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局废灵根?靠学术在修仙杀疯了》 第1章 血誓 “柳栖云心术不正,残害同门,理应斩魂夺魄,堕入空无。” 阴冷如刀的宣判声在云雾间回荡,惊起石台周围几只通体雪白的灵雀。 柳栖云睫毛颤抖着掀开眼,入目的是翻涌的云海在青玉色阵纹间流淌,而自己正趴在一处石台上。 她下意识想先爬起来,才惊觉自己的手脚都被古朴的铁链拷住了,经她拖动在地面上发出沉重的回响。 随着她的动作,有暗金色符文像活过来般沿着锁链攀爬,在她腕间烙下灼痕,锁骨处的铁链突然收紧,玄铁棱角嵌入血肉,疼得她眼前发黑。 “这锁魂链原是锁上古凶兽的……“有人低声议论,石台前有许多作古装打扮的人仙气飘飘地悬浮在空中,居高临下地审视她的狼狈。 柳栖云脑袋有点发蒙,辨不清现在是什么情况,她舔了舔干裂的唇,血腥味在舌尖炸开。 她周围有许多雕满云纹的青铜柱,将这石台围成囚笼,柱顶悬浮的玄镜将她的落魄投射得纤毫毕现。 镜中少女散乱的长发间沾着草屑,月白色襦裙裂口处渗出暗红血渍,与记忆里实验室爆炸时飞溅的试管碎片诡异地重叠。 她又闭上眼,希望眼前的一切都是她在实验室被安全阀失效的高压灭菌锅炸死前的幻觉。 是的,她柳栖云,21世纪985高校药剂学博士,没有因为不分昼夜的实验过劳猝死,没有被生物试剂毒死,居然被高压灭菌锅潦草地炸死了。 柳栖云重新睁开眼,周遭的一切依然没有变化,手腕脚腕还传来隐隐的钝痛。 她还来不及深思自己是否到了地狱,有人跪在了她的身前,声音哽咽:“小女罪有应得,但叶师侄并无甚大碍,小女也已受过许多刑法,灵根均毁,经脉俱断,实在罪不至魂飞魄散啊!” 纷杂的议论声渐起,有人不满地高声反驳:“柳玄霆,小叶没事是她命大,不代表你女儿能因此心安理得地脱罪。” 柳栖云循声看去,说话的是个青年,天青色束袖武袍被风灌得猎猎作响,襟口滚着银线绣的松涛纹,鸦羽般的长发高束成马尾,抱剑倚在柱边,琥珀色的瞳孔里沁着少年人独有的鲜活,眼下却有些乌青,病气难掩。 他身边站着个穿着月白色纱裙的少女,青丝松松绾作垂鬟分肖髻,别着两枚素银蝴蝶簪,嘴角紧抿着,颊边陷着对乖巧的梨涡,像被反复描摹的仕女图,美得工整而脆弱。 “此事还有待......”主位的人用温润却又不容辩驳的声音终止了所有纷争,不过那人坐得太远,柳栖云只觉得仿若雾里看花,怎么也看不分明。 但他的话也很快被柳栖云身前的柳玄霆打断,“老夫教子无方,愿辞去掌门之位,受九十九道雷刑,换小女一命.....” “柳修士,你已至渡劫后期,为孽子这般,糊涂啊......” 柳栖云还混沌着,如局外人一般呆呆地看着这一切,突然觉得大脑一阵刺痛,繁乱的记忆霎时拥进了她的脑海。 三日前的万兽谷,白衣少女被推下悬崖时惊恐的瞳仁;昨夜刑堂地牢里,柳玄霆颤抖的双手;还有此刻丹田处空荡荡的剧痛,那是灵根被生生剜除后留下的血窟窿。 她也终于明白了自己目前的处境。 她应该是穿书了。 非常烂熟的套路,她穿进了前两天做细胞实验时无聊听的小说《囚心结》里,穿成了书里和她同名同姓的恶毒女配柳栖云。 《囚心结》是一篇古早修仙师徒虐文,男主是玄霄阁尊者慕清寒,下凡除魔时,从被屠村的焦土中救回幸存的女主叶霜璃,并收为徒弟悉心教导,然后就是女主苦恋,男主无情,女配见缝插针从中作梗,再配三百章“你不听我不听”误会套餐,最后追妻火葬场。 由于只是百无聊赖的消遣,柳栖云当时并没有听得很认真,只是记住了某些有记忆点的剧情和人物。 结合脑中断断续续的原主记忆,柳栖云推测,现在大概是剧情快走到尾声的节点。 由于在历练中差点害得叶霜璃惨死凶兽嘴下,她这个恶毒女配柳栖云此前对叶霜璃所做的所有恶事被一次性清算,即将被众口铄金处以极刑,神魂俱灭。 想到这里,柳栖云用力咬了咬自己的下唇,强迫自己清醒。 这穿书的节点太莫名,刚活过来就要死,还是那么惨烈地死,她不愿意,坏事不是她干的,罪全让她受了。 柳栖云迅速在脑中搜寻原主的记忆,试图找到对自己有利的突破点,来扭转眼前局面。 在柳栖云思量期间,她面前想替她受罚的便宜爹被人一手刀劈晕带走了,上首几位玄霄阁刑律殿长老重新开始商议如何处置她。 柳栖云也大概明白了在场人的身份,在主位坐着的是男主慕清寒,刚刚出声反驳柳玄霆的是女主在外历练结交的剑宗奇才谢云澜,而他身边的就是本文女主叶霜璃。 处刑的阵法将成,柳栖云反而迅速冷静下来,心中有了主意。 她强撑着一口气,忍着剧痛在纷飞的符篆和罡风中站了起来,抬手稳稳指向了谢云澜。 “他要想活,我就不能死。” 人群静了一瞬,斩魂台的阵法流逝也仿佛慢了下来,人群中传出嗤笑:“柳栖云,你现在一丝灵力也无,跟凡人比也胜不了多少,你拿谢云澜的命来威胁,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活下来,他才能活。”柳栖云无视,一字一顿道,“我能解九幽噬心毒。” “你说什么?”剑宗长老谢镜台坐不住了,他们此次来玄霄阁,就是寻几位尊者为谢云澜缓解身上剑毒。 这毒罕见奇特,药王谷长老也无计可施,只说若寻不到解救之法,谢云澜一代奇才恐怕要就此陨落。 被柳栖云指着的谢云澜反而很是平静,显然是不信,谢镜台却不肯放过一丝希望,紧盯柳栖云,“你真的能解九幽噬心毒?” 柳栖云体力有限,不再多说,搜寻原主记忆中的术法,咬破指尖摁在眉心,腕间银铃骤响。 “以吾血为引,吾骨为器,吾魂为薪......”鲜血顺着她的眼蜿蜒成诡异图腾,“我柳栖云此前行过许多错事,今日如梦初觉悔不当初,在此立誓,此生不再伤害叶霜璃,并且三月之内,解下谢云澜所中之毒。” “有违此誓,”暗金色血珠落在玄铁锁链上,霎时腾起幽蓝火焰,柳栖云笑得张扬,“便教天雷焚我魂魄,斩魂台饮我骨血,天上地下,碧落黄泉,再无吾生息。” 柳栖云装了把大的,立下了血誓,且这违誓之罪与今天的刑罚也不遑多让。 周围一片寂静,只闻飒飒风声。 这是柳栖云想到的唯一破解之法,她隐隐记得解谢云澜所中之毒并非无药可医,而是药物无法发挥药效,而她带到这个异世的,只有一脑子的药理知识,以此切入,不管后续如何,暂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几位长老你看我我看你,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慕清寒淡淡开口,是朝着谢镜台的,“谢长老,你怎么想?” 谢镜台犹疑道,“尊者恕我一心只为云澜解毒,不若看在我的薄面上,再给她三个月?” 慕清寒沉吟,最终点头:“那便这样罢,将本门孽徒柳栖云关入思过崖禁闭室,三月内若不能解这九幽噬心毒,自有天收。若能解此毒,便也算将功抵过,不过往后余生,也不得轻易踏出思过崖半步。” 一锤定音,柳栖云心头吊着的那口气一松,这才感到五脏六腑如被重物碾压般的痛,吐出一口血来,浑身瘫软晕了过去。 失去意识前,她看见慕清寒不紧不慢地踱步走至她跟前,浅褐色的眸自上而下睨着她,眼尾下垂的弧度自带三分悲悯,任谁与之对视都会错觉被春风拂过。 可柳栖云莫名觉得那温润不过是层琉璃釉,他的瞳孔深处好似结着亘古不化的冰,倒映人影时如同湖面掠过孤鸿,翅尖都不曾沾湿半分。 第2章 难眠 禁闭室位于思过崖断龙石下,终日不见天光。 柳栖云醒来时,发现自己被扔在潮湿的石床上,指尖还沾着立誓时灼伤的焦痕。 她瘫在床上,良久才让双眼适应了黑暗,看清了这方寸之地。 三丈见方的石室东西并不多,只不过一张石床、一张石桌而已,东侧石壁渗出幽蓝的灵泉水,西面铁栏外散落着历代受罚者遗落的破损法器,铜绿斑驳得像是被岁月嚼碎的残骨,因此倒也显得宽阔空荡。 呼吸间还是会带起阵阵痛意,脑子也像一团浆糊,这具身体比她想象中更糟——灵根剥离的伤口在阴气侵蚀下溃烂流脓,丹田处空荡得让人心慌。 更可怕的是那些不属于她的记忆,此刻正化作万千银针刺入识海。 柳栖云并没有起来的打算,扯下被血浸透的外袍,撕成布条草草裹住右手伤口,合眼准备继续休息。 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痴儿!”在她迷迷瞪瞪将要睡着之际,耳边突如如惊雷般炸响,“你怎么睡得着的?” 柳栖云一个激灵坐了起来,认出了床前站着的是她的便宜爹柳玄霆,手腕的伤口不免被牵动,疼得她禁不住吸气:“痛......” 柳玄霆连忙扶住她的肩,“当心些,别乱动。” “糊涂啊你.....”柳玄霆小心翼翼地又把她摁回床上,“你说让我说你什么好。” 柳玄霆恨铁不成钢,感慨间又是老泪纵横:“你娘走得早,我一个人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你要什么我不给你,你能为了一个慕清寒做出那样的事.....” 柳栖云乖乖挨训,明白了这个爹是个老哭包。 可她突然也有点想哭。 做个实验被突然炸死的惊惶,莫名其妙穿书的不安,一到异世就面临生死局面的精神高压一瞬间全都涌了上来,柳玄霆一句句絮叨却一点点抚平了内心她内心的褶皱,原来有爹是这种感受。 她突然很羡慕原主。 等柳玄霆注意到柳栖云杏眼中莹莹的湿意,一下便手足无措起来:“你怎么还哭上了?捅了这么大篓子我还不能说你两句了?算了算了,不说便不说。你今日也够受罪了,爹是不该说你,你的灵根被毁,你肯定也难受。是爹的错,伤口还痛不痛.....” 怎料他越是道歉,柳栖云哭得越是厉害,但也不出声,只是躺在那,眼泪跟不要钱似的往外掉。 柳玄霆哪见过这种场面,他这个女儿打小就是个小霸王,虽然娇生惯养,但性子随她娘,是极要强的,受了天大的委屈都自己打落牙齿和血吞,再伺机反击。 这么一哭给柳玄霆心疼得心都要揪到一块儿去了,一边轻声安慰,一边给柳栖云细细包扎手脚上抽除灵根导致的狰狞外伤,愈发觉得自己这个爹不是个东西。 柳栖云其实也是个要强的,只是一时情绪上头,慢慢地便止住了哭,但还克制不住一抽一抽的,闷闷地道歉:“爹,我错了。” “后来的事我都听说了,”柳玄霆给她上药的手一顿,又是一声长叹,“给谢云澜解毒这事,我来想办法。” “我自己解决。”柳栖云摇头,“爹,我知道你也无能为力,别再为我操心了。无论结果怎样,我自己承担。” “我没办法,你就有办法了?你说你好好地起什么血誓......”柳玄霆止住了话头,知道在那个情况下,女儿用这种办法为自己争得三个月已是极限,“你连药都认不全,你能解什么毒。” 说起正事,柳栖云丢下上头的情绪,冷静道:“爹,你能往我这送点东西吗?我不知道禁闭的规矩......”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柳栖云亟需了解这个世界的药理,可禁闭室中一无所有。 柳玄霆这趟进来其实也早有准备,摸向腰间的储物袋,开始掏起来:“慕清寒也不是不讲理的人,既答应了你,你需要些什么,也是许人送进来的。你昏迷期间,爹已经请辞了掌门之位,自请去藏经阁掌殿,将所有记载九幽噬心毒的典籍给你带来了。” 掏出来的书撂成了一摞,柳玄霆又开始掏空间戒指:“这个里面都是爹这些年攒下的上好灵符灵石,这个里面都是给你修养用的丹药。” 他又掏出被褥,掏出夜明珠,甚至掏出话本子,柳栖云渐渐呆滞,连忙止住:“可以了可以了,爹你别掏了我害怕。” 好容易劝走了柳玄霆,柳栖云躺在床上计划着明天如何读文献写综述调研研究背景,慢慢地阖上了眼。 “你倒是睡得着。”一声冷哼又将柳栖云惊醒。 谢云澜双手环抱,他不是个会掩饰情绪的人,将对柳栖云的厌恶明晃晃地摆在了脸上。 谢云澜一向爱憎分明,他先结识的叶霜璃,在听闻柳栖云对叶霜璃所做下的桩桩恶事之后,自然难以对柳栖云有好感,更是不信柳栖云能在三月内为他解毒。 柳栖云懒得费心思搭理他,翻身继续睡。 “你真觉得你拖延这点时间就能逃过一劫?”谢云澜阴阳怪气,“痴人说梦,不如早早自己寻个死法,免得血誓反噬,生不如死。” 柳栖云有点恼了,而且她想起了一件正事,于是她慢慢坐了起来,看向谢云澜。 “谢少侠,要不要和我打个赌?” “赌?”谢云澜挑眉,眉眼清冽,满室生辉,柳栖云没有心情欣赏,示意谢云澜低头。 柳栖云一手搭上他的肩,附到他耳边,轻声道:“赌我能治好你......” “还能堂堂正正地从这禁闭室走出去。”柳栖云另一手悄悄地从柳玄霆刚留下的储物戒指中掏出琉璃冰针,扎向谢云澜后颈。 小白鼠来都来了,就取个样再走吧。 以谢云澜的反应能力,本可以躲开的,但看着柳栖云尖尖的一点虎牙从嫣红唇缝中弹出,不知为何便没有躲开,只是皱眉:“取我血作甚。” “你不能让我对着空气解毒吧?”柳栖云得意摊手。 “那赌什么?” “啊?”柳栖云正小心收好谢云澜的血样,感慨修仙世界真是方便,储存样本都不用-80c冰箱,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不是打赌吗?我问你赌什么?” “这样吧,如果你输了,以后你就当我的试药人。” “那你输了呢?” “我嘛,”柳栖云重新躺下了,钻进被窝里只露一个脑袋,笑眯眯道,“我不会输。” 反正输了就要死,让让她怎么了。 “这算什么赌局!”谢云澜气不打一处来。 “我输了就允你一件事行吧,”看到谢云澜吃瘪的样子柳栖云心情舒爽许多,敷衍道,“好了我要睡觉了,谢少侠请回吧。” 谢云澜你你你你了半天,最后气急败坏地离开了。 世界终于回归平静,柳栖云边酝酿睡意,边暗自吐槽这人来人往的算什么禁闭,入睡之际似乎迷迷糊糊听到耳边传来一声叹息。 “睡吧。” 第3章 实验 潮湿的禁闭室内,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霉湿的气息,仿佛连时间都在这里停滞了。 夜明珠静静地躺在墙角,散发出清冷而幽远的光晕,为这阴暗的空间带来一抹异样的色彩。 幽蓝的灵泉水从石缝中渗出,如同细线般轻轻垂落,最终滴落在一只古老的青铜器皿上,发出空灵而悠长的声响,回荡在这寂静无声的石室内。 柳栖云盘腿坐在石床上,月白中衣因水汽的浸润而显得斑驳,暗纹隐约可见,同她的心情一般复杂而微妙。 一成不变的昏暗与寂静,让此时清醒的她终于咂摸出几许被禁闭惩罚的真实感。 她的面前摊开着一本典籍,那是柳玄霆昨晚留下的,封面上古朴的篆字透露出岁月的沧桑。 “九幽噬心毒,生于幽冥裂隙,以修士七情为引,中毒者每日子午二时经脉倒流,需以千年冰髓镇之……” 柳栖云喃喃念着典籍上的文字,这些记载将这毒描述得神乎其神,充满了神秘与诡异。 然而,她毕竟接受过现代科学教育,拥有在实验室里读文献的经验。因此,她能够剥去那些玄而又玄的形容词,以理性的目光审视这些记载。 根据典籍中描述的毒发症状,她猜测这九幽噬心毒本质上或许只是种神经毒素——既能侵蚀灵脉,又能引发心魔。这种毒素的存在,无疑是对修士们的一种巨大威胁。 然而,在柳栖云看来,从现代药理学的角度剖析,既然这种毒素能产生作用,就说明它必然有着相应的关键靶点。 而那些能够牵制毒素的药物,虽然不能根治,但至少能够延缓毒发,这就说明这些药物能够作用于这些靶点。 药效不足,或许只是因为这些药物没有经过纯化、配比调整或是重新制剂等现代制药工艺的处理。 总归,并非道尽涂穷。 越过厚得跟砖头一样的《丹道溯源》和《百草通鉴》,柳栖云跳下床,蹲在西侧铁栏前,发梢垂落在地面汇聚的水洼里。 她透过锈迹斑斑的栏杆往外看,那些被丢弃的法器碎片在黑暗里闪着微弱荧光。 —— 七日后,当柳玄霆遣来送书的弟子楚临川踏入这间禁闭室时,差点没认出这里。 原本空荡的石室如今被塞得满满当当,各种奇奇怪怪的装置和器具堆满了每一个角落。 东侧,一根灵泉接引的竹管正往一只旋转的青铜鼎里注入液体,发出潺潺的水声;墙上挂着一只古怪的青铜盘,盘面上十二道凹槽嵌着各色丹药,随着枢纽的转动发出类似沙漏的细响;石桌上,残镜碎片和冰晶石被五色丝线细细密密地缠绕在一起,闪烁着诡谲而神秘的光芒。 柳栖云正背对着楚临川,埋头在写写画画着什么。许是因为灵力尽失的缘故,她丝毫没有察觉到外人的到来。 楚临川看着这一幕,嘴角勾起一抹不屑的笑意。在他看来,柳栖云不过是在惺惺作态罢了。 他漫不经心地将手中的书往石室里一丢,冷哼道:“装什么。” 石室本就狭窄,柳栖云将所有的装置都装得紧密有序。楚临川随手丢的书碰倒了角落里的炉鼎,瞬间乒乓作响,牵倒了一片。竹管崩裂,灵泉泼溅而出,将石室弄得一片狼藉。 察觉到不对的柳栖云回过头来,却已经来不及了。 柳栖云看着一室凌乱,双手默默地紧握成拳。 “天工阁的混元鼎、玉衡宗的日晷盘、月恒门的观星镜……”楚临川靴尖碾过汩汩流淌的药液,不屑地说道,“丹霞盟的丹你怕不是都不知道怎么写吧?还大言不惭要解毒?摆弄这些破铜烂铁有什么用。” 那是她的蒸馏仪、她的计时器、她的显微镜! 柳栖云已经从原主的记忆中翻出了这个人的身份——楚临川,原主的大师兄,和柳栖云也算是两小无猜一块儿玩到大的。 然而,自从叶霜璃出现后,他就与柳栖云渐行渐远,甚至恶言相向。 原主一步步发展至此,虽罪有应得,但也算情有可原。柳栖云没有理会楚临川的嘲讽和挑衅,只是回身一个个检查自己的装置。 她好不容易才弄出些像样的基础实验设施,这些装置虽然简陋,但都是她一件一件从废弃灵器堆里拖出来改装的。 她也不惯着楚临川,边恢复装置边斜了眼楚临川:“哦,那叶霜璃今天多看你一眼了吗?” 空气骤然凝固,楚临川被戳到痛处,耳后悄然漫上血色:“与你何干!” “看来是没有。”柳栖云一脸怜悯地看向他,轻快地笑起来,眼里盛着夜明珠的碎光。 楚临川气得跳脚,一挥手捏个法决隔空把毫无防备的柳栖云抬起又摔在地上,将她刚扶好的法器彻底毁了。 “要不是看在柳长老的面子上,你以为我乐意来吗?你个灵根尽毁的废物,今日就当我帮霜璃从你身上收点利息。” 柳栖云毫无招架之力,被摔得露出了颈间锁魂链的淤青,狼狈十足。 她喉间铁锈味翻滚,依旧强当没事人般站起身,眼睛盯着楚临川剑穗上摇晃的玉坠,露出一抹嘲讽的笑:“你倒是戴得习惯。” ——那是前年他生辰,原主亲手雕的松鹤延年佩。 楚临川眼神微闪,柳栖云趁他恍神伸手就去揪,狠狠地摔在地上。 玉佩霎时崩裂,融入这一地的破败。 “你......你自求多福。”楚临川垂眸,不敢直视柳栖云亮得惊人的眼,几乎是落荒而逃。 柳栖云垂眸盯着自己的双手,眼神微暗。 灵力。 她正需要做点什么试试手。 —— 玄霄阁洪荒殿,晨钟撞碎山间薄雾。 慕清寒端坐主位,望着殿下神色各异的众人。当值弟子正在禀报一月来的大小事宜,突然被一声清唳打断。 有只传音纸鹤穿过雕花木窗,羽翼间抖落细碎冰晶。慕清寒抬手接住时,寒霜瞬间爬满他白玉般的手指。 纸鹤口中吐出的话语让满殿哗然: “不肖弟子柳栖云,申请前往幽冥秘境寻药,恳请掌门准许。” 第4章 灵力 柳栖云始终奉行,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自从将废弃灵器改造的实验平台基本搭建好后,她就一直在思考该以什么为切入点检验她这一套现代制药理论在修真界的可行性。 那日楚临川来折腾了那么一遭,她想明白了。 灵力。 在这个灵气如雾的修真界,修士的丹田如同未开刃的灵剑,需借丹药为磨刀石方能展露锋芒。 修士服丹引灵的机理,恰似在混沌中叩响天道门环。 这个世界的修真者依赖丹药引灵气入体,而丹药通常由珍稀灵植、天材地宝或是妖兽内丹炼制而成。 修士通过丹药中蕴含的天地精华与特殊药性,激发修士体内的灵脉共鸣,从而进一步引发外界的灵力入体。 正因为修士对丹药的依赖,炼制丹药的世宗丹霞盟几乎是个走到哪都被人敬三分的存在。 虽然丹霞盟炼制丹药的具体方法不为外传,但柳栖云结合典籍中寥寥的记载和她对这本书设定的依稀印象也拼凑出了大概。 由于丹药的原材料大多本身便蕴含浓郁的灵力,这里炼制丹药的形式也相对简单原始,以丹炉高温炼化,再灌以灵力成型,没有什么提取或制剂可言。 这般练出的丹药灵力虽然驳杂,但只需要灵根灵脉疏导加以疏导,便能吸收化为己用。 这也是为何,灵根尽失的柳栖云在众人眼里不过是一个废物。 她不再具有主动归化灵力的能力了。 想通之后,柳栖云很快便决定了接下来的研究方向,她要重新改造玄元引灵丹。 这是这个世界最基础最简单的丹药,且若真能有所成,对她也有许多益处。 原料的问题无需发愁,柳玄霆留与她的空间戒指中有大量的丹药和灵植。 柳栖云为了尝出玄元引灵丹中的药味,很是吃了一段时间的苦。 不知道第多少次吞下玄元引灵丹,禁闭室的石壁上爬满萤苔,柳栖云蜷在角落里,药渣混着血沫从嘴角溢出。 她突然弓起身子——体内乱窜的灵力正在撕裂经脉,像千万柄淬毒的冰锥顺着血管游走。 她这具身体无法承受任何灵力,吃进引灵丹后,杂乱的灵力总在她体内乱窜,又碰撞消融,每每都痛得她冷汗直流。 “龙涎草...火绒花...“她蘸着冷汗记录,字迹被痉挛的手指扯得支离破碎。 等她终于硬是凭着一股韧劲试出了玄元引灵丹中的十八味药味,才得以分出心神来重新搭起被楚临川毁坏的实验设施。 “将断剑的剑鸣震荡用作超声来分离药液杂质,纯度会比丹火高百分三十……”柳栖云嘀嘀咕咕地记录着实验数据,又想出了拿灵石充当磁悬搅拌仪的新法子。 这般昼夜不分地干了不知多少天,当翠绿色液体从琉璃导管缓缓流出时,无人留意到,整座思过崖的灵气突然开始逆流。 柳栖云手中的萃取液在残镜的折射下泛着祖母绿的光泽,像铜和浓硝酸的反应,她突然想起从前导师的告诫:“人体试验要慎之又慎。” 可锁魂链碰撞的轻响仿佛在耳畔催促,像命运倒数的钟声。 她自己当了这第一个受试者。 柳栖云小心翼翼地喝下,随着药液流淌,有股力量开始向她四肢百骸温柔的弥漫,枯萎的灵脉如逢春藤蔓舒展枝桠。 那些被锁魂链禁锢的破碎灵根,此刻竟也在丹田萌出新芽。 丹田深处,有小小的,小小的淡棕色光晕涟漪般扩散,所过之处暴烈的灵力乱流皆化作绵绵春雨。 感受着体内发生的翻天覆地的变化,柳栖云的眼神闪烁。 她有灵力了。 柳栖云很是高兴。 高兴自己成功萃取出了灵力纯粹的原液,高兴现代实验思路得以在修仙界实施,高兴离解开九幽噬心毒又近了一步。 高兴得她觉得她必须为这原液起个有意义的名字。 柳栖云很快就想好了,决定就叫它—— 蜜雪冰城。 她美滋滋地整理好实验记录本,也很快地想好了接下来的计划。 恢复修整了几天后,她向慕清寒寄出了第一只传音仙鹤。 —— “不肖弟子柳栖云,申请前往幽冥秘境寻药,恳请掌门准许。” 此时,正如柳栖云内心所预设的那般,她的这番话犹如一颗投入无垠碧波中的石子,瞬间打破了洪荒殿内原有的宁静,激起了一圈又一圈细腻而复杂的涟漪。 大殿之内,议论之声四起,如同春日里纷飞的柳絮,纷乱而密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慕清寒的身上,等待着他的回应。 慕清寒的眉头微微皱起,目光深邃而复杂,她竟然在这种情况下提出前往幽冥秘境寻药的请求,这实在是出乎他的意料。 刑律殿长老燕启方吹胡子瞪眼:“天方夜谭!柳栖云现在手无缚鸡之力之力,她去幽冥秘境送死吗?” 柳玄霆也是也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半晌无语,脸色阴晴不定,心中五味杂陈。 一向与他不对付的珍宝阁阁主佘有余则眯缝着双眼,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语气中带着几分讥讽与揣测意味深长道:“这逆徒不会关了一个月,就想出这么个法子来暗度陈仓,金蝉脱壳吧。” 底下的弟子更是形色各异,有的面露幸灾乐祸之色,期待着即将上演的好戏;有的则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仿佛这一切都与他们无关;更有为叶霜璃忿忿的,认为柳栖云狡猾多端。 然而,真正关心柳栖云安危的人,却是寥寥无几。 叶霜璃在慕清寒座下,眼神闪烁,欲言又止。 面对这一室的喧嚣与纷扰,慕清寒只是轻轻抬手,施展法术,一只精致的纸鹤便在他指尖成形,振翅欲飞。 他仿佛置身于喧嚣之外,神色淡然,语气平静无波:“既无自保之力,此行驳回。” 言罢,那纸鹤仿佛承载了所有人的思绪,缓缓飞向思过崖的方向。 见状,慕清寒轻咳一声,宣布会议结束,众人的心思也随之飘远,各自散去。 —— 思过崖禁闭室,柳栖云得到了意料之中的回绝,轻笑一声。 楚临川,铺垫够了,我们俩的好戏可以上演了。 第5章 比试 「掌门尊鉴: 弟子既自请,必已思虑周全,明日巳时,望掌门容弟子在演武场自证。 罪徒柳栖云再拜」 青玉案前,慕清寒看完柳栖云坚持不懈又递来的投名状,指尖在罪徒二字上停留良久,最终将信笺扔进案上的香炉中烧了。 香炉跃起火焰,一点点吞噬残片,火光在慕清寒晦暗不明的眼中摇曳,终是烬灭烟消。 —— 柳栖云本也没指望顶头上司能随她心意指哪打哪,已早早做好准备两手抓。 她用柳玄霆早前悄悄给她留下灵讯玉简,往天玑札记上发了条公告。 “明日巳时演武场,我要挑战楚临川,不胜不成仁。” 这天玑札记有点类似于门派论坛,拥有门派玉简的弟子皆可以以灵识在札记版块刻写修炼心得或是资源共享,他人可附注神识批注交流。 而热门札记会自动浮现在云纹区,供全宗弟子参悟。 柳栖云的这条挑衅味十足的宣战很快就被顶上了云纹区,弟子们众说纷纭,有条附注被顶到了最前排。 “这柳栖云是不是装上瘾了。” 楚临川也很快气势汹汹地来了禁闭室。 “柳栖云!我本不愿再为难你的。” “可是上次的事,我没打算放过你啊。”柳栖云摊手。 “好好好,”楚临川气极反笑,恶狠狠道,“柳栖云,这是你自找的!” “那明天记得准时来带我去演武场啊,”柳栖云早已摸准了楚临川的脾气,知道他经不起激,就是违背门规也会把她带出去的,“你知道的,我现在是戴罪之身,行动受限。” “你可别后悔!”楚临川咬牙。 “不后悔。”柳栖云笑眯眯。 —— 第二日,演武场一早便已人山人海。 柳栖云站在演武场东南角的青石板上,晨露沾湿的鬓发间,斜插着半截乌黑的桃木枝,她还穿着那日受刑的月白色襦裙,裙摆的暗红血渍反倒晕染出红梅抱雪的纹样。 许久不见外面的天光,她深吸一口气,向场下围观的人朗声道: “诸位同仁,柳某自知罪孽深重,今日僭越出了禁闭室,在此挑战楚大师兄,只为证明我虽灵根尽毁,也可自保。” 她瞳仁深处跳动着光芒,碎发贴着苍白的脸颊,越发显出眉间那点朱砂痣艳得惊心。 柳栖云又看向台上慕清寒、柳玄霆等一众尊者长老:“若弟子能有幸胜下楚师兄,还望各位长老同意我前去幽冥秘境寻药。” 柳玄霆急得上火,嘴角起了老大一个燎泡,把气叹了又叹。 柳栖云最后看向楚临川,行了个抱拳礼:“楚师兄,开始吧。” 楚临川嗤笑,也不在意什么胜之武不武的了,手中幻化出冰花。 “现在求饶,还能少断两根骨头。”楚临川的冰灵根虽称不上罕世奇才,实力也算门派翘楚。 柳栖云单手撑地,腰肢如柳条般绷出惊心动魄的弧度,在众人的惊呼声中,足尖堪堪擦着冰风飞过。 残影掠过时她袖中弹出三枚青玉珠,触地炸开浓绿烟雾,楚临川的云纹锦靴瞬间被蚀出破洞。 这是她用蚀骨藤汁液炼制的软化剂。 “雕虫小计。”楚临川到底没把柳栖云放在眼里,依旧只使最简单的冰针,围向柳栖云。 柳栖云下腰闪避,奈何有细微的冰针避之不及,她本也没打算藏着掖着,衣袂鼓荡间灵光闪动,将灵力凝成了灵雾护在了身侧。 “你恢复灵力了?”楚临川拧眉,场下也是哗然一片。 人群中的谢云澜收起了玩味的表情,微微正色:这一月有余,柳栖云在禁闭室中到底做了些什么? “是又如何?”柳栖云坦坦荡荡,又是一个近身直攻楚临川下盘。 楚临川翻身闪过,眼中再无轻慢,七十二道冰锥结成天罗地网,使出了他刚进阶金丹期时悟出的招式——千山暮雪。 柳栖云左支右绌,喘着粗气后撤,衣裙绽开数朵血花。 强行调动灵力,让她尚未愈合的灵根又添新伤。 当初改造好玄元引灵丹后,柳栖云很快发现,虽能靠灵液吸收灵力,但到底灵根尽毁,她还是没法用灵力精进修为修炼招式,只能调动灵力做些简单的术法。 但在现世,柳栖云修过柔道,于是她很快转变思路,琢磨如何将术法融入柔道中,类似于这个世界武修的修炼方法。 于是有了挑战楚临川的想法后,她除了做实验喝灵液修复灵力,就是练习柔道招式,以求将灵力最大化利用。 几个过招间楚临川也看出了她的灵力虽充盈,但是像个纸老虎,攻击性并不强。 他冷哼:“你当真以为耍些花招就能赢我?” 楚临川双手起势,快出残影,一只冰剑在下一刻劈碎了青石地砖。 柳栖云就地一滚,袖中琉璃瓶应声而碎。 紫色烟雾腾起的刹那,她听见楚临川的闷哼——改良版麻痹散见效了。 这是她将雷击木与幻蝶萃取液结合的新研究。 柳栖云趁楚临川反应不及,漫不经心舔去嘴角血渍,一个闪身上前,将灵力附着在拳上,专攻人体最薄弱的地方。 观战人群传来骚动。 谁都没料到这场比试能撑过三招,更没人想到柳栖云竟能让楚临川唤出本命灵剑与之过招。 此刻她发簪早不知甩到何处,鸦青长发披散如瀑,白皙的脸蛋被剑气割出数十道裂口,却衬得那双琥珀色眸子愈发灼亮。 楚临川握剑的手青筋暴起。 他分明看见柳栖云丹田处灵光涣散,可每当剑气即将触及她命门时,这具看似残破的身躯总能以诡异角度扭转腾挪。 更恼人的是那些层出不穷的古怪丹药。 楚临川不想再拖了,决定速战速决,他周身爆出金丹威压,柳栖云霎时如断线纸鸢般撞上石壁。 “我说过,你别后悔!” 柳栖云如坠万仞山岳,膝盖重重磕碎地砖,深可见骨的剑伤迸出血花,血珠顺着睫毛坠入抵着她喉间的冰晶。 她拼劲用灵力护住了命门,借势滚向楚临川攻势最弱处。 她吐出嘴里的血沫子,竟还笑得出来: “我也说过,我,绝不后悔。” 第6章 锋芒 冰刃相击的铿锵声已持续半柱香时辰。 楚临川的冷汗浸透玄色锦袍,望着对面踉跄却仍笔直立着的身影,喉间泛起腥甜。 打到现在,他也实在地挨了柳栖云好几顿揍,虽不致命,但不知柳栖云怎么使的巧劲,也打得他气息不稳,心神不宁。 最重要的是,他的面子很是挂不住。 一个金丹中期的修士,竟然被一个灵根尽废的废物用稀奇古怪的招式和丹药戏弄,打得有来有回。 楚临川仿佛感受到场下众人嘲讽的目光,眼神微暗,口中法决突变,手中冰剑化成数道直直劈向柳栖云。 剑气裹挟冰光劈落,爆炸气浪掀起碎石如雨。 柳栖云闪避不及,蜷在青石碎砾间,像被暴雨打落的残蝶。剑气在她身上形成冰晶,又被流出的热血融成血水,混着冷汗蜿蜒而下。 她的十指深深抠进地砖缝隙,试图撑起上半身时,却突然呛出带着冰碴的血块,只觉得每寸筋肉都像被灌进滚烫的铁水,稍一牵动就燎起焚心蚀骨的剧痛。 “是我小瞧了你,但是——该结束了。”楚临川不给柳栖云喘息的机会,又要发难。 场下的柳玄霆克制不住上前半步,慕清寒伸手阻止,对他摇了摇头。 “且再看看。” 柳栖云左眼被额角淌下的血糊住,右眼视野里尽是跳动的黑斑,却死死盯着楚临川脚下,在他看不见的角落勾起了唇角。 近了。 眼见楚临川终于靠近了她刚才故意掉落的桃木簪,柳栖云立刻催动她在簪中留下的凝滞符,楚临川的锦靴瞬间冻在青砖上。 方才的打斗间,柳栖云一直在有意保留灵力,此刻,她抓住这瞬息破绽,将所有灵力逼往丹田,又飞快吞下凰花蕊替代朱砂改良的兴奋剂,为自己博得最后反击的余地。 这样的代价是周身经脉如置熔炉——但足够了。 她飞快爬起,柔道的绞杀技凌空施展,双腿如灵蛇缠住楚临川持冰剑的右臂。 “喀嚓——“ 是骨骼错位的声响。 楚临川被反剪在地的瞬间,柳栖云袖中银光激射而出,淬了麻药的银针精准刺入他周身大穴,令他动弹不得。 楚临川的本命冰剑脱手插进三丈外的石砖,同时,柳栖云染血的指尖正抵在楚临川喉结处,衣袂在日光中猎猎如旗。 “你输了,”柳栖云歪头,不屑笑道,“是该结束了。” “你说你,装什么?”她轻声将楚临川那次来禁闭室时的嘲讽回敬给他。 她柳栖云,向来是个睚眦必报的人。 楚临川脸色灰败如土。 刑律殿执事打翻了紫砂茶盘,琉璃盏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茶水顺着案几滴落,在青石板上蜿蜒。 场下寂静得能听见茶盏裂纹蔓延的细响,随后人群如沸水泼进油锅,爆发出剧烈的喝彩。 这是一个以强为尊的时代。 柳栖云转身时踉跄了一下,却依旧将脊背挺得笔直,第一次直视慕清寒:“如何?掌门,弟子够格去幽冥秘境了么?” 属于她的道,正要破茧。 她的身后,楚临川仰面躺在冰凉的青砖上,玉冠碎在脚边,束发丝带正缓缓飘落,他的耳中嗡鸣。 柳栖云染血的衣角掠过视线,他怔怔望着少女指尖将落未落的血珠,恍惚间与十二岁那年的杏黄色裙裾重叠——那时她刚学会御剑,歪歪扭扭载着他撞进后山寒潭。 浸透的留仙裙粘在少女单薄的脊背上,也是这样挺得笔直,像株不肯折腰的雪竹。 “楚师兄你看!”记忆里的柳栖云举着湿漉漉的油纸包,笑嘻嘻扒开,露出偷藏的梅花酥,“勉强分给你一块吧。” 喉间突然泛起梅花酥的涩香。 他身侧的本命冰剑哀鸣不止。 楚临川望着剑柄上歪歪扭扭的“平安“二字,那是柳栖云硬要拿刀刻的。血珠顺着剑脊滚落,将斑驳的字迹洗得发亮。 恍惚间柳栖云还是那个扯着他闹着和他比试的少女,常常与他抱怨修炼不顺的沮丧。 “你不是我师兄吗?为什么你也偏心叶霜璃?”彼时十六岁的柳栖云双眼暗淡,周边的所有人都为叶霜璃一步步与她走远,她弄不明白,只执着地想寻一个答案。 那时他如何说的?是了,他说“玄霄阁容不得你这般歹毒心肠”。 楚临川摸到满手温热的血。不知是柳栖云的,还是自己眼眶里溢出的。 他看见那个曾与他一同修炼玩闹的师妹,正拖着残躯一步步走下演武场,一次都不曾回头。 他好像根本无法回答十六岁的柳栖云。 而现在的柳栖云,应该也不再需要答案了。 —— 柳栖云走向观战席各位长老跟前,周遭弟子也自觉在她走过时让出一条路来,投来各色复杂的目光。 柳栖云感觉柳玄霆又要哭了,连忙投去一个安慰的眼神。 然后“扑通”一声跪下,行了个结结实实的大礼。 “不肖弟子柳栖云,申请前往幽冥秘境寻药,恳请掌门准许。”柳栖云再次提出了去幽冥秘境的请求。 慕清寒没接话。 药事阁阁主葛江流摸了摸胡子,饶有兴致道:“柳栖云,你灵根已废,灵力从何而来?” “弟子此次出禁闭室,也正为此事,”柳栖云早有准备,懂事地从腰间掏出装着灵液的琉璃瓶,“这是弟子这一月来根据玄元引灵丹所改良炼制出的补元液,唤作雪魄凝香露。” 叫蜜雪冰城确实有点简单粗暴了,她入乡随俗起了个别名。 “这补元液灵力纯粹,不需灵根引导,就可以补充灵力,对门内弟子多有裨益,”柳栖云双手递上,双眼亮晶晶,掷地有声,“因此,弟子想将炼制方法献给宗门。” 拿人手短,吃人嘴软的道理她还是懂的。 果然,药事阁阁主打量着手里的琉璃瓶,笑得见牙不见眼,满意地点了点头,“我看这孩子没准真行。” 慕清寒目光扫过柳栖云渗血的肩头,眼底闪过微不可察的异色,“明日卯时,来九霄殿领幽冥令。” 柳栖云粲然一笑。 “但是,”慕清寒顿了顿,“需有人同你前去。” 未待他征询,便有人上前一步。 “我愿同行。” 第7章 秘境 “但是,秘境凶险,且佘长老的担忧不无道理,为防你借机出逃,需有人同你前去。” 慕清寒话音刚落,谢云澜站了出来:“我愿同行。” 少年抱剑的指节泛着青白,鎏金束带在玄色劲装腰间勒出利落的折痕,衬得肩背线条如出鞘的剑刃般凌厉。 他虽直起身,姿态依旧散漫无比。 谢镜台向他投去不赞成的目光,柳玄霆也开口劝道:“剑宗少主怎可涉险?” 他生怕自家孽子将这娄子越捅越大。 “毕竟目前来看,柳栖云确实有些能力,她若跑了——”谢云澜故意拖长语调,剑鞘磕在青玉砖上发出清越声响。 “——又或是死了,”谢云澜勾起嘴角笑得漫不经心,“那谁来给我解毒?” 柳栖云翻了个白眼,在心里呸呸呸,谁死她都不会死。 谢镜台沉吟半晌,正待同意,演武场下又有人拨开熙熙攘攘的人群,边跳跃着喘气边高举起右手。 “我!我!我愿与师姐同行。” 穿着浅杏色练功服的少女从人群里挤出来时,双髻上的银铃铛叮咚作响,圆润的苹果肌泛着海棠红。 “柳师姐!我愿意与你同去幽冥秘境!” 柳栖云从原主的记忆里翻了又翻,都没认出面前这个双眼亮晶晶似乎还带着些许崇拜的小女孩是哪号人。 林可点看着柳栖云一脸莫名的模样,意识到了柳栖云显然没记住自己是谁。 她眼神暗淡了一瞬,又很快振作起来:“弟子林可点,乃门内天机阁筑基期修士,擅长推演天罡三十六法,可助柳师姐寻药!” 慕清寒古井无波的眸子里看不出丝毫情绪,很快做了决定:“既如此,那便由谢少侠、林可点二人......” “我也去。”他身侧的叶霜璃突然上前半步,打断了他。 “阿璃。”慕清寒拧眉。 叶霜璃重复道:“我也去。” 慕清寒轻叹,转而叮嘱:“若遇险,即刻撕毁传送卷轴出秘境,切记安全为上。” 这是同意了。 叶霜璃双眸不见悲欢,只是直直望着柳栖云,琥珀色瞳孔映着柳栖云惊愕的面容,眼角的泪痣在逆光中晕开淡淡的绯色。 前去秘境的队伍便这么定下了。 —— 次日一早,晨光穿透九霄殿的雕花窗棂,柳栖云站在阴影中摩挲着令牌边缘的饕餮纹,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谢云澜与叶霜璃是结伴来的,正不急不缓地拾阶而上。 林可点从回廊转角冲出来,发间银铃乱响。 待人到齐,柳栖云向幽冥令中注入灵力,打开了幽冥秘境的入口。 四人站在幽冥裂隙前,腐臭的阴风正卷着鬼哭呼啸而出,带起翻涌的墨绿色毒雾,预示着此行的凶险。 晨钟撞碎凝滞的最后一丝迟疑。 “走吧。”柳栖云道。 谢云澜用剑锋劈开瘴气,露出内里白骨铺就的长阶。 柳栖云指尖燃起她改良过的清心香,靛青烟雾在众人周身结成莲花结界。 随着他们进入秘境,结界缝隙在他们身后慢慢闭合,直至消失不见。 —— 穿过漫长的迷雾后,一条潺潺的溪流出现在四人眼前,溪对岸是一片枫林,林间枫叶簌簌而动。 像是现世中随处可见的场景,宁静得出乎意料。 柳栖云虽不敢放松警惕,但步伐依旧不停:“典籍上记载幽冥秘境变换莫测,我们快点找到三生露就走,速战速决。” 叶霜璃忽然顿住脚步。 “当心!”叶霜璃猛的拽住柳栖云的后领,藤蔓顺着她指尖蔓延,缠住即将咬上柳栖云脚踝的尸蹩。 那半人高的毒虫挣扎着狰狞张开口器,露出里面层层叠叠的婴孩牙齿。 “多谢。”柳栖云心有余悸,复杂地看叶霜璃一眼,衷心道谢。 叶霜璃只是淡淡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眼前场景也霎时发生变化。 腐肉堆积的沼泽深处,一株三色堇正在啃食修士的头颅,还能瞥见花蕊深处密密麻麻的倒刺正在分泌腐骨毒液。 花瓣上人脸状的纹路随着咀嚼不断变幻,正是《百毒谱》记载的噬魂妖花。 而柳栖云所要找的噬心毒解药中最重要的一味三生露,正藏在这妖花的喉囊之中。 “找到了!”柳栖云双眼放光,但也谨慎地没有立刻上前。 “退后十丈。”谢云澜呵道,剑穗剧烈震颤,这是危险来临的征兆。 他话音未落,地面突然裂开猩红巨口,成千上万只枯骨裹着腥风埋在地底。 一个长相奇异的妖物慢慢从沼泽中站起,蛇头蛙身,露出全身后足足有十丈高,遮天蔽日。 叶霜璃召出的藤蔓在那妖物撞击下碎成齑粉,谢云澜的承宵剑也伤不了它分毫,反而激得它狂性大发,向四人狂奔而来。 “眼睛!”柳栖云观察了片刻,趁着叶霜璃又唤出木刺,提醒道,同时反手将淬过麻沸散的银簪扎入木刺中。 叶霜璃明白了她的意思,袖中飞出藤蔓卷着木刺直朝妖物的眼睛而去。 击中的一瞬间,妖物吃痛收缩,狂叫不止,引起一片山崩地裂,但它的动作确是慢了下来。 “快跑!”柳栖云知道眼下这情况先保命要紧,“这怪物体型太大,药物剂量不够,维持不了多久。” “接着!”她又将装有凰血的火浣布袋抛给谢云澜,谢云澜的剑气裹着凰火劈开他们面前的碎石,灼热气流硬生生掀开一条路。 林可点慌忙掏出罗盘,演算路线:“西南方向二十里处,有一个遗弃的神殿,神殿周围有遗留的防护阵法,我们去那里!” 他们正待退场,整片沼泽突然沸腾,无数白骨手臂破土而出,在崩塌的秘境中撕开血色篇章,试图抓着众人衣袂往地狱拖拽。 谢云澜提剑断后,几乎是抗住了所有伤害,但还是应对不及,被骷髅咬住承宵剑。 柳栖云回头见了,连忙一个旋身踢飞骷髅,将谢云澜护在怀里,拼了命地使劲将谢云澜扛上肩,飞也似的往西南跑了。 沼泽边缘的妖物攻击范围似乎也有限,随着距离的拉开,攻势也渐渐缓了。 终于可以喘口气,柳栖云想将谢云澜放下来,双手却在触到谢云澜背后的狰狞伤口时骤然僵住—— 谢云澜受伤了,而九幽噬心毒,正在魔气侵蚀下疯狂生长。 第8章 毒噬 暮色如血,残阳将倾。 谢云澜的后背已是一片狼藉,紫黑色的血肉翻卷着,蛛网般的毒纹沿着脊椎疯狂蔓延,像是活物般在皮下蠕动。 他伏在柳栖云肩头,急促的喘息比刀刃更锋利,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热的铁锈味。 柳栖云能清晰感觉到颈间皮肤传来的炙热,仿佛被砂纸反复研磨。 “放我……下来……”谢云澜咬破舌尖,腥甜的血在唇齿间漫开,才勉强吐出几个破碎的字音。 他的右手死死攥着承霄剑柄,指节泛着森白,青筋如虬龙般暴起。 剑穗上的靛蓝流苏在颠簸中疯狂摇晃,似谢云澜无声的挣扎。 “闭嘴。”柳栖云的声音比剑刃更冷,她踩着满地白骨疾奔,腐殖质在靴底发出令人作呕的黏腻声响。 那些白骨上凝结着暗红色的血痂,像一朵朵诡异的花。 她嗅到谢云澜伤口散发的甜腥,那是九幽噬心毒被魔气激化的征兆—— 最多半个时辰,毒纹就会蚕食心脉。 林可点突然踉跄着撞上残碑,怀中的罗盘指针疯狂转动,发出刺耳的“铛铛”声。 “防护阵就在前面!西南巽位,快!”她扯着嗓子喊,声音被呼啸的风撕成碎片。 血色残阳中,一座坍塌的神殿轮廓渐渐清晰。 断裂的汉白玉立柱爬满暗红苔藓,斑驳的壁画上,天神手持三叉戟斩杀妖龙的画面已模糊不清,只能依稀辨认出狰狞的龙爪。 残破的穹顶漏下缕缕天光,正好笼住正中那尊三头六臂的神像。 神像的脸孔被岁月侵蚀得难以辨认,但掌心托着的青铜灯盏突然无风自燃。 幽蓝火苗舔舐着灯油,在满地尸骸间投下扭曲的影,仿佛无数冤魂在火中挣扎。 “乾坤倒转,坎离相济……”叶霜璃指尖抚过神像基座的铭文,青苔簌簌脱落,露出底下阴阳鱼图案 “是太乙生灭阵。”她低语。 柳栖云将谢云澜平放在神像足下,冰凉的汉白玉地面激得谢云澜猛地一颤。 她撕开他后背衣物时,饶是早有心理准备,仍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毒纹已经爬上肩胛骨,在苍白的皮肤下形成诡异的图案,像是某种古老诅咒的印记。 那些紫黑色的纹路正在皮下蠕动,仿佛有无数毒虫在啃噬他的骨髓。 柳栖云飞快掏出火浣布裹着的银针,银针在幽蓝火光下泛着冷冽的光。 却在触及皮肤的瞬间被谢云澜攥住手腕,他的力道大得惊人,像是要将她的骨头捏碎。 “别白费……力气……”谢云澜眼尾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剑气在经脉里乱窜,搅得他五脏六腑都揪成一团。 他艰难地喘息着,“我储物袋里有……冰魄……丹……” 话未说完便呕出黑血,溅在柳栖云袖口的缠枝莲纹上,晕开点点墨梅。 那血带着诡异的甜香,引得附近的腐尸虫纷纷从白骨堆里爬出,在残阳下泛着令人恶心的油光。 “只靠冰魄丹压不住魔气激化的噬心毒。”柳栖云劈手夺过储物袋,掏出冰魄丹。 丹药在掌心泛着幽蓝的光,像是凝结了一小块寒潭。 她又将自己储物袋中几十个玉瓶哗啦啦倒在地上,各种丹药滚落一地,有散发着清香的解毒丹,也有泛着血光的淬体丹。 “叶师妹、林师妹,劳烦你们按药性将这些丹药分类。”柳栖云边说边扯下发带,她动作利落地扎住谢云澜上臂。 残阳光晕中,少女睫毛在眼下投出颤动的阴翳。 谢云澜涣散的瞳孔重新聚焦,看清了柳栖云掌心跳跃的靛青色火苗,那是用凰血与雷击木炼制的纯阳之火。 火苗摇曳,映得她眉眼如画,却带着决绝的狠意:“谢云澜,赌命敢不敢?” “你要……以毒攻毒?“谢云澜的声音沙哑得可怕,咳出的血沫子染红了牙关。 “据我了解,九幽噬心毒以七情为食,越是压制反噬越凶。” 柳栖云将银针在火焰中淬炼,银针瞬间变得通红。 “我要把魔气引到伤口,用你的剑气作熔炉,把毒逼到檀中穴。” 谢云澜低笑起来,笑声在空旷的神殿里回荡,惊起殿角栖息的夜枭。 他望着柳栖云的眼睛:“柳栖云……你是个疯子……” “不敢?”柳栖云挑眉,针尖已经抵住他心口。 谢云澜能感觉到针尖传来的灼热,仿佛能穿透皮肉,直抵心脏。 承霄剑突然发出清越剑鸣,剑身震颤,发出龙吟般的声响。 谢云澜周身迸发出凛冽剑意,竟是强行催动了本命剑灵。 剑灵化作一道流光,在神殿内盘旋,所过之处,那些腐尸虫纷纷爆体而亡,溅出腥臭的汁液。 柳栖云会意,三十六根银针裹挟着凰火扎入周身大穴。 靛青火焰顺着银针灌入经脉,与暴走的剑气轰然相撞。 谢云澜只觉得体内像是有两座火山在喷发,炽热的岩浆在血脉里奔涌,灼烧得他每一寸皮肤都剧痛难忍。 “啊——!“谢云澜脖颈青筋暴起,后背伤口喷出丈高的黑血,毒纹如活物般挣扎扭动,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吱”声。 林可点吓得打翻了药瓶,丹药滚落满地,在幽蓝火光下泛着诡异的光。 叶霜璃的藤蔓瞬间缠住谢云澜四肢,藤蔓上的尖刺扎进皮肉,防止他剧痛下自伤。 柳栖云死死盯着毒纹退却的速度,额间冷汗泌出,顺着鼻尖滴落在谢云澜胸口。 突然,整座神殿剧烈震颤。 神像空洞的眼眶淌出血泪,青铜灯盏砰然炸裂,幽蓝火焰化作万千鬼手扑向众人。 那些鬼手苍白如枯骨,指甲暴长,带着刺骨的寒意。 林可点尖叫着抛出龟甲,龟甲在空中急速旋转,迸发出先天八卦虚影,堪堪挡住攻势。 但更多的鬼手从地底钻出,像是一群嗅到血腥味的鲨鱼。 “防护阵的阵眼被破坏了!”叶霜璃的藤蔓绞碎一只鬼手,绿色汁液溅在汉白玉地面上,发出“滋滋”的声响。 又有鬼手从残破的穹顶倾泻而下,带着腐臭的气息。 “是那妖物追来了!” 第9章 妖灭 青铜灯盏炸裂的刹那,神殿穹顶被巨力顶开豁口,整座神殿穹顶的琉璃瓦片如暴雨倾泻。 蛇首蛙身的妖物从混沌中探出头颅发出尖啸,鳞片缝隙里渗着脓血,每片逆鳞都有成人掌阔,猩红竖瞳显得幽深恐怖。 “再拖拖,我这边马上就好!”谢云澜伤口被魔气诱发的毒素基本排清,柳栖云将谢云澜转移至斑驳的朱漆柱后,把冰魄丹塞入他的口中,手里动作也未停,迅速收起银针。 话音未落,那妖物口中射出数道毒液破空袭来,在汉白玉地砖上蚀出焦黑孔洞,腐臭气息熏得人眼眶刺痛。 叶霜璃挥袖召出藤墙,碧绿屏障与毒液相撞腾起黑烟,转瞬千疮百孔。 林可点用先天八卦虚影罩住众人,但手中龟甲裂纹随着妖物撞击迅速蔓延,她死死掐诀:“得尽快离开这里,我们撑不了多久的。” 柳栖云第一次直面这种危险,肾上腺素狂飙,只觉得心脏都快要跳出喉咙。 她恍若是在自己幼时常做的噩梦中打转,未知的黑影在身后追赶,一直跑一直跑,却怎么也跑不到尽头。 眼下却无法思量太多,她极力克制,让自己的双手不因妖物带来的压迫感而颤抖得太厉害。 好在或许是从前在实验室点了太多板练出来了,她很快就稳稳当当地拔下了所有银针,扶起谢云澜,再给他灌下一瓶雪魄凝香露,和着止血丹让他吞下。 “你感觉怎么样?”柳栖云留意着谢云澜的一举一动,毕竟谢云澜是他们团队的重要战斗力。 “你这什么露的确实不错,暂时无碍了。”谢云澜惊叹,眼神逐渐清明,“或许我真有机会当你的试药人。” 承霄剑似有所感,飞至他手中,剑气翻涌明灭,泠泠如月光。 谢云澜凌空踏着妖物甩来的触须借力,剑锋直刺猩红竖瞳,为叶霜璃二人夺得喘息之地。 妖物喉间肉瘤骤然膨胀,喷出腥臭黏液。 谢云澜旋身避开,黏液浇在承霄剑上蚀出青烟。 他死死握剑,拼劲往在妖物眼皮劈去,却只划出浅痕:“这畜生眼皮比玄铁还硬!” “不止是硬,”柳栖云打怪使不上力,但一直在旁冷静观察,“是再生!” 众人这才发现,他们所有攻击所形成的血痕都正以肉眼不可捕捉的速度愈合。 妖物周身浮现出与神殿壁画相似的暗纹,伤口处肉芽疯狂滋长。 “它在用太乙生灭阵疗伤!”林可点掏出罗盘,“坎水生木,离火克金...” “我们这是进了它的老窝啊!”谢云澜回过味来了。 林可点十指翻飞,趁乱将一片龟甲碎片塞进柳栖云手里,指尖因用力过度而发白:“师姐,阵眼是神像手中的青铜灯盏,我们牵制这妖物,你去破了此阵!” 柳栖云二话不说直接往大殿深处奔去,一个翻身跃上神像肩头,崩裂的青铜灯盏上依旧有幽蓝焰火摇曳,似是感觉到柳栖云来意,火苗蓦地高升,散发出焱焱热气。 柳栖云心一狠,不顾双手被烫伤的灼热,将龟甲碎片狠狠扎入阵眼。 地砖突然翻转,神像底座的阴阳鱼化作血色漩涡。 妖物发出愤怒的嘶吼,愈合速度骤减。 柳栖云借机将刚才拜托叶、林二人分出的麻沸散连并十几张爆破符一并塞进储物袋中,往妖物口鼻处扔去。 “破——”柳栖云高喝,麻沸散化作细细密密的雾气,从妖物的鼻中口中不断钻入,很快就被吸了个一干二净。 柳栖云紧张地盯着妖物的反应,气雾剂起效快,但这是对正常世界的正常人,她还不知道这套对修真世界的妖怪适不适用。 好在妖物的行动终是渐渐迟缓了。 叶霜璃见状从妖物足底催出树根,将它缠了个结结实实。 林可点咬破指尖,血珠在罗盘上画出封魔阵。 谢云澜飞身上前,从阵中将剑一把插入妖物喉间。 惊天动地的哀嚎中,妖物蛇首猛然昂起,蛙身鳞片如暴雨崩落,只见它猩红竖瞳骤然收缩,轰然倒塌。 它的身躯化作浓密黑雾,霎时盈满了整个神殿。 “快闭气!”叶霜璃提醒众人。 待烟雾散去,四人眼前垒起了一具具森白骸骨——皆是这些年误入神殿被这妖物吞噬的修士遗骸。 还未等他们喘口气,地脉深处传来隆隆巨响。 谢云澜叶霜璃对视一眼,神色凝重。 “秘境要崩塌了。” 像是为了印证他们的猜想,下一秒,神殿地面龟裂纹路如蛛网蔓延,在轰鸣声中裂开深渊,地脉岩浆如赤色巨蟒翻涌而上。 整座神殿,抑或说是整个秘境世界都在簌簌震颤。 柳栖云脸色难看:“秘境崩塌是什么意思?这个秘境将不复存在了吗?” 好在原主身为掌门之女,不愁资源,说是天龙人也不为过,因此从没去过什么危险的秘境,问出这样的问题也不奇怪。 “对,不复存在,这方小世界中的一切都将湮灭,”叶霜璃好像知道她在想什么,看了她一眼,“运气好的话或许会得了机缘与其他秘境融合,但也无人知晓入口究竟如何打开。” “不行,我要去找三生露。” 柳栖云一个转身就要跑出神殿,林可点一把抱住了她的大腿,急得要哭出来:“师姐,你要去送死吗?” “我们现在就用传送卷轴回去。”谢云澜当机立断。 柳栖云低头看着林可点的汪汪泪眼,突然生出几分熟悉感,她来不及细想,只是喃喃道:“可是解九幽噬心毒,三生露很重要......” “柳栖云,说你是疯子,你还真是疯子吗?”谢云澜气急,掏出卷轴,“有什么我们回去再说,现在就走!” 柳栖云眼疾手快,屏住呼吸右手一挥,把刚才用在妖物身上的手段又对眼前三人使了一遍。 三人在麻沸散的雾气中悠悠然躺倒,林可点昏睡过去前眼中盛满了不可置信与焦急。 “对不住了。”柳栖云把三人排排躺好,撕毁了一份传送卷轴,将他们送离了秘境。 她飞快往沼泽方向奔去,罡风在耳旁呼呼作响。 对不住,我确实是个疯子。 第10章 解药 柳栖云折返沼泽时,整片天地已如碎裂的琉璃。 四处散落着黑洞般的漩涡,细看能发现里面充斥着不同的幻影,似乎是过去在秘境中所发生的事件回放,仿若秘境消亡前的走马灯。 焦黑土地在脚下片片崩落,裂缝中喷涌的地火舔舐着裙裾。 腐肉堆积的沼泽中央,噬魂妖花正在啃食自己的根茎。 三色花瓣上的人脸扭曲着发出尖啸,花蕊深处的喉囊泛着珍珠色光泽,正是三生露特有的荧光。 地动山摇中,柳栖云将雪魄凝香露一饮而尽,调动灵力踩着坠落的地面腾跃,不停有碎石在她脸上身上刮出伤痕。 在妖花自噬前的最后一刻,柳栖云终于赶至它侧边,举起琉璃冰针,狠狠地扎向它的喉囊,取到了三生露。 储物袋里的传送卷轴开始发烫,这是秘境即将湮灭的征兆。 当最后一块立足之地沉入岩浆,柳栖云捏碎了传送卷轴,霞光吞没视野的刹那,幽冥秘境在她身后化作万千星屑。 —— 九霄殿,执事堂堂主赵怀泽豁然起身望向殿外,天际惊雷乍响,他手中的幽冥令随之破碎。 “不好,幽冥秘境坍塌了。”他的惊呼引起一室哗然。 不待他们有所动作,三道身影裹着传送金光坠落云阶。 “怎么少了一个?” 柳玄霆还没松口气,心又提了起来。 他定眼看去,少的正是柳栖云的身影。 他一时不知该为失去爱女心痛,还是为柳栖云这次贸然入秘境没有连累他人丢去性命庆幸,脑子生锈似得转不得,只呆呆地跌回座位上,眼神空洞。 林可点是第一个醒的,一醒来就找柳栖云,找不到就放声大哭:“师姐......呜啊啊啊啊......师姐她说什么也要去找三生露......” 抽抽噎噎,话也说不完整。 叶霜璃谢云澜也先后醒来,见状大概猜到发生了什么,脸上都不大好看。 众人还待再问,第四道金光伴着焦烟轰然坠地。 柳栖云滚出光阵时,手里还死死拽着琉璃冰针,针内三生露流动,映着晨曦泛起虹彩。 他们已是进去了一天一夜。 柳栖云满身是伤,依旧笑得得意:“我取到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葛江流第一个凑上前去,见除了柳栖云,其余三个人也是伤势不轻,“哎呀哎呀,这这这......” “带他们去药池。”慕清寒话落,起身离开九霄殿,垂眸掩去眼底翻涌的暗潮。 柳栖云在剧痛中昏昏沉沉地想,下次再也不乱吹牛了。 —— 再次在禁闭室中醒来时,柳栖云已经习以为常了,甚至还能生出股劫后余生的岁月静好感。 身上所有伤已被人处理妥当,她活动了下筋骨,干劲十足,眼前她只剩下最后一个任务。 给九幽噬心毒的解药研制出最合适的剂型。 冷凝、干燥、萃取等基本操作对她改造的实验室来说已经不在话下了,甚至合理运用一下灵力术法,分离、冻干也是可以实现的。 柳栖云指尖拂过三生露凝成的冰晶,笔锋遒劲地划掉实验记录本上的“舌下含服”、“栓剂”等字样,在旁边空白处中写下四字不羁狂草。 静脉注射。 柳栖云一直猜测,这些药物之所以药效有限,或许是因为有效成分中有许多生物大分子,口服的首过效应会导致药物生物利用率降低。 九幽噬心毒已随魔气侵入谢云澜心脉,传统剂型或许根本来不及在肝肠循环中起效。 而舌下含服虽然避免了首过效应,还是需要通过黏膜吸收,吸收量有限。 因此她决定直接将解药制成注射剂。 不过需要考虑的问题也更多,她需要保证所制药液的无菌,还要考虑谢云澜会不会过敏。 确定了实验目的,柳栖云开始捋清实验思路,将接下来的实验初步分解成几大板块。 成分提取、溶解度等性能的考量、成分配比确定、灭菌、用谢云澜的血液样本进行药效研究。 有许多在现实世界中繁琐的实验在修真界依靠灵器术法其实反而事半功倍,但目前离血誓之限只余两月不到,柳栖云还是相当有紧迫感,列了一份满满当当的计划表。 —— 惊风飘白日,光景西驰流。 眨眼又是一个多月过去。 禁闭室外传来剑鞘叩击寒玉的脆响,谢云澜斜倚在石门外,玄色劲装衬得脸色愈发苍白:“听说你要拿我试什么...注射剂?” “皮试……”柳栖云头也没抬,组装着手里自制的注射器,“额……简单来说,就是试试这个解药适不适用你的体质。” 谢云澜凑近看她在捣鼓的琉璃注射器,被针尖寒光晃了眼:“你要把这玩意扎进血脉?“ “准确说是肘正中静脉。“柳栖云突然扣住他手腕,拇指按在淡青色血管上。 药液很快被推进血管中,柳栖云拍拍手:“好了,你在我这待半个时辰观察一下吧。如果没什么大碍,接下来就可以正式为你解毒了。” “行。”谢云澜颔首,正襟危坐。 柳栖云又自顾自去捣鼓那些瓶瓶罐罐了,谢云澜看着她垂头认真做事的样子,一时神游飞外。 “那个……”他回过神来,摸摸鼻子,决定找些话说,“你之前为什么总针对小叶呢?” “不会聊天可以不聊的,”柳栖云停下手里的动作,发现她对谢云澜真是有翻不完的白眼,“我纯有病,纯心思歹毒,可以了吧?满意了吧?” 谢云澜下意识呆呆点头,又连忙摇头。 柳栖云气极反笑,她看看时间,也差不多了,正想赶客:“好了,你可以回……” 话未说完,林可点慌慌张张地跑来了。 “师姐,不好了不好了,”林可点气喘吁吁,“魔界……魔界来了一大帮人,到山门外了……” 柳栖云莫名其妙:“魔界来人,与我何干。” “魔界少主云无岫指名要见……要见师姐你……” —— 玄霄阁山门外,黑云压境。 魔气如潮水般翻涌,原本青翠的山峦此刻被染上一层阴翳,飞鸟惊惶四散,不敢靠近。 黑压压的魔修列阵而立,旌旗猎猎,上面绣着狰狞的赤色魔纹,在风中张牙舞爪。 最前方,一尊巨大的青铜战车悬浮半空,由四头背生骨刺的魔蛟拖拽。 战车之上,立着一道修长人影。 那人一袭黔色长袍,衣摆绣着暗金色的魔纹,面容隐在兜帽之下,只露出一截苍白瘦削的下巴。 “听说,你们宗门出了个炼丹奇才?” 第11章 除夕 “魔界消息倒是灵通。”赵怀泽冷哼。 执事堂主要负责管理宗门内弟子及其考核晋升等大小事余,因此眼前也是由赵怀泽带了一批弟子去山门外对阵。 赵怀泽心里也打嘀咕,魔界今日这阵仗瞧着虽是来者不善,但实际未越雷池半步,那些魔修都老老实实站得离山下结界十里开外。 甚至他能看出来,他们连魔气也是有所收敛,却让人更加莫名。 这些魔修近年来都很是安分,大家平时各自相安无事,井水不犯河水,这次却突然造访,不知是有什么阴谋。 “无需打听,不靠灵根便可吸收灵力,六界早已传遍了......”云无岫摘下了兜帽,他的长发松松绾着,几缕微卷的碎发垂在颊边,遮住了他雌雄莫辨的秀气眉眼,“在下此次前来并无恶意。” “没有恶意这么浩浩荡荡地在我们宗门口叫板,你当我们玄霄宗好欺负的吗?” 赵怀泽虎目圆瞪,佩剑“噌”地出鞘半寸:“并且那灵药又与魔界何干,魔道修炼又不用灵力。” 云无岫仿佛才意识到自己的失礼,回头下令遣退了身后所有魔修,还不忘解释:“出城办点其他事,恰好路过,便一起带过来了。” 待人撤光,云无岫上前几步,郑重其事地拱手行了个礼:“在下云无岫,求见贵门派柳姑娘。” 他的唇色淡得几乎透明,乌黑的瞳孔蒙着层雾蒙蒙的水光,长睫忽闪时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翳。 仿佛不是传说中靠雷霆手段上位的魔界少主,只是一个迷路在山林中的文弱书生。 “你是魔界少主云无岫?”赵怀泽见他居然真的因为自己一句话叫人撤了,又听及他的身份,一时瞠目结舌,“你没事吧?” “在下有事,在下要求见柳姑娘。”云无岫认真重复道。 赵怀泽被呛住,突然明白了为什么自古正邪不两立。 简直难以交流! 既然魔界的人都退了,他也不愿再管那个古古怪怪的云无岫,丢下两个字带着弟子走了:“有病。” 云无岫深深地看了眼山门内的重重楼阁,黯然道:“在下确实从娘胎中带了先天病,尚未痊愈。” 是因为这个不能见到柳姑娘吗?云无岫想不明白,也无人回答他的疑惑。 他一个人默立了良久,唤出魔蛟消失在了天际。 —— 等林可点转述完山门外发生的故事,天玑札记云纹区最热门的帖子已经变成了《惊!某罪徒与魔界或有往来》。 “听说那魔头在宗门外前跪了三天三夜,柳师妹竟狠心不见?” “亲眼所见!柳栖云用魔蛟传信,信纸黑气缭绕!” “最新消息!柳师姐在炼魔丹,要拿咱们当药引!” “你们这消息传播速度真够快的。”柳栖云翻着灵识留言,嘴角抽抽。 谢云澜笑得前仰后合:“他们说看见你在禁闭室用洒扫弟子的魂魄炼丹,还有人说捡到了你写给云无岫的情书。” “云无岫云无岫,云无心以出岫,哪个正经魔修起这么清风朗月的名字啊?”柳栖云郁郁,这突然冒出来的魔界少主到底是哪号人物! 不过她没有为这件事烦心太久,很快准许她暂时出禁闭室为谢云澜解毒的特令就传了下来。 她暂时被安排住在藏经阁偏殿,有专人看守,每日定时为谢云澜解毒。 好在研制的注射剂疗效不错,几个疗程下来,谢云澜体内的毒已是清的七七八八,也未见什么不良反应。 谢镜台了却心头一桩大事,高兴地拉着柳栖云喝酒,结果没喝过,喝糊涂了还被柳栖云套了不少糗事出来供饭局上的大家做谈资。 第二天酒醒忆起,谢镜台恨不能再也不与昨晚的任何人相见。 他嘴上念着谢云澜毒既解了,就不便叨扰太久,拽着谢云澜就要马上启程回剑宗。 柳栖云连忙给谢云澜塞了几支注射剂予以备用,又细细叮嘱他注射手法。 “我会愿赌服输。”谢云澜突然道。 “你倒是对我有信心?”柳栖云第一次听到谢云澜这张狗嘴里吐出象牙,“我还没堂堂正正从禁闭室走出去呢。” “你会赢的。”谢云澜眸色深深,“山川湖海,我们有缘再会。” 不是在禁闭室,不是在玄霄宗。 是山川湖海,有缘再会。 柳栖云笑得开怀:“有缘再会。” 恰逢除夕,修真界按理说是不过尘世这些节日的,不过玄霄阁立宗之日也是除夕,便一直留下了过年的传统。 许是柳玄霆亦或是葛江流为她求情说了好话,回禁闭室的时间推到了过年后。 暮色四合,柳栖云蹲在藏经阁角落折腾柴火堆,灵力凝成细丝缠住三只鸡翅,悬在炭火上方匀速旋转。 滋滋冒油的焦香混着桂花蜜甜味,惊得路过弟子频频侧目。 “师姐.....”林可点抱着红绸灯笼,咽了咽口水,“玄霄阁开山八百年,还没人天天在山门上开伙做吃的。” “那也没门规说不能做吧。”柳栖云蛮不在乎,给林可点递了一只,自己抱着一只啃,还有一只留给柳玄霆。 终于过得像点人样了,她也不管什么辟谷不辟谷的,想吃什么就鼓捣什么。 林可点三天两头跑来看她,就带着林可点一起鼓捣,给小姑娘吃得脸蛋越发圆润了。 “是没有。”林可点美滋滋地吃完鸡翅,煞有介事的点点头,起身去挂灯笼了。 “你说,玄霄阁老祖是个什么样的人呢?”炭火炸裂得噼里啪啦,柳栖云盯着火堆发呆。 “不知道,”林可点摇摇头,“宗门内关于她的记载很少。” “我觉得,肯定是个好人。” 林可点从对联后探出头,眨巴眨巴眼表示疑惑。 “毕竟我们喜欢过年的,没有坏人。”柳栖云说着从储物袋倒出百来个竹筒,注入灵力,竹筒霎时升空炸出漫天银花。 星落如雨,柳栖云催促林可点:“快!许愿!” 自己也双手合十闭上了眼睛。 林可点好奇:“师姐,你许了什么愿望?” 柳栖云笑而不语。 雪落无声。 柳玄霆当完值寻来时,正看见柳栖云蹲在火堆旁,指尖拨弄着未燃尽的炭块。 火光在她脸上投下跳动的阴影,仿佛要将她整个人都吞没。 “囡囡,进屋吧。“柳玄霆为她披上狐裘,雪花落在肩头,转瞬化作水珠。 已是迎来新年。 柳栖云眯了眯眼。 她未宣于口的愿望其实很简单—— 她要自由,真正的,永恒的自由。 而原书中那个可以供她改变命运的节点,就要到了。 第12章 两清 玄霄宗会在每年的上元节举行宗门大比,这是门内弟子与其他门派弟子比试试炼的正式场合,更是所有弟子晋升考核的重要途径。 每逢此日,不仅门内弟子摩拳擦掌,欲试锋芒,更有各门派精英汇聚一堂,共襄盛举。 而今年的宗门大比,在原书中是男女主感情线转折的起点。 叶霜璃被抽中与她积怨颇深的天门宗弟子陆烬比试,陆烬此人阴鸷如蛇,剑走偏锋,在打斗中竟起了杀心,暗下杀手,千钧一发之际,慕清寒闪身为叶霜璃挡下了致命的暗器。 也是直到那刻,害怕失去叶霜璃的恐慌铺天盖地,慕清寒才意识到,自己早已对叶霜璃生出了情愫。 这一挡,也让早已灰心的叶霜璃又生出些许希望。 随后便又是好几万字二人的爱恨纠葛。 柳栖云的计划很简单,这次她要手拿男主剧本,给这一切做个了解。 —— 除夕那夜落的雪还未化尽,结满霜华的演武场上已搭起擂台,场馆周边还挂上了各色花灯供人观赏,在料峭春寒中透着股未出年关的热闹劲。 柳栖云倚在观战席最末端的朱漆柱旁,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身旁的鲤鱼灯。 今日若不成功她就要被遣回禁闭室,下次再有机会出来不知道该是何年何月了。 此战,对她而言,是翻身之作,亦是命运之赌。 “第十二组,天门宗陆烬,对玄霄宗叶霜璃——” 比试场次宣读的尾音里,柳栖云直起身子,目光如炬,锁定擂台之上。 擂台东侧的少年裹着鸦青色大氅,傲然站立,阴鸷眉眼陷在狐毛领中,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叶霜璃,又见面了,上次你害我差点失去一只腿,没想到我还能站在这里与你一决高下吧?” 言语间,挑衅之意不言而喻。 “承让。”叶霜璃一袭素衣,神色淡然,并不多言,只挥出藤鞭直击陆烬。 陆烬身形一闪,轻松躲过,同时手中火焰腾起,化作一枚枚炽热的火球,直取叶霜璃要害。 两人顿时缠斗在一起,身影纷飞,术法碰撞之声此起彼伏,擂台上四处崩裂,尘土飞扬。 叶霜璃的藤鞭灵活多变,如同游走在风中的灵蛇;陆烬的御火术则阴狠毒辣,每一招每一式都试图直接洞穿叶霜璃的防御。 擂台上,两人的身影忽左忽右,忽前忽后,速度快得惊人。 观众席上,弟子们或屏息凝视,或惊叹不已,柳栖云更是目不转睛,心中默数着陆烬的每一个动作,等待着那决定性的瞬间。 突然,陆烬招式一变,幻化出一柄淬着熊熊火焰的大斧,直劈叶霜璃面门而去。 叶霜璃身形一侧,藤鞭挥舞,将斧刃挡开。 然而陆烬却趁此机会,脚下一滑,身形如同鬼魅般出现在叶霜璃的身后,手中巨斧再次挥出,带着凌厉的风声。 叶霜璃心中一凛,反应却极迅速。她猛地转身,藤鞭如灵蛇出洞,准确地缠住了陆烬的本命灵器。 陆烬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却是突然放弃了挣脱,足尖点地腾空,大氅如蝠翼展开,暗器破空声淹没在观众喝彩中。 柳栖云瞳孔骤缩。 三枚龙须针细若牛毛,在日光下泛着妖异的紫,正是原书中洞穿慕清寒心脉的暗器。 谁都没看清柳栖云是如何跃上擂台的。 她月白裙裾掠过人群,经脉因刚饮下的雪魄凝香露沸腾,用灵力裹住自己在擂台上拧出不可思议的弧度。 “噗嗤——” 龙须针没入胸骨,角度调整得正好,她不想像慕清寒那般吃那么大的苦。 看起来够苦就行了。 陆烬被藤鞭抽飞的惨叫响起,柳栖云如折翼白鹤般坠下擂台,青丝散开的瞬间,她看见叶霜璃不可置信的脸。 迟来的慕清寒指节泛白,望着柳栖云胸口洇出的血渍,喉结动了动,终究未发一言。 “陆烬,你竟敢在玄霄宗使阴招伤我门弟子!”刑律殿执事燕启方怒火中烧,威压震得擂台裂纹密布,满场哗然。 在这混乱中,柳栖云推开前来搀扶她的柳玄霆,踉跄着站直,仰头看向擂台上的叶霜璃,发丝还凌乱着,眉眼却灼亮得惊人。 “叶霜璃,从前我年幼无知,自恃为掌门之女,天道之宠,总以为世间万物都应围着我转,众人皆应宠我、捧我……”柳栖云每吐露一字,场上的气氛便沉寂一分,众人皆屏息静听。 “然而,自慕师叔将你带回宗门之后,一切都变了。” “大家的目光不再聚焦于我,而是纷纷转向了你。他们关心你、爱护你,总是围着你转,仿佛你成了宗门的新宠。”柳栖云仿佛看见了那个彷徨的少女。 “众人开始围着你说''霜璃根骨天成'',道''栖云该学学师妹的气度''。” “我嫉妒,我不甘,我认为一切不该如此,觉得是你夺走了我的一切。” “于是,我开始处处针对你,设下陷阱陷害你。看你不好受,我便舒畅,你受了不少委屈,却很少与我计较什么。” “直至三月前万兽谷,我甚至推你落崖,害你差点丧命,我终于明白我错的离谱,我认我受的刑罚......” 叶霜璃眼神微闪,仿佛猜到柳栖云接下来要说出什么。 “推你落崖,我欠你一命;而今朝,我替你挡下这灾,算是还了你这条命,从今以后......”柳栖云的声音在风中飘荡,带着决然和释然,“我们两清。” 寒风在她们二人之间,卷走了最后那个轻飘飘的音节。 她们对视着,眼底燃着相似的火光,命运在此交织又分离。 “两清?”叶霜璃突然轻笑,眸中翻涌着柳栖云看不懂的暗潮。 擂台上站着的,仿佛不是原主记忆中那个逆来顺受的怯弱师妹。 然而,龙须针的毒性开始发作,柳栖云的意识逐渐涣散,最终晕死了过去。 叶霜璃跳下擂台,拾起地上染血的发簪,轻轻插回柳栖云散乱的发间。 “师姐,有些债不是这般算的。” 低语散在风中。 第13章 交易 醒来时发现自己还在禁闭室的柳栖云有些生无可恋。 这对吗? 她舍命救了女主,按理说不应该前尘往事一笔勾销,师门上下对她刮目相看,圣母心的女主挥一挥衣袖说算了我原谅她了把她从禁闭室里放出来吧,然后大家一起团团圆圆包饺子吗? 为什么她还在这个鬼地方关着。 她还受着伤呢! 柳栖云不服,大闹:“我申请急召会!” 宗门内弟子若碰上难以解决判断的特殊事件,便可申请召集门内所有长老开急召会来决议。 玄穹堂内,玄霄宗各大长老围坐,烛火摇曳,映照出他们肃穆的面容。 殿顶启示镜悬挂在横梁上,仿佛无声审视着堂下的一切。 柳栖云站在大殿中央,脊背挺直如松,她深吸一口气,掷地有声:“弟子申请出禁闭室。” 殿内寂静了一瞬,唯有香炉中升起的青烟袅袅盘旋。 柳栖云抬起眼,目光不卑不亢地扫过座上的每一位长老,一条条罗列: “一来,弟子已立下血誓,永不伤害叶师妹。” 柳栖云抬手摁向额间朱砂痣,一缕血色符文凝聚显现,正是当日立誓时留下的印记。 符文浮动,映照出天道誓约的威压,不容违背。 只要她活一日,这誓言便伴随她一日。 “二来,弟子研制出九幽噬心毒的解药,成功为谢云澜解毒。” “三来,弟子为宗门献上雪魄凝香露的制法,意义非凡......” 柳栖云顿了顿,看了眼堂前的叶霜璃,她一袭白衣,眉目如画,安静地站在一侧,仿佛一朵遗世独立的雪莲。 “并且,弟子在宗门大比中舍命救下叶师妹,一命抵一命,因果已了。” 话音落下,殿内落针可闻。 “好一个因果已了,”燕启方拊掌大笑,下一瞬却拍案而起,眼中寒意森然,“柳栖云,你个孽徒还要装到什么时候!” 滚烫的茶水溅落在地,蒸腾起缕缕白烟。 柳栖云一怔,听不懂了,一脸茫然地呆立在原地。 她这才注意到,柳玄霆看向她的眼里有恨铁不成钢的不甘。 “陆烬均已招了,”燕启方冷笑,袖袍一挥,一枚留影石悬浮在空中。 陆烬笑得狂妄的画面显现,他满脸是血,正一字一句道:“此事,乃我与柳栖云合谋。” 柳栖云瞳孔骤缩。 “你们二人勾结演了这么一出大戏,一个暗杀一个救,柳栖云,你简直是死性不改,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 燕启方怒目而视,威压如山,压得柳栖云几乎喘不过气来。 “你倒是会钻血誓的漏洞,你确实没伤害霜璃,你还救了她!霜璃该对你感激涕零了是不是!” 燕启方怒极反笑,连道三声,“好好好,你真是好的很!” 后面的怒斥柳栖云已经听不见了,只觉得眼前的一张张嘴在空洞地一张一翕,一切仿佛被拉远,在视野尽头扭曲晃动。 她勾结陆烬? 她和陆烬素不相识无冤无仇,陆烬为何要这般诬陷与她? 难道是她救下叶霜璃让陆烬恼羞成怒了吗? 抑或是受人指使?可是又有谁会让陆烬这么说呢? “我没有,”不论如何,她绝不愿意认莫须有的罪名,柳栖云咬牙,声音低沉却坚定,“我没有,我没做过。” 满堂却是无一人听她的辩解。 急召会不欢而散,叶霜璃自请带她回禁闭室,柳栖云一路都在思考出错的环节和破解之法,想得出神,不知不觉便到了禁闭室门口。 “师姐,我发现你近来变了许多。”叶霜璃突然开口,眼中是仿佛看透一切的从容。 柳栖云恍惚间抬头,看到叶霜璃沉静的眸子,突然想起了那日昏迷前她眼里的暗潮。 那时她笑着反问她:两清? 叶霜璃绽开一个笑容,眸中似有悲悯。 柳栖云在这笑容中却突然想明白了,指尖发冷。 是叶霜璃。 是叶霜璃让陆烬这么说的。 而叶霜璃已转身离去了。 想通其中环节,柳栖云的耳中与脑中轰鸣一片,乱糟糟地惊出一身冷汗。 怎么会是叶霜璃呢? 《囚心结》中,叶霜璃是一个善良得近乎天真的人,对身边所有人都有着无条件的信任与付出。 她的善意甚至能延伸至仇敌。 所以,怎么会是叶霜璃呢? 柳栖云反复强逼自己冷静却失败,她终于发现了自己一直以来最大的错误。 她从未真真正正地将这里当作真实存在的一隅世界,也从未将这方世界中的人当作真真正正的人。 她始终把这一切当作一本小说,把所有经历当作一场游戏。 所以她敢在不知深浅的时候提出去幽冥秘境寻药。 所以她迷信书中人设剧情,认为只要自己舍命救下叶霜璃就能得到她不计前嫌的原谅。 从来到这个世界起便被剧情的洪流推着步履不停地往前走,在脑袋停转的当下,柳栖云却突然真切地意识到自己不再是钢筋铁林里兢兢业业的科研民工。 眼前的世界,花鸟会开口言语,器物能上天入地,自她存在于这世界的那一刻起,所有虚妄皆已成现实。 她却一直把周遭的一切都做扁平刻板的纸片设定,以至于落得现在这个田地。 柳栖云一声长叹,事已至此,她必须另寻出路。 —— 云无岫就是在这时候寻上柳栖云的。 不知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他竟如前段时间云纹札记上的热帖谣传的那般,悄悄派了一只小魔蛟飞入禁闭室中。 彼时柳栖云正整理实验数据,忽闻一阵极轻的窸窣声。 她这次被幽禁的彻底,已是许久没有人来过了。 她抬头望去,只见一只通体黝黑的小魔蛟正盘踞在门口,口中衔着一封信笺,也不知是怎么逃过的禁制。 见她察觉,它便歪了歪脑袋,一双赤金色的竖瞳眨了眨,竟显出几分灵动的狡黠。 不过信纸上倒是没有什么所谓散发的魔气,与云无岫的名字一般干净纯粹,字迹清晰可辨。 云无岫写的一手秀气的小楷,信件内容却简单粗暴。 「柳姑娘,见字如晤,要不要同我作笔交易。」 第14章 暗涌 柳栖云并没有想过再去与他们一遍遍申明什么冤枉或是清白,如困兽般在自辩的泥潭里深陷。 在现世,世人总爱用象牙塔比喻学术界,科研人员在他们眼中是醉心知识探索的真正学者,不染世俗,不谙世事,不食人间烟火。 而从前身处其中的柳栖云深知那些光鲜亮丽的成就下藏着怎样噬人的獠牙。 权力和资源的争斗如同暗流涌动的漩涡,会将绝大多数人卷入其中,直至他们被彻底侵蚀,扭曲,再以面目全非的姿态吐露出来。 柳栖云被特许出禁闭室为谢云澜解毒的那些日子其实暗中观察过,她发觉,整个修真界就是一个巨大的学术江湖。 每个门派都是各自为营壁垒森严的学术堡垒,不过是将灵气灵符看做经费基金,把课题论文化作功法心传。 修士们看似一派光风霁月,仿佛一心向道无欲无求,实际多的是为有限资源汲汲营营互相倾轧的戏码。 传承的并非天道真义,而是精致的利己主义。 在这场无声的洪流中,最先被碾碎的,永远是那些没有背景无势可依的寒门弟子。 正因如此,在重新被禁锢起来的这些时日里,柳栖云早已谋划好新的出路。 而如今,云无岫既然主动送上门来,她自然不介意借他之手,将这火烧得更旺些。 于是她很快回信:“不知少主所求何物?” —— 玄霄宗内,近来渐渐起了些流言蜚语。 当初柳栖云是在演武场当众将雪魄凝香露献给宗门的。 众人也亲眼见证了这灵药如何让一个废灵根之人短暂拥有灵力。 如此玄妙之物,自然引得宗门上下翘首以盼,只待药事阁将其普及,使所有弟子受益。 然而,不知从何时起,宗门内开始流传一种说法—— 雪魄凝香露无法大量炼制,只有宗门内各个长老及其名下得脸的亲传弟子才能分得少许份额。 弟子们一开始虽心有怨言,但也早已习惯了这世间的资源分配法则,只觉得理所当然,私下抱怨几句就过去了。 可渐渐的,新的传言悄然滋生:所谓的无法大量炼制根本只是托词,实际上,他们只是不愿将资源倾斜向普通弟子。 风向开始变了。 直到某日,一队下山历练的弟子偶然撞见一个不知名小门派掌门在进入秘境前,竟接连灌下数瓶雪魄凝香露。 众弟子面面相觑,暗中以灵识探查,确认那瓶中液体所散发的灵力波动,正是雪魄凝香露无疑。 其中一名胆大的弟子上前,故作恭敬地问道:“敢问前辈所饮何物?从何处得来?” 那掌门显然未认出他们便是玄霄宗之人,闻言轻蔑地瞥了他们一眼,不屑嗤笑。 “没见识!此乃修真界近来风靡的雪魄凝香露,玄霄宗在黑市明码标价对外售卖,三十灵石才得一龠!” 说罢,还得意地晃了晃手中精致的琉璃瓶。 传闻中的种种被证实,不是难以炼制,甚至不是单纯的不愿给普通弟子分配份额。 这雪魄凝香露在他们眼里不过是置换资源的筹码。 弟子们脸色不好了起来。 回宗后,此事如野火般迅速传开。 这一切,自然都是柳栖云的暗中安排。 自从她被关起来,林可点不顾天机阁阁主白眼,总借机来偷看她。因此,流言是她托林可点散布的。 林可点一开始还有有些惴惴:“师姐,我们闹这么大真的没事吗?” 柳栖云摸摸她毛茸茸的脑袋,笑而不语:“闹得大才好呢,越大越好。” 而下山历练的弟子所遇之事,则是她让云无岫派人精心设计的局,那小掌门是特意蹲点守着的。 不过,她所传的一切也并非谎言,长老们故意撰着雪魄凝香露的制法将其打造成稀缺资源是真的,对外暗中高价售卖也是真的。 这世间种种,向来不患寡而患不均。 愤怒的情绪在普通弟子间迅速蔓延,从最初的零星弟子出头向上抗议,到联名上书,再到集群以退出宗门相胁…… 事态愈演愈烈。 眼看长老们也逐渐坐不住了,柳栖云知道,时机已至。 她让林可点再次煽动风向。 “据说柳栖云跟看管禁闭室的弟子无事闲聊抱怨过,如果有人能把她从禁闭室里带出来,她愿意无偿提供雪魄凝香露。” “听说了吗,柳师姐放话,谁放她出禁闭室,不止雪魄凝香露,任何灵丹妙药皆可相赠。” “柳师妹说了,只要离开禁闭室,愿意对所有人倾囊相授炼药秘诀!” 流言越传越夸张,终于在一个夜晚,群情激愤的弟子们冲破了禁制,将柳栖云放了出来。 柳栖云深深地吸了一口久违的外界空气,只觉得土腥味都格外鲜活可爱。 夜色沉沉,无风无月,唯有薄云间偶尔漏下的几缕微光,映照着她微微勾起的唇角。 此情此景,柳栖云甚至觉得自己可以举臂高呼一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崖间的松枝投下斑驳的投影,柳栖云轻抚着衣袂间的褶皱,仿佛要将这段时日的禁锢尽数抚平。 身后,几名弟子仍沉浸在方才的冲动之中,有人兴奋低语,有人惴惴不安。 其中一人忍不住上前,压低声音道:“柳师姐,你真的会如传言中那般……” “当然。”柳栖云未等他说完,欣然应道。 她微微侧首,唇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不过诸位同门们接下来做何打算呢? “你们该明白的,燕启方三令五申要将我关好。” “——你们现在所做的,可是违反门规之事。” 众人面色微变,却无人反驳。 柳栖云不再多言,抬眸望向远处巍峨的宗门大殿。 那里灯火零星,显然长老们尚未察觉此处的变故。 但天亮之后,一切便再难遮掩。 “那我们现在该当何如?”有弟子忍不住上前。 柳栖云轻笑一声,袖中滑出一卷泛黄的皮纸,随手抛给为首之人。 “雪魄凝香露的配方制法,若有惧者,便可带着这密典离开了,今夜我就当没见过你们,一切自有我担着。” “不惧者,便随我来罢。”柳栖云笑得自信张扬。 “看我如何为你们闯出一片天。” 第15章 赠礼 弟子们咬牙,互相对视几眼,夜风渐紧,吹散了弟子们犹犹豫豫散去的步伐。 最终只有林可点和一个身材魁梧的眼生弟子仍站在原地,未曾动摇。 “你们当真想好了吗?”柳栖云收起方才的散漫神色,目光肃然地扫过二人,“你们明日若随我踏出那一步,玄霄宗必然不会再容你们回头了。” “你们的资源、修为……”夜风忽起,卷起柳栖云散落的发丝,她的声音也似被吹冷了几分,“你们当真舍得放弃吗?” “师姐,你去哪我就去哪!”林可点急切点头,生怕晚一步就被柳栖云推开。 柳栖云心头微动。 自她来到此界,除却柳玄霆与原主本身的血缘牵绊,真心待她的,竟只有这个傻乎乎的小师妹。 林可点对她的亲近毫无缘由,却又纯粹得令人心软。 “林可点,”柳栖云正色,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唤她,“无论如何,你都要记住,你首先是林可点。” “我知你待我好,但你不必为任何人违背本心,更不必为我改变自己的人生。”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方才那些人拿了密典就走,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你不是任何人的附属品,你很好,你无需委屈自己。” “师姐……”林可点眸中泛起水光,“我真的想好了,我跟你一起,不为别的,是为我自己。” “我离开宗门,其实也有很重要的事情想要去做。” 旁边突然传来呜咽声,林柳二人惊诧看去,正是那魁梧弟子,居然哭了起来。 他的身形高大如铁塔,肌肉虬结,偏生一张方正的脸上挂着两道泪痕,此刻正用袖子胡乱抹着脸。 柳栖云看着他抽泣的样子,突然想起了一样爱哭的柳玄霆,念及明日将发生的事情,她目光微暗。 “如风师兄,我都还没哭呢,你怎么哭起来了……”林可点不满道。 原来叫如风。 “我……我忍不住……”如风一边抽抽,一边看向柳栖云,“柳师妹,我……我也愿意……我在这……人人均嫌我痴笨……” “既如此,我们三人从今往后便相依为命了,吉凶相救,福祸相依。”柳栖云拍板。 夜色中,三人的身影被无限拉长,声音也逐渐远去。 “师姐,我们就三个人,真的可以吗?” “怕什么,三个人都能成立党支部了。” “师妹,什么是党支部啊?” “哎呀,跟你们这些修真的人说不清楚……” …… —— 翌日清晨,玄霄宗晨钟未歇,山门前却已聚满了人。 柳栖云一袭素衣立于阶前,身后跟着林可点和如风。 三人衣袂翻飞,在晨光中显得格外醒目。 玄霄宗有头有脸的长老尊者均已到齐,除了慕清寒。 上元节宗门大比后,他便闭关了,已是许久未问门间诸事,由燕启方代理掌门之职。 “柳栖云!”燕启方厉声喝道,“你擅离禁闭,煽动弟子,如今还敢公然现身?!” 柳栖云微微一笑,声音不疾不徐,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长老何必动怒?今日我来,只为三件事。” 她抬手,竖起一根手指:“其一,雪魄凝香露的秘方制法,我将尽数传于门下弟子,只要我今日能离开玄霄宗,便会尽数发布于天玑札记。” 人群中顿时一片哗然。 第二根手指竖起:“其二,玄霄宗苛待寒门,以资源挟制弟子,今日——” 她环视四周,目光扫过一张张或震惊或愤慨的脸,缓缓道:“我三人自请退出宗门!” “放肆!”赵怀泽拍案而起,“宗门岂是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之地?!” 如风突然上前一步,铁塔般的身躯挡在柳栖云身前,声如洪钟。 “按照宗规第三百二十一条,弟子若自愿放弃全部宗门资源,可申请除籍!” 他猛地扯下腰间储物袋,重重砸在地上。袋口散开,里面的灵石、丹药滚了一地。 林可点也将手中罗盘轻轻放在地上。 满场死寂。 柳栖云看着高台上脸色铁青的柳玄霆,忽的低下声来:“至于第三件事……” “父亲……” “感谢父亲这些年来的悉心栽培,恕女儿不孝……” 柳玄霆别过眼去不再看她。 柳栖云有些失落,她也并非铁石心肠之人,自然知道柳玄霆对她,或者说是对原身有多好。 脑中却突然响起柳玄霆传来的密音。 “我知我的囡囡不会再回来了。” “孩子,你走吧。” 柳栖云心神一震,柳玄霆的话意味深长,好似已认出了自己并非原来那个柳栖云。 也是,连叶霜璃都能觉出她的变化,柳玄霆身为原主最亲近的亲人又怎会毫无所觉呢。 “我当初在禁闭室交给你的储物戒指中有几张传召符,日后若实在走投无路,可用此符寻我。” “天高路远,外面自有你的一番天地。” 柳栖云眼眶微红,连忙仰头,有泪珠迅速从她颊边滑落进鬓角消失不见。 她唯二的两次哭都是在柳玄霆面前。 柳栖云调整好情绪,就要带着林可点和如风离开,燕启方恶狠狠下令:“你这孽徒在宗门大比上联合他山弟子伤害同门,如今还想脱罪?” “来人,给我拿下他们!” 而因刚才柳栖云承诺离开便会交出雪魄凝香露的密典,一时之间竟无人有所动作。 燕启方气急:“都反了不成!” 两方僵持之际,有道人影从空中坠了下来,“嘭”的在地上砸出一个深坑。 竟是陆烬。 陆烬很快便爬了起来,双眼空洞无神,似乎感知不到周遭的一切,只机械地前行,嘴中大喊:“柳栖云并未与我谋合被我诬陷……柳栖云并未与我谋合被我诬陷……” 有人已看出其中门道:“陆烬这是中了真言蛊。” “那看来柳栖云这次是被冤枉的了……” “真转性了不成。” 弟子们议论纷纷。 柳栖云挑眉,这一出并不在她的计划之内。 但她很快顺势而为。 “真相已了,这可做不得假了吧,不知燕长老还有什么话要说?还拦我不拦呢?” 柳栖云最终是光明正大地出了禁闭室,又光明正大地走出了玄霄宗山门。 山门外,有道身影已等候多时。 “喜欢吗?我给你的赠礼。” 第16章 初夏 已是初夏时节,正是日头最烈的时刻,热浪蒸腾,树影重重,林风带起一阵蝉鸣。 云无岫依旧罩着厚厚的斗篷,仿佛不知道什么是热。 他的斗篷帽沿围着一圈厚厚的兔绒,衬得他的皮肤愈发苍白,一双眸却极黑,看向人的时候又极认真沉静,仿佛要将人吸入其中。 柳栖云虽与云无岫书信交流过几个来回,今日却是第一次见面,认不得他,只对这个突然出来拦路的人感到莫名,皱了皱眉头。 林可点和如风那天都是在山门见过云无岫的,因此十分警惕,一左一右地上前把林可点护在了身后。 “魔界少主?” “你想做甚?” 柳栖云这才反应过来,眼前这个病美人就是这次助力她不少的云无岫,也明白了他口中的赠礼是为何意。 她一低头从前面两人拦着的手臂下钻过去了:“你是云无岫?” “陆烬的事,是你做的?” 云无岫点头:“是,可还合你心意?” “我很喜欢!”柳栖云笑得露出了虎牙,衷心道谢,引得云无岫多看了她一眼。 “那陆烬可有提过这件事中有其他人的手笔吗?”柳栖云又想起叶霜璃那日的笑,“他刚才在玄霄宗只是大叫此事与我无关。” “不曾,”云无岫抿嘴,“喂下真心蛊后,他承认自己确实诬陷了你,但是不曾提过其他人。” 柳栖云愈发好奇叶霜璃的手段与真实面目,不过左右现在已经离了玄霄宗,她不愿意再纠结往事。 毕竟若她是叶霜璃,恐怕只会做得更狠些。 身后的如风见二人如此熟络,瞪大了双眼,他悄声问林可点:“天玑札记上的传闻,都是真的?” “才不是!”林可点不满地拍了下他的脑门,义正言辞却也有些气势不足,“师姐从前是不认识云无岫的!” 她也抓耳挠腮地好奇,师姐什么时候和云无岫有了交情。 而云无岫见柳栖云久久没有言语,忍不住又道:“那么,我的这份拜师礼你还满意吗?” 林可点闻言终于憋不下去了:“拜师?师姐,他,云无岫,魔界少主,要拜你?为师?!” 一边说一边扭头指两人,头上的铃铛晃得叮当作响。 柳栖云见林可点这么大反应有些好笑,存了心思逗弄她:“怎么,不想和魔头扯上关系,后悔随我出宗门了?” 林可点又立马把头摇得如拨浪鼓般。 柳栖云本也没打算瞒着他们,就将此前她的所有谋划与和云无岫的交易一五一十的说了。 当时云无岫提出的条件只有一个——他要柳栖云做他的丹修师傅。 此前的书信交流中,柳栖云对云无岫也有了个大概的了解。 此人生在魔界,却生来对炼制丹药感兴趣,一心钻研丹修,可以用一字“痴”来形容。 丹霞盟推崇什么典籍他便看什么典籍;哪个秘境里有上好灵药他便去哪个秘境;传统正派对魔有偏见不愿接纳他,他便隐去修为化名去人间找丹道佼佼者学艺。 用柳栖云自己的话来说,那就是坏了,碰上卷王了。 奈何云无岫天资平平,卷生卷死始终不得其法,因此听闻修真界出了个炼丹奇才,他第一时间就寻上玄霄宗。 友善拜访未果后,他打听了柳栖云的事,便开始默默挖墙脚。 如风听罢也有些叹服,甚至生出些惺惺相惜,连带对魔界少主这个名头的敬畏都消了几分。 他也总被人说笨。 于是他同情地凑上去安慰云无岫:“没事的兄弟,勤能补拙,我们废材也有出头之日的。” 云无岫不动声色地拉开了两人过近的距离:“嗯。” 下一秒,他平静地用魔气劈开了从林中突然闪出欲图吞噬毫无防备的一行人的龟山兽。 柳栖云三人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如座丘陵般的龟山兽已经倒地。 原来人家只是技能点没有点在丹修上。 如风又想哭了:好的,只有他是蠢材。 云无岫把劈下来的龟甲递到了林可点面前。 “这个新,好用。” 他甚至将柳栖云身边的人都做好了背景调研。 话语间没有施舍般的居高临下,也没有刻意的接近讨好,只有一种平静的真诚感。 “多谢!”林可点开心接过,瞬间倒戈,“师姐,那你就教教这个魔……哦不,教教云少主呗。” 云无岫莫名瞥她一眼,认真道:“不必你求情,她必须教,这是我们之间的交易。” 林可点被噎了一下,幽怨地去寻如风了。 柳栖云扑哧笑出声,结合上次林可点转述的山门事件,她发觉这个云无岫似乎有点天然呆。 “我会信守承诺的,”见云无岫看过来,柳栖云正色道,“不过可能就需要劳烦少主这段时间与我们同行了。” “可,”云无岫颔首:“那你们接下来打算去哪?” “呃……”三人面面相觑。 “八月十五,雷隐山会召开丹道证道会。”云无岫低声道。 “你想去?” 云无岫不说话。 柳栖云心领神会:“那我们便去雷隐山!” 如风拿出一份舆图:“今日四月廿四,我们从此出发去雷隐山只需大概一月路程。” 柳栖云凑上前去,指指地图:“我们从这走,绕点路去人界转转。” “怎么样?”她回头征询大家的意见。 林可点和如风自然没有异议,他们三人又齐齐看向云无岫。 云无岫点点头,似乎是不习惯被人这么盯着看,又有些别扭地补充了一句:“脚程慢些也好,多些时间学习。”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斜阳穿林而过,将四人与脚下的石板路都染得金灿灿的,也将身侧的河流折出万里的波光。 不时有归巢的山雀掠过树冠,柳栖云突然想起念小学时放学排路队,就是在很多个这样的傍晚,那时的同学总是熙熙攘攘地玩闹。 有日不知是谁便在这嬉笑中指着天际升起的一轮月亮说了句“日月同辉”,让她记了很久很久,想起便觉心安。 就如此刻。 远处的山坳中炊烟袅袅,浮动着万家灯火,离人界已渐近了。 第17章 悬赏 锦昌城内,夜已至,沿河长街次第亮起千百盏橘红灯笼,灯影在青石板路上流淌。 人潮裹挟着各色声息翻涌不息,商贩的吆喝与丝竹管弦交织成一片沸腾的市井画卷。 修真界约定俗成的规定,修士踏入凡尘便不得御剑凌空,更不可妄施缩地成寸之术,以免扰乱人间秩序。 因此柳栖云一行人紧赶慢赶,才终于在天黑前下了山,在城门将闭前进了这锦昌城。 护城桥头卖花老妪的竹篮里堆着新摘的茉莉,淡白花瓣沾着露水,甜香与岸边酒肆飘来的琵琶唱曲揉碎在一块儿。 “阳春面——热乎的阳春面——” “刚出笼的蟹粉汤包——” “西域锦纱——今早才到的货!” 人群熙攘,有挑担的货郎吆喝着穿行,有锦衣公子摇扇闲逛,亦有戴帷帽的女子在胭脂摊前细声讨价。 在最热闹的街口,戴斗笠的江湖艺人突然喷出三尺火龙。围观的孩童们尖叫着后退,却见火星落地化作朵朵金莲。 沿街食肆的蒸笼揭开时,蟹黄与姜醋的香气便混着白雾喷涌而出。 此起彼伏的吆喝声中,柳栖云不禁叹道:“好生热闹,此城没有宵禁吗?” “锦昌城是九嶷蜀洲内最繁华富裕的一座城。”云无岫解释。 “此城辖区内有多处矿源,甚至有灵脉,归万墟宗庇护。” “因此此城百姓十之八九行商,胆大者远涉重洋四处走货,最不济者也开门摆摊做点小生意,城内安全,因此一直也没什么宵禁可言。” “是吗……”柳栖云眼尖,揭下了路边青石墙上的悬赏告示,宣纸上墨迹犹新。 「寻城主夫人」 “连城主的夫人都能丢,我看也不见得有多安全吧。”柳栖云眯了眯眼。 告示上是一张女子的简画像,瞧来普普通通,无甚特别之处。 林可点把脑袋凑过来,念了起来: “城主夫人素来深居简出,鲜现于人前,于一月前失踪,失踪前身着雅青骑装,佩秋水剑,头簪白玉环钗。” “你们看这,能寻得城主夫人者,得黄金万两;知情上报线索者,得黄金百两。”如风指着告示末尾处嚷嚷。 柳栖云咋舌。 刚刚从宗门净身出户的三人都有点眼热。 “没必要为这点钱浪费时间,”云无岫不甚在意,“走了,找客栈,你给我的笔记我都看完了,明天可以开始正式教学了。” 这点钱? 三人对视一眼,默契地共同用眼神把云无岫凌迟了好几遍,恨不得把他摁地上教教他仇富二字怎么写。 —— 远处的人声裹挟着烟火气息卷进巷口,喧嚣被高墙滤得模糊,柳栖云站在黑暗中,有些呆滞的抬头看着破败的门匾。 明明只一墙之隔,里面外面却仿佛两个世界。 “我们真要住这里?” 凡人肉眼难辨的鬼气在他们眼中却如实质——黑雾正从门缝里丝丝缕缕渗出,仿佛有生命般缠绕着每个人的衣袂。 “似乎刚好赶上不知什么庆典,城中其他客栈都住满了,”云无岫皱了皱眉头,似乎也有点烦,“先凑合一晚。” 柜台前的掌柜看起来很是萎靡,面色青白,干裂的嘴唇在昏黄跳跃的烛光下一张一合:“客官们要几间房?” “四间上房,劳烦再给我们备点水。” “得嘞,”掌柜声音嘶哑,唤小二,“青生,带几位客官入住。” 后堂走出一个穿着粗襟短打的瘦小少年,看起来不过十三四岁,也是一样的无精打采:“几位客官随我来。” 木质楼梯随着几人上楼间的踩踏嘎吱嘎吱发出垂死的呻吟,让人疑心它下一刻便会坍塌。 好在是平安无事地到了客房,待安置妥当,柳栖云落了栓,环视周遭,虽看起来年代久远了些,一切还算正常。 不一会儿,客房的门被敲响:“客官,水来了。” 柳栖云上前开门,两个小厮一齐将一桶水摇摇晃晃提到屋中央,便转身离开。 “等等,”柳栖云皱眉,伸手探了探水温,“这水怎么是凉的。” 两个小厮并不搭理她,仿若没听见般,头也没回的的自顾自离去了。 柳栖云有些心烦意乱,这客栈处处透着不对劲。 她只好随意擦了擦脸,和衣躺下。 夜色渐深,她的眼皮也渐沉了。 —— 柳栖云也记不清自己是怎么来到此处的,只觉得神思恍惚,待回过神来,已置身于一片浓稠如墨的迷雾之中。 那雾气似有生命般缠绕着她的四肢,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潮湿的霉味和厚重的尘埃。 周遭伸手不见五指,世界被分割成模糊的色块,只有道路尽头有一点萤火般的微光,在浓雾中执着地跳动。 她脑中混沌一片,一时间竟什么也想不起来,只剩一个模糊的念头:循着光亮走。 死寂的雾气吞噬了一切声响,没有风声,没有蝉鸣,仿佛天地间只剩她一个活物,甚至连脚步也微不可闻。 柳栖云只能清晰地听见自己的血液在耳膜中奔流,咚咚作响。 好歹给她点安慰的是,周边雾气越薄了。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一株参天古槐豁然矗立在她眼前,拦住了一切去路。 那树大的骇人。 树冠如华盖般遮天蔽日,树干足有五人怀抱粗细,上面密布纵裂沟壑。 繁错的根系粗如巨蟒,拱破地面,像活物般向四面八方蜿蜒伸展。 在枝干分叉处,天然形成了数十个佛龛状的凹陷。每个凹陷里都跳动着微弱的光芒,时明时暗,如同夏夜里的萤火看不分明。 柳栖云恍然,刚才一路上看见的微光便来自于此。 她抬头凝眸看去,看了半天才终于明了,浑身汗毛瞬时倒立。 那一颗颗跳动着的,是心脏。 每颗心脏都被细如发丝的金线悬吊着,仍在有规律地收缩舒张。 随着跳动,暗红色的血珠不断从心室渗出,顺着金线滴落,在那凹陷中汇成一汪汪血泊。 突然有女子轻柔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在她脑中炸开。 “帮帮我。” 第18章 槐树 柳栖云大喘着气惊醒,发现自己后背覆了一层薄薄的冷汗。 她平复着自己过快的心跳,梦里的女声仿佛还在耳边 那声音说:“帮帮我。” 柳栖云翻身坐起,她不认为这只是单纯的巧合。 她调度气息,凝神感受方圆五里的灵力波动,最终推开了窗,望向了客栈院子中庭的一棵树。 一棵槐树。 柳栖云从窗口利落翻身跳入院中,一道影影绰绰的影子正站在树下。 她一个近身,上前将那人双手反剪,低声威胁:“何人在此装神弄鬼,扰人清梦!” 却对上云无岫疑惑的眼神。 “怎么是你?”柳栖云讪讪松手,“大半夜不睡觉在这里做什么?” “这里有古怪。” “你也做了怪梦?” “什么怪梦?”云无岫一脸莫名。 “之后再与你细说,”柳栖云摆手,决定先弄清眼前情况,“你为何说这里有古怪?” “槐,木旁栖鬼;巷,人魂交汇。”云无岫围树踱步,又蹲下捻土细嗅,“有人在这封印了什么。” “在这个客栈?” “不,”云无岫缓缓摇头,“是在这棵槐树下。” 他仿佛看出了柳栖云的在意,又接着道:“此阵阴毒,不过我们本是过客,也不必多管闲事,免得引火上身,回去睡罢。” “槐树……”柳栖云想到了自己的那个梦,欲图继续追问,但云无岫一副不愿多说的样子。 她只好悻悻回房,决定明天自己再和其他二人打听打听情况。 回到房间时,未待她躺下,客房内细微的变化引起了她的注意。 有一根不知什么鸟类的青色羽毛,正静静地落在她的被褥之上。 而柳栖云很确定,之前床上并没有这青羽,它是刚刚才出现的。 柳栖云上前拾起了青羽,眯了眯眼。 “你究竟是谁?又想让我帮你什么。” —— 第二天一早众人汇合时,柳栖云眼下青黑,显然是没睡好。 林可点不禁关心道:“师姐,你怎么了?” 柳栖云看向云无岫,他状若无事,正默默喝茶。 “你们昨夜宿在这,可有遇到什么反常之事。” “反常?”林可点摇头,“没有啊……虽说这客栈阴气重了些,不过那些小鬼大概是碍于我们的修行,不见现身。” 如风挠了挠头:“硬要说有的话,这客栈里的人都去哪了?” 柜台后空无一人,前堂后院也是静悄悄。 “怕不是不见现身,”柳栖云早有预料,“昨夜的掌柜伙计皆非常人,白日里阳气重,故他们不出来。” 她掏出怀中的青羽:“我昨夜在我房中发现了这个青色羽毛。” 云无岫放下茶杯,惊讶地看她一眼。 柳栖云又将自己的梦细细讲了一遍。 如风听得两股战战,听到有人在柳栖云耳边说话时还短促地叫出了声,众人反而被他吓到,他不好意思地笑笑。 不过如风对兵器形制是有研究的:“师妹,这看着不像普通羽毛,像是箭羽。” “箭羽?” “是,”如风点头,“从硬质和形状来说,都像是弓箭上脱落的箭羽。” 林可点朝她伸手:“师姐,能把这青羽给我看看吗?” 林可点接过青羽,从怀中掏出龟甲,将其放置于龟甲之上,又咬破了自己的手指,在空中画出阴阳双鱼。 有几道光影从阴阳双鱼中飞出,游向青羽,绕了几圈之后融合成植物的根系状。 根系上又慢慢浮现出人影,身着骑装,腰佩长剑,头簪白玉环钗。 赫然是昨夜告示上的城主夫人。 “这不是那个夫人吗?” 林可点脸色有点奇怪,柳栖云见状问道:“怎么了师妹?” “师姐,这是我家中世传咒术落观阴术……”林可点解释,“能通阴冥,观世人花树,从而得其往事来日。” “这箭羽中显出城主夫人之影,说明箭羽与她有关,也说明她已经……” “已经死了。”云无岫接话。 林可点点头,又补充:“而且,从这根系来看,她的三魂七魄只余一个生魂。” 院中槐树根株盘踞,枝叶交错地投下密集的倒影,在晨风中沙沙作响。 “我说过,不必多管闲事。” 柳栖云的眉头拧得更紧了。 她突然从龟甲上拿起箭羽,指间夹张五雷火符,窜起小小的焰苗:“既如此,就烧了吧,我们只当从未见过。” 在火焰即将吞噬青羽之际,有道身影从青羽中跌落,跪在了他们面前。 “请你们帮帮我。”那女子深深伏在地面上,对他们郑重地行了个大礼。 “既求人帮忙,何须藏头露尾。”柳栖云冷笑。 她本也不是真打算将这青羽烧毁,从告示到客栈到梦境,她不认为这一切只是纯粹的巧合。 有人故意诱她来掺和这事,自己却始终隐身其后,她不喜欢这种被人操控的感觉,只能这般逼人现身了。 “仙人息怒,我也是无奈之举。” “我是李昭若,锦昌城城主之妻,除此之外,我什么也想不起来了。”李昭若抬起头,已是泪流满面,“而我又出不了院墙,只能出此下策,望仙人们能帮帮我!” “你先起来,”柳栖云将她扶起,却警惕地审视着她,“你说说,什么也想不起来是什么意思?” “自我有意识起,我便在这庭院中了,我尝试过出去,却发现我似乎被这槐树困住了。” “最初我一点记忆也无,姓甚名谁,家住何方,我浑浑噩噩,甚至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 “直到有一日,有一队官兵在这院墙外贴了张悬赏告示,我这才想起了自己的身份,却是想不起更多了。” “我想出去,想要求救,皆不得其法,只能耗尽所有魂力,用告示造了个虚境,等有缘之人进入,助我逃离。” “也就是说,没有什么庆典,城中其他客栈也皆有余房,只是从我们昨晚揭下告示起,就进了你的圈套?” 李若昭讷讷应是。 “那掌柜和伙计……”如风恍然大悟。 “都是假的。” “你既求我办事,为何自己一直不肯现身?”柳栖云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因为……”李昭若犹豫半晌,仿佛才下定决心,“因为我发觉,除了官府官兵之外,还有一批人也在寻我。” 第19章 观潮 “由于记忆全失,我并不记得自己是如何死去的。”李昭若隐在阴影里,垂眸看着地面上与她咫尺之隔的阳光,“而被困在此处,我的死又显然是人为。” “暗中寻我之人只在夜间出没,行事鬼祟,来路不明,我才不得不更加谨慎行事,望仙人海涵。” “所以你选中我们,是因为看出了我们的修为?”林可点听着她所唤的一声声仙人,禁不住好奇道。 “是。” “你入我梦时,梦中的那棵槐树很是邪性,而你又是被槐树所困,这槐树究竟有何寓意?”柳栖云凝眸看她。 “梦境中槐树......只是我临时起意按现实捏造引仙人注意的。”李昭若泪迹未干,眼中泪光闪烁,“我也不知我为何被困在这槐树下。” “按你所说,害你性命之人将你困在此处,却不知意欲何为?”柳栖云沉吟,“对方从未出现过?” “从未。”李昭若摇头,看起来也很是迷茫。 “那这忙,你是希望我们从何帮起?”经过一番盘问,柳栖云大概了解眼前情况了。 “仙人,”见柳栖云似乎态度松动,隐隐有出手相助之意,李昭若惊喜抬头,“我所求不多,我被困在这,夫君寻我已久......” 李昭若的眼神又黯淡下去:“夫君一片真情,然而我命已矣,注定与他阴阳两隔......” “耗费所有魂力造了这个虚境,又等了许多时日,我知道我支撑不了太久,很快便会魂飞魄散,”她失声恸哭,“我现在已不求能够逃离再见夫君一眼,只求能给他传个话,让他不必再寻我,忘了我。” 李若昭的魂力确实不稳,随着她情绪波动虚实明灭,仿佛下一刻便会随风散去。 一旁的如风已是被感动得涕泗横流:“师妹,云弟,我们就帮帮她吧。” 一直没有说话的云无岫反应过来这声“云弟”是在叫他,抿了抿嘴,转身准备离开:“我不参与。” “我可以把仪器的图纸一并送你。”柳栖云却不打算放过他。 云无岫脚步一滞,默默回过身。 柳栖云又示意林可点随她至庭院中:“师妹,你先看看这阵你能解开吗?” “这阵型古怪复杂,竟是从未见过。”林可点端详半天,却是无奈摇头,“我们还是明天就去城主府替李姑娘传话吧。” “其实......”不等柳栖云接话,李若昭又犹犹豫豫地出声打断,“其实我还隐隐约约记得一个画面......” —— 东海岸边,潮涨潮落,波光粼跃,将一切污秽洗涤,只剩无尽的白沙。 “应该便是这里了。”柳栖云停下步伐。 李昭若说她意识中仅存的画面,是她倒在一片白沙之上,而视线尽头,是一块屹立在海边的,形似新月的暗黑礁石。 白沙只有东海有,而那块新月状礁石,此刻就在他们眼前。 “师妹,在这能使出落观阴吗?” 听闻李昭若的话后,他们便决定到东海再探查一番,看能不能找到关于李若昭遇害的更多细节。 潮声浩浩淼淼,林可点忙不迭点头,行至海边捧起一抔水。 水落镜开,得以通灵,身往阴界,神观世花。 落观阴本质上是一种通往另一个小世界的术法,而一切能反射这世间模样的物什都可以是打开小世界的契机。 潮声浩浩淼淼,林可点口中念念有词。 “生而灵,盛为花……” 她手中的海水泛起晶莹的光,伸展出缕缕丝线连接到了礁石上。 “谨请神,告吾闻。” 林可点松开手,那捧水便漂浮在空中,渐渐变化形状,形成一面波动的结界,里头倒映着另一个世界。 那世界中的画面正剧烈晃动,仿若是什么人在奔跑的视野。 “这是李若昭的记忆。”林可点道。 只见她边跑边不停的回头看着什么,直至跑至海边,似乎是再无路可走,只能背对着海岸步步后退。 有道修长身影渐渐显现,身着靛青长袍,手执长弓,却看不清模样。 那人对李昭若说了句什么,下一刻,一枝羽箭飞速射进她的胸口处。 李若昭似是不可置信地低头看了眼胸口,脱力倒下了。 画面的最后,是无垠的白沙与浪潮,远处的礁石与天上弯月几乎重合,有一枚青羽,缓缓飘落,抚上她的眼睑。 世界陷入黑暗,结界也如破碎的镜面节节断裂,光芒消失,水花四溅。 “落观阴只能显现画面,目前能获取的信息只有这些了。”林可点收了术法,回身看向三人。 “青羽原来来自于此……”柳栖云拧眉,“那人便是杀害李昭若之人?不过,我观其服饰,此人像是个……” “是个道士。”云无岫肯定了她的猜测。 “内里阴阳衽,左襟压右襟,生者阳,死者阴。” “而且是个坤道,”云无岫点头,“虽看不清面庞,但她道袍下摆要长一点,且没有开衩。” “好好的道士为何要做这种事?”如风不解。 一时间却也没有人接话。 有一渔夫拖着渔网行至此处,见四人皆气度不凡,还有两个容貌昳丽的姑娘,不禁多看了两眼,好心提醒。 “几位贵人莫要在此荒无人烟之处久留,近日不太平,连城主夫人都不见踪影。” 他努努嘴:“喏,就今天,锦祥村又有女子失踪了。” 四人对视一眼,柳栖云出声问道:“大爷,您说又?锦昌城内最近经常有女子失踪吗?” “对啊,”那渔夫来了兴致,停下来一副要与他们详探的架势。 “大概是……是一年多前开始的吧,一个月至少会失踪一名女子,从城西到城东,平民百姓到官宦人家,都不能幸免。” “那些女子都是毫无征兆消失的,无论如何探查,都找不到任何踪迹。” “现在是人人自危,人心惶惶啊,”渔夫长叹一口气,“城主也加大了巡逻力度,这失踪案还是不见停歇。” “要我说……”他故意停住,拉长语调,神秘地依次看过四人。 “怎么说?”林可点捧场。 “要我说,一定是有妖孽作祟。” 第20章 诱敌 那渔夫说完,还生怕四人不信,又神神秘秘补充道:“我听说啊,几乎每个女子失踪现场,都有一样东西。” 他卖关子。 “什么东西?” “一根青色羽毛,”他自信哼道,“我看八成就是什么禽妖在作怪。” 四人对视一眼。 “大爷,您说的这锦祥村,在什么方位?” “就从这往北十里有个渔村......”渔夫见他们还问这个,有些诧异,“你们不会还要去凑热闹吧?” “我劝你们啊莫多管闲事,尽快归家去吧。”渔夫拖起手中渔网,继续慢悠悠地走了。 —— 锦祥村。 四人到时,村中还很是热闹,官府所派官兵,听闻风声前来探查的各路人,以及忧心忡忡的村民,皆在村中泥泞的小土道上来来往往,因此他们很轻易地就找到了女子失踪的那户人家。 “我的女儿啊......”有妇人瘫坐在门槛上哭嚎,她身边的老翁一边轻声安慰她,一边第不知道多少次回答起他人的问话。 “前天晚上还好好地在一起吃饭呢,结果第二天一早在门外唤她起来时,却怎么唤都没有动静......” “她娘就推门进去看啊,结果房内空无一人,我们原本以为她只是自己没打招呼出门去了,但等了一天也不见回来。” “我们就急了,不留口信出门一整天,以前可是从未有过啊!我们去村内四处找也没找到,后来回房间时发现地上有根羽毛。” “我想起了一直以来的传闻,连忙就报官了。” “那羽毛已经上交给官府了。” “我这女儿,怕是凶多吉少啊......”老翁说着说着,也是啜泣出声。 柳栖云一边听着,一边不动声色地打量周遭的人群。 在她的世界里有一句话,罪犯往往会返回犯罪现场。 她很快发现了什么,眼神示意其他人去看。 人群之外,有一着靛青长袍的身影,袍内衬素白里衣,领口微露一线雪色,衣身无繁复纹饰,形制不显,若不细看,也难以发现此人是个道士。 她的长发全部挽起,只用一个木簪简单固定成朝天髻式样,眉头深皱着,似乎在思索什么。 “这不就是幻境里的那个坤道吗?”如风就要上前,被柳栖云抓住了手腕。 “切莫打草惊蛇。”柳栖云筹划,“等她走了,我们再暗中跟上。” 然而等四人再一抬头,人群中哪里还有什么靛青影子。 那坤道已然消失不见了。 —— 城主府敞开的府门前摆着长案,长案前是挤得水泄不通的人群。 而长案后站着好几个文员,各备了一副笔墨纸砚,不停地登记着信息。 “请各位不要拥挤,保持场上顺序,排队登记,违反闹事者将被逐出惩处。” 自昨日坤道悄然消失后,四人回去与李昭若商议了一番,最终决定来一招引蛇出洞。 对方藏在暗处,神出鬼没,那他们就将一切放到明面上摊开扯明,化被动为主动。 那坤道若是凶手,想必也极其关心城主府召发的悬赏进度,于是他们决定在城主府大张旗鼓演一出揭榜的好戏。 “怎么这么多人……”被安排在临街酒楼观察情况的如风嘀咕。 “黄金万两百两,谁人不想。”林可点咽了咽口水。 柳栖云和云无岫混在排队的人群中,旁边突然有路人搭话:“你们也是为这悬赏告示而来?” “是的,大哥你也是?”柳栖云试图套出些消息来。 “在场的应该没有人不是吧。” “那大哥……”柳栖云神秘兮兮地左顾右盼,压低声线,“大哥你是找到人了?还是有什么线索?” 那路人似笑非笑地看了柳栖云一眼。 “为何要告诉你?” 柳栖云被他的话噎得哽住。 他却哈哈大笑起来。 “这么说吧……” “你是如何,我便是如何。” “假亦真时真亦假,真真假假,谁能说清楚呢? “这城中失踪案也不是第一次了,只不过正好轮到城主夫人罢了,才闹出如此大的阵战。” 柳栖云粲然一笑:“大哥,我们估计还真不一样,我手里可是有真线索。” 路人显然不信:“是真是假,你莫在此与我说道,自与那些老学究辩去。” “您且等着瞧吧。” 一炷香功夫便排到了柳栖云。 案前文员公事公办地询问:“你们来此所为何事。” “禀大人,我们发现了一些线索。” “又是线索……”文员不耐烦地皱眉,“有证据吗?” “还要证据?”柳栖云惊奇道。 “没有证据我如何信你。”文员做出轰人的架势,“像你这般来骗赏金的人多了,没有证据就尽快离开吧!” 柳栖云本身也不是真来提供什么线索的,假意离开,趁城主府门前守卫不备时,抓起一张告示,一个翻身跃上了房檐。 她对着底下骚动的人群,朗声道:“锦昌城内失踪案,与道士有关!” 侍卫们反应过来,就要上前将柳栖云拿下。 “莫要无礼。”府内突然有一气宇轩昂的男子踱步而出。 文员们惶恐作揖,声音此起彼伏。 “令狐大人。” 令狐夏仰头看向顶上的柳栖云,姿态却不卑不亢:“姑娘,我便是这锦昌城城主令狐夏。你说,这失踪案与道士有关?” “是。”柳栖云点头。 她正准备跃至令狐夏身边,变故突生。 几只羽箭裹着劲风射来,有支箭离令狐夏脚尖甚至仅有分毫之差。 “保护城主!”护卫们闻风而动。 柳栖云迅速传音给在暗处的林可点二人:“看到人在哪了吗?” “看到了师姐,她往西南方向跑了,我和如风先追上!” “我和云无岫这就来。” 柳栖云和云无岫对视一眼,就要跟上,她一直揣在怀中的青羽突然开始发烫。 “柳姑娘,”李昭若凄苦的声音在她脑中响起,“我能感觉到,我马上便要支撑不住了,怕是很快就要魂飞魄散......” “因此我用了最后的魂力将神识传来,我本以为再也见不到夫君,但或许是天道怜我,竟刚好叫我遇见了他......” “现在您能不能先留下来,让我和夫君最后说几句话。” 柳栖云的脚步一滞。 第21章 爽了 “我有些事需要留下解决,你先去追上师妹,我怕他们两应付不来。”柳栖云给云无岫传音。 云无岫听不到李若昭的声音,只见柳栖云突然执意留下,欲言又止。 他眸色深深地看了她好几眼,最终什么也没说,掠身离去,几个瞬息间已是不见身影。 城主府前的动荡好容易才平息下来,这箭来得突然,护卫们终归是肉体凡胎,并没有找到行刺之人。 令狐夏险些被刺,倒是神色淡然,沉稳下令:“今日的悬赏登记到此为止,护卫分成五队,一队组织府前百姓散去,其余的分开去搜吧。” 待安排妥当,他又看向柳栖云:“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鄙姓柳,”柳栖云开门见山,“令狐城主,借一步说话。” 令狐夏颔首,将柳栖云迎了进去:“柳姑娘,请随我来。” —— 沿着曲折的回廊向内走,穿过几道月洞门,令狐夏将柳栖云带至了前院书房。 木制案几上摆着几幅未合拢的卷宗,竹窗外芭蕉在风中沙沙作响,柳栖云落座,透过叶片缝隙看风云骤起的那一隅天空,轻声道:“要落雨了。” “是啊,正是天气多变的时节,”令狐夏行云流水间泡好一盏茶递过来,看不出一点城主架子,“柳姑娘,请喝茶。” 柳栖云道谢接过,却是没有喝:“令狐大人,我来,是代贵夫人向您传话的。” “阿若?柳姑娘见过阿若?阿若她还好吗?她......她给我留什么话了?”令狐夏站了起来,急切追问。 李昭若已经再没有在凡人前显形的能力,两行清泪簌簌掉落,只能将她的满腹心事,托于柳栖云之口。 “她说......” “自此以往......” “弗复能伴君、佐君矣......” “惟愿君体康泰,夙愿得偿。” 说完这些,李昭若的魂体几近破碎,她最后看向柳栖云,目光复杂:“柳姑娘,我......” 话未尽,她的灵体已然湮灭,柳栖云怀中的青羽也随之散成碎屑,再感受不到一丝灵力波动。 柳栖云眼睫微动,垂眸盖住了所有的情绪。 令狐夏已是明了这几句话的言中之意,似是一直以来所抱的希望终于破灭,他晃了晃身形,最终还是在柳栖云面前维持住了理智:“柳姑娘,虽不知你是怎么得知夫人留下的这些话的,鄙人还是要在此说声多谢。” “不过是祖传的一些通灵之术,”柳栖云摆手,似是感慨似是疑问,“令狐大人与夫人感情甚笃呢。” 外面的雨已是淅淅沥沥地下起来了,雨点打在竹窗上,噼啪似节庆烟火。 令狐夏对着虚空发起了呆,陷入了回忆里。 “我与阿若相见,是在一个雪夜。 “城内因着庆典焰火燃放不断,处处皆是欢呼与笑闹,而阿若一个人蹲在街角,见我路过,可怜兮兮地拽住我的衣摆。” “她说,我没有家了,帮帮我。” “而后便晕了过去,浑身滚烫。” “她着了风寒。” “我看着她,便想起了小时候的自己……” “您小时候?”柳栖云忍不住插话。 “罢了,无关的事不必多说。”令狐夏意识到自己失言,继而莞尔道,“于是我忍不住亲自照顾她,日日陪伴她,渐渐的,我们之间就生出了感情。” “世人皆知锦昌城矿脉纵贯,遍地黄金,最是富饶。” “可也无人不知锦昌城不过是个凡人聚居的小城,甚至连一城之主都没有一丝灵力。” “多少人觊觎窥视,动作不断,想必柳姑娘你也能猜到,这其中的暗流涌动会生出多少腌臜事。” “我是个肮脏的人。”令狐夏笑得清风霁月,却将自己贬为污秽,语气平淡,仿佛只是在夸赞手中的茶如何甘洌,“只有阿若真正地接纳我的一切,陪伴着我。” “可现如今......” “令狐大人,节哀。” 雨势渐大了,外面似被泼了浓墨般乌黑。有雨珠从窗外迸溅进来,滴落在柳栖云手上,带着泠泠的凉意。 柳栖云突然便想起在城主府外排队时,那个路人的感慨。 他说,假亦真时真亦假,真真假假,谁能说清楚呢? “我誓要将那凶手绳之以法,以慰阿若在天之灵。”令狐夏压下悲伤,“对了,柳姑娘,你一开始在府外说,此事与道士有关,敢问是为何意?” “哦,”柳栖云似是才想起有这么一回事,随口敷衍道,“为见您给您传话,情急之下随口扯的幌子,令狐大人不必放在心上。” 柳栖云站起身:“既话已带到,我便回去了。” 令狐夏看了眼窗外,担忧道:“天色已晚,还下着大雨,柳姑娘不若在府中休息一晚再走。” “多谢令狐大人好意,不过不必了。”柳栖云径直往外走去。 她忽觉身后有掌风袭来,一个侧身躲过,回眸似笑非笑地看向令狐夏。 “原来不喝您备好的茶水,便只能被劈晕了啊。” “你发现了?”令狐夏已不复刚才哀悼亡妻的温润模样,眼中闪过一道阴蟄的光。 “刚才为什么不让李昭若把话说完呢?你就那么狠心,直接让她魂飞魄散。”柳栖云眸光微闪。 “与你无关。”令狐夏咬牙切齿。 “我猜她要说的是,柳姑娘,对不起,是也不是?” “你和李昭若一唱一和,演的不错,但是……”柳栖云缓缓摇头,“但是这出戏错漏还是太多。” “你既已知晓,为何还装作不知情!”令狐夏气急,直接将桌上柳栖云一口未动的茶盏掷来。 柳栖云闪身,茶盏在地上崩裂四溅。 “李昭若应该跟你说过吧,”柳栖云笑得恶意满满,“我要引蛇出洞啊。” 让他们妄图把她当猴耍! 被她耍了吧! 爽了。 “你就不担心,我让你有去无回吗?” —— 护城河边,林可点和如风终于追上了那坤道,大雨瓢泼,三人经过一番追赶均有些狼狈。 “妖道,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然而不等林可点和如风发难,那坤道便先发制人,她向他们射出数箭,似是恨极。 “你们身为有大能者,为何非要与令狐夏那毫无人性的畜生同流合污,沆瀣一气!” 第22章 错误 一声惊雷平地起,天际闪电交错,雷光将令狐夏的脸割裂成阴暗不明的好几块。 他一步步逼近柳栖云,眼底满是偏执:“你们一个个,为什么都要与我作对呢?” “为什么?” “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让我生气呢?” “你究竟是如何发现的?” “我连阿若都没有了,我做的还不够好吗?” 柳栖云平静的看着他:“你想知道?” “算了,我不想知道。”令狐夏不屑道,“你想拖延时间对不对?可惜你的同伴应该在和那个臭道士打得正欢。” “说来,我还要感谢你们将要为我除去一个心腹大患呢。” “至于你,”令狐夏抽出腰间的九节鞭,突然发难,“你还是趁早死了我会比较安心!” 柳栖云伸手硬生生接住了,在令狐夏惊诧中的眼神嗤笑:“令狐夏,你最大的错误,就是太过自负!”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挑中了我,”她将灵力覆上手腕,一个用力将令狐夏反甩到院中,“但是既然你明知我是修士还敢对我下手,想必是看出来我修行不足,甚至没有筑基吧。” “倒是会挑软柿子捏......”柳栖云哼道,“可惜你挑错人了!今天我就大发慈悲,教教你,你究竟错在哪里。” 柳栖云调动灵力,用那九节鞭将试图再爬起来的令狐夏捆得严严实实,自己搬了张太师椅坐在书房门口,在檐下冷眼看着令狐夏在雨中挣扎。 “令狐大人,想必你身为城主也是饱读诗书,熟知天理伦常。” “那我今日便要请教你一个问题......” “如果有一艘船在海上航行多年,每次出海回来都要换几块腐烂的木板......” “今天换甲板,明天换桅杆,后天换船帆......长此以往,这船上再无原来的板材,那你觉得,这艘船还是原来的船吗?” 这便是忒修斯之船,关于身份交替的哲学悖论,也是柳栖云最初察觉到不对的地方。 “李昭若自称记忆全失,只记得身份与姓名,这样的李昭若,还是那个与你琴瑟和鸣,感情甚笃的城主夫人吗?” 令狐夏瞳孔皱缩。 “唉,可惜李昭若对你还是用情太深,根本装不出对你无情的陌生样。” 柳栖云故意长吁短叹,她能看出令狐夏对李昭若还是有几分在意,专往他心窝子上捅。 “不过有什么用呢,她再怎么情深,还不只是你这个狼心狗肺的畜生过河拆桥的踏脚石。” “并且,”柳栖云眼神犀利,“这样的李昭若,按理来说几乎是张白纸,又如何能编出那样的梦境呢?” 记忆全失的李昭若自有意识起,便被困在那一方庭院中,眼中所见的只有院中那棵普普通通的槐树,可梦境中槐树上却有着数颗被金线缠绕的诡异心脏。 人是无法想象出超出自我认知以外的事物的,若说变异的巨大槐树还在李若昭的认知内,那心脏绝对超出了失忆的李若昭的认知范围。 可李若昭却说,那是自己按现实临时起意捏造的,可见她并非真的失忆。 柳栖云一开始也好奇,为何梦中的槐树挂着那么许多心脏,直至她知道城中有数名受害者。 “其他女子与李若昭并没有封印在一处,但想必李若昭也见过她们了吧?” 令狐夏突然开始狞笑,嘴中念念有词着什么,柳栖云察觉不对,警觉站起身,做出防备的姿态。 “那你想知道,其余的女子,都被封在何处了吗?”令狐夏周身金光迸起,将那九节鞭节节崩裂,缓缓地站起了身。 又是一声惊雷乍响,九节鞭迅速重组回到了令狐夏手上。 豆大的雨点砸向他,他在雨帘中淡漠抬眼:“我最恨的,就是你们这种人这幅高高在上的模样!” 柳栖云分明感觉到,他的灵力正在暴涨。 “不是人人都像你们这些天子骄子一样,生来就拥有普通人追寻一生都无法拥有的能力。” 令狐夏笑得优雅,将鞭子恶狠狠地抽向了柳栖云,柳栖云连忙飞身躲过,却是躲避不及,小腿被鞭上的倒刺勾住,传来撕裂的剧痛,摔倒在地。 她知道此刻多一秒的犹豫都是对自己性命的不尊重,顾不得疼痛,迅速爬起,躲过了令狐夏挥来的下一鞭。 “原本我早就该成功打造灵根了……”令狐夏的表情有些癫狂,“若不是那个道士从中作梗,坏我好事……” “不过幸好,今日就由你来做这最后一环,怎么样,荣幸吗?” “你不是好奇她们在哪吗?我这就带你去见她们!” “为了一己私欲残害他人生命,”柳栖云终于明白了他害人的目的,“你丧尽天良,天道也不会容你。” “无所谓你怎么说,我不在乎。”令狐夏耸耸肩,“冷嘲热讽我听得多了,我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就行。” “好在,虽然过程曲折了点,也为时不晚……” 令狐夏又狞笑着甩鞭而来,柳栖云不惧,近身迎上,试图夺过他的鞭子。 两人缠斗在一起,一时间,庭院内的盆景与太湖石碎裂一地。 这令狐夏竟是比金丹中期的楚临川还难缠,且不知到底使了什么妖术,他的灵力如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般源源不断,也丝毫不见疲倦。 柳栖云突然想把刚才骂令狐夏的话还给自己。 她最大的错误,就是太自负了。 她以为令狐夏不过一个凡人,以她的修为对付令狐夏肯定绰绰有余。 她忘了这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只一味依赖丹药灵符,在离开玄霄宗后便自得自乐,不再精进修为武力。 柳栖云渐渐落了下风,如强弩之末瘫倒在地,全身上下鲜血淋漓,几乎不见一块好皮。 令狐夏拍了拍手里的鞭子,又恢复了温文尔雅的样子:“我吃过的苦,可比这多百倍。” 自来到这个世界以来,柳栖云没有一刻比现在还想变强。 她想变强,她要变强,她不想遇到一点困难便如扶风弱柳毫无招架之力,她不想如案上鱼肉任恶人宰割。 她想要在任何时刻都有掌控自己的权利。 “你......”柳栖云发出气音。 令狐夏听不分明,好奇地凑近去听。 “你大爷的算个屁!” 第23章 筑基 暴雨压城,往日行人如云的城门此刻空无一人,护城河畔的柳树枝桠凌乱,林可点和如风的心也凌乱。 被那坤道指着鼻子臭骂了一通,他们俩面面相觑,都有些不知所以。 “你的意思是,城中这些女子失踪案都是锦昌城城主所为?他搜集城内至阴之魂,只为了给自己塑造灵根?” “那为什么在李姑娘的记忆里,是你举弓射死了她?又有许多女子失踪处,有你留下的箭羽?” “因为李昭若的那份记忆里,她并不是人,对吧?”赶来的云无岫正好听到此处,便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是,”那坤道颔首,“我举弓所射之的,皆为魂魄。” “人有三魂七魄,而其中生魂为活人魂魄,承载人之情,人之念。” “令狐夏取至阴之魂皆为活取,但活取并非易事,他偶有失手,生魂便会溢出,回到生前所在之地。” “每当这时,我就会抢在他之前将生魂封印。” “他这功法阴毒,被取魂者将日日夜夜受煎熬,永世不得超生。” “我的能力不足以与他正面对上,只能通过封印生魂,为那些可怜人逃脱往生争取一丝可能。” “可没承想,到那李昭若时她并不领情,只道我断了她的念想,更是转头以生魂形态为令狐夏诱骗无知女子。” “而你们的柳姑娘,也正好是至阴之魂,想来便是令狐夏现在的目标。” 林可点已经将云无岫的身后看了又看,都没看到柳栖云的影子,她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云少主,我师姐呢?” —— 柳栖云躺在积水中大喘着气,雨水和血水在她脸上流淌,雷声轰轰,反而震得她灵台清明。 她心中已有了主意。 在令狐夏的九节鞭再次随风而至之前,柳栖云咽下了口中的腥甜,咬牙爬起,飞也似的跑了。 令狐夏放声狂笑:“跑?你以为你跑得掉吗?” 雨水打得柳栖云睁不开眼,她极力辨认着眼前的地况,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 跑!往高处跑! 她终于寻到了她目前所能跑到的最高处——城主府的瞭星台。 柳栖云一跃而上,从储物袋中随意掏了把长剑出来。 雷电本质上是大气中的静电放电现象,倾向于通过电阻最小的路径释放能量。 而孤立的高地和金属物体都能增加尖端放电效应。 她要引雷。 当初为给谢云澜解毒,她看过此方世界的不少典籍,有本书提到了一种偏门的武修入门修炼方式。 引雷淬体,主动渡劫,成则境界迁跃,败则尸骨无存。 由于风险太高,已是千百年无人尝试。 柳栖云想变强,既然没有灵根,那她就用这副身躯,为自己搏一个出路。 城主府上空的雷云裂开数道紫痕,柳栖云咬牙,用所有灵力护住心脉。 要说完全不怕,那一定是假的。 终于,在令狐夏追来之前,第一道雷光劈了下来。 雷电顺着长剑贯入丹田,柳栖云听见自己浑身的骨骼在吱吱作响,令人牙酸。 那雷如千万条银蛇游向柳栖云破碎的灵脉,她又热又痛又麻,只觉得全身没有一块骨头,没有一块肌肉再属于自己。 她恍惚中看见实验室中自己被火光吞噬的身影,如那时一般的痛,离死亡一般的近。 “你疯了……”瞭星台下的令狐夏喃喃,惧于那雷电的威势不敢再靠近。 “还不够……”柳栖云咬碎舌尖保持清醒,第二道、第三道天雷接踵而至。 皮肉焦糊的气味弥漫开来,她的右臂已然露出森森白骨。 但她能感觉到,她的丹田正在疯狂吞噬天威,随着又一道道雷劈下,她的血肉不断破碎又重组。 第九道劫雷撕裂云层,柳栖云终于笑了。 她顶着森然电光直起身,破碎的衣袍下新生的肌肤坚硬如铁,丹田处悬浮着渺茫气海。 “你……你筑基了?怎么可能,你不是没有灵根吗?怎么能如此轻易筑基?”令狐夏不可置信。 雷声已远去了,雨幕中的世界还雾蒙蒙的氤氲着。 柳栖云分明已经是个血人,却混似没事,嬉皮笑脸:“是又如何?” “你以为人人都要像你这般,视他人性命为草菅,只为达成自己的目的吗?”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令狐夏状若癫狂,大笑起来。 “临门一脚……”他喃喃自语,“我明明就差一步,差一步就可以拥有灵根直接筑基了……” “怎么反而是你比我先筑基呢!”他嘶吼。 柳栖云懒得再听他废话污了耳朵,直接飞身而下,在地上砸出一个深坑,又迅速冲向令狐夏,拳头如雨点般落在他身上。 令狐夏似已放弃了挣扎:“我为什么生来就是弱者呢?我为什么生来就是弱者呢?” —— 令狐夏这个名字,是他自己为自己取的。 因为他最讨厌冬天。 他曾在风雪交加的夜晚被生父赶出府门,只因他生来没有灵根,是个弱者,是个废物。 他跪倒在地苦苦哀求:“爹,不要赶我走,我能学会的,我会变强的……” 他也曾被异母兄弟推进结着冰的湖水中,在嘲笑声中爬上岸,祈求他们放过自己的母亲。 最终他的母亲还是被活活打死了。 简陋的土墓前,他的手指深深扣进土里。 “娘,是我无能,没能保护你。” “娘,弱者就应该遭尽冷眼,受尽欺凌吗?” 血月高高挂起,城主府中一片肃杀,死气沉沉。 令狐夏亲手将剑插进嫡兄弟的胸膛中,将他们未尽的惨叫掐灭在喉咙里。 “该死,都该死。” 锦昌城一夜易主,所有知情人皆被灭口。 百姓只知新城主温文尔雅,勤政爱民,且与他们一般,是毫无灵力的凡人。 —— “那被你杀害的那些女子呢?她们难道不是弱者吗?”柳栖云的质问将陷入回忆的令狐夏惊醒,“说到底,不过是恃强凌弱罢了。” 令狐夏耳边仿佛响起了李昭若发现他秘密时的哀求:“夫君,你杀我吧,我来帮你铸造灵根。” —— 着急忙慌赶来的林可点一行人和以叶霜璃为首的奉命下山的玄霄宗弟子们赶到城主府时,看到的就是柳栖云揪着令狐夏暴揍的场面。 第24章 重逢 九歌眼睫轻颤,心里的某根弦被狠狠的拨了一下,看着床上躺着一动不动的君羽墨轲,从怀里缓缓掏出一个红色锦囊。 他并没有把叶修和他的这一点距离放在眼里,在他看来,以他和叶修此刻这一点点的距离,叶修是肯定跑不了的,他只要稍微加一下速,肯定就能够轻易地重新追上叶修,然后将叶修击毙。 “薛馨就在上面,我把她带走,你没有意见吧?”江翌指了指楼上,淡定道。 风弹呼啸而过,“轰隆”一声在不远处的地面上炸开,林木尽折,地面出现一个偌大的土坑。 “没问题,我就可以带泽恩先生四处转转,华南风景还是不错的,尤其是美食,虽然末日后很多美食消失了,但也增加了不少美食”江峰道。 江满楼与君泽玉二人找了一个相对别人来说极其隐秘,而相对他们来说又能够观察酒楼里每个角落的位置靠窗坐了下来。 不过看秦照的意思,应该不会跟他发生什么争执吧。毕竟秦照看起来脾气很好的样子。 他没有告诉九儿自己进宫之事,不想让她知道自己不在府中,害怕她会想尽一切办法逃走。 这时候,轩辕家的众人也到了,他们脸上是疑惑。轩辕弘微微一笑,道:“轩辕家该出世了。”轩辕弘说着,轩辕剑出现,剑光乍现,好像划破苍穹,它出世了。 早知道就大晚上出来了。不过也无所谓了,既然遇到了,躲避是没有任何办法的,那只能够干掉了。正好这个车子很不错,比他的陆地巡洋舰还要牛逼,看上去都十分拉风。 而廖晨和水元道相当,第一场第三,第二场第二,总积分十九分。 有一次,龙鳞因为执行任务时负伤而住院,龙鳞对丁猎来说是情如手足的兄弟,他负伤,自然是要去看望的。 “真的是这样?”吴天和徐平对过一招之后现在对徐平是非常相信,道理很简单,他能感觉到徐平如果想害人的话这个院子里没人能够阻拦,所以徐平不可能害自己的义父,那他说的话当然可信。 在回城的路上,就可以随处看到一片一片的地瓜种植地,这些都是成绩。 如果这个游戏里的师父对待徒弟都是这种态度,也难怪沐子兮会喜欢上自己的师父。 “二哥!”阎贝惊呼出声,看看身亡的门板,又看看脚踏门板的英武男人,目光躲闪,莫名心虚。 “不过厉害有什么用,没有脑子,还不是照样被我控制得死死的?”田不应一脸自信的神色,在他自己看来,他最大的资本就是自己的头脑和卓越的功夫了。 他的脚步停在远处,以他的天妖神识,在城外就能透过惠宝堂四品妖阵,看清里面的一切,但他怕引起府主殿的注意,才压制住激动的心情,没有放出元魄神识察看。 可他却忘了脖颈上缠绕的丝线,脚才刚抬起,就被阎贝使劲一拽,整个仰倒在地,根本爬不起来。 另一件放在玉盒中,打开一看,是二张地契,青苏府邸,一座位于城内豪华住宅区的宅院,面积宏大。啼花楼,一座位于城内高档商业区的商行大楼,比繁华的南北大街更上一个档次。 可是白清儿则不同,她的实力差绾绾一大截,而天资更比不上绾绾,因此她几乎注定会成为魔门中的牺牲品。 当然,仅靠龙巫妖大军未必能面面俱到,不过再加上掌握了大地法则能与阿尔萨斯一道施展反重力法术的弗林塔格以及联军中其他强者的照扶,那就万无一失了。 虽然摩诃无量的确强悍无比,但是这一招毕竟被“魔刀断情”至少磨去了三层力量,因此对上“魔刀断情”之后,便有些力有不逮了,被这一刀生生挡了下去。 也是,世人都知道欺软怕硬,但老虎不发飙,他们还真以为是病猫? 轻轻的推开门,一脸嫌弃的看着这个普通弟子的房间,和她自己的房间比起来,条件简直差死了。 突然之间,天际一道光华出现,旋即一道凝聚的力量猛地炸散开来,一股股凛然的威势直接自天际降落,同事一道黑漆如墨的空间裂缝,也出现在了那里。 这一招连岳山都没有练成,因为这一招本就是岳山败在宋缺手上之后琢磨出的刀招。 托塔星域,作为主星域之一,也是极为广阔,里面的星球足有两百多个,然而这两百个星球直接就被强大的托塔家族占据了数十颗,托塔星正是其中一颗,这托塔星,乃是托塔家族之中的大本营所在。 少年见那二人死的透彻,已经轰然倒地,他不禁慢慢的向前靠近。将二人整个身体都搜索了一番,方才离开此处。 第25章 前尘 自那日柳栖云拒绝回宗门后,叶霜璃就缠上了他们。 也不能说是缠,毕竟叶霜璃清冷脆弱的脸往那一摆,任谁来看都觉得是他们一行人不识好歹。 叶霜璃将其他弟子遣回玄霄宗,自己就不远不近地缀在他们后面,不论柳栖云怎么说,她只回一句话。 “师尊有命,你们什么时候回宗门,我自然便不再跟着你们。” 柳栖云有时候会觉得叶霜璃是一款隐藏的阴湿女鬼。 倒不是因为此前叶霜璃疑似操纵陆烬陷害过她,而是她总会不经意间抓到叶霜璃在盯着她瞧,经她发现又幽幽移开视线,仿若无事发生。 但柳栖云莫名就肯定,这目光中毫无恶意。 和叶霜璃半斤八两的还有谢云澜,在她给云无岫讲药理的时候冷不丁冒出来,在她每日例行锻炼的时候冷不丁冒出来,在各种时候像只大型犬般冷不丁冒出来求存在感。 终于,柳栖云忍不住了,她决定找他们谈谈。 首先便是叶霜璃。 受原著剧情影响,就算在她身上栽过跟头,柳栖云也始终觉得叶霜璃是那个单相思不得但心思单纯的善良师妹,怎么看怎么觉得对方不过是个十八九岁的小女孩。 因此她也说不出重话:“叶师妹,你不回去陪着你师尊吗?” “师尊有命......” “停!”柳栖云打断她,“你知道的,我不会改变主意的。” 柳栖云循循善诱:“我知道,你喜欢慕师叔,那你现在的紧要之事难道不是多多和他相处培养感情吗?” 叶霜璃不说话,又开始用那种眼神盯着她瞧了。 柳栖云受不了,决定唱黑脸:“我知道,之前陆烬的事和你脱不了干系,你觉得我有可能回宗门吗?” 哪知叶霜璃坦坦荡荡地就认了:“是我做的。” “因为我看出来了,师姐你想走。” “我只能用这种方法把你留在宗门。” 柳栖云愣住了。 “师姐,你不喜欢师尊了吗?”叶霜璃似有些迷茫。 “不喜欢。”柳栖云果断否认。 “但师尊最近似乎有些在意你……” 柳栖云简直惊悚:“师妹,肯定是因为我近来太过惊世骇俗了让他操心,毕竟他现在身处掌门之位,难免系心宗门内大大小小每件事情,你千万别瞎想啊!” 叶霜璃只是摇头:“师姐,其实我有时候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喜欢师尊……” “所以我想先离开玄霄宗,远离师尊一段时间,让自己想清楚……我能跟着你们吗?” 柳栖云很快就败在叶霜璃水盈盈的桃花眼中:“那你便与我们同行吧。” 然后再解决谢云澜。 “谢云澜,谢少侠,谢大天才!你究竟想干什么?” 谢云澜已经发现叶霜璃被默许进她们的队伍了,有了先行者的成功经验在前,他信心加倍,毫不犹豫地接话。 “我想加入你们!” “你很闲吗?你没事做吗?你们宗门没有任务吗?”柳栖云有些不耐烦,同行的人太多未免太过招摇。 谢云澜不服气,偷偷指云无岫:“那他很闲吗?他没事做吗?他们魔界没有政务吗?” 云无岫一直在暗中观察,连忙强调:“我和你不一样。” “对,”柳栖云附和,“他和你不一样。” 云无岫的脚步似乎都轻快了几分。 “怎么不一样!”谢云澜急得跳脚,“我和他怎么不一样了!柳栖云你说清楚啊!” 柳栖云被烦得没办法:“我欠他一个人情,还完了他也就走了。” 看云无岫又肉眼可见地蔫了下来,谢云澜开心了:“喔,这样啊。” “你救我一命,我也欠你一个人情……”他眼睛一转,紧接着道,“你是不是想学武?” 柳栖云拒绝的话到了嘴边,有点说不出来了。 她确实很迫切地想变强,只靠自己会的那点柔道远远不够。 看出了柳栖云的犹豫,谢云澜连忙顺杆子往上爬:“柳栖云,我当你的武学师傅,怎么样?” 就这样,他们变成了浩浩荡荡的六人小队。 好不容易搞定这两尊大佛了,柳栖云发现林可点又有点不对劲了。 她不复从前的无忧无虑,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仿佛有满腹忧愁不知该与何人说。 “师姐,我们要不绕个道,晚点再去云京?” 柳栖云终于忍不住了,突然觉得自己像操碎了心的教务主任:“师妹,你有心事。” “没……没有啊……”林可点连忙否认,声音却在柳栖云看穿一切的眼神中弱了下来。 夏日的晚风也是热而潮湿的,她们两个人落在队伍最后,默默看着林间的萤火纷飞,一时无言。 “师姐,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 —— 林可点是在云泽里长到十岁时被丞相府认回林家的。 她那时才知道,原来自己并非什么普通的山野丫头,而是云京丞相嫡女。 她的母亲怀她九月时路过云泽里却突然发作,恰好碰上借住的农户家中的妇人也生产,二人的女儿便在着急忙慌中抱错了。 认回林可点后,林家也并舍不得被抱错的林明璃,毕竟如珠似宝地疼爱了十年,因此便将林明璃留了下来,对外只称二人是双胎。 林可点原本是高兴的,云泽里的家中世代传承落观阴,其中有种说法,承落观阴者亲缘浅。 她自小被逼着学习落观阴术,父母与她间也总隔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隔阂。 她以为自己回来便能感受亲情滋味,像林明璃那般。 可她只等来了娘亲嫌她手上茧子刮坏绸缎,兄长怪她粗俗无礼不配出席各种宴席。 等来了林明璃或是惶恐她的出现,哭诉“姐姐定是怪我抢了爹娘”,污蔑她占了她院内的份例。 她的丞相父亲不分青红皂白,怒斥她:“滚回你的山沟去!” 小小的林可点赌着一口气埋头跑出了丞相府,无人拦住她,无人去寻她。 她迷路在郊外时,心中却不怪任何人,她也不知该怪谁。 但她实实在在的委屈,在听到林间疑似狼嚎的声音时,多日积攒的失望害怕难过终于溢了出来,她开始放声大哭。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突然听到头顶的树上传来一道轻哼。 “哭有什么用?” 第26章 真相 树影婆娑间,一道雪白身影懒洋洋地倚在枝头。 “哭有什么用?” 那人杏眼微挑,乌黑长发高高束成马尾,鼻梁高挺,眉间的朱砂痣更添了几分凌厉张扬的气势。 正是少时的柳栖云。 彼时柳栖云也不过十二三岁,接了宗门任务下山历练,在林中休憩时听到了林可点的哭啼。 她被哭的有些烦:“你与家人走散了?” 林可点抽抽噎噎,又好奇又害怕地打量她:“我……我……” 柳栖云一跃而下,跳至她的身边,脸上虽有毫不掩饰的嫌弃,手掌却干燥温暖。 她牵住了林可点的手。 “麻烦,要回家吗?你家在哪?” 林可点毕竟是个十岁的孩子,对林家人还抱有期待,出走也是一时冲动。 此刻后怕涌上来,听出来柳栖云要送她回去,连忙使劲地点点头。 “我家在丞相府,”她怯怯道,“多谢。” 可二人来到丞相府前时,看到的却是家仆将林可点的东西一样样丢至巷口。 “没想到大小姐看着老实,居然敢将巫蛊之术用在二小姐身上?” “梧桐院里的人说二小姐现在高烧不退,直说胡话呢,梦里都哭着喊不要再看见大小姐……” “从没见老爷发这么大的火,听说这大小姐在山里时,就是专学这些邪术的!” “到底是乡野出身,今早和老爷大吵一架跑出去,现在都还没回来吧?” “说不定就是畏罪潜逃……” 林可点已是听不下去:“你们胡说什么!什么巫蛊之术?” 她像个小炮仗似的就要往里冲,被力气大些的婆子和家丁一并拦住了。 “小姐,老爷吩咐了,您不回来便罢了。你若回来,不准您再进府门一步,从此以后,只当林大小姐病死了,让您自生自灭。” “小姐,我们还叫您一声小姐是给您体面。” “东西就是从您房间里搜出来的,您院中的丫鬟也都交代了。” “您若识趣就自己离去吧,刚好您的东西也都在这了。” “我要见我爹娘!我没有害林明璃!我没有!”林可点不管不顾。 “别让我们难做,您自个儿也讨得没趣。”为首的管事沉了脸,“关门!” 朱红色的府门在林可点面前缓缓合上,她的眼皮一跳一跳的,门上的铜钉仿佛也在一跳一跳。 柳栖云以为林可点又该哭了,吓得连忙上前拉过她,却见她呆呆的,仿佛失了魂般。 “我没有,我没有……”她只是不停地重复这三个字。 “好好好,你没有,你没有,我相信你。”柳栖云也是第一次碰上这种场面,很是手足无措。 但她见过宗门内的师姐们哄新入门的小孩,于是她学着记忆中的样子将林可点拥住,轻拍她的背:“你还有地方去吗?” “云泽里。” —— 云泽里。 林可点没有想过记忆里的那片青山碧水,只不过暂别短短几个月,再次回来时只剩下一片由黑白灰三色组成的焦土。 灰烬如雪,纷纷扬扬地从天空飘落,落在林可点的发间、眉梢、肩头,像是要将她整个人也染成这死寂的灰。 她脚下是烧得焦黑的土地,偶尔踩到尚未燃尽的木头,便会发出细微的“噼啪”声。 那些熟悉的茅草屋舍、篱笆小院,只剩断壁残垣。 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焦糊味,混合着某种更令人窒息的气息。 林可点不敢细想,喉咙发紧。 恍惚间似乎还能听到昔日的欢声笑语,孩童的追逐打闹,犬吠鸡鸣…… 可如今,这里安静得可怕。 整个云泽里,无一人生还。 柳栖云同样被眼前场景震得不轻,反应过来连忙小心翼翼地去看林可点,却发现她已满脸是泪。 “我没有家了……” “我没有家了……” “我没有家了……” 柳栖云手忙脚乱地去擦她的泪:“别哭,别哭……” 林可点凭着记忆拼命奔向家所在的方位,疯狂用双手掘着焦土。 “爹……娘……” “你们回来好不好?我会好好学术法的,你们回来好不好……” “你们不爱与我说话也没关系,喜欢我住观里也没关系……” “我没有家了……” 林可点最终在角落里挖到了一只焦黑的手,那手中紧紧攥着什么,在她触碰到的一瞬间松了开来。 是一支小小的骨笛。 林可点一遍遍地施法,试图用落观阴从骨笛中回溯这场大火的前因,却又一遍遍失败,最终力竭瘫坐在地。 柳栖云见状,拿了帕子去擦她的手,又帮她将骨笛珍而重之地擦干净收好。 “你想修仙吗?” “我带你回我们宗门好不好?” “那里也可以是你的家。” “等你强大起来了,你就可以找到真相,可以自己报仇。” “我很小的时候我娘就告诉我,不要哭,眼泪是最没用的东西。” “有哭的功夫,不如想想怎么让自己活得更痛快些……” 她不停地碎碎念试图让紧绷到极点的林可点放松些。 良久,林可点看着柳栖云握着她的手,轻轻地,轻轻地点了下头:“我想和你回去。” 柳栖云就这样抱着小小的林可点回了玄霄宗。 林可点有学落观阴的基础在,很快被安排进了天机阁。 新入门的弟子课业重,柳栖云也正是爱折腾的年纪,忘性大,两人见面的机会少,柳栖云渐渐便将林可点忘至脑后了。 —— “对不起,我竟将你忘了……”柳栖云声音微哑,心中酸涩的歉意几乎要溢出来,哪怕她并不是原主。 难怪…… 难怪当初林可点不惧危险,愿意同她前去幽冥秘境。 难怪全宗门都对她避之不及,唯有林可点毫不介意,想法设法与她见面。 难怪她见林可点总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不是的,师姐,我一直很感激你。”林可点轻轻摇头,发间银铃在月光下流转着温润的光。 “没有你,我当初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有你才有现在的我呀。”林可点莞尔。 “那你这次随我下山……”柳栖云又开始担心林可点只是因为她才一时冲动了。 “我说过的,我有很重要的事。” “师姐,我想查清云泽里那场大火的真相。” 第27章 总归 林可点无意识地揪着自己的袖子。 “云泽里人际关系单纯,我始终想不通,有谁会惹来那样狠辣的仇家,将全村上上下下几百口人灭口。” “这些年我一直在努力修炼落观阴,可却始终无法对那骨笛起术。”林可点眼神微黯。 “我在云泽里长大,云泽里的每个人我几乎都认识,当初年岁尚小,只觉得修习法术辛苦,觉得云泽里的父母并不关心我……” “所以在云京丞相府派人来找到我,说要将我接回去的时候,我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 “我现在很后悔,如果我当初没有离开,一切是不是就会不一样。” 柳栖云打断她的胡思乱想:“你当初也只是个十岁的小女孩,你在云泽里又能怎样?” 林可点正色:“不管怎样,师姐,我想再回云泽里看看,我一定要查清这件事。” “好,我会陪你,我们总能想到办法的。”柳栖云摸摸她的脑袋,“至于云京……” “如果你实在不想去的话,我们便不去了吧,左右不过多绕点路。” 林可点摇头:“师姐,和你聊过之后,我觉得云京其实也没什么可怖的。” “我们就按原来计划的路线走吧,这样也能更快到云泽里,而且或许我们根本也遇不上丞相府的人。”她又恢复了原先活泼的模样。 柳栖云笑了:“好,我会陪你,我们总能想到办法的,对吧?” 月色如清水般漫过树梢,微风拂动,空气中浮动着泥土湿润的气息。 如风在前面的空地向她们招手:“师妹们,今晚就在这暂歇一晚了!” 谢云澜和云无岫正幼稚地拌嘴。 “我去抓兔子!” “捕鱼好。” “鱼刺多,有什么好吃!” “她们爱吃。” “……”谢云澜吃瘪。 叶霜璃则正在火堆边静静地望着她们俩,火光将她的脸庞映得柔和。 柳栖云莫名忆起幼时爱看的动画片的片尾曲歌词。 “夕阳依旧那么美丽,明天还是好天气。” 月色依旧这么美丽,明天也会是好天气。 一切总会有办法的。 —— 柳栖云一行人进云京时正是清晨最热闹的时候。 城楼高大巍峨,青灰色的砖墙上有爬藤蔓延点缀,生机勃勃。 朱红的城门敞开着,守城的士兵穿着整齐的铠甲,正挨个检查入城的行人。 入了城门便是朱雀大街,作为云京的主街很是宽阔平整,两侧朱楼绣户鳞次栉比,人声鼎沸。 城中央的钟楼传来报时的钟声,浑厚悠远,钟楼檐角的铜铃也随风叮当作响。 “这便是云京啊……”如风叹道,他是从小在宗门上长大的,并未下过几次山,“不愧是都城,确实气派不少!” 大街上突然骚动起来,行人纷纷退避至两侧,柳栖云等人也被人潮裹挟着后退,一时有些好奇。 人群中传出的赞叹又很快为他们解了惑。 “这是安国公府小公爷的提亲仪仗吧?” “阵仗不小,可以饱眼福了。” 众人皆是翘首张望,前方尘烟微起,十几名开道的执事先行,骚动就是由他们引起。 其后跟着手抱各式吉祥器物的锦衣童子与抬着朱漆描金礼箱的家丁,为首的礼官手中则捧着盛着庚帖与聘书的礼匣。 聘礼中有古籍字画,有璀璨珠宝,有绫罗绸缎,也有真金白银,足足有七十二抬,教人看花了眼。 更有牵着活礼的小厮紧随其后,一对雪白大雁,一只红绸包裹的活羊,可见提亲之家的郑重。 围观的路人啧啧称奇。 “这是向哪家姑娘求亲?”有不知情的不禁问道。 “云京城第一才女,丞相府嫡女林明璃啊,你不知吗?这两家是肚子里便结下的娃娃亲。” “不过听说陆小公爷今年秋试中了解元,这才进京准备提亲事宜。” “那这二人也算是郎才女貌,十分相配了。” 待提亲队伍走过,人群也逐渐散去。 或许是听闻丞相府的事,林可点还是不免有些出神。 柳栖云暗暗捏了捏她的手指,朝她抚慰地笑笑。 然而不等林可点调整心情,前方突然传来一声惊呼。 只见一位妇人惊慌失措地奔来,发髻散乱,满脸泪痕:“我的孩子!谁救救我的孩子!” “我的孩子掉进井里了!” 她似是怕得失去理智,慌不择路地扑到了林可点身上,便如抓住救命稻草般死命抓住了她。 “那井水通着暗河……救救我的孩子!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 林可点顺着她所指方向望去,街角那口古井旁果然聚集了不少人。 她心头一紧,快步上前。 井边围观的百姓七嘴八舌,有人喊着快去拿绳子,有人提议找官府帮忙。 林可点连忙探头往井中望去。幽深的井水里,隐约可见一个小女孩正在扑腾,水已经没到她的下巴。 孩子的哭喊声在井壁间回荡,听得人心头发紧。 林可点来不及多想,纵身跃入井中,随后赶来的柳栖云想拦都没拦住。 冰凉的井水瞬间浸透她的衣衫,她屏住呼吸,一把抓住孩子的衣领。 “抓紧我!”她将孩子托在肩上,踩着井壁凹凸处借力上攀。 井口垂下的绳索适时落下,柳栖云在上面喊道:“抓住绳子!” 待林可点带着孩子爬上来,妇人一把抱住孩子,哭得不能自已。 她抱着孩子连连道谢后匆匆离去,背影很快消失在街角。 围观百姓爆发出欢呼,有老妇递来干净布巾:“姑娘快擦擦,这晨间的井水凉得很。” 林可点感激接过,叶霜璃握住她渗血的手:“受伤了……” 柳栖云脸色不好:“你怎么这么着急,连自己都不顾了,说跳就跳,我们用术士把她救起来又不违禁!” “不碍事,只是不小心磨到了。”林可点也是心有余悸,“当时那妇人那么紧张害怕,我一时也受她感染,且孩子在井中哭得厉害,我就没多想……” “没事,救起来了就好。” 她又下意识摸向腰间,却是神色骤变。 “我的骨笛……” 第28章 再会 柳栖云见林可点脸色煞白,立即意识到不对劲:“怎么了?” “我的骨笛不见了……”林可点眉头紧锁,手指死死攥住空荡荡的腰间束带。 “是不是落入井里了?”如风虽不知道这东西对林可点的重要性,见她着急,也是立即去井边探头查看。 他用灵力感知了好一会儿却是摇了摇头:“不在井中。” 云无岫突然开口:“刚刚那个妇人……” 他若有所思:“她扑向你时动作太刻意。” 林可点瞳孔一缩。 她仔细回忆方才情形,那妇人看似慌乱,却在拉扯间精准地撞向自己的腰间。 她求救时眼神飘忽,始终不敢与人对视,得救后更是匆匆离去得有些刻意…… “是调虎离山!”谢云澜猛地拍掌,难得用了个成语,“先让我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孩子落水这件事上,再趁机……” “追!”柳栖云当机立断,循着妇人离去的方向疾奔。 众人紧随其后,她们在街角处发现几滴未干的水渍,正是那孩子衣角滴落的井水。 痕迹蜿蜒至一条幽深暗巷,巷内青苔湿滑,两侧高墙投下浓重阴影。 走到尽头时,林可点突然拉住众人。 “等等。” “怎么了?”柳栖云不解。 林可点指了指前方朱门,有些犹豫:“那是……” “那是丞相府侧门……” “她进去了?”云无岫他们并不知林可点与丞相府的渊源,他只是眯眼望着断在墙根下的水渍,“抱着孩子翻墙?” 柳栖云凝眉沉思:“这事有太多蹊跷之处。” 谢云澜早已翻上墙头:“等什么,进去搜呀!” 说完未待他们反应便不见身影,众人无奈,只得跟上。 一行人刚翻入院墙内,便听闻前方院落突然传来喧哗。 她们避开侍卫,悄然绕到前院墙外,只见方才提亲的安国公府仪仗满满当当地站了一整个院子,却是不见喜色,和丞相府的人两相对立,形成了剑拔弩张的阵势。 不像提亲,反像结仇。 “陆小公爷,您就别让下官为难了。”丞相府管家站在台阶上,看着客气,笑意却不达眼底。 “我家老爷说了,令尊当年在边关延误军机的事还没完呢,两家的婚事早已不作数了……” “放屁!”提亲队伍中冲出一位锦衣少年,剑眉星目间尽是怒意,“我父亲明明是被诬陷……” “慎言!”丞相府管家厉声打断,“圣上金口玉言,您若不服气要闹,也不是在丞相府闹,您不想好,可别连累丞相府。” “您自己想必也清楚,您这解元是为何而来,从何而来的……”管家意味深长。 这些话像盆冰水,瞬间浇灭了少年怒火。 趴在墙头暗中观察的几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看热闹的饶有兴致。 “陆小公爷,没有将您的提亲队伍直接拒之门外,已经是我们老爷看在两家往日交情上做出的最大退让了。” “今日安国公府未经商议告知,便这般大张旗鼓地上门提亲,已是坏了我们家小姐的名声。” “希望您今日将这些东西全须全尾地抬回去,只当什么也没发生过,我们家小姐受不起,我们丞相府也受不起。” “过几日,再劳烦安国公府对外发个声明,随意扯个由头将错误揽了退亲,还我们家小姐一份清白,也算是给我们两家最后留点情分。” “有意思,”柳栖云突然轻声道,“竟是两家没谈好便贸然提的亲。” 谢云澜也是怪道:“我看这陆小公爷也不错,那旧官司中似乎也有隐情,丞相府何需如此为难人?” “怕是林小姐需配更好的佳缘……”叶霜璃揣测。 似是为印证她的猜想,那管家又道:“我们家小姐金枝玉叶,便是配谪仙也是使得的……” 面对丞相府管家近乎羞辱的要求,陆小公爷陆辰风只是紧攥着拳头,一言不发。 “您看如何呢?”那管家却是不肯轻易放过,“若您没意见,便请回吧,来人啊,送客!” 从头到尾,丞相府的几位正头主子竟是连面都没露过。 回想林可点曾经的遭遇,柳栖云对丞相府有了个初步的印象。 踩高捧低。 她眼中闪过狡黠,看向林可点:“左右这骨笛和丞相府里的人也逃不了干系了,我们不如便让‘走失后误打误撞入了仙门的丞相府嫡长女’风风光光地回府?” 林可点会意,立即掐诀幻化出玄霄宗弟子玉牌。 其他人却很是不解:“什么丞相府嫡女?你们俩在说什么?” 柳栖云将林可点的身世长话短说快速解释了一番后,众人默契地整理衣冠,他们算好安国公府提亲队伍离开的时间,掐着时辰走向丞相府正门。 “站住!你们是什么人?”见六人迎面走来,丞相府门口的侍卫刚要阻拦,林可点已亮出玉佩。 这是当初林家认回她时给她的身份玉佩,她特意从储物袋里翻出来了。 “大、大小姐?”侍卫惊疑,“你为何会有已逝大小姐的玉佩!” 管家正在前院还未走远,闻声赶来:“何事大惊小怪?” 林可点知道管家是认得她的,便望着他笑而不语。 “大小姐……” —— 十年前被丞相府认回不久后又突然被宣布“病逝”的大小姐,原来竟是拜入了修真名门玄霄宗,如今带着仙门师兄弟回来了! 这个消息像野火般烧遍丞相府。 林可点一行人很快被引至花厅。 主位上的林丞相坐着,脸上喜怒难辨。 “点、点儿?”林夫人已是颤抖着伸手,“你还活着……” 林明璃更是泪眼朦胧,用帕子拭泪:“姐姐……当初为何不告而别?我那时大病一场,病愈便再见不着你,这些年总担心你在外面受苦……” “父亲只说当你……”她似是自知失言,又住了嘴。 柳栖云上前半步挡住林可点,朗声道:“玄霄宗天机阁弟子林可点,奉师命下山了结尘缘,我们皆为她的师兄姐,陪她来的。” 她故意瞥向林明璃:“听闻府上近日有喜事?” 第29章 半夜 林明珏身子一颤,眸中水光潋滟:“那安国公府乃不请自来,仙人不必再如此折辱于我……” 林夫人立刻将林明珏护在身侧,而林丞相眉头紧锁,似是忍了又忍,最终放缓语气:“点儿,当年的事……” 林丞相不提便罢了,林可点闻言直视林丞相,难掩讥讽:“如今我说我没做过那些腌臜事,不知林丞相可还相信?” 柳栖云适时帮腔:“我们这次来,就是因为师妹在此还有这件前尘未了,既然丞相府查不清,我们就来帮丞相府查清此事。” “什么时候查清了,我们便什么时候走。” “姐姐别与父亲置气,要怪便怪我吧......”不等林丞相反应,林明珏适时插话,眼眶已红透,声音轻得像羽毛。 “想也知道,姐姐当时那么小,怎么可能做出那种事,若不是我病得糊涂,说了那些胡话......” “父亲也不会......” 她话未说话完,脸色忽然变了变,身子一软晕倒在林夫人怀里。 林夫人惊呼着将她搂住:“珏儿!” 丞相府顿时乱作一团。 适逢丞相府嫡子林时瑾,林可点名义上的大哥放衙,见此场景连忙向下人问清情况,然后便开始叫嚣:“林可点,那年珏儿因你大病一场之后便落下了病根,你究竟还想怎样!” 林可点冷笑:“我想怎样?我想讨一个清白!” 林时瑾上来就要对林可点动手:“林家怎会生出你这般不知廉耻的......” 柳栖云一脚便踢在他的膝盖上,打断他的污言秽语,林时瑾一声闷哼,痛得跪了下来。 “养出你们这群瞎眼蠢货,林家先人才怕是气得爬也要从祖坟里爬出来了吧?”柳栖云嘲讽。 一直默许着林时瑾胡闹的林丞相好似才反应过来,怒斥道:“瑾儿,不可对仙人无礼!” 他又吩咐下人:“送夫人少爷小姐回房!” 随后转向林可点:“仙人想查当年之事,丞相府必当全力配合,寒庐虽陋,还望各位现下不弃暂居数日,权作栖身之所。” 林可点一行人便被安置在了她曾经住过的海棠苑内。 等下人退去,林可点似喟叹似失落:“这么多年过去了,果然他们才是一家人......” “那个林明珏装得也太假了......”如风怕林可点难过,默默从怀中掏出绣了朵小花的手绢递过去,随口胡诌试图讨她开心,“我看到了,她晕倒前还偷瞄你反应呢。” “左右我们是进来找骨笛的,只是以此为借口住下,”柳栖云给林可点沏了杯茶,“不必多想,为他们伤神不值得。” “但丞相府内,究竟是谁拿了这骨笛呢?”叶霜璃沉吟,“他要这骨笛有何用?” “而且为何我们一进云京,那人就察觉了。”云无岫问出了关键。 谢云澜也是不解:“还能精准地知道林姑娘将骨笛放在何处,迅速命人用计偷了......” “此事处处古怪,知道骨笛存在之人,必定和云泽里当初的大火脱不了干系。”提到云泽里,柳栖云小心翼翼地看林可点的反应,怕她伤怀。 “若当真如此,我们此行也算来得正好,不过是新仇旧怨一道清算了。”林可点还算平静,“不过......” “我试过了,我在骨笛上留下的灵力印迹失效了,我现在完全感应不到骨笛在哪......” 林可点皱眉,思忖片刻又掏出龟甲置于案上,甲纹如星斗排布。 “太阴凝精,玄龟效灵......”她低声祝祷,甲壳发出细微的噼啪声,似炉灶中炭火崩裂的细响。 有裂纹在龟甲上蜿蜒生长,先是朝坎位斜斜一划,又在离宫分出三叉。 “坎指北方水位,此乃骨笛随我入井;离宫三岔,骨笛现存于某样金属容器中。” “最深的纹路止于甲缘,骨笛所在高度应与视线平齐......” 她有些挫败:“只能算出这些,我们要在偌大一个丞相府找一只小小骨笛无异于大海捞针。” “有个伟人说过,团结一致,同心同德,任何强大的敌人,任何困难的环境,都会向我们投降。”柳栖云拍拍她的肩,“我们这么多人呢,还怕找不到一个骨笛?” 她眯了眯眼:“今夜夜深我们就行动。” —— 月华如霜,倾斜于青瓦之上。 柳栖云轻吹口哨:“戌时三刻了,府中守卫正在换班,此刻看管松懈,我们走吧。” 众人悄然翻上墙头,正待分头行动,云无岫压低声音:“子时方向,有人摸黑往角门去了。” 只见一个做家仆打扮的身影头戴锥帽,借着月色闪出角门。 “穿的灰扑扑的也不打灯,鬼鬼祟祟……”谢云澜嘀咕道。 有微风拂过,那人的锥帽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半张白玉般的侧脸,唇瓣紧抿,林可点眼尖:“师姐,那是林明珏!” “她不是病弱得不行了吗?”如风瞪大了眼。 “我们跟上!”柳栖云当机立断。 乌云遮月,几道黑影如轻烟掠过重檐,贴着墙根疾行。 只见那袭灰衫快速转过三条街巷,健步如飞,不见半点病气。 林明珏最终停在城西一家挂着“济世堂”匾额的老药铺前,长街弥漫着药铺中飘扬出的艾草与熟地黄的气息,有道身影在药铺旁的巷口伫立,似已等待多时。 听闻林明珏的脚步,那人转过脸来。 “是陆小公爷……” 众人屏气凝神,等着听这二人相约在此要密谋些什么,却只等来一片沉默。 两人竟谁也没有开口说话,只见林明珏从怀中不知掏出什么东西,递给了陆小公爷,随后谨慎地观察了眼四周动静,各自离去了。 陆小公爷步履匆匆,全然不知背后藏了六双眼睛,还未走得多远,只觉后颈一痛,失去意识晕了过去。 柳栖云拍拍双手上不存在的灰尘,慢条斯理地拾起陆小公爷脱力掉到地上的铜匣。 “这林明珏半夜三更约他在此,就为了送这个小匣子?” 柳栖云不解地撇嘴,掀开匣盖,只见两根一模一样的骨笛,正静静地躺在其中。 第30章 瘟疫 “是我的骨笛!”林可点探头来看,“可是怎会有两支?” 两支不过两拃长的苍青色骨笛并排陷在软布中,孔洞被岁月沁成蜜蜡色,在月光下流转着温润的光。 它们的形制大小完全一致,只在色泽上略有区别。 软布下还掩着一张字条,上面只有简单的一个字。 「毁」 “毁?毁什么?毁掉骨笛吗?为什么要让陆小公爷毁了骨笛?” “为什么......”柳栖云抬头望向丞相府的方向,“恐怕只能问问你的好妹妹林明珏了。” 然而不等他们找林明珏对峙,林明珏彻底病倒了。 汤药补品流水一样地送进她的梧桐院,几人刚到院门口便闻到浓烈的苦药味,如风不禁咋舌:“这是灌了多少药?” 梧桐院的婆子将他们拦在门口:“小姐病得起不来身了,昏昏沉沉,没几刻清醒的,恕不能招待几位贵客,请回吧。” 她话音刚落,屋内便传来林明珏惊天动地的咳嗽声,咳得厉害了,还伴着几声力竭的干呕,听起来难受极了,不似作伪。 几人对视几眼:“那等林小姐好些了,我们再来看望她。” 但他们没等来林明珏病愈,却等来了这短短几日之内府中乃至云京城中有多人患有相似病症的消息。 包括昨夜被他们敲晕扔在街头的陆辰风。 病患皆恶寒身痛、反复发热、大汗淋漓,兼有咳嗽、腹痛、呕吐,严重者昏迷不醒。 直到有人病死,城中人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病来势汹汹,传染得极快,恐是瘟疫突起,却不知源头。 天刚蒙蒙亮,一阵急促的锣声就惊醒了整座云京。 “封城!封城!奉京兆尹大人令,即刻起四门紧闭,病患及接触病患者不得出入!”街上一队队衙役正挨家挨户拍门传令。 晨雾中,几个身着褐色短打的差役用白布蒙住口鼻,抬着担架匆匆而过,担架上是好几具被草席裹住的尸体。 宫中发话了,城中患者就地隔离,所有尸体拉至城外焚烧,并将太医院所有太医聚集,命令他们尽快拿出有效的方子。 谢云澜从院墙上轻盈跃下,脸色凝重:“听闻城东昨夜里又是病倒了上百人,症状都是高热不退、寒战不止。” 丞相府内也是乱作一团。 梧桐院的下人今早发现两个丫鬟倒在廊下,浑身滚烫得像炭火。 柳栖云赶到时,只见那两个丫鬟被安置在偏房的榻上,面色潮红,牙关紧咬。 其中一个已经神志不清,正说着胡话:“冷......好冷......娘亲......” 管家正用熏了草药的帕子掩着口鼻,站在门外不肯靠近:“快把她们挪出去!这病气要是过给了主子们......” 他转头看到柳栖云,客气地扯出一个笑:“仙人,您怎么到这来了,担心沾了病气。” “我来看看,”柳栖云眉头紧锁,观察那两个丫鬟的症状,心不在焉地解释,“我们有灵气护体,无碍的。” 为了验证猜想,柳栖云独自出了丞相府。 整座云京城已经陷入恐慌。 街上到处是官府派来撒石灰的差役,白色的粉末混着尘土飞扬,给整座城池蒙上一层死亡的阴影,与他们进城那日所见似有天壤之别。 药铺门前排起长队,有人捧着银子哭求方药,却只换来掌柜的摇头叹息。 柳栖云走在街上,看见许多人家门口挂起了白幡,或是匆匆抬出尸体,叫人触目惊心。 有个约莫六七岁的孩童坐在门槛上,怀里抱着个襁褓,眼神空洞地望着来往行人。 “小弟弟,你家人呢?”柳栖云不忍,蹲下身轻声问道。 孩童抬起头,干裂的嘴唇动了动:“爹爹早上睡着了......娘亲说去请大夫......” 他的目光移向怀里,柳栖云这才发现襁褓中是个面色青紫的婴儿,早已没了气息。 “造孽啊......”路过的一个老妇人来不及害怕被染病,只是抹着眼泪,“这疟疾来得太邪性,专挑身强体壮的先倒下。城南张铁匠家,一晚上走了三口……” 柳栖云询问:“大娘,这病是始一发作就这般严重吗?” “一开始只是怕冷,慢慢便高烧不退,抗不过去的就……” “姑娘,莫要在外面游荡,尽快回家去吧。” 柳栖云沉思,这症状像极了她所在的那个世界的疟疾,周期性寒战、高热和大量出汗,伴有头痛、肌肉酸痛、乏力。 而此刻又正是夏日,蚊虫肆虐。 可若要遏制疟疾…… 青蒿素。 柳栖云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此前为给谢云澜解毒,她通读过《百草通鉴》,这世间并没有黄花蒿这种植物,类似的倒是有几种,那便需她一样样研究排除了。 她边想着,脚步愈发快了,她已决定了,要想办法助云京百姓度过这场浩劫。 回到丞相府,柳栖云将想法与其他五人说了,首先摆在眼前的,便是原药材问题。 这世间没有黄花蒿,柳栖云记忆中,《百草通鉴》上记载的霜绛草、还魂蒿、驱煞藤、青灵藓这几味药的植物特征、药性乃至药效都与黄花蒿类似。 但她查阅了有所有相关记载的古籍医书,均没有明确记载这几味药是否能治疗与疟疾类似的疾病。 于是她拜托其他五人去大量采集这些药材,取回来按照葛洪《肘后备急方》中“青蒿一握,以水二升渍,绞取汁,尽服之”的制法先制了好些药汁来。 随后在城中征集愿意试药者,分组进行试药,最终试出服用青灵藓药汁者症状缓解最明显。 虽然药效还是有限,但这样一来,柳栖云心中有底了。 这病或许就是疟疾,而青灵藓便是关键所在。 眼下顾不得太多,柳栖云先与其他五人一起将青灵藓药汁分发于百姓,暂缓其症状,又嘱咐百姓警惕蚊虫,于室内熏艾驱蚊。 最后便是仪器问题了。 柳栖云所有的仪器都留在了玄霄宗,再做一套出来怕是要耗费许多时间,城中的上万条性命等不得。 柳栖云叫来叶霜璃,还未开口,叶霜璃已是明了。 “师姐,我随你回玄霄宗。” 第31章 再别 转眼入了盛夏,林间松柏在烈日下卷起松针,蝉鸣撕开凝滞的暑气。 柳栖云踩着被晒得发烫的石阶,望见玄霄宗山门前在热雾中泛起涟漪的护山大阵,抿了抿唇。 叶霜璃看出她的犹疑:“师姐,若实在不愿见师尊,我们直接去禁闭室即可。” 柳栖云被她逗笑:“是我不愿意见,还是你不愿意见?” 不过碍于原主痴情慕清寒的设定,此前她确实一直有意无意地和慕清寒保持距离,以免招惹不必要的麻烦,因此这次回来能不见便不见也罢。 见叶霜璃不吱声,她叹气,坦诚道:“我只是有点不知道怎么面对我爹......” 上次山门一别,柳栖云想,她那般一意孤行肯定伤了柳玄霆的心。 她在原先的世界中是个孤儿,无父无母,因此尽管只相处了短短三个月,她也早已将柳玄霆当做此方世界最重要的亲人。 可她更想要自由。 更何况,柳玄霆似乎已经发现她并非原主,她又该如何自处?如何解释这其中的因果循环? 柳栖云一时间心烦意乱,更加肯定了叶霜璃的建议:“我们直接去禁闭室制药吧。” 然而爹不遂女愿,得到风声的柳玄霆早已在山门前等着了。 “囡囡......”柳玄霆泪眼汪汪,嗫嚅半天只憋出两个字,“瘦了。” 柳栖云见状也顾不上自己心中的那点小别扭了,连忙轻声哄道:“爹,我好着呢,你看,我还筑基了,武修,厉害吧!” 柳玄霆不见喜色,只是双手扶住她的肩,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你这臭丫头,跟你爹还装,肯定吃了不少苦头。” 柳栖云一哽,连忙打哈哈:“好了好了,不说了,眼下解决云京城中疟疾要紧,爹你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去禁闭室炼药了。” 她不想在柳玄霆面前没出息地哭第三次,拉着叶霜璃便跑。 二人慌里慌张地推开禁闭室的石门时,却撞进慕清寒幽深的眸中。 柳栖云总觉得慕清寒的眼睛像冬日正午的阳光,看似暖融,却没什么温度。 叶霜璃已经垂头立正了:“师尊.....” 慕清寒抬起眼睫,眸中碎冰浮动:“你倒还记得回来。” 话是对着叶霜璃说的,眼睛却看着柳栖云。 柳栖云头皮发紧,莫名打了个寒颤。 叶霜璃没有回话。 “你要救天下人?”这次是问柳栖云。 “是,冒然拜访贵宗,实乃情况危急万不得已,慕掌门若要降罪,在下甘心受罚。”柳栖云毕恭毕敬,让人抓不出一丝错处。 慕清寒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头:“门中乱象我已整治过,你依旧是玄霄宗弟子。” 柳栖云不应是,也不应不是:“那恳请慕掌门事后允我将禁闭室中一应物件全部带走。” “本就是你的,不必过问我。”慕清寒拂袖离去,走至门口时又转过身来,“阿璃,你随我来。” 叶霜璃一步三回头,亦步亦趋地跟着慕清寒离开了,柳栖云只能投去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 如今这二人之间的关系似乎因她上次的插手被搅得一团乱,她也是看不懂了。 柳栖云看着一室千奇百怪的实验设备,摇摇脑袋,摒弃一切杂念,开始专心研制青灵藓的有效成分。 现世中用黄花蒿制备青蒿素,需用乙醚低温萃取,避免高温破坏青蒿素化学结构,万变不离其宗,柳栖云依旧打算延续参考这个实验思路。 她在草纸上写满化学公式,考虑了一切条件的可行性后,决定首先尝试制备乙醚。 她先将酒液蒸馏,收集酒精蒸汽,冷却得到乙醇。 又取来绿矾高温煅烧,将其产生的气体溶于水后纯化浓缩,以制备浓硫酸。 再将乙醇和浓硫酸通过酸催化脱水法反应生成乙醚。 随后把此前大量采集的青灵藓拜托门内风灵根的弟子用灵力一并阴干,粉碎成粗粉后,将粗粉与乙醚按比例混合,置于密闭容器中低温浸渍。 最后便是用她此前改造出来的仪器设备进行循环萃取,浓缩、提取、纯化。 柳栖云数不清失败了多少次,没日没夜地更改实验方案,调整细节的参数,终于在第三日的黄昏,得到了一皿白色针状结晶。 柳栖云大气都不敢喘,小心翼翼地将结晶溶了,一并制成大量滴丸,心中巨石落地。 她马不停蹄地找到慕清寒辞别,慕清寒也知她急着救人,并未多说什么,见她左顾右盼,知道她在寻叶霜璃,神色有些复杂, “阿璃在山门等你了,你们俩现在倒是师门情深。” “多谢慕掌门,那在下这便回云京城了!”柳栖云中气十足地道谢,一溜烟地跑了。 柳玄霆和叶霜璃一并在山门处,见柳栖云风风火火,一巴掌拍她脑门上:“毛毛躁躁。” 他又是往柳栖云手里塞了好几个储物戒指;“不够再回来拿,爹都给你攒着。” 然后不等柳栖云回话,头也不回地往宗门内走了。 柳栖云郑重地将他给的东西收好,看向叶霜璃:“师妹,我们走吧。” 赶路期间她也不忘八卦,挤眉弄眼:“师妹,你和慕清寒......” 叶霜璃学慕清寒的死人脸学了个十成十:“师姐,非礼勿问。” —— 正午时分的云京城墙覆着层扭曲的热浪,柳栖云和叶霜璃刚踏进城门就闻到柴火燃烧的烟火味。 午门外菜市口人群攒动,蝉鸣淹没在鼎沸人声中。 “这是做什么?疟疾肆虐,他们怎么还敢聚众?”柳栖云皱眉。 叶霜璃也是摇头:“前去看看。” 她们二人迅速往午门奔去,只听闻乌泱泱的人群不停在咒骂着什么。 “烧了她!” “她就是个灾星!” “就是她害得我们亲朋枉死!” 随着距离渐近,一座柴火堆成的小山逐渐出现在她们的视野尽头,最底下的柴火已经开始燃烧,不停地冒出呛人的黑烟。 还有一道单薄的身影,被歪斜着绑在那小山顶上,似是昏迷不醒。 人头攒动,柳栖云越过扭曲的热气看了又看,终于看清了。 那柴火堆顶上被绑着的人,竟是林可点。 第32章 姊妹 柳栖云浑身血液都凝固了。 热浪裹挟着火星扑面而来,柴堆下几个壮汉正举着火把往泼了桐油的柴火上戳。 浓烟翻涌间,她看见林可点被反绑的双手满是血痕,脸色惨白。 “住手!”柳栖云飞身跃上刑台,叶霜璃也不再收敛周身灵气,掀起的罡风将柴堆底层的火扑灭了,更将前排人群逼退三步。 柳栖云用指尖凝气割断绳索,林可点虚软的身子栽进她怀里。 “师妹!师妹!”柳栖云轻拍林可点的脸,她眉头紧皱,却依旧没有醒来。 不知他们用了什么手段,林可点作为修士竟能被他们迷晕,如风他们三个人也是不见踪影。 “你们对她做了什么?你们究竟想干什么!”柳栖云气得浑身发抖。 “她是瘟星,城中瘟疫就是因她而起!”底下突然砸来半块青砖,柳栖云侧头避开,碎石擦过脸颊火辣辣地疼。 “当年她被认回丞相府时就瘟倒了自己的妹妹,这次回来要瘟我们整座城的人!” “她那天下了井,说不定就是她害的井水出了问题,这病才传的如此之快。” “对,我看见她下井了。” “我也看见了!” 底下人群一呼百应,像被惊动的马蜂窝,烂菜叶混着石头雨点般砸来。 “那你们难道没看到她下井是为了救落井的孩童吗!”叶霜璃见他们不顾事实颠倒黑白,也是罕见地动了怒斥道。 “我回宗门为城中瘟疫炼制解药不过短短三日,回来却见你们将我师妹缚于刑台......” 柳栖云将林可点护在怀里:“你们不要解药了吗?” “你们今日烧了她,这城中瘟疫就能好了?” 她又环视台下:“我师妹几日前一刻不停地在城中分发青灵藓药汁,一户户助你们在宅中熏艾,在场的敢说无一人受惠吗?” 底下静默了一瞬,有受过帮助的人家默默退了一步。 她的眼底烧着两团火:“你们凭什么说我师妹是瘟星!” “就凭这一切是钦天监夜观星象算出来的,是宫中的旨意。”人群中,有人踱步而出。 “林丞相!”柳栖云怒目横视,心中明了眼下的一切怕都是都是他主导的。 林丞相只是继续慢条斯理地对围观的民众说:“就凭自这林可点离开丞相府上了刑台,丞相府中所有病患的病情便大好了,珏儿都能下床走动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 “献祭瘟星!” “烧了她!” 叶霜璃追问:“我们的其他同门呢?” “他们啊,”林丞相露出一个虚伪的笑,“正在府中安睡呢,放心,丞相府必不会苛待无辜之人。” 林丞相藏在宽袖中的手指微动,前排几个禁军打扮的人突然暴起,抄起刑台边备着的铁叉,顺着木架往上捅。 柳栖云抱着林可点急退几步,却见更多青壮踩着彼此的肩膀往上爬,她明白今日之事怕是难以善了。 她紧紧护着怀中的林可点,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寻找着可能的突破口。 “我们有解药!服下可解瘟疫!你们莫要被这奸相蒙蔽了双眼!”叶霜璃怒喝道,手中灵气涌动,似是随时准备出手。 然而,她深知不能轻易伤及这些普通百姓,只能强忍着怒火。 有些许民众迟疑,但大部分还是完全不听她们的辩解。 在他们的眼里,圣意即为天意。 “烧了妖女!” “烧了妖女!” 呼声一浪高过一浪,他们手中的火把、石头如潮水般向她们涌来。 柳栖云和叶霜璃背靠背,艰难地抵挡着。 林可点在柳栖云的怀中依旧昏迷不醒,这让柳栖云更加心急如焚。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们得先带着师妹离开这里,其他事之后再议。”柳栖云沉声道。 叶霜璃点了点头,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发力,灵气如汹涌的潮水般向四周扩散,将周围的人群逼退了几步。 趁着这个间隙,柳栖云抱起林可点,和叶霜璃一起朝着人群较为稀疏的方向冲去。 林丞相的声音穿透喧嚣:“诸位可见她们心虚要逃!她们与这瘟星必是一伙的,怎会真心救人?” 柳栖云回头望向追逐的人群,突然想起什么,将林可点塞进了叶霜璃怀里:“你先护好师妹。” 叶霜璃虽不知她想做什么,见她神色沉稳,当下也没有多问,颔首接过林可点。 柳栖云赶路途中是看过柳玄霆塞给她的储物戒指都有些什么的,她一阵翻腾,找到了一个玉瓶。 这是凝露瓶,可用来降雨。 她那时还怪道柳玄霆真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物什都塞给她,没承想现在就用上了。 修士随意呼风唤雨干扰人间气候是要受天道惩戒的,但柳栖云此刻也顾不得那么许多。 凝露瓶一到手,使用法诀便自动浮现在她识海。 柳栖云凌空翻身,朝瓶身注入灵力,口中低吟:“沧溟化雨,泽被苍生。” 趁着身后追逐的百姓被这流光吸引的瞬间,她将此前制好的滴丸尽数扔入瓶口,抛出凝露瓶。 凝露瓶悬在半空,瓶口倒转间竟引动天象异变,乌云自四面八方翻涌而来。 狂风顷刻席卷,暴雨裹挟着细细密密的淡青药雾倾泻而下。 “这是......” 行违天道之事,柳栖云体内的灵力在奇经八脉内疯狂游走,神识嗡鸣如要炸开。 她忍痛朗声道:“我已将这疟疾的解药化入雨中,城中瘟疫已解,诸位现在可回家看看,家中病人是否病退。” “我知道你们当中也有病人,若有不信的,大可以互相问问,是否感觉已大好了。” 人群中除了还未患疫的健康人,确实也不乏有病势较轻的,因听闻献祭瘟星即可除疫便出来凑热闹,此时只觉如逢甘霖,神清气爽。 “真的......” “是真的!” “药效比那青灵藓汁还好!” 雨幕中此起彼伏响起惊呼,人们奔走相告,迫不及待回家查看。 高烧者额间滚烫渐退,咳血者喉中腥甜消散。 人群散去,叶霜璃怀中的林可点眼睫颤动,也是醒了。 叶霜璃感觉衣襟被轻轻扯动,低头正对上林可点涣散的瞳孔:“我们在百姓家中发药时,不设防喝了茶水,便失了意识......” “那茶水中掺的是迷魂引。” 普通凡人如何能拿到能药倒修士的迷魂引,叶霜璃立马反应过来背后设局之人并不简单。 她忽觉身前有劲风飒飒,猛地抬头,只见三支弩箭破空而至,直冲她怀中的林可点而来。 而那箭簇灵力攒动,竟是诛仙箭! 叶霜璃一时反应不及,电光石火间,一道素白身影从斜里扑来,漫天青丝被箭风扬起。 林明珏张开双臂挡在林可点身前,弩箭贯穿她单薄肩胛。 她吐出一口血,却是笑着要去摸林可点震惊的脸:“姐姐......” 第33章 长生 叶霜璃看着这似曾相识的画面有些失神,而她怀中的林可点已是震惊到说不出话来。 她挣扎着站起身,踉跄着去接林明珏瘫软的身体:“你做什么......” “姐姐......”林明珏脸上露出一抹解脱的笑,“你我二人......本就是至亲姐妹......” “什么至亲姐妹,你什么意思?”林可点不能理解。 她至今记得当初她被接回丞相府时,林明珏排斥却又强装欣喜的眼神,透着与她年龄不相符的深沉。 那是在云泽里不谙世事长大的林可点所读不懂的。 而此刻,林可点也依旧读不懂她。 “对不起,姐姐,从前我不得不那样做......” 林可点还待追问,几步开外拿着弩弓的林丞相突然发出古怪的嚎叫,他脸上的皱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加深,仿佛体内生机被迅速抽干,整个人呈现出一种死气沉沉的灰败感。 柳栖云护在了她们面前:“原来如此......” “移花续木术,”柳栖云在书上看过这种禁术,“你一直在用林明珏的命格续命?” “迷魂引、诛仙箭......你究竟还有多少秘密?” 林丞相不答,只阴鸷地盯着她们,似是在评估场面局势。 林明珏却是突然出声:“你当初答应过我,不会再打姐姐的主意。” “我教没教过你不要轻易相信别人?”林丞相冷笑,“当时我的命格绑定在你身上,自然对你千依百顺……” “现下你油枯灯尽,我自然要另寻出路,你竟然还敢和她们一起坏我好事。” “你若乖乖的,本是可与我共享长生命格的。” “我好不容易造了这么大的声势,今日我势要将这蠢货炼成长生烛,谁也不能拦我!”他狞笑着,突然发难。 周边有还未散尽的百姓,正不明所以地往这边瞧。 柳栖云怕伤及无辜,厉声嘱咐叶霜璃:“师妹,你快去护着那些居民速速离开此地!” 见叶霜璃奔向百姓,她放下心来,足尖蹬地,身形如惊鸿掠影般欺近林丞相,掌风裹挟着雷霆之势劈向对方。 她和谢云澜新学的招式,也算在今日派上用场。 林丞相被柳栖云翻掌击散的罡气逼得歪斜落地,冷笑连退,十根指甲暴长三寸,指尖淬着寒芒,身影如鬼魅般直冲柳栖云而去。 柳栖云腰身急旋,踉跄后退。 林可点皱眉,看着那道僵直的身影:“这......他这还是人吗?” 林明珏轻轻摇头:“他早已是不人不鬼了。” 林丞相趁机发难,枯槁的手指捏成爪状,指节爆出青黑雾气,双掌翻飞直取柳栖云中宫。 却见柳栖云气沉丹田,双臂交错间,竟扣住他的脉门。 林丞相桀桀一笑,周身骨骼突然爆出脆响。 柳栖云顿觉掌心如触烙铁,原来他竟强行逆转经脉,体内尸毒顺着接触处侵蚀而来。 她当机立断,拍掌顶膝,将林丞相震退丈余。 林丞相倒在地上,似是再无招架之力,许久没有动静。 柳栖云不敢轻易放松警惕,只不远不近地看他动静。 果然,林丞相突然暴起,手中撒来不知什么东西。 “快闭气!”柳栖云连忙提醒林可点,却已是来不及,两人都不小心吸入了些许粉末,渐渐便没了力气。 “又是迷魂引……”柳栖云极力挣扎,虽反应及时吸入不多,没有失去意识,但灵力是再也使不出分毫了。 “今日我便再教你们一招,兵不厌诈。”林丞相狞笑着靠近毫无招架之力的二人。 只有是凡人的林明珏不受影响,她爬行到林丞相面前,将她们挡至身后。 “当初,云泽里的乡亲念你妻子临产,好心收留,结果你却背着妻子狠心将亲子杀害,恩将仇报挟持我逼族长交出延生之法……” “你十八年前就该病死了!苟活了这么多年还不够吗!” “够?怎么会够?”林丞相狂笑,“我不仅要多活十八年,我还要活二十八年,三十八年,四十八年……” “我还没享够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利,我怎么能轻易死去?” “我要长生,我要长生!”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要怪,就怪你自己体弱,若非如此,我用你一人就够了,又何必在八年前再费劲心思把那蠢货接来?” “你要怪,就怪云泽里的那些老古董顽固不灵,不肯说出移花续木术的进阶之法,要不,我又何必浪费力气屠村寻那密典?” “不过,也多亏你们不听话,要不我何来意外之喜,又学会这许多秘术呢?” 林可点已是目眦欲裂:“你这个畜生!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你们要怪,就怪你们自己软弱,这世上不是什么人的话都听得,不是什么人都救得。” 林丞相一步步逼近,用弩箭对准了林可点。 林明珏突然发出一声轻笑:“你是不是忘了,移花续木,本就是同脉相生的禁术……” “是又如何,你当真舍得让自己受魂魄焚烧,永世不得超生的苦楚?”林丞相不屑冷笑。 说时迟,那时快,林明珏猛地拔出了插在胸口的弩箭,狠狠地割向自己的脖颈。 林丞相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 鲜血不断从她的喉间涌出:“我死了,你强行续命就会遭到反噬……” 林丞相发出非人的嘶吼,脸色迅速灰败,七窍渗出黑血,原本挺直的脊背佝偻如虾,躯体扭曲萎缩。 “你当人人……都如你一般……自私自利吗……” 顷刻间,林丞相已化为一滩尸水,有蛆虫在其中不断扭动。 林可点惊惶地扶起身前的林明珏。 “你……不……不要……”她已是连话都说不完整,手忙脚乱地伸手去捂,试图止住林明珏似乎怎么也流不尽的血,“不要……不要死……” “对不起……”林明珏的眼神温柔如水,凝视着林可点,似乎要将她的样貌刻进脑海,“对不起,姐姐……” “又留你一个人了……” “你不会死的,你不会死的,我们一定有办法的……” 林明珏的指尖轻轻抚过她的脸颊,凉得像深秋的露水。 “姐姐……答应我……” “将我葬在云泽里......” 第34章 花木 林丞相与林明珏双双身死,丞相夫人悲恸大哭,几乎要哭昏过去。 林时瑾红着眼眶质问在场的林可点等人:“怎会如此?我父亲和妹妹好好的怎么会死?” 柳栖云以为林可点会不知如何应对,正想替她开口,林可点却对她摇了摇头。 “或许你该问问你的好父亲,我的妹妹怎么会变成你的妹妹。” “你什么意思?” 林可点见他似全然不知其中龃龉,丞相夫人的悲伤也不像作假,心下明白她们或许也被蒙在鼓里。 她却分不出多余的同情,只是定定看着林时瑾。 “她本该是我的妹妹。” “我们本该一起云泽里长大,在山野中奔走。” “她本该明白山风的味道,明白溪流的温度。” “而不是为你父亲的一己私欲,成为丞相府嫡女,被困在丞相府里当一个傀儡。” 林时瑾听得云里雾里,但也一时被林可点语气中的愤怒镇住,嗫嚅了半天,什么也没说出来。 林可点无心再多做解释:“我会带我的妹妹回云泽里。” 林时瑾还想拦,丞相夫人似乎想通了什么关节,眼神微闪,止住了林时瑾:“瑾儿。” 她又看向林可点:“孩子,是丞相府对不住你和珏儿。” 作为林丞相的枕边人,她或许早有所觉,只是不愿细想。 “珏儿是我们看着长大的,我和瑾儿皆是真心待她。”她最后只是解释了这么一句。 而陆辰风知晓林明珏的死讯时很是平静,仿佛早有预料。 他看向林可点,叹了一口气。 “她好像早就知道自己会死。” —— 陆辰风从小随父亲在边关长大,初次进云京城是在十二岁那年,寒风萧瑟,雪粒子直直扑到脸上,他跪在漫天雪地里,却感觉不到疼。 父亲被诬陷延误军机,圣旨召全家回京领罪。 府门紧闭,无人敢与罪臣之家扯上关系。 直到某日他独自去书肆买书时,一道身影拦在了他的身前。 “你就是陆辰风?” 陆辰风抬头,却看见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姑娘,一双柳叶眉似蹙非蹙,似有满腹忧愁。 “林明珏。”她自报姓名,“丞相府。” 陆辰风瞳孔微缩。 他从父亲口中是听过这个名字的,他那位从未谋面的娃娃亲对象。 婚约是祖父辈定下的,随着两家渐行渐远,早已无人提起。 “我能助你重返安国公府荣光,”林明珏语调轻柔,说出的话却有力,“条件是,从今往后,你要任我差遣。” 雨水夹着雪粒子顺着伞沿滴在两人之间的地面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陆辰风盯着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睛,里面仿佛藏着深不见底的漩涡。 “为什么?凭什么?”他声音沙哑。 林明珏轻咳两声,却是笑了:“整个云京城,你只能信我。” 她又伸手拂去衣裙上沾上的雨滴:“而且,我需要一个听话的棋子。” 那一刻,陆辰风在她眼中看到了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算计与笃定。 他鬼使神差地点了头。 五年光阴如白驹过隙。 乡试放榜,他高中解元。 窗外秋叶纷飞,一如他难以平静的心绪。 五年来,林明珏从未露面,却通过书信指引他读书习武。 那些信笺上的字迹工整凌厉,时而夹着朝中秘闻与兵法要略。 她一步步教他,如何利用天子的愧疚来获得想要的一切。 “世子,有客到。”老仆在门外低声道。 陆辰风皱眉:“何人?” “来人未通姓名,只让老奴转交此物。” 陆辰风接过老仆递来的羊脂玉白棋,心跳骤然加速,他快步走向花厅。 花厅中,一个纤细身影背对而立,听到脚步声缓缓转身。 陆辰风呼吸一滞。 面前的少女一袭白衣,面容苍白得近乎透明,那双记忆中锐利的眼睛却依然黑得摄人心魄。 “林姑娘……” “又见面了……”林明珏咳嗽两声,开门见山,“我很快会死。” 陆辰风僵在原地。 “时机已到了,明年七月,去我家提亲。”她的声音轻得像风中残烛,“这是我的第一个条件。” “什么时机?为什么会死?因为你的病?你病了多久?”陆辰风终究忍不住问。 林明珏目光微动,似有一丝意外:“关心我?” 不等回答,她转身向门外走去。 “记住,我只需要一枚棋子。” 走到门口,她突然停步:“对了,恭喜你中了解元。” 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 陆辰风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白衣飘然,仿佛随时会消散在秋风中。 他握紧手中的信封,一种莫名的情绪在胸腔蔓延。 提亲那日,虽知一切皆是做戏,陆辰风还是忍不住紧张起来。 他领着提亲队伍出府前却收到林明珏递来的密信。 于是他的两个暗卫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人群中,按林明珏信中指示,他们要易容去城中偷一位姑娘腰间别着的骨笛。 提亲被拒后,一个小丫鬟匆匆跑来,塞给他一张字条。 “一切均在意料之中。” “戌时,济世堂。” 字迹潦草,与往日工整大相径庭。 回府途中,暗卫归来复命:“骨笛已交至林小姐之手。” “她是何反应?” “不见喜色。” 陆辰风皱眉:“那骨笛有什么特别之处?” 暗卫细细回想:“属下总觉得,越靠近丞相府,或是说越靠近林小姐,那骨笛越灼热。” “那……林小姐有留什么话吗?” “有……”两个暗卫对视一眼,似有些犹疑,“林小姐说,她死后,请世子为她护骨笛之主。” —— “时机?”柳栖云听罢也是疑惑,“这么说来,林明珏一年前就策划好这一切了?” 云无袖被下了不少迷魂引,还有些头疼,他揉了揉太阳穴:“是,她应该是故意以提亲之事激怒林相。” “她明白自己的生机已被移花续木术消耗得几近无几,林丞相多半会另寻他法。”云无袖对这术法有些了解。 寻常情况下,被取生机者想对取生机者产生威胁无异于蚍蜉撼树,而当取生机者意图中止施法,被取生机者便可以永不超生为代价反噬对方。 “所以她想在被耗尽之前让林丞相意识到她已不受掌控,从而让林丞相提前放弃她,只是……” “只是没想到出了我这个变数是吗?”林可点怔怔。 “对,林丞相转头看上了你,设法起术用你续命,所以她……” 云无袖还待再说,柳栖云怕林可点多思伤神,用眼神制止了他未尽的话语。 云无袖不明所以,但也乖乖地闭嘴了。 林可点见众人皆小心翼翼地照顾她的心情,强露出一抹安抚的笑。 “师姐,云京中疫情也已解决了……” 她看向远处云间的山峦:“我们回云泽里吧。” 第35章 丹道 云泽里的焦土上,新生的嫩芽破开灰烬,细弱的生机倔强地钻出地面。 林可点望着这片曾经死寂的土地,如今已有微风拂过草叶的沙沙声响。 她触及怀里的骨笛,怔了怔,随后取出属于林明璃的那一支,并着从一边发髻上卸下的银铃,郑重地放在林明璃的棺椁之上。 “原来如此……这些年来我始终无法对骨笛施术,是因为它本就是双生之器,单独一支并不完整。” “这也是你保护我的方式吗……”她喃喃。 她蹲下身,指尖轻轻碰了碰满地的绿意,恍惚间像是触碰到了旧日的记忆。 “这里……会生长出新的一切。”她低声说。 柳栖云上前朝林可点伸出手,唇角微扬,眼底映着晨光,像是许多年前那个从树上跳下来的少女。 “会的。” 林可点仰头看她,随即笑了,伸手握住她的指尖。 她的掌心仍残留着被绑上刑台后留下的细小伤痕,却已经不再疼了。 远处的山影沉默而温柔,像是守护着这片重新苏醒的土地。 山风拂过,带着草木新生的气息。 突然有一只灵鸽逆风扑棱着翅膀落在柳栖云肩头,喙间衔着一封烫金信封。 “嗯?”柳栖云挑眉,取下信封拆开。 「柳道友台鉴: 闻君于云京妙手济世,解疟疾之厄。君之丹术,不拘一格,别开生面,实令吾辈叹服。 今雷隐山适逢百年丹道盛会,四方丹修齐聚,共论丹理。 特邀君莅临,一展风采,亦使天下同道共瞻高才。」 柳栖云不由得疑惑出声:“雷隐山丹道大会的请柬?” 她看向云无袖:“去参加这个丹道证道会需要请柬?” 云无袖煞有介事的点点头:“对。” “那你之前怎么不说,你已经准备好了?” “丹道证道会需要请柬,与我有什么干系?” 言下之意便是他不用请柬也去得了。 柳栖云有些汗颜。 谢云澜更是听的牙痒痒,暗自发誓下次他也要这么装模作样。 —— 八月十五。 雷隐山云雾缭绕,还未至山巅,便能闻到空气中弥漫的丹香,时而清冽如泉,时而馥郁似花,随着山风变幻莫测。 山巅会场内,各派丹修齐聚,丹炉林立,灵火灼灼,有的通体赤红,表面流转着金色符文,有的则青翠如玉,炉口吞吐着淡蓝色火焰。 会场中央的高台上,几位白发苍苍的老者正在低声交谈,想必便是修真界的丹修尊者。 柳栖云在山门出示了请柬,便有接引弟子恭敬地领他们入内。 这丹道证道会确实如传闻所言,不限流派,不限修为,只要有心修习丹道皆能收到请柬,雷隐山上已是修士如云。 “证道会共三项议程。”接引弟子边走边介绍。 “首先是丹术论道,供各派交流心得。” “其次是灵丹品鉴,修士们可自愿展示珍稀丹方。” “最后便是重中之重的丹道比试,丹修们切磋技艺。” “听闻今年的胜者可得《九转丹经》残卷呢。”小弟子语气惊叹,似有憧憬。 柳栖云点点头,目光扫过会场。 她能感觉到,随着他们一行人的踏入,不少目光投来,有好奇的,有审视的,还有明显带着敌意的。 “那就是云京城治疟的柳栖云?看着也不过如此。”一个尖细的声音从右侧传来。 “嘁,不过区区筑基期修士,必又是个沽名钓誉之辈。”另一人附和道。 有人反驳:“此言差矣,那前段时间黑市盛行的雪魄凝香露也出自她手!我看她与丹霞盟的周子陵可以一较高下。” “听说她并非正统丹修出身,不过是机缘巧合得了些偏方……” 窃窃私语声传入耳中,柳栖云面不改色,倒是谢云澜皱了皱眉,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长剑,显然对那些闲言碎语颇为不满。 忽而,一道倨傲的声音从前方传来:“柳道友,久仰大名。” 众人回头,见一锦衣青年负手而立,衣襟上绣着丹霞盟的云纹标志,神色矜傲,身后还跟着七八个丹霞盟弟子。 “在下丹霞盟周子陵。”他微微颔首,眼底却带着几分轻蔑,“听闻柳道友自学成才,丹道了得!” 柳栖云懒洋洋道:“不值一提。” 周子陵轻笑一声,袖袍一拂:“丹道精深,若无正统传承,怕是难登大雅之堂。柳道友若只是靠些偏方侥幸成名,还是莫要贻笑大方的为好。” 他身后的一名鹅蛋脸女修捂嘴轻笑:“周师兄何必与野路子多费口舌?” “就是,”另一个瘦高弟子接话,“上次黑市买的雪魄凝香露,我瞧着成色还不如咱们丹霞盟外门弟子练手的残次品。” 四下顿时一片哗然。 丹霞盟在修真界丹道领域地位崇高,周子陵人等作为其年轻一代的佼佼者,这番话无疑于公然羞辱。 林可点闻言气得双颊绯红,嘴上是不饶人的:“呦,瞧不上还偷偷买,谁知道是买回去做什么的?” 如风故意夸张地扇了扇鼻前空气,应和林可点:“好大的酸味。莫非贵盟丹炉里炼的不是丹药,是陈年老醋?” 原先兴致勃勃四下观望的云无袖脸色一沉,也要开口,柳栖云却抬手拦住他。 云无袖是隐了魔气装成普通修士在此的,不宜多余生出事端。 她似笑非笑地看向周子陵:“周道友的意思是?” 周子陵袖袍一拂,傲然道:“柳道友不若与我比试比试,也让诸位看看,何为真正的丹道。” 柳栖云饶有兴致:“比什么?” “就比‘九转凝魂丹’。”周子陵唇角微勾,“此丹需以百草精华凝练,火候稍差便前功尽弃,不知柳道友可敢一试?” 众人议论开来。 九转凝魂丹乃丹霞盟秘传,寻常丹修根本无从知晓丹方,这分明是刻意刁难! 柳栖云却只是轻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好啊。” 她慢条斯理地说道,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不过,规则要由我来定。” 第36章 论道 柳栖云指尖轻轻摩挲着请柬边缘的金纹,抬眼时眸中似有星火跃动。 “既然是在证道会上,不如按大会章程来比试,先论丹理,再较实操。” 她看向周子陵:“周道友以为如何呢?” 周子陵先一步站上论道台,锦衣玉带,气度不凡:“来便来!” 他环视四周,见众人目光汇聚,心中傲然,朗声论道。 “丹道之根本,在于循天理,合阴阳。” 他抬手一挥,袖中飞出一枚赤红丹丸,悬浮于掌心之上,散发出灼灼灵光。 “我丹霞盟千年传承,讲究君臣佐使,每一味药材皆有其位,每一缕火候皆有其时。” 他指尖轻点,丹丸骤然分化,化作道道流光,在空中勾勒出一幅繁复的丹道阵图。 “诸位请看——”他声音提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此乃九转凝魂丹的丹理图,每一转,皆需对应天地灵气的变化,稍有差池,则前功尽弃!” 台下丹霞盟弟子纷纷喝彩,不少依附于丹霞盟的小门派修士也连连点头,眼中满是敬畏。 “周师兄果然深得丹道精髓!”鹅蛋脸女修高声赞叹。 “这才是正统丹修该有的气度!” 周子陵见反响热烈,心中得意。 “丹道非小道,若无正统传承,仅凭一己之智,终究难登大雅之堂。” 他目光若有若无地扫向柳栖云,语带讥讽:“就如某些野路子,或许能侥幸炼出几味丹药,但终究……” 他话未说完,柳栖云已轻笑一声,慢悠悠起身:“周道友说得对,丹道确实博大精深。” 她顿了顿,环顾四周,眼中带着挑衅的笑意:“但若只知墨守成规,不敢破旧立新,那丹道……岂不是永远停滞不前?” 会场最高处的观礼台上,一道锐利的目光投下。 丹霞盟盟主周玄极面容肃穆,眉宇间透着久居高位的威严。 他指尖轻敲座椅扶手,目光落在柳栖云身上:“有意思。” 他声音虽轻,却让身旁的几位长老心头一凛。 “盟主,此女所言,简直是在动摇我丹霞盟根基!” 一位长老愤然道:“若天下丹修皆不依赖灵药,不尊丹方,那我等千年传承,岂不成了笑话?” 周玄极唇角微扬,却无半分笑意:“不急,且看她如何应对。” 会场西侧突然传来喝彩,但见一位麻衣老者推开人群走来,腰间悬挂的药葫芦一晃一晃。 “妙极!老朽倒想听听,能解云京疟厄的丹师有何高见。” 周子陵脸色微变,连忙拱手:“见过百草前辈。” 周围修士纷纷行礼,这位正是雷隐山丹道尊者,也是本次丹道证道会的发起人,百草翁。 柳栖云不卑不亢地作了个揖,转身走向论道台。 她抬手摘下发间木簪,在空中划出一道莹绿轨迹:“诸位可见过野火燎原后的新草?” 台下散修们面面相觑,却见那道绿痕突然分裂成无数光点,在空气中凝成草木生长的虚影。 林可点眼睛一亮,认出这正是云泽焦土上见过的复苏景象。 “丹道如草木,本为天地所生。” 柳栖云指尖轻挑,光点重组为人体经络图:“何谓药性?不过是万物相生相克之理。” 她突然并指如刀劈开虚影,散落的荧光自动聚成现代分子结构模型。 知晓论道台下的人看不明白,她解释道:“而掌握药性最直接的方式,便是跳出药物整体,直接拆解其本源。” “荒谬!”周子陵拍案而起,“丹道讲究君臣佐使,岂能如此肢解天材地宝的灵性?” 他身后丹霞盟弟子齐声附和,却有不少散修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诸位请看——”她眯眼在台下逡巡了一番,屈指轻弹,将袖中药粉洒向观众席中一个满脸毒疮的修士。 而他脸上溃烂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结痂。 场下爆发出巨大的声浪。 那修士感受到脸上的清凉之意,摸着脸惊呼:“这...这比清心丹见效还快!” 那日柳栖云在云泽里的遍地绿意中发现了虎杖,锯齿叶片,紫红茎秆,与现世特征基本一致。 想到虎杖能敛疮生肌,接下来的半日里,云泽里回荡着咔嚓咔嚓的采药声。 柳栖云专挑那些茎秆粗壮的植株,手法娴熟地从根部以上三寸处截断。 虎杖特有的清苦气息弥漫开来,林可点看得目瞪口呆:“师姐,你要开药铺啊?” “好东西自然要多备些。”柳栖云抹了抹额角的汗珠,从袖中抖落几粒草籽撒在采过药的空地上。 采药留种,生生不息。 后来赶路的时日里,她无事便用自己改造那套设备提虎杖,想着未来受伤还能以备不时之需,没承想竟在此刻派上用场。 “这便是我所说的本源。” “这药粉是从路边随处可见的野草中得来的,却能替代需要百年雪莲炼制的清心丹。” 柳栖云敛袖,转头直视周子陵惊怒交加的眼睛:“丹道不该是垄断灵药的借口,而是让天下人都能受益的法门。” 观礼台上,周玄极目光微沉。 “盟主,她这是在公然挑衅我丹霞盟!” 周玄极缓缓摇头:“不急,便让她先得意片刻,我就不信,她真能炼出九转凝魂丹。” 东侧看台突然站起个背着破旧药篓的少女:“说得好!我们散修采不到灵药就活该终生无法精进修为吗?” 她身旁立刻响起一片赞同声。 林可点将手拢在嘴边大喊,面庞因激动而泛红:“师姐,说得好!” 谢云澜和如风也不知什么时候爬上了会场边栏杆,挥舞着手臂起哄欢呼。 “肃静!”评审席传来厉喝。但为时已晚,整个会场已经像煮沸的药炉般热闹起来。 几个小门派丹修交换着眼色,悄悄往柳栖云方向挪了挪座位。 百草翁突然抚掌大笑:“好个''草木本源''论!老朽年轻时走遍九州尝百草,倒与这小友见解相似。” 他转头望向高台:“第一轮,老夫斗胆做主,判柳小道友胜。” 第37章 争霸 周子陵脸色铁青,额角青筋隐隐跳动。 他死死攥着袖中的玉简,但碍于对百草翁的敬重不敢发怒,只能将满腹不满化作一声冷哼:“我不服!她分明是在妖言惑众……” “子陵。”周玄极缓步走下观礼台,声音不轻不重,却像一盆冰水当头浇下。 周子陵浑身一僵,后背瞬间渗出冷汗,他这才惊觉自己竟在众目睽睽之下失了分寸,连忙低头退后半步噤声。 “柳小友见解独到,确实令人耳目一新。”周玄极嘴角含笑,眼底却一片寒凉。 “不知柳小友可愿加入我丹霞盟?以你的天赋,假以时日必能有所成。” 会场顿时鸦雀无声。 丹霞盟百年未破例收人,这简直是天大的橄榄枝。 有其他门派长老忍不住低声对身旁人道:“周盟主这是......” “嘘。”身旁人急忙制止,“慎言。” 柳栖云将木簪重新别回发间,自然也没认为周玄机的邀约有多真心实意。 她拱手行礼,不软不硬地噎回去,声音清越如泉:“承蒙周盟主厚爱,只是在下闲云野鹤惯了,怕是要辜负这番美意。” 周玄极指尖微微一顿,脸上虽还挂着得体的笑,周身威压却已控制不住地弥漫开来。距离最近的几名丹修脸色骤变,踉跄着后退数步。 百草翁见状连忙起身,药篓里的夜交藤随着他的动作沙沙作响:“哎呀,这日头都西斜了!老朽看今日不如到此为止,明日再比第二轮如何?” 他故意晃了晃药篓:“正好采了些安神的药材,诸位不妨尝尝老朽特制的养心茶。” 僵持的气氛稍稍缓和。 林可点悄悄拉了拉柳栖云的衣袖,小声道:“师姐,周盟主的脸色好可怕......” 谢云澜不动声色地上前半步,将她们护在身后。 他腰间长剑虽未出鞘,却已隐隐发出清越剑鸣。 柳栖云安抚地拍了拍林可点的手背,顺着百草翁的话头接道:“小辈听从前辈安排。” 说罢便欲离去。 周子陵却不依:“且慢……” 他闪身拦住他们的去路,脸上堆着假笑,眼中却闪着阴冷的光:“柳道友方才说要规则全由你来定,那明日的比试是何规则?总该让我提前知晓吧?” 丹霞盟其余弟子纷纷附和。 几位与丹霞盟交好的门派长老也出言相询,场面一时又嘈杂起来。 “明日灵丹品鉴……”柳栖云眯了眯眼,突然想起了什么,唇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 她小时候最爱看的那档综艺厨王争霸赛,规则倒是很适合现在的局面。 “我游历时曾见过两个厨子比试厨艺,双方需用相同的食材各显神通。” 她回忆着厨王争霸赛的比试规则,指尖轻点,幻象变成两个丹炉:“灵丹品鉴环节不如也照此例?” 百草翁眼前一亮,忍不住“咦”了一声。 “不如就由百草翁前辈随意准备两组完全相同的药材,每组包含基础灵草十味、珍稀灵药一味、以及一味特殊材料。” “所有药材的年份、品质完全一致,确保公平。”随着她的话语,虚空中幻化出数十种药材影像,在阳光下泛着莹润光泽。 会场渐渐安静下来,所有人都被这新颖的比试方式吸引。 就连一直冷眼旁观的周玄极也不由微微挑眉。 “比试时间为两个时辰。期间,丹修需根据提供的药材特性,自行决定炼制何种丹药。” “比试开始前,双方可各去掉对方十味基础灵草中的一味药,”柳栖云手指轻划,两份药材中各有一株灵草化作光点消散,“最终成丹便从剩下的药味中自行选择组合成丹方炼制。” 周子陵身后几个丹霞盟弟子却面露难色,其中一人小声道:“大师兄,这规则对我们不利啊,咱们平日都是按固定丹方......” 观礼台西侧突然站起个赤脚道人,激动地挥舞着酒葫芦:“妙!妙啊!这不正是《丹道真解》里说的同源竞技之法吗?” 他身旁几个散修连忙扯他衣角:“醉道人你又发什么酒疯!” 那道人却不管不顾,仰头又灌了口酒,大笑道:“终于见到真懂丹道精髓的后生了!” “妙啊!”场上的百草翁也拍案叫绝,“这既考验识药辨方的真功夫,又增添变数!” 有长老捻须沉吟:“如此一来,不仅要精通丹道,更需料敌机先......” 柳栖云继续道:“成丹后,丹药将由大会随机挑选的五位评审匿名品鉴。” “评审不知丹药出自何人之手,仅凭丹药品相、功效、创意评分。” “最终以总分高低决出胜负。” “由大会提供统一药材,限时炼制。既能考验真才实学,又免得有人说我取巧。”她笑眯眯地回击刚才丹霞盟弟子对她的嘲讽。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哄笑。 有个虎头虎脑的散修大喊:“柳真人说得对!让那些仗着祖传丹方的也现现原形!” 他又立刻被同伴捂住嘴拖了回去,但会场气氛已经明显活跃起来。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当然,若能在限定时间内,用同样的材料炼制出更高品阶的丹药,或是开发出全新丹方,可获额外加分。” 场下顿时议论纷纷。 这种比法闻所未闻,不仅考验丹术,更考验丹修对药材的理解和应变能力。 “胡闹!”丹霞盟一位红脸长老拍案而起,“炼丹一道讲究天时地利,岂能儿戏!” “我倒觉得颇有新意。”百草翁笑呵呵地打断他,“老朽活了几百个年头,还没见过这么有趣的比法。” 周子陵脸色阴晴不定。 他原本打算在第二轮拿出盟内的秘方一雪前耻,没想到柳栖云竟提出这等规则。 正要开口反对,却见周玄极淡淡抬手。 “此法倒是新颖。”周玄极看向百草翁,语气平和,“百草道兄以为如何?” 百草翁捋着胡子哈哈大笑:“老朽觉得甚好!正好试试这帮小辈的真本事!” 说着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周子陵:“免得有人说我们这些老家伙偏袒谁。” 柳栖云嘴角微扬,目光扫过丹霞盟众人:“周道友,可敢应战?” 第38章 黑手 翌日清晨,论道台四周早已围满修士。 天光未亮时就有弟子前来占位,此刻台下黑压压一片,连树杈上都坐满了人。 百草翁亲自在台中央的两套紫檀木药架前准备药材,每格都贴着对应的药名。 “今日比试药材共十二味。”百草翁面向场下,拍开药篓封印,灵光闪烁间,数十株药材悬空排列。 “基础灵草十味,百年玉髓芝一味,另有……”他故意拖长声调,从袖中抖出两株通体冰蓝的奇花,“玄霜花各一株!” 台下顿时哗然。 这玄霜花生于万丈雪崖,百年才开一朵,是调和冰属性药材的至宝。 周子陵眼中闪过一丝喜色,丹霞盟内秘传的千冰引正是以玄霜花为君药,对冰灵根修真者多有裨益,他心中多出几分胜算。 “现在请双方各禁对方一味基础灵药。”百草翁掐诀凝出两道光幕,药材名称在光幕上流转生辉,“二位谁先来呢?” 周子陵不以为然:“柳道友先来吧,免得说我们丹霞盟恃强凌弱,欺负了她。” 柳栖云也不推辞,认真凝视光幕,突然指向某处:“禁甘藤。” 周子陵不以为然,嗤笑道:“甘藤药性平和,最是平常,你禁它怕是打错算盘了。” 他提高音量让全场听见:“看来柳道友对丹道了解尚浅啊。” 柳栖云不恼不怒,只微微偏头:“有没有人跟你说过……” “嗯?”周子陵莫名。 “你书读少了。” 少女声音清泠如玉磬,却让周子陵脸色骤变。 台下已有眼尖的长老看出门道。 药王谷的白须老者捋须道:“甘藤常作辅助药,看似平常,却是平衡玉髓芝烈性的关键。” “《百草通鉴》第七卷夹缝处确有记载,不过字如蚊蝇......” “那也难怪周子陵没反应过来。” “这柳栖云对《百草通鉴》怕是考究颇深,倒背如流啊!”有人惊叹。 周子陵自然也听到了台下的议论,反应过来,握了握拳强作镇定,冷笑道:“那我便禁你的月见草。” 月见草药性峻烈,是不可或缺的药味,但这招实则是障眼法,他真正要动的手脚在别处。 当药材分发到各自丹台时,柳栖云敏锐发现她的玉髓芝表面上并无特殊之处,细看却能发现有异常的光泽流转,常人难以辨别。 她指尖轻触芝面,本该沁凉的触感却带着异常温热。 “在这动了手脚吗……”她心下了然,却不打算在此刻闹开拆穿。 左右她今日本也不打算用上这玉髓芝。 “比试开始!”百草翁敲响铜锣。 周子陵立即祭出本命丹炉,炉身九龙纹路逐一亮起。 他故意高声念诀,暗中却收到周玄机传音:“子陵,为父已改了柳栖云手上玉髓芝的药性,还在你的药材中混入一缕先天紫气。” 他顿了顿,声音肃然许多:“不要让为父失望。” 周子陵连忙在识海中应是,后背沁出一层冷汗,开始参考千冰引的配伍,专心研究眼前的药味该如何组方。 柳栖云这边却反常地安静。 她将变质的玉髓芝和玄霜花单独搁置,反复比对剩余九味药材,思考《百草通鉴》中对它们药性和功效的记载。 “组方后又该如何进行验证呢……”她喃喃自语。 “有了!”现代实验室里培养菌群的记忆忽然浮现,她手指纷飞,开始研磨药粉,手腕轻转,将药粉分成几份按不同温度烘焙。 然后猝不及防割破指尖,将血滴入研磨中的药粉。 时刻注意着台上的林可点惊呼:“师姐这是要做什么……” 云无袖也紧盯着柳栖云的动作,眼底闪动着灼热的光,不知是在看柳栖云,还是在看她手中的药。 “她教过我,她管这叫培养基,她似乎在拿自己试药。” 周子陵那边已到凝丹关键。 九龙丹炉吞吐霞光,引得众人惊叹。 他得意地瞥向对面,却见柳栖云面前摆着好几个玉碟,每碟药粉色泽各异。 “装神弄鬼……”他话音未落,自己的丹炉突然剧烈震动。 他慌忙掐诀稳住炉火,额头渗出冷汗,周玄极混入的先天紫气太过霸道,他险些失控。 又忽见柳栖云举着个奇形怪状的灵器对在眼上,似乎在一盘盘比对那些玉碟。 百草翁捋着胡须,也是看不懂:“这柳小友倒确是与常人不同啊……” 最后半个时辰,周子陵丹炉中紫气冲天。 柳栖云却只不紧不慢地挑出一个玉碟,佐以玄霜花瓣捣成的汁液,半天才调出小半碗莹绿膏体。 “时辰到!” 周子陵的九龙丹炉开启,满座皆闻异香。 五枚紫金丹丸悬浮炉中,每颗都缠绕着三道银纹。 而柳栖云也手动搓好了五颗碧绿色药丸,表面覆盖着细密的金色星点,除此之外,看起来平平无奇。 “很明显,这胜负已分吧?”丹霞盟的弟子替周子陵出气,“某些人还是回去多读几年《丹道入门》......” 台下声浪如潮,丹霞盟的弟子们早已按捺不住,欢呼声此起彼伏。 “三道丹纹!大师兄竟能炼出这等品阶的灵丹!” “不愧是丹霞盟百年难遇的天才!” “那柳栖云炼的是什么?绿油油的几颗丸子,连丹纹都没有,怕不是随便搓出来的泥丸吧?” 众人哄笑,显然对柳栖云的成果极为不屑。 百草翁微微皱眉,虽未直接表态,但目光在周子陵的紫金丹丸上停留许久,显然也被其品质所震撼。 他捋须沉吟:“三道丹纹,龙形丹相,单从性状来说,此丹已近完美。” 相比之下,柳栖云的碧绿药丸显得极为寒酸。 没有丹纹,没有异象,甚至连药香都极淡,仿佛只是随手揉捏的劣质丹药。 “这也能叫炼丹?”有人嗤笑,“连丹炉不会用,我还以为她真是什么奇才呢?” “她好像连玉髓芝都没用上,哪能指望她炼出多高品级的丹药呢!” “唉,本以为会是一场龙争虎斗,没想到竟是一边倒的碾压……” 周子陵负手而立,嘴角噙着胜券在握的笑意,目光扫过柳栖云,淡淡道:“柳道友,若你认输,我可以给你留几分薄面。” 柳栖云并未理会四周的嘲讽,只是低头看着掌心药丸:“验药吧。” 百草翁见状,轻咳一声,道:“既已炼丹完毕,接下来便进入验药环节——” 他们炼出的丹药被分别送进雅阁中,送到了对论道台所发生的事毫不知情的几位评审面前。 第39章 散修 雅阁内,五位评审正襟危坐。 他们面前摆放着两枚丹药,一枚紫金缠绕银纹,一枚碧绿点缀金芒,皆不知出自何人之手。 “先试这枚紫金丹。”为首的白眉尊者率先开口。 他拾起丹药,对着光细看,满意点头:“丹纹天成,紫气内蕴,当属上品。” 有位评审恰好是位冰灵根女修,丹药入口的刹那,她周身骤然凝结出细碎冰晶。 “好精纯的寒性药力!”她双眸发亮,“此丹竟能将玄霜花的效力发挥到极致,我停滞多年的瓶颈似有松动迹象。” 他们皆闭目感受药力流转,拍板叫绝:“妙!君臣佐使搭配得宜,这玄霜花的药性发挥的妙极!” 正当众人交口称赞时,有位评审已率先拿起那枚碧绿药丸。 “这……”他皱眉端详,“既无丹纹又无药香,这另一份莫非是半成品?” 白眉尊者将药丸置于鼻尖轻嗅,忽然“咦”了一声。 他小心服下药丸,只见他突然瞪大双眼,白发无风自动,周身竟是有灵力成风流转起来。 “怎么回事?”其余评审纷纷投来惊疑的目光。 白眉尊者却已盘膝而坐,丹田内灵力形成漩涡。 不过三息之间,他体内久治不愈的沉疴竟隐隐有痊愈的迹象。 “返璞归真……这是返璞归真啊!”白眉尊者颤声道,“这丹药中似乎都是寻常药材,却能激发人体自愈之力,比强行灌注灵力的丹药高明何止十倍!” 其他评审见他给出这么高的评价,也争先服下碧绿药丸,雅阁内一时间沉寂无声。 无论是从丹效还是对丹道的理解来判,众人心中对这场比试的结果,皆有了答案。 论道台上,百草翁接到评审结果时,有些惊讶地挑了挑眉。 他没有立即公布评审结果,只深吸一口气,高声道:“本场比试既为灵丹品鉴,也该不忘初心……” “现为公平起见,请双方再各自阐述丹方,最后结合评审结果决定本场比试胜负。” 周子陵胸有成竹,几乎认为这场比试的胜利已是囊中之物了:“我所炼乃改良版千冰引!” “本方以玄霜花为君,玉髓芝为臣,佐以……” 丹霞盟引领丹修界多年,却是难能公开一次丹方,因此底下人不论对丹霞盟是何看法,都听得十分认真,不愿错过这难得的机缘。 周子陵傲然之色几乎掩藏不住,话毕,得意地看向柳栖云:“柳道友,到你了。” 他倒要看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散修能说出个什么所以然! 柳栖云上前一步,环视论道台下的众人,眼中似有星河流动。 “我所炼并非传统丹药。”她的声音在寂静的会场格外清晰。 “而是以''固本培元''为核心理念的药方。” 她指尖轻点,药丸悬浮而起,在阳光下折射出奇异光芒。 “诸位请看——”她手腕一翻,九味药材的虚影在空中排列组合,“这九味药材单独看都平平无奇,但若取其精华,再以特定比例配伍......” 她手指轻划,药材虚影突然重组,化作人体经络图。 “我曾看过一本人间的医术,里面提到,正气存内,邪不可干。” 柳栖云本科时辅修中医,为了啃下《黄帝内经》也是废了不少功夫,这次炼出这固本培元的方子也是参考了里面的组方思路。 “与其用天材地宝强行提升修为,不如激发人体自身潜能。” 周子陵冷笑打断:“荒谬!丹道引灵气入体,与天道息息相关,岂能如此儿戏!” “灵力稀薄的药材如何裨益修士!” “周道友。”柳栖云突然直视他的眼睛,“你可曾想过,为何丹修者修为进境虽快,却多有根基不稳之症?” 这话像一滴冷水滴入沸油。 “大胆!”有长老拍案而起。 也不乏暗自认同的修士。 百草翁若有所思:“小友此言,确实点出了老夫多年的疑惑……” 柳栖云深施一礼:“前辈,晚辈并非否定传统丹道。只是认为,丹道不该只盯着天材地宝,而忽视了最基础的药理。” “不同于其他修士,丹修者往往只依靠丹药进阶修为,灵力无法在应用中得到巩固。” “在此境况下,丹修界现如今的丹药还皆一味地依赖药材灵力,这就如同吃下难以克化的食物,只能充一时之饥,物极必反。” “更何况,”她转向全场,声音清朗,“一株百年灵药固然珍贵,但若能善用十株普通药材,让更多修士受益,岂非更好?” 台下散修们激动不已。 有人高喊:“柳真人说得对!不是人人都能得天材地宝啊!” 百草翁与其他评审交换眼神,终于朗声宣布:“经一致评定,本轮比试——柳栖云胜!” 周子陵面如死灰,踉跄后退:“不可能......这不可能......我炼出的可是高品阶丹药啊……” 最高处的观礼台上,周玄极缓缓起身,眼中寒光闪烁:“好,很好。” —— 夜间,暂时不挂念明日的最后一场试炼,柳栖云一行人围坐庆祝这两日的胜利。 林可点兴奋地给柳栖云倒酒:“师姐!你太厉害了!” 叶霜璃眉头紧锁:“丹霞盟怕是不会善罢甘休。” 柳栖云安慰地抓了抓她的手指,目光转向今晚沉默的有些异常的如风。 她知晓,如风表面上大大咧咧,骨子里是个再细腻不过的人。 “师兄,你有心事?”她小心翼翼地询问。 “这几日……”如风一怔,犹豫了半晌,终是开口,声音比平时低沉许多,“我结识了许多人……” 他抬起眼:“有成日背着破背篓采些寻常药材的老丈,只因丹霞盟控制着药市,一株最普通的百年灵芝,要散修拿命去秘境里换。” 酒桌上一时寂静。 谢云澜握剑的手紧了紧。 “我还见到……”如风声音越来越低,“几个小门派丹修,为求一张最基础的丹方,要给丹霞盟做三年苦役。” 他突然将酒一饮而尽:“我在想……” “这个世道,弱者是不是就不应该修真!” 柳栖云却是笑了,她扶住如风的肩。 “师兄,你还记得我们离开宗门那晚我说的话吗?” “我说……”柳栖云眼中映着烛火,明亮得惊人,“我会为你们闯出一片天。” 第40章 试药 翌日,天气阴沉,厚重的云层压得极低,雷隐山巅笼罩着一层灰蒙蒙的薄雾,仿佛预示着一场暴雨将至。 百草翁站在论道台中央,白发随风飘扬:“最后一轮比试,炼制九转凝魂丹,柳小友,这次你准备怎么比?” 柳栖云正待开口,周玄极端坐高台,袖袍轻挥:“且慢。” “比试开始前,为示公平,本尊这便将九转凝魂丹的丹方交由柳小友参详。” 他嘴角含笑,眼底却是一片冰凉:“以柳小友的天赋,想必能自行参透其中玄机。” 柳栖云嗤笑,给她戴高帽? 不巧,她就吃这一套。 “多谢周掌门厚赐,在下必定不让您失望。”柳栖云坦然接过周玄极手中的玉简,笑得恣意张扬。 很欠揍。 而台下围观的人就不是这么淡定了。 “周掌门竟愿意将秘传丹方外传?” “你懂什么,这是大派气度!” “那柳栖云若真能炼成,岂不是......” “想什么呢!周掌门如此胸有成竹,想必这九转凝魂丹便是知晓丹方也难精通其奥秘。” 柳栖云不动声色,神识扫过手中玉简,心中了然。 她朗声道:“给我三日。” “我们双方各用三日时间准备,炼制这九转凝魂丹,并且……”她转头看向不似前几日风光无限反而有些郁郁的周子陵,“评判不以九转凝魂丹为标准。” 周子陵拧眉:“你又想搞什么花样?不比九转凝魂丹我们比什么?” 柳栖云故作谦卑:“在下一介野路子,哪敢在丹霞盟这样的大宗面前耍花样。” 周子陵被噎得说不出话,柳栖云慢悠悠解释:“九转凝魂丹,在于凝魂,我们二人各自挑一名试药者,三日后由试药者进行切磋,自然高下立见。” 周子陵冷笑一声:“那柳道友可要抓紧时间参悟,毕竟三日时间转瞬即逝,不知够你参透几分。” 他转向台下:“有谁愿意当我周子陵的试药人?” 丹霞盟的丹药向来有价无市,不知多少人梦寐以求一颗,周子陵此话一出,台下都将这看作难得的机遇,一时沸腾,人头攒动。 “选我!” “我来!” “在下愿效犬马之劳!” 周子陵目光如电,挑中角落一名魁梧弟子:“这位道友。” 那弟子兴奋地跑上台来,龙行虎步,作了个揖:“在下言武派周岩,筑基巅峰修为,愿为周少主试药。” 他踏步上前,浑身肌肉虬结,显然修炼了某种强化肉身的功法。 柳栖云目光扫过同伴,没有丝毫犹豫:“我选如风师兄。” 她此次提出这种规则,本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如风一怔,随即上前一步,咧嘴笑道:“师妹放心,师兄定不会让你失望!” 谢云澜眼神哀怨地盯着柳栖云,试药人的约定,竟不是他一人独有的吗? 如果他有尾巴,此刻恐怕已经耷拉到地上去。 柳栖云略过他的视线,看向百草翁,用眼神征询他的态度。 百草翁好意提醒:“柳小友,我看你师兄也不过筑基中期修为,与筑基巅峰的修士相比,是否有些不妥?” 柳栖云却道:“正因如此,才更能体现丹药效力。” 她看向周玄极:“周盟主以为呢?” 周玄极被她话语中的嚣张激怒,眼底寒光乍现,又迅速隐没,他强忍着没有发作,缓缓颔首:“依你所言。” —— 柳栖云一行人回到暂居的院中,林可点迫不及待地凑上来:“师姐,我也是筑基巅峰,为什么选如风师兄不选我。” “这比试不适合你,”柳栖云展开玉简,又补充一句,“你自有你的长处。” 云无岫也凑上来研读玉简内容,半晌,皱了皱眉:“丹霞盟给的方诀,怕是动了手脚。” 柳栖云挑眉:“怎么说?” “他们给的方诀是真的,但关键处隐晦不明,若按部就班地炼,成丹率恐怕不足三成。” “无妨。”柳栖云自然也看出来了其中猫腻,她指尖轻点玉简,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那怎么办?”叶霜璃忧心忡忡。 “好师妹,”柳栖云展颜一笑,笑容里带着几丝狡黠,“他们以为我会被方诀困住,可他们忘了……” “我最擅长的,就是拆解重组。” 她闭目凝神。 九转凝魂丹的核心便是凝魂,通过特殊药力刺激识海,短时间内提升神魂强度。 说白了,就是修真版兴奋剂。 现代药理学研究表明,兴奋剂通常通过神经递质调控或是干扰激素代谢等机制增强体能或精神表现。 而兴奋剂若过量使用,则可能导致心血管崩溃,神经损伤和成瘾。 九转凝魂丹的方诀中,主药为凝魂草,辅以寒心莲、紫灵藤等灵药,再以玄晶砂为引,九转成丹。 其中凝魂草刺激识海,寒心莲稳定药性,紫灵藤贯通经脉,那么问题…… “问题出在玄晶砂上。”柳栖云眸光锐利。 “此方本就峻烈,而玄晶砂虽是催化剂,但其功效与凝魂草相近,且药性过于暴烈,若直接入药,反而会损伤神魂。” “那该如何改良?”云无岫忍不住问。 柳栖云沉吟片刻,忽然眼前一亮:“用月华露替代!” “月华露?”众人一愣。 “月华露性温,能中和凝魂草的烈性,同时增强药力渗透。”她迅速在纸上勾画新的配伍,“如此一来,丹药效力不减,反增三分!” 云无岫怔怔念叨:“而且月华露乃月华凝聚,最是滋养神魂……” 林可点惊叹:“师姐,你连这都能想到?” 柳栖云笑而不语。 现代药理学中,催化剂的改良本就是核心课题。 她不过是把现成的知识,用在了修真界的丹方上。 与此同时,丹霞盟客房内,周子陵正将一枚莹润如玉的丹丸装入锦盒。 七位长老围坐四周,额间皆见薄汗。 “父亲。”周子陵盯着丹药,声音发涩,“这次我定要一雪前耻。” 周玄极负手立于窗前,望着远处翻滚的雷云,眼底闪过一丝晦暗的光。 第41章 如风 天就这样阴沉了三日,论道台上乌云密布。 以百草翁为首的一众评审分别对双方上交的九转凝魂丹进行了检查,并有专人查看了如风和周岩这两个试药者服药前的身体机能和状态。 “现在,两位试药者可以服下九转凝魂丹了。”百草翁做了个手势,有两个药童将丹药递上了擂台。 如风一袭青衫猎猎作响,服下丹药后,风灵根特有的淡青色灵力在他周身流转。 他活动着手腕,感受着体内澎湃的药力,柳栖云改良的九转凝魂丹像一泓清泉,温和却源源不断地滋养着他的经脉。 对面,周岩目光狠戾,似是抱着必胜的决心,每踏出一步都在花岗岩地面上留下寸许深的脚印。 二人虽体型相似,气场却截然不同。 “服药完毕,比试正式开始!” 百草翁话音未落,周岩已如猛虎般扑出。 他的拳风撕裂空气,发出刺耳的爆鸣声。 如风身形急退,却仍被拳风扫到左肩,顿时一阵剧痛。 “好快!” 台下林可点惊呼。 只见周岩攻势如潮,每一拳都带着开山裂石之势。 如风格挡的双臂很快浮现淤青,被迫节节后退。 “周子陵的丹药有问题。”云无袖凝视擂台上周岩不正常的亢奋,淡淡下了定论。 “别急。”柳栖云目光沉静,“如风师兄心中有数。” 果然,当周岩一记重拳即将击中如风胸口时,如风突然化作清风消散。 周岩收势不及,拳头深深砸进地面。 碎石飞溅中,如风的身影在十步外重新凝聚。 “风灵根的优势不在硬拼。”柳栖云轻声道,“而在……” “生生不息!” 如风双手结印,数十道风刃呼啸而出。 这种任意支配灵力的感觉,他是第一次体会,也很是新奇。 周岩狞笑着不闪不避,风刃砍在他身上竟发出金铁交鸣之声。 他大踏步向前,拳头裹挟着赤红灵力直取如风面门。 千钧一发之际,如风飞快拧决,竟顺着拳风飘起。 周岩这足以开碑裂石的一拳,反而成了如风的借力点。 他借势腾空,召出飓风猛地劈向向周岩后心。 砰—— 周岩踉跄前扑,嘴角溢出一丝鲜血。 他不可置信地摸向后背,椎骨传来错位的剧痛。 “怎么会……”丹霞盟席位上,周子陵猛地站起。 他与众师叔一起炼就的九转凝魂丹,里面额外注入了许多灵力,应该让周岩的防御坚不可摧才对。 台上形势突变。 随着对灵力的熟悉掌控,如风的招式越来越流畅,看似轻柔,却有着不可忽视的攻击力。 但他下手始终留了一步,并未将周岩逼的太紧。 如他的名字一般。 而周岩的攻势却开始滞涩,赤红灵力时断时续。 “那周岩是药效过了?”有眼尖的修士发现端倪。 不,是透支。 柳栖云看得分明。 周岩体内的灵力正在疯狂燃烧,终会竭泽而渔。 而如风体内的药力却如春风化雨,绵绵不绝。 周岩显然也觉察出自己的逐渐吃力,但他始终记得比试前周子陵对他的承诺。 只要他能赢下如风,这辈子他就可以随意享用丹霞盟的一切丹药。 周岩暴吼一声,不管不顾地扑向如风,拳风将方圆三丈的地面全部震碎。 如风觉得不该对劣势状态下的周岩下重手,选择避其锋芒,却被冲击波掀飞,重重撞在擂台边缘。 “师兄!”林可点失声惊呼。 如风咳着血爬起来,发现周岩似是有些失去理智,如同野兽,四肢着地扑向他。 如风恍神间仓促凝聚的风盾被一爪撕碎,胸前顿时血肉模糊。 如风强忍剧痛,突然想起了柳栖云私下与他说过的话。 她说:“师兄,风从来不只是清风。” 他不再躲避,反而主动迎上周岩。 在两人即将相撞的瞬间,他汇聚灵力化作一道龙卷风,将周岩卷入其中。 周岩四处冲撞,挣脱不出风牢,突然停止挣扎,直挺挺倒在地上。 如风心一慌,又觉得自己不该如此,急忙散去风势,正要查看,却见倒地的周岩突然暴起,直取如风咽喉。 如风在千钧一发之际偏头躲过,周岩的铁爪却深深扎入他的肩膀。 他闷哼一声,风灵力顿时紊乱。 周岩趁机扑上,铁钳般的双手掐住如风脖子。 如风脸色迅速涨红,挣扎的力道越来越弱。 “住手!”百草翁见场上事态不对,连忙叫停。 柳栖云没想到如风会心软至此,也有点急了,准备上台营救。 突然,濒死的如风周身爆发出刺目青光,天地间的风灵气疯狂涌向论道台。 “这是……突破?!” 在生死关头,如风竟冲破瓶颈,踏入筑基后期! 磅礴的风灵力将周岩狠狠掀飞,他吐出一大口鲜血。 如风凌空而立,发丝无风自动,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还要继续比吗?” 周岩挣扎着爬起来,却惊恐地发现体内灵力正在急速流失。 丹药的反噬开始了。 “我……我认输……” 周岩跪倒在地,声音嘶哑。 他们千算万算,没有算到如风会在这种情况下突破境界。 如风散去灵力,踉跄落地。 柳栖云第一时间冲上论道台,将雪魄凝香露灌入他口中。 “你们的药有问题!”她垂眸看了眼瘫倒在地的周岩,又冷冷看向丹霞盟方向,“看来某些人为了赢,连试药人的命都不在乎。” 百草翁检查过周岩状况后,脸色阴沉如水:“灵力枯竭,根基尽毁。丹霞盟的丹药,好得很啊!” 场下一片哗然。 不少修士看向丹霞盟的眼神都带上了恐惧与愤怒。 “比试结果已明了了吧!”柳栖云直直望向观礼台上的周玄极,嘴角勾出一抹嘲讽的笑。 周玄极没有应答,缓步走下观礼台,每踏出一步,威压就加重一分。 当他站定在论道台中央时,整个会场鸦雀无声。 他负手而立:“今日之事,怕是难以善了了。” 话音未落,数十名丹霞盟长老同时现身,将会场团团围住。 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就在他即将出手的刹那,天际有道白衣身影踏空而来。 “欺负我门弟子,问过本尊了吗?” 第42章 开宗 白衣身影踏空而来,衣袂翻飞间,凛冽灵力割裂云层。 慕清寒负手立于半空,目光如剑直刺周玄极。 “慕掌门?!”台下有修士惊呼出声。 “玄霄宗内不收丹修,这慕清寒到此作甚?还为柳栖云出头?” “可是玄霄宗不是已将柳栖云逐出师门了吗?” 周玄极脸色微变,旋即恢复如常:“慕掌门远道而来,有失远迎。” 慕清寒飘然落地,身后还跟着柳玄霆。 “爹?!”柳栖云瞪大眼睛,“你怎么也来了?” 柳玄霆冲女儿眨眨眼,传来密音:“你这逆子,真不知是随了谁!” “行事能不能低调些?你在雷隐山干的好事全修真界都快知道了!” 未待柳栖云回应,他又转向周玄极,面色骤冷:“周掌门好大的威风,莫非是整个修真界只许丹霞盟炼丹了?” 慕清寒广袖一拂,声音清冷如冰:“周掌门,解释。” 简简单单三个字,却让在场所有人都打了个寒颤。 周玄极不闪不避,严格算来,慕清寒还是他的小辈:“慕掌门,这柳栖云行事乖张,屡次挑衅我丹霞盟威严,本座不过打算略施惩戒,你不至于是非不分吧……” “惩戒?”慕清寒打断他,目光扫过昏迷不醒的周岩,“用毁人道基的方式?” 周玄极见好话行不通,面色阴沉:“慕掌门,各派自有规矩。” “此女不尊师长,不敬前辈,挑战我丹霞盟的权威,若人人都如她这般……” “我玄霄宗弟子,轮不到外人管教。”慕清寒语气平淡却有力,“逐出师门一事……” 他环视全场,声音陡然提高:“乃是门中有小人作祟,柳栖云人等从未行错事!” 柳栖云闻言一怔。 虽然上次慕清寒已向她表态,但她没想到他今日还会当众为她正名。 周玄极眯起眼睛:“慕掌门的意思是……” “他们依旧是我玄霄宗弟子。”慕清寒斩钉截铁,“动他们,便是动我玄霄宗!” 话音落下,慕清寒周身灵力暴涨,渡劫后期的威压如潮水涌向四周,局势瞬间逆转。 气氛紧张之际,柳栖云突然上前一步:“慕掌门,不如让我说几句?” 所有人都看向她。 柳栖云脊背挺得笔直,眼中似有星火燃烧:“这次与丹霞盟论道,全程公正公开,我自认行事光明磊落,在座各位也皆可见证,不知如何就变成挑战丹霞盟权威了?” 人群中隐隐有赞同声响起,柳栖云不去看周玄极的脸色,又道:“弟子也要在此多谢慕掌门厚爱,但……” “但我确实不再是,也不会再是玄霄宗弟子。” 众人不明白柳栖云在这种关头上把靠山往外推的行为。 柳栖云不卑不亢:“我所行之事,只代表我自己,不代表任何门派。” “我也不会遵循任何门规戒律,”她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桀骜的笑,“因为,我自己就是规矩!” “雷隐山这几日论道比试以来,我见到了许多,也学会了许多……” 她环视四周,声音渐渐提高:“诸位可曾想过,为何修真界丹道传承千载,却始终停滞不前?” “为何无数散修空有天赋,却因得不到正统传承而蹉跎一生?” 她的目光扫过台下散修:“就因为这些所谓的名门大派,将丹道视为禁脔,将传承当作权柄!” 人群中开始骚动,不少散修眼中流露出认同之色。 “丹霞盟垄断丹方,把持灵药,层层设限。” 柳栖云的声音铿锵有力:“他们口口声声维护丹道正统,实则不过是维护自己的特权地位!” “今日我若被惩治,明日就还会有千千万万个丹修被他们以正统之名打压!” 这番话如同一柄利剑,直指修真界丹道传承的积弊。 台下已有散修开始低声附和。 “所以我决定,”她深吸一口气,声音清亮地传遍全场,“自今日起,开宗立派!” 周玄极脸色铁青:“狂妄!你以为开宗立派是儿戏吗?” “是不是儿戏,试试便知!” 柳栖云转向台下众多散修:“我柳栖云在此,广纳天下有志丹道之士。” “门中无师徒之别,只有入门先后之分。” 她认清了这个规则为权利让步的世界,只要有等级之分,就会有倾轧迫害。 而且过去在实验室呆的那许多年也让她明白,很多时候真正担起师长之责的,实际上都是实验室中的师兄姐们。 柳栖云目光灼灼:“在这里,丹方共享,经验互传,没有门户之见,没有等级之分!” 她的话掷地有声:“因为我相信,真正的丹道,不该被等级束缚!” “丹道的未来,在于开放,在于共享,在于每一个有志于此道的人都能获得平等的机会!” 这番话如同惊雷,在散修中炸开。 不少人眼中燃起希望的火光。 周玄机威胁:“加入她,便是与丹霞盟为敌。” “我愿意加入!”众人犹豫瑟缩间,有背着破药篓的少女第一个站出来。 “算我一个!”赤脚道人大笑着举起酒葫芦。 越来越多的人响应,场面一时沸腾。 周玄极见状,再也维持不住风度:“荒谬!丹道传承千年,岂容你们如此亵渎!” 他猛地抬手,一道赤红丹火直袭柳栖云面门! 柳栖云不躲不避,将全身灵力汇聚于手,硬生生挡住了丹火。 她可从未荒废过淬体练武。 “周玄极!”柳玄霆怒极,“你找死!” 矛盾一触即发。 就在此时,百草翁突然跃上高台:“且慢!” 他在双方之间形成屏障:“这里是丹道证道会,不是你们解决私怨的地方!” 周玄极强压怒火:“百草道兄,莫多管闲事!” 百草翁吹胡子瞪眼,不理会周玄极。 他转向柳栖云:“柳小友,老朽不才,愿做你门派第一位客卿长老,如何?” 场内一时寂静无声,都为百草翁之语所惊。 百草翁在丹修界德高望重,他的表态无疑给了柳栖云莫大支持。 柳栖云深深一揖:“求之不得。” 周玄极见这一边倒的场面,脸色难看至极:“好,很好。今日之事,丹霞盟记下了!” 第43章 古迹 就在周玄极怒极之时,雷隐山巅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震动。 整座山峰如同苏醒的远古巨兽般战栗起来,青石板路寸寸龟裂,有无数道古老符文从地底浮现,在虚空中交织成巨大的阵图,阵图中央隐约可见一尊神农氏的虚影。 “是神农秘境!竟在此刻开启了!”百草翁惊讶万分,反应过来后欣喜若狂,灰白的胡须剧烈颤抖,指着那不断旋转的阵图,“这可是上古神迹啊!” 神农秘境是上古神迹,其中机遇无数,千百年都不见得能遇见一回。 天地间很快涌起飓风,似要将万物吞噬。 飞沙走石间,雷隐山上的无数珍惜灵植被连根拔起纷飞。 场上众人纷纷掐诀结阵,试图稳住秘境入口,却见那金色阵图突然光芒大盛,将所有人尽数吞没。 柳栖云只觉眼前一黑,天旋地转间仿佛被扔进湍急的漩涡。 她本能地伸手想抓住身边的什么,指尖却只掠过冰凉的空气。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后背重重撞上坚硬的地面,五脏六腑都跟着震颤。 “咳……” 她挣扎着撑起身子,发现身处一间八角形的石室中。 穹顶镶嵌着七颗夜明珠,排列成北斗七星的形状,散发着幽蓝的光晕。 借着这微弱的光芒,柳栖云看见四周的墙壁上密密麻麻绘制着数以百计的草药图案。 从最普通的车前草到传说中的九叶灵芝,每一株都栩栩如生,仿佛随时会从墙上跃出。 身侧传来细微的呻吟声,柳栖云循声看去,只见林可点蜷缩在墙角,发髻散乱,脸颊上还带着擦伤。 如风则仰面倒在石室中央,胸口起伏微弱。 柳栖云急忙爬过去探查,确认二人并无大碍才稍稍安心。 “师姐......”林可点睫毛颤动,醒过来了,她突然抓住柳栖云的手腕,“墙、墙在动......” 柳栖云猛地回头,却见壁画上的草药正在缓慢变换位置。 原本绘制着人参的位置,此刻竟变成了徐长卿。 更诡异的是,这些图案并非简单平移,而是遵循某种复杂的轨迹在石壁上流转。 如风此时也醒转过来,捂着后脑勺嘶声道:“这秘境好生不讲理,强拖人进来……” “师姐……”林可点环顾这石室,“其他人呢?” “这里只有我们三个,”柳栖云摇摇头,“这秘境降落点恐是随机的,或许是我们三人原本离得近,因此落在了一处。” “这石室似乎是密封的……”如风试着催动灵力,脸色惨白,“灵力也被封了!” 三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凝重。 柳栖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缓步走向墙壁,指尖轻轻抚过冰凉的壁面。 当她触碰到一株使君子时,那花纹突然亮起血红色的微光,石室内随即响起机括转动的咔嗒声,仿佛某种沉睡千年的机关正在苏醒。 “这些图案是机关!”柳栖云反应过来! 林可点指着地面惊呼:“你们看!” 原本平整的地砖此刻浮现出蛛网般的沟壑,这些沟壑迅速重组,最终形成一个巨大的九宫格。 每个格子边缘都刻着细小的金色符文,中央则凹陷出药草形状的浅槽,槽底隐约有液体流动的痕迹。 就在他们惊疑不定时,墙壁上的草药图案突然全部静止,紧接着如同受到某种神秘力量的牵引般重新排列组合,最终形成一段古老的篆文: “周天星移,药藏玄机。” “辨时识位,方得真传。” 篆文下方的壁画突然显现出清晰的规律。 数百种草药自动归类为九大区域,每个区域顶端都浮现出对应的八卦符号,符号周围环绕着星辰般的光点。 更奇妙的是,这些草药的图像开始按照特定的节奏明暗交替,仿佛在呼吸一般,整个石室顿时笼罩在一种诡异的律动之中。 柳栖云突然按住想要上前的如风:“等等!你们看地面。” 只见九宫格的沟壑中渗出淡绿色的灵液,这些液体沿着符文轨迹流动,灵液在中央汇聚,逐渐形成一个旋转的太极图案,图案中阴阳鱼眼的位置不断喷薄出细小的光粒。 “我明白了。”柳栖云眼睛一亮,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这不是简单的机关阵,而是药道与易理的完美融合。” 她指向墙壁:“乾位的天南星现在亮度最强,对应午时三刻的阳气最盛之时。你们看,它周围的草药图案正在向它靠拢。” 林可点迅速从袖中掏出一个青铜罗盘,罗盘表面刻着精细的二十八星宿图:“师姐说得对!” 罗盘指针疯狂旋转,最终停在巽位时,盘面突然迸发出一道青光:“秘境里的时空是错乱的,我们必须用卦象来校准时辰!” 三人立即分工合作。 如风跪伏在地,全神贯注地观察地面太极图的旋转速度;林可点取出一支朱砂笔,快速在袖中绢帛上记录墙壁草药的明暗周期;柳栖云则站在九宫格中央,将这些信息与地面卦象一一对应。 “兑位转巽位......就是现在!”柳栖云突然高喊,同时将两味药材同时投入对应的宫格。 药材入槽的瞬间,地面突然剧烈震动。 九道色彩各异的光柱从宫格中冲天而起,在穹顶交织成一张璀璨的星图。 每颗星辰都对应着地面九宫格的一个方位,星光如雨般洒落,在石室中形成梦幻般的光幕。 墙壁上的篆文随之变化,古老的文字如同流水般重组,最终显现出新的内容: “破阵者,可承吾之衣钵。” 最上方赫然写着《周天药藏经》三个古篆。 柳栖云刚要触碰,地面突然再次塌陷。 失重感袭来前,她只来得及抓住林可点和如风的手腕。 当视野重新清晰时,三人已站在一处巨大的丹室中。 四周药柜直抵穹顶,存放着数以万计的药材。 中央九尊丹炉按九宫方位排列,炉中灵火千年不熄。 阴影中缓缓走出一道虚幻的身影。 白须老者手持药锄,腰间悬着葫芦,慈祥的目光落在三人身上。 第44章 茶纪 手指止不住的在颤抖,此刻,这种表现很典型的就体现在了灵犀的身上,她有好几次都没能将转轮上的指针,旋转到正确的位置。 云悠沉思了一番,她正好不是很想回去面对无月,不如就趁这个机会出宫去吧。 在夜色中,我看着窗外发呆,那些反射进来那些酒吧的霓虹灯,像彩蛇般,在窜动着,映入了我的眼里。 冷哼了一声,这位社员似乎很乐意传播别人的糗事,他向迪克简单的说起了事情的经过。 之前友好的样子全然消失不见,此时可可的脸上,挂起了一副“嫌弃”的表情。 前些年丈夫那么艰难,也挺过来了,倒是这次听二姐的口气,好像二姐夫要退二线了,好,太好了。 西门域看不惯陆离此刻还能如此淡然,却也知道,有些事情是不能够在大庭广众之下说的,冷哼几声,也就跟在了陆离的身后了。 答应了就好,互利互惠的事,幺灵就安心的在酒楼里等着。才不要费劲巴拉的亲自去打探消息。 眼下,这些看起来无比渗人的骷髅兵一窝蜂的涌出,铺天盖地的扑来。 阿九十分明白。于是紧握住了封妖印,她跟幕千尘之间再从容离跟她发生那件事儿之后,就已经出现了很深很深的裂痕。 巩泰安不由自主的后腿了一步,脸色一会红一会紫,气自己的儿子让他陷入如此难堪的境地,又气自己往日对儿子疏于管教,才造成他无法无天的性子,如今祸患已经造成,不管他能不能接受,都要想尽办法去弥补越家。 从肩膀上传来的力道,让谭天不得不重视面前的这个光头。 再联想到以前在魔界的时候,太元子和大巫祝表现对他恭敬,背地里却对他嗤之以鼻,这种被人看不起的日子,他早就已经受够了。 “以后你要照顾好自己!”张墨尘忍不住说道,话语间离愁满满。 “你别闹了!”十三爷刚要笑,不过想起老白一贯的尿性,貌似这事他没准还真干得出来。 “唉!明天见到你孟爷爷再说吧,我如今实在没有什么好的法子。”传学实事求是的说。 那么开起火柴作坊,和顾家的合作,以后对阮家的打压,盯上商会名额,是为了更好的活着。 高老板举了举手里的啤酒,而云松也点头示意,陪着喝了一口,算是打过招呼。 随着牡丹仙子的消失,那树林之中居然又有一道金光闪过,然后哮天犬满是猥琐的脸便浮现了出来。 虽然穆天开学之后,也要来恒城交大上学,但穆天现在并没有什么心思参观学校。 当然她们“不会知道,就算是冷幽月死了,皇甫睿也不会再娶了。 “因为我也看出来了,你的湿疹需要这么治疗,所以我开出了这两个方子,同时我也想揭开这个所谓神医的真面目,想要考校他一番,没想到他确实有几分本事,我算是看走眼了。”孙怀香点了点头道。 “国外?可是,爸,您身体不是不好吗,飞那么远,会很累的。”陈宛怡担忧的看着顾圣明。 风铃摇晃风中时一人朝正厅走来,朱砂云锦落地,肩织玄青霄影,背绣紫翘生生,一半乌丝以茶白玉簪所盘,来人信步优雅,大有高贵风姿。 “出来吧!”叶落脸上有些不好看,从刚出来的时候,叶落便感觉到一股杀气传来,而且是针对自己而来的。 “咱们跟她们也不熟,何必呢?人家明显的不想跟咱们一路,”汪夫人也不想跟凌氏一路来。 被项康的卫士扔出汉军营地后,害怕在营外露宿危险,可怜的项猷将军只能是连夜赶回西楚军营地复命,好在他的身份地位足够,即便是在深夜之中回营也没有什么人敢阻拦,一路有惊无险,总算是安全的抵达了目的地。 崔媚从办公室外面走进来,从始至终都没有朝叶落这里看一眼,叶落知道崔媚这是故意的,她现在不敢面对他。 吴振刚在听见叶落的话后,心里面变的更加害怕了,他想要开口咒骂叶落,不过却却根本就开不了口,因为下面实在是太疼了,疼了想死的心都有了。 李谦已经进去打听了一会,顾遥走过去,正看到李谦在帮一位大嫂择菜。 他起床之后,发现陈义恒已经走了,留了纸条,说太早了,不方便打招呼,下次还有机会再过来玩。 “请注意你的言行,要是你再有这种过激行为,我将追究你法律责任!”法官对她并不满意,原本以为她会因此收敛一些,但她并没有。 此时茅草顶的牌门虚掩着,里面漏出一点子极为昏暗的光,里面声音不大,是有人来回踱步。 有一名新兵惊恐地指着战壕前方不远的地方,失声惊叫,就在这时候,一颗蓝色的能量弹瞬间击中这名新兵,当场将这名倒霉的新兵轰成了渣渣。 “我好像闻到了你身上散发出来的血腥味,所以说,是任务成功了?既然成功了,怎么不回去呢?”徐凌一接到郑柏娜的电话就出去找她了,她在电话里面并没有明说什么,见了面之后,他才发现她的表情有些不对劲。 只见一个巨大的圆盘型的装置由地下升起,这个装置外表黑漆漆的,谁也看不出这东西怎么从地下升起来的。 只是顾遥心里却是有些害怕,凭借袖底的机括,她也不可能对付得了这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