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武启示录》 楔子 生命在于yy! 曾几何时,他明明出身山村小子,软弱自卑,却又yy变身豪门大少,冷酷傲娇;他明明是火箭班的学渣,黯然失落,自我逃避,却又yy成为全年级的学霸,迎难而上,挑战智商之极限;他明明是职场的木讷杂役,饱受冷眼,却又yy晋升精英白领,指点江山;他明明五体不勤,手无缚鸡之力,却又yy成为运动健将,球场横行不败;他明明情商低下,似乎永远甩不掉单身狗的影子,寂寞难耐,却又yy点亮滥情渣男的光环,左拥右抱;他明明猥琐龌龊,谨小慎微,却又yy着有朝一日潇洒倜傥,意气风发;他明明得过且过,一事无成,却又yy今后志存高远,建功立业;他明明拙于交际,无奈沦为宅男穷吊丝,年纪越大,朋友越少,却又yy化身男神高富帅,谈笑风生,知己满堂……当yy成为执念,执念化作信念,信念升华为意志,意志具现为第二人格,于是“他”悍然觉醒! 家人视他为怪物,医生说他有脑病,都要他下决心消灭掉“他”……但他却坚信,自己终于找到了人生的另一半,而且是真爱! 渐渐地,他明悟到,所有人内心深处都潜藏着第二人格,道家谓之天性,儒教谓之本心,佛门谓之真我…… 直到那一天,他与“他”溜出了精神病院,在河边垂钓时钓起一颗神秘能量球,紫光一闪! …… …… 《后汉书·天文志》——孝桓延熹三年三月甲寅夜,流星大如瓜,光烛地,色朱紫,气妖冶,入东海。占曰:“内生乱臣,外有兵丧。” 第一章 配角? 青铜剑嗖的脱手。 雷哲胸口挨了重重一脚,闷哼不及便已在雪地里跌了几个滚,险些背过气去。 还不等他灵醒过来,劲风扑面,未开锋的青铜剑尖稳稳抵在他咽喉处。 “我输了!” 雷哲吐了口气,抬指拨开对手的剑,揉了揉犹自阵痛的胸膛站起身来。 对面身形微胖的少年得意一笑,随手将青铜剑插在雪地里,抱拳一礼,“阿哲,承让了!” “未曾想数日不见,你已练成了真气……可喜可贺!” 雷哲苦笑一下,同样抱拳还礼,右手的动作略显僵硬。 毕竟之前他并非输在了招数上,而是在交锋中被雷硠剑上传来的猛烈内劲一次次摧震右手经脉,直至筋骨酥麻,青铜剑方才脱手而去…… 练就内气者运气发劲,谓之内劲或内力,乃是完全有别于筋骨之力的另一重劲力,可透过兵刃直接攻伐对手的经脉,窍穴,至乎脏腑! 似雷哲这般未曾练成内气者与之交锋,无异于只能挨打而无法还手,若非他本就筋骨坚韧、气血浑厚,恐怕之前在雷硠手下也撑不了三四十招。 亏得雷硠内劲初成,还不至于给他造成内伤,只是手臂的麻木不免要好一会儿才能恢复罢了。 胜负已分,周遭环列跪坐在薄薄冰雪上观战的三位大汉及数十少年目光各异,大多在扫视雷哲之时毫不掩饰轻蔑之色。 “呜呜呜……” 呼呼寒风灌进山谷,激荡回响直似厉鬼呜咽。 雷哲和雷硠候立在场中好一会儿,仍不闻担任裁判的三位族叔宣布名次,一时间颇为尴尬。 …… “哎……朽木不可雕也!” 锦服中年劲松般负手屹立在谷后断崖上,俯瞰着下方模样狼狈的雷哲,摇头轻叹。 “人各有才,哲弟习武资质平平,但在诗书、医药方面却颇具悟性……父亲何必苛求太多?” 落后半个身位的青年微笑劝道,殷然一位剑眉星目、气度昂扬的年轻俊杰! 山风狂猛,二人浑身衣袍却寂然不动,宛如两尊凛然不可侵犯的雕像。 锦服中年回首看着英姿勃勃的儿子,眼中闪过欣慰之色,“骏儿你天赋异禀,又知刻苦用功,年纪轻轻便已尽得为父真传,所差不过火候而已……不说族里年轻一辈难望你之项背,就连大多数长辈都颇有不如! 将来你继任为父的族长之位,族人该当无有不服……然而独木难支广厦,任你如何出类拔萃,若无忠诚得力的左膀右臂辅佐,恐怕也难以真正掌握族中大权……” “父亲所言甚是!” 青年一脸若有所思。 锦服中年再度俯视谷中情势,目中精芒隐现,似能洞察众少年及三位裁判此刻的种种心思,更对他们各自背后的身影了然无遗,语气却颇显无奈:“便如为父,在位七载有余,上有威望卓著的两位长老掣肘,下有羽翼丰满的旁系兄弟分权,以致于部族整体实力不升反降……皆因我长房嫡系子嗣不丰,俊杰难觅,为父一直孤掌难鸣。” “纵然当初为父与你二叔不曾交恶,凭他那始终不成器的武艺,也无法助为父压服旁系诸人……” “不料如今的哲儿竟与你二叔少时如出一辙,均是长于文才,拙于武艺,否则但凡哲儿可堪造就,我这作大伯的又岂会吝啬栽培之资?又岂不愿为骏儿你添一得力臂助?” “可惜!可叹!” 中年说着眼神闪烁,意味莫名。 “并非一定要武艺超群,只消哲弟尽得二叔之诗书、医药真传,何尝不是一贤良臂助?” 青年言下对雷哲不乏回护之意,随即沉吟着问:“今次父亲带我同去拜会庄氏部族,是否有意引之为外援?” 不同于他们雷氏部族依山立寨而居,耕猎为生,庄氏部族在西北方向百多里外的平原沃野地带,建庄结堡聚居,耕牧传家,乃是不输于雷氏的千人大族。 近百年来,雷、庄两族关系时好时坏,平日里鲜少往来,不过也并未真的断绝音信。 锦服中年眉头一扬,轻抚长须,“不止如此,为父还准备替你向庄氏嫡女提亲,两家藉此结盟,岂非更加可靠?” 青年浑身一震,吃惊之余,又迅速醒悟过来,父亲此议定然暗中绸缪已久,却从不露半点口风,直到临行前才告知自己,显然大有深意。 锦服中年不管儿子心头如何翻腾,转身淡淡道:“走吧,岩管家该备好聘礼了,是时候出发了。” 说着率先飘身下山,不见他如何屈膝弹跳,但却越石跨沟如履平地。 …… “雷硠首战得胜,晋级中上!雷哲一胜一负,降为中下!” 跪坐在众少年之前的三位裁判终于出声了,却是居中的疤脸大汉面无表情地宣布排名,同时目光似刀子般在两个少年脸上刮来刮去,令二者刚发的一身热汗尽化冰凉,噤若寒蝉。 局左的瘦高汉子则呵呵一笑,“力哥不必苛求太过,阿硠内劲终成,阿哲的剑术亦稍有进益,觞叔我当初这个年纪之时,也你们强不到哪里去!” 居右的魁梧男子却是满脸凶恶地盯着雷哲,“蹉跎数年还摸不着真气的门槛,简直丢尽了雷氏嫡系的脸,你父母便是因不修武艺而丧命于豺狼之口,莫非你还想步其后尘……” 雷哲低垂的双手蓦地紧握,旋又松开——经过数年来的留心观察,其实他早已大致摸准了三位武学教习的底子,疤脸的雷力面恶心正,眼里容不下沙子,一派严师风范;瘦高的雷觞貌似和善,实则圆滑;唯有魁梧的雷辎以凶悍鲁莽为掩饰,行事最为阴狠毒辣,居心叵测…… 此刻雷辎的疾言厉色,与其说是训斥他,不如说是在拐弯抹角地打击雷氏嫡系的声望。 果然,雷力饶有深意地瞥了眼雷辎,令其闭嘴,冷哼一声,“下一对,雷陶!雷禹!” 雷哲、雷硠连忙退入观战的众少年中跪坐下来,同时另一对比他们略显年长的健硕少年起身入场,行礼之后便即举剑对攻…… 青光铺洒,剑影森罗! 这两个十四五岁少年的功底可远非雷哲、雷硠所能比拟,甫一交手便杀招迭出,精彩纷呈,霎时间牢牢吸住了所有观战者的视线。 青铜剑刃交击声尖锐刺耳,连绵不绝,似与呼啸寒风合奏着充满肃杀意味的交响曲。 犹令人心惊的是,二人的青铜剑刃破空时无不带着嗤嗤之声,犀利而短促,仅仅耳闻便予人以锋锐、强劲之感! 眼明心细者更注意到,二人腿脚腾跃间带起的冰屑碎雪屡屡飞溅在剑路轨迹上,然而还不等青铜剑刃真正切中,冰屑碎雪已先一瞬嗤的一分为二,就像青铜剑刃之外凭空延展着一抹儿无形气刃。 “真气有成就是不一样,凭着充沛内劲的加持,剑刃所携的劲风虽然还远远称不上剑气,更不能像真正的剑气那般切金断玉如若等闲,但也是剑气的最初雏形,其锋锐凌厉赫然比深冬狂风强得多。 先不管这剑刃劲风能否破皮伤人,单就有跟没有,本质上已是两个层次……哎!” 雷哲轻声呢喃着,看向场中二位族兄尽情挥洒的目光,与众少年一般毫不掩饰羡慕之色,然而放在腿上的双手却悄然握拳,青筋毕露。 瑞雪连绵,恰逢族中年轻一辈岁末大考,可惜他注定要再次扮演吊车尾。 大考成绩分为上中下三阶九等,中下已是第六等,再降一等便会被剥夺学武资格,一辈子沦为农户工匠。当年他父亲便是因此无奈转去学医,若非博学强记、精通文赋,争得族学塾师一职,恐怕下场堪忧。 学渣生涯一次就够,没必要再来第二次! 尽管脱胎重生于此已有十二年,雷哲早就彻底融入了这片山水的生活轨迹,却仍时不时感到惆怅和困惑。 陌生的时代,陌生的地域,以及陌生的文明主流! 之所以说陌生,是因为迄今为止,雷哲仍未弄清楚自己所在的雷氏部族及聚居的雷鸣山隶到底属于什么朝代,亦或什么国度,也不确定所谓的“雷鸣山”究竟是哪座山脉的支脉,是否还在炎黄版图之内,更难以相信全民尚武、耕猎传家的极端风气,是出自于他曾经所熟稔的中华文明的某一时间段…… 他只从族学启蒙的《仓颉篇》、《爰历篇》、《博学篇》,家藏的《诗经》、《易经》、《楚辞》、《孙子兵法》等古籍,以及所习的小篆、隶书字体大致得出,这是秦朝之后,而从雷氏族人席地跪坐、男女服饰等生活习俗来看,应该是南北朝之前,有很大可能处于汉代时期。 然而诡异的是,他在这里竟然从未听过汉朝、汉人等字眼! 更诡异的……则是这里空前热衷且尊崇的古武体系,犹其是真气内劲的存在,使得武学升华到近乎超自然的力量! 雷哲总感觉,相对于如今简陋的文明构架,精微奥妙的真气体系不管起源,还是发展,都稍显突兀、超前,就像外星或异界舶来的黑科技。 “武学之路,外练筋骨皮,内练一口气,而唯有练成真气,方才算是筑基有成,正式入门!” “之所以如此,其实不难理解!” “筋骨皮之力本是借自大地,由腿到腰,由腰至臂,由臂至指,节节贯穿……终不免受到人体筋骨的物理架构和发力动作所限,外力明发,变化有限,很容易被对手看穿发力路数; 反之,真气发劲虽亦受奇经八脉、周天窍穴所制,但其潜气内转,发于无形,千变万化更是存乎一心。 仅此一点,便可知外功与内功,或者说明劲与暗劲、外家拳与内家拳的高下之别,更遑论真气一道还上通天地造化之奥秘! 当然,雷氏部族的武学系统仍自古朴粗犷,亦不完善,初级阶段只以是否练成真气内劲为分水岭,更别提细化出什么明劲、暗劲,亦或外家拳、内家拳等等称谓……” 雷哲脑海里另一个冷峻声音兀自侃侃而谈,让他忍不禁一脸不明觉厉的蛋**疼表情,心里回了一句:“珍爱生命,远离学霸……大哲啊,理论再好有什么用?实际练成真气才是正经!” “哼!” 那冷峻声音固然不悦,却也没有反驳。 “大哲”不是系统,也不是老爷爷,更不是什么外星智脑,而是雷哲前世由宅男熬成宅神后所觉醒的第二人格,与处处平庸的雷哲恰恰相反,“大哲”冷傲,机智,坚韧,学霸值满点…… 穿越重生之后,“大哲”的人格愈趋完美,更隐隐然透出一股邪异的个性魅力! 两颗截然不同的心灵共存于一身,如若一枚铜元的两面,“大哲”性子强势,自居为“大”,雷哲不愿相争,甘居于“小”,唯有拿“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层之台,起于垒土;千里之行,始于足下。”,无小何来其大的至理自我安慰。 然而正是因为相信“大哲”的理论水平,雷哲明明感到体内气血精力蓬勃欲发,早已具备了练出真气的必要基础,只要以族中千锤百炼的基础导引术依法施为,即可随时在丹田中凝炼出第一缕真气,但他却一次又一次强忍住这种诱***惑,隐而不发。 第二章 犯病 真气是一种玄之又玄的东西,源自生命的奇异力量,潜藏在每一个人身的经脉窍穴之内。 习武之士,通过精神肉***体的刻苦锻炼,一点点激发潜能,萌生气感,再以种种导引行气之术加以驾驭……成就之高低,便是强将、弱兵之别。 不错,如今尚未出现“气功”、“内功”之名,只是根据各自侧重而称作“吐纳”、“行气”、“布气”、“服气”、“调气”、“导引”,甚至不乏有人唤之为“舞”。 就在雷哲走神之时,场中两个族兄的动作都已慢了下来,出剑劲力不住衰减,终于其中一人一个疏漏,被对手横剑在颈,无奈拱手认输。 雷哲旁观者清,不由暗呼可惜。 无论如何,武者炼出真气之后,比之前的最大优势,正在于气力更为充沛,战斗起来也就更为持久! 这两个族兄固然受年龄和体魄所限,功力尚浅,但也不至于这么快就气力不济,只因二人不通虚虚实实之法,招招式式运足真气,如此死拼硬耗之下,那点儿丹田之气自然撑不住一时半刻。 “哈哈哈……好!雷陶气势如虹,胜得利落!雷禹死战力竭,虽败犹荣!” 不等首席教习雷力发话,雷辎已抢先高声表扬,“若你二人继续如此勇猛精进,日后成就不输于公子骏!” “不敢当淄叔夸赞!” 雷陶、雷禹连忙躬身谦逊,然而脸上笑容,眼中狂热斗志,无不表明雷辎的话起到了预想中的效果。 雷力目中闪过一丝怒色,公子骏除了是族中年轻一辈第一人,还是族长之位的第一继承人,雷陶、雷禹明明远逊于当年的公子骏,雷辎如此说辞可谓包藏祸心,既不动声色地分薄公子骏的声望,又挑动雷陶、雷禹二人与公子骏一争长短之心,顺便还让二人对他好感大增,为将来拉拢二人埋下伏笔。 “一石三鸟,好家伙!我若为族长,定要将他收为己用,否则就得辣手除之!” 冷酷的话语在雷哲脑中回荡,“大哲”一如既往的犀利,然而其中透出的勃勃野心,却让雷哲暗自苦笑。 “堂兄雷骏无论才智武功都超人一等,年轻一辈无不信服,更是族长大伯的嫡子,可谓继承族长之位的不二人选,我们这‘吊车尾’与他相比无异于云泥之别……当族长?大哲你想多了!” “桀桀桀……” “大哲”笑得很是邪异,“厚积才能薄发!我根据《道德经》、《易经》、《黄帝内经》,人体医学,以及前世那些内丹术理论,苦苦钻研而得的独门练气术绝对错不了!只要我们依此修行成功,定可突飞猛进,何惧区区一个雷骏?” “罢了……既然已经坚持了三年,那再坚持一年半载又何妨?” 雷哲叹了口气,一提起伯父和堂兄,忽然想起一事,转而问道:“他们还在崖顶?” “大哲”冷哼一声:“早走了!” “你不早说!” 雷哲抬头瞥了眼崖顶,那对父子的身影果然已经不在了,不由大大松了口气。 除了“大哲”之外,在场再没人能察觉到那对父子何时登上崖顶,更不知他们何时离去,就连武功不俗的三位教习族叔都不行。 那对父子的武学造诣的确令人心惊! “大哲”之所以能够发现他们的窥探,并非出于武者超人一筹的感官,而是穿越机缘,那颗紫色光球有限的馈赠之一,更类似于被动性的精神感知…… 雷哲对那对父子的感情颇为复杂,堂兄雷骏还好,但族长大伯自从七年前与父亲交恶伊始,对他的态度一反之前的宠溺,而且绝非疏离和怒其不争这般简单,那若有若无的恶意,杀机,连他都隐隐有所察觉,何况更为敏感的“大哲”? 其实他的根骨虽非绝佳,但也算得中人之姿,再加上他二世为人,远比一般少年成熟的心智、丰富的知识、刻苦的修炼,在九岁那年他就已铸就了练成真气的根基,之所以压制修为,除了转修“大哲”独创的练气术之外,更重要的是害怕大伯可能因他的“天才”而对他下黑手! “外宽内忌,好谋无断,又是一个袁绍型人物……继任族长之位七年还未能完全收拢大权,其能力可见一斑!” 这是“大哲”留心观察数年,给予大伯的最终评价。 时间越久,雷哲越庆幸自己有“大哲”的帮助,否则他不确信自己能够在这个蛮荒时代活到今日。 “什么老爷爷,什么系统,哪及得上我家‘大哲’之万一!” 雷哲眯起双眸,得意地笑。 “那是必须的!” “大哲”傲娇依旧,同样得意地笑。 恍惚间,两张相似而迥异的笑脸重叠为一。 …… 傍晚时分。 众少年乘风踏雪,三五结伴,快步而归。 雷哲踉踉跄跄,拖着如同灌了铅的双腿,孤身落在后面,可脸上却挂着若有若无的微笑。 “倒是未曾料到,今日‘霉运’当头,先后与三个练成真气的族兄交手,虽然全都惨败,精疲力竭,但一次次经受内劲的冲击,刺激,竟让我这一身浑厚气血又凝炼了一分,愈发勃勃欲发……意外之喜,意外之喜啊!” 脐后三寸处,丹田内原本如赫赫长虹般华而不实的灼热感,此刻已沉凝不少,隐约有了一丁点儿沉甸甸的的感觉。 那就像,虚浮摇曳的火焰变成了炽热粘稠的岩浆! 雷哲从未想过,气感只不过是浑身气血凝化出第一缕真气的一种前兆,竟还能产生这种变化! “先后两种截然不同的气感,代表的只能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真气!” 绕过山脊,前方视野豁然开阔,雪皑皑山头连绵远去,直到天际尽头。脚下山脉亦银装素裹,如白龙蛰伏,山上山下房屋罗布,人烟憧憧,使这萧瑟天地多了几分生气。 山曰雷鸣山,人曰雷氏部族。 相传部族并非此地原住民,部族姓氏亦非雷氏,只因祖辈们迁徙途经此地之时,恰逢天降旱雷轰击此山之顶,大地轰鸣,皆以为上天示意,钦赐灵山沃土,不取恐获罪于天,遂在此山安家立寨,繁衍生息,并唤此山曰雷鸣山; 又遵照以地域之名为姓氏的上古习俗,改部族姓氏为雷氏,至今已近四百年矣。 这些本没什么,然而真正让雷哲惊疑的是,雷氏部族法规森严之极,族中少年自幼统一习文修武,每月初十、二十、三十,雷打不动的轮番操练剑术、刀盾、矛戈、弓弩,尽皆章法严明,岁末大考更是优胜劣汰……凡此种种,绝非区区一个蛮荒部族所能创立的规制! “还有一些蛛丝马迹,也颇为耐人寻味!” 转角处,一座茅庐赫然呈现。 “呼呼……” 炉火将熄,点点火星悠悠飘散,为凛冽寒风掺入些许暖意。 雷哲站在铁匠火炉边,向屋里呼唤:“锭叔,锭叔可在?” “来了来了!” 铃音先至,布裙荆钗随之飘然出门,乌溜溜的大眼睛闪亮动人,十三四岁的姑娘正值由孩童纯真向少女青涩过渡之时,两者兼而有之,别具一番青春风姿。 雷哲即使心不在焉,也不由眼前一亮,她长得并非很漂亮,却很耐看,刚刚开始发育的身条流露出一抹儿窈窕娇俏,更难能可贵的是,她身上那与其祖父、父亲一脉相承的沉稳坚韧气质,仿佛随着铁匠庐里日复一日的千锤百炼而沉淀在血脉深处。 她是他有限的朋友之一,从不因他资质愚鲁而蔑视他,二人说是青梅竹马也不为过。 “是落英啊,锭叔何在?我想顺便取两斤箭镞……” 落英看了看自己沾满白乎乎面粉的双手,原来刚刚她正在揉面,只能不好意思道:“你自己拿吧!” 雷哲笑了笑,绕过淬火的大水缸,走到墙角的木架前,麻利地从摆满的铜铁物件中揽了两把青铜箭镞,转身正要离去,却忽然在水缸边顿了顿。 目光落处,缸里水面如镜,映照出一张稚气未脱,略显儒雅的面庞,然而恍惚间,这张面庞一个扭曲,平和的眼神现出锐利精芒,肤色变得白皙透亮,表情浮现出高高在上的傲然冷峻…… 乍看有如一尊水晶雕成的神像,超越了世上众生的美态! 一对眼睛闪烁着黑珍珠般引人着迷的幽邃深沉,整个人充满了一种邪异的魅力,使人欲罢不能,又心胆俱寒。 “惨了……惨了!我又看见大哲你了,难道幻觉症又犯了?” 雷哲用尽了全部毅力才勉强挪开视线,表面维持着若无其事的样子快步离去,心里却似炸了锅,惊呼不止。 “不……不会吧!难道是我近来太活跃,令脑神经不堪重负?这里可没有精神病院配发的非典型抗精神病药物……” “大哲”极其罕见的慌了神。 不要以为精神病人不害怕自己犯病! 精神分裂症的临床症状复杂多样,可涉及感知觉、思维、情感、意志行为及认知功能等方面,最突出的感知觉障碍是幻觉,包括幻听、幻视、幻嗅、幻味及幻触等,而幻听最为常见。 “如今这时节出现幻视症状,睁目如盲,万一不幸走路坠了崖、打水落了井、切菜剁了手、生火烧了身……” 雷哲想想都不寒而栗! 第三章 突袭 飞雪时断时续,地上愈积愈厚。 三日一晃而过。 雷哲所担心的幻觉丛生并未出现,这让他大大松了口气之余,“大哲”亦不得不减少了“上线”的次数,以免截然不同的两种精神波动频繁交汇而造成脑神经紊乱。 与此同时,他与“大哲”也将这次昙花一现的幻视默默记在心底,时不时思索缓着解至乎治疗的方法。 岁末大考渐入尾声,强强碰撞的频率越来越高,年长的族兄们似乎都对前三名情有独钟。 毕竟,他们再过一两年就该离开武学堂,补进族中部曲作新丁,为护卫族地,清理野兽,防备宿敌山蛮而尽心尽力。 若能在最后两次岁末大考中搏个好名次,来日进了部曲,无论起始的任职,还是往后的晋升,都大有裨益。 如此一来,雷哲等劣等生大多数时间都沦为场外陪衬,每每看到族兄们暗自苦修了一年半载的压箱底绝招大放异彩,都情不自禁地欢呼出声,恨不能以身相代,亲自上场拆解一番。 尽管众少年所学的刀剑拳脚均是族中统一传授的基础招数,是先辈们千锤百炼的结晶,皆以精简迅猛,切合实战为首要之义,但总有悟性出色的族兄或独自钻研、或在父母长辈的提点下,从中演化出威力更强,更适合自己的特色杀招。 其中一些绝妙招数,甚至经过了一代代人修改完善之后,还可当作独门秘技传诸子孙。 朴实而含蓄的文化氛围,决定了雷氏族人们对“天才”这个头衔相当吝啬,更极少宣之于口! 唯有像公子骏那般百年一出、少年老成的真正俊秀,才能成为大家众口一词的“天赋异禀”,余者亦只有寥寥几人能够让族人们笑赞一句“好后生!”、“好小子!”,已是莫大荣焉。 即使如此,同龄人中的佼佼者还是很容易收获不菲的影响力和凝聚力,最终这影响力和凝聚力会演变成他们人生的第一笔声望,亦是他们培植羽翼,争权夺利的启动资金。 雷哲看在眼里,明在心里,却羡慕不来。 在这相对封闭、以物易物的雷氏部族,钱财的观念聊胜于无,与之相反,名望的作用被无限放大,有名望说话才有人听,因此名就是权,名就是利! 而名望又来源于庇护族人、为族而战的功绩,来源于愿意追随他的族人所聚集的声势……但这一切都以强大的个人武力为大前提,否则弱者拥有巨大的人望,无异于小儿持金过闹市,后果可想而知。 换言之,武功虽非一切,却是一切的根本! 亦因如此,雷哲宁愿在这落后的生产生活方式下苦中作乐,也从未想过搞出任何小发明来改善部落并引起族人们的重视。 “阿哲愣着干嘛?快看啊,雷陶和雷举终于碰上了,此一战可决定着谁能打入前三!” 紧挨着跪坐在最外围,雷硠胖乎乎的手拍了拍雷哲的肩膀,满脸兴奋。 “嗯嗯……” 雷哲随意应了声,便也集中注意力观战。 雷陶刚刚十五出头,比雷举小了一岁多,但却生得五大三粗,无论筋骨劲力,还是真元内力,都略胜雷举一筹。 因此雷陶一开打就双手持剑横劈竖斩,大开大合,剑下卷起阵阵劲风,力争发挥自己气力充沛的最大优势,凭借狂猛抢攻逼迫雷举全力防守。 一旦得逞,雷举久守必失,败势难挽。 可惜雷举年长的一岁到底并非白给,其招数之老辣远胜于雷陶,腾跃飘忽中不仅完全避开了雷陶的锋芒最盛处,反而每每剑出如风,从下盘或侧面袭向雷陶,使得雷陶如虹的气势一直难以攀升到最巅峰。 “刚与柔,力与巧,重与轻……好一番虎扑蛇行!” 雷哲双眸异彩连连,口中喃喃。 旁边的雷硠闻言咧嘴一笑,“读的书多到底不一样,听你分析就是舒坦,我虽看得明白,但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如此精准透彻的见解……” 雷哲却没空理会,鲜少看到这般截然相反的两种剑招路数的激烈对决,此刻他正灵感丛生,隐隐然一股明悟呼之欲出。 “危险!” 脑海中突兀暴起的一声冷喝,打乱了他的思绪。 不等他恼怒发问,一阵咻咻锐响斜刺里从天而降,令他头皮发麻,想也不想就膝盖用力,上身后仰,整个人向后倒射而出。 同一瞬间,疤脸雷力的暴喝传来:“敌袭!躲避箭矢!” 众少年或愕然,或惊骇,或不明所以,但因雷力这首席教习平日里积威甚重,大都下意识地遵照命令,各自躲闪。 “嗤嗤嗤……啊!” 寥寥无几的惨呼证明,大部分箭矢都落空钉在雪地上。 到底操练了上十年武艺和兵阵,而且同样精熟弓弩之术,少年们各施手段避开这一波箭雨之后,第一时间在场中疏散开来,以避免在第二波箭雨的集中攒射。 武功最高的雷力更是一跃三丈,来到场中堆积青铜刀剑处,手脚并用,将刀剑掷向四周的少年。 “都接着!” 雷觞、雷辎落后一瞬,同样如此施为。 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武功拔尖的那部分少年第一时间就接到了兵刃。 雷硠运气极好,先是捡了一柄青铜战刀,又有一把匕首当头落下,他一见不远处的雷哲仍自两手空空,连忙一挥战刀,磕得匕首转飞向雷哲,“给你!” 雷哲扬手接住,面向箭矢来袭的方向凝神戒备。 人! 源源不断涌过山脊的人! 原本铺满积雪的素白山坡仿似正被杂乱污渍飞速吞噬,密密麻麻的黑黄人影嗷嗷怪叫着冲了下来,斜刺里截断了出谷的道路。 他们个个身披皮袍,头插禽羽,项戴兽牙,手持的长矛似的兵器更是粗糙简陋,或是竹矛,或是以尖锐的鹿角或兽骨为矛头的木矛,只有少部分使用的是铜铁兵器。 “是山蛮人……” 一些少年当即惊呼出声。 雷哲神色一震,山蛮人怎会突然来袭?寨子外围巡逻的族丁哪里去了,为何不曾发出预警?还有,山蛮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赶在族长父子外出的时候来……而且一来就是两三百山蛮尖锐! 眨眼间,前世曾经久受阴谋论荼毒的他,脑中便已闪过诸多猜疑,又忍不禁想起上次山蛮来袭的情景。 那还是七八年前,山蛮尽起上千勇士,强攻雷氏部族的山寨,双方浴血厮杀大半日,伤亡惨重,山蛮见取胜无望,方才主动退却。 纵然如此,雷氏部族的寨子也给毁得七零八落,妇孺死伤颇多,部落元气大伤。 那时候,雷哲一家还随祖父住在山上的族长大宅,享受着最严密的防御守护,然而也是在那一战,祖父与山蛮酋长两败俱伤,不久即逝。 之后大伯率领族中部曲报复山蛮部落,亲手摘回了山蛮新任女酋长之夫的头颅,这才坐稳了族长之位…… …… “吼……” 雷力忽地引颈长啸,声震山野,显是在向族人求援。 “嗤嗤!” 两道白芒一闪而至,直袭雷力的咽喉,强烈的危机令他脸色剧变,连忙挥刀格挡,啸声戛然而止。 “叮、叮!” 白芒爆开,石屑迸溅,原来竟是两枚菱形尖石。 同时雷力魁梧身躯一震,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满脸骇然地望向发射白骨梭镖的那个山蛮妇人。 “数年不见,羽鹄这婆娘的内劲竟精进如斯?” 那山蛮妇人徐娘半老,身形娇巧,发饰上织满了白鹄羽绒,此刻奔行飞掠之姿直如鹄鸟展翅,轻盈优雅,快似疾风。 “羽鹄”之名,半点不虚! 见到了她,雷力当即明白为何外围的巡逻哨不曾发出示警。 “哼!” 羽鹄不屑地瞥了眼雷力,却并未上前与他交手,而是率领大半山蛮勇士涌向谷口,反倒是她身旁一个身披黑光重甲,仿似人型凶兽的山蛮大汉持着宽大的青铜重斧狠狠劈向雷力。 “山甲!” 雷力低呼一声,目中闪过忌惮之色,不敢硬接大汉开碑裂石的重斧,刚要闪避忽觉两股劲气狂飙先重斧而至,分左右将他的身形牢牢钳制,只得提聚全部内劲,横刀招架。 “锵!” 精铁战刀应斧而折,雷力喷血倒跌出去,不知死活。 大汉一声狞笑,举斧直奔不远处的雷觞、雷辎而去,二人尽管心中惊惧,却也对视一眼,强打精神分左右牵制。 山甲乃羽鹄之夫,人如其名,雄伟如山,身披重甲。 此人天生神力且又练就了一身刀剑难伤的硬功,配上黑铁重甲、青铜重斧,一出手即予人重山压顶之势,挡者披靡。 夫妻二人一擅刺探追踪,一擅硬战攻坚,相辅相成,合称“羽山”,意谓如羽之轻,如山之重,实乃该部山蛮酋长的左膀右臂,十多年来战绩彪炳,直令方圆百里的各个部族谈之色变。 在见到这对夫妻亲自充任先锋之时,雷觞、雷辎便知大事不妙,此次该部山蛮纵然不是倾巢而出,也差不了多少! “呜呜……” 尖锐的骨哨声自谷外传来。 山甲面色一紧,手中重斧更增三分劲力,卷起狂飙阵阵。 雷觞、雷辎先是一喜,知晓族中援军已到谷外,正在突破羽鹄所率山蛮的阻截,旋又面色一苦,他们本就在山甲的漫天斧影下左支右绌,岌岌可危,此刻山甲全力爆发,连施杀招,两三回合就令他们惨哼挫退…… 第四章 装死? “坑爹啊!” 雷哲持着青铜匕首在山蛮人的长矛攒刺下束手束脚,步步后退,数次险死还生之后,终于忍不住破口大骂。 古语云,一寸长,一寸强。 犹其在这种混战场面,偏于偷袭刺杀的匕首全无用武之地,更何况匕首还不是铁的,而是青铜的,更坑的是这匕首的刃口还没开过锋! 出于某些考量,这处少年专用的校场从不囤积铁质兵器,除了三位教习自身所配的精铁刀剑,其余训练所用刀具尽是清一色的未开锋青铜兵器。 此时此刻,被手中兵器坑得不轻的远不止雷哲一个,恐怕唯有内力最强的那几个族兄才能用这种兵器正常杀敌。 且战且退中,雷哲与雷硠凑到了一起,当即背靠背互为助力,勉强应付着四五个山蛮人的围攻。 “你刚刚够机灵的啊,都赶上力叔了!” 雷硠语气忿忿,显然对之前雷哲先一步发现箭雨并躲避时不曾提醒他而耿耿于怀,“现在烦劳你提点提点,我俩如何才能活下来?” 雷哲丝毫没有内疚的样子,趁隙打量了一眼四周,发现除了少数的族兄族弟伤亡倒地之外,剩余的大部分人都在有意识地相互汇合,并向着谷口方向凝聚。 雷氏部族的军事素养绝非白给! 少年们也曾年复一年的操练过军阵队列,堪称族中部曲的预备役,现下度过初临战阵的紧张慌乱之后,头脑灵光者已明白过来,己方兵力处于劣势,还缺乏影响战局的高手,唯有集结兵力,一鼓作气突围而出,方有一线生机。 更有甚者,若能冲出谷口,与前来支援的族中精锐前后夹击羽鹄所部,即可一举反败为胜! “慢慢靠过去!” 雷哲抬脚踢开刺来的一柄竹矛,示意雷硠跟着自己向人数最多的那伙族兄移动。【零↑九△小↓說△網】 “好!”雷硠向来眼尖,也看出那处已经聚集了二三十族兄,还大都是武功拔尖的那部分,此刻仍有许多族兄陆陆续续汇了过去。 恰在此时,一声暴喝宛如晴空霹雳。 山甲那高大狂猛的身形一路横冲直撞,向着那疾奔而去,飞舞的大斧还顺便砸得两个雷氏少年喷血跌飞,眼看是凶多吉少了。 不论是正朝着那处汇去的雷哲、雷硠等人,还是那处已经结成阵势的三十余族兄,无不神色剧变,山甲的凶威,刚刚他们可都看在眼里,绝非他们这些初上沙场的小雏鸟所能抵挡。 “走!” 没有过多犹豫,其中一人大喝一声,青铜剑如毒蛇出洞,瞬间划过两个山蛮的咽喉,身随剑走率先冲向谷口,三十余少年紧随其后,竟是之前曾与雷陶势均力敌的雷举! 山甲疯虎般狂追过去,手中斧影如怒风咆哮,将落在最后的两个少年吞噬,却骇得前方的少年们纷纷爆发出吃奶的力气,拼命向前冲。 雷哲和雷硠眼睁睁看着他们飞速远去的背影被一重重山蛮勇士隔断,自己却给越来越多的长矛围着,压力越来越大,忍不禁现出绝望之色。 “咋办?” 雷硠面色如土,颤声问道。 雷哲此刻也心里打鼓:“大哲,咋办?” “大哲”语气凝重:“两个选择,要么战死,要么装死!” 装死? 雷哲直接忽略了第一个选择,眼角余光扫了下身后的雷硠,暗忖:装死这法子明显只适合一个人……那就只能死道友不死贫道了! 于是一边环视周遭各色长矛,一边豪情万丈地高喊:“咋办?死战而已!我雷氏子孙没有孬种,临死也要拉一两个垫背的!” 话落不等雷硠回应,他便嗷嗷叫着向精心选定的那个山蛮人扑去,“一起死吧!” 只见那山蛮人身形瘦弱,恐怕是全部落垫底的存在,手持的兵器更是一支粗制滥造的竹矛,还在先前的战斗中断了矛尖! 此刻见雷哲来势汹汹,那山蛮人登时心生怯意,但还是大吼一声,举矛狠狠刺向他的胸膛。【零↑九△小↓說△網】 时间似乎变慢了! 雷哲集中精神死死盯着刺来的矛头…… “你必须在矛头及身的一刹那,用左手将之握住,再以右手的匕首将之硬生生斩断,然后就这么顶着“插在”胸前的断矛,绕过矛杆,拼着最后一口气用匕首刺入那个瘦弱山蛮的小腹,并与之滚作一团,再也没能爬起来……” 一次装死行动,脑海中的“大哲”硬是给设计出了一个天衣无缝、悲壮无比的剧本! 然而就在光秃秃的矛尖刺至,雷哲左手果断抓过去的一瞬,一阵衣袂拂飞声自身后传来,随即他便感觉右手背一疼,匕首脱落,同时颈后衣领一紧,整个人已给提着飞掠而起…… “叽里呱啦!” 女子的厉吒声自身旁传了开去,正在狠下杀手的诸多山蛮人闻之立即转而开始抓活的。 “我去!” 回过神来的雷哲气得肝疼,自己早上出门肯定踩了狗屎! 他忍不住挣扎两下,那女子冷哼一声,提着他衣领的手轻轻一抖,登时让他浑身筋骨如遭重击,酥麻无力。 “遇上高手了……不会就是那个羽鹄吧?” 雷哲心下明了,当即认怂,乖乖任她提着飞掠。 “呱啦咕噜!” 羽鹄再次以山蛮语厉喝发令,同扬手一撒,五枚白芒电射而出,分袭五个负隅顽抗的雷氏子弟。 “叮叮叮……” 五柄兵刃陆续落地,雷哲又多了五个同病相怜的伙伴。 山蛮人听见女子的喝令,当下开始押着一个个俘虏奔向来时那山坡,似要大举撤退。 腾云驾雾般,雷哲被羽鹄带到了山坡顶上,他发誓,自己从没有爬山爬得这般快过! “轻功……我何时才能练成这等高绝轻功?” 羽鹄没给他太多羡慕嫉妒恨的闲工夫,抖手将他扔下了山坡的另一面…… 顺着积雪骨碌碌滚下山坡,跌得五荤八素的雷哲忽闻山坡上空响起一声雷霆怒吼:“尔敢!!!” 匆忙一瞥间,一个熟悉的身影跃过山坡,凌空与羽鹄闪电般对攻数招,双双倒翻而落…… “是髯叔!” 雷哲暗呼一声,不等他庆幸救兵终至,已给两个雄壮山蛮人左右架起,沿着崎岖小路飞奔下山。 看了看漫山遍野的山蛮人,以及前面不远处的山甲,雷哲果断打消了反抗逃跑的念头——身为第一个俘虏,很容易成为对方杀鸡儆猴的那只鸡! …… 山脊上。 一粗一细,两道身影交错扑闪,兵刃交击声密如疾雨,滚滚气浪卷起漫天积雪。 身形壮硕的雷髯冷哼一声,忽而落在一块巨石上,而羽鹄却化作鬼魅般的轻烟,由四方八面加以进击,手中精铁短匕化成万千芒影,水银泻地又似浪潮般往敌手攻去,无休无止。 雷髯的方脸神情肃穆,除右手的铁剑章法森严外,左手还或拳或抓或掌,间中举脚疾踢,像变戏法般与灵动无方的羽鹄全力抢攻。 双方厮杀中翻过山脊的人群虽都有意隔了足有三四丈远,但激战中暴起的劲旋,仍刮得他们肤痛欲裂,避之不及。 雷髯心中焦急,之前屡次摆脱羽鹄,想要追上去救回被俘的雷氏子弟,奈何羽鹄主持断后,断然不会让他如意,每每凭着胜他一筹的身法将他再次截住,缠斗,令他不胜其烦,偏又无计可施。 “只盼冗兄能够截住山甲,救下小子们,否则我等有何颜面去见族人?” 他与雷冗乃是族中仅次于族长的高手,在族长外出未归的情况下,自该当仁不让主持大局,若给山蛮来去自如,杀掠子弟,他与雷冗必将威望大衰,再难与族长分庭抗礼。 “而且,此次山蛮人来得的确蹊跷……” 激战中,雷髯浓眉紧皱,心头不安之感愈来愈重,此次突袭,山蛮的作战风格一反从前的粗犷凶猛,变得精准、严密、狡猾…… 余光所见,山蛮人且战且退,不多时已跑得所剩无几,山地作战双方都施展不开,雷氏精锐追杀时束手束脚,战果寥寥。 第五章 杀意 “轻点儿!轻点儿……” 队伍行进中,雷硠大呼小叫,却任由山蛮人捆住双手而不敢有丝毫反抗。 旁边已经历过同样待遇的雷哲瞧得直翻白眼,计划赶不上变化,没想到他俩这对难兄难弟这么快就又凑到了一起。 雷哲当然不会不打自招,说自己刚刚果断抛弃了他,反正他也没发现不是? “死吧!” 熟悉的声音忽地响起。 一道魁梧身影暴起发难,眨眼间击倒两个山蛮人,夺路而逃,他身旁两个雷氏子弟见有隙可乘,连忙也各选一个方向亡命奔逃。 “是雷陶!”雷硠看着那率先脱逃的背影,颇有些跃跃欲试的意思。 “不知死活!” “大哲”冷酷的声音在雷哲脑中响起,令他目露忧色。 果然,前方率队的山甲怒吼一声,小山似的身形拔地而起,自众人上空横掠三四丈,一下子就来到疾奔的雷陶斜上方,不等双脚落地便即挥斧斜斩…… “噗嗤!” 人头高高抛起。 雷陶不及惨叫便已身首分离,喷涌着血泉的无头尸身兀自向前奔了两步才栽倒在地。 雷哲脸上一凉,眼睁睁看着脚下多了一颗死不瞑目的头颅,不由眼角抽搐,无语问苍天……鬼使神差地抬手在脸上一抹。 血! 族兄雷陶的血! 换了前世,雷哲身临此境,定会吓得失魂落魄,然后胃里翻江倒海,大吐特吐,然而今生见惯血腥残尸,人与兽,人与人,他自己更是年轻一辈里最出色的猎手,曾亲手宰割剥皮过上百头野兔野鹿,自然不会那般不堪。 然而即使如此,他与雷硠对视一眼,均看到对方眼中的惧意及兔死狐悲之感,一时间面色惨然。 “噗嗤!” “噗嗤!” 又是两下斩首之声,大胆逃走的三人全军覆没,剩下的二十余雷氏子弟俘虏登时噤若寒蝉,老实下来。 雷氏子弟从不缺热血斗志,但没人愿意这样白白送命! “哇啦!” 一个山蛮大声呵斥着踹了雷哲一脚,用矛尖逼着他快步前行,令他敢怒不敢言。 翻过几个白馒头似的雪丛矮丘,前方现出一片茂密树林,一道修长身影自林中徐徐漫步而出,负手立定。 气度从容闲适之处,竟丝毫不像是前来阻截宿敌,而是来踏雪赏景一样。 “是冗叔!太好了,山甲定非他对手!” 雷硠就像看到了大救星,一脸惊喜。 “但愿吧!”雷哲不抱什么希望,或许冗叔的武功高过山甲,但山甲可是握有他们二十来个人质,足以令冗叔投鼠忌器。 听说高手交锋,心中但有一丝顾忌都会成为致败之因! 山甲挥手止住了队伍,独自上前三步,神色凝重地盯着老对手雷冗,他忽然发现,雷冗迎面走来,身后的雪地上竟未留下半个脚印。 他虽走的势大力沉路数,但身为羽鹄之夫,他对轻身之术亦有深刻了解,知晓踏雪无痕的层次绝非单纯的技巧所能达到,更需要极高深的内气为支撑! “咕噜哈啦,玛哈哩咕哒唻嘀喱!” 冗叔断喝一句,用的却是山蛮语。 山甲闻之顿时脸色涨红,一副被小觑的愤怒模样,握着斧柄的手紧了又紧,最终却未动手,而是挥斧指向队伍中的二十余俘虏,冷笑一声,“哈哩咕哒,唛嘻咕噜……” 雷冗眉眼一冷,左手轻扬。 后方树林里立时传来一片脚踩雪地的沙沙声,随之又是一阵弓弦吃力的紧绷声…… 山甲立觉强烈的危机笼罩着自己,显然已被被精锐弓手锁定,但他若无其事地瞥了眼林中掩在树干后影影绰绰的雷氏精锐,一挥重斧,立即便有部下押了三个虏获的雷氏子弟过来。 “哈哩咕哒!” 山甲神色凶残,手中重斧徐徐举过一个雷氏子弟的头顶。 雷冗面无表情地看了看那待宰羔羊般瑟瑟发抖,却又咬牙一声不吭的三个晚辈,又向山蛮队伍中被牢牢拘押的二十余人瞥了眼,瞳孔深处莫名之色一闪而逝,再次重复之前那句话:“咕噜哈啦,玛哈哩咕哒唻嘀喱!” 即使对山蛮语半懂不懂的雷哲等人,也明白那句话的大意不外乎是:放开人质,我可以任你们从容撤退! 山甲丑陋的脸颊荡起丝丝狞笑,手臂一沉,青铜重斧闪电挥落,切南瓜般斩掉了那个雷氏子弟的半颗脑袋…… 另两个同处重斧下的雷氏子弟顿时满脸冷汗,瘫软在地,显然已到了崩溃的边缘。 就连仍在后方队伍里的雷哲、雷硠等人也是个个背心透凉,暗暗庆幸自己没有像那三人一般倒霉,成为第一批牺牲品。 雷冗眼角一缩,一时间迟疑不定,他丝毫不怀疑若不放山甲离去,山甲定会这般一个个杀下去,直到杀掉所有俘虏。 那时他即便杀了山甲为他们报仇,也必然会招致他们亲人的怨恨,更会因此而影响他在族里的人望,对他筹谋已久的大计极为不利。 更何况,其实他未必留得住山甲…… 山甲一看这招果然有效,又知后面羽鹄所部挡不了雷氏部族主力多长时间,自己不宜再耽搁下去,当下再次举斧对准第二个雷氏子弟…… 雷冗脸色一阵变幻,最终无奈一叹,转身走回了树林边缘,留下一句平静却坚定的山蛮语:“呱哩希瓦……” “如此轻易就放走山蛮,任由我们……” 雷硠脸上满是难以置信之色。 雷哲同样颇为不甘,但却比雷硠想得更多,以不太确定的口吻道:“冗叔刚才那句话,应该是要求山蛮保全我们的性命,之后部族会拿俘获的山蛮和其它物资赎回我们……”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雷硠大大松了口气,一副劫后余生的表情。 山甲指挥族人押着俘虏赶紧撤离,他自己却立在原地,防备雷冗。 雪地疾行中,雷哲脑海里忽然响起“大哲”凝重的声音:“刚刚雷冗看了我们一眼……” 雷哲摸不着头脑:“他看了我们所有人一眼啊?” “大哲”冷哼一声,“但他在看你我之时,眼中闪过微不可察的失望之色!” 雷哲更糊涂了,“这几年来,族里哪个人看我不带失望、鄙夷之色?” “大哲”幽幽道:“可是,我总觉得雷冗刚刚是因为被山甲斧刃加身的那三人里没有你我而失望之极,以致于眼神露了馅儿……” 雷哲心头猛地一跳,“雷冗想我死,而且是不动声色地除掉我?” 霎时间,雷哲久受阴谋论荼毒的思维又活跃起来,却碍于所知信息太少,搜索枯肠,仍无法理清头绪。 …… 树林里。 二十名精锐武士汇在一处,等候着雷冗的命令,不远处许多树干后面,还倚着套上了衣服的草人。 那是下山时顺便从麦地里拔来的,本是插在地里恐吓鸟兽,防止它们破坏庄稼。 原来,之前事情紧急,雷冗麾下大部分人手都派去助雷髯追击羽鹄所部,而他自己只带了二十名精锐好手绕路前来拦截山甲所部,为防力孤,才有了虚张声势的法子。 不曾想山甲如此狠辣,动辄斩杀俘虏,而且所部山蛮勇士多达两百人,虚张声势之举没能起到理想的效果。 沉吟片刻,雷冗叹道:“为今之计,唯有回去与部族主力夹击羽鹄所部,尽量多抓些俘虏,免得换回人质时,山蛮部落索求太多……” 不同于雷氏一族文明开化、孝义当先,山蛮人一向不在乎同胞的牺牲或被俘,也不会同意交换俘虏,除非俘虏的数量相当多,多到山蛮酋长无法拒绝。 “尔等先去吧!” “是!” 简练整齐的回应充满军伍气息,二十精锐迅速远去。 唯余雷冗立在原地,默默沉思。 片刻后,一道窈窕身影悄然到来,黑色劲装的勾勒不仅突出了她那曼妙的身姿,更为她平添了三分英气。 “冗哥,”女子看向雷冗的目光温润如水,“没能拦住山甲所部吗?” 雷冗轻嗯一声,“之后的事更为重要,若我为击杀山甲而负伤,耽搁了之后的事,那我等此前三年的辛苦布局就前功尽弃了!” 女子俏脸浮现忧色,显然认为他所言的“之后的事”非常危险,更胜于击杀山甲,但她亦知多劝无益,转而禀报:“那小子未曾战死,亦不在山谷里……” “我知道……”雷冗神色阴沉,“方才我见到他了,就在山蛮所俘的人之中。” 女子毫不犹豫,“我去跟着山蛮人,伺机下手!” 雷冗断然拒绝:“不可,山甲武技高强,又经验老辣,我不能让你去冒险!” “山甲追不上我的!”女子宛然一笑,“你放心,我定然谨慎行事,绝不会在山蛮面前暴露行踪。” 雷冗迟疑片刻,终于点头应允,又张开双臂揽住女子香肩,凝声道:“露兮,等你此行归来,我必定已将族长之位收入囊中,到时你就是我的族长夫人!” 露兮轻嗯一声,臻首轻轻枕着他强健炽热,充满男子气概的胸膛。 然而还不等她真正陶醉,雷冗又轻轻推开了她,“我该赶去拦截羽鹄所部……你自己小心!” “你也小心!” 露兮眼中闪过一丝幽怨,却毅然转身向着山甲所部撤离的方向飞掠而去。 雷冗瞧着她青春动人的背影,眼睛渐渐眯起,闪烁着冷酷无情的光芒。 其实他很清楚,羽鹄那婆娘狡猾非常,此刻定已让她率领的那三百山蛮战士分散逃离,在这山林密布的雪地里,雷氏部曲根本没可能追上犹擅于攀山越岭的山蛮。 第六章 选婿 “哇啦兮呱!” 高台上,鹤发鸡皮的女酋长举着鹿角手杖缓缓横移,最终杖头指向雷哲蓦地一声大喝,强有力的动作引得头顶高高竖起的艳彩翎羽好一阵摇曳,脖颈垂下的三圈熊牙串亦相互碰撞,哗啦激响。 片刻的沉寂过后,簇拥着高台的数百山蛮人猛地一阵哗然,一部分青年男子激动地冲着女酋长大喊大叫,满是不可置信的表情,更有几人红着眼扒开身前的族人,冲向高台脚下俘虏队伍里的雷哲,似欲将他生撕活剥…… 猝然成为焦点的雷哲却一脸懵逼,旋即额角隐现冷汗,满心惊慌:不……不会吧!不要啊!放过我吧……我还是个孩子,虽然发育快了点儿! 然而“大哲”邪气凛然的声音随之浮现在脑海:“桀桀桀……本少爷果然天生丽质难自弃,即使身陷囹圄,也有野蛮女王抢着投怀送抱!不过嘛,这种庸脂俗粉本少爷向来敬谢不敏……小哲,她归你了!” “什么嘛,大哲你又潜水!” 雷哲不满地嘀咕着,声音低不可闻。 今天已是俘虏生涯的第三日,一路奔波劳累,露宿雪林,他们终是给山蛮人押回了部落。 雷哲自忖很有做俘虏的觉悟,一直有意无意“深藏”在二十余个俘虏的中间位置,既不像最前面几人那般惹眼,也不像最后面几人那般遭恨,恰到好处的让山蛮人忽视自己的存在,以此避免不必要的危机。 可这一切努力,随着女酋长这神来一指,霎时付诸东流! “砰!” 一声巨响震彻全场。 木屑飞溅中,女酋长保持着挥杖的凌厉动作,狭长的眼睛精芒暴射,怒喝一声:“哈拉密西!” 鹿角杖头所在,高台栏杆一根粗木桩的上半截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似从来没有存在过! 冬日里惨淡的阳光下,她胸前熊牙串表面的釉质闪烁着森冷而耀眼的光泽,让所有人眼前不自觉地浮现出凶戾残忍、力大无穷的母暴熊的影子,又隐隐然与女酋长重叠为一。 一时间,台下众多山蛮人尽皆鸦雀无声,惶然垂首。 女酋长冷哼一声,施施然收回鹿角杖。 此情此景,落在雷哲等外族俘虏的眼里,颇觉不可思议,须知山蛮人一向无法无天,凶悍残暴,此时竟如此轻易便屈服在区区一老妪的雌威之下? 不过,抬眼看了看被女酋长随手一杖击碎的栏杆木桩,雷哲倒吸冷气之余,又觉释然。 那是高山铁梨木,坚硬非常,雷哲自忖即使自己炼出了真气,手持精铁刀剑全力劈斩,也难以一下子切断这根粗木桩,更遑论将之击得粉碎? 放眼整个雷氏部族,或许不乏能够将这铁梨木桩一击而碎之人,但肯定没有几人能够像老妪这般举重若轻。 这老妪能够驾驭羽鹄、山甲那等悍将,统摄上千人的山蛮部落硬扛雷氏部族,果然不是盖的! 可是,就算你是传说级的高手,我也绝对不能接受!老牛吃嫩草,也不带这样的……这里这里帅哥、壮男应有尽有,为何偏偏选我? 我会誓死不从的!!! 雷哲内心咆哮着,脸颊肌肉抽动,使得还算清秀的面庞透出几分狰狞之色,可惜闪烁不定的眼神,暴露了他色厉内荏的本质。 慌乱之中,他被绳索紧紧捆住的双手下意识地挣扎了两下,依然毫无效果。 紧挨着他的雷硠轻哼一声,不屑道:“没用的!这是野牛筋混合麻丝、藤皮搓成的绳索,又糙又韧,做成套子连三五百斤的大野猪都挣脱不了,更别提你那小胳膊腿儿了!” 雷哲恼羞成怒:“还用你说?设套打猎我比你内行!” 雷硠没有反驳,虽说部落里大多数男子都有过狩猎经验,但论及这经验之丰富,恐怕还真没几个比得上雷哲,毕竟自他父母丧身狼吻之后这两三年来,他正是靠狩猎的手段养活自己…… 于是嘿嘿一笑,“恭喜恭喜,眼看你就成了酋长之夫,在此山蛮部落一人之下,千人之上,到时候可别忘了我这好兄弟……最好你能把女酋长伺候得舒舒服服,指不定她一高兴就放我们回去!” 雷哲面无表情,“一世人两兄弟,我有了荣华富贵,岂能不分你一半?到时我自会跟酋长说,不介意你我二男共侍一妇……你不会等太久的!” 雷硠顿时一脸讪讪。 经他一番打岔,雷哲初时的惊怒之情消去不少,冷静下来之后,方才察觉到这酋长选夫的事儿有些不对。 “现在才发现不对,真够迟钝的!” 脑中响起“大哲”的不屑冷哼,“纵然这老妪酋长身份尊贵、位高权重,也不可能让整个山蛮部落的未婚男子对她如此迷恋痴狂吧? 而且,放眼当场,不说上百山蛮青年里本就有很多英武壮硕的猛男,就连二十多俘虏之中,也不乏远比我们孔武有力者,这老妪酋长晚年再婚,不是应该选个龙精虎猛的吗,为何偏偏选中了我们这小雏鸟?” “也是!”雷哲摸着鼻子,自忖外貌方面,除了从小习武打熬出的一副结实身板,十二岁已经长得跟普通十五六岁的半大小子差不离之外,实在别无出彩之处。 即使这一点,沦为俘虏的二十多个雷氏子弟哪个不是如此? 疑惑间,雷哲不经意瞧见高台的木屋缝隙内里隐隐然人影憧憧,绚丽衣袂一闪而逝,心底不由浮起一个念头——莫非搞错了? 不等他理清头绪,台上老妪酋长用山蛮语叽哩哇啦一阵仿佛开幕式的宣讲过后,在场山蛮男子的气氛迅速燥热起来,只是迫于老妪的威严,仍在强自按捺。 最终,仿佛猛兽巡视领地般,老妪再次俯瞰了众人一眼,这才抬起鹿角手杖指着雷哲,用他最熟悉的语言道:“你跟我来!” 悚然一惊的同时,雷哲脱口而出:“等等!我还没同意呢!” 然而话音未落,雷哲再吃一惊,抬眼看向高台之后的木屋,刚刚那里竟有一个银铃般的声音跟他说了同样的话! “我不要选夫!” 银铃般的声音再次传来,同时出现的还有一道靓丽身影,一瞬间便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 白皙而冷傲的脸蛋儿,盘旋挽起如琼楼般的孤高发髻,碧玉长簪,珍珠耳坠,青色素锦束腰长裙所散发的出尘气质……一切的一切,都与满身兽皮禽羽贝片的黝黑山蛮人如此的格格不入! “我眼花了吧?” 雷硠直勾勾盯着这仿佛图画里走出来的美丽少女,满脸难以置信之色,“她真是山蛮人?如此一身珠玉锦缎,恐怕族长千金也穿不起吧?” “我堂姐当然穿不起!” 雷哲同样心头震撼,但比之雷硠纯粹的少见多怪,他的视线一直在少女发髻、玉簪、长裙样式等细节处反复徘徊。 “这绝不是雷氏部族惯有的衣饰造型!” “大哲”斩钉截铁地下了结论。 山蛮连织布都不会,更遑论纺织锦缎,裁缝衣裙? 在此之前,山蛮人有限的布衣都是从雷氏、庄氏等文明部族处抢掠而来,只供酋长等高层穿用,可少女身上这些精致物什,就连雷氏、庄氏部族都没有,甚至做不出来,山蛮又是从哪里得来的? 雷哲心底深深怀疑着,隐隐然一个猜想呼之欲出,那将为他一直以来对这个时代、这片地域的惆怅和困惑揭晓答案。 看着台前上百山蛮青年眼中那熊熊燃烧的火焰,雷哲豁然开悟,难怪刚刚老妪甫一选中自己便惹了众怒,原来是在给这美丽少女选夫,恐怕这少女就是这整个山蛮部落的明珠,亦是所有山蛮青年心目中的女神! 说不准,山蛮部落此次偷袭雷氏部族之前的动员大会上,老妪酋长还曾向青年们暗示,谁功劳大,谁就能成为少女的夫婿……不曾想回来后,老妪酋长不仅没有兑现诺言,反而从俘虏中随便点了一个做少女的夫婿! 换了自己是山蛮青年,肯定也会忿忿不平! 雷哲眨了眨眼,自动将此事脑补得八九不离十。 想想这么多人的女神差点儿就要跟自己牵手入洞***房,他顿时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似乎前途晦暗的俘虏生涯也亮起了一丝曙光! 莫非我连日来的晦气终于去尽,时来运转了? “大哲”也不甘寂寞起来:“嗯哼……本少爷的魅力无可抵挡,女神又如何?勇敢地上吧小哲!” 雷哲满满的无奈:“拜托,这不是重点,还是先想想怎么保全自身吧,刚刚可是犯了众怒啊……也不知族里什么时候才来赎回我们。” 此时,台上老妪酋长一反之前的强硬做派,对少女温声道:“阿罗莜,你要相信阿母数十年以降的观人眼光,今后你会发现,阿母为你挑选的丈夫才最是合你心意!” “婚姻大事岂能如此草率……” 阿罗莜蹙起黛眉,语气并非宠坏了的孩子那般无理取闹,而是予人郑重其事,据理力争的感触。 老妪酋长轻笃了一下鹿角杖,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阿母知道你去了一趟汉人的花花江山,心就野了,眼光也高了……可阿母还没老糊涂,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知道如何做是为你好!” “为我好,阿母你就不要急赶着为我选夫……” 阿罗莜挽住老妪的手臂转身走向后面的木屋,从头到尾看也没看那个险些成为她夫婿的外族俘虏。 母女二人之后的话雷哲再没听到,但他满脑子都反复回荡着一个词汇:“汉人……汉人……汉人?!!!” “果然……她的衣裙首饰全是汉朝士女款式,莫非她刚从汉人那儿回来?那她肯定知晓如何去汉人那儿……或许,汉人离这里远比自己想象的要近得多!” 一时间,雷哲又惊又喜,踌躇难言,忍不禁愣在当场。 “好一个窈窕淑女……可惜她看不上你!” 雷硠貌似遗憾的声音将雷哲唤醒过来,奈何语气中怎么也掩不住那股子酸味儿。 “区区蛮女,何足挂齿?” 雷哲嘴上不屑一顾,心里却暗自拿堂姐蕙兮与这少女相互比较,不得不承认,堂姐蕙兮固然是雷氏部族数一数二的美女,又深得族长大伯的宠爱,彩衣华服、珠玉首饰一应不缺,但比之这少女,总少了一分难言的气质。 “或许,那气质正是她在泱泱大汉深受熏陶而成!” “话说回来,有这么个掌上明珠,老妪酋长在选婿之事上正该眼高于顶,精挑细选,为何会一眼相中我这个其貌不扬的俘虏?” “……” “真是的,一遇到想不通的事大哲你就潜水,鄙视你!” 第八章 雄心 “呜嗷……” 就在酋长母女步入木屋的那一刻,场中的山蛮人猛地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欢呼声,只把雷哲吓了一跳。 转眼看去,山蛮青年们全都引颈长啸,如狼嚎,似鹤鸣,又带着浓重的口哨音色,数十上百哨音争奇斗艳,各不相让,场面殊为壮观……而他们各自目光所向之处,均有三三两两的山蛮少女翘首以盼,而且穿着隆重,满身饰品……其奇装异服、多姿多彩之处,直让雷哲等初次得见的外族人目瞪口呆,叹为观止。 间或有山蛮少女落落大方地奔入场中,将备好的件礼物塞入一个男子手中,然后牵着男子快步离去……看那方向,该当是少女的住处! 原来,这竟是一场浩大的相亲选夫盛会! “化外蛮夷,毫无羞耻……” “无媒苟合,不知礼仪……” 雷硠等俘虏纷纷唾弃不已,以前他们也曾或多或少听说过山蛮人恋爱自由、男嫁女家以及吹口哨示爱等等离奇传闻,但此刻亲眼所见仍不免感到不可思议。 然而雷哲脑中却响起“大哲”的凝重呢喃:“这些山蛮年轻一辈固然罕有练成真气者,但余者也都个个啸声悠扬,久久不歇,显是精完气壮,离着练出真气不过毫厘之差而已!” “若非山蛮部落的内功法门过于粗糙,恐怕……难怪这些山蛮部落能够与雷氏部族抗衡百多年,且还互有输赢!” “若我为雷氏族长,为长远计,定要除此大患!” 雷哲挠了挠后脑勺,暗暗苦恼:“大哲,你到底对族长之位有多大的怨念?” “没出息的宅男!” “大哲”猛地提高了声调,一副怒其不争,恨其不为的语气,“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何况生逢乱世,正该带三尺剑立不世之功!” 熙熙攘攘间,他们这伙俘虏给奋力呼哨的山蛮青年们有意无意地挤到了高台一侧的旮旯里,恰是少女们的视线死角。 狼多羊少,无怪乎一向憨直的山蛮青年们忽然小肚鸡肠起来。 …… 木屋敞亮,四壁在鹿角、虎皮、禽羽、狼头骨等陈设的装饰下,充满一股野蛮而古朴的庄重肃穆。 但这一切,落在阿罗莜的眼里却感到格格不入! 前往汉人国度的三年中,她曾跟随老师传道千余里,上至达官显贵,下至贩夫走卒,形形色色的人她都见过,亦游览过各种各样的亭台楼阁,富贵者有之,华美者有之,精致者有之,幽雅者有之,质朴者亦有之,但无不充斥着一股文明风气。 那风气非千百年人文演变不能成形,而且早已深深沉淀在汉人的骨子里! 她向往,钦慕那种风气,更希望自己的部落也能具有那种风气,于是她毅然决然辞别敬爱的老师,渡海归家,想要为自己的部落注入文明的火种。 可改造部落,教化族人的前提是,她得先从母亲手中接过部落酋长之位! 然而当她从母亲口中了解了部落的一点一滴之后,她才恍然发现,酋长的责任远非她想象的那般容易担当,今冬以来,便有三个棘手难题亟待酋长解决。 第一,今年又轮到三年一次的相亲大会,可部落近年来人丁增长迅速,却男女失衡,适婚男子是女子的两倍有余,大会过后,至少会有七八十个男子仍旧单身,他们年轻气盛,很容易酿出乱子; 第二,今冬大雪来得格外早,族人们采集、狩猎所储存的食物严重不足,恐怕撑不到冬去春来; 第三,部落派去潜伏在雷氏部族的探子回报,雷氏族长正密谋与庄氏部族联姻,结盟,欲要趁着深冬那段部落最难熬的日子里,两族联兵来攻部落,彻底扫除这个百年大患。 此三者固然麻烦,而她想要顺利执掌酋长大权,亦需要威望,需要向族人证明自己的能力,需要一次实战检验出那些族人值得为她所用,至乎成为她赖以信重的左膀右臂…… 综上种种,她最终策划了这次针对宿敌雷氏部落的精密突袭,而且,此次突袭只是第一步…… 但此一步,已淘汰了近百孱弱男丁,掳来了二十余雷氏子弟,为她解决了男女失衡、粮食不足两大难题。 不过,接下来的第三难题,可不像前两个那般容易解决! 此时此刻,听着外面族中男女其乐融融,阿罗莜展颜一笑,连日来如弓弦般紧绷的心神亦舒缓不少。 老妪酋长在旁瞧着女儿眉眼间抹不去的疲色,不由心生怜意,又暗暗叹息,由衷而言,她本不想将部落的重担全部压在女儿尚还稚嫩的肩头,然而女儿既有雄心壮志,她这为娘的,岂能不全力支持? 除此之外,她亦只能为女儿选一个合适的夫婿,让她有一个缓解疲惫的贴心人,多一些女儿家的欢乐…… 更何况,她之所以选中那个雷氏子弟,不是没有原因的,她看得出来,女儿自从去了一趟汉人的地域,从里到外都变了模样,身上多了些她看不太懂的东西,而那个雷氏子弟身上,也有这种东西,这是包括她自己在内的山蛮族人与其余雷氏子弟所没有的,无关乎武力强弱! 她相信自己绝不会看错,也相信女儿与那个雷氏子弟接触之后,定会相处融洽。 至于那雷氏子弟愿不愿意……呵呵,此类事情并非没有先例,想当年,她父亲就是她阿母从雷氏部族掳来的,初时也是不情不愿,后来日子一久,还不是夫妻和睦,其乐融融? “阿罗莜,其实那个雷氏子弟还是很不错的……” “阿母你别闹了!” 阿罗莜娇嗔一句,害怕母亲揪着不放,连忙对等候良久的羽鹄问道:“如何了?雷氏族长是否离开了庄氏领地?” “已经探明,雷氏族长……正在归途,走的是……西线小路,而非去……去时的东线大路!” 羽鹄吃力地咬着字眼应答,心里正抱怨不已,真不知新酋长为何非要他们使用与雷氏部族相同的语言。 “好个老狐狸!”老妪酋长重重笃了下鹿角杖,冷笑一声,她从不敢小觑这个老对手。 “确实狡猾……”阿罗莜轻轻颔首,直勾勾盯着羽鹄的双眼,锋芒毕露的目光似乎要刺进她心坎里,“小心监视,可不要被他发现了。” 羽鹄低头避开新酋长的视线,“不会,妾身所训练的诸多禽鸟中,就属黄爪最为机灵,且从未暴露给雷氏一族,妾身只命它远远跟随,定不会给雷氏族长发现踪迹。” 曾几何时,她也对酋长之位虎视眈眈,但许久之后,她才苦涩地发现,自己一开始就走错了路,部落需要的是一个战力彪悍,既能压制族中所有男人,又能带领族人与外敌正面抗衡的强者为酋长,而非一个大多数时间行走在阴影里的刺客,斥候。 “如此甚好!”阿罗莜当然知道单凭策划一场成功的突袭战尚不足以让羽鹄夫妇对她彻底归心,但她自信,那一刻已然不远。 念及于此,她轻抚着腰间所悬的精美羌笛,这是老师亲手以湘妃竹所制,通体满布云纹紫斑,同时赠予她的,还有《太平经·方术补遗》之仙乐篇。 “我三年如一日地苦修此篇秘术,如今终于有了用武之地,恰是应在了杀父仇人身上,可见冥冥中自有天意。” 不错,现任雷氏族长,正是七年前率人杀入部落,摘走她父亲头颅的罪魁祸首! “七年了,是时候血债血偿了!” 老妪酋长眼眶微红,浑身杀气乍盛,满头银丝无风自动,向后扬起。 一直沉默的山甲受此感染,忍不住战意蓬勃,豪气道:“雷氏族长父子一死,必然全族大乱,人心惶惶,我等再倾巢而出,必可一举将之击灭!” 出人意料的是,他的汉语竟词义清晰,流畅之极。 阿罗莜深深看了他一眼,却转而吩咐羽鹄:“你去召集人手,不必太多,三十人即可,但要个个精干,弓箭娴熟……山甲留守部落,派人通告雷氏部族,若想迎回俘虏,便拿三百铁剑、百石五谷来换!” 山甲颇为不甘,欲言又止,终是垂首领命,山蛮诸部落一直以来全是男嫁女家,女子主事,他虽为核心战力之一,可也不敢以身试法,挑战酋长母女的威严。 阿罗莜暗暗摇头,她何尝不想一鼓作气灭了雷氏部族,但去过了大汉,她才明白,雷氏部族、庄氏部族的水比她想象的要深得多,他们绝非一般的化外之人,而很可能是数百年前自中原渡海迁徙而来的隐世家族。 她曾听老师提过,中原史上,每逢改朝换代之时,总有一些豪杰因种种迫不得已之由而举族隐退到人迹罕至之地,后来或是就此消泯,或是择一时机重新入世,重振声威。 更有甚者,雷氏、庄氏的家族原本在中原也是世家豪族之中的佼佼者,至少,如今的中原地域,有能力冶金炼铁、私造兵刃的家族也不多,何况数百年前? 而且雷氏举族尚武,兵阵传家,俨然一派将门世家的风范……此间大有可疑! 相较之下,仍在凿石为器,削骨为刃,鹿角为矛,青石为镞,以采集、狩猎为主的山蛮部落,想要彻底击败底蕴深厚的雷氏部落,其难度可想而知。 …… 夜幕初临。 一行三十余人悄然下山,抄捷径直往东北方向而去。 片刻之后,山下雪林里闪现一个窈窕黑影,正是一路尾随山甲所部而来,欲要伺机潜入山蛮部落的露兮。 “山蛮人入瓮了……回去便杀了那个山蛮探子,冗哥的前后布局就再无外泄之虞!” 但见她一脸喜色的望着那三十余人消失在夜色下的方向,刚刚她没敢细看那三十余人具体是哪些人,因为雷冗跟她说过,武学到了羽鹄、山甲那等层次,对别人的目光注视极为敏感,犹其是带有敌意的目光,可她猜也能猜到,那三十余人之中,必然会有山蛮酋长,亦唯有山蛮酋长,才有力敌雷氏族长的实力! 曾经的血海深仇,足以让两人一见面就殊死相搏! 又等了片刻,露兮转头看向山上,山蛮部落在夜色下隐现轮廓,“哼!好运的小子,此次看你还往哪里躲?” 她正欲潜伏上山,忽然脸色一变,连忙转身极目望向雪林对面,那处隐隐约约不知有多少人影潜行而来。 “是谁?族中部曲主力?不对,多半是雷髯!” 一念至此,她脸色又变,毫不犹豫地掠出雪林,消失在夜幕之中。 “刚刚那一眼,凭雷髯的武功,定然已经察觉了我的存在……” …… “是谁?莫不是山蛮人的暗哨?” 带着近百部曲踏雪疾行的雷髯忽地皱起浓眉,旋即深吸口气,低声喝令:“行踪已泄,即刻全速前进,一鼓作气杀上山蛮部落,救出人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