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侍》 第1章 【第一章】 夜半,金雀宫甘露殿内,烛火摇曳,映出云石案上疾飞的笔尖,也勾勒出运笔的男人清俊偏冷的脸庞。一头束起戴冠的白发,交领的金玄双色绫袍,一丝不苟的穿着显露男人的礼教之心深植。 他的五官深邃带着阴柔,脸庞依旧年轻,却有一头不寻常的苍发,甚至拥有皇帝才能行使的权力。 运笔的动作一停,巡看过一遍之后,他吹干上头的朱砂墨,盖上玉玺,动作行云流水,彷佛早已做过千百回,彷佛他才是皇朝的皇帝。 接着,他随即拿起最后一件奏折,然而这一回,他不再如先前振笔疾飞地批示。 清亮的乌眸微眯,一目十行快速扫过,握在手中的笔却顿住不动。 「紫铁砂……」他低喃着,状似盘算什么,压根没有察觉原本躺在深殿处黑檀锦织大床上的男人已来到身后, 直到沉沉睡去…… 远处,太监唱念四更天的梆子声教上官羿蓦地惊醒。 张眼,近在眼前的是李勋熟寐的睡脸,充满阳刚气味的眉眼,勾笑时如春晓煦日,敛笑时似腊月冰霜,然而最教他难以适应的是,这是一张酷似前皇的脸,尤其当他笑得爽朗无害时。 然而,他已经许久没见他那样笑了,而且也慢慢地感觉到这人与前皇不再相似。 再相似的眉眼,也会因为不同的魂魄、不同的气息,展现截然不同的风情。 以往,只要前皇一个眼神,他便知道他要的是什么,只因自己的眼只看着前皇,心里只有对方,但是李勋……即便是眼前最无防备的模样,他也依旧看不透,无法理解这个新任皇帝要的到底是什么。 正思忖着,远处的梆子声拉回他的心思,他赶紧起身,放缓动作下了大床,这才发现身上已是干净清爽,完全不见欢爱过后的黏腻。 每回皆是如此。 李勋要得太狂,总教他招架不住的昏厥过去,但醒来时,他必定已替他清理过身子。 为什么? 对于李勋,他有太多疑问,但是远处的梆子声告知他早朝的时刻已到,他只得将绫袍穿上,束发戴冠,收妥奏折后随即离去。 因为他走得太急,所以没看见身后的男人早已张开幽邃的眼直睇着他的背影,直到他头也不回地离去,才沉拢着浓眉,抓起他方才盖过的丝被,嗅闻着余香。 议事厅。 文武百官列站在前,看着一身金玄双色绫袍的上官羿站在红毯阶上主持早朝,彷佛早已习惯了没有皇帝的早朝。 身为皇朝国师兼礼部尚书,上官羿自是熟悉朝中所有政务,就见他有条理的将所有奏折发交六部各自处置,再详听皇城外各州府传来的大小事项,沉敛的态度俨然就像个一国之君,然而这样的举措,却让与他地位平行的宰相乔太陵深感不妥。 「国师。」乔太陵上前一步。 「宰相大人有事欲奏?」 「不知皇上龙体可有改善?」 「皇上的头疼仍犯,经太医诊治,得再休养一段时日。」上官羿对答如流,毫不迟疑,半点破绽不露。 「皇上已月余没上早朝,尽管身子再不适,不过到议事厅走动一会也不成?」乔太陵再追问。 不是怀疑上官羿要篡夺皇位,毕竟他若真要篡位,当初根本不需要推举新皇,只是先皇才走没多久,新皇便不上早朝,对皇朝而论,实在不能算是一桩好事。 「宰相大人宽心,这两日要是皇上头疼好些,我会要皇上依祖宗律例早朝。」上官羿微勾笑意。 「是吗?」 「倒是紫铁砂一事,不知道宰相大人有何看法?」上官羿探问,为的是近来教他烦心的皇城直通南方衔月城的南北大渠一事。 顺着南北主流截弯取直而建的南北大渠需要水闸门,而混入紫铁砂打造的闸门不易受侵蚀,是最好的选择,然而金雀并不产紫铁砂,先前尚存的乃是自盛产的西宛购得。 以往西宛和金雀表面上像是兄弟友邦,暗地里却互相较劲,但让彼此撕破脸的关键原因,是在于前皇曾迎西宛公主为贵妃,却因为西宛将军的送亲队伍始终不离金雀境内,两国因而兵戎相见,再不往来,所以如今想要再得紫铁砂,恐怕是难上加难。 「这倒是个难题。」乔太陵自然清楚这是桩难事,可是南北大渠的兴建势在必行,不管是军事移防,甚至南来北往的粮货御供运输,都可以缩减大半时间。 第2章 上官羿看着沉吟不语的宰相,再抬眼看向一筹莫展的百官,看来,似乎只剩下最后一个法子了…… 他垂眼暗忖,却见殿外太监进来禀告,「启禀国师,颛王求见。」 浓眉微扬,上官羿似笑非笑地扬手一摆,太监随即出去宣喊,「宣,颛王进殿!」 颛王李勤的到来,上官羿一点都不意外,况且他安插在雀屏府的探子也早已回报李勤的动向,毕竟李勋以生病推辞不早朝月余,这事情早晚会传到镇守西方雀屏府的颛王耳中。 见来人已至议事厅外,他随即下了阶,迎上前。「不知颛王今日进殿所为何事?」 「本王听闻皇上龙体微恙,已月余没上早朝,今日特来关心。」李勤年不过四十,年少清朗的俊颜因为终日纵欢的岁月被磨得不复当年俊美。 「多谢颛王关心,皇上龙体无大碍,再过几日必能早朝。」上官羿笑答,心中暗想之后非要李勋上早朝,省得颛王老是在皇城外蠢蠢欲动。 「这是怎么着?先皇驾崩,真教你白了发?还是皇上太不受教,让你恼白了三千发丝?」已许久未见上官羿的李勤皮笑肉不笑地瞅着他。「这皇朝要是没有你,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颛王谬赞,下官不过是善尽职责。」他无意解释为何白了发,只是勾笑着四两拨千斤,就当没听见他的嘲讽。 前皇诈死远走后,皇朝内只余颛王和顼王两个即位人选,而他选择立顼王为帝,颛王自然怀恨之心。 毕竟,颛王的野心早在多年前便已显见,而他不是铲除不了他,只是要除去皇族,总需要更能说服人心的理由,好比……颛王叛变。 「倒是,这早朝无人主持,全都倚赖你了?」李勤环视议事厅内的百官,再看向深处的龙椅,目光灼灼。 「皇上静养期间,是由下官和众位大臣齐议大事,方才下官便正为了紫铁砂伤透脑筋呢。」 「紫铁砂?」 上官羿快速将南北大渠一事说过一遍,便见颛王微扬浓眉。「这还不简单?派人和西宛议和,要是西宛不从,便杀他个措手不及。」 「不,王爷,先皇驾崩至今尚未一年,不宜再添血腥。」上官羿垂眼,循循善诱。 他需要一个饵,需要一个人帮他牵线,如此一来,也许就能得到紫铁砂,甚至还能将西宛蚕食鲸吞,纳为金雀的一部份。 「那就联婚吧。」李勤道。 「联婚?」他佯愕。「可先皇和西宛公主一事……」 「正因为上一回联婚造成对立,这一回自然也要以联婚来重新巩固彼此的关系,再者皇上虽有几个妃子,但后位始终空悬,这时要是迎西宛公主为后,必定让西宛感到脸上有光,岂会再记前仇?」 「可是,要派往西宛的使节,必须是个智勇双全之辈才成,否则就怕大事未谈妥便落个尸骨无存的下场。」上官羿说着,不禁叹息。「如今朝中新人辈出,可就少个能说亲作媒的人才。」 「那就交给本王处理吧,本王和西宛二皇子有些交情,透过他牵线,必定能成就这桩美事。」 「多谢颛王!」闻言,上官羿激动作揖,垂脸的瞬间,笑得快意。 他早料到颛王必定想在百官面前有所作为,不想只当个镇守西方的王爷,如今前来,自然想要立下功劳,也因此成了他的好棋子。 现在,就等皇上迎后了。 「臣已经代皇上下诏,让颛王带着皇上旨意前往西宛。」 数天之后的某夜,正批示奏折的上官羿状似漫不经心地随口提起。 案边,李勋衣襟未系,赤脚懒坐在锦榻上。「为何?」 他一震,侧眼探去,便见李勋浅啜着酒,深沉的瞳眸直睇着自己。 向来,这人从不管他下诏做了什么,也从未在他随口提起后追问,如今却问起,难道说,他知道了什么? 「怎么,做了什么不敢让朕知道的事?」李勋一口饮尽杯中酒,懒懒地再替自己倒上一杯。 「……颛王提议,向西宛提亲。」他将事情全推到李勤身上。 李勋抬眼,笑得邪魅。「怎么,他想再纳妃?」 上官羿垂眼道:「不,是皇上要迎后。」 李勋似乎压根不意外。「朕要迎后?」 第3章 「后宫没有皇后,如何母仪天下?」 「朕有子嗣,要皇后母仪天下做什么?」晃着琉璃杯,他唇角的笑意冷魅慑人。 「一帝一后,乃是开朝……」 铿的一声,琉璃杯被李勋捏碎,尖锐的碎片扎入他的掌心,缓缓淌出血水。 「皇上!」上官羿立即起身想要查看他的伤势,却反被他单手擒住。 「上官羿,你可真是朕所见过,对皇朝最鞠躬尽瘁的臣子!」 「皇上?」 「前皇在位时,为了得到西宛,你明为提议向金雀邻邦提亲,暗地里却要让西宛公主成为皇后,岂料前皇中意的并不是西宛公主,你的愿望因而落空。」 上官羿倒抽口气,不解当时不在皇城的他怎会知道这些往事。 「现在你又忘了教训,忘了凤凌王李弼如何处置十里行宫里的西宛送亲队?」 「那次是因为西宛将军不满前皇没迎西宛公主为后,所以送亲之后不退出边境之外才出事的。」因为前皇李劭执意要纳初旭公主为后,才会造成这桩憾事,造成两个国家对立。 「那么这次呢?如果西宛将军的送亲队伍再起纷争?」 上官羿直睇着他。「皇上会保护皇朝,对不?」只要能给西宛公主皇后的头衔,岂会再有事? 「……你非要朕迎西宛公主为后不可?」他眯紧乌瞳。 「后位始终空悬,代表皇上并不像前皇有心仪之人,那么谁坐后位又如何?只要能让皇朝得到紫铁砂即可。」只要能够让皇朝更强盛,让天下统一太平,他没有什么做不到的。 李勋面无表情的睇着他,好半晌后才低哑笑出声,却又倏地敛笑,伸手揪住他,冷肃低咆。「所以朕才会说,你真是皇朝最鞠躬尽瘁的臣子,为了皇朝,竟可以无视自己的感受,亲自替心上人挑妃选后!」 上官羿一震,抿紧唇,一时之间不知道要回应什么。 「多宽大的心胸,你爱着他,却能容忍他在后妃之间周旋,眼睁睁地任由他宠幸嫔妃……」李勋大手按上他的胸口,一把扯裂他的衣襟。「多么了得,真教朕佩服!」 讥讽地说完,他便俯下头,粗鲁地舔吻着上官羿敏感的颈项, 在这一刻,他什么都不想再细想。 至少,在这一刻,他是拥有这个人的。 第二章 甘露殿外是条响屧廊,只要有人走动,便会发出清脆的木击声,殿内的人也能有所防备,这就是为什么李勋总要上官羿到甘露殿侍寝的原因,而且只要上官羿留下,守殿太监全都只能守在殿外曲廊之外,无法得知他何时来及何时走。 只因流言可以伤人于无形,这是李勋登基之后学到的第一件事。 听见关于前皇和上官羿之间的暧昧流言后,他怒不可遏,近乎疯狂,于是下令杀了多嘴的太监,不再让流言有蔓延的机会,更不准这宫廷之内传出任何关于上官羿的流言,就为了不愿他成为旁人茶余饭后的话题。 但是他,从不在乎。 烛火摇曳,映照深殿,勾勒出李勋诡谲难测的神态,那双笑时如春风般爽朗的乌眸,现在冷郁得有如终年不融的积雪。 他的眼直睇着熟寐中的男人,瞧着他尽管沉睡却依旧紧拢的眉。 十年前,他身为宁王之子,总是远远地看着他和李劭、李弼聚在一块,当时,他最爱看这人不具城府的笑。过了几年,他受封顼王后领旨前往居凤府,李劭带着他和李弼前来探视,那是李劭即位前的最后一次出游,那时,他便察觉到他的不同;他的眸色变得深沉,满是计算,束发之龄便已有为李劭一统天下的野心。 但尽管如此,他的眼依旧追逐着他,甚至迎娶的王妃都与他长相相似,相似到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渴望的,并不只是与上官羿拥有手足情,而是教他甘心沉沦的情爱。 这般狂热的情感使他不敢再见上官羿,就怕被那双聪明的眼看穿,直到李劭诈死,他为登基来到皇城,再见上官羿,对方已憔悴得犹如一缕幽魂,却仍强撑着一口气,只为了天下。 为了让上官羿回复往日丰采,他事事由他作主,压根不在意当个傀儡皇帝,直至听见他和李劭的流言。 「……假如,和你一起在迅隼殿长大的是朕,你是否就会爱朕?」他哑声问,亲吻榻上人紧拢的眉间。 第4章 上官羿爱着永远不会爱他的李劭,一如自己看着永远不会回头看他的他,那滋味有多苦,他怎会不知道,却又宁可苦着,也不放。 又也许是放不了,一如他。 殿外突地传来细微的声响,教他迅速收整思绪,轻柔起身,着上锦裤,替上官羿盖妥被子,才缓步走向殿门。 「连近。」他低唤,微推开殿门。 「皇上,探子回报,颛王已和西宛谈判成功,西宛三公主决定出嫁。」门外的皇城九门禁卫总军连近,单膝跪下呈报。 「是吗?」垂落的乌亮长发掩去李勋眸底的精锐。「可有谈起紫铁砂?」 连近是他的亲信,在他登基之后被他封为皇城九门禁卫总军,除此之外,皇宫里里外外,甚至重要大臣府里也都安插着他的探子,让他随时掌握第一手消息。 「回皇上的话,没有。」 李勋不以为意地扬起浓眉。「下去吧。」 待连近无声无息地离去后,他垂睫暗忖,回头抓了件锦袍披上,连绳结都未系,就这么敞开衣襟,赤足披发地踏上响屧廊,却没发出半点声响。 走出响屧廊,踏上衔接的曲廊,便见守殿太监必恭必敬地跪在廊边,听见声响抬眼的瞬间,突地瞠目,吓得跌坐在地。 「皇、皇上」 李勋魅眸微眯。「这是怎么着,见鬼了?」 太监回神,诚惶诚恐地跪伏。「皇上恕罪,奴才以为是先皇回来……」先皇忌日已近,再加上本无半点声响却突地传来脚步声,才会教他以为是先皇的魂魄回到宫中了。 李勋面无表情地瞅着他,掀唇低问:「朕真和先皇这般相似?」 太监不敢抬眼,只能低声回应。「回皇上的话,有几分相似。」 自嘲一笑,李勋道:「去御医馆取些治伤凉膏和金创药。」 「皇上受伤了?」 「由得你问?还不快去!」 「奴才遵旨。」守殿太监跪伏答声,随即起身连退数步之后,才赶紧快步离开。 曲廊上,灯火晦暗,教人看不清处在其间的李勋有何表情,只见他如缕幽魂般立着,直到守殿太监取回凉膏,他才缓步走回甘露殿。 上官羿依旧在床上沉睡着。李勋抓起花架上的干净纱巾,浸入金水盆内的清水,拧干后坐上床,掀被露出上官羿骨肉匀称的身形,轻柔地为他擦着身体, 「皇……上?」轻喘着气息,上官羿睁眼直睇着眼前人。 「要不,你以为朕是谁?」李勋眯起眼,收回长指。 上官羿没回答,只是垂下眼睫,强自镇定的说:「皇上,时候不早,臣该准备早朝了。」他浑身疲累不堪,撑起身却瞥见胸膛上的牙印被上了药,疑惑之间,又发觉连股间烧灼似的痛也消减了几分。 是他帮他上药的? 「还早,尚未三更天,歇着。」李勋拉起被子替他盖上,将凉膏和金创药收到床侧的百宝柜,却瞥见搁在里头多时的双衔玉环,不禁有些出神。 上官羿看着他连长发也没束的背影,那发如瀑般垂落,乌亮滑顺,反观自己的发却是苍黄裹着暗银,丑陋不堪,没来由的,他竟自惭形秽起来。 「爱卿。」背对着他的男人突然低唤。 「皇上?」他微震,每回当他唤自己爱卿时,总教他心神难安。 不久前,他本是唤他国师的,如今唤他爱卿,看似亲密,却不如唤他国师时事事顺着他,讨好他了。 「你可愿意和朕签下一纸生死约定?」 「生死约定?」 李勋回身,手上拿着两个以精致金雕锁片衔住的玉环,解开锁片,将一只玉环交给他。 「将玉环戴上,你和朕各持一个,从此以后,朕便与你生死与共,富贵同享,苦难不弃,大限不离。」 上官羿接住玉环的手不禁一顿,难以理解他说这番话的用意。 「怎么?你不愿意?」李勋苦涩一笑,迳自将系着玉环的如意红绳绑在颈间。 「臣……」他真是摸不透这个人。先前明明还像个骤变的暴雨,如今醒来却又如一抹春风,让他无所适从。 「只要你一切顺朕的意,不管挡在你面前的是什么,朕都会替你撵除。」 第5章 上官羿闻言更加困惑,放在掌心的玉环上,缺了角的金锁片彷佛意味着他必须仰靠对方,才能成就大业。 「但,只要你不顺朕的意,朕就算尽毁天下,也无所谓。」 「你!」 果然,说到底,他还是想威胁自己,还是稍早羞辱自己的可恶男人。 「你也可以不要。」 「后果自负吗?」上官羿撇唇,笑得讥讽,挑衅回嘴。「有时,臣还真想知道,要是臣不顺皇上的意,究竟能有多可怕。」 「爱卿,别试图激恼朕,后果你承担不起。」褪下锦袍,李勋上榻睡到他的身旁,侧身背对着他。 上官羿瞪着将自己小把戏看穿的男人,不禁思忖着,这样的人才要是能够一心为皇朝,肯定能够替他分忧解劳,一如他初登基那般。 想着,不禁脱口问:「皇上今日仍是不上朝吗?」 「你将早朝主持得极好,要朕做什么?」 「臣只是因为皇上不愿早朝才不得不主持大局。」 「怎么?你要是腻了,也可以不用去。」李勋笑得戏谑。「不过,惜天下如己翼的爱卿怕是放不下。」 「皇上为何不分点心神在朝务上?」 他想要个傀儡皇帝,只因他认为只要自己能够确实掌握实权,必能定天下、得太平,但是李勋并是个没有能力的皇帝,只要加以辅佐,也许还可以超越前皇…… 念头冒出的瞬间,他不禁一顿,还未来得及细忖,便听身旁人懒声启口。 「这不是朕的天下,干朕何事?」 闻言,上官羿胸口顿时烧起一把无明火,愤而起身,不愿再与他同床共寝,然而才起身,就又被攫回床上。「听着,朕不想再说第二次,别试图惹恼朕。」 上官羿抿紧唇,恨恨地闭上眼。 李勋望着他,直到他的气息渐匀,状似睡去,才跟着闭上眼,暗恼他明明累极却不愿在自己身旁多歇一会。探手想将人搂进怀里,但寻思片刻,他终究还是只替对方盖妥被子,两人各睡一方。 四更天一到,上官羿随即起身离去,他先回观天楼换上朝服,再匆匆赶至议事厅,得知颛王已经谈妥婚事,他不禁面露喜色,命礼部安排各大小事项后,又回观天楼占卜迎亲日。 皇帝迎后乃皇朝大事,大小礼节繁复琐碎,全都必须经身为礼部尚书的他之手,而身为国师,他还需准备祭祖、祭天各种事项,加上从各州府和六部而来的奏折,让他一连几日下来忙得焦头烂额。 唯一庆幸的是,入夜之后,李勋不再招他侍寝,让他得以好生歇息。 「国师近来脸色苍白,该不会是政务太繁忙?」一日早朝后,乔太陵将他疲惫的气色看在眼里,不禁问。「皇上依旧微恙?」 「皇上……」上官羿垂眼勾笑,谎言信手拈来,说得脸不红气不喘。「龙体已好上许多,近来正为婚礼准备斋戒。」 「是吗?」 「这些奏折皆是皇上批阅过的,虽未上朝,但皇上依旧将朝事处置得妥贴,没有问题。」皇上是他挑选的,再无能,也得替他撑上一点颜面,更何况李勋并不是无能之辈,只是不想要天下…… 无所谓,这本来就不是他的天下,他也没权拥有。 上官羿将不满藏在眸底,再抬眼时,眸色清亮噙笑。 「那倒是好事一椿,亏皇上能将每件奏折都看过。」乔太陵点头。 「容我先告退,我得回观天楼准备祭天仪式了。」他一揖。 「看来,先皇的忌日也让国师费上不少心思。」 上官羿突然顿住。「……先皇忌日?」 乔太陵见他一脸错愕,神色比他还诧异。「国师该不会是忘了下个月便是先皇的忌日吧?」 上官羿一时之间说不出话。 他心知肚明李劭只是诈死,埋在皇陵的只是空棺,何来的忌日,但教他顿住的是,他居然忙得将李劭给忘了。 这是怎么着? 他并非不曾如此忙碌过,但不管身处何处,总惦记着那人,曾几何时,占据在他脑海的,竟是李勋那张阴沉难测的脸?! 心不在焉地和乔太陵又谈了几句,他便匆匆回到观天楼,心绪尚未稳下,又看见厅内桌案上摆着一盘蜜李。 第6章 傻楞地走到案前,瞪着一颗颗红绿透润的蜜李,浓眉不禁攒起。 「这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蜜李只产于金雀境内的居凤府,记得多年前,他和李劭前去居凤府拜访刚受封的李勋时,自己被王府内酸中带甜的蜜李吸引,想多带点回皇城,却被告知蜜李采收不过数日便会腐坏,所以一直以来只有居凤府的百姓才有幸尝之。 当时他还为之扼腕,然而那年之后,每到蜜李盛产时,李勋必定会派人快马将蜜李送进宫。 当时,他以为是对方示好,讨他欢心,毕竟当时已继任为国师的自己,是朝中大臣急欲攀上的红人? 如今,李勋已是皇上,掌握着实权,威胁他尝尽屈辱,可为何那人还会差人快马送蜜李进宫? 他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思? 「来人!」混乱的思绪理不出个头绪,他有些急躁的低吼。 厅后太监闻声赶紧跑了出来。「国师大人?」 「怎会有蜜李?」 「回大人的话,是宫内禁卫带来,说是居凤府知府差人快马送来的。」太监回答得小心翼翼,就怕交代得不清楚,自己会落得和近来观天楼莫名失踪的太监同样的下场。「要是大人不吃的话,奴才立刻……」 上官羿摆手,要他先行退下。 太监松了口气,要退下之前,像是想到什么,再问:「大人,祭天仪式已经准备得差不多,是不是该请皇上准备斋戒了?」 上官羿疲惫地坐在案边四平椅上,轻摆着手,太监立刻退下。 看着蜜李,上官羿神色复杂的拾起一颗放入口中,是记忆中汁润酸甜的清新味道,尝过便容易上瘾的滋味。 他一颗接着一颗地吃着,边吃边强迫自己将李勋过往做过的事再细想一遍,一直想到两人关系骤变的那一夜。 那晚,李勋第一次强迫他献上身体,现在细想后,他依稀记得那人提过关于前皇和他的流言,从此之后,就像变了个人似的,既陌生却又教他无法漠视。 难道就只是因为那种子虚乌有的事? 宫中的流言真真假假,自己从不曾因此而动怒过……上官羿突地一顿,猛然想起多年前,他曾经听过关于李劭和凤凌王李弼之间的暧昧流言,当时他难得的怒不可遏…… 「啊!」像是突地想通,他轻呀了声,瞠目结舌,难以置信自己的猜想。 原以为李勋对他只是不成熟的迷恋,但若仅是如此,他不会有那么大的转变,可如果李勋真是爱着自己……一切似乎都想得通了。 闭上眼好一会,按下胸口不知名的躁动,长指轻抚悬在革带上的玉环,他蓦地张眼,随即离开观天楼,去处……自然是李勋的所在之地。 「皇上在御花园?」 「回大人的话,皇上确实是在半个时辰前便前去御花园,还不准奴才们跟着。」守在甘露殿的太监低声回答。 微讶地扬起浓眉,上官羿随即朝御花园而去。 李勋甚少离开宫中,打从不上早朝之后,连寝殿也很少走出,没有笙歌达旦,更不曾宠幸任何嫔妃,正因为如此,他才能以皇上龙体微恙为由解释他的不早朝。 如今,他却前往御花园,让他有些意外。 思忖着,脚步己跨过垂花拱门,入夏的花令盛开,牡丹花开得极艳,芙蓉仰首笑得娇媚,处处纷红骇绿,接续到前头的水榭曲桥。 只是才刚踏上曲桥,上官羿便听见远处的亭台传来娇笑声。 有嫔妃在场? 错愕地楞在当场,他手扶曲穚玉栏,不禁垂眼细思,究竟该不该在这当头打扰,可当眼角余光瞥见自己倒映在河面上的面容竟是浓眉深锁,一脸难以置信的失落模样,顿时更加错愕。 他怎么了?为何难以置信?又难以置信什么? 为了皇朝,他向来不睬自身意愿与情绪,只要是对皇朝有益,他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但是长期下来,也变得从未真正正视自己的内心。 而现在,河面的倒影彷佛映出他内心被忽视的感情,教他久久不能回神,却厘不清这样错综复杂的思绪究竟是从何而至。 莫非是……因为那个人? 抬眼看向远方,亭台的霞色彩幔垂放,根本看不清里面,但当他越是靠近,越能听清楚里头的淫声浪语。 第7章 不用看,他也听得出是嫔妃承欢仰露的嘤咛。 在后宫,为了得到产下皇嗣,他日母凭子贵的机会,只要能得皇上宠幸的妃子,莫不使出浑身解数,就盼能将皇上给系在身边。 不得不承认,有时,他会忘了李勋是皇帝,忘了他也拥有妃子,忘了他……不只属于他。 不只属于他?! 上官羿一震,内心抗拒排斥着,不允许自己再细想。 「谁在外头?」亭内,陡然传出李勋低哑的嗓音。 那是他情欲高涨时的声音,他可以清楚分辨。这样的认知,让上官羿有股冲动想要转头就走,但…… 「皇上,微臣有事上奏。」话就这么轻易地脱口而出。 多可悲,朝事在前,他的心彷佛早就习惯扼杀情绪,在朝事面前都不值得存在。 「……爱卿?」李勋粗嗄的嗓音彷佛带着笑。 上官羿闭上眼,几乎能在心中描绘出他那抹泛在唇角的邪魅笑意。每当他压伏在他身上时,唇角总带着那样冷鸷又性感的笑。 「是微臣。」他淡道,甩开不必要的情绪和多余思绪。 他不容许自己出现任何迷惘,尤其在大业将成之前。 「何事?」 上官羿以为可以逼自己静下心,但当亭内传来妃子难遏的娇喘时,心却莫名的抽痛起来,痛得他不自觉地握紧双拳。 「……臣,半刻后再奏。」 「说。」 上官羿置若罔闻,转身就走,然而没走太远,便听见那人的声音已近在耳边。 「怎么急着走?」 浓艳的脂粉味夹带着男人特有的麝香气息逼近,教上官羿嫌恶地又快走数步,在确定已避不了来人后才不得不转身垂首,「打扰皇上雅兴,还请皇上恕罪。」 李勋赤裸着上身,露出长年习武的结实肌理,长发未束,任由发丝随风飘扬,视线落在他悬在腰间的玉环,唇角勾斜。 「爱卿,蜜李可尝了?」 上官羿一顿,依旧没抬眼。「臣尝了,谢皇上。」 「好吃吗?」他逼近。 「……好吃。」上官羿不禁后退,站在上风处,不愿闻见黏附在他身上的冶艳香味。 「你可知道为何朕每年都差人快马将蜜李送到你手中?」他一步步地退,他便一步步地逼近。 「臣不知。」上官羿一退再退,直到退无可退,被李勋的双臂困锁在桥栏前。 「爱卿聪明过人,也有糊涂之时?」 火热的呢喃在他耳边响起,热气拂得他敏感地别开脸。「臣,不懂。」 「是不懂……还是不想懂?」李勋探出舌尖,大胆的从他的颈项舔至耳垂。 「皇上!」上官羿吓了一跳,捂着颈项迅速往旁退开,生怕这一幕被旁人看见,却见罪魁祸首笑得慵懒邪魅。 「爱卿有何事上奏?」 「……大婚在前,请皇上准备斋戒七日。」垂下眼,漠视颤跳的心,他正经地说:「迎后的日子,定在下个月二十。」 「二十?」李勋低笑。「挑在先皇驾崩之日,可好?」 上官羿登时一震,他竟忘了教他生不如死的那日,便是下个月二十! 「怎么,真教你忙得忘了先皇忌日?」李勋低低诡笑,俊脸逼近。 「……选在先皇驾崩之日迎后,代表再造盛世之意。」不愿承认自己竟再次忘了重要的日子,上官羿随口找了个说法搪塞。 「再造盛世?」李勋不禁仰头大笑。「真亏你说得出口。」 「微臣欲上奏之事已说,就此告退。」 「谁准你走了?」迅速圈住他,他偏是不让他动弹。 「皇上踰矩了。」他咬牙,压低音量。 「是吗?」他低笑,学他压低声音,笑得恶劣。「想不想看朕更踰矩?」说着更加贴近他,用下半身紧紧贴触着他的。 「皇上!」 「嗯?」他动情的闭上眼,光是隔着衣料摩挲,便教他情欲渐生。「朕已有多日未要你侍寝了,真是想你……」 「皇上已有妃子侍寝,何须微臣?」脱口而出的话,让上官羿倏地冷汗迸现。 第8章 这话听起来没什么不对,但从他的嘴里说出,便显得太过在意,而且他在说出口后,才猛然察觉这话背后有着难以解释的情愫。 李勋蓦地张眼,乌瞳灼灼地直睇着他,似乎很是欣喜。 上官羿则下意识地别开眼,就怕那双锐眸会看穿连自己都还厘不清的思绪。 「再说一次。」见他抿紧唇,李勋干脆凑到他耳边威胁。「说!不说,朕就在这里要了你。」 此话一出,上官羿立刻抬眼怒瞪他,李勋却笑得无赖。 正当进退维谷之际,两人忽地听见通往曲桥的小径传来脚步声,侧眼探去,便瞧见太监奔至。 「启禀皇上,颛王爷回城,请求入宫面圣。」 「真快。」李勋似笑非笑地一哼,睇着眼前看似早已知情的男人,问得寓意深远。「你说,该怎么处置他?」 上官羿微拢起眉,正细忖着,便又听身前人开口。 「传旨,摆筵。」 「遵旨。」 「爱卿一道下去吧。」话落,李勋随即返身走回亭台,在掀开彩幔那瞬间,上官羿也瞧见了里头爱欲深浓的春光景色,只能狼狈的强迫自己回头。 乱了。 一切都乱了。 第三章 今晚李勋在永雀殿设筵宴请朝中数位重臣,一道替求亲建功的颛王洗尘。 殿上,教坊女伶翩翩起舞,殿外,乐倌随着女伶舞姿落下丝竹清音,宫女太监在席间穿梭,端上一道道佳肴珍馐、琼浆玉液,席间谈笑声此起彼落,坐在上席的颛王李勤笑得更是得意。 唯有上官羿冷眼旁观一切。 谈妥婚事,等同紫铁砂即将到手,南北大渠完成在望,本该畅快豪饮,但是无端端的,他的眼总是失控地瞟向那个慵懒谈笑的帝王。 今夜,总是不羁披散的长发被整齐束起,戴上金冠,露出那人深邃的五官轮廓,更显眉韵俊俏,眸色风流,一身绣凤纹红边金袍衬得李勋的身形益发高大挺拔,举手投足间带着与生俱来的威凛和狂放。 这样的他,和床第间截然不同,那是天生霸主的神色,贤明君王的气势,使上官羿难以转开眼,却也冷了心。 只因李勋的身旁有庄、淑双妃伴着。 两个妃子在他身边争宠较劲,抢着承欢讨好,这样的画面,教他一路冷进骨子里,忘了为远景欢喜。 「皇上,瞧你的气色不错,想必龙体必是恢复不少。」李勤端着酒杯来到李勋面前。 在朝堂,李勤是臣,李勋是君,但李勤也是李勋的异母兄长,仗着兄长的身份,李勤从不在他面前行君臣之礼。 「朕已无恙。」 相距不过几步距离,坐在李勋左侧第一席的上官羿垂眼饮酒,将似漫不经心,却仔细地聆听两人的交谈,暗诧李勋的回答。难道他已经决定往后都要上朝了? 「皇上龙体无恙才是百姓之福,眼下迎后在即,皇上可要好生调养。」 李勋笑而不答,只是淡淡地看他。 他不想开口,因为这样的对话太虚假。当他们还是宁王之子,不具王衔时,从来就是兄不友弟不恭,实在没必要在这当头假惺惺。 李勤看着他,撇唇转眼笑得阴险,心中很是不满。一样皆是宁王之子,为何最后李勋能够捡了个便宜当上皇帝,而他却依旧是镇守西防的颛王爷?火气无处发,他只能将气出在挑选李勋为帝的上官羿身上。 「国师今儿个是怎么着?好似气色不佳。」端着酒,他往上官羿席前一坐,大有与他促膝长谈的打算。 缓缓抬眼,上官羿眸色清明噙笑。「该是近来的祭祀仪式教下官忙坏了。」 「倒是,不知道国师可备妥纳采礼了?」 「下官已全数送入迎宾馆,就等着西宛送亲队到来。」他对答如流,对皇帝迎后的各项礼仪一清二楚,只因他在一年前才准备过一回。 因为迎接的皇后来自他国,所以才将纳采礼送至迎宾馆,而纳采之后,便是一连串的祭祀,皇上必须跟着他斋戒山日,祭又坛、地坛、宗祠等,待吉日吉时一到,便是册立大典。 大婚当日,可想而知他这个国师兼礼部尚书一定会忙得连歇口气的时间都没有,但也幸好有这些繁琐的仪式,可以让他忘却心事。 第9章 「由国师处理,肯定出不了什么岔子。」李勋朝他举杯。 上官羿见状也拿起杯子,恭敬地敬他一杯。「和西宛联婚是何等大事,下官必定尽己所能,让西宛公主得到最高礼遇。」 「可别再让憾事重演。」李勋凑近他,话里透着玄机。 上官羿却笑意依旧,佯装听不懂暗示。「当然。」 「野马有时难以驯服,国师切莫大意。」 「只要给马大一点空间,野马便可以跑得尽兴。」他笑道。 「就怕跑出了围栏。」 「王爷,时间一久,野马也习惯了范围,跑不了的。」上官羿点到为止地暗示他皇上的心已在宫中,不可能再出任何岔子,也强硬地让他知道,李勋才是真正握有实权的人。 他在朝中左手翻云,右手覆雨多年,朝中重臣几乎都在他派系底下,甚至不少臣子在私下猜测他已经成功地培养出傀儡皇帝,将朝中权势一把抓,所以原本打算投往颛王的臣子也倒戈到他阵营中。 对于这个人,他并不看在眼里,要孤立削减他的势力很容易,但是想彻底除掉他又不令人诟病,则需要一点法子。 李勋直睇着他,眸色快速变幻,最终还是勾笑。「国师所言甚是。」 「还要多谢颛王能够让西宛和金雀重复邦交。」上官羿替他和自己斟了酒,随即举杯,潇洒饮尽,给足了面子。 「说到此事,本王这回牵线可牵上瘾了,还想替国师牵红线呢。」 上官羿浓眉微扬。「下官……」 「在聊什么?」他话未完,随即被走近的男人打断。 抬眼,便见李勋已来到面前,妃子依旧跟随在他两侧。 「皇上,臣正打算替国师牵红线。」 「喔?」李勋俊色未变地瞅着已喝了不少酒,玉面微酡的上官羿。 「毕竟国师身份高贵,子嗣岂能断除,再者,国师已年近而立,是该娶妻了。」李勤游说着。 李勋没应声,只是淡淡地瞅着垂眼不语的人,好半晌才出声。 「爱卿。」 低哑的呼唤教上官羿心里爆起一阵酥麻,勉强按捺下的莫名烦躁又起,教他长睫轻颤了下,可再抬眼时,已勾足春晓笑意。 「皇上。」 微醺的醉意让他如玉面色添了抹红,向来清冷的眉眼被笑意妆点得异样妖美,教坐在面前的李勤不由一怔,脱口道:「多年不见,国师依旧国色天香。」 李勋闻言,浓眉攒紧,随即撩袍坐在上官羿身旁。 「国色天香?王爷怎会将下官比喻成姑娘家?」上官羿捧额失笑,俊面风流,眉梢眸底不自觉地勾人魂魄。 他笑,只是不想被李勋那双能看穿人心的眼看出不对劲,却因为微醺,反倒让笑显得太过突兀。 李勤怔住,一时之间竟被迷得说不出话。 李勋见状,抬手状似不小心打翻了上官羿的酒杯,杯内的酒顺势倒在李勤身上,在他的朱红绫袍留下一大片酒渍,才教他猛地回神。 「庄妃,还不赶紧差人替王爷擦拭。」李勋淡声命令。 庄妃闻言,立即差宫女替李勤擦拭,一旁的淑妃也差太监送来三只酒杯,往上官羿面前的矮几一摆,斟上美酒。 「颛王,弄脏了你的绫袍,朕在此跟你道歉。」李勋举杯冷道。 「皇上何须在意?」李勤拿着酒杯,又看向上官羿,余光正好瞥见坐在李勋左后方的庄妃,不禁道:「这么一看,本王突地觉得庄妃和国师有几分神似。」 上官羿即使心里嫌恶,脸上却依然扬着深不及眸的笑。「怎会?」他连头也没回,压根不想看庄妃到底长得什么模样。 「几年前,国师可是被喻为皇朝美男,俊美无俦,就算如今白了发,依旧无损风流玉面,甚至眸底眉梢还添了几分俏。」 李勤直盯着上官羿猛瞧,压根没瞧见垂眼喝酒的李勋瞬间迸裂的杀气。 将不耐往心里塞,上官羿陪着客套的笑。「颛王谬赞了,下官岂比得上后宫如云美妃。」 「瞧,这一笑起来,还真是多了几分媚,这感觉……简直像极了已逝的顼王妃。」李勤突地击掌,问向李勋。「皇上,你瞧,是不是真有几分神似?」 第10章 只见李勋懒懒闭了闭眼,将杀气尽数收妥后,才勾起慵邪笑意。「差远了。」 「是吗?」 「朕的顼王妃是独一无二,天下无双的。」 这一字一句听似无意,然而却化做一针一箭扎在上官羿没防备的心坎上,痛得他眯紧了眸。 「皇上可真是对顼王妃一往情深,还记得顼王妃逝世时,皇上还替他守了一年的灵。」正因为如此,他才会特地找了个神似的女人送进当时的顼王府,如今果真贵为庄妃。 「这天底下,不可能再出现一个女人能教朕如此迷恋。」 上官羿垂脸捧起酒杯,缓缓饮尽,再倒上一杯,不想听那低沉嗓音里隐藏的伤痛,更不想知道他曾为一个女人如此深恋难忘。 「皇上,那臣妾呢?」庄妃不依地偎进李勋怀里。 「你有几分像她,朕就疼你几分。」 「那臣妾呢?」另一头的淑妃美颜添了几分哀怨幽美。 「朕,今儿个不是好生疼你了?」他邪谑的低笑,「爱卿?」瞥见上官羿蓦地站起,李勋懒懒抬眼。 于是…… 上官羿扯起勉强的笑意,身形踉跄了下。「皇上,微臣不胜酒力,有点醉了,容臣先行告退。」他不想听他两个妃子争风吃醋的娇喃声,更不想回想御花园的那一幕。 「朕送你回观天楼暂歇吧。」李勋甩开两旁妃子,起身搀扶他。 教他碰触之处像是着火般烫得发痛,所以上官羿猛地退开,连连作揖退后。「筵席正欢,皇上怎能离开?」 「怎么,你忘了朕从明儿个就得开始斋戒?」李勋一个箭步向前,不容抗拒地托住他的背。「朕得好好问你,这斋戒要怎么进行,也必须早点歇息,免得误了明日的大事。」说完,便回头交代两妃在筵席结束后,自行回到后宫妃殿。 他说得头头是道,上官羿顿时找不到推辞的理由,只能被他半强硬半虚柔地拖离永雀殿,穿过渡廊。 「皇上请止步,斋戒一事,明早微臣会请公公告知皇上。」见观天楼己近在眼前,上官羿轻声道。 他其实只有几分醉,正因为还太清醒,所以不愿面对他,想要独处,细解内心纷扰。 然而李勋却不放过他,硬扯着他往前走。 观天楼是座四楼建筑,四楼有座石台,向来是上官羿占星卜卦之处,穿厅过曲廊之后,则是一座寝楼。 寝楼里有数间房,唯有一间房被深锁,只因里头有太多上官羿与李劭的回忆,教他不愿触景伤情。 然而,李勋却强扯着他往那间寝房而去。 「怎么上锁了?」他明知故问。 「……」上官羿没回答,转了话题。「皇上明儿个开始斋戒,想纵欢得趁今晚,何不摆驾妃殿?」 撇唇,李勋笑得慵邪。「朕来到这儿,不就是想纵欢?」 「皇……皇上后宫美妃众多,何苦招惹微臣?」 「怎么,你系上了与朕约定的玉环,转眼就打算翻脸不认人?」他冷哼,单手用力扯着门板上的链锁,铁链一断,接着便一脚踹开房门,将上官羿拖进里头。 寝房摆脱雅致舒适,唯一特别的是锦榻上的黄金丝被。 向来只有皇帝才能使用的黄金丝被出现在观天楼里,看起来古怪,又似乎合理得很。。 李勋迳自走向锦榻坐下,回头便见上官羿沉着脸站在门边。 「还杵在那儿做什么?」他懒懒勾笑。「是要朕抱你过来?」 「……皇上,明日微臣有许多锁碎杂事要做,今晚……无法侍寝。」 李勋似笑非笑,乌瞳缓缓扫过锦榻上的黄金丝被,探指抚过柔腻的被面,眸色微黯。「过来,替朕更衣。」 上官羿尽管无奈,还是走向他,先替他取下金冠,使一头乌发滑落,再替他解开襟口盘扣,褪去龙袍和里头的中衣,露出他壮而不硕的体魄,便见玉环悬在他的胸膛之间。 有他若例行公事般吻上身前人的颈项,湿热的舌一路往下,吸吮那刀凿般的胸膛、挺立的硬实,再逐而往下…… 就当是一笔交易,只要能哄得这人开心,他自身的心情一点都不重要,况且除了这么做,他还能怎么讨他欢心?上官羿如是想,近乎自暴自弃地自嘲,也一并扼杀理不清的情绪。 第11章 李勋垂眼直瞅着他,随着他的唇舌游移,情欲也缠上他,忽地,他扯下上官羿头上的小冠,苍发瞬间滑落。 上官羿不解地抬眼,却见他的唇逼近,覆上他微启的唇,两人绵密纠缠,对方的气息像抹毒,钻近他偾张的毛孔,教他迷醉,醉倒在对方怀里。 然而,当他以为李勋会有进一步动作时,却发现他一把将自己搂进怀里,拉过被子盖住两人,便不再有动作。 上官羿不由得怔住。 难道……他已经对他的身体生腻?可要是如此,为何他又搂着他? 他的背隔着衣料,贴覆着身后人灼热的胸膛,对方强而有力的心跳声跟着传来,渐渐的,他听见沉匀的呼吸声。 上官羿难以置信,他竟只是搂着他入睡?! 长臂横过他的颈项底下,将他完全纳入怀里,不带情欲……这样的李勋,教他捉摸不定。 每当他痛恨至极时,这人总又会做出教他疑惑的举措,如此反反复覆,教他无所适从又不知所措。 究竟,他要将他搞得多混乱? 叹着气,闭上眼,才猛然发现自己真的疲惫,睡意立时袭卷而来,沉沉地拉着他往梦乡进,所以没看见门外有双偷窥的眼。 斋戒七日是金雀皇帝迎后前的仪式,沐浴净身,清心寡欲,只为了养精蓄锐,在迎后之后能够让皇后早日怀有龙种。 而斋戒,向来是在观天楼进行的。 整整七天与李勋相处,让上官羿如芒在背。 这么形容一点都不为过,只因他的背后一直有道锐利的视线,像是要剐开他的皮肉,碎斩他的魂魄,教他难以聚精会神。 入夜之后,两人总是相拥而眠,这般亲昵的氛围让他浑身紧绷,难以适应,总觉得李勋的体温太高,教他心神恍动。而一早醒来,瞧见两人交缠的发丝,乌亮染着他的苍银,更是异样刺眼,令他惶惑难安。 所以连着几日,他一直恍恍惚惚,祭祀仪式中频频出错,甚至…… 「大人,你的袖角着火了!」 思绪涣散间,他突地听见太监高喊,还未回神,便见一抹高大阴影逼近,大手往他燃上火苗的袖角一拧,压根不管火苗是否烫伤了他的手。 「皇上?!」上官羿瞪着他掌心的漆黑,赶紧抓着他往楼下狂奔,来到穿厅外的井边,急急打了桶井水,将他的手浸在水中,顺道查探伤势。 「原来,爱卿也会担心朕。」 「皇上龙体尊贵,岂能受半点损伤?」他想也不想地脱口说出,确定不过是皮肉伤才松口气。「大婚在前,仪式中不得见血见伤,那是坏兆头。」 要是因自己而引来坏兆头,会教他愧疚天下的。 眯起眼,李勋抽回手。「原来,爱卿担心的不过是皇帝这个虚名。」 「皇上?」 「得了,不过是点小伤。」他哼了声。 「皇上为何……」 「嗯?」 上官羿瞪着袍角,暗恼自己竟会在仪式中出错,更不解为何李勋想也不想地便以手替他扑熄了火。他的动作飞快,半点犹豫皆无,彷佛时时刻刻都在注视着他,守护着他…… 念头甫现,镇日混乱的心竟如得到某种吊诡的缓和,感到被抚慰,但他却不想深究下去。 「爱卿想问什么?」 「……没有。」 不能问,没来由的,也底有股声音矛盾地阻止了他。 「是吗?」李勋睇着他,状似随口问问。「仪式还要继续?」 「……今日是第七日,仪式已算完成,剩下的交给微臣,皇上可以回寝殿了。」他需要一点独处的时间,让自己好好冷静。 「怎么,利用完,也不愿让朕待下了?」他冷哼。 上官羿闭了闭眼,不知道该怎么对待他。利用?彼此、彼此吧。「皇上要是倦了,可以在观天楼暂歇,微臣必须前住迎宾馆。」 「朕已经许久不曾出宫,就陪你走一趟。」 「皇上不该随意出宫。」 「怎么,不想让朕跟?那朕就自行去晃晃好了。」 「……」上官羿瞪着他,确定他不会退让后,不再做无谓坚持。「还请皇上稍等半刻。」 第12章 李勋摆了摆手,待他离去后,才缓缓收拢掌心,细细品味方才被紧抓着的余韵。 他要的不多,可惜,那人不给。 皇宫南边永雀门外,隔着一条御街,和迎宾馆对望,而从永雀门直通到二重城门的则是御道,御道两旁皆是重臣官邸,一般百姓难以踏入这个区块。 去过迎宾馆确定宫人人数和纳采数后,上官羿准备再赶回宫里,李勋却像是脚底生了根,赖着不肯走。 「皇上只要西宛公主一到,你想在迎宾馆待多久都没人管得着,但现在时候未到,还请皇上先回宫。」上官羿几乎是咬牙切齿了。 悠闲走在御街上的李勋,一身华丽常服,怎么就是不愿拐个弯,再踏回永雀门内,哪怕只不过是几步的距离。 「朕已经有多年未回到皇城,想在街上走走。」他走着瞧着,像是对附近景致极有兴趣。 「皇上随意出宫,总是不妥。」上官羿再不满,也只能紧跟着。 「何来不妥?」 「微臣并没有安排禁卫守在皇上身边。」只因迎宾馆和皇宫是这么近的距离,他才打算速去速回,就连皇上在马车上,他也没让任何人知道,谁知道这人出尔反尔,竟荒唐的想要逛街! 「怎么?朕没人护着就活不成?」他哼笑。 「皇上可是皇朝命脉,受不得半点损伤。」 「你在意的是皇上,还是李勋?」他突地停下脚步。 上官羿跟着停住,瞪向比他高半个头的男人,不懂他话中人物的差别。 李勋是当今的金雀皇帝,皇帝就是李勋,在他眼里,这两者是密不可可分的。 只是看着他束发穿簪,朱红锦衫外搭了件月牙白缎面半臂,腰束玄色革带,眸色不若往常阴鸷,反倒像以前那般勾着春暖温煦的浅淡笑意,上官羿忽地莫名感到胸口一阵悸动,难喻的灼热在胸口烫着,使他狼狈的别开眼。 李勋收回视线,继续往前走。「你说,有谁想杀朕?」 回过神,上官羿急忙跟上他的脚步,一时之间追不上他七弯八拐的思绪。「皇上怎么会这么猜想?」不过这问题的答案并不难猜。 李勋不早朝,颛王自有理由前来皇城关切,更因为其向西宛提联婚有功,在大婚完成之前,断然不会离开皇城,而这段时间内,天晓得他到底会做出什么事? 「要不,朕不过是到宫外走走散心,你何必大惊小怪?」转进宽敞的御道,不见拥挤人潮,反倒有股悦人的静谧。 「皇上本不该在宫外随意走动,况且皇上这回离宫,微臣并没有上禀,更没有禁卫保护,不合律例。」 「你要向谁上禀?只要你允了,谁能说不?」头一偏,他促狭笑问。 「……在皇上眼里,微臣倒像极了无视例律的佞臣。」 「不,你向来是个忠臣。」 上官羿不由得一怔,心突地抽疼。 「爱卿,你可是朕的忠臣?」 曾有人也问过他是否为忠臣,而他回答,他是一个人的忠臣,只是倾尽一切所有,只想当一个人的忠臣后,那个人却不要他,如今江山不变,帝位已改…… 他猛地抬眼,对上那双沉魅得像是栖息了恶鬼的眸,鬼迷心窍的,他脱口回答,「是。」 面对没料想到的答案,李勋呆住。 见他的表情明显僵愕,而后眸色复杂闪动,赧意稍纵即逝…… 羞赧?这是上官羿解读出的情绪,只觉刹那间像是看穿了这男人,但他不解的是,自己为何竟为了男人的反应而…… 「你笑朕?」李勋眯起乌瞳低咆。 上官羿微瞠眼,抚上唇边,才惊觉自己竟然笑了。 「朕不回宫了!」李勋微恼地大步往前走。 「皇上?」他立即跟上,不意瞥见那人微微泛红的耳垂,那暖暖的红彷佛透过视线落进他的心坎里,当下,缠在胸臆间被他刻意漠视的混乱,似乎有了自己的意识,逐渐明朗,非要他明白不可。 「闭嘴!」难得困窘的李勋干脆由快步转为奔跑。 「皇上!」 察觉上官羿飞奔至他身旁,李勋不由得微扬起浓眉,笑容带狂又噙着爽飒,强烈地吸引上官羿的目光。 第13章 奔跑间,他没发现自己近乎贪恋地追逐李勋唇角那抹教他心动的笑,只听见自己同样喜爱的嗓音落下…… 「爱卿若抓得着朕,朕就跟你走。」 话落,李勋便像道狂野的风,飞速跃离。 上官羿抽不回视线,脚步紧追,李勋奔跑得极快,像是道凌空而去的箭翎,他必须用尽全力才能不被甩开。 已经有多久,不曾如此极力奔跑了? 他总是待在宫里,静坐盘算,运筹帷幄,不浪费多余的体力在不必要的事上头,但是现在,他却想要不顾一切地追逐,只为了片刻的心动。 他,心动了。这一刻,他无法再否认。 当他的眼不断追逐李勋的身影,当他的心不断揣测李勋的思绪,就该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只是他一直选择刻意漠视,直到满心情意再也无法隐藏的倾溢而出。 明知道不能爱,但就是身不由己。 第四章 凤凰楼,楼高七层,傍山半悬空打造的塔状楼台在各层楼间皆有穿凿渡廊衔接,一楼大厅时有说书人说书,要不也有曲倌吟曲、乐官奏乐,淡雅的氛围,向来是城里高官重臣,富商达人最爱一聚之处。 此刻,正近黄昏,绚烂彩霞盘踞西方天空,近乎毁灭般壮丽的色彩里夹带着几束夕落的光线,映照在楼台窗边,深深浅浅地交叠在李勋始终噙笑的眉眼。 上官羿知道自己的注视太露骨,但是却怎么也控制不了自己。 曾经以为死绝的心,因为这人而隐隐作痛,呼喊着渴求一份爱,只是……他怎会一再重蹈覆辙,爱上不该爱的人? 「爱卿,你是在诱惑朕?」垂眼品茗,长睫微掀的瞬间,李勋笑得魔魅勾人。 上官羿狼狈地移开眼,假装看向一旁,等着上菜,适巧跑堂的姑娘端菜走近。 两人视线对上,他不禁微愕。「……彤姬?」 「羿?」 那姑娘惊诧,双手一颤,险些掉落手中摆满膳食的木盘,上官羿赶紧起身,快手接住,往桌面一搁。 「你怎么白了发?」她皱起柳眉,探手轻抚他苍白的发丝。 「那不重要,倒是你,怎么会在这里?」上官羿擒住他的手,惊觉他掌心指尖的粗糙。 「我……」她未语泪先流。 一旁的李勋倏地敛笑,神色冷鸷的瞪视他紧握对方的手。 上官羿不察,只是压低音量问:「皇上,微臣遇见故友,不知可否……」 李勋闭眼,摆了摆手。 上官羿随即牵着彤姬下楼,压根没发觉身后男人沉痛地别开眼。他一心只想知道远嫁居凤府的青梅竹马,怎会沦落成凤凰楼的跑堂姑娘。 下了楼,先和掌柜招呼了声,他便带着她到清静的雅阁坐下。 「关家休离你?」上官羿沉声问。 彤姬泪流满面地摇着头。 「不然呢?」 「……老爷去世了。」她泪如雨下地挤出破碎呢喃。 上官羿不禁顿住。 彤姬乃是前刑部尚书千金,尚书府和国师府比邻而居,两人算是青梅竹马,身为独子的他,视她为妹,尽管前刑部尚书因贪污纳贿,再加上扯出多年前的诸条罪案在身,被判满门抄斩,他仍旧在刀下保住她,并将她嫁与居凤府富贾,要对方好生对待,岂料那富贾竟是个短命之人,才几年光景,竟就不在人世。 「老爷去世,二叔以我无子为由,要我不用守寡,可再另行婚配,所以我只好离开关宅。」她说着,泪水却不住掉落。「我想回家,可是……」 上官羿搁在腿上的双手紧握成拳,垂敛的长睫微颤。 她父亲罪状罄竹难书,但当初他要是有心要保,就算保不住对方官位,也绝对保得住命,但是因为对方乃是偏颛王一派,所以他狠心不睬,如今却让她落得无家可归的下场……他行事从不后悔,自认不愧天地,但近来有时却会因作梦惊醒。 彷佛他认定做对的每件事,其实都错了,正因为错了,才会让前皇选择诈死抛弃皇朝,正因为错了,彤姬才会无家可归。 「你……为什么不来找我?」他哑声问。 「当初你已帮了我许多,怎能再劳烦你。」像是把这段时日所受的苦化为泪,痛快地宣泄完,彤姬破涕为笑,反过来轻拉起他紧握的双手安抚。「我现在过得很好,凤凰楼的掌柜收留我在这里当差,我没事的。」 第14章 「你以往是刑部尚书千金,嫁的是居凤府富贾,怎能做那些粗活?」握着她长满粗茧,甚至破皮淌血的手,他心疼得无以复加。 「做惯了就没事。」 「不成,你到国师府,我会差管事将你奉为上宾,你尽管待着。」他强硬道,像是要替自己当初见死不救的行为赎罪。 彤姬婉约面容噙着淡雅笑意。「你要我以什么身份待在国师府?」 他一时语塞。 「羿,我是罪臣之后,你留我在府中,会惹事的。」 「谁敢说你是罪臣之后,我立刻抄他满门!」他眼露戾气。 「别胡说。」彤姬出言制止。 「我说到做到,放眼皇朝,没人拦得了我。」 望着他,彤姬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在朝中权倾一方,但是越在高位,风头越健,一个不小心踏错一步,就可能让你从高处落下,你没必要为了我冒任何险。」 「我已经决定了,你不用再多说。」上官羿心中已有盘算。「待会我就差人将你迎进国师府,看谁敢在我面前嚼舌根。」 「羿……」面对他刻意引人注目的做法,彤姬不禁皱起柳眉。「我现在过得很好,你不用……」 「我决定了。」他坚持地睇着她。「只是,到时若有什么流言蜚语,你别搁在心上就好。」 「……我不想给你添麻烦。」 「一点都不麻烦。」话落,他随即起身,正要差人持牌到国师府时,却突地听见彤姬惊呼。 「你佩了无绝环?!」 他不解地垂眼,就见她打量着他系在腰间的玉环。「这个?」他拾起如意结下的玉环。 她点头一笑。「这下子我更不能去国师府,会害夫人误解的。」 「夫人?我还没成亲。」 「你还没成亲?」彤姬疑惑地看着他,而后又像是意会地笑开。「那也必定是有了心仪的姑娘家,对不?总之一样不妥,我还是留在这儿就好,否则到时候引起不必要的误解,可有得你解释。」 上官羿听得一头雾水,「这玉环究竟代表什么?」 「你没听说过?」她诧异。 「没有。」 「这是居凤府时兴的玩意儿,向来是夫妻相佩,以如意金锁片相扣,夫妻各持一环,名为无绝环,是代表夫妻情意绵绵无绝期之意。」彤姬解释着,笑眯了眸。「这是百姓间的游戏,八成在王公贵族间还没流传开来,所以你没听过,只是怎么你不懂却佩上玉环?还是谁家大胆的千金偷偷许情给你?」 上官羿的脑中响起春雷般轰鸣不断,李勋的所有行径一下子清楚地摊在他眼前。 他说:「只要你一切顺朕的意,不管挡在你面前的是什么,朕都会替你撵除。」 还说:「但,只要你不顺朕的意,朕就算毁尽天下,也无所谓。」 当下,他没多细想,以为那人不过是要让自己知道,他不是个能随意操控的傀儡皇帝。 可他又说:「将玉环戴上,你和朕各持一个,从此以后,朕便与你生死与共,富贵同享,苦难不弃,大限不离。」 他万万没想到,那个跋扈狂人说出的,竟是不收回的承诺。 原来,李勋的反复是因为爱,他的无常是因为妒,原来……他真的爱着他? 「羿?」 上官羿缓缓掀睫,心里激动,教他难以自遏地打起颤。 彤姬直睇着他,再度勾起笑。「怎么,你到现在才想通吗?笑得这般开心又腼腆,原来你也早看上对方了?」 「我……」他开心又腼腆?他不禁垂脸失笑。 可要他怎能不开心?才想通自己的心意,便又得知那人的爱意……原来两情相悦的滋味竟是如此蚀心酥麻,折磨得人好痛快。 「到底是谁家千金?」 「不……」不是千金,而是皇上啊……「彤姬,你先在这儿待会,我立刻派人来接你,现在我有事得先走。」 彤姬来不及阻止,他已经如风旋去,快步上了楼,然而窗台边的位置却已不见那人的身影,他左顾右盼,抓了个跑堂询问,才知道自己一下楼,李勋便走了。 不再细想,他立即下楼,将彤姬的事安排妥当后,随即赶回宫中。 第15章 这会,他才明白,为何李勋会问他,他在意的是皇上,还是李勋。 他得赶紧告诉那人,不只是皇上。 在他心里,李勋,不只是皇上。 匆匆回到宫中,上官羿想要面圣,岂料守殿太监却回答,「皇上说夜已深,请大人回去吧。」 破天荒的,他竟然吃了闭门羹。 向来,总是李勋召他侍寝,今晚他为解答而来,他却不见他。 想起彤姬见到他佩着玉环,因而坚持不进国师府,就怕惹他心上人误解一事,如今,难道这人真是误解了吗? 虽然七日斋戒已完成,迎后只等册封吉日,他大可回国师府好生歇息,也可以和彤姬聊些体己话,但这会却没有那心思,只是在观天楼的寝楼里坐了一夜,等待早朝,想着可以藉早朝为由,入寝殿见李勋。 然而,当他前往寝殿要求面圣时,又听守殿太监说:「皇上正在着装,准备早朝。」 这更教上官羿错愕了。 早朝?他分明已有多时不上朝,为何今日却反常? 究竟是他误解了自己和彤姬,还是纯粹是自己误解了他的情感? 上官羿迷惑了,整颗心紧悬着,不安惶恐,像个毛头小子般沉不住气,在议事厅上来回团走。 「国师怎么愁眉不展?」宰相乔太陵微讶。 「我?」上官羿比他还吃惊。 「发生何事了?」 「……没事。」 「岂会没事?老夫不曾见你如此慌乱过,能教你惴惴不安,肯定是发生什么大事,该不会是祭天仪式出了岔,还是占星出现凶相?」乔太陵面色凝重地问。 上官羿不禁失笑,余光瞥见站在一旁暗觑自己的颛王,又立即一正神色。 他得冷静一点,否则百官皆看着他,忖度他的心思,光见他皱眉,便以为大难临头,要是他再不振作一点,只怕流言四窜。 「国师?」 「宰相,一切无恙。」他勾笑。 见乔太陵仍旧半信半疑,一副他藏了什么事般的神态,正打算严正澄清,却听殿前太监高喊,「皇上驾到。」 百官随即站定位,「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卿平身。」李勋头戴翼善冠,身穿精绣九龙九凤的金黄大朝服,端坐在龙椅上,眸色噙威含凛,霸气慑人。「可有事上奏?」 「皇上,西宛送亲队伍已到雀屏府,约莫再过十日便可抵达皇城。」李勤向前上奏。 上官羿闻言,浓眉微拢,唇舌间又尝到久违的苦涩。 他太晚才意识到自己的感情,如今事已成局,绝无改变的可能,况且……就算他早已意识到自己的心,决定也依旧不会变,这苦涩,是他势必吞下的煎熬。 李勋面无表情,兴致缺缺地挥手要李勤退下,却听李勤又说:「皇上,臣还有一事启奏。」 「什么事?」李勋面露不耐。 「还请皇上替国师赐婚。」 上官羿蓦地抬眼。 「……赐婚?」李勋一挑眉。 「上官乃是皇朝尊贵血统,如今只余国师一人,还盼皇上立即赐婚,好让国师开枝散叶,传下子嗣,永护皇朝。」李勤说得头头是道,无视龙椅上的男人眼中冷凛的杀气。 上官羿暗恼,正思忖着该如何推辞时,却听乔太陵也跟着进言。 「王爷所言甚是,上官家子嗣单薄,世代为护朝国师,如今国师年届而立,早该成亲。」 李勋垂睫看向默不作声的上官羿半晌后,才突地掀唇,笑得邪谑。「喔?经宰相这么一提,朕突地想到,宰相府上不是还有个未出阁的千金?」 「……皇上,小女已经婚配。」 「颛王爷府上的小公主呢?」 「皇、皇上,她今年不过十二,还太小。」 「喔?」他笑着看向百官,众臣无不拼命闪避他的目光。「那么还有哪位爱卿府上有正值婚配年纪的千金?」 话一出口,众人更是鸦雀无声。 上官一族在皇朝已经三十余代,历史悠久,虽曾有没落,但在三代前又站稳不可动摇的地位。正因为是如此悠久的存在,才会让满朝文武皆知上官一族是被诅咒的一族。 第16章 传说,上官家祖先为求天赋,不惜遗祸子孙。 上官一家天赋各不相同,可实行一次逆天之术后,便会丧失天赋,而后瞬间苍老,要不便是白了发。 更可怕的是,上官一族,注定孤老。 孤老一意,代表着嫁入上官家的姑娘皆会因故而亡,巧合的是,还都在产下子嗣之后死去,从古至今三十余代,无一例外。 加上这次的婚事提得太突然,教有心人士都来不及准备,一时之间大伙只想逃避。 这样的结果,让李勋满意地勾笑,笑眯的乌瞳诡谲难测,教人不寒而栗。「既然如此,要朕如何赐婚?」 提议的李勤见无人再附和,也只能悻悻然地退下,但也因而确信……李勋和上官羿之间一定有不寻常的关系。 筵席那晚,庄妃亲上观天楼,本想要请李勋摆驾妃殿,岂料却撞见他俩同睡一张锦榻。庄妃是他的心腹,自然将此事回传,让他更加确定,想要拿下李勋的帝位,必定得先除去上官羿。 看向若有所思、面色微白的上官羿,李勤决定,提早出手。 下了早朝,上官羿如游魂般回到观天楼,直入寝楼。 坐在锦榻上,瞅着一旁的黄金丝被半晌,他唇角突地浮现一抹苦涩的笑。 他怎会忘了? 忘了身上流着令人可恨的血脉? 当初他选择隐藏对李劭的情,除了因为皇帝必须传下子嗣,还有恐惧自身的血脉会夺取心上人的性命。 他翻过上官家历代先祖的史册,清楚知道每代主母皆在产下子嗣之后死去,但亦有才进门便无故暴毙的例子,虽说没看到记载关于男风一事,但要是会因他祸及皇上……他宁可不爱。 不可以爱,不能爱,不该爱,不…… 「爱卿,在想什么?」 邪谑低沉的嗓音欺近,他蓦地抬眼,惊见李勋正迈入寝房。 「皇上怎么来了?」他不答反问。 「……」能说吗?不,非但不能说,还得假装没有发觉他的感情。 「先皇忌日近了,所以你在这里睹物思人?」李勋冷晒,内心不是不失望的。 上官羿一愕,视线正好对上他颈项上的红绳,不禁失笑。 原来,他一心动,就将前皇的事全抛到脑后;原来追逐一份不属于自己的情爱未果,他可以遗忘得这么快。 那么,眼前这一段呢?已萌生的情,又该何去何从? 「说!」眯起眼,李勋逼到他眼前。 「……臣,在想娶亲一事。」 「迎后一事早已落定,还有什么好想?」 「不,臣想的是自身的亲事。」他正视着眼前人,看见他脸色愀变,清楚地捕捉到他受伤的表情。 原来,当他弄清楚了心情之后,双眼也变得清明,不再被李勋的反复无常给逼得不知如何应对,反而将他反复的原因看得清晰,清晰到……令他心痛。 李勋瞳眸紧缩。「你想娶妻?」 「是。」 「……是昨晚那姑娘?」 上官羿微讶,接着转念一想,这样也好,就让他误解吧。 想着,他不禁庆幸昨晚自己没执意入殿把话说开,就从现在开始斩除自己的妄想,一切都还来得及。 「是。」所以,他听见自己这么回应。 「一个罪臣之后?」 「皇上怎会……」他突地顿住,又是苦笑。 这人怎会不知? 当初彤姬嫁往居凤府,不正是自己托李弼进行的?而李弼向来和李勋交好,肯定又是托了他,才能成功让彤姬离开皇城,在居凤府度过一段无忧无虑日子。 「皇上,当初是你帮了彤姬,如今却想拿她开刀?」 「谁要她一个寡妇不守寡,竟还要招惹你。」他气闷。 在他尚未登基之前,为了协助上官羿,在各州府皆布下探子,甚至连皇城里有任何风吃草动,消息也能立刻传入他耳里。 对他讨好到这种地步,他竟然还能无动于衷,这人的心,是石适铁铸的不成? 「前刑部尚书所做的一切与她无关。」 「你说,朕有没有法子将她押到午门处斩?」他眯起邪黯的眸瞳。 第17章 「皇上?」 「她可以逃过当初的斩首之刑,是因为你力保她,就连李劭也站在你这边,但是现在呢?要是朕不允你,你又能如何?」 上官羿定定地看着他半晌,才缓声道:「……皇上,臣可以不娶她为妻,但总有一天还是该成家,难不成皇上想杀尽天下女子?」 狠狠瞪他一眼,李勋咧嘴笑得嗜血。「这听起来倒是个不错的建议。」 「皇上,皇上有皇上该尽的义务,臣有自身该完成的使命,就算皇上堵得了百官的嘴,却不能阻止臣。」上官羿双眼沉亮地直视着他,字句铿锵有力。「为了上官一脉,臣,非娶妻不可。」 护朝国师一族是绝不能断的血脉,尽管他痛恨这样的血,但仍不能让上官一脉断在他这一代。 皇朝,需要上官一族的天赋维系,无关他的意愿,能选择的,向来不由人。 他的坚决让李勋脸上的笑意更加扭曲骇人。 「如果朕不允……」音薄,如刃,眸锐,如箭。「你又能如何?」 上官羿深吸口气,「臣……」 「大人?」 门外隶属观天楼的太监轻唤,化解了楼内难以喘息的滞闷。 「……何事?」暗暗地,上官羿松了口气。 「启禀大人,国师府差人前来通报,颛王过府拜访。」 「颛王?」 第五章 颛王在国师府等待,身为国师府主子的上官羿自然不能让贵客久等,立刻离开观天楼,吊诡的是,李勋竟然没有阻止他。 回到国师府,穿厅渡廊,便见颛王悠闲地端坐在他府上大厅。 「不知王爷过府拜访,下官有失远迎,还请王爷恕罪。」上官羿快步入厅,拱手连连道歉。 「得了,哪来的罪?」李勤笑睇着他,阴冷的眸底藏着许多打算。「本王以为,近来宫中迎后礼俗已进行得差不多,国师应该不会再暂留观天楼,谁知道却猜错了。」 「因为琐碎小事不少,所以下官习惯在观天楼多待一会。」 「独自一人?」 「咦?」他心生防备的疑问。 「没事,是本王不请自来,算是本王唐突。」李勤咧嘴笑着,随即起身直往厅外而去。 「王爷亲临国师府,下官倍感荣幸。」尽管不懂他葫芦里卖什么药,上官羿还是快步跟上,与他始终保持着两步之距。 「是吗?既然这样的话,本王就再送你一份礼吧。」 「礼?」 正疑惑着,便见李勤停在穿堂前的石板广场。刚才上官羿走得太匆忙,没仔细瞧,如今才发现广场上头停了两顶软轿。 李勤朝软轿前的亲信使了个眼色,亲信立刻掀开轿帘,两顶软轿各走出三名身穿艳红马甲,外搭镶银线玄色软纱的姑娘,酥胸柳腰半露,玉面浓桃艳李,风情皆有不同,全都是教人亮眼的美人。 「……王爷?」上官羿一怔,乌瞳微眯。 「六名美鬟,全都是本王在各地精挑细选的美人。」李勤回头解释,在他眼里找不到属于男人该有的贪婪。 「下官不懂王爷的意思。」他勾笑,佯装不解。 无端送上美人,表面上是要替他暖床,说不准个个皆是杀手。 这计谋太浅,太教人容易识穿,也显示颛王开始行动,并自以为一切会随着他的计划走。 「怎会不懂?还请国师别嫌她们出身太低。」李勤笑说。「不管如何,上官家血脉都不能断,既然众臣的千金无法嫁入国师府,那么本王就为国师安排,好过国师孤家寡人在朝,惹出非议流言。」 上官羿眸色一闪。「王爷多想了,下官其实早已准备娶亲。」 他心头微动,只能强迫自己冷静,暗地思索究竟是谁瞧见了什么,毕竟颛王的口气太确定,彷佛他已经知道了什么。 「是吗?」李勤摆明不信。 「是的,下官昨儿个才刚将人接进府。」 也许是老天注定,让他昨晚安排将彤姬带进府里,好让他可以在今天堵住颛王的嘴,不让他和皇上之间的是非有被渲染的机会。 他亲手挑选的皇帝要是被传出恼人的流言,让百官当成茶余饭后的消遣对象,他会无法原谅自己。 第18章 「何不让本王见上一面?豆*豆*网。」 「她……」 「羿?」 叫唤声自身后传来,上官羿蓦地回头,便见彤姬站在渡廊上,芙蓉玉面噙满欣喜。 「彤姬,怎么没在房里歇着?」上官羿直睇着她,勾着儒雅笑意,一边用眼神告诉她别再靠近。 「听说你回来了,我想见你。」彤姬却视而不见他的警告,莲步轻移地下了渡廊,缓步来到他身旁,自然地朝他怀里一偎。「你生气了?」 她吐气如兰,浅声撒娇,像个乞怜求爱的小女人,娇软耳语酥人心腑。 知道她打什么主意,上官羿叹口气,将她轻拥入怀。「傻瓜,我怎会生气?只是要你多歇着。」 李勤皱起浓眉,打量着眼前这对不管怎么看都觉得鹣鲽情深的男女,开始疑惑究竟是不是庄妃看走眼了。 疑惑初生,可下一刻瞥见出现在广场另一头小径上的身影时,他又再度确定是李勋离不开上官羿。 「羿,这位是……」彤姬抬眼,看向李勤。 「他是……」上官羿扬笑抬眼,话未出口,余光先捕捉到李勋缓步而来的身影,唇边的笑意不禁僵了下,随即便神色自若地道:「彤姬,眼前这位是颛王爷,而这位是皇上。」 「皇上?!」彤姬微掩着嘴,很是惊讶。 上官羿恭敬地朝李勋走来的方向躬身。「微臣见过皇上,不知皇上为何驾临?」他搂着彤姬一道行礼。 李勋冷鸷地瞪着他搂着彤姬的手,不睬他的问话,迳自看向李勤。 「颛王哪来的兴致,才下朝便到国师府作客?」 「皇上,臣是为了国师的婚事而来,就算国师没有成亲,只要能够产下子嗣便已足够,所以特地带了六名美鬟想要献给国师。」 李勋懒懒扫过那群美人,状似不满地哼了声。「怎么就没想过要献给朕?」 「皇上!」上官羿着急的喊。 李勋却睬也不睬他,迳自打量起六位美鬟婀娜诱人的身段。 「如果皇上中意的话……」 「王爷,既已答应要将人赠给下官,可不能又突地转手让人。」上官羿忙出声。 天晓得这六位女子究竟是什么样的身份,要真是杀手,在床第上趁皇上不备行凶,岂不危险? 而且身为皇朝天子,他居然私自出宫,简直没将皇宫律例看在眼里,究竟是他太狂妄,还是太担心他? 不管是哪一种,都不应该。 李勋慵懒回头。「怎么,朕想要这几个美鬟,你也想跟朕抢?」 「皇上后宫佳丽不少,这些美鬟身份太低,不合皇上身份。」 「就合你?」 「是。」 两人视线缠绕,暗中较劲,最后李勋不悦地哼了声。「真是扫兴。」话落,转身就走。 「皇上如果真中意,臣府上还有数名,立刻送进宫去。」李勤随即跟上,满嘴讨好。 两人的交谈声随着脚步渐远,上官羿听不真切,想要追上,却又碍于尚未将六名美鬟安置好,再加上身边还有个彤姬…… 终究,他还是忍住了,感觉彤姬缓缓握紧自己的手,他浅浅噙笑。 才刚进府的美人还找不到名义送给其他大臣,上官羿只得先将六人安置在西厢的客房里,外头加派重兵看守。 教他愧疚的是,自己竟将彤姬也给牵扯进来。 「抱歉,硬是让你蹚了这淌浑水。」 掌灯时分,两人在彤姬房里用膳,上官羿面带歉意地瞅着她。 彤姬却不以为意。「有什么好抱歉的,我一听你府上总管提起颛王拜访,便觉得事有蹊跷,赶紧差人去通知你,然后躲在渡廊上等着,心想要是有什么状况,说不定我能帮得上忙,谁知道忙是帮了,但你还是留下那六个美鬟,皇上想要她们,你居然还跟皇上抢人,胆子真不小。」 上官羿苦笑。「留给我,总好过给皇上添乱。」 「皇宫戒备森严,就不信颛王真敢如何。」彤姬琉璃般的瞳眸直盯着他,嘟起嘴。「你留在身边才真是要命。」 上官羿唇瓣微勾。「好聪明的彤姬,竟将时局看得这般清楚。」 第19章 「我还未出阁前,已经看过太多这些手段了。」身为前刑部尚书千金,府上常有筵席,有太多暗潮在台面底下汹涌较劲,肮脏手段她没少看,早练就察言观色的好功夫。 「留在我府里,我也不信颛王真敢放胆对我不利,不过总是要防备。」上官羿食不知味,思绪已经飞往宫中,想着甩袖离开的那人。「留在这里,总好过送进宫,至少我可以不用担忧皇上。」 「你对皇上真是忠心,可我怎么觉得皇上似乎对你有诸多不满?」 「会吗?」 「他看你的眼神……」想着那双精厉的瞳眸,彤姬冷不防打了个寒颤。「不对,他看我的眼神更可怕。」 「……会吗?」上官羿缓缓放下碗筷,有点惊讶她竟敏锐到这种地步。 「有点。」彤姬用力点点头,见他不再用膳,不禁问:「怎么了?我煮的饭菜不合你胃口?」 他挑眉。「你下厨?」 「好歹我也在凤凰楼待过一些时日,虽学不来大厨的手艺,但味道也还可以吧。」说着,有点局促地瞅着他,见他又动了筷,不禁屏气等着。「怎样?还行吧?」 「好吃。」他笑,只是有点难以置信,向来养尊处优的她,竟也会洗手作羹汤。 总觉得时间过得太快,人……似乎也变了。 「怎么还锁着眉?」她又问。 抚上不自觉拢紧的眉头,他撇唇一笑。「也许是累了。」没有时间伤春悲秋,他设下圈套要颛王自投罗网,如今他已逐步踏入,等时候一到,便能将他逮着,但是正值慎行之际,李勋却教他烦心极了。 「朝事你累了?」 面对她担忧的神情,他不由得放软了眸色,在她面对他彷佛可以暂时卸下身上的烦躁。 「还好,只是我在颛王面前将你给提了出来,就怕他日他会等着我迎你过门。」 「你既已有了心上人,为何不说?」她之所以如此确定,是因为昨晚他的神色是那般狂喜,分明像已陷在恋爱中的人意会已得到一份情爱才有的神情。 他从来是个深敛压抑情绪之人,能让他露出那样的狂喜,必定是爱极了。 上官羿只是沉默。 两人无语半晌,彤姬想了下,浅笑。「好吧,如果你不嫌弃,就让我替你圆谎。」 「彤姬?」他皱起眉。 「我说真的,如果你不在意我已非清白之身,我可以嫁给你。」 「你明知道上官家受到诅咒,别再说些浑话。」 「但你也需要人与你为伴的,不是吗?」彤姬翦水幽瞳闪着关心。「虽然我远在居凤府,但对于皇城发生的事都知道的。」叹口气,她坐到他身旁,轻搂着他。 「彤姬……」他忍不住把脸贴在她肩上,无关男女之情,而是多年养成的手足之情。 他是坚强的,无敌的,善于照顾人,但没有人知道,他也有疲惫的时候,也需要一点温暖供养他,撑起他,让他有勇气继续往下走。而彤姬的出现,正好满足他的需求。 「你和先皇交情甚好,先皇驾崩一定让你难过不已,再加上你堂弟李弼因妻亡而不知下落,可以想见你心里有多难受,可在这当头没人能替你分担,你还得独自主持大局,强这么久,也难怪你会累。」 「是吗……」 「你要我待在府里,我不知道能做点什么,但……如果能让你不孤独,怎么做,都好。」 他孤独?拢起浓眉,上官羿要自己别去想,可是不能否认,最近独处时他的确会感到难受,尤其当他如此靠近那人,却又不得不远离时。 只要能够创立太平盛世,只要能够挑选出贤明君王,他……不重要,他如何受苦,都不重要。 即使这么不断告诫自己,可当他独自躺在房里的大床上,却仍然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熟悉的相思折磨着他,甚至痛得比往常还剧烈,只因这份情感与以往不同,他与那人皆心系着彼此。 但,又如何? 不过是注定了,再伤痛一回。 用完晚膳,上官羿回到自己房中,处理完府中琐事后,睡意仍旧难凝,最后索性起身,仅着中衣的他推开房门,在夏夜里乘着微风闲步慢走,想要拂开心间烦乱。 第20章 路经隔壁院落时,却听见细微声响,他不解的穿过拱门,轻步而去,竟瞥见几名劲装打扮的身影掠过,而四周倒卧着他布在彤姬身边的护卫。 「来人!」他立刻沉声大喝。 守在他院落四周的护卫随即跃出,他抽过护卫腰间佩剑,举步朝彤姬寝房奔去。「保护夫人!」 「是!」护卫群拥而上,护着他杀出一条血路。 上官羿舞着闪动青光的长剑,乌瞳迸出杀气,成双成对地砍杀欲闯入彤姬房内的刺客。 血水喷溅在他脸上,他眉眼不动,转柄横刺,挥剑直挑,刚好发泄无处可发的郁闷。他的武艺不算绝顶,但是想要在一群刺客底下护个人,不算难事,可不知为何,总觉得眼前的刺客极为难缠,身手高超,他应付得有些吃力。 再者,他不懂为何刺客要杀的竟是彤姬? 不过眼前战况危急,他无暇细想,只想赶紧进房救人,于是旋身避开攻势,顺势闪进房内,便见彤姬抓着长剑,瑟缩在角落里。 「羿……」彤姬面无血色,浑身颤抖不休。 「别怕,有我在。」他一把将她搂进怀中,安抚她的当头,不忘分出心神细忖从何处杀出生天。 眼前的状况有些古怪,因为刺客的数目太多,如果只是想杀了彤姬,根本不需要派这么多人,而且每个皆是武艺高超,怎么看都像大内杀手,教他不由得连想到如今手握皇城兵权的李勋。 他不禁一震。 不无可能,毕竟那人曾威吓过要将彤姬拖到午门处斩……他心间凉透,一股寒意直冲背脊,却突地听见彤姬惊喊。 「啊!」 略抬眼,余光瞥见有长剑破门而入,他闪避不及,眼看剑锋就要落在他肩头上,却又突地停住,他回头探去,只见剑身被抽出,而从破开的门缝惊见站在外头的人竟是李勋! 「皇上?!」 李勋微侧脸瞪向他,手握长剑,头也不回地刺向身后逼近的刺客身上,抽剑如扬鞭,力道凶悍,动作利落,不过是眨眼工夫,外头的混乱便已平息。 上官羿推门走出,廊道上皆是不全的尸首,再走向外头,就见李勋手持正淌落鲜血的长剑,垂首背对着他。 「皇上,你怎会在此?」 彷佛听出他的怀疑,李勋冷冷抬眼,寒厉的眸色教他心头一颤。 「你说呢?」 「……皇上不该老是私自出宫。」他垂敛下眼,面目僵硬。 「朕是天子,无人能束缚朕。」 「包括无人能改变皇上的想法?」上官羿笑得凄楚。 李勋像是嗅见不寻常的气息,半眯着眼。「……你以为是朕派出刺客?」 「要臣如何不作此联想?」上官羿冷漠地瞪他。「皇上曾说要将彤姬拖至午门处斩。」 时间太巧合,刺客出现,而他也出面来救,加上所有护卫和刺客皆不留活口,像是存心毁尸灭迹。 李勋像是听见天大的笑话,不屑冷哼。「朕要她的命,不需这么大费周章。」 「但是今日方巧颛王过府拜访,皇上可以顺理成章把事都推到颛王身上。」如此解读,并不过份。 李勋垂敛长睫,在眼下形成一片晦暗阴影。「在你眼里,朕有这般不堪?你真的认为朕是个会使暗招的小人?」阴冷的话语轻淡地被夜风吹散,可其中潜藏的失落仍是钻进上官羿耳中。 他心头微微动摇,但事实摆在眼前,一切都发生得如此刚好,巧合得……他又是一顿。 不对,巧合得太过头,彷佛有人暗中安排。 「朕,曾对你使过暗招?」李勋幽幽轻问。 「……不。」就算要胁他,也是要胁得正大光明,磊落的与他交易。 「朕,曾失信于你?」 「……不。」他向来说到做到,所以可证明彤姬一事,他不过说说而已,是自己一时糊涂了。 「朕,可曾以伤害他人来逼迫你?」 「不……」摇着头,上官羿脑袋总算清醒。 不对,有蹊跷,有陷阱,他被误导了。然而,对方能够策动让他误解的行动,就代表已经确知他和李勋之间的事,知道杀了彤姬,会让他将李勋视为主谋,而怀疑他和李勋之间不单纯的人…… 第21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这时上官羿突然察觉一旁的树丛间有阵骚动,下意识戒备的瞬间,又听见李勋的问话。 「上官羿,你可信朕?」 「臣……」话未竟,一道青光自树丛飞出,直朝李勋而去,上官羿还未细想,身体已经动了起来,朝他飞奔而去。「皇上!」 李勋只是动也不动地看着他。 「皇上!」上官羿惊恐的加快速度,不懂他为何没有动作,而就在他冲向前,欲将李勋扑倒的瞬间,李勋以单手勾住他的腰,一个旋身,带他避开,自己臂上却被掷出的长剑划过,同一时刻,他眉眼不动地抛出手中长剑,刺杀躲在暗处的刺客。 上官羿黑眸不可置信的瞠圆,见他臂上汨汨淌下鲜血,那伤彷佛刺在他胸口上,教他痛得不能呼吸。 「皇上!」怎会这样?他明明是要保护他的,怎么反教他顾全他?! 李勋双手紧拢,将他深拥入怀,紧密地贴触,让上官羿清楚听见,他的心跳为他的疾奔而来,狂颤不休。 案上烛火摇曳,烛泪淌落,彷佛是上官羿忍着不落下的泪。 「大婚在前,见血是凶兆。」 上官羿命人处理完别院的混乱后,拗不过不肯惊动御医的男人,只得瞪着眼前人不深不浅的伤口帮着上药,扎上干净纱巾,再让他倚坐在临窗的锦榻上休憩。 如今想来,他才明白李勋根本打一开始就不信任颛王,所以不知何时便潜进国师府,只为了保护他。 「那就别迎后了。」李勋无所谓地道。 垂睫半晌,他叹,「箭在弦上,已是不得不发。」 现今百姓安居乐业,皇朝繁荣富庶,他不希望在这当头无故引战,涂炭生灵。 「是吗?」直睇着他异样苍白的脸,李勋蹙眉探出长臂,轻触那发凉的面颊。「你受伤了?」 「不,微臣教皇上护得极好,实是让微臣愧疚不已。」闭上眼,感觉粗糙的指腹在面颊轻移,像团火,逐步延烧。「皇上明明可以躲开的,为什么不躲?」 「你以为呢?」他的长指往下,抚过他比寻常男子还要纤美的颈项,落在锁骨上,来回游移。 「臣……不知。」长睫因为他的碰触轻颤着。 「是不知道,还是不想知道?」瞧他整个人紧绷得像张到极限的弓弦,他没好气的撤下长指,转了个话题。「有没有人问过你,你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臣想要的是皇朝强盛,百姓安居乐业。」 「内心呢?」 上官羿撇唇浅笑。「臣想要的只有……」 「你骗自己,也想骗朕?」李勋眯起眼。「你可以扼杀自己的渴望,却扼杀不了朕的,你可以无视内心的声音,但朕听见了。」 上官羿蓦地一震,却死命拽住理智。「那不重要……」 「对朕而言,很重要。」他抓紧他,将他拽到面前,近到彼此气息缠绕。「朕要知道,除了这天下,你还想要什么?除去国师、礼部尚书两职,除去皇朝盛世,你,想要什么?」 被箝制着跪坐在锦榻上,面对眼前人的质问,他无法回应。 他想要的,只要探出手就能得到。 但是……不能要。 李勋深邃的眼直盯着他,像是要看穿他的心。「你可以不说,但朕可以告诉你,只要是你想要的,朕都会替你得到。」 他痛苦地拢起眉头,嘴唇抿得死白。 「你……可以继续守护那个人的天下,就算哪天你心思遽变想要玩垮这个皇朝也好,就算你心里没有朕也罢,朕只要你的眼……看着朕。」 第六章 上官羿惊愕的瞠眼。 从没想过,有一天这个人会在自己面前乞怜求爱,要得如此卑微,这么胆怯却又带着渴望。 他的眸色张狂,可是声碎无助,就连擒住他的力道都那么地不确定。 前皇斯文隽雅,而眼前的李勋却是天生的君王,霸气狂放,傲气凌人,那炙热的视线,强悍地憾动他的心,狠狠催毁他的理智,但是……不! 抓住仅存的理智,上官羿强迫自己冷漠以对,低哑道:「还请皇上自制,颛王可能已有所发现。」 「那又如何?」他压根不在乎,只气恼自己已经把话说得这么白,他还是无动于衷。可是如果连一丁点情丝都不存在,为何方才他要担忧地朝自己飞奔而来? 第22章 所以,他想赌一次,赌自己对这人全然坦白后,可否得到对方同样的对待。 「今晚的刺客,要是无误,必定是受命于颛王,之所以刺杀彤姬,为的就是要臣误解皇上,那就代表着颛王可能发现皇上与臣之间……」 「所以说那又如何?」他不耐地重申一次。「他今晚如此栽赃朕,以为他还能安好无恙地当他的颛王吗?」 「皇上,大婚在前,见血已是凶兆,绝不能在这当头再添厄兆。」上官羿赶忙阻止,就怕他真要将颛王就地正法。 颛王该死,但没有理由就杀,只会让皇上落得一个弑兄无情的污名,这样的结果,他绝对不允许。 「……上官羿,不识得你的人,以为你心在皇位,识得你的人却难以理解你为皇朝倾尽一切的原因,如今贼人都杀进你府里了,你却还能忍……」他呢喃着,发出短促低笑。「也是,李劭迎后那夜的册封大宴同样是你主办的,当时也无人能看穿你的痛苦,究竟是你爱得不够,还是……为了皇朝,你可以连自己都扼杀?」 「臣为皇朝而生,为皇朝而死。」在他继位国师时,便是这样要求自己,只要是他认为对皇朝有益的事,哪怕要赔上几百条人命,他也毫不手软。 「朕真嫉妒这个皇朝,可以完全地拥有你。」李勋低喃,温热的气息拂过他的颈项。「你说,朕要怎么做,才能让你完全属于朕?」 「……臣,必须迎亲。」此话一出,他立时感觉到湿热的唇舌吮上他的颈项, 那夜过后,两人开始在皇宫里追逐着彼此,尽管谁都没有再说出心意,但眼神的改变,动作的亲密,在在看得出爱情早已流转在他们之间。 发了狂似的,两人不断地交欢,在甘露殿内确认情爱,一夜又一夜,直到西宛三公主的送亲队伍来到。 上官羿以国师身份,挑了个吉日,进迎宾馆替西宛三公主祈福,并暗中观察她。 西宛三公主穆西里,容貌奇艳,身形高挑,举止大方,扬笑时有着西宛人特有的热情,不似金雀姑娘矜持。 初见面,上官羿便给了她极高的评价。 「穆西里是个配得上皇上的姑娘,坐上后位,必能替皇朝添色。」回到甘露殿时,他满意道,但又含蓄地补了一句。「不过,她举措热情过头,让人有点吃不消。」 西宛的作风确实是比金雀来得开放许多,就不知道穆西里到底是真对他有意,还是民风使然,抑或者是……有人跟她说了什么,让她想要缠上真正握有实权的人?! 自然,他的揣测,不会告诉李勋。 懒懒坐在锦榻上的男人一把将他扯进怀里,不满地质问,「你真不在意?」 他扯唇,笑得苦涩。「为了紫铁砂,还请皇上担待了。」 「你要的只是紫铁砂?」他一哼。 「现阶段先取到紫铁砂已是极好。」他的目光极远,但不急着在这一刻行动,正因为以往错过,所以他现在走的每一步路,都必须先算精准才肯踏出,宁可缓,也不愿乱。 「你倒是沉得住气,对西宛如此,就连对颛王亦是。」他将他搂得更紧。 「放得长线,才钓得大鱼。」明日将会是关键,他很期待颛王出手,好让他永除后患。 「你想,李勤会有什么诡计?」 「不知道。」他派了重兵看守颛王,但未见他调动任何兵马,而西宛送亲队伍人数也不过几百,根本不成大局。 「这么聪明的你也想不透?」李勋低笑着亲吻他的耳垂。 「他不可能硬攻,顶多是想个法子借刀杀人,而臣只要负责将自己保护好即可。」没有调动兵马就想要在明日一举成功,目标必定得放在他身上。 「要不要加派一支禁卫?」 「不用,臣会站在百官之间,他动不了臣。」上官羿放松地躺进他怀里,目光却飘得很远,不断来回看着殿内。 虽说皇上有两座寝殿,但皇律里,皇帝迎后的初夜,向来是在甘露殿渡过。 甘露殿里,有太多他和李勋的回忆,如今有个女人就要介入其中……他的心隐隐作痛,痛得更甚以往,却必须隐藏得连自己都不能发现。 「在想什么?」李勋微扯他银亮的发,逼迫他回头。 「……明日册封宴后,请皇上务必要和皇后同寝。」 第23章 他眯起眼。「你真要朕去抱其他女子?」 他以为,这人会要求他只需做个样子即可。 「这是初夜,必定要的,得确认三公主是否为处子,如果她不是,才有机会咬住这一点反控西宛,并将牵线的颛王一并治罪。」至于到时候要扣上什么罪名……不大不小,刚好让颛王在雀屏府终老到死。 「你怀疑西宛三公主已非清白之身?」李勋暗暗推断,的确,这简单的计谋也带着够强的罪名,可能逼得颛王交出西防兵权。 「也许西宛民风大胆……」基本上,不管是或不是,这都是个向西宛要求赔偿的好理由。 如此一来,就可以让西宛献上更多的紫铁砂,要是他们不肯,那便有理由出兵征讨。 但,如果可以,他希望不需开战便得到足够的紫铁砂。 「所以,你要朕验货?」他不满的又扯了下怀中人的发。 「不管如何,这是皇上的职责。」 「如果没有你,朕根本不想当皇上。」众人皆想当皇帝,却不懂身为皇帝的身不由己。 「既然有我,还请皇上当个留名青史的贤君。」 「朕这几日不都早朝了?」哼了声,李勋扯着他一道躺下。 「早朝不过是皇上每日必行之事。」上官羿不禁失笑,抬手轻捧他的脸,想着明晚他将亲吻自己以外的人,用他的身体烧烫他人,不该出现的妒忌不禁由然而生,想要独占他的心情是那般强烈,强烈到甚至想要他毁婚! 然而,习于冷静自持的心,却不允许在这当头出任何岔子。 上官羿无声一叹,嘴里突地被塞入一颗乌黑药丸,完全没得反抗,硬是被逼着咽下。 「皇上,你每晚要微臣吃下的到底是什么?」嘴里有股古怪的药材腥味,不难闻,但近来每晚李勋都会备上一颗,强迫他吞下,又不告诉他用途。 李勋照例没回答他,反问:「你在想什么?」 「没,明日册封大典会有很多事要做,还请皇上早点歇着,臣告退了。」 将情绪全数收藏,上官羿扬笑起身,却被强压住。「皇上?」 「你不在朕身边,要朕如何睡?」 「……臣三更天便得回国师府换朝服,时间紧迫……」他点到为止地提醒,然而事实上,他只是想要早点回国师府,将自己的思绪收藏得更好罢了。 「怎么,不过是要你陪朕一道睡,你想到哪去了?」低低笑着,李勋解开他的发冠,再动手褪去他的金玄双色绫袍,才说:「还不起身替朕更衣?」 上官羿微乎其微地叹口气,依言替他褪去金红双色朝服,取下他的顶冠,乌亮柔软的发如瀑在他掌间散开,教他着迷的拾起一绺在指尖轻挲,冷不防的,却被一下打横抱起。 「皇上?」他倒抽口气,以为这个精力旺盛的男人想食言,满脸指控地瞪视他。 李勋却含笑道:「你的发丝一样细滑,就算是白发,也如浸淫在月色下的雪辉,朕喜欢。」将他抱到四柱大床上,他自然地躺在上官羿身旁,抓起他银亮的发,和自己的交缠,打了个结。「你道,结发是不是就是这回事?」 「臣怎么与皇上结发?」他失笑,心里却是暖的。 「朕是皇上,难不成朕改不了律例?」 上官羿心头一震,忙道:「皇上可千万别学几代前的摄政王,枉顾祖宗规矩。平德皇时已经下令,不得随意擅改皇律的。」 这人性情大随意不羁,他总怕他会抵触律例,惹祸上身。 「啧,都已经是作古多久的人了,他的命令是旨意,朕的命令就不是?」 「平德皇的用意,就是不希望君主单凭喜好修订律例,毁朝灭纲,那是皇朝凶兆。」上官羿面色凝重地看着他,就怕他真打算暗地里做些什么。 李勋瞅着他,突地笑得邪气。「他罢,只要你在朕身边,怎样都好。」搂着他,将他圈入怀里,将他独占在这方空间里,他已经满足了。 上官羿看他闭上了眼,也跟着闭眼休憩,即使半点睡意皆无,却又走不了,只因他将他抱得太紧。 从前,他怕犯错,眼下,却又更怕失去了,这样的结果让他不安惶恐,却又不知道如何安抚自己,只能欺骗自己,假装不在意。 第24章 想到四更天,他还必须主持封后大典,上官羿不禁苦笑。 像是在讽刺他似的,他一直在替心上人担任迎亲使。 这是注定好的命运,还是体内诅咒之血在作祟? 悄悄抓紧身前人的衣袍,他要自己不要再想。 四更天,内务府总管领着大小太监,确定永雀殿内外,包括直通永雀门的一段御道是否安置妥当,就连铺在地上大红镶金边的地毯,也一再审视过,一粒砂都不允许落在上头。 御膳房和尚膳监更是从昨晚便已经忙得不可开交,后宫命妇也将后殿朱雀殿妆点得喜气洋洋,大红帷幔,黄金雕饰,各式采礼皆搁置在黑檀木大床两旁,就连床上的软被都是出自宫内染织局所做的捻丝金绣龙凤被。 永雀殿丹墀上,上官羿穿着玄色凤纹镶金丝团袍,苍发束于金冠底下,玉面清冷淡漠,看着到处张灯结彩,太监一改常服,换上了彩衣,忙碌穿梭,整座金雀宫皆沉浸在一股紧张却又低调欢腾的氛围中。 唯有他,苦涩难当,脚步如千金重,怎么也移不动。 眼看吉时将至…… 「大人,吉时已到。」礼部员外郎上前一步道。 上官羿冷凛的眉眼不动,问:「可有前导官引领皇上至永雀殿?」 「回大人的话,侍郎已领十四侍卫前去甘露殿。」 「是吗……」 如今,一切准备就绪,没有回头路可走了,会眼前这条路,红毯像是翻浪荆棘,两旁镶绣的金线犹若锋刃,要他每走一步,就如利刃剐心。 「大人?」 咬了咬牙,上官羿听见自己说:「传令,吉时到,迎后。」 「是!」只见礼部员外郎朝后头一摆手,守在殿外的太监随即一路报唱,直到钟鼓楼的钟声响起,代表册封大典正式开始。 在钟鼓声中,由礼部官员承礼,带着后宫引礼女官,由上官羿总领,前往迎宾馆。 进入馆内,众人先等待引礼女官替穆西里穿上皇朝朝服,并在迎宾馆中央石板广场上设坛祭祀天地,等待第二个吉时一到,再移往永雀门内。 当穆西里踏出迎宾馆,列在永雀门内御道两旁的乐官便奏起韶乐。 此刻已日正中央,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遏的滞闷,现场只听得见韶乐,不见任何人声鼎沸,因为整个宫外御道及御街全都由禁卫军镇守,不许一般百姓靠近,要不是祥和的韶乐在空中回响,真看不出眼前进行的是迎后大典。 銮驾轻起,进入永雀门,依照古礼,开始沿着宫内高墙巡绕,让喜气蔓延到宫内的每个角落。 等到一连串的巡绕完毕,再回到永雀殿时,尽管天色未暗,但宫内所有的灯已经全数亮起。 上官羿先行踏进永雀殿内,只见文武百官早已列席等待,而李勋则端坐在龙椅上。 今日大婚的他长发束起,龙冠垂璎,身着九龙九凤的金黄色立领团袍,带着沉肃凛威的瞳眸直睇着他。 「皇上,皇后已到,还请皇上移驾掀帘。」垂下眼,每吐出一个字,上官羿喉间都像是遭石子磨过,碎着血肉。 李勋定定地注视着他,缓缓起身,英俊挺拔,高大俊美,曳地的龙袍随着他的脚步,在鲜红地毯上迤逦出一道金波。 经过上官羿身旁时,他以只有两人听得见的声音道:「爱卿,朕真爱你微露杀气的眉眼,教朕目眩神迷。」 上官羿惊得瞠大眼,以为自己将心意藏得极深,却没料到还是被看穿,赶忙整敛神色,领着李勋来到銮驾前,亲眼见他掀了帘,牵起穆西里的手,看着与那人同色同款的后袍一起在红毯上掀起金波,直上龙座。 他神色恍恍惚愡,脚步沉沉浮浮,不甚真实的看着后宫命妇向前,在百官面前设下合卺礼,等两人喝下合卺酒,然后太监唱念着,「迎后回甘露殿。」 霎时,他在嘴里尝到了血的腥味。 韶乐再起,宫女着舞袖在殿外起舞,以庆皇帝大婚,殿内筵席也开始了,大伙欢天喜地,交谈热烈,唯有他,逐步沉入冰冷的湖底。 尽管大口大口的喝酒,却依旧袪不去心底的寒。 身处丝竹正酣的殿堂,和身旁百官把酒言欢,笑闹声乐,上官羿看起来和往常没两样,唯有他自己清楚,他心神难凝,脑海中只是不断地想象着李勋正将穆西里搂进怀里,在那张四柱大床上头翻云覆雨。 第25章 锥心痛楚没有预警,朝脆弱的伤处猛扎,直深入底部,教他隐隐发颤。 他痛着,却扬声大笑,苦着,却放声作乐,没有人看得穿他的心一寸寸地被凌迟着,泪也落在那片血肉模糊之上。 他紧握着拳,一忍再忍,直到…… 轰! 殿外一道金红雷光从天而降,彷佛要将天空划作两半,大地隐隐为之震动,殿内所有人的交谈突地打住,只见霎时狂风大作,暴雨骤落,天色暗得如深夜,众人皆为眼前瞬变的天气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第七章 「夏雷起,是老天送上的大礼,是最悦耳的天籁,狂风送走先皇离世的悲愁,暴雨代表皇朝盛世再起!」上官羿摇摇晃晃站起身,举起手中的酒杯。「敬,皇朝盛世再起!」 百官看向他,这才释然,纷纷举起手中的酒杯。「敬,皇朝盛世再起!」 不远处,李勤缓步而来,拎了只凤缀金雕酒壶。「让本王也敬国师一杯,今日能够促成两国联婚,国师功不可没。」他强硬地将酒倒进上官羿的酒杯里。 睇着他,上官羿勾唇笑得得体。「是王爷的功劳,下官岂敢居功?」捧着酒杯,他压根不想喝。 「不,本王可没有国师这般能耐,能够轻而易举地收拢人心。」 上官羿暗暗戒备,脸上的笑意更甚。「王爷谬赞了。」 他早已经在金雀宫外布下重兵,甚至连西宛送亲队都派皇城九门禁卫军看守,只因今晚是个造反的绝好时机,如果他是颛王,必会挑在此刻,藉由任何机会挑起纷争,再来个里应外和。 只是,就不知道他打算怎么挑起纷争。 「怎么,本王倒的酒,国师不敢喝?」李勤直睇着他依旧捧在掌心的酒质问。 「王爷误解,下官已经喝了不少,有些醉了。」 「这怎么成?才什么时候你就醉了?今日皇上迎后,非得要喝个三天三夜不可!」李勤笑骂,拉着他坐回席上,潇洒地以口对壶,喝上一大口。「迎后,再与西宛成兄弟邦,这可是大事,你怎能不喝?」 上官羿笑着,举杯欲饮时,以宽大袍袖遮掩,将酒液倒入袖中。 他不信任李勤,不管他做了多少动作让他释疑。 今晚的他,必须全神戒备,但是心却失落得紧。 他想回观天楼,可是为了大局,却必须待在这里,至少必须待上一天一夜。 「再多喝点。」李勤吆喝着,催促太监再去拿酒来。 见他似乎有意灌醉自己,上官羿想要找几个官员替他挡酒,但眼角余光竟在欢天喜地的殿堂里见着一抹熟悉的身影。 「皇……」脱口而山的瞬间,随即又紧闭起嘴。 「皇?皇上?」李勤回头,随即扬声大笑。「正值一刻千金的春宵夜,皇上怎会到永雀殿上。」 上官羿怔住。 不……不对,他看见的不是李勋,而是李劭。 不作细想,他蓦地起身,却感觉身体像被一股力道往后拉扯,教他踉跄几步才稳住身形。 「国师,你真的醉了。」李勤见状,赶紧再将他拉坐下来。「歇会,等酒气散些。」 上官羿跌坐在席上,感觉浑身无力,不禁甩甩头,暗恼方才饮酒太狂,才会让酒劲一下袭上。 然而当他抬眼看向席间时,又见李劭就在面前,手持长剑冷睇着他。 「国师,朕要你心静如水,为何你却执迷不悟?!」 他乌眸圆瞠,一道寒意从背脊窜向脑门,生出一身冷汗,见眼前人挥下长剑,他下意识抬手阻挡…… 「国师,你怎么了?」 上官羿倒抽口气,瞪着拉下他双臂的李勤,半眯着眼不停确认眼前的到底是谁。 「你怎么一脸是汗?」李勤抬手拭去他额上的细汗。「怎么一身寒意?」 上官羿无法理解自个儿到底是怎么了,推却李勤的好意,以袖拭汗的当下,余光竟再瞥见…… 「上官羿,本王得不到幸福,你也休想得到!」这会是李弼笑得一脸寒厉。 狠狠吸了口气,他直睇着站在面前的李弼,直到对方如幻影消失不见。 怎么可能?!! 席间的珍馐他动都没动,就连喝的酒也是从国师府带出来的,防备至此,怎么还有人能对他下药? 第26章 这到底是什么药?为何教他一再看见可怕的幻影?! 止不住身上的颤抖,直到有股力道将他圈抱,他抬眼看去,四周却泛着白雾,教他看不清眼前人,甚至忘了自己身处何处。 「怎么了?国师。」 那是谁的声音?他在哪里?永雀殿呢?为何没有丝竹喧闹声? 上官羿内心慌乱,感觉有人碰触他,像是放了一把火,教他心神一震,急忙将人推开,起身时,身边白雾散尽,他又身处在永雀殿上,百官正饮酒作乐,无人发觉他的异状,而方才搂着他的人,是李勤。 「国师,你醉了,本王送你回观天楼歇息。」李勤起身要搀扶他。 上官羿眸露血丝,玉面潮红,身上似万蚁钻动啮咬,点点刺痛,还噙着吊诡的酥麻。 「多谢王爷好意,臣可以自己回去。」他快步移动,却感觉身体沉重如铅,连退数步之后,只能倚着金雕墙面。 「真不用本王送你?」李勤目不转睛地打量着他。 「多谢王爷好意。」上官羿抬眼,尽管视线难以聚焦,却自持冷静,强迫自己必须不露破绽地离开永雀殿。 只见他手一扬,随侍在身旁的观天楼太监随即上前搀扶。 「快走。」他哑声吩咐。「从永雀殿后的穿廊走。」 他脑袋开始浑沌,仍没忘记金雀内灯灿如画,衔廊间皆有武身太监看守,走殿后渡廊,总比走垂花径回观天楼的好。 无论如何,他绝不会让自己成为李勤拿来要胁李勋的目标,绝不! 「是。」太监虽不明白为何要绕远路,还是领命照做。 一小段路,走得上官羿冷汗涔涔,然而体内却像是有火灼烧着,使他的意识一下清晰一下模糊。 「大人该不会是染上风寒了吧,怎会浑身烧烫得很?」搀扶他的太监被他身上的高温吓着。「大人,是不是该请御医过来诊治?」 「你……」他气息轻喘,横眼瞪去,却看见以往在朝堂上被他斗得家破人亡的臣子。 他吓得将太监推开,连退几步。 「大人?」 「滚开!」他低咆,摇晃着身体直往前走,魂魄像是要被什么扯裂。 「这不是国师大人吗?」 后头突有软嫩嗓音响起,他眯眼回头一探,竟是庄妃。「……皇上未传唤,为何庄妃会出现在此?」他努力自持,不让她看穿他的异状,殊不知他玉面泛红,黑眸水润,神态恁地清艳风华,连庄妃都看得一阵失神。 「大人忘了,本宫和淑妃奉命陪同命妇,等皇上宠幸过皇后之后,引领皇后回朱雀宫?」庄妃一脸不解地瞅着他,莲步款移到他身前。「大人,你的气色瞧起来不太对劲,可要本宫差人送你回观天楼?」 她的手才刚碰着他的臂膀,上官羿像着了火,想伸手将她推开,岂料连半点力气都凝聚不了,甚至直往她身上倾倒。 意识越发模糊之际,心中的警钟渐起。 计谋……他掉进颛王的计谋里了!可,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差池?到底是谁对他下药,怎会教他一点防心皆无? 「来吧,让本宫送大人回观天楼。」庄妃巧笑着搀住他。 上官羿闭眼紧咬下唇,硬是咬出血丝,咬出些许清醒, 第八章 昨夜雷雨交加,打落了皇宫处处高挂的喜气大红灯笼,就连殿外的红毯都覆上了泥沙和落叶。 一夜折磨,喜气褪尽。 已在议事厅等候早朝的文武百官全都愁眉苦脸,面面相觑,所苦之事皆同,就为了才刚为后就立刻惨死的西宛三公主。 虽然皇上下旨以破棺盛装尸首不全的新后,再运回迎宾馆,但此事兹事体大,岂能如此轻率。 所以,那副破棺还搁在永雀门内,不敢送出,就等一夜过后,皇上也许神智清醒了些,会撤回旨意。 正当所有人忧心忡忡之际,有太监自龙椅侧后方的长廊走来,高喊着,「皇上驾到。」 众臣随即垂首。「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勋身着金黄龙袍,走到龙椅前,金冠垂璎随步摇曳,一双锐目缓缓扫过底下众臣,看了李勤一眼才坐下。「众卿平身。」 「谢万岁。」 第27章 众臣平身后看见笑意清朗如月的君王,不禁一怔,各自对看一眼,总觉得今日的皇上格外神采奕奕。 看来,也许事情不如想象中严重。霎时,众人皆松口气。 李勤立即上前一步,道:「敢问皇上,不知皇上要如何处置上官羿?」 话落,众臣又是眉眼深锁地看向龙椅上的人。 只见李勋笑得无害,扬眉反问:「为何要处置国师?」 众臣闻言,确定国师果真有一套,将皇上给安抚得服服贴贴,竟连欺凌皇上甫迎的皇后都能安然而退。 李勤浓眉一拢。「皇上该不会是忘了上官羿昨晚轻薄了皇后?这件事有数位大臣可以作证,皇上难不成是打算包庇?」 他问得咄咄逼人,然而朝堂间的众臣却个个低头,就怕惹事上身。 「有吗?」李勋依旧勾着笑,整个人没了昨晚可怕的肃杀之气,却多了分深沉邪魅。「朕没瞧见,有谁瞧见了?」 他看向百官,竟无人启口。 李勤见状,不禁气恼。「皇上竟是如此行事?上官羿紊乱朝纲,轻薄皇后,作乱至此,皇上居然想以一句没瞧见就了结?」 「颛王,你是想说朕是昏君吗?」话声噙着教人畏惧的霜冷。 「臣不敢。」 「不敢?你将国师扣上莫须有的罪名,又质疑朕的作法,才是真正想紊乱朝纲之人!来人,拖下去,押入天牢!」李勋慵懒地倚坐在龙椅上下令。 李勤被这突如其来的罪名唬得呆住,直至听见殿外侍卫逐步逼近,才连忙低喝。「皇上,臣不服!上官羿做出欺君悖礼一事,竟可以无罪,臣不服!」 「你可有人证?」 「皇上可召见庄妃,昨晚庄妃在离神龙殿不远的渡廊遇见上官羿,曾试图阻止,却不敌他蛮力入侵!」 「喔?」李勋浓眉一扬,摆手,要殿外侍卫先退下。「宣庄妃和淑妃入殿。」 「遵旨。」身旁太监随即领命而去。 「刑部尚书,昨晚一事可有眉目?」李勋看向站在宰相身旁的刑部尚书。 「回皇上的话,臣连夜彻查,发现昨晚大宴的膳食酒菜皆无异状,」刑部尚书上前一步回话。「至于守在穿廊间的禁卫和宫人,据闻,是皇后娘娘撤下的。」 「喔?」李勋托腮垂睫,将仅有的线索逐一连贯。 「昨晚是皇上大婚,洞房之夜为何皇上和皇后分睡两殿?」李勤突地插话。 李勋不以为意地扬眉。「昨儿个太子寂寞,在朕面前耍性子,非要朕陪伴不可,所以朕只好请皇后移驾神龙殿,颛王有何异议?」 「太子岂能如此宠溺?」 「朕入主金雀宫几个月来,甚少与他碰上几面,五岁大的娃儿耍点性子,有何不可?颛王未免管得太多了。」 李勤脸色顿时一阵青一阵白,只能将未出口的话咽下。 李勋又问向刑部尚书。「可知昨晚有谁在神龙殿外走动?」 「回皇上的话,通往神龙殿的数道衔廊接口皆有人看守,但近神龙殿处的禁卫和宫人因为被皇后娘娘撤下,所以不知有何人接近。」 李勋垂目不语,在心中细细推敲。 神龙殿与观天楼相隔三条交叉穿衔渡廊,而能从永雀殿通往神龙殿的渡廊则错综复杂,要让已被下药的羿保持清醒前往,不是件易事。 虽不知他为何舍捷径绕远路,但依当时他己被迷乱思绪的情况下判断,为了确保自身安全,应该会躲进位于观天楼之前的暖阁,但因为邻近的神龙殿无人看守,他错以为是暖阁,于是躲进,便正中对方下怀。 撤下看守禁卫和宫人的是穆西里,代表着她和朝堂间某权贵之人有了私下约定,共同设下圈套想要藉此除去羿,接下来的目的……昭然若揭。 一切皆如他的猜想,颛王选在他的婚宴时下手,自己唯一错估的是,羿竟然中了迷药,教他妒火中烧。 「皇上,庄妃娘娘已在殿外等候。」太监轻步来到他身旁。 「宣。」 「宣,庄妃入殿!」 殿前太监宣唱着,便见庄妃一身宫服,婀娜多姿地踩上议事厅的红毯。 「臣妾见过皇上万福。」她福身。 第28章 「庄妃,朕问你,昨晚你可真的在神龙殿附近见到国师?」 「回皇上的话,臣妾确实是撞见了国师。」庄妃抬眼,一脸无奈。「臣妾闻见他一身酒气,想要劝他回永雀殿,但是他却……」 「那是什么时候?」李勋冷声打断。 庄妃顿住,想了下。「约莫是接近戌时。」 「昨晚朕没宠幸皇后,要你和淑妃回后宫,为何那时分你却还在金雀宫内?」他微眯起锐眸。 庄妃一楞,突觉他今日有些不同,眸底藏着冷漠。「臣、臣妾正是在回后宫的路上。」 「是吗?」他冷笑。「宣淑妃进殿。」 庄妃一楞,回头一看,果真见到淑妃也踏进殿内,不禁惶惶不安地看向颛王,只见颛王不耐地要她收回眼。 「臣妾见过皇上万福。」淑妃娇贵福身。 「淑妃,朕昨日要你和庄妃回后宫,你可记得你回去时是什么时分?」 「回皇上的话,昨晚皇上下旨后,臣妾便立刻回去了,那时正是酉时一刻。」 「那么庄妃,为何都接近戌时了你还在回宫的路上?」李勋问向庄妃,静谧笑脸微露杀气。 庄妃不禁瞪向淑妃。两人向来交恶,淑妃会在皇上面前扯她后腿也是可想而知,依当时皇上下旨的时刻,回到后宫岂可能只是酉时一刻?「皇上,臣妾回宫之前还和皇后聊了几句,所以才耽搁了些时间。」 可恨的是明知淑妃趁机恶整她,她偏又无力反击。 「和皇后聊什么?」他笑问。 「聊些女人家的体己话,聊……」 「聊如何陷害国师?」 庄妃瞠圆水眸,神色惊恐。「皇上,臣妾没有!」 「你如何跟朕证明?」缓步下阶,李勋来到她面前。 「臣妾……」庄妃视线游移,偷偷觑向颛王。 「与颛王有关?」 「臣、臣妾……」她更加惊慌,不知所措。 「朕猜想,你大概是与颛王合议,向爱卿下药,再领着他一步步走向神龙殿,对不?」 庄妃闻言顿时倒抽口气,吐不出半句话的神情,让李勋更加确信自己揣测无误。 「所以,在那之前,你必须先和皇后再确认一次计谋,对不?」 「皇上,这是欲加之罪!臣为何要如此陷害国师?!」李勤忙道。 「因为爱卿没有挑选你为帝!」李勋回头瞪他,锐眸如刃。「你觊觎帝位已久,却不得爱卿青睐,于是怀恨在心,心想爱卿正为紫铁砂心烦,便假藉求亲名义前往西宛,想趁机除去爱卿再杀朕夺位!」 「皇上,这根本是子虚乌有的事!臣的脑袋再高明,也不可能想出此计谋。」李勤在心里急得跳脚,表面上却仍得装得自持冷静。「况且,就算臣真有心如此做,皇后也不见得会答应。」 他的计划天衣无缝,根本没留下任何对自己不利的证据,李勋就算怀疑他,也绝无可能将他定罪! 李勋哼笑。「只要你和穆西里说,夺下帝位之后,两人再分享利益,她为何不答应?更何况,一年前西宛公主不能为后,引发十里行宫擒拿送亲队伍一事,西宛必定是怀恨在心,能够扳倒国师吐一口气,为何不答应?」 「皇上空口无凭,根本是栽赃臣!」 「那朕问你,为何紫铁砂至今未送入?」 「……西宛答应,完婚之后必会送抵。」 「胡扯!紫铁砂分明已经送往雀屏府,就在颛王爷府内!」李勋低斥。「事到如今,颛王还要狡辩?非要朕差人直入你颛王府吗?!」 他老早差人盯着颛王府,有任何风吹草动,都不可能逃过他的眼。 李勤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没想到他行事如此低调,这人竟还能发现! 「你道,为何该送往皇城的紫铁砂却会出现在颛王府?!」 李勤先是一阵惊惶,却又突地哼笑。「皇上说到底还是在为上官羿脱罪,他行事至此,皇上还能够饶恕,分明是和他有私情!」事到如今,为求自保,他打算扯出两人之间的情事来模糊焦点。 李勋笑意更冷。「私情?」 「皇上休要狡辩!庄妃曾亲眼撞见皇上和上官羿在观天楼里同榻而眠,甚至……」 第29章 「朕和爱卿之间,没有私情。」他懒懒打断眼前人未竟的话,魅眸俯视百官。「朕和爱卿,是两情相悦。」 霎时,殿上发出阵阵抽气声,百官全都瞠目结舌,难以置信一国之君竟将如此私事公开在朝堂间。 「爱卿是朕的男人,谁有异议?」李勋一脸磊落,毫不隐瞒,再看向李勤,挑衅道:「古有摄政王迎男妃,现在朕的身边多了个男人又如何?」 李勤霎时哑口无言。 「颛王,你早知道朕和爱卿相爱,所以猜到朕必然不会临幸皇后,庄妃才能够在穆西里离开甘露殿之后,随即要她撤除所有禁卫和宫人,而被下药的爱卿为了自保,躲进自以为无人看守的暖阁,殊不知竟是踏进神龙殿内。」李勋不疾不徐地说完,笑得狡狯。「正因为你早知道,所以你可以预谋,才能设计,你说,朕猜得对不对?」 两人是异母兄弟,对方能有什么能耐,他岂有看不透的道理? 假装中计,才能彻底将他铲除。 李勤无言以对,对上李勋看似早有防备的神态,心里发寒。原先以为他不早朝,是因为受制于上官羿的控制,如今看来……似乎是大错特错。 「你,与西宛密谋,私藏紫铁砂,有意篡位。」李勋笑睇着他,再看向已抖得如秋风落叶的庄妃。「而你,竟听从旁人之言监视朕,甚至与之合谋,罪无可赦。来人,将庄妃拖出午门立斩,拿下颛王,撤他王位,押入天牢!」 「遵旨!」 殿外侍卫,扯下两人,不过是眨眼工夫,昨晚一事便水落石出,李勋大刀阔斧,毫不留情的做法,教殿上百官皆开了眼界,但更可怕的是…… 「破棺可送出了?」他沉声问。 「……回皇上的话,尚未。」乔太陵低声应着,又赶紧进言。「请皇上三思,这么做恐会引起两国交战。」 「又如何?」魅眸微敛,李勋笑得嗜血。 他就是要战。 他做过的承诺,答应那人的每一件事,必然会做到。 神龙殿内。 半梦半醒之间,彷佛有人以清水拭去他体内的热焰,上官羿舒服的从喉间逸出愉悦的轻哼。 然而,不过转瞬间,幻影突现,他发现自己身处身手不见五指的白雾迷障,他不敢轻举妄动,只是专注地看着前方,直到拂面冰冷白雾逐渐散尽,眼前是座深远的长殿,白幔随风飘扬,之间彷佛有人影晃动。 他屏气凝神,感觉有影子从身后刷过,回头却什么也没看见,但是敏锐的感官告诉他,此处有许多看不见的影子与他共处。 接着,一股逼人欲呕的压迫开始挤压着他,让他喘不过气,耳边彷佛听见凄厉的哭喊,像是每回他押下罪臣,亲赴官宅抄家时的哭嚎声。 哭声萦绕四周,似化为咒,紧箍着他的心,教他喘不过气,拼命地挣扎…… 「羿!」 熟悉的呼唤彷佛穿透深海,将他自迷障海底捞起,他惊恐地张开眼,大口大口喘息,眼前是李勋担忧的面容。 眨了眨长睫,他哑声唤,「……皇上?」话一出口,喉间犹如遭石子磨过,痛得他立即闭上嘴,感觉唇腔内干涩得快要裂开。 「喝口茶。」李勋替他端来一杯茶。 上官羿抬眼,想要起身,却浑身酸乏无力,试了几次,依旧软在大床上,倏地,阴影俯近,有抹柔软压上他的唇,哺入微凉的茶水,解了他喉间的渴,湿热的舌也钻入他微启的唇内,滋润每一寸干涩。 李勋一口一口地喂,直到看见眼前人满足地闭上眼。 「好些了?」将琉璃杯往一旁花架搁,李勋轻拢着他银白的发,动作异常轻柔。 「谢皇上。」上官羿嗓音依旧沙哑,他全身不再发烫,只是脑袋仍有些浑沌。「皇上,为何臣会在这里?」 环顾四周,是有些熟悉的深殿,倏地,记忆全数回流,教他瞠圆了眸。 李勋注视着他变化的神色,猜测他也许是回了神,记起昨晚的事。「你不用担心,尽管在这里歇着,外头就算天塌下来,都还有朕撑着。」 上官羿的视线落在他脸上。「皇上,现在是什么时辰?」 「已是掌灯时分。」 「已经过了一天?」 第30章 「不,已经过了三天。」 「……三天?!」他难以置信。究竟是什么样的迷药,竟能教他迷失心智至此,甚至还让他在解脱之后昏睡了三天?忽地想到什么,他急问:「皇上可有处置颛王?」 「你以为朕会放他?」他冷哼,将如何处置庄妃和颛王说过一遍。「他这样设计陷害你,朕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不过真要将他论罪,得要等朕的亲近前往颛王府,确定罪证确凿,才能将他处斩。」 上官羿听完,轻点头。「皇上这么做才不会落人口实。」 「朕早猜到你必然会这么说。」观察他太多年,太清楚他的行事做风,就算真要剔除眼中盯,他非得要做得漂亮,不落话柄。 「这么一来,臣总算安心了。」 「没错,你就好生歇息,调养身子。」坐在床畔,李勋的长指在他微凉的颊间一顿,眸中迅速闪过一抹流光。「御医说你中了春药,朕已让你彻底发泄,该是让药性减少许多,待会起身用膳服药,调养几日就没事了。」 听见春药两字,上官羿登时玉面发烫,想起自己因药性的无度需求,也想起半梦半醒之间,似乎都是这人替他将身子拭净,一次次地安抚他…… 「觉得羞?」瞅着榻上人羞赧又不知所措的神情,李勋不禁低低笑开。 睇着他噙在唇角的淡笑,上官羿总觉得今日的男人似乎特别神清气爽,甚至一改往常的阴郁,像是在开心什么。 「这三天都是皇上照顾臣?」轻咳两声,他刻意转开问题。 「你以为朕会让他人碰触你?」 上官羿暗松口气,幸好没让宫中太监发现他们之间的异状。「皇上,臣既然已醒,还是让臣回观天楼休息较妥。」 「怎么,一清醒就想将朕甩开?」 「不,皇上,臣已清醒再待在神龙殿会引人疑窦,再加上甫迎新后,皇上该多陪着皇……」话未竟,他突地顿住,只因他想起那暖阁中的女人模样。「皇上……皇后呢?」当时那女子不断碰触他,意图让他拥抱,他死命将对方推开,最终因为药性未泄而痛得昏厥过去。 「死了。」李勋淡道,没打算隐瞒。 上官羿清俊眼瞳难以置信地瞪向他。「死了?!」 「她要朕杀了她,所以朕便成全她。豆*豆*网。」 上官羿张口欲言,最终还是化为无声叹息,无力地垂敛长睫。 这人明知西宛送亲队还驻守在北郊,这消息要是传至送亲队,岂不是要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皇上是何时杀了皇后的?」他张眼急问。 李勋不耐地蹙起浓眉。「不重要。」 「岂会不重要?总得要赶紧将消息压下,别让西宛送亲队发现。」他肃着脸,已在思量对策。 李勋只是哼笑。原本他打算告诉他,自己早已命人将穆西里的尸块送到西宛送亲队手中,甚至任由送亲队急送回西宛,但想到御医提起眼前人身上残留的药性多少损及了心脉,要是照实说,说不准会引得他大怒,气血攻心,所以想了下,随便找了个说词含糊带过,不再让他细忖此事,又差人备膳,让他吃完服下药之后,再度沉睡。 看着榻上人的睡脸,苍白间带着异样的红晕,李勋怜惜地俯身亲吻那干裂的唇瓣,细细摩挲。 「羿,只要你想要,朕一定会为你做到,只求你待在朕身边,就待在这里。」 在神龙殿内休养多日后,上官羿开始觉得奇怪。 李勋总是在他清醒时伴在他身侧,但偶有太监服侍时,总觉得侍候他的太监看他的眼神有几分不对劲。 忍了几天之后,他趁着李勋上朝,自己的身体也不再感到那般乏力无劲时,回到观天楼,召来探子,才惊觉…… 「皇上真在朝堂间这么说?!」 「……是。」 上官羿惊愕不已,难以相信那人竟就在百官面前坦承他和他的私情,甚至…… 「皇上将皇后砍成尸块,盛入破棺,送到西宛送亲队面前?」他忍不住地提高了嗓音。 「是。」 上官羿捂着唇,踉跄的坐回椅上,垂着肩看着观天楼里金红双色交织的锦绫地毯。 难以置信,李勋他竟然做到这种地步!竟在他被下药的当晚,在穆西里企图栽赃他的当头,便挥剑杀了她,甚至还做出极为挑衅的动作,分明是打算与西宛一战! 第31章 可为何他要这么做?那时拿下颛王才是首要之务,就算真想杀了穆西里,也不该是在众人面前,杀得如此堂而皇之…… 「还有,据属下所知,皇上连着几夜密召九门禁卫总军和兵部尚书。」 闻言,上官羿缓缓抬眼。 李勋能有什么计划不难猜测,密召两立重臣,恐怕是为了未来一战而布署。 他牵扯出穆西里,先杀了她,再拿下颛王,似乎一切皆在掌控之间,彷佛他早已猜出他们的计谋,还有后头一连串的栽赃……可是,怎么可能?李勋的心思缜密到这种地步吗? 上官羿紧皱浓眉。他曾经拥有天赋,能看见未来,但李勋没有,怎么可能猜测得如此准确? 他总觉得哪里透着古怪,但偏偏无法汇整思绪,再加上那晚被下药,记忆中断不全,更让他难以想透个中真相。 思及此,他不禁疑惑,到底是谁向他下药?他明明没吃筵席上的任何东西。 「大人,还有一事。」 「说。」 「宫外有位姑娘,名叫彤姬,已在外头徘徊多日,说要见大人。」 「彤姬?」 第九章 「羿,你没事吧?」 不过一会工夫,上官羿的探子便将彤姬暗中带进观天楼内,彤姬一见着他,随即被他脸上的青白气色吓住。「怎么脸色这么差?」 「没事,倒是你,怎么这几日都在皇宫外头?」上官羿乏力地坐在椅上,看见她的不安神情,不禁扬笑安抚。 「我担心你。」 「担心我?」 「你说大宴之后要回府,可是我等了好几天你都没回来,又听见城里传言皇后已死,颛王被捕,西宛送亲队愤恨离开,处处都谣传着战事将起。」彤姬直睇着他。「你没回来,我担心你出事。」 「我能出什么事?」他不禁失笑。 「天晓得呢?伴君如伴虎,皇上连皇后都能杀了……」见他神色微变,彤姬随即闭上嘴。「我知道在宫中有些话不能乱说,可是我总觉得当今皇上似乎……」 「彤姬,别再说了。」他扬手制止,就怕隔墙有耳。 「我失言了。」彤姬垂敛长睫,不意瞥见他的掌心,再度皱眉。「你中毒了?!」 「中毒?」 「你的掌心青白透黑,是中毒之兆。」彤姬急声道。「你忘了?我的夫君就是做药材买卖的,里头自然也有些以毒为引的药,夫君曾告诉我,一旦毒性入血,便是如此。」 上官羿瞅着掌心,先前他并未留意,他觉得几日调养之下,身子不再虚乏,但脑袋却始终沉重浑沌。 那人说,他中的不过是春药,可是春药,身上又为何产生中毒征兆? 再者,为何休养多日,他的身体渐好,脑袋却反倒是昏沉不明,甚至就连胸口也泛着异样的痛?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该不会是有人在筵席里下药?」彤姬神色紧张。「你在宫中多日,难道都没有找过御医诊治过?」 上官羿缓缓抬眼,锁住她忧愁的眉眼,思绪不断回转,想起大宴上,他什么都没吃,但在大宴之前,他吞下了李勋给的药丸。 服用那人给的药丸已有一阵子了,他却从不说到底有何作用…… 这样的揣测,教他心头隐隐恻动。 春药,应该不会引起迷幻效果。 没错!当初他感觉不对劲的当头,是因为出现了幻影,看见不应该出现的人,尽管是在睡梦中也缠着他不放,这样的效果岂可能是春药造成?! 按李勋对他异样执着的情况来看,假设大婚之夜所发生的事皆是由李勋推断,再从后推波助澜,好让他再朝堂间揭露两人私情,以便从此以后将他禁锢在宫中,做为男宠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冷不防的,他竟打起寒颤,一股难喻的恶寒从背脊直窜脑门,教他一阵晕眩。 「羿?」见他身形微晃,彤姬赶忙将他托住。「你身上怎会透着寒意?你到底是怎么了?」她吓得快掉泪,不禁紧抓住他的手,不断摩挲他的背,企图给他些许温暖。 「……没事,我没事,你别慌。」上官羿无力地将头枕在她肩上。「御医已经诊治过了,应该已经没什么大碍,让我歇会就好。」 第32章 他的脑袋胀得像是要裂开,越是思量越是痛得无以复加,也越教他心中的疑猜更加成形。 他向来不轻易吃旁人准备的东西,唯独对他,从未防备。 如果李勋要对他下药,轻而易举,但为何要做到这种地步? 被心上人如此渴切需求,他虽喜悦,却也开始忧虑。 李勋的思绪非常人,执着得宁可毁了天下换取一个他,如此极端的想法和不顾后果的强硬,一旦拂逆他的旨意,岂不是要天下大乱? ……他是不是做错了? 被下药时所出现的幻影,是不是在警告他什么? 是不是在告诉他……不该一错再错? 上官羿失意地想着,没注意到身边人暗自盘算的神色。 没一会,便听见彤姬轻软暖语扬起。「羿,既然已经请御医诊治过了,怎么你身上的毒还是未解?这其中透着玄机,干脆你先回府,我请城里大夫过府为你诊治,可好?」 上官羿收回心神,垂眼寻思,还没回答,便听见外头有道如沉入冰川底的寒冷嗓音响起。 「谁也别想将朕的爱卿带走!」 心头一震,夹杂着痛楚,教上官羿不由得抬眼,就见李勋缓步踏进观天楼里,眸噙阴雷,直瞪着彤姬。 「皇上。」他赶紧将彤姬推开,坐直身子后,深吸口气起身。 「谁准她入宫了?」李勋瞧也不瞧他,直望着胆颤垂首的女人。 「皇上,是臣要她入宫的。」上官羿移步挡在彤姬面前。 「她凭什么入宫?」李勋危险的眯起眼。 「凭她……是臣的未婚妻。」 话落,不止李勋,就连彤姬也微愕地抬眼。 「……你说什么?」沉落的嗓音如春雷隐动。 寻思片刻,上官羿没回答,只是召来外头的太监,要他先将彤姬送回国师府,然而就在彤姬经过李勋身旁时,却被一把扣住手腕。 「皇上!」上官羿一个箭步向前,擒住他的手。 「如果朕说要召她入宫为秀女,你放不放人?」李勋扯唇,笑得邪佞。 「皇上,请先放开彤姬。」 李勋见彤姬吃痛也不敢张扬,这才松手,彤姬随即紧跟着观天楼外的太监离去。 「你到底要怎么玩弄朕?!」李勋横眼瞪去,咬牙低咆。 「玩弄?」上官羿差点失笑。 「不是吗?待朕替你将事办完,毫无利用之处,便想要将朕甩开?!」他眯紧嗜血黑眸,恼声斥责。「别以为朕会让你称心如意!」 他到底打算伤他到什么地步? 为了他,他费尽心思,说出的承诺必定做到,全力讨他欢心,好不容易麻烦事终告段落,他也在神龙殿内休养得渐好,这会……利用完了,就打算将他一脚踹开?! 本以为他不说爱,但甘愿主动将身体交给他,便是已爱上自己,岂料……一切难道真只是他痴心妄想?! 「皇上息怒,臣……说过,臣有该尽之责,上官家的血脉不能断。」未厘清的谜团令他不安,所以方才他才会仓促决定先以这个谎言拉开两人距离,以便他私下展开调查。 「你要让这受诅咒的血继续传延?你尝过的苦,也要教你的子嗣再尝一次?还是你打算再生下拥有天赋的子嗣,替你守护你未来无法守护的天下?上官羿,你眼中可真有朕的存在?!」 说到底,他还是因为李劭的一句话而活!为了李劭的天下,他没有做不到的,就算在他面前曲意承欢,博得他的信任,他也不觉得委屈! ……这是上官家的命运,就算未来必定孤老,也还是要往下走。上官羿闻言一震,倏地想起……血液里的孤老诅咒。 若他孤老,代表无心爱之人陪伴到老,而李勋正打算开战…… 如果,战事失利,他是不是会因为自己受诅咒的血液而死去?! 寒意袭上胸口,心窝冷颤不休,教他整个清醒。 当初,他预见未来皇朝君王易主,自以为可以改变命运,为了保住李劭的天下,一再对归朝女皇痛下毒手,结果却逼得李劭诈死远走,皇朝终究还是易了主。 如今,他忘却朝事,投入私情,也想也许两人无名无份,便可以逃过血液中的诅咒,但结果终究会如何,无人能预料。 第33章 从前,他自以为做了对的事,但事实证明,结果不变,甚至是让他失去更多,如今,他能拿李勋的命来赌吗? 不!他不能错,不能失去。与其永远失去,他宁可……远离。 「你不说话,是默认没有吗?」李勋眼里血丝尽现,多了些狂乱之色。 上官羿千回百转的思绪,在抬眼之前收拾得不留破绽,逼迫自己必须无情。「皇上曾说过,臣可以尽管守护先皇的天下,可以任臣玩弄朝纲,就算心中无皇上也罢,只要臣看着皇上……」他深吸口气,强迫自己笑得潇洒。「臣,不正看着皇上?」 抽紧刚毅的下颚,李勋与他对视半晌,突地掀唇低笑。 「好……好你个上官羿,竟拿朕说的话来堵朕的嘴……」低笑又转为扬声大笑,接着陡然止住,再垂眼时,他杀气腾腾的撂话。「朕说过的话不会收回,但朕跟你保证,只要你敢迎娶她,朕便杀了她!」 「皇上要是敢杀彤姬,臣便死在皇上面前。」 「你敢?!」 「皇上可以和臣一赌。」他说的决绝,毫不退让。 李勋抿紧好看的唇。「你不怕死后,皇朝会落得什么下场?」 上官羿无所谓地勾笑。「臣要是死了,必定身入地狱,这皇朝究竟会有什么下场,与臣何干?」 早猜到他会有何应对,上官羿也想好回话,应付得毫不费力,更认清自己在这人心中的份量有多重。 「……你吃定朕?」 「皇上,臣不能断了子嗣,臣存活在这世间,只为了所护皇朝和延续子嗣,要是两事都无法做足,没理由还需要苟活?」 闻言,李勋眯紧泛红的眼,眨也不眨地紧锁住他,像是要看穿他的真心,然而此刻,眼前却模糊得教他什么也看不清。 他以为自己已得到梦寐以求的爱,岂料……不过是场黄梁梦。 是他自己渴求,宁可自欺欺人也要追求一份爱,面对眼前人的剧变,他没有资格质问他的背叛,只因一切都是他心甘情愿。 然而,他真的甘愿了? 这样的结果,真是他要的? 「……爱卿可知道,西宛与我即将开战?」他哑声问。 「臣知道。」 李勋点点头。「在皇朝危急存亡之际,你还有心思成亲?」 「后殁主凶,战事主煞,臣在此刻迎亲,刚好可以以化解凶煞。」他知道他密召两位大臣,就代表他对这战事已有布署,以他料事如神的缜密心思,根本不需要他在旁协助。 「你就这么有把握,肯定可以打退西宛?」 「臣相信皇上的能耐。」上官羿定定地看着他。「皇上镇守居凤府时,征战从未败过,就算西宛压境而来,有皇上运筹帷幄,再加上皇朝的百万雄兵,绝不成问题,况且……这纷争是皇上引起的,难道皇上不该解决?」 李勋闭眼,笑得自嘲而哀戚。「你真是吃定朕了……」 上官羿只能硬逼自己垂眼,不去看他难过的样子。眼角忽地瞥见依旧系在腰间的玉环,他颤着手又握住拳,缓缓将玉环解下,走到他面前。 「这玉环,还请皇上赠与有缘人。」他……不是与他命系今生的人,不配系上无绝环。 看着他递来的玉环,李勋面容更冷。「朕,孤绝一身,再无有缘人。」 上官羿眼眶一红,但终究咽下呜咽,颤颤启口道:「皇上福寿绵绵,未来的路还很长远,岂会碰不到?」 「朕宁要有缘无份,那人却宁可无缘无份,还留着做什么?」他低切笑着,乌瞳染着痛绝泪痕。「朕赠送之物从不收回,你若不要……就丢了吧。」多可笑!他倾尽一切只求一个人,那人却怎么都不要他,还戏整他,只愿许他一场美梦,现在梦醒,更加让他痛不可抑。 心间爆开痛楚,上官羿抿唇忍住,将玉环收下,不让他看穿心思,强迫自己冷着声道:「皇上,臣要筹备婚礼,还请让臣告假几日,容臣先回府了。」 走,他必须赶紧走,一能再多待一刻,只怕再多待他就会打消念头,再错一回。 然而就在他经过李勋身侧时,听见他粗哑喃道:「上官羿,你会后悔。」 脚步一顿后,他便不再停留,头也不回的急步离去。 第34章 上官羿的婚事紧锣密鼓地进行着,国师府上上下下皆为这桩喜事忙得不可开交,只是尽管他以筹备婚事为由告假中,宫内的御医总是会准时前来探视他的身体,确定他安然无恙,所有药材也必定在宫中亲熬后再送往国师府。 随着婚期渐近,上官羿广送喜帖给百官,甚至请求李勋主婚,想当然耳是遭到拒绝。 尽管如此,婚事也未受影响,然而眼看今夜便是成婚之夜,却传来西宛大军压境的消息。 「雀屏府门户大开?」一身大红喜服的上官羿霍地起身,身为新郎倌的他却是面无喜气,清俊脸庞比过去还要阴郁。 「大人,确实是如此。」相约前来的官员莫不忧心忡忡,赶紧将前线传来的消息告知。「大人多日未早朝,压根不知西防已破,雀屏府门户大开,让西宛军轻松东进,再不阻止,不出几日必定会抵达皇城。」 上官羿目光流转,随即深凛。「难道是因为颛王被押入天牢,西防将领群龙无首所致?」 他不禁暗恼自己为了忘却李勋而全心投入婚礼筹备,却忘了要探子时时盯住西防,因而让战事挫败至此。 「下官不清楚,就连兵部尚书大人都没法子说出个所以然。」 「怎会如此?」他攒眉沉吟。「难道皇上没有派兵迎战?」 皇上手握北防和皇城军权,再加上前些日子便已经召集两位重臣密会,应该早已布署完毕,等着西宛军自投罗网,怎么……与他想象的背道而驰? 「打从国师告假以来,皇上就不曾再早朝了。」有官员如是道。 上官羿心头微惊。 「国师,老夫以为,也许是……」乔太陵精铄双眼扫过大厅内的数位官员,才淡声淡:「皇上不满国师成亲,所以要西防将领退守。」 上官羿登时瞠目结舌,蓦地想起李勋曾在朝堂间坦承两人的私情,如今他要成亲,莫怪众人猜测李勋友此反应,再加上他又不早朝…… 「国师,咱们这会来,是要你去劝说皇上,或者是将事情问个明白,要不明知西宛军攻来,咱们却一点防备皆无,岂不是要让百姓更加无所适从?」乔太陵直接说明来意。 眯起乌瞳,上官羿恼极的抿起唇。「皇上不可能坐视不管,他这么做,不过是……」他突地打住,不敢再说下去。 「如果皇上真铁了心呢?」乔太陵沉声问。 上官羿别开眼,掩面苦笑。 原来,李勋的心思大伙早就猜中,只是为了要逼他不成亲罢了。 但,他不能在此刻软化,否则从此以后,自己再无机会逃出生天。 「国师还不先进宫?」有官员劝说。 「不,婚礼照常举行。」 那人承诺过会为他做尽任何事,尽管是他恶意背离,那人也不至于会无视百姓才对。 婚礼于是持续进行,丝竹乐音缭绕,然而席间大臣却个个愁云惨雾,现场氛围压根不像办喜事,反像在守灵。 就连身为新郎倌的上官羿亦是心不在焉地拜堂,即使认定李勋不会作乱,心思仍不由自主的飘远,想着他孤身处在静寂深殿时在想着谁?会不会想着正在成亲的自己? 「送入洞房。」 耳边传来声响,上官羿蓦地回神,才想起自己已拜完堂,正准备牵着彤姬离开大厅,余光却瞥见一人急步奔进大厅,在乔太陵耳边不知道说了什么,便见乔太陵神色遽变。 不及细想,他放开同心结,快步走向乔太陵。「发生何事了?」 乔太陵因为太过震惊,一时竟说不出话。 「快说!」上官羿急声催促。 「……西宛军已经踏破雀屏府,直往皇城而来。」 他蓦地抽口气。 金雀国土,南北长而东西窄,西防过雀屏府,经洛县、兢县、宽阳府、许县、常州、旬县、栖凤府,再过官道便直入皇朝,要是急行军日夜兼行,沿县皆无军阻挡,一需七日便可攻抵皇城。 「不……皇上不可能……」 「九门禁卫总军刚才已领皇上旨意,要西防通进皇城的所有州县府军队皆撤了!」乔太陵大吼,难以置信皇上竟然会儿戏到这种地步。「国师,事已至此,要是皇城不保,你上官家子嗣亦保不住!」 第35章 上官羿踉跄着脚步,面无血色,看着厅里众臣祈盼的眼神,一颗心既急且怒。 真是太荒唐了! 连喜服也未换,上官羿便直接进宫求见,却被挡在甘露殿外。 「请公公再传报一回,说是本国师求见。」他急声催促,头一次被挡在离甘露殿数十尺外的渡廊上。 守殿太监赶紧再传报一回,不一会只见他微露喜色回来道:「大人,皇上愿意接见,但大人得待在殿门外。」 「无妨。」只要能够和那人对谈,哪怕隔着一扇门也无妨。他急步跟上守殿太监的脚步,经渡廊来到甘露殿前。「皇上,臣有事急奏。」 「爱卿,今儿个不是你的大喜之日,怎会来到甘露殿?」里头传来慵懒的低笑。 「皇上,为何要西防通往皇城州府县军备全撤?」不睬他嘲讽的语气,上官羿只想弄清楚现况。 「因为朕开心。」 「皇上!」他声色俱厉地大吼。 「朕说过,这不是朕的天下,哪怕一夜成炼狱,都不关朕的事。」 闻言,上官羿恼火地一把推开门,便见李勋衣袍敞开,长发未束,赤脚坐在锦榻上喝酒。 「难不成只因为臣要成亲,你就无视皇朝百姓死活?」冲上前,他一把抢走他手中的酒杯。 李勋懒懒抬眼,见他一身大红喜服,立刻沉下脸。「脱掉。」 上官羿一震。 「碍眼极了。」 闻言,上官羿目眦欲裂,气得浑身发颤。「现在都什么当头了,你竟然……我这么信任你,以为你绝不会将国事如此儿戏,想不到你竟然为了我而撤下沿线军备,你知不知道皇朝会因此元气大伤,甚至毁朝灭代?!」 「那又如何?」 「你竟然用这种方法威胁我!」他忍不住怒咆。「荒唐!」 「荒唐?」李勋扬眉,笑得邪气。「荒唐的是爱卿,朕可没说威胁什么来着,全都是爱卿自个儿想的,更荒唐的是,你竟称朕为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上官羿错愕地瞪视着他,想着他话中的拒绝,彷佛就算自己低声下气央求,也已经改变不了他的决定。 怎会如此? 他一步步走得艰辛,每一步都用尽心机,到头来,竟是如此结果? 他为守护天下不惜一切,但最后,竟要成为毁灭天下的罪臣? 「爱卿今日大婚,所谓春宵一刻值千金,爱卿不回国师府,岂不是要冷落美娇娘?」李勋拿回酒杯,举杯敬他。 上官羿颤着唇,重申,「皇上……你不能无视皇朝百姓。」 李勋似笑非笑地瞅着他。「爱卿,朕说过别试图激恼朕,代价……你付不起。」 对上那双沉不见底的眼,上官羿才惊觉,自己真正惹恼了沉睡的狮,如今他已苏醒,不只回头反咬他一口,甚至要毁了他用命守护的天下。 最终,他无力地跪坐在地。「皇上,臣错了,臣……该怎么做,才能让皇上收回撤军令?」 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皇朝毁在他手中,绝不! 李勋懒懒瞅着他,凉声启口。「爱卿,朕要的很简单,就要一个你。朕给你机会,你可以考虑休妻,还是灭朝。」 「皇上……」 「当然,不管你选择哪一条路,朕都由着你,你知道朕向来宠你。」 上官羿垂眼不语。 终究,他要走的路还是不变? 这人大概永远不会知道,自己为何选择远离他,他不知道在皇朝与他之间,自己是宁可顾全他…… 第十章 回到国师府时,诸位大臣依旧守在大厅等他的消息。 众人屏息看着他,面对诸多殷盼的眼神,上官羿只能艰涩启口。 「放心吧,皇上已经决定立刻派兵应战。」 话一出口,众人莫不大松口气,但也已无心再流连筵席,纷纷向他告辞后离去。 眨眼间,摆在厅外的筵席只余府内总管领着下人,不知所措地站在一旁。 「洛旬,替我备笔墨。」他走进大厅内。 尽管不懂,总管洛旬还是乖乖备好笔墨,不一会工夫,便见主子写了几行字,落下款,又拿起纸张迅速看过一遍,才折好封入搁在一旁的小木盒。 第36章 「立刻派人将这份书信送入宫中,送到皇上手中。」 「是。」洛旬不多问,只管赶紧将事办妥,看了看时辰,又道:「大人,时候差不多,该洞房了。」 微扬起眉,上官羿勾出令人猜不透的笑,没有正面回答。「既然大人们皆离席,待会你将事办妥,这些饭菜就和大伙一起享用吧。」 「谢大人。」洛旬喜出望外,立刻离去。 上官羿收回目光,往大厅后方的主廊而去,踏上主屋寝房,推开贴了大红囍字的门,只见里头烛火微晃,映照出坐在铺上大红锦布圆桌旁的纤瘦身影。 彤姬一身大红喜服,头戴缀凤冠,覆上垂珠红盖头,双手紧绞着,看起来像是紧张极了。 上官羿关上门,浅唤。「彤姬。」 「夫君。」 他不由得一怔,寻思片刻,噙着笑问:「饿了吗?」他移步,坐到她身旁,直接以手扯下红盖头,露出彤姬一张粉雕玉琢的娇媚玉颜。 她含羞带怯地瞅他一眼,又随即垂眼。 「先吃点东西。」 「夫君,还没喝交卺酒呢。」她轻声提醒。 上官羿直睇着她,好半晌才淡声道:「彤姬,我会给你一笔银两和几名下人,让你离开皇城,衣食无虞到老。」 他已经写好休妻状,本来该由他亲自送入宫中让李勋过目,但为了顾及彤姬心情,他终究选择留下安抚好友,再将她送往安全地带,免得哪日害她遭李勋毒手。 「为什么?」彤姬惊慌抬眼,眸色带厉。「你……嫌弃我?」 「不是,我怎会嫌弃你?只是不舍将你卷入风暴罢了。」 「我不在乎。」 「你不用如此报恩。」他心底明白,她之所以愿意嫁他,不过是为了报恩罢了。他们彼此清楚,两人之间完全没有男女之情,硬是为了一份手足情而成亲,实在太勉强。 「我……」彤姬欲言又止,然而在几次启口未语之后,终究还是咽下深深的叹息。「不管你想怎么做,我都好。」 「彤姬……」他将她轻拥入怀,感激她的体贴。 她浅笑着轻推开他。「今晚的拜堂就当游戏一场,但好歹忙了一整天,也该吃点东西。」 「你也饿了,对不?」 「我方才已经偷吃一些了。」她掩嘴偷笑,夹着圆桌上的菜喂他,再替他斟上一杯酒。「喝点,你已经有数晚没睡好,今晚得要好好睡。」 「多谢。」他释然地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确实,他已经接连数晚没能有场好眠,只是……「你怎么知道我已经很久没睡好?难不成是我的气色很差?」 他确实疲累,但气色早比之前好上太多,毕竟李勋每日都要宫中熬煮珍贵药材替他补身,掌间的黑早已褪尽。 「你再喝一杯,我就告诉你。」她笑得很贼,又替他斟酒。 上官羿笑眯俊眸,顺了她的意喝下酒,感觉两人像是回到当年的两小无猜时期,那时只有他知道,彤姬虽有着名门千金特有的温婉,但骨子里也藏了爱整人的小小坏心眼。 「嗯?」他托着腮,笑问。 只见彤姬掩嘴低笑,最后竟放声纵笑。 「彤姬?」他微诧。 与她相识多年,这还是他头一次见她笑出声,笑得如此猖狂,如此令人……胆战心惊! 同一时刻,他感觉到体内有股异样的钝痛,转眼间即化为尖锐的撕扯,彷佛要将他的五脏六腑磨碎一般,让他不由得弯下身,一股腥腻随即涌上喉间,窜出口的瞬间,竟是乌沉的黑血。 「痛吗?」彤姬依旧坐在他身旁,用那双总是娇柔的眼看着他。 「……彤姬……」他话一出口,污血便不断涌出,溅上圆桌上的大红锦布,染上他一身的红。「为什么……为什么?!」 忍着椎心痛楚,他抬眼质问,却见她笑得寒厉。 「为什么?直接这个时候,你还问我为什么?!」彤姬不禁摇头。「你总是如此,自以为是地操纵身边的一切,自以为是地认为所作所为皆是为了苍天百姓,自以为自己是守护天下的圣人,却永远搞不懂自己有多么可憎!」 上官羿瞠目结舌,看着她冷漠中带着报复后的痛快神色。 …… 注:免费连载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