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回之一世爱恋》 第一章 穿越了 夜凉长宵,佛手妖娆。 沈凉夕只觉身体轻飘似是无处可落,胸口隐隐传来郁结痛楚,不禁紧蹙了眉,隐约间,又觉得有股热力徐徐灌入体内,霎时便觉胸前郁结舒缓了许多,一股凉意袭上脑际,温热的掌探向她的脉搏,她费力微微睁开了眼,四处看去,却只觉天旋地转。待看清周围摆设,更是惊讶万分。 这哪里还是她熟悉的卧室! 室中古色生香,摆设无不精致,却明显是古代装潢,一定是梦了! 她明明在参加自己20岁的生日宴会,一脚踏空跌入水池,可醒来却怎是变了天地? 床畔男子似是感受到了她的苏醒,展了优雅的笑,起身,取走她额上的帕子,又换了一条来。她这才来得及细细打量男子,只见他约莫二十三,四岁的年纪,眉目俊气非凡,举止优雅得体,身着月白锦衫,袂陇云绣,腰佩玉饰,以金带束发,着实一个俊雅公子,只是这穿着打扮,却似是元明的装束。 正在疑惑,男子已开了口,“姑娘,觉得可好些了。” 她不自觉点点头,问道:“你是?” 那男子露出笑,“在下,花满楼。” 她顿觉有些喘不上气,幼时也曾读过武侠类小说,偏是古龙的读的最多,自是不会不知花满楼是何人,只是这未免太过荒谬!穿越之说她从来认为是无稽之谈,今日落到自己的身上,确实这般匪夷所思。 她逼迫自己镇定,刚想开口,却见门外走来一个男子,同样是元明的打扮,一身紫色长衣,身姿颀长,态度有些玩世不恭,眉目中却含着一丝精明,最重要的是----他的两撇胡子!! 见那人往这边走来,她不禁脱口而出:“四条眉毛的陆小凤!” 那人一愣,旋即笑着靠了过来,“姑娘确实慧眼,在下正是陆小凤。” 这一刻,凉夕终于确定,这一切,皆不是梦。 听过花满楼解释,她才得知,两日前二人在路上时,她从天而落并直坠到陆小凤的马上,由于她的出现太过突然,又服饰怪异,陆小凤凭本能拔剑,却未料到她那时早已昏迷,于是那一剑便刺进了她的胸口,事后花满楼为他把脉验伤时却发现她根基轻薄,并未习过武,才知是误伤,于是将她带回了百花楼诊治。 事到如此凉夕才明白,方才胸口的疼痛是剑伤所致。正在这时,便听陆小凤开口:“姑娘可否告知姓名?” 凉夕抬头,如实道,“我姓沈,名凉夕。你们叫我凉夕便可。” “好吧,凉夕。。。。。。”陆小凤沉吟片刻,眸中闪过一丝疑惑,“那你又是为何昏迷,为何落在我的马上?” 凉夕望着他眸中的精光,也知道此人并不好骗,只是她的真正来历却是的确不能告诉他听,且不说他不会相信,只怕是日后还会为我她招来祸端,思及此,她只得试着编到,“我家本是世代隐居,以避仇人,谁知终是祸端难躲,累及满门,只有我一人奋力逃出,半路却被那贼人挟持,晕了过去,醒来便已在这里。” 凉夕心中暗自思虑,既然他已知道自己不会武功,那她从半空坠落即便是说成贼人将她从空中抛下依旧解释不通,便不如不做解释,直接以昏迷当做借口,任他随便去想好了。他便是再疑惑,也是无证据反驳。 果然,陆小凤眉间的怀疑更深,她早已了然,悉数忽略,三人沉默了片刻,花满楼开口道,“不论怎样,姑娘的伤是因我们而起,你便在这里安心养伤,其他的不需顾忌,这里必是安全的。” 凉夕听罢,侧身朝他微笑点头,心中盘算着,自己本不是这个时空之人,对这里又不甚了解,怕是多呆一日,都步履艰辛,必须快些找出回去的方法才是。 在这里住了三日,渐渐加深了对周围一干人等的了解,她找出当日自己昏迷时所穿的衣物,仔细检查一番,却发现并未有任何挂饰纽扣缺失。自己颈间的银坠,头上的发夹依旧还在,唯一缺失的,便是自己当时绑于腕间的铜链。那是自己在一次拍卖会上以高价拍得,她依稀还记得那似乎是一件明朝流传下来的古饰。 对了!自己的穿越怕就是与这件东西有关! 如今看来,唯有找出那链子,自己才有回去的希望。 正想着,回神之际,却见花满楼不知何时已来到自己身后,凉夕转身,看着他道,“花满楼,你可是有什么事?” 她来到这个朝代,却是不习惯像这个朝代文绉绉的称呼,所以对谁都一向以名字相称,虽然目前为止,她只见过他与陆小凤两人而已。 花满楼也不计较,挥开了折扇,温和道:“在下自认一向脚步轻微,一般之人很难察觉,今日却刚靠近便被你发现了。” 凉夕也轻笑:“我再怎样发现,也终究是‘一般人'',不像你们这些练了武的,日行千里,叶不沾身。” 花满楼依旧笑,笑容里却多了分打趣,“听着是恭维话,可怎么总觉得‘日行千里’像是形容马的?” 她笑得开怀,“凉夕这样的才识自是不能在花家七公子面前班门弄斧的,只是世人皆知,百花楼中百花有余,雅致无双,今日到了这里,却也是可以沾染些灵气的。” 花满楼不语,缓步过去,伸手去拿栏上新种的一盆浅淡的白花,移尽嗅了一下,转身向我,道:“夕颜华兮芳馥馥,能种出这般花的人,在下怕是要来沾染她的灵气了。” 凉夕道:“我也是今日在墙角看到此花,便移了出来,可惜却是薄命之花。” 他微觉惊讶:“花朵亦有薄命之说么?” 凉夕略略凝神,似有所思,不过须臾浅笑:“曾听云此花卑贱只开墙角,黄昏盛开,翌朝凋谢。悄然含英,又阒然零落无人欣赏。故有此说。你上有兄长,下有幼妹,或许无法理解那种亲情疏离孤单罢。” 他静谧而安详立于夏夜月光花香之中,光影疏微。良久,他语气迟迟如迷蒙的雾:“在下上有六个兄长,这很多人知道,可尚有一个妹妹之事,凉夕你是如何得知?” 第二章 司空摘星死了 凉夕内心颇惊动,隐隐不安,想含糊过去,却又抬眼看到那人认真的眸子,低下头,谎话却是怎样也说不出。正苦于无从解释,两厢僵持之际,门外突然冲进一人,犹带着连夜赶路的傍 晚雾气,正是陆小凤。陆小凤站定,气息上不顺畅,凉夕正暗自惊讶何事竟能让向来处事不惊的陆小凤有如此神色,却见他上前一步,抓住花满楼的肩,道:“我现在立刻便要进京去,你可 要与我同去?” 花满楼向来平淡的眉宇间有了丝诧异:“究竟何事?” 陆小凤徒然叹息一声:“司空摘星死了。。。。。。” 三匹快马日夜不停的的赶路,得益于往昔在马场的训练课程,凉夕的马术却也不弱。 花满楼本意是让她留在百花楼静养,然而于她而言,与其留在异地,周围无一个熟识之人,倒是跟着他们来的安全,毕竟对于陆小凤及花满楼,她多少自书中有些了解,还是信得过的。 然而陆小凤明显有另一曾打算,他也主张凉夕与他们同往,是因为他始终未对她真正信任过,而防止一个人对他们不利的最好方法,便是将她带在身边随时监督。 连日的奔波,终于在第四天黄昏时刻到达了京城,三人先在京城最大的酒楼“鲤跃居”安顿下来,第二日便一刻不耽搁的去了六扇门了解详细事情经过。 自金九龄死后,六扇门总捕头之职便交予了点苍派大弟子傅启寒,经花满楼解释,凉夕方才得知,这位傅启寒,确实大有来头。 点苍派上至掌门,下至众徒,皆是“柳”字辈,无论何人,入点苍派,第一件事,便是改为“柳”姓,譬如昔日的青衣童子——点苍派乾坤飞剑柳若尘,原本,却也并非姓“柳”的。然 而傅启寒此人却是点苍之中,唯一被允保有原姓之人。若非点苍历代掌门皆与朝廷交好,怕是也请不动此人掌管六扇门。 凉夕向来知道点苍派以剑术为绝,至于此人的功夫究竟如何了得,依花满楼之语,即便是陆小凤,若单论剑法,怕也是抵不过他十招的。 三人来到六扇门,亲为接待的,便是傅启寒,随即四人便去了敛尸房,亲验司空摘星的尸身。 推开门,只见大厅的正中放了一张木床,上面之人平躺,用白布罩住,任凉夕平日胆子并不算小,真正见到这般景象,却也是由内反出一股寒气,不自觉拉住身侧花满楼,只听得他轻声 安慰,伸手护住她的肩膀,两人一同向前,内心方才静了几分。 此刻陆小凤早已箭步冲上前,一把掀开上面的白布,然后下一瞬,凉夕震惊之余,惊叫着扑入了花满楼怀中。 这床上之人,哪里辨得出是司空摘星!! 那人的面目早已被烧得漆黑一片,血肉模糊。 面目全非,如何辨认? 陆小凤心中蓦地生出一丝希望,急忙转头,向傅启寒问道:“你们有什么凭据说他便是司空摘星?” 傅启寒不语,只从怀中抽出一物,那是一把狭小的匕首,短的有些令人惊奇,阴暗的灯光下闪烁着寒光,陆小凤接过,仔细端详,凉夕注目片刻,不解道,“这把匕首究竟有何奇特之处 ?” 陆小凤未曾转头,却见花满楼上前一步,接过匕首,细心摸过一便,沉默片刻,开口道“这把匕首是昔日我赠予他的。” 凉夕越发不解,“你如何确信这便是昔日你赠予他的,这匕首如此普通,又没有任何纹饰,便是仿造个十把百把,也一点不难。” 花满楼却摇摇头,“不对,这把匕首并不普通。”随即伸手在匕首上摸索,在居底端一寸之处,轻轻一折,匕首竟应声而断。 “你看,这把匕首通体削铁如泥,唯独此处却是中间嵌了泥沙,一折便断。司空摘星为偷王之王,这把匕首原是赠予他撬门之用,所以才这般短小,而一寸之处易断,却是我与陆小凤戏 弄他之作,为了制造他在撬门之时,撬断的却是匕首的尴尬局面。” 陆小凤站起身,声音有些暗哑,“正是如此,若是司空摘星活着一日,匕首便定不离身,如今却是。。。。。。” 四周皆是无言,良久后,傅启寒开口,其实仅凭这把匕首以及他身穿的衣物,我们依旧不能完全确定,你们可还有其他方法。 陆小凤道:“还有一法。”随即走到尸身左侧,抓住衣服,一用力,那人臂上的衣服便被撕扯开来,陆小凤从烛台上拿下蜡烛,将蜡油滴在那人的左臂上,须臾便显现出一个痕迹。 凉夕抑住恐惧,靠近了去看,却发现那是一个极小的纹身。 陆小凤眼睛忽的红了起来“这是我为报他让我挖680条蚯蚓之仇,趁他睡时,用西域的绛灰纹上的蚯蚓的图案,遇蜡才会显现。这个世间,知道的,仅我一人。” 凉夕暗中揣度,却也明白,这个人,却是司空摘星无疑了。 陆小凤突地有些失控,转身抓了傅启寒的衣领,目露寒光:“你告诉我,他究竟是如何死的?” 还未待她看清,傅启寒已一个旋身,便挣脱了他的手,动作之快,令凉夕咋舌。 “我们调查过,十五日前,有人见他用白布包了一物,抱在怀里匆匆忙忙的出了城,向郊外走去,之后便音讯全无,直到五日前,我们在衙门口发现了他的尸体,面部已烧毁,便立即飞 鸽传书通知了你们。” 陆小凤闻言沉默了下来,目光呆滞的盯着司空摘星,忽然想到了什么,随即吼道,“那死因呢?” 傅启寒摇头,没有死因,外表没有任何伤痕,内脏也没有任何损伤,更没有中毒现象。面部的烧伤也是死后造成的。 在陆小凤及花满楼不可置信的表情里,凉夕惊恐的了解到这样的事实---- 司空摘星,没有任何死因的,便死了?! 回到客栈,凉夕心中依旧颇为不安,谁知来到这异世,第一件事,便是碰到了司空摘星的死,这对陆小凤与花满楼来说着实是一个很大的打击。 他们也曾问过傅启寒当日目睹司空摘星出城的究竟是何人,希望得到些线索,却得知竟是衙门之人。原来六扇门正对京城城门,那日门外守卫之人确实看到司空摘星出城而去,却未见他回来,他们去过郊外查证,却发现京城郊外竟是一片荒地,杳无人烟。若司空摘星确是出城去了郊外某处,那此处除了隐于山中,如昔日的极乐楼那般,便是埋于地下,但无论是哪一处,皆是无路可查的。 事情到了此步,似是走入了死角。 凉夕在床上辗转反侧,终是起身,想去庭中走走,却在路经陆小凤房间时停了下来,里面烛光依旧亮着,凉夕不禁好奇地靠近,透过窗缝,只见陆小凤花满楼二人在桌前谋划着什么,还未待及细看,便听花满楼猛然转身,“谁?” 未待反映,屋内身影一跃而出,迅即便扼住了凉夕的咽喉,她顿觉呼吸困难,竭力吐出声音,“是。。。。。。是我。。。。。。” 花满楼待认清眼前之人时,急忙放了手,“凉夕,你为何在门外?” 此时陆小凤也已步出,将二人拉入屋内,关好门,才转身道:“凉夕,你不懂武功,自是不知,以后到门口就敲门进来,千万别躲在门外,刚才算你命大,若是花满楼不是自己出去看,而是飞把刀出去,你哪里还有命站在这里?!” 她犹有些后怕的点点头,问道,“你们这么晚在商量些什么?” 陆小凤抬起头看了凉夕一眼,烛影摇曳下他的眸光有些恍惚,“我们打算明日便动身前往千方馆。” “那是哪里?”她对这个名称不甚了解。 花满楼微笑道,“那是一个很庞大的组织,以善解奇毒而闻名于世,馆主千面散人行事诡异,无人知其身份,既然如今司空摘星死因未明,毫无任何线索可寻,便不如从这最险的一处入手,我绝对相信,若这世上有谁有可能杀人而毫无痕迹,非此千方馆莫属,另一方面,即便查不出凶手,去了千方馆,以他们的医术造诣,查处司空摘星的死因应是不难。” 凉夕了然道,“那好,那我们明日一起动身。” “不。”花满楼摇摇头,“凉夕,我们希望你暂留京城,去千方馆前,我们须要绕道去别处一趟,约莫十日左右,自会有人来接你,到时我们再会和,这样可好?” 她低头思索片刻,虽想不出究竟有什么地方是她不能去的,不过既已到此地步,却也只能如此,抬头看看花满楼,心下有了决定“这样也好,只是十日之后,会是什么人来接我?” 陆小凤抬头,露出成竹在胸的笑:“西门吹雪。” 凉夕不禁哑然,一来她完全不认识这位剑神,更何况,自己也是不敢劳那人大驾的。 似是看出了她的疑虑,陆小凤解释道,“此行凶险,若不是为了好友,我们也不会拉你去那里涉险的,只有西门吹雪亲自来接你,我们才能放心,到时你们到了千方馆,若我二人已失了音讯,甚至遭遇了不测,他也必能保你全身而退。” 望着陆小凤捉摸不定的目光,凉夕脑海中却突然有了一个念头,也管不得许多,她上前一步抓住陆小凤的手道:“陆小凤,我只想知道。。。。。。司空摘星的死。。。。。。”她犹疑了片刻,不确定的压低了声音,“该不会,是你的安排吧!” 对她的疑问,陆小凤显然很惊讶,“你为何会这样想?” 为何?只因她太过了解这个四条眉毛之人的超凡心智,若这一切皆是他所布假象,那么,纹身与匕首便都解释的通了。 陆小凤望着他,良久叹息一声,“哎,我倒是希望这一切都是假的,那样至少司空摘星那只猴子便还活着。” 凉夕见此,不再多言,默然向外走去,花满楼送她至房门口,见她进去,正当转身,她却又小步跑了出来,来到他面前,轻声的,小心的询问道,“花满楼,你可不可以陪我去院中走走?” 夜色催更,清尘收露,重重珊树乱影交杂分错,像无数珊瑚枝桠的乱影,纷繁的展了开来。两人信步院中,随性而走。 凉夕率先开口,打破沉默,“你看,年年月色依旧,只是人,总是难如这月色般长久。花满楼你知道吗,其实五百年前的月色和五百年后的夜色是一样的。” 花满楼露出微笑,“虽然我也很想看,可却是看不见的。” 她突然记起了他眼盲的事实,恍觉自己失言。和他在一起,他的举止行为皆与常人无异,令她常常忘记此事,如今提起,却觉尴尬,只盯着他,却不知说什么才好。 他却依旧笑的悠然,“你这般盯着我,难道我比那月色还美不成?” 她惊讶于他的敏锐直觉,想想却又觉得这句话甚为有趣,低低笑开,“若不是我了解你的性格,一定会以为你是个自恋的家伙。” 他哑然失笑,“听你这般语气,却是知道我怎样的性格?” 她却也不回他,只继续道,“凉夕今日站在这里,不过是大梦一场,能遇到你们这般青衫磊落的君子,却是我的福气,他日我若离去了,怕也是要长久想念你们的。” 花满楼沉默片刻,轻叹一声上前,“今日为何说这样的话,十日之后,我们必回来接你的。” 翠色竹影沉沉,有风肆意穿行而过,满园花树被风携过,轻触声激荡如雨。 他立于斑驳疏影间,眉目温柔,到底是兰芝玉树般的俊雅男子,她却摇摇头,苦笑道,“我并非指此十日,而是指往后长长久久的日子,我这一生,从来内里都是凉薄的性子,取‘凉夕’这个名字倒也是真的符合。很小的时候父母便分开,我什么事都靠不得人的。”凉夕停顿片刻,望入那人眼中皎洁的月光,轻声道,“可你看,我与你们在一起不过几日,却已是舍不得分开了。” 第三章 上当了 一觉睡醒,已是日上三竿,待她起身出门时,陆小凤花满楼二人早已没了踪影,只是两间客房没有退,凉夕推门进了花满楼的屋子,只见桌上有一个包裹,打开看,却是几十张银票,还有一张薄纸,上面只有八个字,笔法飘逸,应是花满楼亲笔,凉夕虽未学过繁体,却也认得那八个字----- 十日为期,善自珍重。 思索片刻,顺手拿起银票,大致算了一下,竟是三千两之多,她记得在古代,三五两已够一般人家生活半年有余。这哪里是让她在这里住十日,便是锦衣玉食的生活十年也是够了。凉夕唇角泛起微笑,江南花家,当真是富可敌国呀! 走出客栈,便直接转身去了布坊,再出来时,已是一个风流潇洒的弱冠少年,凉夕轻摇了摇手中的折扇,原来穿男装却也是别有一番风趣,只是这十日,的确要好好打算打算,她或许可以利用这几天调查一下手链之事,京城人脉较广,幸运的话,也许有所收获。 想了想,却还是觉得身上少了样的东西,在街上四处寻觅了一遍,终于找到了一家看似规模最大的银饰店,走进去,只见老板是一个中年之人,和蔼可亲,凉夕上前道,“老板,我想买一把匕首。” 那老板说了句“客官稍等”,便急忙在店内搜罗起来,不一会匕首便摆在了凉夕的面前,林林总总,有几十把之多,凉夕一一看过,不甚满意的摇了摇头,“有没有更好的货色?” 老板眼中闪烁着精光,“您若真想要,小人也确实有一把上品。”说罢从柜底摸索出一个锦盒,拿白缎子包着,打开来看,只见是一把银白的匕首,约莫三寸长短,玲珑精致,凉夕仔细看了看,问道,“这把匕首好在哪里?” 老板笑吟吟地说道,“这位客官,你有所不知,这可是宫里流出来的东西,通体以西域精钢打造,真可谓削铁如泥呀!而且。。。。。。”老板故作神秘的靠近了些,“这可是妙手朱亭的手笔!” 凉夕听问此言,便又仔细的研究了一番,不觉道,“朱亭不是擅做机关吗?” 老板笑开,“不错。”说罢,自匕首柄部轻轻一推,便有抽出了一把更加狭小的匕首。“您看,这可是子母两把,攻敌不意,最是上乘!” 凉夕眼前一亮,惊喜的接过,确实是一把好的匕首,遂转身问老板道,“可否让我一试?” 中年老板微笑点头,拿出一百张宣纸工整方于桌上,凉夕手起刀落,只听“嗤”的一声,宣纸尽数向两边分开,百张皆破,无一幸免。 凉夕满意的笑笑,“老板,这把匕首我要了,多少银子?” 老板眼中的精光更亮了几分,“一千两银子。” 凉夕想了片刻,旋即一笑,抽出一千两的银票。虽是贵了些,但妙手朱亭的手笔,的确物有所值。她身在古代,又无武功防身,确实需要这样一件利器。 出了店门,将匕首藏于袖里,四处走走转转,在一家小摊前侧头,余光却撇到身后一个黑色身影一闪即逝。 心下一惊,她加快了脚步,却猛地有一只手自身后伸来,凉夕未经思索,拔了匕首转身便刺,可只一瞬的功夫,匕首却又原封不动的被那人推入了鞘中,手被那人抓着,动弹不得,凉夕这才看见眼前的人。 只见那人一身墨色长衣,英俊的眉目间有一丝戏谑的笑,“好心来找你,却要杀了我不成?” 傅启寒收回手,直望着她,凉夕微笑,“我在这京城没有熟识的人,有人突然在背后出现,我当然会加上十二分小心。”旋即又问,“你来找我何事?” 傅启寒道,“也没什么,只是陆小凤这几日将你托给我照顾。” 凉夕顿时咬牙切齿,陆小凤这家伙,她昨日还奇怪,他怎么可能放心不把她留在身边监视?如今才明了,这哪里是放过她,不过是换了个更厉害的角色来罢了,对她这样的“疑犯”,世间还有谁会比这个日日审讯犯人的总捕头更有办法?该死的家伙,她不过就是身世成迷了一些,用得着他日防夜防唯恐她跑了吗? 想到这里更是气闷,凉夕一下一下的拍着胸口顺气。傅启寒却是一脸无辜的问道:“你怎么了?” 凉夕为之气结,从牙缝里蹦出字来,“没事,我好得不能再好了!” 不再迟疑,举步向前走,岂料,她走一步,他便跟一步,她走两步,他便跟两步。凉夕扭头,“你放着六扇门的事不去管,在这里跟着我做什么。” 此时的傅启寒早已没了昨日查案时的严肃,开朗笑道,“这也是查案需要,你去哪里?我们一起去多好!” 凉夕怒道:“我现在便要进宫去当太监,你可要跟我一起去??!!” 这当然只是一句玩笑话,凉夕自是无法进宫去,也断不会为了置气真的跑进宫去当太监。 所以,结果便是,傅启寒依旧在她身边跟进跟出,除了厕所,无所不入。 这人,当真是花满楼口中那剑法如神的点苍派“雁荡飞剑”傅启寒吗! 在第二十次企图甩掉他失败后,凉夕终于放弃了挣扎。 两人一起在京城漫无目的的闲逛,来到一家茶馆休息片刻,却突然有一群大汉冲了进来,仔细看看,臂上皆挂着一家镖局的名号,凉夕微微侧目,但见外面马车上的镖箱尚还打着封条,应正在运镖途中。 那群大汉坐了下来,叫来小二点了菜,又点了几坛酒,刚坐下,却听见酒坛坠地的声音,原来是其中一人嫌那酒难喝,抓了那小二伸手便要打,店掌柜连忙过来致歉,两拨人纠缠了好久,事情才平息。 在众人看热闹之际,凉夕侧头,只见傅启寒一直悠悠然的低头饮茶,嘴角噙着丝笑,却也并不看向他们。 凉夕压低了声音,“你们京城的镖师,皆是这般狗仗人势吗?” 他却也不说话,只是笑,凉夕心中好奇,微不情愿的问道:“你在笑什么?” 他放下茶杯,眸光狡黠,“想知道?我们来谈条件。” 凉夕无奈,权衡片刻,还是好奇心占了上风,于是努努嘴,“好吧,只能一个条件。” “三个。”那人竟然狮子大开口。 “两个。”凉夕再退一步。 终于,傅启寒露出一丝“奸计得逞”的笑容,“成交!” “现在你可以说了吧。”凉夕白他一眼。 傅启寒向她招招手,她听话的靠近了些,只听他道,“他们呀。。。。。。根本就不是镖师。” 凉夕惊讶的瞪大了眼,“你怎么知道?” 傅启寒露出一丝悠哉的笑,“这很简单,你可知,镖局走镖之时皆有三个大忌,一忌饮酒,二忌走险,三忌无事生非。”傅启寒端起茶,不紧不慢的饮了两口,“他们一进门,便犯了两忌,这不正是说明,这群‘镖师’是假的?” 凉夕愕然,“那他们?” “恐怕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傅启寒道,“我到是想看看,这镖箱中,既不是镖底,又会是何物?” 凉夕忽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向旁边挪了几分,离他远了些,才问出口,“那你的两个条件?” 果不其然,傅启寒转头看她,露出算计的笑,主动向她靠了过来,“这第一个吗。。。。。。就是我要你今晚陪我一起去探探这镖。” “什么?!”凉夕大喊出声,见周围人皆侧目,又急忙放低了声音道,“这怎么行!你是捕头,去查这些可疑的人合情合理,我去做什么?更何况。。。。。。我不会武功,万一把命搭进去了怎么办?” 显然后面的半句才是重点。 傅启寒不为所动,“你放心,我武学虽没什么成就,但也不敢有辱师门,保护你还是绰绰有余的。” 凉夕丝毫不上当受骗,“你剑法再高,能抵过西门吹雪和叶孤城吗?”她哪里能把命随随便便交给这人拿来冒险。 傅启寒微笑,“我自是抵不过,不过对他二人而言,剑已是魂,反而不再是因武学而存在,在我看来,做人做到这般弃情绝爱又何必,所以我的剑,比他们更能护人周全。” 见凉夕仍有些犹疑,他笑道,“你若是不同意,我也没有办法,只是从今日起,我便搬到鲤跃居去,方便日日‘照顾’你。” 凉夕脸色蓦地转白,顿时泄了气,只得道,“好。。。。。。好吧,我便信你这一次。”心有后怕的抓起茶杯,大口大口饮尽,又想到,“第二件事呢?” 傅启寒眉眼皆是得意,“等这件事办成了,我再说给你听。” 傍晚时分依约在客栈门前相聚,只见二人都换了黑衣,蒙了面,未再多言,傅启寒拉了凉夕,一跃上了屋顶,轻步在房顶掠过,掀了瓦看清房内景象,只见那群大汉依旧在屋内喝酒猜拳,又叫店小二进来要了些下酒菜,那店小二经白天之事,不敢得罪,急急忙忙出去准备。 二人借着烛光看到镖箱被安放在角落里,傅启寒正在思忖如何着手,只见凉夕示意他放自己下来。 傅启寒随她下了屋顶,二人摸索到厨房,凉夕从怀中抽出一小包药粉,低声道,“卖那蒙汗药的人说这种药劲最强,只不知道是真是假。” 傅启寒闻言,急忙出手制止,“不可,下药这种勾当,君子不可为之。” 凉夕径自掰开他的手,“我可不是什么君子,我是女子,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的‘女子’。”说着便将药粉均匀的撒在了菜上,“对付这种空有蛮力的大汉,简单的蒙汗药搞定,最是省事。” 傅启寒无奈的看着她,却也无话可说,此时听到了不远处的脚步声,二人急忙躲了起来,便见那店小二端了菜出去。 又等待了片刻,悄悄来到那些人窗下,见里面一干人等皆是晕了过去,于是推门进去,傅启寒一一探了那些人的脉搏,确定他们昏睡,于是拉了凉夕来到箱子前,剑光一闪,便劈开了上面的锁。 傅启寒示意凉夕站到自己身后,才抬手打开了箱子。凉夕隔着他望去,只见箱子中的,并不是什么物件,而是一个貌美的绿衣女子,那人手脚皆被绑着,嘴也被封上,早已没了知觉。凉夕刚想上前,却被傅启寒制止。 “须防有诈。”傅启寒道,到了此时却还有心情开她玩笑,“是你说的,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凉夕狠狠瞪他一眼,见他点了那姑娘的睡穴,才将那人抱出。既已得手,二人急忙退了出去。 暂且回到鲤跃居,凉夕将那女子安顿在自己床上,回头见傅启寒关上了门,走到床边,查看了一下那女子的情况,“她受了很重的内伤,只是有人用真气护住了她的心脉,撑到今日,怕也是快到极限了。” 凉夕无语,手不经意到她的腰侧,却仿佛摸到一张纸,她小心抽出,打开来看,却顿时愣住,那纸上所画之物,分明就是我那个消失的链子啊! 这个女子,她与那链子有关?凉夕思及此,早已失了冷静,一把抓住傅启寒道衣角,声音里满是急迫,“你快些救她,我有重要的事情要问她的,她一定一定不能死呀。” 傅启寒眸带探究的望向她,“你认识她?” 凉夕惊觉失态,讪讪抽回手,“不。。。。。。不认识,只是,她的生死与我有重要关联,这一时半刻也说不明白。” 傅启寒不语,又仔细诊视了一番那女的病况,“办法倒也有,六扇门中有一种疗伤圣药,可医百伤。我便去取来。” 凉夕点头,见傅启寒出了门,便又回神眼前的女子,凉夕仔细在她身上摸索一遍,却发现除了那张纸,便再无一物,正泄气之际,突然注意到那女子右手紧握成拳,凉夕奋力掰开,却见里面是一方圆润的玉佩。 那玉应属上乘,凉夕握在手中,只觉温润,正在思索,猛然感到,手中的玉上似有刻痕,借了灯光去看,又是一惊。 那上面的字,分明是,陆,小,凤。 这女子竟是与陆小凤有关系?凉夕想了想,却又觉得情理之中,陆小凤一向自命风流,这位怕便是其中一个。 小心将玉收起,听到推门声,正是傅启寒回来,只见他手里拿了一个狭长的盒子,傅启寒打开,里面静置了九粒黑色的丹丸,傅启寒取出一颗,喂那女子服下,又用内力强行将她的脉息打通。 见他收了手,凉夕急忙过来,将那女子扶下躺好,只见她的脸色已没有之前的惨白,渐渐恢复了些生气,凉夕不禁惊讶,问傅启寒道,“究竟是什么药,竟这样子神奇?” 傅启寒将盒子递出,凉夕接过,正看着,傅启寒解释道,“这药名‘九株草’,一共九颗,这世间可就这么一组,便是万金也买不到的。” 凉夕奇道,“那它都有什么功效?” 傅启寒开口,“若是重伤,只须服一颗,便再无大碍。但这药最难得之处,是他可以‘救死’。” 凉夕惊奇,却见他继续道,“若是将这九颗一齐服下,可使已死之人还生。” 凉夕问道,“那当初为何不用这药救司空摘星?” 傅启寒道,“这药须在死后两个时辰之内服下,当我们发现他时,已经晚了。” 凉夕叹了口气,又突然惊起,“那你如今用了一颗,余下八颗,救死的功效岂不没了?” 傅启寒笑道,“所以呀,这九株草只剩八株,往后便是救生,不救死了。” 凉夕忽觉愧疚,毕竟是因为自己才毁了这圣药,而且这是六扇门之物,被她拿来私用,怕也是不妥。 傅启寒似是看透了他的心思,笑道,“你不用露出这种表情,药的存在,本来就是为救人的。” 凉夕眉中含笑,“傅启寒,我发现我开始欣赏你了。”见他诧异的表情,她补充道,“我很讨厌金九龄那人的性格的,我曾以为,你应该跟他半斤八两,所以之前,是我误会你了。” 傅启寒苦笑道,“沈大小姐!金九龄以前确实曾是六扇门捕头,但不是每个捕头都是他那般重钱重权的。” 她问道,“那你重什么?” 他正色道,“我重‘义’,有‘义’于我的,我是不惜一切,也要还的。” 凉夕见他难得这般正经的说话,调侃道,“重‘义’很好呀,大丈夫的行径,总好过重‘色’吧。” 傅启寒听到后半句,一口气没背过去,无奈笑道,“亏你还是个女孩子,怎么总是语出惊人的。” 她作势给他一拳,又抽出方才那块玉佩让他看,“你看,这是从她身上找出口的,我想,这个姑娘应该与陆小凤有不浅的交情。” 傅启寒拿过玉佩,一番审视,又仔细看了看床上仍在沉睡中的人,忽然,轻“咦”一声,伸手到那女子的脸庞,自边缘轻轻撕开,竟是一张易容的面皮,面皮下的另一张脸,雪肤玉貌,依旧是美的非凡。 在凉夕重重的吸气声中,傅启寒惊道,“这不是。。。。。。” 她见他如此神色,急忙问道,“难道你认识她?” 傅启寒点头,“曾在峨眉见过一次,是三英四秀中的孙秀清,如今,应该称作西门夫人了。” 见他面色凝重,凉夕也忽然感到凭空生出来的一丝阴霾。西门吹雪的武功,当今世上已难逢敌手,如今竟有人能越过他,将孙秀清掳到这里来,而她手中,却是握着陆小凤的玉佩?! 一切,似乎真的变得很严重了。 第四章 这物品是花府的 犹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半刻才注意到窗外早已是夜深露重,想了想,急忙将傅启寒往外推,“这已是半夜,你快些回去休息吧,孙秀清我来照顾就好。” 傅启寒被推搡着走到门口,在被迫跨出门的前一刻站定,扭头笑道,“你也说这已是半夜,如今让我穿着这夜行衣到哪里去?若是半路让人当小毛贼逮了,一世英名付诸东流,你可拿什么赔我?” 凉夕正想反驳,却见他突然认真起来,“重要的是,凉夕,如今我是真的要留在这里保护你们的,能够带走孙秀清的人,哪是等闲之辈?以前说这几日日夜跟着你是与你开玩笑,可是如今,怕是玩笑不得了。” 低头思考片刻,虽觉他说的有理,却依旧有所顾忌,却只见他又露出志得的笑,“况且,你还欠我一个条件。” 他继续道,“如今这第二个条件,便是从今日起,我便住在你隔壁!” 阴谋!绝对是阴谋!!可恶,这小子一定是早已盘算好了的! 第二日晌午,孙秀清终于清醒了些,两人自我介绍过,皆说是陆小凤的好友,见孙秀清点头,傅启寒开始问道,“夫人可否告知在下,你为何会被那群人劫持,当时西门吹雪人在哪里?” 孙秀清道,“他当时并没有与我在一起。前日,陆小凤突然来访,西门只告诉我要与他出去一趟,却怕我独自一人留在万梅山庄有危险,陆小凤便提议说他认识一个女子名叫‘苏十三’,是可以信任之人,于是西门便暂时将我安顿在她的住处,谁知他们刚离去不久,竟有人循着找来,四处搜罗,明显是在寻我,十三娘精于易容术,便将我俩的容貌易容对调,希望引开他们。” “那你又是如何被抓住?”傅启寒继续问道。 “本来十三娘已逃掉,只是他们认为我是知情人,竟押了我不放,我拼命挣扎,便被打了一掌晕了过去,醒来已在这里了。” 凉夕与傅启寒对望一眼,接口道,“那这玉佩呢?” 她眉目轻轻蹙起,笼罩上一层担忧“这是十三娘临走时塞给我的,只说陆小凤江湖朋友较多,若遇到什么危险,或许可以凭它获得些帮助,那伙人并不知道我有这玉佩,也不知道,我便是孙秀清。只是如今,却不知十三娘是否安全,更不知如何得到西门的消息,让他知道我在这里。” 凉夕握了她的手,安慰道,“你不用担心,我曾与陆小凤约好,再过几日,他应该会来这里的。” 孙秀清听到此话,心总算有些放下,望着眼前两人,勉力扯出一抹微笑。 三人又聊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傅启寒便要起身去交代午饭,凉夕目送他出去,身影自走廊消失,凉方才匆匆坐回床边,扯出那张画纸,问道,“这张纸也是你的吗?” 孙秀清仔细审视一番,点了点头。 凉夕心中升出一轮希望,“你能否告诉我,这上面所画之物,究竟在哪里?” “我并不清楚它现在具体在哪里,只是很久以前与西门去花府做客时,见过一次,实在觉得很精致,前两日想起,便画了下来,只希望有机会能寻个类似的。” 凉夕心念一动,有个答案呼之欲出,“花府?哪个花府?” “就是花满楼的府邸,江南首富花家。” 凉夕惊起,原来自己寻觅许久,此物竟是在花满楼手上。 本应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可她却难以开怀得起来,若是花满楼的东西,怕是最难办了,那人虽待人随和谦恭,但处事上却很有原则,若是拿不出让他信服的理由,只怕很难将这东西要回来。正陷入沉思,却听孙秀清道,“沈姑娘?” 她回神,随即扬起嘴角,“今后叫我凉夕便好。” 又过了三日,孙秀清身上的伤已无大碍,傍晚凉夕与她正商量几日后同去千方馆之事,敲门声隐隐传来,凉夕来到门边,却听是店小二说道:“小的给二位姑娘送饭来。” 凉夕正嘀咕今日这小二何以如此勤快,一开门,还未来得及抬头,便觉眼前寒光一闪,一把剑直直刺了过来,凉夕急忙侧身,险险避过,七八个黑衣人直跃进来,只见门外小二早已被人击晕了过去,凉夕眼眸一凝,急退之际,大声朝隔壁叫到,“傅启寒!!” 下一秒,听闻叫声的傅启寒疾步跃入屋内,招式狠厉的隔开黑衣人逼向凉夕的掌风,另一边,孙秀清也已拔剑而出,挥剑化开敌人的攻势。 三人陷入了缠斗,凉夕从未习过武,躲过他们的袭击显得吃力万分,傅启寒一面紧护住凉夕,一面与黑衣人饬斗,长剑出鞘,剑光一次次隔空闪过,那些人却似有意至她于死地一般,皆直直向她攻来,招招直取面门。 又一剑挥至二人中间,傅启寒侧身将她推开,躲过袭击,只是这样一来,却将她与傅启寒隔了开来。 傅启寒一惊,急忙想拉回她,却又被几个黑衣人阻开,难以脱身。显然这些杀手皆不是等闲之辈,另一边,孙秀清应对的亦有些吃力起来。 眼见敌人长剑再度翻转,直取她要害,她急急旋身,却发现退无可退。 千钧一发之际,却有一道疾光般的流影飞快掠过,数步之遥外,将她一把拉开。正愣怔之时,却冷不防已撞入一个胸膛,那人揽臂将她护在怀里,迅即出手迎敌,招招皆是狠厉,屋内霎时充满了凄凉肃杀之意。 那群黑衣人眼见任务无望,当即训练有序的闪退而去,傅启寒刚要提剑去跃出,却听那人声音平缓道;“傅捕头,穷寇莫追。” 凉夕这才来得及抬头看清眼前之人。 “花满楼?!” 凉夕万分惊讶,“怎么会是你?” 花满楼笑容依旧温和无波,“我来接你。” “不是说十日吗?如今才刚过六日,并且,当初说好的不是西门吹雪前来?” 他微微松了手,她这才记得离开他的怀抱,“途中生了些变故,如今西门吹雪与陆小凤都已去了千方馆,我回来,便是要接你一同去。” 凉夕重新关上门,点头道,“那我们明日便动身。” 大家来到桌前坐下,凉夕又将这几日之事悉数相告,花满楼听罢,朝孙秀清的方向道,“那夫人明日便与我们一起上路可好。” 孙秀清点头,又见傅启寒开口,“我与陆小凤及司空摘星皆是故友,本应该去相助,可是实在身上的职责所限,无法离开。” 花满楼微笑,“在下明白,还要谢谢傅兄这几日对她们二人的照顾。” 傅启寒展眉一笑,“若是能相助的,自当竭力。” 四人既是去留已定,两个大男人便都出去各自安顿,屋内只余下凉夕与孙秀清。 孙秀清浅笑着望了凉夕片刻,握了她的手道,“凉夕,我未想到,花公子竟是这般护你。” 凉夕正在倒茶的手一震,抬头道“你怎么会这样想?我与他没什么的。” 她看着她,眸中有温煦笑意,“别的我不了解,只是刚才,他可是对那些刺客出了杀招的。我所认识的花七公子,一向温文,待人处事总会留下三分余地,更从未见他为谁动过如此狠厉的招数。” 凉夕闻得此言,暗自惊讶,只是这句话竟在她心中掀起了小小的波澜,不知怎样反驳,心念转动,平地里,竟生出一丝慌乱。 第二日清晨,三人便早早动身,赶了七八日的路,才到达目的地,从未如此长时间的在马上颠簸,凉夕此刻早已疲累得想要一头栽过去,强拖着几乎散架的身体来到城外,有两人早已等在那里。 陆小凤自是不必说,另一个人一身白衣胜雪,手中握着一把长剑,却也仿佛覆了寒霜般清冷,身姿挺拔,孤傲清高的站在陆小凤身旁,应是西门吹雪无疑。 孙秀清在见到他的下一刻,动容的疾步冲下马去,冲入那人怀中,终是放下了心,露出丝微笑,低唤了一声,“西门。。。。。。” 西门吹雪展臂接住怀中女子,始终刚毅如千年不化的冰雪般的线条竟意外柔和了几分,凉夕含笑望着二人,偏头向花满楼道,“果真是英雄美人的神话,是不是?” 那人沉默片刻,“的确。。。。。世事别易会长难,若是有幸得此一人,已是无憾。” 凉夕哑然,抬头只见此时花满楼茕立于漫天霞光之中,唇畔含笑,温柔的眸光,俊雅的轮廓,清澈的眼底沉溺了一生的离合。 又片刻,花满楼上前对陆小凤道,“这几日可查清了些千方馆的底细?” 陆小凤四条眉毛似乎都要纠结到了一起,言语中满是无奈道,“这个地方真的诡异的很,你们进去便知。” 进城那一刻,凉夕果真被眼前景象震撼,她曾千百次想象过千方馆的模样:曲折的迷宫,布满机关的楼阁,甚至死寂的墓地。然而不是,都不是。 这里似乎是一个国。 它看上去这样的繁华美好,与京城相比甚至毫不逊色。 街道两旁店肆林立,薄暮的夕阳余晖淡淡地普洒在红砖绿瓦或者那眼色鲜艳的楼阁飞檐之上,给眼前这一片繁盛的晚景增添了几分朦胧和诗意。 行走着,身前身后是一张张或苍迈、或风雅、或清新、或世故的脸庞,车马粼粼,人流如织,不远处隐隐传来商贩颇具穿透力的吆喝声,偶尔还有一声马嘶长鸣,凉夕自感犹如置身于一幅色彩斑斓的丰富画卷之中,禁不住停下脚步,眼望着血红的残阳,复杂的眼神意欲要穿透回自己那个五百年后的时空。 “这里真的很好。。。。。。”孙秀清不觉感叹道。 “看吧,就是这样,”陆小凤挑高了眉毛道,“谁能想象那样一个诡异的组织,它的内部却是这样的海晏河清?” 花满楼环肆周围片刻,沉吟道,“只是世人皆知,这千方馆中高手林立,这些百姓当真是普通的百姓吗?” 陆小凤点头,“他们当中,有真正的老百姓,也有武功之高,甚至无法估计的高手,只是这些人表面看却没有任何区别,这便是它更诡异的地方。” “我们现在应当怎样做?”孙秀清问道。 “还能怎样?”凉夕开口,露出明媚的笑颜,“既是来到这人间圣地,又毫无线索可寻,咱们便好好在此游玩一番,然后等他们来找咱们,见招拆招。” 花满楼含笑点头“我也正是此意。” 陆小凤看看眼前二人,悠哉一笑,“我当初也是这样的想法,所以已在这千方馆里逍遥了七八日,可当真是人生一大美事,今后咱们便好好同那千面散人斗斗耐性,看看最后谁先露出马脚!” 四下一片朗笑,凉席更是暗自欢心,虽说这次前来有司空摘星死亡的阴影一直笼罩着,可她若在现世却也是难得有这样的一番机遇,如今想来,也有一丝庆幸,这般盛世风情,若是错过了,当真可惜! 几人随意在繁闹的大街上徜徉着,来时奔波的疲乏竟是尽数褪去,脚下一片轻盈。绚烂的阳光普洒在这遍眼都是的绿瓦红墙之间,那突兀横出的飞檐,那高高飘扬的商铺招牌旗帜,那粼粼而来的车马,那川流不息的行人,那一张张恬淡惬意的笑脸,无一不反衬出民众对于这盛世的自得其乐。 凉夕拉了孙秀清穿行其中,只见街边卖的物甚个个新奇,转眼又见眼前那捏泥人的老汉,手下泥人个个栩栩如生。 转身回花满楼身侧,笑道,“花满楼,借我五两银子好不好?我要去买那嫦娥的泥人。” 此时陆小凤却偏偏横插一脚,按住花满楼掏银两的手,眉目间一抹看好戏的神色,“什么样的泥人,能卖五两银子,沈凉夕,你欺负花满楼脾气好吗?!” 凉夕听得此话,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想想当初他让傅启寒来“保护”她之事,她还未与他算账,今日却更加嚣张。 凝眸一哼,“不借便算了,我照样可以自食其力的去赚钱。” 眼见身侧孙秀清已低低笑开,陆小凤顿时来了兴趣,“好呀,你倒是‘自食其力’的去赚来五两银子给我们看看!” 凉夕一怒,登时道,“好,你现在便看着!” 仔细在周围搜寻一遍,锁定一个穿着富贵,身侧跟着丫鬟的小姐,凉夕跨步上前,“这位姑娘。。。。。。” 那小姐抬头诧异的看她,凉夕自信一笑,抬手指向花满楼道,“看您应该还待字房中,你给我六两银子,我便告诉你那位公子的名字住址可好?” 此话一出,那小姐双颊顿时酡红一片,羞得不敢抬头,陆小凤已登时呆掉了下巴,无语又好笑的看着眼前的这鬼灵女子,暗想道这女人果真是不惹为妙啊。 花满楼未料到她会语出此话,立刻尴尬的将她拉回身边,神色不自在的低低唤,“凉夕!你。。。。。。” 凉夕见花满楼此刻窘迫的表情,倒不似平常处变不惊的平静,竟有几分可爱之意,顿时眉目含笑。只是遗憾,若是再过片刻,那姑娘怕就真要塞银子给她了。 第五章 原来是骗局 残云如席,卷起这城里城外的烟尘喧哗,夜色降临时,几人方回到客栈安顿妥当,关了门,直接将自己疲累的身子抛入床中,一挨到柔软的床铺,睡意便如江河般奔腾袭来,凉夕渐渐合上沉重的眼皮,身体已宣告停工,可偏偏头脑还有丝清明。 凉夕放软思绪,依稀的想着来这之后发生的所有事情,先是在百花楼养伤,然后是司空摘星的死,陆小凤与花满楼去查千方馆,然后自己与傅启寒从一群大汉手中救回苏十三娘,到头来却是孙秀清易容所扮,然后。。。。。。然后是刺客,还有花满楼的出现,对了,还有自己的链子,那是自己回现世唯一的路,却也与他有关。 花满楼,花满楼。。。。。。 凉夕喃喃自语,心中不自觉升腾起一丝甜蜜,那人,百花楼为她疗伤,夜色中慰她忧愁,她还记得他与他说夕颜之薄命时,他眼底的澄明月色,还有,还有。。。。。。客栈中为她出了杀招的一片心意。他还说过,我们十日后必来接你的,那句温淡的话,曾让她那样安心。 原来犹自不觉间,已是与他经历了这样多刻骨铭心的往事。 昏昏沉沉的思绪几欲陷入梦中,只朦胧想着,人说,情根深,一旦深重,便是石破天惊,传肠无药,任是那刀山火海的劫,粉身碎骨的难,亦不能逃,不能忘。生生地,纠缠个万代与千秋。 往昔听得此话,只觉无稽。如今,却又觉得,心之所动,似乎毫无道理可讲,说什么人间风月,无边无涯,姹紫嫣红,赏心乐事,到头来却都抵不过一人的。 心微微颤动,又是那人,为何这几日,在梦中都会有他? 对了,她也曾梦到过遇刺那日的情形,他带着那样耀眼的光芒出现在她的面前,救她于危机之中,给她的震撼真的不只是一点点。 出现。。。。。。出现?! 凉夕腾地坐起,顿时睡意全消,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悲哀之气,她似是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在床边一动不动的思索许久,又一瞬,她似乎觉悟到了真相。 三步并作两步的冲出房,直接冲入西门吹雪与孙秀清的房中,也顾不得其他,一把将孙秀清拉出。 孙秀清莫名其妙的被拉到走廊上,望着眼前犹自惊疑不定的凉夕,正待开口,却听她道,“秀清,我只想问你一句话,那日你说是陆小凤突然造访西门吹雪,那花满楼呢?花满楼当时在哪?” 孙秀清虽诧异她为何这样问,还是诚实答道:“那日来的只有陆小凤,并未见到花公子呀。” 她双手一松,蓦然失了力气。 骗局!!全部是骗局!! 凉夕用力拍打着花满楼的房门,他来开门,面色依旧平静无波,她在门前站定,重重地喘气,他似乎有些惊讶,道,“凉夕,有事吗?” “很有趣吗?”她怒目相向。 “什么?”他不解道。 “耍我很有趣吗?”她提高了嗓门。 在她的质问下,他竟默然,许久才开口,“凉夕,你听我说。” “说什么?说因为我莫明奇妙又不合时宜地出现,你们一开始根本就在怀疑我是幕后凶手?!!说你根本就是在设计我,说什么去别处一趟,其实你那几日根本就是留在我身边监视对不对?你对我说的每句话,都是在试探我对不对?难怪那日你可以及时赶来相助,其实你根本就在暗处,巴不得我露的马脚是不是?还是,那日那群黑衣人根本就是你们派来的,为了试探我?!” 他忽然有些失措,急急的去拉她,却被她一把甩开,“花满楼,我沈凉夕虽平凡,却也不是让你们当笨蛋来耍的!” 他忽然有些失措,急急的去拉她,却被她一把甩开,“花满楼,我沈凉夕虽平凡,却也不是让你们当笨蛋来耍的!” 她深吸两口气,却发现心中的怒火越烧越旺,世间最卑鄙的不是无情,而是利用感情!他们利用了她对他们的毫无防备之心,对她屡屡试探,甚至不惜让她以身涉险! 可笑,真是太可笑了! 一场精心谋划骗局,她像个傻瓜一样被他们耍来耍去,竟然还曾感激过花满楼的相救之恩,感动于自己身处这异世,他们给过她的关怀温情。 她曾是那样的相信他呀!对他说过的话毫从来深信不疑,到头来,什么月夜凄楚,夕颜命薄,不过是将她当做恶人来试探防备。 凉夕拼命忍住眼眶中的湿意,事已至此,她对他已无话可说,转身便要走,却听身后陆小凤的声音低沉传来,“关于这件事,是我们错怪了你。” 她不情愿的扭头,见他从花满楼的屋中走出来,“你有权利生气,只是希望你能先听我们解释。” 她强迫自己压制怒火,任花满楼拉着来到屋内坐下,陆小凤眼见她随时准备掀桌子走人,有些后怕的往后移了两步,强自吞了吞口水,开口道:“事实上,我们一开始的确怀疑你,诚如你所说,你出现的时机地点都太过离奇,而且你的身世我们丝毫不了解,然后就传来了司空摘星的死讯。当时这件事表面看似乎真的与你有联系,于是我才与花满楼商量,暂且将你留在京城,我独自一人去找西门吹雪,而花满楼留下,看你是否会有什么破绽。”“那傅启寒呢?”凉夕忍怒问道。 陆小凤小心看她一眼,继续道,“其实当初,我们对他同样也有所怀疑,当初,没有人知道到司空摘星是否真的出城了,只是有人这样说,我们便这样以为,而说这话的人是六扇门的人,并且,发现司空摘星尸首的也是六扇门的人,如果他们说了谎,目的是将我们的注意力引到城外,那么这个幕后指使的人最有可能是傅启寒。” “那你当初为何放他来监视我?” “我们当时既对你们二人怀疑,却不知道你与傅启寒之间的关系,于是便走了一步险棋,我故意托他来照顾你,也是希望在你们相处时,能够能从中看出些端倪。” 凉夕又道:“然而你们并没有看出什么端倪,于是便找杀手来试探?” “不错,我们的确没看出端倪,然而那群杀手却不是我们派的。”陆小凤老实说道。“你们救了孙秀清以及那些杀手的出现,都是在我们意料之外。” 见凉夕犹怀疑的望着他,陆小凤忙哀声道,“你就相信我们吧!我们真的没想到竟会凭空杀出一群蒙面的刺客,花满楼本是想十日后再现身接你走,可眼见你们危险,才打乱了原来的计划出手相助。” “真的?”凉夕目光直在二人脸上打转,只见陆小凤一脸跳进黄河洗不清的样子,花满楼则始终不发一语,眸光平静,却又似隐藏着无尽的波涛汹涌。 “自然是真的!”陆小凤急忙保证。 “那现在你们将这些告诉我,就不怕我是那幕后凶手,将你们吃的尸骨无存?” 陆小凤露出自信的笑,“现在我与花满楼都非常确定,你绝对不是。” 凉夕怒气渐渐小了些,“那傅启寒呢?你们应当也相信他了?” “依旧怀疑。”陆小凤诚实道。 “我可以很肯定的向你们保证,他绝对不是!” 一直沉默的花满楼却开口道,“凉夕。。。。。。你难道不觉得,你们遇刺那日,那些黑衣人虽是身手了得,但堂堂点苍‘雁荡飞剑’竟是不能保你周全,岂非奇事?” 凉夕瞪他一眼,心中依旧有气,“世无完人,难道不容他人失手不成,我与他虽相交不深,却知道他是个光明磊落的君子。”她故意咬重最后几个字,似是专门说给一个人听。 两厢僵持,又是一阵沉默。 陆小凤率先开口打破僵局,“好了,凉夕,你若有气,也是应该,只是如今形势扑朔,咱们可不能先乱了阵脚,待这件事过去,你要我们怎样赔罪都可以。” 第六章 石子嫣 又过了几日,千方馆中仍是没有任何风声,众人每日出去走走逛逛,总是傍晚时分才回来。 凉夕依旧对前几日之事心中憋闷,几人走在街上,她更是刻意与花满楼保持最远的距离,存心不加理睬。一向最是多话的陆小凤一路上注意二人许久,终是忍不住开口,“我就说,这世间最不能得罪的便是女人,花满楼,你倒是说句话呀。” 未待花满楼开口,凉夕便冷扫来一句,“陆小凤,你倒是了解得清楚,难怪那样多的女人,从云英待嫁到孤女霜寡,都爱围着你转,就连人家西门夫人苏醒时,都是攥着你的玉佩的!” 陆小凤顿时一身冷汗,眼见西门吹雪脸色黑了下来,只怕下一刻就要拿剑朝他直劈过来。陆小凤背脊发凉,急忙跑到凉夕身旁,小声道,“沈大小姐,我可是一番好意想你们和好,你干嘛要这样害我!若是我尚未娶妻享福,便死在你这句话下,岂不死得冤枉。” 孙秀青听罢抿唇轻笑,一边拉了凉夕过来,“凉夕,你千万别这样逗他,若是他化作冤鬼,再日日缠着你,该多烦心。更何况此事大家不是都已清楚缘由了吗。” 陆小凤闻言,又看了看西门吹雪的神情,终于暗松一口气下来。却是一步跳得远远的,再也不敢招惹她。花满楼见状,唇角泛起一丝淡淡的笑,斟酌着正想开口,却见不远处冲来一人,那人脚下跑得飞快,迎面直与花满楼撞上。 “没事吧,姑娘。”花满楼礼貌地将那女子扶起,细心询问道。 那女子揉着撞疼了的额头,抬眼望去,明显一愣,旋即惊喜万分,“七哥哥!” 花满楼闻言亦是惊讶,犹不确定的唤道,“子嫣?” 余下四人俱是诧异,此时仔细打量,只见那少女约莫十八九岁年纪,尖尖的脸蛋,双眉修长,一身浅黄衣裙,衬得笑靥如花。 一路前行,便听花满楼道,“两个月前便失去了你与伯母的音讯,我还在暗暗担心,你们怎么竟来到了这里。” 被唤作子嫣的女子回道,“爹爹去世之前,便嘱咐我娘,待他走后要我们搬到这千方馆中来,我本来不解,也有些害怕,只是搬来才知道这里竟是这样一番天地。”那女子笑笑补充道,“本来当时便应该通知你的,可我们来的太匆忙,等一切安顿好后,飞鸽传书去百花楼,却发现你已经不在了。” 花满楼回想一番,应是当时他已经去了京城,这才错了过去,想了想,又问道,“那你刚才在躲什么人?” 那女子微吐舌头,“是我家的家丁,娘不允许我出门,我偷偷溜了出来,他们便想抓我回去。” 花满楼笑道,“你从来都是这样,在家中丝毫都坐不住的,这点好动的性子倒是与你姐姐一般无二。” 子嫣刚想接话,看到一旁的孙秀青,兴奋的上前,“秀青姐姐,没想到你竟然也在,今日能遇到你们,真是太好了。” 孙秀青微笑着抚上她的发,“已是一年有余没见了,府内众人可都还好?” 子嫣含笑点头,几人一路说着,已到了一座山庄之外,凉夕抬头,见匾额上书四个烫金大字----神倦山庄。子嫣径自拉了花满楼的手道,“今日来了,可逃不掉了吧,这次定要多住几日。” 花满楼展笑,任她拉着进去,留下一头雾水的众人仍是没有迈开步伐。 凉夕率先开口问道,“秀清,这位姑娘究竟是?” 孙秀青解释道,“她是我的四师妹石秀云的妹妹。” 陆小凤顿时明了,“原来这神倦山庄便是潇湘居士石湘子的居所。” 看出来凉夕依旧不解,陆小凤补充道,“这潇湘居士可算是世外神人,他一生研究奇门遁甲之术,对五行八卦的掌握已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只是听闻两个月前潇湘居士仙去,府中之人几日之内皆不知去向,原来竟是搬到了这里。” “更重要的是,这石府的大小姐便是峨眉三英四秀中的石秀云,那可是花满楼的‘故人’。”话到最后,陆小凤目光似是意有所指的转向凉夕。 凉夕被这样的眼光注视得浑身不自在,气恼道,“你这样看我做什么?他的‘故人’又与我无干。”说罢转身,头也不回的向庄内走去。 陆小凤望着那背影,四条眉毛皆是一挑,他若信了她,他便不叫陆小凤! 抬头只见此时正是初夏明媚景色,风卷落英,扑簌而下,映得那天空也缠绵了几分。 当真是“桃花不设劫,痴人自入阵”呀! 禁不住石子嫣的一再挽留,几人商量,终是由客栈搬到神倦山庄居住,一日凉夕正是趴在阁楼栏杆旁无所事事,却听身后有脚步声,扭头,见是陆小凤笑嘻嘻走来,“今日怎么这样无精打采?” 凉夕低头叹了口气道,“每日总是无事可做,时间一长,自是会心烦。” 正上下挥着柳叶,痴痴数着池塘中的鲤鱼,便听陆小凤道,“的确,这山庄景色虽好,住下去却是有些无聊,不过,这可不包括花满楼啊。” 凉夕停止了手中的动作,疑惑道,“为什么?” 陆小凤笑道,“那个石子嫣实在是粘人的紧,日日缠着花满楼片刻不放,这样的性子可与她姐姐大相径庭,她姐姐虽单纯灵秀却是知道分寸轻重,这丫头,可是一股不管不顾地倔性子。” 凉夕闻言,掩眸不语,片刻又抬头笑道,“不去管他,即是无聊,我便要好好出去消遣消遣。” 说罢,转身便走,只听身后陆小凤急问,“你要去哪里?” 凉夕也并不回头,高挥了挥手,回答道,“箫弦鼓瑟里。” 若说千方馆是人间的宝地,那这倚云楼便是千方馆内繁华的极点。杜牧有诗云,“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说的便是这样一幅纸醉金迷,酒绿灯红。 倚云楼临湖而建,共分三层,一层是散座,中央是供歌女、舞姬以及戏班表演助兴的高台,二三楼是雅座,临水一面是帘幕小窗,临台一面是金钩珠帘,两边墙上挂的是些名人字画,粉墙上也留着些文人墨客的酒后之作,龙飞凤舞的题款之中也确可寻得几个名家。日日爆满之中,帘外轻歌曼舞,帘内觥筹交错,珠光琥珀摇曳之间,真不愧是一座人间仙境。 此时正是夜幕低垂,湖中游船上的丝竹管弦,湖边酒肆里的把酒言欢,交织成一张曼艳的大网,铺天盖地的热浪仿佛连廿四桥边的红药也能催开。 衣香鬓影中,二三楼的珠帘或卷或垂,只闻一片杯盏之声。 一个半老徐娘上了台去,早已笑得合不拢嘴,左幅右请的报了今晚头牌的名讳,话犹未落,只见一只白玉般的纤手掀开帷幕,走进一个女子来。那人披着一袭轻纱般的白衣,犹似身在烟中雾里,眼前所见,如新月清晕,如花树堆雪,一张脸秀丽绝俗。那女子轻盈归步,舞过流尘,踏步而起,方寸之间,却如楼台宽广,舞袍素织如雪,拖逦清华。曼妙的歌声悠然响起,唱的是江南的伶仃风光,“花木相思树,禽鸟折枝图。水底双双比目鱼,岸上鸳鸯户。。。。。。”一曲唱罢,轻影推迟,唇齿留醉。 众人皆痴痴看着,坊间一片叫好之声。一众纨绔子弟,纷纷卷了珠帘,走到回廊之上争相竟价。不多时,女子的身价已升至两千两白银,这即便是在倚云楼也十分少见。 “三千两!”有人叫道。 老鸨一见是个熟客,忙堆笑道:“多谢徐公子。” 还没谢完,楼上便传来一个声音:“我出五千两。” 四周的叫好声更是能将楼掀翻,二三楼的珠帘已差不多都卷了起来,只除了最角落的那一间。 台下彷如失控般,价码一路高涨,眼见已涨到了九千两白银。 徐公子脸涨得通红,咬牙叫道:“一万五千两!” 见周围一片安静,那徐公子已得意起来,自认为胜券稳操的他连忙在众人的喝彩声中朝楼下走去。 “十万两。”一个悠然似梦的声音从唯一低垂的珠帘后传出,声音不大,却让满堂寂静。紧接着,珠帘一动,说话的男子挑帘而出,一袭白衣,俊美得摄人心魄,男子目光缥缈,似看着厅中,又似落向那苍茫的远方,神情平和而悠远,明明身在眼前,感觉却是那般的遥远。 竟是有人可以卖身到如此数字!四下皆惊,此时的叫好声恐怕只能用山崩地裂来形容。 老鸨呆滞了片刻,转过神来,急忙迎了过来,眉梢眼角似乎都要弯到天上去,喜滋滋的接过男子身侧侍从递与的一叠银票,连道了数声谢,才肯离去。 那位陈姓公子见此情形,竟是恼羞成怒,目光凶狠的低低咒道,“呸,装什么贞洁烈女,不过是一个迷惑男人的祸水罢了!” 二楼一间雅座中此时突兀地传出一声轻笑,接着一个动听的声音轻蔑地传来,“世间争执角逐本是自寻,却为何总将罪名怪在女子头上!光有女人是成不了祸水的!” 说话之人紫衣宽袖,眉目细致,虽是男装打扮,却暗含一股女子的优柔,自然便是沈凉夕。 白衣男子听得声音,微微侧头,眉间一丝诧异的向凉夕望来,却也只一瞬,便又转了身,走上台去,握了那绝俗歌伶纤细的腕子,俊秀的眉轻蹙起,靠近到女子的脸庞,低语道,“璎珞,不要再胡闹。”随后又向身后随从低声吩咐道,“送小姐回府。” 只见那些人低眉恭敬地应了,鱼贯上前。 那女子不语,神色中竟升起一丝慌张,低了头,顺从的任随从领了离开,直到那抹轻盈的身影消失在大家的视线中,众人才回过神,却见那出尘如神般的男子也并不离开,而是径直向凉夕走去,在她的对面竟坐了下来。 凉夕依旧饮着杯中的花雕,斜睨眼前之人,见他倾了桌上的花镂钿壶,斟了杯酒,如寒玉般修长优雅的手端起杯子,唇角泛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在下可否敬姑娘一杯。” 凉夕错愕,暗忖此人竟已认出她是女子之事,想想却觉得来此烟花之地之人,大抵不过酒肉好色之徒,心中徒然一丝厌恶,冷下面孔,讽笑道,“喝酒自是简单,只是小女子从不与三种人对饮。” 男子挑眉,多了一丝兴致,“愿闻其详。” 凉夕星眸流光,嘲讽道,“为奸作恶者不饮,仗势欺人者不饮,看不顺眼者,不饮。。。。。。可惜的是,公子您三样全占了。” 男子却也并不生气,低笑道,“此话着实有趣,方才姑娘出言相助,也令在下刮目。你我今日见到,当真有缘,若是天定,让在下他日再遇姑娘,不知到时可有幸慕少康而独拥佳人?” 凉夕闻言,笑道,“你说有缘便算吗?” “那依姑依娘之见如何算是有缘?” “渤海盐帮的九尺血珊瑚,四川唐门的十二珠连环,金华天山的圣池雪莲,天机石府的孔雀翎。你若是能集得这四样世间至宝,我便勉为其难,相信你我之见还是有些缘分的。” 男子闪眸,火烛下容色俊逸无双,宛如天人,“那你我便约好,若下次见面在下能集得这四物,到时凤冠霞帔,我便亲自为你披上。” 凉夕考虑片刻,想他便是有通天的本领,却也万万不可能集起这些武林中人人抢夺的宝贝,于是点头道,“一言为定!” 男子浅笑,起身离去,只是一瞬,便没了踪影。 凉夕惊愕,好厉害的轻功,当今世上怕便是司空摘星也有所不及,看来这千方馆中,果真是卧虎藏龙之地。 犹呆楞片刻,欲起身离开,却注意不远处帘幕下伫立着一个颀长的身影,那人只是静静地站着,锦帘落下的浅浅阴影挡住了他的神色,难辨悲喜。 凉夕低低一哼,转身头也不回的出了倚云楼。 信步街上,夜色正浓,玉壶光转,凉夕走走停停,终是站定,急速转过身去,朝身后之人喊道,“你跟着我做什么!” 花满楼上前一步,深沉的月色仿佛将他的眉眼也刻画得沉郁了几分,“你还在生气。。。。。。” 凉夕气结,“我生气与你有何相干!” “凉夕。。。。。。”他低低唤道,“你若是依旧气我,我也甘愿承受,只是不该拿自己的终身幸福玩笑。” 凉夕了悟,他方才定是听到了她与那男子的对话,于是冷言道,“我可没拿终身开玩笑,且不说他根本就集不齐这些物甚,便是集齐了,到时我也早已。。。。。。” 话说到此却突然停住,她本是想说,到那时她只怕早已回了现世,哪里还会留在这里。可在看到他探询的目光时,竟是怎样也难以出口,顿时恼道,“我便是真嫁了他,又与你何干!你既有了你千万般好的子嫣,今日却又为何来管我。” 他轻叹一口气,道,“我与子嫣只有兄妹之情,并无他意。她是石秀云的妹妹,我欠石秀云一份旧债,只好尽力照顾她的妹妹周全。” “说什么旧债,你不过是怀念她,然后将这念转到石子嫣身上罢了。” 他低语,“我心中有愧于她,对于她的死的确惋惜心痛,只是。。。。。。” 他刚想继续说什么,便被凉夕打断,“谁稀罕知道你怎样想她念她!”说罢转身便走。 迈出几步,却是停下,他察觉到了她步伐的停顿,她却并没有转身,低垂着头,语气低沉而执着,“花满楼,如果有一天我们分开了,痛定之后你还会想起我吗?” “不会有那样一天!”他突然急切而坚定的开口,月色下氤氲出一轮轻芒。 第七章 怀疑付启寒 一路无语,回到山庄,却见陆小凤在厅中来回踱步,见他二人回来,急忙上前,“我说一件事给你们听。” “什么?”花满楼问道。 陆小凤眉毛微挑,“刚才接到飞鸽传书,点苍掌门柳余峰死了。” 凉夕不解,“这与我们何干?” 陆小凤眸中暗含一丝会意道,“本是无关,只是你难道忘了,点苍,傅启寒。” 凉夕错愕,“你怀疑这件事与他有关?” 陆小凤笑道,“作为朋友,我本不该怀疑他,只是世间哪有那样多的巧合?” “个人生死有命,你这样说未免牵强。”凉夕反驳道。 “在你来看,这似乎是牵强,但对于我,这便是我们这几日苦苦等待的‘马脚’。” 凉夕此时也无心与他多做争执,未再多言,转身离去。 身后,陆小凤无奈的向花满楼道,“你为何会惹上这样一个‘红颜知己’。” 花满楼叹息一声,对他的口无遮拦早已见怪不怪,亦转身回房。 陆小凤望着他的背影,终究是咽下了未出口的话----只是这个‘知己’,却是一门心思的在帮傅启寒呀。 又是几日平静,入了夜,月色被浓云遮掩,天色墨黑,凉夕独自一人坐在阁楼外的长栏上,周遭寂静,只听得夏虫相继而鸣的声音,廊上突兀地显现出一抹黑影,凉夕警觉,正待起身,却 听见一阵熟悉的笑声传来。 陆小凤穿过长长的回廊,来到跟前,毫不客气的便在她对面坐下,一只腿放在栏上,另一只悠然的晃在半空中。此时他手中托着两罐酒,抬手将其中一罐向凉夕扔去,凉夕险险接住,疑惑 的看着他,只见他耸肩道,“我找遍了整个山庄,却也找不到谁能陪我喝酒,也只能来找你了。” 凉夕听罢,自在笑笑,仰头灌下一大口,烈酒辛辣,几乎呛得她喘不过气,唇齿间自是不似饮下花雕般绵远柔和,却有一股灼热的迷醉。 “你为何不去找西门吹雪?”凉夕饮罢问道。 陆小凤满脸无奈道,“没办法,他如今是有老婆的人,自然是没时间陪我的,可怜我孤身一人啊。” 凉夕听着,扑哧笑了出来,一向最是风流成性的人今日竟来对她抱怨身边缺少女人!片刻后,止笑问道:“陆小凤,在你心里究竟想要什么?” 陆小凤眉毛一歪,径自笑道,“我想的事很多,有时我想做皇帝,又怕寂寞,有时我想当宰相,又怕事多,有时我想发财,又怕人偷,有时我想娶老婆,又怕罗嗦,有时我想烧肉吃,又怕 洗锅,有时我甚至还想打别人一巴掌,又怕惹祸! ” 凉夕含笑道,“你既是想娶老婆,也应该算是护花之人,可你的‘朋友’苏十三失踪了这么久,却也从未见你担心过。” 陆小凤道,“我的‘朋友’我自然了解,她若是能被抓住,哪里还叫‘老奸巨猾’苏十三。” “原来她还有名号?”凉夕笑言。 “那是自然,我陆小凤的‘朋友’岂是等闲!” “那你我今日对月共饮,可算是朋友?” 陆小凤眸光明亮,“当然,我早已视你为友。” 凉夕自嘲道:“只可惜你这个‘朋友’既不谙武功,又缺少谋略,可当真是‘等闲’之人。” 陆小凤笑道,“对自己认识得倒是清楚。。。。。。”见凉夕抬手便要将酒坛砸过来,急忙赔笑接口道,“不过我陆小凤结交朋友向来不依这些虚名,有机会与我一起喝酒的,一定是挚友。”说 罢,仰头饮尽,径自甩了甩酒坛,笑道,“我再去拿来。” 凉夕见他离去,不自觉露出微笑,倚回栏椅上,悠悠然已是醉了七八分,和着月光,低低的哼着水调歌头的调子,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转朱阁,低倚户,照无眠。。。。。。 已是二更将至,外面传来了清晰的更鼓声,长短间隔,悠远绵长。 诺大的荷塘对面,有一人轻影移步,足间轻点水面越过池塘,竟是丝毫不沾身。那人悄无声息的靠近回廊,在凉夕身前站定,只见她此时已在酒意中昏沉了过去,月光下,那颀长的身影注 目良久,终是怔怔地伸出手去。 电光火石间,凉夕却突然睁开眸子,瞬即抽出袖间的细长匕首,直向那人颈间架去。 只见那人手腕一翻,轻巧的扼制住她的腕子,接着一阵熟悉的笑声传来,只听那声音戏谑道,“怎么每次你见到我都是拿匕首‘招待’的?” 桂影推迟,云幕移去,恍然间,浅白的月色斜斜的照到那人明朗的脸上,凉夕侧身抬头,顿时哑然,“傅启寒?!!” “你为何会在这里?” 只见那人眸若星辰,眨眼笑道,“我来自是来找你们的。不过可当真是费了一番功夫才找到这神倦山庄。” 凉夕问道,“你来这里,六扇门的事务如何处理。” 他眸色暗了几分道,“家师几日前辞世,我已向朝廷告了长假,为家师服丧,我也是办完点苍的丧事,才来了这里与你们会合。” 凉夕这才来得及细细打量,只见他如今已换下官衣,只穿一身便装,然而腰间却是系着白孝。 凉夕呐呐道:“死者已矣,尊师一世英雄,英名自当永存。” 傅启寒点头,“谢谢你这番心意,家师一世为点苍鞠躬尽瘁,我日后也定当承他的遗志,将点苍发扬光大。” 凉夕又问道,“你今日前来,可是想来帮我们?” 傅启寒展笑,“那是自然。我也希望早日查出司空一案的真相。” “只可惜这些日子我们依旧是毫无头绪。”凉夕黯然道。 傅启寒沉思片刻,“不尽然,依我对陆小凤的了解,他之所以还能这样悠哉的呆在这里,一定是掌握了一些重要的线索。” 凉夕心中惊讶,却也来不及细问,只道,“你连日赶了几日路,一定累了,还是快些去休息。” 她可没有忘记当日三人日夜赶路的苦况,那时她可是几乎在马上昏死过去的。 暂且将他安顿在客房,凉夕略略思虑,终是向花满楼的住处走去。 她没有忘记陆小凤的话,她虽是心中对傅启寒从无怀疑,却还是应当在第一时间让他们得知他的到来。 虽已是深夜,花满楼的房间依旧是灯火晃亮,他似乎很少处在黑暗之中,虽然明亮与黑暗对他而言并无多大差别。 凉夕总是在想,人皆说境由心生,他对光明的喜好是否便是他内心的写照,正如他的心怀坦荡光明一般。 迟疑片刻,终是敲响了门,听到脚步声靠近,下一瞬他已打开了门,“凉夕?” 她经常奇怪,他既是不能视物,她又未开口说话,他如何次次都可分辨出门外的人是她? 压下好奇,她导入正题,“我来是想告诉你我。。。。。。” 声音嘎然而止。凉夕目光直直的越过他望向桌子上的物件。 铜黄得耀眼,精致的珠玉在烛光下流光溢彩。 她的链子! 凉夕三步并作两步的冲上前去,一把抓起那铜链仔细打量,的确是她的那一条没错,原来这物竞真在花满楼身上。 她在这异世飘荡了这样久,如今终于见到了一丝回去的希望。 花满楼感到了她步伐的焦急,上前关切道,“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不。。。。。。没有。。。。。。花满楼,这链子可是你的?”她早已语不成句。 花满楼点头,问道,“有什么不妥吗?” “不是!”凉夕急急道。“只是。。。。。。你可不可以把它送给我?” 这一刻她分明的看到了他眸色间的讶然,他沉默许久,低低开口,声音竟有一丝暗哑,“凉夕,你可知。。。。。。” 未待说完,便见陆小凤不知从哪里晃了出来,调笑道,“你可当真会选啊!一开口便要了花满楼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凉夕错愕。 陆小凤逗趣道,“这可是他们花家世代只传子媳的。” 凉夕惊讶的瞪大了眼睛,呆愣了片刻,讪讪地收回手,“那。。。。。。还是算了。” 万分不舍的看了那链子几眼,但毕竟是花满楼家传之物,又是只传子媳,她不算他的谁,又怎么能厚颜地向他要。 花满楼沉吟片刻,那漆黑的眸子,写满了各种复杂的情绪,轻轻开口道,“凉夕,你若是真喜欢。。。。。。” 她望着他,心中轻轻融化,却是低眉摇头,强自笑道,“算了,君子不夺人所好嘛。” 语毕长叹一口气,未看见那人眉目间闪过的一丝愁绪。 如今看来只能另谋打算了。抬起头来强打起精神,“我来是想告诉你们。。。。。。” 话到一半,便见陆小凤接口,“傅启寒来了。” 凉夕错愕万分,“你怎么知道?” 陆小凤静静站着那儿,幽幽开口,别有深意又满是笑意的淡淡道,“猜的。” 在神倦山庄这些日子,说凉夕不担心是假的,但自从傅启寒到来,眼见他整天闲着没事干只知道睡觉,似乎卸下六扇门的重任之后,睡觉便成了他的最大乐趣,醒后更是一副悠哉的样子,哪里有半分‘雁荡飞剑’的威气,凉夕日日见他,白眼越翻越多。 眼见回现世无望,思绪万千,前路似已万分茫然,心中更是分外憋闷,一日晌午起来,却发现傅启寒还没睡醒。 凉夕不分三七二十一的直闯了进去,死活着终于将他从床上生拉硬拽了起来,两人走在街上,女的横眉怒目,男的却依旧昏昏欲睡,凉夕停步叉腰,目光直扫向傅启寒道,“你睡了这十来日,难道还没睡够?” 她本以为他来了她便不用再整日困在庄内无所事事,可以有人一起四处游游逛逛,谁想他却是如此能睡! 傅启寒斜斜的瞥眼看她,“有哪个女孩子会直闯到男人屋里掀被子的。” 凉夕气道,“你若是不日日只知道睡觉,我今天怎么会闯进去?” 傅启寒却似突然清醒了大半,伸手抓住她的肩膀,眸光晶亮,戏谑道,“在你心里,我是不是除了睡觉就不会别的了?” 凉夕斜眼,刚要开口,却见傅启寒此时越过她直直望向她身后,凉夕随着他的目光望去,却见不远处站着一个紫衣女子。 仔细看来,竟是她? 东风垂柳日初长,那女子站在喧嚷的街上,却那般隔世而独立,行人纷纷侧目,更有人私下小声议论这是谁家的小姐,竟生得这般的容颜,面容如今隐隐用面纱罩着,眉如翠羽,肌似羊脂。脸衬桃花瓣,鬟堆金凤丝,装束极其华丽,。 便是那日在倚云楼献艺的绝世艺伶,她记得那白衣男子唤她,璎珞。 那女子似是注意到了傅启寒的目光,竟是目不转睛地望了过来,两人隔着汹涌穿梭的人流遥遥相对,那女子突然露出一丝轻柔地笑,像是薄雾里的明媚的花。分明是带那么点冰凉,带那么点淡漠,却又让人止不住想要靠近。 正怔怔出神,只见一阵细风拂过,那女子纤手一松,手中轻淡的帕子竟然飞出了丈远,凉夕还未反应过来,却见身侧傅启寒已经踏步而出,弯身轻拾起那帕子,走到那姑娘跟前,抬起手,低言道,“姑娘,你方才落下的。” 那女子眉目如水,接过帕子,轻道,“谢谢公子。” 凉夕顿时觉得,没有人,会不在那样一种声音之下沉沦,似温柔又似飘渺,亦带着点细言软语的诱惑,浅浅传来。 傅启寒点头未语,径直站在原处,直到那女子消失了踪影,他向着她的方向注目良久,才转身回来。 旁若无事的继续向前走,刚踏出两步,却听凉夕睨笑道,“原来,除了睡觉,你真的还会点别的。” 傅启寒点头未语,径直站在原处,直到那女子消失了踪影,他向着她的方向注目良久,才转身回来。 旁若无事的继续向前走,刚踏出两步,却听凉夕睨笑道,“原来,除了睡觉,你真的还会点别的。” 傅启寒闻言白她一眼,凉夕装作未觉,两人一路走去,尽头竟是寺庙,只见佛香萦绕,众人皆虔诚的坐于四下,原来今日竟是讲经的日子,几人在人群中站定,只见上面的布衣僧者彷如坐化般淡静,但却有声音幽幽远远的传来,说的是一段圆觉—— “善男子,一切众生从无始际,由有种种恩爱贪欲,故有轮回。若诸世界一切种性,卵生胎生湿生化生,皆因欲而正性命,当知轮回,爱为根本……欲因爱生,命因欲有,众生爱命,还欲依本,爱欲为因,爱命为果。由於欲境,起诸违顺境背爱心而生憎嫉,造种种业,是故复生地狱饿鬼。” 一时间,竟是如醉如痴。 她望着台上的老僧,那僧人明明闭着眼,却似乎也在望着她,思绪竟是有丝飘忽,反反复复,思量许久。 一切众生从无始际,由有种种恩爱贪欲,故有轮回。那么她来到这里,可是冥冥中的轮回。 这些时日的纠结似是都化作了这处,痴痴缠缠,终是不得解脱,怕是日后分分合合生生死死仍是无法相免。 她从来便知,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阴炽盛,何为最苦?情爱二字,一沾惹,便是万劫不复。但既已相遇,便是前业,如今相知,更是因果…… 只是他日若再若无他,日后这般漫长的岁月,她即无法回去,朝朝暮暮、晨晨昏昏,将以何安身立命? 突然有旁侧的信徒倏地睁眼,目光烁烁,直瞪著一片大地、脚下千里河山。突然长笑:“是是是!由爱生忧,由爱生忧,我悟了!我悟了!!” 她回头看看清明天地,再看看那人一派自如。悟了?不知他悟了些什麽?都是堆烟,都是浮生,为何她便不悟?抑或是,她不愿悟? 恍惚中,那漫漫徘徊著的淡香又聚拢过来,像蔓生的水草,只管纠缠不清,却觉此时撞在一人身上,她抬头,便撞见了傅启寒眼中的澄澄光华。 他轻扶住她,嘴角似淡似倦微燃笑意,“虽说爱恨痴欲,终是是镜中花影,任由他乱花迷眼,不伤明镜,然而破空而来,人终究会有妄念与魔障,怎能真正了悟?” 她悚然回神。竟是觉得此刻的他分外陌生,却也只是一瞬,他依旧是轩轩韶举,卓卓朗朗,一般从容的风光。 回到庄内,傅启寒顷刻便不见了踪影,凉夕暗想,怕他是又回到了房内睡觉,也只得无语长叹。 一日的反复思量,只觉得今日似是带了半分玄妙,而心事一旦开了头,就再也收不拢,三魂六魄都晃晃悠悠,渺渺散开。 入夜之后,眼见四下寂静,此时众人怕是皆已入睡,凉夕独自一人信步而走,待清醒了思绪,竟已是漫步到了厅堂夕暗自犹疑,正欲转身离去,却冷不防从暗处伸出一只手将她扯了过去,下一刻,已落入一个熟悉的怀抱,那人捂上她的嘴,示意她嘘声,她挣扎着抬起头,却见那人神色专注,心中一惊,顺从的不再挣扎,时间渐渐流逝,眼见月色推移,正当她欲卸下防备之际,只见不远处一抹黑影迅捷的越过,身侧之人似是将她抓得更紧了几分,更是有意的将她小心护在身后。 周遭死寂,只有风声席卷而过,却见黑衣之人已是跃身靠近,霎时,灯火通明。 第八章 就走付启寒 时间渐渐流逝,眼见月色推移,正当她欲卸下防备之际,只见不远处一抹黑影迅捷的越过,身侧之人似是将她抓得更紧了几分,更是有意的将她小心护在身后。 周遭死寂,只有风声席卷而过,却见黑衣之人已是跃身靠近,霎时,灯火通明。 男子蓦然一惊,迅捷的抽出长剑,此时只见众人皆举着火把从四面八方涌来,将厅堂照的如白昼般敞亮,凉夕望向厅中,却见那黑衣人此时已经收了剑,只一身劲装独站在那里,遗世般淡 漠。 突然听得一个悠哉的声音道,“怎么?如今阁下还不露出真面目吗?”说着便见有人排开人群出来,正是陆小凤。 凉夕心中突地升腾起一阵恐慌,不由得想疾步上前,却只觉握着自己的手又紧了几分,哑然抬头,只见花满楼淡薄的唇没有一丝笑意,温文中更是夹杂着几分凌厉,正是诧异,却见黑衣之 人突然轻笑起来,笑声中更有丝深意,伸手扯下面纱,只见此时周遭人等包括山庄内的家丁皆是惊讶的瞪大了眼,唯独陆小凤脸上色依旧挂着一丝了然的微笑。 傅启寒!! “怎么会是你?!”凉夕讶然发问。 “他早就知道了是我,不是吗?”傅启寒望着她,余光却意有所指的扫向陆小凤的方向。 陆小凤抱臂笑道,“的确,我第一日便知道是你。” 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下,陆小凤继续道,“你或许不知道,司空摘星之所以会去京城,是因为我与他打赌,赌他是否能从六扇门偷件东西出来。可是之后他死了,很显然他的死与六扇门有关 ,而你却隐瞒了他曾去过六扇门的事实,所以我起初便知道,你脱不了干系。” “只有这些吗?”傅启寒目光炯炯的望着他,语调中竟是有丝轻快。 “当然不止这些。”陆小凤自信答道,“有人抓了孙秀清,当然,他们以为那是苏十三娘,并且意外的将她打伤,凉夕告诉我,她当时手中握着我的玉佩,孙秀清也告诉我,那群人并没有 看到玉佩。我当时便想,若是那些人抓了孙秀清是为了要挟西门吹雪,那么他们在发现孙秀清逃掉后反而抓了苏十三娘,并不远千里将她运到京城,唯一的可能就是想拿她来要挟另一个人, 而那个人,只可能是我。” 陆小凤停顿片刻,直看到傅启寒的眼中渐渐消失的笑意。 “于是事实便是,她们错了----那群人应当是无意中看到了那玉佩上的字,于是才抓了‘十三娘’。凉夕也曾对我说过,当时孙秀清的伤势很重,也是你用六扇门的圣药九株草才为她保下 一命,那么你猜,那群镖师原本是想将‘十三娘’运送到哪里?” 凉夕低思片刻,突然觉悟道,“六扇门?!” 陆小凤满意笑道,“不错!这便是你自露的马脚,既然那些人想让她活着日后好来要挟我,那么要保他一命,除了六扇门,别无他处!我那时便更加确定你是这个布局中很重要的一环。” 傅启寒此时却突然低笑道,“原来你并不是什么都知道。” “你错了,我什么都知道。”陆小凤别有深意的笑言。 傅启寒默然片刻,低语道,“你究竟知道多少我不管,只是今日我缺不可能束手就擒。”说罢,出剑便欲硬闯出去。 “傅启寒!”只听一个声音悠悠传来。 天地似是霎时安静了下来,凉夕脸色白了几分,低问道,“这可就是你的妄念与业障?” 他始终坚定的身形却似突地有些晃动,傅启寒沉默片刻,轻声问道,“我若说不是,你相信吗?” 凉夕心中百转千回,抬眼却见花满楼眉目中似是隐忍着万分酸楚,或许,她真的应当为他们二人寻一条出路。 思及此,凉夕抬眸朝傅启寒笑道,“信!”电光火石间,她已挣脱了花满楼的手,迅即奔向傅启寒,拉住他急道,“快走!” 傅启寒会意,拥住她旋身便跃出了重重人墙,只见此时西门吹雪竟是拔剑而出,凉夕暗叫不妙,她原想陆小凤应不会动用西门吹雪,他们若有心想逃应是不难,怎料到竟会演变至如此境地 ,眼见二人便要刀刃相向,傅启寒剑法虽高,却是敌不过西门吹雪的剑,此刻两方相斗,危险自是不言而喻。 正是剑拔弩张之际,却听一个温淡的声音低沉传来,“算了。。。。。。让他们去吧。” 凉夕错愕回眸,却见他隔着人群遥遥望着她,虽然她知道他的眼睛不能视物,可此刻她分明在他眼中看到了那样深刻的影像。这一眼,就像是在百花楼醒来之后看到的第一眼,就像是在夜 凉如水的月色中他专注的凝望。就像是在那温暖的夕阳日暮下下朦胧的对视。胸中隐隐作痛,万物似是刹那间都不重要了,她几乎要沉溺在他那样的眼眸中无法自拔。 只是,不行呵!她从来便知,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所有的人都只看见,她扬起头来,目光坚强,“走吧!” 天边泛起一道微光。 在她的脚边,枝头上晶莹的露珠折射着清晨的朝阳。在刚刚发出的嫩绿的叶子上轻轻地颤抖着,摇摇欲坠。二人策马而过,哒哒的马蹄声突兀地打破了这清晨的宁静。 男子勒马停缰,回头望望来时的路,“我们走得够远了,下马休息一下吧。” 女子不语,失神的任他扶下马,男子望着她神情片刻,低叹道,“你若后悔,现在回去还来得及。” 女子回神,呢喃道,“并不后悔的,我与他,今生无望。” “明眼人一看便知,你对他而言是重要的。” “曾对他重要的人又何止我一个,从前的上官飞燕与石秀云,他对她们有情,然而她们死了,他伤心缅怀,却依旧是风月卓然的花家七公子。我在他心中,本就抵不上她们,离开了,过些 时日,大概便淡忘了。他终究有他的锦绣繁华,而我亦有自己要走的路。”她喃喃自语,不只是在对谁。 只是,他苦涩的想,她难道看不出来---- 在那样漫长的过往中,他看她的目光最真挚,她看他的神情最专注。 只是,他苦涩的想,她难道看不出来---- 在那样漫长的过往中,他看她的目光最真挚,她看他的神情最专注。 强迫自己打起精神,凉夕问道,“如今我们既已出来了,又要去哪里?” 傅启寒笑道,“未料到会到今日这一步,这一时半刻却也当真不知往何处去。” 凉夕想了片刻,问道,“那么便陪我去见一个人吧。” “谁?” 凉夕轻扬唇角,“鲁班神斧门,朱亭。” 傅启寒讶异道,“你为何要去见他?” “我有一件物甚,要让他仿一件一模一样的。” 见傅启寒仍是不解,凉夕自顾低言道,“只是想出了一个法子,既可以让他周全,又可以让我顺心。” “什么法子?” 凉夕抬眸,自信笑道,“偷梁换柱。” 几日策马,不过韶韶光景,二人已来到朱亭建于的山中的府邸。尚未进门,一个小厮打扮的人便直迎了出来,身子偡偡挡在门前,“你们是谁?来做什么?” 傅启寒上前几步,朝那小厮温和笑道,“我们二人不远千里,只是想请朱老板帮个小忙。” 小厮横眉冷扫了此二人两眼,袖子随意一挥,“我们老板不见闲人!” 说罢,颐指气使的转身便走。 只是走了两步,却再也走不动,惊诧的转头望去,只见傅启寒只手抓起了他的领子,明明悠闲地似是并未用任何力气,那小厮却已感觉周身沉重的无法迈开寸步,惊讶的嘴巴大张,“你,你。。。。。。” 傅启寒只是一手负于身后,一派自然随意,“去告诉你们老板,点苍傅启寒求见,他若依旧坚持,我们便不多做打扰了。” 说罢蓦地松了手。那小厮忽然颈上一松,踉跄了几步,几乎站立不稳,犹是后怕的看了二人两眼,急忙奔进了府内报告。 不过须臾,便见那小厮又回来,眉目间多了万分的尊敬,低眉恭请道,“我们老板请二位进去。” 说着便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凉夕二人随他步入院中,一路来到大厅,主座背倚屏风居于正中,两侧各是两排客座,梨木包银,雕工精细。小厮引他们在右侧客座上首两个位置坐下,中间隔了一个小方桌。 那小厮退下片刻,不一会儿就满脸堆笑地回来,手中捧着一个托盘,两个青瓷茶碗上方氤氲着的袅袅水汽从杯盖下流泻而出。 傅启寒轻启杯盖,在碗口略略轻划两下,清香四溢,色黄而碧,香云蒙覆,久凝不散,只是这气味…… 嘴角勾起一个似有若无的弧度,道:“‘旧谱最称蒙顶味,露芽云液胜醍醐’,只闻上一闻,便知古时文人所言非虚,蒙顶黄芽果真当得起贡茶之名,只可惜……” 凉夕正欲端茶的手停顿片刻,只见傅启寒嘴角噙着一抹浅笑,道:“只可惜茶中有毒。” “什么?”凉夕闻言甚是惊诧,见此时那小厮却不知为何已不知了去向,“为何会这样?” 傅启寒笑道,“虽是有毒,却也不是什么致命的,这一杯下去,顶多腹泻几日。” 凉夕疑惑道,“他这是何意?” “此人一双妙手的确世间无双,只是脾气却是十分的古怪,他肯定是气我们方才让他失了面子,才会这样薄惩一番。” “哼!”此时厅外却突然传出一声低哼,只见一人跨步进来。 那人约莫四十岁左右的年纪,长得横眉竖眼,下巴上还留着几根黑色的胡须,不同于整体的随意粗糙,一双手却是光洁灵巧,小手的指甲修长柔滑,若是只看这手,任谁也会以为这手的主人必是一个吹弹可破的姑娘家。 傅启寒起身抱手道,“在下见过朱老板。” 朱亭斜睨他一眼,冷冷道,“若不是看在我与你师父的晦莫交情。。。。。。” 傅启寒点头笑道,“晚辈在此谢过,我这位朋友想请朱老板代为仿造一物。” 朱亭此时坐在桌前,用一把小锉刀修着自己的指甲,听到傅启寒道话,这才这才打量了凉夕几眼,眼睛又瞟回了手里的锉子,随意道,“仿什么?” 凉夕抽出怀中的薄纸,“便是这上面的链子,周身以苏铜打造。” 朱亭看了一番,又问,“这是谁的?仿来何用?” 凉夕诚实道,“用处不便相告,只是这链子原本是江南花家七公子的。” “花满楼?” “恩。” 朱亭闻言毫不迟疑地甩回了图纸,扬眸道,“不干!” “为什么?” “我与花满楼为友,有损朋友的事,绝对不干。” 凉夕急忙解释道,“我可以向前辈保证,这物不会损害到花满楼分毫。” 朱亭冷笑道,“不信。” 说罢起身便要走,凉夕留而不得,正是为难之际,却见傅启寒上前来,从袖中掏出一物,递给朱亭,笑吟道,“在下愿意替她作保,绝不会有损于老板的朋友。” 朱亭拆开那物,放到鼻端闻了闻,眉眼间霎时闪过一丝欣喜,又立刻调整回直横的态度,将那包东西小心收到怀里,低哼了片刻,幽然道,“我便信你一次。” 接过图纸,片刻便消失了踪影。 凉夕错愕回头,语带好奇地笑问道,“你究竟给了他什么,让他这样便依了?” 傅启寒哈哈笑了起来,凑到她耳边,字字清晰,“保、胎、药。” 第九章 所谓爱生恨 “什么?!”凉席话语间惊得几乎咬到舌头,脸颊一片不自在的红晕,低语道,“你给他那个做什么?” 傅启寒只是笑,“我告诉过你,这朱老板性格古怪,他若不想做,便是拿剑架脖子上也不会乖乖就范,可是拿老板娘要挟却是十分有效,近日老板娘有了身孕,那胞胎药,可是千金难买的珍品。对了,那药还有个好听的名字。。。。。。” 见凉夕新奇望了过来,便也不再卖官司,“这药,名相思引。” “相思引?”凉夕反复斟酌,的确是个好名字,只是为何一个包胎药会有这样的名字? 似是看出了她的疑惑,“这药是西域苗疆的圣品,之所以以此为名,是因为它当真要用相思来当作药引,心中情意越深,服下后药性便越强,长相思,无穷极。” 凉夕先是惊讶,片刻后抬起眼来斜睨傅启寒,带着几分戏谑的声音,“傅启寒,你日后若是不做雁荡飞剑,当个博览群书的教书先生也是不错啊。” 傅启寒眉毛微挑,似笑似叹,“亏我为了你好不容易弄来这世间四绝的药,却换得这样的下场,哎。。。。。。”话语间有意无意的瞟了凉夕一眼。 他也是料到朱亭怕是不会出首相助,才会千方百计弄来这药,此物也当真金贵无比,仅是黄豆大小的分量,便要千两黄金,若不是。。。。。怕是他有钱也卖不到。 凉夕被他这样的神情逗得开怀,又好奇道,“什么是‘四绝’?” 傅启寒无语望天,似对她的无知颇为无奈。 “江湖之人皆知---- 相思引,西门剑 云楼公子,千方馆。” 继续补充道,“相思引便是这圣药,西门剑自是指剑神西门吹雪,至于千方馆,我想已不必多说。” “那云楼公子是谁?”凉夕在客座上坐下,手支起脑袋,不解的问道。 傅启寒脸色变了变,握着椅背的手不自觉紧了几分,“此人你不需要知道,事实上我也并不知道。” “哦。”凉夕听话的不再多问,忽然又想起什么,不自觉一口气没憋住,噗哧笑了出来。 “笑什么?”傅启寒好奇的看她。 凉夕顺了顺气,努力止住笑,眉目间依旧忍俊不禁,“没什么,只是想到,堂堂西门吹雪,竟与胞胎药齐名。” 夜晚,明月初升,皎如玉盘。 凉夕独自趴在栏杆上,朱亭要仿出那链子大致还需要两天,二人便先在庄内住了下来,夜色氤氲,幽暗模糊,此时这时旁边一阵不紧不慢的响声响了起来,一人缓缓从月色氤氲中走出来,披一身露水,幽然立于她身后,凉夕转身,展眸道,“怎么还不睡?” “你不也一样。”傅启寒上前几步,脱下外套替她披上,二人沉默片刻,傅启寒低下头无声低语,“凉夕,为何要随我出来。” 这些日子她对神倦山庄之事只字不提,他便也一直在陪她假装下去,但那并不代表他们之间的桎梏便不存在,如今,他却迫切的想知道一个答案。 凉夕抬头望着皎洁的月光,一片迷茫空灵,“人总要有些深信不疑的东西,比如我相信你。” 他的面色动容了几分,他不知她为何从始至终这般坚定不移的信他,哪怕他曾违逆了自己的坚持,哪怕他曾对她再三欺骗隐瞒。喉头哽咽,悲涩难以成语,“凉夕,你可知,那日客栈中的刺客,当真是我派去的。” 她神色中闪过一丝诧异,不是为那些刺客,而是他竟告诉了她真相。 “为什么?”低低开口,无悲无怒。 “因为当初我怀疑你,防备你,才会找来那些人试探于你。”他心中怆然,却仍旧选择说出实话,哪怕她因此而怨他,怪他曾对她的利用,他业已不想再说任何欺骗她的话。 又是试探。 为何她来到这异世,总是逃不过这两个字。 她想生气,可是却气不起来, 前尘往事在她脑海中迅速流淌,虽并不遥远,回头看,却犹如过眼烟云。痛与苦仿佛隔了太远,心中没有当初那般的浓浓瑟瑟的悲哀无助,平淡之处只有小小涟漪。 “那你当日在神倦山庄为何夜夜蒙了面出去?”难怪他白天总是那样的困倦。 他眸若幽光,“这个我不能相告。。。。。。只是,那不是业障,却是责任。”迫不得已的责任。 她直望进他的眸光深处,那里澄澈如一弯幽深的湖,“我依旧信你。” 他动容万分,心头那么多的涩,那么多的悔,忽然深臂一揽,便将她的身体箍进怀中,小心翼翼仿佛最珍贵的宝物一般。 凉夕愣住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伸手想推开他,却只听他将头埋在她的肩窝,在她的耳旁轻道,“我从无心点苍掌门之位,对我而言,亭台楼阁更不及山林之美。” 她动了一下嘴唇,却仿佛已经失去了语言的本能。他轻叹一声,松开她几许,“与其车尘马足,高官厚禄,不如行扁舟,赏垂柳。笑看人生,一世风流。 凉夕,等一切都结束了,你可愿意,随我离开。” 流云出岫,归鸟知倦,却为何在他看来,竟皆是满目落花,一片怆然。 花满楼临风而立,衣袂飘飘,玉带素衫若谪仙般不食人间烟火,一双眸子空洞的望着远方,目光所及却是一片黑暗。 从前他一直洒脱随意,从不将眼盲放在心上,这尘世中,有多少人虽能视物,但内心混沌无解,与眼盲又有何异。他曾感悟于自己内心的澄明洒脱,无与繁杂所羁绊,故而自在无惧。 然而,那些皆成了过往。 他遇到她,似是冥冥中的劫,逃不开,挣不掉,忘不了。 说不清从何时开始,或许是从她出现在他生命中那一瞬,或许是绵长时光中她每一颦每一笑的蛊惑,他的心一步步沉沦,直到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似变了一个人般,曾经的淡然随性不再,有的是一次次的忧心与鲁莽。但凡遇到她的事,他便会失了理智,忘了本心。 可是她呢? 她身世成迷,他不知她从何处来,更不知她会不会在某个沾满晨露的清晨或是晚霞满天的傍晚便永远离开,就像如今,人海茫茫,他不知去哪里寻她。她像他生命中凃靡的花锦一般,毫无留恋的穿行而过,留下灼热的伤口,思念越深,便越嚣张得撕扯着他的心。 他其实心思澄明,感受得到她的刻意疏离,他不明白为何她的话语间总带着一丝苍凉的去意。握不住她的思绪,她仿佛随时准备抽离他的生命,他的心中甚至是惧怕的,如果下一瞬,她便离开了他,再也不回来,他甚至连她的样子都不记得,往后漫长岁月,以何凭纪。 身后有脚步声,打乱了他的思绪,花满楼微微一叹,侧过头,却听一个轻软的声音,“七哥哥。” “子嫣?”语调中有一丝诧异,却更多的是惘然。 “七哥哥。。。。。。”她的声音早已不似往日的明快,几乎欲逼出泪来,“。。。。。。忘了她,求求你。” 他诧异抬头,面色冷峻了几分,“子嫣,你还小。。。。。。” “不!我已经足够大了!”他为何总将她当做孩子,她并不无知,并不幼稚,事实上,她对他的心,是那样的深。 这些日子,眼见他面色上依旧平淡无波,但眉宇间的伤痛却是怎样掩也掩不住的。 她不明白,不明白!明明是她先爱上他的,她喜欢他好久好久了,甚至比姐姐更要久远,她无时无刻不在期盼着,期盼着与他站在一起,期盼着他对她笑,有那种温柔如水的样子。 可是,沈凉夕,那个女子出现了,她是那样突兀的出现在她本和谐的生命中,尖锐的刺穿了她所维系的所有希翼,她看到他每次望着那人时细腻的眼神,她便知道,她要失去他了。 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她拼命的摇头,声音沙哑哽咽,“相信我,你只是一时被迷了心性,她走了,你便会忘了。”就像昔日的上官飞燕与姐姐一般。 然后她看到他的神情又转化为一种恍惚的寞然,失神一样看向窗外,那里闪烁着漫天的星辰,多少星辰亦无法比拟她的光华,她听到他在隐约呢喃着什么,“我无法与你讲明白,只是,你们都不知道,她对我有多重要。” 石子嫣的眼泪簌簌落下,“七哥哥,难道你不知,我也是在为你痴心等待,无悔无怨。” 花满楼沉沉叹息,抚上她的额头,“子嫣,你等待的,不应当是我。” 可是,她却只希望是他! 他怎么可以,这样忽视她的心意,她紧咬下唇,声音中多了几分森然,“可是她走了,和另一个男人走了!” 他忽然有了些怒气,依然转身,声音定定飘来,“那么我便成全她,默默守着她,等着她,一年,十年,五宗十派,千秋万世,岂是任何人所能阻得了的!” 她被怒至极,竟是幽幽笑了起来,心中升腾起一股狠绝,“她回不来了,她永远也回不来了!” 指甲深深陷进肉里,她浑然无觉。满脑子都只是那一个名字,沈凉夕! 爱别离,怨憎会,当真是由爱生怖,全无是类。 这边朱亭府上,午后的阳光干静而舒适,凉夕信步而走,便见朱亭在花园中悠闲地独自下棋,黑白两子正纠缠得难解难分,凉夕上前,恭敬道,“朱老板。” 朱亭拿余光瞟她一眼,继续下自己的棋。 她也当真奇怪,明明自己在此火烧眉毛的等着,盼着,他却优哉游哉的过自己的日子,似乎并不急着替她仿物。 终于忍不住还是问道,“朱老板,那链子。。。。。” 朱亭哼一声,蛮横道,“我是答应了替你做,却没答应什么时候替你做,便是拖上几百天,又能怎样?” 这人!! 凉夕受得一肚子闷气,却再也无话可说。刚转身要走,又想起了什么,从袖中抽出了那把狭长的匕首,向朱亭笑道,“这是朱老板的手笔不是?” 朱亭接过,在手中灵巧的打了个转,自得道,“确实是出自我手,可却怎么在你这里?” 凉夕笑道,“我说了您可莫生气,这是我花一千两银子买的。” “一千两?”朱亭吹胡子瞪眼。 “恩。” “便宜了,便宜了!”朱亭自顾叹道。 凉夕闻言低笑,“那便当晚辈捡了个便宜可好?” 朱亭这才眯起眼细细打量了眼前的女子一番,似是所改观。 “你叫什么名字?” “沈凉夕。。。。。。” “年龄?” “二十……” “从何处来?” “无名小地。” “父母可都建在?” “……无父无母。” “那你是如何结识得了傅启寒?又为何与花满楼有所牵扯?”朱亭对此似乎颇感兴趣。 凉夕苦笑道,“只是一不小心掉到了陆小凤的马上。” 朱亭闻言,笑意深沉了几分,仿佛别有深意道,“难怪,难怪。。。。。。” 说罢,又将目光调回棋盘,不再言语。 凉夕无奈转身,正欲离开,却听身后之人道,“姑娘,且听老夫一劝。” 凉夕回头,却见他依旧专注于下棋,未看着她,声音却传来。 “此局风急流湍,及早脱身,切莫纠缠。” 凉夕暗自一惊,却仍旧笑道,“老板还研究周易占卜之术吗?” 朱亭落子的手顿了顿,“老夫只是个手艺人,什么事也是以鲁班之法来观解。便如这棋。。。。。。” 朱亭认真看了看棋谱,落下一子,“世间本是无事,偏偏此黑白两子,庸人自扰之。怕是。。。。。。” 凉夕心中忽的一凉,放眼望去,却见棋盘上已是大片黑子江山,洋洋洒洒,无边无际。 正愣忡之际,冷不防朱亭长袖一拂,盘上百余子应声坠地,清脆伶仃的声音传来,霎时一片黑白纠缠,皆是支离破碎,一地残败。 “怕是。。。。。。惊天之局啊。” 天上没有星子,更没有月亮,漆黑得像一个大洞,让人有些颠倒分不清上下,似乎一失脚就要坠进去。 暗暗沉沉的夜,空气肃杀得令人窒息,两抹黑影急速的掠过树丛,向那黑暗中唯一的一点光亮奔去。 门自开着,那黑影轻身跃入,继而恭敬地直跪下去,抱手恭请。 然只消一看,便可知此两人武功之难测。只见二人伸出的手一只手掌厚实粗钝,拇指粗短肥大,而四指几乎都萎缩回掌中,整只手掌就似一块铁锤;另一只手掌软若无骨,五指修长,像柳枝一般,指端尖细得像竹签一般,但偏偏一点指甲也不留。 若是习武之人一看便知,两只粗钝如铁锤的手掌,至少浸淫了六十年的“无指掌”功力,另一只软如棉花的手,至少有三十年“素心指”的柔功和三十年“落凤爪”的阴劲。 “落凤爪”是“北少林”的绝艺,“素心指”是一种另辟蹊径的指法,这两门指功根本不能并练,能并练而得大成者,古今皆是罕迹。 一正一邪,是两门全然不同的指功,指法不同,却皆是巅峰。 然而如今却皆是毕恭毕敬地跪在此一人面前。 屋内塌上斜靠着一个男子,那人手中拿了半卷的书,黑眸轻合,淡淡的银色光晕笼罩周身,素白的袍子襟摆上绣着银色的流动的花纹,巧夺天工,精美绝伦。随意的看了脚下的黑衣人一眼,蛊惑般的声音彷如从渺远的天际传来,“事情可办好了?” 黑衣人急忙小心回道,“回禀公子,此一役,唐门伤亡惨重,十二珠连环已到手”说罢双手将锦盒奉上。 惊为天人的眉宇面貌间流露出一丝适意,略有些单薄的唇比常人少了些血色,微支起身,打开锦盒,淡然而带着冰冷的目光随意一扫,只见掌中晶莹剔透的十二个银雕玉环紧嵌而成,便是唐门的镇门之宝。 “掌门唐天纵如今怎样?”男子淡淡地问出口。 “回公子,属下已照您的吩咐灭口,断不会留下任何痕迹。”两人低眉回道。 男子唇畔满意微扬,“下去吧。” 二人闻言,急忙压低身子退了出去。 男子握紧盒子,眸中泛出丝光彩,却见门外站了一人,不觉收了笑,唤道,“璎珞,为何不进来?” 女子移步靠近,娟秀的眉轻蹙起,“渤海盐帮,天机石府,四川唐门,如今已是三家,皆是江湖上举足轻重的帮派,你依旧不打算停手吗。” 男子星眸微闭,“我想做的事,何时停手过?” 女子转头,目光似望向渺远的天际,轻喃出口“你这样做究竟是为何?” 男子不自觉眉目温柔了几分,“我与一人有此约。” 果然是如此!那日倚云楼匆匆一瞥,却也看出了那紫袍少年的女儿身份,却原来,竟在他心中占了那样一席分量。 喉头哽咽酸涩,幽幽低语,“我那日在街上见她,她正与那人在一起。” 男子目光蓦地陡峭,却是闭上了眼,不再言语。 她明白他此意是让她出去,她偡偡走了两步,幽然停顿,纤细的背影微微颤抖。 “嵌春殿内十数载光阴,晨晨昏昏相伴于君,却是,当真无无衷吗?” 男子睁开眼,那样的淡漠,那样冰凉如水一样的眼睛,还有骨子里就透露出来的清冷,“璎珞,何苦这般执迷,你那日赌气肆意去那烟花之地,我却也并未怪责于你,在我看来,这已足够。” 女子眸光含泪,颤声道,“不够,不够的!若你心中不在乎,照拂于我又是何必?清冷如你,我究竟算作什么?” 男子依旧温柔的笑,那笑却让人感到一股浸入百骸的寒意,他走到她面前,伸手抚上她嫣然的脸颊,却触及到了她绵远的泪水。 “璎珞,我希望我的每一仗都能赢,为了赢,在必要的时候,我可以毫不犹豫地牺牲你。” 她站立不稳,虚晃一下,退后两步,抬头望向他空灵的眸子,流泄如水如月华的,倾入她的眼底。 那眼眸其实很美,美得让人心醉,也心灰。 不过短短光景,夏日已过,近中秋,桂花漫香,神倦山庄前的一湖秋水,在夕照下波光潋滟。 此处沿平月湖建了数座亭台,亭台之间菊蒲繁华,丹桂飘香。西天的落日轻盈的洒下一层绯红的薄纱,将天将地将江河将山岳草木皆笼在一片明辉艳光中。 陆小凤斟着壶中的酒,眉宇间看不出表情,“遣人查过了,他们离开后,便去找了朱亭。” 花满楼临湖凭立的身影不自觉僵了片刻,缓缓转过身来,矗立于这绯芒霞光中,分外鲜明却无违和感,这满天满地满湖的艳色仿就是为他而生的,有如蒙蒙红雾中凌云挺立的苍翠玉竹,绮艳华丽中更添一份清绝,如画的暮色瞬间鲜活灵秀。 “下一步如何打算。” 陆小凤轻饮下一杯,“我心中,已有了八九分的把握,只是。。。。。。有些怕了。” “怕?” 花满楼似是不相信这样的话会从一向无所不能的陆小凤的口中说出来。 “恩,怕了。直觉告诉我,这一次似乎错了,但理智告诉我,司空的死,别无他路。” 花满楼沉默不语,他知陆小凤向来心思细密,刚柔并济,然而万般心思此刻竟也觉欠缺。又觉肩头微重,百转千回,只觉秋风穿身而过,已是凉进了骨中。五指微握,主意稍稍打定。却听此时陆小凤突然冒出来一句。 “花满楼,最近已是许久未见你弹琴。” 花满楼回神,沉思片刻,终究却也还是静默无声。 并非他不弹,只是心思乱了,好像一张白纸忽地便染上了浓重的痕迹,再百般子期之约,也只是亵渎。 陆小凤注视着杯中的酒,不喝,不闻,只是看,看得眼也不眨。 “如今凉意袭人,自是风起云涌,花满楼,我知你心里有了顾及,天地间,云烟过眼,你我朋友一场,我却也不想勉强。” 世间美好之物,总是消逝容易积聚难。然而那可遇不可求的朋友,今生即能成为兄弟,便足矣。 端起细长的酒壶,仰头从细细的壶间倾进喉里,起身时,又变回了神采奕奕的陆小凤,潇洒的一路迈着步伐,嘴里有一句没一句的哼着难听走调的曲子,摇晃着消失在暮色里。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天色已完全沉暗了下来,花满楼站在湖边,冰凉的身子终是动了动,转过身,走了两步,却又停住,周遭空寂,却是内外明彻,净无瑕秽。深吸一口气,大踏步伐,回到屋中,毛笔蘸了饱满的墨细细的写来。 宣纸凉薄,力透纸背。 待得凉夕拿到朱亭交的货时,当真惊为天人。此物何止乱真,便是神眼沈三娘在世,怕也是看不出一丝破绽来的。 “朱老板,坊间所传果然不假,您的技艺当真是世间无双。”凉夕喜笑开颜。 “过奖。”朱亭依旧是高傲的语气,眉宇间的冷漠却是少了几分。 “如此,晚辈二人便不再多做叨扰,就此告辞。”傅启寒淡笑开口道。 二人出了院门,刚要下山,却见府中的小僮追了出来。 “刚才有人要代为转交沈姑娘。”说罢顾不得上气不接下气,急忙将手中的信递过。 凉夕接过一看,登时愣住,她哪里会不知道,这是花满楼的笔迹。 信中只有短短数句—— 有要事相商,明日江都城外三十里,切望相候。 末了果真是笔法俊逸的“花满楼”三字。 凉夕握着信,思量片刻,抬头望向傅启寒道,“明日我有事出去,你不用陪我。” 傅启寒眸中闪过一抹惊讶神色,“去哪里?” “花满楼约我去,城外三十里。”凉夕如实回答道。 傅启寒接过信,仔细看过两遍,“你确定是他的笔记?” “恩。” 傅启寒低眉稍稍思索,犹是不放心她一人上路。 刚想继续说些什么,天空中却传来一阵稀蔌之声,几人抬眼一看,见竟一只信鸽,那鸽子径直扑闪着翅膀,乖巧的在傅启寒肩头停下。 傅启寒眉目温润了些,抬手抚摸着鸽子柔顺的毛羽,小心的将它脚上所绑的信件抽出,仔细过目起来。 一看之下,却变了脸色,猛然将信揉进手里,一扬手,已成千万片碎屑,风一吹,洋洋洒洒的散开,顿时无了踪影。 半晌唯有动静,空气一片凝结,凉夕上前关切道:“可是有什么事?” “没什么。”傅启寒别开眼,抬臂放走了肩上的鸽子,转身思虑道,“凉夕,我。。。。。。” 似是看出了他神色间的犹疑,凉夕笑道,“你若有事便去处理,这里的事我自己当真最足以应付。” 傅启寒挣扎片刻,终究还是咬牙点头道,“那你我分道而行,两日后汇合。” 见凉夕点头,犹自不放心的嘱咐道,“这两日,万事应存十二分小心。” “我知。”凉夕温言,见他这才点头上马,向另一方向疾驰而去。 第十章 中毒 西子湖畔依旧是车马粼粼,人流如织,当真应了苏杭之繁华,秋云涵如,嫩菊堆金,毕竟是人间圣地,终究掩不住其灼灼风华。 一城繁华半城烟,多少世人醉里仙。 男子一身锦色白衣,安静的立于桥畔,丝毫无视周围的喧嚣,间或有一两个女子笑闹着过来,见到这般兰芝玉树之人,不由得掩面而过,脸颊红晕衬得笑魇如花,明艳不可方物。 夕阳的光晕渐渐染了下来,身侧多少人交错而过,男子依旧伫立在那里,心中却莫名的升起一丝慌乱。 默默地算算时辰,这里距千方馆与鲁班门皆不过一日的行程,只是为何。。。。。。 身后突兀地响起一阵沉稳的脚步声,男子敏锐的察觉到了动静,微微欣喜地转身。 “凉夕?” 片刻沉默后,来人叹了口气,“是我。” 花满楼一惊,霎时袭来的情绪不知是失落亦或是其他。 “你怎么在这里?” 陆小凤无奈上前几步,挥挥手中的信,“石子嫣不见了,却在桌上留了这封信,指名是给你的。” 诧异中隐隐有一丝不安。 “陆兄,信上说的什么?” 得到他的应允,陆小凤这才开始动手拆信,随意的打开来看了看,目光却再也挪不开。 “花满楼。。。。。”犹自深晦的声音却似有些莫名沉重。 “什么?”他突然急切了几分。 “只一句话,欲救沈凉夕,江都城外三十里。” 心猛地一震,似是狠狠坠下一块大石,僵立在那里一瞬间忘记了怎样去思考。 周遭的一切似是霎时都已不存在,他脑中一片空白。 “糟了!” 待反应过来,却是惊天的心悸。 下一瞬,已是箭一般的冲了出去。平生从未用这样快的速度奔跑过,只觉得脚边的风呼啸而过,一切都模糊了,安静了,消逝了,只有她,不断在他脑海中扩大。 残存的一丝理智拼命提醒着自己,要冷静,冷静。 可是,该死! 她出事了,要冷静何用?! 幽暗的光静静地打下来,凉夕小心的走着脚下的每一步路。 这里竟会有这样一座亭台楼阁,本以为里面不过方圆之地,未料到却是这般宽广莫测。 凉夕停身逡巡一番,只见深邃的厅堂,一重又一重。 一重又一重竹帘深重,将十丈红尘全都隔绝在帘外,却将深山秋韵全部深深的藏在厅堂中。 没有人,没有声音,红尘中的喧哗和烦恼,似已完全被隔绝在屋门外。 只不过世上一些最危险,最可怕的事,往往就是隐藏在这平静中的。 思及此,心中莫名的袭来一阵凉意。 “花满楼?”她试着轻唤一声。 四周寂静, 一阵风吹过,院内苍松间的昏鸦惊起,西天一拣斜阳更淡了。然后暮色就已笼罩大地。 风声中似乎隐隐有丝竹声传来,却带着几分凄凉的静寂,凉夕寻着声音小心的靠近,却见九重帘幕后似有一个朦胧的身影。 “花满楼,是你吗?”凉夕再次试探着唤道。 昏暗的帘子被人掀开,凉夕望着眼前之人,惊讶万分。 “石子嫣?你为何在这里?” 石子嫣并不说话,只是笑,笑容中隐隐浮现着一丝决绝,令凉夕不由得倒抽了口凉气。 良久,空气都在这样的气氛中凝结,石子嫣的声音突然传来。 “为何?本就是我约你来的,我自然在这里。” “你?”凉夕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我看的很清楚,那明明是。。。。。。” “是他的字迹是吗?” 见她不说话,石子嫣径自笑开,声音仿若空灵。 “我日日摹他的字,弹他的曲,临他的画,怎会不像。” “你!”凉夕感到了空气中的肃杀之意,防备的退后几步,不为人所察觉的摸出袖中的匕首,紧紧握在手掌中。 “你为何要这么做?” 石子嫣却也不回她,只是自顾自的说道,“你不必怕,我并不会武功,本来,我也并不想做得如此狠绝,只是。。。。。。是他逼我,是你逼我!” 她的声音突然陡峭,却又在某个关头似是想起了什么,温软了下来,“你可知,我喜欢了他多久。。。。。。他或许不记得了,当他第一次来到神倦山庄,笑着俯下身喂我一口桃花酥时,我便痴 醉在了他那样的眼神里。” 她不知觉的向前走了两步,思绪似是回到了久远的过往,眼神溢满了迷离沉醉。 “我无时无刻不在期待着长大,渴望着他的眼里能够有我,可是。。。。。。都是你!” 石子嫣忽然目光疾厉的望了过来,声调却是笑的,“别怕,不会很痛的。” “你疯了!” 凉夕知道她此刻精神已经完全错乱,便是争辩也是枉然,不由得低喊一句,便要伸手推开她。 然而,未迈出两步,便觉四肢百骸传来一阵锥心的疼痛,难过的紧咬下唇,面色苍白。 “你。。。。。做了什么?”石子嫣盈盈笑道,“我说过,我并不会武功,但是,我善用毒!” 凉夕别开眼去,已不屑去与她理论,只一心想着怎样脱离困境。 “别白费心思了。”石子嫣走过来,紧紧地抓住她的腕子,骨节微微泛白,仿似有什么深仇大恨般,顿时便印出了一道殷红的痕迹,“你应当知道,我的父亲石湘子一生痴迷奇门遁甲五行 八卦之术,你难道就不奇怪,为何神倦山庄里从未有任何机关?” 冷冷一笑,却也不等她回答,继续开口道,“事实上,这里,才是真正的神倦山庄!” “什么?”凉夕一惊,却猛然觉得手上又吃痛了千百分,紧咬着牙不让自己痛呼出来,却见石子嫣笑容璀璨。 “不必如此吃惊,好东西终归是要藏着瞒着的。这神倦山庄凝聚了我父亲毕生的心血,机关陷阱不下千余,若说阴险毒辣也不及万一。从来都是,有进无出的!” 凉夕浑身疼痛难耐,紧咬的唇角滑下一丝血迹,冷声道,“你今日究竟想做什么?杀了我吗?” “哪里会让你如此称心。”石子嫣笑回道,“我知你并不怕死,只是世间最痛苦的,从来都不是死!” 幽静的林道上,傅启寒独自一人策马疾驰,脑海中隐约思虑着,不知为何却总是放心不下,定是哪里忽略了,心中添了几分烦躁不安,沉沉的眸子紧紧地锁着眼前的路,昨日的一切却不断在脑海中回想,隐隐约约觉得自己踏错了一步,那细腻的苏州薄纸与上面短短的数句话语不断在脑海中闪现,以及最后的落款,“花满楼”三个字他也是看得真切的。 若是花满楼的字迹,应当是无错,只是,只是。。。。。。花满楼! 似是猛然发现了惊天的秘密一般,迅即一声低喝,身下的马顿时停住了步伐,仰天一阵嘶鸣,惊起了山林间的归雁,纷纷扑闪着翅膀如惊弓之鸟般四散而去。 然而他什么也再顾不得,脑海中只反复闪现着四个字。 调虎离山。 调虎离山。。。。。。 他竟掉进了这样凡俗的圈套里! 已容不下多余的思考,手早已随着急切的心一鞭挥下,迅捷的调转马头向回奔去。 若谁敢伤得她一分,他定要那罪魁祸首以命相偿! 一路疾驰,焦急的眼中早已容纳不下一切,只有眼前的路,是他唯一的专注。 僻静幽暗的山林此时竟突兀响起一阵清脆的铃声,静谧的气氛中透着一丝诡异,傅启寒诧异回神,待得反应过来却已是晚了半分,之见脚下之路猛然塌陷了下去,竟是一个数丈方圆的坑陷,此刻勒马,终究为时已晚,只见那马悲鸣一声,直折了下去。 傅启寒急忙运足内力,凌空一跃,旋身而出。 怎料半空之中竟挥下一张诺大的网,直直的向他罩来,幽暗的网如可满天般,坚韧而难破。然而终究低估了眼前之人,只见傅启寒眼疾手快的拔剑而出,剑锋急转,周遭顿时充斥着金属碰撞的清脆响声,傅启寒定心凝神,稍一用力,只见那网如银芒破空般向四周飞散过去。 刚得逃过,却闻得四周不知怎的竟弥漫起了一阵幽然绵密的香气,江湖之人皆知,最销魂的香,便是最蚀骨的毒。 心中暗叫不妙,原来那毒竟是置于那网中,网破则毒溢。 急忙出手迅捷的封住周身几道大穴,却还是免不得吸入了几口那香,只觉顿时浑身疲软,再也使不上任何力气。 未料到今日竟会有此一劫,终究是他太过大意,只是,能使出此毒之人,难道。。。。。。 意识渐渐昏沉,他单膝跪地,奋力用剑支撑住身体。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一刻亦或是许久,只见一阵紫气缭绕,一个身影幽然踏来,在他面前停下了步伐。 傅启寒艰难的微抬起眼,却只看到曳长的裙摆下精致的紫色丝鞋,便停在他跟前不远处,那人,定是在幽幽地望着他。 已是一片迷茫,终究是支撑不住,陷入了无止境的黑色梦境。 月满中天。 秋风中浮动着桂子的清香。桂子的香气之中,却充满了肃杀之意。 风从窗外吹进来,月光从窗外照进来,风和月同样冷。 沉沉的光让周遭的一切都显得那样诡异,整个屋中只有悠然的琴声连绵不歇的传来。 终于,门外出现了一个颀长的身影,屋内的女子依旧没有停下来的迹象,手轻巧的拨动着纤细的弦。 “你来了!”语调仿佛家常般轻巧。 “她在哪里?”男子的眉似乎都要纠结到了一起,深沉的声音中隐藏着滔滔的怒意。 七哥哥,你不要着急,坐下来听我弹一曲可好?” 花满楼再也无耐性多做周旋,大垮两步上前道,“你做这些无非是想引我来。如今我来了,还不快放了她。” 石子嫣巧笑道,“我可没拿刀逼着她,这不,她就在那里。”说罢拿手指了指床上昏迷的女子,唇角含笑。 花满楼疾步上前,轻轻揽起她,轻唤道,“凉夕?” 半晌却见怀中之人依旧没有动静,刚刚放下几分的心又悬了起来。 手腕翻转,便探上了她的脉搏,脸色顿时一阵苍白。 转身狠厉道,“你竟对她用‘弹指醉’!” 石子嫣的面容更加灿烂,笑意盈盈,“不错,你若知道便应当知道此药的作用。” 心痛得无以复加,他又怎会不知,往日药籍上所见,此药初服之时浑身疼痛犹如分筋断骨般,服药之人晕死过去,继而不断昏睡,有清醒的意识,却无法从睡梦中醒来,最后也只能在睡梦中死去。 眸光一闪,如迅疾的风般奔到石子嫣身旁,抬手便扼住了她的咽喉,“我因你姐姐,对你一再忍让,你却一次次生事,如今,快交出解药来!” 石子嫣依旧笑,笑容中却多了凄厉与心死。 谁会相信,如今狠绝的扼着她的咽喉几乎至她于死地的,会是向来温文有礼的花家七公子。 呵呵。。。。。。 她想笑,眼泪却淌了下来,“你以为,我今日还打算活着么?不过。。。。。。我便是死,也要让她陪着!” 世间最痛苦的从来不是死,而是生不如死! 她便要让她活在这样无法苏醒亦无法死去的折磨里。 “解药!”他依旧只此一句。 她缓缓转头看着他,似悲似痛,举起右手,手中莹白的瓷瓶闪耀着光泽,“解药便在这里,你大可以杀了我。” 他收回手,“你想如何?直接说了吧!”他神情没半分改变。 “那你的命替她,你敢吗?”她的声音有着几丝癫狂。 他的目光依旧定定地,仿佛不含任何波澜。 “如何替?” 她轻轻举起手中的另一个瓷瓶,却是妖娆的暗红色,“你应当知道,江湖的第一奇毒,忘魂蛊。” 她望着他,眸光轻若流水,却有一股怨恨掺杂。 “服下此药,全身仿若被一寸寸吞噬开来,身上七十二处经脉皆若承受销魂钉刑,堪比万蚁钻心之苦,求生,不得。。。。。。桌上的两杯茶中只有一杯有此毒,你若幸运选中无毒的一杯,只要你能活下来,我便奉上解药。” “茶呢?”只要有一丝希望,便是拿命来赌又是何惧。 她端起两杯茶到他面前。 他伸手抓起左边的一杯仰头一饮而尽。 “解药呢?”他只想尽快救她。 “别急,一盏茶过后,答案便见分晓。”她一瞬不瞬的盯着他,仿佛想从他的表情中看到一丝退缩。 然而没有,他始终那样平静,或许深处的波涛汹涌谁也无法得知。 花满楼抿紧唇,不发一言,坐回床畔小心将凉夕安放在怀里,一举一动皆是轻柔。 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一盏茶的时间已过。 他仍是一句话也不说,转身向石子嫣,默默地伸出手。 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一盏茶的时间已过。 他仍是一句话也不说,转身向石子嫣,默默地伸出手。 他那样淡漠仿若无物的神情深深地刺痛了她。为什么!为什么她都使出那样手段依然做不到的事,她却可以!还让那个从前仿若光风皎月般的男子这般痴狂执迷,为什么! 双眼仿若充血一般,哭喊着落下泪来! “好!花满楼,你好!”她仰天大笑,感觉心肺处一阵剧痛,捂着胸口,铮铮看着他,“我愿赌。。。。。。服输!只是,你当真以为。。。。。。” 话犹未说完,便觉周身血气上涌,奋力将解药扔了过去,蹒跚着步伐,缓缓地向门外走去,每一步皆是踉跄,一路癫狂般的笑声,竟如鬼魅一般。 很好!她是输了!但是,他却也并未赢! 从来,不可能赢! 花满楼始终沉默的身躯显现了一丝不易察觉到晃动。待她走后,他才任由一道血丝由唇角滑落。 捂住胸口,动人心魄的血红狂呕而出,方才凭意念而强自支撑的身躯此刻仿若卸去了最后一丝力气般,凉薄的唇,艰难的褪去最后一丝血色。 不!他还不能死!没见她活过来他不甘心! 艰难的撑起身体,将瓷瓶中的液状物全数让他服下。 巨大的仿若凌迟般的痛苦排山倒海般袭来,鲜血越涌越多,颤抖的手探向她的脉搏,欣慰的发现原本繁冗的脉息平静了下来。 “凉夕。。。。。。醒来吧。” 心,踏实了起来;但灵魂,却飘浮起来,意识模模糊糊,伴随着一阵剧痛,昏死了过去。 良久,床上的人儿依旧没有转醒,身侧昏迷的男子气息仿若游丝般,似乎随时都可能消逝。 一阵急促的步伐声传来,门外绛紫色衣衫的男子犹低低的喘着气,瞥见床上的二人以及周遭大片的血迹,坚直的眉几乎皱成了一团,身后进来的两个人,见到这一幕,也是吃惊了一番。 “西门。。。。。。”孙秀清暗自向身旁的男子靠了靠,却听陆小凤喊道,“西门吹雪,快过来帮忙,情况似乎有些不妙。” 说罢仔细巡查了周遭一番,目光锁定在桌上的两只茶杯上,端起放到鼻端闻了闻,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 果然。。。。。。 他便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大致是怎样一回事。 目光转回床畔的男子,哎!这个痴人!如此迫不及待的把命送进去,偏偏却又是他的至交好友。 他若再晚来片刻,他便真要为这样小小的把戏把命搭进去了!看了又看,心中好笑又是好气。 能怎样?!只叹一声“交友不慎”吧! 西沉的秋日,映照着那一片翠竹,进入竹海,雾气飘荡,如同置身于绿色的云山里。竹枝摇曳,枝叶婆娑,洒落在竹林间的夕阳斑斑驳驳,一片翠绿遮天蔽日。 此处四面环山,隔绝俗世,景色却是极美的。此时正值秋日,天如水沟以,簇簇幽林,雾锁烟笼,长烟引素,水浅沙平。 镂雕的香炉中袅袅飘散着舒缓的瑞脑之香,花满楼意识渐渐有了丝清明,却只觉周身仿若经历大劫一般疼痛难忍,周遭的环境显然是陌生的,试探着活动片刻,却听一个悠然轻松地声音传来,“醒了?” “陆兄?”尝试着想要起身,却又被陆小凤一手按了下去。 “你还太虚弱,多休息片刻吧。呵,中了‘忘魂蛊’还能活着,已经幸运的要烧香拜佛了,这样阴狠的毒,虽然解了,全身怕是要疼上一阵子。” “凉夕。。。。。。”他只得躺回去,事实上他此刻大伤初愈,哪里有丝毫气力反抗,然而心心念念之事却是不能不问,否则,他便是听话的躺着,又如何能安稳。 陆小凤闻言斜他一眼,无奈道,“你拿命换回来的人,如何能有大碍!她若有事,怕是你醒了,便要拿剑砍了我。” 犹自气闷的哼了一声,平日看他对周遭女子这般泰然自若,竟然是个重“色”轻友的。 花满楼浅笑道,“陆兄说笑,你救了我一命,我还不知怎样回报呢。” “不是我救你的。” 陆小凤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话。 “你应当知道‘忘魂蛊’十分难解,即便西门吹雪善解奇毒,当日却也无计相救。我只知有一人,或有能力解此毒,才将你们送到这里来。” 花满楼思索片刻,沉吟道,“这里,难道便是‘长留’山?” “恩。”陆小凤点头,话锋一转,又道,“我来问你,石子嫣是不是让你饮那茶中的一杯,你才会因此而中毒的?” 见花满楼点头,陆小凤摇头叹道,“傻子!那石子嫣一心想让你服输,一定会做些手脚,那两杯茶里,都是下了毒的!这样无论你饮下哪杯,都一定会中毒。只是她未料到你意志竟如此坚定,强忍着装作无事,这才输给了你!” 花满楼苦笑道,“我那时一心只想救她,哪里想得到这样多,当真是疏忽了。” 陆小凤愈发无语,想来花满楼一向心智超群,没想到有一日竟也会被这样小小的把戏骗住,情爱之字,当真是会将人伤得尸骨无存的。 犹自沉默片刻,花满楼想到了什么,开口道,“当日,你们是如何逃出‘神倦山庄’的。” 他还记得当日进去时便隐约感觉到了周遭的诡异机关,庄内陷阱如此之多,比曾经的青衣十八楼不知凶险了多少倍,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出来,当真艰难。 陆小凤鼻眼扭曲了些,两撇胡子一歪,“炸了。” “什么?”声音中夹杂着不可置信。 陆小凤嘴巴一咧,“拿江南的火云霹雳弹,直接将它炸平了,便出来了。” 第十一章 刻骨的痛 “死凤凰!”一阵清脆悦耳的声音由远及近。 陆小凤仰天叹一口气,却悲哀的发现屋内根本无处可躲。花满楼淡雅的面容上不禁带了一丝笑意,这世间能让一向风流不羁的陆小凤无奈道如此地步的怕是只有此一人了。 火石间门外那女子已经踏了进来,一路犹自高高嚷着,丝毫没有停下的架势。 “程姑娘。”花满楼礼貌地打招呼道。 程蝶衣笑了起来,“看来花公子的伤已好了许多。” “还多亏尊师相救。”花满楼的笑容里有真诚的谢意。 “别客气。”开朗一笑,转身向陆小凤吼道,“死凤凰,我不是告诉你等我一起来看花公子吗?” 陆小凤的脸青一阵白一阵,良久辩驳道,“我又没有答应。” 眼见程蝶衣举起拳头呲牙咧嘴的便欲打过来,急忙又陪笑道,“程大姑娘,我错了还不行!” 他上辈子一定是做了什么恶事,这辈子才会碰到这女人,不但折腾人的功夫一流,鬼灵精怪的心思经常连他也招架不住。 径自揉了揉歪一旁的眉头,问道,“你现在来又为何事?” 程蝶衣本已坐下,此刻听到这话却突然拍桌跳了起来,“差些忘了,师父说让你去看看沈姑娘。” “凉夕?”花满楼的心顿时提了起来。 “恩,情况似乎有些不对。”程蝶衣认真道。 三人一路急步来到凉夕房中,推开门,只见桌边坐着一个白衣男子,长发广袖,纤尘不染的身影仿若羽化之仙人,眸中淡然不染一丝尘垢。 “楚兄。”陆小凤正与白衣之人打着招呼,却见花满楼已越过众人径直走向床榻。 “楚兄,她可是有什么问题?” “恩。”白衣男子淡淡答道,来到床边,掀开凉夕的衣袖,霎时,一片红色的淤痕便跃入眼帘。“当是我疏忽了,原本以为她单单只是中了‘弹指醉’,今日才发现,腕上却还有这个印记。应是施毒之人当日握她的手臂时在掌中淬了毒。” “可知是什么毒?”陆小凤问道。 见男子点头,陆小凤欣然道,“即已知道了,应当是能解。” 男子望向床内女子一眼,语调中有丝犹豫,“虽是能解,却是不如不解。” “此话怎讲?”花满楼急切道。 “解此毒的过程,当真便如在鬼门关走过一圈,生,不,如,死。所以中毒者,却宁愿选择任其留在体内。”男子解释道。 “这石子嫣当真狠毒,一开始便已打算让沈姑娘受这样多的苦楚折磨。”程蝶衣叹道。 “如若不解又当怎样?” 花满楼此时一心只关心床上之人的安危。 男子目光落在那暗红的痕迹上,“这条手臂怕是保不住了。” 一语一出,众人皆是一震。 花满楼沉默良久,久到众人皆以为他已不会开口,却见他缓缓抬起头来,声音轻飘似含一缕颤意,语气却坚定道,“解,为她解。” 凉夕幽幽转醒,虚晃的环顾四周,便看到了床畔的俊雅身影,微微伸出手来,嗓音却是有些干哑,只零零碎碎发出几个残破的音节,“。。。。。。花。。。满。。。楼。” 花满楼心中一震,脸上惊喜与悲痛的表情接连闪现,张臂揽过她纤细的腰身,动作轻柔似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品般将她扶靠在他的肩头,语气低缓仿若含了薄碎的雾气,“你如今刚醒,气息还不稳,不要多说话,听我说就好,凉夕,你右腕上中了石子嫣的毒,为了保住这条手臂,必须去除,过程可能会有些疼。。。。。。” 她苍白着面颊,却依旧看出了他眉目间的隐忍,艰难却定定的直望着他,“有多。。。疼?” 心猛然一窒,揽着她的手臂紧了又紧,她虚弱的询问几乎瞬间便击垮了他全部的伪装,喉头一紧,声音也颤抖了起来,“凉夕,别怕,有我陪你。。。。。。” 她的心,忽然湿了一片。 此时便听得有人敲门,进来的正是方才的白衣男子。 “这位是?”拉了拉花满楼的衣袖,询问的声音依旧虚弱。 男子露出淡淡一笑,“在下姓楚,单名‘玄''字。” 凉夕眉目舒展开来,只觉此人寡淡的语气似乎不含任何世间波澜一般,这般风华,应当亦是武林屈指之人,遂恭敬道,“楚大侠。” 男子还未待开口,只见门外走进一位女子,端了一些药来,小心放在桌上,走到床边,直向楚玄开口,声音中含着一丝肃敬,“师父,都已准备好了。” 这人自然便是程蝶衣。 只见她此时早已没了早些时的刁钻古怪,在楚玄面前,显得毕恭毕敬起来。 “恩。”楚玄低低应了一声,转身向凉夕道,“沈姑娘,现在我们要为你驱毒,期间定要忍耐,否则便功亏一篑。” 凉夕微微点头,有他在身边,她又有何惧怕? 楚玄未再多言,只从桌上取来药剂,一打开,一股刺鼻的味道便弥漫了出来,直刺激着她的神经。 静默片刻,楚玄侧头对花满楼道,“按住她,莫让她乱动。” 说罢,从袖中抽出一把细致的银刀,手起刀落,便在她手上留下了一条极细的伤痕。 将瓷瓶内的液体小心的洒向伤口,霎时,暗红的血一涌而出。 “啊!”凉夕不防,忍不住一声凄厉惨叫,听得众人一阵胆寒。 颤抖着闭上眼,如此之疼痛她凭生从未受过,从手一直蔓延到四肢,疼到头皮都发麻战栗的感觉。 花满楼的身体有一丝震颤,紧按住她几欲挣开的手。 楚玄此刻已将第二瓶倒下。 “花满楼!”凉夕声音虚弱沙哑得只剩薄薄的一缕,偏偏比方才更深几百倍的疼痛猝不及防的席卷而来。 牙齿深深陷入唇里,咬出了大片的血迹。 好痛!死了就好了。 她已不知道怎样去哭,眼眸干涩,哀鸣道,“花满楼,我不治了!不治了!” “凉夕!”他眸中泛出一抹那样心痛的哀伤。“凉夕,忍耐一下。。。。。。” 眼见楚玄已拿出了第三个瓷瓶,“不要!”她一阵哀嚎,“花满楼。。。手废了便废了吧!我不要治了!” 花满楼心中仿若窒息,手不由松了半分,只见凉夕抽得空隙挣扎着便要用另一只手去抓那药,楚玄眼明手快的挡下,厉声道,“花兄!若还要继续,便抓紧她!” 花满楼这才回过神来,却听凉夕早已泣不成声,“花满楼!你杀了我好了!” 双手忽的使出了力气,猛得将她按倒在床上,声音中有浓浓的恐惧,“不准!我说不准!” 回头大声嘶吼道,“楚兄!上药!” “花满楼!”惊天地怒气,凉夕浑身的汗早已浸透了衣衫。 双手丝毫没有松开,却见她百般挣扎哭喊,花满楼心中一凛,猛的将她紧紧按入怀里,牢牢地匝住她,不留一丝移动的空间。 “凉夕,我们必须治!”声音中隐藏着深深地波澜。 一瓶瓶的透明液体倾下,她已只能出气无法进气了。 “不要!这太残忍!花满楼!我恨你!恨你!!”她早已失了理智,一只手使尽全力的朝他打去,一下又一下,伤口处犹是疼得仿佛浸入了骨髓。 “啊!”一声哀嚎,奋力朝他的肩上咬去,血迹渐渐渗了出来,和着她大串大串的泪,咸涩的味道蔓延至全身。 最后一瓶药倒了下来,她在半生半死间咬牙道,“我。。。。。。恨你!” 他此时才能够吸入第一口空气。 “凉夕。。。。。。”小心的将仿若虚脱的她扶开来,却只听她已气若游丝,仿佛陷入了昏迷。颈上的伤不断有血液涌出,一滴一滴砸下,他却全然无觉。转身眼神空洞的向楚玄望去,听他道,“已无大碍。” 凄风骤雨般的心这才寻到一丝疏解,转向床畔认真的摸索着拭去她脸颊上的汗珠以及唇间的血迹。 声音低低幽幽,早已仿若失魂,“凉夕,只要你好,便是恨我,也是甘愿。” “水。。。。” 再次转醒,已是三日之后。 “凉夕!”惊觉了她的微弱的声调,他急忙端了水来到床边,小心万分的扶起她,喂她饮下几口。 “可好些了?”声音温驯如春风拂过她的心间。 轻轻点点头,目光落向他颈间的伤,已妥帖的包扎好,但渗出的一丝血迹仍旧是触目惊心,小心的用手触碰,冰凉的指尖引得他微小的颤栗。 “疼么?”目光中含了深切的懊悔。“对不起,对不起。。。。。。我那时几乎失去了理智。” 他摇摇头,眉目间竟有一丝猝不及防的心疼,声音低低柔柔,“不要说对不起,凉夕,是我不好,不该让你受那样多的苦。” 低眉猛摇头,喉咙酸涩起来,他从来便是这样,有任何苦都不对她说,只会自己默默承担。 “虽是疼痛,你当我不知吗?这又哪里抵得上你当日为我饮''忘魂蛊''所受的苦。”她声音颤抖,满是悲酸。 她当时虽是中了毒昏迷,但是心智澄明,便眼见他为她饮下那厉害万分的毒,眼见他为她那般隐忍痛苦。此次解毒过程虽是九死一生,但她如何不知,当日他为她受的折磨又何止如此。 心痛的抚上他的眉,幽幽开口,“傻子,为何这样做?我不值得。” 他抓住她的手,露出一丝满足的笑,“若能保你无恙,怎样都是值得的。没有原因,不想去说后悔,世间女子都入不了我的眼,只有你。。。。。。” 她双眉纠结仿佛含了无尽的愁,“花满楼,答应我,日后要懂得珍惜自己,不管我还在或是离开。” 花满楼闻言,心中竟是一惊,强自笑笑,“定是我今日与你说了太多,才让你有了压力,说出这样悲观的话。现在赶快躺下休息吧。” 她不语,他轻叹一口气,正准备转身离开,却突然拉住了手,下一瞬,一个温软的身躯已靠进他的怀里,心中一紧,声音都有丝震颤,“凉夕。。。。。。” 轻轻环上他的腰,她在他怀中闭上了眼,那样温暖的胸膛,颈间淡淡的清致香气,仿若最美好的归依。若这是梦,她宁愿此生都不要苏醒。即便是死,她也愿这样醉死在他的怀里。 “花满楼,花满楼。。。。。。”一遍遍低唤,有辛酸,有哀戚,有感动,有不舍。 他静静地拥着她,唇角浮起一丝温煦的笑意,此刻便仿若拥着他的整个世界般满足而美好。 然而梦终究会有醒的一刻,她缓缓放开了手,揉了揉酸涩的眼眸,轻道,“我有些累了。” “那你快些休息。。。。。。”他回过神来,急忙扶她躺下。她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直到他走远。 收回视线,张开手,凝视掌心的那条链子,那是她方才借拥抱他之时从他腰间偷梁换柱而得。 以朱亭为她所仿的换下了他的。 它或许对他只是一个颇有意义的传家之物,链子的本身反而并不重要,只是对她却是万分珍贵。 这是她能想到的唯一两全的方法。 握紧手中之物,仿若还带着他的温度直浸入四肢百骸。 万事俱备。 她也应当离去。 此宅的四周有大片的池塘,此时秋意已是很浓,满池花叶凋敝。凉夕独自一人信步而走,终于池畔停下。 静静凝视澄澈的池水,这里,便是她的解脱,亦是她的未来。 她当初是在池中穿越才来到这异世,几番颠簸纠葛,终究有了这般机会。 她若跳下去,或许,便能回去了。 转身看看周遭熟悉亦陌生的环境,暗自告诉自己,事到如今,还犹豫什么?这般艰辛,只为了寻找回现世的路,如今若不把握,只怕会横生枝节。 花满楼,花满楼。。。。。。 握紧了手,身躯有丝晃动。 不能留恋,不该留恋!她本不属于这里,在另一个世界,她亦有她的牵挂与责任。 心中一横,上前两步直跃了进去。 刺骨的寒冷大片的侵蚀过来,仿若柳叶小刀割灼肌肤的疼痛。 水渐渐漫过头顶,周身有浅浅的光,她的思绪渐渐模糊,只觉那参差莲叶,那亭台楼阁,越来越远。 第十二章 原来还是放不开 “凉夕?”敲过门却等不到回应,花满楼径自推开门进去,将手中的汤药放置在桌上。 又疑惑的唤了几声,回应的只有四周的空荡。 她竟不在?伤势还未愈,究竟去了哪里? 来到床边,一寸寸抚摸过去,冰凉的床铺早已没有了一丝温度,被褥已整整齐齐的叠放好。 凉夕。。。。。。凉夕! 心中忽然升腾起那样一股不详的预感,仿佛,他便要永远失去她了。 再不复方才的镇定,下一瞬,已心乱如麻的飞奔了出去。 怎料刚跨出亭阁,便被一个人截了住。 “到哪里去?”陆小凤满是诧异道,直觉告诉他,能让花满楼这般心急的事,定是与凉夕有关。 果然,“凉夕不见了。。。。。。”胸腔略略的起伏,声音难以平复。 “不见了?”陆小凤挑起眉毛,“如何不见的?” “我去她房中送药,便不见了她。”他想起那时她对他说的那句“离开”,如今想来竟是那样不详的预示。 他真是该死!为何当时却没有察觉。。。。。。 看出了他的不安,陆小凤开口安慰道,“你先别急,我们一起去找找。” 未再多言,已疾步而去。 楼阁,花院,亭台,四处皆没有她的身影,两人一路寻觅过来,直到来到池塘边。 “凉夕?”一步步踏进,他的心竟莫名的揪紧。 “凉夕,我知道你在。。。。。。”声音中暗含一丝喑哑。 沉于水低,本是思绪模糊,虚虚浮浮,只觉周身渐渐透明起来,却突然见远方奔来了一抹熟悉的身影。那人那般焦急的寻她,她便在近处望着,却无法与他说话。 她听他急切地唤她的名字,竟含了一丝恐惧,有什么东西顺着眼眶散出,瞬间便融入了水里。 她舍不得他呵! 夕阳渐暮下的温文男子,微侧过脸去的浅浅笑意,夕颜月色下的俊逸容颜,流萤灯火中的如梦似幻,每一瞬,全是最深刻的记忆。 ---如果有一天我们分开了,痛定之后你还会想起我吗? ---不会有那样的一天! 他曾那样坚定的宣布。 然而他无法得知的,他们拼不过隔世,抵不过命运。 ---没有原因,不想去说后悔,世间女子都入不了我的眼,只有你。。。。。。 反复念着,竟逼出了泪。 从她睁开眼的那一瞬,他温煦的笑颜便已是她注定的劫难。一幕一幕,一句一句,她曾以为她忘了,却原来,它们注定要埋藏在心里,蹉跎一世。 低头,只见腕上链子光芒更盛,她知道,下一瞬,她便要离开他了,再也见不到他,再也听不到他说话,只能回到那个寂寞的世间。 没有他的地方,处处都那样荒凉。 可是怎么办?她在这里本一无所有,她若留下,放弃的何止是身家性命与骨肉亲情,更是她二十载的过往,她将不属于现世,不属于那片天下。。。。。。 花满楼。。。。。。 心在见到他竟铮铮然湿了眼眸的那一瞬,被击得几欲破碎。 那在她心中一直潜滋暗长的爱,那她早已洞悉却从不肯去揭开去面对的爱,如今以排山倒海的姿势向她席卷而来,咫尺间,已是刻骨思念。 光芒大盛! 她猛地扯下腕间的链子!转身浮出了水面。 周遭瞬间沉寂了下来。依旧是池塘,依旧是亭台,没有任何改变。 笑中带泪,三分牵念,两分开怀,大声唤道,“花满楼!” 他闻声猛地转过身来,只一瞬,他已疾步来到了她面前。 “凉夕。。。。。。”声音中是终于放下一口气的释然。 忙伸了手拉她上来,她却在踏上岸的那一刻,猛地一拽,紧紧靠入了他的怀里。 触到熟悉的温度,她才惊觉,她原来是那样想念他怀抱的温暖。 罢了,陪着他,再不离开了吧。 身上的衣衫早已湿透,浸着寒意向他传来,他却早已顾不得,彷如失而复得的狂喜心情紧紧将他包笼。 埋头在他怀里,眉目间是盈盈如花的笑意,“花满楼。。。。。。” 不及防的,她抬起头,在他犹自错愕间,忽的倾身上前向他唇印了下去。 只是很短的一瞬,唇齿的碰撞,他的温暖冲散了她的冰凉。 微微退开,得逞的一笑,满意的见他颊上竟泛起了可疑的红晕。 重新偎进他的怀里,依着他的胸膛低道,“怎么办?我离不开你了。” 一丝笑容浮上他的面颊,他拥着她更紧了几分。 秋风徐来,凉凉的竟是这般沁人心脾。 池塘不远处,陆小凤独自站着,玩世不恭的面容上浮现出一丝会心的笑,看来,他再不需要帮忙寻她了。 长留山因着这几个人的到来,似乎平地里多了许多生气。 晚饭过后,大厅内众人围坐一桌,因有着陆小凤,四处鼓噪吵闹个不停,便亦在预料之内了。 望着对面相邻而坐的两人,陆小凤笑道,“前些日子还是生离死别,如今便这般浓情蜜意了?” 凉夕白他一眼,“你若有时间打趣我们,怎么不去陪你那群红颜知己?” 陆小凤摊手道,“沈大姑娘,凭良心说,自从你认识我,可曾见我身边有过一个女人?” 凉夕笑道,“苏十三不是吗?还有。。。。。。程蝶衣程姑娘。。。。。。” “哎!”话未说完,便被陆小凤打断,“这个我可是敬谢不敏。。。。。。这丫头谁爱招惹谁便去,我可是惹不起的。” 凉夕闻言笑嗤道,“我却为何看你们。。。。。。却是赏心悦事,无边风月。。。。。”最后几个字故意拉长了音,满意的看到陆小凤吹胡子瞪眼。 “沈凉夕!你可不要恶人先告状。”陆小凤弹跳起来,“我若不是为了救你们,能来这里受那丫头的气?更何况。。。。。。”陆小凤奸笑道,“昨日是谁在荷花池畔亲热得无边风月的?” 一语一出,满意的见到一旁的孙秀清挑起秀美笑望了过来,便是一向冷漠的西门吹雪,竟也不自觉带了一丝笑意。 脸颊蓦然一红,握拳叫嚣道,“陆小凤!你可恶!” 刚欲拍桌挑起,却被身旁的男子温柔的拉过了小拳头,“凉夕。。。。。。” 被那声音柔柔的一唤,霎时千万般气焰都消散了下去,鼓鼓的腮帮瘪了下去,狠狠瞪了那四条眉毛一眼,复又坐了下来。 花满楼轻叹浅笑,他太过于了解他这好友的个性,往往是气不死人不罢休的。偏偏凉夕又是忍不住气的人,两人撞在一起,怕是日后还要吹眉瞪眼一番。 不过,她的性子较刚相见时骨子里的冷淡,却是随性开怀了许多,想到这些,不由又是一笑。 陆小凤见凉夕坐了下去,不急不慢的添火道,“沈大小姐,你若现在后悔还来得及,他们江南花家的儿媳妇可不是好当的。” “是吗?”凉夕转着圆溜溜的眼睛偏头看花满楼。 “陆兄。。。。。。”花满楼神色微怨,明知他们今日何其不易,他却还来添油加醋。 陆小凤一阵朗笑,显然丝毫不买账,“自然是真的,他们花家毕竟是名门望族,规矩可是多得吓死人。花满楼又有那样多兄弟姐妹,家中恩怨争端怕也不少。” 凉夕笑着睨花满楼一眼,戏谑道“若是这样,我便不嫁他了!到时候独自闯荡江湖去。” 手上的力道忽然紧了几分,他眉目间的神色微微纠结起来,“不许!” 明知只是她的玩笑话,他却依旧难免一阵心乱。 “为何不许?”陆小凤依然未打算放过,转向凉夕笑道,“凉夕,你可不知,咱们的花满楼花公子向来便容易吸引女孩子,我且来给你算算。。。。。。”说罢倒当真似模似样的掰指头数了起来 。“云间寺的霞儿姑娘。。。上官飞燕。。。还有石秀云。凉夕,你可算是第四个了。。。” 凉夕眉目诧异的向花满楼望去,便见他神色间隐隐的一抹尴尬。 他扶了额,仰天长叹,这四条眉毛的人他可不可以当做不认识? 怕她真的误会,急忙拉了她欲辩解道,“凉夕,你听我说。。。。。。” 她见如此,却忽然起了捉弄的兴致,顿时笑容如花,“不用解释,都过去了。。。更何况,若是真算起来,我曾经倾心过的人怕也不少,算一算。。。。。。”说罢亦认真的掰起指头来,“一个, 两个。。。八个,九个。。。恩,大概有十几个吧。” 陆小凤已是目瞪口呆,眼见四周一片瞠目,这丫头真是什么话都敢说! 纵然是明眼人一看便知的激将法,可是,只怕某人还是很不小心的被刺激到了。 果然是祸从口出,他当初干什么好死不死的提起他以前的桃花债?看着花满楼状似平静的脸,陆小凤后怕的咽了口口水,他会不会趁夜深人静的时候潜进他屋里一刀劈死他来泄愤? 若是以前,他相信他应该是个有理智的人,可是有理智的人一旦动起感情来便不是人。 不得不防,不得不防啊。。。。。。 送她回去的路上,她时不时偏头看他,他似乎。。。。。。比往日沉默了些? 到了别苑门口,她转身望向他,“还有什么话说吗?” 他浅笑摇头,“没什么了。” “那我进去了。” 抬脚刚走了两步,却听身后一道声音犹豫的传来。 “他们。。。。。。都比我好吗?” 终于忍不住了。 凉夕心中一阵笑意,却仍是整了整神色道,“你说谁?” “就是。。。。。。那十几个。。。。。。”他的声音已微小的几如蚊蚋。 “哦!”她故作恍然大悟般,两手圈上他的颈子,嫣然一笑,“怎么?我们的花公子吃醋了?” 俊容微微一红,“。。。没有。” 虽是这样说,微弱的底气却连他自己都骗不了,她不知道,他有多恨自己没有早些遇到她,没有早些守在她的身边。一想到她曾对别人这样微笑,心中沉沉的酸意便泛上来,压也压不住。 “想知道?”语调里多了丝狡黠,收缩臂弯,将他拉近了些,吐气如兰,“那你先告诉我,你前面那三笔桃花债又是何时惹的?” 第十三章 好想砍了陆小凤 温柔的嗓音里含了低沉的笑意,“不是说不用我解释?” 凉夕脸颊一红,嘟起嘴挣扎着转身便要走,却被他一手拉了回来,轻柔的揽入怀中,依向她耳畔低道,“我与霞儿姑娘是旧识,我感于她待母至孝,便尽量照拂,只是后来真相大白,她的 父亲是鲁班神斧门的岳青,却也不需要我再多加操心。我与他,从来只有兄妹的情分,这笔‘桃花债’可当真是陆兄强加的。”停顿片刻,继续道,“至于上官飞燕。。。。。。我的确曾为她的单 纯朝气所动,但却终是一场骗局,个中缘由不消多说,只是她利用我要挟我,我更多的是失望灰心,这才知自己只是单单欣赏她纯真灵动的性子。若说爱,怕是并不真切。而石秀云。。。。。。我 的确有负于她,她于我有情,我引她为友,当初她便死在我的面前,我却无力相救,此生终是一个遗憾。她死后,我尽力代为照顾她的家人,亦是一份责任。只是未想到她的姐姐那般善良的 性子,石子嫣却是心机算尽。她调换了我给你的信,改了时日地点,借此加害于你,我心中终究是有些恨的。”话语停顿,低低一笑,“话到此,你可明白了?” 凉夕只觉双颊蓦地一热,却听他闷声道,“我交代了清楚,沈大小姐是否也该如实招来?” 招来什么?哦,那十几个。。。。。。 不由扑哧一笑,摇头白眼道,“花满楼花七公子原来这样好拐。啧啧。。。。。。我才不过二十岁,哪里可能喜欢过十几个!” 他抬首诧异的向她望来,片刻后猛然反应了过来,脸上顿时白一阵红一阵起来。 人家只是一句玩笑话故意戏弄他,他却在那里一声不吭的闷闷吃了一晚的醋。 他开始怀疑,今生遇到她,当真是他上辈子做了什么大奸大恶之事。 不然怎么会让她把他吃得死死的。 凉夕望向他的神情,思索了片刻,从怀中掏出一物,递到他面前,“花满楼,这个还给你。” 她既已打定主意留下,这链子便再不重要。 怎料却见他摇头,“还是留下吧。” 方正这传家之物他这一世也只可能交给她。 凉夕满是错愕,这链子会在她手上,她都尚未解释给他听其中的缘由,不由问道,“你知道?” 花满楼语含笑意,“你若是指那日某人偷换下这链子,我的确知道。” 她拥抱他时,摸索到他腰间的手动作虽轻柔,但他自幼眼盲,直觉自是敏锐几分,又如何感觉不到。 她满目惊讶,继而又满是感动,传家的东西,他便由着她偷吗?这人痴傻的,当真让人心疼。 埋头进他的胸膛,闷声道,“你可想好了,给了我便不能要回去。” 这可是变相的逼婚? 头顶传来一阵笑意,“如今反悔怕是晚了。。。。。。” 果不其然见她小拳头轮了过来,轻易地接住,再度拉进怀中。 其实,早从他见到她的第一瞬开始,心便已回不了头了。 皓月当空,秋蝉相对而鸣。 长留山的夜晚,真的是很美很美啊。。。。。。 时日如梭,待几人养好了伤,已是半月有余。 凉夕徒步出了庭院,极目所见便是一片广渺翠竹。烟拢苍缈,雾似天弘,置身其中,当真觉得恍似仙境,不由想,若是谁有幸居于此,何知流年。 信步而走,一抬头,便看到了葱绿中一抹明艳的身影,那身影在清晨稀薄的雾气中显得有些单薄,那人只是静静地站着,仰头望着这漫山翠竹,望着这碧蓝如洗。 这不是。。。。。。 唇角挂上了笑,快走了几步,唤道,“程姑娘。” 程蝶衣似是陷入了沉沉的思绪一般,突然听到有声音传来,急措的转身,这才注意到身后的人。 匆忙的掩下神色,拉出一丝笑,“凉夕,我都说了多少次,叫我蝶衣便可以了。” 注意到了她的心神的恍惚,却也无计相问,遂含笑道,“今日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平日见她,总是正在与陆小凤斗嘴,竟未曾想过她会有如此淡静的时候。 程蝶衣笑笑,不动声色的扯开话题,“我看你近日的气色好了许多,伤势应当已无大碍。” “恩。”凉夕点头,又道,“这次真是多亏了尊师的照顾,我都不知道怎样谢他才好。” “师父向来是仁心为怀,济苦救世,从不贪求感激的。”程蝶衣解释道。 “恩,单是这些时日,我便能感受得到楚大侠的悯人之心。”真不知他究竟是何方神圣,却仿佛无欲无求,飘渺以致难以捉摸,若非她不相信这世上有神,大概当真会以为那是临凡的仙人 。 只是,这般高雅出尘的男子,他的徒弟却是个如此精怪之人,凉夕思及此,不由心中一笑,当真想看看楚玄面对她时如陆小凤一般抓狂的样子。 这样想了想,却又有些不解,隧问道,“蝶衣,你为何会拜楚大侠为师?” 除却这几日来了他们这帮“不速之客”,平日里长留山只有他们二人居住,楚玄怕是只有三十左右的年纪,她一直很奇怪为何楚玄如此年轻便已有徒弟,即是有了,却又为何只收她一个? 程蝶衣眼睫落下,遮住了神色,“我自幼孤苦,是师父将我带回抚养长大。” 他是她的师父,亦是她的救命恩人。长留便是她的归宿。 她永远不会忘记他将她从人贩手中救下的那一刻。那是他们的初见,在小小的她眼中,他是那样的仿若天神般的存在。 她不会忘记他牵着她的手将她带回长留山。 他说,这里,以后便是你的家。 只此一句,她第一次感动的泪如决堤。 那时她没有名字,小小的脑袋只反反复复记得一句话,是母亲去世前经常念着的,“琴瑟和鸣蝶衣轻。。。。。。” 他听罢浅笑,轻轻的抚摸她的头,眼中有希冀亦有宠溺,目光沉静彷如深深的湖,“今日起,你便以程为姓,以蝶衣为名。愿你长大后,慈悲众生。” 慈悲众生,慈悲众生。。。。。。 呵呵。 想来,她亦需要众生慈悲。 如此十数载,日日努力的活着,开怀的笑着,世人怕是皆羡慕这世外逍遥的日子。 眸光飘忽起来,这长留,空余绝世风景,只是,又何来琴瑟和鸣? 慈悲众生,慈悲众生。。。。。。 呵呵。 想来,她亦需要众生慈悲。 如此十数载,日日努力的活着,开怀的笑着,世人怕是皆羡慕这世外逍遥的日子。 眸光飘忽起来,这长留,空余绝世风景,只是,又何来琴瑟和鸣? 凉夕眼见眼前之人思绪似又陷入了飘忽,只觉她心中有所执着,却是茫茫然捉摸不透,叹了口气,不欲多做探寻,每人皆有自身难解之心结,过往辛酸之事,总是不望对外人言的。 思罢,复又转笑道,“我与花满楼伤势皆好了八九分,只怕过些时日便要告辞,长留此番绝景,离开当真是不舍的。更况于你我二人这般投缘,以后怕是也很难见到。” 程蝶衣听罢,过来亲昵地挽了她的胳膊,打趣道,“这有什么,待日后你成了花家少夫人,再让‘夫君’陪着回来小住便是。” 凉夕的脸登时便染了一层绯色,声音也打结了起来,“谁说。。。谁说我要嫁花满楼的?” 程蝶衣状似惊讶道,“陆小凤啊,昨日还一直在我耳边鼓噪。” 果然见凉夕的面色由红转青,又听她拳头握得咯吱作响,心中暗笑,面上依旧不动声色,“陆小凤还说,你那日在荷花池畔毁了花满楼的清白之躯,是一定要对他负责的。”负。。。负责?!凉夕一口气没背过去。 不过就亲了一下,如何负责?更何况,便是负责也应是花满楼对她负责才是,如何却被陆小凤颠三倒四一番,却好似她如女中色鬼一般亟不可待的欲染指花满楼! 该死的!陆小凤! 心中的小宇宙顿时爆发,凉夕三步并作两步转瞬便没了踪影,只余下程蝶衣一人站在原处满目笑意。 一路急奔,四处寻找陆小凤的身影,却在经过院子时停下了步伐。 只见院中一阵烟尘席卷,伴随着剑气挥过的铃叮声响。锦衣男子如游龙穿梭,轻盈的剑尖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度,银光四闪,落叶分崩,剑法没有肃杀之气,有的只是一片宁静祥和,仿若清泉溪水般,令观者心旷神怡。五步轻光,男子身姿翩若惊鸿,展映之浩大天地间,仿佛日月都为之失色几分,剑气温润却不失风骨,巍然自成。 怎么会有人舞剑舞得这般好看呢。 凉夕直直望着,心跳几欲漏掉一拍,不由又没了底气,单是见他舞剑便这般犯了痴,若是。。。若是。。。她莫不是心中真意欲染指他不成? 不由又是哀叹一声。 数十步之外,花满楼敏锐的察觉到那细弱的叹息,本欲刺向树干的剑便硬生生偏了两寸。 定了神,收回出手的剑,转身过来,眉目如和煦的春风,温言道,“你怎么在这里?” 凉夕这才想起,她本是要去找陆小凤算账的,怎知却在这里看他舞剑乱了神。 静默片刻,却突然冒出个主意,“花满楼,你交我剑法可好?” 花满楼诧异片刻,笑道,“你想学什么剑法?” 凉夕眼神锋利几分,犹是恨得牙痒痒,低哼道,“能砍了陆小凤的剑法!” 花满楼自是不会教她那般的剑法,不是怕她当真会去砍陆小凤,只是怕她砍了那人却要莫名受牢狱之苦。 他哪里舍得。 只是,她既说要学,他自不会亏待她。 低头思索片刻,笑道,“我便教你能剃掉陆小凤四条眉毛的剑法可好?” 凉夕想想,又联想一番陆小凤少了四条眉毛的样子,扑哧笑出声来,原来,花满楼也是可以很邪恶的。 花满楼见她不语,知她已答应,含笑道,“我便去演练一遍,你注意看我的出剑步伐便好。” 话语间已立于院中央,长剑出鞘,有别于方才游龙般的剑气,剑法优柔了几分,飞花碎玉,两袖舒广,如踏凌波。 一剑九式,皆若碎了晨色,舞罢,收剑笑问道,“可看懂几分了?”呆愣在当场的某人急忙收回神,吞了吞口水,让她学这样的剑法么?他着实高看她了。 只是不肯认输的倔强性子仍在作祟,逞强的接过剑来,走到院中央,学着方才他的样子,笨手笨脚的比划起来。 花满楼无奈摇摇头,他虽看不见,但单听剑气便知她舞成了多么惨烈的样子。 含笑走过去,柔声道,“随我的步伐用力。”说罢,一手抓了她握着剑的手,一手从身后揽过她的腰,放缓速度,将剑法一式式带引着她练起了。 身姿随着他的引领游移,竟当真有了几分学剑的样子。只是此时,亲昵地靠在他胸前,亲近到几乎能感受到他低浅的呼吸,又哪里有心情练剑,微微抬头见他下颚完美的弧线,更是只觉脸颊红透,身体都似有些僵硬起来。 心不在焉的舞了一遍,她急忙跳出他的怀抱,若是再待下去,她怕是真要染指他的“美色”了。 匆匆跳开,抚摸着自己热烫的脸颊,尴尬的找话道,“这剑法叫做什么名字?” 花满楼笑容更是好看,“此剑九式,名为‘九张机’。” 其实,他又何尝不是在借此剑法表明他的心意。 九张机,九张机。。。。。。 为君愿化九张机,但愿此生少别离。 第十四章 桃花谷遇云璃 如此反反复复。 待得几人启程离开,已是七八日之后。 “如今要去哪里?”凉夕信步跃上马,一边问道。 她当真猜不透陆小凤的主意,直到方才出了长留,她依旧不知他真正欲往何方。 陆小凤举目远处的无际浩淼,指了指遥远的海天相接处,“既是出了千方馆,却也是不打算回去了。如今,去桃花堡如何?” “去那里做什么?” 陆小凤眯了眯眼,笑道,“许久未见花伯父,甚为想念。”刻意文绉绉的语气含了笑谑,凉夕望着,更觉琢磨不透。 只是,陆小凤从不做无谓之事。 这点她深信不疑。 武林第一世家。 在江湖上享有极高的地位——江南花家,即便是再不熟悉赫赫有名的仁义七侠,“桃花堡”总该是耳熟能详的。 桃花堡在武林上的地位坚不可摧,花家仁义七侠各个名誉极高。花满楼的六位兄长,亦皆是武林中颇有名气之辈。 犹记得昔日桃花堡堡主花如令六十寿诞大宴之际,借以其声望邀得陆小凤、宋神医、六扇门捕头金九龄,以及江湖五大掌门人齐聚毓秀山庄,为得,也只是花满楼的心结。 这般地方,去看看却也是好的。 凉夕如此想着,却见众人已提了缰,心惊之下急忙跟上,马蹄踏飞一尘烟土,只见夕阳下五人驰驰而去。 深沉的月色中,偏有一丝妖娆的香气。 那是丹心海棠的气息。馥郁中暗含一丝绝望。 最娇艳的时刻却是别人的死亡。果然,只适合在坟墓中生长。 男子独立楼上,绣白锦衣如月光般皎洁。他望着那花,站了许久,直到衣上侵染了露水,秋夜露重,仿若渗到骨子里的凉意。 暗夜中,有一抹白色扑闪而来,待近了,竟是一只雪白的信鸽。 男子抬手,那鸽子便柔顺的停了下来,在他臂上站立了不动。他静静抽出竹筒中的细小纸张,展开,是极娟秀的字,娟秀中却带着一丝狠绝。 ----凤凰多奸,勿蹈罗网,回天难。 薄薄的纸揉入掌心。 凤凰? 陆小凤么? 他侧手拿起身侧的雕花漆匣,繁复的纹饰如夜一般深沉。打开了,瞬间充斥的金色光芒却将周遭都一并照亮了起来。 唇角泛起一丝笑,俊美得不似俗尘烟火。 金华天山的圣池雪莲。 当真不负盛名。 陷入回忆中的眼眸宛若星海,深不可测。 那人。昔日倚云楼匆匆一见,却是比得过三千荣华,富贵惊天。 呵。莫说是陆小凤,便是十万铁甲,九天神佛,却已是无计挡他去路的。 连续赶了几日的路,此日黄昏,众人终在一个山谷中停下了步伐。 下了马,与花满楼并肩而行,环肆周遭,不禁问道,“这里是何地?” 花满楼笑答道,“此处便是桃花谷,过了这山谷,便是桃花堡了。” “桃花谷?”凉夕又逡巡一番,只见周遭果真皆是大片大片的桃树,不由笑道,“当真是名副其实。” 停了片刻,又怪异道,“只是这深秋天气,这里为何依旧这般灼灼的开的漫山遍野。” 花满楼解释道,“此山谷中气候异常,几乎难分四季,谷中桃花每年都开得很早,只在冬季才会凋上月余。却也是一种奇观。” 凉夕听罢笑着调侃道,“如此倒好,等些时候去了桃花堡,若是你父亲对我不甚满意而要将我赶出来,我既无家可归,便来这谷里住上一两日,也算不枉此行了。” “又说傻话。”花满楼含笑摇头。 几人一路说说笑笑,未觉越往里去,竟然桃树越是繁簇,浓郁得几欲将人隔开。 陆小凤本也是笑着的,此时却突然没了声音。 待凉夕后知后觉的发现不对劲是,周遭的桃花已是几可漫天。 太过浓烈的香气一阵阵袭来,竟令人有丝喘不过气。 “花满楼。。。。。。”她平地里竟生出一丝惧怕。 “恩,我在。”他将她拉近了些,护在身侧。 周遭透着诡异,仿佛死一般的沉寂。至此,西门吹雪与孙秀清面色也不禁冷凝了几分。 “的确不对劲。”陆小凤凝望着眼前大片的粉红,低声道,“大家小心。” 五人继续向前行去,走了几步,却觉身后有窸窣声响,凉夕猛然回头,竟见大片粉意直罩了过来。 急忙拿手臂挡住,纷乱间,本是紧拉住花满楼的手不自觉松了开来。 明明只是静止的桃树,竟让人觉得仿若铺天盖地一般。 待凉夕再次转回身,惊讶的发觉自己竟被团簇的桃花隔了开去。 “凉夕!”手中蓦然一空,花满楼心中一紧,急切环顾道。 如今他已非常确定此处暗藏了玄机。 她想回答他的话,拼力想摆脱这些纠缠,只是这周遭的桃树甚至模糊了她的视线,仿佛除了她余下的一切都不再真实。 “花满楼!”她焦急呼唤。 他敏锐的寻得她的声音,一阵摸索,终于在纷乱桃花间摸索到了她的手,奋力往外一拉,穿过层层花叶相错,将她紧按入怀中。 陆小凤紧紧四顾,下一瞬,眸光忽转锐利,冷言道,“不好!定是有人布了阵。” 桃花林中布阵? 众人皆是一惊。 果真见五人皆已陷入桃林深处,难寻得出路。 “凉夕。。。。。。”犹是惊魂未定,还未来得及欣喜,只是转身的瞬间,便听凉夕惊呼一声。 只一刻,她再次从他怀中被隔了开去,陷入了重重花树中,转瞬没了踪影。 纷繁难解,不过转身,竟又失去了她的踪迹,花满楼脑子顿时陷入一片空白。 是谁?为何要这样做? 心中一阵慌乱,慌乱中更夹杂着隐隐的怒气。 迅即的抽了剑,旋身横扫过去。周遭的桃树应声折断,可余下枝叶依旧无穷无尽般。 “大家镇定一些!” 陆小凤试图稳住几近失控的局势。 便在众人一阵慌乱之时,周遭的桃树却突然分了开来。 四周恢复了寂静,仿佛方才的一刻已只是虚梦一场。 一切如常,只是没了凉夕的踪迹。 四处搜寻,皆是无踪影。 她消失了,在他眼前消失了! “凉夕!”花满楼大声呼唤道,回应他的却只有山谷的空旷回声。 竟是有人在他面前掳走了她!! 心中满是无边无际的惊慌心痛,再次失去她的恐惧几近将他吞没。手握成拳隐隐作响,眉头紧蹙,转身奋力将剑掷于地上,一声沉闷,长剑应声碎成数段。 意识不甚真切,幽幽的转醒,只觉身下柔软的床榻如此陌生。 头脑一阵昏沉,奋力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张略略熟悉却更多的是陌生的俊美容颜。 “醒了吗?”男子坐于床边,似笑非笑直望着她,罗衣锦饰,单单是在那里坐着,举手投足间亦是说不尽的风华。 “你。。。。。。”凉夕揉揉昏沉的脑袋,气息依旧虚弱,“怎么会是你?” 男子却也不答她,只径自展了云淡风轻的笑,“昔日我便说过,我们是有缘分再遇到的。” 凉夕这才想起,之前是他们陷入阵中,她独自一人被隔了开来,不知怎的,就晕了过去,醒来时便已在这里。 不由得冷笑道,“哼,使这般卑劣的手段将人强掠来,也算是缘分么!” 男子依旧浅笑,声音动听却暗含一丝空灵,“沈凉夕,为何每次都是冷言冷语的,莫非骨子里便是是这般性子吗?” 凉夕心中一惊,“你如何知道我的名字?”、 他此时却似乎有充足的耐性,声音中竟是含了一丝不甚分明的笑谑,“我既已将你‘强掠’了来,自是清楚几分的。” 凉夕仔细望着他,暗想他既能将陆小凤几人引入阵中,只怕并非简单的角色,如今自己落入他的手中,却也只得寻机再做谋划。 他见她不说话,只是眼珠碌碌的转,知她心中所想,却也不戳破,目如静水,只淡言道,“还未自我介绍过,在下,云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