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卿何时归 上》 第1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正文开始】 墨九立在院子的角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影子从一侧移到另一侧。先长后短,再短后长。日头从东升起,自西边落下,余晖透过高高的屋檐洒落成金。 脚下是石子铺成的路面,隔着软薄的鞋底顶磨脚底的皮肉。她一动不动,倒是有些享受那又痛又麻的感觉。 院子里下人来来往往,无人往她身上多看一眼。她好比那路边的杂草一般,在他们的眼中低贱如尘埃。 合欢树的影子簇堆如云,让她想起鹧鸪山的红松。秋高气爽的气节,山里必是层林尽染,浓翠深红两相宜。 红的墙青的瓦,高高的屋檐上压着几只脊兽,似狮非狮,似虎非虎,形态不一,约摸是斗牛、獬豸之类的上古仙兽。 一院一景,处处雅致。 此地是瑞王府,瑞王是已故成皇后之嫡子,幼年遭逢大火烧成残疾不良于行,失了圣心。后来成家被参贪墨军饷一案获罪,成皇后母子在宫中地位一落千丈。 成皇后病逝后,瑞王更是举步维艰。幸得面毁身残,没有争夺储君的资格,倒是平平安安活到出宫开府。 墨九十五岁下山,成为瑞王手下的一名暗卫。 她记得那也是一个秋天,满山的红叶点缀着她的身影。她不停回望着,依稀能看到她家老头站在山顶上目送她。 每年这个时候,都是她和老头开始储存过冬粮食的季节。那些山货和米粮,一点点地堆积在洞窖里,支持着他们过完一整个大雪封山的寒冬。 一别三年,不知老头身体可还好? 凝望天际,她有些想老头了。 还有两年,两年后她就是自由身,可以回到老头的身边。陪着他颐养天年,与他一起看云起雾涌花开叶落。 她是契约制的暗卫,也是在野的暗卫,俗称编外人员,好比临时工。她的主子,正是王府的主人,瑞王司马翛。 司马翛不良于行,世人都在传他站不起来,放着府里几位如花似玉的女人不临幸,反倒是宠着一个男人。 为了证明自己某个地方能站起来,这才有墨九的临时授命。像她这样的临时工,自是哪里需要哪里搬。昨夜里一顶小轿送她入了王府,她摇身一变成为高墙大院里的一只家雀。 王府的后院有六位小主,外人称之为:一枝独寒,五美斗艳。 一枝指的是瑞王的男宠,奉德侯府的长子荣直,人称玉寒公子,是唯一一位能自由进出瑞王院子里的爱宠。 五美则是秦太傅的孙女秦昭光、成皇后的表外甥女赵琳琅、沈皇后送来的女官素烟、吴修编吴大人的女儿吴明月,以及秀才之女楚音音。 墨九所在的这间院子,是吴明月的住处。 正当她在考虑要不要装晕时,总算是出来一个说话的丫头。那丫头眼儿一斜,「我家姑娘要见你,跟我来吧。」 「这位姐姐,你家姑娘可真能睡。」她天真道。 「你胡说什么?」那丫头给她一个白眼,对上她墨玉般的眸,顿时脸色精彩纷呈。也不知那万公子是从哪里找的人,天生一脸狐媚相。 无辜的眼,粉白的脸。三分娇媚七分艳光,减一分则木,添一分则俗。晒了这么久,小脸儿越发的红润滑嫩,丝毫没有汗水淋漓的狼狈之相。 她极是天真,「你家姑娘一大早说要见我,这都好几个时辰过去,难道不是睡过了?」 「我家姑娘事多,哪里记得住这么点小事。」 整个院子里的人都在演戏给她看,去她的小事,分明是给她下马威。不过最先跳脚往往都是小角色,她还真没把吴明月放在眼里。 临近门槛,她不走了,「这位姐姐,我听说大户人家规矩大,连走路都有规矩,那我进门是应该先迈左腿还是先迈右腿?」 那丫头没好气,「你连路都不会走吗?」 「不是不会,是怕坏了规矩。」 「随便你。」那丫头瞪她。 她一脸无辜。 门槛之处,正是明阴两光交汇之间。门外的亮光与屋内的暗光揉合着,混成另一种柔和的光晕。新柳色的裙、扶风般的腰肢、饱满的胸,在柔光中美得惊人。 能被选中担此重任,当然是因为她容貌过人。老头曾经说过,要不是这张脸太过出色,她能成为天下最好的暗卫。 凭她的长相,在女人扎堆的后院里她应该是个妖、艳、贱、货。她深知举凡是顶着这四个字的女人,大多都没什么好下场。 所以做人要低调,还是呆傻些为好。 原砖色的墙、檀木色的家具、粗壮的梁柱和雕花的窗棂。桌上摆着一套官窑出产的青花茶具,高脚的底座上放着一只童子戏蛐的斗彩花瓶,上面还插着几枝纱绢制成的梅花。 吴明月长得自是不差,单论五官是处处好看,大眼睛高鼻梁,嘴唇也丰厚饱满。不过组合在一起显得脸有些逼仄,美则美矣却是说不出的别扭。 第2章 吴修编寒门举子,其妻是韩贵妃五服内的堂妹。吴家清寒,偏还喜欢打肿脸皮充胖子。吴明月进了王府,穷人乍富,恨不得将一应风雅摆在明面上。 她行云流水地表演了一番沏茶,眼皮子不抬,「你是万公子送来的人,想必是有些过人之处。你说来听听,琴棋书画你都会些什么?」 「回姐姐的话……」 「谁是你姐姐?」吴明月一怒,青花瓷杯里的水溢出来。 墨九像被吓着了,神情怯怯,「不能叫姐姐,那……那叫您阿姨?」 吴明月闻言勃然大怒,指着她,「你……你说谁是阿姨?」 太过突出的五官,总给人一种长相老成之感。王府五美之中论年纪吴明月最小,然而世人都以为她年龄最大。 她最是忌讳别人说自己面老,尤其是女子。 那丫头深知自家主子心结,同是柳眉倒竖,「你懂不懂规矩?乱叫什么!这是我们家小姐,你理应称一声姑娘。」 「那……还不是姐姐?我们楼里的姐妹之间都是姐姐来妹妹去的,那些客人把我们叫姑娘。大家都是姑娘,我叫您姐姐也没错……」 吴明月的父亲是修编,吴家一向以清流门第自居。她自小到大都将自己当成书香女子。猛一听墨九这姑娘姐姐的乱叫一气,羞得是满脸臊红。 再见对方生得比自己貌美,更是恼羞成怒。 「你……你给我闭嘴!不要叫我姐姐,也不要叫我姑娘,叫我小姐。听到了没有?」 「听到了。」墨九低头,还不是一个意思。在她以前生活的时代,小姐就是现在的姑娘,都是一样的称谓。 吴明月压着火,「我不管你是谁送来的,进了王府的门,就要守王府的规矩。你以前学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不能带进王府,更不许坏了王府的风气!」 「是。」 作为一名暗卫,别的不在行,打探消息她是行家里手。在未进王府之前,她自是将王府这些小主们的性情来历打探得清清楚楚。 这个吴明月,妥妥一个马前卒,色厉内荏不足为惧。 一杯茶送到她的面前,青花瓷杯里的茶水冒着热气。她鼻子灵敏,在方才吴明月沏茶时就闻到绝子散的气味。 「喝吧,我家姑娘赏你的。」那丫头一副高高在上的表情。 她战战兢兢将茶接过,像是腿软一般往前倒去。那茶水精准无比地泼向吴明月,还有几滴溅到对方到脸上。 吴明月惊恐地乱叫着,一阵兵荒马乱。 「你……你个上不了台面的东西,好心好意赏你一杯茶,你居然这般失礼!」 「……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烫……烫手……。」她作出可怜无助的样子,身体畏缩着。 旁边侍候的下人躬着腰过来收拾残局,将那地上的碎片和水渍茶渣清理干净。重新换了一套新茶具,与之前的相差无几。 吴明月盯着她,脸色几变。「长得倒是有几分姿色,和留音阁的那位还有几分相似,万公子真是用心了。」 那丫头附和道,「姑娘这一说,奴婢也觉得像。」 吴明月抬高下颌,眼神睥睨,「你叫什么名字?」 「阿九。」 「会些什么?」 「我……我什么都不会……」 吴明月目光凌厉起来,「什么都不会?」 「是……是什么都不会。万爷说了,我进王府只管侍候王爷,旁的琴棋书画自有人会,不需我做那些,我把王爷侍候好了就行……」 她一个临时工,自是干完一票就走。卖艺什么的,可不是她的强项。 「你倒是心大,侍候王爷?就凭你?」吴明月冷冷讥笑,「你可知道这里什么地方?你自己是什么身份?罢了,念你出身低不懂规矩,我此次也不罚你。想来你也饿了,这点心就赏给你配茶。」 墨九一天未进食,肚子饿得咕咕叫,不过桌子上的那碟点心不能乱吃。原因无它,只因她从点心飘来的香气中闻到另几种不同的气味。 气味很浓,可见料很足,足以让人烂脸溃身。 她生不生孩子,暂时还未有打算,她自己不想生和被人剥夺生孩子的权利是两码事。这吴明月一出手就想断她子孙,还想毁她容貌。 女人,你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 玉白瓷盘送到她的面前,还有一杯冒着热气的茶水。点心的气味与茶水的气味交融混合着,闻之令人愈加饥肠漉漉。 「吃吧,我家姑娘赏你的。」那丫头施舍道。 「呜呜……小姐心真好。以往我只听人说大户人家里的女人个个心狠,一个个都是神仙长相蛇蝎心肠。她们会不给饭吃不给水喝,还动不动就喜欢打杀人。小姐又是让我喝茶又是让我吃点心,真是个好人。」 第3章 墨九捧着一块点心,哭得是上气不接下气。 吴明月脸上划过一丝不自然,那丫头目瞪口呆。 「让你吃你就吃,哭什么?」 「我……我舍不得吃……小姐对我这么好,这不是点心,这是小姐的一片心。我不能把小姐的心意吃了,我要报答给小姐。」她把点心举起来,「小姐,你吃!」 吴明月骇一跳,感觉有点心渣子掉到自己的脸上和衣襟里。 「啊!快……快扶我去洗……」 一阵人仰马翻,墨九一人被晾在客厅。她表情无辜且懵懂,不解地看着手里的点心,那块点心似乎被人抠掉了一层。 一柱香后,那丫头气急败坏出来。 「你还杵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滚!」 墨九十分害怕,「这位姐姐,小姐……她怎么了?是不是突然发了什么急病?会不会要人命?」 「你才发了病!我家姑娘好心好意请你喝茶吃点心,你居然……」那丫头自知失言,猛然止住。只见对方一脸茫然,暗道一声庆幸。 幸好是个蠢东西。 「我怎么了?我什么也没做啊?」她眼神清澈,毫无心机。 那丫头不耐烦地赶人,「快走,看到你就闹心。」 尤其是这张脸,太过刺眼。 一个下贱玩意儿,就该有个贱货的样子。像个孩童似的又蠢又不会看人脸色,真是白瞎这张脸。 墨九眼睛不舍地定在那碟点心上,隐约可见咽了几下口水,看样子很是嘴馋。那丫头眼珠子一转,换了一个笑模样。 「这些点心都赏你了,你拿回去吃。」 「谢谢姐姐,你也是个好人,你会有报应的。」 那丫头心头一跳,再一看她天真单纯喜滋滋装点心的样子,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什么报应?话都不会说,是好报。」 「姐姐说什么,就是什么,都是一样的意思。」 墨九把点心全部装起来,随手塞一块进嘴,满足是眯起眼睛。王府里的点心果然和外面的不一样,口感和味道都是上乘。 外面买的点心也好吃,但比起王府的点心来,少了那么一丝精致和讲究,果然还是在主子身边当差好。 就是杂的东西放多了些有些败口,不过她饿了,顾不上计较这些。 「真好吃。这可都是小姐的心意。」 她用力嚼着,一下一下。 那丫头心下暗喜,急回内室禀明自己的主子。 「她真的吃了?」吴明月刚吃过解药,满心的烦躁。那东西毒性厉害,沾上可不得了。多亏她留了一个心眼,讨要了一些解药。 「真的,奴婢瞧得真真切切。那个蠢货连说好吃,还没走出院子就吃了三块。奴婢觉得,怎么着也够了。」 三块点心里的东西,应该尽够了。 吴明月难看的脸色终于缓和一些,方才还以为对方识破她的计谋,故意把点心渣子洒在她的身上。没想到那就是一个蠢货,误打误撞差点坏她的事。 「你看,这位九姑娘如何?」 那丫头轻蔑道:「依奴婢看,长得倒是不差,和楚姑娘有那么几分相似。不过是一个草包美人,不足为惧。」 「你知道什么,男人哪个不好色。再是满腹才华,也不及一身好皮子和胸前二两肉。她生得一副勾魂的样,难保王爷不会迷上她的身子。」 「姑娘说得极是,幸亏姑娘未雨绸缪。」 吴明月指甲掐进掌心,道:「等过了明日,不过是个烂草包,我看她还怎么勾男人。」 她们口中的草包墨九在回到自己的小院前,已将点心吃得一干二净,还意犹未尽地舔着手指。摸着半饱的肚子,露出古怪的笑意。 圆脸双髻的小丫头亦步亦趋地跟在她的身后,眼巴巴地看着她把点心吃完,一路上流尽口水努力往回咽着。 「这点心你不能吃,乖。」 小丫头拼命摇头,「姑娘吃,百川不饿。」 后宅里的丫头,哪个不是跟着主子混饭吃。主子得宠吃得好,他们也跟着沾光。主子没用自己都吃不饱,身边的下人只能挨饿。 时人大多一日两餐,这个时辰,王府是没有饭的。不仅这个时辰没有,接下来的好几个时辰也不会有饭,也就是说她们今天注定要饿肚子。 「乖。」墨九捏捏百川肉肉的脸,一摸这瓷实的手感就知道小丫头是个吃货,「你家姑娘晚点给你弄好吃的。」 「奴婢不饿,奴婢喝水,然后睡觉。」 墨九笑了,「真是个乖孩子。」 她好歹也是有公务在身,要是连饭都吃不饱,人生还有什么奔头。不仅她自己要吃饱吃好,身边的人也要跟着吃香喝辣。 第4章 入夜后的王府在她的眼中犹如无人之境,她轻而易举找到厨房所在。厨房极大,一应食材应有尽有。 每样食材取一点,看上去跟没人动过一样。然后把所有的东西放在砂锅里一起煮,肉香菜香混在一起,随着火候的炖煮发出咕咚咕咚的声音。 她闻着香气,静静等候着。 如此情景仿佛回到鹧鸪山,她和老头围着小炉子一边烤火取暖一边煮着食物。食物的香气和火炉的温暖驱散山里的寒气,现在想来分外令人怀念。 也不知自己离开的这三年中,老头会不会想她? 突然背上的汗毛倒竖,她幽幽叹了一口气抹起泪来。 「……都说大户人家好,顿顿有肉吃……可怜我命苦,打小家穷吃了上顿没下顿,被家人卖到那勾栏之地就为活命。原本以为这一生定是一双玉臂千人枕,半点朱唇万客尝。好容易被贵人识中送进王府……此后想着这一身的皮肉尽归了王爷,再也不用担心年老色衰无人问津……没想到王府也没有余粮,我连饭都吃不饱……」 她到底是在野的暗卫,比不了瑞王嫡系的暗卫。瑞王想让她近身,未必不会疑她,定会派人来探她的底细。 暗处潜藏的人气息极稳,显然是高手中的高手。若不是她五官灵敏异于常人,只怕根本感受不到那极淡的危险气息。 「万爷说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但进了王府自己就不是自己的,而是王爷的。我不能饿着自己,要是没有力气还怎么侍候王爷……」 「我不能磕着,也不绊着,不能伤了自己,我要留着最好的身子给王爷。万爷说我长得好,王爷一定会喜欢我的。」 黑暗中那极淡的气息似乎有一丝紊乱,像轻风吹过树叶般很快恢复。 「……呜呜,什么时候能见到王爷,我再也不想饿肚子了……」 希望这位同仁能将她的话一字一句原封不动地禀报到瑞王的耳中,让她的主子听听自己的心声。 想让马儿跑,也得让马儿先吃饱。 好歹也是一个王爷,怎么能让自己的属下饿肚子。身为属下,她深知会哭的孩子有糖吃,该表忠心、该邀功、该要求升职加薪的时候一定不能含糊。 嘤嘤埋头假哭半刻钟,那危险的气息尽数散去。她满脸泪痕地抬起头来,抹着泪搅动着砂锅里的炖菜。 火候正好,刚好可以吃。 吃一半留一半,抹去所有痕迹后悄悄离开。推醒睡得流口水的百川,毫不意外看到对方嘴角挂着长长的涎水。 「姑娘,这是……这是给我吃的吗?」 「对,快吃吧。」 「姑娘,我刚才还梦见自己吃鸡来着……」百川用袖子擦着嘴角的口水,略有些羞涩。「姑娘,您吃了吗?」 墨九笑道:「我都吃过了,你慢慢吃,我到外面消消食。」 消食是借口,目的地是吴明月住的明月阁。无声无息潜进内室,熟睡中的吴明月主仆一无所觉。 内室与客厅不一样,若说客厅是附庸风雅,那内室就是处处显露暴发户之相。妆奁上首饰匣子上层为玉珠,下层全是金饰。 「害人之人居然还能睡得着,哪里来的天理。」 她从怀中摸出一根短粗的香点着,然后放到吴明月的床边。做完这一切,也没急着走,反倒是闲适地坐到桌前,托着腮放空。 那香的气息极淡,隐约可见香雾飘在床上之人的身边。 她深深地嗅着,唇边泛起一丝陶醉,「就是这个味,熟悉的味道熟悉的配方,还真是后宅害人的必备好香。」 半个时辰后,香燃得差不多。她清理掉一切痕迹,背手站在床前,俯视着熟睡中的吴明月微微一笑。 「小姐,祝您做个好梦。」 香的气息萦绕在吴明月的周围,一丝丝随着她的呼吸入了鼻腔,流进各处筋脉,然后渗到皮肤表里。 她梦魇缠身,像千万只蚁虫在啃咬她的皮肤。 「啊!」 「姑娘,您怎么了?」丫头惊醒,冲进来。 她四处抓挠着,惊恐万分,「好多虫子,好多虫子,它们在咬我……」 「没有虫子,奴婢没有看到虫子。姑娘,您定是做噩梦了。」 那种虫子咬的感觉越来越密集,从头到尾直到头皮,这绝对不是做梦!吴明月又是尖叫一声,厉声让那丫头取来镜子。 镜子里的面容完好无损,她长长松了一口气。 万虫噬咬的痛痒让她止不住抓挠着自己露在外面的皮肤,突然一道带着血丝的划痕出现,凄厉的尖叫声刺破夜空。 明月阁一夜折腾,大夫换了好几拨。 那些大夫诊来诊去也诊不出什么原因,皆道是沾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吴明月痛痒难耐,嚎叫不停。 第5章 最后有个大夫想出一个法子,用冷敷镇痛止痒。法子倒是管用,就是人要一直泡在冷水里。身体很容易做到,一张脸难办。 墨九再见她的时候,她被几个下人围着,旁边摆满冰盆。那些下人人手一块冰过的湿帕子,不停地在她脸上轮番换着。 「你……你……你怎么没事?」 「小姐,我……我不知道……我应该有什么事?」 她的脸白里透粉细嫩无瑕,配着那清澈水润的眼神,简直像上好的美玉一般光泽莹亮,根本不像中毒的样子。 而服过解药的却万虫噬身,生不如死。 须臾间,吴明月已是想到一种可能。只怕那毒不是毒,解药才是毒。她恨得咬牙切齿,咯咯作响。 「贱人,居然敢算计我!」 这个贱人是谁,墨九不用去猜,逃不出五美中的一位。 人心是个最磨人的小妖精,千变万化令人难以捉摸。吴明月恨那个给毒之人不假,但也更恨此时在她眼前晃的这张脸。 「这么早让你过来,想必你还没有用早饭吧。听说你喜欢吃点心,这碟点心你拿去吃吧。」 墨九真想替这女人鼓掌,怎么就这么心眼毒实,可着一个套路坑人。昨天是点心,今天还是点心,就不能换成其它的。比如说饭菜什么的,她更喜欢。 点心加了料,不是昨天的料,而是那料的解药。她满心欢喜地接过来,当着众人的面迫不及待地吃了一块。 「真好吃,比昨天的还要好吃。」 「好吃你就多吃点。」吴明月咬着牙,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 墨九眉眼弯弯,听话地一块接一块。 吴明月和那丫头都紧紧盯着她,不错过她脸上的任何一个表情变化。她原本是想气死这对主仆,突然心下一动改了主意。 「痒……好痒……怎么这么痒?」她一通乱地抓挠着,痛苦地抱着自己。 吴明月脸上露出奇异的诡笑。 那丫头装模作样起来,「奴婢也痒得很,姑娘,定是咱们这院子许是湿毒太重。」 墨九痛苦大喊,「小姐,您救救我……我不能有事的。我可是王爷的人,我要是抓破了哪里以后还怎么服侍王爷。」 「鬼叫什么,忍着不挠就可以了。」那丫头怒斥道。 不挠是不可能的,用冰镇着都忍不了那蚀骨的痒。没看到吴明月那张脸忍得扭曲不成样子,恨不得咬自己的肉。 她惊恐地大哭,哭得吴明月更加烦躁痛痒,让她滚回自己的院子。她面上战战兢兢,心里乐开花。 那毒性没有十天半个月好不了,吴明月肯定自顾不暇。如果所料不差,她应该可以清静一段日子,好好享受王府的荣华富贵。 从来她出任务,无一不是条件艰苦。便是有时候会潜入大户人家的后宅,也不可与光明正大进王府相提并论。 这一次,她要好好体验一样王府的奢靡。 然而想得很美,现实很残酷,这份好心情在百川取来饭菜后消失殆尽。一碗很稀的白粥,两样素菜。粥是真的白,都能照清人影。菜也是真的素,一点儿荤腥都没有。 「我们就吃这个?」她问。 百川鼓着小脸,委屈点头。 「是我一个人这么吃,还是这里的小主子们都这么吃?」 「是姑娘您一人这么吃,千如姐姐说了,姑娘您这样精细养出来的人定是最忌油水,吃食一定要清淡,不能沾染太多烟火。」 千如正是吴明月身边的那个丫头。 王府里有三处厨房,一处为大厨房,是府中所有人吃饭的地方。一处是小厨房,专供瑞王使用。还有一处是二厨房,是王府五美共用。 大厨房和小厨房都在王府以东,瑞王和他的男宠玉寒公子住在东府。二厨房在西府,明面上掌管的人是吴明月。吴明月管着厨房,想必捞了不少油水。那叫千如的丫头狐假虎威,倒是深得其主子的真传。 这么点清粥寡菜,是她们主仆二人的早饭。 看来昨夜那位同仁并没有将自己的话传到瑞王的耳中,或许话是传到了位,瑞王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说到底她就是个临时工,哪里有人权。 很好。 谁也靠不住,只能靠自己。 吴明月是不可能弄死的,她是主子的女人。既然弄不死对方,只能暂时绕着道走,或是投靠一个能压住吴明月的人。 西府的五美之中,吴明月被她排除。剩下的四美,哪一个才是她应该在后宅紧抱的大腿。她无意识地用手指在桌上划着圈圈,心中有了计较。 ☆☆☆ 一小片竹林里,光影斑驳。 铺满落叶的地上,不时有几只蚂蚁路过。墨九独自一人抱膝蹲着,细细的啜泣声慢慢从竹林中溢出去。 第6章 这里离她住的小院不远,再往前走有几株红枫,此时正是如火如荼。红枫的叶子被风吹着,有一些飘到竹林里。 她恍惚又回到鹧鸪山,那满山遍野的霜红满枝头。 泪水冲洗着她的脸颊,悲伤从她的眼中流出来。泪眼朦胧中,她看到一双精致的绣花鞋子。顺着光往上看,是一张温婉的脸。 「你是谁?为何在此哭泣?」女子问道。 她满脸泪痕,「这位姐姐,我叫阿九……刚来王府……」 「阿九?」女子轻喃着,道:「原来你就是新入府的那位姑娘,你为什么会独自在此地哭泣?」 当然是等你。 墨九心道。 这可是她在五美中精心挑选出来的大腿,沈皇后送给瑞王的女官素烟。素烟重规矩,为人明理,是五美之中的和事佬,与其他四美关系都处得不错。 「回姐姐的话,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想哭。我怕别人看到,所以躲到这里,让姐姐见笑了。」 明月阁的事情,素烟自然是听说了。她是沈皇后的人,背后代表的是沈皇后。在这王府之中,她谁也不会得罪。 墨九的眸如同水涤过后的黑曜玉,清澈不含一丝杂质。任谁见了这般干净的眼神,都会止不住心生怜惜。 「是不是想家了?」素烟的语气柔软几分。 墨九点头,又摇头,「我已经快记不清家人的模样……」 素烟的心顿时软成一滩,入宫十年她也快记不清家里父母和弟妹的长相,他们的样子一年比一年模糊。每年她都托人送银子回去,只听别人说家里一切都好,弟妹也长大了,然而她再也没有见过。 像她们这样卖身的人,从离家的那一刻起,怕是再也回不去。 「记不清就不要去想,不想就不会难受。」 「姐姐说的对,我以后不想了,那样就不会难受。」墨九仰慕地看着素烟,眼神中全是崇拜,「姐姐您的声音真好听,像风一样舒服。您长得可真好看,就像我以前见过的画一样好看。」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墨九深知这个道理。 果然,素烟笑得更温柔。 「你这张小嘴倒是甜。」 「咕咕」 墨九的腹中适时响起,她羞赧着,有些不敢看素烟。 「是不是饿了?」素烟问。 她羞得不敢抬头,「……又让姐姐见笑了,我……我从昨日到现在就喝了半碗粥。」 素烟原是农家女,要不是家里揭不开锅,她又怎么会跟着牙婆子离开家乡。饿肚子的滋味刻骨铭心,再是过去多年也忘不掉。 此时墨九鼓起勇气般抬头,「姐姐……我饿了。」 素烟顿时眼泛泪光,她清楚记得多年前小妹半夜抱着自己哭,那一声声的饿到现在想来都痛到揪心。 不知道这些年小妹还有没有半夜饿醒过,也不知道现在长成什么样子。算年纪,小妹应是同这位阿九姑娘差不多大。 「我叫素烟,你可以叫我素烟姐姐。」 「素……素烟姐姐,姐姐。」 「走,跟姐姐回去,姐姐那里有好吃的。」 精美的粉彩花鸟瓷碗碟,粥用鸡汤熬煮而成浓稠而醇香,里面还飘着鸡丝。小菜红是红绿是绿,还有青的白。 食物做得很好看,摆盘很精美,但不能掩盖其有些寡淡的本质。这样的饭菜,与她重口腹之欲的本性背道而驰。 「你一天一夜饿着,不能吃太重油重味的,免得闹肚子。先用粥养养胃,以后你想吃什么就到姐姐这里来。」素烟道。 「姐姐,您真好。」墨九红着眼眶,「姐姐,您这么好,一定会有福报的。」 素烟在沈皇后的宫里当差时,是七品的女官。被送到王府后,虽是顶着下人的身份,身边却是有丫头服侍的。 那丫头名叫云知,脸上长着青春痘,一直冷着脸很是不耻墨九的谄媚行径。她觉得墨九着实有心计,分明是冲着她家姑娘心善,跑到她们雅素院来讹吃讹喝的。 「我家姑娘本就是有福气的,这还用你说。你说什么福报,那些都是虚的,你怎么不说你会报答我家姑娘?」 「这位姐姐说得极是,姐姐对我这么好,我应该要报答的。」 她说得极是认真,云知反倒弄得没脸,冷冷地哼了一声。「姐姐姐姐,你叫得倒是亲热,你算我家姑娘哪门子的妹妹?」 「云知,休得无理。是我认阿九做妹妹的。」素烟笑道:「一些吃食而已,说什么报答。你以后多过来陪我说会儿话,就行了。」 墨九猛烈摇头,小脸坚定,「不行,我一定要报答姐姐。」 「行啊,我看你怎么报答。」云知道,「可别光说不做假把式。」 第7章 墨九是个知恩图报的人,素烟对她的几分真心她能感受得到。世人予她一分好,她必回报三分恩。 素烟的脸色略微泛黄,眼底下还有些许青影,一看就是多思多虑之人。思虑太多的人,夜里必是睡得不太稳,睡眠质量较差。 她花了几天的功夫精心采集竹叶上的露水,加上自己的独家配方与竹叶一起萃取出两瓶精华送到雅素院。 云知开的门,才要摆臭脸,就被她左一声云知姐姐,右一声云知姐姐给叫得没有半点脾气。「你手里拿的是什么东西?」 「我上回看到姐姐脸色不太好,想是夜里睡得不太踏实。这是我自己做的安神水,睡前喝上几滴能清心宁神,一夜睡到天亮。」 云知怀疑,「你做的安神水,管用吗?」 她拍着胸脯,「当然管用,要是不管用我任凭云知姐姐处置。」 云知这才狐疑地接过东西,引她进门。 她从袖子里取出另一瓶东西,神神秘秘地塞给云知,「云知姐姐,这是我做的玉肌膏。用了过后能消除脸上的痘子,皮肤变得又滑又嫩。」 云知惊讶地停下来,脸色变得很是怪异。说不出来是惊喜还是愤怒,脸上的青春痘一个个红得滴血。 「你……你说的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我怎么会骗云知姐姐。你要是用得不好,尽可以怪我,我又不会跑。」 云知将信将疑,看了她好几眼,这才把东西小心地接过去。 素烟收到安神水很是高兴,直道她有心。原本就把她当成自己的小妹,这一下更是觉得她贴心懂事。 见她穿得素,头上也没什么像样的首饰。忙让云知把自己喜欢的几匹好料子拿出来,一一在她身上比划着。 云知有些眼红,这些料子都是皇后娘娘赏给她家姑娘的。姑娘自己都没舍得做衣裳,反倒要给阿九姑娘。 还有那些首饰,有好些也都是皇后娘娘赏的。平日里姑娘宝贝得不行,眼下却不心疼地往阿九姑娘头上戴。 她不敢给自家姑娘脸色看,只用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墨九,像防贼似的。 墨九是人精,还能看不出这里的道道。 「姐姐,您的东西我不能要。我把您当成自己的亲姐姐一样,我对您一片真心。如果我要了您的东西,别人还以为我有所图。」 云知闻言,瞪她一眼。 她像是无所觉,满脸懵懂又认真。 素烟笑了,「哪有那么多的在意,我给你的你拿着便是。」 「……姐姐这么说了,那我就挑一样自己喜欢的。」 她挑的是一支精巧的碧玉簪,簪子上镶一颗白玉珍珠。在所有首饰中既不是最名贵的,也不是最便宜的。 云知松了一口气,暗道她还算识趣。 等到主仆二人时,云知在素烟的耳边吹着风,「姑娘,我瞧着那位阿九姑娘是个会来事的,只怕是个心眼多的。」 素烟感慨道:」你看她那样,像心眼多的人吗?她自小卖到那样的地方,只怕是除了学一些以色侍人的奇淫巧技外,在人情方面比许多人都要单纯。」 「姑娘……」 「她不是还送了你一瓶东西,你且先试试,指不定真有用。」 云知闭了嘴,到底拿人手短。夜里想来想去终于忍不住打开那瓶玉肌膏,清清淡淡的香气,质地透亮又细腻,让人一眼就生了好感。 她一边往脸上抹,一边嘟哝,「最好是有用,否则我可不饶她。」 夜里素烟也喝了那安神水,一夜天亮后感觉自己都年轻了许多。看着镜子里自己的好气色和淡了许多的眼下青影,心情十分愉悦。 「想不到那安神水这么管用。」 云知偷偷地看一眼镜子里的自己,她发现脸上的痘子颜色似乎淡化许多。口不对心地道:「算她知道姑娘您对她好,知道报姑娘的恩。」 等过了几日,素烟的精气神一日好过一日,云知脸上的青春痘慢慢在消褪。主仆二人对墨九是越发的亲近,墨九成了雅素院里的常客。 墨九找到靠山,千如那里也不敢再拿一些清汤寡水打发她。她吃得好住得舒心,日子过得好不惬意。 捏捏长了一些肉的腰,她思量着主子什么时候才会召见她。她一个临时工,还没有荣幸见过自己的主子。 人经不住念,这厢才闪过念头,便见一个太监领着四名宫女浩浩荡荡来到她的幽隅小院。领头的太监应该是个小管事,四名宫女捧着衣物。 她望了望天边即将散去的云彩,暗道主子不愧是主子,喜欢把下属养肥了宰。 四名宫女把她洗得喷喷香,再换上轻薄的桃红色纱衣。里面是翠绿色的抹胸,若隐若现很是撩人。 第8章 她低头看着自己胸前大片的肌肤,再一看这羞耻的打扮,思忖原来瑞王喜欢这个调调,和其他食色俗男没什么区别。 出门的时候,外面罩一件银红的披风,遮住一身的风情万种。 终于要见自己的顶头上司,她的心情还是有些激动的。这一身打扮很是轻浮,希望上司念在她任务在身,不会对她留下不好的印象。 天渐黑,从西府到东府路程不近,走路需费时约一个时辰。她还当王爷皇子们召人侍寝,是把人抬去的,没想到要靠两条腿走。 这万恶的皇权富贵,送上门侍个寝都这么累。 「这位姐姐,王爷性子好不好?会不会打人?」她问左边的宫女,宫女目视前方对她的话充耳不闻。 她腆着笑问右边的宫女,「你们在王爷身边当差,是不是很辛苦?」 右边的宫女给她一个凉凉的眼神,表情刻板。 走在前面的太监冷哼一声,「话这么多,是想交待遗言吗?」 遗言就不必了。 墨九立马闭嘴。 好在她习武之身,否则走这么长一段的路早就累得倒地不起。换成其他真正后宅里身娇肉贵的女人,命都要去半条,还谈什么以色侍寝讨好男人。 瑞王院子极大,夜色中像一只横卧于天地间的巨兽。那飞翘的檐角像巨兽的翅膀,那大开的门像巨兽的口鼻。 明明往来有宫人,却寂静得像空无一人。 那太监和宫女们送她到殿门外,便不再跟进去。她裹紧披风,在太监的示意下独自一人进入殿中。 大殿空旷,唯有烛火相迎。 她一步步穿过正殿,没有一人出来拦她。心道瑞王必是在后殿,这是把自己当成心腹不设防,还是一种考验? 后殿还是无人,唯有开着的殿门。 殿门后面是瑞王的寝殿,满目的多宝阁,上面摆放着各种玉石雕刻的异兽。有张牙舞爪的、有振翅欲飞的。其中最中间摆着一只断腿的长牙怪兽,用断腿将另一只虎形异兽踩在脚底下。 这个主子,身有残疾心有猛兽,只怕心理不太健康。 她望向不过处的珠帘,瑞王应该就在那后面。 「妾阿九,给王爷请安。」 似乎有风吹过,殿内的烛火往一侧倾倒,然后恢复正常。 珠帘后无人应声,她感受不到那里有任何的气息。暗忖着难道瑞王并不在里面?或者说是躲在别的地方观察自己? 一刻钟后,她又道:「妾阿九,给王爷请安。」 「过来。」 很冷漠很空洞的声音,没有一丝丝人应该有的情绪。 她紧了紧心,慢慢朝那珠帘走去。近到珠帘这才看清后面的些许布置,如同想象中的一样冰冷黑暗。 暗色的家具,暗色的床。 还有黑暗中的一尊影子。 影子呈轮椅状,上面坐着一个人。那人背对着她,她只能看见挺直的背以及高高的发冠。心里暗暗惊诧,方才她连一丝气息都感受不到,难道瑞王也是个高手? 「知道怎么做吗?」 「是。」 她垂眸,缓缓解开披风的系带。 披风滑落,银红泄了一地。她俏生生的站着,如同潋滟早春中初开的花一般。不盈一握的腰、玲玲的身姿,原是最柔弱的娇艳。 因着是下属第一次见上司,她站得笔直神情庄重。 轻薄的纱衣让人觉得有些凉,露在外面的皮肤战栗着,她感受到四面八方不知何处来的寒气,很快适应室内昏暗的光线。 一室的暗色,唯她一袭亮色。 她动手轻解腰带,纱衣缓缓飘下来,只剩翠绿的抹胸。那背对着她的人没有转身,甚至气息平和无波无澜。 「王爷,妾要到床上去吗?」 「可以。」 她缓步走近大床,床无幔帐,一览无遗。 躺在大床上,分外的舒服。既没有想象中的冷硬,也没有古怪的气味。清清爽爽软硬适中,是一个睡觉的好地方。 暗色的床褥,越发显得她肤白如玉。散开的发丝翠绿的抹胸,大片大片露在外面的肌肤,还有一双细藕般的玉臂。 如是寻常男子见到这等艳色,焉能平静坐视。 「那妾……开始了?」 瑞王没有回她,她清了一下嗓子,声音变得娇嗲又带着一丝恐惧,「王爷……你别这样。妾自己来……您别撕妾的衣服啊……啊啊……」 轮椅上的人身体略僵,放在椅扶上的手紧了几分。 「呀……呀,王爷,您好厉害。嗯嗯嗯……妾就知道王爷勇猛无比,能让人快活。妾仰慕王爷已久,就盼着能成为王爷的女人……王爷您真是好厉害好棒棒,妾快舒服死了……」 第9章 瑞王的手握得更紧,关节开始泛白。 墨九初时很是羞涩,有些放不开。老头说过,做暗卫的人不能要脸,有脸的人做不了暗卫。她有脸,但不能要脸。 毕竟只见过猪跑,还没有吃过猪肉,她再是不要脸也觉得羞耻。好在她不是一个矫情的人,耻度很大。开了头便渐入佳境,一水儿荤话往外冒。 「王爷,妾真的好舒服,您舒不舒服啊……啊啊……啊……妾又要死了,王爷真是好厉害,好厉害……」 瑞王关节泛白的手,青筋暴起。 墨九嘴里嗯啊不停,眼神瞟着那轮椅上的男子。从她的角度看去,仅能看见他被金质面具遮盖的侧脸,露在外面的鼻梁高挺。膝上搭着暗色的薄毯,估摸着身量应该很高。 皇后嫡子,该是多么尊贵的身份。虽不为长,却是唯一的嫡出。若无那场大火,他应在东宫里享受着太子的尊崇。 如今他已出宫建府,继后沈皇后膝下无子,庶出的皇子们对东宫之们虎视眈眈。大皇子早逝,淑妃所出的三皇子宁王,韩贵妃的儿子四皇子静王都是储君之争的热门人选。两位皇子都想扳倒对方,失了储君资格的瑞王反倒成了两方势力拉拢的对象。 王府后院的那些小主们,哪个身后不是代表着各自的势力。难怪他一个都不信任,把她这个临时工拉进来充数。 她秽声秽色自演一个多时辰,想着怎么着应该算是完成任务。她渐渐停下来,匀气后慢慢从床上起身。 「王爷,可以了吗?」 「继续。」 还要继续? 还真是想一口气吃成胖子,难不成他是想有个一夜七次郎的好名声?明明站都站不起来,还偏要弄虚作假糊弄人。 男人该死的自尊心,真是叫人无语。 她这样的绝色少女玉体横阵浪语连连,他的气息至始至终淡到不可闻,且稳得毫无波澜起伏。看来传言不虚,他确实站不起来。 一个男人活成这样,也是可怜。 更可怜的是她自己。 刚才她已倾尽所学,实在是没得什么新鲜的词。主子有命,莫敢不从。只好把方才的戏又演了一遍。一遍又一遍,到最后她只剩有气无力的嗯嗯啊啊。 不记得多少遍后,瑞王似乎终于满意。她感觉自己的嗓子都在冒烟,嘶哑得厉害。心知必是伤了嗓子,好些天不想再说一个字。 「以后记得每月初一十五,本王幸你。」 一个不稳,她差点被这道冰冷的声音吓到往前扑。幸好她眼疾手快扶住桌子,这才没有摔个狗啃泥。 说得这么好听,什么幸她?分明是她一个人在自嗨。早知道这个差事如此伤嗓子,真应该备一些枇杷露润喉片。 一月侍寝两回,不算多。她心里盘算着还是比较能接受的,这活比以前的任务都要轻松,大不了下回她准备充分些。 她有些好奇独得主子宠爱的那位玉寒公子,不知是何方神圣居然能牢牢占据这个男人的心。莫非心有猛虎的男人,在心上人面前是个温顺的小绵羊? 一阵严寒,她被自己想象出来的画面恶心到,手臂上顿时布满鸡皮疙瘩。 「妾遵命。」 冰冷的声音再次飘过来,「收起你的那些小心思,但有不忠之念,杀!」 她惶恐,「妾不敢,妾对王爷的忠心天地可鉴,绝不会有半点不忠之心。王爷尽管考验妾,妾愿意为王爷赴汤蹈火。」 「记住自己说的话。」 「是。」 天已微亮,大殿外的太监和宫女们也不知是不是守了一夜,一个个看不出疲惫与否。她长吁一口气,暗道能在瑞王身边的人,个个都不是正常人。 再见天地,恍若重生。 瑞王召她侍寝,震惊整个王府。王爷让女人侍寝,这可是破天荒的头一遭。各院的小主们都派来探子,躲躲闪闪地蹲守在院子外。 素烟和云知也在,她们不像那些人躲闪避人,站在边上大大方方等墨九出来。 「姑娘,阿九姑娘此番侍寝,身份就不一样了。谁知道她会不会一朝得势就看不起人,咱们担心她,就怕她以为您眼红她。」 「阿九不是那样的人。」 「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道她是什么人?」云知嘀咕着,替自家姑娘不平。姑娘进府五年,别说是侍寝,连王爷的面都没有见过。那位阿九姑娘倒好,这才进府几日,居然被召侍寝,还真是命好。 素烟眼神一黯,「我将她当成妹妹,若是她不再认我这个姐姐,我此后远着她便是。」 「姑娘。」云知真替自家姑娘不值,要是那个阿九姑娘敢辜负姑娘的真心,她第一个不答应。「您进府五年了……」 「云知,别说了,我本就无意争那些东西。」 第10章 「您不想争,也不能被人踩着往上爬。」 「阿九没有踩任何人,她能被王爷看中,是她的福气。」 云知没再说下去,知道素烟说的是事实。这府里又不止自家姑娘进府早,还有那几位,哪个不是进府几年。 也许姑娘说得对,那个阿九真是个有福之人。 墨九一脸疲惫地出了院子,立马感觉四面八方而来的窥探目光。她一眼看到素烟和云知,掐一把大腿哭着跑过去,然后软软地倒在素烟的怀里。 「阿九,你这是怎么了?」素烟急问。 「姐姐……」声音嘶哑又难听,她指指自己的喉咙,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滚。「我……我真的还活着吗?」 真特么的痛,她的喉咙肯定肿了。 那露出一截手臂又青又紫,是她自己掐的。 一个侍完寝出来的人,第一句话是问自己是不是还活着,听到人的哪个不会多想。再一看她虚弱的模样,那些人更是想一探究竟。 「这叫什么话,你当然活着。」云知口不对心,早已忘记自己之前的担心。 「太好了,我真的还活着,我还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你们……能再见到姐姐,我真是太开心了,话都不会说,我好开心好开心,能成为王爷的女人是我几辈子修来的福气……王爷好厉害……」 苍白的小脸,惊魂未定的眼神,强颜欢笑言不由衷的欢喜。她这副样子落在别人的眼中,就是劫后余生。明明死里逃生,还要替瑞王遮掩。 素烟和云知是宫里出来的,宫里不全乎的人多,什么腌臜的事都有。那些有权有势的太监们,哪个不在暗地有相好的宫女。 他们虽不是完人,但折磨人的手段层出不穷。 王爷不良于行,世人都说他不能人道,谁知道他会不会同那些人一样,明明自己不中用,还把人不当人往死里折腾。 「阿九,你嗓子哑成这样,别说了……」素烟扶着她,心痛道:「咱们回去。」 云知扶住她的另一边,茫然的百川跟在后面,显然还不太明白自家姑娘怎么一夜之间变得这么惨。 其实并没有那么惨,墨九是故意卖惨。 后宅女人的心,那都是海底的针。她要是侍完寝还红光满面,肯定会招来所有人的嫉妒,包括素烟。 完成任务才是她的职责,大可不必拉仇恨。 她心想着自己惨成这样,那些小主们总不至于因嫉生恨盯上她。哪知她们还没走上两步,有人出来叫住她。 「九姨娘,留步。」 九姨娘? 啥玩意? 那人正是昨日引她侍寝的太监,板直的脸平平无奇的长相,眼白比眼黑多不少,给人一种不寒而栗的阴沉感。 「你……你在叫我?」墨九心道什么鬼,她怎么成了九姨娘。 那太监道:「王爷怜惜九姨娘侍寝辛苦,特赐软轿送姨娘回去。」 她才刚刷了一波惨,瑞王就来这一出。好不容易压下去的仇恨值像疯了似的狂飙,她已能感觉到那些妒箭一样的目光。 完犊子。 白忙活了! 那太监一招手,几个侍卫抬着软轿出来。软轿遮阳挡光又透着奢华和神秘,明黄的流苏象征着权势与尊贵,就算乞丐坐上去也能多几分贵气。 来的时候怎么没有这玩意儿。 「……这真是给我坐的?我……我会不会坏了规矩?」 「姨娘放心,这是王爷的恩赏。」 素烟和云知慢慢松开她,她一把拉住素烟,「姐姐,我……我怕……」 那些目光太可怕,她甚至都能感觉到有人想过来把她撕碎。瑞王真是该举的时候不举,不举的时候多此一举,把她害惨了。 素烟安慰她,「别怕,这是王爷的赏赐,是你应得的。」 「我真的可以坐吗?」 那太监道:「姨娘,请!」 她犹犹豫豫的样子,在旁人看来有些上不了台面。战战兢兢地被扶上去,将躺上去立马舒服地在心下慰叹着。 这算不算是当差的福利,也太舒服了。 四人抬的软轿,走得极稳。那晃悠悠的感觉直摇得人昏昏欲睡,她强撑着精神,始终拉着素烟的手。 好不容易抱上的大腿,可不能松开。 素烟心中百转千回,终是紧紧握住她的手,温柔一如邻家姐姐。那云知也没有冷嘲热讽,大约对她的态度还算满意。 作为瑞王府里第一个有名份的妾室,墨九注定很难再低调。流水似的赏赐送到幽隅小院,锦缎绫罗珠宝首饰还有补药材。 百川眼睛都不够看,盯着那些东西发愣,「姑……姑娘,这些东西真的都是咱们的?」 第11章 墨九一夜没睡,脸色自然苍白又无力,加上她故意作出虚弱的样子。在外人看来,她是元气大伤。 她心里乐开花,暗道自己要发财了,这些东西要是换成银子只怕有好几千两。面上是半点欢喜都没有,有的只是说不出的哀伤和难过。 云知白百川一眼,「你个没心没肺,没看到你家姑娘遭了什么罪。」 素烟制止她,问墨九,「阿九,要不是请个大夫来给你瞧瞧?」 墨九黯然摇头,「姐姐……我不想给别人看……我怕传扬出去别人会说王爷的坏话,我不能坏了王爷的名声。」 「阿九,你能承受得了吗?」 「姐姐,我可以的,这都是我的命。」 素烟不忍,想起自己的小妹。小妹后来大一点的时候会忍着饿,再是饿得狠也不喊。「阿九,可怜你小小年纪就要承受这些常人难以承受的事,真是难为你了。那你身上……伤得厉害吗?」 墨九自己捏出来的伤自己心里有数,表面上看着触目惊心,实际上青紫在浅表,过几天就能消褪。而且她只在能露出来的地方捏出痕迹,其它的地方什么事都没有。 「姐姐,我没事。」 「阿九。」素烟哽咽着,没有再勉强,让云知去把自己珍藏的化淤膏取来。 云知一言不发,走得比跑还快,再也没有半点不情愿。她们在宫里当差,动不动就要受罚,化淤膏这样的东西自是常备,且极为珍惜。 收了药,她羞涩道:「谢谢姐姐,我晚点自己抹。」 素烟以为她是怕自己看到那些伤难过,更是心疼得不行。泪珠儿一串串地落下来,哽咽不能成声。 她口好干,喝了几杯水嘴唇还很干,「姐姐别哭。」 「你少说两句,你的声音难听死了。」云知心疼她伤了嗓子,说来的话却不怎么好听。 她虚弱一笑,「我知道云知姐姐心疼我。」 「谁心疼你了?你嗓子伤成这样,还作死不停说话,要是以后哑了可别怨别人。」云知一跺脚,转头去抹眼泪。 素烟道:「云知说得对,你好好养着,千万不要落下病根。你放心,姐姐会守着你,一直陪着你养伤。」 「姐姐,您真好。我之前其实是骗姐姐的,王爷那样我其实一点都不开心,我好害怕……姐姐,王爷他为什么变成这样?」 「瑞王殿下,其实也是个可怜人。」素烟感慨着。 大皇子的生母梁嫔在嫡子未出生前产下庶长子,得罪了成皇后,成皇后使计将梁嫔母子打入冷宫。 冷宫里长大的大皇子性情偏激,一直对成皇后心怀恨意。他故意接近瑞王,引开宫人后放了一把火。 成家出事后,成皇后母子在宫里的日子艰难。失了帝心的皇后,还不如一个嫔妃有体面。瑞王这一伤残,她是半点指望都没了。 她也是个狠人,敢豁得出命去换取帝王的心。世人都知她是病逝,实则她是替今上挡箭身亡。因着这么一层原因,瑞王才有今日的地位。 「姐姐说王爷可怜,那我就原谅他吧。」 不原谅也要原谅,墨九可不敢怪他,谁让他是自己的顶头上司。 素烟又是安慰道:「王爷原是最尊贵的皇子,他经历了那样的事,性情是比常人要古怪一些。但是我进王府五年,也没有听说他打杀过下人。他昨晚那样对你,可能是真的喜欢你一时没能控制住。」 神特么喜欢她,她可是干嚎了一个晚上。那个男人动都不动,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她敢打赌,他肯定不知道她长得是圆是扁。 她懵懂着,「姐姐,王爷是真的喜欢我吗?」 「是,我们阿九这么善良这么好看,王爷肯定喜欢。」这是素烟能想到的最好的安慰,她实在不忍心阿九因为这件事情心里存了阴影。 「姐姐说王爷喜欢我,那王爷一定喜欢我。」 后宅女子一生依附男子,承了宠的女人,不是喜欢也是喜欢。到少她有了名分,是王府的头一份。 各院的小主们心思异动,无不是如此想法。 她对外称是养伤,素烟帮她挡了前来探视的人。养伤的日子里吃了睡,睡了吃。有时候她想,如果日子一直这样过下去似乎也不错。 三年来,她还从来没有这么放松过。闲适的日子让她不由自主想到从前,她在鹧鸪山里来去随风快活得像一只云雀。 当她某天夜里突然与一双小黑豆般的蛇眼对上时,不由勾了勾嘴角。看来她再卖惨,有些人还是不容她。 「小东西,幸好你没下口咬我,否则你会死得很难看。」 这是一条尖头腹蛇,一种根本不可能出现在王府后院的蛇种。腹蛇当然听不懂她的话,炫耀般吐着长长的信子。 第12章 她伸手过去,像提一条绳子似的把腹蛇捏住提起。 「你告诉我,你从哪里来的?」 蛇不会说话,但蛇有蛇路。 她毫不意外在院墙的一角发现了一些刺鼻气味的粉末,想来就是有人用这些东西把蛇引到她的院子。 「还真是不知死活,我本来一片好心让她受个十天半月的罪就算了,没想到偏偏有人要自寻死路。」 她把蛇提起,与它对视。 「小乖乖别怕,我这就送你回家。」 它的家当然是吴明月的明月阁,她轻轻松松落在屋顶上,掀开一片瓦。毫不意外听到吴明月尖刻愤怒的声音。 「贱人,贱人,通通都是贱人!」 吴明月一通乱砸,青花粉彩碎了满地。面纱也盖不住她脸上的抓痕,一道道像被猫挠过似的触目惊心。 最近几日明月阁天天上演这样的戏码,吴明月脸上的抓痕越来越多,性情也是越来越暴躁。下人们低着头打扫着狼藉,个个胆战心惊。 她恨得眼珠子像突出来似的,「她不是也中毒了吗?她为什么好好的?为什么还能侍寝?」 「姑娘,奴婢也不知道……」千如被她的眼神吓到,有些结巴,「是不是她中毒比较轻,所以好得快?」 她狠狠瞪着,「我不是让你把剩下的药都放进去,你是不是没听我的吩咐?」 「姑娘,奴婢怎么会违背您的意思,你交待的事奴婢哪一样不是做得妥妥贴贴。」 「那她怎么会没事?还侍寝了?」 「姑娘,她是侍寝了,听说命都快没了……」 「你懂什么!」吴明月大吼着,眼睛喷火,「男人只有在喜欢那个女人的身子时,才会放纵自己。王爷定是被她勾住了,那个贱人!这一次一定不能失手,我再也不想看到那张让人讨厌的脸。」 「是,姑娘。这一次肯定能成,奴婢亲自盯着的。」 「好,好,最迟明天,我要听那个贱人的死讯!」 墨九晃了一下手中的蛇,恐怕要让她们失望了。论用毒,她敢称第三没人敢称第二,第一是她家老头。 毒蛇在她手中乖得像软绵绵的绳子,敢用毒来害她,就得承受毒来毒往的后果。 「去吧,小东西,下面有美女哦。」 腹蛇被她放下去,从怀中摸出一根烟管朝着洞口吹了一口气,然后慢慢掩好瓦片。心里默念着数字,还没数到二十,底下传来一声划破夜空的尖叫。 她勾了一下嘴角,拂衣悄然离去。 暗夜中,似乎有悠扬的琴声传来。 白天吃了睡,夜里没什么困意。正好去听听免费的小曲儿,打发打发一下漫漫长夜的无聊时光。 她脚尖一转,朝琴声传来的地方掠去。 声音是从东府传来的,她轻轻点落在离琴声不远的屋顶上。才那么不经意往下面看一眼,便立马入了痴。 凉亭之内有一架古琴,古琴前坐着一位男子。 高高的冠,胜雪的衣。墨云泼就的发,神笔点化的颜。眉目如画,画如仙境。清而不冷,雅而不傲。瞧着春风化雨,却偏偏带着冬的高冷。恰如水中花松间雪,满足她对男人外表最至高无上的幻想。 她赞叹着,世上居然有如此神仙男子。夜光如水银般粼粼,他像一道极光般耀眼,惊艳了整个天地。 须臾间,她顿悟美男的身份,痴迷之心化成满满的失落。美男已经名花有主,奈何她来得太晚。 恨相遇太迟生不逢时,可惜可惜。 叹—— 「谁?!」 她听到这声惊喝,心道糟糕。侍候在美男旁边的随从突然朝她飞来,她连忙撤离。暗道都怪自己一时被美色所迷,居然大意到被人识破行踪。 那侍从年纪不大,原本她一心都在美男身上,根本没有注意到旁人。眼下情形她不能恋战,只想脱身。 奈何那随从紧追不舍,大有不死不休的架式。她心生一计佯装逃匿出府,实则杀了一个回马枪。继续回到刚才的院子里,藏进一间漆黑的阁楼中。 心想着等风声过了,她再回去。 阁楼黑漆漆的,她以为没人。不想将推门进去,就感觉到屋子里有人。那人就在屏风后面,像是正在换衣服。 「谁?!」 她刚要退出去,一把长剑抵住她。 这王府内还真是藏龙卧虎,随便一个男宠的院子都有这么多的高手。她一手捂住脸,一手轻轻去移开那剑。 「这位兄台,我可什么也没看见。这都是误会,误会啊。」 「误会什么?」男人的声音很好听,是她形容不出的好听。像泉水清越,像古剑争鸣,又像琴弦动人心。 第13章 「当然是怕你误会我觊觎你的美色。」 方才惊鸿一瞥,她认出对方,正是刚才凉亭里扶琴的男子,瑞王的男宠玉寒公子荣直。光线幽暗,依旧无损他绝世无双的美貌。 如此绝色,难怪能独得瑞王恩宠。 「原来你就是之前偷看的贼子。」 「公子冤枉啊,我不是贼子。我只是仰慕公子的才华,心中一直向往能与公子结交。深夜造访虽是失礼,却足见我对公子景仰之心如江水不可阻,暗夜不能挡。」 荣直蹙眉,「巧舌如簧,你到底是什么人?」 墨九一掐大腿,开始胡说八道,「公子说来您不信,我家住在半山坡,我父亲是我母亲表哥。我家世代都是山民,靠打猎为生。我从小就想进学堂,谁知家穷四壁没有银子交给先生。无奈之下我离开大山,来到繁华世间。」 「我倾慕所有才子,誓要与他们结交。谁知一路行来,他们要不就是欺世盗名,要么就是夸夸其谈。自从我听到公子的事迹后,我才知道我终于找到了毕生追寻的知己。为了能一睹公子芳华,我连夜前来被公子误会成贼人,实在是惭愧。」 「一派胡言,口舌之徒。」剑气近了一分。 墨九暗道,不是说玉寒公子性情温润,怎么这么不通情达理。她故事编得这么荡气回肠,他怎么就不信呢? 「别,别,公子,咱们有话好好话。这长夜漫漫,既然缘分注定让我们相遇,我们何不坐下来秉烛夜谈结成知己?」 近看之下,他真是俊美到天怒人怨。她感慨着造物者真是神奇,居然能孕育出如此美玉天成的男子。 长得好看的人总让人心生宽容,她完全不在意他的脾气,只想多拖些时间,多享受一下石破天惊的视觉盛宴。 「还不说实话?」 美男的声音虽不冷,但剑气好冷。 「我说,我说……我是三皇子派来的人。他让我来诱惑公子您,离间您和王爷的感情……」 今天为方便上屋顶,她穿的是一身夜行衣。老头之所以说她要不是长相阻碍,会成为最好的暗卫,是因为她还有一个技能。 口技和方言。 她会模仿各种声音,也会说许多地方的方言。刚才她刻意变化嗓音,加上她最近嗓子有点哑,一般人都会认为她是男人。 荣直的目光盯着她,突然转到她的前胸。 她微含着胸,今夜出门没能变装实在是失策,「公子,公子,我这人和别人不一样。三皇子说了,像公子您这样的美男,肯定喜欢胸肌大的男人。您看,我的胸肌是不是很大?您喜不喜欢?」 「我看你是找死!」 她捂着脸躲闪他的剑气,「别,别这样,我是真心想同您结交,我愿意为了您背叛三皇子……」 荣直厌恶不已,「藏头露尾之徒,把手放下来。」 「不……不,我不仅胸肌发达,我长得也十分的俊美,要不然三皇子也不会派我来勾搭您。我不是不想给您看,我是怕您看了之后就会欲罢不能爱上我……」 说时迟那时快,她袖子一挥,扬起一阵迷眼的粉尘。趁着对方迷眼的那一刹那,她像一阵风般离开了阁楼。 幸好那随从还没回来,她赶紧撤回自己的老巢。 听到百川均匀的呼噜声,暗道一声好险。想到刚才回来时隐约听到明月阁的动静,嘴角轻轻勾起来,心情颇为愉悦地上床睡觉。 她是被百川咋咋呼呼的声音吵醒的。 「姑娘,明月阁里进长虫了!」 「伤人了吗?」 「那长虫有毒,听说咬了吴姑娘。千如姐姐给吴姑娘吸毒,也跟着中了毒。」 主仆二人齐齐中毒,王府的管事连夜给她们请来太医。腹蛇之毒难解,太医也只能清除大部分的毒,余下的毒要慢慢将养。 素烟给她们送来驱蛇的雄黄粉,百川赶紧洒上。 「吴姑娘先是无缘无故全身痛痒不止,如今又被蛇咬了。听说她一直嚷嚷着有人害她,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墨九疑惑着,「吴姑娘人挺好的,我每回去她都赏我吃点心。前几日我去明月阁,身上也发痒……」 素烟目光微闪,问道:「那你现在还痒不痒?」 「不痒了,我一回来就好了。」 「那可能真是她院子里有什么脏东西,你以后少去。别人给的东西,能不吃就不吃,免得吃坏了肚子。」 「我听姐姐的话。」墨九一脸的乖巧,懵懂如不谙世事的稚子。 素烟心一软,忍不住想多提点她一些,「吴姑娘这次中毒,只怕要养上好一段时日,你别去给她添麻烦,能不去就不去。你如今是王爷的妾室,和其他人不一样,更应该小心一些。」 第14章 「姐姐,为什么?」 「防人之心不可无。这西府里还有三位姑娘你没有见过,琅琴院里住着的是赵姑娘,她是王爷的远房表妹,算是府里的半个主子。她架子大,你看到她尽量绕道走。要是绕不过就少说多听,不要顶撞她。秦姑娘是真正的书香贵女,她才貌双全品性高洁,除了不爱理人,没有别的不好,也不会故意为难人。还有一位楚姑娘,是个书痴。最喜欢看书写诗不太通俗事,你要是愿意倒是可以结交一二。」 墨九有些动容,素烟能这么对她推心置腹,可见真心。 有人愿意哄她,说明有人在意她的感觉。她不是一个幸运的人,她得到的温暖不多。这个世间第一个给她温暖的人是老头,素烟算是第二个。 「姐姐的话,我记下了。有姐姐的感觉真好,姐姐这么好的人,以后一定会有福报的。」 坏人得报应,好人得福报,这是天理。 吴明月那个马前卒已不足为惧,接下来恐怕又会有人粉墨登场。果然不出墨九所料,没过两天幽隅小院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赵琳琅相貌中等,银盘脸高挑眉,不大的眼不大的鼻子,眉宇间瞧着一股傲色,还有隐约可见不耐烦的跋扈。 身为瑞王的远房表妹,她一直以王府的主子自居。吴明月虽是韩贵妃的人,平日里都要巴结她,可见她在王府的地位。 她身后簇拥着婆子丫头,派头十足。一进幽隅小院,轻蔑的眼神四处打量着,很是瞧不上简单的布置。 待她看到墨九后,轻蔑更胜。 「你就是九姨娘?」 九姨娘这个称呼墨九实在不喜欢,不过她的职业特殊倒也接受容易。她被人叫过大兄弟、老婆婆、大婶妹子之类的,还是第一次被人叫姨娘。 成家的嫡系流放千里,这不知远了几层的表妹却在瑞王府里耀武扬威。在她看来,这个赵琳琅,实在不能算是个聪明人。 「回姑娘的话,正是妾。」 装柔弱,装白花,才是一个妾室正确的打开方式。 赵琳琅刀子似的目光从她的头发丝刮到她的脚,在看到她一双并不小的脚后,心里有些满意。那脚并不小巧,一看就是粗鄙之人。 「看你这样子,恐怕不太懂规矩。既然你已经是表哥的姨娘,有些规矩你不能错,否则传出去是丢王府的脸面,败坏表哥的名声。」 她一招手,身后一个婆子上前。 「董妈妈,你好好教教九姨娘,不能让她出去丢人。」 那些下人搬桌子的搬桌子,摆茶水的摆茶水,赵琳琅优雅地坐着,眼神冷冷地看着墨九,神情倨傲得意。 墨九被董婆子要求站好,抬头挺胸收腹,头上顶着一盆水。那盆是洗脸的大盆,水满满当当的,一个不小心就会把自己淋个落汤鸡。 赵琳琅摆出这样的阵仗,教她规矩是假,折腾她倒是真的。顶水站姿她是不惧的,但是她不乐意。 没一会儿,她小脸煞白一脸惊恐,眼神怯怯双腿微颤。在听到熟悉的脚步声后,她身体一软朝前扑去,水盆里的水准确无误地全泼在赵琳琅的身上。 眼下的时节,天已经转凉。那兜头兜脸的冷水,糊花了赵琳琅的脸,她被浇得浑身湿透气急败坏。 「你这个贱人!」 「赵姑娘,九姨娘不是故意的。」素烟赶到了,身后跟着云知和气喘吁吁的百川。 「姐姐,我真不是故意的。那水好重啊……我根本举不起来。我的手好酸,我的腿也好酸,我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墨九呜呜哭着,一头扑进素烟的怀里。 素烟安抚她,「姐姐知道,姐姐都知道。」 婆子下人们围着赵琳琅,擦头擦发擦身忙成一团。有丫头小声劝自家主子赶紧回去换衣,被赵琳琅厉声拒绝。 她怒不可遏,指着墨九和素烟,「姐姐妹妹叫得这么亲热,素烟姑娘还真是让我小瞧了。莫非你是想借着九姨娘,成全自己的小心思?」 「赵姑娘,话不能乱说。」 素烟到底是沈皇后的人,赵琳琅倒是不敢得罪太过。西府里的小主们,哪个不是有小心思的。若说没有各自的小算盘,谁也不会相信。 「九姨娘没有规矩不知礼数,我替表哥教导她,免得她丢了王府的脸面。谁知道她如此不识抬举,还冲撞于我,我绝不能轻饶。素烟姑娘还是不要插手的好,免得伤了我们之间的和气。」 「姐姐,我没有冲撞她……我真是举不动了。」 一个丫头站出来,口口声声说她是故意的。她是仗着王爷的宠爱,不把赵琳琅放在眼里,存心把水泼到赵琳琅的身上。 墨九看了那丫头一眼,暗道这丫头眼睛倒是尖。 「姐姐,我没有……我真的没有。」 第15章 「你没有?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根本不把王府的上下尊卑放在眼里。你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这可是瑞王府,岂容你这等下贱之人撒野。来人哪,家法侍候!」 一个借居的远房表妹,也敢请家法,不知道是谁不守王府的规矩。瑞王是怎么想的,看上去也不是什么好讲话的人,怎么就能容忍自己的府里有这么多乱七八糟的女人? 赵琳琅显然有备而来,话音刚落的功夫,就见有家丁举杖进来。她身后的婆子们怒冲冲地过来,想要拉墨九。 素烟大急,「赵姑娘,你不能动用私刑。」 「我不能?」赵琳琅冷笑,「我是王爷的表妹,是这王府里的主子,你说我能不能?素烟姑娘,我想皇后娘娘并不希望看到你为了一个低贱的女人得罪我吧?」 「赵姑娘,九姨娘是王爷的妾室,你这么做是不是先知会王爷一声?」 赵琳琅怒了,正是因为这个九姨娘被王爷临幸过,她才如此痛恨。她进王府整整五年,五年都还是黄花之身,一个姑娘家韶华有几个五年? 五年了,她从十八岁的少女成了二十三岁的老姑娘,连眼角都有了几道细纹。几载春秋,她日盼夜盼,王爷表哥连看都没看她几眼,更别提召幸她。 「今天我就要处置她,我看谁敢拦我!」 墨九也怒了,这些个后宅女人怎么一个比一个狠毒。眼下她有任务在身,又不能暴露身份和实力,否则谁动得了她。 做暗卫难,做一个女暗卫更难。 她突然抱着肚子,大哭起来,「我真不是故意的……赵姑娘你不要罚我……我的肚子里说不定已经有了王爷的骨肉。我受些罪没什么,千万不能伤了王爷的孩子。」 素烟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赵姑娘,九姨娘说得没错。这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九姨娘腹中真有了王爷的骨肉,你怎么和王爷交待?」 赵琳琅的眼珠子都快要恨到凸出来,两眼都在冒火。这个贱人竟然这么不知羞耻,刚侍寝没几天,她怎么可能怀上表哥的孩子。 那几个婆子不敢动了,这事可不好说。毕竟是承过宠的姨娘,也不是没有春风一夜就结珠胎的女子。 墨九暗笑,幸亏自己脸皮厚。老头说得没错,干他们这一行的,一定不能要脸。脸皮算个什么东西,保命才是最紧要的。 「……我不怕痛,也不怕吃苦,我就是怕王爷会伤心。王爷看重我,我无以为报,只盼着能给他生个一儿半女报答他的恩情……。」 说得好像她肚子里真有孩子似的,连素烟都以为她是自己月事推迟才有此一说,还当她或许真怀了王爷的骨肉。 「赵姑娘,要不咱们去请示王爷?」 「这么点小事,也值得惊动表哥。」赵琳琅脸色变幻着,恨不得挠花墨九那张我见犹怜的脸。「她冲撞了我,这事不能轻易揭过。」 「我没有……姐姐,我真的没有。」 素烟轻扶墨九,垂眸,「赵姑娘,九姨娘身子弱经不起折腾,那么一大盆水说别说是她,就是你我也顶不起来。」 「素烟姑娘一直帮着九姨娘说话,是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心思?九姨娘身体哪里弱了,听说侍寝一夜还能自己走出来,可见是个身子骨好的。」 说到底,还是眼红墨九侍过寝。 墨九真是觉得冤,果然顶刀子的就是他们这些临时工。她真想大声骂醒赵琳琅,你死守的那个男人不举,不举啊,你在这里争个什么劲。 女人何苦为难女人,有本事自己去搞定瑞王。搞她一个姨娘算什么能耐,世上就算没有九姨娘,也还有什么八姨娘七姨娘。 「我……我自己走出来,是不是错了?我是不是应该爬出来?姐姐,爬出来多不体面,那样会不会丢王爷的脸?」她噙着泪,问素烟。 素烟不知道怎么回她,对上她懵懂无措的小脸,又是一阵心疼。赵琳琅这一通发作,明眼人都知道是因为侍寝的事。 阿九这么单纯,哪里知道人心复杂。 「……你真自己怀了王爷的孩子?」 墨九立马羞涩起来,低头,「……还不确定……」 赵琳琅恨不得把她盯出两个窟窿,什么叫还不确定?分明就是没有。这个贱人刚才一口一个孩子,说得跟真的一样。 「我看根本就是你胡说的,这才几天你怎么知道自己就能怀上孩子?」 「我……我是说万一……我也不能确定……」墨九低声嚅嚅着,头都快埋到胸前。 都说了不确定,以后就算是没怀上谁也挑不出她的理来。她就不信,她都这样说了赵琳琅还敢动她。 她心中邪恶的小翅膀扇动着,要是越琳琅真敢动她,信不信她表演一个流产血崩的戏码。拼演技的事,她可不怕。 第16章 「我命贱,死了也就死了,我只怕辜负王爷的宠爱。」她嘤嘤哭着,「万爷跟我说了,离了那腌臜地方,我就是王爷的女人。等我给王爷生个一儿半女,后半辈子就有了依靠。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啊……他(她)肯定长得很好看,玉雪聪明像一个粉团子……」 院子外一袭白衣闪过,她眨了眨眼。 是那个神仙美男,荣直。 她算是看明白了,能独得瑞王宠爱,自己身手不凡身边还有高手相护的玉寒公子,才是她最应该抱的大腿。这大腿又粗又壮,还是镀金的那一种。 「荣公子。」素烟惊呼。 「荣公子,荣公子救命哪!赵姑娘要打死我!」素烟都拉她不及,她已朝门外奔去,一把抱住荣直的大腿,哭得好不伤心。 荣直很不喜欢与人触碰,好看的眉轻皱着。 炫目的白,极致清俊的无双公子,纤尘不染。 面对这样的男子,就连赵琳琅那样高傲的女子,都在转瞬间装出几分矜持。在看到这样的男子被人抱住腿,简直像是自己受到了污辱,「你……你这等不知羞耻之人,居然如此放肆。你还不快放开荣公子,难道还要我让人把你拖开吗?」 墨九不放,「荣公子,我实在是没办法,赵姑娘要打杀我……」 「你胡说,我才没有……是你先冲撞我的,我不过是想对你略施小惩。」赵琳琅争辩着。「九姨娘,你是我表哥的妾室,你快放开荣公子,这般行事成何体统。」 墨九仰着脸,脸上泪痕斑斑,「荣公子,求您救救我……」 「我刚才在外面听到你说什么孩子,是怎么一回事?」美男的声音比夜里多清亮了一分,还是同样的好听。 「回荣公子的话,我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怀了王爷的孩子。要是我真的有了孩子,我愿让这个孩子认您做干爹。」 这条金大腿,她抱定了。 赵琳琅肺都快气炸了,这个贱人好生无耻。扯着根本不存在的身孕,不仅想逃过她的责罚,还妄图攀上荣公子。 是可忍孰不可忍。 「你……你根本就没有怀孕,在这里胡扯什么!」 「还不能确定,我是怕万一……」 「赵姑娘,九姨娘说得没错。我看九姨娘这身子确实是弱,赶紧回去歇息吧。万一真有了身孕,动了胎气就不好了,赵姑娘你也不好对王爷交待。」素烟道。 赵琳琅那个恨,连怀没怀上都不知道,怎么就动了胎气。她最是见不得这等子柔弱侍娇的女子,一个个都是勾人的狐狸精。 原本以为对付这样的女人,吴明月那个蠢货出手就够了。谁知道那个蠢货不仅没有成功,反而用错了药,把自己搭进去。 真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害得她还要亲自出手。 「荣公子,您别听她瞎说。」 墨九泪眼汪汪,还抱着荣直的腿不撒手。美男就是美男,腿比别人更长更直,这样的金大腿抱起来真香。 「呜呜……我没有瞎说。我听人说了,女人只要和男人睡了,就会怀上孩子。我和王爷都睡过了,我肯定也会怀上孩子。我受些苦没什么,我就怕伤了王爷的孩子。荣公子,您是个好人,救您救救我的孩子,您可是他(她)的干爹啊!」 什么干爹? 赵琳琅气得倒仰,这个贱人简直是在自说自话。人家荣公子根本没有答应,她倒是会顺着竿子自己爬。 「你……少在这里胡说八道,人家荣公子才不会做你孩子的干爹!」 「赵姑娘,您是说王爷的孩子不配吗?」墨九一脸委屈。 赵琳琅眼前发黑,她从来不知道世上居然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扯着一个没影的孩子,说得是有鼻子有眼,不仅讹了她,还想讹上荣公子。 表哥的孩子,她还真不能说不配。 「你……你……简直是厚颜无耻至极!」 「我无耻吗?」墨九懵懂着,先是看向素烟,然后望着荣直。 素烟违心地摇头,阿九什么都不懂,明明是无知怎么可能是无耻。而荣直则面无表情,垂着眸与墨九对视。 那眼神似大海星辰浩渺无垠,又似暗夜幽潭一般深不可测。像是天地的两极,尽汇于他的双眸之中。那么神秘那么广袤,令人心生向往。 墨九两眼冒起粉红泡泡,呜呜……美男的眼神真好看,像是要将人溺毙。要是能被这样的眼睛一直注视,她愿意死在他的目光里。 「你……你怎么能这么大胆地看着其他的男子?你无耻,你简直是无耻到极点!」赵琳琅恨不得把她的眼珠子挖出来。 她眨眨迷茫的眼睛,「荣公子不是其他的男子。」 他和她们一样,都是瑞王后院里的宠物。 第17章 荣直抬眸,道:「既然是误会一场,便各自散了吧。天气已凉,赵姑娘要是还待在这里只怕会染上风寒。」 「荣公子,她这么放肆无理,您也看到了。我今日就是想教教她规矩,不想她居然把外头市井的那一套带到府里来。撒泼卖痴不知羞,还把您给扯进来。」 「赵姑娘,她是王爷的妾室。」 荣直一句话,堵得赵琳琅肝痛。这王府之中,客居的表小姐也好,没名没分的姑娘们也好,都算不是王府的主子。 而王爷的姨娘,却可称为半个主子。 素烟道:「荣公子说得没错,九姨娘是王爷的妾室,在这里府好歹也能称得上是半个主子。赵姑娘是王爷的表妹,按理说是不应该插手王爷的房里事,相反还应避嫌。」 赵琳琅一跺脚,心知今日是动不了墨九。「好,我走!今日我就给荣公子一个面子。九姨娘,你最好是真有身孕,否则你给我等着。」 话外之意,不言而喻。 墨九怯怯,一副听不懂话的样子,「我……我等着。」 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放开荣直的腿,不无遗憾地想着那赵琳琅怎么不多坚持一会儿,害得她还没有抱够。 素烟对荣直道谢,墨九也赶紧跟着道谢。 「荣公子,您的大恩大德无以为报。若是我真怀了王爷的孩子,我一定让他(她)认您做干爹,以后给您养老送终。」 荣直望向她,表情没有一丝悲喜。这样的男子如同美玉,美则美矣,却因为太过完美而显得有些不真实。被这样的男人看着,无端让人自惭形秽。 如果她以后真有孩子,认一个这样的干爹其实也不错。 「荣公子,您放心我一定会让我的孩子好好孝顺您,把您当成亲爹一样孝顺。」 素烟拼命使眼色,暗示墨九别太强求,否则得不偿失。墨九一心想抱上这条金大腿,早已将脸面置之度外,像是压根没看到一般。 「荣公子,九姨娘性子单纯,要是她有什么不对之处,还请你多多包涵。」 荣直嗯了一声,看向墨九。 他的目光又冷又淡,仿佛能看清别人的心里在想什么。墨九面上懵懂欢喜着,心里却是发了毛。 「荣公子,您怎么会来西院?」 「我记得西院有几株红枫,想摘一些回去。」 文人墨客,大多喜欢修竹枫叶。在这样的时节,借着红枫来几道欲说还休的愁诗,似乎最是应景。 那几株红枫就在小竹林前面,他却走到她的幽隅小院,恐怕是迷了路。 她笑得极甜,「荣公子,您是不是不记得路了?我给您带路吧。」 「那有劳九姨娘了。」 「不客气的,您刚才帮了我,我投桃报李还您的恩情。」 枫林不算小,足有九株又粗又壮的红枫。王府里精心养植的树,自是与鹧鸪山野生野长的不一样。 仰望那些红枫,红中透黄或是透紫的枫叶是那么的鲜艳。映衬着蓝天白云,意境无比的高远富有诗意。 地上落了一层的叶子,像打翻了颜料瓶一样绚丽多彩。一阵风吹过,枫叶飘飘洒落,落在他们的发上身上。 枫叶绚烂了秋季,白衣的男子惊艳了她的眼。他的侧颜完美无缺,他的身姿是那么雅致修长。美人如此赏心悦目,怎么看都看不够。 这样的男子,原本应该是鲜衣怒马尊贵无比,却囿在这王府内院,真是令人唏嘘。 他是奉德侯府的嫡长子,其母翁氏是成皇后的表妹。算起来,他和赵琳琅是七拐八弯的表兄妹,且论血亲他和王爷更近。 赵琳琅在府中耀武扬威把自己当成王府的主子,在荣公子面前却不敢放肆,皆是因为比起荣公子来,她并不是那么名正言顺。 成家出事后,翁家自然受到牵连。翁氏在侯府备受冷眼,最后被逼无奈只能和离。和离的唯一要求,便是带走其子荣直。 荣侯不愧是陈世美在世,竟然同意翁氏的要求。并在同翁氏和离不到一个月的功夫,火速扶正妾室韩氏,且对外宣称韩氏所出的荣耀才是嫡长子。 五年前荣直回到大京,在长吟诗会上一举名动京师。所有人都在猜,他是为争夺自己的侯府嫡长子之位而来,都在等着看奉德侯府的夺嫡之战,还有不少好事之人押输赢。 谁知瑞王看中了他,将他收入王府后院。 从那时起,他的命运彻底改变。如今在世人眼中,他不过是天际间一闪而过的流星,虽惊艳了整个大京,却最终殒落在高墙大院,与后宅女子一般无异。 「看够了吗?」他问。 「看不够。」她摇头,「荣公子,您真好看。只有树顶上最红最艳的枫叶才能配得上您,您要是愿意不急的话,我天天都来这里守着,等那最红最艳的枫叶落下来,然后把它们洗干净给您送过去。」 第18章 他望过来,目光难懂,「在这王府后宅之中,唯一能说得上多的,恐怕只有时间。」 这倒是事实。 她难免有些惋惜,像他这样的人一定意难平。不过他有那样的身手,又有这份常人难以想象的隐忍,绝非池中之物。 「荣公子,其实男人也好女人也好,只有两个人真心相爱,哪管别人说什么。」 「这话是你自己想的,还是听别人说过。」 「我自己想的。」 「倒是别具一格。」 你们做都做了,她算什么别具一格。 「您千万别误会我的意思,我……就是打心眼里希望您和王爷好好的,我和王爷不是那么回事,他真正放在心上的人只有您。」 荣直冷淡的眸微微波动,「你又知道了?」 「我猜的。」 「你什么都不知道,以后管好自己的嘴,免得祸从口出。你可知道这世上有很多人,都是死于话太多。」 「荣公子教训得是,妈妈也说过在后宅里面讨生活,一定要话少眼活。我一遇到投缘的人,总是忘记这些。」 忘形了,大意了。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她长吁一口气。还真是难侍候,男人心海底针。 她一心想讨好美男,忘记美男不是娇弱的男儿,而是身手不凡的伪装者。他们指不定还是同行,都一样受佣于瑞王。 从地上捡起一颗小石子,随手一丢朝远处打去,只得「哎哟」一声。 「出来吧!」 远处出来的是一对主仆,当主子的蒙着面纱一脸愤怒,当丫头的也是蒙受着面纱一脸的羞愤。主仆二人恨恨地瞪着她,她抱着胸慢慢走过去。 原来是毁容姐妹花,吴明月和她的丫头千如。蛇毒难清,也不怎么的就上了脸。两人脸上都生了毒疮,好生吓人。 「原来是你们,这个鬼样子也敢出来见人,看来是好得差不多了。」 「你……你不守妇道,你水性杨花,我要告诉王爷,你和荣公子有苟且!」 「我说你眼睛瞎了吧?你见过哪对男女有苟且会到这样的地方来的,我们要是真有苟且,找个没人的屋子颠鸾倒凤,还会被你看到?」墨九真是佩服对方这样的想象力,她和荣直?这个吴明月在开什么玩笑。 吴明月眼睛一亮,「你终于承认了!你和荣公子真的做了那样的事情,我要去告诉王爷,让他杀了你们这对狗男女!」 吴明月和赵琳琅不一样,她是真的把荣直当成一个争宠的对象。荣直深得瑞王宠爱,瑞王为了他不近女色,让吴明月由恼生恨。 墨九为她的蠢鼓掌,「吴姑娘声音这么大,中气这么足,看来还是被蛇咬得太轻了。早知道我就再多放一条蛇进去,来而不往非礼也,我真是太不懂礼数了。」 「你……我就知道是你捣的鬼!」吴明月惊恐地看着她,吓得把千如往前面一推。 「我要是不说,你知道个屁!」墨九抱着胸,好整以暇。再在这样的蠢货面前装傻,她都觉得在侮辱自己的智商。 「那……那之前我中的毒,也是你搞的鬼?」吴明月越是细细琢磨前前后后的事,越来越觉得这个贱胚邪门的很。「你这个贱人,原来都是你!」 「姑娘,这下您总该信奴婢了吧?呜呜……」千如哭起来。 「这个时候说这些干什么,这个贱人自己承认了,看我怎么收拾她!」吴明月嘴里放着狠话,推着千如,想让千如上前去抓住墨九。 墨九不屑道:「你们知道了又能怎么样?你们敢咬我吗?」 敢咬她的话,那就是找死。 「你……你这个贱人,你居然敢害我?」吴明月说着,冲过来要打她,被她一手制住。 她冷冷一笑,「这还真是贼喊捉贼,明明是你们想害我在先。花楼里最阴损的绝子散、见血封喉的鬼落泪和断肠散、还有大京五百里外菩萨山里特有的巨毒腹蛇五步倒。你们可真舍得下血本,这是怕我死不透啊。」 吴明月瞳孔猛缩着,这些她都不知道,她只知道那些东西不易得。这个贱胚怎么会知道?难道对方有什么来头? 「你到底是谁?」 「现在知道怕了,晚了!」墨九凑近,「我这个人哪,是个小心眼。别人敬我一尺我敬别人一丈,别人要是害我,我必如数奉还。你呀还是太蠢,不知道以静制动,更不知道谋定而后动。被别人一怂恿,就当了前面的炮灰。」 「你……你知道这不是我的本意,我是被人蒙蔽的。我根本不知道那些东西有那么厉害,要是我知道的话,我就不会碰了。」吴明月有些慌,脸急得煞白。 千如见势不好,想跑。墨九脚一划,踢出一颗石头打中她的穴道。她趴在地上挣扎着,吓得哇哇乱叫。 第19章 「别叫了,再叫我就让你以后都说不了话。」 声音戛然而止,千如趴着不敢动。 吴明月吓坏了,脸更是白得吓人,「你……你到底要做什么?」 「你背后的那个人着实讨厌,我这个人又睚眦必报,你说我想做什么?」她笑得明艳,只把吴明月愕得要晕死过去。 她手一紧,差点捏断吴明月的手。 吴明月吃痛,「我……我说,我说。是赵姑娘让我这么做的,都是她指使我的。我也不想的,可是我没有办法。冤有头债有主,你要找就找她去,不关我的事……啊!」 一粒不知道什么东西的药丸滑进吴明月的喉咙,入喉即化根本抠不出来。她吓得鼻涕眼泪一起流,样子别提有多丑。 墨九嫌弃地放开她,「别哭了,死不了人。」 她身体一软,坐在地上,「你给我吃的是什么?」 「当然是毒药,难不成你以为是糖吗?说你蠢你还真是蠢,正是因为你太蠢了,我觉得很没有成就感。」 墨九说着,走到千如的跟前。 「是我喂你,还是你自己吃?」 千如猛烈摇头,面如土色。 墨九佯装叹息,「吴姑娘,你这个丫头不行啊。哪有主子受苦,她还享福的道理。你都吃了,她都不敢吃,肯定是对你有异心。」 吴明月前些天怀疑过千如的忠心,一想到自己现在惨状,被墨九这一挑拨从那边爬过来按着千如的头,脸色狰狞。 「该死的奴才,我都吃了,你为什么不能吃?」 墨九把药丸递给她,「你的丫头,你自己喂。」 她狠命将药塞进千如的嘴里,千如的眼里闪过一道恨光。她们主仆之间的恩怨,墨九没什么兴趣。 「这毒只要每月按时服用解药什么事都没有,但是你们要是也动什么歪脑子,那就没有解药了。」 吴明月面色一松,同时心又提起来。这么说自己以后是不是都要受制于人,听这个贱胚的话?一个月的时间,她可以去找解药。等她找到解药,她再来收拾这个贱人。 墨九像是猜到她在想什么,笑得毫不在意,「吴姑娘,我劝你还是乖乖听我的话,否则乱吃了什么东西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你。」 「你……你放心,我不会乱吃的。」吴明月咬牙切齿道。 「那最好,我丑话说在前头。你们要是乱吃解药引发了毒性,我可不会救你们。我这人不喜欢多管闲事,更不喜欢管自己找死的人。」 吴明月的心又高高提起来,这个贱胚邪门得很。那样厉害的毒对她都没有用,只怕是个有来头的。 心里那个悔啊,真不应该揽下这事,羊肉没吃到还惹了一身的膻。 墨九又是一笑,「看你们这样子,我都有些不忍心了让你们活着受罪。赶紧走吧,我怕我会忍不住改变主意。」 主仆二人连滚带爬逃命而去,生怕她改变主意。 她望着高高的枫树叹息一声,这些人还真是不经吓。她虽入了暗门,做了一名暗卫。但好在接到的任务都是打探消息之类的,她还不曾亲手杀过人。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原则,若非深仇大恨,她不会轻易剥夺别人的性命。 原想着赵琳琅铩羽而归,怎么着也要消停两天,不想下午百川取回来的饭菜中,就被她闻中红花的味道。还真是防患于未然,生怕自己母凭子贵。 红花可是好东西,墨九笑纳了。 赵琳琅不是让她等着吗?她可不就等着,要不然岂不对不起对方的一番心意。百无聊赖地等啊等,一直等到天黑。 月黑风高,最适合她这样的人行动。她悄无声息地出了院子,像影子一样飘移在王府,随后落到赵琳琅的琅琴院。 熟悉的操作,熟悉的流程。 她看着那冉冉升起的烟,露出邪恶的表情:「真是便宜你了,这香我可是第一次用,你应该感到荣幸。来吧来吧,青烟青烟告诉我,把这个女人做过的恶通通告诉我。」 烟气袅袅,随着赵琳琅的呼吸烟雾一丝丝往鼻腔里钻,一直钻进睡梦中。 睡梦中的赵琳琅很不安稳,不大会儿全身上下都汗湿透了,汗腻腻的发贴在脸上。她身体挣扎着,头拼命地摇着。 「紫萱……你别过来,你别过来!你别来找我……要怪只能怪你自己,谁让你知道的太多,我也是没有办法。是你自己失足落水的,不要来找我……啊!」 大叫一声,她一下子坐起来,大口大口喘着气。 总觉得四周都阴森森的,明明只有噩梦盗汗,她却觉得好冷好冰,像是被什么东西盯上一样。心里发着毛,越想越怕。 「来人哪!」 没有人回答。 第20章 她眼睛子乱颤,浑身发抖,「……快来人,人都死到哪里去了。」 突然她看到床边坐着一个人,长长的头发盖着脸,「姑娘,您是在叫我吗?」 「啊啊啊……鬼啊!」赵琳琅尖叫着,拼命往床里缩。 墨九拨开头发,露出扭曲的脸和吊着长舌头,「姑娘,我是紫萱哪,您不认得我了吗?您看看我,我死得好惨哪。我的脸都被水给泡胀了,我的舌头也收不回去了。」 「紫……紫萱……你不要过来,不要过来!救命啊!」 「姑娘您为什么不敢睁开眼睛看我?奴婢死的时候也拼命喊救命,没有一个人来救奴婢。奴婢一个人在水里好害怕好孤单,姑娘您来陪紫萱好不好?」 「啊啊啊……不,不,不,你不要来找我,不是我害死你的。谁让你知道的太多,我实在是没有办法。我给你烧纸钱,我给你烧很多很多的纸钱,你赶紧去投胎……不要来找我……」 「我不要钱,我就要人陪……姑娘,您来陪我吧,我会带你玩……水里很好玩的,又冷又冰湿湿的,可好玩了,嘻嘻。」 墨九突然伸手要去拉赵琳琅,手上的指甲又白又长,像一把把磨得锋利的刀子。对方啊啊尖叫个不停,长长的指甲还没碰到衣服时,赵琳琅两眼一翻晕死过去。 她嫌弃不已,「这么不经吓,我还以为恶人心狠手辣胆子比别人要大,没想到这么没用。」 半刻钟后,赵琳琅闻到一阵异香,然后再次醒来。 床边上的那人还有,正在玩弄自己长长的指甲,披头散发对着她嘿嘿一笑。她两眼一翻,很想再晕过去。 「你……你别过来,我求你了……你赶紧投胎去吧,我请人给你超度点油灯,让你投个好人家。」 墨九拨开头发,表情诡异,「赵姑娘,你看看我是谁?」 赵琳琅听出声音,睁开眼睛,「你……你……你是九姨娘。你这个贱人,你怎么在这里?来人,快来人哪!」 墨九掏着耳朵,「你吵死了,别叫了,你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 赵琳琅抱着身体往后缩,惊恐地看着她。「你……你到底想干什么?我告诉你,我可是王爷的表妹。你要是敢动我,信不信我王爷表哥杀了你。」 「哎哟,我真是好怕怕啊。还王爷表哥,你算哪门子的表妹,别往自己脸上贴金。实话告诉你,只要我不弄死你,随便在王府怎么玩,王爷根本不会管。」 瑞王可不是一个喜欢别人攀亲的人,更不是一个怜香惜玉的男人,要不然吴明月的事他就不会坐视不理。 赵琳琅显然被她吓到了,面色惊疑不定。 「你到底是什么人?谁派你来的?」 「比起吴明月来,你确实要聪明一些,不过也就那样。」 「吴明月?」赵琳琅的声音尖利起来,「是她!一定是她对你说了什么?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我真是看走了眼。」 「你们半斤八两,她蠢,你也好不到哪里去。不是你指使她明目张胆给我下绝子散和鬼落泪断肠散的吗?这些东西都没能把我毒死,你弄那些红花简直是白费力气。」 「你……你居然知道这些,是吴明月告诉你的?」 「说你蠢,你还真蠢。我要是等她告诉我,我早死八百年了,哪里还会半夜来找你谈心。」墨九撩了一下头发,意味深长一笑,「我这人最是喜欢找人聊天,尤其是喜欢晚上找人说话。怎么样?赵姑娘有没有觉得很惊喜,很意外?」 赵琳琅猛吞着口水,吓得是口干舌燥。 墨九好心替她倒了一杯茶,递过去,「喝口水吧,免得干嗓子。」 她哪里敢接,眼神又惊又惧。 「不喝就算了。」墨九也不强求,她是一片好心,别人不领情就算了。「你是不是在想你又没有对我怎么样,我应该找吴明月算账,而不是来找你,对不对?」 「对,对,对。我没有害你,都是吴明月那个蠢货自作主张。我只是想给你一个下马威,并没有让她用那样阴损的法子。」赵琳琅找到了借口,慌张地分辩着。 墨九把杯子往地上一摔,茶杯碎了一地,茶水溅得到处都是。赵琳琅吓得心都快跳出来,紧张得要死。 她微微一笑,「你自己蠢,以为别人都傻吗?别人都说杀鸡儆猴,我这人不喜欢杀鸡,我喜欢杀猴给鸡看。赵姑娘,你知道该怎么做了吗?」 一阵香味过后,赵琳琅软软地倒下去。 墨九气定神闲地出去,大摇大摆穿过内室厅堂。那些下人们一个个像死猪一样,根本不知道有人来过。 外面暗夜渺渺霜风四起,她一步步地漫步在空荡荡的王府内,像一抹游魂般无声无息。风吹着树叶的沙沙声,那些影影绰绰的假山凉亭显得极是诡异。 第21章 身为暗卫,早已适合在黑暗中行事。比起白天,她似乎更喜欢黑夜。因为黑夜可以掩盖一切的虚伪,这个世间变得真实又狰狞。 「果然,像我这样的人,还是黑暗符合我的气质,我还是喜欢这样暗戳戳的感觉。」 话音一落,五感警铃大作。她在风中嗅到一丝危险的气息,就藏身在不远处。看来瑞王对她还是很不放心,恐怕她的一举一动都在对方的监视之中。 如此也好,瑞王到现在都没有发作,说明她的所作所为应该都还在他的底线之上。她想只要自己不弄死后宅的女人,瑞王应该不会干涉她的行动。 男人哪,还真是绝情。 那些妄图从他身上获取宠爱和达到目的女人,最终都是青春喂了狗,白白耗在这内宅之中,一个个在失望中慢慢老去。 「可怜我一个弱小无依的女子,在这吃人不吐骨的后宅之中孤立无援,任是谁都能来踩上一脚。有王爷的宠爱又如何,还不是别人想骂就骂想打就打。」 「我真是太可怜了,吃不饱穿不暖,还要被人欺负。果然妈妈说得没错,男人的宠爱都是没用的东西,还不如金银来得实在。」 风把她的声音送到暗处,那里的气息很快散去。 她勾了一下唇角,若有所思地望着不远处。如果这个同仁尽心尽责,一定会把她的话带到瑞王的耳中。 所以以后别再赏什么布料首饰,那些东西并不是很好出手。还不如直接赏她金银,又方便又实在。 嗯。 这样最好。 ☆☆☆ 墨九是被魔性的铃铛声吵醒的,等她看到院子里装神弄鬼的道士和门上贴满道符后,差点气笑了。 真是太有意思了,后宅女人的想象力和行动力简直惊人。 赵琳琅心虚,她既害怕墨九,又害怕真正的紫萱变成鬼来找她报仇。 「道长就是她,她被恶鬼附了身。」 素烟赶了过来,挡在墨九的前面,「赵姑娘,你胡说八道什么。王府是什么地方,怎么会有恶鬼?」 「素烟姑娘,你赶紧过来。她不是九姨娘,她是一只恶鬼。」 墨九朝赵琳琅勾了一下唇,这个女人敢这么做,就得有心理准备承受她的反击。勇者无惧的赵姑娘,希望你能面对接下来的疾风。 她小脸惊恐,「姐姐,赵姑娘说什么?她为什么说我是恶鬼?昨天她被水泼了一身,是不是发烧了?」 「我没有发烧,我好得很,她……她就是一只恶鬼,她是紫萱!」 紫萱这个名字,素烟不陌生。赵琳琅进府里,身边确实有一个丫头名叫紫萱,后来那丫头为替赵琳琅寻一只丢失的耳珰失足落水,不幸溺亡。 墨九茫然,「姐姐,紫萱是谁?」 「赵姑娘,九姨娘连紫萱是谁都不知道,她怎么可能是紫萱附身的。再说了紫萱是溺死的,昨天见水的人是你,不是九姨娘。」 素烟可是沈皇后宫里出来的人,这些魑魅魍魉的招术简直是一点就通。什么恶鬼附身,分明是强扣罪名想除掉阿九。 就算是要不了阿九的命,也能毁了阿九的一生。 墨九看着赵琳琅,突然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做着口形,「姑娘,我是紫萱。」 赵琳琅大愕,「你们看到了吗?她自己都承认了,她就是紫萱!」 墨九无辜,「我没有说话啊。」 素烟道:「九姨娘一个字都没有说,赵姑娘你从哪里听到她自己承认了?」 赵琳琅心知上当,就看到墨九做了一个扭曲吊着舌头的怪脸。昨晚的记忆一下子涌上来,她吓得连退几步。 「你……你不要过来!」 没有人看到墨九的动作,只看到赵琳琅像见鬼一样惨白的脸和异常的举动。在所有人看来,撞鬼的只怕是赵琳琅。 素烟沉着脸,对那道长道:「道长,你看赵姑娘这个样子,像不像是撞邪?」 那道长收了赵琳琅的钱,实在是拿人手软。他把牙一咬,把心一横,道:「姑娘说得没错,只怕这里真有一只恶鬼在作祟。且看我使出法术,将那恶鬼降伏。」 说时迟,那时快,就看到他举着一符往墨九这边来。 墨九掌风一送,那符居然朝赵琳琅飘去。赵琳琅连连后退,不经意看到墨九做了一个抹脖子吐舌头的鬼脸,吓得抱住头。 那符落在她的脚边,她裙摆下面渗出一滩水渍。 墨九惊奇道:「姐姐你快看,水鬼显形了!」 素烟长松一口气,对那道长道:「道长法术高明,制服了水鬼。我代表王府感谢你,定当重金酬谢。」 赵琳琅被身后的婆子扶着,脑子里一片空白。她不能说没有水鬼,否则就要承认她被吓尿的事实。 第22章 墨九不知事地欢呼着:「道长好厉害!」 那道长羞愧得无地自容,一想到素烟承诺的重金又觉得弥补了许多,大不了他把赵姑娘给的银子退回去。 赵琳琅脸白得吓人,神魂游失。 「姐姐,赵姑娘被鬼附过身,肯定元气大伤,要是再被鬼附身就不好了。我听说神魂不稳的人要沾上佛气,念上七七四十九天的经文,否则很容易折寿。」 「对,你说得没错。依我看,赵姑娘还是寻一处佛寺,好好养养神魂的好。」 赵琳琅心头大恨,在对上墨九看过来的目光时,又吓得身子一软。 墨九很满意,两个恶人一个被她暴力制服,一个被送出王府,她总算可以过上清静的日子。接下来她的打算是:抱紧金大腿,走上人生巅峰。 要想抱紧金大腿,必须要拿出足够的诚意。等了两天,墨九终于收集到满意的枫叶,她赶了一个大早给荣直送过去。 从西府到东府,路程不短。 她知道东府有一片大竹林,比西府的要大上许多。随着天气渐冷,她想趁着还未入冬给素烟多做几瓶安神水。 东府的竹林果然很大,竹子的清香随风而入,闻之令人心旷神怡。这片竹林不仅大,而且很清静。 曲径通幽处,隐约还可见凉亭的翘角。 清晨的水气很大,四周静寂一片,连轻微的声响她都能听得一清二楚。凉亭那处有人,断断续续传来有人说话的声音。 她轻轻靠近,听到一女子哀婉的声音。 「那时你的才华是男席翘楚,我是女席魁首。人人都称我们是珠联璧合,他们羡慕我们称赞我们,我至今想来都历历在目,为何您都忘了?」 「往事不必再提,秦姑娘自重。」 「自重?我堂堂太傅嫡长女,入了这王府后院做一个没名没份的女人,我哪里还有什么尊重可言?」 秦昭光的声音很好听,透过竹叶的间隙墨九看清她的长相。不愧是书香贵女,那通身的气派一看就是世家大户里书墨浸染出来的大家闺秀。 五年前荣直名动大京,与他一起声名鹊起的还有秦昭光。在那次长吟诗会上,荣直是在男子中独占鳌头,而秦昭光则是女子第一。 那时候世人称他们为秦家芝兰,荣家玉树,是天造地设的一对金童玉女。谁知这对人人仰止的男女,一个入了王府做男宠,一个紧随其后成了王府里没有名分的姑娘,让世人唏嘘不已。 世间总有痴情女,墨九很是佩服秦昭光这种敢于追爱冲破世俗的勇气。只可惜她越是这样,恐怕荣直就越不可能接受她。 毕竟一个男人的尊严都没了,是不太可能接受这样热烈纯粹的爱,反而会避之不及。 「秦姑娘若是此时抽身,还来得及。」荣直道。 秦昭光满脸苦涩,「荣公子,我已经回不了头。自从我入王府的那一日起,我所有的后路都断了。我不后悔,只要能时常见到公子,我就心满意足了。」 「秦姑娘,你这是何苦?」荣直的声音并无多大的感情,有的只是平静的叙述。 一个男人这般表现,足以说明他对表白爱意的女人根本没有感情。可怜深陷其中的女人,已经无法自拔。 「我不觉得苦,只求公子不要躲着我。能这样时常见公子一面,足以慰藉我的痛苦。我甘之如饴,公子不必觉得有负担。」 多么卑微的爱,墨九都有些动容了。 她嘴里叼着一根树叶,望着那凉亭里人去楼空。显然荣直根本不为所动,秦昭光的一腔爱意只能是错付。 「都说女追男隔层纱,看他们难成的样子,那中间莫非隔着一层铁纱?」 背后升起一阵寒意。 她心紧了紧,僵硬地回头。 竹林光线斑驳之处,那神仙般的男子长身玉立。白衣胜雪不染尘埃,天工镌刻而成的五官。如此俊美男子,与这竹林相得益彰直叫人心旌神往。 「嗨!荣公子,好巧啊。我是来给你送枫叶的,我没有故意听你们讲话。」 荷藕色的束腰长裙,袖口用丝带缚了几道,显得那双臂愈发纤弱。清澈水雾的双眼,懵懂羞赧的表情。脂粉未施的脸,如同竹叶上的露珠一般干净得让人心生怜爱。 她从挎着的小利篮里取出妥善收好的枫叶,献宝似的举着。 荣直的目光落在那枫叶上,枫叶很鲜亮,看得出是一落下树就被人收集起来。形状完好,足见挑选之人的用心。 「多谢。」 她羞涩低头,「荣公子喜欢就好,我刚才真的是无意经过这里的。不过荣公子放心,我……什么也没听到,什么也没看到。我的嘴巴很紧的,我一个字都不会对别人说。」 第23章 「我如何相信你说的话?」他的声音似那天晚上的多一些,冷而无情。 「我……我也不知道,反正我不会说出去的,我发誓!」 荣直看着她,像是在估量她话里的真实性。她也看着他,越看越觉得他长得天怒人怨,世上怎么会有长相如此完美的男人。 她突然飞扑上前,一把将他抱住,然后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之时,又快速退回到原地。四周寒气大盛,她感觉自己快被寒气包围了。 荣直还是那样站着,眼里没有一丝温度。 「荣公子,现在您可以相信我了吗?要是我把今日之事说出去,您大可以对人说我轻薄于您,而治我的罪。」她满脸的单纯和真诚,一副大义凛然的决绝。 寒气散了,她想他肯定不生气了。想想自己抱着的那腰,真是一把好腰。不枉她刚才虎嘴里摸牙,还真是刺激。 荣直冰冷的目光微敛,落在她手中的瓷罐上。 她很是有眼色,连忙道:「素烟姐姐睡得不好,我想给她做一些安神水。竹子上的露水最合适,清香淡雅。」 「九姨娘有心了。」 「荣公子过奖,素烟姐姐平日里对我照顾有加。我无以为报,便想着替她做些事情。」她羞涩地低头,恰当好处表现不好意思的样子。 荣直神情淡淡:「九姨娘如此知恩图报,不枉素烟姑娘对你的维护之心。」 「那日得蒙公子相助,我心中很是感激。一直没能报答一二,很是不安。公子才情高卓,比常人更是多思。我想报答公子,等安神水做好了,我给公子送两瓶。」 「有劳九姨娘了。」 她雀跃着,还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这就和孩子干爹搭上线了。看来早起的鸟儿果然有虫子,今日收获颇丰。 茂林修竹一样的男子,被困在这王府后宅之中,想必有许多不能向人倾诉的苦闷。不过她想以他的才情和身手,事情肯定不简单,或许同瑞王之间达成过某种协议。 在这个时代敢拿自己男人的尊严的名声作赌,可见是一个狠人。这样的狠人必能杀出一条血路,她多多示好总不会有坏处。 她随手折了一支竹枝,在她灵巧的手翻折中,那竹叶被折成一支小鸟的模样,正歇息在竹枝上。 「荣公子,这个送给您。」 「送给我?」荣直的目光了些许波澜。 「我见公子似乎总是郁郁寡欢不喜言笑,应是有许多烦恼之事。我愿公子同鸟儿一样可以飞出囚笼,在天际间自由自在。」她的眼里有光,那是她对未来的向往。她盼望着那一天赶紧到来,她也可以像倦鸟归巢一样回到鹧鸪山。 白衣墨发的神仙公子,手里拿着一个竹鸟,静立在竹林之中。他的周围是根根笔直的竹子,它们不弯不折顶天立地。 浓翠的竹子,不见秋的萧瑟。超尘的世家公子,不应染上哀愁。满片的绿色之中点缀着那一抹白,傲霜般的白清清冷冷,令人不敢亵渎。 竹枝上那只竹叶编成的鸟儿振翅欲飞,颇有几分冲上云霄的气势。不过它并没有飞上天空,而是被人无情地丢弃在地上。 不知沉积了多少年的枯叶之上,它是那么的鲜亮那么的孤单。神仙般的公子飘然离去,像是一阵来去自由的风,将它遗弃在枯叶之中。 不想那风突然吹回来,修长的手指将它拣起,然后消失无痕。 墨九哼着歌往回走,还有闲情雅致欣赏沿途的风景。秋天的萧条也影响不了她的好心情,她脚步轻快心情十分愉悦。 「还没有出来吗?这都多久了?」一个女子轻柔焦急的声音。 又一个女声道:「姑娘,奴婢问过书肆的掌柜,说是千杯不醉先生家里有事,恐怕最近都没有新的话本子出来。」 「哎,他家里到底出了什么事?你有没有问?」 「姑娘,奴婢问了,那掌柜说什么也不肯多说。」 园子的一角,有两位姑娘,看上去是一对主仆。这后宅之中墨九还没有打过照面的小主,只剩那留音阁的楚音音。 吴明月主仆都说她和楚音音长得像,她当然有些好奇。 楚音音确实与自己长得有些像,要说她是装白花的妖艳货,那对方就是真正的小白兔,美得毫无攻击性。 整个西府,楚音音是唯一一位能和玉寒公子说上话的人。她恍惚想着荣直之所以出手帮自己,是不是因为自己长得像楚音音? 这么说,她是沾了楚音音的光。 她在看楚音音的时候,楚音音正好看过来。羞涩对她笑了一下,露出两只可爱的小虎牙。这一看,她们再无相似之处,明明是天差地别的类型。 看都看见了,自然要上前打个招呼。 「原来你就是九姨娘,长得真好看。」 第24章 得,台词的套路都一样。 这才是真正柔弱的小白花,同样的词从楚音音嘴里说出来,像羽毛刷过心田似的舒服。这么一比,她好像是个赝品。 「您一定是楚姑娘,您长得才叫好看。您看您的皮肤像雪一样白,您的头发像墨一样黑,还有您的声音,像唱歌一样好听。」 楚音音害羞地捂着脸,「人家哪有你说的那么好,九姨娘真会说话,我喜欢九姨娘。」 难怪素烟说自己可以和楚音音做朋友,她们给人的感觉肯定很像。只不过她是装的,而楚音音是真性情。 真性情的姑娘,都是自来熟。 没多大会的功夫,楚音音就把墨九当成好友一般说个不停。从王府里的花草说到她最近看过的话本子,很是投缘的样子。 「那个千杯不醉先生快一个多月没有出新本子,我好想知道《人间大丽花》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丽娘会不会原谅段郎?」 经她这一说,墨九也发现自己似乎一个多月没有开展副业了。《人间大丽花》的作者千杯不醉先生,正是她本人。 这是一本后宅女子崛起,黑化后狠虐渣男的爽文。 「丽娘是谁,她为什么要原谅段郎?」 她这一问,楚音音一股脑给她科普书里的内容,「你说丽娘这气也出了,主母的地位也稳了,儿子也生了,她总该和段郎和好如初夫妻恩爱了吧?」 「有钱有儿子,要男人做什么?」墨九反问。 楚音音茫然地眨着眼睛,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女人不应该都要靠男人吗?」 墨九同样茫然以对,「我也不知道,可能有些女人并不是这样的。」 对上对方疑惑的眼神,她突然没了争辩的兴致。楚音音是秀才之女,被一方势力送到这王府之中。除了讨好瑞王获得他的宠爱,并没有别的出路。 女子一生的荣辱系于男子,是这个时代根深蒂固的认知。 完成工作,努力赚钱才是她的目标。副业停顿这么久,确实应该要捡起来了,毕竟她在副业上赚的银子是一笔很可观的数目。 夜里潜出王府后送最新的章节给那书肆的掌柜,并说明自己家事已了,开始恢复更新。在做这一切的时候,她不是墨九,而是千杯不醉先生。 一个面白有须的中年微胖男子,普通寻常的长相,扎在人堆里都不显眼的身高,还有最为常见的青衫。 之所以要扮成微胖的男子,是因为她胸肌太大,实在是无奈之举。她摇着扇子出了书肆,很快泯然于人流之中。 车水马龙,灯红酒绿。 怀念的夜生活啊,真是令人流连忘返。 酒肆门前的勾肩搭背,花楼外面的迎来送往,还有街道上的熙熙攘攘。大京的夜和鹧鸪山的夜截然不同,一个是人间繁华,一个是与世无争。 她爱千山鸟飞绝的寂静空远,也爱这宝马雕车香满路的红尘滚滚。在寂静之中她能感觉到安宁祥和,在红尘之中她体会到人间烟火。 衣冠楚楚的男人们出入着酒肆和花楼,他们的脸上迷醉着,嘴里说着不着边的话。世家的奢靡和后宅的艳事,在他们的嘴里打着转儿,不时传来几声惊呼。 「我跟你们说,你们可不许外传……瑞王新近临幸了一个女人,听说老厉害了,也不知道是吃了什么好东西,听说折腾了一整夜。」 「我也听说了,我还知道那女人被折腾得好惨,惨叫了一夜。」 「啧啧,看不出来瑞王这么厉害……」 「听说那女人是万爷寻来的好货色,那皮肤嫩得像豆腐,长得那叫一个尤物。可怜这样的美人儿被瑞王玩狠了,差点就玩死了。」 「真的假的,不是说瑞王那里……不行吗?」 墨九好气又好笑,摸了摸自己的假胡子。传言的力量真是可怕,她像要死的样子吗?还被人玩死了?到底谁玩谁? 「这几位兄台说的事,我也听说了,我还知道一些你们不知道的内幕。」 几人被她突然冒出来的声音吓了一跳,等看到她猥琐的表情和听清她说的话以后,一个个眼神大亮。 「你……你还知道什么?」 「快说啊,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 她神秘一笑,朝那几人招手。 几人听话地跟着她到角落里,她压低声音,「你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什么其二,你快说!」 她嘿嘿一笑,「那位姑娘是折腾得狠,不过不是别人折腾她,而是她折腾别人。」 「不可能!」一人叫道,「我听我大姑妈的表妹的二表哥的儿子说了,那女人第二天都是爬出来的,命都去了半条,嗓子都哑得话都说不出来。」 第25章 墨九白他一眼,摸着胡须高深莫测,「你大姑妈的表妹的二表哥的儿子是做什么的,哪有我的消息灵通?」 「我大姑妈的表妹的二表哥的儿子的一个发小在王府里当差,他说的准没有错。」 她轻蔑一笑,「原来是道听途说,我不一样,我差不多是亲眼见到的。我告诉你们,我舅妈的表哥的媳妇的侄女就在王府里侍候。」 那人切了一声,有些得意起来,「我还以为是你自己看到的,原来咱们半斤八两。你那什么舅妈的表哥的媳妇的侄女和我那大姑妈的表妹的二表哥的儿子的发小都是下人,谁比谁高不到哪里去。」 「那不一样,内宅里都是女人,你说是丫头的消息灵通,还是下仆的消息灵通?」 那人急眼了,非扯着她争谁的消息更灵通,谁才是一手消息的掌握着。其他几个人也跟着起哄,非要按头她是一个骗子。 她两手一摊,「你们听不听,不听我走了!」 「听,听,你赶紧说,别吊人胃口了。」 「这还差不多,你们把耳朵伸过来,可不许外传。」 几个人一一保了证,她眼珠子一转,声音压得更低,「咱们那位瑞王啊,有一个癖好,这癖好同一般人不一样。」 她这声音仿佛有一种魔力,听到的人都受不了,有人性子急,催促道:「这位兄台你别卖关子了,赶紧告诉我们吧。」 「瑞王啊,喜欢玩一些刺激的,比如什么蜡烛啊小皮鞭之类的。」 几人捂着嘴,眼睛亮得吓人。 「想不到吧?瑞王特别喜欢那种火辣辣的烫,还有那皮开肉绽的爽。你们当他为何宠爱玉寒公子,正是因为玉寒公子能满足他的癖好。」 「原来是这样,瑞王可真会玩。想不到惊才绝艳的玉寒公子也是同道中人,怪不得深得瑞王的宠爱。」 「真看不出来,玉寒公子还好这一口,蜡烛和小皮鞭,真是好刺激。」 几人兴奋着,颇有些跃跃欲试。 有人问道:「那依你的意思,那个女人不是被瑞王折腾得快要没命,而是折腾别人折腾到没了力气?」 墨九递给他一个你很聪明的眼神,再露出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表情。 「嘘!别外传哦。」 「一定一定。」 一定会大肆传扬,这么劲爆的消息,他们恨不得现在就拉着人说。 目送着他们快活地消失在人群之中,墨九摇着扇子满脸笑意。生活就应该处处有惊喜,要不然多么无趣。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她可是一个好人。 扇子突然停在半中,背后传来的寒气那么的熟悉,熟悉到她不敢回头去确认。她僵硬地往着前,装作一无所觉的样子。 寒气逼近,身后传来冷到没有感情的声音。 「站住!」 墨九浑身僵硬,她仿佛看不到街上的人来人往。那些灯红酒绿变得模糊起来,五感最清晰的就是背后密密麻麻的寒气。 她的头皮开始发麻,心里暗道完蛋了,她现在逃跑来得及吗? 显然来不及,因为荣直身边的随从挡住了她的去路。那随从冷冷地抱着一把剑,要看死人一样地看着她,盯着她不放。 「是你,那夜的藏头露尾之徒。」 他是怎么认出来的?那夜她没有换装,和今夜故意加粗腰身的身材完全不一样。应该是声音,她今天的声音和那天差不多。 既然被认出来了,她装傻似乎没用。 她用扇子挡着脸,假装惊喜地回头,「荣公子,真的是您吗?难道老天听到我的心声,知道我的相思,这才把您送到我的面前。」 灯火阑珊处,公子如玉。 无论什么时候见他,无论他身在何处,他总是最耀眼的那一个。万千灯火与星光,只能沦为他的陪衬。 这样俊美的男人,是她生平仅见。她不无惋惜地想着,果然好看的男人都有男朋友,让她这样的单身女人情何以堪。 「自从那夜一别,我日日思君不见君,人比黄花瘦。荣公子近日可好,怎么瞧着也清减了,是不是也没有睡好?」 那随从冷哼一声,「好一个人比黄花瘦,我看你是人比母猪胖。这才几天的功夫,你就胖成这副德行。」 我去。 这小子这么嘴毒吗? 她磨了磨后槽牙,「这位小兄弟,你可不能这么说我。那日我见过你家公子后,终于一偿心愿解了自己的相思之苦。心愿一了难免心宽体胖,说起来还要怪你家主子。再说我就是胸肌大了一些,你家公子可最喜欢我这样的。荣公子,您说是不是?」 那随从脸胀得通红,被她嘴里乱七八糟的话气得不轻,「一派胡言!我家公子怎么会喜欢你这样的人?刚才不是说自己没睡好,怎么又心宽体胖了?连谎话都说不好,我看你要如何自圆其说。」 第26章 「小兄弟,你别动不动就生气。这人爱生气,老得快。你看看你年纪不大,一脸的老气横秋。就你这样的性子,是不会有姑娘喜欢的。」 「我才不要别人喜欢!」随从说着,提剑上前。 她左闪右闪,闪到荣直的身边。对上荣直冷冷清清的眼神,笑得那叫一个谄媚。没办法人被他们堵住了,不服软怕是不行。 那随从气得半死,这该死的贼人简直是无耻至极。 「是男人就滚过来,咱们打一场。」 那夜他追着墨九出去,已大概知道她的身手。像他这样血气方刚的年纪,最喜欢找旗鼓相当的人比试。 他也想知道,自己和她哪个更胜一筹。 墨九才不要和他打,打架多累人。能动嘴的绝不动手,这是她的行事准则,「不,不过去。小兄弟你就放过我吧,我不是男人总行了吧。」 谁要当男人,她是货真价实的女人。 荣直冷道:「把扇子放下来。」 「不放,我说了,我不仅胸肌大,我长得也很是俊美。我怕公子对我一见难忘,以后再也放不下。我爱慕公子是真,可是公子已经名草有主,我不敢心生妄想徒增烦恼。还请公子就当没有看见我,放我走吧。」 「你休想!」那随从握着剑,关节泛白,「好你一个无耻之徒,简直不知羞耻。我家公子岂是你这等贼子敢冒犯的,你想走也要看我手中的剑答不答应?」 这就有些难搞了。 墨九有些犯难,强闯不是不可以,就是代价会有点大。这小子她不担心,那就是个一根筋。唯有荣直这家伙,她还真有些拿不准。 「荣公子,既然有缘遇上,说明我们缘分不浅。我们何不找一个清静之地把酒言欢,吟诗作赋交流一下心得?」 今夜的荣直依旧一身白衣,他这样的长相在人群之中招眼又出众,她能感觉有不少人朝这边窥望,想必他并不喜欢被人如此注视。 荣直不为所动,「你先解释一下何为蜡烛小皮鞭。」 「这……这种事情有什么好解释的,都是个人喜好。您放心,我绝不会因为您的喜好和别人不一样而看不起您。相反,我觉得您不愧是玉寒公子,连喜好都和常人不一样。」 那随从气得又要拔剑。 「这位小兄弟,你千万别动手。这街上人来人往,你要是伤了别人可就不好了。人都是爹生娘养的,谁还不是父母手中的宝。你伤了他们,让他们的父母怎么活?让他们的妻儿怎么活?他们何其无辜,真是人在街上走祸从天上来……」 「你给我闭嘴!」随从额头的青筋暴起,恨不得一剑杀了她。他家公子明月清风一般的人物,岂能容这贼人再三诋毁。 她摇头惋惜,这小子真不经逗。「荣公子,您这样克制自律的人,身边的人也应该是一样不喜欢惹事的。我看这位小兄弟性子暴躁,很容易给您惹麻烦……」 「我再问一遍,何为蜡烛小皮鞭?」荣直再问。 真是个死心眼子。 墨九嘟哝,「说了就是一些闺房里的玩意儿,我也听我舅妈的表哥的媳妇的侄女说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不是真的,你就往外传?」 「我没有传哪,我告诉他们了,让他们别说出去。再说了,我是为公子您着想。您想想看,世人都说您雌伏于瑞王,是男子之耻。我听了都很生气,很是为您叫屈。您这样的男子,怎么可能雌伏于别人,便是同男子一起,您也是在上面的那一个。我这是在为您振夫纲,让世人都知道在闺房之中,瑞王才是在下面的那一个。」 荣直的脸色没变,但那眼里的寒气着实吓人。那随从的脸已经气到变形,墨九都能听到他磨牙的声音。 糟了。 好像马屁没有拍对。 想跑,似乎没有路。 「荣公子,我是真心喜欢您。我是真的不忍心见您受委屈,为了您,我什么都愿意做。可能方法不对,但我都是为了您。我本一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以后您要是想和我试试蜡烛小皮鞭,我是一万个愿意。」 「呕——你这个贼人,看我不杀了你!」那随从终于没忍住,提剑冲过来。 她吓得躲到荣直的身后,「荣公子,救我!」 荣直淡睨着她,「把扇子拿下来!」 这一次,她没有拒绝,羞答答地把扇子放下,朝他抛了一个媚眼。平平无奇的长相,不长不短的胡子,唯一出彩的地方就是那双眼睛。 「荣公子,您看我长得是不是俊美?您看看我这迷人的小脸蛋,性感的小胡子,是不是您喜欢的类型?」 被好奇心驱使过来的随从一看她的尊容,差点又要吐了。她自信那这个样子,他还以为长得有多好。 第27章 「你这什么鬼样子,简直是丑人多作怪!亏你说得出口,还俊美还迷人?我看你是臭美吓死人。」 「小兄弟你知道什么,所谓萝卜青菜各有所爱,有人爱细腰,有人爱在大脚,说不定你家公子就好我这一口。是不是啊,荣公子?」 说完又是一个媚眼。 她自己光是想象,都觉得油腻又恶心。荣直的目光没有波动,冷得像一块冰。那眼神虽冷,却并没有看到一丝厌恶。 那随从紧握着剑,就等自家公子一声令下。 事情仿佛又陷入僵局,她还是没有脱身的可能。往这边看过来的人越来越多,她眼珠子一转计上心头。 她往荣直身上一扑,拉着他的手,「哎呀,非礼啊,有人当街强抢良家妇男了!」 人群呼拉拉往这边围,将他们三人围在中间。那随从一脸懵逼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眼看着许多人围过来,他赶紧挡在自家公子的前面。 众人指指点点,被荣直的美貌惊艳到。 墨九用扇子掩着面,「众位好心人救命啊,我是好人家的儿郎。也没招人也没惹谁就是在街上走,这位公子不分青红皂白就要把我往黑巷子里拉……」 大多数的人不是信的,这么好看的公子怎么可能当街抢男人,而且还是抢一个长相身材都不出众的中年男子。 「是不是弄错了,到底谁抢谁?」 「就是,那白衣公子长得那么好看,怎么可能抢他?」 「说不定是欠钱,这位青衣的公子看样子不是什么好人,指定是欠了别人的银子想赖账,这样的人我见多了。」 墨九暗道无论在哪个时代,都是要看脸的。长得好看的人就是占便宜,更能获得路人的好感。「乡亲们,你们别被他的外表给骗了。他和别人的口味不一样,他想和我成就好事,刚才还摸我……呜呜……」 「肯定是因为你欠他钱。」有人喊道。 「我没有!」墨九都快冤死了,看来此计有些失策。 那随从呸一声,「好你个不要脸的,是你往我家公子身上扑的,你还反咬一口。你也不看看自己的德行,我家公子能看上你吗?」 「就是,就是。」立马有人附和。 她急得跺脚,「你胡说,你家公子明明说了,他就喜欢我这样肉乎乎有胸大肌的男人……我可是良家闺男,还没有娶媳妇呢,这可叫我怎么活啊!」 那随从的眼珠子都快凸出来了,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厚颜无耻的人。这样恶心的话对方是怎么说得出口的? 论嘴皮子功夫,他不行。 荣直更是不行。 主仆二人任由众人指点,一个气得冒烟,一个事不关己。好事的人猜测不断,窃窃私语着不时传来惊呼的声音。 墨九暗道时机正好,她一边委委屈屈地抹着眼泪,一边往后退,眼看着瞅准机会就要混入人群之中逃之夭夭。不想被人拉住,而那个拉住她的人,正是荣直。 这就有些惊悚了。 「公子,我……我不玩断袖。」 荣直拉着她就走,身后是嘈杂一片的议论声。 越走越偏,那只拉着她的手像铁箍一样,她怎么都甩不掉。眼看着人声越来越远,她心里打起鼓来,他不会是想杀人灭口吧? 」荣公子,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您大人有大量,就放过我吧!」 「我为什么要放过你?」荣直终于停了下来,放开了她。 她不敢动,真的不敢动。 无人的街角,又黑又暗。夜风吹散远处的喧嚣,让人仿佛身处不同的世界。这个世界唯有他们两人,一高一矮,一青一白。 白衣的男子,在黑暗中仿佛变了一个气势。墨九暗忖着这男人肯定不简单,她得赶紧脱身,千万不能让他识破身份。 「荣公子,为了您,我已经背叛我原来的主子。如今我是东躲西藏惶惶不可终日。您看在我对您的一片痴心上,放我走吧!」 荣直不说话,那眼神冷淡视她如无物。 她咬着唇,狠心道:「荣公子,那您要怎么样才能放过我?您今日要是愿意放我一马,我愿意为您做任何事情。」 「不敢以真面目示人之辈,我如何能信?」 糟了,他看出自己易过容。 要是被她识破真面目,她还怎么在王府混?一个连差事都办不好的暗卫,如何向主子交待?两年后她怎么能全身而退? 「您听我说,我是有苦衷的。我为了躲避认识的人,不得不弄成这个样子。您放心无论我变成什么样子,我的心都是不会变的。我对您的心天地可鉴,没有一丝丝改变。」 她一手捧着心,又道:「荣公子,您不是喜欢我的胸大肌吗?要不,我让您摸一摸?」 第28章 说时迟,那时快。 她作势要去抓荣直的手,荣直快速一闪。 趁此时机,又是一阵烟雾,她再次成功脱逃。 那随从赶了过来,正欲去追,被荣直制止。 「别追了。」 「公子,此等无耻小人,属下一定要把他碎尸万段。」 「我说不用了,迟早会再见的。」荣直望向墨九逃离的方向,眼神依旧是没有任何波澜。 墨九一口气逃回王府,暗道好险。决定窝在自己的幽隅小院里消停几天,不能再和那对主仆杠上。 只是还没歇上两天,月初很快到了。 又到该她侍寝的日子,那不阴不阳的太监领着几个宫女捧着衣服又出现在她的院子里。这一次她倒是准备充分,光是润喉糖就带了整整一瓶。 素烟闻讯赶来,悄悄塞给她一些东西。 「这些你备上,总会用得着。」 有参片还有止血药。 她震惊了,这哪里是去侍寝,看上去分明是去受刑的。看看这些准备的东西,哪个人能看得出来她是去和男人圈圈叉叉的。 「姐姐,谢谢。」 「谢什么。」素烟小心地瞄着那太监的脸色,低声道:「你凡事别硬忍着,真要是受不住就含上参片。」 「我知道了,姐姐。」 那太监有些不满地朝这边看来,「九姨娘,王爷还等着呢。」 「就来,就来。」她拢了一下披风,遮住里面湖蓝的裹胸和粉色的纱衣。心里吐糟着瑞王的品味,这都是什么眼光,老喜欢这样的调调。 这一回她没有费心和太监宫女们套近乎,反正也套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还不如走一步算一步,总归她还是王爷的人,王爷不会无缘无故罚她。 和上回一样,进到内殿的只有她一个人。所谓一回生二回熟,这一次她倒是熟门熟路,进去后多看了两眼那瘸腿的长牙怪兽。 珠帘后面像是空无一人,但她知道瑞王就在里面。 「进来。」 听到这声没有感情的声音,她听话地过去。 黑暗之中,她惊讶地发现那轮椅是对着自己的,也就是说此时瑞王正在看她。她所有的神经都紧绷起来,一副随时待命的姿态。 「外面的传言都听说了吗?」 什么传言? 她脑袋有些当机,心道瑞王原来还是一个八卦之人。 「王爷您指的是?」 「本王的喜好。」 她感觉自己脑袋里嗡了一声,心头泛起不好的预感。他突然提到这个是什么意思?难道自己歪打正着说中了什么? 椅子上的男人缓缓抬起手,指向一旁。 「挑一样。」 满匣子的蜡烛,码放得整整齐齐。还有一箱钩子手链之类的东西,透着说不出来的诡异。墙上挂着一排的鞭子,每一根都又粗又长。 这……这…… 天要亡我! 她艰难咽着口水,对着那堆东西犯起了难。这些东西吧,用得好是情趣,用得不好她怕得罪司马翛。 真是好的不灵坏的灵,她怎么就能说中他不为人知的喜好呢? 「王……王爷,真的要挑吗?」 「嗯。」 看来是躲不过去,她有些忐忑。到底在他的手底下做事,这一次要是翻车她怕会连累她家老头。 「那……妾挑蜡烛吧。」 缓缓脱掉外面的披风,将宽大的纱袖卷起来,颇有几分要大干一场的架式,忐忑地点亮一根蜡烛,目光往那边瞄了一下。轮椅上男子一身墨黑,金色的面具几乎遮住他的整个脸。 这样的男子,仿佛是为黑夜而生,声息微淡不能见光。 「王爷,现在开始吗?」 「嗯。」 她慢腾腾地走过去,心里紧张得要死。虽然不是什么上刀山下火海的事,但光是想到这一滴滴蜡烛滴到人的皮肤上,她头皮都发麻。 真不知道这有何情趣可言,怎么会有人喜欢受虐。看看自己身上透明的纱,和鲜艳的裹胸,说不定瑞王是个敢玩的,而且玩得还比较大。 离他三步的距离,她不敢再近。 老头说过,三步是底线。他们做暗卫的,无论何时何地都要记得监视人也好,面对主子也好,切不可越过这个底线。 「王爷,您是自己脱,还是妾服侍您?」 一阵寒意袭来,她感觉那金质面具后面的眼睛似乎在看她。她不敢正视,微低着头垂着眼皮,很是恭敬的模样。 「你不会以为本王真有这样的喜好吧?」 「妾不敢以为,但凭王爷吩咐。」 第29章 「雌伏于男人身下,还有受虐的癖好。要是让本王知道是谁这么诋毁本王,你猜本王会把那个人怎么样?」 她心一紧,头皮发麻。 「那人真是不知死活,死一万次都不够。」 「死?那太便宜了。本王觉得他倒是很有想法,只是不知道这些想法有朝一日都用在他自己的身上,他会不会感激本王?」 她心里祈祷着,可千万别被人扒了皮,否则她会死得很惨。 他肯定心里有问题,明明他自己没有这样的癖好,还要亲手坐实那个谣言,岂不是让世人更加非议他诋毁他。 「王爷,既是传言,您为何不坐视不理?」 问这句话的时候,她心虚得不行,传言的罪魁祸首就是她本人。她的声音很低,问完后她感觉瑞王金色面具后的那双眼神似乎动了一下,不由得腿有些发软。 可千万别刺激这头蛰伏的怪兽。 「满足别人的好奇心,也是一种功德。」 这也行? 她更心虚了,甚至有一种负罪感。 「王爷,您真是一个好人。」 可不就是一个好人。 外面传他站不起来,独宠玉寒公子不近女色。他便把自己提溜出来,塞进这王府后院替他正名。刚传他有不同于常人的癖好,他就让自己向世人证明确有其事。 从这方面讲,他还真是一个好人。他是做了好人,满足了大众的八卦之心,受苦受累的只有她。主子张张嘴,下属跑断腿。 「王爷,您不生气吗?」 「本王为何要生气?你不觉得很有趣吗?」 有趣? 他的脑回路还真和别人不一样,怪不得他不在乎世俗的眼光,强行将玉寒公子收入自己的后院。 「确实很有趣。」 她敢肯定,这一夜过后大京很快就会有新的传闻。她还能想得到那些人在说这些事情的时候是什么表情,必是猥琐又艳羡,甚至还有许多不堪入耳的话。 司马翛啊司马翛,你还真是恶趣味。 滴蜡烛这件事,其实做起来很减压。一滴滴滚烫的蜡油滴落在地上,看着蜡油一层层地摞高,颇有几分成就感。 「王爷,妾一人在此就行,要不您去歇着吧。」 「本王活得人不人鬼不鬼,醒着和睡着有什么区别。」 这话她就不敢回了,上司永远是上司,下属永远是下属。何况他们之间还隔着不可僭越的皇权阶级,她可不认为自己能和瑞王交心。 她家老头叮嘱过,好好当差,少问多做才是一个暗卫真正的修养。 融化的蜡油一滴滴落在地板上,像情人哭红的血泪般凝结成相思的痼疾。她快速转动着蜡烛,让它滴得更快。 纤白的手臂,有着不同一般后宅女子的劲道。记得以前刚开始练功时,老头没少磨她的性子。扎马步、顶水缸、立木桩,像这样的轻省活,她滴上一夜没有问题。 她是胎穿者,这一世的经历和记忆是那么的完整,完整到她都以为上一世只是她的一场梦。在这个时代生存,太过不容易。 幸好她遇到了老头。 老头欠了成皇后的债,她就是那替父还债的小白菜。为了老头,她成为司马翛的属下,卖身契为五年。如今三年已过,还要再忍受两年便可功成身退。 加油,她对自己说。 蜡芯时不时迸出火星,发出炸响。在这样静寂压抑的内室之中,越发的清晰。轮椅上的瑞王呼吸极浅,浅到她以为他应该睡着了。 她不敢掉以轻心,这可是一头蛰伏的猛兽。就算是残了,要弄死她这样的小蝼蚁那是不费吹灰之力。 时间一点点地过去,在此期间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仿佛根本不存在一般。一个人的气息这么弱,要么是真的油尽灯枯,要么就是内息太过强大。 突然他动了,「看上去倒是有些意思,你给本王取一只蜡烛来。」 她先是一愣,然后恍然大悟。这么减压的事情,看着心痒了吧。恭恭敬敬给他送去一根蜡烛,然后两人开始你滴我滴一起滴。 桔黄色的烛光散发出温暖的光,晕生的暖光中透着说不出的自在与温馨。这样的场景让人恍惚,仿佛她还在鹧鸪山与老头一起猫冬。 如果忽略轮椅上的那个男人,这会是一个无比舒适的夜晚。 「听说你最近和荣公子关系不错。」他问。 她心提起来,这个问题不好回。 「妾和荣公子不熟,荣公子看在您的面子上帮过妾一次。」 男人哪,都是占有欲极强的动物。他宠信荣直,定然不愿荣直与其他人走得近。她不敢表露太多的情绪,回答得极为随意。 第30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你觉得荣公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绝对是送命题。 她要是把荣直夸得太好,司马翛会不会因嫉对她起杀心?她要是贬低荣直,司马翛难保不会恼怒之下杀了她。 伸头一刀,缩头还是一刀,好狠哪。 「荣公子白莲一样的人物,出淤泥而不染,让人只敢远观。」 「出淤泥而不染,你是说本王的王府是泥潭之地?」 「妾不敢。」她心头警铃大作,「妾听说奉德侯早年宠妾灭妻,后来又背信弃义与发妻和离扶正妾室。妾以为像奉德侯府那样的地方,才是真正的泥沼污潭之地。」 瑞王对她的回答似乎有了兴味,又问,「那你觉得本王又是什么样的人?」 这又是一道送命题,真是要命。 「王爷天生贵胄,我等常人唯有仰视。」 「倒是生了一张巧嘴。」 墨九权当他是在夸自己,只要他不起杀心,万事都好说。反正她只是个临时工,既不想转正,也没见有更大的野心。 这一次他依然安排软轿送她,她心道还算他有良心。两人也算是一起滴过蜡的交情,应该算是熟人了。 那不阴不阳的太监亲自送她出去,让人把昨夜剩下的蜡烛一并带上。 「王爷很满意,这些东西就送给九姨娘了。」 墨九心道司马翛果然恶趣味,她都能听到不远处有人的抽气声。 「多谢王爷。」 那太监又命人呈上几根鞭子,「这些九姨娘也带回去好好练,王爷吩咐了,下回他要和九姨娘试一试。」 墨九虚弱无比地将东西接过来,「公公放心,妾一定好好练,一定会让王爷满意。」 是夜,月黑风高。 清冷冷的秋风吹着树叶,发出漱漱沙沙的声响。院门口那两盏灯笼被风吹得东摇西晃,里面的烛火跳跃着,照亮门前的那一方天地。 幽隅小院里寂静一片,睡在外间的百川流着口水打着呼噜,睡在里间的墨九正与周公抵死缠绵。 一道黑影如落中地般从院墙外飘进来,无声无息地翻过窗户。将将挑起内室的纱账,就感觉原本睡着的人已经醒了。 「这位哥哥深夜造访,难道是想偷香窃玉?」墨九打了一个哈欠,声音懒懒的。这一觉睡得可真沉,总算是把缺的觉补回来了。 挑开纱账的黑衣人阴恻恻地道:「小姑娘,你叫哥哥叫得这么亲热,就不怕我是来杀你的?」 「不怕,因为在你杀我之前,我会先杀了你。」 黑衣人一把扯下蒙着的面巾,坐到桌前挑亮灯烛。灯烛之下,是一张清秀至极人畜无害的英俊男子。 男子自顾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小九九,有朋自远方来,你这里就只有冷茶吗?外面都传你深受王爷宠爱,是瑞王府里的头一份。我想着你怎么着也是奴婢成群锦衣玉食,想不到你还是混得这么惨。」 墨九伸了一个懒腰,披了一件外衣,「你不请自来,搞得像个杀手似的,我能欢迎你才怪。有冷茶喝就不错了,至少比西北风强。」 「哎呀呀,你这张嘴啊,还是这么的厉害,反正我是说不过你。」男子喝了一口凉茶,假装被凉到心似的捂着心口,「我现在真是一腔热血透心凉。」 「不差钱,你少演了。」墨九趿鞋下地,坐到他的对面,也给自己倒了一杯凉茶,毫不在意地一饮而尽。 男子嘿嘿一笑,颇有几分神秘,「小九九,你知不知道外面现在是怎么传的?」 墨九睨了他一眼,「传得可真够快的。」 男子凑近一点,压低声音,「你告诉我,王爷是不是很厉害啊?你们真的用上蜡烛了?下回还打算用鞭子试一试?」 墨手冷笑一声,抄起一个鞭子朝他挥去。 他一蹦老远,捂着脸躲闪,「不能打脸!千万不能打脸,我还指着这张脸吃饭呢!」 「我看你是吃饱了撑得慌,居然敢笑话我。」墨九收了鞭子。 那男子讨好一笑,蹭蹭地过来,「我就知道小九九最心疼我,你才舍不得打我。你要是打了我,谁给你管银子,谁给你银子花。」 「银子都是我自己赚的,不就是放在你那里吃些利息。谁花你银子了,少给自己脸上贴金。说吧,你最近都忙什么了?把我往王府一丢,你连个鬼影都不见。」 男子已经重新坐下,「我不是故意不管你的,我这段时间不在大京,有事去了一趟外地。再说我还不知道你,你是让人欺负的主吗?你才进王府多久,这后院就折了两朵鲜艳的花。我说你可真够心狠手辣的,你这是辣手摧花啊。」 「怎么?你心疼了?那两朵花还活得好好的。一个在府里老老实实地待着,一个出府养病去了。你要真是怜香惜玉,你可以去嘘寒问暖雪中送炭,然后趁虚而入夺得她们的芳心,绿了王爷。」 第31章 男子被她的话吓了一跳,紧张地四处张望,还心虚不已地看了好几眼屋顶,一脸的惊恐和忐忑,眼神埋怨地看着她。 「我的祖宗,小心隔墙有耳。」 「怕什么,王爷可不是那么小气的人。你替他鞍前马后的,不就是两个女人,他还能舍不得。」 男子指着她,一脸的受不了。 「我说一段时间不见,你的嘴可真是越发的厉害了。你在王爷面前也这样吗?他有没有气得想杀你?」 墨九挑了一下眉,职场法则她可不会忘。瑞王是顶头上司,而且还是掌控生杀大权的那种,她才不会在他一个随时可以要自己命的人面前放肆。 不差钱深夜前来,肯定不止是来找她叙旧,一定是有事。 「少扯有的没的,有什么事快说。要是被人看到我院子里进了外男,你能想象到事情的后果吧?内宅的女人比你想的还要有想象力和战斗力。」 男子的脸色终于正经起来,「我刚才没有故意吓你,我真是来杀你的。」 「杀我?就凭你?」墨九眯起眼。 男子连忙摆手,「别误会,我是接了杀你的单子,但我是替你拖延时间。」 她眯起的眼微闪,「你是说道上有人买我的命?」 「是,而且出的价不低,一万两银子。要不是我消息灵通,先接了单子,只怕这会儿来的就是另一个人。那人可不是我,他可不会手下留情。」男子说着,又喝了一口冷茶,凉得直咂巴嘴,「这单子我若半个月完不成,会有另外的人接手。你自己心里有数,趁这半个月赶紧把那个人找出来。」 她冷冷一笑,「我往日与人无怨,近日倒是结了几门仇。想都不用想,我都能知道这买我命的人是王府里的人。一万两银子,想不到我还挺值钱。」 男子笑起来,「瑞王第一个宠幸的女人,当然值钱。你是不知道外面都有人做庄,说是赌王府的长子是不是从你的肚子里爬出来的。你可得好好努力哦,我看好你。」 「我呸!谁要你看好。你是不是也下注了?买的是我生不了王府的长子吧。我还不了解你,你会做亏本的买卖吗?」 男子丝毫没有被人戳穿的窘迫,反倒是大大方方地承认,「你都知道了,干嘛要说出来。你要不要也押些银子,准赢!」 「我谢谢你了。」墨九没好气道。 「不客气的嘛,我们向来有钱一起赚,分什么彼此。」 「行了行了,你话说完了吧,赶紧走吧,我还要睡觉呢。你知不知道搅人清梦天打雷劈,下回要说什么事白天来,别老搞得做贼一样。」 男子还要喝茶,被她夺了杯子。 「我说你个没良心的,哪有人这样对自己的朋友……」 他被墨九推出去,一脸的不甘愿。 墨九抱胸看着他,「万爷,您走好。」 「行行行,我万八千算是看明白了,天下最没良心就是你这个女人。你是典型的过河拆桥,用完就丢啊。可怜我一片真心,被你踩在脚底下践踏……」 「别嚎了,你想把人吵醒,然后把我们逮个正着。你是不是想被人围观,被人指指点点说我们是狗男女,说我们给王爷头上种上了草?」 万八千拼命摇头,「不想。」 「不想就赶紧滚!」 墨九一把将门关上,打着哈欠继续睡觉。 买她命的人是谁呢?她想了两天。 一万两银子,还真看得起她。吴明月不可能,赵琳琅倒是有动机有理由,只是不见得出得起银子。 这王府里的一枝独寒,五美斗艳都有可能。刨掉吴明月和赵琳琅,其他的四人貌似和她并无冲突,看上去也没有动机。 这倒是有意思了,看不出来这风平浪静的王府,居然还暗藏着这么多的杀机。毒杀、放蛇、现在还有人买她的命。 原以为是来享福的,没想到是个高危工作。 她坐在假山上晃着两条腿,远远看到一位白衣丽人被拥簇着朝这边走来。才想着要躲开,没想到被一个打扮知性的丫头拦住去路。 「九姨娘,我家姑娘有请。」 西府的小主们,墨九没有正面对上的只有秦昭光。比起吴明月和赵琳琅的强作优雅,秦昭光是真正的风雅清高。 只是看向她的眼神略带着几分不屑。 「你就是九姨娘。」 「是。」 「还真是长得有几分像,难怪荣公子会对你另眼相看。」 这个长得像,应该是说她长得像楚音音。 「楚姑娘天生丽质,秦姑娘折煞我了。」 秦昭光眼神微妙,「确实,赝品就是赝品,长得再像也只是个假货。」 第32章 秦昭光是太傅府里的嫡长女,在这王府后宅之中身份地位最高。这样的出身,便是做瑞王正妃也是匹配的。 听说当年秦太傅有求过陛下赐婚,被秦昭光断然拒绝。一个宁愿放着正妃不做的女人,还真是令人匪夷所思。 若知道内情,也就不足为奇。 墨九很清楚秦昭光的敌意来自哪里,她只想混吃混喝完成任务,根本不想在这王府后院与任何人结仇。 当然,惹到她的人除外。 她呆呆地看着对方,引得那丫头有些不满。 「九姨娘,你这般看着我家姑娘做什么?」 「我……我就是觉得你家姑娘真好看。我也说不出来是什么样的好看,就像长在树枝顶上的那朵花一样,比别的花都要好看。」 秦昭光微微一笑,「万公子从哪里找的人,长得像也就罢了,这一张嘴竟然也有几分相似。只不过一个是口吐莲花芳香四溢,一个是杂乱无章牵强附会。东施效颦的故事你听过吗?」 墨九茫然地看着她,不解地摇着头。 那丫头端着姿态,颇有几分优越感,「姑娘,您同她说这些做什么?她大字都不识几个,哪里知道何为东施效颦?」 「这位姐姐说错了,我是认字的。」 「哦,原来你还认字?」那丫头显然不信,「怪不得敢往荣公子跟前凑,只怕是同那位一样,仗着自己识了几个字就不知天高地厚。强行胡扯了几句歪诗还想请荣公子点评,当真是不知所谓。」 墨九暗道果然是美色害人,她这厢还没和荣直怎么着,就惹了这么一个大麻烦。后宅里的男女你喜欢我,我不喜欢你好生复杂。 她怎么想都觉得瑞王头上有点绿,也是实惨一男的。 「秦姑娘,我……我没有那个心思,我也不会做诗。」 秦昭光冷若冰霜,眼神中已是不加掩饰的厌恶,「柔弱可怜的女子,哪家的后宅都有。你们这样的人,我见多了。男人或许会吃你们这一套,但女人最见不得你们这样的人。」 秦家清流之家,秦太傅学识渊博,却有一个为清贵世家不耻的喜好:他好色,且极为喜爱娇小柔弱的美人。 秦夫人眼不见心不烦,早年就开始吃斋念佛。说来也怪,秦太傅无女不欢,却只得秦昭光一个独女。 据说当年秦昭光执意要进瑞王府,气得秦太傅差点与她断绝父女关系。 「我不是吴明月,也不是赵琳琅,你的那些把戏骗不到我。我也不怕与你把话挑明,你别将那些恶心人的做派用到我的头上,我也不会在你身上使阴损的法子。我秦昭光做事向来光明磊落,你大可不必小人之心。」 倒是一个率直的人。 如果秦昭光这番话是出自本心,那么买凶杀她的人就不是秦昭光。至于是谁,还得再好好琢磨。 墨九笑了一下,没有再装可怜。「早有耳闻秦姑娘光风霁月,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秦昭光看在眼里,眸中闪过了然,「只有男人看不清,世上哪有什么真正娇弱的女人,真的可怜单纯早就被人弄死了。」 父亲永远不知道,她宠爱的那些女人们为了争宠都做过什么事。她能成为府里的独女,都是拜那些女人所赐。 「秦姑娘说得极是,后宅之中弱肉强食,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我要是不耍些手段,恐怕眼下已是黄土一堆。」 「你倒是坦承,但我还是不喜欢你这样的人。」 墨九心下叹气,都说女人何苦为难女人,到了后宅这句话是怎么都行不通。所有的明争暗斗为的都是共同的那一个男人,而那个男人却可以置身事外。 真是可笑。 「秦姑娘,您要是不喜欢看到我,那我以后就不碍您的眼。」她眼角的余光瞄到不远处似乎有一片衣角闪过,眸色微闪。 「你还算有自知之明,看在你是王爷的妾室份上,我奉劝你一句。要想在这后宅里生存,就要知道自己是谁。荣公子是男子,忘你切记。」 「秦姑娘说的是,我以后一定注意。」 许是她的态度还算可以,秦昭光冰冷的面色稍显缓和,「孺子可教,比起那等心存妄想之人,你倒是有几分难得。」 「多谢秦姑娘夸奖。」 秦昭光冷笑一声,神情高傲。 作为太傅府里的独女,她确实有藐视他人的底气。她在王府虽是无名无分,但谁也不敢小瞧她,更不敢欺辱于她。 她为爱不顾一切,如此勇气墨九是欣赏的。 在这个时代,深闺里的姑娘没有几个能像她一样敢于抛弃世俗的眼光,敢于赌上自己的一生去追求一个男人。 「其实我很佩服秦姑娘。」 「佩服我?」秦昭光很意外。 第33章 「我听过秦姑娘的事,我觉得秦姑娘是一个特别敢于追求的人。您和许多的女人都不一样,你比她们都要勇敢。」 秦昭光深深看她一眼,自嘲一笑,「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说佩服我。你可知世人如何说我?他们说我是清流之耻、说我不忠不孝、还说我自甘堕落。我不在乎,我就要让我父亲知道什么是报应。」 墨九震惊了,很是惊讶于对方会同她说这些。原来秦昭光不止是追随荣直而来,还是想报复秦太傅的好色。 秦昭光也有些吃惊,自己怎么会同一个陌生人说这些。但是说完以后,她突然有一种快意,一种压抑许久的痛快。 她就是想让世人知道,鸿儒硕学的秦太傅不止好色,还教女无方。若不是耳濡目染,好好的清流贵女怎么会甘愿为妾。 一想到世人对父亲的那种鄙视,她就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畅快。 「秦姑娘敢爱敢恨,实属难得。」 「九姨娘这样一看,与那人倒是不同,不过你要小心那人。这后院之中,没有一个人是真正简单的,九姨娘最好不要轻信任何人,包括你的那位素烟姐姐。」 墨九但笑,心领神会。 等到秦昭光主仆离开,躲在不远处的楚音音跑过来,受到惊吓般地拍着心口。她比墨九要大几岁,一双眼却是清亮灵动,还似天真不谙世事的少女。 「九姨娘,你没事吗?秦姑娘有没有为难你?」 「没有啊,秦姑娘是个好人,她怎么会为难我呢?」墨九疑惑反问,表情困顿。 楚音音天真的大眼睛眨啊眨,「是啊,她确实是个好人,长得又好又有才情,特别的厉害。可是我就是有点怕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每次去荣公子的院子,她好像都不太高兴,看我的眼神好吓人。你以后少去见荣公子,免得她以后找你的麻烦。咱们出身不高,斗不过她的。」 「我看她不像那样的人。」 楚音音急得跺脚,「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小心些的好。」 「我知道了,谢谢楚姑娘。」 楚音音笑得无害,「你知道秦姑娘为什么不喜欢我吗?不光是因为我和荣公子多说了几回话,而是因为我的长相。」 这样的长相有什么问题? 她们长得这么像,楚音音有问题,代表她也有问题。 「有什么不对吗?」 楚音音灵动的大眼睛四下看去,见周围空无一人,这才凑到她的耳边低语,「我听有人说过,他们说我长得像成皇后。」 成皇后? 墨九惊悚了。 楚音音长得像成皇后,她长得像楚音音,也就等于她长得像成皇后。 她明明长得像成皇后,瑞王还故意独宠她。虽说是假的,但在世人眼中她就是瑞王的女人,他这是几个意思? 恋母情结吗 我的老天! 「当初我被人选中送到王府来,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我们长得这么像,我想你被人送到王府肯定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只不过我没有你讨人喜欢,进府好几年连王爷的面都没有见过。」 楚音音说着,似乎有些惆怅。 很快她就把这事抛到一边,欢天喜地与墨九说起其它的事情,「我上回不是跟你说的那个话本子,千杯不醉先生又开始写了。我可怜的段郎,都受了那么多的苦,为什么丽娘还不原谅他?」 怎么可能原谅,渣男不值得原谅。墨九心道,她写的可是爽文,渣男一定要往死里虐,先虐身再虐心。 「为什么要原谅他?你不是说他以前负过丽娘吗?」 「但是他改好了啊,他都不去那些妾室的屋里了。要怪就怪那些妾室,一个二个勾着他,害得他和丽娘生了间隙。我的段郎好命苦,怎么就娶了一个那么心狠的女人,他好可怜啊。」 墨九垂眸,「楚姑娘,我也是妾室,你应该也算是妾室。」 一个巴掌拍不想,男人要是能管住自己那脐下三寸,别的女人哪有可趁之机。 「我……我还没有那个福气。」楚音音沮丧起来,「九姨娘,你陪我走一走,好不好?」 墨九被她拉着,她的眼神是那么的可怜,充满着祈求。她的天真和小白是如此的不做作,相比之下自己确实是个赝品。 秦昭光真是没有说错。 「九姨娘,好不好嘛?我知道有个很好的地方,那里一年四季都有开不完的花。」 王府的布局墨九探过,除了靠近瑞王宫殿的地方她不敢窥探外,其余的地方她都查了个遍。楚音音说的地方离王府的禁地不远,就在东府。 司马翛的腿脚不好,不能受冷。那个地方有地热有温泉,附近的花自然是一年四季不败,草也是一年四季常青。 第34章 她不愿意怀疑任何人,但每一个人都是她怀疑的对象。 「好吧,我陪你去。」 「九姨娘,你真好,我好喜欢你。」 楚音音高兴地欢呼着,拉着她往东走。一路上楚音音像只欢快的百灵鸟一样叽叽喳喳,声音清脆又娇嗔,很难让人讨厌。 从西府到东府,她走得不累,楚音音渐渐有些不支。 「王府真是太大了,我每回去找荣公子,回来后都累得要歇上两天才缓过来,要是我们也能住在东府就好了。」 「我可不想住在东府,还是西府自在。」墨九回道。 楚音音惊讶不已,「你……你都是姨娘了,你不想住在东府吗?」 「不想。」她又不想升职加薪,就是一个混年头的职业,干嘛要往主子跟前凑。 楚音音歪着头,很是不解的样子。她摸了一下自己的耳朵,突然惊呼起来,「我的耳坠呢?是不是掉路上了?」 墨九看着她,「一只耳坠而已,没关系的。」 「不行,那可是我娘留给我的。我回去找一找,你在前面那个亭子等我。」 她焦急的样子不似作假,把墨九留在原地,自己急匆匆地往回走。 这里离温泉已经不远,墨九都能闻到温泉池特有的气味。再往前走两步,视野突然开阔,一大片的花草映入眼帘,仿佛置身于春暖花开。 四下无人,不远处隐约可见一角凉亭。 一片萧瑟之中,这片生机勃勃着实令人欢喜。突然她感觉脚下有些不对,还未等她有所反应,一支利箭破空而来。 她快速躲避着,倒滚在地上。 紧接着又是一支箭,她一边在地上翻滚着,一边暗骂自己大意。从那箭飞进来的方向看,那人离得很远,应该是在高处,箭术简直可称得上登峰造极。 这样的人物,太可怕了。 三支箭接连落在她的附近,她的视线之中出现一双银白色的锦靴。 仰视的逆光之中,是荣直那张喜怒不显的俊美容颜。他俯视着她,目光一如既往的没有波澜起伏。 「是你?」 他还是一袭白衣,飘然欲仙。比起他的长相,他的气质更加接近仙人。没有波动的眼神中,既没有惊讶,也没有恼怒。 墨九很想装傻,但荣直不是傻子。她刚才那些翻滚躲避,那本能激发出来的敏捷身手,若说没有武功谁会信。 「荣公子,真是好巧啊。」她从地上爬起来,摘掉自己身上的草。 「确实是巧,我总能在意外的地方碰到九姨娘。」 她心里一个咯噔,心道要糟。 果然,他淡淡的声音又响起,「怪不得我遍寻不着,原来那个人是九姨娘。九姨娘真是令人惊奇,不仅身手不凡,且精通易容口技之术。」 完了,被扒皮了。 这要怎么办?暗卫的身份不能泄露,她不能说自己是王爷的人。脑子快速转动着,一下子死了好多脑细胞。 「荣公子,您听我解释。」 「九姨娘不需要对我解释,你应该和王爷解释。」 她一把拉住他,刚才在地上滚过手上沾的泥全抹在他雪白的衣服上。她吓得赶紧把手收回来,讪讪道:「我会和王爷的解释的,还请荣公子先替我保密。」 「你到底是谁?」他问。 「我是您的仰慕者。我扮男人也好、我易容也好、我变声也好、我都是为了您。为了您我变得不再是我自己。有时候我也痛恨这样的我,可是我实在是控制不住我的内心。荣公子,如果说爱一个人是错的话,那您杀了我吧。至少死在您的手上,我心甘情愿!」 对不起了司马翛,我在你家门口给你头上种了草。 荣直表情淡然,冷漠地看着她,「你爱我?你爱我什么?」 「我爱您高山流水诗情画意的长相,我爱您清冷出尘寒霜雪落的气质。我更爱您的隐忍您的韬光养晦,总之我爱您的一切。」 真肉麻,她自己都受不了。幸好荣直是个举世无双的美男子,否则她都要替自己的无节操汗颜到无地自容。 「那么说你愿意为了我去死?」 「当然!」 「好,那你自己现在自刎吧。」 一把剑递过来,她难以自信。 什么鬼? 这男人还真是无情,她都说得如此声情并茂。他就算是不感动,也没有必要这么绝情吧。还让她自尽,简直是令人发指。 「荣公子,我……我现在还不能死。我还没有亲眼看到公子您成就一番事业,我会死不瞑目的。还望公子念在我一片痴心上,容我多活几年。」 荣直道:「我记得你说过你是三皇子的人。」 第35章 她轻轻把剑往那边一推,「荣公子,为了您,我已经背叛了三皇子。您当我为何要隐瞒身份,为何要躲着不敢见人,不敢以真面目向您表达爱意。那是因为我怕三皇子的人找到我,我更怕连累您。」 多么感动,多么深情,她自己都快相信了。 然而荣直不为所动,道:「那你现在对我说这些,就不怕连累我吗?」 多么冷静,多么无情,不愧是一心搞事业的什么都豁得出去的男人。可怜那秦姑娘,满腔爱意终究是要错付。 「我……心里也很是纠结,很是无奈。您看在我对您的一片痴心上,今天能不能当做没有见过我?」她可怜巴巴,含情脉脉。 「我明明看见了你,为何要说没见过你?」 她咬着唇,「您就不能假装吗?」 「我不想假装。」 你大爷的,就你清高。 好吧,看在脸的份上,她不和他计较。 但是你不仁,休怪我不义。 她死死将他抱住,「您要是不答应,我就喊您轻薄我。我知道王爷就在附近,要死咱们一起死,黄泉路上有个伴,阴间里还可以做夫妻。」 「你放不放?」荣直清冷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 她耍赖,「不放!」 「你们在干什么?!」一道尖细的声音传来,正是瑞王身边那个不阴不阳的公公。 那公公的眼神像鹰隼,他的目光直接落在墨九的身上。本来眼白就多,看人时越发叫人毛骨悚然。 墨九还抱着荣直的腰,荣直的双手悬在半空。 她连忙推开他,谁知道他往后一退,她的力道一下子收不回来,直直朝他扑去。他往旁边一闪,她摔了一下面朝地。 太过分了。 又退又躲,害她摔个狗啃屎。 「方才误闯禁地之人,莫非是九姨娘?」那公公阴冷的声音响起,好像是在问荣直。 墨九顾不上什么仪态,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扯掉沾在头发上的叶子,「公公,正是妾。妾不是故意的,就是看这儿花开得艳,一心想采几朵回去。谁知道……妾吓得要死,身子都软了险些站不住。幸好荣公子赶到,救了妾一命。」 她拼命朝荣直挤眼睛。 那公公问荣直,「荣公子,是这样吗?」 「九姨娘确实是吓坏了。」 荣直的话让墨九心下一喜,递给他一个感激的眼神。 那公公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九姨娘,王爷有请。」 有人引路,禁地一路畅通。这里与她之前去的大殿不一样,清幽不输她的幽隅小院,却比她住的地方雅致数十倍。 「刚才真是谢谢你了。」她低声对荣直道。 荣直目不斜视,不理她。 九曲八弯,终于可见飞檐翘角,那隐在林中的宫殿露出真面目。墨九被安排在殿中等候,那太监守在殿外,荣直径直进了内殿。 透着纱帘,隐约可见坐在轮椅上的男子。看荣直的姿态,与瑞王确实极为亲密。这两人到底是不是那样的关系,谁在上谁在下呢? 似乎是察觉到她的目光,荣直挡在瑞王的面前,阻隔了她的癔想。 「听说道上有人买你的命,此事本王已经悉知。」 瑞王当着荣直面的说这些,可见荣直也是王爷的人,身份应该同她差不多。只不过他混得好,是瑞王的入幕之宾。 「王爷,属下可不可问那人是谁?」 「韩贵妃。」 「属下没有得罪她,她为何要派人杀属下?」 「子嗣。」 原来是这样。 她明白了,都是因为她胡编乱造说有可能怀了瑞王的孩子而起。瑞王是嫡皇子,若是膝下有子或可与皇弟们争上一争。毕竟史上也不是没有越过皇子立皇孙为太子的例子。 她就是嘴欠,这个毛病改不了。要是哪天她死了,她真怀疑自己会死于话多。 「你露了头招了别人的眼,无数双眼睛都在盯着你。本王恰好要去庄子上静养,你正好去避避风头,本王有另外的任务交给你。」 「多谢王爷。」 「任务的事,你同荣直一起,具体细节他会告诉你。豆_豆_网。」 「是,属下遵命。」 瑞王腿脚不好,不仅府上有温泉,每年寒冬还会去温泉庄子上修养。她很有理由怀疑这段时间所谓的挡枪只是由头,真正的原因是瑞王就近考察她。 她能同荣直一起出任务,说明瑞王对她很满意,有意让她接触核心机密。得到上司的赏识是好事,但她担心知道的越多,以后越难全身而退。 出了大殿,她追上荣直,与他并行,「荣公子,想不到你我都是王爷的人,以后还请荣公子多多关照。」 第36章 「我竟不知王爷手下还有像你这样话多的人。」 她嘿嘿一笑,「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昔日薛公广纳人才,幸得鸡鸣狗盗之徒才得以逃命。王爷慧眼识人,既能招揽荣公子这样的良才,也愿意给我这样的人一个机会。」 荣直不想理她,径直往前走。 她追上,「荣公子,您还没有告诉我,我们要出的是什么任务。」 「进奉德侯府。」 「你家?」 「不是我家。」他面色冷清,「我们要去找一样东西,一本账册。」 当年,定北三郡大涝大旱受灾三年。朝中拨下近千万两灾银,谁知三年过去,不仅民怨四起百姓流离失所,且定北各地起义不止,令陛下十头恼火。 经彻查,灾银十之有五不知去向,负责此事的成国公忍痛检举自己的心腹叶侍郎贪墨灾银。叶家满门抄斩,仍不能平息民愤。 朝中有人质疑叶侍郎是受成国公指使,若不然他一个户部侍郎岂敢独吞几百万两灾银。陛下犹疑,始终没有证据。 叶家问罪后两年,陛下最终还是定了成国公府的罪。成家所有人被流放定北都原郡,身为成国公府的另一臂膀翁家也受到牵连,一同流放。 说也奇怪,翁家人被流放后,全部死在了流放的路上,没有一人活到定北。 相传叶大人手上有一本账册,详细记载灾银的流向。叶家被抄斩时并未找到那本账册,成家人流放时也没有找到那本账册。这些年不仅陛下在找,瑞王在找,就连三皇子宁王和四皇子静王两派都在寻找。 成家人被陛下看得极严,根本藏不住任何东西。所以他们都在猜成国公一定是离京前将那账册交给了二皇子瑞王。 王府里之所以有这些美人,其一目的是拉拢监视瑞王,另一目的同为账册。瑞王让他们去荣家找账册,那么肯定账册不在成家人手里。 「账册在离京之时,是翁大人保管。」 墨九明白了,翁大人肯定是离京前把账册交给了自己的女儿,也就是荣直的亲娘翁氏。翁氏当年与奉德侯和离,唯一的要求就是带走儿子荣直。 既然带走侯府的嫡长子,自然要放弃一些东西,比如说嫁妆。 「荣侯真是渣男,居然还让你娘净身出户。」 荣直不语,「趋利避害而已。」 「恐怕不止是这样,还有贪财好色。」 奉德侯府的风评并不好,宠妾灾妻后扶正妾室。这些年又充当着韩贵妃的走狗,谄媚的嘴脸实在是为世家所不耻。 「荣公子,您放心我一定当好护花使者,帮助您找到账册。将来要是我有什么难处,还希望荣公子看在我们曾经并肩作战的份上帮我一把。」 「我没有让你帮我,这是王爷的命令。」 好吧,她就不应该在这个时候讨好处,她应该在两人有了交情之后再提这个要求。真是失策,她太心急了。 「行行行,先不说这个。我们好歹也是同僚,不如我们约个时间喝喝小酒谈谈天,交流交流一下当差的经验。毕竟多个朋友多条路,以后说不定都有要彼此帮忙的时候。您说是不是?」 荣直停下来,看了她好长一会儿,「朋友?你不是说你爱我?」 啊? 墨九实在没有想到他会来这一句,这……这是几个意思? 「我当然爱您。」 爱你的盛世美颜。 「但是您不爱我,爱情不能勉强,我愿意做一个朋友陪在您的身边,做您的红颜知己。哎……哎,您别走啊!」 「九姨娘,原来你在这里。」楚音音欢喜地朝他们跑过来,在看到荣直后面露羞涩,「荣公子也在,你们怎么碰到一起的?」 「楚姑娘,你都不早说。那个地方原来是王府的禁地,我碰到了机关差点没命,幸好荣公子路过救了我。」 墨九半真半假地说着,楚音音惊恐地捂着嘴,眼神里全是愧疚。 「怪我,怪我,我也不知道啊。」楚音音自责流泪,「我以前去那里采过花,没碰到过什么机关。」 「好了,你别哭了,我没有怪你。以后我们都要小心一点,可千万不敢再去那里。」 「嗯,我听你的,我再也不去了。」 如果楚音音所表现出来的一切都是假象,该是多么城府深沉的人。面对这张和自己长得有些相似的脸,她只觉得有些荒唐。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 她自己戴着面具做人,别人自然也可以戴着面具做人。 楚音音像一只红眼的小兔子,眼巴巴地看着她,「九姨娘,我以后还能找你一起玩吗?」 「不可以。」 楚音音的脸色有一瞬间的僵硬,很快转瞬即逝。 第37章 无论多么完美的伪装,只要是装的总会出现裂痕。墨九有些想感慨,这后宅之中还真是人人都有故事,人人都有面具。 挺有意思的。 「九姨娘,你……你是不是讨厌我……呜……」 「不是啊,是因为我过两天要陪王爷去庄子上,所以不能和你玩了。」 楚音音完美的表情又现出一道裂痕。「这……这样啊。」 「是啊,对不起了,楚姑娘。」墨九笑了一下,两眼弯弯。 「那好吧,你回来后我们再一起玩。」楚音音红着眼,满眼的不舍,「我好舍不得你,我好不容易交到一个谈得来的朋友,谁知道你就要离开,要是我能和你一起去就好了……」 墨九遗憾不已,「不能哦,王爷只让我和荣公子一起去。」 「荣公子?」楚音音的声音有一丝变化,「荣公子也去,王爷让你们一起去?」 「是啊。刚才我误闯禁地,是荣公子救的我。然后王爷请我们进去见他,让我们陪他去温泉庄子修养。我现在算是知道什么叫做因祸得福,什么叫住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真是太谢谢你了,楚姑娘。要不是你带我去那里,我哪里能遇到这样的好事。」 世上哪有什么完美的伪装,只要有心总能发现破绽。 墨九已从楚音音再次出现裂痕的表情中了然一切,楚音音不单纯,至少不是表面上像只小白兔一样纯洁无害。 王府的这些花,背后都是有主的,一个个都别有目的。 她一个都不能完全相信。 荣直已经走远,留下一抹白色。 那抹白消失了一刻钟后,她追上他的身影。「荣公子,您等等我,我的话还没有说完的,我还有好多话要和您说。」 「该说的我都说了。」 「是,您是说了我们的任务。可是您没有说我们以什么身份进荣府。您可不要告诉我,我们就这样大咧咧以真面目进去?」 荣直看着她,「那你说我们怎么去?」 她笑了一下,指向不远处的院子,「都到了你家门口,请我进去喝杯茶吧。」 荣直的院子没有名字,却挂着一个空空的匾额,颇有几分任人凭说的淡泊,倒是与他的气质相符。 他的书房很大,墨九羡慕地看着桌上的笔墨纸砚,极品的端砚、玉制的上等狼毫,还有特贡的澄心纸。 在她的眼里,这不是学习用具,全是白花花的银子。泛着金钱味道的墨香还真是高端大气上档次,用这样的墨香浸染出来的气质处处透着高不可攀的奢侈。 司马翛果然宠他。 那个随从一直瞪着眼睛看她,从她一进门就紧紧盯着她。时而皱眉时而纠结,根本想不明白自己的主子怎么会把她带进来,而且还允许她进书房。 荣直一进门就直接看书,视她如无物。她左看右看,最后目光落在他的身上,他看书的样子真好看。美男就是美男,无论何时何地都是这么的好看。 「你盯着我家公子看什么?」那个随从问。 墨九耸肩:「你家公子脸上像刻了四个字。」 莫挨老子。 「什么字?」 「我真好看。」 「你到底识不识字,连玉树临风丰神俊朗这样的话都不会说。」随从一脸的鄙夷,隐约有些自傲之色。他跟在荣直的身边,自然是识文断字的。 她一脸崇拜,「大哥你真厉害,不愧是荣公子身边的人,比我们村里的秀才老爷说话都有文采。多谢大哥赐教,我记下了,公子这样好看的人叫丰神俊朗。」 那随从脸涨得通红,被她夸得很是心虚,偷偷瞄着自家公子的脸色。不自在地挪开几步,避开墨九灼热的目光。 「叫什么大哥,我叫少谷。」 「年少的少和多少的少是同一个字吗?」 少谷的脸顿时红得滴血,他刚说念的是年少的少,其实他本名的那个字是多少的少。他也是穷人家的孩子,出生的那年闹旱灾,家里一粒米都没有了,米缸里空空如也。 「你认识几个字,就在我面前卖弄?」 「我没有卖弄。」墨九低下头去,「我就是觉得每个人的名字可能都会有不一样的意义,有的是父母的期望,有的是背后的故事。」 她的名字,是老头取的。 那日大雪漫天,她饿极冻极晕倒在鹧鸪山的山脚下。雪落了一层又一层,她的身体一寸寸的冰冷,就在她以为自己会死的时候,她的眼前出现一道灰扑扑的身影。 直到今天她都能清楚记得老头的样子,包裹严实的粗布棉衣,仅露出一双锐利的眼睛。他在看到她时眼神很惊讶,然后蹲下来试探她的鼻息。 她僵硬的手一把抓住他,直到晕过去都不肯放开。 第38章 那天老头是下山去打酒,所以她的名字叫阿九。这个名字是如此的随意,却是她行走在这个世间的符号。 她又想老头了,好想回到鹧鸪山和老头一起围着炉子煮酒话江湖。 少谷可能是觉得自己说话重了,不自在地圆话,「你说得没错,每个人的名字都有不一样的意思。」 荣直看了过来,少谷退出去。心里越发疑惑,公子居然会和一个女人独处,而且那个女人还是九姨娘。 还真是奇怪。 墨九的目光落在那白衣胜雪的男子身上,他的母亲对他的期望应该是如竹一般宁折不弯。翁氏绝决离开奉德侯府,可见是一个烈性的女子。 而他,应该没有活成翁氏期望的样子。 她取了一本史书,随意翻看两页,没话找话,「荣公子,这是什么字?什么意思?」 「俜字,孤独也。」他的眸中有一闪而过的波动。 「主少弱俜,终十二矣。这话的意思是不是说那人身体太差太孤独,十二岁就死了?」 荣直看了过来,「没错。」 「荣公子,您觉得孤独吗?」 他冷淡的眼神看过来,眸中一片清冷孤寒,却又是如此地让人惊艳,「何为孤独?你知道什么是孤独?」 「我不孤独,因为我有亲人。我有我家老头,就是我的义父。我们相依为命,他还在老家等我。等我还清该还的债,我就回去陪他。」 他垂眸,「有人等,挺好。你方才说每个人的名字都有不一样的意义,那你的名字是什么意思?」 「我的名字啊,意义不大。我家老头爱喝酒,所以我叫阿九。荣公子您呢?您的名字这么好听,一定有特别的含义。」 说话是最接近彼此距离的方式,尤其是这样的话题。她不知不觉中放松身心,靠在书架上一派闲适。 他眸未抬,「我字易白。」 「易白?您姓荣,那您岂不是叫荣易白。这名字取得好,取得真好,您确实很白。」察觉到他浑身的寒气,她连忙止住笑,「我没有笑您的意思,我是在笑我们俩。您还不知道我姓什么吧?我姓墨,我叫墨九,就是黑得太久的意思。您荣易白,我黑太久,我们真是好般配啊。」 寒气顿消,她心下一松。 「荣公子,您看,我们的名字都这么配,天生就应该是一对好搭档。要不我们弄个组合,就叫黑白双煞,您看怎么样?」 「太傻了。」 「哪里傻,这名字一听就有煞气。不如我们扮成兄弟进荣府,如何?」 然后她想到什么似的低头打量着自己的身材,「可惜啊,我也不知道吃了什么,这里长得太快。太大了不好弄,早两年还是很好搞的。」 荣直将将看过来的眼神随着她的目光落在她的胸前,猛地别开视线。 「咦,荣公子,您怎么脸红了?」 「你说话向来如此随意吗?」他问道,红潮渐退。 墨九后知后觉,「我把荣公子当成朋友,所以说话才随意了些。」 荣直垂眸,「朋友?我们算什么朋友?」 她一下子趴到桌子上,不满意地盯着他看。墨发浓眉,冷面白皮,连头发丝儿都带着仙气。好看是好看,就是看着太冷清了些。 「荣公子,您话可不能这么说。我们是不是同事?我们是不是要一起出任务?无论哪一项任务,说不定都会有危险。我们是不是要相互照顾彼此保护?这都不算朋友,那什么算朋友?」 到时候他们肯定要相互配合,如果连朋友都不是,连基本的职业信任都没有,那岂不是很危险。 所以,不是朋友,也必须要成为朋友。 「你真把我当朋友?」他的声音又淡又飘。 「当然了。」她回答十分迅速干脆。 荣直看过来,目光落在她的姿势上。她斜趴着,姿态很是不雅。而且这么近的距离,他更能注意到一些原本不想注意的地方。 「站好,姑娘家要注意仪态。」 她听话地站好,理了理衣裙有些无语。他怎么好像自己的一个长辈,自家老头都没他管得这么多。 暗卫不分男女,男人当畜牲用,女人还是当畜牲用。在主子们的眼里,他们不是人,更不可能会有男女之别。他们都是工具,可以随时舍弃的工具人。 想不想还挺悲哀的,幸好她只是一个临时工。 「干咱这一行的还管什么男女,男人女人一样用。再说我和您都要一起出任务,到时候咱们趴房顶蹲草丛的,哪里还顾得上这些。」 「就算是顾不上,有些话有些事你也不应在男人的面前说。」 她又没把他当男人。 第39章 「我这不是要和您商量对策,也没说什么不能说的。反正我自己的短板我都告诉您了,我只能扮成中年发福的男子。要不咱们扮父子?」 荣直一个冷冷的目光过来,她立马捂住嘴,「我不是要占您便宜,我们暗卫行事应该不用这么多的忌讳。您要是不愿意,我们扮父女如何?」 荣直冷着一张脸,似乎有些不想理她。 她撇撇嘴,一看他就是被王爷呵护得很好,没怎么出过任务的。干他们这一行的,哪有这么多的讲究。 真是一个不太好商量的主。 「说完了吗?」 呃? 「差不多了,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您好好考虑一下。」 「说完了就走。」 还真是无情无义,她慢腾腾地离开。 他接着练字,等看到纸上不知何时出现的朋友二字时,他整个人定住了。过了一会儿,他将纸揉成一团,丢进纸篓里。 墨九还没到幽隅小院,便听到男子的笑声从院子里传出来。她皱了皱眉抬头看一眼天色,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一个男子坐在院子里,跷着二郎腿。那翘头的靴子滚着金边,身上的衣袍绣着一个个金光闪闪的元宝。 这么骚包,正是万八千。 「百川姑娘这皮肤真好,可谓是吹弹可破欺雪赛霜。我看姑娘这面相也生得好,天庭饱满马双目点珠,一看就是有福之人。」 百川脸蛋通红手足无措,在看到墨九后如遇救星,赶紧退了下去。 墨九冷着一张脸坐到万八千的对面,「百川是个天真的姑娘,你可别招惹她。你说你这只花孔雀怎么死性不改,走到哪里都不忘记开屏。」 「没办法,谁让我长相英俊魅力难挡。上至婆婆阿婶,下至姑娘小媳妇,就没有一个不被我迷住的。我说你这是嫉妒我,谁让我处处都抢你的风头。」 「我嫉妒你?要不是我每次都把自己扮丑,哪有你的事。说吧,你怎么又来了?」 「小九九,你不是嫌我晚上看你鬼鬼祟祟,所以我就大白天来了。」 「我信你个鬼!你不就是来王府报账,顺道来看我的。我告诉你这里是王府,我好歹也是王爷的妾室。你一个外男大白天到我的院子里来,你当这里是菜园门,你想进就进想出就出,你是不是想害死我?」 「这……这太严重了,我怎么可能会害小九九你呢。我对你一颗真心天地可鉴,我害我自己也不可能害你……」 「停,少扯这些有的没有,你到底有什么事?」 「我就是来告诉你,你的追杀令撤回了。」 墨九挑了一下眉毛,心道瑞王还算有些良心。「好了,我已经知道了,你赶紧滚吧。」 「小九九,你个没良心的。我专程来看你,生怕你担惊受怕,你却这样对我。真是一个没良心的白眼狼,亏我心里一直有你。」 她有些受不了他,「你少来,装什么深情,我看得都想吐。我警告你,以后不许再调戏我的丫头。你是无所谓,万一人家当真了,我看你怎么收场。」 「能怎么收场,大不了小爷我纳了她,让她跟着我吃香喝辣,总比跟着你受苦强。」 她真是受不了万八千这混不吝的性子,要不是两人相识三年,一起出过任务算得上生死之交,她真想和这厮断交。 「你纳她?你以为你是谁,你是大海吗?」 万八千一愣,「我纳她,跟大海有什么关系?」 她翻了一个白眼,径直进屋。 他突然用扇子一拍脑门,哈哈大笑起来,「我明白了,海纳百川,哈哈哈……小九九,你的用词真是突飞猛进,越来越有意思了。」 「多谢夸奖,出门右转。」 「哈哈哈……我以后就叫大海,这名字好,霸气!」 ☆☆☆ 两天后,瑞王出京修养,荣直和墨九随行。 京中一时之间传言纷纷,议论瑞王的性向和喜好。那些不堪入耳的话在坊间传着,说瑞王男女通吃,带上他们指不定是要玩三人行。 当天傍晚,奉德侯府来了一对中年夫妻。 这对夫妻被人从侯府的角门引进去,两人都穿得极为臃肿富态。男人的高大黝黑,女的慈眉善目。 据他们自己说,他们姓薛。从山南过来,是府上已故二夫人薛氏的堂哥堂嫂。 薛氏原是山南首富之女,是奉德侯庶弟的妻子。当年她嫁入大京时十里红妆,那喜船都足有十艘。原本是钱权结合的好姻亲,无奈薛氏命薄,已于三年前病故。 山南距大京千里路途遥远,薛氏原是独女,其父母皆亡,是以她故去之时山南薛氏无一人来吊唁。 第40章 这对薛氏夫妇当然不是真正的薛氏族人,而是荣直和墨九。墨九精通多地方言,一口山南话让人丝毫不会怀疑。 接见他们的是侯府的二少夫人杜氏,即荣直的弟妹。 杜氏的丈夫荣显,是奉德侯的庶子。当年翁氏与奉德侯和离后,奉德侯扶正妾室韩氏,对外称韩氏所出的荣耀才是嫡长子。 荣显比荣耀小,便成了侯府的二公子。 「薛叔薛婶一路劳累,今日早点歇着。」杜氏长相清秀,说话也是温温柔柔的。她是外地媳妇,娘家也是商贾。 奉德侯府一定很缺银子,要不然庶出的男人不会都娶商户女。墨九暗道,加上翁氏的嫁妆,指不定这满府的富贵都是靠女人的嫁妆撑起来的。 杜氏给他们安排的屋子自然不会太好,但也不会太差。这一点她自己也做不了主,得看嫡母韩氏的意思。 屋子看上去打扫得干干净净,一应用具都很齐全,桌子和家具都擦拭得亮锃,应该是用了几分心思。 杜氏以为他们是夫妻,给他们安排的只有一个房间。墨九很满意,一想到今天她就要和大美男同室而居,接下来的日子都要同榻而眠,她就好激动。 她是睡里面好呢,还是睡外面好呢? 美人优先,让他选挑,她都可以。 嗯。 荣直一直没有开口,杜氏疑惑问道:「薛婶,薛叔是不是对屋子不满意?」 「二少夫人费心了,我们都很满意。」 「我怎么瞧着薛叔脸色不太好看。」 荣直易容成一张黑脸,本身又不苟言笑,看上去确实像是生气的样子。丑是丑了点,好在条顺腰细,一看就有劲。 墨九看了他一眼,想到他被自己扮这个样子时的那个眼神就有些想笑。「没有的事,他呀小时候发高热烧坏了耳朵,听不见别人说话。」 荣直不会说山南话,只能装哑巴。 墨九接收到他寒凉的目光,道:「我家原是镇子上的屠户,和薛家门不当户不对。你薛叔年轻时可是远近有名的美男子,要不是他身体有疾我也不能够嫁给他。」 说完冲他一眨眼。 「你是有所不知,年轻时那会儿,我为了嫁给你薛叔不知费了多少心思,后来总算是让我如愿以偿了。你说,你薛叔是不是长得很好看?」 荣直明明扮成黑脸大汉,听到她这不要脸的夸奖,很是无语。 杜氏有些尴尬,实在不能违心赞同她的话,「婶子的眼光自然是好的。」 「那当然,我眼光怎么可能会差。」 「那叔叔婶子早点歇着,有什么事尽管找我。」杜氏臊得无地自容,几欲想落荒而逃。但嫡母有指示,她还不能走。「薛婶,您和薛叔此次进京多留些日子。大京繁华,我让人带你们四处转转。」 「转什么转哪,我们这次进京把盘缠都花光了。族老们说了,要想兴旺薛家就一定要让孙子们上学。族里准备办学堂,这不就派我们夫妻上京,把我家华儿留在侯府的嫁妆带回去。」 华儿是薛氏的小名。 杜氏目的达到,道:「那你们早点歇着。」 她匆匆离去,应该是去向韩氏禀报。 客房侍候的丫头给他们打来热水便离开了,屋子里只剩下他们这对刚组合的夫妻。墨九毫无形象地坐下,喝了一口茶。 「还算能入口,二少夫人费心了。」 杜氏和薛氏同是商户女,自然有同理心。韩氏不屑招待他们,自己嫡亲的儿媳妇当然不会用,所以才派杜氏这个庶子媳妇出来。 荣直坐下来,「荣显的生母,是荣老太太的人。要不是荣老太太去世了,韩氏压不到他们母子的头上。」 「啧,这些个世家大户,还真是妻妾一锅粥。那些男人胃口真好,居然什么料的粥都喝得下去。」 说到这里,墨九打了一个哈欠,「奔波了一天,咱们洗洗睡吧。」 就要同床共枕了,好激动。 荣直道:「你别忘记我们的任务。」 「做任务也要先养好精神,上半夜总得要休息,下半夜再行动。」她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往床边走,「咱们都易容成这个样子,洗来洗去又要重新上妆太麻烦,还是直接睡吧。」 「你这样能睡得着?」 「当然能睡着,我正在长身体。」她和衣往床里面一躺,心里压抑不住窃喜。 荣直刚好喝了一口茶水,闻言差点呛到。脑子里不由自主想到她的身材,都长成那样了,还要长吗? 一刻钟过去,墨九掀开眼皮瞄。只见他还坐在桌前,手里的茶都快没了热气,他还在细细地品茗着。仿佛手中的茶是稀世的名品,而不是随处可见的普通茶水。 第41章 「您不睡吗?」 「我不困。」 什么不困,分明是怕她占他便宜。 「荣公子,您看咱们都易容成这个鬼样子,对着您的那张脸我是什么想法都没有,您何必这样防着我。」 荣直看过来,眼神清淡却难懂。「就算是暗卫,也得讲究男女大妨。」 「讲究这些做什么?你要是想讲究,我们在床中间放一碗水,这就可以了吧。赶紧睡吧,下半夜还要干活。你要是睡不好误了事,连累的人是我。」 最后这句起了作用,荣直倒了一杯茶,放在床中间。 墨九傻眼,他居然真的这么做。 得,啥也别想了。 一觉相安无事,醒来后茶水半滴未洒。她想到一个笑话,考虑要不要给他一个巴掌,再骂他一句连禽兽不如。 当然,她不敢。 入夜后的世界对于她来说,那简直是如鱼得水。一头扎进夜色中,很快与夜色融为一体。荣直悄无声息地跟在她的身后,她心里吃惊着他强大的内息。 翁氏原是侯夫人,嫁妆都封存在库房里。那库房就在正院,现住着奉德侯和韩氏。墨九偷偷看一眼荣直的脸色,不见他有任何的激动之色。 撬窗入内,无声无息。 库房的灰土气息迎面扑来,想来已有许久没人打动过。没人打动过结果有两个可能,一个是东西完好无损全部都在,还有一个就是这些东西早年就被人搬空了。 墨九打开一只箱笼,手朝里面摸去,触手是一堆极为普通的料子。她心下一沉,在黑暗中与荣直对视一眼。 「东西应该被人换了。」 翁氏当年的嫁妆十分丰厚,嫁妆当中不可能有这样粗的料子。 再打开一个箱子,是空的。 「你娘的东西应该都不在了。」 「别骂人。」 墨九不敢置信地看着他,「您刚才是在讲冷笑话?」 「什么是冷笑话?」荣直问。 「就是不好笑,让人觉得冷的笑话。」 「我没有讲笑话。」他动手打开一只箱子,里面放了一堆乱七八糟的旧衣服。 她摊手,「韩家是破落户,韩氏以前可是做妾的。别说是嫁妆,就她那个人都是侯府的东西。您母亲净身出户,正合她意。这么多的好东西落到她的手里,她如果不占为己有那就是傻子。」 「东西确实是她拿的,但她一个人吃不下去。」 「什么意思?」 这里库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他们听到有人开锁的声音。两人躲在箱子的后面,借着微光看到进来一位妇人。 妇人没有点灯,焦急地走来走去,似乎在等什么人。很快又是一阵零碎的脚步声,门外闪进来一位男子。 「没人看到你吧?」妇人问。 「没有,你呢?他今天没歇在你屋里?」男人问。 妇人怨恨道:「他新得了一个美娇娘,正是新鲜的时候。」 男人一把将她搂住,「我早就跟你说过,他对你不是真心的。只有我最爱你,我的一颗心全在你的身上。」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薛家来人了。老二媳妇去探过口风,他们是为薛氏的嫁妆来的。你赶紧想个办法,把他们糊弄走。」 「我早想好法子了,只要薛氏名下有子女,那些嫁妆他们就拿不走。」那男人说着,似乎有一点心虚。 妇人一听,声音沉得厉害,「子女?你屋里哪个丫头有身子了?」 一阵沉默,然后妇人一把推开男人,冷冷一笑。「你说得好听,说什么最爱我,为了我什么都可以不要。你这么做,对得起我吗?」 男人想去拉她,「你听我说,我是不知情的。是红药那个丫头自作主张倒了避子汤,这有都有了,不正好可以用来堵薛家人的嘴。」 妇人冷哼一声,「我看是你的意思吧?是你想让那些贱人给你生孩子。难道我们有耀儿还不够吗?你为什么还让别的女人给你生孩子?」 墨九震惊了,这么劲爆的吗? 要是她猜得不错,这个妇人就是韩氏,现在的奉德侯夫人。而那个男人,应该就是奉德侯府庶出的二老爷荣庆,薛氏的丈夫。 叔婶通奸,还有私生子,真有意思。 黑暗中,墨九下意识去看荣直的脸色,却见他依旧一副古井无波的样子。暗道一声好城府,果然是做大事的。 荣二老爷赌咒发誓,「我对你的心意你还不明白吗?我院子里的那些女人,哪个不是被你灌了绝子散,我说什么了吗?你最近忙,忘记给红药灌药,我就吩咐人给她熬避子汤,我这么做还不是为了你。」 「你对我的心思我当然知道,我就是一时接受不了……」 第42章 「这事也是赶巧,等把薛家人打发了,你想怎么处置都可以,好不好?」 韩氏终于破涕为笑,重新倒在他的怀里。 如此恶心的深情,墨九很想呕。她抚摸着手臂上的鸡皮疙瘩,一脸的受不了。她真替荣直的娘不值,这都是什么玩意儿。 那对男女商量好对策,亲亲热热好一会儿才离开。 墨九站直身体,从箱笼后面走出来,一脸嫌弃对荣直道:「您爹什么眼光,居然会喜欢这样的女人。当了二十多年的绿王八,活该!」 「他不是我爹。」 「我知道,您不想认他。您是对的,这样的爹不认也罢。」 荣直望向那堆箱笼,不知在想什么。 墨九觉得他肯定是在想他娘,这些东西都是他娘的嫁妆。所谓睹物思人,他离开奉德侯府时应该已经记事了。 「您还记得您母亲的样子吗?」 「记得,从不敢忘。」 那漫天的火光之中女子癫狂的模样,他怎么敢忘。 通红的火焰灼烧着一切,窜起的火苗像恶魔一样舔舐着他。年幼的他无处可逃,火光中疯狂的女子是那么的陌生,陌生到像来自地狱的使者。 他听到她在哭,听到她在笑,听到她撕心裂肺的怒吼。 「皇儿,你不要怪娘。要怪就怪你生在皇家,要怪就怪你姓司马。」 这么多年过去了,被大火炙烧的背仿佛还在隐隐作痛。那痛到无法言喻的绝望,那冷到彻骨的亲情,他如何能忘? 终生不能忘,唯有牢牢记住。 紧握的拳头慢慢舒展,须臾之间他的气息已经调整。那一瞬间的变化被墨九捕捉到,只当他是想起自己的母亲。 「您母亲为了带您走,能舍弃这些嫁妆,可见在她的心里您才是最重要的。您有这样一位母亲,真幸福。」 幸福么? 荣直垂眸,「你呢?你还记得自己母亲的样子吗?」 墨九苦笑,穿越前她就不是一样幸运的孩子。父母离异,然后他们各自重组家庭。从小她就像一个流浪儿童一样,从两个家庭之间来回流转。 他们都有了新的伴侣,有了新的孩子。对于他们而言,她就像一个多余的人,一个累赘的人。后来她终于可以独立,当然是毫不犹豫地离开他们。 很多人说她嘴巴活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为人太过圆滑世故,却不知她之所以嘴巴甜不走心,都是因为她从小就要看别人的脸色生活。 一场大病,所谓的父母避之不及。她在等死的那段时间心情十分平静,平静到连同病房的人都不知道她得的是绝症。 后来她穿越了,只不过这一世她依旧亲情缘浅。 「你相不相信有人生来记事?」 他看过来,眸有幽光。 黑夜总给人一种倾诉欲,尤其是这样的气氛,她有一种全身心的放松。「我隐约记得自己刚出生时候的事情,他们的样子虽然有些模糊,但他们的声音我记得清清楚楚。」 「我的母亲很美很柔弱,像一朵娇嫩的菟丝花。她依附着我的父亲,没有他根本活不下去。所谓出嫁从夫,女子靠丈夫而活天经地义。悲剧就在这里,她并不是我父亲的妻子。」 那个娇美柔弱的女人抱着她,跪在另一个女人的面前。那个女人一脸冷漠,给了她生母两个选择。 一是溺死她,自己被发卖。 二是自己自尽,她留下。 她记得生母当时脸上的表情,悲恸绝望又无助,大颗大颗的泪水落到她的脸上,她尝到了苦涩的咸味。 而那个所谓的生父,至始至终都没有出现。 「她不为主母所容,被逼到悬梁自尽。而我则被送走,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如果不是老头,她现在会在哪里? 「其实我挺喜欢暗卫这份工作,不仅能帮到我家老头还清人情债,而且我可以借机查一查我自己的来历。只可惜,我一直没有找到他们,连一丝蛛丝马迹都没有。」 「你想替你的生母报仇?」 她摇头,从头到尾都是错,谁对谁错很难说清。站在她生母的立场,主母无疑是恶人。但站在主母的立场,她的生母才是那个可恶的婚姻破坏者。 「可能我并不是那么想知道自己是谁,所以在这件事情上我也不是很尽心。随缘吧,如果能知道更好,不知道我也无所谓。在我心中,只有我家老头才是我的亲人,唯一的亲人。其他的人如何,我其实并不怎么在意。」 能碰到也行,找不到也没关系。 等到两年一过,她就立马赶回鹧鸪山,与她家老头团聚。想到这里她有些想老头了,更加怀念两人相依为命的日子。 第43章 「荣公子,您说我们俩是不是有点像?身世可怜,又同在王府的后院,而且我们的职业还这么相同。您说我们是不是很有缘分?」 荣直不说话,目光难懂。 她轻轻拉一下他的衣袖,「既然我们这么有缘,是不是应当浮一大白?」 半个时辰后,两人坐在屋顶上。 有酒有菜,还有一包瓜子。 墨九是吃货,吃货对于吃的地方最是清楚。这些东西都是她从荣府的厨房顺来的,酒是普通的酒,菜也有些凉。 「今天先将就,等哪天有机会我再请您喝上等的竹叶青。」 「不必,如此即可。」 「您还真是好侍候。」她替他倒酒,心想着他以前肯定也吃过一些苦,要不然也不会这样随遇而安,还不挑剔。 天寒地冻,吹着冷风喝着冷酒吃着冷菜,还真是别有一番滋味。 遥望远方,依稀还有朦朦胧胧的灯火,在夜雾中像是指路的星光一样,让人觉得分外的温暖平和。 「您看那远处的灯,您猜他们都是什么样的人家?」 荣直眼眸未抬,道:「那边是清湖,湖里有花舫。两边除了茶楼酒肆,就是花楼。」 墨九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暗道他可真不解风情,也太会煞风景了。被他这么一说,自己好不容易升起的愁绪变得哭笑不得。 「谁说是那些地方,我是指更远的地方。」 「更远处的应该是留仙坊,那里靠近码头,住家大多都是船工和码头役工。」他的声音很好听,清清冷冷一如冷嗖嗖的夜风。 什么情绪都被这冷风给吹散了,她无力地垮下肩膀,「您知道的可真多,连花楼和码头都知道,您不会去过吗?」 她双眼一亮,「我听说那些停靠在码头的船只上面会有一些做那方面生意的船娘,您老实交待是不是去做过生意啊?」 他眸一眼,睨过来。 更冷了。 「好了,好了,逗您玩呢。就您长成这样,真要去了那样的地方指不定谁嫖谁呢?」察觉到他冰冷的眼神杀,她立马认怂。果然是酒壮怂人胆,这才两杯酒下肚,她这是胆子肥了。 「我这张嘴,您又不是不知道,就是有点欠。」她真真假假地给了自己一个耳光,「我自罚,您消消气。」 又一杯酒下肚,她想起和老头一起喝酒的场景。 愁绪又起。 「我特别喜欢看那样的灯火,每每看到万家灯火我都觉得心下一暖。因为我知道,世间千万盏灯火之中,有一盏是为我留的。它照亮我归家的路,我会循着它的光一直前行,直到回到我应该回到的地方。」 那里就是鹧鸪山,有酒有家有她的亲人。 「你应该回的地方?」他轻喃着,「你怎么知道自己应该回到什么地方?」 「我当然知道,哪里有我的亲人,我的亲人在哪里等我,哪里就是我应该回到的地方。」 寂夜寒冷,夜风如霜。二人并坐屋顶自在而谈,似老友一般。冷酒入喉,明明冷到心肺,却觉得心中一片火热。 「我这人虽然胸大,但是没有大志。」 他的眼神下意识看来,很快又别开。 她不以为然,「我的愿望也不大,我只想和我的亲人在一起。等我以后攒够了银子,完成了任务,我就回去陪我的亲人。然后置办上几亩田产,找一个貌美如花的男人,生上一两个孩子,如此足矣。」 她和他不一样,他有远大的抱负。一个能忍辱负重如同女子一般留在王府后宅的男人,他的所图肯定不小。 虽然他不知道他具体要做什么,但无非是权势二字。 「我是小人物,我的志向也是小得不能再小。您一看就不普通人,您的愿望肯定和我不一样。不过愿望无大小,希望我们都能够实现。」 她举杯致敬,同他碰了一下杯。 他垂眸看着杯中的酒,目光晦涩,「你怎么知道我的愿意很大?」 「您一看就是做大事的,您别告诉我您的愿望和我一样小,只想着将来农夫山泉有点田?」 「有何不可?」 他看着她,眼神一如漆黑的夜。 她笑起来,「您在逗我?您要是真想过那样的日子,您以后可以去找我啊。正好我也不用费心去寻摸什么貌美如花的男人,咱们凑合过得了。」 一语即出,气氛微僵。 她呲了一下牙,像是被冷菜给冰到牙缝。实则是她暗给自己捏把汗,她确实有色心,但她没色胆啊。 「那个……那个,我就是随口一说。您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跟着我一起去种田?」 「万事皆有可能。」 第44章 啊? 他这是什么意思? 她的脑子一时有些懵,很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他真的有这样的想法,那她可不亏。就冲他这个长相,只要他愿意跟她走,她一定把他侍候得妥妥帖帖。 「你……不会是拿我开涮吧?」 他的目光平静,表情依旧。 她就知道。 「诶,我说您有没有发现自己变坏了?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您跟着我这姓墨的混,果然是越来越会开玩笑。您说我厉不厉害……呜……」 她的嘴被人捂住,只留一双大眼不停地眨啊眨。 「噤声,有人。」 屋底下似乎有人经过,还有低低的说话声。 她脑子一片空白,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被他捂住的嘴上。他们靠得极近,近到她感觉自己被他的气息所包围。 幸福来得太快,她的心跳得也好快。 这算不算是肌肤相亲? 她的脸可耻地红了。 屋下经过的是两个丫头,两人抬着一桶热水。那热水必定很热,热气在空气中遇冷化成一团白雾。 「侯爷是真宠咱们姨娘,每回都让咱们姨娘泡个热水澡解乏。」 「是啊,都连着三天歇在姨娘的屋里。咦,什么东西掉在我头上……」 两个丫头停下来,那说有东西掉头上的丫头往头上一摸,摸到一个瓜子皮,「哪里来的瓜子皮?」 墨九眼珠子骨碌碌地转着,荣直默默放开她。 作为一个暗卫,必备一些甚至的素质。比如说事过不留痕,人过不留名。她明明没有乱扔瓜子皮,一定是风吹下去的。 她对着他无辜一笑,双手合十做一个拜托的姿态。希望他就当没有看到,千万别告诉王爷。 只听到另一个丫头道:「肯定是风吹过来的,也不知是哪个偷赖的乱丢。明天我一定告诉姨娘,让姨娘好好惩治那些惫懒的东西。」 她心下一松,对着荣直讨好一笑。 那两个丫头抬着水走远,进了一个院子。 「您父亲真是宝刀未老,这么晚了还在折腾。」这都什么时辰还不消停,真是食色性也,想必荣侯一定是一位富贵体态油腻的中年男子。 「我说了,他不是我父亲。」 「对,他不是。」她从善如流,「那个您看,我把瓜子皮都放得好好的,肯定是风太大有一两个被吹下去,绝对不是我失职。」 他深深看她一眼,站起来欲走。 「您去哪里?我说您不会真要去告我的状吧?」 「你就是这么想我的?」他问,眼神隐约有些波动。 「没……没,是我小人之心度您君子之腹,您千万别同我一般见识。」她讨好不已,快速收拾好东西打扫现场。「您等等我,我们要去哪里?」 「荣方的书房。」 直呼亲爹的名字,看来真是恨透荣侯,怪不得不肯认。 须臾之间,她立刻明白他的用意。翁氏的嫁妆不止有衣料首饰和摆件,一定还有不少的书籍,那些书应该归荣方所有。 「荣公子,您真聪明。」 他肯定是记起一些小时候的事情,而不是比她更敏锐。不过马屁还是要拍的,反正夸奖别人又不花钱。 想进荣方的书房,对他们而言易如反掌。 一个宠妾灭妻的男人,在墨九想来定然是一个酒色玩物丧志之徒。但是出乎她的意料,荣方的书房很大,藏书十分丰富,一看主人就是饱学之人。 「想不到荣侯爷还是一个喜欢看书的人,您说他不会是喜欢装样子,实则是爱看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 「他当年号称大京第一才子,绝不是徒有虚名之辈。」 「什么?」她惊讶不已,「荣侯还是才子?真看不出来。」 才子爱色,似乎也没什么不对。 荣直划亮火折子,在书架上摸索着,「以貌取人最是愚蠢,听信传言不辩是非更是蠢上加蠢。」 到底还是亲父子,她说什么了?怎么就愚蠢了?她在他背后扮一个鬼脸,也开始动手在书架上找东西。 这么多的藏书,他们连哪些是翁氏留下来的都不知道,更别提找册子。一本本地翻过去,无异于大海捞针。 对于暗卫来说,世上没有困难。如果有,那就用生命去踏平。她惜命,更不想死。唯有耐心去找,很快就认真起来。 突然眼前一黑,她被荣直拉到角落里。 很轻很轻的脚步声从院子外面传来,她心惊不已。她自认为自己五感灵敏高于常人,对危险的感知更是与生俱来。 没想到他不仅内力在自己之上,这方面同样比自己强。 第45章 书房的门被人推开,然后室内大亮。 儒雅的中年男人出现在她的视线之中,不同于荣直的俊美无双,荣侯爷长得更似一个读书人,是一个成熟有魅力的男子。很难想象这个男人才刚从女人的被窝里出来,他的脸上完全没有酒色之徒该有的虚浮。 他坐在桌案前,不知在想些什么。沉思了好大一会儿,他的手紧握着椅子的扶手一按,桌子底下弹出一个隐藏的抽屉。然后他从抽屉里取出一卷画轴慢慢展开,端详了许久,眼中一片缱绻。 墨九和荣直都看不到画中的内容,两人对视一眼。 约摸一刻钟后,他把画放回去。然后走到书架前扭动一只玉貔貅,那书架缓缓移开,露出一道门。 他走进门里,书架慢慢归位。两人从暗处出来,荣直盯着那书架,墨九则坐到刚才荣侯坐的位置取出那幅画。 画中是一位女子,百合双髻杨柳衣,长相清新而不媚俗,连眼下的一滴泪痣都清晰可见,足见作画之人对她的熟稔。尤其是那一双妙目,三分欲说还休,却有着不同常人的睿智。 墨九隐约觉得此女有些眼熟,歪头想了一会儿,顿时一拍脑门。 这……这…… 「荣公子,您看这女子是不是和我长得有点像?」 荣直的目光落在那画像上,如同定住。 她脑中灵光一闪,这一定是成皇后的画像。荣侯为什么这么珍藏成皇后的画像,他们两人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吗?一个男人这样的举动说明什么?除了爱慕,似乎没有别的解释。 她很同情荣直的亲娘,自己的丈夫不仅宠妾灭妻,心里还藏着别的女人。怪不得翁氏走得那么决绝,连侯府的嫡子都要带走。 「您一定长得像您母亲?」她突然冒出这一句。 荣直眸光微动,「不,我不像她。」 「不会吧?」她眼神过来,「您长得一点也不像荣侯爷,那肯定是长得像您的母亲。」 「我和他们都长得不像。」 她噢了一声,「还有隔代遗传的,您说不定是长得像自己的某一位长辈。真没想到荣侯居然会藏别的女人画像,原来成皇后长得这个样子。」 荣直气息顿变,「你怎么知道这是成皇后?」 「我听说的。」她眼神清澈,丝毫不在意他突变的气息。实则心里打着小鼓,觉得自己似乎说漏了什么。「我听别人说楚姑娘长得像成皇后,刚才我就觉得有点眼熟,这么一看确实长得像楚姑娘。」 他冰冷的气息顿收,「以后少道听途说。」 「我知道了,不过有些小道消息还是准的。我还听说楚姑娘是唯一一位能进到您院子里的人,是不是因为她的长相?刚开始您帮我,是不是也是因为我的长相?」 「你说呢?」他给了她一个说不清道不明的眼神。 她觉得自己猜对了,或许并不是他的意思,而是瑞王的意思。总之她这长相占了便宜,不过想想似乎有些不对。 「我问您一件事,您千万不能生气。」 「问。」 「您说我长得有那么一点像成皇后,但是为什么王爷要选我?他难道不怕别人说他有恋母情结,居然宠幸一个长得像自己亲娘的女人?」 她摸着鼻子苦思冥想,根本没有注意到荣直吓人的眼神。 「谁说他恋母?」声音又冷又冰。 「不是我说的。」 他的眼神冷得吓人,她肩头一缩,「是我说的,但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怕别人这么想王爷。我们知道内情,外人又不知道。万一有人看出什么端倪,您说……哎呀,您这是什么眼神,吓死我了。」 她一跳老远,拍着心口。 她是真吓倒了,荣直的眼神好可怕。果然他和王爷是真爱,她又没有说王爷的坏话,他就紧张成这个样子。 「您别这样看我,我害怕……」 「什么都敢说,你可真不怕死。」 「我们是朋友,我和您说些交心的话,您不至于这样吧?」 荣直收敛气势,冷哼一声去扭书架上的那只玉貔貅。书架应声而开,露出一扇黑漆漆的门。门后似乎是一条地下通道,隐约可见长长的台阶。 「少说话多做事。」 「是,我听您的。」 她跟在他的身后下了地道,迎面而来一种说不出的霉味。举凡这样的地道,大多都有这样霉腐的气息。 实在称不上什么好闻。 不过对于他们这样的人而言见怪不怪,两人一前一后下去。地道不窄,通行两个人没有问题,一路走去没有看到密室之内的地方,仅仅是一条地道而已。 地道的出口在一处假山里,也不知是什么人家的后院。依稀能见此地很大,并不比侯府小。墨九猜此地应是一个高门大户,不知住着朝中的哪位官员。 第46章 四周漆黑一片,不像是有人住的样子。 「这是什么地方,怎么一个人都没有?」 「一座空府,原本的主人姓成。」 成? 她恍然,原来如此。 荣侯的行踪不难找,因为满府之中只有一处有灯光。两人趴在屋顶之上,掀开一块瓦片往下看去。 屋内是一男一女。 男的自然是荣侯,而女的…… 墨九看着那女子慢慢取下面纱,露出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怎么会是她? 女子一袭黑衣劲装,表情冷傲严肃,眼神是前所未有的凌厉与深沉。若不是相同的长相,若不是荣侯开口叫她音儿,墨九不敢相信这个女子会是楚音音。 瑞王后宅,当真是藏龙卧虎。 小白兔都能变身,可见水有多深。 「东西还没有找到吗?」楚音音的声音也与以往不同,低沉沉的。 荣侯摇头,「还没有。」 「瑞王那边好像也在找,幸好宫中那些人暂时还不知道东西不在瑞王的手里,我们必须赶在瑞王前面把东西找到。」 楚音音口中的东西,必是他们要找的账册。 「我会再找的。」荣侯眉头紧锁,看向楚音音的目光却是慈爱无比,「这段日子你在王府过得如何?听说王爷新宠幸了一个姨娘,她有没有为难你?」 楚音音轻嗤一声,「那个女人有点小聪明,不过不足为惧。王爷宠她,定然是把她当成我的替身。将来站在王爷身边的人,只有我一个。」 这么狂妄的吗? 若说瑞王身边只能有一人,应该也轮对不到她,而是荣直吧。墨九想着,同情地看了他一眼,示意他情敌出现。 他目光冷冷,压根不看她。 她撇撇嘴,再次关注屋内的两人。听两人说话的语气,应该十分的亲近。楚音音明面上是秀才之女,看样子另有内情。 能进出成府,还知道成府与荣府之间的密道,还长得和成皇后很像,怎么看她都觉得楚音音是成家人。 荣侯对楚音音的话毫不怀疑,「当然,那个人只能是你。」 「义父,您一定要帮我尽快找到账册。」 义父? 墨九再次看向荣直,亲爹连亲儿子都不要,却为了一个义女鞍前马后,还真是想不通。他此时是什么感受,肯定不太舒服。 「你放心,义父会帮你的。属于你们成家的东西,我会帮你们夺回来。你自己一人在王府要小心,让那些女人斗得你死我活,你以静制动。」 「我知道。」楚音音感激一笑,又有点之前小白花的模样。 一个个都是戏子啊,墨九觉得自己真是自愧不如。好像她就是荣侯口中的那些女子之人,她会和别人斗得你死我活?不存在的。 「吴明月已不足为惧,赵琳琅也翻不起什么大浪。唯有那个秦昭光顶着一个才女之名,身后又倚仗着整个秦府,确实有些棘手。至于那个九姨娘,倒是有几分可以利用的地方。义父放心,我一定不会辜负你们的期望。将来不仅要光耀成家,还会让天下人都知道你们荣家。」 荣侯一脸欣慰,看她的眼神更是慈爱。「你不仅长得和你姑姑像,性子也像。她当年要做的事情没有一件失败的,我相信你也一样。」 「我怎能和姑姑相比,我不过是仰仗你们这些长辈,才能在京中苟且容身。一想到祖母和父亲母亲他们在定北受苦,我心里就难受得紧。」 「好孩子,你祖母和父母知道你在京中一直周旋,他们都盼着你想法子替成家平反,一家人能够团聚。」 楚音音羞涩展颜,「义父说得没错,他们还等着我把他们接回来。我不能气馁,我要再努力一些。」 毫无疑问,楚音音是成家的姑娘。成家流放之前,也不知想的什么瞒天过海的办法,居然还能把她留在大京。 「那些女子倒是不难对付。」楚音音迟疑着,小心翼翼地道:「义父,荣大哥他……」 「别管他!他不是你荣大哥,我没有那样丢人现眼的儿子。」荣侯沉着脸,「他和他那个娘一样,一心只想着自己,从来不顾全大局。」 「义父,我觉得荣大哥是有苦衷的。这次王爷去庄子上修养,只带了荣大哥和那个九姨娘。看样子荣大哥依旧深得王爷的看重,您要是认他,说不定他还能帮我们。」 「不用他帮忙,他不帮倒忙都是好的。当年要不是翁家人多事想替叶家申冤,陛下怎么会突然发难。他们私藏了账本威胁你们家,害得你们全家被流放。而翁氏那个女人更是冥顽不灵,我让她找个由头收养你,她死活不同意还闹着要和离,害你受了这么多年的苦。」 第47章 「义父,您已经尽力了,音儿不怪您。」 墨九震惊,原来当初还有这样的内情。 这么说来楚音音一定是成家女,能瞒天过海留在京里,可见是有些本事。那本账册一定是对成家不利的,所以楚音音不想瑞王先找到账册。 翁氏当年与荣侯和离的内幕,竟然是因为成家。 为了一个成家,为了楚音音,所以翁家人一个个死在流放的路上。而翁氏也带着儿子独自离京,从此音讯全无。 这些年荣侯扶正妾室,左拥右抱美人不断何等快活。要不是五年前荣直回到大京,世人哪里还记得翁氏。 荣侯这个渣男,偷偷收藏成皇后的画像,一定是成皇后的爱慕者和死忠粉。为了一个女人,连自己的妻子和儿子都可以舍弃。 瑞王是成皇后之子,成家是害得翁家满门覆灭的罪魁祸首。如此说来瑞王和荣直两人不应该是同盟,而应该是对立者。 她惊悚了,竟然有些不敢去看荣直此时的表情。他的脸色必定很难看,会不会迁怒她这个知道秘密的人? 「他们在说什么,我怎么一句也听不清?」 荣直淡淡看她一眼,「装傻要是有用,那天下人都是傻子。」 她苦笑,这招失败。 「我嘴很紧的,不信你摸摸。」 她抓着他的手,心下一阵窃喜。按着他的手往自己脸上一摸,只感觉他的手指戳进她的鼻孔里。 「痛……痛!」她低呼。 他嫌弃地把手抽回来,不知道该往哪里擦。 这时就听到屋内的两人已经出去,正在院子里告别。荣侯千叮万嘱让楚音音小心,楚音音乖巧得像个小女儿一般点头应承。 「义父放心,我会小心的。」 墨九捂着嘴低笑,一转头和一双碧绿的眼睛对上。她惊得一把抱住荣直,指着屋顶那边优雅踱步过来的黑猫。 「什么声音?」楚音音惊问,抬头看来。 墨九冲那只猫扮了一个张牙舞爪的表情,那猫「喵」了一声。 「原来是一只猫,这没住人的府里最会招野猫。」荣侯松了一口气。 楚音音屏气静听,「不一定是猫,我知道有些东西会学猫叫。万一被人盯上就完了,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她手一抬,袖子里的箭破空而来。 按理说这样的暗器是伤不到他们的,好死不死的是墨九还抱着荣直,正要推开他的时候箭射过来。 她下意识的反应是往旁边一闪,谁知脚下一滑就挡在他的前面,箭没入她的肩头,她顺势往他身上扑。 那只黑猫受到惊吓,从屋顶跳窜下去。屋下的楚音音和荣侯确认是一只猫后,这才再次告别各分东西离开。 「箭……有毒。」墨九虚弱地说着。 荣直抱着她坐起来,要去拔她背上的箭。 「等……等,我有话要说。」 「你说。」 「荣公子,你我相识一场,我从心里把您当成我的朋友。我心甘情愿为您挡箭,您说我们现在是不是有过命的交情?」 要不是屋顶的瓦片有点滑,她怎么会挨这一下。既然挨了就不能白挨,怎么着也要替自己争取一些好处。 「少说话,忍着。」 「别……先别动,万一血滋得到处都是,很容易被人发现行踪。我不要紧的,能认识荣公子是我的荣幸,能替荣公子挡箭也是我的荣幸。只要您没事,我怎么样都无所谓。」 「为什么?你我非亲非故。」他的声音极淡,飘渺又遥远。 她装作强忍的样子,「我说了……我们是朋友。」 「朋友?」他认真地看着她。 她故意身体一软倒在他的身上,「这毒好厉害,我是不是不行了……荣公子,念在我救您一命的份上,您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何事?」 「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万一哪天我走投无路,王爷容不下我,还请公子您代我美言,务必保我一命。」 「好,我答应你。」 「谢谢,我……我还一个要求。」 「你说。」 她眼中迸出奇异的神采,哪里像一个将死之人。感觉到他的目光过来,她赶紧做出一副要挂的模样,「您看咱们都这么熟了,也算是上是朋友。要不我们随便一点,你叫我阿九,我叫你易白,怎么样?」 「好。」他一把扶她起来,半搂着她快速消失在夜色中。 荣府一片寂静,两人无声无息回到住处。他们住的是客房,这样的屋子里没有地龙,好在烧的炭盆中尚有余温。 她小心地趴在床上,低低地呼着痛。 第48章 痛确实是痛的,但衣服穿得厚实箭扎的并不是很深。那箭上有毒,要是换成别人恐怕早就命丧九泉。 楚音音哪里是什么小白花,分明是一朵黑蕊的食人花。 「我现在开始。」荣直道。 墨九咬着唇,「那你轻点。」 她感觉他的一只手按在自己的背上,然后另一只手握住箭。剧痛只在一瞬间,她还来不及紧张箭已离体。 他看着那箭,箭头发黑确实有毒。 毒已发散,根本不知道是什么毒。能被涂抹在箭头上的毒,一般都是见血封喉的剧毒,而她居然没事。 「除了痛,还有什么感觉吗?」 「没有,就是有点痛。」她拿过他手中的箭,凑近鼻子闻了一下,脸色微微有些变化。「还真有意思。」 「你知道这是什么毒?」荣直问,眼神落在她的脸上。 她的脸上有几丝散乱的发丝,光洁的额头上布着一层细汗。随手一捋贴在脸上的发丝,她笑了一下,「知道。不仅知道,还很熟悉。想不到我家老头果然没有吹牛,他说他制的毒千金难求,可见买毒之人下了血本。」 楚音音啊楚音音,背后靠的必是整个成家留下来的资源。有钱又有人,怪不得能活得如鱼得水。 荣直垂眸,「既然你知道是什么毒,那就好办了。你说解药,我去给你弄。」 「不用,我不用解药。」在他疑惑的眼神中,她露出得意的表情,「我从小吃毒长大的,世上还没有我怕的毒。您是不知道,山里的那些毒虫毒蛇见了我都要绕道走,我才是人间大毒物。」 她不知道自己得意的样子,实在是有些欠揍。 「你知道自己不会有事,所以之前让我答应你那件事是故意的。」 「……哎呀,好痛好痛……易白,我真的好痛。这毒对付不了我。可是我的伤是实实在在的,你看我是不是在流血,你快帮我止血啊!」 「自己能上药吗?」他问。 「你说呢?」 箭伤在背,她又没有三头六臂怎么可能自己上药。她借着他的力艰难地坐起来,动手开始脱衣服。 像他们这样的人,止血的金创药自是随身携带。他取来一瓶药,离得远远的没有靠近,身体有些微微发僵。 「嘶。」她的伤在右肩,右手发酸发软使不上劲。光靠一只手脱衣服十分的艰难,尤其是冬天的衣服又多又厚。 「易白,你站在那里做什么,快过来忙我啊。」 「男女……」 「什么男女?你把我当成男人好了,咱们是好兄弟,兄弟之间哪有这么见外。」她低吼出声,实在是痛到力不从心。这个时候别说把她当男人,就是把她当畜生她都没意见。 他站着没动,似乎在犹豫。 「我快痛死了,你是不是想看着我血流而死?亏我替你挡箭,你却见死不救,你好狠的心……」 话未说话,就见他已近前。双手僵在空中,眼神看向别处,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要不是实在太痛,她都想笑出声来。 「你还真把我当毒物了?赶紧帮我拉袖子。」 有他帮忙总算是脱掉该脱的衣服,仅剩一件贴身的肚兜。她脱力地趴在床上,感觉自己出了一身的汗。 靛蓝的床褥,她青丝零散。光洁无物的背上,仅有两根细细的带子。皎玉横陈毫无防备,仿佛他们是世上最相互信任之人。 伤口并不深,没有见骨。对于习武之人来说,若是忽略箭上的毒不计,此伤完全可以称得上是小伤。 他很小心,上药的过程中一次也没有碰到她的肌肤。 她闭上眼睛,「我要赶紧睡着,睡着了就不会感觉到痛。」 他一愣,替她按好被子。 这一夜她睡得并不安稳,而他则一直没睡。有好几次他悄悄地用手探她的额头,受伤之人如果当夜不起高热,才能算得上是无事。 伤虽不重,痛却是实实在在。 墨九迷迷糊糊之中像是回到了许多年前,那时候她才被老头收养不久。任何的毒都会在身体里有反应,或腹痛如刀,或上吐下泻。 她记得刚开始还没有适应,夜里总会痛醒。每当痛到受不住时,她会逼着自己快点睡着。只有睡着了,痛苦才会减轻。 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她知道老头收养自己从一开始或许就是有目的的。但是这么多年来两人相依为命,她已将老头当成自己唯一的亲人。 从小大到,她简直是毒和药养大的。她会对着老头撒娇卖痴 ,但一定会乖乖喝下那些东西。孤苦无依的感觉她不想再经历,要是没有老头收养她,她根本活不到现在。没有人会无条件帮你,除非你有利用的价值。 第49章 那些药可真苦啊,她会在喝药时要上一颗糖或是一粒果脯。这些小小的要求,老头向来不会吝啬。 人心都是肉长的,后来老头对她越来越好。 有人在探她的额头,她记得很久以前老头也会在半夜里来看她。不过不是探她的额头,而是探她的鼻息。 那时候老头肯定怕她熬不过,会在半夜里死去。 她觉得身上忽冷忽热,好像自己在发烧。这种感觉好久没有体会过,可能是她下山三年头一回受伤,身体变得娇气了。 有人小心地扶起她,苦涩的药丸在嘴里化开。 「……好苦,糖……」 没有糖,没有果脯。 她扯着那人的衣服,「要甜甜。」 「睡吧。」 她向来知道审时度势,没有糖她也不会闹。感觉自己被人重新放下,趴在枕头上昏昏沉沉的。不大会儿出了一些汗,人也变得清爽许多,再次迷迷糊糊地睡过去。 荣直看着她的睡颜,清冷的眸中渐渐多了几许复杂的情绪。 她嘟哝一句,头转向床里。 一夜旧梦交错,醒来时她盯着床头恍惚半晌。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身在何处,身体刚一动,肩头传来痛感。 屋里只有她一人,荣直不知去向。 她单手穿衣,穿到一半的时候他进来,手里端着饭菜。 「快过来帮我,我一只手穿不了衣服。」 他放下饭菜,当真一言不驳地过来帮她把衣服穿好。她窃喜地想着肯定是昨天有了经验,毕竟脱都脱了,穿还有什么可难的。 忆起昨夜,她似乎记得自己好像有点发烧,还有人给她喂药。 「昨夜我是不是起了高热?」 「没有。」 「哦。」 那就是她做梦了。 饭菜还算过得去,有粥有花卷还有两样小菜。 「易白,我伤的是右肩,我右手抬都抬不起来,你能不能喂我?」不等他拒绝,她可怜兮兮地看着他,「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你给我喂个饭不可以吗?」 他认命地舀起粥,送到她的嘴边。 一口一口,全是粥。 「来点菜啊,光喝粥多淡。」 这次总算是夹了一筷子菜,她吃得心满意足。都说秀色可餐,这有人喂饭还有美色欣赏的日子真不错。如果有可能,策反他以后跟她走。 杜氏在门外低低咳嗽一声,脸色红红的。她的身后跟着一位中年男子,看衣着打扮应该是那位荣二老爷。 荣直放下筷子,神情冷淡。 「薛叔薛婶好恩爱,真叫人羡慕。」杜氏尴尬道。 「你薛叔和我一向如此,在山南我们是出了名的恩爱夫妻。」墨九伸手揉着眉心,「都说故土难离,我一觉起来全身都不舒服头也疼得厉害,必是水土不服还没适应京里的环境。 杜氏附和,「都会有一点的,我那时候也是不舒服了几天。」 她赶紧介绍荣二,双方相互见了礼。 如果不是夜里见过荣二老爷和韩氏偷情,墨九指不定真会被荣二的深情给打动。对方一口一个堂嫂叫得亲热,提起薛氏时满是怀念和追忆,眼中还饱含泪光。 他人到中年,很是有几分中年美大叔的味道。 「自从华娘病去后,我一日都没有忘记她。我曾经发过誓,除了华娘我不会娶别的女子,我的妻子只有华娘一人。这么多年了,我也是这么做的。」 「荣二爷,你这话我听得不太舒服。你是没有娶正妻,可是你院子里那些姨娘又不是摆设。这些年你左拥右抱,难为你还记得我那可怜的妹妹。」 荣二表情微变,眼神阴鸷起来。 「堂婶,男人纳妾天经地义。便是华娘在世时,也不止一次贤惠大度地替我张罗妾室。然而我心中只有华娘,那些女子哪里能和华娘相提并论。」 还真是深情,深情到可以睡别的女人,可以和别的女人生孩子。说什么把薛氏放在心上,真够恶心人的。 墨九露出一个鄙夷的表情,「我真替我家华儿不值,想当年她远嫁京中十里红妆,我家叔婶几乎是集全家之财给她备下那一份丰厚的嫁妆。原指望她能有一个好归宿,不被夫家看轻。这些年她用自己的嫁妆养着你们二房,荣二爷倒是心安理得。」 荣二修行不够,被她这句话堵得是脸色铁青,差点就要拂袖离去。杜氏连忙出来打圆场,说墨九说话直,让荣二别往心里去。 墨九心里呵呵,对渣男她向来没有同情心,不怼死他虐死他都是轻的。 「我敬你是华娘的堂嫂,我不与你计较。她是我的妻子,我们夫妻之间不分彼此,我们的事外人哪里知道。」 第50章 「那荣二爷你自己说说,这些年你都任了什么职做了什么营生,哪里来的进项养着二房满院子的姨娘和下人?」 「侯府的事,你一个外人哪里知道。你小地方来的,自然不知道侯府中人,无论主子还是下人都由公中分发月例。」 墨九眼神微亮,朝荣直一挑眉。 她功课做得足,早已摸清侯府的内情。 「既然荣二爷这么说了,那我们就来掰扯一二。「你们二房是庶出,主子月例二十两白银,姨娘有子女的十两白银,余下五两银子一月。请问荣二爷,区区二十两白银,还不够你和朋友在酒楼小酌一回的,敢问你是如何省吃俭用隔三岔五出去喝酒的?」 荣二老爷的脸色青了又白,白了又红,五彩纷呈好不滑稽,「你……你懂什么?我们侯府底蕴深厚,岂是你等庶民知道的。」 墨九挑眉,「原来如此,我们这样的平头百姓确实见识浅,不知道你们侯府的富贵。听堂妹夫你这么一说,我就放心了。说明你们侯府没有用华娘的嫁妆,我们能完完整整地把那些东西带回去。」 杜氏心头大急,她是知道的。二婶在时就没少贴补二房,去世的这三年间二叔比以前还要出手阔绰,二婶的嫁妆八成空了。 荣二胀红着一张脸,这么看哪里还是什么美大叔,分明是一个油腻可笑的中年庸俗男。 女子的嫁妆一般都是留给子女,薛氏没有儿女,按理来说娘家人完全可以把嫁妆拿回去。但薛家远在山南,又是商贾之家,许是惧怕侯府的势力并没有一人出头来要嫁妆。 他脸色几变,努力压抑自己的怒火,道:「正好堂哥和堂嫂来了,就请你们替我做个见证。我不能让华娘九泉之下孤苦伶仃,更不能让她坟前连个祭祀的人都没有。我决定将我的第一个孩子记在她的名下,这样等我以后不在了,还有人在她的忌日给她烧纸磕头。」 墨九一拍大腿,道:「二老爷和我们想到一块去了。」 荣二心下一喜,暗道这一招果然管用。 就看到墨九又是一个拍掌,「我们夫妻二人此次进京,正是为这事来的。我们族人商量过了,华娘膝下无子连个烧纸的人都没有。我们准备把她的嫁妆拿回去,在族里办个族学,以后族中所有的子弟都会记得她的功德。我们还准备给她立一块功德牌坊,让薛氏族人世世代代都贡奉她。」 荣二闻言,顿时又变脸。 「堂嫂,华娘是我的妻子,她是我荣家的媳妇,她的子孙自然是我荣家的血脉。你们这么做是不是不太妥当?」 墨九看向荣直,荣直黑着一张脸,看上去就是一个古板严肃的老男人。他这个样子有点好笑,哪里还有以前风华绝代的样子。 不过身材还是很好的,就算穿得很臃肿也丝毫无损他挺拔。 「华儿可是你的堂妹,她身上流的是你们薛家的血。当年我就说这门亲事不行,虽说低娶媳高嫁女,但是嫁得太高了反而不踏实。谁知道别人在想什么,要是没有什么图谋侯府怎么放着大京的姑娘不娶,偏要娶华儿?」 荣直冷眼看向荣二,把荣二看得心里一个冷颤。 为什么娶薛氏?自然是看中薛氏是独女,薛家是商贾又远在山南。要不然以他侯府二公子的身份,便是娶一个伯府的嫡女也使得。 墨九一跺脚,「我不管,华儿的嫁妆我们必须带回去。」 荣二怒道:「这事恐怕堂嫂你说了不算。」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家华儿又没生孩子,论血亲当然是和我们薛家人亲。说句难听的话,你们荣家的血脉和她半根毛的关系都没有。你们不会是想贪她的嫁妆,不想让我们带走吧?」 荣二握起拳头,脸色胀红,「堂嫂,我念你从小地方来不通教化,此事就同你计较。要是你再敢乱说一个字,休怪我不客气。」 「你还不客气了?我倒要看看你怎么不客气?我华娘的嫁妆,我们带走是天经地义,你们凭什么拦着不给?」 「都说了,华娘是我的妻子,她的膝下会有子女,那些嫁妆当然要留给她的孩子。」 「我呸!」墨九轻唾,「你说得这么好听,说到底还是想占着我华娘的嫁妆给你养别的女人和孩子。我告诉你,没门!」 荣二道:「堂嫂,这里是大京,不是山南。凡事都要有个章程,华娘的东西只能留给华娘的子女,说到哪里都是这个理。」 「我家华娘没有孩子,你随便给她塞个孩子就能当是她的骨肉了?真是天大的笑话。我算是看出来了,堂堂侯府原来这么穷,都穷得要女人的嫁妆还养活一家人了。」 荣二头发都开始冒烟,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怪不得薛家会派这样的人来,确实难缠又不讲理。 「谁要女人的嫁妆养活了?」他的脸胀得更红。 第51章 「既然不靠女人的嫁妆,就把我华儿的嫁妆还给我们。」 「你……真是不知所谓。」 「你说谁不知所谓?」墨九十足一个小地方来的妇人模样,叉着腰瞪着眼,一副要跟别人干一场的架势。 杜氏急得冒汗,脸色尴尬又焦急。 「二叔,薛婶,你们有话好好说。」 墨九冷哼一声,「我和他没什么好说的,要么归还华儿的嫁妆,要么我去衙门讨个说法。我就不信了,天下还有这么不要脸的男人,霸占女子的嫁妆给自己养姨娘喝花酒。」 荣二恨不得上前打她,咬牙切齿握着拳头。 荣直无声地挡在墨九的前面,他身量高,足可以睨视荣二。荣二被他的眼神看得毛骨悚然,惧怕他如墨一样黑沉沉的表情。 墨九暗爽,被人护着的感觉真好。好比身前有一座坚实的山,挡住这世间所有的风雨,她可以躲在他身后的一方天地里自由自在。 她又想老头了。 这么多年来老头就是这样护着她,养育她长大。 有人撑腰的感觉就是爽,她躲在荣直的后面气势越发的嚣张,「我知道这里是侯府,你们侯府权大势大。但是你们再有权势,那也得讲理。我们山南那样的小地方都没有听说夫家占着女人嫁妆不放的,想不到你们大京的世家这么不要脸。」 杜氏急得不行,她不敢对上荣直,只能极力劝着荣二,「二叔,您和薛婶不能置气。这事要是传出去,对两家的名声都不好。你们何不平心气和好好说,总能找到一个两全的法子。」 「二少夫人,这话你可说错了。真传出去坏名声的是你们荣家,和我们薛家可没什么关系。我们不偷不抢的,就是拿回自己的东西,我们不怕。」 这是理直气壮要大闹一场的架势,她说得没错真传扬出去名声受损的只有侯府。薛家天高皇帝远,传不到山南去。 「堂嫂,今日你气头上,我不和你争。你们是华娘的哥嫂,我是华娘的丈夫,我们都是为了华娘。我相信华娘泉下有知,一定会同意我的做法。」 「荣二老爷,你这些话对我说有什么用。每年清明忌日,你去看过华儿吗?华儿真泉下有知,恐怕第一个不放过的人就是你。」 荣二心头大愕,丢下一句我不和你争,改日再说的话落荒而逃。 墨九对着他的背影呸了一声,转头拉住杜氏的手,眼泪含含,「二少夫人,我一看到你,我就想到我那苦命的堂妹。她千里迢迢嫁到大京,进了这高门大户。谁知道年纪不大就去了,连个血脉都没有留下。你和她一样,都是外地嫁到京中来的,又同是商户出身……」 杜氏闻言眉宇间笼上愁思,「以前二婶在时,与我很是亲近。只可惜她身子不好,病了那么多年终究还是没能熬过去。」 「说来也是奇怪,我家华儿以前在娘家里身体一向都好。也不知怎么的,一嫁到侯府就生病,一病就是十多年。我看二少夫人的脸色也不太好,是不是也生病了?」 杜氏摇头,「我没有病,就是孩子还小有些劳累。」 「原来是这样,那你可得好好保重身体,别像我家华儿一样……」 杜氏的脸色有些尴尬,她身边的下人眼神不善。哪里来的乡巴佬,话都不会说,一来就咒他们家二少夫人。 「薛婶,您身体不太舒服,回头好好歇着,有什么需要尽管找我。」她走的也是匆匆,像被人追赶似的。 墨九轻轻一声叹息,对荣直道:「薛氏就是前车之鉴,我已经提醒过她。忠言逆耳,她听不听得进去是她的事。」 「富贵险中求,薛家也好杜家也好,在与荣家联姻时都清楚对方所图为何。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你又何必提醒。」 「话虽这么说,但我不相信薛家人和杜家人都是送女儿来送死的。他们是想攀上这门亲,图的是长长久久的庇护。」 她坐下来,摸了摸饭菜,都凉了。 「昨天那事我还没有问你,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楚音音是成家女?」 「成家这一辈中只有一个姑娘,并不是嫡系长房所出,而是庶出二房的嫡女。成家人如今都在定北,若是不见了一个姑娘京中定有风声。」 墨九睁大眼,「你是说她是私生女,不在成家的族谱上?」 荣直垂眸,「不清楚。」 切—— 她可不信,不清楚对方的来历他会对楚音音另眼相看。 「我知道,一定王爷让你照顾她的,对不对?」 「确实是有人让我关照她一二。」 这就对了。 瑞王知道楚音音的身份,又不想自己出面。所以借他的手一用,别人也不会多想,更不会怀疑楚音音是成家人。 第52章 这不对啊。 一个私生女,能调动成家所有的资源吗?成家的那些人又不是猪脑子,怎么可能放心把全部身家交到一个私生女的手中。 除非…… 她脑子里灵光一现,皇家最不缺的就是阴谋诡计。天下宅斗之首当数宫中,宫斗之激烈残酷远非常人能想。 成皇后生下嫡子之前,宫中可是有一位庶出的大皇子。成皇后要是不能一举得男,恐怕中宫之位坐得并不安稳。在那样的情况之下,成皇后比任何都需要一个儿子来巩固自己的后位。 楚音音对自己在成为瑞王这件事情那么笃定,她的底气是什么?荣侯这么帮她,难道只是因为她是成皇后的侄女? 「易白,你就没有怀疑过?」 「怀疑什么?」 「怀疑……」墨九声音压得很低,低到唯有他们二人才能听清,「比如说偷龙转凤。」 他的气息瞬间大变,溢出来的寒气带着浓浓的杀意。她向来对危险感知灵敏,脑子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身体已做出本能的应对。 她一下子蹦出门外,站在门槛处警惕地看着他。 「过来。」他的声音冷得令人恐惧。 「不。」她倔着,他的样子看上去要杀人。如果她过去,他会不会杀了她灭口。千错万错都是她的错,她就不应该管不住自己这张嘴。 他深吸一口气,被她这无赖又怕死的样子气得哭笑不得。既然这么怕死,为什么还不知死活地在他面前说那些,难道在她心中自己真的是一个完全值得信任的朋友? 一股说不出来的感觉涌起,陌生又带着别样的情愫。 「过来,我不打你,也不杀你。」他的声音软化,朝她招手。 她试探地问他,「你真的不打我?」 「不打。」 她慢慢地回屋,一步一步磨过去。眼神一直不离他的表情,只要他露出一丝不对劲,她就做好逃命的准备。 他双手背在后面,修长的手指交握在一起。每一个关节都在泛白,极力压抑着心头的激荡。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情绪,眼前的女人一举一动都牵动着他原本平静的心。 那里已经轻波荡漾,绵绵密密。 「你真的不生气?」在离他三步之遥时,她小心地问。 他摇头,「我为何生气?」 这不明摆着,他是瑞王的心腹。她刚才怀疑瑞王的皇室血统,他完全有理由将她灭口,把这个怀疑压下去。 她再靠近一点,大着胆子又问,「我刚才就是胡猜的,你不会告诉王爷吧?」 「在你心里,我就是那样的人?」 「当然不是,我将你当成我的朋友,所以我才会在你面前无话不说。」她紧张的神经放松一些,胆子也大了起来。「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我相信你。」 「你信我?你信我什么?」他看着她,目光难懂,「你们相识不久,相交也不深,你为什么会信我?」 她也说不上来,论交情她和不差钱更深一些。但是她和不差钱两个人嘴巴都贫,说起话来真真假假,彼此都会防着一些。 可能是女人的直觉,她觉得荣直和不差钱不一样,荣直更值得她信任。仿佛他什么都明白什么都不会说破,她在他面前可以畅所欲言,可以胡说八道。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觉得你可信。」 这种感觉说不上来,连她自己都很吃惊自己在他面前的放松。做暗卫另一条嘴巴要紧,不能轻信任何人。 在他面前,她似乎没了忌讳。 「不要太过相信自己的感觉,在我面前也就算了,在别人面前要记得分寸。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不用我来教你。」 「当然,我又不傻,我在别人面前不会这样。」她突然感觉肩头一痛,定是刚才窜得太急扯到伤口,「好痛啊,肯定撕开了。」 他长腿往前一步,扶住她,「长记性了吧?」 「长了,长了。你快扶我过去重新替我上药。」 所谓一回生二回熟,这一次他帮她脱衣服倒是自然,上药包扎一气呵成。她趴在床上不停地哼叽。 「你脱我衣服倒是脱得快,你以后会感谢我的。我豁出去让你练手,以后你就可以熟能生巧在房事上节省时间。」 「闭嘴!」 「痛……好痛啊,你能不能轻一点。」 「你懂不懂什么叫怜香惜玉,怎么这么粗鲁。」 「真的好痛啊,你轻一点嘛……」 大门没关,外面不时有人经过。经过的下人停下来细听,尔后面面相觑闹了一个大红脸。有人朝院子吐口水,还真是乡下来的粗人竟然这么不讲究。光天化日之下宣淫,都多大年纪还叫得那么矫情大声,简直是不知羞耻。 这种事情传得最快,像风长了腿一样不多时就传遍整个侯府。 第53章 杜氏抱着孩子听到这个消息愣了很久,一想到薛叔那张黑沉沉的脸和高大的身材,再一想薛婶那慈眉善目富态的模样,顿时臊得满脸通红。 还真是…… 夫妻俩一把年纪,竟然白天都忍不住。她想到那个黑脸男人给自己妻子喂饭的情形,心里缓缓升起羡慕。 世人不耻男人和女人白日厮混,其实身为女子若能找一个这般喜欢自己的男人,想必会觉得很幸福。 薛婶那人一看就是个有福气的。 墨九还不知道这些事,她受了伤。借着水土不服的说法怎么着也要休养几天,这几天夜探侯府的事全由荣直一人完成。 期间杜氏来看望她,神情尴尬欲言又止让她保重身体。她想肯定是自己那番提点的话造成这样的局面,毕竟有时候人愿意自欺欺人不想听到真话,面对戳破自己心思的人总会不知不觉难堪。 荣侯书房里的书几乎被荣直翻遍,没有找到那本账册。 她趴在床上翻了一个身,感谢自己身体强大的生命力,她的伤口不再影响她的行动。既然不在那些书里,她觉得还应该再找一遍库房。 当夜两人一起行动,再次潜入库房之中。每个箱笼都仔细查过,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就连那些胡乱塞在里面的破烂玩意儿都没有放过。 「你对以前的事有没有印象?你记不记得你母亲有藏东西的习惯?」她一边翻一边问,黑暗中她看不清他的脸。 「不记得。」 「不记得很正常,那时候你应该六七岁的样子。」 她是穿越者,生来就能记事。平常人长大后大多会忘记自己小时候的事情,除非是印象特别深刻的。 「有时候我希望自己和别人一样,能忘记那些事情。如果我的记忆从六岁之后开始那该多好,我就可以当自己是我家老头的亲女儿。」 他停下来,目光越过黑暗望着她。 她用左手翻着箱笼,说这话的语气如同她现在的外表一样,仿佛饱经沧桑备受岁月的洗礼,那种怅然与悲沉的气息笼罩着她。 「六岁以前,你在哪里?」 她停下手中的动作,似乎不愿回想,「一个堪称人间地狱的地方,不提也罢。你呢?你六岁以前一定过得很开心吧。」 他六岁以前还在侯府,身为侯府的嫡长子,他那时候一定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我忘了。」 「哦。」 两人再次翻找箱笼,突然他一把将她拉过藏在箱笼最后面的角落里。她心知必是又有人来,对于他比自己更敏锐的感官已不再惊讶。 这次来的来是韩氏,没多久荣二跟来。 韩氏似乎很焦急,「贵妃娘娘那里催得急,要不你再委屈一次?」 「平儿,我心里只有你,你怎么能让我再娶那些粗鄙的女子。一个薛氏还不够,再来一个汪氏。你知不知道那个汪氏长成什么德行,又矮又黑简直不堪入目。」 「二郎,我何尝不知道你委屈。可是娘娘只能靠我们,我们要是不能帮她,她在宫中举步维艰。怪只怪我们韩家门第不显,怪只怪我们姐妹都只能给人做妾……」 荣二一听这话,当下将她抱住,「我不许你这么说自己,在我心里你是这世上最美好的女子。什么世家贵女,什么书香才女,她们哪里比得上你。」 韩氏被他一哄,终于破涕为笑,「我就知道二郎心里有我,为了我们的耀儿,我们必须帮娘娘。只有娘娘好了,四皇子好了,咱们的耀儿才能好。」 「我听你的就是了,大不了灯一熄,我就当她是个死人。」荣二说着,声音渐渐变得狠厉,「她要是不识趣,休怪我心狠。要是她像薛氏一样知趣,兴许我还容她多活些日子。」 「二郎,你真好。我就知道你是个靠的住的,不像那个没心的人。别人都道他宠妾灭妻,谁知道那些日子我是怎么过来的。翁氏要同他和离,根本就不是因为我。可怜我背负骂名遭人白眼,那些世家夫人们都看不起我。要不是我姐姐这些年得宠,只怕我早就没了活路。」 「我知道,我知道。」荣二抱紧她,不停安慰着,「可恨那薛家人,薛氏都死了三年居然还敢来要嫁妆。」 「他们真的那样说过,说要是我们不给他们就把事情闹大,还在去报官?」韩氏抹着眼泪问道。 「没错,是那个蠢妇说的。她也不看看这是哪里,这是天子脚下大京都城,他们薛家算个什么东西。」 「他们薛家是不算什么东西,可是这节骨眼上万一传出去,那和汪家的亲事岂不打了水漂?娘娘那边要如何交待?」 「那你说怎么办?总不能把他们给杀了。」 墨九心下冷笑,他们要是敢动这个杀心,谁杀谁就难说了。荣家到底有头有脸,真要想杀人也不会在荣府动手。 第54章 韩氏立马否定荣二,「不行,不能现在动手。」 「那你还有什么法子?」 「是人都有弱点,只要抓住他们的把柄不愁他们不听话。这事你别管我自有安排,你且哄好那位汪姑娘。」 荣二一声叹息,「好吧,我这可都是为了你。」 「我知道,你心里有我。我这命实在是苦,人人都以为我占尽好事,一个妾室被扶正成侯夫人,却不知侯爷他……已经十几年没有进过我的屋子。我活得不仅连个通房丫头都不如,更是连一个乡下来的婆子都比不上。听说那薛家的黑脸男人虽是个哑巴,那方便倒是很勇猛,把那妇人弄得嗷嗷叫。就薛婆子那张老脸,他都能白日往房里拉,可见是个厉害的……」 墨九双眼瞪得老大,那个薛家的哑巴不会是指荣直,而那个薛婆子不会是说她本尊吧?他们什么时候白天有房里这样那样,荣直怎么就勇猛了? 她仔细回想这几天发生的事,突然顿悟。怪不得杜氏再见自己时是那样的表情,还让她保重身体,原来是这个原因。 反观一脸平静的黑脸男人,他肯定听说流言却不告诉自己。 「为什么不告诉我?」她几乎是咬牙切齿。 「假的,有什么好说的。」 虽然,但是。 她也是要面子的人好不好,她什么时候爽得嗷嗷叫了。要是真爽了也就罢了,明明什么事都没有,她干嘛要背黑锅。 那边的一对男女已经抱在一起互啃,韩氏气喘吁吁,「二郎,给我吧,我实在是忍不住了……」 我去,这都是什么事。 两人靠得近,气氛是无比的微妙。那边韩氏不停发出嗯嗯啊啊的声音,还有那荣二的嘴里说着令人脸红的荤话。 墨九自认为自己脸皮很厚,要不然她也不可能在瑞王面前独自嗨浪。但是那是任务是工作,瑞王又没有那个功能,跟眼下的情形完全不一样。 她对荣直有色心,在这样的情形之下难免有些心猿意马。暗道一声可惜,美男已有所属。她最多嘴上占占便宜,别的可不敢乱想。 越是不让自己想,思绪越是如脱缰的野马。他的气息清淡,像入口的竹叶青一样。这种清淡最为致命,令人陶醉神往。 那边忘我的两人已渐入佳境,韩氏的声音越来越大。墨九偷看荣直的表情,发现他刚好看过来。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碰到一起,一道羞涩一道冷静。 好在荣二不是什么很中用的人,男女大战开始得热烈结束得仓促。韩氏明显没有满意,不停地哼吭着。 荣二还觉得自己勇猛无比,炫耀道:「平儿,我是不是和当年一样厉害?」 「厉害,二郎最厉害。」 韩氏很失望,听说那哑巴和薛婆子弄了足足半个时辰,到中午吃饭时候两人都不见出来。也就那薛婆子娇气,一大把年纪还喊痛。 要是换成她…… 她面色一僵,觉得自己真是疯了。 墨九和荣直一直保持着不动的姿势,韩氏先离开。荣二等了一会儿,嘴里抱怨韩氏不体贴他,明知道他要搞定汪氏还要榨干他。 这一对男女,还真有意思。 两人只等他一走,就可以开始接着翻箱笼。却不想院子外又传来脚步声,不仅是他们,便是荣二也不知道来人是谁。 荣二没来得及躲,那人已经进来。 不是别人,正是荣侯。 墨九心下欢呼,这下有戏看了。 「大……大哥。」荣二心虚地往后退,干笑道:「这么晚,你怎么会这里?」 「二弟怎么会在这里?这可是翁氏以前用的库房。」荣侯手里提着一盏灯笼,就着灯光打量着四周。「落了这么多的灰?里面的东西都空了吧?」 荣二一个激灵,「我不太清楚,我夜里睡不着无意中经过这里,听到这边似乎有动静,于是我过来看看,才发现门也没关。正准备离开,大哥你就来了。」 「是吗?」荣侯看着他,「你脸色潮红,脖子上还有红印,我还以为你是和哪个丫头私会,方才经过一场酣战。」 荣二心惊肉跳,「哪能呢,我怎么会干那样的事……」 墨九同样心惊,荣侯明显有备而来。她看一眼荣直,心道有这样的儿子,当父亲的怎么可能是一个被女人玩得团团转的傻子。 就不知荣侯是什么时候知道的,知不知道自己替别人养了儿子。 「你怕什么?」荣侯道:「你们的事我早就知道了。」 「大哥……你……你说什么?」荣二吓得直冒冷汗,他是庶子。一生都被嫡出的荣侯压得死死的,他其实也没有多喜欢韩氏,不过是男人的劣根性作祟。能睡嫡出兄长的女人,还让对方替自己养儿子,以后这侯府都是他儿子的。每次想到兄长被自己戴了绿帽子,夜里都兴奋得睡不着觉。 第55章 「我刚才看到她出去了,你和她多久了?」 荣二「扑咚」一声跪下来,「大哥,饶命……我和她没什么,是她找我的。她找我诉苦,我不敢不来啊……」 还算聪明,没有承认。 「你怕什么?我要是想问你的罪就不会这个时候进来。」 荣侯要是想捉奸成双,之前就应该进来。故意等韩氏走了再来,恐怕并没有打算拆穿他们,这就有些难理解了。 荣二也不能理解,「大……大哥,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和她真的没什么,她找我诉苦,又操心我的婚事,想替我聘汪家的姑娘为妻。」 「我不管你和韩氏是什么关系。」荣侯打断他的话,「我知道你们打着侯府的旗号和汪家结亲,为的是汪家的财。」 「这……我也是为了侯府,我知道大哥你好面子。可是说句不好听的话,咱们侯府真的是一日不如一日,日子是越发的艰难。大嫂她一个人撑着整个侯府,也是万分的不容易。我身为侯府的一份子,为了侯府豁出去娶汪氏,我也是愿意的。」 荣侯冷笑,「是吗?那还真是难为你了。」 「不难为,不难为。」荣二擦着汗。 「我知道你们在替韩贵妃做事,也知道你们在瑞王府有人。我今天找你,是让你让你们的人替我办一件事。要是办得好了,今晚的事我就当没有看到,否则……」 「大哥你说,我一定替你去办。」 「替我杀一个人,瑞王府的新宠九姨娘。」 墨九心一惊,什么鬼?怎么好好的扯到她的头上。她一个出身低微的姨娘,碍谁的事了。一个个的都想杀她。 韩贵妃,还有这荣侯。 她根本和他们没有交集。 荣二明显松一口气,那个九姨娘不用大哥说,贵妃娘娘也容不下。「大哥放心,这事包在我的身上。」 墨九在黑暗中冷笑,她倒要看看荣老二怎么杀自己。 荣侯真是一个好义父,为了替义女扫清障碍居然连妻子和弟弟有私情都能容忍,她越发的为荣直的亲娘感到不值。 荣二道:「大哥,瑞王此次出京修养,带了那位九姨娘和直哥儿。我们的人鞭长莫及,你何不让直哥儿动手?」 墨九下意识看向荣直,荣直摇头。 算他够义气。 荣侯道:「别提那个孽障,我们荣家的事情和他无关。」 「你刚才听到了吧?你父亲要杀我。」等人走了,墨九对荣直道。 「我说过,他不是我父亲。」 「幸好你不认他,否则我就和你绝交。什么东西?我碍他的眼了吗?他想要我的命,有本事自己来拿。」她忿忿地说着,问荣直,「要是有一天他真的用生父的身份压你,你会不会听他的话?」 「不会。」他回答的很干脆。 「我总算没看错你,够兄弟。但是如果有一天楚音音让你杀我,你会怎么做?」 她一眼不错地看着他,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楚音音是瑞王的表妹,又疑似和瑞王的关系不一般。 「不会。」他的回答依然。 她笑了,一拳锤在他的身上,「够义气。」 算她没看错人,他果真是一个面冷心热之人。 「我觉得那个成皇后真厉害,你说她都死了这么多年,怎么还能让荣侯爷这么死心塌地为她拼命。」 不光是荣侯,还有义父。 义父要不是欠成皇后的人情,她又怎么会下山成为瑞王的属下。这么看来,那个成皇后还真是一个手段高超之人,似乎在死前下了一盘大棋。 荣直不语。 她侧目,「你怎么不说话,你不赞同我说的话吗?」 「我赞同,她确实是一个特别厉害的人。」 库房里的搜寻一无所获,没有一个箱笼是有夹层的。里面的东西都不见了,账册会不会夹在那些东西之间? 她觉得不太可能,账册那样的东西不太可能和衣料首饰等物放在一起。账册到底会在哪里呢?她想了一路,一直回到住处都还在想这个问题。 「你说你母亲会把东西藏在哪里?」 荣直摇头。 她鼻子灵敏,一把位住他,「别动,有人来过。」 来人应该在屋子里停留了一会,因为墨九闻到一股并不属于她自己和荣直身上的气息。气息还未消散,证明对方在屋内待过。 床帐是放下的,对方并没有掀开过。 被褥里下塞着枕头等物,来人一定以为他们已经入睡。衣柜的门有些没有合拢,像是被人打开过的样子。 她走过去,轻轻把柜门拉开。柜子里有他们二人的包袱,还有几件折叠放在外面的衣服。对于随身之物,她向来谨慎。 第56章 那包袱的系结与之前虽然差不多,她却一眼看出区别来。 包袱里面多了一样不属于她的东西,那是一支珠簪。红红的宝石米粒大小的珍珠,在世家并不是什么名贵的首饰,放在当铺里最多不过二三十两银子。 她把玩着簪子,好像在哪里见过。 「后宅的女人们,最喜欢玩这种栽赃陷害的把戏。」 韩氏不是对荣老二说自有办法,或许就是想用这个法让他们吃个哑巴亏。只要有把柄落在韩氏的手上,韩氏自有一千种法子让他们拿不到嫁妆。 很好,计谋不错。 但是韩氏不知道她和荣直不是真正的薛氏夫妻,这一招注定不会成功。甚至她还会将计就计,让韩氏有苦说不出。 搜赃这样的把戏甚至没等到天明,约摸是天微微亮门外就传来一阵敲门声。领头的是杜氏,还有一个面生的婆子。 面生的婆子是韩氏的心腹,一进门先礼后兵。 「薛老爷薛太太对不住了,我家二夫人丢了一样东西。老奴想着她来过你们的院子,所以带人过来找一找。」 话还算说得留有余地,是个聪明人。 杜氏面有愧色,「都怪我自己不小心,肯定是松了不知掉在哪里。那簪子是母亲送给我的,我一向珍惜得很。」 「二少夫人别担心,真是丢在这院子里,那就一定能找到。」婆子冲几个丫头使眼色,那几个丫头便开始装模作样地找。 墨九稳稳地坐下来,「这是你们侯府的地方,你们当然可以想怎么找怎么找。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这没有证据就搜客人的屋子可不是什么世家所为。你们要是把东西找出来还好,要是找不出来那我可是要生气的。」 杜氏赔笑,「薛婶您别生气,不是搜,就是找一找。」 墨九讥笑,眼神往那边一扫,有丫头已经拉开了柜门。「都找到衣柜里去了,难道二少夫人的东西还能掉到衣柜里?」 杜氏尴尬不已,臊红了脸。 那婆子皱着眉,紧盯着那在衣柜里翻找的丫头。不一会儿,那丫头双手空空关上柜门,朝这边轻轻摇了一下头。 墨九冷笑,老神在在。 怎么会没有? 那婆子一看墨九这态度,顿时明了。 「我让你们四处找一找,你们往柜子里翻什么。东西当然是掉在地上,难道还能长了脚飞到柜子里去不成?」 「说不定还真是长了脚。」 「薛太太,您别生气。这几个丫头不懂事,您别和她们一般计较。也是二少夫人太着急,夫人就让老奴帮着找一找。既然没有落在您屋里,那肯定是落在外面了,我们再四处找找。」 婆子冲几个丫头使眼色,那几个丫头赶紧往外走。 「且慢!」墨九站起来,理了一下发髻,「按理说我是客人,有些话不太好讲。但是既然你们都找到我屋子里来,可见那簪子对二少夫人真的很重要。我依稀记得那天二少夫人头上确实戴了那么一个簪子,着实好看得紧。不止我多看了两眼,就连荣二老爷也多看了好几眼。」 杜氏顿时白了脸,脑子一阵嗡嗡。 「薛婶,您在说什么?这种话可不能乱说?」 「我乱说什么了,我说的都是事实啊,荣二老爷确实是看了那簪子好几眼。所以我猜,会不会是被他给捡去了。因为一时喜欢,还没来得及还给二少夫人。」 这下不止杜氏脸白得吓人,那婆子的脸色也白了。 后宅之中别管东西是不是丢的,也别管别人是不是捡。但凡是女子的东西落到男人的手里,说出去总归不好听,更别提荣老二还是杜氏的叔伯长辈。 「薛婶,您一定是看错了。」杜氏的声音带着哭腔。 墨九原本是很同情她的,因为她和薛氏一样都是利益联姻的牺牲品。然而当杜氏带人来搜查的那一刻,所有的同情都变成了讽刺。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杜氏难道不知道一旦在这里找到簪子,对他们夫妻二人意味着什么吗? 当然,他们不是真正的夫妻。但如果他们是呢? 「我没有看错,你们看我都作证了,那簪子又那么重要,你们为什么不去荣二老爷的屋子里找一找,兴许东西就在他那里。」 那婆子讪讪,「怎么可能会在二老爷那里?薛太太真会开玩笑。今日是老奴鲁莽,老奴在这里给您赔罪。」 说着,婆子就要跪下来。 墨九将她一把托住,「赔罪就不必了,谁丢了东西都着急。二少夫人你说是不是?那我们赶紧走吧,是我做的证,我和你们一起去二老爷那里。」 「薛婶,不……不用了。可能是我记错了,我自己再回去找一找,说不定是掉在我自己的院子里。」杜氏白着脸急切地摇手。 第57章 「对,对,对。」那婆子忙道:「对不住了,薛太太,害您跟着着急。」 「别啊。」墨九哪能让她们如愿,「你们就这样走了,以后这话要是传出去我还不是要担一个不好听的名声。东西还是早点找到的好,那样大家都放心。」 那婆子脸色十分难看,和杜氏对视一眼。 杜氏又羞又急,差点跺脚,「不麻烦薛婶,我好像想起来,是我自己那天随手放在哪里,我赶紧看看。」 墨九一把拉住她,面有难色,「二少夫人,实不相瞒。我那天不止看到二老爷偷是看你的簪子,我还看到你的簪子掉下来被他捡了去。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居然没有还给你,而是悄悄揣进了袖子里。你说我一个客人,这种话又不好当面讲。要不是你们今天闹这一出,我还是不敢说出来。」 「薛婶,你……你会不会看错了?」杜氏脸白得吓人,一副快要晕倒的模样。 墨九认真道:「我怎么可能看错?你看我这两只眼睛,长得这么大,我有看不清吗?你别晕哪,你要晕也等东西找到再晕。」 杜氏好像被人不知戳中哪里,想晕都晕不过去。 她心里又急又怕,还有说不出来的羞愧。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墨九大有不去荣老二屋子不甘休的架势。那婆子朝其中一个丫头使眼色,那丫头悄悄地滑到门边,像是要出去通风报信。 荣直几个大步,堵在院子门口。 这一下,所有人的脸色都大变。 墨九微笑,「别看我男人不会说话,他却是再疼我不过。我今天白白受了这顿委屈,差点被你们污蔑成贼子,就算我答应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我男人也不同意。」 他们果然天生一对好搭档,她都没有任何的提示他就知道怎么做。就冲这份无形之中的默契,谁敢说他们不是朋友。 荣直一夫当关,谁也别想出去。 那婆子变脸,「薛老爷薛太太,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不做什么,就是希望你们能一视同仁去二老爷那里走一走。毕竟我都亲眼看到了,你们不去是不是心虚?」 「薛婶,我都说是自己记错……」 「晚了。」墨九看着她,「二少夫人,你看我像傻子吗?我又不傻,怎么不知道你们今天唱的是哪一出?不就是想往我身上泼脏水,让我没脸提嫁妆的事。为了贪图我华儿的嫁妆,你们真是演了一出好戏。戏都开场了,你们想中途停下来,我们夫妻可不答应。」 那婆子终于明白过来,怪不得薛家会派这一对夫妻上京。先前他们真是小瞧了,没想到一个乡下来的妇人都有这样的心机。 杜氏脸更白,东西要真在二叔的院子里找到,她浑身是嘴也说不清。男人坏了名声不打紧,总归不会要命。女人一旦没了名节,那就是死路一条。 她浑身发抖,看向墨九的眼神带着祈求。 墨九差点就打住了。 谁知道她说了一句话,她说:「薛婶,东西我不要了,就当我送给您的好不好?」 墨九的心一下子又硬了。 有些人,实在不值得同情。 「走吧,二少夫人。」 荣老二还在睡梦中,搂着一个姨娘睡得昏天暗地。下人们进去叫醒他时,他还发了好一通脾气。等得知来人是杜氏和墨九时,更是丈二和尚摸不清头脑。 墨九不想废话,直接指使那几个丫头,「刚才你们不是翻我的衣柜吗?现在去翻二老爷的衣柜,东西肯定在里面。」 「什么东西?」荣老二急匆匆穿好衣服,怒气冲冲。 「二叔,这……这……」杜氏一脸羞臊,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墨九盯着那几个丫头,看到她们你推我我推你的,她直接手指那个之前开她柜子的丫头,「你,就是你,你去。」 那丫头灰败着脸,身体直抖。 「抖什么?刚才翻我柜子的时候我看你精神好得很。你再抖下去,信不信我让我家男人废了你的手。」 那丫头一愕,赶紧拉开柜子。 几乎不用找,那个簪子就在最外面的衣服底下。那丫头摸到了簪子,顿时五雷轰顶,怎么也不敢把东西拿出来。 荣老二这会明白过来,「你们……你们居然敢搜我的屋子?」 「二老爷,都是薛太太说,她说看到你拿了二少夫人的簪子……」那婆子嚅嚅。 「荒唐!我怎么会……」 荣老二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因为那个丫头的手里正拿着簪子,一脸的视死如归。 那婆子黑着脸,杜氏一脸的死灰。 「看到了吧。我都说了,东西是二老爷拿的。二少夫人可别再冤枉我,这事跟我们夫妻可没有关系。」 第58章 墨九说着,往后一退,退到荣直的身边。 「干得不错。」她低声道。 事情到这里就不关他们的事了,管这些人是鸡飞狗跳也好,是狗咬狗也好,他们都可以退场了。也不知这事是怎么压下来的,反正没有一个下人敢传。听说韩氏大怒,恨不得生吞杜氏。 这些后宅之乱与他们无关,他们的目标在搅浑水,然后找账册。 事过不留痕,深藏功与名。 这是他们暗卫的宗旨。 经过这一事,墨九突然想到一件事。翁氏的嫁妆之中,定有许多的首饰。那些东西大多会用精美的妆匣收起,那些妆匣都是女子的贴身之物,日日都在身边。账册那么重要的东西,翁氏一定会藏在眼皮子里底。 那些东西不用说,应该都在韩氏那里。韩氏的内室不离人,白天不好动手。晚上倒是容易些,就是要费些迷香。 他们趴在屋顶,正准备行动时,只见有人从大门直接进来。来人黑衣蒙面身材纤细,应是女子。 墨九瞳孔微缩,从身材和骨架上认出来人。 来人和他们想到了一块,直接翻找那些妆匣首饰。她看到那人轻敲着妆匣,还挑选了几样首饰放进去,然后抱着匣子出去。 账册? 墨九一马当先从屋顶飘落,挡在那人的面前。 「东西放下,饶你性命。」 那人冷笑,「有本事自己来拿。」 眼看着那人抬手,墨九一个凌空翻,短箭落在地上。 须臾间两人缠斗在一块,来人身手不错,她一时之间还占不了上风。从侯府打到外面,越打越是心惊,对方和她一样心惊。 荣直跟上来,站在她的身后。 那人一看情形不妙,把匣子往他们面前一丢。趁着他们分神之际,手一挥扬起漫天的白雾。白雾散去后,那人已不见踪影。 墨九怔在原地,盯着消散的白雾出神。 「伤口又开了吗?」荣直问。 她轻轻摇头,「不是。你刚才有没有看出来?」 「看出来什么?」 「那个人应该是我们认识的人,你看她逃走的方向,是不是往瑞王府去的?」 荣直眯起眼,看向黑夜中的王府方位。 她也望着那黑夜,心里同如巨浪滔天。那人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人的武功套路,居然有好几招和她一模一样。 这是怎么回事? 地上的匣子裂开,几样珠花宝气的首饰滚落出来。那人倒是好眼光,挑选出来的首饰都是价值不菲的精品。 匣子确有夹层,里面不是什么账册,而是一些银票。也不知是翁氏的旧财,还是韩氏这些年敛的新财。 「这些东西应该是你母亲的东西,你要留下来吗?」 「不用。」 他不要,这些东西只能还回去。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这样的财墨九是不会要的。否则以她的身手和职业,在探查消息时顺手摸鱼不要太容易。 她把匣子归回原位,听到纱账内的韩氏传来一声呓语。赶紧朝荣直打着手势,两人原地屏气没有动。 韩氏翻了一个身,似乎有些燥热,「二郎……快点给我,给我吧。」 合着是做了不可描述的梦,墨九浑身起鸡皮,拉着荣直快速离开。 「都说女子三十如狼四十如虎,此言不虚。」 荣直甩开她,「你也是女子。」 「所以等我三十的时候我也会如狼,四十的时候也会如虎。不过我可不会委屈我自己,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多的是。」 荣直被她大胆的言辞惊到,夜色中那张俊美无双的脸竟然有一丝错愕。像是上等美玉,突然出现一道裂痕。 她自知此言大胆,却丝毫不以为意。 「你……简直是……」 「不知羞耻对不对?」她满不在乎,「这有什么好羞耻的,你们男人不也一样吗?真要觉得这种事情羞耻那就不要成亲,更不要年纪一大把还纳妾。所谓食色性也,这是人的天性。难道就只许男人左拥右抱,不许女人寻找自己的幸福。」 荣直错愕,「你是这么想的?」 「当然,我不光这么想,我还准备这么做。易白,你可知道有些女人的终极理想是什么?」 他有预感,她的话一定不是什么世俗之语,肯定又是什么惊世之语。明明她这么离经叛道,明明她毫无羞耻之心他却一个训斥的字都说不出口。 「在她风华正茂的时候,她可以找一个成熟富有的男人锦衣玉食。在她成熟富有时,再找一个风华正茂的男人滋润身心。」 「荒唐!」 他就知道从她嘴里说出来的话一定是惊世骇俗,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阻止她说下去。这样的女子,简直是闻所未闻。 第59章 她朝着他疾行的背影扮了一个鬼脸,还以为他敢于打破世俗,没想到也是一个老古板。她的目标就是有银子有美男,有什么不对的。 「别气嘛,男女平等,男人也可以哦。易白你这样是不对的,你自己都找了一个有钱有势的男人庇护,为什么不许别人效仿。」 荣直突然停下来,她一个没有收住脚力,直直地撞在他的背上。他僵硬地转身,看着捂着鼻子一脸控诉的她。 她揉着鼻子,「这易容的材料难得,你差点把我的假鼻子撞坏了。」 「你在别人面前也会这样随心所欲,畅所欲言吗?」 「别人,谁啊?」 「不拘是谁。」 她歪头想了想,好像还真没有。她和不差钱经常没大没小打打闹闹,和她家老头也敢开玩笑。但是像这样讨论随意男女问题的那点事,似乎并没有过。 「没有,这样的话我只对你说过。」 「瑞王呢?」 咦,这里有瑞王什么事?她和瑞王是上下属的关系,借她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在瑞王面前说这样的话。 「瑞王是我的主子,我怎么会和他讨论男人女人的事情。」 「你们不是很好吗?听说你和他那夜……你似乎很开心。」 她开心? 根本没有的事。 「我没有开心,你千万别误会。我跟你说过,我和王爷都是假的,他就是让我演演戏做个样子,糊弄外人的。」 不会是吃醋吧 还真是占有欲强,他和瑞王果然是真爱。 他垂眸,易过容的黑脸黑面更是让人看不出他真正的情绪。墨九有些莫名其妙,想不通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他怎么还会吃陈年老醋。 男人的心,海底的针。 她实在是猜不透他的心思,「你可不知道,为了让瑞王知道我是一个好下属,我可是拼尽全力。幸好我以前在那样的地方待过,否则我还真知道要怎么演。」 他沉默,然后一言不发再次前行,步子却是放慢许多。她摸着鼻子,不紧不慢地跟在他的身后。 夜很深,很静。 两人默默无言,她却并不觉得尴尬无趣,反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自在。风凉霜起,她能闻到他身上的气息。 很好闻。 账册一日找不到,他们就一日没有完成任务,只能留在侯府继续寻找。好在韩氏和荣老二交不出薛氏的嫁妆,一直在尽力想办法脱住他们。 韩氏一直没有见他们,都是派身边的婆子出马。什么荣老二要和汪家议亲,嫁妆的事等亲事定来再说,又或者是在他们面前拼命鼓吹大京有多繁华,暗示他们多住些日子。 墨九假装很感兴趣,白天和荣直出府过几次。每一次出府,韩氏都会让心腹婆子偷偷塞给他们银子。 多出去几次后,墨九居然攒了好几百两银子。 「韩氏倒是舍得下本,这是想拿钱收买我们。这么一点小钱就想收买我们,韩氏真把我们当成打秋风的。既然她诚心给了,那我们就收下。等差事办完我们再分账,不过事先说好我出力多,我六你四。」 「随你。」 「那就这么说定了,您不许告诉王爷。您年纪不小了,也该存些老婆本,以后娶个好姑娘。我呢,也要攒我的嫁妆,将来娶个好男人。」 他看过来,「你为什么也是娶?」 「男女平等嘛。」 「何谓男女平等?」 「意思就是天地生阴阳,不可缺一。男女亦是如此,各司其职而已。」 「那也不平等。」 她收好银票,认真起来。「易白,您这么想是不对的。您想想看,要是没有女人,世上哪里会有男人。同样要是没有男人,世上又怎么会有女人。那您说男女是不是一样重要?」 「如此一说,倒是有几分理。」 「就是嘛,假如以后我们俩在一起。可以说是你娶了我,同样也可以说成是我娶了你,都是一样的道理。」 荣直站起来,不理她。 她窃喜着,他居然没生气。 「诶,你去哪?」 「不是说要出去。」 ☆☆☆ 清湖边酒楼花楼林立,算得上大京最为繁华热闹之地。点上三五盘小菜,再要上一壶上好的花雕。临窗而坐饱览湖光景色,吹着冷冷的湖风,颇有几分说不出来的诗情画意。 万八千摇着扇子进来时,一眼就看到她。 她用手捂着眼睛,被对方衣袍上银光闪闪的元宝闪得眼睛发花。这个骚包,恨不得把银子穿在身上,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有钱。 万八千朝她挤眼睛,指了指楼上,比了一个二。她借口要上茅房,偷偷溜进楼上的第二个房间。 第60章 「你要死啊,找我做什么?」 「小九九,你好伤我的心,我就是想你了。」 「滚。」墨九没好气,坐到他的对面,「你没看到我正在执行任务,我身边还有其他人吗?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万八千替她倒了一杯热茶,「我多了解你,你化成灰我都能认出你来。」 「那我以后化成灰试试,看你认不认得出我来。说吧,到底什么事?」她抿了一口热茶,这有钱人要的茶水就是不一样,就是比大堂的茶水好。 万八千脸色严肃起来,收起嘻哈之色,「我上回不是跟你说你的追杀令取消了,但是前天我又得到消息,追杀令又出了。这次我没有抢到,你最近小心点。」 又出了? 「不过你也不用担心,那些人以为你和瑞王在一起,多少会有顾忌。再说你会易容,实在不行你向瑞王求个恩典,让九姨娘假死得了。」 「还用你教。」墨九白他一眼,盘算着要不等手上这个任务完成后直接找瑞王。她倒是不怕那些杀手,可是老有人来打扰生活实在不是一件美妙的事情。 她一口将手中的茶喝光,「谢了。」 「你就这么走了?」万八千赶紧追上她,「我还想和你多待一会。」 「你没看到我的新搭档在吗?」 「那个人……看身高好像是……小九九,他会不会是那个人?」万八千咽了一下口水,不知是紧张还是期待。 要说不差钱真是狗鼻子,她无论化成什么样他都能认出来。他肯定见过荣直,联想到瑞王此次出京带的是她和荣直,猜出荣直的身份也不足为奇。 「就是你想的那个人,所以你哪凉快哪里待着去。」 万八千两眼放光,走在她的前面,「我觉得你们那个位置好,那里最凉快。」 「滚!你没看到我们在执行任务吗?」 「你就说我是你刚结实的新朋友。」 「我跟他说我要上茅房,谁上茅房还能认识朋友的。」她挥了一下拳头,示威似的对他道:「你要是敢坏王爷的事,看王爷怎么罚你?」 万八千嘻皮笑脸,「小九九你真凶,我不去还不行吗?」 算这小子识相。 墨九偷偷摸摸地下楼,见荣直的眼睛一直看向外面的风景,稍稍放了心。她轻轻地落座,眼神似有若无一看了一眼楼上。 万八千没有跟下来,她松了一口气。 「刚才茅房有一只苍蝇,耽搁了一会。」 荣直望着她。 苍蝇么? 还真有些像。 墨九琢磨着不差钱说的话,她已经和瑞王去京外修养,到底又是谁想杀她?她不过是个姨娘,怎么就招了那些人的恨。 不差钱说得对,这次任务赶紧完成,然后向瑞王求个恩典早点抽身为好。 天家那些皇子为了争权夺势,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普通人没有人权的社会,她还是远离皇权中心和老头在鹧鸪山里待着的好。 将将回到住处,她猛然看到院门口的地上有一片枫叶。别人肯定不会注意,但是她一眼就认出那枫叶不是大京的红枫。 大京的红枫叶子大,鹧鸪山的红枫叶子小。 荣直先一步进去,她捡起那枚枫叶紧紧藏在袖子里。心情既激动又期待,三年了,她终于要和老头相见。 也不知道三年不见,他有没有什么改变? 她肯定是改变许多,长高了成熟了,再也不是当年那个下山的小姑娘。老头见到她一定很欣慰,欣慰她没有辱没他的托付。 午夜子时,她悄悄起身。中间的那碗水四平八稳,荣直双手放在胸前睡得一如他本人一样严肃认真。 外面很冷,她披了一件祆子。 院子里站着一个中年男人,身高七尺相貌平常,眼神细长而凌厉。望过来的时候像能看透人心,丝毫没有长辈见到晚辈该有的温情。 「师父。」 「阿九。」 来人正是她家老头,赤苍。 「师父我好想您,您老人家怎么下山了?」 赤苍看着她,她易了容不见原本的面貌,但身量较三年前确实长高了许多,「长高了,是大人了。」 「师父,您是专门来看我的吗?」 「不是。」赤苍道。 墨九心下也说不出什么失望,老头的性格有一说一从来都不会说好听的话。她知道老头不是一般人,他有许多的秘密。 他每隔一个月都会下山,他从不和她说自己的事情。她唯一知道有关他的事情是他曾经有一个喜欢的姑娘叫墨儿,所以她姓墨。 不管他是谁,不管他是怀着什么目的收养她。在她心中,他都是自己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如果不是他,她早就冻死在多前年的那个雪地里。 第61章 「那师父您是下山来办事的吗?」 赤苍背着手,「是。听说你最近在瑞王身边当差。」 「对啊,我办差办得好,瑞王很赏识我。师父您放心,我不会给您丢脸的。」三年不见,其实是会有些隔阂。 「那就好,你们来荣府是不是找一本账册?」 她心下一沉,没有否认。 师父之所以让她替瑞王办事,是因为他欠成皇后的人情。说到底师父真正要还人情的不是瑞王,而是成皇后。 「账册找到后,交给我。」 「师父,我现在是替瑞王当差,而且不是我一个人。」 「这个你自己想办法,总之账册不能交给瑞王。」 「是。」 她心情复杂,惆怅不已。 三年不见,她以为她和老头的重逢应该是在鹧鸪山。 她甚至幻想过自己归去的那一天,披星戴月顶着寒风和雪花,推开那扇松木栅门。而老头正在煮酒,看到她无比的欢喜。他会从她的手中接过行囊,然后他们围在小炉前一边喝酒一边听她说山下的经历。 他来得忽然,去得忽然。 她裹紧袄子站在寒风中看着院子门檐下被风吹得摇来晃去的灯笼,从没有这一刻,她觉得灯火是这么的冰冷。 师父…… 这些年把她当过亲人吗? 世间之事有时候像是一个悖论,人总爱自欺欺人。你明知道真正的答案,却希望得到自己期望的那个答案,所以糊涂一些未必不是好事。 墨九想,如果她没有和老头提前重逢该有多好。那样她可以假装自己还有归处,假装还有人在等自己。 然而突如其来的相见像是凛冽的寒风,吹散她心中珍藏的那一片温情。遥远的鹧鸪山,那深掩在林中的小院子,此时怕是冷冷清清空无一人。 没有人等她,没有人翘首以盼她的归期。 师父自那一夜之后再也没有出现,她知道在自己没有找到账册之前他应该都不会来找她。所以他的现身,只在账册,而不是她。 有时候她会想,她这一世活成这样是为什么。 意兴阑珊之后,是对任务的消极怠工。她不再积极摸黑去找账册,懒懒散散地待在院子哪也不去。侯府的下人以为她生病人,韩氏那边更是长长松了一口气。 韩氏心疼银子,这些天墨九和荣直见天的出去玩,她少则给几十两,多则一百两,实在是有些吃不消。 墨九这一病,缓了她的燃眉之急。 侯府的下人们嘀嘀咕咕,说什么到底是乡下人,穷身子享受不了富贵命。这才过了几天好日子,人就病倒了。 荣直取饭回来时,看到的就是她一副精神不济的样子。百无聊赖地坐在窗前,也不知是在看什么。 她没有回头,语气蔫蔫,「易白,你恨你的父亲吗?你有没有对他失望过?」 他走到她的身后,视线落在她的头顶。她的头发散着,很容易看到头顶上的两个旋。世人说头顶两旋的人聪明又固执,认定的事情不会轻易改变。 「没有恨过,也没有失望过。」 她慢慢回头,仰望着他,「怎么会不失望?你以前是侯府嫡子,在成家没有出事之前,你母亲稳坐侯夫人的位置,那时候你一定过得很开心。后来你父亲为了与成家撇清关系同你母亲和离,还扶正妾室为妻,连你嫡长子的名分都给了别人,你真的不恨吗?」 「不恨。这世上有的父亲只是空有一个父亲的称谓,事实上却同你从不亲近。他高高在上俯视着你,你对他怎么可能会有孺慕之情。」 「果然像我们这样的人,各有各的悲哀。」她低叹一声,神色黯然。 她的上一世,她的这一世,似乎都和亲人无缘。她以为人心皆肉长,这么多年共同生活,师父早已把她当成亲人。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或许比她想的要残酷。 所谓的五年还债,是不是师父的借口?师父的根本目的,是不是从头到尾都在成家的账册?她不愿意怀疑,更不愿意接受自己只是师父手上一颗棋子的事实。 那么多年的相依为命,那么多年的春夏寒暑,是不是只是她一个人的美好回忆?于师父而言,从始至终都不过一场算计? 如此想着,心下一片荒芜。 「你说过我们是朋友。」他说。 是啊,他们是朋友。 她自嘲一笑,「我没事,就是天气越来越冷我懒得动,可能是想起过去的一些事情有些伤感。还没有问你,最近账册找得如何,可有什么眉目?」 「没有什么线索,该找的地方都找过了,并没发现任何的蛛丝马迹。」 如果这么好找,瑞王早就让人找到了,不可能会拖到现在。不在荣侯的手上,韩氏那里也没有,库房也没有。还能在哪里? 第62章 「你母亲会不会把东西埋在什么地方?」 「我们能想到的,荣方也能想到。他是这个府邸的主子,他应该早就让人翻过。」 她点头,「你说的没错,他又不傻。这么多年了,恐怕这侯府都已掘地三尺。王爷的消息可靠吗?东西真的在你母亲手里?」 他坐到她的对面,看着她盘腿的姿势。「事过多年,翁家灭门,谁也不知道这个消息到底可不可信。但除了这一条线索外,没有其它线索。」 「也是,叶家人全死了,翁家人也死完了。只有成家人还活着,东西不在他们的手上,也只有你母亲这一条线索是有迹可查。」 她想起师父,想起成皇后。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情值得师父费尽一生的心力帮助成家,成皇后真的有那么好吗?一个荣侯,一个师父,前者是感情后者是人情,居然都这么死心塌地。 「王爷要是身体好,哪有三皇子和四皇子什么事。」 他呼吸微变,「世上之事,哪有如果。」 「是啊,没有如果。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还是继续找下去?我总不能一直装病,万一再找不到我是不是病就好不了?」 「暂时只能如此,好在侯府最近事多,他们一时顾不上我们。」 韩氏巴不得拖他们多一些时间,只是眼看着冬雪将至,他们不可能还待在侯府。要是再待下去,恐怕会引起怀疑。 她私心里希望这次任务失败,这样她就不会纠结是把账册交给瑞王还是交给师父。从基本的原则上讲,她肯定是要交给瑞王的。 但是师父…… 「我刚才好像听着,似乎外面很热闹。」 「荣二同汪氏女大定。」 「动作可真快。」 又是一个倒霉的商户女,明知道侯府频繁让庶出的子弟迎娶商贾之女目的不纯,偏偏还有想高攀的人家愿意结亲。 前有薛氏后有杜氏,再来这个汪氏,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一个为权为势一个图财,其实大家都揣着明白装糊涂。 人哪,还是含糊些的好。 侯府上下人仰马翻,大定过后订下婚期。日子定得近,两家人各有所图都不希望夜长梦多。大定过后半个月,便是大婚。 大婚之日,杜氏热情邀墨九前去观礼。墨九以自己身上还有病气为由不太愿意去,杜氏道病气还得喜气冲一冲才好。 她还是拒绝,谁料杜氏哭起来。说是上回簪子的事误会她了,还说因为簪子的事被韩氏狠狠训斥过。又说自己是庶子媳妇在这府中过得如何的艰难卑微,说对不起她,对不起死去的薛氏。 对方哭得她头疼,其实仔细一想,她并不是不能理解杜氏。最后想了想,左右自己心情不太好,索性去凑个热闹。这古代人的成亲礼,她还没有看过。 汪氏并不像荣老二说的那样又黑又矮,就是个子不太高五官寻常了些,皮肤不像一般的世家女子那样吹弹可破。 荣老二一个中年男子,能娶一个十八岁的少女为妻还有什么可挑三拣四的。这时代对女子着实苛刻,汪氏年轻还陪了一堆的嫁妆。便是这样,世人皆以为占便宜的是汪氏。 客人们欢声笑语,酒席间喜气洋洋。 一片灯火之中,墨九感受到的只有格格不入的寂寥。这热闹不属于她,万家灯火也温暖不了她。她所见皆是冰冷,她所感全是漠然和做戏。 趁着杜氏和别人说话的时候,她悄悄离开。 从热闹到冷清,冷风吹散的不止是喧闹,还有那些说不出来的愁绪。她觉得自己一直像个溺水者,希望有人来救自己。 前世如此,这一世依然如此。她在水里挣扎,明知师父是别有用心的钓者,却渴望从他那里得到亲情。 院子里有光,荣直还在。她突然笑了一下,仿佛自己经过一个漫长的跋涉,终于找到归处。只是这归处是暂时的,这温暖也是暂时的。 一个丫头从里面冲出来,像被鬼追似的跑远,对方并没有看到她。 那丫头着实眼生,也不知是哪里冒出来的。她心下一紧,三步并做两步往屋子里跑。一只腿将迈进门槛,就感觉有什么东西朝自己射过来。 一根筷子。 「是我。」她双手将筷子夹住。 屏风后面传来水声,「别过来。」 须臾间她明白过来,怪不得今天他没有同自己一起去观礼,原来是这些天受不了,独自躲着洗澡。说到这个,她也想洗澡。 洗澡就洗澡,干嘛弄得像做贼一样。 「刚才那丫头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她送饭菜过来的。」 她盯着那屏风,看见那边的地上有撒落的饭菜。摸着下巴脑补出刚才的事,那丫头不知是谁派来的,肯定是冒犯了他。 第63章 他一个大男人,洗澡还要背着她,真够谨慎的。 「她没把你怎么样吧?」 「没有。」他的气息有些不稳。 正在此时,她听到远处传来的嘈杂声。 「有人朝这边来了。」 屏风后面又是一阵水响,「你给我取干净的衣服来,蒙着眼睛过来。」 事真多。 她嘀咕着,从柜子里给他取一身干净的衣服,一手捂着眼睛过去,把衣服递给他。趁他不注意的时候,手指微微开出一条缝偷看。 「非礼勿视!」他低喝。 手指连忙合上,快速退出来。 不过仅是那一瞥,她似乎看到他的背上有一大片疤。心道他小时候肯定受过大苦,所以才会变成这样阴不阴阳不阳的古怪性子。 嘈杂声渐近,韩氏身边的婆子领着几个人往这边而来。身后还跟着之前哭着跑出去的那个丫头,那丫头哭得好不伤心。 「你放心,真要是薛老爷欺负了你,夫人一定会替你做主的。」 墨九听到这句话,朝从屏风后面出来的荣直挑眉。荣真的气息不太稳,脸色也不太对。衣服倒是穿得整整齐齐,整个人散发出禁欲的气息。 她一眼看出端倪,眼睛睁得大大的。 「什么都不许问,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他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红,身体有些僵硬。 她顺势往下一看,看出他的不对劲,赶紧把他往床上一按,「现在不是问的时候,我知道。不过他们是有备而来,咱们不能被动让人诬陷。」 「你……你……」他脸红得厉害,不敢置信地看着她的动作。 她在脱衣服。 「我什么我,我是在帮你。你要是想被他们塞女人,那我就不管了。」她一边说着一边脱,脱到只剩下小衣后往床上爬。 少女身上独有的幽香袭来,他引以为傲的自制力濒临崩溃。她拉过被子把两人盖住,然后放下纱帐。 「哎呀……你个死鬼这么心急干什么?别急嘛……轻点轻点,都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这样猴急……嗯嗯,不要停……」 他僵硬着,错愕着。 那婆子一行人愣在外面,丫头也不哭了。 地上散落着衣服,那衣服丢得到处都是。屋子里还有人沐浴过后的水气,地上隐约可见几点水渍。 两人得有激烈,才能弄成这样。那婆子想着,一张老脸臊得慌。暗自呸了一声,骂墨九不知廉耻。 纱账内的荣直脸红到滴血,墨九也是尴尬到不行。王爷是上司,在上司面前嗯嗯啊啊那是工作。易白是同事,在同事面前搔首弄姿好像是在勾引。 他刚沐浴,气息清冽。 其实她有那么一瞬间,她是有色心的。 「事急从权。」她低声咬耳朵。 他连忙避开,紧紧靠近床里。 至于嘛。 她这么豁出去是为了谁?没良心的小子。 「死鬼,你轻点,轻点嘛……我要受不住了……啊……」 门没有关,那婆子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回头狠狠瞪着那丫头。那丫头想解释,被婆子又是一瞪。 「你不是说事已成?」 「是……奴婢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那丫头抖如筛糠。 婆子狠狠剐她一眼,「回去再收拾你,看你怎么向夫人交待!」 「妈妈……救我……」 「谁?!」墨九故意大喝一声。 众人只听得纱账内一阵慌乱,然后就看到那慈眉善目的妇人一脸潮红地出来。「你们……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那婆子刚才想走,没来得及。 「薛太太,老奴是想来问问你们要不要去前面坐席?」 「我刚才听到有人哭?」墨九看着那丫头。 那丫头一脸死灰,心知今天的事情办砸了。她之前吓坏了,什么都没有看清,但是她感觉那个薛老爷会杀人。 事情没成,夫人不会饶她。她把心一横,就告诉夫人说事成了。 婆子挤着笑,「薛太太听岔了,没有的事。」 「没有就好,可能是我听错了,都怪我家那个死鬼,白天夜里的没完没了。他从年轻那会儿就中意我,一天都离不了。刚才让你们听笑话了,你们可别说出去,怪难为情的。」 你还知道难为情? 那婆子不耻,一大把年纪的妇人。白天和男人折腾,晚上和男人折腾,叫得那么大声还不关门。 真真是不知羞得很。 「看这样子,薛太太和薛老爷去不了坐席,老奴这就去回禀夫人。」 「慢走。」 第64章 墨九关上门,脸色微沉。 韩氏玩得一手好仙人跳,这是想用美人计来诬陷易白。然后捏着这个把柄让他们不敢再提嫁妆的事,怪不得杜氏今天那么热情。 她的同情心真是喂了狗。 「易白,他们走了,你要不要出来?」她上前去拉纱帐。 纱帐内涌动着危险的气息。 「别过来!」他说。 她吓一跳,欲掀开纱帐的手生生停住。他的气息紊乱,她能清楚辩出他在纱帐内的位置,甚至可以想象到他此时的状态。 「易白,你还好吧?」 他闭目控制自己的意念,说实话并不好。他熟谙各种算计,自认没有什么阴谋阳谋能逃过自己的敏锐。 这次真是大意了。 「你出去!」 「我要是出去的话,你一个人能解决吗?」 纱帐内的荣直没有回她,乱成一团的气息表明他此时极为不好。她随身带的东西多,因为自身体质特殊什么解药都没有,有的只有防人的毒。 屏风后面一片狼藉,她闻了闻,确定药是下在浴桶的水里,怪不得他这么谨慎的人都能中招。随意掬起一捧水凑近闻,心道韩氏可真够狠的,这是下了多少料。 这样的药已不是药,而是毒。 如此大的剂量,是把荣直当成牛不成?一个男人若成了耕田不歇的牛,被耕的人怎么受得了?那可是要出人命的。 她皱起眉琢磨开来,恐怕对方要的不仅仅是一个睡侯府丫头的把柄,而是用人命官司来掣肘他们。如果他们在侯府闹出人命,而且还是这么不光彩的事,恐怕再也没脸提什么嫁妆,只能灰溜溜地让人牵着鼻子走。 当真是好毒的心思。 荣直一个人根本解不掉,他必须要解药。 「易白,你还能忍得住吗?」 纱帐内的气息忽上忽下地涌动着,她脑子里快速想过几个方案。带他去找瑞王显然不合适,瑞王远在京外。如果给他找女人,事后他说不定会杀人。 眼下这屋内她倒是现成的解药,不过就算她有色心,她也不是一个趁人之危的小人,何况对方是有主的。 「要不我给你弄些冷水来?」她站在床边问。 一道疾风袭来,她被位进帐内。天眩地转间,她感觉自己被人压在床上,心肝乱颤中她惊魂未定,上方是那张绝色的脸。 他之前洗浴时,脸上的易容已卸,面如冠玉的脸浮现出不同往日的妖艳。暗潮汹涌的眉、凌厉隐忍的眉、紧抿克制的唇。还有喷着灼热之气的鼻。 她心跳极快,双手被他举过头顶,胸前极剧起伏。 「易白,你……你要做什么?」她喘着气,在他的双目注视之下,仿佛自己是一只待宰的羔羊。这种感觉该死的微妙,心里隐隐有些说不出来的期待。 实在是美色太过撩人,她压根抵不住。 「怎么不走?」他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有着和平日完全不一样的暗哑,额头暴起的青筋表明他此时的忍耐。 「我走了,谁给你解毒。」 「我不要。」 大哥,你不要还把我压得身下。你这个样子分明是很想要,好不好?口是心非的男人,比以往成天冷冷淡淡阴阳怪气的样子可爱多了。 「我觉得你想要。」 他突然放开她,「快走!」 身上的压力一松,她慢慢坐起来朝他欺去,「易白,你看看我这张脸,你真的能下得了嘴吗?」 她还是易容的模样,慈眉善目的妇人。五官平常至极,唯一出彩的可能是皮肤。她顶着这样一张脸,实在很难想象他对着这样的自己还能有想法。 荣直的唇抿得极薄,心内的翻涌和身体的叫嚣折磨着他的理智。他很想否认,但是他发现即使面对这样的她,他依然动了欲。 在他的眼中,没有什么妇人,只有她。 独一无二的她。 他望着她,那眼中的暗潮让她颤栗。 「易白,如果……」 「不要!你快走。」他断然拒绝。 未干的发如墨云倾泄,尘世中难得一见的俊美容颜染满红潮。微松的衣襟,精致的锁骨,还有那一脸的防备。 如此美色,实在是要人命。 她慢慢动手,准备脱衣服。 他瞳孔巨震,内心的欲和残存的理智在激烈斗争,嘶哑道:「你在干什么?」 「脱衣服,给你解药。」她满不在乎地说着,把外面的厚实的袄子脱掉,再捋起袖子一副要大干一场架势。 「快走!」他不再看她。 她朝他爬过去,「易白,你真的不要吗?」 第65章 他突然看过来,眸中赤红一片。 她被吓了一跳,然后感觉自己被他像是饿狼扑食将她又压在下面。这一次不同上一次,他的理智明显弱许多。 他额间的汗滴下来,伴随着粗重的喘息。 她也就是有色心,嘴上爱占他便宜,其实她还真不敢和他发生什么超朋友的关系。毕竟他和瑞王的关系不一般,她绝不做一个插足别人感情的第三者。 「易白……」 她感觉自己的衣襟被他拉开,白如瓷的肌肤像世上最美味的食物一般诱惑着他。他盯着那抹白,理智渐渐消失。 「别……」她拼命挣扎起来,饶是她自诩功夫不错,在他的控制之下根本徒劳无功,「易白,你听我说。你咬我的手,我的血可以解你的春毒。」 她的血对于正常来说是最剧的毒,但对中毒者来说却是最好的解药。他停止动作,一下子将她的手按下去,咬在她的脖子上。 这小子是吸血鬼吗? 「痛……你轻点,轻点……」 他抬头时,眼神已恢复清明。妖艳的红未散,还有嘴角的血迹,十足一个古画里走出来的艳绝人寰的吸血鬼。 「让你轻点你不听,你看我被你咬成什么样了?」火辣辣的痛从脖颈处传来,她呲着牙埋怨地看着他。 他一言不发地下床,取来药给她抹上。纤细的脖颈上有一处明显的咬痕,血迹斑斑还有牙印。方才那个时候,他其实已控制不住自己。 「对不住。」 她怨气立消,「我可是头一回听到你说这三个字,念在你刚才失了本心,我就大度原谅你。还有关于我的血能解毒的事,你可千万别告诉他人,连瑞王也不可以。你能答应我吗?」 「你放心。」 「你说的话我还是信的。我救了你两次,你可不能恩将仇报。如果有人知道我的血能解毒,那我以后可就惨了。或许有一天会被人放干全身的血,变成一具干尸,所以你一定要替我守住这个秘密。」 这个秘密除了师父,就只有他知道。 师父…… 其实她是师父养的药人,药人分几种,一种以药养一种以毒养。她是用毒养大的药人,功效比普通的药人不知要强多少倍。 有些事情她不是不知道,只是她一直在装傻。她愿意记住那些美好的往事,把痛苦留给昨天。然而再是自欺欺人,终将是会有心灰意冷的一天。 她害怕知道那个答案,害怕这么多年的师徒之情其实不过是自己的一厢情愿。更怕在师父的心中,她不是人,而是一样物件。 甩甩思绪,她不想再去多想。 「来,来,来,我给你把脸重新弄一弄。」 做为一个暗卫,时刻要警醒自己,不能让别人看到自己的真面目。 她把他按在镜子前,在往他脸上涂抹的时候有些心不在焉。等到她反应过来的时候,镜子里的他变得滑稽又搞笑。 「哈哈哈……」她忍不住大笑起来。 他抿着唇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听着她的笑声,平淡的眸中像有微风拂过,泛起细细的波澜。似乎从那一夜起,他很久没有听到她这样恣意的笑声。 镜子里的自己是那样陌生,他扯了一下嘴角。 「我重来,我重来。」她笑够了,给他重新易容。等到重新易好容,她端详着镜子里的他和自己,满意地点头,「你看,咱们一黑一白,还是很有夫妻相的。」 他的黑脸,她的白脸,一个严肃一个慈眉善目。明明完全不一样,却又异样的般配。 「你以前和一起出任务的那人,也是这样吗?」他问。 她想到不差钱,那个家伙滑得像条泥鳅,「怎么可能?他那个人嘴比我还油,十句话能有八句是真的我就阿弥陀佛了。我俩除了正事外,其它的都是打打闹闹。」 不差钱那个人,满肚子的奸商心思。指不定她还算计不过他,又怎么会什么话都和他讲。但是荣直不一样,荣直话少,给人的感觉更可靠。 「为什么是我?」他又问。 「你话少嘴严,我信得过。」 「你就这么信我吗?」 「当然!」她回答得十分干脆,连她自己都吃惊哪里来的自信。他们或许称不上以心相交的朋友,但她就是知道他要么不说,要么说的都是真话。 他垂着眼皮,遮住眸中的暗光。 她竟然这么信自己。 「万一有一天,你发现我骗了你,你会怎么办?」 她想了想,似乎想不到那个可能性。他能骗自己什么呢?他们一起出任务,他一天到晚说的话不超过十句,她实在是找不出他会骗自己什么。 「就冲你这张脸,你要是骗我,我也认了。不过我们事先说好,只许骗色,不许骗财。」她笑起来,「你要是想骗色就告诉我,我一定全力配合。」 第66章 他眸中的暗光流转,消失在漆黑中。 「好。」 她愣了。 他居然说好,真的假的? 「易白,你不会真的看上我的美色……」 她的话断在口中,对上他的眼神,心漏跳一拍。一时间失了玩笑之心,竟是半句调侃的话都说不完。 「开玩笑,开玩笑,不必当真。」 ☆☆☆ 他们进侯府这么久,韩氏一直躲在后面,把杜氏和荣老二挡在前面,从头到尾都没有召见过他们。墨九想,是时候会一会这位侯府的女主人。 韩氏称得上是个美人,保养得宜娇弱柔美,近看之下比远看的时候更添几分姿色,怪不得当年奉德侯会宠妾灭妻。 墨九先发制人,「侯夫人,我知道你忙。这一大家子的事,还要操心小叔子的婚事。我想着你现在应该有空了,是不是该清点一下我家华儿的嫁妆让我们夫妻带走?」 韩氏先是歉意表示自己最近的事情太多,没有得顾得上招待他们。然后支吾起来,说是她一时腾不开手,等过段时日一定清点嫁妆。 「不用这么麻烦,当年我家华儿嫁到侯府,那是有嫁妆单子的。我们对一遍单子也就完事了,有些缺了的少了的,我们也能理解。毕竟二房花销不小,我看二老爷也不是一个成事的,就是用了一点我们也不能计较。」 这话可不好听,堂堂侯府用女人的嫁妆,传出去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薛太太,这话可不好乱说。」 「这有什么不好乱说的,不是明摆着的吗?要不然二老爷怎么又取一个商户女,你们侯府就是没银子了,要靠女人的嫁妆养家。」 韩氏脸一沉,隐有薄怒。要是昨夜事成,现在气势凌人的就是她,哪里轮得到这个乡下妇人放肆。 「薛太太,慎言。「 「慎言什么啊,侯夫人你怕什么。你一个妾室扶正的夫人又没有嫁妆,这用来用去也用不到你的头上。」 韩氏的面色难看到极致,身后的婆子怒视着墨九。 墨九无辜道:「侯夫人,我说错了吗?」 韩氏咬牙切齿,「薛太太,你难得来一次大京,不妨再多住些时日。」 她身后的婆子过来,挤出一张难看的笑脸塞银票给墨九。墨九假意推辞着,然后装作勉为其难的样子收下。 「既然侯夫人诚心挽留,那我们夫妻就再多住几天。不过丑话说在前头,我家华儿的嫁妆侯夫人还是要多费心,族里还等着这笔钱造福子孙后代。」 韩氏的牙齿磨得咯咯响,笑不达眼里,「那是当然。」 那婆子亲自送她出院子,等她走后立马变了脸色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骂了一句什么东西,然后冷着脸转身回屋。 韩氏脸色沉得吓人,「一个乡下来的婆子,居然敢在我的面前蹬鼻子上脸。」 「夫人,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你把莺儿送过去,我就不信世上还有不偷腥的猫。」 那婆子心领神会,「还是夫人聪明。」 墨九揣着那几张银票,心道韩氏这回真是下了血本。从韩氏的院子到他们住的地方,沿途几乎穿过大半个侯府。 一路上不停遇到往来的丫头婆子,那些人隐晦地偷瞄她,眼神皆是不屑。她隐约听到什么大白天什么不知羞,还有不关门什么的字眼。等她看去时,那些人又假装各忙各的。 她望了望天,不在意一笑。等看到不远处同样被人指指点点的荣直时,突然升起一股促狭的心思。 「我走得好累,腿好酸。」 荣直不明所以地看着她,她揉着腰装腔作势极尽做作。 「真的好酸,我实在是走不动。」她拼命眨着眼,他还是不明白她到底要做什么。 她往他身上一倒,嘟嘴撒娇,「当家的,你抱我回去嘛。」 众人:……呸!真不要脸! 荣直一把扶住她,冷淡的眸中再也不似从前那般平静。似乎只要是和她在一起,她总能出乎意料激起他的情绪。 他的眼中写满三字:你确定? 墨九朝他飞媚眼:我确定。 那些下人们探头探脑,他们一边不耻着墨九的行为,一边又想知道荣直会不会真的把这妇人抱回去。 要说这妇人长得也不怎么样,除了皮肤白了些并没什么出彩之处。这一大把年纪还把自己当成小姑娘一样娇气,光天化日之下让男人抱,她怎么这么不知羞耻。 在所有人不敢置信的目光中,荣直轻松将墨九抱起。他的背挺得极直,墨九就像是袋鼠一般挂在他的身上。他两手托着她,一步步往回走。 众人:今天算是开了眼,世上当真有这样不要脸的妇人,还有这样宠妻的男人。 第67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墨九搂着荣直的脖子,感觉到他浑身的僵硬。他就像一棵树,而她此时就像是拼命往他身上缠绕的藤蔓。 她恍惚着,似乎这是第二次被人抱。 第一次是那年大雪,师父把冻僵的她抱回去。那个怀抱是她在这个世界体会到的第一份温暖,所以不管师父收养她的目的是什么,她永远心存感恩。 「易白,你太硬了,放松点。」 「松不了。」 「不错哟,还会开玩笑。我知道你们男人自尊性强,就怕别人说你们不够硬。但是该硬的地方要硬,不该硬的地方还是软一些的好。」 荣直闻言,差点将她丢出去。她怎么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敢说。什么硬不硬的,她一个女人张口就来。 「闭嘴。」他黑着一张脸。 她搂着他的脖子偷笑,口是心非的男人。 「你觉得你这样抱着我,好像我父亲。」 他脸更黑,她父亲?她怎么不说是她祖父。 她眼神微黯,「我真的好想有一个疼爱我的父亲。」 他心一软,抿着唇不语。 那些下人们目瞪口呆,一个个眼神不知是鄙夷还是羡慕。她感受到他们的目光,顿时玩心大起,娇声娇气地道:「当家的,你真好。你太厉害了,你和当年一样厉害。」 有些人回过神来,连呸几口:不知廉耻。 墨九笑得开心,她还有更不要脸的,让这些人见识见识。她搂着荣直,快速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声音之大之清脆,方圆几百米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荣直垂眸,眸中一片漆黑。 他看着她,她无辜眨眼,「别当真,就是做戏给他们看。」 被强行塞吃狗粮的众人:哎哟,真是造孽,太不要脸了。 不要脸的墨九挂在荣直的身上,简直不要太爽。虽然亲了一口易容材料,但那实实在在是他的脸。 关键是他居然没有生气。 这份好心情一直持续到回院子,一路上荣直尽管板着一张脸,一副不想看她的样子,但却并没有把她放下来。 她享受着人体交通工具,觉得比王府里的软辇还要舒服。 院子里有一个丫头,她认出正是那夜从屋子里跑出来的那位。与荣直对视一眼,她低声道:「这就是那天韩氏给你备的人。」 荣直眯眼,气息一冷。 那丫头低着头,不敢靠近。 「奴婢莺儿,奉夫人之命来侍候薛老爷薛太太。」 墨九被荣直放下来,还有些恋恋不舍。 她打量着那丫头,暗道韩氏不愧是做过妾室的,深谙男人的喜好。这个莺儿长相不算上乘,但却别有一番楚楚动人之姿。简单点说,就是白幼瘦。 「韩夫人让你来侍候我们的?那你会做些什么?」 「奴婢会斟茶倒水铺床叠被打扫屋子。」 墨九皱眉,「这哪里行,你说的这些事我自己都会做,我要你干什么?韩夫人就没有交待你别的?」 她边说着,眼神颇有深意地看着荣直。 荣直黑着脸,目光冰冷。 莺儿咬着唇,夫人当然交待过了。上回她消息错误,要不是夫人留她还有用,她早就被提脚发卖出去。 这一次是她唯一的机会,夫人说了,她要是爬不上薛老爷的床,就把她许配给庄子上的粗汉子。 「说了,夫人说薛太太辛苦,让奴婢替太太分担一二。」 墨九挑眉,她不辛苦啊。 「韩夫人真是有心,不过我不觉得辛苦。刚才你也看到了,我家老爷特别疼我,舍不得我走路太累非要抱我回来。哎呀,我都说不要了,他偏不,真是羞死人了。」 莺儿暗恨,这妇人还知道羞。 「老爷疼太太,奴婢羡慕得紧。」 「那是,我家老爷不疼我疼谁。你可不知道我年轻时那会儿,他一见到我就跟没魂了似的。天都不黑就把我往房间里拉,可怜我愣是好几年都没睡过一个囫囵觉。」 黑脸的荣直看过来,眼神写满警告。 她回视过去,做着嘴形,「说说而已,不要当真。豆_豆_网。」 莺儿被她这没脸没皮的大胆之语听得是面红耳赤,一双眼睛偷偷地瞄荣直。要真是这么疼人的男人,年纪大些倒也无妨。 满心的娇羞在看到那男人黑得吓人的脸色时,惊了又惊。也就是薛太太睁眼说瞎话,这男人一看就不是个会疼人的。 墨九将对方的小动作看在眼里,嘿嘿一笑。幸好易白易过容,否则这丫头要是见过他的真面目,只怕是赶都赶不走。 「行了,你回去吧,我们这里用不上你。你跟韩夫人说,我家老爷不是那等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人。他的心里只有我,没有别人。」 第68章 莺儿脸一白,腿一软跪下去,「太太,您就留下奴婢吧,奴婢什么都会干。」 「哎哟,你这丫头怎么说跪就跪。」墨九不扶她,眼神儿乱瞄,不意外看到院子外面那些窥探的人。「你说你留下来干什么,看你这样子除了给男人们暖床,什么也干不了。」 莺儿就是来暖床的。这后宅之中所谓的给丫头,大部分都是暖床之用。但是这话不能明说,只能意会。 「太太,求求您,您留下奴婢吧。」 墨九摇头,「不是我不留你,要是我留了你,你转头恩将仇报爬我男人的床怎么办?虽说你这样子不能入他的眼,但万一你使出什么下作的法子非要赖上他,我可怎么办?」 这话是说得半点不含蓄,简直是直白得不行。 荣直觉得自己好比一根木头桩子,就是配合她演戏的道具。如果换成旁人,他根本没有这样的容忍和耐心。 她还在那里嫌弃莺儿的长相,「你看看你,长得没有几两肉,风一吹就要倒似的。这样可不行,我家男人不喜欢这样的。你别看我年纪大,但我这身材胸大屁股大,他就喜欢我这样的。」 像是怕她自己说这话不可信,她还转头问他,「当家的,你说是不是?」 荣直看她一眼,眼里写着:适可而止。 脑子里浮现的却是她仅着小衣躺在那暗色的大床上,玉一样白到发光的肌肤,浪到不堪入耳的娇言软语。 他喉咙一紧,闭目清心。 她靠在他身上,撒娇,「当家的,你说是不是嘛?」 他现在是哑巴,当然不能回答她。 那叫莺儿的丫头又羞又急,天下哪有这样的妇人,不仅不知耻而且还不要脸。为什么这样的妇人还会有男人疼爱? 「薛太太,您可怜可怜我……」 「不是我不愿意可怜你,你自己要做什么你自己清楚,你叫我怎么可怜你。」她走过来,俯耳道:「我给你指一条明路,我知道你差事办砸了韩夫人肯定不会放过你。同样是爬床,你为什么不去爬侯爷的床?」 莺儿瞳孔猛缩,「奴婢不敢。」 她从袖子里塞了一包东西过去,「你只要把这个东西戴在身上,然后在侯爷面前露个脸,他一定会宠幸你的。」 莺儿鬼使神差地接过那包东西,「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她朝对方眨眼,「韩夫人这么想着我们夫妻,我们夫妻无以为报,总能回敬些什么才好。」 莺儿半信半疑,哭着离开。 窥探的那些人也跟着散去,墨九不雅地伸了一个懒腰,「活路给她了,她能不能抓得住那就是她的事。」 她还是心太软,这个莺儿不是什么好人。但她知道如果今天的事情没成,以韩氏的为人莺儿没什么好果子吃。 荣直长腿一迈,进了屋子。 她小跑着跟上,「易白,刚才你没有生气吧?」 「我生什么气?」 她直视着他的眼神,在他漆黑的瞳仁中看到自己的倒影,「你没有生气啊?那你是不是真喜欢我这样的?」 他不想理她,别开视线。 她反倒是来了劲,「说一说嘛,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子?是刚才那样楚楚可怜一推就倒的,还是我这样童颜巨乳妩媚动人的?」 他无语,这女人怎么总把如此私密的话题放到明面上说。她难道不知道他是男子吗?或者她并没有把他当成男人? 思及这般,他顿时黑脸。 「你总在我面前说这些,你把我当什么人?」 「当然是女人中的男人……」察觉到周遭空气微凝,她立马改口,「口误口误,是男人中的男人。就你这长相,就你这身材,那绝对是男人中的极品。」 他依旧黑脸,目光凌厉。 「哎呀,我都说你好看了,你别生气。我说实话,我活了几辈子,就没见过像你这么好看的男人。要不是你已名花有主,我说不定真敢放开胆子追求你。」 「几辈子?你倒是敢讲。」 冷凝的气氛缓解,她知道他应该不生气了。当下嘿嘿一笑,换成嬉皮的模样,「吹牛嘛,当然往大了吹。不过你长得是真好,要不是瑞王权大势大,我就见色起意了。」 他别过脸,耳根微红,「没个正形,以后不许在外面说这些话。更不许说你自己的身材,也不许说我的。」 「我身材这么好,为什么不让我?」她盯着自己的身材,这是她的身子,她还没有说的权力?「你看看我这胸,我这腰还有我这翘臀,有什么不能说的?」 「你……你还说!」他似乎恼了,拂袖进了内室。 她一脸茫然看着自己,这有什么不能说的? 第69章 难道他厌恶女人?想想也是,他和瑞王若真是那种关系,那他一定不喜欢女人。不仅不喜欢,甚至还会有些讨厌。 「易白,你是不是不喜欢我这样的女人?」 荣直不看她,他几时说过不喜欢她? 「很重要吗?」 「啊?」 「我喜不喜欢你,对你来说很重要吗?」他背对着她,袖子里的手紧握到关节泛白。下颌线紧绷着,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 很重要吗? 墨九问自己。 似乎有些重要,又似乎没那么重要。她和他是完全不一样的人,两年之后她合约期满,从此天大地大,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要飘向何方。而他目标明确,为权为利终将有一天拿回自己所有的荣耀,成为尊贵的侯爷。 心里划过淡淡的失落,暗笑自己可怜。 「你爱说不说,也不是那么重要。」 他转过头,望着她,「既然不重要,以后别问这种让人误会的话。」 「好。」 她调适一下心情,坐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易白,我一直挺好奇的,你和王爷是真的吗?」 气氛再次尴尬,荣直已经黑着脸不想理她。 她眼珠子乱转,其实她不仅想知道他们是不是真的,她还想知道他们到底谁在上面谁在下面。不过看他这样子,肯定不会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算了,她不问就是。 「你想不想知道我喜欢什么样的男人?」 他不看她,实则五感全集中在她这边。 她把玩着手里的杯子,「其实我只想找一个疼我爱我的男人。如果非要具体一点,那我可就贪心了。首先要长得好,其次身材要好,再者就是要有能力。总结来说有三点,出得了厅堂、入得了灶房、上得了大床。」 「那你找到了吗?」他问,声音很淡。 「没有,哪有这么容易。长得好身材好的倒是有,就不知道床上功夫怎么样?这玩意儿也不能先试,试了不好反悔。」 他深吸一口气,就知道她离经叛道,没想到她这么罔顾世俗。 「你不是说对我见色起意?」 「是啊。」她喝了一口茶,「我是有色心,但我干不过瑞王。除非哪天他有了新欢不要你这个旧爱,那我还可以捡个漏。不过我知道你不是一般人,你肯定不愿意跟我一起过清贫平淡的日子。」 「如果……或许会有那么一天。」 啊?? 她没有听错吧。 真的假的? 那个叫莺儿的丫头不负所望,在韩氏没有发作之前爬了荣侯的床。后院多了一位莺姨娘,听说荣侯甚是宠爱,把韩氏气得几天吃不下饭。 墨九身为客人,当然不能这个时候去刺激她。 趁着这几日,他们再次将侯府可能藏账册的地方找过,还是一无所获。墨九开始怀疑,账册是不是真的在侯府。 「你母亲以前有什么好友吗?」 荣直垂眸,「我不记得,不过听说她与叶家的小姐交好。只不过叶家出事后,那位叶家小姐已不在了。」 「这么说来,还真的只有侯府一条线索。可是我们找了这么多天一无所获,连半点有用的信息都没有。」 「再找几日。」 「也只好如此,韩氏那边必不会善罢甘休。她不想把薛氏的嫁妆吐出来,不知还会有什么阴谋诡计等着我们。」 墨九摸着下巴,笑了一下,「她前两次都是冲着你来的,给你下药,给你送丫头。你说她下回会不会冲着我来,比如说我给安排一个年少力强的美男。」 荣直看了她一眼,她的眼神中有雀跃戏谑还有期待。顿时黑脸黑眸,整个人说不出来的阴沉冷漠。 「你是不是很期待?」 「嘿嘿……」墨九搓手,用手肘顶他一下,「看破不说破,你干嘛戳穿我的心思。」 「瞧你这点出息。」 他冷着脸,竟然不理她。 她连忙圆话,「也不是很期待,就是想知道韩氏会用什么招术。我可是见过大世面的人,怎么会中她的美男计。」 他不想看她,黑着一张脸盯着那窗外。气恼不知何所起,更不知自己的情绪为何会这般波动不平。 越是想控制,越是怒火高涨。 凌厉的目光猛然转过来,看向她。她一个不防,被这般冷冽的眼神吓一跳。暗忖着自己也没说错话,他怎么就生气了。 「你放心好了,不管她用什么美男来诱惑我,我都不会上当的。毕竟我日日与你这样貌美的男人相处,哪里还看得上她送来的那些庸脂俗粉。」 第70章 这话更是不知哪里惹到他,他决绝地转身朝外面走去。她连忙起身拉住他,「我没有拿你和那些人比,我就是想说我的心里只有你,别的男人长得再好也入不了我的眼。」 他的目光微动,落在她扯着自己衣服的手上。 为了逼真,不光是脸要易容,手也要易容。她现在的手不再是纤细修长,而是肉乎乎的还有肉窝。 胖胖的小手拉着他,慈眉善目的脸上全是讨好。唯有那双眼,晶亮清澈像是一汪泉水闪烁着灵动的狡黠。 明明不知悔改,哪里有半点知错的模样。 「你对我说的话,有几句是真的?」他问。 「句句是真。」她举手发誓。 他面色稍霁,像是信了她。 她长吁一口气,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刚才哪句话说得不对。男人心海底针,尤其是易白的心。也不知道他这样的性子是怎么入瑞王的眼,还在王府独宠的。 「易白,我觉得荣侯是一条线索。我们急,他肯定也急。论对你母亲的了解还是对侯府的了解,我们都不如他。我看我们不如盯着他,或许会有什么收获。」 「好。」 墨九听着,他似乎叹了一口气。 账册一日不找到,他们的任务就完不成。 荣侯的书房他们也不是第一次去,轻车熟路地趴在屋顶上注视着底下的动静。荣侯当年有着大京第一才子的称号,一举一动自然是书卷气十足。 只见他看了一会儿书,不知想到什么开始铺纸作画。 纵使隔得有些远,墨九也能看出他确实画功了得,可见那珍藏在暗屉里的成皇后画像就出自他之手。 他画的似乎还是成皇后,然而画着画着却又不像成皇后。 墨九用手捅捅荣直,凑耳低语,「你看他画的,像不像楚音音?」 或者说和她也有点像,但更多的是像楚音音。义父和义女,跟后世的干爹干女儿有着异曲同工之处。这个荣侯,莫不是对自己的义女有什么超出长辈的想法? 「你说他是不是对楚音音有什么想法?」 温热的气息吹进他的耳朵里,他浑身紧绷如弓。她一无所觉,为了怕别人听到,几乎贴在他的身上。 她像是突破某种秘密,猛然想到那个叫莺儿的丫头。难道是因为莺儿这个名字,所以那丫头才会得到宠幸,且一时风头无二。 「你父亲可真会玩。」 他冷冷的眼神睨着她,她立马弹开。 荣侯已经作好画,只见他小心翼翼地拿起画,仔仔细细地端详着。画中的人与成皇后相似,却更似楚音音。 「音儿。」他痴情呢喃。 墨九听得一阵恶寒,朝荣直挤眼睛:看,我没说错吧,你父亲真的对楚音音有那个心思。 荣直抿着唇,眸光冷得吓人。 她后知后觉,楚音音是瑞王后院五美中唯一能进出他院子里的女人,不管他是不是受人所托,总归他对楚音音确实是另眼相看。 所谓日久生情,他不会也…… 他会帮自己,不就是因为楚音音。 她脑子里顿时补出一场大戏,父子二人同时喜欢上一个女人,最后反目成仇,真是一个虐恋情深的好题材。 决定了,下一个话本子就用这个素材。 「你……你去哪?」 眼看着他要走,她赶紧跟上。风声呜咽之中,她似乎听到屋子里人呢喃另一个名字:墨儿。 她顿时停下,再一细听,依然是音儿二字。 这一会儿的功夫,荣直已不见踪影。 她落在地面上,不知为何叹了一口气。 夜色迷雾,她不急着回去,也不急着去追什么。就那么漫无目的地走,一步步像树叶飘落在地上般轻悄。 她曾不止一次想过,自己为什么会喜欢黑夜。那是因为黑夜像母亲的怀抱,可以保护她的脆弱。黑夜中的她更像真正的她,无所顾忌自由自在。 夜幕中似有什么鸟儿飞过,传来几声鸟鸣。云层中的月如同浮光掠影,一会儿出现一会儿消失。 她爱寂夜,生而孤独。 夜风似歌,不知谁在吟唱,亦不知唱给谁听。风带来树梢倔强的叶,最终还是尘归尘土归土。她伸出手,感受着夜风。 一片枫叶落在她的掌心。 她捏着那片枫叶四下望去,不远处有黑影一闪而过,她连忙追上。 出了侯府,再拐几道巷子,翻身进到一座宅子。宅子空寂而清静,没有半丝人气。她观察着布局,然后站定。 这里是成府。 那个被封多年的成府。 「师父。」她轻声唤着。 第71章 赤苍的身影慢慢从暗处显现,她扯了一下嘴角,笑着跑上前,「师父,真的是您?这些日子您在哪里?」 「账册。」赤苍问。 「还没有找到。师父您什么时候回鹧鸪山,我有些想家了。两年后我的五年之期已满,我都等不及去看我种的那些树。」她故作语气欢快,一如三年前的她。 「天大地大,你可去的地方很多,未必非要再回鹧鸪山。为师此次下山,也不知何时才能回去。」 原来师父不仅不会等她,甚至根本没打算让她再回去。那些围着炉水温酒猫冬的温馨,似乎永远不会再有。 一阵沉默,墨九很想如同从前一样在他面前插科打诨,但是不知为何她的喉咙像堵着一团棉花,竟是什么撒娇叙旧的话都说不出口。 赤苍突然笑了一下,「很好,三年磨练,你终于知道世上谁都不能信。」 「师父,徒儿信您,永远信您。」 「这世上哪有什么永远,你要记得为师说过的话,除了你自己谁也不能信,包括我在内。」赤苍的话音一落,寒风乍起乌云遮月。 墨九觉得冷,那是一种透到骨子里的冷。 「无论师父让我做什么,我永远相信师父不会害我。」 「你错了,我是我,你是你。我有可能会害你,你也有可能会害我。」赤苍的话七分绝情三分落寞,却是那样的坚决。 他说的是真心话,墨九知道。 但是对她而言,他不仅仅是再生父母,还是真正教会她在这个世间生存技能的人。纵然那些药苦到骨髓,纵然那些痛令人生不如死,她依然对他心存感恩。 「不会,我永远不会害师父。」 她不相信这么多年的相依为伴,师父对她没有半点慈爱之心。她更不相信自己这一世仅存的温暖,最后都是自己的错觉。 赤苍朝她招手。 她听话地走过去。 「你自小被我用毒药养大,你可知为何?」他问。 她心下悲凉,面上却是带笑,「我知道师父是希望我身体健康百毒不侵。」 「非也。」赤苍的神色中有一丝不忍,「我用毒养大你,与有些神医养药人一般无二。我养你自然是有用,并不是希望你百毒不侵。」 早就猜到的事实,亲耳听到还是让人难过。她脸上笑着,心像一个找不到家的孩子般凄然无依。 「阿九说过,这条命是师父救的,师父让我做什么都行。」 「好。你过来。」赤苍让她再走近,她看到他的手中握有一把匕首,另一只手上拿着一只银碗。「养药多年,为师今日要试试药效。」 她捋起袖子,「师父,您试吧。」 细白的手臂,在寒风中一寸寸冰凉,一如她的心。 匕首很利,划破她的皮肤时都感觉不到痛。然而她的心很痛,痛到缩成一团。漫无边际的疼痛之中,她看着自己的血流进那只银碗里。 血是那么的红,红到刺目。 「师父,是谁病了?」 「这不是你该问的。」赤苍的声音很冷。 她挤出笑,「那我不问就是。」 缩成一团的心颤抖着,像个迷路的孩子般痛哭。这血也不是血,而是她的心上流出来的泪。曾经她以为的温暖,原来不过是错觉。 或许从始至终,师父从未将她当过一个人看。 她是药人,如果世间千万味草药一样。师父养她,不过是在种植药材。她这味药和那些药相比,唯一的区别可能是会说话会动。 即使这样,那些她曾经以为的温暖确实温暖过她,她还是不想忘记。 血流得不慢,银碗在一刻钟左右盛满。 「师父,这些够不够,要不要再来一点?」她问着,仿佛这流的不是她的血,而是她在外面打的酒。 赤苍转身就走,风中只传来一句让她赶紧离开,不许跟着的警告。没有关心,甚至连一句让她尽快处理伤口的客套话都没有。 师父一直是这样,那些痛不欲生的夜里,他关心的只是她是不是还活着。至于她是不是痛苦,是不是难受,他从来没有过问。 她按住伤口,快速出了成府。 空荡荡的街巷,她像一个游魂。比起心里的痛,手腕上的痛,更多的是茫然。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期盼。 这世间是如此的冰冷,冷到她宁愿自己冻死在多年前的冰天雪地中。视线朦胧之中,她看到有人朝这边疾行而来。 「你怎么在这里?」来人问道。 她眨了眨眼,有泪水从眼眶滑落。「我也不知道,我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荣直闻到淡淡的血腥气,看向她捂着手,「你受伤了?」 第72章 她摇头,「没有,是我自己不小心摔了一跤。手磕到尖尖的石头上,划了一道口子。」 「我看看。」他伸手。 她躲开,「一点小伤,没事。」 他抿着唇,看着她。 她不知道自己此时的状态,就算是易过容也难掩那面如死灰的表情。还有浑身散发出来的绝望,以及心灰意冷的消沉。 「出了什么事?」 「我说了,我只是迷路了。」 迷路? 荣直垂眸。 她望向远方,那里依旧是万家灯火。「我曾以为那些灯火之中,一定有一盏灯是为我而留。然而我今天才知道,纵然世间千家万户,却没有一处是我的归宿。更可悲的是,我甚至回不到我的来处。」 她一个异世孤魂,回不去,归不得。 漫天的悲凉,像这夜风一样铺天盖地。她仰望着黑沉沉的夜幕,竟不知自己活了两世是为什么。 「有时候我真羡慕你。」 「羡慕我什么?」 「羡慕你心中有恨。」 支持着一个人活下去的理由无非有两种,一种是爱,一种是恨。如果没有爱,有恨也是好的。然而她什么都没有,爱恨全无。 「你觉得好无趣,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活着?」 荣真看着她,认真道:「你不是说过以后要归隐田园,那就是你的追求。」 「是啊,那是我的追求。可是那个我想一起归隐田园的人……」 「如果我……」 「你不可以。」她打断他的话。 他不可以。 因为他和她不是一路人,她深知一个愿意舍弃名声和男人尊严的男人,是不可能放弃自己的抱负。 「为什么?」他问,声音淡到几乎不可闻。 她很想笑,但是扯了几下嘴角都笑不出来,「因为你还有恨。」 爱让人不舍。 恨让人不甘。 有时候她想如果没有爱,有恨也是好的。她这个人一向有仇当场报,并没有与人结下深仇大恨。 没有爱也没有恨的人生,实在是寡淡而无味。 几道灰尘一般的东西从空中飘落,扬扬洒洒越来越密。她仰着头,感受那落在脸上的冰凉和消融。 「下雪了。」 他望向夜空,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来得如此无声无息。就像有的人,悄无声息地进到他的心里,在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时候已经落地生根。 「是啊,下雪了。」 她眼眶微红,「我不喜欢下雪,雪好白好刺眼,太冷太冷。」 那年大雪纷飞,她以为自己会被雪埋没。浑身冻到没有知觉,她的视线中只有漫天的飞雪。那雪落在她的身上、她的脸上、她的发间、她的眉毛上。 她的瞳孔慢慢涣散,满天的飞雪像是扑天盖地的尘灰。那时候她想那些尘灰怕是灵幡扬起的烟火,是在送她回家。 后来每年冬天,她都特别怕冷。 鹧鸪山的小木屋里,炭火总是备得很足,小火炉日夜不断。她记得一入冬,师父就会让她泡几天几夜的药澡,那些药澡是袪她身上的冻疮。 师父对她虽别有用心,但那些过往真实存在。她曾经很笃定,这么多年的相依为伴,师父对她肯定是有感情的。 如今她早已不会再生冻疮,但是她的心却像是长了冻疮。 夜很深,两人相顾无言。 影影绰绰的屋子和街景,在她的眼中越来越陌生。如同一场光怪陆离的梦,她在梦中经历着不一样的人生。这些悲欢离合,仿佛只是她一个人的,与旁人无关。 「我想喝酒了。」 她想喝到大醉,最好是什么喝到神志不清什么都不记得。 「你的伤?」 「无妨,像我们这样的人,些许小伤小痛算什么。我没有那么娇气,也没有那么矫情。」她随意往伤口上洒了一点金疮药,指向远处的灯火,「我想去那里喝酒,泛舟湖上,有酒有歌。」 这么冷的天,也不知他是从哪里弄来的船。船是那种寻常的乌篷船,船上备着小火炉,上面还温着酒。 酒的香气在冷夜勾着人,她不客气地连饮三杯。 「痛快!」 清湖上的画舫三两,飘来女子的歌声和男人的嬉笑声。这芸芸众生中,有人疲于生计,有人纵情行乐。 还有像她这样的人,茫然无依,像这只小小的乌篷船。 「易白,我敬你。」 「慢点喝。」 「不怕。」她摆着手,「你不知道我的酒量,说是千杯不醉亦不为过。」 第73章 荣直闻言,幽深的眸微闪。 她有些沮丧,头一回嫌弃自己的好酒量,要是能喝醉那该多好。举杯敬天,一杯洒进湖中。「这些鱼啊虾啊,一辈子生活在湖底,一旦上岸就是它们的死期。」 「死前见光,未尝不是它们追求。」 「要是我,宁愿一辈子生活在黑暗中,我也不想见什么光。」如果有可能她宁愿永远生活在鹧鸪山。她不想见识朗朗乾坤,更不想搅进所谓的皇权争斗。 他敛着眼皮,雪不知何时已停。 乌篷船荡啊荡,她靠在船沿上,两只腿交叠在一起晃来晃去。 「我想唱歌。」 不需要他的回答,她已经开始吟唱起来,「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为什么流浪?流浪远方……」 歌声悠扬而悲伤,飘在夜空中。她的声音不大,再是这样的时刻她都不敢放纵自己。她反复吟唱着,像是唱尽自己亲情淡薄的两世。 荣直看着她,他的眼神深邃幽远。 这样的歌声他从未听过,明明这么的悲伤却又是如此的动听。她从哪里来?她的故乡在哪里? 他看着她站起来,看着她迎风立在船头,看着她张开双臂。 「阿九。」 她心下一惊,他刚才叫自己什么? 「你叫我什么?」 他方才以为她想…… 「你不是说我们是朋友,你叫我易白,我叫你阿九。」 「哈哈,对啊。」她一下子坐到他的旁边,眼神泛着亮光,和之前的灰暗天差地别,「我还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听到你叫我的名字,没想到你真的叫了。从今天起我们就是真正的朋友了,来,走一个!」 她替两人倒满酒,捉着他的手碰杯。 有人说过,人的一生就是不停地失去和拥有,你失去了该失去的人,自然也会认识应该认识的人。这些人在你的生命中来来去去,有人会和你成为挚友,有人只是你生命中的匆匆过客。你要在万千人中,找到那个与你相伴一生的人。 「易白。」 「嗯。」 「易白。」 「嗯。」 她举杯对天,「苍天在上,清湖为证。今天我墨九和荣易白在些缔结同盟,从此以后我们就是真正的朋友,荣易白公子就是我墨九朋友榜上的顺位第一人。请问荣易白公子,你愿意荣获这个殊荣吗?」 「你怀疑你在借酒装疯。」他说。 她大笑起来,「对啊,酒壮怂人胆,我就是在借酒装疯。你有没有发现今天的夜色真好,黑漆漆的,跟我的名字一样。以后你仰望黑夜,就像看到我一样。」 荣直望天,今夜的夜色确实很美。 两人喝到丑时三刻,这才相扶着回到侯府。 侯府寂静如水,他们如入无人之境。不知是不是酒气微醺,她觉得今天的他格外的好看。不仅看好,而且还多了一丝人情味。 她盯着两人之间的距离,「今天怎么没有摆那碗水?」 「有必要吗?」 「像我们这样的好朋友,当然没有必要。再说我今天这个鬼样子,明显不在状态,就算你愿意牺牲色相取悦我,恐怕我也没什么兴趣。」 他竟然出奇地没有生气,颀长的身体原本躺得笔直,闻方转过身去用背对着她。他们俩的睡相都不错,晚上几乎不会怎么变动睡姿。 这一点,他们还挺像。 她伸出一根手指,戳着他的背,「易白,你说要是账册一直找不到,王爷会不会怪罪我们?不,不对,他不会怪你,只会惩罚我。」 说实话,这还是她当暗卫以来头一回任务失败,看这样子他们找到账册的可能性很小。瑞王那个人她不敢揣摩,毕竟那人对自己有生杀大权。 她会受罚,而易白则不一定。 「为何只处罚你?」 「你是瑞王的心头好,要是他降罪我,到时候你能不能替我美言几句?」她又戳,想起自己以前一直心心念念要抱大腿,如今应该算是抱上了。 「你还有心情关心这个,我以为你根本不在乎自己的生死?」他的语气中带着淡淡的怒气,心不在焉的墨九没有听出来。 「谁不在乎生死?我可惜命了。如今我的心情和李寡妇是一样的。」 「李寡妇?」他莫名,好端端的扯什么李寡妇,哪里来的李寡妇?「她是谁?」 「随便哪个李寡妇。」 「既然不知是谁,你又怎知她的心情与你一样?」 她嘴角一扯,这一次终于扯出一个苦笑,「一样啊,她和我一样辗转难眠夜不能寐。我和她的苦恼都是上面没人。」 还有心情开玩笑,可见并没有心死如灰。 第74章 她有时候挺佩服自己的,无论对生活多么失望,她似乎总能从绝望中找到一丝希望。说她是自欺欺人也好,说她是怕死也好,总归她心里比谁都明白。就算是师父对她从未有过亲情,她还是会笑着活下去。 「也不知道李寡妇今夜是不是和我一样无眠,可怜我们这些上面没人的人,有什么事只能自己扛。」她的眼中闪过一道光,再次伸出手指戳他。 他极力忍耐着,呼吸淡淡紊乱。 「易白啊,我们是朋友,对吗?」 「有事说事。」 「既然我们是朋友,有些事我就不客气了。要是我们这次任务失败,你到时候可千万要帮我。怎么说我也是你的救命恩人,你不能见死不救。」 「好。」很干脆的一个字。 她心情顿时大好,翻身坐起,「真的吗?」 「嗯。」 「易白,你真是太好了。」她扑过去,隔着被子抱住他,「我就知道你这个朋友没有白交。有你给我撑腰,我也是上面有人的人了。」 话音一落,察觉有些不对。 她讪讪地放开他,「你在上面,这个不算,不算啊。」 他的呼吸微乱,闭目凝神。 她本就没有睡意,眼下更是半点不困,「长夜漫漫,不如我们做些什么?」 「什么?」他刚调匀的气息又是一乱,「你……你想做什么?」 原本她不是那个意思,见他如此当下玩心大起,「你说我想做什么?当然是报答你日后的提携之恩。我愿意在你的下面,你明白的。」 他一个卷被,离她老远。 她哈哈大笑起来,笑着笑着眼泪流出来。一边抹眼泪一边还在笑,笑中有泪,泪中有笑,竟不知是哭还是笑。 「易白,你真是太好玩了,你怎么这么不经逗。」 他看着她,若有所思。 她拼命擦着眼泪,「真是太好笑了……哈……笑死我了。」 笑了足足一刻钟,万般缠绕在她心头的思绪慢慢变得澄明。原本压在心头的阴霾随着这一通哭哭笑笑,倒是消散许多。 突然她的笑声戛止,因为她被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压在身下,那个压着她的人正是刚才她戏弄的人。 「上面有人,是这样吗?」 男人和女人的重量不一样,他再是支着身体没有全部压在她的身上,但那种强大的逼迫感令人心肝乱颤。 她有想过他们会打闹会玩笑,却从未想过他会这样。 他的脸是易容的脸,唯一真实的是他的眼神他的唇。他的眸暗如夜,他的唇抿成一条线。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场与力量将她包围,她开始头晕目眩。 「你……你不会是想来真的吧?」她咽了一下口水。 「不是你一直在引诱我吗?」他的声音低且沉。 她哪有。 「我没有啊,我哪有。」她眼珠子乱转,有些不敢直视他的眼神。小手下意识推他,没有推开他后一把抱住他的腰。 和想象中的一样精瘦,她心咚咚跳着。 这下轮到他浑身僵硬,空气中弥漫着危险的气息。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子,言行大胆惊世骇俗。他的人生如刀尖舔血,本就荆棘遍布。为何他会贪恋这样的感觉,甚至想抓住更多。 酒气上来,她似乎不仅有了色心,还生了色胆。「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 「问。」 「你和瑞王,真的是那样的关系吗?」 一语出,空气瞬间冷到冰点。他慢慢抬起身体,颇有居高临下之感。眼皮慢慢覆下,盖住满目的幽光。 她双手一摊,调侃道:「就知道老天没这么眷顾我,像我这样的人……」 「不是。」他突然来一句。 「啊?真的假的?」她心下一喜,如果他们不是那样的关系,有些事情其实她是可以想的。「我就知道你和我一样,都是他用来迷惑世人的挡箭牌。你说他到底要做什么?后院弄几个别有居心的女人也就算了,为什么非要给自己头上戴一个喜好男色的帽子?」 「你想知道?」 她拼命点头,两眼晶亮。 天家贵胄癖好多,是人都会好奇。 「不告诉你。」他长腿一收,从她身上下来,优雅地躺在外侧。听到她哇哇乱叫之后,唇角流露出难以察觉的笑意。 墨九心道这孩子变坏了,当真是近墨者黑。 她往他身上一扑,双手假装掐住他的脖子,「易白,你学坏了。你快告诉我,快点告诉我,否则我就……」 「你会怎样?」 她作出凶狠的样子,「我就把你给强了!」 第75章 气氛再次变得微妙,他唇角的笑意隐去,表情变得古怪而难懂。她连忙松开他,一下子退到床里。 「开个玩笑,我不是那样的人。男女之爱,你情我愿才有乐趣。我今天喝多了,失态了,你别放在心上。」 「好。」 他今天可能也喝多了,要不然怎么会有那样的举动。刚才听到她说要强自己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他居然有些期待。 「阿九,有些事情我现在不方便说,以后有机会我一定告诉你。」 「没事,谁还没有一两个秘密。你不方便说肯定有你的苦衷,等以后你想说了,你再告诉我也不迟。」 谁没有秘密,比如她。 他们还没有到生死相交的地步,各自保留是人之常情。既然他和瑞王是那种关系,说明他才是瑞王的第一心腹。 瑞王身体有残,已失了储君之争。不知道他们谋划的是什么,或许会扶一个傀儡上位。这些权谋大事,她并不是很想搅进去。 酒真不是个好东西,刚才她好像有些过界了。 墨九慢慢躺回去,感觉身边的人呼吸又匀又淡,再一摸自己跳得厉害的心脏,感慨他是多么的冷静克制。 方才他说不是两个字时,她的心就乱了。千般思绪万般无解,像她这样的明天都不知在哪里,有什么资格招惹别人。一把用被子拉住头,还是不要胡思乱想,睡觉吧。 约摸半个时辰后,外侧那人始终没有动静。她拉下被子,大口喘着气。有些事情还真是不能想,越想越心动。 她轻轻凑过去,他已经睡着。 易过容的脸实在称不上英俊,她有些想偷个香都不知从哪里下嘴。鬼使神差般,她的唇落在他的唇上。 如触电般,一下子流窜全身。 她自己都被吓得不轻,像做贼似的赶紧回到原位。直挺挺地躺着一动不敢动,好半天才微微放松。 这下更是睡不着了。 黑暗中,闭着眼睛的男人缓缓抿起唇,用舌尖小心地舔了一下。 ☆☆☆ 眼看着第一场冬雪已至,墨九和荣直这对假的薛氏夫妇再留在侯府有些说不过去。韩氏那边一拖再拖,最后干脆称病。 韩氏这一病,二房就出事了。 荣老二续娶的妻子汪氏被人掉进冰冷的池子,大夫说在水里泡得太久寒气侵体伤了根本,以后恐难有子嗣。 不等汪家人发作,荣老二就许诺以后定将庶出的长子记在汪氏的名下。汪氏自然不甘,哭闹着说自己是被人推下水的。 这一查,就查到二房一个粗使婆子头上。那婆子原是薛氏带来的陪房,被荣老二一审,把墨九和荣直咬出来。 墨九听到消息的时候,才知怪不得韩氏装病,原来在这里等他们。 汪氏哭得那叫一个可怜,荣老二脸皱成一团那叫一个愤怒。拖着病体的韩氏一脸痛心,抹着眼泪安慰汪氏。 「薛家嫂子,我和你无怨无仇,你为什么要害我?」 「你也说了,我们无怨无仇,我为什么要害你?」 那粗使婆子被荣老二踢了一脚,道:「二夫人,你嫁给二老爷,抢了我们姑娘原来的位置,这是深仇大恨!」 墨九眯起眼,盯着那粗使婆子,「这是你说的,我们夫妻二人和二夫人可没有仇怨。我们是来讨回华儿的嫁妆,二爷娶谁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韩氏用帕子按着眼角,「我原想着赶紧给你们把嫁妆收拾出来,没想到前段日子操持的事太多,一下子居然病倒了。你们再是有不满,也不能拿老二的媳妇撒气啊。可怜她伤了身子,以后都难再有身孕。」 汪氏又是大哭,目光恨恨地看向墨九和荣直。 墨九可不是什么善心人,侯府的这些破事她不想管,但如果扯到她的身上,她可没那样的好性任由别人泼脏水。 既然不要脸,那就干脆丢个大脸。 「二夫人,我们对你没有半点不满。你和我家华儿一样都是可怜人,好端端的姑娘家嫁进这虎狼窝里,被人算计着无儿无女生生地熬死了。」 汪氏惊愕,一时间忘记哭泣。 韩氏和荣老二对视一眼,当下沉脸,「薛太太,这些话不是乱说的。前头老二家的身子不好,老二为了怕她难过,膝下连个庶出的子女都没有,就怕扎她的眼。」 「扎她的眼?我看是扎侯夫人的眼吧?」 墨九这话一出,韩氏脸色大变。 汪氏又不蠢,眼神在自己丈夫和韩氏之间来回看,面色变得越加惨白。她捂住嘴,生怕自己叫出声来。 荣老二惊疑不定,目露凶光。 墨九微笑,「你们别管我是怎么知道的,这种事情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们这么多年暗度陈仓,为了就是你们的儿子。侯府的爵位和我们夫妻无关,我们犯不着趟你们家的浑水。但是我丑话说在前头,我们要的东西你们敢不给,那到时候我会说出什么话来,可就由不得你们。」 第76章 韩氏捏着帕子的手死死掐着,荣老二铁青着一张脸,对墨九起了杀了。但是荣直往她前面一站,他立马泄气。 汪氏已经惊愕到失语,不敢置信地张着嘴。 墨九道:「二夫人,我是看你可怜。不想看到你和我家华儿一样蒙在鼓里,到死都不知道自己是的枕边人是个什么东西。」 被人当众扒了脸皮,韩氏的脑子嗡嗡作响,她拼命忍耐着才没有晕过去。她原以这种事情只要不认,别人拿她没有办法。 谁知墨九接下来的话,粉碎了她的侥幸。 「你们的事我猜侯爷也是知道的,不知道侯爷是怎么想的,可能他觉得头上有点绿生活才更有意思,居然一直隐忍不发。我当真是佩服他,毕竟不是哪个男人都愿意当绿王八的。」 说完也不管他们的反应,拉着荣直出了二房。 后宅的算计,墨九实在是有些厌烦。 「我最讨厌后院的这些破事,什么妻妾嫡庶相争你算计我我算计你,那些个阴谋诡计简直令人发指。我还是喜欢简单的生活,一夫一妻相亲相爱不好吗?」 「世人大多贪心不足。」 「是啊。」她感慨,「欲壑难填。如果我是后宅里的女人,我可不管什么名声更不管什么贤良,我自己要是不痛快别人也别想痛快。纳妾什么的想都别想,和离都不可以,我宁愿做一个寡妇。」 他先是不解,尔后明白她的意思。 她朝他眨眼,「做一个有权有势的寡妇,可比当一个贤惠大度的主母强。」 他有些无语,黑着脸,「你想得可真多。」 「不想多点不行,我无依无靠的,要是自己再不多想点,只怕哪天死了都没有收尸。」说到这,她似乎有些伤感,指不定自己一语成谶。 他看着她,「不会的,不会有那一天。」 「谁知道呢?」她故作轻松道:「我无亲无友,又做着这样的差事。天有不测风云之时,谁也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事情。」 越是满不在乎,越是让人觉得凄凉。他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撞击着,竟是不愿看到这样伤感的她。 「你并非无亲无友,你还有我。」 「谢谢。」她笑了一下,耸耸肩,「你有你的苦衷,也有你要做的事。如果有那么一天,我倒是希望给我收尸的人是你。」 「住嘴!」他似乎怒了,额间隐隐暴起青筋,「不许说这样的话。」 「好了,好了,我就是说说而已。」她心下一暖,被人关心的感觉真好。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他给自己收尸也不错。 远处有人匆匆往后院而去,墨九眼睛尖,认出那人正是荣侯。她挑了挑眉,用手肘顶了一下荣直。 「你那个父亲还真是和别人不一样,顶着那么大的一顶绿帽子,我看他活得有滋有味。」 「他不是我父亲。」 「你知道我知道,他哪里配做你的父亲。」 墨九觉得荣侯这个人心思不简单,当年翁氏净身出户,留下来的那些东西韩氏刚开始肯定不敢动。 所以她想真正的线索应该还在荣侯这里。 书房夜里没人,两人顺利进去。 「我觉得这个书房肯定还有暗格。」她站在书房中间,突然若有所感地看了一眼头顶。头顶正对着的屋梁似乎和别的地方不一样。 她移动脚步,想看清那根房梁。「易白,你看那房梁上是什么东西?」 一只镇兽,似龙非龙。 房檐上摆镇兽的不少,她还从没见过哪户人家会在房梁上压镇兽。除非是要有什么忌讳,或是有些人迷信想压住什么邪物。 荣直飞身上梁,手刚碰到那只镇兽。心下一惊,原来这镇兽是活动的。正仰望他的墨九突然脚下一空,身体快速往下掉。 「易白,那是机关!」 话音一落,只见上面的人像树叶一样飞下来。 两人齐齐掉下去。 下面像一只笼子,四四方方又深又逼仄。两人摔在一起,他在上她在下。他整个人都叠在她身上,她能清晰感受到他的体重。想不到他看上去清清瘦瘦,实际上还挺沉,这一下他名副其实是她上面的人。 「能起来吗?」她问。 「可以。」他声音闷闷。 不一会儿,她感觉不太对,「你……你摸哪里?」 「对不起。」他浑身僵硬,在难以转身的笼子里无法施展,试了几次才爬起来。手悄悄背到后面,手掌处似乎还残留刚才温软的触感。 她坐起来,「没……没关系的,你也不是故意的。我的脚好像扭到了。」 黑暗中,她感觉他的手在捏她的腿踝处。「痛……痛……你轻点。」 第77章 怎么听都不对,她脸一红。 地笼离地面约有七八米高,又深又窄。没有外力相助,很难上去。要是她脚没有受伤,倒是可以。 「你先上去,找东西拉我上去。」她推他。 他突然一把抱起她,「来不及了,抱紧我。」 被人凌空抱起的同时,墨九再次感慨他轻功和内力。从一个两壁光滑的深坑抱人出去,她想都不要想。 这样的高手,难怪瑞王视之为心腹。正是因为他如此有能力,她更加肯定他绝不甘心做一个普通人。 他们刚躲到书柜后面,便听到一声轻微的动静。紧接着有一道身影从窗户翻进来。来人似乎很熟悉书房的布置,直直朝那书桌而去。然而书房中间突然出现的陷阱令人始料未及,闷响过后来人掉了进去。 墨九还在荣直的怀里,两人屏着气纹丝不动。方才她不敢动,生怕心动来者。眼见来人掉进陷阱,她将欲起身,感觉身体被人紧紧固定。 「别动。」 他的声音极轻极轻,气息如羽毛般刷过她的耳畔。她全身的感官都集中在那一处,竟是觉得身体酥软难当。 真是要命。 她想,自己迟早有一天要栽在他身上。 脚步声从外面传来,一步步朝书房走近。来的应该不只一人,听脚步声一人在前一人随后,应是主仆二人。 进书房的只有一人,随着那人进来,顿时灯火通明。 荣侯那张阴沉沉的脸盯着那露出来的洞口,眼里全是阴鸷。墨九透过书架的缝隙,看着他慢慢走到洞口边,俯视着下面。 突然他脸色一变,「音儿。」 原来掉进陷阱的是楚音音。 这下有好戏看了,墨九想着,给了荣直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楚音音在底下嘤咛出声,好像也是扭到了脚。荣侯找来绳子,把她拉上来。一出洞口就将她一把抱起,查看她的脚。 从墨九这个位置看去,刚好能看到楚音音的表情。只见她先是错愕,然后是厌恶,再接着竟然是一脸委屈。 「义父,你书房里怎么会有这样的地方?」 荣侯道:「书房乃重地,义父是防别人的,哪里想到你会过来。早知道是你,我千不该万不该设这个陷阱。」 「不怪义父,是音儿不小心。音儿心急见义父,没有提前通知就赶来见义父,是音儿的不是,义父不要自责。」 荣侯哪里会怪她,只心疼她伤了脚,目露关切与担心。也不知是忘了还是情难自制,一时之间居然没有把她放开。 楚音音微微挣扎,「义父,我没事。」 荣侯这才惊觉般,不舍地将她放开。 墨九不耻,这老男人分明是故意的。怪不得那个叫莺儿的丫头最近受宠,恐怕他在叫莺儿的时候心里想的其实是这个音儿。 老色鬼。 她瞟荣直一眼,幸好儿子不像老子。 「音儿,你这么着急来找我,到底什么事?」荣侯问。 楚音音眼眶一红,「定北来信,说是祖母病了。要是我们再找不到账册翻案,我怕祖母会熬不过去。」 「别急,我正在找。」荣侯拍着她的背,先是拍了一下,然后又轻轻拍了两下。看着是拍,其实和摸差不多。 楚音音颤动着肩膀,「义父,我真的怕……」 「不怕,义父会帮你的。」 荣侯一把搂着她,心满意足地叹息。他看不到的是,楚音音的眼中除了厌恶,还有一抹深深的算计和猜疑。 要不是怀疑他手握账册不拿出来,她怎么可能夜探他的书房。是人都有私心,她才不会相信荣侯会全力帮助他们成家。 账册确实在翁家人手上,翁家人都死光了祖母他们也没有找到账册,账册一定在翁氏的手中。翁氏当年只带走嫡子,说不定账册就在荣侯的手上。 荣侯不交出账册,对他们而言将是一个后患。 「我相信义父。」 这边两人父女情深,看得墨九浑身都起鸡皮疙瘩。你算计我,我觊觎你。也太特么恶心了,这算哪门子的父女。 她被荣直抱着,方才还不觉得。 现在书房安静下来,她觉得脚趾都开始别扭。他抱着自己的姿势一直没动,也不知道腿麻不麻。两人的身体贴在一起,她窝在他的怀里真是甜蜜又折腾。 他垂眸看着她,眼中隐含警告。 她扯了一下嘴角,他不麻,她都要麻了,心道那两人有完没完,一直在说车轱辘话。什么义父真好,什么音儿受苦了再忍忍。 好不容易那对假父女假情深完了,荣侯送楚音音走后,他们才敢动。 「真受不了,荣侯这头老兔子居然想吃窝边草。」 第78章 老子喜欢吃窝边草,这一点儿子为什么不随老子。要是易白也爱吃窝边草,身为窝边草本草的她,她觉得自己完全没有问题。 荣直不说话,拉着她赶紧离开。 两人在屋顶上穿行,底下是侯府的夜景。两道身影一前一后进了翁氏放嫁妆的库房,正是那韩氏和荣老二。 墨九轻笑,「这对夫妻真有意思。」 这些所谓的世家豪门,还真是一个比一个腌臜。宠妾灭妻,叔嫂扒灰,一出比一出精彩。白天韩氏被她揭了脸皮,二房那里什么消息都没传出来,她想那个汪氏必是被荣老二和韩氏威逼利诱给说服了。 如果汪氏知道真相后还不知利用,那就只能怪自己蠢。 「你说以后汪氏会不会给他们打掩护?」 还真有这个可能。 她边说着话,人已经落在另一个屋顶之上。侯府内院的这些破事,与他们没什么关系,关键是那个账册。 又翻过几个屋顶之后,她似乎听到有人在哭。 哭的是一名女子,哭声实是太过凄凉绝望,听得人心里发紧。她细听几声,隐约猜到对方是谁。 她给荣直使了一个眼色之后,循着那哭声而去。 躲在小园子里哭的是杜氏,她跪在地上抓着一个男人衣摆,「夫君,你要信我,我真的没有……要是我与人有私,我愿遭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母亲都说了,这还能有假?我只是想不到,为什么那个人是二叔?你这么做,对得起我吗?你让我的脸面往哪里搁?我以后还如何在侯府立足?」男人的声音中带着痛心。 不用猜,这个男人必是侯府的庶子荣显。 看身影荣显瘦瘦的,身量不是特别高大,只能算是中等偏上。听他的意思,韩氏把偷人的屎盆子扣在杜氏头上了。 她还真是低估了韩氏的恶毒,低估了人性的卑劣。 怪不得汪氏没闹。 杜氏拼命摇头,「夫君,我真的没有……」 「你没有?你要是没有,为什么你的簪子会在二叔的房间里找到?是不是你送给他的,怕被别人知道就谎称丢了?」 「不……不是那样的。」杜氏真是有口难言,哑巴吃黄莲打落牙齿和血吞。 「是母亲她让我……」 「够了!」荣显拂袖,「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扯到母亲。难道是母亲让你和二叔苟且的?我真想不到,你居然是这样的女人!」 「不是的!」杜氏揪着自己的衣襟,绝望到快要晕过去。她不敢说那簪子的事,更不敢说她要害人的事。「夫君,你这是逼我去死!」 女子没有名节,唯有死路一条。 墨九自认不是善人,却并不想做一个恶人。 她缓缓从屋顶飘落,一把扯掉脸上的黑巾,从一旁的角落里现身。那夫妻二人看到有人过来,齐齐吓了一跳。 「二公子,二少夫人,别怕,是我。」 杜氏听出她的声音,羞愤欲死。 「二公子,二少夫人不敢说簪子的事,我来说。」 「薛婶……」 「二少夫人,你当日故意把簪子弄丢,是因为韩夫人吩咐你的,对不对?」 「是。」杜氏抹着眼泪,点头。 荣显不解,「薛婶怎么会知道?我母亲为何会有这样奇怪的吩咐?」 墨九听说这位荣二公子读书还不错,并不像一般的世家庶子纨绔不成气。可能是读书读傻了,身为一个庶子居然看透后宅的算计,真不知道怎么活到这么大的。 「二公子别急,听我细细说来。我同我男人千里迢迢从山南到大京来,并不是来你们侯府做客的,我们是来要我家华儿,也就是你们前头二婶的嫁妆,这事你应该知道吧?」 「略有耳闻。」 墨九真想泼他一盆冷水,对府上的事这么不上心,难怪这么多年连个秀才都中不了,就这脑子还想科举入仕。 「敢问二公子,侯府现在的状况,你知道吗?」 「外事有父亲,内宅有母亲,我等小辈不应插手。」 墨九摇头,这荣二公子想出头,估计悬。 杜氏忙道:「夫君一直埋头苦读,并不是很喜欢府中庶务,我却是知道的。近些年来正房的开销入不敷出,我听说祖上的田产铺子渐有变卖。」 「你瞎说什么?」荣显道。 杜氏立马低头。 墨九道:「你夫人说的是事实,正房之所以入不敷出,是因为韩夫人原本是妾室没有嫁妆傍身。大户人家的主母都有丰厚的嫁妆,根本不会在意公中的月例,而韩夫人除了月例并无别的进项。不仅她没有,宫中的韩贵妃也没有。」 第79章 荣显睁大了眼。 墨九又道:「所以韩夫人一直拖着不肯把我家华儿的嫁妆交出来,就是因为那些东西已经没有了。她拿不出来东西,只能别寻他法。她算盘打得好,想拿住我们夫妻二人的错处把我们赶走,借机赖掉此事,所以二少夫人才会丢簪子。」 话说到这个份上,荣显总算是明白了。不过还是一脸的不信,「你是说母亲故意让她把簪子弄丢陷害你们?」 「正是。」 「荒唐!」荣显不信。「簪子明明是在二叔的屋子里找到的。」 墨九耸肩,「我又不傻,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人陷害。」 杜氏睁大眼,「你……是你,是你把簪子放到二叔房里的?」 「是我。」 「你……你差点把我害死了!夫君你听到没有,那簪子不是我送给二叔的,是她故意放进去的。」杜氏哭喊着。 荣显还是不信,看着墨九,「我为什么要相信你说的话?你跑来跟我们说这些到底是什么居心?」 墨九抱胸,讥笑,「我没什么居心,那事虽是我做的,但二少夫人你也不冤。你要是没有害我的心思,我又怎么会将计就计。不过我这人做事一向讲良心,那件事在我这里已经过去了。我绝不允许别人借着那事再害人,否则就是我的罪过了。」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这样的事,她不愿意看到。 杜氏脸上露出欣喜,「所以你是愿意替我作证,证明我的清白?」 她摇头,「我为什么要作证证明你的清白?你不会以为我有那么好心,为了帮你证明你和荣二老爷没有私情,把自己搭进去吧?」 杜氏面上的喜色一僵,「那……那你是什么意思?算我求求你了,薛婶,你可一定要救我。你要是不救我,我就真的没有活路了。」 荣显半信半疑,似乎是有些相信自己的妻子。 墨九朝不远处看了一眼,荣直还在屋顶上。这样的事情他肯定不愿意搅和,也就是她良心有些过不去。 「我刚才听到你们说话,听你们的意思,是韩夫人诬蔑二少夫人和荣二老爷有私情。」 「是。」提到这个,杜氏就哭起来。 荣显脸色也难看起来。 「如果能证明和荣二老爷有私情的另有其人,那么就能洗清二少夫人的嫌疑。」 「对,对,也是可以的。」杜氏忙不迭道:「薛婶,您是不是知道什么?您快告诉我吧,我一定会念你的恩,记你的情,一辈子给您祈福。」 记她的恩情就不必了,更不必替她祈一辈子的福。谁知道明天会是什么样子,她所求的不过是无愧于心。 「你们带上几个人,跟我走吧。」 「去哪?」荣显问。 墨九笑了,「当然是去捉奸。」 后宅的事,女人最是清楚。杜氏立马明白过来,找了几个心腹婆子丫头,叮嘱众人不要出声,悄悄地跟在墨九的后面。 还算上道。 荣显娶了这么个媳妇也算是有福气,这些年要不是杜氏在韩氏面前周旋,恐怕他们庶出的小夫妻日子并不好过。 荣直会跟上来,墨九笃定。 杜氏心中有很多的疑问,比如说那个和二叔通奸的女人是谁?比如说墨九为什么会知道这些?但是她一个字都不敢问,眼下最重要的是洗脱自己的名声,其它的事情她一时还顾不上。 翁氏的库房封了好多年,这一块地方平日里鲜少有人过来。 库房里隐约传来一些不可描述的动静,杜氏听后红了脸。不知是臊的,还是即将要还自己清白而兴奋的。 墨九示意他们夫妻,轻声对杜氏道:「我就帮你到这了,不要把我扯进去。」 杜氏点头,深吸一口气,让身边一个婆子去踢门。 库房的门被踢开,一行人冲了进去,把黑暗中正情到浓时的一对男女团团围住。很快库房里亮起来,传来一声尖叫。 「啊啊!」 「母亲?!」 「二叔?!」 墨九已经拂身而去,与荣直一齐蹲在屋顶上。库房里一阵嘈杂之后,紧接着一阵死寂,然后开始有人说话。 后宅污糟,便是真有什么丑事那也是家丑不可外扬。荣显和杜氏身为人子人媳,发现母亲婆母与二叔有奸,多半不会把事情闹大。 毕竟闹大了丢脸的是整个侯府,何况荣侯还是知情人。 「我看这事多半也就这样了,荣侯都不介意自己头上有点绿。反正我只是不想当那个恶人,其它的我可管不着。」她感慨着,瞥见他脸色极淡,「你是不是觉得我多管闲事?」 「不是。」 第80章 「那你干嘛摆着一副臭脸。这侯府乱七八糟的,我才不愿意管。要不是韩氏实在是恶心,害得我差点当恶人,我管她偷人还是藏奸。」 他看着她,目光难懂,「你这样的性子,还真不适合做暗卫。」 「你说得对,我不够冷血不够心狠。」她当暗卫三年,从没有杀过人,最多也就是用药让人受些苦。「反正我也不会当一辈子暗卫,两年之后我就金盆洗手。到时候我想怎么生活就怎么生活,才不要听别人指挥。你知不知道人生最大的成功是什么,就是自己掌控自己的命运,不受他人的摆布。」 不受他人的摆布么? 他垂眸,人生在世,又有几人不是他人棋子。以他人为棋者,孰不知亦是他人的棋子。人皆为棋,士卒将帅博弈不休。 库房里传来细碎的抽泣声,是韩氏的。 韩氏在求杜氏和荣显,不要把今夜之事传出去。荣老二最有底气,只有他知道自己和韩氏荣侯心知肚明。 他恶狠狠地撂话,让荣显和杜氏管好自己的嘴巴。还说这事要是传出去,不止他和韩氏倒霉,他们夫妻俩也逃不掉。 杜氏心有成算,原也没打算张扬。不过是心里有了恨,要不是那薛婶告诉她真相,自己岂不是替婆母背下这偷人的污名? 她心有隐有快意,平日里端着身份不拿正眼看他们夫妻的嫡母,以后在他们面前怕是再也抬不起头来。 一想到自己以后不用再替嫡母做恶,不用再在嫡母面前伏低做小,她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喜色。要不是场合不对,她真想笑出声来。 那个薛婶,还真是帮了她大忙。她佯装着为难,逼得韩氏许诺了她不少的好处,这才像是昧着良心般同意不将此事外传。 这样的结果在墨九的预料之中,杜氏身为侯府媳妇,还育有一双儿女,当然不可能让侯府的名声受损,那样对她没有半点好处。 韩氏要是偷的是外人,倒还罢了。关键韩氏偷的是府里的男人,要是传出去整个侯府的名声必定尽毁。 她一双儿女都姓荣,一笔写不出两个荣字。再说荣显还要考科举,更不能坏了名声。 反正以后韩氏有这么一个大把柄捏在他们夫妻二人的手上,他们庶出的这一房在府中的日子定会好过许多。 这是一个聪明人。 聪明人当然知道知恩图报。 墨九推拒着她塞过来的银票,那沓银票不下万两。确实是很让人心动,但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墨九不会要这样的银子。直道自己不是图财之人,帮她是因为自己的良心。 杜氏惭愧,「是我着相了,薛婶大仁大义,以往是我有眼无珠,我在这里给赔不是。」 她态度诚恳,是真心赔礼。 「我说了,我只是不想被人当刀使。」杜氏这样的人,墨九是不愿意深交的。说得好听对方是识时务,说得难听些不过见风使舵之人。 不过在侯府后宅,杜氏这样的性子才能活下去。而不是像翁氏薛氏,一个被逼净身出户,一个被熬尽了生命。 「薛婶怪我,我不怪薛婶。过去是我不对,我也是没有法子。母亲是我和夫君的嫡母,她让我做事我不敢不从。」 庶出的媳妇在嫡母手底下讨生活,自然是有许多难处。墨九能理解,却不敢苟同。做人要有底线,正是因为杜氏没有底线,才会沦为韩氏害人的工具。 「二少夫人,说到底我们夫妻二人不过是侯府过客。我们做客我们侯府恐怕也就这一回,以后必不会再踏足你们侯府半步。你和韩夫人以往如何,将来如何与我们大抵是没有关系的。」 杜氏神色黯然,过了一会默默流泪,「别人都道我一个商户女能嫁进侯府,那是祖上烧了高香、祖坟冒了青烟。只有我自己知道,这门亲事是我父亲花费近半的家产换来的。且别说我的嫁妆,便是我在未进门前,韩夫人不知收了我家多少银子。」 当年韩氏替荣显择媳,可谓是捞足了油水。这事在世家之中多有诟病,但凡是有些底气的世家夫人都不愿同韩氏来往。 同韩氏来往的夫人,大多都是看在侯府和韩贵妃的面子上,毕竟谁也不知道将来登上大位是三皇子还是四皇子。 四皇子在三皇子之下,但韩贵妃的品阶比淑妃高,且韩贵妃比淑妃得宠。 杜氏见她不搭话,苦笑一声,「我知道薛婶心里必是对我落了怨,您怨我恨我,我都受着。谁让我之前对您起了坏心,差点害了您。以前我真是瞻前顾后想得太多,二婶说得没错,想在这侯府过下去,就得学会装傻,还要学会睁一只眼闭一只。与其搅合正院的事,还不知多念念经。」 这个二婶指的薛氏。 薛氏同为商户女,想来在世时同杜氏的关系还算不错。 墨九顶着薛氏堂嫂的身份,这个时候当然要感慨一番,「我家华儿最是心善,我早就说过她那样的性子根本不适合嫁进高门大户。」 第81章 杜氏叹息一声,「其实不拘哪里,哪家的后院都是一堆的官司。世家大户好歹还顾着脸面,商户人家比大户人家更不讲究。二婶说起过,若是前头的夫人还在,侯府哪里会有这么多的糟心事。」 前头的夫人,说的是翁氏。 墨九心有所感,跟着附和,「早些年我家华儿刚嫁进侯府里给家里去过信,说是侯夫人贤良淑德对她很好。谁知道好人没好报,那样好的人居然同侯爷和离了。听说那也是个可怜人,离开的时候除了自己生的儿子,什么都没有带走。」 杜氏面有戚色,「是啊,她原也是高门大户出来的嫡女,一朝家败连自己的嫁妆都护不住。像我们这样的商户女,又哪里敢争。二婶同我提起过前头的母亲,说她是一个特别好的人,自从二婶去后我在这侯府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同人不同命。 杜氏的性格和薛氏不一样,薛氏在这后院里连命都挣不开,杜氏必不会如此。荣显不是荣老二,且杜氏还育有子女。 「你也别太悲观,经此一事我相信韩夫人不会再为难你。」 「说到这事,还得多谢薛婶。以后我就守着自己的夫君孩子,别的不去多想。有空我就念念经,二婶送我的佛经我连翻都没有翻过,实在是不该。听二婶说还是前头的母亲送给她的。」 墨九心下一动,抹起眼泪,「我家华儿独身嫁到大京,眼下我们夫妻二人来取她的嫁妆,怕是那些东西都不在了,连个念想都不留给我们。」 杜氏连忙安慰她,薛氏的嫁妆确实都没有了。除了那些大件有家具床之类的东西,细软和首饰全部不剩。要么是变卖,要么是被人私藏。 「薛婶您别哭,您哭得我心里难受。都怪我没用,二婶的东西一样都没有保住,除了那本佛经。要是您不嫌弃,那本佛经您就拿去吧。」 「华儿,我可怜的华儿。」墨九拼命抹着眼泪,神情悲痛,「二少夫人,那是华儿送给你的东西……」 「薛婶,那是二婶的东西。一本佛经而已,您就拿去当个念想吧。」 墨九感谢不已,心里却是在想也不知自己猜得对不对。也许就是一本普通的佛经,要不然薛氏也不会送给杜氏。 杜氏说得没错,那本佛经她确实没怎么看过。装佛经的匣子上还落着一层灰,佛经略有些卷边,应该是被人翻阅过无数次。 墨九面露悲悯,实则是知道佛经的内容。她小心地翻了几页,确实是佛经。不露痕迹地摸着装佛经的匣子,紧紧抱在怀中。 「华儿,我可怜的华儿,嫂子的心都要碎了。」 杜氏陪着她哭了好大一会儿,细细地劝慰着,将她的情绪安抚好后才离开。至始至终,她都抱着那只匣子不放。 因为她怀疑这匣子有暗格,杜氏一走,她立马抱着匣子回内室。站在窗前的荣直缓缓转身,视线落在她手中的匣子上。 「你都听到了?」 「嗯。」 「快过来。」她朝他招手,把匣子摆在桌子上。 匣子雕花精美,用的是上好的紫檀木。那暗格极为精妙,出自顶极的能工巧匠之手。这样的东西寻常人家闻所未闻,料想薛氏和杜氏都不知道。 墨九对这样的技艺很是佩服,在不损坏匣子的基础上,她根本打不开。 荣直示意她到一边,细细观察那匣子上的雕花。在他的手指拨动下,那些雕花居然是可移动的。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见「啪」一声,匣子底部弹出一个暗格,暗格之中摆放着一枝极为精美的玉簪。 若是普通人,想着这么藏得严实,匣子的主人为的就是这支玉簪,肯定不会再动这匣子。 墨九脸上刚露出失望的表情,就看到他把簪子取出来,揭开垫在下面的锦布。锦布之下,是一朵雕工精美的梅花。 他旋转着梅花,暗格再次弹出另一个暗格。 「这也太厉害了。」墨九赞叹,这样的技艺在当下一定是登峰造极。 这次弹出的暗格没有令他们失望,正是那本账册。 墨九一喜,「还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谁能想到你母亲当年竟然会把这样重要的东西交给薛氏,又有谁能想到薛氏把它给了杜氏。果然好人有好报,要是我不帮杜氏,她怎么会对我敞开心扉,又怎么会把这匣子送给我。」 她朝他得意一笑,眼神中写满还是我厉害吧。 至此,他们此行的任务已经完成。 韩氏那里也不用再虚与委蛇,甚至也不用再装病装傻拖延时间。墨九向韩氏施压,说他们夫妻要赶着回山南过年,希望侯府尽快把薛氏的嫁妆整理好。 当然她没有见到韩氏,因为韩氏病了。 传话是那个婆子,那个婆子说此事是二房的事,让她同二房二老爷商议。荣老二一脸阴沉地接见了他们夫妻,摆出一副惭愧的模样。 第82章 他先是说自己这些年没什么作为,二房的一应开销全部仰赖薛氏的嫁妆。薛氏病了很多年,吃药什么的一直在养身体。然后又说他们千里迢迢来到大京,他变卖了一些东西好不容易筹到三万两,再多就没了。 当年薛氏嫁进大京,说是十里红妆亦不为过。薛家的家产不说十成,八成都是她的嫁妆。区区三万两,荣老二也好意思说。 他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显然是和韩氏商议好的。 墨九任务完成,原是走过场收个尾,没想到这人如此无耻,「荣二老爷今天真是让我们夫妻开了眼,我们是从小地方来的,还是头一回听说世家大户要靠女子的嫁妆养家。」 「你们小地方来的见识太少,何不出去打听一下,这样的事情不少见。不过是大家怕丢丑,不肯放到明面上说。银子就剩这些,你们如果不想要,大可以去衙门告我。」 这就是明摆着耍无赖了。 墨九冷笑,「二老爷,这人在做天在看,迟早有一天你会有报应的。」 她一把抓过银票,给了荣老二一个眼刀子。荣老二被她的眼神看得浑身发毛,等他们走后坐在凳子上半天爬不起来。 夫妻二人从侯府侧门出去,来送行的只有杜氏夫妇。荣显一脸不自在,显然是想到韩氏的事情。杜氏不停抹眼泪,还让他们以后再来侯府走动。 墨九心知杜氏的话三分真七分假,倒也不在意。 韩氏身边的婆子匆匆跑来,除了给他们备下一些回礼,还偷偷塞给墨九一万两银票,说是韩氏的心意。 墨九笑纳了,不要白不要。 回头把四万两银票拿出来,交给荣直。「我们既然打着薛家的名号要来这些银子,不如用薛氏的名义把这些银子送到薛氏族人手里,让他们开办一个学堂,给薛氏立一个功德碑。」 荣直看着她,「好。」 按原计划,两人会在深夜到达瑞王所在的温泉庄子。路过一个小镇时,他提议先打尖住一晚,明天再赶路。 墨九心里存了事,心不在焉地同意。 两人只要了一间上房,这点没什么好扭捏的。都一起同吃同住同睡过那么多天,也不在乎多一天。 她满腹心事,不时摸摸怀里的账册。这东西像烫人似的,膈得她呼吸困难。她恨不得把它丢出去,爱谁拣谁拣。 临入睡前,她去关窗户。毫不意外在窗台上看到一枚枫叶,红得似火,比它怀中的账册还要烫人。 夜入子时,她悄悄起身。 外侧的男人睡得规矩而沉实,呼吸淡而稳。她轻轻地从他身上过去,蹑手蹑脚地穿好衣服。没走门,翻窗而出。 她一走,床上的荣直慢慢睁开眼。 客栈不远处的小树林里,站着一道人影。那人影是那么的熟悉,熟悉到墨九都能猜到他此时的表情,她眼睛发酸不自觉想流泪。 地上已经上冻,树叶湿土冻得又硬又冷,踩在上面发出「咯吱」的声音。她一步一步朝那人走去,那人至始至终没有回头。 「师父。」 「东西拿到了吗?」 「没有。」 那人听到这句,这才转过身来。他眯起眼,眼神凌厉而冷漠直直地看着她,像是在看透她到底有没有撒谎。 她望着他,亦如过去多年那般孺慕,「东西没有找到,我们翻遍侯府都找不到。我发现不止我们在找,荣侯也在找。他和翁氏是夫妻,侯府又是他的地盘,他都没有找到,我们更是不可能找得到。」 赤苍目不转睛,不错过她脸上的任何表情。 她表现得很完美,完美到她想哭。这么多年来,她从来没有想到有朝一日她会防着这个将他养大的人,更没有想过自己会在他面前撒谎。 即使这样,她也不会把账册给师父。如果这次任务是她一人单独完成,或许她还愿意独自承受瑞王的怒火。 但此行还有易白,易白深得瑞王看重。抛弃名声潜隐在王府负重前行,她不能为一己之私毁了他的前程。 「任务没有完成,你们为何要离开?」赤苍问她。 她不解耸肩,一如过去她做过很多次那般自然,「我也不太清楚,是王爷让我们先撤的。」 死寂在漫延,明明不过是短暂的瞬间,她却觉得如一年那般漫长。冰冷的寒风从衣襟处灌进去,身体在一寸寸变冷。 赤苍背着手,眉头紧皱两手交握着。似乎在思考她话里的真实性,也在猜测瑞王召回他们的用意。 「瑞王召你们回去,可有说什么事?」 「没有。师父您不是教过我,身为暗卫最重要的执行命令,不许窥探主子的意图,更不许妄测主子的想法。否则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 第83章 她回着,语气中有着对过去的怀念。那时候她正准备下山,这些话都是师父对她的叮嘱。她记得当时她回答的是一定记住他的话,让他在鹧鸪山上好好保重,等五年后她回去与他团聚。 五年没到,他们已重逢。 重逢没有喜悦,只有无尽的悲凉。 「很好,为师说的话,你还记得。」 「师父说的话,阿九当然要牢牢记得。」 她不仅记得前面的话,她还清楚记得后面的话。师父说身为暗卫,身手还在其次,最重要的是忠心。不能有半丝对主子的违背,否则死都是轻的。 师父明明说过的,为什么他自己都忘了? 那时候她以为五年不过弹指一挥间,也以为纵然分离五年,他们还会和从前一样相依相伴。鹧鸪山的枫叶绿了又红,红了又绿,红叶依旧,变的只有人心。 「师父,您现在住在哪里?我能不能去找您喝酒?」她忘不了这样的冷天,师徒二人围炉煮酒的温馨,就算此时心中已是悲凉荒芜,她还渴望记得那一份温情。 「不能。」赤苍断然拒绝,「当好你自己的差。」 她自嘲一笑,不知道自己还在期待什么。过往多年一切都是她的错觉,师父不曾将她当过亲人。她在师父的心中,就是一味药。 她想,或许是时候该离开了。 像是猜到她心中所想,赤苍冷冷开口,「你是我养大的,无论你在哪里我都能找到你。」 她心下一惊,笑了起来,「师父,那你说说,你是用什么办法找到我的?是不是我身上有一种特殊的气味,还是说我的身体里有什蛊虫?」 「阿九,你很聪明。」赤苍眼神冰凉,「为师不希望你的聪明用在为师的身上,你应该知道怎么做了吧。」 「师父,我的命是您救的。」她记得他的大恩,此生不敢忘。 「记得就好。我能救你的命,也能把这条命收回去。」他毫不留情地离开。同上一次一样,没有半句关心,没有半字温暖。 墨九站在寒风中感觉自己的心慢慢冷却,原来从一开始师父就防着她,她还真是天煞孤星,两世都没有一个真正的亲人。 得了,跑不掉,只能苟且着活吧。 说不定苟着苟着,柳暗花明又一村。 回到客栈,床上的还在睡梦中。她叹息一声,轻轻地脱衣上床。睡了一会儿有些不放心,翻身查看他的呼吸。 他的呼吸浅且悠长,她长长松一口气。 「看来那药效不错。」 她知道荣直武艺内力都在自己之上,如果她夜里起身他必会有所察觉。幸好这些天的相处,他对自己并不设防。 晚饭的汤里,她下了一点料,不会伤心,只有让人睡一个深长的好觉。 「对不起,易白,希望你做个好梦。」 她重新躺下去,闭上眼睛后仿佛能看到师父冰冷绝情的脸。一手摸在心口,脸上全是苦涩。黑夜给了人无尽的放松,她鼻头一酸。 一夜难眠,早起时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 「没睡好?」荣直比她先起,关切问道。 她打着哈欠,「没有,做了一夜的梦,我可能认床。」 「那你等会在马车上睡一觉。」他说。 她来了精神,「有马车?你居然租了马车?真是太好了,我就知道跟你一起做任务有福利,不像以前我都是靠我自己的两条腿。」 马车外表看上去极为普通,内里倒是极为舒适。她毫无形象地往那里一躺,当真闭着眼睛睡起觉来。 她不知道的是,荣直一直在看她。马车晃来荡去,像幅度大的摇篮。她实在是困得紧,竟然觉得睡得很舒服。 这一觉一直睡到下午,下马车时她伸了一个懒腰。胸前胀鼓鼓的,看着比平时大了一些。感觉他的目光落在那个地方,她得意一笑。 「是不是发现我身材很好?」 他别开眼,压根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她撇撇嘴,「男人哪,都是口是心非的东西。我敢打赌你刚才馋我的身子了,你想看就大大方方的看,咱俩谁跟谁。」 「闭嘴!」他脸上喜怒不辩。 「好了,好了,我不说。」 他们落脚的地方是一个破庙,身为暗卫当然不能光明正大地出现在温泉庄子。他们要趁夜进去,神不知鬼不觉。 破庙没有香火,泥塑的菩萨不辩面目。 两人躲在菩萨后面等天黑,期间吃了一些干粮喝了一些水。她的情绪不太高,连和荣直玩笑的心情都没有。 天还没有黑下来,破庙又来了一伙人。马车车夫丫头婆子,阵仗还不小。婆子和丫头从马车里将一名女子扶出来,那女子满脸的不高兴。 第84章 「什么破地方?我腰都坐折了。」 墨九挑眉,居然还是老熟人。 赵琳琅。 赵琳琅修了几个月的佛,没沾上佛气,反倒添了几分戾气。「妈妈,你觉得此计真的能成?王爷会信吗?」 「我的姑娘,王爷信不信没有关系,别人信就行。不管此事真不真,只要是沾上这样的名声,那九姨娘以后定然失宠。」 竟然是冲着她来的,墨九适时露出一个惊讶的表情,对荣直做着口型,「这个赵琳琅,在找死。」 赵琳琅说道:「就他?王爷能信吗?听说王爷很宠那个贱人,去温泉庄子都带上她。往年王爷去庄子修养从不带女子,她还是头一个。」 那婆子对跟着他们的一个男子道:「你见了王爷不要怕,就按我们教的说。只说你曾是九姨娘的客人,九姨娘的身子就是你破的。」 墨九瞪大眼,看向荣直。 这个赵琳琅修了几个月的佛,没想到第一件事情就是对付自己。对付她也就算了,居然用这么毒的招术。 她什么时候接过客人?又什么时候被人破身?如果她是真的九姨娘,真的是一个来自花楼的女子。这一桶脏水泼下来,她不死也残。 那个男人好像有些害怕,「万一王爷不信……」 「怕什么?花楼那样的地方最喜欢弄那些腌臜的把戏,你一口咬定她被你破过瓜,王爷定然会怀疑九姨娘的处子之身是假的。」 男人还有些胆怯,那毕竟是王爷。 赵琳琅不屑地看着他,「你好好想想,此事一成你不仅能得两百两白银,还能白得一个美娇娘。要不是看在你和我们赵家有旧的份上,这样的好事哪里能轮得到你。」 关键是此人喜欢各地游荡,寻花问柳还是花楼的常客。 「我打听过了,当日万公子把那贱人送到王府时,好像说那贱人是在山南那边找来的。山南偏远,一个姨娘而已,王爷应该不会费心去查。」 又是山南,倒也赶巧。 墨九想着,从泥像后面出来。 那几人吓了一大跳,尤其是赵琳琅。 「你谁?」赵琳琅眼中露出杀意。「你……你竟然偷听我们说话?」 一段时间不见,这个女人的面相越发的刻薄。从前那强行凸出来的骄矜做派,如今全成尖酸阴狠。 「此地是我先来,你们说得那么大声,把我的好觉都给打扰了。」墨九说的是山南口音。 赵琳琅没有听出来,那婆子听出来了。 「敢问这位太太,你是山南人?」 「是啊,我们进京投奔亲戚,想赶在过年回老家。」墨九睨了一眼那个男人,长得还真是不咋地,猥猥琐琐身材矮小,眼珠子泛着黄满脸的虚浮。「我刚才听你们说,你也是山南人?」 「不,我不是山南人,我是去过山南。」那个男人缩着身体,用手挡着脸。 赵琳琅眼神惊疑不定,好像在暗示那婆子解决她。那婆子有些顾忌,然后像是把心一横笑眯眯地靠近她。 「我此次到大京来,是和我家男人一起的。」她闲闲来一句。 婆子脸上的笑容僵住,就见荣直站了出来。 他身量高,又故意穿得多显得壮硕。加上黑脸黑面皮,看起来来像一尊煞神。婆子吓了一跳,暗自庆幸刚才自己有些犹豫。 赵琳琅的脸难看起来,这男人一看就不是好惹的。他们的话被这对夫妻听去,万一传出去她的计划岂不是又要失败。 婆子给她一个安抚的眼色,和墨九套近乎,「这位太太有亲戚在大京?不知是哪个府上?」 墨九笑道:「什么府不府的,我们不过是平头百姓。这进京一趟不容易,我们夫妻二人差点把多年积蓄都给花光了。」 那婆子是个会来事的,一听这话就知道对方想讹些钱财。如此倒是好办,就怕什么都不图二愣子。 她悄悄地给墨九塞了一张银票,道:「这位太太,今天的事你就当作没有听到。山南天高路远,你们一路吃好喝好。」 墨九笑纳,露出一副贪财的样子,「妈妈,这点钱……」 意思是少了。 赵琳琅咬碎银牙,给那婆子使眼色。 那婆子又取出一张银票,塞到墨九的手里。墨九大大方方地翻看两张银票,前头一张是五十两的,后头一张是一百两的。 这点钱对世家来说根本不够看,但赵家可是穷得很。没看到赵琳琅一副肉痛的样子,墨九见好就收。 「妈妈放心,我嘴紧得很。这天寒地冻的我们夫妻还赶着回山南,以后怕是不会再来大京了。要说我们山南最大的花楼,当属如意阁。我听人说那里的姑娘一个赛一个的美貌,什么样儿的都有。」 第85章 那婆子心领神会,如意阁,她记下了。 许是怕节外生枝,赵琳琅不愿同墨九再多牵扯,更怕墨九转头又讹上他们。赶紧催促着车夫上路,却要求车夫走慢一些,务必在天黑之后到达温泉庄子。 赵琳琅的算盘打得倒是好,一石二鸟。 一来是借着这事见瑞王,二来是想赖在庄子住一晚,否则也不会赶在这个时辰去见瑞王。只要住下了,自然还有其它的法子留下。 她还是太天真,以为瑞王是心慈手软的人。 「那个如意阁?」荣直问她。 她神秘一笑,「确有这个地方。」 不过不是花楼,而是小倌馆。 「我们快走,还能赶在他们前面看戏。」 赵琳琅不是一直以瑞王的表妹自居,她倒在看看瑞王是怎么对这位表妹的。还有那个男人,还有他们给自己泼的污水,她有些迫不及待看到赵琳琅被瑞王的人轰出庄子的情形。 他眸光微暗,「正事要紧,你把账册交给我。等会我去见王爷,你去看戏。」 「也好。」她大大咧咧地从怀中把账册拿出来,拿出来后还拍拍了胸口,「我办事你放心,你看我保管得好不好?完好无损。」 他接过账册,正是之前他们找到的那一本。 昨晚,她为什么没把账册交出去? 她欢喜地几步跑出破庙,一见他还在庙里发呆。 「易白,你快点!」 他没动,她一个心急进来拉他。 刚碰到他的衣袖,手被他抓住。 她震惊抬头,对上他幽深一片的眼神。庙里的光线昏暗,他的表情隐在暗中让人不辩真切。她心下一跳,对他展颜一笑。 「易白,你怎么了?」 荣直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她刚才笑着跑出去的时候他心中莫名感到一阵恐慌。好像她是一只出笼的鸟儿,一回归山林便会如同水滴入大海,再也寻不见踪迹。 她迟早会离开。 这一点他很清楚。她和自己不是一类人,她活得太简单,追求的也太简单。而他已经复杂到笔墨难书,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应该是谁。 为什么刚才会恐慌?这不是他该有的情绪。 他微敛着眸,「无事。」 「你吓我一跳。」她拍拍他的胳膊,不以为意,「我还以为你怎么了,怎么好好的突然站着不动?」 「你担心我?」 「当然,我可担心了。」她笑起来,「都说了我们是朋友,又一起共事这么多天。要是你出了什么事,就算王爷嘉奖我们这次任务成功,我也不会开心。」 说到这个,她真的有必要吐糟一下皇权贵族阶级的冷血。他们暗卫出生入死,为完成主子交待的任务流汗流血,但是从来没有听说过有奖励。 她都不知道暗卫一辈活着是为什么,还有死士。难道他们存在的价值就是一个没有感情的工具不停地做任务,一直到死? 可她是活生生的人,那些人也是活生生的人。是人就会有感情,是人就会有七情六欲。永远不知明天的活着,这样的活着有什么意义。 「我觉得封建制度不人道,完成这个任务后等待我们是下一个任务,要是没有完成我们还要受惩罚。只有惩而没有奖,你说这个活谁乐意干。」 「如果有嘉奖,你想要什么?」他问。 她大方表示,当然是要银子。什么东西都虚的,只有银子最实在,没有人会跟钱过不去。当然她觉得其他人可能还有另一个最想要的东西,那就是自由。 「你说今天不知明天还有没有命活着的人,为什么要拼命完成任务?我觉得这一点很不人道,即使是暗卫那也是人,是人就想过人的生活。如果我是权贵,我会设一个比较人道的奖惩机制。比如说谁的任务量完成到一定的程度,在签订对所做工作的保密契书后,可以被允许换得一个自由的新身份。毕竟有追求才会有奋斗,没有目的的工作,只会让人消极怠工。」 荣直看着她,她的表情认真而严肃。她向来嘻嘻哈哈,鲜少有这么认真的时候。放暗卫自由,他闻所未闻。 像她这样的五年契约的暗卫,更是破天荒的头一个。 她知道自己在异想天开,在当权者的眼中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做为暗卫的人生死都在权贵的掌控中,怎么可能会有自由? 「我就是随便说说,没有自由银子总有吧。提着脑袋完成任务的人,享受生活吃好喝好总可以有吧。易白,你和瑞王关系那么好,不如提一提呗?给我们这些可怜的卖命人争取一点福利,好不好吗?」 「好。」 「真的假的?」墨九欢呼起来,眼神放光,「我就知道你最好,我果然没有看错你。」 第86章 「在你心里,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他问得极淡,垂眸掩饰着自己想知道答案的紧张。 她摸着下巴,打量着他。「当然是天下第一美男。」 他脸色一黑,一言难尽地看向她。 她哈哈大笑起来,「这可是实话啊,你是我见过的长得最好看的男人。我知道你看上去冷冰冰的,好像对什么东西都不怎么在意。实则你心中有热血,你有自己的追求。还有你对朋友真诚相待,是一个值得信任的人。」 在她的心中,原来他是这样的人。 这样的人,真的是他吗? 「咱们赶紧走,我一定要看上赵琳琅自编自导的大戏。」墨九不想再磨叽,一把拉着他飞一样出了破庙。 赵琳琅在天黑之后到达温泉庄子,先是被晾在一间没有地笼也没烧炭盆的屋子里晾了半个时辰,然后瑞王身边的团公公才姗姗来迟。 她冻得想跺脚,又不好发作。为了让瑞王心生怜惜,她故意穿得不多。眼下只感觉手脚冰凉,很是受不住。 这会儿的功夫,墨九已经趴到屋顶上。 瑞王没来,赵琳琅很失望。 但这一切又在她的意料之中,因为便是在王府五年,她也没有见过瑞王几面。团公公是瑞王的心腹,他能来证明在王爷的心中自己还是有些分量的。 只要能打动团公公,她相信一定能见到王爷。 团公公还是那副不阴不阳的样子,对着赵琳琅脸上半丝笑模样都没有。那凌厉尖锐的目光一眼就看到那个男人,嘴角扯出一个讥笑。 「赵姑娘这是修佛修出了一个男人?」 屋顶上的墨九叫好,这个团公公最是毒舌。她以前还当他只是针对自己一人,没想到对赵琳琅同样不客气。 看在他讽刺了赵琳琅的份上,她就大方原谅他吧。 赵琳琅一张脸顿时胀得通红,自己哪里修出了男人?这话要是传出去,王爷怎么想她?这个团公公软硬不吃,刚进王府那年她没有讨好他,他根本不买她的账。 「公公说的哪里话,我怎么可能会做这样不守妇道的事。说来话长……」 「那就别说了。」团公公冷冷顶回去。 趴在屋上的墨九捂住嘴,眼睛里全是笑意。 干得好,团公公。 赵琳琅胀红的脸转成青白,忍着气道:「公公一上来就质疑我的品性,此事无论如何我也要解释个清白。」 团公公睨一眼,有些不耐烦,「长话短说吧。」 赵琳琅深吸一口气,已经管不上自己碎成渣渣的自尊心。连忙把想好的说辞说一遍,末了示意那个男人上前。 那个男人怂得要死,缩着身体显得更加猥琐。被团公公的目光一看,他双腿都在发软,差点夺门而逃。 「就这?」团公公眼中全是讥讽,「赵姑娘你逗咱家玩的吧?九姨娘那样的长相,放在哪里都是摇钱树。这位钱……是钱公子吧,敢问他真有钱吗?」 钱公子当然没钱,要不然怎么会为两百两银子走这一遭。 赵琳琅尴尬道:「听说尚过得去。」 团公公眼里讥意更加明显,「钱公子这一身穿着,最多不过五两银子,敢问赵姑娘他家是怎么个过得去法?九姨娘才情出身暂且不论,就她那般模样便是在花楼里那也应该是头牌。赵姑娘你是没见过男人为争头牌初夜豪掷千金的场面吧?就这位有钱公子,把他全家都卖了能凑出一千两银子吗?咱家看他也就配玩一些下九流的货色。」 钱公子瑟瑟发抖,几乎站不稳。 赵琳琅也傻眼了,脑子里一片空白。 墨九心里痛快,再看团公公那张不阴不阳的脸都觉得有几分亲切。不愧是瑞王身边的得力红人,脑子就是灵活好使。 这一点她怎么没有想到。 那男人心生怯意,不停往后退。 赵琳琅的眼中都快喷出火来,「公公,人总有得意时。当时想来钱公子身上是有银子的……」 「有多少啊?这位钱公子你是砸了多少银子买下九姨娘的初夜。你们说来听听,让咱家也开开眼界。」 钱公子常年混迹花楼,这点行情还是知道的。犹犹豫豫半天,在赵琳琅吃人的目光下,抖着手伸出四根手指头。 「四千两?」团公公眼神轻蔑,「那你说说你家里是做什么营生的,竟然舍得花费四千两银子去买女子的初夜。」 钱公子的家里有一个小铺子,做着小本买卖,比起平头百姓日子确实还算过得去。他喜欢交结狐朋狗友四处游玩,这些年下来家里是半分积蓄都没有,要不然也不会因为赵琳琅的二百两银子动心。 他张了张嘴,想编一个谎话。 团公公的目光陡然锐利无比,「钱公子,你可想好了说。咱家想查一个人,别说是他自己,就是他的八辈祖宗咱家也能查个底朝天。」 第87章 钱公子一慌,嚅着嘴唇,「有一个铺子……做些小本买卖。」 团公公冷笑一声,「就这?」 赵琳琅忙道:「买卖最赚钱,钱公子应该能拿得出来四千两……」 团公公的眼神像能看穿人心,如刀子一般,「赵姑娘巴巴地来,原来是想给王爷讲笑话。王爷没空,赵姑娘请回吧。」 赵琳琅不甘心,「公公,这位钱公子说得真真切切,或许当时确实捡了大便宜……」 「大便宜?这么好捡?怪不得赵姑娘不知在哪里捡了一个男人,就巴巴地带到王爷面前。」团公公像个白痴一样的看着她。 她脸色煞白,这话太难听。 「公公,你就是不信,也不能这么污蔑我。我要见王爷!」 「咱家说了,王爷没空。赵姑娘觉得咱家污蔑你,那么咱家敢问一句你可知道如意阁是什么地方?」 「花楼啊。」赵琳琅回道。 团公公脸一沉,「你们连如意阁是做什么都不清楚,还敢跑到王爷面前来放肆。依咱家看赵姑娘还得再多修修佛,免得这般不知所谓。」 说完拂袖离开,连杯热茶都没有让人上。 赵琳琅又气又羞,也不知是冻的还是气的,牙齿咯咯作响。她很想大发脾气,狠狠瞪那婆子一眼。 那婆子咬烂后槽牙,把账都算在墨九身上。等他们怒气冲冲转身回到破庙时,哪里还有墨九和荣直的身影。 后来打听到如意阁是小倌馆,恨不得把墨九找出来吃了。 墨九看了一出好戏,对团公公的印象改观良多。 回头和荣直碰头,她把此事活灵活现地演绎一遍,末了道:「以往我错怪团公公了,如此看来他对我实在是算客气的。」 荣直递给她一沓银票,她惊讶睁大眼。 「这……这是王爷赏的?」 「是,一万两,你数数。」 她欣喜接过,财迷般数了两遍,「易白你可真好,肯定是向王爷提议了,王爷才赏我的。一万两银子,这要买多少亩地啊。」 荣直眼神柔和,像初春融化的雪。 她欢喜着,把银票甩得「哗哗」响。 「易白,你真好,我爱死你了。」 他完美的表情微怔,那个字……她怎么能这般随意说出口。 「阿九,你刚才说什么?」 墨九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喜悦中,要是以后每完成任务都能得到赏银的话,她想她可以更积极一点。 「爱你啊。」 他的心像要裂开,眼中竟然看不到周遭的景物。耳畔不停回响着她刚才那句话,一声比一声更加震耳欲聋。 她完全不知道他此时的震动,小心把银票收好。 「易白,你看我们俩一路风尘仆仆。王爷有没有大手一挥赐我们沐浴温泉之类的,我真的好想泡一泡啊,一定很舒服。」 易容了这么久,脸上很是难受。 荣直恢复平静,「不用赐浴,我知道有地方可以。」 「太好了!」她欢喜着,跑在他的前面。 他说的温泉池子不小,位置清幽热气氤氲。还未走近都能闻到温泉独有的味道,她已经开始迫不及待脱衣服。 池子中间有一块巨大的山石,足以将池子隔成两半。她微微有些失望,还以为能和他一起共浴。没想到是男女分开,一人一边。 不过失望的心情转瞬即逝,她已经等不及下去放松全身心。 她在左,他在右,中间隔着那块山石。 易容的脸在泉水的清洗下慢慢露出真容,搓搓脸搓搓手臂泼泼水。她在这边玩得不亦乐乎,右边一点动静都没有。 心生玩兴,她悄悄爬上山石。 山石的那一边,男人背对着她。一头的墨发散落在水中,隐约可从肩头处看到那块大疤。上回在夜里她没有看太清,这回那疤真切了一些,瞧着竟然像是烧伤。 每个人都有秘密,他和翁氏离开后肯定过得不好。翁氏早早离世,那些年他一个人也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 他察觉有人窥探,猛地回头。 她也不知为何心虚,脚下一滑后仰着倒进温泉池中。池水的涟漪一下子晕开,然后渐渐恢复平静。 「阿九?」他凝神静听,没有半点动静。 来不及细想,他从水中一跃而起飞快地落在对面。水面平静有热气,不远处有温泉气泡发出的「咕咕」声。 恐慌再次出现在他的心头。 「阿九?阿九你在哪里?」 没有人回答他。 他在水中拼命找着,一无所获。池子周围空无一人,没有人能看到他此时的表情。那是一种失去心爱之物后满脸的恐慌和不安。 第88章 突然传来「哗啦」一声,一人从水中冒出来。 「哈哈哈,易白,我在这里。」 墨九一把抹净脸上的水,把头发往后面甩去。她还没有看清景物,只感觉眼前一花,然后自己被人紧紧抱住。 这是什么情况? 他抱得太紧,紧到她都心生错觉,怀疑他是不是喜欢自己。两人眼下都是湿的,他光着上身,而她仅穿了一件肚兜。 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在这个时代他们算是肌肤相亲了吧?那么他要对自己负责吗?当然换成她对他负责,也是可以的。 「易白,你没事吧?」 两人这样抱着,她连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暗自骂自己好怂一人,平时看着嘴巴不知道多厉害。一旦遇到真格的,反倒是被动的那一个。 荣直闻言,快速放开她。 他的眸复杂深邃,有着她看不懂的暗涌。 「没事。」 她盯着他的表情,「你刚才是不是以为我出事了?你是不是在担心我?」 「嗯。」 「真的啊?我就知道你心里有我,你肯定是怕我出事,不枉我为你挡箭又替你解毒。」 湿漉的长发有几绺贴在脸上,蓝绿色的肚兜上绣着几片枫叶。鼓囊囊的胸,光滑圆润的肩头和露出来的柳腰,无一处不美,无一处不引人入胜。 寻常人在肚兜绣花绣草还绣鸟,从来没有人绣枫叶的。 他的目光落在上面,很快飘开。 她记得他喜欢枫叶,她还帮他摘过。「喜欢吗?」 「你……你怎么能问这种话?」 「这话怎么了?我问你喜不喜这上面绣的枫叶,你想到哪里去了?」她低头看一眼,然后恍然大悟。「易白,你不会以为……」 「我没以为,是你以为。」他慌乱打断她的话,往后退了两步。「你没事就好,下回不许这么玩闹。」 「我就是和你开个玩笑,你不会生气吧。」她佯装委屈地捂着脸,「易白,你是不是讨厌我?为什么你不喜欢我的身材?」 没人回答她。 她叉开手指,看到他不知何时已经披了一件中衣,还替她披了一件外裳。嘴角抽了抽,这一下美色没得看了。 老古板。 「你告诉我嘛,你觉得我的身材怎么样?」她摆了一个姿势,极尽妩媚。她的身材该瘦的地方瘦,该长肉的地方长肉。别说是男人,就是她自己有时候看了都心动。 他没有回答她的话,反而问出另一个问题,「如果有一天你真的离开,你会同我告别吗?」 刚才那一瞬间他恍惚明白什么,明白自己的恐慌明白自己的害怕。他怕她会不辞而别,他怕她会突然消失。 她收起姿势,心里隐约有些失望,也觉得这个话题似乎有些沉重。故作轻松地歪着头,「当然,我们是朋友。不过天下无不散的宴席,如果我真要离开的那一天,我一定会郑重和你告别。」 「好,你记得一定要同我道别。」 似乎有些不一样的气氛在两人之间流转,涩涩的,却又暖暖的。 她眼眶有些湿润,「我会的。就算是我走了,我们依然还是朋友。以后山高水长,你要是想去看我,我必扫榻相迎。」 「一言为定。」 站了这一会儿的功夫,她觉得有点冷,湿衣服遇上冷空气,温热的血慢慢变得冰冷,赶紧抱着手臂蹲到水里。「好冷。」 她仰着头,他发上的水滴到她的脸上。他将披上的中衣湿透,她不仅能欣赏到他肌理结实的上身,还能看到裤子那一处的形状。 他似乎察觉到了,快速跃到另一边。 她遗憾不已,刚才真应该多看两眼。要不是他怕自己出事,恐怕她一辈子也别想看到那样的人间美景。 「易白,刚才我们俩算不算肌肤相亲?」 那边没人回答。 她耸耸鼻子,「你不回答我就当你默认,你抱了我摸了我,是不是应该对我负责任?」 「你如果想,我可以。」那边传来他平淡的声音,「不过,我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你如果愿意等……」 「等你功成名就?」她接话,「我倒是愿意等,但你能保证将来你有权有势就不会变心吗?毕竟到时候大把的贵女求着嫁给你,你哪里会要我这样的人。」 「会。」 她信他才怪! 男人哪,在没有成功之前可以忍辱负重。但是当他功成名就后站在高处,回头再看自己过去的落魄时,只怕是恨不得切割人生。 尤其她还是这么一个身份。 两人同为瑞王的男宠姨娘,真要是走到一起,他会沦为天下人的笑柄,他好不容易找回的尊严必将被人踩在脚底下。 第89章 「真的假的?我可不想做一个见不得光的女人,变成你后院里一个没名没分的通房。」这是她能想到的最有可能的可能。 「不会。」 「行了,我不要你负责,不就是抱一下嘛,也没少什么东西。不过你如果需要我负责,将来可以去找我,我一定娶你为夫,同你生儿育女。」 那边没了声音,她不知道荣直此时是什么表情,以为他定然是不愿意继续这个话题。这个话题没什么意思,都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然而她不知道,他正捂着心口感受着那里完全不一样的心跳。 两人泡了近一个小时,墨九这才意犹未尽地上岸。心想着不知道要在庄子待多久,以后可以常来泡一泡。 穿着之前的衣服,脸已恢复原貌。 再是粗简的常服也盖不住两人的风华,出色的长相独特的气质,还有两人之间的默契。他们的发在滴水,如同一双破水而出的神仙眷侣。 团公公看到他们,被这两道华光惊艳了双眼。 墨九也看到了他,朝荣直示意。 「公公,好久不见。」她打着招呼。 团公公道:「九姨娘好,荣公子安。咱家是奉王爷之命来请荣公子过去议事。」 原来是找荣直的,墨九表示明白。 团公公又道:「九姨娘一路劳累,还请早点回去歇着。咱家已命人备好酒菜,给二位接风洗尘。」 「多谢公公。」 许是挑明了身份,墨九也不用再装出以前的样子。她大大方方,在团公公面前不再是畏缩模样。因着之前赵琳琅的事,她对团公公生了一些好感。 团公公对着她,似乎恭敬了一些。 她想,肯定是知道自己完美完成任务,已是瑞王手底下的得力干将,所以对方才会对她另眼相看。无论什么时候,实力都是最重要的。与其寻一些歪门邪道钻一些空子,还不如用实力拳头说话。 回到住处,她用布巾慢慢绞着头发。 因为有秘密任务,她和荣直都没有带人。荣直身边的少谷没有跟来,她身边的百川也没有跟来。 头发绞到半干时,有人送来酒菜。 山珍海味,美酒佳肴。 确实是接风洗尘该有的待遇,此次任务一定很重要,要不然瑞王也不会赏银子赏酒菜。虽然多少沾了易白的光,但主要肯定还是因为他们任务完成得漂亮。 她正一边绞着头发,一边对着酒菜咽口水的时候,荣直终于回来了。 「快点快点,就等你了。」 他的头发比她干得还快,她可是一直绞着的。不过这个念头仅在脑子晃过后,她又被酒菜吸引过去。 万恶的皇权贵族,这些菜可真是道道金贵,一道菜的花费都够寻常人家一年的嚼用。 屋子里有地龙,菜被摆在榻上的矮桌上。她光着脚盘腿而坐,在他坐下来后给两人各自倒满酒。 「喝,今天咱们不醉不休。」 「你不是说自己千杯不醉?」他问。 「对啊,我随意就好,你不醉不休。」她笑起来。 酒过三旬,她有些恍惚。 此情此景不免又想起过去,过去的那些场景一一浮现心头。人就是很奇怪,千方百计不想去想的东西,偏偏会自动出现在脑海中。 她记得每当大雪封山,她也是这样和师父围坐着。一边喝着酒,一边说着话。那时候师父会同她讲一些江湖趣事,也会讲一些道上的故事。 正是那样的温馨让她生出错觉,以为师父把她当成亲人。如今看来,或许是因为寂寞,或许是打发无聊时光,师父才愿意和她说那些事情。事实上她不过是师父养的一只阿猫阿狗。闲暇的时候逗一逗,艰难的时候还可以杀来吃肉喝血。 不自觉摸上自己的手腕,那里早已结痂长肉。但是她还是会觉得痛,痛的不是是伤口,而是她的心。 甩甩头,不想再想。 人活着还是往前看的好,眼下有银子有酒菜还有美男。抛开其它的不讲,这样的人生算是巅峰了吧。 「你觉得我们现在像什么?」 「什么?」他修长的手指握着酒杯,面色清淡如故。 她听人说过,越是喝酒不上脸的人心思越重城府越深。他一脸平淡的冷白皮,可见心思该有多深。 「像一对普通的夫妻啊。」她用酒杯碰着他的酒杯,「要是旁边还有一个孩子跑来跑去,就更像了。」 他的眼前仿佛出现那样一幅画,昏黄的灯光下,他们在对酒谈话。小小的孩子围在他们身边,也许不是一个,或许有两个、三个。孩子们笑着闹着,他们看着笑着,感慨着当年。 那般日子,似乎也很不错。 第90章 「感谢你今天替我美言,让我白得一笔银子。走一个。」她和他碰杯,「说好的,今天不醉不归,你最好是把我喝醉,我实在是太想大醉一场。」 她想喝醉,醉到不知世间万物,不知今夕何夕。 一杯接着一杯,她还是没有醉意。他看上去脸色依旧,但眼神却慢慢现出些许迷离。在她的再一次劝酒之下,他缓缓倒在榻上。 「易白,易白。」她爬过去,拍着他的脸。 还真喝醉了,不过他的酒品也太好了。全程没有看到脸上有酒气,也不嚷也不喊,说倒下就倒下。 果然她还是千杯不醉,无敌真是寂寞如雪,想喝醉都是如此的困难。 「你真的醉了?」她脸都快贴到他的脸上,眼中闪过狡黠,「你对我可真是放心,你这么一个大美男躺在我的面前,就不怕我把你怎么样。」 醉酒后的他少了平日里的冷清,多了一丝不设防。她盯着他的容颜看了又看,为什么是他呢?她明明和不差钱共事的时间更长,可是在她的心里他才是那个算得上朋友的人。 大着胆子小心用手指头点了一个他的脸,见他没有动静胆子再大一些,在他脸上摸了一把。他的皮肤和想象中的一样好,这眉眼这鼻子和嘴还真是无一处不完美。 「等我以后有很多银子,我一定也要找个像你这么好看的男人。」 有样的美男相伴,余生肯定不错。再者他们两基因好,生的孩子肯定玉雪可爱。她有时候问自己,为什么一门心思想生孩子。或许是因为渴望亲情,她想拥有一个完完全全属于自己的亲人,一个血脉相连的亲人。 「银子?」他突然坐起来,茫然地看着她,「我有很多,都给你。」 啊? 「喂,喂,易白你去哪里?」 她的惊呼声止在唇间,他已经飞一样出了门。 什么跟什么?她什么时候说要他的银子。她追了出去,眼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瑞王住的那个方向。 她想跟上去,被团公公挡住去路。 「九姨娘留步,王爷已经安寝。」 「公公,我不是找王爷的,我是找荣公子。荣公子喝多了,我见他往那边去了,怕他会出事。」 团公公不阴不阳的脸波澜不惊,「无事,荣公子是个知道分寸的人。九姨娘要是不放心,在这里等着便是。」 墨九无法,只能在外面等着。易白说什么银子,不会是去找瑞王要钱了吧?或许他的银子都存在瑞王那里。 约摸半刻钟的样子,荣直优雅地飞落在她的面前。要不是他的眼神比平时涣散一些,根本看不出来他已经醉了。 他的手上抱着一个雕工精美的匣子,强行塞进她的手里,「这些给你,都给你。」 「你的银子,你给我干什么?」她当然不肯收,团公公阴沉沉的眼神中显出不敢相信,一直在盯着她。 她还给荣直,「这是你多年攒下的积蓄,留着以后开府娶妻生子的,我怎么能要?你赶紧拿回去藏好。」 荣直摇头,把匣子又塞给她,「你不是说要娶我,这是我的嫁妆。」 团公公的眼睛已经瞪得大到不能再大,目光来回在荣直的脸上和墨九的脸上转来转去。阴恻恻的表情变了一个画风,凌厉的眼神透露出他的八卦之心。 墨九大感尴尬,她在易白面前倒是什么都敢讲,调戏打趣什么的都不在话下。但是面对团公公这样的人,她是半句玩笑都开不起来,也不知道团公公会不会把自己当成骗财骗色的女人。 「嫁妆的事以后再说,等我给你下了聘礼你再给嫁妆。」 「也好。」荣直收回匣子,转身塞给团公公。 团公公惊得张大了嘴,「这……这……荣公子,那咱家就替您把东西放回去。」 「嗯。」 墨九心道,易白和瑞王的关系果然匪浅,连团公公都知道他有多少银子,还知道他的银子放在哪里。 团公公抱着匣子离开,她怎么瞧着那脚步有些打飘。想到对方平时不阴不阳的脸色,还有刀子般锋利的眼神。这样阴沉的人都没崩住表情,恐怕今天被吓到了吧? 她真是罪过。 「易白,你看看你,把团公公吓成什么样了?」 「他?」荣直的眸中闪过一丝茫然,「他怎么会害怕?」 「他不怕,我怕。」她扶着他,「我怕他到王爷面前吹风。毕竟我们现在明面上一个是王爷的男宠,一个是姨娘。你说万一传出什么不好听的龌龊事来,世人怎么议论王爷?王爷真要是恼了,他舍不得杀你,肯定会拿我出气。」 「他不会的。」 「你怎么知道?你又不是他。他的性子不太好,我每次见他不是嗓子哑了又就是手快断了,你觉得我敢得罪他吗?」 第91章 「你就那么在乎他?」他似乎在生气,面上带着薄怒瞪着她。 她觉得好冤,瑞王是主子,身为下属不在意主子还在意什么?光知道说她,他还不是一样。他要是不在意瑞王,会这么卖命吗? 「他是我们的主子,会随时要我们命的那一种。你觉得我们能得罪他,是嫌自己脖子上的这颗脑袋长得太结实了吗?」 他还在瞪她,「我不管,他是他,我是我。我不是他,他也不是我。你收了我的嫁妆,不许反悔。」 她什么时候收了他的银子,天大的冤枉。什么他是他,我是我的,乱七八糟的她听得都犯糊涂。 「说清楚啊,别借酒装疯讹人。那些银子我可没收,你回头记得找团公公要。」她没好气道:「我之前还在心里夸你酒品好,没想到你就给我来这一出。」 她也瞪他,瞪了一会儿败下阵来。 都怪美色误人,好好的一个清冷大美男,突然变得又是撒娇又是耍赖的,还有一种极其无辜的眼神控诉地看着她,她实在是顶不住。 「都说酒后吐真言,你是不是迫不及待想嫁给我?」 「不是,我是怕你跑了。我现在不能嫁给你,我想把你定下来。」 她鼻头一涩,他怕自己跑了。她能跑到哪里去?师父说了,哪怕她跑到天涯海角都能找到她,她除了留在这里做个药人,还人往哪里跑? 「我不会跑的,我这么一个找不到回去的路,又不知道归处的人还能往哪里跑。」 「你说的,不许偷跑。」 「嗯,我说的。」 他似乎满意了,不用她扶自己朝前走。看他的样子,哪里像个喝醉的人。她轻轻叹息一声,赶紧追上他。 他们住在一个院子,是并排两间的屋子。她扶他躺好后盖上被子,像哄孩子一样命令他闭上眼睛睡觉。 他倒是听话,乖乖地闭上眼睛。 她莞尔一笑,「易白,真乖。」 在床边坐了一会儿,感觉他好像睡着了。她这才轻轻起身准备离开,不想刚站起来就被他拉住,他猛地坐起来朝着她左手腕咬下去。 她忍着痛,差点没把他给拍飞。 什么坏毛病,居然咬人。 他看着自己咬出来的牙印,似乎心满意足,「我咬过的,那就是我的了。」 「什么叫你咬过的就是你的?」她摸着自己的手腕,这下两只手腕没一个好的。一个有疤,一个有咬印。 她这是招谁惹谁了。 他还拉着她的手不放,嘴里喃喃着,「我的,这是我咬过的就是我的,谁也不能跟我抢。走开,你们都走开!」 她低声问道:「易白,谁和你抢?」 「他们……他们……都想抢我的馒头,娘……娘……」他呼地松开她,表情狰狞,「你走,你不是我娘,你想烧死我……」 她心下巨震,易白他以前……到底过的是什么日子?翁氏把他带离侯府后,他是不是吃了很多苦? 再也顾不上自己被他咬的疼痛,她用帕子擦着他额头的细汗。他小时候一定也长得很好看,长得好看的孩子没人护着简直是灭顶之灾。她很难想象翁氏死后,他一个人是怎么活下来的。 她想到自己,想到六岁以前的那些过往。 「不怕,易白,我会保护你的。你想想看,我是不是替你挡过箭,是不是替你解过毒。你现在有我这样的朋友,我会永远做你的朋友。」 他的眉头慢慢舒展,紧闭的牙关松开。 「易白,其实我们挺像的。我们过去都不幸福,你用冷漠伪装外表,而我却用玩世不恭来遮盖内心的卑微。」 不知是她的安抚起了作用,还是酒气起了作用,他的表情已经恢复如常。眼睛闭着,像一个沉睡的美男子。 「睡吧,睡着了就什么都忘记了。」她替他盖好被子,悄悄离开。 夜色如冰,她站在院子里仰望天空。 她以为自己会失眠,没想到因为喝过酒的缘故她竟然睡得很不错。醒来后看着陌生的屋子有些失神,尔后自嘲一笑。 镜子里的自己气色不错,这张略显稚嫩的脸上看不出生活的不易。唯有她的眼神,清澈中有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深沉。 荣直起得早,她出去的时候他已练剑回来。 白衣墨发,优雅飘逸一如高岭之花。就是这朵高岭之花,谁能想到昨夜喝多了居然要她娶他,还给她嫁妆。 「易白,早啊,昨晚睡得好不好?」 「尚可。」 他显然不记得昨夜的事,她心生促狭,「你昨天喝多了,你还记不记得后来发生什么事?」 「什么事?」他皱着眉,似乎想不起来。 第92章 她跳到他的面前,揶揄地看着他,「你非让我娶你,还把自己的积蓄拿出来,说是你的嫁妆。要不是我有良心,昨夜就把你连人带钱一起拐走。」 他面色如故,耳后微红。 「是吗?」 「是啊,要不是你喝醉了,我就心动了。娶到你这样的大美男已经是三生有幸,你带了那么多的嫁妆,我差点怀疑我上辈子的坟头冒了青烟。」 「为何是上辈子的坟头?」 不应该是祖上吗? 「你关注点怎么在这里?我一个无父无母的人,我哪知道自己的祖上是谁?唯一能肯定的是我上辈子肯定死了,所以我只能说我上辈子的坟头。」她不以为意地说着,实则心里一片苦涩。「你故意顾左右而言其它,不会是想含糊过去吧?」 那双好看的眸子竟然不与她对视,「我不记得了,定是你诓我的。」 「我可没有骗你,团公公可以作证。最后我没要你的银子,是他替你拿回去放好的。」 他眸眯起,「我不记得了,王爷赏我的东西团公公都是知道的。」 「话虽这么说,但是防人之心不可无。团公公眼下敬重你,无非是因为你在王爷那里有面。倘若有一天王爷对你心生猜忌,他第一个反过来对付你。到时候你的东西放在哪里他都知道,想让你落个人财两空轻而易举,你还是多留一个心眼的好。」 「我知道了。」 她猛然惊觉,自己差点又被他给带偏。明明是在说昨天的事,他东扯一下西拉一下,自己差点忘记正事。 赶紧伸出手袖子一捋,露出那个牙印,「除了团公公,我还有证据。你看你,说是把我定下了,还说咬了我我就是你的。」 他眼神微闪,气息有些微波,「我还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就这些。我让你看我手上的牙印,你到底有没有在看?我都被你咬成这样,你怎么一句道歉的话都没有。我真怀疑你是属狗的,你怎么那么喜欢咬东西。」她揉着手腕,那牙印很深。其实用些药物能不留疤,但是不知为何她并不想那么做。 纤细莹白的手腕上,那个牙印隐见有血痂,可见咬的人有多用力。他目光盯着那牙印,不自觉喉结滚动。 「我不属狗。」 「啊?你不属狗你属什么?」 「我属兔。」 她愣了一会儿,然后捂着肚子大笑起来,「易白,你真是太好玩了。你居然属兔……哈哈哈……你居然是属兔的……」 他表情不变,不明白她为什么觉得好笑,「属兔有何不妥?」 她笑到不行,这家伙的冷笑话真好笑。 笑了好大一会儿,她终于笑够了,一看他一板正经的脸,再一想到他属兔又有些忍不住,「我只是想不到,你这样的性子怎么会是属兔的。都说兔子急了也咬人,还真是不错。」 白白软软又可爱的兔子,和他没有一点相似之处。如果非要说有,大概只有一个共通点:那就是白。 「生肖而已,不值得大惊小怪。」 「确实,没什么惊讶的,我就是没有想到你会是小兔子白又白,不过你确实挺白的……」 他淡淡的眼神看过来,她死死忍着笑。这么一个大美男,又仙又冷竟然属兔,想想还真是挺搞笑的。 她憋得难受,别过脸偷笑。 眼角余光中,看到团公公那张不阴不阳的脸。这一下所有的笑意全部散去,表情顿时变得严肃起来。 团公公轻轻咳了一声,这才进来。 「九姨娘,荣公子。王爷让咱家过来问问你们屋子可还有什么需要添置的?」 墨九想着瑞王倒是上道,团公公这态度比昨天对她还要恭敬。可见不仅是易白的耳边风起了作用,更重要的还是他们这次的任务完成得很。 「多谢团公公,我们这里暂时没什么需要的。」 「九姨娘要是有需要,尽管开口。」 有这句话,她觉得接下来的日子似乎可以享受一下。 荣直道:「王爷说我们今年就在庄子上过年,不知我们需要准备什么?」 在庄子上过年,这事墨九不知道。她看着荣直,他说王爷说的,那一定没错。如果能在庄子上过年,她当然愿意。 至少庄子有温泉还很清静,不用面对王府的那些女人。 「真的吗?」她做着口型。 荣直微微颔首。 「太好了。」她又做口型,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团公公将他们的动作看在眼里,目光暗动。 「荣公子和九姨娘吃好喝好就成,一应东西都已备好,庄子上种的新鲜绿菜还有养的活物们应有尽有。二位好生歇着,咱家还要让人去抓几只鸡给王爷煲汤,这就告辞。」 第93章 瑞王的衣食不假他人之手,团公公事事亲为,这点墨九是知道的。 她才行了礼要送人出去,听到荣直问道:「你属什么?」 「鸡。」她半点没防备。 反应过来后看到他眸中的光,心道大意。 他喊住团公公,「公公留步。」 她急得抓住他的手,「易白,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不应该嘲笑你,我更不应该大惊小怪。你大人大量,就不要和我一般见识。」 团公公看着他们,颇有些看戏的架势。 荣直看她,「原来你之前是在嘲笑我?」 她头都大了,这家伙好狡猾,原来在这里等他。他一定是知道自己的属相,怪不得方才特意问团公公,恐怕早就知道团公公今天要去抓鸡。 「没有,我说错话了,我是觉得好笑而已,仅此而已。」 「而已?」他的尾音拉长,对团公公道:「索性我们今日无事,不如我们替公公去抓鸡。」 团公公一口应承,「那就有劳荣公子和九姨娘。」 墨九哀怨地看着荣直,他明明脸色冷淡一如往常,但她就是知道他在嘲笑她。她脸胀得通红,气鼓鼓地怒视着他。 这孩子学坏了啊。 她不想去抓鸡,不是因为她忌讳自己的生肖,而是因为她怕鸡。准确的说她不是怕鸡,而是怕被鸡啄。 鸡和鸟类长长的喙让她恐惧,是那种刻在骨子里的恐惧。 大雪将差点掩埋的那天,她慢慢失去焦距的瞳孔中出现一双巨大的翅膀。那只大鸟在她头顶盘旋,她知道它在等她死。 她听人说过,沙漠中的秃鹰会跟在人的身后,只等着人倒下吃肉。那些倒在沙漠上的人,有些还未断气就被一群秃鹰撕碎。 那只鸟一只在她的头顶盘旋,越旋越低。她知道那只鸟在等她咽气。她拼命撑着眼皮,看着空中的翅膀越来越多。 就在她快撑不下去的时候,她感觉有一只鸟落下来。那双锐利的眼巡视着她,似乎在看它有没有咽气。 那是怎么样的一双眼,没有感情只有猎食者的贪婪。被那样一双眼盯着,她觉得死神在朝自己招手。 她的眼皮好沉,真想就那样死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它锋利的喙在试探在啄着她露在外面的脸。那种尖锐的痛比不过内心的恐惧,她以为自己会被那些鸟撕成碎片,然后在血肉分离中眼睁睁直面自己的死亡。 如果不是师父,她早已是一具被鸟兽啃食后破碎的尸骨。她记得自己在看到师父时那种劫后余生的喜悦,她记得自己在得知他会收养自己后的那种安定感。 这条命是师父的,如果师父有需要她愿意以命相报。 她的脸色有些白,瞳孔中一闪而过的恐惧被荣直捕捉到。他看着她的手无意识地紧抓着他的衣服,像个无助的孩子。 「你怕鸡?」 她想摇头,但是最后她还是顺从本心点头。她以为他会嘲笑自己,毕竟像他们这样的人要是连鸡都害怕的话,确实不应该。 他没有嘲笑她,表情没有半点变化。 「你知道我怕鸡,那我就不去了。」她乞求地看着他,他抿着唇看着她。 团公公的目光在他们两人之间来回转动,见他们迟迟没有决定,小声问道:「荣公子,那你们还去不去?」 墨九完全沉浸在自己过去的情绪中,没有注意到他问这句话的语气。完全没有一丝的不耐烦,反倒要是一个请示主子的下人。 荣直一把拉着她的手,「去。」 什么? 她惊愕。 易白这孩子真是变坏了,她都不顾面子承认自己怕鸡,他居然还要逼自己去抓鸡。他一定是想看自己出丑,这个坏小子。 「我不去!」她想甩开他的手,昂着头梗着脖子,「你要笑就笑,反正我不去。你要去自己去,别想看我的笑话。」 「你以为我是想看你的笑话?」荣直问,略带怒气。 她直视着他,「当然,要不然你干嘛非拉我去。你现在真是变坏了,我都说我怕鸡你还要拉我去,你就是想看我出丑想看我的笑话。你个坏家伙,我才不要如你所愿。」 「越是害怕什么东西,就越要去克服它。」他没有放手。 她想挣脱他,隐约有点生气,「你说得真轻巧,你自己就没有害怕的东西?」 他神色微黯,「有。」 通红的火舌,越窜越高的火苗,那种灼烧在皮肤上发出的焦味。在他尚且年纪不大时,每夜都会出现在他的噩梦里。 她惊讶地看着他,「除非你告诉我,你怕什么,否则我不去。」 「火。」 第94章 」什么?「 「我怕火。」 团公公愕然,脸色几变,「荣公子,此时不是说这些事的时候。咱家还有很多事要做,你们二位去不去抓鸡,能不能给咱家一个准话?」 墨九很纠结,毕竟是她自己说的要是他告诉自己他怕什么,她就去抓鸡。但是她还是很害怕,一想到那种濒死的恐惧她就止不住心里发寒。 「我……」 「去。」荣直代替她回答了团公公。 她肩一垮,大女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那就去吧。」 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或许她可以试一试如何克服心中的恐惧。 她走在后面,突然想起荣直背上的伤,那些烧伤会不会就是他怕火的原因。真想不到这么一个看上去泰山崩于前都面不改色的人,竟然也有害怕的东西。 不过火确实很可怕,都说水火无情,在大火和洪水面前人似乎很渺小也很无力。但是事有例外,她听说瑞王就不怕火。 瑞王小时候虽然被火烧过,可是他一点都不怕。听说早些年他特别喜欢放火玩。不是放火烧冷宫就是放火烧御花园。 好在陛下宠他怜惜他,倒也没有责罚他。思及他宫殿摆放的那些东西,还有他这古怪的癖好,足见他内心是一个多么扭曲的人。 「你真的怕火啊?」她扯着荣直的衣服问。 荣直回头,「是。」 「那你自己克服了吗?别站着说话不腰痛。」 团公公看过来,看她的目光有些凌厉,看荣直的眼神则是欲言又止。她想团公公肯定也是第一回 听易白怕火,所以才会是这个表情。 荣直道:「克服了。」 「那你是怎么克服的?」她问。 团公公不阴不阳的脸微沉,「九姨娘身为王爷看中的人,如果连鸡都怕的话,你让王爷如何器重你。荣公子说得没错,你要战胜自己的害怕,别让别人知道制约你的弱点。」 「公公说得极是,我这不正向荣公子请教嘛。」有团公公在,他们确实不太好交流更深的东西,她对荣直做口型,「回头再说。」 那些鸡散养在草丛里,一个个看上去灵敏矫健。她躲在荣直的身后不肯靠前,团公公很是看不上她的样子,交待他们几句后离开。 一只白色的鸡朝他们走过来,她慌得小手直颤,「易白,它朝我们走过来了……你快……快把它抓住。」 他回头看她,眼神淡中带着安抚。「别怕。」 怎么能不怕,她可害怕了。 「不……不怕,你快抓。」 抓完收工,她不想动手。 他看着她紧揪自己衣服的手,她讪讪一笑放开他。手松的同时觉得特别没有安全感,那些鸡仿佛变成无数只鹰,在虎视眈眈地想要撕碎她。 她艰难地吞咽着口水,努力让自己看上去不要那么没用。 荣直身体快速出击,风驰电掣般拎着那只鸡过来。她吓得往后退两步,拍着手违心道:「易白,你好厉害。」 「过来。」他朝她示意。 她很怂地一步步往那边挪,不太敢去看那鸡的眼神和尖尖的嘴。「过来就过来,一只鸡而已,有什么好怕的……啊……你干什么?」 他抓着她的手去摸那只鸡。 「你摸摸看,它并不可怕。」 她不敢看,颤抖的小手在他大手的逼迫下摸到鸡的毛。没有想象中的恐惧感,她紧闭的双眼慢慢睁开。 一下子和鸡的眼睛对上,吓得她赶紧闭眼。 他抓着她的手不放,声音低且充满诱导,「你害怕它什么?是眼睛吗?」 「是……」 「那你睁开眼看一眼,它的眼睛比你的小很多,你的眼睛比它大很多。就算是斗眼,输的也是它。」 「我又不是斗鸡眼,我干嘛要和它斗眼。」她小声嘟哝着。 「因为你害怕它。」 「我……」她试着睁开一只眼,大着胆子看着他手上的鸡,「你能不能别抓着我,我又不是鸡。你这样弄得我好像跟它一样似的。」 「还怕吗?」他问。 「不那么怕了。」她两只眼睛都睁开,身体抗拒着。 他一动,似乎想把那只鸡塞到她的手上,她吓得哇哇乱叫,「不要,不要……」 就这么害怕吗? 他眼神幽深,她到底遇到过什么事,怎么连一只鸡都会害怕。他知道恐惧一样东西的感受,所以他更要帮助她克服内心的害怕。 「它不过是一只鸡,以你的能力你可以随意处置它。」 「我……我又不是厨子,我处置它做什么?」 「阿九,你摸摸它的头。」 第95章 啊?还是不要吧,她全身都写满拒绝。根本没有发觉自己已全身都在他的怀中,他张开的手环顾着她,形成保护的姿态。 「能不能不要啊?」 「不能。」他把鸡举到她的面前,「你看它的眼睛很小,它的嘴虽然看上去又尖又锋利,但是它只能捉虫子啄米,根本伤害不了你。」 「那要是这张嘴能撕碎人肉,你还会这么说吗?」 撕碎人肉? 他若有所思,这么说她害怕不是鸡,而是和鸡相似的猛禽。 「会,这世上还有和撕碎人肉一样可怕的事情。」趁着她闪神的功夫,他抓着她的手按在鸡的嘴上面。 她啊啊啊尖叫个不停,他完全不为所动。随着她的叫声慢慢减轻,她浑身的恐惧感在一点点地消褪。 似乎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可怕。 「如果害怕就一定要去面对,现在是不是觉得并不是那么害怕?」他的声音像是从远处飘过来,一字一字在她耳边回荡。 「是……」她惊魂未定地点头,深吸几口气后感受着鸡嘴尖利的触感,「好像也不是那么恐怖……」 「那你抓着它,我再去抓两只。」 「啊,不要!」 不容她拒绝,那只鸡被塞到她的手里,她努力控制着自己才没把它丢出去。从刚开始的浑身僵硬到慢慢适应,最后她已经能平静和它对视,以及摸摸它的嘴。 那些鸡被她刚才的尖叫声吓得四散飞逃,他的身影在远处移动。回来的时候,他两手各拎着一只鸡。 给瑞王补身体,一天三只鸡应该足够。他们把鸡交给庄子上的下人,看着三只挤在笼子里的花白黑,她长长吁一口气。 「易白,谢谢你。」 「不客气。」 「你说瑞王一人能吃三只鸡吗?会不会赏一些汤给我们?」 荣直没有回答她,她也没有过多纠结这个问题。今天她的收获良多,能克服多年的恐惧,这是以前想都不敢想,尝试都不敢尝试的事情。 午饭的时候,还真有瑞王赏下来的菜,其中就有一道鸡汤。 鸡汤用几百年的老参熬制的,还有枸杞淡淡的清甜。她喝得十分满足,觉得瑞王还算是比较赏罚分明的人。 荣直和团公公出去,她看到他们站在院子里说话。虽然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什么,但是她觉得似乎是和自己有关。 她满不在乎地撇嘴,不就是怕鸡而已,她就不相信瑞王会因为这件事情解雇她。要真解雇她,她反倒得了便宜。 荣直面色如常地进来。她立马询问团公公和他说什么。 「你老实告诉我,那个阴阳怪气的家伙是不是在瑞王面前说我的坏话了?」 「没有。」 「真的?」 「嗯。」 易白的话,她还是信的。他说没有那应该是没有。既然说的不是她的事,那她就没有必要知道他们说的是什么。 「我之前想到一件事,听说瑞王小时候喜欢放火玩。你和他还真是两个极端,你是不是因为这个才追随他的?」 他眸微闪,「他是他,我是我。」 「我知道,他当然是他,你当然是你。我是说你是不是因为他不怕火,而你怕火,所以你才会投靠他?是不是他帮助你克制怕火的?」 「算是吧。」 怪不得。 以他的能力就算是因为奉德侯府的关系不会选择四皇子,那不是还有一个三皇子可供选择。他能选择无登基资格的瑞王,说明瑞王定然有他欣赏的地方。 瑞王啊,还真是可惜。 「你和瑞王熟,你见过他的真面目吗?」 她刚问完,就感觉空气一寒。 他的瞳仁陡然黑沉,乌压压的风雨欲来,「你对他很感兴趣?」 「你说什么呢?我怎么可能对他感兴趣。他可是我的上司,我的小命都捏在他的手里。我对于一个能随时杀死自己的男人生不出任何的想法,我只想两年时间快点过去,我和他从此大路朝天各走半边。」 气氛更冷,他脸上已是黑云压城。 「既然如此,你为何还配合他演那些戏?」 「什么戏?」 「就是那些闺房之戏。」他的面上有一丝不自然。 她恍然大悟,「我不觉得是在陪他演戏,我是在工作。身为暗卫,当然是主子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我又没得选。」 「如果他让你……」他克制着,眼神阴翳。 「什么啊?」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让我什么?」 他深吸一口气,垂眸,「如果他让你真的做他的女人,你也会顺从吗?」 第96章 这是什么问题,瑞王不是那里站不起来吗?她做瑞王的女人,什么鬼?易白这问题好生奇怪,他怎么看也不像是会八卦这种事情的人? 她面露愕然,「怎么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他问,眼神执着。 「你忘记世人怎么传的,瑞王不仅不良于行,而且那方面似乎也不太尽如人意。他如果真想要女人,王府后院可是有好几个美人,他没有道理放着不动。」 他眸冷,声音更冷,「世人谬传,何足为信?」 她愕然的表情还没有收起来,闻言更是惊得差点跳起来,「你……你是说他没有不举,他是有那方面功能的?」 说完这句话,她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他不是说他和瑞王不是那种关系,他怎么会知道瑞王那里能站起来的? 「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冷冷的眼神令人不寒而栗,「我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觉得市井传言未必可信。」 她长长一个吁气,刚才惊得心都快跳出来,「原来是这样,不过虽是市井传言,但王爷这些年确实没有临幸过任何一个女子,说明他那里真有可能不行。你说他都不行了,又怎么会让我做他真正的女人,你的担心是不是多余?」 「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我是说如果他没有不举呢?你会答应吗?」 她皱起眉来,易白这问题是不是怪怪的?哪有这个如果,如果有瑞王也不会选择自己的下属。天下美女何其之多,环肥燕瘦应有尽有,他要什么样子的没有。 「你想太多了,根本不可能的事。你与其担心我,不如担心你自己。」 他沉默了,没有再问。 墨九扪心自问,如果瑞王真的行,真的让她做姨娘,她应该怎么办?以死保贞节这样的事她做不出来,没有什么东西比命更重要。但让她顺从,她可能也做不到。如果真有那一天,她就神不知鬼不觉地让瑞王的那根东西从有用到没用,一劳永逸。 她拍拍荣直的肩,「别纠结这个问题,没有任何的意义。如果王爷真的想让我做他的女人,那我就让他尝尝那里真正站不起来的滋味。」 荣直瞳孔猛缩,似乎是被她的大胆和不羁吓到。她感觉他的身体在紧绷,微微有些抗拒她的接触。 她大笑起来,「看把你吓的,我们在说瑞王你怕什么。你要是想让我做你的女人,那就是一句话的事情。我必定满心欢喜,洗白白把自己送到你的床上。」 「住嘴!」他被她露骨的话气得不轻,「我不许你看轻自己。」 她什么时候看轻自己了? 懵然间,她恍然大悟。 什么人会自己洗白送到男人的床上,不是玩物就是妾室,要么就是想攀高枝的女人。无论哪一样,注定身份不高地位卑贱。 易白他居然这么在意她的名声? 不知为何,她觉得很感动。 他站起来,大步离开。 「易白,你去哪里?饭还没有吃完呢?」 这小子今天怎么了?气性这么大。她自己都不觉得有什么,他竟然如此在意。只可惜这些个好酒好菜,这她撇撇嘴决定独享这些美酒佳肴。 如果是以前,如此奢侈的酒菜摆在她的面前,她肯定大快朵颐。今天不知为何,居然有些食不知味。 她不明白易白在生什么气,难道是觉得他被自己调戏了? 这必须要解释清楚,免得以后朋友都没得做。她搁下筷子去追他,一路都没有看到他的人。反倒是遇见团公公,团公公说瑞王要见她。 赏也赏了,瑞王见她做什么? 刚才那顿不会是断头饭吧? 瑞王的喜好一如既往,屋子里黑漆漆的。这白天的厚重的窗帘拉得严丝合缝,连一点光都透不进来。 她很快适应黑暗,隐约看到珠帘后面的轮椅。轮椅慢慢转过来,她大概看到瑞王的身形及膝下盖着的毯子。 「属下见过王爷。」 「知道本王找你来是为什么?」瑞王的声音又淡又轻,没有任何的感情起伏。 她其实很奇怪有人会这样说话,好像是刻意装出来的。明明是一个心里有问题的人,越是装得好像是不染世俗不理世事,就越发显得古怪又违和。 「属下不知。」她知道才怪,谁会知道一个心理扭曲之人的心思。 瑞王身形未动,面具后面的眼睛紧紧盯着她。 「这次的任务,你们完成得很好。」 「谢王爷夸奖。」 简单对话过后,屋子陷入死寂。珠帘后面的人没有出声,像是在观察她,又像是在思考什么。她站得恭敬,盯着自己的脚尖。 就在她觉得快把自己脚尖盯出一个窟窿时,瑞王终于说话了,「你与荣直共事多日,可知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第97章 啥玩意? 瑞王问起易白,是几个意思? 「荣公子话不多能力卓绝,是个很好的搭档。」这是她斟酌过后的答案,中规中矩应该没有任何偏颇之处。 瑞王显然不太满意她的回答,「就这些,还有没有别的?」 这下她肯定瑞王绝不是随口一问,她相信瑞王比她更了解易白是什么人。瑞王为什么这么问,难道是对易白有了猜忌? 「荣公子平日里不善言辞,属下看得出来他一心都在任务上。他偶尔会提起王爷,言语间全是恭敬效忠之词。」 「是吗?」瑞王的手微动,似乎在拨弄拇指上的玉扳指。「本王听说的和你说的不太一样,你是不是在袒护他?」 要死。 她心中警铃大作,瑞王果然对易白生出疑心,这可如何是好? 「荣公子的为人王爷最是清楚,他忠心不二身手不凡,属下从他身上获益良多。」 「那你说说,你从他身上得到过什么?」 「如何成为一个合格的暗卫,如何更好地效忠王爷。」 不知道这个回答正不正确,她好像听到瑞王似乎发出一声极轻的冷笑。当真是伴君如伴虎,皇家没有一个正常人。 易白啊易白,你与虎谋皮,以后真的能心想事成吗? 她越发的恭敬,感觉自己的脑袋都已提在手上,随时随地要被奉献出去的忐忑。面对掌控自己生死的人,她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效忠本王?你以为本王会信?本王知道世人在背后怎么议论的,他们传本王不能人道,传本王性情暴虐。」 墨九心道,这不都是事实吗? 但她不敢说出来,只能装死。 「你敢说你没有在背后说过本王的坏话?」 瑞王话锋一转,把她吓了一跳。 「属下不敢。」 她感觉瑞王的视线定在她的身上,头皮阵阵发麻。膝盖一弯,立马跪在地上。该死的封建阶级,害得她连骨头都软了。 「你让本王如何信你?」 这特么就有些为难人,你不相信我,你还用我们做什么。你既然用我们,又何必在我们完成任务后起疑心。 难道是想卸磨杀驴?这种手段确实像是权贵干得出来的事。她不想死,活得再心灰意冷都不想死。 「王爷,您希望属下怎么做?」 问题抛了回去,瑞王似乎早有预料。 「本王要你监视荣直,一旦发现他有任何的蛛丝马迹你即刻前来告知本王。如果他有什么背叛本王的举动,本王准你权力,杀了他!」 墨九心中惊愕,瑞王疑心易白恐怕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司马翛这个小人,利用完易白就想灭口。 今天是易白,下一回只怕她也逃不掉。 「王爷,此事定有误会。」 「你是在质疑本王?你和荣直到底是什么关系?你为何要护着他?你可知道忤逆本王的命令会有什么下场?」 一连几问,可见司马翛真的动怒了。 墨九不知自己哪里来的胆气,明明她惜命又怂包。可是易白受过那么多的苦,抛弃自己的尊严屈身在王府后院,不应该落到这样的下场。 「王爷,属下觉得荣公子对您忠心耿耿,他绝对不可能背叛您,您千万不要一时听信谗言错怪他。」 「你就这么信他,不怕他一直在骗你?」 「属下觉得他值得信任,如果他真的骗了我,我相信他肯定有自己的苦衷。」 「你竟然如此信他?为什么?」 世间之事哪有这么多的为什么,信一个人也好,不信一个人也好,这都是个人感官问题。她相信易白,相信他不会骗自己。 她一个身无长物的孤身女子,除了这张脸还有什么值得别人费心思的,何况易白自己就长成那般模样。 「王爷问属下的话,属下答不上来,属下只知道信任一个人是没有条件的。」 瑞王转着玉扳指,不知道在想什么。她有时候真替这些上位者感到累,成天算计这个算计那个,难道他们不累吗? 很显然,他们是不累的,且还乐此不疲。 良久的寂静之后,瑞王道:「他的事,本王会好好详查。至于你,居然公然顶撞本王,你说本王应该怎么处置你?」 完了,只顾着帮易白洗清嫌疑,又把她自己搭进去。 「属下知错,任凭王爷处置。」 她心里祈祷着瑞王手下留情,千万不要是什么皮肉之罪。有心想替自己争取一二,又怕更是触动瑞王的逆鳞。 等了半天,瑞王罚她去厨房帮灶。 她长松一口气,这活她乐意。 第98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说是帮灶,其实就是打杂。厨房里都是瑞王从王府带来的人,一个个都跟锯嘴葫芦似的,大半天都不说一句话。 她搬着小板凳在角落里摘菜时,荣直来了。 「听说王爷罚了你,为什么?」他问。 还不是你小子。 她心里说着,面上嘻嘻哈哈,「可能是我这两天表现不太好,瑞王嫌我闹人吧。谁知道他在想什么,王爷的心思我可猜不着。」 「你以为我会信?」他把拉起来,在众目睽睽之下出了厨房。 她眼神不敢与他对视,「你爱信不信。不就是派到厨房打杂,对我来说这不是惩罚,我挺喜欢待在厨房的。」 「你真喜欢厨房?」 「是啊,我是真喜欢,而且我的手艺应该还不差。」 他眸微闪,「那要是有人欺负你,你告诉我。」 「你想什么呢,谁会欺负我。再怎么说我也是王爷的妾室,王府里唯一一个有名分的女人。倒是你,有时候别太实心眼,也别太相信人。所谓害人之心不可能,防人之心不可无。尤其是在大事上面,一定要多防着点。」 「你在担心我?」他问。 她笑道:「是啊,我怕你一心明月,别人却用黑暗之心猜忌你。总之你多留几个心眼,万事留个后路总不会有错。」 他看着她,「好,我记下了。」 「三天,就三天。王爷说了,只罚我三天在厨房打杂以儆效尤。不会有什么事的,你赶紧走吧。没看到婆子丫头都在看你,她们都在垂涎你的美色。」 荣直这张脸,放在哪里都是万众瞩目。人皆有爱美之心,别看婆子年纪大了,照样喜欢看美男。 他眉头轻轻那么一皱,就看到原本还偷偷扒门趴窗看他的婆子丫头们一哄而散。她递给他一个受不了你的眼神,美男煞气太重不是什么好事。 「易白,别这样的。别人看看又不掉一块肉,再说你长得这么好看不给别看人岂不是暴殄天物。你看我就很享受别人看我的目光,没什么大不了的。」 正说着话,厨房的管事出来。荣直朝那管事示意,俩人到一边去说话。墨九隐约听到一些,是他在交待了厨房的管事照应她。 她心下感动,易白定是怕有人欺她,所以让管事多关照她。她两辈子加起来,得到的温暖并不多。小小的关心,足以让她觉得一切都很值得。 在荣直离开的时候,她快速俯在他的耳边低语,「小心王爷。」 他眼眸翻涌,轻轻点头。 【上集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卿卿何时归》上 作者:曲清歌 02、《卿卿何时归》下 作者:曲清歌 注2: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