软成一团,面上只是勾起一丝笑容,他弯腰拍拍幼童的头,“你吃。” 第343章 糟糕,谢欢成护卫长了 语罢,想掏颗糖给孩子。 夫人常说,世事无常,多吃点糖。 可惜,裴如衍没有糖,他只能再次伸手拍拍孩子的肩膀。 他起身离开,去接杜承州,并让陈书去外头买些糖来。 “要糖纸好看的。”他特意道。 一张漂亮的糖纸,能让人心情愉悦些。 粉色图案的糖纸被卷成一团,折成一个小小的千纸鹤,从船舱内飞出去,正好飞到某人脚下。 拇指大的千纸鹤并不惹人注目,但谢欢看见了,他将其拾起,挥出去,顺着风飞远。 沈桑宁打着哈欠走出来,在船上渡过两日,终于快到金陵了。 “云叔。” 她喊。 对方起初没应,她再次喊了声,他才后知后觉地应了,“怎么?” 沈桑宁指了指可以看见的金陵码头,“我们已经到了金陵,您打算何时启程扬州?今日吗?” 他沉默半晌,“嗯。” “怎么去?水路或陆路,帮您备一匹快马?”她问。 谢欢似有不解,一张铁面对着她,看不出一分温柔。 沈桑宁被他看得发冷,移开眼,听他问—— “你为何对我好?” “我……”她说不上来。 对方平缓道:“若因阿昭,那大可不必,我不爱欠人情,若是因护送之故,银子已结,不必挂念。” 果真是“铁面”无私。 沈桑宁垂下头,无话可说,最终只道一句,“那,一路顺风。” 说话之际,船舶靠岸,船尾搁浅,不知撞到什么,一阵摇晃。 谢欢下意识伸手,将她搀扶住,细碎的手腕令他蹙眉。 怎么,沈家是不给她吃饭吗? 反应过来举止不妥,谢欢松开手。 “多谢。”她轻声道。 一侧,紫灵扶住她,一行人下了船。 谢欢并不急着下船,落于最后,走至船梯时,视线不由自主地朝着前头的背影望去,看着沈桑宁走向码头。 码头上站着一人,生的是一副面目可憎的模样。 谢欢远远瞧见,微生澹领着微生氏家奴在码头等候,还冲着沈桑宁招手,嘴里喊着阿宁。 端的是一副期盼家人的样子,落在谢欢眼中,恶心虚伪,他站在梯子上,凝视着“舅甥重逢”的画面,脚下一动不动。 还是后头的船客催促,“走去呀。” 谢欢才继续下船。 云昭跑到他身边,交代着,“爹,你去扬州,我跟着夫人在金陵。” 谢欢应了,顿了顿,须臾间改了主意,“我今日先不去。” 云昭眸中闪过茫然不解。 谢欢朝着沈桑宁走过去,目光一直落在微生澹的脸上。 微生澹正与沈桑宁寒暄,“国公夫人来了信,说你大概今日会到,大清早,你舅母就催着我来接你,家里已经备了宴席,哦对了,你表弟游学回来了。” 微生澹的身侧站着个少年,是微生澹的嫡子微生洛,今年十三岁。 “表姐好久不见,上回见你,我还小呢,”微生洛穿着红色金边的锦衣,笑起来明艳张扬,与齐行舟是两个极端,他低头看着矮一头的阿舟,“表弟,最近过得如何呀。” 被微生澹遗忘的小外甥,倒是被微生洛记起了。 齐行舟淡然道:“舅舅,表哥好。” 微生澹点点头,“好了,也别在这儿站着了,回府聊吧。” 沈桑宁应下,上了微生家的马车,国公府的五十护卫护送左右。 等会,哪里不对。 她皱着眉,从车厢探出头去。 多了一个人。 护卫中,有一人混在其中,衣着打扮明明格格不入,但就是没人质疑。 云叔不是要去扬州吗,不是不要她管吗?现在混在队伍中,跟她回微生家作甚? “怎么了?”微生澹问。 “没事。”沈桑宁摇摇头,关上窗。 云叔与微生家过节不小,云叔丧失记忆,但微生家还有记忆,还是莫让微生家知晓云叔存在了,省得再惹出事端。 待会她私下问云叔吧。 马车行驶过几条街巷,行至微生家时,日头正浓。 大舅母樊氏候在门外,见到车马,差遣丫鬟,“来了来了,快去通知公婆。” 自己笑吟吟地下了台阶,“宁宁啊,你外祖母知道你要来,高兴的不得了!” 沈桑宁被紫灵扶着手下车,朝着樊氏点头,“舅母。” 樊氏夸张地走到马车前,伸手扶住她另一个胳膊,“来来来,如今有了身孕,可得当心着些,别伤着咱们的小世子了。” 一下子,就把齐行舟给挤开。 齐行舟落在后头,谢欢见状,面具下扯出嘲弄的弧度,随即上前,拍了拍小孩的肩。 后者肩膀一重,抬头望去,惊讶道:“伯伯你……”不是走了吗? 前头,沈桑宁嘴角的笑也淡了些,“舅母,近来外祖父外祖母的身子如何?” “好着呢!”樊氏回答。 沈桑宁听了,视线却不由朝后望去。 云叔若混在队伍中也罢了,可他本就出挑,还站在护卫长的前面,不引人注目才怪。 若将云叔带回微生家,沈桑宁到底是有心虚和紧张的,眼下也没机会问云叔为何跟她回家,忽听身侧樊舅母发出一声疑惑地惊叹,“诶?” 引得沈桑宁回正脑袋。 只见樊舅母的目光直直落在云叔身上,“此人怎么,怎么……” 沈桑宁心里一个咯噔,莫不是戴着面具还能认出?不能吧? “戴着面具都挡不住英武气概!国公府的护卫果真是不一般!”樊舅母感叹,看对方与齐行舟亲昵的动作,猜测这护卫定然是深得公府器重的,擅自揣测道—— “这必然是护卫长了!” 紧接着,就朝着“护卫长”走去,客气地吩咐道:“你们一路护送宁宁也是辛苦,待会啊,给你们单独开几桌席面,护卫长怎么称呼?” 第344章 护卫长好嚣张啊 谢欢捏紧拳头,凝视着樊氏嘴脸,穿透铁面的视线迸射寒意。 好奇的樊氏探究地朝阴森森的铁窟窿里瞧,仿佛是无底深渊的缩影,她只觉一股冷气从脚底直冲头顶,愣了愣,轻咳一声掩饰害怕,“呵呵,国公府的护卫长高冷些也对,只要保护好宁宁就成,无妨的无妨的。” 他仍是不说话,樊氏脸上挂不住,沈桑宁跨步将两人隔开,“舅母,他不爱说话,您见谅啊。” 樊氏讪笑两声,点点头。 而真正的护卫长还混在队伍中,现在看来,是不需要他当护卫长了,于是装起哑巴来。 一行人跟着微生澹走进府邸,沈桑宁还想给云叔使个眼色,让他不要太突出,奈何对方眼里没有她,压根是看不到她的表情,非常自然地领着护卫们进去了。 还真当上护卫长了! 沈桑宁正欲跟上队伍,就被樊氏拉扯到一边。 “宁宁啊,这护卫长怎么选的,也太嚣张了吧!” 沈桑宁轻拍樊氏放在她腕上的手,沉稳道:“恃才傲物嘛,舅母谅解一下。” “他对你也这样?”樊氏惊疑道。 怎么不是呢?沈桑宁颔首。 “难怪我看他装束都跟别人不同呢,这般傲慢,”樊氏心里平衡些,摇了摇头,小声嘀咕,“也是苦了你了,既然国公府需要他,也不好给他脸色看,你倒是懂事的,不与他计较。” 樊氏反而安慰起她来,让她忍耐些。 她笑着答应了。 进入府中,外祖父与外祖母已经在正厅等着了。 “外祖父,外祖母。” 两人起身,外祖母激动地丢掉拐杖,上前亲昵地搂搂她,又是扶住她的双手,“哎呀,胖了胖了,胖些好,这几日舟车劳顿可有累着?待会先用膳,然后你回房好好睡一觉。” “外祖母,我不累。”沈桑宁抬手,替外祖母拭去眼角莹光,随后看向外祖父。 外祖父没有外祖母那么激动,手里拐杖没扔,一张老脸上挂着笑,戴着黑色的老头帽,遮住部分花白头发,“你外祖母总以为再难见你一面,不成想这么快就再见面,自收到公府来信起,就一直念叨你了。” 外祖母瞪他一眼,没好气地拆台,“宁宁,他啊最近头发掉光光喽!” 难怪要戴个老头帽,沈桑宁忍不住笑了,“原来是这样啊。” 外祖父气结,冷哼一声撇开头去。 “怎么还说不得你,”外祖母看他不服气,“宁宁在,可会替我撑腰的。” 两人拌嘴时,大舅微生澹根本没眼看,无奈地摇头。 微生络看好戏似地站在微生澹边上,饶有兴致。 樊氏走上前,凑到沈桑宁耳边说,“他们近来总拌嘴,年纪大了,就喜欢吵。”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拌嘴,晚辈们都看着,还是外祖父先认了栽,换年轻时是绝不会的,但现在有些耳背,吵起来很吃力。 外祖父直接转移话题,看向一旁安安静静的齐行舟,招招手,“阿舟来,跟外祖父说说,京城有何趣事?” 被突然提及的齐行舟,面上闪过诧异之色,看了阿姐一眼,朝外祖父走过去,“京城……挺好的。” 关心来得太突然,他都不曾想好要怎么说。 午膳的席面已经摆好,护卫席与主家自然不在一块,但沈桑宁就是不太放心,云叔吃饭肯定要摘面具的,万一府中哪个老人认出他,怎么办? 虽然当初的事,一定只有极少数人知晓,而且十八年过去,就算碰巧碰上也未必认得出。 但沈桑宁就是不放心,走到隔壁院落去瞧瞧。 只见六桌席面,云叔坐在其中一桌,正大光明地摘了面具,搁那吃饭呢。 失忆的人倒是没有忧虑,只有沈桑宁在担忧。 她走过去,“叔,你怎么不去扬州了?” 对方抬头,咽下嘴里的饭,言简意赅,“我想住几日,先吃饱饭。” 说得好像扬州没饭吃一样。 嗯,大概确实没有微生家吃得好,但是,留在微生家,被发现怎么办呀!她都不知他何时会摘下面具。 谢欢看眼前小姑娘一脸纠结,都不知她在想什么,他皱皱眉,放下碗筷,摘下腰间钱袋子,递给她,“房费。” “……”沈桑宁怎么可能会收,那本来就是她给他的盘缠。 她推回去,他也不再客套,直接别回腰上,重新端起饭碗。 沈桑宁心里复杂得很,但跟云叔肯定是说不明白的,“那你这几日务必戴着面具。” 对方皱眉,就像是逆反心理一样,语气古怪地询问,“我见不得人?” 他话音刚落,院外就传来樊氏的声音,“宁宁是在这儿吗,她怎么跑这里来了?” 沈桑宁心跳漏了一拍,看着云叔这张毫无遮挡的脸,抓起桌上的铁面具,就往他脸上按。 许是用力了些,发出沉闷的声响。 随即,他手中的筷子掉落在地,啪嗒一声,与此同时,樊氏也走进了院落,瞧见这主仆俩莫名其妙的动作,愣住了。 沈桑宁也知道不妥,忽视了面具下幽怨的目光,转身对坐在边上的护卫长吩咐一句,“给他按住。” 护卫长不明所以,接管了按面具的动作。 简直是莫名其妙。 沈桑宁跑了,顺带牵走了樊氏,也带走了院里上菜的下人。 边走,樊氏还不解得很,“他怎么吃饭还戴面具?” 沈桑宁指指脸部位置,遗憾地摇摇头,虽叹息,但什么也没说,全靠对方意会。 “啊?”樊氏脑补,“好吧,那让他单独去个厢房吃饭吧,既是公府都重视的人,我们也要款待。” 沈桑宁点点头。 一顿饭毕,樊氏张罗着将一车行囊放去陶园,而阿舟还是住在陶园边上的止水居。 不同的,是这一次,止水居提前收拾过了。 原先满院子的杂草也清理了,甚至种出了鲜花。 五十个护卫被安排住在西边,云昭与紫灵都跟着沈桑宁住在陶园,至于云叔就还是与阿舟同住。 樊氏将一应事务安排好后,走出陶园,私下招来厨房的管事,吩咐道:“国公府来的,一日三餐都以最高待遇款待,护卫们也不可亏待了去。” “哦,住在止水居那个护卫长,伙食跟其他护卫一样,但每样菜量少些,让他这么傲慢!真当我没脾气!不过,别叫人轻易看出差别。” 第345章 黑心鬼 微生络玩着琉璃珠,走近正厅时刚好听见,嘴角弯了弯,晓得母亲是既想出气,又不太敢惹。 樊氏看见儿子在玩球,就将管事屏退,拧着眉过去,“功课做完没有,你倒是看看你表弟,人家天资不凡还努力,早早被你表姐带去京城培养,你呢,若不是你上次要去游学,被带去京城的指不定就是你了,现在游学回来了,也不知道努努力。” 微生络放下琉璃珠,随意地问,“娘是想让我努力读书,还是努力与表姐拉近关系?” “你——”樊氏听得很不顺耳,“但凡你能做成一件,我就求神拜佛了!” 微生络丝毫不放心上,“其实娘你不用操心,儿孙自有儿孙福,也别总将我跟表弟比,我比他整整大了……”思考一下,“六岁呢!” 樊氏恨铁不成钢,“你还知道啊,你不仅大他六岁,而且从小锦衣玉食,笔墨书砚哪样不是最好的?怎么就不争气呢,你知不知道,这么多年来,你爹给承安伯府送了多少钱?可都是在为你铺路啊!” 微生络皱眉,“又不是我让你们送的钱,现在可惜那些钱了?” 樊氏一噎,半晌才挤出一句话,透着几分叹息,“不是可惜,是望你能珍惜。” 微生络低下头,不知在想些什么,手中还掰扯着琉璃球,让樊氏看得头疼。 尤其是在得知沈桑宁派人去官府打听童试报名流程时,樊氏心里那股怨气更重了。 有的孩子七岁就要考童生了,有的孩子十三岁……还在玩球。 那边,沈桑宁安顿下来的第一件事,便是给齐行舟报名童试。 先前在京中报过名还未考,再在其他郡县报名是违规的,沈桑宁原打算亲自去拜访报名,然而那头,府衙已经收到了来自竹阳书院的书信,得知齐行舟是竹阳书院的优秀学子,便破例将他的名字添上。 解决阿舟的报考,接下来就是赈灾银的捐募筹集。 在金陵,她的名号可不管用,于是请外祖父代劳给本地的富商递帖,邀他们明日于金陵商会一叙。 外祖父得知她要募捐,面有难言之隐,“一地有一地的规矩,宁宁想要在金陵筹款,未必有在京城时容易。” 京城遍地权贵,商贾也不是普通人,能在京城混成巨富的,多是几代的积累,他们钱赚够了想换些名气,也愿意给她面子。 而远离京城的地方,就没这么好说话了,一个个精得很,想从老板们的口袋里搞些钱出来,可不容易。 沈桑宁心里也明白,但再难做,也要做。 她将外祖父写的帖子,分发给几个护卫,让他们送去给本地的几位老板。 沈桑宁站在微生家门外,瞧着门前的热闹,大街上不少摊贩,风车随着风飘动,她想过去买风车,忽听摊贩周围的小孩们拍手转圈,嘴里唱着她从未听过的歌谣—— “小乞儿飞飞小乞儿亏,七十两花完生不轨。 鸠占鹊巢满肚子鬼,飞黄腾达吐坏水。 抢掠家财黑心不悔,迟早要被烧成灰。” 这是什么古怪的歌谣,像是在诅咒人。 沈桑宁扭头望去,只见几个小孩嬉闹着将一个小乞丐围在中间,小乞丐蹲在地上埋头啜泣。 小孩或许根本不知歌谣之意,只当是一种嘲讽,欺负着小乞丐。 她皱眉,调转脚步朝着那几个孩子走过去,一阵轻风拂过,奢华马车缓慢驶来,伴随着一股清淡的麝香。 麝香……沈桑宁后退两步,打算等马车驶过,她再走过去,奈何马车在靠近她一丈远之处停了下来。 街道对面不知哪个熊孩子喊了一嗓子—— “黑心鬼来啦,大家快跑!” 几个孩子四处逃窜,跑得那叫一个快。 马车前后十几个护卫,紫木色的马车挂着几吊香灰琉璃珠,窗子处是镂空雕花镶青玉,里面装了纱帘。 车内的人从马车的另一侧下来,男子一袭深紫色的华贵衣袍,沈桑宁堪堪瞧见一个背影,还有对方手中盘着的砗磲佛珠。 沈桑宁看出来了,这是个富户。 还是个讲究人。 他下车没多久,又回到马车,上车之时,被开车门的侍女挡着,沈桑宁仍没瞧见其貌。 待车驶离,麝香的气味也消散在风中。 没了马车的阻挡,沈桑宁看见了刚才小乞丐,欺负他的孩子们都跑了,小乞丐站在摊位边,手里拿着一串糖葫芦,还有一个油纸包。 也不哭了,一口糖一口肉包。 是刚才那个男人给的? 看着高调张扬,竟还意外的良善。 沈桑宁朝着马车驶离的方向,既然这么良善,捐点钱应该也不难吧? 她想着,招来身后的护卫。 身后护卫正是暂时痛失护卫长身份的疾风,疾风一语不发走上前。 她道:“你去瞧瞧,此人是哪个老板。” 为何,别人要称呼他为黑心鬼呢,瞧着也不黑心啊。 疾风领命离开,她买了风车回了府,将风车交给正在读书的阿舟。 阿舟抬头,将风车插在窗沿的缝隙上,学累了一抬头,就能瞧见风车在转。 沈桑宁却没在止水居瞧见云叔,阿舟也不知其行踪。 她站在庭院四处张望,不晓得云叔又跑去了哪里。 正担忧着,忽听头顶上唤来一声随意的询问—— “找什么。” 她抬头,见到屋顶上坐在的人,松了口气。 “叔,你在上面做什么?” “看星星。”他道。 天快黑了,月亮悬挂于天上,周边一颗星星也没有。 被她注视着,谢欢很不自在,“别管我,我哪也不去。” 他的声音空洞地飘荡进她耳中。 谢欢背过身去,轻声重复,“哪儿也不去。” 沈桑宁看着他的背影,透着无限的落寞寂寥,她低下头,转身离开。 半晌后,谢欢悄悄回眸,见身后无人了,在房顶上起身,朝着另一处别院而去。 第346章 微生颜的天降白马王子 他,怎么可能哪也不去? 哪也不去,就不是谢欢了。 微生家的格局布置,他是记不得了,但他可以慢慢找,反正无人能发现。 将微生家漆黑的院子全部摸了一遍,终于找到了有些印象的那间院落。 院子被清扫得干净,谢欢在庭院里站着,模糊的记忆,随着目光所及,慢慢变得清晰。 她的院子,他只来过一次,还是因为她未能及时赴约,他情急之下才违了规矩。 谢欢朝着主屋的方向,踏步而去,就在右手即将触碰到门扉时,脑海中倏地响起曾经少女羞赧气恼的声音—— “你不许进我闺房。” 当时,她是这样说的。 二十五岁的谢欢没有入内,规规矩矩地在院外等着她,一边还要躲着,省的被下人瞧见,坏了她的名声。 十八年后的谢欢,也停在了门外。 廊下无灯,照不亮他隐晦苦涩的面容,他静默良久,这一次,还是选择推开了门。 也不知颜颜若瞧见,会不会指责他不守礼教。 不会了,她看不见。 这是谢欢第一次进入颜颜的闺房。 四十三岁的谢欢,进入了微生颜十八岁时的闺房。 习武之人耳清目明,仅凭借皎月微光,他也不会被任何物件绊倒。 可这还不够,他想要看清些,再看清些。 于是用火折子将灯烛点燃,灯罩子下的灯芯还很长,大概是刚换过的。 火苗摇曳,室内布局被火光照亮,盖上灯罩后添了一层朦胧之感。 谢欢在房中绕了一圈,他站在床榻前,看见一床碍眼的陈旧喜被。 十八年了,竟都不曾将喜被换了。 他想伸手将此物扔掉,却在即将触碰时,顿住手,收了回去,他发出一声苦笑,转身想踏出屋去,走到一半时,又突然折返回来。 他站定书架前,在一家子陈旧发黄的书籍中,准确无误地拿出那本格格不入的菜谱。 没错,是菜谱。 很难想象,一个闺阁千金,还需要学做菜。 其中有两页,被折了起来。 谢欢将书页翻开,一页是红烧鸡腿,另一页是爆汁兔头。 他愣住,远去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因前朝暴君昏庸,赋税过重,导致民不聊生、颠沛流离,即便新君登基,短期内也无法实现安康盛世。 大晋之初,仍有很多百姓吃不饱饭,匪患频发,孤儿沦为乞丐,他在外化名晋欢,一路帮扶了不少人,其效甚微,于是孤身上山捣鼓匪窝,两年内招安近千人。 离家出走的第三年,兜兜转转到了金陵。 金陵的山上没有土匪窝,倒有个寺庙,叫什么寺来着……记不起,反正他从不拜神佛,不信仰,但还是挺喜欢的,因为有免费斋饭吃。 为了吃这口饭,他假装去正殿走了一圈,没拜,只为了看起来像是诚心来礼佛的。 他真的很诚心,从不离手的武器在门外卸了。 耳力非常的他,也不是刻意想偷听什么,有些话莫名其妙就往耳朵里钻,也让他挺无奈的。 当时,他刚在正殿内转完一圈,准备跨步出去时,身后跪拜在佛像前的女子双手合十,正是知羞的年纪,声音轻得如蚊子叫般,也只有他能听见—— “信女在上,佛祖……”少女声音微顿,知道说错了。 谢欢嘴角微扬,差点没憋住笑,他好奇地扭头看了一眼,瞧见少女淡粉色的背影,梳着未出阁的繁琐发型,挂着两根粉色的发带,两侧还垂挂两支细长的小辫子,拜佛时两支辫子就掉到前面。 不知为何,他不急着出去了,在大殿里多转了一圈。 只听少女重新开口,“佛祖在上,信女想要父亲母亲长寿安乐,想要二哥与单姑娘的亲事如愿以偿,还有……信女想求一个能相守一生的盖世英雄,长相俊秀,可以没有家财万贯,但要善良正直,某一日骑着白马降临……” 越说越轻,直到连谢欢都听不见。 说得这么详细,搁这儿许愿呢? 谢欢心中嗤笑小姑娘的天真,若许愿有用,这大晋哪还能有乞丐和土匪。 俗。 俗得很。 谢欢觉得没意思,即便小姑娘的话还没说完,他也没兴趣再听,绕完第二圈就出了门去。 然而,他刚出门,里头的声音再度传来。 少女重重地磕了个头,双手合十,“盼大晋国泰民安,早日实现繁荣盛世,信女愿散尽私财,盼这世间再无凄苦,阖家团圆。” 殿外,谢欢驻足片刻,唇边扬了一抹笑,但他没走回去,也不瞧少女长何模样,心满意足地朝着免费斋饭而去。 斋饭没肉,但饭能管饱。 他身边又没银子了,原先还盼着打劫土匪窝去官府领个赏银,奈何没寻着土匪窝,一路来,助人为乐和买吃的用完了他所有银子。 买不起肉,他都要瘦了。 哎。 主持看他吃饭还叹气,好心给他添了一勺青菜。 吃完饭,他还打包了几个馒头。 谢欢提着剑出了寺院,他的剑名叫摘星,是他最贵重的三样物件之一,还有一件,便是绑在寺庙外树下的踏月。 踏月跟着他,一身白毛微脏,趁着山上泉水,他给踏月洗了澡才下山。 山里寒气重,雾气茫茫,视线被遮挡。 远远的,他听得远处传来不客气的声音—— “把钱交出来!” 紧接着是一阵附和与哄闹,伴随着十数只手扒拉着马车,手掌拍在木头上的声音。 有土匪? 谢欢眼中闪过一丝惊喜与生气,他握紧剑柄,骑着马朝前冲去,近了才瞧见被一群衣着褴褛的男女围在中央的马车。 马车边上的两个护卫极力想掰开围车的人,掰开一个,另一个就围上去了,不出利器,根本阻拦不了这些人。 马车的门被乞丐掀开,胡子拉扎的乞丐爬上马车,朝里伸手,含糊不清地说着,“给我点吃的吧!” “你出去。”小丫鬟惊恐道。 微生颜往车里躲了躲,“车上没有吃的。” 她拧着眉心生害怕,正在此时,一柄飞剑冲破障碍,剑柄打在乞丐的某个穴位上,乞丐手脚一软,从车上翻了下去。 微生颜看着变故,下意识朝着剑飞来的方向望去,只见白雾朦胧中,“少年”鲜衣怒马,高大伟岸,他身下的雪白坐骑就如她期望中一模一样,一人一马,踏着尘土而来。 她怔愣地,揉了揉眼睛,这佛祖竟是这般灵验……早知道,就早些来了! 第347章 谢欢回忆杀 男人驰骋白马渐近,冷硬的面庞上五官深邃,眼睛细长亦不失英气,眉头微蹙似生气,仿佛生来便是杀伐决断的大将军,他自带的气场不可忽视,围着马车的乞丐们纷纷退避。 他飞驰而下,落在马车前,他沉默着捡起了剑,留给她一个背影。 微生颜回过身,垂了垂眸,掩饰了心里的澎湃,再次抬头,见男人手肘一动,将剑抬起。 她吓得阻止,“别!” 乞丐只是恶极了,拦路抢劫虽不对,但也没有要害她命。 微生颜出言阻止,却还是没阻拦住男人的动作,但很快,她就知道她误解了对方的意思,只见剑柄抬起落下,“嘭”地一声解开了乞丐的穴道。 再然后,她看见男人取出几个油纸包,将几个馒头掰成十几份,分给乞丐。 微生颜眸中动容,对突然出现的男子多了几分好奇与钦佩。 一个只能拿出馒头的人,将所有的馒头都给了乞丐,那他吃什么? “阿鸳。” 微生颜喊着丫鬟的名字,吩咐几句。 名叫阿鸳的丫鬟提着钱袋子下车,将银钱分给乞丐,“下次不要这样了,进城吃饱后,去打份工,若实在寻不到活计,就去福善堂吃素食当帮工。” 谢欢闻言,扭头朝半个身子探出车厢的少女望去。 是她。 头上两根粉色发带飘飘,他一眼便认出来了,是许愿想要个盖世英雄的女子。 她……竟然还挺好看的。 算不得纤瘦,但也不胖,怎么说呢,两颊鼓鼓还挺可爱的,瞧着便是富贵人家的女儿,不会缺衣少食,还长着一颗善良纯粹的心。 与京城那些怀揣着家族目的接近他的女子,一点都不同。 谢欢多看几眼,不自然地移开目光。 “公子,”少女清脆道,“公子帮了我,我没什么能答谢的,唯有银子,还请公子收下。” 少女说完,丫鬟阿鸳将瓜分剩下的钱袋子递给他,钱袋子垂挂着,看起来银子不少。 谢欢低头瞧了眼,左右双手紧了紧,硬是没伸手拿。 他也不知怎的,很不想收,甚至,鬼使神差地变成一副道貌岸然的嘴脸,“举手之劳,不必如此。” 少女似想说什么,又没说出口,将银子收了回去。 车厢的门许久没关上,少女坐在车里,又从车窗探出头来,“公子,敢问姓名?别误会,我欠你一个人情,不能不报。” 谢欢看着她,“谢……谢谢,我名晋欢。” 瞧着少女纯粹的笑容,他心中竟有几分心虚。 看着马车驶离,谢欢上马,慢慢地跟在后头,倒也不是生出保护她的心思,只是……只是进城只有这一条路而已。 到夜幕降临时,谢欢的肚子饿了,他没有馒头也没有钱,叹着气又去了寺庙。 但并没有后悔。 隔日,乞丐有没有去福善堂当帮工,他不知道,反正他去了。 但他没想到,一个富人家的姑娘,也会在那里。 少女穿着白色的围布,站在大铁锅前舀粥,也许是时间久了,手臂酸胀,端着粥的手微微打颤。 恰好排到了谢欢,他眼看着粥要倒翻,眼疾手快地去扶,掌心没触碰到坚硬的碗底,反而摸到了滑软的手背。 少女惊骇抬头,神色慢慢转化为惊喜,又缓缓压制下去,谢欢看清了,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是摸到了对方的手。 耳朵不受控制地一红,他唰地缩回手,小声道:“抱歉。” 这一声抱歉,她定是没有听到的。 因为两个人都缩了手,装着热粥的碗彻底翻了,掉进了大锅里,啪的一下,半个碗在里面,溅起一片粥,糊了两人一身。 两人皆愣,亦尴尬地红了脸。 “你没事吧?”谢欢拧眉,见她手上红了一片,“抱歉,我……” “我没事,”少女低头,招来旁人接替,自己走出施粥的位置,解下白布裙,“公子是来吃饭的吗?” 谢欢抿抿嘴,“我是来做帮工的。” 少女仿佛看出他的窘迫,“你等等。” 她跑开,过了会儿,端来两盘菜放在桌上,“公子先吃,待会再帮忙吧。” 谢欢抬头,不知该说什么好,身上的粥黏腻,他的嘴好像更加黏,就跟沾住似的,不会讲话,点了点头,就坐下吃饭了。 少女继续去忙了。 谢欢吃饭时,发现手边放着一个食谱,他顺手翻了两页,停在了红烧鸡腿的那一页。 福善堂吃的多是素食,清淡,他一边看着鸡腿,一边吃,就仿佛吃到鸡腿一般,格外有味。 待他吃完饭,便过去帮忙,毕竟也不能白吃,于是站到她身边,她需要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一切忙完后,少女忽问他,“公子明日还来吗?” 谢欢犹豫一下,点头,“还来。” “哦,”少女嘴角弯弯,“对了,晋公子,我叫微生颜,颜色的颜。” 谢欢看着她,被她的笑意所感染,也跟着勾起唇角,“我是大晋的晋,阖家欢乐的欢。” “我记住了。”少女跑走。 到第二日,福善堂竟然多了一道菜,红烧鸡腿。 谢欢还没吃,少女的食盒就递了过来,“给你留好了,热的。” “你……” “只是举手之劳,不必言谢,”微生颜道,“我明日不来了。” 谢欢闻言,提着食盒莫名惆怅,低低应道:“好。” 微生颜走出去,到门边时回首,“但是你后天有什么想吃的吗?” 在他怔住时,她问,“兔头可以吗?” 谢欢脑海里想的不是兔头,而是,她后天要来,不自觉地点了点头。 少女离开。 谢欢打开食盒,里面是一荤两素,是福善堂今日的菜。 只是鸡腿有些咸了,他朝别人的鸡腿望去,发现两者色泽不同,正奇怪时,发现食盒底部,塞着几颗碎银子和一张纸条—— “衣裳赔款” 后面,画着一个笑脸。 第348章 微生家的人都该死! 谢欢后知后觉,比对了鸡腿的口味,是不一样的,这大概不是福善堂做的。 两天后,谢欢没能吃到兔头,少女挠着头说厨房没人会做。 哪里是厨房不会做,分明是她不会做,是她没有学会。 那时的谢欢不懂她为何要亲手做,但心中却有暖流涌过,他很欢喜。 从六岁丧母起,他就是漂泊不定的,跟着军队,跟着爹,哪里有的吃,便吃什么,虽有所喜好,却从不敢挑剔,因为这世上还有很多人是吃不饱饭的。 即便是吃百家饭的时候,他也没有安定的感觉,此刻在与一个少女相处时感受到了。 他的语气有些生硬,“我不挑食。” 这饭菜是她亲手做的,她装作是厨房做的,他也不说破,等她问好不好吃的时候,他就答人间绝味。 其实那是谢欢的真心话,虽厨艺不精,但这真的是他六岁以后,吃过最美味的东西。 食物的美味,不只在于口味气味,还有特别的意义。 往后吃饭时,他不再需要看着书籍上的鸡腿了,脑海中是少女站在锅子前一边翻着书页、一边炒菜的模样。 有一次,谢欢悄悄潜进了微生家的厨房,装成小厮,戴着小厮的灰布帽,坐在灶台下烧柴火,为了不叫她认出来,还刻意在脸上抹把煤。 听着他的小姑娘嘴里边念叨边炒菜,时不时再吩咐一句“火烧旺些。” 善良的小姑娘对下人说话也格外温柔,脸如黑炭的谢欢在灶台前咧着白牙,捏着鼻子应她的话。 他始终没有让她发现,他装小厮的事,怕她会生气,毕竟潜入她家中是他理亏,就怕她父母得知对他印象不好。 游历的两年来,走过无数城市,但没有哪一个地方,让谢欢逗留这么久,他在金陵一留便是小半年。 他想要娶她。 每每与她相处,谢欢都想要娶她,让她成为他的妻子。 可是商贾之女要成为太子妃,恐怕会遭群臣反对,谢欢失眠好几个晚上,终还是决定回京一趟。 准备回京那天,微生颜却差点遭到了欺负。 微生家想要巴结一个落魄伯府,对方却在会面时给她下了药。 谢欢寻到她时,她福善堂的厢房里发抖,看见他的时候没忍住哭了起来,扑到他的怀里好委屈。 “颜颜不怕。” 她中了药,一切都是水到渠成。 “我会娶颜颜的。”他心中愈发坚定。 倘若朝臣反对,他大不了不做这个太子了。 大晋离了他,仍是大晋,但他若离了颜颜,他一定会疯掉。 行侠仗义以什么身份都可以,颜颜在他身边只能是妻子的身份。 谢欢将自己最重要的三样物件之一——玉坠,交给她,告诉她,此物是他的传家宝,留作信物,等他们成婚之日再交换回来。 于是他独自回京,趁着夜色潜入皇宫,在御书房留下字条。 只要他爹答应他的条件,他就乖乖回去做太子。 然后,他还去了趟承安伯府,发现沈益那个狗东西,府中妾室不少,半点本事没有,废就算了,还恶毒自私。 于是教训沈益,故意戏弄他,让他受伤,这命先留着,等颜颜成了太子妃亲手处置他。 可谢欢没能收到爹的回信,微生家却还在强迫颜颜相看男人,颜颜心中不安,他一直知道,他与颜颜有了夫妻之实,婚事不能拖。 即便爹还没回信,他也必须先一步与微生家沟通,亮明身份。 倘若微生家不信,他有很多法子可以证明自己的身份,比如……金陵有个王府,是他亲戚啊,可以证明他的身份。 甚至,连给颜颜的玉坠也能证明,那玉坠不止是玉坠。 谢欢想的很好,却没有料到微生家会使下作手段,在他还未将话说全时,微生澹与微生潮便笑着给他敬酒。 一口一个妹夫,叫的亲热,根本不给他多说话的机会。 事出反常必有妖,谢欢不是不知道,可他看见了桌上的红烧鸡腿,他吃过无数次,一眼便能看出来是颜颜做的。 所以他又坐下了。 晕倒的那一刻,他听到身后传来瓷器落地的声音。 是什么打碎了。 “阿欢!”颜颜惊慌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谢欢倒在地上,看见颜颜穿着红艳艳喜庆的裙子,发饰与初见那天一样,辫子上的两条发带飘呀飘,越来越近,却被微生家的人拦住。 微生家骗了他,也骗了颜颜。 “你们在做什么,”颜颜哭着求着,换不来她父母半点怜惜,“不要伤害他……” 她的父亲漠视着,“从小锦衣玉食地养着你,你就看上这么个穷小子?还给他洗手作羹汤,我看你真是鬼迷了心窍!” “把她带下去!”她的母亲说。 她仍在乞求着,“不要伤害他,爹,娘,我嫁,你说嫁给谁就嫁给谁,求求你们,不要伤害他!” 她这么说,她的父母却是更生气了。 谢欢浑身没了力气,朝着她的方向伸了伸手,忽地,几根棍子劈头盖脸落了下来。 视线消失前,他看见了地上沾了酱汁的兔头。 颜颜学会了。 兔头却洒在了一堆瓷片碎渣之上。 被微生家喊来的小厮人多腿杂,一人一脚,将兔头踩烂。 颜颜的哭喊,旁人的咒骂,棍棒声的交杂……时隔多年,往昔的点点滴滴,清晰的记忆,令谢欢心痛。 他看着手中的菜谱,正是当初他看的那一本,在架子上蒙尘十八年。 他摸着书页,多年不曾感伤的眼睛落下一滴泪,染湿了书上的鸡腿,那个曾经他光是看着都可以饱腹的鸡腿。 颜颜美好善良,那样活泼……为何会早逝? 记忆觉醒的那天,谢欢一夜未眠,再次潜入了承安伯府,试图寻找她从前生活的痕迹。 却是一丝都没有,甚至连牌位都没有。 她在沈府的十年,究竟是如何度过的,是不是消瘦了,是不是郁郁寡欢,是不是没有被善待…… 这叫谢欢如何释怀?他忍不住去想—— 倘若他早清醒十年,是不是还能救救她? 倘若他当初谨慎些,没有被微生家算计,会不会一切都不一样了?他还能救一救,当初那个活泼爱笑的小姑娘。 倘若第一次潜入沈家时,就杀了沈益,是不是她就不会这样痛苦? 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连拜佛上香求的,都是父母康健,她的父母为何忍心将她推入火坑? 释怀不了,释怀不了! 谢欢眼眸猩红,过往之事一旦追忆,他的理智都压不住他的悔、他的恨。 沈家之人,都该死! 微生家的人,也都该死! 第349章 我一定会杀了你爹 “咦?” 清脆疑惑的女声从庭院传来,谢欢瞬间警惕,眼眸水光中浸着杀意,他挥手将烛光一熄。 庭院里,沈桑宁眼看着明亮的卧房变黑,仿佛刚才的明亮只是错觉。 但怎么可能呢,她又不是眼瞎。 在这个家中,会来母亲卧房惦念的人,除了她,便只有外祖母。 外祖母不会突然熄灯,这是贼的做法。 不对,贼不会点灯,何况母亲房中也没什么好偷的。 沈桑宁不合时宜地想起了刚才在房顶上看星星的云叔,云叔没有记忆,也不该出现在此,可她的直觉,却告诉她未必。 于是带着疾风朝房中踏步而去。 房中一片漆黑,沈桑宁亲自点灯,感受到灯罩的余温。 灯火照亮四壁,她环顾一圈,没有人。 真没人。 正古怪时,一滴水落在了她额头,顺着眼角流了下去。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漏雨了,只是外头没有下雨。 沈桑宁抬头,正好瞧见往梁上躲的衣角。 只这一瞬间,她推翻了先前所有的前提与结论。 没有人说云叔恢复了记忆,便都当他没有恢复,可除了他自己,又有谁能知道他是否恢复? “少夫人。”疾风开口。 被她打断,“你先出去。” 疾风犹豫一瞬,领命出去,将房门关上守在门外。 沈桑宁朝就近的梳妆台上看去,上面放着一本书籍,那本不该放在梳妆台上的。 她将书籍翻到有折痕的那页,看着兔头的做法,她忽然笑了,仿佛自言自语地开口,“我记事起,阿娘是不用下厨的,但她有时候会私下给我做兔头吃。” “我娘做的兔头,可好吃了。” “刚开始我不爱吃的,兔兔那么可爱,总觉得怪怪的,尝了之后才知这般美味。” “我总觉得,我娘对兔头有些执念,像是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故事,你知道吗?” 语毕,她转身,看着悄无声息落在她身后的男人。 他没有戴面具,面上是一片冷漠,根本看不出哭过的痕迹,也没有要答话的意思。 沈桑宁重复又问一遍,“云叔,你知道吗?” 他看着她,“你想问什么?” “我想问,”沈桑宁指指太阳穴,“你想起来了,为何不告诉我们。” 他移开眼,冷漠道:“没有。” 还否认呢,她可不傻,“若没有记起来,你为何会寻来我娘的房间?” “随意散步。”他道。 “哦,”沈桑宁漫不经心点头,将翻开的书页对准他的脸,给他看,“这个也是随便能掉的?” 大鸡腿的图片上,赫然是一滴还未干涸的水渍。 沈桑宁见他面上一僵,收回手,顾自道:“或许是昨天漏雨了,天气不好,到现在没干呢。” 谢欢听她一本正经地“阴阳怪气”,皱起眉,朝她逼近一步,“你究竟知道些什么?” 沈桑宁低叹一声,低头解开腰间玉坠,“这玉坠是我娘的心上人赠予她的,她一直保留,之前您看这玉坠总是觉得眼熟,我又从外祖母口中得知,十八年前微生家将我娘的心上人害的失忆,我就确认您是我娘的心上人。” “只是我以为您没有恢复记忆,有些话不知该如何跟您解释,现在您恢复了记忆,这玉坠还是物归原主吧。” 她提着玉坠,递过去。 谢欢直直地看着保存得无暇的玉坠,眉心舒缓,先前他一直问她讨要查看之物,这次他没有接。 “你先收着。” 他平静道。 沈桑宁挑眉,不明白,“您不要啦?” 谢欢无语,“让你先收着,不是送你,此物是我传家之物,你最好不要随身携带,若是弄丢了——” 感觉他越说越严重,沈桑宁朝前递了递,“那你收回去,就不怕丢了。” 他仍是不收,言简意赅,“我还有要事办,不便带在身上。” “哦,原来是请我帮忙保存,那还威胁我。”她低头,没再将玉坠挂在腰上,而是放进了荷包里。 谢欢再次皱眉,却没有纠正什么,等她将玉坠收好,欲言又止道:“你娘她……瘦吗?” 瘦啊,沈桑宁点头。 自记事以来,阿娘就没有胖过。 云叔问这话是什么意思?她疑惑时,瞅见云叔低落的表情,恍然明白了其意。 看来,当年与云叔相识相知的阿娘,并没有她记忆力那么纤瘦。 谢欢低下头,一声冷笑中透着苦涩,低声呢喃道:“我就知道。” 他忽然又抬起头,眼神毫无温度,“你这些时日对我的态度,就是因为知晓了往事?” 沈桑宁抿抿嘴,复杂的神色中带着愧疚,但又不止是愧疚,她深吸一口气,郑重道:“我知道微生家对不住你,用什么弥补都显得苍白,但是,我真的想尽力弥补,不仅是因为愧对,也是因为我娘。” 只听云叔再次发出冷嗤,他反问,“弥补?” 他的声音中没有愤怒,带着平淡的讽刺,“你弥补不了我,也弥补不了你娘,还有,这本也不该是你出面弥补。” “所以,往后不用费尽心思,你我之间,不必有所牵扯。” 沈桑宁愣愣地,摸了摸荷包,可是刚才云叔还把玉坠交给她保管啊! 谢欢瞧见她的小动作,义正言辞地纠正,“玉坠是交给你娘的,现在暂由你保管,我说的牵扯是情感,你我之间只能有两种关系,要么,是父女,要么,是仇人。” 显然,不会是父女。 “可我为何要跟你做仇人?”沈桑宁反驳。 就算抛开他与娘亲的关系不谈,他也还是云昭的义父啊! 谢欢沉默片刻,幽幽道:“因为,我一定会杀了你爹。” 第350章 杀我爹请注意安全 沈桑宁皱了皱眉头,又松了口气,走到椅子上坐下,仰着头,面上没有一点愤慨,“我知道您很厉害,虽然我也不喜欢我爹,但他大小是个官,您若真的要去杀他,记得注意安全。” “你——”谢欢饶是再镇定也没想到,这小姑娘这么狠。 那是她爹啊! 谢欢虽猜测沈益没善待颜颜母女,但,眼前小姑娘的态度,令他有了更不好的猜想,语气也凝重几分,“你爹虐待你了?” “那倒……不算,”沈桑宁摇头,理直气壮,“他吃我家的,用我家的,就算再不喜我,也不至于在银钱方面有克扣,可是这就算善待了吗?那本就是我外祖家的钱啊。” 谢欢听闻,找了把椅子在她对面坐下,他收起厉色,难得温和地与她说话,“那,他对你们母女,有多坏,可以告诉我吗?” 在颜颜的闺房中,与颜颜的闺女聊一聊,了解颜颜母女在伯府的生活。 这大概是他目前能接触到颜颜的唯一方式了。 “可以”、“吗”,沈桑宁好久没听云叔讲话这么温柔了,她点头,缓缓道来,“记忆里,我爹就没怎么在我娘院里歇过,伯府很大,但我娘住的院子很偏,我娘反而乐得自在。” “她会在院里种花,我躺在庭院的小椅上瞌睡,她就在我身旁读三字经,我梦中都仿佛有个夫子在读课本,导致我比同龄人背的更快。” “我爹在家中养了很多妾室,但人数是不固定的,姨娘被厌弃就赶出去了,再娶新的来,懂事的妾来给我娘敬茶,隔日就被赶出去了。” “我娘虽有伯府主母之名,但伯府落魄,加上我娘出身商贾,总是遭人看不起,时间久了,京中夫人们的圈子,我娘融不进去,明明是我爹没本事,我爹只会怪我娘,觉得是她出身不好。” “我娘成日闷在府里不出门,郁郁寡欢,日渐消瘦,她总是看着半空,仿佛在怀念什么,那时候的我看不懂,她握着我的手,离开了人世。” “我失去了娘,那时候我天真地以为,我能依靠的只有我爹了,虽然他总是靠不住,可我是他的亲女儿啊……”沈桑宁的声音越来越轻,她没有看云叔,而是在看虚无的空气,唇边勾起淡淡的笑,“在外人看来,他只是偏心,偏心妹妹,我原也这般以为,可他却一次又一次地抛下我。” 谢欢还不明白她口中的抛下究竟是何意。 她的言语中透着不能释怀的惆怅,“我爹,在我的婚事上动手脚,原本……” 话说一半戛然而止。 罢了,有些事说不明白,那都是前世的事了。 却不知,仅这半句话,就让谢欢悟出另一层意思,以为她不是自愿嫁的裴如衍,毕竟沈益也的确是那种卖女求荣、讨好国公府的人。 沈桑宁不知他心中想法,顾自说道:“在我心里,除了一层血缘关系,他根本不配为人父,在我娘心里,他也不配是丈夫,我虽不会亲手杀了他,但您若要得了手,我们也不会是仇人的,你是我娘喜欢的人,也是云昭的爹爹,您还救过我和阿舟,我很敬重您的,我知道微生家亏欠您在先,所以先前想帮您寻找家人,不过您既然恢复了记忆,为何不与云昭说?” 他面无表情道:“十八年了,恢不恢复,又有何差别。” “您的家人……”沈桑宁不知要怎么问合适,生怕他没有家人。 谢欢抬眸,提及家人格外冷漠,“就一老父。” 一个老翁,失去儿子十八年?沈桑宁难以想象,老翁得有多痛苦,甚至不敢对老翁的生死提出疑问,怕伤了云叔,只能道—— “您不赶回去看看吗?” 他冷哼,显然记恨得很,“先前给家中去信,谈及要娶你娘的事,至今还未得到回复。” “老爷爷识字啊?”沈桑宁抓住关键点。 前朝是什么生长环境,能识字的家境都算殷实了,也对,云叔能习得绝世武功,背后没有高人指点也很难,可见家境不错。 沈桑宁再次摸摸荷包,玉坠也不错,可见当年外祖母看走眼了,云叔或许不是穷小子,沈益才是真正的穷小子,让微生家倒贴那么多钱! 谢欢一眼看出她在想东想西,语气平平地点破,“老父早年认识几个大字,也就仅限于此了,没什么文化,倘若他有本事,也不至于让我在外漂泊多年。” 也有一定道理,沈桑宁点点头,“所以您不想回家,是因为他没回信?” 他不语。 “可那是十八年前的信啊,”沈桑宁启唇,闭上,又张开,“这么多年了,您怎知没有回信呢,或者,有什么机缘没能瞧见那封信?” 谢欢垂眸,“现在也不想知道了。” 沈桑宁揪心,自己也是有孩子的人,不免为他的父母说一句,“或许有误会,您若只有他一个亲人,他定是盼着您回家的。” “才不会,”谢欢扯扯嘴角,凉凉道,“他会生小儿子,继承他的浅薄才学。” …… 沈桑宁看他,此时就像一个叛逆的离家出走的孩子,嘴巴还挺毒的,她不知他们家究竟是发生什么事,所以不予置评。 万一他爹和她爹一样呢?那的确是没什么好劝的了,这个家不回也罢! 她心里想着,暗自点了点头。 “出去吧,不早了。”谢欢起身。 沈桑宁心里想着事儿,被他赶了出去,走到门外,发现对方没出来,她扭头,房门已经关上了。 ? 这是她娘的闺房,她被赶出来了? 这叫什么事? “云叔?” 她轻轻敲门,以免引来隔壁院的下人。 里头的声音稀松平常,“我要休息了。” “你休息在这儿?”她不可置信,“这样不合规矩的。” 里头不说话了。 沈桑宁叹了声,拿他一点办法都没,身侧的疾风询问,“少夫人,要不要属下去抓他出来?” 她摇头,“罢了。” 娘应该也不会怪罪,就当给云叔圆梦了。 沈桑宁压低声音,趴在门上提醒,“叔,你可切记,别在这个家里摘面具啊。” 第351章 若是女儿,就叫央央 语罢,她才缓缓转身离开。 以为云叔没恢复记忆的时候,担惊受怕的是她。 现在知道云叔恢复记忆了,担惊受怕的,还是她。 云叔好像永远不慌。 也对,该心虚的人不是他,他武功盖世,连朝廷命官都敢杀,能有什么怕的。 沈桑宁一步步走回陶园,心事唯有自己知晓,方才两人看似聊得透彻,实则都未曾触碰到那条底线。 云叔说,要杀沈益。 却没说,要对微生家不利,他明明心里是恨的,他却没有说。 而她,也没有问。 或许是不敢问,怕问了,得到令自己害怕的结果,于是逃避。 她知道,至少现在,云叔不会对微生家不利。 那边。 谢欢将门锁上,他耳里非凡,即便做梦也会警惕,若有人靠近院子,他能够第一时间发觉。 他将书籍揣在怀里,昔日的三样重要物件,一件在沈桑宁那儿保管,还有两件…… 踏月指定是寻不回来了。 至于摘星剑,也不知被微生家的人弄哪儿去了,这些人不识货,多半是扔了。 谢欢掀开喜被,和衣躺了进去,闭上眼,想着颜颜的音容笑貌。 “阿欢,将来你的孩子,要叫什么名字?” “什么我的名字,该是我们的孩子。” “嘁,你都还未上我家提亲,说什么我们的孩子。”少女红着脸背过身去。 谢欢取下玉坠交给她,明明想了很多话,莫名害羞说不出来,硬生生将玉坠塞进她手里,“传家的。” “颜颜,我回家几天,去禀明父亲。” “哦。” 谢欢看着她鼓鼓的脸颊,忍不住去戳了一下,看着她躲避的可爱模样,鼓起勇气道:“我只娶颜颜,颜颜尽管放心。” 少女脸颊更红,别开脸去玩着玉坠,“这是传家宝?那我可得当心放着了。” 谢欢随意道:“一块破玉罢了,你欢喜便好。” 少女不答,谢欢想到了方才的问题,思忖了会儿,道—— “央字很好。” 少女转头看他,认真地问,“哪个央?” “中央,中心也,”谢欢嘴角噙笑,“我想过了,若是男孩,便取名为央,将来为大晋效力,若是女孩,就叫央央,好听些,既是大晋中央的央,亦是你我中心。” 反正,都是央。 睡梦中的谢欢唇瓣抿起,仿佛梦中真有一妻一儿一女。 真是好贪心。 深夜。 平阳侯领着儿子冲进通州城,将熟睡的知府吵醒,“太子呢,肖像太子之人在何处?” “下官正在寻找。”知府睡眼惺忪,官服倒是整整齐齐。 平阳侯像是被泼一瓢冷水,“你是何时瞧见他的,具体说来。” 知府站在庭院里,指指房梁,“三日前的夜里,那人从房梁跃下捡板栗,板栗已经送往京城了。” 平阳侯可不管什么板栗,拧起眉,“都三日了,他还真未必在通州城了。” 知府摆手,“不,下官在城门设了关卡,这几日来往的人都必须经过查验。” “太子是什么人物,若真是太子,能乖乖走城门?”平阳侯冷呵,要是太子这么乖,能二十年寻找不到吗! 语罢,他还不忘安慰自己,“寻不着他,他是太子的可能性就越大。” 知府蓦然安静,没了话,过了会儿才道:“侯爷,那以你之见,要如何寻呢?” 平阳侯甩甩手,“你寻你的,我寻我的。” 说完,大步流星地朝府衙外而去,虞绍困到眼睛都睁不开,“爹,我们不休息一夜再赶路吗?” “休息什么休息,”平阳侯可精神了,拽住儿子手臂朝前走,“可不能让别人先寻到太子,我又指望不上你来光宗耀祖,来年我们府上的匾额是平阳侯府,还是平阳公府,可全系于太子身上了。” 虞绍理解不了父亲的心情与热血,只能在心里叫苦,连日奔波,连个太子鬼影都见不到,他还不如脚踏实地在京城读书呢! “上马,启程扬州。” 一行人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在通州停留不到半个时辰就出城了。 平白让知府失眠了一宿。 年纪大了,被吵醒就难以入眠。 十几匹马奔入林中,夜露凝重,青灰色的苍穹被枝叶挡住,缓缓转为浅蓝色,第一缕阳光穿透薄雾,洒在金陵一排房顶上。 昨日在街上瞧见的紫衣富人,已经让疾风打听出了来历。 沈桑宁正在喝粥,听着疾风低语速汇报: “是四季镖局的当家人,名叫越枭,此人是越家养子,十七岁时接管越家,将濒临破产的镖局重新经营,几年前陛下下令开通了境外贸易,在一众商人还不敢轻易尝试的时候,越枭典卖了越氏家中值钱之物,倾家荡产去境外经商。” “偏偏他争气,通过镖局的运送,拿着本钱还真成功闯出来了,手握高丽杂货与北夷香料,越家靠着他成了各地都排得上名号的香料商,镖局也有了起色,如今专给境内外贸易做运输,利润很高。” 这么说来,此人的确有钱。 听起越氏名号,沈桑宁有了些印象,眼下越氏还不算巨富,但前世再过几年,越家几乎垄断香料与运输的生意,还在京城开了最大的杂货铺。 但,她一直没见过越氏家主,对方生意做的那么大,都是生意场上的人,按理说不应该,可现实确实如此。 自打越家生意做进京城,越家算是一跃为京城商贾中响当当的人物,奈何家主病入膏肓,外出理事的都是各大掌事。 即便她与越家有过小小的合作,也不曾见过这位病入膏肓的家主。 病入膏肓约莫维持了十几年,直到她重生前,这位越家家主都不曾逝世。 每天都说快死了,实际命比她还长。 沈桑宁嘴里寡淡,门外便响起樊氏的笑声。 樊氏象征性地敲了敲本就开着的门,踏入其中,“宁宁是在打听那个越家?这点事还用劳烦别人吗,越家的产业虽都在外地发展,但祖籍可在金陵,他们家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我可都知道。” 第352章 越枭 沈桑宁放下碗筷,“舅母不妨与我说说?” 樊氏在她身边坐下,朝着门外挥挥手,“愣着做什么,不是要给你表姐尝尝鲜吗,还不进来?” 原来,微生络也来了。 他捧着几个油纸包,面上不是太情愿,脚步沉重地踏进屋里,站在疾风身侧,“表姐早晨好。” 少年个头高,十三岁的年纪,已经长到疾风的肩膀处,脸上不知是羞赧还是气恼,许是都有。 但沈桑宁也晓得,恼的不是她,恐怕是大清早让樊氏从床上拖拽来的。 樊氏见儿子又不讲话了,恨铁不成钢的眼神剜他一眼,“你不是说要来给表姐送吃的,现在又不讲话了?” 语毕,转头看向沈桑宁,换上一副笑吟吟的态度,“宁宁,络儿腼腆,心里是很喜欢你这个表姐的,先前就同我说,记得六七年前你带着他玩呢,这些个表哥表妹,他最最喜欢就是你了,这不,今儿一大早天不亮,非要去外面给你买蟹黄包和烤鸭,我说让下人去,他却非要自己去,说这是一份心意,我拉都拉不住呢!” 闻言,沈桑宁忍不住露出笑意,这说辞假到有趣。 微生络小时候可比现在皮多了,简直活脱脱一个小霸王,他上头是有庶兄庶姐的,五岁时候不是撕兄长的书,就是扯姐姐的发带,要死要活不让兄长学习,当时他说,“为什么要学习,陪我一起花钱不好吗?” 气得大舅拿起棍子,再也不给小孩零花钱了,生怕养废。 而大舅庶出的一子一女,也均已成家,即便没有足够多的零花钱,也依旧毫无建树,于是这些年,大舅将所有希望寄托在微生络身上。 沈桑宁朝微生络望去,后者偏开头没和她对视,端着油纸包放在桌上,也不坐下,就好像在跟谁置气似的。 她轻笑一声,“表弟若没有吃早膳,坐下一起吃吧。” 微生络刚想摇头,樊氏扭头一把将他拽得坐下,“矫情些什么,大清早就去出去排队买吃的了,同你表姐一起吃饭,你害羞什么。” “娘!”微生络不满地回一句。 下人拿来新的碗筷,他端着碗,吃着桌上原本的小菜,也不肯碰自己带来的烤鸭和蟹黄包。 樊氏呼出一口气,不再看儿子,调整心情道:“宁宁,刚才说到越家,就跟这位小兄弟说的一样,早几年越家的确是不景气了,后来……” 樊氏突然小声,凑过来,“我是听说的,越家家主去算命,算命的告诉他,收养一个生辰八字合适的儿子可以重振家业,这不,就收养了一个少年,这少年也不读书,越家主不让其出门,没人见过,古怪的是,越家的四季镖局仍旧没有好转,家主的身体反而每况愈下。” “越家主子嗣不丰,膝下只有个六岁的儿子,六岁小儿什么都做不了,哪有那个越枭精明啊,早就收买人心,顺利上位成为越家掌舵人,但是越家旁支不愿意认啊,还想赶回金陵阻止呢,结果越枭这个阴毒的倒好,在越家旁支赶回之前,直接倒卖了所有家财跑了,留一个六岁小儿在老宅里哇哇哭。” 沈桑宁觉得樊氏带着个人感情色彩,说话并不客观,若越枭真跑了,哪有现在的越家? 还是疾风比较客观。 沈桑宁温柔地驳道:“舅母,人家明明是出门经商,也不是只留小孩一人在家。” “呵,他还不是为了他自己,越家现在是风光了,财产也都是他的,有亲生的越小公子什么事?”樊氏不屑,“金陵是越家祖籍地,他要是真行得端,何苦迁居在外地做生意?还不是在金陵怕被诟病,心虚得很,他从不在金陵露面,昨日也不知怎的回来了,准没好事!宁宁突然问起他做什么?莫不是要跟他抢生意?” 当然不是抢生意,沈桑宁的初衷还是筹款,不过眼下知晓了越家的产业,免不了生出合作的想法,比如请镖局运送物资去扬州。 镖局是专业的,前世越家入京后,沈桑宁酒楼里的海货也都要靠四季镖局来运,那时候的四季镖局已经非常成熟,不仅速度快,还能为食物保鲜,而且路子野,天南地北都不会遇上劫道的。 也不知道现在有没有发展到这么成熟。 想着,她便对疾风道:“替我给越家递个帖子,请越家主未时到金陵商会一见。” 昨日给好几位老板下了帖,当时还不知越枭来了金陵,如今他来了,可不能漏掉。 疾风领命而去,樊氏惊骇道:“越枭素有阴毒之名,我虽未见过,但他有弑父夺财的嫌疑,这种人怎么可能有善心,宁宁还是少与他来往吧!金陵正经的商人都不愿与他打交道的!即便他捐了银子,那银子也是脏的!” 沈桑宁微微蹙眉,看着微生络的筷子悄悄伸向烤鸭,她当没看见,“没有凭证之事,舅母还是不要听信,这世上没有脏的银子,全看使用者的用途。” “哎!”樊氏见说不动她,也没法,转头见儿子在吃烤鸭,无奈极了。 刚才不是还闹脾气不吃吗?刚才不是还执拗硬气得很吗? 这些话,樊氏倒没有说出来,只是摇了摇头,“宁宁,那你先吃着,我啊先与你舅舅去一趟铺子里。” 说着起身,见儿子也跟着起身,一把将其按坐下,“你坐这与你表姐聊聊天,你不是很想她的吗,早膳也多吃些,吃饱了再去学堂。” 樊氏指了指自己的眼睛,一双眼犀利地看着他,微生络只得坐下。 待樊氏一走,微生络烦躁地掰扯下烤鸭腿,比刚才自然多了,举着鸭腿问,“表姐你吃吗?” “你吃吧。”她饱了。 微生络点点头,面有犹豫,但终是没说什么,将烤鸭放自己碗里,偷偷瞧她一眼,见她无所谓,便不再矜持,大快朵颐。 “阿姐!”远远的,传来齐行舟正经又透着欢喜的叫喊。 小少年快步走到门槛边,脚步蓦然停住。 瞧见里面的两人,他眸光闪了闪,闭紧了漏风的嘴,微扬的嘴角抿成一条直线,就这么愣在原地。 第353章 舟舟心凉凉 “快来吃饭。”沈桑宁朝他笑,招了招手。 齐行舟抿着唇入内。 一张圆桌,他落坐在两人中间,低声发问,“我今日起迟了吗?” 语气中透着别扭,沈桑宁哪能听不出来。 他是在问为何不等他吃早膳。 沈桑宁给紫灵递了个眼神,后者将早就单独热好的粥和菜单独端上来。 齐行舟疑惑,唇瓣微扬。 沈桑宁将干净的碗筷递给他,“你又不用上学,想让你多睡会儿,待会我要出门,所以——” “阿姐不用解释,我知道。”齐行舟一脸正色,没了刚才的黯淡。 她的话没再说下去,心里却止不住感慨。 究竟是怎么养的,阿舟与阿衍没有血缘关系,是如何做到这般相像的。 忽地响起吸鼻子的声音,姐弟俩纷纷朝微生络望去。 后者好似十分伤感,将另一只鸭腿放进齐行舟的碗里,然后继续吃自己碗里的蟹黄包,头也不抬,两下解决,起身朝沈桑宁点点头—— “表姐,表弟,我去学堂了。” 哦,原来是在为去学堂而伤心。 微生络转身出去,齐行舟看看他的背影,又看看沈桑宁,不解地嘀咕,“去学堂有什么好伤心的。” “阿姐,我在家中也无事,想随表哥去学堂旁听。” 他主动道。 这样爱学习的孩子,全金陵也没几个了,让沈桑宁无法拒绝。 想到他考试在即,点点头,“去吧,早膳路上吃。” 齐行舟装了两个肉包子放在油纸包里,便迈着小碎步去追微生络。 微生络不想上学,走得很慢,听得后头有脚步声,扭头望去,奔跑的小屁孩突然缓了脚步,一本正经地揣着油纸包跟在后头。 微生络停下脚步,拧眉,“干嘛啊。” “我去学堂旁听。”齐行舟老实道。 微生络心生闷气,“要不你去替我上学,我不去了。” 就因为这小屁孩天天这么积极,所以娘才会严格要求于他! 齐行舟站在原地,板着小脸,一双眼睛直直地看着不上进的表哥,眼里是不赞同。 “哎哟,得,你这么矮,夫子一眼就认出来了,也替代不了我。”微生络一言难尽,懒得管他,顾自朝前走去。 齐行舟重新抬步,跟在他后头,也不争辩,听着前面的人碎碎念。 “不过我们斋里的课,你能听得懂吗?我问你,京城的学生是不是都比金陵的聪明?我听他们讲,京城的小孩七岁就会作诗,真的假的?你手里的包子怎么不吃,要凉了。” 一席话下来,齐行舟只回答最后一句,“不凉,到车上吃。” “嘁,规矩挺多,”微生络瞅他一眼,伸手比一比他的身高,“你这也没长高啊,看来京城伙食也一般。” “我长了。” “嘴硬,分明没长。” “长了。” “你早上是不是吃味了?”微生络话题一转,饶有兴致地看他小脸一僵,“放心吧,我才不会抢你的姐姐,我自己有姐姐。” 齐行舟低下头,不理会他,蹬蹬跑上马车。 惹得微生络好笑地撇嘴。 陶园。 沈桑宁用完早膳,带着紫灵和唐小雪去了趟绣衣阁,生意不错,相对而言,她的女子洗浴中心,就显得寂寥很多。 这店开了数月,没亏,但盈利不丰。 还是怪她当初思虑的不够全面,等筹款的事情处理完,得想一想,如何整改。 唐小雪跟在后头左瞧右瞧,看着沈桑宁与掌柜的交流,不解时,紫灵就在她耳边解释两句。 一个上午,就懂了不少新知识,甚至用煤做笔在废纸上记着什么,可她不认字,所以画的都是一些只有自己能懂的符号。 沈桑宁见她好学,就有了让她留着学习的念头。 毕竟人要有一技之长,将来才有底气在外博得一片立足之地。 便让唐小雪留在绣衣阁,跟着掌柜和卖衣郎学习。 沈桑宁带着紫灵去了金陵商会。 金陵商会是金陵本地的首富叶氏创建,入住商会的都是本地大老板,微生家自然也是名列前茅。 商会的位置在东街顶好的地段,三层楼阁昼夜亮灯,若说这次会面,微生家是发起者,那叶家无疑就是承办方了。 然而叶家家主却迟迟未至,商会的大门一直未开。 沈桑宁在马车内等了一刻钟,紫灵气红了脸,“这么多年,何时受过这气,奴婢看,是姓叶的自己不想捐,就故意给您下马威!” 沈桑宁面上淡然,但这话也是听进去了。 昨日外祖父说,不会那么容易,果然如此,她心里也算是有预料。 不仅商会的大门没开,下帖子请的商贾,到了时辰也未至。 个别零零散散地来了,见商会大门关着,笑容古怪地与她寒暄两句,就说家中有事,快步离开了。 “欺人太甚!”紫灵拳头捏紧了,“来都来了,还说什么家里有事,还有姓叶的,若是不想应,大可以拒绝,作甚这样羞辱人!” “我们等多久了?”沈桑宁问。 “两刻钟了。”紫灵说话都带着气。 有两刻钟了,那就不用讲礼貌了。 “疾风。”沈桑宁使了眼色,疾风便上了房。 “咔哒” 商会的门从里打开,疾风往边上一站。 护卫们列成一队,沈桑宁入内,里头倒是金碧辉煌,一看就是花费了不少银子装潢的。 此时,有一样貌憨厚的商人抬步进入,瞧着两侧气势,有点不敢往里走了,正想出去,岂料身后门一关。 疾风冷着脸挤出笑,“没走错,沈老板请您喝茶,里边请。” 他只能硬着头皮往里头走,“可是微生家来的沈老板?” 沈桑宁笑着点头,让人上茶,俨然将商会当成了自己的地盘。 憨厚的商人左右环顾,见没有别人,轻咳一声,“鄙人姓翟,与你外祖父也算是有些交情,不妨告诉你一声,他们不会来的,就算来了,也不会如你的意。” 显然,所有人都知道,她是为筹款而来。 但凡有眼睛有耳朵的,谁人不知她夫君担着赈灾筹款的重任,这个节骨眼上,她来金陵还能有什么事? 第354章 下马威 沈桑宁拧眉,清冷的声音透着疑惑,“翟老板是想让我知难而退?” 翟老板上嘴唇碰下嘴唇,发出啧的一声,“也不是,这么说吧,别说你是世子夫人,就算你是国公夫人,也无法强逼别人捐款,叶家乃金陵商贾之首,没有叶家的首肯,商会的其他老板是不可能捐款的,如若违逆叶家,这些个小商户可就难了。” 紫灵听得来气,“他们自己不捐,还管别人?” “那可不,”翟老板食指虚掩在唇前,“叶家倒没在明面上说什么,但没说什么已经够说明态度了,你想啊,你们在这筹款,等同于在他叶家的地盘上做东,搜刮他叶家的财产,最后好名气却是你的,他能乐意吗?” “我家少夫人才不是为了名利的人!”紫灵怒瞪眼。 翟老板低调无奈地叹息,“反正我也是好心提醒一番,省得你折腾到最后白费力气,言尽于此。” 沈桑宁听明白了,这些老板们私下定是通过气了,翟老板才这样笃定她做的是无用功。 见翟老板要走,她出声喊住,“翟老板,可否容我再问一句。” 翟老板驻足,扭头看看,带着几分急切,“请说。” “叶家背后是否要靠山,”沈桑宁顿了顿,换种问法,“或者说,您可知叶家背后之人是谁?” 强龙难压地头蛇的道理,沈桑宁懂。 但叶家再富有,手中也无实权,哪有那么大权利,甚至称不上地头蛇。 叶家接了帖子,却敢将她关在门外,这豪横之姿,若说背后没有靠山,她是万万不信的。 “这……”翟老板面露犹豫,思忖了一会儿,“其实我们也不清楚,近两年叶家的生意越来越好,莫说是商户,就连地方官都会给其几分薄面,自是没人敢惹的,但具体是什么靠山,就不得而知了。” “哟。” 门外倏然响起一声诧异语调。 沈桑宁朝着声源处望去。 来人被她的护卫关在大门外,在门外阴阳道:“里头是进贼了?” 沈桑宁朝疾风点了点头,护卫将商会的大门打开。 商会外,一个穿着褐色华服的中年男子,挺着腰杆,他的身后跟着几个类似管家或掌事的老滑头。 中年男子腰间挂着商会徽章图案的玉佩,面色从容中透着几分轻蔑,走近两步,脸上扬起不从心的笑,“是裴少夫人啊,我这人老了,记性也差,差点就忘了今日裴少夫人要来商会,这不,临时想起就立马赶来了,还怕你等待,眼下看,是我多虑了。” 说话时,意味深长地看了翟老板一眼,后者心虚地低头,一拍脑袋,“啊呀,我家中还有事,先走一步了!” 翟老板朝着叶家主拱了拱手,露出违和讨好的笑,小跑离开。 沈桑宁坐着,丝毫没有起身的意思,“叶老板贵人多忘事,罢了,请坐。” 叶家主本就不从心的笑一僵,原以为会被恭维一下,毕竟这是在他的地盘上。 哪里料到眼前这个小丫头片子,竟这般不讲礼貌,且不说两人年纪悬殊,就凭脚下这块地是他叶家做主,也轮不到一个外地来的女子喧宾夺主! 还请坐? 叶磐咬了咬牙,忍着气坐下,佯装不经意地问道:“诶,其他老板都没来吗?啧啧。” 沈桑宁瞧他拙劣的演技,平静地喝口茶,意有所指道:“都是贵人,自然都忘事。” 叶磐听了她阴阳的话,面色稍涨红,端起的茶盏重新放下,根本喝不下去。 至于沈桑宁,她既知叶磐心思,便不能任由他欺负,不想捐款也没人逼他捐,他却偏要捣乱,还故意将她关在门外给她下马威?见面还想明里暗里继续打压她,真当她是软柿子了! 反正彼此已经心知肚明,她也不必太委婉。 看叶磐的神色,比她气愤多了,她无辜开口,“老板们忙成这样,一年下来利润至少得有个百八十万两吧?那叶老板作为首富,岂不是他们的十倍八倍?难怪就我不忘事,还是我不够努力啊。” 叶磐想插话,多次张嘴没插上话,也只有在她说完后,才能开腔,“这是哪里的话——” 还没将否认的话说完,沈桑宁直接打断,“叶老板不必自谦,既然其他老板们都没来,那我与你谈一谈,这次扬州遭难,您可有想法?” 叶磐说话被打断,暗道对面的人没教养,此刻明知故问道:“裴少夫人是想来筹款的吧?我们商会的老板们一个个都有一腔爱国心,倒是想助人为乐,只是不知今日怎么不来了,不过话说回来,大家都是在外讨生活的,若是有心无力,你可别责怪他们啊。” “叶老板这话说的,我问的是您的想法,”沈桑宁直言,“您爱国心切,即便我不开口,您也是准备好了银子来的吧?” 不知是不是气场不和,叶磐每次听她说话都在心里恼火,面上还得装和善,“真是不巧,前阵子做了大投资,正巧赶上了囊中羞涩的时候,否则我定要带头募捐的。” 沈桑宁理一理袖子,“不妨事的,叶家家大业大,生意遍布各地,即便一时抽不出现银来,捐些衣物粮食棉被都是好的,我先帮您记上,至于救灾,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完成的事,叶老板心善,下个月您资金回笼再捐也一样,您先欠着无妨的。” “你!”叶磐是真的被她的不要脸气到了,不能忍了! “我何时答应了?你这小丫头片子,三两句话就想诓骗我?” 叶磐嗓门一响,身后的几个叶家掌事也同仇敌忾地对着她。 可国公府的护卫也不是吃素的,在沈桑宁身后站成一排,疾风挡在她身前,一副随时会拔刀的模样,“说话客气些,我家主子何时诓骗于你了!” 叶磐看着他们“土匪行径”,怎么也想不到国公府的人这副做派,连脸都不要了?他指着几人,气结,“你,你们,这里是金陵商会,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也没有逼迫捐款的道理!” 沈桑宁眉头一皱,锐利的视线扫向跳脚的叶磐,“您也真是的,一把年纪了还不稳重,方才是您说若非囊中羞涩,铁定是要带头募捐的,我是在替您想解决的办法,您怎么还不知好歹,反污蔑于我?您但凡说句不乐意捐,我们也聊不到一块去。” 第355章 我不和你殊途同归了 叶磐怎么可能会说这句话,更不愿被她牵着鼻子走,眼下气势已经是落于下乘,他还想掰回来,于是话锋一转—— “今日就算是你外祖父在这儿,也不敢这么同我说话,你不经我同意擅自翻墙进商会,我看在微生家的面上,对你一再忍让,可从进门到现在,从始至终,你有无一个晚辈该有的礼貌?真是不知所谓!” 瞧着叶磐理直气壮地端起长辈姿态,沈桑宁觉得好笑。 “晚辈?”她不可思议地重复这两个字,反问时自带上位者的威严,像是质问,“倘若我是沈老板,那的确是叶老板的后辈,可叶老板称我为裴少夫人。” 还不是从一开始就看不上她女子行商的身份,不愿承认,才一口一个裴少夫人。 这里是金陵,又不是京城,他又不是靠裴如衍得知的她! 沈桑宁声音微顿,冷笑一声,笑中没有讽刺,仿佛是单纯觉得有趣,“我既是裴少夫人,便代表了宁国公府,您是哪门子的长辈?将我关在门外,我没怪罪你,你还妄图教育我?” 紫灵一旁嘀咕,“就是,你偷着乐吧!” 叶磐脸上一阵青一阵绿,被驳得说不出话来,但不得不承认,确实是这么个理! 他拧着眉头沉默半晌,就在沈桑宁再度要开口时,叶磐身后的老滑头掌事自发地上前一步,疑似要为他主子出气—— “就算你是裴少夫人,这筹款是男人的事,你不是朝廷命官,凭何代表朝廷筹款?” 另一掌事也附和,“就是,谁知道筹去的银子是不是送去扬州的,谁知道是不是假公济私呢!” 闻言,沈桑宁拳头都紧了,神色凌厉,“我是否假公济私,朝廷查得明白,我也不怕被查,倒是某些一毛不拔假慈善的人,是否与我一样经得起朝廷调查,商税能否缴得明白。” 叶磐眼神一闪,转头朝掌事拍了一掌,“不会说话就闭嘴,裴少夫人人品端正,正直的很。” 两个掌事纷纷噤声,低头不再说话。 “咳咳,”叶磐轻咳两声,避开沈桑宁探究的目光,“方才我所言是真,一时间的确拿不出银子来捐,这地方您可继续用着,我还要去巡街,就不陪您等人了。” 他仿佛生怕沈桑宁再开口说什么“先记下,算欠钱”的言论,扭头带着几个掌柜佯装镇定地走了。 沈桑宁望着他逃跑似的背影,这慌乱的样子,不得不让她怀疑叶家的商税真有问题。 “少夫人,与叶家家主聊成这样,会不会对筹款更不利?”疾风犹豫地问。 沈桑宁摇头,她就没打算与叶磐聊拢,也知道本就聊不拢。 所以刚才…… “我就是纯气他呢,”她口都干了,“此人越是放肆,代表他背后靠山权利越大,我只是想借此判断他背后之人有多厉害,小人向来喜欢狐假虎威,所以摸清他背后靠山,才能方便找到办法应对。” 只是没有想到,会有意外的收获。 偌大的叶家,若是在朝廷有幕后靠山,每年一定要给靠山送很多钱。 甚至比微生家给伯府的都还要多得多,毕竟叶家比微生家有钱,他的靠山显然也比伯府更有用。 而叶家很有可能将部分商税上交给了靠山,靠山再帮他包庇漏税。 此时还有待查证,若是真的,叶家的路便走到头了。 沈桑宁在商会没留多久,知道不会有老板再来了,她忽地想起昨日那名紫衣男子,问起疾风,“今早给越家下的帖子,对方可有答应要来?” 疾风摇头,“属下没见着人,将帖子交给了越府的下人。” 哦,还没答应,那就不算放她鸽子。 至少没被放鸽子,还是有希望的。 沈桑宁出了商会,宽袖突然被人从后头扯了一下,就只是一下。 她皱眉扭头,身后竟是戴着铁面具的云叔。 对方已经退出半臂距离,淡漠开口,“你要筹款?” 她点头。 对方又问,“他们拒绝了?” 她又点头。 但其实不算拒绝,一个个贵人事忙,都是因叶磐的缘故。 她听云叔的语气毫无变化,“我们也算是殊途同归,我帮你。” 沈桑宁伸出食指摇了摇,“我们来时的路一致,想做的事也一致,怎么能算殊途呢,这是同途同归。” 谢欢面具下,唇瓣微翘,倒不是愉悦,只是单纯觉得眼前的小姑娘好笑。 “小姑娘”本人尚不知他想法,在大街上压低声问他,“你要怎么帮我?” 谢欢低头,双眸是无惧无畏的勇,“偷、窃、抢、盗。” 沈桑宁:…… 她眼中燃着的光瞬间灭了,反应一会儿,礼貌地抿抿嘴,“其实,还是挺殊途的。” 看着毫无畏惧的云叔,沈桑宁无奈叹了声,“叔,劫富济贫犯法,您懂些事奥。” 身上还背着马总兵那条人命呢,可得悠着些,万一被抓到,数罪并罚,判个死刑可无法用钱赎人! 谢欢也不知她的腹诽,偏开头,不知想些什么。 “是下帖的沈老板吗?” 一道温柔的女声传来。 沈桑宁扭头望去,是一位穿着鲜艳梳着双环髻的女人。 女人咧嘴一笑,松口气,“奴婢奉家主之命,请沈老板过府一见。” 沈桑宁心有猜测,为验证猜想问道:“你家家主,可是姓越?” “正是,”越家侍女双手覆在身前,“沈老板切莫误会,家主昨日刚回来,有不少家事与琐碎需料理,前半个时辰才看见沈老板的帖子,琐事缠身来不及赶来是其一,其二是家主并未加入金陵商会,与叶家关系甚浅,还望沈老板勿怪。” 侍女说完,一把未出鞘的剑横在沈桑宁身前。 刚才离她半臂的人上前一步,豪横地开口,“不去,让他来。” 第356章 央央怎么成小姑娘了 如此豪横,沈桑宁都惊呆了。 可是,是她想要筹款啊,是她想要收越家的钱哎。 “叔,你别——” 她话未完全说出,前面的云叔便扭过头,怒瞪她一眼,没错,就是怒瞪,隔着面具她也看到了。 被这突然一瞪,她都忘了要说什么。 只听云叔不容置喙开口,“你一个小姑娘,怎么能去一个陌生男人家中,万一他不是好的呢?” 这话还是当着越家侍女的面说的,一点没避讳。 越家侍女的表情当下十分丰富,嘴角微微抽动。 沈桑宁也没好到哪儿去,虽说云叔是担心她,可是说这些话的时候就不能避着些人吗?要是传到越枭耳朵里,他还能捐款吗? 她又一次叹息,“叔,我不是小姑娘了,何况我带这么多人呢。” 越家侍女点点头,“是,沈老板的护卫可以进府,我们越家的待客之道,这位……额,护卫大哥不用担心。” “护卫大哥”谢欢的剑被沈桑宁的食指压下,他不言语,扭头就走了。 未时将过,马上就是申时了。 沈桑宁带着护卫们,跟着侍女去了越家。 越家所处的地段并不繁华,可以说很冷清,宅子陈旧,比微生家要逊色不少,即便越枭这些年赚了钱,也不曾修葺扩张。 按照疾风所查出的说法,这越家平时只住个小少爷和镖局的人。 越家与四季镖局是在一块的,一行人踏进府门,宽广的两侧站着二十几个壮汉,有的在打拳,有的在举缸。 好在都没脱衣裳,也都不因有人进来就投以目光,就仿佛看不见人一般。 越家侍女目不斜视,“贵客请随我来。” 国公府跟来的护卫列成两排,护在沈桑宁左右。 站在最后一个的护卫总觉得背后凉凉,扭头一看,发现自己不是最后一个,刚才闹别扭的面具大哥又回来了,一声不响地跟在最后。 越家庭院中,有一座幽静的凉亭,侍女将沈桑宁带到,亭中已备下瓜果糕点。 侍女说家主马上赶来,然而她甫一落坐,就听得踏近的脚步声,不远处,小厮与丫鬟朝着走来的越枭行礼。 他大手一挥,迈着平稳的大步子。 十七岁接管越家,而今还只有二十一岁。 沈桑宁可算是见着了前世这位久病不愈的越氏家主的脸了,此人五官并不深邃,样貌俊朗,眉宇间透露着商人的睿智与沉稳。 他远远走来,嘴角挂着一抹自信又不过分的笑,举手投足间游刃有余,很有一族之长的风范,一袭深青色的锦袍将他衬得如一棵青松大树,身量修长。 昨日是紫,今日是青,瞧着就像很开朗的样子。 “沈老板,”越枭步入凉亭,“我来晚了,实在是诸事繁忙。” 沈桑宁从座位起身,“越家主贵人事忙,我理解。” 这次,倒没有阴阳怪气。 越枭扬了扬手,示意她坐下,又见桌上糕点纹丝未动,笑着抱歉道:“沈老板请坐,府中招待不周,我常年在外,家中的糕点师傅竟无半点精进,你爱吃什么,我着人去外头买。” 他客气礼貌,与叶磐那些人相比,越枭简直异类,一见面就令沈桑宁心中好感大生,要不活该今后越家能越做越大呢! 她摇头,正想说不必,隔着一张石桌,越枭于对面坐下,清风拂过,麝香的气味扑鼻而来,她下意识地拧拧眉,顾不上说话,抬手虚掩在鼻前。 “怎么了?”越枭一愣,眼中闪过多道怀疑,他是很臭吗? 紫灵在一旁代替开口,“越家主可是携带了麝香,我家主子有孕在身,闻不得这个气味。” 越枭一听,恍然大悟,利落地将腰间香包朝着侍女捧着的托盘一扔,而后抬手,从另一个侍女手中取过热毛巾擦手,“抱歉,我不知道,自从做了香料生意,每日都会选香包携带,成了习惯。” 麝香味在室外很快散去,并未让沈桑宁不适。 此行来越家,她有两个目的,在与越枭交谈不久后,还是越枭率先提及这第一桩事—— “沈老板要为扬州筹款,本地这帮老东西,我是有些了解的,他们唯叶家马首是瞻,钻到钱眼里进去了,让他们出钱就像给鸡拔毛,无异于要他们的命。” 越枭的笑透着无奈,像是以前也在叶磐那吃过亏似的,不过很快他又释然了,“沈老板做的是利国利民的大事,不用你说,我也是打算捐的。” “来人——” 他偏头高声一喊,捧着木盒的两名侍女一前一后地走入凉亭。 侍女站定身侧,面对着沈桑宁打开了木盒,从头到尾利索得由不得她插一句话。 钱,就这么干脆地捧上来了。 “这里是十万两银票。” 越枭语气随意,丝毫没有心疼,也不提任何例如前缀词的要求。 不过,他似乎也不知道能这样操作。 为了公平,也为了报答他捐款的直接,就冲这份诚挚,沈桑宁也不能瞒着他,将可以提的要求如实告知。 岂料他漫不经心一笑,靠在石椅上,“这种虚名有何用,百姓遭难连饭都吃不饱,还能来买我的香料杂货不成,这些我都不用,不过——” 他顿了顿,摩挲着手里的砗磲佛珠,“若是他们需要我的香料,我倒能捐些。” 显然,他们不会要香料。 沈桑宁借机问道:“香料是不用,可以出些镖车和人手吗?” 这便是她的第二个目的。 本想付钱谈生意的,既然越枭这么想出力,她不用出钱是最好了。 越枭笑容一僵,诧异于她的直接,但他并未拒绝,“要多少?” 他抚摸佛珠的动作停下,身子缓缓坐正,“四季镖局在多地都有分局,若人手不够,我从外地调派。” 越枭连一句推脱的话都没有,真的是个好人呐!沈桑宁听得眼睛都亮了,“应该是够了,我也有不少护卫。” 她端起茶盏,“我以水代酒,越家主心地善良,往后生意定会越做越大。” 越枭唇角笑意更真几分,“迂腐虚伪之人终将下台,往后,就是我们年轻人的天下了。” 说着,捏起一块绿豆糕,与她的茶盏碰了碰。 沈桑宁离开时,仿佛踩在云端上,怎么也没想到,越枭为人会这般爽快。 越家领路的侍女将一行人送出去,即将踏出门时,她又听见了昨日在微生家门外的歌谣。 第357章 这次总该是夫人的信了 几个孩子在越家门外,欢快地高唱着—— “小乞儿飞飞小乞儿亏,七十两花完生不轨。鸠占鹊巢满肚子鬼,飞黄腾达吐坏水。抢掠家财黑心不悔,迟早要被烧成灰。” 循环往复一直唱。 这歌谣仿佛有什么深意,侍女脸色一变,疾步走到门外,双手挥舞驱赶,“走走走,谁教你们乱唱的,小心报官将你们抓起来,牢底坐穿!” 小孩子一听要报官,小脸有了恐惧之色,面面相觑,而后朝着某个方向跑去。 没跑两步,在不远处看戏般的少年面前停住步伐,纷纷伸手,手心朝上。 这一看,就是讨钱的举动。 少年看着约莫十岁年纪,眼神挑衅地朝着侍女扫了眼,“吓他们做什么,他们又没说错,难道某人没有鸠占鹊巢,没有满肚子坏水吗?” 他丝毫不在意还有外人在场,从兜里取出碎银子,分发在小孩子们的手上,诱哄道:“去别处唱去。” 小孩子们收紧银子,噔噔噔跑走了。 侍女被气得脸色铁青,却又因身份不能开口教训少年,歉疚地对沈桑宁道:“贵客见笑了,小少爷顽皮,爱开玩笑。” 沈桑宁朝“小少爷”望去,心知这位小少爷就是越家前任家主的亲儿子越奕,他似乎很讨厌越枭,再联想到歌谣中的词,可见他厌恶之深,不惜花钱编排。 越奕昂着头,雄赳赳气昂昂踏着外八的步子走近,个子矮也不妨碍眼神轻蔑,上下打量眼前这位从前没见过的女子,“我劝你别和那个坏种有牵扯,他花心得很,外头不知道多少女人。” 他还想继续说,被侍女打断,“小少爷,您别成日里编排家主,家主够辛苦的了,您今日怎么又不去学堂?” “要你管?”越奕冷哼一声,再次朝沈桑宁望去。 俨然就是一个熊孩子。 沈桑宁不喜欢熊孩子,不欲多言,简单地辩白一句,“我是来谈公事的。” 越奕知道自己误会,皱了皱眉,“哦,就算是做生意,换做我,也不会想和他做生意,这人不讲诚信,是个奸商。” 沈桑宁听闻,笑了,她扭头看看越家的庭院,眼神从紫灵手中放钱的木箱上掠过。 越枭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只有一面之交,没资格评说,但至少不像歌谣里那样不堪,否则以他家主的身份,如何能容忍一个孩子胡闹编排。 她欲走,越奕见她表情淡然,丝毫不为所动,心一急拦在她面前,“我才是未来的家主,越枭只是个——” 话还没说完,突然凌空而起,越奕吓得大喊,越家的镖师赶出来,面面相觑决定假装没看见。 忽然从后头闪出来的云叔,扛着越奕飞走了。 但没飞远。 沈桑宁一惊,走下台阶,目光追随望去,只见云叔扛着他上了房顶,将人放在上头后,不顾越奕的咒骂,自己飞下来了。 谢欢落在她身侧,扭头对上她不平静的眼神,他云淡风轻地拍拍手,“欠收拾,反正钱已经给了。” 这话,又没避着侍女。 侍女面上维持着微笑,“贵客,是小少爷不懂事,不妨事,请——” 沈桑宁一行离开后,越奕还在房梁上叫喊,慢慢地转为哭喊。 下头几个镖师张着手,“少爷你跳下来吧,咱们指定接着你。” 越奕哭的声更大了。 后院,越枭多吃了几块绿豆糕,翘着二郎腿,脸上仍旧挂着笑,不过这笑不再如之前的真诚,反而透着阵阵凉意,让旁边的侍女不敢直视。 他吃完绿豆糕擦了擦手,冷声问,“沈老板有孕在身,为何没有调查清楚,今早还给我准备麝香香袋,倘若有个万一,你我担待得起吗?” 侍女一听,嘭咚跪下。 越管家亦是汗流浃背,“家主,是老奴没打听清楚,绝不再有下次。” 越枭提起砗磲佛珠,晃动两下,嘴角笑意不改,眼眸透着怪异,又似执着,“今日起,本地的镖局停止一切运输,专替扬州运输货物。” 越管家抬头,“家主,这得损失多少啊,那十万两还有个定量,镖局损失的钱,可无法评估出价值记录进捐募的数额中,也博不来好听的名声。” 这不就是做好事不留名,损失归自己嘛! “名声?”越枭收敛了脸上的笑,声音压低,似迷惘,“我何时有过名声。” 管家心中暗叹,不敢言语。 越枭却在转瞬间抽离出惆怅的情绪,朝着管家招招手。 管家上前,越枭语调平静且无情,“给京中的供奉准备好了没有?” 管家点头,犹豫道:“京城传来的意思,是想让您加派人手,每月至少多运输两趟。” “真是贪心呐,”越枭嗤笑,捏碎绿豆糕,“京城至北地,北地到高丽,路途何其遥远,他们稳坐高台却想要无尽财富,我到哪儿去寻这么多人来替他做事?” 管家愁着脸,听着家主发牢骚。 可是有什么用,不爽归不爽,上头的命令还不是要听,得罪不起啊。 在京城权贵眼中,他们小小的越家,不过是蝼蚁般的存在。 另一边,沈桑宁将阿舟筹来的钱用于采买粮食和日常基础所需,再让越家的镖师们送去扬州。 顺便给阿衍写一封平安信,与物资一同发往扬州。 省得阿衍瞧见运粮车大吃一惊。 扬州距离金陵一日之距,夜风习习,裴如衍尚不知有东西朝他靠近,正躺在榻上难眠。 许是念家,还认床。 半夜从被窝里起身,去书桌前挑灯写信。 写到一半,听外头响起陈书小心翼翼的声音,“世子,您没睡啊,正好,京城来了家书。” 这才过去多久啊,家书已经是第二封了。 裴如衍将房门打开,冷风扑面,但家书是暖和的,握在手里轻飘飘的。 这次,总该是夫人写的信了吧。 第358章 云叔,那位可是谢霖世子! 撕开信封。 字迹还是他爹的。 …… 在家时也不见那么多话。 裴如衍心中的急切稍稍淡去,认真地看起信来,信中所写是夫人离京、在通州遇险之事。 夫人去金陵了。 难怪不给他写信,她还是来了,拦都拦不住,劝也劝不听。 光是看第一页,裴如衍的眉头就深深拧起,捏着信纸的指头嵌入留白,唇瓣慢慢失了血色,多处细节都透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在旁的陈书瞧着,也跟着紧张起来,还以为发生什么大事了。 裴如衍在第一页停留良久,才翻到第二页,定睛一看,往后都是他爹述说如何在御书房“舌战群儒”,他一目十行快速浏览一遍,将信塞回信封。 见他面色凝重,陈书忍不住问,“世子,是京城发生什么事了吗?” 裴如衍一把将信拍到陈书怀里,转身回房准备换衣,走到衣柜前蓦然停下,又去书桌前看看写了一半的信,什么都没干,再度朝衣柜走去。 在房中来回踱步,显得很忙,实则什么都还没干。 他快速套上外衣,朝着门外走去,出了自己个院落,径直进了隔壁院,陈书还虎虎地跟在后头,边看信边跟上,嘴里嘀咕着,“少夫人去金陵了?” 正犯疑惑,走在前头的世子已经畅通无阻地进了隔壁谢霖的院子。 谢霖亦借住府衙,小院内值守的是他自己从金陵王府带来的侍卫,侍卫看见裴如衍踏步进来,一下子也不知该不该拦。 若是白日,那是不用拦的,毕竟都是有急事才会来找,谢霖跟底下人都吩咐过的。 但现在,大半夜啊。 这一犹豫,就没拦住,裴如衍已经走到谢霖门外,右手抬起,敲了敲门,“阿霖,睡了吗。” 这话问的,身后的侍卫和陈书面面相觑。 也不看现在多晚了,里头都熄灯了。 “谁啊。”房中响起谢霖带着迷糊慵懒的睡音,而后传来一阵窸窣声,疑似从榻上爬起。 随即,房门从内打开。 谢霖双眼迷迷瞪瞪,仅身穿亵衣裤,约莫是觉得外头冷,双手环抱摩擦着上臂,“出什么事了?” 裴如衍面色不改,“你没睡正好,我有事与你说。” 谢霖做了个请进的手势,裴如衍却未涉足房内,直言道:“我得抽一日去趟金陵。” 谢霖不解,“为何?” 裴如衍正想解释,院内又“闯”进了人。 是知府手下的官差,官差跑进院内,一边呼喊着,“谢世子,裴大人,金陵捎物资来了!裴大人,好像是您夫人捎——”话音没落,裴如衍已经带着陈书朝外去了。 “来,来的。”官差只觉得面上拂过一阵风,继续将话说完。 谢霖总算知道为何半夜被吵醒了,无奈地闭闭眼,可起都起来了,总不能视而不见,“表兄,等等我,我穿件衣裳!” 他高声喊道,也不知对方有没有等他,进屋快速套了件衣裳,跟了上去。 运送货物的车已经在府衙门外等着了,足足十几辆车,车上还有“四季镖局”的印记,一行二十几名镖师还有国公府的护卫。 前两辆是米粮,后头是棉被以及其他日常所需。 虽不多,也可解燃眉之急。 还有一些肉食。 好在天气凉,存放在箱中的冰块没有融化,且运送得快,肉还是新鲜的。 “验收一下吧,验收完,我们就回了。”镖师精神得很,丝毫不困,朝着从府衙内出来的大人们道。 裴如衍一眼扫过长长的押镖队伍,夫人倒是没有来,他松口气的同时,心中也有几分怅然。 他忽地想到什么,派陈书留在这验收,自己则快步跑回府衙中。 谢霖刚出到府衙外,就瞧见表兄急匆匆地又跑了,远远的,听到表兄传来一句话—— “帮我留住他们!” 谢霖挠挠头,感觉自己没睡醒,幻听似的,又看看外头一行人,实在不知为何要留住他们。 陈书一一核对着镖师给的物资单,虽说世子夫人送来的肯定没有问题,但还是要走一走流程。 镖师们也不急,就等着。 到第六辆车的时候,陈书抬头吓一跳,大晚上的,怎么有一个戴着恐怖面具的,真吓人。 陈书后退一步,拍拍自己的胸膛,忍不住吐槽,“大哥,你……算了。”也不忍心说人家什么,扭头去看第七辆车。 谢欢扭开头,一语不发地坐在车上。 这边,陈书验完了货,谢欢朝前车挥挥手,镖师们准备离开。 “等等,”谢霖莫名其妙地上前,“几位稍等片刻。” 镖师们无所谓,走南闯北遇到各种客人很多,这要求并不过分,“好。” 谢欢却是困了,“凭什么。” 凭什么给人平白增添麻烦?就看不惯这样的。 谢霖听闻面露诧异,没想到还能有刺头。 镖师们知道谢欢是那位夫人手下的护卫,那自然是国公府的人,也不管他们会不会发生冲突,只沉默着。 国公府的护卫不这样想,轻咳一声,低声“提点”,“云大哥,这位是金陵王府的谢霖世子,是我们世子的表弟,您可别犯轴啊。” 面具下,谢欢轻挑眉,没想到堂兄的儿子这么大了。 想当年,侄子满月的时候,他还抱过嘞,结果这死小子直接尿了他一手。 “那又怎样。”谢欢轻哼,声音倒是轻了些。 谢霖只是看他一眼,脸上带着笑,眸光却是凌厉,没有走近,只对自己的侍卫吩咐一句。 侍卫便踏步上前,“还请诸位稍待,此行辛苦诸位了。” 而后,开始分发打赏的碎银子。 明明谢欢在第六辆车上,偏偏,最后一个发给他。 谢欢捏着一颗碎银子,偏开头,心里骂一句臭小子,还是将碎银塞进了腰包里。 没过多久,裴如衍带着信出来了,手腕上还沾染上几滴墨渍,自己都未曾察觉。 他走到一名眼熟的国公府护卫面前,准备将信交给对方,眼神却瞥见一旁戴着面具的男子。 男子大概是这队伍中最不羁的人物,即便隔着面具,裴如衍都能感受到来自对方的—— 无视。 可对方腰上的钱袋子,让裴如衍的视线停滞。 谢欢感受到他虎视眈眈的目光,下意识地捂住钱袋子,偏过身去。 裴如衍反应一会儿,忽地轻笑,“是云叔吗?” 谢欢皱眉,怎么一个个的,都能认出他来,他还不曾说话呢。 裴如衍将交给护卫的信收回,踏步至谢欢面前,礼貌客气地道:“可否请您将此信转交给我夫人?” 上回,从央央口中得知,眼前之人是岳母的心上人,因此,他的语气比往常要多一分尊重。 这份尊重,倒是让后头的谢霖惊讶了,暗自揣测这面具男子是何来历,还能让表兄如此敬重。 反观谢欢,一点都没有惊讶,身子更偏过去一些,“这么多人,这信何必给我。” 第359章 裴彻啃馕,京城来信 裴如衍从容道:“您既是夫人的长辈,理应给您,晚辈另外也有事相托,夫人在金陵,还请您保护她的人身安全。” 说着,他将自己外衣上的钱袋子卸下,与信一并递交。 谢欢见他真诚,这才勉强收下,“嗯。” 然而,裴如衍这一番托付,在国公府的护卫听来,就有些刺耳了,仿佛是嫌弃他们五十个护卫保护不了少夫人似的。 谢欢将信塞进怀里,又从怀中拿出一封信来,交给裴如衍,“她给你的。” 裴如衍接过,捂紧信封,“多谢。” 谢欢没再跟他客套,货物验收完,镖师们一起将东西搬运进府,随后连夜出城,不带歇脚的。 直到一行人离开,谢霖才忍不住问,“表兄,那谁啊?” “夫人的一个长辈。”裴如衍道。 谢霖扯扯嘴角,“难怪,跟刺头似的,一看就知道,你跟嫂嫂很惯着他。” 裴如衍惆怅一叹,“算不上,但……他是个凄苦的人。” 谢霖没看出来,“他哪里凄苦?” 裴如衍看向谢霖,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酸楚,似与之共情,“壮志难酬,爱而不得,孤苦漂泊,哪一点不算凄苦呢?” 谢霖愣住,实在没想到那看似潇洒不羁之人竟这样惨,或许潇洒只是保护色? 他张张嘴,终是没说出什么话来。 裴如衍没有要跟谢霖再多言的意思,催促他回去睡觉,自己则回房看信了。 这让谢霖很生气,这算起来,表兄都收几封家书了,怎的他一封没有?哎! 信中所写,是央央从家到金陵发生的一些事,一是保平安,二是问他是否平安。 最后还有一句,“你不要生气哦,我很好。” 他目光落在这句嘱咐上,好像他是什么很会生气的人一样,真是又好笑又好气。 裴如衍低笑一声,摇摇头,将信折好,原路放回信封里,放到书桌的抽屉里收着。 桌上还躺着几张染了墨渍的白纸,方才赶着给央央写信,实在心急了些,不仅将墨渍滴在了桌上,有些内容还漏写了。 不过,因今夜突如其来的物资,也让他暂时打消了去金陵的想法。 至少央央现在很安全,他冷静了些,这几日还是先把手头上的事处理好。 * 京城。 李成伤得很重,谢玄十分好心往牢里送了些好药,养了这几日,至少是勉强能走路了。 既然是罪犯,也没有彻底养好伤才能上路的说法。 大清早的,一批流放的犯人就准备从京城出发,其中也有李成,他双手拷着,脚上拴着铁链,整个人因伤佝偻着,走路亦是一瘸一拐。 李丞相嫌丢人,不可能来送,但派管家来了,还送来一句话—— “四公子,相爷让您今后保重身体,小心行事,做任何事前,先想想六公子和马姨娘。” 冷血,无情。 李成一直知道父亲是这样的人,可他无力反抗,脸色灰败,闻言苦笑一声,“知道了。” 明明心里不想让姨娘和弟弟来相送,可是转头看着别的犯人有亲人相送,自己回身,却是一片虚无,心中仍然会失望。 此生,怕是再难见亲人一面了,今日也未曾见到最后一面。 看着管家要离开,李成出声,“等等,看在往日相处的情分上,劳烦您帮我为姨娘和弟弟带句话。” 管家叹一声,心软点头,听李成道—— “让他们好好生活,阿弟受我连累,五年不能科举,但他年纪尚轻,又天生聪慧,切勿放弃自己,将来必能出人头地,也不必想着我,阿弟涉世不深,为人处世太过良善,但有时候还是要自私些才能好过,如父亲那般没什么不好,若有一日……” 他顿了顿,声音放轻,“倘若有一日大厦将倾,阿弟必要及时抽身,不可存有扶大厦之心,阿弟,要岁岁平安,哥哥才能放心。” 押送流放犯人的官差已经在催促。 管家记下了这段话,虽有些大逆不道,但也不是全无道理,堂堂丞相之子成了流放犯,李氏全族五年不得科举……管家不由心中唏嘘。 踏上流放之路的李成,没了往昔的属于世家子弟的光环,他一步步踏上前往北地的路。 走得慢了,还要遭官差打骂。 这也说明了,李家是真的没替他打点,巴不得与他撇清干系。 李成只能在官差背过身体去时,狠狠瞪一眼。 但他有今日,能怨得了谁,怨父亲吗?还是怨马年? 反倒是阿弟无辜受累不能科举,是该怨他的,是他的一时贪念……他后悔至极。 此时的北地,风中带刺似的,刮得裴彻睁不开眼。 站在草原与城镇郊区的边际线上,与同军营的兄弟值守站岗。 裴彻手里还拿着一个比脸大的馕,啃着,眼里是无欲无求的平静,耳边是几个兄弟在聊天。 “今儿又一批家书到了,裴彻,你不去看看吗?” 裴彻专心啃着饼,后知后觉听见,“等会去吧。” 但不知为何,同营的兄弟看他的眼神,似有些怪异,一副想说什么不敢说的样子。 对方也是京城官宦子弟,只是没有国公府这般显赫门第,理应是有家书的。 这眼神让裴彻捉摸不透,“你咋?说话。” 对方眼神飘忽不定,挠挠头,有点尴尬,“我家中寄信来了,还给我讲了些京城趣事,你当真想听吗?” 第360章 裴彻开心疯了 裴彻看着伙伴,啃馕的动作停下,“嗦啊。” 这位来自京城的伙伴非但没有直言,反而是用一种极为同情且隐晦的眼神注视他,搞得他摸不着头脑。 “到底说不说。”他有些不耐烦。 伙伴抿抿嘴,想了想措辞,仿佛怕伤了他的心,提前先安慰他,“我说了,你可别想不开啊,我跟你说,这世上好女子多得是,妻可以再娶,博得军功才是自己的。” 裴彻听这莫名其妙的话,觉得手里的馕都没了滋味,淡淡道:“不想再娶了,现在这样挺好。” “啊?”伙伴没想到裴彻是这么专情的一个人,“兄弟啊,凡事要想开些。” 裴彻拧眉,“你究竟想说什么?” 对上伙伴连连叹息,他古怪地联想一番,猜疑道:“我家出事了?还是我家中那位夫人自请下堂了?” 若是沈妙仪真的这么识相,自请下堂,那可太好了! 伙伴摇摇头,顾念着裴彻的脸面,刻意放轻嗓音,“不是自请下堂,是红杏出墙了。” 说到红杏出墙,还专注地盯着裴彻的表情,生怕他一时不能接受,做出出个举动。 然而,伙伴揣测的“失魂落魄”并未体现在裴彻的脸上。 裴彻惊疑地反应一阵,嘴里重复一句红杏出墙,惹得身边几个值守的士兵也都听见了,纷纷投以同情目光。 看,即便是出身显赫的世族子弟,也避免不了成为绿头乌龟。 裴彻手里的馕是彻底吃不下去,彻底无视伙伴担忧的目光,他站在岗位上蠢蠢欲动,心里在想,沈妙仪红杏出墙了,那一定被休了! “对了,那你可知,那奸夫是谁?”裴彻问,刚问出口,就一拍脑门。 自己是问了个蠢问题。 奸夫还能是谁,必然是那个姓周的家伙,之前不认,最后还是被抓到了! 裴彻从不可置信的情绪中脱离,取而代之的是惊喜,他的嘴角差点压不住,但他很快又想到另一个问题—— “可她肚子里的孩子呢?” 不是还怀着他的孩子吗? 提到孩子,伙伴更同情他了,“好像不是你的孩子,哎,你也别想太多,孩子以后肯定会有的。” “太好了!”裴彻激动地,差点把手里剩下的馕捏碎。 “裴彻你疯了?”伙伴很担忧他,“我知道你很伤心,但——” 话音未落,换岗的士兵结队来了。 “别说,”裴彻远远瞧见换岗的人,哪还站得住,将馕拍到伙伴怀里,“今晚请你,不,我请大家吃烤全羊!” 他一边喊,一边朝着远方跑去,迫不及待想看家书了。 收到的不仅有家书,还有一个鼓鼓的包袱,里面放了新鞋和保暖的衣物。 家书中,写明了沈妙仪与周韬游街之事,剩下的便是家人的思念,以及兄嫂远走他乡。 裴彻起初是笑,看着看着,便红了眼眶。 他拥有的太多了,家族显赫,父兄还在,母亲与姨娘对他都很关怀。 想到临行时兄长的叮嘱,他再次下定决心,将信纸塞进怀里,准备去买牛羊,晚上请大伙吃顿好的。 走到半路,忽听有人喊了一嗓子—— “北蛮子来抢羊了!” 境外蛮夷,屡屡试探,时不时来打秋风溜一圈,骚扰边境百姓,可恶得很! 听闻,裴彻眉头一皱,将包袱随手一放,抄起家伙上马狂奔而去,硬是冲到了队伍的最前头,粗声高喊—— “干他们!” 就跟打了鸡血似的。 他要保卫家国,他要早日挣得军功给父兄争光。 后头伙伴惊呆了,都有些追不上他,以为他是因受刺激需要发泄,抬手将一柄银枪抛过去,“接着!” 银枪冲破长空,裴彻跃起接住,眼神坚毅,朝远处结队的贪婪的蛮人冲去。 此刻的他,与方才啃馕时平静的他完全不同,仿佛是释放了深处的自己,所过之处,无不血花飞溅,哀嚎声四起。 蛮夷纷纷倒下,无人能挡其锋芒。 他的手上抓着一根辫子,那是一个蛮人的头颅。 又一股热液喷洒在裴彻饱经风霜的脸上,他睁开眼,眼中是充斥野性的勇敢与杀意。 这才是他。 他终于,找回了前世的自己。 蛮夷们死的死,逃的逃,带不走今日掠夺来的食物。 大晋的兵士厮杀完,不由自主地看着格外不同的裴彻,纷纷围了过去—— “今天不错啊,看来今晚真的能吃上大羊了!” 裴彻勾起带着血渍的嘴角,看向四散的羊群,有几只已经奄奄一息,是被逃亡的蛮夷刺中后扔下马的。 来寻羊的人哭着抱起羊,被羊群所包围,羊群发出咩咩的叫声,如哀鸣如安抚。 裴彻将人头挂在马上,擦了擦手,掏出原本就打算买羊的钱,蹲在哭泣的养羊人前,将银子递到对方手里。 最终,他领走了三只濒死的羊。 * 距离送物资到扬州,已经过去了三天,送粮食的镖师和护卫们都回来了,偏偏云叔没回来。 护卫说了,世子将信给了云叔,拜托他带回来的。 可是云叔半道不知跑哪儿去了。 沈桑宁好脾气地等了两天,也没把云叔等回来。 她都有些生气了,没有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嘛!云叔拿着阿衍的信不知跑哪儿去了,找也找不到人,万一阿衍的信里有什么重要的事呢? 哎! “表小姐。”丫鬟站在门外,轻轻唤了声。 沈桑宁往前去,倒是认识,还是外祖母身边那个,上回带妇科圣手罗大夫来的,也是她。 这次还是差不多的事儿。 “表小姐,老夫人将罗大夫请来了,帮您看看胎象。” 闻言,沈桑宁哪会拒绝,低头瞧瞧小腹,收整一番便去了前院。 前院,罗大夫正与外祖母闲聊,舅母樊氏也在一旁搭话。 沈桑宁一进去,樊氏便迎了上来,十分自然地搭上她的手腕,扶着她坐下,“宁宁可算来了,这次让罗大夫给你瞧瞧,保管你这一胎顺顺利利、稳稳当当的。” 罗大夫微微颔首,搭上脉,询问几句有的没的,比如,“近来心情如何?” “还行。” “胃口如何?” “也还行。” 罗大夫慢慢收回手,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还未开口,沈桑宁倒沉不住气了,“罗大夫,我并未觉得哪里不适,应该是没有问题的吧?” 罗大夫点头,“如今看来还是很稳的,还是切记,莫要操劳太过,虽说你身子骨好,但是孕期也要注意些。” 得到想要的答案,沈桑宁放心多了。 外祖母轻咳一声,便催促沈桑宁离开,只说要与罗大夫谈些要事。 前脚刚把完脉,后脚能有何要事? 沈桑宁离去时,怀疑外祖母与罗大夫是要谈关于她的事,她伸手摸摸小腹,难道是跟孩子有关? 想着,她有些出神。 朝前走着,突然一张纸样的物件拍在她额头上。 她抬头,只见云叔攥着一封信,站在一侧,长臂伸着,将信封朝她头上拂。 第361章 少夫人这胎是女儿 “叔,你可终于回来了!” 沈桑宁只看他一眼,便满心满眼都是信。 她伸手去拆,拆一半,发觉旁边来自云叔目不转睛的视线,于是拆信的手顿住。 “叔,你快去休息吧。” 谢欢看着她狡黠的目光,在面具下皱眉,不动如山。 沈桑宁不管他了,招来疾风,让疾风去听听外祖母与罗大夫说了什么。 疾风前脚刚去,谢欢心思一动,朝沈桑宁点头,“我去休息。” 语罢,他就消失在她面前。 沈桑宁揣着信,快快回了陶园。 那厢。 前院的屋顶上,疾风刚扒开砖瓦,就听身后有风吹过,扭头,差点吓一跳。 怎么还多了一人? 无法,少夫人向来宠着这个老大哥,疾风也来不及管他。 此时,屋内苍老的女声传了上来—— “方才宁宁在,我不好问,如今她不在,你与我说说,她这一胎,是男胎还是女胎?” 房顶上的人,闻之都屏声静息。 房下,是一阵沉默。 罗大夫并未答复,而是慢悠悠地喝了一盅茶,随即开口,“我先去如厕。” “去什么去,”外祖母一拐杖敲在地上,“我还不知道你,你就是不想说,我难道还能害宁宁不成!” 罗大夫轻叹一声,透着惆怅与感慨,“是男胎如何,是女胎又如何,都是生命,你又何苦要提前知晓。” 外祖母静默片刻,老脸上覆上忧虑之色,“这么说,是女孩了?” “你别猜,我不说。”罗大夫摇摇头。 一旁的樊氏都紧张了,“哎呀,罗大夫,我知道您因为小姑的事,觉得愧对宁宁,可是我们都是宁宁的娘家人,哪有不为她好的,只是想提前知晓,毕竟若是男胎,那就是国公府的嫡长孙,若是女孩,也是金尊玉贵的千金小姐,怎么也不可能落她的胎啊!” 说到落胎,罗大夫与外祖母齐齐一声叹息。 罗大夫偏开头,复杂道:“当年之事,要不是你们——哎!多说无益,总之她这胎很康健,无需担心。” 罗大夫离开后,留下一对婆媳在房中面面相觑。 房顶上的疾风听得一头雾水,所以少夫人肚子里究竟是男是女?怎么听罗大夫的意思,像是女孩? 疾风云里雾里,也没管后头的老大哥,跃下房梁奔向陶园。 谢欢还坐在房顶上,隔着一片瓦砾的空隙,看着房梁下丑陋的婆媳。 有时候,真的很想让微生家的人,去给颜颜陪葬。 可,这些人,又偏偏是她在乎的家人。 初次见面时,她向佛祖许的愿望,仿佛还在他耳边徘徊,他总是不希望她的愿望落空。 然而,微生家的人从不曾改变,如今颜颜的女儿有了身孕,他们想的,依然是男胎还是女胎。 男胎如何,女胎又如何,连大夫都知道,提前知晓也毫无意义。 微生家从来是利益至上,再次清醒地意识到这一点,谢欢讽刺地勾起唇瓣。 偏偏,这样的家族生出了颜颜,而颜颜的女儿,和她一样善良,跟沈益丝毫不同。 倘若,他们有一日要伤害颜颜的女儿,谢欢想,自己一定不会袖手旁观。 因为那是颜颜仅存于世的血脉,亦是她来人间走一遭的证明。 “母亲,若真是女胎怎么办?”樊氏急得团团转。 “女孩也得留着!”外祖母的拐杖敲着地,阵阵回响。 而后,她沙哑的声音中带着懊悔和哀伤,“当初给阿颜落了胎,导致她的身子骨落下病根,若非如此,她怎会年纪轻轻就离我而去。” 樊氏宽慰道:“母亲,当年是无奈之举,小姑她未婚先孕,这是世道不容她,要怪也该怪那个男人,怎能怪您呢!” “所以宁宁决不能步阿颜的后尘,我本想着,此胎若能一举得男,今后她生不生只需凭自己心意,可要是女孩,她还得拼命啊!” 年迈的声音穿透房梁,谢欢惊愕得如同被石化般。 颜颜怀过胎? 颜颜怀过他的孩子? 他……竟完全不知。 是何时的事情,是他被扔去乱葬岗以后吗? 他们的孩子,死在了他“死”之后。 颜颜早亡,也并非单纯是因郁郁寡欢,还有落胎落下的病根? 一双眼,不知不觉地红了。 面具贴着脸,泪珠无法完整地流下,湿濡的泪从下巴溢出。 谢欢无法想象,在他失忆后,在他痴傻之时,颜颜究竟吃了多少苦头。 微生家,欠了他两条人命。 他的妻子,他的孩子,他的孩子亦是不知男女,不知是央,或是央央。 谢欢永远都不会知道了,他想。 最终离开房上时,也没有盖上那片瓦砾。 如今阳光明媚,房下之人感受不到上头缺了片瓦,或许,等到下雨的时候,才能知晓失去了什么。 沈桑宁还在房中看信,看着信时,大约能猜想出写信之人的神情。 往常从容不迫的人,信纸上竟然还留有墨渍,当真是不该。 信中再三嘱咐她,莫要操劳,有任何事及时写信给他。 倒是没有怪她来了金陵,也对,来都来了,现在怪也无用。 最后,还学她,在末尾处画了个笑脸。 看给他急的,笑都画出圆圈了。 刚看完,疾风便来敲门,将听来的内容全部诉说,“听罗大夫的意思,应该是个千金,世子要有女儿了!” 女儿?沈桑宁垂眸,这与前世的轨迹不再相同。 但,如今的她,与初重生时一心想生下继承人的她,心态也不同了。 女儿也好,这是她与阿衍的女儿。 第362章 云叔,我不可能是你女儿 疾风又补充一句,“但罗大夫也没有肯定答复……” 沈桑宁没有疾风的纠结,回头遇上罗大夫,她再问一嘴就是了,无论男孩女孩,她都好将消息传给阿衍,阿衍必然高兴。 不过当下,还是筹款更重要些,叶家暗地阻拦商户捐款,她得先解决叶家才是。 而叶家背后的靠山,能让叶家丝毫不惧国公府的威名,显然这靠山不小,也是京城里的。 所以,即便能从地方调叶家的缴税账目,用处也不大,明面上的账不会有错,而私下给靠山送的金山银山,叶家一定会留一手,以防过河拆桥。 想要找叶家私藏的账册,不是易事。 她正要将此事交代给疾风,此时,庭院里响起“嘭”的一声,是云叔落地,就跟从天上砸下来似的。 平时轻得跟鬼一样,今日是怎的了? “云叔?” 她试探地唤了一声。 只见云叔站在大树下,背对着她,一动不动。 沈桑宁不明所以,扬手屏退疾风,朝云叔踏近几步,隐约听得轻微的吸鼻子的声音。 她开口更小心了,“怎么了?” 谢欢尽力克制情绪起伏,转过身,看着她,“你娘落过胎?” 沈桑宁一愣,随即迟缓地点头。 云叔跑来跑去,不知从哪里听来的。 所以他是因为这件事难过? “你娘落胎伤了根本,所以才会早亡。”他看着她,一字字陈述道。 沈桑宁拧起秀眉,“这,其中原因有很多,我娘落胎的事,以前我并不知道,京城的大夫在医治我娘时,也并未提及早年落胎之事,只是让她乐观些,但即便如此,她还是难以欢愉,日渐消瘦。” 京城的大夫向来会察言观色,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即便把出落胎伤身的脉象,也未必会直言,唯恐陷入大家族的宅斗辛秘中去。 也正因如此,娘亲才能将落胎之事捂紧,她都是从外祖母口中得知的。 可见,连她那位生父沈益都不知情。 她瞅着云叔,却看不见其神色。 谢欢听闻,面具下的神情没有什么变化,他耳中仍是刚才正厅内的对话,并深信不疑。 在小姑娘的注视下,他的拳头捏紧又松开,再次捏紧,仿佛内心在挣扎什么。 他垂下头,沉默良久,退开两步背过身去。 沈桑宁不知他在想什么,就在以为他会一直沉默时,听得他面具下传来沉闷的声音—— “对不起。” 沈桑宁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不可一世的云叔竟然在道歉,他在和谁道歉,和娘亲吗? 紧接着,她便有了答案。 “是我害你失去了母亲。” 他的嗓音沙哑,一字字都充斥着痛苦。 “都怪我。” “我当年……我也是第一……我以为我很快可以娶她,是我害了……” 沈桑宁听他的声音越来越轻,断断续续,仿佛是随时能泣泪。 为什么会这样,难道云叔还是觉得,娘亲的死与落胎有关系吗? 沈桑宁环顾四周,没有人,云昭和小宋神医出去义诊了。 向来强大潇洒的人,突然脆弱起来,沈桑宁手足无措,一瞬间在他背后做了无数个小动作,想来想去,自己是该躲起来,还是去安慰云叔? 她最终还是选择了后者。 但她并未走近。 “云叔,当年的事,您不要自责,我娘从没有怪过您,”沈桑宁咬了咬下唇瓣,面露哀愁,“若当真要算,我的罪过更大些,当年阿娘生我,是早产,想来也是伤身的,但是她郁郁寡欢,是因为对命运的不甘,是有了心上人后,不再愿意屈服父母之命,却无法反抗,您是她的念想,不是毒药。” 这一生,她能够切身体会到母亲的心情了。 她轻叹一声,前头的云叔蓦然转过身来。 “你是早产?”他疑惑中透着几分古怪。 沈桑宁点点头。 又听他问—— “你是几月生的?” 问话时,他站在原地,盯着沈桑宁的脸,不自觉地将大拇指扣紧在食指指腹上。 这话问的,沈桑宁都能听出他的意图与内心想法。 她直接摇头,“我不会是你的女儿。” 她虽是早产,但的的确确是母亲婚后九个月生下的。 落胎是婚前的事,据外祖母所述,落胎时都有一个多月了,再经历打胎、养身子、出嫁…… 沈桑宁不是没有思考过这种可能,但早就排除了,若自己真是云叔的女儿,当年命硬侥幸没被打掉?然后又经过一段时间,再等娘出嫁后九个月生产,岂不是至少在娘肚子里待是十一个月甚至十二个月? 那她成怪胎了吧?不可能。 沈桑宁将自己的想法委婉地告知,谢欢再次沉默了,他在心里暗暗对了对时间,的确不太可能。 莫名地,他有些失落。 谢欢吸了吸鼻子,呼出一口气,说不清是因颜颜落胎,还是因为微生家的所作所为,又或是面前的姑娘不是自己的闺女……或许都有,他心乱如麻,多种情绪交织。 愤怒,是对微生家。 懊悔,是对颜颜,假若当初他懂些事,也不至于让她经历落胎之痛。 失落,是对眼前的姑娘。 他握上腰间佩剑的手柄,此刻很想做些什么,比如去抓土匪。 却听眼前的小姑娘请求道—— “云叔,若你实在纠结,不想休息,不如我们一起行侠仗义?” 谢欢看她,暂且缓一缓抓土匪的心思,“怎么。” “我怀疑叶家这些年漏交不少税款,”沈桑宁走近一步,严谨道,“眼下我需要叶家的账本,你的武功比疾风好了太多,若你愿意去找账本,一定能成功。” 找账本?谢欢内心一声呵呵,不就是偷账本吗。 他并没直接答应,“你不是说,与我殊途吗?” 被他讽刺的话刺到,沈桑宁回忆一番,依旧振振有词,“不一样,偷盗抢掠是违背律法的,找账本不一样,是叶家违背税法在先,我们是求证。” 有什么不同? 不同的是,谢欢这次呵呵出声了。 他简洁地问,“账本长什么样子?” 第363章 夜探叶府取财宝 “我又没见过,”她睁着一双大眼睛,想到什么,补充道,“哦,像这种机密之物,一定放在隐秘之处。” “废话,”谢欢凝视她一眼,“账本何时要。” 沈桑宁不用思考,“尽快就好,您小心为上,可以偷、窃,不要明抢哈。” 尽快,那就是还不急。 谢欢的手掌再次捏紧剑柄,“阿昭呢。” 沈桑宁:“她和小宋神医去义诊了。” 谢欢点点头,没再说话,跃上房顶飞走了。 明明可以走大门,偏是不走寻常路。 夜里,寒风瑟瑟也没能阻挡夜行人矫健身姿。 叶府倒是静谧,无事发生,而金陵城郊的土匪窝却是遭了点殃。 二十年前这里是没有土匪的,但近几年却有了土匪盘踞于此,官府偶尔来围剿一次,剿又剿不完,待狱中罪犯一放出来,山寨里人口又会增加。 最近因水灾之故,土匪窝又增添不少人手。 夜里,在山寨眺望台上盯梢的人,只隐约瞧见一袭黑影闪过,眨眨眼,想再看清些,却已没了来人踪影,反应过来时,黑影已在身侧。 盯梢的土匪差点没吓晕过去,但被来人敲晕了。 醒来时,人也没事,只是这身上衣物没了。 到第二天早上,山寨里的土匪们一对口供,竟好几人都有相同遭遇,一时摸不着头脑来人究竟是图些什么。 山寨里竟然混进了窃衣贼! 别的不偷,就偷衣裳。 简直是欺匪太甚!寨主下令严查,若抓到此人必要生吞活剥。 就这样,连着三日,不仅人没抓到,山寨里的衣服日渐减少,土匪们一心只想抓窃衣贼,都没心思去劫道了,个个留守山寨,守株待兔。 金陵城内。 未时一刻,南街一处药店外,不少人排着队,说是神医到了金陵,免费给大家看诊。 于是有病的没病的,都想来瞧瞧。 小宋神医和云昭支了个摊,小宋负责看诊,云昭拿着个诊金箱在一旁,摊前写着几个大字,“看诊不收诊金,若有所得,全部捐往灾区。” 也就是,自愿支付诊金,无所谓多少。 队伍中都称颂神医的高义,几乎近半都愿意支付诊金。 排着排着,队伍中哄闹起来,不知为何。 云昭望去,只见一穿得红艳但并不露骨的女子被推搡了一下。 “一个青楼妓女,也跑这来看诊,神医高洁岂容你玷污?” “就是,谁知道是什么脏病,会不会传染人。” 队伍中,有人沉默,有人辱骂,有人远离。 女子难堪极了,没有辩解,听着指指点点的声音,转身欲走。 “姑娘等等。”云昭冷淡地出声。 女子扭头,以为又会听到什么难听的话,却听云昭正色道—— “既是求医,当以自身为重,姑娘不必听旁人说什么,在医者眼里,没有男女之分,没有权贵平民之分,所有人都是一样的。” 语罢,她拍了拍正一脸严肃把脉中的小宋的肩膀。 小宋瞬间扯出一个笑脸,“就是就是。” 有了神医这话,求诊的群众也没了话说,女子怔愣犹豫片刻,慢步回了队伍里,低下头时,眸光起了水雾。 云昭重新坐下,听小宋报来,她快速写着药方。 陪同义诊这两天,她已经精准地学到了写药方的精髓,几笔几画极快,外行人看不懂,她已经算是半个内行人了。 忽地,一个重物落在她的肩膀上。 云昭回头,只见义父注视着她。 “跟我来。”他道。 云昭快速写完一张药方,交给患者,便离开了义诊队伍。 “爹,怎么了?” “别忙了,今晚随我去叶府一趟。” 谢欢简单交代,并将偷账本的事也说了一遍。 云昭点头,根本没想过可以拒绝,“账本长什么样子?” “我又没见过。”谢欢理所当然地道。 云昭一阵无语,忍了忍,最终还是没忍住,“是不是夫人交给你的任务,你又交给我?” “你去吧,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谢欢严肃道,“账本肯定是放在隐秘之地,正常思维去寻找,未必寻得到,老东西们藏东西向来有一套。” 云昭问,“您能有什么更重要的事?” 谢欢:“替你引开敌人,后面的事,后面你就知道了。” 云昭:“……” 云昭认了。 是夜。 叶府庭院的灯已经熄了大半,云昭站在叶府最高的房顶上,眺望着全府布局。 她环抱双臂,亲眼看着一颗长长的小黑影子上蹿下跳。 谢欢先在主院外倒了油,而后随便潜入一间亮堂的屋子。 也是巧了,里头的珠宝琳琅满目,他当时就被吸引主了,一把抱起珠宝,挂脖子上、戴在手上,堂堂正正地走出房间。 门外恰好有两个下人经过,偏偏下人刚好转身没瞧见他。 他蒙着面,故意高声道—— “这叶夹富啊,财宝嫩夺呀,俺下次害来!” 前头两个下人顿住脚步,同步回头,两脸不可置信,只见一个黑衣人浑身锃亮,闪着珍珠与黄金的光辉。 “有贼啊!” 下人大喊,顿时吸引来了不少人。 谢欢慢慢跑了起来,没上房梁,就在地上遛了一圈,身后追的人越来越多。 有几个护卫倒是有点本事,但不多。 叶家的几个主子听闻家里进了贼,也纷纷穿了衣物出了房,叶家的长公子有些武功,出门时,刚好瞧见远处的黑衣人朝他比了个中指,气得他提剑追了上去。 谢欢满意地跃上房梁,飞出府外。 站在高处的云昭,淡定地瞧着,只见刚才还一片黑的叶府,一座座院子的灯被缓缓点亮。 最终,归于平静。 她看着最后燃起的明亮处,将视线定格于此,等那座院子重新融于黑暗,她才轻轻落入院中。 叶磐确认账本无误,已经离开,她顺着地上的染了油的脚印,寻过去。 那厢。 “真慢。” 谢欢忍不住吐槽一句,等了等后头的人,然后飞出了城。 叶公子顺着慢慢浅淡的,有一搭没一搭的脚印追出城外。 守城的官差见是叶家公子,多问一嘴,“叶公子,发生什么事了?” 叶公子气急败坏,“有贼盗窃我家财宝,快替我禀上报知府,抓住此贼人,我叶家愿出黄金百两!” 第364章 事了拂衣去 叶公子说完,率先带着叶家护卫追出城。 官差面面相觑,还是去报了知府。 谢欢沿路留下痕迹,朝着城郊山寨的方向飞去,并在半道上的树下取来几件不干不净的衣物。 今夜,值守盯梢的土匪眼睛瞪得大大的,山寨里的人也都没睡,山中一片火光明亮,守株待兔,只等窃衣自投罗网。 忽听房顶之上一声巨响。 巡逻的土匪纷纷扬起火把抬头望去,连屋内的土匪头子都赶了出来。 只见一黑衣人浑身金银,他单手抱着一坨衣裳,瞧见底下的人,仿佛十分惊讶,“窝勒个乖乖,嫩夺仁呐!” 土匪们瞧见他手上的衣物,只当他是挑衅,“就是他!抓住他!” 谢欢转身将衣物一抛,几件衣裳散落而下,其中一件精准地盖住了土匪头子的脸。 随即,飞入丛林跑了。 土匪头子扯开衣物,“放火箭!” “老大,可不兴放啊,会烧了寨子的!”尚存理智的二把手道。 土匪老大铁青着脸,“放箭!” 黑色的箭矢瞬间朝着谢欢离开的方向齐齐射去,无一不落空。 土匪老大见人没抓着,还损失了不少箭,当即大呵,“还愣着做什么,去追!” 士可杀不可辱! 虽然,他是个土匪,那也是匪可杀,不可辱! 老大一声令下,所有人都抄上各自家伙什,奔着山林追去。 太慢了。 谢欢在林子里稍微等了等,等土匪们慢慢追上来,他时不时掉个镯子,掉个项链,几斤重的首饰一路卸了个干净。 捡钱眼开的土匪一路追,一路捡。 他还佯装是不小心掉的,折回去几步,与正在捡珠宝的土匪四目相对,他张嘴懊悔,“也!俺的!” 谢欢拔腿再跑,还一步三回头。 后面的土匪们根本没有深入思考,或许是来不及思考,这珠宝你不捡,可就要被小伙伴捡去了,哪敢停下思考的,当然是火速边捡边追。 那头,叶公子根据留下的痕迹,追到一棵树下,就再找不到“贼人”的痕迹了。 没有黑衣人,但树下却有一堆衣物,堆成了一座小山。 叶府的护卫们停下,叶公子眉头一蹙,直觉哪里不对,若说这贼人是贼,为何那么明目张胆地挑衅,这一路就仿佛是刻意让他们追上来一样。 刚才被挑起的愤怒,如今被理智压下,他环顾四周,难道是调虎离山? “快回去!”他一声喊,护卫们便要踏上归途。 正此时,黑暗的山林里传来声响,像是一群人的脚步声,愈来愈近。 “老大!在那里!”戴着叶府金银的土匪瞧见了树下的衣物。 此言一出,站在树下已经踏出几步的叶公子,暗道一声不好,那贼子竟搬来了救兵?! “公子,我们中埋伏了!”最聪明的护卫喊道。 “公子,他们好多人,您先走,属下们殿后!” 临阵脱逃可不行!何况对面一众人还光明正大地戴着叶家珠宝!做贼的嚣张至此,叶公子年轻气盛,又有武功,哪能受这鸟气? 再看对方一众人像是山中土匪,叶公子不屑一笑,“不过是一帮乌合之众,得罪我叶家,他们也就到头了!” 土匪们满心满眼是自己的衣物,都没有将窃衣贼跟前面光鲜亮丽的富家子弟联想到一起。 但“乌合之众”,土匪老大听懂了,连日被窃衣,今夜还被当狗遛了圈,本来就气。 光鲜亮丽的富家子弟又怎么样,这里是城郊,又不是城内! 而且,他们山寨里人多啊! 土匪老大当下就没忍,“你大爷可不是乌合之众!” 叶公子拳头硬了,望向身后面面相觑的护卫们,“看什么,干他们!” 人少又怎样,土匪不过是乌合之众! 就这样,叶家的人率先冲上前。 月,高悬于黑夜上空,月下树上,一抹修长身影站于枝头,衣袂随风耳动。 谢欢低低一笑,悄无声息地离开。 官府派来的官兵正在赶来的路上,但他们甫一出城,就没了方向,不知该去哪里寻找叶公子。 此时,远处草丛传来窸窣声。 官兵指着声源的方向,“应该是那边。”很快,又看见谢欢起初刻意留下的踪迹。 官兵朝着正确的位置快速靠近,踏踏踏的马蹄踩踏了不少枯黄的野草。 待瞧不见官兵的影子,风一吹,顽强的野草再次立起,野草丛中,融于黑暗的身影若隐若现,顷刻又消失,朝着叶府而去。 一刻钟前就已回归平静的叶府,各院的烛光熄灭大半。 方才确认过账本还在,放下心的叶磐回了院子,但因为长子追贼未归,还没敢睡下。 想来追个贼人而已,也出不了什么事,他尚不知长子莫名其妙去“剿匪”了,更不知此时此刻他最担忧的事情也发生了。 云昭跟着脚印,寻到了账本,揣在怀中准备离开。 离开之际,在房顶瞧见了—— “爹,你怎么又回来了?” 谢欢看见她得手,朝她点头,低语,“你先走。” 云昭疑惑,“还有什么事需要干吗?” 谢欢摇头,平静道:“无事,我偷听一会儿。” 云昭:…… 闻言,她虽无语,但也无可奈何,只嘱咐一声小心,就先离开。 谢欢轻巧地落在叶家主院的屋顶上,扒开一块瓦砾。 房中,叶夫人多次朝外望去,担忧道:“老爷,大儿还没回来,会不会出什么事啊?” “能出什么事,”叶磐隐隐担心,但不表达,“他带那么些人,只是抓个贼而已,这要是也能出事,他还能成什么器。” 叶夫人回头看看叶磐,欲言又止,连叹三声,在房中转悠不停。 叶磐不耐地啧一声,“别转了,我眼都花了!” “老爷,那个贼若只是为了钱财,何必这么大张旗鼓,也太蠢了些,”叶夫人面上忧愁,思虑良多,“只怕他不止是为了钱财,会不会……” 她顿了顿,蛾眉紧蹙,语气加重,“会不会是被咱家有仇的仇家雇来的杀手,这次要杀咱儿子吧?” 叶磐被她说得心烦,“我们行商的哪有什么生死仇家,再说了,我们背后那是什么人,放眼金陵,谁敢与我作对?” 言罢,他自己陷入沉默中。 莫名想起了三日前与裴少夫人的对话。 眼下,整个金陵最看他不惯的人,恐怕就是那个女人了。 甚至,她还揣测他叶家税务有问题。 思及此,叶磐的手掌心出了汗,他倒不觉得今天的贼跟那个丫头片子有什么关系,但以防万一,还是该早做打算。 叶夫人瞧他眉头紧锁,问道:“老爷是想起什么了?难不成咱儿子真有危险了?” “危险的不是他,”叶磐凝重道,“是叶家。” 第365章 将裴少夫人赶出金陵 叶夫人脑子里转了两圈,“老爷,咱家能有什么事,何况背后还有相爷撑腰。” 叶夫人站着不动,这回是叶磐来回踱步。 他思来想去,蓦然站定,“就是因为相爷,我才会与裴少夫人作对。” “相爷下了指令?”叶夫人问。 叶磐摇头,“二皇子捐献白银百万两,他们损失的数额,来同我索要,若非要给相爷补上这巨款,我府中怎会临时亏空,我又何至于拒绝捐款。” “其二,相爷虽无指令,可相府与宁国公府不和已久,我与裴少夫人一个下马威,也算是向相爷表忠诚。” 当时,他也没想太多,哪里料到一个女子开口就是税款。 现在算是被人掐住七寸,叶磐生怕裴少夫人想法子来查税。 所以为今之计…… “我得让她知难而退,放弃在金陵筹款,她既是为筹款而来,筹不到钱,或许会早日离去。” 叶磐打定主意,叶夫人却咬紧腮帮,迟疑地开口,“白天打叶子牌时,我听人说,越家好像捐了钱,裴少夫人离开越家的时候,丫鬟手里拿着木盒子呢。” “越家?”叶磐想了一下,半晌才想起名字,“那个越枭?” 叶夫人点头。 叶磐冷哼,言语与眼神皆充斥不屑,“一个破乞丐出身,靠着鸠占鹊巢才有一席之地,不过是个阴险且卑贱的小人罢了,这些年都极少回金陵,还不是因为我们知晓他的底细,不敢与我们打交道,他这种人只有到外头才能挺直腰杆,能捐多少钱?不过是存了些攀附心思,以为攀上裴家就能像我们叶家一样,呵,做梦呢!真是年轻,起不了什么气候。” 这番话,叶夫人也认同,忽地灵光一闪,“老爷,我想到一个绝妙的办法,定能让裴少夫人尽早离去,说不准,也能让相爷满意。” “哦?”叶磐看向夫人,附耳过去。 房顶上,谢欢忍不住腹诽,房中就两个人,至于说悄悄话吗? 哼。 他也附耳在瓦砾上。 谢欢耳力好,但凡底下说话了,即便再轻,他也定能听见。 但,没说。 被该死的动静打断了,是叶公子回来了,还带回了一众官兵。 叶磐与叶夫人惊疑地出门相迎,为首的官兵笑着道—— “叶老爷,叶夫人,令郎今夜协助我们将土匪窝包围了,大功一件呐!” “啊?”叶磐与叶夫人两脸疑惑。 底下是一片恭维寒暄,谢欢耳朵都起茧子了,自知再听不着有用的信息,直接离开。 回到微生家时,夜已深,见陶园熄灯,他并未去打扰,直接去了颜颜的寝居。 这几夜,他都睡这里。 但今夜,寝居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是颜颜的母亲,谢欢瞅了眼,见老太在里头静默地坐着,大概是年纪大了失眠闹的。 可是谢欢不失眠啊,大冷天的,就等在外头。 他透过窗,看老太打起瞌睡来,差点要后仰过去,他下意识咳嗽一声,将老太婆吵醒。 老太婆睁开迷茫的眼,看看四周,“谁啊。” 无人回答。 她低头,疑惑地呢喃,“诶,我怎么在这里。” 门外的谢欢皱了皱眉,这是痴呆了吗? 换老太婆痴呆了,他心中也并无快意。 见老太婆颤颤巍巍地走出门,谢欢躲了躲,等她彻底消失在庭院里,他才进屋。 房里的灯,都没有熄。 谢欢将门关上,熄了灯躺榻上歇息。 后半夜,墨染苍穹,月亮悄悄躲了起来。 伴随着一声滚滚天雷,雨水倾盆而至,狂风拍打窗棂,门外沙沙作响。 谢欢在颜颜的榻上睡得很好。 沈桑宁在陶园复盘了一遍阿衍的信,也睡得很好。 但有人不好。 叶家的房屋漏了雨,恰好就在叶磐的主屋,夜里睡着睡着,屋顶就跟开了口子似的,雨水穿透床帐,迎面来了个透心凉。 深秋啊,多冷啊。 屋顶的口子,正对着他的脸了。 两口子都醒了,叶磐气得不行,半夜开始回想,府里前不久才修缮过的,瓦片都是极好的,不可能会碎。 他思来想去,满心阴谋论,少不得怀疑到那位裴少夫人身上。 自打她来了金陵,叶家不是进贼就是漏雨。 难道是她派了人来,监视叶家?那今夜与夫人的谈话内容,岂不是都让她知道了?! 想到这个可能,叶磐毛骨悚然。 第二天一大早,雨还未停,他就备了些价值不高的人参片,提着礼,以“老友”的名义去微生槐。 巧了,沈桑宁的外祖父微生槐,此刻在正厅里,沟壑纵横的老脸上写满不可思议。 这满屋子的水是哪里来的? 顶破了? 漏雨了? 与叶家不同,微生家漏的是正厅,后半夜没有人发现,导致厅内积了不少雨水。 下人们正在扫水。 叶磐想了一肚子试探的话,“伯父——”他熟稔开口,在看见微生家满屋子雨水的时候,突然把心放回了肚子里。 看来,他搞错了。 微生家也漏雨,叶家也漏雨……罪魁祸首大概是同一个人,且都偷听了他们说话,这人是谁呢。 叶磐在心里给沈桑宁解除了嫌疑,将嫌疑转嫁到了越枭身上。 因为越枭也是新来金陵的人呐。 阴险小人,更有可能干出这种窃听还故意不盖瓦的事来! “怎么了?”微生槐疑惑,平日里很难听到这一声伯父。 叶磐摇头,放下礼,稍微有了几分笑意,“你家怎么也漏雨啊。” 第366章 父女之争,央央调和 微生槐分不清他脸上是幸灾乐祸还是云淡风轻,客套道:“年久失修,你来就来了,带什么礼啊。” 两人寒暄客套几句,叶磐放心离去,出了微生家,他回首看微生家古旧的匾额,朝着从未涉足的越家而去,连礼都不曾准备。 那厢。 沈桑宁从榻上醒来时,云昭将账本送至她手中。 上、中、下。 好家伙,有三册。 她坐于书桌前,仔细翻看账本。 其中,有两本记载的都是这些年来,叶家送往京城的“供奉”,详细到时间、供奉的数额,还有每样物件的名字及对应的价值、运送时对接的人,正因详细,所以写了整整两本。 第三本,是叶家的产业,每年所赚取的数额,和每年漏交税款的具体操作。 甚至,还有叶氏家主叶磐的亲手书信,里头写明了这些年是如何为李丞相效力出钱,而漏税也多亏了李相的帮助,才能蒙混过关。 这三本账本,算是铁证。 叶磐故意留下这铁证,就是为了防止李相过河拆桥、弃车保帅。 如今,这铁证却落在沈桑宁的手里。 叶家与李相勾结,这证据一旦呈到皇帝手里,李家与叶家官商勾结,都落不得好下场。 但事关重大,沈桑宁还是要与阿衍商量一下。 扬州虽距金陵不远,但也还是有些路程,要将账本传过去,唯恐发生变故。 沈桑宁让紫灵取来无字的簿子,准备亲自提笔抄录,将账本留有备份,才能确保万无一失。 紫灵将簿子取来,一边说着在外听到的八卦,“少夫人,今早叶家家主提着一个不值钱的人参来看老爷子,看着前院漏雨了,他好像还很开心,他家好像也漏雨了。” “他们说了什么?”沈桑宁头未抬,将簿子对正。 紫灵努努鼻子,学给她听,“我家大郎昨晚帮官府剿匪了,官府表彰还给了百两银子呢,真是长大了,现在都能为民除害了。” 本该是骄傲的语调,被紫灵学的,那叫一个阴阳怪气。 沈桑宁好笑地抬头,“这是原话吗?” “是原话,”紫灵点头,“前院那些姐姐们就是这样学给我听的。” 哦,是丫鬟们的原话。 沈桑宁无奈地笑了笑,不过,昨夜云叔与云昭去叶家偷账本,叶公子就这么巧去为民除害了? 说不准是有水分的。 正想着,有人敲了敲房顶。 不对,是有人落在了她的房顶上,挺明显的,刺客不会这样。 “爹。” 在门外练剑的云昭忽然停下,朝房顶上喊了声,声音传入了房中。 房顶上的是云叔。 沈桑宁放下笔,朝门外去。 刚打开门,就见云叔漆黑的身影落在屋檐下,房顶还积淀着一宿的雨水,一滴滴水珠缓慢地往屋檐下流。 谢欢转身,悬挂着的水珠正好要落到沈桑宁的头上,他扬手,未出鞘的银剑一挥。 “啪嗒。” 雨珠落在剑鞘上,被剑鞘挥开。 沈桑宁仰头,一柄剑直愣愣地横在头顶,她反应过来,往边上站了站,直入主题,“叔,你昨日在叶家偷听到了什么?” 谢欢语气平淡,“你怎么又知道。” 很难知道吗?沈桑宁微微歪头,“不然呢。” 想来前院好端端地突然漏雨,也是云叔的手笔,必然是偷听罗大夫和外祖母说话了。 难怪会知晓她娘亲落胎的事。 叶家,自然也是。 她求知的目光过于诚挚,谢欢将剑放下,别在腰上,肃着声道:“他们要害你,将你赶出金陵。” “他们要怎么做?”她面色不改,亦不惊讶。 谢欢:“不知道。” 最重要的,竟没偷听来。 又听谢欢道:“但你若害怕,可以离开。” “我才不怕,”沈桑宁的两只眼,没有一丝恐惧,“我还有事要做,何况,我又不是孤身一人。” 反倒是害人者,终将自食恶果。 谢欢点点头,没说什么,站在廊下,转头,看着云昭在庭院中快到幻影的招式。 即便他们在廊下说话,云昭也没有停下,只顾自己练剑。 沈桑宁忽然想到土匪一事,出声问道:“昨夜剿匪,是您的手笔吧?” 他看着云昭,“何以见得?” “若我没有猜错,这几日您就是在准备这事吧?”她道。 谢欢低头,注视着台阶上的小石子,漫不经心道:“借力打力,顺势而为。” 语毕,他弯腰将小石子捡起,瞄准庭院下的“幻影”。 沈桑宁有种不祥的预感,刚想开口,就见他手中的石头飞了出去。 只听一声细微响动,幻影被迫停下,露出原本人的形态,“叮当”清脆一声响,剑掉落在地。 云昭倾着腰,捂着小腿处,隐忍着疼。 “阿昭!”沈桑宁下意识喊,这石头虽小,但扔到腿上可疼了,她都不免在心里为云昭感到委屈。 云昭沉默着,不说话。 谢欢还站在廊下,严厉道:“哪学来的假把式,华而不实。” 云昭垂着眸,视线落在地上,隐忍片刻,没忍下去,“明明是你偷袭。”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不论何时,都不能扔下你的剑。”谢欢说教道。 云昭极小声地驳道:“偷袭还有理。” 听她反驳,谢欢语气加重,“明日起,学兵法。” 云昭抬眸,不满的语气透着倔强,“我学那个做什么。” 谢欢静默片刻,也不回答她,转瞬间飞走了。 云昭就这么站在庭院里,盯着房顶的位置,眼眶慢慢发红,倔强地不让眼泪冒出来。 忽地,小腿一凉。 云昭低头。 沈桑宁蹲着身,将她裤腿卷起来,一块青紫的中心,破了皮,出了血。 “有点疼,忍着些。”她将从屋内取出来的药膏涂抹在云昭的伤处,没听云昭喊一声疼。 只是雨滴落在了地上的水坑里。 明明上好了药,沈桑宁也假装手上很忙,没有抬头。 过了一会儿,那只很忙的手臂被云昭攥住,将她扶了起来。 “你有孕在身,不要蹲着。” 第367章 狠毒计划 沈桑宁收紧药,见她脸上自然,点点头,“嗯,我要进屋写字去了,你练剑累了,要不和我一起写字?” 云昭没有拒绝。 于是被她拉进屋,两人一起抄录账本。 房中安安静静,抄到一半时,“天窗”开了,几本书从房上落下,恰好落在云昭面前。 “嘭!” “砰砰!” 好几本兵书。 沈桑宁和云昭仰起头,眼见着天窗被云叔关上,他这次倒是记得了。 * 一棵小金树在花盆里,枝繁叶茂,可惜是个死物。 但这是越枭的心爱物,他天南地北地闯荡,几乎都带着这棵树,就怕让贼惦记。 被人瞧见,只会被人调侃是俗物,果真是个见钱眼开的商人,树都搞成黄金的。 小金树大概有越枭的手臂那么长,枝干全是黄金所制,叶子也是。 越枭如往常般,擦拭着小金树,一边听着管家汇报叶家漏雨之事。 明明他的动作十分轻柔,却在碰到金叶时,叶子毫无征兆地掉落下来,落在了盆里。 他轻叹一声,将清洁布放下,捡起金叶子,反复观察一番,忽地发出一声笑,“真无用,挂在金枝上,也还是落入尘泥的命。” “什么?”后头的管家觉得他意有所指,但一时没想明白。 越枭转头,深邃的眼眸中闪烁着冷冽之色,指尖夹着璀璨的金叶子。 下一瞬,就将金叶子往火炉里扔。 火炉中发出噼啪作响的声响,火星子腾腾往上冒,火光将他的脸照出几分暖意。 管家听他开口——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他们都说金叶子俗,我终究还是落得与他们一样,往后换成玉叶吧。” 管家看向那颗金树,“那其他的……” “其他的不换,”越枭望着金枝,缓缓道:“玉得有金点缀,如此正好,好看又招财。” 管家点头记下。 越枭暖了暖手,去桌前的小纸条上,写下几个字,然后卷起,走到鸟笼前,将纸条塞在信鸽的脚掌下,吹了声外人听不懂的口哨。 信鸽挥翅飞出鸟笼,出了越家,朝着京城的方向而去。 此时,侍女来禀,“家主,叶家主前来拜访。” “不见。”越枭头都不回。 侍女犹豫地再次开口,“那奴婢将他请出去?” 越枭皱眉,“谁准许放他进来了?” 侍女低头,难做得很,“门房以为,以为……” 那叶家是金陵首富,谁能知道家主会拒见他,门房是金陵越家的老门房了,不是越枭的人,也不知他脾性。 越枭忽问,“他携礼了?” 侍女摇头,“空手来的。” “赶出去。”越枭再度冷漠。 侍女为难地点头,朝会客厅而去,一路上都在思考着怎么委婉地将人请走。 而越枭从容得很,管家反而想的更多些,“家主,叶家毕竟是本地首富,您不维持下面子关系吗?” 越枭嗤之以鼻,“他?他向来看不起我,巧了,我也看不上他。” 说着,直接将金树上的金叶子全部取下来,放到火炉里烧个干净。 奈何金子烧不干净,只会融在其中,但无论如何,也不是叶了。 越枭低头看着金叶融化的过程,嘴角抿起,吩咐管家,“你再去买些玉制的红柿来,挂到我的树上。” “很快,就有好事发生了。” 好事,好柿……管家不明所以但大为震撼,领命去了。 管家出门时,正好撞见愤慨着拂袖出门的叶磐。 这叶家一旦倒下,下一个顶替叶家的,又会是谁呢。 管家好像明白了家主的用意,方才信鸽送往京城的纸条上,所写的内容,也能大致猜到了。 他们这些商贾,于权贵而言,不过是提供金钱、随时可抛弃的棋子。 偏偏,不在棋盘上的人,抢着争着成为执棋人的棋子。 那么权贵呢? 权贵之间是否会抢着做执棋人? 越管家叹一声,他知道越枭一路走来的艰辛,却不知他心底深处的野心落于何处,但有一点,管家能确认。 越家会在越枭的手上发扬光大,扬眉吐气。 红玉与青玉所制的柿子,管家一共买了九个,玉叶与柿子挂在金枝上,分量十足,得亏是金枝,否则还挂不住。 金枝缠绕,玉叶繁茂,柿子高挂。 瞧着就挺喜庆吉利的。 另一边,从越家离开的叶磐越想越气,因着被越枭冷待,他觉得失了面子,回了家后发了好一顿脾气。 “竖子竟敢如此待我,果真是眼皮子浅的乞丐,再怎么改也变不了!” 叶磐骂了好几句,决定道:“断了越家在金陵一切的生意!” 然而,回答他的却是—— “老爷,越家在金陵没什么生意,如今只有一个镖局,镖局都被越枭慢慢转移,这金陵只能算分局了。” 叶磐:“……”更气了。 想到昨夜夫人出的那个馊主意,虽阴险了些,但若能重创越枭和裴少夫人,何乐而不为呢? 说不准,还能让丞相开心。 简直是一箭双雕。 想着,叶磐唤来心腹,低语几句,在心腹惊骇的眼神中继续道:“既然这裴少夫人与这竖子有往来,正好方便我们的计划,这次就将两人一并赶出金陵。” 他双眼迸发狠毒的光芒,却不知自家账本已经丢失。 丢失的账本,在沈桑宁的桌上,她与云昭从早抄到黄昏,可算是抄完了。 伸了个懒腰,将抄录的版本交给疾风,“送去给你家世子。” 疾风揣好账本,拱拱手,马不停蹄地离开金陵。 这会儿,外祖母身边的丫鬟又来了,“表小姐,二爷一家来了,老夫人问您要不要去见见。” 微生家的二爷,自然是沈桑宁的二舅微生澎。 微生澎负责在微生家在外地的一些产业,一年里回金陵的次数很少,即便是沈桑宁年少在金陵的两年里,与二舅一家相处也不多,素不亲厚的。 但二舅也是外祖母所生,是微生家的主人,反倒沈桑宁是客居,没有道理不去见。 昔日没到门外就能听见大舅母樊氏的声音,今天却是不同,樊氏就跟蔫儿了似的,坐在位置上。 沈桑宁一跨进前厅的门槛,二舅母单氏便温柔地迎了上来。 单氏刚张嘴,樊氏神色一凌,坐不住了,唰地起身快步走到沈桑宁边上,端着未来主母的姿态,笑着介绍道—— “宁宁许久没见你二舅一家了吧,诺,这是你二舅和二舅母。” 第368章 冷漠的表弟,不止一个表姐 单氏脸上的笑容不变,眼眸微垂,再抬眸时眼神亮了些,“是许久不见了,宁宁都这般大了。” “二舅,二舅母。”沈桑宁点头。 “来,都坐下说话,站着干什么。”外祖父敲敲拐杖。 二舅微生澎站在单氏身后,看着老实话少,身边站着他的一儿一女,女儿是单氏的嫡女微生蓓,今年九岁,一双眼睛睁得圆乎乎的,漂亮极了。 不需要大人提醒,她两只手并在身前,像模像样地对沈桑宁道:“表姐好,我叫蓓蓓。” 单氏温柔地摸摸女儿的头,女儿如此主动,显得旁边的庶子寡言不懂礼数。 沈桑宁从紫灵手上拿了两个小香囊,当做见面礼送给表弟表妹,由于太过匆忙还未来得及准备。 这香囊还是越家主送的,越家做香料生意,送了一匣子来,这些小香包里头有草药,可以起到微弱的防疫效果,因此,沈桑宁还订购了一批送去扬州。 单氏看着见面礼香囊,面上看不出变化,让孩子们道谢后,一行人坐下。 微生澎是个数月回家,与父母和兄长慰问几句,便开始诉说生意上的事。 女眷们亦是听着,微生家的女眷例如外祖母窦氏,大舅母樊氏、二舅母单氏,都是能走出去经营生意、帮衬家里的,也不需避讳什么。 微生澎话说一半,忽然难言起来,神色复杂,“我听闻宁宁的姑爷在扬州赈灾,宁宁此次是为筹款而来?而这叶家又阻挠你在金陵筹款?” 提及此事,众人缄默,气氛都沉重起来。 “二舅有何见教?”沈桑宁认真道。 却听微生澎摇头摆手,“见教谈不上,就事论事罢了,要我说真要筹款,该是姑爷亲自来才对,你并非遵皇命而来,他们不卖你这个面子,你也没办法,可别最后款没筹到,还把叶家得罪了,影响两家和气与日后的合作。” 得罪叶家怎么了,本就是叶家做的不对,还不让人得罪了? 沈桑宁语气平淡,语出惊人,“二舅,这叶家是得罪定了。” “什么,你……”微生澎心中似惊涛拍岸,犹豫且担忧地开口,“宁宁,不是我说你,你是要回京的,可我们一家老小还得做生意啊,今后与叶家的合作可怎么办。” 沈桑宁此时也不能将叶家逃税的事讲出来,毕竟还没有呈报入京,不好打草惊蛇,“二舅,你不必担心。” “怎么能不担心?”微生澎反问一句,憨厚的脸上露出惆怅与畏惧,偏头朝大房看,见大房夫妇都不说话,又往微生槐望去,恭恭敬敬地问,“父亲,您怎么也不拦着些呢?” 微生槐面上是一片深沉,“我不发表意见。” “啊?”微生澎不解。 在二儿子迫切的神色下,微生槐平静地喝口茶,才缓缓道:“又不是宁宁去和叶家对着干,分明是叶家要和宁宁对着干,你我都拦不住叶家,你也莫要发表意见,添乱。” 微生澎被怼得哑口无言,还欲执着地发言,边上单氏神色一转,拍拍他,抢先一步道:“父亲母亲,这晚膳可好开席了?蓓蓓都饿了呢。” 微生蓓一听,懂事地捂了捂肚子,点点脑袋。 “差不多了,我们去膳厅吧。”外祖母做主道。 单氏左右瞧瞧,“诶,我听说阿舟也和宁宁一起回来了,阿舟人呢?” 沈桑宁往厅外瞧,还是黄昏,“与络表弟一起去学堂了,应是快回了。” 一行人起身,要前往膳厅,微生府门外,微生络与齐行舟正好到家,下了马车。 微生络跑在前头,齐行舟快步想跟,还是跟不住,落后好一大截。 见两个小少年回来,正朝膳厅去的一家人驻足。 “我回来了!”微生络比早上欢快许多,跑向诸人,“诶,二叔回来了?” 沈桑宁朝着他后头望去,小小的身影才刚刚穿过拐角走廊,抱着一坨厚重的书籍,身边追着一个小厮,小厮想接过他手里的书,他固执不肯,偏要自己抱着。 站在沈桑宁背后的单氏仍是挂着温柔笑意,“哎哟,咱家的两个大才子回来了,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一边说,一边低头看了女儿一眼,并松开女儿的小手。 樊氏听着“两个大才子”就觉得浑身不得劲。 只听一声甜软的“表弟”,小姑娘就跑出屋檐下,朝着两个大才子奔去。 “蓓蓓!”微生络笑着看堂妹朝自己跑来,停下步伐扬手要打招呼,挥挥手,却见微生蓓错过自己,朝着后头奔去。 他扭头,见微生蓓跑向齐行舟,才反应过来,她方才喊的是表弟,而不是堂哥。 微生络尴尬地放下手,挠挠头,朝着樊氏走去。 樊氏眼里都快冒火星子了,实在没忍住鼻下发出一声轻哼,要不是公婆皆在场,她都想说些难听的话出来。 那头,微生蓓跑到齐行舟面前,冲他眨眨眼,“表弟。” “表姐。”齐行舟脚步微顿,步子往边上一转,绕过了微生蓓,嗓音冷淡极了。 微生蓓委屈地扁扁小嘴,朝单氏的方向看了眼,见单氏眸光一深,她又追上去,“表弟,我帮你拿书吧?” 齐行舟面朝前方,眼神微微斜视,瞥了眼异常热情的小姑娘,顾自抱紧手中的书,“不用。” “我来帮你。”微生蓓坚持道。 齐行舟也没有不耐烦,蓦然停步,“好啊。”于是将手上一坨书,毫不客气地放在微生蓓纤细的两只臂腕里。 微生蓓眼睛亮亮的,下一瞬,就被重物压弯了手肘,书籍全部掉落在了地上。 “砰砰砰。” 她诧异地低头,此刻,齐行舟早有所料地弯腰捡书,声音冷漠道:“都说了不用。” 微生蓓听出指责之意,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惹来表弟无端的恶意和嫌弃,她哪受过这委屈,眼睛一红,眼泪啪嗒掉下,转身朝着单氏跑去。 只留齐行舟捡书,他反而自在。 单氏皱着眉擦着女儿的泪,一旁的樊氏憋着笑,这会儿看齐行舟格外顺眼,“小厮呢,怎么让咱家的大才子自己捧书啊。” 第369章 他赔了两个女儿 小厮一直在边上,奈何齐行舟不肯让他捧书。 “阿舟。”沈桑宁忽视单氏的小心思与樊氏的幸灾乐祸,上前两步。 齐行舟抱着书走到她面前,“阿姐,我回来了。” “嗯,正好该用膳了。”沈桑宁摸摸他的肩。 身边的护卫上前接过齐行舟的书,这次他倒没有拒绝。 樊氏刚才还笑呢,忽地笑不出来了,这要还看不出来小屁孩闹脾气,她真是白活了。 几本书都不让微生家的下人碰了,还非得国公府的人才能动,小屁孩的翅膀当真是硬了。 樊氏咬紧腮帮,僵硬地笑笑,领着众人去膳厅。 晚膳吃得那叫一个聒噪,单氏先是哄女儿,又不忘与沈桑宁和阿舟说话,樊氏时不时地插上几句,再时不时悄悄翻几个白眼,微生澎就跟察觉不到女人的战斗似的,试图与父亲微生槐讨论关于叶家的事,被微生澹打断了。 小辈中,最沉默的就是微生澎的庶子,其次是偶尔应声的齐行舟,被哄好的微生蓓坐在齐行舟边上询问京城趣事,齐行舟只与她道“食不言”,惹得小姑娘情绪再次陷入低谷。 微生络没人理,自在地吃着饭,偶尔抬头看看一圈人的互动,忽地,一筷子肉出现在碗里,他扭头,是祖母和善的笑。 “宝贝孙子,太瘦了,多吃些。” 一顿饭就这么结束了,微生澎始终没找到机会再说叶家之事,故而在饭后与父亲去了偏厅。 “爹,叶家真的得罪不得啊!”还没坐下,微生澎就开始说,“叶家在金陵商界的地位举足轻重,若是得罪他们,咱家也会受到影响。” 微生槐睨了眼儿子,“你看不出叶家水很深吗?” 微生澎理所当然地点头,“我知道啊,正因叶家背后有人,那更不能得罪了。” “糊涂!”微生槐恨铁不成钢,仍然耐心解释,“叶家能站出来阻挠宁宁,这还不够明显吗?叶家背后之人与国公府并不对付,这不是我们与叶家的矛盾,而是背后这些人的矛盾,不然你以为叶磐为何要冒着得罪国公府的风险阻挠宁宁?” 闻言,微生澎好一阵蒙圈,反应过来,气势都弱了些,“那,那万一叶家背后的人比宁国公还厉害呢?正所谓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咱们微生家的命运难道就系于宁国公府吗?” 微生槐摇摇头,不是对他言语的摇头,而是对儿子的失望,“那不然,你还想两边倒?或是帮着叶家?”慨叹一声,“若真能系于国公府,我倒是无忧了,我只盼着有生之年,能有个孙子可以考个官出来,否则,就以你的脑子,微生家的财富迟早败完。” 微生澎抿抿嘴,尴尬又无话可说,静默片刻才会自己辩解,“爹,我也是关心则乱,我虽不及大哥赚得多,但也不至于败家。” 微生槐闭了闭眼,没再反驳这句话,没有意义,他心里无奈得很。 微生家经营到今日,产业何其多,财富人缘的积淀,子女们相当于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 在这基础上,拿着丰厚数额去经商,若只能赚本金一成的钱,在微生槐眼里和亏本无异。 为了微生家的未来,他可是赔了两个女儿进去啊。 另一处。 大房。 微生络在吃着从祖母处拿的糕点,樊氏瞧他吃得香,等他咽下去才抱怨道—— “你瞧瞧,你书读得不好,连二房那些手高眼低的都敢看不上你了,原先,蓓蓓哪次回来不是巴结着你,跟在你屁股后头哥哥长哥哥短,现在倒好了,视你为无物,招呼都不打。” 说了这些,樊氏见儿子毫不在意地捏起第二块糕点,顾自继续道: “这才过去多久啊,换作是几个月前,他们哪会和齐行舟多说一句话,也就是现在看人家去京城了,未来有了倚仗,就想巴上去了,可是有什么用,人家脑子多聪明啊,根本不带理会的,不像你,叫你声哥哥你就什么好东西都给人家,你看看你,我说的话你一点不听,嘴巴都不带停的。” 樊氏暂停叭叭,伸手夺下糕点。 微生络被迫抬头,嘴角还有糕点渣,“娘,那是祖母给我的。” “你祖母就想把你喂成大胖孙子,你注意些,晚上别吃这么多,”樊氏没收了,“方才我说的,你听了没?” 微生络点头,“我听了,可是娘,我又不在乎这些。” 樊氏气坏了,“你不在乎,你今日多尴尬,你不在乎?” 微生络眉头蹙起,“我们又不是经常见二叔一家,也不是经常见宁宁表姐,往后表弟也很少能见到,您完全不用为此忧愁,放宽心享福就行了。” 樊氏一噎,“享什么福,你不学好,将来齐行舟考上举人,你还在家傻乐,你现在感受不出来,以后人家当官,你继承家里的商铺都费劲,即便是表亲,你见着人家还得点头哈腰、殷勤吹捧,就该知道悔了!” 第370章 平阳侯带画像来扬州(1更) “人生来就是要分三六九等的,你看你宁宁表姐,她娘是没好命,嫁给不爱的人备受蹉跎,可是女儿享福了呀,出生就是伯府嫡女,哪一回来金陵,不是我们全家人捧着?现在又是公府的世子夫人,人呐,就是要一代一代往上爬的,以后她肚子出来的就是小世子,我们更是要捧着!你现在还能跟你宁宁表姐一起吃早膳,但你不努力,将来你的孩子与她的孩子血缘淡了,你的孩子还能与小世子一起吃饭吗?” 语罢,看着儿子清澈的眼神,樊氏发觉自己长篇大论白说了,“我没让二房气死,先让你气死了!” 边说,边朝屋外走去,的确是气得不轻。 齐行舟回到止水居看书,微生蓓在单氏的授意下跟着他进止水居。 “表弟,我想和你一块看书,不会打扰你的。” 齐行舟拒绝两回,她仍是甜甜地笑着坚持。 他皱皱眉,就随她去了,毕竟现在住的是微生家。 期间,微生蓓屡次凑过来,“表弟,这个字念什么?” 齐行舟忍着不耐,教她读音。 “表弟真聪明,谢谢表弟。”微生蓓端起书,一副极认真的模样。 往后两日,也是如此。 白天,齐行舟与微生络去学堂,下了学,微生蓓就非要来他院子里看书。 在屋顶上睡觉的谢欢忽然醒了,朝远处眺望,不知看见了什么,朝府外而去。 微生家的后门处,一鬼鬼祟祟的男子瞧瞧微生家的匾额,再朝路人吐露道:“你听说了吗,这微生家的外孙女,就是嫁给宁国公府那位,这次来金陵,是为了越家那位。” 路人好奇地放下手中事物,来了兴致,“怎么说?” 鬼祟男子嘿嘿一笑,“越家那位家主,家主之位是怎么来的,大家都知道,这些年都不回金陵,偏偏在裴少夫人来了金陵后,他才回来,你们以为是巧合吗?他们早就认识了。” 几个路人面面相觑,听着他接下去的话。 鬼祟男子摇摇头,叹一声,“这两人啊,他们——” 忽地,肩膀被敲了敲。 “谁啊,”他扭头,见一个戴着面具的男子站在身后,“青天白日吓唬谁呢!” “青天白日,”谢欢一字字板正道,“叶家就派你来使这下作手段了?” “什么叶家,你莫胡说。”鬼祟男子一脸心虚,稍微眼毒些的路人都能看出他的紧张。 谢欢不管他,一把将他扛在肩头,对着路人道:“不信谣,不传谣。” 语罢,将鬼祟男子扛到巷子里。 巷中传来叫苦连天的惨声。 谢欢将人打晕,绑了起来,嘴巴里塞上臭袜子,将人藏到了叶家内偏僻荒废的陋室里。 鬼祟男子在陋室中醒来,只能发出“呜呜呜”的轻微动静,手脚都被绑得严严实实动弹不得,根本没办法出去。 饶是身处叶家,也无法去给家主报信,污蔑越枭和沈桑宁的任务被打断了。 叶磐尚不知,还在坐等着好消息,等着外面铺天盖地的谣言绯闻,不怕赶不走这两人。 此时。 叶家的账本已经递到了裴如衍的手上。 遇上叶磐那样的小人,他心中不免担心夫人处境,怀揣心事。 他面色沉重,被谢霖看出,谢霖便道:“表兄若想去趟金陵,去就是,早些回来便可。” 说这话时,两人站在街上,街上嘈杂,没有行人,两旁工匠正修缮房屋,一直发出叮叮铛铛的声响。 裴如衍有些顾虑,“过阵子吧。” 他还不能离开,他是奉皇命而来赈灾的,眼下关头不能擅离。 他能做的,就是将账本与奏疏交给陛下。 于是,裴如衍当即写了四本奏疏,一本是关于叶家行贿漏税,一本是关于叶家与李家的离奇联系,一本是写叶家为富不仁干扰妻子筹款,最后一本是写扬州现状。 将四本奏折交给官驿,快马加鞭送去京城。 谢霖看着他担忧的样子,感慨地摇摇头,正此时,扬州迎来一位不速之客。 “舅舅?”谢霖看着蓦然出现的平阳侯父子,差点以为花了眼。 对于平阳侯的出现,裴如衍显得淡定多了,“舅舅。” 平阳侯一脸精神地朝他们点头,一边将儿子扯下来。 虞绍一张脸憔悴得很,腿也是软的,眯着眼刚想说什么,嘴巴突然努成了一个圈,“呕~” 谢霖吓一跳,眼疾手快扯着裴如衍后退一步,另一只手虚掩着鼻子,“舅舅,你们这是赶了多少天路啊,都给阿绍癫吐了。” 虞绍捂着胸口,弯着腰跑到边上呕了呕,右手高高扬起挥了挥,示意自己没事。 “他没事,”平阳侯随意道,“就这身子骨,是该好好磨炼磨炼了,遇事根本扛不住,哪像你们——诶,你们最近可有在扬州见到特别的人?” 特别?谢霖直视着平阳侯,意思不言而喻。 裴如衍问,“舅舅是在哪儿听到了太子的风声,来扬州寻找了?” 他说话时,平阳侯一个激灵,伸出食指比着噤声的手势,压低声音紧张道:“哎呀,秘密任务,你们别传扬。” 谢霖无所谓地哼了声。 “你们当真没瞧见太子吗?”平阳侯谨慎地看看周围,把两个大外甥拉到边上,小心翼翼地取出画卷,“你们年纪小,记不得太子样貌,我再给你们看一眼,辨认辨认。” 说着将画像展开。 第371章 越挫越勇,去金陵找太子(2更) 谢霖瞥了眼扶额,“舅舅,这画像怎么又换版本了,就这么下去,不知能寻多少个与太子相像的人。” 裴如衍扫了眼,未发表意见。 平阳侯见两人神态,就知无望,一时间失落沾满心头,不知何去何从。 吐完了的虞绍吸吸鼻子,走过来,“为何不在城墙上挂太子画像呢?” 平阳侯摇头,“那是为了太子的威严和国家的安定。” 一个国之储君,失踪多年,不仅会引发百姓恐慌,甚至会让太子在百姓心中的形象崩塌。 故,对外宣称只能是游历。 这与裴如衍年少失踪有着异曲同工之妙,他还能共情两分。 不知想到什么,他打破沉默,“舅舅此番带了多少人?” “不多,”平阳侯道,“为了不引人注目,只带了十几人。” 裴如衍点头,“如果舅舅不赶着回去,可愿留下来帮些小忙?” 平阳侯当然不赶着回去,他奉皇命要在扬州城找太子,今天才刚到呢,何况陛下也说了,找不到先不要回去,慢慢找。 于是平阳侯接话道:“什么忙?” 裴如衍面露慎重,“扬州城郊有一批山匪,若不尽早除掉,只怕会影响物资的运输。” 这是要他去剿匪,平阳侯心道,这大外甥真能给他派活儿,剿匪能算小忙? 但当下的确无事可做,找不着太子做些别的功绩出来也好,平阳侯思索着应下,“好。” “爹,你去剿匪,我想休息,找个地儿睡觉。”虞绍眯着眼,眼睛一圈青紫。 “睡什么睡,小小年纪就知道睡。”平阳侯拎着儿子上马,快马离开。 站于原地的裴如衍稍显从容,谢霖啧啧一声,“表兄啊,你觉得舅舅能找着太子吗?” 闻言,裴如衍微微偏头,明知故问的眼神看向谢霖,“你心里没答案吗。” “咳咳,”谢霖摩挲着手指,尴尬道:“有。” 只是心里还是有些不放心。 但没过多久,谢霖的“不放心”更加放大,成为惴惴不安的心事。 因为一个时辰后,平阳侯一脸喜色归来。 表兄弟俩都以为是剿匪成功,岂料平阳侯激动道:“土匪窝早就让人端了!我看了,里头的不少物件还有使用痕迹,可见土匪窝刚被端没多久,也是怪了,里头连尸体都没有,你们说,会不会是太子端的?” 表兄弟一阵沉默。 沉默中,虞绍给予亲爹肯定的回答,“我觉得也是,不然谁会去做吃力不讨好的事,事了拂衣去,城内外都没人知道土匪窝被端了。” 听了此言,激动的人更激动,焦虑的人更焦虑。 平阳侯又精神了,一把牵住虞绍,就去扬州城兜圈子了。 谢霖一脸郁闷,“表兄,我……”话到嘴边,又说不出来。 有些话不能说,说出来,显得自己像很坏的人。 不知从何时起,他也不想让太子归来。 裴如衍知他纠结,宽慰道:“别急。” 而后,招来陈武,谨慎吩咐道:“去查查,城外土匪窝是何时散的,又去了何处,动作麻利些,别让人看见。” 土匪窝没了,但裴如衍确定,扬州城内的官差并未出动,所以土匪也没有被抓进城,偏偏土匪窝里没有尸体,那么这些土匪去了哪里? 约莫到了晚上,陈武还没回来。 没等到消息的谢霖根本睡不着,在自个儿屋内躺下又坐起,坐起又躺下,还是忍不住跑去了裴如衍的院子。 守在院里的护卫象征性地拦一栏,谢霖真要进去,他们也没办法。 寂静的夜,房门被轻轻敲门—— “表兄,你睡下了吗?” “……” “外头冷,快让我进去。”谢霖又敲。 裴如衍还是开门了。 门打开,他穿得一身黑色缎面亵衣,月光照下来还有些闪亮,但是裴如衍觉得很冷,倒是没缩肩膀,只皱了皱眉,“怎么了?” 谢霖直接进了屋,将门关上,“表兄怎么能睡得着?” 裴如衍静默地看着他,许久才道:“不是说了,让你不要急吗。” “……”谢霖点点头。 此时被谢霖念叨的陈武回来了。 “世子!”陈武进门,发现房中有两个世子。 迎着谢霖求知的神色,陈武一一道来:“六七日前,山匪们突然全部离开了扬州,去了金陵,与金陵城外的土匪合并了。” “两日前,金陵城外的土匪窝被官兵和一个姓叶的公子一锅端了。” 听了陈武的话,谢霖稍稍放心,看向裴如衍,“那就是与太子没有关系了?” 裴如衍未答,困意全无,“阿霖,莫要被风吹草动乱了心。” 谢霖低下头,发出叹息。 隔日,在城中歇了一夜又寻了一天的平阳侯,自然也打听到了土匪窝的动向,于是对两个大外甥直爽道—— “那些个山匪被抓去了金陵府衙的大牢,我准备去探监,问问他们是否有无见过太子。” 平阳侯对两个大外甥毫无隐瞒,带着生无可恋的虞绍再次上路,离去的背影充满不符合年纪的活力。 第372章 灭门之祸(3更) 趁着夜色赶路的,不只有平阳侯。 还有送奏折和账本的使者,以及振翅飞舞的信鸽。 信鸽挥动着翅膀,飞入皇城,进了宣王府的上空,还没落下,就被一支利箭射中,“啪。” 信鸽直直坠落在屋檐上,又从屋檐上滚了下来,白色的羽毛上染红了血,睁着眼睛悄无声息地死去。 周遭的下人们视而不见,谢玄的心腹将绑在信鸽上的纸条取下,小跑两步,递给站在廊上的谢玄。 谢玄冷漠着脸,将弓箭放下,接过下属递来的纸条。 接过后,才发现纸条上沾了信鸽的排泄物,本就冷漠的脸,直接黑了下来,“什么玩意,也不清理干净再给我?!” 心腹下属的头颅被越骂越低,谢玄没有扔掉手上的纸条,愤怒地将其打开。 纸条上,写着—— “叶将起风波。” 下一行,字小了些,“可弃之。” 谢玄深深拧紧双眉,看完后,将沾了脏污的纸条扔了,“马家生完幺蛾子,叶家又来,舅父究竟是怎么约束手下人的!” 心腹问道:“殿下,可否要将丞相请来?” 侍女捧来金盆,谢玄伸手在盆里清洗双手,一边吩咐,“舅父老了,此事交由你去吧,别让叶家掀起风波。” 心腹小心翼翼地再问,“殿下,是否要核实一下,怎么能听信越老板的一面之词呢?叶家这些年给丞相进贡了不少金银,对殿下您大有帮助,您——”还想继续说,却看见谢玄凉薄的眼神,当即闭嘴。 谢玄冷哼一声,擦干净双手后,扔垃圾似的将擦手布扔进盆里,“不是本王需要他,是他需要本王,如今要给本王惹事,弃了他,他的位置自有别人顶上。” “是。”心腹领命。 “等等,”谢玄忽然莞尔,云淡风轻地飘了句,“处理干净,一个不留。” 语罢,他忽觉无聊,将弓箭拿起,朝空中射去。 什么也没射中,平白浪费一支箭,就算刺破空气,也影响不了任何人。 随着一日日过去,夜越发凉了,晚上会冻脚。 半夜,叶磐的双脚冰凉,一条腿突然往上蹦了下,他惊坐起,心中不安得很。 自打将散播谣言的人派出去,他就在家等着消息,可是散播谣言的人一直没回来,不晓得是死到了哪里去,计划里的绯闻谣言也没有在城中传开。 叶磐睡不着,披上外衣下床,走到门外。 雨倒是停了,可是天还没亮。 黑漆漆的天仿佛要塌下来,四下无人声,唯有风过檐角,诡异的黑暗笼罩在叶府上空。 叶磐在压抑中行走,盼着黎明早日到来,盼着裴少夫人早日离开金陵,他投靠二皇子党,付出良多,只为将来能更上一层楼。 叶家不止要做金陵的首富,更要做整个大晋的首富。 走着走着,不知怎的,来到了府邸内偏僻荒凉的小屋,他欲转身离开,忽听屋内传来气若游丝的呜呜声。 “谁?!”他顿时警惕,朝着小屋靠近一步,听屋内声音似有些耳熟。 屋内的叶家心腹听到老爷来了,当即振奋,拼命摇晃身子,“呜呜呜呜——” 叶磐终于听出来了,一脚踹开门,提在手中的灯笼将黑暗的陋室打上昏黄的暗光。 他也看清了里面的景象。 派出去散播谣言的心腹,憔悴至极,手脚都被绑在柱子上,饿了三日的心腹看见他,直接老泪纵横。 叶磐怒极,“是何人将你绑于此处?” 问话时,不忘将心腹嘴里的臭袜子取出来,再帮他松绑。 松了绑的心腹腿脚僵硬,直接跪倒在地,“老爷,是一个蒙了面的男子,属下在微生家门外,他突然出现,呜呜呜,他一定是微生家的人,他竟然对叶家的布局了如指掌,毫不费力地找到这偏僻的陋室,将属下绑了起来!” 叶磐听闻,眉头紧皱,许久不言,陷入沉思中。 何人能对叶家布局了如指掌,那指定是以前来过啊!难道那天偷听的,是微生家的人?! 叶磐此时才反应过来,自己失算了。 一旁心腹又想起什么,咋咋呼呼道:“那人还有点像,像那天偷珠宝的,虽看不到脸,但身形很像!” “你怎么才想起来!”叶磐一脚踹在心腹身上,心脏砰砰跳,抬步欲朝密室而去。 账本。 他得再去确认一番,账本有没有丢失。 贼人能对叶家了如指掌,叶磐不得不多想。 账本是防止李丞相过河拆桥的,也是行贿漏税的罪证。 若是账本丢了,他叶家就要完了! 叶磐胆战心惊地出门,只见院中站着一位不速之客,本就心虚,这下更是吓一跳。 “谁?胆敢私闯民宅!” 他抬起手中的灯笼,试图照亮来人的脸。 来人以极快的速度朝他靠近,闪现在他面前。 灯笼的光突然照亮了来人的脸庞,叶磐被吓掉了手中的灯笼手柄,被黑衣人接住。 黑衣人握着灯笼,冲他勾手,“相爷有令。” 叶磐一听,谨慎地附耳去听。 黑衣人一手轻轻捧住叶磐的耳朵,“为何要自作主张?” 第373章 叶家灭门,央央差点背锅 男人低声叹慨道,另一手飞快地取出匕首,刺入叶磐颈处。 “呃!”叶磐不可置信地瞪大眼。 匕首被黑衣人拔出,鲜血在黑夜里喷溅四射。 叶磐捂住脖子,只能感觉到汩汩流出的热液,他看着黑衣人,目光惊恐且不甘。 他给相爷送了那么多钱,可最终,只换来一死。 黑衣人冷漠地后退,不让鲜血再弄脏自己,此时见房屋里又冲出来一人,他冷冷一笑,极快地解决。 随即招招手,顷刻间,庭院里落下无数人影。 叶磐倒在地上,喉咙发不出完整的一个字音,他很想说,账本丢了,很想说,别杀他的家人。 他使劲全力,爬到黑衣人脚边。 黑衣人用丝巾将手擦拭干净,脏了的丝巾扔在叶磐的身上,叶磐感觉不到丝巾的重量,但听到他说—— “处理干净。” “一个不留。” 叶磐的手攀上对方脚踝时,正好听到对方的吩咐,顿时心如死灰,绝望至极。 家人,保不住了。 账本,也便无所谓了,李相过河拆桥,叶磐现在由衷希望,希望账本被裴少夫人偷去了,这样,说不准还能为他叶家报仇、讨回公道。 真是可笑,到头来,还要将希望寄托于“敌人”。 活了一辈子,到死前一瞬才想明白,不该与虎谋皮,不该为了图快而走捷径,稍有不慎,已落下万丈渊。 黑衣人转身离开,叶磐死不瞑目,至死也未等来黎明。 偌大的叶家透着诡异的静,因为杀人无声,只有血液喷溅,火油如雨水般从天上洒下。 随即,火苗抛下,整个叶府沦为火海,熊熊烈火,将一切痕迹抹除,燃烧殆尽。 火光漫天,甚至烧到了隔壁家宅。 待天边泛起鱼肚白,救火队忙碌了一个时辰,才将大火熄灭,而叶府,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隔壁家宅一肚子怨气,骂着叶府昨夜为何会走水,但在发现叶府无一人生还后,将怨气咽回了肚子里,至少自家没有死伤。 而叶家着火之事,也闹得满城风雨。 实在是过于蹊跷,火大就算了,满府的主子下人竟没有一个活下来的,这哪里像是意外,倒更像仇家来灭门啊! 叶家能有什么仇家…… 金陵百姓想不到,但商会的商贾们却默默联想到了一个人。 难不成是裴少夫人? 毕竟金陵也没人敢和叶家作对了。 就因为叶家阻挠裴少夫人筹款,就被国公府灭门了? 裴少夫人这么心狠手辣的吗? 但转念一想,也不无可能啊,裴大人奉旨筹款赈灾,若赈灾银不足,到头来承受天子之怒的是裴大人,叶家阻拦了筹款,惹急了裴家,所以就有了叶家的灭门之祸。 天呐。 破案了。 官府还未有通告,几个商贾揣着银子,纷纷主动去微生家拜访。 既然叶磐已死,他们也不用怕叶磐了,改怕宁国公府了。 沈桑宁前脚刚听闻叶家之祸,亦觉得蹊跷,她把账本给了阿衍,眼下账本应该是由阿衍之手,在呈往京城的路上。 叶家还没被审判,就被灭门,她不得不多想,是不是账本在半路上被李丞相察觉且拦截了,李丞相觉得叶家泄露秘密有二心,故出此下策害叶氏满门? 她还想去府衙看看,结果一出门就遇到了来送钱的老板们。 只好回到府中,命下人上茶上点心招待。 “裴少夫人见谅,您来金陵好些日子了,我们才登门拜访。” “是啊,要不是叶老板明里暗里威胁我们,我们早就该主动来捐款,出一份力了!” 几人纷纷将原因推倒叶磐身上,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沈桑宁望着几个木箱子,面上是从容客套的笑,“几位老板诚心捐款,我待遭难的百姓谢过,但这些银子,得确保是你们真心且自愿捐出的。” 几位老板忙点头,“那是那是,我们自然是自愿的,没人逼迫!” 几人留下姓名,喝过几盏茶后,方才离开。 紫灵将账记上,“少夫人,这里一共是八千两。”说完后,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这么大的阵仗,八千两,终究是配不上他们的阵仗了。” “八千两便八千两,好歹是他们自愿出的。”沈桑宁道。 紫灵点头,将银子收好。 随后又来了几批人,半天的光景,又多了几万两。 直到没人再来,沈桑宁再次出门,去了府衙。 府衙的议事厅内。 知府也正为叶家惨案犯愁,听她问起,唉声感慨道:“这凶手是没给一点活路啊,烧到最后只剩下几个残骸,几乎都烧完了,这案子得上报上去,估计也是悬案。” 他在悬案两字上加重语气,看向沈桑宁,压低嗓音试探,“裴少夫人,不如你给透个底,此事跟你……没有关系吧?” 竟然被怀疑了。 沈桑宁秀眉微蹙,“自然没有。” 紫灵听得抿紧嘴,生气中又透着礼貌,“大人,我家夫人最是良善的人,遇到蚂蚁都要抬脚,怎么会……再说了,我家夫人是为了筹款而来,足以证明我家夫人赤子之心了。” “是是,算是本官多问了。”知府不在意小丫鬟的话,眼神看向沈桑宁,希望她不要介意。 沈桑宁善解人意地摇头,“无妨。” “大人!”府衙外的官差跑进来禀报,大喊,“大人!” 知府皱眉,“咋咋呼呼地做什么,没瞧见裴少夫人在此吗?” 官差稳住脚跟,指指外头,“平阳侯来了。” 知府唰地站起来,“平阳侯来做什么,金陵出太子了?” 第374章 平阳侯获得关键词:铁面具 这话说得,沈桑宁看了他好几眼。 但,话糙理不糙,谁都知道,平阳侯这些年奉命寻太子,一直无果一直寻。 平阳侯怠慢不得,金陵知府要去迎,疾步走到门边,忽而想起还有个裴少夫人,驻足朝她客气道—— “裴少夫人,既然无事,本官就先行一步了,你自便,府衙的茶点管够。” 又吩咐手下不要怠慢,不等沈桑宁回答,他就已疾步而去。 沈桑宁本也不是来喝茶的,得了答案,是该离去。 可平阳侯是什么人,那是裴如衍的亲舅舅啊,舅舅来了金陵,她也算半个东道主了,怎么能视而不见呢? 万一舅舅要住在金陵,出于礼节,她也该提供住宿吧。 想着,便也随着知府出去,不过落后几步。 那厢,平阳侯提着儿子,领着十几个京机卫畅通无阻地进了府衙,于一堂前与知府碰面。 知府拱手,“不知侯爷到来,下官有失远迎,侯爷您这次——” 还想问,却被平阳侯打断。 平阳侯摆了摆手,直接问,“大牢在哪儿?” “啊?”打了知府一个措手不及,实在不知平阳侯老远来,寻大牢是什么意思。 知府神色百转,思索着问,“可是有什么人抓错了?侯爷您说一声,下官这就吩咐人重查。” 平阳侯不喜欢虚头巴脑那一套,“本侯听说,牢里抓了一批山匪?” 知府:“是啊。” 平阳侯:“领我去瞧瞧。” 知府仍然不解,此时,沈桑宁远远走来,朝平阳侯颔首,“舅舅。” 听得清脆女声,平阳侯第一反应是,哪来的外甥女,随即看见走来的女子,才想起,外甥媳妇在金陵。 这下好,不喜欢虚头巴脑的平阳侯也少不得要寒暄一二,毕竟是礼节。 “我刚从扬州来,阿衍在那很好。” 沈桑宁笑了笑,看向平阳侯身边憔悴欲睡的少年郎,“表弟这是困了吧。” 平阳侯拍了拍憔悴的虞绍,虞绍一个激灵,“表嫂好,我的确是困了。” 知府左右看看,脑子里梳理了下人物关系,才想明白。 哦,他们是亲戚。 “没用。”平阳侯嫌弃虞绍。 虞绍靠着平阳侯的一只手臂,还是想睡。 沈桑宁问,“舅舅这次来金陵呆多久,若是不嫌弃,我先带表弟去家中休息休息?” 言语间没有对公事的疑问,只有亲戚间的礼貌。 “好啊。”虞绍点头。 平阳侯想着,反正去牢里只是为了问线索,太子又不可能在牢里,再看儿子一副要死要活的样子,心一软,答应了,“那就麻烦你了,待我了却手上事,去贵府接他。” 于是,沈桑宁带着虞绍坐马车回了微生家。 在微生家门外,与下了学的齐行舟碰见。 “阿姐。” 齐行舟挎着书箧走至马车前,眼睛亮亮地望着车上,却见下来的是一个眼熟的少年郎,辨认一番,还是对方先认出他。 “诶,”虞绍半眯的眼睛睁开,突然不困了,“你在这儿呢,上次你筹完款就不上课了,还有人造谣你捐款跑了呢,是你们夫子给你证了明。” 齐行舟拧紧小眉头,随后又缓缓舒展开,“虞兄,多谢告知。” 语毕,就见沈桑宁从马车上下来,齐行舟垫起脚,伸手去扶她。 小小的人没起到什么作用,也就是虚扶一把。 “好了,”沈桑宁道,“阿舟,你的院子还有一间房,待虞绍哥哥去休息一会儿。” 齐行舟懂事地点点头,“好,虞绍哥哥,跟我来。” 早就等待在止水居外的微生蓓,看见齐行舟回来,捧着小本子跑了上去,“表弟,你回来啦,这个字怎么念?” “餮。”齐行舟道。 “组词呢?” “饕餮。” “是什么?” “传说中的一种恶兽。” “噢噢,”微生蓓的眼神却往虞绍那瞥,小声与齐行舟问,“表弟,这个人是谁啊?” 齐行舟想了想,“一个表哥。” 只是表得比较勉强。 于是微生蓓也跟着喊了声哥哥。 虞绍随意点点头,耐心听完两个“小屁孩”讲完饕餮,实在不想寒暄,眯着眼催促,“饕餮,我得睡了。” 齐行舟领着他进了厢房,微生蓓也跟在后头,等安置好倒头就睡的虞绍,微生蓓继续跟齐行舟读书去了。 在屋顶上吃板栗的谢欢,将三个小屁孩互动的一幕幕收入眼底,但也没多想。 因为新来的小屁孩,他压根不认识。 鬼知道是微生家的哪个亲戚。 与此同时,平阳侯被带到了大牢。 金陵府衙的大牢,人满为患,一半是被山匪占据的。 狱卒领着知府,知府领着平阳侯,走到几间山匪的牢房外。 狱卒在知府的眼神下,厉声发问,“哪些是原先盘踞在扬州城外的山匪?” 山匪以为是来兴师问罪的,都噤声不答。 知府皱眉,“有事问你们,若知情有赏!” 于是扬州城外那一批争相站起来。 狱卒将人领出来,平阳侯一一询问,从山匪口中得知,这群山匪是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被孤身上山的男子驱逐下山的。 男子能以一己之力,赶走一山寨的人,可见其武艺高强。 平阳侯来了精神,“那人长什么样?”说着又取出画像。 山匪却纷纷摇头,“俺们没看到他的脸,分辨不出年纪,武功确实在俺们之上,他还挺有活力的。” 另一个山匪插嘴道:“哦,他戴了一个铁面具,这算有用信息吗?” 第375章 微生家的巴结 “算,”平阳侯追问,“面具长什么样,能不能画下来?” 官差取来纸笔,交给每一位山匪,几乎每个人画的都不太一样。 “鬼画符。”平阳侯失望地评论。 却听刀疤脸山匪给予肯定,“对对,就挺鬼的,那个面具五官不太正常,初看还好,越看越恐怖。” 谈及此,他还缩了缩肩膀表示害怕。 边上的山匪反驳道:“不是越看越恐怖,是因为配上他的武力,你越来越怕他!” “好像还真是,”刀疤脸恍然大悟,“他要是能做俺们大当家,俺们啥也不怕了。” 平阳侯听得无语,扫了一遍鬼画符,转身快步走出了大牢。 山匪被狱卒关回牢房内时,还在问,“俺们的好处呢?” “喏,给二两银子。”狱卒道。 山匪捏着二两银子,感觉天都塌了,“俺们也不能花啊。” 那头,出了大牢,知府笑着打听,“侯爷,此番是来寻太子的?是怀疑那个戴面具的男人是太子?” 生怕被人抢占先机的平阳侯,警惕地摇头,“不是,本侯在抓一个江洋大盗,此人恐怕与京城朝廷命官被杀的两起案子有联系。” 朝廷命官被杀的事,金陵知府也略有耳闻,“原来如此,那此人若在金陵,岂不是会危害百姓?可要下官张贴告示,全城抓捕?” “不,”平阳侯煞有其事地靠近知府一步,“这些山匪只说他戴了面具,却没人见过他的脸,如今什么信息都没有掌握,还是不要打草惊蛇了,万一叫江洋大盗听见了,他换个面具,我们这些信息全部白费了。” 知府恍然,“侯爷聪慧啊。” 平阳侯见知府没有再插手的心思,拍拍他的肩,“此事你就不必管了,本侯自有分寸,切记不要走漏消息。” 语罢,朝着府衙外,匆匆离开。 金陵知府相继送走两位不速之客,又回议事厅整理叶家惨案的资料,归拢好上呈刑部。 平阳侯的手下们在金陵四处寻了许久,直到天黑前,他才想起该去接虞绍了。 虞绍还在微生家午睡,虞绍的到来,沈桑宁已经在前院给舅舅舅母说了。 樊氏笑得合不拢嘴,“哎呀,世子的舅舅和表弟来了金陵,我们怎么能怠慢呢?不管他们在金陵待多久,都可以住在我们家,所幸家里地方大,我去命人将东边空着的庭院收拾出来。” 这头刚吩咐下去,门房便开禀报平阳侯来接儿子了。 樊氏一听,没有一点迟疑,当即要去迎,还不忘嘱咐下人,“快去把大爷喊回来,家里来贵客了,再去将公爹也请来。” “是。”小厮应声往后门跑了。 沈桑宁阻拦不及,樊氏已经去接人了。 作为外甥媳妇,的确应该行地主之谊,可微生家并不是沈桑宁的,用脚趾想想也知道,平阳侯怎么会同意住在微生家呢?虞家和微生家八竿子没打着。 照看虞绍是一时的,眼下平阳侯来接虞绍,就算要留在金陵,恐怕也是抱着去住客栈的心思,她还不如去帮他们寻间客栈住得舒坦。 沈桑宁落后樊氏几步,让紫灵去止水居将虞绍喊起来。 樊氏先一步走到门外,微生槐也急急赶来。 平阳侯站在门前等儿子,看着微生家这么大的阵仗来迎,非但没有受宠若惊,反而还很习惯从容,面上挂着疏离客气的笑容,“叨扰了。” “哪里哪里,”微生槐苍老的脸上带着褶皱的笑,“侯爷一路奔波,家中已备下晚宴,不知可否赏光,先进寒舍休息?” 微生槐唯恐招待不周,樊氏在边上笑着,一边眺望远方,想着微生澹何时归来。 平阳侯端正的五官收敛几分笑,严肃几分,“太叨扰了,不必如此费心,我接上绍儿就走。” “来都来了,这怎么好意思呢,”樊氏挽留,“侯爷不必与我们客气,宁丫头,你说呢?” 沈桑宁浅浅一笑,启唇却没有附和樊氏,而是替平阳侯解释,“舅父应是有要紧的公事,不宜在咱家住下。” 说着看向平阳侯,“不过舅父既然来了金陵,也该让我们尽尽地主之谊,我替舅父在金陵寻个好的客栈,舅父就不要推脱了,省的叫阿衍知晓怪我不懂事。” 话说到这份上,平阳侯自然不能拒绝,眼中划过一丝意外,面上少了疏离之色,“行,那就麻烦了。” “不麻烦。”她道,说着招来护卫去金陵上好的客栈订房。 樊氏看得皱眉,还是想挽留,故委婉地道:“客栈住的,哪有家里舒服啊。” 微生槐看了眼大儿媳,暗示她闭嘴,“既如此,那就主随客便,给侯爷一行人都订上房,眼下虞小公子还未醒,不如侯爷先进寒舍吃盏茶?” 平阳侯略有犹豫,“吃茶就不必了,天色也不早了,衍儿媳妇,你让人去催催绍儿吧。” 沈桑宁点头,朝府邸内望了望,“方才就让催了,许是小孩子赖床。” 闻言,樊氏也顺着机会邀请,“侯爷还是进去等吧,这外头风大。” 平阳侯一点都不觉得冷,但又觉得自己在外头站着,微生家的人势必会陪着自己吹风,犹豫一番,还是点了头,朝府邸迈进。 在微生家的簇拥下,平阳侯说道:“茶就不吃了,绍儿住在哪,这孩子一躺下就喊不起,我亲自去将他提起来。” 于是,一行人也没进前厅,微生槐加快慢悠悠的步伐,领着一众人朝止水居去。 第376章 平阳侯起疑,想摘云叔的面具 此刻,微生蓓与齐行舟还在看书,听到院外兴师动众的动静,纷纷放下书,朝着屋外走去。 平阳侯看到小孩,愣了愣,“哦,这是阿舟吧?” 齐行舟点点头,有模有样地拱拱手,思忖着该怎么称呼。 平阳侯看出他的疑惑,对这孩子的聪慧略有耳闻,初见也确实有几分衍儿小时候的板正,于是心存天然好感,随和道:“你也跟着喊舅父就好,不必拘谨。” 闻言,齐行舟朝沈桑宁看了眼,见后者点头,他再次拱手微笑,“舅舅。” 平阳侯应了。 众人见状,虽脸上都挂着笑,但沈桑宁的欣慰与樊氏的感慨是不同的。 樊氏仿佛能看见一条未来的路,在未来的路上,自家儿子会与齐行舟渐行渐远。 明明几个月前,络儿和行舟还住在一个家里,行舟丧母,亲爹如摆设,条件环境还远不如络儿。 可现在呢,自打去了京城,宁国公平阳侯这等勋贵,都成了亲戚,未来无论如何,也不会混差去。 哎! 前头,平阳侯与齐行舟客套完,就大步踏入屋子,见儿子还如死猪般睡在床上,方才外面这么吵也未曾将他吵醒。 床榻边,早就前来喊人的紫灵站在一旁,朝沈桑宁摇摇头,表示无能为力。 平阳侯弯腰,摇晃虞绍,“醒醒,走了。” 虞绍砸吧一下嘴,翻身将脸埋在被子里。 平阳侯将他翻回来,无奈地扬手,拍拍他的脸,目光一顿,发现他枕头上落下一颗板栗。 “这哪来的?” 他问。 一屋子人面面相觑,齐行舟摇头,“虞绍哥直接睡了,没吃东西。” 齐行舟这样答,但余光往边上瞟了瞟,心里有了怀疑对象。 平阳侯一把将虞绍扛起来,虞绍在肩上醒了,“爹,你放我下去。” 平阳侯将他放下,带他出门。 微生槐见状再次客气地挽留,“小公子是否饿了,侯爷要不要在寒舍用了晚膳再走?” 平阳侯不问儿子饿不饿,毫不犹豫地拒绝,“不用了,多谢。” 语罢,就拽着半清醒的儿子要离开止水居。 踏出两步,忽觉哪里不对,警惕地抬头,瞧见了正在房顶上的男人。 平阳侯眸光一滞,怔在原地。 男人坐在房顶上,一个铁面具遮住了脸,两个铁窟窿的阴影照在眼睛上,看不清神色,他气定神闲地坐着,仿佛在看戏一般随意,手里捧着油纸包,剥开板栗,往嘴巴的窟窿里塞。 即便庭院内站着的众人都随着平阳侯的视线看见了他,他亦是毫不慌张,淡定地偏身换了个方向,背对众人。 沈桑宁无语极了,只见平阳侯犹疑的语气似暗藏汹涌的情绪—— “那,那是谁?” 樊氏略显诧异,随后了然道:“是宁丫头带来的公府护卫。” 整日里游手好闲,总爱在房顶上晒太阳,樊氏也是头回见到这么随性的护卫,但宁国公府都没意见,她也不好说什么。 “护卫?宁国公府的护卫?”平阳侯疑惑地看向沈桑宁。 沈桑宁瞅见外祖父与樊舅母一同往来的目光,点点头,只能继续圆这个谎,“是啊,此人功夫了得,所以难免与别人不同,舅父别见怪。” 她看着云叔手里的板栗,哪里还会不懂,刚才虞绍嘴边的板栗,就是云叔放的吧? 真是幼稚啊。 而平阳侯,也在想板栗,忽而记起,通州知府寄回京城的板栗……还有山匪所说的铁面具…… 房顶上的人既戴了铁面具,又爱吃板栗,怎么会这么巧? 平阳侯忍不住怀疑,但又想到此人是宁国公府的护卫,又觉得不太可能。 若眼前之人是太子,怎么可能在公府做护卫?且宁国公父子都没有认出来?太子是玩灯下黑? 不太可能吧? 但,平阳侯怎么会放过一丝机会,他看向沈桑宁,问,“他为何戴着面具?” 沈桑宁不明白平阳侯为何对云叔突然感兴趣,“舅父,是有什么问题吗?” 平阳侯感受到周围数道疑惑眼神,自然不会将太子线索轻易说出,只随便诌了个借口,“城外山匪猖狂,我听知府说山匪并未悉数抓获,只怕有人在城中浑水摸鱼,我记得公府的护卫里没有戴面具的,也许是我记错了,但此人的面貌,你与衍儿是否有瞧过?为保证安全,还是将面具摘下,瞧一眼比较放心。” 沈桑宁摇头,“舅父放心,我与阿衍自然瞧过,何况他一直护佑我身边,我怎会连他与山匪都分不出?舅父多虑了。” 闻言,平阳侯蹙了蹙眉,心中纠结,虽相信外甥和外甥媳妇,可……好不容易找到个戴面具的,总想摘下看看。 几人站在庭院里僵持着,平阳侯频频朝着房顶望去,压低声问,“既是护卫,怎么这般不懂规矩,主子在下面站着,他在上头吃板栗?” 房顶上的谢欢一直听着对话,忽然转过身,一跃落下,把板栗塞到齐行舟的手里,双手环臂看着平阳侯。 平阳侯被他的态度整不会了,心底涌上一阵怪异之感,想命令对方将面具摘下,又怕万一真是太子,故十分委婉地道:“将面具摘下,我瞧一眼。” 旁人不知平阳侯此举的真实缘由,还真以为他排查山匪来了。 但谢欢作为太子本人,哪里能不懂?他默不作声,往沈桑宁身后一站,高冷地不说话。 平阳侯急了,哪有护卫这么不听话的?难不成真是太子? 第377章 不敢强求太子摘面具 一时间,平阳侯思绪百转,更不敢强硬命令他摘面具了,但面上不显。 樊氏见状,再次心叹护卫的嚣张,忍不住道:“哎哟,侯爷让你摘面具,你摘了就是,又不会怎么着。” 沈桑宁一个机灵,云叔的面具可不能摘! 这一摘,岂不是让外祖父都认出来了,那还得了? 当下警惕起来,思忖道:“舅舅,他脸上有伤,还是不摘了吧,他一定不会是山匪的。” 平阳侯听着这话,目光却一直落在那块面具上,不再强求摘面具,缓缓点头,“好吧,是我多虑。” 自始至终,都不曾听戴面具的“护卫”开口说话。 见几人不再纠结摘面具,微生槐笑着要亲自送贵客出门,“侯爷,往这边走。” “哎,好。”平阳侯漫不经心地应着,步伐也没有原本的急切,反而是慢了下来。 他一人慢了,其他人自然也慢了。 沈桑宁故意停下,落后几步,云叔便也停下,她瞧了云叔一眼,希望他老实些,不要生事,朝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谢欢将她的紧张收入眼底,似觉得好笑,唇瓣弯起,低声与她道:“无妨,我又不是山匪,摘了也无妨。” “你不是山匪,可你是……”她收住,无奈地叹一声。 她明白为何这么多年过去,云叔也不显老了。 他好像不会纠结,不会为心事矛盾而无谓消耗。 沈桑宁跟上前面的人,在前头被簇拥着的平阳侯垂着眼眸,边走边想,在即将踏出府门时,蓦然停下。 这一停,沈桑宁到嘴边的礼貌辞别语言也咽了回去,“舅舅,怎么了?” 平阳侯轻咳一声,浑然不觉尴尬地开口,“我还真有些渴了。” 众人一愣,樊氏立即接话,“府中已备茶点,若侯爷不弃,不如移步去茶厅?” “如此甚好,”平阳侯假笑一声,“真是叨扰了。” 沈桑宁回应道:“不叨扰,舅舅这边请。” 被平阳侯搂着走的虞绍擦擦眼睛,怨气很重,嘀咕道:“爹,你为何不喝完茶再喊我起床?” 平阳侯搂着儿子的手重重拧他胳膊,“世事无常,哪有提前料到口渴的。” “嘶。”虞绍被这一掐,清醒不少,同时也回味过来,他爹恐怕是有难言之隐,掐他就是让他配合呢! 故而,也不多话不埋怨了,跟着一行人走去茶厅。 几人喝茶,将平阳侯奉于左首上座,可是也没什么能聊的。 平阳侯本也无意品茶闲聊,偶尔将目光扫向某个角落,但尽量不让人察觉,茶厅里是微生槐说话的声音,如耳旁风般飘过平阳侯耳边,也是一点没听进去。 时间一晃,几盏茶都下肚了,微生槐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又不想场子太冷失了待客之道,只能绞尽脑汁地想话题。 期间,微生澹回来了,收到来自老父暗示的眼神,附和着老父的言语,接替了闲聊的任务。 平阳侯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应,许久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连沈桑宁都听得犯困了。 微生槐父子根本不知平阳侯意图,原以为他只是口渴喝盏茶,哪料一喝喝了小半个时辰,也不见平阳侯有离去之意。 这会儿早就到吃晚饭的点了,可方才平阳侯态度明确地拒绝了在微生家用饭,微生槐琢磨不透平阳侯的意思,也没有随意再开口邀请对方留下用膳,只能硬着头皮闲聊着,一边思忖着平阳侯究竟是何心思。 往常“健谈”的樊氏,随着时间流逝,神色都变得萎靡了。 最后还是沈桑宁忍不住,“舅舅,眼下天都黑了,我见表弟也困得不行了,你们长途跋涉还是该好好休息才是。” “困?”平阳侯朝虞绍望去。 虞绍强行清醒,朝沈桑宁摇头,“表嫂,我不困啊。” 沈桑宁双唇抿了抿,实在不知该露出什么笑容合适,就算虞绍不困,这一茶厅的人也都该饿了吧。 她象征性地询问一句,“膳厅的晚宴早就备好,眼下恐怕都凉了,我让人热一热,若是舅舅和表弟饿了,不如移步与我们一起用膳?” 说完,平阳侯面上没有之前的疏离客气,“如此实在是叨扰了——” 他话音一顿,众人都以为他是要拒绝。 岂料他拉着虞绍起身,爽朗道:“我们也的确是饿了,听说金陵有许多特色佳肴,那就客随主便,麻烦了。” 不仅沈桑宁诧异,连微生槐父子都是没想到,没想到平阳侯的态度转变如此之快。 微生槐率先道:“不麻烦不麻烦,侯爷这边请。”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去了膳厅,甫一坐下,外祖母便带着二房夫妇一道来了。 二舅母单氏落后一步,手上亲自捧着一锅汤,将汤端上锅,“大家快尝尝,这汤好喝不好喝,我还是和大厨学的呢!” 单氏竟亲自下厨了。 樊氏嘴边划过一丝冷笑,不接话茬,坐在单氏边上的微生蓓捧场道:“娘亲做的,一定好喝。” 说着,微生蓓从下人手中接过小碗,将汤兜在几个小碗里,然后从高高的椅子上下去,九岁的小姑娘站着,还没大人坐着高。 她端着盛着汤的小碗,噔噔噔跑到微生槐身边,一次将两只小碗放下,“祖父祖母请喝汤。” “好好好。”两老十分欣慰。 樊氏偏头瞧了眼正在喝汤的丈夫和儿子,气不打一处来。 微生蓓回到单氏身边,单氏笑着提醒,“蓓蓓是不是忘了还有贵客呀?” 闻言,一直没有注意后宅风波的平阳侯回神,客气道:“不用,我自己盛就好。” 微生蓓快速盛了汤,将汤端过去,“伯伯喝汤。” 这下平阳侯拒绝不了了,接过汤碗,笑道:“这孩子真懂事。” 微生蓓脸上挂着甜甜的笑,又将下一碗汤端给了虞绍,虞绍礼貌地接过。 而后,微生蓓才回了座位上,想起什么,又下去盛汤,端给齐行舟,“这些天多谢表弟带我一起学习,我认识了好多生僻字呢。” “不用谢。”齐行舟绷着小脸,双手接过。 第378章 盯上谢欢,干啥都盯 微生蓓这一端汤的举动,让饭桌上的气氛稍微活跃了些,饭桌上闲话家常的同时,众人也不忘与平阳侯搭话。 奈何平阳侯的心思根本不在饭桌上,眼神兜转了一圈,也没瞧见面具男人。 转念一想,也是,护卫也没法上主人桌吃饭。 沈桑宁看出平阳侯面色纠结,便问,“舅舅怎么了,是饭菜不合口味吗?” “没有没有,”平阳侯和蔼地道,“我这手下十余人也还饿着,他们……” “舅舅放心,偏院也摆了几桌,会有人带他们去吃的。”沈桑宁道。 平阳侯“哦”了一声,垂眸时陷入深思,耳边响起微生家的谁谁谁殷勤夸赞,无非就是说他体恤下属。 平阳侯伸手,给身侧的虞绍夹了几个菜,在虞绍耳边低语一句,而后拍拍他的肩,“好了,你去另一边吃吧。” 虞绍点头起身要走,微生家的人哪里能让他走,微生澹阻拦道:“侯爷,这位置够坐呀,小公子何必去别处挤呢,可是我们招待不周了?” 平阳侯一想,的确不太合适,于是开口胡扯,“这小子吃相难看,坐在这里我嫌他丢人,他还放不开,不必管他。” “这……”微生澹愣住,转头瞧了老父一眼,收到老父淡然的神色,这才放弃了阻拦,“好吧,那小公子自便,若是缺了什么爱吃的,就吩咐下人去做,千万别客气。” 虞绍应声,捧着饭碗跑向隔壁偏院。 齐行舟咽下嘴里的菜,目送虞绍的背影远去,忍不住在桌下扯扯沈桑宁的衣角,仿佛有什么话想说。 但即便不说出口,沈桑宁也能意会。 姐弟俩都觉得平阳侯父子怪怪的。 这怪异,大约是从发现云叔坐在屋顶上开始,态度转变,比夏日猪肉馊的速度还快。 难道,平阳侯还是怀疑云叔是跑出来的山匪? 这怀疑,简直是来得莫名其妙。 不过,平阳侯若打定主意非要摘云叔的面具,沈桑宁是无所谓的,反正云叔又不是山匪,摘下来看看也不妨事,只要不在微生家的人面前摘就行。 所以,她也不管了,拍拍阿舟的背,让他认真吃饭。 那厢。 去了隔壁院的虞绍,看见几桌国公府的护卫和十几个京机卫,满院子都是吞咽、扒菜的声音,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再不吃就要饿死了。 “诶,公子怎么来了?” 有人问。 虞绍捧着碗转了一圈,也没看见戴着面具的男人,也不知道对方是摘了面具坐在人群里,还是根本没在人群里,于是严谨地走到国公府某护卫身边,“你们国公府所有人都在这里了吗?” 护卫盲目点头,“嗯,都在。” 虞绍压低声,又问,“先前那个一直戴面具也在?” 护卫不假思索,“他不在,他在自己房里吃。” 虞绍叹气,心里暗暗道,国公府的护卫太不严谨了,刚才还说所有人都在。 寻不到面具人,虞绍捧着饭碗回了膳厅,朝平阳侯摇摇头。 众人见他回来了,一阵疑惑,虞绍面不改色道:“他们太能吃了,都把菜吃完了,我还是回来吃吧。” 平阳侯见儿子无功而返,脸上客气的笑下意识收敛了。 一直观察着这对父子的态度的微生澹,还以为他们是在怪菜色少。 当下立马唤来下人,吩咐给每一桌再添五个菜,务必让所有人都吃饱,生怕招待不周。 作为金陵名列前茅的商贾,哪能让侯爷手下的人饿着呀! 平阳侯忽地慨叹一声,“这水灾闹得百姓可怜啊,周边的几个郡县治安也受到了影响,金陵与扬州离得近,城外的土匪都多了,好在大部分都已经抓进了大牢。” 平阳侯的话,惹得众人不知所措,根本不明白他为何突然谈起土匪和水灾,一时间也不晓得该怎么接话。 虞绍附和,“是呀,好像还多了不少乞丐,估计也有土匪混进了城里,恐怕是不太安全了,爹,要不我们早些回去?” 平阳侯摇头,看向儿子,“我是奉命而来,肩负重担,你身为男子汉怎么能这么怕事?” …… 这对父子的对话,桌上的人听得很认真。 此时,沈桑宁放下了筷子,她听明白了,如果是她想那样,那虞绍的下一句就该是—— “爹,可是客栈不安全啊。” 虞绍认真的神色中透着一丝害怕。 沈桑宁看了眼,低下头,嘴角忍不住翘起些弧度,他们可真能,真厉害。 可是,一个山匪至于平阳侯父子如此打配合吗? 他们寻的,真的是山匪吗? 沈桑宁记得,平阳侯一直是奉命寻太子的,还有……那个杀朝廷命官的凶手。 若说平阳侯怀疑云叔是凶手,或者是太子,那他的大费周章,才能显得正常些。 此时,虞绍又道:“爹,要不然我们还是住在微生家吧,大宅院里人多,还有微生家和国公府的护卫,你出门时,还有人保护我。” 平阳侯拧着眉,“这怎么行,太打扰人家了。” 微生槐听得一愣一愣的,这个时候,不免要插嘴一句表明立场,“不打扰,怎么会打扰呢,您是世子的舅舅,我们微生家提世子照顾一下舅舅,也是应该的,宁宁说呢?” 沈桑宁附和一声,顺了平阳侯的心意,“是啊,舅舅和表弟不如留下来,住多久都无妨,正好让表弟和阿舟一起学习。” 平阳侯沉默地思索一番,重重叹一声,“既然衍儿媳妇也这样说,那就麻烦你们了!” 齐行舟抬眸看看平阳侯父子,又低下头,咽下最后一口菜,“虞绍表哥要继续住在我的院子里吗?不过我院子里只有那一间房了。” 虞绍扭头看平阳侯,眼神询问。 平阳侯想起白天时候,铁面“护卫”是出现在齐行舟的院子里,还把板栗都给了齐行舟,估计关系很不错,说不准会经常出现在那。 他根本没管儿子的想法,一口应了下来,“行,你们住一块。” 第379章 夜探叔闺,只为窥真容 平阳侯一锤定音。 到了晚上,平阳侯被安排在了北面的大庭院,虞绍则要跟着齐行舟去止水居休息。 父子俩的住处隔着好几个院落,临别之际,平阳侯拉着虞绍低语嘱咐了几句,才离开。 止水居有好几间卧房,虞绍委婉地同齐行舟打听几句,得知止水居内除了住着齐行舟,还有一位姓宋的神医,和那个戴面具的护卫。 别的护卫都集中安排住在别处,唯有这个护卫待遇不同,虞绍也觉得古怪,再一问,才知这个面具护卫还有个义女,与表嫂情同姐妹。 难怪一个护卫能有此待遇,原来是靠女儿。 虞绍点点头,视线扫过几件卧房,用排除法,得出了面具护卫所住之处,然后淡定地回了下午小憩的卧房,躺到床榻上,忍着阵阵袭来的困意,在鼻下涂了点清凉油,硬是将困意消散,瞪着一双眼睛望着床顶。 虽不知为何父亲怀疑面具护卫是太子,但他听话地要执行父亲交代的任务。 不知过了多久,待夜深人静时,庭院里没了人,虞绍悄悄起身出屋,鬼鬼祟祟地走向对面那间卧房。 睡觉时,是一个人防守最弱的时候,虞绍按照计划要在今晚揭开铁面具。 原本还怕对方锁门,岂料门轻轻一推,就开了。 虞绍心一喜,小心翼翼地走进屋内的床榻边,弯腰将被褥掀开。 他的笑容收敛。 榻上根本就没人。 人呢? 这么晚了,不在床榻上睡着,去哪了? 难不成还在屋顶上? 虞绍站在黑漆漆的屋里,想到这个可能,顿时毛骨悚然。 他两步走到屋外,朝屋顶上瞧,屋顶上也是空空如也。 还好不在屋顶上,否则他鬼鬼祟祟的模样,岂不是都让对方看见了。 可……这人不睡屋里,是睡在哪里呢? 虞绍任务失败,准备回房睡觉,此时另一道门打开,一个年轻的男子打着哈欠出现,这应该就是传说中的宋神医吧。 两人四目相对。 小宋左右瞧瞧,狐疑道:“你怎么不在你自己屋里?” 虞绍快声道:“起夜,走错了。” 语罢噔噔噔回了房,怀揣着心事,鼻子下又是清凉油缭绕不散的气味,明明很困,却怎么也睡不着。 * 京城。 天蒙蒙亮,皇宫的宫门处便有诸多大臣,穿着朝服排队而入,从宫门走到上朝的金銮殿,约莫需要小半个时辰。 此时,晋元帝刚从榻上爬起,醒来还有些恍惚,“平阳侯可有消息?” “回陛下,平阳侯并未传消息入京。”大太监道。 晋元帝起身时长叹一声,心底抑制不住的失落。 等晋元帝穿戴整齐,大太监将下头递来的折子捧在手上,“陛下,裴世子从扬州递了四份折子来,陛下可要过目?” 晋元帝从寝殿往外走,在用早膳的御桌前坐下,伸手接过折子,“他倒是认真。” 说着,摊开一本本折子,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晋元帝抬头,见大太监手上还捧着厚厚的册子,“这也是裴如衍送来的?” 大太监点头,见他面色不佳,于是问道:“陛下,不如用完早膳再看?” “朕先看。”晋元帝坚定道。 这不看不生气,一看更生气。 李家借着职位之便,竟然帮助商贾逃赋税?奏折上只写了叶家,可谁知道还有没有王家张家的! 难怪国库紧张,全都变着法地进了李家口袋! 早膳还冒着热气,也没有晋元帝的火气大,他重重地将账本拍在桌上,“朕还没死呢!他李家眼中,究竟还有没有朕这个皇帝?!” “陛下,陛下息怒,保重龙体要紧啊。”大太监屏退宫人,安抚晋元帝。 晋元帝唇色发白,摇摇头,眼下,还是抄家要紧。 账本便是铁证,“宣,宣刑部尚书。” 刑部尚书正走在宫道上,就被急匆匆的小太监请上了轿撵,前后左右八人抬着轿撵步子快得没影,赶超了一众大臣,刑部尚书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早起的困倦被抖完了,当下精神得很。 进了御书房,听晋元帝说要抄叶家,刑部尚书一惊,也巧,他手中捏着的折子也是事关叶家,于是郑重开口,“陛下,金陵有一桩疑案,微臣本欲在早朝时再向陛下奏报,如今也等不到早朝了,陛下,叶家夜里走水,全府无一生还,金陵知府怀疑是人祸,但府中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什么?!”晋元帝气得急咳起来,平稳后,捏紧了拳头。 账本入京,叶家灭门,此事必然与李家脱不了干系。 李家猖狂至此,上次刚罚完,距今才过去几日?竟还丝毫不知收敛! 晋元帝将裴如衍递来的奏折收在手中,对刑部尚书道:“朕方才所说之事,先莫要伸张,你只以悬案名义,先行彻查叶家,里里外外,以及叶氏名下所有产业账目,里里外外,皆以查案之名细查一遍,查清叶家灭门由何而起,朕要证据。” 如今没有叶家之人,无法指认李丞相罪行,光靠账本,还不够。 或者说,想要彻底将李丞相拉下马,让李氏全族再不翻身,光靠贪污还不够,还需要更多。 比如,灭门之祸是李氏所为。 刑部尚书听懂晋元帝之意,领命而去,出了御书房,也绝口不提今日被陛下召见所为何事,仿佛一切与李相毫无关系。 御书房内,晋元帝静静地坐着,也没有吃早膳,捏着奏折与账本,忽而起身,朝着一面书柜走去。 他在书柜前站定,伸手将奏折塞进一层缝隙中。 “嘭!” 只听一声响,另一本陈放许久的奏折掉了下来。 存放之久,甚至不是本朝的。 晋元帝弯腰,将奏折捡起,奏折的纸叶早就泛黄,是前朝遗留的。 关于这本奏折,也是说来话长。 奏折上的字迹是李丞相祖父的,当年,谢氏被污谋反,是顺应前朝昏君心意的,谢氏男儿在战场上抛头颅洒热血,留在京城的家人悉数被诛,老弱妇孺惨死,敢站出来为谢氏辩白的只有寥寥几人。 李太爷便是这寥寥几人之一。 第380章 虎符不给你,我留着造反 甚至,六岁的谢欢能够活着从京城到边境,不仅是因为朝廷为了威胁谢家,其中也不乏有那几位赤诚正直的臣子的原因。 晋元帝一直记着这份恩情,他登基时,李太爷早就逝世了,当时李家族长是李太爷的儿子,也就是李丞相与皇后的父亲。 李父当时在朝中颇有威望,晋元帝娶李氏之女,不仅是因为李氏的威望,还有李太爷的原因。 再后来,李父离世,李丞相掌握李家,一步步成为文官之首的丞相。 可惜,家族越来越鼎盛,人却是变了。 晋元帝记得,年轻时候的李相是有一腔抱负的,但他记不清,究竟是在何时开始变了的。 人终是会变的。 若只是有私心,晋元帝可以不计较,因为是人都会有私心,换个人也是一样,比如李父想让女儿做皇后,这世上没有哪个家族不想出皇后的。 比如李相想扶持老二,这是必然的,哪朝哪代也不缺乏这种事。 但,不论私心如何,都不该危害国家。 所以如今的李氏,已是留不得了。 晋元帝长叹一声,这声叹息说不清是为国,还是为家,或是为几十年即便会危及自身也要为谢家上书的李太爷。 “陛下,该早朝了。”太监在后头提醒。 晋元帝准备将奏折放回去,就在塞回夹缝时,一张同样泛黄的纸条,从两本奏折之间飘落。 从晋元帝的眼前,往下飘。 这是何物? 他疑惑地皱皱眉,一把抓住纸条,上头有几个字晕染开了,字迹潇洒,并不算好看,至少晋元帝每日看的奏折不会有这样嚣张的字体。 可只是一眼,他就认出来了,瞬间,怔愣在原地。 他面目凝重,看着纸条上写着—— “爹,我要娶妻了,虽然家世一般,但她是一个非常善良的好姑娘。” “你同意的话,就给我写信回复,我现在住在金陵庄安巷江八胡同六十号,然后我就娶她做太子妃。” “你要是不同意,也别回复了,听说你已经有小儿子了,我不回来也一样,你就让你的小儿子继承江山吧。” “但是,虎符我可不给你,留着造反,也算是子承父业了。” 晋元帝惊愕不已,一时间多种情绪笼罩于心,他移步将柜子上的奏折再次翻找一遍,确认只有这一张纸条,才停下动作。 他捏着纸条,望向太监,语气是又惊又喜,“这纸条何时放的?” 忽而又成了愤怒,“为何,没有人察觉!你们都在做什么!” 大太监还不知纸条上是什么,但晋元帝从不无故发怒的,大太监当即跪下来,“陛下息怒!那纸条,许是什么时候与奏折夹到了一起,故,被放在了一处。” 晋元帝紧皱着眉,情绪几乎崩溃,惊于欢儿回来过,喜于欢儿回来过,怒于欢儿回来过。 可是无人察觉,连他也不知道。 这一刻,晋元帝怪宫人粗心,怪自己没有察觉,他怪,怪所有人,唯独没有怪谢欢为何不当面交给他。 他不怪欢儿,不代表欢儿不怪他。 纸条上的语气能感觉出,欢儿还是在怪他,不满他立李氏为后,不满谢玄的存在。 但有一点,可以确定。 欢儿真的还活着,甚至有了自己的家庭。 晋元帝又忽地笑了起来,大太监看得一愣一愣的,对晋元帝手中纸条颇为好奇,却不敢多问。 “宣,宣平阳侯!”晋元帝一时都忘了平阳侯不在京。 “陛下,平阳侯不在京城,也要宣吗?”太监问。 晋元帝这才想起,一拍脑门,“不,不,朕亲自给他写信,写信,写信。” 这纸条看着有些年数了,或许是五年前,或许是十年前,甚至更早。 此时写信给欢儿,也不知来不来得及。 来不及,也要写。 晋元帝提笔在御案前,早就将早朝抛之脑后,写完给谢欢的信,揣着信快步跑了出去。 太监在后头追,“陛下,您要去哪儿?” “朕要出宫,朕要微服。” 晋元帝此刻冲动极了,什么都顾不得,想去金陵,只想亲自去欢儿的住处,接他回家。 迟了太多年了。 晋元帝一把老骨头,跑起来,依旧能将宫人们甩在后面。 大太监一边追,一边喊,“陛下!” “陛下!早朝的时辰到了,大臣们都在金銮殿等您啊!” 此时正好靠近金銮殿的外殿。 话音传进晋元帝的耳中,他的那股冲动劲,在看见大殿前青青绿绿的一排排官员时,悄然淡去,取而代之的是无奈与怅然。 金陵太远,他是皇帝,不能随意离京。 他在原地站了会儿,望了望宫门的方向,手中攥着的信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最终化为一道叹息,调转脚步,慢慢朝着金銮殿而去。 路上,他将信交给大太监,让其寄到指定地点,另外再给平阳侯传信,让其也到庄安巷去寻一寻。 晋元帝彻底平静下来,上朝时,也没有情绪显于表面。 在朝上时,蓦然下了一道圣旨。 约莫过了三日,圣旨由宫中的太监,传到了金陵。 彼时,平阳侯已经在微生家住了整整三日,这三天,一直没有机会揭开“护卫”面具,偏偏,他们不说,一心要将找太子之事隐瞒、暗中进行。 他们不说,沈桑宁也不好问,只是看着平阳侯父子俩的黑眼圈比来时更重了,多少有些于心不忍。 于是她私下找到云叔。 “叔,我听阿舟说,每日虞绍都偷偷溜进你屋里,我猜他们住下就是为了看你的庐山真面目,要不你就摘了吧,你既不是山匪,也不是杀朝廷命官的要犯,更不是太子,摘了,他们就不折腾了,也不会麻烦你。” 她说得很有道理,但谢欢却驳她——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 沈桑宁语塞片刻,张嘴数次,问出一句,“你不会,真的杀朝廷命官了吧?” 如此一想,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之前,云叔杀马通天的时候,毫不费力,那京城那两个朝廷命官…… 再看云叔沉默着不否认的态度,沈桑宁只觉得—— 天要塌了。 第381章 谢欢戏弄平阳侯(二合一) “叔,你真的杀朝廷命官了?” “他们究竟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了?” 她神色认真,好像从没想过他会无故杀人,笃定他是为民除害。 谢欢看着她纯粹的问询,仍旧陷在沉默中,而后才缓缓道,“没有,没杀。” 想着这些天平阳侯的“叨扰”,谢欢也的确觉得烦了,他思忖道:“你说得对,我问心无愧,给他们看看我的脸也无妨。” 得到云叔的回答,沈桑宁放心地点点头。 沈桑宁带着他去寻平阳侯父子,这对父子正在止水居的庭院的躺椅上晒太阳。 平阳侯唰地坐起,青黑的黑眼圈尤为明显,“衍儿媳妇,你怎么来了?” 说话时,视线却频频瞟向沈桑宁背后的人。 沈桑宁示意下人将瓜果盘递上来,放在庭院的石桌上,“给舅舅和表弟送些水果,那你们继续休息吧。” 想着平阳侯从未与她说明真正来意,她也不好戳破,不论平阳侯是来寻太子的,还是来寻凶犯的,都让他们自己解决吧。 沈桑宁将云叔留在原地,自个儿走远了。 谢欢笔直地站在庭院里如一棵松柏,居高临下地看着平阳侯,平阳侯心里说不上的怪异,立马起身。 这几天夜探香闺找不着的人,突然出现在眼前,平阳侯父子俩一时间有些呆愣,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对方。 虞绍心虚且尴尬地问,“大叔,我听舟弟说,你晚上住在那个屋,但是我好像从没见那个屋亮过灯,你真的住那里吗?” 谢欢看着他,脸不红心不跳地点头,“嗯。” 虞绍听他说谎,自知没趣,朝平阳侯投去目光。 平阳侯盯着那张面具,正想着要怎么委婉地让对方摘面具,忽见对方直接抬起手来,去解面具的绑绳。 平阳侯吓一跳,自己还没说话,对方就要揭面具,这……他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呢! 当下紧张极了,垂在身侧的手捏紧成拳,重重吸了一口气,仿佛成败在此一举,平阳侯父子的目光直直地盯着,不敢错过分毫。 见对方面具即将揭开,平阳侯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就在惊心动魄之际,即将揭开的面具又被按了回去。 平阳侯僵持原地,不知该说什么,心拔凉拔凉。 谢欢耳朵微动,听得不远处有声响传来,故重新将面具的系带扣上,忽视了平阳侯起起伏伏的情绪,转身走了。 平阳侯张张嘴,“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话没出口,朝“护卫”追去。 正走至院门处,樊氏的声音传来,“侯爷和小公子快快到前院去,知府大人来了,说是有陛下的口信。” 平阳侯听闻有陛下口信,当下顾不得摘护卫的面具了,朝樊氏客气地点头,带着儿子去了前院。 谢欢看着平阳侯父子远去的身影,樊氏客气的声音中透着几分不耐,使唤道—— “你去寻一下宁宁,她也有圣旨要接。” 谢欢看也不看樊氏一眼,也不应声,扭头就朝着陶园去了。 “哎,你——”樊氏看得火大,又不好朝他发怒,只能忍了这气。 那厢,沈桑宁在陶园里,神游天外,想着云叔应该是摘了面具,让舅舅他们放心了吧? 回神时,只见云叔已经站在眼前,他道:“有圣旨,你要接吗?” 圣旨? 沈桑宁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她能有什么圣旨要接? 云叔这话说的,仿佛她能选择不接似的。 不疑有他,她当即理理衣装也朝前院而去。 至前院时,知府正与平阳侯谈上了,平阳侯手中还攥着两封信。 “侯爷,这是陛下给的,让您看了书信后即刻动身,其他的下官也不知了。” 沈桑宁进入正厅时,厅内没有其他下人和微生家的人,只有知府与平阳侯,她正好听见知府的这一句话。 她眯眯眼,瞧见平阳侯手中信封上写着“吾儿亲启”四个字。 显然,这一封不是给平阳侯看的,平阳侯退后一步,拆开了另一封皇帝给他的信。 知府自觉地扭开头,见沈桑宁走进正厅,干笑一声,“裴少夫人。” 随即,知府的心腹师爷与官差有序地进入正厅,师爷弯着腰双手捧着明黄色的圣旨,由知府双手接过,将圣旨展开—— “裴少夫人,这是京城传来的圣旨,由本官代为宣读,裴少夫人接旨吧。” 沈桑宁正要跪下,知府阻拦道:“裴少夫人身怀有孕,陛下交代过,您站着听即可。”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宁国公府之长媳,沈氏之令媛,性秉温良,行持勤俭。 念其忧国忘身,为民奔波;怀瑾握瑜,心胸豁达,诚为难能可贵,朕闻之甚感欣慰,此女堪为天下女子之表率,今特赐口头嘉奖,以彰其善,勉而益进,勿负朕望。钦此。” 待知府宣读完,沈桑宁朝圣旨弯腰颔首,双手接过圣旨,“臣妇接旨。” 知府笑着夸赞道:“裴少夫人可是要出了名了,连陛下都下旨夸您呢,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啊。” 沈桑宁谦虚地回应几句,留知府喝茶,知府摆手,“不了,本官还有要事处理。” 平阳侯捏着信,在旁问道:“要事?” 知府点头,并未隐瞒,“刑部尚书也来了金陵,要亲自查叶家走水的案子。” 平阳侯:“原来如此。” 知府郑重地拱手,“侯爷,那下官就先行一步。” 语罢,知府领着人离开。 平阳侯将看完的信塞回信封,沈桑宁不知道信里写了什么,只见平阳侯面色凝重,匆匆打了个招呼,便疾步出门领着虞绍离了府。 沈桑宁捧着圣旨出了正厅,想着要将圣旨供在何处,身侧紫灵还喋喋不休地吹捧着。 忽听房顶上传来一声冷笑。 沈桑宁仰头,发现云叔不知何时又跑了上去,定是去偷听的。 她是一点也管不了。 谢欢站在房顶上,他仍旧戴着面具,刚才摘面具被樊氏打断,他还想着重新摘给平阳侯看呢,岂料平阳侯就这样走了。 那封信,他亦窥见了“吾儿亲启”的几个大字,他好像有些猜到了,猜到平阳侯要去的是哪里。 不过,他没有心思追上去。 轻轻一跃,落地在沈桑宁面前,看着她捧着的圣旨,在心中腹诽。 一道虚无缥缈的圣旨,什么都未承诺的口头奖励,就能让某些人开怀。 老了还这么会算计,什么都不付出,就写几个字传下来就算奖励了,字还不是本人写的。 谢欢看着明黄色的圣旨直摇头,面具下尽是不屑。 偏偏沈桑宁读不懂他的冷笑,十分神圣地端着圣旨,内心因被表扬而欢喜。 有了这道圣旨,筹款也会稍微简单些,如今没了叶家的阻拦,她很有信心。 那厢。 平阳侯带着虞绍赶到了庄安巷江八胡同,这里完全就是普通老百姓居住的民巷,这一块像是还没脱贫,没有一户是人家是殷实的,一家家凑不出一个院子,民房拥挤在一起。 进了胡同,并排走都有些困难,烟囱挨在一起,胡同头冒着浓浓白烟,闻着像是在做什么汤,胡同尾都能闻到味儿。 陛下说太子曾住在六十号,这是目前能给到的最准确的线索。 不管是曾住,还是一直住,平阳侯都惊讶于太子竟能完全融入百姓中,都当太子了,还过得这般简朴。 平阳侯带着虞绍,站在六十号房外,敲敲门。 不出所料,太子肯定不住这里,但他仍旧怀揣着希望。 许久,才有人来开门。 那是一个骨瘦如柴的女子,穿着还算新的衣裳,半遮着面,刚打开门,看着外头陌生的男人,又警惕地将门阖上些,只留一条缝。 “你枣谁?” 也是怪了,平阳侯心里奇怪,怎么跟太子有关的线索和人,都爱遮面,他礼貌地问道:“请问您在这家住了多久了?” 女子觉得这问题冒犯,不客气道:“同你有什么关系?” “这家先前是否有一位姓谢的男子住过?不瞒你说,我是来寻一位亲眷的。”平阳侯又想将画像取出来。 女子皱眉,“没有没有,我在这里住了十多年了。” 平阳侯往女子被遮住的脸上扫了扫,纠结地想,太子化名了也有可能,会不会这位是太子妃呢?于是又问,“您的丈夫是否在——” 女子打断,“你寻错人了,我还没出阁呢!” 说着,就将门重重阖上。 平阳侯被关在门外,手上捏着晋元帝要交给太子的信,他低头,知道线索又断了,陛下给的线索根本不靠谱。 也对,就太子的性子,连皇宫都待不住,怎么会长时间待在一个狭小的民房里,恐怕早就云游天下四海为家了。 至于陛下给的信,自然也是没给出去。 虞绍在一边弱弱问道:“爹,还去微生家吗?” 平阳侯看着儿子憔悴的脸,哀叹一声,早知道是这样一波三折,就不带儿子出来吃苦头了。 至于微生家那个还没摘面具的护卫,平阳侯已经不抱希望了。 因为刚才,对方竟然要在他面前摘面具。 若对方真是太子,不可能自愿摘面具的,太子在他面前摘面具,与自己主动回宫有什么区别? 再说,连衍儿媳妇都说,那个护卫的面貌,她和衍儿都见过。 平阳侯心都凉了,如今冷静下来,觉得前几日捕风捉影的怀疑显得尤为可笑。 况且,国公府的护卫,怎么可能去剿匪,还瞒着主人家? 想通后,面具摘与不摘,已经无所谓了。 他又叹一声,搂着儿子走出胡同,“回去同你表嫂告别了再走。” 虞绍很想问,不摘护卫的面具了吗?抬头看看平阳侯难看的脸色,最终选择闭嘴。 平阳侯忽如其来的告别,让沈桑宁更加确定,云叔不是罪犯,身份上没有什么问题。 这不,平阳侯都主动辞别了。 微生槐与微生澹父子听闻,皆赶来相送,谦虚客气地说道招待不周,还往平阳侯的马车上塞了不少特产和好吃的,让他们父子路上吃。 就这样,送走了平阳侯父子。 沈桑宁朝着远去的马车挥挥手,回府时,刚才站在后头的云叔又不见了。 远去的马车上,虞绍问,“爹,我们接下来要去哪儿寻太子?” 平阳侯也不知道,沉默一下,“去扬州吧。” “爹,扬州会有太子吗?” “不知道,”平阳侯情绪低落,“我苦心寻找多年都没有结果,这次是我想多了,还是不该太上心。” 虞绍看他爹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思,安慰性地拍拍他爹的背,“爹,其实侯爵也挺好的,不是非要做平阳公的。” 平阳侯蓦地笑了下,“是啊,这确实非人力能够左右,听天由命吧。” 心里,到底还是失望的。 忽地,马车震了一下,平阳侯下意识地护住儿子,听到马车外的下属喊道—— “侯爷小心!” 平阳侯还不知道要小心什么,马车却突然加速,飞快地疾驰在城郊,将下属们都甩开了。 平阳侯推开门,只见车夫换了人,一个黑袍驾驶着马车,行至偏僻处。 “大胆!”平阳侯掏出剑来,欲刺向刺客的背,却被对方提前预料,两指夹住他的剑身,随即,剑就被甩飞出去。 “你!”平阳侯大骇。 黑袍确认将平阳侯的下属甩了干净,才将马车停在了偏僻荒芜之地,看着平阳侯愤怒的脸与虞绍恐惧的样子,他隔着黑面布,嗤笑一声。 也不晓得是在笑话平阳侯的武艺,还是笑话虞绍的胆小。 平阳侯觉得是前者,涨红了脸,“放肆!你是谁派来的刺客?” 黑袍看着他,低声道:“李相派来的。” “什么?”平阳侯更是大惊,李相竟然敢明目张胆地刺杀他?! 黑袍摇摇头,“你也是好笑,这样也信。” “混账!”平阳侯发觉自己被戏弄,气不打一处来,当即怒骂一句,“有本事正大光明地打一场!” 黑袍不笑了,但情绪稳定,“你拿走了一件属于我的东西,我只是来取回它。” 平阳侯皱眉,脑海中将能想到的都怀疑一遍,“你胡说。” 第382章 太子殿下!臣终于找到您了! 黑袍的目光望向马车座位上的信封,仰仰头。 平阳侯不解其意,黑袍瞬间闪至面前,又退了出去,一切都只在一瞬间,黑袍已经下了马车。 “爹!他把信拿走了!”虞绍吼道。 平阳侯搂着儿子的双臂一僵,低头看向身侧的座椅,那封“吾儿亲启”的信…… 信! 随即,就见马车下的黑袍伸出修长的手,朝他扬了扬信封。 就算被黑面布遮着,平阳侯也能感受到挑衅的意味。 “把信放下!”平阳侯松开儿子,冲出马车,欲抢夺却见对方似要做出撕信的动作。 平阳见之,冷汗直流,止步于原地,双手抬起朝对面摇摆,“别撕,撕了这东西,小心你的九族!” 黑袍子下的谢欢原本也只是吓吓他,闻言停了动作,在黑面布下无所谓地扯扯嘴角,满不在乎道:“九族被诛完了。” 这话落在平阳侯耳中,那就是肆无忌惮的挑衅了,看来还是个罪犯后代!九族都威胁不了他! 平阳侯余光瞥了瞥自己的剑,剑被丢在约莫一丈距离的草地上,他缓缓移着步子去捡剑,一边假意安抚对方,“你想要什么,都可以,那封信不行,那是家书,于你也无用。” 谢欢淡定地看着他的动作,低头将信封撕开,取出里面的信纸。 信保不住,平阳侯简直两眼一黑,双脚已经走至剑旁,迅速弯腰将剑捡起。 忽听黑袍发出一声低笑,正看着信,不知在笑些什么。 那可是陛下给太子的信! 平阳侯气急,升不了公爵,眼下陛下给的信又丢了,若触怒陛下,只怕未来侯爵都走不远。 此刻又听黑袍嘀咕一句,“这字真丑。” 还敢说陛下字丑? “本侯今日,非得收拾了你这竖子!”平阳侯心一横,握着剑朝黑袍刺去。 平阳侯速度极快,靠近对方时,黑色的袍子被微风吹动。 谢欢还没看完信,哪有空搭理他,只是轻轻侧身,躲开了一击。 平阳侯的第二剑再次刺来,还是往面上来的,谢欢歪歪头,躲过的同时,将信纸折起,塞进怀里。 与此同时,听得平阳侯冷笑一声,“不敢以真面目示人的竖子,让本侯瞧瞧你的真面目!” 因谢欢的躲避,平阳侯的剑没有伤到他分毫,剑尖却因他的歪头勾住了他面布一角。 剑身收回的一刹那,谢欢只觉脸庞一凉。 似微风拂过,鸦雀无声。 他烦躁地蹙了蹙眉,转头看向平阳侯,此刻,没有任何遮面之物,直直地迎上平阳侯审视的目光。 目光起初是愤怒与审视,随即是震惊与不敢置信,顷刻间,不知多少道不同的光芒乍现在平阳侯眼中,他像是被吓住了,又像是极度震惊后久久不得反应。 等着他反应的谢欢有些不耐,正欲开口说话,就见平阳侯的手一松,手上的剑再次落地。 “duang”地清脆一声,还荡起回声,显得聒噪。 剑身的银光从平阳侯脸上一闪而过,将平阳侯面上惊喜悲交加的情绪照亮。 竟是惊得连剑都掉了。谢欢想。 谢欢不知道的是,平阳侯的剑不是因为惊讶掉的,是觉得烫手。 天知道刚才他都干了些什么。 平阳侯心在滴血,嘴巴几欲张开又阖上。 谢欢莫名其妙地后退一步,只听平阳侯发出一道撕心裂肺地叫喊—— “太子殿下!” “臣终于!找到您了!您果然是还活着!” 夸张的语气中带着恭敬,听得谢欢耳朵一震。 随即就见平阳侯直直地跪了下去,因为没仔细看,差点跪在剑身上,只差一寸。 平阳侯此刻的激动溢于言表,“太子殿下,您跟臣回京吧!陛下很想您啊!” 马车里的虞绍的震惊不比他老子少,瞪着两只大眼睛看着他老子给黑袍下跪,口口声声喊着太子殿下。 太子找到了?就这样找到了? 连虞绍一时都没能接受,呆滞地坐在马车内消化着,没选择出来。 谢欢再退一步,“不回。” “殿下,陛下他很想您啊!”平阳侯说着说着,浑浊的双目积蓄了泪意。 谢欢皱皱眉,“孤会回去的,但不是现在,你起来,别跪着。” 平阳侯抬袖擦擦还没落下的眼泪,从地上起身,起身时因激动到腿软,一个踉跄差点又跪下去,虞绍健步冲出来担忧地扶住他,“爹,当心!” 虞绍扶住平阳侯,看向谢欢略显年轻的脸,有些惊讶,“太,太子殿下,你,您——” 由于第一次和传说中的太子对话,稍微有些紧张,虞绍咽了咽口水才继续道:“我爹找了您足足二十年,终于找到您了,求您跟我爹回京吧!” “二十年?”谢欢挑挑眉,语气中透着几分嫌弃,“二十年才找到孤,不对,今日是孤来找的你,平阳侯,你该反省反省了,是不是不够努力,不够坚持。” 平阳侯不敢反驳,涨红着脸连连点头称是,虞绍见不得爹受委屈,再次开口,“我爹很努力,为了寻殿下,经常几个晚上不合眼。” “住嘴。”平阳侯斥责道。 谢欢无奈地扯出一抹笑,“小孩,你不也没合眼吗,但这是你们的事,这信我收下了,再见。” 他转身抬步要离开,走出几步,又听平阳侯哭着追上来。 谢欢郁闷扭头,“你多大年纪,嚎什么。” 平阳侯不是难过的哭,是激动,抑制不住心底的激动与亢奋,又怕到手的太子跑了,这才哭的,追了几步上前,“臣今年四十四了。” 比谢欢大一岁。 明明两人年纪相仿,肉眼可见地就跟差了辈似的。 谢欢看着那张老泪纵横的脸,“你瞧瞧你,没事睡个好觉吧,站在一块儿,不知道的以为你是我老子,”指了指虞绍,“那是你孙子。” 随意出口的话,吓了平阳侯一跳,当即又要跪下来,“臣有罪,殿下折煞臣了!” “别跪了!”谢欢语气一冷,平阳侯果然是不跪了。 谢欢叹一声,颇有无可奈何的意思,“孤并非不同你回去,而是时机未到,你先回京,孤后脚再回去。” 平阳侯哪肯?摇头坚定道:“臣是奉圣命来寻殿下,不带殿下回去,臣不敢回啊,不管殿下有何事要做,臣可以陪着您帮您一起,但事先要给陛下传信。” 谢欢并未答应,反而是陷入沉默,就在平阳侯忐忑之际,他忽开口—— “皇帝许你好处了?” 第383章 殿下,请收下臣的儿子 语罢,平阳侯陷入了沉默。 若是否认,那就是欺君,若是承认,便显得不诚心,好像寻太子只是为了陛下给的好处似的。 沉默便是一种态度答案,谢欢了然道:“你是要这个好处,还是要替孤做事,两者只能择其一,平阳侯如何选?” 若选了前者……笑话,谢欢甩掉平阳侯连一盏茶的时间都不用。 若选后者……平阳侯低着头,细细思忖利害关系。 如今虞家与裴家都是太子阵营的人,奈何太子阵营为首的当为公主与镇国公,虞家裴家同太子并无更多交情,即便来日太子登基,裴虞两家也并不会有镇国公和公主显眼。 若有机会与太子亲近,讨好太子,这等千载难逢的机会,平阳侯怎能放弃? 怎么选,平阳侯根本不用思考太久。 至于陛下那边,反正陛下也不知道他寻到了太子,只要未来将太子带回京的还是他平阳侯,领取赏赐的便还是他。 反正陛下也没有给期限。 只要帮太子一阵,平阳侯既能在太子面前得个好,还能在陛下那边也领功,既不得罪陛下,也不得罪储君,同时讨好父子两人,简直一举两得,何乐不为? 平阳侯下定决心,当即表忠心,“臣愿追随殿下,殿下想做什么,交给臣。” 谢欢迟疑片刻,透着怀疑,“你行吗?” 平阳侯通红的老脸变青了,“臣定当为殿下上刀山下火海,肝脑涂地生死不论!” “……”谢欢觉得夸张了,还是点点头,嘱咐道,“此处只有你父子二人瞧见孤,你们二人都不能泄露孤的身份,包括你的下属、你的亲人。” 此言正合平阳侯心意,“殿下放心,臣此次出行,并未对外人扬言是来寻您的。” 虽然外人也能猜到些,但,平阳侯不会宣扬,如今找到了太子,更不能宣扬,得把太子藏好,省得让外人抢功。 平阳侯看向身侧儿子,给予暗示。 虞绍见状,朝谢欢诚挚地点头,朝天竖起四根指头,“是,绝对不说,否则断子绝孙。” 闻言,平阳侯腿又是一软,被虞绍急急扶住。 谢欢放心了,说道,“孤此次是想前往扬州,查一查引发水灾的石料贪污案,有人以次充好中饱私囊,躲过了姜大人的眼睛,姜氏固然有罪,但幕后推手决不能就此放过,你可愿替孤去查明此事?” 谢欢一席话说完,平阳侯眼珠子瞟了瞟,点点头,“殿下不在朝堂,却依旧心系天下,得君如此,臣定当追随,殿下所指,便是臣心所向。” 谢欢有点受不了他殷勤的话,还是忍着将话说完,“你去扬州后,要暗中调查,外人都知你平阳侯的使命是寻太子,扬州的官员会误以为扬州有了孤的踪迹,反而对你不会有戒备之心,何况你的两个外甥都在扬州,相互照应,说不准还能帮上赈灾的忙,如此想来,你是最合适的人选。” 平阳侯感动极了,“没想到殿下竟然连臣的家庭关系都了解得这般透彻,殿下——” “好了,”谢欢啧了一声,“你若能完成此事,将来回京,亏待不了你。” 这口大饼,正是平阳侯此刻需要的,当即感激涕零,三表忠心。 而后冷静下来,平阳侯频频瞥向谢欢,“臣去查案,殿下您……”不会又跑了吧? 平阳侯真的很担心,但这句话终究是没问出口,他右手一抬,将虞绍往前推了推,“殿下,犬子虞绍今年十三岁,虽算不得绝世聪慧,但也还算机灵,前年就考了童生,陛下也是有夸过他的。” 说到这儿,平阳侯话语顿了顿,低头对上儿子清澈的眼睛,闭了闭眼,抬头再次望向谢欢—— “臣去查案,犬子跟着也不方便,何况殿下孤身一人,身边总是少个机灵能干活的,就让犬子留在您身边,啥脏活累活都能替您干了。” 虞绍瞪大眼睛,没提出质疑,已经被亲爹推了出来。 谢欢一言难尽,自然知道平阳侯心里的顾虑,思索一二,“孤住的地方不太方便。” 平阳侯一惊,“殿下没地方住?” 话语一处,脑海里后知后觉地闪过民巷胡同拥挤的样子,平阳侯赶忙从兜里取出鼓鼓的钱袋子,递向谢欢,“殿下先收着,若是缺了银钱,莫要跟臣客气。” 谢欢瞅了眼,摸摸鼻子,没收。 平阳侯见状,将钱袋子绑在一动不动的虞绍身上,语重心长地嘱咐,“钱放你这儿,切记不要饿着太子殿下。” 虞绍只觉得一切发生地太过奇幻,听着嘱咐点了点头。 没有听到谢欢反驳,平阳侯松了口气。 此时,耳尖的谢欢已经听到了远处传来的马蹄声,应该是甩掉的京机卫快找过来了。 他道:“孤该走了。” 平阳侯心中还是没底,于是在虞绍耳边小声叮嘱,“你要跟紧殿下,你自己苦点累点没关系,一定不能丢了殿下。” 声音再小,谢欢也能听清,有些无语。 平阳侯忽然抬头,“还没问殿下究竟在何处落脚,等臣查完案,去何处寻您?” 谢欢看着他一脸认真,倏然轻哼一声,右手伸进腰后的黑袍里,取出悬挂于腰的铁面具。 在平阳侯惊愕的注视下,他淡定地将铁面具戴上,无视对面父子俩同步的大小脸。 方才那一声轻哼,平阳侯在此刻听明白了。 是有嘲讽和嫌弃的意味,但没有恶意。 以及,最开始谢欢所说的那句“是不是不够努力,不够坚持”,竟然不是风凉话,是谢欢的真心话。 平阳侯惊觉,若自己坚持一些,就能早些发现,太子殿下他竟然!真的是宁国公府的护卫! 差一点,差一点就错过了! “殿下,您,您怎么去……,”平阳侯话锋一转,替宁国公府的未来感到担忧,“裴家何德何能啊!” 第384章 誓死维护表嫂和太子的“主仆”关系! 平阳侯不禁去想,万一未来宁国公府发现了太子殿下的身份,得多尴尬啊,竟然聘用太子做护卫,呼之即来,挥之即去,以后裴家要怎么面对太子呢? “殿下,您怎么能去做护卫啊?”平阳侯又想起什么,问,“您这些年成家了吗?” 却被谢欢冷冷一瞥,霎时间,诸多疑问死在平阳侯的肚子里。 但不论太子是为何要做国公府的护卫,平阳侯是生怕裴家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得罪了太子,不免又要和虞绍叮嘱一句—— “一定要保护好太子殿下。”可千万别让太子被裴家“欺负”了! 虞绍被父亲委以重任,双眸逐渐坚定,点点头,走向谢欢。 谢欢听着这父子俩的互动,虽无奈,但也没出言阻止,听着渐近的马蹄声,转身运功,顷刻消失在郊外。 平阳侯携着虞绍追了几步,也没追上,顿时懊恼,“殿下怎么没把你带上,你方才怎么没抱住殿下的大腿?又找不到殿下了怎么办?” 虞绍看着父亲越来越糊涂,“爹,太子在表嫂身边做护卫,带我回去不就暴露了吗?肯定是我自己回去啊。” 平阳侯恍然,一拍脑门,“我实在太激动了!” 话语间,下属们追了上来,清一色的飞鱼服陆续跃下马,拔剑上前,“侯爷!刺客在哪儿?” 此处只有平阳侯父子两人,京机卫没瞧见第三个人,齐刷刷地跪下,“属下来迟,忘侯爷恕罪!侯爷与公子可有受伤?” 平阳侯冷哼一声,若是往常肯定要骂一通,还知道来迟了! 但今日不同,多亏下属们被太子殿下甩掉,多亏下属们太迟了,否则平阳侯还没有机会和太子殿下说这么多话。 此时,一位冒进的下属准备提剑去追,平阳侯云淡风轻地摆手—— “罢了。” “刚才那人只是饿极了,抢走了我车上的干粮,你们与他甚至无一战之力,还追什么追。” 平阳侯说完,京机卫自愧不已,虞绍在适时在一旁喊了声爹。 平阳侯看向虞绍,担忧地拍了拍他的肩,“此事可见人外有人,行路艰险,绍儿,爹不该执意将你带出来,为保你的安全,不如你就先去金陵表嫂家住一阵,等爹忙完手头事,再来接你。” 虞绍懂事地点点头,“好,我听爹的。” 十几个京机卫听闻平阳侯父子对话,对此深信不疑,随后驾车返程往金陵城而去。 马车上,平阳侯激动亢奋的情绪还未完全消散,脸上总是频频扯出笑来,过一会儿又惆怅起来,小声与虞绍交代—— “你过去以后,切记谁也不能告诉,万不可让殿下对我们虞家失望。” 虞绍记下了。 平阳侯压低声又道:“你这位表嫂瞧着是个厚道宽容的人,但我看殿下不是,他是有些狂傲的,没有作为护卫该有的恭敬,万一惹了你表嫂不快,你可得看着些,维护好他们的关系,不能——” “不能让他们发生冲突,”虞绍快速接话,“爹,你就放心吧,我不会让太子殿下受欺负的,他看着也不像会被欺负。” 平阳侯摇头,“我当然知道,但我说不让太子殿下受欺负的本意,是不让太子在裴家受气,将来迁怒裴家,如果可以,在不暴露殿下身份的情况下,你还得维护好他们的关系,让他们友好相处。” 虞绍点头,“爹你放心,我知道,裴家与我们是姻亲,也是一体的,而且我看表嫂对殿下挺好的,殿下都有单独的房间,表嫂身边的女护卫,是殿下的义女。” 闻言,平阳侯打开窗,看见微生家快到了,又将窗户关上,“绍儿,我不知道殿下有没有子女,但即便是义女,将来也可能是郡主公主的,你要打好关系,今日若打不好关系,等来日回了京,大家都凑上去,咱就更不好亲近了。” 虞绍再三点头,表示记住了。 平阳侯慈爱地摸摸儿子的脑袋,“以你的机敏,未来考个举人考个进士不在话下,但是我们虞家能上升到哪一步,全看……” 他的话头戛然而止,因为马车停了。 但后面的话,不言而喻。 去而复返的平阳侯领着儿子下马车,沈桑宁在家中听闻平阳侯又回来了,不解地走出门去迎。 彼时,平阳侯父子已经走入了大门,两路人在廊下会合。 沈桑宁率先问,“舅舅和表弟是遗落了什么东西吗?” 平阳侯客气地笑了笑,将遇到“流民”抢食的事说了出来,一边叹息一边道:“衍儿媳妇,前头几天麻烦你了,这里没有外人,我就直说了,我此番离京是为寻太子而来,只是陛下不让宣扬,我听闻扬州那边有了太子的线索,准备过去,但扬州的情况你也知道,流民只会更多,我倒是没什么,只是绍儿跟着我会吃苦头,现在让他一人回京我也不放心,所以……” 说到此,平阳侯的老脸上带着不好意思的笑,虞绍见状接了话茬,“表嫂,我爹想问,可不可以让我在你这里住一阵子,我还可以辅导舟弟的功课,等我爹去扬州寻到太子殿下,再来接我走。” 平阳侯在边上点头表示肯定。 沈桑宁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原来只是寄宿,不曾犹豫,浅笑着答道:“自然可以,绍儿是阿衍的表弟,就是我的表弟,舅舅尽管放心去办公差,我会照顾好他的。” 平阳侯松口气,“多谢,对了,我此去扬州定然要见到衍儿的,你有什么话要我带过去吗?” 临时要传话,沈桑宁也不可能现在去写封信,让平阳侯等着,她酝酿一会儿,说道:“让他三餐按时吃,睡觉按时睡,舅舅如果有空的话,请舅舅多盯着他些,他这人,忙起来就顾不得休息。” 平阳侯听了,脸上扬起真心的笑,严肃的脸也显得温柔,“我知道了。” 随后,将虞绍留下,平阳侯最后和儿子交换了一个别有深意的眼神,转身朝着府邸大门的方向而去。 背后是儿子的注视,平阳侯没有回头,所以没看见虞绍在后头挥了挥手,他刚走出几丈远,忽地停下,因为前方站着一位戴着铁面具的护卫。 第385章 逐出家门 前几日,他还费劲心思想摘对方的面具。 谢欢环抱着双臂,靠在廊下的柱子上,左手还捡着一根狗尾巴草,漠视着父子告别的一幕。 平阳侯下意识地唇角微动,又强制抿起,脑袋没有偏转,但黑色的眼珠往右边偏了偏,视线跟随了谢欢,与谢欢交汇的瞬间,他又移开了眼,若无其事地朝前走去,没有半点露馅儿的举动。 目送完平阳侯的离开,沈桑宁偏头,看见虞绍落寞的眼神,“表弟,可以睡个好觉了。” 虞绍愣了愣,好像还真是。 “那,表嫂,我先去睡觉?”他试探性地问了问。 见沈桑宁点头,虞绍的余光撇向了手持狗尾巴草的男人,然后顾自回了房间。 远离父亲的难过与伤心,并没有持续太久,平阳侯出城时,虞绍已经在房中睡着了。 这一觉,睡了许久。 为了防止说梦话时泄露机密,他还刻意将卧房的门锁住了。 刑部尚书在金陵查案,自然瞒不过远在京城的李丞相。 李家的门前,仍旧还有不少送礼的学子门客。 或许是寒冬即将到来的缘故,送礼之人,相比从前,少了一些。 但也只是一些。 即便将要入冬,他们也不惧寒冷,大清早便等在李府门外,只盼能得到丞相青睐,从此扫清前路障碍,在官场上平步青云,为家族争光。 此时,管家将金陵送来的信件递到李丞相手中。 李丞相拆开信,冷笑一声,“这叶家终究是不顶用,竟被仇家灭了门。” 管家问,“相爷,可要查一查是谁做的?” 李丞相摇头,将信件烧毁,“灭门是大案,刑部已接管此案,此时我们若插手,就是将把柄送到政敌手中。” “相爷就不管叶家了吗?”管家忧心道。 李丞相沉默,当然是不管了,不过是一枚棋子而已。 这枚棋子还算有用,在灭门之前,早就将一百万两分批送入李家的口袋了。 管家知道李丞相是默认了,心中更是惆怅,先是马家与四公子,这会儿又是叶家,叶家灭门难道真是巧合吗? 万一…… 管家蹙着眉头,“相爷,即便您不插手,刑部会不会查到您与叶家……” 李丞相的双眸闪过一丝戾气,警告地扫了管家一眼,后者立即闭嘴。 对于管家,李丞相还是信得过,他低声道:“刑部抵达金陵前,我的人已经去过叶家,那里就是一片废墟,不会有对我们李家不利之物,棋子废了一枚而已,送上门的源源不断。” 管家稍稍放心,眼皮却还是突突地跳,忽想到外头等候的诸多学子,“相爷,那门外那些,您今日可要见?” 李氏五年不得科举,于李家而言是大伤,所以李丞相需要更多门客和学生,来为自己效力。 可今日李丞相不想见了,他起身走到一院落外,听下人说六公子昨夜看书到深夜。 知道儿子读书辛苦,本该欣慰的李相心中郁结,回到厅堂中独自待了一个下午,最终想出一个主意。 他唤来李熙,父子俩坐在一块儿,皆是疲惫之态。 不同的是,李熙疲惫的眼睛仍旧透着几分清亮,但在听到父亲说要将自己逐出家门时,红了眼,十分不解。 马姨娘闻讯赶来,以为李丞相还在因马家之事动怒,故而迁怒了李熙,赶忙求情。 李丞相忽视了跪在地上的妾室,望向一脸不可置信的小儿子,“熙儿,只要你离了李家,这些年的努力才不会白费。” “爹,李家是我的家,我离开李家,您要我去哪儿?李家做错了事,我愿与家族共同承担,不过就是五年而已,我能等。”李熙跪在地上,干净整洁的衣摆在地上摩擦许久,仍然干净。 李丞相看着儿子诚挚的眼睛,斥责道:“糊涂!你大好年华,哪有这么多的五年,五年后是何光景,谁能料到!” 李熙摇头,“难道为了功名,爹就不要父子亲情了吗?” 此刻的李丞相,心中竟难得起了酸涩之感,嗓音也不似寻常,多了丝沙哑,“正因父子亲情,爹才希望你能站到朝堂上,熙儿,你尚年轻,你以为的五年或许只是从少年郎到及冠,从及冠到成婚,可爹不一样,爹亲眼见证过朝代更迭,五年能发生太多事了,未来的变数料不到,如今李家势力还在,还有你祖父与太祖父积攒下的人脉,一句桃李天下也不为过,你早些站上朝堂,这些人都能助你平步青云。” 李熙仰着头,垂在身侧的双手抬起,握紧李丞相的衣角,怔住好久,仿佛想不明白,鼎盛的家族为何让爹有了危机,他半晌才开口,“爹的意思,是未来李家会倒吗?” “不,李家怎么会倒?”李丞相牵强地扯出一抹笑,弯腰,和蔼地替李熙拭去眼中湿润,“李家不会倒,只是,爹会,爹已经老了,万一哪天离开了,这大道无人能替你铺了。” 李熙被擦干的眼睛,顷刻间又积攒了热意,动容地道:“爹,我不怕,我不需要你替我铺路,我可以自己慢慢爬,我不想离开李家。” 李丞相听他未失童真的言语,无奈地笑了笑,“傻孩子。” 正如那句,李熙尚年轻,还不懂这世间有多般无奈,李丞相又怎么会听他的呢。 他固执道:“熙儿,你难道不想帮一帮爹吗?” 李熙愣住,不再有反驳,被李丞相搀扶起来,还未站稳,就被推倒在地。 方才还和蔼可亲的父亲,劈头盖脸将他一顿痛骂,引来许多下人围观。 李熙的眼泪汩汩流下,听着父亲骂出难听的话,要将他逐出家门。 李府外,还有诸多学子等候着。 忽见大门打开,学子们心头一喜,下一瞬,便见李府六公子与他的姨娘被扔了出来。 管家扬言道:“马家多行不义必自毙,相爷弃了这马家妾,从此再不相干,六公子——不,相爷已将马熙逐出族谱,以后这马熙也与李家无关了!” 第386章 发现端倪 先前马家的事早已传得沸沸扬扬,眼下李丞相又将马姓妾室与亲儿子赶了出来,可见对马家的痛恨。 马熙眼眶还红着,还没能接受现实已经被隔在门外,身边还有啜泣着的姨娘。 母子俩被众人看着,高高在上的相府公子被赶出家门无家可归,相府门外的学子们面面相觑,嘈杂的人群迅速让出一条道来,供他们母子离开。 随即,李府的门再次打开,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李丞相反悔了,岂料厚重的门推开后,从里头出来的不是人,而是两个素色的小包袱。 两个包袱被扔在马熙的身上,软软扁扁的,看着也是没装什么值钱的物件。 “带走你的几本破书!” 书的外面包着一套秋衣,故而包袱外摸起来是软软的,李熙抱着包袱,无视了周围或同情或幸灾乐祸的神情,仰头望着李家阔气的匾额,驻足半晌后,搀扶着马姨娘一步步走远。 学子们回神,再度求见丞相,却得知丞相今日不见人的消息。 管家站在门槛内,透过大门即将阖上的缝隙,看着马熙僵直的背影。 这一幕,让管家想起了李成流放离京的那天。 他所挂念的弟弟也离开了李家,但兄弟两人的前路,是完全不一样的。 直到大门彻底阖上,管家才重重呼出一口气,朝正厅走去。 李家正厅内。 李丞相闭着眼,沟壑纵横的脸上紧紧拧着眉头,两鬓的白发日渐增多,管家走近小声地回禀道—— “相爷,六公子走了。” 李丞相靠在座椅上,闻声没有动作。 管家又问,“即便族谱除了六公子的名,六公子真的能参与科举吗?就算糊弄了世人,就算考官相信,万一被陛下知道……” 李丞相睁开眼,声音平和沧桑,“陛下他,不会做绝的。” 语罢,李府陷入诡异的宁静中。 另一边,平阳侯抵达了扬州。 于谢霖和裴如衍而言,是离开几日的平阳侯又回来了。 表兄弟对视一眼,都能从对方眼中看到疑问—— 不是去金陵寻太子了吗? 府衙外接人时,见平阳侯无功而返,谢霖心里略松,“舅舅怎么又回来了?” 平阳侯下马,语气随意,“金陵没有要找的人,我想着回扬州再寻寻,听闻太子殿下心怀苍生,说不准会出现在这里。” 心怀苍生就要出现在扬州了?全天下不都是苍生吗? 谢霖心有疑虑,但并未出声质疑舅舅的决定。 裴如衍起先未说话,视线朝平阳侯的身后瞟了瞟,“表弟去何处了?” 平阳侯下意识地也往身后看了眼,转身的空隙间将措辞想好,回头对上裴如衍认真的眸光,一本正经道:“你不知道,你媳妇和她外祖一家十分好客,热情难却,我与绍儿这几日是住在微生家的。” 闻言,裴如衍眼中闪过丝诧异,但并非是对微生家的好客感到诧异,而是—— “舅舅竟然住在微生家。” 平阳侯心里突突,瞅了眼大外甥平静无波的脸,故作淡定道:“是啊,主要是这次带了你表弟,你表弟很挑住宿环境,这才麻烦了微生家,扬州又正处于非常时期,为了你表弟的安全考虑,我就让他先住那了。” 平阳侯认为毫无漏洞的话语,在裴如衍耳中,却听出了不寻常的古怪。 舅舅显然是没有说实话,舅舅不顾表弟学业,硬要将表弟带出来找太子,怀的什么心思?懂的人都懂。 现在突然说为了安全考虑,将表弟留在了金陵?那带着表弟出来做什么?何况,前几日舅舅将表弟带来扬州的时候,也没因为非常时期,就把表弟放在城外。 这会儿却顾忌起非常时期了。 其中究竟是有什么隐情,裴如衍不知,他垂下眼皮,并未表露内心。 平阳侯话锋忽地一转,“对了,你媳妇让我提醒你,好好吃饭,好好睡觉,衍儿,你这么大的人了,可要好好听话。” 裴如衍暂时摒弃心头顾虑,抿抿唇角,“我知道。” 而后,平阳侯领着京机卫入住扬州府衙,知府提出为其接风洗尘,平阳侯笑着应下。 当晚,城内几位大小官员都来拜访,把酒言欢,其中一位中年官吏喝酒喝到兴起时,主动命人请来上城的歌姬舞姬。 今夜连姜璃也在,浅浅尝了几口菜,看着房中歌舞升平,不由想起城内灾后那几日的惨状,顿时心头作呕,冷着脸起身离开。 平阳侯不曾冷脸,一直融于几位官员中,畅谈着过去与未来,一边聊着,一边喝下敬来的酒。 慢慢地,从生疏到相熟。 谢霖看了眼姜璃的离开的背影,端起酒盏一饮而尽,唇瓣悄然勾起讽刺的弧度。 在扬州的这些日子,他早将席间这些人认了个全。 某些人,平日里是寻不着的,到了喝酒享乐,就跑出来了。 早知道,他就学着表兄躲在房内不出来赴宴了,一来,又不好甩脸离开,毕竟平阳侯还在席间,可左右是觉得无趣且讽刺。 待大半时辰后,平阳侯开始展露疲态,席间人开始套话。 平阳侯醉红着脸,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嘘,旁人我都不说,我有了线索,是来扬州太子的!可别宣扬出去,我虞家很快就要发达了!” 此言一出,席间人各怀心思,不曾与任何人对视。 直到诸位官员离席,平阳侯仍在装醉,被谢霖扶回了房后,等谢霖离开,才清醒过来。 他起身点灯,眼中哪有半点朦胧醉意? 他想过了,正常人谁敢贪污河道款?哪怕是一时鬼迷心窍的地方官,也不敢在这上面做文章。 贪污之人,一定是有靠山,上头还有人,才敢如此。 今夜将找太子的消息假意宣扬出来,席间那些一定会将消息传给他们各自的靠山。 首先,排除掉一波没有靠山的人。 忽地,房顶上跃下一人,出现在平阳侯面前,“侯爷,按照您的吩咐,我们的人埋伏在城外信差的必经之地,也已传信于京城周千户,拦截所有信鸽。” 平阳侯点头,如果查案的第一步是筛选嫌疑人。 那么第二步,自然是切断嫌疑人一切对外的联系。 第387章 裴如衍让夫人盯紧虞绍 做完安排,平阳侯起身于庭院漫步,绕了三圈,思绪清晰,迈着步子朝大外甥的院子走去。 裴如衍的房中还亮着灯,平阳侯来时,他还在吃着小馄饨。 “舅舅?”他诧异地放下调羹。 平阳侯摆手,示意他不用起身,转身将门关上,然后顾自坐在他对面的座椅上,低头瞅见馄饨汤里没加别的,单调得很,“今晚怎么没去赴宴,这边伙食不好,难得有人肯花钱摆席面,你就在房里吃这个?” 裴如衍无所谓地将小馄饨塞进嘴里,肉馅太小,嚼了两口皮吞下去,嘴里没东西了才开口,“吃得清淡。” 说着,抬眸看向平阳侯,“舅舅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平阳侯两根刀眉动了动,“什么醉翁,这里可没有醉翁。” “……”裴如衍将平阳侯的细微表情收入眼底,嘴角扯出淡淡的笑,“舅舅若有什么事不方便与我和阿霖说,便不说罢。” 平静的言语,将平阳侯的心弄得不太平静,他沉默片刻,“你这孩子,打小聪明,这次怎么犯糊涂了,我是你亲舅舅,能瞒着你什么事?” 裴如衍漫不经心地点头,吹吹调羹上的馄饨,发觉对面的视线一直落在自己的馄饨上,“舅舅,你也要吃馄饨吗?” “哎呀,我——”平阳侯移开眼,哪是要吃馄饨呀,只是在思考有些话如何开口,他忽地放轻声音,“衍儿,我来扬州是来寻太子的,但我觉得,石料案该查查了,所幸你也在,我们联手将元凶抓出来。” 裴如衍的眉头细不可查地蹙了蹙,“舅舅怎么这般热心肠?” 平阳侯一噎,抬手摸摸唇角,“我一直如此,你我一同查此案,定然事半功倍,早些查出来,早些回去。” “回去?”裴如衍波澜不惊地看向他,“舅舅不寻太子了?” 平阳侯差点被自己口水呛住,再度语塞,“啊,找的啊,边查案边找,”脑子迅速转动着,在裴如衍别有深意的眼神下,轻咳两声,“我只怕找不到太子,陛下要对我不满,这不,查出此案也算是大功一件了。” 裴如衍一时未答,低下头搅动着馄饨。 平阳侯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心思微乱,催着问道:“你倒是说话,来了扬州怎么越发深沉了,这可不好。” 裴如衍沉吟道:“此案,我本就有了思路,有舅舅在也好,舅舅打算如何做?” 平阳侯心里一轻,面上露出轻松的笑,将自己的想法娓娓道来。 舅甥两个认真起来,在烛光下讨论好一会儿,直到烛光熄灭,换了一支新的火烛,平阳侯才惊觉夜已深,遂起身。 离去前,看着那碗还剩几只的馄饨,叮嘱道:“要是没吃饱,就再让人做一碗,切莫饿着自己。” 裴如衍点头,将平阳侯送走,房中又安静下来,他没再动那碗冷却的馄饨,而是拉了拉窗边的木风铃。 风铃清脆的声音回响在屋内,随即,陈武从窗户外翻入,“世子。” 风铃丁零当啷的吵死了,裴如衍面无表情地将风铃摆正,不让它发出半点动静。 待风铃没了声响,裴如衍缓缓开口,“你去趟金陵,给夫人带句话。” 隔日。 沈桑宁看见快马加鞭赶来的陈武,并听对方道—— “世子的意思,是请您盯着些虞绍公子。” 沈桑宁坐在庭院里,手上倒腾着越家今早送来的香料,闻言,语气中带着不解,“我盯着他做什么。” 她扭头,见陈武也是一脸茫然,显然裴如衍只传了一句话,并未说原因。 她起身,将有安眠效果的香囊取出来,放在一个小盒子里,递给陈武,“这个你带回去。” 陈武接住盒子。 沈桑宁抬步,领着陈武朝止水居走去,“你随我去看看吧,回去也好向你主子复命。” 止水居的庭院里,金辉斑驳,日丽风和,眼前景象似绘出一幅美好画卷,连陈武看了都沉浸其中。 小宋神医站在最前方,屈着腿,像是在打什么拳,动作很慢,后面的孩子站成一排,模仿着学习着。 站成一排的孩子,是三个不同年龄的,站在最左边的最矮,是个小姑娘。 右边的最高,是世子的表弟虞绍公子。 中间的,是少夫人的表弟齐小公子。 陈武的视线再往右移,坐在石椅上看兵书的,是云昭。 他抬头,发觉房顶上还有一个人,正眺望着远方,手里还捏着一块糕点。 这一幕十分和谐,没有半点古怪。 陈武沉默了,亦不知自家世子在担心什么。 沈桑宁看着这一幕,嘴角不自觉地往上抿起,“你回去,让阿衍和舅舅都放心吧,虞绍表弟挺好的,阿舟快要考试了,虞绍表弟还主动教他呢。” 虽然,阿舟也不需要教,但这份心意是好的呀。 她语罢,陈武点点头,捧着木盒回去复命。 那厢,小宋将一套拳打完,语重心长地对三个孩子道:“以后每天一遍,对脑子好,提高记忆力。” 左右两个孩子显然只当耳旁风,只有齐行舟在听见能提高记忆力时,认真地点了点头。 练完拳,三个孩子围着石桌坐下,齐行舟取出书,没一会儿就沉浸了进去。 沈桑宁这两日已经将筹款的任务完成,故寻了个躺椅,也坐在庭院里,感受着这一刻的温馨。 忽地,庭院外响起小厮的呼唤—— “虞公子,你的板栗买来了!” 第388章 侯府公子的讨好日常 庭院中的几人抬头,只见微生家的小厮送了三包板栗进来,虞绍主动跑过去接过板栗,又坐到石桌前。 微生蓓悄悄看了他一眼,又低下了头,练着自己的字。 齐行舟没有理会,倒是小宋神医意外地啧了声,“吃这么多啊。” 虞绍憨憨一笑,视线转了一圈,刻意没看房顶上,双手开始忙活着剥板栗,“表嫂,我给你剥板栗吃啊!” 那板栗刚出炉不久,还是烫的,虞绍剥了两颗,手指就绯红了,他的指腹擦了擦耳垂,不怕烫似的继续剥着。 沈桑宁受宠若惊,堂堂侯府嫡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受虐待了,遂出言阻止,“你自己吃就好,怕烫就等凉一凉再吃。” 虞绍摇头,“凉了就不好吃了。” 送板栗的小厮见状,主动要上前替他剥板栗,虞绍坚决不肯,“我自己剥,你忙你忙去。” 小厮无奈地退下。 虞绍一边剥,一边看着齐行舟写文章,“舟弟,你若是有什么疑问,尽管问我。” 齐行舟轻轻摇头,虞绍凑过去看了两眼,“其实……” 还不等虞绍说完,齐行舟将自己的书和纸端起,礼貌道:“我困了,进屋睡一下。” 说着,就朝屋里去,将东西放在屋里,又出来将自己的笔也拿进了屋。 随即,落锁的声音清晰地响起,小宋神医噗嗤一下笑起来,拍拍云昭的肩,“你猜他是不是真睡觉了?” 云昭烦躁地挥开小宋的手,“你别打扰我。” 小宋摩挲下手指,脸上的尴尬不比虞绍少。 微生蓓再次从字帖中抬头,起身坐到了齐行舟的位置上,正好在虞绍身边,她端着字帖,低声细语道:“虞绍哥哥,这个字有些难写,你可不可以教我?” 虞绍看了眼手上的板栗,“难写先放着,明年就会了。” 虞绍是认真的,微生蓓的脸却白了白,以为是被嫌弃了,低下头不讲话。 不多时,板栗剥出了一碟,虞绍捧着碟子,朝沈桑宁走去,“表嫂,吃板栗了。” 沈桑宁捡了两颗,道了谢,虞绍见她只拿两颗板栗,说道:“表嫂,你多吃些。” 她摇头,“你自己留着吃,我没那么爱吃板栗。” 虞绍一听,眼睛一亮,“你不爱吃啊,可我剥了好多,哎呀,有没有人爱吃啊?” 他好似十分为难,在庭院兜转了一圈,“可惜舟弟睡觉了,我又吃不完,”他叹一声,蓦然仰头,仿佛才发现屋顶上的人似的,“大叔,你吃不吃啊?” 谢欢心里无语,俯视观看着虞绍的表演,一阵沉默。 不过板栗,他的确是喜欢的,于是跃下房梁,从虞绍的碟子里捡几颗板栗,此时听虞绍大方豪爽地道—— “你爱吃都拿去吧,反正表嫂也不爱吃,都给你好了。” 谢欢看这小屁孩是真能演,不愧是平阳侯的儿子,他毫不客气地接过整个碟子,端着进了自己的屋。 虞绍见状,愉悦地勾起嘴角,发觉小宋神医在看他,他又强行压下喜悦,“怎么了?” 小宋突然开口,“你小子怎么不问问我,我还教你练拳呢,我不是人啊。” 虞绍听闻干笑一声,走过去,给小宋神医递了一包没剥的板栗,“给。” 小宋接过,狐疑地问,“怎么待遇不一样。” 虞绍咳嗽一声,故作正经,“那怎么能一样,我那是给表嫂剥的,表嫂收留我,我要报答,可惜表嫂不爱吃板栗,不然我还能再多剥一包。” 小宋信了他的邪,剥了板栗递到云昭嘴边。 阳光打在身上,暖和极了,沈桑宁在躺椅上都睡着了,处于房中的齐行舟正奋笔疾书,空隙间抬头,于窗前瞧见躺椅上不动的人,他起身,抱着一床薄被出了房门。 于是庭院中的人便见着,刚才说要睡觉的人出了屋,手上的被子都快遮住了脸,轻轻地将被褥盖在沈桑宁的身上后,又回了屋。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便到了童试的日子。 沈桑宁检查了齐行舟的笔墨,亲自将他送进了考场,从考场出来的齐行舟整个人都轻松不少,浑身散发着对自己的自信。 沈桑宁调侃他,“很快就是童生了。” 他挺着背脊,头颅微抬,“阿姐,不能骄傲,又不是状元。” 沈桑宁默了默,这孩子,才七岁脑子里就开始想状元的事了。 半月后,童试的结果放榜出来,齐行舟排于首位,一眼便能瞧见他的大名。 当日,沈桑宁让齐行舟亲自写信给裴如衍,告知此事,虽是意料之中,但喜事就是喜事。 那同考的一众人里,唯有阿舟的年龄最小,偏偏考得最好,沈桑宁当然止不住的骄傲。 与信一同送去扬州的,还有剩下的赈灾款,除了商户们的集体出力,里面还有微生家的捐款,和越枭追加的十万两。 裴如衍看见信的时候,嘴角抿了抿,在谢霖的视线下,淡然地道:“意料之中。” 随即又瞧见一同捎来的香料,想起前几日陈武也带来了香料,再看捐款的名单上越枭的大名,不知联想到什么。 忽听谢霖指着香料道:“越枭此人,是个人才。” “哦?”裴如衍闻言看向谢霖。 谢霖回忆道:“我倒是听说过他的事,他原先是个乞丐,虽然名声不太好,但他打拼出偌大家业是事实,不敢想啊,他若是高门出身,前途未必在你我之下,我们若能将此人拉拢……” 裴如衍静静听着,待他说完,忽问,“倘若他如你所言,便不会容易拉拢。” 谢霖眼中闪过一丝狡黠,“表兄,我方才说,他原本是个乞丐,你怎的一点都没有亲切感?” “谢霖!”裴如衍脸色一瞬间变得阴沉,眼中透着警告。 谢霖轻咳两声,提着香包手忙脚乱地找补,“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我的意思此人你或许认识。” 越枭。裴如衍轻读一遍这个名字,回忆一番,然后道:“不认识。” 谢霖嘴角勾起笑意,“他这名字,是不当乞丐以后取的,枭,良禽择木而息,我觉得他会愿意的。” 裴如衍眉头舒展,“你觉得,你是良木吗?” 一句话,让谢霖沉默了,他觉得,应该是,但并未回答,反而换了个思路,“表兄,我是不是良木不要紧,但表兄和他会有共同话题的。” 裴如衍放在桌子下的拳头都紧实了,另一只手端起茶杯喝了口茶,在谢霖期待的目光下,回道:“你滚出去。” 谢霖也不生气,顾自把香袋挂在自己腰上,“你误会我了!我的意思是,他原先做乞丐的时候,与你有交集,换句话说,你猜猜他为什么给捐这么多钱?” 第389章 裴如衍的工友 “你究竟想说什么?”裴如衍表情凝固。 谢霖作一副难言状,“啊呀,表兄难道忘了,你在表嫂那做工的时候,还有别的工友?” 工友…… 裴如衍蹭地一下站起来,“他原名叫什么?” 谢霖拧眉思索一番,起身出门片刻,大概是问心腹去了,裴如衍站在房中许久未坐下,直到见谢霖回来。 谢霖脸上是一片平和,正欲张口,裴如衍也想起了那个名字,竟控制不住问出声,“是不是阿幕。” 他的语气透着迷茫的迟疑,不出须臾又变得肯定起来,放轻声又问一遍,“是他吧。” 当初在央央手下干活的,只有三人,若越枭是其中之一,裴如衍一猜便是阿幕。 闻言,谢霖点点头,“是他。” 能被裴如衍记住且猜中,说明此人的确聪慧,谢霖心想自己没有看错人。 正下定决心要拉拢越枭,却被裴如衍忽然否定—— “不可以,此人看似简单,实则心思深沉。” 谢霖挑眉,“深沉?还能比表兄更深沉?” “谢霖。”裴如衍没开玩笑。 谢霖收敛调侃之意,正经道:“我的意思是说,深沉些也没有什么不好,何况他这次捐了二十万两,可见其心正,总不能是存了报答表嫂的心思,出手这么阔绰吧?” 听了后半句的裴如衍忍不住拧眉,取出香囊,看着香囊上的图案,沉默片刻,慎重道:“阿霖,未来的变数你我皆无法提早得知,还是先顾好眼下事吧。” 将谢霖“赶”走后,裴如衍细细思考,记得央央的重生手记中,并未记载越家相关的事,也未曾说过阿幕报恩,那么这二十万两应该不是为了央央。 大概如谢霖所说,此人心正。 可即便心正,裴如衍也能冥冥之中感觉到,许多事正在脱离掌控,又或许是本就不在掌控之中,他只是视情况料未来,眼下叶家灭门,李家又将抬举哪家商贾?刑部前往金陵查案,越枭也在金陵,连平阳侯都将虞绍留在金陵。 一切是巧合还是刻意而为,金陵究竟有什么? 此刻,若是平阳侯父子在这儿,知晓他心中所想,恐怕也不会告诉他答案。 金陵的夜,虞绍把自己关在房中剥板栗,手指烫红了,剥完一盘就摆在暖手炉上,再用衣裳护着送去对面谢欢的房间。 谢欢平常不睡这儿,但他今天微生家的老太婆在颜颜的房间坐了一下午,至今没走,只有他走了。 忽地,房门“吱嘎”一声,谢欢躺在床上,不用抬头也知道是谁。 源源不断送入房中的板栗,让他实在撑了,几次三番说道:“别剥了,我不吃了。” 虞绍怕他在客气,笑着回答,声音还很小,唯恐让外面听见,“殿下,你别担心,我可以一直剥。” “但我不能一直吃。”谢欢无语。 虞绍愣了愣,想着今天的量是有多点了,于是改口道:“明天您想吃什么,我爹说千万不能饿着您,如果您不想我跟着,我把钱给您,您出去想买什么买什么。” 谢欢对着天花板闭了闭眼,显然低估了平阳侯父子的执着狗腿的程度,不该遗传的都遗传了。 虞绍将最后的板栗放下,准备离开,打开门见庭院里无人才敢出去,却蓦然被身后的谢欢喊住—— “回来。” 虞绍听话地再次关起门,转头,“殿下还有什么吩咐?” 谢欢抬手抓了抓头发,叹口气,“你自己剥的,自己吃掉,别浪费。” 虞绍目光偏移,看着桌架上的两盘板栗,其中一盘是刚送来的热乎的。 他不爱吃板栗,想拒绝,但瞥见太子殿下坚决的目光,还是忍着自己的不愿,站在桌前,一颗颗塞进嘴里。 吃了一半,转头见谢欢闭目像是睡着了,虞绍将没吃完的板栗用兜装起来,悄悄兜着走了。 类似这样拍马屁,然后又拍到马腿上的日子,过了有半月,虞绍才寻找到合适的相处之道。 太子这个人嘴硬心软,举个例子,抢太子的鸡腿肯定是找打,把自己的鸡腿给太子,太子也不会要,但是如果把自己的鸡腿送给了路边的乞丐,那太子就会另眼相看,并把自己的鸡腿送给你。 这个时候,要怎么做呢?那当然是拒绝,并讲一通令人感动的道理。 虞绍深深悟了,故而这几日沈桑宁都找不到他人,不是去做善事了,就是在街上溜达找机会做善事。 还把齐行舟也带上,因为带着齐行舟,太子殿下悄悄关注的可能性会更大。 这日,两个小少年在医馆外,碰见一个付不上诊金的老人,两个小少年自然是慷慨解囊了。 可是一摸腰包,才发觉空空如也。 做善事是需要钱的,虞绍就将爹给的钱花完了,不仅如此,连带着齐行舟的小荷包也空了。 齐行舟也没好意思找沈桑宁说,就跟着虞绍出来了,哪里想到对方也没钱。 这下好了,说要帮助病患出诊金,病患再三拒绝,虞绍感受到头顶上若有若无的视线,再三坚持要替病患付钱,病患感激涕零终于接受,差点一度要跪下来感谢,周围的围观群众都纷纷鼓掌称赞“少年强则国强”。 偏偏造化弄人,病患的手都伸出来了,这个节骨眼上,虞绍才发现自己钱不够,哪里抹得开面子不给,只好将自己随身携带的平安佩取下,在齐行舟的阻拦下,仍然坚持地放在了病患的手上—— “这个应该够诊金了,你去好好治病吧。” 病患进入医馆,虞绍在掌声中笑得勉强,站了会儿,才拉着齐行舟走了。 房顶上的谢欢摇摇头,摸摸自己的腰间荷包,还是有些钱的。 于是他进了医馆。 医馆中坐诊的大夫,乃是金陵城赫赫有名的妇科圣手,姓罗。 谢欢隔着帘子瞧了眼,便认出此人是那日与微生家老太婆叙话的人,就是给沈桑宁诊脉过的。 第390章 夫人的孩子有五条腿 他寻到方才拿了平安佩的病患,欲用金钱与对方交换,忽听正被罗大夫号脉的女子询问—— “罗大夫,你帮帮我吧,我家婆想让我至少生两个,我能不能一次怀两个,就不用吃两次苦头了。” 罗大夫神色紧绷,眉目都是不满,“让你家婆自己生去,你这身子骨本就不好,还想一次怀两个?” 女子闻言垂泪,“有没有法子?” “没有,生孩子不是一个人的事,你要养好身子,你丈夫也得有好身体,”罗大夫收回号脉的手,“你和你丈夫的血亲里,可有怀双胎的?” 女子思索一番,摇摇头,“好像没有。” 罗大夫低头写起养生药方,“那更难了,我建议你不要思虑太多,顺其自然便好,否则不利于怀胎,家里又没有皇位继承,何故为难自己呢。” 女子也知道这理,轻叹一声,“倘若有,也不会追求双胎了。” 谁人不知,双生子是无缘皇位的。 感慨一声,女子领着药方离开,经过谢欢时,对着他的面具好奇地瞥了一眼。 在罗大夫看过来之前,谢欢转过了身,原来双生子血脉还能遗传,心中称奇的同时,不禁想起了那个与爹长得一样,却战死于沙场的叔父。 但记忆里,谢家好像只有爹与叔父是双生子,这双生血脉来源于谢家祖母,但往后没有传承下来。 谢欢没有孪生兄弟,老东西的小儿子也没有。 他只稍稍想了会儿,替病患出了诊金后,取回了平安佩。 他离开后,医馆内,罗大夫的小徒弟在旁询问,“师父,照您这样说,怀双胎是不是很辛苦?” 罗大夫点头,“起先几个月,与寻常孕妇无异,等身子重了,自然辛苦。” 小徒弟记着笔记,“怀双胎的是不是很少啊?” 罗大夫忽地联想到什么,拍了拍桌子,提笔写下一副药方,也不回答小徒弟的话,将药方交给小徒弟,“我差点忘了给那丫头开坐胎药,你送去微生家,再叮嘱一番,天凉了不要受寒,食物上不要过度进补,她如今显怀了……哎,算了,我还是亲自去一趟,定期给她把脉吧。” 提及孕事,罗大夫的眼底多了几分愧意,小徒弟不知道这愧疚是从何而来,也不敢多问,只提着药箱,跟着罗大夫前往微生家。 那厢。 从外头回来的虞绍闷闷不乐地坐在房中,沈桑宁听了齐行舟讲述了经过,于是差人再去医馆看看,能不能将那平安佩寻回来。 虞绍的平安佩,大抵是虞家长辈所赠,祈愿他岁岁平安,人赋予的价值远比物件本身的价值更重。 到底是半大的少年,抹不开面子,这才将平安佩给了出去,要是回去让平阳侯知晓,少不得要一顿打。 此时,虞绍坐在卧房的凳子上,目光无神地看着窗外,沈桑宁站在窗外,对他道:“已经让人去寻了,下回莫再如此,缺了钱回来一趟就是。” 虞绍点点头,语气中是懊悔,“表嫂,我,我就是……” 齐行舟站在沈桑宁边上,若有所思,“阿姐的意思,是不要被外界的掌声与陈赞迷惑,不要因为被高高架起,就忘了自己的处境,担上负不起的代价。” 沈桑宁低头看他,嘴角弯了弯,“我可什么都没说。” “那我也知道。”齐行舟扬着小脸,笃定道。 姐慈弟孝的一幕,也暖不了虞绍的心,他捧着脸撑在桌上,等待着小厮回来。 最终小厮没寻着那个人,空手归来,虞绍垂着眸叹息。 此时,庭院里响起轻微的脚步声,虞绍抬眸望去,是太子殿下回来了! 不知为何,他竟觉得太子会将他的平安佩取回来,寄希望于太子身上。 于是目光便一直追随着谢欢,谢欢却没有给他一点眼神,仿佛毫无所觉,转身进了对面的房间。 虞绍眼看着对面的门阖上,知道太子并未帮他取回平安佩,他的希望落空,再度垂下眸,烦躁且失落地躺到了床上。 心里想着,一个平安佩而已,没了便没了,能帮一个人看病,也好。 闭眼之际,却还是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以后不要破面子了。 明明十两银子能解决的事,他却把祖母给的周岁礼送出去了。 对门的谢欢,故意没将平安佩拿出来,在屋里转了圈,去后厨吃牛肉面了。 上门的罗大夫在微生老夫人的允许下,领着小徒弟去了陶园,给沈桑宁把脉。 把脉时,齐行舟紧张地站在一边,一张小脸上写满了问题,又怕打扰大夫,所以都没问出来。 沈桑宁穿着款式宽松的衣裳,没有收腰,外人看着不明显,但她自己却是知道肚子几斤几两的。 最近也重了不少。 罗大夫把完脉,对上齐行舟纠结的小脸,和蔼地道:“你这孩子,长得和你娘还挺像的。” 齐行舟愣了下,“大夫,我阿姐可还好?肚子里的孩子可还好?什么时候生?” 罗大夫脸上笑意加深,“放心吧,外甥挺好,你阿姐也很好。” 齐行舟松了口气,下一瞬又拧起眉,“外甥?” “你这孩子,”罗大夫指指他,又看向沈桑宁,“还想套我话呢。” 沈桑宁也有些疑惑,“罗大夫,我这孩子是不是养的太好了,如今才五个多月,按理说,不该显怀得太明显,还是我最近吃太好了?” 罗大夫笑而不语,在姐弟俩的目光下,重新写一张药方,再将原本对小徒弟说的话又说一遍。 本想就此离去,到底还是没忍住,吩咐小徒弟将门窗关上,才与沈桑宁道:“你身体康健,体质异于寻常闺阁女子,你腹中胎儿,可是长了五条腿。” “五条腿?!”齐行舟的小脸吓得毫无血色。 沈桑宁眉眼闪过惊讶,不如齐行舟那般害怕,反而有些惊喜,向罗大夫确认,“您确定?” 齐行舟紧紧盯着罗大夫,见对方没有开玩笑,他赶忙走到沈桑宁身边,颤抖的手臂轻轻拍她的背,“阿姐别怕,我给姐夫去信,我们都会陪着你的。” 转而,又紧张地问大夫,“要怎么治?” 闻言,沈桑宁知他是误会了,与罗大夫皆是一笑。 她安抚道:“傻瓜,这是一个外甥和一个外甥女呢。” 第391章 姐夫,双生子就是两个孩子 齐行舟向来睿智的脑筋,这会儿却没有绕出来,一双清亮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看着沈桑宁,许久才想明白,原来五条腿是有两个孩子。 想通后,他的眼睛眨巴一下,声音是掩饰不住的激动,竖起右手的食指与中指,“阿姐,真的有两个孩子吗?” 大概是觉得神奇,他又向罗大夫确认,“当真没有诊错?” 罗大夫看着眼前天真的孩子,脸上浮现出宠溺的笑容,刚要回答,眼前的孩子骤然变了副脸色。 “两个孩子,是不是会让阿姐很辛苦?”齐行舟皱起小脸,年纪小的他并不知怀胎之苦,只是欣喜过后,突然惊觉,这几日阿姐走动得少,定是因怀胎累了的缘故! “大夫,怎么样才能减轻阿姐的辛苦,生产会不会很痛?” 齐行舟紧皱的脸,久不舒展,担忧极了。 罗大夫看在眼里,却不知要怎么回答一个孩子,女子十月怀胎、生产,都是极为艰辛的,哪怕身子骨再康健,也避免不了吃苦头。 说实话,只怕给眼前姐弟徒增焦虑,不如不说。 沈桑宁抬手,轻轻抚平齐行舟的碎发,“阿舟,姐姐怀有双生子,是姐姐的机缘,姐姐不怕辛苦,阿舟也不要担心。” “阿姐。”齐行舟扭头看她,两道眉毛哀成一条直线,眼底深处藏匿着一丝名为害怕的情绪,未曾浮上眼眸,压抑着,无法宣说。 只有他自己知晓,他在害怕什么。 他最终点点头,违心道:“我知道了,我不担心,反正我已经考完了,我会照顾好阿姐的。” 沈桑宁欣慰地看着他,比了比他的身高,“你照顾好自己,以后给外甥和外甥女启蒙的任务,说不定就要交给你了。” 齐行舟面上闪过惊讶,“姐夫能同意?我才这么大。” “你还知道你才这么大呀,”沈桑宁失笑,“说起话来,和你姐夫一模一样,小小年纪,要舒展眉头。” 齐行舟听了她的话,缓缓将眉头舒展开。 沈桑宁道:“这才对,眉头舒展开了,好事才会来寻你。” 一旁的罗大夫看着姐弟俩和睦相处,心里陡然生出几分惆怅与欣慰。 惆怅的,是曾几何时,脑海中亦出现过一副姐妹相亲相爱的画面。 记忆中,那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少女,手里抱着一个玉雪可爱的婴孩,小少女双臂纤细却抱得稳当,脚步匆匆跑到他面前,身后还有一帮追逐的仆妇。 小少女不管身后仆妇,抱着婴孩踮起脚,一脸急切地问,“罗伯伯,我妹妹今儿总吐奶,您瞧瞧是怎么回事呀?” …… 这画面,一直印在罗天岚的脑海深处,如今想来,只感叹世事无常,他还在,那对可爱的姐妹却皆赴黄泉。 欣慰的,是当下眼前这对姐弟,成了她们的传承。 “罗大夫,您怎么了?”沈桑宁看出他面庞的不自然,于是问道。 罗天岚回过神,摇摇头,留下药方又叮嘱几句,随后被紫灵亲自送了出去。 姐弟俩在房中聊了几句,从齐行舟问她累不累,辛不辛苦,再到孩子未来的教育问题,这些本该与孩子父亲沟通的话,沈桑宁都先与七岁的弟弟说了一遍。 齐行舟有模有样地点头,寻来信纸,主动道:“这等重要事,还是快些书信给姐夫吧。” 沈桑宁本来就是要写信的,无奈道:“待会儿我自己写,你不必管。” 齐行舟摇头,坚持道:“阿姐不能劳累,我反正也没事干,就让我代笔吧。” 见他一再坚持,沈桑宁才同意。 照理说,怀胎之事两句话就能概括,岂料齐行舟提起笔,笔头是一下没停,写信就跟写文章似的,灵感源源不断往外冒,足足写了四五页纸。 待写完后,沈桑宁一看,才知他将刚才的对话内容都写了进去,甚至要当孩子的启蒙老师这事,都要提早和裴如衍确定下来,唯恐孩子父母有一方反悔。 只看一半,信纸又被齐行舟夺过去,说她看信对眼睛不好,要读给她听。 读就读吧,沈桑宁望着他认真的模样,欣慰不已,心中淌过一丝暖意,而这暖意逐渐流向身上的每一个毛孔,直至这名为亲情的温暖将她整个人包裹。 信里写的内容,就像大舅子与姐夫喋喋不休唠的家常,从中又透着独属于齐行舟与裴如衍的正经刻板。 不知不觉,天已经黑了,隔壁止水居的虞绍从床上爬起来,欲寻齐行舟吃饭,却没在房中找到他,干脆独自在庭院里传了饭菜。 没了阳光,庭院的风刮过,飕飕地响,候着虞绍的下人冷得都起了鸡皮疙瘩,再反观虞绍,几根发丝掉在身上飘啊飘,他自己浑然不觉,落寞地进食。 旁人都不知他是怎么了,但此情此景,若有人来拉个二胡,绝对衬景。 虞绍吃了半饱,见齐行舟还没回来,就去陶园寻他,还未完全靠近,就听得姐弟两人谈天嬉笑的声音,虞绍止步,未去打扰,低头转身又回了止水居。 他一声不吭地推开房门,克制着心底对父亲的思念,和衣躺到了榻上,房中无人,他遂发出一声重重的叹息。 忽觉身下咯人,虞绍坐起身,摸着床榻被褥,感受到被褥下压着什么,伸手一探,从中取出一物。 房中未开灯,仅从窗棂投进丝丝月光,只这微弱的光线也足以让虞绍分辨出,这就是他随身携带十三年的平安佩! 当即喜不自胜,下榻跑出房外,左右观望一圈,没瞧见可疑的人,这平安佩是谁放回来的? 他心中其实有答案,带着答案望向对面属于太子的那间房,亦是黑着灯。 虞绍没去打扰,转身再进屋,他将灯盏点亮。 小小的卧房燃起光亮的那瞬间,虞绍瞧见了桌上摆着的油纸包,走近一步,糖炒栗子的淡淡香气钻进了他那不算特别灵敏的鼻子。 他愣了愣,抓了把糖炒栗子,还热乎着。 霎时间,好像有什么东西红了。 这回,应该不是指腹。 第392章 他是光与信仰,是民心所向 虞绍透过窗户,再次朝对面禁闭的门窗望去,在这瞬间,他恍然明白,为何太子失踪二十载之久,朝野上下以镇国公、长公主为首的太子党,为何甘愿冒着太子已死的风险,也要苦苦等待,追寻着渺茫的希望。 即便太子不是太子,谢欢只是谢欢,恐怕那些人依旧愿意追随他。 尤其是那些早年跟着谢欢征战的旧部,早就将谢欢当做了信仰与光。 那天虞绍听父亲平阳侯溜须拍马地说过一句话—— “殿下所指,便是臣心所向。” 父亲或许更多的是为了讨好殿下。 但那些太子旧部,大概是认真的,将这句话铭记于心,数十年如一日地坚持着,无关讨好拍马,而是发自肺腑。 虞绍感慨地坐在窗前,剥着板栗,这次,是剥给自己吃的。 不爱吃的板栗,在此刻有了心情的烘托,突然就成了绝味美食。 今夜,送信的驿卒又从金陵出发,前往扬州。 路上,偶遇一名衣着破烂不堪,甚至可以用衣不蔽体来形容的男人,忍不住惊奇地多看一眼。 驿卒好心地停下马,“你是逃难来的?可要送你进城?” 嘴上这样问,心里啧啧称奇,这年头哪有逃难的,除了边关乱些,各城镇都是一片祥和。 扬州除外。 所以就算逃难也不该往扬州城跑。 衣着褴褛的男人擦了擦熏黑的脸,委屈又气愤,“我的盘缠和包袱在路上让人抢走了,我祖籍扬州,这次回乡探亲的。” 驿卒闻言,面上划过一丝怜悯,试探道:“那你的家人……” 见对方面如死灰,驿卒暗道一声可怜人,便想帮一把,“我也去扬州,不如一道,我送你进扬州安置营,那里会有吃食和免费衣物,对了,你怎么称呼?” 男子点头感谢,“鄙人姓周,劳烦大人了。” “不必客气。”驿卒摆手,随后两人共乘一马,进了扬州城。 离别时,男子方留下完整的名讳—— 周韬。 自打游街后,被国公府赶出京城,周韬决意回乡,家中亲人皆被水灾夺去性命,他得回去看看,若能寻着家人尸骨,再好生安葬。 岂料出了京城,身上的钱财就被洗劫一空,连外衫都被脱了,一路上挨饿受冻,夜里只能在破庙度过。 期间,还病了一场,普通的风寒差点要了他的命,得亏命大,痊愈后偷了件乞丐衣裳,一路徒步走来。 就这般,耗费了两个月的时间,终于抵达扬州。 他在安置营里换了干净的衣裳,虽简朴些,但衣料都是棉的,穿着保暖,又在营里吃了馒头和粥,饱腹后,出营朝原本周家的地址而去。 城内,每隔几日都在变化,工匠从全国调来,日夜轮流赶工,从早到晚,城里都不乏噪音。 从图纸,到打地基,再到盖房屋,如今城中建设已近半。 周韬寻不到周家老小的尸骨了,他来得太晚,家中老小的尸骨早就拉去焚化了,他站在原周家的地址上,看着正在建造的崭新宅院,忽视了周遭的嘈杂,蹲下身抱头痛哭。 他没有了家人,这一切,都怪沈妙仪那个贱人。 她买断了米粮,预料了祸事,柳家完好无损,周家养育她十二年,却不曾换来一片安宁。 周韬恨她,可她肚子里的孩子,却是周韬如今唯一的骨肉家人。 没了职位与家人的周韬回到营房,日渐憔悴,忽听外面响起一声呼唤—— “妙素,快来。” 周韬听得这名字,顿时振奋,他不是没有亲人,他还有个堂妹。 他起身跑出营帐,瞧见小女孩正在分发馒头。 这么小的小姑娘,就在干活了,周韬顿觉心酸,直到馒头递到眼前。 小姑娘周妙素认出了他,瞪大眼睛,“周韬哥哥?” 周韬勉强地牵扯出笑容,低头看着这世上唯一与他有血缘关系的、存活下来的妹妹,“素素。” “周韬哥哥,你怎么回来了,阿爷说你是在京城任职,”语罢,周妙素觉得不妥,脸上有丝紧张,“你是回来寻大爷爷他们的吗?他们……都被焚烧了,是为了避免瘟疫。” 周韬点头,蹲下身,“素素,我们没有家了,往后只有我们相依为命,你可愿意随我一起离开?” “离开?去哪儿?”周妙素问。 周韬温声说狠话,“报仇。” 周妙素惊讶地睁大眼睛,透着疑惑与迷茫,“我们的仇人,是天吗?” 周韬摇头,“也有人。” 周妙素低下头,思索一二,摇摇头,“可是我的家就在扬州,我不想离开,等官府将房子修建好,我们就有家了,周韬哥哥,你别离开了好不好?” 周韬目光微垂,摸了摸小女孩的头,收下她手上的馒头,“那你就先在扬州等我,等我报完仇,回来寻你,若不出意外,还会将你的小侄子带回来。” 周妙素没太明白,拧着眉头看着他,只见他起身,朝着营外走了。 周妙素的心里堵堵的,她知道,眼前那道背影,是她在这世上仅存的亲人了,就算往日不亲,灾后,也只有彼此了,她怕他这一走,她日后便再无亲人。 低头,见手上的两个馒头不见了,周妙素转身跑向伙房,多拿了几个馒头,朝着周韬追去。 “哥哥。” 周韬听闻,扭头,以为她是改变了主意,却不想,是将馒头拿来给他。 “你路上吃,再见。”周妙素抿着唇,脸上写满担忧。 周韬收下馒头,眉宇间满是动容,这一瞬间,他有想过还要不要报仇,但最终仍是坚定道:“素素,倘若我没有回来,分给周家大房的房子,也一并归你二房。” 语罢,他离开了扬州,再次踏上去京城的路。 收到驿卒传信的裴如衍,得知沈桑宁怀了双生子,那瞬间,并非是喜悦,满心皆被忧虑占据。 倒是谢霖,还挺开心,举双手赞成他回金陵探望妻子—— “表兄,如今赈灾与建设工程进展得很好,你离开两三日不会出什么事的,说不准还没人发现,万事我担着,你且去吧,早去早回早安心,再替我给表嫂问声好,再问问我未来的外甥们,喜欢金镯子还是金锁。” 第393章 世子撤回一条信息(撤不回) “算了,还是不让外甥们选了,一个金镯子一个金锁,正正好。”谢霖笑得比裴如衍还开心。 不知道的,还以为谢霖要有后了。 裴如衍抿着唇,想着他说的话,缓缓点头,“我今日将手头上的事吩咐一下,夜里就出发。” 说着,唤来陈武,让其先行出发,通知央央。 陈武离开后,裴如衍虽奔波忙碌于公事,但唇角的笑意却不曾淡去,欢喜,是因为即将要见到妻子。 时而想到妻子怀了双生子,恐会加倍凶险,心中眼底都浮现出怅然若失的担忧与害怕。 六个时辰后,将手头上的所有事理了清爽,虽然他此去最多在金陵待个两日,便要归来,但该交代的也都交代给了谢霖和下属,确认不会有后顾之忧,这才稍整行装,带着护卫准备出发。 谢霖与平阳侯都在忙,只有平阳侯抽出空来相送。 裴如衍坐于马背,想下来,被平阳侯阻止—— “别下了,你快去吧。” 裴如衍点头,俯视着马侧的舅舅,舅舅的表情隐晦,仿佛有什么想交代的,最终咂咂嘴,什么也没说。 舅舅这欲言又止的态度,让他费解,但此刻,也没心思去解舅舅的心意,裴如衍欲驾马而去,马儿前蹄抬起,朝前奔了几步。 只听踏踏踏的马蹄声踏在青石板的街道上,不止是裴如衍身下马儿踩出的声音,还有迎面而来的官差。 官差一脸急迫,纵马闯入舅甥俩的视线,渐行渐近时,大声喊道—— “出事啦!大人!” 裴如衍还未远去的身子一怔,拉紧缰绳停下,朝官差望去。 官差焦急地纵马,马前蹄一滑,朝前一个踉跄,官差朝前飞了出来,在地上滚了一圈,忍着疼顺势站起,在裴如衍的马跟前站定,面上仍是急切之色—— “裴大人,安置营出现多起头疼脑热,人传人,杜大人初步诊断,说,说是疫病,杜大人眼下不敢出营,如今营帐内医者不够,请您书信京城,再请德高望重的太医来!” 裴如衍与平阳侯听闻,双双怔住片刻,皆覆上凝重之色,裴如衍拧紧眉目,未有迟疑便松开缰绳,跃下马,转身进入府衙。 知府闻讯赶来,在这大冷天愣是惊出满头大汗,脊背又热又凉,“裴大人与谢世子不是说有防疫的吗,为什么还是出了事?” 说这话时,知府一只脚已经迈入议事厅,另一只脚也迈入厅内时,抬头对上了裴如衍冰冷的眼神,后脊顿时发凉,只听对方厉声道—— “知府是在怪我吗?别忘了,谁才是此方父母官!” 知府垂头,不敢再多抱怨,进厅后,也没坐下,而是令下人奉茶来,“裴大人先喝些茶水压压惊,关于疫情,我们慢慢商议。” “慢慢?”裴如衍嗤笑一声,心中也没想通,明明与谢霖已经做了许多防疫工作,水灾也早就控制住,尸体均已焚烧,为何过了近两个月,眼看城中房屋都造了半数,疫病说来就突然来了? 慢,是不能慢的,慢一步,枉顾的都是鲜活的生命。 裴如衍瞥了眼知府,见对方也不像能出谋划策的,恐怕只想撇清干系,他干脆不问对方意见,直接道:“第一,排查城内所有人,确保疫病不传入上城,限制城内所有百姓的行动,以保证他们各自的人身安全。” 知府皱了皱眉,“裴大人,原本因为水灾,百姓早有民怨,这会儿限制他们出行,岂不是……”瞥见裴如衍坚定的眼神,转而妥协道:“就如裴大人所言,限制出行。” 裴如衍“嗯”了一声,紧接着又道:“我会修书一封,去往京城请太医来,并将疫情上报陛下,而在此之前,封锁全城,城门需关,任何人不得出入。” 此言一出,知府瞪大了眼睛,“不得出还是不得入?” “都不行。” “裴大人,你可知扬州全城一日的收入是多少?税收是多少?有多少商人要来往此地?下城遭了水灾,本就影响了全城的利益,现在只靠上城产出,如今你要关闭城门,那是全城都不要活了?”知府忍不了了,挤眉头痛,严厉反驳,绝不松口。 裴如衍见他言辞激烈,态度蓦然刚强起来,面色一沉,冷硬道:“城内有了疫病,此事一旦传扬,城中必定人心惶惶,百姓若身怀疾病却不知,还往外逃,岂不是连累了城外的人?若外地商人随意进出城奔走,一样会将疫病传播,知府难道不知孰轻孰重?” 闻言,知府的面色缓和些,放在身侧的手捏了捏衣袖,心虚尽显,“那,那上城的百姓又没有病,限制他们干什么,限制安置营不就好了。” “你如何保证他们无事?”裴如衍怒极反笑,见知府悻悻不说话,他语气加重,“你是知府,当以民为重。” 这些话,本不该由他一个四品官来说。 这般说教的话,知府听了亦觉得失了面子,故而委婉清高道:“裴大人,你我同朝为官,又都是四品,我敬重你少年得志,但说句不好听的,本官长你不止几岁,是你的前辈,并不是你的下属,我们在官言官,你发什么火。” 这话,听得裴如衍心火更甚,然接下来的许多事还需知府配合,故不得不克制愤怒,用被气得沙哑的嗓子说道—— “本官是陛下亲派的钦差,便不论品级,你我皆不愿见疫病扩散、百姓遭殃,还请知府配合我行动,若因此税收降低惹了陛下怪罪,由我来承担。” 有了裴如衍的承诺,知府面色比方才好了许多,人嘛,无非就是怕担责。 百姓遭殃,知府担待不起,税收损失,知府也担待不起,如今放了心,便立马应下,起身吩咐官差们按照裴如衍的指令行动。 裴如衍见他转变之快,垂在袖中捏紧的指节咔咔作响,半晌吐出一口浊气,朝外走去。 忽想起七个时辰前,派出去给央央报口信的陈武,于是裴如衍又唤来一名护卫,再去金陵给央央说,他无法前去了。 第394章 等我夫来 这一前一后,纯粹瞎折腾了一番,徒惹得央央失落。 他知道她会失落,也知道她不会生气,他心中亦难过,但是没有办法,一切都是临时发生,眼下要封锁城门,他当以身作则,不能出城,留在城中解决忧患。 裴如衍故意找了个口齿伶俐的护卫,让其去和央央解释,只是当一切交代完,他后知后觉地想到什么,又命护卫退下,不必再去金陵了。 他自己说过的,谁能保证上城没有疫病患者? 那么同理,谁又能保证他现在好好的,就一定没有染上疫病?谁能保证,这名护卫是干干净净,不将城中的瘟疫携带出去呢? 所以算了,裴如衍不能和央央解释了。 决不能让央央出一丝差错。 但,出去报信的陈武,已经出去了。 得了信的沈桑宁高兴了一宿,算准了时间,想着隔日白天,裴如衍应该就到了。 两个月没见裴如衍了,猜想他在扬州沉浸公务,大概是瘦了,一定是的。 于是她早起梳妆,换了身漂亮衣裳,还买了许多好吃的糕点和特色美食,准备给他补补,又让家中厨房好生做一顿大餐,随后亲自去金陵城外迎接。 从白日,到黄昏,她坐在马车里愣是没有半点困意,等不到裴如衍,她甚至害怕他半道出事了,也没想过是他还没出发。 于是派陈武往去扬州的路上沿途去寻一寻,陈武刚走,她心还未落地,就见城外越氏的紫檀马车靠近,去城郊巡视产业的越枭回来了。 两辆马车交汇相错时,越家的马车停下,越枭掀开车窗,好意询问,“沈老板怎么了,我出城时你便在这儿了。” “我等人。”沈桑宁道,心中仍是忧虑。 越枭见她面色异样,也不着急回城,又问,“等谁?” 她抬头,“等我夫来。” 越枭怔愣,一抹不明的情绪转瞬即逝,“裴世子?” 他顿了顿,温声缓慢道:“裴世子大概是不会来了。” 沈桑宁听着莫名的话,探究询问的眼神朝他望去。 此时,他酝酿着要如何说辞显得委婉,随即低语道:“扬州昨日出了疫病,我越家在扬州上城的商铺都暂关了,全城封锁,裴大人应是来不了了。” 疫病二字何其可怕,又代表着什么,沈桑宁心里明白,故震惊与担忧在脸上闪过,她又强行镇定下来,“多谢告知。” 她来不及去思考研究为何越枭会知晓,城门都关闭了,越枭却还能得到准确的消息。 此刻,沈桑宁只盼着扬州城早日无事、裴如衍身体健康。 所幸裴如衍昨日让陈武传话说要回来,便证明,至少此刻的裴如衍还是安全健康的,算是给她心中一点慰藉。 然而当下也不是光急就有用的,顾不上更多忧虑,沈桑宁转身吩咐马夫朝城内去,越枭见状出声询问—— “沈老板要做什么?” 沈桑宁回道:“疫病既生,病患所穿衣物与用物,必然要频繁更换,先前准备的那些棉衣不够用了,还得再准备新的,待准备好了,早日送过去,还有药材,也要多收购些,紧着他们用。” 她说得明白,越枭一听,诧异于她的临危不乱。 夫君身处瘟疫中心,她却依然能够有条不紊地做着自己能做的事,越枭不免心生钦佩,眼中也多了丝欣赏,另一面,又觉得理所当然,她本就如此聪慧冷静。 越枭唇瓣弯起,常日噙着的笑也多了丝别样的意味,冷风吹动了车窗上的帘布,丝丝缕缕刮在越枭的脸颊,他亦不觉得冷,垂眸之际,他思索之人已然远远离去,果真是急得不行、一想就敢干。 他笑意加深,随即关窗追逐上去,“沈老板,我也愿帮一帮扬州的百姓,你要收多少药材和棉衣棉被,有我帮你,你也能省去一半的时间,想来早日解决困难,你与你的夫君也能早日相见。” 听闻越枭之言,沈桑宁会心一笑,没有拒绝他的帮助。 待归去微生家时,正好碰见云叔收拾行囊,又监督宋神医收拾行囊。 他们好像是要走,走去何处,大家心里有数。 云昭在一旁看着,见到沈桑宁回来,便上前道:“夫人,我爹与阿宋要去扬州,阿宋一身本事,必能解决疫病。” 小宋神医听了这夸赞,收拾包袱的手速更快了,整个人充满干劲,“放心吧阿昭,我会平安回来的。” 此刻,云叔淡淡地出声,“你确定要去?” 直到沈桑宁听了云叔这一问,方知,是小宋神医自己要去,而非受了云叔的胁迫。 先前小宋神医跳脱的性子,让她有了误会,以为他是贪生怕死的人。 这成见是何时开始的呢?约莫是国公府绑了小宋神医的时候,她还听底下人八卦过,说小宋虽是神医传承,但他自己说过一句话—— “不治权贵,因为治不好会死,不治平民,因为治好了也没钱收。” 所以专治富人商贾之流,治好了有钱拿,治不好也拿他没办法。 故,早先以为小宋是贪生怕死之辈,又在与云家的相处中,沈桑宁逐渐放下成见,亦感谢他治好了云叔的痴病。 然后小宋今日之举,更是让她见识到,何为神医。 小宋朝着云昭笑了笑,仍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背着包袱对云叔道:“我们飞着去还是骑马去?” 唯独,没有考虑过不去。 云叔扭开头,沈桑宁从他面上那张无情的铁面具,硬生生看出了花儿,她猜,云叔心里也是欣慰的。 若是此番平安归来,估计是能放心将阿昭的手放在神医的掌心里了。 送别二人时,云昭冷着面,心中的担忧一字不曾出言。 饶是如此,沈桑宁也能感受到,父亲与心爱之人共赴危险之地的难过。 虽然她的父亲没有去,但她的心爱之人也身处危险中。 沈桑宁陪着她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两人谁也不说话,忽而身侧响起一道叹息。 两人惊觉身边多了一人,转身望去,见是满面愁色的虞绍。 虞绍垂眸,在他心中,身处于危险的,是他的君与父。 第395章 瘟疫 谢欢与小宋两个人,两匹马,一宿未眠快马加鞭,赶至扬州城外时,天蒙蒙亮,城外的草丛还挂着清早的露珠。 城门紧闭,两人进不去,遂敲响城门。 “谁啊?” 声一出,谢欢与小宋均退后两步,纷纷抬头,只见城墙上不知何时冒出一颗脑袋,正俯身往下望着他们。 此时,也有别处赶来的商人或是要途经扬州休息的路人想进城,三三两两围拢过来。 谢欢言简意赅,“我们要入城。” 城楼上的士兵摇头摆手,“不能进,上头吩咐了,封锁城门,除了京城传来的圣旨和太医,一律不让进与出。” 城中有疫病,士兵没有说,只说不让进,一些路人消息闭塞,不知缘故,听得此言思及自己连夜赶路,路途艰辛好不容易到了扬州却是不让进城,当即火冒三丈,冷声质问。 士兵无奈,只能将城中情形委婉告知,大部分的路人一听城内生出疫病,火气顿时消散,捂着口鼻退后,无奈又失落地离去。 只留下个别几个不怕死的商人,“我们此行是为生意而来,若不让进城,回去没法交代啊,官爷放心,我们只在城中行走,绝不去有疫病的地方。” “不行!”官兵一口回绝,又听几人还纠缠不休,顿时恼火,“听不懂人话吗,上头下令不让进城,你们留在此地会有危险,待会又有别的人来,你们挤在一起,也有染病的风险,还不速速离去!” 商人垂头丧气,谢欢神色偏移,视线往城墙边缘望去,想着此处进不去,总还有旁门左道能够进城的。 而小宋在此刻蓦然扬言道:“官爷,我是大夫,我是特意赶来治病救人的。” 官兵一愣,须臾后否定道:“连京城来的杜公子都束手无策,你一个少年半吊子能有什么办法。” “你可知我——我的师傅是谁?”随即,小宋报上师傅的鼎鼎大名,引得官兵诧异,官兵知晓利害关系,当即请来上官。 上官严肃道:“两位,不论你们是否有真本事,一旦进城,在病情明朗之前,都不能出城了,甚至要做最坏的打算,你们想好了吗?” 得了两人坚定的回答,城门才得以打开。 谢欢与小宋直奔安置营,可安置营也被封锁了,安置营是瘟疫中心,守在外的士兵都是自认倒霉,却没想到还能有人在这个关头要往里跑的。 小宋阐明来意,士兵也不敢随意做主,遂将杜公子与裴世子请来问询。 裴如衍脸上戴着防疫面罩,看见云叔时,眼皮一跳,又看向云叔边上的小宋,“你们……”不需多问也明白两人心意,“宋神医来即可,云叔还是回吧。” 被区别对待的谢欢偏是不走,“不行。” 小宋在一旁点头,“不是说进来了就不能走吗,云伯伯也没法走啊。” 裴如衍叹一声,此时领着手下人从远处而来的平阳侯,远远地就停下马,根本不想靠近安置营。 平阳侯打算就将部分物资放在外头,待会儿离去让安置营里头的人自己出来拿,此时远远的见到裴如衍正在跟什么人说话,想到大外甥作为赈灾的官员得以身作则地与百姓共苦,不免忧心,大喊一声,“衍儿,你还好吗?” 裴如衍听见平阳侯的声音,抬头,“舅舅放心,我无事。” 听他无事,平阳侯也没能放心,暗叹一声,又见营内的士兵要走过来拿物资,心中一凛,赶忙后退欲离去。 正此时,方才与大外甥说话的两名男子纷纷扭过头,平阳侯一眼瞥见熟悉的面具,惊得松开缰绳,彼时马儿突然后退两步,平阳侯的愣神差点让他从马背上摔下来。 太子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里多危险啊! 平阳侯一根筋地只想着太子安危,哪顾得上自己,人一个摇晃,回神之际,干脆顺势翻身下马,没站稳脚跟就朝谢欢的方向跑去,与来领物资的士兵擦肩而过。 谢欢见状,面具下的神色紧绷,十分想揍藏不住事的平阳侯,假装若无其事地回头,视线不小心与裴如衍交汇,好在,裴如衍未注意到平阳侯的异常,目光都放在她的身上。 他道:“我虽不是医者,但也能帮忙。” 那厢,跑至半途的平阳侯突然冷静,想到了太子的交代,脚步没有停顿,直接奔到了裴如衍的身边。 裴如衍正要答话,被平阳侯所打断—— “衍儿,你说你非要进这安置营做什么,你若有三长两短,我如何能与你父母交代?” 平阳侯两手抚上裴如衍的双臂,苦口婆心道:“底下的事,交给底下的人去做就好了,舅舅知道你有心,可你也不是大夫,做不了治病救人的事,何苦要住进这里头呢?凡事要想想你父母,他们将你培养到这么大多不容易,他们在等你平安回家,你若有个三长两短,家业要交给你那个,那个不懂事的弟弟吗?” 裴如衍见平阳侯突如其来的煽情,怔了怔,思及方才云叔所言,发觉自己与云叔的立场竟有些相像,都是没有医术还望病区跑的,不同的是…… 裴如衍一脸正色,“舅舅,我虽不会医术,但我是陛下亲派的钦差,此时百姓心中不安,唯有我在此,他们才能明白,陛下不会抛弃他们。” 他虽无法起到治疗瘟疫的效果,但也不算毫无用处,至少能给备受病痛折磨的人,一些心理安慰,活下去的希望。 听得此言,平阳侯惆怅地垂眸,既担忧大外甥,也担心太子一意孤行。 刚才这番话,平阳侯是故意讲给太子听的,然而他为了不惹怀疑,连瞟不敢往太子的方向瞟一眼。 谢欢哪里会听不出来,只是不想理会平阳侯拐弯抹角的劝说。 反倒是后者的话给听了进去,不免对这位眼前的年轻官员多一分欣赏。 颜颜的女婿,也不算太差。 谢欢垂着眸,外人不知他在想些什么,忽地一个面罩就发到了他的手上。 这意味着能进去了。 小宋亦拿到了面罩,忍不住发出惊叹,“是哪个聪明人做的,这口鼻都遮住了,只能看见眼睛了。” 谢欢背过身,摘下自己的面具,欲戴面罩。 平阳侯见他们都坚持要往安置营里去,根本无可奈何,又见谢欢当众摘面具,顿时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瞥见裴如衍神色平平地朝谢欢的背望去,甚至还要走过去,似要教他如何佩戴。 第396章 周韬再次看上沈妙仪 平阳侯心脏砰砰跳得飞快,手比脑子反应快,当即抓住裴如衍的衣袖,故作一副担忧状,吸引住裴如衍的全部关注—— “既然我劝不动你,那你在里面千万戴好面罩,自己单独住一间营房,每日衣物务必换新的,别舍不得,千万当心身子。” “知道了,舅舅。” 裴如衍见舅舅这么担心自己,很难不动容,拍拍平阳侯的手。 彼时谢欢和小宋也都戴好了面罩,裴如衍点头,带着两人进了安置营。 平阳侯站于原地,提着的心稍稍放下,转念一想到太子接下来面对的不仅是染病的风险,还有被人发现身份的危险,放下的心不免又提了起来。 望着一行人远去的背影,平阳侯往前走了两步后止步,心里懊悔不已,早知还不如将太子的消息告知皇帝呢。 现在倒好,上了太子的“贼船”,太子还这么不省心,万一出点什么事,他怎么交代啊? 又或是,万一太子被人发现了身份,太子倒是没关系,有事的可是他啊!他隐瞒了太子行踪,若被晋元帝知道,后果不堪设想。 直至前面一行人消失在转角处,平阳侯后知后觉地掩住口鼻,怀着焦虑离开。 * 穿着安置营棉衣的周韬,啃着几个馒头,吃饱了走得也快,徒步去了邻近州郡的码头,在船开前,偷偷躲进了船舱里。 在船里,他听有商人窃窃私语,说是扬州城门关了,不让进也不让出。 周韬还疑惑呢,他出来的时候也没见城门关啊。 随后就听商人解释,说城内起了疫病。 周韬当即心惊,得亏是出来得早,否则还真要与一城人共存亡了。 看着手上剩下的半个馒头,他不禁想到唯一剩下的堂妹周妙素,只希望她平安无事。 倘若有事,周韬真是周家的独苗苗了。 船舶在江面上航行两日半,到了京城城郊的码头。 周韬不能光明正大地下去,只能跳了水,悄悄游上岸。 他如今被国公府命令禁止不能入京,倘若进了京,一旦有人发现他,便会给国公府通风报信领赏。 他无处可去,怀里浸了水的湿馒头,他没舍得吃。 湿了的棉衣简直要命,入了夜,冷得发抖,他徒步上山,寻了一处偏僻寺庙,敲了敲门,便直直倒在门前。 醒来时,已是三天后,周韬被寺庙收留,也算是有了去处。 一日在寺庙闲逛时,不慎入了一处偏院,庭院内有一娴静女子,女子坐在石桌旁,芊芊细手提着笔正在写字。 周韬身处于女子的右后方,不远处娉婷婀娜的身影令周韬忍不住多看几眼。 女子的身边还有一个侍女,伺候着笔墨,温声说道—— “小姐,这是给夫人写的信吗?” 闻言,周韬心想这还是个孝顺的女子,不料女子开口,熟悉的声音传进他耳中,瞬间让他惊骇地僵在原地。 “嗯,家中也只有娘亲最惦记我,娘亲若来看望我,会惹得父亲不满,还是我多写几封信,让娘亲放心吧。” 沈妙仪的声线平和,没了往日故作柔弱的妩媚劲儿,倒让周韬不适应了。 而沈妙仪身边的侍女,也不是素云,换成了周韬没见过的,周韬倒是没有想到,向来高傲的沈妙仪也被发配来了寺庙。 即便她是通奸所生,可也是沈益的亲生女儿啊! 竟也这般不被顾念。 周韬条条思绪,每一条都是幸灾乐祸,他入不了京,她却不在京中。 呵呵,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他看着沈妙仪的背,心中萌生出各种疯狂的苗芽。 庭院中的主仆俩人还没有注意到正被偷窥着,一心一意地在写信。 庭院中的树叶随风落了几片,掉在了沈妙仪的头上,她略微偏了偏身子,这下,周韬正好瞧见她的腹部。 原本纤瘦扁平的小腹,在衣裳下微微隆起。 周韬目光直勾勾地盯着,想到那腹中是自己唯一的骨血,刚才萌生的各种念头在这一瞬间被桎梏又碾碎。 他算了算,沈妙仪的孩子应该有四五个月了。 不需要再等太久,只要再等几个月,等她将孩子生下来了,自然能有机会找她算账。 他一定,要替家人报仇的。 或许是他的视线过于炽热疯狂,庭院里的人察觉到了,沈妙仪疑惑地扭头,周韬赶忙躲闪在高墙后面。 “小橘,你有没有觉得,有什么古怪?” “小姐,没有啊。” 沈妙仪好奇地收回视线,想着可能是自己怀孕多虑多思了。 她低着头,素着一张脸,非但没有憔悴之色,抬手抚摸腹部时,面上还洋溢着幸福和满足。 不知何时,周韬又探出头来,将这一幕尽收眼底,这样岁月静好的沈妙仪,是他没有见过的,差点看呆了去。 接下来的日子,周韬便长留于寺庙中,平常帮着主持干些活,沈妙仪主仆不常踏出小院,因为有时候京中女眷会来上香,沈妙仪本就是瞒着人偷偷养胎,鲜少出去。 周韬空闲的时候就去偷窥沈妙仪,看着她的小腹一日日似乎有在变大,他亦沉浸在短暂的幸福与松弛中,时而清醒,就算计着要如何报仇雪恨,然后夺走他们的孩子。 同一片天空下的京城,无人知晓周韬的行为,也没人在乎。 眼下令宁国公府心烦的,是裴宝珠。 先前安静了一阵的裴宝珠错过了秋季折花宴,又在余嬷嬷的教导下,转变了很多,一言一行至少比以前淑女多了。 故而,入冬的这场折花宴,虞氏就让她去了。 回来的时候,裴宝珠一双眼睛红肿,一语不发,手上只有一只黄花,闷闷不乐。 走在她身后进入宁国公府的虞绵绵,手上拿着四朵红花,随意一放,奔着虞氏居所而去,裴宝珠看直了眼睛。 第397章 我想找回我的家(二合一) 怎么虞绵绵可以拥有四朵红花? 裴宝珠却一朵都没有,她剁剁脚,很想问问虞绵绵怎么能得到四朵红花,但见虞绵绵往荣和堂的方向去了,她便不敢追上去取经,步子一转朝自己的院子而去,暗自伤神。 可惜折花宴上没有杜公子,否则就算为了面子,杜公子也要给她一朵花的吧。 想起杜公子,裴宝珠的心情总算是好些,盼望着下一季的折花宴快快到来,那时候杜公子也该回来参加了。 另一边,将四朵红花随意放下的虞绵绵披着一条淡色披风,疾步走向荣和堂,披风也随风飘起,可见她心中急切。 宁国公府比之两个月前,显得冷清不少,再加上眼下即将入冬,真是各种意义上的冷清。 所以虞绵绵会经常来陪姑母虞氏解闷,今天从折花宴刚回来就来寻,见了虞氏将折花宴上的新鲜事讲了一遍,再说自己收到了四枝花。 谈到四枝花时,虞绵绵的小脸上的神态漫不经心,虞氏便知她对那些男子们无意,随后慨叹一声—— “你年岁也不小了,是该好好相看了。” 虞绵绵却摇头,毫不见外地开口,“如今我爹不在京中,按我爹娘原本的意思,是不急一时,再等等看,过了年后我也就十八岁,眼下朝局未定,宁愿年岁大些,也不能乱嫁人。” 虞氏点头,明白了兄嫂之意,无非是怕赌错了阵营,也算是考虑得周到,遂无理由再催,随着绵绵去吧。 反正以绵绵这个身份条件,即便拖到二十以后,选婿也不会差了去。 刚想通,忽听虞绵绵话题一转,惆怅道:“姑姑,我昨日收到阿弟来信,说他被爹留在了金陵,住在了表嫂的外祖家,我爹好像是去了扬州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你爹去了扬州?”虞氏也是才知道,不紧不慢地喝口茶,反而还轻松了些,“早知你爹要去扬州,我该让他给衍儿带些东西的,不过他们舅甥二人在一处,我还放心些,互相能有个照应。” 虞绵绵乖巧地点点头,却在暗暗腹诽,爹都把亲儿子丢在金陵了,还能指望他对外甥有什么关照啊! 姑侄两个聊天吃茶,相互解了对方的无聊,虞绵绵正想起身告辞,忽听邹嬷嬷火急火燎地从外面跑来,一边呐喊着—— “夫人,夫人!不好了!” “扬州出疫病了!” 没头没尾地听了这一句话,虞氏唰地站起,眼前一花,耳旁只觉得嗡嗡嗡的,往旁边一歪。 眼看就要摔去,虞绵绵眼疾手快地拖住,急道:“姑姑!” “夫人!”邹嬷嬷在另一边扶住虞氏,“夫人别急,老奴一听得消息就来禀告您了,扬州已经递了急报入京,陛下派太医去了,太医是由京机卫负责送去扬州,方才还经过咱们国公府呢,夫人不要太着急。” “家书,家书,”虞氏稳住心神,急切道,“给衍儿写家书,问问他的情况如何,可千万不能——”话音戛然而止,实在是后面的话有些晦气,忌讳的不说。 邹嬷嬷轻抚虞氏后背,“夫人,只怕是家书传不出来,亦递不进去。” 虞绵绵听得失神,“这么说,表哥和我爹都有危险。” 待虞氏站稳,虞绵绵就松开手,“姑姑,我先回去,看看我娘。” 语罢,一溜烟地跑没影儿了,虞氏急得咳嗽几声,知道自己无法为儿子做什么,双手合十起念祈祷,唇瓣微张微合,随后睁眼,去寻宁国公。 宁国公此刻也得了消息,往荣和堂赶,夫妇两人齐齐叹息,过不久,便听得宫内传唤,召见夫妇俩人入宫。 圣上召见,无非是安抚一番,让他们别急。 瘟疫的事根本瞒不住街头巷尾成日攀谈的闲人,早就闹得京中沸沸扬扬,故而陛下为安民心,让京机卫浩浩荡荡地从京城出发。 本次负责送两位太医和民间征调的大夫的京机卫,以周绝期为首。 周绝期正好亲自将前些日子,从几只信鸽身上搜刮的信条送去给平阳侯,出京城后,发现太医所在的马车后多了样东西。 不知是何人在何时塞的,一篮子的鸡蛋,鸡蛋下面垫着几层青菜叶子。 出了城才发现,为避免耽搁时间,也不能送还回去。 等一行人到了通州地界,并不打算休息,要连夜赶路,忽听后头传来一声少女喊叫,周绝期警惕朝后望去,什么也没看见,他停下马小心地朝后行了几步,用剑探开草丛,见到草丛中的少女时,神色一窒。 “大小姐,你怎么——”他惊讶到不知所措。 “嘘,”草丛中虞绵绵朝他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我没事,我的马不小心跑了。” 周绝期眉头拧紧,倘若虞绵绵有事,他担待不起,“属下的意思是,你怎么在这里?这里已是通州,难不成你跟了一路?” 看着他愠怒的脸,虞绵绵仰着头点了两下,没有隐瞒和心虚之色。 周绝期眉头不曾舒缓,“你不带护卫独自走这么远,可知有多危险?” “我若带护卫,就出不来了,”虞绵绵面上一片无辜,双眸认真,“我知道危险,所以我一直跟在你们后面不远,岂料马饿坏了,把我丢了,我知道跟不上你们会很危险,所以我叫一声把你引过来了呀。” 周绝期额头青筋跳了跳,听她这么说,才知道她那一声叫并非是因摔下马或受了伤,纯粹是故意吸引他过来的。 他眉宇间拧成一团,面色凝重,“属下送您回去。” 虞绵绵蹲在草丛里,见他要扶自己,顿时双手乱舞挥开他,“我不回去,我要去扬州。” “胡闹!”周绝期不可能同意。 “大胆,你还说我胡闹!”虞绵绵双目瞪圆,眉宇的小山峰透着不满与坚决,“周千户,你皇命在身,耽搁了时间你承担不起,眼下两全之计,就是让我跟着你们一起走。” 周绝期似怀有千金重担,看着她,两人僵持着不说话。 随即,虞绵绵态度软和了些,“我也不是想为难你,我表哥在扬州,我姑姑很担忧,我爹也在扬州,我与我娘都很担忧,还有我弟弟在金陵,万一他听了消息偷跑去扬州……” 她叹一声,“我退一步好了,你们途经金陵时把我放下,我去寻我阿弟,我得照看好他,我不会有什么事的。” 闻言,周绝期疑似退让妥协地松了口,眼下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那厢,身在金陵的沈桑宁,看见虞绵绵时大吃一惊,见到她的第一眼,忙上前查看她是否完好无损,而后向周千户道谢。 周绝期不能久留,连碗饭也没吃上,就率队朝扬州去了。 虞绵绵连个包袱都没有,孤身一人跟在沈桑宁身后进了微生家,有些不好意思地小声道:“表嫂,我想沐浴。” 不用猜,沈桑宁都知道她是偷跑出来的,否则也不会连包裹都没有收拾,但眼下来都来了,留下来反而安全,省得她乱跑,于是应道:“嗯,我先让人给你收拾间屋子。” 虞绵绵这会儿腼腆极了,左看看右看看微生家的布局,也知道自己不请自来的行为不好,“表嫂,你……你这里,我能住吗,你外祖他们不会不高兴吧?” 闻言,沈桑宁没好气地对上她那双懵懂的小鹿眸,“你来都已经来了,想这些是不是太晚了?只管放心住下罢。” 虞绵绵点头,抿抿嘴,“我阿弟呢?” 说曹操曹操到,在见到虞绵绵的时候,虞绍眼睛放光,不可置信地在远处擦擦眼睛,随后脸上扬起大笑,朝虞绵绵奔过来。 虞绍比虞绵绵小了四岁,个子已经快追上虞绵绵了,靠近时双手捂住虞绵绵的耳朵,看她是不是真人。 发现确实亲姐后,虞绍激动地说不出话,一双眼眶微红,也不问她为什么来、怎么来的,霸道地一把揽过亲姐的头。 他将虞绵绵的头往自己怀里埋,自己吸了吸鼻子。 沈桑宁看着姐弟俩这一幕,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她虐待了虞绍。 不多时,透不过气的虞绵绵就挣脱出来,扬手一掌轻轻拍在虞绍脑门上。 看着弟弟眼眶发红的模样,虞绵绵非但不心疼,还有些嫌弃,“你不就离开家一阵子吗,又不是流放吃苦回来了,有什么好哭的,怎么会这么脆弱,就你这样——” 虞绵绵话还没说完,就被虞绍伸手捂住了嘴,随即一颗不知名物体塞进了嘴里,她还没咬,就听虞绍正色道,“阿姐,我请你吃板栗。” 虞绵绵眉头一皱,把板栗从嘴里取出,“我才是要请你吃板栗。” “啊?”虞绍一喜,“姐,你带钱了吗?我总是花表嫂的钱,也不大好意思。” …… 看着这对姐弟寻常的对话,沈桑宁扫去了一天的苦闷。 她的苦闷,来源于对裴如衍的担忧。 接下来的几日,她将能搜罗来的成品棉衣都搜寻来了,资金匮乏时,好在还有微生家与越枭的鼎力支持。 资金的问题解决,然而,市面上的成品却是有限,供不应求。 于是她开始让自家绣衣阁暂停营业,自己招工生产棉衣与棉被,一边又收购外地的物资。 就这般,维持了两个月。 许是平常繁忙,时间过得异常快,转眼间,已是十二月。 扬州城下起了大雪,两个月来,在太医与杜公子、小宋神医的救治下,尽力挽回了多数生命。 直到最后一人痊愈,众人的脸上露出了会心之笑。 但裴如衍谨慎,下令再封锁三日,期间要排查各家各户的情况。 并且所有人仍需要喝特制的防疫药物,历经九死一生的人们这次很配合,没有闹事。 到了三日后,全城开放,没有收到消息的沈桑宁还是按时送来了棉衣,正好赶上城门大开。 这一批棉衣,成了告别瘟疫的百姓们迎接新生的第一件衣裳。 从安置营出来的谢欢与小宋,脸上的欣喜压过了疲惫,小宋急着想回金陵,谢欢却想在此地休息一日再走,小宋说不过他,只好同意。 晚上的庆功宴,扬州知府请了一众人,有平阳侯有谢霖有姜璃,也有太医与小宋,唯独没请谢欢。 原因无他,谢欢既非医者,也非官员,在知府眼中,庆功与他无关。 谢欢乐得清静,独自开小灶,小宋虽身在席面上,但却不满极了。 宴会进展到一半时,忽有人问,“咦,裴世子怎么没来?” 谢霖看看身边空位,了然一笑,“表兄两个月都没休息好,一放出来,自然要睡个好觉了。” 知府听闻,点头称赞裴如衍有担当,话题很快被带过。 快如一阵风,从扬州吹到了金陵,为金陵也带来了一场雪。 夜晚的金陵,亭台楼阁被灯火与灯笼照得锃亮,城中最高的阁楼之上,沈桑宁朝下俯瞰。 只见城中银装素裹,一片雪白中万家灯火皆亮。 今晚,越枭宴请。 这两个月,他帮了不少忙,沈桑宁本就想谢谢他,赴约时,又考虑到孤男寡女的因素,遂带上了阿舟。 三人在楼阁上,窗边刮着硕大的雪花,雪花成了远处美景的点缀,甚是好看。 越枭忽言,“沈老板,你可有什么愿望?” 沈桑宁看着雪失神,这一瞬间的愿望,是想见到裴如衍,回神时看见越枭认真的表情,她答道:“我想,扬州早日回归安宁。” 待没了疫病,她也能见到阿衍了。 如此想着,忽听对面越枭一笑,“愿望会实现的。” “你呢?”沈桑宁反问,“你有什么愿望?” 越枭凝视着她眸光一闪,她似从中窥出几分复杂的伤感。 只见越枭视线游离窗外,声音变得缥缈空洞,“我,想要找回我的家。” 他幽深的黑眸仿佛被夜色吞噬,万家灯火也照不亮他的瞳孔,语调似悲凉又似期盼,其中却叫沈桑宁听出了无奈与恨。 沈桑宁想,他是个有故事的人,但她也不好多问别人伤心的事。 桌上,只有齐行舟有在认真吃饭,听左右两人静默中透着忧伤,他咽下嘴里的食物,看向越枭,淡定且认真地说—— “越大哥,你的家人对你……你为什么还想找回他们?” 第398章 原来越枭是男模 齐行舟中间少说的那段,沈桑宁与越枭都明白。 城中无人不知,越家家主早前是个乞丐,先前的那首童谣虽是越家小公子恶意传出来的,但越枭十七岁以前,的确是做乞丐的。 若非被家人所弃,他又怎么会打小就做乞丐? 如今却还想寻回弃他而去的家人。 这让齐行舟想到自己,此生是一点不想再见疯秀才的生父一面。 所以理解不了越枭,既然已经被放弃,为什么还要选择抛弃自己的人。 越枭看着面前的小童生,方才的悲哀情绪顷刻间一扫而空,他唇瓣微抿,眼底还是浮不出笑意,“总要知晓来处,才能确定归处。” 人要知晓来处,才能确定归处……吗?沈桑宁不露唇齿,在心中默念一遍。 这个话题属实是有些伤感,她想转移话题,可偏偏平常懂事的阿舟却在这个话题上杠了起来。 齐行舟一双小眉蹙起,语气尽是不解,“难道还要回去吗?” 越枭看着小孩较真的样子,“若是你呢?” “我?”齐行舟思索一番,“若是我,我绝不回去,我要出人头地,从高处俯视他们,让他们后悔。” 语罢,齐行舟意识到什么,脸色变了变,“所以越大哥想找来处,也是为了向他们证明,你能过得很好吗?” “也许吧。”越枭眼中透着复杂的情绪,他转头将手伸到窗外,当雪即将落在手中时,他猛地收回手,仿佛条件反射一般,雪花无法落在他的掌心,只能落在他的手背上。 随即他又摊开手,在沈桑宁看来,他好像极力想握住什么,却因他自身的某些记忆或别的原因,他无法坦然地让雪落在掌心里。 她微微蹙眉,总觉得这是触及一段他无法与人诉说的往事,她想关窗,却见越枭彻底收回手。 在她即将把窗关上时,他伸手抵住,又将窗子打开到原本模样。 越枭自嘲地一笑,俯视着白雪皑皑的街道,“多少个冬天,我在雪中乞讨,倘若没有遇到善人施舍,空手而归便要遭受毒打,那时的我没有还手之力,同龄的孩子最喜欢雪天,可我不喜欢,为了止血,我会赤身躺在冰雪上,那样很疼,但至少不会弄脏衣服,乞丐头瞧不下去,见我如此便打得更狠。” “每一次躺在雪地里,我望着天都在想,我来自何处,生我的人为何要遗弃我?他们是贵是贫?倘若他们贫苦,我或许能理解三分,但若是贵……这遗弃之仇,我此生必报,后来,我逃跑成功了,却又被人拦截送了回去,再之后,每一次逃跑,我都被抓了回去,就像冥冥之中有一只手抓着我,监视着我,掌控着我的命运,我以为我命该如此,那年我十五岁,乞丐头见我讨不来金银还想逃跑,妄图打断我的双腿,以此让路人心疼我,他们便可坐吃血馒头,我差点就要认命了。” 越枭诉说着凄惨的过往,期间只看着窗外,他执着地不愿与任何人对上眼神。 沈桑宁姐弟听得认真,齐行舟的脸上除了认真以外,还有歉疚之色。 在听了越枭的过往后,他忽然觉得,刚才自己说的不对,他小身板正襟危坐,除了歉疚,亦有些不解,越枭为什么要将自己的伤疤揭开? 很快,他便知道了答案。 齐行舟扭头,见阿姐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此时听越枭继续道—— “老天爷却在我要认命的时候,赐了我一个贵人,一个比我还小的姑娘,选中了我,让我给我做工,一个月的工钱远比乞讨一个月赚得多,乞丐头见我有了靠山,不敢再打我,那是我人生中最顺利的几个月,也让我对倒霉的人生有了改观,我想我还是可以改变的。” 说到这儿,越枭的目光转向沈桑宁。 此时,齐行舟终于感觉到哪里不对劲了,左右看着两人之间的气场,紧拧着眉,仔细听着接下来的对话。 越枭把小孩忽略了个彻底,目光炯炯地看着沈桑宁,“如此,你还是没有想到,我是谁吗?” 沈桑宁想到了,他方才那话已经可以说是明示了!只是这一切,太不可思议了,倘若越枭是她曾经的帮工,那……那前世也没出来说啊,怎么这一世就变了呢? 她点点头,疑惑道:“你先前的名字应该不是枭吧?” 她实在记不起,他本名叫什么了。 越枭幽深的眼眸从未有过亮光,此刻亦然,他并不意外,却还是有些失落,“果然,是记不得我了,其实这几个月来,我一直以为你会认出我的。” 听出他的失望,沈桑宁实在不知说什么好,不下心又想起了裴如衍,之前阿衍也是很难过的。 但两者不一样。 沈桑宁对越枭没有抱歉,只觉得冤枉,对她来说,可是过去了近三十年了,记不得,很正常吧! 但却不能这么说,可不冤枉嘛! “我……呵呵,长大了模样会变嘛。”她道。 越枭点破,“名字也记不得,”他笑了笑,又好像并不在意,“不过,那个名字,我本也不想要了,不记得也好。” 沈桑宁忍不住抬手,空闲的手摸了摸鼻子,“嗯,至少你现在过得很好,后来呢,你后来是如何?” 越枭垂眸,再度望向窗外,茶杯里的水凉了,他喝了一口,也不觉得凉,“你离开后,我想离开这里,开始新的生活,可是那些乞丐还是没有放过我,他们知我没了靠山,抢走了我所有的钱,就在我绝望的时候,那些乞丐不知是得罪了什么人,被抓了起来,我几个月攒的钱,就这样被充公了。” “抱歉。”沈桑宁忽然道。 她十二岁离开金陵的那一年,的确没有预料过越枭后面会发生什么。 至于那些乞丐,大概是因为欺负过裴如衍的缘故,被金陵王府与老宁国公派人抓了。 越枭转而看她,笑意浮现在了眼中,“沈老板,你瞧外面这雪,我虽然抓不住,但它洁白无瑕是美好之物,你便如它一般,我的苦难从不来源于雪,恰恰相反,它是能让我暂时止疼止血之物,你也是如此。” 沈桑宁摇头,“越枭,其实我没有做什么,当年付给你的报酬,只是报酬,我只是做了件本分事。” 越枭闻言,笑容逐渐明朗,“有你在前,我也不会做奸商,我的钱虽被充公,但欺负我的人消失了,那之后,我也不用乞讨了。” 而后做了些什么,越枭无意提及,沈桑宁也没有问。 齐行舟看着两人间如知己如朋友般的氛围,唯独没有丝毫暧昧气息,便不出言打扰,四周又安静下来。 忽有越枭的手下来报—— “家主,扬州宁了。” 第399章 “落魄”阿衍在雪中等她 饭桌上的三人一愣,还是越枭最先反应过来,他爽朗道:“沈老板,你许愿真灵了,看来不用再做棉衣了。” 沈桑宁后知后觉地笑了起来,扬州安宁了,阿衍应该可以睡个好觉了。 她愉悦地多吃了几口饭,想着回去书信给阿衍,问问他近况。 殊不知,某人正火急火燎地往这边赶。 宵禁未至,城中各处亮着灯,是一片繁华景象,街道两侧还有壮汉在扫雪,将雪扫到一旁,既不影响路人也不影响摆摊。 虞绵绵拽着虞绍正逛街,绕了一路也没瞧见什么非买不可的稀罕玩意,于是抱怨道—— “还不如跟表嫂她们去吃饭呢,太无聊了。” 虞绍看她一眼,戳破,“表嫂也没请你啊。” 虞绵绵瞪他一眼,“我若想去,表嫂也让我去啊。” “姐,本来我住在微生家就不是很好了,你还不请自来,如果还上赶着去赴越老板的宴,那真是显得不讲礼数。”虞绍一本正经道。 虞绵绵看他是皮痒,“我来的时候,你看见我的时候,可不是这样说的啊!你真是今非昔比了你!” 虞绍尴尬地咳一声,脸上露出殷勤之色,“不是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不是怕到时候爹被放出来以后,怪你嘛!” 这话说的,不像是平阳侯被封在扬州城,倒像是蹲了大牢。 虞绵绵冷哼一声,忽然低头,小声询问,“你跟我说说,爹到底为什么把你留在金陵,是不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虞绍可不敢乱讲,他忽然大喊一声:“呀,表兄!” 虞绵绵下意识扭头,只见人流涌动,哪有表兄啊。 骗子。 虞绵绵皱眉,抬手就一拍虞绍的后脑勺,心里更觉得虞绍心中有鬼,尤其是这两个月呆在微生家,远在京城的娘知道她私自跑来金陵后,竟然!没有派人来接她! 虞绍自己摸摸头,不敢对上虞绵绵探究的视线,眼神飘忽之际,好像看见眼熟的人朝着自己走来,还真是像表兄嘞。 他擦擦眼睛,将耳边姐姐的抱怨忽略个彻底,眼看“表兄”渐近,他才确定。 见表兄停在一处小摊上买吃的,虞绍随即扬声大喊,“表兄!” 还招招手。 不远处,穿着朴素充棉长衫的裴如衍转头,看见熟人,也没有急着走过去,而是在等摊位老板将吃食递出来。 那头,虞绍心里有多激动,虞绵绵就有多恼火。 虞绵绵可不再上当了,打死也不扭头看了,“你是不是想骗我,然后故意跑走,虞绍,我在这里人生地不熟,你要是把我丢在这里,我很危险的!我身上都是表嫂铺子里最时兴的款式!” 虞绵绵脖子是一片毛茸茸,身上淡紫色的袄子长到脚踝,走路都有些走不开,但暖和。 “哎呀,真是表兄,你回头。” “虞绍,你真是没良心。” 虞绵绵没好气道。 就在此时,身后响起数月不曾听见的低沉男声—— “表弟,表妹。” 这一瞬间,虞绵绵大脑就跟休眠了似的,迟钝地转过身,“表,表兄?” 她想到什么,突然捂住口鼻,闷闷的声音从手掌下传出,“你怎么跑出来了。” 裴如衍一手提着一包糕点,不回答,只问,“你们怎么在这儿,你们的表嫂呢?” 他下意识以为,夫人也会和他们在一起,所以左右观望,眼神寻人。 虞绵绵忽然紧闭嘴巴,一语不发。 裴如衍看她一副心虚模样,但不知虚从何来,眼皮莫名一跳,沉声问道:“怎么了?” 虞绍坦然许多,“表嫂和舟弟吃饭去了,表兄这糕点若是带给表嫂的话,她许是吃不下了,给我吃刚刚好。” 边上的虞绵绵更会说话,“对啊,表嫂看见表兄就够了,哪还要吃东西。” 后面这话,叫裴如衍听了,本就愉悦的心情更愉悦了,赶了一日的路,疲惫瞬间烟消云散,“她在何处吃饭,我去寻她。” 闻言,姐弟俩开始支支吾吾,裴如衍眉头蹙起,“说话。” 虞绵绵指了指不远处最高的楼阁,“就在那。” 裴如衍见了,点点头,调转步子准备过去,却被虞绵绵拦住,他看着表妹,不解至极—— “作甚?” 虞绵绵欲言又止,“你没有邀请函,进不去的。” 虞绍在一旁附和,“是啊,表兄,就算是看脸,这金陵也没人认你啊,何况你穿的,这,这一看就不像能吃起……” 在裴如衍逐渐严肃的神色下,虞绍选择闭嘴。 裴如衍低头看看自己的衣装,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最后还是虞绵绵忍不住了,“今天是那个越老板宴请的表嫂,不过越老板是好人是大善人,还有舟舟弟弟的陪同,表嫂就只是吃顿饭而已,表兄你可别乱吃醋,回家等吧。” 裴如衍眼皮一跳,幽幽地看了虞绵绵一眼,“我没有吃醋。” 夫人清清白白,倒是表弟表妹,这般心虚,就跟要做贼一样。 莫名其妙。 虞绵绵和虞绍听他说没吃醋,这才放心,正要带他去微生家,岂料一包点心就这么扔在虞绍怀里,只见裴如衍转身朝着最亮的楼台去了。 沈桑宁吃完饭,在阿舟的搀扶下下楼,刚迈入平地,就见一朴素男子的背影,他站在一棵秃了的树下,背影十分眼熟。 她站在原地,咪咪眼,齐行舟见她不走了,抬头用眼神询问。 她却探究地看着树下的人,这人不仅背影像阿衍,连身上的棉衣都和寄去扬州的一样。 心中有了答案,她却没敢往前。 忽然,越枭从酒楼里追了出来,似有东西忘记给她,“沈老板,这个给你。” 第400章 夫人,我很想你 一个四四方方的紫檀木小盒,被越枭双手捧在手中,“年底了,此物就算作我送给沈老板的年礼。” 沈桑宁的目光朝小盒子望去,不好意思道:“我也不曾给你准备礼物,这……” “无妨,我们是朋友。”越枭的嗓音带着几分期待与洒脱,他又将木盒朝前递了递。 沈桑宁抬手,正要接过,便听身侧的阿舟诧异出声—— “姐夫?” 闻言,沈桑宁与越枭齐齐朝秃树下望去。 刚才与越枭对话之际,树下那道熟悉的人影已经转过身来,站于原地,静静地看着他们。 他露出了那张清隽的脸,还是沈桑宁日思夜想的模样。 裴如衍一身朴素的褐色棉裳,满头的雪,没有了公府世子的光鲜亮丽,倒像是还未得志的读书人,忍着寒冷出来买书的,无意间瞧见了心上人,于是便走不动道了。 他看着心上人站在灯影下,心上人站于台阶上,穿着一身绯红色的及膝长袄,他无声相望,她身后楼阁的光亮,将他眸中盛满了的思念照亮,一览无余。 他的思念如风,荡在了她的梨涡里。 方才的猜测是真的,沈桑宁心中怅然若失的害怕消散,她望着不足三丈远的人,两颊的梨涡随着唇角上扬渐渐加深,鼻子不自觉得酸涩,眼眶默默地红了。 周遭无声,她将一切抛之脑后,只知道,阿衍瘦了。 她抬步,长袄下的裙子宛如一把半开的油纸伞,步步跨下台阶,留下她的脚印。 裴如衍亦朝前走去,他刚迈步,方才所站之处的上方,那棵积累着一块块厚雪的秃树上,就接连着砸下雪块。 “啪!” 雪块落在雪地上,将他原本的脚印覆盖。 接连落下的雪块,成了此时唯一的声音,于他身后,掉落、弹起、爆开一朵朵雪花。 他在此声中,发出抑制许久,久到沙哑的呼唤,“夫人。” 两人越靠越近,直到面对面,只相隔一拳之距。 裴如衍想要抱住她,目光下意识地看向她隆起的腹部,那是长袄也遮盖不了的弧度,他隐忍着数月来的思念,不敢拥抱她。 低头望着她的腹部,似是看得久了,连眼睑也染成了她长袄的颜色。 此时,沈桑宁也在看着他,看他头上束着的发冠,有几根头发散落出来,这么冷的天,他赶路而来,连帽子也不曾戴一顶。 黑发上是大颗大颗的雪花,前额左右,飘着几根长至脸颊的碎发。 “你瘦了。”沈桑宁喃喃道,情不自禁地抬手想为他抚平额前的头发。 还未触碰到他的头发,他的视线忽然从她腹部离开。 裴如衍看向她,神色中溢出的情愫与内心情绪令他声音低哑—— “夫人。” 他只是轻轻唤了一声,眼眶便更红了,豆大的雪花落在他长长的睫毛上,挡住了他左眼中的情绪,他继续道:“我很想你。” 睫毛一动,雪花轻易就化了。 她又看见了他毫无遮挡的目光,抬在半空的手继续朝他前额伸去,他配合地低下头。 如此,便无人能看见他脸上的泪痕。 见状,沈桑宁心思微动,原本要抚平碎发的手,稍稍下移,温热的掌心摸了摸他的脸颊,将他泪痕拭去,再若无其事地往上,将他前额的碎发抚到耳后。 他的头一动不动,仍旧低着,任她动作。 此情此景,沈桑宁倏然想起,两个月前还没有瘟疫,得知裴如衍要来的前一晚,她愉悦地想了很多。 原以为,他们数月不见,再见面时,她定是有说不完的话要嘱咐的,商量的,交代的。 可这会儿,她只是简单的,想替他捡掉头顶的一颗颗白雪。 仅此而已。 幸福大抵是这样的,无声亦可满足。 他安然无恙,她便欢喜。 身后楼阁屋檐下,驻足观望的一大一小,十分安静。 越枭望着不远处的年轻夫妻,眼中划过憧憬之色,忽而又似释然地弯着唇角,他侧目见齐行舟也在一本正经地看着,于是轻轻捏了捏小孩的肩。 齐行舟仰头不解,越枭无声地朝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将小木盒塞进他怀里。 越枭浅笑着,又望了眼雪地中绯红色的背影,收回眼,转身回了楼阁,悄无声息地从另一道门离开。 捧着木盒站在原地的齐行舟,迷茫不解,只觉得越枭此人又善又怪。 雪地中,沈桑宁还在替裴如衍摘掉一颗颗雪花,然而空中的雪一直未停,根本摘不完,甚至她的白毛帽上也盖了一层雪。 她从相见的愉悦中稍稍冷静了些,手从他的头上离开。 此时,齐行舟适时抱着紫檀木盒上前,“阿姐,越公子留下礼物就走了。” 闻言,裴如衍望向了紫檀木盒,又看向了酒楼,方才越枭离开的方向。 越枭悄无声息地离开,他的余光是能看见的。 背对越枭的,只有沈桑宁而已。 沈桑宁拧眉,“走了?”她左右望望确实没看见越枭的身影,心中暗怪自己失了礼。 她叹一声,伸手要接木盒,齐行舟却抱着盒子退了步,他道:“阿姐,我替你抱着,不然你手会凉的,你和姐夫许久不见,好好聊一聊。” 沈桑宁一愣,齐行舟便抱着木盒跑远。 忽听身侧一声失笑,她朝裴如衍看去,裴如衍意有所指地看着她,“阿舟懂事不少。” “不过……”他嘴角缓缓压下,歉疚道,“夫人,我来得匆忙,没能给你带什么礼物。” 话说完,又觉得匆忙不该是理由,他神色不展,想起刚才路边买的糕点,糕点又去哪儿了? 哦,方才一急,给表弟了。 裴如衍眸中闪过懊恼之色,沈桑宁笑道:“好啦,捡一团雪给我算了,我现在弯不下腰。” 他听闻,还真的弯腰捡了一团雪,揉成雪球,摊开在手心里,他语气认真道:“雪球很凉,还是回去烤火吧。” 沈桑宁抬手,掌心向下,重重地往裴如衍手心拍去。 啪的一声,雪花乱飞,只剩一点残留在两人合并的手掌中。 第401章 羞涩小夫妻的纯情日常 她抬眸,“玩过雪了,回家吧。” 说着,张开的五指扣紧裴如衍的指缝中,两人牵着手,朝前而去,虽是冬天,两人的面上都泛着比春日还暖的笑意。 雪地上留下一排排脚印,残留在两只掌心中的雪,被两人逐渐热乎的手融化,融在了,两人之间。 远去的人儿,传来低声对话—— “我刚听越枭手底下的人说扬州安宁了,没想到你会来得这么快,你瘦了许多,我要给你好好补补。” “嗯,那个越枭,夫人知晓他的来历吗?” “你是指……与你共事的那段经历?” “夫人知道?”裴如衍声音中的情绪显然是变了,“夫人记得他?” 沈桑宁摇头,一边轻轻摇晃着他的手,“他自己说的,我哪里还记得那么遥远的事,与我而言,都快有三十年了,对了,他原本叫什么?” 裴如衍一想,好像还真是,沉吟道:“他原叫阿幕。” “阿幕,阿幕,”沈桑宁思索着记忆,若是前世的十八岁,估计还能记得,可现在记忆真是太模糊了,“哦,有些印象,但还是很难记起。” 思索时,她的手不再去晃动,两人的手臂却仍在小幅度摆动。 裴如衍的心情也如他的手一般,在摇晃下荡漾,得知她不记得阿幕,心里莫名舒坦。 毕竟,当初的夫人,也不记得自己的。 看来夫人是真的记不住,他平衡了,手便不平衡了。 他故作深沉道:“记不住,没什么要紧的。” 两人回了微生家,先是去跟外祖父外祖母请了安,而后直奔陶园。 下人早早生好了炭火,房中不似外头那般冷,暖和一片。 裴如衍脱去了棉衣,也卸下了一身疲惫,换上了沈桑宁准备给他的常服,两人坐在床榻边,他几次三番地盯着他的肚子,开口道—— “双生子,定是要比寻常怀孕妇人更受累,夫人,我……” 他顿了顿,言语艰难,“我也不知为何,会如此,在扬州时,我问了当地的大夫,那大夫说,孩子的父母祖上若有双生史,则怀双生子的可能性会大些,反之,则很小。” 沈桑宁看着他,听他继续说—— “我家祖上没有,我记得你家也没有,我……” 听了他的话,沈桑宁有种不祥的预感,眉头拧起,语气不善,“裴如衍,你这话什么意思,你难不成觉得这孩子不是你的?可能性小,又不代表没有!” “我不是这意思,孩子自然是我的,”裴如衍急忙打断,重新组织措辞,“我的意思,是我也不明白为何会如此,却要让你受苦了,我很抱歉,何况,我还不能陪在你——” 沈桑宁伸出手指,指腹抵住他的唇,阻止他发言,她方才的不满散去,凑近他些,“哦,原来你是在自责,你觉得是自己太厉害了,所以导致我怀了两个孩子?” 她一双眼睛直勾勾地关注着他的眼,他听闻她直白的言语,眸光一闪。 有些话,不知怎的,从她嘴里说出来就这样古怪。 裴如衍顿时移开脸,感觉底下的炭火太过灼热,脖颈处渐渐往上蔓延的粉红出卖了他,他轻咳一声,辩解道:“央央,我不是这个意思。” 四个月不见,同新婚时一般羞赧了。 沈桑宁面挂笑意地追问,“你还不是这个意思,那你究竟是哪个意思?” 她双手烘着火,似觉得屋内还不够温暖。 裴如衍听出了她故意作弄,两颊被火烘得绯红,反正也不能更红了,他索性坦然地迎上她的目光,贴近她些。 当两人脸快要贴上时,发觉她欲往后退,他伸手搂住她的后脑,眸光缱绻,毫不躲闪,“我的意思是——” “央央更厉害。” 低沉的声音传入沈桑宁的耳中,她知自己反被“调戏”,耳垂亦不自觉地泛了红。 正欲开口,却被他趁虚而入。 两人唇瓣相贴,裴如衍又怎么会甘心于此,自是要加深这个吻,两人沉浸其中,难舍难分。 他前倾着身,尽量不动着她,一双手搂上她的背,扶着她的腰,方才雪地中害怕拥抱伤着她,此刻坐着倒是没有这顾虑了。 四个月来,彼此的思念,让这个吻逐渐长久。 刚才雪地中彼此的克制,让他们此刻愈发放纵,无法分离。 冰雪的寒冷,炭火的热烈,药草的苦涩气息,栀子花淡淡的香……在这一刻,彻底融合。 直到沈桑宁觉得有些累,双手想要推开裴如衍,她的手碰了碰他的脸颊,他感受到,便恋恋不舍地松开,盯着她,紧张道:“是哪里难受?” 她摇摇头。 她看着他脸通红,他看她脸也通红,他低头,没有掩去脸上的笑意。 就在此时,门外忽然传来不合时宜的声音—— “表嫂,表哥……” 是虞绵绵。 裴如衍起身开了门,门外倒不止有虞绵绵,还有虞绍,姐弟俩并排站着。 最后头,还跟着个抱着木盒的齐行舟。 裴如衍扭头看了眼正在笑的夫人,再看向门外三人时,克制着不满,“做什么?” 又不是新房,不需要闹洞房的。 大晚上的,跑久别重逢的小夫妻房外,多不礼貌,虞家两个就算了,阿舟怎也不懂事。 虞绵绵不知表兄心里所想,抿着笑问,“表兄,我爹怎么还不回来啊?” 原是来问平阳侯的。 裴如衍语气舒缓,“舅舅本也不是因疫病去的扬州,他有他的事,还未解决。” 虞绵绵面上不见失落,反而兴奋地点点头,“那我就放心了,他安全就好,一下两下不回来没关系,正好我也在这里陪表嫂。” 看着眼前的表弟表妹,裴如衍忍不住去猜想平阳侯的用意,暗藏探究的神色朝虞绍看去,“你们在这里两个月了,舅母没有派人来接你们?” 虞绍垂眸,生怕自己不知不觉中泄露什么信息,毕竟表兄的脑子不是常人构造。 姐弟俩同步摇头。 裴如衍见之,平静道:“如今已是腊月,你们不回去,是要留在这里过年?” 第402章 云叔怎么还没回来 虞绍不言,虞绵绵更兴奋了,“可以吗?” 彼时,沈桑宁从屋内走出,站在裴如衍身侧,“绵绵,我倒是没什么,但是你家中能允许吗,过年可不是小节日。” 虞绵绵面露犹豫,虞绍接话,“要等我爹回来再定夺,他若不回来,我们就只能在这里过年了。” 裴如衍还想着舅舅暗中查的案,兴许很快就会有结果了,垂着的手忽然被沈桑宁扯了扯,他扭头,目光询问。 沈桑宁看着他,“你呢,我看今年是得留在扬州过了。” 城中建造还一时半会完不成,百姓一日不住进新修的瓦房,裴如衍便要在扬州多留一日。 他盘算着或许还要两个月的时间,的确无法回京过年,但他也不想在扬州过,这毕竟是与央央成婚后的第一次除夕。 他总是想和她在一起的。 裴如衍低垂的目光似黏在她的脸上,但心中之言,却并未说出口,他无法给出任何保证,心怕万一落空,就如上次那样,让她失望。 沈桑宁没听他否认,便以为他真是要在扬州过年,理解的同时也失落。 她忽想起什么,“对了,云叔和小宋神医没同你一起回来吗?” 对面的虞绍终于听到了想听的,低下头竖起耳朵听着。 若非沈桑宁问这一嘴,裴如衍只怕是到现在也还没想起,他手紧成拳,放在鼻子下轻咳一声,“他们或许要休息一日,再回。” 哦。 沈桑宁明白了,唯独阿衍着急呗。 虞绍听了答案,拉上还一脸迷茫的虞绵绵,“阿姐,我们别打扰表兄表嫂了,走吧。” “啊?”虞绵绵到现在也不确定,今年究竟搁哪儿过年,就被虞绍强硬拉走。 姐弟俩走到一半,虞绵绵蓦然发出疑问,“谁是云叔,谁是小宋,我怎么不记得。” 虞绍看着亲姐,内心有倾诉欲,但又怕姐姐藏不住事,纠结不久,违心地摇头,“一个保护表嫂的护卫,一个是大夫,都不重要,你不用记得。” 不重要?虞绵绵面色古怪,“不重要还能让表嫂特意问起?” “我是说,对我们不重要。”虞绍终于将虞绵绵拉走。 姐弟俩走了,还留着齐行舟捧着礼盒站在门外,也不离开。 裴如衍刚要张嘴,就听身边传来吱嘎一声,房门被夫人开得更大了。 他听她道—— “外面风凉,进来说话吧。” 随即,就见齐行舟被风吹红的小脸扯出笑意,点点头,就要越过裴如衍往里走。 从头到尾,也不问裴如衍是否愿意,他站在门内,视线随着齐行舟移动。 “姐夫,快进来。” …… 裴如衍将门关上,两姐弟已经围着火炉坐下了,他走过去坐下时,与央央之间隔着齐行舟。 沈桑宁抬手,热腾腾的掌心敷了敷齐行舟通红脸颊,后者还吸了吸鼻子,然后将木盒稳稳当当地放在她手里,而后便兀自开始烤火。 感受到来自裴如衍的目光落在木盒上,沈桑宁低头将木盒打开。 还是香包。 “又是香包。”齐行舟适时地发出感慨。 这个又字,免不了引起某人的深思。 “他经常送香包给你吗?”裴如衍面上淡然,视线移到沈桑宁的脸上。 好在中间的人矮,并不影响他与她的对视。 木盒里是三个香包,分别是粉色蓝色绿色,显然越枭是算准了人数的,很是周到。 沈桑宁捡起深蓝色的香包,香包上还挂着一个红玉做的小柿子,她闻了闻,然后将之递给裴如衍,“是啊,越家有香料生意,这次捐物资,他也捐了不少对身体有益处的药材香料,我还给你送去了一些呢。” 裴如衍接过香包,手指摩挲着红玉柿子,语气深沉道:“不过总受人礼物也不好,既是收礼便要礼尚往来,明日我让人去买些礼,送去越家。” “嗯,好。”沈桑宁应话时,心思还在香包上,她将绿色的拿起来,别在齐行舟的腰上。 留一个粉色的,她没戴,将香包关在了木盒里,放到一旁。 齐行舟双手烤着火,低头看看腰间绿色香包,两面转头看看两人,最终在望向裴如衍时锁定目光。 没人知道裴如衍在想些什么,他面上一片平静,忽然察觉到来自齐行舟的眼神,他低头,“怎么?” 齐行舟起初不答,就是固执地盯着他。 明明一双眼睛毫无困倦之意,裴如衍却道:“你若困了,就回去睡。” 齐行舟摇头,拧了拧眉,别扭的表情中透着倔强,“我不是想在这里打扰你们。” 已经被打扰到的裴如衍也没有生气,轻笑一声,“是想要我表扬你,考上童生了?” “不是,”齐行舟又摇头,仍是目光紧锁,“我写的信,姐夫应该看了,你意见如何?” 时隔两个月,裴如衍回忆起齐行舟的通知信,原是为了要给小外甥当老师。 裴如衍再朝沈桑宁望去,见后者和稀泥般地莞尔一笑,他再对上齐行舟追问的眉眼,只平淡出口两字,“再说。” 什么叫再说,再说不就是没的说么?齐行舟眉头紧蹙,“为何,是我学问不够吗?可是等到外甥们到启蒙的年纪,我学问应该就够了。” 这般执着的模样,让裴如衍忍俊不禁,“这么久远的事,现在无法下定论。” 齐行舟眉色不改,眸光微垂,“久远的不说,那我与姐夫说件近的。” “嗯。” 第403章 这次孩子是真的呼吸了 “姐夫公务繁忙,这次打算在金陵留几日?” 裴如衍一愣,下意识又朝沈桑宁看去。 他还没与她说起这个话题,是因为不想刚见面就说令人伤心的事,眼下被齐行舟提了起来,他对上沈桑宁柔和的眸光,生硬道:“明日,明日就要走。” 语罢,便见她眸中覆上失落之色,什么也没说垂下了头。 裴如衍欲安慰她,却被中间的齐行舟打断—— “姐夫,你正事忙,这没有办法,但阿姐已经怀胎七个月了,我们在金陵已经留了四个月,这四个月里,你没有尽到丈夫应尽的义务。” 齐行舟冻红的脸上满是认真,声音微顿,“我听舅母说,怀胎生子是女人最害怕的时候,所以我想问问姐夫,待阿姐生产的那日,你能否在阿姐的身边。” 裴如衍的手紧了紧,面色沉重,也自知自己没有尽到责任,让夫人为自己担惊受怕了。 当下,才知齐行舟跑过来的真正目的,是要个准话。 面对齐行舟探知的目光,他想说能,而能这个字还没说出来,便被沈桑宁打断了。 她的语气平和,拍了拍齐行舟的肩膀,“阿舟,你该回去睡觉了。” 齐行舟难得不理会她的话,执拗地杵着,“姐夫,能吗?” “能。”裴如衍沉吟道。 说这个字时,他看的不是阿舟,而是夫人。 沈桑宁却垂下了目光,又推了推齐行舟,“这下可以回去睡了没。” 齐行舟没再追问更多,拧紧的眉头舒缓,点了点,然后起身,“姐姐,姐夫,你们好好聊,我先走了。” 小身板转身踏出房门,再静悄悄地将门关上。 房中一时无声,沈桑宁低着头,炭火中的火星子忽然往上冒,只听“噼啪”一声,再炭火上炸开。 就像是没能顺利升天的烟火,最终还是熄灭于黑夜中。 她双手伸着取暖,脑子里却在想方才阿舟说的话,阿舟是为她说话,她能明白。 裴如衍说能,便是在许诺,她也能明白。 只是生子一事,存在变数太多,谁能说确定具体是哪天生产? 不确定的事,又何必拿出来说。 “央央。”身侧轻唤一声。 没了阻碍,裴如衍往她靠近些,坐到了方才齐行舟的位置上,他伸手握住她被火烤红的手,思索酝酿后,再开口—— “我会陪着你的。” 沈桑宁的脑袋朝着与他相反的方向偏了偏,“别说这话。” 她会信的。 她不想失望。 头刚偏开,他前额便抵达了她的耳边,“从扬州来,我只跑了五个时辰。” “若是再快些,应该可以缩减到四个时辰。” 闻言,沈桑宁伸出一根食指,轻轻抵住他的前额,将他推开些。 她转回头看他,“四个时辰也很久,阿衍,我不害怕,你也不用为此为难自己,你明日还要赶路,来回折腾身子吃不消,今夜早些歇下吧。” 说着,在他再度开口之前,她唤人进来铺床单。 裴如衍视线随着她的脸,忽视了铺床的紫灵,伸手轻轻放在了沈桑宁隆起的腹部。 隔着衣裳,他似能感受到她腹中两个孩子顽强的生命力,他手心微动,仿佛是两个孩子踢了他一下。 越是如此,他神色越发凝重,可想而知,这几个月来,央央有多辛苦。 这两个孩子,很不省心。 倘若能如阿舟那般听话,那样为夫人着想,就好了。 “少夫人,床铺好了。”紫灵出声表示一下,又端来热水供夫妻两人洗漱,一切完毕后,捧着水盆迅速出了房,将房门关紧,还在房外停留了片刻。 紫灵也有自己纠结焦虑的事,她想的是—— 今晚应该不用另外备热水吧? 房中,裴如衍亲自替沈桑宁宽衣,当脱下外袄的时候,他便更加直观地看见她的负担。 他盯着她的肚子好一会儿,“夫人受累了,这次生完,往后再不生了。” 沈桑宁诧异地看他,“你又说的什么傻话。” 裴如衍却是认真的,“我父亲也只有两个孩子,央央,哪怕我们只有一个孩子,也够了。” 沈桑宁倒是没想过不生了,她还是挺喜欢孩子的,“若如你所说那样,那国公府岂不是子嗣凋零,往后都要没有旁支了。” 本来国公府这一脉就人丁不丰。 裴如衍一本正经地想起了弟弟,“无妨,父亲还有阿彻可以指望。” 沈桑宁看着他,忽然笑了一下,她抿着唇,进了床榻里侧,慢悠悠地躺下,睁着一只眼睛去看裴如衍宽衣。 他后一步坐在她身边,没有躺下,而是俯身将耳朵小心翼翼贴在她的肚子上。 “方才孩子踢我了。”他连说话都低声细语的,也不知是怕惊扰着谁。 沈桑宁闭上眼睛,“好冷。” 随即,裴如衍将被褥一盖,将她整个人只露出头在外面。 然而,他没从被褥里出来,被子一块高高隆起,他的脸颊还贴在她肚子上呢。 “你出来。”沈桑宁没好气地说道。 一个人在被窝里,叫她很没有安全感,忍不住想到一些往事。 裴如衍听见了,隔着被褥传出来的声音闷闷的,“等会儿。” 又过片刻,被褥动了动。 沈桑宁睁开眼,只见被褥中钻出一颗脑袋,仿佛是为了不让风吹进被褥,他探出头时,两人贴的极近。 他眼睛不眨地看着她,略显紧张兴奋的语气中带着笃定—— “央央,这次,孩子是真的呼吸了。” 第404章 裴如衍就是欢喜极了 沈桑宁一时不知该笑还是无语,伸手盖住他那双犹如闪着星星的眼睛,“你淡定些,现在就如此,再过三个月,看见真实的孩子,你还不得欢喜过头。” 裴如衍双手支撑着,没有压在她身上,被她捂住眼,也没有拂开,仍露在外的嘴角勾起,掩饰不住的愉悦,“嗯。” 他的眼睫毛在她掌心颤动,扫得她手心处痒痒,遂收回了手。 只见他一双眸未闭,眸中喜悦与爱意交织,似要溢出眼眶。 他定定地看着她,她似要溺死在他的眼眸里。 沈桑宁眸光一闪,浅笑着偏开头,“可别撩拨我。” 裴如衍轻笑一声,“我没有。” 嘴上说没有,也不肯就此躺下,就这么直勾勾地低头看她。 许久不见,自然要好好将夫人装进眼里。 过了一炷香的功夫,他才在她身侧躺下,低沉的声音透着期盼与对未来的憧憬,“就是很欢喜。” 确实是会欢喜过头,可那又怎样,他就是很欢喜。 哪怕是此刻,光是想想,就觉得此生上天待他不薄,他很幸福,很欢喜。 “欢喜。”他重复一遍后,翻身对着她,很想将她搂进怀里,却怕伤了她。 于是只能在下身不碰到她的情况下,将脸埋在她的肩头,一遍遍唤着她的名字。 两人一觉睡到大天亮,裴如衍让人去买了礼品,带着沈桑宁,准备去越家正式见一见越枭,一来是感谢他的照顾,而来是感谢他的捐款。 刚至越家门前,却听得越枭去了苏州的消息。 无奈,只好将礼品放下,由家丁代为转交,夫妻俩原路返回。 沈桑宁带裴如衍去了绣衣阁,因为扬州疫病,他原本的那些衣裳还有些日常用物都销毁了,昨日穿得还是她捐给扬州百姓过冬的棉衣。 只怕他衣裳不够穿,遂多选了些能过冬的衣裳,供他带走。 来时一件褐色棉裳,两手空空,不过一天功夫,沈桑宁就能给他整出一车物件。 此刻穿着件浅蓝色的蜀锦华服,袖口处还做了圈白色绒毛,沈桑宁怕他着凉,又给他披了件狐裘,戴了一顶厚实的帽子,将他捂得严严实实,下巴处的白狐毛将嘴遮住。 裴如衍一开口,就觉得有什么东西跑到了嘴里,“夫人,可以了。” “那就这样,”沈桑宁点点头,转身吩咐人将车上的物件装好,又叮嘱裴如衍,“我给你准备了八套衣裳,你换着穿,帽子也要换着戴,尤其是在屋外的时候,一定要将头护好,切不可像昨日那样淋着雪赶路,脑子冻坏了将来拿什么教孩子?” 裴如衍一语不发,看着她指挥吩咐的背影,听着她教导似的关切,他下巴压了压,将微扬的嘴角彻底埋在狐裘的毛绒里。 没有听见他回复的沈桑宁回过头,“听见没?” 他猝不及防地对上她迫切娇嗔的眼神,颔首道:“听见了。” “嗯,”沈桑宁应了声,回过身远远指着小厮正在搬运的箱子,“还有些药物,可做预防风寒之用,你要记得喝,旁边那箱,是带给姜璃的,除了衣物还有进补之物,她成天在河边跑,大冷天的有时还要下水,空闲时要多保养身体。” 就在沈桑宁絮絮叨叨的时候,谢欢与小宋慢一日回城了。 小宋神医在进城的摊位上买了些板栗孝敬谢欢,“伯父,饿坏了吧。” 谢欢低头,看向小宋手上透着香气的板栗,铁面具无情偏开,“不饿。” 暂时不想吃板栗。 小宋不明所以,往常伯父明明很爱吃板栗的,怎么今天不想吃?他不由地联想到,是不是伯父对自己有所不满。 小宋收回手,憋了一路的话,忍不住问出来,“伯父,我知道你与阿昭相依为命,不是亲生胜似亲生,我也知道你对我不是那么满意。” 谢欢不知道哪里触碰了小宋幼小的心灵,竟说起莫名其妙的话来,遂隔着面具朝他投去质疑目光。 小宋拧着眉,酝酿着心里藏了许久的话,“阿昭面冷心善,武功高强,而我没有武功,没有英雄气概,若遇上歹徒只会徒增她的负累。” 他捏紧了手中的油纸包,隔着油纸似要将板栗捏碎,再望向谢欢时,一脸诚恳与认真,“我知道我有许多地方不如她,但是伯父,我有一身医术,在她受伤时可以替她医治,若您担心将来我们变了心意,您也可以放心,我根本打不过阿昭,更不是您的对手,我不会欺负人,向来只有她欺负我的份,不过我亦不认为她是在欺负我,像阿昭这般寡言少语的姑娘,若是不喜欢我,根本不会理会我。” 他说完了,满眼期待地等着回答。 谢欢抬袖擦了擦耳廓,在小宋的静默中,问道:“我只不过没接你的油纸包,你便一番长篇大论,心思敏感至此,阿昭寡言,将来如何能不被你声讨欺负。” “我……”小宋万万没想到,自己话说多也错,一时间脸上涨红,“我不会反驳阿昭的。” “嗯,你尽反驳我了,”谢欢漫不经心道,瞥向小宋纠结之色,轻笑一声,“行了,扭扭捏捏,你们小辈情爱之事,我不插手。” 他若是不想让小宋接近阿昭,那么小宋根本就不会有机会。 阿昭跟着他四海为家受累了,如今他恢复了神志,若阿昭能安稳下来,也是谢欢所期望的。 小宋听闻,满脸惊喜,“伯父此言当真?” 第405章 给央央擤鼻涕,被谢欢听见 谢欢忽然又不太想搭理小宋了,这孩子年岁太小了,才十六岁,比云昭足足小了三岁,什么事都藏不住。 这么一想,谢欢又后悔了。 小宋似看出他的担忧,补充说明道:“伯父,我已经过了生辰,现在十七了。” 许是因为小宋学医的缘故,他十六岁时就不矮,个子比同龄人窜得快,现在十七岁和成年男子没什么不同。 谢欢听了年龄,忍不住叹息一声,本来不愁的,现在有些愁了。 两人进了微生家,听说裴世子来了。 也是意料之中,两人都没去陶园打扰。 谢欢一进止水居的庭院,就见虞绍从卧房的窗子里探出头,笑眯眯看着归来的两人。 谢欢朝他点点头,随即就见虞绍身边又钻出一颗脑袋。 不知是哪里来的少女,一看就是个天真烂漫的千金小姐。 与虞绍共处一室,毫不避讳,看来又是虞家的人。 虞家又来人了。 谢欢于心中,再次“唾弃”平阳侯一回。 “诶,这谁啊?”小宋疑惑问出了声。 虞绍趴在窗台上,看着小宋大声介绍道:“我阿姐,过来玩的。” 虞绵绵瞧着庭院中风尘仆仆的脸两个“年轻人”,原来这就是表嫂询问的云叔和小宋神医,具体谁是神医谁是护卫,一目了然。 小宋礼貌打了声招呼,转头就去寻云昭了,满院子都是他呼喊的声音。 “阿昭?” “阿昭。” 谢欢回了房,将染了灰尘的衣裳换下,穿上干净的衣裳,耳朵灵敏的听见庭院中传来虞家姐弟的对话。 这是一道女声,“表兄才住了一日就要走啊,表嫂心里肯定难过,我们别去送了,让他们单独相处吧。” “姐,但是出于礼貌,我们还是应该去送一下。”虞绍坚持道。 随后又是女声,感慨中透着不满,“表兄也真是的,多留几日又不会怎么样,什么公务干不完,霖表兄不也在扬州吗,让霖表兄帮忙干几日不就好了。” “姐,哪有你想的那么简单,表兄是奉命去赈灾的,擅离要是被有心人发现,可不好。” 虞绵绵不以为然,“表嫂现在身子重了,表兄就应该在身边的,现在只是抽了一两日出来一趟,陛下肯定能理解的,都说陛下是明君,否则咱爹找太子二十年没找着,早就遭殃了。” 语毕,庭院里暂时没了虞绍的声音。 虞绵绵又道:“哎,果然人太优秀也是不成的,想顾家都顾不了。” “姐,我们还是快些去吧,否则待会表兄走了。”虞绍催促道。 虞绵绵冷哼一声,“你傻啊,表兄才舍不得走那么快嘞,我们慢点去,赶上最后一幕挥挥手就好了。” 随即,庭院里响起姐弟俩的脚步声,一道略显急切的原地徘徊,另一道慢悠悠从容不迫。 两人边走,还边说话。 “估计表嫂得在金陵生了,就算表兄公务结束,表嫂身子重也没法奔波,”虞绵绵思考道,“我寻思着,写信回京,问问姑姑姑父要不要请太医来,等候着表嫂生产。” “金陵也有大夫啊。” “那哪里能一样,表嫂这胎和普通怀胎不一样,我听舟舟表弟说了,这是五条腿的龙凤胎呢!” 两人的声音越发遥远,龙凤胎却叫谢欢听了个清楚。 他坐在房中座椅上,惊讶于沈桑宁怀了双胞胎,要知道,怀双胎极为难得,他走南闯北多年也甚少听闻。 谢欢思绪飘远,又想起先前罗大夫说的话,他不确定裴家祖上有无双生子,但他的确是没有听闻过。 至于沈家和微生家,他完全可以确定没有。 所以,沈家丫头怀了龙凤胎,是意外么? 即便他相信是意外,他的心还是乱了,腹部发出饥饿的叫声,他都没了感觉。 不仅心乱,还有丝担忧。 也不知道生产双生子是不是比普通产妇更凶险些,颜颜唯一的骨肉,谢欢不想她有事。 他起身,庭院里早就没了虞氏姐弟的身影。 他轻跃上房,在屋顶上行走,比虞氏姐弟更快地到了府门外。 彼时,沈桑宁正在与裴如衍送别。 两人于门槛内相拥,还是沈桑宁先松了手,将他衣领又拢了拢,不让一丝风透进去。 裴如衍舍不得放手,双手捂住她的手,轻轻揉搓捂热,低声道:“夫人,保重。” 语毕,他不顾周遭小厮,微微低头在她额心处落下一吻。 与此同时,小厮丫鬟不约而同地背过身去。 没人发觉,就近的房顶上多了一人坐着。 额心传来的温热,让沈桑宁想到又要与裴如衍分离,原是不想伤感的,可情绪这东西就是控制不住,倘若他一直没回来,或许还好,他一旦回来了再走,她心里的不舍只会更多。 为了不让他难过,她心里的不舍是不会诉说的。 这一吻下,她蓦然红了眼眶,不想叫他看出她眼中湿意,当即偏开头去。 想要抽回手擦擦眼睛,手却被裴如衍紧紧握着,抽不出来。 裴如衍看见了,迟迟没有松开她的手,反而抽出自己的一只手,用干净的袖子去擦她的脸。 他的动作小心翼翼,周遭护卫无人敢打扰或催促。 可他不擦还好,一擦,她的眼泪就真的止不住似的,汩汩流下。 沈桑宁一声不吭,垂着眼睛心里想着快些止住泪水。 脸颊上似有毛茸茸的东西拂过,是裴如衍袖口的那一圈绒毛。 绒毛在沾到她眼泪时,变得湿润,有一根白毛就黏在了她的脸颊上。 裴如衍一点都不急,先擦干她的脸,又用食指去捡白毛,知道她这会儿说不出话,他哄道:“我会尽快回来的,如果除夕夜我来不了,就给你写信。” 今年的除夕必然是不可能回京过的。 沈桑宁点点头,眼泪水终于止住,鼻子却堵住了。 裴如衍看着她,脚步还是没有踏出去,忽听面前人没忍住、吸了吸鼻子。 他失笑一声,伸手进怀中,将干净的方巾取出,用方巾捂住她的鼻子—— “央央,哼一下。” 第406章 央央是他谢欢的女儿吗 “不哼。”她声音被他捂着,显得闷闷的。 裴如衍眸中带着笑意,隔着方巾捏了捏她小巧的鼻尖,“央央。” 沈桑宁抬头,因流过泪而湿润的眼睛,看着他。 两人对视时,屋顶上坐着无意间偷听了的某人已然石化。 谢欢目光紧锁在下方的两人身上。 他耳里极佳,一般不会听错。 裴如衍的声音再轻,可他喊了两次,谢欢确定,他喊得就是央央。 央央是谁? 沈桑宁,难道不是叫沈桑宁吗,不是沈央央啊。 难道是小字? 小字是央央?谁取的?沈益?裴如衍?还是沈桑宁自己? 谢欢脑中满是疑问,明明知道这些可能性很小,他偏偏刻意不去想微生颜。 因为心底的答案,写满了微生颜。 只有颜颜,知道他们的约定,只有颜颜懂得央字背后的含义。 她为什么要将她和沈益的女儿,取叫央字。 是因为心中有他,从不曾放下,还是因为……那根本就不是沈益的女儿,而是,他谢欢的女儿。 倘若是他的女儿,谢欢甚至不敢再继续想下去,他怕这是自己的妄想。 可又忍不住不去想,若沈桑宁是他谢欢的女儿,那么小字取为央央、怀有双生儿都不再只是巧合。 谢欢心里乱糟糟的,他仍坐在房顶上,看着底下小夫妻恩爱的分别场景,他一向灵敏的耳朵如同失聪般,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凉风拂过耳朵,他的耳畔不停徘徊着两个字—— 央央。 却不是裴如衍的声音,而是颜颜的声音,他听见了颜颜温柔地喊着,央央。 央央…… 谢欢的血液好似在体内沸腾,可是四肢却觉得僵直无力,全身所有的力量都仿佛汇聚在头颅里,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少女的面容。 她在裴如衍的安抚下,擤了鼻涕,笑着伸出拳头轻捶裴如衍。 少女一旦露出笑,就与谢欢记忆里的颜颜有几分神似。 他就这般坐着,看着,久久不得回神。 屋檐下的沈桑宁不曾察觉,就算察觉也习以为常,因为云叔本就喜欢爬房顶。 裴如衍看着她,再是不舍,也还是到了分别的时候,“央央,等我回来。” 她点点头,目送裴如衍上马,领着一行护卫上路。 慢好几拍的虞氏姐弟终于赶来,虞绵绵在沈桑宁身边站定,朝着还没走远的裴如衍喊道,“表兄!” 裴如衍闻声回头,目光精准地落在虞绵绵的身边。 虞绵绵挥手,“一路顺风!替我向我爹和霖表兄代好!” 虞绍又在虞绵绵边上,也跟着挥手,“我也是!表兄注意安全,早去早回!” 姐弟俩不停挥手,裴如衍亦抬手招了招,随即转回身,克制着,不再回头。 直至在越来越远,一行人马消失在街道的尽头。 沈桑宁暗自叹息,虞绵绵忽然扭头看她,“表嫂,你放心,我会替表兄照顾好你的。” 有虞绵绵这份心意,沈桑宁心中是暖的,脸上流露出笑意,“好,进去吧,外面冷。” 虞绵绵主动伸手,将紫灵挤开搀扶她,“我扶着你,表嫂,你和表兄有没有想着要给孩子取什么名啊?” “还早呢。” “不早了!” 一行人转身进府,虞绵绵碎碎叨叨地一口气说了好些名字,吸引了沈桑宁的注意力,遂没往屋顶上瞧。 倒是被冷落的虞绍跟在后面,仰头瞪大了眼睛。 太子殿下不是在屋里休息吗?怎么一眨眼功夫又跑这儿来了? 哎,罢了罢了,太子殿下真是无处不在。 虞绍低头,没有表露太多情绪,房顶上的谢欢戴着面具,表情亦无法被别人看见。 就在即将进入廊下时,沈桑宁抬了头,看见房顶上似在愣神的云叔,她扭头左右瞧瞧,难道刚才云叔一直在? 她驻足,朝房顶上招招手,“云叔,你回来啦?小宋也和你一起回来了吗?你要不下来吧,大门处人来人往的,要不还是去止水居的房顶吧?” 她语气自然,一连串的话说完,就见云叔身子动了动,下巴微抬。 房顶上,谢欢回过身,隔着窟窿看着“央央”带着询问的表情,她询问了什么?她刚才好像说了很多话,但他没有听清。 他张嘴,想问询,“我——” 只发出半个音,甚至连个“我”字都没说完,他就察觉了自己嗓音嘶哑,遂及时止住了话语。 对着少女迷茫的脸,谢欢起身,从后头跳下房顶,消失在众人眼中。 …… 云叔好冷漠。 沈桑宁第一直觉,是云叔不开心了,具体为什么不开心,她不知道。 就像刚来金陵的那段路上一样,那时候云叔对她也是“爱搭不理”,她也是见惯不怪了。 而扶着她的虞绵绵,可就不同了,瞪圆了眼睛,压根想不到一个护卫能这般理直气壮地冷待主子,哪怕是府里的老人,哪怕是护卫长,也断没有这样的。 别说护卫长了,虞绵绵想着,就算是京机卫里六七品的千户百户,见着自己也是敬得很。 今天真是开业了眼了! 亏得表嫂还这么念着他。 虞绵绵扶着沈桑宁的手都收紧了些,实在是不吐不快,“表嫂,这你能忍?他完全没将你放在眼里啊。” 却听沈桑宁道:“他许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 虞绵绵就觉得离谱,嘀咕道:“不开心就能甩脸子,表嫂,你就是太温柔了!” 走在后头的虞绍听闻,在亲姐还没说出更多大逆不道的话前,快步走上前,拉扯虞绵绵,“姐,人家有人家的相处模式,你管这么多干甚。” 虞绵绵左看看表嫂的态度,又看看亲弟弟的态度,实在不理解,张张嘴,又不知该说什么好。 沈桑宁勾勾手,让她附耳。 后者疑惑又顺从地附耳过去,沈桑宁小声在她耳边道:“他不是国公府的护卫,而是我从江湖请来的侠士,他们父女是我非常信任的人,这次回外祖家,为了不让他们担心,故谎称他是国公府护卫。” 边上,虞绍悄悄垫着脚,顺便偷听了一耳朵,当即恍然! 第407章 谢欢夜访罗大夫 要不是怕情绪过于外露,他真想一拍大腿。 难怪太子殿下能隐藏这么好,他就说嘛!去谁家当护卫能戴面具,谁家护卫的脸连主子都没见过的!如果在国公府当护卫,哪里能躲过姑父和表兄的眼睛! 原来也不算是灯下黑,太子真会藏,靠着义女有了表嫂这个靠山。 虞绍低着头,默默想着。 虞绵绵听闻,面上不忿稍稍淡去,早听闻江湖人比较不羁,但她还是有些不满,冷哼道:“就算是这样,那也是雇佣关系,就该有问有答,基本礼节还是要讲的嘛。” 虞绵绵一边吐槽,一边扶着沈桑宁回了陶园。 从陶园出来后,虞绍就扯着亲姐,明面暗里地示意,“姐,不管人家做什么,都跟咱没有关系。” “虞绍,”虞绵绵狐疑的视线落在他的面上,上下打量,“你跟人家才认识几天,就这么帮人家说话,你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 “没有!”虞绍一脸坦然地保证。 虞绵绵收回狐疑之色,脚步噔噔噔地走回止水居,没有进屋,站在庭院时,探究的目光朝着云叔的那间屋子望去,也没多事,直接朝着虞绍的小屋而去。 身后忽响起一道沉稳的落地声,虞绵绵闻声扭头,只见戴着面具的冷漠护卫——云叔出现了。 后者目不斜视,朝着虞绍对面的屋子走去,丝毫没有要跟姐弟俩打招呼的意思。 这也就罢了。 虞绵绵却见自己的傻弟弟笑眯眯地看着人家,还抬手挥一挥,就跟刚才和表兄告别时一样。 可云叔只是微微颔首,没有表露出一丝关切,也没有回以同样的挥手礼,就这么冷漠地推开房门,进了对面的屋舍。 虞绵绵心中不爽更甚,再看自家傻弟弟脸上没有一点不瞒,正朝自己走近。 她拧着眉,朝着虞绍冷哼,“傻子,人家既不屑得理你,你还打什么招呼,礼貌是给讲礼貌的人看的,阿绍,我们来表嫂家做客,你不用朝什么人都那么亲切,你——” “姐!”虞绍心脏一窒,急急打断,朝后面紧闭的屋舍快速扫了眼,见门没开,回过头将虞绵绵快速拽进了屋。 门一关,虞绵绵不解,“你干嘛。” 虞绍松口气,“姐,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有什么的啊。” 顿了顿,语气突然一软,“你一个大姑娘,你快去你自己的房里待着,止水居都是男人们,你要少来。” 什么男人们,除了那个戴面具的护卫不知具体年岁,其他几个都是半大小子。 虞绵绵也不稀罕跟弟弟唠嗑,看着他“委曲求全”的模样就来气,转头又去了陶园找沈桑宁聊天。 虞绍终于送走胡言乱语的姐,内心绷紧的弦松了。 他坐在窗前,将窗子打开,望着对面那扇紧闭的门窗,也不晓得刚才姐姐大逆不道的话,太子听见了没有。 太子殿下一向是面冷心热的,应该不会计较,虞绍心想。 隔着门窗,谢欢也听到了姐弟俩的对话,还有虞绵绵在庭院里故意踏响的脚步声,谢欢哪有时间去计较小姑娘的不满情绪。 他满心只装了一件事,想着这件事。 其实他先前得知颜颜怀过他的孩子时,并不是没有怀疑过沈桑宁的来历,只是当时沈桑宁信誓旦旦地说,她是颜颜嫁入伯府九个月后生的,是早产。 颜颜与沈益成婚的日子,一查便知,并不是什么秘密。 而谢欢清楚地记得,自己与颜颜意外发生关系的那天,是在沈益大婚的两个月前。 倘若沈桑宁是他谢欢的女儿,那么颜颜至少怀胎有十一个月,甚至还不止。 若能寻得当年为颜颜接生的稳婆,他是不是就能得知当年真相? 谢欢坐在床榻上,思索许久,甚至忘了时间,再走出房门时,天色都暗了。 小宋神医要带着云昭去逛夜市,正巧见他房门开了,云昭喊了声爹,小宋也不能假装看不见,只能违心地问,“伯父,我和阿昭要去夜市,你去吗?” 谢欢看清了小宋眼中的抗拒,“不去。” 小宋扬起笑,“那我们走了。” 两人一离开,止水居又清净了,对面的虞绍悄悄走过来,小声道:“殿下,你饿了么?” 谢欢摇头,嗓子不再嘶哑了,“我有事,你自便。” 语罢,他顷刻间消失在庭院里。 虞绍只恨自己不会飞,只能在地上团团转,太子殿下也没说要去哪里、有没有危险、要干些什么、有没有他能帮得上忙的……哎! 金陵的大街上点燃了路灯,路面的雪刚扫清,天黑时又下起了雪。 豆大的雪花落在灯罩上,让明亮的光线逐渐变得黯淡,明明是洁白的雪,却使得投射在地上的光影有了点点的黑斑。 罗大夫还在坐诊,诊治完最后一名患者,他伸了伸腰,吩咐徒弟们将医馆打扫干净,待徒弟们一一离去,他慢悠悠地将门关上。 木质的门只余下一道缝,眼看就要阖上,却被人从外抵住。 第408章 吾妻微生颜 罗大夫皱眉,以为又有人来看诊了,“今日不看了,明日再来吧。” 他朝门外看去,只见来人身高八尺,身穿一袭黑衣,肩上还落了几片雪花,头戴一顶帷帽,帷帽四周白色的轻纱挡住了容颜,看不清楚年岁。 来人不理会罗大夫之言,用力将门推开。 冷风灌入,罗大夫一个冷噤,“你,你做甚?” 罗大夫瞥见推门的那只修长的手,是个男人的手,手上还有常年用兵器所留下的厚茧。 此人不是善茬。 罗大夫心里打鼓,“你若是来看诊的,有话好说,但我主攻妇科,你若是内外伤,可以移步其他医馆。” 男人隔着白纱,冷冷一瞥,这一瞥,让罗大夫朝后退了步。 这一退,男人便抬步跨入门槛,未曾转身,反手便将医馆的门关上。 只听“咯噔”一声,还上了栓。 罗大夫心里也咯噔了,看不透男人究竟是要干嘛,只听男人淡漠中带着戾气的声音响起—— “没错,就是寻你。” 男人进屋,带进了一室冷气。 罗大夫害怕地喉结微动,“我已过花甲之年,你莫吓我。” 谢欢反客为主,率先一步走进看诊的内室,坐到了患者的位置,“我,是替我夫人来的。” 然后望向罗大夫,坐了个请的手势。 罗大夫原本以为是亡命之徒,此刻听到是替妻子来的,紧张的神经逐渐放松,走到他对面坐下,“原来如此,你夫人怎么了?我是不是见过你,你要不要把帷帽拿下来说话。” 一放松,连废话都多了。 帷帽遮挡着的谢欢皱了皱眉,帷帽未摘,眼睛直直地盯着罗大夫的脸,因白纱与天色之故,显得模糊,但他声音清晰有力,“我夫人怀有身孕十一个月多,请问大夫,这正常吗?” “这,当然是不正常的!”罗大夫面色从起初的害怕逐渐转变为严肃,“都说十月怀胎,十月怀胎,超过十个月了,能正常吗?你也是,怎么现在才来问,十一个月可比早产都危险多了,你夫人在何处,近来可有疼痛或不适,快带我去看看,得喂些催产药,这拖不得,晚一日危险便多一分。” 罗大夫说着,焦急忙慌地走到墙边挎上自己的药箱,就准备出诊,转头却见男人杵着不动,不由起疑,但来不及想多,用批判的口吻催促道:“你这丈夫怎么回事,来得晚就算了,怎么还一点不着急!” 怀胎时间过久,胎儿会比寻常胎儿还大些,很容易延长产城,引发难产,胎儿亦有可能因为母体功能减退,导致畸形或胎死腹中。 那是极其凶险的,只是罗大夫没工夫与这冷漠的男人细说罢了! 谢欢见罗大夫急切不似作假,态度反而好了些,“方才没说明白,我夫人怀胎十一个月,孩子已经平安降生,我此来,是想问,我夫人的身体会因此受损吗?” 闻言,罗大夫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感觉是被戏弄了一般,对方说话大喘气,导致自己瞎着急,大晚上的,真怀疑此人是来捣乱的! 罗大夫气得轻轻哼一声,站了会儿,还是坐了下来,“废话,就算是寻常生产,都容易落下病根,何况是这种情况,不过具体还得让你夫人来号个脉。” 谢欢沉默一瞬,“我夫人早在数年以前,就已经病故,她无法前来。” “你!”罗大夫上唇两根白胡子一抖一抖,很想拍桌,但又察觉到帷帽之下的那双冷目,强行将自己的怒火压下 “罗大夫,”谢欢声量拔高,“我此行而来,只为询问,我夫人的病,是否与生产落下的病根有关,多年前,您是给我夫人好过脉的。” 说话时,谢欢眼睛微眯,细细观察着罗大夫的神态。 只见对方一愣,“你的夫人,是谁?” 谢欢反问,“难道迟产的人很多吗?罗大夫竟记不得了。” 语罢,就见罗大夫染了白的眉头蹙起,似是疑惑,转瞬间又仿佛是想到了什么,表情微妙又隐晦地垂下眸,谢欢不知他心底在思考什么。 当罗大夫再抬头时,眼中是一片清明,“每月每日来寻我看诊的病患、妇人不计其数,我年岁大了,如何能全部记得?还请你不要卖关子了,要说就说。” 谢欢平静道:“我的夫人,罗大夫很熟悉,她便是本城微生家的千金。” 说出的话语就如石头坠湖,在罗大夫心中激起不小的波澜,罗大夫的心再次咯噔一下,此时谢欢语不惊人死不休地继续道—— “吾妻,微生颜。” “罗大夫,应该是不会忘记的。” 罗大夫瞪大了眼睛,试图隔着帷帽看清底下的面孔,微生颜的夫婿不该是承安伯府的伯爷吗?京城的沈伯爷没道理跑来金陵啊? 第409章 我的女儿,没人能毁了她 刚才那番话是什么意思?说微生颜怀胎十一个月,难道……眼前出现的男人是沈伯爷? 这瞬间的功夫,罗大夫思绪飞转,想了许多弯弯绕绕的,他哪怕是联想到沈伯爷怀疑了沈桑宁的身世,也没有怀疑眼前之人是微生颜的心上人。 “伯爷?”罗大夫小心翼翼地试探。 听得谢欢刚因为罗大夫是个好大夫而缓和的脸色,骤然阴沉。 他一语不发,在罗大夫眼中算是默认。 罗大夫心想不能让沈伯爷怀疑沈桑宁的身世,遂坚定道:“颜丫头是我看着长大的,绝不可能做出对不起伯爷的事,您多虑了,而且,我并未给她看过诊,她自嫁去京城后,应该是京城的大夫给她看诊,我并不清楚。” 谢欢闻之,嗤笑一声。 果然,这姓罗的大夫能与微生家走得近,也是人以类聚。 尽管罗大夫极力掩饰,可谢欢是何许人也,在军营叱咤风云的人物哪能看不出他那掩去的心虚神态。 仅凭罗大夫对“沈伯爷”的这份心虚,谢欢在心中更加笃定,央央就是自己的女儿。 “你还要欺骗本伯爷到什么时候!”谢欢怒火中烧,准备诈一诈他,当即拍案而起,“倘若不是有证据,本伯怎会跑来金陵,你与微生家根本就是一丘之貉!” 罗大夫看着突然暴怒的“沈伯爷”,被他的话唬得心惊胆战,知晓这次真的欺瞒不过去了,他老脸一白,闭了闭眼,想着颜丫头的闺女已经嫁入公府,其中利益弯绕,即便沈伯爷知晓了当年真相,恐怕也要委曲求全认下这个闺女,根本无法抛弃。 心中将利害关系理通透,罗大夫想开了,语气便没了畏惧与小心,“沈伯爷,这些年微生家送去的金银财宝,您可是一样没少要吧,本就是重利之人,都到了这把年岁,何必执着于俗世亲缘。” 谢欢一时哑口无言,蹙着眉,“所以,她当真是我的女儿?” 罗大夫刚冷静下来,听了“沈伯爷”这驴头不对马嘴的结论,古怪地朝他望去。 谢欢长臂一抬,对面的罗大夫怕他打到自己,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而谢欢抬起的手不曾停顿,捏住帷帽一边,头一歪,他将帷帽摘下。 白纱拂过黑发,露出那张不曾被面具遮掩的脸。 谢欢的长相谈不上绝世俊俏,却也是出众的,他样貌年轻,与二十几岁时相比差别不算大。 他自带的威严气场,还有眉眼散发的凌人傲气,都让他整个人覆上一层神秘的薄纱,比寻常容颜俊秀的男子更能令人印象深刻。 罗大夫站直了身体,隐约觉得哪里不对,伴随着强烈的不祥预感。 下一瞬,谢欢冷笑着开始了自我介绍—— “我是颜颜的夫婿,但我不是沈伯爷。” 罗大夫发抖的手指颤颤巍巍地指着他,“你,你是谁?” 心里有一个答案呼之欲出,可罗大夫不敢确认,想到刚才自己承认了什么,他的心脏一颤,紧接着就听谢欢直截了当地说道: “我,是颜颜怀胎十一月产下孩儿的父亲。” 心中猜想被证实,罗大夫欲哭无泪,实在想不通,消失多年的男人怎么就回来了,还这么年轻! 回来就罢了,竟然还怀疑了桑宁丫头的身世。 罗大夫张了张嘴,因为刚才自己说漏了嘴,心觉得对不起自己的老朋友,他深深叹息,“你没死,就该好好过自己的日子,何必再回来打扰。” “打扰?”谢欢手心攥紧,只觉得可笑,“我要找回我的女儿,是打扰?” 罗大夫试图与他讲清道理关系,“那不是你的女儿,那是颜丫头的女儿,是她拼死也要生下来的女儿。” 罗大夫沧桑的声音将往事娓娓道来,“我与颜丫头的母亲是好友,当年受好友所托,负责给颜丫头开药落胎,颜丫头以死相逼,求我保下她的孩子,我一时心软,帮了她,却也因此害了她。” “连她的母亲都不知道,她出嫁时腹中胎儿已有两月,我根本没有给她落胎,她婚后回门,又来求我给她开药方,要延迟孩子生产的时间。” 说到这里,罗大夫忍不住惆怅一叹。 接下去发生了什么不言而喻,为了微生颜婚后的和谐与腹中孩子的未来,罗大夫自然是开了药方。 其实当时的罗大夫后悔了,早知如此,就该早早将微生颜的胎儿落了,到了那个地步,已经没得选择,他只能开药方将生产的日子拖延到了十一个月,如此,微生颜便能合理地产下“沈益的孩子”。 “你给她开了药?”谢欢明知故问,声音发紧,“那药很伤身,与她病故,有关系?” 谈及此事,罗大夫愁得很,“当然对身子不好,我劝过她,但她坚持,她说她嫁入伯府是没得选,但她不能让自己的孩子被她牵累,为了让腹中孩子不受世人指摘,她不惜豁出命去,故而体质受损,遇到疾病比普通人更容易倒下。” 罗大夫看向神色紧绷、正在沉默的谢欢,话锋一转,“你方才问我,想找回自己的女儿是不是打扰,我告诉你,当然是!当年你与颜丫头未婚私通,就是你害了她,如今你也要毁了她的女儿吗?” 谢欢微红的眼眸覆上戾色,沉声道:“若不是微生家要利用颜颜铺路,我与颜颜怎会走到这般地步?罗大夫,你治病救人,我敬你几分,但我做事,不需你教。” 他心中坚定,弯腰重新拿起帷帽,“我的女儿,没有人能毁了她。” 第410章 给闺女买拨浪鼓(二合一) 已经得到了答案,不愿在医馆久留,转身欲离。 罗大夫见他劝不听,急得朝他迈了两步,盯着他宽大的背影,语气加重,“你怎么听不懂呢!只要没有你这个父亲的打扰,颜颜拼了命也要保住的闺女,依旧可以是伯府嫡女、公府长媳,那丫头如今又怀了双生子,手里还握着好些铺面生意,荣华富贵应有尽有,而你,只是个一事无成的亡命之徒,你什么都不能为她做,反而会为她带去流言蜚语,你若真想尽到一个父亲的责任,那就不要靠近她,不要毁了她如今的幸福。” 谢欢只想冷笑,单手戴上帷帽,忽然想到什么,他转头,“罗大夫,我今日来寻你之事,不必告知微生家,作为交换,我不会认这个女儿。” 罗大夫一怔,没想到突然能说服他了,而后一想才明白,恐是对方害怕被微生家盯上。 “好!” 谢欢听见罗大夫答应,嘴角扯了扯,开门离开。 他才不会遵守。 与罗大夫互换条件,不过是为了不打草惊蛇,他暂时还要居住在微生家,短期内还是不让微生家发现为好。 至于女儿,他是不可能不认的。 央央是他的闺女,他凭什么不能认? 不仅要认,他还要风风光光地认。 央央已经十八岁了,往前十八年央央在沈家受了很多委屈,他错失了女儿的十八年弥补不了,所以今后,绝不能再叫她受一点委屈。 早就觉得“沈”姓不好听,难怪呢!谢欢此刻终于明白为什么了。 因为央央根本不该姓沈,该姓谢的。 医馆的门这次是真的阖上了,谢欢踩在白雪上,轻轻的,事实的真相就像梦一般,颜颜与他有一个女儿。 他忽然分不清左右,不知该往哪边回家。 遂站定在雪中,踌躇徘徊,不确定哪边回家会更近。 那颗迷茫怅然的心,从此时此刻,有了归途,有了牵挂,不论走哪条路,但终点永远不变。 不论哪条路更近,女儿都一定在家中。 谢欢抬步,朝着光亮更甚的街道走去,几个摊贩正在街巷摆摊,经过时,忽听一阵清脆的鼓声。 他扭头,只见摊贩老板摇晃着手中拨浪鼓,“公子,要买拨浪鼓吗?” 老板手中的拨浪鼓又摇了摇,这也是谢欢的答案。 他买拨浪鼓作甚,无用。 拒绝后,老板便不将眼光放在他身上,转头去问另一个路人,“公子、夫人,买拨浪鼓吗,这可有趣了,你儿子一定喜欢。” 谢欢抬起的步子,因为此言停下,再度扭头,看见路人夫妇牵着的小男孩果然是拿着拨浪鼓,爱不释手。 他鬼使神差地后退一步,离那摊位近些。 老板正在哄小孩,促成交易,见头戴帷帽的男子又回来了,也没工夫理会,以为他只是看看。 谢欢却问,“儿子一定喜欢,那女儿呢,女儿会喜欢吗。” 老板一愣,露出牙齿笑,“当然啦,原来公子家是闺女啊,闺女多大啦。” 谢欢的眼神在一摊拨浪鼓上转,专心地选着,一边回答老板的话,“不大。” 老板点点头,谢欢选中一个红色漆面的拨浪鼓,鼓面画着一个小女童贴对联,喜庆又可爱。 “十五文。”老板道。 谢欢取出十五文递给老板,将拨浪鼓的手柄捏在手里,加快脚步朝着微生府的方向而去。 陶园的灯火刚灭,沈桑宁躺在榻上,脑海里忍不住想到裴如衍,也不知他快到扬州了没有。 倦意刚起,忽听一道清脆的拨浪鼓声自房顶上空传来,她的困意当即被拨浪鼓给赶走,坐起身来,一脸茫然。 大半夜的,谁跑人屋顶上玩拨浪鼓啊。 随即,鼓声自屋顶上消失,转而到了庭院里。 耳房的紫灵走出屋,“云大叔,您是不是走错地儿了,大晚上的这样不好。” 声音隔着墙壁和房门,传进沈桑宁的耳中,她既无奈又疑惑,因为云叔虽飞檐走壁爱爬房顶,但一向晚上不会来,这是礼貌也是避嫌。 这会儿是怎么回事? 想起白日里云叔不理人的态度,沈桑宁从榻上起身,穿上鞋裹上外衣,走出房门一探究竟。 她出门便对上紫灵犯嘀咕的神态,显然也是对云叔很无奈。 漆黑的庭院只留了一盏夜灯,离灯越近的地方,越能看清豆大雪花从天上快速落下。 主仆俩站在屋檐下,见一个云叔在露天庭院中,背对着她们,他正坐在积了雪的石凳上,也不嫌屁股凉。 沈桑宁不知所以,在紫灵去取伞的时间里,她已经走下台阶,她走得极慢,一步步稳稳当当地朝云叔踏去。 还未靠近,忽见云叔身子微动,下一瞬忽然起身,转身朝她走来。 “叔,有些晚了,是有什么事吗?”沈桑宁问。 她说话时,唇瓣一张一合呼出一团团白茫茫的热气。 谢欢看着她乖巧的模样,目光毫不避讳地落在她的脸上,只是这样怔怔地看着,就仿佛先前几个月,都不曾将她模样记住似的。 沈桑宁没听见他回答,眉头微蹙,“叔,你是遇上什么不好的事了吗?” 还是……又想到她娘了? 谢欢蓦然鼻子一酸,这下又不敢讲话了,看着她点点头。 她急道:“到底怎么了?” 他忽然又摇摇头,“没事。” 嗓音透着沙哑,落在沈桑宁耳中,就像是强颜欢笑。 她懂,她故作坚强的时候就容易这样。 “叔,如果你愿意告诉我的话,我可以帮你想办法。”她尽量开导。 谢欢闻言,更觉得她太懂事了。 因为懂事,所以在丧母后,更容易受到沈家的欺负吧? 他沉默着,在沈桑宁的追问下,他有一瞬间,十分冲动地想告诉她,他不是她的叔叔,他是她的爹爹。 可是话到嘴边,谢欢看着她那双迷茫中带着担忧的眸子,想起罗大夫的劝告,他仍是将话咽了回去。 并不是不认女儿,只是还没到时候。 谢欢本来打算等平阳侯查完案子,就回京和父皇过年的,可是现在他的想法变了。 央央大着肚子不便行动,肯定是要留在金陵待产的。 他已经错过了颜颜的生产,不能再在女儿这么重要的日子,离开她。 所以身份还要瞒着,倘若没回京时泄露了身份,他不确定朝中异党会不会做些什么,他尚能保全自己,却不敢让央央涉险。 唯有这般,才能两全。 “叔,你怎么了?”沈桑宁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 谢欢回神,将右手的拨浪鼓抬起,还摇晃了一下,发出一阵脆响,“这个竟然要十五文。” 他好像是没话说了,嘴比脑快,说出口时面上是懊悔之色。 沈桑宁听着他懊恼的话,低头去看他手中拨浪鼓,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以为他是因为买贵了东西所以懊恼,她心里松了口气,“是这个价的。” 但是,云叔买拨浪鼓干嘛? 正想着,拨浪鼓就被递到眼前。 “给你。”谢欢言简意赅。 沈桑宁没接,“啊?” 谢欢的手臂抬着,停留在半空中,见央央的表情掩饰不住的诧异,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是有多幼稚。 央央就算再不大,也十八岁了,怎么还会喜欢拨浪鼓呢。 只显得他有病似的。 可即便这样,他还是想将拨浪鼓给她。 他错过了央央长大的十八年,什么都不曾给予过她,也没有履行任何为人父该尽的责任。 这个拨浪鼓,就像是他一样,来迟了,央央已经不需要了。 他垂着眸,心中酸涩难耐,手臂在雪中僵直,手中忽然一空,拨浪鼓被接了过去。 又是一声清脆的摇鼓声,悦耳得就像是神仙听的乐曲,谢欢忍不住弯起笑。 沈桑宁摇了下,就收下了,“叔,你也真是的,我还有三个月才生,这拨浪鼓也买的太早了。” 谢欢笑容僵了僵,被误会了,也不辩解,反而点了点头,又听她神神秘秘道—— “叔,告诉你,我这次怀的是两个孩子哦,所以你拨浪鼓买少了,不好分配哦。” 谢欢看着她眉飞色舞,心底淌过暖流,漫天飞雪就像他心中呼啸的情绪,温暖,幸福,遗憾,感慨,悲伤,憧憬,期盼…… 雪花落在央央的头上,他抬手想替女儿捡掉头上的雪,还没碰到她的发丝,她欢快的言语骤停,下意识地歪头避了避。 谢欢一怔,差点忘了,在央央眼中,自己只是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异性长辈,此举不妥。 反应过来,他当即收回手,摸了摸鼻子。 沈桑宁看着他似受伤又尴尬的神色,一时语塞,她启唇想说些什么,又感觉气氛尴尬,于是故意摇晃了下拨浪鼓。 她心想紫灵怎么取伞还没出来,转头查看时,头顶一重,眼前白纱飘荡拂过脸颊,痒痒的,但阻隔了雪花,她的视线都显得不清晰了。 再看向云叔,对方已经低下头。 他说,“回屋休息吧,我去寻你娘。” 沈桑宁将面前遮挡的白纱嫌弃,在帷帽下探究地看向愈来愈远的背影,心中总有些古怪,“叔,你真的没事吗?” “嗯,”谢欢驻足,想到什么倏然回过身,“白日并非不理你,是我……最近嗓子不好。” 随即,他消失在陶园的雪地中。 找了半天伞的紫灵终于从屋里赶出来,却见沈桑宁头戴帷帽,不需要伞了,赶紧来扶她,“少夫人,奴婢扶您回屋——诶,这拨浪鼓,云大叔买给您玩的?” 紫灵的语气里充满不可思议,“稀奇。” “什么给我玩的,”沈桑宁抬手,用拨浪鼓轻轻敲了敲紫灵的额头,“是给我腹中孩子准备的。” 另一边。 裴如衍在天还没亮时便抵达扬州,他率领几名护卫低调入城,却还是被好事者注意到。 当天,便有一信鸽从扬州飞出。 裴如衍带着一车大大小小的箱子回来,有带给姜璃的也有带给谢霖的,剩下的都是自己的。 谢霖看着他穿得光鲜亮丽,华服之外是一袭雪白狐裘,不过是去了一日,回来满脸就是春风得意,被表嫂打扮得像个矜贵的宝贝疙瘩。 脑海里出现宝贝疙瘩这四个字,谢霖脸上也抑制不住笑意,凑近调侃道:“表兄,你见表嫂一面,可比寻常考生中举还要高兴。” 裴如衍收敛笑意,吩咐陈书将自己那箱衣物和药物搬到房里去,抽空瞟一眼谢霖,“接下来的日子稍微加把劲儿,春节前后,也让工匠们休息两日,你也好回金陵过年。” 谢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是你想去金陵过年吧,我倒是无所谓,我年年都在金陵,若是因公务无法回去,我父王不会说什么。” “你确定?”裴如衍语调缓慢,别有深意地抿抿唇。 谢霖眉心一跳,下意识觉得表兄瞒了自己什么,就好像个自己也该和他一样期待去金陵过年。 第411章 给外孙们做婴儿床 谢霖狐疑地问,“怎么,你这次去碰见我爹了?他同你说了什么?” 裴如衍不急不缓地摇头,刻意卖关子,“没有,你别回去就是,只要不后悔。” 谢霖听闻,更急了,“表兄,你倒是说呀,到底什么事?” “金陵没什么事,但是——”裴如衍蓦然笑了下,背过身去,“金陵有你想见的人。” 想见的人? “不会吧?”谢霖不信,“表兄,你是不是误会了,我没那么想见表嫂。” 裴如衍本无波澜的脸上多了一分严肃,“别开我夫人玩笑。” “我,”谢霖内心叫屈,“我想见的人,还能有谁?难道是——” 还没说出猜想,就见裴如衍轻轻颔首,谢霖疑惑中带着惊喜,“表妹来了?真来了?” 谢霖这不值钱的模样,看得裴如衍心中舒畅,他低低“嗯”了一声,而后道:“表弟都能来,表妹怎么不能?” “表妹也住在嫂嫂那儿?” “嗯。” “表妹要在金陵过年吗?” “也许是。” “表兄,你打算什么时候去金陵过年?”谢霖追着问。 前后不过一炷香的功夫,态度转变之快,堪比川剧变脸。 没等裴如衍回答,谢霖又道:“我们到时候一起回去,还有舅舅,他最近好像很忙,他在忙什么?” 裴如衍垂眸,“其实表妹还不确定会在金陵过年,毕竟她们在微生家过年,说不过去。” “那就来王府过啊,”谢霖理所当然地说,“还有舅舅、表弟,表兄表嫂,都一起来,这总说得过去吧。” 都是亲戚,过个年很合理。 谢霖说完,着急去寻姜璃,监督下河道的工程,更有干劲儿了。 * 清早,虞绍从房里出来时,就听得外面磨刀的声音,顿时睡意全无,大冬天的,麻利地起床。 开门,雪已经停了。 但止水居的院中仍有积雪,雪上大大小小不一的脚印,虞绍看向庭院中央,只见太子殿下穿戴整齐,正在一块厚实的木头上磨刀。 一磨、二磨……刀不见薄,倒是木屑削下来不少。 就在虞绍疑惑这究竟是不是在磨刀之时,只听厚重的脚步声响起,是鞋子踩在雪地里的声音。 他寻声望去,只见一个小身板抱着堆木头,吃力地慢步走来,到了谢欢的边上才将木头放下,露出了一张红透的脸。 “舟弟,”虞绍喊了一声,不怕冷地走出门,“你们做什么呢?” 齐行舟吸了吸鼻子,看过来,“我和伯伯要做小孩床。” “小孩床?你睡?”虞绍走过去,不太理解。 齐行舟拿帕子擦擦鼻涕,“我不睡,阿姐的小孩睡。” 虞绍明白了,所以太子殿下磨的不是刀,是木头。 尊贵的太子殿下,此刻正在用他那双尊贵的手,亲自磨着木头,要打造一个木质婴孩床。 护卫需要干这个吗?非得太子殿下干不可吗?还是,太子殿下自发性的? 虞绍不解,见谢欢动作不停,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一意造床的样子,委婉发问,“不能直接买吗?” 齐行舟摇头,在一旁递工具,一边代为解答,“云伯伯说,自己做的更牢固。” 闻言,虞绍更敬佩眼前的太子了,身为太子,竟然还会手艺活,真是行行都行啊。 不愧是太子! “那我也来帮忙。”虞绍走近,帮忙扶住木头,好让太子殿下方便钉钉子。 一边帮忙,一边在心里感慨,表哥的小孩能睡太子殿下亲手打造的小床,真是福气,也不知道未来表哥表嫂知道真相是什么想法。 一中年一少年一小孩,三人在庭院里一忙就是半日。 午时的阳光亮而不暖,脏了的雪地慢慢化水。 沈桑宁冬日起得迟,和虞绵绵都赖了很久的床,两人进止水居就瞧见这和谐一幕。 “这是在做什么?”虞绵绵穿着大袄小跑过去,看着已经成型的婴儿床。 “给小外甥做床呢。”虞绍头也没抬,答了姐的话。 沈桑宁受宠若惊,此时联想到先前云叔给的玩具木剑,心想云叔的手工是真的好,“叔,其实外面买一个就行了,不用费力气,这大冷天的要讲究冬藏,每天多睡会儿。” 她边说边走近,只见云叔打钉子的动作停住,抬起头看向她,淡然道—— “藏不住。” 铁面具还是戴在脸上,他顿了顿,十分认真地再度开口,“你多藏会儿。” “哈哈哈。”虞绵绵觉得这对话真好笑,笑两声结果就被亲弟弟瞪了一眼,她没当回事。 谢欢也没理会虞绵绵,顾自低头继续干活。 虞绵绵看着他严谨又坚持地造床,昨日心里头那点不满烟消云散,此刻终于明白,一个被雇佣的江湖护卫,态度这么冷漠,表嫂却还对他客客气气的,丝毫不介意对方的态度问题。 原来就是,眼里有活啊! 虽然有时候不够礼貌,但大清早的就主动干活,明明没有人让他做这件事,他还愿意主动干。 这样勤快的人,可比那些光嘴甜不干事的强了太多了。 虞绵绵自认发现华点,点点头,对表嫂选人的眼光暗暗表示肯定。 沈桑宁不知她心里已经绕了十八圈,吩咐府中下人将午膳端来。 不多时,木床的最后一颗钉子安好了。 “阿姐好了,我看看摇不摇。”齐行舟嘴角弯起,伸手去摇晃木床四面的栏杆。 刚晃了一下,整个人突然腾空而起,齐行舟猝不及防地发出一声叫喊,“啊。” 第412章 又富了 众人只见,小身板被云叔提了起来,云叔的两只手穿过齐行舟的腋下,一提一放,后者迷茫间已身至婴儿床里。 躺肯定是躺不下的,齐行舟站在里面,身高比沈桑宁还高。 明白了云叔的用意,他的目光逐渐清明,“不晃,质量可以。” 谢欢左右看看,下达指令,“跳一下。” 齐行舟在婴儿床上跳了两下,小脸上是一片正经,惹得虞绍也没忍住发笑。 沈桑宁点头,“云叔的手艺很好,这床没有问题。” “嗯。”谢欢严肃地应声。 面具之下,笑而未语。 齐行舟还在婴儿床上,虞绍见状主动请缨去把这个小孩弟给抱下来,奈何齐行舟信不过他,后退一步赶紧自己爬出来。 一条腿伸出护栏外,整个人再次腾空,被拎起来放在地上。 齐行舟一落地,就跨了两步到沈桑宁身边,众人其乐融融之际,紫灵激动地跑过来—— “少夫人,少夫人!紫苏来了!她回来了!” 沈桑宁闻言,眸中燃起光亮,时隔半年,紫苏终于回了。 身旁有几人还没反应过来紫苏是谁。 沈桑宁没有多解释,抬步就朝着前院去,齐行舟虚虚搀着她,跟着她一起走。 谢欢还在检查木床,想着是否要改善,专心得很,留在止水居的虞氏姐弟面面相觑,都从对方脸上看出疑惑。 “紫苏是谁?”虞绍问亲姐。 虞绵绵摇摇头,有点耳熟,但忘了。 微生家的前院。 一姿容秀丽的女子穿着深绿色对襟华服,通身上下首饰皆为青玉,她打扮沉稳,妆容显老,妇人髻上没有步摇乱晃,简简单单的几件玉饰,既显出价值又不过分招摇,旁人一瞧,倒觉得她像是宫里出来的三十好几的嬷嬷,沉稳干练。 她冷静的眉眼间透着丝丝期待,步子缓中带急,领着几名伙计走入微生家府门,一进门,她的步子更急切了些。 只听紫灵喊了一嗓子,“紫苏!”还挥挥手。 沈桑宁在二门处站定,看着紫苏疾步走近,“回来了。” 她面上露出亲切笑容,就像是个等孩子归家的老母亲,看着紫苏变化很大,就知道紫苏在外面经历不少、成长不少。 明明还没二十岁的姑娘,偏将自己打扮成精明睿智的嬷嬷样。 “少夫人。”紫苏的声音略显沧桑,语气是终于归家的喜悦,正想说什么,视线却被沈桑宁隆起的肚子吸引去,她一怔,随后大喜,“少夫人,这是——” “进屋说。”沈桑宁道。 紫苏点头,主动上前去搀扶她,紫灵懂事地退开,将左右护法的两个位置留给了紫苏和少夫人的宝贝弟弟。 齐行舟一句话不说,反正跟着走就对了。 一行人匆匆进了陶园,彼时虞绵绵已经独自跑到陶园的庭院里坐着了,伸着脖子眯着眼,见一行人走近,忙低头,装作正经淡然的淑女样,捧着书看着。 沈桑宁一眼瞥见她,知道她也是无聊,遂没多管,领着紫苏进了小书房。 齐行舟在门槛处犹豫一番,还是没跨步进去,站在外头将房门关上,和紫灵站一块。 屋内,紫苏忍不住开口问,“少夫人是几个月了?” “七个月,仔细算起来,你走的那时候便已经有了,只是后来才号脉,”沈桑宁在她搀扶下,小心坐到软垫上,在她惊喜的眼神中补充道,“是龙凤胎。” 紫苏惊喜的眼神一滞,后退一步,蓦然行了一礼,随后直起身,无比庄重地道:“少夫人,您在公府的地位,再不可撼动。” 她语毕,与沈桑宁深深对视一眼,主仆俩陷入名为回忆的沉默中。 紫苏的话,让沈桑宁想起了自己初重生时,一心一意只想在裴如衍死前,生下下一任的继承人,以达到保全自己余生的目的。 而今,她早就改了初心。 可紫苏还停留在那时,紫苏不知道她重生的经历,只是认为她需要生下继承人巩固地位,毕竟男人的真心没有地位来得实际可靠。 尤其是外出历练半年后的紫苏,更能明白一点,这世道对女子多有要求,当与其他商人争抢资源时,身为女商人需要比男商人更有头脑,才能有机会脱颖而出。 刚出京时的紫苏还是姑娘装扮,频频遭到同行轻蔑的眼神,不仅如此,在盘店时,总有人将她当成冤大头胡乱要价,所以她开始改变自己的着装,让自己看起来很不好欺负。 再到后来被同行算计,差点将少夫人给的银子亏进去,周边商铺明里暗里的使坏,是什么时候停止的呢? 紫苏永远记得,当店面装修完后几名伙计爬着梯子将大气的绣衣阁匾额挂上去后,一夕之间,所有人的态度都变了。 京城绣衣阁的名声很大,不止绣衣阁的名声大,连带绣衣阁的东家名声也大,因为公府世子夫人亲自设计衣裳、经营铺面,这种事并不多见,更能传远。 当那些轻蔑紫苏之人,想要使坏让她亏钱的人,知道她是绣衣阁的掌柜时,脸色那叫一个精彩。 而后,她再开新的铺面,也无人敢为难。 因为,她是宁国公府的人。 那一刻,靠山与权力的作用体现得淋漓尽致。 紫苏将这半年遇到的事一一诉说,然后将一直藏在怀中的信封取出,里头装着一沓银票。 每一张的面值是一万两,拢共十四张。 第413章 送温暖 紫苏将银票奉上,“前两个月,奴婢本就要准备回京了,身在千里之外,听说您筹款之事,连陛下都下旨夸赞,奴婢想着您或许要用银子,故自作主张,辗转多地,从各地的意满楼、绣衣阁提取出目前能取的最大限额,十四万两。” 早些时候,沈桑宁的确需要,但时至今日,筹款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不需要这十四万两应急了。 她接过眼前一沓钱,倒是又富了,不过能赚这些钱,也多亏了紫苏这半年的辛劳,将她的酒楼与绣衣阁开了诸多分号。 看着紫苏成熟的模样,沈桑宁从银票中抽出一万两,递给紫苏。 紫苏见状,而后连连摇头摆手,“少夫人,奴婢只是替您跑了腿,做了该做的事,能赚到银子全是靠您的智慧与名声,这钱奴婢不该拿。” “你该拿,”沈桑宁将银票直接塞进她手心,“紫苏,此事若让别人来做,做的未必有你好,况且,我只信任你,有了这银子傍身,往后你也可以做自己的生意了。” “自己的生意?”紫苏一愣,低头看着已经塞进掌心的银票,一时不知该抓紧还是松开。 少夫人竟在鼓励她自己独立做生意,那先前这半年……算是拿少夫人现有的产业练手吗? 沈桑宁一脸认真不似玩笑,紫苏面上动容,这一刻捏紧银票,“多谢少夫人。” “不必言谢,这是你该得的。”她道。 主仆俩相视一笑,沈桑宁被紫苏搀扶着起身,两人走向门外,门一打开,几个“门神”就纷纷转头来。 齐行舟、虞绵绵、紫灵三双眼睛清澈得很。 沈桑宁的目光穿过他们,看向逐渐暗去的天色,紫苏都回来了,离过年也是不远了。 她忽然开口,“年底了,紫灵,你去绣衣阁交代一下掌柜,在年前再赶一批衣裳出来,过年的时候大家都有新衣穿。” “是。”紫灵一听有新衣,喜气洋洋地往外奔。 距离过年还有大半月时间,按照绣衣阁的人手,最多能做两千件衣裳。 想着,沈桑宁从袖中抽出五万两银票,递给紫苏,“你去城中其他的成衣铺瞧瞧,务必订至少三万件过冬的新衣。” 紫苏没多问,拿着钱点头,“若是不够,要从邻县订吗?” “可以。” 得到沈桑宁的答复,紫苏也快步出了陶园。 从头至尾,虞绵绵看得惊呆了,忍不住嘀咕,“表嫂,你这也太阔气了,一出手就是五万两。” 齐行舟仰着头,“阿姐又要给扬州寄衣裳吗?” “嗯,辞旧迎新,穿新衣裳迎接新的一年。”沈桑宁低头,笑着摸摸阿舟的小脑袋。 “可是遭了难的下城百姓,还有那么多人吗?”齐行舟问。 闻言,沈桑宁手上的动作变得缓慢柔和,“还有工匠和官差们呐。” 齐行舟恍然大悟,小唇轻启,“阿姐,这次派我去送衣裳吧。” “你?”沈桑宁失笑。 却见他十分认真点点头。 “我也去,”房顶上突然跳下来个人,“我和他去。” 沈桑宁看着云叔今日积极的模样,再看阿舟坚定的小脸,想着他们一同前往扬州,倒也没什么危险,遂点头答应,“好,等衣裳赶工完成,你们领着护卫们去送衣裳。” 话落,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跑近。 是虞绍匆匆赶来,举着手,“我也去,我想我爹啦。” 虞绵绵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不知道他瞎凑什么热闹。 送个衣裳,三个人都要去? 沈桑宁身子重,肯定去不了,几人面面相觑,除了沈桑宁以外,唯有虞绵绵没表态。 虞绵绵发觉亲弟弟和表嫂的目光望过来,莫名其妙道:“干嘛,我又不去。” 亲姐不去,虞绍暗喜,毕竟姐姐不知情,路上要与太子殿下相处就怕出什么幺蛾子,不过他面上还是一副替姐着想的样子,“姐,你不想爹吗?” “你以为我是你啊,你们都去了,我总得陪着表嫂吧,”虞绵绵老神在在地摇头叹息,“你啊,到底还是个小孩子,出来这么几个月就想爹爹了。” 虞绍抿抿嘴,在心里呛声但面上不显。 半月后。 谢欢带领着护卫队出发,齐行舟与虞绍随行,将整整三万件新年棉衣送去扬州。 路遇乞丐,送了几件。 长队驶入扬州城时,是平阳侯来接的。 当日,众人便合力将新年的衣裳逐一分发下去。 河堤大桥已基本建成,只需再检验两回,便可彻底竣工。 数月劳动终有了成果,工匠们围在一起欢呼,此时看着一队人马送来新衣与吃食,心中感动不已。 姜璃常在河边走,身上脏污,没有第一时间去领衣裳,反而慢悠悠地蹲在河边洗手,等众人差不多都领到了衣裳和吃食,她才最后一个过去排队。 发衣裳的是一个年岁不大的少年,和一个七八岁的孩童,小的那个是沈姐姐的表弟,大的那个应是平阳侯的儿子。 排到她的时候,少年却没将箱子里的新衣裳递给她,眉眼一挑,“姜璃姐姐吧?你等会儿,你的衣裳跟他们不一样。” 说着拍拍齐行舟,示意他将衣裳取出来。 齐行舟抬手将背在背上的包袱卸下,慢条斯理地从中取出嫩黄色的小袄子,和漂亮的浅蓝色长裙,然后脸不红心不跳地陈述沈桑宁的话—— “阿姐说,你是漂亮的小姑娘,新年可能会想穿漂亮的裙子。” 第414章 平阳侯:把郡主带回去过年啊! 姜璃闻言,眸光一闪,雾气升腾。 但这话从一个七岁的孩童嘴里说出,她感动之余还忍不住发笑,“谢谢你。” 她接过衣物,虞绍又道:“姜璃姐姐,我们邀请你去金陵过年。” 姜璃转身看看还没检验的大桥,面露犹豫,“这……” “不着急,我们明日回去,你要是愿意的话,跟我们一起走就行。”虞绍直接道。 衣物分发完毕,虞绍带着齐行舟踏步离开,一高一矮的身影在河边走的小心翼翼。 不远处,平阳侯和谢欢站在一块,看着两个小家伙干活。 周围没有别人,谢欢就将面具摘下透了口气。 平阳侯紧张地环顾一圈,确定没人关注,悄悄朝谢欢的方向靠近一步,用只有谢欢能听到的声音汇报: “殿下,臣已掌握证据,石料是本地曹司户换的,此人是李相门生,四年前进士出身,被调来上任司户已有四年,掌管户籍、计帐、道路等事,遂与石料商相熟,臣私下命人走访民众,得知该石料商宫氏在这四年间已经垄断本地石料生意,臣猜想,其中必然有曹司户的帮助,而此地时有修路,想必两人早已赚得盆满钵满。” “上半年,姜太爷携带赈灾银来修桥,臣又从卢钦差口中得知,姜太爷所购石料便是从宫老板处买的,又一问价格,这价格竟比市面上高出一些,可此地石料生意被宫家垄断,姜太爷造桥心急,只能妥协。” “臣装醉酒与本地官员交好,又拦截了他们送入京城的信笺,其中曹司户呈给李相的信上,明面陈述了臣来扬州寻殿下之事,但那信是有动过手脚的,在光亮处加热一番,就能呈现出曹司户暗中要表达的事。” 说着,平阳侯将“珍藏”的纸条递给谢欢。 反面几个字虽不明显,但被平阳侯特别处理过,谢欢能看清楚—— “相爷,宫氏知晓石料一事前因后果,是否要灭口,还请明示。” 谢欢思考之际,平阳侯继续道:“宫老板这些年赚了很多,臣在不惊动他们的前提下,寻到了他那个好赌的儿子,设局让其说出实话,且签字画押,事后并未将人放回,一直关着,此子因好赌成瘾,消失一阵子也没人会怀疑到臣的身上,不会打草惊蛇。” “按照此子交代,曾偷听到宫老板的计划,在黑夜中将已经卖给姜太爷的石料,偷偷换成次等的石料,但因工程量巨大,故不能全部更换,差价赚了足足十万两,交给曹司户八万两。” 官商勾结,一起赚这血汗钱。 曹司户自己自然是不敢干这事的,还不就是背靠大树,胆子大了心也野了,而这曹司户给背后的人上交了多少钱,便不得而知了。 毕竟宫老板的赌儿子接触不到幕后之人,也无法知晓太多。 但仅凭目前查到的这些,和掌握的证据,就够平阳侯回京上奏,等得了圣令再将曹司户和宫老板抓起来严刑审问,不怕抓不到幕后之人。 而现在,还没得到帝王之名,不能打草惊蛇。 平阳侯是这样想的,他的目光紧紧盯着谢欢,后者凝重的眉宇间覆上几分杀气。 平阳侯心里一个咯噔,不会殿下想直接把人杀了吧? 谢欢当然不是这么想的,只是一时间怒上心头,“不过是一个七品官,便能有这么大的权利,可见丞相给了他多少勇气!” “是啊!”没听见太子要直接杀人,平阳侯附和的同时也松了口气,“殿下,为今之计还是要上报陛下,眼下证据基本已掌握,不知何时启程回京?” 回京之事总该提上日程了吧! 谈及回京,平阳侯的眼中充满热切,一双眼睛询问地看着谢欢,后者却沉默不语,似乎是在思考什么。 平阳侯稍微等了片刻,等不来谢欢开口,难免心急,“殿下?您何时随臣回京?” 别是反悔了吧!!! 平阳侯现在什么都不怕,就怕听到太子反水的回答。 遂急忙道:“殿下,今儿已经是腊月廿五了,咱们即刻动身,还能赶回去在年宴上露面,让陛下见到您呢。” 谢欢蹙了蹙眉,看着平阳侯着急的样子,淡定开口,“你说的不无道理。” “所以呢?”平阳侯心情不上不下,就要个答案。 谢欢轻咳一声,“计划赶不上变化。” “什么变化?”平阳侯心下蓦然升起不祥的预感,看来太子殿下真的要反悔了! 谢欢一改面上沉重,表情透出几分重获新生的喜悦,“孤要留下来过年。” “殿下!”平阳侯压低的嗓音难忍急切,要不是对方是太子,他都要发火了,“您先前答应臣,查完此事就回去的,您已经有二十年没有回京过年了啊。” 谢欢知道是自己没有兑现诺言,这会儿理亏,也不怪平阳侯激动,他语气平和道: “孤知道你念着父皇,可在这个世上,不止他一人是父亲。” 平阳侯不解地皱眉,又见谢欢莞尔道—— “孤也想做个好父亲,陪在孩子身边。” 孩子? 平阳侯脑子里闪过一堆问号,忽想起先前虞绍说过,侄媳妇身边的那个女护卫是太子殿下的义女。 当即恍然,一拍大腿,“瞧臣这脑子差点没转过来,忘了说,殿下回京,自然是要把郡主一并带上,臣没说要把郡主留下呀!” 谢欢瞥了他一眼,心知与对方没说到同一个人身上,但此刻也不欲讲得太明白,直截了当道:“现在不行。” 平阳侯脸色发苦,实在不明白都是太子和郡主了,为什么还要留在金陵当护卫。 第415章 谢霖的心思,招笑 还想劝说两句,谢欢却抬手打断,不容置喙地道:“孤答应过你的事,不会忘记,此次你先归京,反正都迟了二十年了,不急于一时。” 感觉还是理亏,谢欢板起脸来,口吻严厉,“平阳侯,万事要先学个忍字。” 忍?平阳侯自认已经很能忍了,此刻麻木的心都凉了,扯一下嘴角,苦涩地笑一下算了。 真要独自回京,呈报证据吗? 他叹息一声,还想说些什么争取一下,奈何不远处的两个小少年已经走近,不得已止了话题。 见状,透完气的谢欢又戴上了面具。 齐行舟拉着一筐衣物走近,“云伯伯,还剩几件。” 谢欢点头,也不接,反正也不重,便让齐行舟自己拖着。 孩子不大,正好是需要练体能的时候。 一旁的虞绍看出自家爹脸色难看,心中猜测是爹和太子什么事情没谈拢,现在有一个不知情的舟弟在,虞绍也不好发问,只能装没看见。 四个人朝着府衙的方向而去,虞氏父子心怀鬼胎,显得谢欢和齐行舟思想纯粹,两人没有血缘关系但想的却是同一件事—— 什么时候回“家”。 他们前脚回到府衙,谢霖与裴如衍后脚从安置营发完衣物回来了,谢霖脚步匆匆,手上还拿着个小玩意。 “舅舅,表弟!”谢霖打着招呼走近,先是一把将虞绍揽过,然后背过身去,背着人将小木盒塞到虞绍怀里,与之低语两句,虞绍将东西藏进袖子里。 平阳侯被吸引了目光,盯着两人背影,“做什么呢,怎么还背着人?” 虞绍藏好东西,若无其事地转身,摇摇头,“没啊。” 平阳侯眉头一拧,意识到事情并不简单,刚才儿子分明是藏了什么,他上前伸手就想探向儿子的袖口,“我看看。” 谢霖见状,神色一凌,挡到虞绍面前将父子俩隔开,拉住平阳侯的手腕,一本正经地开口,“舅舅,马上过年了,这次不如就留在金陵过年吧,您和我父王也许久不见了,趁这次机会好好喝点,如何?” “这……”若是谢霖早些说这话,平阳侯是不可能答应的,但现在嘛…… 一想着太子殿下也要留下过年,平阳侯就不再纠结,干脆应下,此时早将虞绍藏东西的事忘在脑后,“好,今年便留下吧。” 谢霖原本以为还要再多劝几句,连话术都准备好了,岂料平阳侯真的这么容易答应了,谢霖还有些不可置信,“啊,舅舅,同意了?” 平阳侯点头,在儿子和两个大外甥的注视下,感慨道:“没办法呀,我倒是想回京过年,可是今年又不曾寻到太子殿下,就算回京了,陛下那边也是不好交代,过不了好年……哎,不如留下过年,只是要可怜你们舅母了,绍儿和绵绵都在金陵。” 感慨时,平阳侯突然想到了一个点子,看向儿子,“绍儿,离年夜还有几日,我差人将你和你姐姐送回京,你们陪你母亲和祖母过个好年,我呢,就留在这儿躲躲灾。” 虞绍张开嘴,还没说什么,谢霖心里不好受率先出声阻止,“舅舅,这舟车劳顿的,多麻烦呀,就让表妹——还有表弟一起在我家过年吧,何必来回折腾呢,诶对了,我母亲也许久不曾与舅母和外祖母见面了,不如由我差人将舅母和外祖母接来金陵过年,一家子团团圆圆。” 一旁不发声的裴如衍默默朝谢霖投了个无语的眼神,某人是什么心思,不要太明显了。 表弟表妹这般年岁,还怕什么舟车劳顿?舅母和外祖母是多大年纪,怎的不在意她们舟车劳顿了? 呵。 裴如衍心里明了,垂下眸,心里想着谢霖也有今天。 此时,平阳侯的面色古怪起来,大概也是觉得谢霖这话奇怪,不过也没空深想,毕竟太子殿下在边上,平阳侯的所思所想,以太子殿下为重,要真是把京中女眷接过来过年,如此大动干戈,只怕皇帝要多想。 “罢了,别折腾她们了,就这般吧,让你舅母和外祖母在经常过吧。” 平阳侯含糊道。 得到满意答案,谢霖面上闪过惊喜之色,掩饰都不曾掩饰住。 虞绍悄悄莞尔,齐行舟左右瞧瞧,好像明白了什么,但众人不说破,又有些隐晦。 平阳侯根本没功夫顾及小辈的表情,只在裴如衍没注意时,将视线投向谢欢。 带着面具的谢欢早就背过身去,哪有什么听不懂的,平阳侯不就是想看住他么? 呵,真是难缠。 天色黯淡,谢欢一行人准备在扬州过夜,明早再出发回金陵,按照几人的身份,府衙的师爷将齐行舟安排在了裴如衍的院子里,虞绍则和平阳侯一块住。 至于谢欢么,平阳侯为了避嫌不好管,原本师爷就想将谢欢安排和普通护卫一块住,他没有意见,是裴如衍开了口,给单独安排了间厢房,但由于府衙的厢房有限,只剩下间小的了。 虽然逼仄,但至少是单间。 平阳侯的屋子内,父子俩小声谈论,虞绍将最近在金陵的事,但凡跟太子有关的,都事无巨细地告知平阳侯,比如—— “给殿下剥板栗,让殿下吃厌倦了。” “殿下还给我买板栗,替我取回了平安佩,殿下人真好。” “殿下还是很喜欢爬房顶,经常不睡他自己房里。” “殿下手艺不错,还给嫂嫂的孩子做了个木床。” 平阳侯仔细听着,也没听见什么特别的事,但听到儿子把长辈给的平安佩送人的时候,没忍住扬州给了一个“板栗”。 第416章 太子摘面具,跳河救人 所幸太子做护卫的时候,没受委屈就好。 交流完,父子俩鬼鬼祟祟地爬起来,准备潜入太子的那间小厢房,再商谈一下回京和贪污石料案子的事,奈何这边还没出没,扬州又发生了件大事。 漆黑的夜中,无人瞧见上空阴云笼罩。 乌云密布,似大雨将至。 城中某间小屋舍中,正在试新衣的少女听得屋外雨声,立即冲出屋外。 小雨淅淅沥沥,转瞬间雨势变大,从滴滴答答到倾盆大雨。 “下雨了。” 姜璃喃喃道,她没有转身回屋,直接取下屋檐下放着的偏大号的蓑衣,一边披上,一边开起院门,朝河堤的方向跑去。 隔壁院的卢钦差闻声也出了屋,不过只是下场雨,他本不该有太大的反应,却在看见不远处逐渐缩小的人影时,想起了数月前—— 也是那样一个雨夜,少女敲响了他的院门,呼喊着让他帮忙。 也是那样的雨夜,祖孙俩穿着蓑衣倔强远去的身影…… 思及此,卢钦差歇了回屋的心思,唤来仆从,穿着蓑衣打着伞一同跟着去了,担心再出什么事,还吩咐仆从去府衙知会知府一声。 倒不用知会,府衙中无人就寝。 戌时刚至,庭院深深,被骤雨包裹,似苍穹裂帛,模糊了远处景物的轮廓。 上次这么大的雨,还是洪水侵袭的前夜。 知府哪还能睡得着。 连各处厢房院落里的“大人”们,亦是如此,裴如衍起身,于院门外与谢霖相遇,俩人没有多话,带着人手出了府邸,又在府衙外的台阶上,见到率领官差出动的知府。 知府见到二人,先言,“谢世子,裴大人,本官怕今夜再出意外,就是不知安置营还安全否,本官是不是该疏散百姓?” 可若是安置营不安全,还有哪里能安全,该往哪里疏散呢? 知府拿不定主意,想着让谢霖与裴如衍出主意。 此时,雨夜中响起马蹄疾驰声,只见在安置营值夜的官差急急赶来,“大人!有几个人冲出安置营,朝着下城去了,好像是河堤的方向,后来又有不少人跟风而去,怎么办啊!” 知府两眼一黑,生怕出事,也怕担责,故催促道:“世子,裴大人,你们快出出主意啊,这万一出事——” 话未毕,谢霖与裴如衍相视一眼,也没理会知府的话,谢霖对裴如衍道:“表兄,我有把握。” 裴如衍颔首。 两人迅速翻身上马,一人一马,马蹄溅起一阵阵水花,极速消失在知府的眼帘中,唯有被忽略彻底的知府在原地踏步着急。 随后又有帝王亲卫与王府士兵追随而去。 河堤处,姜璃赶到时,发现不止是自己一人,左右观望,竟有不少白日里做活的工匠。 她诧异之余,明白了什么。 工匠们也想检验自己的劳动成果。 就这般,没人记录究竟等了多少时间,倘若滴答一声是一瞬间,但大雨磅礴倾泻,慢慢地,无人在意时间,只是每多站片刻,心里便多激动欣喜一分。 雨声哗哗作响,江河中水流湍急。 大桥纹丝未动。 所有工匠见状松了半口气,不需眼神示意,纷纷不约而同地跑到桥上,若重力也能承受住,那就没有任何问题了。 赶来的谢欢恰好瞧见桥梁上一排排的人头。 中央处有一位穿着蓑衣,下半身却是蓝色裙装的女子,还有白日里忙碌的工匠们,还有…… 还有从安置营赶来的围观百姓,他们见工匠上桥,便也有自发上桥做检验的,其中,有几件衣裳,谢欢觉得眼熟。 那是今日白天送进安置营的新年衣裳,这会儿都有人穿起来了。 谢欢莞尔,低头时却见河边有两个小孩越走越近,周围竟然没有大人,大人许是上桥了。 黑夜中,桥上兴奋的人没有注意到,两个小孩即将面临的危险。 谢欢意识到危机,朝那处冲去,此时桥边只有一个小女孩,竟是少了一个孩子。 他来不及多想,摘下铁面具,一跃入水中。 桥上的姜璃沉浸在造桥的喜悦中,与民众同乐,正大喜之际,眼睛一眯,瞧见河边站着的小女孩,小女孩仿佛在哭喊着什么,仿佛随时能跳进河里去。 小女孩不知危险般,踩入水中,正好浪花一拍,小小的身影没有站住,掉进了水里。 姜璃想冲过去救人,可是从桥上跑过去太远,她不得多想,直接从桥上跳了下去。 身边的工匠欢呼着,尚不知发生了什么,就见身边的女工姜璃跳河了,下意识要抓她,却没抓住,只能眼见姜璃坠入河水中。 雨夜的江河看着比平日里更恐怖,仿佛能吃人一般。 工匠们反应过来,一排人站在桥边,“呀,她干嘛了?” “自杀吗?” “快救人呀救人!” “会水的下!” 裴如衍与谢霖率人赶到时,没瞧见桥上人欢呼雀跃的一幕,彼时雨还在下,他们只见桥上人头攒动,其中有几个人,下饺子般地往河里跳。 第417章 姜姑娘,多谢你 “嘭!” “啪!” “砰!” 一声声,一个个跳进水里。 裴如衍与谢霖不知前因,谢霖擦擦眼睛,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呀,魔怔了?”谢霖吓了跳,又吩咐王府士兵,“快救人!” 士兵听命,几人冲进河水中去救人。 场面一度十分混乱,天又黑,根本看不清漆黑的江面上有几颗人头。 裴如衍冷静地吩咐护卫,“去问问究竟发生了什么。” 护卫听令上前,桥上的工匠与百姓排着队下了桥。 有人喊着,“大功告成啦!” 有人喊道:“姜璃跳河啦!” 再一问,便有知情者道来,是姜璃跳了河,所以工匠们下河救她。 如此,事情清晰明了了,谢霖听完紧皱眉头,惋惜又无奈,“姜姑娘还是没想开。” 选在竣工的这一日自缢,就算是对她祖父有了交代。 可她自己呢,她自己的人生就不要了吗? 谢霖又叹一声。 后赶来的平阳侯父子却不以为然,虞绍摇头,“姜姑娘今天收新衣裳挺开心感动的,不应该会跳河。” 就在此时,人群中响起一道凄凉的男声,“啊,我儿子呢,我儿子怎么没在,你们看见他了吗?一个五岁的孩子,我让他站在这里等我的!” 立马便有人指责,“这么小的孩子,你怎么能放他一个人?” 裴如衍拧着眉,朝江边靠近两步,脚下好像踢到了什么,忽然停住,他低头,正欲弯腰捡。 虞绍却先一步抢着捡起,面上的惊愕隐藏在黑暗中,怔了一会儿,假装平静道:“这不是那个,那个谁,云大伯的面具吗?” 裴如衍直起身,看着他手中面具,眉头拧得更紧。 所以云叔也跳河了?他是去救姜璃的,或是姜璃是去救他的?还是他们都去救失踪孩童了? 思索之际,没注意到平阳侯骇然的神色。 平阳侯强压着情绪才没能表露出来,也没去夺儿子手上的面具,他的视线不由自主地投向江河。 江面平不平静,他分辨不出,因为雨声、浪声,还有周遭群众的议论声,实在太过嘈杂。 太子通水性吗? 平阳侯看着江面,什么也看不清,嘴唇微微颤抖起来,连带吹在袖中的手也在颤,他的脚步克制不住朝岸边走了两步。 这一瞬间,连最坏的打算都做好了。 如果太子在眼皮底下发生意外,甚至还没戴面具,那他……回京能否直接辞官? 他站在岸边,失魂落魄的时候,一只手攀在他的靴子上。 平阳侯低头,一个孩子被托举上来。 他赶忙接过,然后把昏迷的小男孩往边上一放,随即,孩子便被众人围住。 谢欢单手攀在平阳侯的靴子上,平阳侯想扶,却听谢欢咳嗽一声,又站直了身体,任由谢欢独自攀上岸。 在这嘈杂声中,裴如衍被那道咳嗽声所吸引,正好瞧见修长的黑影上岸。 正好黑影爬到了平阳侯的另一边,背过身去孤零零地独自到树下。 应是云叔,裴如衍想走过去看看情况,却因众人一声呐喊“姜璃上来了”,被吸引走注意力。 而在工匠、护卫、姜璃接连上岸的时候,虞绍早就将铁面具递了过去,最后隐入人群,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姜璃上岸时,蓑衣不知所踪,嫩黄色的袄子湿哒哒地穿在身上,下身的蓝色裙子也能挤出水来,她脸上还滴着水,怀里吃力地抱着一个小女孩。 人群中有人认识小女孩。 “这是周家那个小姑娘吧,家里人都没了,怪可怜的哟,怎么掉水里去了。” 周妙素呛了几口水,小眼睛睁开,抬头看见周围一堆人,回忆一下,视线在人群中寻找着什么,最后锁定在落水小男孩身上,指了指,虚弱地解释道:“刘家弟弟往水里去了,我想拉住他,不小心……没有拉住,然后……” 又呛了呛水,话没说完整,但事实已经够清晰了。 众人恍然,原来是这两个小孩先掉下去,所以姜璃是跳下去救人的,不是自缢。 旁边,刘家大郎抱着自己昏迷不醒的儿子,哭着求救,围观群众束手无策也心焦得很,谁也不愿看见小孩殒命。 姜璃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冷到嘴唇发白,强撑着走过去,“我来。” 她从刘大郎手中接过孩子,刘大郎面上质疑,却没有阻止动作。 姜璃将小孩的身体放平,双手交叠,按压他的胸腔,孩童紧闭的双眼颤动,微弱的呼吸自其唇间溢出,随即吐出一口水,悠悠转醒。 见状,姜璃起身后退,刘大郎哭着上前,抱住自家孩子,哭声透着失而复得的喜悦,众人见孩子脱离危险也纷纷松了口气。 姜璃正欲离开,人群中突然响起一道挽留的声音她转身,见发声者正是刘大郎。 数月前在声讨她的声音里,也有他,将她围堵在大街上的人,也有他。 此刻,刘大郎抱着孩子,懊悔自猩红的眼眸中划过,面上有三行不均匀的泪痕,他正色道:“姜姑娘,多谢你。”说着又要哭起来。 姜璃一愣,显然没想到刘大郎还能感谢她,她后知后觉地点点头,视线扫过围观的一众人。 他们眼神有懊悔,有尴尬,有感谢,当然也有漠然的,但唯独,比之前少了攻击与厌恶。 她什么都没说,后知后觉地点点头,朝着回家的方向去。 放走两步,衣角忽被什么人拉住。 姜璃再次驻足,低头,见后侧方浑身湿透的小姑娘拉着她,一张小脸冻得红扑扑。 “谢谢你舍命救我,你是好人。” 第418章 谢欢不愿去王府过年 周妙素仰着头,稚嫩的语气很是认真,听得姜璃心中一动。 姜璃弯腰,“这是我应该做的,你快回去换身衣裳,不要着凉。” 周妙素却是执拗地不松手,小细眉微拧显得凝重,继续道:“姜大人,以后是不是就不会发大水了?” 阿爷说,要姜大人说可以回家,才可以回家。 可是今天,她没有听话,跟着刘家弟弟一起出了安置营,所以今天,才看见自己的家已经变了,不是原先的模样。 房子变新了,里面的旧物全部不翼而飞了。 只剩下她了。 阿爷说过,要听姜大人的,可是姜大人也没了,周妙素不知道听谁的,但是听别人说,孩子会继承长辈的家产,那以后,姜璃姐姐应该就是姜大人了吧? 姜璃看着她,鼻子一酸,蹲下身,摸摸她的头,“嗯,不会发大水了。” “那我可以回家了吗?” “快了,等年后街上的房子都造好,就可以回家了。” “哦,我知道啦。”周妙素点点头,嘴角弯起,天上没有星星,好像都跑进了她的眼里。 此时,她只知道等不了多久,自己就可以回家了,仿佛只要回家,就可以回到过去,回到那个有阿爷在的家。 四周静默,路人面面相觑,没有人打破她的快乐,也没有人告诉她,一个孤女是否能独自生活在一座宅子里,她最终的去处,究竟是家,还是……孤儿堂。 周妙素放开了姜璃的衣角,满心欢喜,独自朝着安置营的方向跑去。 一路跑,湿哒哒的衣裳一路流下水渍。 谢霖的侍卫取来新的衣裳,追了上去,把衣裳盖在小女孩身上,然后将人带回安置营烤火。 欺软怕硬的水中猛兽,许是见大桥稳固,于是它退缩了,它彻底被水中神佛镇压,禁锢于大桥堤坝之下,永不得翻身。 风浪逐渐平息。 姜璃仰头望天,她伸手,掌心向上,好像是雨停了,她的手没能感受到雨丝,但也有可能是手被江河之水冻得麻木,所以感觉不出来了。 遂转头看向就近的谢霖,“世子,雨停了吗?” 谢霖点头,欣慰道:“停了,可以回去了。” 姜璃听到笃定的回答,周身重新燃起的路灯如曙光般将她的笑容照亮,这一刻热血沸腾,她不觉得冷,再看向天时,看似平静的表象下是难以言喻的激动。 雨,真的停了。 黑暗中似站着一人,他逐渐远去,变得渺小,没有勾起任何人的关注。 百姓与工匠仍旧待在原地,自发性地观望大桥许久,忘忽时间。 裴如衍再转头,就没瞧见云叔了,只能差陈书去给他送件干净衣物。 河边的人慢慢散去,姜璃回到小屋将湿了的衣裳换下,她看着新衣裳叹了口气,换上平常的褐色棉服,又听院门被敲响。 转身出屋打开院门,门外无人,唯有一个食盒,她弯腰将食盒拎起,打开一看,里面是一碗姜汤。 还冒着白茫茫的热气,此时,隔壁卢钦差的院子内发出轻微的关门声。 …… 隔日清早,谢欢带着两个孩子先出发回金陵,姜璃背着一个包袱赶上队伍,与之一块前行。 于傍晚边,抵达目的地。 微生澹与樊舅母得知姜璃身份,并没有欢迎虞绍姐弟两人般,欢迎她,反而是将沈桑宁拉到一边,小声道—— “宁宁啊,这姜家现在可是过街老鼠,你怎么能把姜家的人请来家里啊。” 沈桑宁听闻,不免要辩驳一番,只是与舅母很难说通其中复杂,微生家的确是舅舅舅母做主,连她也只能算暂住的亲戚,故,他们不愿意,她不好勉强。 姜璃被冷落一旁,虽听不清对话,但心里有数,于是主动提出,“沈姐姐,我住客栈也一样,没事的。” 沈桑宁十分抱歉,拉住姜璃的手,“我在金陵也开了意满楼,要委屈你先去那住几日。” 她甚至想要陪姜璃同住酒楼,只是虞家姐弟还在微生家,只留下他们,也不好。 进退两难,全靠姜璃善解人意,“沈姐姐,住你的酒楼可不委屈,我现在开心着呢。” 半年不曾相见,姜璃亦成熟不少。 沈桑宁心疼地看着她冻得开裂的脸颊,吩咐紫灵去街上买些膏药,姜璃忙说不用,她却很霸道,“得用,不然明年回了京,姜伯父与伯母可要心疼坏的。” 姜璃这才闭嘴。 眼下也不早了,沈桑宁差人送姜璃去意满楼休息,自己则牵着阿舟,领着虞绍进府。 “咳咳,”虞绍忽然开嗓,“表嫂,我表哥——我说谢霖表哥哦,他说让我们都去金陵王府过年,还有衍表哥和你也去,姜璃姐姐、舟弟弟也去。” 沈桑宁点头,没有意见,忽然看向云叔,“叔,你和阿昭——” 邀请的话都没说出口,虞绍就接话邀请,“都去都去,还有宋神医,霖表哥说大家都去。” “我不去。”谢欢直接拒绝。 虞绍悄悄瞥了眼太子殿下,心里并不意外,去吃年夜饭肯定要摘面具的,太子不去……也对。 可是太子殿下会不会太孤独了,那怎么办?爹也没说啊。 沈桑宁听了,也没有勉强云叔,毕竟他也不太喜欢凑热闹,随他去了。 “绍儿。”虞绵绵赶出来,嘴皮上还有糕点屑。 虞绍眼睛一亮,想起什么,从袖中掏出一个木盒,“霖表哥送你的。” 第419章 送礼与把柄 见状,虞绵绵面上闪过期待,“表哥又给我送礼物了。”说着,也没想要避着人,直接将木盒打开。 几人纷纷侧目,对礼物都有着天然的好奇。 只见她惊呼一声,从木盒中取出一个精致的陶瓷小泥人。 “哇,好眼熟啊!”虞绵绵道。 虞绍凑过去看了眼,再抬头看看亲姐,“这不就是你小时候的样子么。” “哦?”虞绵绵面上兴趣更甚,“表哥哪里买的,竟然这么像。” 此言,让沈桑宁忍不住多瞧一眼她手中的磨喝乐,心想绵绵真是情窦未开,这玩意哪里能买到跟她相像的,还不是某人亲手捏的,才能这样像。 亏得谢霖一直记得虞绵绵幼时模样。 虞绵绵此刻端详着年幼的自己,傻乐的模样,沈桑宁看在眼里憋不住笑意。 站在最远的谢欢,没有仔细观察虞绵绵手上的物件,他的视线在央央的脸上停顿几瞬。 见她的注意力放在磨喝乐上,谢欢收敛神色,默默扯扯嘴角,果然还是没长大的小姑娘,也是喜欢小玩意的。 他兀自思索,无人知晓他在想些什么。 转眼已是腊月廿八。 没了平阳侯管束,没有冬眠期的勤快鸽子们又开始飞翔,一只只振翅飞向京城。 京城的气温比扬州金陵更低,白鸽们于京城城北分道扬镳,飞入不同的家宅中,背上却同时都挂了雪。 第一只飞入宣王府内,瞧见屋檐下火红的炭火,鸽子落地时抖了抖,由宣王府的下属将信鸽的信条取下,然后放飞了鸽子,它转身迅速飞走,仿佛宣王府是很可怕的地方。 “王爷,赵通判来信,称平阳侯去扬州找太子了。” “然后呢?”谢玄在火堆边看着管家烤鸡,听闻太子讯息脸迅速黑下,连吃鸡的心思都没了。 下属又道:“没有寻到。” 谢玄脸色好转,“找不到很正常,”再看向管家,“鸡烤快些。” 下属走至身侧,将已经看过的纸条递给谢玄,谢玄捂着手炉没有接,吩咐道:“你都看过了还给本王作甚?” 下属低头,将纸条撕毁扔掉。 管家将烤好的鸡切成块,递给谢玄,谢玄咬了一口,龇牙道:“塞牙,呸!” 他面目狰狞,“要不是平阳侯干的是二十年老本行,谁能知道他是去寻太子的,呵,父皇这次下的是密令,朝野上下皆不知,只怕是在防着本王呢,难道本王在他眼中就如此不堪吗?” 下属与管家相视一眼,又纷纷低下头,看着被扔在地上的鸡块,心想殿下又发火了。 谢玄冷哼,“罢了,反正也寻不到。” 与此同时,皇城的北面,深墙宫殿内,晋元帝的确在睹物思人,那张泛黄的纸条上字迹模糊,他将之放在御案下,无事便拿出来摩挲一番,摩挲时还会问上一句—— “平阳侯可有传来消息?” 听见惯例询问,大太监与往常一样委婉地回答:“许是山高路远,这消息一时半会还未传回京来。” 晋元帝将纸条塞回御案下,“你惯会说场面话,若真有消息,虞卿定是马不停蹄赶回来了,这一晃几个月过去,又到了年关,他莫不是怕朕怪罪,干脆不回来了?” 大太监不知该说什么安慰晋元帝,只听上首漠然道:“他倒是要在外头过年了,若年后再无消息,就先将虞卿抓回来,找得到找不到总得知会朕一声。” 一去不复回,连消息都没有,算什么。 晋元帝心里的不爽,远在扬州的平阳侯感受不到,但就算感受到了,也没有办法。 皇宫上空没有信鸽,信鸽都在宫外大臣们的宅院上盘旋。 比如李丞相府。 李相收到了一则关于《裴大人一夜往返金陵》、《裴如衍、谢霖准备动身前往金陵》的密信。 都是关于私事。 谢霖倒是无妨,可裴如衍不同,裴如衍是钦差大臣,在赈灾、督造的过程中,无调令擅离,往重了说可是能被问罪的。 管家献策道:“相爷,裴家的世子夫人在金陵,难怪裴世子会跑去金陵,估摸着,过年还得去一回,再一再二,您便可向陛下检举揭发。” 上回李成马年之事,要不是裴家的世子夫人坏事,也不至于闹这么大,宁国公一家拧成一股绳,叫李家吃了这么大的亏,李丞相一直记着。 眼下有了反击的机会,自然不会放过。 只是…… 李丞相坐在正堂上,手里捏着一份书卷文章,心里有了顾虑,“裴如衍没有耽搁公务,他夫妇二人于赈灾有功,只怕陛下根本不会怪罪他,况且陛下将他视作未来肱骨,有心培养,若不是大事,根本撼动不了此子在陛下心中地位,反而会让陛下对我李氏更不满。” 今非昔比,李丞相无法再像以往一样,如今每走一步,必须计划周全。 管家沉思,“相爷思虑深远,是小人想左了,一个把柄撼动不了裴家,还需要更多的把柄,裴氏家大业大,一个裴世子犯不了错,害怕其他人犯不了错么?” 李丞相点头,就是这个理儿,就如同马家之错能连累李家一样,他亦能以牙还牙,哑巴吃黄连的苦也要让裴家尝尝。 但眼下时候未到。 “阿嚏!”而后是吸鼻子的声音。 宁国公怀疑自己感冒了,这一个喷嚏将眼前信鸽吓了一跳,火速逃窜飞走了,只留下一个纸条。 纸条上是大儿子的亲笔,虞氏维持不住淡定凑过来,“写了什么?” “还能什么,无非就是不回来过年了,”宁国公平静的脸孔下藏着失落,“衍儿回不来,彻儿也回不来,只有自己过了。” 他叹一声,差点要脱口一句生太少了,但又急急将话咽了回去,朝虞氏瞧一眼,唯恐勾起她的伤心事。 虞氏没有察觉,一心接过信条要亲自看看,见儿子字迹与以往一样,至少能确定手没有受伤,“不回来就不回来罢,我听嫂嫂跟我抱怨说兄长也不回来,绵绵和阿绍都跑去宁宁那里了。” 大家都一样。 虞氏表面不讲,但心里确实宽慰不少。 几个孩子在外头有伴,过年说不准还欢快些,不像她们几个老的这么孤单冷清,衍儿那个性子也确实需要多和低龄人玩玩闹闹。 这样一想,虞氏也舒坦了,转身召唤来一院下人,将过年的事宜一一交代,还有置办年货、新衣。 又想着儿媳肚子大了,说不准明年回来的时候都抱着孩子了,她是迫不及待想准备孩子用品了,但现在给孩子准备衣物玩具,又怕弄错了性别。 男孩和女孩的养法毕竟是不一样的。 可是虞氏又怕到时候再准备来不及,因为儿子儿媳没有准确的归期,万一临时突然回来了,或者突然生了,小孩子皮肤娇贵,也不是什么都能穿能用的,还得请奶娘,奶娘还得经过挑选,也不是一天功夫能请到的,定是要提早请好的。 这些肯定是指望不上儿媳的娘家,虞氏也愿意操这份心。 宁国公不懂这些,根本不理解虞氏带着愉悦的纠结。 最后还是邹嬷嬷说,“夫人,若实在选不定,不如都准备了,不管是小公子还是小小姐,都能用上。” “好好好。”虞氏点头,决定奢靡一回,男孩女孩的衣物用品都买了! 宁国公府上下很快忙碌了起来,年前这两日,有的负责置办年货,有的负责置办孩子用品,管家再将交好的世家送来的礼单拟定好,一一由虞氏挑选回礼,世家往来是为了巩固关系,不能出错。 一件件珍品入了库房,二房的人瞧见报给了许氏。 许氏思来想去,还是同裴二爷提了一嘴,“夫君,你现在回京任职了,过年是不是也要给上峰送些礼去?” 第420章 除夕 裴二爷今日休沐,正在后院刨土养花,“不用,何况这些都是大哥大嫂在操持。” 许氏见他无所谓的态度,心里着急,“夫君,要我说,之前任命下来之前就该走走关系,你也说不用,结果呢?你原本是通判,调回京却只做了个知县,大哥还说知县挺好的,哪好了?” 裴二爷刨土的手顿了顿,抬头朝许氏温声道:“夫人,京县知县可不一样。” 许氏重重呼出一口气,轻步踩上泥土,给裴二爷擦擦手,“自是不一样的,京城是什么地方,一铲子下去都能刨出三个达官贵人,这知县要是当得好了,不知要得罪多少人去,你又不是圆滑的性子,所以我想着能不能让大哥帮帮忙,或者我们送送礼,明年想法子换个闲差也比知县好啊。” 裴二爷捂住许氏的手,温声道:“此事我再同大哥商量商量,夫人切莫太过焦急,伤了身子可就不好了。” 许氏点头,放轻声音,“我知道,我从吏部尚书夫人那儿探了探口风,明年六部还是有职位空缺的,我想着与她多联络,说不准也能帮你一些。” “吏部尚书?”裴二爷微微蹙眉,“那是衍儿的上峰,你怎么会与尚书夫人来往?” 许氏扯出一个温柔的笑容,“打了几场叶子牌,我想着与她交好也没有坏处。” 裴二爷忍不住想多了些,“吏部尚书虽是衍儿上峰,但与咱家一直保持着不远不近的关系,你与夫人们聚会可以,但还是少向她们打听官场上的事,就怕人家误会。” “我知道了。”许氏嘴角的弧度淡了些,垂着眸,心里也纠结颇多。 若是大哥大嫂愿意帮忙,夫君也不会只是个正六品的京县县令,官小却得罪人,偏偏夫君自己并不在意,一回家就扑在花花草草上。 许氏以前也无所谓他当多大的官,觉得养花养草也是个不错的爱好,但现在不同了,现在要考虑女儿的婚嫁。 宝珠的举止虽比之前略好些,但多年养成的习惯与性格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改变的,又不愿迁就只想着嫁高门,即便仗着国公府的威名嫁个不错的人家,可是以后呢? 二房迟早是要与国公府分家的,届时宝珠没了国公府千金这层虚名,他们二房自己站不起来,如何给宝珠撑腰呢? 大嫂本来就不喜欢宝珠,许氏能感觉出来,以后分了家,再叫他们给宝珠撑腰很难。 再想想世子裴如衍,年纪轻轻官居四品,有个当国公的爹、高门出身的娘、掌管京机卫的侯爵舅舅,大晋唯一一个王爷还是他的姨丈,陛下也对他颇为信重,将来一定是平步青云,而他官做的越高,二房反而更难往上走了,毕竟树大招风,这叫许氏如何不心急呢? 自己出身不高,无法给夫君带来助力,连嫡亲的大伯哥也没有帮扶,许氏这才想着要送礼套些关系。 可是夫君不愿意,她也只好先作罢。 但心中的小火苗一旦升起,就没那么容易熄灭。 * 晋元二十一年,年末的最后一天,不论是京城还是金陵,挨家挨户张灯结彩,大清早,街头巷尾的孩子们就扎起了高辫,发绳都是统一正红色的。 烟囱早早地开始出烟,各家冒出的烟火香气窜在一起,刚吃完午膳的人直接饿了,大人们将孩子喊回家,让孩子看看对联贴得正不正。 而大宅子的门普遍是偏高的,需要爬梯子贴春联。 小厮们守在一旁护着梯子,任由小主人和客人亲自贴。 门两旁两个长梯,一边站着微生络,一边站着虞绍。 “左一点。”虞绵绵眯着眼指挥。 “上一点。”齐行舟站得远些,对比着两边的高度,客观道。 “哥哥再往下一点。”微生蓓仰着头,脖子发酸。 “再右边一些,够了够了。” 待两边对联贴好—— “诶,歪了。” “我是让左边往上一点。” “我是让右边往左一点。” 下面几个看对联的恼了。 贴对联的倒是情绪稳定,各自从梯子上爬下来,自己站远看了看,不许下头的人再说话,然后重新回去贴。 虞绵绵皱眉,“又错了,你们不能各改各的。” 就这么折腾好久,看得小厮手痒极了。 等沈桑宁走出来的时候,见他们还在努力,再贴下去,新的对联都要变旧了,她无奈地笑了下,温柔地开口,“差不多我们要出发了哦。” 虞绍听闻,朝宅子里忘了眼,“表嫂,就我们吗?” 沈桑宁反问,“你还要找谁?” 虞绍咳了咳,摇摇头,“我以为宋神医和云昭……云昭姐也去呢。” 他实在不知该怎么称呼云昭,感觉叫一声姐都占了郡主不少便宜。 他略显局促地吸吸鼻子,摸摸耳垂,然后若无其事地偏开头。 第421章 谢霖的暗恋被挑破 这一套动作落在虞绵绵的眼中,心觉奇怪地拧起眉,也不知在联想些什么。 沈桑宁简单地回答,“云叔不去,所以阿昭和小宋也在这里陪他,就我们去。” 虞绍“哦”了声,虞绵绵“看穿”的小眼神一直盯着他,仿佛要将他看出个洞来。 沈桑宁还没站多久,右侧空着的位置就有了人,不动声色地将她手臂扶住。 “阿姐,这么早去王府吗?”齐行舟问。 “嗯,”沈桑宁已经习惯了他的“搀扶”,“你姐夫应该也马上要到了,方才王府来人说,要请你们过去贴对联。” 还要贴对联,虞绍抬袖抹抹额头汗意。 旁边的微生蓓瞧见,将小帕子递向他,他摆摆手,“谢谢,其实没有汗。” 微生蓓低头将帕子抓在手里,抿了抿嘴。 忽然,远处响起一排有序的马蹄声,“是我爹来了?”虞绵绵问。 “是你爹来了。”虞绍回道,然后朝疾驰而来的一行人挥手。 赶回来的一行人,为首的正是平阳侯,裴如衍紧随其后。 舅甥俩齐齐下马,虞绵绵轻快地喊了声爹,平阳侯的视线从女儿脸上扫过,兜转一圈见没有太子,遂将目光投向儿子。 虞绍垂着的手伸出一个手指扭了扭,暗示意味十足。 平阳侯懂了,转而对上虞绵绵不满的表情,后知后觉地应了声,“哎,爹在,你要骑马还是坐车?” 虞绵绵气马上消了,“我当然是陪表嫂坐车。” 说着就要走到表嫂身边,转身却发现表嫂身边已经有了表哥,又立马改变主意,“那骑马吧,表哥肯定坐车。” 沈桑宁又是一笑,身侧被一大一小两个人搀着,哪怕裴如衍来了,齐行舟也没有挪动脚步。 一行人欲上车,微生蓓纠结地看着,脑海里想着娘亲的嘱咐,小步子往前迈了两步,一副要跟不跟的样子,站在门槛边的微生络见状皱眉,欲上前阻止,却见一抹正红色的影子闪过。 樊氏快步出来,在离开的一行人注意到之前,将微生蓓一把掳到身侧,然后朝沈桑宁道—— “宁宁,世子,你们吃好玩好啊!” 沈桑宁回眸,假装没有瞧见樊氏与微生蓓的小动作,挥挥手,“舅母不必送了,快回去吧。” 樊氏点头,心想着单氏母女这点小心思,面上笑容都僵硬不少,目送一行马车驶离后,低头对上微生蓓无辜的脸,气得朝天瞪了眼,拉着微生蓓进了府。 一进门,就放了手不管她,反正在家里头也不能走丢,樊氏拉着自己儿子朝院内走去,“你叔母也是好笑,方才若我不阻止,她还想跟着去王府过年不成?” 微生络不敢说话,直到母亲瞪自己一眼,他才缓缓道:“娘,可能二叔母就是看表弟能去,所以……” “那能一样?”樊氏声量突然拔高,“你表弟没爹没娘,她又不是,不就是赌你表姐脸皮薄吗,她要是能去,那我们全家都去王府过年好了!” “娘别气了。”微生络心如明镜,娘不过是怕二房真能攀上,到时候表弟和堂妹都攀上了,唯他攀不上。 只是他无所谓。 家里钱真的够花了。 金陵王府。 前厅一张宽大的八仙桌摆了满桌佳肴,几个长辈坐在一块,往后排是小辈。 金陵王夫妇与平阳侯叙旧谈天,把酒言欢,这会也顾不上小辈们。 裴如衍夹菜之时,手指上几条小划痕吸引了沈桑宁的注意,他还没察觉,将菜夹进她面前的小碗里,“这个好吃。” 手却蓦然被她捂住,“怎么弄的?” 他视线落在自己伤口上,忽然想起自己这两日跟谢霖学的手艺,另一只手伸过去将袖子掩住,“没什么。” 沈桑宁却不就此罢休,“谁伤你了?” “没人伤我,”这话题避不过去,裴如衍索性从广袖中掏出小木匣,在桌子底下递给她,压低声音道,“本想晚些时候单独给你。” 这个木匣十分眼熟,不就和前两日虞绍转交给绵绵的一样么。 沈桑宁心里有数,在桌子下将小木盒打开,裴如衍在她耳边补充道—— “表弟说姑娘都喜欢。” 她仰头,“所以你就亲手做了?” 他颔首。 沈桑宁再低头,小小的泥人与长得有八分像,倒更像……十二岁时的她。 她唇瓣轻抿,身子往左侧偏了偏,轻声道:“我很喜欢。”手上小心翼翼地将其装回木匣中,裴如衍见她欢喜,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坐在旁边的旁边的虞绵绵察觉出不一般,直着身子脑袋后仰,偏头看了一眼,“表嫂也收到礼物啦。” 虞绵绵这一声,可算是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连长辈们也将好奇的视线投来。 霎时间,小夫妻俩同步地举杯喝水。 金陵王妃小虞氏见年轻小夫妻脸皮薄,噗嗤一声笑出来,好奇地鼓动道:“倒是拿出来瞧瞧啊。” 小虞氏发话,沈桑宁倒也没再扭捏,反正阿衍捏得挺不错的,遂将木匣放到了台面上,交给王府侍女。 侍女绕半圈,将木匣交给小虞氏。 小虞氏揭开木匣,与金陵王和平阳侯一起“偷看”,“做的确实有几分像,衍儿何时偷学的手艺?” 裴如衍淡淡地笑着,瞥了眼正在看戏的谢霖,“表弟教的。” 小虞氏看了眼儿子,心下了然,夸赞外甥几句后将木匣又递了回去。 倒是平阳侯,忽然想起什么,看向虞绵绵,“你方才说的‘也’是何意,你收着礼了?” 不深想不要紧,一深想,平阳侯脑海里装满了线索,他之前好像瞧见谢霖给了阿绍什么。 此时,谢霖看戏的不正经模样收敛,藏在桌子下的手颇有些紧张,目光朝虞绵绵投去。 后者一脸随意,“是啊,霖表哥也送我了。” …… 语落,厅堂鸦雀无声。 裴如衍送妻子的小玩意,谢霖早给虞绵绵送过了。 平阳侯原本没有在意的细节,这会儿豁然明白了,“你,你们——”目光朝谢霖望去。 谢霖拳头放在鼻子下咳嗽一声,“舅舅,其实我……”又对上绵绵懵懂的神色,他突然就说不出口了。 第422章 夫人,我们去看烟花吧 谢霖虽语塞,眼神却没有闪躲,平阳侯彻底懂了,皱着眉坐在那儿没讲话,还是小虞氏打破僵局,“孩子们的事,哥哥就别多管了。” 平阳侯与妹妹团聚的喜悦这会儿消散不见,低声怼道:“你家是儿子,当然不用管。” 而后小虞氏又宽慰几句,平阳侯这才先放下此事,再看谢霖和女儿的位置没有挨在一起,遂放下心来。 懵懂如虞绵绵,就算再不知事,当下几个人的几句话都近乎挑明,她怎么可能还听不懂。 原来二表哥喜欢她。 她从前是没有意识到的,一则因为距离远不常见面,二则因为她是霖表哥唯一的表妹。 谢霖父亲母亲两边的关系,加起来都只有她这一个表妹,她以为,给她送礼物只是对妹妹的疼爱。 哪里知道…… 此刻再对上谢霖的眼神,虞绵绵就觉得哪都不对了。 放在暗处的喜欢一被挑破,原先宠溺的眼神,现在落在虞绵绵眼里,硬生生让她看出几分请侵占与强势。 也或许是谢霖的眼神太过坚定。 虞绵绵率先移开脸去,脸蛋热得红扑扑的,抬手轻轻扇扇风。 见她转开头,谢霖也慢慢转向别处,主动与虞绍换了个位置,在平阳侯的凝视下,亲自接过侍女手中酒壶,替他倒酒。 “舅舅,我敬你。” 平阳侯没有第一时间接,而是让他抬了一会儿,见他没有放下的意思,这才接过,拍拍他的肩膀,一饮而尽。 这一出,可比刚才有意思多了。 许是看别人的戏比自己的有意思,沈桑宁津津有味,联想到夏季时谢霖设计的“泱泱事件”,这会儿看谢霖“委曲求全”,吃爱情的苦,简直有趣极了。 裴如衍频频侧目看她,一颦一笑,他也笑了起来。 平阳侯有意无意地给谢霖灌酒,最后还是小虞氏看不下去了,朝贴身侍女吩咐一声,侍女随即取来一沓红封。 小虞氏清清嗓子,温柔地打断了正在不停干杯的舅甥俩,“好啦,发红封喽,今年衍儿最出色,先给衍儿。” 过年又长一岁的裴如衍收敛眸中诧异,这红封怎好意思收,不过长辈已经拿出来,他也不能破坏了气氛,于是站起身,“多谢姨母。” 小虞氏也站起身,“来,衍儿媳妇也有。” 这一圈发下来,不止沈桑宁夫妻、虞氏姐弟,连齐行舟都得到了红封。 小虞氏发完,是平阳侯。 平阳侯之后,是沈桑宁,紫灵将十几个事先准备好的红封递上来,裴如衍与她双双起身,小虞氏笑着看向王府里的孩子们,“快去排队,要记得喊人哦。” 随即,谢霖的弟弟妹妹们纷纷下桌,金陵王府的孩子还真不少,排着小队在他们面前。 吃饭的时候还不曾看得太仔细,这下发红封了,年岁小的几个孩子都仰着头,似要将眼生的新表嫂刻进脑子里,咧着嘴伸着手,“表哥表嫂长命百岁。” “五弟,表哥表嫂还年轻得很,一般不住长命百岁的。” “所以三姐祝什么?” “祝百年好合啊。” “哦,那不还是百年吗,”王府的五公子再抬头,既没再说长命百岁也没说百年好合,亮晶晶的眼睛很有自己的想法,“表嫂,你好漂亮哦。” 小孩子说得都是真话,这可是把沈桑宁哄得开心了,夸赞小表弟一句,然后将红封递到他手中。 接下来几个也是如此,小孩子们看着红封是在沈桑宁手上,自然主要夸她,附带夸一下表哥。 表嫂好聪明啊,表嫂好有钱啊,小外甥一定长得更像表嫂一点……诸如此类,听得沈桑宁嘴都笑僵了。 孩子们收到红封,请示过长辈,便跑出正厅去玩爆竹了。 小虞氏还不忘叮嘱一句,“你们走远些,别惊着你表嫂了。” “知道啦!”回声传回。 孩子不在,金陵王也没有避着虞氏姐弟,直接问道:“铭则兄,咱们都是自家人,我也不拐弯了,这次出来又是无功而返?” 知道金陵王所指何事,平阳候神色微移,“哎。” 这一声叹息,足够说明失态。 虞绍隔着谢霖朝自己爹投去目光,见爹装挺像,也跟着哎了声,仿佛心事重的很。 金陵王心里明了,“我这个堂兄打小就喜爱自由,潇洒惯了,说不准这会儿猫在哪儿过年了,瞧我,大过年的不提这些了,铭则兄,来喝酒。” 平阳侯巴不得换个话题,点点头扬起酒杯。 “爹,少喝点。”虞绵绵小声提醒。 语罢,就察觉到谢霖再次投来的目光,虞绵绵立马低头,假装没瞧见,继续吃饭,奈何吃得实在太饱了,都塞不进去了。 沈桑宁看出小姑娘脸皮薄是害羞了,低头恰好与齐行舟对上视线。 齐行舟放下筷子,板板正正地做好,“虞姐姐,外面有烟花,要不要——” 话还没说完,虞绵绵就果断道:“好啊,走吧。” 说着起身,一溜烟似的跑了出去。 齐行舟后脚跟落地,再走到不吱声的姜璃身边,“姜璃姐姐去吗?” 姜璃笑笑,点点头,跟着齐行舟出去放烟花。 谢霖眼中闪过落寞之色,也想起身出去看烟花,屁股还没离凳呢,手肘就被平阳侯抓住。 一左一右平阳侯父子齐齐将他“困住”,真不愧是父子,虞绍就像是平阳侯的蛔虫,不需要多说就懂了。 平阳侯对谢霖道:“你好不容易回来,该多陪陪你爹娘。” 谢霖无法反驳,杯子里就已经斟满了酒。 他十分无奈,所幸酒量还不错,多喝几杯也不会醉,只是怕身上酒味甚重会不好闻,又喝两杯就开始推辞,目光看向裴如衍,“表兄,你也与舅父喝上几杯吧。” 裴如衍没有酒量,沈桑宁想替他拒绝,他却已先一步起身—— “你与姨父姨母好好聚,我就不喝了。” “夫人,我们去看烟花吧。” 沈桑宁点头,而后被他扶着起身,与长辈客气两句,朝着热闹的庭院走去。 正厅里,谢霖还被拉着,不过倒是没再喝酒,边上的虞绍看他不愿多喝,于是神不知鬼不觉地给他换成了水。 第423章 谢霖吃醋吃醉 庭院里。 虞绵绵一时半会还没心思看烟花,两颊热热的,还没想明白谢霖表哥为什么喜欢自己,她抬手扇了扇风,在齐行舟和姜璃找烟花的时候,自己走远了。 不远处的走廊上,坐着一人,那人身穿飞鱼服,背影萧条孤寂。 虞绵绵心中奇怪,爹爹带来的人应该都去偏厅吃饭了,怎么唯独留了个人在这儿? 她犹豫还要不要走过去时,那人转头,是她认识的人。 “周千户。”她道。 “大小姐。”周绝期没有温度地唤了声,随后朝天仰起头,没看她。 虞绵绵走近两步,好奇地问,“你怎么不跟他们去偏厅吃饭,是不好吃吗?” 周绝期摇摇头,“没什么。” 虞绵绵想了想,“你是想家了吗?” 闻言,周绝期才重新低下头看她,“你……我没有。” “原来真是想家了,”虞绵绵也不嘲笑他一个大男人恋家,温和道,“看在是你护送我来的份上,我替你和我爹说一声,你回家去吧。” “大小姐,不用了。” “你确定不用吗?” “嗯。” 虞绵绵听他拒绝,就也没有再坚持,从他面前经过,绕了回去。 那厢,齐行舟和姜璃刚将烟花搬到庭院里,还没点呢,几丈之外,王府的孩子们点的爆竹发出噼里啪啦震耳欲聋的声音,吓得两人都后退一步。 齐行舟跑回正厅,见姐夫扶着姐姐出来,他赶紧挡住,“阿姐,他们的炮仗太吓人了。” “那我们换一处院子。”沈桑宁道。 齐行舟点点头,小胳膊小腿又亲自去搬烟花。 正巧虞绵绵赶回来,走到面前低声道:“表哥,表嫂,我跟你们说,那个周千户想家了。” 周千户?沈桑宁记起来了,“听说他是他母亲相依为命,他母亲身体不好,所以令他挂念担忧吧。” “表嫂你怎么知道?”虞绵绵惊讶。 沈桑宁偏头看了眼裴如衍,她怎么知道,因为先前是裴如衍资助的周绝期母亲看病。 裴如衍随意扯谎,“嗯,二弟说的。” 虞绵绵恍然大悟,“那周千户在这,他家里生病的母亲岂不是无人照料?难怪他吃不下饭。” 想到周绝期对她的帮助,她决定助人为乐一回,遂跑回正厅,彼时平阳侯双颊醉红。 虞绵绵刻意不去看谢霖,走到平阳侯身后,拍拍肩,“爹,我跟你说个事呗。” “嗯,说。”平阳侯意识还在,转头看女儿。 虞绵绵嘿嘿一笑,缓缓道:“你让周千户回家吧,他留在这也没什么事,让他回家陪他娘吧。” “啊?”平阳侯觉得莫名其妙,生怕女儿被人利用了,眉峰一拧,“他跟你说的?” 虞绵绵摇头,“不是,之前裴彻表哥说过周千户家里的情况很特殊,爹爹,你就让他回去嘛。” 平阳侯听了解释,又想着周绝期平时挺老实的,放了心,这会儿奈不住女儿要求,反正也是小事一桩,“好好好,让他回去。” 得了答复,虞绵绵又一溜烟地跑了,平阳侯看着女儿的背影,宠溺无奈地摇摇头。 小虞氏平和的面上有了丝疑问与探究,“周千户是何人,与绵绵很亲近吗?” 这句,自然是替谢霖问的。 谢霖此刻低着头,心里是说不上来的酸,表妹不理自己,却搭理别的男人。 听了母亲的疑惑与舅父的否认,谢霖心里还是不好受,脸上还是维持着笑,起身快步出去了。 虞绍这次没拉住,因为他也想出去看烟花,干脆跟着谢霖跑了。 这一走,正厅就只剩下三个长辈。 平阳侯酒也不喝了,与妹妹妹婿念叨起家常来,但就是一点,只字不提女儿和谢霖。 那厢,沈桑宁和姜璃坐在软椅上,各自袖袋里揣着一个暖手炉,看着裴如衍和齐行舟摆放烟花,他们将二十几个大烟花摆成一个喜字。 后头,虞绵绵一闪而过,她跑去了廊上却没看见周绝期,眉头一蹙绕一圈回来了,发现周绝期正要跟表哥点烟花。 她招招手,“你过来!” 周绝期不明所以,朝她走过去,“怎么了?” 待两人靠近些,她正要说话,却觉得身后有一道不容忽略的目光,跟针扎似的,虞绵绵扭头往后一看。 阴影里似有一人,那人慢慢走进光里,露出一张没有表情的脸。 这是虞绵绵第一次见到谢霖没有笑的样子,因为以往都笑,所以不笑反而显得凶恶。 虞绵绵一想到谢霖喜欢自己,就没法面对他,扭回头不去看他,绕到周绝期的另一边,低声道:“你快回去吧,我同我爹说过了。” “什么?”周绝期一愣。 虞绵绵发觉谢霖还在靠近,语速越来越快,“我爹已经同意了,你放心地回去吧,不用想太多。” 一语毕,撒腿就跑。 周绝期愣在原地,此时谢霖也走近了,两人面面相觑。 第424章 烟火与世子,孰美? 谢霖看出表妹在躲着自己,他泄气般地呼气,低头看着手里没送出去的小兔子玩偶,又将小玩偶放回袖子里。 周绝期抱了抱拳,没有说话欲转身。 谢霖忽然开口,“等等。” 周绝期站住。 谢霖抬手闻了闻自己的衣袖,语气古怪,“我身上没有酒气吧?” 周绝期茫然,“还好。” 那就是有。 谢霖拧拧眉,语气不善地回了句,“门口给你备了快马。”语罢,他转身去后院更衣。 前院,十几个大小少年,姜璃、虞绵绵,另外还寻了几个小厮侍女,所有人同时将烟火的导火线点燃,火苗燃起,再同时跑出喜字圈。 齐行舟点完烟花,双手捂着耳朵朝沈桑宁跑去,却是落后裴如衍两步,看着姐夫掩住阿姐的耳朵,他便站在旁边,仰头观看。 烟花还没上天时,就听周遭孩子们“哇”声一片,而后,二十几道绚烂光芒伴随着“砰砰砰”的巨响,一飞冲天,闪过的光亮痕迹,似将此间庭院与无际夜色相连。 烟花绽放的那一刹那,不似白昼,却比白昼更耀眼,划破黑暗,转瞬后缓缓散开,化作银光点点。 随即另几道烟花又于夜色炸开,亮光下,裴如衍捂着沈桑宁的耳朵,双手悄悄松开些,低头在他的手背处呢喃了一句。 沈桑宁压根没听见。 只是想到坊间流传对烟花许愿容易实现,她便也想试试,一转头,就对上了他放大的脸,唇瓣轻轻从他掌心滑过,此时方知他在看她。 别处看去,两人就像是在隔着手掌亲吻。 虞绵绵看呆了,头顶上是爆竹烟花连连巨响,眼睛里是表哥表嫂……连身旁多站了个人都不知道。 “绵绵,新年快乐。” 谢霖的声音太轻,虞绵绵起初都未听见,还是被虞绍提醒了,才转过头,她见谢霖换了身衣裳,手里握着一个毛茸茸的小兔玩偶,一时不知该怎么反应,想也没想就朝裴如衍和沈桑宁的方向跑去—— “表嫂——” 跑一半,理智回笼,觉得这会儿打扰他们不好,走近了也没眼看表哥表嫂亲昵的动作,于是当即调转脚步往回跑。 一转头就扑进一堵硬实的“厚墙”,发出吃痛声,“唔。” 谢霖原本只是想追她,和她讲清楚,让她不要见他就跑,也不知怎么就跑回来了。 恰好撞进怀里,冰凉的头钗自脸颊划过,谢霖也没觉得疼,唯恐她摔着,伸手护着她身后,手愣是没碰着她的腰,隔着一寸,“绵绵,撞疼了吗?” 虞绵绵本来都要抬头了,听着这声音,不晓得怎么面对他,干脆又把头低了下去。 就这般半晌不抬头,谢霖暗叹一声,用手碰她又怕她不开心,抬起左手,用还没送出去的玩偶挑起她的下巴,迫使她抬头,“疼吗?” 虞绵绵两颊再次升起一抹粉红,不知是羞的还是窘的,抬头看见谢霖脸颊上的细小血痕,瞬间睁大眼睛,忘了羞和窘,“表哥,我……你怎么伤了?” 她扬手摸摸头上乱了的发钗,像极了做错事要找补的孩子,“表哥,我去找药,等我一下。” 说着又跑开了,谢霖也没拉住,手上还留着没送出去的玩偶。 等虞绵绵找来药,坐在略微安静的廊下给谢霖上药时,谢霖绷直了身体,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认真的神态。 还好刚才换了身衣裳,应该酒味不重了。 都怪舅父,让他喝了好些酒。 虞绵绵听不见他的心声,这会儿忘了害羞,心想谢霖到底是一直对她好的表哥,她也不能太不讲礼貌了。 药膏涂着涂着,小兔子玩偶已经趴在她的荷包里,露出了半个脑袋。 天上的烟花已经放第二批了。 今天准备的烟花有很多,足够燃放许久,就在一个庭院里放的烟花,却能让全城百姓都看见。 沈桑宁将裴如衍的手掌揣在手里,代替了暖手炉的位置,再看向他那双幽深的眼眸,“你方才可有许愿?” 他点头,他刚才其实说了,只是她没听见。 裴如衍期待她问,奈何她就是不问,所以他主动道:“你猜我许的什么愿?” “我不猜,你也别说,说了可不灵了。”沈桑宁傲娇地转回头,把他的手轻放下,顾自双手合十,朝着烟花许愿。 希望阿衍可以长命百岁。 希望阿舟平安快乐。 希望云叔与云昭永远自由。 希望…… 她的愿望太多了,贪心地许了好多愿望。 裴如衍看着她双手合十,闭眼的时间都够他喝一盅茶了,想也知道,她心里装的人太多了。 不过,他应该是排在第一个的。 裴如衍有这份自信,脸上泛着笑意,院里喧闹的欢乐仿佛皆不入耳,他并未抬头,所以天上的绚烂也不入眼,他只是默默看着她许愿时岁月静好的模样。 此时此刻,突然很想摸摸她的长发。 又怕打扰到她许愿的思路,遂抑制住心里的想法。 裴如衍没有说出口的愿望就此憋在心里,但即便不说,他想她应该也知道。 他所求,只是白头偕老罢了。 沈桑宁许完愿望,倏然睁开眼,再次将他光明正大的“偷看”映入眼帘,装模作样道:“你又偷看我。” “嗯,”他还是没忍住,伸手轻抚她的头发,“夫人好看。” 他的嘴太甜了,沈桑宁笑意中夹杂了几分甜蜜,抬起的眼眸将他与烟火一并装入眼中。 第425章 外祖母碰面谢欢! 烟火虽屡屡绽放,可是每一道都是不同的,将火红的金陵城照出不同的色彩来,挨家挨户的红灯笼仿佛会跳舞一般。 金色烟花乍现,光华流转,将石桌上的磨喝乐披上一层暖光,亦将这方无人问津的小天地增添了几分生气。 庭院石桌上的磨喝乐,形制小巧却精妙绝伦,塑成一少女之姿,淡粉色的裙摆摇曳落地,发髻似未出阁之态,细密精巧丝丝入扣,两根粉色发带飘扬于半空,如翩翩起舞的蝶翼,少女面若桃花,唇瓣带笑掌心合十。 只是这一次面朝之处没有佛祖,而是谢欢。 谢欢今夜没有戴面具,反正微生家的人都在前院。 他本是在止水居和阿昭小宋过节,只是饭吃一半,想着颜颜的院子孤寂,来替她暖暖,也给阿昭与小宋单独相处的空间。 想着上回女儿对磨喝乐出神,他便打定主意要亲手做一个。 这有什么难的。 光做一个还不够,谢欢照着记忆中的模样,雕刻出颜颜的模样,然后再做女儿的。 他手中的央央只差几个细节,就将雕刻完成,此时夜空上不停地闪过光亮,他仰头,将美景盛进眼底。 冲上天的烟花似与某处相连,而那正是金陵王府的方向。 今晚,央央应该是很开心的。 谢欢想。 他嘴角弯弯,上空的光芒的夜灯还亮,遂来不及多欣赏,低头趁着烟火的巨光,将细节雕刻好。 这雕刻的过程中,他亦沉浸在幸福中,将磨喝乐雕刻上笑容,就仿佛本人在朝他笑一样。 女儿和颜颜一样好看。 约莫是被幸福蒙蔽了耳朵,失去了警惕,在爆竹的声响中,庭院里走进了人也未曾察觉。 直到走近了,他似听到背后拖沓的脚步声,眉目一凝,脸上的笑意瞬间收敛。 这脚步声,听着熟悉,走路都这般吃力还要来这间庭院的,谢欢不回头也知道是谁。 颜颜的母亲,微生家的老夫人,窦氏。 谢欢没戴面具,没有回头,直接起身,将“妻女”带上,快步朝前走去。 一旦他飞上房顶,纵使老太太有十个拐杖也追不上他。 恰逢第二批烟花消散,爆竹声骤停,夜色恢复宁静,万籁俱寂的庭院里,唯有两者的脚步声。 此时,身后窦氏年迈迟疑的声音响起—— “你等等。” 谢欢想听听她要说什么,遂站住,却听她指责道:“你是哪个院的,谁准你来这里的,这间院子不需要你来打扫,你自己去管家那里领罚,以后不许再来!” 这是将他当成小厮了。 谢欢没有回头却还是应了,“嗯。” 应完又要走。 窦氏听他声音似不满,态度极其恶劣,连应声都没有转过身来,可见心里有鬼,于是质问道:“你是不是拿什么东西了,你回来,你袖子里揣了什么?” 谢欢嘴角划出一道无声的冷笑,突然不想走了,他听着身后欲近的拖沓脚步声,在窦氏的凝视下,缓缓转过身。 一张俊俏中不乏阳刚之气的脸,赫然呈现在窦氏面前,她一愣,只觉得陌生,想来是哪个新来的小厮,不算个人物。 谢欢少了铁面具,相当于少了一个标志性的装饰,窦氏认不出他是沈桑宁的“护卫”,也没认出他是十八年前被微生家坑害过的人。 谢欢丝毫不因为没被认出而觉得轻松,反而心里不愉,微生家害他狼狈多年,转头他们自己却不记得了,真是可笑。 想着,他的面色更冷,窦氏见他态度愈发猖狂恶劣,拧着眉瞧他袖口,“你手里藏着什么,伸出来瞧瞧。” 谢欢看着她,忽然想知道,窦氏常常来这间院子,是因出于对颜颜的愧疚,还是真的记挂着颜颜。 他将拢在袖子里的磨喝乐取出,伸直手掌,将其稳稳当当地呈放于掌心。 目光紧锁在窦氏脸上,想看看她究竟能不能认出颜颜,若是不能…… “这是什么?”窦氏眉头皱得更紧,疑问道。 谢欢垂下眸,戾色一闪而过。 窦氏没听到回答,慢悠悠地上前一步,以为这是自家物件,想伸手取回再端详。 谢欢看她不客气地要伸手拿,手臂当即一偏,避开她,不让她碰到颜颜一点,“只让你看,没让你拿。” 真是强盗。 他腹诽道。 “你放肆!”窦氏气得将拐杖在地上敲敲,家中竟有这么不讲规矩的奴仆,明日定要找人牙子发卖了去!就算长得俊!就算力大如牛也不成! 她恶狠狠地剜了眼眼前人,却被此人周身蓦然变凉的气场所惊,他眉眼间比方才多了丝杀意,窦氏下意识单腿朝后退了小步。 她终于开始怀疑对方不是小厮。 就在此刻,宁静不足一炷香的金陵城又响起爆竹声,夜空被升起的第三批烟火所笼罩。 突如其来的光亮,令窦氏看清了男人手上的磨喝乐,每一个细节,这回都看清了。 窦氏怔在原地,脑海中突然多了些回忆,男人手上的磨喝乐,竟是自己女儿年轻时的模样! 她惊愕不已,再度伸手想去拿,对方却将磨喝乐收好、双手背过了身,不让她再看见。 “颜儿,是她……” 窦氏脸庞泛起悲痛,呢喃渴求的声音被爆竹声压住,却还是传进了谢欢耳里。 闻言,他面色稍霁,淡然地看着窦氏悲伤。 窦氏并未悲伤太久,十八年前的零碎记忆慢慢地交织,重新叠在了一起。 她突然惊愕地抬头,终于明白方才陌生的恐惧来源于何处,内心深处藏了太久的秘密,冲破心牢。 第426章 外祖母吓到痴呆 心,总是比昏花的老眼更能识清人。 一炷香前还觉得陌生的脸,这会儿逐渐熟悉,熟悉得令人憎恶。 是他! 窦氏想起来了! 她的重心从拐杖上转移,撑在拐杖上的手臂抖得越来越厉害,腿脚发软,嘴唇都在发颤,发颤时口齿也不大清晰,“你,你活着……你还记得……怎么,还回来……” 只是这样,也无法表达她的震惊。 当年,如果女儿没有遇见这个男人,结局会不会不同? 会的。 窦氏将女儿的早亡,归咎到面前这个不该出现的男人身上。 她面色发苦,发白干燥的唇瓣仍然颤抖着,死死盯着他,“你竟还敢回来。” “我的女儿死了,你凭什么还活着!” 谢欢静静听着她的控诉,下一瞬,却见窦氏朝他举起拐杖,欲往他身上砸来,他眉一皱,抬手准确地握住离肩不远的拐杖另一端,在窦氏愤怒的视线中,他凉凉开口—— “老夫人,你对颜颜的愧疚从何而来,到底是谁将颜颜害成这样,你为何不敢承认?” 闻言,窦氏更是恼羞成怒,拐杖的另一端被握住,她还抽不回来,“难道我要将阿颜嫁给你吗?你有什么?比沈伯爷好的样貌?我告诉你,在这世间唯有权利可以依靠。” “权利?”谢欢冷笑,“那你得到了吗?” 窦氏脸上一阵红,忽而又失了血色和精神气,她垂着头,喃喃着什么,待说服了自己又重新将头抬起,“是,阿颜命不好,是我选错了人,但我是为她好,即使重回当年,我也绝不会让她嫁给你,她的丈夫可以不是沈伯爷,可以是赵伯爷、王伯爷……也绝不可能是你。” 为她好?谢欢听着可笑的话,看着窦氏自欺欺人的样子,忽然不想反驳了。 什么为颜颜好都是谎话,不就是牺牲女儿,以换取微生家的未来、换取男丁们的前途与人脉吗? 他们不觉得有错,只是压错宝了。 哪怕窦氏有些站不稳了,可她浑浊的眼睛里,都透露着执拗的坚定,坚定自己是为了女儿好。 谢欢将此看在眼里,嗤笑一声,手上并未用大力,只是轻轻一扯。 这一扯,便将拐杖从窦氏手中抽出,他握住拐杖的另一端,在窦氏似要吃人的表情下,将拐杖高高扬起,仿佛下一瞬就要给她当头一棒。 小老太已经年近古稀,记性和腿脚都不好使,背也弯了,不像当年干练凌厉说一不二,若是这一棒打下去,未必还能有命在。 人都是怕死的,这瞬间,窦氏吓得表情一窒,闭上了眼。 然而意料中的疼痛并没有出现在身体上,她后知后觉地睁开了眼睛,想到刚才露了怯,自觉丢了脸,所以面上愈发严肃,只为扳回自己的颜面,准备张口时,突然被男人打断。 谢欢面无表情,扬在半空的拐杖缓缓往下放,一边说,“举起武器是为了不受欺负,并不是为了欺负别人。” 他稳妥地将拐杖放在窦氏手上,而后松手,“我和你不一样。” 窦氏诧异极了,方才那么好的机会,他竟然没有出手,难道他不是回来报仇的? 窦氏拄着拐杖站稳,虽然没有想明白,但此时脸上已经没了愤怒之色,反而因这一出理智不少,退后两步离他稍远些,肃着脸问,“那你回来做什么?这么多年了,为何还要来打扰?” 打扰?究竟是谁打扰了谁?谢欢不想说,明明是自己在这里好好的,是自己被打扰了! 此刻窦氏恢复了冷静,然而谢欢无法平和地说话,话前非得冷笑一声不可,言语中也带着扎人的讽刺,“当年之事,还没有结束,我的武器不指向你,是看你老弱病残,但你终究要为言行付出代价。” 窦氏皱眉,“你诱拐了我的女儿,我尚未对你赶尽杀绝,你还想怎样?” 谢欢默默低头,背过身的另一只手取出另一个磨喝乐,是他刚精雕过的。 只一瞥,窦氏就认出来了,“你疯了?你想做什么?宁宁跟你可没有关系!” 谢欢分辨不清窦氏对央央究竟是真情掺了愧疚,还是假意掺了真情,在窦氏激动地敲拐杖时,他将磨喝乐收好,然后不理会窦氏言辞,他面无表情地一步步后退,装作漫不经心地试探—— “你很在乎你的外孙女吗,还是在乎国公府的荣华权利能给微生家带来前途与帮扶?” “倘若你在乎她,为什么在沈益另娶后,要将她送回沈家?” “你一边充当一个慈爱的外祖母,让她记着你的好,一边又怕失了沈家这门亲,你明知她在沈家会不快乐,却还是让她回到无情的沈宅里,眼看着‘父亲’与‘继母’一家其乐融融,为什么?” 谢欢的话多了,与其说是疑问,不如说是质问。 第427章 请表兄表嫂帮忙美言 窦氏哑口无言,也许是因为不知该回答哪一句,又好像被问懵了,都答不上来。 谢欢便替她答,“因为你怕她不回去,将来伯府就没了她的位置,你心里希望她一直是伯府嫡女,希望她讨好沈益,将来待价而沽嫁个高门,因为你知道沈益也是无利不起早的人,即便不喜欢她也不会让她低嫁,而她失去母亲,在金陵的两年快乐光景足够让她记你一辈子的好,未来也能为你微生家铺路。” 一连串的话,明明是质问窦氏,谢欢却自己越说越气,到最后音调高了不少,“我说的对与不对?你为何不敢答?!” 被揣测到这个地步,窦氏该怎么答,她的脑袋没有以前那么灵活,只记得说一句话,“你怎么会将沈家与宁宁的过往了解得这么清楚?你究竟想做什么!” “你害了我的女儿还不够,如今还想害我的外孙女吗?” 窦氏发现自己从不曾了解过对方,对方家住何处出身如何,一直是她自己判断,看着对方身上衣料不菲,好像是绣衣阁的布料! 难道他已经接近了宁宁? 想法一出,窦氏心中恐慌。 可谢欢见她避而不答,不欲再与其无谓争执,深呼吸一口,转身离去。 窦氏见状,拄着拐杖晃晃悠悠追两步上前,“宁宁虽然是沈家的孩子,可也是阿颜的女儿啊,你若真喜欢她,就不要害了她的女儿!” 花落时,眼前已经没了男人的影子,这么快就已经消失不见。 第三批烟花也落下帷幕,金陵城再次回归平静。 窦氏无法平静,心里乱糟糟的,左右环顾一圈,分不清男人究竟去了哪里,她心里着急,生怕宁宁受骗受害,转身就想去找宁宁。 走出庭院时,下人寻了过来,“老夫人,可算找着您了,您的脸色怎么这么差,要不要奴婢去请大夫来?” 窦氏不理会,只有满腔不安,极度的恐惧,她顾自匆匆地往前走,下人赶紧搀扶着随她走去。 朝着陶园的方向走到半路,下人才看出她要去哪儿,遂提醒,“老夫人是要寻表小姐吗,表小姐去了金陵王府过年呢,估计要很晚回来,不如明日再找?” 闻言,窦氏忽然止住脚步,面上被茫然占据,“王府?”她迟疑一问,慢慢地想起来了,“哦,她在王府过年,对对,我去前院,扶我去前院找老头子。” 老夫人的忘性越来越大了,下人不敢多说,点着头扶她去前院。 窦氏的腿脚慢,已经尽量地加快步伐了。 一路上,都在想,得快点将此事告知老头子。 前院,大房二房都用完了年夜饭,二房的庶子嫡女都跟着微生络一块玩,微生洛跑一半看见窦氏,停下步子,“祖母你去哪里消食了吗,祖父正找你呢。” 窦氏被迫停下步伐,严肃的脸上露出和蔼笑容,“好,祖母知道,你慢些跑。” 微生槐走出膳厅,膳厅内的灯光锃亮,照亮了他的身形,他看见妻子走来,“你方才去哪儿了?孩子们都找你呢。” 窦氏顾不上这些,见到微生槐,她心里那几分沉重略微消散,“我有要事与你说。” 随即严肃地拉住微生槐的胳膊,将他带至偏僻廊下,不让下人们跟着,生怕这要事叫别人听见。 微生槐见她煞有其事的模样,十分配合,待四下无人才发问,“出了什么事?” 窦氏张嘴,竟卡了壳。 她眉宇间尽是疑惑,她刚才要说什么来着?好像是件很要紧的事,甚至令她的心不得平静,生出恐惧的事。 究竟是什么事呢? 却怎么也记不起了。 微生槐追问也问不出什么,只能作罢。 窦氏脑海中灵光一闪,“我记起了!” “什么?”微生槐问。 她认真道:“是宁宁,宁宁去王府过年了,可能是要晚些时候回来。” “就是这个?”微生槐无语,摆摆袖子,转身回了厅堂。 窦氏看着微生槐的身影,总觉得自己疏漏了什么,又好像没有。 * 夜色渐浓,沈桑宁一行从王府出来时,小虞氏还特意让王府的厨子多做了些好吃的,可以带回去让他们再吃顿夜宵。 临走前,小夫妻俩被谢霖带到了一边。 彼时虞绵绵已经坐在马车上了,向来对任何事抱有好奇之心的人,这会儿头也不往外探,跟先锋军似的第一个冲上马车,门窗紧闭。 不远处。 谢霖轻咳一声,脸颊处快看不出血痕了,但膏药痕迹很重。 裴如衍看破不说破,默默给沈桑宁戴上斗篷的帽子,帽子戴好了也没听谢霖开口,于是忍不住催促,“平白拉人吹冷风,你倒是说事。” 谢霖又咳一声,目光躲开平阳侯“追踪”的视线,声音一压再压,显得沙哑,“表兄,你可得帮帮我。” “帮你什么?”裴如衍明知故问。 谢霖也不恼,但急,“平时舅父若说起什么,你得帮我说说好话,我总觉得舅父对我不太满意。” 裴如衍点头,客观道:“你不是错觉。” “表兄!”谢霖语气重了些,开始打感情牌,“当初你和表嫂,我可是出了不少力的!” 谢霖出了什么力,无非就是泱泱事件,倒真是出了大力了! 裴如衍想起往事,轻笑一下。 谢霖又看向沈桑宁,语气柔和,“表嫂,你和绵绵关系好,在绵绵那儿……尽量多帮我说几句好话,若是成了,我定会好好感谢你和表兄的。” 第428章 我现在不喜欢衍表哥了 沈桑宁保持不反对但也不盲目支持的态度,浅笑着道:“此事要看绵绵自己的心意,旁人说什么都是无用的,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她现在也没有喜欢别人,所以表弟的机会还是有的。” 谢霖点点头,还想说什么,裴如衍忽道:“好了,表妹早就困了,怕是等急了。” 如此,谢霖就没了话,待裴如衍与沈桑宁上了马车,谢霖站于原处目送他们离开,任冷风吹也不动。 马车内,虞绵绵目光在左右两人打转,像是有话想问,偏偏什么也不问,安静得不得了,慢慢垂下脑袋。 “绵绵。” 沈桑宁一开嗓,虞绵绵就跟会自动反弹似的昂首,“啊?” 声音略显激昂,这个啊字体现了她的内心并无表面这样安静。 她眨着眼看着沈桑宁,等待着下文。 但不止表嫂,连表哥的目光都汇聚在自己身上,好似能看透她一样,虞绵绵突然不想听表嫂的下文了,只怕又是与谢霖有关,“表嫂我困了,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吧。” 她头往后依靠,眼一闭,开始假寐。 沈桑宁见她娇憨模样,忽而一笑,“我是想问你,方才吃饱了吗?” 虞绵绵睁开一只眼,发觉表嫂脸上只有关切之色,没有八卦之意,她睁开另一只眼,想起晚饭时因为谢霖的心意而如坐针毡,心思都没在饭菜上,她的确是没吃饱。 不提还好,这一提,她抬手摸摸扁平的腹部,“还真是饿了。” 这会儿,倒也不说困了。 沈桑宁看破不说破,在数月的相处中,她看见了虞绵绵孩子性的一面,她这个表嫂还当出慈爱之心了,望着她,声音越发宠溺,“你啊,待会回去再填饱肚子,正好姨母准备了吃食让我们带回来。” 虞绵绵悄悄地往沈桑宁的方向挪动位置,直至不可再靠近,“那是二姑母给表哥表嫂准备的宵夜。” “你姑母是看穿了你没有吃饱又容易害羞,所以才说是给我和你表哥的。”沈桑宁直白地讲。 虞绵绵眸子闪了闪,忽然明白过来,“姑母对我竟然比对表哥还好。” 听闻此言,裴如衍半低头叹了声,不欲与虞绵绵讨论姨母对谁好的问题。 下一瞬,却见虞绵绵半靠在自家夫人的肩膀上,亲昵地搀着胳膊撒娇,“表嫂,不知道为什么,我这心里堵得慌,你晚上陪我说说话好吗?” 虞绵绵摇着沈桑宁的手臂,心里的古怪劲难以用言语叙述,早前心悦衍表哥的时候,也没有这样过,难道喜欢别人和被别人喜欢的感觉是不一样的? 她有种想跑,却跑不掉,但还是想跑,跑几步又不想跑太远的感觉。 也不想一个人待着,有些话跟爹爹和弟弟讲不了,兴许只有表嫂能懂。 沈桑宁被小幅度地摇晃着胳膊,也不觉得烦,面上的笑意温柔,她朝对面的阿衍投去目光,两人目光交汇,皆为无奈。 “表嫂?”虞绵绵没听见回答,试探性地又喊一声,趴在沈桑宁肩头,抬起头却发现表嫂和表哥对视上了,她突然直起身,霸道起来,“表嫂!” “表妹,”裴如衍语气重了些,严厉道,“你表嫂晚上要好好休息。” 虞绵绵被他严厉的声音唬到,往后靠了靠,不讲话了,和表哥抢表嫂确实不太地道,可是—— 她可不信,表哥和表嫂晚上睡觉不聊天,纯睡觉!她就不信表哥不打扰表嫂的睡眠! 这话倒是没说出口。 “绵绵,”沈桑宁反握住那只拉着自己的手腕,“有些事是旁人无法给你建议的,你一个人才能想明白。” 虞绵绵知道她说的是哪件事,突然又别扭起来,“我,我不知道,从前没有想过。” “那你从前是如何想的,从前为何喜欢大表哥?”沈桑宁拉着她的手,语气认真。 可这认真的话,却叫马车内的表兄妹不平静了。 虞绵绵看看眼神凌厉的大表哥,再看看一脸温柔的表嫂,生怕惹了某一人吃醋或生气,忙撇清干系,“表嫂,我现在可不喜欢表兄了!你不要误会了我!” “我知道。”天地良心,沈桑宁是真心问她,想让她看清自己的心。 裴如衍无声地松了口气。 虞绵绵纠结一下,思索道,“其实当初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因为表哥从小就比同龄人聪明,而且大姑对我好,我也就没想过要嫁给别人。” 沈桑宁推心置腹道:“绵绵,若是比家世,你霖表哥是王府世子,家世更高,若是比婆婆,你大姑二姑对你都很好,至少你不用担心有婆媳矛盾,最重要的一点,是谢霖对你好,不过未来时间很还长,说不准你还会遇到别人,你可以慢慢考虑究竟喜欢谁、嫁给谁,这不急于一时,你今日只是知晓了谢霖喜欢你,但这是他的事,不是你的负担。” 虞绵绵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马车在此时停下,虞绍和齐行舟从另一辆马车上下来,两人在外头道—— “姐,你怎么跟表哥表嫂挤一处。” “阿姐,姐夫,到家了。” 裴如衍起身率先下了马车,然后伸手扶沈桑宁下来。 沈桑宁一边下车,一边吩咐下人将后面的食盒取出,“三盒吃食,取一盒给云昭和云叔送去,也不知道他们今晚开心否。” 她心里牵挂着,心想云昭和云叔小宋三人在府里单独过年,会不会太孤单了些。 第429章 太子的磨喝乐,虞绍觉得眼熟 得去看看他们。 齐行舟听闻,就怕她累着,遂主动跑去后面取了一个食盒,“阿姐,车马劳顿,来回奔波,你早些与姐夫回房休息吧,别累着了。” 微生家与王府算不得远,同在金陵城内,这点路算得了什么,怎么就累着了,沈桑宁失笑,但也欣慰于齐行舟的关怀。 齐行舟提着略重的食盒,“我去给云伯伯送食盒,他就在止水居。”语毕,不等沈桑宁拒绝,就转身跑进府邸。 沈桑宁倒也没想拂他好意,看着远去的小小身影,正想唤个下人跟上,边上虞绍还没跟虞绵绵说上话呢,眼看齐行舟跑了,也顾不得亲姐了,立马跟了上去,“舟弟,你提得动不,我帮你啊。” 虞绍边说边喊,心里却是紧张得很,因为舟弟根本不知道,太子殿下晚上根本不睡止水居!虞绍也不知道太子是干什么好事去了,但他隐约有预感,太子殿下一定有些不为人知的秘密,否则为何每夜都消失? 不管太子的秘密是什么,虞绍都害怕让舟弟发现,于是加快步伐追上齐行舟后,反而领先于他,跑在了前面。 一大一小两个少年,片刻功夫在黑夜里没了踪影。 裴如衍低声问,“表弟与阿舟的关系何时这般好了?” 沈桑宁很高兴两人能做好友,抿唇回答,“相处这么久,关系自然好了。” 裴如衍点点头,夫妻俩回了陶园。 平阳侯倒是想去止水居看太子,但是没有名头,只能将照看太子的任务交由儿子,他对绍儿还是很放心的,数月下来,近水楼台先得月,想必将来绍儿一定会得到太子重用的。 等年后,他们也没什么理由再留在微生家,而太子交代的贪污案也不能拖太久,还是要早些回京呈报陛下,好在与太子的关系基础已经打好,平阳侯挺放心的。 今晚让他不放心的,就是绵绵,他倒想与女儿说几句话,奈何女儿提着食盒撒腿跑了,他重叹一声,跟着下人去厢房休息。 两个少年一前一后地进了止水居,齐行舟也不明白虞绍为什么要跑,慢慢走不好吗? 虞绍率先一步跑进院子,见太子殿下的房间亮了灯,心中疑惑,难道今晚太子乖乖歇在房里了? 他敲敲门,听里面冷淡道,“谁?” 虞绍听他果然在里面,吊着的气终于松了,“是我。” 后头的齐行舟终于跟上,两人一起走进小屋。 谢欢正坐在椅子上看出,“什么事?” 齐行舟略显吃力地将食盒放在桌上,“伯伯,这是从王府带来的,阿姐让我拿来,你和云昭姐一起吃。” 谢欢看着精致的食盒,应了声,面上也温和了些,“你们……今晚开心吗?” “开心。”齐行舟点头。 虞绍也道:“放了好多烟花,刚才您看见了吗?” 谢欢面色不改,想到刚才绚烂的夜空,他心里也好似放起了烟花,“知道了,你们回去吧。” 齐行舟也没打算久待,他跟云伯伯没什么话好说的,遂点点头,走两步迈出屋却发现虞绍还没出来,转身问,“不走吗?” 虞绍反应迟了一瞬,“哦,来了。”本来还想和太子多处一会儿的,在齐行舟的“监视”下,泡汤了。 虞绍朝谢欢笑一下,走两步又回身带上门,视线不经意地从床头的桌案瞥过,一个精巧可爱的磨喝乐猝不及防地收入眼底。 好眼熟。 他目光一窒,下意识地多看了眼,脑袋里突然痒痒的,太眼熟了,他正要联想到什么人,忽地,眼前的人将他的视线阻挡。 谢欢冷声道:“出去。” 虞绍瞬间摒弃了所有想法,赶紧带上门出屋,直到出了屋子,冷风一吹,脑海里又冒出了奇怪的联想,他不由自主地拧起眉,回忆着刚才看见的磨喝乐的样子。 却又被齐行舟打断,“虞绍哥,你不舒服吗?” “没事,”思绪又断了,也是怪了,最近是风靡磨喝乐吗?怎么出现频次这么高?虞绍摇摇头,回答道,“我可能是吃醉了,早些休息吧。” 后与齐行舟分道回房。 陶园还未熄灯,果然如虞绵绵所想,小夫妻俩洗漱完后根本不急着睡觉。 方才回来的时候想着天色不早了,该回府了。 回了屋后,又觉得,天色还早,不急着休息。 确实还早,但若虞绵绵在这儿,指不定要冷哼几声。 床榻上,裴如衍坐靠在床头,搂着沈桑宁,让她靠在自己身上,他一手轻轻抚着她的肚子,一手拿着三字经,慢慢地读着。 “人之初,性本善……” 没多久,沈桑宁就困了,抬手把他手里的书打落,可是他会背啊,所以声音没断。 她忍不了了,“孩子还没出来,你读这些没用。” 裴如衍听她不耐了,看着她不满的表情,停止朗诵,“那我做些什么?” 他好像非要做点什么,沈桑宁对上他认真的神情,略一思索,坐起身,与他拉开些距离。 她要下榻,裴如衍见状将她手腕拉住,也跟着起身,“你要拿什么?我去。” “不,”沈桑宁将他手挣开,“你不懂。” 语罢,她慢慢悠悠地走向梳妆台,裴如衍还是下了榻,紧跟在她身后,见她从梳妆台上取出一个乳白色的瓷瓶,又慢慢坐回了榻上。 裴如衍站在床榻边,只见她靠在床内侧,然后将中衣脱掉。 “夫人这是……”他迟疑。 第430章 夫君别害羞,我来帮帮你 沈桑宁将里衣也掀开一角,露出白皙的皮肤,将乳白色的瓷瓶去掉塞,嗅了嗅,随后在裴如衍的视线下,把瓷瓶里的淡黄色精油倒在手心里,用手心捂热,将双手放置在腹部,轻轻抹开。 “这是何物?”裴如衍问。 沈桑宁没有抬头,“孕期将此涂于腹部,会少长些妊娠纹,待生产完恢复也快些。” 她只抹了两下,就停手,将乳白瓷瓶递向他。 “你来。” 裴如衍见状,伸手接过,要替她涂抹精油,就不便让她靠自己身上,于是便寻了个方便的位置,跪坐在她腰腹一侧,他已将步骤记在心里,为了让手暖和些,他先将双手摩擦出热,后再学她方才模样,将精油倒于两手之间,焐热后放在她腹部。 沈桑宁今日还真吃累了,靠着闭上了眼,裴如衍的手心很热,她能感受到,他的动作很轻,仿佛生怕弄疼了她。 就是因为太轻,所以她觉得痒痒的。 忍了一会儿,开口要求,“不用这么轻,你弄得我好痒。” 裴如衍一听,手上力道还是不敢加重,“夫人再忍忍。” “我说我痒,你还让我忍,你真霸道,”沈桑宁直接捂住腹部那只手,“我还是自己来吧。” 裴如衍不为所动,顾自将乳白瓷瓶放远些,叫她拿不到,然后把她的手挪开,自己双手缓缓在她腹部轻抚。 到了后面,也不知道是在擦油还是在按摩,沈桑宁也不觉得痒了,反而挺舒服的,很快犯了困,便躺在了枕头上休息,任由他动作。 中途他将被子给她盖好,而后下了榻出了门,不清楚是多久才回来。 沈桑宁彻底入了睡,恍恍惚惚间梦见了宁国公府,她与裴如衍牵手回家,正走到府邸外,头顶上是高高挂起的两个大红灯笼,在呼呼的风中轻轻飘荡着。 其中一个灯笼忽然掉了下来,被裴如衍接着。 不知为何,这灯笼一掉,她竟觉得身子轻盈了些,腰部以下似没了重量,轻得好像随时都能飘起来。 四周吹来的风,一缕缕拂在身上,竟都是暖的。 她看向裴如衍,裴如衍双手抱着大灯笼,十分珍重,忽而伸手在灯笼下方开口处,他亲自爬上木梯,抵着灯笼,将其挂回屋顶。 灯笼下的红色丝带随着暖风摇晃,沈桑宁心里怪怪的,这身子又莫名重了些,她明明站在此处,可是身子时重时轻,有些难受。 看着裴如衍站在梯子上,她害怕他站不稳,遂朝他伸手。 手心被他稳稳抓住,他扶着她的手,一步步走下阶梯…… 他落地的同时,她的心也放下了,方才丝丝密密奇怪的感觉消失不见,重心也落了地。 裴如衍的手很热,就像是刚碰过热水,捂得她手心出汗。 她想松开,却被他霸道地紧紧握着。 “睡吧。” 耳边,忽有一道低低的声音响起,似在哄她入睡,可她却因这一声,清醒过来。 她睁开眼,额间有细碎的汗意,胳膊也很热,却不是自己热。 这热意是从裴如衍身上传来的。 他的前胸正贴着她的胳膊,他侧躺着轻轻拥着她,一只手与她五指相交地握着。 沈桑宁扭头,于昏暗微弱的光线中,看见他因隐忍而湿润的前额,他眸光幽暗,沈桑宁想靠近他,他蓦然闭上了眼,沙哑道:“睡吧。” 她不是很确定,轻轻问道,“你方才……” 他仍未睁开眼睛,原本半搂她的手臂忽然伸出被褥,掌心精准无误地覆盖住她双眼的位置,在她眼皮上方上下拂过,迫使她闭上眼,乖乖睡觉。 就在沈桑宁以为他不会再说话时,他却道—— “大夫说,身子重后,偶尔按摩能够减轻生产时的痛苦,我常不在你身边,恐怕唯有今晚能如此。” 他的嗓音仍然沙哑,亦克制,故而显得声音很轻。 沈桑宁听懂了,也明白了刚才是在做什么,此时此刻他的欲望没有纾解分毫,而她一想到不出两日,他又会回到扬州,她的心里也不好受,酸涩极了。 她在他手心里闭着眼,也不想问具体的期限,只想着快些睡过去,不要在他面前难过。 奈何眼睛一点儿也不听话,哪怕眼皮紧紧地合着,眼泪就好像知晓她怕什么,偏要夺门而出,一滴一滴在他温热的掌中化开。 真是讨厌,裴如衍作甚要捂着她的眼睛。 她抬手将他的手挪开,扭过头去,试图不让他发现。 可是一手湿润的裴如衍怎会发现不了,他低沉的嗓音里带着担忧,“央央。” 她没应,若应了定会有鼻音。 他的脑袋朝她脸侧处靠近些,抵着她的左肩,就是今夜被虞绵绵倚靠过的位置。 他问,“是害怕生产吗?” 沈桑宁克制住声响吸吸鼻子,情绪稍平和后回答,“我才不怕。” 裴如衍阖着眼,睫毛拂过她的鬓边,唇瓣轻轻碰了碰她的耳垂,根据她耳垂的位置,精准无误地寻到她的五官,用手替她擦干眼泪,“若是不怕,为何掉眼泪?” 沈桑宁嘴硬,“你手不干净,碰了我的眼睛,我是在洗眼睛。” “……”裴如衍轻叹一声,还真收回了手,沉默须臾后在她耳边幽幽道—— “央央放心,方才我去洗过手的。” 还补充,“热水洗的,很干净。” “那我不洗了。”她装得一本正经,顾自擦擦眼泪,眼泪真不流了。 裴如衍抬手掖一掖被子,在被褥下重新与她扣住五指。 可没多久,她的手就如同抹了油一样滑溜出来,慢慢往下探。 裴如衍骤然睁开眼,散去的汗意重来,他于被褥中再三捉住她的手,“做什么?” 沈桑宁的另一只手抬起替他拭汗,温声道:“我想,帮帮你。” 不想他再这样辛苦。 裴如衍的眼皮跳了跳,睫毛也跟着颤动,他上下唇动了动,语气生硬地唤了一遍她的小字,“你该休息了。” 她不,“我哪天都能休息。” 随即霸道地将他眼皮闭上,她低头半靠在他怀中,双臂皆放于被褥之下。 第431章 节节高升炮,吓行舟一跳 他的身体越来越热,沈桑宁第一次做这事,耳朵贴在他胸膛上听着他的心跳,他的喘息隐忍而克制。“阿衍,别忍。” 她语毕,裴如衍再次捉住她作怪的手,柔嫩的手被他带着,轻轻地捏成小拳,又展开,她的注意皆在手上,忽地,脸颊处落下干干的,香香的吻。 …… 夜很长。 可梦不长。 清早天蒙蒙亮,各个梦还在进行中,鞭炮爆竹噼里啪啦地就接连炸开,还能听见几声吉利话。 “辞旧迎新,辞旧迎新喽!” “新年发财,节节高升!” 不晓得是哪个院子或是哪户人家传进来的。 沈桑宁眼睛唰地睁开,将身侧还躺着冬藏的男人摇起来,“节节高升炮,你也去放一个。” 裴如衍的眼睫毛缠绕在一起,长而卷翘,他睁开眼,迷茫的眼睛里还有几分无辜,慢慢地才升起几分属于他的深沉,“夫人,我不信这些。” “图个吉利好彩头,”她说,说时坐起身,“待会儿还要给外祖父和外祖母拜年去呢。” 拜年是正理,裴如衍麻利地起身,也不喊紫灵进来,自己下榻去将屏风上挂着的衣裳取下。 先帮夫人把衣裳穿上。 沈桑宁现在弯不了腰,以前袜子都是自己穿的,现在不行了,她腿脚往裴如衍腿上一放,他便将袜子给她穿好了。 再依次将里衣、中衣外衣全部穿戴整齐,珠宝首饰她嫌重,也戴不得,还有描眉脂粉,也不再往脸上涂,每日就是一张素面,清爽干净即可。 她穿戴好又坐在床榻一侧,靠着等他,等他也收拾好自己,两人再唤水进来洗漱,后一同出门。 庭院内,裴如衍想着直接去拜年,沈桑宁不肯,非要他点个节节高升炮,他只能点了。 随后又将发财炮、平安炮、子孙绵延炮、阖家团圆炮,全部点了一遍。 一边放炮,院内的丫鬟小厮们都会唱着吉利话。 裴如衍算是知晓为何卖烟花爆竹的能发财了,就是抓住了大家的心理。 沈桑宁当然也知道,点鞭炮不代表能实现愿望,高升和发财都得靠自己,可是那又咋了,她就是要点啊。 图个彩头也好。 庭院外站着一抹小身影,刻意等庭院内的炮声响完才进来,齐行舟穿着一套绣衣阁定制的绯红色小华袍,绒毛领,绒毛袖,衬得他唇红齿白。 哪有半点“恶人”模样,分明是个玉面小书生。 “阿姐。” 他板着脸,经过庭院放完了的鞭炮旁,还刻意绕远了两步,朝她走来。 岂料,众人都以为放完了的鞭炮,在一番停顿后骤然一响,发出了最后一声—— “嘭!” 仿佛是什么东西蹿到齐行舟的脚边、附近,半空?他分不清,反正突然炸开了。 这一声巨响,他秉着正色的面容出现一道裂痕,刹那间表情狰狞,吓得人都跳了起来,也分不清左脚右脚,迅速跳开两步。 他回头去看,鞭炮已经停了,四周再次陷入寂静。 齐行舟惊魂未定的表情强迫镇定下来,想到刚才在姐姐姐夫以及一众下人面前……他就站于远处,小脸紧绷。 “阿舟,”沈桑宁下了台阶,揽过他的肩膀,将他往台阶上带一格,随即伸手轻轻拍着他的背脊,安慰道,“不怕不怕,吓一吓就吓大了,新年再多长两寸个子。” 齐行舟回神,唇瓣恢复血色,紧绷的小脸缓和下来,“阿姐,我们要去给外祖父外祖母拜年了吗?” “嗯,要拜的。”她答。 虽然现在是生活在微生家,不管拜不拜年也是天天见,但该有的礼节还是要有。 昨儿,她就已经差人买好了拜年的礼品,有外祖父外祖母的,还有大舅大舅母和二舅二舅母的,以及平阳侯的。 紫苏紫灵提着礼品跟着,他们出发去前院。 外祖父微生槐与外祖母窦氏还未到,但是小辈们都已经到了。 大房二房的孩子都排起了队,准备待会给长辈磕头拜年再拿红封的。 沈桑宁牵着齐行舟,示意他去队伍的最后排着,他有些犹豫,并未立马去排队。 坐在微生澹身侧的樊氏见状起身,直接牵起齐行舟的另一只手腕,“快来快来,待会儿你外祖父和外祖母就来发红封了,快快排好,趁现在啊想一些吉利话。” 说着,就将齐行舟拉到了队伍的前面,仅仅排在微生络的身后,“来,跟你表哥站一块。” 甚至是在二房嫡女微生蓓的前面,二房对此倒也没有意见,只是沈桑宁见二舅母单氏扭头看了二舅一眼。 随即,沈桑宁欲与裴如衍找位子坐下,岂料樊氏再次走过来,热情地拉住她的手,“宁宁,你可得排最前面。” 沈桑宁讶异一瞬,摇摇头,“舅母,我都嫁人了,可不好再拿红封了。” 第432章 忘了她 “这有什么啊,你外祖母啊最喜欢你了,再说了,你去年刚成婚,现在是新年,照理说,新姑爷上门,咱们家都得给你们包红封的,寓意你们得到了长辈的祝福,这是风俗。” “可是……” “宁宁,你别不好意思,咱家又不差这包红封的钱,你再推脱就是让人伤心了,快来。” 樊氏笑着讲完,既是习俗和好寓意,沈桑宁也不好再拒绝,只能随着樊氏的脚步走到小孩们的最前头。 裴如衍跟着,站在她身侧,寸步不离。 众人在厅堂里等着,樊氏与单氏互瞧一眼,假笑着别开脸去,各自说着各自的话,外祖父和外祖母姗姗来迟。 “可算来喽,父亲母亲,快上座,来来来大家排好队啊,祝词都想好了吧?”樊氏咧着嘴,站在微生络身边。 微生槐与窦氏各自坐在主位上,朝着排成一队的孙辈望去,按照以往惯例都是如此,只是今年多了个外孙女和外孙女婿,两人个头高,将后面的少年、孩童挡得彻底。 管家捧着木托,将一溜儿的厚红封放在上面,呈过来。 开始了。 一众“虎视眈眈”的目光落在沈桑宁的后背,她突然有了压力,想着自己还讨红封,真是有些羞,开口也多了分紧张,“瑞雪满天辞旧岁,愿外祖父与外祖母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 终于说完了,她扭头看向裴如衍,只听他继续道:“我便祝外祖父与外祖母子孙绕膝承欢颜,家门兴旺福无边。” 妇唱夫随,一席祝福令坐于高堂的微生槐开怀大笑。 “好!” 两位舅舅舅母为了活跃气氛,啪啪鼓掌。 管家将红封呈于二老面前,窦氏主动取来第一个红封,起身拄着拐杖颤颤巍巍走两步,樊氏见状立马相扶。 窦氏低着头,一步两步靠近沈桑宁,将红封递给她。 “谢谢外祖母。”沈桑宁脸上带着愉悦的笑,伸手取接。 手指刚碰到红封皮,红封却被外祖母往后撤了撤。 沈桑宁不解,抬头看去,此时外祖母也抬了眸,沧桑浑浊的双目宛如秋日池塘之水,忽地划过一抹锐利之色,审视般地看着她。 厅堂众人一愣,心想老夫人一向疼爱外孙女,估计是还要交代什么,遂等着窦氏发话。 窦氏突然抬手,手掌隔着沈桑宁的衣料,覆盖在她的右臂处。 沈桑宁方才伸出去拿红封的手往回收了收,但并未彻底收回,她也以为是外祖母要嘱咐什么,耐心地等待着。 手臂上忽然传来一股力量,这力气不重,却无情至极,将她往边上推搡,她往边上靠一步,裴如衍见状伸手一护,将她半搂怀中。 裴如衍皱了眉,将她护住,她目光迷茫地朝外祖母望去,不知道外祖母是怎么了。 因为沈桑宁往边上去了,故窦氏就能看见原本排在她身后的人。 窦氏的目光不再落于她身上,也没了审视之意,凌厉的眸光逐渐变得柔和宠溺。 沈桑宁随着外祖母柔和的视线望去,正是刚才站于她身后的微生络,此刻微生络的脸上尽是不解,不止是他,周围众人也都被突如其来的一出整懵了。 樊氏愣了一会儿,感觉脑子都要抽了,婆婆竟然推了宁宁,婆婆这是在做什么啊? 紧接着,就见窦氏继续走上前,樊氏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嘴,在静默的厅堂里压低声道:“母亲,您是不是哪儿不舒服啊,这是作甚——” 还没说完,窦氏褶皱的脸上露出和蔼的笑,“络儿,怎么站在后头啊,祖母都看不着你了,快上前来。” 微生络双目圆睁,扭头朝母亲樊氏看去,母亲也与自己一样震惊,根本不明白祖母这是怎么了,他哪敢上前啊,手却被祖母拉着往前站了站。 “络儿,祖母的第一个红封要给你,你要好好读书,将来光宗耀祖,知道么?” 窦氏语重心长地拍着微生络的手,将厚厚的红封放置在他手心里,又抬手摸摸微生络的领口,薄了就会冷,检查一番厚度才放心。 “祖母,你……”微生络拿着原本该给表姐的红封,当下简直如芒刺背,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这闹得多尴尬呀! 场面的确十分尴尬,樊氏都不止该怎么面对沈桑宁了。 微生槐亦然,他知晓妻子记性不好,可今日这般莫名其妙的举动还是头一遭,他拧着眉拍桌,“云蔚,怎么回事?” 樊氏站在窦云蔚身边,笑容越来越僵,大年初一的好日子,怎么就这样了,又怕公婆吵起来,于是站出来打圆场,“母亲昨夜定是没休息好,母亲,您记岔了,刚才给您祝词的是宁宁和世子,这红封怎么就给络络了呢。” 说着就朝管家使眼色,管家忙将红封递上来。 第433章 阿舟讨红封 窦云蔚手里又塞了新的红封,被迫地望向沈桑宁的方向,却没有上前,奇怪道:“宁宁?宁宁是谁?” 这句疑问就如鞭炮炸开了冬日的冰湖,厅堂众人面上的惊讶溢于言表,此时方知窦氏怕是病入膏肓,竟连外孙女都不记得了。 古怪的是,还记得孙子。 对外人来说是惊,可对沈桑宁来说,鞭炮炸过的冰湖,内里也只有凉。 她看着外祖母陌生的眼神,声音带着些沙哑,不确定地开口,“外祖母?” 窦云蔚未应,转头朝微生槐看去。 微生槐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立刻让下人扶着窦氏回房里休息,再请大夫来诊治。 虽然去不去休息,都是一样,但妻子再留在这儿,只怕会让场面更尴尬,把外孙女忘记了,只记得孙子,万一叫外孙女和外孙女婿误会了怎么办? 窦云蔚不解众人脸色为何难看,不多时就被下人扶了下去。 裴如衍见沈桑宁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怕她伤心,他搂着她胳膊的手紧了紧,低声在她耳边道:“别难过。” 沈桑宁忽然抬头,面色凝重,“宋神医医术非凡,可以请他试试。” 毕竟,先前云叔的痴病也是他治好的。 微生槐闻言,肃声唤来管家,“去请宋大夫,若能治好,诊金加倍。” “是。”管家捧着的红封一时不知往哪里撂下,随机交给一名站着的侍女。 事发突然,这红封也不可能再发下去了。 微生槐歉疚地朝着沈桑宁解释两句,“你外祖母是年纪大了,记性不好,你千万别放在心上。” 她点点头。 微生槐见她面上没有任何不满,放下心来,起身离开厅堂去后院看妻子,见一大家子都要跟来,他出声制止,“你们就在这吧,人太多会吵着你们祖母休息。” 微生槐倒是走了,最烦闷的成樊氏了。 樊氏看着微生络手里那个红封,这红封,微生络一直揣在手里,也没敢往袖子里塞,樊氏直接拿过来,笑呵呵地走到沈桑宁面前,“宁宁啊,这原本就该是你的,你拿着。” 沈桑宁推拒道:“舅母,这是外祖母给表弟的。” “不不,这是给你的,你外祖母只是记错了。” 樊氏僵笑着,心里懊恼,若早知婆婆这般,说什么她也不鼓动宁宁站到第一个去了,这下好了,闹得大家都尴尬,谁心里都不得劲。 沈桑宁是说什么也不能再接了,裴如衍伸手牵住她的手拢在袖子里,她便也没手去接。 裴如衍客气地浅笑一下,“舅母不必再客气了,眼下还是去看看外祖母的病情要紧。” “是是是。”樊氏还能怎么着,他们不愿意再收红封,只好将红封放回托盘上,也不给微生络。 大家都别拿好了! 这年过的,樊氏心火都旺了,微生澹作为目前在场年纪最大的长辈,轻咳两声,将托盘里的红封接过,按照刚才排队的顺序,亲自给小辈重新发红封。 裴如衍观察着自己夫人的表情,没有错过她一闪而过的哀色,他敛了敛眸,看着微生澹递来的红封,他代为接过,“多谢舅父,我见夫人身体不适,我先带她回去休息。” “好好好,身体要紧。”微生澹忙道。 直到小夫妻俩离开厅堂,微生澹才长舒一口气,低头对上齐行舟严肃的小脸,微生澹的气又吊了起来,“怎么?” 齐行舟伸手,“我的呢?” 微生澹看着他怀里已经有一个红封了,“不是给你了?” 齐行舟点点头,一脸正义地开口,“大舅给了,可是二舅还没给。” 一旁作壁上观的二房突然被提掉,微生澎反应过来走上前,齐行舟朝着微生澎鞠了一躬,“给二舅、二舅母拜年。” 微生澎和单氏假笑两下,递出红封,还多给了一个,“这个,你代为交给你阿姐。” “谢谢舅舅、舅母,我先走了。”齐行舟点点头,三个红封塞在腰间,踏着严谨的步伐离开。 待他稍走远些,微生澎啧啧一声,“这阿舟怎么跟掉钱眼了似的,往常不是这样哦。” 而后,又是一片寂静,无人回他。 微生络衰着一张脸,拿到了爹和二叔给的红封,但一点儿都不开心。 单氏走到跟前,温柔贴心地道:“络儿,你可得去看看你祖母,你祖母最宝贝你了,说不准你多陪陪她,这病就好了。” 樊氏哪里会听不出这阴阳怪气的意思,“弟妹,你这话说的,难道母亲对蓓蓓不好么?蓓蓓不该一起去看看她祖母吗?” 单氏牵起微生蓓的手,笑着回道:“蓓蓓当然要去,只是……”单氏叹了声,“也不知母亲还记不记得孙女,哎,这倒也不重要,母亲的身体康健最重要。” “你——”樊氏后槽牙都咬紧了。 二房夫妇带着二房的庶子嫡女离开,徒留大房留在厅堂中,微生澹重叹一声,“也不知母亲这病究竟是什么病,难不成是失忆症?” “什么失忆症是这样的?”樊氏翻了个白眼,“我今日真是做了个坏人。” 微生澹:“好了好了,宁宁也不在乎那个红封。” 樊氏气道:“谁能在乎一个小小红封啊,那是红封的问题吗?是你娘让这小两口的面子挂不住啊,往日都说最宠外孙女的,这下倒好,也就指望宁宁性子好不生气也别多想,可你怎么知道世子会不会因此不满?二房的指不定背后笑咱呢!” 第434章 做夫人心中第一人 “娘又不是故意的,那不是生病了吗?” “生病了还记着咱络儿,却不记着宁宁,宁宁肯定会因为这事跟咱们家生疏的。” “哪有,你想多了。” “就你想得少!” 微生络听着爹娘争执,在门槛边替他们看着门,烦闷地坐在门槛上,真想把今日收来的钱全部丢掉! 那厢。 出了厅堂的夫妻俩并未直接回陶园,而是在花园里转悠了一圈。 沈桑宁没有说话,裴如衍就静静地陪着她。 转悠一圈就腰酸了,她扶了扶腰际,裴如衍见状将她的手拂开,揽着她的腰,替她轻轻揉着。 两人静静地走着,最终还是裴如衍先开口,他试探性地道:“夫人。” “嗯?”她仰头。 裴如衍见她眼眶正常,心放下来一半,“其实很多时候也未必要做别人心中的第一位,就算不是第一位,但存在对方心中,也够了。” 沈桑宁明知他意,知道他想安慰自己,她却故意曲解,“你不要做我心里第一位吗?” 他欲言又止,直视她眼睛,方才安慰的话,变成了刺向自己的枪。 如果说要做第一位,那他岂不是自相矛盾? 如果说不要做第一位……那不行,他要做。 故,干脆避而不谈。 沈桑宁看着要安慰自己的人陷入无语中,她憋不住笑出来,“你放心吧,我心里有数,我没有不开心,我只是担心外祖母的精神,以后会不会一直这样,我在等小宋的诊治结果。” 外祖母常年和舅舅一家生活,喜欢表弟很正常。 何况……经历过前世的沈桑宁并未对微生家抱以太多期待。 微生家的真情中夹杂利益,使得她对微生家的感情很复杂,不管论迹论心,微生家在经济上帮助她是事实。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圣人,至少此生她在裴如衍的心里是第一人。 裴如衍伸手,摸摸她的眼皮,确认眼皮不湿润,确认她真的没有泪意,缓缓勾起嘴角。 “阿姐!” 不远处,传来齐行舟的呼喊。 沈桑宁望去,看着阿舟踏着小步子走来,她面上的笑容又温柔了些。 齐行舟于一步外站定,小脸上是一片正经,长袖一抬,露出一段白花花的手腕,拱起手鞠了一躬。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来讨要红封了。 下一瞬,就见他庄重地将腰间三个红封抽出来,递向沈桑宁,“阿姐,我的红封给你。” 如此,也算弥补了外祖母没给的遗憾,齐行舟心里想。 他双眸清澈,简单而诚挚,沈桑宁就这么看着他,那暖流自心底缓缓升起,流经四肢百骸。 别的孩子都爱讨红封,阿舟却还将自己的红封拱手相让,无非是觉得她受了委屈,可她心里并没有多委屈,反而是被裴如衍和齐行舟紧张的态度,弄得心里发酸。 她轻轻一吸鼻子,没接红封,摸摸齐行舟的发顶,“这红封你自己留着,长辈给你的,你就收着。” “阿姐,你养我也要钱。”齐行舟固执地看着她,硬是要将红封塞给她。 她指尖未动,那红封一角就自个儿碰了上来,封皮温热,是被阿舟捂热的。 沈桑宁无奈,低头将红封攥在手里,“那好,我替你攒着,将来给你娶媳妇用。” 齐行舟一愣,反应过来小嘴一抿,“阿姐——” 他别过脸去,沈桑宁只当他害羞了,扭头与裴如衍相视一眼,后者眼中亦有笑意。 而另一边,窦云蔚的病情已经确定,小宋号完脉,开了些方子递给下人,将一些需要注意的交代一番后,转而去了陶园,再将情况和沈桑宁也说一遍。 沈桑宁以为外祖母这病还能治,面上松口气,小宋见她松气就知道她误会了,遂解释道:“治是治不了,情况有可能会时好时坏,也可能会比现在更差,说简单点,就是记性极差,以后可能会连家都不认识,所以不管去哪儿都必须跟着人,否则容易走丢。” 这和病入膏肓有什么两样,沈桑宁一叹,“那你开的药是什么作用?” “补脑,”小宋无情道,“老夫人这病是因为年纪大了,天道轮回,谁也逆转不了,和当初我岳父的情况不一样,我岳父那是外伤所致颅内淤血,而老夫人的情况,我能做的只有让她补脑。” 沈桑宁点点头,“知道了,麻烦你了。” “诶,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更麻烦的都麻烦过了。”小宋提着药箱准备去找云昭。 这时,沈桑宁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刚才小宋的话里竟然喊了岳父? 她下意识往头顶上看,云叔肯定是不在,不然哪能让小宋这么随便乱喊,改口改得也太早了。 云叔的确是不在。 谢欢这会儿,在偏远些、但阳光正好景色秀丽的庭院的厢房里,这是微生家收拾出来给平阳侯单独居住的。 此时院里没有别人,只有谢欢与平阳侯。 本来平阳侯还愁着要怎么低调地去给太子拜年,好在太子自己过来了,也省了他的事。 宽敞的厢房没有关门,任由阳光一片一片地照耀进来,冬日早晨的暖阳不够暖活,但瞧着这光,人心里头暖暖的。 门的对面,靠墙是座,谢欢就坐在座位上,此时没戴冰凉的面具。 耳旁是哗哗哗的水声,平阳侯屁股刚沾座,就开始泡茶,后将茶杯捧在谢欢面前,谢欢接过双手捂着也不喝,作暖手用。 “殿下,要不臣给您烧个暖炉?” “你坐下。” “诶。” 第435章 太子借钱 两人分别坐在桌案的一左一右,平阳侯觉得屁股凉凉的,心里却是急急的,“殿下,这年也过了,您准备什么时候启程回京?” “过完了么?”谢欢觉得还没,“这才大年初一。” 平阳侯嘴巴紧紧闭着,怨气在心中,不敢说出来,他没看谢欢的方向,低着头,一脸郁闷。 年前的时候,明明太子说是要留在这里过个年。 现在年都过完了,可平阳侯直觉这回京之路遥遥无期,太子遥遥无期,可他不能不回京啊。 “殿下——” 谢欢打断,“虞卿。” 平阳侯收拾好表情,再望去,“嗯?” 谢欢端起茶,喝了一口,再放下,“孤还有些事。” 平阳侯心有所料,平静地就像半死不死,“殿下是有什么事呢?” 谢欢默了默,“家事,不足为外人道。” 外人——平阳侯也沉默了。 随即,谢欢从怀里取出一个红封,递给平阳侯,后者受宠若惊,唰地起身推拒,“殿下,这使不得,您有事尽管吩咐,老臣必不会推辞。” “你误会了,”谢欢将红封放在平阳侯手边后,顾自收回手,“这是孤写给父皇的信。” 平阳侯一惊一愣,再低头朝红封看去,什么信还装在红封里,平白叫人误会。 他收敛面上的惊愕之色,正要去拿红封,一边要重新坐回位子上。 此时谢欢又补充道:“这信,要父皇亲启,你要是偷看——” 说到这里,神色一凉,视线如冰锥般朝平阳侯探去。 平阳侯的屁股差点要沾座椅,再次直起身忙道:“殿下放心,臣是不可能偷看的。” 谢欢颔首,“孤不会食言,你将这信带回宫里,父皇看了,自然知晓是你找到的孤。” 平阳侯心里一喜,拿桌上的红封时,腰都弯了,“殿下放心。” 谢欢继续吩咐,语气自然,“你回去以后,主动将证据呈交,石料案,父皇一定会追究。” “此事全权给交臣来办,殿下只管放心,臣不会让任何人为此蒙冤,待真凶抓住,臣会狠狠惩治!”平阳侯将自己都说得热血了,只是热血过去后,理智地想到另一事,“容臣多问一句,殿下究竟打算何时回京?” 别是又要数年之久吧! 谢欢修长的指节扣了扣干涸的茶盏,平阳侯竖着耳朵听见茶杯空了,于是忙不迭地去倒茶,此时听谢欢漫不经心地开口—— “大概五月吧。” “为何是五月?”平阳侯不解殿下究竟有什么事不肯说出来。 谢欢随意一笑,漠然的面容上似打上一层冬日暖光,“因为,五月天气好,宜出行。” 平阳侯:…… 离谱的因果关系,平阳侯手里的热茶都溢了出来。 谢欢起身,拍拍平阳侯的肩,“你回去之后,分清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语罢,也没有要喝茶的意思,执起冰凉的面具往脸上一戴,大步流星地朝外而去。 留平阳侯独自思考,什么话能说,什么话又是不能说的。 好在在太子的事上,平阳侯向来头脑清晰,一下就理明白了。 只是对于太子说的五月回京,他还真理不明白原由。 他哪里会知道,谢欢真就是随口一胡诌。 走出几步远的谢欢,忽然停下步子,差点忘了今早来意,现在想起来了,于是去而复返,站在门槛边,声音温和,语调拉长,“虞卿啊——” “啊?”平阳侯再度起身拱手,“殿下是还有什么事吩咐?” 谢欢啧一声,摸摸腰间,语气听似十分自然—— “借孤一些银……”两字都快出口了,忽然调一转,改了口,“票好了。” 银票面额大,重量轻,方便带着。 平阳侯眸中闪过一丝诧异,而后连连点头,“臣这便去钱庄取钱,殿下稍待。” 谢欢嗯了声,声音很轻,“不急。” 他原本花钱的地方不多,是不需要钱的,可是就怕未来几个月有要用钱的地方。 他现在不太想问央央拿钱了,就算她大方也不行,这显得自己这个当爹的很没用。 她长这么大,他都不曾尽到做爹的抚养义务。 按照时间算,她大概三月左右就会生产,四月肯定会回京,谢欢和平阳侯说五月,还给了自己一些时间。 总不能不和女儿说清楚身世,他转眼就当太子了,那女儿可能一时会接受不了。 谢欢算了算,随口胡诌的五月其实刚好,等女儿出了月子回了京,能受“刺激”了,再跟她找机会说身世,然后他再回宫! 这些,平阳侯是不知道的,平阳侯独自去钱庄的路上,想了下要取多少钱给太子,这钱说是借,但八成是回不来的。 不过没关系,能卖人情给太子爷也是渴望不可求的机会。 思来想去,取了二十张面额一百两的银票。 两千两。 * 正逢平阳侯跑钱庄的时候,裴如衍与沈桑宁赶来拜年了。 彼时谢欢正坐在房中等待,忽闻庭院中有几道缓慢的脚步声响起,他转头一看,屋里竟没有朝后开的窗子,此时出去只怕会撞个正着,他根本无法解释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思考之际,人已至屋外。 领人的虞绍瞧瞧门,“爹,表哥表嫂来拜年了,您起了吗?” 屋内无声,虞绍在外面嘀咕,“不会还没起吧。”说着推门进来。 谢欢闪到门后,虞绍在屋里转了圈没瞧见亲爹,“咦,我爹怎么——”转身却瞧见了太子,瞳孔微张,顷刻恢复自然,“没在啊。” 小子很能藏事,眸光一转立马跑出去,“表哥表嫂,我爹可能朝门去了。”话未停时,就赶紧把房门阖上,生怕被发现端倪。 屋外。 裴如衍的视线仍落在门上几瞬,再对上虞绍似有心虚的神色,他皱了皱眉,“里面有何物?” 虞绍忙摇头,“没啊,我爹他,他——”忽地双眸一亮,“我爹回来了!” 刚踏进院里的平阳侯将银票揣怀里,哪曾想出去一趟院里这么多人。 想着殿下可能在屋里,平阳侯心中骤然生出些背德感,他镇定地走上前,“这么多人啊。” 第436章 天大的误会!(元旦加更,投票继续) “舅舅。”沈桑宁夫妻俩齐齐开口。 平阳侯点头,“正好有事与你们说,我也不请你们进去坐了,实在是有要务要即刻反京。” 即刻返京,这也太突然了些,连虞绍都睁大了眼,“爹,那我和姐姐……” “当然是跟我回去了。”平阳侯道。 原先是去扬州,所以才把虞绍留下,现在都要回京了,还留下岂不是遭人怀疑吗? 至于绵绵,那更不能留下了,遭人惦记。 因此,大清早的,平阳侯就吩咐手下人收拾东西准备回京,虞绍去把睡梦中的虞绵绵喊了起来。 临行前,虞绵绵心里不舍,于府邸外拉着沈桑宁的胳膊,“表嫂,等下次见你,你的宝宝应该已经生下来了,到时候我带着孩子玩,两个孩子,我和我弟一人带一个。” “孩子这么小,能玩些什么,”沈桑宁失笑,“对了,怀双生胎的事情先别告诉你姑母姑父,到时候给他们一个惊喜。” 虞绵绵眼睛亮了亮,与虞绍交换了一个眼神,伸出手指在嘴唇前一划,“我们肯定不说!” 庄重守信的模样,惹得沈桑宁莞尔一笑,声音温柔,“好,快上车吧,一路顺风。” “表嫂。”虞绵绵慢慢松开她的手腕,小幅度地挥挥手,转身朝马车的方向走了一步,察觉哪儿不对劲,再扭过头,发觉虞绍驻足不动,盯着表嫂看。 沈桑宁也察觉了,虞绍越发古怪的神情让她变得不自信了,伸手摸摸自己的脸,还以为是哪不干净。 虞绵绵走来一掌拍在虞绍脊背上,“干嘛呀你,走不走了。” 虞绍的脑海里还浮现着表嫂温柔的笑容,他脑袋里痒痒的,隔着头发摸了摸,也摸不到根源,忽地眼前似有白光闪现,他竟联想到了昨夜在太子房里瞧见的磨喝乐。 顿时恍然,他终于知道是哪里奇怪了! 太子殿下房中的磨喝乐,他竟觉得与表嫂有些神似,他忽然很想再去殿下房中看看,确认一下是不是自己看走眼了?记错了? 磨喝乐和表嫂,毫不相干,怎么会像呢? 退一万步来说,殿下也不可能雕刻表嫂的模样啊! 虞绍短暂的恍然之后,陷入了长期的纠结与自我怀疑当中,站在原地不动,直到耳边响起亲姐的关怀—— “魔怔了吧!” 他想说些什么,可对上姐姐与表嫂的脸,他又没话说了。 虞绵绵见他魂不守舍之态,还以为他舍不得这里,直接拖着他的胳膊走,“我知道你舍不得,我也舍不得,但是家还是要回,走吧走吧。” 上了车,虞绍仍旧一副凝重之态,他做不到不去猜想,可是往哪方面想呢?往深了想,简直是大逆不道! 太子殿下不是那样的人啊! 马车缓缓行驶出城,虞绵绵看弟弟这魂不守舍的样子,从前还真没瞧见弟弟这样过。 她眼睛滴溜转了转,忽有一个画面从眼前闪过,先前虞绍提起云昭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就很奇怪,现在离开微生家,又跟丢了魂儿似的…… 虞绵绵看着他许久,他都不曾发现,慢慢的,姐弟俩的表情都变得一样沉重。 虞绍光联想,就没想开口,虞绵绵不一样,她很想开口劝劝,但又怕弟弟会生出逆反心理,遂不知该从哪说起。 她心思越来越重,实在忍不住了,探出窗外,朝骑着马的平阳侯喊道:“爹,你快来一下!” 平阳侯听闻,命令前行的队伍暂停,他下马进了马车,原本宽敞的马车突然显得拥挤。 “怎么了?”他肃声问。 虞绵绵的眼睛朝虞绍的方向扫了扫,手指朝太阳穴的方向指了指,“弟弟好像有些不对。” “怎么不对?”平阳侯皱眉,看了儿子一眼,见他脸色真有些差,关心又嫌弃地开口,“这才这么点路,你就晕车了?” 虞绍心里烦闷,“不是!”别过头去。 “那咋?” 平阳侯的疑问,虞绍没答,实在是有些事不敢多说,哪怕跟亲爹也不敢多说,万一他猜错了,把爹也带偏了,岂不是……何况他的想法太过于离谱,虽然桩桩件件指向就是这样离谱。 难怪太子会心甘情愿在表嫂手底下当护卫,难怪啊难怪!还有,太子每晚为什么都不在自己房里睡,究竟是去了哪里?而昨夜表哥一回来,太子就回房睡了! 越想越心惊,太子不会之前都跑表嫂房顶上睡了吧,他究竟怎么想的啊? 虞绍忽然闭了眼,心里好痛苦,还夹杂着对表哥的愧疚,太子英明一世,到头来竟会是这样的人! 这要是讲出来,置宁国公府于何地?爹爹又要怎么抉择呢? 自古忠义难两全,原来是这么个意思,虞绍感受到了,只要他不将秘密说出来,爹爹就不用面临这个选择了! 真希望,其中还有什么隐情,希望是自己想错了。 虞绍推开车窗,眼中没了光,就像是七旬老人般平静无波,长叹一声,让冷风吹在脸上清醒清醒。 平阳侯父女一言难尽地看着他“无声发疯”,再莫名其妙地对视一眼,虞绵绵摇了摇头,小声对平阳侯道—— “弟弟也到了年少慕艾的年纪。” 虞绵绵嘴上这样讲,心里想自己当年喜欢表哥也没像他这样失魂一般。 平阳侯听闻,眉头不仅没缓和,反而皱得更紧,“他慕谁?” 虞绵绵嘶了一声,替弟弟难为情了,不敢发声,只能做个口型,“云昭。” 平阳侯看得一愣一愣的,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第一想法就是女儿误会了,可是扭头看着儿子状态,跟害了相思病一模一样。 云昭将来肯定是要做郡主的,虽然只是太子义女,可是物以稀为贵,太子没有别的子女,这个义女的身份也是矜贵得很,就像本朝的辅国公主一样,辅国公主也是陛下义女。 至于年龄……是差了些,但这不是问题,绍儿可以委屈一下。 问题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云昭和宋神医才是一对,横刀夺爱不好吧? 这还不是最要紧的,最要紧的是—— “你还小,为今之计是要专注学业。” 平阳侯语重心长道。 虞绍吹了会儿风,点点头,整个人没什么精神气,“爹,你懂什么叫英雄难过美人关吗?” 还英雄难过美人关呢,就是不知道谁是英雄谁是美人,平阳侯两个拳头都紧了,愣是忍着没伸出去,与他讲道理,“年纪小的人见的人太少了,才会误把敬佩当做喜欢。” 虞绍想试探一下爹的底线,“若是背弃道德与手足,能换来平步青云,要怎么选呢?” 第437章 夫君好香,猛嗅一口(1更) 平阳侯思索片刻,难不成儿子想除掉宋神医然后入赘皇家?这倒是……不对啊。 “绍儿,轮不到你选呐,待回京以后,你好好准备开春的院试,考个秀才的功名,你再想别的。” 什么功名都没有,入赘的资格都没有。平阳侯腹诽。 虞绍的注意力被转移,“爹,我才十三岁,过了年就算做十四岁好了,今年就考秀才去吗?” 能考上吗? “你还知道你十四岁啊,我看你都在思春了!”平阳侯话糙理不糙,“整天脑子里想的什么,多学学你表兄,这个年纪把心思放在学业上。” 想想表兄,虞绍眉头一拧,心知没和爹聊到一块去,“爹,你不懂,我不跟你说。” 索性别过脸继续吹风,等以后……爹会明白他的。 平阳侯嗤笑一声,想着到底还是赶路重要,所以克制着没揍他,转身出了马车继续行路。 虞绵绵脑袋混乱成一团乱麻。 另一头,平阳侯一行人回京的消息,谢霖并不知晓,在他们走后,还赶来找裴如衍商量回扬州的时间。 正常人都看得出,他醉翁之意不在酒,根本是想找机会看看表妹。 喝茶之际,裴如衍见谢霖目光热切地转来转去,“你不是来寻我的吧。” “表哥这话说的。”谢霖垂眸吹了吹杯面的茶水,热气散开,鼻尖升温。 裴如衍看他嘴硬的样子,忽然对他生出同情,“半个时辰前,舅父已经带着表妹回京了。” 谢霖捏着杯盏的手一紧,眸光肉眼可见地黯淡,将杯盏放回茶碟上,想问些话,张嘴发觉喉咙干涩,又不想问了。 此时,沈桑宁踏进书房内,她不清楚他们聊了什么,进屋后亲自将一盘苦瓜放在桌上,“清火的。” 谢霖看着苦瓜,十分怀疑表嫂在内涵自己,郁闷地干笑一声,“表嫂是对我有什么意见吗?天寒地冻的,清什么火呢?” “哪有,”沈桑宁冤枉极了,“表弟不喜欢吃苦瓜,我让人拿别的瓜来,这瓜原本是给你表兄准备的,早上特意让人去买的温室种植的苦瓜,对身体有好处的。” “咳咳,”裴如衍轻咳两下,将苦瓜挪到自己面前,“很好吃的。” 谢霖左右瞧瞧,好像明白了什么,见表兄吃得挺香,抱着试试看地心态也尝了一块。 刚入口,就想吐。 不愧是苦瓜。 他拧着眉,见表兄表嫂两人偶尔对视都甜甜蜜蜜,这苦瓜哪里是苦瓜呀,分明是幸福瓜。 只有在他这儿,是苦瓜。 他呆不久,就走了。 到了午后,沈桑宁躺在贵妃榻上,枕在裴如衍的腿上小憩,他一手抬起正看着书,另一只手放在她耳边,用袖子替她遮挡光线。 光暗了,她困意袭来,正要昏昏睡去,府邸外的鞭炮声再度响起,噼里啪啦的,扰人清梦。 也不晓得是谁大中午的放炮,沈桑宁于心里唾弃一番。 睡不着,干脆睁着眼,她没起身,伸手将裴如衍遮挡光线的袖子挪开,仰着头看清他洁白的下巴,在微光中,似有一片细小的茸毛。 她侧目,瞧着他衣领与脖颈相交接处,忍不住举起手,手指鬼鬼祟祟地伸到他脖颈处,摸摸他领口的衣料,再摩挲一下他的皮肤。 沈桑宁见他没有反应,神色一动,忽而探向那凸起的喉结,她手指微凉,动作轻轻的,摸了一下,又一下。 他还是没有反应,一副沉浸在书海中的正经模样。 沈桑宁没有回头去看,放置在她耳边的那只大手紧了又紧。 她见他没反应,觉得没有意思,食指与中指仿佛会走路,从他的喉结一路轻轻往下走,经过衣领,经过胸膛…… 裴如衍单手举着书,书页好久没翻了,他的感官重心早就从视觉转移到了身体的触感。 他的脸仍朝着书页的方向,余光却随着那只作怪的小手往下瞥,嘴角忍不住抿起,当她的手经过他的胸膛,隔着不薄的衣裳,内里真是痒痒的。 沈桑宁的手指头又从他胸膛下方继续往下走,跟个小人似得,小人忽然停住脚,往地上跳了跳——实则是她戳了戳,这里应该是裴如衍的胃。 软软的,应该苦瓜已经消化了。 正想着,他忽然动了。 沈桑宁不敢动了。 随即,裴如衍的衣袖拂过她的脸,是他抬手抓住了她的手指,他嗓音稍微与平常不同,“夫人,这般下去,再多的苦瓜也不够吃。” 沈桑宁直视着他,秀眉微动,“我戳的是胃呀,又不是别处。” 她话说完,感觉到某处不该动的地方,又是一动,遂立马收声,做一副乖巧状,“好吧,我不戳你,也不说话了,你就当我是个哑巴。” 语毕,紧闭双唇。 裴如衍静静地看着她,欣赏着她一动一动的眉毛与嘴角,不发一语。 她倒是觉得有趣了,他难受了,妻子如此,是该要敲打一番。 现在她话也说完了,裴如衍俯身低下头,用下巴碰了碰她的脑门。 沈桑宁闭着眼,嗅到了清新的皂角味,是他衣衫上传来的气味。 好闻,她猛嗅一口。 突然,陶园的庭院里传来管家的禀报声—— “表小姐,外头来了两辆宁国公府标志的马车,应是国公府的贵客来了,大夫人亲自去迎人了,问您要不要去前院候一候。” 沈桑宁眼一睁,此时裴如衍都已经坐正了。 所以刚才放鞭炮的,不会是国公府来的人吧? 第438章 裴彻喜提好大儿?(2更) “阿衍,不会是你爹娘来了吧?”她问。 裴如衍否定,“那不可能,我去看看吧,你在这等我。” “万一是父亲母亲来了……我还是一起去吧。”她固执起身。 裴如衍见她执意要一起去,主动弯下身给她穿鞋,穿鞋时隔着白袜揉了揉她发肿的脚。 前院,樊氏正招待着国公府来的人进入厅堂,一个青色衣裙的秀丽少女陪同着一名嬷嬷打扮的中年妇人被邀请着坐在客座,樊氏热络地唤来丫鬟看茶。 沈桑宁和裴如衍到时,青衣少女第一个瞧见,即刻站起身上前两步行了一礼,声音难掩激动,“世子,少夫人!” “玉翡?”沈桑宁讶异一瞬后归于自然,“母亲让你来的?” 青衣少女正是玉翡,她脸上透着喜气,转而朝后面的嬷嬷望去,嬷嬷见状也起身,玉翡介绍道:“这位是国公爷和夫人重金请来的刑嬷嬷,刑嬷嬷在京中颇有名气,是专给达官贵人们接生的,夫人不清楚少夫人的产期,所以直接多请了三个月的时间,这阵子就让刑嬷嬷一直陪在少夫人身边待产。” 刑嬷嬷肤色偏白,长相是可爱一挂的,双颊圆润更显得和蔼可亲,一笑一起来细纹无处遮掩,年岁该是上五十了。 刑嬷嬷双手放在身前,缓缓走上前,规规矩矩显然与民间的普通稳婆不同,她先欠了欠身,“民妇刑氏,见过世子爷,世子夫人。” 沈桑宁抬手,玉翡见状便去扶刑嬷嬷,“嬷嬷不必多礼,我们少夫人是很好讲话的,往后三个月还要您多多费心。” 刑嬷嬷点头,笑意直达眼底,再度抬头看向了裴如衍,眼底亲和溢出,“世子爷这么大了,当初我为虞夫人接生的时候……”她的双手比了比,“您那时候还只有这么大,哭声可响亮了,一看就是个健康的孩子,想必您的孩子与您也一样健康。” 就在沈桑宁诧异于刑嬷嬷竟是接生裴如衍的稳婆时,刑嬷嬷转而看过来,笑道:“夫人面相极善,孩子定是个有福气的,才能投生成您与世子的孩儿。” 一番话,说得沈桑宁心里舒服,手掌放在了隆起的腹部,“那就承嬷嬷吉言,我的孩子会平安健康的。” 身侧裴如衍忽郑重道:“嬷嬷,我夫人怀的是双生子,不知道您有没有接生过双生儿?” 刑嬷嬷一愣,国公夫人也没说过啊,她扭头朝玉翡望去。 玉翡大喜中闪着不确定的惊疑,“双生儿?奴婢竟未听国公爷与夫人提过,奴婢在这给少夫人道喜了!” 沈桑宁手指在嘴唇前做了个噤声动作,“是还没同父亲母亲说,还请刑嬷嬷一并保密,我与阿衍还想给父亲母亲一个惊喜呢。” 刑嬷嬷曾替虞氏接生,与虞氏略微有些交情,闻言,和蔼的笑容加深些,脸颊多了两条褶皱,“那就依世子与少夫人的意思,我不会说漏嘴,也请世子放心,我在京中接生也有近三十年的经验了,双生儿自然也是接生过的。” 如此,裴如衍稍微放心了些,又有樊氏张罗着给刑嬷嬷准备住处,将刑嬷嬷带了下去。 此处再无外人,玉翡笑眯眯地从随行护卫手上取出一个袋子,从袋子中抽出一沓红封,手上动作极快,声音毫无急迫,“夫人说了,今年世子虽不在府里过年,但该有的年味还是要有,这两个红封给世子与少夫人,另外还有两个,是给齐小公子和少夫人肚子里的孩子的。” 千里送红封,公婆当真有心了。 夫妻俩纷纷从玉翡手里接过,裴如衍还没捂热就将自己的红封也送到了沈桑宁的手里,交由她保管。 她揣着红封藏进袖子,此时紫灵咋咋呼呼地喘着气跑进来,“少夫人,生了要生了。” 玉翡垂头看看沈桑宁的肚子,“少夫人还没呢。” 紫灵摇头,“不,不是,奴婢方才上街碰见大着肚子的洛氏,她身边没个人照看,独自一人在街上买菜,奴婢还跟她打了个招呼呢,结果她突然拉着奴婢倒下了,她就要生了!” “洛氏要生了?”沈桑宁眉头一蹙,“那她人在何处?” 紫灵一脸焦急,“奴婢请了人给她抬回她家里,然后再请稳婆,可是这大年初一,奴婢也不熟悉金陵的稳婆,去哪里寻啊,罗大夫也不是稳婆。” “玉翡,去请刑嬷嬷走一趟。”裴如衍当即开口。 玉翡忙点头,虽然刑嬷嬷身价很高,但国公府已经一次付了三个月的工钱了,接生一个还是两个,应该都可以。 想着,便立马朝后院而去。 可怜刑嬷嬷舟车劳顿,刚被樊氏带去了陶园附近的屋舍,屋舍才收拾出来,她也没休息一会儿,就被玉翡叫去接生了。 沈桑宁倒是想去探望洛氏,奈何被裴如衍看住了,说她身子重要多休息。 夫妇俩便在陶园等消息。 是的,裴如衍也等,于他而言,洛氏所生,毕竟是裴彻的第一个孩子。 哪怕洛氏已经不是裴家妾,但孩子还是有血缘关系的。 不知过了多久,沈桑宁窝在他怀中睡着了,他还熬着。 等刑嬷嬷归来时,已经是深夜。 洛氏足月生下了个大胖小子,足足有八斤二两,母子平安。 沈桑宁睡梦中迷迷糊糊,好似听见了刑嬷嬷的报喜,她唇角咧开嘿嘿一笑。 仿佛有人在她唇瓣处抹了抹,她睡眼惺忪地睁开眼,对上裴如衍还很清醒的眼眸,她迷茫地问,“生了?” “嗯,睡吧。”他道。 她从被褥里伸出手,扯扯他白色的亵衣,嗓音还带着睡意鼻音,“我抽屉里有个红封,包个红封去给庆贺一下,还有,坐月子得——” 嘱咐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裴如衍手动住嘴。 他俯身吻了吻她的眼皮,她下意识地闭上了眼,听到他温声哄道:“明日再操心,乖乖睡觉。” 裴如衍的手盖在她的唇上,大拇指边感受到她鼻下温热的呼吸,他抿抿唇,一时没有收回手,就这么俯身看着她。 待沈桑宁呼吸平稳,他才松开手,她已经进入了第二个梦里。 第二日,洛氏便收到了紫灵送去的大红封,以及一些坐月子需要注意的。 沈桑宁也给刑嬷嬷包了红封,算是感谢帮忙接生。 但她不知道的是,刑嬷嬷答应隐瞒她怀双生儿的事,却没打算隐瞒洛氏产子的事。 昨夜生产过程中,刑嬷嬷已大致知晓,这洛氏生的是裴家的孙子,刑嬷嬷收的又是虞氏给的工钱,还与虞氏有些交情,于情于理,都不能将洛氏产子之事瞒着。 遂在无人察觉之际,出府寄了信回京。 第439章 晋元帝想给孙女造宫殿(3更求票票) 正月里的京城,朔风凛冽,穿街过巷,街巷上的行人都裹着厚实的棉衣,走路带风。 尤其是天边刚泛出弱光的时候,五丈之外只能隐约瞧见人影,十丈之外,那就只有雾蒙蒙白茫茫的一片。 平阳侯从雾气中缓缓现形,由宫人通报,皇帝心腹的大太监听闻平阳侯回来了,当即大喜,禀告给刚从龙榻上起身的晋元帝。 “宣,直接让他来养心殿,”晋元帝只着亵衣,也不觉得冷,起身后被宫人披上了外衣,“早朝的那帮人,让他们稍等等。” 大太监颔首,将平阳侯带养心殿。 “臣参见陛下。”平阳侯要跪,被晋元帝免了。 晋元帝的动作迅速,没多久就洗漱穿戴完毕,坐在一旁喝粥,“早膳吃了没,要不要一起吃点?” 平阳侯受宠若惊,但也不会顺杆子爬,打算婉拒,此时却见晋元帝自然的脸上露出疑惑,“太子呢,不会还没有找到吧?” 听似疑惑,实为警告。 平阳侯心一凛,伸手去取太子给的信件,取信时手抖了抖,拿的并不算顺利,他对上晋元帝怀疑的眼睛,尴尬道:“陛下等等。” 晋元帝看他不回答自己的话,却在怀里掏什么东西,顿时觉得早膳没了味道。 就这么直白地盯着他的动作,看他能掏出什么花儿来。 红封被保存完好,平阳侯捏着红封一角,腰身前倾,步伐稳重,将红封放在晋元帝的餐桌上。 晋元帝眉宇间凝聚着不容侵犯的威严,盯着平阳侯“鬼祟”的动作,心想他这又是失败了,失望之余也饱含对臣子行为不端的不满,厉声道:“虞卿,你在贿赂朕?” 陛下怎么会这样理解?平阳侯震惊地抬头,内心直呼冤枉,“陛下,天地良心,此物乃是太子殿下亲手交给臣的,千叮咛万嘱咐让臣转交于您手。” 晋元帝怔愣须臾,仿佛被突如其来的喜讯击中,心神俱震,待反应过来,惊喜也不过片刻,又被压下,冷静地确认,“你见到欢儿了?当真见到了?” 再冷静,声音还是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臣确定!”平阳侯连点三次头,一副诚恳忠心的态度,就差当场发誓了。 晋元帝见平阳侯如此笃定,嘴角终于抑制不住地扬起弧度,欣慰释然欢愉的情绪交织,还没怎么吃早膳就饱了。 可是视线一转,见平阳侯身后空无一物,他又蹙起眉,“你既见到他了,怎么没把他带回来?” 如此一想,晋元帝的语气逐渐沉重,“他不愿意?” 也不等平阳侯思索措辞,晋元帝脸色骤冷,“他就算不愿意,你也要将他绑回来才是!” 平阳侯低头拱手,提醒一下,“陛下,不如您先看看信呢?” “信?这不是欢儿给的红封么?”晋元帝起疑,拿起红封一看,才知里面是信,他尴尬地摸摸鼻子,不过还是喜悦更多。 取出信的同时,晋元帝瞥向平阳侯,“你先退下,”转而对太监道,“平阳侯奔波辛苦,给他上些早膳。” 平阳侯赶紧谢恩,而后随着太监去外殿用早膳,用膳时如同行尸走肉,他一门心思都在想太子殿下的信里究竟是什么内容,待会陛下会是什么态度对他。 养心殿内殿。 晋元帝将信纸摊开,还是那熟悉豪迈的字体。 “吾父亲启。” 还知道他是父呢,还认他是父呢,谁家父亲儿子混成这样,二十年不见面,二十年后也只见一封信的。 带着腹诽,晋元帝往下看。 “十八载之前,儿有一请,蒙父于今慨然允诺,至今感念于心。” 这小子,拐着弯儿说他回信慢是吧! “今有喜讯遥禀,吾家已添一女孙,自幼性情温婉,聪慧过人,内子教之有方,实乃家门之幸。” 嗯,有了个孙女。 晋元帝欣喜,周身逐渐温暖,脸上都有了期盼。 心里暗暗揣测,也不知孙女长得像谁?孙女多大了?这小子怎么不讲重点。 话说只有一个孙女吗?这么多年,欢儿就生了一个孩子吗? “然,儿对女儿心怀诸多歉疚,个中缘由,繁复难陈,待儿归京之日,再当面细述衷肠。” “女尚幼,亟需父爱陪伴,其未知儿之身世,儿拟寻机坦诚相告,俟其接纳之后,定于孟夏五月,返京与父上团圆,共叙天伦之乐。” 晋元帝拿着信纸,实在有些疑惑,不是十八年前欢儿就想娶心上人了吗?一转眼十八年过去,怎么女儿还尚幼?有多幼?难不成这几年才刚生下来吗? 是那户人家不愿意把女儿嫁给欢儿,所以拖了很久吗? 这信里也没说清楚,一页纸就没了。 哎,孙女小点也行,他还能陪孙女长大,也算是弥补这些年的遗憾。 但是为什么要定在五月回来? ……不解。 晋元帝低头,继续看—— “儿于斯间,万望勿以琐事相扰。” 臭小子,让老子不要打扰他。 “吾之行为,或有自私之嫌。” 呵呵,还知道呢。 “当年一时气急,愤而离家,未经深思熟虑,实乃儿之过也。然儿对此行,并无悔意,盖因若非此举,儿或终生无缘得遇吾妻及爱女,此乃命运之安排,亦儿之造化。” “儿知此行有违孝道,令父大人忧心挂念,心中实感愧疚难当。今吾女已承欢膝下,儿始悟亲情之可贵,离别之苦楚,愈感父爱之深沉,难以割舍。” “望父大人宽宏大量,体谅儿之苦心,原谅儿之不孝。” 晋元帝拧着眉,还能怎么同欢儿计较呢,他深知,怪平阳侯是怪不着的,若欢儿不愿回来,没人能抓到,欢儿自己能愿意回来就不错了。 唯一让晋元帝感到欣慰的,大概就是儿子成家后变得深沉了。 五月……虽然有些遥远,也相比二十载的分离,也不过眨眼一瞬间罢了。 能等。 晋元帝脑海中突然蹿出一个玉雪可爱的小团子孙女,老脸又勾勒出笑意来,止都止不住。 也不晓得小团子孙女喜欢什么样的宫殿,要不要早些命人修葺起来。 第440章 皇帝的暗示 自己或许不算是个慈父,但儿子,应该是。 晋元帝以为自己看完了,正惆怅着,这会儿处于悲喜交加,很不想去早朝,他摩挲了下信纸,才发现还有一页,顿时大喜,往后一翻。 岂料下一页没几个字,内容也不太令人满意。 “儿与平阳侯之交集,始于扬州石料一案。此案错综复杂,线索繁多,幸得平阳侯慧眼如炬,已洞悉其中诸多关节。儿斗胆恳请父亲大人,赐准平阳侯继续深入追查,以期真相大白,不负苍生之望。” “儿另有一事相禀,日前为应急之需,已从平阳侯处暂借银两若干,望父亲大人宽宥平阳侯之慷慨解囊,勿使其为难。” 欢儿怎么还借钱呢? 红封里不是银两,倒成了“借据”了。 也没说要晋元帝代为还债,但是这信里都提到了,晋元帝轻叹一声,十分无奈,转念一想,难道欢儿过得穷困潦倒? 随即将信收起,与大太监吩咐一句。 紧接着,尖细的嗓音穿透殿内外—— “宣,平阳侯觐见——” 外殿一桌珍馐只是草草动了几筷子,象牙筷清脆一声响被放置在玉碗边,用膳的平阳侯胡乱擦了下嘴,怀揣着忐忑的心情,匆忙起身再次入殿。 进入内殿后,平阳侯拱手弯腰,悄悄抬眸去观察晋元帝神色,见其面色红润,看来是被太子殿下哄好了,平阳侯紧绷了一路的弦总算放松了。 而他的神色变化,同时也被晋元帝收入眼中。 晋元帝将红封收进龙袍的暗袋里,“虞卿,欢儿的妻子女儿你可有见过?朕的孙女多大了?” 平阳侯谨记太子的嘱咐,装傻充愣道:“陛下,臣对殿下并无多的了解,太子殿下不想让臣知道的,臣就算绞尽脑汁也没法让他开口,殿下只是将信交给臣,命臣带回来。” 晋元帝下巴微扬,发出一声冷嗤,这平阳侯时傻时精,“既然你什么都不知道,欢儿怎么还问你借钱?” “啊?”平阳侯哪晓得太子还专门在信里说借钱的事,“陛下明鉴,太子开了口,臣不能不借啊——不过,臣是心甘情愿借的,为陛下和殿下赴汤蹈火,臣在所不惜,又怎会吝啬区区银钱呢。” 晋元帝挑眉,“区区?区区是多少银子?” 平阳侯低头,老实道:“殿下借走了两千两。” 两千两还能叫区区?晋元帝睨了他一眼,嗓音喜怒不辨,“你倒是口气大。” 这语气倒像是讽刺,听得平阳侯虎躯一震,心里为难得很,借少了怕是抠门,借多了又要被疑心来头不正。 做人真难,做臣子更难,做狗腿子臣子最难。 就在平阳侯思索着如何回答,晋元帝已经开了口,朝大太监道:“去朕私库拨两千两银子,给平阳侯带回去。” “是。” 太监退下,平阳侯回头看看,很想跟陛下说不用还了,但又怕陛下多疑,最后只得客气道:“多谢陛下。” “谢什么,总不好叫欢儿吃你白食,毕竟朕才是他的父亲。” 晋元帝淡漠地起身,踏着大步往殿外走去,边走边道:“关于扬州石料案,将你知道的与朕说一说。” 平阳侯不远不近地跟在晋元帝身后,将汇报给谢欢的内容再重新汇报一遍。 晋元帝走到外殿的龙椅前转身、坐下,“此案便交于你,继续细查。” “是,臣必将竭尽所能,尽快将真凶找出。”平阳侯抱拳。 晋元帝面无表情,“不急。” 平阳侯抬头,不解陛下的态度,兀自在心里猜想,什么叫不急,为什么不急。 彼时大太监已取来两千两银票,在晋元帝的示意下交给平阳侯,后者双手接过,“劳烦公公了。” 晋元帝面色平静,思忖着开口,“虞卿,你上前来。” 平阳侯双手捧着两千两银票,迷茫地走上前两步至晋元帝面前。 一个站着一个坐着,可平阳侯哪敢居高临下地看皇帝?遂主动单膝下跪矮皇帝一头,“陛下。” 这举动令晋元帝低笑一声,随即抬手,仿佛十分器重地拍拍平阳侯的肩膀,后者肩膀一僵,紧接着将肩膀凑近些,能让晋元帝拍的不吃力。 平阳侯低着头,头顶传来晋元帝别有深意的言语—— “虞卿啊,此案不必听命于朕,既是太子要你查的,你便听命于他,太子久不涉朝堂事,有你帮衬他亦是好事,你可明白朕的意思?” 平阳侯仍是低着头,面对着陛下的正黄色龙纹靴,眉头拧成了一团,脑子里飞速思考着陛下深意。 陛下究竟是在敲打他、警告他与太子保持疏远的距离,还是让他接近太子? 他久不回复,头顶上又响起晋元帝不辨情绪的声,“虞卿睡着了?” 平阳侯心里苦,他哪敢睡着啊,杂乱的万千思绪,最终还是理清了,因为他想起方才陛下说的“别急”,若是旁的案子,陛下可是急得不得了。 所以陛下方才那番话,是在让他保留证据,但最终的汇报时间晚一些,坚持到太子殿下回京,然后……好将功劳给太子?! 届时,就说太子潜入民间仍忧国忧民,他平阳侯一直是太子“走狗”,案子查清既能让虞家领功,也能令久未见太子的旧部们再次看见太子的英明,更为太子回朝接掌权利打下坚固的基础。 彻底清晰了! 平阳侯仰首,“臣怎么会睡着呢,陛下,臣方才算了算,按照臣的能力,五月前定能协助太子勘破此案。” 第441章 皇后猜疑 晋元帝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精明,心里乐了一下,又忍不住腹诽,瞧瞧,这平阳侯一会聪明一会愚笨,想来也不是真的不了解欢儿,根本是想两边讨好,选择了该说的,逃避了不该说的。 罢了,反正欢儿五月就回来了,所隐瞒的事,他迟早还是会知道,就让平阳侯卖了这个好吧,将来才能更好地为欢儿效力。 晋元帝抬手掩着嘴咳嗽一声,“虞卿吃饱了么?” 话题又偏了,平阳侯点点头,实则是没有吃饱。 晋元帝当他吃饱了,直接起身,“上朝去。” “是,陛下当心脚下。”平阳侯跟在后面,嘴上关心着,眼里所见是陛下轻盈的脚步。 彼时,皇后李氏正带着人捧着羹汤前来,前脚刚至养心殿外,还未来得及让人通禀,养心殿的门便从里大开,晋元帝与平阳侯一前一后跨出养心殿。 “皇后?”晋元帝止步。 李皇后欠了欠身,“陛下,天寒地冻,臣妾让人给您煲了汤,您要不要喝一口再去早朝?” 话说完,李皇后的目光才瞥向晋元帝身后之人,看清其人,她眸光一顿,敛去猜疑。 晋元帝抬手将皇后准备的汤端起,随意用勺子兜了两勺喝下,再放回宫女的托盘上,“皇后以后不必这样劳累,这些事宫人都会做。” 李皇后听晋元帝心情愉悦,轻轻颔首,“听陛下的。”一边在心里猜测,有何事能让陛下清早上朝都这般开怀? 她的目光不留痕迹地扫过平阳侯,平阳侯恭敬地行礼后与晋元帝一同离开。 这日是正月初六,大臣们在前朝排着长队,不少人瞧见了平阳侯的身影,遂在入金銮殿前与周围同僚私语,揣测平阳侯的行踪,成了这帮臣子们正月里上朝唯一的乐趣。 数月不见平阳侯,平阳侯好像还消瘦了些。 估摸着又是寻太子去了,诸臣不疑有他,待早朝时也没看见太子出现,想必太子仍无踪迹。 诸臣中,有人欢喜有人愁。 大殿之上,唯独宁国公不是为太子之事欢喜或愁,早朝一般没有宁国公什么事,身为太子少傅已经打酱油二十年了。 他站在紫色官袍的列队中并不惹眼,低着头正为府中收到的刑嬷嬷来信而欢喜,没想到府中最先为他添孙的,是二儿子裴彻,愁的,是这孙子流落在外,究竟要怎么合理地将孩子接回来。 原先宁国公并不怎么关心裴彻后院的事,对洛氏发生的事也不太清楚,也是收到刑嬷嬷的信才调查了一番,裴彻竟然是给过洛氏放妾书的。 孩子们也太胡闹了! 他们裴家的骨肉怎么能流落在外? 宁国公心想,可以通过律法和官府将这孩子抢回来,只是洛氏生为孩子生母,也太可怜了,传出去,岂不是宁国公府欺负弱女子?那不行。 要不想让裴彻把人重新纳回来?洛氏如果不愿意怎么办? 宁国公在列队间,光思考着家事了,上首连唤了他两遍也没听见。 “裴卿。” 没人应,晋元帝声音冷了冷,“裴少傅。” 还是没人应。 直到身侧的同僚扯了宁国公一下,“国公,陛下喊你呢!” 宁国公这才回神,骇然地出列,“臣在!” 哪怕平常心态再稳,这会儿都心虚得害怕,宁国公哪里想得到陛下会唤自己,就算是以往,裴卿也不是他。 晋元帝俯瞰着下首已出列的紫袍玉带的宁国公,存了故意晾他片刻的心思,故意不让他回去,转而唤了旁的官员先交代别的事。 宁国公尴尬地低着头,站于金銮殿中央,没有陛下吩咐也不能回去。 同僚抱以同情目光,李丞相一派持着幸灾乐祸的态度。 直到朝会快结束时,晋元帝仿佛才看见宁国公,“嗯?裴卿竟还站着呢。” 宁国公小幅度鞠躬,准备后退回列队,又被晋元帝喊住—— “出来。” 宁国公老脸都红了,又回到中央站位。 晋元帝似笑非笑地扯扯嘴角,“裴卿啊,这些年不曾给太子授课,你倒是轻松了。” 宁国公头更低了,十分懊悔刚才开小差,故而陛下才故意内涵他。 晋元帝冷笑道:“裴卿最近可有温书?” 宁国公揣测不出圣意,皇上这话问得简直是莫名其妙,但勤奋些指定没错,“回陛下,臣涉猎广泛,家中藏书颇多,每日都看。” “如此啊——”晋元帝尾调拉长,更令臣子心焦,“甚好,朕有意于宫中开设宫学,将来诸臣幼子幼孙、不分男女,只择优异者可放宫学教养,就由裴卿来任启蒙之师吧,今日归家后闲暇时,多择几本启蒙书,品读回顾,望裴卿不要让朕失望。” 启蒙?宁国公觉得自己被大材小用了,但皇帝的吩咐,不敢违背,赶紧谢了恩领下差事,退回队伍里。 倒是其他大臣,尤其是家里有学习优异的孩子的大臣,颇为兴奋,但宫学名额肯定有限,于是纷纷开始思忖着怎么能努力地让自家孩子获得机会。 正月里,裴如衍与谢霖回了扬州,姜璃也去了,都没能留下来过元宵,沈桑宁心有不舍,但也无奈,不过大桥与堤坝都修好了,城中建筑也快要完成了,想来用不了多久。 元宵佳节,沈桑宁是与舟舟云昭一起过的,云叔不知是去哪里弄来的银子,竟然主动给他们买了花灯。 这些花灯有兔子形状的、狐狸形状的、猫咪形状的等等,但做工手艺都能看出卖的不便宜,尤其还是元宵当天买回来的。 沈桑宁问了云叔价格,想着把银子补给他,但一问价格,他就变得高冷,怎么也不说。 元宵夜街上很热闹,河畔还会有表演节目的,只可惜她身子重,外面人挤人恐对她不利,就让云叔带着阿舟出去玩。 他们一走,陶园就陷入寂静,沈桑宁回房歇息,万籁俱寂,却仿佛能幻想出街上的热闹,心里孤寂惆怅,也不知阿衍这会儿是不是也在想她。 忽听庭院内传来数道脚步声,越来越近,一道道好似刻意踩轻,但因人不少,她还是听见了。 这才一炷香功夫,云昭他们这么快回来了? 沈桑宁双眉间闪过疑惑之色,朝屋外去,指尖刚触及冰凉的门扉,一阵清脆的撞击声骤然响起,疑似铁与铁相撞。 她警惕地蹙眉,开门的一刹那间,庭院内、廊道上所有灯光被熄灭,黑暗中,她隐约瞧见了好几个陌生的人。 夜空下,他们之间似乎有火光跳跃,此时又听一道打铁声,她睁大了眼睛,眼眸被眼前的火光所照亮。 第442章 谢欢被女儿误会,生气!(加更章) 一束束绚烂的铁花,一颗颗光点自铁勺里迸发,形成一道光圈,与烟花一样美丽。 不,比烟花还要美丽,因为它比烟花更近。 一道道有节奏的打铁声,铁花散开,金黄如日,点点火星将庭院照耀出万丈光芒,沈桑宁怔愣于原地,心中缓缓有了答案,嘴角逐渐勾起。 不知不觉中,阿舟提着狐狸灯,站在她身侧,扶着她的手腕,“阿姐,你不在没有意思,我们将打铁花的伯伯请来家里了。” 沈桑宁低头,摸摸阿舟的额角,柔声道:“付过钱没有?” 她欲命人取钱,却见阿舟点头,毫无隐瞒,“云伯伯付了,云伯伯竟然拿了一百两逛街,好阔绰的。” 阔绰?这个词竟然能跟云叔挂钩? 等会,一百两……沈桑宁拍拍阿舟的肩,转头继续看打铁花,既是云叔的心意,必须得看完。 直到地上的打铁花表演结束,庭院内众人的目光忽被房顶的铁花光圈所吸引,光圈中还有一人。 是云叔。 打铁声一下接着一下,云叔将铁花打得更高,天上如繁星点点,散落而下。 沈桑宁看呆了去,彼时不远处响起一道激进的掌声,是小宋拍的,很快被云昭遏制住。 最终,云叔落地,将工具还了回去,朝她走来,“怎么样?” 云昭和小宋也围了过来,“爹厉害。” “岳父厉害。” 小宋一句话,就叫云叔冷了脸,小宋气势立刻弱了下去。 齐行舟抬头,“云伯伯,阿姐很喜欢,我也喜欢。” 沈桑宁见云叔故作高深地朝自己点点头,她抿了抿嘴,忍不住去想,云叔的钱是怎么来的。 她知道云叔是好人,又怕他太具有大侠之风,担心他误入歧途,“叔,你请人表演的钱……” 提到钱,他又变得高冷,像是不愿意回答,转身又走了。 他越避讳不谈,沈桑宁心里怀疑的种子越是要生根发芽。 日子在平淡的幸福中一日日过去,沈桑宁也与裴如衍保持书信笔友的关系,出了正月,沈桑宁听外祖父提及才知,在过去的短短数月中,越家生意做得更大了,而今已代替叶家成为了金陵商会的新会长,越家生意已有往京城发展的势头。 而叶家灭门的案子是由刑部负责的,至今还未告破,对外称为悬案,就此压在刑部悬案一列案底。 一家子灭门的事,好像就这么过去了。 怀胎近九月时,罗大夫登门号脉,见她身子康健且能吃能喝,放心了,“最后一个月也需好好养着。” 沈桑宁点点头,“知道的,我就等着生了,罗大夫能号出我腹中是姐弟还是兄妹吗?” 她这一问,连身后的紫灵都认真竖起耳朵。 罗大夫听闻,无语了一下,“我的医术还需精进。” 沈桑宁的双眸仍是亮亮的,罗大夫挎着药箱起身,欲离开却在庭院里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闪过,立马联想到了那夜闯进医馆的男人。 谢欢戴着面具,站在庭院里,与在门槛内的罗大夫对视一眼,率先移开目光,若无其事地掉头出了院子。 留罗大夫一人惊愣原地,后背冒起冷汗,后退两步重新到沈桑宁面前,“方才那人是谁?” 沈桑宁听他语气忐忑,怕不是能认出云叔就是母亲的心上人吧?可云叔戴着面具啊! 她不确定了,“就是一个伤了脸的护卫而已,怎么了?” 罗大夫皱了皱眉,怀疑是自己认错了,毕竟戴着面具,自己怕是被戴帷帽的男人吓着了,故而有些草木皆兵了。 他松了口气,摇摇头,“没什么,不过最近可否有陌生的人,或是古怪的人来寻你?” 沈桑宁摇头。 罗大夫又道:“如此便好,我也没别的意思,你眼下正是紧要关头,少出门为妙。” 嘱咐完,罗大夫怀着心事又去探望她的外祖母。 沈桑宁却因罗大夫的几句交代起了疑,怀疑云叔是不是偷偷与罗大夫见过,干脆让紫灵去将云叔请来。 云叔倒是乖乖来了,面对她的询问,坦然得很,“我只是去质问他一番,没做别的。” 沈桑宁听着心都提了起来,“你确定?那他怎么怕你?你去质问了什么?” 谢欢默了默,垂眸时目光落在她隆起的腹部,摇摇头,“没什么,陈年往事罢了。” 沈桑宁忍不住联想,委婉道:“你的一百两银子,跟罗大夫没有关系吧?” 谢欢皱眉,“钱是我凭本事赚的,你少操心。” 沈桑宁接不上话,又想到那晚上的打铁花,诧异又担心,打铁花毕竟是门技术活,云叔没有经过专业的训练,万一伤着自己可不好。 她正色道:“云叔,你若是缺了钱,问我拿就是。”说着就要起身去取钱。 谢欢听得心里不是滋味,“不必。” 他语气有些重,待沈桑宁回身看他,已经没影了。 云叔难道是生气了吗?她说错话了? 略一回想,好像方才的话的确容易令人误会,沈桑宁露出愁容,“紫灵,你去将云叔叫回来,我同他道个歉。” 话出了口,又觉得不对,道歉哪有这么道的。 遂挺着大肚子出了陶园去寻他,又听护卫说,亲眼看见云叔走出了府。 沈桑宁犹豫了会儿,在去找他和等他回来中纠结,道歉不急于一时,但谁知道云叔是不是又去赚钱了。 想着,还是多带了些人出了府。 云叔着装特别,路人难忘,护卫一问便知,当然也得亏云叔一路上没有起飞。 另一头,谢欢漫无目的地走着,对于女儿恶意的猜测,他心里不舒服,但是……其实走几步就有些后悔了。 方才语气重了些,也不晓得央央会不会不高兴。 想着买些玩意回去哄一下她,却又怕她再疑惑钱的来源,思及此,不禁在心里骂一下平阳侯。 给他这么多钱作甚呐! 正经人谁会一下子凭空多这么多钱? 边气恼平阳侯,边懊恼对央央的态度不正确,就这么一直走,他的脚似乎是有自己的记忆,竟走进一处熟悉的巷子。 十八年前的记忆再次浮现,他寻着记忆往前走,进入了庄安巷的胡同里。 第443章 故地重游,误打误撞 再往前走,就是他曾居住过的六十号房。 此处的住民早就不识得他了,不仅不识得,甚至在看见戴着面具的谢欢时,胆子小的走到半道被吓跑了。 巷子里不像大路上,这条道本就偏僻人少,很容易吓着人。 眼前就是六十号房的窄门,他在门前驻足,当年只是租赁,也不知现在是谁住在这里,他于门前站了半晌,扯了扯笑,追忆往事徒留痛苦,他收回视线不再停留,还是去给女儿买些好吃的吧。 谢欢顺着巷子深处走去,往另一个口子绕回街上。 而六十号房的隔壁,六十一号房的男人方才进门时,恰好瞧见恐怖古怪的男人对着六十号房门发呆,思来想去还是隔着墙对隔壁喊了声—— “隔壁的,你小心些哦,我方才见有人在你门口鬼鬼祟祟。” “……”无人回答,但六十号房中传出轻微响动。 六十一号男人言尽于此,不再多言。 没过多久,沈桑宁跟着路人的指示,带着护卫进了巷子。 在巷子里一问,路人记忆深刻,眼中闪过疑色与害怕,“哦,你们认识那个人啊,我还怕他是强盗嘞,天冷得要死哎,还戴个那么恐怖的面具,吓死人啦,诺,刚才站在那个位置,对着大门发呆,她家那个门刚好是防盗铁门,我怀疑他今晚要撬她家大门呐!” 说的绘声绘色。 沈桑宁尴尬地解释了一番,路人不信,她走向路人所指的六十号房,光在门口看,也猜不出云叔的想法。 云叔没在这,她无意久留,正欲转身之际,铁门内传来响动,只见一瘦弱女子将门打开,恰好与她对上面。 女子光是用瘦弱不足以形容她的瘦,应该是骨瘦如柴比较合适。 一张白纱遮面,白纱下的面容若隐若现,女子手里提着一个篮子,估计是正打算出门买菜,在瞧见门外有人的时候,她下意识想关门,只是当看清门外所站的人,女子愣了有足足三瞬,平静的眸子掀起丝丝波澜,犹豫挣扎后还是决定将门关上。 面纱遮不住眼睛,更挡不住眼中透露的情绪。 女子的反应被沈桑宁尽收眼底,她心里有种十分古怪的感觉,还有一种冲动,这冲动疑为求知。 来不及多做思考,沈桑宁伸手,想阻挡铁门关闭。 她身边护卫长疾风见状,立马伸手抵住门,也不问原由,哪怕知道强行打开别人家的门非常不礼貌,疾风也板着脸,一副“夫人即正义”的冷漠态度。 门内女子不及疾风力气,铁门被迫打开,女子恼羞成怒想拎起门后的棍子,视线扫过沈桑宁的脸时,又放弃了想法,收回手,跑进屋内。 这副模样,让沈桑宁更疑惑。 这几个瞬息间,望着女子仅露出来的半张脸,她心里忽而联想到了另一个人。 讶异过后,为了求证猜想,她顾不得太多,朝屋里走了进去,疾风及一干护卫纷纷跟上,奈何屋子不大,站不下许多人,部分护卫只能守在门外,站如一棵松。 阵仗不小,巷子里的有人目睹闯入民宅的强盗行径,又惊又疑,面对这么多练家子,周围邻居哪敢行侠仗义,最胆大的那个悄悄出了巷子报官去了。 房中,女子无处躲闪,后面是墙,前面是好几个护卫,她捂着脸,没有摘下面纱。 沈桑宁紧紧盯着她,试探地开口,“晴娘?” 女子身子一震,想装听不见地偏过身,只是这番动作更加让沈桑宁确定了她的身份。 晴娘是母亲身边的陪嫁丫鬟,母亲病重之时,将卖身契归还晴娘,恢复了晴娘的自由身。 自那之后,沈桑宁没有见过她,没想到会在金陵与之相遇,不过想来也是,晴娘自金陵长大,更留恋金陵也是人之常情。 沈桑宁左右环顾狭小的屋子,再看向躲闪的晴娘,“晴娘,你为何瘦成了这样?” 晴娘听得小主人笃定的语气,自知否认也无用,想到自己瘦得不成人形的原因,苦笑一声,缓缓坐在了床榻上,对上沈桑宁疑惑的神情,“小姐……” 两字开嗓,晴娘大概是忆起往昔岁月,声音变得痛苦,“我,生病了,没有活头了。” 闻言,沈桑宁心里大骇,面上尽量淡定,“晴娘,我给你请大夫,最好的大夫。” 晴娘摇头,“不,没有用的,当初夫人给了我不少银子,若能治,早就治了。”根本不是钱的事。 想到自己才三十几岁,就已半只脚踏进棺材,晴娘泣不成声,但一想到夫人活得更短,她便忍不住哭出了声,“这样也好,活着本也没什么意思,我早些去寻夫人,也有个伴……只是我还没完成夫人交代的事,我真怕夫人要怪我。” 沈桑宁拿出怀中帕巾递给她,在她身边坐下,听了此言,下意识追问,“我娘交代了你什么?” 晴娘抽抽噎噎,没有接帕子,一把扯掉碍事的面纱用来擦眼泪。 两颊似皮包骨头。 她擦干眼泪后,望向小主人的脸,心想着夫人的嘱咐,摇了摇头,“夫人不让我说。” 沈桑宁欲言又止,闭嘴轻轻拍着她的背,猜测道:“是否与一男人有关?” 晴娘看着她的眼中闪过惊讶。 沈桑宁心想果然如此,在这世上,母亲最在乎的人,就是她和云叔了,对晴娘的托付,真的与云叔有关。 第444章 央央欲知身世真相(投票加更哦) “你在等他吗?”沈桑宁问,可为何要在这里等?想到自己来这儿的缘由,方才云叔在门口杵了很久…… “十八年前,母亲的心上人曾住在这里,是吗?” 虽是问话,但沈桑宁的心里已然有数。 晴娘面上更惊,早知小主子聪敏,却不想长大后的小主子更加聪慧了,她还未透露什么,小主子就已然都猜到了。 晴娘低头默认,“晴娘瞒不过小姐,但夫人不让晴娘告知,也是为了小姐好,还请小姐不要追问。” 也就是说,还有别的事瞒着?沈桑宁皱眉,思来想去,没想明白还有什么事自己不知道的。 晴娘抬头,见跟着她的护卫都十分恭敬,替她高兴,“小姐现在过得不错,想必夫人在九泉之下也会欣慰的。” 为了防止被微生家的人发现,晴娘极少出门,哪怕出门也会掩面,但却一直有关注小主人的消息,知晓小主人嫁进宁国公府,替她开心的同时也不免焦虑,沈益那东西能有能力让女儿高嫁?如今晴娘见护卫的态度,便可判断小主人在国公府的地位不低,悬着的心终于是放下了。 沈桑宁看向疾风与紫灵,“你们都退出去,我与晴娘有些话要说。” 疾风警惕地环顾一圈,见没有潜伏危险,颔首带着护卫们退了出去,全部守在房门外。 这房子隔音或许不好,沈桑宁拉住晴娘干瘪的手,一摸更是担忧,压低声道:“我母亲让你等他来,一定是有要事相告,或是嘱托什么,对吗?” 见晴娘不答,沈桑宁继续道:“你在这儿是等不到他的,方才他经过这里,在门外站了许久,也不曾敲门。” “什么?刚才是他?”晴娘唰地起身,恍恍惚惚地朝门外的方向踏两步,想起什么又走回来,低头看着坐在软榻上的沈桑宁,眸光飘忽不定,“小姐,您怎么……认识他?” 沈桑宁抬头与晴娘错愕的目光对上,诚实地点头,“是,他现在就住在微生家,晴娘若想见他,不如与我一同回去,我再找名医为你治病。” 晴娘不可置信地摇摇头,仿佛是想不通为什么那人会住在微生家,“他怎么可以,万一被老爷和老夫人发现该怎么办?小姐,你和他是有什么交集吗,你确定,那人就是……小姐的心上人晋欢吗?” 沈桑宁没有回答这诸多疑问,“晴娘是否愿意先为我解惑?” 晴娘定定地看着她,身后便是墙,逼仄的空间,她在这儿一等就是许多年,却不曾想,她要等待的人早就被小姐找到。 一切仿佛冥冥中皆有定数,倘若今日小姐不来,她恐怕是要在这狭小的房中静静死去,带着心底多年的秘密一起死去,再也无人问津。 如今得知晋欢还活着,晴娘心中积压了多年的石头,终于得到释放,她靠着墙,缓缓往下滑,蹲在了墙角抱着膝盖,仰头看着距离自己不到一臂的床榻上坐着的小主子,她粲然一笑,可笑中尽是苦涩—— “我本该遵守夫人临终遗愿,有些话不该告诉小姐的,可是命运弄人,夫人恐怕也料不到小姐会与晋欢公子团聚,而奴婢时日无多,今日不说,谁知明日……还有没有明日。” “晴娘……”沈桑宁面露忧色,想伸手扶她。 晴娘抬手拒绝,“当初夫人给了我一大笔钱,还我自由,可我不愿,我自小跟着她,我知道她心中的痛苦与无奈,我想替她完成最后一个遗愿。” “当年夫人嫁于伯府并非自愿,晋欢公子被微生家所害,不知所踪,生死不明,夫人对此一直怀着愧疚悔恨之心,夫人自责,夫人觉得是自己害死了他,嫁进伯府的十年里,无一日不念着他的生死,所以我恳求夫人允许,我带着夫人给我的银钱,回了金陵,买下了晋欢曾住过的房子,我想在这里等着,若他还活着,他或许会回来,我便能替夫人知晓他的生死与近况,若他生活困难,夫人还给他留了一大笔银钱,算是对他的补偿,他往后可以生活无忧地活下去。” “倘若他孤苦无依,抱有轻生的念头,就告诉他——” 晴娘忽然止了言语,话锋一转,“我唯一不留遗憾的,是在死前,终于知道晋欢公子还活着,待我下黄泉告诉夫人,夫人一定……” 说到这儿,她泪如雨下,眸中情绪被不可控制的眼泪打湿,“夫人一定很高兴,可惜夫人已不在人世,无法亲眼再见他一面了。” 一番话说完,晴娘已成泪人。 为夫人哭,为自己哭,为晋欢哭,为小姐哭,为这无法再圆满的人世而哭……晴娘模糊了眼,也看不清眼前人的神色了。 沈桑宁被她情绪所染,倘若云叔能与母亲团聚,该有多好……可这一切,都成了奢望。 她想,方才云叔只站在门外,是对的。 倘若云叔听到晴娘这话,又不知该有多伤心,光是沈桑宁听着,便觉得心碎,心脏处一阵阵的刺痛,她能联想到,难以想象母亲嫁入伯府后的十年是怎么熬过来的。 忽地,沈桑宁感觉哪里不对,母亲离世至今已有九年,晴娘在这里生活九载,耗尽青春,真的单单只是为了见晋欢一面吗? 她隐约觉得,晴娘还是隐瞒了什么。 她想弯腰,可是弯不下,她想站起来,可是双腿发软,没了力气。 沈桑宁的脑中毫无征兆地闪过一个词,这个词,是从晴娘方才的话语中抓捕到的,像是有什么深意。 “晴娘。” 沈桑宁听着自己的声音,在这一刻蓦然变得冷静许多。 见晴娘慢慢止了哭泣,抬头看着自己。 她的心在这一刻,跳得很快,问出了在脑海里盘旋的疑问,“你刚才,为何说,我娘料不到我与晋欢团聚。” 团聚,只有家人,才是团聚。 沈桑宁扪心自问,自己与云叔,再怎么样,也谈不上团聚。 内心似有一个答案,呼之欲出。 她看着晴娘惊慌的神色,一字一字追问,“为何是团聚?” 晴娘一惊,眼泪擦干后,也看清了面前的小姐,忙摇头,神色紧张,“不,是我用错了词,小姐知道的,我没什么文化,该是相聚,相聚,我没想到小姐和他会有交集。” 团聚,相聚,交集。 沈桑宁的心跳得更厉害了,连小腹也有丝丝缕缕的下坠之感,只是那些疼痛的感觉,比不上她的骇然。 她忽略了身上所有的感受,一门心思追问,“你若是真没不懂,怎么还能知道用错了词?” 第445章 稳婆请准备!(加更章) 晴娘愣住,咬紧了失色的唇瓣,低下了头,“小姐,晴娘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低下头的晴娘,内心不止一遍地告诉自己,不能说,不能说,不能说。 有些秘密能说,有些秘密是该带进棺材里的。 晴娘知道夫人没有错,晋欢也没有错,错在世俗的偏见,错在长辈不慈,错在低位者对高位者的讨好,高位者对低位者的玩弄,错在……命运。 当初夫人为了小姐可以正大光明地活在世间,不惜损害自己的身体,她不能害了小姐,小姐如今生活美满,决不能因上一代的恩怨而毁了。 晴娘不愿意说,沈桑宁再追问,也问不出来,可她不远放弃,所以她要猜,去猜那些原本认为不可能的事,以试探晴娘的态度。 她好累,许是因为追云叔到这里,已经十分疲乏,再加上突然见到熟人晴娘的激动,此刻又是震惊与猜疑,导致沈桑宁身心俱疲,后背起了热汗,连说话带着喘息—— “沈益究竟,是不是我爹?” “当年,母亲未婚先孕,那个孩子……究竟有没有打掉?” 沈桑宁的眼中多了好几道红血丝,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晴娘,不愿忽略任何一丝细微表情。 晴娘仍旧不答,晴娘故意不说话就是怕暴露,可是闪躲的神色,好似自带答案。 沈桑宁看着,怔愣好久,就这么盯着晴娘,自己失去了反应,连呼吸都忘了。 半晌后,才回过一口气来,此时心里也不知是遗憾更多,还是酸涩更多,也或许是释然。 自幼年起,她就知道爹爹不稀罕自己。 她很伤心,她想博得爹爹的关注,可最后都是徒劳,但即便如此,她也没有放弃,她在家听话,从不忤逆父亲,最后换来的,是一套不属于她的婚服。 那之后,她再不需要父亲。 可哪怕面上再坚强,对待沈益再冷静,只有她自己知道,心里有多难过。 她不是不会伤心了,她只是骗自己再也不会伤心了,慢慢地就信以为真,再不需要亲情与爱情了,直到重活一世,她看见了云家小院其乐融融的一幕,那一刻她忽然意识到,自己一直在骗自己,她想要的,就是那样一个家。 去年于金陵见到披麻戴孝的阿舟时,她本没有想要养他护他,他们虽有血缘,可连见面次数都屈指可数,她不图他将来是不是权臣,她宁愿不要这利益,也不想承担未来可能会被背叛的风险,个人命运个人承担,这样最好。 但最后还是心软,见不得失去母亲的孩子受到打压与欺凌,而今,她每每想起,都十分感谢自己当初的心软,还有裴如衍的帮助,此生才能拥有阿舟这样好的弟弟。 所以她错了,她不该因为对父亲失望,便对亲情失望。 这一世,弟弟很好,夫君也很好,不好的只是父亲罢了。 可上天又给她开了好大一个玩笑。 如今真相摆在眼前,往昔对她不好的人,本就不是她的父亲。 所以,她还是可以相信父亲这两个字的,是么? 不知何时,眼角划过两道泪痕,沈桑宁不平静的声音带着嘶哑,执着地盯着晴娘,“你告诉我,沈益知道么,你告诉我,我的爹不是他对不对,你点点头或者摇摇头,你告诉我,我不想到死都不知道……” 她已经死过一回了,想到前世云叔一直没能恢复记忆,至死都是痴傻模样,她的声音更是激动,“凭什么瞒着我,凭什么不告诉我,你觉得不关我的事吗?那他呢,他也不该知情吗?因为他没有爵位,没有权利和钱?可我现在有钱了呀,为什么我连我是谁的孩子都不知道?” 沈桑宁的情绪极度不稳定,越质问,以往的记忆和受过的委屈就越清晰,“你们好像都有苦衷的样子,是不是我不说,就没有人觉得我委屈?” 听着小主子质问的言语,晴娘才知这些年来,小主子在沈家一定受了不少的苦,她张嘴想解释,一时还插不进话,她眼看着沈桑宁的脸色越来越苍白,此时才感到不妙,“小姐,你,你别激动。” 沈桑宁将心里话说完,下身的痛感袭来,疼得她额间碎发被汗珠浸湿,刚才太着急了,她恐怕是要生了…… 晴娘见状,也是吓了一大跳,赶忙要去外面唤人进来,手却蓦然被抓住。 沈桑宁握紧她的手,不让她走,强忍着疼痛固执地问,“晴娘,别走,你告诉……我……” 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这个,晴娘急的不行,又不敢甩开她,遂朝着屋外大喊,“快来人,小姐要生了,快来人啊!” 话音未落时,铁门就被大力扑开。 疾风与紫灵跑进屋内,见沈桑宁的状态不妙,大惊失色。 紫灵急的要哭出来,都不不清先扶沈桑宁的手还是背,“快,快带少夫人回去,我我我去找,找大夫,还是刑嬷嬷,不管了先回去吧!” 疾风弯腰,将沈桑宁一把抱起,沈桑宁手上失了力,松开了晴娘,她被疾风放在了马车上。 晴娘也想跟,可一想到他们要去的是微生家,最终还是退了回来,犹豫不决地站在门后抹眼泪,又朝窗子的方向,合十双手,嘴里念着什么。 马车上,沈桑宁虚弱地吩咐紫灵,“待会,你要准备剪刀和热水,算了,你听刑嬷嬷的就好,等孩子生下来,我若是意识不清,除了刑嬷嬷,不可以让任何人,抱我的孩子,听懂了么?” 紫灵连连点头,声音带着哭腔,“知道了,奴婢记下了,您一定会没事的,奴婢再给世子去信,让他赶回来。” “不必,”沈桑宁语气一重,“赶回来也来不及,还是让他忙公事吧。” “少夫人……”紫灵心里害怕。 好在有随行护卫前方开道,马车又快又稳,踏踏踏地朝微生家去,路面上只扬起些许尘埃。 一处糕点铺里,谢欢刚付了银子,听得街上吵闹的声音也没有回头,他拿着糕点转身出店门时,因开道而暂时清空的街面已经有了行人,与寻常无异。 远处似有马蹄声远去,谢欢提着糕点,站在街上思忖一二,心想再给女儿买些什么好,他调转脚步,朝着与马车相背的方向而去。 第446章 抗旨也要陪夫人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昔时,江南水患致百姓受难,朕心忧焚,幸有裴侍郎忠诚体国,及宗亲金陵王嗣谢霖,不辞辛劳,共赴扬州,主持赈灾事宜。 兼闻姜氏之女姜璃,巾帼不让须眉,替姜氏戴罪立功,经此一番努力,扬州之地,终得转危为安,百姓安居重现祥和。 朕闻此捷报,甚感欣慰,今特颁此诏,宣召裴如衍、谢霖、姜璃即刻启程,返京面圣,论功行赏,以彰其德。 望尔等接诏后,速速归京,勿延归期。” 宣读的白脸太监尖着嗓子,颇有气势地读完,双手持着圣旨两端,“裴大人,谢世子,姜璃姑娘,接旨吧。” 三人对着圣旨叩首。 如今扬州一切事务皆已结束,这是所有人共同努力的结果。 裴如衍原本该开心的,可听闻圣旨说要速速归京,他想到了身在金陵的夫人。 谢霖起身欲接旨,却见裴如衍还跪着,催促道,“表兄,该接旨了。” 裴如衍正想着要怎么与太监阐述,他暂时不能回京的事,一时没有起身。 常年奔于各地宣旨的太监本就是个人精,不出须臾就看出端倪,抹了脂粉的脸上面目一拧更显狰狞,“怎么,裴大人是要抗旨不遵吗?” 裴如衍欲开口,就在此刻,左胸下蓦然一阵抽疼,疼痛来得突然亦激烈,仿佛要将那颗跳动的心剥离出来,霎时间额角就起了汗,他忍耐不住伸手去捂疼痛之地,低下头时,脊背也不禁弯曲。 圣旨还没接呢,谢霖见他一副突发恶疾的模样,吓了一跳,也顾不上接圣旨了,于他身侧蹲下,“表兄?” 连宣旨太监都紧张地往前踏了一步,“裴大人这是病了?” 裴如衍疼得失语,耳朵也似聋了一般,疼痛来得快去的也快,症状缓缓消失前,他看着谢霖张嘴闭嘴喊着什么,可听入耳的,却是夫人虚弱痛苦的声音—— “不要喊他回来了,我自己可以。” “让刑稳婆来。” 随即,耳鸣响起,令裴如衍恍惚,他于头疼中强行清醒,在自己都还没听见谢霖的声音时,喃喃道:“稳婆……” 他下意识地重复刚才幻觉中的言语,他想,幻觉未必是幻觉,也许他听见了夫人的心声。 夫人要生了。 裴如衍抓着谢霖的手臂,借力起身,头脑一片空白,什么也没说,转头就朝府邸外的方向跑去。 谢霖、姜璃以及宣旨的太监都看愣了,朝他追去。 “表兄,你怎么了?我给你找大夫啊,找稳婆作甚——”谢霖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想到什么。 难不成是表嫂要生了? 太监没想到,追了几步没追上,怒了,“裴大人,这圣旨你是不接了吗,你要公然抗旨吗!” 谢霖听闻,闪到太监面前,双手夺过圣旨,笑眯眯地点头,“这圣旨也不是传给表兄一个人的,我接也一样。” 太监仍是一副怒气,这活儿干了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遭到蔑视,“呵,谢世子与裴大人矜贵,老奴不敢编排,一定一五一十地呈报给陛下!”说着,双手抱拳朝天拱了拱手。 谢霖头疼,唤来下属,“公公说得哪里话,公公长途跋涉辛苦了,来人,给公公准备点心和茶饮。” “哼,奴才不怕累,可不能叫陛下等着。”太监敬酒不吃,扬着头领着宣旨小队气昂昂地离开。 谢霖来不及考虑太多,继续去追裴如衍,到了门口,也瞧见其率领护卫离开的背影。 吃了一卷尘土的谢霖头更疼了,亦不解表兄为何突然知晓表嫂要生了,也没人来禀报啊。 姜璃拧着眉,自然也联想到了沈桑宁,郑重道:“世子,我也想去帮些忙。” 谢霖啧一声,“你就别去了,你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 “可是……”姜璃犹豫。 谢霖双手抬了抬手里圣旨,凝重的神情就像此刻手里端的不是圣旨,而是烫手山芋,“陛下有诏,我们理应即刻返京,表兄事出有因是无奈之举,若你我也对圣旨视若无睹,相当于对皇权的忽视,只会惹怒陛下,加重表兄之过,即便陛下愿意就此放过,但在那些迂腐言官的口诛笔伐之下,陛下也不得不惩治表兄,所以为今之计,我们必须尽快回京,向陛下解释表兄未回京的原因。” 一席话令姜璃受教,懂得了其中门道与深意,她点点头,没有反驳。 唯独令她有些小尴尬的是,她父亲原也是谢霖口中的迂腐言官之一。 日落黄昏,阵阵马蹄穿过扬州城,进入城池边界的城郊树林,林中尘土飞扬,急促的踢踏声可见行路人的紧迫,林中原有栖息在枝头的禽类,远远地听这阵仗便被吓得扑腾着翅膀,宛如受惊之鸟飞远了。 金陵城内,马车稳稳地停于微生府门前,紫灵将披风盖在少夫人的身上,疾风抱着人,迅速地将人抱进府内,后头跟着一干护卫。 门房见状,赶紧禀报了家主。 入了陶园,紫灵呐喊着寻找,“邢嬷嬷呢,邢嬷嬷呢?” “邢嬷嬷上街采买去了,”玉翡迎上来,目光落在疾风的身上,见少夫人情况危急,紧张道,“少夫人怎么了,罗大夫不是说还有一个多月才生吗?” “哎呀!”紫灵哪来得及讲前因后果,拍拍大腿,“邢嬷嬷去哪里买东西了,我去将她找回来,哦不,还是你去吧,我要给少夫人烧热水,你多带些人去找。” 玉翡郑重点头,“你看好少夫人,我大概知道邢嬷嬷在哪里。” 邢嬷嬷今日上街,就是要提早准备生产时要用的东西,她说要亲自准备。 在专给京城大族接生的,深谙后宅里的门道,早就养成了习惯,尤为警惕,但凡能亲力亲为的,绝不让旁人插手的,以免出了岔子,招来杀身之祸。 哪里晓得,上趟街的功夫,这边就要生了。 玉翡带着一些护卫匆匆忙忙出了府,那边,微生家的大房二房便都赶过来了,连多日没出房门的外祖母窦氏也在微生槐的陪同下,迷迷瞪瞪地赶来。 第447章 早产之危(又是独孤求票的一天) 听得稳婆不在,一家子没比紫灵冷静多少,倒是二房单氏提起后街有一稳婆,离微生家很近,应急可以请来。 微生槐二话不说,命人将后街的赵稳婆请来,再派人去请医馆的罗大夫。 罗大夫今儿刚来过,当下不晓得去谁家看诊了,没寻着。 倒是赵稳婆来得快,提着一篮子工具火急火燎地冲进陶园,“产妇在哪儿?” 单氏指了指。 疾风直挺挺地竖立在门外,挡在赵稳婆身前,“不行,我们少夫人得由邢嬷嬷接生,你不行。” 单氏皱眉,“小护卫,你知不知道女子生产有多凶险?不是我们不让邢嬷嬷接生,而是邢嬷嬷不在,多耽搁一会儿功夫,宁宁就更危险一分。” 樊氏点头,难得附和单氏,“是啊,我们都是宁宁的家人,不会害他的。” 疾风稳如泰山,挡在门前,一语不发,一步不动。 随即,房中响起一声喊叫,凄惨痛苦,听得屋外人的心都悬了起来。 微生澹也忍不住上前说话,开口即斥责,“旁的护卫都守在院外,你一个男护卫,怎么能站在门外听女人生产,懂不懂规矩!” 疾风皱眉,“抱歉,我只听少夫人的规矩。” “你——”油盐不进的模样,气得微生澹够呛。 此时,疾风身后的房门打开,紫灵一脸慌乱,“怎么办啊,紫苏去店铺里了,我一人……邢嬷嬷怎么还不回来啊!” 疾风低头,见紫灵一手的血,惊骇之际,又听屋内少夫人压抑的低泣声,很难再秉着刚才态度。 屋内的沈桑宁躺在榻上,即便下身再疼痛,她也愿意等邢嬷嬷来,可是孩子等不了了…… 她的羊水破了。 她费劲浑身力气,朝屋外嘶哑道:“让她进来。” 疾风与紫灵相视一眼,让开了道。 赵稳婆自觉刚才被轻视了,心里也不痛快得很,要不是知道微生家很有钱,刚才被挡门外的时候,她就要调头走了! 她冷笑一声,表现地一点不着急,哪怕疾风紫灵让了道,她也不进去,反正这院里目前就她一人能接生,很有底气故意拿乔,“我好歹也是给街坊邻里都接生过的,你们不信我的能力,我也不稀罕赚你家这点银子。” 疾风皱起了眉,拳头都握紧了,“我以前不打女人的,但你要想挨揍,我不介意。”话说这就开始摩拳擦掌吓唬人。 紫灵在一旁瞪大了眼,直到现在才知道国公府的护卫长这么有种的,平日里和和气气没看出来啊! 可是对面是稳婆,要是现在给稳婆难堪,紫灵哪放心将少夫人交稳婆手上。 就在赵稳婆脸上青白交加时,紫灵把厉色的疾风往边上推了推,自己笑眯眯地道歉,“对不住,练武的都是急脾气,大婶你大人有大量,我们可以加钱。” 樊氏也在一旁帮衬着,“是啊,钱这方面我们来出,赵大婶,你就快进去吧,别再耽搁了。” 赵稳婆见目的达成,故作姿态地点头,慢慢走进房里,“好。” 踏入房中时,见屋内陈设皆价值不菲,心道微生家不愧是本地巨富,再看向床榻上忍着疼的年轻女子,赵稳婆内心暗讽,再有钱再娇贵的女子又怎样,最终还不是与她们这些人一样,都得为了男人生孩子,在鬼门关上走一遭,将命交到别人手里。 赵稳婆将房门关上,朝紫灵交代,“你去烧些水来。” 紫灵看看房中除少夫人外,只有自己与稳婆两人,她实在不放心离开少夫人,遂隔着门对疾风交代,“疾风大哥,劳烦你去烧些水来。” 疾风也不放心离开,朝院外走两步,唤来一名守在院外的国公府护卫,“你去烧水来,亲自烧。” 护卫问道:“要多少?” 疾风也不知,“越多越好。”总没错。 吩咐完,又回到房门外,站如松。 而疾风这副防贼一样的态度,难免令微生家的人不快,毕竟这里也没外人,还能是在防谁呢! 屋内,沈桑宁还没开始发力呢,就已经面色苍白,气若游丝了。 赵稳婆站在床尾处,掀开被子一角,查看情况,“夫人,深呼吸几次,然后开始发力,我会帮你的,过程是会疼,你得受住了!” 沈桑宁分不清深呼吸了几次,在赵稳婆的一二三的呐喊声下用力。 “看见头了!”赵稳婆大喜,再继续让她用力。 沈桑宁躺在榻上,下身撕裂的疼痛无法忍耐,凄惨的喊叫绕梁而出,听得屋外人皆神色紧张。 期间,止水居的齐行舟,云昭,以及小宋都来了,站在门口等待着。 齐行舟听着阿姐的喊叫,眼眶发红,一语不发地站着。 却听房中忽然响起一道陌生的惊呼,“完了!” 什么完了?齐行舟目光紧紧地盯着那道门,似要将门看穿,束着耳朵,集中精力听房中的声音。 不止是他,站在院里等待的众人皆是如此。 房中,赵稳婆看着满手的血,和被褥下卡着的小脑袋,“完了,这孩子脐带卡住脖子了,夫人你可快快用力吧,你们大的小的我总得保一个。” 即便精疲力竭也不曾放弃的沈桑宁却在听见这话时,心中一窒,眼中的红血丝越来越多,直直遍布眼眸,“啊——” 她一声呼喊,眼前蓦然一黑,她看不见了。 这一刻,周身的一切令她害怕,失去了所有安全感,但却没有忘记用力。 在下一瞬,耳边长鸣,周围的声音也听不见了。 紫灵还不知道,还想着稳婆的话,焦急地对稳婆道:“你别说那些不吉利的话了,我家夫人和小世子小小姐都得好好的!” 赵稳婆一听,不可置信地松了手,“你说什么,不会有两个孩子吧!” “是啊!” 得了回答,赵稳婆唰地站起身,差点没站住,怎么没早说啊,她资历尚浅,也没接生过这样的啊。 外面这个都尚且出不来,里面那个……万一闷死了可怎么好?! 赵稳婆“哎呀”一拍大腿,“你们可真是!”而后朝屋外跑去,看向微生家的人道:“只能保一个的话,你们要保大还是保小?” 第448章 加更章:响亮大宝已发出,请查收 屋外之人面面相觑。 “保大,保我阿姐!”齐行舟跑上前,低头见稳婆手里的血,刺得眼睛生疼,他情绪十分不稳定地拉着稳婆的袖子。 云昭与小宋也纷纷说保大。 樊氏与微生澹相视一眼,樊氏叹了一声,虽然这孩子很可惜,但总归是大的要紧。 微生澹却不是这么想,朝父亲投去询问的眼神,微生槐紧皱着眉头,生硬道:“若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保小。” 一声落,连樊氏眼中都闪过了惊讶,“父亲,你这……当真要如此吗?” 赵稳婆倒没有惊讶,对这个选择见惯不怪。 “不行!”齐行舟紧紧扯着赵稳婆的衣袖,“保我阿姐,你想要什么,我把我所有的东西都给你!” 赵稳婆最烦这种拉扯,简直浪费时间,抽袖子想把小孩推开。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疾风皱眉,“自然是要保少夫人。” 眼下世子不在,疾风必须护住少夫人的安危。 说话时,忽听叮当一声,腰间佩剑被抽了去。 云昭顺手拔剑,直指微生槐,“老东西,里面的是你的外孙女!” 微生槐面对这局面丝毫不慌,想到自己的外孙女,他闭了闭眼,也是不舍,声音沧桑道:“想来宁宁作为母亲,也是这样的选择。” “荒唐。”小宋翻白眼。 可即便被刀剑所指,微生槐依旧不改,他想,宁宁这次难产若伤了根本,谁知道未来还能不能生育,能不能诞下国公府嫡孙? 思及此,他愈发坚定地吩咐稳婆,“赵稳婆,不管多少银子我都给你,必须保住孩子。” 赵稳婆为难道:“可我说的是保一个,你具体要保哪个呢?” 如果要保里面那个,外面这个就能强行拉出来,要保外面这个,里面那个就要捂死了。 微生槐眼中闪过诧异,半晌反应过来,“保男孩。” 赵稳婆叹了声,低垂的眉目有些紧张,心想谁能分清哪个是男哪个是女啊,又不是脚先出来的。 彼时,屋内,沈桑宁什么也看不见听不着,用着沙哑的声音,吩咐着紫灵。 她想,紫灵应该是在自己身边的。 紫灵将外面的声音收入耳,又气又急,现在算是看出来了,这个赵稳婆根本就是经验不足! 此时听得少夫人的吩咐,哪怕没有接生过,紫灵也壮着胆子上手。 屋外仍然在僵持着,赵稳婆得了微生槐的准话就要进屋,云昭和疾风都不让。 此时,微生槐冷静道:“稳婆如果再不进去,里面一失三命,是你们想看到的吗?!至于你,国公府护卫,要怎么同世子交代?!” 疾风与云昭陷入两难,邢嬷嬷究竟是来了没有! 齐行舟听他们的话,急的都要跳起来,却被微生澹一把拉住双手,“放开我!” “别闹了,怎么跟你爹一样疯疯癫癫的。”微生澹道。 齐行舟的双手被反制于身后,红着眼确如微生澹所说,疯了一般,盯着亮着灯影的房门,此时房中又传来阿姐撕裂沙哑的喊声。 “放开我!”他双脚不停蹬地依旧挣脱不了,他救不了阿姐,泪眼刷刷流下,洗去了澄澈与不多的稚气,随着屋内的叫声,他一双眼眸染起阴狠的戾气,“你们害我阿姐,你们都去死!” 他的话,微生家父子只生气,不认为有任何威胁性。 喧闹之际,微弱的纸袋落地声无人听闻。 但下一瞬,微生槐就被猝不及防的一股力,踹飞了出去。 众人一愣,扭头只见铁面男人站于漆黑阴影中,微生家大房二房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来不及去呵斥,纷纷赶去看微生槐状况。 微生槐倒在灯影下,叫人瞧得清清楚楚,一把老骨头那吃得消这猛踹,骨头跟散架了似得,疼痛得哎哟哎哟叫唤。 像那皮影戏里,失去提线的木偶。 但叫谢欢来评价,微生槐不如那木偶,因为戏还没演完,就倒在了台前。 微生家的人都需看微生槐了,谢欢没工夫看,抢了云昭手里的剑,往边上一挥,看都没看,剑精准地落进了疾风腰侧的剑鞘里。 重重地发出一声响,极具压迫感,听得赵稳婆愣住。 赵稳婆看着微生槐的下场,哪敢乱动,咽了咽口水,心里叫苦,早知不该接下这差事的。 此时,铁面男朝她走近,居高临下地威胁道—— “保不住大的。” “我杀你全家。” 闻言,赵稳婆吓得腿软,差点摔倒,好在是没当场哭出来,连连点头跑进了屋里。 谢欢站在门外,面具下也是一张失了血色的脸,他本不是这样的人,稳婆是无辜的,他知道。 但是若不威胁,只怕对方不尽全力。 谢欢握紧了拳头,咬紧牙关,根本不敢想象,如果……万一,他失去了女儿,他会怎么样。 早知今日,他就不该去买糕点的。 赵稳婆进去没多久,或者说是刚进门,房中就传来一道响亮的哭喊声,是第一个孩子出来了。 是央央自己的努力。 谢欢稍松口气,很快又提了起来。 一行人从门外赶回,邢嬷嬷面色凝重地赶回来,带着玉翡进了屋,进屋的第一件事,快速换了外衣、用热水洗手,然后火速把赵稳婆赶了出去。 赵稳婆气的哟,孩子都生出来了,有人来抢功了,正想破口大骂,有对上那双黑黝黝的铁窟窿,一下子失了语。 裴如衍一路急赶,一刻不停歇,奔进陶园时,就见一众人站在屋外,气氛古怪,一看就是发生了什么争执。 但此刻没工夫问,就听屋内属于夫人叫的凄惨。 裴如衍一步不停,一边跑,狐裘似被风支起,他双手在脖颈处解开狐裘的系带,将染了冬日湿寒的狐裘扔给疾风,他推开门,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浓烈血腥气。 此时,屋外有人嘀咕,“啧,这家人真是古怪,男人也能进产房。” 裴如衍看着一盆盆红水,那都是夫人流下的血。 他的心再次抽疼,像是被什么抓住,他朝床榻处而去,夫人的声音变得越来越虚弱,越来越轻,仿佛下一秒就要…… 房中骤然没了声。 裴如衍呼吸一窒,眼看着她的手即将垂落,心弦紧绷,他快步过去,膝盖往地上一扑,借力往前滑行数尺,他双臂抬起。 彼时万物皆静。 他总算,握住了她的手。 第449章 一团乱,倒反天罡 温度先是从指尖传递,然后整个掌心都感受到了热意。 上一瞬的沈桑宁看不见,听不见,唯有下身的疼痛提醒着她,她该用力。 这一瞬,多了手上的触感。 因无力而垂落的手,被人握在双手里捧着,将她冰凉的肌肤捂热,丝丝缕缕的暖意从手上传递至心里。 她苍白的唇瓣缓缓勾起一抹笑,她知道,是她的阿衍回来了。 因为失明而失去的安全感,在这一刻也回来了。 眼皮如铅一样沉重,重得让她想阖上眼,此刻蓦然清醒不少,再次睁开。 一双因长时间用力而充血的眼睛,看着有些可怖,可裴如衍见了只有心疼。 他跪在床榻边,捂着她的手,却发现她红透的眼睛早已无神没有焦距,他拧了拧眉,抬起一只手在她面前挥了挥。 看她一眨不眨毫无察觉,他意识到了什么,停在空中的手掌手微微颤抖,随即将手放下继续捂着她的手。 仿佛是怕吓着她,他的嗓音轻轻的,又因心疼而显得干涩—— “央央不怕,阿衍来了。” 屋外,两派人泾渭分明,微生家在庭院左侧离主屋较远,原因简单,是因为刚才微生槐被谢欢踹过去了,到现在还没站起来,一家子都在那。 而主屋正门外,是谢欢一伙人。 谢欢守在门外,听着屋内的声音,眼睛毫无温度地盯着微生槐的方向。 彼时微生槐在晚辈的搀扶下,忍着骨头似断裂的疼痛终于站起来了,他看着杵在门外的铁面人,心里气急。 微生澹扶着他,也是同样的感受,“欺人太甚。” 竟然连一个护院也敢踹他爹。 不仅是护院,还有齐行舟,此刻齐行舟站在谢欢身边,目光如见仇人般看着他们。 突然,产房内响起第二道哭声,虽然没有第一道洪亮,但是呜哇呜哇的,颇有节奏喜感。 两个孩子都保住了,自然是好事,可微生槐想到方才赵稳婆的话,不是说只能保一个吗? 如今两个都保住了,单单显得他是个坏人了。 可他,也只是情急之下必须做出选择啊! “恭喜夫人,恭喜世子,虽是早产,但这两个孩子都是健健康康的,坚强得很呢!” 隔着门,邢嬷嬷的嗓音比孩子的哭声响亮得多。 因为世子在里头,邢嬷嬷也就不出来报喜了。 谢欢听闻,心中拉紧的弦总算是松了,他抬步想靠近,刚靠近房门一步,又觉得不合适,遂停在门外。 不过即便想进,也进不去,因为刚靠近一步,疾风就死死挡住了。 此时,赵稳婆在角落里,害怕地咽了咽口水,身上还留着股血腥气,她总不能百忙活吧? 眼下对面那个“铁面罗刹”没工夫注意她,她小心翼翼地走到微生槐边上,小声讨钱,“微生老爷,你看这接生的银钱……” 微生槐这会儿比身体更痛的是头,听赵稳婆还敢讨钱,冷嗤道:“你还好意思要钱,要不是你——” 在他看来,现在这僵局,可都是赵稳婆的错!是赵稳婆非要他选! 现在好了,母子三人皆平安,等宁宁缓过劲儿来,还不知道怎么看待他们微生家!当真是吃力不讨好,里外不是人了! 赵稳婆却不依,一听没有钱拿,嗓门都大了,“你们的家事,我管不着,但是这银子,你不能不给,不然我就闹到官府去了!” 语罢,见微生槐无动于衷,赵稳婆急了,直接往地上一坐哭闹起来。 吵得人头疼。 若非特殊情况,谢欢是真不想走到微生家那边去,实在是赵稳婆还吵,他还不知道女儿暂时性失聪,就怕赵稳婆吵到了女儿,故快步朝那边走去。 微生槐还没骂人呢,就见铁面护卫虎视眈眈地走来,他差点以为是冲自己来的,壮着胆没有后退。 不得不说,大家族的护卫是真的很有气势,总觉得他真有胆提剑杀人。 谢欢的目光落在赵稳婆狰狞的脸上,止步于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睥睨着,赵稳婆感受到危险立马不吱声了,仰着头,心底恐惧再次袭来,她害怕又迷茫,“里头的夫人都已经生了,你难不成还想杀我?” 一想到这种可能,赵稳婆心里就不平静了,脸上是不服的,声音是发抖的,“我,我跟你说,小孩子刚出生,最是要积福报的时候,你要是造杀孽,老天爷是会算在小孩头上的,你——” “闭嘴。”谢欢冷声道。 “奥。” 赵稳婆坐在地上,低着头,委屈地不敢说话。 微生槐眼睁睁地看着一个护卫踹了自己后,还在自己家耀武扬威,哪忍得下去,“你——” “你也闭嘴。”谢欢皱眉,如凶器般锐利的目光朝微生槐刺去。 微生槐一把年纪,还要受这鸟气,一跺脚,脚却因刚才摔倒的缘故痛极,这一跺脚趾骨都裂了,可还是要开口,“来人,给我将这目无尊卑之人赶出去!我微生家虽位卑,但在金陵也是有头有脸的,你区区一个看家护院竟敢对我大打出手,我相信世子与宁宁讲理,也断容不下你这样的人!” 微生槐一发话,管家就要出去喊护院了。 云昭在后头看着义父要被欺负,哪里忍得了,又想去把疾风的剑,奈何左手忽然被宋息握住,她扭头投以不解神色。 宋息压低声分析,“你不用去,岳父哪里是会受气的性格,你去反而阻止他发挥了。” 云昭:……闻言,果真站于原地干看着,但随时准备拔剑相护。 喊护院的管家将护院喊来,岂料微生家的护院被国公府的护院拦在了陶园外,根本进不来。 倒反天罡。 第450章 轻松气死岳父 微生槐听见管家的回禀,看着院内数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自觉颜面无存,更是生气,“这个家究竟姓什么?这里是谁家?!” 正常人不会接话。 但—— 谢欢理所当然地回答,“不是你家的话,那可能是我家。” 就算现在不是,以后,也会是。 原本他只想对微生家小惩一番,可刚才目睹微生槐对央央的选择,谢欢对微生家仅剩的一点不忍心都消失殆尽了。 他想,他不介意做鸠占鹊巢的鸠。 微生槐只当他是个说大话的护卫,“呵,好!我就看着,你要如何将这里变成——” 话还没说完,几人只听“咦”的一声,这次打断微生槐的,可不是谢欢。 大房二房皆朝声源处看去。 出声者正是老糊涂的窦云蔚,她刚才一直在发呆,这会儿盯着那个面具出了神,古怪地蹙了蹙眉,一小步一小步朝铁面人靠近,“你是谁,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窦云蔚歪歪头,谢欢没有躲闪没有后退。 这奇怪的一幕,令云昭等人都噤了声,不晓得微生家的老夫人要做什么。 倒是樊氏想去拉她,“母亲,你记错了,你不认得他的。” 窦云蔚挥开樊氏的手,脑海里闪过一段段画面,却捕捉不到重点,突然,她蹙着的眉舒展开,她想起来了! 窦云蔚身体一哆嗦,往后退一步,“老头子!我知道了!” 说话时,眼睛在庭院左右环顾了圈,心想不能叫外人知晓,遂转头朝微生槐靠近,脚步抬得高踏得轻,两步路在别人眼里走出了小偷的感觉。 窦云蔚站到微生槐身边,伸手一把将微生槐的耳朵拧到自己嘴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了两句话。 殊不知,在场还有第三人能听见。 面具下的谢欢,忽然发出一道笑声,笑中透着讽刺与冷意。 明明什么都没说,但微生槐就是觉得他在嘲笑自己。 而窦云蔚说这面具人就是当年颜颜的心上人,微生槐根本不信,简直是无稽之谈! 当年的人早就除了记忆扔出去了,现在还指不定死在哪里呢,怎么可能会进国公府当护卫,这国公府的护卫哪里是随便能当的。 窦云蔚还想继续说,微生槐听得对面的冷笑,伸手将妻子拂开,“够了!你的痴呆症又犯了!” 痴呆?窦云蔚一怔,眼中闪过受伤之色,不明白丈夫为什么要这么说自己。 彼时,谢欢止了笑,十分正经地嗯了声,“她没说错。” 众人根本不清楚窦云蔚说了什么,此刻谢欢的话,令让大家闻之不解。 而就在下一瞬,谢欢伸手将面具摘了下来。 他面对着微生家的人,樊氏眼底划过惊艳,再无其他,微生澹面上有狐疑,一时还没记起前程往事。 除窦云蔚之外,只有一人最先反应过来,还是微生槐,估计其中有窦云蔚提醒过的原因。 微生槐震惊到连胡子都在战栗,“你,你,怎么会,你……” 说不出完成的一句话来,周围的看客都要急了。 谢欢面无多的情绪,他伸出食指在嘴唇上暗示噤声,“老东西,小点声,别打扰了颜颜的女儿。” “你——”微生槐怒火攻心,差点要吐出血来,他低头找不着自己的拐杖,索性一把抢过妻子手里拐杖,朝着谢欢的方向冲去,几步走得极不稳重,仿佛随时都会倒下。 “爹!” “公公!” “祖父!” 微生家几人一片混乱。 微生槐可顾不上他们,在离谢欢稍近些的时候,将拐杖高高举起,只想敲死他。 谢欢捏着铁面具的手一紧,啧了一声,不愧是夫妻,连打人姿态都一样。 只是今日没有那么好的脾气了。 他没有跑,也没有转身去看身后看戏的人,而是在微生槐的拐杖即将落下时,悠哉悠哉地后退,让拐杖落空。 谢欢扯了扯笑,语气透着随意的无辜,“不喜欢这个称呼?那我换一个?” 他又后退一步,一边避着微生槐的拐杖,毫不费力,更像是在逗对方似的,怪不得人家生气。 谢欢保持着高傲姿态后退,脊背都不曾弯一点,众目睽睽之下,他的发言惊世骇俗—— “那……岳父?” “……” 周围的人炸了。 但凡身边有人能对视上,彼此都能瞧出惊骇。 连向来冷脸的云昭都瞪大了眼,宋息抓着云昭的手都紧张起来,在云昭身边咽下一口空气,怀疑是自己听错了,“阿昭,我是不是没把岳父治好?” 那厢,微生家的几个年纪大的知情者,如微生澹樊氏,都因这声岳父勾起了回忆,意识到了眼前究竟是何人。 这下,真是乱了套了,心也乱手脚也乱,眼神也乱瞟。 先不管“晋欢”为什么会是国公府护卫,就凭这里这么多人,“晋欢”口不择言的话,是要毁了阿颜的名声吗? 微生槐忽然止住脚步,喷出一口血来,马上又被儿子儿媳给围住,“你这混账闭嘴,我女儿的声誉岂容你污蔑!” 樊氏也怕他乱讲,“是啊,这大喜的日子,你这护卫怎么回事啊,国公府怎的聘用了你这样的人,留在宁宁身边是个祸患!” 谢欢张嘴,微生槐感觉他又要开口,眼皮一跳,这下可不敢叫他再开口,索性两眼一闭,晕了过去。 “爹!”大房二房纷纷喊着,随即将人抬了出去。 就这么的,庭院里突然冷清了。 谢欢叹了声,仰头望天,双手瘫了摊,嘀咕道:“我可没动手。” 第451章 娃儿闹、央睡觉、衍探息(投票加更章) 没人听见他这句话,也没人知道他在看谁。 他重新将面具戴上。 然而,云昭、宋息、齐行舟三人都愣在原地,久久不得回神。 云昭在猜测义父的来历与微生家的纠葛。 齐行舟猜的和云昭差不多,这下算是知道,为什么云伯伯要一直戴面具了。 难怪云伯伯一开始会对阿姐不满,原来是因为和微生家关系不好,疑似是被拆开的鸳鸯,至于后来又对阿姐好……齐行舟觉得是正常的,接触过阿姐的人,都会因为她人好而改观,都会喜欢她的,他自己就是这样,云伯伯应该也是。 至于宋息,已经在想要用什么药材了,给岳父治病,不能含糊了。 挡在门外的疾风惊呆了,感觉被迫知道了些隐秘的事,但知道的内容是凤毛麟角,很不全面。 屋内,裴如衍哪管得了外面的声音,况且孩子在屋里哭,吵得很。 邢嬷嬷将两个孩子抱到他面前,他都没心思看,一直抓着沈桑宁的手,害怕她有事。 邢嬷嬷再将孩子抱给沈桑宁摸了摸,之后才将孩子抱给紫灵管,然后端来汤药。 沈桑宁仍旧没有恢复视力与听觉,这会儿累极,感觉到汤匙碰到嘴唇,她就张嘴喝下,一碗药喝完,眼皮上像是压了千斤重。 她太累了,她想睡觉。 眼皮一阖上,手肘就被抬起,手又被捂在他掌心中,他的另一只手强行将她眼皮撑开。 “别睡,央央,别睡。”裴如衍怕极了,嗓音干涩,尾音发颤。 沈桑宁听不见他的声音,偏开脸躲掉他的手,虚弱无力道:“我睡一会儿。” “不要睡……”裴如衍急得眼泪都掉了下来。 热泪滴在沈桑宁的手上,她迷迷糊糊地呢喃,“别哭。” 裴如衍握紧她的手,“央央。” 回答他的,不是央央,而是抱完孩子走回来的邢嬷嬷,“世子,你这是做什么,别打扰了世子夫人休息了。” 裴如衍抬头,语气不确定地问,“她现在这样,可以睡吗?” 邢嬷嬷这才知道他在担心什么,笑道:“放心吧,夫人喝了药,该好好睡一觉,夫人眼睛不适,等醒来若还是这样,需要找大夫来看看。” 裴如衍松口气,又提了起来,“她耳朵也听不见。” “啊?”邢嬷嬷倒是没料到,刚才让用力就用力,让喝药就喝药,何况世子不是一直在和夫人说话吗? 邢嬷嬷低头讲了几句话,没有得到回复,“还真是,那世子在这里倒也打扰不了夫人。” 裴如衍点点头,“今日多谢嬷嬷了。” 邢嬷嬷想到两个孩子,“世子,那孩子们你要不要看一眼?” 裴如衍挥挥手,“晚些时候。” 邢嬷嬷无奈摇了摇头,还真没见过这么不关心孩子的爹,她转身在屋里收拾起东西来,刚生产完的产妇也是有很多要讲究的,不能马虎。 没人再扒沈桑宁的眼皮,她很快就能睡着了,但睡前还是叮嘱一句,“阿衍,不用一直看着我,我好困了。” “我陪着你。”他道。 沈桑宁也听不到答复,说完几瞬间就入睡了,起初睡得浅,感觉到手边似有呼吸的热气,她就当做是裴如衍在讲话,她的气听了,她的意识便驱使她轻轻应一声。 “央央,我以为……那你好好睡觉,如果睡着的时候感觉疼,就掐我,我一直在这里。” “嗯。” “央央,已经睡着了吗?” “嗯。” “孩子哭得很响,很健康,你放心。” “……” 后面就没应了,倒是刑嬷嬷好几次过来看,很奇怪这两人是怎么对上话的。 裴如衍总是不放心,看着她没有恢复血色的脸,伸手将手指往她鼻子下探探,一个时辰里这个动作做了近百回。 饶是如此,还是不放心,到了后面,非但没有减少次数,反而是直接不放下了。 只要她没醒,他的手就总是僵直地抬着,偶尔累了放下片刻换只手又抬起。 仿佛要一直感受到她的生命力,他才能放心,他才能呼吸。 而门外的人,都被阻挡在外,邢嬷嬷吩咐了,只要夫人还是虚弱的状态,就不能再放人进去,免得过了寒气。 两个孩子被放在了偏房,由玉翡及玉翡带来的乳娘照顾。 齐行舟在门口站了很久,抬着头和谢欢面面相觑。 两者都不能进房里,又不放心离开,本来想着去偏厅坐会,看看小孩,奈何被玉翡委婉地请了出去,因为乳娘要喂奶,这大小两个都是男人肯定不能在屋子里。 被赶出去后,齐行舟小脸红彤彤,是冻的,他仰头看着同在冷风里的人,“伯伯,你……你和我大姨母是什么关系?”问完之后,还加了句,“我能问吗?” 谢欢没低头,平视着看着远方,“夫妻关系。” 闻言,齐行舟仰起的小脸上都写着无语,不能理解,他低下头,没过多久又抬起,“云伯伯年岁几何?” “二十六。” “……” 齐行舟脸上挂着的淡笑,可能是被风冻僵了,也可能是因为二十六岁的云伯伯。 过了年了,云伯伯还知道给自己长一岁呢! 但他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两人没聊多久,聊也聊不下去,好在乳娘很快就喂完了奶,两人先后进了偏房,一人盯一个小孩。 玉翡不放心他俩,所以也杵在里头。 今晚微生家其他院子都快闹翻天了去,也就是陶园温馨一片,齐行舟用热水洗了手,还在玉翡的嘱咐下,和云叔都换了干净的外衣,才被准许站在两个小孩的木床前。 玉翡还说了,“邢嬷嬷交代了,看小世子和小小姐可以,但是千万不能凑近与小世子和小小姐说话。” 齐行舟伸出小手捂住口鼻,隔着手掌说话,声音闷闷的,“我刷过牙了。” 谢欢做不了这么滑稽的动作,在木床前看了两眼,就背过身去。 此刻,沈桑宁睡得并不安稳,梦中,她身处于那个胡同里,那间拥挤的房间里,她一遍遍问着晴娘,她的爹是谁。 下一瞬,晴娘忽然被沈益抓走了,沈益大怒地问晴娘,自己是不是他的女儿,沈益指责她们,说这些年养了条养不熟的白眼狼。 做噩梦的不止有沈桑宁,还有身在京城的谢玄。 谢玄虽然不觉得平阳侯能找到太子,但近日屡屡做噩梦,梦见素未谋面的兄长不仅回来了,甚至热衷于殴打自己,父皇还看得很起劲。 梦醒后,谢玄就跟着了魔似的,想见父皇一面,近些日子父皇对他很温柔很慈祥,就好像以后不需要他努力了一样。 太古怪了! 御书房内,谢玄试探道:“父皇,儿臣最近得闲,父皇有无什么差事交给儿臣?” 晋元帝正批阅奏折,闻言笑了笑,“你闲了?你前几月不是还在找那个扯你裤子的人?找到了?” 谢玄一僵,窘迫道:“父皇就别打趣儿臣了。” 晋元帝敛了笑,提起一本奏折,“行,你要是想历练,就亲自跑一趟吧,送粮去。” 说着将边关递来的奏折扔了下去。 谢玄没想到还真的有活派,接住了奏折,低头时默默发苦,送粮风吹日晒的,这个天气要冻死人。 捂着奏折的手一摩挲,却摸到奏折后面蹭上贴住了一张纸条。 第452章 谢玄发现纸条秘密 不知是何物。 谢玄不动声色地将奏折上的纸条悄悄扯下,藏于手心,看完奏折后,将奏折放回御案,父皇放心,儿臣定将粮草送到。” 而他离开后,晋元帝的目光落在还回来的奏折上,他拿起奏折,见奏折后面的纸条已经不见,笑意顷刻间消失。 晋元帝若有所思地望着小儿子离开的方向,许久叹息一声。 * 出了御书房的谢玄没有第一时间将纸条摊开,而是走到了无人的宫道上,寻了宫灯下,将磨损严重的纸条摊开。 纸条上,本就潇洒不羁的字体在岁月的冲刷下,显得不太清晰,谢玄看了好久,才确定了内容。 顿时,心头大震。 拿着纸条的双手有些不稳,像是被刺激到了,他双眸中都写着不可置信,于是看了一遍又一遍。 太子兄长竟然回来过? 这纸条是什么时候留的?看着不像是最近,应该有些年头了,他要娶谁? 谢玄脑海里有诸多疑问,但都无人能替他解惑,他望着前方长长的宫道,这无人之地,是他特意绕过来只为躲起看纸条内容,可此刻,也因无人而显得寂寥,甚至令他心头瘆得慌。 他调转脚步,朝着凤仪宫而去,两条腿就像打结似的,走了好几步才缓过神,抬步在宫道跑了起来。 “母后!”冲进凤仪宫,他就大喊。 李皇后正在殿内浇花,端庄华丽的正黄色宫装穿在身,发髻上的珠钗为卸,柔和的光打在脸上,尽显国母之风,此时看见儿子跌跌撞撞地跑进殿内,一愣,“玄儿,多大的人了,做事怎也不见稳重?” 谢玄焦急忙慌地屏退左右宫人,将大殿的门关上,跑到李皇后身边,“母后,是谢欢,他有下落了!” 听闻此言,李皇后浇花的手一抖,水壶里的水浇在了盆栽以外,她的不平静只是一刹那,随即稳住心神,“莫说胡话了,还有,你当称其为皇兄。” “母后!”谢玄见她没有将自己的话听进去,一把夺过水壶阻止她浇花,然后将纸条交给她,一边说道,“母后,谢欢根本就是欲擒故纵,他都把他的地址写在上面了,这纸条一看就有些年头,儿臣不知为何父皇没有第一时间将人接回来,但谢欢恐怕真的还存活于世,年初的时候平阳侯从金陵归来,打那日起,父皇对儿臣的态度成谜,儿臣不得不深想,他们是不是早就与谢欢取得联系了?” 李皇后摊开纸条细细打量,面色凝重,想到谢欢活着,眼眶也不禁发红,手指颤动,耳边是儿子滔滔不绝的猜想,她听得断断续续。 谢玄说完话,注意到李皇后的难过,他紧皱眉头叹息一声,“母后放心,儿臣不会让他活着回来的。” 这句,李皇后听清了,她垂着头敛了眸中情绪,纸条不小心从手中飘落。 落在了方才不小心洒出的一滩水上。 纸条浸水,上头不清晰的字迹终是一个也瞧不清了。 谢玄忙去捡,“母后这是干什么!” 捡起来也是一团快要散掉的废纸。 “本宫没拿稳,”李皇后的目光落在儿子焦急的脸上,“玄儿,凡事顺天而为,不要过分强求,李家如今看似势大,但明眼人都能看出,陛下对李家失去了信任。” “母后想说什么?”谢玄的眉头不展。 李皇后抬手想摸摸他的脸,手还未碰到他的脸颊,谢玄赌气地偏过了头—— “母后想让我不要争吗?” 他忽地冷笑一声,话语是质问却失了质问的语气,更多的是自嘲。 李皇后的手顿在半空,而谢玄质问完便后悔了,他垂在身侧的双手紧了紧,立马回过头,面对着母亲。 此时才发现,母后的手已经收了回去。 没有再碰他。 谢玄低下头, 李皇后无奈地开口,“你根本不了解你的皇兄,若他真想回来,你根本阻拦不了,相反,你不阻拦,他也未必会回来。” 一提谢欢,谁人都道他厉害,连母后也如此,谢玄重新抬头时眉眼覆上戾色,“母后的意思,儿臣还不能逆着他了?” “玄儿,你若动手,非但杀不了他,反而会害了李氏,你如今身为亲王,只要守着本分,将来未必不能成为继承大统,即便不能,你也是你皇兄唯一的弟弟,你皇兄绝不会对我们母子不利的,没有必要拿如今拥有的一切,去冒险。”李皇后试图说服儿子。 可谢玄的脸上没有半分动容,拱起手,板着脸道:“母后,儿臣明白了,儿臣该出宫了。” 语罢,转身踏出殿内,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李皇后拧着眉,追了两步,总是不放心,她没有将外面的宫人唤进来。 想到那张年数已久的纸条,李皇后想起那日在养心殿外碰见平阳侯的场景,也许这次,谢欢是真的快要回来了。 若论私心,她也和玄儿一样,不希望谢欢回来。 可她的私心太多,她更不想谢欢死去。 谢欢是否回来,从来是谢欢自己说的算。 那厢,走出凤仪宫的谢玄,在没有宫灯的阴影下站了许久,倏而讽刺地一笑。 母后同他说本分,可他身为大晋的皇子,他的本分不是做一个普通人,而是该继承江山。 这就是他该做的本分事。 父皇后宫唯母后一人,母后常年恪守她的“本分”,故而,才会失去斗志,因为她不需要斗宫妃,她就是皇后。 但父皇的儿子不止他一个,他生来,就是需要冒险拼一把的,母后理解不了,只有舅舅能理解他。 不过舅舅近来不顺心的事太多了,清理一个人物罢了,谢玄亦没打算通知舅舅。 纸条虽没了,可是纸条上的地址,谢玄看了很多遍,早就铭记于心。 当晚,派出一路暗卫,昼夜不停歇地赶往金陵。 * 次日,二月初七。 北境,李家的李成刚造好一间瓦房,收到了弟弟李熙的来信,说今年可以参与乡试了。 李成大喜,将信件压在枕头底下,就被几个官爷喊出去种田了。 第453章 送宁国公一个字:外 二月的天,北境的风都是喇脸的,几个官爷在商量让他种点什么,李成站在田里挨冷风,目光幽怨地盯着官爷的后背。 “种韭菜吧,我要吃韭菜。” “年初说发粮食,朝廷到现在还没发下来,种韭菜还不如种土豆呢,土豆管饱。” 李成听着,忽然觉得有一道声音特别耳熟,也像是京城口音。 下一瞬,就听一人问道:“彻哥,你在那琢磨什么呢?” 裴彻站在几人的中间,摸着下巴,想着昨日收到了家中发来的信件,据说年初的时候,洛氏生了个大胖小子,裴彻倒很想看看自己的儿子,是不是像自己。 但又想到去年和洛氏闹得很不体面,如果再夺儿子,自己真就不是人了。 何况信中还说,洛氏如今过得不好,就一间小院,家中连烧火做饭的人都没有,估摸着,别说请乳娘了,连洛氏自己产后能不能吃点好的都未必。 别的不说,那孩子确确实实是他的亲身骨肉,裴彻想着自己在北地挨冻就算了,总不能让刚出生的孩子也受苦,于是早晨起来的时候,将年初家里寄来的红封托人捎去了金陵。 应该能让母子俩吃点好的,足够再请个乳娘了。 他现在琢磨的是,洛氏究竟还住不住在去年那间小院,万一不住了,红封岂不是白寄了?钱是次要的,就怕儿子吃了苦。 不过话说回来,家中既然知晓洛氏生子的事,应该也不会袖手旁观,何况还有兄……嫂都在金陵呢。 裴彻一深想,发现自己刚才全部白想了。 边上的人打趣,“彻哥在想家中美娇娘?” 另一伙伴拼命使眼色,彻哥的美娇娘去年就休了,怕勾起裴彻伤心事,找补地指向田里的李成—— “彻哥,给你说个有意思的,那个,就那个,是李丞相的儿子,先前京中传的沸沸扬扬的断袖,和自己表弟搞一起了,干了伤天害理的事,然后被人发现了。” 说到这里,感觉哪不对,伙伴转而看向一脸迷茫的裴彻,问道,“诶,彻哥,好像就是被你大嫂发现的,然后他们还想灭口来着,你不知道啊?” 裴彻一脸震惊地摇头,听闻前因后果,拳头都硬了,提着军鞭就朝李成走去。 伙伴表面劝一劝裴彻,“彻哥,那可是丞相公子,你轻点打啊。” “这种人种出来的粮食,我都怕吃了有毒!”裴彻冷哼,扬鞭走去。 他在京机卫待过,知道怎么打人会疼,但不会死。 李成吓得后退,双脚埋在田里,退几步就摔了。 至此后,李成最怕的就是碰见裴彻,奈何自己是流放犯,根本逃不出北境。 沈桑宁昏睡了整整两日半,中途靠裴如衍喂些汤水。 罗大夫也来瞧过,说她就是太累了,开了些药,又给两个孩子都做了检查才走。 她一直睡,裴如衍一直陪着,困极时在床榻边睡着,除了如厕,不离开她一步。 隔壁,齐行舟连抱孩子的姿势都学会了。 除了邢嬷嬷、乳娘、玉翡、紫灵以外,他是第一个抱孩子的。 他自个儿就是个小小的人儿,穿着邢嬷嬷采买来的防灰尘的套衣,两只手小心翼翼地托着大宝。 因为没有取名,就暂且先叫大宝吧。 他原本很想知道大宝的性别,但是又不好去掀大宝的襁褓,有辱斯文,万一是个姑娘……他是不能看的。 齐行舟忍住了,邢嬷嬷看出了他的疑惑,直接告诉他,蓝色襁褓的大宝是小公子,粉色襁褓的小宝是小小姐,他终于解了惑。 齐行舟一人是没法抱两个孩子的,所以他学会抱大宝的时候,云伯伯也学会了抱小宝。 两个孩子很乖,一般不哭的,但一哭起来就两个一起哭。 谢欢还是第一次体会这种感觉,怀里孩子一哭,他就要吓死了,生怕是哪里不对,女儿拼命生下来的孩子,可不能被他抱坏了。 齐行舟与谢欢只在一件事上达成共识,他们都是第一个抱孩子的,认为自己是不可缺少的舅舅和祖父。 没错,谢欢觉得自己是祖父。 不想添个“外”字,太见外了,这个字送给宁国公吧。 然而,一直寸步不离的玉翡,可不觉得他们不可缺少,她根本不敢离开,生怕他们慌了神不懂怎么照顾孩子。 紧接着,怕什么来什么,谢欢怀里的孙女哭了,唔嗷呜嗷的,他团团转地哄着,玉翡见状赶紧去接,“奴婢来吧。” 两个孩子又到了要喝奶的功夫,于是谢欢与齐行舟又被赶了出去,站在廊上候着,像极了等待宣召的妃子。 与他们一墙之隔的沈桑宁幽幽转醒,这一觉睡得很沉,只以为是过去了一夜。 她偏头,见裴如衍捂着自己的手,头抵在她手上睡着了。 她莞尔,没有打扰,心里还在想着云叔是不是自己的爹。 想着晴娘没有答完的话。 小憩中的裴如衍似感受到她的手轻微地动了一下,立即清醒,条件反射地抬头,对上她关切的双眸。 他一怔,见她终于醒了,眼睛也有神了,他因劳累而沙哑的嗓音说道:“醒了,还疼么?饿了么?” “阿衍,”沈桑宁一开口,嗓子就跟被刀割过一样生疼,声音又轻又撕裂,“我……” 裴如衍听闻,伸手盖住她的唇,“我给你端些热水,你先别说话。” 随即他起身去倒茶,又走回来将沈桑宁扶起,抱着她喝下热水。 她靠在他身上,“孩子怎么样了?” 回答她的是一阵沉默。 第454章 央央派云叔去质问晴娘(投票加更章) 裴如衍停顿片刻后,才安慰道:“孩子很好,你放心。” 沈桑宁感觉奇怪,“是兄妹还是姐弟?” 他又沉默了。 沈桑宁很难不皱眉,“你没看孩子么?” 裴如衍一手搂着她,另一手捏着她的袖子,低头没对上她的眼神,含糊道:“看了。” 等会就去看。 沈桑宁还有什么看不懂的,恐怕他一直在陪着自己,都没功夫吃口热的,“你先去吃些东西,让邢嬷嬷把孩子抱过来吧。” 裴如衍没应,“孩子会吵着你休息的。” 她不讲话,眼睛直直地望着他,最终裴如衍只能点头,“好吧,不过晚上不能睡一起,你如今还是要以己身为重。” “嗯。”她还想说些什么,忽被门外的响声打断。 似有人贴在门上,惊喜道:“阿姐,你是醒了吗?” 是阿舟。 沈桑宁温声道:“嗯,我醒了。” 齐行舟也不进来,还是贴着门,“阿姐,姐夫不让我进来,我就在门口与你说话。” 房里的裴如衍听得眉头一蹙,这小子,跟谁学的告状了,他踏步将房门移开,拎着人进来,再将门关上。 谢欢还是被隔绝屋外,但他能听见里面的对话。 齐行舟一进屋,就跑床榻边坐着,仔仔细细地打量着沈桑宁,这几日,直到现在才亲眼看见她憔悴模样,霎时眼红,“阿姐,你还痛不痛了?” “不痛了,阿姐不痛了。”沈桑宁安慰他。 齐行舟不信,眼泪不小心掉了下来,“阿姐,等你好了身子,我们就离开这里,我再不想住在这里了。” 沈桑宁对生产时所发生的事,并不完全清楚,只知道自己生的艰难,见齐行舟提及微生家一副恨恨的样子,隐约有了猜测,“发生了什么?” 齐行舟擦擦眼泪,还没张口,就被裴如衍打断,“好了,让你看过阿姐了,你去隔壁把孩子抱过来。” 齐行舟点头,起身走了出去。 被裴如衍打断的话,阿舟没有继续往下说 沈桑宁抬眸对上裴如衍的眼,他却闪躲地扭过了头,“我去抱另一个孩子。”而后也出去了。 他们的态度,让她心凉。 当时生产艰难,无奈之下用了一个民间稳婆,沈桑宁感觉那稳婆还不如紫灵可靠。 想必微生家在她生产时,做了些不好的事,或许是替她做出了取舍,或许是舍弃了她。 她靠在榻上,久久舒出一口气,擦了擦眼角的泪,佯装无事。 没什么好哭的。 也不是第一次被舍弃了。 就在此时,云叔低沉的声音传进—— “我本来想给你买些糕点和糖。” 他顿了顿,“那天我说话语气有些重,所以想买些软糕软糖,差点没来得及赶回来,还把糕点洒了,如果你现在想吃的话,我再去买,不要为了不值得的人伤心,当断则断,反而是桩好事,你娘在天上看着你,一定也不希望你被血缘关系所累。” 他绞尽脑汁想出的安慰话语,传进房内。 沈桑宁静静地听着,扭头看向不远的木门,隔着门她也没看见云叔的影子。 光听着云叔的话,她就更想哭了,想到与晴娘没有结果的对话,她鼻子一酸,忍不住低泣起来。 细细的压抑的哭声,谢欢听见后手足无措,彼时裴如衍和齐行舟抱着两个孩子准备入内,两个孩子刚被喂饱,此刻仿佛是感受到了母亲的难过,不约而同地嚎啕大哭。 裴如衍就像抱着个烫手山芋,还很不习惯,皱着眉头不知道怎么哄。 谢欢见状一把接过来,好歹是哄了两天了,在玉翡和邢嬷嬷面前不够看,但在裴如衍面前,可算是相当有经验了。 等哄好了,才让裴如衍抱进屋里。 唯有谢欢仍站在屋外。 沈桑宁擦干眼泪,接过孩子,想到云叔还在门外,“叔,我可以请你帮个忙吗?” 门外应得快,“可以。” 她又道:“你原先住的那个地方,如今住的人,是我娘以前的贴身婢女晴娘,你应该是见过的,我那日去见了晴娘,得知晴娘一直在等你,我娘临终前给你留了一笔银钱,想让晴娘转交给你,我眼下多有不便去不了,你可以去见她一面,再当面问问她当年之事,或许还有别的隐情。” “你去的时候,穿得差些,她若不告诉你所有来龙去脉,你就说……”沈桑宁犹豫了一下,“你就说自己快活不下去了,她可能就告诉你了,然后你再回来告诉我,好吗?” 外面反应了会儿,“好。” 语毕,谢欢还没走,多问一句,“软糖和软糕,我重新去买,你还吃吗?” 沈桑宁失笑,“吃。” “好。”门外再次变得安静。 沈桑宁抱着孩子,视线从木门上移到屋内一大一小的两人。 两人皆将刚才对话听入耳,裴如衍原本就知道云叔与岳母的情意,面上并未露出过多情绪。 齐行舟不同,故作老成稳重的脸上还是没藏住一丝惊讶,心里想着大姨母与云伯伯真的相爱过,而且阿姐还知道不少。 他转头去看姐夫,发现姐夫冷静得很。 难道姐夫也知道,就他不知道? 那姐姐与云伯伯的关系岂不是很尴尬吗,最近相处却越来越和谐,云伯伯当“护卫”都快上瘾了。 沈桑宁轻咳两声,“阿衍,先给孩子取个乳名吧。” “我想想。”裴如衍道。 “你还需要想吗,你之前不是想了很多吗?”她无情戳穿。 “……” 同一时刻,另一处。 晴娘心中挂念着小主子,想了会儿,还是打算出门去微生家附近打探一下消息。 她戴上帷帽,刚打开门,就见门外站着来路不明的陌生人。 来人眉心有一个刺青,刺青男子正保持着一个敲门的姿势,她却先一步将门打开了。 刺青男子没想到是个女子,联想到上级的吩咐,他伸手直接掀开女子的帷帽。 “你做什么?!”晴娘犹如看着强盗。 掀开时,刺青男子看清了她瘦脱相无血色的容貌。 这总不能是太子的妻子吧?根本不好看啊!而且这地方哪里像是太子会住的? 刺青男子怀疑是上级给错了指令,这屋子他都不需要进去,一眼几乎望到底,太子也没在里面啊。 但来都来了,总得执行一下任务。 上头说了,如果见到太子,不要直接杀,因为很有可能打不过,得智取,先骗取对方的信任,然后再杀。 若没见到太子,那太子可能是搬走了,就问下现住民,认不认识太子。 思及此,刺青男子没有抱希望,取出画像摊开在晴娘面前,眼睛盯着晴娘的表情,“见过吗?” 第455章 小主子竟然是太子的女儿! 那是一张谢欢年轻时的画像。 晴娘看见的刹那间,表情变了,随后又恢复自然,“你是谁?” 细微的表情骗不过刺青男子的眼睛,刺青男子古怪地嘶了一声,难不成面前这女子真的认识太子? 他撒谎道:“我是他的家人,他多年没有回家,最近我家老爷子听说了他的消息,派我来寻他,你若是认识他,还请告诉我,我家老爷子必将重金酬谢。” 家人?晴娘半信半疑,相信是因为觉得晋欢一穷二白,这么多年了,不是家人谁还找他啊? 怀疑,是因为刺青男子口气太大了,一副很有钱的样子。 晴娘警惕地看着他,哪怕只有些许怀疑,也不透露任何消息,不能给小主子招来祸患,遂摇了摇头,“没见过,但若这人住在这里,我可以帮你找找,他叫什么名儿?” 刺青男子狐疑地打量晴娘,“谢欢,见过吗?” “谢欢?”晴娘没料到,看来眼前这人不是晋欢公子的家人,连名字都说不对,“不认识,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人。” 刺青男子正考虑要不要直接把这“嫌疑人”打晕带回去,面前铁门忽然关上了。 他还是觉得这女子有古怪,不过不着急,他转身拿着画像邻里打听一番,邻里倒真的不记得画像上人,唯独晴娘在看见画像的时候,反应很值得深究。 刺青男去而复返,将铁门踹开,吓了晴娘一跳,连邻居都吓到了。 刺青男一手抓着晴娘往外拖,邻居纷纷出来围观想要报官,奈何刺青男来了句,“这是我家中逃妾,跟着方才画像上的男子跑了,找了多年没想到在这里,诸位就当看个戏。” 左邻右舍闻言,面面相觑,想到晴娘每次蒙着脸还不爱出门,古怪得很,皆相信了刺青男子的话,任由男子将晴娘拖走。 晴娘力气不敌,绝望喊道:“放开我,我不认识你!” 喊也无用,晴娘被塞上了马车。 接应的人问了句,“让你寻太子,你怎么找了个女人回来?这不会是太子妃吧?” “应该不是,太子没在这里,但是这女子很可疑。”刺青男说着一同上了马车。 马车在街道上疾驰而去,晴娘被布条塞住了嘴,坐在车里听见他们的对话,瞪大了眼睛“唔唔唔”。 “别唔了,等到了京城,自有法子叫你开口。”刺青男说完。 “唔唔唔。”晴娘不停摇头。 刺青男子哟了一声,“难不成现在愿意说了?”转而对接应的人道,“我现在十分确定这娘们知道不少。” 说着,一把扯掉晴娘的封口布。 晴娘发髻凌乱,发黄的眼睛盯着刺青男子,慌张的声音掩饰不住心绪之乱,“你方才说什么,什么太子?太子妃?我没听明白,你们究竟是来找谁的,为什么抓我?” 刺青男子见她装傻,嗤笑一声,“你不是认识谢欢么,装什么傻?” 晴娘连忙摇头,“我真的不认识,你们说的谢欢是画像上的人吗?他究竟是谁?我没有见过他,你们为什么会找上我?” “他啊,”刺青男子再次将画像摊开,心想反正这女人也逃不掉,“他是本朝太子,失踪多年,根据朝廷里的消息,太子就住在你方才住的小屋,你行为可疑,还敢说你不认识他,我劝你早些说出他的行踪,否则等入了京……” 刺青男子后面的警告,落在晴娘耳中,就像是两只苍蝇不停地嗡嗡嗡,她满脑子都只围绕着一件事—— 谢欢是太子。 那晋欢是谁? 谢欢,晋欢……大晋谢欢! 晴娘双眸闪过不可思议的光芒,久久失神,再听不见刺青男子的话,也忘了呼救。 如果眼前这伙人不是骗子,晋欢公子是大晋太子,那么……他为什么要用假身份骗人?当年为什么不以太子的身份提亲?被微生家祸害后,他发生了什么,导致他没能回去当太子,而今又为何蛰伏在小主子身边? 她有太多太多疑问。 刺青男子见她失魂落魄的样子,更加确定她认识太子,同时也对自己的判断有了怀疑,“难道你不知道他是太子?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现在在哪儿,你若能告知,后半生的荣华富贵取之不尽。” 晴娘灵光一闪,既然谢欢是太子,那小主子岂不是…… 思及此,她在刺青男子的眼皮下,蓦然苦笑一声,除了苦涩还极尽讽刺,恐怕老爷与老夫人怎么也料不到,当初棒打鸳鸯,不仅害了亲闺女,还将大晋最具权势的人给打跑了,愚蠢地选择了一个落魄伯爵,奉献无数金银也没换来任何实质性的进步。 殴打太子致其流落在外,失踪数年定然吃尽苦楚,这罪名一旦落下,微生家一辈子谋划奢望的权利便再无希望,不仅如此,恐怕连当下的富贵都难保。 重,则九族诛灭。 轻,则生不如死。 晴娘因此生笑,越想越好笑,她不觉得微生家可怜,老爷与老夫人是咎由自取,可怜的一直都是主子与小主子,主子赔上一生,早就报答完了养育之恩! 刺青男子看她魔怔般一直发笑,笑中应有深意,再配上她那双空洞的眼睛干瘪的脸蛋,直让人毛骨悚然。 “你别笑了!” 刺青男子皱眉,“你究竟在笑些什么?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晴娘戛然止笑,望向刺青男子,思忖着他的字里行间对谢欢并无敬意,晴娘虽不了解朝廷事,但也不傻,就算是普通人家都要争家产,何况皇室? 太子多年未归,必然有人不想他回去,此刻若暴露了谢欢行踪或与小主子的关系,一定会给他们招祸。 晴娘言语尽显随意,“我就是觉得命运真奇妙,我明明不认识你所说之人,却还平白被你掳来,你方才说要去京城?我本就是将死之人,换个地儿死也新鲜。” “你!”刺青男子就像一拳头打在棉花上,气得抬脚一踹。 将晴娘踹倒后,另一伙伴上前再次用布条塞了晴娘的口。 晴娘倒在地上,也不挣扎,既是皇族要抓她,她挣扎也无用,她本就没有后半生了,有何好害怕的。 第456章 年年和阿鱼(孩子乳名) 马车缓缓驶出金陵城,买了糕点和糖果的谢欢才进了小巷,因为是以曾经晋欢的身份来见故人,谢欢将面具挂在了腰间。 走到六十号房门外,却见铁门大开,里头空无一人。 铁门有被破坏的痕迹,不像是忘了关门。 谢欢皱眉,提着糕点糖果走到隔壁去问情况,“你好,请问隔壁的女子去了哪儿?” 邻居看见谢欢的脸,不由想起方才刺青男子手上的画像,这起码有七成像啊。 再加上此刻谢欢是在问隔壁的女子,邻居愈发相信刺青男的话,遂眼神变得古怪鄙夷,“你可算回来了,但你来晚了一步,人家正头丈夫把人抢回去喽!” 谢欢听得云里雾里,“抢妾?” 邻居点头,“我瞧那正头丈夫不是个好欺负的,还是京城口音,兄弟你也是厉害,给人从京城抢到金陵来,你这个居住条件,人还愿意跟你,可你呢,把人往这一放,自己数年不现身,现在不该现身的时候出来了,也就是我好心告诉你,你最好去躲一阵子,人家手里有你的画像,到处找你呢,若让他瞧见你,你俩坏鸳鸯一起玩完。” 什么玩意。 谢欢眉头越皱越紧,拼凑出几条有用信息。 京城人士,拿着画像到处找他,还把晴娘抓走了。 答案显而易见,是朝廷里有人来寻他了,谢欢只与父亲在纸条中说过此处地址,最多多了个平阳侯知晓。 但不论是父亲还是平阳侯,都知道他不住在这里啊。 那么只有……纸条让别人看见了。 老家伙做事可真是不严谨! 如今他身在金陵的消息已经暴露,那些寻他的人恐怕还会一波一波地来。 晴娘是无妄之灾,今日来的这批人,不是好的就是坏的。 要么是他自己部下那些人,若是,晴娘便无碍。 若是老二或李相的人,晴娘只怕是有去无回了。 谢欢拧着眉,快步离开小巷,戴上面具朝微生家而去。 至微生家门外就被门房挡在外面,说是微生家不欢迎他,他没有多做争执,调转脚步往边上走了些,路上不让走就往墙上走。 谢欢再进陶园,主屋的门仍是关着,里面传来裴如衍与沈桑宁的声音。 谢欢站在门外,正好听见他们俩取好了孩子的乳名。 年年和阿鱼。 里面没有齐行舟的声音,看来是夫妻二人与孩子单独相处。 谢欢面具下的眉目未曾舒展,不合时宜地敲了敲门,打断这份温馨。 里面声音一断,来开门的是裴如衍。 谢欢想进去,将晴娘的事说一说,总不能站在门外传话,脚还没跨进,就被一堵人墙挡住。 “云叔,当晚之事我已听阿舟阐述,多谢你及时赶来,这份恩情,我宁国公府谨记。”裴如衍站在门槛内,与他道谢。 谢欢现在没工夫提这个,囫囵地嗯了声,往旁边站了站右脚就要跨进去,奈何又被挡住。 “云叔,这糕点交由我吧,”裴如衍温和的语气说着不容置疑的话,“夫人的卧房,还是要注意些。” 谢欢顿在原地,好像真的在思考分寸。 沈桑宁将年年和阿鱼放在被褥上,两个孩子一个眼神向左,一个眼神向右,像是对视上了一般,看着就喜人。 她扭头道:“云叔,你进来吧,没事。” 再见裴如衍似还有反驳之意,她立马道:“总不能让我起身出去与云叔说话吧?” 见她如此,裴如衍便没话说了,侧身让云叔走进来,他将房门带上。 谢欢坐在了刚才阿舟的位置上,亲自将糕点与糖果摆在床头,随后沉声道:“我去晚了一步。” 本想说晴娘让京中的人给带走了,可是看见她刚生完孩子虚弱的模样,他的话到口边又止住了。 此时若叫她知晓晴娘遇到危险,恐怕她难以控制情绪,当下才刚生产完不到三天,若月子做不好,落下病根可怎么好…… 他思考之际,沈桑宁疑惑地催促,“什么叫去晚了一步?” 谢欢看着她迷茫的样子,决定先瞒着,“她走了,好像是回了京城,我准备先去寻她,你在这儿养好身体,阿昭和小宋都留在这里。” 沈桑宁觉得一切都莫名其妙的,“哎,我——”还没来得及阻止,云叔就起身出去了。 她都没想明白,晴娘怎么会突然回京? 难道是想在生命的尽头,回去祭奠娘亲? 沈桑宁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她都还没出想问的答案,难道晴娘真的打定主意不想说,所以躲着她? 床榻边,裴如衍坐了下来,“你若不想他走,我让人将他拦下。” 闻言,她抬眸,果断道:“云叔想去哪儿,无人能拦得住,我只是觉得不对劲,方才云叔话语也有停顿,我担心其中还有隐情。 “我让人去查。”裴如衍倾身,将她身上盖着的被褥提了提,提的时候,被褥上的两个襁褓也跟着往前挪动。 沈桑宁忽然抬手放在他的手臂上,“阿衍,我想早些回京。” 虽然还在月子中,可是近来这些困扰着她的事,一日没有结果,她连睡觉的时候都一直梦着。 何况,阿衍不能一直待在金陵,若要等她月子坐完了,只怕朝中都要有人弹劾他。 看着裴如衍不赞同的神态,她再一次道:“可以不是今日,我再休息一两日,我带着孩子回京,你呢,就回扬州办差,你总不能一直在金陵待着。” 裴如衍摇头,“差办完了,我只需要陪着你。” 一听,沈桑宁的神色慎重起来,“什么叫办完了?那姜璃和谢霖呢?办完了,我怎么没见他们出现?”她顿了顿,接着问道,“莫不是他们回京了,你单独来的金陵?” 第457章 云叔是岳父?世子悔(加更章,投票继续) 她情绪一波动,盖上去的被子又往下滑。 裴如衍低着头,没与她对视,伸手将被子再往上提,“不用担心,眼下最重要的还是你,把身子养好再走。” “我如何能不担心?”她语气加重,满脸都写着忧虑,“办完了差,你就该回京了,若是皇上怪罪怎么办,阿衍,我们一起回去吧。” “不行,天寒地冻,还未开春。” “你还想等开春啊,开春黄花菜都凉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就是,”沈桑宁强行抓住他一直拎被子的手,“走水路少些颠簸,拢共就几天路程,我不出去受风,不会有事的,你真不怕惹了陛下不喜,将来仕途困难吗?你又不是不知道,政敌巴不得你出错。” 裴如衍将床头的糕点袋子拿起来,在这事上不退让,“大不了官降一级,明年重新攒政绩,你生孩子就一次,往后又不生了,这次得养好。” 夫妻俩各有各的倔,各有各的执着。 沈桑宁见他这般,重重吐出一口气,目光落在他手上的糕点袋子上,“我不想待在这里,我要去找晴娘,我要去找我爹。” “你要去沈家吗?”裴如衍只是询问,或许刚生产完的女子是会想回娘家的,他没有质疑。 沈桑宁一把接过袋子,扬扬手里袋子,眼中有忐忑也有坚决,“我那日激动到早产的原因,就是——” 忽然停住,她压低些声音,“晴娘知道我的身世,却不愿告诉我,阿衍,我有可能不是沈家的孩子。” 此事非同小可,语罢,裴如衍果然眉心紧锁,表情沉重。 连他都觉得难以置信。 在他还没消化的时候,沈桑宁轻声继续道:“云叔有可能是我爹。” 还补充,“很有可能。” 裴如衍的瞳孔微微放大,对上她一双毫不躲闪的眼睛,“你……那他知道吗?” 沈桑宁摇头,“他不知道,所以我让他去找晴娘问。” 说话时,她注视着裴如衍的表情,直言过后,也担心他会有所顾虑。 毕竟她若是母亲与云叔的女儿,这层身份注定要世俗所不容,她自己不在意,但没办法让所有人接受。 “阿衍,你会不会觉得……”她这会儿倒是欲言又止了。 裴如衍看透了她的犹豫,直接问道:“你希望他是你爹吗?” 沈桑宁想了不到三瞬,点点头。 他又问,“为何?” “云叔对我好,”沈桑宁又扬了扬手里油纸包,脑海中闪过些画面,眼眶发红,“他会给我买糕点,还会给我打铁花,还会在危难的时候救我,还会把鸡腿给我吃,那晚若是沈益在这里,肯定也是要保小的。” 裴如衍抬手,指腹轻轻摩挲过她的眼角,声音低沉温柔,“嗯,那我也希望他是岳父。” 见她眼睛一亮,他抿嘴笑了笑,取出一颗糖果,拆了糖纸递到她嘴边。 她张嘴含入口中。 温馨不足片刻,裴如衍忽然回想起什么,面上闪过一丝懊恼之色,随即幽幽道:“早知方才,就不将云叔拦住了。” 也不知云叔将来会不会记仇。 想着,裴如衍止不住低叹一声。 被褥上的年年和阿鱼在襁褓中翻不了身,两双大眼睛在床顶扫来扫去,视线中也瞧不见爹娘。 裴如衍最终还是奈不住沈桑宁的劝说,种种理由之下,他只好答应早些回京。 走水路,少些颠簸。 遂,命人收拾衣物,准备于次日出发。 微生槐这两日故意没出来见人,也是因为当晚保小的原因刻意躲着,想等沈桑宁稍微养好些身体,时间抚平了所有人的情绪,他再出来解释。 岂料,这才几天功夫,就要回京。 次日,陶园内还在收拾东西,沈桑宁衣裳整齐靠在贵妃榻上等待着。 彼时微生家一家子急匆匆赶来,一家子都去看裴如衍了,唯樊氏与单氏往她这边跑,一进门就喊—— “宁宁啊,这还没养好身子怎么就要走呢,万一落了病根可不好。” 沈桑宁面上淡淡的,“这半年来多谢舅母关照了,离京太久,我们该回去了。” 樊氏脸上的笑有几分尴尬,公公不愿舍了脸出面道歉,就要她来,“那晚的事,其实你外祖父也是无心的,他怎么能不心疼你呢,手心手背都是肉,你如今为人母,也当明白,你外祖父都是为了这个家好。” 单氏附和,“是啊是啊。” 沈桑宁看她们难得统一战线,就知道这是外祖父交给她们的任务了。 只是外祖父的选择,已经让她彻底看淡了与微生家的情分,“舅母,手心手背都是肉,可人只能握得了手心,握不了手背,络络表弟是大舅母的手心肉,蓓蓓表妹是二舅母的手心肉,我也曾是我娘的手心肉,阿舟也是姨母的手心肉,我与阿舟丧了母,如今互为手心肉,我们没想做别人的手背。” 樊氏听她话语冷淡至极,却又难掩心酸,一时无言以对。 眼看单氏要接话茬,沈桑宁望向单氏,“二舅母,若未来有一日蓓蓓嫁了人,生产时被人选了保小,你当如何呢?你是不是会找上门去讨要说法,决不能善罢甘休?而我如今没有发任何脾气,你们还要我如何呢?不过是欺负我娘无法开口说话罢了。” 一席话说得单氏也无言以对。 单氏与樊氏对视一眼,皆从中看出无奈。 “阿姐。”齐行舟迅速跑进来。 与之一同进来的还有裴如衍,他面上化不开的冷意,唯有在见到她安稳坐着时,才稍微缓和些。 后头,还跟着一脸焦急的微生槐微生澹父子。 恐怕,刚才也是聊得不太愉快。 “夫人,我们走吧。”裴如衍手臂上披着一件披风,走到她身边。 微生槐急得跟上,“世子,都是一家人,我们与宁宁是血脉至亲,这是割舍不断的。” 裴如衍将披风盖在沈桑宁的身上,“到底隔了一层,谈不上至亲。” 微生槐涨红老脸,没办法了,看向沈桑宁,“宁宁啊,这些年,外祖父没少帮衬你啊,你不能这样不讲良心。” “就是太讲良心,岳母与二姨母才会落得个‘红颜薄命’的结局,”裴如衍直起身,冷峻的脸上像是覆了一层雪,双眸迸发刺骨寒芒,“我看根本不是她们薄命,是你微生家惯爱吃人,怪不得要与沈家结亲,本就是一丘之貉。” 现在得知沈益大概不是岳父,裴如衍说话更没顾及了。 但微生家不知道啊,只觉得他倚仗身份大逆不道。 “你——”微生槐那日被气得吐血,休养了三日,而今想吐血的感觉又来了。 第458章 闹掰,回京 “父亲!”微生澹扶住,故意强调,“大夫说你这身子骨可再经不得气了啊!” 裴如衍面无表情,不再理会,弯腰抱起沈桑宁,稳步朝外去。 邢嬷嬷与乳娘各自抱着孩子,紫灵玉翡也跟着,前面主子不回头,她们亦不回头,走得很潇洒。 微生槐还想追,却被齐行舟给挡住。 众人不解,只见齐行舟将一个木盒子摆在地上—— “这是我阿姐给你们的。” 说着,扭头而去。 微生槐将木盒打开,里面是银票与黄金,数额正与去年赠给沈桑宁的一致。 她还回来了。 难道真是要与微生家老死不相往来了吗? “宁宁——” 窦云蔚追了出来,在门槛边止步。 “宁宁,是宁宁吗?” 看着远去的背影,窦云蔚断断续续的记忆涌上心头。 懵懵懂懂意识到了什么,一个小老太太,在门房的眼皮子底下哭成泪人。 “宁宁怎么了,宁宁以后还会来吗?” 窝在裴如衍怀中的沈桑宁听着外祖母撕心裂肺的声音,搂着裴如衍脖颈的手紧了紧。 她抬头深深望了眼外祖母,裴如衍脚步顿住,等她收回目光才继续走。 待上了马车,浩浩荡荡的队伍缓缓前行,出发去码头,微生家还是要脸面,没再追上来。 马车内,裴如衍的视线不离她半寸,见她一直情绪低落,不由道:“我方才对你外祖父,是不是语气重了?” 她回过神,摇摇头,“你说得对,微生家就是吃人,吃了我娘和姨母,我不可再被她们吃了。” 她的目光对着裴如衍关切的眸子,“阿衍,有你真好。” 裴如衍唇瓣抿起,笑而未语。 而此刻的微生家,窦云蔚靠在门旁,望着越来越远的队伍,她后知后觉地抓住了属于外孙女的记忆,却再也抓不住记忆中的小外孙女。 窦云蔚抹着眼泪,抬起脚步朝车队追去,“宁宁,宁宁……” 拄着拐杖,她跑不快,连队伍的尾巴都追不到。 她不知道追上能说些什么,但她就是想追一追,来平息内心即将失去外孙女的恐慌。 街道两侧让路的路人瞧见这小老太太追车,都备感疑惑,与身侧人窃窃私语。 “这不是微生家的老夫人么?他们家发生什么事了?” “听赵大娘说,他们家看着有钱,但去接生不给结银子。” “我也听说了,赵大娘还说他们家要保小,产生了分歧,我估计啊就是因为这件事闹翻了。” “咦,我听人讲,他们家的外孙女不就是宁国公府的世子夫人么,他们是疯了吗要保小?就算小的将来有出息,可是没了亲娘,将来指定跟后母娘家亲些,谁还跟不曾谋面的生母的外祖家亲?都隔了两层了,我要是微生家,肯定保大。” “她外孙女不就是没了娘么。” “诶,这样一想,微生家两个女儿都短命。” 窦云蔚忘了自己跑出家门多远,宁国公府的车队已经见不着尾了。 看着周围投来的眼神,她蓦然停住脚步,大脑一片空白。 她为什么会在街上站着? 她不知道,但她想回家。 扭回头是一望无际的街道,她来回扭头,分不清哪边是来时的路,也找不到归途。 心中害怕极了,腿脚直哆嗦。 不知为何,周围人的目光从隐晦,到惊讶,直到鄙夷。 “我要回家。”窦云蔚念叨着,低着头朝着某个方向小步子行走。 可是很不舒服,明明没有下雨呀,为什么身上湿哒哒的,好冷。 慢慢地,她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觉得丢脸,无法接受,步子迈得快了些,一心想逃离这里,远离周围人鄙夷的目光。 殊不知,越走,离家越远。 就在她战战兢兢,满心只往前走的时候,身后不知何处,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 “蔚姐?” 窦云蔚蓦然止步,却没有回头,她想不起是哪里熟悉,遂满脑子回想,努力地想要想起这个称呼。 她未动,来人走上了前,来人一身长衫在身显得儒雅非凡,至少比她家老头子要儒雅。 儒雅老头低头见她裙摆带着水渍,不动声响地脱下自己的披风,盖在她的肩头,语气并未有指责,只是询问,“怎么跑出来了?” 窦云蔚直直地看着他的面庞,一段几十年前的记忆苏醒,她好像出现了幻觉,也是在这条街道,眼前的老头忽然变得年轻,脱去老成之气,多了几分少年人的稚嫩。 而她自己,也穿着浅色的长裙,是一副未出阁少女的打扮。 少年扬着青涩的笑,将一个碧玉色的簪子递给她,“蔚姐姐,上次多亏了你替我遮掩,否则师父又要责骂我了,这个簪子送给你,很衬你。” 说着,将簪子塞在她手中,少年脸上笑得越发羞涩。 “蔚姐姐,我一定会成为最好的大夫,到时候师父就能看得上我了。” 窦云蔚被氛围所感,也跟着露出了笑意,随即,就见少年郎的脸在瞬间老去,成了儒雅老头的模样。 儒雅老头脸上的笑与少年时期一样真诚,只是少了羞涩,他伸手扶了她的胳膊,“走吧,我送你回去。” 窦云蔚点点头,缓步跟着他走,听着他念叨—— “没事少出门,你要是想晒太阳,就跟身边的下人说,”他轻叹一声,透着无奈,“往事不可更改,凡事看开些,顺其自然最好。” 两人走到微生家时,微生家正要派人出来找人。 微生澹见到母亲完好无损地回来,松了口气,看向她身边的人,致谢道:“罗大夫,多谢你送我母亲回来,进府里坐坐吧。” 罗天岚松开了手,在门外止步,“不了,我方才在街上碰见老夫人迷了路,所以送她回来,我还要去城东出诊,就不坐了。” 语罢,他转身离去。 窦云蔚进了府,微生家的府门重重阖上,远去的罗天岚闻声扭头,目光落在气派的大门上许久,才重新出发。 微生家内,并未因为窦云蔚短暂的失踪闹出风波,而是在担忧将来与沈桑宁的关系还有无可挽回的余地,宁国公府还能否成为他们的靠山。 明明为这个外孙女做了许多,到头来就因为一次“保小”,令关系僵持,叫人如何不悔? 厅堂里,大房二房都在出主意。 “不如再送些礼去国公府?世子与宁宁年岁小不懂事,国公爷与国公夫人该是懂的。”微生澹开口。 微生澎感慨,“大哥,国公府又不是承安伯府,哪里能被一点蝇头小利动摇?要我说,当初就不该因为宁宁的缘故,断了给伯府的供给,这样就算没了国公府为靠山,也还有伯府能说得上话。” 第459章 微生家馊主意频出 微生澹听到弟弟怪自己,眉头拧紧,“那换你,你该选哪边?” “行了!”微生槐制止,“你们两兄弟还吵起来了,你们说的都对,国公府未必看得上咱家送礼,这会儿宁宁又是气头上,她只是年纪还小气性大,只要等时间过去,她会心软的,会明白亲情是这世上最难以割舍的东西,将来必然会回心转意,在这个期间,我们还是继续给伯府送些钱吧,保持一下关系。” 微生澎:“父亲,宁宁住在咱家这半年来,我们都不曾和伯府联系,如今贸然送礼,会不会热脸贴冷屁股?” 微生澹听闻了然一笑,“二弟根本不了解,沈家缺了我们,就如鱼缺水,沈益这人向来重利,不可能拒绝金银,只是往年我们都不曾图谋到什么,而今明面上有了宁国公府为靠,在沈益面前的底气也足了,金银送去,总得谋求些什么。” 一旁樊氏眼睛一亮,“本来我还想求世子和宁宁,把咱络儿也送进竹阳书院,据传竹阳书院里的孩子,要么天资非凡,要么就是权贵子弟,络儿若进了竹阳书院,未来的人脉关系不可小觑,可惜闹成今日这样,我也不好像世子和宁宁开这个口,不如就劳烦沈伯爷走走关系?” 微生槐点点头,“如此甚好,就这么办,阿澹,你过几日就动身。” 微生澹应下,又想起什么,“父亲,今日宁宁离开时,我倒是没再看见晋欢。” 说起晋欢,樊氏也气得很,“是啊,难怪他一直戴着面具,原来是怕我们认出他,自从那日见到他,我这心里总不舒坦,他接近宁宁究竟有什么意图?” 微生澎古怪道:“若是怕我们认出他才戴的面具,那为何在那夜之后,他仍旧戴面具?” 微生澎觉得这行为很奇怪,值得深究,奈何他的疑问,无人在意。 没人在意晋欢为什么喜欢戴面具,相比之下,微生槐更担心此人会蛊惑沈桑宁远离微生家,随即果决开口—— “不行,他决不能留在宁宁身边。” “阿澹,等你去京城见到沈益,稍微透露些口风,当年颜颜与晋欢有旧,沈益早就恨极,苦于没有发泄口,如今告诉他,他也定容不下晋欢,就让他们狗咬狗。” “……”微生澹没有立马应,只觉得这做法很危险,“会不会害了宁宁?” 微生槐冷哼一声,“她如今是世子夫人,谁能害了她去。” 微生澹点头,又有些犹疑,“宁宁确实是沈益的孩子吧?” “自然,你怎么会问这蠢问题!”微生槐不满得敲敲拐杖,下了定论,头也不会地出了厅堂。 次日,天未亮时,谢霖与姜璃抵达京城,在上朝前被陛下宣召入宫。 而另一边,李丞相收到了消息。 上朝前,两位同党不约而同来了相府。 礼部右侍郎胡大人吃着李家的早茶,“相爷,裴大人没有归京,看来是抗了陛下的旨,再一再二再三,真是仗着陛下的宠信为所欲为。” 李丞相在热腾腾的早点热气中一语不发。 吏部尚书鞠大人打了个哈欠,“李相莫不是怕了?” 李丞相朝吏部尚书望去,眸光复杂,“鞠大人,此子在你部下,以前你对他还算赏识,怎么如今……” “哼,”吏部尚书垂眸盯着包子,一手抬起摸着胡子,“我还没退呢,我看他迟早要爬我头上去,孤傲的年轻人,是要好好教教才能学乖些,况且这次是他出错在先,也怪不得我。” 胡大人一听,乐了,觉得很合理,“也对,朝堂之争,向来如此,裴国公父子又是站长公主那头的,这太子殿下都回不来了,我每次瞧他们都觉得这帮家伙是傻缺。” 李丞相转头看向吏部尚书,揣测他的动机,“昨日午后,陛下召见鞠大人,难道就是因裴如衍的事?” 吏部尚书冷笑一声,愤慨地挥了挥袖子,“当然,他这次赈灾有功,在外半年,明眼人谁不知道,这是陛下给他立功的机会,我听陛下的意思,是要升官,若非他家爵位已是公爵,恐怕还得加爵呢!” 胡大人倒吸凉气,暗暗嫉妒,明明都是侍郎,怎么裴如衍升官这么容易? 见李丞相还是不语,胡大人忍不住劝道:“相爷,这次是送上门来的弹劾机会,我可听闻,宣王殿下一直视裴家为眼中钉,难道要就此放任不管吗?” 李丞相当然不想放过,他早就想反击裴家,只是当下觉得这把柄太过微薄。 而此时,吏部尚书蓦然一笑,从袖中抽出一折子,“说来也是好笑,前几日,宁国公府的二夫人给我夫人送了礼,意图让我帮着给裴家二爷换个好差事,我正准备上奏禀明此事,让陛下圣裁。” 说得委婉些是礼尚往来,但这要当事人觉得是礼尚往来才行,当事人若一口咬定是贿赂,那裴家就有口难辩了。 有了“贿赂”这桩罪名,李丞相一扫心中阴霾,“既如此,我便与鞠大人一同弹劾。” 吏部尚书见目的达成,笑意加深—— “好!这次裴家的的确确是犯了错,御史台那帮人也一定坐不住,陛下就算想包庇,也是不成了,我先在此祝丞相一雪前耻!” 三人聊着,一边吃着早点,后起身乘坐各自的马车或官轿,分道扬镳朝皇宫方向而去。 吏部尚书一进官轿,脸上的笑立即敛去。 那厢。 皇宫,御书房,谢霖与姜璃跪在地上,叩拜君主后并未立即起身,而是在晋元帝提及前,主动解释裴如衍未及时归京的原因。 晋元帝安安静静地坐在御案前写着字,面上淡漠,仿佛是一个字也没听进去,直到谢霖讲完后,晋元帝都不曾理会,在书案上写了一个安字,一个阳字,而后才抬头问,“怎么还跪着,朕许久不曾见你,你父王近来身子可安好?” 谢霖缓缓起身,“劳皇伯公挂念,我父王身体康健。” 晋元帝点点头,“康健就好,回头你替朕带几句话给他,闲来无事多走动,少生些孩子吧,他又无皇位传承,皇家玉牒上都快记录不下了。” 第460章 群臣弹劾裴家,引帝怒·上(投票加更章) 谢霖闻言大惊,下摆一掀,又跪下,“皇伯公,我父王一片赤诚,他只是因为当年之事,执着于子嗣后代。” “好了,朕又没怪你,怎么又跪了,”晋元帝轻轻一叹,往后看了看,“裴卿呢,他是不打算回来了?” 谢霖心想刚才白解释了,原来陛下一个字没听,想想还是跪着吧,一站一跪怪累的,“表兄他——” “表兄?”晋元帝眉头蹙了蹙,思忖片刻恍然大悟,“你们是表兄弟,该是很亲近吧?” 这让谢霖也不晓得该怎么答,“我与表兄是君子之交。” “淡如水吗?朕看未必吧。”晋元帝随意一笑,见谢霖紧张地想解释什么,他挥手打断,看向一旁站得笔直的姜璃,“你就是姜明昌的孙女?” 姜璃颔首,“臣女姜璃。” 晋元帝点头,“你倒是与你祖父很像,待会出了宫,早些回去与你父母团聚吧。” “陛下,”姜璃蓦然跪下,恳求道,“臣女不敢说祖父无罪,可是祖父的罪并非贪污渎职,臣女想为祖父讨公道,臣女知道诸臣想治罪姜氏,是陛下保姜氏至今,臣女愿意替姜家抵挡风雨,不怕群臣攻讦,请陛下允许臣女于殿上为祖父说话。” 晋元帝越发觉得姜璃和她父亲、祖父相像了,京中闺秀能有此胆识的不多,遂生出三分欣赏。 没错,只有三分。 剩下的七分是头疼,晋元帝指腹揉揉太阳穴,“你若是男子,倒是能继承你父亲衣钵。” 姜璃直言,“臣女虽是女子,可依旧能代替祖父完成陛下的差事。” 晋元帝头更疼了,两句都与她说不得,“你说要替你祖父说话,那朕问你,你有什么证据证明姜明昌无罪?” 姜璃无言,咬破了嘴唇,待想开口之时,晋元帝摇了摇头,“你这半年来,一心完成你祖父遗愿,造桥修路受了不少伤,你以一己之力让别人对你刮目相看,但同时,你也没有时间去查石料根源。” 晋元帝见姜璃哑口无言,话语变得不再委婉,“或者朕再说直白些,即便你去查,以你之力也查不到。” “所以,朕说让你回家,是为你好,朕说你像你祖父,是真的像,但也并非全是褒义,人有的时候不该一味执着。” 姜璃低下头,捏紧了手,连日赶路本就憔悴的脸更显苍白。 谢霖见状,欲开口,被晋元帝一眼瞪了回去。 大太监适时进殿,“陛下,早朝时间到了,”然后在陛下的眼色下,命宫人带姜璃出宫。 姜璃双目无神,跟着宫人快走出殿内时,忽听晋元帝无奈地叹了句—— “朕保了你姜氏半年,你也该给朕一些时间。” 闻言,姜璃驻足,终于是明白过来,陛下并非放任不管,双眸重焕光彩。 谢霖还在殿内思考着淡如水的深意,又被晋元帝带去了早朝。 早朝之上,果真是群臣攻讦。 但攻讦的不是他,而是表兄。 首先,是御史台的御史站出来,提出裴侍郎在赈灾期间私自擅离,三至金陵,可谓罪一。 几个御史附和一番,斥责裴侍郎为所欲为。 宁国公不淡定了,站出来反击,“刘御史怎么不说裴侍郎因何去的金陵?” “因何都是不对啊,这简直是不顾规矩,仗着陛下宠信无所顾忌,陛下若放纵下去,今后他恐怕更视律法为无物。”刘御史道。 宁国公冷笑,“裴侍郎三去金陵,是为的筹灾银的妻子,不论功就罢了,竟还筹出罪来了,倘若是你的妻子身怀六甲,你能置若罔闻吗?” 刘御史就一句,“一码归一码。” 宁国公气得不行,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彼时李丞相又站出来提及裴如衍抗旨不归京的事。 谢霖都听不下去了,“表嫂要生了啊。” 李丞相问,“怀胎生子是妇人本分,裴侍郎去了又何用?裴侍郎就算爱妻,也该先回京复命后再赶往金陵探望妻子,陛下圣旨已下,哪怕是刀架在脖子上,都必须以圣命为先,大殿之上诸臣工都做得到,裴侍郎抗旨就是无可辩解的事实。” 谢霖望向金銮殿龙椅之上的晋元帝,想看看晋元帝的反应,只见晋元帝面色漠然,“陛下——” “住嘴,”晋元帝皱眉,“朕让你上殿是论功行赏,你没有职位,不该开口。” 谢霖欲言又止,心里憋着气,听着御史与礼部及李丞相共同弹劾表兄。 宁国公一人不敌天天弹劾人的御史们,好在镇国公站出来说句公道话。 奈何镇国公是武将,也不擅长辩论,跟御史们说不到一起。 因镇国公出来说了话,太子党的大臣们也逐渐有了行动,两边吵得不可开交,唯晋元帝作壁上观。 此时,吏部尚书再将奏疏呈上,“陛下,裴通裴县令,向臣行贿一千两银,外加首饰金器若干,证物皆保留于家中,并记录在奏折上,还请陛下过目。” 语毕,大殿陷入死寂,但众臣的心里就跟炸了锅似的。 于宣王一派来说,简直是瞌睡了递枕头。 于太子党来说,那是无语至极,要是吏部尚书早些说,他们就不帮裴家说话了。 裴通是谁?那是宁国公府的二爷! 两家关系大家有目共睹,并无亲戚关系,裴家怎么能像吏部尚书行贿呢?吏部尚书早前是保持中立的,近来隐隐向宣王党投靠。 所以姓裴的是什么意思? 宁国公府到底是什么政治立场啊?! 第461章 帝怒下·宁国公府的落败 太子党沉默,甚至有人冷笑了一声,感觉像是被狗舔了一嘴,恶心得很,还有人朝宁国公投去鄙夷目光。 风向一瞬间变了,这下连帮腔的都没有了。 宁国公一下子都没反应过来。 起初不信二弟会做这件事,但事实摆在眼前,也不得不信。 宁国公脸色刷白,“陛下,臣不知啊!” 李丞相冷嗤,“贿赂就是贿赂,宁国公,这裴县令可不是你裴家什么远房旁支,是你的亲弟弟,他行贿吏部尚书,你能不知?谁能相信!” 吏部尚书面无表情,倒像是局外人,自己检举完就不说话了。 御史台本来就在弹劾裴家,这下有多一桩罪名,更不可能放任不管,刘御史站出来就是一副拼死直言的模样,“陛下!裴侍郎任职吏部,想来是裴县令自认为与吏部尚书交好,故趁机行贿以谋公差,岂料尚书大人正直廉洁,竟在朝堂上当众揭发,还请陛下秉公处理,治罪裴县令与裴侍郎。” 吏部右侍郎附和,“是啊,裴侍郎与裴县令一个抗旨一个行贿,身为官员知法犯法,决不能姑息。” 这下,连替裴家说话的人也没有了,太子党全部退回去,不再理宁国公这个政治立场不明确的“叛徒”。 宁国公站在中间受着指责,微微抬眸见数丈之外上首的晋元帝脸色阴沉,疑似发怒的前兆。 弹劾的是他裴家,发怒也自当是对着他。 宁国公强装镇定,双手持起笏板,正想开口,忽被上首投来的奏折砸中,疼得很,“嘶。” 隔着数丈距离,晋元帝的臂力不减当年,瞄得也很准。 落在地上的奏折正是吏部尚书呈上去的。 “你自己看看!”晋元帝压抑着怒火。 宁国公弯腰去捡,粗略地浏览一遍,简直无地自容,无可辩驳。 此时刘御史以正义之名,高声道:“还请陛下严惩!” 颇有气势的话音一落,殿内十几道与李丞相同立场的大臣齐开口,“请陛下严惩!以儆效尤!” 周遭声音震耳欲聋,谢霖几度欲替兄开口,却都被晋元帝无视。 龙椅之上的晋元帝两根眉毛拧着,露出凶态,在众臣的附和声下,他冷声道:“奏疏所言,裴卿看来也是无异议,依诸卿之见,该如何处置?” 晋元帝语罢,礼部与刑部皆有官员要出列,晋元帝却将目光转向百官之首的丞相—— “李相,依你之见呢?” 李丞相听了,暗暗窃喜,心想裴李两家上次就结了仇,这次晋元帝要惩罚裴家还问他的意见,可见裴家是真的要失去帝心了。 心中虽喜,李丞相的面上却装出秉公直言的神态,“陛下,裴侍郎与裴县令抗旨不尊,贿赂官员,当削去官职,且,此二人能藐视皇权,更是仗着有裴氏为靠山,裴家根基深厚,乃我朝大族,然治家不严,影响甚广,辜负了陛下的信任,也当小惩大诫,依臣之间,应降爵去封,以示陛下公正严明。” 嚯。 众臣低头,没一个不在心里说句:李相狠人。 这裴侍郎与裴县令犯了错惩戒就罢了,怎么还连累整个家族积攒下的功绩爵位啊。 宁国公攥紧手中笏板,李丞相的这番话,令他想起去年往事,果真是让李丞相一直怀恨在心,连他当初说的话都记得。 “陛下——”殿外响起尖锐太监声,太监捧着一本折子在众人眼皮下入殿,“陛下,裴侍郎递入京的折子。” 大殿上一片静默。 也是巧了,折子就在这个时候来,李丞相生怕陛下又听信谗言饶了裴如衍。 折子里能写什么内容?无非就是解释,不用看,谁都能猜到。 晋元帝给身侧心腹大太监使了个眼神,大太监大声呵斥小太监,“裴侍郎抗旨不尊在先,有什么话就让他亲自入宫与陛下禀报,他有什么难处,还要陛下来体谅不成?” 被呵斥的小太监捧着奏折,胆寒地退出了大殿。 见陛下连裴如衍的折子都不看一眼,李丞相松了口气。 晋元帝冷哼一声,轻蔑且疏离,毫无温度地直视着下方,“丞相所言甚是,宁国公府恃宠而骄,竟忘了为臣之道,宁国公治家不严,即日起贬为伯爵。” 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在金銮殿回响不绝,宁国公的腿仿佛失去了控制,“唰”地一声跪倒在地,“陛下,臣一家绝对忠诚于陛下,绝无任何不敬啊!” 晋元帝目光略过宁国公,不理宁国公的跪求,视线移到镇国公脸上,“老杜,朕听承州说过,裴通种的草药有奇效。” 镇国公颔首,“回陛下,是有说过,不过孩子说的话岂可当真。” 还孩子呢,都多大了。 晋元帝懒得点他,继续道:“既如此,革去裴通京县县令之职,朕念他尚有一技之长,免去他牢狱之灾,去司药监无偿劳作一年。” 县令变杂役,李丞相一党都觉得大快人心,等待着陛下对裴如衍的打落。 晋元帝看向面色隐晦的吏部尚书,“裴侍郎这次赈灾有功,朕本打算提拔他,昨日还与尚书商量职位空缺。” 吏部尚书点头,“陛下一片爱才之心,只可惜信错了人。” “到底是有赈灾之功,朕念其事出有因,功过相抵,但升职一事就此作罢,不升不降,”晋元帝平淡地下了结论,见李丞相皱了眉,遂问,“李相觉得不好?那李相觉得哪个位置合适裴侍郎?” 李丞相哪敢接话,“臣听陛下决断,陛下公正,臣无话可说。” 即便裴如衍不降职,但好好的公爵世子成了伯爵世子,够被人嘲笑好一阵了。 宁国公府沦为宁伯府,对裴家而言已经是极大的惩罚,李丞相觉得今日弹劾非常成功,结果甚至超出了预期。 晋元帝扯扯嘴角,想退朝了,忽而才想起还有一人,又将谢霖唤上前,赏赐了几件国库里存放的珍宝,又让谢霖顶替了原本裴通的职位——京县县令,以作历练。 “退朝——”太监一声喊,彼时宁国公还跪在朝中,满脸疲态,像是还没缓过神来。 众臣鱼贯而出,谢霖走到了宁国公身侧,将其扶起。 吏部尚书走至殿外时,忽然止步,扭头看了眼谢霖与宁国公,曾经风光的宁国公经过一次早朝,仿佛老了好几岁。 真是惨呐。 吏部尚书想到陛下私下的叮嘱交代,不由感慨伴君如伴虎,他轻叹一声,其实思忖了一夜,他一夜未睡也没想出关窍来,宁国公府为太子门下,陛下为何有意要打压呢? 对于宁国公府的遭遇,吏部尚书隐约觉得朝廷要发生一些大事,陛下像是在做一个局。 第462章 原来是陛下的局 身为局中人的自己还没揣摩出陛下的用意。 这些年太子党与宣王党的争锋,他一向是不参与的,左飘一下右飘一下,其实他站中立,是妥妥的保皇党,只拥护陛下的权力,做事只听陛下号令。 今儿又是陛下的一杆枪,自己这杆枪得罪透了裴氏,偏自己又是裴如衍的上峰,到时候要怎么相处呀? 真烦人。 吏部尚书腹诽着,脸上也是愁了起来,忽被李丞相拍了拍肩。 “鞠大人,可要一同来府上喝茶?” 李丞相抛出橄榄枝。 吏部尚书笑了笑,戏都演完了,才不去呢,“不了,家中有事,几位大人尽兴。” 语罢,顾自踏步离开。 另一边,晋元帝出了金銮殿,红衣影卫来报:“陛下,宣王殿下不仅派人去了金陵,还带回来一个女子,属下查了那女子的身份,名叫晴娘,是承安伯府原配夫人的陪嫁丫鬟。” 晋元帝听得皱眉,理不清头绪,难不成欢儿喜欢的是这个丫鬟?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究竟是巧合还是…… 晋元帝挠挠后脑勺,“承安伯的原配夫人,是来自金陵吗?” “是的,承安伯的原配夫人出自金陵富商微生家,也是裴侍郎夫人的外祖家。”红衣影卫道。 “等等,”晋元帝抬手,手心抓到了空气,“平阳侯在金陵的日子里,住在哪儿?” 红衣影卫:“正是微生家。” 嘶。 倒是巧了,微生家与裴家是亲戚,平阳侯与裴家也是亲戚,住在那儿倒也说不上错。 只是,会不会太巧了些,微生家的丫鬟又往欢儿曾经住过的地方住。 晋元帝紧皱着眉,思来想去,多问了一句,“微生家有几个姑娘,几个姑爷?” “微生家只有两位小姐,一个嫁给了承安伯,一个嫁给了当地秀才,不过这两位小姐都去世了,”影卫说完,发现晋元帝看自己的眼神变得欣赏,影卫低头,“属下奉陛下的命跟着宣王殿下的人去的金陵,暗中见她劫走了丫鬟晴娘,便自作主张查了查此人身份,以及微生家的简单关系。” 晋元帝点头,看来,欢儿与微生家的两位小姐是没什么关系,保险起见,又问,“微生家的后辈中,可有年幼的女孩?” 影卫摇头,心想裴少夫人生的总不能算吧,那是裴家的。 晋元帝见状,彻底将心中谢欢与微生家的线斩断。 他本也无意去查什么,反正欢儿回来以后肯定会和他交代清楚的,他只是单纯地想在欢儿回来之前,试探老二一番,他想欢儿不住在原本那个地方了,就算老二真的去,也是无功而返。 没想到老二果然包藏祸心,还牵连了一个姑娘。 但若这姑娘真与欢儿有什么关联,欢儿也不会坐视不管,到时候耽搁了欢儿自己的事,只怕又要怪罪自己这个做爹的了。 “来人,”晋元帝怨气很重,将心腹大太监招过来,“等老二将那姑娘抓进京以后,你亲自去一趟,将这姑娘带进宫——算了,也别带进宫了,给她找处地方住着吧,等五月以后再说。” “是,陛下。”大太监看陛下又要上火了,心里为宣王殿下短暂地祈祷。 入了夜。 押着晴娘的马车驶入京城,晴娘被蒙着眼睛装进麻袋,从后门进入宣王府。 几乎是人一进府,太监就到了正门外。 宣王府的地下室里,晴娘被扔在一间地牢里,谢玄快步赶来,看见晴娘的第一眼就皱了眉,再看向手下人—— “怎么就带回来这么一个人,她谁啊?” 刺青男子一五一十地禀告完,谢玄打量的目光又落到晴娘身上,“嘴很紧吗,进了这儿,你的嘴再紧,也得也我松口。” 刺青男子将晴娘的塞口布取出,晴娘憔悴地靠着墙,淡淡地扯了一抹笑,“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要杀要剐,随便。” “你!”谢玄拧眉,从墙上取出刑具,正要动手,忽听管家匆匆走来禀报道—— “殿下!宫里的公公来了。” 闻言,谢玄双眸一凝,扔了刑具,将拷打的任务交给刺青男子,而后朝外走去,亲自去迎接公公。 大太监奉了晋元帝的命令来的,就算谢玄不来迎接,也不会在正门外候着,领着人直接进了宣王府。 自然没人敢拦着皇帝身边的红人,大太监在外只需靠一张脸,相当于各个府邸的钥匙。 宣王府来了也不止一次了,大太监不走正路,进门右拐直接抄了近道,遂没与来迎接的谢玄碰上。 途经一偏僻小道,忽见一道人影自不远处闪过。 “谁?!”大太监顿时提起心。 人影落在了前方的阴影中,也不跑,就站着不动。 大太监眯眯眼睛,也只能瞧见一个黑漆漆的背影,轻蔑地嘀咕一句,“故弄玄虚。” “什么人,转过身来给咱家瞧瞧。” 前方静默不足三瞬,黑影沉声开口,语气却是熟稔,“大监。” 大太监听得熟悉的称谓与声音,眼中轻蔑瞬间消失,变得震惊无比。 因为听过了声音,这会儿再看背影,只觉得黑影高大伟岸,气概非凡,正是记忆中熟悉的样子! 再加上大太监对晋元帝近来操心的事有所了解,当下立刻猜出了黑影的身份,张嘴就要喊,却听前方又一声“大监”。 大太监立马意会,当下又难言内心激动,转身朝着后面迷茫的几个小徒弟,“退!退!” 第463章 太子:已入京,陛下:收到(投票加更章) 几个小徒弟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面面相觑,默默退后几步。 大太监皱起眉头,挥手道:“再退!拐角去守着!” 直到小徒弟们都离开,大太监才快步上前,走到太子身后,“殿下,您是要回宫了么?”脑子灵光一闪,“您是来救那个女子的?难道她真是太子妃?” 谢欢转过身,凌厉地瞥他一眼,“不是,别乱猜。” “哦。”大太监尴尬地闭上嘴,还轻轻拍了下嘴,当做敲打自己。 谢欢面上并不开心,“父皇为何透露地址,害得我……坏了我原本的计划。” 大太监双手交叠在前,苦口婆心,“殿下,陛下也是有苦衷的,所做一切,都是为了您啊,您既回了京,不如早些与陛下——”话说到这,就被谢欢抬手示意闭嘴。 大太监没听见声响,但谢欢听见了,“我也有我的计划。”随后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就在大太监眼皮子底下远去。 大太监伸手想挽留,但前方已经没了人影。 来得快去得也快,回去该怎么给陛下交代呢? 苦恼时,听身后传来谢玄的声音—— “大监,怎么往这偏路上走?” 说话时,谢玄领着下属们走近,远远瞥见大太监的动作,眉宇间闪过疑惑。 大太监转身笑脸相迎,“宣王殿下,老奴奉陛下的命令,来向宣王讨一人。” “讨谁?”谢玄不解,心有不详预感。 主要是每次大太监亲自来,也都不会有什么好事。 大太监不卑不亢地开口,“殿下方才押进府中的一个民间女子。” 谢玄心里惊讶,面上装起无辜,“本王怎么听不懂?什么女子,本王向来洁身自好,学不来李家表哥强抢民女的勾当。” 大太监继续道:“殿下,您可知陛下今日罚了裴侍郎一家,将国公府贬为伯府?” 谢玄暗笑,他当然知道,还因此开心一日,父皇可终于长眼了。 “您可不能视律法为无物啊,陛下可是看着您呢。”大太监弯了弯唇角,抹了白脂粉的脸在光线下显得诡异。 谢玄咬紧腮帮,想着父皇既然知道他手下人劫了一个女子,此刻再装也没用,索性改了策略,“哎,本王也是头疼,手下的人不懂事请了个女子来家里,本王正打算放人呢。” 说着就带大太监去地牢放人。 一行人刚至地牢,就见看守们四仰八叉地倒在一边睡觉,地牢的门大开,刺青男子也趴在地上。 “人呢?!” 女子不翼而飞,谢玄大声质问身后的下属,可身后的下属一直跟着谢玄,哪里会知道。 大太监眼睛一转,心里明了,脸上却覆上愤色,“宣王殿下若不愿意将人放了,那么老奴只好按照陛下的意思,请您入宫了!” 谢玄冤枉得很,“没有啊,人刚才还在这里,本王骗你作甚!” 大太监大手一挥,做了个请的手势,“请殿下随老奴入宫,面见陛下。” …… 谢欢将晴娘劫出了宣王府。 荒凉的小巷中,晴娘望着谢欢的面容,一张与十八年前十分相似的脸,岁月在他的脸上留下的痕迹太少,反而是晴娘,变了许多。 “你……”晴娘有很多想说的,比如主子交代的,比如他为何会在小主子身边,他是不是知道与小主子的父女关系? 但最后,她开口的第一句还是自己心里的疑惑,“真的是太子殿下吗?” 这一切,都太过迷幻了。 哪怕事实摆在眼前,晴娘也要问上一句。 谢欢面上没有多余情绪,“她是我的女儿,你告诉她了吗?” “她”是谁,彼此都明白。 晴娘摇头,嘴角扬起苦涩的笑容,“太子殿下,您愿意认小主子吗?” 谢欢听得皱眉,这叫什么话。 晴娘又道:“您身为皇室贵胄,当年游戏人间,或许我家主子只是您年少时犯的‘错’,而今我家主子已经走了,小主子是沈家之女,您若想认回她,你与她必将遭受流言蜚语。” “这是我该操心的事,”谢欢不悦道,“还有,颜颜不是错,你不用说这些试探我,颜颜可有交代给你什么?” 晴娘听闻,反而是松了口气,忽然朝谢欢跪了下去,“往昔一切,是微生家对不住您,但小主子是无辜的,她是您的亲生女儿,我可用性命担保,我家主子一直念着您,给您留了足够下半辈子生活的银钱,但在金陵,我被劫持而来,没来得及拿来。” 不过,既然对方是太子,应该也不在意那些钱了。 谢欢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心想央央问不出来的话,晴娘就这么简单地与他说了。 无非是因他身份特殊,倘若他不是太子,恐怕晴娘也不愿意说。 他敛眸,取了五百两的银票给晴娘,“你去租个房子住,别再被谢玄找到了。” 晴娘摸摸自己腰间,的确没有银子,这才接了谢欢的钱。 宫灯高挂,衬得皇宫如也如夜空一般,繁星点点。 谢玄被罚跪在养心殿外间,而里间,大太监将碰见太子的事悄悄给晋元帝讲了。 晋元帝正吃夜宵,吃惊地瞅太监一眼,“你再说一遍。” “陛下没听错,殿下已经入京了。”大太监笑着道。 晋元帝兴奋地多吃两口汤圆,甜滋滋的,没想到欢儿提早入京了,先前还说五月呢,眼下才二月。 也不知道是因为老二劫了女子的缘故,还是原本欢儿就是骗人的。 但欢儿的的确确是去救那个女子了。 白日里斩断的线,在晋元帝心里又连起了,只是怎么也猜不透,欢儿的妻子和女儿到底是哪个跟哪个啊。 猜不透,又忍不住不去猜,心里都痒痒的。 “诶,上次说修葺的宫殿,得加快进度了。”晋元帝吩咐了大太监,起身朝外殿去,走到谢玄面前。 谢玄低头,“父皇,儿臣是真的不知——” “起来吧。” “啊?” 太过突然,谢玄仰头看着和蔼的父皇。 此时,李皇后听闻谢玄被罚的消息,闻讯赶来。 李皇后开口就是为儿子求情。 一家三口正好凑在了一起,晋元帝温和地抿着笑,“正好都在,朕有一桩天大的喜事,要与你们分享。” 第464章 皇帝安排得妥妥当当 李皇后与谢玄一愣。 谢玄这边刚起身,紧接着就听晋元帝道—— “玄儿,既然你都找去了你兄长的住处,那么,朕也就不藏着了。” 晋元帝话半中断,给李皇后与谢玄留有猜测的空隙,而后看着谢玄紧张的眼神,道:“你兄长的确是在金陵。” 闻言,谢玄那颗悬了几天的心,终于是死了。 他是如论如何也想不通,一个失踪二十年的人,一个被众人都以为是死了的人,说出现就出现了。 隔了这么多年,还回来做什么?要消失为什么不消失得彻底些?哪怕从父皇嘴里得到了确切的下落,谢玄还是不敢相信,甚至心存一分侥幸,“父皇确定吗?是不是弄错了?” “你想朕弄错吗?”晋元帝反问,言辞淡漠。 谢玄不敢说实话,木着张脸,做不出反应,内心只觉得这一切太荒诞了,就跟做梦一样。 倒是身侧的李皇后,在怔愣片刻后,心里不可避免地产生纠结。 既替太子活着感到开心,同时也为亲儿子的执拗担心,但她心里亦清楚,选择权不在自己手上,她看向晋元帝,问道:“陛下是已经与太子取得了联系吗?” 晋元帝将李皇后与谢玄的表情收入眼底,缓缓点头,“是,过一阵子,朕就会将欢儿从金陵接回来。” 之所以说金陵,是因为知道欢儿已经回到京城。 晋元帝要下面的人准备宫殿,以后还要准备东宫的各项事宜典礼,这些动作不可能秘密进行,势必会引起朝臣猜疑。 与其让他们猜来猜去,不如主动透露了,再给个假地址混淆视听,届时再看看朝臣们会做出什么动作。 金陵。李皇后心中默念,想到上次玄儿拿的纸条,上面的地址也在金陵。 她不由问道:“太子这些年一直生活在金陵吗?金陵知府竟不曾上报过?” 晋元帝冷哼,“一帮酒囊饭袋,朕何时指望得上他们。” 这次,也就是平阳侯立了一功。 此时的谢玄就跟隐形人似的,低着头,面上不被光影笼罩,没人看得清他的表情,他盯着养心殿的地板,眼珠子都不会转了。 晋元帝目光落在谢玄头顶,耐心地拍拍他的肩膀,“你派人去金陵劫持了女子的事,朕都清楚,玄儿,待你皇兄归来,朕希望你们好好相处,倘若你能就此懂事些,你劫持民女的事,朕可以既往不咎。” 谢玄忽然想通了什么,抬头,“那张纸条,是父皇故意叫儿臣看见的?父皇是在试探儿臣?” 李皇后听到这里,还有什么不懂的,大概也猜到了谢玄所做之事,“陛下,是臣妾教导无方,”又对谢玄道,“那女子在何处,你快快将人放了。” 谢玄眸光垂下,想到自己的举动都在父皇的掌控中,而所有一切都是防止自己伤害了他最爱的儿子。 思及此,谢玄忍不住自嘲一笑,“儿臣知道,父皇觉得儿臣能力不足,可是父皇凭什么无条件地相信皇兄呢?他二十年不曾插手朝堂之事,他还有能力胜任太子之位吗?就因为父皇偏心,所以他可以,我就不可以?” 晋元帝听闻,脸色骤冷,正欲训斥,李皇后率先抬手一巴掌扇在谢玄脸颊上,并未用十足力气,但神色愤怒—— “你身为皇子理应辅佐你的父皇和皇兄,我们李家忠心于陛下,不论身在哪个位置上,心里该想的都是为陛下分忧,为社稷献力,绝无不臣之心,玄儿你也当如此,不要再惹你父皇生气了。” 谢玄的脸偏了些,久久没有回正,“是,儿臣知道了。” 李皇后敛去担忧的目光,“陛下,臣妾可否先带玄儿退下,臣妾会好好开导玄儿,还请陛下不要生气,保重龙体。” 李皇后福了福身,伸手想牵谢玄的手,却被谢玄躲了开,李皇后脸上划过无奈惆怅之色。 谢玄先一步扭头而去,李皇后想跟上,却被晋元帝喊住,“皇后,朕还有事与你商量。” 语罢,李皇后停步,走在前面的谢玄也驻足想听听。 晋元帝望过去,“你可以告退了,别再让朕失望。” 谢玄两侧的手捏紧袖子,不再停留,抬步出了殿。 李皇后望着儿子离开的背影,心中担忧,她轻叹一声,“陛下,您要商量的事是?” 晋元帝面上温和了些,“此番欢儿回京,并不是一人,还会携带他的妻女。” “妻女?”李皇后反问,倒也是没太惊讶。 合理的,她心中早已想过,不确定的是—— “太子只有一女吗?” 晋元帝点头,要是欢儿信中所写没骗人的话,那就只有一幼女,想着,他继续说道—— “东宫太久没住人,虽然每日都有人打扫,但终归少了人气,朕想稍微修葺一番,按理,欢儿的女儿也该住东宫,只是朕唯有这一个孙女,舍不得离她太远。” 欢儿大了跟他亲近不了,但是孙女还小啊,肯定是需要祖父的陪伴。 李皇后看得出晋元帝提起孙女时候的欢喜,一下就猜出了晋元帝的用意,“陛下是想臣妾择一宫殿以供郡主居住?这倒是好办,宫中空着的宫殿甚多,陛下是想要皇宫哪面的宫殿?” 晋元帝一脸正色,“最好朕一下早朝就能看见她。” 若是每日还能来接他下朝,也能叫朝臣们羡慕羡慕,别人的孙女能来接下朝吗?呵。这是晋元帝心里没说出来的。 李皇后闻之未语,不知该作何表情,半晌提醒道:“离金銮殿近的宫殿属于前廷,陛下平日召见朝臣也不少,郡主年岁也不小了,恐怕不合适吧?” “皇后你先入为主了,朕这个孙女还小得很呢,都不知道会走路没有。”想到这,晋元帝又惆怅了,不会走路怎么接他下早朝啊。 李皇后惊讶一瞬,又是无语了,但没再违逆圣意,“既是如此,臣妾就替郡主在前廷择一宫殿,不过,郡主尚幼,只怕也离不开父母,平常还是要住在东宫,臣妾也一并准备修缮了吧。” 晋元帝满意地点头,“皇后出身名门,也明白小丫头的喜好,此事全权交由皇后来操办,按照最好的规格准备,切不可委屈了朕这大孙女,朕还想了一个封号。” 说着,从龙袍夹层取出一张纸,掀开给李皇后过目。 李皇后只见安阳二字,想到了繁华广阔的安阳郡,她的眼底浮现讶异,在前朝的时候,安阳都是给亲王做封地的。 不过,安阳郡主是陛下的头一个孙辈,又是太子唯一的女儿。 李皇后慢慢想通了,夸赞道:“安阳郡主,想来太子也会很开心的。” 第465章 大封特封 “不不不,”晋元帝忽然摆手,凝重道,“朕想着,欢儿早年跟朕行军吃了不少苦,好不容易日子好过了,他又漂泊在外多年,指不定吃了多少苦,都到了跟外人借银子度日的地步,这么多年没回来恐怕也有别的苦衷,他的女儿本该是天潢贵胄,却跟着他在外面吃苦,朕想着该弥补弥补,直接封为公主。” 李皇后脸都僵了,这……倒也是合理的,反正将来也会是,“陛下想的周到。” 晋元帝嗯了一声,“所以,欢儿回来的时候,还需要准备大典,毕竟当初欢儿娶妻,朝臣都不知道,若是不重新办一场婚仪,太子妃当得名不正言不顺,连带安阳也要受委屈,欢儿与太子妃的婚礼和安阳的册封就在同一日吧。” 李皇后觉得自己要忙坏了,“臣妾可以与礼部一起操办,只是不知太子一家具体何时归来?典礼要在哪天?” 晋元帝思忖须臾,“五月风和日丽,让礼部挑个吉利的日子。” 李皇后记下了,“再照婚嫁礼仪,即便是太子娶妻也要合规矩,纳采纳吉纳征都不可少,女方的情况陛下可清楚?不妨先告知臣妾,臣妾好让人去准备下聘。” 这倒是把晋元帝问住了,他也不知道。 晋元帝脸上出现短暂的尴尬,随即又想起另一桩事,“太子妃家境平平,以防朝臣们反对,朕想替太子妃择一门亲。” “择……亲?陛下是想为太子妃认一门干亲吗?”李皇后诧异,不过想想安阳公主的待遇,也不惊讶太子妃的待遇了。 晋元帝抬手摩挲一下下巴,双眸露出的光芒像是在思考中,“朕想想。” 想着,他前后踱步几次,再回到李皇后跟前,眼神清明许多,“皇后觉得宁国公府如何?” 李皇后张张嘴,嗓音干涩,“陛下忘了今日已经将宁国公贬为伯爵了?” “朕没忘,朕就是觉得宁国公府主支一脉人少些,关系简单,不像别的府……” 而且,太子妃的娘家尤为重要,势力小了让人看轻,势力太大将来又容易生出多的心思,岂不是招祸么,“刚巧”宁国公贬成了宁伯,晋元帝觉得还挺合适的。 就在李皇后快要附和的时候,晋元帝转念一想,又哪儿不对。 那个裴如衍的妻子和微生家有亲,万一,万一欢儿的妻子真和微生家有亲,那这门干亲一认,岂不是乱了套了么? 那不行。 “等等,”晋元帝抬手,“皇后,朕觉得还是多择几户合适的,到时候叫欢儿挑好了,这几日你多留意京中名门,看看哪家缺女儿的,再私下问问他们的意愿,别到时候像朕强迫他们认干女儿似的。” 李皇后在多次震惊过后,终于彻底平静下来,“臣妾知道了,臣妾举办一次宫宴,届时打探一下各家对太子的心意。” 晋元帝:“哦还有,太子一家的衣裳,用度也要让内府准备起来了,小孩子喜欢玩的用的吃的,这些都要麻烦皇后上心。” “臣妾明白。”李皇后低头。 一切交代完毕,晋元帝长舒出一口气,心里事终于放心了,唇瓣上翘,将写着安阳二字的纸又赛回龙袍里。 另一边,远去的谢玄并不知父皇母后说的是什么悄悄话,心中郁气出不来,回了府砸了好些东西—— “查!给我去查!谢欢究竟在哪里!还有金陵知府,为什么谢欢在他的管辖地方,他却一点都不知情!” “殿下息怒!”王府内丫鬟小厮跪了一地,谢玄的气还是没消,哪怕已经宵禁,还是跑去了李家,将所知之事告知了李丞相。 李丞相原本还在因“宁伯”之事开心,猝不及防得知谢欢要回来了,如闻噩耗,目光又落在谢玄的脸上,“殿下,您被打了?” 谢玄捂了捂脸,冷笑道:“也就只有舅舅关心我了。” 李丞相叹一声,亲自取来药箱给谢玄上药,原本不明显的掌印,因涂了药愈发明显。 上完药,李丞相又安慰道:“殿下放心,老臣这就派人去金陵查探,若是能阻止太子回京,老臣绝不手软……但,若阻止不了,也请殿下切莫再生气伤及自身,自古以来,上不了位的太子也不少,只要他没登基,咱们就有机会。” “这次,陛下没有惩罚您,可见对殿下还是舍不得的,为今之计,殿下一定要顺着陛下,决不能彻底失了圣心呐。” 李丞相府的灯盏一宿没熄,是李丞相安慰了谢玄一宿。 直到谢玄平了怒火准备离开时,李丞相惊觉,天快亮了,该准备去早朝了。 太阳升起又落下,落下又升起。 两日后,寅时末,天边乍现微光一道,并不能照亮整个屋子。 京城城郊边缘的寺庙,后厢房仍是漆黑一片。 沈妙仪怀胎八月,最近觉浅,还时常做噩梦,梦中有一人貌似恶鬼,日日监视自己,恐怖得很。 又是这样的梦,她从梦中惊醒,睁开眼,屋内一片漆黑,双眸对上床顶一张诡异的白脸。 她惊惧地瞪大眼睛,吓得心房骤停,张开的唇瓣却连呼吸都忘却了,当下陷入失语。 周韬举着一盏快要熄灭的油灯,照亮自己半张脸,低头观察着沈妙仪的状态,没想到她突然醒了,也确实没在他意料之中。 不过没事,他干脆扯了个笑,“好久不见啊,妙妙堂妹。” 沈妙仪认出了人,找回了失去的声音,撕心裂肺地大喊:“啊!” 第466章 沈妙仪的孩子被抢走(加更章,投票继续~) “来人,救命啊——” 她脸色惨白,吃力地坐起身想往后退,心脏不停地狂跳,这一刺激,她下腹忽然阵痛。 周韬倒淡定,“我又不杀你,你喊什么,你小心孩子。” 语罢,就听她开始呼痛。 周韬意识到不对,生怕她腹中孩子出了意外,皱眉吼道:“别喊了!我去给你叫人!” 沈妙仪的确是不喊了,看着周韬跑走,她捂着肚子满头大汗,方才受的惊吓现在还是没有缓过劲儿来。 周韬去将隔壁的丫鬟小橘喊了起来,偷窥了沈妙仪这么久,他知道这偏僻的小院里只有沈妙仪与丫鬟小橘两人。 小橘来不及问周韬为什么知道自己名字,赶忙去瞧自家小姐,没想到小姐怀胎八月就要生了,伯府连稳婆都还没来得及配备,这会儿都没天亮,再去伯府请,也来不及了。 “啊——”沈妙仪嘶哑的叫喊传出厢房。 周韬也急,早知道今日就不去看她了,哪里知道她胆儿那么小,以前也没这样啊。 小橘在屋里接生,周韬怕她忙不过来,干脆就进去帮忙,小橘还想赶人,奈何周韬一句:“我看过接生的书。” “那也不成啊,你到底是哪里来的浪荡子,我家小姐可是伯府千金!”小橘不认识周韬。 沈妙仪痛苦道:“让他来!”只要能生下孩子,一切都好说。 于是屋内手忙脚乱,几个时辰后,天空大亮,孩子也终于落地。 “生了生了,生出来了!”小橘大喜。 孩子却无声,周韬吓了一跳,赶紧去扭一把,随即孩子呱呱大哭,他才放心。 周韬抱着孩子,满心欢喜地哄,小橘只觉得奇怪,很想把孩子抢过来,再拿银子封了周韬的口,万不可到外面诋毁小姐的名誉。 床榻上的沈妙仪力竭后昏睡过去,小橘一时不知该照顾小姐,还是夺回孩子,或是入京城请伯夫人。 此时,周韬浑然不觉小橘警惕目光,吩咐的口吻像极了主子,“你还不去给你家小姐找大夫,准备汤药?愣在这里做什么?” 小橘犹豫地皱眉,“你把孩子给我。” 周韬不给,“我还能害她不成,别忘了,要是没有我,这孩子生不下来,再说,这孩子也饿了,我替你看着你家小姐与孩子,你放心去请人。” 小橘无奈妥协,从袖子里拿出一锭银子,“那说好了,你就在这里看着,这是定金,待会我回来,伯府必有重谢。” 得了周韬的回答,小橘才放心回承安伯府请人。 柳氏听说女儿早产,大惊失色,连忙让人去请大夫,欲出府时,却被沈益拦住,硬是让柳氏换了身朴素的衣裳,看着像去烧香拜佛的,又换了一辆十分低调的车马,才许出城。 毕竟女儿怀胎生产这件事要很低调,不能让承安伯府再次陷入舆论风波引人嘲笑。 沈益不去,柳氏虽有失望,但也是意料之中,遂自己带着护卫和丫鬟出城去了寺庙。 到时,厢房中血腥味很重,柳氏面上唯有心疼之色,看见女儿憔悴地睡在榻上,她到榻边亲了亲女儿的额头,“娘来了。” 沈妙仪眼皮微颤,似有醒来的迹象。 柳氏轻声请大夫上前把脉,站在门槛旁的小橘左右环顾却不见刚才那个男子的身影,吓得牙齿哆嗦,上下嘴唇发颤打架。 柳氏见她模样,拧起眉来,“妙妙的孩子呢,你放何处了?快抱来给我瞧瞧。” 小橘噗通一声跪下,伏身头磕着冰冷的地面,慌张地将刚才那名男子接生的经过详细说来。 柳氏骇然,想发火又怕惊着妙妙,“你是说,孩子你交给陌生人了?”柳氏跺脚,“你真是!糊涂!” 那厢,被把着脉的沈妙仪似有所觉,忽然惊醒,白着一张脸,忍着疼撑起半个身子,“娘……我的,我的孩子呢?” 柳氏哪里敢说,眼神躲闪地安慰,“你别急,孩子我让人抱下去,叫乳娘喂着呢。” 沈妙仪迟疑片刻,目光扫过屋内的丫鬟们,丫鬟却都不敢对上她的眼神,纷纷低下头。 她察觉不妙,挥开大夫,忍痛下床质问道:“我的孩子呢?!小橘,小橘!” 脑中忽闪过片段,“我记起来了,是周韬,是他替我接生的,”沈妙仪哭得撕心裂肺,“娘,一定是周韬抢走了我的孩子!” 柳氏见她情绪激动,刚生产完柔弱的身子摇摇欲坠,赶紧扶住,“妙妙别急,娘这就去把那厮找回来,娘一定把你的孩子完完整整带回来,你好好休养——” “不,我要一起去,娘,我不能没了孩子啊娘……” 沈妙仪带着哭腔,旁人都听不清她说什么,唯柳氏一清二楚。 柳氏也急,却不得不在女儿面前镇定下来,“好,一起去,你莫要着急,周韬不会入京,他一定还在城郊,跑不远的,况且孩子会哭,路人会有印象,我们这就去追。” 说完,也不敢耽搁,母女二人出了寺庙上了马车,马车疾驰于荒野。 柳氏带来的几个护院各自上了马,跑得比马车快。 可周韬却没有出寺庙,一直躲在后山,等柳氏一行人走远,他才从后山出来,轻蔑地笑了一声,抱着自己的女儿,往相背的城郊码头而去。 沈妙仪害他至此,他只是夺回自己的女儿,有何不可。 他甚至想好了带孩子回扬州要怎么生活,一路上哼着歌哄着襁褓中的婴儿。 船只靠岸,裴如衍与沈桑宁抵达京郊码头,换了马车入城。 周韬于路途中,见对面浩浩荡荡的队伍,下意识地往边上避了避。 岂料,孩子突然一嗓子哇呜,惹得马车内,沈桑宁怀抱中的阿鱼也愁了脸,好似下一瞬就要哭出来。 她还慌了一下,结果下一瞬阿鱼又笑了,原来哀眉只是假动作。 但马车外的哭声没停,沈桑宁忍不住推开车窗,朝外看去。 只见一男子侧着身看不清脸,身上带血渍,手中抱着一个婴孩,包着孩子的是一件大人的衣衫。 第467章 夺回孩子,周韬生恨 哪哪都奇怪。 何况是大冷天,孩子脸上连个遮挡都没有,难怪要哭,只怕是冻坏了。 谁家孩子父亲会这么抱孩子出行,身上的血也不晓得是谁的。 沈桑宁越想越不对劲,低头对上阿鱼乐呵呵地笑,她探出车窗,伸手招来马车外的疾风,轻声吩咐,“你去看看,核实一下那个男子户籍何处,抱的是不是他的孩子,若是,给他们添件衣裳。” “是。”疾风领命而去。 马车内,裴如衍抱着年年的双臂微僵,也不敢动,怕吵醒了孩子会哭闹,他的视线顺着沈桑宁的目光朝外望去。 沈桑宁见他注意了,解释道:“就怕是人贩子。” 说话时,不远处疾风已经走到了男人跟前,男人侧影慌张似想跑,被疾风一把抓住衣领,翻过了身。 男人抬头时,露出了那张熟悉的脸。 竟是周韬。 沈桑宁瞳孔微张,想传话给疾风将人带上前来,话未出口,疾风就已经这么做了。 当初沈妙仪与周韬的奸情在宁国公府闹得不小,游街之事也成了京城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周韬这张脸,疾风一下子就认出来了。 “过来!” 疾风拽着周韬的领子,厉声喊道。 周韬还想跑,奈何武力不敌,且怀中抱着刚出世的孩子,动作都施展不开,顷刻间就被疾风制住,拖拉上前,到了马车边上。 “你们作甚?!”周韬气急,同时不忘往后瞥一眼,这一眼心虚至极,仿佛是怕后面有人追来。 如此,沈桑宁更确定这孩子来得蹊跷,不忍孩子受冻,先让人给孩子拿了能保暖的小被子,“先盖着。” 周韬面上虽是愤怒,但看着孩子通红小脸,到底是没拒绝,小心翼翼地用被子裹住孩子。 耐心的举动令沈桑宁诧异,心里隐约有了猜想,“这孩子是哪来的?难道……是沈妙仪的?” 周韬的心虚藏匿不住,却仍然理直气壮,“我既没偷也没抢,我是孩子的父亲,宁伯府连这也要管吗?” 宁伯府……多么陌生的称呼啊。 两日前陛下在金銮殿下了旨,贬了裴家的国公爵位,半道上,裴如衍就收到了消息。 但真正在他面前称呼宁伯府的,周韬还是头一个。 裴如衍托着襁褓的手臂未动,毫无温度地道:“此人行为诡异,送去衙门。” “是!”疾风应下,当即要把人当犯人押起来,“孩子给我。” 周韬紧紧搂着孩子,自知自己不敌对方,又想到如果去了衙门,这孩子肯定会被沈家带走,想清利害关系,他立马软了口气,“世子,世子夫人,你们行行好,我就这一个孩子一个至亲了,看在我也曾和裴二公子同僚一场的份上,放我一马吧!” 提及裴彻,周韬自己都觉得离谱,有些口不择言了,闪烁的眸光望向沈桑宁,“世子夫人,你与沈妙仪关系也不好,她们母女向来恶毒自私,这些年肯定也给你使了不少绊子,你让我带走这个孩子,叫沈妙仪痛苦,这不好吗?从某种意义上,我们才是朋友啊!” “谁跟你是朋友,”沈桑宁冷冷瞥了他一眼,情绪丝毫没有被他影响,声音仍旧轻轻的,“带走。” 按照时间推算,沈妙仪是早产了,这个孩子也是早产儿,还要跟着周韬奔波受冻,走远了都未必保得住命。 至于周韬身上的血,沈桑宁也清楚了,定是沈妙仪生产时沾上的,若非趁着沈妙仪虚弱时抢孩子,他恐怕也难得手。 再怎么说,沈桑宁也不屑于要用一个孩子去伤害一个刚生产完的母亲。 周韬见一个都说服不了,面如死灰。 周韬手中的孩子被邢嬷嬷接过,邢嬷嬷摸了摸孩子的脸颊,惊呼,“乖乖哦,真是受罪哎!” 此时,不远处传来车马声,马蹄渐近,行路匆匆,声音不小。 这边刚押着周韬,迎面就驶来承安伯府的马车,马车低调,看不出伯府标志,但沈妙仪的脑袋露在外面,近了看得很清楚。 “停车!”沈妙仪率先看见人群中被押着的周韬,一声大喊,马车还未停,就想跳下车去,被柳氏赶紧抓住。 直到马车停下,沈妙仪在柳氏搀扶下跨下车,从前柔弱的人,这会儿下摆尽是血,也要奔进裴家浩荡的队伍中,甚至一时都没注意这是裴家车马。 “周韬!”沈妙仪直直扑向周韬,看着他两手空空,瞪大充血的眼眸,情绪激动,“我的孩子呢,我的孩子呢?!” 周韬对上她发疯的样子,嘴角蓦地勾住一丝笑,就是不说话,让她急一急都好。 沈桑宁见状,给邢嬷嬷使了颜色,邢嬷嬷抱着捂热了的孩子上前,“这位夫人,这是你的孩子吧?” 沈妙仪扭头一看,“是是是,”激动的情绪稍稍抚平,她眼泪止不住地流,神情像极了劫后余生,她揽过自己的孩子,冰冷的脸颊凑到孩子的面前,没有碰到,感受孩子温热的呼吸。 她松了口气,就在这时对上了沈桑宁夫妇的目光,她一怔,前后环顾,这才注意到这是裴家的车马队伍。 低头看着孩子宁静的小脸,她失而复得的喜悦中夹杂些许尴尬,忽听边上嬷嬷道—— “是我们世子与夫人见这公子行为古怪,特将人拦了下来。”邢嬷嬷叙述道。 沈妙仪垂着眸,语塞地不知该说些什么。 沈桑宁看她面色憔悴一身血,没打算图她道谢,转头就吩咐车队继续前行,也不想掺和她的家事私事,遂放了周韬。 沈妙仪几次想张口说些什么,都没成功,抱着孩子退避两步,看着裴家的车马驶远。 柳氏将厚厚的大氅披在女儿身上,心疼地扶住她,生怕她受不住倒下,确认女儿没事,扭头望了眼快要消失的裴家车马,嘀咕道:“算她有良心。” 语罢,恶狠狠地瞪向被沈家护卫抓住的周韬,“天堂有路你不走,竟敢偷我家的孩子,来人!逮住了给我往死里打!” 好在今日从家里带了好几名护院小厮。 周韬身上好几处都还湿着,本就被冻得使不出大劲儿,被几人抓着按在地里头打,越挨打越无力,肿胀的眼睛从缝儿里死死盯着沈妙仪。 第468章 两个孩子?公婆大惊! 明明被人围着了,可他断断续续的声音还是传了出来,“恶……妇……还我,孩子……” 即便说不出完整的话,但每一个字,都能透露出他滔天的恨意。 他失去一切都是拜沈家所赐,原就是沈妙仪这个不知羞耻的女人勾引的他!他为什么要承受这一切的代价! 原本已经打算带着女儿回扬州过安稳日子,重新开始,可为什么连这也要毁了?! “打!打到不会说话为止!”柳氏发话,而后扶着沈妙仪上了马车,留下护院打周韬,马车缓缓驶回京城。 周韬模糊的视线中,再看不见自己的血脉,他于拳打脚踢中伸手,又被一脚踩了下去。 他恨! 恨沈妙仪,恨沈家。 也恨多管闲事的沈桑宁。 周韬的心底萌生出疯狂的想法,他要将女儿讨回来,要让她们也都尝尝他失去亲人的苦! 京城,北街。 宁国公府门前冷落,许是因为还未开春,天冷的缘故,连路人都比往日少了些,府门前几个护卫攀着梯子,小心翼翼地将“宁国公府”四字匾额取下。 新的匾额只有三个字。 “宁伯府”的匾额缓缓上升,明明是同样的字体,却少了气势。 府邸内没有一个主子出来瞧一眼的,直到马车驶入北街,守在街那头的小厮忙往家里赶,“伯爷!夫人!来了来了,世子回来了!” 宁伯与虞氏快步出门相迎,却发现匾额还没挂好,宁伯斥责,“怎么手脚这么慢,一个匾额还叫你们挂出花儿来了,匾额都没你们惹眼。” 护卫们闭着嘴,只管干活。 半炷香后,浩浩荡荡的队伍停在了伯府门前。 车厢门未开,宁伯与虞氏脸上止不住的笑意,想着要见到孙儿了,多少都有些紧张,互相对视一看,观察彼此的衣着有没有出错。 那自然是没有出错的,端庄整齐得很,无非心里躁动作怪,夫妻俩对视完,又望向那扇紧闭的车厢门。 “怎么还不下来。”宁伯都忘却了被贬的难过,满心期待,双手比了比,都已经准备好接孩子了。 忽听车内呜哇一声,响亮得很,虞氏听闻,毫无婆婆的架子,上前两步到了马车旁,“怎么了?” 车厢门从内打开,只见裴如衍抱着一个深蓝色的襁褓下来。 虞氏第一眼落在裴如衍的脸上,忽然凝重起来,“怎么清瘦了,这半年,果真是受苦了。” 说着,虞氏的眼眶都发了红。 “母亲,我无事,让父亲母亲挂念了。”裴如衍抱着年年,脸上露出笑容。 虞氏摇头,偏了偏头任风吹干眼睛,“阿宁呢?” “还在里面。”裴如衍朝车内望了眼。 虞氏点点头,视线忍不住移到深蓝色的襁褓中,这个颜色,应该是孙子,孙子白嫩嫩的小脸还朝她笑呢,她心里软乎得一塌糊涂。 “我看看我看看。”宁伯凑上来,很想接过襁褓,奈何裴如衍没有松手。 哭声一直没断,虞氏看着孙子流着口水笑的模样,心里咯噔一下。 这个没哭,是谁在哭? 随即,儿媳哄孩子的声音从马车内传出,“阿鱼不哭,阿鱼不哭。” 虞氏目光怔怔地投在车厢上,下一瞬,就见沈桑宁抱着一个粉色的襁褓,被丫鬟扶了下来。 许是粉色襁褓的哭声太大,影响了蓝色襁褓,哭声此起彼伏地响起来,就跟合奏似的。 宁伯与虞氏左右环顾,看看粉色襁褓,又看看蓝色襁褓,非但不觉得哭声烦躁,反而美妙得很呢。 实在难以置信,宁伯做足了心理准备,朝裴如衍低声问:“哪来的?哪个是啊?” 边上的刑嬷嬷笑出了声,“恭喜老爷恭喜夫人,世子夫人怀的双生儿,一儿一女都全了,这是前世修来的福报啊!” 宁伯与虞氏相互对视一眼,皆是不知所措,“这,这……” 虞氏先反应过来,都顾不得笑不露齿了,“好,好啊!” 今日之前,不曾想过,转眼孙子孙女都有了,两日来的阴霾一扫而空,虞氏的眼睛又湿润了,看向沈桑宁,“孩子,你也瘦了,没出月子就要跟着衍儿奔波,苦了你。” 沈桑宁摇摇头,“不苦,母亲不用担心,我身体好。” 虞氏忙道:“快,快进府去,别在外头受了风了。” 正在挂匾额的护卫也忍不住好奇,低头去看两个襁褓,导致匾额没有挂正,唰地脱了手,就要往下掉。 还好另一护卫抓住了,又把匾额提了上去。 这一整,所有人的目光都朝匾额望去—— 宁伯府。 宁伯捏紧拳头,气道:“挂不好滚下来!” 虞氏听宁伯生气的话音,眉头蹙了蹙,神色在沈桑宁的脸上停顿,见她垂下了眼帘,连笑意都淡了,虞氏怕她多思,伸手摸摸她托着襁褓的手,语气温和地开口—— “阿宁,你生产之际,衍儿去陪你是应该的,朝堂之事不是你我能控制的,还有很多别的因素,你夫妇二人切莫因爵位伤怀、自责,只要你们齐心协力,这个家就在,青山亦在。” 宁伯听闻,收敛脾气,语气生硬地附和,“是啊,家大业大的,回头衍儿再把爵位挣回来,衍儿和彻儿都年轻,还怕李家一条老狗不成?呵,他家连爵位都没有,嫉妒咱罢了。” 裴如衍望向身侧夫人,嘴角上翘,“就是。” 三人投来的目光是不同的,但不论是公婆还是阿衍,都是在关切安慰她。 沈桑宁心情复杂,这复杂始于感动,她路上听了消息后,心里多少会有难过,也想过回来之后要怎么安慰婆婆,却没有想到,他们明明心里比谁都难过,最终还要来安慰她。 她面上掩去难过,压下复杂,两颊弯出笑容的同时,眼睛也湿润几分,“好,我陪阿衍继续努力。” 宁伯笑出了褶子,上头匾额挂好了,此时再看,突然也没那么不顺眼了,他双手拍响三声,“来人,取炮仗来!” 虞氏瞪圆了眼,“你作甚?” 第469章 皇后举办宫宴,央央受邀(投票加更章) “放炮啊,衍儿都没在府里过年,补个爆竹节节高升。”宁伯说的理所当然,下人已入府去取。 虞氏拧起眉,“你这会儿放炮,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庆祝降爵呢!要是传到陛下耳朵里……” 宁伯脸上瞬间严肃,傲然道:“我喜得嫡孙嫡孙女,怎么不能庆祝了?就庆祝!” 总不能因此再降爵了吧! 两句话的功夫,下人已经拿着爆竹出来了,段姨娘快步领先,“要放的要放的!世子与世子夫人一胎二宝,可不得庆祝嘛!” 虞氏无奈淡笑着摇头,随他们放起了爆竹。 但裴如衍和沈桑宁怕吓着孩子,就先进府了,公婆后一步放完炮也进了府。 原本稀少的路人,因这爆竹凑过来看热闹,心想这裴家降了爵位怎么还能开心的起来? 路人正要感慨的对话,裴府的门房就出来发糖,说是家中世子添了一双儿女,将路人原本要讨论的话题用一把喜糖塞了回去。 府中还派了几个小厮拿着糖,在伯府所在的北正街发糖,别说站在街上的路人了,连路过的狗都得衔着一口糖走。 一个时辰左右,大街小巷都知晓裴家世子夫人生了龙凤胎。 平阳侯府也知道了。 彼时,虞绍还在家中补文章,前段时日落下的课业,夫子让他补完再去书院,他喝水都是发苦的。 愁着脸抬笔时得知此事,他苦笑一声又低下头。 平阳侯嘴里啧一声,一把夺过他手中纸笔,“你表哥表嫂回来了,说不准殿下也跟着回来了,你去看一看。” 虞绍想到心里担心的事,脸上只有更愁,“我不去,爹你自己去。” 他还不知道要怎么面对殿下呢。 平阳侯不知他心中所想,“我若突然上门,只怕你表哥要多想,你去最合适不过了。” 虞绍拒绝,“我又不常去,突然频繁找表哥,也很奇怪,让姐姐去比较合适。” “你姐又不认识太子!”平阳侯一把拎起虞绍,赶出书房外,“快去!” 就这样,虞绍被迫踏上了通往宁伯府的路。 自降爵以来,虞绍是第一个登门的亲戚。 虞氏看见侄子来,感动极了,叫他坐在正厅里烤火,还让下人准备他爱吃的点心水果。 虞氏越如此款待,虞绍心里越不好受,环顾一圈确定没有见到太子身影,就低下了脑袋。 虞绍坐在齐行舟边上,双手端着茶杯,半晌也不抬头,不敢直视坐在对面的表哥表嫂,半句话不插嘴,只听他们一家人说话。 “年年和阿鱼,这乳名起得好听,又吉利。”虞氏夸着,段姨娘也在一旁附和,不过段姨娘心中不免想到自己亲孙子,又不好意思开口问。 沈桑宁道:“不过,大名还是要父亲母亲一起想想再决定,先前阿衍就想了好多,到时候给父亲母亲看看。” “好好,”宁伯连茶都没功夫喝,“这会儿,估计同僚们都知道了,指不定多羡慕呢,话说回来,京中这些个官员,我还没听说过谁家有龙凤胎的。” 段姨娘也附和。 虞氏迟疑片刻,忽道:“那倒也不是,前朝时期,谢家就有过,陛下以前还有双生兄弟呢,只是可惜……” 后头的话没再说了,涉及皇室有些敏感。 宁伯记起来了,“谢家是有,不过我说的是本朝京城的同僚,陛下不——” “算”字未完全出口,厅堂中一声瓷器破碎声,吓了众人一跳。 众人闻声望去,只见虞绍低着头,打碎了茶杯不知是吓到了还是怎的,半天没回神,哪怕水渍沾染了裤腿,也没个动作。 细看,放在腿上的双手还有些发抖。 “这孩子,怎么了这是,”虞氏奇怪道,立马让下人来收拾,“没伤着吧?脸色怎么这么难看?还是太冷了?” 虞绍听见了,摇摇头,压下惊世骇俗的联想,忍着不去看表哥,“我,我还有功课,我心里放不下,姑父姑母,我想先回去了。” 虞氏上下打量他,“真的没事?我让人送你回去。” 虞绍点点头,盯着地面站起来,扭头出去,走了几步跑了。 …… “这孩子怎么怪怪的。”宁伯说。 裴如衍微微蹙眉,表弟今天真没礼貌,哪都古怪。 思忖之际,被虞氏唤了声,“阿衍,你要早些入宫去同陛下解释,即便我们家被贬,该做的也不能落下。” 裴如衍点头。 宁伯补充道:“朝野上下都在传言,说太子已经找到,快要回来了,听似莫名其妙,但绝不是无风起浪,你刚回来,还不清楚,陛下已经下令修缮东宫,不仅如此,内府还准备了许多小姑娘的衣裳,另外——” 顿了顿,宁伯压低音量,“礼部也忙起来了,陛下要准备太子婚仪大典。” 别说裴如衍觉得古怪,连沈桑宁都觉得突然。 太子二十年不出现,突然就被找到了? “找到太子的人,是谁?”裴如衍面上波澜不惊,心里却不如面上淡定。 宁伯摇头,“这倒是没人传。” 裴如衍双眉拢起,看着丫鬟收拾着对面的瓷器碎片,“舅舅在何处?最近没来府上吗?” “没呢,”虞氏接话,“你舅舅最近好像在查什么案子,陛下交代的事,我与你父亲也不会过问。” 裴如衍没了话,不知在思考什么。 沈桑宁担心的,是谢霖好不容易从金陵进入京城,而今太子归来,那先前阿衍与谢霖的谋划岂不全落了空? 但另一面,她的私心,还是希望阿衍仕途顺遂稳妥些,如今有了儿女,更不想他冒险。 反而太子归来,既可避免前世谢玄登基后的独断暴政,亦可避免裴家冒险托举谢霖,简直一举两得。 只是这些话,她还只是心里想想,也希望他们表兄弟,莫要因太子归来生了嫌隙才好。 夫妻俩各有各的心思,此时府邸外来了宫中使者,是皇后身边的女官,款款入府,亲自将一请柬送到虞氏手中—— “皇后娘娘欲在五日后举办茶话会,特命下官前来邀请伯夫人携世子夫人参加。” 第470章 裴爱卿要是晚生些年就好了 虞氏接过请柬,“我家儿媳还没出月子,能否让她在家中休息,茶话会我一人参加?” 女官不曾想这么多,闻言点了点头,“自然,皇后娘娘会谅解的。” 语毕,女官不欲久留,面上挂着礼貌的笑,准备离开。 “大人留步。” 宁伯突然出声,招来管家,女官驻足不解时,管家拿了一大包红绸包裹成礼袋装的糖果递给女官。 “这……”女官迟疑,在皇后身边许多年,还没收到过糖,别家贿赂人都是用金银或首饰的,难不成这糖果纸里其实藏的是金? 见女官没接,沈桑宁在一旁温和道:“女官大人,这是家中备的喜糖,不算什么,图个吉利罢了。” 听闻,女官恍然,原来不是贿赂,既是好意,不好拒绝,这才伸手收下,“多谢。” 待女官离开后,裴如衍也入宫去拜见陛下,沈桑宁带着孩子们回了青云院。 半年没住人,都有些陌生了,好在平时都有人打扫,能直接入住。 主屋边上的卧房就给年年和阿鱼住,等他们长大些再分单独的院落出去。 往日虞氏很少踏足青云院,但现在不同了,压根舍不得孙子孙女离开视线,直接一同跟来了。 沈桑宁道:“母亲若是想念年年阿鱼,待会儿他们午睡后,我让乳娘将他们抱去荣和堂陪您。” 虞氏摇头,“不必,我还没老到动弹不了,今日闲暇,就在这屋里看着他们睡觉。” 沈桑宁见她坚持,妥协道:“那我陪着母亲一起。” “也不必,你自己要修养好身子,”虞氏伸手搀住她胳膊肘,“你去主屋里休息,我让人给你准备了汤膳,你喝完再睡,两个小的我来照看。” 被安排得妥妥当当,虞氏挽着她送她进主屋,盯着她喝了药膳,扶着她脱了外衣躺榻上,才放心转身出去。 虞氏一出门,沈桑宁就睁开了眼,因为根本就不困。 这汤膳补得很,不禁让沈桑宁想起了去年养在小院里的小鸡,这么久了,应该已经肥美了,回头杀一只给乳娘补补,再杀一只给自己也补补。 又想起云叔,明明他早一步回京,也不知道这会儿他人在哪儿,找到晴娘没有。 此时,邢嬷嬷和齐行舟抱着两孩子,护卫长疾风正在搬东西,虞氏还以为是什么不得了的,等半天竟是个木床。 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小床,也要从金陵费劲周折地运回来? 虞氏不解,“年年和阿鱼已经认床了么?” 疾风将床靠墙放下,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低头时嘴角却没憋住笑。 齐行舟酸涩的手臂一直抱着襁褓,“师婆,这个木床是一位长辈做的,我和虞绍阿兄也帮了忙。” “亲手?” “嗯。” 虞氏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不直接买一张床,不过既然有特殊意义,便也不再多疑,上前接过齐行舟手里的襁褓,“我来。” 另一边,女官发完请柬回了宫,见到皇后时手里还揣着喜糖,“娘娘,镇国公府,平阳侯府,端侯府,宁伯府,吏部尚书府等,均已发了请柬,唯有宁伯世子夫人要坐月子,应是不来了的。” 李皇后轻轻点头,瞅见她手中袋子,“那是何物?” “回娘娘,是宁伯府给的喜糖,宁伯世子夫人生了龙凤胎,这喜糖不止给了下官,他们还在满大街发呢,一点都没有因为降爵而难过。”女官回。 “龙凤胎?”李皇后一愣,随即眼眸中闪过落寞之色,垂着眼眸压着几分情绪,片刻后低叹道,“双生子只要不在皇族,都是有福气的,看来裴家这位儿媳是有大福的人,可惜茶话宴不能见一见。” 李皇后剪掉盆栽上往外长的一枝花,然后捡起花,放在盆栽的土壤上做装饰。 前廷。 裴如衍求见时,寒风瑟瑟,他挺直脊背在御书房外跪了一炷香的时间,后被太监领进了殿内。 晋元帝支着头,在御案前看奏折,听着愈来愈近的脚步声,眼皮都没抬起一下,语气慵懒道:“回来了?” “请陛下治罪。”裴如衍再次跪下。 晋元帝终于在御案前抬头,淡淡道:“吾儿即将归来,爱卿应该听说了吧?” 裴如衍颔首,“微臣入京时确有耳闻,恭喜陛下。” 晋元帝直视着他没有情绪的脸,心里想不通,宁伯长相一般,怎么生的儿子这么优越。 以前还没琢磨过,当下一琢磨,晋元帝感叹更多,细细想来,裴如衍不仅样貌好这一个优点,有文采有智谋,家世也好,家中人口简单,没有杂七杂八的人。 陪妻生产而抗旨的,裴如衍是古往今来独一份,可见对妻子负责,又洁身自好,没有妾室。 晋元帝目光锐利,一直落在他隽秀的面容上,好半天也没讲话,裴如衍就跪着,察觉到上首的打量,十分耐心地垂着头不抬,假装毫无所觉。 直到上首发出一声愁叹,“若是晚生些年就好了,什么都好,就是年纪太大。” 是在说他吗?裴如衍心中古怪,抬眸望向晋元帝,“陛下?” 晋元帝收敛眸中遗憾之色,眉毛轻挑,“朕是说,你年纪大了,就容易想得多,像你这样聪明的人,脑子该放着干正事,否则会老得快,就像你父亲一样。” 想得多,干正事?这明显是皇帝的敲打,裴如衍的下眼睑微动,正要说些表忠心的话,晋元帝扬手示意他别说话—— “行了,起来吧,也别闲着了,来人——” 裴如衍刚起身,就见几个太监闻声鱼贯而入,一个个手里都捧着书卷字帖。 晋元帝示意道:“朕欲在宫中开设宫学,翰林院最近也是加紧抄录书册,以供未来的学子们研读学习,爱卿的字好看,你将这些启蒙的书单独各抄一本,不能假手于人。” 裴如衍看着太监捧着的一叠书,不理解正常的书是不能用吗,为什么还要单独抄录?这难道是陛下所谓的正事吗? 第471章 裴如衍的揣测 心里这样想,表面却不能表露,内心刚接受这离谱的差事,下一瞬,晋元帝指了指后面的太监,又道—— “还有那些,爱卿作几幅画,题几首诗,届时可以挂在宫学,再有后面那些,你拿回去给你父亲,让他也一起抄。” 裴如衍内心又不平静了,这么多书,抄到什么时候去。 “好了,还愣着做什么,朕让人把这些装进箱子,你带回去吧。”晋元帝大手一挥,太监们开始打包。 进宫时孤身一人,出宫时多了个箱子,不晓得的宫人见了,还以为裴如衍是得了什么赏赐,纷纷在心中感慨,裴侍郎不愧是得陛下看重,一回来就复宠了。 直到这一箱子待抄录的书与字帖搬进宁伯府,宁伯真的傻眼了,面上流露的苦涩,比虞绍看见一堆课业还苦。 “陛下怎么……”宁伯连连摇头,不禁在心里想大材小用。 裴如衍在抄书的同时,亦在沉思,陛下在这个节骨眼上开设宫学,又让他摘抄启蒙书籍,大概也是因为太子。 看来,失踪多年的太子在外有了孩子,且年岁尚幼,仍需启蒙。 太子的孩子需要启蒙,朝臣的子孙也跟着沾光,待年年和阿鱼再大几岁,也有机会进学宫学习。 毕竟宫学一开,朝臣们的首选将不再是竹阳书院,同龄的优秀学子将进入宫学,那么竹阳书院的学生资质就会下滑。 还有阿舟,阿舟的年岁倒是正好,天赋异禀,也该争取一下。 回过神来,裴如衍发现自己真是有些多思,想起陛下在御书房说的话,他的目光不自觉投向同在书房奋笔疾书的父亲,他的左手不自觉地摸了摸鬓角。 头发还是挺多的。 松口气的同时又思忖起另外一事,久居后宫的李皇后在这个时候举办茶话会,恐怕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遂着人去打听还邀请了谁。 陈武禀报:“邀请了平阳侯府、吏部尚书府、镇国公府、端侯府,以及几位清流文官的家眷。” 待陈武退下,宁伯问,“怎么了?” 裴如衍分析道:“以往宫中若办宴会,应是一视同仁地邀请,而非如这次在范围内邀请几家。” “什么范围?” “受邀的,不是勋爵世家就是书香门第,据我了解,这几位大人都不算子嗣兴旺,除端侯府稍微特别些,其他的家风都很正。”裴如衍一边总结,一边思考。 还真是这么一回事,宁伯听了点头,心里也有了猜测,“倒更像选妃,别的不说,宣王的确到了该成婚的年纪。” 裴如衍蹙眉,仍觉得不对,“宣王选妃,不可能落下李家。” “那难道是太子要选妃?”宁伯嘶了一声,“还真有可能,太子归来,充盈东宫……可我们家也没有适婚的姑娘啊!” 转念一想,差点忘了一人,宁伯不可思议道,“难不成宝珠入了皇后的眼?” 不能吧? 宁伯想的倒不是年龄差,毕竟嫁太子是不看年龄差的。 但是宝珠……宝珠她…… 宁伯虽然也不想埋汰自家晚辈,可人还是要有自知之明的,他真的不敢相信,哪怕皇后是太子后母,也不能在明眼人面前做出不利于太子的举动吧? “父亲,宝珠没有受邀。”裴如衍无情戳破,想到自己夫人不去茶话宴,女官并未露难色,反而爽快答应,他心中有了答案。 彼时右手所执白玉鹤毛笔没了墨,他轻拢袖子,执笔沾墨,低声道:“或许,是要带些亲。” 闻言,宁伯也陷入深思。 等裴如衍忙完回房的时候,沈桑宁还没从梦中醒来,等他在边上睡着了,她醒了,想去看看孩子,又怕打扰他休息,于是睁着眼睛到天亮。 后面的两天,除了如厕,她是没下床的,一日三餐还有汤膳补品,每隔一个时辰就有人端吃的来,不过两日功夫,就把失去的重量补回来了,气血也肉眼可见地好了许多。 再到第三天,裴如衍干脆把书册搬到房里来抄,两人一起进补,中午还能一起午睡一阵。 这天日头正好,微生澹带着一箱珠宝首饰、一箱上等布匹,和一盒子银票进了京,直接朝承安伯府的方向而去。 路上,听说了一件稀罕事,宁国公府竟在几日前被降为伯爵,路人纷纷感慨宁伯府失去圣心,好日子快到头了。 微生澹还详细打听了一番,得知了个大概,心中说不出来的迷茫惆怅,果真是伴君如伴虎,爬的高更容易跌落,反倒是像沈家那样不进取的,还能保住爵位,至少不往下降。 宁伯府如今与承安伯府爵位同级,但宁伯府还带着曾经国公府的傲气,因金陵之事给微生家甩脸色看,不可能帮助微生家。 思及此,微生澹更坚定了要讨好沈家的决心。 等微生家的马车停在承安伯府门前,门房进去通报了,沈益听闻门房说微生家带着一车东西来,都觉得不可思议,面上不掩惊讶。 没想到节衣缩食了几个月之后,微生家又来送钱了! 真是天大的好事! 这次,沈益丝毫没有拿乔,赶忙带着柳氏一同出府迎接,笑着将人请进来奉为座上宾,给足了微生澹脸面。 让微生澹头一回感受到被沈益重视的滋味,微生澹嘴角弧度也真实了些,打开木盒摆在沈益面前,“妹婿,我此番从家中带了八万两银票,这不算在每年的赠予中,而是另外的,私下给的。” 沈益听着,眼睛都亮了,“这……岳父与兄长近来发了大财?” “哎,那倒没有,实在是有事相求,”微生澹又盖上木盒,轻咳一声,“犬子如今十三岁了,金陵的学堂到底师资有限,家中都希望他能够进京学习,竹阳书院天下闻名,倘若妹婿能够帮忙将络儿送进书院,这八万两银票便可赠予妹婿,另外还有别的。” 方才沈益听闻八万两有多眼热,现在听到竹阳书院就有多心冷。 竹阳书院是什么地方,自家的儿子冠玉都进不去,他哪有能力帮别人? 微生家倒是真敢想,胃口这么大呢。 第472章 沈益与微生家达成共识(投票加更章) 沈益冷哼一声,挺直腰杆,又摆起了架子,因为突然想到微生家此次上门来求沈家,只怕是因为裴家不愿帮忙,这才退而求其次,微生家已经没得选,按照以往惯例,微生家拿出来的钱,也不会往回拿。 “哪怕我伯府在京中根基深厚,但竹阳书院也不是那么好进的,想必兄长已经听说裴家被贬之事,起源就是因为受贿,我可不敢收下你这钱。”沈益一本正经道。 微生澹听笑了,无奈加重筹码,“妹婿误会,我这钱就是无条件赠予亲家的,怎么就扯上贿赂了,何况请妹婿帮忙,也不涉及朝堂事,只要妹婿能帮上忙,微生家另有重谢。” “好说,”沈益慢悠悠松口,心想着陛下要开设宫学,指不定未来竹阳书院的入学门槛就下降了,遂道,“只是这其中关系复杂,我要从中周旋需要时间,妹婿不要着急。” 见沈益松口且自信的姿态,微生澹放了心,却听沈益忽问—— “你外甥女为何不帮你?” 微生澹提起一口气,想起宁宁的态度便郁闷,又思及沈益的称呼,竟这样称呼亲生女儿,父女间已经生疏至此了? 这哪能行。 又思及微生槐的嘱咐,微生澹叹息道:“宁宁近来受奸人蛊惑,不与我们亲近,有些事说来话长,暂且不提,我要与妹婿说一件更要紧的事。” 那件说来话长的事,就不与沈益说了,沈益也的确不知情,只听微生澹神色凝重地道—— “还请妹婿屏退左右。” 沈益听闻,命令下人退下,只留妻子柳氏安静地坐于一旁。 微生澹一脸羞愧地放轻声音,“当年我妹妹嫁来,你是知道的,她婚前已有心仪之人,因此我们家才增加了嫁妆。” 这话叫柳氏听到了,沈益觉得自己作为男人的脸面都没了,顿时懊恼方才没让柳氏出去,转眼见柳氏面无异色,心情才稍微平复些。 微生澹继续道:“如今我妹妹已经去世多年,可当初那个男人……竟然回来了!” 沈益咬紧腮帮,想到自己原配妻子失贞于别人,就恨得牙痒痒,“还敢回来?那人在哪!” 微生澹欲言又止,摆在桌面的拳头都握紧了,眉眼带着忿色,“就在宁宁身边。” “什么?!”沈益更是想不通,双眸瞪大。 哪怕自己不喜这个女儿,可不代表他能容忍女儿亲近发妻的奸夫,这对他来说,是耻辱! “妹婿先莫激动,”微生澹拉住他,这一刻,两人仿佛因为有了同样敌对的人,而变得亲近,“此人名叫晋欢,就在宁宁身边做护卫,他日常打扮戴着一个铁面具,身量大概这么高,尚有些拳脚功夫,话少没礼貌,一说话能气死人,宁宁之所以变成现在这样,恐怕就是受了此人的蛊惑,我们微生家是见不得宁宁变成这样,又想到妹婿与宁宁才是血脉至亲,故而,我特意赶来知会你一声,看看咱们能不能想想办法,解决了此人。” 沈益咬牙切齿,心想自己这个大女儿本就是白眼狼一条,哪里是因为别人,微生家惯会给她找理由。 不过这话他倒没说出口,但无论如何,他也是要把奸夫给除掉的! 天堂有路他不走,地狱无门他自投,就怪不得他了! 沈益冷笑一声,“你放心,我绝不会放过他。” 有了沈益的保证,微生澹是真的放心了,不过还是多话一句,“处理晋欢是要紧,若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尽管说,但必须保证宁宁的安全,她的名誉还是不能受损的。” 沈益随意嗯了声,就将微生澹送出了门,留下了钱和礼。 微生澹并未立马离开京城,而是找了客栈住下,准备观望沈益的处理方式,唯恐事态发展出了他的意料。 那厢,沈益也不是能藏住事的人,主要是这件事,他容忍不了,更不能姑息! 前脚微生澹刚走,后脚他就要亲自去裴家讨要说法。 “我倒要问问,他裴家怎么能请这样的人当护卫?!”沈益吩咐小厮套马车准备出门。 柳氏拉住沈益,安抚道:“老爷,此事还是从长计议吧,只怕没有微生澹讲的这般简单,能进国公府当护卫还戴面具的,能是什么等闲之辈啊。” “一个奸夫能什么好怕的,哪怕上报官府,都是我有道理!我还没让他去游街呢!”沈益忿忿不平,“裴家已经不是国公府了,在爵位上,与我伯府平起平坐,我更不怕他们!” “老爷你——”柳氏根本拉不住,只好跟着走。 沈益边朝府外走去,便气道:“早前,裴如衍不就是仗着国公府的爵位与陛下宠信,才敢在我面前这么优越,我身为他的岳父,还要受他的脾气,我倒要看看,如今一个伯爵世子,还能不能猖狂起来!” 柳氏一脸难言,心底有一种预感,这一去,沈家几个月来的平静又要被打破了。 她是想不明白,沈益又不喜欢微生颜,微生颜也死去多年了,沈益何苦要在乎一个不相干的人呢? 沈家的车马一路驶入北街,慢慢靠近宁伯府,夫妇俩在车上的时间里,沈益冷静下来了。 可来都来了,这会儿掉头回去,着实是不体面,显得他怕了谁似的。 再想自己本来就没错,他才是微生颜的丈夫。 沈益深呼吸一口,下了车。 宁伯府的门房一见承安伯府的马车,丝毫没有迎接主家姻亲的欢喜,脸上的笑都不真切,“承安伯爷,请问是找谁呢?” 柳氏就怕沈益一时冲动,直接骂人,还想替他开口来着。 岂料沈益语气好得很,“那个,裴如衍在家吗?我女儿在吗?我找他们有些事。” 门房迟疑道:“请您稍等,小的给您去通报一声。” 作为亲家,竟没有被直接请进去。 沈益皱了皱眉,忍着脾气,“快些,我只等片刻。” 门房的通报,打扰了裴如衍的午休,他起身时冷着一张脸,给身侧人盖了被子,下床轻步出去。 第473章 沈益愤怒,祸之根源 看到门外站着的沈益夫妇,裴如衍的脸色并未回暖。 沈益感觉自己等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摆着脸子扯出一抹淡笑,“桑宁呢,她怎么不出来?” 明明之前都闹得那么难看了,沈益竟然还能上门来,裴如衍要脸面,耐着性子开口,“岳父,夫人坐月子,你有何事与我说一样。” “贤婿,这就是你们伯府的待客之道吗?天寒地冻地让岳父岳母在外面说话?”沈益缩了缩脖子,防风。 裴如衍的视线扫过街上经过的为数不多的路人,转身走进府,“岳父里面请。” “嗯。”沈益扬着脖子,挽着柳氏往里走。 裴如衍脚步不等人,走在前面,途经廊下瞥了陈书一眼,将沈益夫妇往偏厅里领。 陈书收到世子不善目光,心领神会。 偏厅内,裴如衍根本没打算将上位让给沈益,自己坐下,沈益夫妇一语不发地入座宾客位。 沈益还在想着要怎么给裴如衍说有关晋欢之事,虽然平日里裴如衍对他这个岳父不假辞色,但毕竟都是男人,对绿帽之事总该有所共情。 沈益摆出一张苦脸,正欲张嘴诉说,就被一个没眼力见的婢女打断。 玉翡抱着一本册子走进来,“世子,谢世子派人送来一个盆大的金饼,平阳侯府送来小金碗小金勺两对,镇国公府杜公子送来百年人参一支,朝雪郡主送来小狐裘两件,姜家送来……” 沈益夫妇对视一眼,各自皱眉,心想这婢女真没规矩,亲家宾客还坐在这里,就旁若无人地跟主子汇报起庶务事来了,裴如衍还不打断。 玉翡一一报完礼单,然后问,“世子,这些奴婢都以登记在册,是要先存放入库房,还是待会儿和承安伯府的礼一同入库?” 裴如衍淡淡询问,“岳父?” 沈益哑口无言,终于明白这是冲着自己来的!然而他没有携带任何礼物,也是事实,根本反驳不上来。 玉翡的目光不经意扫过沈家夫妇身侧,后面露歉疚,“世子,奴婢该死,奴婢以为伯府……” “咳咳,”沈益尴尬地开口,“这孩子还没摆满月宴,等满月宴的时候,沈家自会备上厚礼。” 玉翡脸上挂着礼貌的笑,“沈伯爷有所不知,这些礼都是亲戚与世子夫人交好的友人送来的,算是私下相赠,对小公子与小小姐的诚挚祝福。” 说得好像沈益对外孙没有祝福似的,他摸摸鼻子不自在地很。 裴如衍喝茶掩笑,微微抬手,玉翡见状行礼退下。 “下人不懂事,岳父不必多想。”裴如衍道。 沈益忍着尴尬和不悦,终于说起来意,“你府上应有个戴着面具的护卫,此人名叫晋欢,还请贤婿将人喊出来。” “府上没这个人。”裴如衍直接回绝。 沈益皱眉,以为是裴如衍也要替其遮掩,“你不必瞒我,我今日来就是为了他,有些话讲出来实在脏嘴,我本不想说的,贤婿要是无法坦诚,我只能实话实说了,此人实则是我发妻的奸夫,还请你将此人交给我处置。” “请慎言!”裴如衍语气一凉,眸光不耐,“岳父,岳母故去多年,还请你莫要污了她的身后名,你所说之人,我府上的确没有,若无其他事,就请岳父自便,我还有诸多公事未处理。” 说着起身要走。 沈益见他态度如此,跟着站起来,激动道:“真以为我不知道吗,微生家都跟我说了!” “微生家?”裴如衍踏出两步后停顿,扭头,忽而古怪地笑了一声,“看来岳父大人被当做枪使了,并不知道我与夫人在微生家发生了什么。” 沈益下意识追问,“什么?” 裴如衍盯着他茫然又难掩忿色的脸,声色尽量平缓,“夫人生产时,微生家竟敢擅自做主保小,若非夫人勇敢坚强,只怕……”后头的话不言而喻。 “啊?”沈益又惊一下,属实是没想到其中还有隐情,难怪啊,难怪微生澹不找裴家帮忙,反找沈家,还将金银也送去沈家,竟然是因裴家与微生家闹掰了。 从某种程度上,对沈益来说是件好事,今后微生家送钱只给沈家送了。 他一时语塞,此时听裴如衍肃声质问—— “岳父作何感想?那是你的女儿,你难道不该生气吗?” 沈益收敛面上不该有的神色,轻咳两声,故作关心,“是,微生家的确不对,桑宁现在没事了吧?” 裴如衍移开目光,知道沈益不是真心关怀,嘴角扯出一丝冷笑。 心中越发觉得沈益不配做央央的父亲,此刻由衷希望云叔才是央央的亲生父亲。 裴如衍不欲再多言,门外的陈书听出他失了耐心,立马在门外以公务为由催促,裴如衍随即离开。 “哎,可是我——”沈益后知后觉想到自己来的目的,还想追上去问,奈何裴如衍走得飞快,沈益想踏出门槛却被陈书拦住了。 “沈伯爷,真是抱歉,陛下给我家世子交代了诸多大事,世子得亲力亲为。”陈书笑脸道。 沈益冷哼一声,“宁伯府当真没有戴面具的护卫?” 陈书:“您定是弄错了,您来过那么多回,哪次见过戴面具的呀,这种不愿以真面目视人的家伙,伯府是不会用的。” 沈益心里还是不太信,不觉得微生澹有骗他的必要。 可是当下,他也无法在府中搜查,只能先行作罢,等以后再想办法引出此人。 沈益无功而返,心情不太美妙,情绪似是影响了柳氏。 上了马车的柳氏绷着脸,两根柳叶眉蹙着不展,半晌后,难以置信地开口,“我先前还以为这微生家对外孙女是有几分真心的,真想不到……” 在外孙女生产之际,竟能说出保小这种话。 沈益挑眉,“你懂什么,他们是商人,本就重利。” 柳氏嗤之以鼻,“虎毒还不食子呢,老爷,你别再理微生澹那些话了,就此揭过吧,即便能找出这个男人,又能怎样?” 第474章 我要她身败名裂! “你不懂。”沈益拂开她,推开窗深呼吸。 马车正缓慢行驶于路上,途经某巷时,一女子经过,微风吹开了她遮挡容颜的白纱。 枯瘦的身材,憔悴的容颜依稀还能看出几分往日神采。 沈益看见晴娘的一刹那,只是觉得熟悉,晴娘正好转过脸来,两人对视的那一瞬间,他脑子嗡嗡的,想起来了! 多年不见晴娘,沈益以为她早已远走,没想到又在京城遇见了,难道晴娘的出现也和晋欢有关系? 沈益面色凝重,不及多想,当即嘱咐身边随从将晴娘于偏僻巷尾绑架上车,快速回了沈家。 “唔唔……”晴娘没跑成,又被绑了,这次是沈益,去的地方是她十分熟悉的承安伯府。 自前几日与太子殿下一别,她这心里总有些慌,不踏实,仍是不敢相信,晋欢竟是太子,小主子竟然是太子之女。 今日出门,原本是想去宁伯府投奔小主子的,岂料碰着了沈益。 晴娘被扔在承安伯府的柴房里,手脚都被绑了起来,她仰着头,只见沈益只身走进柴房,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戴晴娘,你以为你戴个面纱,我就认不出你了?呵,你说,你是不是知道晋欢在哪儿?倘若你说,我就考虑放了你。” 晴娘张嘴就是呸一声,“沈益,我如今已不是奴籍,你敢绑我,是犯了大晋律法的!” 听她直呼其名,沈益眼睛都瞪圆了,讽刺地笑她天真,“在府中端茶递水这些年,你还不明白规则吗?就算我沈家再不济,弄死一个你,也没人知道,就算知道,谁又敢替你出头?我问你话,你还不速速招来!那个贱妇,是不是婚后也和奸夫藕断丝连了?” “我呸!你真龌龊,你这贱男人。”晴娘这次吐了一口唾沫在地上。 沈益被骂得惊呆了,今天受得气攒到一起,捏紧拳头,“你找死!” 边骂,边扇了一巴掌过去。 晴娘再啐一口,重新抬起头,脸疼,但是她的心一点都不疼。 面对沈益,她不需要顾忌什么,反正主子已经没了,小主子也有了归宿,她自己快没命了,当下简直是最快活的时候。 思及此,她忽然仰头笑了,“我原本就快要死了,但你放心,在你死前,我会努力活久些,我一定要活到,看你饱受折磨生不如死!” 想着想着,她仿佛真的看见了那一幕,连连大笑,明知是幻觉,还是笑出了眼泪来。 “你看你真是疯了!”沈益后退了一步,“你以为你不说,我就不知道吗?晋欢就在沈桑宁的身边,他为什么会找去?为了保护心上人的女儿?呵,可笑,如果他与微生颜的关系暴露,别说保护了,他只会害沈桑宁成为人人唾弃的贱妇之女。” 晴娘听得牙痒痒,恶狠狠地看着他。 沈益忽然沉默,总觉得哪儿不对劲,一个男人为什么在失踪多年后回来保护心上人的女儿?真的没有抱有别的想法吗?可若是有别的想法,裴如衍能同意晋欢留在府中? 思来想去,漏洞太多。 沈益紧紧拧着眉头,片刻后,在晴娘轻蔑的眼神中,问出一个自己并不太想问的问题,“难道,他觉得沈桑宁是他的女儿?” 问完,晴娘的眼神有一瞬间的转变,顷刻又恢复自然。 沈益自觉问错了,换个问法,“沈桑宁究竟是不是我的女儿?” 晴娘不理会,毕竟刚才一直对他不屑,这会儿若回答是,也显得心虚。 沈益觉得自己头顶的草更茂密了,气得将干唇咬出了血,他蹲下扼住晴娘的下巴,“那贱妇竟敢在子嗣之事上骗我?我竟替奸夫养了孩子?!” “贱人!你们都是贱人!”他情绪失控地咒骂,转身就要找劈柴的刀。 门外柳氏听柴房内两个人一起发疯,赶紧跑进去,拉住沈益,“老爷,您若真想杀了此人,何必脏了自己的手,她就是故意激怒您呢,子嗣哪有那么容易混淆,您想法子找当年在京中给微生颜接生的稳婆、大夫,用金银诱其开口,不就都知晓了吗?” 听闻,低着头的晴娘眼中划过惊慌,有些害怕真被他们调查出来,会不会坏了太子殿下的计划和小主子的名声…… 沈益眸光一亮,当年没怀疑过沈桑宁的血脉,而今,什么都很可疑,尤其她还是九个月的早产儿。 天杀的,谁家早产儿像她这样健康的,从小到大生病屈指可数。 越想越可疑,沈益很快带着柳氏离开,将晴娘锁在柴房里。 约一日功夫,就找到了当年接生的稳婆,那稳婆也是京城人士,现在老了已经不干了。 沈益亲自上门去问,老稳婆早就记不得了,直到柳氏退下镯子和金耳环,老稳婆才慢慢回忆起来—— “哦,我当时好像还奇怪来着,早产儿那么大的一个,胖乎乎的,比别家足月的还大,伯夫人当时生得可吃力了,你们要说十一个月的,我都信。” “生产完,伯夫人的丫鬟还给我塞了银子,叫我闭嘴别多话,我哪有什么话呀,老婆子我嘴巴最严实了。” 沈益悬着的疑问终于得到答案,如闻噩耗,袖摆愤然一挥,怒气冲霄地甩门离开。 柳氏见状忙跟上,“老爷,老爷你冷静些,桑宁到底是出嫁了,您也管不着了啊!” 沈益的脚步沉重而凌乱,愤懑道:“管不着?老子养她十多年,竟是养了奸夫的孩子,这口气若是咽下,真是有辱我沈家门楣!” “老爷想怎么做?”柳氏忧心忡忡,怕他冲动。 熊熊烈火在沈益心里燃烧,他邪笑道:“自然是要她们母女身败名裂,付出代价!耍老子玩,就算那贱妇死了,也绝不能轻饶!” 沈益与柳氏匆匆回府,沈益就将自己关在了房里,思忖着对付沈桑宁的办法,连柳氏敲门都不管用。 柳氏叹息,满怀心事地扭头去看女儿。 沈妙仪生产后,就回了沈家休养,不再居于寺庙,还是柳氏求了沈益很久,沈益才心软松口,唯独有一点要求,就是短期内,沈妙仪不可以带着孩子出门。 柳氏走进房中时,看见沈妙仪正抱着孩子,边哄边笑,柳氏已经许久没看她这么开心过了。 “娘,”沈妙仪坐在榻上,头也未抬,“我给女儿取了个乳名,叫幸幸。” 柳氏伸手理了理沈妙仪凌乱的发丝,而后在榻边坐下,柔声说道:“幸幸好,一生幸福。” “是啊,只要不像我这样不幸,”沈妙仪说这话时也不曾露出苦涩,反而很平静,抓住幸幸的小手,“希望你的命能像你姨母那样。” 第475章 裴如衍你真不孝顺,宫宴上(投票加更章) 她不喜欢沈桑宁,可她希望女儿能像沈桑宁那样顺遂幸福。 但柳氏迟疑了,“其实也不必。” 沈妙仪抬头,才发现柳氏面有异色,“怎么了?” 柳氏幽幽道:“若非事实摆在面前,我怎么也想不到,沈桑宁竟不是你爹的亲生女儿,而是……而是微生颜和外面的野男人生的。” “什么?”沈妙仪双眉扭曲,不敢相信。 柳氏继续道:“还不是什么厉害的人物,竟然就是一个一穷二白的野男人,眼下,这人还留在沈桑宁身边,也不知道这对亲生父女相认没有,你爹啊快被气死了。” 沈妙仪上身僵直,这消息莫名其妙的就像个假消息,遂再三与柳氏确认真实性,得到确定回复,她心中极为复杂。 方才还说沈桑宁命好,没想到…… 沈妙仪想到自己这些年对沈桑宁的嫉妒,忽然觉得自己也可笑,所以说到底,她是别人嗤之以鼻的奸生子,沈桑宁也是。 谁也没比谁高贵,没什么不同。 哦不对,还是有不同的,至少她爹是伯爵老爷,而沈桑宁的生生父亲,却是平头百姓。 “沈桑宁大概是不知道的。”沈妙仪猜想,若是知道,又怎么会将那人留在身边呢,只会藏着掩着生怕别人得知真相。 沈妙仪低头,看着女儿可爱乖巧的睡颜,她复杂的心情又添了纠结。 那日若非有沈桑宁在,她差点就见不到自己的女儿了,她其实是想说声谢谢的。 可多年以来的私心,又让她很想知道,如果沈桑宁得知身世的真相,会怎么做?还能否维持清冷平和的姿态,还能否维持那份善良? 会不会最终,也是声名狼藉,落得和她一样的下场。 沈妙仪温柔的眼眸中,复杂又隐晦,纠结而迷惘。 另一边,沈桑宁感觉自己身体大好,跑出门晒太阳,并趁机提出要和虞氏一同参加茶话宴的想法。 裴如衍当然是拒绝了,她却道:“家中降了爵,母亲一人去参加,定会被某些长舌之人私下八卦耻笑,我去陪母亲,她也有个伴。” “母亲不是小孩了。”裴如衍抄完最后一本书,将一叠书放好,此时正好听得庭院传来召唤—— “你过来一下。” 他放下手中书,朝躺在靠椅上盖着被子的沈桑宁走去。 沈桑宁见他走近了,伸手攥住他的袖口,仰着头,一脸认真,“你真是不孝顺,母亲白生你了喔。” 裴如衍抬手,中指骨节在她毛茸茸的抹额上敲了一下,“你去了也做不了什么。” “你不懂,”她回驳,“当有人私下议论咱家的时候,有我在,我就可以和母亲一起‘私下’议论回去,保准不吃亏的。” 裴如衍眉毛轻蹙,“真想去?” 沈桑宁点头,而后见他转身走进储藏间,推着一个木轮椅出来,正是之前他假装中蛇毒时,坐的轮椅。 他将轮椅推近,“那你坐着这个去,多穿点,再盖件大氅。” 沈桑宁一言难尽,“皇后娘娘能同意?” “皇后娘娘不至于明面上为难裴氏,”裴如衍弯腰将她抱起,放在木椅上试试,又在轮椅前蹲下身,将她的双脚放在踩踏板上,扬起头看她,“我今日完成了陛下交代的任务,陛下让我明日与画师们一同去东宫画壁,此去,估计要几日后才能回来。” 沈桑宁口气不满,“怎么还要住在那儿?” 裴如衍颔首,“嗯,明日我送你与母亲进宫参宴,若有人让你不快活,你就让人带口信给我。” 她问,“皇后娘娘又没有邀请你。” 裴如衍抿嘴,眼眸浮现笑意,“我可以找陛下。” 说起陛下,沈桑宁哼道:“陛下最近不拿你当人看。” “到时候画壁画一半,中途不能换人,陛下就要拿我当人看了。”他玩笑道。 沈桑宁低头执起他的手,摸摸他右手指头的茧子,“才几日呀,我家阿衍的茧子厚了一层。” 裴如衍任她摩挲手指,嗓音低沉地问,“摸着舒服吗?” 她脸一红,当即丢掉他的手,“裴如衍!” “我又没说什么,”他轻笑一声,“脑袋里都在想什么呢。” 沈桑宁板着脸不再看他,分明是他倒打一耙。 此时,小孩房传出哭声,木轮转动,裴如衍推着她进了房间。 * 次日。 受邀的九家女眷前后至宫门外,由李皇后身边的女官来接,裴如衍推着轮椅走了好长一段,别家女眷见此心中惊讶。 虞氏与平阳侯夫人并排走,虞氏很习惯儿子儿媳相处状态,平阳侯夫人啧啧称奇。 待走到宫道尽头,女官停步,“裴大人,再往前是后宫,您不能往前走了。” 裴如衍点头,转身招来一个稳妥的宫女,将轮椅交到宫女手上,一并移交的,还有一包银子。 当然,这不叫贿赂,这叫打赏。 “还请照顾好我家夫人,”裴如衍是看向女官吩咐的,还补充一句,“和我母亲。” 女官颔首,裴如衍才转身,朝东宫而去。 待他身影消失,女眷中响起一声轻嗤,没有别的,只有一声轻嗤。 沈桑宁扭过头去看,精准地在女眷中,找到了端侯夫人梁倩的身影。 又是她。 梁倩见她回望,眼皮一翻瞪了一眼。 此时,梁倩身旁打扮雍容的老妇人,是端侯府的老祖宗、端侯的祖母——胥氏咳嗽一声,警告地扫了眼梁倩: “事关侯府一脉前程,别耽误今日正事,因小失大。” 第476章 贵眷争夺太子妃抚养权,央央看戏中 “祖母,孙媳明白。”梁倩收敛不屑,对胥氏毕恭毕敬。 茶话宴是在凤仪宫内的偏殿中,室内早早燃烧了暖炉,几扇窗开了几道口子,两排共九张长桌,镇国公府和平阳侯府坐于两侧上首,其次是吏部尚书府女眷与端侯府女眷,而宁伯的位子在端侯下侧。 梁倩与沈桑宁相邻,因为被胥氏提醒过,梁倩规矩很多,也没再发出轻蔑的声音。 “皇后娘娘到——” 众人起身,虞氏也将沈桑宁搀扶起,其实沈桑宁完全可以自己起来,根本算不得什么,但虞氏总觉得她虚弱。 婆媳间看似十分亲昵,连对面的清流女眷都投了目光来,仿佛是惊奇于裴家的家庭氛围。 沈桑宁的低着头,直到听见上首传来皇后温柔的一声“免礼”,她缓缓抬眸,见皇后李氏穿着宫装仪态万千地稳坐上位,发髻上的凤钗步摇丝毫不晃动,举止尽显优雅端庄。 前世的李皇后早早做到了太后这个位置,在沈桑宁的记忆里,太后是个性情温柔的人,从不像新帝那样暴戾恣睢,很多时候谢玄要罚朝臣,都是太后从中说和。 李后和李家的其他人都不一样,沈桑宁一直这样觉得,今生也没改变。 “嗤。”一道低低的笑声传来,这次不是梁倩,而是坐在对面的清流汤家的夫人。 汤夫人笑声很轻,遥远的李皇后自然听不到,沈桑宁闻声望去,只见汤夫人收起了鄙夷目光。 鄙夷? 鄙夷谁? 难不成是她吗? 怎么一个两个都和梁倩一样,吃饱了撑得啊。 正想着,众人重新落坐,虞氏拉着沈桑宁坐下,在她耳边轻声道:“端侯府与汤家都是太子一党,而鞠尚书是宣王一派,你二叔母给鞠尚书送礼,得罪了太子一党。” 眼下,裴家已经被默认为叛徒,被踢出太子一派,是太子党不齿的存在。 沈桑宁点点头,表示了解。 难怪汤夫人莫名其妙笑她一下,估计是巴不得她主动追问,然后在皇后面前丢一丢脸,算是替太子一派出口气。 如今传闻太子回归在即,这些多年没再太子面前露面的家族,恐怕是铆足了劲儿,想要立个功,讨个好。 亏得汤家还是清流呢,沈桑宁心里冷哼,反手拍拍虞氏手背,低声安慰,“母亲,咱不理她。” 虞氏一愣,望着她的眼神透着笑意,愈发柔和,“嗯。” 沈桑宁不想理会,却不代表汤家能不找茬。 “想来裴少夫人是第一次进宫,竟连规矩都忘了,对着皇后娘娘都移不开眼呢。”汤夫人挑着眉,视线从对面的虞氏和沈桑宁面上扫过,再看向别处。 梁倩听闻,抬手掩笑,发出嗯哼一声,“裴少夫人出身沈家,自然少了许多见世面的机会,汤夫人可别再苛责她了。” 两人一唱一和,跟唱戏似的。 李皇后听闻,也将注意力投了过来,但并未打断,她今日的宴会就希望大家畅所欲言,她再从中寻个清净的人家。 汤夫人见状,轻叹一声,一副操碎了心的模样,“哪里是我要苛责,阿倩真是错怪我了,我是好心提醒,以防裴少夫人再不敬皇后娘娘。”语罢还朝李皇后颔了颔首。 沈桑宁面上毫无生气,端坐在轮椅上,声音如和煦春风,目光朝李皇后望去,“皇后娘娘乃大晋女子典范,贤淑高贵,臣妇敬佩娘娘已久,遂不管家中如何劝阻也要进宫一睹娘娘风采,今日初见娘娘心中惊艳,殿中再辉煌鲜花再鲜艳,也夺不走娘娘万分之一的风华,这才忘乎所以一时走神,请娘娘恕罪。” 好一席话,溜须拍马的痕迹,不可谓不明显,连汤夫人与梁倩都呆住了,纷纷在内心鄙夷她。 然而,李皇后听完,忍不住轻笑,玩笑道:“都怪汤夫人,本宫难道是什么凶神恶煞不成,让裴少夫人看一眼,就要治了她的罪?” 汤夫人忙道:“是臣妇多嘴了。” 沈桑宁的脸上仍挂着浅笑,李皇后也是头一回见她,远远地看着,瞧不真切容颜,心中却升起几缕莫名情绪,情绪似酸似惆,堵着胸口。 总觉得有几分熟悉,却说不出哪里熟悉。 而位子是早就排好的,李皇后若此时将人召上前来看个清楚,只怕令在场女眷会错意,思及此,李皇后移开目光,不再多思。 片刻后,提及正事,“诸位夫人都是忠臣良将的家眷,本宫近来有一愁。” 镇国公夫人接话,“娘娘何愁?臣妇愿为娘娘分忧。” 底下众女眷都朝李皇后望去,听李皇后轻叹一声,娓娓道来—— “本宫近来得一明珠,只是本宫无暇照料,想替这明珠找个借住之所,此明珠需日日精心照料,不知诸位夫人,谁愿意替本宫呵护这颗明珠?” 此言一出,女眷们纷纷猜测,皇后娘娘口中的明珠,是真的明珠,还是一种比喻。 唯有端侯府与镇国公府的女眷,平静的面色中透着自信。 镇国公夫人率先道:“臣妇愿为娘娘照料明珠,公府家宅安宁,守卫森严,可存放于任何地方,全府上下也不会有一分松懈。” 李皇后脸上露出满意的笑,此时,端侯府老祖宗胥氏颤颤巍巍站起身,嗓音浑浊而有力,“娘娘,臣妇虽年迈,但精神好得很,子孙都孝顺懂事,臣妇若得明珠,必将日日关怀,绝不让明珠蒙尘,不让皇后娘娘担心。” 显然,胥氏与镇国公夫人都是有备而来,大致猜到了皇后的意图。 其他几家如汤夫人,根本不懂为何要争一个明珠,万一给皇后养坏了,还要遭罪,何苦呢?索性作壁上观,不参与争夺。 沈桑宁转头看虞氏,“母亲?” 虞氏只道一句,“饿吗,饿就吃。” 沈桑宁摇摇头,“我们要争取一下吗?” “不用,”虞氏淡定低声道,“皇族之事,皇族自有定论。” 争也无用。 “哦。”沈桑宁点头,放心地端起桌上糕点吃。 此时,隔壁桌的胥氏继续道:“娘娘,臣妇记得,镇国公夫人的女儿都未成家,国公夫人要操心的事还多着呢,哪有功夫管明珠。” 第477章 宫闱见云叔被污蔑 镇国公夫人还要发言,被李皇后打断,“老夫人说的有理。” 被泼了冷水的镇国公夫人忍着气不语,剜了眼胥氏。 紧接着,一颗明珠被宫女奉上,摆在了端侯府女眷的桌上,胥氏谢恩,连梁倩脸上也与有荣焉。 沈桑宁喝了茶吃了糕点,已经饱腹,桌子下放置的炭火烧得她整个人暖烘烘的,两颊绯红,向皇后请示过后,身后的宫女推着她离席去如厕。 她走后不久,梁倩见胥氏沉浸在获得明珠的喜悦中,没理会自己,便也以如厕借口离席出去。 那头,沈桑宁如厕完,没有第一时间回宴席上,而是沿路停留在了凤仪宫旁边的小园里,宫女见状回殿中去给她取大氅。 小园里种满了梅树,花颜渐褪,梅花在空中若蝶翩跹枝头稀疏,唯余几朵。 梅花散落在发上,她自己都不曾察觉,自己转着轮椅欣赏满地红梅。 头顶忽有一只手拂过,她唰地扭头,只见身后站着多日不见的人,她左右环顾,见无别人,惊讶道:“云叔,你怎么……怎么在宫里?” 谢欢捏起一片红梅,随意往后一挥,他身上穿着皇宫侍卫的盔甲,脸上没戴面具,但糊了好长一根黑胡子,“听说你入宫参宴,怕有人为难你。” 他顿了顿,语气透着严厉的关切,“你身体没好,是裴如衍让你来的吗?” 沈桑宁忙摇头,“是我自己要来的,”说完才反应过来,这根本不是重点,重点是—— “云叔,没人发现你吗?这里是皇宫,你快走吧。” 有没有人为难有什么重要的,就算有人为难,难道要叫云叔打回去吗?太不现实了。 谢欢低头,看着她一脸做贼似的紧张,温声道:“我找到晴娘了,明日,我带她去裴府找你,你想知道的那件事,我们——” 他话还没说完,沈桑宁一直伸手推搡他,“我昨日前日在家,你不来寻我,我进皇宫你反而来了,你快走吧,别叫人发现了!” 她越说越急。 此时,听得远处似有异响,两人寻声望去,空无一物。 谢欢肃声道:“我去看看。” 遂抬步就要往声源处去。 另一边,梁倩刚出宫殿不远,就看见沈桑宁与一侍卫拉拉扯扯,视觉大受冲击,急忙跑回凤仪宫。 冷静下来,就想带人去截住他们,让人看看,面上正经的裴少夫人竟敢公然挑逗皇宫侍卫。 她完了! 梁倩想着,又怕这一会儿功夫,让人给跑了,于是没做铺垫浪费时间,进殿直言,“皇后娘娘!出事了,您的梅园里有不干净的事!” 众人听闻不免皱起眉,李皇后亦然,身侧女官厉声道:“端侯夫人,还请慎言,这里是凤仪宫,跟皇后娘娘说话,不要大呼小叫一惊一乍。” 胥氏从获得明珠的喜悦中抬头,锐利的目光朝孙媳刺去,“好好说话!” 梁倩嗓音降低,朝皇后福了福身,“娘娘,臣妇去如厕途经梅园,见到,见到……”神色往虞氏的方向一瞥,后者拧起眉预感不妙。 “臣妇竟然看见离席的裴少夫人,与侍卫拉拉扯扯,一起赏梅,臣妇不敢多看,若是再别处,臣妇也懒得管,可那是娘娘的梅园啊,此等脏污之事若不报与娘娘,臣妇愧对娘娘。” 殿中忽起一声冷斥,是虞氏起身,“端侯夫人,我裴家与你无冤无仇,你竟信口雌黄,胡乱污蔑!真当我裴家是好欺负的不成?” 梁倩对视,自信张扬,“是真是假,去看一看就知道了。” 发展至此,胥氏不得不替孙媳说话,“皇后娘娘,臣妇这孙媳年轻性子直,但不会说假话,不如娘娘派个宫人去确认一番,若不属实,也为裴少夫人正名了,总好过大家猜疑。” 李皇后闻言,伸手被女官扶住,起身往外走,“本宫就亲自去瞧一瞧,端侯夫人所言是否为真。” 一众女眷紧随其后,有些是看戏心态,有些是担忧,如平阳侯夫人与虞氏,对视一眼,皆担心沈桑宁被人算计了。 梅园内,谢欢走一步,沈桑宁的轮椅就跟一步,她拉住他的衣角,“云叔,方才墙角或许是有人,若那人存了坏心,只怕这会就要带人来了,你还是快些走吧。” 谢欢视线扫过她腰际,“今日没戴玉坠吗?” “在这儿,”沈桑宁从腰间荷包里取出山猫坠,递给他,“拿着,你快走。” 几句对话,不知赶了他多少次。 谢欢无奈推了她递来的手,“在皇宫内若遇危险,摔了即可,若旁人问你哪来的,就说,是你爹给的。” 第478章 故人之姿,皇后摸脸 不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沈桑宁充耳不闻,瞪大了眼睛看着谢欢。 惊讶于他前半句话,震惊的是他后半句话。 难不成这玉佩摔了,云叔就能及时赶来?这玉佩是云叔的传家宝,还有别的潜在功能?就跟话本里描写的口哨一样? 不过玉佩如何,她此刻根本顾不了,她想知道的,是云叔究竟什么意思。 云叔承认是她爹了?晴娘和他说过了?还是他一直都知道? 沈桑宁耳旁轰轰的跟打雷一样。 “你——”她刚想问话,结果云叔这时候转身踏步走了。 沈桑宁又急又气,惊涛骇浪般的情绪没有平复,欲站起来去追,身后梁倩得逞的语气响起—— “皇后娘娘,他们就在那里。” 彼时,梅园内连侍卫的影儿都没有,唯有沈桑宁坐在轮椅上赏着落梅。 虞氏和平阳侯夫人皆松一口气。 胥氏心里一咯噔,狠狠瞪了眼梁倩,梁倩委屈极了,轻声辩解,“方才真的在,孙媳没骗人,可能是跑了吧。” 虞氏冷着脸,“呵,你们端侯府就是这样的家风,我算是见识了。” 胥氏皱眉,“裴夫人,我孙媳绝不会随意污蔑,苍蝇不叮无缝的蛋。” 沈桑宁转身,疑惑地问,“难道是在说我?”说话时,将山猫玉坠挂在腰间。 “那是什么,是刚才那人给你的对不对?”梁倩生怕自己被祖母和皇后厌恶,盯着沈桑宁腰间玉坠,将此当成救命稻草,扑上去就想抢。 虞氏被这出阁的举动吓一跳,怕梁倩真伤了儿媳,上前护着儿媳。 平阳侯夫人哪能让小姑子在自己眼皮底下受伤,两步上去伸手一挥,将梁倩推了出去,中气十足道:“欺人太甚!皇后娘娘还站在这,上来就敢打扰呐!” 到底是谁打人?梁倩被平阳侯夫人一挡,一屁股坐在地上,正气呢,女眷中不知谁笑了一声,令梁倩怒火中烧。 新仇旧仇一起算,她更不可能放了沈桑宁,起身就朝李皇后哭诉,“娘娘,臣妇真的看见了,若有假,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够了!”李皇后面露不悦,朝前两步走到轮椅上的女子面前。 此时虞氏让开,李皇后真真切切地看清了沈桑宁的面容。 一张清丽干净的脸蛋上没有太多脂粉,好像丝毫不在意外界恶语。 真是张令人心生好感的脸。 旁人生不生好感,李皇后不知,反正自己看着就喜欢,心中酸涩又欢喜的情绪再度升起。 明明容颜并不似故人,却叫李皇后心生莫名的熟悉感。 无故人之貌,却有故人之姿。 干净,纯粹,仿佛不惧外界流言,一心向明月,就如同那人一样。 李皇后不自觉地伸手,轻轻触碰到沈桑宁的脸颊。 一旁女眷看得惊奇,心中波涛涌起很不平静,不明白皇后此举含义。 沈桑宁仰着头被摸着脸,自己也是不明所以,又不好推开皇后,便任由皇后摸着自己的脸,笑一下算了。 李皇后见她脸颊泛起小漩涡,手指顿住,回过神来自知失态,收回了手,轻咳一声,“裴少夫人还在月子中,怎么无人来照顾?” 一直在外面不敢靠近的小宫女拿着大氅,闻言低头靠近,抖着手将大氅盖在沈桑宁的身上,“奴婢来晚了,奴婢该死。” 沈桑宁摇摇头,小声对她说没关系。 这么大阵仗来“捉奸”,小宫女不敢过来,才是人之常情。 李皇后面上温柔之色褪去,转身看向梁倩时,覆上寒意,“宫闱之中,就敢污蔑官宦贵眷的声誉,端侯夫人是何居心?” “娘娘!”梁倩想不通皇后为何突然咬定是她的污蔑,“臣妇冤枉啊,沈桑宁,你自己说,刚才是不是有男人在这里?!” “裴少夫人有何理由要跑到宫闱内与侍卫赏花?”李皇后见梁倩还要继续,声量拔高,斥责道:“呵,本宫看你是嫉妒昏了头,竟敢毁了本宫的茶话宴!” 皇后发怒,众女眷皆低下头不敢发出声音。 梁倩拼命摇头,欲为自己辩解,李皇后挥挥袖子看向胥氏,果决道:“端侯府家风不正,连晚辈尚且管教不好,又如何能照顾好本宫明珠。” 胥氏大惊,紧接着,就如所料一样,李皇后取回明珠,擦拭干净,不再让胥氏碰。 “娘娘,臣妇罪该万死,孙媳不懂事,可明珠——”胥氏入宫前,家中已分析出皇家之意,眼下仍想再争取争取。 奈何李皇后不给机会,茶话宴还未结束,便已“失德善妒”为由,将梁倩送出皇宫,胥氏自然也没脸再待下去。 端侯府的一走,看戏的汤夫人静若寒蝉,哪里知道皇后娘娘就跟吃了迷药一样,连问都没问,直接偏袒了裴少夫人。 不过转念一想,确实也没有问的必要,梁倩连人都没抓现行的,就说人家不守妇道,也太蠢了。 而被冠上“失德善妒”的梁倩,回到家会面对什么,未来在京城贵妇圈的地位会产生什么变化,众女眷猜猜也知道。 搅事的离开,李皇后面容重覆温柔,“裴少夫人在本宫这里受了委屈,作为补偿,你可有什么想要的?” 沈桑宁的视线与虞氏对上,后仰头望着李皇后,“皇后娘娘,臣妇想求一个恩典,能不能让裴侍郎画壁期间回家休息?” 李皇后一怔,边上女官在她耳边低语两句,李皇后才明白,不由失笑,“本宫听闻裴少夫人入宫时,就是裴侍郎相送,你们夫妻果真如传闻一样琴瑟和鸣,但裴侍郎是陛下要留的人,本宫也做不得陛下的主,不过本宫可以允你,待会儿去东宫看望他。” 就这样,沈桑宁坐着轮椅被宫女推去了东宫。 而其他女眷先行出宫,包含虞氏。 正在修葺的东宫迎来了沈桑宁这位不速之客,她到时,裴如衍还站在梯子上画画,光看那修长的背影,她都能辨认出来。 庭院中,约莫三丈宽,一丈高的墙,要裴如衍一个人画,看着都很吃力。 沈桑宁心疼得很,坐在后面看了他许久。 裴如衍只感觉日光晒在背上,几笔落下后,他才转身,看见底下坐着的人时,愣了愣,随后快步下梯子。 “你慢些,”她看着朝自己走近的裴如衍,“累不累?” “你怎么来的?”他问。 沈桑宁仰着头,对梁倩之事避而不谈,语气很傲,“皇后娘娘让我来的,皇后娘娘好像很喜欢我。” “哦?何以见得?”他本想替她提一提大氅,低头却发现手上有墨,遂蹲下了身,此时听她“炫耀”道—— “她摸我脸了?” “摸脸?”他确实没想到。 沈桑宁从大氅里抬出一只手,摸摸自己左脸,“嗯,摸我脸了。”其实她心里也觉得古怪。 裴如衍心里存疑,想着事后找宫人眼线打听一番皇后的动向,面上不显心思,他将手擦干净,捉住沈桑宁的手腕放进大氅里。 确认她的手是温的,他才放心。 待到未时末,沈桑宁到家时,前院正在闹分家之事。 贬爵后的这些天,二房沉寂多日,裴二爷终是忍不住,主动要求分家,许氏当然是不肯,奈何裴二爷坚持。 虞氏倒是乐于见得这样的结果,分家宜早不宜迟。 最后,是宁伯一锤定音,声称分家大事,要等长子归来再分,届时也要请族老们来见证,不是一天就能完成的。 所以,分家也正式提上日程,裴宝珠得知此事一蹶不振,连饭都吃不下了。 黄昏时分,就在二房夫妇劝着裴宝珠、宁伯给族老们传消息时,沈桑宁收到了一封来自承安伯府的信。 沈妙仪的来信。 第479章 明珠寓意,太子之妻! 打开看,是沈妙仪邀请她回伯府一趟。 也不讲原因。 肯定没什么好事,她才不去。 将信处理掉后,沈桑宁没当回事,回房休息,心里还想着白日在宫中时,云叔说的话。 这是爹给的。 沈桑宁低头,看见腰间玉坠,拿起仔细端详,没看出什么特别之处,倒是心情如坠云端。 她心里对他的称呼仍是云叔,好像也很难改过来。 她抬头,对着铜镜,她心中对云叔称呼仍是云叔,而不是爹。 她张张嘴,才发现一个爹字,竟这样难喊,长这么大才改口,怪让人尴尬的。 云叔说,不对,是爹说明日带着晴娘来找她。 等明天晴娘将事实讲清楚明白,她万一喊不出爹来怎么办? 啊呀! 沈桑宁重重地将梳子拍在梳妆台上,自言自语,“怎么会脸皮这么薄!” 倘若喊不出爹,云叔误会她不认亲怎么办? 其实她心里欢喜得很呢。 沈桑宁对着铜镜里的自己瞪眼,声音比蚊子叫还轻地喊了一声,“爹。” ……外面应该没人吧? 她后知后觉地朝门望了眼,自己声音这么轻,外面应该也听不见。 忽然庆幸裴如衍今日不在家,否则被他听到她练习喊爹,只怕要笑话她了。 怎么能这么羞耻,就不能顺其自然地喊么。 接下来的整整一炷香功夫,沈桑宁都陷入纠结中,喊爹这件事,好像真没法自然,咋喊都不自然啊。 她抬起双手捂住脸和眼睛,在铜镜前趴下头。 最后又将玉佩挂回了腰间,传家宝,要日日佩戴着,彰显她对云叔——啊不,对爹的看重。 从前十多年,爹过得这么可怜,往后爹的养老送终,就包在她身上了,绝不能让爹再吃苦头。 说到苦头,沈桑宁觉得,得找个时间非常隆重地嘱咐他一番,真的不能再瞎跑了! 连皇宫都敢混进去,真是艺高人胆大。 可她只想说,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不能总是触碰律法的边界啊,他还出界。 哎! 就在她焦虑之时,入夜后的端侯府,梁倩正被丈夫端侯责骂,骂完还不算,今日胥氏跟着孙媳丢了脸,胥氏坐于上位责令梁倩跪着反省。 “祖母,孙媳知道错了。”梁倩委屈地认错,端侯站在一边也不帮腔。 胥氏苍苍白发,目光凌厉,拐杖朝地面重重敲击一下,跪着的梁倩吓得一抖。 胥氏在家中地位说一不二,盯着她,处置道:“从今日起,你每日罚跪三个时辰,等到什么时候懂事了,再摆你端侯夫人的谱儿!” 梁倩心里叫苦,在外面的脸已经丢了,若还被罚跪,在家中的脸也要丢尽了,“孙媳真的知错,往后再不敢了,何况今日孙媳没有撒谎,孙媳亲眼瞧见裴少夫人与侍卫来往。” “这是重点吗?我不止一次说过,今日的重中之重,是皇后的态度!是那颗明珠!”胥氏被她的蠢气坏了,“你看不惯人家,也不该打无准备的仗,更不该在今日,因小失大!” 梁倩低着头,眼泪掉了下来,这会儿懊悔,也记恨。 端侯一脸生气,低头看着善妒的妻子,语气发冷,“祖母为了明珠,好几日都没睡好觉,我们侯府表面风光,如今不过倚仗辅国公主与萧尚书,你素来与郡主交好,可去年因为裴少夫人,被郡主疏远,你的弟弟又因裴少夫人被赶出书院,我知道你怀恨在心,但你可知,若得到那颗明珠,你所记恨的裴少夫人将永远被你踩在脚底下。” 梁倩含泪抬头,眸中似有迷茫,她只知明珠很重要,却并不知具体作用。 端侯垂眸看她,压低声道:“那颗明珠,代表着太子妃!” “什么?什么太子妃……”梁倩怔怔的,擦干眼泪后的眼睛更无辜迷茫了。 端侯丝毫没有怜香惜玉的心情,此刻心里是憋着一肚子的气,若不是他在萧尚书手下做事,还知晓不了这等秘事。 如今好不容易提前知道,甚至明珠都揣手上了,就这么被收回去了!谁能甘心! 事关皇族秘密,端侯愤愤的同时不忘压低嗓音,“陛下要为太子妃寻一门干亲,不久后就要准备太子与太子妃的婚典,倘若太子妃能成为祖母的养女,那便是你我二人的姑姑,未来,我们侯府就是太子妻族!那是何等的荣耀?” 看着妻子越来越不可置信的眼神,端侯气血上涌,声音拔高,“多少人想求都求不到的,你就这样推了出去!我与祖母焉能不气!” 梁倩是真不知道啊,没人跟她说啊。 她跪在冰冷的地上,刺骨的寒意仿佛要穿透裙摆,看着丈夫比地面还冰的眼神,再看胥氏,好似巴不得吃了她,她心生恐惧,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滚落。 “我不知道啊,我真的不知道,我要是知道的话,今日就不会开口说话了……” 梁倩无力地跪坐小腿上,哭声颤抖,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膝盖向前蹭动了几步,拉住胥氏的衣角,“祖母,皇后娘娘那颗明珠不也没给别人吗,那我们还有机会啊!” “什么机会?”胥氏冷冷吐出一句,已经不指望她能出什么主意了。 梁倩道:“我去求辅国公主,我与朝雪郡主是一起长大的情分,辅国公主也算是看着我长大的,我去求求她,说不准她愿意帮忙呢。” “就你?”端侯在一边冷嗤,还想嘲讽几句,却被胥氏一个眼神震慑回去。 胥氏看着梁倩,弯腰扶住她的手,“辅国公主得陛下看重,若辅国公主愿意替我们拉线,那此事便稳了。” 端侯小声道:“祖母,辅国公主向来不插手这种事……”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胥氏睨了孙子一眼,然后和蔼地将梁倩扶起,“好孩子,你若能说服公主,从此以后,这个家中再不许纳妾。” 端侯脸上一红一白,知道是针对自己,却不敢忤逆祖母。 梁倩点点头,还带着哭腔,“祖母放心,孙媳一定竭尽所能。” 胥氏眯了眯眼,“今日皇后没将明珠送出去,不代表明日不会,为避免夜长梦多,明日你就去找公主,带些能入公主眼的礼,千万不要是求人办事的态度,得是一个晚辈拜访长辈的态度,懂吗?” 第480章 妙仪报恩,去上清寺 梁倩忙应下。 端侯府连夜找人打听公主行踪,最终确定下,明日辅国公主夫妇要去城郊的寺庙礼佛。 次日清早,沈妙仪见沈桑宁没来承安伯府,又写了一封信,命人送过去。 沈桑宁醒来时,收到沈妙仪来信,信中内容不再是邀约,而是叙述一件事。 晴娘被绑,沈益得知了她并非亲生女儿,欲杀晴娘与晋欢泄愤,还想将真相公之于众,损害她的名声。 晴娘有危险! 沈桑宁得知,不敢拖延,带着云昭和护卫们出发,前往沈家。 承安伯府大门紧闭,疾风上前敲了许久,才有门房神色紧张地来开门。 门一开,沈妙仪被丫鬟小橘搀扶着出来,面色还是难掩憔悴,她看见伯府外阵仗浩荡的一行人,将目光锁定沈桑宁的身上,“你终于来了。” “晴娘在哪儿?”沈桑宁开门见山,上前两步,欲带人直接进沈府。 门房一人拦不住,沈妙仪淡定开口,“你来晚了,晴娘不在这里。” 沈桑宁闻声止步,“那她在哪儿?” “我昨日给你传信,你若昨日过来,还能见到她,可你偏偏不来……”沈妙仪声音有气无力,语速也慢。 沈桑宁按捺不住内心着急,打断道:“她究竟在哪里,还有,你为何会好心通知我?” 沈妙仪抬起帕巾掩口,轻咳一声,话语中带着几分自嘲和幽怨,“只准你好心,我就不能有了?” 沈桑宁稳住情绪,看着沈妙仪。 后者叹息一声,环顾身后,见伯府内无人跟来,伸手拉住沈桑宁的袖子,将她推回宁伯府的马车边,一边轻声道:“晴娘被爹带走了,不在府中,我从我娘口中得知,爹想要将你娘与外人通奸之事公之于众,也不想晴娘活着,所以打算用晴娘引你生父过去。” “你注意措辞,不是通奸,”沈桑宁拧眉纠正,“你知道沈益将人带去哪儿了吗?” 沈妙仪没想到都这个时候了,她还要占口头上的便宜,此刻也不计较了,“跟我走。” 小橘扶着沈妙仪上了宁伯府的马车,疾风询问地看着沈桑宁,后者点头,待沈妙仪指出城外一座寺庙,马车朝着寺庙的方向驶去。 马车上,沈妙仪复杂的目光落在沈桑宁着急的脸上,忍不住问道:“你当真要认你的生父吗?” “怎么了?”沈桑宁回话时,语气掩饰不住的担心,是对晴娘的担忧。 “我听说他只是一个普通人,”沈妙仪似很想知道她心中想法,视线丝毫没有偏移,生怕错过她最真实的情绪,“你自小就是伯府嫡女,若未来你的身世被公之于众,你将受到所有人的唾弃,你当真不会有不甘吗?” 沈桑宁推开窗,见外面已是城郊,“寺庙快到了吗?你怎么知道,晴娘被关在寺庙里?” 沈妙仪垂眸,“我不知道,我是猜测的,我养胎时便住在那里,寺庙靠山体的一面,有间偏僻的小院,伯府与寺庙商量好让我住到四月,但我早产回了家,这阵子就是空着的,那里偏僻,不容易被人发现。” 沈桑宁点点头,袖子里的手收紧,望向沈妙仪探究的神色,她呼出一口气,平静且认真道:“你方才的问题,我只能说,我们想要的不同。” 没有从她脸上看见不甘、失落等神色,沈妙仪说不出心里是惆怅更多,还是失望更多,慢慢垂下了头,声音轻得仿佛要听不见—— “那日谢谢你。” 沈桑宁很难听到这一声谢,两世来,还是头一遭听沈妙仪说谢谢,差点都没反应过来,“谢什么?” 沈妙仪眉头蹙了蹙,不管是表情还是语气,都很别扭,“那日若非你拦住周韬,我抱不回我的孩子。” 闻言,沈桑宁沉默了,都是为人母,她不过顺手的事。 马车内片刻的宁静,约莫是两人最和平共处的一次。 半晌后,沈妙仪再开口,“你去找爹时,最好多带着人,否则荒山野岭的,就算你失踪了……”后面的话不言而喻。 今日沈桑宁还是带了挺多人的,“你不去吗?” 沈妙仪摇头,“你我不同,沈益是我亲爹,未来我还要靠伯府生活,我不能忤逆他,我带你来这里,就算是报了幸幸欠你的恩。” 语罢,叫停马车,沈妙仪带着丫鬟小橘下了马车,上了另一架车。 马车再行驶一段路,疾风在外禀报,“少夫人,寺庙到了。” 沈桑宁被云昭扶着下了马车,映入眼帘的并不是清净的佛门,而是被重兵包围的寺庙。 大门外,被一排排皇城护卫军守着,将寺庙包围得只剩下肃杀之气,本就不多的香客,今天更是稀少。 一看就是有大人物来了。 “少夫人,是公主府的马车。” 疾风低声道,沈桑宁顺着他的视线,看见了辅国公主府低调仍显奢华的马车。 显然,这一众护卫军也是来保护公主的,把寺庙里三层外三层地包围起来,别说刺客了,连蚂蚁都爬不进去。 沈桑宁不得不怀疑,沈益真的有能力把晴娘往里面绑吗? 此刻,寺庙的扫地僧穿梭在护卫军中扫地,“脚抬一下,谢谢。” 第481章 祸起虎符,迷晕央央(投票加更章) 沈桑宁走过去问,“请问承安伯府的沈伯爷今日可有来过?” 扫地僧思索一二,“没有。” 没有? 难道沈妙仪真的猜错了?沈益究竟能将晴娘绑到哪里去? 沈桑宁愁着一张脸,按照沈妙仪所说,极有可能在寺庙后面,她还是决定进去看看。 一行护卫二十几人,欲入内,被守在两侧的皇城护卫军拦住。 为首的皇城军严肃中带着杀气,“公主正在礼佛,尔等不得擅闯。” 疾风在一边补充,“官爷,这位是宁伯府女眷,也是来礼佛的。” 皇城军听闻,丝毫没有松懈,看向沈桑宁道:“香客可以入内,但不能带这么多人,一切都是为了公主的安危着想。” “我带云昭进去。”沈桑宁很快决定。 疾风:“少夫人,不可,万一遇到危险……” 沈桑宁走近一步对他道:“倘若晴娘不在里面,我会马上出来,两刻钟的时间,如果我们没有出来,你传信家中,或求助于公主,公主心怀大义,路见不平,绝不会视而不见,” 疾风欲言又止,心里突突的,此时云昭从怀中取出一物,递给疾风,“两刻钟若不见我们,请将此物燃放于空。” “那是什么?”沈桑宁问。 云昭:“爹给的,说是遇到危险燃放此物,他能看见。” 沈桑宁下意识摸了摸玉佩,感觉还是云昭手中的烟花弹靠谱些。 两人不再耽搁,进了寺庙,其余二十几名护卫被留在寺庙外,与皇城军大眼瞪小眼。 不多时,又一辆马车驶至寺庙外,从车上下来一对打扮端庄的年轻夫妇,男子脸上带着紧张,女子眉眼透着刻薄。 正是端侯夫妇。 梁倩见到宁伯府的马车时,心中惊讶,第一反应是宁伯府也来给公主送礼了,心里止不住发慌,生怕明珠先一步被沈桑宁抢走。 端侯扯扯她,警告道:“今日别再惹事。” 梁倩点头,这次知道了轻重,只要能说服公主,未来她就能把什么裴家沈家都踩脚下,思及此不再去看宁伯府马车。 夫妇俩欲带护卫欲入内,疾风领着宁伯府的护卫站在一旁盯着,心里想着,若是皇城司能放端侯府的护卫进去,那他们宁伯府绝对不容忍,也要进去。 然而,皇城司一视同仁,把端侯府护卫拦于门外,只让端侯夫妇入内。 端侯与梁倩对视一眼,表示没关系,毕竟他们本就是来求见公主的,带不带护卫有什么要紧的。 皇城司头目还看了疾风一眼,疾风没理可找,撇开眼。 辅国公主应是在正殿礼佛,就在端侯夫妇前往正殿求见公主时,沈桑宁带着云昭从廊道绕过正殿,径直往后方去。 廊上,一支树杈冒出了头,沈桑宁走得急,腰间外衣的料子被树杈勾破了洞,也无暇顾及。 两人已远去,树枝微微摇晃,清脆一声响,将碧玉色的吊坠勾到了地上,没人看见。 沈桑宁按照沈妙仪的叙述,找到了她口中那间偏僻的小院,院内静谧无声,就在沈桑宁以为,晴娘真的不在这里的时候,云昭打开了厢房的门。 穿着杏色袄子的晴娘倒在地上,她面上毫无血色,第一眼看见,沈桑宁甚至分不清她是昏迷了,还是没了气息。 沈桑宁心中大骇,急忙入内云昭紧随其后。 房中只有晴娘,没有别人,也没有沈益。 沈益为何要把晴娘单独放在这里,他究竟要做什么? 一边思考着,沈桑宁一边将晴娘扶起,探她的鼻息,察觉到她还有微弱呼吸,沈桑宁心里的弦也不曾松懈。 忽听身后关门声响起,云昭唰地起身,拔出身侧佩戴的长剑。 只听隔着门板,沈益冷笑的声音自外响起,“真不知道该讲你有情义好,还是将你们姐妹都是白眼狼才好!我就知道妙妙生了二心,她昨日就一直跟我打听晴娘的事,果不其然,都是叛徒!正好,既然你来了,我的筹码又加一个,我就不信晋欢能忍住不来救你!” 这要是一个月之前,云昭都不知道晋欢是谁,还是上次沈桑宁生产那夜,她目睹了义父与微生槐的对话,心里才有了些了解。 当下听了沈益的话,云昭握剑的手更紧,“有我在,哪需要我爹解决你。” 语罢,就要劈开这道门。 与此同时,几支不知何时插入窗纸的迷药散发出异样香味,等到屋内两人注意到墙角处如薄雾升腾的迷香,已经是来不及了。 云昭一剑砍断剩下的半截香柱,再拼尽全力去劈门。 一下,两下,门“嘭”的一声倒下,门外的沈益后退一步,脸上震惊无比,显然是没想到中了迷香还能有力气把门砍倒,恐惧地连连后退。 下一瞬,云昭没了力气,手中的剑一直没掉。 她转身看了眼已经意识迷糊的沈桑宁,顾自扶着门框踏出,从怀中取出另一只烟花弹,一拉,朝天上举着。 沈益见她已是强弩之末,上前去抢,“你身中迷药,根本不是我的对手!” 沈益话音刚落,云昭一把推开他,烟花弹升上天空,在蔚蓝空中放出光彩。 云昭嘴角一笑,直直倒下。 “该死,”沈益咒骂一声,转念一想,也不是坏事,若能用烟花弹将晋欢找来,那便直接达成了他的目的。 随即吩咐伯府护卫将屋内的人抬出来,往后山拖去,因为此地与后山相连,根本不会惊动正殿的辅国公主,遂沈益很放心。 寺庙外,看见烟花弹的疾风心头一凛,立马掏出云昭给的另一只烟花弹,再次放于上空,随即派一人回伯府禀报。 而自己则郑重地与皇城司道:“我家少夫人在寺庙内出事了,还请让我等进去。” 皇城司不为所动,“我知道你想进去,但骗人是不可取的。” 他不信。 疾风急了,“我骗你作甚?!”说着,身后一干护卫就要与皇城司硬来。 但,硬来只是想想,疾风口气一软,“宁伯府世子夫人求见公主,行了吧,请替我通传!” 皇城司头目收剑,那这确实得通传,“等着。” 下山的护卫火急火燎地赶往宁伯府,半路发现荒野中有一马车撞树,仔细一看,不就是沈家的马车吗?! 再凑近一看,马车中只有丫鬟小橘,沈妙仪不见踪影。 护卫在先回府禀报和救人之间犹豫须臾,最后选择上车将小橘晃醒。 小橘迷迷茫茫地张开眼,见马车内没了自家小姐的身影,记忆回笼,终于想起昏迷前的事了! 当下急得话也说不清楚,“出事啦!我家小姐被那个姓周的绑走了!救救我家小姐吧!” 第482章 匹夫之怒,妙仪被抓(一更) “啊?”护卫也不知道怎么办,自家少夫人也遇到危险了,“你上马,我带你回城去!” “回城做什么!”小橘哭着道,“我和小姐出来,小姐被劫持了,夫人会打死我的!我要先找小姐,我不回去。” “那好吧。”护卫当机立断,抛下小橘,独自进城。 小橘还在哭泣,抬头发现护卫跑没影了,顿时傻眼。 荒郊野外,她也不知道去哪里找小姐啊! 她不知道的是,离此地不远的林中,约莫一刻钟前,周韬将沈妙仪绑在马背上。 沈妙仪身体无力,嘴上不断咒骂,“周韬你个短命鬼,就算全世界的男人都死了,我的女儿也绝不会认你做爹,我劝你早点歇了这心思!” 周韬喝了口水解解渴,脸上满是阴霾,“你扪心自问,你爹娘看得上我女儿吗?让她留在伯府,也是受京城所有人的白眼,你当真忍心吗?还不如让我带走她。” “你休想!你做梦去!”沈妙仪横趴马背上,马动一下,她的心就慌一分。 “既然你不愿意和我达成共识,我也不愿放弃女儿,那我就绑了你,拿你去换我的女儿。”周韬冷漠地下了结论。 “你这个疯子!你以为你能进得了城?!”沈妙仪忍着恐惧,笑话他。 周韬挑眉,对上她的视线,拍拍她的脸颊,“我当然不进城,你爹不是在山上么,我带着你去找他,反正他也厌恶他外孙女,我让他拿外孙女来换你,不然——” 语气一顿,随后嗓音压低,双眸阴鸷得如同变了个人,“我就杀了你,你们。” 沈妙仪深知爹厌恶幸幸,可是周韬是怎么知道爹在山上的呢? 她的疑惑全写在脸上。 周韬看透了,“你爹昨夜就进了山,还绑了个女人,我都看见了,而且我知道他们会去哪儿……沈妙仪,你还记得你生产那日,醒来发现孩子不见了,吓得赶紧追出去,却没有找到我,是什么原因吗?” 见对方面露迷茫,周韬嗤笑道:“我根本就没走,就躲在后山上,你那间小院与后山是相通的,我监视你这么久,早就摸清了地形,倘若你们父女不把孩子还给我,我就和你们同归于尽!反正我活够了!” 他想着一起死的这种可能性,突然狂笑起来,如同发疯着魔一般,“我家里人死了只剩个堂妹,都是因为你!我丢了职位游街备受嘲笑、被赶出京城,所有的努力付诸东流,也都是因为你!沈妙仪,跟你死一起,我不算亏,哦,拜沈益所赐,可能还会多一个沈桑宁,嘶,我也挺不想她活的。” 沈妙仪看着他愈发可怖的神情,气势都弱了几分,“周韬,你以为你有什么本事杀了我们,就算孩子给了你,我也有本事接回来!” “你说的有道理啊,”周韬靠近她的脸,扼住她的下巴,“所以我把扬州的宅子卖了,换成了火油,雇人将火油倒在山体上,还雇了人潜藏在山中。” “你……”沈妙仪惊愕得说不出话,周韬是真的疯了!一点活路也不给自己留啊! 宅子都卖了,就算能把孩子带走,拿什么养?! 周韬只觉得她是害怕了,“你们吃喝不愁,却非得来断我活路,沈益不会想到,他螳螂捕蝉,有我这只黄雀在后,哈哈,只要你爹不同意,那就一起死呗,全去死!” 他牵住马绳,不再顾沈妙仪的挣扎,朝寺庙的后山方向,缓步走去。 他没有上马,因为走慢些,也能死慢些。 京城,晨雾于半个时辰前散去,谢欢这一夜没怎么睡好,他想着今日要带晴娘去找央央说明身世,又怕央央一时接受不了,各种情况在他脑海里都上演了一遍。 好不容易睡着了,又梦到央央质问自己,为何当初不努力些,若是当初没有中计,若是当初成功与颜颜成婚,她们就是幸福的一家人。 谢欢洗把脸,把新冒出来的胡子也刮了刮,看着更显年轻些,哼着歌出门去找晴娘。 岂料晴娘的住处没有人,邻居说她有两天没回来了。 晴娘不会无缘无故消失,谢欢第一个怀疑的,就是谢玄。 恐怕这厮又找到了晴娘,将她绑走了? 他随便扯下黑衣一角,以作蒙面,青天白日,悄无声息地潜入宣王府。 宣王府的地牢,他也是一回生二回熟,打晕所有人,在地牢里转了一圈,没找到晴娘,却发现了一个被打得满身伤痕的男子。 能被谢玄关在牢里用私刑的,应该也不是多坏的人。 谢欢不疑有他,将人放了出了宣王府,而后自己再次回到宣王府,再找找晴娘。 他经过宣王府的书房,听到里面传来谢玄与李丞相的对话。 李丞相今天没去早朝,光安慰谢玄了: “殿下,皇后娘娘受陛下之命,不得已才操办太子婚典,并不是出于本心,娘娘只有殿下一子,心中只有殿下。” 嗯?婚典? 谢欢听得直皱眉,他怎么不知道自己要办婚典?宫里又在折腾什么了? 谢玄半晌不讲话,幽怨道:“母后太过善良,本王还听说昨日裴如衍的妻子在宫内受了委屈,母后安慰她时,还摸了她的脸!” 李丞相语塞,“这……这又怎么让殿下不愉了呢?娘娘在人前维持温柔得体的国母形象,不正常吗?” 谢玄咬牙切齿,“那也不该是裴如衍的妻子,母后明知裴家不为我效力!她还给裴家撑体面!裴如衍好不容易被父皇厌弃!” 谢玄吐出一口浊气,“等我那个皇兄回来,我倒要看看,自持高傲的裴如衍,是不是要主动讨好他!” 李丞相听着谢玄的话,无奈叹息,“殿下不该为几个小人物扰了心性,太子归来在即,倘若我们的人无法半路截杀,太子归来势必获得陛下的支持,您目前要做的,是养心蓄锐,多多培养手下可用之才。” 两人的交谈,谢欢听得不耐烦,欲离开时,不远处响起下人的喊叫—— “不好了!地牢被劫了!” 谢玄与李丞相先后出门,谢玄刚要发火,出门却对上窗边一蒙面男子。 大白天的,一个刺客站那儿,跑也不跑。 荒谬。 太荒谬了! 第483章 谢玄认出,追杀谢欢(二更) 谢玄愣了足足两个瞬息,缓过神来就听对方冷静地问—— “你今日劫来的女子,在何处?” 谢玄哪有劫什么女子啊!只觉得莫名其妙! 当然,作为王爷的谢玄不会回答刺客的问题,只会凶狠地号令:“来人!都死光了吗!” 李丞相下意识地将谢玄往身后一护,然而对面的谢欢根本没有要靠近刺杀的意思。 宣王府护卫都被他打晕了不少,剩下的那部分正迅速靠近,谢欢耳朵微动,能判断身后走近的护卫的距离。 “等等!”谢玄盯着蒙面人,时隔半年,一段记忆再次涌现。 蒙面人的眼睛,他越看越眼熟。 那轻蔑的神色,狂傲的神态……羞耻与愤怒占据谢玄的所有情绪,他怒吼道:“是你!” 他认出来了。 下一瞬,就见蒙面人轻声飞上房顶,从这个房顶到另一个房顶,只是一瞬间,仿佛不出三个瞬息,就能消失得无影无踪。 “抓住他!赏金百两!不,千两!” 谢玄以金相诱,宣王府的侍卫能飞的飞,能跑的跑,朝着蒙面人的方向追去。 李丞相还不明所以,像个无头苍蝇,“怎么了这是。” 谢玄来回踱步,急道,“舅舅,他就是我一直在找的人,我今日一定要杀了他,一雪前耻!” 话落,谢玄根本不想停留府中等消息,取了廊下的弓弩,就随着侍卫们一起去追,边跑边吩咐下人,“给本王牵最快的马来!” 李丞相一愣一愣的,心怕殿下涉险,遂追随而去,“殿下!慢些跑!” 于是宣王府就出现了这一幕,谢玄提着弓箭一脸怒火地往前跑,后面李丞相努力地追,待谢玄出府上马,李丞相也抢了匹马相追而去。 此时京郊升起一道烟花弹,在蔚蓝的天空炸开,散开缕缕红烟。 谢欢仰头,眉头一拧,停下脚步往后看去,转瞬间有了主意,飞身上前,夺过宣王府侍卫的马,向京郊的方向疾驰而去。 宽广的北大街,行人不多,纷纷避让,谢欢途经宁伯府,绕过一条街后,又经过平阳侯府,后面宣王府的人穷追不舍。 正逢平阳侯父子准备出门,一个要去京机司,一个要去竹阳书院。 眼前仿佛一阵疾风吹过,父子俩眼睛一眨,目光一致地望向快速“飞”过的马,视线追随背影远去。 虞绍挠挠头,“爹,这人身形和太子有点像。” “是有些。”平阳侯比较淡定,并不觉得真是太子。 话音刚落,只听一阵阵马蹄声不断,宣王府的侍卫追着“疑似太子”的人,再往后是宣王殿下亲自举着弓箭驰骋烈马。 数丈之外,平阳侯都能感受到杀气。 再往后看,连李丞相这个不擅骑射的,都骑马追在后面,“殿下,慢些!” …… 直到马蹄的踢踏声逐渐远去,虞绍抬头,平阳侯低头,父子俩再次对视。 平阳侯满面凝重,能让宣王与李丞相不顾一切相追的,还能有谁? 身形似太子? 恐怕根本就是太子殿下! 他斟酌着,眉头拧得更紧,对着儿子下了结论,“不好!宣王与李丞相要追杀太子!” “啊?大街上?”虞绍觉得哪里不对,可来不及思考,就被亲爹拎着上了马车。 平阳侯果决地对虞绍下达指令,“不去书院了,你拿着我的令牌去宫里,告知陛下,宣王要杀太子殿下!” “我去?”虞绍拿着烫手山芋似的令牌,唇发抖,“我吗?我一个人?” 平阳侯给予一个肯定的眼神,“我得先追过去,万一宣王以多欺少,太子会吃亏。” 也没功夫解释太多,马蹄声都快听不见了,平阳侯握紧缰绳相追而去。 这一批又一批的人马,阵仗很大,哪怕暂时追丢了,一问路人也很快能知晓去处。 平阳侯还怕自己人不够,恰好京机司离得不远,往那边绕了一绕,途经门外时大喊一声,“全部人!跟上本侯!” 发完号令,自己没有停留。 京机卫本就有很多人属于待命状态,一个接一个地提起武器跑出来,有马的骑马,来不及牵马的,形成小队快且有序地穿梭在街上。 行人看着一批批人,都朝着城外的方向而去,心里纳闷至极,城外是发生什么大事了? 另一边虞绍正朝着皇宫的方向赶。 但要求见皇帝,哪有这么快,光是从宫门口到御书房,就有好长一段路要走。 东宫的庭院中,正在休息的裴如衍从线人口中得知,皇后抚摸央央脸颊的前因后果,以及昨日央央差点被人误会。 但梁倩能无中生有吗?会这般愚蠢? 央央从未说过认识哪个侍卫,所以那个皇宫侍卫是谁?是谁能在宫中来去自如? 裴如衍正思忖,目光转向自己还未完成的壁画,这壁画不是别的,画的正是大晋山河图。 包含了大晋所有的城池,是大晋的江山版图。 城池错落有致,宛如繁星点缀于浩瀚江山之间,所有山脉用碧色描绘勾勒,峰峦迭起,如鬼斧神工,层山相叠,又有几座山相连。 裴如衍凝视着壁画,看出些端倪来,但还不够,他往后退了几步,又退了几步,直到碧绿色相交之处可以展现出一个字。 忽视掉还没完工的衣角,虽有些扭曲,但还是能看出一个模糊的字—— “欢”。 欢,是谢欢的欢,太子的名字,原来还有这一层意思。 再看浅蓝色的水流相接处,虽有些勉强,但也能凑出个玄字。 大晋的江河,是玄。 大晋的江山,是欢。 霎时,裴如衍的脑海里闪过些片段,前两日,沈益来府中要找的人,叫晋欢。 第484章 世子揭秘,皇帝震撼:尚幼?(投票加更章) 云叔在十八年前,名叫晋欢,以此名认识了央央的娘亲。 说起来,裴如衍还没有真真切切地看一回他的样貌,每次不是戴着面具,就是蓬头垢面。 晋欢……裴如衍再次看向壁画,须臾间,将所有片段与可疑之处连接了起来。 舅父带着表弟表妹暂住微生家的缘由。 晋欢治好痴傻后,坚持戴面具的缘由。 表弟因为知道真相而不说,所以心怀愧疚不敢看他。 舅舅与太子取得联系,所以回京后,陛下就开始准备太子回宫的事宜。 瞬间,所有谜团豁然开朗。 谢欢明明已经准备回宫,身在京城,又为何不立即进宫呢?不对,谢欢应该进宫过了,若是没猜错,昨日那个侍卫就是谢欢! 而央央不知谢欢身份,以为他是混入宫的,所以才会让谢欢离开,独自面对女眷们的质疑。 所以,央央竟是太子的女儿。 裴如衍拧着眉,此时一宫人快步走到身边,压低声对他道—— “世子,府中传信,您的夫人在上清寺出事了,疑似被沈伯爷绑架了。” 裴如衍听闻,面庞凝结成霜,紧握之下的画笔不堪重负,断裂成两截,他扔了画笔,转身跑出东宫。 宫人在后面追道:“世子,您没有陛下的允许,是不能出宫的!” “那就求见陛下!”裴如衍将宫人远远甩在身后,穿过长廊与宫道,步伐丝毫不见缓慢,反而越来越快,衣袂随风翻飞。 同一片宫墙下,刚下早朝的晋元帝,踏至御书房外,双手背在身后,呼吸一口新鲜空气,低头就见一人朝自己奔来。 腿长的人跑得到底是快,人在前面跑,衣袍像是在后面追。 晋元帝心中腹诽,待看清了人脸,语气变得严肃,“裴卿不是在画壁吗,发生了何事跑成这样?” 说话时,裴如衍离得还挺远,没听清,待靠近了直接跪下,“陛下,还请陛下允准微臣出宫,臣的——” 或许是言语太急,加之刚才跑得太远,晋元帝都听不清他说什么,摆手打断,“你慢些说。” 时间紧迫,裴如衍呼吸一次,郑重道:“臣的妻子在上清寺遭人绑架,请陛下允许臣出宫。” 晋元帝听完,难以置信,“今日聃禾也在上清寺,你的妻子怎么可能在上清寺被绑架,何况你身在宫中,如何得知?” 却见裴如衍面上神色不似作假。 “臣所言绝无半句作假,绑架臣妻的人,乃承安伯沈益。” 晋元帝更觉得离谱,“沈益不是你岳父吗?” “是,”裴如衍如实相告,“但他并非臣妻的生父,臣妻的生父另有其人,正是——” “陛下!”大太监尖锐的嗓音响起。 君臣两人望去,大太监还没走近,就十分焦急道—— “平阳侯之子来报,太子殿下被宣王殿下和丞相追杀了!” 晋元帝:…… 这更假了,老二有能力追杀吗?还兴师动众地追杀? 别是老大溜着他玩呢吧?丞相又在参与什么? 一个两个的都疯了不成。 “平阳侯之子来报,平阳侯之子呢?朕怎么没见?”晋元帝皱眉。 大太监将令牌呈放手上,“小少年腿短,走得慢,让侍卫代劳了。” 晋元帝伸手捏捏眉心,语气一沉,“朕倒要看看,怎么个追杀法,来人——”忽然停顿,“追杀到哪儿了?谁知道?” 大太监陷入沉默,转身看看,平阳侯之子还是没来。 “陛下,”裴如衍还跪着又要说话,再被晋元帝打断—— “朕知道了,你快走!” 晋元帝现在头疼,没功夫理会沈家裴家什么亲生不亲生的事,不管是家事还是家丑,从没听说过父亲绑架女儿的,多半是胡闹。 裴如衍不走,仰头看着晋元帝,慎重且有力地开口,“陛下,臣大概知晓是怎么回事,太子殿下应该也去了上清寺。” “你又知道了?”晋元帝语气不耐,裴卿画壁的时候究竟在想什么。 裴如衍不想再被晋元帝打断了,事态紧急,可又不想直接污了太子与央央的名声,遂直接起身,靠近晋元帝压低声音,“陛下,臣妻的亲生父亲,就是太子,臣妻有难,太子绝不会视而不见,所以臣猜测,他们都去了上清寺。” “……” 这是晋元帝今天第三次受到震撼,愕然得如遭雷劈,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简直胡言乱语,你的妻子怎么会——” 不对。 晋元帝的耳旁幻听出自己的心声,不对。 先前思来想去,想不通微生家与欢儿的关系,现在似乎是通了,难道欢儿真是裴卿的岳父?可是欢儿的女儿,不是尚幼吗? 其中到底是有什么他不知道的? 晋元帝还没理清,此刻也来不及理头绪了,波澜翻涌的情绪都显现在脸上,“来人,派兵捉拿沈益,务必要将裴卿夫人与太子完好无损地带回来!” 是的,晋元帝嘴里称呼的,仍是裴卿夫人。 实在是一切得知的太过突然,没有实打实的证据,晋元帝没有全信。 但也信了一大半。 大太监应声,裴如衍转身又跑了,跑得比武将还快,晋元帝看着他翻飞的衣袍,欲言又止,“哎呀,”挥手吩咐身侧宫人,“给他一匹马。” 这么跑出宫,得到什么时候去。 晋元帝握紧拳头,心里久久不能平静,心想今日聃禾也在上清寺,裴卿的夫人应该不会有大事。 应该。 …… 心里一阵一阵空落落的,忽略不了,晋元帝已经很久没有心慌过了,就怕个万一,等了二十年,再出什么意外。 让他留在宫里等消息,他根本等不住,担惊受怕的情绪起伏着,还不如亲自去一趟上清寺。 想着,晋元帝也的确这么做了。 那厢,裴如衍在宫道上被骑马的宫人追上,宫道平常是不能骑马的,今儿是例外,宫人将快马给他,他也没有推辞直接纵马而去。 宫道上一排排下了早朝往外走的官员,下意识地退避,唯恐伤及自身。 “裴侍郎发疯了吗?” “哪来的马?差点撞着我。” “明日定要参他一本!” 与下朝官员逆流而行的,是正在疾步竞走的虞绍,裴如衍的马未停,侧腰伸手一捞,就将虞绍捞上马背。 虞绍气喘吁吁,又被猝不及防腾空一下,魂飞了一圈才回来,“表哥?” 声音都是颠的。 裴如衍未答只问,“你爹呢?” “他追……”虞绍顿了顿,心想现在总能说了吧,“追太子去了。” 第485章 陛下出宫,朝臣皆惊 宫门处的侍卫看见奔来的马和人,惊奇不已,擦擦眼睛确认没看错,准备拦截,却见对方远远地就举起一块金牌。 待近些,侍卫们才看清,赶忙避让出宽阔大道,供其通行。 裴如衍冲出皇宫的同时,言简意赅,“我也去找你嫂嫂,和太子。” 虞绍两耳皆是风,簌簌得刮在耳朵上,冻麻了,听得头顶上这句话,瞬间连头皮也麻了,“啊?” 他的思绪飞速运转,不是找太子吗,怎么还有表嫂的事? 表嫂和太子又到一块儿去了? 所以表兄要去干嘛? 表兄发现了??? 连日来的愧疚在这一刻达到顶峰,虞绍抓住裴如衍握缰绳的手腕,“表哥,你就别去了吧,我爹肯定会把太子带回来的,至于以后的事,两家一定会说明白的,你可千万不能冲动。” 裴如衍没理会他的絮叨。 后方皇宫的侍卫刚送走这对表兄弟,心里还犯嘀咕呢,紧接着,就见又一批马在宫道上驰骋而来,为首者穿得明黄色。 这又是谁? “陛下出宫,快速避让!”队伍中,喊话者声音洪亮。 侍卫们瞪大眼睛,神色从震惊转为肃穆,往后退了又退,在确保不会阻拦到皇帝出行的同时,朝御驾跪下。 皇帝向来是不出宫的,突然临时出宫,必然是有要事发生。 这阵仗,不仅侍卫惊疑,还有官员们站在宫道上面面相觑,先有裴如衍纵马出宫,后有陛下带着亲卫出宫……究竟是发生了什么天大的事? 官员们互相打听,结果发现没有一人知道。 李丞相今天告假了,宣王一派没了主心骨,不知道问谁,遂朝着太子一党靠近,想探听秘密。 太子一派,以武将镇国公为首,朝镇国公靠近,“国公爷,陛下这是怎么了,这么急着出宫?刚才早朝的时候也没说有什么大事啊。” 镇国公摇摇头表示不知内情。 太子派官员面上凝重,偷听的宣王一派发觉他们也不知道,顿时松口气。 大家都不知道嘛,很公平,没事了。 然而还是有部分朝臣紧张不已,甚至有没脑子的,都开始担心,是不是北蛮悄悄打进来了,皇帝跑了,没知会自己……当然,这种蠢念头也只会在脑子里停顿须臾,就被自己否认。 有脑子的立马出宫,派了人去打听,看一看究竟发生了什么。 镇国公迅速出宫,骑上停在宫外的马,朝着已经没了踪影的陛下奔去。 就这两刻钟里,京城没有一瞬间的安宁,行人一批一批地避让,别说勋贵宦官了,就连百姓都知道要发生大事了。 上清寺。 辅国公主从佛堂出来,就看见毕恭毕敬候在屋外的端侯夫妇。 端侯夫妇脸上立马扬起殷勤的笑。 “臣参见公主殿下。” “臣妇梁氏见过公主殿下。” 梁倩与端侯,于辅国公主而言,都不是陌生人,一个是女儿的手帕交,一个是丈夫的下属。 但即便如此,辅国公主也没有关怀与客气,极其平淡地应声,“有事?” 端侯连忙摇头,“公主,臣与妻子前来礼佛,不知公主也在,多有叨扰还望公主恕罪。” “不知?”辅国公主重复了这两个字,脸上勾起玩味的笑,随后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不耐,“本宫最讨厌不诚实的人,有事就直说,扭扭捏捏的,浪费了本宫的宝贵生命。” 梁倩怕公主不耐,心一急,“公主,是有一事……昨儿臣妇参加了皇后娘娘的宴会,惹得皇后不喜,回去后一直反省自身,心中惶惶,遂备薄礼,请公主殿下替臣妇向皇后娘娘解释一番,臣妇定当铭记公主大恩。” 闻言,端侯脸色一白,想到祖母说过要以情感打动公主,而非求办事的态度,心道不好,还想补救。 却见辅国公主已经冷了脸,语气倒听不出情绪,“本宫与皇后并无私交,端侯夫人找错人了。” 这些年,辅国公主私下从不称呼皇后为母后,年龄相仿,实在喊不出口,干脆不喊。 梁倩张张嘴,急得都快哭了,“是臣妇说错了,前几日听说朝雪郡主爱琴损坏,正巧府中又把上好古琴,乃百年前琴师所留下的,想赠予郡主,臣妇与郡主一起长大,前阵子因为一些小事让郡主对臣妇有所误解,臣妇这心里不好受,还请公主看在臣妇对郡主一片真心的份上,替臣妇转交。” 端侯松了口气,终于是说到情感上了。 辅国公主却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垂了垂眸,她无意管小辈间的友谊,抬步往前面的廊道走去,“那你得亲自与朝雪沟通,本宫亦做不了朝雪的主,若无其他事,你们退下吧。” 端侯夫妇哪能退下,跟在辅国公主的身后走,端侯小心翼翼地开口,“内子对郡主情谊深厚,只是内子性格直爽,这不,昨日还因瞧见裴家少夫人的隐秘事,向皇后娘娘直言不讳,惹了皇后与裴家不喜。” 辅国公主并不想听一面之词,唇线不动声色地抿直,没有理会,只是一味前行。 身后,梁倩没听见辅国公主打断,便以为对方并无反感,遂进一步诉苦,“裴少夫人与侍卫亲密在先,臣妇不愿他们脏了皇后娘娘的梅园,哪曾想,被他们反咬一口,臣妇倒成了污蔑她们的恶毒女子,皇后娘娘不听辩解,将赐给祖母的明珠收了回去,祖母因此食不下咽,臣妇不想祖母伤心,恰好今日遇见公主殿下,这才与公主透露,还望公主帮一帮臣妇,哪怕是看在夫君对尚书大人忠心耿耿的份上。” 语罢,梁倩仍跟在辅国公主身后走,一直没听见公主回应,难免忐忑,此时,辅国公主含笑问道—— “你说裴少夫人反咬了你?” 梁倩看不见公主神色,忙回答,“臣妇不敢说裴少夫人的不是,裴少夫人向来是个有心思的,要不然也不能轻易离间了臣妇与郡主的关系,臣妇倒不怕什么,只怕郡主受其蛊惑,臣妇已经多次亏,这次受些委屈也无妨,可怜祖母陪我一起受辱。” “呵。”辅国公主忽笑了一声。 梁倩还未琢磨明白这笑声的意味,前方的公主骤然停步,毫无征兆,梁倩离得近直接撞了上去。 第486章 玉坠破裂,虎符惊现(加更章晚一会) 这一撞,公主稳如老松,反而是梁倩吓一跳急着想退后,往后仰倒,幸而端侯眼疾手快地扶住,才没有当场出丑。 梁倩回过神来,唰地跪下,“公主恕罪,臣妇一时失神,没有长眼。” 跪得太急,膝盖一痛,“嘶。” 明明是平地,但好像磕到了什么,她膝盖向后退了些。 只见地上有一块碧绿色的坠子,刚才走得太急,没有看见。 辅国公主低头,看着裂了缝的坠子,深邃如寒潭的眸子有片刻的失神,连呼吸都变得极轻。 不知为何,她心里莫名难受,又觉得这坠子的形状有些古怪,还有些可疑。 仿佛是上苍的指引,她还没有头绪时,就已经伸出手。 梁倩看着公主朝自己伸手,受宠若惊,面上一喜,芊芊细手朝上面一搭,就要起身。 下一瞬,手就被辅国公主拍开。 梁倩惊愕地仰头,跪也不是,不跪也不是,只听辅国公主直白道—— “玉坠给我。” 梁倩尴尬极了,将地上的玉坠捡起,这玉坠好熟悉,不就是沈桑宁佩戴的吗? 难道沈桑宁今天也来了?来做什么?梁倩一思索,就想明白了,辅国公主在这里,沈桑宁肯定是来拍马屁来了! 呵,就说她心思多吧!梁倩觉得自己说得很对。 腹诽之时,手上也没有耽搁,将玉坠递给辅国公主。 玉坠一上手,这重量根本就不是一个玉坠该有的重量。 里面必定暗藏玄机。 辅国公主拿着玉坠,似能从裂痕中看出了什么,天然冷漠的面容凝重起来,还透着几分杀气。 压迫得端侯与梁倩胆寒,紧闭着嘴不敢说话。 “是谁的?”辅国公主锐利的目光朝梁倩看去,“你的?” 梁倩害怕地咽了咽口水,比脑子快一步的是身体的诚实,那是对权威的惧怕,她摇摇头,“不是臣妇的。” 语罢,见辅国公主眉头拧得更深,应是在思考玉坠究竟是谁的,一副要将对方揪出来的样子。 梁倩垂眸,暗自揣测,这玉坠一定是有大问题的!呵,沈桑宁完蛋了! 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天助端侯府,要惩罚裴家! 明明辅国公主没问,梁倩表忠心地道:“公主,臣妇知道这玉佩是谁的,是裴少夫人沈氏之物!臣妇亲眼见她佩戴于身的!” “哦?”辅国公主眼中划过疑色,心知接下来的行为会不太好,可为了解决心中疑惑,只好先对不起玉坠的主人了。 随即扬手,将玉坠往地上一砸。 梁倩吓一跳,亲眼见玉料四分五裂,散于各处,一块青灰色的小摆件掉在地上。 天呐,这玉佩里还放了东西! 什么玩意?看着就不太值钱的样子,既不是金也不是玉,沈桑宁不愧是沈家出来的,没见过世面,玉坠都舍不得用一块完整的。 但是很快,就听丈夫惊骇出声,“虎符?” “什么?”梁倩怀疑自己听错了。 端侯紧紧盯着自己的妻子,“你确定这是裴少夫人的物件?” 梁倩点头,忽然又有些不太确定了。 但光靠肉眼所见,还不能完全确定,辅国公主将虎符捡起,端详一番后才完全确定。 的的确确就是哥哥的虎符。 刹那间,眼眶泛红,但也只是一瞬间的事。 小辈在场,辅国公主收敛情绪,镇定地将虎符收进怀里,气势威严地朝随从问,“裴少夫人可在寺中?” 随身之物掉在这里,人应该也在。 这时候,辅国公主已经没有一丝精力去管梁倩了。 梁倩还跪在冰冷的地上,但心是热的,沈桑宁与太子八竿子打不着,太子消失多年,虎符却在沈桑宁手上,谁知道她怎么得来的,说不准裴家或沈家与太子失踪有着脱不开的关系! 沈桑宁完了,裴家和沈家也该遭殃了,他们再也翻不了身啦! 公主的随从正要去寺庙问,此时,守在外面的皇城军急匆匆地赶来,禀报道—— “公主殿下,裴家少夫人求见。” 这是疾风的原话。 辅国公主一愣,没想到自己刚要找对方,对方就出现了。 然而下一瞬,皇城军迟疑地说出了实情—— “但是,这是裴家的护卫说的,据属下目睹,裴少夫人已经进了寺庙,后不久,裴家护卫就闹着说裴少夫人失踪了,请公主殿下帮忙。” 辅国公主:“失踪?佛门清净之地,怎么会失踪?” 她深呼吸一口,想到怀中虎符,沉声道:“不管是不是失踪,封锁寺庙,不准闲杂人等进出,本宫今日,非要见到裴少夫人不可!” 随即,上清寺守卫加严,原本还能放香客进来,现在是连蚂蚁都不能进了。 除了国公府的护卫。 “搜!” “一定要把裴少夫人找出来!” 皇城军开始搜查。 疾风带领二十几个护卫冲进去,“我家少夫人说了,在后面的厢房。” 主持盘着佛珠走出来,“寺庙后面确实有一处院落,借给了一位女施主住。” “谁?”辅国公主问。 主持道:“老衲不问俗世,只知女施主姓沈,不曾了解其他。” …… 但厢房的位置,主持还是知道的,遂领了人往那后厢房而去。 沈桑宁转醒时,天空是蔚蓝的,说明自己在室外。 她的体力没有完全恢复,她睁开眼,发现自己在高耸的山顶,幽深的悬崖距自己不足三丈。 左右环顾,云昭不在,晴娘昏迷在一边。 而自己,双手被草绳绑在身后,脚也绑着,无法站起。 她醒了,沈益第一时间注意到,“醒了?” 沈益身后,还有六七个伯府的护卫,沈桑宁都是眼熟的。 “阿昭呢?!”沈桑宁怒目而视。 沈益靠在一棵大树上,嗤笑,“你还有功夫关心别人,先担心自己吧。” 沈桑宁被束缚在身后的手动了动,绳子绑得紧,挣脱是没办法挣脱开的,她望向沈益,情绪慢慢平复,“你要杀我吗?” “杀?”沈益仿佛听到天大的笑话,脸上露出讽刺的笑容,“你我父女一场,为父怎么舍得杀你呢。” 父女一场,沈桑宁对这几个字嗤之以鼻,又听沈益继续道—— “你那个水性杨花的娘,竟敢怀着别人的孩子嫁给我,眼下你和戴晴娘都在这,我就不信那个奸夫不来!” 第487章 周韬威胁,沈益弃女(加更章) 他所做一切,仿佛只为了见沈桑宁的生父。 可是,若只是如此,何须这般大费周章,还选在悬崖之上? 沈桑宁没想明白,“我家护卫就在寺庙外,你绑架我,就不怕他们找来?今日辅国公主在礼佛,你就不怕惊动了她?难道你要为此丢掉官爵名声?我劝你现在放我离开,否则,我绝不善罢甘休。” 沈益十分有耐心地听完,一点不慌,双手拍了拍,朝她缓步走近,“你好像没有搞清楚,我是你爹,我是在管教你。” “你才不是!”沈桑宁眼中不屈,既然两人都知道真相,又何必在装,她才不稀罕有沈益这样一个父亲! 沈益听到她的反驳,脸色骤变,额头的青筋隐约可见。 他收起虚假的和蔼,声音拔高,“你敢对外人说吗?!你敢说我不是你爹?!” “如何不敢?”沈桑宁轻飘飘的回怼,更让沈益生气。 他一步一步越走越近,眸中是被挑衅的愤怒。 “哦?” 沈益忽然想到什么,深呼吸一次,稍微压下被激起的怒火,讽刺地道—— “你当真敢亲口承认,我不是你爹?说你娘与外男无媒苟合,怀着你这个贱种,骗我沈家的婚,堂而皇之地怀着贱种登堂入室,做我沈家主母?” “沈益!”沈桑宁听得两眼冒火,沈益闻言,火气没比她少。 “住嘴!老子的名讳也是你这孽种能喊的?”沈益扬手就往沈桑宁脸上扇去。 沈桑宁提前偏头,巴掌的力道就轻了很多,堪堪划过脸颊,她再回正,“他们是两情相悦!恶心的是你,你看中微生家钱财,软饭硬吃,与微生家合谋将我娘药晕上的花轿!我还没说你龌龊呢!无媒苟合?那你和柳氏算什么,我看你骂的是你自己才对!你有什么脸装成受害者的样子!” “住嘴住嘴!来人,塞住她的嘴!”沈益气炸了,指挥着护卫。 护卫不能不从,动作轻柔地将白布塞进沈桑宁嘴里,强制她闭嘴。 终于安静了,沈益呼出一口浊气,“裴家如今失了帝心,既得罪了太子党,又与宣王疏远,自身尚且难保,再出一个你这样的孽种少夫人,他们必然会和你一起,受人耻笑!” 沈桑宁盯着他,被白布塞满整个口腔的嘴动不了,腮帮子发酸,舌头努力地想将白布顶出去。 沈益居高临下地看着坐在地上的人,“等那奸夫来了,要么他死,要么,你们一起身败名裂。” 听到身败名裂,沈桑宁眉心一蹙,沈益选在这里行动绝不是偶然,辅国公主就在寺庙礼佛,他若不是自寻死路,那就是想借助辅国公主,将“身败名裂”的计划贯彻到底。 从一开始,她的出现就没在沈益计划之中,沈益没想杀她,根本不是因为什么父女之情,而是心底仍然害怕裴家,更怕杀了她之后,他的“苦主”身份转变为加害者。 沈益的目的,是做苦主。 而仅仅只是“被戴绿帽的苦主”,还不够。 沈益既然得知了真相,绝不可能不知道云叔身怀武艺,而他自己只带了这几个三脚猫功夫的护卫,根本杀不了云叔,他唯一的筹码就是晴娘,如今多了一个她,但这仍有可能被反杀。 反杀……沈桑宁眸光一亮, 沈益若杀不了云叔,就顺其自然被“反杀”,带来的几个护卫正好给他垫后,他可以抛弃,若能死几个护卫,更顺了他的意,等他跑下山向辅国公主求救,坐实云叔谋杀伯爵的罪名。 现在她在,沈益更高兴。 届时便是她图谋不轨,与生父合谋杀养父,这可不止是名声的问题,恐怕真是要吃官司牢饭了,政敌也能彻底将裴家拽下马。 只是可惜,沈益也太小看云叔了。 云叔若来,沈益可没机会跑下山!除非公主能自己上山! 等等,沈桑宁惊觉,自己失踪,疾风一定会想办法请公主来救,万一…… 她思忖之时拧紧眉头,沈益以为她怕了,于是露出得逞的笑。 就在此时,一道利箭划破静谧,“咻”的一声,不知是射箭者技艺不精,还是故意的,箭矢擦过沈桑宁的腿边,啪的掉在她身边。 打断了沈桑宁的思路,也让沈益与护卫警惕地左顾右盼。 没看见人,沈益故作镇定道:“哈,晋欢你终于出现了!” 不远处林中发出一声猖狂的大笑,几人寻声望去。 只见一人牵着一马从林中慢慢走出,露出面容,竟是周韬。 马背上还有一女子,赫然是早该离开的沈妙仪,她见到沈益就大喊,“爹!” 沈益眼睛一眯,哪里想得到这个节骨眼上还有人捣乱,沈桑宁杀不得,一个绑架了女儿的绑架犯总能杀的,气愤下使唤护卫,“还不救人?杀了周韬!” 护卫举刀要上前,周韬蓦然抽出腰间佩剑,一把将沈妙仪从马背上扯下来,“敢靠近一步,我就杀了她!” 伯府护卫们闻言止步在三丈外,不敢靠近周韬。 周韬望向沈益,语气发狠地威胁,“我的人已经埋伏在四周!老东西,要想保你女儿的命,拿我女儿来换!” 场面不同了,无人再注意毫无威胁力的沈桑宁,她轻轻挪动身子,背身拾起箭矢,在背后使劲摸绳子。 她的手没展开大幅度,只能一点点慢慢来。 同时,她发酸的腮帮子终于好受些了,将白布吐了出来,什么玩意往嘴里塞,真恶心。 沈益全神贯注地盯着周韬,静默半晌后,冷笑一声,“你觉得我会受你威胁?” 第488章 山谷放箭,同归于尽 再看向受人挟持的女儿,冷漠道:“妙妙,你让爹丢尽了脸,爹仍愿养着你,你就是这么报答的?” 沈益的手指指向沈桑宁,视线仍落在沈妙仪脸上,“你给她指路,难道没想过万一爹被她算计怎么办?她是个孽种就算了,爹对你这么好,你也是个吃里扒外的白眼狼!一个两个都让我丢尽颜面!既然你不想活,爹也不挽留你了!” “等周韬杀了你,爹再将周韬和你生下的孽种一并送下去陪你,你们一家一起走,便不会孤独,也算爹全了我们一世父女之情!” 沈益的无情与冷漠,连护卫都不禁侧目,周韬慌了神,但比周韬更慌的,是沈妙仪。 沈妙仪听到他要放弃自己,心中失落但也习惯了,可听他说要杀幸幸,她开始慌了,“爹!你在说什么,幸幸是你的亲外孙女啊!” “什么幸幸,祸祸还差不多!”沈益呵道,“养在家里这几日,我都嫌脏了我伯府!待日子一长,你让外面人怎么看我们沈家!” 他对幸幸本来就没有感情,早在女儿怀胎时就想打掉的,自然视如敝履。 “老东西!虎毒尚且不食子,你好狠毒的心肠!”周韬自愧不如,把着剑的手发颤,一想到沈益要杀幸幸,就想马上与之同归于尽! 沈益眉头拧成一团麻花,满是自私与冷漠的阴霾,他号令六七个护卫朝周韬靠近,“你这样的蝼蚁,我都懒得与你废话。” 真的不多废话。 沈益的脸上连犹豫都没有,周韬自知所挟持的沈妙仪没了用处,他低头,竟生出几分怜悯,“连你的生父都不要你,为了这样的人,你与柳氏就抛弃了周家,只为一些身外之物。” “沈妙仪,他要杀你的女儿,你不想杀他吗?”周韬在他耳边道。 沈妙仪垂着眸子,睫毛轻颤,掩去浮现在眼中的恨。 周韬的声音并没有放轻,沈益全听见了,不仅没有警惕,反而觉得可笑,“就她?杀我?我可是她亲爹,现在要杀她的人是你!” 语罢仍觉得好笑,发出哼哼的笑声,眼看着护卫们朝周韬提刀要砍,周韬搂着沈妙仪不好施展动作,干脆拿她挡刀。 护卫们到底不敢真砍沈妙仪,周韬杀是一回事,护卫要是杀她就是另一回事,回伯府也别想活了。 刀停顿在沈妙仪脑袋上空,她又被周韬一推,推倒在地。 沈益看得津津有味,一点不觉得危险,周韬这三脚猫功夫,肯定跑不掉的,至于周韬所说带人来了,他是根本不信,一个亡命之徒,哪来的帮手。 思及此,又笑起来,“哼哼——呃!” 笑声戛然而止,脖颈被一物圈住,从后方拉紧,毫无防备的沈益呼吸一窒,面色涨红。 原本绑沈桑宁手腕的麻绳,圈在了沈益的脖子上。 沈桑宁手腕上还攥了两圈,更牢靠,拽着沈益的脖子,将他往后一拖,就是要他站不稳才好制服。 沈益被她带着往后走,双手抬起就要去抓脖颈处的绳子,就在此时,她的另一只手紧紧攥着箭矢,直指他涨红的眼睛,“再动,刺瞎了你。” 不是沈益不想动,真是双手无力了,“呃,呃……”双脚还在地上摩擦,就跟狗刨地似的,沙尘都飞散到了沈桑宁的裙摆上。 刚开始厮杀的护卫注意到自家伯爷被挟持,纷纷要朝沈桑宁过来。 沈桑宁没有往死里勒沈益,勒三下停一下,确保他有进气,顾自对护卫道:“让我们下山!” 护卫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想害大小姐,干脆顺势往后退步。 沈益想阻止,却是说不出话,只听身后沈桑宁道—— “就你这样的,还要我爹出马?绑你,用一根绑脚的绳就够了。” 还不是绑手的那根哦。 沈益心里气上火了,双手却因一阵阵的窒息而感到无力。 沈桑宁用沈益威胁护卫,抬晴娘下山,然而护卫还没碰到晴娘,周韬就不肯了,大喊道:“你杀他啊!干嘛不杀!” 周韬甚至有靠近的趋势,眼底都是疯狂。 可沈桑宁的手上决不能沾上沈益的血,万一待会公主一行人真的来了,杀人行为是没法辩解的,沈益一人死不足惜,但她还有大好年华,更不能连累裴家。 “你别过来!”沈桑宁后退。 没了笑容的沈益,笑容转移到了周韬脸上,他一步步耐心地靠近,“我过来又怎样,你杀他啊,杀啊!你要是不杀,我连你一起杀!” “裴少夫人,我落得今日这般境地,也少不了你的‘帮助’啊!” 沈桑宁面色凝重,手肘慢慢地少了力气,一步步后退,既担心周韬发狂,又担心真把沈益勒死了。 “踏踏踏——”似有马蹄声自远处传来,在山谷中有了回响,分不清距离多远。 但绝不是一人。 一阵阵急促的马蹄声,传入众人耳中,还不是普通的马蹄,更像是铁蹄。 不知是否有心里作用的缘故,众人觉得脚下的山都动摇了。 究竟是多少人上了山?无人知晓。 因沈桑宁逐渐用尽的力气,沈益的脸上稍微恢复了些血色,他明明有力气反抗了,却是没动,任由她劫持着自己。 他心想,区区一个穷小子晋欢,肯定是没有能力叫来这么多人的。 即便是裴家,也不可能短时间内喊来铁蹄军队帮忙。 只能是辅国公主了! 若是辅国公主看见他被沈桑宁勒住……呵呵,真是天助他也! 沈桑宁也认为是辅国公主的人来了,而此刻云叔还没来,云叔就掉不进沈益的圈套里,她也将得救,现在勒着沈益是不明智的选择。 所以握着绳子的手准备松开,岂料沈益不肯,抬手紧紧抓着她的手,不让她松开,制造被挟持的假象。 “你松开我!”沈桑宁皱眉。 沈益哪能听呐。 周韬顿住脚,神色冷酷地看着眼前这对假父女。 愈发靠近的究竟是军队还是府兵,周韬尚不能确认,但一定来头不小,不管是沈桑宁的援兵还是官府来的人,一旦过来,他就无法杀掉沈益。 沈益不死,幸幸的安全不能保证。 沈益必须死。 至于沈桑宁,周韬也不希望她活。 随即后退几步,没人知道周韬怎么了,周韬看向山谷某处,蓦然放声大喊,表情狰狞—— “放箭!!!” 山谷回音很长,还能听到“放箭——箭—箭-”的回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