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宠敌国质子,病弱太子颠覆朝堂》 第1章 病弱太子(迟来的端午快乐) 【这里是作者提醒说,本文是病弱攻,受是心甘情愿的,他终生守卫着他的殿下,成为他手中最锋利的刀。 本文会牵扯到朝堂权谋,但是由于作者文笔有限,可能描写的不是很好,请宝子们轻喷。也请各位宝子在此寄存一下脑子,毕竟大家看书都是为了娱乐。 如果有宝子是从作者《师尊》那本书来的,首先感谢你的支持,作者也卑微给大宝求一个书评,感谢 看过另一本书的宝子们都知道,我喜欢活跃在评论区,所以也欢迎各位宝子找我玩。 不知道大家喜不喜欢看正剧,但我会用心写的,感谢各位宝子们的支持。 后面有qun,感兴趣的宝子们可以加一下,不管是《师尊》还是后面《太子》这些的福利篇,我都会在qun里写。 感谢各位点进这本书,下面,正文开始。 看下面作者说。】 ———— 绥宁九年,凤仪宫外大雪纷飞,一道明黄色身影在外焦急地踱步,而宫内的人影忙忙碌碌,时时还伴随着女子惨烈的叫声。 “啊!”一道虚弱却尖锐的尖叫响彻在宫殿内。 赢承珏猛然抬眸看向凤仪宫,他刚想上前几步,里面就冲出一道身影。 宫女颤颤巍巍地跪倒在地,“陛下,娘娘血崩了!” 赢承珏闻言身子一晃,身旁的太监眼疾手快地搀扶了一把,提醒道,“陛下,小心龙体。” 凤仪宫殿门敞开,他挥开搀扶着他的手,踉踉跄跄地走进宫殿,殿内跪了一地的宫女和太医。 他掀开青翠的帷幕,看着床榻上气若游丝的叶翎月。她青丝凌乱,脸色苍白,眼神恍惚地看着窗外那株海棠树。 一靠近叶翎月,那股浓郁的血腥味便扑鼻而来。这股刺鼻的血腥味,令这位高高在上的帝王眼眶微红。 叶翎月回眸,看着眼前的身影,苍白的唇畔浮起温和的笑意,“陛下……” 赢承珏握着她的手,将冰凉的手贴在他的脸上,声音微微有了湿意,“月儿,你别睡,我们的太子出生了。” 叶翎月扭头,看向一旁被嬷嬷抱在怀中的孩子。孩子的气息也很羸弱,自出生,便没有一声啼哭。 她伸出另一只手,想要触碰他,嬷嬷急忙上前,将孩子抱到她面前。 她抚摸着孩子的额头,苍白的脸上渐渐有了母性的光辉,“祈安……陛下,以后他的表字定为祈安。” 叶翎月说完这句话后,一阵眩晕涌上,眼神也逐渐变得涣散,看着窗外的未绽放的海棠,轻声低喃道,“三郎……” 赢承珏身子一僵,黑色瞳孔中涌出强烈的悲痛,他紧了紧握着的手,附身在她耳边轻言细语道,“月儿,裴家三郎正在回京的路上,你再等等。” 叶翎月唇畔浮出笑意,抚摸着孩子的手无力地垂下,眼神逐渐失去神采,缓缓闭上,一滴泪从眼睑滑下,落入青丝。 三郎,我好像等不到海棠盛放之日了…… “月儿!” “月儿!” 一道身穿银色戎装的身影猛然闯进凤仪宫,带着寒冷的霜雪,鹰眸紧紧锁定在那道安然入睡的身影上,那人却再也无法醒来。 绥宁九年冬日,淳仪皇后早产,诞下一子,单名衡,皇帝封为太子,入主东宫。同年,淳仪皇后薨,但不入皇陵。 ———— 十五年后。 暮冬初晴,宫内被昨夜的大雪覆盖,染成白茫茫的一片。 一位身穿缟羽色衣袍的少年踏过宫道,身后跟着两位侍从。他撑着一把白色油纸伞,纤弱的身子还披着一件白色狐毛大氅,苍白的脸上略无血色。 “殿下,您身子不好,我们还是先回宫吧。”一位侍从担忧地看着他的脸色,温声劝道。 少年轻轻咳了两声,他不理会身后人,绕过一条宫道,偏僻荒芜的一座宫殿就映入眼帘。 他停下脚步,那双黑眸淡然地滑过这座宫殿,刚想抬步离开。那座宫殿里就被丢出一人,砸在他不远处。 两位太监怒骂着从殿内踏出,一人手中拿着些破烂的衣物,他猛然丢到那人身上。 “呸,什么质子。不过就是南越一个上不得台面的玩意儿,南越王都不在乎。少在杂家面前摆谱。”为首的太监抬脚踹在那人身上,还啐了他一口。 少年看着那人被两个太监按在地上打,那人看着身体瘦弱,一看就是受到了虐待。他护住自己的要害,蜷缩在地,但那双赤红色的眼眸里面燃着不服输的火焰,恶狠狠地盯着这两个太监。 少年偏头,身旁人有眼力见地上前,“这是何处?他是何人?” “殿下,此处是质子殿。那人是七年前南越战败送来的质子,他是南越王酒后乱性,和一宫婢所生。南越王不喜他,就把他作为质子押送来了大历。” “呸,还不快把身上值钱的玩意儿交出来。” 质子殿外的打骂还在继续,但那人眼眸中依然是毫不服输的倔强,熊熊烈火在他赤红眼眸燃烧。终有一天,会烧毁整片原野。 少年看着殿内荒芜的装饰,却仍有野草生长,他微微一愣,抬步朝着那边走去。 身后跟着的两位侍从看着自家殿下的举动,他们神色慌乱,想阻止他,但是又知晓自家殿下的性子,只好紧跟着他。 “殿下,您身份尊贵,还是不要踏足那边。” 少年轻轻抬手,制止了他们的话语,两位侍从无奈对视一眼,只好垂首,躬身退开一旁。 两个太监听到动静,停下殴打那人的动作,看着一位贵气少年走来。 要想在这座吃人的深宫中活下来,宫内的人都学会了察言观色的技能,两人上前恭敬行礼。 “贵人,这里是质子殿,陛下有令,旁人不得随意踏入。还请贵人快快离开。” “大历和南越只是表面维护着和平,但南越一向不安分。”少年垂眸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人,语气淡然。 “他虽被南越王不喜,但是他好歹是南越王室血脉。若殴打南越质子的消息流传到父皇耳中,你猜这个节骨眼上,你们的行为会不会引来杀身之祸?” 两位太监听懂了他话中的威胁,也大概猜到他的身份,惶恐地跪地求饶,“不知贵人是殿下,奴才有眼无珠,还望殿下开恩。” 少年漠然地看着他们磕头求饶,不消片刻,他们额头上的血迹便晕染在宫道。 他又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人,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这座宫殿。 他身子孱弱,许是吹了凉风,轻声咳嗽了几声,身旁侍候他的人慌乱地涌上,“殿下,你今日吹了不少凉风,快随奴才回东宫吧。” 少年停下脚步,回眸看了一眼呆滞望着他的人,微微颔首,以示告别。 赫连煜缓缓起身,望着那道远去的身影,鬼使神差地跟在他身后,逃离了这座荒芜的宫殿。 赢衡,大历太子,先皇后之子,大历皇帝最为宠爱的孩子。因早产身体羸弱,常年休养于东宫。三年前,入朝参与朝政,初露锋芒,被宫内其余几位皇子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 【各位宝子们,本文可能全篇清水,因为师尊那本书进过小黑屋,我不想再被抓进去改文,本文会以权谋为线欢迎点开。】 第2章 太子中毒 大历皇宫,东宫外。 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正在殿外的空地上练剑,他红棕色长发高束,手中持有一把银剑,剑影犹如蛟龙出海,剑气震得殿外的海棠树稍微微发颤,树梢上的积雪纷纷下落,宛如片片白色花瓣下坠。 殿内的窗牖被推开,书案摆放着一盘残局,一道青衣身影坐着,正对自己对弈,身旁跟着一位侍从。 “咳咳……”男子落下一枚黑子,清俊的脸上泛着病弱的苍白,他手握拳抵住唇,溢出几声咳嗽。 侍从急忙上前,欲要关窗,却被他阻止。 “暮冬初晴,莫辜负了这大好日光。” “殿下,您身子骨不好。眼下虽是晴日,但还是透了几分寒凉,莫要伤了身子。” 赢衡再度落下一枚白子,将黑子的攻势围困,抬起眸,那双黑眸轻轻瞥向站立一旁的侍从身上。 赢衡虽然脸色苍白,但那双黑眸中透出的寒光,让人不敢反抗他的命令。 侍从盯着这般有压迫力的视线,只能俯首,退至一旁。 殿外的身影在听到屋内传出的轻咳声时,便收了剑,转身朝着屋内走来。 他看到那袭绿色身影眉峰紧蹙,棱骨分明的手指捏着一枚黑子,透得那白皙的手指更显几分病态。 他快步上前,行礼道,“殿下。” “嗯。”赢衡落下一子后,才转向看着半跪在脚边的少年。 “暮冬寒凉,殿下要多注意保暖。”少年赤红色眼眸泛着担忧,拽下放于一旁屏风上的大氅,为他披上。 赢衡拢了拢大氅,挥了挥手,让殿内侍候的人都退下,转而才看向立于身后的少年。 赢衡看着少年那双赤眸中掩藏不了的担忧,又看着他如今高大的身影,他眸中不由地忆起他这几年的过往。 当年,质子殿的出手相助,被他误以为自己是个好人,毅然决然跟在自己身边。 这一跟,就是五年。 他虽为太子,但母后早逝,父皇政务繁重,自己身子更是羸弱,常年居于东宫休养,父皇也鲜少踏入东宫。 在这座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中,即使他身为太子,没有母族庇佑,也是行之艰难。 大历皇室子嗣虽不算昌盛,但后宫中也有几位实力强劲的皇子。 太子身体孱弱,又没有强大母族,东宫不稳,皇子们对东宫之位也自是虎视眈眈。 自他入朝堂以来,几位皇兄便给他添了不少麻烦,亦不知躲过了多少暗箭。 这五年里,是赫连煜护其身侧,挡住了诸多杀机,他对赫连煜也早已信任有加。 赫连煜刚来东宫时,他害怕生人,整日窝在他寝宫一角,说是有安全感。 赢衡知道他的惧意,便吩咐人在他寝宫里添了一张软榻,供其睡觉。 待赫连煜稍大一些,他便亲自教其文韬,为其寻武学先生,练其武略。 转眼,都已过了五年了。 …… 赢衡垂下眸,收回飘飞的思绪,他示意赫连煜坐到对面,在棋盘上落下一枚白子。 赫连煜低头看着棋盘上的形式,捻起棋盒中的黑子,思忖半晌,落下黑子,成功化解被白子围堵的局面。 “贵妃那边有何动静?”赢衡眸色淡然地看着棋局,轻声问道。 “线人来信,昨日殿下当着文武百官驳了三皇子的奏折。三皇子不服,在朝堂大骂殿下,被陛下重责后,乔贵妃在云霞宫发了好大一通火。” “乔贵妃自父皇开府前便嫁于父皇,论资历,她是后宫第一人。而她身后更有乔家护佑,膝下更是有一子二女。三皇兄虽不堪重用,但身后拥趸者可不少。”赢衡端起手边的热茶,轻轻呷了一口。 “殿下,您才是东宫之主。三皇子一介嫔妃之子,竟敢当众辱骂你,就应该让我率领黑骑卫,取了他项上人头。” 赫连煜拔出挂于腰侧的利剑,寒光折射在那双赤眸中,透出几分肃杀的意味。 赢衡轻轻瞟了他一眼,就令对面的人失了怒气,收回利剑。 “一介皇子,也配出动本宫的黑骑卫?” 赢衡沉深的眸色盯着手中的青瓷茶盏,一抹暗光从中快速滑过。 赫连煜看着对面镇定自若的神色,赤红瞳孔中的怒火也逐渐消散,转而说起另一件事。 “殿下,再过几日便是您的诞辰,阖宫上下也在为您的行冠礼做准备。” 赢衡将指间捏着的一枚棋子丢进棋盒里,放下手中的茶盏,起身,走到窗牖边。殿外又开始了飘雪,他伸出手,感受着冰凉的雪花落到他掌心,融化留下的阵阵水痕。 “行冠礼啊,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殿下,谁敢轻举妄动,我就为您杀了他。” 赢衡回头,看着赫连煜眸中的忠诚和掩藏其下的杀意,唇畔渐渐浮出笑意。 阿煜,对不起…… 一阵眩晕袭上,赢衡手紧紧捏着窗沿,他另只手捂住胸口,身子踉踉跄跄,一口鲜血喷出,溅在玉砖上,格外显眼。 “殿下!” 赫连煜手疾眼快地将陷入昏迷的赢衡抱入怀中,看着怀中人苍白的脸色,还有嘴角流下的殷红的血迹,令他慌了神。 殿外侍候的人听到殿内的动静,急忙推开门,就瞧见自家殿下中毒昏倒。 “快传太医!” 霎时,东宫上下一片混乱。 ———— 殿内,太医正查看赢衡身体。殿外,赫连煜按着腰侧的刀,目光冰冷地盯着跪于一地的东宫侍从。 赢衡身为太子,他的吃食一向把控很严,午膳时间还未到,这只能说明下毒之人乃是今日侍候殿下之人。 赫连煜眸色微沉,今日殿下中毒,亦有自己护驾不力之责。 他紧了紧按住利剑的手,此人胆敢对殿下下毒,背后定有他人指使,别让他抓住幕后黑手,否则定要将他碎尸万段。 “陛下驾到!” 随着一道尖锐的通传声响起,一道明黄色身影快步跨入东宫。 赫连煜收回按住利剑的手,半跪行礼道,“参见陛下。” 赢承珏摆摆手,直接踏入殿内,殿内的又是一阵行礼声响起。 他直接掀开床榻的帷幕,黑眸担忧地看着虚弱躺在床上的赢衡。他扭头,看着为首的太医。 “李太医,怎么回事?” “回禀陛下,太子殿下似是中了毒。” “解药呢?太子身体有无大碍?” “太子中毒不算深,解药已经开好,只需殿下服用几日就能痊愈。” 赢承珏闻言松了口气,挥了挥手,让李太医去煎药,转眸又看向跪在殿外的侍从。 “今日伺候太子的都是谁?” 两个侍从颤颤巍巍地磕头,“回陛下,是奴才。” 赢承珏冰冷地看了他们一眼,“拖下去,杖毙。”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两个被羽林卫拉住的侍从,不停地磕头求饶。 “咳咳,父皇……饶了他们吧。”赢衡虚弱地睁开眼睛,缓缓坐起身。 “衡儿,感觉怎么样?”赢承珏回眸,虚扶了他一把,眸中尽是担忧。 “有劳父皇关心,儿臣无碍。请恕儿臣失礼,身子不便,不易行礼。”赢衡微微抬起手,行了一礼。 “儿臣不察,令自己陷入危机,他们并非主使之人,还望父皇开恩。” 赢承珏闻言叹气,烦躁地挥手,让羽林卫放开那两位侍从,侍从不停地磕头谢恩。 “陛下,东宫侍从皆是陛下亲赐,谁敢忤逆陛下旨意。今日殿下中毒定是有幕后之人指使,还望陛下为殿下做主,找出胆敢陷害太子之人。”赫连煜踏入殿内,半跪于地,拱手行礼道。 赢承珏眯眼看了一眼跪在殿内的赫连煜,他自然也知晓敢在东宫下毒,定是有人指使为之。 哼,敢动月儿的孩子,朕定要让那人付出代价! “查!给朕追查到底。海禄,传口谕,让大理寺卿陈贤即刻进宫。” “嗻。” 侍候在赢承珏一旁的海禄偷偷瞧了一眼帝王的颜色,急忙去办事,心里不禁暗叹。 帝王震怒,宫内势必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第3章 镇国将军回都 大历皇宫,云霞宫。 殿内的高位上坐着一位美艳女子,她身着一袭淡粉色宫装长裙,裙身上用金丝绣着大片的芙蓉,裙摆处还点缀着几只云蝶,腰间还系着同款的粉色绸缎带子,外套着一件白色外氅。 她精致的五官隐隐带有怒气,涂满蔻丹的手指捏着一只釉色茶盏,殿中还跪着一位男子。 男子身着玄色锦袍,腰间佩戴着一枚价值不菲的玉佩,而那一头墨发用玉冠相束,显然是一位已然行了冠礼的皇子。 乔姝瑶瞧见跪在殿中的男子时不时的走神,气就不打一处来,她猛然将手中的茶盏砸在他脚下。 “嘭。” 男子一惊,回过神,对上自家母妃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理亏地垂下头。 “蠢货!谁给你的胆子,竟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对赢衡动手?!是生怕陛下瞧不出你的那些把戏吗?!” 赢祺跪在殿中那张缂丝地毯上,地毯上的花纹精致美艳,地毯中央用金色丝线勾勒着大片芙蓉花的轮廓,而花蕊则是用浅淡的红色细线点缀,衬得这大片芙蓉栩栩如生。 缂丝素有一寸缂丝一寸金之称,它的工艺极为繁琐,因此价值也极为贵重。 精致贵重的缂丝地毯上沾染了水渍,茶水洒在地毯上,洇湿了地毯上的大片芙蓉,几滴茶水也溅到了赢祺的袍角。 赢祺颤颤巍巍地跪在原地,不敢抬头直视正处于火头上的乔姝瑶。 他虽然是母妃膝下唯一儿子,自幼也深受母妃宠爱,但还是头一次瞧见母妃发这般大的脾性。更遑论他心中也惴惴不安,自是吃了一惊。 乔姝瑶瞧着下方委屈的赢祺,终还是软了心。她秀眉紧蹙,颇为头疼地揉了揉额角。 身旁侍候的红月见状,急忙上前替自家主子揉肩,低声开口。 “娘娘,事已至此。再骂殿下也无济于事。陛下已吩咐大理寺彻查,若真让那大理寺卿查到殿下身上,才真是大事不妙啊。” 乔姝瑶蹙眉挥开她的手,丹凤眼尾一挑,周身气势变得凌厉,捏着烷桌的一角,眉眼间尽是狠厉。 “那个贱人真是死了也让我不得安生。” 乔姝瑶佩戴着护甲的手指紧紧捏着烷桌,在上面留下一道道划痕,精致的面容满是扭曲的怒意。 红月瞧着自家主子的神色,身子微微一颤,眼神示意门口的奴才将殿门关上,以防有人偷听。 她走到乔姝瑶身后,熟练地用指腹轻揉她泛疼的太阳穴,轻声宽慰。 “娘娘,如今东宫那位,也只是仗着陛下对先皇后的旧情。朝野皆知东宫身体羸弱,象征着太子之位不稳,娘娘又何必忧心。” “殿下虽顽劣,但相较于毫无根基的东宫,殿下身后有丞相大人支持,而娘娘如今也深受陛下宠爱,殿下荣登大宝定也指日可待。” 乔姝瑶听了红月的一番宽慰,胸腔的怒火才渐渐平息。 她睨了一眼还跪于殿中的赢祺,开口让他起身,“起来吧。你先回自己宫殿,没有我的吩咐,你近日不许外出。” “母妃!”赢祺听出了自家母妃的意思,抬起头,惊愕地看着她。 “嗯?”乔姝瑶颇带威严地的视线看下来,令赢祺气结,只能带着一肚子火,拂袖离开了云霞宫。 待赢祺的身影彻底消失后,乔姝瑶才起身走到殿中另一侧,拿起放于书案上的纸笔,写了一封信,递给身侧的红月。 “去,找个可靠的人将这封信送出去。” 红月接过这封信,低头称诺后,转身出了云霞宫。 …… 一袭紫色官服的陈贤步履匆匆地跟在一位太监身后,绕过宣室殿的宫道,左转进入新的宫道。 两人步行几分钟后,一座庄严宏大的宫殿便伫立在他们眼前。 御书房外,一袭暗紫色的身影早已等候多时,瞧见陈贤的到来,那人略微上前一步,微微弯腰。 “陈大人,进去吧。陛下已等候多时。” “有劳海公公。” 陈贤微微行礼后,侍候在一旁的侍卫便打开御书房的大门,让他进去。 御书房装饰富丽堂皇,殿中设有一张檀木书案。书案上堆积着不少奏折,而书案两侧摆放着两尊鎏金异兽纹铜炉,铜炉中烟雾缭绕,那正是帝王象征所用的龙涎香。 偌大的御书房内,只有高位上的那道明黄色身影翻阅奏折的声音。 陈贤抬眸,看了一眼帝王阴沉的神色,迅速垂下眼眸,快步上前,行礼。 “微臣参见陛下。” 赢承珏抬眸,视线从奏折上转向跪于殿中的陈贤身上,沉声道,“免礼。” “多谢陛下。”陈贤起身后,沉默地站在殿中,不敢开口多言。 他坐在大理寺卿官位上多年,早已熟知陛下的情绪。 “爱卿,可知朕此时召你进宫,所为何事?” 陈贤听到赢承珏唤他,连忙拱手,微微垂眸,“微臣不知。” 他在进入皇宫时,瞧见了大批御林军巡视,也听到了些许风声。 但,伴君如伴虎的道理,人人都懂得,他即使心知肚明召他来的缘由,也不能宣之于口。 赢承珏闻言,眼神寡淡地看向他,放下手中握着的朱笔。 他自是知道陈贤是在装傻充愣,但他也并未过多为难。他合上批好的奏折,声音微冷。 “太子在东宫被人毒害,朕命你在三日内查出凶手。” 陈贤虽早有预料宫中定是有大事发生,但听闻竟是太子遇害的消息,心中不由地掀起惊涛骇浪。 世人皆知当今太子乃淳仪皇后所出,深受皇宠,淳仪皇后薨世多年,中宫也虚设多年,皆是因绥宁帝深爱淳仪皇后,唯有她一人能与他并肩高位。 太子因早产之故,身体羸弱,在太子年幼之期,朝堂上便以太子身体之故,逼迫陛下废太子,却被陛下严词拒绝,上奏的大臣也无一例外被贬职。 经此一事,文武百官皆知太子最大的倚仗是陛下的宠爱,在太子没有失宠前,蠢蠢欲动的各皇子党派也只能按捺不动。 四年前,陛下有意磨炼太子,津州梁安县曾有一群悍匪占据山头,为非作歹,欺压百姓,陛下特命太子带人前往剿匪。 太子常年居于东宫调养身体,而那群悍匪的手段凶残无比,就连津州当地的府衙官员都拿不下他,一位养尊处优的病弱太子又岂会是他们的对手。 这是文武百官共同的想法,但最终的结果却出人意料。 太子一赶赴到津州府衙,便查看了府衙里收集的情报,随后根据那群悍匪占据山头的地理环境,迅速想出了解决悍匪的办法。 果不其然,不出三日,他便将那群悍匪的头子生擒。而听闻,悍匪被太子逼到绝路时,竟不管不顾抡起大刀朝着太子攻去。 保护在太子身边的侍卫见状立刻拦截在太子身前,但皆被悍匪头子击退,那道寒光熠熠的大刀眼瞅着就要落到太子身上。 面对那直袭门面而来的大刀,太子临危不惧,他黑眸淡然地看着悍匪头子的攻势,身形微动。右手快速抽出腰间的剑,银光四溅,那把剑就抵挡住了那把大刀,寒冷的剑光映在太子那双寡淡的黑眸中,他周身的气势令在场众人不敢直视他的目光。 而在他们刀剑相交的那一刹那,一位红棕色长发少年如同鬼魅般出现在那悍匪头子身后。他手持着一把银剑,横在悍匪头子的脖子上,微微用力,一道血痕便显现在他脖子上,温热的血滴在那位少年的剑上,如同冬日里盛放的红梅。 少年那双赤眸燃烧着烈焰,神色恶狠狠地盯着悍匪头子,想要一剑了结他,却被太子阻止。 “阿煜,我要活的。” 太子虽然抵挡住了那把大刀的攻势,但强大的冲击力,震伤了他的虎口,殷红的血迹从剑柄处落下。 他收回剑,黑眸寡淡地看着悍匪头子绝望的眼神,拉下束发的金丝发带,一圈圈将受伤的手裹住,侧目吩咐道,“带回去。” 太子转身离去,协从他剿匪的津州府衙官差们对上他那淡然的视线时,都不由自主地臣服于他,纷纷避开,让出一条道路。 太子经此一事,彻底在朝野成名,他的果决和智谋同时也令各皇子党派忌惮,任何人也不敢在小瞧这位母族不显的病弱太子。 陈贤脑海中思绪万千,但面上还是沉静一片,俯首称道,“微臣遵旨。” 待陈贤离开御书房后,在一旁侍候的海禄端上一杯参茶,“陛下,该歇歇了。” 赢承珏瞧着书案上堆积如山的奏折,喝了一口温热的参茶,示意海禄收拾处理好的奏折。 倏然,他看到了一本杂夹在内的暗红色奏折,他放下手中的奏折,拿过那本奏折,急匆匆地打开。 海禄看了一眼帝王的神色,屏住呼吸侍候在一旁。 暗红色奏折与其他明黄色奏折不同,这种颜色的奏折,只有一人可以使用,便是多年守卫在边疆的镇国将军。 赢承珏一目十行,看完了奏折上的内容,他眸色复杂,捏着奏折的手微微用力,奏折都微微变了形。 他压下心中繁复的思绪,放下这本奏折,捏了捏眉心,“他,要回来了。” 海禄看了一眼放在书案上的奏折,对于帝王口中所说的他,他心里自然也清楚得很。 镇国将军裴靖川,被大历奉为战神般的存在,多年守卫着大历的国土,威慑着对大历虎视眈眈的诸国。 但,他同时也是这位帝王幼年旧友。 赢承珏起身,走到窗边,看着东宫的方向,“看来,宫内又要不太平一段时间了。” 海禄微微垂首,这种话他不敢接。毕竟,陛下和先皇后、镇国将军之间的事情,是整个皇宫里所有知情人的禁忌。 他微微侧首,看着垂首而立的海禄,“传朕旨意,镇国将军若到皇城范围,准许他宫道打马。” “嗻。” 第4章 阿煜,你逾距了 皇城郊外,明月高悬,细碎的雪花飘落,寂静的深夜,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惊响,一行人的身影在清冷月辉的映照下若隐若现。 为首的男子身着银色铠甲,墨发高束,瘦削的脸上显露出风尘仆仆的倦怠,但那双幽深的黑眸却透出冰冷的肃杀。 他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勒住身下的马,抬手,身后跟着的几人便动作整齐地减缓了速度,停在了他身后。 “此处距离皇城较近,大家日夜赶路,早已疲惫不堪,先在此地歇息一晚。” “是。” 他身后几人齐声领命后,齐齐下马,动作干净利落地在此地安营扎寨。 裴靖川下马后,牵着绝影的缰绳拴到一旁的树上,其余人则是在原地生起了火,抵御霜雪。 他缓缓走到高处,看着远方皇城的方向,清冷的月华照射在他那双幽深的黑眸中,本是坚毅的眸色中无声地增添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忧伤。 蹲在不远处的火堆边取暖的几人,看了眼出神的裴靖川,拐了拐不停扒拉火堆的徐青。 “诶,你瞧,咱们将军又在思念他的心上人了。” 黑衣侍从看着远处的裴靖川掏出一块用锦帕包起来的琉璃发簪,低声对徐青说道。 “不过,咱们好像还从未见过这支发簪的主人。也不知是哪位小姐,竟能让咱们将军牵挂多年。” 徐青闻言,拨弄火堆的手顿了顿,他视线轻转,看了一眼呆立在风口处的裴靖川后,低垂下眼睑,继续拨弄眼前的火。 那位小姐,将军再也看不见了。而以她的身份,我们这等人又岂敢随意讨论。 …… 大历皇宫,东宫。 自前两日,东宫太子遇害的消息一经在宫内传开,绥宁帝便出动了大半的御林军,整日守卫着东宫。 “咳咳……” 赢衡坐在半开的窗牖前,单薄的身子上拢着一件华贵的狐毛大氅,未束的长发散在脑后。 殿中央摆放着一个暖炉,暖炉中燃烧着银霜炭,炭火十足,烘得整座宫殿暖烘烘的。 一阵寒风裹挟着细碎的霜雪飘入殿中,引得赢衡喉咙发痒,喉管间溢出几声干涩的咳嗽。 一旁伺候的人听到赢衡的咳嗽声,急忙吩咐人端上药来,递到他面前,“殿下,该喝药了。” 赢衡转动眼眸,瞥了一眼白瓷碗里那黑黢黢的药汁,他扭开头,并未理会。 “拿走,本宫不喝。” 伺候的侍从听到自家主子不可置喙的语气,神色有些慌乱,急声劝谏道,“殿下,您还是喝两口吧。” 赢衡翻书的手指微顿,眉峰微蹙,微微抬眸,深沉的黑眸牢牢锁定在端着药的侍从身上,语气稍冷。 “本宫说话不好使是吧?撤走。” 赢衡知晓此次中毒,东宫上下皆担忧他的身子。但他自幼便因身子骨的缘故,常年服药,对这玩意儿实在是喜爱不了。 他自己的身体他心里有数,此次中毒并不深,并未伤及他的根本。 伺候在旁的侍从手足无措地呆立在原地,面对太子颇具威慑力的视线,他也不再再劝,只得无奈转身,准备将药撤走。 翛然,一只大手从他身旁伸出,端过药碗,轻声吩咐道,“行了,都下去吧。” 赢衡听到熟悉的声音,抬起头,看着正端着药碗,朝他走来的赫连煜。 殿内的侍从都知自家主子对赫连煜格外信任,他们见赢衡并未开口阻挠他的动作,便俯身朝赢衡行礼,退出殿内。 赢衡看着他端着药碗,就知晓他的想法,他身子微微向后靠,丢开手中的书,抬眸看着他。 “本宫,不喝。” 赫连煜看着他略带孩子气的表情,无奈地叹口气,端着药碗,坐到他对面,微微垂着头。 赢衡本做好了被他唠叨的准备,却不曾想他只是坐在对面,一言不发地看着手中的药碗。 他疑惑地看向他,“怎么了?” 赫连煜回神,视线转移到他身上,赤红色的眸子中光芒黯淡,宛如将熄的火焰,不似初生的火焰般灼人。 在赢衡的记忆中,赫连煜的性格就如同他那双赤眸般热烈张扬,即使深陷泥潭中,他那双眸子的火焰也从未熄灭。 他还从未见过这般颓靡的赫连煜,一时间也有些愣住。 “殿下,都怪我失职,才害您沦落至此。” 良久,赫连煜垂眸,敛下眸中的神色,端着药碗的手微微颤抖,声音也略带沙哑,不似平日里的张扬自信。 赢衡闻言微微一怔,看着他陷入自责的模样,一种莫名的情绪涌上心头。 他想开口说话,但一想到此事欺瞒着他,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赢衡垂眸看着他手中端着的药碗,微微叹口气,起身,拿过药碗,落坐在他身旁,一口将药汁喝尽。 “此事不怪你,你莫要自责。” 苦涩的药汁冲击着赢衡的味觉,他眉峰紧皱,用力将这股苦涩味和蓦然腾升的情绪咽下。 赫连煜看着赢衡放下药碗,担忧的眸色略微变浅,但还是抿唇不语。 “父皇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他睨了一眼一言不发的赫连煜,打破了殿中这诡异的安静气氛。 聊及正事,赫连煜微微收敛了神色,一本正经地道,“陛下已吩咐大理寺卿陈贤办理此案。” 赢衡闻言,眸光轻闪,拿出棋盒中的一枚黑子,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温凉的棋子。 “既是陈大人办理,想来明日此事就能有定论了。” 赫连煜看着赢衡胸有成竹的神色,豁然开朗,他神色轻变,紧盯着他的神色,开口问道,“殿下,您从一早就知道有人要害您,对吗?” 赢衡闻言,摩挲着棋子的手指微顿,抬起眸,撞进了一片灼热燃烧着的火焰之中。但这片火源宛如遇到了微雨,倔强地沉溺在雨水中。 他微微侧首,避开了赫连煜的视线,将手中的棋子放置棋盘上,围困住白子的退路。 “阿煜,你逾矩了。” 赫连煜看着赢衡寡淡的神色,胸口传来一阵闷痛。他深吸口气,起身,半跪在赢衡脚下,低垂着头,请罪道,“属下逾越,望殿下恕罪。” 赢衡听到他冷淡的声音,神色微顿后,又恢复了平常的模样,轻微摆摆手,“你退下吧。” “是。” 听到他出殿的动静,赢衡才将手中紧捏着的黑子松开,黑子掉落在棋盘上,砸乱了棋盘上的布局。 他抬起手,宽大的衣袖遮住他眼里的神色,另一只放在烷桌上的手,紧紧攥着,修剪干净的指甲,在掌心中留下一道道细微的划痕。 帝王权衡之术,不能为一人打破…… 第5章 毒害太子,乃是死罪! 翌日寅时,赢衡便起身,东宫内服侍的宫人伺候他更衣梳洗。 赢衡站在屏风后面,宫婢伺候他换上一身缟羽色云纹锦袍,衣领处和袖边皆有金丝勾勒的滚纹,腰间配着一条黑色云纹腰带,还坠着一枚白玉龙纹佩,而头上戴着一顶白玉冠,那流云般的长发散在脑后。 赢衡转身,伺候他更衣的宫婢们躬身退于两侧。他拽下放于屏风上的大氅,披上,踏出东宫。 守卫在外的赫连煜瞧见他出来的身影,半跪于地,微微垂首,向他行礼道,“殿下日安。” 他黑眸轻轻瞥了他一眼,随即收回视线,轻声应了一声,“嗯。我们走吧。” “是。” 昨夜,又是一场大雪笼罩了整座深宫,东宫殿外的海棠树梢上堆满了霜雪。 他们走在积雪层堆的宫道上,发出一阵阵簌簌地行走声,两人皆是一言不发,令他们之间的气氛有些诡异。 赢衡眸光轻转,落到退后他半步的赫连煜身上。 自昨日后,赫连煜对他的态度就发生了变化,虽然他对赢衡的态度依然很尊敬,但是他们之间的氛围已发生了最根本化的改变。 他收回视线,望着前面白茫茫一片的宫道,心绪不断浮动。 他知晓在赫连煜心中,自己的安危远高于任何事,他不愿让自己承受一点风险。 仅仅只是因为年少时的一次援助,他就将自己看作他那如泥淖人生的唯一救赎,不知该说他天真,还是说他纯善…… 赢衡微微垂眸,敛下眸中浮动的情绪。或许最主要的原因也不是这些,而是那种不能宣之于口的情感吧。 两人无声地跨过宫道,不消片刻,他们就来到了宣室殿外。文武百官皆静候在殿外,等待上朝。 文武百官之首的是一位身着红色官袍的老人,他立于中心,周围簇拥着不少官员。瞧神色,官员脸上皆是谄媚的意味。 赢衡的身影一来,本还有些嘈杂的殿外霎时安静,众官微微站直身子,朝着他行礼,“参见太子殿下。” 赢衡垂眸,看着百官为首之人,唇畔微微浮现出笑容,他走过他身边,大氅的边角轻轻擦过那人的官袍。 “诸位不必多礼。” “谢殿下。” 乔铮缓缓直起身子,眸色深沉地看向赢衡的方向,想起前几日来自宫中娘娘的传信,眉峰微蹙。 毒害东宫的消息,他自然早听到了一些风声,这事不仅惊动了陛下,甚至命令整个大理寺彻查此事。 未收到传信时,他便疑心此事少不了他那不争气的外孙参与。后看到来信,他真的想骂一句蠢货。 太子冠礼将至,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动手,他是有多蠢才敢留下这个把柄给人家?! 况且,近几年太子在朝堂上的表现,文武百官皆看在眼中。他早已不是当年稚嫩的少年,他的谋略和铁血手腕,已然成长为了一名合格的储君。 乔铮抬眸看了一眼淡然立于空地的赢衡,眸色也不由地变深,当年那位羸弱的太子,如今已成了众人要仰望的年少储君。 赢衡意识到有一股视线,他微微侧首,寡淡的眸色与乔铮对撞,那双黑眸分明没有情绪波动,却莫名令人害怕。 乔铮微微行礼后,敛下眸光,眸色深处快速滑过一抹忌惮。 ———— 宣室殿殿门开启,殿外喧闹的百官安静下来,皆规矩地踏入殿内。 文武百官踏入殿内后不久,随着一声高呼,“陛下驾到。” 一道明黄色身影从内殿走出,走上龙椅,下面的文武百官垂首跪拜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卿平身。” “谢陛下。” “大理寺卿陈贤。” “微臣在。” 陈贤从百官中出列,手持玉笏,躬身朝着龙椅上的赢承珏行礼。 “朕命你彻查毒害东宫一事,如今可有进展?” “启禀陛下,微臣拷问了当日侍候太子的宫人,发现一位宫人行踪诡异。微臣拷问他数日,他已全部招供。”陈贤从衣袖中掏出一份供词,恭敬地呈于头顶。 海禄躬身来到陈贤面前,接过那份供词,呈给赢承珏。 赢承珏接过供词,眸色深沉地看完那份供词,冷哼一声,猛然拍响龙椅的扶手,眸光冷冽地看着为首的乔铮。 “这便是乔贵妃教出来的好儿子,竟敢谋害储君!” 帝王震怒,百官皆跪俯于地,“陛下息怒。” 赢承珏瞧着下首垂眸的乔铮,深吸口气,将手中的供词扔到下方,语气稍冷。 “乔爱卿,那宫人说谋害太子一事,皆出自赢祺一手。不知,爱卿和乔贵妃要作何解释?” 乔铮跪于殿内,微微抬起眸,眸色未变。 “陛下,仅凭一份供词,也不足以证明此事为三皇子所为。三皇子自幼性情温顺,上敬兄,下爱弟,定不会做出此等大逆不道的事。定是有人诬陷三皇子,还望陛下明察。”话音落下后,乔铮深深将头磕在微凉的地砖,再不起身。 “还望陛下明察。” 有乔铮带头,其余三皇子的拥趸者也纷纷出列,跪于殿内。 赢衡站在百官之前,眸色淡漠地看着这一出戏。心想,此事恐怕又要演变成朝党之争了。 “乔大人既然替三皇子喊冤,那今日三皇子为何不上早朝?莫不是做贼心虚?”一位大臣出列,温声道。 乔铮挺起脊背,眸色深沉地看向那位大臣,“还望林大人慎言。” 被称为林大人的大臣并未理会他,附身朝着赢承珏行礼,温声道,“陈大人断案一向讲究证据,既然丞相为三皇子叫冤,何不请那位宫人上殿。天子面前,那人应不敢假言。” 此言一出,下首的诸位大臣瞬间吵吵嚷嚷,有大部分官员认为此法可行。 赢衡寡淡的眸色看向林鹤清,眸色微微深沉,一股微妙的违和感蓦然涌上心头。 林鹤清,是今年的新科状元,进入官场已有余月。听闻,乔铮曾招揽过他,却被拒绝。 之后,朝堂上,他曾提出过一些有利民生的政策,与自己的政策可契合,他心知肚明,这是此人示好的信号。 赢衡眸色变深,他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林鹤清,究竟又是谁的人? 两位侍卫押着一位宫人进入宣室殿,进了大理寺的人,不死也得脱层皮。 宫人身着单薄的白衣,浑身都是血迹,手腕和脚上都扣上了锁链,显然是遭遇过一番严刑拷打。 宫人被押到殿中,跪下,瑟瑟发抖地低垂着头。 “就是你对太子下毒?” “是……是奴才。”听到上方人发话,他声音略微沙哑地应道。 “大胆!速速招来,你是受何人指使?” 感应到来自帝王的怒火,那人深深跪伏在地,不停地磕头求饶。 “是……是三皇子。奴才只是一时糊涂,还望陛下开恩。” “乔铮!你还有什么话可说!”赢承珏眸光冷厉地看向乔铮。 乔铮面对帝王的怒火,只是微微拱手道,“陛下,三皇子并未见过这个奴才,定是这奴才见事情暴露,肆意攀咬三皇子。” “不是!陛下,真的是三皇子吩咐奴才办的。” “你既然说是三皇子吩咐你,那身上可有三皇子的信物?”乔铮挺起身子,眸光冷厉地看着跪在殿中瑟瑟发抖的宫人。 “奴才……奴才……”宫人面色灰白,瘫软坐在地上。 “陛下,此人都拿不出信物,证实他的说法,此人定是诬陷三皇子。还望陛下严惩此人,以证三皇子清白!”乔铮趁热打铁,俯首斩钉截铁地说道。 “还望陛下严惩此人。” 赢衡望着绝望的宫人,黑眸中悄然浮现出一抹不忍。他生于皇宫,早已对权力的牺牲品司空见惯。 吃人的皇宫,每一天都有生命逝去。年幼的他,或许还会有怜悯,但对敌人的怜悯,又何尝不是对自己的残忍呢…… 他敛下心绪,看着龙椅上脸色难看的父皇,他和父皇一开始便知道,此事做不了文章。 乔铮官居一品,朝堂上有众多拥趸者。毒害太子一事,他并没有参与,此事燃不到他身上。 若不是那位愚蠢的三皇兄,或许他的冠礼上才会是一片血色。 他缓缓吐出口气,看着朝堂上太子党和三皇子党撕扯。太子党认为此事无风不成影,也应给三皇子惩处,三皇子党则认为三皇子是被人诬陷,惩处不合规矩。 两党相争,都已然忘了还跪在殿中的宫人,而高坐龙椅上的赢承珏也被下面的两党相争吵得头疼。 “何大人,三皇子好歹也是皇子,你此言将三皇子置于何地?!” “哼,太子为东宫储君。前几日,三皇子在朝堂上公然辱骂太子,后又有太子遇害,不管此事究竟是不是三皇子所为。三皇子目无储君之责,也要严惩。”何智站在乔铮对面,冷声说道。 “你!” 乔铮明显也动了气,毕竟辱骂太子一事,百官皆知。何智将此事放于赢衡遇害之前说,存得就是让他无法反驳的心思。 “陛下,何大人分明就是胡搅蛮缠。” 赢承珏被他们吵得头疼,刚想摆手说话。一支黑翎羽箭便破空而来,射杀了跪于殿中的那位宫人。 宫人倒在地上,从胸口喷涌而出的鲜血浸染了地砖,甚至有几滴鲜血溅到了乔铮的官袍上。 突如其来的变故,令殿上的气氛稍显凝滞,那支熟悉的黑色羽箭令众人噤若寒蝉。 一道高大的身影逆光站在宣室殿门口,日光照射在他那张冷硬的脸上,黑眸充满着肃杀的气息,声音也是微冷。 “毒害太子,乃是死罪!” 第6章 微臣,以殿下唯首是瞻 大历皇宫,宣室殿。 一位身着银色铠甲的中年男子踏入殿中,眉目硬朗如星,那双黑色的鹰眸微勾,泛着冷光,周身的铁血气势令人不敢直视他的目光。 他右手握着一把黑色长弓,弓弦还在微微震动,显然正是刚刚射杀宫人的物什。 他环视了一眼百官,文武百官不敢与之对视,只能纷纷低头,紧握着手中的玉笏,唯恐这人盯上他们。 裴靖川来到殿中央,眸光淡然地瞟了一眼立在一旁的乔铮后,收回视线,半跪于地,朝龙椅上的帝王行礼。 “臣,裴靖川参见陛下。” 首位的赢承珏目光复杂地看着垂首跪于下方的中年男子,自月儿薨世后,他这位幼年旧友便请旨戍守边疆,多年不曾踏足皇城。 分别多年,这还是他们头一次见面,但一切都已物是人非了。 “爱卿平身。” 赢承珏收敛心中纷乱的思绪,温和的视线隔着面前的冕旒,看着裴靖川起身,缓缓挺直脊梁,就宛如一把锋锐的剑立于殿中。 边疆穷寒,环境自是比不得皇城般养人,他记忆中那位意气风发、打马御街的裴家三郎早已褪去了青涩的面庞,眉眼间尽是沾染着的战场风霜。 “裴将军好大的权威,竟敢公然在宣室殿杀人,莫不是真不把陛下放在眼中。”乔铮回过神,眸色阴沉地看着一眼溅在官袍上的血珠,语气微冷。 裴靖川并未开口反驳,那双鹰眸只是微转,看着立在他对面的乔铮,周身散发着冰冷的气息。 乔铮虽然是多年沉溺政权巅峰的文官之首,但裴靖川毕竟自幼便跟随其父从军,浴血杀敌,身上的气势是实打实的铁血气息,始终是乔铮不可比的。 文官和武官之首的针锋对决,让大殿里的其余人不敢随意插话,皆是紧埋着脑袋,唯恐被人发难。 赢衡微微抬眸,看向裴靖川的方向。关于这位镇国将军,他自幼也听过不少传闻,但从未见过。他对于裴靖川,心中也是充满着不少好奇。 裴靖川蓦然感应到一股视线,鹰眸微寒地从乔铮身上收回,猛然侧首,目光稍显锋利地与赢衡的视线撞在一起。 视线相撞,两人皆是微微一怔。赢衡率先回过神,微微颔首后便离开了视线,但他身后凝视的那股视线却并未移开。 裴靖川看着那人身上的服饰和带着熟悉的眉眼,眸光微微一动,显然认出了他的身份。 那,便是月儿的孩子吗? 他念及到那个熟悉的名字,神色又是猛然一动,但想起她如今的结局,眸光渐渐变暗,垂下视线,敛下蓦然涌上心间的酸楚。 ———— 这个小插曲过后,方才朝堂上的争论也逐渐有了结果,三皇子最终被禁足而落幕。 三皇子党见此事盖棺定论,终也不敢再多言。但乔铮本计划好了一切,如今却因为裴靖川,皆成了一场空。 赢承珏给了身边的海禄一个眼神,海禄心领神会,甩了一下手中的拂尘,声音尖细地喊道,“退朝。” 文武百官纷纷下跪,恭送赢承珏离开,“恭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待赢承珏的身影消失在宣室殿后,下首的百官才起身,位于文官之首的乔铮冷眼看了一眼立于对面的裴靖川,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以乔铮为首的几位官员,可没有他那般的气性,自然不敢明面对裴靖川甩脸色,纷纷朝他拱手告辞。 不消片刻,偌大的宣室殿内,百官便走了大半,只剩寥寥几人立在殿中,显得大殿格外空旷。 殿中隶属于太子的几位官员本想上前与赢衡说话,但看到立在他身后不远处的裴靖川,纷纷打消了这个想法,朝着赢衡微微拱手后,便退出了宣室殿。 赢衡侧眸,看了一眼跟在身后的裴靖川,心中知晓他定是有话要说,也默许了他的行为。 大历皇室中,绥宁帝膝下的子嗣不昌,而自赢衡母后薨世后,后宫中不曾再立后,中宫嫡子唯有他一人。 赢衡虽幼年便被立为太子,但其身后没有如三皇子那般显赫的母族,且身体羸弱,这东宫之位坐得也并非那般安稳,在这座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中也遭受了不少明枪暗箭。 朝堂上,三皇子凭借着显赫的母族,与赢衡分庭抗礼。虽然也有不少中立官员投入赢衡的麾下,但相较于有文官之首坐镇的三皇子党而言,这些官员的力量依旧是杯水车薪。 三皇子党派中有文官之首的丞相坐镇,赢衡若想要压制三皇子党的势力,他就必须拉拢一位能与之匹敌的重臣。 赢衡微微抬眸,看向眸光淡漠看着远处的裴靖川。于他而言,镇国将军是目前最好的选择。 但裴靖川多年前便请命戍守边疆,退出了朝堂漩涡,而裴家一向是保皇派。 想要拉拢他,可谓是极其困难之事。 赢衡眸色微沉,但即使再难,他也要尝试一下,否则日后这盘棋他将作茧自缚。 裴靖川察觉到赢衡的视线,他跟在其身后,绕过一条宫道,看着远方伫立的东宫,他停下脚步。 “殿下,是有话对微臣说吗?” 赢衡也渐渐停下脚步,他转过身,目光直视着裴靖川。 “难道,不是将军有话对本宫说吗?” 自退朝后,裴靖川便一直跟在赢衡身后,这表明显然是有话对他说。跟在身后,也定是在寻找合适的机会。 裴靖川眸光淡然地滑过赢衡的面容,看着眼前这张与记忆中那张玉容七八分相似的脸,他的眸光狠狠一动,神色变得有些恍惚。 那些被时光裹挟进记忆深处的事情,不停地在脑海中浮现。年少的裴靖川也算是皇城颇具盛名的裴家三郎,年少成名、意气风发,本该与相爱之人厮守终生,最后却落得孤雁难飞的结局。 他想起了那年寒山寺盛放的桃花,两道身影紧紧依偎在一起,许下终生不相负的承诺,却被一纸圣旨打破,化为了一场笑话。 他缓缓吐出口中的浊气,哀伤的眸子逐渐变得锋锐,压下心头翻飞的思绪,看着赢衡。 “殿下,您和您的母亲长得很像。” 赢衡闻言微怔,关于他母后的传闻,他自幼也听了不少。 宫中人皆传,母后和父皇乃是一对眷侣。母后在深闺中便颇负贤名,容貌也更是灿若春华。母后一入宫,不久后便深得皇宠,怀有龙嗣,但不幸母后被人嫉恨,遭人下毒谋害,最终难产而亡。 “将军,认识本宫的母后?” 裴靖川闻言,冷峻的眉眼悄然变得柔和,锋锐的眸光也有了几分柔情,温柔的目光似有千言万语,但最终只化为了简短的一个字。 “嗯。” “殿下,您贵为太子,乃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崇,不应让任何人损了您的威严。东宫上下,凡是背离主子的人,皆要斩杀,以儆效尤。”他微敛下神色间的柔情,鹰眸微冷,周身散发着杀伐之气。 敢对太子下毒,定是东宫中人出现了背主之人。 赢衡自然也是想到了这一层,淡然的眸光渐渐变得狠厉。他处于政权旋涡中央,深刻明白,在这座深宫中,不夺就能被人夺。 “多谢将军提醒,衡受教。”赢衡敛下眸中的神色,微微拱手道。 裴靖川微微侧身,并未受他的礼数。 赢衡行礼后,便温声告辞,身后的裴靖川看着他转身朝着东宫的方向而去,神色恍惚,仿佛看到了曾经的翎月独自踏入这座吃人的深宫之中。 他叫住远去的赢衡,“殿下,若您需要,微臣会以您唯首是瞻。” 微微侧首的赢衡闻言,神色微讶,他看着眼眸坚定的裴靖川,内心掀起惊涛骇浪。 他虽然想将裴靖川拉入自己麾下,但他拿不准他的态度,故而并未轻易提及此事。 不曾想,他居然会亲自说出来。 官居武官之首的裴靖川,若真加入太子党,那他的太子之位便可谓是很牢固了。但若他真归附于赢衡,也就意味着裴靖川将再一次踏入政权漩涡。 赢衡敛下眸中的情绪,朝着他的方向微微行礼道,“衡,多谢将军襄助。” 赢衡心中有数,镇国将军绝不是因为他太子的身份而入他麾下。他曾提及过母后,想来,他与母后之间定有过一段渊源。 ———— 【师尊暂时被封了,宝子们不要急,等我后面捞一捞,太子之后恢复更新,欢迎宝子们阅读。】 第7章 行冠礼 几日后,因太子遇害的风波逐渐在皇宫内沉寂,宫中心惊胆颤伺候的宫人们总算放下心,气氛凝滞的皇宫也恢复了往日里的热闹。 但这一次不同,各处宫道上都能看到宫人们忙碌的身影。只因,不日便是东宫太子的冠礼。 赢衡贵为东宫太子,自幼深受皇宠,绥宁帝早已一月前便下旨吩咐礼部,太子行冠礼将以最高礼制举行,任何人都不得怠慢。 相较于大历皇宫的热闹,东宫这边的氛围却显得格外寂寥。 东宫,偏殿。 一袭素衣的赢衡踏入偏殿中,他挥手让赫连煜在外等他,他独自来到殿中央,眸光淡然地看着殿中摆放的牌位。 殿中的牌位上,赫然写的是太子之母——淳仪皇后。 赢衡掀开衣袍,跪在殿中的蒲团上,双手交叠放在面前,向牌位行礼道,“母后安康,儿臣今日已至及冠之年,儿臣很想念母后……” 他微微敛眸,遮住眸光中波动的水光。 他身为太子,自幼便被教导为君者,情绪不可外泄。 赫连煜守在殿外,余光始终注视着跪在殿中的赢衡身上。他微抬眸,看了一眼上方的牌位后,便守礼地收回了视线。 跟随在赢衡身边多年,他自然也知晓那牌位上是何人。绥宁帝深爱淳仪皇后,帝后伉俪情深的佳话,周边五国皆有所耳闻。 当年,淳仪皇后死于难产的消息,对周边五国来说,也不算是什么秘密。 但世人只知淳仪皇后薨世,却不知她的尸骸并未葬入皇陵,也未有记载她的去向。连赢衡想要祭拜于她,都只能在东宫的偏殿置于一块牌位。 以往每一年的这日,不少官员想借此机会巴结赢衡。但对于幼年时期的赢衡而言,这一日是他失去了母亲的日子。 赢衡虽贵为太子,绥宁帝也极为宠爱他,但政务繁忙的绥宁帝,每日实则也抽不出太多时间陪伴他。 而年幼时期,赢衡身子骨弱,汤药不断送入东宫。母后早逝,父皇繁忙,困于东宫的他,只能望着那方小小的窗牖,去窥探外面的风景。 待赢衡稍大一点之后,瘦弱的肩上就担负起了身为太子的责任,弯成太傅每日留下的繁重课业。也教导他身为太子,不可钟爱一物,教导他日后身为一国之君,情绪不可外泄。 赢衡自幼便习谋略、武艺、君子六艺、帝王权衡之术等,他身为一国储君,自幼便被剥夺了快乐的权利,将这一生都困囿在这些课业之下。 当初,赢衡在朝堂上初露锋芒,很多人惊叹他的天赋时,却忘记了他身后所付出的努力。 赫连煜微微垂眸,幼年时期的太子赢衡,他虽不曾亲眼目睹他的苦楚。但多年侍奉太子的他,也知晓,赢衡为习武艺,风雪无阻,那双手上满是薄茧,身上各处也有不同程度的伤痕。 赢衡如今已至弱冠之年,随着年岁的增长,太傅对他更为苛刻,课业上的要求也更多。他虽然越来越接近帝王之相,但他同样也拥抱了帝王的孤独。 当年,拯救他于困难的贵人,被这座深宫磨灭掉少年棱角,黑暗渐渐吞噬了他。 赫连煜敛眸,遮住眸中复杂的光芒,他紧握着腰间佩戴的利剑,手背上凸起的青筋,彰显着此刻他不平静的内心。 ———— 跪于偏殿中的赢衡察觉到时候差不多了,缓缓起身,拿过三支香,点燃,恭敬地向淳仪皇后的牌位行礼后,上前将香插入铜炉中。 “打扰母后清忧多时,儿臣先行告退。” 赢衡眸光微闪,看了一眼牌位后,随即踏出偏殿。候于一旁的赫连煜见他出来,微微垂首,行礼道,“殿下。” “几时了?” “还差一刻到辰时,冠礼已在宣宸宫备好,殿下该出发了。” “嗯,先回正殿更衣吧。” “诺。” 赢衡回到东宫,早已等候在此的宫人们见此,朝他恭谨行礼,“参见太子殿下。” “砚云,更衣。” “诺。” 一位侍从装扮的男子从一众宫人里出列,接过宫人手中的承盘,来到赢衡身前,半跪着替他更衣。 赢衡换上了一身玄色窄袖长袍,袖口处用金线勾勒着祥云图案,腰间佩戴着一条朱红白玉腰带,上挂一枚龙纹玉佩,彰显着他尊贵的身份。 换好衣物后,砚云起身退至一旁,而赢衡走到梳妆台前,一位年长的嬷嬷来到他身后,心灵手巧地将他那一头乌黑的长发高束,用一顶金色发冠固定。 不消片刻,赢衡便换好了服饰,他一起身,阖宫上下的宫人便跪于一片,恭送他走出东宫。 候在殿外的赫连煜瞧见他出殿,将手臂上挂着的狐毛大氅打开,披到他身上,赢衡垂眸,将面前的绳结打好,轻声道,“走吧。” ———— 宣宸殿。 此次,太子冠礼的礼制规格很高,主宾位上赫然是绥宁帝亲临,而为太子加冠的人更是德高望重的太傅和国师。 “太子殿下到。”一位太监高呼后,众人的目光被吸引过来。 赢衡踏入殿内,瞧见位于主宾位的赢承珏,他垂眸,快步来到殿中央,向其行礼道,“儿臣,参见父皇,父皇万安。” 赢承珏亲自扶他起身,望着这张与爱妻神似的面容,略微有些失神,他伸出手,拍拍他的肩膀,不语。 这时,候在殿内的众人也皆俯身向赢衡行礼道,“微臣,参见太子殿下。” “诸卿平身。” “谢殿下。” 受过诸位大臣的礼数后,太子的加冠礼才正式开始。 赢衡被引至殿中,跪在殿中央的蒲团上。位于一旁的国师手中端着一杯清水,他用手中的柳枝条扫过杯中的清水,在赢衡眉心中点了三下,这意味着消除以往的病灾,祈祷此人余生无病无灾、一路顺畅。 祈福礼过后,国师退至一旁,身后的太傅上前,绕到赢衡身后,解开他束好的长发,用玉梳将长发梳顺,掏出衣袖里备好的玉簪,将长发高束。 跟在太傅身旁的宫婢托着承盘来到面前,太傅捧起承盘中的玉冠,刚想为赢衡束发,坐于主宾的赢承珏忽然出声。 “且慢。朕,想亲自为太子束发。” 绥宁帝此言一出,全场震惊。前几位皇子行冠礼时,他并未出席,一切礼制乃礼部尚书操持。而此次太子冠礼,绥宁帝不仅作为主宾出席,竟还想亲自为太子束发。 这于太子而言,可谓是莫大的殊荣。而诸位大臣,此刻内心也是心绪浮动。 绥宁帝偏爱先皇后留下的这位太子之事,诸位大臣虽心知肚明,但众人皆不过认为这是天家的虚与委蛇。 毕竟,皇室之中,权力至上。 赢承珏不去看诸位大臣微变的神色,他恍惚地看着下首的赢衡,目光似是怀念,又含着欣慰。 赢衡在听到赢承珏要亲自给自己束发时,神色也是微微一动,但他恪守礼数,并未抬头。 赢承珏起身,走下高台,太傅见此,与国师对视一眼后,退到了一旁。 他来到赢衡身后,接过太傅手中的玉梳,在宫婢的指导下,生疏地将他的长发束起,为他戴上玉冠。 冠礼已成,赢衡将双手抵在额间,俯身大拜,以示对此次行冠礼的诸位长辈的感谢。 行冠结束后,赢衡跪直身子,抬眸直视位于主宾位的赢承珏,以待他赐字。 行冠后,长辈会为已满弱冠的男子取字,之后同辈之人都要用字来称呼他,以示对他的尊重。 候在赢承珏身旁的海禄手托承盘,上面摆放着宣纸和毛笔,显然是恭请他为赢衡赐字。 赢承珏眸光复杂地看了一眼下首跪得笔直的赢衡,微微叹气,拿起承盘里的毛笔,龙飞凤舞地写下两个大字“祈安”。 海禄听到他放笔的声音后,取出承盘里的宣纸,将他为赢衡赐的字展示出来。 赢衡和诸位大臣见到这两个字时,神色都是微愣。一般的赐字都会与自己的名字有关,或意义相近、相反。如大皇子赢徽,赐字为礼臻。 祈安,可谓与他的“衡”字毫无关联。 太傅眉头一皱,刚想出言反驳,就被赢承珏一个手势阻止。 他看着下首的赢衡,眉眼间皆是愁绪,出言解释道,“此乃皇后所取。” 绥宁帝此言一出,下方万籁俱寂。诸位大臣皆知,绥宁帝后位空悬多年,能被他称为皇后的,也只有太子的亲生母亲,薨世多年的淳仪皇后——叶翎月。 赢衡微愣,他抬头看着上首的父皇,却惊然发现,父皇看着他的目光中充满了哀伤,却又有寻常人家父亲眼看自家孩子长成的欣慰。 他被父皇这样的目光灼烧了,微微垂首,低声呢喃着母后为他取的字,眼眶也渐渐红了。 他虽然不曾见过母后,但他能从这个名字中,感受到母亲对他的爱。 祈安,唯愿我的孩子一生安康。 ———— 【这里的行冠礼是自己改了一下哈,真正的冠礼是要带三次冠的,也没有祈福礼的哈,大家不要过于纠结。】 第8章 情义,深宫中无用的东西 宣宸殿。 冠礼结束后,已过午时。赢衡向此次来参加冠礼的宾客敬酒后,绥宁帝便正式祭祖宣告,太子已至成人。 绥宁帝因宫内政务繁忙,便早早离席,参加冠礼的其余大臣有些并非为太子党,在绥宁帝离开后不久,也就离去了。 赢衡敬完太傅后,回首就看见一袭便装的裴靖川把玩着手中的酒杯,看着酒杯中的清酒,脸上的神情透露着些许落寞。 他迟疑片刻,举步朝裴靖川走去,“将军,多谢您今日参加衡的冠礼,衡,敬将军一杯。” 裴靖川微微掀眸,看着赢衡眼中情真意切的关心,微微勾唇,与他轻碰了一下,将杯中的清酒一饮而尽。 他瞧出眼前这位镇国大将军心情不佳,他虽敬仰裴靖川,但之前并未与他有过交际,虽有心劝慰,但又怕为他私事,难以开口询问。 裴靖川眼眸微转,一眼便瞧出身旁的赢衡有话要问他,他微微侧过身子,示意他落座。 “殿下,是有话要问微臣?” “衡,确实有一事想要将军为衡解惑。”赢衡想到困扰他多日的问题,眸光微沉,犹豫片刻,还是想要问个清楚。 裴靖川一看他的神色,就知晓他要问些什么,他抬手,制止他未问出口的问题。 他不去看赢衡复杂的神色,把玩着手中的青瓷酒杯,刚毅的面容上满是追忆和苦涩的韵味,低声道,“我知道殿下想问微臣与您母亲的关系,但殿下身为太子,应该知道有些秘密应该永远埋在地底。挖出来,对您并不好。” 赢衡听到他语气里的凝重,眸色微微一沉,他自幼听闻最多的便是父皇和母后伉俪情深的佳话,父皇为了母后空置后宫。却不曾想,或许这伉俪情深的背后隐藏着另一个人的身影。 裴靖川微微侧目,就能瞧出赢衡心中所想,他含笑微微摇头,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仰头一饮而尽,喉间全是清酒的苦味。 “殿下,您父皇很爱您母后,您母后也从未背叛过您父皇。” 赢衡闻言,眉心微微一动,他知晓裴靖川是在隐晦的提醒自己身份无疑,但他想知道的并不是这些,他虽然有心想要再问,但看他神色,也知道他不会再告知自己那段往事,只好咽下心中的疑惑。 恰逢此时,一位大臣过来敬酒,赢衡起身说了声告辞后,便去了别处。 裴靖川将手中的酒杯置于桌上,鹰眸紧锁在远去的赢衡身上,拎过一旁的酒壶,往地上倒了一些酒。 月儿,你为他取字祈安,是担心他没有母族庇佑吗?月儿,你放心吧,有三郎在一日,就会护他一日。 他最后凝望了一眼赢衡周旋在诸位大臣身边,转身离开了宣宸殿。 ———— 午后,赢衡才从围着他的大臣圈里抽身,满身沾满酒气地踏出宣宸殿。隐匿于暗处的赫连煜翛然现身,轻扶住他的胳膊,那双赤红色的眼眸担忧地看着他,“殿下,您还好吗?” “群臣高兴,多饮了几杯,无碍。”赢衡微微直起身子,往日里苍白的脸色因喝了清酒,染上了几分血色。 赫连煜抿唇不语,只是扶着他的手微微收紧了几分,搀扶着他,缓步朝东宫走去。 冠礼备着的清酒烈度虽不高,但赢衡身子骨一向不好,此刻也是脑袋发昏,有点昏昏欲睡。 所幸,东宫已然不远。赫连煜加快步伐,进了东宫正殿,将他扶至榻上,吩咐一旁的侍从煮一碗醒酒汤来。 赢衡斜靠在榻上,修长的手指轻轻按压着自己泛疼的太阳穴,因喝过酒泛热的身子微微发红,他脱下身上披着的狐毛大氅,随手扔在榻上,脚上穿着的玉靴也被踢开。 午后的斜阳从他身后的窗牖溜进来,金黄的光线落到他的身上、眉眼上,硬生生地为他添了几分神性的光芒,而他此刻也像极了一位沐浴在金光里的慵懒神仙。 赫连煜端着醒酒汤进来,一眼就看到了这样的场景,他步子微顿。数年间,他见惯了赢衡手握棋局,运筹帷幄的模样,也看过他练武时,宛如游龙般的英姿,也习惯了他身为太子,玩弄人心的帝王制衡之术的赢衡,却不曾见过这般卸下心防、安然一隅的他。 他望着赢衡泛红的眼尾,一股难以言说的欲望席卷他那双赤红的眼眸,他猛然回过神,给了自己一个耳光。 本已昏昏欲睡的赢衡听到动静,他缓缓睁开眼眸,睡眼惺忪的眸子里,全然没有以往的戒备,只是含着朦胧的水光。 在知晓自己惊扰了赢衡后,赫连煜便自觉地跪在地上,双手高捧着醒酒汤,向他请罪道,“属下惊扰了殿下,还望殿下恕罪。” 赢衡回过神,敛去眸中的神色,眉头微皱,手指微微揉着泛疼的穴位,挥手让他起身,接过他递来的醒酒汤,一饮而尽。 喝过醒酒汤后,他才觉得自己好了些许,他放下碗,招手让立于一旁的赫连煜过来,低声在他吩咐道,“阿煜,你负责去查一下我母后闺阁时期的事,重点查一下母后和镇国将军的关系。” 赫连煜一愣,随后恭敬行礼道,“是。” 赫连煜领命后便退出了正殿,赢衡垂眸,把玩着腰间的玉佩流苏,眼神微沉。 他微微侧眸,看向眼前烷桌上的棋局,他捻起一枚放置在他这边的黑子,审时度势地将这枚棋子放置在一个角落。瞬间,被逼至绝路的黑子活了过来,在满是围堵的白子中,杀出了一条血路。 他垂下手,望着黑子杀出的血路,眸色微沉。 如今,朝堂上已是三皇子党和太子党两方割据的局势。前段时日,三皇子党虽然出师不利,但事后的反扑定会凶猛。 他已达弱冠之年,早已是几大皇子眼中的眼中钉肉中刺,其余皇子虽不足为惧,但三皇子一党毕竟有文官之首乔铮,恐以他现在的势力,难以彻底击垮他。 他需要一个能与乔铮分庭抗礼的人,镇国将军无疑是最好的选择,但他身为深宫数年,无数次与死神擦肩而过,早已学会了不轻信他人。 他能瞧出裴靖川的忠诚,但他需要一个把柄,能握在手中的把柄,在这座吃人的深宫里,情义是最没用的东西。 赢衡沉着眸色,再度在棋盘上落下一子,这一子的落下,彻底改变了棋盘上白子的攻势,棋局也落了幕,黑子虽侥幸获胜,但每一步皆是踏着无数人的尸骨。 他起身,缓步走到殿门,半空中那残红的斜阳透过这方宫墙,照射在他身上,却无法照亮他那双黑沉的眼眸。 第9章 深宫过往 太子冠礼过后,赢承珏便时常让他出入御书房,参与朝政大事。而在每日的朝会上,赢衡提出了一系列利民安邦的政策,得到了赢承珏的赞赏和重用。 一时间,太子锋芒毕露、风光无限,朝堂上不曾站队的大臣,也见风使舵,恭维在赢衡身侧。 宣室殿外,赢衡身着黑色蟒袍,踏出殿,身后还跟着几位重臣,面上满是谄媚的神色。 身着红色官袍的乔铮,眸色阴沉地踏出宣室殿,身后还跟着几位颤颤巍巍的朝臣,他们神色之中全是小心翼翼,低着头,丝毫不敢去触他的霉头。 乔铮阴沉着眸色,看着一旁被重臣围绕在中央的赢衡,脑海中想起前几日娘娘的抱怨。 云霞宫内,一位盛装打扮的美艳女子,精致的面容上满是怒气,宫内侍候的宫女跪了一地,她脚下还砸了不少珍贵瓷器。 乔铮一踏入云霞宫,就瞧见上首的乔姝瑶戴着护甲的玉指轻揉着额角,自幼伺候她的红月半跪在她脚边,替她捏腿。 他来到殿中央,向上位的乔姝瑶行礼道,“臣,参见贵妃娘娘,娘娘万安。” 乔姝瑶缓缓睁开眼睛,压下玉容上的怒气,柔声细语地说道,“乔大人,请起。” “多谢娘娘。” 乔姝瑶挥手,对殿内跪着的宫女吩咐道,“你们先退下吧。” “诺。” 待满宫的宫女退下后,乔姝瑶面容上才浮现出愁绪,看向下方的乔铮,“爹,最近陛下都不曾来云霞宫了。咱们祺儿还被关着,可那贱人的儿子竟能被陛下亲自带在身边。” 一想到赢祺还被禁足,而赢衡不仅让陛下亲自为他束冠,还让他自由出入御书房重地,她就恨得牙痒痒。同时,乔姝瑶不由泛上一阵心酸,眼眶微红。 乔铮看着乔姝瑶微红的眼眶,自是知道她想起了她与陛下的过往。 乔姝瑶身为丞相嫡女,琴棋书画自是样样精通,在皇城中也是颇负盛名,爱慕者自不在少数。 当初陛下还只是三皇子,却在一次偶然机会结识了乔姝瑶,才华横溢的赢承珏令乔姝瑶一见倾心,但赢承珏那时早已有正妃。乔姝瑶想要嫁给他,遭到了乔铮的反对。 先帝膝下皇子众多,虽然赢承珏身为皇后嫡长子,但先帝早已忌惮外戚专权,迟迟不肯立太子。薛皇后出身定远侯府,定远侯府握有一半兵符,深遭先帝猜忌。 赢承珏的正妃也出身于定远侯府,若他朝政上无建树,他将与太子之位无缘。而乔姝瑶身为丞相嫡女,她的选择自然也牵扯了一个家族站队。更何况,赢承珏正妃已定,以她的身份,侧妃的身份完全是折损了她。 但乔姝瑶一意孤行,以死相逼,无奈之下,他只能求先帝为她和赢承珏赐婚,以侧妃身份嫁入三皇子府。 赢承珏身后有定远侯府和乔丞相支持,后来他被立为太子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先帝于行宫暴毙后,皇城大皇子和五皇子造反,欲诛杀东宫太子,自立为帝。 危急时刻,薛皇后带着薛家军镇守在东宫外,后定远侯赶来,诛杀叛贼,乔铮以一日不可无君为由,恳请太子继位。 ———— 绥宁元年,太子赢承珏登基,改年号绥宁,尊生母薛皇后为太后,入慈宁宫。太子妃薛辞楹封为皇后,入主凤仪宫,侧妃乔姝瑶封为贵妃,赐居云霞宫。同年四月,绥宁帝大选,凡年满十五的大臣女儿入宫选秀,共有三位秀女入选。 先帝在世的晚年期间,大兴土木,导致朝政混乱,周国也是对大历虎视眈眈。 赢承珏刚登基时,势单力薄,只能凭借铁血手腕镇压政乱。他兢兢业业地处理朝政数年,才令其恢复生机。 当时,乔姝瑶一心扑在赢承珏身上,整日围着他转,也是赶在皇后前生下了一女。 绥宁四年夏日,皇后有喜,绥宁帝大喜,赏赐像流水不断地送入中宫,阖宫上下皆盼着中宫嫡子出生。 五年春日,薛皇后身体虚弱,难产而亡,而那位皇子在降生的那一刻,就因呼吸不畅,早夭于世。 三日后,薛皇后入皇陵,追封为端和皇后。 薛皇后薨世后,中宫之位悬空多年,乔姝瑶以为自己凭借与陛下的情感,日后定会坐上皇后之位。 但,绥宁七年,赢承珏从宫外接进一位女子,封为皇后,并对其宠爱有加。 乔姝瑶多年爱慕成了一场空,她原以为陛下待她已然不同,但只有那位皇后,曾让赢承珏有过强烈的情感。 …… “瑶儿,帝王真心不可强求。”乔铮垂下眸,敛下眸中深沉的色彩。 乔姝瑶闻言,精致的面容上浮现出苍白之色,捏着烷桌的手缓缓泄力,颓然靠着,语气讽刺,“女儿明白。女儿早已过了懵懂之年,岂敢奢求帝王真心。只是可怜我祺儿,那个贱人竟没有带走那个病秧子,平白害祺儿失宠。” 乔铮想起那位太子如今的手段,眸中闪过凝重之色。自冠礼过后,赢衡在朝堂上的地位愈发稳固,而他身后如今又有镇国将军,不少大臣皆已投入他的麾下。 “不可急躁。太子如今背靠镇国将军,朝堂上已然有了他的一席之地。娘娘,要劝诫殿下,凡事要小心,皆不可大意。” 太子中毒一事,不仅令绥宁帝心中起疑,乃至他们在东宫安插的人手,皆被太子拔除,日后若想对其行事,极其困难。 “爹,难道您就不能施压让陛下解除祺儿的禁足吗?若真要等上半月,那个病秧子岂不是要占据半壁朝堂了!这让祺儿日后怎么争啊?”乔姝瑶戴着护甲的手指紧攥着手中的用浮光锦织就的手帕,在上留下一道道划痕。 “糊涂!陛下虽没有证据证明此事与殿下有关,但陛下心中本就有猜想。只是碍于乔家势力,太子身体又无大碍,才搁置不表。禁足已是从轻,若我们心中无愧,自不会向陛下讨饶。”乔铮正了正神色,厉声道。但看着乔姝瑶难过的神色,后又放缓了语气。 “瑶儿,待过了几日,便是新元,陛下定会解了殿下的禁。此次新元,殿下若要复宠,定要投其所好。” 乔铮看了一眼天色,大臣不可久在皇宫,他起身,朝乔姝瑶辞行,“娘娘,时辰已不早。臣,便先行告退。” “红月,替本宫送送丞相。” “诺。” 乔姝瑶斜靠着美人榻,将手中揉皱的浮光锦手帕丢掉,冷声吩咐道,“去内务府拿两块新的浮光锦布料来。” “诺。” 她起身,来到内殿,拿过放置一旁的香勺,取出一勺香盒中的棠梨种玉香,放入香炉中,点燃。烟雾缭绕在内殿中,晕染了她的容貌,也遮挡住了她美艳眸中的浓烈杀意。 她捏着香勺,护甲划在勺柄上,宣泄着她内心的怒火。 叶翎月!一介死人,也配与本宫相争!你为你那病秧子取名祈安,本宫倒要看看,他这一生到底能不能平安顺遂! 第10章 夜探将军府 深夜,大历皇宫。 清冷月光笼罩在这座厚重的宫墙内,白日里喧嚣的宫墙,在月光的映射下,显得又格外冷清。 赢衡披着大氅,穿行在宫道,身前跟着一位侍从,手提着一盏灯。温黄的烛火透过灯盏的砂纸,照射在他的侧颜上,浅浅的倦怠之色浮现在他的眉眼间。 深重的宫墙里悄然无声,冗长的宫道仅靠一盏微弱的烛火照亮,虽能照亮一小片前路,但照不亮这座被黑暗笼罩的深宫。 置于黑暗中的宫墙阴影,就宛如安静蛰伏于深处的野兽。只待时机成熟,便张开血盆大口,将深宫中的一切都啃食殆尽。 穿行过数道宫道,东宫宏伟的建筑赫然伫立在他们眼前。 赢衡抬眸,看着东宫正殿点燃的烛光里,影影绰绰有一位少年的身影等候在殿中,他清冷的眸光中浮现出一层暖意。 他抬步朝东宫走去,在殿内候着的赫连煜听到了殿外的动静,快步走到殿门口,伸手替赢衡解下大氅的绳结,与他一同进入内殿。 赫连煜瞧着他神色间藏不住的倦怠,眉宇间隐含担忧,自冠礼过后,绥宁帝便将太子带在身边,亲自教导其帝王权衡之术和大历国政。 虽这是每一位储君都要学会的教业,但是对于赢衡而言,这也令他在宫内的处境变得更加危险,而最让他担心的还是赢衡的身体情况。 赢衡自降生时,身体便不好,虽经过多年调养,但起色还是不太明显,如今又有繁重的政务加身,自然对他身体的损耗也是巨大。 “殿下,小厨房熬的安神汤正温着。殿下,快喝吧。”赫连煜将手中的大氅挂在一旁,端起放于炉上温着的安神汤,递给赢衡。 赢衡闻着安神汤里传来的浅淡药味,微微蹙眉,脸上更多了几分苍白,但念着自己的身体状况,还是强行压下生理上的不适,喝下了那碗安神汤。 赢衡压下口中的苦涩药味,靠在榻上,揉着泛疼的额角,淡声询问道,“阿煜,我让你查的事情有结果了吗?” “回禀殿下,殿下让属下查的事,在前几日查到了一些眉目。据闻,先皇后闺中之时,曾与裴家三郎,也就是如今的镇国将军,有过一段旧缘。” “当年,裴将军刚过弱冠之年,便跟随裴老将军上阵杀敌。但当时大历国力衰弱,不敌他国,裴老将军拼死抵抗,令裴将军返回皇城求援。返回皇城的路途上,惨遭军中叛徒背叛,他的亲卫拼死杀出一条血路,但裴将军也身受重伤,晕倒在返回皇城的途中。” “恰逢先皇后为家中祖母祈福,在回叶家的路上捡到了昏迷的裴将军,带他回了叶家疗伤。翌日清晨,裴将军早已离开,只留下了一张字条。” “先皇后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也不识他的身份。半年后,裴老将军击退敌国,率军班师回朝时,她见到了裴将军,才偶然得知那位竟是风靡皇城的裴家三郎。”赫连煜谈及这段往事时,微微抬眸,看了一眼赢衡的神色。 这段往事,宫内知道的人其实已寥寥无几,他也是耗费了数日时间,才从冷宫的一位嬷嬷口中,探知到一星半点的原委。 赢衡微微阖眸,眉宇微蹙,手指曲起,轻轻叩击着烷桌,等了片刻,他没有听到赫连煜的声音,睁开眼,看向他,微微挑眉,“继续,怎么不说了?” 赫连煜微微敛眸,接着说道,“那位嬷嬷曾是叶家的家生子,跟着先皇后入宫伺候。但她并不知晓先皇后和裴将军故事的全貌,就连先皇后将裴将军带回叶家这件事,也是嬷嬷听先皇后贴身侍女所讲,亦不知真假。” 赢衡闻言微微蹙眉,内心涌上一股违和感,依镇国将军对他的态度,他确实能感知到他与母后之间有着一段不为人知的故事。 事牵先皇后和一位重臣,甚至这位皇后在世时,身受皇宠,赢衡自入知道此事不易调查,他本也就是抱着侥幸的心态,试图找到一点蛛丝马迹。 但他在听闻赫连煜查到眉目时,心里微讶,原以为只是查到了些许迹象,却不曾想竟查出了这段隐秘的过往。 赢衡听闻时,便怀疑这条消息的准确性,但听到那位嬷嬷的身份,一股强烈的违和感涌上。 这段隐秘过往的细节,理应只有母后和贴身伺候母后的侍女才知道。若母后在闺中之时,真与裴将军私授终身,那父皇在迎母后入宫时,也会知晓此事。 而在母后薨世后,父皇为掩盖这个秘密,定不会让知晓此事的人留在宫中,不管是母后的贴身侍女,还是那位跟随入宫的嬷嬷,皆会被父皇遣送出宫。 那么,这位嬷嬷为何还能留在宫中?而且,这条信息出现的时机太巧了。宫中活人是藏不住秘密的,若那位嬷嬷一直待在冷宫中,怎么可能不被父皇知晓? 嬷嬷的出现,就像是有人暗中窥探着他的行动,提前让那人出现,将他想要的消息递到了他面前。 赢衡蹙眉,他感知到他似乎身处一片迷雾之中,而那暗中窥视之人,就在他的身边。 “殿下,可是有什么不妥?”赫连煜瞧见赢衡神色不对,微皱着眉,轻声询问道。 赢衡迟疑了片刻,吩咐道,“阿煜,待明日一早,你再去一趟冷宫,看看那位嬷嬷还在吗?若在,把她带来东宫,本宫有要事询问她。” “是。”赫连煜虽不明白他的意图,但看着凝重的神色,还是应道。 “夜深了,你先下去吧。” “是,殿下也早些安寝。” “嗯。” 待赫连煜离开后,赢衡才沉着眸色,眼前燃烧着烛火映射在那双漆黑的眼眸中,随着他的思绪跃动。 ———— 宫外,一道身着黑衣的影子悄然出宫,快速穿行过几处巷口,停在一座庄严的宅府前。透着朦胧的月光,可隐隐约约看见,那块漆黑的牌匾上写着将军府。 那道人影看着大门紧闭的府门,足尖一点,借着府内墙头攀爬出墙的海棠树,施展着轻功上了将军府的墙头,身影一飘,便进了府内。 在府内的深院中,种满了海棠树,此刻虽不是海棠开花的时节,但满院的海棠树中却有一株海棠竟盛放而开,并开得格外鲜艳明亮。 在那株海棠树下的石桌前,有一道身着白衣的男子坐在树下,桌上摆着一坛清酒,他手中也还拎着一坛清酒。纷纷扬扬的海棠花瓣从树上坠下,掉落进他怀中,又落入酒中,泛起层层涟漪。 “陛下既然不请自来,何不现身一叙?”裴靖川猛然灌入一口酒,垂眸看着桌上清酒泛起的涟漪,淡声说道。 墙头的海棠树上传来一阵声响,一袭黑衣的赢承珏躺在海棠树上的枝丫上,斜着眸看着树下的裴靖川。 “顼离,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 【感觉这里味道不对,宝子们看个大概意思就好,看我后面灵感会不会突显,大家请轻喷。】 第11章 护不住她,是臣一生的遗憾 裴靖川听到自己的表字,唇角浮现出讽刺的意味,他抬起眸,看着这位高高在上的帝王,亦是自己年少旧友。 “陛下,臣的表字粗鄙,岂敢劳陛下尊口。” 赢承珏看着他眼里毫不加掩饰的讽刺,微微叹气。起身,从海棠树上一跃而下,坐到他对面,拎着石桌上的酒坛。 “顼离,自月儿走后,我们多久不曾一起喝过酒了?”赢承珏眸色微沉,将手中拎着的酒坛微微倾斜,倒在这株海棠树下。 听到那个熟悉的闺名,令两人神色皆染上伤感。 端坐另一边的裴靖川,微微抓紧坛口,抓着酒坛的手因微微施力的缘故泛着白色,酒坛口也因施加的压力,隐隐之间有了破裂的痕迹。 “陛下,深夜造访,有何要事?”他压下心中翻腾的情绪,灌了一口酒,冷声问道。 裴家家训,自幼教得是他忠君爱国,父亲为大历两代君王出生入死,忠的是明君,为的是大历百姓。 他的兄长自幼被选作他的伴读,他们裴家三兄弟与他也都算是自幼从小一同长大,他也将他看作自己的兄长。 他当年满心欢喜同他说起月儿,只待那场战役结束,他便能与她成婚。结果,一纸圣旨,让两人期待落空,更令他们之间产生了身份鸿沟。 他犹还记得,那年他在战场上拼命夺取军功,即使身负重伤,也并未让他退却。 他想早日结束这场战役,回皇城见她。但那天晚上,那封从皇城寄来,迟了三月的信总算送到了他手中,同时也打破了他们所有的幻想。 …… 裴靖川捏着从皇城送来的信,被利器划伤的手臂,伤口崩裂,鲜血涌出,滴落在那张薄薄的信纸上,溅开污渍。就如同他如今的身份,于她而言,就像是这信纸上的血迹,污秽不堪。 他红着眼眶放下手中的信,强撑着受伤的身子,喉间涌出腥涩,手握成拳,抵在唇边,鲜红的血迹滴落到手上,模糊了他的视线。 那张信纸安然躺在沙盘内,晚风从帐外灌进,卷带起信纸上的浅淡海棠香味,飘入他鼻尖,仿佛隐隐约约间,看到了佳人的身影。 薄薄的信纸上并未过多言语,只是告知他,她已被陛下选中,入宫为后,今生无缘与君厮守,愿君在边疆安好。翎月为保家人,无力反抗,一切皆成定局,是翎月辜负了君厚爱,背弃承诺。愿君此役大捷,日后勿念勿见。 “月儿……” 他低垂着头,将那封带着她身上海棠香味的信放入怀中,神情晦涩地苦笑。 勿念勿见……他又怎么可能做到呢? …… 思绪回笼,裴靖川松开酒坛,说他心中有怨,他自然是有的,但他知道,翎月的选择事关家族,她不能任性。他们一出生,就拥有比普通人更尊崇的地位,这也意味着他们需要担负的责任也比普通人更重。 他为人臣子,肩上亦有自己无法推卸的责任,他为人子,亦不能陷家族于不仁不义之地,堕了裴家满门忠烈的名誉。 赢承珏微微侧眸,看着神色稍显痛苦的裴靖川,知道他定是思念起了月儿。他知道他怨他,但裴家祖传的家训,让他陷入两难的境地,他终其一生都无法摆脱这种折磨。 但,他心中亦有痛苦,他视自己为挚友,却被自己抢了心上之人,乃至最终导致佳人身影被深宫吞噬,二人阴阳永隔。 “对不起……顼离。”赢承珏身为帝王,从不轻易在他人面前承认错误,但他确实欠裴靖川一个道歉多年。 裴靖川听到高高在上的帝王道歉,他压抑了多年的情绪总算是突破了囚笼,而他也挣脱了束缚。 “嘭!” 裴靖川猛然起身,震动了放于石桌上的空酒坛,摔到地上,变成了四分五裂的碎片,就如同他们曾经的过往。 “陛下,您明知月儿与我心意相通,她也不愿自己一生被禁锢在深宫中。您,为何非要选她为后?!这个问题困扰我多年,却始终想不明白!” 赢承珏听到他愤怒的质问,久久不语,手紧抓着酒坛口,垂在身侧,整个人散发着痛苦的气息。 夜空上方,飘来几片乌云,遮住了皎洁的月光,隐晦的光芒投下,掩住赢承珏情愫涌动的眼神。 “对不起……是我爱上了不该爱的人,是我……害了月儿。” 裴靖川闻言,唇畔浮现出讽刺的笑意,眼眸中也逐渐被失望笼罩。他扭过头,不想再去看他的神色。片刻后,那双鹰眸就恢复了平日里冷若冰霜的疏离。 他也曾想过,他可能会有苦衷,也设想过许多缘由。他原以为他们也算幼年挚友,若真有苦衷,翎月也已离开多年,如今也大可坦言告知,却不曾想,他原就不想告知。 多年情谊,始终抵不过帝王猜疑心。 “既如此,那臣也与陛下无话可说。霜寒露重,陛下还是早些回宫,臣不奉陪了,告辞。”裴靖川拱手朝他行礼,准备转身离去。 “顼离,朕知道你是为了衡儿回来的。叶家没落,衡儿自幼身体羸弱,他在东宫也行之艰难。三皇子一党势力强盛,朕虽为天子,但也要考虑诸多因素,难免……” “陛下。”裴靖川高大的身影背对着他,他语气冷漠地打断他未说完的话,微微回眸,鹰眸中闪着锋锐的光芒,“臣,未能护住娘娘,亦是一生遗憾。臣,既站队于殿下,将一生忠于他,也会护佑他!” 赢承珏目送他的背影离开,他缓缓坐在海棠树下,将手中酒坛里的酒尽数饮尽,眸里水光浮动,手抚摸上这株海棠树,轻声呢喃道,“月儿,你还真是偏心啊,就连这海棠花也只愿在这将军府盛放。” 他微微后仰,将疲乏的身子靠在海棠树上,望着天上的明月,身后的海棠树被晚风吹拂,纷纷扬扬掉落下花瓣,落到他身上,却又归于尘土。 他也令内务府在皇宫深院种植了几株海棠,但它们都没有活下来,就像那位身携海棠香味的佳人一般,被锁死在这座宫墙内。 深墙红苑,如鲜血般美艳,却养不活那株应自由耸立云端的海棠花。 …… 宫内,一道诡异的身影避开巡视的羽林卫,穿过几条宫道,来到了一座宫殿前,四处张望,发现无人后,闪身进入。 殿内并未点灯,那道身影看见殿中的高位上有一道身影,径直来到殿中跪下,行礼道,“主人,有消息传来。” “嗯。”高位上的人懒洋洋地应了一声,挥手让那人将字条递来。 接过字条,那人百般无赖地看着传来的消息,直到看到自己想要的消息时,才轻笑两声。 缓缓起身,将字条用力揉在手中,顷刻间成了粉末,飞舞在殿内,看向一旁候着的人,吩咐道,“暝狼,让七宿行动。” “是,主人。”那人领命后,便离开了殿内。 待暝狼离开后,空旷的殿内就只剩那人,他来到窗牖边,手指轻叩着窗棂,透过微微月光,可看见那双黑眸中满是兴趣盎然的光芒。 明月被乌云笼罩,虽有微弱光芒,却无法刺穿黑暗。黑暗中,危险和罪恶正在滋生,想将整座深宫吞噬。 ———— 【有没有宝子想要看绥宁帝、叶皇后和战国将军之间的故事?咱们番外可以讲一讲哟~】 第12章 暗牢 【友情提示,太子并不是风光霁月的完美人设,他自幼见识过皇室的肮脏和手段,也是自幼学习的帝王之术,他的性情远要比我们看到的更漠然。 他本性不会变,后期可能会利用一切真心,来达到自己的目的,也可能会变得更偏执、更疯魔,接受不了太子性格的,赶紧跑! 下面正文开始】 ———— 大历皇宫,东宫某处暗牢里。 自赢衡中毒后,赫连煜便严格把控东宫内伺候他的侍从,而赢衡不仅借助此次中毒打乱了三皇子党原先的计划,也拔除了几个行迹诡异,疑似被收买的侍从。 “啪!” 昏暗的暗牢深处,有人被架在刑架上,身旁全是刑具,而那人身上全是鞭痕,显然是已遭遇过一轮审讯。 赫连煜手握着用盐水浸泡的鞭子,用力甩在那人身上,被架着的人浑身一颤,苍白的脸色上更失了几分血色,五官微皱,汗水混杂着血水滴落下来。 “还不交代吗?你的同伙是谁?又为谁卖命?”赫连煜眸色阴沉地看着那人,手指轻抚着沾满血珠的鞭子,整个人散发着与平日里不同的凌厉。 那人微微抬起头,汗水早已模糊了他的视线,头发也被汗水黏在一起,挡在他视线前。他靠着暗牢里昏暗的烛火,只能影影绰绰瞧见前方走动的身影,以及那头红如烈焰的长发。 多日的折磨,早已击溃了那人的神经,但他知道,一旦自己承认,等待自己的便是死亡,还有他的家人,还握在那位殿下手中,他不敢背叛。 “大人,奴才冤枉,奴才自幼跟在殿下身边,殿下待奴才恩重如山,奴才绝不会背叛。” 那人情绪稍显激动,想要挣脱身上的束缚,但因动作激烈,牵动了身上的伤口,温热的血液从伤口处汩汩流出,滴落到暗牢潮湿的地砖上。 赫连煜闻言微微蹙眉,他待在暗牢已有数日,却始终不曾从这人嘴中撬出幕后主使,他也渐渐失去了耐心。 …… “参见殿下。” 暗牢门口陡然传来一阵骚动,守在门口的黑骑卫瞧见赢衡的身影,纷纷下跪行礼。 正在审讯人的赫连煜听闻赢衡前来,他急忙将手中的鞭子丢至一旁,转身,快步朝着门口走去。 赢衡身着一袭黑色长袍,身上还披着一件大氅,他缓步走进逼仄的暗牢中,踏着潮湿的地砖,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浅淡的血腥味。 走至一半,他便看到了那道熟悉的身影,缓缓停下脚步,看着赫连煜来到自己身边,拱手行礼道,“殿下。此地阴寒,殿下怎么亲自来了?” “那人招了吗?”赢衡示意他跟着,继续朝着里面走去,淡声询问道。 “回殿下,那人骨头很硬,始终不肯开口。” 赢衡跨入暗牢深处,刺鼻的血腥味和汗臭涌上,他微微蹙眉,接过赫连煜递来的锦帕,轻掩着口鼻。 他看着被架在中央的人,轻声开口道,“砚雨,你自幼侍奉在本宫身边,应知晓本宫的手段。若你供出幕后之人,本宫可以看你多年伺候的份上,给你一个痛快。” “殿下,奴才真的没有背叛您,请殿下明察。”砚雨在看到赢衡的那一刻,他眼眸中的神色就变得灰败,但还是麻木地张口求饶道。 赢衡并未开口,他看了一眼还关在暗牢中的其余侍从,其中不乏有些熟悉的面容,而他们身上也或多或少也有鞭痕,但皆不如砚雨身上的严重。 砚雨与砚云他们同属一批进东宫伺候他的人,皆是近身侍奉太子的一等侍从,自也知晓许多太子的事。 若砚雨真背离了太子,难免会泄露太子的信息,自然也是赫连煜首先要审讯的人。 赢衡淡然的视线从周围人身上滑过,他能看出他们眼眸深处的恐惧。他收回视线,眸色毫无波动地看着从小伺候他的砚雨,冷漠地吩咐道,“不用审了,都杀了吧。” 垂首立于他身后的赫连煜闻言,微微一怔,虽心中早已猜到了赢衡对他们的处决,但他以为看着从小侍候他的砚雨时,会犹豫,却不曾想他依然那般决绝。 他看着赢衡羸弱的身躯,行走在深宫的黑暗中,逐渐被这座深宫吞噬,就如同曾经那颗不染尘世的心被浸泡在鲜血中,染上了那深宫红苑的罪恶。 “嗯?”久久未得回应的赢衡,侧眸,看向微怔的赫连煜,寡淡的眸色中闪烁着疑惑。 赫连煜回过神,敛下心中纷乱的思绪,“是,殿下。” 处理完暗牢的事后,他转身,微微回头,看着神色灰败的砚雨,淡声说道,“本宫记得你家中似乎还有一位幼妹。你死后,你在你主人那边就失去了价值,你觉得你幼妹会被怎么处理?” 被铁链锁住的砚雨,猛然抬起头,想要挣脱铁链,但却未果,他红着眼眶,朝着远去的赢衡喊道,“殿下,请看着奴才自幼侍奉您的份上,救救奴才妹妹,她才七岁啊。” 赢衡缓缓停下脚步,回首,眸色中毫无波澜,“你知道,本宫想知道什么。” 砚雨挣扎的身子一僵,他缓缓垂下头,“殿下,请小心三皇子。” 得到预料之中的答案,赢衡不语,抬步朝着暗牢外走去。跟在他身后的赫连煜,走到门口时,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一眼砚雨,竟发现他早已咬舌自尽。 …… 二人一前一后走在回东宫的宫道上,残阳如血,落下来,停在这座深宫红苑上,染红了赢衡身上披着的白色大氅。 赫连煜沉默地跟在他身后,盯着他身上大氅衣摆上沾染的血迹和潮湿的痕迹,又想起他淡漠的神色,心脏蓦然腾升起一股怯弱。 他能理解赢衡在深宫中的处境,也知晓,他身为大历未来的君主,一切当应杀伐果断。可他不得不承认,看着记忆中那位贵气少年,逐渐被深宫囚锁,变得冷漠如霜,那多年滋生的情感,恍然间如潮水般褪去。 “你心中有事?”赢衡缓缓停下脚步,转身,黑眸清然地看着走神的赫连煜。 赫连煜如火焰般燃烧的赤眸望进这双黑眸中,里面未带着任何情愫,仿佛在这般淡然的眸中,没有任何事物可以激起半分涟漪。 他垂在身侧的手狠狠攥着,刺痛的感官唤醒了他的神思,他压下心中翻涌而出的痛苦,垂下眸,回答,“殿下,砚雨方才自尽了。” 赢衡闻言,神色未变,他缓缓转过身,淡淡吩咐,“找个人葬了吧,也算全了他和本宫主仆一场的情谊。” 吩咐完后,赢衡踏着如血的残阳,进入东宫正殿,残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也沾染了点点红色。 赫连煜站在殿外,看着沉重的殿门关上,将他羸弱的身躯渐渐包裹,最终裹挟着残阳被吞噬殆尽。 第13章 新元佳宴 昨夜,暮冬里的最后一场大雪,笼罩了整座深宫。旭阳初升,温黄的阳光映射在红墙上,融化着屋檐上的积雪。像是挣脱束缚的野兽在悄然苏醒,吞噬了满宫深墙,也吞噬了这深宫中最后的宁静。 东宫正殿内,身着青衣的赢衡斜靠在罗汉床上,烷桌上摆着一盘棋局,他手捏着玉白棋子,对面坐着一位老者,与他对弈。 罗汉床两侧摆放着两尊碧海青天香炉,浅淡的乌沉香味弥漫在整座宫殿中,缭绕的烟雾也随着香气飘出。 殿内,侍奉的侍从被屏退,偌大的宫殿中,只有两人落子的声音。 “殿下,如今棋盘上黑子围困,白子行之艰难。白子势力尚浅,若要打破此局,亦难啊。”老者眸色沉稳地观察着棋盘上的局势,淡声说道。 赢衡清浅一笑,他手撑着烷桌,右手把玩着一枚白子,黑眸眸色不动,随意将棋子置于右下一点。 “老师,黑子虽势力强盛,但他忽略了最重要的一角,若这一角被攻破,黑子将自乱阵脚,日后也会不攻自溃。” 黄鑫捋着胡子,看着白子落下的地方,忍不住点头,这枚白子令整盘棋局复活。虽能看出这是一招险棋,但黑子的攻势已然被打破。 “想来殿下心中已有决断,老臣也不再多言。但,新元佳宴已到,三皇子被禁足许久,此次,陛下定是要放他出来。乔铮一党,恐也早有打算,殿下,还要小心应付。” 赢衡闻言,神色未动,他将捏着的白玉棋子丢进棋盒中,靠在罗汉床上。一阵寒风从推开的窗牖涌进,吹乱了他未束的长发,气质慵懒,黑眸中却又尽显锋芒。 “老师放心,学生自有定数。” 黄鑫瞧着赢衡沉稳的眸色中满是淡然,也是知晓这位病弱太子的手段,也略微放下心,继续对弈。 朝堂中人皆以为太子病弱,不堪重用。但近两年,他便是拖着这副病弱的身子,肃东宫,建立了只听命于他的黑骑卫,甚至在朝堂上攻诘三皇子党,令他们吃了大亏。 常年休养于东宫的太子,逐渐走入朝堂中心,也令文武百官首次正眼瞧着这位病弱太子,并心生忌惮。 “殿下,如今镇国将军已入您麾下,在兵权方面,已无人能与您相提并论。”黄鑫落下一子,与他分析当下局势。 赢衡颔首,也相继落下白子,“嗯。但镇国将军毕竟退出政权漩涡多年,若要与乔铮一党相争,亦不是易事。” 黄鑫微微点头,神色稍显凝重,确实如此,如今朝堂上虽不算是乔铮的一言堂,但大部分文臣皆已以乔铮为首。朝内重文轻武的风向越来越重,一些高位武将的话语权,还远不及乔铮。 镇国将军虽位居一品,手握兵权,但就朝堂话语权,乔铮明显要压他一头。 但,陛下毕竟曾与镇国将军一家颇有渊源。以朝堂上目前的形势看,或许镇国将军回京,也有陛下的手笔。 黄鑫身为两朝元老,曾也教导过陛下,而裴家儿郎也曾作为陛下伴读,对于那段深宫往事,他也算略有耳闻。 黄鑫神色稍显复杂,他抬眸看了一眼垂眸沉思的赢衡后,微微叹气,将注意力又放到了棋盘之上。 罢了,这上一辈的恩怨,又何必让小辈伤神。 …… 戌时,皇宫变得喧闹,身着宫装的宫女们手托着呈盘,上面皆是各种珍馐美酒。他们穿行过宫道,来到一座装饰奢华的大殿中,显然是为了今夜的新元佳宴。 新元,彰显着又进入新的一年,皇帝会在今晚准备佳宴,邀请诸位大臣,进宫同饮,以示帝恩,而民间亦会在此日同乐,庆贺新一年的到来。 明华殿内,已是一派品竹弹丝之景。高位上,绥宁帝还并未到,但诸多大臣早已来到殿中,其中最引人注目的便是被众人围在其中的文官之首——乔铮。 乔铮一党的人围在身边,脸上尽是谄媚之色,殿中亦有其他党派的大臣,瞧着那众星拱月的乔铮,眸色中皆蕴含着不满。 但碍于乔铮位于文官之首,也只能敢怒不敢言。 “太子殿下到。” 殿外,忽然传来一阵通传声,令殿内热闹的气氛渐渐沉寂下去。 赢衡身着青衣,长发被玉冠相束,他手捧着一个精致的手炉,身后还跟着一身红衣的赫连煜,慢悠悠地踏入殿中。 满殿的大臣瞧见赢衡,纷纷起身,朝他行礼,“参见太子殿下。” “诸卿请起。今日是新元佳节,与臣同乐,诸卿不必拘束。”赢衡将手中的手炉递给身后的赫连煜,眸色淡然地看着诸位大臣。 “多谢太子。” 赢衡来到自己的位置,坐下。待他落座后,殿中其余大臣也才回到自己位置。 赢衡身为太子,他的位置是离绥宁帝最近的,而他的斜下方便是乔铮的位置。 乔铮眸色微沉地看着赢衡的方向,近段时间,他与太子一党在朝堂上交锋,吃了不少闷亏,而太子也打乱了不少他的布局。 经过多次交锋,他已知道,最近吃的闷亏,身后皆是有太子的授意。原以为太子身子羸弱,不足为惧,但近段朝堂上的表现,令他对这位太子有了新的认知。 果然,出身皇室,又岂是泛泛之辈。 赢衡察觉到乔铮的视线,他微微抬眸,与乔铮的视线相撞,但他并未移开。他深沉的黑眸中泛过涟漪,唇角浮现出弧度,他端起置于面前的青玉酒杯,与他遥遥一敬。 乔铮瞧见他眉眼间的自信,眸色又是沉了几分,但还是压制住自己的脾性,端起清酒,回礼。 …… 殿中的丝竹声欢快地弹奏,而一向交好的大臣们此刻也聚拢在一起,轻声谈笑着。 此次佳宴,几位皇子和公主皆已赴宴,三皇子也被皇帝解了禁足,来参加此次宴会。 赢衡手捏着青玉酒杯,抬眸看着正对面正被大臣围绕着的赢祺,又看了一眼位于他身边的大皇兄,眸色间皆是兴致缺缺。 “殿下,这群大臣竟都巴结那三皇子,不来向您敬酒,真是猖狂。”站在赢衡身后的赫连煜,眸色愤慨地看着赢祺那边热闹的场景。 “呵,一群无用的人,就算巴结三皇兄又如何,乔铮都不把他们放在眼中,又何必让本宫劳神。”赢衡垂下眸,喉间溢出轻笑,并不将赢祺那边的人放在眼中。 “陛下驾到,贵妃驾到。” 伴随着尖锐的通传声,一袭明黄色的身影携着一袭淡粉色宫装的女子跨入殿中。 “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绥宁帝走到高位,看着殿下行礼的诸位大臣和皇儿,挥挥手,“都起来吧,此乃佳宴,不必拘谨。” “谢陛下。” 诸位大臣拜谢陛下皇恩后,便起身,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而殿内的丝竹声也得到吩咐,继续奏乐,殿内一时间又恢复了一片和乐景象。 ———— 【哈哈,本来想写那种暗含杀机的对话,但好像没有处理好,宝子们看看就好,实在文笔有限哈~】 第14章 五色阙雉 赢衡无聊地听着新元佳宴上的丝竹声,他以往身子骨弱,这种佳宴一般很少参加。而当他跨入政权旋涡时,明白此类宴会皆是拉拢大臣人心的时机,他就算心中再不喜,也还是渐渐参加。 但,他一向就不喜这种宴会的氛围,每个人皆有自己的盘算,带着各种谋算游走在诸位大臣身侧。 宴会行至一半时,刚被解禁的三皇子站起身,朝着上位的赢承珏行礼道,“父皇,儿臣前几日有幸得到一只瑞兽,特来献给父皇。” 赢祺拍拍手,殿外便走进一位侍从,他手中提着一个鸟笼,鸟笼上还罩着一层黑布。 他走到殿中,伸手将鸟笼上的那层黑布揭开,一只五色彩鸟映入众人眼中。 “父皇,今日乃新元佳节,难得一遇的五彩阙雉又出现在大历境内,此乃上天恩德,以示父皇治理有方,大历来年也定能风调雨顺。” “哈哈哈,好好好。祺儿有心了。”赢承珏瞧见鸟笼中的五色阙雉时,眸中也是闪过喜悦,挥手让身边的海禄将其呈上。 “竟然真是五色阙雉?!” “三皇子殿下,真是好大的手笔啊。” …… 赢衡在听闻赢祺竟然献上的是五色阙雉,脸上总算浮现出感兴趣的意味,微微抬眸,看着鸟笼中那只漂亮的阙雉。 五色阙雉,听闻曾是大历的开国瑞兽。大历开国国君建国之初,五色阙雉曾出现在大历国土。后大历遭遇疫病,大历笼罩在死亡的阴影下时,成群的五色阙雉突然降临,鸟喙间叼着一株药草,盘旋于皇宫太医院。 大历君主惊诧,后命太医院院正取下一株药草,用以制药,最终居然拯救了这场疫病,而五色阙雉从此也被视为大历祥瑞之兽。 但随着朝堂更迭,大历随处可见的五色阙雉逐渐消失在众人眼中,它的存在也变得更为珍贵。 也正是因为五色阙雉濒临灭绝的缘故,赢祺献上的这只阙雉才会令众人震惊。 毕竟,五色阙雉如今的价值不仅是瑞兽,也从侧面说明父皇乃大历明君,而这有益于巩固赢祺在大臣心中的地位。 赢衡念及此,微微敛下眸,手捏着玉杯,唇边浮现意味深长的笑意。 “殿下,您对那只鸟很感兴趣吗?”立于身后的赫连煜,瞧出一向淡漠的赢衡似是对那只阙雉感兴趣,附身轻声问道。 赢衡闻言未答,只是轻轻摆手,止住了他的想法。 新元佳宴因赢祺献上的五色阙雉,推上了高潮。席间,三皇子党高谈阔论,乔铮都是提出了利民惠民的政策,得到了绥宁帝的青睐。 赢衡抬眸,看着对面赢祺眸中掩饰不住的得意之色,黑眸中闪过一抹暗光,垂首,轻轻抿了一下杯中的清酒。 三皇兄,但愿此次,你能在这盘棋局上站得久一点。不然,也会无趣啊。 …… 宴会已接近尾声,绥宁帝早已携着乔姝瑶的身影离开,诸多大臣皆围在赢祺身边,恭维着他。 与赢祺相较,而身为太子的赢衡身边则显得空荡荡,只有几位太子党的大臣。 毕竟,今日宴会,赢祺的三皇子一党表现可谓亮眼,众臣也瞧见了绥宁帝对其态度的转变,此刻都想着去巴结。 赢衡淡然地看了一眼赢祺的方向,便垂下眸,起身,准备与赫连煜回东宫。 赢祺本在与身边大臣谈笑风生,眼眸轻转,却看见赢衡披着大氅,朝殿外走去,忽然开口唤道,“五皇弟且慢,今日佳节,又何必急着走呢?” 他趾高气扬地走到赢衡身前,拦住他们的去路,脸上端得是兄长关爱弟弟的关切,“听闻五皇弟被奸人毒害,如今身子可无大碍?” 赢衡微微抬眸,寡淡的黑眸停留在他身上,轻声答道,“多谢三皇兄关心,本宫已无大碍。” “据说五皇弟管理下人时,手段颇为严厉。或许正是因此,才遭人记恨。五皇弟,还是要多行仁爱之举,否则,哪日被人谋害,也不知晓。” 赢衡闻言,眸色未变,他唇角勾起笑,那双黑眸中却毫无笑意。“多谢三皇兄教诲,本宫铭记于心。” 他垂眸,像是听进了赢祺的劝诫,但后面说出的话,却又暗含讽刺。“但,本宫觉得,不忠之人,出一次就够了。毕竟,本宫乃太子,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来侍候本宫。” “你!” 赢祺听出,他是在暗讽自己曾经做的那些荒唐事,脸上伪装的兄友弟恭的神色瞬间破碎,露出狰狞的面容。 “三皇子殿下,请自重。在您面前的乃太子殿下,若有出格之举,莫怪属下无礼。”跟在赢衡身后的赫连煜,一早便听出他对太子的不敬之意,手已然握在腰间的佩剑上,却被太子挡住。 赢祺愤然的视线又转向面色阴沉的赫连煜身上,他瞧着四周大臣的视线,强行压下心中的怒火,冷声道,“五皇弟,还真是收了一条听话的好狗。” 本来眸色淡然的赢衡,闻言,眸色微沉,他收敛唇角的笑意,整个人身上的气质发生了转变,淡声道,“三皇兄,本宫好歹乃太子。你不行礼,是想让礼官参你一本啊。” 赢祺闻言,瞪大眼眸,面容上染上惊诧。虽说赢衡为东宫太子,但私下里,他也并未在意这些细枝末节。毕竟,他心中也清楚,他太子之位不稳,纠结这点也是无用功。 他看着赢衡寡淡的眸色,想着如今正是多事之秋,若再被礼官参一本,也不妥。终还是忍了下来,朝他拱手行礼道,“参见太子殿下。” 赢衡并不在意他的敷衍,微微点头后,绕过他,刚想离开,却突然从旁边窜出来一道身影。 “太子哥哥~”一道蓝色锦袍身影从旁边窜出来,不小心撞到了一旁的赢祺。 “阿溯,小心。”赢衡沉着眸色,伸出手扶住摇摇欲坠的赢溯,将他拉至自己身边。 被撞了的赢祺,也是沉着脸色,狠狠瞪向躲在赢衡身后的赢溯,厉声道,“贱种,你看不到本皇子在此吗!” “三皇兄,请慎言!阿溯与你同为皇子,岂能令你如此辱骂!”赢衡眸色微沉,他沉声反驳,挡住他充满恶意的目光。 赢祺瞧了一眼紧紧扒着赢衡衣袖的赢溯,神色不善道,“太子殿下,还真是喜欢捡这些不讨喜的玩意儿。” “哼,我还有事,便不叨扰太子殿下了,告辞。” 待赢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明华殿,紧缩在赢衡身后的赢溯才怯生生地伸出头,捏着赢衡的衣袖,可怜兮兮地问道,“太子哥哥,阿溯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赢衡垂眸看着胆怯的赢溯,心微软,抬手,摸了摸他的头,温声道,“没有。走吧,去太子哥哥宫里,小厨房早备好了糕点。” “谢谢太子哥哥。”赢溯抱着他的手臂,跟在他身边,向东宫走去。 第15章 六皇子赢溯 大历,东宫内殿。 赢衡黑眸中带着浅淡的笑意,看着坐在对面正大快朵颐,吃着糕点的赢溯。 赢溯虽已年满十六,但面容上仍是稚嫩之色,身边又没有母妃教养,导致他的性子极为怯懦。 赢溯的母妃是一位宫婢出身,这样的出身,放在宫里,自然是不受重视。但传闻,这位宫婢曾与赢衡母后交好,因此,也常受到皇宠。 赢衡母后去世后,绥宁帝便极少踏入后宫,即使偶尔去妃嫔宫中,也只是小坐,不再留宿。 那段时日,各宫妃嫔为了诞下龙嗣,使出浑身解数,想要留下绥宁帝,均未果。 绥宁帝心念叶皇后,为了躲避各妃嫔,最后常居王贵人宫中。两年后,王贵人有孕,最终诞下赢溯。 但王贵人因早产伤身,三月后便郁郁而终,独留下满月的赢溯。 失去了母妃庇佑的赢溯,也渐渐失去了绥宁帝的关注,任由他在一座狭窄的宫殿中自生自灭。宫内都是些见风使舵之辈,眼见赢溯失了宠爱,自然对他也就倦怠起来。 赢衡初次见到他的时候,是在一个冬日。他小小的一团蜷缩在那座破旧的宫殿外,小手被冻得红彤彤,抓着地上的积雪,往嘴里塞。 他当时以为他是个小太监,便将自己身上的狐毛大氅留给了他。后来,他才知道他的身份,他竟然是六皇子。 他从嬷嬷那里听说了他的事,发现两人的经历是如此相似,想起他躺在雪地里,心头不由地对他多了几分疼惜。从那之后,他便对他多了几分关注,有了东宫太子的庇佑,他宫内伺候的奴才们才逐渐消停下来。 但赢衡那时,毕竟也还年幼,又初入朝堂,整日要和朝堂上那群虎豹豺狼斡旋,难免会有疏忽。 太子多日不曾踏入赢溯的宫殿,那群奴才皆以为太子对这位皇弟失去了兴趣,遭到他的厌弃。于是,便开始作妖,甚至比起之前,变本加厉。 赢衡后来虽惩治了这群恶奴,但他也知道这只是治标不治本。赢溯没有显赫的出身,亦没有皇帝恩宠。在这座深宫中,这也就意味着他没有庇佑,随时都有可能被吞噬。 绥宁帝后宫并不充盈,主位以上的妃嫔少之又少,赢衡又不放心将赢溯交于位份低的嫔妃。最终,赢衡只得无奈前往太后宫中,恳请太后抚养赢溯。 但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太后似乎并不喜欢赢溯…… 赢衡微微垂眸,盯着自己面前茶盏中微微晃荡的茶水,黑眸渐渐变得深沉。 “咳咳……太子哥哥宫里的糕点真好吃~”赢溯咽下最后一块糕点,眼神亮晶晶地看着赢衡,打断了赢衡的思绪。 赢衡收回思绪,微微抬眸,对上赢溯纯净的眼神,眸中的一片深沉逐渐消散,唇畔浮现出清浅的笑意。从衣袖中掏出锦帕,伸出手,替他擦拭着唇角沾染的糕点碎屑。 “好吃,那待会儿,本宫让小厨房再备一份,你带回去。” “多谢太子哥哥。”赢溯往赢衡的方向靠了靠,任由他的动作,而那双纯净的眼神中,满是对他的孺慕之情。 赢衡收回手,替他倒了一盏茶水,轻轻推至他的面前,“阿溯,喝点茶水,解解腻。” “好。”赢溯乖巧地捧着茶盏,喝下一口茶水。 …… 内殿中,赢溯缠着赢衡,眼神亮晶晶盯着他,而清脆的声音里满是愉悦。赢衡大多时间都是笑着听他说,偶尔也会回他两句。 东宫内殿中,是一片温馨祥和之景。 外殿,赫连煜沉着眸色守在殿门外。习武之人,耳聪目明,他能听到殿内,赢溯缠着殿下说笑时,语气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依赖之味。自然也瞧见了方才,殿下与赢溯的亲密动作。 不知是他的错觉,还是何种缘故,他心中甚是不喜这位六皇子殿下。 正在赫连煜郁闷时,他听到一阵脚步声,朝着东宫而来。他猛然抬头,就瞧见一位嬷嬷走来。 赫连煜常年跟在赢衡身边,自然也瞧出这位嬷嬷的身份,他微微施礼,“沅莲姑姑。” 沅莲也识得他的身份,微微颔首,“赫连大人,太后娘娘头疾复发,特命奴婢来寻六皇子。还望大人向太子通传一声。” “姑姑稍等。”赫连煜应声后,推开殿门,来到内殿。 内殿的交谈声早已停下,赢衡也隐隐约约听到了沅莲的声音。他抬眸,看着殿外那道老人身影,眸色微沉,起身,来到殿外。 “沅莲姑姑。” “老奴参见太子殿下。”沅莲微微躬身,向太子行礼道。 “沅莲姑姑不必多礼。您为皇祖母身边老人,若被父皇知道您向衡行礼,衡定然会受一顿训斥。”赢衡急忙虚扶住沅莲躬身的身子。 “多谢太子。” “听闻沅莲姑姑前来,是为寻阿溯?” “是。夜色已深,太后娘娘许久不见六皇子归来,头疾突发。为让太后娘娘安心,老奴特前来叨扰太子,还请殿下恕罪。” “沅莲姑姑折煞衡了,怪衡许久未见阿溯,多留了他片刻,让皇祖母担忧了,是衡过错。”赢衡转向躲在身后的赢溯,轻柔揉了揉他的头,“阿溯,和沅莲姑姑回宫吧,别让皇祖母久等。” “好。”赢溯慢吞吞地从他身后走出,走到沅莲姑姑身边。 “夜已深,殿下身子骨弱,也应早日歇息。太后娘娘身边离不开人,老奴便先带着六皇子回宫了。” “宫道湿滑,沅莲姑姑回宫还需小心。待明日,衡定会去慈宁宫,给皇祖母请安。” “太子有心了,但太后娘娘素来喜清净。”沅莲微微俯身婉拒赢衡的好意,后带着依依不舍的赢溯,离开了东宫。 赢衡眼神微沉地看着那两道身影,穿过东宫的宫道,消失在他视线中。 他原本只是猜测,皇祖母似乎不太愿意让他和赢溯接触,瞧着今日皇祖母身边的贴身侍女的举动,这个猜测恐怕不是假的。 自父皇登基后,皇祖母便久居慈宁宫,吃斋念佛。皇祖母出身定远侯府,她年轻时,便被赐婚于皇爷爷。太子妃时期,她凭借过人的谋略和定远侯手中握着的薛家军,辅佐皇爷爷登基。后皇爷爷暴毙于行宫,她独自一人守候在皇城,以一己之力镇压了当时反叛的皇子,推父皇登基后,她便深居慈宁宫。 虽然皇祖母深居简出,但她的事迹一直流传,在她还是皇后时期,提出的很多利民惠民的政策,仍还在执行。 父皇的第一任皇后与皇祖母同源,但红颜薄命,不久后便香消玉殒,后接母后入宫,不久后诞下自己。 母后虽出身不比定远侯府显赫,但也算是大臣之女,而赢溯乃宫婢所出,他身为东宫太子,与这样出身的皇子交好,想来也算是失了身份。 皇祖母乃定远侯府嫡女,自幼便看重身份尊卑,或许在她眼中,自己与赢溯交往,定为不妥。 赢衡微微凝眸,心中虽然对这个疑惑有自己的看法,但他总觉得沅莲姑姑的态度极为奇怪。 “殿下,夜深了,该歇息了。”赫连煜瞧夜深露重,忧他身子,轻声提醒道。 赢衡压下心中纷乱的思绪,微微点头,朝着内殿走去。 第16章 哀家,宁可错杀! 深夜的皇宫寂静得可怕,沅莲带着赢溯穿行在湿滑的宫道。今夜的月辉被浓重的乌云遮住,透不出半分光亮,唯一的光源来自于走在赢溯身前,沅莲手中提着的灯盏。 一阵寒风吹过,攀出红墙萧条的枝叶瑟瑟发抖,黑暗的影子敲打在宫墙角,发出剧烈的声响。 赢溯受惊,整个人躲到了沅莲身后,身子颤颤巍巍发抖,“沅莲姑姑,好黑,好吓人。” 走在前方的沅莲闻言,停下脚步,回眸,温黄的烛火映在那双浑浊的眸中,微微闪着光芒,淡声道,“殿下莫怕,前面便是慈宁宫了。” “沅莲姑姑,阿溯能不能拉着你的衣角?真的好黑,阿溯好怕。”赢溯瘦弱的身躯不停地发抖,纯净的眼神中含着水光,脸色也是被吓得惨白一片。 沅莲微微凝眉,盯着面前的赢溯,心中有所怀疑,但瞧着他神色确实不好,沉默数息后,只能无奈应下。 “殿下,此举不合规矩。稍后回到慈宁宫,此事不可告知太后娘娘。” “好。” 赢溯乖巧地应下,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轻轻牵起她的一片衣角,微微仰起脸,稚嫩的脸上满是讨好的笑容。 沅莲瞧着他讨好的神色,眼神并无波动。她冷硬地转过身,继续朝慈宁宫的方向走去。 …… 大历皇宫,慈宁宫。 与历代太后居住的慈宁宫不同,殿内并没有奢华的装饰,反而只有着简单的陈设。在慈宁宫内殿,还设有一张香案,上面摆着一座佛香,而殿内也飘着浓重的檀香味。 内殿中央的蒲团上,一位身着素衣的老人跪得笔直,双眸微闭,双手合十,口中轻轻呢喃着佛经。 沅莲动作轻巧地踏入慈宁宫内殿,上前,附身在她耳边说道,“太后娘娘,六皇子殿下回来了。” 薛清宁闻言,敲打着木鱼的手微顿,随后又开始了动作,“先带他去正殿跪着。” “是。” 沅莲躬身离开了内殿,带着赢溯回到了慈宁宫正殿,眸色微冷地看着赢溯,“六皇子殿下,太后娘娘懿旨,身为皇子,深夜归宫,行为不检,罚您跪在大殿内,以示悔改。” 赢溯怯生生地瞅了一眼沅莲的神色,身子微颤,多年的深宫凌辱,已经磨去了他作为皇子的骄傲,他不敢反抗地跪在大殿内。 沅莲站在一侧,眼神并未放在赢溯身上。二人一时无言,偌大的宫殿内,一时之间,就只有他们清浅的呼吸声。 …… 赢溯不知自己跪了许久,但刺骨的寒意从慈宁宫的玉砖直逼上他的感官,双腿早已失去了知觉,虚弱的身子摇摇欲坠,脸上更是苍白一片。 就在他以为自己坚持不住时,内殿蓦然传来一阵掀起帘幕的声响。 赢溯微微直了直自己弯曲的身子,眼神微垂,放在膝盖上的双手紧紧攥着。细看,他的身子正害怕地发抖。 他知晓皇祖母的脾性,若是让她看见自己这副样子,他恐怕还会受到更严厉的惩罚。一想到那些惩罚,赢溯就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随着薛清宁缓步走进正殿,昏暗的大殿里也逐渐点上了烛火。她扶着沅莲的手,缓缓走到正殿中央,眼神微冷地看着殿中笔直跪着的赢溯。 “哼,不过才跪了半个时辰。”薛清宁端坐在高位,漠然的眼神中尽是对赢溯的厌恶。 赢溯听出她语气中的不满,他微微收紧放在膝上的手,头埋得更深,嘴唇蠕动了一下,但不得她的命令,不敢随意言语。 薛清宁接过沅莲递来的热茶,轻轻呷了一口,放下,又睨了一眼赢溯,淡淡开口道,“行了,起来吧。” “谢皇祖母。”赢溯听令,缓缓起身,但因跪得时间太长,他身子虚弱,起来稍显困难。 他起身后,垂着头,乖巧地立在殿中。他心中清楚,今夜的惩罚还不止如此。 “哀家不是和你说过,宴会结束后,就回慈宁宫。为何这般晚才回来?你去了哪里?”薛清宁看不惯他身为一介皇子,身上这怯弱的气质,眉间尽是厌恶。 “回禀皇祖母,孙儿遇到了太子哥哥,孙儿很久不见他,想他了,便去太子哥哥宫中坐了会儿。” 赢溯知晓太后一向不喜自己与赢衡交往,今夜他本就违反了太后的命令,又去了东宫,定会招致她的不满。但他也知道自己身边有太后的眼线,更何况她又亲派沅莲前来,这时候撒谎也毫无意义。 薛清宁闻言,眸色稍冷,眸光中射出锐利的光芒,冷声道,“你倒是实诚。赢溯,你虽为陛下皇子,但你的出身从一开始就决定了。赢衡为东宫太子,他身份尊贵,而你一介宫婢之子,按规矩,不应和储君交往过甚。” “孙儿知道。”赢衡垂眸,纯净的眸色中闪过晦暗的光芒。 他的出身,一直是宫内的笑料谈资。他虽是皇子,但他自幼便知道自己与其余皇子的身份差距,他们皆是天上明月,唯有自己是地上一滩烂泥。 宫内皇子皆不将他放在眼中,甚至连宫内的奴才都能踩上他两脚,他恨自己这样的命运。但为了在这座吃人的深宫中活下去,他不得不蜷伏在他们脚下,任人践踏。 自幼便尝惯了世人冷眼,唯有太子哥哥在他面前停留。即使过去多年,他依旧会记得那个深冬。 当初,他发热求医无门,躺在殿外的雪地中,一遍遍抓着地上的脏雪吃时,是太子哥哥停在了他面前。他淡然的眸中没有轻视和厌恶,只有淡淡的怜悯。他瘦弱的身躯被包裹在珍贵的狐毛大氅中,却在寒风中褪下了那件大氅,轻轻替他披在身上。 他的出生不被任何人期待,他本以为日后即使自己烂死在这座深宫中,也无人在意。但有一束月光刺透了浓重的乌云,照进了他黑暗的世界里,滋润了他内心那片贫瘠的土地。 他已见过了属于他的月光,又怎么能抵过自己的本能,想要触摸那道月光呢…… “哼,哀家瞧你近日是有些得意忘形了,忘了自己的身份了。”薛清宁冷哼一声,又瞧了一眼他怯弱的样子,眸底掩藏的杀意微微收敛。 她揉着乏累的额角,微微阖眸,冷声吩咐道,“罢了,哀家也乏了,你回宫吧,近两日便不要踏出宫殿了,在殿内抄抄佛经,识清自己的身份。” “是,孙儿告退。”赢溯躬身朝着薛清宁行礼,随后转身踏出慈宁宫。 待赢溯的身形完全消失后,候在一旁的沅莲才上前,轻轻替薛清宁揉着泛疼的额角,欲言又止地看着薛清宁。 “有话就说,何必吞吞吐吐。”薛清宁微微舒展眉宇,淡声说道。 “娘娘,奴婢瞧着六皇子生性怯弱,他不像是知晓那件事的人。” “哼,皇宫中人,谁能保证他是干干净净?沅莲,哀家宁可错杀,也绝对不能让那件事泄露出半点风声!” 薛清宁微微睁开眼眸,一阵寒风灌入殿内,燃烧着的烛火微微跳动,映在她那双充满杀意的眼神中,一股肃杀的气质逐渐弥漫在慈宁宫内。 第17章 母后,这事当真和你无关吗? 翌日清晨,薛清宁刚起身,就听见殿外传来沅莲与他人交谈的声音。 “奴婢参见陛下。时辰尚早,太后娘娘还尚未起身。” “免礼。朕听闻,昨夜母后头疾复发,可曾宣过太医?”赢承珏淡然的声音透过重重殿门,隐隐约约传进慈宁宫内。 “劳陛下挂念。太后娘娘年轻时,和先帝共同处理朝政,多年来为大历劳心伤神,才染上了这顽疾。娘娘内里亏损严重,太医院虽开了药,但陛下也知娘娘性子,效果甚微。太后娘娘应该毕竟年岁已大,精力也不胜从前,但依旧挂牵着陛下。奴婢知道陛下朝务繁重,但也斗胆请陛下常来看望太后娘娘。” “沅莲,请陛下进来吧。”一道淡然的声音从慈宁宫内传出,打断了她的话。 沅莲应了一声,又面向赢承珏,躬身福礼道,“怪奴婢多言了,还望陛下恕罪。”转身回了慈宁宫。 赢承珏眸色颇为复杂地看着慈宁宫,微微叹气后,在外稍等片刻,才踏入慈宁宫。 薛清宁坐在高位上,示意一旁的宫女奉茶,“陛下,这是刚结束早朝?” “是,母后。儿臣听闻,昨夜母后头疾复发,如今感觉如何?” “不过只是吹了点凉风,又何必劳陛下亲自跑这一趟。” 赢承珏闻言,抿唇不语,眼神复杂地看着头发早已花白的薛清宁,记忆中鲜妍柔和的面容上早已爬满了皱纹,那双充满着锐利光芒的眼睛也早已被时光侵蚀,褪去了聪慧,闪烁着浑浊。 他幼时也曾躺在她怀中,听她神采奕奕讲起过大历的建国历史。也见过她身为一国之母,厉言训斥昏庸大臣,大力推行政策的威仪。而母后又出身武将世家,他自然也见过母后一箭射中猎物的英姿。 他身为母后的嫡长子,定远侯府对他有着厚望,但母后并未过分要求他,他也曾是在母爱中围绕着长大。 他知晓,母后并不得父皇恩宠,都说深宫中的女人如果得不到皇恩,就会逐渐腐败、失去鲜妍的姿色。但母后与那些女人不同,即使没有皇宠,她也在这座深宫中热烈的活着。 她不喜御花园那些脆弱的鲜花,比起御花园,她更喜欢待在临渊池,看着池中的鱼儿欢快地游动。 母后快意地活在深宫中,深宫高墙并没有禁锢住她的性情。但随着年岁渐长,那位名动皇城的定远侯嫡女,逐渐被这座深宫吞噬了生机。最终,成为了当今手握重权的薛太后。 自那件事过后,他与母后的关系便渐渐疏远,除了一些重大节日,他都不曾来过慈宁宫。 谁能想到,当年那般鲜妍明亮的淳肃皇后,也早已变成了古稀老人。 赢承珏眸色微动,淡漠的声音逐渐染上关切,“母后的事,又怎算小事。如今大历国力安稳,百姓安居乐业,母后不必过于忧思。” “哀家已至古稀之年,或许过不了几年,就要下去陪先帝了。”薛清宁手持着一串佛珠,眸色平淡地望着殿外的晨曦。 “母后!此话不可再言。”赢承珏闻言,神色微变。 薛清宁微微回眸,看着赢承珏眸中不似作假的关切和慌乱,微怔,思绪微微纷乱。 自那件事过后,她与皇帝的关系日渐疏远。也是从那时起,一直恭顺她的皇帝逐渐变得反叛,不再听从她的建议。 她知道天家里没有所谓的亲情,看着皇帝已经能独当一面,她心中有着欣慰的同时,也蕴含着失落。 但她并未强求与他母子关系缓和,那件事于她而言,不过是制衡权臣的手段,可对他而言,却是陷他于不仁不义之地。 薛清宁微微叹口气,避开了他的视线,“哀家听闻,镇国将军已经回来了?” 赢承珏听到薛清宁提及好友的名字,神色微僵,前倾的身子微微回拢,置于桌案上的手微微收紧,沉默片刻,才开口道,“嗯。” 她微微侧眸,看着神色一片晦暗的赢承珏,微叹,稍敛了敛神色,语气带着严肃,“陛下,您为一国天子,应知晓权臣制衡之术。” “镇国将军镇守边疆多年,他的威名早已流传于他国,在百姓中威望更是强盛。虽您与他乃幼年旧友,但出身皇室的您,也该知道这种情感随时都有可能为了足够的利益而背叛您。”薛清宁浑浊的眼眸中闪着微痛,端起桌案上的热茶,呷了一口,微热的水汽上升,朦胧了她的神色。 赢承珏听着这多年来一成不变的话语,又想起他和顼离因这个荒诞缘故,香消玉殒于这座深宫的爱人,心头猛然袭上一股愠怒。 “母后,为了这所谓的皇权,您不惜嫁给了父皇,深宫囚锁了您一生。而您为了巩固这皇权,不惜威胁儿臣,迫使儿臣与挚友反目,甚至害死了儿臣和挚友一生挚爱。” 赢承珏微微压着胸腔里的怒火,微微抬眸,直视着对面的薛清宁,压低声音,“母后,这皇权害死了多少人,您还能数清吗?” “放肆!” 薛清宁被自家儿子这般看着,她心头也涌上一股怒火,站起身,猛然拍响桌案。热茶咣当一声,砸在桌案上,茶盏中的热茶溅出,而慈宁宫中伺候的宫人皆惶恐地跪了一地,头深深埋着,屏气凝息。 “哀家这般做皆是为了你!历史上,权臣当道,迫杀皇帝的史实不在少数。你为皇室之人,难道还不清楚这样的隐患一旦爆发,会对你的皇位造成什么后果!你以为仅凭你那同窗之谊,就能令整个将军府对你俯首称臣,简直痴人说梦!”薛清宁将手中的佛珠放在桌案上,眸中尽是嘲讽。 “母后,我知您谋略过人,但儿臣并非幼年稚童,朕有明辨是非的能力。”面对薛清宁的咄咄逼人,赢承珏微微垂眸,并未有过激的举动。 薛清宁沉默地看了他一眼,压住胸腔的怒火,缓缓坐下,但声音仍然冷漠,“皇帝,哀家知道您心中怨哀家。淳仪皇后薨世后,您一直认为是哀家做局。” 叶翎月薨世,一直是赢承珏心中的痛,他心里明白,在这座深宫,过盛的皇宠,会成为罪恶的催化剂。但他那时,过于自负,认为他能保护好挚爱,却不曾想,深宫还是将她拉入黑暗,吞噬掉了她的生命。 赢承珏心中其实有怀疑的人选,当年暗查这件事,却并未找到任何蛛丝马迹,仿佛一切都只是他的臆想。 他眸色微沉,紧握的大手缓缓张开,抬起头,直视着薛清宁,帝王的威仪逐渐弥漫在整座慈宁宫,冷声问道,“母后,月儿这件事,真的与您无关吗?” 第18章 太后过往 慈宁宫内,方才还算温馨的气氛瞬间变得凝结,殿中诚惶诚恐地跪了一地的宫女,屏气凝息,皆俯首于地,不敢抬头。 薛清宁怒视着面前帝王威仪尽显的赢承珏,她虽然华发已然斑白,曾经那双锐利的眼眸也变得浑浊,早已看不出当年定远侯嫡女的风姿。但周身不输于帝王的威严,也令人不由想起她如今的身份。 这可是辅佐当年不堪重用太子登基,后与先帝共同治理大历,宫变之年,仅凭一人之力扭转乾坤的薛皇后,也更是如今的薛太后! 赢承珏自幼与她学习谋略和治国才能,哪怕如今沉溺在皇权多年,身体的本能,让他在太后面前,还是输了一截。 赢承珏微微收敛周身气势,压下心中澎湃的怒气,躬身朝着薛清宁行礼道,“儿臣还有些政务未处理,儿臣便先行告退了。母后身体不适,儿臣过会令太医院院正前来为母后调养。” 说完后,赢承珏不去看薛清宁微变的神色,转身离开慈宁宫。 待赢承珏离开,方才一脸怒容的薛清宁像是抽去了所有力气般,缓缓坐下,揉着泛疼的额角。又想起宫内跪了一地的人,烦躁地挥挥手,“都下去吧。都给哀家闭紧你们的嘴,今日之事若让哀家听到半点风声,哀家饶不了你们。” “诺。”满宫宫女皆轻声应道后,缓缓退出慈宁宫。 沅莲瞧着薛清宁神色染上哀戚,心中微叹,缓缓上前,为她揉着头。 沅莲是自幼跟着薛清宁的贴身侍女,薛清宁身为定远侯府嫡女,自小便被严格要求言行举止。她从小就被夫人教导如何成为一名合格的贵女,她的身份决定了她未来的夫婿将是一位显赫身世的公子,甚至会是王侯贵胄。 薛清宁自幼便展现出了她聪慧的性格,教导她的先生,曾夸过,若她成为男子,这大历将出一位举世无双的状元郎。 待她到了及笄之年,定远侯夫人限制她的出行,但她的盛名早已传遍了整个皇都,不少青年才俊想与她缔结良缘。但他们心里都知晓,以定远侯府在朝堂上的威望,定惹来了皇帝的猜忌。为了保护整个家族,薛清宁的婚事轮不到定远侯府决定。 果不其然,来年三月,皇帝将薛清宁许配给了当时还不是太子的二皇子。 当时,二皇子非正宫所出,在朝堂上毫无根基。与才貌双绝的薛清宁相比,二皇子与她结合,引来了朝堂上的大臣的种种猜测。 其中,最为稳妥的一种猜测,便是皇帝猜忌定远侯府有不臣之心,也忌惮定远侯功高盖主,想要打压他们的势力。 这场赐婚,令朝堂上的局势瞬间发生转变,不少依附定远侯的朝臣,皆嗅出了腥风血雨的味道,纷纷与之划清界限。 而收到这道赐婚旨意的定远侯府内,气氛更是愁云惨淡,宠爱薛清宁兄长,心中更是怒火一片。但薛清宁只是摩挲着这道圣旨,眸中满是深沉的光,轻声道,“爹,我薛清宁的夫君,最大的仰仗是我自己。” …… 来年三月,薛清宁嫁给了二皇子,二皇子开府,封为安王。这个封号对一位皇子而言,也颇为微妙,这个字旨在暗示二皇子安守一方,也说明皇帝无意于他,帝王之位将与他无缘。 诸位大臣皆以为安王一生都得不到皇恩时,却在薛清宁嫁给他的六月后,发生了转变。 平日里,在朝政上毫无建树的安王,突然开始在朝堂上发言,并提出了诸多良策,甚至性子也发生了变化。 安王以往的性子懒散慵懒,似是知道以自己的出身,难以与其他人争夺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索性一早便放弃了。 后来,他性子上虽然仍慵懒,但面对朝政也稍微收敛自己的性子,变得认真。甚至在一向倦怠的功课上,也花费了不少精力,变得勤奋。 后来,安王在朝堂上逐渐锋芒毕露,也入了皇帝眼中,民间名声大噪,正式踏入朝堂旋涡。 不出三年,安王收拢了朝堂不少大臣,逐渐有了争夺皇位的资本,其余皇子也开始针对他。 后来,安王设局,将最有可能继位的几大皇子拉下马,自己又做出了巨大贡献,在诸位大臣的推荐下,皇帝将他立为太子。 东宫稍稳后,他麾下便多了前来投诚的大臣,朝堂上,已无人能与他争锋,而兵权,则被定远侯牢牢握在手中。 大局已定,他继位只是时间问题。 三年后,皇帝驾崩,太子继位,薛清宁入主中宫。匿于先帝身后的皇后逐渐走入大众视野,也正是如此,众人才知晓,先帝提出的大部分惠民政策,竟皆是来源于皇后。 …… 薛清宁微微阖眸,遮住眼里的哀戚,声音略显疲倦,“沅莲啊,哀家自幼瞧不惯皇宫里的勾心斗角,总觉得臣不像臣,君不像君。明明是一家人,却为了那所谓的皇权,搞得家不成家。” 她睁开眼,垂眸,看着自己那枯槁如木的手,轻笑着讽刺道,“如今,哀家却也为了那个可笑的东西,葬送了不少鲜妍的生命。甚至,连哀家的儿子,也不认自己了。” “娘娘,陛下只是不明白您的苦心。”沅莲抿唇,看着这样的薛清宁,心中多少有点难受,语言苍白地劝慰道。 “你不必宽慰我。琢修的谋略是哀家亲授,又怎么不会明白他的想法。他怨哀家,也怀疑哀家,我懂。哀家这一生,前半生为定远侯嫡女而活,后半生作为薛太后而活,却从未为自己而活。” 薛清宁拂开沅莲的手,起身,来到慈宁宫殿口,目光悠远地看着宫墙外的天地,“哀家行至暮年,无愧于家族,无愧于先帝,唯愧对于自己,愧于那些死在这座深宫的无辜人。” 一阵寒风裹挟着刺耳的风声灌进慈宁宫,鼓起薛清宁身上的衣裙,宽大的衣裙包裹住她老弱的身躯,被风一吹,更显得她身躯空泛。 刺骨的寒风围绕在她身畔,刺耳的风声拍打在慈宁宫檐角处,发出阵阵刺耳的声响,就像是这座深宫中那些死去的冤魂,在嘶吼、鸣叫。 薛清宁微微回眸,满是皱纹的眼角,攀上笑容,看着自幼陪伴着自己的沅莲,开口,“沅莲,你听啊,她们声声泣血地呼唤着我的名字。” 沅莲看着自家小姐卸下了眸中的疲倦,她立在寒风中,老弱的身躯似乎想要御风而去,心中蓦然一动。 ———— 备注:琢修,赢承珏的字。 宝子们,想问一下,大家目前看懂剧情走向了吗?是不是觉得太子太晦涩了?如果大家不喜欢这种类型,宝子们也可以留留言,喜欢看什么类型的,呼声最高的,下本书我就写那种类型,再次谢谢宝子们~ 也再次提醒,太子除了身体弱,其他都很强,太子也并非风光霁月,他性情后期会发生转变!敲重点! 第19章 恶犬变修狗 大历,东宫。 “咳咳……” 一声虚弱的咳嗽声从殿内传出,苍白的手推开窗牖,拢着狐毛大氅的赢衡走至窗前,神色稍显疲倦苍白,深沉的黑眸看着殿外那海棠树上的新芽,苍白的脸色上才染上点点血色。 “殿下,药热好了。”一袭红色劲衣的赫连煜,冷着脸端着一碗药汁来到赢衡身边,用内力将开着的窗牖关上。 赢衡看不见窗外的景色了,微微叹口气,接过赫连煜手中的药碗,一口饮下,药的苦涩味弥漫在他口中,令他眉头紧蹙。 赫连煜面无表情地从怀里掏出锦帕,递给他,顺带着拿过放在一旁的蜜饯,捡起一颗,塞入他口中。 蜜饯的甜味渐渐压住了赢衡口中的苦涩,他缓缓抬眸,看着赫连煜脸上尽显的冷气,但那双赤眸深处流露的分明是担忧和委屈,简直就像是一只口是心非的狗狗。 赢衡脑子里想起这副场景,忍不住一笑。自他展露出锋芒,朝中大臣皆有些畏惧他,有一部分缘由是因他狠厉的手段,但另一部分则是因为赫连煜。 赫连煜的身份在整个大历都不是秘密,所有人皆知他是南越战败送来的质子。刚开始,诸位大臣对于他跟在赢衡身边,目光皆是不屑,皆以为是他抵不过深宫的磋磨,恳求赢衡收留。 但后来,随着赢衡朝堂势力扩张,得罪了不少大臣,不乏有逼急了的大臣想要暗杀于他。 那段时日,赢衡领赢承珏的旨意,前往各地历练,路途上遭遇了不少截杀。 想要一介病弱太子死,看似是个很简单的任务,这是当时前去刺杀的死士心中共同的想法。 但,结局总是出人预料。 那些死士在未靠近太子车架时,就被一道红色魅影杀死。他一人挡在车驾身前,手持双剑,杀光了所有死士。甚至很多死士在临死前,都未曾看清那人的面容,惊惧的眼眸中只映下了一双赤瞳,宛如野兽般狠厉。 太子掀开车帷,黑眸淡然地看着满地的血色和尸体,并未任何惊惧,只是淡然吩咐道,“阿煜,取他们手指,待本宫回皇都后,给诸位大臣送一份礼物。” “是,殿下。” 待赢衡回皇都后,面对高位的赢承珏和宣室殿上诸位大臣,径直呈上一个盒子,将里面那些死士的手指,倒在殿中,浑身冷冽,“父皇,儿臣途中遭遇截杀,还望父皇为儿臣做主。” 赢承珏闻言大怒,彻查此事。最终参与了此事的诸位大臣被抄家,而带人去抄家的正是赢衡身边那位红发少年。 赫连煜戴着丑陋獠牙的面具,只留下那双如野兽的眼眸,面对想要反抗的大臣之子,利落地抽出佩剑,一剑封喉,温热的血流淌在他脚下,却远不如他那双赤瞳红艳。 至此,赢衡手段狠厉的事迹传遍了整个朝堂,诸多与他作对的大臣,惶恐不已,皆不敢再有所动作。而他身边那位南越质子,也因此成名。 很多人畏惧他的武功和手段,私下里都称呼他为太子的恶犬。 …… 赢衡看着故作冷漠的赫连煜,又想起他被大臣骂为“恶犬”,忍不住又是一笑。 这,哪儿是什么恶犬,分明就是想要主人抚摸的幼犬。 “殿下,您在笑什么?”本来还打算不理赢衡的赫连煜,实在受不住他的笑声,微微侧眸,幽怨地看着他。 赢衡笑着挑眉,“本宫在想,若是被那群怕阿煜的大臣知道,威名赫赫的恶犬私下居然是个容易委屈的性子,定会大吃一惊。” “哼。”赫连煜听出赢衡在调侃自己,轻哼一声,并未理他。 赢衡也只是一笑而过,殿内热气很足,他便脱掉了身上的大氅,递给了赫连煜,问到正事,“阿煜,父皇昨日去过慈宁宫后,神色很不好吗?” “是的。恐怕,殿下的猜测是对的。” 赢衡闻言,眸色稍显凝重。自那晚沅莲带走赢溯后,他始终担心太后会为难赢溯。毕竟,太后对他不喜接近赢溯的态度十分明显。 他昨日实在是放心不下赢溯,早朝过后,便和父皇提了一嘴。若是赢溯还留在慈宁宫内,或许父皇在此,皇祖母也会顾念父皇,不会过于苛责他。 据闻,父皇与皇祖母母子的关系自幼便甚好,但他却觉得并非如此,父皇虽对皇祖母恭敬,但父皇很少去看望皇祖母。 虽皇祖母年事已高,素来喜爱清净,但他总觉得父皇和皇祖母的关系颇为微妙,不像宫中所传的那般甚好。 “陛下离开慈宁宫后,太医院院正便受命前往慈宁宫,为太后调养身体。” “嗯?皇祖母身体真不好?”赢衡闻言,微微一讶。 皇祖母近几年身体确实欠佳,不过他原以为那晚只不过是沅莲的托辞。竟不曾想,竟然能让父皇惊动太医院院正。 “属下不知。”赫连煜微微摇头。 赢衡微微沉默片刻,按孝道而言,皇祖母身体欠佳,他身为太子,理应前去探望一番。更遑论,他未能亲眼瞧见赢溯安好,心里也有所不安。 “走吧,随我去一趟慈宁宫,给皇祖母请安。” “是。” …… 赢衡和赫连煜来到慈宁宫前,就瞧见沅莲守在殿外。 沅莲瞧见赢衡身影,上前见礼道,“老奴参见太子殿下。” “沅莲姑姑请起。” 赢衡虚扶了沅莲一把,抬眸,黑眸锁定在紧锁的慈宁宫殿门,温声道,“本宫听闻皇祖母凤体微恙,父皇还特命贺太医前来调养。” “劳殿下费心,太后娘娘年岁已大,身子自是比不上从前,但娘娘凤体并无大碍。陛下也只是关切娘娘,才召来贺太医,给娘娘瞧瞧。” “衡许久不见皇祖母,特来请安。衡心中也格外挂念皇祖母凤体,还望沅莲姑姑能通传一声。” “这……那好吧,烦请殿下稍等。你们俩,给殿下拿个手炉过来。”沅莲神色浮现出为难,但还是应下,后又瞧向一旁的宫女,吩咐道。 “殿下,天气严寒,要小心身子。” 赢衡接过宫女递来的手炉,轻笑着应下,“多谢沅莲姑姑。” 沅莲微微点头后,便转身进了慈宁宫。 殿外,赢衡立在寒风中,身后赫连煜微微侧身,替他挡住刺骨的寒风。 赢衡微微侧眸,看着慈宁宫外那枯败的梅花树枝,他想起最后一次见到皇祖母的模样,脑海中也浮现出她年轻时记载她的词句,心头蓦然腾升起一股悲伤。 那般鲜活明艳的生命,也像他眼前这株梅树一般,被囚锁在这座深宫,吞噬掉了所有生机。但待到春日,这株梅树还会恢复往日的生机,可这条明艳的生命,却再也回不到过往。 …… 不消片刻,沅莲便出来了,她满目歉然地看着赢衡,“劳殿下白跑一趟了,太后刚喝药歇下了。” 赢衡得到意料之中的答案,神色未变,温声安抚道,“沅莲姑姑客气,是本宫来得不巧。既然皇祖母已经歇下,那本宫便先回宫了。” 赢衡将手中的手炉递给沅莲,她却摇摇头。 “宫道寒风刺骨,殿下还是拿着吧,恭送殿下。”沅莲俯身行礼道。 “那便多谢沅莲姑姑。” 赢衡沉默地行走在宫道上,眸色稍显凝重,而身后跟着的赫连煜也沉默地跟在其身后。 不久,一条岔道出现在二人面前,赢衡停下脚步,稍稍思忖一下,朝着东宫而去的脚步一转,走了另一条宫道。 赫连煜瞧着他去的方向,赤瞳中快速滑过一抹委屈,但还是乖乖跟在他身后。 他陪伴赢衡多年,早已摸清了宫中的布局,这条宫道对应的是宫中的冷宫和一些不受宠皇子的住所。 比如,某位不受宠的六皇子的居所,霜栖殿也正在此处。 …… 两人拐过几条宫道,深宫中繁华盛景逐渐变得萧条破败。不久后,一座冷清阴森的宫殿伫立在他们眼前,灰蒙蒙的牌匾上正写着“霜栖殿”。 赢衡看着这座荒凉的宫殿,微微叹口气,上前,推开殿门。一股混杂着枯草的陈旧味扑鼻而来,老旧的殿门被打开,吱呀声格外明显,响彻在这座空旷的殿内。 这里破旧的陈设,无不彰显着居住在此处的人,是多么不受皇宠。 “殿下,小心。”赫连煜挡在他身前,唯恐怕这些腐朽的木桩,伤到赢衡。 赢衡微微推开他的手,来到正殿门前,刚想推门而入,眼前忽然一道黑影闪过。 他眸色微凝,身形一动,离开了原先的地方。而身后的赫连煜也觉察到空气流动,拔出腰间的佩剑,闪到赢衡身前,将剑对准来人。 “什么人?!” 那道黑影面无表情地挡在霜栖殿正殿前,冷声道,“太子殿下,太后娘娘有令,六皇子殿下未抄完佛经前,不见任何人。太子殿下请回。” 赢衡眸色微沉地看着眼前的黑衣男子,从此人武功来看,他实力绝不在赫连煜之下。而且,他从这名黑衣男子身上感知到了一股浓烈的血腥气,恐怕这人是一名死士。 “放肆!”赫连煜听到他语气里的命令意味,赤瞳微缩,持着剑就攻向黑衣男子。 黑衣男子眸色稍显凝重,高手过招,皆靠一招就能知道对方的实力。 他自然能瞧出赫连煜武功不低,也拔出腰间的剑,两剑交锋,迸发出来的火花,映在两人同样凝重的眸色中。 赢衡立在院中,看着两人过招,赫连煜剑法凌厉狠辣,而那人的招数尽显阴绵,在交锋中,他总是能恰到好处地卸去赫连煜剑法中一部分的暗劲。 他眸色微凝,思考着这个人的身份,他不曾在赢溯身边见过此人。 身为皇子,虽然都有能从暗龙卫中挑选暗卫的资格,但阿溯的暗卫,他也曾是见过的,这一位倒还真是个新面孔。 正在二人斗得难舍难分时,正殿殿门从里被打开,赢溯脸色苍白地扶着殿门,声音虚弱地唤道,“星淮,还不快住手。” 那位名唤星淮的暗卫,听到自家主子的声音,与赫连煜缠斗的身影一怔,手上动作也逐渐慢了下来。 赫连煜赤瞳微凛,剑光微闪,朝着星淮刺去。 一旁关注着战局的赢衡自然瞧出赫连煜这一招蕴含着杀机,神色微凛,厉声道,“阿煜,住手!” 听到赢衡的声音,他眼眸微闪,手微斜,刺向他心脏的剑,转而刺向了他肩膀。 “噗!” 剑刺入肉的声音响彻在霜栖殿,星淮眉宇微动,喉间溢出一声闷哼,唇色也快速失去血色,鲜血从唇角流下。 突如其来的变故,一时间令霜栖殿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第20章 替阿溯立威 皇宫,霜栖殿。 赫连煜拔出刺入星淮肩膀处的剑,冷着脸回到赢衡身后。 赢衡无奈扶额,暗想,今日就不该带着他出门。 他收敛思绪,掠过受伤的星淮,来到赢溯身前,伸出手解开自己的大氅,披到他肩上,扶着他,进入内殿。 他碰到赢溯微冷的手腕,又瞧见内殿空荡的陈设,眉宇微蹙,转向一旁跟进来的星淮,冷声道,“怎么回事?你不知你家主子身子骨弱吗?你便是如此照顾你家主子的吗?!” 赢衡虽然身染毒素,身子骨羸弱,但他从未倦怠过武学。他黑眸闪着锐利的光芒,浑身散发着不容小觑的威仪气度。 被这股视线盯着,哪怕武功高强的星淮也感知到了一股压力。他微微抬眸,看着冷着神色的赢衡,心头微惊。 但他不敢与这股视线久望,不自觉垂下眸,答道,“属下有罪。” “咳咳……太子哥哥,你不要怪他。是阿溯宫内那些捧高踩低的奴才,瞧着阿溯惹了皇祖母不悦,故意为之。”赢溯可怜兮兮地拉着赢衡的衣袖,不让他迁怒星淮。 有赢溯维护星淮,赢衡自然也不好多说什么,又怕自己身上的气势惊吓到赢溯。于是,冷哼一声便收回了自身气势。 他扶着赢溯坐下,用手背试了试茶盏中的温度,感知到温热时,脸上的怒容才稍霁,递给赢溯。 “谢谢太子哥哥。” 赢衡瞧着他来了半天,霜栖殿也不见有人来伺候,心头刚压下的怒火,瞬间又腾升起来,“哼,一群刁奴。阿煜,去看看今日伺候主子的奴才,在哪儿,给本宫带过来!” “是。”赫连煜垂首领命。 “太子哥哥,他们也只是……”眼瞧着赢衡动了怒火,赢溯眸色中带着慌乱,想要开口替那些宫人开口。 “阿溯,你乃皇子。你要明白,你为主。” 赢衡打断赢溯想要说的话,站起身,黑眸紧紧锁定在赢溯身上,空荡的宫殿内,瞬间弥漫着一股压力。 赢溯瞧着赢衡深沉的眸色,身子微抖,纯净的眸子中染上害怕。 赢衡知道他胆子小,也只是看了他片刻,便收回了视线,起身走到殿外。这时,赫连煜已经将两位太监绑起来,扔在了霜栖正殿院中。 赢衡踏出霜栖殿,来到正院中,眼睛微眯,看着跪在院中,浑身抖若筛糠的两个小太监,久久未语。 两个小太监低垂着头,伏在地上,不敢抬头看。他们虽然不识赫连煜的身份,但瞧着他腰间配着东宫的令牌,也知晓此人与东宫太子有关。 在霜栖殿伺候的奴才也或多或少听说过,这位不受宠的六皇子与东宫太子的关系。自他们进入霜栖殿伺候,他们前期也算是尽心尽力。 毕竟,与六皇子不同,咱们这位东宫太子不仅深受皇宠,而且与六皇子怯弱的性格相反。咱们这位东宫太子手段狠辣,颇有陛下的风范。东宫太子虽身后无强大母族,又拖着羸弱的身子骨,但他毕竟是中宫嫡子,身上的气度远非一介宫女之子能比。 赢衡慢慢来到两位小太监面前,随着他的靠近,小太监将头埋得更深,浑身也抖得更厉害。 “你们就是今日伺候六皇子的宫人?”赢衡淡声问道。 “回殿下,是的。” “那,你们可知,本宫找你们所为何事?” 赢衡淡淡地瞥了他们一眼,转身走到霜栖正殿门口,赫连煜从殿内搬出一张扶手椅。 他缓缓坐下,双腿交叠,苍白的手指轻叩着扶手,眸色淡然望着院中破旧的装饰,唇畔噙着笑意,也并不在意他们不回答自己的问题。 “六皇子虽然不受皇宠,但他也是父皇亲子,而你们不过是一介宫人。你们可知,藐视皇权,苛待皇子,要受何等惩罚?” 两个小太监闻言,急忙磕头求饶,“太子恕罪,奴才知错。求太子饶奴才一命,奴才日后定会侍候好六皇子。” “日后?不忠不义的奴才,本宫为何还要留着?”赢衡轻笑着停下敲击扶手的手,眸中含着温和的笑,语调却格外冰冷。 “阿煜。”他轻轻挥手,示意立于身后的赫连煜,轻笑着便决定了他们的命运。 赫连煜抽出剑,红发和赤瞳宛如烈火,燃烧在两个小太监眼中。 他们惊恐地看着赫连煜面无表情靠近他们,纷纷想要往后缩,但是面对赫连煜的视线,他们被吓得不敢动弹,只能一遍遍磕头,鲜血流淌在肮脏、长满青苔的石砖上。 “殿下,饶命啊!” 赢衡手撑着额角,黑眸闪烁着微光,笑看着他们惶恐不安的神色,并未理会他们的求饶声。 赫连煜面无表情地提着剑,来到一个太监面前,剑身的寒光映在他赤瞳中,冷漠地看着太监惊恐的眼眸,快速出剑,一剑杀死了他。 太监惊恐的眼神还未退散,就笔直地倒下,脖颈上涌出一股鲜血,浸染着斑驳凌乱的石砖地。赫连煜手中握着的银剑沾着温热的鲜血,他并未多看一眼倒下的尸体,鲜血缓缓从剑锋上滴落,溅在石砖的缝隙中,凝成一滩血渍。 另一个太监惊恐地看着倒在血泊中的尸体,扑鼻而来的血腥味和满眼的红色刺激着他的神经,双腿止不住颤抖。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寒光,哭着跪爬到太子身前,一遍遍颤抖着磕头求饶道,“殿下,饶命!奴才再也不敢了!” 赫连煜抬眸看向神色匿于霞光中的赢衡,他身后的残阳似血,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只瞧见方才敲击着扶手的手指停下。随手折过身旁的一节枯枝,轻轻抬起那人的下颌,兴趣盎然地打量着他的神色。 那太监瞧见他黑眸中清浅的笑意,误以为自己有救,干瘦的脸上堆上讨好的笑,但他额上磕破的伤口汩汩流血,顺着他眉眼滴入他眼中,显得他整个人狼狈又狰狞。 赢衡唇畔缓缓勾起弧度,双眸溢着温和的笑,“本宫,从不心慈手软。” 话音刚落,众人只见一道寒光闪过,赢衡眼眸含笑地将匕首捅入太监的心脏,温热的血顺着那把精致的匕首柄流动,染红他素白的衣襟。 太监脸上讨好的笑意还未退散,他缓缓低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刺入心脏的匕首。体内生机的流逝,总算令他回过神,他慌乱地想要抓住那把匕首,但赢衡却狠狠地拧动刺破他心脏的匕首。 血珠溅在他微长的眼睫上,他动了动眼睑,那滴温热的血顺着他的动作滑下,落在他苍白的侧脸,为他添了几分血色。 赢衡缓慢地抽出那把匕首,那个太监瞪大眼睛往后倒去,砸在石砖上,溅起层层灰尘。 他从衣袖中掏出锦帕,轻轻擦拭着匕首上的血渍后,将其收拢进衣袖,松开手,手中沾血的锦帕随声而落,盖住了那个太监惊恐的眼神。而他手中捏着的那节枯枝,也掉落在他脚边,被他碾碎,宛如这两条骤然逝去的生命。 …… 赢衡黑眸淡然地看着院中的两具尸体,又看着院中跪了一地的宫人,淡声道,“不忠主子之人,就该是这般下场。” 浓重的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令这些胆小的宫人发呕,但是想起那位手段狠辣的太子,唯恐惹了他不悦,只能压下心中的恐惧,应道,“奴才(婢)定会伺候好六皇子。” 赢衡侧身,不再去看这两具尸体,轻轻挥挥手,“将这两具尸体抬下去。” “诺。” 满宫的宫人听着总算能离开这个地方,皆快速按吩咐行事。 赢衡抬步进入霜栖殿,赫连煜想跟着进去,但被他阻止,刚到殿口,他便听到了殿内传来的细微啜泣声。想以赢溯的性子,此番行径,他定是受了不少惊吓。 “阿溯。” 赢衡眼眸复杂地看着窝在榻上哭泣的赢溯,那双水雾雾的眼眸闻言抬起,红彤彤地看着逆光而立的赢衡,嘴一撇,又有泪光落下。 他知晓赢溯性格怯弱,但是在这座吃人的皇宫中,怯弱只会吞噬掉他自己。他不可能一辈子护着他,唯有自己强大,才能在这座深宫生存。 就在赢衡思绪纷乱时,一道身影猛然扑进赢衡怀中,窝在他怀中撒娇,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太子哥哥,阿溯不想你杀人,我不想再听到那些奴才说太子哥哥的坏话。” 赢衡闻言,心绪微软,他抚摸上赢溯的发顶,“那,阿溯害怕这样的太子哥哥吗?” “才不怕,阿溯知道太子哥哥是在保护我,我永远都不会害怕太子哥哥。”赢溯从他怀中抬起头,稚嫩的脸上露出一个纯净的笑容。 赢衡瞧着他一如既往纯净的眼神,眸中深沉的颜色褪去,摸着他的头,未语。 阿溯,就这般纯净的活着吧,宫内的风雨,自有本宫为你挡。 ———— 咱们太子贼带感的,这个人设,嘿嘿~ 第21章 雍州乱 自赢衡在寒栖殿立威后,这件事便在深宫中传开了,甚至传到了绥宁帝耳中。 朝堂中,有些位高权重的大臣也听到了一些风声。听说赢衡残暴的手段后,纷纷上书请愿。言明太子手段狠辣,不堪为明君,若不止杀止暴,大历恐将倾覆。 赢衡面对这些大臣的谏言,神色未变,有条有据地反驳道。 “听诸位大臣言论,是说本宫在滥杀无辜?六皇子乃父皇亲子,身染重病时,宫内却无人侍候,甚至时常辱骂六皇子。六皇子虽再不受宠,那也是主子,岂能容一群刁奴折辱?!” 朝堂上,诸位大臣和赢衡因此事吵得不可开交。以乔铮为首的诸位文官,认为太子身为一国储君,当行仁政,以杀止暴,不为稳妥之计。 而裴靖川则认为,太子为幼弟出手,这份情谊实属难得。虽手段欠妥,但却也威慑了寒栖殿的宫人,保全了六皇子的威严。 赢承珏头疼地听着下首乔铮和裴靖川的争吵,他无奈地扶额,“行了。太子虽是好心,但这般行径也造成了宫内人心惶惶。近几日,便禁足于东宫,无召不可出。” “陛下!” 裴靖川眸色微凝,刚想说些什么,就被为首的赢衡打断。 “儿臣,遵旨。” 赢衡暗暗递给裴靖川一个眼神,轻微摇头,示意这个节骨眼上不可轻举妄动。 裴靖川看懂了他传递的信息,微微压下心中的怒火。鹰眸微勾,眼神冰冷地扫向对面得意洋洋的乔铮,冷哼一声,不再去看他那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 这场朝堂暗争,表面上,最终以乔铮一党告胜结束。而太子则被禁足东宫,连朝会也不得参加。 …… 寒冬初晴,那东宫外的海棠树上已冒出新芽,刚打扫过的院中,一道红色身影和一道青衣身影正激烈的缠斗中。 剑身的寒光映射在赫连煜那双赤眸中,显得他那双如火焰般热烈的眸光宛如燃烧了整片原野。 “锵!” 赫连煜手中握着的剑轻轻挑开刺来的银剑,赢衡身体本就虚弱,又和他练了这么久,他早已有些脱力,手中银剑掉落至地。 赫连煜微讶,急忙收住招式,伸出手扶住太子的手臂,眸中带着关切,“殿下,您还好吗?” 赢衡轻轻摇头,垂眸看着自己微颤的右手,眸色微暗地从赫连煜手中抽出左手,大步跨过掉落在地的剑,左手轻轻握住自己颤抖的右手,心里不禁微叹。 啊,这副身子还真是破败啊。 赫连煜收起剑,赤瞳中蕴藏着担忧地看向立于海棠树下那副羸弱的身躯。 赢衡自幼便汤药不断,经过调养,身体虽比幼年时期好上不少,但在娘胎中浸染毒素许久,要想彻底痊愈,已是不能。 一阵寒风涌过,赢衡扶着海棠树,握拳抵唇,喉间轻轻溢出几声咳嗽声,唤回了赫连煜纷乱的思绪。 因此时两人习武,赢衡褪下了暖和的狐毛大氅,身着一袭简单的劲装,长发高束,温煦的阳光斜照在他眉眼,分明是恣意的少年郎,却因体内毒素摧折了他的傲骨。 “殿下,我们回殿吧。”赫连煜知晓他一向不喜别人提及他身子骨,微微抿唇,靠近他,默默替他遮挡寒风。 赢衡轻轻颔首,接过侍从递来的大氅,披在肩上,走进早已点燃炭盆的正殿。 他走到窗边的弥勒榻,坐下,苍白的手指拿起搁置在笔架上的玉笔,垂眸誊抄着一旁的道经。“阿煜留下,其余人都退下吧。” “诺。”候在殿中的侍从闻言,微微俯身后,便退出正殿。 待其余人离开后,赢衡也只是专注着誊抄道经,并未开口,而赫连煜立在他不远处,也并未主动开口。 霎时,寂静弥漫在空荡荡的殿中,只有翻书的沙沙声和火盆中偶尔火焰跳动的噼啪声。 半盏茶后,赢衡才停下誊抄的动作,垂眸看着用镇纸压住的道经,缓缓开口,“前段时间,让你追查的那件事,如今还是没有眉目吗?” “回殿下,属下询问了冷宫所有人,皆不曾见过那位嬷嬷,甚至亦没人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在冷宫的。” 听完赫连煜的话,赢衡眸色染上凝重。种种迹象皆表明,此人的出现恐怕不是巧合,那么之前赫连煜调查出来的那些事,如今想来,恐怕也定是暗中蛰伏之人送给他的。 那暗中之人能避开父皇耳目,将那人藏匿深宫数年,定然是十分谨慎之人。 可为何,那人要藏匿事关母后之事的人?难道他也在调查母后当年难产的事? 赢衡皱眉,想要搞清楚那人这般做的目的,但是他总觉得他绕进了一个死胡同,对暗中之人的行为百思不得其解。 “这件事有蹊跷,你还要再多查一下。”他抛开纷乱的思绪,微微凝神,轻声吩咐道。 “是。” …… 夜色深沉,满宫阖然无声,夜空中浮云流动,清月轻掩,将那攀出红墙的枝条映在地上,形成忽明忽暗、墨影斑驳的景象,令人眼花缭乱。 一道黑色身影熟练地避开宫内熟练的羽林卫,来到一处偏僻的梅林中,这里早有一道瘦削的身影提着一盏灯等候。 那人低垂眸,在其身后恭敬地半跪于地,向他请安道,“主子,属下回来了。” 那道身影并未回首,他从大氅中伸出手,轻抚着树上枯败的花瓣,“雍州的事办好了吗?” “天枢和天权皆化身百姓,带领他们攻占了雍州县府,雍州知府弃城而逃的事激起了雍州百姓的怒火。天权暗中护送雍州百姓向皇城方向而来,估摸不出几日他们便能将入城。” 那道身影闻言,沉默片刻后,缓缓加重抚摸梅花的力道,那朵还未完全枯败的梅花,随着他的动作坠落,跌入尘泥。 “嗯,做得很好,下去吧。” “是。” 待那人消失后,那道身影缓缓抬眸,黑眸深沉地望着匿于云层中的明月,似是想起了什么,柔光轻轻浮动在那双锐利的眼中。 好戏,该开场了。 他丢下手中的灯,缓步朝着黑暗走去。被他丢弃在原地的灯,没了主人的束缚,灯罩中的烛火缓缓腾升,吞噬掉那素白的灯罩,似是挣脱了那捆缚它的囚笼。 但烛火没了灯罩的保护,在寒风中颤栗,不消片刻,便熄灭了,一切又重新归于黑暗。 ———— 来猜猜这个人的身份。 第22章 流民暴乱 昨夜里,象征着寒冬最后的一场纷雪散去,那覆盖着白雪的红墙渐渐露出瓦檐,清冷的宫道也恢复了往日里的喧嚷。 穿行在宫道,偶尔能看到步履匆匆的宫女。她们在看到赢衡的身影时,皆回避一旁,纷纷向其行礼。 赢衡身着一袭玄衣,身后跟着红衣的赫连煜,两人闲庭信步地穿过宫道,来到午门,象征着太子身份的车驾早已停在午门前。 值守在午门前的两个侍卫,瞧见太子前来,行礼道,“太子殿下安康。” 赢衡微微颔首,示意身后的赫连煜将出宫腰牌递给他们,“本宫需出宫一趟,已奏明父皇,这是出宫腰牌。” 侍卫恭敬地接过那枚腰牌,认真查看了一番后,双手奉上,示意开午门,“殿下,请。” “有劳。” 赢衡跨入车驾,赫连煜坐在车外,持着缰绳,缓缓驾着马车,出宫。 …… 车驾离开皇宫,转入热闹的街道。严冬已过,街道上叫卖声不断,透过那道轻掩的帘幕,钻入赢衡耳中。 赢衡微微挑开车驾上的帘幕,街道两边热闹的店铺和行人简单而幸福的笑容映入他眼帘。望着百姓安居乐业的笑容,他心头积压着困囿深宫中的压抑渐渐散去,唇畔浮现出轻微弧度。 赫连煜微微侧目,就看见半匿于帘幕后赢衡唇角的笑容。他看着赢衡撑着头,慵懒地依靠在车驾中,眸中不再是深沉的黑雾,点点阳光透过眸中的乌云,洒在他心间。 他收回视线,唇角也渐渐流露出笑意,似是被赢衡情绪所感染。 车驾碾过一条繁华的街道后,呈现在赢衡眼前的场景令他神色微变。 繁华街道的喧嚷声被抛在身后,在街道墙角下,聚了不少衣服破烂不堪的人,他们蜷缩在墙角,蓬头垢面,与方才那安居乐业的百姓截然不同。 那群百姓听到车驾碾过石板的声音,纷纷抬头,看着眼前这辆经过的华贵马车,眸中皆是热切的光,但看着车驾前神色微凝的赫连煜,众人皆不敢有所动作。 赢衡皱眉看着这群百姓,心中感到疑惑,皇城虽然也有些乞丐,但据他所知,也不该是如此庞大的数量。 “停车。” 赫连煜听到赢衡的吩咐,勒住马,跳下车驾,来到车窗前。 赢衡从衣袖中掏出些许碎银,递给赫连煜,轻声吩咐道,“把这些碎银给那边的小孩,去打听一下他们是怎么回事。” “是。” 赫连煜接过,踏过一群对他虎视眈眈的人,来到两个小孩子面前,将手中的碎银交给稍大的那个孩子,刚想询问他们缘由,这一幕却被周围人瞧见,引来一阵骚乱。 “那个人手里有银子!马车上肯定还有!”一群人不敢去抢赫连煜的银子,但那架停在原地的车驾成了他们的首要目标。 不好! 赫连煜急忙回首,就瞧见那群乞丐涌上那架马车,甚至有人已经爬上车驾,伸手要去掀帘幕了。 “这是……当朝太子的车驾!”一片混乱中,有人认出了东宫标志,惊呼出声,整片街道陷入了混乱。 赫连煜眸色微沉,人太多了,万一有人趁着混乱行刺殿下,那就不妙了。 端坐车驾中的赢衡也意识到这个问题,他微微蹙眉,眼看这群人就要冲入马车中,他只好用内力掀开车顶,借力飞出车外。 这群人眼见马车中没有银两,又将目光投到赢衡身上。那种热切而贪婪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引来赢衡心理不适。 赫连煜将他护在身后,警惕地望着涌来的百姓。大庭广众之下,他不能拔刀,也不能当着百姓的面杀人,不然日后一旦被有心之人查出,将有损殿下声望。 赢衡看着人越来越多,他微微抬眸,看着屋檐上,他伸出手拽了拽赫连煜衣袖,用眼神示意上屋檐。 他微微颔首,揽着赢衡腰身,借力飞身上了屋檐。那群百姓见他们上了房顶,不会武功的他们只能散去。 赢衡立在屋檐上,俯视着这群百姓,神色微沉。若说他方才只是怀疑,此刻他们这番举动,已让他确定,这批百姓定不是皇城中人。 下面那群乞丐虽然回到了墙角下,但他们的视线还并未完全从赢衡他们身上收回,浑浊的视线恶狠狠地盯着赢衡,眸中皆是满目愤恨。 有些暴脾气的乞丐看了一眼赢衡,愤恨地踢了一下墙根,嘴里啐道,“呸,狗皇帝和他儿子倒是活得潇洒,根本就不管我们这些老百姓的死活!” “就是!还有那个狗官,什么都不管!” …… 他们愤恨地骂着,但眸中皆是绝望的愤怒,这样异常的行为,令赢衡有些疑惑。 看他们的衣饰,这些人恐怕是从别的州逃亡而来的百姓。但,目前并未听到有地方有难,这些人究竟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还有方才那个道破他身份的人,这群人不是皇城中人,定不识他身份。那人仅靠车驾仪仗能认出他身份,他的身份也很可疑。 赢衡黑眸微转,他在这群难民中搜寻那人的身影,但当时太混乱,他并未看清那人的模样,也不知道此人是否趁着混乱而逃。 他苍白的手指轻轻敲击着下颌,思索着眼下情形。 忽然,下方传来一阵骚动,打断了他的思绪。 “啊!死人了!” 只见一个老人猛烈地咳出一滩血,身子摇摇晃晃地倒在地上,她身旁的那群人瞧见这情形,大声尖叫出声。 这一声瞬间在这条繁华的街道炸开,不仅引来了这群难民的恐慌,连街道上做生意的店铺也乱起来。 “阿煜,快去找皇城卫。” “殿下?那您?” “不用担心我,我必须留在这里。”赢衡吩咐完后,飞身而下,来到混乱中心。 屋檐上的赫连煜看着他被那群流民包围,他只能看见他笔挺地的背影,面对流民的咄咄逼人,他依然是那副不急不躁的模样,轻声安抚着众人的情绪。 病弱的身躯,虚浮的嗓音中,仿佛蕴含着强大的力量,令人不由自主地相信他。 赫连煜看赢衡仅靠几句话就已稳定了混乱的局面,眸中担忧之色渐渐褪去,去做他吩咐的事情,眸中满是清浅的笑意。 殿下,本就有这样的魔力。哪怕他只是站在那里,也能令他甘愿臣服于他,甘心成为他手中的利剑。 这本就是,他心中那位无所不能的殿下。 ———— 太子所处朝代为架空,多参考于唐宋时期,很多地方是私设,勿纠。 第23章 时疫爆发 大历,皇城街道。 平静的清晨骤然被打破,一群身着黑色铁甲衣的侍卫赶至西街道口,维持着皇城秩序,安抚受惊的百姓。 皇城卫领头者瞧见赢衡在此,上前行礼,“卑职李振,参见太子殿下。” 赢衡微微颔首,疑惑地询问道,“李指挥使,皇城近日有难民吗?” “卑职不曾听闻。” 赢衡收回视线,看着远处那群难民,神色微凝,心中疑虑万千,但最终还是并未将猜测说出。 “皇城刚死人,百姓受惊,此地还需劳烦指挥使安抚。尚且还不知此人因何缘故死亡,为以防万一,还请指挥使先疏散百姓。” “是,卑职领命。” 赢衡交代完后,来到等候在一旁的赫连煜身侧,缓缓开口,“走吧,我们去一趟御书房。” …… 皇宫,御书房。 换下朝服的赢承珏并未急着批阅书案上的奏折,他正端坐在窗牖边的罗汉床上,摆放在面前的罗汉床上的檀木雕花纹烷桌上设有棋局,而他对面正坐着一袭素衣的裴靖川。 显然,两人正在对弈。 赢承珏观察着棋局上的走势,暗暗思忖半晌,捏着白子,轻轻落下,堵住了黑子猛烈的进攻。 从棋盘上棋子的走向,可以看出两人棋风迥然不同。黑子出招狠厉,步步紧逼,而白子看似出招平淡,像是在黑子逼迫间苟延残喘。 但细来分析,却能看出,白子的每一招的锋芒皆蕴含其内,稍不仔细,就会落入白子特设的陷阱之中。 裴靖川观棋盘上的局势被他逆转,微微抬眸,看着沉溺于对弈的赢承珏,内心涌上一股烦躁,将手中的棋子丢进棋篓中。 棋子相撞的声音打破了殿内的安静,也让那位帝王回神。 赢承珏看了他一眼,也顺着他的意思放下棋子,轻笑道,“怎么了?” “陛下,我找您有要事,不是为了下这破棋的。”裴靖川黑着脸,想起他一再搪塞自己,语气也稍显不佳。 帝王高高在上,不容任何人挑战他的权威。若是其他人敢这般与他讲话,他定然会诛他九族。但既然是裴靖川说这种话,他自然不会动怒。 赢承珏知道好友内心的焦急,但他故意视而不见,手撑在烷桌上,笑而不语地看着他。 这副慵懒的模样,任谁看了,也不会认为他是个正经皇帝。 裴靖川翻了个白眼,默默地在心里吐槽。但念及正事,还是微微收敛神色,问道,“你到底什么时候把太子放出来?” “急什么,乔铮那老匹夫故意拿百官压我,就是想让衡儿失宠。老三野心勃勃,如果我此刻偏颇衡儿,他的处境会越来越难。”赢承珏垂眸,手把玩着棋盘上的白子。 “哼。太子处境艰难,就是因为你。按我所想,谁敢挡太子前路,直接斩杀就行。”裴靖川冷冷看了他一眼,手按住腰间的佩剑,深沉的黑眸中迸发出浓烈的杀意。 “所以说,你是个莽夫。”赢承珏瞧着他这副样子,无语地噎他。 “乔铮虽野心勃勃,但不得不承认他还是有些真才实学在身。可惜了,就是老三是个草包,学不到半点。” 赢承珏缓缓起身,望着窗外盎然的春色,神色柔和,“还是咱家衡儿争气,手段、谋略都不输于我。” 裴靖川听着他自卖自夸的语气,想揍人的心愈发强烈,无语回怼道,“太子能有今日这番成就,和您好像没有多大关系。” “那也是我基因好。”赢承珏回过身,微微挑眉,一脸洋洋得意。 正在两人斗嘴时,忽然,御书房殿外传来一阵骚动。 御书房外,两位禁卫拦住前来的赢衡,“卑职参见太子殿下。此乃御书房重地,无召不可进,还请殿下速速离去。” “放肆!尔等面前乃东宫太子,有陛下特令。”赫连煜挡在赢衡身前,怒目而视。 赢衡瞧见赫连煜还想拔剑,微微抬手制止了他的举动,绕开他,从衣袖中掏出一枚漆黑令牌,淡声道,“本宫,有要事急禀父皇!” 御书房内在听到赢衡声音时,便恢复了宁静。赢承珏听出了赢衡语气中的凝重,神色微微收敛,用眼神示意一旁的海禄,海禄微微垂首,打开御书房殿门。 “太子殿下,陛下有请。” “有劳海禄公公。” 赢衡给了赫连煜一个眼神,示意他在外等候,朝着海禄微微颔首,径直跨过他,踏入御书房。 待赢衡进入御书房后,海禄关上殿门,垂首立在殿外。 …… 赢衡并未在御书房外殿瞧见赢承珏身影,于是脚步微转,踏入其后的内殿中。但首先瞧见的并不是赢承珏,而是正首的裴靖川。 他神色微微一怔,后转眸,才瞧见立于窗牖边的赢承珏身影,向其行礼道,“儿臣参见父皇。” 待赢承珏命他起来后,又转向一旁的裴靖川,微微施礼道,“镇国将军。” 裴靖川微微颔首,眸色稍显复杂地看着他,但念及身份有别,片刻后便收回视线。 “听闻前几日衡儿身子不佳,如今可大好了?”赢承珏走到榻前,坐下,关切地询问道。 “劳父皇挂念,只是顽疾复发,儿臣并无大碍。” “寒冬虽过,但也还是要多添衣,莫要过于操劳。” “是,儿臣知晓。” “朕方才听,你有要事禀报?”赢承珏简单地问了一下他身子。 提及正事,赢衡脸上神色微凝,语气也稍显凝重,详细将今日西街发生的事情道出。 “启禀父皇,今日儿臣出行,发现西街街道口聚集大量百姓。儿臣观其衣饰,这些人似不是皇城人,更像是逃亡而来的难民。那群百姓中有一人突然死亡,儿臣观其脉象,不似患有恶疾,更像是……” 赢衡想到自己那个荒诞的猜想,眸色更是深了几分,他知道这个猜想一旦说出来,可能会引发轰动,但还是缓缓吸气,轻声道出:“儿臣怀疑此人身染时疫。” 果不其然,赢衡这个猜测一说出口,赢承珏和裴靖川脸色皆是一变。 皇城出现难民的消息本就令赢承珏震惊,到目前为止,他并未看到上报此事的奏折。如果不是此事为虚,那便是有人刻意隐瞒。 赢承珏与裴靖川对视一眼,皆看出彼此眼中的凝重。大历建国百年,时疫虽也有过几次,但规模并不大。此次若真的在皇城内发生时疫,恐怕会危及全城人。 裴靖川看懂了他的眼色,微微颔首后,神色凝重地大步跨出御书房。 “海禄。” 候在御书房外的海禄听到赢承珏微沉的声音,打开殿门,立在殿口,垂首等待他的吩咐。 “急召乔铮、黄鑫两人前来御书房议事。” “嗻。” 第24章 奔赴雍州 翌日早朝,赢衡便被解了禁足,与诸位大臣一同上朝。皇城死人的消息,早在昨日百官便听到了风声,众人的神色皆有些惶恐。 宣政殿殿门开,百官纷纷收敛神色,垂首进入殿内。 “陛下驾到。” “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诸卿平身。”冕冠前的冕旒遮住赢承珏的神色,令下首的大臣看不清他眸中蕴含的怒火。 诸位大臣虽看不清他神色,但从他语气中能听出那难掩的怒火,又想起昨日皇城死人的消息。顿时,满朝无人敢说话,空旷的宣政殿霎时安静如鸡。 赢承珏看着下方不敢抬头的诸位大臣,强行压下的火气顿时又腾升心口,语气稍冷地问道,“怎么?今日,诸位大臣都哑巴了?” 他话音刚落,下首的百官稍稍有些躁动。赢承珏眼眸微转,投向位于百官之首的乔铮,“乔爱卿。” 乔铮听到赢承珏唤他,立即从百官行列中踏出,手握着笏,微微弯腰行礼道,“微臣在。” “你可有什么话要说?” 乔铮听出绥宁帝语气中的怒意,心中自然明白他问的是关于昨日皇城死人的事。 昨日就这一事,绥宁帝宣他与太傅商讨数个时辰,早已弄明白此事的前因后果。 如今唤他,恐怕是要发难。 乔铮一念及此事和他那不成器的外孙有关,内心就涌上一团怒火。 蠢货!这般大事竟敢知情不报! 不过他还分得清轻重,心中虽恼怒赢祺,但此刻还是要尽快将他从这件事摘出去。 乔铮微微压住心中的怒火,沉声道,“就皇城死人之事,微臣认为首先还是要安抚皇城的民心。那群百姓皆是逃亡而来的难民,臣认为也要将他们安顿下来。” 下首诸位大臣听到乔铮提及到难民这个词,顿时炸开了锅。大历近几年来风调雨顺,不曾有大规模的天灾人祸,皇城怎么会突然出现难民? 文武百官皆在讨论此事的真假,唯有赢衡和裴靖川安然立在原地,不曾参与。 赢衡微微抬眸,看向立于对面的赢祺,发现他神色也是难掩的震惊,眸色微微加深,心中冒出疑惑。 难道,赢祺也不知道雍州发生了暴乱? “啪!” 正在百官吵嚷时,上首传来一阵巨响,打断了他们。 “吵够了?”赢承珏望着下方霎时安静的百官,语气稍冷。 诸位大臣纷纷垂首,不敢直面天子的怒火,一室安静。 他微微收回视线,问道立于武官之首的裴靖川,“裴卿,可查到那百姓的籍贯和死亡缘故了?” “回陛下,死亡之人籍贯乃雍州,太医院也已查清了那人的死因。确实如太子猜测,那人身染时疫。”裴靖川行礼后,微微抬眸,眸色中皆是凝重。 时疫一出,整个朝堂瞬间沸腾了,甚至有些胆小的大臣,面色当场一变。 赢衡眸色微沉,最糟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赢承珏闻言,神色也是微凝。他看向一旁的海禄,海禄会意,缓缓上前,将手中的一道暗紫色奏折递给他。 文武百官瞧见绥宁帝手中的那道奏折,顿时像被掐住脖子的人,不敢再说话。 文武百官上书的奏折有三种颜色,不重要的情报一般使用的是明黄色,重要情报则是暗金色奏折,密报则是赤金色。 而有两种奏折不在这些行列中,一种则是独属于镇国将军裴靖川的暗红色奏折,另一种则是这种暗紫色奏折。 暗紫色奏折隶属于一个组织,这个组织隶属于皇帝,仅听皇帝差遣,这个组织名为寒鸦,他们的首领称为鸦。 据闻,这个组织收编了不少能人异士,从小进行秘密培养,独属于皇帝的情报组织。 “寒鸦上报,这些百姓皆是从雍州而来,雍州半月前就已爆发时疫,雍州知府对百姓投门不闻不问,时态严重后,竟敢欺瞒不报。百姓民愤难平,发生暴乱,而那知府竟敢丢弃一城百姓,独自逃亡!”赢承珏说到后面,胸腔怒火难平,他猛然起身,震得那冕冠上的冕旒哗哗作响,怒视着立于前首的赢祺。 “赢祺,此事你竟敢知情不报!” 赢承珏直接将手中的奏折砸在赢祺身上,天子发怒,众人心生畏惧,纷纷下跪。 赢祺跪在地上,那本暗金色奏折摊开在他眼前,看着奏折上记录的李源弃城而逃的事,内心涌上惶恐。 “父皇,儿臣冤枉啊!儿臣并不知道那李源能做出这种事,儿臣也并不知道这件事。”赢祺大声喊冤,同时心里将李源骂了个遍。 此事,他确实毫不知情。就算他再怎么草包,也拎得清轻重,这种大事给他一百个胆,他也不敢隐瞒。 赢承珏眯着眼,看着他神色并未作假的痕迹,他也算清楚自己这个儿子的德性,野心重,但资质平庸,不堪重用。 这种事,他不敢做。 赢衡自然也深知赢祺的性子,眼下最重要的也并非是问罪,还是要尽快安抚雍州民心,而且这时疫也必须尽快解决。 不然,一旦彻底爆发,后果将不堪想象。 黄鑫与赢衡交换了一个眼神,明白他的意思,从百官中踏出,上前劝慰赢承珏,“陛下,当务之急还是要尽快安抚雍州百姓。” 赢承珏闻言,神色稍显凝重。这些难民不远万里赶赴皇城,又在皇城内死去,若不妥善安置,不仅会丧失雍州民心,甚至还会动摇皇城民心。 “嗯。传朕旨意,剥夺其李源官职,即刻捉拿李源归案。至于安抚雍州民心,便交给……”赢承珏将视线投向赢衡,声音微沉。 乔铮听出赢承珏的意图,他想要将这件事交给赢衡。赢衡本就深得皇宠,又刚收拢镇国将军,若再让他收服雍州民心,那三皇子就将彻底失去争权的资格。 “陛下,安抚雍州民心还需慎重。雍州此时爆发时疫,雍州府衙对其不闻不问,百姓心中充满愤怨,不如派遣一名皇子前往雍州,以彰显陛下的关怀。”乔铮急忙出声,打断道。 乔铮此言一出,文武百官纷纷点头赞同,皆认为这确实是一个很好的办法,支持赢衡和赢祺的两党人纷纷举荐自己站队的皇子。 一时间,文武百官又吵了起来。 “太子贵为大历储君,雍州路途遥远,岂能让其冒险!微臣以为,还是三皇子更为合适。”乔铮反驳道。 “不行!此事本就是由三皇子举荐的李源而起,若交给三皇子,难免会包庇此人。老臣以为不妥。”黄鑫缓缓摇头,不赞同乔铮的想法。 赢承珏本想将这件事直接交给赢衡,但是在听到乔铮提及雍州路途遥远,又想起赢衡身子缘故,他一时间也有些犹豫。 但,他知道,此事交给老三,更为不妥。 赢衡并未出言,他微微抬眸,与赢承珏关切的眼神撞上,他看懂了里面包含的疑虑。微微一怔,眸色涌上暖色,缓缓上前,掀袍,跪在殿中,朗声道,“儿臣愿替父皇分忧,儿臣自请前往雍州。” “陛下,太子贵为储君,不宜涉险。”还未等赢承珏做出决断,乔铮也下跪,沉声反驳。 赢承珏看着赢衡眸中的坚定,脑海中思绪万千,他也不愿赢衡涉险。 立在一旁的裴靖川抬眸,看着赢承珏眸中的沉思之色,缓缓道,“陛下,臣以为太子前往极为合适。若陛下担忧太子出行安全,臣愿护送太子前往雍州。” 裴靖川此话一出,引来其余大臣侧目。裴靖川作为大历战神,守卫边疆数十年,只为了护送太子,属实有些大材小用。 乔铮阴冷地看了一眼裴靖川,以裴靖川和赢承珏的关系,他的请愿定会被赢承珏采纳,那他便没有理由阻止赢衡前往雍州。 “好,那安抚雍州民心一事便交于太子,镇国将军护送。”赢承珏眉宇微展,沉声令道。 “儿臣遵旨。” “臣遵旨。” …… 散朝后,赢祺满脸怒容地回宫,挥袖将宫中能砸得砸了一通。想起今日朝会上得到的消息,口中不停骂着那个愚蠢的李源。 “蠢货!” 赢祺越来越气,拿起一个瓷瓶往门口扔。恰巧,乔姝瑶来了,美目瞅了一眼碎在自己脚边的瓷瓶,缓缓踏入殿内。 赢祺瞧见自家母妃来了,微微收敛脾性,上前请安道,“母妃怎么过来了?” “本宫再不过来,你恐怕都要将这殿给拆了。”乔姝瑶睨了他一眼,挥挥手,让跪了一地的宫人退下。 “母妃,李源那厮竟敢欺瞒不报,害儿臣今日在朝会上被父皇臭骂一顿,还白白让赢衡捡了个便宜。”一想到朝会上父皇的偏颇,赢祺就气不打一处来。 乔姝瑶自然也知晓今日朝会上的事,她神色未变。她缓缓走到窗牖边,戴着护甲的手指微微抬起,逗弄着金色鸟架上那只进贡的白色葵花凤头鹦鹉。 温煦的阳光透过窗牖,映射在她那张精致的容貌上,忽明忽暗,遮不住她眸中的狠厉。 “雍州路途遥远,流民暴乱,咱们太子身子骨弱,若出点意外,也算是情理之中。” 第25章 中途遇伏 翌日清晨,赢衡身着一袭暗红色劲装,早早等候在皇宫午门前。 赫连煜跟在其身后,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微微凝眉,上前轻声道,“殿下,雍州路途遥远,要早点出发。” 赢衡微微蹙眉,以他对裴靖川的了解,他不应是失约的人,目前还未到,难不成是被什么事绊住了吗? “再稍等片刻吧。” “是。” 赢衡又等了片刻,他们听到宫道上传来阵阵马蹄声。为首的人瞧见赢衡他们,立刻勒住马,翻身下马。 “卑职徐青,乃将军副官,参见太子殿下。” “免礼。裴将军呢?”赢衡不曾见到裴靖川的身影,疑惑地问道。 “回禀殿下,军营突发状况,将军昨夜便已离城,处理军务,恐不能和殿下同行。但殿下切莫担忧,将军已吩咐卑职随行。” 赢衡眸色微暗,裴靖川回都后,卸下边防军务,便领了训练皇城郊外军队的圣旨。 裴靖川军功赫赫,在军队中的声望极高,而他治军一向严厉,这余月来,军中很少出现状况。 怎么会如此突然? 恐怕,这是有人故意为之。想来,这一趟雍州之行定是危机四伏。 “既然如此,那我们便出发吧。”赢衡敛下心中思绪,翻身上马。 …… 皇城郊外,驻扎军营门口。 一袭便衣的裴靖川勒住马,将绝影的缰绳丢给值守在门口的小兵手中,大步跨入军营,直接掀开主帅营帐。 营帐内烛火通明,不少人聚集在此,他们瞧见裴靖川到来,纷纷起身行礼,“将军。” 裴靖川跨过书案,眸色微沉地看着搁置在书案上的书信,沉声问道,“怎么回事?” “昨夜,巡夜将士在军营外发现了一具尸体,据探查,是军营里的士兵。”一位校尉上前,说着目前的情况。 “死因查出来了吗?”裴靖川闻言,眸色凝重。 “下官探查尸体发现,他身上无明显伤痕,致命伤在脖颈上,一刀封喉,手法干净利落。”一位军医将详细的死因递给裴靖川。 他接过,看完草纸上记录的死因,神色更是微变。这般死法排除了意外的可能,能在军营杀人,不是军营内部人所为,那便只能说明此人武功极强,能随意潜入军营。 想到这个可能性,裴靖川眸中暗光一片,肃声吩咐道,“查!一定要将此人找出来!” “是。” 裴靖川垂眸看着手中这份情报,内心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这件事来得太巧了,他想起远赴雍州的赢衡,有一种直觉,这件事恐怕是冲着他去的。 殿下,要小心啊。 …… 夜色如墨,匿于厚重云层中的明月悄悄露出面,清凉的月辉洒下,落在官道两侧的山壁,显得此处格外空旷寂静。 “哒哒!” 忽然,如雷般的阵阵马蹄声响起,像一把利剑刺破了这片静谧的场景。 马蹄声拐过一个弯口,从远处看,可以看见一行人正风尘仆仆赶来,而为首的人手中握着火把,通天的火光照亮了这片黑暗。 雍州事态紧急,赢衡他们都不知道目前雍州的情况,路途上丝毫不敢停留,日夜兼程赶赴雍州。 赢衡看了一眼天色,勒住马,“天色已晚,此处距离雍州也不远了,大家先休息片刻,再上路吧。” “是。” 徐青他们出身军营,日夜兼程对他们算是家常便饭,但赢衡和随行的军医都不曾长时间骑马,此刻也有些疲倦。 徐青拴好马,看着赢衡苍白的脸色,吩咐侍从找点树枝,生火。他从马鞍上解下布包,从里面拿出干粮,来到赢衡面前。 “殿下,请吃点东西。按我们目前脚程,三日后我们就会抵达雍州城外,辛苦殿下了。” 一旁的赫连煜看见那干瘪的干粮,刚想出口拒绝,就被赢衡眼神堵住。 他回眸,接过干粮,温声道,“怨本宫身子,是本宫拖累了脚程。” “殿下言重了。夜寒,殿下过来暖暖身吧。”徐青瞧见他们找了树枝回来,回身,掏出火折子,将火点燃。 “好。”赢衡应了一声,缓缓起身,围到火堆旁。 寒冬虽过,但夜里还是很凉。他们日夜兼程数日,寒风刺骨,赢衡身子本就弱,受了不少凉风。靠近火堆,他才感到冻僵的身体才渐渐缓和过来。 这一路的官道上人迹罕至,并没有多少歇脚地,连温饱都不曾解决,皆是靠着这种干粮。 赢衡轻轻咬了一口已经冷却的干粮,从小吃惯宫中珍馐的他,刚开始吃到这种东西时,很难适应。但这种情况,也只能强迫自己吃下。 赫连煜坐在他身旁,捏着水囊,看着赢衡艰难地咽下口中的干粮,将手中的水囊递过去。 他家殿下平日吃食皆是珍馐,莫说这种干粮,哪怕是膳食稍冷,都是撤下重做。 这般粗食,真是委屈了他家殿下。 赢衡接过水囊,就着水才咽下了几口粗饼,但他实在不喜这干粮,吃过几口后,便吃不下了。 他看了一眼四周狼吞虎咽,吃着干粮的徐青等人,垂眸看着手中的粗饼,他实在不好意思丢掉手中的粗饼。 他知道行军打仗艰险万分,不仅需要时常提防他人夜间偷袭,还时常要奔袭千里,他们的膳食一向粗简。这般粗饼,于他们而言也算是佳肴。 赫连煜看着赢衡为难的神色,垂眸看着他手中捏着的粗饼,心里大概明白了他的想法。 “殿下,给我吧,属下没吃饱。”他悄悄朝着他的方向挪了挪,轻轻拿过他咬过的粗饼。 “你……” 赢衡刚想说些什么,就瞧见赫连煜已经拿起那张粗饼吃起来。三下五除二,那剩得半张饼就被他吃完了。 赢衡看着他这个速度,呆呆地眨了眨眼,默默地闭嘴,狠狠灌了一口手中的水。 徐青看大家休整时间差不多了,将面前的火堆熄了,准备上路了。 忽然,一阵鸟声骤响,一群鸟从远处的林间扑腾而出。 赢衡众人眸色微变,警惕地环顾着四周环境。 兵者云,鸟起者,伏也。 “嗖!”一支箭从远处林间射出,直逼赢衡而去。 赫连煜眸色微沉,立刻上前几步,挡在赢衡身前,拔剑,击碎暗箭。 “有刺客!保护太子殿下!” 赫连煜话音刚落,林间便射出无数箭矢,徐青等人纷纷拔出剑,将赢衡围在中央。 ———— 写的很烂~大家不要喷~ 第26章 太子受伤 雍州宫道,郊外。 赢衡手握银剑,翻手将从林间射出的暗箭斩断,黑眸微凝。看着那被黑夜笼罩的林子,提剑,寒光映在那双沉静的眸中,挥剑,一道蕴含着内力的剑光闪过,直劈向藏匿着贼人的林子。 剑光横扫无数箭矢,皆拦腰折断,掉落在地上。那道剑光打在林间,林间传来一阵阵惨叫,鲜血不断从林间涌出。 徐青斩断一支暗箭,瞧见这一幕,神色微讶,难掩震惊地看向立在一旁的赢衡。 徐青等人似是不曾想到,这位病弱太子的武功竟这般高。 赫连煜看到赢衡动用内力,眸色泛起担忧,视线不由自主地往下看,移到他握着剑的右手。 赢衡握剑的右手微微颤抖,甚至还有点点血红从他右手上滴下,滑到剑身上。 近两年,太医言,殿下体内毒素积压太深,如果再妄动内力,可能会催发毒素,对身体造成难以逆转的伤害。 也正是如此,这些年,只要有赫连煜在的地方,他再也没有轻易动过武。 赢衡这一剑打乱了林间偷袭者的攻势,也间接暴露了他们的位置,只好无奈放弃了偷袭。 徐青等人瞧见林间窜出不少黑衣人,纷纷警惕地紧了紧手中的剑,缓缓靠近赢衡,将他护在其中。 为首的黑衣领头并不多言,挥了挥手,便指挥黑衣人攻上赢衡他们。 …… 两方交锋,徐青等人皆出身军营,配合自然默契。而赫连煜学的都是杀人手段,下手自然比徐青他们更狠。 有他们护佑在赢衡身前,这些黑衣人根本就近不了他的身。 为首人递给身旁黑衣人一个眼神,黑衣人会意,趁着和赫连煜缠斗时,另一只手从衣袖中掏出几枚闪着寒光的暗器。 他一剑击退赫连煜,趁着他不备时,右手捏着那些暗器,直接朝着他射去。 赢衡正击退一个黑衣人,忽然觉得眼前一闪,他意识到不妙。一脚踹开溜进来的黑衣人,眸光微转,看向挡在他左前方的赫连煜,出声提醒道,“阿煜,小心暗器。” 赫连煜早在他射出暗器时,就察觉到了。他眸色微沉,他刚想躲开,但是这个方向,一旦他躲开,暗器就会袭向他身后的赢衡。 他巍然不动,直接横剑,剑身的银光映在那双宛如烈焰般的眸子中,为其增添了几分凛冽。 他打掉那些袭来的暗器,但有一枚暗器恰巧撞击他剑柄上,竟然拐弯了。 赫连煜眸色一沉,心道不好。 “殿下,躲开。” 那枚暗器朝着赢衡袭去,赫连煜已经来不及前去支援,只好沉声提醒道。 赢衡正与一个黑衣人缠斗,陡然听到他焦急的声音,手腕一翻,逼退那人。 他听到耳边传来的暗器声,脚微转,堪堪避开那枚暗器。 但同时,那枚暗器也打乱了他的步伐,露出了破绽。 为首人等的便是这个契机,站在远方,拿出弩弓,搭箭,瞄准,发射,一气呵成。 “嗖!” 箭矢破空声响起,射中赢衡。弩箭的强烈冲击力,令他身子微晃,用剑支撑着自己身子,苍白的唇角留下粘稠的血。 他微微抬眸,冷冽的黑眸紧紧锁定在为首人身上,未语。 被射中肩膀,他眸中并无恐慌,眸色只是浓重如墨,但莫名,让他感觉到一股可怕的压力。 为首人不敢与他对视,匆匆移开视线,在那般有压力的视线下,他的额角上竟然渗出了汗水。 这位太子,并不像传闻中那般病弱! 他看着四周与黑衣人交手的赫连煜他们,或许是瞧见赢衡受伤,手下的动作愈发狠厉,已然有了要突破包围圈的迹象。 他蹙眉,看着不断倒下的黑衣人,给几人递了个眼神,准备撤退。 几人微微颔首,从衣袖中掏出几个药包,猛然撒向赫连煜等人。 他们恐这是毒粉,纷纷放弃攻势,掩鼻。等粉尘散去,原地早已没有了他们的踪迹。 赫连煜反应过来,刚想去追,就被赢衡叫住,“别去,怕后面还有埋伏。” 赫连煜权衡片刻,终还是咬牙放弃了追击,急忙来到赢衡身边,将他强撑着的身子搂入怀中,“殿下,您感觉怎么样?” 徐青等人也围过来,眸色凝重地看着赢衡身上的伤口,“军医,过来看看殿下。” 方才打斗,徐青等人将军医和赢衡围在内侧,但箭矢太多,还是有几个军医不慎中了箭,只留下了这一位军医。 他提着小医箱跑到赢衡面前,小心翼翼地把着脉,片刻后,神色稍显凝重。 “怎么样?”徐青瞧出他神色凝重,问道。 军医看着脸色苍白的赢衡,小心翼翼地开口,“殿下体内本来就积压着毒素,身子骨弱。近来日夜兼程,殿下思虑过多,身子亏损严重。而这一箭似乎又被抹了毒,若不尽快拔箭,毒素恐会蔓及殿下贵体。” “那还不赶紧拔!”赫连煜闻言,微微紧了紧搂着赢衡的手,他瞪向一旁迟迟不动手的军医。 军医被他狠厉的语气吓住,身子微颤地伏地叩首,“可此地环境恶劣,箭矢靠近殿下心脏,小人不敢。” 赢衡闻言,唇畔虚弱地浮现出笑意,声音温和的问道,“军医,敢问箭矢上的毒素可棘手?” “回殿下,这毒素极浅,也并非罕见的毒,只要拔了箭,小人定能配出解药。” “阿煜,把我扶起来。”得到回答的赢衡,示意身后的赫连煜将自己扶起。 “本宫知道军医心中疑虑,不必惊慌,你先去配药吧。”赢衡瞧出军医害怕,温声安抚道。 经历幼年毒杀事件的赢衡,他也并不放心将自己的命脉交给不信任之人手中。 赫连煜看着赢衡的神色便知道他准备亲手拔出箭矢,抿抿唇,咽下自己的疑虑,只是让他借力靠着自己。 赢衡脸色苍白无力地抬起手,按住鲜血不断涌出的肩膀,另一只手抓住箭矢,咬牙猛然拔出那支箭。 “唔!” 箭矢被拔出来,倒钩挂着的伤口被拉破,鲜血再次涌出,痛楚也席卷赢衡的感官。冷汗从额上滴下,唇瓣也被他咬破,苍白的唇色沾染了血的鲜红。 赫连煜眸色阴沉地搂着赢衡的肩,怒火在那双赤眸中燃烧,已有燎原的趋势。 赢衡将那支箭丢在地上,缓缓褪下身上的劲装,军医见状急忙将配好的药粉洒在伤口上,用纱布将其包扎。 “殿下,环境简陋。您身上的伤只是简单做了处理,我们还需尽快赶往雍州就医。” “嗯,出发吧。”赢衡微微颔首,起身。 “殿下,您重伤未愈,不如歇息一晚再走吧。”赫连煜担忧地看着,这般折腾,他的身子根本就承受不住。 赢衡缓缓摇头,“雍州情况不明,本宫担心迟则生变。而且,那群黑衣人不曾得手,难保他们不会再次设伏,还是早日赶至雍州为妥。” 赫连煜抿唇,他知道劝不动拿定主意的赢衡,只好同意。 一行人收拾片刻,又重新上路。 第27章 孟家小姐 数日后,赢衡一行人日夜兼程,总算是赶赴到了雍州。 众人停在雍州城外,翻身下马,赢衡还未进入雍州城,就看到了城里惨烈的景象。 雍州知府弃城而逃后,百姓们便占领了这座城,雍州城门外早已没有人值守。赢衡他们牵着马,轻而易举便入了城。 一入城,映入他们眼中的便是蜷缩在街道两旁的百姓,往日里繁华的街道上是一片狼藉,身后的住宅皆是破败不堪。 显然,是经历了一场天灾。 赢衡看着周边警惕看着他们的百姓,心头不由泛上一阵酸楚。 这些百姓脸上皆是病容,他们没了家,只能被逼无奈蜷缩在街道,默默承受着时疫。 “囡囡!”一声尖锐地哭喊声响起,吸引了他们的目光。 蜷缩在街角的一位妇女手中抱着一个瘦骨嶙峋的孩子,那个孩子在她怀中猛烈的咳嗽,咳出了一滩血,眼神渐渐变得涣散,渐渐在她怀中睡去。 那个妇女紧了紧抱着她的手,将头埋在孩子胸前,泣不成声。她附近的百姓看着这一幕,皆微微低头,绝望逐渐弥漫在空气中。 赢衡望向不远处的空地上,那里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几具尸体,显然都是近日雍州发病而亡的百姓。 几个中年男人走到那个妇女身边,想要抱走她怀中的孩子,但那个妇女将她抱得死死地,不愿放手。 “翠娟娘,翠娟丫头已经死了,放手吧。”有个男人不忍地劝道。 “不会的,囡囡只是困了,等她睡一觉就好了。”翠娟娘不愿相信,哭着摇头。 “翠娟娘,孟大夫说了,翠娟丫头这是得了疫病。你这样抱着她,也会染病的。把她交给我们吧。”领头的中年男人示意他们拉开翠娟娘,将翠娟从她怀中夺出来。 翠娟娘看着他们要把翠娟抱到尸体那里去,跪爬到那个男人身后,伸出干瘦的手扯住他的裤腿,哭着说:“求求你,不要火化她。” 他们都是来自一个县,都不忍看着她这个样子。但是为了大家的安危,他只能好声好气地劝道,“翠娟娘,让翠娟丫头走吧。” 与翠娟娘交好的几位妇女纷纷上前,劝说她,让翠娟丫头在天之灵走得安心。 赢衡一行人看着这一幕,皆是沉默,握紧拳站在原地。 他们很难想象雍州百姓这些日子是如何度过的。被父母官丢弃,误以为朝廷放弃了他们,只能一遍遍在绝望中徘徊。 …… 就在一片混乱时,一辆简朴的马车停在街道口,一位身穿粗布蓝裙的女子掀开车帷,从里面走出来。 “孟大夫来了。” 方才还吵闹的百姓瞧见她的到来,皆安静下来,眼神满含感激地看着她。 那位女子头戴着帷帽,越过赢衡他们,来到翠娟娘身边,蹲下身将她扶起来,声音柔和地劝道,“吴大娘,翠娟累了,让她好好睡一觉。日后她的日子定是无病无灾的。” 翠娟娘看着眼前的女子,眼神绝望地放开了那位中年人的裤腿,伏在地上大哭。 女子轻轻拍打着翠娟娘的背,安抚着她的情绪,微微回首,吩咐一旁的丫鬟,“映红,去把给大家熬的药分一下。” “是,小姐。” 赢衡深沉的眸色锁定在这位蓦然出现的女子身上,瞧她身上服饰,并不像是世家小姐。但她经过他们时,那个稍显惊讶的眼神,显然是认出了他的身份。 “殿……公子,那女子有问题吗?”赫连煜刚想唤他,但想起此地眼多口杂,不宜暴露身份。 赢衡回过神,微微摇头,“并无。走吧,过去和她聊聊。” 雍州知府弃城而逃,雍州百姓并未大量暴乱,想来此女子也是功不可没。 女子安抚好翠娟娘的情绪后,将她扶到一旁坐下。听到身后接近的脚步声,她缓缓起身,转身,沉静的眸子和赢衡深沉的眸色相撞在一起。 “这位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 女子微微凝眉,回头看了一眼好奇打量这边的百姓,抿唇,微微点头,“公子,前方不远处便是小女子家。不介意可先随小女子去寒舍。” “既如此,那便叨扰了。”赢衡微微一愣,随后应下。 …… 大历皇宫,某处暗室。 高位上端坐着一袭黑袍的男人,斜靠着,他手撑着额角,另一只手轻轻叩击扶手,微微垂眸,微长的眼睫遮住他眸中的情绪,让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空旷的暗室,无人说话,只有两边墙壁上点燃的火把燃烧着的噼啪声,而他脚下还跪了两个黑衣人。 若是赢衡他们在此,定能发现这两人正是前段时日在雍州官道林间埋伏他们的人。 “你是说,你们伤了他?!”男人微微掀眸,看着跪在自己脚边的男人,眸中深沉如墨,但不难发现,眸底涌动着强烈的杀意。 “唰!” 还未等他们看清,一道残影闪过,端坐上首的男人瞬间闪到他们面前。一只白皙的手恶狠狠地掐住一位黑衣人的脖子,将他慢慢提起来,与他视线齐平,那双黑眸中的暴戾一览无余。 “谁允许你擅自行动的?嗯?”男人慢慢收紧力道,语气稍显冰冷。被掐住脖子的男人因窒息脸通红,但丝毫不敢反抗。 眼见他发怒,其余几人皆不敢大喘气,纷纷垂首,跪了一地,“主人,息怒。” “嗯?谁允许你擅自行动的?暝狼。”男人根本不去看他们,黑眸紧锁在手上这人身上。 暝狼看着他眼中实质的怒火,知道自己这次是真的触碰到了他的逆鳞。他涨红脸,蠕唇,想要解释,但最终还是闭上眼,不语。 他眼神微眯,看着他这副放弃反抗的模样,一股怒火涌上心头。他刚想动手杀了他,就被一道厉声打断。 “是老奴让他动手的。” 其余黑衣人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心头蓦然一松,转而向这位忽然闯入暗室的女子行礼。 “姑姑。” “主上若要治罪,便治老奴的罪。”她缓步来到他面前,俯身朝他行礼,眸中皆是一片沉静。 他看着眼前这位老妇人,咬咬牙,松开了掐住暝狼的手,半退一步,拱手行礼道,“姨母安好。姨母说笑,姨母对我有养育之恩,我岂敢怪罪姨母。” 老妇并未看他,而是转身看着跪于脚边的暝狼,温声道,“暝狼,事情办的怎么样?” 暝狼微微抬眸,看着主子的黑脸,稍顿,开口汇报道,“太子身边跟着镇国将军的人,属下近不了他身,只能趁乱射了一箭。” 老妇闻言,缓缓叹气,“罢了,这件事确实操之过急了。你们可曾留下把柄?” “并未。属下将三皇子暗卫腰牌故意放在了那些尸体身上。” “嗯。你们来回奔波也劳累了,先回去吧。” 暝狼等人看向一言不发的主子,瞧见他挥手,他们才低头告退。 待暝狼他们离开暗室后,老妇才回过头,眼神冰冷地看着他,冷声提醒道,“主上,莫忘了您生母的仇,不要被他的小恩小惠所欺。” 他微微掀眸,看着她眸底不加掩饰的杀意,垂眸,闷声应道,“姨母,我知道了。” “天色已深,主上早日休息吧。”老妇朝他行礼后,便离开了暗室。 他呆坐在上首,看着一只飞蛾明知前面是火海,还是要往上扑,深沉的眸色中暗光涌动。 火光灼眼,他从来都不稀罕。可是那束月光绕过万物,仅落在他身边,也怎么会不令他想独藏。 第28章 杏林世家 赢衡一行人跟在蓝裙女子身后,绕过几个街道拐口。这一路上,他们才知道方才所见不过是雍州惨象的冰山一角。 几个街道口挤满了人,尸体更是堆积如山。时疫的爆发,让雍州陷入了绝望,夺取了这座城的生机。 赢衡看着街边恸哭的百姓,想起雍州知府害怕朝堂追责,竟隐瞒不报,最后竟敢弃城而逃,心中悲愤不止。 蓝裙女子看见了赢衡的眼神,缓缓停下脚步,隔着幕笠看向街边的百姓,沉静的眸子中也满是哀痛。 “自雍州知府弃城后,雍州百姓便觉得自己被抛弃了,雍州的富商还可以离开这里。可是对雍州其他几个乡县的百姓而言,雍州是他们土生土长的故土,他们离开这里又能去哪儿呢?” 赢衡一行人闻言沉默,他想起了离雍州百里之外的皇都。父皇被捧于庙堂之上,却听不到底层苦难百姓的哀嚎。 他抬起手,微微低头,朝着那群尸体的地方,微微拱手行礼。 蓝裙女子立在一旁,看着赢衡一行人的举动,眸中含着笑意。 或许,这个乱世不久后,将迎来它真正的仁主。 …… 蓝裙女子带着他们拐过几个街道,一座简朴古雅的宅院立在众人眼前,宅院的牌匾上是用篆体书写的“孟府”二字。 字形修长,蕴含古韵,宛若古树盘根错节,笔势之间曲笔弧线,体正势圆。 从字中可看出这人书法功底不弱,也能看出写这字的人稳重知礼的性格。 蓝裙女子看着赢衡在欣赏牌匾上的字,浅笑着开口,“让公子见笑了,这字是祖父所提。我父母皆云游四方,家中仅有我和祖父。” 她推开门,侧身请赢衡一行人入内。 “那便叨扰小姐了。” 赢衡跟在她身后,眸光却是在暗暗打量这宅院的布局。只见他们入门看见曲折游廊,阶下石子漫成甬路。右侧联通着后院,可隐隐约约看见院中住着的梨树,而左侧则坐落着正厅。远远看去,可看见正厅里磅礴大气的装饰。 显然,这里的布局都极其讲究,不像是普通百姓的宅院。 赢衡抬眸,看着前方带路的蓝裙女子的背影,心中不由猜测着她的身份。 她将赢衡一行人引入正厅后,示意身边的侍女下去,才转身向赢衡行礼,“民女孟氏云舒,参见太子殿下。” 赫连煜听到她道破赢衡的身份,赤眸微微一凌,按住腰间剑的手不由微微一紧,似有拔刀的意图。 赢衡微微抬手,止住了他的举动,黑眸淡然地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人,神色并没有被她道破身份的意外。 “本宫曾听闻曾经太医院中有一位厉害的杏林高手,名叫孟文生,曾治好过三十四年前那场蔓至皇都的瘟疫,后来年事已高,便辞官隐退。不知,孟小姐和这位杏林高手是何关系?” 孟云舒一听他道破自己的身份,心底微讶,又感受到他那宛如实质,极具压迫力的视线,心里掀起一阵巨浪。 这位传闻中的病弱太子,似乎并不简单。看来此人能坐稳太子之位多年,靠得不仅是皇帝的恩宠。 她微微垂眸,顶着这般有压力的视线,缓缓开口。“殿下聪慧,孟文生正是民女祖父。” “杏林世家?难怪,如此精通药理。”赢衡轻笑,黑眸中的浓雾顷刻散开,露出温和的一面,走近,虚扶起她。 “雍州时染时疫,却不曾爆发,想来孟小姐做了不少功夫。本宫代雍州百姓感谢孟小姐。” “殿下言重了,云舒不过是尽自己微薄之力。”那股视线消失后,孟云舒才觉得内心放松,但是她也不敢小觑这位太子,恭顺回答。 “孟小姐高义。不知孟小姐可曾找到彻底根除这时疫的药方?”赢衡笑着夸赞一句后,想起如今雍州的景象,神色微敛。 谈及到这个话题,孟云舒眸色也是微微一暗,唇边浮现出苦笑,“这时疫来的突然迅猛,民女学艺不精,暂时还未找到彻底根除的办法,只能压制。” 赢衡闻言颔首,他自然也知晓时疫这东西,要经过不断试错,才有机会能找到根治的办法。 他看见孟云舒眸色中的担忧,轻柔开口宽慰道,“孟小姐不要过于担忧,只要我们一心,定能找到办法。” “嗯。”孟云舒听到赢衡这般说,心也稍稍安定下来。抬眸,看着赢衡稍显苍白的脸色,开口,“殿下,舟车劳顿,不如先在府中小憩一晚,待明日再行事。” 赢衡颔首,他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在这个节骨眼下,定不能再倒下,让他们分心。 “嗯,那便有劳孟小姐了。” “殿下客气。” …… 赢衡回到客房后,强撑着的精神才渐渐松懈,他捂住胸口的伤,虚弱地坐下。自那日黑衣人偷袭后,他们便担心会有下一波人,也忧心雍州情况,马不停蹄赶来雍州。 长途跋涉令他的伤口崩裂了几次,但他又不愿让其他人知晓,只能每夜趁着他们熟睡,自己偷偷换药。 “唔。” 他脱下外衣,看着纱布上渗出的血,微微蹙眉。这般折腾,对他身体损耗极大。 他拆掉纱布,看着胸前的黑洞,又想起那群黑衣人的身份,眸色渐沉。 赫连煜后来搜查尸体,所以找到了三皇兄府上的牌子,但他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那种被毒蛇盯上的危机感笼罩在他心头。 “大人,敢问殿下歇下了吗?” “不知,孟小姐找殿下有何事?” 赢衡听到外面传来的交谈声,将拆掉的纱布藏进床底,拉上衣服,朗声道,“孟小姐,有事吗?” 房门从外面被打开,只见孟云舒端着一碗药走进,温声道,“民女方才观殿下气色不好,这是熬的安神汤,希望殿下能早日歇息。” 赢衡黑眸瞥了一眼那碗药汤,“多谢孟小姐,孟小姐有心了。” “那民女便不打扰殿下歇息了。”孟云舒行了一礼后,便退出去了。 待孟云舒退出后,赫连煜才走近,看着桌上的药汤,“殿下,需要找军医来看看吗?” “不用了。她很聪明。”赢衡唇角含笑,喝下这碗药。 果然如他所料,这碗药根本就不是安神汤,他尝出了几味药材,眸中含着感兴趣的意味。 补气血?看来她是看出了自己气血有亏,但发现自己不想让他人知道,于是进屋就改了口,他并没有忽略她进屋往床下瞟的那一眼。 “殿下?”看见赢衡唇角的笑意,赫连煜走近来,问出了疑惑,“殿下,怎么知道她是杏林世家的?” 赢衡轻笑,将床底沾血的纱布拿出来,递给他,“她身上的药味,如果不是长时间身染顽疾,那便只有时常和药材接触,才会染上这般浓重的药味。” 他顿了顿,才继续回答,“至于猜到她和孟文生的关系,是在走进这间院子才想起来的。” 赫连煜了然地点头,接过纱布,看见上面沾染的血,担忧地问道,“殿下,伤口又崩开了?” “没事。你去把它处理了吧,不要惊动任何人。” “是。”赫连煜领命而去。 赢衡负手而立在窗牖边,深重的黑眸看向远处。杏林高手孟氏,本宫还真是期待你们能带来的惊喜啊。 第29章 平凡太子 大历,雍州孟府。 赢衡赶至雍州,看到雍州百姓的苦难后,每日坚持与孟云舒一起为大家分发药汁,鼓励他们。 雍州百姓不清楚他的身份,但看着他服饰,也知晓他身份尊贵。刚开始他们并不买账,但看着赢衡并没有架子,即使对待染病的百姓也是亲力亲为,大家对他的警惕才渐渐放下。 赢衡站在太阳底下,将粥和馒头递给最后一个小女孩,渐渐吐出一口浊气。 自辰时起,他站在这里已经两个时辰了,看着缩在一起喝着热粥的百姓,唇角缓缓浮现起笑容。 与之前相比,雍州百姓此刻眼中已经不全是绝望了。抬头看着头顶散去的乌云,似乎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公子。”一旁的赫连煜递上餐食,虽是粗茶淡饭,但这已算是雍州目前最好的餐食了。 “公子,若是不喜,我去其他地方找。”赫连煜皱眉看着餐盒里简陋的餐食,轻声开口道。 赢衡轻笑着接过,“我还没有那般娇气,这已经挺好的了。”他微微侧眸,就看着墙角一个小男孩盯着自己,缓缓走过去。 “公子。”赫连煜瞧见赢衡的动作,想要开口阻止他,却被他微微抬手制止。 来到小男孩面前,看着他舔得干净的粥碗,将自己餐盒里的几块肉夹到他碗里,温和说道:“吃吧。” 小男孩眼神一亮,疯狂咽口水,但还是礼貌道谢后,才大快朵颐吃着碗里的肉。 …… 孟云舒分发完药后,走过来看到的就是大历最尊贵的太子殿下席地而坐,混在雍州百姓中,眼神温柔地看着身边围着他闹的小孩子们。 她看着赢衡眼中的温柔,唇角缓缓上扬,许是小孩说了什么有趣的事,她看到他眼中笑意一荡,绽出暖意的笑容。 那一刻,她看见的仿佛不再是那位端坐东宫的太子殿下,而是一个平凡人。 一个浑身脏兮兮的小女孩扑进赢衡怀中,眼神亮晶晶地看着他,声音脆生生地说道,“哥哥,你好好看,小丫长大后想嫁给你。” 赢衡闻言一愣,随后笑开,他伸出手轻抚摸着小丫的发顶,垂眸温柔地看着她,温声道,“小丫,你知道什么是嫁人吗?” “知道,就像爹爹陪着阿娘那样,小丫也要陪着好看哥哥。” 听着她懵懂的话,赢衡微微抬手,抵着唇轻笑,阳光照在他身上,柔化了他的棱角。 “好看哥哥,你笑什么?”小丫从赢衡怀里抬起头,不解地问道。 赢衡抚摸她的小脑袋,并没有开口解释这个问题。 孟云舒眼神温和地走近他们,赢衡感觉到有人靠近,微微侧眸,日光撒入他的黑眸中,溢出一片温柔和深情。被这样的目光注视着,任何人都会生出正在被他爱慕的错觉。 她脚步一顿,小孩子们看到孟云舒过来,纷纷跑到她身边,叽叽喳喳地和她说话。 赢衡看着孟云舒低头和他们说话的这一幕,唇角扬起更温和的弧度,起身,不在意身上的污秽,立在原处。 孟云舒哄好围着她的小孩子后,才抬眸,隔着幕笠,他们对视,相视一笑。 …… 两人并肩而行,看着雍州城上逐渐散去的乌云,神情都是一松。 “我已修书一封送至皇都,相信不日后,朝廷就会派人过来,为大家修建房屋,粮食和药材也会送到。” 孟云舒侧眸,看着赢衡清然的侧颜,柔声说道,“民女替雍州百姓,多谢太子殿下。” “本就是朝廷亏欠雍州百姓,何必言谢。”赢衡回眸,轻笑。 大历皇宫,云霞宫。 乔姝瑶正躺在美人榻上撑着头小憩,身旁跪着宫女轻轻给她捏着小腿,不远处的小案上还摆着前不久进贡的滴阶红。 这个时节滴阶红尚未熟透,这一批是最早送入皇都的,但这独一份的滴阶红还是送入了云霞宫,这也印证了乔姝瑶在后宫中的地位。 赢祺怒气冲冲地闯入云霞宫,瞧着母妃悠然自得的模样,不由压低声音唤道,“母妃。” 乔姝瑶轻挥了挥手,让伺候的宫女退下后,才缓缓睁开眼眸,清淡地落在自家沉不住气的儿子身上。 “这般沉不住气,怪不得你外祖父不喜你。”缓缓起身,坐在榻上,拉着他坐下。 “母妃,那个病秧子居然没死在雍州路上,还修书给父皇,让父皇派人去雍州。”赢祺想着今日朝上父皇对赢衡的赞许,心就不快。 乔姝瑶自然也听到了这个风声,但是目前,他们不能轻举妄动。她看着那盘送来的滴阶红,眼神微暗。不由想起今日,陛下的警告。 …… 赢承珏坐在上首,眼神温和,但眼底却是一片冰冷,他手捏着一颗滴阶红,温声道,“朕近日政务繁忙,许久不曾来爱妃宫中,爱妃莫怪。” 乔姝瑶垂眸,佯装羞涩,“臣妾自知陛下繁忙,岂敢怪罪陛下。” “爱妃如此贴心,朕心甚慰。”赢承珏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爱妃应该也听闻了最近雍州发生的事吧?” 乔姝瑶眼神一沉,不知道他话里的意思,谨慎回答,“臣妾听到了些许风声,雍州知府竟敢弃城而逃。臣妾已经教训过祺儿,让他日后莫要犯这样的糊涂。” “祺儿单纯,还要有劳爱妃和丞相多多教养。” “是。” 赢承珏沉默片刻,抬起眸,颇具压力的视线锁定在乔姝瑶身上,“朕,近日听闻祺儿和衡儿之间有些龃龉?” “不过是有些小分歧,陛下不必忧心。”乔姝瑶心一惊,不知道赢承珏提起此事的用意。 毕竟,之前,他对这种事也只是小小警告一番,并不会主动提出来。 “最好只是小龃龉,兄弟阋墙可不是朕想看到的。你说呢,爱妃?”赢承珏眼眸中闪过杀意,捏碎手中的滴阶红,鲜红的汁水顺着他手腕滴下,砸在桌案上,也砸在乔姝瑶心中。 她慌忙垂眸,“祺儿自是不敢。” 赢承珏一时不曾说话,空气中弥漫着沉默的气息,乔姝瑶一时间拿不准他的意思,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良久,他才轻笑着开口,“朕不过是随口说说,爱妃何必如此紧张。”他伸出手将跪在地上的乔姝瑶扶起。 “朕还有要务处理,便不陪爱妃了。”赢承珏见敲打意味足够了,轻笑着起身,离开了云霞宫。 乔姝瑶回神,捏着帕子的手微微扯紧,凝声道,“最近不要轻举妄动,陛下已经有所察觉了。” 赢祺心里虽不满,但也不敢忤逆自家母妃,只能暂时压下心里的想法。 ———— 滴阶红:古代樱桃雅称 第30章 太子身染时疫 深夜,清冷的月华洒下,透过半开的窗牖钻入空旷的殿内。殿内并没有烛火,看不清殿内的装饰,只能透过月光,影影绰绰地瞧见有两个人的身影。 “主子,皇帝已经派人前往雍州了。天玑和瑶光传信来报,镇国将军亲自带兵捉拿李源,他的行踪已经暴露了。”一暗卫装束的男子半跪在倚在窗牖边的男子脚下,微微垂首。 倚着窗牖的男子闻言并未立刻开口,深沉的眸子看着墨色苍穹上那皎洁的明月,静默弥漫在殿内。 许久,他才微微动了动身,收回视线,手中捏着一根枯枝玩弄,“他的家人解决掉了吗?” “是。” “传信给天玑,赶在镇国将军之前,杀了李源,不要做的太明显,还有掌握的那些密信也给镇国将军留着吧。” “主子!”那人闻言,猛然抬头,隐隐约约看出这人的身份,竟是那人埋伏在密林中偷袭太子的人,溟狼。 “去办吧。”男子挥手,他心里知道他想要说什么,但是丝毫不在意。 他回过身,看着天空中的明月,深沉的眸色中闪着柔光,想到了远在宫外的那人。 太子哥哥,这是我送给您的礼物,您可不要辜负阿溯的一片苦心啊。 溟狼深知自家主子的德行,他决定的事,无人能改变,只好垂首去办他吩咐的事情。 ……… 大历,雍州孟府。 一早,赫连煜便已起身,候在赢衡房门前,等待他起身。 这几日,赢衡每日都会早早起身,和孟云舒一同前往为雍州百姓分发药和施粥。而昨日,朝廷拨来的灾款和药材也已经运输至雍州。 直到等到辰时二刻,都不曾见到赢衡出现,赫连煜看着天色,准备上前敲门,忽然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 孟云舒等候很久都不曾见到赢衡出现,心中也放心不下,过来瞧瞧。 “赫连公子,殿下还未起身吗?” “孟小姐。我也并不知。”赫连煜先向孟云舒微微拱手后,上前敲响赢衡的房门。 “殿下,可曾起身?” 等了片刻,不见房内应声。赫连煜和孟云舒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出凝重。 “殿下,请恕属下失礼。” 赫连煜直接一脚踹开房门,就瞧见脸色苍白的赢衡扶着床沿倒下,已经陷入昏迷,后面跟着进来的孟云舒自然也看到了这一幕。 “殿下!” “快,把殿下扶到床上。”孟云舒强迫自己冷静,让赫连煜将赢衡扶到床上。 赫连煜刚想抚摸他的额头,就被孟云舒制止,“别碰,殿下应该是感染时疫了。” 她在雍州与时疫打交道几月有余,看着赢衡的脸色,就知道他这是感染了时疫。 赢衡身子骨本就比普通人要弱上几分,这段时间一直密切和雍州百姓接触,虽然不是所有雍州百姓都感染时疫,但里面总归还是有些人处于时疫潜伏期。 哪怕每晚她送来能抵御时疫的药,但他的身子还是抵不住这般接触。 赫连煜闻言,手一顿,垂眸看着昏迷不醒的赢衡,心绪复杂,“孟小姐,你必须救殿下!” “自然。我会尽力的,赫连公子,不要靠殿下太近。”孟云舒不在意他语气的恶劣,轻声提醒道。 赫连煜充耳不闻,半跪在赢衡榻边,一直垂眸看着他。 孟云舒见劝不动赫连煜,无奈叹气,只好命婢女拿来幕笠,递给他,“赫连公子,你也不想殿下一醒来,就看到你倒下吧。” 他微微动了动手指,接过递来的幕笠,戴上,白纱垂下,模糊了他眼前的视线,但他的视线牢牢锁定在赢衡身上。 ……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孟云舒端着一碗药进来,看着动作分毫不变的赫连煜,轻轻叹气,“赫连公子,你要不要先去歇息片刻?” “没事,那是什么?”赫连煜动动眼眸,看着她手里端着的药。 “来雍州的太医,还在制药,眼下还没有彻底根除时疫的药方,这只能暂时压制殿下体内的时疫。” 赫连煜闻言,眼神微微一暗,但他也知道为了雍州时疫,孟云舒等人也是几日未曾安寝。 他接过她手中端着的药碗,起身,坐在赢衡榻边,轻轻将他扶起,靠在自己怀里,将药一点点喂给赢衡。 喂完药后,他用手指轻轻擦掉他唇角的药渍,轻柔地将他扶下,让他安睡,自己在一旁守着。 孟云舒送完药,便离开了房间。从一开始,她就看出来了他们之间那种特殊的感情,虽然赢衡的目光不如赫连煜那般明显,但他们之间的氛围,是旁人插足不了的。 她抬眸,看着墙角纷飞的燕雀,释然一笑,踏步走向府外。 就让这段尚未开花的爱恋沉溺弱水吧,这或许是最好的结局。 …… 过了两个时辰,躺在榻上的赢衡才缓缓苏醒,看着熟悉的环境,眼神迷茫了一瞬。偏头,看着趴在自己手边熟睡的赫连煜,一愣。 微微坐起身,惊动了旁边的赫连煜,他猛然抬头,就和赢衡温和的视线撞在一起,眼眸炸开惊喜。 “殿下,您醒了?您觉得怎么样?身子还有没有不舒服?”他小心翼翼地扶着赢衡起身,让他靠在榻角上。 “我怎么了?”赢衡迷茫,他只记得最后,他刚起身,就感到一阵头晕,后面的事全没有印象了。 “殿下,您染上时疫了。”他攥紧手,微微垂眸,但嘴上不忘安抚,“殿下,您别怕。孟小姐他们都在找彻底根除时疫的办法,殿下的病一定会好的。” 赢衡听到自己感染时疫,先是一愣,随后恢复了平静,毕竟他之前心中就做了最坏的打算。 “你在这里守了多久了?” “从辰时起便守在殿下身侧。”赫连煜虽不知他问这个的用意,但还是恭谨回答。 赢衡微微垂眸,暗自思忖,已经守了将近四个时辰了,他扯下床榻间挂着的帷幔,将赫连煜隔在外面。 “殿下?” “不许掀。” 赢衡一声厉喝,止住赫连煜想要掀开帷幔的动作。 “自此刻起,本宫命令你,不许靠近本宫半步,违令,杀!” 赫连煜听到他话语里的狠厉,眼圈微红,他知道赢衡是不想让他传染自己。但是看着他将自己隔绝在帷幔里,他又想起多年前,那个孤冷傲立的少年,孤单地待在自己的房间里。 “殿下……”他捏着床帏,隔着床帏,看着赢衡隐于床帏间的侧脸。 但他不敢有所动作,不是因为他惧死,而是他知道,赢衡此刻不想让他看到他狼狈的一面。 ———— 注:此人身份(填空)评论区见 七宿:天枢(溟狼)、天璇(璇影)、天玑(瑶碧)、天权(星渊)、玉衡(星淮)、开阳(曦光)、瑶光(影澜) 以上是暗卫,后面对应的是他们在人前的名字 第31章 赢溯的真面目 赢衡身子骨本就比普通人弱,染上时疫后,他的病灶更明显,也来得更猛烈。 雍州孟府内,皇都赶来的太医和孟云舒围在赢衡榻前。赢衡正陷入昏迷,额上冒着冷汗,睡梦中眉宇紧蹙,很不安稳。 赫连煜站在床帏外,看着赢衡痛苦的神色,垂在身侧的双手紧紧攥着,深沉的眸色中含着痛苦。 “陈太医,殿下怎么样?”孟云舒将温热的手帕搭在赢衡额上,微微蹙眉,看着正在为他把脉的陈太医。 陈太医放下手,缓缓摇头,叹气,“殿下体内本就毒素淤积,这时疫来得又急又猛,殿下的身体扛不住。” 孟云舒和赫连煜闻言,脸色猛然一白。 床帏外的赫连煜猛然掀开搁在眼前的床帏,缓缓靠近赢衡,蹲在他榻边,轻声唤道,“殿下……” 赢衡或许是在睡梦中听到了他的声音,紧蹙的眉缓缓松开。 孟云舒眼神复杂地看着榻上虚弱的赢衡,这几天,她和陈太医不断的试药,但还是没有找到彻底能根除时疫的药方。 如果再拖下去,恐怕太子殿下的身体就要…… 她不敢细想下去,听闻太子殿下身染时疫的事已经传回了皇都。若大历储君在雍州遭遇不幸,雍州将要承受天子的怒火。 “咳咳……”赢衡喉间溢出咳嗽,意识越来越模糊。 孟云舒等人早已出去,继续去找治愈时疫的药方,空旷的房间里只剩下赫连煜一人。 他轻轻握住赢衡的手,眼眶微红,将下颌轻轻贴在赢衡的手背上,轻声呢喃,“殿下,快点好起来吧……” …… 大历皇宫,御书房。 赢承珏捏着从雍州传来的密报,眸中染着怒意,压下怒意,将手中的字条递给一旁的裴靖川。 “衡儿,染上时疫了。” 裴靖川眸色微沉,接过字条,看完,声音微凝,“随行太医,还是束手无策吗?” 赢承珏脸色阴沉地摇头。 裴靖川捏紧字条,化成齑粉,手一松,飘散在空中。 他眸色微沉,转身准备离开,被赢承珏叫住。 “站住。你去哪儿?” 裴靖川回眸,“自然是带兵去接殿下回来。” “你去接,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在雍州出事了吗?!”赢承珏眸色微凝,呵斥他。 “那是月儿的孩子。”他不去管他,转身就要离开。 “你给朕站住!” 在赢承珏带着怒气的语气中,裴靖川还是止住了脚步,但仍不愿回头。 看着自己好友倔强的神色,他脸上的怒容缓缓松懈,语气也软了下来,“你呀,每次遇到月儿的事就容易冲动。” 赢承珏轻叹口气,走到他身后,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知道你担心衡儿,我也担心他,但是我们不能乱。朕会秘密派出太医院院正前往雍州,而你要彻查李源的事。李源马车突然坠入山崖,这件事很蹊跷,它早不发生,晚不发生,偏偏发生在你找到他踪迹时。” 他眸色微微加深,放在裴靖川肩上的手缓缓施力,眸中闪烁着寒光,“这件事不简单。朕总觉得有人在暗中窥探,伺机而动,这样心思深沉的人若藏在宫中,才是对衡儿最大的威胁。” 提及到这件事,裴靖川神色也变得凝重。前几日,他奉命抓捕李源,追至平州某处山脉时,李源的马车忽然发狂,不慎跌入山崖。 他留在原地,探查许久,并未发现有何异常,仿佛这就只是一场意外而已。 他也在山崖下找到了李源的尸体,身上并没有明显外伤,就只有从山崖跌落的伤害。他也找人看了马的尸体,也并没有任何异常。 但没有异常才是最大的异常。 这个时机,出现的太巧了。 “顼离,他的家人真的都死了吗?” “嗯。臣去他家中的时候,他的妻子和孩子都已经自缢而亡。” 赢承珏闻言,神色变得更为凝重,太巧了,这一切都发生的太巧了。 “顼离,这件事必须彻查。” “是。” 待裴靖川领命离开后,赢承珏走到窗牖边,抬头看着墨空。 今晚没有明月,驱散不了黑暗,就如同隐藏在皇宫深处的罪恶。 偏僻的霜栖殿内,烛火摇曳。美人榻上,赢溯斜靠着,苍白的手指撑着额头,轻阖眼眸,脚边跪着前来复命的七宿。 为首的溟狼汇报完雍州的状况后,垂首,不敢看他,其余人也感知到赢溯周身弥漫的威压,纷纷低头,不敢吭声。 空旷、破败的大殿里,一时间,弥漫着诡异安谧的气氛。 良久,在七宿屏气凝息中,寒风从破旧的窗牖涌入,刮到他们身上,让他们生冷。 “呵。” 他们听到一声不明意味的轻笑,纷纷将头埋得更深,额上冒出冷汗。 赢溯缓缓睁眼,眼神玩味地从榻上起身,垂眸,看着跪在面前的七宿。伸出显着病白的手,捏着最前面溟狼的下颌,微微施力,让他抬起头。 “你是说,太子哥哥,染上时疫了?” 溟狼与赢溯幽深的视线对视,虽然他苍白的脸色是笑着的,但溟狼只感到一阵阴寒。 “是……” “呵呵……”得到准确答案,赢溯先是轻笑一声,后加重手上的力,眼神一变,变得狠厉。 “我让你们盯着雍州,将太子哥哥的安危放在第一位。你们,是一点都没有放在心上啊?嗯?” “主子,我们……”溟狼努力忽略下颌传来的痛觉,想要开口解释,却被打断。 “嗯?你还想说什么?我不想听你的狡辩。”赢溯眼神恢复了往日里的纯净,手指轻轻摩挲着溟狼的下颌,声音里含着病态但又让人不由感到惧怕。 “太子哥哥出事,你以为你们跑得掉吗?寒池的惩罚足够吗?嗯?” 跪着的七宿听到寒池,身子皆是一僵,深沉的眸色中含着浓重的惧意。 赢溯看到他们的反应,神色温和地放开捏着溟狼下颌的手,起身。掏出手帕擦拭完手指后,将其丢在地上,朝着内室走去,轻轻碾过手帕,声音淡然传出。 “既然满意,就去寒池领罚,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出来。” 溟狼垂眸,“是。” ———— 注:寒池,赢溯建立的刑法,池水是由寒水浇灌,被吊在寒池中央,施行鞭刑,鞭子上有用寒铁制作的倒钩。 大历州府: 津州 幽州 澶州 邕州 益州 沧州 云州 雍州 平州 第32章 阿溯下绊子 数日过去,大历皇宫和雍州孟府皆是暗波涌动,缘由是太子身染时疫的事瞒不住了,那远在皇都的太医院也为了雍州时疫数日忙碌着。 赢衡身染时疫呕吐的消息传回了宫内,前朝的风向一时间又有改动。 前朝朝堂上,立于百官之首的乔铮出列,拱手向皇位上端坐的赢承珏行礼道,“陛下,臣听闻远在雍州的太子殿下已身染时疫,为了储君安危,理应将殿下接回宫中治疗。” 赢承珏眸色微沉,他真是当自己不知道他的心思。若是此刻将衡儿接回,那之前他请旨前往雍州就成了一场笑话,所有的一切都会付之一炬,名望也会损失不小。 “陛下,不妥。”黄鑫站出来,沉声拒绝道。 “黄太傅,你这般可是置大历储君于危险而不顾。若是殿下在雍州出事,谁能承担这个责任?”乔铮保持着拱手的姿势,斜眼看向后方的黄鑫,语气微沉。 “正是为殿下考虑,才不同意乔丞相。”黄鑫并未因为他的话起波澜,身子微微下沉,更为恭谨地反驳乔铮的话。 “陛下,雍州离皇都路途遥远,殿下身子骨弱,经不住来回折腾。雍州虽然条件艰苦,但为了殿下身子着想,留在雍州是眼下最稳妥的办法。” 赢承珏自然是支持黄鑫的看法,佯装思考片刻,同意,“嗯,朕同意太傅的看法。” 乔铮看着此事成了定局,也不再多说,行礼回列。 散了朝后,乔铮和黄鑫前后踏出宣室殿。 乔铮微微侧目,声音微沉,“黄太傅对太子殿下还真是忠心耿耿啊。” “彼此彼此,乔丞相为了三皇子殿下也是煞费苦心。” “哼。” 乔铮岂会听不出他话里的讽刺意味,冷哼一声后,拂袖离去。 …… 一袭白衣的赢溯脚步浮虚地从慈宁宫中走出,拐出慈宁宫的宫道后,停下脚步,脸色苍白地扶着墙喘气。 仔细看,会发现他身子微微颤抖,另只手抚上自己的膝盖。身子微微蜷缩着,尚未束发的长发随着他的动作垂下,遮住他的神色。 “殿下……”身后跟着的侍卫担忧上前想要扶住他,却被他抬手阻止。 “曦光,记住你的身份,莫要多管闲事。”赢溯轻揉着泛疼的膝盖,垂眸低声提醒道。 “是,殿下。”曦光收回想要搀扶他的手,静立在他身侧,用身子微微遮住他此刻的模样。 太后抚养赢溯的时候,为了掌控他,给他身边送了一个薛家暗卫,表面上说是保护他,实则是为了监视他。 赢溯佯装不知多年,但当他手中握有七宿的时候,便拔除了身边的那个暗卫。让七宿之一的曦光假装那位暗卫监视自己,每月向太后报告自己的行踪。 他歇息片刻,微微直起身子,轻声道,“走吧。” “是。” 他们朝着霜栖殿刚走几步,就瞧见前方浩浩荡荡来了一群人,走在最前面的赫然是近来春风得意的三皇兄。 赢溯微微侧身,朝着来人行礼,“三皇兄。” 赢祺停下脚步,戏谑地看着赢溯苍白的脸色,“六皇弟这是刚从皇祖母宫中出来?” “是。”他敛下眸中的晦暗,头垂下几分,恭谨回答。 赢溯不得太后喜爱在宫中不算是秘闻,但太后性情一向如此,自早年间吃斋念佛后,对皇帝后宫之事便不再过问。 除了那位自幼养在她膝下的三公主,能得她几分温情外,其余皇孙都鲜少看见她。哪怕贵如太子去请安,也常年被拒之门外。 宫中人皆认为是太后性情清冷,但赢祺曾在她母妃口中听到了一些秘闻。 赢溯的存在对于整个皇室而言,是耻辱,而对于太后而言,则是恨不得将其杀之而后快。 虽然他心中也疑惑皇祖母对赢溯的态度,母妃似乎知道些什么,但也对这件事三缄其口。 赢祺想起这家伙总喜欢跟在赢衡身后,如今赢衡身染时疫,说不定会死在雍州,心中就一阵畅快。 “六皇弟,你最近可听闻了雍州一事?唉,听闻五皇弟身染时疫,我心中可谓是担忧无比啊。”他装作一副担忧弟弟的好哥哥模样,但眼中满是得意。 “太子哥哥吉人自有天相,想来定会平安无事。” “话虽如此,但雍州毕竟危险重重。五皇弟的身体……” 赢祺看着赢溯并未如他所料露出惶恐不安的神色,微微诧异。然后又换上担忧的神色,不经意间提起赢衡的身体。 “若是五皇弟在雍州出事,那这太子之位可就要无主了……”最后一句话,赢祺缓缓凑近他,俯首在他耳边压低声音道出,宛如恶魔的低吟。 赢溯闻言,眸一凝,心间燃着一团火。 这人竟然还在觊觎太子哥哥的位置! 他狠狠攥紧手,尽管内心的杀意在咆哮,但还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换上一副怯生生的模样。 “三皇兄,你怎么能咒太子哥哥呢?”赢溯微微提高声音,装成害怕谴责的模样。 赢祺看着他这副样子,眸底闪过不耐,刚想开口,就听到后面传来一道雄浑低沉的声音。 “哦?祺儿身为兄长,竟如此失礼?” 赢祺听出是赢承珏的声音,一惊,回身。就瞧见不远处赢承珏站在原地,眼神压抑着怒火看向这边。 “父皇,儿臣没有。” “请父皇安。” 赢溯一早便瞧见了赢承珏明黄色的衣角,但还是佯装作是刚发现他,惶恐不安地跟着赢祺向他行礼。 赢承珏大步流星走过来,眼神紧紧锁定在赢祺身上,沉声问到一旁的赢溯。 “溯儿,你来说,三皇子刚刚如何咒一国储君的?” 赢溯装作害怕的样子,怯生生看了一眼立在一旁的赢祺,小声地说着他方才的原话。 赢承珏闻言,冷笑一声,“这便是你母妃所说的埙篪相和?你皇弟为民请命,不幸身染时疫,你作为兄长,便是这般惺惺作态吗!” 赢祺听出他话里的怒意,猛然跪在地上,颤抖着声音辩驳,“父皇,儿臣不是这个意思。” “传朕旨意,三皇子德行有失,禁足云霞宫内。乔贵妃养子不教,贬为德妃。”赢承珏看了一眼跪在面前的赢祺,拂袖离去。 跪在地上的赢祺狠狠攥紧拳头,头一次对父皇的偏心产生了恨意。 他微微抬眸,看着怯生生的赢溯,怀疑这次是他给自己下了绊子。 “三皇兄。” 赢祺拂开他想搀扶自己的手,起身,瞪了他一眼,带着宫人回宫。 待一切恢复平静后,赢溯才敛去脸上软弱的神色,眸色微沉。 父皇方才离去的时候,轻瞟了他一眼,看来他已经看穿了自己的小把戏,大概也怀疑自己了。 啊,我还真是沉不住气啊。 ———— 大历皇室子嗣: 大公主:赢宁月 26岁 乔贵妃所出 封号柔嘉 驸马温璟,字子瑄 官居四品礼部侍郎 大皇子:赢徽 24岁 字礼臻 封号贤王 母妃早逝 养自淑妃膝下 二皇子早夭,绥宁帝原配皇后所出 二公主:赢月华 23岁 母妃徐昭仪 封号安宁 驸马顾清宴 工部尚书嫡次子 三皇子:赢祺 22岁 字嘉瑞 乔贵妃所出 四皇子病逝 五皇子(太子):赢衡 20岁 字祈安 先皇后叶翎月独子 三公主:赢兰泽 17岁 母妃乔贵妃 定亲定远侯次子 身子不好 自幼养于太后宫中 六皇子:赢溯 16岁 母妃王贵人(宫婢,自缢而亡) 第33章 杏林圣手孟文生 大历雍州,孟宅。 深夜,府宅内烛火通明,身着太医服饰的几人脚步匆匆地赶往当朝太子所居房间。一袭红衣劲装的赫连煜和徐青等人,神色焦急地等候在屋外。 “咳咳……” 屋内,躺在床榻上的赢衡脸色苍白,额上不断滴下冷汗,喉间也溢出血迹。 这一幕,可让屋内所有太医惶恐不已。 为首的太医身着空青色服制,眸色微沉地搭着脉,身后随行的太医等人都盯着他。 孟云舒见他许久不曾有动静,忍不住低声询问道,“贺太医,殿下的身体怎么样?” 贺彦收回手,眸色凝重,沉声回答,“太子身子已经经不起损耗了。如果三日内,我们还找不到药方,恐怕……”他余下的话不再明说,只是缓缓摇头。 这样的结论让一屋人心头都一颤,身后的太医颤抖着声音,“这……院正,如果救不好太子,陛下定不会轻饶我们啊。” 听着身后这群太医慌乱的声音,眉宇微蹙,厉声打断,“慌什么,我自然知道。吵吵闹闹能找出药方吗?还不快去配药!” 身后的太医听出他语气里的不耐和怒火,纷纷垂眸,不敢多言,低声应下后,便退下去了。 贺彦年纪虽不大,但他极为擅长岐黄之术,是陛下亲自指派的太医院院正。刚开始,太医院的太医对他并不服气,觉得他不过是花架子。直到后来几次将深中毒素的太子从死亡边缘上拉回来,甚至被陛下命令去调养太子身体,并有所好转后,他才令整个太医院心悦诚服。 …… “贺太医,殿下的身子真的那么差了吗?”孟云舒担忧地看着躺在床榻上陷入沉睡的赢衡。 贺彦轻叹口气,“孟小姐,你也精通医术。应该知道太子体内最难缠的并非是时疫,而是他体内的毒素。” 他转眸,戴着幕笠,隔着床幔,看着床榻上神色痛苦的赢衡。 “我自奉命调养太子殿下身体已有七年,对他的病灶也算了解颇深。殿下,经过调养,毒素本已处于潜伏期,但这次染上时疫,体内病灶又有活跃现象。即使这次能根除时疫,恐怕殿下的身体也会亏损严重。” 赢衡体内的毒素,让整个太医院都束手无策,贺彦奉命观察多年,仍对他体内的毒素一知半解,只能靠滋补的药方,暂时调养。 孟云舒闻言,神色也很凝重。在他来到雍州时,虽然不曾切过脉,但她也观察过他的气色,内里亏损严重。 两人立在床幔外,正思考着该如何行药时,外面传来一阵喧哗。 “嘿,你这小子,老夫说你身体不好,你还不信!”一个老头气急败坏的声音响起。 “这位老先生,我身体如何,我自己心里有数。”这是赫连煜稍显冷厉的声音。 孟云舒听出那是自己祖父的声音,心一喜,推开门,看着一身风尘仆仆的孟文生,小跑过去。“祖父,您回来了。” 孟文生看着自家孙女欣喜的模样,慈爱地抬手轻摸着她的脑袋,“青禾,这么急叫祖父回来,有什么事啊?” 赢衡来到孟宅时,恰逢孟文生早已外出行医,故而不曾知晓雍州爆发时疫,和当朝太子来到已驾临雍州多日,身染时疫的事。 贺彦也是知晓孟云舒身份的,听到她喊外面的人为祖父,也急忙踏出房门,看到那位老人,上前行礼道。 “晚辈贺彦拜见孟圣手。” 孟文生不认识贺彦,疑惑地问道,“你是?” “晚辈师从杜青岩。” 孟文生听到这个名字,眼神微亮,大笑,“原来是杜子骏这老家伙的徒弟。你家师身体可还好?” 在孟文生还未辞官归隐时,他和杜青岩皆是太医院中并驾齐驱的人物,两人因极为出色的岐黄之术闻名整个皇宫,他们也成为惺惺相惜的挚友。 只不过,孟文生厌倦了宦海沉浮的日子,便辞官归隐,而杜青岩一直留在宫内,一路任职。他们虽然分隔两地,但时常也会有书信联系。 “多谢孟圣手挂念,师傅他老人家一切安好。此次前来雍州,师傅便传信说,凡是拿不准的事,要多向孟圣手请教。”贺彦恭谨地行礼。 孟文生瞧着贺彦年纪不大,但行事知理得体,虽身居高位,但眼中毫无傲慢之意,不禁暗暗点头。 倒是让杜子骏这老家伙收了个好徒弟。 “祖父,雍州爆发时疫了,我和贺太医一直找不到根除的药方。” “惭愧惭愧,晚辈学艺不精。”提及此事,贺彦脸上也满是羞赧之色。 “我看到了,这时疫来的极为迅猛。你们先讲这些日子观察到的病灶说给我听听。”孟文生抚着胡子,沉声说道。 “祖父……”孟云舒想着赢衡的身体状况,轻瞟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赫连煜,微微踮脚,凑到祖父耳边,轻声说:“祖父,您还是先去看看太子殿下吧……” 孟文生听到太子殿下驾临,先是一愣,后从自家孙女眼中看出了不妙之意,忙跟着她进屋。 孟云舒以为赫连煜听不到他们说话,但是怎么可能瞒得住习武之人。她声音虽然压低了,但赫连煜会读唇语。 孟小姐方才提到了殿下,难道殿下…… 赫连煜心一惊,刚想跟着他们进去,就被徐青拦住。 “你冷静点。孟圣手方才说你身子虚弱,这几天好好歇着,不要去了。” 赫连煜这段时日,一直守在太子屋内,虽然隔着床幔和幕笠,但这种办法并非是全然安全的。 赫连煜想起赢衡之前说的话,停下脚步,垂在身侧的双手紧紧攥着,一滴滴血从指节落下,砸在脚下。 徐青轻叹口气,拍拍他的肩,安慰道,“不要过于担心,孟圣手曾经有治愈时疫的经验,他定不会让殿下有事。” …… 大历皇宫,霜栖殿内的首位上,一袭黑色锦袍的赢溯斜坐着,素白的手指逗弄着怀里的白色狸猫。 殿下跪着的是七宿的首领溟狼,他身后拖着一条长长的血迹,像是刚结束刑罚。 “主子,七宿来报,鬼医已经寻到了。”溟狼垂头,跪着的身子微颤,唇色苍白。 赢溯微微抬眸,停下轻轻敲击狸猫背脊的手指,唇畔浮现出笑意。 “本殿总算是听到了一个好消息。”眼眸轻轻飘到跪在下面的溟狼身上,“你们总算还是有点用处。” 赢溯起身,抱着狸猫进入内殿,淡然的吩咐道,“将鬼医送去雍州,送到太子哥哥身边。” 听到这个吩咐,溟狼猛然抬头,“殿下!” 他停下脚步,微微侧眸,忽明忽灭的烛光映在那双冰冷的眸子中,遮不住他的杀意。 “别让本殿说第二次。如果这次再有人阳奉阴违,本殿绝不轻饶!”他的视线再次轻飘飘落到溟狼身上,声音发冷,“溟狼,哪怕是你怠慢,本殿也不会放过!溟狼,莫要以为有姨母护着,就敢肆意妄为!本殿才是你们的主人!” “是,殿下。”溟狼垂眸,不甘地应下。 ———— 人物介绍 孟云舒:出身杏林世家,17岁 小字青禾 杜青岩:现任太医院院正贺彦师傅,表字子骏 孟文生:杏林圣手,杜青岩挚友,表字瞻泊 贺彦:现任太医院院正,25岁 表字子瑞 第34章 暗波汹涌 大历皇宫。 乔姝瑶仗着自己是绥宁帝身边的老人,母族又是丞相府,一向目中无人,在宫中得罪了不少人。 这次,她被贬为德妃,让宫中妃嫔心中极为畅快。 乔姝瑶阴沉着脸在御花园逛着,自她被贬后,宫中总有些见风使舵的人下绊子,搅得她心情不虞。 想起前两日给丞相府递信,却并未收到回信,想来是父亲恼怒了祺儿最近的所作所为。 她又想起自己的儿子至今都还未被解禁,哪怕自己想去探望,都被羽林卫拦下。想找陛下,也被拦下。 乔姝瑶捏紧手中的帕子,美目怨毒。她早已知道那日发生的一切,心中对赢溯已经起了怀疑之心和杀心。 他那卑贱的生母在世时,就常和自己作对,死了也不让本宫安生。而且她留下的这个祸害,竟然让本宫和祺儿失去恩宠。早知今日,当初就应该杀了他! 乔姝瑶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这时,有一位身着华服的妃嫔从对面而来,跟在她身边的宫女小声提醒道,“娘娘,纯妃娘娘来了。” “哟,这不是贵妃……噢,不对,如今已是德妃姐姐了。”纯妃身着鲜妍明丽的宫装,眉眼间尽是畅快的笑意。 乔姝瑶回过神,听出她话里的幸灾乐祸,美目微凝,“纯妃妹妹。” “听说三皇子惹恼了陛下,还在被禁足。德妃姐姐还真有雅兴,居然来逛这御花园。” 自淳仪皇后薨世后,乔姝瑶凭借着显赫身世和诞下的几位皇嗣,一跃至四妃之首,代行中宫之权。她为了巩固自己皇子的位置,不仅独占皇恩,甚至毒害宫中嫔妃,让她们不能诞下皇嗣。 纯妃入宫七年,本怀有一子,却在一个雨夜滑胎,至此,再难有孕。 她心里当然也清楚乔姝瑶做的那些腌臜事,但是她没有她那般显赫家世,只能忍下一切,利用陛下的愧疚心升至一宫主位。 但她心里从未停下仇恨,这次乔姝瑶失宠,她的儿子更是惹恼了陛下,想来日后定与那个位置无缘,她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奚落她的机会。 “纯妃妹妹,本宫劝你慎言。”乔姝瑶咬着银牙,眼神怨毒地看着面前笑靥如花的纯妃,低声警告,“本宫虽然失势,但本宫依旧是四妃之一。纯妃妹妹还是要懂规矩。” “呵呵。”纯妃闻言,掩嘴轻笑,黑眸中全是冷冽,“德妃姐姐,别怪妹妹没有提醒你。有些位置,德行有亏的人这一辈子都勾不上。” 乔姝瑶听出了她在暗讽自己和祺儿德行有亏,想伸手打她,却被纯妃一把攥住,力气大得令她挣不脱。 “你!” “德妃姐姐,注意举止。” 纯妃家世虽不如乔姝瑶那般显赫,但她出身武将之家,性情可不似乔姝瑶这般娇滴滴。 她一把甩开乔姝瑶的手,冷眼看着她被宫人扶住,掏出手帕擦了擦手,嫌弃意味明显,“德妃姐姐慢慢逛吧,妹妹不做陪了,告辞。” 乔姝瑶美目中含着滔天的怒火,拂开宫女的手,怒气冲冲地回了宫。 今日的屈辱,我记下了! …… 雍州,孟宅。 昏暗的房间里,孟文生神色凝重地替床榻上的赢衡针灸。他苍老槁枯的手指间捏着一根银针,小心翼翼地插入足三里穴道,捏着针尖轻轻扭动。 床榻上的赢衡上半身不着衣物,身上扎满了针。 扎完最后一针的孟文生揉着酸疼的腰起身,擦着额上的汗,“殿下体内的毒素还是很麻烦,哎。” “祖父,连您都没有办法吗?”孟云舒看着赢衡脸色苍白,担忧地问道。 孟文生缓缓摇头,语气稍显凝重,“殿下在娘胎里就染上了毒素,身子骨弱,很多猛药都不能用。本来经过几年调养,身子亏损补上了一些。但这次时疫来得迅猛,补不胜亏啊。” “青禾,你先按着这个药方去煎药。”他走到一旁,写下一张药方递给孟云舒,瞧着她担忧的神色,宽慰地抬手抚摸她的脑袋,“还没到绝望的时候。殿下都还没有放弃求生本能,我们身为大夫怎可先放弃。” “嗯。” 孟云舒听到祖父这般说,心稍安,稍稍敛去脸上的颓唐之色,接过药方,转身离开,去煎药。 孟文生虽是那般宽慰孟云舒,但眸色还是稍显凝重,毕竟太子殿下的身体已经濒临极限,经不起任何折腾了。 如果找不到温和的办法,想来只能下猛药了。 他深叹口气,看着窗外雾蒙蒙的天空,只能祈祷一切顺利吧。 …… 深夜,墨黑的天空没有一点光亮。一个身着黑衣的暗卫骑着马悄然靠近雍州,而马上还被捆着一个人。 暗卫瞧见雍州牌匾,勒马,停在雍州城外,眼神冷漠地将马上捆着的人丢下来。 “嘶,你能不能温柔一点。”那人摔在地上,痛得龇牙咧嘴。 面对这人的抱怨,暗卫依旧是冷漠脸,“进去。” 那人从地上爬起来,抬头看了一眼挂着雍州牌匾的城墙,微微挑眉,“你们费那么大的劲把我从峄山抓出来,就是为了让我解决雍州的时疫?” “雍州,太子染上时疫,救他,不然杀了你。” 听着暗卫带着威胁的话语,那人用舌尖顶了顶腮帮,被他这副理所应当的模样气笑了。“呵,小伙子,你很拽啊。” “我堂堂鬼医,凭什么要听你的。” 鬼医,是江湖中最为神秘的人物之一。据闻,他是14岁出山,极为擅长用毒,曾用毒神不知鬼不觉地杀死了自己的仇家,那些人的死状极为恐怖。但同时,他的医术也极高,有传言说,他能起死人而肉白骨。也正因此,他被江湖称作鬼医。 江湖中见过鬼医的人并不多,鬼医每次出山皆会面覆獠牙的面具,因此很多人认为他容貌定是极为丑陋。 墨空中遮挡月光的乌云渐渐散去,洒下,隐隐约约露出未戴面具的鬼医真容。 他身着一袭红白相间的锦袍,衣襟和衣摆上皆是用红线勾勒的彼岸花,一头流云般的白发散在脑后,右耳上还坠着一个彼岸花型的耳铛。视线上移,他长相并不如传闻中那般丑陋。相反,他的容貌可谓是极为妖冶。更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双淡红色的狐狸眼,眼波一转,不经意间落在那暗卫身上,竟显得有几分深情。 暗卫才不去理会他的牢骚,冷冷看了他一眼后,调转马头,走了。 吃了一嘴灰的鬼医对着他背影翻白眼,微微挣脱捆住他双手的绳子,揉着泛疼的手腕,嘟囔着,“还真是没有礼貌。” 微微回眸,看着眼前的雍州城,又想起方才暗卫说的话,他用手中的桃树枝轻击自己下颌,淡红色眼眸中闪过一抹兴味。 “有意思,那便去看看吧。” ———— 新人物鬼医登场,白发美人叔叔,有感情线的,年龄30岁 第35章 梦魇 临近半夜时,赢衡又发起了高热,孟文生他们折腾了半宿,赢衡才总算退了热。 身着月白寝衣的赫连煜站在赢衡床榻前,脸色略显憔悴。这几日,他白天一直守在赢衡房门外,生怕他出现意外,徐青他们劝他去歇息,他也不肯,始终一步不离。 孟文生收起针包,接过孟云舒递来的帕子,擦掉额上的汗水,缓缓起身,轻吐出一口浊气,“呼,殿下的身体要熬不住了。” 此话一出,周围的人心都是一颤。赫连煜眼圈更是猛然一红,上前跪在孟文生面前,声音沙哑地求道,“孟圣手,求求您,救救殿下吧。” 孟文生叹口气,伸手去扶他。他这几日也将他对太子殿下的情义看在眼中,心中自然也是感慨万千。 “孩子,我自然不会放弃。” 话虽是这般说,但其实他们都心知肚明,赢衡的身体等不起了。 …… 赢衡感觉自己陷入了一场梦魇中,入眼皆是白茫茫的一片,周围没有任何气息。 他疑惑地往前走着,想要走出这里。但不知走了多久,才在不远处看到了一束刺眼的白光,走过去后缓缓抬起手,遮住自己的视线。 许久,那束白光才渐渐散去,他放下手,周围的景象早已发生了变化。 入眼的是一座宏伟的宫殿,他缓缓抬头,宫殿的牌匾上写着的是凤仪宫,这是大历历代皇后的居所,也是先皇后,他母后居住过的宫殿。 他伸出手推开门,踏入宫殿,只见宫殿内云顶檀木为梁,殿内的装饰尽显居住之人深受皇宠。往里走,那六尺宽的沉香木制的床榻边悬着鲛绡宝青翠罗帐,帐上遍绣洒珠银线海棠,风起绡动,如坠云山幻海一般。 自赢衡出生,他便从未见过他的母后,哪怕有画像陪伴,赢衡心中始终萦绕着遗憾和伤痛。 他深知父皇极爱母后,可他也明白母后并不爱父皇。所以,他心里也曾怀疑过自己的出生对母后而言,只是一种痛苦。 一阵清风拂过,吹动了珠帘,发出清脆的声响,一道温婉柔和的声音在空旷的殿内响起。 “祈安,娘亲的孩子,你一定要平安降生噢,娘亲很期待与你见面。” 一道身着华服的美艳女子坐在殿中,温婉的眉眼间带着母性的慈爱,温柔地抚摸着微微隆起的小腹,眼中满是爱意和殷殷期盼。 “母……母后。”赢衡望着女子熟悉的眉眼,心中涌上一阵酸楚和柔情,轻声呢喃。 但那女子似乎听不到他的声音,拿过放在一旁绣具上半成品的小人衣服,继续绣着。衣服上面的图案是修竹,代表着一位母亲对孩子最大的祝福,希望孩子温润如竹、如君子。 他想走近,但靠近的那一瞬,眼前的场景就变了。纷纷扬扬的海棠花瓣飘着,他伸出手挡住,一转眼,坐在殿中的母后不见了。 “母后!” 赢衡心一慌,四处寻找他母后的踪影。 梦境中,时节猛变,严冬悄然而至,大雪纷然落下,覆盖住这深苑红墙。凤仪宫外,那枯败的海棠树梢上也覆盖着斑驳的积雪,早已失去了生命力。 “啊!”凄然的声音响彻在凤仪宫内,浓重的血腥味涌入赢衡的鼻腔。 他红着眼圈站在凤仪宫里,隔着青翠的帷幔,他的母后此时正遭受着生育的痛苦,满目的红色和母后痛苦的惨叫刺激着他的感官。 “娘娘,坚持住啊。”稳婆眼瞅着叶翎月眼神逐渐变得涣散,心一慌,急忙附在她耳边,轻声开口。 “娘娘,想想您肚子里的孩子啊。” “祈安……” 或许是因为肚子里的孩子给了她力量,她缓缓回过神,伸出手狠狠攥住身旁嬷嬷的手,不断用力。 “我的孩子……” 赢衡看得出母后其实已经濒临极限了,她的生机在悄然逝去,他想要阻止这一幕,但他什么都做不了。 “母后……” 他缓缓弯下身子,跪在叶翎月榻前,放在膝上的手狠狠攥着,一滴滴泪从泛红的眼眶里落下。 “母后……都是儿臣的错……” 叶翎月似乎感知到了什么,她微微侧头,看向赢衡跪着的地方,与赢衡的视线相撞,苍白的脸上缓缓流露出温婉的笑意。 赢衡看到这个笑容,心一颤,以为母后能看见他了,伸出手想要去触碰母后,但手还是穿过了母后。 “娘娘,小皇子出生了。” 耳边传来稳婆惊喜的声音,但叶翎月的眼神早已涣散,她看着赢衡的方向,一滴泪从眼角落下,缓缓闭上眼睛。 “母后!” “月儿!” …… 床榻上的赢衡眼角落下泪,口中不断呢喃着,“母后……不要……不要离开衡儿。” 半跪在他床榻前的赫连煜伸出手握住他的手,将他微凉的手掌贴在脸上,未束的红棕色长发垂在榻上,与赢衡的黑发交织在一起。垂首,声音哽咽地祈祷。 “殿下,不要离开我……求求您……” 就这般,赫连煜守了赢衡一夜。 孟宅外,穿着一袭红白相间锦袍的鬼医抬眸,看着头顶的牌匾,低声抱怨,“这鬼地方,总算到了。” 他大摇大摆地走进去,守在院中的徐青瞧见有外人,警惕地看着他,“这位公子,你是谁?来此有何事?” 鬼医瞟了他一眼,掏出一枚令牌丢给他,“鬼医陆离,求见太子殿下。” 徐青接住那枚令牌,听到他的名号,神色一怔,毕竟,鬼医的名号可谓是响彻整个大历。 曾经,绥宁帝也曾派人前去鬼医所隐居的岐山,希望请他出山入宫,能替太子殿下调养身体。但鬼医一向散漫惯了,以不入尘世为由,拒绝了绥宁帝。 虽然听闻过鬼医的盛名,但徐青等人并未见过鬼医真容,自然也不敢轻信此人。 陆离一看他们神色,就知道他们并不相信自己的身份,撇撇嘴,心想真是麻烦。 刚准备开口证实自己的身份,一间房屋从内打开,满目憔悴的赫连煜走出来,红棕色眼眸锁定在院中的陆离身上。 “你就是鬼医?救殿下,若救不了,你今日就休想走出这间宅子。”一夜未睡的赫连煜声音沙哑,但浑身气势如芒,空气里涌动着杀意。 陆离微微挑眉,并未多言,绕过徐青等人,径直进入赢衡的房间。经过赫连煜时,他的淡红色眼眸和那双赤眸相撞。 陆离不禁暗想,真是太有意思了。 ———— 注:不要细究梦境的真实性,因为人在濒死时,总有些超乎真实的东西出现。 至于赢衡和母后那一眼,是为了弥补赢衡的遗憾,母爱在任何时候,都很伟大。 第36章 药毒不分家 陆离刚踏入赢衡房间,醉心于钻研药理的孟文生和贺彦走出,毕竟他们也是听过鬼医名号的。虽然,鬼医与他们研究的方面不一样,他更擅长毒理。但俗话说,药毒一向不分家。 或许,他能有更好的药方。 陆离瞟了一眼跟着进来的三位多余人,不满地啧了一声,但他也并未出声赶人。闻着他们身上浓烈的药味,就知道他们是这穷乡僻壤的大夫。 “我行医时,不要打扰我。”他拿起锦帕捂住自己的口鼻,掀开床幔,手指搭在赢衡的脉象上。 不消片刻,他疑惑地看着床榻上陷入昏迷的赢衡,收回手,走出来,擦拭手指。看向孟文生,问道,“他是不是中过毒?” “殿下在娘胎时,他母亲中过毒。” 闻言,陆离心中疑惑才得以明白,松了松凝着的眉宇。 孟文生瞧见陆离这般神色,心中有了计较,“鬼医,知道殿下中的毒了?” 陆离瞥了一眼躺着的赢衡,“他母亲应该是吸食了七星海棠的花粉。” “七星海棠?”孟文生闻言微微一愣。 七星海棠在大历并不少见,但它比普通的海棠花颜色更艳,也极其难培育,故而一般只有高官贵胄宅中才会有这种花。 淳仪皇后生前极为喜爱海棠,绥宁帝寻遍民间花匠,在宫中栽满了海棠,七星海棠或许也有。 但,他从未听过七星海棠有毒啊。 陆离一看他的神色就知道他在想什么,轻笑一声,手指曲起,轻敲着下颌,“七星海棠本体确实无毒,但它若和另一种花卉混杂在一起,空气中就会产生毒气。这种毒气无色无味,吸食者只会一点点感知无力,悄然吞噬掉吸食者的生机。” 他又想起赢衡的出身,心里不禁冷笑道。 此人,久居深宫,倒是对相生相克的药理颇为娴熟啊。 孟文生等人闻言,神色皆是微凝,“什么花卉?” “皇家贵胄最喜的金丝贯顶。” 赫连煜听到这个花卉品种的名字,赤眸中闪过杀意,宫中素喜此花的只有一人,那便是三皇子生母乔贵妃——乔姝瑶。 他敛下心中的杀意,抬眸,沉声问道,“那殿下体内的毒素可还能解?” 陆离摸着下颌,神色也稍显凝重,“他母亲应该不止吸食过七星海棠的花粉,她的膳食也被动过手脚,导致他先天不足,身子羸弱。” “要解毒,首先还是要将他体内的亏损给补回来。”陆离无奈摊手,“但他身子骨过于孱弱,那些大补的药材反而不适合他,只能说一步步来吧。” 赫连煜虽然有些失望,但至少看到了新的希望。毕竟,之前太医院的太医连殿下体内中的毒都不认识。 陆离走到一旁,拿起毛笔,快速写着新的药方,“我大概知道你们之前用的药了。我来雍州的路上,也询问过一些百姓的病灶。药方大体没有问题,但我觉得要加一味药材。” 孟文生好奇地伸过去,看着他开的药方,摸须,微微颔首,看来这鬼医的名号也并非全是夸大其词。 当他看到将药方中三钱熟地改成了半两斑蝥,怒瞪着风轻云淡的陆离,反驳,“不行,斑蝥毒性太大了,会冲掉其他药材的药性。” 陆离捏起写好的药方,轻抖了抖上面刚写好的字,甩干上面的墨迹,淡红色的眸子轻瞟他一眼,“按你这般用药,只是望梅止渴,永远都根除不了雍州的时疫。” “半两太多了。” “不多。” “太多了。” 为了这个药方,两个人各抒己见,其余人想上去劝,但都无从下手。 …… “你这个庸医!不准用这个药方。”孟文生和他吵的面红耳赤,怒骂道。 陆离被这个评价气笑了,舌尖顶了顶腮帮,上一个敢骂他庸医的人,墙头草都已经三尺高了。要不是看他年纪大,真想赏他半罐毒药。 “呵,我庸医?你这么久没解决掉雍州时疫,你才是庸医吧。”陆离默了两秒,始终咽不下这口气,反骂道。 接着,两个德高望重的人开始掐架了,揪胡子,扯头发的,嘴里还不停地骂骂咧咧。 孟云舒捂脸,表示自己没眼看,而赫连煜他们也是嘴角抽抽,表示无语。 眼瞅着他们动手越来越乱,几人连忙上前拉开。 孟文生被自家孙女拉着,听着陆离嘴里还在说他医术差,忍不住踹他一脚,陆离回敬他一脚,然后又是混乱的鸡飞狗跳。 一盏茶的功夫,孟文生和陆离身上干净的衣袍上全是脚印,两人之间间隔甚远。 陆离那头光滑的白发被扯断了不少,他背对着众人,眼尾微微泛红,心疼地打理着自己的头发,而孟文生的胡须也被摧残了不少。 “那药风险还是太大了,先不说以殿下羸弱的身躯能不能承受住,那些虚弱的雍州百姓都不行。”闹过之后,孟文生还是觉得这药方不妥。 “行医济世,没有全然的药方。毒药加大剂量不一定能致命,但有可能会挽救生命。”陆离那双狐狸眼褪去几分迷离色彩,想起了那个站在自己面前的小姑娘,轻声说道。 “药毒从不分家。如果只以为它是毒药而唯唯诺诺,不敢行药,我们又岂配悬壶济世……” 孟文生看着他眼里的坚定,身子一怔,苍老的面容上浮现出苦笑。 是啊,若只是惧怕它为毒药,那我这一生行医不就成了一场笑话。如此简单的道理,居然还需要一个后生提起。看来确实是老了,畏手畏脚。 他抬眸,看着这广阔无垠的天空,心里头一次生出惆怅和欣慰的复杂情绪。 罢了,这天下早该就是后生的了。 孟云舒看着孟文生轻轻颔首,知晓祖父是同意使用这个药方,心一喜,从鬼医手中接过药方,去药房煎药。 …… 喂赢衡服下药后,众人瞧他并无不良反应,心中皆是松了口气。 众人见时候不早了,孟云舒去准备明日给雍州百姓分发的药,而陆离等人则是继续泡在药房,研究赢衡体内的毒。 赫连煜守在赢衡床榻前,微凉的手指轻抚着熟睡中赢衡的眉眼,眼神温柔绻缱,轻声呢喃,“殿下,您已经睡了很久了,该醒了。” 月上中天,清冷月华洒下,昏睡中的赢衡缓缓睁眼,茫然地打量了四周一眼,视线触及到趴在自己手边睡着的赫连煜,记忆才渐渐回笼,眼神逐渐变得温和,伸手轻轻抚摸他未束的长发。 “辛苦了,阿煜。” ———— 注: 金丝贯顶:牡丹的品种,皇冠型,花蕾卵圆形,通体白色。 勿纠提到的药理,只懂一些皮毛。 至于为什么鬼医能一看就看出太子体内的毒素,是因为他本就是毒药这个领域的,而且孟文生和太医院之前都不知晓七星海棠和金丝贯顶会产生毒素。(这里也是私设,不要纠结) 第37章 清风寨 翌日清晨,温煦而又柔和的阳光,悄然穿过那雕花的窗牖,安静地钻入放下床幔的房间里。昏暗的室内,顿时被这束光线照亮。 偌大的房间内没有人的身影,只有趴在床榻边休憩的赫连煜的浅浅呼吸声。但他紧闭着双眼,眉宇微蹙,似乎正被梦境困扰着。 “殿下!” 赫连煜猛然从睡梦中惊醒起身,披在他身上的外衣悄然滑落。 他抬眸并未在眼前的床榻上找到那熟悉的身影,急得四处寻找。 最终,被屋外身着一袭白色里衣,立在大树下的身影吸引了目光。 赢衡立在树下,温煦的阳光透过树叶间的空隙,洒入他那双深沉的黑眸中,却照不亮他眸底的深渊。 赫连煜站在房里,眼神默然地锁定着他,内心却涌起一股难言的情愫。 明明与他之间的距离不过数里,为何却觉得离他那般远呢? 许是他的视线过于专注,赢衡总算察觉到了,微微抬眸,看向他。和他视线相撞的那一刻,原先眸中所含有的悲痛和怀念如潮水般褪去,只剩下温和。 仿佛,他方才所见的一切都只是幻象。 赫连煜收回纷乱的思绪,缓步朝他走去,为他披上外衣,“殿下,您醒了,感觉如何?” “只是还有些轻微乏力,无碍。咳咳……”赢衡苍白的脸色上已经恢复了些许血色,但还是看上去有些疲倦。 “殿下身子尚未痊愈,应该躺下歇息。” 他抬眸看着赫连煜赤眸中毫不掩饰的担忧,轻笑着拢了拢外衫,“不打紧。” “阿煜,给我说说雍州最近的状况吧。” 提及此事,赫连煜稍稍正了正神色,将雍州最近的情况和鬼医出现雍州的事,一五一十地都告诉了他。 赢衡听完后,黑眸中闪过一抹惊诧,不自觉地轻喃出声,“竟然是鬼医出手的吗?” “是,殿下。” 赫连煜一直觉得鬼医出现的时机十分巧,据闻鬼医一向隐居于岐山,从不轻易出现在人前。 为何此次就这么凑巧,出现在雍州呢? “殿下,需要去查一下鬼医的行踪吗?”他凑近赢衡,声音稍稍压低。 赢衡虽然也疑惑鬼医到此的真正目的,但眼下还不是彻查此事的最佳时机,缓缓摇头,“此事先不急。带我先去见见鬼医吧。” “是。” …… 两人穿过一条走廊,跨过一道拱门,来到了一处荒凉偏僻的院子。这院子中央摆着几个竹架子,上面晾晒着药材。 陆离站在竹架子旁,微微弯腰,用手轻轻拨弄着笊篱里的药材。温黄的阳光洒下,落在他那头流云般的长发上,泛着金色的光芒,格外引人注目。 世人皆传闻鬼医形貌丑恶,是一个佝偻枯槁的老头。赢衡虽不全信传闻,但也未曾想过鬼医竟如此年轻。 “大历皇室,衡拜见鬼医前辈。” 陆离一早便发现了赢衡,但他迟迟不出声,也是想看看这位传闻中的病弱太子,究竟有多大的能力坐稳这东宫多年。 他微微转身,看着微微欠身行礼的赢衡,心里暗叹,进退有度,倒是没有皇室的架子。 “太子多礼了。” 赢衡起身,那双深沉的黑眸有着令人不容小觑的寒光,但落在人身上时,又有几分温和。 陆离眼眸轻眯,心里大概对眼前这位病弱太子有了计较。看来,皇室的每个人都不是表面之辈。 他想起那位小姑娘所侍奉的主子,微微垂眸,他虽不曾与她的主子直面见过。但他被堵在岐山时,那位主子头戴幕笠,眼神中也是令人不敢轻视的狠辣。 小姑娘身上全是剑伤、鞭伤,他心疼不已,在岐山再次见到她的时候,他便想带着她离开,却被她冷漠拒绝。 他本不想受人胁迫,可他又怕她主子过多为难她,只能答应来雍州。而他心里也有着自己的打算,他要带走她。 既然,那人那般在意这太子的安危,那他就利用太子,找到那人的身份。 “衡身染时疫数日,幸得鬼医出手,衡,不胜感激。日后,鬼医若有地方需要衡的地方,衡定会报答。”赢衡朝他微微拱手,“衡,也要替雍州百姓感激鬼医,鬼医的药方也拯救了雍州所有百姓。” “离不敢居功,孟圣手等人才算是为雍州时疫鞠躬尽瘁。”陆离回过神,微微侧身,不敢受赢衡这一礼。 “衡,自然也将孟圣手等人所做,记于心中。” 当两人正在说话间,一袭青衣的孟云舒端着药走来,看见赢衡在此,微微福身行礼。 “殿下,民女想着您或许也醒了,该喝药了。鬼医叔叔的药,虽能根除你体内的时疫,但还要服用几个疗程。” “嗯,有劳孟小姐了。”赢衡笑着接过药碗,喝下。 赢衡看着她身后徐青将药材往牛车上搬,问道,“孟小姐,是要出去给雍州百姓分发药吗?” “嗯。殿下昏迷的这段时间,雍州时疫的预防虽然初见成效,但还是有些身子弱的百姓不幸染上了。”孟云舒想起这段时日死去的雍州百姓,眉眼间也是含着伤感。 “孟小姐不必过于担心,既然已有药方,大家迟早都会好转的。”他轻声宽慰道,“我已躺了许多时日,也想跟着你们出去看看。” “这?” 毕竟赢衡的身子还尚未好全,她也不敢再私做主张,只能看向一旁的陆离,见他微微颔首,才放下心。 “殿下身子未愈,不可逞强,若觉得不适,就早日回来。” “好。” …… 雍州某处山头,清风寨里。 一位身着黑色劲装的女子坐在首位,纤细的手指抚摸着一把大刀,腰间挂着两把短刃,乌黑的长发被一根破旧的红绳捆住,头上还戴着一顶破烂的青箬笠,唇边还吊着一根野草。 “头,打听到了。最近雍州来的那位贵人好像是当朝太子,那狗皇帝最宠爱的儿子。”一个山匪跑进来,兴奋地说道。 那女子停下擦拭大刀的手,缓缓抬眸,眼神中充满着浓烈的恨意,“噢?怪不得,他一病倒,朝廷中的那些走狗就来了。原来是,咱们大历最尊贵的太子殿下。” “头,你准备怎么做?” 女子缓缓起身,将手中的大刀抡圆,“通知弟兄们,抄家伙,抢人。” “好勒!”那报信的山匪应了一声后,就出去通知全寨子的人了。 女子沉默半晌,走进内屋,看着满屋的牌位,狠狠攥着刀柄,眼神狠厉。 “阿爹,阿娘,小妹,弟弟,你们放心,我朱荷定要让那狗皇帝付出代价!” 她转身,捏紧大刀,跨出清风寨。 凭什么!皇帝凌驾于百姓之上!我要翻了这天,让世人知道,我们百姓才应该是这场皇权的雨,洗涤这皇权的肮脏! ———— 注:这里化用了最近很喜欢的一个文游的话,若有人觉得侵权,我改。 第38章 太子被掳 大历雍州,街道。 朝廷拨下的灾款已用于重新建设雍州,之前破败的雍州街道逐渐恢复了些许热闹。 孟云舒和赢衡并肩行走在重建的雍州街道,住在街道两边重建房屋的雍州百姓瞧见赢衡出来,皆热情地打招呼。 “公子,身体可好些了?” 赢衡停下脚步,眸色中荡着柔光,轻声回应,“多谢大娘关心,已经没事了。” “那就好。公子心善,日后定会长命百岁。” 听着大娘对自己朴实无华的祝福,赢衡唇畔浮现出暖意,声音也变得更为柔和,“嗯,大娘定也是。” 雍州百姓其实已经知道赢衡的身份了,刚知道的时候,他们都有点局促。但想起赢衡在雍州的这段时日,对他们并无嫌弃之意,甚至还给他们重新修建了房屋,内心的芥蒂和不安也逐渐消融。 只不过比起唤他那个冷冰冰的殿下,他们还更是喜欢那个在雍州的赢公子。 百姓总是那般朴实无华,他们曾经痛恨朝廷对他们不管不顾,但是只要给他们一点善意,他们也会回报相同的善意。 “赢哥哥~”一个小团子猛然扑到他的腿上,抬起明亮的眼睛,看着他。 赢衡蹲下身,伸出手将她抱在怀里,拿出手帕替她擦拭脸上沾上的泥土,“小丫,又去哪儿野了?” “赢哥哥,小丫好久都没见你了。孟姐姐说,你染病了。那你现在好了吗?”小丫伸出手,搂住赢衡的脖子,小小的眼睛里充斥着担忧。 赢衡曲起手指,轻轻刮了一下小丫的鼻尖,“没事了。”缓缓蹲下身,将怀里的小丫放下,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好了,去玩吧。” 小丫心满意足地跟着自己的小伙伴跑开了。 他们立在远处,看着不远处孩子们面容上纯净的笑容,内心也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 拐过街道,来到一处空地,赢衡搭手帮孟云舒将药炉架起。 “殿下,这里煎药,味道大,对您身子不好,您到那边去歇息吧。” 赢衡微微颔首,走到一旁的树下,席地而坐,看着孟云舒在药炉前忙碌,感受着此刻的安宁,身边还站着赫连煜。 “不用守着我,去帮忙吧。” 赫连煜犹豫片刻,但想到赢衡此刻最关心的还是雍州百姓,只好微微颔首,去帮孟云舒的忙。 …… 临近晌午,一位老人忽然摔倒在赢衡不远处,他急忙起身,将她扶起,“老人家,你怎么样?没事吧?” 老人搭着他的手起身,缓缓摇头,但眼神可惜地停留在那洒了一地的药汁上。 赢衡轻声宽慰,“没关系的,我待会儿让孟大夫再给你熬一碗。老人家,你怎么一个人出来?你的儿子呢?”他扶着她坐下,捡起摔到地上的碗。 “我儿子服兵役死了,家里就剩下我和一个孙子,但我小孙子前段时间高热不退,我想着拿着药去救他。”老人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 赢衡闻言,手一顿,神色有些复杂。大历的兵役虽不严苛,但如果一旦家中独子在战场出了意外,家中老人便没了依靠。 为了大历未来着想,这种情况还是要和父皇聊聊,去完善一下大历的兵役。 “老人家,您腿脚不便,稍后我陪您回去吧。”赢衡起身,走到孟云舒身边,让她重新熬一份药。 孟云舒将一份药熬好后,递给他,神色带着担忧,“您亲自去吗?要不等赫连回来再说?” 雍州百姓最近染病的人不在少数,虽然病灶状况不是很明显,但也有一些人卧病在榻来不了,徐青他们都被派去了解状况了。 赢衡接过药碗,摇摇头,表示不碍事。回身回到那位老人家身边,扶起她,朝着她指的方向走去。 推开轻掩的门,赢衡扶着老人家进屋,扶着她刚坐下,忽然感到后脑勺被打了一棍,一阵眩晕传来,晕倒在地。 身后拿着棍子敲打赢衡的那位老人,缓缓直起身子,用脚踢了踢躺在地上的赢衡,确定他确实昏了后,挥手,从屋内窜出来一群人,围着他。 “把他衣服扒了,这身太引人注目了,带回寨子里。” “是。” …… 赫连煜回到原地,不曾见到赢衡的身影,四处寻找一番,还未寻到后,上前询问正在煎药的孟云舒。 “孟小姐,殿下呢?” 孟云舒抬起头,疑惑地问道,“他还没回来吗?他刚刚去给一位老人家送药去了,按道理,这个时候也该回来了呀。” 赫连煜闻言,眸色一沉,内心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他们往那边去了?” 孟云舒也意识到不对劲,努力回想了一番,快速给他指明了方向。刚想和他一同去,她就感到一阵风拂过,原地早已没有他的踪影。 赫连煜不知道那老人家的模样,只能一间间敲下去,但找了半天,也并没有找到赢衡的踪影。 他停下脚步,一拳砸在墙上,眸色阴沉。 该死!大意了,就不应该离开殿下半步。 虎峄山上,清风寨。 赢衡在被抓的路上就醒了,但他被绑住手脚,眼睛也被蒙着,根本无法记路,一路上只能保持安静。 扛着他的人停下脚步,将他丢在地上,他发出一声闷哼。 “噢?醒了?” 黑暗中,他听到一道女声,声音不似皇都女子温婉,只透着一股清冽的意味。 下一瞬,有人掀开了他眼上的黑布。突如其来的阳光刺得他不适,缓缓闭上眼,缓了好几秒,才睁开。 率先,映入他眼帘的站在他面前的黑色劲装女子,那女子身材高挑,清秀的脸上满是不羁,纤细的手中更是抡着一把大刀,左手拿着方才蒙着他眼睛的黑布。 赢衡缓缓抬眸,对上她那双满是怨恨的眼眸,微微一怔,“不知阁下把我掳到此地,有什么事吗?” “太子殿下,初次见面,真是百闻不如一见。”朱荷狠狠地盯着眼前的赢衡,声音里带着浓烈的杀意。 ———— 太子好惨,这一闷棍打的~ 雍州篇,就要结束了,大家不要急,这一章感觉写的不太好,大家少喷~ 第39章 殿下,我要您反! 太子突然失踪的消息,令整个孟宅都蒙上了一层愁云。 赫连煜一拳砸在桌案上,赤眸中闪着怒火和自责,“都怪自己,我就应该一步不离殿下身边。” “应该怪我,不该只顾着煎药。” 孟云舒内心也很自责,她当时忙着煎药,并未太在意那人,但现在细想下来,才发现那人话里有很多破绽。 “好了,现在自责也没用。殿下身份虽然早就暴露,但雍州百姓应该对他没有恶意。”徐青面色沉重,轻声分析。 但赢衡是在雍州被掳走,没有惊动雍州任何百姓,那只能说明此人对雍州街道很熟悉,定也是雍州之人。 “孟圣手,附近可有什么山匪?” 孟文生思索了半晌,缓缓摇头,“雍州尚未染上时疫时,山头倒是有几处匪患。但这段时日听街坊说,时疫严重后,那群山匪病的病,死的死,应该不会是他们。” 闻言,赫连煜等人的面色都有些凝重。 太子身子尚未痊愈,那人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带走他,除了利用了太子的疏忽外,恐怕还会点功夫。 沉默半晌,赫连煜起身,引来众人侧目。 “不管如何,都要找到殿下。我再去探查一番。”说完,他不管众人,径直跨出正厅。 一碰到殿下的事,就变成了急性子。 徐青无奈地叹口气后,也起身,朝着孟文生等人拱手道,“我也再去看看附近,雍州百姓还要劳烦鬼医和孟圣手操劳。” “嗯。” 众人压下心中烦乱的情绪,在这种关键时刻,只有保持镇定,才不会再出岔子。 …… 清风寨,大厅。 朱荷高坐在首位,身侧皆是拿着刀的山匪,而下首就是跪坐在地的赢衡。 朱荷看着下方神色淡然的赢衡,脸上浮现出轻讽的笑意,“咱们的太子殿下还真是无所畏惧啊,被人掳走都还是这般气定神闲。” 赢衡闻言,微微抬眸,深沉的黑眸并未有情绪波动,“阁下掳我之事已成定局,衡着急又能如何?” 他打量了一番清风寨,轻笑着开口,“阁下应该出身雍州清流百姓之家吧。” 朱荷听到他这般说,脸上也并未有太大的意外神色,只是微微挑挑眉,“不愧是太子殿下,还真是聪明。” 他垂眸轻笑一声,“阁下寨子中很多物什都不是一介山匪所能懂得,阁下应该上过私塾。” 朱荷只是看着他,并不说话。 赢衡也不在意,他只是抬起眸,周身原本温和的气质猛然发生了改变,那双黑眸涌动着难辨的暗光。 “阁下占山为王,可知这是大历律法不容的。” “哈哈哈哈,你觉得我怕?你觉得我这寨子里人的会怕吗!” 闻言,朱荷仰头大笑,笑过后。她低下头,拔出腰间的短刃,微微挑起他的下巴,双眸中燃烧着浓烈的恨意。 “阁下,似乎对我怨恨很重。但本宫和你似乎是头一次见面,所以阁下不是和我有旧仇。阁下既然知晓我的身份,那看来是冲着我背后所代表的皇室而来。”赢衡与她对视着,声音淡然。 “或者,是为了朝堂而来。若我没有猜错,阁下和这群人,应该是此次时疫中的受害者吧。” 朱荷微微眯眼,听到他口里提到的朝堂时,眼神中迸发出剧烈的杀意,这一闪而过的杀意,也被赢衡捕捉到。 “看来,本宫猜的不错。” 她沉默地盯了他一炷香,随后轻笑着缓缓直起身子,斜靠着太师椅,眼神里散去一部分的恨意。 “不愧是太子殿下,很聪明。” 赢衡见她冷静下来后,知道可以和她好生交谈了。随即也微微直起身子,起身,“阁下把我掳到此处,究竟想要做什么?” 朱荷挥挥手,让立在两旁的山匪下去,才缓缓抬眸,直直地看着他,“太子殿下,我可以给您一个合作的机会。” …… 赫连煜回到之前的地方,总算在一个角落里找到了一点蛛丝马迹。 他抬脚踹开那扇摇摇欲坠的门,大步跨入,看着洒在地上的药,蹲下身,用手指轻轻捻了一点,放到鼻尖轻轻一闻。 是时疫的药汁。看来,殿下先前来的就是此地。 他打量了一眼四周,这地方确实像是普通老百姓居住的地方,难怪殿下没有过多怀疑那人的身份。 赫连煜缓缓起身,走到门口,眯着眼四处观察着雍州山势,暗自思忖。 那人既然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殿下带走,那只能说明她的地盘离这里不远。雍州附近群山环绕,距离最近的只有虎峄山。 赫连煜赤眸稍眯,看向通往虎峄山的山道,如果自己猜测无误,那殿下定是在虎峄山上。 他压下心中的担忧,独自前往虎峄山的山道探查。走到一处时,他默然蹲下身子,从一旁的草丛里捡起一枚小小的碎片。 这是,药碗的碎片? 方才,他在那间屋子里探查药汁时,发现药碗碎了一角,而手中的这枚碎片符合药碗碎掉的那一角。 这是,殿下给的提示! 赫连煜激动地起身,抬眸,看向虎峄山,心中暗道。 殿下,别怕,我很快就到了。 …… 清风寨大厅里,赢衡听完眼前朱荷说的话,眸色稍冽,深沉的眸色中酝酿着寒霜,温和的声音也逐渐冷下去。 “阁下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朱荷也缓缓起身,面对他这般迫人的视线,丝毫不惧,唇畔还浮现着笑意。 “太子殿下,天下大势,能者居之。那高居庙堂之上的皇帝,置他的子民于不顾,这样的朝堂,这样的天子有何存在的必要?!” 赢衡看着她眼底彻骨的恨意,一默,“我不可能和你合作。” “太子殿下,我看到了您对雍州百姓的关心,您建私塾的举动,我也看在眼里。如果不是看到您与您那父皇不同,您觉得你还有资格站在这里和我说话吗?!”朱荷微微挑眉,冷笑道。 “雍州之事却是朝堂之过。但我父皇在位期间,也是兢兢业业,对待朝政毫无怠慢。你仅因为一次时疫而否认父皇功绩,还妄想让本宫篡位,做那不孝不义之人。”赢衡抬眸,眸中染着冷意,“阁下,你未免太放肆了!” 朱荷被这样视线盯着,内心涌起一股怒意,她抓住身后的黑布,扯下,映入他眼里的是许多的无名牌位。 “一句有过,就能抵消我们心里的痛吗?太子殿下,请您看看,因为你们朝堂的无所作为,这些全是死于这场时疫的百姓!” ———— 是不是写的太差了?已经自我怀疑了。 第40章 本宫要天下百姓,朝有食,暮有所! 赢衡看着满屋的牌位,心里也是一颤。他来到雍州的时候,时疫已经爆发了好几个月了,虽然知晓雍州定是死了不少百姓,但一直没有看到实证,没有概念。 可,看到这满屋的牌位,才明白他们心里的伤不是仅靠几句道歉就能痊愈的? 朱荷自然也留意到了他眼底情绪的变化,丢掉原先遮住这些牌位的黑布,站在这些牌位面前,眼眶微红地对着所有牌位行礼。 “太子殿下,您不是很能说吗?那就当着这些逝去的百姓说吧。” 赢衡沉默片刻,缓缓掀袍,跪在这些牌位面前。 身后传来的动静,令朱荷微颤着身子回头,只见大历一向尊贵的太子殿下,只跪天子、跪鬼神的太子殿下,缓缓弯下膝盖,跪在了这些无名牌位面前,低下了那高昂的头颅。 这样的举动,令她那充满恨意的眼神中有了片刻的恍惚。 赢衡双手抵着额头,大拜于地三次,抬起眸,看着面前的无名牌位,缓缓开口,“大历皇室,衡代朝堂叩罪诸位。雍州时疫是朝堂失责,连累诸位。” 朱荷闻言,猛然回神,上前揪住他衣领,“你以为这样谢罪,就能告慰他们在天之灵吗?你太天真了!” “尊贵的太子殿下,你知道吗?我爹娘染上时疫时,我去找雍州知府求门时,您知道他那副丑陋的嘴脸吗?只因为他那美妾身怀有孕不适,他便叫去了雍州所有大夫。我抱着我阿弟在他府邸前叩头,血染红了他门前的台阶,等来的却是一顿乱棍。”朱荷眼中含着水光,揪着他衣领的手紧了紧,声音变得沙哑阴狠。 “那乱棍打在我身上,您知道有多痛吗?而我亲眼看着阿弟在我怀里咽气,尸体变得冰冷时,您知道我在想什么吗?我阿弟才四岁啊,他在死的时候,还一直在我怀里喊痛!” 朱荷稳住心神,猛然甩开赢衡,泪落下,砸在她脚下,这声声抱怨如同泣血的杜鹃砸在赢衡心上。 “太子殿下,您身份尊贵,自是没有经历过这些苦难……” 赢衡心头一颤,看着她黯然无色的眼眸,缓缓闭眼,再次睁开时,已恢复了平静,声音沙哑。“抱歉。” 他想起了那个梦,梦中母后离开他的痛楚,他想这一辈子他都不会忘却。 所以,他懂她心里的感受,但这不代表他认可她的行为。 “一句抱歉能让我阿爹、阿娘他们活过来吗?能让那些死去的雍州百姓活过来吗?那便是你们为我们选的父母官……我看到的却是一群蚕食百姓的蛀虫!” 赢衡抿唇不语,他深居东宫,看到的一直都是底下人想让他看到的。这次雍州之行,才让他看清他的眼界太狭窄了。 谁又能知道,他手下的人日后不会成为第二个李源呢?谁又能保证朝堂中没有第二个李源呢? 他缓缓闭眼,这个猜想他都不敢继续想下去,他突然觉得那个位置变得好可怕。 朱荷背对着他,抬袖猛然擦了一下眼泪后,才回身,“太子殿下,如果您拒绝和我合作,那我就只能杀了您。” “我要让那个狗皇帝血债血偿!” 朱荷眼中迸发出剧烈的杀意,抡起大刀,一步步靠近赢衡。 “嗖!” 当朱荷刚靠近赢衡两步时,一支羽箭猛然朝着她袭去。她一惊,拿起大刀挡了一下,但那支箭的冲击力很强,逼得她后退了好几步,才稳住身形。 还未等她开口,只见一道如同鬼魅般的红色身影出现在她后面,一把银剑横亘在她脖颈,浑身携带着杀意。 “别轻举妄动,否则人头落地。” “阿煜,别伤她。” 其后赶来的徐青等人迅速控制住整个寨子的人,上前为赢衡解开束缚。 赢衡缓缓走近朱荷,无视她想要杀人的视线,“本宫知道你痛恨朝廷,也知道无论本宫说什么,你都会认为是我在替他们开脱。” 他微微垂眸,沉默了半晌,才继续说,“但我也知道,若不是对朝廷彻底失望,你们也定不愿放弃良民的身份,转而投向山匪。” “雍州时疫一事,也给本宫敲了警钟。本宫想要建立的大历不是这样的,本宫要统一这天下,要让天下所有百姓朝有食,暮有所,要这万世太平,四方臣服!” 赢衡的一番话令在场所有人心神一震,尤其是赫连煜等人,看着那羸弱的身躯爆发出了磅礴的力量,分明是病弱的模样,却令人不敢小觑。 赫连煜等人纷纷朝着赢衡的方向半跪于地,“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那声音如洪钟,震天撼地。 赢衡黑眸轻轻看向震惊的朱荷,“你可愿跟随在本宫身边,缔造一个新的王朝?” 朱荷眸色复杂,“我是女子之身。” 他轻笑,深沉的黑眸并未因朱荷是女子就轻视于她,“古有木兰从军,大历也曾有元肃皇后以女子之身辅佐朝政,先帝身边也有薛太后辅佐。你为女子又如何,女儿身又不比男儿差,为何要轻视自己?” 朱荷震惊地抬眸,大历虽对女子相夫教子的观念有所改变,但当权者也并未完全开放女子书院。 “本宫此次回京,会上书请奏,在大历各处设立女子书院,亦会开放女子科举。而你日后将会成为本宫身边第一位女子官员,陪本宫一同缔造这万世太平。” 朱荷看着屋外的阳光倾斜在他身上,那双黑眸里满是野心和对未来大历的憧憬。她渐渐放下了心中的芥蒂,缓缓下跪,声音哽咽地说道,“属下朱荷,愿一生追随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赢衡轻笑,上前扶起她,转眸,与她一同看着面前的无名牌位,轻声承诺道,“在诸位面前,本宫立誓,本宫将一生为天下百姓谋福祉,雍州之事将不会再上演,来告慰诸位在天之灵。” 赫连煜等人看着赢衡拱手向这些牌位行礼,看着那羸弱却又坚定的身子,心中不由腾升起信任。 未来的大历,定会如殿下所说,百姓安居乐业,天下万世太平。 ———— 太子的雄心已暴露,事业心太子开启。 这里化用的是忘川里,咱们老祖宗嬴政的一句台词,若侵权,我会删,玩家不要喷我,谢谢~ 第41章 回京 皇城里很快便收到了赢衡痊愈和已经找到了针对雍州时疫的药方的消息,朝堂里又是不同的反应。 绥宁帝听闻此消息,大喜,要论功行赏雍州等人。而三皇子党心中则是暗恨,恨不得赢衡死在雍州。 皇城论功行赏的圣旨不日便达到了雍州。 大历雍州,孟宅里。 赢衡等人跪在院中,宣读圣旨的人站在他们前面。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有孟氏圣手孟文生、孟氏孟云舒、鬼医陆离等人为雍州时疫鞠躬尽瘁,解救一城百姓。朕念其功绩,特赐黄金千两,封孟氏孟云舒为安和郡主,赐千亩良田,特许入太医院入职,钦此。” “儿臣接旨。” 赢衡接过那人手中的圣旨后,跪在他身后的孟云舒等人才缓缓起身,静立在一旁。 “太子殿下。”宣读圣旨的人恭谨地立在赢衡身旁,轻声开口道,“陛下说,若雍州事已毕,请太子殿下即刻起身回皇城。陛下听闻您先前感染时疫时,很担心您的身子。” 赢衡心中一暖,“有劳父皇挂念,本宫明日便出发。” “是。” …… 赢衡和孟云舒并肩走在雍州街道,看着如今的雍州,脸上皆是轻松的笑容。 “父皇特许郡主入太医院,不知郡主作何打算?” 孟云舒还有些不适应她这个突然被封为郡主的身份,一瞬间没反应过来他在和自己说话。 “啊,殿下,不好意思。” “无碍。”赢衡轻笑,毫不在意,又说道,“郡主医术极高,若是入太医院,想来日后定会有所建树。” 孟云舒停下脚步,温婉的面容上闪着犹豫和纠结的神色。 见她停下脚步,赢衡也停下脚步,抬眸看着她的神色,开口道,“郡主,心中可是有什么顾虑?或者说,郡主有自己的打算了。” 孟云舒抿唇,那日赢衡被掳走,回来后,身边跟了一位女子。她虽然不曾亲自听到赢衡说出那些话,但经过徐青等人的转述,也能想象到那时候太子的风姿。同时,她也被太子的话所震撼。 女子从来都不逊色于男子,女子亦可放下红妆,用自己的力量保卫国家。 想通了一切后,孟云舒脸上的纠结之色缓缓散去。她抬眸,眼神柔和却又透着坚定地看着赢衡,温和地开口。 “殿下,替我谢谢陛下的好意。但入职太医院,只能守着一方红墙之人的安危。太医院能人众多,我自问自己没有多大能耐,可百姓才更需要我们这样的人守护。殿下,我想留在这里,替殿下守卫着此地的百姓。” 听完她的话,赢衡脸上并未有太大的意外之色,深沉的眸色中流转着欣慰之色。 或许,他心里从一开始就知道,她定是不会选择太医院的。 孟云舒也看懂了赢衡眼中的意思,两人无需再多言,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翌日清晨,赢衡等人便起身,准备回京。 雍州城外,孟云舒将他们送至此处,与他们挥手后,他们便消失在雍州宫道上。 待看不见赢衡他们的身影后,孟云舒才收回视线,缓缓朝着孟宅走去。 殿下,此处一别,或许我们日后都不会再见了。青禾期待您口中百姓朝有食,暮有所的大历,也唯愿殿下日后无病无灾、平安顺遂。 …… 赢衡已在回京路上的消息率先传回皇城,绥宁帝一早便吩咐人,允许太子宫道打马。 仅此雍州时疫一事,赢衡不顾自身安危请命前往雍州,身染时疫也不放弃一城百姓的事迹也传回了皇城。民间百姓皆是赞誉太子仁德,他的声望在民间又提升了一大截。 而与赢衡相比,三皇子赢祺不久前刚失去了皇恩,而他母妃更是失去了绥宁帝的宠爱。在朝堂上,一时间失去了与之抗衡的资格。 三皇子宫殿。 赢祺听闻那个病秧子竟然治好了时疫,甚至还获得了民心的消息,气得将宫殿里的东西砸了个遍。 砸了半个时辰后,他才气喘吁吁地停下来,手撑着桌案,眼睛猩红。 父皇,都是您的儿子,为什么您如此偏爱他!父皇,不要逼儿臣…… 乔姝瑶听到自家儿子又砸了宫殿,步履匆匆地赶过来,想要看看他,却被羽林卫拦下。 “娘娘,没有陛下口令,任何人都不准探望三皇子殿下。” 乔姝瑶暗恨,揪紧手中的帕子,“本宫不进去,我隔着殿门和祺儿说说话,可否?” 这个要求并不为难,羽林卫也不再过多阻拦,微微侧身。 乔姝瑶一喜,上前,轻轻叩响殿门,“祺儿。” 殿中的赢祺方才便听到了自家母妃的声音,本不想理会,但听到她语气里真切的担忧,还是挪着身子走到殿门口,缓缓跪坐在地上,将头轻轻靠在殿门上,沙哑着声音。 “母妃。” “祺儿……”听着自家儿子语气里难掩的疲惫,眼眶微微一酸,声音稍显哽咽。 赢祺自出生后,便享尽宠爱,何曾受过这般的委屈,她心中对他也自是心疼。 “祺儿,万事不要冲动,一切有母妃在。”她知道守在这里的羽林卫皆是陛下的眼线,有些话不能明说。 赢祺沉默片刻,自是听懂了她话里的意思,但唇畔浮现出苦笑。 若母妃真的有办法,自己怎么会被禁足这么久。他也听到了一点前朝风向,此次他和母妃失势后,朝中有眼力见的人都看出,这是父皇在有意打压三皇子党的势力。 “嗯。母妃,您早些回去吧。” 赢祺眼神空洞地看着不远处,或许外公为了明哲保身,早就已经放弃了他吧。 “好,祺儿,别担心。”乔姝瑶擦擦眼角的眼泪,又叮嘱了几句后,便离开了,径直朝着慈宁宫的方向走去。 事到如今,还有一人可以救他。 赢祺跪坐在地上许久,寒意一阵阵传入他内心,而那双空洞的眼神也逐渐变得狠厉,手紧紧攥着,血珠从他指缝间流下,砸在玉砖上,透着艳丽的糜艳之色。 赢衡……来日方长,咱们走着瞧! ———— 三皇子黑化补充: 赢祺生下来时,绥宁帝也曾真心疼爱过他,但随着赢衡出生,他抢走了绥宁帝全部的宠爱。之后他的童年能看到的只有母妃在宫殿里偷偷哭泣的身影和那完不成的课业。 但他资质不算好,母妃对他严苛,他的外公更是对他不喜。 所以,他恨自己出身皇室,也恨绥宁帝的偏心。 第42章 赢溯受罚 大历皇宫,慈宁宫。 一袭素衣的薛清宁跪在团蒲上,轻轻敲击着木鱼。一旁是跪在地上誊抄佛经的赢溯,两旁的丹凤朝阳香炉里沉香缭绕,熏染在他们身上。 赢溯捏着毛笔的手微微颤抖,仔细看,可以看到他额上的冷汗,但他不敢停下笔,努力稳住笔,小心翼翼地誊抄着面前的佛经。 满室安静,只有敲击木鱼的声音和誊抄佛经的的沙沙声。 翛然,慈宁宫外传来一声通传,打破了这里的安静。 “太后娘娘,臣妾乔氏求见。” 薛清宁听出那是乔姝瑶的声音,缓缓停下敲击木鱼的手,睁开浑浊的双眼,眼底快速闪过一抹不喜。 伺候在一旁的沅莲看懂了她的意图,连忙上前,轻轻扶起她。给了赢溯一个继续誊抄的眼神后,缓步踏出后室,来到前厅。 “太后娘娘。” 一进入慈宁宫,乔姝瑶便跪在殿中,美目含着泪水。 “乔德妃,这是作甚,快起来吧。”薛清宁轻挥挥手,示意沅莲将她扶起来。 乔姝瑶起身,坐在下首的座位上,不停地掉下眼泪。 “这是怎么了?可是受了什么委屈?”薛清宁虽然再不喜她的做派,但表面还是要做做功夫。 “太后娘娘,臣妾是实在没有办法了,才求到您这里来了。”乔姝瑶拿出帕子轻擦拭着眼角的泪水,可怜兮兮地看着她。 “发生了什么?” 乔姝瑶声泪俱下地将近日来发生的事讲给薛清宁,当然,关于真相她很多都是添油加醋。尤其是赢祺被禁足的事,她全都推到了是赢溯狼子野心,想陷害赢祺身上。 匿于内室誊抄佛经的赢溯闻言,眸色微冷,虽然他确实是故意的,但若他真的没有那个意思,又怎么会被父皇惩戒。 但,落在薛清宁耳中,那便不是那般了。 薛清宁本就因为多年前的那桩往事对赢溯心存芥蒂,虽他表面上表现得乖巧温顺,但这并没有完全打消她的疑心。 如今又听闻他故意陷害赢祺的事,心中对他更是不喜和防备。 “哼,他好大的胆子。”薛清宁眯着眼睛,猛然拍响桌案,震得桌案上的茶盏一抖,溅出了几滴茶水。 她给了候在一旁的沅莲一个眼神,沅莲会意,走到内室,将赢溯带出来。 乔姝瑶一开始并不知道赢溯在慈宁宫,看到他走出的那一瞬,眼神闪过一抹诧异。但当她看到他不利索的动作时,心中便明白他定又在慈宁宫中受了罚。 原本,她还担心赢溯会反驳她,但看着这副模样的他,心里那点担忧也就烟消云散了,神色也恢复了正常。 “跪下。” 赢溯垂着头,听话地跪在地上,任由她们厌恶的眼神落在自己身上,垂在膝上的手,狠狠攥着衣袍。 “赢溯,就是你在陛下面前故意搬弄是非?害得陛下不喜三皇子?” 赢溯抬头,眼神含着水光,委屈地替自己辩解,“皇祖母,孙儿不敢。三皇兄说太子哥哥时,孙儿不知道父皇会突然出现。” “哼。”薛清宁沉溺后宫多年,岂会看不清这件事背后的来龙去脉。 她心里也知晓乔姝瑶定是夸大其词,但这件事背后一定也有赢溯的推波助澜。不然,怎会如此那般巧,让皇帝恰好听到了赢祺对太子的不敬之言。 薛清宁浑浊的眼神闪着锐利的光芒,紧紧盯着跪在下方的赢溯,那眼神中透着的是彻骨的冷意和杀意。 赢溯养在她膝下已有五年,虽然他在众人面前表现得是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但她从来都不曾放松过对他的警惕。 若不是有赢衡一直关注着他,她早在前几年,就会把他暗中杀掉。 她已过古稀之年,近段日子,已经感知到身子大不如前,或许不日,便要下去见先帝了。 但,她在死之前,一定要带走这个隐患。那件皇室丑闻,她不会让任何线索留存于世! 赢溯感知到她眼中浓烈的杀意,垂下眸,敛下眸中的幽暗。跪着的身子微微颤抖,努力装作害怕的模样。 她终于要动手了。 薛清宁看了他片刻,收回视线,声音淡然但又有让人不敢轻易反抗的威严。 “哀家不听解释。哀家从小便教导你,兄弟之间不可使用那些腌臜手段。既然做错了事,那便下去领罚吧。” “……是。” 赢溯装作委屈的模样,但不敢反抗,起身去了后室。 不久,里面便传出了鞭笞的声音。 乔姝瑶听到那鞭笞的声音,心中淤积多日的郁结才逐渐消散,心中顿觉得畅快几分。 任何敢害我祺儿的贱人,都应该是这种下场。 “德妃,还有事吗?”薛清宁淡然瞟了她一眼,眸中快速滑过一抹厌恶。 若不是赢祺蠢,又岂会被赢溯抓住把柄,轻易被陷害。 她心里其实一直看不起乔姝瑶,当初,她在明知绥宁帝府中有正妻,还是要委身下嫁,成为他的侧妃。 她虽然知道丞相府会稳固琢修的地位,但她还是看不起她的这般轻贱自己的行为。后来,她入琢修府中,更是仗着自己的美貌,打压琢修正妻,让琢修和绾绾走向两看生厌的结局。 所幸,琢修对她也并非真心。虽然偶尔会放纵她的行为,但一旦触及他的底线,琢修也毫不犹豫地丢弃她。 这也是为何,她能容忍这么多年,她在后宫兴风作浪的缘由。 只要帝王不动真情,那她和她的家族就掀不起什么风浪。 “太后娘娘,祺儿被禁足多日,他已经知道自己错了,日后臣妾也定会严厉教导他谨言慎行。还望太后娘娘开恩,放他出来吧。”乔姝瑶跪在地上,楚楚可怜地求饶道。 薛清宁看着她这副模样,心头不耐更甚,但脸上并无任何神色。 “此事定有陛下定夺,德妃莫急。” “太后娘娘,祺儿自出生起,尚未受过这般委屈。还望太后娘娘开恩,解除祺儿的禁足,臣妾实在忧心他的身子啊。” 她看着乔姝瑶伏地不起的模样,微微眯眼。她心里自然清楚,定是乔家和三皇子党近日所做的事惹了皇帝不喜,在刻意打压他们。 或许,也是在为那位太子铺路。 薛清宁想起另一个缘由,眼神稍凛。后宫的皇子中,唯有这位太子和琢修很像,但她看得出,这是个野心大的主,一副病弱的身子,却能坐稳东宫。 她不得不承认,若她不是叶翎月的孩子,她或许会更高看他一眼。 她微微叹气,她又想起了她那位薄命的侄女。可惜,这样的孩子不出在薛家啊。 薛清宁收拢思绪,装作为难地说,“既然如此,那明日哀家便同陛下说说此事吧。德妃也莫要伤心,多注意身体。” “是,臣妾多谢太后娘娘。”乔姝瑶原以为她不会这般轻易同意,若逼急了她,她也不介意拿那件事威胁她。 毕竟,那件事,她们可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待乔姝瑶离开慈宁宫后,薛清宁脸上的神色才冷下来,她怎么会看不懂她的心思。 呵,蠢货,那件事一旦揭开,她还真以为自己能独善其身啊。 罢了,琢修目前还要平衡朝堂的力量,这个人前便卖给她又何妨。 ———— 绾绾:薛辞楹小字,绥宁帝原配皇后,早产而亡,谥号端和。 第43章 扑朔迷离的真相 赢衡一行人奔波数日,总算抵达了皇城范围,而绥宁帝早已收到消息,命人等候在皇城外。 皇城外,裴靖川身着一袭玄衣锦袍,身后跟着的是百人将士,位列两侧,等候着他们。 温煦的阳光透过宫墙屋檐洒下来,映射在裴靖川刚毅的面容上,他分明只是着了一袭便衣,但这并未折损他身上的铁血气息。 那温暖的阳光映射在那双宛如深潭般的眸子里,透不开里面深重的浓雾,反而更显得他周身气势愈发肃穆。 待赢衡靠近裴靖川,他及时勒马,翻身下马,“将军,怎么会亲自等候在此?” 裴靖川先是不语地抬起眸,黑眸中带着明显的关切,仔细打量了他一番。察觉到他只是有连夜跋涉的疲倦,身子并未有其他不适后,心里才渐渐放松。 “恭贺殿下平安归来。” “将军。”赢衡拱手,微微行礼。 裴靖川微微侧身,示意他走在前面。 一行人跟在赢衡身后,踏入皇城。 ……… “怎么是将军亲自来?” 以裴靖川的官职,大可不必亲自前来相迎。 裴靖川想到如今朝堂上的局势和自己查到的一点事,脸色稍显凝重,缓缓停下脚步。 “怎么了吗?将军。”赢衡察觉到,也停下脚步,回头看着裴靖川。 “殿下,虽然雍州时疫之事,让您名声大噪。但您也要小心,三皇子一党定不会这般轻易放弃。” 听到裴靖川提及到三皇子,他眸色也是渐渐变深。回京的路上,赫连煜已经将他昏迷发生的事都告知了,其中还包括了母后早产而亡的真相。 赫连煜虽然猜测先皇后的死定与乔贵妃脱不了干系,但他心里一直有个疑惑。母后喜欢海棠的事,在整个后宫都不是秘密。七星海棠是父皇亲自下令在凤仪宫外栽种,为了栽种七星海棠,父皇还下令拔除了凤仪宫外其他花卉。 那么,母后是如何接触到金丝贯顶的? 他与乔姝瑶打过交道,她不是一个蠢笨的人。母后有孕,她与母后本就互有嫌隙,不可能上去凑这个热闹。不然,一旦母后有事,她就是第一个被怀疑的人。 那么,她是怎么把金丝贯顶送到母后手中的?而且,鬼医说母后的吃食中也被动过手脚。就算乔姝瑶再受宠,她也没有资格接近中宫的小厨房。 膳食中的毒,又会是谁下的呢? 赢衡眸色微沉,她背后一定是有个人在默许她的行为,甚至在帮她。整个皇宫中,有资格动中宫膳食的,还不被怀疑的就那寥寥几人。 父皇深爱母后,定不会是他。 他想起另一个人,以她的身份和智谋,或许是整件事的主谋都不为过。 赢衡心底涌出一阵悲凉,手狠狠攥着,有些不敢去想。但是有些事越逃避,那些线索就会一点点串联起来,不断在脑海中回旋。 裴靖川看着他神色变得难看,眸中带着担忧,“殿下,您怎么了?” 听到他的声音,赢衡才回过神,缓缓睁眼,敛下眸中的痛苦,恢复了往日的神色。 他虽然不知道裴靖川对母后的感情有多深,但若是按照阿煜查到的来说,母后闺阁时期,与他私授终身,若不是被一旨圣旨打破,母后或许也就不会在这座深宫中香消玉殒。 他压下心里的纷绪,若真的是那一位所为,无论是从地位,还是手中兵权而言,裴靖川都无能为力。 “没事。”赢衡抬眸,看着裴靖川,“将军,如今朝堂上的局势如何?”抬步,缓步朝着宫内走去。 “三皇子之前因品行不端被陛下禁足,而他母妃也受到了牵连,被贬为了德妃。” “父皇,这是在故意敲打乔家。”赢衡闻言,轻笑道。 “嗯。据闻,不久前,乔德妃求到了太后那里,三皇子已经解掉了禁足。但经过此事,朝堂上的大臣或多或少都猜到了陛下的心思,之前纷纷与乔铮交好的大臣,为了明哲保身,都脱离了他。”裴靖川想起近日,乔铮在朝堂上遭遇的冷嘲热讽,唇畔也浮现出轻笑。 “嗯。三皇子的势力已经不足为惧。李源的事,令他在父皇那里失了帝心。” 裴靖川听到他提及李源,眸色也是微沉,环顾了一眼四周,确定无人后,缓缓凑近赢衡耳边,轻声说,“殿下,臣之前奉陛下之令捉拿李源,但刚找到他踪迹时,他的马车不幸坠落悬崖。” 赢衡闻言,眸中闪过惊诧,他的第一想法,也是有人要杀人灭口。 毕竟,这个时机真的太巧了。 他原本心中是怀疑三皇子,但如果真是赢祺所为,那他便就不会是这副凝重的神色。 “将军,没有找到异常?” 裴靖川苦笑地摇头,“殿下,臣找了许久,现场种种迹象都表明,这就是一场意外。” 他眸中浓重迷雾流转,幽暗在里面发酵,“当我找到他家人时,他家人也已经死了。所有的线索,在那一刻断掉了。” 赢衡停下脚步,暗自思忖着。 雍州时疫一事,李源隐瞒不报是死罪,但如果赢祺对他的行为不知情的话,也顶多只是惩戒一番,没必要去杀人灭口。 更何况,朝中所有人的目光都关注在李源身上,此刻去灭口,这不是将火往自己身上引吗? 赢祺虽然资质不佳,但也不至于做出这种自毁的事情。 赢衡蹙眉,而且,为何非要杀人灭口?还是杀了全家?难不成,雍州时疫之事背后,还另有隐情? 他百思不得其解,抬眸,刚想和裴靖川说话,就见绥宁帝身边的太监总管海禄过来了,他只好收住话头。 海禄来到赢衡面前,恭敬行礼道,“奴才参见太子殿下。殿下雍州之行一路辛苦。” “海禄公公多礼了。”赢衡伸出手,虚扶了他一把。 “海禄公公来此,可是父皇有什么吩咐?” “陛下听闻殿下身染时疫,心中放心不下,想宣殿下和鬼医一同说说话。” 赢衡微微侧眸,看着身后戴上獠牙面具的陆离,迟疑着。 他知晓鬼医一向追求自由,定是不愿被这深宫束缚,若是与他一同面见父皇,那也就意味着他要放弃自由了。 陆离与他对上视线,微微颔首,表示同意。 赢衡先是一愣,随后回眸,轻声说,“有劳海禄公公带路。” “殿下客气了,殿下,请。”海禄弓着身子,微微侧身,为他引路。 ———— 太子已经大概知道他母后死亡的真相了,各位宝子呢,猜出来了吗~ 第44章 我如野草一般卑贱 大历皇宫,霜栖殿。 内室里,简陋的竹帘后,温热的池水里,赢溯散下长发,上身赤裸的泡在水中。他脸色苍白地趴在池壁上,裸露的后背上满是惩戒的鞭痕、血肉模糊。 一下水,他后背的血就渗出,染红了身下半片池水。温热的水漫到他伤口上,引得他身子微微颤抖,额上也渗出难忍的汗水,滑入池水中。 赢溯缓缓睁开眼眸,阴霾在那双黑眸中发酵、凝结,眸底是汹涌澎湃的杀意。 自那日在慈宁宫受到惩戒后,薛清宁的杀心便愈发坚决。这几日,她常常宣赢溯去陪她礼佛,表面上是礼佛,实际上却是借着这个幌子,搓磨他。 他双手狠狠抓着池壁,脑海中不断回旋着今日她的话。 “赢溯,永远记住你的身份,不要有不该有的妄想。” 薛清宁一向觉得是他谄媚纠缠着赢衡,也正因为他和赢衡走得越来越近,她内心便愈发不安,杀心也就越坚决。 赢溯跪在冰凉的地上,哪怕身上流淌着皇室血脉,或许在她眼中、在他们眼中,他永远都是那个卑贱的人。 他的存在是整个皇室的耻辱。 …… 赢溯绷紧的身子缓缓放松,吐出一口浊气,像是要把心里的郁结都吐掉。但他知道,这只不过是饮鸩止渴。 他所受到的伤害,他永远都不可能忘。 他恨,恨皇室的薄情,恨这般低贱的命运,也恨这不公的世道。 他在痛恨和复仇的刀尖上爬行,蜷伏在仇人的脚边谄媚。这座深宫吞噬掉了他对活的希望,支撑着他前行的是仇恨。 他,已经逃不出这座深宫的枷锁,也逃不开权力旋涡。 他要往上爬,要爬到最高的位置,他必须报仇! …… 刚从御书房出来的赢衡,微微叹气,看向身后的陆离。 “鬼医,你确定要跟着我?” 陆离手里把玩着一枚通体漆黑的令牌,那是方才绥宁帝交给他的,可以调动太医院所有人。 “我都已经答应了陛下,自然要跟在殿下身边。” 陆离愿意被束缚,倒是让赢衡吃了一惊,但想着此人或许也有自己打算,他也不打算多问。 毕竟,只要不是对他不利,鬼医归附麾下,对他只有好处。 他们穿过御花园,来到岔路时,赢衡想起离开皇城许久,也不知阿溯过得如何?又没有刁奴欺辱他。 他微微侧头,赫连煜会意,上前,静候他的吩咐,“殿下。” “本宫去一趟霜栖殿,你先带朱荷和鬼医他们回东宫安置。” 赫连煜犹豫后,垂眸拒绝,“殿下,请恕属下不能这般做。在属下心里,殿下的安危高于一切。” 赢衡无奈轻笑,知道他这是对雍州之事耿耿于怀。“这是皇宫,没有山匪。况且,我是去阿溯宫里,难不成以阿溯的性子,还能害我不成?” “殿下,属下不放心。” 看着他执拗的神色,赢衡劝不动他,只好无奈叹口气,“罢了,那都随我去看看阿溯吧。” …… 一行人抵达霜栖殿时,院中静悄悄地,没有任何人伺候。 赢衡微微蹙眉,想着难不成又是这群奴才懈怠了。 他推开霜栖殿的大门,示意赫连煜等人在外等候,窸窸窣窣的水声落入他耳中。 内室里,本阖眸在水中休憩的赢溯忽然感知到有人闯入,猛然睁眸。眼底闪过杀意,沉在水中的手指悄然运力,想要一击必杀那闯入殿中人的性命。 赢衡来到竹帘不远处,抬眸,刚想唤他,声音却一僵。 映入他眼帘的是,赢溯瘦削的后背上满是鞭笞的痕迹,那结痂的伤口上还在汩汩冒血,染红了他身下的池水。 背对赢衡的赢溯一直未感知到他的动静,眸中闪过疑惑。此人怎么还不动手,莫不是在耍什么花招? 他微微侧眸,但看见是赢衡的身影时,眼底的戒备之色缓缓被惊诧渲染,手指间凝结的灵力也悄然化散。 “太子哥哥……” 赢溯的声音唤醒了赢衡的思绪,他猛然回神,黑眸中闪烁着愤然,疾步上前就要掀开竹帘。 看到赢衡的动作,赢溯也才如梦初醒般从水中起身,拽下一旁的外衫,遮住自己身上的痕迹,声音颤抖地阻止他的动作。 “太子哥哥,不要进来!” 听到赢溯略显惊慌和凄厉的声音,他抓住竹帘的手顿了顿,隔着竹帘,眼眸中闪烁着心疼和愤然,看着他背对自己微微颤抖背影。 “阿溯,你告诉太子哥哥,是谁……是谁做的?”赢衡觉得喉间压着酸果,堵得他心慌。 他不敢想,赢溯这几年到底是怎么过来的?这座吃人的深宫,到底还有多少可怕的怪物…… 赢溯微微低头,微湿的长发遮住他的神色,黑眸里全是怆然和悲伤,身子还在不停地颤栗。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被你看见了……太子哥哥,我最不想让你看到的便是这样宛如烂泥一般的自己。 他捏紧自己的外衫,像是这样就能把自己蜷缩在自己的世界里,声音带着哽咽和沙哑。“太子哥哥,不要问了……不要再问了。” 赢衡看着这样的赢溯,心一狠,直接掀开了竹帘,走到他面前,用手捧起他的脸,让他看着自己的眼睛。 “阿溯,乖,告诉哥哥。” 赢溯看着他眼里温柔细碎的光芒,眼圈悄然变红,他想要挣脱他赢衡的手,但又贪恋他的目光和关切,只能红着眼眶摇头。 “太子哥哥,阿溯没事的,您不要担心。” 赢衡眼底蒙上猩红,情绪剧烈波动间,血腥味涌上他的喉间,唇齿间溢出声声咳嗽,还伴随着点点血红。 “咳咳……” 他身子本就尚未痊愈,又动了怒,身子发软砸在赢溯怀中,手紧紧攥住赢溯的手臂,苍白的唇角流下血丝。 “太子哥哥!”赢溯心一慌,急忙扶住他。 霜栖殿内的动静,也惊扰了殿外候着的人,赫连煜率先闯入殿中,看着赢溯怀中脸色不甚好的赢衡,也是一慌。 “殿下!” ———— 我的可怜阿溯宝宝,哭t﹏t 第45章 闯慈宁宫 众人扶着虚弱的赢衡坐下,陆离神色凝重地上前搭上他的脉,赫连煜等人紧张的围在赢衡身边。而躲在竹帘后的赢溯在看到陆离的那一刻,眸色中闪过一丝惊诧。 不曾想,这陆离竟然会选择跟在太子哥哥身边。 赢溯敛下眸色,又恢复了怯生生的模样,眼眶微红地看着坐着的赢衡。想靠近,但是又怕自己身上的伤口弄脏他的衣物。 陆离探查他的脉象只是情绪过于波动,并没有太大毛病后,眸中的凝重才渐渐松懈,“没事,殿下身子虚弱,不要过度激动。” 围着赢衡的赫连煜等人闻言也是松了口气,但赫连煜一想到那个令殿下情绪激动的罪魁祸首,眸色就是一沉,猛然回头,锐利的视线盯着竹帘后的赢溯。 赢溯与赫连煜的眼神对上,身子一颤,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害怕了他这副模样。 “咳咳……”赢衡看着他的视线,伸手按住赫连煜的手,示意他不要吓赢溯。 待赫连煜不甘地收回视线后,赢衡才转眸,看向躲着的赢溯,声音温和,“阿溯,过来,让哥哥看看。” 赢溯犹豫片刻,缓缓从竹帘后走出,手指不安地搅动着自己的衣角,不敢与他对视。 赢衡看着他这副怯弱的样子,脑海中不断回旋着方才所见的他背后伤痕,眸色忍不住一沉。 若不是阿溯养成了这样的性子,或许他也就不会被宫中奴才轻视,被人凌辱至此。 他疼惜地牵过赢溯的手,轻轻牵引着他来到自己面前,赢溯乖顺地顺着他的力道,蹲在他面前。 看着这般乖巧的赢溯,赢衡心里又是一阵心疼,他伸出手抚摸他的脸,“阿溯,不要再这般怯弱了。这座深宫会吃人的。” 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头一次低下了头,他温凉的额头抵在赢溯的额上,那双深沉的眸子首次染上了担忧和爱惜。 那是,他对眼前这人的关切,也是哥哥对弟弟的担忧和对他们身处深宫的无力感。 赢溯看着他眼底的脆弱,想伸出手去抱他,眸中满是挣扎的情愫,内心也在不停叫嚣。 太子哥哥,不要怕。阿溯在,阿溯会一直在。任何人敢挡你的路,阿溯都不会放过。 赢溯不敢去抱他,也不敢去展现自己这一面,只能闭上眼,敛下眸中的执拗和杀意。 他知道这束月光来的不易,他拼了命想要留住这束月光。但他知道,绝不能让他看到自己不堪的那一面。 不然,一切都只会化作虚无。 赫连煜眼神复杂地看着赢衡,双手狠狠紧攥着,内心的嫉妒和苦涩在胸中澎湃。 这般柔情的殿下,永远都不会展现在自己面前。 …… 良久,赢衡才缓缓抬头,从他额头上离开,眼底的脆弱退散,恢复了平日的模样。 “阿溯,你的暗卫呢?” 赢溯听到他问到暗卫,缓缓睁开眼,眼底是黯然的光,手指狠狠紧攥着衣服,“太子哥哥,我不想让他们看到自己这样子。所以,让他们退下了。” 闻言,赢衡眼中又是疼惜的光芒,伸手轻抚摸他的头。同时,心中也有了些关于他身上伤口的计较。 在霜栖殿里陪了他半个时辰,给他留下了良好的伤药后,才离开霜栖殿。 待赢衡一行人离开霜栖殿后,佯装着乖巧的赢溯眼眸才渐渐阴沉下来,手中捏着他留下的那瓶伤药,眸中波光微动,似是内心在挣扎什么。 “主子。”一道黑影悄然而至,半跪在他脚边。 “呵,七宿真是好样的。连太子哥哥已经进入霜栖殿了,你们都还未察觉。”赢溯收好那瓶伤药,神色恢复了往日的狠厉,看着脚边跪着的人。 他微微弯腰,伸出苍白的手指捏住暗卫的下颌,微微用力,让他抬头,直视自己深沉眸中浓烈的恨意。 “七宿近来是越来越放肆了,怎么?是要叛主了吗?” “属下不敢。” “不敢?我看你们的胆子大得很啊。”赢溯用力甩开他,微微垂手,眼眸轻阖,平复内心浓烈的杀意。 “传令,彻查鬼医的信息。” “是。”那人领命后,悄然无声消失在殿内。 陆离,你最好对太子哥哥没有恶意。否则,我定要你后悔出山! …… 赢衡踏出霜栖殿后,那双深沉眸子里也弥漫着浓雾,缓缓停下脚步,回想起方才赢溯的话。 宫中奴才即使再大胆,也不敢私下殴打皇子。更何况,阿溯身边还有暗卫守卫。 赢衡眼神一眯,能鞭笞皇子的人定是受到了主子的授意。 父皇虽一向不喜阿溯,但也只是对他不管不顾,除非阿溯做了什么事,冲撞了父皇,不然不会受到这般惩处。 但阿溯一向听话乖巧,不可能冲撞父皇。 他又想起宫中还有两人敢肆意对皇子下手,一位是代行中宫之职的乔德妃,而另一位则是…… 赢溯停下脚步,眸色深沉地看着前往慈宁宫的方向,转而大步向前走去。 皇祖母,您真的如此心狠吗? …… 慈宁宫。 薛清宁斜靠在罗汉床上,带着护甲的手指轻轻揉着泛疼的额角。 近段时日,许是年纪大了,睡梦中总是不那般安稳,老是梦见那些死去的人,在梦中纠缠自己,睡得极不安稳,身子也在日渐憔悴。 她心里清楚,这是自己大限已至。 刚想靠着小憩片刻,殿外就传来一阵喧哗。她微微蹙眉,睁开眼,刚想呵斥外面,她就看见一道身影闯入慈宁宫,带着满身寒霜。 “皇祖母安好,孙儿衡前来请安。” 薛清宁眯着眼,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赢衡,他的眼睛极为像他父皇,里面充满着悲愤和难以置信。 这样的眼神,让她神色有些恍惚,这多像是十几年前的翻版啊。 那时候的琢修也是用着这样的眼神,闯入自己的殿内,用悲愤的声音质问着自己。 “皇祖母,阿溯也是您的亲孙儿啊,您为何这般心狠?!” “母后,您明知儿臣爱月儿,为何要如此为难她?!” 赢衡质问的声音和记忆中尘封的那段回忆一同涌入她的脑海,她一时间竟分不清自己在何时。 ———— 太子一怒,不顾礼法了~ 第46章 淳仪皇后 大历皇宫,慈宁宫。 赢衡深沉的黑眸中带着难掩的怒气,而坐在首位的薛清宁那双浑浊的眼睛里并未过多的情绪,只是静静地拨弄着手中的佛珠。 慈宁宫内,因方才赢衡闯入的举动,陷入了一片宁静。而殿内伺候的人,也早已被薛清宁屏退。 伺候在薛清宁身旁的沅莲替赢衡上茶后,温顺地退出慈宁宫正殿,守在殿外,不让任何人靠近。 茶盏中的热茶热气腾腾,晕染着赢衡的眉眼,也令赢衡有些看不清上首薛清宁的神色。 两人一时无话,殿内的气氛显得有些诡异。 赢衡微微抬眸,看着薛清宁两鬓的白发,心中涌起一股难言的情绪。 他自幼便听闻过她的事迹,他心中对这位祖母有敬重、仰慕。哪怕他感知到她对自己不甚喜爱,心中对她的敬重从未减少过半分。 可他想到阿溯身上的伤痕和母后的薨逝可能都与眼前这位祖母脱不了干系,他心中的痛和恨意无法消散。 “皇祖母,您是否应该给孙儿一个解释?”赢衡眸色微沉,声音也变得冷硬起来。 薛清宁听到他的语气,并未动怒,只是停下拨弄佛珠的手,微微抬眸,看向明显动怒的赢衡。 “太子,想要什么解释?赢溯的惩戒?”薛清宁将手中的佛珠放在桌案上,轻微的响声中却透着一股威压。 “太子。赢溯养在哀家膝下。他行错了事,难道哀家还不能惩戒他?” 相较于薛清宁语气里的漠然,赢衡情绪显然更气愤一点。 “皇祖母,孙儿想知道,阿溯是做了什么事,才让皇祖母对他下此狠手。” 薛清宁轻轻将手搭在膝上,那双眸子里的浑浊如潮水般退去,转而涌上锐利的光芒。 她周身散发的气势,让人不敢小觑这位古稀老人。岁月更迭,但磨不去她曾经沉溺政权的气度。 “挑拨皇子和陛下关系,兄弟阋墙,这些腌臜手段,还不应该杀杀吗?” 赢衡眸色一沉,这可真是好大的一项重罪啊。 薛清宁看着他的神色就知晓他想说什么,她枯槁如柴的手端起面前的茶盏,捏着茶盖轻轻撇去茶水中的浮沫,呷了一口茶水。 “太子,赢溯亲口承认他的所作所为。” 赢衡咬牙,压下心中的怒气,继而开口,“皇祖母,就算阿溯德行失当,一次惩戒即可。为何他身上还有新伤?” 薛清宁清然一笑,她既然敢做,就不怕任何人责问,哪怕是皇帝前来问,她也能面不改色。 “太子是以何种身份来质问哀家?未来储君,还是身为他皇兄的身份?”薛清宁沉着眸色,将茶盏重重放在桌案上,眸色锐利地看着赢衡。 “太子,莫忘了,哀家还是这大历太后的!” 赢衡虽为太子,但他毕竟还不过太后沉溺政权数十年的威压,只能压下心中不满,起身拱手行礼。 “皇祖母息怒,孙儿不敢责问皇祖母。但,阿溯毕竟是父皇亲子,皇祖母行事恐不算安妥。” 薛清宁轻笑一声,这宫中皇子,要论聪明的,也就这位太子了,可惜啊,是个野心大的主。 “太子,是在拿陛下压哀家?” 赢衡闻言,弯着的腰更下了几分,恭敬回答,“孙儿不敢。” 薛清宁看了他一眼,收回浑身的气势,手拿过放在桌案上的佛珠,视线停留在殿中那樽香炉里,里面燃着清雅的雪中春信,烟雾缭绕地回荡在殿中。 “你们几个皇子,也算是哀家看着长大的。”她收回视线,视线又锁定在赢衡身上。 “几个皇子中,你是最优秀的。太傅也不止一次公开说过,你才华横溢,文韬武略皆是上乘。” 赢衡听出她语气里的温和,沉着的眸色也微微轻变,但他不知道她到底想说什么,只是抿唇坐在一旁,不语。 薛清宁看着他沉默的模样,斜阳的余晖透过雕花的窗棂间钻入殿中,落在他周身上,遮掩了一半他的容貌,也为他添了几分不明的色彩。 她看着他匿于余晖中的容貌,看着与他母后极其相似的眉眼,思绪纷繁。 不由,想起了也是在这般一个春日的下午,她趁着陛下南巡,召见了他那位温婉的母后。 ———— 二十年前。 叶翎月身着一袭赤红色织锦绣凤长裙,裙摆拖曳至地,墨玉般的青丝绾在脑后,发髻上斜插着一支镂空飞凤金步摇。随着她莲步轻移,发出清脆的声响,衬得她格外华贵优雅。 她微微抬眸,那双黑眸清冷似水,但性情却又格外温和,十指纤纤,肤若凝脂,雅致的玉容上淡妆适宜,樱唇浮现着浅淡的笑意,恭顺地向上首的薛清宁行礼。 “臣妾参见母后,母后万福金安。” 薛清宁微微抬眸,深沉的黑眸打量了一番这位独得圣宠的皇后,暗暗点头。 不愧是出身书香世家的叶家小姐,容貌和规矩皆是上乘。 “请来吧。” “多谢母后。” 叶翎月乖顺起身,规矩地立在一旁,微微垂眸。 “哀家听闻皇后已有身孕?” “是,臣妾刚有身孕。”提到肚子里的孩子,叶翎月脸上浮现出母性的光辉,下意识地轻柔抚摸着自己小腹。 薛清宁将手中的佛珠放在桌案上,锐利的视线锁定在她身上,声音微冷,“皇后作为后宫之主,应该知道独得盛宠,不利于皇家开枝散叶。” 叶翎月听出她语气里潜藏的劝诫,眉目间不见慌乱,只是轻伏了一下身,更为恭敬地应道,“母后教训得是,臣妾明白。” 薛清宁本是想要敲打一番叶翎月,但如今看着她这副模样,像是一拳头砸在了棉花上,也被她噎了一下。 “你明白就好,退下吧。”她轻扶着额,挥了挥手,让她退下。 叶翎月闻言,得体地行礼,告退。 ———— 贯穿全文的淳仪皇后总算出现了,太子的漂亮母后~各位宝子们会喜欢吗? 第47章 反常的赢祺 良久,薛清宁才从回忆中回过神,她想起那位温婉皇后最后的结局,浑浊的眼眸中闪过一抹愧怍。 若她不是裴家三郎心上人,不是琢修心仪之人,或许她也不会出手。 怪,就只能怪她太好了,这宫里留不住那般美好的人。 薛清宁微微闭眼,再睁开眼时,眸中的不忍情愫已经消散,只余下一片平静。 “太子,哀家乏了,你退下吧。”薛清宁微微偏身,槁枯的手指轻揉着额角,心里涌上烦躁。 赢衡本还想说什么,但看着她疲乏的脸色,只好咽下,起身躬身行礼道,“孙儿告退,皇祖母多注意身体。” 他走到殿门口时,微微侧身,那双深沉的黑眸锁定在她阖眸的面容上,声音清冽,“皇祖母,孙儿知晓您缘由一些往事,对孙儿不喜。但阿溯生母已逝,还望皇祖母能多加照拂。” 坐于首位的薛清宁听到他提及往事,猛然睁眼,浑浊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赢衡远去的背影,心中心绪纷乱。 他,是知道了些什么吗? 薛清宁想起那件足以震动大历国祚的事,戴着护甲的手狠狠抓住扶手,在上面留下道道浅浅的划痕,彰显着她此刻内心的不平静。 那件事,绝对不能让琢修和裴家三郎知晓。知道那件事的人,都必须死! …… 赢衡踏出慈宁宫正殿后,朝着候在殿门口的沅莲微微颔首后,便带着赫连煜等人朝东宫走去。 赫连煜等人皆看出赢衡思绪凝重,周身裹挟着怒气,皆不敢上前打扰,只能默言跟在其身后。 他黑沉的眸子中暗光流转,想起方才他在慈宁宫试探的话。太后虽然将情绪隐藏得很好,但最后一刻,骤然加重的呼吸还是出卖了她。 难道,母后的死真的是皇祖母授意的吗?那父皇知道这件事吗?如果不知道……日后…… 他想起父皇对母后的爱,若是日后父皇知晓爱人的死和自己敬爱的母亲有关,他又该怎么平衡这种情感呢? 赢衡眼神微黯,他也不想父皇陷入两难境地。 他们拐过一个岔道,迎面就与赢祺撞上,两方人皆默契地停下,赢衡和他的视线碰撞。 赢衡微微蹙眉,他觉得赢祺似乎变了,没有了以往那种趾高气扬,周身气势变得内敛了。 赢祺看见赢衡的那一刻,深沉的眸子中就迸发出刻骨的恨意。但下一瞬,他便垂下头,敛住眸中的恨意,规矩地朝着他行礼。 “太子殿下。” 这下,不止赢衡觉得他很反常,赫连煜赤眸中都带着惊诧,看向对面的赢祺。 要知道,赢祺一向对赢衡的太子之位不服气,他认为赢衡能坐稳东宫之位,不过是仗着绥宁帝的宠爱,他只是他眼中的病秧子。 他也仗着自己母妃和乔铮的势力,在宫中作威作福,颇不将赢衡这位太子放在眼中。 除了不得已和大型场合,他何曾这般规矩地向赢衡行过礼。 若不是那熟悉的面孔,他们都要以为自己撞邪了。 赢衡眸底滑过惊诧,面上浮现着清浅笑意,心底却已经对这般反常的赢祺起了警惕之心,微微回礼。 “三皇兄。” “听闻太子雍州一行,不仅找到了解决雍州时疫的方子,麾下还多了一位能人异士。殿下还真是好本事啊,皇兄在此恭喜殿下。”赢祺说着,将视线轻轻放在跟在他身后的鬼医身上,面容上皆是温和的笑意,仿佛就真的只像是关切弟弟的好兄长做派。 “皇弟在雍州未有寸功,一切皆是仰仗鬼医先生和孟氏圣手。”赢衡面上浮现出羞愧之色,不敢承他这句赞誉。 “殿下过谦了。”他看了一眼鬼医后,又将视线转回到身前的赢衡身上,声音温和,“能将父皇都未曾打动的鬼医都收入自己麾下,想来殿下定是付出了不小的代价吧。” 赢衡眼神微微一变,他怎么听不出赢祺话语里在暗示他许了鬼医“不切实际”的东西,也是在暗讽他恐有不臣之心。 虽然心中思绪百转,但面上还是带着温和的笑意。 “三皇兄说笑了,只不过是鬼医先生久待岐山多年,不忍看雍州百姓深陷时疫之忧,伸出援助之手罢了。” 赢祺听着他轻飘飘地将鬼医之事揭过,也不再像从前那样久追不放,只是轻笑一声,“原来如此,先生大义,祺敬佩。” 听着赢祺谦逊的话语,他心中的警惕之心越发严重。若是以往嚣张跋扈的三皇子,他或许并不会太过在意。 毕竟,暴露于野的野兽总要比隐藏于水的毒蛇好对付些。 赢衡眸色未改,不动声色地岔开话题,“三皇兄,这是要去哪儿?” “前段时日,乔丞相为国事操劳,不慎感染风寒。皇兄刚解禁不久,想着替母妃走这一遭,看望一下乔丞相,好让母妃安心。”赢祺面上装作担忧的神色。 “原是如此,那皇弟便不叨扰三皇兄了。”赢衡微微侧身,给他让道,“有劳三皇兄替皇弟向乔丞相问好。” “一定。”赢祺微微颔首后,便带着人朝宫门而去。 待赢祺一行人消失后,赫连煜确认周边无人后,才微微上前,凑到赢衡身边,神情有些疑惑,想要对他说赢祺的反常,却被赢衡抬手打断。 “先回东宫。” 赫连煜看懂了他眼中的凝重之色,微微一愣后,称是,恭敬跟在其身后,回东宫。 陆离淡红色的眸子看了一眼赢祺离去的远方,又想起方才看到的那位怯弱皇子,心中暗自思忖。 皆说,绥宁帝先皇后留下的那位皇子,是大历唯一的储君,其余皇子皆不得皇宠。 看到那两位皇子,陆离心中才明白这传言并不是空穴来风。 但他又不由地想起自己那位小姑娘跟着的主子,也不知道是这皇宫中的哪一位皇子。 他想起这皇宫中危机四伏,也不知那小姑娘可还安好。眼神微暗,还是要尽快找到她,将她带走,他才能安心。 这位太子,可要好好利用。 他收敛好自己思绪,又装出那副满不在乎的模样跟在他们身后。 ———— 黑化的三皇子啊~ 第48章 这,简直就是荒谬! 自雍州时疫平息后,太子赢衡的在朝堂上的声望愈发高涨。往日里,在朝堂上占据半壁江山的三皇子一党,因禁足和乔德妃失宠一事,话语权降低。 朝堂上的大臣都看清楚了绥宁帝对乔氏一族的态度,也嗅到了风雨欲来的趋势。为了明哲保身,纷纷与赢衡交好。 一时间,赢衡在朝堂上的势力已远超三皇子一党。 大历皇宫,东宫。 正殿内,摆放在两侧的香炉里清香烟雾缭绕,这清香不再是以往燃着的沉香,香中带着些许苦涩的药味。 窗牖边的烷桌上摆着棋局,赢衡素白的手指间捏着一枚黑子,轻轻放到棋盘上,对面坐着的则是他的老师——当朝太傅黄鑫。 一阵暖风从窗牖外涌进,裹挟着殿外那盛开的海棠花香,与屋内燃着的清香交织。 黄鑫捋了捋胡须,抬眸看着斜靠在窗边,神色淡然却又散发着不容小觑的气度的赢衡,暗自点头。 经过雍州时疫和这一月的历练,他又成长了不少。 他垂下眸,看向面前的棋局,若说往日他的棋风是阴绵不绝,那此刻的他更像是出鞘利剑,直捣敌军要害。 阴绵并非不好,只是这种时常会伴随着危机,他为一国储君,当以自身安危为重,不应轻易涉险。 他需要学会利用自身的一切,权衡人权、皇权、人心和情感,这些都可以成为他利用的东西,以此来达到他的目的。 黄鑫捏着一枚棋子,将它放在棋盘中央,“殿下的棋艺已越发精湛,老臣也不是对手了。” “老师过奖了。”赢衡轻笑一声,看着棋盘上白子和黑子此消彼长的局势。 黄鑫收回手,抬眸,看着对面的他,“殿下,三皇子这一月很安静,依老臣看,恐怕会有大动作。” 赢衡身子微倾,更靠近窗牖,温煦的阳光混杂着海棠花香涌入殿内,那飘散的海棠花花瓣落到他身上,停留在他肩头。 “嗯。但乔德妃失宠,乔铮在朝堂遭到父皇打压。想来,短时间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黄鑫闻言,也是捋着胡须,微微颔首。 他心中也明白,陛下如今在朝堂上的动作,就是在拔除乔铮在朝堂上的势力,想来这是在为太子铺路了。 朝堂有绥宁帝按着,在兵权上更有镇国将军,太子继位只是时间问题。 但,就怕三十八年前的那场宫乱再度发生。只愿赢祺能拎得清轻重,万不可重蹈那场覆辙。 黄鑫回想起三十几年前那场逼宫,宫中血流成河,若不是定远侯府的薛家军及时赶到,不是当今陛下登基,或许大历也不会是如今这般国顺民安的样子。 他微微叹气,皇室兄弟阋墙不是什么稀罕事,但陛下仁慈,不愿大动干戈。 但,太子可不是这般的人。 他微微抬眸,看着微微垂眸,思考棋局的赢衡,眸中闪过凝重和忌惮。 他身子羸弱,能坐稳东宫之位,从来依靠的都不是运气,而是实打实的实力。 他自幼教导赢衡,也算是看着他长大的,幼年时期的赢衡也算是仁善。但越长大,他变得越来越淡漠。那双深沉的眼眸,让人猜不透他真实的想法。 他的性情,并没有继承他那温婉的母后。 许是黄鑫的视线过于专注,赢衡缓缓抬眸,那是一双连暖阳都透不进的黑眸。 与他视线对上,黄鑫心微颤,微微垂眸,将手中棋子放在棋盘上,神色恢复正常。 “殿下,如今身子如何?” “劳老师担忧。经过鬼医先生的调养,身子利索了不少。”提到身子,赢衡看向一旁燃着的香炉,眸色中多了几分暖色。 他原本对自己身子不抱希望,听闻鬼医说有机会调养,心中也并没有多在意。他从幼年时期就做了最坏的打算,也早就安排好了一切,寿命的长短与他而言,并无太大区别。 但,想着另一个人对他的在意,唇畔浮现出浅淡笑容。 他,当然也想在有限的生命中能陪着他走得更远。 “叩叩。”一袭赤红锦袍的赫连煜端着一碗药站在门口,轻轻敲击的声音打断了他们的思绪。 “殿下,该喝药了。”得到允许后,赫连煜才踏进大殿,将手中的药递给赢衡。 “辛苦了,阿煜。”赢衡接过,一饮而尽。 赫连煜赤眸中流转着柔意,并未多说话,只是接过空碗后,朝着两人微微行礼,便踏出东宫。 黄鑫看着赢衡眼中浮现出的柔意,也是轻轻一笑,捋着胡须,“这质子倒是对殿下忠心耿耿。” 闻言,赢衡面容上的笑容渐渐淡下去,垂着眸子,声音清冽,“老师,不要在阿煜面前提起他质子的身份。” 阿煜虽然表面上并不在乎他是敌国质子,但他看得懂他眼里的哀痛。他的出生与自己不同,他没有在爱里降生,他的童年只有殴打和鞭笞,但这没有磨掉他内心的美好。 只因幼年自己一次顺手相助,他将自己奉为神明,那双赤眸里最纯净、最温暖的温度都给了自己。 赢衡时而看着那双赤眸中赤裸裸的信任,他总会觉得有愧于他。与那双眼睛对视,只会照出他内心的黑暗面。 也正缘由如此,他经常不敢与他视线对视。 他想守住阿煜眼中的纯净的温度,但想着两人的身份,他从一开始便知道,他无法回应他的情感。 赢衡垂下眼眸,敛下眼中的无奈和不忍。 他心中也清楚,阿煜也因为他是敌国质子的身份,对他的情愫只能压在心底。 他的目光总是放在赢衡身上,又怎么会看不见他视线的躲避呢。 黄鑫听到这句话,眉眼一跳,再抬眸,看着赢衡的神色,心里一个荒诞的想法在脑海中蹦出。 这……这不会吧?! 赢衡抬眸,看向对面的黄鑫,那双深沉的黑眸似乎看透了他的想法,但并未有什么言语解释。 面对这样的视线,黄鑫不敢对视,垂眸,端起放于桌案上的茶盏,喝着早已凉掉的茶水。 这,简直是荒谬! ———— 【题外话,首先感谢各位宝子们阅读到这里,太子正剧偏多,权谋和情感线交织,所以可能会比较枯燥。也因为笙笙文笔不佳,可能写不出那种权谋的味道,大家不要嫌弃,也请轻喷。 前期,可能大家都会觉得质子形象太浅薄了,没有什么存在感。这是正常的,毕竟质子他现在身份低微,面对太子,他始终会有一种自卑感,这也来源于他自幼的经历。 大家可能也发现了,质子和赢溯(六皇子)的经历其实是有些像的,但看到这里的宝子应该也知道质子和阿溯完全是两种极端,阿溯是极黑的。 阿溯的世界里全是利用,太子是他世界里唯一的月光和净土,但他在面对权利时,或许还是会选择与太子为敌。这个是不可能更改的!!! 最后,质子的事业线会在后期开启,笙笙的文绝对是双强的,感谢大家。】 第49章 大后寿宴 蒲月下旬临近,大历皇宫上下皆在为即将举行的太后寿宴精心筹备。 太后此次寿宴乃七十大宴,阖宫上下早在蒲月之初就在筹备,不敢有丝毫懈怠。 大历皇宫,东宫。 赢衡立在窗牖边,深沉的黑眸看着殿外逐渐飘落的海棠花瓣,在空中纷纷扬扬,飘落到敞开的窗棂,钻入殿中。 温煦的斜阳透过雕花的窗棂,落入殿内,光影遮掩了他一半容颜,令人看不清他眸中的情绪。 “殿下,该出发了。”匿于他身后的赫连煜轻声提醒道。 “嗯,走吧。”赢衡回眸,手指间捏着的那枚海棠花瓣,微微泄力,被清风卷走,落入殿外的尘土中。 ……… 宣宸殿内,寿宴尚未开席,虽是太后寿宴,属于家宴,但绥宁帝念其前段时日的朝廷风波,特许朝中重臣参宴,君臣同乐。 赢衡来得时间尚早,席间并无太多人,一些大臣瞧见他的身影,纷纷朝他行礼后,他微微回应后,便落座。 他端起放于桌案上摆放的酒盏,青翠的酒水轻轻晃荡在酒盏壁上,留下一道道水痕,而酒的浓香混杂着殿中弹奏的靡靡之音,映出几分奢靡之感。 赢衡轻轻摇晃着手中的酒盏,眸色盯着酒液不断撞击盏壁发出的波纹,心中却暗自思忖着什么。 “陛下驾到,太后娘娘驾到。” 一声高呼唤回了赢衡神游的思绪,抬眸,就看见赢承珏携着身着华服的薛清宁踏入宣宸殿。 薛清宁换下了往日斋戒的素衣,身着象征着太后身份的暗紫色华服,花白的长发高绾,那双浑浊的眼眸弥漫着太后的威严。 众人起身,朝着二人行礼。 “参见陛下,参见太后娘娘。” “参见父皇,皇祖母安康。” 赢承珏虚扶着薛清宁的手,上了高台的位置上落座。 “诸卿平身吧。” “谢太后娘娘。” “开宴。” 随着绥宁帝话语落下,候在殿外的舞姬和乐师进来殿中,伴随着靡靡之音翩翩起舞。 赢衡身为太子,位置靠前,他一抬眸,就能看见高台的赢承珏和薛清宁。 或许是因为今日是薛清宁的寿宴,她眉眼间看不见往日里的冷漠,浑浊的眼中染着点点愉悦的光芒。 但细看,却会发现她眉间难掩的憔悴。 近段时日,慈宁宫中传出薛清宁头疼顽疾复发不断,太医院每日都会前往慈宁宫诊治。连前几日,赢承珏都亲自前往慈宁宫,还让鬼医陆离也去为她诊脉。 虽然,陆离尚且还未回到东宫,但能让他感到棘手,恐怕是她时日已经不多了。 宫中众人皆心知肚明薛清宁的身体状况,但都不敢在明面上表露。也正是因为如此,绥宁帝才会大肆操办这次寿宴。 赢衡垂眸,捏紧手中酒盏,青翠的玉卮醪酒映在那双深沉的眸子中,无人知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位于他对面的赢溯看着赢衡脸上神色不明,纯净的眸子里沾染上一层阴霾。 自那日,让赢衡发现了他那般不堪的一面,他这一月里常常躲着他。 这,还是这么久来,他第一次见到赢衡。 关于赢衡为了他,擅闯慈宁宫的事,他也有所耳闻。 刚听闻这件事的时候,他心中也对赢衡的举动大为震撼。 赢衡,作为东宫之主,他一向被教导,要以克己复礼为信条,任何不符合太子身份的事不可为。 不顾礼数,擅闯慈宁宫,这件事别说放在身为太子的赢衡身上,即使放在任何一位皇子身上,皆是不敬太后之举。 也正是因为这件事,赢溯沉溺于复仇的心又在摇摇欲坠。他深知自己的身份,也知晓与他之间的差距。 他们的立场和身份,表明了他的情感永远都要埋于心底,不能暴露于月光之下。 太子哥哥……别再对我好了,我不能成为你的软肋,你也不能成为我复仇路上的障碍。 赢溯缓缓闭眼,摒弃心中纷乱的思绪,端起面前的酒盏,将苦涩的玉卮醪酒连同那不堪的情感一同饮下,眼尾被酒气熏染成浅淡的绯色。 …… 宴席过半时,众人皆有些微醺。 赢衡放下手中的酒盏,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匿于他身后的赫连煜察觉到他情绪的变化,微微上前,轻声问道,“殿下,您乏了吗?” 他微微侧首,温润的眸色与那双映衬着担忧的赤瞳对撞,缓缓摇头,“无事,不过是觉得闷了。” “殿下,要起身去醒醒酒意吗?”赫连煜捕捉到他眼里的温和,眸色自然也变得更显柔意,轻声建议道。 “罢了。这个时候不好离席。” 赢衡轻轻摆手,嗓音染着酒意,眼尾也被这宴会的靡靡之音和玉卮醪酒的香气熏得尽显慵懒之意。 赢溯的视线一直锁定在对面的赢衡身上,看着他在那侍卫面前展露出那般放松慵懒之意,捏着酒盏的手不由紧了紧,纯净的眸色涌上浓雾。 赢衡在人前,一向是温和谦礼的稳重形象。但只有和他打过交道的人,才知晓,这位太子的笑向来不达眼底。 哪怕是他面对自己,那双眸中除了对弟弟的关怀和怜惜,不曾染上任何情愫。 但,赢衡此刻的目光中明显带着令他嫉恨的情愫波动。这不过那不是对他,而是对一个卑贱的侍卫,还是一个身份敏感的敌国质子。 他不愿再去看,压下心中充斥的澎湃杀意,握紧酒盏的手微微松力,浓雾般的眸子顷刻消散,恢复了平日里怯懦的模样。 仿佛,方才的一切都只是一个错觉。 但,只要细看他放在桌案上,那杯壁微微碎裂的酒盏,便知道他方才心中涌动的杀意是多么澎湃。 赢衡轻轻撑着头,听着殿中的靡靡之音,想着这宴会何时能结束时,一声高呼声打断了大殿的乐舞声。 “福顺长公主到。” 高呼声从殿外响彻,惊扰了殿中的气氛,吸引了殿中所有人的目光。 ———— 注:古代一般会大肆操办整十的寿宴。 新人物,福顺长公主登场。 不知道,宝子们有没有看懂文中阿溯对太子隐秘的情感~ 第50章 福顺长公主 大历皇宫,宣宸殿。 殿中方才奏响的靡靡之音早已停下,随着殿外通传的高呼声,一道身影携着灯盏踏入宣宸殿。 那女子身穿一身墨青色宫装,上面的领口、袖口以及衣摆都用银丝勾勒着精致的刺绣,腰间系着金丝软烟罗腰带,外还罩着一件浅青色的外衫,华贵的裙摆逶迤拖地。 她乌黑如缎的长发高绾成流云髻,发髻上斜插着一只金色步摇,随着她莲步轻移,轻轻晃动,而她的容貌也显露在众人面前。 寐含春水脸如凝脂,眉眼如画,那双凤眸微微上挑,尽显媚意天成,但眸中含着清冽水光,硬生生将这份媚意压下,只余凛然威压、雍容华贵。 这便是薛清宁膝下唯一女儿,当今陛下的亲姐——福顺长公主,赢蕴玉。 赢蕴玉走到殿中,躬身朝着高台之上的薛清宁行礼,声音清冽,“儿臣给母后请安,愿母后福寿安康、福泽绵长。” 薛清宁看着台下与自己相似的女儿,眉眼间带着真切的笑意,轻招手,“宁瑕,上来让哀家好好瞧瞧。” “是。”赢蕴玉起身,上前。 薛清宁膝下共有三位皇嗣,还有一位是被封为宁王的皇子,排行第九。但他与赢承珏性格不同,幼时便醉心于山水,一早便放弃了皇位,在外游历。 若说她膝下三个孩子,她最疼谁,自然是她这唯一的女儿。 福顺长公主的性格是最为与她母亲相似的,她自幼擅长谋略。年轻时,也曾以女子身份为大历披甲上阵。 但福顺长公主在成婚开府后,就极少与皇室走动。常年久居深宅,与驸马琴瑟和鸣。 但不幸的是,她的驸马在婚后第七年因病而逝。薛清宁心疼她,多次想为她另选夫婿,但皆被拒绝。 赢衡对这位传闻中的姑母,自然也是好奇。他微微抬眸,看着高台上静立着的赢蕴玉。哪怕只是静站着,身上也散发着不容人忽视的威严,那是属于她的骄傲。 “皇姐,前段时日不是在游历诸国吗?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告知朕一声。”坐在一旁的赢承珏轻声问道,眉眼也满是温和。 虽然,自先皇后一事后,赢承珏与薛清宁的关系颇显微妙。但幼时,赢蕴玉待他极好,两人的感情也是颇深。 闻言,赢蕴玉脸上浮现出清浅的笑意,“本宫也是不久前才想起,母后寿诞将至,急匆匆赶回来。” 她微微扭头,又看向记忆中不再鲜妍年轻的薛清宁。她看得出她眉眼间难掩的疲乏和病态,心中也是微微一动,涌上一股难言的悲伤。 “母后,九弟可曾来信了?” “来了的,前段时日就收到了。”她伸出手轻轻摩挲着赢蕴玉泛红的眼尾,轻轻拍拍她的手,以示安抚,浑浊的眼神里并无悲痛。 “那就好。” 赢蕴玉懂她的意思,也知晓此地不是说话的好时机,缓缓吞出心中淤积的郁气,收敛心中情绪。 她转向赢承珏,轻声开口道,“陛下,本宫此刻游历诸国,遇到一位他国使臣。他说本是想来朝见陛下,半途却遭人暗杀。若不是,恰逢遇到本宫车驾,或许他就要死在大历境内了。” 闻言,在场人脸色皆是一变。 朝见使臣,若死在大历境内,这不仅有损于大历国威,若是被周边他国知晓,也将造成不小的动荡。 “皇姐,可有受惊?” “无碍。有暗卫随行,那群刺杀的人不敢前来。” 赢承珏闻言,神色稍显凝重,他看了一眼还未散去的宴席,意识到这里不是谈论此事的好地方。 他起身,轻挥挥手,“天色已晚,诸卿都回吧。乔爱卿、黄爱卿和裴卿,来御书房。” 诸位大臣皆知赢承珏这是要与他们三人彻谈此事,纷纷躬身告退。 赢衡退出宣宸殿时,望了一眼还立在殿中的黄鑫和裴靖川一眼,他们会意,轻轻颔首。 …… 赢衡回到东宫,正殿中,陆离端坐着,无聊地玩着手中的药包,看着他们回来,微微抬眸。 “殿下,回来了?” “嗯。” 陆离看着赢衡神色凝重,微微挑眉,问道,“怎么了?不是去寿宴了吗?怎么这么一副凝重的神色。” 赢衡压下心中的思绪,微微摇头,抬眸,看着陆离,问到薛清宁的身体,“如何?皇祖母身子真不行了?” 提及此事,陆离神色也是变得凝重,眉宇紧蹙,淡红色眸色中闪着纠结的光芒。 看到他这个样子,赢衡疑惑地看着他,“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劲吗?” 陆离提着桌案上的茶壶,为自己倒了一杯茶水,压低声音,“太后体内空虚,已经活不久了。但是……” 他眉宇紧蹙,心中总觉得不对劲,他询问了薛清宁身侧伺候的人。除了她有头疾,身子并无其他不适。 虽然,药理上常言说,精神的好坏会影响一个人的身体状况。但不至于,会令它体内空虚成那般。 “如何?”赢衡赢衡地看向他,不知他怎么话只说一半。 陆离回过神,他在慈宁宫探查了半日,连她平日里常用的佛珠都查过了,也没有找出半点异常。 他压下心中的疑惑,知道在宫中,多言必失。没有证据的事,不能说出口,哪怕真的有异常,也让它烂在心里。 “没事。殿下,据我观察,太后娘娘活不过这个冬日了。” 赢衡闻言沉默良久,眸中浓雾缭绕。自那日擅闯慈宁宫后,他心中对于母后的死越发耿耿于怀。 但同时,他心中也萦绕着一个巨大的谜团。 皇祖母和乔德妃都不可能是那个亲自对母后膳食动手脚的人。那么,能瞒过所有人对母后动手的人,一定是伺候母后的人。 但是,为什么,那个人没有被父皇怀疑呢? 赢衡觉得自己绕进了一个死胡同,他始终想不明白,如果真是伺候母后之人所为,怎么可能不被父皇怀疑。 为什么母后的事没有留下任何线索,一定是其中有些环节出了问题。但,究竟是哪一步出了问题? 之前出现在冷宫的那位嬷嬷,是目前唯一的线索,一定不能放过。 …… 大历皇宫,霜栖殿。 赢溯一踏入霜栖殿,脑海中不断回旋着方才寿宴上的情形,那般温柔待那个卑贱侍卫的太子哥哥。 他心中怒火中烧,周身凝结着恐怖的气势,令候在殿外的七宿不敢上前。 赢溯看着挂在墙上的那把剑,想起年幼时,赢衡手把手教他握剑的回忆,深沉的眸色中尽是痛苦和湿意。 他取下墙上的剑,拔出,剑的寒光映射在黑眸中,褪去了往日的怯懦,增添了几分凌厉。 赢溯来到院子中,握剑,按照幼年赢衡所授的剑术舞剑。只是与以往不同,少了年幼时故作的不擅武艺的假象,每一招皆含着凌厉的杀意和内力。 “轰!” 舞剑结束后,他收剑而立。院中那株枯树承受不住剑招的气势,轰然倒在他身后。 赢溯手指轻轻摩挲着剑柄,眼中杀意宛如实质,胸腔里的情感在叫嚣,想要突破樊笼。 他猛然将剑插在院中的泥地上,素白的剑身插裂了石板,未插入的剑身还在微微做颤。他拂袖,进入殿内。 赫连煜,你怎敢! ———— 注:福顺长公主,赢承珏胞姐,名赢蕴玉,小字宁暇。 宁王,赢承珏胞弟,先帝第九子,名赢承渊,表字怀海。 后期,太子和质子事业线即将开启。 第51章 风雨欲来 自太后寿宴过后,福顺长公主提及的那件事让众人心中蒙上了一层阴霾,风雨欲来的气势似乎在暗中发酵。 深夜,裴靖川面容上染着凝重之色,踏着满身清冷的月光。月辉洒在他硬朗的面容,那双鹰眸里含着凌厉和担忧。 拐过宫道,他周身清冽的月辉被温黄的烛火晕染。他抬眸,看着蓦然伫立在眼前的东宫,鹰眸和一双淡然的眼眸撞在一起。 裴靖川看到等在东宫外的赢衡,微微一怔,那相似的眉眼,让他想起了他和赢衡母亲的过往。 那年,上元佳节,她也是这般提着灯盏等候着他。只不过如今,那道身影再已不见。 他微微垂眸,敛下眸中的伤痛。当再抬眸时,鹰眸里只有一片温和,上前行礼,“殿下,怎么亲自出来了?” “方才瞧将军神色凝重,可是事态严重了?”赢衡捕捉到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伤痛,心中知晓他定又是想起了自己母后。 母后的薨逝,不仅困住了父皇,也困住了这位本该意气风发的将军。 他垂眸,想起母后薨逝的蹊跷,微微抿唇。 “殿下,殿外冷,先回殿吧。” 一阵寒风涌过,裴靖川瞧见他轻缩了下身子,想起他身子孱弱,微倾身子,替他挡在风口。 赢衡瞧见他动作,心中一暖。虽然他并不是因为天寒,而是想起了母后薨逝隐藏的真相感到心寒,但依然感激他。 “好。” 裴靖川落在赢衡半步,与他一同踏入殿内。殿中,烛火摇曳,桌上摆放着一盘未下完的棋局。 “殿下,方才是在自弈?”他视线落在那盘残局上。 虽然他不太懂棋,但他懂排兵布阵。看着棋局上只有一种棋风,他心中可以肯定,此局皆是一人所下。 “嗯。”赢衡眼眸轻轻瞟了一眼桌案上的棋局,缓缓走近,落座,视线转回,落在他身上,眉眼温和。 “将军,可愿与衡手谈一局?” “臣,棋艺不精,恐扰了殿下兴致。”裴靖川虽口中这般说着,但还是落座于他对面。 “无妨。”赢衡示意黑子先行。 裴靖川垂眸,看着棋局上的走势,将黑子置于棋盘一角,拼杀出一条血路。 所谓,棋艺看德行。从裴靖川的棋风中,赢衡能感知到他性格中的刚硬和磊落,这是受他家风影响和他在战场上拼杀出来的气度。 但是,过刚易折。 赢衡想到历史上比比皆是的先例,眸色微沉,他身处政权旋涡中心,向来皆是朝党攻诘的对象。哪怕如今,他与父皇关系尚好,也抵不过皇权疑心。 他的母后,不就是最好的证据吗? 他思绪纷乱,心脏燃着前所未有的郁火。 他自幼被教导,权,要握在手中,不可旁落,不可让任何人威胁到权。二十载,他从仁善的赢衡变成了合格的东宫太子、大历储君。 或许是缘于他出身皇室,以往又没有挂念之人,之前并未觉得皇权冷血。但如今,念及母后的悲剧和心有牵挂,才猛然发觉自己身后是拖着万千人的血债。 赢衡捏着白子的手指尖微颤,他头一次在棋局之上看到的并非是局势走向,深沉的黑眸中也没有了运筹帷幄的神色。 他恍然觉得指尖的棋子重若千钧,落下的每一子仿佛都成了利刃,叫嚣着划破这局势,但实则却是用身后万千无辜之人的鲜血,晕染了这半壁残局。 “殿下?”裴靖川察觉到他捏着棋子的手在不断颤抖,微微抬眸,鹰眸中闪烁着疑惑。 赢衡惊醒,方才眼中浮现的红色逐渐褪去,棋盘上一切恢复正常。 他稳住颤抖的手指,轻轻将白子落下,轻吐出口气,“衡,方才看将军神色不霁。可是父皇说了什么?” 这下,轮到裴靖川愣住呢?脑海中不断回旋着方才在御书房得到的消息。 …… 御书房。 一袭暗黑鸦羽色劲装的暗卫半跪于地,脸上覆盖着黑色面具,微微垂首,恭敬地向上位的赢承珏汇报消息。 “陛下。寒鸦们已分为两拨。一拨前往长公主殿下府中,见到了那位外国使臣,另一拨前往使臣遇袭之地探查。” 鸦呈上一张字条,继续汇报,“那位外国使臣来自西南方的昭离国,似是为了朝贡一事前来。而寒鸦前往遇袭之地查探,找到了这枚箭头。”他呈上一枚特殊形状的箭头。 裴靖川在看到那枚特殊的箭头时,神色微变,上前将它拿起,轻掂了掂它的重量。在众人凝重的神色中,缓缓吐出那个他们猜想中的答案。 “这是南越国独制的弩箭头。” 赢承珏等人闻言,神色皆是微微一变。 眼下,天下是六国并立群雄。而大历因占据着优越的地势,其余五国皆对其虎视眈眈。但大历历经几百年的变迁,实力是六国中最强大的。 但,这并没有离诸国退却。其余五国环伺在大历四周,国力也在稳步增大,虽短时间追不上大历,但想要吞并大历的野心也逐渐膨胀。 但实际上在五国中,国力上能与大历一较高低的也只有大金和南越。 大金占据着东南方的大片疆域,是对大历最具威胁的大国。而大金男儿极擅铁骑,若不是大历边界常有裴靖川他们这样的将军守着,大金铁骑早就踏破大历疆土。 大金和大历相斗百年,小规模战役频发,大规模战役自然也有过。但近几十年间,许是皆忌惮对面的实力,大金和大历之间并没有爆发过大规模战役。 而与大金不同,南越是近几十年里发展起来的小国。南越位于大历的东边,如今的南越王赫连乾是个野心勃勃的主。在绥宁帝继位期间,曾多次派出军队骚扰大历边疆。 南越和大历最近的一次大规模战役,便是十二年前那场大战。那年南越来势汹汹,大历将士被逼得退无可退。危难之际,若不是裴靖川壮士断腕,来了一招釜底抽薪,大历万千将士都将埋骨于黄土之中。 也是那一场战役,令裴靖川战神的声望更上一层楼,也令周边诸国不敢再轻举妄动。 南越战败,南越王心中虽不甘,但迫于大历国威,也只能丢下一个弃子——赫连煜,并承诺向大历朝贡十年。 如今,十年之期早过,野心勃勃的南越又在蠢蠢欲动。 这天下的走势,恐怕又将是一片腥风血雨。 ———— 注:六国如下 大历,大金,南越,昭离,凰仪,北羌。 六国简略板块图附在作者说(书圈里),有兴趣可看。 友情提示,因笙笙水平有限,图片只是让大家对六国方位有个概念。 第52章 昭离女帝 如墨的天穹上被厚重的云层笼罩,没有半点月辉洒下,黑暗吞噬着整座深宫红苑。寒风拂过,蔓延出宫墙的枝丫一动,衬得整座深宫宛如蛰伏在黑暗里的野兽。 皇宫内静寂无声,黯淡无光,但东宫里却是烛火通明。 赢衡坐在棋局旁,垂眸看着被白子吞噬掉的黑子,眸色微沉,他对面的裴靖川身影早就不见。 寒风从殿外涌入殿内,置于桌案上的烛火摇曳,扭曲着赢衡的面容,令人看不清他眸色里的神色。 “殿下,夜深了。”匿于暗处的赫连煜眼瞅着天色已晚,忧心他的身子,出现轻声说道。 赢衡回神,起身,敛下眸中的思绪,“嗯,安歇吧。” “是,殿下。” 翌日。 赢衡早早睁眼,换上太子朝服,走出东宫,来到上朝的宣室殿。 许是昨日的信息过于震惊,高坐于龙椅上的赢承珏面色也不是很好,眸色如墨地看着下方的大臣们。 “诸位爱卿。” 赢承珏一开口,下方尚且还在窃窃私语的大臣同时收声,微微躬身,静候他的吩咐。 他眼神轻移,滑过下首的一众大臣,下方大臣感受到那颇具压力的视线,皆纷纷垂首,屏气凝息。 最终,赢承珏将视线停在了武官首列的裴靖川身上。 “裴卿。” “臣在。”裴靖川出列两步,拱手行礼,应道。 “自十二年前那场大战过后,南越野心愈发膨胀。近两年来,更是于大历边疆处处骚扰,南越王的野心昭然若揭。这次,竟敢公然在大历境内对来朝使臣动手。”赢承珏提及此事时,眸中闪着天子之怒,手猛然拍响身侧的扶手。 众臣微微垂首,不敢与盛怒的赢承珏对视。 朝堂上诸多大臣宛如鹌鹑一般低垂着头,这就显得朝上那几个神色安然静立原地的人格外显眼。 赢承珏眼眸轻扫,落在最前首的赢衡身上,想起跟在他身边多年的敌国质子,眸色也是稍显复杂。 昨夜,他看到南越蠢蠢欲动的消息时。顷刻间,就想到了他身边的那位侍从,大历朝臣皆知晓他的身份。 虽然那质子并不受宠,但万一南越王要利用他对赢衡或对大历动手。 赢承珏想到这个可能性,眸色一沉,他绝不会让那个质子伤害衡儿。 “陛下,南越王贼心不死。为防南越突袭,臣即日启程,返回边关。”裴靖川微微垂眸,拱手请愿道。 虽然赢承珏心中也有此打算,但总觉得自己亏欠这位好友。本是意气风发的裴家三郎,却放弃了皇城优渥的生活,一生为大历而战。 刚回皇城余月,整日被事务缠身,尚还未过几日清闲日子,又不得不为了南越之事,赶赴边关了。 裴靖川抬眸,鹰眸和上首的赢承珏视线在一起。这一刻,他们皆从对方眼中看出了以往的情义。 他们弱冠之年时,也曾打马御街,曾在围猎场上弯弓射猎,在监学里挑灯夜读,也皆曾是这皇城中颇负盛名的儿郎。 “好。”赢承珏眼中回忆流转,帝王威严的面容染上温和。 裴靖川行礼后,便大步踏出宣室殿。 待镇国将军离开后,赢承珏也只简单地处理了一下朝务,便散朝了。 …… 昭离,昭月殿。 烛火幽暗,看不清殿中的装饰,只能影影绰绰地瞧着上首的位置上有一道人影,拿着朱笔批阅着面前的折子。 “陛下,夜深了。”伺候在一旁的女官,微垂着头,轻声提醒道。 枫轻笙停下批阅奏折的手,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偏头问道,“敛风将军回来了吗?” “还未。”女官低垂着头,恭敬答道。 她听到敛风将军还未归,清澈的眸底闪过一抹失落。 “陛下,将军先前来信,已到昭离境内。或许明日陛下就能见到她了。”她身边的女官是知晓枫轻笙对敛风将军的情愫的,她轻声哄着。 在女帝尚未登基之时,敛风将军便成为了殿下的伴读。先任昭离女帝膝下皇嗣不多,共有三位皇女,但殿下并非是凤君嫡女,前又有长姐压迫,在宫中受尽了欺辱。 敛风将军本也只是一位大臣庶女,地位极低。但她为了当时还年幼的殿下,毅然从军,从一个小小士兵成为了如今响彻昭离的大将军。 敛风将军声望的扩大,惹急了当时的大皇女殿下,趁她外出,对殿下下毒,差点命丧黄泉。 这件事震惊了朝野。 同时远在边关领兵作战的敛风将军听闻此事后,以最快速度赶回皇宫,亲手捉拿住大皇女殿下,以军功逼迫先帝斩杀大皇女。 那一晚,大皇女府邸血流成河。 敛风将军的威名也彻底响彻整个昭离。 或许也是缘于那件事,枫轻笙极为依赖敛风将军,也从未离开过她这般久。 枫轻笙情绪低落,但她也知晓她此次是为了正事,不可由着自己的性子来。 “是谁惹了我家陛下伤心?” 正当枫轻笙握着朱笔无聊地点点时,一道清冽的声音从殿外传来,引得她惊喜地看向殿口。 随着那道声音的主人踏入昭月殿里,殿中燃起一盏盏明亮的烛火,逐渐照亮了整个昭月殿,也照亮了高坐上首枫轻笙的面容。 她身着一袭赤金色锦袍,袖口和衣领处用金色丝线勾勒着精致的刺绣,而从衣摆处也用赤金色丝线勾勒着一只栩栩如生的凤凰刺绣,一直蔓延至背脊。 宛如绸缎般的墨发高绾,头上戴着一支纯金打造的凤钗,纤细白皙的手指上涂着丹蔻。眉眼如画,一双纯净的黑眸镶嵌在丹凤眼中,情愫难以自抑地看着来人。 苍澜身着一袭白色劲装,长发高束,上配着一顶玉冠,周身尽是属于武将的铁血气息。那双黑眸中满是清冽的水光,微微上前,来到枫轻笙面前,拱手行礼道。 “臣苍澜,参见陛下。” 她抬起眸,清冽的眸色在看到枫轻笙的那一刻,就已经软化下来。而殿中伺候的女官们在听到她的声音时,就已经退下了。 偌大的昭月殿中,只有她们默默无言地对视着,气氛虽安静却又透着温馨。 ———— 副cp出现 昭离女帝枫轻笙vs昭离大将军苍澜 第53章 密道 昭离,昭月殿。 苍澜脱下披风,坐在枫轻笙对面。她面容上是难掩长途跋涉的倦色,但眼神却是极为温和。 “怎么样?南越如何说?”枫轻笙看着她眉眼间难掩的疲倦,心微微酸涩。伸出手,轻轻搭于她放在桌案上的手。 她们相处数十年,彼此之间早有默契,单看她的眼神,苍澜就知晓她是在心疼自己身子。心中微微一暖,松开手指,与她十指相扣。 苍澜垂着眼眸,轻柔地打理着她身上的华服,宽大的衣袖滑下,遮住她们交握的双手,也遮住了这与人前难以宣之于口的情感。 “别担心。即使南越野心勃勃,但短时间内想要对昭离动手也并非易事。”苍澜轻轻捏了捏她的手,示意她安心。 枫轻笙登基还不到两年,昭离朝堂上还残留着不少其余党派的大臣。缘由先前她在政务上也没有重要的建树,朝堂的一些老臣对此也不满意。 若不是有苍澜的力保和她身上军功压着,朝堂上早就有人揭竿而起。 枫轻笙想起如今朝堂上的局势,心情微微低落,“载清,朕是不是很差劲?什么都需要你去处理。” 苍澜眸色漾着温柔,她缓缓伸出手,轻轻捧着她的脸,让她直视着自己的目光。温热的指腹擦拭着她溢出水光的眼尾,声音始终温柔。 “陛下在臣心里一直很好。”她顿了顿,清冽的眸中是温柔和匿于眸底澎湃的情愫。 “陛下本就是翱翔于飞的凤凰,您只是暂时栖息在臣的枝丫上。” 我的陛下,我从来都不是禁锢您的梧桐枝,我只是借您展翅的一棵古树。 苍澜心绪纷乱,虔诚地俯首,温热的唇畔轻落在她的额头上。 臣,会一生守护您,守护昭离的百姓,我的陛下。 …… 大历,皇宫。 一道暗影绕过巡视的羽林卫,轻车熟路地钻入偏僻的霜栖殿内,正殿内一片漆黑。 来人看见坐于内室的身影,恭敬地半跪于正厅行礼,“主子。” “查到了?”赢溯眼神不动,指尖捏着一枚白子,温热的指腹摩挲着寒凉的白子,眼眸低垂,似乎是在回想那人熟悉的温度。 “是。属下藏匿于御书房密室,隐隐约约听到了陛下和镇国将军的对话。”来人压低声音。 闻言,赢溯才感兴趣似地抬起眸,捏紧手中的白子。松手,棋子即刻化为齑粉飞散。 这些东西再像,也不是太子哥哥亲自触碰的物什。 “是哪国蠢蠢欲动了?” “南越。” 意料之中的猜想,赢溯神色未变,倚着窗沿,抬眸看向窗外的风景。 原以为会有些新奇,竟是这般无趣的答案。 来人见赢溯沉默不语,也不敢再说话,笔挺地跪在原地,微微垂首。 偌大的宫殿霎时只余两人清浅呼吸声,显得殿内极为寂静。 倏然,他眼眸微亮,浅漠的面容上浮现出兴趣盎然的神色,转向跪着的那人身上,“过来。” “是。”那人起身,恭敬走到他身侧,附耳。 “听懂了吗?” “是。”那人应道。 “去办吧。”那人朝着他行礼后,身影瞬间消失。 赢溯眸底闪着微光,手指微曲,轻轻叩击着面前的桌案,发出轻微的声音,敲散满室的寂静。 太子哥哥,权力和卑贱的质子,您会选什么呢? 后者不可与前者同日而语。他心知肚明太子哥哥的野心。皇权是他向上攀的阶梯,他需要权力。想要收拢权力,他要舍弃所有会阻挡他路的东西。 一介质子的身份,于太子哥哥而言,只会是阻碍。 赢溯垂眸,敛下涌动在眸底的痛苦,他又想起了自己的身份和立场。 其实,他和赫连煜又有什么不同呢?也不过是他路上毫无用处的阻碍。 …… 许是因为南越异动的事,大历皇宫气氛蓦然变得诡谲,像是蒙上了一层乌云。 赢衡握着剑,在院中练武。他的招式幅度不大,但每一招里皆蕴含着磅礴的内力,震得剑身微微颤抖。 自陆离为赢衡效力后,为他调养身子,虽然成效缓慢,但至少不再似从前那般。 “殿下。”一身劲装的赫连煜蓦然出现在他身后不远处,神色颇为凝重。 赢衡收剑,掏出手帕,轻拭着额角的汗,寡淡的黑眸看向一旁的赫连煜,“嗯?” 赫连煜微微上前几步,附在他耳边轻声道,“殿下,黑骑卫有消息了。” 闻言,赢溯微微凝眸,压低声音,“人,抓到了?” “让她跑了。”赫连煜低垂着头,语气稍显不甘。 前几日,黑骑卫忽然在宫中发现了之前出现在冷宫那位嬷嬷的身影。 这个人或许是知晓当年淳仪皇后薨逝唯一的人,赫连煜知晓她对赢衡的重要性。本想着悄悄跟着她,但跟到一处宫道时,看着她进入一座偏僻的宫殿中后,再也没有出现。 这个消息,让赢衡心中有了疑惑,能在宫中悄无声息消失。 若不是她武功很高,那便是宫中藏有密道。 但是,皇宫内的旧密道,他是知晓的。除非,是新挖的密道。 赢衡眼神一暗,难道真的如自己所想吗?但能在宫中神不知鬼不觉地挖密道,这人绝非是一位嬷嬷那般简单,这在短时间内也不可能办到。 她绝对是蓄谋已久,说不定,她出现在冷宫,也是她计划中的一环。 赫连煜看着赢衡神色微变,上前,压低声音,将黑骑卫传来的消息告诉他。 “殿下,但是黑骑卫在那座宫殿发现了一点东西。” “什么?”赢衡闻言一愣,微微抬眸,看向他。 “密道的痕迹。” “探查过了吗?” 赫连煜微微摇头,神色凝重,“黑骑卫找遍了整座宫殿,并未发现打开密道的机关。恐怕机关在内部。” “你是说,有人接应她?”赢衡眼神一暗,这个猜想是他心中最不愿承认的。 若她真是一个人,这股力量还不足为惧。但若是宫中有人接应,或者是某个组织的话,赢衡不敢想,他们在皇宫的部署有多深。 “嗯。”赫连煜自然也想到这一层,眸色也是微微一变,神色极为凝重。 “走,先去看看。” 赢衡压下心中的思绪,与赫连煜一同前往那位嬷嬷最后出现的那所宫殿。 ———— 昭离女帝枫轻笙,十八岁登基,如今二十岁,小字若淮。 昭离大将军苍澜,女帝伴读,如今二十四岁,封号敛风,小字载清。 第54章 召见赫连煜 大历皇宫,某处偏僻的宫殿。 一袭黑衣卫兵守在宫殿外,为首校尉看见赢衡的身影,向其行礼。 “殿下。” 赢衡微微颔首,站在宫殿外,看着眼前这座散发着腐朽气息的破败宫殿,侧头,问道,“这便是那位嬷嬷最后出现的地方吗?” “是的,殿下。”他微微直起身子,眸色微沉地看着这座破败的宫殿。 “今日,一直蹲守在此的人忽然发现她出现在冷宫,我们不敢打草惊蛇,只是跟在她身后。她进入宫殿后,我们落后她几步进去,却发现她人不见了。” “这座宫殿是做什么的?” “这座宫殿本是先帝后宫的一处偏殿,里面曾经住着一位不受宠的妃子,并无有什么异样。” 赢衡闻言,负手立在原地,微微眯眼,打量着四周的环境。发现这座宫殿距离宫道挺远,若此地发生任何异样,都不会被人轻易察觉到。 “里面搜过了吗?” “是的,都搜过了,不见那位嬷嬷的身影。” 闻言,赢衡不再开口,心中的猜想一点点被印证,心情颇为微妙。 当赢衡还想说话时,忽然在宫道上发现了等候在一旁的海禄。他微怔,轻轻摆手,示意黑骑卫退下。 他抬步走向海禄,微微施礼,“海禄公公,怎么过来了?” 海禄眼眸轻轻看了守在宫殿外的黑骑卫一眼,又收回视线,苍老的面容上挂着温和的笑意,朝他行礼。 “殿下,可是在找什么?这般大张旗鼓,还出动了黑骑卫。” “只是一点私事罢了。”赢衡微顿,微微岔开话题,不打算告诉真相。 虽然,他心知海禄是父皇的人。但那件事尚且没有证据,更何况还牵扯到了一朝太后,他也不想让父皇知晓后为难。 海禄微微颔首,见赢衡不愿多说,自然也不再多问。 “殿下,陛下召您身边的赫连煜觐见。” 海禄话音一落,不止赢衡震惊,连跟在他身后的赫连煜也是一震。 自五年前,他跟在赢衡身边时,朝中就有人反对的声音。称他身份低微卑贱,又是敌国质子,怎可和大历储君扯上干系。 面对朝中大臣的反对,绥宁帝也是颇为头疼,但赢衡坚持,绥宁帝也自然没再多说什么,这件事便就这样过去了。 直到后来,赫连煜跟随在赢衡身边,为他挡住诸多杀机,手上也染上了不少人的血,甚至传出了“恶犬”的恶名,那群大臣才彻底安静。 他们知道绥宁帝暗自按下了不少上奏的奏折,也一直对他们的行为睁只眼闭只眼。 这还是,第一次绥宁帝要正式召见赫连煜。 “父皇,可有说是什么事吗?”赢衡压下眸底的惊诧,轻声向面前的海禄问道。 海禄面容上浮现出为难的神色,声音压低,“殿下,我们做奴才的,又岂敢私自揣测圣意。” 赢衡闻言,心中自然知晓他是在和自己打马虎眼,心中不好的预感又浓重了一些。 若真是小事,海禄不会想瞒着自己。近段时日,他在朝堂上也感知到大臣们因南越之事,人心惶惶,颇有点草木皆兵的意味。 毕竟,阿煜敏感的身份摆在那里,自然也偶尔会察觉到周围人看向阿煜眼神的不自然。 瞧着海禄此刻的神色,他心中自然也对父皇召见赫连煜的意图有了大概猜测。 但愿,父皇不要过度为难他。 “是衡僭越了。本宫可能随他一同前往?” “殿下,陛下只召见赫连煜殿下。还请殿下先行回东宫等候。”海禄微微摇头。 听到海禄对赫连煜的敬语,赢衡心微沉,意识到这恐怕不是一场普通的召见,而是以大历当今帝王和敌国质子的身份,这是两国皇室之间的交锋。 赢衡微微侧头,看向静立在身后的赫连煜,眸中思绪万千。 若不是海禄换了称谓,他都要习惯了阿煜的身份。但此刻,他才恍然惊醒,阿煜的身份实则和他是对等的。 赫连煜安静地站在那里,残红的斜阳透过树叶洒在他身上,映在那双赤红色眼眸中,整个人宛如一把收鞘的利刃,气势迫人。 但他的视线一直停留在前方的赢衡身上,与他对视,赤红色眸中漾着温和的笑意,整个人的气势又变得格外柔和。 “赫连殿下,请吧。”海禄打断两人的对视。 赢衡微微侧身,赫连煜对着他行礼后,才跟在海禄身边,前往御书房。 待离开赢衡的视线后,赫连煜周身的气势蓦然又变得锋锐。 他想起那位等候在御书房的帝王,眸色也是微微一沉,心中也稍显忐忑。 在前方带路的海禄也在第一时间察觉到了赫连煜气势的变化,余光轻轻落在他身上,心中暗自思忖。 陛下的担忧也并非杞人忧天,这质子身份本就特殊,又深得太子殿下信任。若是被有心人利用,恐怕太子殿下会吃大亏。 …… 大历皇宫,御书房。 海禄轻轻推开门,恭敬候在御书房门外,“赫连殿下,请吧。” 赫连煜微微颔首,大步跨入御书房,御书房的门在他身后轻轻关上,黑暗吞噬掉了屋内最后一点光线。 他深吸口气,绕过帷幔,来到正厅,一抬眸,就看见了坐于首位批阅奏折的赢承珏。 赢承珏并未刻意收敛周身的帝王之仪,他感知到一股肃杀的帝王威压。微微垂首,抬起右手,置于左胸上,弯腰,以南越最高的礼节向他行礼。 “南越皇室,赫连煜参见大历陛下。” 赢承珏微微抬眸,看着躬身的赫连煜,放下手中的朱笔,平淡的声音让人听不出情绪波动。 “起身吧。” “多谢大历陛下。”赫连煜抬头,那双赤眸与他的黑眸对视,赤眸如火,但里面并没有恶意。 赢承珏轻笑一声,“你这双眼睛,和你父王倒极为相似。” 听他提及那个男人,赫连煜平静的眸中才闪过情绪波动,垂在身侧的双手狠狠攥着,胸腔里燃烧着怒火。 这般小动作,自然逃不开赢承珏的眼睛。 他微微直起身子,靠在椅背上,黑眸清冽又泛着杀意。 “你来到大历已经十二年了,跟在衡儿身边也有五年了吧。” “是。” “当初,衡儿在质子殿怜悯你的遭遇,想要将留你在身边,朕是觉得不妥的。” 赫连煜沉默片刻,“殿下对赫连极好,赫连铭记于心。” “铭记于心?”赢承珏喉间溢出不明意味的笑声,微微抬眸,黑眸深沉地锁定在赫连煜身上,声音微冷。 “你的身份就注定,你在衡儿身边就是个威胁!朕,绝不会让衡儿身边有任何威胁。” 帝王之仪弥漫在空气里,压的赫连煜不敢抬眸,但赢承珏接下来的话,更让他心坠入谷底。 “赫连王子,你在大历的为质时间已至。三日后,朕会派遣使臣团送你回家。”赢承珏微微抬眸,看着脸色苍白的赫连煜,一字一句继续说道。 “也希望赫连王子回国后,替朕向南越王问好。大历不愿与南越交恶,还望南越王莫做出令人误解之举。” 第55章 我不想离开殿下 黑幕压下,浓重如墨的黑夜吞噬斜阳的最后一点余晖,笼罩在皇宫的每一角。 一道踉踉跄跄的身影匿于黑暗中,在深宫中穿行,但他的思绪与这片黑暗一同坠入深渊,宛如一具行尸走肉。 赫连煜穿过一条宫道,蓦然停下脚步,抬起头望着头顶的墨空。曾经那双如火般热烈燃烧的赤眸中,此时已毫无色彩,显得空洞而茫然。 夜晚的寒风吹拂,让人觉得刺骨,而赫连煜的心也跟着这寒风一般,生生刺骨泛疼。 “阿煜?” 翛然,一道熟悉的声音在赫连煜身后响起,令他身子微僵。他微微回头,就瞧见了赢衡提着一盏灯,黑眸中漾着关切的神色,立在自己身后的不远处。 灯盏的温黄晕染开了赫连煜身边的黑暗,暖意也攀爬上了两人的眉眼。在他眼中,那个人只要站在那里,他的心就会回归安宁和温暖。 他们之间只隔了几步,赤眸和黑眸对视,情愫借着这半缕的黑暗在暗中发酵。 赫连煜赤眸恢复往日的温和,落在赢衡身上,一如他跟在赢衡的这五年。 但,他的心早已同这座被黑暗吞噬的深宫,一起坠入无边的深渊。 自赫连煜被绥宁帝召见,赢衡在东宫总是心绪不宁。眼瞅天色已晚,却不见他回来,恐担心他被为难,只好出来寻找。 他刚踏出东宫,就瞧见赫连煜茫然的站在宫道上,眼神空洞无神,周身散发着难以言喻的悲伤,令他心脏猛然一揪。 在他印象中,赫连煜一直如他那双赤眸般热烈。哪怕是在大历为质屈居在质子殿中,被宫人欺辱的那几年,他的眸中燃烧着的也是倔强的火焰。 他又何曾见过这般脆弱的赫连煜?仿佛,他就像是和这夜风的寒风融合成了一体,随时都可能四散飘飞。 赢衡缓步走上前,修长手指间捏着的那盏灯,温暖的灯火驱散了他们周身的黑暗。 “阿煜,怎么不回殿?是不是父皇为难你了?” 赫连煜听到他关切的声音,心脏酸酸胀胀,眼尾染着一层红色。看着他眸底毫不掩饰的关心,方才绥宁帝在御书房说的话,又一遍遍回荡在他脑海里,撕裂他的心脏。 他垂眸看着近在咫尺的赢衡,他是多想将他拥入怀中,却又多么害怕唐突他。 这是他的殿下啊,是他贫瘠生命中唯一的光,他又怎么可能会伤害他呢。 但他一想起赢承珏的话和自己复杂的身世,他赤红的眸底就酝酿着痛苦。 忽然,脸上传来的一阵温热打断了他的思绪,也将他从痛苦的弱水中解救出来。 赢衡伸出一只手,轻轻覆盖在他的脸上,轻轻摩挲着他泛红的眼眶,声音温和又带着点点宠溺。 “阿煜,怎么了?能和我说说吗?” 赫连煜被赢衡这般的动作惊得忘了动作,只能红着眼眶,呆滞地看着眼前的赢衡。 他的殿下一向克己复礼。他跟在赢衡身边五年,怎么会看不出赢衡一早便瞧出了自己那不堪的爱慕,自然也瞧出了他的躲闪,只是两人从来不曾点破这段关系。 赫连煜是觉得自己身份卑微,也觉得自己的这份情愫肮脏不堪,不敢私藏这明月的光辉。 他心中也一直以为赢衡的躲闪就是对他这份感情的回应,这般不堪的感情,对身为太子的赢衡而言,就是玷污。 赫连煜虽然对这个事实感到心痛失落,但他所求皆不多,只是想留在这束月光身侧。哪怕永远都要匿于黑暗,永远做他手中的利刃、身后的恶犬,他也愿意。 赢衡浓重的黑眸中涌动着深刻的情愫,但他一向压抑自己惯了,澎湃的情愫压抑多年,早已如山。 如今,只待一个时机,便要叫嚣着冲破樊笼,尽数释放。 他微微敛眸,压下心脏涌上的心疼和苦涩。 他这二十载,皆活在谋求皇权中。太子的身份有时却更像一个枷锁,困住了他,也困住了想要靠近的所有人。 他学的诗书是教他君子明礼,权力是教他为君之道,射艺是教他杀伐果断。 但,却无人来教他,若遇到真心之人,他又该如何去守护。 “殿下。”赫连煜不断亵渎那轮明月,微微后退,拉开了他们之间的距离。 赢衡手落空,只余掌心徒留的那浅淡的温热和穿过手掌的刺骨寒风,提醒着他,他们之间有难以逾越的礼道。 “阿煜,为什么要躲开呢?” 这不像是自己能问出来的话,自己明明应该恢复君子行径,可心脏中澎湃的感情已压制不住了。 赢衡暗着眼眸,任由情感压制住自己的理智,看着自己一步步向着悬崖走去。 他本不该如此,却被方才他周身弥漫的那股空洞绝望刺激。他总有一种感觉,若是任由他躲避,或许,今夜之后,他们之间再也无法转圜。 赫连煜看着他眸底澎湃的情愫,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收紧,心脏也跟着收紧。 他从未见过这般的赢衡,他自然也看得出他眼底的情愫代表着什么,那样的目光如此熟悉。 透过那双黑眸熟悉的情愫,他仿佛看到的是一个翻版的自己。 可往日里不敢奢求的回应,在今夜拨开乌云见明月,他却露怯了。 赢衡缓步拉近他们之间的距离,分明只是几步的距离。 赫连煜却觉得他的每一步都是在跨过这五年里的日日夜夜,将那些不曾言说的情愫尽数摊开在面前。 他停留在赫连煜面前,咫尺之间的距离,他能闻到赢衡身上飘来的浅淡香气。那是近段时间,陆离为他调制的药香。 分明是浅淡的药香,此刻落在两人鼻尖,竟显得那般浓烈,连同两人的呼吸在空中回旋、拉扯。 “啪。” 灯盏落在宫道的石板上,烛火摇曳数息后,熄灭,随后陷入了一片黑暗。 翛地,墨黑的空中的月辉透过层层乌云,洒下细微的月光,落在这片黑暗中。 影影绰绰间能窥见两人相拥的身影,赫连煜微微垂首,感受着唇上的温热。压抑多年的情愫,皆在此刻得到释放。 我的殿下,我不想离开你。 ———— 注:太子一早就喜欢阿煜了,只是身为未来储君,自幼教导他的便是情绪不可外泄。帝王之道,需要压抑自身情感。而太子身染毒素,也曾被太医断言,活不过三十【阿煜不知道】,所以他之前也不敢回应。 第56章 儿臣心仪阿煜 大历皇宫,东宫。 东宫床榻上,床幔落下,遮住里面的身影。而床榻下,是散乱的衣衫。 殿内烛火未燃,只余一缕月光从半敞的窗牖钻入,但也被隔阻挡在那红帐外。 但这黑暗,对于习武之人而言,也并不算什么,依旧能靠呼吸声准确找到位置。 赢衡将赫连煜压在榻上,伸出修长的手指,越过他的头,解开他头上束发的红绳。红发散开,散在他脑后,显得与他那双赤眸格外相得益彰。 赫连煜被压着,想要握住他的腰,却又不敢僭越。 赢衡瞧着他犹豫的眸色,温润如玉的面容上浮现出笑容,执起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腰身上。 黑眸中映着他茫然无措的神色,他伸出手轻轻摩挲着他泛红的眼尾,轻声开口,“阿煜,不要怕。” 赢衡微微俯首,两人的呼吸交织在一起,浅淡的药香味混杂着细微的呼吸声响起。 虽然,殿内没有烛火摇曳,但两人的身心却在黑暗中贴合的更近。 …… 翌日,清晨的光辉钻入殿内,惊扰了床榻上相拥而眠的两人。 赫连煜缓缓睁眼,微微抬起手臂,遮住透过窗牖钻入红帐内的刺眼日光。 瞧着窗外的日光,赤眸中闪过茫然,刚想翻身起来,才注意到腰间横亘着一只有力的手臂,整个人被床榻上的另一人搂在怀里。 他视线顺着腰间的手臂往上移,瞧见安然入睡的赢衡,昨夜的回忆才逐渐回笼,脸上浮现出红晕。 他还是有点不敢相信,昨夜他不仅和殿下互通了心意,甚至还…… 一想到这种事,他就恨不得咬舌自尽,自己怎敢如此玷污殿下。 许是他的动静太大,躺于他身侧的赢衡也逐渐清醒过来,缓缓松开圈住他腰身的手。 赢衡一放开,赫连煜立刻翻身下榻,跪在他脚边,垂着头。未着衣衫的身子微微颤抖,让他身上的红痕更显糜艳。 但,他说出的话却令这一室的旖旎气息顷刻间消散殆尽。 “属下该死,竟敢亵渎殿下。” 赢衡心情本算美好,但余下的欢喜皆被这句话打散,看着跪在地上的赫连煜,他眼眶轻红。 他伸出手指轻轻捏着赫连煜下颌,抬起他的下巴,让他直视着自己的眼睛。 “阿煜,为何要如此轻贱自己?如此轻贱我们之间的情义?” 瞅着赢衡黑眸中酝酿的痛楚,他又何尝不是这般呢。可是,他本就是天上的明月,能得到他半分眼神,已算他对自己的眷顾。 他怎么敢,怎么敢用自己的污秽去玷污他的光辉。 赢承珏的话一直回荡在赫连煜脑海中,敲击着他的心脏,击碎了他心底的镜子,那里面是他一直想要粉饰的肮脏。 赢衡察觉到他又要垂头,捏着他下颌的手指微微用力,不让他如愿,那双黑眸中燃着偏执和痛楚,声音不似往日的温和,含着潜藏的怒火。 “回答本宫!” 下颌传来的痛,远不如此刻从心脏密密麻麻延伸上来,蔓至四肢百骸那刺骨的痛。 “殿下……” 赢衡瞧见他泛红的眼尾压着点点水光,心微微一滞,手上的力道也松了些许,但黑眸中蔓延的痛苦却越扩越大。 他猛然起身,捡起地上散落的衣衫,换好。原以为是一场温馨,一觉醒来,却成了他的黄粱一梦。 炽热的情感在胸腔燃烧,无处宣泄,似是要将他整个人都焚烧殆尽。 跪在地上的赫连煜眼瞅着他要踏出东宫,膝行至他身前,拦住他的路,赤眸含着痛苦的水雾,抬眸看着他。 “让开!”赢衡此刻急需宣泄,既然他不愿意说缘由,那他便闯一闯那御书房。 父皇,总是知晓缘故的。 “殿下,要去哪儿?”赫连煜一看他眼神,就知晓他要做什么,伸出手指,轻轻拉住他的衣角,阻止他。 “既然阿煜不愿告诉我,那本宫便去问问父皇。”他没想着隐瞒,甩开他的手,径直踏出东宫,吩咐候守着正殿外的侍从。 “看好他,没有本宫的命令,任何人不准踏入正殿。” “是,殿下。” …… 御书房内,赢承珏刚下早朝,眉宇紧蹙,批阅着桌案上的奏折。 翛然,御书房的门从外被推开,惊到了赢承珏,心想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 蹙眉抬眸,周身散发着浓浓的不悦气息。但当视线触及到是赢衡时,赢承珏身上的不悦气息又蓦然怔住。 “衡儿,你怎么来了?” 赢衡先是朝着他行了一礼,那双寡淡的黑眸轻轻瞟向候在一旁的海禄身上。 海禄会意,太子这是有话需要私自和赢承珏相商,主动行礼告退。 待海禄离开后,赢承珏眼中浮现出慈爱的光芒,放下手中的朱笔,关切问道。 “何事这般急?今日早朝怎么没来,可是身子又不适了?” 赢衡眼神复杂地看着赢承珏眼中真切的关爱,因他身子孱弱,他特许自己不必每日披星戴月上朝。 他周身因赫连煜异常染上的怒意顷刻间熄灭,压下心中纷乱的思绪,轻声开口道,“多谢父皇关切,儿臣身子并无大恙。” 他微微抬眸,和赢承珏的视线撞在一起,“父皇,儿臣此次前来,是想问问父皇,父皇对儿臣的阿煜说了什么?” 听赢衡提及那个敌国质子,甚至还是用的那般暧昧的字眼,赢承珏眸中笑意散去,眸底也闪过一抹不悦,天子之威顷刻弥漫在空气中。 “衡儿,问他作甚?不过是一介低微质子。” 低微……又是这般的词,仿佛宫中所有人都看不上阿煜。都在恶意揣测他跟在自己身边不过是受不住那质子殿的磋磨,谄媚于他身侧。 赢衡垂下眸,唇畔浮现出讽刺的笑意。可是,一直都是他离不开阿煜啊。 他紧紧攥着垂于身侧的手,顶着满室的帝王之压,一字一句地说,“父皇,阿煜身份不低微,阿煜是儿臣心仪之人。” 赢承珏闻言,眼眸猛然瞪大,随后重重拍响桌案,怒视着眼前与爱妻所生的孩子。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翛然,赢衡觉得压抑在心口的情感找到了宣泄口,他肩膀微松,看着盛怒的赢承珏,眸中满是坚定,再度开口。 “父皇,儿臣心仪阿煜。” ———— 咱们太子和父皇摊牌了,压在他心口的多年情愫也挣脱了那不敢宣之于口的囚笼。 第57章 跪下 大历皇宫的御书房里,气氛因方才的父子争吵而显得格外凝重。 赢承珏手指微微抬起,揉着轻微泛疼的额角,面容上全是难喻的愤懑。而他对面的赢衡,神色未改,黑眸中全是坚定。 他放下手,视线转到面对他静立的儿子身上,“你方才说什么?再给朕说一遍。” “儿臣,心仪阿煜。” “嘭!” 赢衡话音刚落,赢承珏猛然拍响桌案,那双慈祥的眼眸头一次有了怒火。愤然将手边的茶盏扫下,青釉茶盏砸在玉砖上,发出清脆的声响,而茶盏中那青翠的茶水溅到赢衡的衣摆处。 面对赢承珏的怒火,赢衡沉默片刻,缓缓掀袍,笔直地跪在殿中,但眉眼间没有半点退缩,眸色坚定地看着上首的赢承珏。 “你!”赢承珏看着他的表情,就知道他犯倔了,他胸腔里的怒火燃烧,咬牙切齿地看着他。 “你想都别想!明日,朕就要遣送那个质子回国。”他拂袖,背对着赢衡,不去看他的神色。 闻言,赢衡微怔,心中总算知晓为何赫连煜要那般轻视他自己了。 傻子…… 赢衡心中微微叹气,看着颤着身子的赢承珏,双手交叠,俯身大拜,声音温和。 “父皇,阿煜已与儿臣行过鄂君绣被之礼。” 听到赢衡这般说,赢承珏猛然转身,眼神里带着难以置信的光芒看着自己这个一向克己复礼的孩子,声音微颤。 “你,你说什么?” “儿臣恳求父皇收回成命,儿臣与阿煜真心相爱……” “真心相爱?荒谬!”赢承珏闻言,怒火中烧,声音凌厉地打断他,手指微颤地指着赢衡,眼眶微红。 “你身为大历储君,你知道这件事一旦传出,对你会造成什么影响吗?!” 沉默片刻,赢衡缓缓回答,“儿臣知晓。”他缓缓抬头,看向眼眶微红的赢承珏。 “儿臣自幼修习礼教,学习为君之道,太傅教儿臣为君不可有喜爱之物。可儿臣也是人,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感情,不就如同父皇对之母后吗?” 看着眼前这个爱妻留下的孩子,赢承珏本就难以对他发火。如今,又听到他提及自己生母,他眼眸一滞,周身的怒火悄然消散。 高高在上的帝王微垂着头,眼眶泛着红色,眸底满是痛苦,显然也是想起了他的爱妻。 “衡儿,你知道吗?你是在挑战世俗的眼光,你知道这条路有多难吗?你知道被世人揭穿后,会让后世如何攻诘你吗?”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感情,是在向从往至今的伦理纲常、礼法教度发出反对之声。 他身为一位父亲,自然不想他的孩子走上那般艰难的道路。 赢衡又怎么听不懂赢承珏语气里对他的心疼,那是一位父亲对自己孩子的舐犊之情,眼眶微微一红,收敛思绪。 “父皇,儿臣自幼从未求过您什么。愿这次父皇能成全儿臣心愿。”他将头抵在手背,缓缓弯腰下拜,不起。 赢承珏看着殿中长跪不起的赢衡,思绪又有点纷乱,透着他的身影,他仿佛看到了他母后的身影。 他的爱妻并不爱他,在她入宫的那一晚,她也是这样跪在自己脚边,恳求他成全她和他的心上人。 只是,那时的他无法反抗母后的决定,最终让爱妻香消玉殒于这座深宫。 他缓缓回过神,敛下眸中的痛苦,转身,“你不应该对我说这些,和朕来。” “是。” 赢衡起身,跟在赢承珏的身后,踏出了御书房。两人穿过几条宫道,停在了一处恢宏清雅的宫殿外。 这座宫殿位于整个后宫的中央,象征着入住此宫殿之人身份的尊贵。这便是大历母后向来的居所——凤仪宫,也是赢衡生母生前的宫殿。 自叶翎月薨逝后,凤仪宫便成了一座虚设的宫殿。朝中也曾有大臣让赢承珏再度立后,却被他拒绝。在他心中,唯有叶翎月可与他并肩。 赢衡微微抬眼,看着这座熟悉又陌生的宫殿,熟悉是他与那时做梦所见到的并无二致,陌生则是他从未踏入过这座宫殿。 淳仪皇后薨逝后,赢承珏便封锁了这座宫殿,下令不准任何人踏入凤仪宫。 赢承珏看着这熟悉的宫殿,思绪也不由地飘远。良久,才回过神,他缓缓吐出浊气,上前,轻轻推开封闭的殿门。 晨曦缓慢钻入凤仪宫中,仿佛那段沉溺深宫多年的过往也随着这晨曦揭开了神秘的面纱。 他率先踏入凤仪宫正殿,殿中的陈设一切皆如当年。熟悉的美人榻、梳妆台和梳妆匣,还有那青翠的帷幔,从来都不曾被时光掩埋,只是殿中再也没有那道娴静的身影。 赢承珏微微垂眸,敛下眸中的痛楚,微微侧眸,看着打量四周的赢衡,心中又蓦然腾升起疼惜。 月儿,咱们的孩子长大了,你看到了吗? “和朕来。” “是。” 赢衡跟在赢承珏身后,绕过正殿,朝着内室走去。 行至一处黑绸面前时,赢承珏停下脚步,转身 眼神平和地看着如今已与他齐平的赢衡。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为什么你母后没有入皇陵吗?朕,今日便可以告诉你。” 他微微敛眸,轻声开口,“你母后出身书香世家叶家,你母后是个性子温和的人,当然容貌也是上乘。” “你母后未入宫前,就颇具贤名。”他缓缓伸出手,拉下遮挡在面前的黑绸。 黑绸落下,里面毫不意外地是赢衡母后的牌位,只是上面镌刻的不是淳仪皇后,只是简单地刻着她的名字——叶氏翎月。 赢承珏无视他稍显惊讶的视线,眼神温和地抚摸着这块牌位,像是在透过它,思念着爱妻的模样。 “你母后在闺中就有心上之人。那人你也认识,便是裴家三郎。当今的镇国将军,裴靖川。”他微微吐出胸腔里郁结多年的浊气,以为那段夺友挚爱的过往,他这一生都不会说。 但他发现,其实,这么多年过去,被困在这段往事的只有自己。 “你母后与战国将军两情相悦,却因为一道圣旨被迫入宫。她不想被困在这座深宫,但至死她都没用摆脱皇后的头衔,我能为她做的,也只是将她还给自己。” 赢承珏眼角含着水痕,轻轻将头抵在爱妻的牌位上,心中酸涩难忍。 月儿,这么多年,也该来朕梦里看看了吧。 “跪下,衡儿。当着你母后的面,将那些话再说一次。” 赢衡毫不犹豫地跪在殿中,俯身朝着牌位行了三礼。 母后,祈安有心仪之人了。母后会保佑祈安和阿煜的,对吗? “哗哗。” 一阵风声推开窗牖,那微风轻轻裹挟着殿外最后的那几片海棠花瓣落入,飘到赢衡的手上,似是他的母后在回应他。 ——— 注:鄂君绣被,古代指男男之间的情感,出自《越人歌》 本来想用周公之礼,但觉得不太准确。 第58章 太子哥哥,为什么要逼阿溯呢? 一弹指顷,晚春的脚步随着芙蕖的盛放而远去。因着南越之事,深宫中倒颇为宁静了余月。 但朝堂上的局势,却没有那般平静。 宣室殿。 坐于首位的赢承珏颇为头疼地揉着太阳穴,下方是吵吵嚷嚷的大臣,争的面红耳赤。 “够了!” 赢承珏眼见他们越来越放肆,压不住满腔的怒火,猛然拍响龙椅扶手,止住下方的吵闹。 “吵吵闹闹,成何体统!” “陛下恕罪。” 诸位大臣微微弯腰,向上位的赢承珏拱手告饶。 “乔爱卿,就南越一事,你有何想法?”他眼眸轻轻飘向立在百官之首的乔铮,眼眸深邃。 自知晓南越的狼子野心后,裴靖川便领命回了边关镇守。这几月间,南越在交界处驻守的军队,偶尔也会骚扰大历边疆。 虽然,并未爆发战役,但明眼人皆看得出南越王是打着消耗战的想法。 赢衡也缓缓移去视线,自那日,他将他与赫连煜的关系向赢承珏摊牌后,赢承珏便放弃了要遣返赫连煜的打算。 宫中虽皆对赫连煜的身份有所警惕,但碍于赢衡的身份,都不敢在他面前编排。 毕竟,某日赢衡经过一处宫道,恰好听到有人在编排那位质子的身份。 隔日,那两人便被赢衡处决,手段之凌厉、果决,让宫中每个人心中都暗暗发颤,不敢再在他面前放肆。 也有不长眼的官员上奏折讨伐赢衡行事狠辣,有辱太子身份。 结果隔天,那位大臣便被查出贪污纳贿,获罪,满门抄斩,而行刑者就是赢衡。 这件事,令整个朝野震惊,但同时也猛然敲醒了诸位大臣。 赢衡敢这般行事,是缘于他再也不是当年那个势力微弱的太子。他深受绥宁帝恩宠,身后更有镇国将军坐镇,民间声望皆高出其余皇子一茬。这后宫诸位皇子,已无人能与他抗衡。 朝堂上的官员都是一群老狐狸,见风使舵的主,眼瞅着赢衡太子之位越发稳固,转而投向他阵营的大臣自然也跟着巴结。 以往朝堂上是乔铮一言堂的局面瞬间瓦解,太子党可谓是扬眉吐气。 但,赢衡心中始终惴惴不安。 毕竟,太安静了。据他了解,赢溯和乔铮不可能这么就这么轻易地放弃。 “微臣认为,南越虽然实力强大,但离大历还差很多。若要开战,大历也并非没有一战之力。更何况,大历更有镇国将军镇守,大历定能战胜南越。”乔铮微微出列,拱手沉声回答。 乔铮这样的一番话,令朝堂炸开了锅。大历一向重文轻武,这也就导致了朝堂上两极分化严重。 以文官为首的绝大多数官员,他们性子怯弱,通常以求和为主。听到乔铮主战,他们顿时不同意。 “陛下,虽然大历如今国力强盛,但周边还有其他小国虎视眈眈,更何况还有大金。微臣以为,我们不可轻举妄动。”一位大臣站出来反驳道。 “是啊,陛下。” “还望陛下三思啊。” 望着朝堂上一片求和的声音,赢衡微微蹙眉。也正是因为朝堂上的文臣基数太大,导致大历的军力一直发展不起来。 文官自视清高,认为武将行事粗鄙,不堪重用。 他们却不曾想,若不是有武将镇守边关,他们又怎可安心在这朝堂之上攻诘他们。 赢衡微微凝眸,抬步出列,“父皇。” 他一开口,原本还吵闹的朝堂霎时安静,无人敢说话。 “儿臣认为,乔丞相言之有理。大历如今国力强盛,不惧任何强敌。若南越真敢犯我大历国土,儿臣愿替父皇出征,让南越见识我大历国威。”赢衡微微抬眸,黑眸中满是肃杀的气势。 赢承珏满眼欣慰地看着赢衡,轻微点头,“好,若诸位大臣能有太子这般气势,何人敢犯我大历。” 诸位大臣微微垂眸,没人敢公然向如今的赢衡叫板,只得拱手向他行礼。 “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散朝后,赢衡眸色清然地看了一眼身后的乔铮和一言不发的赢祺,心中的不安感越来越浓重。 虽然乔铮一向都是主战派,但今日他在朝堂上的举止太反常了。 赢衡穿过宫道,微微抬眸,就瞧见一袭劲装的赫连煜等候在不远处。 温煦的阳光洒下,落在那双泛着柔意的赤眸里,减弱了他眸中的凌厉气息。而当他微微抬眸,视线落在赢衡身上时,那双眸子更显柔和。 赢衡敛下心中那些繁杂的思绪,缓缓朝他走去,眉眼间带着柔意,轻声问道,“怎么来了?不多歇着会儿。” 赫连煜微微垂首,与那双眸底泛着爱意的眼睛对视,耳尖不禁染上绯色。伸出手握拳,抵住唇边,轻咳一声,答道。 “醒来时,不见殿下。属下……我有点不习惯。” 自两人在一起后,赢衡便不许他在私下再唤自己为属下,他不想他看低自己,将两人的位置摆在了相等的位置。 但,赫连煜还是有些不习惯。 赢衡闻言,轻笑一声,转身朝着东宫的方向而去,“走吧。” “是。” 赫连煜跟在他身后,赤眸盯着他的背影,心中还是很难相信,自己竟然真的摘下了那轮悬挂于空中的明月。 他怕一醒来,不过是他的一场清梦。若是梦,也让他留在这场梦里再久一点吧。 …… 大历,霜栖殿。 匿于黑暗中的赢溯面无表情地听着七宿汇报消息,眼神猛然一变,原本抚摸着怀中狸奴的素手微微收紧,狠狠掐住怀里狸奴的脖子。 狸奴还还来不及对往日的主人撒娇,便一命呜呼了。 赢溯周身散发着凌厉的气息,将怀中死去的狸奴丢在殿中,擦拭着手指,眸中涌动着暴戾和悲痛,冷声吩咐道,“处理掉。” “是。” 他挥挥手,令七宿退出宫殿。 赢溯手狠狠攥着,艳稠的鲜血从泛白的骨节滴下,砸在他脚边的玉砖上,刺红了他的眼。 太子哥哥,为什么要如此逼阿溯呢? ———— 阿溯的性格还是稍微偏病娇的~大家不要怕~ 第59章 权面前,亲情又算什么? 大历边关,潼关外,黄沙漫天。 裴靖川身着一袭银甲,立在潼关城墙上,鹰眸微勾,泛着冷光看着对面安营扎寨的南越军队。 这几月里,南越军队总会骚扰大历边疆,虽然南越并没有采取过多的行为,但他心里也很明白南越王的狼子野心。 尽管南越王的野心昭然若揭,但之前并没有如此大肆在大历边关集结军队。 看着对面大量集结的南越军队,裴靖川眸色微沉,心中不由暗自思忖。 难道南越王还真想和大历开战不成? “将军。”徐青跑上城墙,手中拿着一张字条,递给他。 “将军,皇城的来信。” 裴靖川接过字条,看完上面的内容,眸一沉,捏紧手中的字条,冷声吩咐道。 “徐青,吩咐下去,夜间巡视不可懈怠。” “是。”徐青领命而去。 裴靖川侧着身子,手中紧捏着那张字条,微微偏头,微冷的视线停留在对面,眸色一片浓重。 南越,如果你们真的敢犯,那就永远留在大历吧。 …… 黑幕压下,将整座大历皇城笼罩在其中,白日里繁华的街道早已散去热闹。云层里的月光洒下,落在青石板上,也落在穿行在黑暗之中的人身上。 那道人影穿着黑袍,将身形隐藏,提着一盏微弱的烛火快步朝着东街的方向而去。 在皇城拱为中央的街道被分为东西两街,西街一般住的是普通百姓和门楣较低的官员,东街则居住的是朝中重臣和世家贵族。 那人拐过几个弯,脚步停在一座宏大的府邸门口。轻轻抬手,微弱的烛火照亮了这座府邸,牌匾上明晃晃地写着——丞相府。 “叩叩。” 清脆的敲门声响彻在深夜,敲碎了这街道上的静谧。 不消片刻,门从里面被打开。 一个老头看着面前这人的装束,打量了一番他的后面,确定没人跟着他后,才示意他进来。 跟在老头身后穿过走廊,来到一处房门外,里面烛火通明。透过窗棂,还隐隐约约能看到里面有一道身影。 “殿下,大人在里面等你。” “嗯。” 来人揭开头上的黑帽,露出自己的容貌,赫然是三皇子赢祺。 他推开门,进入书房。 乔铮听到声响,微微抬眸,看着立在门口的赢祺,“关门。” 赢祺照做,朝着他的方向走近几步,微微拱手行礼道,“外公。” “嗯。” 乔铮微微颔首,看着面前明显沉稳下来的赢祺,眸底闪过一抹欣慰。微微抬手,示意他落座。 “殿下,如今朝堂上的局势,你可看清楚了?” 赢祺在他对面落座,微垂的眸看着桌案上但热茶,烟雾缭绕,遮住了他眸底的情绪。 “是。父皇偏爱太子,他的地位已不可动摇。” “嗯。原本按臣的想法,太子身子骨弱,想让他死于那场刺杀。但不曾想他身边那只恶犬会那般厉害。” 乔铮想起自己在赢衡身边那条‘狗’身上吃下的闷亏,眸底闪过一抹浓烈的杀意,捏紧手边的茶盏,顿时裂纹在盏壁上蔓延。 赢祺微微垂眸,敛下眸底无声的嘲讽。 若真有把握能将赢衡杀掉,他们那么多次的暗杀怎么可能会无功而返。 尽管他心中再如何不甘,也不得不承认,赢衡能走到如今,他依靠的不全是外物,他的谋略和手段确实有储君之风。 “外公,眼下最重要的还是父皇对您的打压。” 听到赢祺提及此事,乔铮眸中更是涌动着剧烈的杀意。同时,眸底更是快速滑过对赢祺的一抹厌恶。 自赢祺那日被赢溯设计后,连带着乔铮在赢承珏面前也失去了佳宠。 虽然,他心里一直都知晓赢承珏对乔氏行事早有不满,但碍于乔姝瑶和赢祺的面子上,只能按下不表。 若是赢祺行事再小心一些,自然他也不会这么快被赢承珏打压。 如今,他在朝堂上的势力遭到打压。而那些往日里交好的大臣看出风向不对,一早便改变了阵营。 他虽然心中暗恨这群墙头草,但为了不引起绥宁帝更深的怀疑,也不敢再有任何动作。 赢祺自然没有放过他眸底一闪而过的厌恶,虽然早就知晓乔铮不喜自己,厌恶他的愚笨。 但,当真正看到他眼底流露出来的这种情绪,心脏还是泛上一层密密麻麻的痛。 毕竟,他也曾是在万千宠爱中长大的皇子,却为了这权,一切都成了幻影。 可真应了那句,皇权之下,无亲情,只论君臣。 …… 赢祺趁着宫中换防,悄然无声地回到了自己宫殿。 他脱下身上的黑袍,那双沉静的黑眸扫视着殿内的一片黑暗。缓缓抬步,走到窗牖边,倚在窗棂上,抬头看着墨空中的明月,任由冷风吹拂他的身子,连同那颗温热的心脏也一并冷却。 父皇,外公,母妃,你们可曾对祺儿有片刻真心…… 赢祺心脏泛着疼,他微微垂眸,伸出手紧紧攥着胸口,黑眸深处涌动着浓烈的黑雾。 如同这半空的黑幕,一点点吞噬掉他的身躯。 他缓了许久,才直起身子,离开窗牖,走到桌案前,点燃一旁的烛火。 微弱的烛火摇曳,照亮了他身侧的一点。火光映在他浓重的黑眸中,幽幽腾升,就和他心底涌动的恶意一般。 烛火过于微弱,无法温暖他的眉眼,也照不亮他心底的黑暗。 赢祺微微垂眸,看着置于面前桌案上的一封密信,缓缓吐出口浊气,拿起放于笔架上的毛笔,轻轻在密信后面晕开笔墨。 他盯着这封密信许久,然后缓缓起身,将密信卷好绑在鸟笼里鸽子的腿上。伸手将它抱出,走到窗牖边,轻轻抚摸着它的羽毛。 “去吧。” 一放手,他手中的信鸽便带着那封密信展翅而飞。 赢祺负手而立在窗边,看着信鸽的身影消失在黑空中。眼眸中的浓雾并未散去,放在身后的手轻轻收拢,狠狠攥着,在掌心留下道道痕迹。 父皇,不要怪我啊。 ———— 本来打算自己编边关的名字,但笙笙太起名废了(感觉没有那种边关肃杀感),所以还是选择用了历史中固有的,请大家不要过于纠结~ 皇权下,情感总是会被蒙蔽。若是这几个少年不出身于皇室,或许,他们都会有一个快乐的童年吧。 大家也可以来猜猜,这封信是给谁的呢? 第60章 姨母身份 偏僻的宫殿内,一道黑色身影从密道里走出,仔细打量四周,确定无人后,才缓缓打开殿门。 守在暗处的暗卫瞧见那人身影消失在宫道,即刻跟了上去。 翛然,几枚飞镖从暗中射出,那位跟着的暗卫还未看清是谁出手,便倒下了。 “嘭。” 暗卫砸地的声音惊扰了黑衣人,回头,神色讶然。 “姑姑,您被盯上了。” 一道黑影蓦然出现在那人身边,眸色微凝地看着倒在不远处的尸体。 “嗯。”斗篷下传出的是一道女声。 她缓缓走到那具尸体面前,蹲下,借着月色打量这具尸体,伸手刚想翻这具尸体,就被来人打断。 “姑姑,不要动,我来。” 那人握住她的手,示意她后退,轻轻触碰尸体,摸到他胸膛时,发现了一枚硬邦邦的令牌,拽出来。摸着上面的花纹,这赫然是隶属于东宫的令牌。 “是太子的暗卫。” “嗯。” 她声音并未起波澜,似是早已猜到了一切。 “殿下呢?” “主子这几日一直在养伤。” 闻言,她轻轻蹙眉,问道,“怎么回事?宫中又有人为难了?” “主子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被叫去慈宁宫。” “哼,那老家伙都快死了,还那么折腾他。”她冷哼一声,继而问道,“他身上的伤如何?” “主子只是受了点皮外伤,但他体内的毒素已经……”他敛下眸中的担忧,沉声道。 “姑姑……您要不要去看看主子?” 她沉默地看着天空上的明月,月辉洒在她耳边的白发,更增添了几分冷霜,思绪不断浮动。 当年,姐姐也是死在这样一个深夜。死得那么悄然无息,死得那么微不足道! 她只要一想起逼死姐姐的凶手,这么多年仍在逍遥法外、稳坐高位,她心底就涌起彻骨的恨意。 她微微侧眸,眸底泛着冷光,冷声道,“让殿下再忍忍。” “是。” 那人看着她冷然的神色,自然知晓她定是又想起了往事。想要说出的话,又在唇齿间遛个弯咽下。 “你有话要说?溟狼。”她看出他欲言又止的神色,望着他眉眼,轻声开口。 “干娘,您去看看殿下吧……”溟狼一想起赢溯身上的伤,半跪在她脚边,声音恳切的求她。 赢溯自幼丧母,绥宁帝更是对他不管不顾,虽有幸得太子殿下怜悯,求得太后这般的庇护所。 但只有伺候赢溯的七宿才知道,那根本就不是庇护所,那是殿下的另一个火坑。 因那件皇室秘辛,太后从不信任殿下,若不是碍于太子,殿下恐怕早就身首异处了。 如今,太后的身子越发虚弱,但殿下原先的行为已激发了她的杀心。借着找见的幌子,刻意磋磨殿下,想要置他于死地。 溟狼是自幼跟随赢溯长大的暗卫,他知晓他心中的痛,也知道赢溯一直所求皆不过一人真心。 但,围在他身边的仅仅几人,对他也不算真心。 他的姨母,将他当做为长姐报仇的工具,七宿表面听命于他,但也皆不算真心,都有自己的私欲。 或许,也正是因为赢溯心中明白,自幼他肩上背负的便是血债和仇恨,不敢奢求任何人的真心,戴着面具在这座深宫苟活。 可,当他遇到那束独属于自己的月光,才会如此沉沦,心甘情愿为他收敛所有爪牙。 璃舞看着他跪在自己脚边,轻轻叹口气,伸出手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心软。 “走吧。” “干娘。”溟狼抬眸,微冷的黑眸中闪过喜悦。 璃舞是殿下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若是有她的宽慰,殿下的心情定会改善。 …… 大历皇宫,霜栖殿内并未点燃烛火,一片昏暗。 赢溯靠在床榻上,轻轻摩挲着手指上的药草,脸色略显苍白,俨然是一副病容。 “咳咳……” 他缓缓抬手,干涩的喉咙间溢出几声轻咳。眼神轻瞟,看着殿中点着的药熏,眸底闪过不悦,冷声吩咐。 “天权,撤下去。” 翛然,方才还空若无人的殿里,一道黑影蓦然出现在他身边,半跪在他不远处。 “主子,太医说,您身子尚未痊愈……” 天权还未说完,他就感到一股颇具威慑力的视线落在他身上,逼得他低垂下头,不敢再说。 “怎么?现在是看本殿快死了吗,这般不听话。嗯?” 天权闻言,慌乱双膝着地,跪在殿中,身子不停地颤抖。 “属下不敢。” “那还快撤下去。” “撤什么?” 正在天权不知如何是好时,一道清然的女声打断了殿内的气氛。 听到熟悉的声音,赢溯猛然从榻上起身,扯动了身上的伤口。但他顾不得,紧忙上前扶着璃舞的手。 “姨母,怎么来了?” 璃舞搭着他的手,坐下,清然的视线落在乖顺立在身边的赢衡身上。 “殿下,是要撤下什么?” “不过是一道药熏。” 璃舞眸色稍稍变冷,“殿下,您应该知晓,您的身子对于我们这些做奴才来说,代表着什么。” “溯,怎敢将姨母当做奴才。还望姨母不要如此折煞溯。”赢溯微垂着头,礼数尽显恭敬。 璃舞看着他苍白的脸色,想起这也是她长姐留下的唯一一个孩子,心不由一动,声音也软了几分。 “老奴听闻,殿下这几日被太后折磨了,身子可还好?” 赢溯听到她语气里难掩的关切,心间涌上一股温情。缓缓蹲下身子,跪趴在她膝边,将头轻轻放到她膝盖上。 “劳姨母挂念,不过是一些皮外伤。” 璃舞看着他依赖自己的模样,眸色闪过纠结,终还是不忍地将手放在他头上,轻轻抚摸着。 “那老毒妇应活不过今载了,殿下被召见时,也用不着在衣服上熏染药了。” “嗯。” “虽然殿下并非直接接触那药,但药性还是过于大了。为了殿下身子着想,那药不要再熏了。”璃舞轻抚着他的头,再次叮嘱道。 “是,姨母。”赢溯缓缓闭上眼,感受着她掌心的温暖。 溟狼他们在璃舞进入殿后,便退出了正殿,匿于外殿内,独留下他们相处的温馨时间。 或许,是缘于对他的愧疚,璃舞眸底是往日里赢溯不曾见过的温柔。 赢溯缓缓闭眼,感受着这来自不易的温柔,一滴泪从眼尾滑下,身上的疼痛蓦然像消失了一般,心底暗暗唤着。 姨母,您满意溯所做的吗? ———— 姨母身份揭晓,之前有宝子猜到这位姨母的身份了吗? 这两章写的我好压抑啊,这两个都是没有人爱的可怜宝宝啊~ 第61章 给本宫搜! 身着黑色玄甲的黑骑卫守在一处偏僻宫殿处,为首的是一袭红衣劲装的赫连煜,他蹲下身,查探着地上横死的暗卫。 他轻轻拨开暗卫腹部的伤口,用锦帕包着,小心翼翼地取出插在尸体上的飞镖,眸色暗沉地打量着手中的飞镖。 东宫的暗卫皆是从暗龙司里选拔出来的,武功皆算上乘,若只是普通人,不可能出手如此干净利落。 难道真如殿下所想,宫内真的隐藏着一股神秘力量吗? “参见太子殿下。” “免礼。如今是何情况?” 远处传来的骚动吸引了赫连煜的目光,他微微抬眸,看着立在远处询问情况的赢衡,起身,赤眸中满是柔情。 许是感应到了他的视线,赢衡微微偏头,视线与他撞在一起。霎时,那双黑眸里的严寒宛如初遇阳光,消失殆尽,缓缓朝着他走去。 “殿下。” 待赢衡走到他面前,赫连煜微微垂首朝他行礼。 “嗯,阿煜,可有什么发现?”他伸手,轻轻托着他行礼的手,示意他起身。 两人的手一触即散,但眸中皆是柔情万千。 赫连煜缓缓收回视线,看着地上的尸体,轻声开口说着自己的发现。 “回禀殿下,尸体上并未有其他伤口,现场也没有打斗痕迹,致命伤应该就是腹部。我推测,那人应该是偷袭,而且暗器上应该是被抹了毒。” 赢衡顺着他的视线,看着地上的尸体,腹部伤口明显,暗红的血早已干涸,证实了中毒的推测。 “暗器可有什么异常?” 赫连煜缓缓摇头,神色稍显凝重,“没有,暗器是最普通的飞镖,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闻言,赢衡微微蹙眉。他抬起手,素白的手指曲起,轻轻敲击着自己的下颌。眼眸微垂,暗自思忖着。 尸体是今日寅时发现的,本是暗卫换值的时间,却忽然联系不上,那人出来找才发现异常。 他微微侧眸,看着这条宫道,这距离那位嬷嬷出现的宫殿极近。 显然,昨夜那位嬷嬷定然出现了,暗卫跟着她,却不小心被人发现了。 赢衡眸色轻变,东宫暗卫皆出身于暗龙司,实力也算上乘,却在隐匿行踪上被人发现。 这不是一位普通嬷嬷该有的能力,换而言之,她身边定有暗卫随行。 “殿下,我们还要继续查吗?” 赫连煜眸色稍显凝重,他心中知晓殿下对先皇后之事的执念。虽一早便知先皇后之事牵扯重大,但不曾想,竟会如此扑朔迷离。 他缓缓停下敲击下颌的手,眸色暗光凌厉,既然已经抓住了那人的尾巴,本宫倒要看看这皇宫中究竟藏着什么秘密。 赢衡轻轻拂袖,朝着那处偏僻的宫殿而去,身后跟着一众黑骑卫。 …… 穿过几步,那座腐朽枯败的宫殿就映入他们眼帘。 赢衡微微抬眸,看着宫殿上方那落满灰尘和蛛网的牌匾。虽然这座宫殿已然腐朽,但不难看出它曾经的奢华。 “给本宫搜!” “是。” 一众黑骑卫得令,推开宫殿的大门,赢衡也踏着满室尘灰进入这座枯朽的宫殿。 宫殿狭小,殿内的陈设早已破旧不堪,黑骑卫大肆搜索,惊起殿内的尘灰,仿佛也惊活了这座沉睡于过往长河的宫殿。 不到半个时辰,黑骑卫为首之人就过来向赢衡禀报。 “启禀殿下,宫内没有任何异常。” 赢衡微微眯眼,“之前找到的密室痕迹呢?在哪?” 黑骑卫指向内殿的方向,“在内室。” “带本宫去看看。” “是。” 赢衡跟在黑骑卫的身后,踏入内室。内室更显狭小,殿内除了一张破旧的屏风外,只有一张坍塌了的床榻。 “殿下,就是此处。”黑骑卫为首之人停留在一处墙壁前,微微侧身,恭敬地候在一旁。 赢衡缓缓上前,看着这面墙壁,刚想伸手去触碰,就被身旁的赫连煜拦下。 “殿下,小心。” 赢衡收回手,看着他上前,轻轻敲击墙壁后,退后几步,并未触发任何机关。 “殿下,听声音,里面确实有藏有暗门的声音,但并未找到任何打开此门的机关。” “如果机关真的在里面,那此地定只是接头的地方。”赢衡眸色寡淡地看了一眼这面墙后,收回轻转,又开始打量四周。 翛然,他视线落在一处,仿佛发现了什么异常,抬步向那个方向走去。 刚走两步,殿门处传来一道声音,阻隔了他的动作。 “参见太子殿下。” 赢衡回眸,就瞧见一位宫女怯生生地站在门口。 他收住脚步,觉得这宫女有些眼生,“你是谁?” 宫女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守在殿内的黑骑卫,上前,跪在他面前,行礼,声音颤颤巍巍道。 “奴婢椿荷,是被分配到这座宫殿的洒扫宫女。” 赢衡疑惑地凝眸,紧紧地盯着跪在自己脚边的宫女,身上弥漫着一股威压,沉声问道。 “这座宫殿不是荒废许久了吗?怎么你还会被分配到这里?” “回禀殿下,奴婢原是徐昭仪小主身边的三等婢女,但因犯了些小错,被罚到这里来了。”宫女低着头,娇软的声音里也满是恐惧。 赢衡眸色微沉地看了她片刻后,收回视线,语气稍显平淡,“起身吧。” “多谢殿下。” 她温顺起身,垂着头立在一旁,手指不安地搅动,身子还在颤抖,显然还有些畏惧。 “你什么时候被罚到这里来的?” “回殿下,五日前。” 赢衡闻言微微颔首,“你平日里洒扫时,可曾看到有什么行踪诡异之人?” 宫女苦恼地回想片刻,缓缓摇头,回答道。 “没有。”她怯生生地抬起眸,看着赢衡身后那一众黑骑卫,小心翼翼地开口。 “此地已经荒废许久了,宫中之人鲜少踏入此处。今日,也只看到了殿下……”她紧张地低垂着头,声音逐渐减弱。 “呵,你倒是实诚。” “殿下饶命,奴婢没有冒犯之意。” 宫女听到他的轻笑,声音微颤地跪下,请罪。 “无碍。” 赢衡淡然地挥手,缓缓踏过她身边,踏出宫殿。 “殿下,需要去查吗?”待离开那所宫殿一段距离后,赫连煜才慎重地开口。 赢衡眸色微凝,想起方才那间内室的一角和突然出现的那个宫女,心中觉得太诡异了,微微偏头吩咐道。 “去查。” “是。” 第62章 南越王 几日过去,赢衡他们尚且都还不曾找到藏匿在宫中的那位嬷嬷,甚至连当日暗杀暗卫的人也未找到。 东宫内,赢衡面容上泛着疲倦,坐在高位上,听着下方黑骑卫的汇报,伸手揉着眉间,烦躁地挥挥手,示意他们下去。 立在赢衡的赫连煜心疼地看着他脸上难掩的倦色,缓缓上前。伸出手,温热的指腹轻轻搭在他的额角上,替他轻轻揉捏着。 “殿下,不要太劳神。” 听着他语气里不加掩饰的关切,赢衡唇畔浮现出笑意,缓缓上移揉着眉间的手,握住他搭在自己额角上的手,轻轻捏着他满是硬茧的手指。 那是他这数年来练剑所留下的,他的手背上也有一条狰狞的疤,那是他曾经为了保护赢衡所留。 赢衡温热的手指轻抚摸他手背上的疤痕,思绪仿佛被带回了那年,那沉寂多年的心脏微微泛疼,像是要诉尽这多年来的疼惜。 他微微拉住赫连煜按揉额角的手,转身,黑眸温柔地看着他。然后,轻轻拉过他的右手,放到唇边,闭上眼,虔诚地在那条疤痕上留下温热的吻。 赫连煜身子一僵,被赢衡握在手中的手微蜷,想要抽回,但又怕惹他不悦,只好呆滞在原地看着他的动作。 看着赢衡虔诚的神色,感受到他吻落下的柔情,赫连煜心间也泛起点点涟漪,赤眸里蒙上柔意。 良久,赢衡微微起身,睁眼,与他对视。 窗牖外的阳光照射进来,落在他们对视的眉眼间,显得格外温馨。 …… 大历边疆,潼关外。 南越军队驻扎的营帐外,一位黝黑皮肤的男子手按住腰间的弯刀,鹰眸紧紧巡视着四周。 忽然,一只雪白的信鸽扑腾着朝他飞来。 他曲起手指,放在唇边,轻轻吹响,伸出手臂,让那只信鸽停在他手臂上。 他抬手轻轻摩挲了一下信鸽的羽毛,拆下绑在它腿上的信筒,径直朝着拱卫在营帐中央的王帐而去。 王帐内,烛火通明,时不时传出靡靡之音。 守卫在王帐外的侍卫瞧见来人,纷纷将手放在胸口,轻轻弯腰,朝他行礼道。 “拓拔将军。” 拓拔晖听着帐内传出的靡靡之音,紧蹙眉宇,沉声问道,“里面是谁?” “回拓拔将军,里面是骊夫人。” 闻言,拓拔晖眉宇更是紧蹙。 骊夫人原名是斛律迦,封号骊,是赫连乾后宫中最受宠爱的妃子,地位仅次于王后宇文萱。 拓拔晖紧紧握住悬挂于腰间的弯刀,焦急地在帐外踱步等候。 良久,帐内传出的声音才渐渐散去,听到那道浑厚的声音响起。 “进来吧。” 立于帐外两侧的侍卫撩开王帐,拓拔晖目不斜视地踏入帐内,跪在地上,向首位的人行礼道。 “参见大王。” “起身吧。” “是。” 拓拔晖起身,不敢到处乱看,只能垂眸。 “大王,前些时日我们往大历送去的信,已收到回信了。” “噢?拿来本王瞧瞧。” “是。”拓拔晖上前,将手中捏着的信呈上。 赫连乾接过他递来的信,赤红的眼眸轻轻扫过信的内容,看到最后,不由仰天大笑。 “哈哈哈哈,很好,一切都在本王的预料之中。” 半晌,赫连乾收敛笑容,赤眸中闪烁着难以掩饰的野心,吩咐道。 “传本王命令,三日后,攻打潼关。本王要南越的铁骑踏破大历。” “是,大王。” 拓拔晖半跪于地,将手握拳,朝着他行礼后,便退下去安排进攻事宜了。 赫连乾看着手边的信,雄浑的面容上皆是满满野心,仿佛已经看到了南越铁骑踏破大历国土,他入主中原的模样了。 “大王。” 一只柔若无骨的手从他身后伸出,轻抚上他健硕的胸膛,娇柔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 赫连乾顺势搂住声音的主人,让她靠在他胸膛上,手指轻轻拨弄着她金色的长发,赤色眸底泛着戏谑的光芒。 “爱妃醒了?怎么不多歇会儿?” “还不是怪大王,都吵醒迦了。” 斛律迦坐在赫连乾怀中,媚眼如丝地看着他,轻轻握着拳,抵在他胸膛上,声音娇媚且带着不满。 赫连乾看着她精致的面容上,爽朗一笑,并不在乎她的冒犯,逗弄着他小巧的下巴。 “好,是本王的错,扰了爱妃好梦。” 斛律迦,出身南越八大贵族的斛律氏,也是当今南越太后的母族。斛律迦是南越太后的亲侄女,若不是年岁较小,定也会成为赫连乾的王后。 斛律迦容貌出众,更是擅射艺,被誉为南越的明珠,是众多南越男儿心中的格桑花。 “大王,瞧你眉眼间笑意满满,莫不是有什么开心的事,也说给迦听听如何?” 斛律迦倚在赫连乾怀中,手指微蜷,轻轻在他胸膛上画圈,眼中更是闪着柔媚。 赫连乾抓住她作乱的手,拿到唇边,轻轻吻着她的手指,赤眸满是笑意。 “不过是大历那边回信了。” 她闻言,眼眸一亮,柔美的面容上漾着笑容,轻轻拍手道,“那真是天助我南越,迦在此提前恭贺大王心愿圆满。” 赫连乾闻言只是笑着搂紧她,并未说话,但眼中的野心表明了他对此役的势在必得。 翛然,斛律迦脸上的笑容隐去,不满地轻戳着他的胸膛,语气里满是幽怨。 “迦,听闻十二年前,大王送了大历一个质子。若是大王此战大胜大历,莫不是还要将那卑贱之人接回来?” 斛律迦嫁于赫连乾不满十年,虽然备受恩宠,但并未能与赫连乾诞下一子。这也是她在后宫备受恩宠,甚至压了王后一筹,但却不被赫连乾后宫嫉恨的缘故。 没有子嗣的妃子,哪怕再受宠,终有一日也会被这吃人的王室后宫磋磨殆尽。 赫连乾一看她的神色,就知晓她在想什么,只是轻轻一笑,搂紧她的肩膀,鹰眸微冷。 “一介宫婢之子,身上流淌的卑贱血脉,还不配踏入我南越王室。”他眸中散发着冷意,轻描淡写间,就决定了赫连煜的结局。 “待本王踏破大历,就是那卑贱之人死亡之时。” ———— 最近数据太差了,有点难过。 第63章 鬼医先生,我家主子有请。 大历皇宫,慈宁宫。 薛清宁精神不济地靠在床榻上,苍老的面容上带着明显的倦色。干枯的一只手从半掩的帷幔里伸出,干瘪的手腕上搭着一方锦帕,陆离脸色稍显凝重地为她诊脉。 殿中设置的那张佛案旁点着香炉,炉中弥漫着浓重的沉香,飘散在空气里。 良久,陆离收回手,神色凝重。 “鬼医,哀家身体如何?” 许是薛清宁早已知晓命不久矣,神色稍显平淡地问道,似乎对这个问题的答案也不是很关心。 陆离想起方才诊断脉象的结果,斟酌着话语,“太后娘娘身子只是空乏,切莫要过于忧心。” 薛清宁闻言轻笑一声,“传闻鬼医先生是个直性子,为何如今却学会了打官腔?” “莫不是这深宫红墙真如此养人?竟叫洒脱的人也开始畏惧这皇权。” 她眸色轻微变淡,想起以往时光,也曾是这深宫中肆意洒脱的人。却不知从何时起,变得狠辣,也为了这虚无缥缈额的皇权学会了勾心斗角。 陆离听到她的话,只是微微抿唇,不言语。 他原本也以为自己不会为强权低头,哪怕身陷皇宫政权旋涡中心,定能保持一颗洒脱的心。 但实际却是,他也免不了这颗俗人之心。 这余月里,他曾见识了太子把控朝局的手段,也见识到了皇宫中的波谲云诡。 洒脱的心似乎也被这座深宫吞噬,逐渐沉寂到深处。 “咳咳……罢了。哀家的身子,哀家自个儿清楚。”薛清宁从回忆中脱身,轻咳着摆摆手。 “鬼医先生,就说哀家还有多少时日可活吧。” 陆离沉默片刻,回答道,“太后娘娘早年间,忧思过度,脉象不得平稳。若好生休养,或许能活过这个秋日。” “只能活过这个秋日了啊……” 薛清宁眸色淡然,望着窗牖边浮动的光辉,心中一片怅然。 她本是不怕死亡的,人活在这个世上,最终都不过是一抷黄土。 可正当要面临死亡时,她才惊觉,原来她内心深处还是惧怕死亡,想要多在这世上活些年岁的。 “罢了,哀家知道了。余下的日子,还要有劳鬼医先生了。” “太后娘娘客气。”陆离将一早便写好的药方从衣袖中拿出,递给候在一旁的沅莲手中,仔细叮嘱。 “这是小人为太后娘娘开的滋补药方。太后娘娘近日里应是经常被梦魇所扰,殿中暂时就不要燃这些熏香了。” 陆离瞥了一眼设置在殿中的佛案,微微蹙眉,慈宁宫中伺候的人明知道太后患有头疾,为何还燃着这般浓烈的熏香? 薛清宁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心中明白他定是误会了什么,轻声开口解释。 “前些时日,哀家头疾复发,便让宫人们换了清雅的香。或许是闻惯了这沉香,这几日头疾缓了不少。” 闻言,陆离微微蹙眉,按理说,患有头疾,闻不得这般浓烈的香气,不然只会加剧头疾。 他缓步走向佛案旁的香炉,用手轻轻扇着风,嗅着从香炉里飘出来的香气。 浓烈的沉香味扑鼻而至,但其中似乎混杂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清甜味。 但等陆离想要仔细去闻的时候,那股清甜味就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他微微蹙眉,沉香中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味道? “皇祖母。” 就在陆离想要取出香炉里的灰时,就被殿门口的一道怯弱声音打断了。 陆离止住动作,微微抬眸看向殿门口,就瞧见一位皇室装束的男子逆光立于殿口。 这个人,陆离不陌生。是之前太子赢衡格外关心的皇子,宫中最没有存在感的皇子——六皇子赢溯。 薛清宁听到赢溯的声音,浑浊无采的眼眸闪过一丝厌恶。 “你怎么来了?” “前些时日,皇祖母要孙儿誊抄的佛经,孙儿已经抄完了。” 赢溯立在门口,未得她召见,不能轻易踏入慈宁宫。 薛清宁微微挥手,示意候在身旁的沅莲去拿。 “近日哀家身子不适,你不必来了。”她瞟了一眼立在殿中的陆离,声音淡然地朝赢溯说道。 陆离注意到薛清宁的视线,微微垂首,遮住眼里浮动的疑惑。 自他奉命为太后调养身子的这几月里,除了绥宁帝前来探望,其余后宫中的妃嫔和皇嗣们皆被她拦在慈宁宫外。 皆说,当今太后性子清冷,整日与佛案木鱼作伴,不喜过问后宫之事。 但按他所观察,薛清宁对待其余人的态度确实皆为清冷,但她对太子赢衡和赢溯的态度有些许奇怪。 尤其是对赢溯,他方才并未错过她眼底流露出的厌恶。 “是。那皇祖母注重保重身子,孙儿先行告退了。” 赢溯将手中誊抄好的佛经递给面前的沅莲,恭敬拱手朝着薛清宁的方向行礼后,逐步退出她的视线。 “鬼医先生,哀家乏了,你也先退下吧。”薛清宁轻揉着泛疼的额角,神色染上倦色。 在看到赢溯的那一刻,她的脑海中又浮现出了当年那件往事。或许是缘于身子缘故,那些尘封的陈年旧事总会不由自主涌上她心头。 曾经做过的孽、杀过的人,如今已化作厉鬼,日日夜夜纠缠着她,会尝尽自己的业果。 “是。”陆离微微附身,朝着床榻上已然阖眸的薛清宁行礼后,便退出了慈宁宫。 …… 陆离穿过宫道,微微垂眸思索着方才在慈宁宫发现的异常,那沉香绝对有问题。 但是,守卫森严的慈宁宫,谁又有那么大的本事能在慈宁宫下毒,甚至还避开了殿内伺候太后的宫人。 翛然,拐过宫道口时,一道身影拦住了陆离的路。 他抬眸,就撞进了一双熟悉的眼眸中。看着日思夜想的面容,他眸色微动,微微上前,与她拉近距离。 “青黛。” “鬼医先生,我家主子有请。” 相较于陆离脸上的激动,她显得格外清冷,微微侧身。 陆离顺着她侧过身子的视角看去,发现远处的那方亭子里,一道身影早已等候在其中。正是方才告退,离开慈宁宫的六皇子——赢溯。 但与慈宁宫的那副怯弱样子不同,赢溯背对陆离,负手而立在亭中,视线停留在微澜的湖面。温煦的阳光透过亭角飘飞的青幔,洒在他身上,周身散发着肃杀的气势。 许是感应到陆离的视线,赢溯微微侧首,黑沉的眸色落在他身上,涌动着令人不容小觑的气度。 是他?! 陆离看着侧颜匿于光线的赢溯,那般凌厉的视线,让他蓦然想起那位未曾露面出现在岐山的人。 ———— 青黛,取名药材,药草原名蓝实果。 太子哥哥身染时疫时,阿溯亲自去过岐山,抓鬼医。 第64章 先生,应该是个聪明人 斜阳的余晖透过亭中的帷幔照进对立而坐的两人身上,亭中的石桌案上摆放着两盏清茶,热雾缭绕,晕染他们的眉眼。 一阵清风拂过,悬挂于亭檐下方的玉玲发出清脆的声响,潺潺流动的湖水面上的万千芙蕖也随风舞动,混杂着清茶的香气,飘入他们鼻尖。 赢溯微微抬手,端起眼前的热茶,呷了一口。 “鬼医先生,溯不受宠,只能用一些陈茶招待先生。还望先生莫要嫌弃。” “不敢。” 陆离端起那杯清茶,凝眸看了手中的茶水片刻,确认无毒后,才敢安心喝下。 赢溯的视线一直放在他身上,又怎会没有注意到他的迟疑,但他并不在意。只是轻轻一笑,并未将他这番举动放于心上。 “先生跟在太子哥哥身边也有数月,溯一直被事务缠身,未曾拜访,是溯的失礼。” “殿下折煞我了。陆离不过是一介乡野村夫,岂敢劳烦殿下挂念。” 闻言,赢溯只是轻轻一笑,并未开口。 两人之间的氛围,瞬间又恢复了一片安静。 陆离微微抬眸,打量着眼前这位皇子。面庞虽然稚嫩,微垂着视线时,是一副怯弱乖巧的模样。 但细看他的眼眸,却能发现他并非如表面上这般简单。 太子殿下,这是看走眼了吗? 这哪儿是乖巧温顺的狸奴,这分明就是蛰伏于黑暗的野狼。 “鬼医先生看了溯这么久,可曾得出了结论?” 轻柔的声音蓦然响起,打断了陆离的思绪,却也让他后背惊出一阵冷汗。 他微微垂眸,拱手请罪道,“陆离失礼,还望殿下恕罪。” 这位不受宠的皇子,恐怕是会功夫的主。 赢溯放下手中的茶盏,抬眸,黑沉的眸色浓重,分明只是普通的视线,却令在场人感到胆寒。 守卫在亭外的两个暗卫,也感知到了主子身上散发出的阴冷,纷纷垂首,噤若寒蝉。 赢溯阴冷的视线停留在陆离身上良久,那股视线里充斥着浓烈的杀意,令他心微微收紧。 良久,赢溯的视线移开,那股阴冷的气息也悄然而散。 “先生,应该是个聪明人。要知道在这座深宫里,有些秘密是不能曝于阳光之下的。” 陆离听出了他话语里的警告之意,冷汗从额角渗出,“是。” 眼瞅他明白了自己的意思,赢溯轻笑着起身,周身凌厉的气势消退,又变回了那位传闻中怯弱的六皇子。 “溯,叨扰先生许久,先行告辞了。” 赢溯踏出亭子,两位暗卫跟在他身后。走至拐角时,他身后的那位女暗卫微微侧眸,与身后注视着她背影的陆离视线相触。 女暗卫神色未改,视线滑过他后,又收了回来,继而跟在赢溯身后,离开。 独留在亭中的陆离,想起她离开时的那个眼神,心口微微泛疼。垂首,白发倾斜,手握拳,撑在石桌上,打翻了那盏清茶,思绪随着波澜的茶水浮动。 青黛……我的青黛…… …… 十六年前。 一袭红袍的陆离面覆獠牙面具,立在一处满是鲜血的院子里,屋内尸体横成,浓稠的鲜血味弥漫在空气中,令人生生作呕。 陆离手中并未持剑,只捏着一节枯枝,那是蓝实果的枯枝。 他缓步踏过脚下流淌着鲜血的石板,眼神微冷,是对这满院尸体的漠然,更是对生命的漠然。 陆离打量了一番宅院,确认院内无一活口后,转身踏出宅院。 拐出一条小道,陆离神色木然地取下面上的面具,面具上溅落的血蹭到了他干净的脸上,留下糜红的痕迹。 他身上也沾染上了血腥味,微微蹙眉,他不喜欢血的味道。想伸手去擦,却发现方才手掌被划破了,鲜血涌出,模糊了他的掌纹。 他强行忍耐住内心的烦躁,面无表情地走在街道上,手掌滴下的血砸了一路,街上行人纷纷对他避之不及。 翛然,乌云密布,细碎的雨划破了云层,从空中坠落,砸在陆离身上。 与街道上匆忙避雨的人不同,陆离恍若无物地走着。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冲刷掉了他身上的血迹。 原来,他身上所穿衣物竟不是纯粹的红色,那是鲜血沾染上的红。 “嘭。” 陆离正走着,一个小团子忽然撞到他腿上,两人皆是一踉跄。 他踉跄几步后,稳住了身子,而那个小团子就没有这般好的运气,摔到了满地的雨水中。 小团子抬起头,眸子水汪汪的地看着他,眼里不是方才行人眼里的畏惧,也不是那座府宅尸体眼睛透出的惊恐。那双清澈的眼眸里,平静若水。 许是那双干净的眸子吸引了,又或者只是看她年龄小,陆离鬼使神差地朝她伸出手。 “摔疼了吗?” 小团子微微偏头,平静地将手递给他,借着他的力道起身,眉眼间满是清冷,但语气却又是小孩子该有的软糯。 “没有,谢谢大哥哥。” “你家人呢?” “我没有家人,我是孤儿。” 陆离看着她身上的穿着,就大概猜到了,意料之中的答案,并未让他神色改变。 “是吗?我和你一样呢,都是孤儿。” 小团子微微抬眸,看着神色平淡的陆离,又看见他手掌的伤口,指了指他的手掌。 “受伤了,不包扎吗?” “一点小伤罢了。” 陆离毫不在意地轻甩甩手,将滴落在伤口里的雨水,混杂着血珠一并甩出,溅在石板上。 小团子歪着头,像是思索了片刻,从衣袖里掏出一块陈旧的糖,放入陆离手中,干净若水的眸子看着陆离。 “大哥哥,给你,别难过。” 简单的一句话,却让陆离心湖一震。他在那双干净的眸子里清楚地看到了自己的身影,那么狼狈,那么难过。 那间府宅的人,皆是曾中伤他父母之人。因为他们的迫害,他的父母枉死。 可哪怕,他为父母报了仇,他在这世间已没有了家,亦没有挂念之物了。 那一刻看着她眼里的纯净,他似乎找到了新的希望。 他微微弯腰,将她抱起,与她躲在一处屋檐下,轻声问道,“你有名字吗?” “没有。” 陆离望着这连绵不断的雨水,思绪浮动。 “日后,你便叫青黛。我是陆离,我们以后就是家人了。” 雨过天晴,细微的阳光穿透厚重的云层,洒在陆离身上,他怀中抱着青黛,向着岐山而去。 岐山路险,但日后他将再也不会是一个人了。 ———— 鬼医叔叔的cp出现了,青黛这个名字也是有深意的~ 大家可以猜一猜。 第65章 青黛悠悠,寤寐思服 大历,岐山。 “阿离哥哥。” 陆离身着一袭靛蓝锦缎衣袍,随性地躺在院中的躺椅上,阳光透过院中肆意生长的玉兰枝丫洒下,落在他身上。 他听到青黛的声音,身子微微一动,缓缓拿下遮在脸上的医书,睁开眼,淡红色的眼眸轻轻锁定在朝他跑来的小团子身上。 “当心,莫摔了。” 青黛伸出手,朝他扑过去。陆离微微起身,医书滑落,掉在地上,但他并不在意。反而自然地伸出手,接住她。 青黛坐在他怀里,亲密地搂住他脖子,眼神清澈地看着他。看着她满头大汗,陆离轻笑地掏出锦帕,擦拭着她额上的汗水。 “去哪里野了?出这么多汗。小心夜里又发热。” 青黛刚捡回来的时候,身子骨太弱,夜里会经常发热。陆离早已见惯了生命的凋零,他心中只剩下漠然。 但,当他看到青黛小小成团地蜷缩在床上,难受的模样时,他不得不承认,那是他头一次如此惧怕死亡。 自陆离父母去世后,他便再也没有拿起过医书。既然医术救不了腐朽的人心,那就让毒药浸染他的世界。 但为了青黛,陆离只能再度拿起医书,与神灵乞求,让她留在自己身边再久一点。 经过他一年的调养,青黛虚弱的身子总算稳定下来。而她原来清冷的性子,也被他娇养的活泼些许,有着孩子气的活力。 许是青黛跑累了,她精神稍显不济,陆离抱着她,斜靠在躺椅上,手轻轻拍打着她的背后,轻声哄她入睡。 温煦的阳光透过枝叶落在青黛的眉眼上,他微微侧头,看着她安然入睡的模样,心头蓦然涌上一股平和感。 青黛,我会保护你的,永远。 但,事实却总是那般难料。 陆离和青黛平静的日子不到三年,便骤然被打破。 …… 随着年岁渐长,陆离鬼医的名声大噪,但同时他残暴、嗜血的传闻也在江湖中愈演愈烈。 得罪过陆离的人,心中皆害怕他,恐惧和杀意在江湖中弥漫。最终,彻底爆发。 陆离十七岁那年,他所在的岐山被人围攻。面对众多高手,陆离一人势单力薄。 岐山,陆离家中。 他持着剑守在院中,面对众人围攻,他身上的衣袍早已被血浸染,但那双淡红色的眸中并无害怕,寸步不让地守在院中,不让他们靠近身后的屋子。 那屋子里,是他此生最重要的宝物。 “陆离,你的毒术再厉害,也不过是个不会武功的废物。还不快束手就擒!” “咳咳,你们休想。” 陆离左手捂住泛疼的心脏,白发凌乱,苍白的唇角流下鲜血,滴落在石板上,周身的气息羸弱,但眼中满是狠厉。 “哼,敬酒不吃吃罚酒。鬼医一直守着身后,那里面定有宝物,诸位一起上,杀了他,再进去搜刮宝物。” 许是搜刮一词激怒了他,陆离缓缓抬眸,那双淡红色眼眸中弥漫着血色,满头华发随风舞动,声音阴狠。 “你们,找死!” 陆离身为一代鬼医,他的居所岂是那般好闯的。他早就在院中布置好了机关,只不过此地对他而言,意义重大,他一直不忍破坏它。 正当众人想要围攻他时,骤然间,宅院摇摇欲坠,一阵紫色迷雾从两侧涌出。 “不好,有毒,大家捂住口鼻。” 陆离看着院中慌乱的众人,强撑着身子,打开身后紧闭的房门,拽下挂在一旁的衣衫,搭在青黛身上,将她抱起,冲出宅院。 “鬼医跑了,大家快追。” 一阵慌乱间,他们发现陆离跑了,急忙去追。 …… 陆离身上的血腥味浓重,凭借着对岐山地势的了解,先一步甩开身后的追杀。 但身上的伤口被撕裂,殷红的血珠坠落,跌落在尘泥中。 “阿离哥哥。”青黛乖顺地窝在他怀中,黑眸中满是对他的担忧。 陆离微微垂眸,脸色苍白,但淡红色眼眸中满是温柔,紧了紧抱着她的手臂。 “青黛,不要怕,我在这里。” 隔着一层衣衫,陆离身上的血污并没有弄脏怀里的青黛,但她能感到他因疼痛轻微颤抖的身子。 青黛伸出手,轻轻按在他失去温度的脸上,内心蓦然涌上一股慌乱,眼中也含满泪水。紧紧靠在他怀里,仿佛这样就可以温暖他渐失的体温。 如果神灵真的存在,求求您,显显灵吧。 陆离抱着青黛穿梭在岐山林间,虽然靠着对地势的熟悉,他总能及时避开身后的追杀。但他体力毕竟有限,也不会武功,被追上,是迟早的事。 他微微偏头,看着身后穷追不舍的众人,咬牙 调转方向,朝着山下而去。 “鬼医朝着山下去了,快追,不要让他跑了。” 听着身后加快的速度,陆离阴沉着眸,从衣袖中掏出几根金线,猛然掷于身后。 众人还未看清楚是什么,前面的几个人的脖子就被金线勒住,陆离手上微微施力,那几人便身首异处了。 趁着众人愣神的时机,陆离抱着青黛又跑了一段距离。 身后追杀的人隐隐约约之间能看到山下繁华的街道,这个距离,他们也追不上了,又不想引来骚乱,只好无奈停下脚步。 但,他们又怕鬼医日后会报复。 为首之人取出一个弓弩,搭箭,瞄准向前跑的陆离身上,箭发,没入陆离的左胸。 强大的冲击力令陆离脚步一踉跄,没入胸腔的箭矢,溅起温热的血,落在他怀中的青黛脸上。 青黛干净的脸上被血污弄脏,她觉得眼前是一片红雾,惊恐地睁大眼睛,眼眶里含满水光。 “阿离哥哥……” 陆离稳住身形,咬牙抵抗失血传来的晕眩感,抱紧怀中的青黛,轻轻拨弄隔绝在他们之间的衣衫,遮住她的视线。 “青黛,别怕,我没事。” 他带着青黛跑到街道上,拐过几个街角后,才缓缓停下来。他打量四周,确认安全后,才靠着墙缓缓下滑,但他还是将青黛护在怀里。 青黛听着他微弱的声音,从罩着她身形的衣衫里钻出,手颤抖地想要去抚摸他的脸,却被他虚虚握住手。 “青黛……别碰,脏。” “阿离哥哥……” “别哭,我只是有点累,想睡一觉……” 晕眩感袭来,陆离觉得眼前一片黑暗,但还是遵循着本能,伸出干净的手指,去擦拭她的眼尾,轻声安抚道。 “阿离哥哥,不要睡……” 青黛惊恐地看着陆离轻轻闭眼,手无力垂下,伏在他身上痛哭。 “神啊,求您显灵,救救他吧……” 无助席卷了青黛的心脏,她一遍遍哭喊,求着上天显灵。 “姑姑,前面有人。” ———— 大家猜猜是谁? 第66章 她,从来都不是生于黑暗 “谁?!” 青黛猛然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握住陆离给她的匕首,匕首的寒光映在那双狠厉的眸中,恶狠狠地看着来人,威胁他们不要靠近。 璃舞从马车上下来,眼神淡漠地看着眼前的小女孩和她身后那个重伤的男人,缓缓靠近。 青黛紧了紧手中的匕首,胡乱地在空中乱舞,声音狠厉地喊道,“不许过来!” 她心里很害怕,但为了身后的陆离,她还是克制住身子的颤抖,恶狠狠地怒视着他们。 “姑姑。” 身后跟着的小溟狼看到她手中的匕首,也拔出腰间的剑,小心翼翼护在璃舞的身前,警惕地看着青黛。 与青黛不同,小溟狼自幼在暗龙司接受过严苛的训练。他是真正闯过尸山血海的暗卫,身上散发出来的是彻骨的血腥气。 青黛惊恐地看着他手中的剑,身子微微颤抖,眼前仿佛又浮现出了方才被追杀的景象。满院的红色,哀嚎和逐渐失去生机的尸体,充斥在她脑海中。 但,为了身后的人,她一步都不会退。 璃舞淡漠的视线落下,看着她眼里的坚毅,唇角浮现出耐人寻味的弧度。 她伸出手轻轻按在小溟狼拔剑的手上,看向青黛身后护着的那人身上。 “我们对你并无恶意。你身后那位受伤很重,如果再不治疗,恐怕会有性命之忧。” 闻言,青黛眼中又蒙上一层水雾,看着来人,缓慢地放下手中匕首,对着她磕头。 “求求您,救救他。我愿意付出我的所有。” 璃舞漠然立在她面前,声音淡漠,“哪怕是要牺牲你自己的命吗?” “是,青黛愿意。” 听到她坚定的回答,璃舞眸中神色微变,视线再度落下,唇角浮现出弧度。 “我可以救他,但我要你用自己的自由来换。” 青黛缓缓抬头,眸中含着不解,看着眼前的她。 “你不是想救他吗?我可以帮你,但你日后要跟着我。” 看着璃舞眼中的漠然,青黛微微捏紧衣摆,眸色中满是不舍。 璃舞也不急,就这般和她对视着。 “咳咳……” 青黛听到身后传来的轻咳声,如梦初醒般地松懈捏着衣摆的手,眸色变得坚定,俯身,朝她磕头。 “只要您能救他,青黛愿为您效力。” 璃舞微微侧头,给了身旁的小溟狼一个眼神,他示意,上前将她身后的陆离扶起,止住他身上的伤口。 “姑姑,我先将此人送往医馆。” “嗯。” 青黛想要跟着他去,璃舞拦在她身前。 “既然你已选择跟着我,那就要彻底和过往斩断。” “我不能和他告别吗?” “不能。” 青黛微微垂眸,敛去眸中的不舍之色,温顺地站在她身边。 “你叫青黛?” “是。” “既然斩断过往,那过去的名字也不必用了。你日后便是瑶光。” “是。” 璃舞将瑶光带回皇宫,丢进暗龙司历练。三年后,见到了她真正的主子,大历当朝六皇子——赢溯。 …… 大历皇宫,霜栖殿。 赢溯身着一袭玄色锦袍,坐在高位上,微微侧身,撑着扶手,手指轻轻敲击着额角,眸色微沉地看着跪在殿中的人身上。 瑶光脸色苍白地跪在殿中,她身后站着溟狼,手中捏着一根鞭子,重重甩在她后背。鞭痕打碎她后背的衣衫,露出一道道凸起的鞭痕,还有后背上无数狰狞的疤痕。 “啪。” 后背传来的疼痛令她身子一颤,散乱的思绪也逐渐回笼。 “影澜,是本殿太纵着你们了吗?在刑罚下,还敢走神。” 赢溯缓缓起身,抬步走到瑶光的面前,眼神阴冷地看着她。微微伸手,身旁的溟狼将手中的鞭子递到他手中,退至一旁。 他用挂着倒钩的金制鞭子,轻轻抬起影澜的下颌,深沉的眸色与她稍显涣散的眼神撞在一起。 “主子,瑶光不敢。” “不敢?呵。” 赢溯冷笑一声,一鞭狠狠打在她身上,毫不留情的挂钩划破她的肌肤,鲜血从伤口涌出,滴在她身下,形成一洼洼血水。 “影澜,本殿先前派你去抓鬼医的时候,你留手了,对吗?嗯?” 赢溯低沉的嗓音落在瑶光的声音里,宛如恶魔低语般,引得她身子微颤。 “……主子恕罪。” 瑶光微微闭眼,当她接到让她去抓鬼医的任务时,熟悉的称谓,让她那颗被暗龙司折磨得遍体鳞伤的心,恢复了跳动。 阿离哥哥,青黛很想你…… 暗龙司的血腥和麻木,将她也磨砺成了一把利刃,逐渐失去了人性。 在暗龙司的每一天,她无数次都想过放弃,但只要一想起那个人,她心底就会涌起无限的眷恋。 她想活,她想要活着见到他。 岐山的那座小宅院,承载了她这黑暗人生中所有不易得的温情。 当她看到岐山那座被毁的宅院,又重新被修缮时,完好无损地立在她面前。恍然间,她仿佛又回到了那几年的光阴里。 她颤抖着推开门,宅院里的陈设一切如旧,包括她遗留下的小物件,都完好无损地保留着。 事物如旧,但记忆中那个肆意轻狂的少年,周身早已没有那般的少年气。 稚嫩的容貌变得成熟,以往只是拿着医书的手掌上渐渐有了硬茧的痕迹,那是习剑才能留下的痕迹。 他听到动静,微微回眸,淡红色眼眸中再也没有了温柔,只有空洞和漠然。 清风吹过,浮动了他头顶的玉兰花,飘落到他肩上,与他那散乱的华发交织在一起。 这株玉兰,不是记忆中那棵老树的模样,应该是他重新修缮宅院后,新种上的玉兰。 “阿离哥哥……” 旧远的称呼,像是打开过往旧事的一把钥匙,他们两人身子皆是一颤,两两相望,相对无言。 “恕罪?影澜,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赢溯稍显阴冷的声音唤回了她的思绪,霜栖殿内没有半分烛火,月华也照不进这室黑暗。 自影澜来到这座深宫后,她最畏惧的便是这满室黑暗。她怕,这室黑暗最终也会将她给吞噬。 但此刻,她忽然发现自己内心是一片安宁,她不再惧怕黑暗。 因为,她从来都不是生于黑暗。 ———— 瑶光,七宿之一,赢溯为其取名为影澜(人前所用),原名青黛,23岁。 陆离,自幼父母双亡,14时下山捡回了青黛,与她相依为命,后遭遇变故,与青黛分别,30岁。 因陆离自幼双亲不在,无人为他束冠,故而一向散发,没有为他取字。 二十岁那年,请大师为自己题字,菘蓝(他自己所取,为配青黛名字) 散发是为了祭奠死去的父母,取字是为了心爱的姑娘。 原先的小屋承载的是陆离那短暂幸福的童年,还有和青黛那快乐的时光。而玉兰,曾是陆离父亲为母亲所种,象征着父母间的爱情。 修缮小屋是为了留下父母在世的时光,也期待着青黛能找到回家的路。而种玉兰,也是陆离延续了他父母之间的习惯,也象征着他对青黛真挚的情感。 第67章 菘蓝和青黛相生相伴 大历边境,潼关外黄沙漫天,南越军队手持弯刀,身下的马匹不安分地动着马蹄,扬起一层层黄沙。 裴靖川鹰眸微勾,泛着寒光,负手而立城墙之上,看着对面蓄势待发的南越军队。 翛然,南越军队向两侧分开,一座战车缓缓上前,上面坐着一位魁伟的男子。他微微抬头,与城墙上的裴靖川对视,赤红色的眼眸彰显着他的身份。 南越如今的王——赫连乾。 赫连乾起身,赤红的长发如初升的太阳般耀眼,眼眸深邃地看着城墙上的裴靖川,说着不太流利的大历官话。 “大历的镇国将军,别来无恙。” 十二年前,南越大肆进犯大历,大历被来势汹汹的南越大军逼得节节败退。 当时,大历大军被逼退百里,死守最后一道防线。但南越大军实力强盛,大历将士们经历数次战败,军心早已涣散,难以抵抗势如破竹的南越大军。 但,最终南越想要进驻大历的愿景还是被打破了。而也因这一战,裴靖川不败战神的名号彻底响彻周边,威慑周边诸国。 裴靖川鹰眸微冷,无视下方赫连乾赤眸中燃烧的火焰,声音稍冷道。 “南越王,你在大历边疆集结南越大军,难不成是想与大历开战不成?” 赫连乾感受到裴靖川身上散发出的肃杀气势,赤红眸底闪过一抹忌惮,显然是想起了他十二年前的那场奇兵。 “南越一直信奉强者为尊。大历沃野千里,占据着最好的资源,但大历国力已经不如往日,南越自然想要分一杯羹。” 闻言,裴靖川眸色沉下来,周身散发着迫人的气势。 与十二年前不同,裴靖川早已褪去了身上出身勋贵世家的皇城糜华之气。十余年的边疆历练,浮华沉淀,如一把锋锐的剑伫立在大历国土、边疆之上。 潼关战役,一触即发。 …… 黑夜垂下,大历皇宫宫道的阴暗处,一道虚弱的身影扶着宫墙,缓慢地挪动。 “青黛……” 忽然,一道轻柔的声音从那道身影的身后传来,听着熟悉的声音,令她身子微僵。 她微微回眸,墨空中的月辉刺破厚重的云层,洒在宫道的廊上,映出一个人的身影。 陆离缓缓从廊柱后走出,淡红色的眼眸深处涌动着疼惜和思念,神色温柔地看着青黛。 冷风拂过,白色长发和黑发在空中飘舞,似是想要在空中交织,拉近他们之间的距离。 影澜看着他熟悉的面容,微微回神,撤回视线,声音沙哑。 “你,怎么来了?” 看着她回避的视线,陆离眸底闪过难过,他撑着廊槛一跃而下,落在她身前,伸出手,轻轻将她揽入怀中。 “青黛……我很想你。” 本想推开他的影澜,听到他声音喑哑,清冷的泪滑到她的颈窝,洇湿了她的心。 四散飘飞的长发,终于在这一刻相交,两人相拥的影子也交映在一起。 良久,陆离才松开抱着她的手,轻微拉开距离。眼神温柔地看着近在咫尺的面容,不禁伸出手指,轻轻覆在她瘦削的脸颊。 “我的青黛,清减了……” 熟悉的嗓音,温柔如旧的眼神,蓦然将她拉回到那段充满温情的时光里,望着他眼里毫不掩饰的疼惜,清冷的眸中不由染上了水雾。 “阿离哥哥……” “我在,别怕。” 一如既往地回应,如同暖阳驱散了她内心的不安。 “阿离哥哥,你不该来皇宫。” 影澜想起这个困住她多年的深宫,微垂着眼眸,眸底深处充斥着厌恶和深深的恐惧。这座深宫吞噬着太多人的性命,而她手里也染上了鲜血的痕迹。 低垂着头,正沉寂在痛苦中的影澜,被一双轻柔的手掌托起,与那双淡红色眼眸相视,里面漾着柔波。 “我的青黛在哪里,我就会在哪里。菘蓝和青黛本就应该永远在一起。” “阿离哥哥……” 陆离伸出手,擦拭着她眼角的泪痕,一往他们离别之时那般,轻柔眷恋。 “青黛,我表字菘蓝。” 两人相视一笑,皆懂这表字的含义,一切皆在不言中。 时间已晚,宫中眼多口杂,又因身份有别,二人不敢多待。 “阿离哥哥,皇宫行事,万事小心。” “嗯,青黛,这个你拿着。” 陆离将怀中一瓶伤药放入她手心,心疼地注视着她腿。方才,他便发现她腿脚有异,想来定是被罚跪了。 影澜接过伤药,轻轻摩挲着瓶口,上面还留着熟悉的玉兰花香。念起他对自己的关切,内心涌起一阵暖意,妥帖地将它收好。 “好。” 两人对视很久,影澜听到羽林卫换防的声音时,才不舍地收回视线,消失在陆离眼前。 陆离注视着她消失的原地,清风拂过,她的气息裹挟着淡淡的血腥味落入他鼻尖,紧握的手微微用力,在掌心留下道道痕迹。 当年,他身受重伤,濒死之际只隐约感觉到有人将他送往医馆,但尚未看清那人模样。 他苏醒之时,身边空无一人,连青黛也不知所踪。他原以为是青黛不慎走失,如今想来,恐怕当时救他之人乃皇室中人。 青黛,定也是被那人所带走。 陆离想起青黛身上的伤口,淡红色眸底掠过杀意。周身气势渐渐收拢,变得迫人,哪还有在青黛面前的柔意。 所有迫害青黛的人,都应该死。 墨空上,乌云再度弥密布,遮住那高悬于空的明月。浓重的黑暗晕染上陆离那双淡红色眼眸,阴郁和杀意在眸中发酵、蔓延。 陆离调转方向,朝着来时的路一步步走去。但每走一步,他周身凝结的杀意就会越凝实。 不管是谁,谁都别想再伤害青黛。 他本就是向暗而生的彼岸,从来都是随性而为。 ———— 青黛取之于菘蓝之上,所以他们是相生的关系。 青黛和陆离,他们都是彼此黑暗世界里的一点光源。青黛在暗龙司里经历的磋磨,让她变得麻木,但只要一想到陆离,她内心就会充满柔情。 而陆离本身就是看惯生死的鬼医,他唯剩的柔情都给了青黛。 菘蓝和青黛,本就该在一起。 第68章 潼关大战 大历边疆,潼关。 城外乌云压顶,黄沙漫天,寒冽的风卷起被火燃至一半的旗帜,飘到空中。地上横成无数尸体,血污脏染了这片土地,潼关外已然是一片焦土。 坐于战车上的赫连乾眸色阴沉地看着损失惨重的南越大军,手掌狠狠抓着腰侧的弯刀,心中颇为震撼。 十二年前,行军调度尚还稍显稚嫩的裴靖川,经过沉淀,早已褪去浮躁,行军颇有章程,已不负他不败战神的威名。 裴靖川身下的绝影马蹄不安躁动,他左手勒住绝影的缰绳,右手握着佩剑,马蹄之下满是南越大军的尸体。剑身的寒光映在那双微冷的黑眸中,折射出肃杀的气势。 他横剑在身前进攻的一个南越士兵的脖子上,用力,鲜血从脖颈处冒出,流到雪白的剑身上,也溅到了他身上的白色胄甲。 裴靖川抬头,高束的马尾随着他的动作缓缓滑动,从肩头落下。鹰眸远望,泛着杀意地看着南越大军中心的赫连乾。 被那般迫人的视线盯着,赫连乾感觉自己像是被猛兽盯上。心中猛然一跳,匆匆移开视线,不敢与他对视。 赫连乾年轻时,也曾是南越的勇士,征战四方,收服南越周边的部落。 但随着他年龄逐渐增大,他早已畏惧了死亡,过上了养尊处优的生活。 裴靖川与他不同,他虽然也出身于勋贵世家,但他身上肃杀铁血的气势是在战场实打实磨砺出来。 他收回视线,俯瞰着脚下这片战火连绵的焦土,眉宇微蹙。 虽然裴靖川实力强大,但两军交战,难凭一人实力扭转乾坤。 如今,交战双方损失都颇为惨重,士气也很低迷。再打下去,双方恐怕都讨不得好。 但,强敌在前,裴靖川不敢撤退,手紧握缰绳,右手握着的剑身上,血珠滴落,砸在马蹄下的尸体上。 领战在前的拓拔晖也瞧出了这点,他颇为忌惮地看着大历领军的裴靖川。 拓拔晖是南越近几年提拔上来的,十二年前的那一战,他并未与裴靖川交过手。虽然,他听说过裴靖川的威名,但始终没有真正见识到,心中也留有存疑。 南越大军本是士气满满,但长攻不下,士气已然变得低迷。 裴靖川解决掉周边围攻的南越士兵后,抽出马背上的玄弓,搭箭,瞄准南越大军拱卫的那架战车。 弓弦微震,羽箭势如破竹,冲向赫连乾。 拓拔晖杀掉身边的大历士兵,听到弓弦震动的声音,猛然转头,看向战车的方向,高声提醒道。 “大王,小心!” 赫连乾拔出腰间悬挂的弯刀,想要劈开那支扑面而来的箭矢。 但,那支箭矢根本就不是冲着他来的。 黑色翎羽箭从赫连乾脸侧滑过,劲风带着他的红发,射落了他身后的南越旗帜。 悬挂战车之上的旗帜被箭矢射落,随着翎羽箭落到远处,插入泥土中。 赫连乾赤红眼眸轻眯,眸底燃烧着熊熊烈火,看着对面骑马持剑的裴靖川。 方才的那支箭矢,划破了他的侧脸,殷红的血珠渗出。他伸出手,轻轻擦掉血珠。 裴靖川一箭得势,大历大军军心大振。毕竟,双方交战,旗帜为首要守护目标。 旗落,意味着此战,南越已败! “退兵!” 赫连乾狠狠盯着对面的裴靖川,知晓眼下已不是良好的进攻时机,咬牙切齿地下令。 退兵号角吹响,南越大军纷纷后退,收拢,退出潼关边疆范畴。 “将军。” 待南越大军暂时退兵后,裴靖川紧绷的身子才渐渐松懈,手中握着的玄弓差点握不住。 跟在他身侧的徐青瞧出了他的异常,伸手扶住他,托着他手臂的手上却传来一阵黏稠的触感。 “嘘,不要声张。” 裴靖川额角上冒出冷汗,费力将手中握着的玄弓放回马背,微微直起身子,强忍着疼痛,高呼。 “收兵。” …… 回到军营,强撑着身子的裴靖川突感一阵眩晕,脚步一踉跄,撑着帐中的桌案,稳住身形。 “将军。” 意识到裴靖川受伤的徐青,急急忙忙拽来一个军医。踏入帐内,上前扶住裴靖川。 裴靖川坐到床榻上,军医急忙跪在床榻边,轻轻褪去他身上的甲胄,露出手臂上骇人的伤口。 “将军,伤口并未伤及筋骨,只是皮肉伤。但近段时日,莫要沾水。” “嗯,有劳。” 军医替他包扎好,拱手行礼后,便退出了营帐。 裴靖川轻轻拉起衣衫,神色稍显倦怠。徐青立在一旁,自看着他浑身骇目的刀疤、剑伤时,他内心就涌起一阵酸楚。 他本就是裴家侍卫,跟随裴靖川数十年,见证着他从意气风发的裴家三郎,蜕变成了如今的镇国将军。 裴家三子,身为老幺的裴靖川本不必走上这条路,但他的父亲和两位兄长皆为国战死。 大历向来重文轻武,而裴家家训,忠的是君,卫的是民。裴靖川毅然决然站出来,扛起了裴家的满门清誉。 “徐青。”裴靖川忍住身上的疼痛,偏头看向立在一旁的徐青。 “将军,有何吩咐?” “虽然南越此役败了,但他们肯定不会善罢甘休。让巡视的弟兄们仔细点,别让他们钻了空子。” “是。” 徐青看着裴靖川面上的倦容,南越这段时日总是趁着夜间偷袭。想起为了抵抗南越,裴靖川已经多日不曾合眼休息过了。 “将军,短时间内,南越应该不敢再犯。将军如今受伤,还是多休息吧,莫要想这劳什子的事了。” 闻言,裴靖川摇头,“我的身子无碍,如今多事之秋,还是要谨慎些为好。” 蓦然,他想起了皇城前段时日的来信,偏头问道,“皇城可有来信?” “太子殿下,曾有过来信。殿下信中说,此次南越进犯,乔铮在朝堂上极力支持主战。” 裴靖川微微蹙眉,他虽然长年驻守边关,不曾与朝堂中人交涉,但也是知晓朝堂上那群文官怯弱怕事。 乔铮又为三皇子党羽,他虽然未主动归纳太子阵营之下,但朝堂的明眼人皆看得出他偏向太子。 此战若胜,他和太子在民间的声望将更高,心思深沉如乔铮,他又怎么可能会这般支持主战呢? 他敛下眸中的警惕之色,沉声吩咐道,“向皇城传信,大历首战告捷。” “是,将军。” ———— 裴家满门忠烈,为了国,为了君,裴靖川放弃了很多。 第69章 女子开科举 潼关首战大捷的消息传回皇城,整个皇宫皆是一片安然喜乐的气氛,裴靖川不败战神的名号也再度震响朝野。 而潼关一战的胜利,也令朝堂上原本那些胆怯懦弱的文官闭上了嘴,连带着赢衡的声望也再度升高。 大历皇宫,宣室殿。 高位上的赢承珏眼角带着明显的笑,那双迫人的黑眸,散去了往日里的寒意,充斥着的全是大胜后的意气。 他抬眸,缓缓扫过下方的文武百官,开口道,“诸位爱卿,可还有事启奏?” 下首的文武百官沉默片刻,赢承珏见状,示意立在一旁的海禄宣布散朝。 海禄会意,刚走两步,轻拂手中的拂尘,刚准备高呼,就被一道声音打断。 “父皇,儿臣有事启奏。” 位于首位的赢衡跨出两步,来到殿中,抬手,微微拱手朝着首位的赢承珏行礼。 赢衡一说话,殿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他身上。太子赢衡眼下是朝堂上最炙手可热的人物,乔家失势,三皇子丧失皇宠,而赢衡在民间的声望水涨船高。 这也就意味着,赢衡日后将是荣登大宝的唯一人选。 “何事?”赢承珏将视线放在殿中的人身上,眸底是显而易见的柔色。 殿下的赢祺微微抬眸,看着赢承珏眼底毫不掩饰的疼宠,黑眸中浮现出浓重的黑雾,垂在身侧的手狠狠紧攥着。 父皇,为何您这般偏心?就因为那个病秧子是您所爱之人的孩子吗? “父皇,自儿臣在雍州一行,见识了许多女子不输于男子的聪颖。她们虽为女儿身,但亦有着一颗坚毅的心,可奈于世俗,无法施展自己的才华。” 赢衡微微抬头,黑眸微沉,直视着上首的赢承珏。哪怕他心中知晓他接下来要说出的话会遭到强烈反对,他内心也依然平和。 “儿臣恳请父皇开放女子科举,以成全她们的热忱。” 赢衡话音刚落,整个朝野被惊得鸦雀无声。随后,下面炸开了锅,是各种反对的声音。 “陛下,太子此举不妥。”一位老臣首先站出来,反驳道。 “有何不妥?”不等赢承珏开口,赢衡微微侧眸,看向反驳他的大臣。 “这在大历并没有先例,太子这般行事,是在挑战大历律法的权威。” 闻言,赢衡冷笑一声,微微直起身子,眼眸中带着冷意,看向大臣。 “既然没有这个先例,那就此刻成为那个先例。徐大人,大历律法本就不算完善,莫要拿律法旧规来压本宫。” “这……老臣不敢。” 那位大臣感知到了赢衡身上散发出来的威仪,额上冒出几滴冷汗,匆匆埋首,朝他拱手行礼,回到文官行列。 文武百官瞧赢衡轻描淡写说退一位大臣,也感知到他周身散发的威仪,自然也不敢轻易上前,但看百官们凝重的神色,就知晓他们不同意这事。 位于高位的赢承珏,将朝堂上百官们眼底的神色一览无余,微微叹气,又将视线转向静立在殿中的赢衡身上。 其实,就女子开科举的事情,私下里赢衡曾和赢承珏进言过。但朝堂上守旧派过多,这件事还需缓缓图之,不过操之过急。 但,他没想到今日赢衡竟会直接将这件事摆在明面上来说。 朝堂上,一时间没有人敢出言反驳赢衡,都只是在朝堂下低声窃窃私语。 “诸位大臣的意见呢?”赢承珏稍沉的声音从高位上响起,扫视着朝下的大臣们。 “启禀陛下,臣也以为太子此举不妥。” 乔铮微沉着眸色,从文官之首的位置走出,手持玉笏,微微弯下身子,声音沉稳地反驳。 “虽然我朝不乏有惊才绝艳之女辈,但毕竟这也只是少数。若真要开放女子科举,对大历国库而言也将是一笔不菲的开支。更何况,开放女子科举,这也将带动民间风尚,普通老百姓的开支也将加大。” 乔铮的一番话,令上位的赢承珏和文武百官安静下来,仔细思考他的话。 他的话确实有几分道理,女子科举一旦开放,那将瞬间提高女子的地位,但这样也就无异于加重了百姓和大历国库的负担。 赢衡微微侧眸,看向对面的乔铮,眸色渐沉。不愧是沉溺官场多年的乔铮,他并未从女子身份阐明利弊,一开口便是从大历和百姓的角度,直击要害。 “乔丞相,虽然你的话很有道理。但大历也不再似以往,大历在父皇的治理下风调雨顺。本宫想,只是开放女子科举,还不至于让我大历百姓流离失所。”偷换概念,他赢衡也会。 乔铮闻言,眸色一沉,看向赢衡的视线自然也逐渐沉下去,握着玉笏的手加紧了几分。 他话里的意思虽然有这个意思,但他并没有直接说出。眼下被赢衡直接点出,还带着嘲讽的意味,在别人耳中自然也成了另一番味道。 上位的赢承珏闻言,果然微微蹙眉,看向乔铮的视线逐渐变了。 “殿下说笑了,大历自然强盛。臣只是担忧女辈在闺阁习的大多都是女工,恐难以通过科举。”瞧出赢承珏眼神里的不喜,他急忙弯身,反驳道。 “诚如丞相所说,我朝女子大多困囿闺阁和后宅。” 乔铮听到他说这话,眸色一沉,心中惊觉,他可能要说出某些惊世骇俗的话来反驳他。 果不其然,赢衡微凛的视线看向乔铮,如刺破黑暗的初阳,打散掩盖在大历头顶的乌云。 “诸位大臣莫不是忘了,前朝元肃皇后就是以女子身份,以一己之力扛起了衰微时的大历。而今,更是有皇祖母辅佐两代君王。” 文武百官听赢衡提及前朝的元肃皇后和当今薛太后,纷纷垂首,不敢反驳。即便他们心中再不服,他们也不得不承认名垂千史的元肃皇后,她的功绩对于整个大历而言,即便是男子,也难以超越。 “她们也曾只是困囿后宅的女子,但她们的功绩不可否认。女子科举,本意就是为了替大历选拔人才。她们虽爱红妆,但褪下红妆,亦能护国卫家。” 坐在高位的赢承珏看着下面意气风发的赢衡,眼眶微微湿润,看着下方被说服的诸位大臣,满心满眼皆是对他的欣慰。 月儿,咱们的衡儿已经能独当一面了,他真的做到了我不曾做到的高度。 他借着冕冠前面的冕旒,遮住微红的眼眶,稳住声线,赞赏道,“太子所言有理,女子从不比男子逊色。” “传朕旨意,即日起开放女子科举。她们可与男子一同参加科举,不受年龄、门第的束缚。” 文武百官见此事盖棺定论,纷纷拱手朝着上首的赢承珏行礼,高呼。 “陛下圣明,万岁万岁万万岁。” …… 开放女子科举的圣旨,瞬间传遍了皇宫。 大历皇宫,慈宁宫。 躺在床榻上的薛清宁合着眸,苍老面容上满是笑意地听着身侧的小太监绘声绘色讲着赢衡在朝堂上说的话。 她缓缓睁眼,浑浊的老眼里满是水光,轻轻叹口气,“咱们这位太子真是好本事啊。” 伺候她多年的沅莲又怎会听不出她语气里的赞赏呢,苍老面容上也尽是柔意。 诚如赢衡所说,薛清宁困囿深宫后宅多年,顶着薛太后的名声许久,都让人渐渐忘了她也曾是定远侯府的嫡女,有着不输于男子的谋略。 她轻轻搭着沅莲的手起身,来到窗牖,转而变凉的秋风从窗口涌入,舞动她早已花白的长发。 她伸出手,一枚微黄的树叶从半空飘落,落到她手掌,稍显平和的眼眸落在掌心的这枚树叶,声音轻喃,仿佛是被风捏碎,洒在这空中。 “秋日到了啊,可惜见证不到太子描绘的那般景象了。” 跟在她身后的沅莲闻言,眼眶一红,她伺候在薛清宁身边,自是感知到她身子已经每况愈下。 “且看,那太子能走到多远吧。” 赢衡刚和赫连煜回到东宫,一袭黑袍的朱荷便从暗处走出,微红着眼眶半跪在赢衡面前,声音微颤。 “属下,多谢太子。” 赢衡上前,伸出手轻轻扶起她,眼眸依然温和。 “本宫说过,女子不比男子差。这不只是为了你,也是为了我朝那千千万万被困囿在宅院中,无法施展抱负的女子。” 立在他身后的赫连煜,赤红眼眸温柔地锁定在前面的赢衡身上,里面的倾慕一览无余。 他自幼跟在赢衡身侧,是看着他一步步踏上这般的高位,也知晓他心中所有的野心和抱负。 殿下,恭喜您得偿所愿。煜,会一直陪着您,登上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 ———— 这里感觉还有些细节没有处理好,但笙笙实在脑子有限了,权谋朝堂真是太难处理了,哈哈。 咱们太子殿下的第一步抱负已经敲定了,后期看太子大杀四方。 第70章 还真不愧是我的太子哥哥 大历皇宫,霜栖殿。 赢溯坐于高位,听着朝堂上发生的事,微寒的眼神里冰山消融,化作一汪春水,柔波荡漾在黑眸中。 “呵,还真不愧是我的太子哥哥啊。” “主子,太子如今的声望越来越高,我们需不需要出手?”立在他身旁的溟狼,眉宇紧蹙,向他请示道。 赢溯微冷的视线射向溟狼,手指轻叩扶手,“怎么?你是在教本殿做事吗?” 溟狼伺候他多年,自然知晓他是不悦了,但他并未有惧怕之色,只是半跪在他脚边,垂首回应。 “属下不敢。属下知道主子对太子怀有感激之心,但还望主子想想姑姑,想想我们的大计。” 溟狼自幼跟在他身边,看惯了他幼年时的所有狼狈,他心中自然也是疼惜。若可能,他也不愿意去逼赢溯做他不愿之事。 但,这座吃人的皇宫,他不去争的话,就只能被夺。 更何况,他想起了前几日干娘语重心长的话,他不能再任由主子这般下去了。 溟狼想起他对太子那反常的感情,眸色微沉。不管是不是他多心,他都必须将这种可能性扼杀在摇篮之中。 闻言,赢溯眼神蓦然变得凛冽,周身凝结出迫人的气势,看向跪在脚边的溟狼,不语。 殿中伺候的两位七宿皆感知到赢溯心中压抑的怒火,身躯纷纷一抖,垂首半跪于地, “溟狼,莫不是真以为有姨母护着,你就能肆无忌惮了?” “属下不敢。” 赢溯看着他微垂的头,眼底深处涌动着暴戾的杀意。伸出手,动作看似轻柔地捏住他的下颌,看只有被他捏住下颚的溟狼才知道他手下的力气有多重。 溟狼忍住下颌传来的痛觉,微微抬眸,与他那双充斥着狠厉的眼眸对视。 “不敢?本殿看你敢得很。莫不是真以为本殿不敢杀你?” 他感知到赢溯周身凝结的怒意,抿唇不敢言语,但眼神却并未退却。 看着他眼中毫不退却的坚毅,赢溯眼中的杀意更凝实了几分。他心中自然知晓他身上背负的责任,也明白要坐上那个位置,太子哥哥是他最大的威胁。 但,那是他的太子哥哥,他又怎么舍得去伤害他呢? “殿下,在做什么?” 就在两人互不退却之时,一道微沉的女声从殿门口传来,令殿内紧张的气氛顷刻消散。 赢溯深深吸口气,压下心中的郁气,缓缓放下手,起身来到璃舞的面前,恭敬地行礼。 “姨母。” 璃舞并未理会他,缓步走到溟狼面前,伸出手将他扶起,那双微冷的眼眸中带着点点温柔。 赢溯缓缓直起身子,微微侧眸,看着一向对他严厉的姨母,却始终偏爱溟狼的模样,心脏泛起微冷。 他移开视线,眼底爬上苦涩。从小便知道的事实,为何自己还如此在意? 璃舞回身看着面前的赢溯,眼中的柔意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满目寒霜。 “七宿退下,殿下跟老奴进来。” 以溟狼为首的七宿,皆抬眸看向一旁的赢溯。虽然,他们皆是璃舞安排在他身边的暗卫。但尚未听到赢溯的命令,他们自然也是不敢动的。 赢溯微微摆手,示意他们退下。 七宿三人退下后,偌大的宫殿中,只有他和璃舞两两相望,皆不言语,只余清浅的呼吸响彻在殿中。 沉默良久,璃舞才有动作,绕过霜栖殿正厅,来到内室,用眼神示意赢溯跟上。 两人来到内室深处,来到一处墙壁面前,璃舞伸出手轻轻按住一处机关,一条密道蓦然出现在两人面前。 璃舞钻进去,赢溯也跟了上去。穿过一条密道,一个密室出现在他们眼前。 两人踏入密室,整个密室里只设有一张香案,上面摆放着一个无名牌位,这显得整个密室格外空荡。 “赢溯,跪下。” 赢溯在看到面前的无名牌位时,黑眸中尽涌动着无尽的哀思和痛苦,他温顺地跪在牌位面前,手紧紧攥着,在压抑心中的痛恨。 璃舞在看到这牌位时,心绪也是一阵翻涌,苍老的眼角微红。走到它面前,取过放置于一旁的香,点燃,朝着牌位鞠躬。 她起身,将手中的香插入放置在桌案上的香炉中,声音染着湿意,轻声开口道。 “阿姐,逼迫你的毒妇已经失了皇宠。在这薄情帝王的宫中,她就像是一条丧家犬。” 璃舞又想起这一切的幕后指使,那双黑眸涌动着强烈的杀意,指节用力攥着,泛着惨白。 “还有那老毒妇,她也活不久了。阿姐,你可以安息了。” 赢溯微垂着头,自他三岁起,他便知晓了一切真相。 当年,淳仪皇后独得圣宠,有了身孕。在宫中,一时间风光无限。 而他的母妃本是宫中一个不起眼的小宫女,但某日,因为遭到其他宫人的嫉恨,被迫害。危难之际,是路过的淳仪皇后帮了她,并将她提拔到身边做二等宫女。 淳仪皇后性情虽清冷,但御下温和,从不打骂宫人。他母妃跟着淳仪皇后的时候,她还尚未怀孕,但已经独得圣宠。 宫中之人皆羡艳淳仪皇后圣宠不衰,但没人看得到她眼底的痛苦,那是被迫与爱人分离的痛楚,那是背负整个家族的枷锁。 淳仪皇后对他母妃有救命之恩,眼瞧着她越发憔悴,他母妃心疼她的遭遇,心中也想着报答这份恩情。 淳仪皇后不久便怀孕了,绥宁帝大喜,每日每夜都会前往凤仪宫看望她。 但,皇帝盛宠在后宫并非是什么好事。 淳仪皇后独占后宫的消息一经传出,立刻引来前朝和后宫的不满,但当时绥宁帝自认为能平衡朝堂局势,并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 但此事愈演愈烈,眼瞅着淳仪皇后背负上骂名,眼底的光越来越黯淡。他母妃趁着绥宁帝一次宫宴喝醉后,爬上了龙床。 皇帝酒后宠幸宫女,在皇宫中不算是稀罕事,但此事出自凤仪宫,可谓是皇家的一件丑闻。 这种宫人,本该被直接杖毙。但绥宁帝耐不住淳仪皇后的求情,最终将她封为更衣。 待绥宁帝离开凤仪宫后,淳仪皇后并未怪罪于她,那双充满愁绪的眼眸,头一次有了哀伤,看着跪在殿中单薄的身影。 “桐月,你太傻了。” 桐月抬起眸,与那双怜惜看着她的眼眸对视,清秀的容貌上并未有任何波澜。 “娘娘,奴婢不傻,奴婢甘愿的。” ———— 桐月自愿成为绥宁帝的女人,是为了分担太子母后在宫中的艰险,她不是为了争宠。 绥宁帝当时太自负,自以为他能护住翎月,但长期奔波前朝,后宫手段太腌臜。 更何况,翎月心中不爱绥宁帝。所以,每一次的侍寝她为了家族,无奈妥协,但想起将军,疲于应付。 为了避免翎月成为后宫的靶子,桐月成为了后宫妃子,主动帮她分担恩宠。 绥宁帝虽不喜桐月,但想起她是翎月宫中的人,又看到她始终温顺待翎月,对她自然也有几分恩宠。(毕竟还有翎月在一旁劝导) 第71章 看着你母亲的牌位! 大历皇宫,霜栖殿的密室。 “赢溯,给你母亲磕头。” 璃舞看着面前的牌位,当年的往事一直在脑海中回旋,轻叹口气。松开身侧紧攥着的手,转身看着跪着的赢溯。 赢溯微微抬眸,恭敬地在牌位前磕了三个头。 他母妃是自缢而亡,按照宫规,宫妃自戕是重罪,甚至可能会牵连到家人。 莫说他母妃身份低微,不配入皇陵,单凭她自戕这一点,都不能入土为安,更不必说为她立牌位。 璃舞看着他温顺的神色,眸中的寒霜稍微融化,转身,眼神眷恋地看着这块牌位。伸出苍白的手指,温热的指腹抚摸着冰凉的牌位。 “阿姐,你的孩子我替你养大了。有些仇,我们也应该报了!” 赢溯微垂着头,覆在膝盖上的手狠狠攥着,眸色中酝酿着痛楚和哀伤。 哪怕,他一早便知晓自己存在的意义是为母妃报仇,是他姨母手中的一把刀。 但听到她亲口说出来的时候,心脏还是泛起密密麻麻的疼痛。 最后渴求的一丝亲情,也被她亲手打碎了。 赢溯黑沉眼眸深处最后的一丝光芒,也随着她的话消失,陷入黑暗,归于沉寂。 “殿下,看着你母亲的牌位。” 闻言,赢溯缓缓抬眸,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眸锁定在面前这块被烟雾缭绕遮盖的牌位上。 “发誓。在你母亲面前发誓,你会杀掉大历皇室的每一个人。” 璃舞声音凄厉,喉间凝结着这数年来的痛恨。对虚伪皇室的痛恨,对薄情帝王的恨,更是对自己的痛恨。 帝王薄情,明知道淳仪皇后死亡真相并不简单,却始终在粉饰后宫那虚假的平静。 皇室虚伪,忌惮帝王之怒,不敢亲自动手杀害淳仪皇后,却逼迫阿姐,让她死于自己愧疚。 虚伪的皇室吞噬了她单薄的身影,而史册上也只是寥寥几笔记载了她的一生,留不下任何痕迹。 闻言,赢溯猛然抬头,他知晓姨母心中对害死母妃之人的痛恨,也痛恨绥宁帝。 他本不在意他名义上那位父皇,毕竟于他而言,他自出生起,便没有感受到父爱,心中对他并没有亲情。 但,听到姨母这般说,难道她要对太子哥哥动手? “姨母!” “老奴知道您要说什么!”还不等赢溯说什么,璃舞便厉声打断他。 “本溟狼告诉我时,老奴还不当一回事。”璃舞眼神渐渐变得冰冷,看着跪在地上的赢溯。 对上那双迫人的眼神,她思绪浮动。不知什么时候起,记忆中那个乖巧软糯叫着自己姨母的少年,已经逐步成长为了现在能独当一面的皇子。 但,那双眼眸中充斥的不再是信任,而是怒火,是对她的怒火。 “殿下!您清醒点,他是您登上那个位置的最大威胁!” 幼年时,她也曾将这个孩子视若亲子,但这座皇宫是利益的构结体。自他记事起,她教给他的第一课便是权力面前,没有任何感情。 后来,他也确实按照她所期望的模样长大,手段狠辣,隐忍蛰伏,躲在深宫之中,运筹帷幄,将皇宫众人玩弄股掌之中。 但,也是后来,她才发现他性子越来越阴郁,也生出了反抗的能力,不再一味依赖她。 “我很清醒,姨母。” 赢溯挺直背,黑眸微沉地看着眼前养育他的璃舞,眸中最后一丝温情也被黑暗吞噬。 “母妃的仇,我会报。不管是乔姝瑶,还是皇祖母,我都可以为您杀。哪怕,你要皇帝的命,我也可以为您取来。” 赢溯缓缓起身,周身凝结着寒霜的气势,语气淡然,但说出的话却足以惊世骇俗。 他看着璃舞眸中的忌惮之色,痛楚缓慢攀延上他的瞳孔,那是和七宿一样的眼神。 可是,为什么要怕他呢?这不是您所希望的吗? 赢溯缓缓闭眼,敛下黑眸中波动的情绪,又恢复成平淡的模样,但说出的话却足以令人心生胆寒。 “但,姨母若要对太子哥哥动手,那就休怪阿溯无礼。” 璃舞被他周身的气势逼得倒退一步,随后,反应过来,怒视着面前的赢溯。 “放肆!赢溯,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姨母,我很清楚。莫要来挑战我的底线。” 看着赢溯眼中毫不掩饰地杀意,她身子微颤,顾不得君臣礼节,一巴掌扇在他的脸上。 清脆的巴掌声响彻在空旷的密室中,两人都被这一巴掌惊住了。 赢溯头微微偏着,稚嫩的脸上是巴掌印,格外明显,唇角还不慎被打破,一丝殷红的血丝落下。 足以证明,璃舞这一巴掌下了狠劲。 璃舞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微颤的手掌,虽然她对待赢溯一向严厉,但她也从未打过他。 毕竟,这也是她阿姐临走时,唯一放不下的牵挂。 “阿溯,我不是……”璃舞伸出手,想要去触碰赢溯,但却被他偏头躲过。 他微微后退几步,抬起手,微微拱手,朝着璃舞的方向行礼,“姨母教育阿溯,阿溯不敢怪罪姨母。” “阿溯,姨母不是故意的。”璃舞眼中闪烁着泪光,声音也逐渐软下来。 “阿溯,你是阿姐留下的血脉。姨母知晓,你心中缺爱,只因太子幼时帮助过你,你便将太子视作兄长……” “姨母,您错了。” 赢溯微微抬眸,头一次打断这位他视作母亲的话。抬起手,轻轻擦过破皮的唇角,苍白的唇畔浮现出轻笑。 “如果,您真的懂阿溯。就应该知道,阿溯对太子哥哥并不是兄弟之情。” 有些话,不必说得过于明白,只消一个眼神,他和璃舞便懂得了他话后的深意。 “阿溯!看着你母亲的牌位,你敢再说一次吗?!”璃舞指着面前的无名牌位,双眼泛红地看着他。 赢溯只是轻轻扫她一眼,弯曲双腿,跪在牌位面前,将手抵在额头,大拜于地。 “母妃在上,不肖儿溯,叨扰母妃安宁。阿溯在此立誓,定会为母妃报仇。但儿也有一事相告,儿钟情祈安,此生绝不会害他,也不会允许任何人害他!” 他微微抬起眸,看着立在面前的璃舞,眼神微冷,“哪怕是姨母,若敢对祈安不利,溯也不会心慈手软。” ———— 阿溯叫太子的表字了啊~ 所以,我的宝子们,能不能和笙笙互动呀~ 没人和笙笙玩,难过呀~ 第72章 破碎月光 斜阳渐落,余晖洒在宫中的余檐上,映红了半边天。残红如水,在斑驳的树影中流动,微风吹动,卷起那树梢上枯黄的树叶,飘到空中,落到赢溯的肩上。 赢溯坐在霜栖殿的屋顶上,斜靠在屋檐上,黑沉的眸色看着半空中的斜阳。泛红的暖阳落在他身上,落在他那双黑眸里,渲染了他周身萧瑟的气息。 他伸出手,轻轻捻着手中的那枚枯黄的树叶,微热的指腹摩挲着树叶上的脉络。 离开了大树的树叶,又能活过多久呢? 想起如今他的处境,他黑沉的眸色浮现出讽刺的笑意。放开手指,那枚树叶被风卷起,逃离到宫墙外,但终还是抵不过被人碾落成泥的命运。 这深宫的囚鸟,就算能逃离这方红苑,又能如何呢? 生命中被烙印上深宫的痕迹,这些痕迹难以褪去,只能一遍遍活在梦魇里。 “阿溯。” 赢溯听到熟悉的声音,微微垂眸,就瞧见下方宫道上站着一袭青衫的赢衡。 斜阳透过疏影映射在赢衡身上,那双温和的黑眸漾着残红的色彩,看着他的时候,显得格外温柔。 “你在做什么?” “赏日。” 赢衡闻言轻笑一声,抬头看向上空,温和的视线落在赢溯身上。 赢溯稍显稚嫩的容貌落在余晖里,遮住了那双黑眸中的浓雾,令下方的赢衡看不清楚他的神色。 许是知晓赢衡如今看不清他的神色,赢溯也不再装作往日里那般怯弱的模样。微微后侧身子,将自己的重量全倚在身后的屋檐上,轻笑邀请道。 “太子哥哥,要上来和阿溯一起吗?” 赢衡感知到赢溯不如往日里的模样,心中颇为担忧,从身旁的大树借力,一跃而上霜栖殿屋顶。 “阿溯,怎么了?” 熟悉的清香包裹着赢溯,听着他不掺假意的关切,眼眶微红,伸出手轻轻拉住他的手,示意他坐下。 赢衡顺着他的力道坐在他身边,摸到他的手掌微凉,眉宇紧蹙,微微侧身,替他挡住风口的寒风。 “阿溯,此处风大。” “太子哥哥……” 赢溯看着他的举动,那双黑沉的眸色蓦然像是被清冷月光照下,映入他眸中,驱散了眸中的黑雾。 他唤了一声后,便不再开口,拉住他的手也并未放开。握住赢衡手掌的手指轻轻蜷起,轻柔地摩挲着他指节的骨骼,动作轻柔又爱怜,似是想要将他掌心的纹路铭记于心。 赢衡微微侧头,感到他情绪的不对劲,轻声开口道,“阿溯,怎么了?” “没事……有太子哥哥在,阿溯什么事都没有。” 赢溯缓缓松开他的手,身子倾斜,将头轻轻靠在他腿上,黑沉的眼眸和他对视在一起。 “阿溯?” 赢衡看着那双熟悉的眸子里不再有自己熟知的纯净,眸底涌动着不知名的情愫,神色微微一怔,抚摸他发顶的手也稍稍一顿。 这,真的是阿溯吗? 赢溯回神,微微阖眸,伸出手轻轻环住赢衡的腰身,声音恢复往日里的柔和。 “太子哥哥,你会一直陪在阿溯身边吗?” “当然了。” 赢衡听到他语气里微湿的意味,回过神,心疼地抚摸他的长发,轻声宽慰。 闻言,搂住他腰身的赢溯并未再开口,只是在赢衡看不到的地方,缓缓睁眼,黑眸中浓重的黑雾不断发酵、翻滚。 祈安,如果我步入歧途,你也会一直在吗…… 寒风吹动树梢,萧瑟的秋风卷动树叶的呜呜声,似是在回答这个问题。 赢溯不敢去想,如果之后和他站在对面的景象,阖眸,紧了紧抱住他腰身的双臂,贴合他的身子。 似乎,只要这样,就能留住这为数不多的美好了。 赢衡轻轻拍拍他的手臂,轻笑调侃道,“怎么了?这么大还和皇兄撒娇呢。” 赢溯缓缓松开手臂,不情愿地从他腿上起身,神色早已恢复了平日里的怯弱模样。 “太子哥哥……” “瞧你,都多大的人了。” 赢衡轻笑着理理他翻飞的衣领,瞧他头发稍显凌乱,扳过他的身子,让他背对着自己,手轻轻抽掉束住他长发的发带。 黑发散下,斜阳照射进来,也照进赢溯那双惊讶的眸中。 他刚想动,便被身后的赢衡按住。 “别动,为兄为你束发。” 赢溯感知到他温柔的手掌穿梭在发间,眼眸中的情愫涌动,那些压制心底的情感在这一刻似乎不受控制,想要叫嚣着冲出樊笼。 “咱们小六也快要束冠了,也到了娶妻的年纪了。” 赢溯身子一僵,他伸出手轻轻按住那颗跃动的心脏,声音稍显沙哑,眸底是克制和疯狂交织。 “太子哥哥,阿溯不想娶亲。” “阿溯可是害羞了?” “不是……太子哥哥,为何你还不曾娶妻?” 闻言,赢衡为他束发的手一顿,眸色涌动着复杂的情绪,轻叹口气。 “太子哥哥啊,太复杂了。” 他快速将赢溯的长发束起,看着他发间单调的发带,从怀中掏出一根玉簪,斜斜插在他发间,固定住长发。 “好了。” 赢溯缓缓转身,伸出手轻轻摸着发间多出来的东西,微微垂眸,压住眸底澎湃的情愫。 发簪,乃男子的贴身之物。赠发簪,一般是作为定情之物。 他知晓赢衡的意思不是这种,但是那压抑多年的情愫还是忍不住往那边方面想。 “太子……” “殿下,该回宫了。”未等赢溯说完,一道熟悉的声音便打断了他们。 一袭红衣劲装的赫连煜立在原先赢衡所来的位置,微微抬眸,赤眸中漾着压抑着的爱意,看着赢溯身旁的赢衡。 那般肮脏的血脉,怎敢用那种眼神看着他的祈安。 “好。阿溯,此处风大,早些回宫吧。等过些日子,我来看你。”赢衡应了一声后,便飞身而至赫连煜身侧。 赢溯缓缓起身,黑沉的眸色锁定在他们相携而去的身影。垂在身侧的手狠狠攥着,眼眶发红,只因他看到了目眦尽裂的一幕。 在宽大的衣袖遮掩下,他看到那卑贱血脉紧紧握着他太子哥哥的手,心中蓦然腾升起一股不好的猜想。 难道,他们…… 他微微阖眸,微红的眼角吝啬地挤出一滴泪,被风卷到空中,悄然无声。 原来,悲痛到极致,眼泪是流不出的。 赢溯抬眸,看着半空中渐渐被黑幕吞噬的余晖,月光的清晖悄然落下,落到他身上。 但,他眼里的那一抹月光已被乌云遮盖了。 祈安……下次见我,是什么时候呢?我们已经没有以后了…… ———— 是一只碎掉的阿溯宝宝~ 第73章 镇国将军重伤 自上次南越攻打潼关一役失败后,南越和大历表面维持多年的和平局面骤然瓦解。虽然南越首战大败,但他们的野心并未得到遏制。 潼关外黄沙漫天,两军对峙,鲜血和冲杀声响彻在这一片焦土之上。 寒冽大风狂作,乌云压顶,那化作半片的焦旗和早已冷却的尸体,横成在他们脚下,被马蹄践踏,碾落成泥。 裴靖川手持银剑,冷硬的面容上尽是血污,那身白色甲胄也被干涸的鲜血弄脏,浓重的血腥味扑鼻而来,殷红色充斥在他眼瞳中。 他杀掉逼近他身边的一个南越士兵,抬起那双黑沉的眸,抬手轻轻擦掉溅到面容上的血渍。 战场一片混乱,他周身倒下了不少南越士兵,南越士兵畏惧他身上的气势,纷纷往后退,不敢再进攻。 裴靖川看着双方交锋的士兵,眉宇微蹙。 与南越士兵相比,大历大军行军更显章程,但架不住他们的蛮横进攻,导致大历大军的阵型被撕裂。 他看着散在各地,独自作战的大历大军,单拼力气,大历将士自然是抵不过南越大军,局势暂时落了下风。 而他的位置和大历大军相隔比较远,调度有点脱节了。 裴靖川意识到这点,眉宇紧蹙,刚想开口让大历大军收拢阵型。 蓦然,余光闪过一阵寒光,他下意识地微微侧头,躲过了那支暗箭。 下一瞬,一把裹挟着寒风和血腥气的弯刀便朝他面门袭来。裴靖川手持银剑抵挡,黑沉的眸色与深棕色的眼眸相撞。 来人赫然是南越主帅——拓拔晖。 拓拔晖握住弯刀的健硕手臂使劲往下压,令裴靖川握着银剑的手微微颤抖,银剑的剑身微微震鸣,显然是抵不住他的力气。 力气好大。 裴靖川感觉到虎口一阵发麻,眼神微凝。眼前白光一阵,另一把弯刀从他左侧袭来。 他头一偏,避开拓拔晖的另一把弯刀。随后手持银剑的手微微施力,挑开他的弯刀,勒住身下的绝影,绝影仰天嘶鸣一声,高抬前蹄。 拓拔晖被他击退,勒住身下的马,后退几步,避开绝影扬起的前蹄。 裴靖川趁机下令,“听令,阵型收拢!” 徐青等人听到他的命令,看了一眼散在四周作战的大历将士,纷纷收拢,共同抵御南越大军。 两军主帅交锋,弯刀和银剑碰撞的火花溅在双方的眼中,映衬得他们冷硬的面容更显寒意,战场上的局势也越发严峻。 …… “锵!” 裴靖川手握银剑再次与拓拔晖手持的双弯刀碰撞,借力挑开他的双刀。他右手微微颤抖,连带着那柄银剑的剑身也颤鸣,似是随时要断裂一般。 他左手轻轻握住发麻的右手虎口,稳住发颤的手,鹰眸微冷。 不曾想,这人好大的力气啊。 他身下的绝影打了一个响鼻,前蹄不安地刨地,扬起一层层黄沙,像是知晓它的主人正处于下风,战意被激发。 裴靖川轻轻摩挲着身下绝影的鬃毛,安抚情绪急躁的绝影,紧了紧握着银剑的手,猛然又朝着对面的拓拔晖攻去。 拓拔晖一拉缰绳,毫不畏惧地应战。 两方主帅打得难舍难分,而双方的将士们也受到鼓舞。 徐青一脚踹翻偷袭他的南越士兵,趁着空档,担忧的眼神看向正与拓拔晖交手的裴靖川。 南越首战大败后,裴靖川担忧他们会耍阴招,时时刻刻警惕着。而那一战后,南越主帅时常也会带着南越蛮子骚扰潼关城门。 拓拔晖骚扰时,都会叫阵。裴靖川本就有伤在身,还不得不拖着那样的身子前去应战,身上的一些伤口在逐渐恶化。 “锵!” 裴靖川再次挑开拓拔晖的双刀,右手虎口被他的力气震裂,鲜血从虎口处流下,染红了他手中握着的剑柄。 他额角渗出细密汗珠,打湿了他前额的发梢,唇色稍显苍白。细看,会察觉到他甲胄后的衣物映出了深色,洇湿身上的衣物。 伤口裂开了…… 前段时日,他和拓拔晖交手的时候,就受了伤,还不等他调养,南越大军又开拔来犯。 伤口崩裂,泛来阵阵疼痛,裴靖川紧攥着手中的缰绳,另只手捂住胸口传来的痛感。 拓拔晖经过这段时日和裴靖川的交手,已经知道他的厉害,他不愧被誉为大历的不败战神。 刚几次偷袭,皆被裴靖川躲过,他心中恼怒的同时,心中也有着对他的敬佩,那是来自同为武将之间的惺惺相惜。 但,他们的立场不同,自然做不了朋友。 拓拔晖察觉到他身形微颤,那浅淡的血腥味裹挟着边疆的寒风飘入他鼻中,心中顿时有了计较。 这个好时机,他自然是不会放过。 一阵寒光在裴靖川眼前闪过,他急忙收回捂住胸口的手,抵挡那突然袭来的弯刀。 “锵!” 但,此刻的裴靖川早已没有多余力气,银剑被弯刀压弯,他挺直的背脊也被这般蛮力压着,没有力气抵抗。 绝影嘶鸣一声,背上突如其来的压力令绝影脾气暴躁,前蹄不安刨地,但始终抵不过拓拔晖的压力,前蹄被压弯,跪在地上。 裴靖川额上冒出冷汗,银剑传来的压力和身上被撕裂伤口的痛楚,一股脑涌上他感官,令他身形微颤。 拓拔晖鹰眸一闪,趁他不备,另一把弯刀猛然穿透他胸前的甲胄,刺入他胸膛。 “噗!” 弯刀入肉的声音和胸口处传来的剧痛一同袭来。 裴靖川握着银剑的手险些握不住,他微微垂眸,看着插入他胸膛的弯刀,眸色微冷。 莫不是凭借着本能意识躲了一下,或许这把弯刀插入的就是他心脏了。 拓拔晖见弯刀并未插入他心脏,一怔,随后想要拔出,但被裴靖川察觉。 他伸出手握住那把弯刀,锋利的刀刃划破他的手掌,殷红的血珠顺着刀锋滑下,落入他胸口。 裴靖川抬起眸,黑沉的眸色中涌动着澎湃的杀意,单手紧紧握住插入胸膛的弯刀,不让其再进一分。 “拓拔将军,我也送你一份大礼。” 裴靖川话音刚落,他右手微微抬起,他衣袖中射出一根小巧的袖箭,正中拓拔晖的胸膛。 趁着拓拔晖惊诧,裴靖川猛然拔出插入他胸口的弯刀,身子微晃地勒住绝影的缰绳,绝影起身,带着重伤的裴靖川冲出重围,回到大军行列。 第74章 裴家三郎 双方主帅皆受伤,对双方将士的士气都是个打击,眼见双方士气低落,大历和南越皆鸣金收兵。 相较于拓拔晖所受的伤,裴靖川的伤显得更严重。 潼关,裴靖川的营帐中。 徐青等人围在床榻上,军中所有军医皆聚集在营帐中。大盆大盆血水往外端,拆掉裴靖川身上的沾满血迹的纱布,一遍遍为他清理伤口。 徐青看着床榻上气若游丝的裴靖川,眼眶微红,他们将将军送回军营时,就发现他疼得陷入昏迷了。 记忆中那个意气风发、年少成名的裴家三郎,已不复当初的模样。他的眼角早已攀上了皱纹,年轻俊逸的面庞上也沾上边关的风霜,连那头黑发也有了白发的痕迹。 裴靖川虚弱地躺在床榻上,脸色苍白,呼吸清浅,若不看他胸膛那点微弱的起伏,都会误以为他已经死了。 裸露的上身,那健硕的身材上满是狰狞结痂的伤疤,那是他拼死守卫大历的痕迹。 而这具残破的身子后背有一条骇人的伤疤,那是最近新添的,伤口处还泛着粉红,新长出的肉覆盖在那条伤疤上。 军医跪在榻边,将他身子翻过来,小心翼翼在他胸膛上那处伤痕抹上药粉,用纱布给他包扎。 做好一切后,军医才松了一口气,身子也才渐渐放松下来。 镇国将军,不仅是百姓心中的不败战神,更是大历的基石。不敢想,如果他战死,将会动摇大历根本。 “如何?将军他可还好?”徐青焦急地问道。 “幸好,将军身上的甲胄挡住了一部分冲力,也避开了要害。不然这一刀定会要了将军的命。” 闻言,徐青等人松了口气,但看着床榻上虚弱的裴靖川,眉宇间还是充斥着担忧。 “那,将军什么时候能醒?” 军医神色稍显凝重地摇摇头,“虽然这次将军并未伤及要害,但也受了颇重的伤,还是要仔细休养。” “若今晚将军能苏醒,那大概就没有什么了。”军医从医箱中掏出几瓶伤药,递给徐青。 “徐副将,将军受伤颇重,要仔细换药,莫要让伤口发炎。营中将士受伤也颇为严重,下官先去瞧一眼。” 南越和大历的这一战,双方的损失都颇为严重,军中军医皆在忙忙碌碌。 徐青瞧见昏迷中的裴靖川眉宇紧蹙,似是睡得不安稳,他将放置在一旁木盆中的帕子绞干,轻轻擦拭着他额上的汗水。 …… 昏迷中的裴靖川像是在一片白雾中沉浮,眼前只剩白雾,没有其他东西。 他缓步踏在空无一物的空间中,他知道自己定是陷入了昏迷。 “踏踏。” 他踏过水声的声音响彻在这片寂静中,脚下的白雾蓦然变成了水面,泛起一层层涟漪。停下脚步,微微垂眸,水面上映出了他如今的模样。 水波潋滟,那头略显灰白的长发逐渐变黑,冷硬的眉眼间褪去了驻守边关多年的风霜,黑眸中的冷冽也散去,眉眼间满是少年意气的年轻模样。 这哪里是如今的镇国将军,这分明就是他年轻时的模样,那个名动皇城、意气风发的裴家三郎。 裴靖川看着水面映出的模样,眼中渐渐也浮现出追忆的微光。 当年,盛名皇城的四位公子。一是清冷如谪仙般的国师嫡子司云祉,二是温润如玉的三殿下赢承珏,三是邪肆风流的临安侯世子傅昭寻,四则是将军府少年意气的裴靖川。 四人闻名皇城,备受皇城贵女倾慕。但四位公子,除了赢承珏和傅昭寻外,其余两位皆不曾娶妻。 司云祉清冷孤傲,但抵不过天命,死于弱冠之年。裴靖川意气风发那一年,本应与心爱之人相守终生,却抵不过皇权,终成了孤雁。 自叶翎月嫁入深宫,那位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就已经死在了边疆。他变得冷然孤傲,黑沉的眸中再无半点星光。 他蹲下身,伸手想要去触碰水面上那熟悉的面容。但蓦然,笼罩在他眼前的白雾悄然而散,呈现出新的场景。 天空中压着乌云,映入他眼帘的是熟悉的官道。看着四周熟悉的景物,那落了灰的回忆逐渐变得清晰,水雾漫上他黑沉的眼眸中。 这是他与翎月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蓦然,空旷的宫道上传来阵阵声响,一袭黑袍的男子身负重伤,拖着沉重的身子向皇城的方向走去。 但实在是体力不支,晕倒在了一旁。 不知过了多久,一辆马车压着石板接近。车夫看见路旁倒下的人,疑惑地停下了马车。 一只纤细的手挑起马车青色的帷幔,看着倒在前方的身影,黛眉微蹙,迟疑片刻,还是令车夫将他扶上马车。 裴靖川眼眶微红地看着她那熟悉的容颜,想要上前去触碰她,却又怕眼前的这一切都消失,再也见不到她。只能克制住想要上前拥她入怀的冲动,眼眸温柔地看着她匿于马车帷幔后的轮廓。 月儿……我很想你。 他像个局外人一般,看着梦境中的她和他逐渐熟悉、亲近,最终互表衷肠。 寒山寺里,耀眼灼华盛开,他一袭象白牙长袍等候在桃花盛开的桃树下,看着她熟悉的身影走近,黑眸中是显而易见的欢喜。 他意气风发的面庞带着少年郎面对心上人独有的羞涩,但幽深的眸中是藏不住的倾慕。抬起手臂,轻轻握住她的双肩,向她许下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 他们眼中皆是对以后生活的憧憬,她轻轻靠在他怀中,从衣袖中掏出一个小匣,灿若春华的眉眼间尽是爱意。 “三郎,我知晓你鸿鹄大志。但,每听闻你将行至战场,我心总是免不了担忧。” 她垂眸,轻轻打开手中的匣子,里面躺着制作小巧的袖箭,手指轻轻抚摸着匣中的物什。 “三郎,这是我专门请人制作的袖箭,也算是我的一番心意,希望它能护你平安。” 无需多言,两人相拥在桃花灼灼的美景之下,心中皆盼望着这一战大胜,期盼着他们成婚的场景。 但,最终成了一场空。 躺在床榻上的裴靖川陷入更深的黑暗,看着那红得似血的宫墙逐渐吞噬掉了那道单薄的身影,折断她的双翼,囚于囚牢之中,一滴悲凉的泪从他眼角滑落,滑入白鬓中。 吾妻,月儿…… 第75章 朕,欲御驾亲征! 大历皇宫,御书房。 清冷的御书房内,烛火摇曳,坐于高位的赢承珏眸色阴沉地看着手中八百加急送来的信。 信上只有简短的寥寥几字,但这几个字却足以撼动大历国基。 “急报!裴将军陷入昏迷!” 赢承珏眸色微沉,随手将手中的信捏紧,靠近放置于桌案上的烛台,看着它化为灰烬。 立在一旁伺候的海禄感受到上首赢承珏浑身散发出来的杀意,微微垂首,屏气凝息,不敢言语。 偌大的御书房,一时间只有烛火跳动的噼啪声。 良久,他才听到赢承珏阴沉的嗓音响起。 “传旨,命太子即刻觐见。” “是。” 海禄弓着身子,轻声应下后,小心翼翼退出御书房,前往东宫。 …… 赢衡立在窗牖边,身着一袭单薄寝衣,黑沉的眸色看着黑幕压顶的星空,刚绞干的长发散在肩上。一阵寒风从敞开的窗牖里涌入,吹动他的长发,也舞动放置于他身侧烷桌上的烛火。 他眸色微沉,这段时日他一直并未放弃追寻那天发生的事情,但尚未有结果。 那日,蓦然出现的宫女,也确实如她所说,她确实来自徐昭仪宫中。 线索,又断了。 “殿下。” 一件温暖的狐毛大氅披至他肩头,包裹着他略显单薄的身影,也打断了他的思绪。 赢衡微微扭头,就瞧见赫连煜站在他身后,微微低头,双手搭在自己肩上,赤红瞳孔里满是关切和爱意。 “殿下,已然是深秋了,小心身子。” 他回身抬眸,看着他的眉眼,眸色中的浓雾悄然而散,伸手去抚摸他的眉眼。 “别担心,我身子没那么脆弱。” 赫连煜感知到他温热的手掌滑过,微微歪头,颇为眷恋地蹭了蹭他的手心。 “虽有鬼医为殿下调养,但殿下还是要小心。” “嗯。” 赢衡收回手,关上敞开的窗牖,缓步朝着燃着银炭的殿内走去,赫连煜跟在他身后。 “方才,我看殿下神色凝重,可还是在为先皇后之事烦忧?” 赫连煜瞧见赢衡坐下,缓步走到他跟前,半膝跪于地上,棱骨分明的大手轻轻握住他放在膝上的手,虚虚圈住。 “嗯。” 他微微抬眸,看着赢衡黑沉的眸中笼上浓雾,微微低首,声音带着歉意。 “怪我无用,这么久都不曾找出那人。” 赢衡看着自责的赫连煜,轻笑着抬起手,抚摸他的长发,宽慰道。 “怎么能怪你。” “殿下,若是我上次再快点,定不会让那人逃走。” 闻言,赢衡只是微微摇头,神色颇显凝重。 “那人能在宫中行走自如,且身边又有武功高强的暗卫守护,岂是那般容易捉拿。阿煜,不要怪自己。” “可是……线索。” 赫连煜心中自然也知晓那人能瞒着皇宫众多眼线,藏匿深宫多年,定不是个简单角色。 但,那毕竟是当年先皇后之事唯一的线索,赢衡心中一直挂念之事。 好不容易找出来的线索,如今,却又断了。 “没事。那人在宫中蛰伏多年,想来也该出来活动活动了。待他们下一次行动,就是本宫将其一网打尽之时。” 想起那人与母后之事的关联,赢衡眸中闪过肃杀气息。不管那人是谁,只要敢出现,他定要让她说出当年真相。 …… “太子殿下,陛下有要事请您前往御书房相商。” 两人温存之际,翛然,一道敲门声在殿外响起,惊扰了室内的温馨。 赢衡听到殿外传来的声音,缓缓转醒,从床榻起身,睡于他身侧的赫连煜感知到他的动作,也从睡梦中苏醒。 “殿下?” 他站在床榻边,整理刚换上的衣物,微微回眸,眼眸温柔地看着累极了的赫连煜。俯身,温热的指节轻轻拨开散在他额上的发丝,轻轻在他额间落下一个吻。 “把你吵醒了?父皇找我有事,我去瞧瞧,你接着睡吧。” 闻言,赫连煜想要起身,赢衡轻轻用手指抵住他的动作。 “阿煜,不必起身了。好好歇着吧,也累坏了。” “那殿下,我等你回来。” “嗯。” 赢衡眸色柔意满满,棱骨分明的手指轻轻将锦被往上扯了扯,遮住因他方才起身的动作而显出的红痕。 他缓步走到殿口,打开殿门,就瞧见海禄手持拂尘立在寒风中。 海禄瞧见殿门打开,急忙垂首,恭敬地等候着赢衡,不敢往殿内瞧。 “殿下,陛下在御书房等您。” “有劳海禄公公前来了,我们走吧。” “是。” 海禄轻甩拂尘,弓着身子,在前面为赢衡引路。 拐过宫道,御书房便蓦然出现在二人视线里,海禄推开御书房大门,微微侧身,为赢衡让路。 赢衡大步跨入御书房,手指轻轻挑起垂在外室的金黄帷幔,来到内室,一眼便瞧见阴沉着神色,坐于高位批阅奏折的赢承珏。 “儿臣给父皇请安。”他来到中央,跪下给赢承珏行礼请安。 “衡儿来了,平身吧。” “是,父皇。” 赢承珏搁置下手中的朱笔,微微抬眸,看向立在下方的赢衡。放置他身侧书案上的烛火映在他幽深的眼中,宛如黑暗中跳动的幽火。 “不知父皇,急召儿臣所为何事?” 赢承珏从高位上下来,走到窗牖边坐下,眼前的烷桌上摆放着一盘未下完的棋局。他黑沉的眸盯着这盘棋局,沉声道。 “衡儿,过来。和朕下完这盘棋。” “是。”赢衡走到另一边坐下,看着这盘棋局。 赢承珏率先将一枚黑子放置棋盘之上,割裂白子的攻势。 “朕,方才收到八百里加急密函,镇国将军与南越大军一战,身受重伤,陷入昏迷。” 闻言,赢衡持着白子的手微微一顿,猛然抬眸,黑沉的眸色中充斥着明显的惊诧,看向对面的赢承珏。 裴靖川,年少成名,单看他的封号,就知晓他是大历国基,是大历百姓心中不可摧折的不败战神。 他一生为大历而战,犹如一根定海神针般伫立在大历边疆,威慑着四海诸国。若他出事,大历的国基将会动摇。 赢承珏收回手,并未看赢衡的神色,黑沉的眸色一直盯着眼前的棋盘,眸中涌动着难以捉摸的黑雾。 “朕,欲御驾亲征。” 第76章 太后病危 霜天的寒风灌入营帐,吹动着摆放在帐中两侧的篝火。帐中的床榻上,裴靖川眉宇紧蹙,似是还被困扰在梦中。 徐青绞干手帕,为他擦拭着额上冒出的冷汗,眼神担忧,不断在心中为他祈祷。 将军,快点醒来吧。 梦境中,裴靖川眼眶微红地看着叶翎月生产那日。 黑幕压在红墙深苑中,枯老的海棠树枝攀延至宫墙之上,想要追寻自由,却又被这高墙阻隔,始终得不到解脱。 叶翎月苍白的脸色和浓重的血腥味,皆彰显着她生命的逝去。但她眼神依旧温柔,看着殿外那株枯萎的海棠树,依旧无声地唤着他的名字。 “三郎……” 他知晓这一切不过是自己的回忆,他阻止不了,也靠近不了。他双腿微微弯曲,跪下,眼眶微红地看着这一幕,轻声回应。 “我在,吾妻……” 紧闭的凤仪宫殿门,从外被人猛然打开,一袭白色胄甲的身影闯入殿中,裹挟着寒冷的风雪,眼底冒着血丝看着床榻上那道安然入睡的身影。 裴靖川看着回忆中的年少身影红着眼拔出剑,将守在床榻边的赢承珏推开,不允许任何人靠近她。 他那身白色戎装沾满了血迹,俊逸的面容上满是风尘仆仆的倦怠,但那双黑眸燃着的是恨意和痛楚。 那一刻,意气风发的裴家三郎,随着他爱人的逝去也死去了。 年少的裴靖川抱着她的尸首,一步一步踏出凤仪宫。雪从灰蒙蒙的天空中飘下,落到他的肩头,也落到他那头黑发,染上了白丝。 他垂眸,看着怀中失去生机的人儿,鹰眸中蒙上水雾,伸手拆掉她发间那支金步摇,丢在雪地中。风雪席卷而上,淹没了它的踪迹,就像是洗去了淳仪皇后在皇宫中的痕迹。 裴靖川缓步走了很久,但心头涌来的伤痛还是迫使他停下了脚步,宽阔的肩膀微微塌下,泪止不住地落下,滴在她冰凉的脸上。 他不怕死,身赴边关,他唯一放不下只是她。他不怨她的选择,她和他一样肩上背负着家族的枷锁,他们立于高位,自然也要担负起那份责任。 他微微垂首,温热的额头与怀中冰凉的额间相抵。就像他懂她,他知道她也明白,圣旨下达的那一刻,他们之间就在无可能,他也要为了裴家的满门清誉,做忠君卫国的裴小将军。 他贪求的不多,只是想守着她生存的这方土地,愿她年年岁岁绽欢颜。 可是,为何命运如此捉弄人…… 裴靖川鹰眸中涌动着伤痛,看着他将她抱离这座吃人的深宫,安葬于他们私定终身的地方。 淳仪皇后,生时囚于深宫,死时回归爱人怀抱,两只难飞的孤雁,在这一刻交颈,回归终所。 …… 躺于床榻上的裴靖川手指微微一动,缓缓睁开眼睛,帐外暖煦的阳光透过营帐的缝隙钻入,洒在帐内。 “将军!” 守在榻边的徐青感知到裴靖川的动静,急忙抬眸,就瞧见他想要起身,扶着他起身。 “将军,您醒了。您感觉怎么样?” “我昏迷了多久?” 靠着床榻,手捂住泛疼的胸膛,眉宇轻蹙。刚醒来,声音还带着明显的沙哑。 “将军昏了三日了。”徐青提到这个,眼眶微红。 营中军医皆说,裴靖川此次受伤颇为严重,若不能挺过去,只怕是凶多吉少。 “三日了?南越可曾来犯?”裴靖川眉宇紧蹙,想到自己已经昏睡了那般久,那南越定是不会放过这个时机。 徐青神色颇为凝重地点头,向他汇报这几日与南越交手的战况。 虽然,大历大军这边缺少主帅坐镇。但军中大多都是由裴靖川一手提拔上来的将士,更有多名副将指挥,南越一时间也占不到多少便宜。 闻言,裴靖川紧蹙的眉宇才逐渐放松下来,但他又想起另一件事,沉声问道。 “我昏迷的消息可传回了皇城?” “是。” 裴靖川挣扎着起身,徐青急忙上前搀扶。 “将军,军医说您受伤颇重,还需静养。” “去,取纸笔,我要向皇城传信。” “是。” 徐青瞧见裴靖川稍显凝重的神色,不敢耽搁,将他搀扶到桌案前坐下,取来纸笔。 裴靖川握住笔,脑海中回旋起方才梦境中自己的年少模样,苍白的唇畔顿时浮现出弧度,停下的笔又落笔在纸上。 “八百里加急。” “是,将军。”徐青接过递来的信,急忙去办。 裴靖川放下手指捏着的毛笔,想起方才自己落笔的信,郁结多年的心情顿时明媚。 陛下,希望您看到,不会恼怒。 …… 大历皇宫,慈宁宫。 清冷的慈宁宫中药味缭绕,内室里的床榻边帷幔落下,遮住里面那道苍老的身影,而榻边还跪着不少太医。 “陛下驾到。”一声高呼,打断了殿内肃穆的气氛。 身着一袭明黄色龙袍的赢承珏步履匆匆地踏入慈宁宫,跪在殿中的宫人和太医们刚想要行礼,就被他不耐烦地挥手打断。 “行了。贺太医,母后情况如何?” 他径直来到薛清宁床榻边,掀开垂下的床幔,坐在榻边,神色担忧地看着陷入昏睡的她,低声问道跪在一旁的贺彦。 “回禀陛下,太后娘娘身子空乏,恐怕……”贺彦将头抵在慈宁宫冰凉的玉砖上,不再起身。 闻言,赢承珏的身子一晃,那位不喜怒于神色的天子渐渐红了眼眶,伸出手轻轻握住薛清宁苍老枯槁的手,声音颤抖地唤道。 “母后,儿臣来了。” 许是听到了他的声音,陷入昏睡的薛清宁缓缓睁开双眼,眉眼间带着慈祥,另一只手轻轻抚摸上他的脸。 “琢修。” “儿臣在。”他贴近她的手,轻声回应道。 “咳咳……哀家还是没能熬过这个秋日啊。”薛清宁微微侧眸,浑浊的眼睛看着窗牖外枯老的树丫,眼神里尽是平和。 “母后……” “琢修,你将大历治理得很好,母亲很欣慰。”薛清宁回眸,打断他未说完的话,苍老的手指轻轻摩挲他泛红的眼眶。 “哭什么?你该为母亲高兴,母亲被薛太后这个名号困得太久了。”她缓缓闭眼,泛着皱纹的眼角滑下一滴清泪,落入她苍白的发中。 “是。”赢承珏看着她虚弱的模样,心脏微疼,但还是强撑着笑容。 “哀家在世时日常礼佛,还不曾好好看过你的子嗣,你将他们都叫来吧。也好还让哀家下去后,多和先帝说说琢修的孩子。” “母后。”听到她提及死亡,赢承珏强忍的泪水从眼眶中落下,滴入她苍白的手上。 他佝偻着身子,轻轻挥手让海禄去办。海禄示意后,急忙通知人去请各位皇子公主。 赢衡到达慈宁宫时,殿外已经聚集了不少皇子公主,连已开府的大公主和封王的大皇子都回来了。 两人瞧见赢衡前来,纷纷向他行礼。 “衡,见过皇姐,皇兄。”赢衡微微拱手示意。 不消片刻,赢承珏从慈宁宫内走出,眼眶微红地看着赢衡,声音沙哑道。 “衡儿,母后召见你。” ———— 霜天,晚秋的别称。 准备换个封面,大家可以留言,看看更喜欢哪个~ 第77章 薛家军令牌 慈宁宫内,终日燃烧的佛香并未缭绕,往日那道枯老单薄的身影并未跪在蒲团之上,殿内设的那张佛案上只余下一只木鱼。 赢衡绕过正殿,修长的手指撩开垂下的珠帘,来到内室,黑眸寡淡地看了一眼匿于床幔后的身影,收回视线,跪在殿中请安。 “孙儿衡,给皇祖母请安。” “上前来。” 那道熟悉的嗓音染着虚弱,一只枯槁如木的手从床幔中伸出,示意他上前握住。 “是。”赢衡起身,靠近几步,犹豫片刻,伸出手虚虚握住她的手。 薛清宁微微偏头,平和的视线透过眼前的床幔,落在这位太子身上。 床幔遮掩,赢衡其实看不太清她的视线,只是维持着握住她手的动作,不动。 赢衡的眉眼更肖似他母亲,继承了他母亲灿若春华、皎若秋月的美貌。但细看又会发觉他眉眼间也有着他父亲的温润,尤其是他的那双眼睛。情绪内敛时,温润如玉,波动时,又如波涛拍岸。 琢修子嗣不昌,这后宫的皇嗣中,唯有贤王和太子有几分资质。但贤王母妃早逝,淑妃又是个温和性子,贤王被教养得性子寡淡,不喜皇位,早早便开府封王。 太子虽出身中宫,但叶氏一脉早已凋敝,旁支无一人可用。因毒素侵扰,他身子骨一向不好。但他却凭着朝堂无人可用,自身羸弱的残躯,硬生生割裂乔氏党派,手握重权,坐稳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之位。 若他不是淳仪皇后所出,他或许能在朝堂上走得更安稳些许。 薛清宁垂下眼睑,掩下眸中涌动的思绪。 “你与你母亲真是极为相似。” 闻言,赢衡微微抬眸,黑眸中涌动着难言的情绪,看着匿于床幔之中的薛清宁。 薛清宁能看清他眼中涌动的黑雾,轻笑一声,从他虚握的手中抽回手,微微阖眸,轻声诉说那段尘封的过往。 “淳仪皇后,是哀家见过最娴静的女子。她嫁入这深宫,非她所愿。琢修和她本都是想着在宫中安稳度日,不谈恩宠。但,那般美好的女子,仅仅只是立于宫中,也宛如海棠般清雅。” 她缓缓睁眸,偏头看向榻边眉眼熟悉的赢衡,浑浊的老眼中带着追忆,似是看到了那位温婉娴静的皇后。 琢修的第一任皇后,非他所喜。但碍于定远侯府和与绾绾的年幼情分,两人也算相敬如宾,只不过绾绾命薄,抵不过岁月流转,成了这深宫的红颜枯骨。 “皇祖母,孙儿想问您。我母后的死是不是与您有关?” 赢衡抬眸,黑沉的眸色凝视着床榻上阖眸的薛清宁,放置于膝上的手狠狠紧攥着,不放过她苍老面容上的任何细微表情。 闻言,她身子一僵,缓缓吐出郁结多年的郁气,缓缓睁开眼,看向赢衡。 “哀家知道,你近来一直在查你母后的事。” 她微凉的手拉过赢衡的手,语重心长地说道,“但你身为大历储君,要知晓这深宫中有些事不能深挖,真相对你并无益处。” 赢衡微微垂眸,看着覆在手背上干枯的手,冷笑一声,眸中涌动着冷冽的寒光。 “皇祖母也是一位母亲,应能理解孙儿的慈乌反哺之心吧。孙儿不求利益,只想为母求一个真相。” 他半跪于薛清宁的榻边,不疾不徐地说道,“皇祖母明知母亲心仪裴家公子,却忌惮裴家兵权,逼迫父皇迎娶母亲。” “父皇孝顺,只能顺承皇祖母之心。当年,母后母家式微,本担不上中宫之位。”他说到这里,微微垂眸,遮住眼中涌动的嘲讽之意。 “皇祖母应该也从未想过让母后为后,但父皇心中本就不愿抢友妻,心怀愧疚封母亲为后。皇祖母为了这皇权,不惜逼迫父皇做出了夺挚友妻的荒唐事,致使一位无辜之人埋葬深宫。” 薛清宁闻言,那双浑浊的眼眸中并未有太大的情绪波动,只是染上了一层水雾。 “太子,你很聪颖。” 虽然这只是他的猜测,但薛清宁不得不承认,他所言已接近全部真相。 “皇祖母,您筹谋半生,却忘记了人心叵测,感情是权力中最大的变数。” 赢衡想起死于深宫的母后,她的死是被眼前这人,被这座深宫一步步逼迫,死后却得不到皇陵半土,只能被掩埋在记忆洪流中。 “皇祖母,您就那般怕母后吗?竟还剥夺她入皇陵。”他狠狠攥着膝上的衣物,眼眶微红,强压着胸腔燃烧的愤然。 闻言,薛清宁微微摇头,唇畔浮现出苦涩的笑容。 “淳仪皇后难产而亡的那日,你父皇早早便立下了两道圣旨。一是你被封为太子,入主东宫的圣旨,另一道则是追封你生母叶皇后为淳仪皇后,入皇陵的圣旨。” 赢衡微微一怔,看着她面容上的神色,并没有作假。 那为何史册上并没有记载这件事,而他母后也并未入皇陵。 薛清宁偏过头,看着愣神的赢衡,轻声开口。“你母后薨逝那日,裴家三郎恰逢打完胜仗,赶赴皇宫。他打伤了所有羽林卫,抱走了你母后的尸体,她才未能葬入皇陵。” 赢衡想过无数种可能,但都未曾想过是裴靖川带走了他母后。 虽然,他知晓镇国将军对他母后情根深种。但他身上担负着裴家清誉,不敢想他竟然做出过这种事。 她看着赢衡的神色,就知晓他在想什么,轻笑道,“是觉得裴家三郎做不出这种事?当年,盛名皇城的裴家小将军,意气风发,行事恣意,又有什么事是他不敢做的。” 薛清宁缓缓叹气,也正是他行事过于恣意,她才格外忌惮裴家权势。微微垂眸,她虽然心中对他们三人有愧,但并不后悔当年行事。 哪怕,要让她重新选择一次,她也还是会命琢修迎娶叶翎月。 只是,苦了这位太子。 她伸出枯老的手摩挲着脑下的玉枕,摸出一块黑色的令牌,拉过赢衡的手,轻轻将它放于他的掌心。 赢衡垂眸,看清掌心中的物什时,眸光狠狠一动,猛然抬头看向床榻上的薛清宁。 “这是调动薛家军的令牌。太子,大历交给你,哀家很放心。” 薛家军,只隶属于定远侯府的将士,曾跟随先皇征战四方,也是拥护先皇的利器。数十年前的那场宫变,便是薛家军以一己之力抵御两名皇子反派,诛杀其叛军,稳定大历国基。 “皇祖母,您……” 薛清宁清然一笑,那双眼眸中逐渐褪去浑浊,裸露出的是她身为定远侯府嫡女的气度。她轻轻握住赢衡的手,让他的指节握紧手中的令牌。 “太子,去缔造属于你的大历吧。” ———— 这是太后娘娘对咱们太子的认可呢~ 晚上再更一章~ 第78章 太后升遐 慈宁宫内一片寂静,伺候在一旁的沅莲跪在殿中,抹着眼泪看着榻上虚弱的薛清宁,轻声抽泣道。 “小姐……” 薛清宁听到沅莲熟悉的声音,虚弱地缓缓睁眼,望向跪在榻边的沅莲,轻声唤道。 “沅莲……” 沅莲上前,虚虚握住她从床幔里伸出来的手,微凉的泪水从眼角滑落,滴落到薛清宁的手背上。 “别哭。你跟着我几十年,将一生都葬送在这座深宫里。苦了你,是哀家对不起你。” 闻言,沅莲泣不成声地摇头。 “奴婢不苦。” 薛清宁视线轻转,又看向立在一旁的赢衡,轻声说道,“太子先出去吧,哀家有事交代沅莲。” 赢衡微微抬眸,看向床幔中轮廓模糊的薛清宁,黑沉的眸色中涌动着未名的情绪,手中握着的令牌似乎在微微发烫,那是她对他的期望。 他抿唇,按理说,人之将死,他不想让她走得难安。 但,那件事积压在他心间许久,已成了樊笼,困住了他。而今日听她话中意思,是想要他放弃追寻当年往事的真相。 许是察觉到他视线里的犹豫之色,薛清宁虚弱地睁开双眼,看着神色晦暗的赢衡,轻声说道。 “太子,是还有事要问哀家吗?” 赢衡看着床榻上的薛清宁,想要说出的话,终还是没有说出口。他起身,微微朝她行礼后,退出内室。 他黑沉的眸色触及到慈宁宫设置的一张佛案,想起她的所作所为,眸中又开始翻涌浓厚的黑雾。脚步稍顿,听到内室传来阵阵微弱的咳嗽声,思绪纷乱,大步踏出慈宁宫。 皇祖母,您一生被困囿在这座深宫,沉溺于浊世,然求佛,也终求不得安稳。 赢衡踏出慈宁宫,微微抬眸,就瞧见身着一袭单薄白衫的赢溯立在最右侧,与他对视。 赢溯单薄的身影在寒风中发颤,瘦弱的身躯配上他稍显稚嫩的面庞,令人觉得他格外可怜。但他那双黑沉的眸色涌动着不明的情绪,似又硬生生地压下了他身上散发出楚楚可怜的气息。 望进那一望无际的黑沉眼眸,赢衡蓦然觉得这般的眼神似曾相识,愣在原地。 “太子哥哥……”略带依赖的声音唤回了赢衡腾涌的思绪。 赢溯眸中的浓雾在看到赢衡的那一刹那,顷刻间烟消云散,宛如明月刺穿笼罩头顶的乌云,洒下的一缕清辉。 “怎穿得如此单薄?” 赢衡微微蹙眉,走近他,脱下身上的狐毛大氅,想为他披上。但他似乎又想起什么,手微顿,转而将大氅递给他。 赢溯微微垂眸,看着他递来的华贵大氅,眸色微微一动,似是幽海中腾升的幽炎,痛苦在那片灰暗中发酵翻腾。 他眼眶微红,微颤着手去拿赢衡递来的大氅,因用力泛白的手指狠狠嵌入大氅华贵的皮毛中,彰显着他内心的痛楚。 但,他又不得不在他太子哥哥面前压抑翻腾的情感。垂眸,敛下眸中腾升的水雾,沙哑着声音,扮演着他喜爱的幼弟。 “谢谢太子哥哥。” “儿臣,参见父皇。” 赢衡看着他冻红的双手,刚想说话,就被身后一道清冷的声线打断。 他闻声回眸,就瞧见一道身着碧波翠缕裙的女子身影步履匆匆赶来。她外还披着软毛织锦的红色披风,随着她轻轻走动,红色的绒毛随风飘动。而露出的裙摆处织就着大片的银线蝴蝶,栩栩如生,就像要翻飞而出。 待她走近,才看清她绝色容貌。她肌肤胜雪,眉宛如远山含黛,双眸中轻含水光,犹似一泓清水。 “兰儿来了,快去瞧瞧你皇祖母吧。” 赢承珏微红的眼眸中含着水雾,伸出手轻轻扶起行礼的赢兰泽,拍拍她的肩。 “是。” 赢兰泽黛眉轻蹙,清冷的眉眼间含着不易察觉的伤痛。瞧见赢衡等人,只来得及朝他们微微颔首,便匆匆踏入慈宁宫。 赢兰泽,生母虽为乔姝瑶,但她自幼便养在薛清宁膝下,与她的情感自然也要深厚一些。 乔姝瑶的三个孩子,赢兰泽的德性却完全不同于她的皇姐和皇兄。她性子较为清冷,但为人谦和知礼。 赢衡微微扭头,看着寒风凛冽,灰白色的云笼罩在大历皇宫天穹之上,内心涌上一股难言的伤感。 变天了,初雪将至。 …… 慈宁宫外的众人立在在寒风中,依稀可见,众人的眉眼间皆带着伤痛,看着掩住的慈宁宫。 翛然,一道带着哭腔的声音从殿内传出。 “祖母!” 赢承珏眸色一动,想要冲入慈宁宫内,但里面的身影比他更快。 沅莲冲出慈宁宫,身子瘫软跪坐在地,双目通红,老泪纵横地说道。 “太后娘娘升遐了。” 闻言,赢承珏身子一晃,大步跨过沅莲身侧,踏入慈宁宫。 赢衡微微抬眸,影影绰绰间能瞧见殿内跪了一地的宫人,宫人们皆低垂着头轻声啜泣。而那床幔遮掩的床榻上,风光半生的薛太后在榻上安然入睡,结束了她的一生。 “母后!” 灰白色云层压顶的半空中,终还是飘下了豆粒的雪粒,落在这深宫红苑中,覆盖住薛太后的过往。 赢溯微微抬起脸,感受着微冷的雪粒落到他脸上,融化成一滴滴细碎的水珠。他伸出手,遮住黑眸中涌动的情绪。 母妃,溯为您报仇了。 他放下手,黑沉的眸色落到立于最前首的赢衡身上,泛白的骨节紧紧攥着大氅上的系带,眼尾泛红。 太子哥哥,你不能做的事,阿溯愿做。但求您,不要抛下阿溯。 寒风凛冽,初雪而至,覆盖住这座深宫。那位高高在上的天子,步伐踉跄地从慈宁宫走出,眼眶微红,声音艰涩。 “薛氏太后,一生殚精竭虑,得以善终,袝葬皇陵,谥曰钦慈。” 赢衡等人跪下,高呼,“父皇节哀。” 绥宁三十年晚秋之际,薛氏太后薛清宁薨逝,绥宁帝大恸,辍朝七日,举国着缟素、止宴庆。 ———— 薛氏太后的故事落幕了,她传奇的一生会书写于史册,但至死都不曾摆脱皇宫的束缚,这或许就是深宫女子的悲哀吧。 第79章 事过境迁 葭月而至,清冷月辉裹挟着细碎的素雪落于红墙檐上,无声的雪覆盖了整座深宫红苑,衬得清夜寂冷。 钦慈太后入葬皇陵余月,悲穆的气氛却并未完全在宫中消散。 新元佳节,本是喜庆的日子,但因钦慈太后和边关战事吃紧,宫内并未呈现往日的繁华盛景。 大历皇宫,东宫后院的亭中。 细碎的雪簌簌而下,落在亭角的弯檐上。亭中的石桌上摆放着两盏清茶,热气缭绕而上,晕染了飘散进亭中的素雪。 赢衡和赫连煜相邻而坐,东宫内侍候的宫人也早早便被他打发,空寂的亭中只剩下他们二人。 “新元佳节,本该和阿煜贺新岁,但诸事颇多,唯只能与君捧雪煎茶。” 亭中的角落架着一个小炉,上面炭火繁盛,消融炉中雪水,香气四溢。 “殿下,煜愿君新岁前路云程发轫,阳和启蛰,诸事皆如殿下所愿。”赫连煜轻笑,端起置于案前的茶盏。 赢衡闻言,眸光微动,相伴数载,唯有身侧人知晓他全部抱负,并陪着身侧从这条血路中杀出。 他微微垂眸,黑沉的眸色中漾着温柔。抬手,棱骨分明的手指捏着青釉茶盏,举起,与之轻碰,发出的那清脆声响在两人心尖回荡,相视一笑。 雪落无声,寒峭之下,情意连绵。 新岁庆年,烟花昭彰,情绵无声,与君同抵岁暮朝往。 …… 霜栖殿内,烛火未明,寂冷空旷的大殿陷入一片昏暗。窗牖边,一道不明显的黑影倚着,窗外那清冷的月光洒在他身上,透得全是清冷漠然。 赢溯散发靠坐在窗棂上,一条腿微微曲起,手指轻轻敲击着膝盖,另一只手上提着清酒,黑沉的眸中毫无生气地看着院外的枯树。 “主子……” 一道黑影蓦然出现在殿中,颇为担忧地望着窗边的赢溯。 他未动,微微阖眸,灌着清酒,声音因醉意染上了点点沙哑。 “你进来做什么?不是去陪你干娘了吗?” 溟狼闻言,微微垂眸,抿唇不语。 听不到他回话,赢溯也不在意,微微起身,带动他身上散着的几个酒盏滑落,摔成一地碎片,落在他脚边。 “主子!” 溟狼瞧见他要光滑的脚要落地,急忙上前阻止,半跪于地,双手捧着抵过眉眼处,供他下脚。 赢溯眸色寡淡地看着他举过头顶的双手,微微侧身,赤裸的脚径直踩在那碎盏瓷片上。霎时,脚下绽开血色彼岸。 他毫不在意脚上的血污,行至榻边,血色在他身后蔓延,就似他那脏乱污浊的一生。 “退下吧。” “主子,让属下为你包扎一下伤口吧。” 溟狼跪着转身,感知到赢溯身上弥漫着浓重的伤痛,知晓他不愿让人靠近。手缓缓放下,垂在膝上,紧紧攥着,眸色颇为担忧。 “不用,退下。” “主子!”溟狼声线稍显不稳,想要违抗他的命令,起身。 赢溯瞧见他欲起身的动作,眸色微沉,浓重的黑雾在眼中翻腾。他先一步握住刺入皮肉的瓷片,手微微用力,拔出瓷片。 裹挟着鲜血的白净瓷片被他丢在一旁,发出的声响止住了溟狼的动作。殷红的血顺着瓷片的棱角滑下,滴落到殿中的玉砖上,晕成一片小小血洼。 “溟狼,本殿再说一次,退下。” 溟狼微微抬眸,看着他眸中酝酿的风暴,缓缓松开手,行礼退出正殿。 寂冷黑暗的霜栖殿,霎时恢复了宁静。 赢溯身子微微向后倾,靠在床榻沿上,眸中的风暴悄然而散,唯剩一片白色雪茫。 良久,空旷的殿中只听得到他清浅的呼吸声,一直维持着那个动作。 赢溯缓缓垂眸,从胸口取出一根玉簪,眼神颇为眷恋地看着它。他伸出手想要轻抚它,动作却又顿住,轻轻拉扯衣袖,隔着衣袖轻轻摩挲着它。 玉簪的材质并非上乘,但在赢溯眼中,这根玉簪价值千金。玉簪通体温热光滑,一瞧便知晓是被人珍之重之相待的物什。 祈安,新岁余韵,愿君锦年安晏,岁月绵长。 …… 大历皇宫,云霞宫偏殿。 旧烛难燃,空旷的殿内唯有一人身影伴那旧烛的噼啪声。窗牖紧闭,清冷的月辉都无法穿透那厚重的窗棂,映入这室内的黑暗。 正殿内室里,微弱的烛火摇曳,将赢祺形单影只的身影映在窗纱上,面前的桌案上只摆着一盘散乱的棋局和几张寥寥几笔的字条。 赢祺黑眸中翻滚着难言的情绪,泛白的手指紧紧攥着新到的字条,在他身侧的鸟架上,停留着通体雪白的信鸽。 “一群废物!连个将军都拿不下。” 他松开手,那张被捏得皱巴巴的字条泄力躺在桌案上。他伸出手,轻轻揉着泛疼的额角,凝重的神色匿于烛火之下,掩住他眸中充斥的浓烈杀意。 借着殿内摇曳的烛火,那张字条上的字,依稀可辨。 “南越大军与大历大军交锋,南越被镇国将军击退。” 自上次拓跋晖重伤裴靖川后,南越和大历交锋,南越再未占到任何便宜。 裴靖川虽身受重伤,但也不知因何缘故,之后的每一次战役,他像是毫无畏惧一般,直接杀入敌阵,单凭个人撕裂南越的进攻。 南越战力虽猛,但也经不起裴靖川这般不要命地打法,搞得南越大军军心涣散,都有些畏惧裴靖川。 赢祺眼神微沉地靠在椅后,眸色涌动着犹豫之色,曲起的手指轻轻叩击手侧的扶手,跳动的烛火摇曳在黑眸中,衬得他眉眼更显阴沉。 他眼眸微垂,看着那张字条后面歪歪斜斜的大历字体,显然一看便知,这是不熟悉大历官话之人所写。 “尊,王子殿下,为了大历和南越,你需想办法。” 赢祺敲击扶手的手微顿,缓缓坐正身子,手尖轻轻点着这张字条,暗自思忖着。 良久,他缓缓停下敲击的手,深沉的眸色中犹豫之色退却,阴沉地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响起。 “按之前计划行事。” “是。” 蓦然,殿中烛火轻闪,一道匿于殿内的黑色身影裹挟着清冷声线响起。 “去办吧。” “是,殿下。” 霎时,那道刚出现的身影,身形一闪,消失在原地,连带着殿内那颤颤巍巍的烛火也被劲风带灭,空旷的大殿顿时陷入一片黑暗和死寂。 本殿,不会让任何人阻止我的大业! 第80章 往事难忆 大历边关,潼关。 空中压着灰蒙蒙的云层,笼罩着这片荒凉的阔野。万里飞雪,凛冽的北风萧萧作响,犹如罡风过境,熔万物为银。 朔气逼人,卷起营帐的一角,营中的篝火忽明忽暗,都抵不过这寒冬大雪。 帐内,裴靖川脱下沾血的甲胄,身着薄衣,坐于床榻上。脚边是拔下的枚枚沾血的箭头,长冠相束的头发随着他的动作,从肩头滑落,遮住左胸那狰狞的伤疤。 他紧蹙眉宇,阖眸,置于膝上的双手青筋凸起,裸露的胸膛紧绷。随着每一枚箭头的拔除,额角的冷汗顺着身子微颤滴下,砸在膝上的手背上。 候在一旁的徐青,眼眶微红地看着裴靖川那鲜血淋漓的后背。宽阔的后背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伤疤,一些是陈旧的伤痕,而另一些则是新伤,割裂陈伤翻长的新肉。 “嗯!” 裴靖川微微仰头,手上微微施力,握住膝盖,一声闷哼从鼻间溢出。 跪于榻边的军医将他胸膛上最后一枚箭头拔出,丢在营帐中那堆积的箭头里,为他止血包扎。 他缓缓睁眼,脸色极为苍白。待军医包扎好后,那双常年握剑的手轻微颤抖,将退至腰间的薄衣拢好,遮住满身的斑驳伤痕。 但,仅仅只是这样一个小的动作,都令他感到吃力。 “将军。”徐青瞧见他似要起身,急忙上前搀扶。 裴靖川艰难地挪动着步伐,走到桌案前坐下,短短的距离,令他额角不断渗出冷汗,气息变得粗重。 “将军,您以后不可这般冒险了。” 自那日裴靖川重伤之后,他不再管是否会受伤,强行突进南越敌阵,打乱他们进攻节奏。 虽然战术得效,但这般也令他自己多次陷入危机。尽管他武功高强,徐青等人也尽力策援他,但时而还是抵不过南越大军。每次从战场上下来,裴靖川身上或多或少都会带着斑驳的血迹和伤痕。 裴靖川微微敛眸,若是有其他法子,他也不想这般。但据他所察,南越这次的行军调度颇有章程,那位领军的将军更是实力强劲。 之前大历多次与南越交手,之所以能获胜,最根本的因素就是南越大军缺乏一位能指挥调度的大将。 但,拓跋晖与之前的南越将军截然不同。 裴靖川想起上次与他一战,南越大军的行军调度走向,眸色微沉,若拓跋晖全力应敌,力气本就不抵南越大军的大历将士定会被其击溃。 “皇城,可有来信?” “是。”徐青将前几日收到的来信递给他。 裴靖川接过,看着纸页面上金黄的烫金,微微一怔,按下此信,吩咐道,“好了,我知道了。夜深了,你先退下吧。” “是,将军。” 待徐青身影离开营帐后,裴靖川才微微垂眸,盯着置于桌案上的这封信笺,看着信封上那熟悉的金黄烫金,黑沉的眸色中思绪微荡,仿佛被拉回了往日岁月。 滚边的金黄烫金,向来彰显的是那人尊贵的身份,但他从未对裴家三子使用过这种东西。 而,这烫金也代表了他们四人之间特有的含义。 裴靖川回过神,拆掉信封,抖开纸张,信笺里装有两页信纸,字迹依旧是熟悉的龙飞凤舞。 他略过开头的那些寒暄,一目十行地看着手中的信。当看到某一行时,眸光狠狠一动,捏着信纸的手微微收紧。 “顼离,我昨夜梦到月儿了。你说,月儿是不是原谅我了?” 这一句的笔墨晕染开来,似是能看见那高高在上的天子黯然神伤的模样。 裴靖川手微微泄力,捏着信纸的手缓缓垂下,抵在桌案上,抬眸,鹰眸中涌动着难言的伤痛,看着帐外那漫天大雪。 良久,他才回神,吐出郁结的浊气,缓缓垂眸,继续看手中的信。 “母后薨逝,直到最后一刻,我也不敢问月儿之事,是否与她有关……我,是不是很无用?” 裴靖川微微垂眸,叹气,就当年月儿难产之事,他心中也有所猜测。 可即使他猜测到,他又能作何办法呢?那是皇权。当年裴家本就战功赫赫,钦慈太后恐担心功高盖主,想要制衡裴家权势。 他翻过另一张信纸,信纸中央夹着一枝雪白的绿萼,拾起,捏在指尖,看着信笺上的字句。 “或许是因母后薨逝,才惊觉岁月不饶人,望着铜镜中双鬓白晕,蓦然想起往事。曾,与你兄长秉烛夜谈,狩猎打马的日子似还历历在目。只可惜,岁月更迭,我们已然被时光催老。” 裴靖川眼眸中思绪翻涌,似也是被他的话带回了回忆之中。 裴家三子,长子裴靖光,曾为赢承珏的伴读,他性格沉稳,尤善骑射,自幼跟随裴老将军上阵杀敌,也曾是皇城中风极一时的世家公子。 次子裴靖庚和三子裴靖川因裴靖光的缘故,也自幼与赢承珏熟识。虽然裴家一向是保皇党,但念着此番情谊,裴家在当时诸多皇子中还是支持赢承珏。 故而,后来赢承珏登基,重用裴家,也导致当时裴家兵权过重,曾力压朝堂文武百官。 而裴靖川年少轻狂,行事过于恣意,这也是令皇权不安的一个因素吧。 玉姝,被皇权盯上,消香玉殒于深宫,这也要怪他。 往事难忆,他叹气,当年察觉此事异常时,他虽然痛恨皇权,但其实更痛恨的是自己。 裴靖川吐出浊气,放下指尖的绿萼,起身,缓步走到营帐口,掀起营帐,行走在大雪覆地的黄土上。 大雪晕染他的眉眼,寒冽的冷风舞动他身上单薄的衣衫,裹挟着寒雪的黄沙被扬起,模糊了他的身影。 寂冷的深夜中,无半分月光洒下,唯有他手中的那一微弱的火把照亮黑夜,身后留下一串串行走的痕迹。 他也不知自己能去往何方,该去往何方,只是蓦然觉得眼酸,想短暂逃离那方压抑的天地。 月儿,我好累,守着这方土地。 ———— 裴家三子 长子裴靖光,字玄律,战死。 次子裴靖庚,字行周,战死。 三子裴靖川,字顼离。 淳仪皇后,叶翎月,太子生母,字玉姝。 太子数据很差,大家尽量不要养书,不然很容易把作者养死。 第81章 太子监国 寒冬已过,兰时复苏,但朝堂上的紧张局势并未因春日来临消散,反而越发严峻。 大历的潼关境内,南越大军和大历大军交战的战火,最终还是燃到了百姓身上。 皇城百姓听闻南越大军集结于潼关的消息时,人心惶惶,但听到镇国将军早已赶赴边关,守卫着边疆时,纷纷都为其祈祷。 皇城外的街道,一辆低调奢华的马车停留在石板上,一只手轻轻挑开马车的竹帘,黑沉的眸色看向街道上祈福的百姓。 赢衡看着百姓脸上不安的神色,神色也稍显凝重。单从南越此次来势汹汹的攻势中,就足以看出南越的野心。 但最让他感到不安的并不是南越在边关集结的大军,而是赢承珏的身体状况。 自钦慈太后薨逝后,赢承珏心中悲痛难忍,加之听闻边关之事,忧思缠身,不日前,已病倒。 赢衡想起太医院院正所言,绥宁帝忧思过重,这一病犹如疢如疾首,缠绵病榻,难以起身。 他眸色微沉,想起三日前,他跪在父皇榻前,他那语重心长的话语,依然回旋在耳畔。 …… 紫宸殿内室,金黄色的帷幔垂下,遮住榻上那道虚弱年迈的身影。殿中窗牖紧闭,两侧烧着一盆旺盛的炭火,熏得整座宫殿暖烘烘。 早春里还带着微凉的湿气,赢衡披着玄色大氅,脚步匆匆地赶至紫宸殿外,守在殿外的小太监急忙打开紧闭的殿门。 赢衡踏入殿内,扑面而至的便是浓重的药味混杂着暖气。他手握拳,抵在唇边,轻轻咳嗽了一声,扰醒了床榻上小憩的赢承珏。 “衡儿……”虚弱的声音从金黄色的帷幔里传出。 赢衡听见他的唤声,急忙上前,半跪在榻前,轻声应道,“父皇,儿臣在。” 候在一旁的海禄极有眼力见地撩开床幔,露出赢承珏的病容。 “父皇,您感觉怎么样?” 赢承珏虚弱地睁开眼,微微侧头,看向跪在榻边的赢衡,倦怠的眉宇间依然是慈爱。 他看着赢衡眼中的担忧,病容上浮现出清浅的弧度,虚弱地抬起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脑袋,就像是幼时一样。 “衡儿别担心,朕无碍。” 虽然赢承珏极力压制涌上喉间的咳嗽,但赢衡还是察觉到他身子的不适,微微垂眸,敛下眸中的水意。 “父皇,别说话了。”赢衡接过一旁海禄递来的热茶,轻轻拍打他佝偻的背脊,顺气。 赢承珏靠着床榻,喝下一口热茶,才觉得干涩的喉咙舒服了些许。他放下茶盏,抬手,轻轻摩挲着赢衡的脸。 “衡儿,朕已经老了。”赢承珏眼神温柔地看着赢衡,温热的指腹轻轻摩挲着与他爱妻相似的眉眼。 “衡儿,大历日后将会交到你手中,但这个位置不是你想的那么好坐。大历经历百年,日益衰落,内有氏族权势过大,外有敌国虎视眈眈。” 赢承珏缓缓垂下手,微热的手掌缓缓握住他的手,温柔的眸底带着疼惜和歉意。 “衡儿自诞生起,便肩负起储君之责,为父也尚未尽到一位父亲的责任。衡儿可曾怪朕?” 闻言,赢衡微微垂眸,缓缓摇头,微凉的手掌紧紧贴着赢承珏温热的手,似是想要汲取更多的暖意。 “父皇,儿臣知道您对我的期望和恩宠。” 赢承珏察觉出他内心的不安,轻轻拍了拍他的手,倦怠的面容强撑着精神,眼眸微阖。 “别担心,朕还能活几年,会护着月儿的祈安。” “朝中氏族权势过盛,以乔氏为首。乔铮虽有野心,但为人也算有几分才干。只要不触及他利益底线,乔铮也算可用。皇城中其他氏族,有两大家族皆是皇党,适当打压无碍,他们拎得清轻重。” 赢衡听着他这番疑似托孤的话,心微惊,眼眶一红,握紧他的手,打断赢承珏的话。 “父皇,别说了。” 赢承珏虚弱地睁开眼,轻笑道,“衡儿都那么大了,可不能再哭鼻子。” 他视线轻转,看着头顶这金黄色的帐幔,眼神稍显涣散,平和的声音继续响起。 “兵权方面,定远侯是个聪明人。端和嫁给朕,未能诞下一子,定远侯为了家族兴旺,也会支持于你。但权益尚来多变,若日后他们起了反心,必须除之。”赢承珏话音一落,涣散的眼神中闪过杀意。 “嗯,儿臣明白。” 赢承珏微微偏过头,狠厉的帝王又恢复了温和的神色,手轻轻抚上他的头。 “我儿聪颖,定能治理好大历。” …… 赢衡身子缓缓靠在马车壁上,从回忆中抽身,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压下心中的不安。放下竹帘,轻声吩咐道。 “走吧,回宫。” “是。” 马车碾过青石板,斜阳透过云层洒下,映射在这座静静伫立在皇城中央的深宫红苑,映衬得这座宏伟壮观的宫墙更显古朴。 刚过午门,赢衡微微挑开车帘,踩着杌凳下来,一抬眸,便看见立在不远处等候的赫连煜。 斜红照在那人鲜艳的红发上,格外耀眼。 看着赫连煜赤眸中浮现出的温柔,也晕染开赢衡眉眼间的霜寒。 他缓缓走近赫连煜,轻声开口,“怎么过来了?” “想着殿下应该回来了,我想殿下了。” 赫连煜赤眸中是浓烈的情愫,但看着赢衡,终还是忍不住微微侧头,匿于红发后的耳尖悄然泛红。 赢衡见状,黑沉的眸色中霎时漾开笑意,解开肩上披着的披风,为赫连煜披上。手微垂,借着披风的遮挡,两人的手紧紧交握在一起。 “嗯,我也想阿煜了。” 两人并肩,缓慢地行走在宫道上,初春的风扬起两人的衣衫和长发。早春虽寒,但他们的心却蓦然变暖。 赫连煜微微侧眸,看着赢衡的侧脸,心想着。 如果,这条宫道能再长一点就好了。 但,宫道始终会走到尽头。 走到宫道某一角时,眼神轻瞟,落在某一点时,猛然停下脚步,眼神中的温柔尽散,稍显凌厉地看着那一处。 那是?! ———— 兰时,早春。 第82章 干娘! 赢衡瞧清那人身影后,放开赫连煜的手,身形一闪,朝着那道黑影追去。 那道黑影也察觉到动静,微微回眸,瞧见是赢衡的身影,瞳孔微缩,急忙收好怀中的东西,向前跑去。 赫连煜本还没有反应过来,但当顺着赢衡的视线看去时,赤瞳柔色尽散,施展轻功去追那道身影。 是那个嬷嬷,看来果然如殿下所料,他们要有所行动了。 璃舞压低黑袍帽檐,深知她不会武功,被他们追上定不费力。 但她也知,淳仪皇后薨逝的真相对整个皇宫而言,皆是丑闻,太子殿下定也不想让这件丑闻公之于众。 璃舞利用赢衡的心理,避开宫中巡视的羽林卫时,也同时朝着荒僻的地方跑去。 她毕竟在深宫蛰伏多年,早已摸清了大历皇宫的每一处,而太子身份尊贵,自幼养在东宫,又何曾去过这些偏僻的地方。 赢衡自然也发现了她耍的小把戏,眸色微沉,看着她穿过一条条小径,心中涌动着浓烈的不安。 这人在看到他的第一反应,便是逃跑,那说明她熟识自己的身份。那既然她不愿告知当年真相,那为何一开始要放出这个饵? 她,又到底在谋划什么? 赢衡想不明白,她明知道那件往事是皇室秘辛,只要放出那个饵,他定会追查到底。 如果,她也有着相同利益,那应该选择和他联手,而不是这般态度。 除非,她有很大的顾虑,比如她的身份或者是她的立场。 赢衡蓦然想到这一点,眸色一暗,心中疑虑不断涌出。 难道,此人和皇室有关吗? 追在身后的赫连煜瞧见璃舞钻入一条小道,身影消失在他们眼前后,赤眸微变,一脚踩在廊道的槛上,借力跃上宫殿高处。 整座宫殿的布局展现在赫连煜眼中,他赤眸微动,看着璃舞的身影朝着一个熟悉的方向跑去,眸色一沉。 “殿下,她朝那间藏有密室的宫殿去了。” 赢衡神色微动,那处宫殿自上次后,便被黑骑卫掌控。虽然守在那边的黑骑卫并未发现璃舞的身影,但那是唯一的线索,他也从未撤下过黑骑卫。 “走。” 赢衡和上方的赫连煜对视一眼,施展轻功,朝着璃舞逃离的方向追去。 璃舞眸色微沉地穿过一道道小道,微微侧耳,发现身后没有动静,轻蹙眉头,缓缓停下脚步。 她悄然躲在一处暗处,思绪渐渐冷静下来,眸色中笼罩着黑雾。 不行,不能去那个地方。那里有他们的人,不能让一切的心血毁之一旦。 璃舞迟疑片刻后,猛然调转方向,朝着冷宫的方向而去。 “殿下,她朝冷宫去了。”守在殿顶的赫连煜率先发现她的意图,微微蹙眉,低声提醒道。 闻言,赢衡眸色微微加深,若是方才心中只是有些许猜测,如今看着她的举动,心底的猜测已然被证实。 那人,一定是在保护她身后的人。但,到底是谁,在宫中能有这么大的本事?这件事背后,到底牵扯了多少人? …… 大历皇宫,霜栖殿外。 溟狼魂不守舍地守在殿外,右手轻放在腰间的剑柄上,指节不安地摩挲着剑柄,黑沉的眸色一直看着殿外,似是在等什么人。 “首领?”一袭黑衣的影澜蓦然出现在溟狼面前,瞧出他忧虑的模样,疑惑地看着他。 溟狼猛然回神,看着眼前的影澜,声音稍显沙哑,“换值了?” “是。”影澜微微颔首,看着他眸中散不去的担忧,沉默片刻,还是忍不住问道。 “首领,是有什么烦心事吗?” 闻言,他神色颇为纠结,抚上腰间剑柄的手微微收紧,迟疑地说道,“前不久,姑姑说要去办点事,但现在都还未归。” 影澜神色微微一怔,璃舞和溟狼的关系,在整个七宿中不算秘密,他们也都知晓溟狼将璃舞看得极重。 “或许,姑姑是还没有办完事吧。首领也不必过于担忧。” 溟狼微微蹙眉,他其实知晓干娘今晚要做何事,也曾想要跟着她。但她说,要让他瞒住殿下,不可让殿下察出异常。 那件事,风险可大可小,溟狼心中一直挂念着此事,生怕听到宫中风声。 但,此刻并未听到任何动静,想来干娘定是成功了。 溟狼眸色一沉,他握紧腰间悬挂的剑,他还是放心不下。 “影澜,我需要外出一趟,你们警惕守卫。” “是,首领。” 溟狼身影一闪,消失在原地。 赢衡他们的动作还是引来了羽林卫的关注,局势对璃舞而言,越来越不利。 璃舞躲进一处废弃的宫殿,急忙将怀中揣着的东西毁掉,四处打量,眼见宫中值守的羽林卫朝她的方向涌来,眸色一沉。 还是大意了。 璃舞从衣袖中摸出一包药粉,瞅准时机,朝着身后追来的众人撒去。 蹲守在上方的赫连煜瞧见她的动作,赤眸微沉,急忙飞身而下,将赢衡揽入怀中,替他抵挡那些药粉。 “殿下,小心。” 璃舞瞅准羽林卫陷入慌乱,急忙从废弃的宫殿逃走。 溟狼刚走出霜栖殿的范畴,便听到宫中羽林卫的动静,眸色一暗,隐在暗处,步伐匆忙地朝着羽林卫的方向而去。 他先一步抵达,一眼就看见了被追的璃舞,刚想出现,就发现她身后还有赢衡二人,迈出的脚步硬生生顿住。 他不能动,太子在殿下身边看到过他。 璃舞四处打量着能逃跑的路线,蓦然看见了匿在远处的溟狼,神色微怔,看着他眼里的担忧,她唇畔浮现出温柔笑意。 溟狼,要好好活下去啊…… 她又怕赢衡起疑,匆忙收回视线,但那双眼眸中全然没有了紧张,只余一片祥和。 她推开冷宫的大门,门檐上落下的灰尘遮住她苍老的背影,身后是大片的追兵,但她神色不惧,跨入这座深宫中最荒芜的宫殿。 璃舞眼神平和地看着面前的这口枯井,缓缓抬步踏上枯井的边缘,寒风凛冽,吹动她身上的黑袍,露出她苍老的面容。 不好! 赢衡和匿于暗处的溟狼一瞧她的动作,眸色皆是一沉,暗道糟糕。 璃舞看向溟狼藏身的方向,眼神颇为眷恋,缓缓蠕动嘴唇。 溟狼,好好陪阿溯走下去…… 一阵寒风涌动,璃舞闭上双眼,吹动那副苍老的身躯往下坠去,被黑沉的井口吞噬。 干娘! 溟狼眼眶微红,身形狠狠一动,刚想现身,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猛然回头。 ———— 来猜是谁~ 解释:这里为什么,璃舞没有被追上,一是因为璃舞确实对宫内地形熟知,二则是,原本赢衡想利用她引出更多的人,但计划落空。 药粉那里,赢衡他们也担心她有后手。他只是想捉拿她,并不是想害她性命,所以也并没有使用暗器之类的东西。 最主要的,还是为了剧情需要,所以如果各位宝子觉得不合理,只能说看个乐趣就好。 第83章 今晚的月光可真冷啊 清寂月光刺透厚重的云层,落于被黑暗遮掩的皇宫,映射在那攀延至宫墙之外的树枝上,落下一片片阴影,宛如黑暗中蛰伏的猛兽。 往日里,皇宫中最寂冷荒芜的冷宫,此刻却显得有些许热闹。 身着黑色甲胄的黑骑卫围在冷宫院中,脏乱不堪地石板上躺着一具用白绸蒙着的尸体。 冷宫院内野草杂生,陈旧的腐败气息扑鼻而至。这里的一切本该如这清寂的冷宫一般,默然无声,但只因皇权的踏入,令此地变得格外热闹。 赢衡迈入这座枯寂的深院,黑眸略显凝重地看着地上蒙着白布的尸体,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收紧,面色难堪。 他不曾想这女子竟如此决绝,在察觉到她欲要自杀之时,想要阻止,但却已然来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跳井自杀。 想起这蛰伏深宫多年的幕后指使,赢衡背脊不禁一颤,眸底深处也涌动着浓雾。 到底是谁?竟能布下这般大的一个局。 跟在其身后的赫连煜瞧见他身子微颤,解下身上的披风,上前半步,将裹挟着他温度的披风披至赢衡身上,身子微侧,替他抵挡寒风。 熟悉的气息和温度包裹住赢衡,驱散了他心底的那阵寒意,也令他思绪渐渐回拢。 他微微抬眸,瞧见赫连煜赤眸底翻腾的担忧,眼底的黑色浓雾瞬间消失,浅笑着伸出手虚握住他温热的掌心,示意自己无碍。 赢衡回过眸,深重的眸色停留在这具掩盖的尸体,声音淡然地吩咐道。 “带回暗牢。父皇忧思染病,需要静养,此事莫要声张。” “是,殿下。” 匿于暗处的两道人影,眼睁睁地瞧着黑骑卫将那具尸体带走,夜风吹过,卷起遮掩那具尸体的白绸一角,露出尸体苍白无神的面容。 随着赢衡他们的离去,那座热闹的冷宫霎时又恢复了往日的寂冷。 溟狼眼眶微红,步伐踉跄地朝着东宫的方向走了几步,却被人拦下。 “你要去哪?” 他抬眸,双眼通红地看着挡在身前的赢溯,声音压抑而又痛苦。 “救姑姑。” “怎么救?硬闯东宫?”赢溯黑沉的眸色稍显凌厉。 “先不说东宫暗牢守卫森严,单说要夜闯东宫,又岂是那般容易之事。” “可是殿下!” 溟狼自然也知晓想要闯入东宫,可谓是困难重重,但他绝不可能看着干娘死后受辱,不能入土为安。 “此事需要从长计议,莫要冲动,跟我回宫。” 赢溯转身,那片压在他头顶的浓重云层悄然而散,清冷的月辉从半空洒下,落在他那双涌动晦暗的双眸中。 太子哥哥,今晚的月光可真冷啊。 …… 大历皇宫,霜栖殿。 一盏烛火燃在空旷的殿中,依稀可辨几个人的身影静然伫立在殿中。但殿中并无任何人讲话,只剩下烛火燃烧的噼啪声和众人清浅的呼吸声。 “殿下,姑姑被害,此事绝不能善罢甘休!”溟狼眸色中涌动着杀意,上前半步,半跪于地,抬眸看着上方的黑影。 阖眸斜倚的赢溯闻言,缓缓睁眼,眸色寡淡地看向跪着的溟狼,身子微微坐正。 “你想如何?姨母为何会出现在那个地方?溟狼,你来和本殿说。” 溟狼闻言,身子一僵,搁在膝上的手微微收紧,头缓缓垂下。 “怎么,不好说?那让本殿来猜猜。”赢溯黑沉的眸色酝酿着风暴,声音冷冽。 “你们瞒着我给皇帝下毒,导致他身子空虚,潼关之事令他忧思,不慎病倒。今晚,是第五次下药,本殿说的对吗?” 溟狼感受到来自上方浓烈杀意的眼神,垂首不语。 “怎么不说话,嗯?” 跪在下方的溟狼顶着满室压迫的视线,低垂着头,嘴唇蠕动良久,声音稍显艰涩的回答。 “殿下,姑姑不告诉您,也是不想您为她担心。” 闻言,赢溯不禁冷笑一声,水光萦绕着那片浓重的黑雾一同翻腾在他逐渐沉寂下去的黑眸中。 “她也不过是私欲,不要把她粉饰得如此高尚。” 溟狼听出他语气里的嘲讽,猛然抬头,手掌紧紧攥着膝盖,压制着内心深处涌动的伤痛,双眸红如血地看着处于高位的淡然冷漠的赢溯。 “殿下,干娘所做一切皆是为您。” 赢溯黑沉的眸色毫无波澜,似是一滩死寂的湖面,溟狼与这样的视线对视,内心不禁涌上寒意。 他愤然起身,手掌握紧悬挂于腰侧的剑,转身就要往殿外走去。 “站住。” 听到赢溯淡然的命令,溟狼身子下意识地停下,但他又忽然想起什么,眸色渐渐变得坚定,大步朝外面走去。 看到溟狼违背自己命令,赢溯黑沉的眸色中酝酿着暴烈的风暴,一股难言的压力在空旷的殿内弥漫,候在殿中的其他三人默然垂首,不敢出声。 “咻!” 一枚碎片猛然从后方袭击溟狼,溟狼微微偏头,那枚碎片便猛然插入他身侧的门框上,止住了他的脚步。 “本殿说了,站住。” 溟狼回头,视线就撞进一双漆黑燃着怒火的眸中。 “怎么?本殿如今的话是越来越没有分量了?” 殿中七宿听到赢溯话语里压抑的怒气,纷纷跪下,垂首不语。溟狼犹豫片刻,也转身跪下。 “主子,属下失礼。” 赢溯微微阖眸,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毕竟是跟随在他身边多年的暗卫,他也不想过于为难他,更何况他也是为了姨母。 “起来吧。” 溟狼不动,转而俯首大拜于地,声音喑哑哀求道,“殿下,求您救救姑姑吧。” 坐在高位的赢溯闻言,眼眶微酸,呼吸逐渐变得沉重,缓缓抬起手,覆在酸涩的眼眶上,身子疲倦地靠着椅背。 “此事不过操之过急,你先退下吧。” “殿下,太子的手段我们都知道,干娘尸体落入他手中,定会受折辱。” 溟狼想起赢衡的手段,手紧紧握住剑柄,眸色微变,声音也变得极为迫切。 “本殿说了,退下!” 赢溯轻击着额角的指节微顿,眼神稍显凌厉地看着以下犯上的溟狼,眼尾泛红,迷蒙的水光在眼中升腾。 “殿下——” 溟狼眸色一凛,还想说什么,就被他起身的动作打断了。 赢溯缓缓起身,微垂着头,清冷的月光从窗牖钻入,落在他微颤的身子上,声音微不可闻。 “那是我的姨母,我又怎么不想带她回家……” 跪在地上的溟狼,眼神微愣地看着赢溯拖着单薄的身影走入内室,阴暗逐渐吞噬了他。 赢溯微微阖眸,微凉的泪滑下,紧攥的右手微微泄力,鲜红黏稠的血珠从他棱骨分明的指节落下,拖曳在他身后,染成一条血路。 祈安,这条路好黑啊,溯好怕。 第84章 将未死,护边关! 大历边疆,潼关。 裴靖川身着的银色甲胄上沾染干涸的血迹,随手杀掉偷袭的南越士兵,鲜血喷涌而出,溅在他刚硬的面容上,染红了他眼前的景色。 他微微直起身子,鹰眸微勾,看着陷入混战的两方,眉宇微蹙。 这段时日,南越大军的攻势越来越猛,大历大军逐渐有了溃散的迹象。甚至他发现,每一次大历与南越交锋时,南越总能提前一步找到大历的薄弱之处,提前在大历部署尚未完善之际,一举击溃大历大军。 裴靖川虽然他自认排兵布阵不能全然运筹帷幄,但也不至于多次令大历大军陷入危机之中。况且,这一切都太巧合了。 “大历镇国将军,在战场上可不要分心啊。” “锵!” 银剑和弯刀碰撞在一起,迸发出的火花四溅,裴靖川微微凝眸,看向攻向自己的拓跋晖。 拓跋晖见一击未得手,左手抽出腰间另一把弯刀,猛然劈向他。 裴靖川身子微侧,躲过这一击,握着银剑的手微微施力,手背上青筋蓦然凸显,用力抵开拓跋晖的弯刀。 他左手握紧绝影的缰绳,止住胯下绝影不安甩动的头。 凛冽的北风呼啸而过,刮得双方的军旗猎猎作响。裹挟着寒风的黄沙,混杂着溅起的鲜血抽打在双方士兵的脸上。 浓重的硝烟味、满目刺眼的血色、震耳欲聋的惨叫声,像一层厚重的灰色幕布,连同着那苍茫到边际的云层一同压在这战场,压在每个人心上。 裴靖川紧了紧右手握着的银剑,缓解虎口传来的微微发麻感触。微微抬头,高束的马尾随着他的动作滑动,被风扬起,在空中划过一道痕迹。 前段时日,大历和南越交手,他本身就受了很严重的伤。伤口尚未痊愈,现如今又重新崩裂,湿热的血色从内衫漫开,晕染他身上的甲胄。 还不等裴靖川缓解痛苦,拓跋晖便立即挥舞着双刀,劈向他。 他身子刚动,就牵扯到身上的伤口,动作稍显一顿,额角流下冷汗,举起手中的剑,抵住袭来的弯刀。 “咔!” 但,他本就身受重伤,力气在消失,抵不住拓跋晖的攻击。而拓跋晖这一击更是没有留手,用尽全力,压弯他手中的银剑。 通体银色的剑身碰撞在拓跋晖的弯刀上,发出阵阵声响。剑身被压到极弯,抵到裴靖川的脖颈处,发出的那声清脆声响,仿佛是剑身即将崩碎发出的哀鸣。 拓跋晖的棕色眼眸中闪烁着骇人的光芒,手上的力气更大了几分,将他手中的剑压得更弯,更靠近裴靖川。 锋锐的剑刃靠近裴靖川的脖颈,剑身发出阵阵令人牙酸的碰撞声。他握住剑的手微微颤抖,显然已抵不住拓跋晖的力气。 他喉结微动,压在脖颈上的剑刃轻轻滑动,割破他脖颈。鲜艳夺目的红色滴落,染在那把通体银色的剑身上,再顺着剑身,滴落到马蹄之下的这片战火纷飞的焦土上。 …… 裴靖川和拓跋晖陷入苦战,徐青忧心他身上的伤口,一脚踹翻死在他剑上的南越士兵尸体,被冻得通红的手指微微曲起,擦掉溅到脸上的血迹。 他微微直起身子,看向战场中央两人交锋的身影。发现裴靖川身子僵硬,握住剑的手也在不停地颤抖,就知晓他定是身上伤口复发了。 徐青瞧见裴靖川逐渐招架不住拓跋晖的攻势,眸色微变,就想冲过去帮忙,但还未等他有动作,南越士兵便一拥而上。 被南越大军拱卫在其中的战车上,赫连乾赤眸稍显凝重地看着正在交战的两人,神色已经越来越不耐。 大历国力早已不如五十多年前,大历先帝虽算勤恳,但庸碌无道。而他晚年间又喜大肆铺张,导致大历国库空虚,后期又盛行买官鬻爵,文官昌行,武将地位低下。 若不是绥宁帝继位,为大历殚精竭虑,大历早已走向衰亡的结局。 赫连乾大手紧紧握住挂在腰间早已不曾出鞘的弯刀,赤红眼眸死死盯着战场中央的裴靖川身上。 十多年前的那场战役,他本以为大历会成为自己囊中之物。 当时,大历国力衰微,常年守卫大历边疆的裴家一脉也只剩下一人,仅靠他一人扛起大历大军,显得些许独木难支。 但,就是裴家最恣意的小公子,在裴家最危急之际,以一人之力扛起了裴家,扛起了摇摇欲坠的大历。 赫连乾赤眸微眯,发现战场中与拓跋晖交手的裴靖川抵抗的动作逐渐变得越来越沉重,想起那人的来信,眸色渐渐变得狠厉。 他拿过放在一旁的弩箭,上弦,瞄准他的心脏,一箭发出。 “咻!” 弩箭发出的声音掩盖在兵器相交的杂声中,悄然而至裴靖川面前。 当裴靖川察觉到不对劲时,沉重的身子已然来不及躲避,只能逼退拓跋晖的攻势,拿起剑轻轻劈在那支突如其来的弩箭身上。 但,剑身方才本就承受了大量攻击,带有强劲冲击力的弩箭直接击裂了那把剑,没入他的胸口。 “噗。” 裴靖川身子一颤,紧紧攥着手中的缰绳,才不至于被这弩箭的冲击力带下马。断裂的剑身,一半掉落,径直插在马蹄旁边,惊到了身下的绝影。 绝影马蹄不安地刨动,仰起头,打了个响鼻。裴靖川手上无力,抓不住缰绳,只好趴在绝影身上,手无力地圈住它的脖颈。 “将军!” 徐青回眸,看见裴靖川中箭的景象,双目通红,手上的攻势更显得杂乱无章,拼命砍死前仆后继的南越士兵。 裴靖川受伤,令大历的将士们军心稍显涣散,毕竟,裴靖川对于整个大历而言,都是不败战神的存在。 徐青感受到大历将士们的士气逐渐低落,也知道裴靖川对于他们的重要性,想要开口劝慰,但刚开口,他就发现原来自己的声音也略显颤抖。 “别……” “振作起来!将尚未死,以我身卫这大历每一寸国土!”一道虚弱却又显坚定的声音打断徐青颤抖的声音。 压在空中浓重的云层被烈阳刺穿,温黄的光束洒下,裹挟着黄沙的寒风卷起飘散在焦土的半面旗帜,落在绝影的马蹄下。 裴靖川缓缓直起身,额上泛着冷汗,阳光映射在他身上那沾满血迹的甲胄上,反射出金黄的光芒。 他紧攥着胯下绝影的缰绳,丢开手中断掉的剑刃。苍白的面容毫无惧色,握住射入胸膛的箭矢,一用力,直接拔出,丢在地上。 哪怕没有武器,他也要为护这边陲无虞,护这大历河山无恙。 ———— 战斗场景依旧不会写,宝子们少喷。 第85章 定远侯 潼关局势越发严峻,朝堂上的大臣们皆人心惶惶,加之绥宁帝卧病在榻余月,朝务上多由太子代理,众人更是忧心不已。 大历皇宫,宣室殿。 一袭玄色蟒袍的赢衡立在玉阶之上,黑眸稍显凌厉地俯瞰着下首的诸位大臣,殿中还跪着一位驿骑。 “殿下,潼关急报,镇国将军身受重伤,已无法领军作战!” 驿骑的话宛如惊雷,炸响在这寂静的宣室殿中,引起一阵波涛。 赢衡黑眸稍凝,眸底酝酿着风暴,示意一旁候着的海禄将急报呈上。 海禄微弓着身子,匆匆下了玉阶,接过驿骑举过头顶的急报,呈给赢衡过目。 他拿过急报,一目十行地看着上面的字,越往下看,脸色更显难看。 立在下方的文武百官瞧见上方赢衡越来越难看的神色,窃窃私语的声音逐渐加大,神色间皆是慌乱。 “啪!” 上面传来的一阵巨响,止住了下方的嘈杂,也吸引了诸位大臣的目光。 殿下的文武百官纷纷捏紧手中的玉笏,垂首,不敢与上首赢衡微凝的视线对视。 霎时间,宣室殿又恢复了一片宁静。 伫立于玉阶之上的赢衡并未急着开口,那双寡淡的黑眸扫视着下方的大臣,殿下的大臣被那般带有压迫的视线扫视,微弯的脊背更弯了几分,皆屏气凝息,一室尽显诡异的安静。 良久,他们才听到上首平淡的声音响起。 “怎么?不吵了?” 文武百官听到他略带压迫感的语气,不敢多言。 赢衡收回视线,将手中的急报收起来,淡然的视线向文官为首的乔铮投去。 “乔丞相,你有何看法?” 乔铮微微一怔,似是没想到赢衡居然会让他率先开口。 毕竟,自绥宁帝缠绵病榻,赢衡监政后,他便以雷霆手段肃清他在朝堂上的党羽,似是有大力打压他权势的势头。 乔铮压下心中疑虑,迈出半步,从文官行列里走出,微微拱手,朝着上首的赢衡行礼道。 “以臣所看,镇国将军如今身受重伤,恐难以打战。但南越尚且驻扎在潼关境外,大历大军不可一日无帅。当务之急,还是要指派一位新的将帅,接代镇国将军之责。” “乔丞相,可有人选?” 赢衡眸色微沉,大历自先帝开始便重文轻武,若不是曾有裴家和定远侯府,撑起大历军务,恐怕早就被四海诸国分瓜疆土。 裴氏一脉除了镇国将军,皆已战死沙场,虽有旁支,但名望皆不如裴靖川,还不足以担任大军主帅之位。 他轻轻扫过武官行列,这些人中虽有人声望尚可,但都尚未与南越交手,若要轻易派遣,也尚且不妥。 最合适的人选,还是定远侯府。 但,自先帝登基后,先帝忧惧定远侯府权势过大,多方面打压定远侯的权势,逐渐淡出了朝堂。 “殿下,大历文官昌行,若要派遣武将接替大军主帅之位,恐只有定远侯爷。”乔铮拱手,如实回答。 定远侯一出,殿下的大臣们又炸开了锅。 “定远侯爷早已卸下军务,怎可让他轻易掌握大军。” “定远侯府本就藏有私兵,若是将大历大军交到他手上,他岂不是掌控了大历全部国力。” “……” 赢衡听着下方文官清一色的反对声音,黑沉的眸色越来越阴沉,猛然将手中的奏折丢在殿中,眼神凌厉地看着嘈杂的文官们。 “左一句不行,右一句不妥。那不如,本宫亲自将你们这群文官拖上战场,护我大历江山?” 闻言,文武百官皆纷纷下跪,身子微颤地求饶。 “殿下息怒。” 看着殿下这群怯弱的百官,赢衡微微阖眸,压下胸腔里的怒火,黑眸中酝酿着的风暴逐渐散去。 “传令,边关危急,封定远侯爷薛瑜为骠骑将军,接任边关大军统帅之责。” 诸位大臣瞧见赢衡旨意已下,纷纷不敢多言。 “退朝。” 赢衡见文武百官无异议,轻拂衣袖,踏下玉阶,满身冷气地走出宣室殿。 …… 赢衡脚步匆匆,眸色微沉,虽然旨意已下,但定远侯府早已不涉朝堂多年,要想说动他们,恐怕还需要亲自走一趟。 他匆匆出宫,低调奢华的马车碾过几条青石板街道,渐渐在一处深院门口前停下。 赢衡扶着赫连煜伸来的手,踩着杌凳下来,黑沉的眼眸微抬,看着伫立在他们眼前的这座威严古朴的府宅。 定远侯府也曾是皇城中炙手可热的人物,也曾出过两代皇后,而钦慈太后更是名垂青史的巾帼女子,更是以女子身份打破了世俗对女子的轻视。 赢衡缓缓吐出胸腔郁结的浊气,右手轻轻摩挲着着放于衣袖的那枚令牌,眼眸逐渐变得平和。 赫连煜上前敲门,那扇紧闭的古朴府门缓缓打开,守门的小厮疑惑地看向静立在门口的人。 “公子有何事吗?” 赫连煜从腰间摘下令牌,微微抬手,展现在小厮面前。 那位小厮看清令牌上的花纹后,神色微变,忙跪下,行礼道。 “小人,参见太子殿下。不知是太子殿下驾临,还望殿下恕罪。” 赢衡缓步上前,赫连煜微微侧身,立在他身侧。 “本宫有要事找侯爷,还望你通报一声。” “是。” 不消片刻,一位身着白色劲装的中年男子从府内匆匆赶来,瞧见立在府宅前的身影,上前行礼道。 “臣薛瑜,参见太子殿下。太子殿下,里面请。”薛瑜微微侧开身,示意他们入内。 “衡,叨扰了。”赢衡微微颔首,跟在薛瑜身后,踏入这座府宅。 几人穿过古朴的廊道,就瞧见恢宏壮阔的大厅,薛瑜微微俯身,引着赢衡踏入正厅。 赢衡等人刚一落座,定远侯府伺候的侍女就端上热茶,整个过程无声有序,尽显定远侯府大族风范。 薛瑜早已听闻今日早朝上发生的事,他大概也猜到赢衡来此的目的,但他并未急着开口,只是示意侍从们退下。 待侍从们全退下后,赢衡微微抬眸,看向对面的薛瑜,神色平和地开口,“侯爷,应知晓衡来此的意图,衡也不拐弯抹角了。” “潼关危急,镇国将军已身负重伤。大历和百姓皆需要侯爷。” 赢衡眸色微沉,看着对面淡笑不语,自顾自地呷着热茶的薛瑜,热雾晕染他的神色,令他看不清薛瑜的想法。 一时间,满室安静。 第86章 臣薛瑜,参见殿下 安静的气氛随着时间在空气中弥漫,久久不得回应的赢衡眼眸深沉,置于桌案上的手微微收紧,身子也稍稍前倾。 “呵,殿下还是不够有耐心。” 呷着热茶的薛瑜轻笑着放下手中的茶盏,青釉茶盏和檀木桌案轻撞发出的响声,打断了这一室的安静,也令身子僵硬的赢衡松懈下来。 薛瑜微微掀眸,本该是泛着柔情的桃花眼里却酝酿着凌厉,眼尾轻佻,黑沉的眸色硬生生将温柔的桃花染成风霜的冷冽。 “侯爷,潼关危急,衡无法玩笑。” 闻言,薛瑜只是淡然一笑,手指微微曲起,轻轻敲击着青釉茶盏的茶盖,神色颇为漫不经心。 “臣已不领兵作战多年,恐担不起这份重任。” “侯爷说笑了。当初,大金铁骑踏入大历境内时,满朝堂无人可用之际,是侯爷临危受命,一举击溃大金。” 薛瑜微微挑眉,黑沉眸色中带着些许兴趣看着对面端坐的赢衡。 “噢?殿下竟也知道那件往事,这倒让臣有些受宠若惊。” 薛瑜微微倾斜着身子,靠在椅背,缓缓敛下眸,手指轻轻敲击着檀木桌案。 “但,臣心已老,恐怕会有些力不从心。” 赢衡听懂他话里的推拒之意,微微蹙眉。 薛瑜是钦慈太后兄长薛元林的嫡子,年岁上与镇国将军相若。在他父亲死后,他才承袭了父亲的爵位。 薛瑜虽也出身武将世家,但他的性子和裴靖川可谓大不相同。 他为世子时,曾是皇城每个风月场所的常客,爱慕他的女子更是不在少数,但他这人为人轻浮,不像是出身武将世家,更像是贵门氏族的纨绔公子。 即使他风评并不算好,但与大金的那一战,他力挽狂澜的事实始终让众人惊叹。 薛瑜身为定远侯唯一的嫡子,他向来行事恣意,也曾坦言不想继承他父亲的衣钵。 当年,是他自请命前往边关,率领薛家军,一举击溃大金的野心。文武百官分明都不看好他,但他却硬生生粉碎了百官对他的质疑。 薛瑜,一踏入战场,他周身的气质就变得不一样。所到之处,所向披靡,仿佛他就像是天生为战场所生。 “侯爷。” 薛瑜听出赢衡话语里的不耐,轻笑一声,身子全然靠在椅背,桃花眼里满是戏谑。 “即便您是殿下,也不能强人所难吧。” 闻言,赫连煜眉宇紧蹙,赤眸中含着寒光盯着对面的薛瑜,大手悄然摸到腰间悬挂的剑柄上,似是伺机而动的野兽。 薛瑜察觉到他的动作,微微挑眉,视线移到赢衡身后的赫连煜身上,轻笑着开口。 “臣,观殿下身后这位武功也很强,何不让他去试试?” 话音刚落,赢衡和赫连煜眼神皆是一动,神色稍显难堪。 南越此番进犯大历,赫连煜的特征本就惹眼,他的身份更显尴尬。虽然在东宫,赫连煜的身份并未遭到宫人痛恶,但也能听到宫中的流言蜚语。 “侯爷,请莫要开玩笑。” 薛瑜轻撑着头,唇畔浮现着笑容,那双桃花眼中的寒霜悄然而散。 “噢,才注意到他眸色,看来这位便是十几年前,南越送来的质子殿下。” 他撑在头的手指轻击着下颌,无视对面赢衡和赫连煜眸中涌动的怒火,声音依旧平和地响起。 “按时间,这位殿下为质的时间已到。殿下,要如何处置这位质子,是放走,还是要杀掉?” “嘭!” 赢衡眸色阴沉,手掌用力拍响檀木桌案,上好的桌案震动,似有了裂纹。而放置在上面的茶盏更是化作一堆碎片,清脆的热茶失去茶盏的包容,流淌在桌案,顺着桌脚滴在玉砖上。 “本宫敬侯爷为长辈,但若侯爷要消遣衡,那也休怪本宫不客气了。” 薛瑜视线微微下移,看着那滴落在地上的热茶,轻笑,毫不畏惧赢衡欲杀人的视线。 “真是可惜了这一盏君山银针。” 不待赢衡开口,他微微收敛起散漫的神色。视线上移,看着满眸怒气的赢衡,声音略显严肃。 “殿下,您为大历储君,理应知晓您的立场。任何威胁大历的存在,都应该扼杀在萌芽之际。” 赢衡和赫连煜都感知到薛瑜身上弥漫的杀意,神色皆是一凝。他微微向右边轻移,遮住赫连煜的身形,眸色警惕地看着对面的薛瑜,唯恐他突然出手。 瞧着赢衡的举动,薛瑜惊诧地微微挑眉,从他们身上收回视线。 “殿下,这般警惕臣作何,臣又不敢以下犯上。” 待薛瑜收回视线后,他们才松了口气,但那一瞬间的杀意,他们是真切感知到的。松懈后,他们才惊觉后背已然冒出冷汗。 赢衡压下眸中的凝重之色,缓缓坐下,将话题引向方才的正事之上。 “侯爷,请不要再戏耍于衡。潼关之事危急,还希望侯爷能给我一个回复。” 薛瑜见他还未放弃,轻击着桌案的手微顿,缓缓抬眸,眸中神色稍显凝重。 “殿下,您要知道薛家手下已统领二十万的薛家军。若你要将这边关统帅之位交给臣,那一旦薛家有反心,将致整个皇室陷入危险。” “那侯爷会有反心吗?” 薛瑜瞧着他眸中的信任,神色微愣,轻笑着避开他的视线。 “这谁能说清楚呢。毕竟,这天下皆为利来。” “本宫相信侯爷,更相信皇祖母的嘱托。” 听到赢衡提及姑母,薛瑜抬眸,就瞧见一枚眼熟的令牌悬在自己不远处的面前,眸色微微一动。 “你!” 薛瑜起身,步伐匆乱地来到那枚令牌跟前,眼神紧紧地盯着这枚令牌,伸出手想要抚摸,但又猛然顿在半空。 赢衡将手中的令牌轻轻交到他手中,眸色深处也涌动着轻微的怀念。 “这枚令牌是皇祖母升遐之际交于我,侯爷若是不信,大可查探一番。” “不用了。薛家军的令牌只有一枚,就在姑母手中。” 薛瑜抚摸着令牌上熟悉的花纹,眼眶渐渐红了。他深吸口气,压住胸腔里的悲痛,将令牌放于赢衡手中。 看着赢衡稍显惊讶的神色,轻声开口,“薛家军护佑大历多年,但薛家兵权过盛,一度遭到帝王猜忌。” “为了消弭帝王疑心,祖父决心废除薛家军,但是姑母拦下了祖父,而薛家军也因祖母缘故,重新被帝王接纳。缘此,祖父早已将薛家军的令牌交给了姑母。” 薛瑜缓缓叹气,直起身子,眸色稍显凝重地看着面前的赢衡。 “既然姑母放心将薛家军的令牌交给你,说明她已然认可你。” 薛瑜掀袍半跪于赢衡面前,收起之前那副散漫的模样,身上气势宛如一把即将出鞘的利刃。 “臣薛瑜,参见殿下。” 分明只是普通的行礼,但赢衡却从中感受到了与之前的不同。这是代表着整个定远侯府,以后将为他所用。 第87章 赢兰泽 大历皇宫,午门。 薛瑜身着一袭玄色锦袍,外披银色鳞状战甲,甲胄之上雕刻着繁复的云雷纹,彰显着不凡的身份与威严。腰间束以金色宽边玉带,镶嵌着碧绿的玉佩。长发被银色玉冠高束,随风舞动。 薛瑜紧攥着胯下战马的缰绳,身后跟着的清一色身着暗红色甲胄的薛家军将士。他胯下战马前蹄不安地刨动着,铁制的马掌敲击在宫道上,发出阵阵清脆的声响,时而还伴随着鼻响声。 灰蒙蒙的云层压在半空,寒风涌过,细雨从空中的云层落下,轻拂过这座古朴庄严的皇宫,为这深宫红苑蒙上一层单薄的纱衣。 一袭玄色蟒袍的赢衡立在宫道旁,黑沉的眸色看着高坐战马之上的薛瑜。素白的手指间持着一把青色油纸伞,细雨落到伞面,发出阵阵滴滴答答的声音。 薛瑜微微侧眸,与一旁的赢衡对视,那双桃花眼里柔意全散,换上戎装的他,眼神微凛,硬生生压制住那双柔情目。 “衡,在此预祝侯爷此去一帆风顺,旗开得胜。”赢衡缓缓抬手,轻轻朝着薛瑜行了半礼。 闻言,薛瑜轻微一笑,微微颔首,“臣,借殿下吉言。” “此处微寒,殿下还是早日回宫吧。臣,便先行一步了。” 薛瑜回眸,轻夹马肚,驱动身下战马。身后的薛家军整齐有序地踏着满天雨丝,跟在他身后,踏出这宁静的皇城。 “殿下,该回宫了。” “嗯。” 赢衡收回注视着薛家军的视线,转身,朝着与他们相反的方向走去,皇城的阴影逐渐吞噬掉他的身影。 …… 大历皇宫,云霞宫正殿。 正厅的高位上,乔姝瑶身着一袭牡丹色宫装,涂满蔻丹的葱白手指,端起一盏清茶,轻轻用茶盖浮去茶水上的浮沫。 在下首,有一位身着锦蓝色长裙的年轻女子端坐着,美目微微低垂,看着殿中那华贵的缂丝地毯。 窗牖外,绵绵细雨打在芭蕉叶上,尽显安静。灰暗的日光从窗棂间钻入,落在那女子尽显清冷的眉眼间。 乔姝瑶微微掀眸,看着下首久久不语的赢兰泽,轻放下手中的茶盏。 “兰儿,你不再考虑一下吗?” 赢兰泽微微抬眸,眸光清冷地看着上首神色稍显不耐的乔姝瑶,依然拒绝道。 “多谢母妃操心,但儿臣认为薛黎为人正直,应属良配。” “兰儿,你乃金枝玉叶的公主。那薛黎虽是定远侯府公子,但连世子都不是,更何况定远侯府早已不如之前。如今你皇祖母薨逝,那定远侯府更是衰败,薛黎的身份已配不上你。” 闻言,赢兰泽眸色稍冷,神色颇为不赞成的看着乔姝瑶。 “母妃,皇祖母刚升遐不久,您便想让儿臣悔婚。您致皇室颜面何在?致儿臣颜面何在?” 乔姝瑶看着这个一向不与自己亲近的女儿,心中窝了一团火,明明是她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却偏偏要与自己作对。 她深吸口气,压制住胸腔中熊熊燃烧的怒火,软下神色,苦口婆心地劝道。 “兰儿,母妃也是为你好。以你的身份,大可找一个身份更尊贵的公子,好帮衬……” “母妃,儿臣乃皇室公主,谁家公子的身份能高于我?”不等乔姝瑶说完,赢兰泽眼神微冷地打断她。 “母妃也不要扯着为儿臣好的谎。您无非不过是瞧皇祖母薨逝,定远侯府已不如从前,想让儿臣取消婚约,利用儿臣的婚事去帮衬皇兄。” “兰儿,你自幼便聪颖过人。只要等你皇兄登上那个位置,你便是这大历最尊贵的女子。”乔姝瑶见心思被戳破,也不再遮掩。 赢兰泽自降生,便是在钦慈太后膝下长大,虽与乔姝瑶的亲缘淡薄,但在她心中,乔姝瑶始终都是母亲。 听到亲生母亲,想要牺牲自己一生的幸福,她性格再清冷,也会难过。 她微微垂眸,敛下眸中涌动的悲伤。 “母妃,父皇缠绵病榻,您身为后宫主事之人,不为父皇分忧解难便罢了,还教唆皇兄欲行大逆不道之事。母妃,你可对得起父皇?” “放肆!”乔姝瑶猛然拍响桌案,怒视着下方低垂着头的赢兰泽。 “莫不是跟着你皇祖母久了,还真以为你是定远侯府的人了。你要认清自己的身份,你身上流着的另一半是乔氏血脉。若是你皇兄登基,对你也是大有裨益。” 赢兰泽想起赢祺的品性,微微蹙眉,抬起眸,直视一脸怒容的乔姝瑶。 “母妃,儿臣虽不懂朝政之事,但也听得到大历民心所向。皇兄,并不适合那个位置。” “你!” 乔姝瑶闻言,怒火中烧,猛然起身,翻飞的衣袖打翻了放置于桌案上的茶盏。失去了平衡的茶盏滚落,摔在地上,碎成一堆残渣,就如同她们二人之间的母女情分。 瞧着赢兰泽眸色中的清冷,她压制住胸腔怒火,轻轻拂袖,向内殿走去。 “既然三公主殿下看不上本宫,那本宫也不强人所难。只愿日后三公主殿下莫要后悔。” 赢兰泽听出她话语里的逐客令,微微抬眸,眸底深处涌动着浅淡的悲伤,但还是礼数周全地向她背影行礼,告退。 她莲步轻移,要跨出云霞宫时,身子微微一顿,稍柔的声音响起。 “母妃,父皇仁慈,若您此刻规劝皇兄收手,父皇日后定不会过多为难于您。” 她想起前段时日,去紫宸殿请安,父皇稍显苍老的面容,两鬓已斑驳,那双锐利的眼眸也逐渐染上了浑浊,心不由一酸。 “太子殿下是父皇最属意的储君,先不论他身后有镇国将军支持,太子自身也谋略过人,手段高超。乔家已遭到父皇大力打压,这显然是在为太子铺路。母妃还是尽早收手吧。” 不等乔姝瑶反应,赢兰泽恭谨地行礼,退出云霞宫。 “嘭!” 云霞宫内殿,敛下的珠帘被人狠狠扯动,发出清脆的声响,响彻在这空旷的殿内。 叶翎月,生前你便压本宫一头。如今,你那病秧子也压我儿一头。 灰暗的日光透过雕花的窗牖钻入,落在乔姝瑶那涂满蔻丹的葱白手指上。她缓缓抬手,捏住梳妆台上的一株金丝贯顶,美目狠辣地收紧手指,那鲜艳的花瓣被她捏碎。 第88章 是朕变了 一弹指顷,兰时的微寒悄然而过。 赢衡身着身着一袭青色云锦长衫,从衣领处一直蔓延到衣摆,皆是用华贵丝线勾勒的祥云图案,柔顺宛如绸缎般的长发被一根玉簪简单的固定在脑后,散下,衬得他气质更显儒雅。 他立在窗牖边,黑沉的眸色泛着柔色,看着院中盛放的海棠。一阵清风拂过,吹动海棠树梢上的花瓣,也吹动他那头长发。 他缓缓伸出手,接住从海棠树梢上飘零下来的淡粉花瓣。垂下眸,轻轻摩挲着这片花瓣,温煦的阳光映射在他低垂的眉眼上,尽显温柔。 刚踏入殿内的赫连煜,一抬眼就瞧见这副场景,赤眸缓缓变柔,连踏入殿中的动作都变轻了几分。 “殿下,你在想什么?” 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赢衡微微回眸,松开手指,那片花瓣便被清风卷起,飘入空中。 赫连煜微微垂首,看着赢衡那双黑沉眸色中酝酿的柔意,心神一动。缓缓走近他,伸出手,将他拥入怀中,头轻垂,靠在他肩膀上,轻轻收紧抱住他的双臂,更贴近他。 殿下……我的殿下。 赢衡并未阻止他的动作,抬起手,温热的手掌覆上他的背脊,嗓音温和。 “阿煜,抱这么紧作甚,我又不会跑。” “殿下。” 赫连煜缓缓松开手臂,垂首,将额头靠在他额间,但双手依然维持着环住他腰身的动作,神色虔诚地阖上眸。 “嗯?” 赢衡靠在他胸膛,也缓缓闭上眼,感受着从他胸膛传来的温度,声音略带慵懒。 两人相拥,静享此刻的安宁。 …… 大历边关,潼关的主帅营帐中,两道身着银色甲胄的男子对视。一人鹰眸冷勾,另一人则是多情桃花眼轻挑。 “你来这里做什么?”裴靖川稍显虚弱的声音响起,打破这满室寂静。 “接任你这潼关主帅之责。”薛瑜微微挑眉,随意坐下,手指微微曲起,轻叩着桌案。 “谁让你来的?”裴靖川眸色稍暗,鹰眸泛着冷光。 薛瑜和裴靖川一样,皆是年少成名。但因薛瑜出身定远侯府,遭到帝王猜忌,只能卸甲归田,匿于朝堂之后。 “自然是太子殿下。” 他轻轻掀眸,扫视着坐于对面的裴靖川,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微微挑眉,撑着头。 “殿下不是说你受伤颇重,还拖着这满身伤痕上战场?” 裴靖川眼神微凛,缓缓抬手,捂住胸口裂开的伤,呛他,“关你屁事。” “脾气这么大,本侯好怕,镇国将军。” 听着他语气里的装模作样,裴靖川不做理会。他年少时,也和薛瑜打过几次交道,也算是知晓他的秉性。 裴靖川想起如今皇城的情形,缓缓垂下眸,敛下眸中担忧的神色。 “陛下如何?” 薛瑜缓缓坐直身子,提及这件事,他的神色也稍显凝重,轻叩桌案的手也缓缓停下。 “陛下如今缠绵病榻,朝堂乃太子殿下监国。” 闻言,裴靖川凉凉的眸色瞟了他一眼,“侯爷退居朝堂多年,但还能掌握宫中消息,还真是让本将惊讶。” 薛瑜被他这暗含讽刺的话语气笑了,微微抬眸,偏着头,多情的桃花眼微眯,语气温和,但尽显刻薄。 “本侯自比不上镇国将军皇宠加身,又与陛下有多年情谊。” 裴靖川眸色微沉,鹰眸泛着冷光,猛然射向对面的薛瑜身上。但薛瑜又岂会畏惧,眼眸轻眯,唇畔泛着笑意。 但,这满室的气氛尽显诡异。 徐青和薛瑜身后的副将,瞧着这两位主子针锋相对,心里颇感无奈。 又开始了…… …… 大历皇宫,云霞宫偏殿。 偌大的宫殿中,寂然无声,也没有半分烛火,只能偶尔听到殿中传来的清浅呼吸声。 赢祺靠在窗牖,跌坐在微凉的地上,厚重的天穹上全然没有月光,只剩一片黑暗,照射不进这座空旷的殿中。 他垂下的手中提着一个酒坛,脚边还堆积着好几个酒坛。抬起手,猛然灌下几口清酒,烈酒入喉,呛得他脸色泛红,那双迷蒙的眸中也含着清亮的水光。 这段时日朝堂上的事,一遍遍在他脑海中回旋。赢衡监国,大力打压以乔家为首的三皇子党派,肃清朝堂的党羽之争,还大力提拔刚入仕的官员,提高武将地位。 赢祺眼神变得晦暗不明,将手中的酒坛猛然砸在脚下,碎片崩裂,坛中的清酒洒了一地,溅到他衣袍上,而那浓烈的酒味飘散在空中。 酒坛碎裂的细碎片擦过他的侧脸,留下淡淡的痕迹,细微的血珠从伤口冒出。他缓缓抬起手指,轻轻擦过脸颊,盯着手指上黏稠的血液,眸中的杀意逐渐凝实。 他脑海中又浮现出,申时被父皇宣去紫宸殿的情形。 往日身子健朗的父皇虚弱地躺在床榻上,浓重的药味掩盖了他身上的帝王之仪。他从未看到过那般的父皇,温和的眉眼间全是疲倦,曾让他感到压迫的眼神中也满是倦怠。 他微微侧眸,虚弱地睁开双眸,眸底流转着慈祥,从锦被中伸出手,抚摸上他的发顶。 赢祺感受到他掌心的温暖,身子微僵,低垂着眸,掩下微湿的眼眸,心中酸楚难抑。 自赢衡出生后,他便夺走了绥宁帝所有的宠爱,赢祺也难以感受到他的温柔。 “祺儿也大了,时间过得好快。你们都长大了,而父皇已然老了。” 赢祺微微抬眸,看着他鬓边的白霜,心中涌出酸楚,轻声唤道。 “父皇。” “还记得,祺儿小时候总喜欢黏着父皇。每晚见不到朕,就会和你母妃哭闹。”赢承珏想起那些旧事,稍显浑浊的眼眸中透着点点怀念。 “但是,后来你长大了,总变得不是那么黏父皇了。” 赢祺听着他轻微的叹气声,狠抓着衣袖的手微微收紧,掌心传来的阵阵刺痛感,却抵不过他内心的痛楚。 父皇,不是儿臣变了,是您变了。 赢承珏缓缓收回手,眸色稍显黯然。 “或许,也并非是你变了,而是朕变了。” ———— 赢衡身高:177 诞辰12月7日 赫连煜身高:188 诞辰4月19日 友情提示: 太子总体刀子是要比糖多的,尤其是越往后,可能刀子会更多。各位宝子如果受不了,也可以不看。如果有宝子想和笙笙玩,可以点开第一章作者说,那里有。 还有,看过《师尊》那本书的宝子们,都知道笙笙喜欢埋伏笔,大家要仔细地看,不然很多细节,你可能串不起来~ 友情提示,小心不要掉入笙笙的坑噢~ 第89章 这场戏该落幕了 温煦的日光映在红墙的屋檐上,暮春的暖日令稍显气氛凝重的深宫,也复苏了喧嚣。 临渊池旁的槛上,一袭白衫的赢溯坐在那里,掌心托着一个鱼饵盒,温煦的日光透过树枝的空隙洒下,落在他低垂的眉眼间,尽显柔和。 赢溯素白的手指轻轻捻着盒中的鱼饵,抬起手,轻轻洒在池中,黑沉的眸色落在那池水中争先抢后夺食的鱼儿,轻笑。 “这宫中,还真是什么都喜欢争抢啊。” 在他身后,还跪着一位黑衣装束的暗卫,她微垂着头,不敢接话。 “三皇兄,真的要反了?” “是。三皇子的势力被太子殿下大力打压,如今镇国将军和定远侯都远在边关,皇城安防不够,他决定铤而走险。”那位暗卫微微低头,恭谨地答道。 闻言,赢溯黑沉的眸色中毫无波澜,显然早已料到了这种情况。 “三皇兄,还真是不出乎我意料啊。” 赢溯缓缓起身,温煦的日光映射在那双黑沉的眸色中,但融不掉他眸子深处的寒霜。他缓缓抬手,将手中的鱼饵全然洒在池中,深沉地看着池面泛起的层层涟漪。 “还是和以前一样愚蠢。” 他轻笑着放下手中已然空了的鱼饵盒,缓缓转身,温煦的阳光照在他身上,在其身后投下一片黑色的阴影。 暖风拂过,扬起他被玉簪简单挽住长发,眸色中分明是暖光,说出的话却显得格外阴寒。 “既如此,那三皇兄这场戏也该落幕了。” 他缓缓将视线移向跪在脚边的瑶碧身上,轻声吩咐道,“证据递上去吧。” “是。”瑶碧微微一怔后,垂首应道。 “回去吧,莫让他起疑。” 赢溯转过身,轻轻挥挥手,示意她退下。微微抬眸,看着远处攀延至红墙外的枝丫,黑沉的眸色中涌动着难言的情愫。 暖风一过,抚乱了他的长发,他缓缓抬起手,棱骨分明的手指轻轻勾弄着被风抚乱的头发,指尖轻轻捻弄着长发,眸光中涌起片刻的柔情。 蓦然,想起了之前赢衡为他束发的场景。 “太子哥哥,阿溯想你了……” 轻喃的声音被风碾碎,飘在这暮春的景色中。 …… 大历皇宫,御书房。 赢衡坐在御座旁的桌案边,手持朱笔,看着摆放在眼前的奏折,轻轻在上面勾画着。 置于桌案上的烛火,映在他侧脸上,照进那双稍显凝重的眸光中,与眸色中的晦暗勾连,形成割裂却又融合的色彩。 “殿下,夜深了。” 候在一旁的海禄,瞧见赢衡面容上显出的疲倦之色,微弓着身子,轻声提醒道。 闻言,赢衡微微抬眸,看向窗牖外暗下来的天色,才惊觉已至戌时。缓缓搁下手中的朱笔,抬起手,曲起,轻轻揉着疲乏的眉心。 “海禄公公,父皇可安睡了?” “陛下刚服下药,睡下。” 闻言,赢衡神色稍缓。近日里,因潼关之事,赢承珏内心担忧不已,本有些好了的身子,又差了几分。 也正是缘潼关之事愈演愈烈,赢衡也变得更加忙碌,除去每晚回到东宫,其余时候皆是在御书房和宣室殿度过。 赢衡从批阅好的奏折中选出两本,递给一旁的海禄,吩咐道。 “那些琐事,本宫已经处理好了。但这两本,一个是父皇挂心的潼关战事,另一本是大理寺递上来的密函,都需要父皇亲自过目。” “是,奴才记下了。”海禄躬腰,接过他手中的两本奏折。 “时候也不早了,殿下也要注意身子,早些回去歇息吧。” 赢衡微微颔首,起身,披上大氅,缓缓踏出御书房。 刚走出御书房,他就瞧见等候在寒风中,提着一盏琉璃灯的赫连煜。 他瞧见赢衡走出,抬步,缓缓靠近他,微弱的烛火照亮他们之间的距离,也晕染着他们的眉眼。 “殿下,回宫了。” “嗯。” 赢衡唇畔缓缓浮现出笑意,借着黑夜的遮挡,悄悄握住他另一只手,和他并肩而行,朝着东宫而去。 待他们离去后,匿于黑暗的一道身影悄然出现,黑沉的眸色一直看着他们相携而去的背影。 清冷的月辉刺穿厚重的云层,裹挟着夜晚的寒风落在赢溯稍显孤单的身影上。 他黑沉的眸色中酝酿着痛楚,微凉的手掌放在身旁的树干上。狠狠收紧,任由坚硬的树枝刺入他的掌心,黏稠而红艳的鲜血顺着树干干枯的轮廓滴下。 赢溯微微垂眸,遮住眼眶中酝酿的湿意,想要遮住失态的情绪,但脑海中不断回旋方才他看到的那一幕。 祈安,他不过是一介卑微质子,又怎能得你如此相待…… 自赢溯见证了璃舞死后,他内心便陷入了无边的痛苦。 他的情感在胸腔中喧嚣着,他一定要坐上那个位置,只有这样才能报仇,才有权势将心爱之人留在身边。 但,他内心的理智在安抚他痛苦的灵魂,那是他的太子哥哥,他的祈安。他虽卑劣不堪,但他也不愿令赢衡厌恶他 赢溯眼神昏暗无光,缓缓垂下掌心鲜血淋漓的手掌,本想要回到霜栖殿。 他微微抬眸,看着东宫的方向,那透出的微弱烛火,脚步便不受控制地朝着那个方向而去。 祈安,哪怕我内心再痛苦,我也抵不住最原始的本能,想要靠近你,占有你…… 赢溯来到东宫墙外,足尖轻点,翻越过这座高墙,借力跃上正对着东宫正殿的那株海棠树上,敛住自身的气息。借着天穹洒下的清冷月辉,窥视着正殿内的风光。 他缓缓闭眼,清冷的泪从眼角滑下,心脏泛起阵阵痛楚。 祈安,哪怕知道你接近我,并非是真心,可是,我抵不过本能。在发觉之时,这份情愫已如洪涛,将我困囿,终不得解脱。 东宫正殿内,青翠的帷幔落下,放置殿内的烛火微微摇曳,映出那床榻上交叠的身影。 殿中飘出的轻声啜泣,从窗牖露出,混杂着那攀延至窗牖处的海棠花的香气,一同飘入他的耳中。 殿内,春色正浓,殿外,却是悄然而下细雨,密密麻麻地砸在海棠树上,砸在赢溯心间。 祈安……我的太子哥哥…… ————— 首先,笙笙在这里感谢一同追过来的宝子们,尤其是每天催更的那二十个宝子。当然,最感谢的还是福利qun里的各位宝子。此外,也很感谢阿肄宝宝,让我感受到,太子确实被你们所爱着。 但,笙笙要在这里给大家道歉(鞠躬),qun里的各位宝子都知道太子一路走来,数据并不好,笙笙很焦虑,也一度自我怀疑。但为了不辜负喜爱太子的宝子们,笙笙每天都尽力在码字。 但很抱歉,因为柿子缘故和笙笙个人原因,笙笙从今天开始,每天的两更将会减至一更。太子,也有可能是笙笙在这里的封笔作。真的很感谢一路陪伴的读者,是因为有你们,我才能写出让大家喜爱的师尊和太子。 山高水长,我们终会再见。 第1章 病弱太子(迟来的端午快乐) 【这里是作者提醒说,本文是病弱攻,受是心甘情愿的,他终生守卫着他的殿下,成为他手中最锋利的刀。 本文会牵扯到朝堂权谋,但是由于作者文笔有限,可能描写的不是很好,请宝子们轻喷。也请各位宝子在此寄存一下脑子,毕竟大家看书都是为了娱乐。 如果有宝子是从作者《师尊》那本书来的,首先感谢你的支持,作者也卑微给大宝求一个书评,感谢 看过另一本书的宝子们都知道,我喜欢活跃在评论区,所以也欢迎各位宝子找我玩。 不知道大家喜不喜欢看正剧,但我会用心写的,感谢各位宝子们的支持。 后面有qun,感兴趣的宝子们可以加一下,不管是《师尊》还是后面《太子》这些的福利篇,我都会在qun里写。 感谢各位点进这本书,下面,正文开始。 看下面作者说。】 ———— 绥宁九年,凤仪宫外大雪纷飞,一道明黄色身影在外焦急地踱步,而宫内的人影忙忙碌碌,时时还伴随着女子惨烈的叫声。 “啊!”一道虚弱却尖锐的尖叫响彻在宫殿内。 赢承珏猛然抬眸看向凤仪宫,他刚想上前几步,里面就冲出一道身影。 宫女颤颤巍巍地跪倒在地,“陛下,娘娘血崩了!” 赢承珏闻言身子一晃,身旁的太监眼疾手快地搀扶了一把,提醒道,“陛下,小心龙体。” 凤仪宫殿门敞开,他挥开搀扶着他的手,踉踉跄跄地走进宫殿,殿内跪了一地的宫女和太医。 他掀开青翠的帷幕,看着床榻上气若游丝的叶翎月。她青丝凌乱,脸色苍白,眼神恍惚地看着窗外那株海棠树。 一靠近叶翎月,那股浓郁的血腥味便扑鼻而来。这股刺鼻的血腥味,令这位高高在上的帝王眼眶微红。 叶翎月回眸,看着眼前的身影,苍白的唇畔浮起温和的笑意,“陛下……” 赢承珏握着她的手,将冰凉的手贴在他的脸上,声音微微有了湿意,“月儿,你别睡,我们的太子出生了。” 叶翎月扭头,看向一旁被嬷嬷抱在怀中的孩子。孩子的气息也很羸弱,自出生,便没有一声啼哭。 她伸出另一只手,想要触碰他,嬷嬷急忙上前,将孩子抱到她面前。 她抚摸着孩子的额头,苍白的脸上渐渐有了母性的光辉,“祈安……陛下,以后他的表字定为祈安。” 叶翎月说完这句话后,一阵眩晕涌上,眼神也逐渐变得涣散,看着窗外的未绽放的海棠,轻声低喃道,“三郎……” 赢承珏身子一僵,黑色瞳孔中涌出强烈的悲痛,他紧了紧握着的手,附身在她耳边轻言细语道,“月儿,裴家三郎正在回京的路上,你再等等。” 叶翎月唇畔浮出笑意,抚摸着孩子的手无力地垂下,眼神逐渐失去神采,缓缓闭上,一滴泪从眼睑滑下,落入青丝。 三郎,我好像等不到海棠盛放之日了…… “月儿!” “月儿!” 一道身穿银色戎装的身影猛然闯进凤仪宫,带着寒冷的霜雪,鹰眸紧紧锁定在那道安然入睡的身影上,那人却再也无法醒来。 绥宁九年冬日,淳仪皇后早产,诞下一子,单名衡,皇帝封为太子,入主东宫。同年,淳仪皇后薨,但不入皇陵。 ———— 十五年后。 暮冬初晴,宫内被昨夜的大雪覆盖,染成白茫茫的一片。 一位身穿缟羽色衣袍的少年踏过宫道,身后跟着两位侍从。他撑着一把白色油纸伞,纤弱的身子还披着一件白色狐毛大氅,苍白的脸上略无血色。 “殿下,您身子不好,我们还是先回宫吧。”一位侍从担忧地看着他的脸色,温声劝道。 少年轻轻咳了两声,他不理会身后人,绕过一条宫道,偏僻荒芜的一座宫殿就映入眼帘。 他停下脚步,那双黑眸淡然地滑过这座宫殿,刚想抬步离开。那座宫殿里就被丢出一人,砸在他不远处。 两位太监怒骂着从殿内踏出,一人手中拿着些破烂的衣物,他猛然丢到那人身上。 “呸,什么质子。不过就是南越一个上不得台面的玩意儿,南越王都不在乎。少在杂家面前摆谱。”为首的太监抬脚踹在那人身上,还啐了他一口。 少年看着那人被两个太监按在地上打,那人看着身体瘦弱,一看就是受到了虐待。他护住自己的要害,蜷缩在地,但那双赤红色的眼眸里面燃着不服输的火焰,恶狠狠地盯着这两个太监。 少年偏头,身旁人有眼力见地上前,“这是何处?他是何人?” “殿下,此处是质子殿。那人是七年前南越战败送来的质子,他是南越王酒后乱性,和一宫婢所生。南越王不喜他,就把他作为质子押送来了大历。” “呸,还不快把身上值钱的玩意儿交出来。” 质子殿外的打骂还在继续,但那人眼眸中依然是毫不服输的倔强,熊熊烈火在他赤红眼眸燃烧。终有一天,会烧毁整片原野。 少年看着殿内荒芜的装饰,却仍有野草生长,他微微一愣,抬步朝着那边走去。 身后跟着的两位侍从看着自家殿下的举动,他们神色慌乱,想阻止他,但是又知晓自家殿下的性子,只好紧跟着他。 “殿下,您身份尊贵,还是不要踏足那边。” 少年轻轻抬手,制止了他们的话语,两位侍从无奈对视一眼,只好垂首,躬身退开一旁。 两个太监听到动静,停下殴打那人的动作,看着一位贵气少年走来。 要想在这座吃人的深宫中活下来,宫内的人都学会了察言观色的技能,两人上前恭敬行礼。 “贵人,这里是质子殿,陛下有令,旁人不得随意踏入。还请贵人快快离开。” “大历和南越只是表面维护着和平,但南越一向不安分。”少年垂眸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人,语气淡然。 “他虽被南越王不喜,但是他好歹是南越王室血脉。若殴打南越质子的消息流传到父皇耳中,你猜这个节骨眼上,你们的行为会不会引来杀身之祸?” 两位太监听懂了他话中的威胁,也大概猜到他的身份,惶恐地跪地求饶,“不知贵人是殿下,奴才有眼无珠,还望殿下开恩。” 少年漠然地看着他们磕头求饶,不消片刻,他们额头上的血迹便晕染在宫道。 他又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人,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这座宫殿。 他身子孱弱,许是吹了凉风,轻声咳嗽了几声,身旁侍候他的人慌乱地涌上,“殿下,你今日吹了不少凉风,快随奴才回东宫吧。” 少年停下脚步,回眸看了一眼呆滞望着他的人,微微颔首,以示告别。 赫连煜缓缓起身,望着那道远去的身影,鬼使神差地跟在他身后,逃离了这座荒芜的宫殿。 赢衡,大历太子,先皇后之子,大历皇帝最为宠爱的孩子。因早产身体羸弱,常年休养于东宫。三年前,入朝参与朝政,初露锋芒,被宫内其余几位皇子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 【各位宝子们,本文可能全篇清水,因为师尊那本书进过小黑屋,我不想再被抓进去改文,本文会以权谋为线欢迎点开。】 第2章 太子中毒 大历皇宫,东宫外。 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正在殿外的空地上练剑,他红棕色长发高束,手中持有一把银剑,剑影犹如蛟龙出海,剑气震得殿外的海棠树稍微微发颤,树梢上的积雪纷纷下落,宛如片片白色花瓣下坠。 殿内的窗牖被推开,书案摆放着一盘残局,一道青衣身影坐着,正对自己对弈,身旁跟着一位侍从。 “咳咳……”男子落下一枚黑子,清俊的脸上泛着病弱的苍白,他手握拳抵住唇,溢出几声咳嗽。 侍从急忙上前,欲要关窗,却被他阻止。 “暮冬初晴,莫辜负了这大好日光。” “殿下,您身子骨不好。眼下虽是晴日,但还是透了几分寒凉,莫要伤了身子。” 赢衡再度落下一枚白子,将黑子的攻势围困,抬起眸,那双黑眸轻轻瞥向站立一旁的侍从身上。 赢衡虽然脸色苍白,但那双黑眸中透出的寒光,让人不敢反抗他的命令。 侍从盯着这般有压迫力的视线,只能俯首,退至一旁。 殿外的身影在听到屋内传出的轻咳声时,便收了剑,转身朝着屋内走来。 他看到那袭绿色身影眉峰紧蹙,棱骨分明的手指捏着一枚黑子,透得那白皙的手指更显几分病态。 他快步上前,行礼道,“殿下。” “嗯。”赢衡落下一子后,才转向看着半跪在脚边的少年。 “暮冬寒凉,殿下要多注意保暖。”少年赤红色眼眸泛着担忧,拽下放于一旁屏风上的大氅,为他披上。 赢衡拢了拢大氅,挥了挥手,让殿内侍候的人都退下,转而才看向立于身后的少年。 赢衡看着少年那双赤眸中掩藏不了的担忧,又看着他如今高大的身影,他眸中不由地忆起他这几年的过往。 当年,质子殿的出手相助,被他误以为自己是个好人,毅然决然跟在自己身边。 这一跟,就是五年。 他虽为太子,但母后早逝,父皇政务繁重,自己身子更是羸弱,常年居于东宫休养,父皇也鲜少踏入东宫。 在这座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中,即使他身为太子,没有母族庇佑,也是行之艰难。 大历皇室子嗣虽不算昌盛,但后宫中也有几位实力强劲的皇子。 太子身体孱弱,又没有强大母族,东宫不稳,皇子们对东宫之位也自是虎视眈眈。 自他入朝堂以来,几位皇兄便给他添了不少麻烦,亦不知躲过了多少暗箭。 这五年里,是赫连煜护其身侧,挡住了诸多杀机,他对赫连煜也早已信任有加。 赫连煜刚来东宫时,他害怕生人,整日窝在他寝宫一角,说是有安全感。 赢衡知道他的惧意,便吩咐人在他寝宫里添了一张软榻,供其睡觉。 待赫连煜稍大一些,他便亲自教其文韬,为其寻武学先生,练其武略。 转眼,都已过了五年了。 …… 赢衡垂下眸,收回飘飞的思绪,他示意赫连煜坐到对面,在棋盘上落下一枚白子。 赫连煜低头看着棋盘上的形式,捻起棋盒中的黑子,思忖半晌,落下黑子,成功化解被白子围堵的局面。 “贵妃那边有何动静?”赢衡眸色淡然地看着棋局,轻声问道。 “线人来信,昨日殿下当着文武百官驳了三皇子的奏折。三皇子不服,在朝堂大骂殿下,被陛下重责后,乔贵妃在云霞宫发了好大一通火。” “乔贵妃自父皇开府前便嫁于父皇,论资历,她是后宫第一人。而她身后更有乔家护佑,膝下更是有一子二女。三皇兄虽不堪重用,但身后拥趸者可不少。”赢衡端起手边的热茶,轻轻呷了一口。 “殿下,您才是东宫之主。三皇子一介嫔妃之子,竟敢当众辱骂你,就应该让我率领黑骑卫,取了他项上人头。” 赫连煜拔出挂于腰侧的利剑,寒光折射在那双赤眸中,透出几分肃杀的意味。 赢衡轻轻瞟了他一眼,就令对面的人失了怒气,收回利剑。 “一介皇子,也配出动本宫的黑骑卫?” 赢衡沉深的眸色盯着手中的青瓷茶盏,一抹暗光从中快速滑过。 赫连煜看着对面镇定自若的神色,赤红瞳孔中的怒火也逐渐消散,转而说起另一件事。 “殿下,再过几日便是您的诞辰,阖宫上下也在为您的行冠礼做准备。” 赢衡将指间捏着的一枚棋子丢进棋盒里,放下手中的茶盏,起身,走到窗牖边。殿外又开始了飘雪,他伸出手,感受着冰凉的雪花落到他掌心,融化留下的阵阵水痕。 “行冠礼啊,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殿下,谁敢轻举妄动,我就为您杀了他。” 赢衡回头,看着赫连煜眸中的忠诚和掩藏其下的杀意,唇畔渐渐浮出笑意。 阿煜,对不起…… 一阵眩晕袭上,赢衡手紧紧捏着窗沿,他另只手捂住胸口,身子踉踉跄跄,一口鲜血喷出,溅在玉砖上,格外显眼。 “殿下!” 赫连煜手疾眼快地将陷入昏迷的赢衡抱入怀中,看着怀中人苍白的脸色,还有嘴角流下的殷红的血迹,令他慌了神。 殿外侍候的人听到殿内的动静,急忙推开门,就瞧见自家殿下中毒昏倒。 “快传太医!” 霎时,东宫上下一片混乱。 ———— 殿内,太医正查看赢衡身体。殿外,赫连煜按着腰侧的刀,目光冰冷地盯着跪于一地的东宫侍从。 赢衡身为太子,他的吃食一向把控很严,午膳时间还未到,这只能说明下毒之人乃是今日侍候殿下之人。 赫连煜眸色微沉,今日殿下中毒,亦有自己护驾不力之责。 他紧了紧按住利剑的手,此人胆敢对殿下下毒,背后定有他人指使,别让他抓住幕后黑手,否则定要将他碎尸万段。 “陛下驾到!” 随着一道尖锐的通传声响起,一道明黄色身影快步跨入东宫。 赫连煜收回按住利剑的手,半跪行礼道,“参见陛下。” 赢承珏摆摆手,直接踏入殿内,殿内的又是一阵行礼声响起。 他直接掀开床榻的帷幕,黑眸担忧地看着虚弱躺在床上的赢衡。他扭头,看着为首的太医。 “李太医,怎么回事?” “回禀陛下,太子殿下似是中了毒。” “解药呢?太子身体有无大碍?” “太子中毒不算深,解药已经开好,只需殿下服用几日就能痊愈。” 赢承珏闻言松了口气,挥了挥手,让李太医去煎药,转眸又看向跪在殿外的侍从。 “今日伺候太子的都是谁?” 两个侍从颤颤巍巍地磕头,“回陛下,是奴才。” 赢承珏冰冷地看了他们一眼,“拖下去,杖毙。”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两个被羽林卫拉住的侍从,不停地磕头求饶。 “咳咳,父皇……饶了他们吧。”赢衡虚弱地睁开眼睛,缓缓坐起身。 “衡儿,感觉怎么样?”赢承珏回眸,虚扶了他一把,眸中尽是担忧。 “有劳父皇关心,儿臣无碍。请恕儿臣失礼,身子不便,不易行礼。”赢衡微微抬起手,行了一礼。 “儿臣不察,令自己陷入危机,他们并非主使之人,还望父皇开恩。” 赢承珏闻言叹气,烦躁地挥手,让羽林卫放开那两位侍从,侍从不停地磕头谢恩。 “陛下,东宫侍从皆是陛下亲赐,谁敢忤逆陛下旨意。今日殿下中毒定是有幕后之人指使,还望陛下为殿下做主,找出胆敢陷害太子之人。”赫连煜踏入殿内,半跪于地,拱手行礼道。 赢承珏眯眼看了一眼跪在殿内的赫连煜,他自然也知晓敢在东宫下毒,定是有人指使为之。 哼,敢动月儿的孩子,朕定要让那人付出代价! “查!给朕追查到底。海禄,传口谕,让大理寺卿陈贤即刻进宫。” “嗻。” 侍候在赢承珏一旁的海禄偷偷瞧了一眼帝王的颜色,急忙去办事,心里不禁暗叹。 帝王震怒,宫内势必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第3章 镇国将军回都 大历皇宫,云霞宫。 殿内的高位上坐着一位美艳女子,她身着一袭淡粉色宫装长裙,裙身上用金丝绣着大片的芙蓉,裙摆处还点缀着几只云蝶,腰间还系着同款的粉色绸缎带子,外套着一件白色外氅。 她精致的五官隐隐带有怒气,涂满蔻丹的手指捏着一只釉色茶盏,殿中还跪着一位男子。 男子身着玄色锦袍,腰间佩戴着一枚价值不菲的玉佩,而那一头墨发用玉冠相束,显然是一位已然行了冠礼的皇子。 乔姝瑶瞧见跪在殿中的男子时不时的走神,气就不打一处来,她猛然将手中的茶盏砸在他脚下。 “嘭。” 男子一惊,回过神,对上自家母妃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理亏地垂下头。 “蠢货!谁给你的胆子,竟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对赢衡动手?!是生怕陛下瞧不出你的那些把戏吗?!” 赢祺跪在殿中那张缂丝地毯上,地毯上的花纹精致美艳,地毯中央用金色丝线勾勒着大片芙蓉花的轮廓,而花蕊则是用浅淡的红色细线点缀,衬得这大片芙蓉栩栩如生。 缂丝素有一寸缂丝一寸金之称,它的工艺极为繁琐,因此价值也极为贵重。 精致贵重的缂丝地毯上沾染了水渍,茶水洒在地毯上,洇湿了地毯上的大片芙蓉,几滴茶水也溅到了赢祺的袍角。 赢祺颤颤巍巍地跪在原地,不敢抬头直视正处于火头上的乔姝瑶。 他虽然是母妃膝下唯一儿子,自幼也深受母妃宠爱,但还是头一次瞧见母妃发这般大的脾性。更遑论他心中也惴惴不安,自是吃了一惊。 乔姝瑶瞧着下方委屈的赢祺,终还是软了心。她秀眉紧蹙,颇为头疼地揉了揉额角。 身旁侍候的红月见状,急忙上前替自家主子揉肩,低声开口。 “娘娘,事已至此。再骂殿下也无济于事。陛下已吩咐大理寺彻查,若真让那大理寺卿查到殿下身上,才真是大事不妙啊。” 乔姝瑶蹙眉挥开她的手,丹凤眼尾一挑,周身气势变得凌厉,捏着烷桌的一角,眉眼间尽是狠厉。 “那个贱人真是死了也让我不得安生。” 乔姝瑶佩戴着护甲的手指紧紧捏着烷桌,在上面留下一道道划痕,精致的面容满是扭曲的怒意。 红月瞧着自家主子的神色,身子微微一颤,眼神示意门口的奴才将殿门关上,以防有人偷听。 她走到乔姝瑶身后,熟练地用指腹轻揉她泛疼的太阳穴,轻声宽慰。 “娘娘,如今东宫那位,也只是仗着陛下对先皇后的旧情。朝野皆知东宫身体羸弱,象征着太子之位不稳,娘娘又何必忧心。” “殿下虽顽劣,但相较于毫无根基的东宫,殿下身后有丞相大人支持,而娘娘如今也深受陛下宠爱,殿下荣登大宝定也指日可待。” 乔姝瑶听了红月的一番宽慰,胸腔的怒火才渐渐平息。 她睨了一眼还跪于殿中的赢祺,开口让他起身,“起来吧。你先回自己宫殿,没有我的吩咐,你近日不许外出。” “母妃!”赢祺听出了自家母妃的意思,抬起头,惊愕地看着她。 “嗯?”乔姝瑶颇带威严地的视线看下来,令赢祺气结,只能带着一肚子火,拂袖离开了云霞宫。 待赢祺的身影彻底消失后,乔姝瑶才起身走到殿中另一侧,拿起放于书案上的纸笔,写了一封信,递给身侧的红月。 “去,找个可靠的人将这封信送出去。” 红月接过这封信,低头称诺后,转身出了云霞宫。 …… 一袭紫色官服的陈贤步履匆匆地跟在一位太监身后,绕过宣室殿的宫道,左转进入新的宫道。 两人步行几分钟后,一座庄严宏大的宫殿便伫立在他们眼前。 御书房外,一袭暗紫色的身影早已等候多时,瞧见陈贤的到来,那人略微上前一步,微微弯腰。 “陈大人,进去吧。陛下已等候多时。” “有劳海公公。” 陈贤微微行礼后,侍候在一旁的侍卫便打开御书房的大门,让他进去。 御书房装饰富丽堂皇,殿中设有一张檀木书案。书案上堆积着不少奏折,而书案两侧摆放着两尊鎏金异兽纹铜炉,铜炉中烟雾缭绕,那正是帝王象征所用的龙涎香。 偌大的御书房内,只有高位上的那道明黄色身影翻阅奏折的声音。 陈贤抬眸,看了一眼帝王阴沉的神色,迅速垂下眼眸,快步上前,行礼。 “微臣参见陛下。” 赢承珏抬眸,视线从奏折上转向跪于殿中的陈贤身上,沉声道,“免礼。” “多谢陛下。”陈贤起身后,沉默地站在殿中,不敢开口多言。 他坐在大理寺卿官位上多年,早已熟知陛下的情绪。 “爱卿,可知朕此时召你进宫,所为何事?” 陈贤听到赢承珏唤他,连忙拱手,微微垂眸,“微臣不知。” 他在进入皇宫时,瞧见了大批御林军巡视,也听到了些许风声。 但,伴君如伴虎的道理,人人都懂得,他即使心知肚明召他来的缘由,也不能宣之于口。 赢承珏闻言,眼神寡淡地看向他,放下手中握着的朱笔。 他自是知道陈贤是在装傻充愣,但他也并未过多为难。他合上批好的奏折,声音微冷。 “太子在东宫被人毒害,朕命你在三日内查出凶手。” 陈贤虽早有预料宫中定是有大事发生,但听闻竟是太子遇害的消息,心中不由地掀起惊涛骇浪。 世人皆知当今太子乃淳仪皇后所出,深受皇宠,淳仪皇后薨世多年,中宫也虚设多年,皆是因绥宁帝深爱淳仪皇后,唯有她一人能与他并肩高位。 太子因早产之故,身体羸弱,在太子年幼之期,朝堂上便以太子身体之故,逼迫陛下废太子,却被陛下严词拒绝,上奏的大臣也无一例外被贬职。 经此一事,文武百官皆知太子最大的倚仗是陛下的宠爱,在太子没有失宠前,蠢蠢欲动的各皇子党派也只能按捺不动。 四年前,陛下有意磨炼太子,津州梁安县曾有一群悍匪占据山头,为非作歹,欺压百姓,陛下特命太子带人前往剿匪。 太子常年居于东宫调养身体,而那群悍匪的手段凶残无比,就连津州当地的府衙官员都拿不下他,一位养尊处优的病弱太子又岂会是他们的对手。 这是文武百官共同的想法,但最终的结果却出人意料。 太子一赶赴到津州府衙,便查看了府衙里收集的情报,随后根据那群悍匪占据山头的地理环境,迅速想出了解决悍匪的办法。 果不其然,不出三日,他便将那群悍匪的头子生擒。而听闻,悍匪被太子逼到绝路时,竟不管不顾抡起大刀朝着太子攻去。 保护在太子身边的侍卫见状立刻拦截在太子身前,但皆被悍匪头子击退,那道寒光熠熠的大刀眼瞅着就要落到太子身上。 面对那直袭门面而来的大刀,太子临危不惧,他黑眸淡然地看着悍匪头子的攻势,身形微动。右手快速抽出腰间的剑,银光四溅,那把剑就抵挡住了那把大刀,寒冷的剑光映在太子那双寡淡的黑眸中,他周身的气势令在场众人不敢直视他的目光。 而在他们刀剑相交的那一刹那,一位红棕色长发少年如同鬼魅般出现在那悍匪头子身后。他手持着一把银剑,横在悍匪头子的脖子上,微微用力,一道血痕便显现在他脖子上,温热的血滴在那位少年的剑上,如同冬日里盛放的红梅。 少年那双赤眸燃烧着烈焰,神色恶狠狠地盯着悍匪头子,想要一剑了结他,却被太子阻止。 “阿煜,我要活的。” 太子虽然抵挡住了那把大刀的攻势,但强大的冲击力,震伤了他的虎口,殷红的血迹从剑柄处落下。 他收回剑,黑眸寡淡地看着悍匪头子绝望的眼神,拉下束发的金丝发带,一圈圈将受伤的手裹住,侧目吩咐道,“带回去。” 太子转身离去,协从他剿匪的津州府衙官差们对上他那淡然的视线时,都不由自主地臣服于他,纷纷避开,让出一条道路。 太子经此一事,彻底在朝野成名,他的果决和智谋同时也令各皇子党派忌惮,任何人也不敢在小瞧这位母族不显的病弱太子。 陈贤脑海中思绪万千,但面上还是沉静一片,俯首称道,“微臣遵旨。” 待陈贤离开御书房后,在一旁侍候的海禄端上一杯参茶,“陛下,该歇歇了。” 赢承珏瞧着书案上堆积如山的奏折,喝了一口温热的参茶,示意海禄收拾处理好的奏折。 倏然,他看到了一本杂夹在内的暗红色奏折,他放下手中的奏折,拿过那本奏折,急匆匆地打开。 海禄看了一眼帝王的神色,屏住呼吸侍候在一旁。 暗红色奏折与其他明黄色奏折不同,这种颜色的奏折,只有一人可以使用,便是多年守卫在边疆的镇国将军。 赢承珏一目十行,看完了奏折上的内容,他眸色复杂,捏着奏折的手微微用力,奏折都微微变了形。 他压下心中繁复的思绪,放下这本奏折,捏了捏眉心,“他,要回来了。” 海禄看了一眼放在书案上的奏折,对于帝王口中所说的他,他心里自然也清楚得很。 镇国将军裴靖川,被大历奉为战神般的存在,多年守卫着大历的国土,威慑着对大历虎视眈眈的诸国。 但,他同时也是这位帝王幼年旧友。 赢承珏起身,走到窗边,看着东宫的方向,“看来,宫内又要不太平一段时间了。” 海禄微微垂首,这种话他不敢接。毕竟,陛下和先皇后、镇国将军之间的事情,是整个皇宫里所有知情人的禁忌。 他微微侧首,看着垂首而立的海禄,“传朕旨意,镇国将军若到皇城范围,准许他宫道打马。” “嗻。” 第4章 阿煜,你逾距了 皇城郊外,明月高悬,细碎的雪花飘落,寂静的深夜,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惊响,一行人的身影在清冷月辉的映照下若隐若现。 为首的男子身着银色铠甲,墨发高束,瘦削的脸上显露出风尘仆仆的倦怠,但那双幽深的黑眸却透出冰冷的肃杀。 他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勒住身下的马,抬手,身后跟着的几人便动作整齐地减缓了速度,停在了他身后。 “此处距离皇城较近,大家日夜赶路,早已疲惫不堪,先在此地歇息一晚。” “是。” 他身后几人齐声领命后,齐齐下马,动作干净利落地在此地安营扎寨。 裴靖川下马后,牵着绝影的缰绳拴到一旁的树上,其余人则是在原地生起了火,抵御霜雪。 他缓缓走到高处,看着远方皇城的方向,清冷的月华照射在他那双幽深的黑眸中,本是坚毅的眸色中无声地增添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忧伤。 蹲在不远处的火堆边取暖的几人,看了眼出神的裴靖川,拐了拐不停扒拉火堆的徐青。 “诶,你瞧,咱们将军又在思念他的心上人了。” 黑衣侍从看着远处的裴靖川掏出一块用锦帕包起来的琉璃发簪,低声对徐青说道。 “不过,咱们好像还从未见过这支发簪的主人。也不知是哪位小姐,竟能让咱们将军牵挂多年。” 徐青闻言,拨弄火堆的手顿了顿,他视线轻转,看了一眼呆立在风口处的裴靖川后,低垂下眼睑,继续拨弄眼前的火。 那位小姐,将军再也看不见了。而以她的身份,我们这等人又岂敢随意讨论。 …… 大历皇宫,东宫。 自前两日,东宫太子遇害的消息一经在宫内传开,绥宁帝便出动了大半的御林军,整日守卫着东宫。 “咳咳……” 赢衡坐在半开的窗牖前,单薄的身子上拢着一件华贵的狐毛大氅,未束的长发散在脑后。 殿中央摆放着一个暖炉,暖炉中燃烧着银霜炭,炭火十足,烘得整座宫殿暖烘烘的。 一阵寒风裹挟着细碎的霜雪飘入殿中,引得赢衡喉咙发痒,喉管间溢出几声干涩的咳嗽。 一旁伺候的人听到赢衡的咳嗽声,急忙吩咐人端上药来,递到他面前,“殿下,该喝药了。” 赢衡转动眼眸,瞥了一眼白瓷碗里那黑黢黢的药汁,他扭开头,并未理会。 “拿走,本宫不喝。” 伺候的侍从听到自家主子不可置喙的语气,神色有些慌乱,急声劝谏道,“殿下,您还是喝两口吧。” 赢衡翻书的手指微顿,眉峰微蹙,微微抬眸,深沉的黑眸牢牢锁定在端着药的侍从身上,语气稍冷。 “本宫说话不好使是吧?撤走。” 赢衡知晓此次中毒,东宫上下皆担忧他的身子。但他自幼便因身子骨的缘故,常年服药,对这玩意儿实在是喜爱不了。 他自己的身体他心里有数,此次中毒并不深,并未伤及他的根本。 伺候在旁的侍从手足无措地呆立在原地,面对太子颇具威慑力的视线,他也不再再劝,只得无奈转身,准备将药撤走。 翛然,一只大手从他身旁伸出,端过药碗,轻声吩咐道,“行了,都下去吧。” 赢衡听到熟悉的声音,抬起头,看着正端着药碗,朝他走来的赫连煜。 殿内的侍从都知自家主子对赫连煜格外信任,他们见赢衡并未开口阻挠他的动作,便俯身朝赢衡行礼,退出殿内。 赢衡看着他端着药碗,就知晓他的想法,他身子微微向后靠,丢开手中的书,抬眸看着他。 “本宫,不喝。” 赫连煜看着他略带孩子气的表情,无奈地叹口气,端着药碗,坐到他对面,微微垂着头。 赢衡本做好了被他唠叨的准备,却不曾想他只是坐在对面,一言不发地看着手中的药碗。 他疑惑地看向他,“怎么了?” 赫连煜回神,视线转移到他身上,赤红色的眸子中光芒黯淡,宛如将熄的火焰,不似初生的火焰般灼人。 在赢衡的记忆中,赫连煜的性格就如同他那双赤眸般热烈张扬,即使深陷泥潭中,他那双眸子的火焰也从未熄灭。 他还从未见过这般颓靡的赫连煜,一时间也有些愣住。 “殿下,都怪我失职,才害您沦落至此。” 良久,赫连煜垂眸,敛下眸中的神色,端着药碗的手微微颤抖,声音也略带沙哑,不似平日里的张扬自信。 赢衡闻言微微一怔,看着他陷入自责的模样,一种莫名的情绪涌上心头。 他想开口说话,但一想到此事欺瞒着他,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赢衡垂眸看着他手中端着的药碗,微微叹口气,起身,拿过药碗,落坐在他身旁,一口将药汁喝尽。 “此事不怪你,你莫要自责。” 苦涩的药汁冲击着赢衡的味觉,他眉峰紧皱,用力将这股苦涩味和蓦然腾升的情绪咽下。 赫连煜看着赢衡放下药碗,担忧的眸色略微变浅,但还是抿唇不语。 “父皇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他睨了一眼一言不发的赫连煜,打破了殿中这诡异的安静气氛。 聊及正事,赫连煜微微收敛了神色,一本正经地道,“陛下已吩咐大理寺卿陈贤办理此案。” 赢衡闻言,眸光轻闪,拿出棋盒中的一枚黑子,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温凉的棋子。 “既是陈大人办理,想来明日此事就能有定论了。” 赫连煜看着赢衡胸有成竹的神色,豁然开朗,他神色轻变,紧盯着他的神色,开口问道,“殿下,您从一早就知道有人要害您,对吗?” 赢衡闻言,摩挲着棋子的手指微顿,抬起眸,撞进了一片灼热燃烧着的火焰之中。但这片火源宛如遇到了微雨,倔强地沉溺在雨水中。 他微微侧首,避开了赫连煜的视线,将手中的棋子放置棋盘上,围困住白子的退路。 “阿煜,你逾矩了。” 赫连煜看着赢衡寡淡的神色,胸口传来一阵闷痛。他深吸口气,起身,半跪在赢衡脚下,低垂着头,请罪道,“属下逾越,望殿下恕罪。” 赢衡听到他冷淡的声音,神色微顿后,又恢复了平常的模样,轻微摆摆手,“你退下吧。” “是。” 听到他出殿的动静,赢衡才将手中紧捏着的黑子松开,黑子掉落在棋盘上,砸乱了棋盘上的布局。 他抬起手,宽大的衣袖遮住他眼里的神色,另一只放在烷桌上的手,紧紧攥着,修剪干净的指甲,在掌心中留下一道道细微的划痕。 帝王权衡之术,不能为一人打破…… 第5章 毒害太子,乃是死罪! 翌日寅时,赢衡便起身,东宫内服侍的宫人伺候他更衣梳洗。 赢衡站在屏风后面,宫婢伺候他换上一身缟羽色云纹锦袍,衣领处和袖边皆有金丝勾勒的滚纹,腰间配着一条黑色云纹腰带,还坠着一枚白玉龙纹佩,而头上戴着一顶白玉冠,那流云般的长发散在脑后。 赢衡转身,伺候他更衣的宫婢们躬身退于两侧。他拽下放于屏风上的大氅,披上,踏出东宫。 守卫在外的赫连煜瞧见他出来的身影,半跪于地,微微垂首,向他行礼道,“殿下日安。” 他黑眸轻轻瞥了他一眼,随即收回视线,轻声应了一声,“嗯。我们走吧。” “是。” 昨夜,又是一场大雪笼罩了整座深宫,东宫殿外的海棠树梢上堆满了霜雪。 他们走在积雪层堆的宫道上,发出一阵阵簌簌地行走声,两人皆是一言不发,令他们之间的气氛有些诡异。 赢衡眸光轻转,落到退后他半步的赫连煜身上。 自昨日后,赫连煜对他的态度就发生了变化,虽然他对赢衡的态度依然很尊敬,但是他们之间的氛围已发生了最根本化的改变。 他收回视线,望着前面白茫茫一片的宫道,心绪不断浮动。 他知晓在赫连煜心中,自己的安危远高于任何事,他不愿让自己承受一点风险。 仅仅只是因为年少时的一次援助,他就将自己看作他那如泥淖人生的唯一救赎,不知该说他天真,还是说他纯善…… 赢衡微微垂眸,敛下眸中浮动的情绪。或许最主要的原因也不是这些,而是那种不能宣之于口的情感吧。 两人无声地跨过宫道,不消片刻,他们就来到了宣室殿外。文武百官皆静候在殿外,等待上朝。 文武百官之首的是一位身着红色官袍的老人,他立于中心,周围簇拥着不少官员。瞧神色,官员脸上皆是谄媚的意味。 赢衡的身影一来,本还有些嘈杂的殿外霎时安静,众官微微站直身子,朝着他行礼,“参见太子殿下。” 赢衡垂眸,看着百官为首之人,唇畔微微浮现出笑容,他走过他身边,大氅的边角轻轻擦过那人的官袍。 “诸位不必多礼。” “谢殿下。” 乔铮缓缓直起身子,眸色深沉地看向赢衡的方向,想起前几日来自宫中娘娘的传信,眉峰微蹙。 毒害东宫的消息,他自然早听到了一些风声,这事不仅惊动了陛下,甚至命令整个大理寺彻查此事。 未收到传信时,他便疑心此事少不了他那不争气的外孙参与。后看到来信,他真的想骂一句蠢货。 太子冠礼将至,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动手,他是有多蠢才敢留下这个把柄给人家?! 况且,近几年太子在朝堂上的表现,文武百官皆看在眼中。他早已不是当年稚嫩的少年,他的谋略和铁血手腕,已然成长为了一名合格的储君。 乔铮抬眸看了一眼淡然立于空地的赢衡,眸色也不由地变深,当年那位羸弱的太子,如今已成了众人要仰望的年少储君。 赢衡意识到有一股视线,他微微侧首,寡淡的眸色与乔铮对撞,那双黑眸分明没有情绪波动,却莫名令人害怕。 乔铮微微行礼后,敛下眸光,眸色深处快速滑过一抹忌惮。 ———— 宣室殿殿门开启,殿外喧闹的百官安静下来,皆规矩地踏入殿内。 文武百官踏入殿内后不久,随着一声高呼,“陛下驾到。” 一道明黄色身影从内殿走出,走上龙椅,下面的文武百官垂首跪拜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卿平身。” “谢陛下。” “大理寺卿陈贤。” “微臣在。” 陈贤从百官中出列,手持玉笏,躬身朝着龙椅上的赢承珏行礼。 “朕命你彻查毒害东宫一事,如今可有进展?” “启禀陛下,微臣拷问了当日侍候太子的宫人,发现一位宫人行踪诡异。微臣拷问他数日,他已全部招供。”陈贤从衣袖中掏出一份供词,恭敬地呈于头顶。 海禄躬身来到陈贤面前,接过那份供词,呈给赢承珏。 赢承珏接过供词,眸色深沉地看完那份供词,冷哼一声,猛然拍响龙椅的扶手,眸光冷冽地看着为首的乔铮。 “这便是乔贵妃教出来的好儿子,竟敢谋害储君!” 帝王震怒,百官皆跪俯于地,“陛下息怒。” 赢承珏瞧着下首垂眸的乔铮,深吸口气,将手中的供词扔到下方,语气稍冷。 “乔爱卿,那宫人说谋害太子一事,皆出自赢祺一手。不知,爱卿和乔贵妃要作何解释?” 乔铮跪于殿内,微微抬起眸,眸色未变。 “陛下,仅凭一份供词,也不足以证明此事为三皇子所为。三皇子自幼性情温顺,上敬兄,下爱弟,定不会做出此等大逆不道的事。定是有人诬陷三皇子,还望陛下明察。”话音落下后,乔铮深深将头磕在微凉的地砖,再不起身。 “还望陛下明察。” 有乔铮带头,其余三皇子的拥趸者也纷纷出列,跪于殿内。 赢衡站在百官之前,眸色淡漠地看着这一出戏。心想,此事恐怕又要演变成朝党之争了。 “乔大人既然替三皇子喊冤,那今日三皇子为何不上早朝?莫不是做贼心虚?”一位大臣出列,温声道。 乔铮挺起脊背,眸色深沉地看向那位大臣,“还望林大人慎言。” 被称为林大人的大臣并未理会他,附身朝着赢承珏行礼,温声道,“陈大人断案一向讲究证据,既然丞相为三皇子叫冤,何不请那位宫人上殿。天子面前,那人应不敢假言。” 此言一出,下首的诸位大臣瞬间吵吵嚷嚷,有大部分官员认为此法可行。 赢衡寡淡的眸色看向林鹤清,眸色微微深沉,一股微妙的违和感蓦然涌上心头。 林鹤清,是今年的新科状元,进入官场已有余月。听闻,乔铮曾招揽过他,却被拒绝。 之后,朝堂上,他曾提出过一些有利民生的政策,与自己的政策可契合,他心知肚明,这是此人示好的信号。 赢衡眸色变深,他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林鹤清,究竟又是谁的人? 两位侍卫押着一位宫人进入宣室殿,进了大理寺的人,不死也得脱层皮。 宫人身着单薄的白衣,浑身都是血迹,手腕和脚上都扣上了锁链,显然是遭遇过一番严刑拷打。 宫人被押到殿中,跪下,瑟瑟发抖地低垂着头。 “就是你对太子下毒?” “是……是奴才。”听到上方人发话,他声音略微沙哑地应道。 “大胆!速速招来,你是受何人指使?” 感应到来自帝王的怒火,那人深深跪伏在地,不停地磕头求饶。 “是……是三皇子。奴才只是一时糊涂,还望陛下开恩。” “乔铮!你还有什么话可说!”赢承珏眸光冷厉地看向乔铮。 乔铮面对帝王的怒火,只是微微拱手道,“陛下,三皇子并未见过这个奴才,定是这奴才见事情暴露,肆意攀咬三皇子。” “不是!陛下,真的是三皇子吩咐奴才办的。” “你既然说是三皇子吩咐你,那身上可有三皇子的信物?”乔铮挺起身子,眸光冷厉地看着跪在殿中瑟瑟发抖的宫人。 “奴才……奴才……”宫人面色灰白,瘫软坐在地上。 “陛下,此人都拿不出信物,证实他的说法,此人定是诬陷三皇子。还望陛下严惩此人,以证三皇子清白!”乔铮趁热打铁,俯首斩钉截铁地说道。 “还望陛下严惩此人。” 赢衡望着绝望的宫人,黑眸中悄然浮现出一抹不忍。他生于皇宫,早已对权力的牺牲品司空见惯。 吃人的皇宫,每一天都有生命逝去。年幼的他,或许还会有怜悯,但对敌人的怜悯,又何尝不是对自己的残忍呢…… 他敛下心绪,看着龙椅上脸色难看的父皇,他和父皇一开始便知道,此事做不了文章。 乔铮官居一品,朝堂上有众多拥趸者。毒害太子一事,他并没有参与,此事燃不到他身上。 若不是那位愚蠢的三皇兄,或许他的冠礼上才会是一片血色。 他缓缓吐出口气,看着朝堂上太子党和三皇子党撕扯。太子党认为此事无风不成影,也应给三皇子惩处,三皇子党则认为三皇子是被人诬陷,惩处不合规矩。 两党相争,都已然忘了还跪在殿中的宫人,而高坐龙椅上的赢承珏也被下面的两党相争吵得头疼。 “何大人,三皇子好歹也是皇子,你此言将三皇子置于何地?!” “哼,太子为东宫储君。前几日,三皇子在朝堂上公然辱骂太子,后又有太子遇害,不管此事究竟是不是三皇子所为。三皇子目无储君之责,也要严惩。”何智站在乔铮对面,冷声说道。 “你!” 乔铮明显也动了气,毕竟辱骂太子一事,百官皆知。何智将此事放于赢衡遇害之前说,存得就是让他无法反驳的心思。 “陛下,何大人分明就是胡搅蛮缠。” 赢承珏被他们吵得头疼,刚想摆手说话。一支黑翎羽箭便破空而来,射杀了跪于殿中的那位宫人。 宫人倒在地上,从胸口喷涌而出的鲜血浸染了地砖,甚至有几滴鲜血溅到了乔铮的官袍上。 突如其来的变故,令殿上的气氛稍显凝滞,那支熟悉的黑色羽箭令众人噤若寒蝉。 一道高大的身影逆光站在宣室殿门口,日光照射在他那张冷硬的脸上,黑眸充满着肃杀的气息,声音也是微冷。 “毒害太子,乃是死罪!” 第6章 微臣,以殿下唯首是瞻 大历皇宫,宣室殿。 一位身着银色铠甲的中年男子踏入殿中,眉目硬朗如星,那双黑色的鹰眸微勾,泛着冷光,周身的铁血气势令人不敢直视他的目光。 他右手握着一把黑色长弓,弓弦还在微微震动,显然正是刚刚射杀宫人的物什。 他环视了一眼百官,文武百官不敢与之对视,只能纷纷低头,紧握着手中的玉笏,唯恐这人盯上他们。 裴靖川来到殿中央,眸光淡然地瞟了一眼立在一旁的乔铮后,收回视线,半跪于地,朝龙椅上的帝王行礼。 “臣,裴靖川参见陛下。” 首位的赢承珏目光复杂地看着垂首跪于下方的中年男子,自月儿薨世后,他这位幼年旧友便请旨戍守边疆,多年不曾踏足皇城。 分别多年,这还是他们头一次见面,但一切都已物是人非了。 “爱卿平身。” 赢承珏收敛心中纷乱的思绪,温和的视线隔着面前的冕旒,看着裴靖川起身,缓缓挺直脊梁,就宛如一把锋锐的剑立于殿中。 边疆穷寒,环境自是比不得皇城般养人,他记忆中那位意气风发、打马御街的裴家三郎早已褪去了青涩的面庞,眉眼间尽是沾染着的战场风霜。 “裴将军好大的权威,竟敢公然在宣室殿杀人,莫不是真不把陛下放在眼中。”乔铮回过神,眸色阴沉地看着一眼溅在官袍上的血珠,语气微冷。 裴靖川并未开口反驳,那双鹰眸只是微转,看着立在他对面的乔铮,周身散发着冰冷的气息。 乔铮虽然是多年沉溺政权巅峰的文官之首,但裴靖川毕竟自幼便跟随其父从军,浴血杀敌,身上的气势是实打实的铁血气息,始终是乔铮不可比的。 文官和武官之首的针锋对决,让大殿里的其余人不敢随意插话,皆是紧埋着脑袋,唯恐被人发难。 赢衡微微抬眸,看向裴靖川的方向。关于这位镇国将军,他自幼也听过不少传闻,但从未见过。他对于裴靖川,心中也是充满着不少好奇。 裴靖川蓦然感应到一股视线,鹰眸微寒地从乔铮身上收回,猛然侧首,目光稍显锋利地与赢衡的视线撞在一起。 视线相撞,两人皆是微微一怔。赢衡率先回过神,微微颔首后便离开了视线,但他身后凝视的那股视线却并未移开。 裴靖川看着那人身上的服饰和带着熟悉的眉眼,眸光微微一动,显然认出了他的身份。 那,便是月儿的孩子吗? 他念及到那个熟悉的名字,神色又是猛然一动,但想起她如今的结局,眸光渐渐变暗,垂下视线,敛下蓦然涌上心间的酸楚。 ———— 这个小插曲过后,方才朝堂上的争论也逐渐有了结果,三皇子最终被禁足而落幕。 三皇子党见此事盖棺定论,终也不敢再多言。但乔铮本计划好了一切,如今却因为裴靖川,皆成了一场空。 赢承珏给了身边的海禄一个眼神,海禄心领神会,甩了一下手中的拂尘,声音尖细地喊道,“退朝。” 文武百官纷纷下跪,恭送赢承珏离开,“恭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待赢承珏的身影消失在宣室殿后,下首的百官才起身,位于文官之首的乔铮冷眼看了一眼立于对面的裴靖川,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以乔铮为首的几位官员,可没有他那般的气性,自然不敢明面对裴靖川甩脸色,纷纷朝他拱手告辞。 不消片刻,偌大的宣室殿内,百官便走了大半,只剩寥寥几人立在殿中,显得大殿格外空旷。 殿中隶属于太子的几位官员本想上前与赢衡说话,但看到立在他身后不远处的裴靖川,纷纷打消了这个想法,朝着赢衡微微拱手后,便退出了宣室殿。 赢衡侧眸,看了一眼跟在身后的裴靖川,心中知晓他定是有话要说,也默许了他的行为。 大历皇室中,绥宁帝膝下的子嗣不昌,而自赢衡母后薨世后,后宫中不曾再立后,中宫嫡子唯有他一人。 赢衡虽幼年便被立为太子,但其身后没有如三皇子那般显赫的母族,且身体羸弱,这东宫之位坐得也并非那般安稳,在这座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中也遭受了不少明枪暗箭。 朝堂上,三皇子凭借着显赫的母族,与赢衡分庭抗礼。虽然也有不少中立官员投入赢衡的麾下,但相较于有文官之首坐镇的三皇子党而言,这些官员的力量依旧是杯水车薪。 三皇子党派中有文官之首的丞相坐镇,赢衡若想要压制三皇子党的势力,他就必须拉拢一位能与之匹敌的重臣。 赢衡微微抬眸,看向眸光淡漠看着远处的裴靖川。于他而言,镇国将军是目前最好的选择。 但裴靖川多年前便请命戍守边疆,退出了朝堂漩涡,而裴家一向是保皇派。 想要拉拢他,可谓是极其困难之事。 赢衡眸色微沉,但即使再难,他也要尝试一下,否则日后这盘棋他将作茧自缚。 裴靖川察觉到赢衡的视线,他跟在其身后,绕过一条宫道,看着远方伫立的东宫,他停下脚步。 “殿下,是有话对微臣说吗?” 赢衡也渐渐停下脚步,他转过身,目光直视着裴靖川。 “难道,不是将军有话对本宫说吗?” 自退朝后,裴靖川便一直跟在赢衡身后,这表明显然是有话对他说。跟在身后,也定是在寻找合适的机会。 裴靖川眸光淡然地滑过赢衡的面容,看着眼前这张与记忆中那张玉容七八分相似的脸,他的眸光狠狠一动,神色变得有些恍惚。 那些被时光裹挟进记忆深处的事情,不停地在脑海中浮现。年少的裴靖川也算是皇城颇具盛名的裴家三郎,年少成名、意气风发,本该与相爱之人厮守终生,最后却落得孤雁难飞的结局。 他想起了那年寒山寺盛放的桃花,两道身影紧紧依偎在一起,许下终生不相负的承诺,却被一纸圣旨打破,化为了一场笑话。 他缓缓吐出口中的浊气,哀伤的眸子逐渐变得锋锐,压下心头翻飞的思绪,看着赢衡。 “殿下,您和您的母亲长得很像。” 赢衡闻言微怔,关于他母后的传闻,他自幼也听了不少。 宫中人皆传,母后和父皇乃是一对眷侣。母后在深闺中便颇负贤名,容貌也更是灿若春华。母后一入宫,不久后便深得皇宠,怀有龙嗣,但不幸母后被人嫉恨,遭人下毒谋害,最终难产而亡。 “将军,认识本宫的母后?” 裴靖川闻言,冷峻的眉眼悄然变得柔和,锋锐的眸光也有了几分柔情,温柔的目光似有千言万语,但最终只化为了简短的一个字。 “嗯。” “殿下,您贵为太子,乃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崇,不应让任何人损了您的威严。东宫上下,凡是背离主子的人,皆要斩杀,以儆效尤。”他微敛下神色间的柔情,鹰眸微冷,周身散发着杀伐之气。 敢对太子下毒,定是东宫中人出现了背主之人。 赢衡自然也是想到了这一层,淡然的眸光渐渐变得狠厉。他处于政权旋涡中央,深刻明白,在这座深宫中,不夺就能被人夺。 “多谢将军提醒,衡受教。”赢衡敛下眸中的神色,微微拱手道。 裴靖川微微侧身,并未受他的礼数。 赢衡行礼后,便温声告辞,身后的裴靖川看着他转身朝着东宫的方向而去,神色恍惚,仿佛看到了曾经的翎月独自踏入这座吃人的深宫之中。 他叫住远去的赢衡,“殿下,若您需要,微臣会以您唯首是瞻。” 微微侧首的赢衡闻言,神色微讶,他看着眼眸坚定的裴靖川,内心掀起惊涛骇浪。 他虽然想将裴靖川拉入自己麾下,但他拿不准他的态度,故而并未轻易提及此事。 不曾想,他居然会亲自说出来。 官居武官之首的裴靖川,若真加入太子党,那他的太子之位便可谓是很牢固了。但若他真归附于赢衡,也就意味着裴靖川将再一次踏入政权漩涡。 赢衡敛下眸中的情绪,朝着他的方向微微行礼道,“衡,多谢将军襄助。” 赢衡心中有数,镇国将军绝不是因为他太子的身份而入他麾下。他曾提及过母后,想来,他与母后之间定有过一段渊源。 ———— 【师尊暂时被封了,宝子们不要急,等我后面捞一捞,太子之后恢复更新,欢迎宝子们阅读。】 第7章 行冠礼 几日后,因太子遇害的风波逐渐在皇宫内沉寂,宫中心惊胆颤伺候的宫人们总算放下心,气氛凝滞的皇宫也恢复了往日里的热闹。 但这一次不同,各处宫道上都能看到宫人们忙碌的身影。只因,不日便是东宫太子的冠礼。 赢衡贵为东宫太子,自幼深受皇宠,绥宁帝早已一月前便下旨吩咐礼部,太子行冠礼将以最高礼制举行,任何人都不得怠慢。 相较于大历皇宫的热闹,东宫这边的氛围却显得格外寂寥。 东宫,偏殿。 一袭素衣的赢衡踏入偏殿中,他挥手让赫连煜在外等他,他独自来到殿中央,眸光淡然地看着殿中摆放的牌位。 殿中的牌位上,赫然写的是太子之母——淳仪皇后。 赢衡掀开衣袍,跪在殿中的蒲团上,双手交叠放在面前,向牌位行礼道,“母后安康,儿臣今日已至及冠之年,儿臣很想念母后……” 他微微敛眸,遮住眸光中波动的水光。 他身为太子,自幼便被教导为君者,情绪不可外泄。 赫连煜守在殿外,余光始终注视着跪在殿中的赢衡身上。他微抬眸,看了一眼上方的牌位后,便守礼地收回了视线。 跟随在赢衡身边多年,他自然也知晓那牌位上是何人。绥宁帝深爱淳仪皇后,帝后伉俪情深的佳话,周边五国皆有所耳闻。 当年,淳仪皇后死于难产的消息,对周边五国来说,也不算是什么秘密。 但世人只知淳仪皇后薨世,却不知她的尸骸并未葬入皇陵,也未有记载她的去向。连赢衡想要祭拜于她,都只能在东宫的偏殿置于一块牌位。 以往每一年的这日,不少官员想借此机会巴结赢衡。但对于幼年时期的赢衡而言,这一日是他失去了母亲的日子。 赢衡虽贵为太子,绥宁帝也极为宠爱他,但政务繁忙的绥宁帝,每日实则也抽不出太多时间陪伴他。 而年幼时期,赢衡身子骨弱,汤药不断送入东宫。母后早逝,父皇繁忙,困于东宫的他,只能望着那方小小的窗牖,去窥探外面的风景。 待赢衡稍大一点之后,瘦弱的肩上就担负起了身为太子的责任,弯成太傅每日留下的繁重课业。也教导他身为太子,不可钟爱一物,教导他日后身为一国之君,情绪不可外泄。 赢衡自幼便习谋略、武艺、君子六艺、帝王权衡之术等,他身为一国储君,自幼便被剥夺了快乐的权利,将这一生都困囿在这些课业之下。 当初,赢衡在朝堂上初露锋芒,很多人惊叹他的天赋时,却忘记了他身后所付出的努力。 赫连煜微微垂眸,幼年时期的太子赢衡,他虽不曾亲眼目睹他的苦楚。但多年侍奉太子的他,也知晓,赢衡为习武艺,风雪无阻,那双手上满是薄茧,身上各处也有不同程度的伤痕。 赢衡如今已至弱冠之年,随着年岁的增长,太傅对他更为苛刻,课业上的要求也更多。他虽然越来越接近帝王之相,但他同样也拥抱了帝王的孤独。 当年,拯救他于困难的贵人,被这座深宫磨灭掉少年棱角,黑暗渐渐吞噬了他。 赫连煜敛眸,遮住眸中复杂的光芒,他紧握着腰间佩戴的利剑,手背上凸起的青筋,彰显着此刻他不平静的内心。 ———— 跪于偏殿中的赢衡察觉到时候差不多了,缓缓起身,拿过三支香,点燃,恭敬地向淳仪皇后的牌位行礼后,上前将香插入铜炉中。 “打扰母后清忧多时,儿臣先行告退。” 赢衡眸光微闪,看了一眼牌位后,随即踏出偏殿。候于一旁的赫连煜见他出来,微微垂首,行礼道,“殿下。” “几时了?” “还差一刻到辰时,冠礼已在宣宸宫备好,殿下该出发了。” “嗯,先回正殿更衣吧。” “诺。” 赢衡回到东宫,早已等候在此的宫人们见此,朝他恭谨行礼,“参见太子殿下。” “砚云,更衣。” “诺。” 一位侍从装扮的男子从一众宫人里出列,接过宫人手中的承盘,来到赢衡身前,半跪着替他更衣。 赢衡换上了一身玄色窄袖长袍,袖口处用金线勾勒着祥云图案,腰间佩戴着一条朱红白玉腰带,上挂一枚龙纹玉佩,彰显着他尊贵的身份。 换好衣物后,砚云起身退至一旁,而赢衡走到梳妆台前,一位年长的嬷嬷来到他身后,心灵手巧地将他那一头乌黑的长发高束,用一顶金色发冠固定。 不消片刻,赢衡便换好了服饰,他一起身,阖宫上下的宫人便跪于一片,恭送他走出东宫。 候在殿外的赫连煜瞧见他出殿,将手臂上挂着的狐毛大氅打开,披到他身上,赢衡垂眸,将面前的绳结打好,轻声道,“走吧。” ———— 宣宸殿。 此次,太子冠礼的礼制规格很高,主宾位上赫然是绥宁帝亲临,而为太子加冠的人更是德高望重的太傅和国师。 “太子殿下到。”一位太监高呼后,众人的目光被吸引过来。 赢衡踏入殿内,瞧见位于主宾位的赢承珏,他垂眸,快步来到殿中央,向其行礼道,“儿臣,参见父皇,父皇万安。” 赢承珏亲自扶他起身,望着这张与爱妻神似的面容,略微有些失神,他伸出手,拍拍他的肩膀,不语。 这时,候在殿内的众人也皆俯身向赢衡行礼道,“微臣,参见太子殿下。” “诸卿平身。” “谢殿下。” 受过诸位大臣的礼数后,太子的加冠礼才正式开始。 赢衡被引至殿中,跪在殿中央的蒲团上。位于一旁的国师手中端着一杯清水,他用手中的柳枝条扫过杯中的清水,在赢衡眉心中点了三下,这意味着消除以往的病灾,祈祷此人余生无病无灾、一路顺畅。 祈福礼过后,国师退至一旁,身后的太傅上前,绕到赢衡身后,解开他束好的长发,用玉梳将长发梳顺,掏出衣袖里备好的玉簪,将长发高束。 跟在太傅身旁的宫婢托着承盘来到面前,太傅捧起承盘中的玉冠,刚想为赢衡束发,坐于主宾的赢承珏忽然出声。 “且慢。朕,想亲自为太子束发。” 绥宁帝此言一出,全场震惊。前几位皇子行冠礼时,他并未出席,一切礼制乃礼部尚书操持。而此次太子冠礼,绥宁帝不仅作为主宾出席,竟还想亲自为太子束发。 这于太子而言,可谓是莫大的殊荣。而诸位大臣,此刻内心也是心绪浮动。 绥宁帝偏爱先皇后留下的这位太子之事,诸位大臣虽心知肚明,但众人皆不过认为这是天家的虚与委蛇。 毕竟,皇室之中,权力至上。 赢承珏不去看诸位大臣微变的神色,他恍惚地看着下首的赢衡,目光似是怀念,又含着欣慰。 赢衡在听到赢承珏要亲自给自己束发时,神色也是微微一动,但他恪守礼数,并未抬头。 赢承珏起身,走下高台,太傅见此,与国师对视一眼后,退到了一旁。 他来到赢衡身后,接过太傅手中的玉梳,在宫婢的指导下,生疏地将他的长发束起,为他戴上玉冠。 冠礼已成,赢衡将双手抵在额间,俯身大拜,以示对此次行冠礼的诸位长辈的感谢。 行冠结束后,赢衡跪直身子,抬眸直视位于主宾位的赢承珏,以待他赐字。 行冠后,长辈会为已满弱冠的男子取字,之后同辈之人都要用字来称呼他,以示对他的尊重。 候在赢承珏身旁的海禄手托承盘,上面摆放着宣纸和毛笔,显然是恭请他为赢衡赐字。 赢承珏眸光复杂地看了一眼下首跪得笔直的赢衡,微微叹气,拿起承盘里的毛笔,龙飞凤舞地写下两个大字“祈安”。 海禄听到他放笔的声音后,取出承盘里的宣纸,将他为赢衡赐的字展示出来。 赢衡和诸位大臣见到这两个字时,神色都是微愣。一般的赐字都会与自己的名字有关,或意义相近、相反。如大皇子赢徽,赐字为礼臻。 祈安,可谓与他的“衡”字毫无关联。 太傅眉头一皱,刚想出言反驳,就被赢承珏一个手势阻止。 他看着下首的赢衡,眉眼间皆是愁绪,出言解释道,“此乃皇后所取。” 绥宁帝此言一出,下方万籁俱寂。诸位大臣皆知,绥宁帝后位空悬多年,能被他称为皇后的,也只有太子的亲生母亲,薨世多年的淳仪皇后——叶翎月。 赢衡微愣,他抬头看着上首的父皇,却惊然发现,父皇看着他的目光中充满了哀伤,却又有寻常人家父亲眼看自家孩子长成的欣慰。 他被父皇这样的目光灼烧了,微微垂首,低声呢喃着母后为他取的字,眼眶也渐渐红了。 他虽然不曾见过母后,但他能从这个名字中,感受到母亲对他的爱。 祈安,唯愿我的孩子一生安康。 ———— 【这里的行冠礼是自己改了一下哈,真正的冠礼是要带三次冠的,也没有祈福礼的哈,大家不要过于纠结。】 第8章 情义,深宫中无用的东西 宣宸殿。 冠礼结束后,已过午时。赢衡向此次来参加冠礼的宾客敬酒后,绥宁帝便正式祭祖宣告,太子已至成人。 绥宁帝因宫内政务繁忙,便早早离席,参加冠礼的其余大臣有些并非为太子党,在绥宁帝离开后不久,也就离去了。 赢衡敬完太傅后,回首就看见一袭便装的裴靖川把玩着手中的酒杯,看着酒杯中的清酒,脸上的神情透露着些许落寞。 他迟疑片刻,举步朝裴靖川走去,“将军,多谢您今日参加衡的冠礼,衡,敬将军一杯。” 裴靖川微微掀眸,看着赢衡眼中情真意切的关心,微微勾唇,与他轻碰了一下,将杯中的清酒一饮而尽。 他瞧出眼前这位镇国大将军心情不佳,他虽敬仰裴靖川,但之前并未与他有过交际,虽有心劝慰,但又怕为他私事,难以开口询问。 裴靖川眼眸微转,一眼便瞧出身旁的赢衡有话要问他,他微微侧过身子,示意他落座。 “殿下,是有话要问微臣?” “衡,确实有一事想要将军为衡解惑。”赢衡想到困扰他多日的问题,眸光微沉,犹豫片刻,还是想要问个清楚。 裴靖川一看他的神色,就知晓他要问些什么,他抬手,制止他未问出口的问题。 他不去看赢衡复杂的神色,把玩着手中的青瓷酒杯,刚毅的面容上满是追忆和苦涩的韵味,低声道,“我知道殿下想问微臣与您母亲的关系,但殿下身为太子,应该知道有些秘密应该永远埋在地底。挖出来,对您并不好。” 赢衡听到他语气里的凝重,眸色微微一沉,他自幼听闻最多的便是父皇和母后伉俪情深的佳话,父皇为了母后空置后宫。却不曾想,或许这伉俪情深的背后隐藏着另一个人的身影。 裴靖川微微侧目,就能瞧出赢衡心中所想,他含笑微微摇头,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仰头一饮而尽,喉间全是清酒的苦味。 “殿下,您父皇很爱您母后,您母后也从未背叛过您父皇。” 赢衡闻言,眉心微微一动,他知晓裴靖川是在隐晦的提醒自己身份无疑,但他想知道的并不是这些,他虽然有心想要再问,但看他神色,也知道他不会再告知自己那段往事,只好咽下心中的疑惑。 恰逢此时,一位大臣过来敬酒,赢衡起身说了声告辞后,便去了别处。 裴靖川将手中的酒杯置于桌上,鹰眸紧锁在远去的赢衡身上,拎过一旁的酒壶,往地上倒了一些酒。 月儿,你为他取字祈安,是担心他没有母族庇佑吗?月儿,你放心吧,有三郎在一日,就会护他一日。 他最后凝望了一眼赢衡周旋在诸位大臣身边,转身离开了宣宸殿。 ———— 午后,赢衡才从围着他的大臣圈里抽身,满身沾满酒气地踏出宣宸殿。隐匿于暗处的赫连煜翛然现身,轻扶住他的胳膊,那双赤红色的眼眸担忧地看着他,“殿下,您还好吗?” “群臣高兴,多饮了几杯,无碍。”赢衡微微直起身子,往日里苍白的脸色因喝了清酒,染上了几分血色。 赫连煜抿唇不语,只是扶着他的手微微收紧了几分,搀扶着他,缓步朝东宫走去。 冠礼备着的清酒烈度虽不高,但赢衡身子骨一向不好,此刻也是脑袋发昏,有点昏昏欲睡。 所幸,东宫已然不远。赫连煜加快步伐,进了东宫正殿,将他扶至榻上,吩咐一旁的侍从煮一碗醒酒汤来。 赢衡斜靠在榻上,修长的手指轻轻按压着自己泛疼的太阳穴,因喝过酒泛热的身子微微发红,他脱下身上披着的狐毛大氅,随手扔在榻上,脚上穿着的玉靴也被踢开。 午后的斜阳从他身后的窗牖溜进来,金黄的光线落到他的身上、眉眼上,硬生生地为他添了几分神性的光芒,而他此刻也像极了一位沐浴在金光里的慵懒神仙。 赫连煜端着醒酒汤进来,一眼就看到了这样的场景,他步子微顿。数年间,他见惯了赢衡手握棋局,运筹帷幄的模样,也看过他练武时,宛如游龙般的英姿,也习惯了他身为太子,玩弄人心的帝王制衡之术的赢衡,却不曾见过这般卸下心防、安然一隅的他。 他望着赢衡泛红的眼尾,一股难以言说的欲望席卷他那双赤红的眼眸,他猛然回过神,给了自己一个耳光。 本已昏昏欲睡的赢衡听到动静,他缓缓睁开眼眸,睡眼惺忪的眸子里,全然没有以往的戒备,只是含着朦胧的水光。 在知晓自己惊扰了赢衡后,赫连煜便自觉地跪在地上,双手高捧着醒酒汤,向他请罪道,“属下惊扰了殿下,还望殿下恕罪。” 赢衡回过神,敛去眸中的神色,眉头微皱,手指微微揉着泛疼的穴位,挥手让他起身,接过他递来的醒酒汤,一饮而尽。 喝过醒酒汤后,他才觉得自己好了些许,他放下碗,招手让立于一旁的赫连煜过来,低声在他吩咐道,“阿煜,你负责去查一下我母后闺阁时期的事,重点查一下母后和镇国将军的关系。” 赫连煜一愣,随后恭敬行礼道,“是。” 赫连煜领命后便退出了正殿,赢衡垂眸,把玩着腰间的玉佩流苏,眼神微沉。 他微微侧眸,看向眼前烷桌上的棋局,他捻起一枚放置在他这边的黑子,审时度势地将这枚棋子放置在一个角落。瞬间,被逼至绝路的黑子活了过来,在满是围堵的白子中,杀出了一条血路。 他垂下手,望着黑子杀出的血路,眸色微沉。 如今,朝堂上已是三皇子党和太子党两方割据的局势。前段时日,三皇子党虽然出师不利,但事后的反扑定会凶猛。 他已达弱冠之年,早已是几大皇子眼中的眼中钉肉中刺,其余皇子虽不足为惧,但三皇子一党毕竟有文官之首乔铮,恐以他现在的势力,难以彻底击垮他。 他需要一个能与乔铮分庭抗礼的人,镇国将军无疑是最好的选择,但他身为深宫数年,无数次与死神擦肩而过,早已学会了不轻信他人。 他能瞧出裴靖川的忠诚,但他需要一个把柄,能握在手中的把柄,在这座吃人的深宫里,情义是最没用的东西。 赢衡沉着眸色,再度在棋盘上落下一子,这一子的落下,彻底改变了棋盘上白子的攻势,棋局也落了幕,黑子虽侥幸获胜,但每一步皆是踏着无数人的尸骨。 他起身,缓步走到殿门,半空中那残红的斜阳透过这方宫墙,照射在他身上,却无法照亮他那双黑沉的眼眸。 第9章 深宫过往 太子冠礼过后,赢承珏便时常让他出入御书房,参与朝政大事。而在每日的朝会上,赢衡提出了一系列利民安邦的政策,得到了赢承珏的赞赏和重用。 一时间,太子锋芒毕露、风光无限,朝堂上不曾站队的大臣,也见风使舵,恭维在赢衡身侧。 宣室殿外,赢衡身着黑色蟒袍,踏出殿,身后还跟着几位重臣,面上满是谄媚的神色。 身着红色官袍的乔铮,眸色阴沉地踏出宣室殿,身后还跟着几位颤颤巍巍的朝臣,他们神色之中全是小心翼翼,低着头,丝毫不敢去触他的霉头。 乔铮阴沉着眸色,看着一旁被重臣围绕在中央的赢衡,脑海中想起前几日娘娘的抱怨。 云霞宫内,一位盛装打扮的美艳女子,精致的面容上满是怒气,宫内侍候的宫女跪了一地,她脚下还砸了不少珍贵瓷器。 乔铮一踏入云霞宫,就瞧见上首的乔姝瑶戴着护甲的玉指轻揉着额角,自幼伺候她的红月半跪在她脚边,替她捏腿。 他来到殿中央,向上位的乔姝瑶行礼道,“臣,参见贵妃娘娘,娘娘万安。” 乔姝瑶缓缓睁开眼睛,压下玉容上的怒气,柔声细语地说道,“乔大人,请起。” “多谢娘娘。” 乔姝瑶挥手,对殿内跪着的宫女吩咐道,“你们先退下吧。” “诺。” 待满宫的宫女退下后,乔姝瑶面容上才浮现出愁绪,看向下方的乔铮,“爹,最近陛下都不曾来云霞宫了。咱们祺儿还被关着,可那贱人的儿子竟能被陛下亲自带在身边。” 一想到赢祺还被禁足,而赢衡不仅让陛下亲自为他束冠,还让他自由出入御书房重地,她就恨得牙痒痒。同时,乔姝瑶不由泛上一阵心酸,眼眶微红。 乔铮看着乔姝瑶微红的眼眶,自是知道她想起了她与陛下的过往。 乔姝瑶身为丞相嫡女,琴棋书画自是样样精通,在皇城中也是颇负盛名,爱慕者自不在少数。 当初陛下还只是三皇子,却在一次偶然机会结识了乔姝瑶,才华横溢的赢承珏令乔姝瑶一见倾心,但赢承珏那时早已有正妃。乔姝瑶想要嫁给他,遭到了乔铮的反对。 先帝膝下皇子众多,虽然赢承珏身为皇后嫡长子,但先帝早已忌惮外戚专权,迟迟不肯立太子。薛皇后出身定远侯府,定远侯府握有一半兵符,深遭先帝猜忌。 赢承珏的正妃也出身于定远侯府,若他朝政上无建树,他将与太子之位无缘。而乔姝瑶身为丞相嫡女,她的选择自然也牵扯了一个家族站队。更何况,赢承珏正妃已定,以她的身份,侧妃的身份完全是折损了她。 但乔姝瑶一意孤行,以死相逼,无奈之下,他只能求先帝为她和赢承珏赐婚,以侧妃身份嫁入三皇子府。 赢承珏身后有定远侯府和乔丞相支持,后来他被立为太子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先帝于行宫暴毙后,皇城大皇子和五皇子造反,欲诛杀东宫太子,自立为帝。 危急时刻,薛皇后带着薛家军镇守在东宫外,后定远侯赶来,诛杀叛贼,乔铮以一日不可无君为由,恳请太子继位。 ———— 绥宁元年,太子赢承珏登基,改年号绥宁,尊生母薛皇后为太后,入慈宁宫。太子妃薛辞楹封为皇后,入主凤仪宫,侧妃乔姝瑶封为贵妃,赐居云霞宫。同年四月,绥宁帝大选,凡年满十五的大臣女儿入宫选秀,共有三位秀女入选。 先帝在世的晚年期间,大兴土木,导致朝政混乱,周国也是对大历虎视眈眈。 赢承珏刚登基时,势单力薄,只能凭借铁血手腕镇压政乱。他兢兢业业地处理朝政数年,才令其恢复生机。 当时,乔姝瑶一心扑在赢承珏身上,整日围着他转,也是赶在皇后前生下了一女。 绥宁四年夏日,皇后有喜,绥宁帝大喜,赏赐像流水不断地送入中宫,阖宫上下皆盼着中宫嫡子出生。 五年春日,薛皇后身体虚弱,难产而亡,而那位皇子在降生的那一刻,就因呼吸不畅,早夭于世。 三日后,薛皇后入皇陵,追封为端和皇后。 薛皇后薨世后,中宫之位悬空多年,乔姝瑶以为自己凭借与陛下的情感,日后定会坐上皇后之位。 但,绥宁七年,赢承珏从宫外接进一位女子,封为皇后,并对其宠爱有加。 乔姝瑶多年爱慕成了一场空,她原以为陛下待她已然不同,但只有那位皇后,曾让赢承珏有过强烈的情感。 …… “瑶儿,帝王真心不可强求。”乔铮垂下眸,敛下眸中深沉的色彩。 乔姝瑶闻言,精致的面容上浮现出苍白之色,捏着烷桌的手缓缓泄力,颓然靠着,语气讽刺,“女儿明白。女儿早已过了懵懂之年,岂敢奢求帝王真心。只是可怜我祺儿,那个贱人竟没有带走那个病秧子,平白害祺儿失宠。” 乔铮想起那位太子如今的手段,眸中闪过凝重之色。自冠礼过后,赢衡在朝堂上的地位愈发稳固,而他身后如今又有镇国将军,不少大臣皆已投入他的麾下。 “不可急躁。太子如今背靠镇国将军,朝堂上已然有了他的一席之地。娘娘,要劝诫殿下,凡事要小心,皆不可大意。” 太子中毒一事,不仅令绥宁帝心中起疑,乃至他们在东宫安插的人手,皆被太子拔除,日后若想对其行事,极其困难。 “爹,难道您就不能施压让陛下解除祺儿的禁足吗?若真要等上半月,那个病秧子岂不是要占据半壁朝堂了!这让祺儿日后怎么争啊?”乔姝瑶戴着护甲的手指紧攥着手中的用浮光锦织就的手帕,在上留下一道道划痕。 “糊涂!陛下虽没有证据证明此事与殿下有关,但陛下心中本就有猜想。只是碍于乔家势力,太子身体又无大碍,才搁置不表。禁足已是从轻,若我们心中无愧,自不会向陛下讨饶。”乔铮正了正神色,厉声道。但看着乔姝瑶难过的神色,后又放缓了语气。 “瑶儿,待过了几日,便是新元,陛下定会解了殿下的禁。此次新元,殿下若要复宠,定要投其所好。” 乔铮看了一眼天色,大臣不可久在皇宫,他起身,朝乔姝瑶辞行,“娘娘,时辰已不早。臣,便先行告退。” “红月,替本宫送送丞相。” “诺。” 乔姝瑶斜靠着美人榻,将手中揉皱的浮光锦手帕丢掉,冷声吩咐道,“去内务府拿两块新的浮光锦布料来。” “诺。” 她起身,来到内殿,拿过放置一旁的香勺,取出一勺香盒中的棠梨种玉香,放入香炉中,点燃。烟雾缭绕在内殿中,晕染了她的容貌,也遮挡住了她美艳眸中的浓烈杀意。 她捏着香勺,护甲划在勺柄上,宣泄着她内心的怒火。 叶翎月!一介死人,也配与本宫相争!你为你那病秧子取名祈安,本宫倒要看看,他这一生到底能不能平安顺遂! 第10章 夜探将军府 深夜,大历皇宫。 清冷月光笼罩在这座厚重的宫墙内,白日里喧嚣的宫墙,在月光的映射下,显得又格外冷清。 赢衡披着大氅,穿行在宫道,身前跟着一位侍从,手提着一盏灯。温黄的烛火透过灯盏的砂纸,照射在他的侧颜上,浅浅的倦怠之色浮现在他的眉眼间。 深重的宫墙里悄然无声,冗长的宫道仅靠一盏微弱的烛火照亮,虽能照亮一小片前路,但照不亮这座被黑暗笼罩的深宫。 置于黑暗中的宫墙阴影,就宛如安静蛰伏于深处的野兽。只待时机成熟,便张开血盆大口,将深宫中的一切都啃食殆尽。 穿行过数道宫道,东宫宏伟的建筑赫然伫立在他们眼前。 赢衡抬眸,看着东宫正殿点燃的烛光里,影影绰绰有一位少年的身影等候在殿中,他清冷的眸光中浮现出一层暖意。 他抬步朝东宫走去,在殿内候着的赫连煜听到了殿外的动静,快步走到殿门口,伸手替赢衡解下大氅的绳结,与他一同进入内殿。 赫连煜瞧着他神色间藏不住的倦怠,眉宇间隐含担忧,自冠礼过后,绥宁帝便将太子带在身边,亲自教导其帝王权衡之术和大历国政。 虽这是每一位储君都要学会的教业,但是对于赢衡而言,这也令他在宫内的处境变得更加危险,而最让他担心的还是赢衡的身体情况。 赢衡自降生时,身体便不好,虽经过多年调养,但起色还是不太明显,如今又有繁重的政务加身,自然对他身体的损耗也是巨大。 “殿下,小厨房熬的安神汤正温着。殿下,快喝吧。”赫连煜将手中的大氅挂在一旁,端起放于炉上温着的安神汤,递给赢衡。 赢衡闻着安神汤里传来的浅淡药味,微微蹙眉,脸上更多了几分苍白,但念着自己的身体状况,还是强行压下生理上的不适,喝下了那碗安神汤。 赢衡压下口中的苦涩药味,靠在榻上,揉着泛疼的额角,淡声询问道,“阿煜,我让你查的事情有结果了吗?” “回禀殿下,殿下让属下查的事,在前几日查到了一些眉目。据闻,先皇后闺中之时,曾与裴家三郎,也就是如今的镇国将军,有过一段旧缘。” “当年,裴将军刚过弱冠之年,便跟随裴老将军上阵杀敌。但当时大历国力衰弱,不敌他国,裴老将军拼死抵抗,令裴将军返回皇城求援。返回皇城的路途上,惨遭军中叛徒背叛,他的亲卫拼死杀出一条血路,但裴将军也身受重伤,晕倒在返回皇城的途中。” “恰逢先皇后为家中祖母祈福,在回叶家的路上捡到了昏迷的裴将军,带他回了叶家疗伤。翌日清晨,裴将军早已离开,只留下了一张字条。” “先皇后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也不识他的身份。半年后,裴老将军击退敌国,率军班师回朝时,她见到了裴将军,才偶然得知那位竟是风靡皇城的裴家三郎。”赫连煜谈及这段往事时,微微抬眸,看了一眼赢衡的神色。 这段往事,宫内知道的人其实已寥寥无几,他也是耗费了数日时间,才从冷宫的一位嬷嬷口中,探知到一星半点的原委。 赢衡微微阖眸,眉宇微蹙,手指曲起,轻轻叩击着烷桌,等了片刻,他没有听到赫连煜的声音,睁开眼,看向他,微微挑眉,“继续,怎么不说了?” 赫连煜微微敛眸,接着说道,“那位嬷嬷曾是叶家的家生子,跟着先皇后入宫伺候。但她并不知晓先皇后和裴将军故事的全貌,就连先皇后将裴将军带回叶家这件事,也是嬷嬷听先皇后贴身侍女所讲,亦不知真假。” 赢衡闻言微微蹙眉,内心涌上一股违和感,依镇国将军对他的态度,他确实能感知到他与母后之间有着一段不为人知的故事。 事牵先皇后和一位重臣,甚至这位皇后在世时,身受皇宠,赢衡自入知道此事不易调查,他本也就是抱着侥幸的心态,试图找到一点蛛丝马迹。 但他在听闻赫连煜查到眉目时,心里微讶,原以为只是查到了些许迹象,却不曾想竟查出了这段隐秘的过往。 赢衡听闻时,便怀疑这条消息的准确性,但听到那位嬷嬷的身份,一股强烈的违和感涌上。 这段隐秘过往的细节,理应只有母后和贴身伺候母后的侍女才知道。若母后在闺中之时,真与裴将军私授终身,那父皇在迎母后入宫时,也会知晓此事。 而在母后薨世后,父皇为掩盖这个秘密,定不会让知晓此事的人留在宫中,不管是母后的贴身侍女,还是那位跟随入宫的嬷嬷,皆会被父皇遣送出宫。 那么,这位嬷嬷为何还能留在宫中?而且,这条信息出现的时机太巧了。宫中活人是藏不住秘密的,若那位嬷嬷一直待在冷宫中,怎么可能不被父皇知晓? 嬷嬷的出现,就像是有人暗中窥探着他的行动,提前让那人出现,将他想要的消息递到了他面前。 赢衡蹙眉,他感知到他似乎身处一片迷雾之中,而那暗中窥视之人,就在他的身边。 “殿下,可是有什么不妥?”赫连煜瞧见赢衡神色不对,微皱着眉,轻声询问道。 赢衡迟疑了片刻,吩咐道,“阿煜,待明日一早,你再去一趟冷宫,看看那位嬷嬷还在吗?若在,把她带来东宫,本宫有要事询问她。” “是。”赫连煜虽不明白他的意图,但看着凝重的神色,还是应道。 “夜深了,你先下去吧。” “是,殿下也早些安寝。” “嗯。” 待赫连煜离开后,赢衡才沉着眸色,眼前燃烧着烛火映射在那双漆黑的眼眸中,随着他的思绪跃动。 ———— 宫外,一道身着黑衣的影子悄然出宫,快速穿行过几处巷口,停在一座庄严的宅府前。透着朦胧的月光,可隐隐约约看见,那块漆黑的牌匾上写着将军府。 那道人影看着大门紧闭的府门,足尖一点,借着府内墙头攀爬出墙的海棠树,施展着轻功上了将军府的墙头,身影一飘,便进了府内。 在府内的深院中,种满了海棠树,此刻虽不是海棠开花的时节,但满院的海棠树中却有一株海棠竟盛放而开,并开得格外鲜艳明亮。 在那株海棠树下的石桌前,有一道身着白衣的男子坐在树下,桌上摆着一坛清酒,他手中也还拎着一坛清酒。纷纷扬扬的海棠花瓣从树上坠下,掉落进他怀中,又落入酒中,泛起层层涟漪。 “陛下既然不请自来,何不现身一叙?”裴靖川猛然灌入一口酒,垂眸看着桌上清酒泛起的涟漪,淡声说道。 墙头的海棠树上传来一阵声响,一袭黑衣的赢承珏躺在海棠树上的枝丫上,斜着眸看着树下的裴靖川。 “顼离,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 【感觉这里味道不对,宝子们看个大概意思就好,看我后面灵感会不会突显,大家请轻喷。】 第11章 护不住她,是臣一生的遗憾 裴靖川听到自己的表字,唇角浮现出讽刺的意味,他抬起眸,看着这位高高在上的帝王,亦是自己年少旧友。 “陛下,臣的表字粗鄙,岂敢劳陛下尊口。” 赢承珏看着他眼里毫不加掩饰的讽刺,微微叹气。起身,从海棠树上一跃而下,坐到他对面,拎着石桌上的酒坛。 “顼离,自月儿走后,我们多久不曾一起喝过酒了?”赢承珏眸色微沉,将手中拎着的酒坛微微倾斜,倒在这株海棠树下。 听到那个熟悉的闺名,令两人神色皆染上伤感。 端坐另一边的裴靖川,微微抓紧坛口,抓着酒坛的手因微微施力的缘故泛着白色,酒坛口也因施加的压力,隐隐之间有了破裂的痕迹。 “陛下,深夜造访,有何要事?”他压下心中翻腾的情绪,灌了一口酒,冷声问道。 裴家家训,自幼教得是他忠君爱国,父亲为大历两代君王出生入死,忠的是明君,为的是大历百姓。 他的兄长自幼被选作他的伴读,他们裴家三兄弟与他也都算是自幼从小一同长大,他也将他看作自己的兄长。 他当年满心欢喜同他说起月儿,只待那场战役结束,他便能与她成婚。结果,一纸圣旨,让两人期待落空,更令他们之间产生了身份鸿沟。 他犹还记得,那年他在战场上拼命夺取军功,即使身负重伤,也并未让他退却。 他想早日结束这场战役,回皇城见她。但那天晚上,那封从皇城寄来,迟了三月的信总算送到了他手中,同时也打破了他们所有的幻想。 …… 裴靖川捏着从皇城送来的信,被利器划伤的手臂,伤口崩裂,鲜血涌出,滴落在那张薄薄的信纸上,溅开污渍。就如同他如今的身份,于她而言,就像是这信纸上的血迹,污秽不堪。 他红着眼眶放下手中的信,强撑着受伤的身子,喉间涌出腥涩,手握成拳,抵在唇边,鲜红的血迹滴落到手上,模糊了他的视线。 那张信纸安然躺在沙盘内,晚风从帐外灌进,卷带起信纸上的浅淡海棠香味,飘入他鼻尖,仿佛隐隐约约间,看到了佳人的身影。 薄薄的信纸上并未过多言语,只是告知他,她已被陛下选中,入宫为后,今生无缘与君厮守,愿君在边疆安好。翎月为保家人,无力反抗,一切皆成定局,是翎月辜负了君厚爱,背弃承诺。愿君此役大捷,日后勿念勿见。 “月儿……” 他低垂着头,将那封带着她身上海棠香味的信放入怀中,神情晦涩地苦笑。 勿念勿见……他又怎么可能做到呢? …… 思绪回笼,裴靖川松开酒坛,说他心中有怨,他自然是有的,但他知道,翎月的选择事关家族,她不能任性。他们一出生,就拥有比普通人更尊崇的地位,这也意味着他们需要担负的责任也比普通人更重。 他为人臣子,肩上亦有自己无法推卸的责任,他为人子,亦不能陷家族于不仁不义之地,堕了裴家满门忠烈的名誉。 赢承珏微微侧眸,看着神色稍显痛苦的裴靖川,知道他定是思念起了月儿。他知道他怨他,但裴家祖传的家训,让他陷入两难的境地,他终其一生都无法摆脱这种折磨。 但,他心中亦有痛苦,他视自己为挚友,却被自己抢了心上之人,乃至最终导致佳人身影被深宫吞噬,二人阴阳永隔。 “对不起……顼离。”赢承珏身为帝王,从不轻易在他人面前承认错误,但他确实欠裴靖川一个道歉多年。 裴靖川听到高高在上的帝王道歉,他压抑了多年的情绪总算是突破了囚笼,而他也挣脱了束缚。 “嘭!” 裴靖川猛然起身,震动了放于石桌上的空酒坛,摔到地上,变成了四分五裂的碎片,就如同他们曾经的过往。 “陛下,您明知月儿与我心意相通,她也不愿自己一生被禁锢在深宫中。您,为何非要选她为后?!这个问题困扰我多年,却始终想不明白!” 赢承珏听到他愤怒的质问,久久不语,手紧抓着酒坛口,垂在身侧,整个人散发着痛苦的气息。 夜空上方,飘来几片乌云,遮住了皎洁的月光,隐晦的光芒投下,掩住赢承珏情愫涌动的眼神。 “对不起……是我爱上了不该爱的人,是我……害了月儿。” 裴靖川闻言,唇畔浮现出讽刺的笑意,眼眸中也逐渐被失望笼罩。他扭过头,不想再去看他的神色。片刻后,那双鹰眸就恢复了平日里冷若冰霜的疏离。 他也曾想过,他可能会有苦衷,也设想过许多缘由。他原以为他们也算幼年挚友,若真有苦衷,翎月也已离开多年,如今也大可坦言告知,却不曾想,他原就不想告知。 多年情谊,始终抵不过帝王猜疑心。 “既如此,那臣也与陛下无话可说。霜寒露重,陛下还是早些回宫,臣不奉陪了,告辞。”裴靖川拱手朝他行礼,准备转身离去。 “顼离,朕知道你是为了衡儿回来的。叶家没落,衡儿自幼身体羸弱,他在东宫也行之艰难。三皇子一党势力强盛,朕虽为天子,但也要考虑诸多因素,难免……” “陛下。”裴靖川高大的身影背对着他,他语气冷漠地打断他未说完的话,微微回眸,鹰眸中闪着锋锐的光芒,“臣,未能护住娘娘,亦是一生遗憾。臣,既站队于殿下,将一生忠于他,也会护佑他!” 赢承珏目送他的背影离开,他缓缓坐在海棠树下,将手中酒坛里的酒尽数饮尽,眸里水光浮动,手抚摸上这株海棠树,轻声呢喃道,“月儿,你还真是偏心啊,就连这海棠花也只愿在这将军府盛放。” 他微微后仰,将疲乏的身子靠在海棠树上,望着天上的明月,身后的海棠树被晚风吹拂,纷纷扬扬掉落下花瓣,落到他身上,却又归于尘土。 他也令内务府在皇宫深院种植了几株海棠,但它们都没有活下来,就像那位身携海棠香味的佳人一般,被锁死在这座宫墙内。 深墙红苑,如鲜血般美艳,却养不活那株应自由耸立云端的海棠花。 …… 宫内,一道诡异的身影避开巡视的羽林卫,穿过几条宫道,来到了一座宫殿前,四处张望,发现无人后,闪身进入。 殿内并未点灯,那道身影看见殿中的高位上有一道身影,径直来到殿中跪下,行礼道,“主人,有消息传来。” “嗯。”高位上的人懒洋洋地应了一声,挥手让那人将字条递来。 接过字条,那人百般无赖地看着传来的消息,直到看到自己想要的消息时,才轻笑两声。 缓缓起身,将字条用力揉在手中,顷刻间成了粉末,飞舞在殿内,看向一旁候着的人,吩咐道,“暝狼,让七宿行动。” “是,主人。”那人领命后,便离开了殿内。 待暝狼离开后,空旷的殿内就只剩那人,他来到窗牖边,手指轻叩着窗棂,透过微微月光,可看见那双黑眸中满是兴趣盎然的光芒。 明月被乌云笼罩,虽有微弱光芒,却无法刺穿黑暗。黑暗中,危险和罪恶正在滋生,想将整座深宫吞噬。 ———— 【有没有宝子想要看绥宁帝、叶皇后和战国将军之间的故事?咱们番外可以讲一讲哟~】 第12章 暗牢 【友情提示,太子并不是风光霁月的完美人设,他自幼见识过皇室的肮脏和手段,也是自幼学习的帝王之术,他的性情远要比我们看到的更漠然。 他本性不会变,后期可能会利用一切真心,来达到自己的目的,也可能会变得更偏执、更疯魔,接受不了太子性格的,赶紧跑! 下面正文开始】 ———— 大历皇宫,东宫某处暗牢里。 自赢衡中毒后,赫连煜便严格把控东宫内伺候他的侍从,而赢衡不仅借助此次中毒打乱了三皇子党原先的计划,也拔除了几个行迹诡异,疑似被收买的侍从。 “啪!” 昏暗的暗牢深处,有人被架在刑架上,身旁全是刑具,而那人身上全是鞭痕,显然是已遭遇过一轮审讯。 赫连煜手握着用盐水浸泡的鞭子,用力甩在那人身上,被架着的人浑身一颤,苍白的脸色上更失了几分血色,五官微皱,汗水混杂着血水滴落下来。 “还不交代吗?你的同伙是谁?又为谁卖命?”赫连煜眸色阴沉地看着那人,手指轻抚着沾满血珠的鞭子,整个人散发着与平日里不同的凌厉。 那人微微抬起头,汗水早已模糊了他的视线,头发也被汗水黏在一起,挡在他视线前。他靠着暗牢里昏暗的烛火,只能影影绰绰瞧见前方走动的身影,以及那头红如烈焰的长发。 多日的折磨,早已击溃了那人的神经,但他知道,一旦自己承认,等待自己的便是死亡,还有他的家人,还握在那位殿下手中,他不敢背叛。 “大人,奴才冤枉,奴才自幼跟在殿下身边,殿下待奴才恩重如山,奴才绝不会背叛。” 那人情绪稍显激动,想要挣脱身上的束缚,但因动作激烈,牵动了身上的伤口,温热的血液从伤口处汩汩流出,滴落到暗牢潮湿的地砖上。 赫连煜闻言微微蹙眉,他待在暗牢已有数日,却始终不曾从这人嘴中撬出幕后主使,他也渐渐失去了耐心。 …… “参见殿下。” 暗牢门口陡然传来一阵骚动,守在门口的黑骑卫瞧见赢衡的身影,纷纷下跪行礼。 正在审讯人的赫连煜听闻赢衡前来,他急忙将手中的鞭子丢至一旁,转身,快步朝着门口走去。 赢衡身着一袭黑色长袍,身上还披着一件大氅,他缓步走进逼仄的暗牢中,踏着潮湿的地砖,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浅淡的血腥味。 走至一半,他便看到了那道熟悉的身影,缓缓停下脚步,看着赫连煜来到自己身边,拱手行礼道,“殿下。此地阴寒,殿下怎么亲自来了?” “那人招了吗?”赢衡示意他跟着,继续朝着里面走去,淡声询问道。 “回殿下,那人骨头很硬,始终不肯开口。” 赢衡跨入暗牢深处,刺鼻的血腥味和汗臭涌上,他微微蹙眉,接过赫连煜递来的锦帕,轻掩着口鼻。 他看着被架在中央的人,轻声开口道,“砚雨,你自幼侍奉在本宫身边,应知晓本宫的手段。若你供出幕后之人,本宫可以看你多年伺候的份上,给你一个痛快。” “殿下,奴才真的没有背叛您,请殿下明察。”砚雨在看到赢衡的那一刻,他眼眸中的神色就变得灰败,但还是麻木地张口求饶道。 赢衡并未开口,他看了一眼还关在暗牢中的其余侍从,其中不乏有些熟悉的面容,而他们身上也或多或少也有鞭痕,但皆不如砚雨身上的严重。 砚雨与砚云他们同属一批进东宫伺候他的人,皆是近身侍奉太子的一等侍从,自也知晓许多太子的事。 若砚雨真背离了太子,难免会泄露太子的信息,自然也是赫连煜首先要审讯的人。 赢衡淡然的视线从周围人身上滑过,他能看出他们眼眸深处的恐惧。他收回视线,眸色毫无波动地看着从小伺候他的砚雨,冷漠地吩咐道,“不用审了,都杀了吧。” 垂首立于他身后的赫连煜闻言,微微一怔,虽心中早已猜到了赢衡对他们的处决,但他以为看着从小侍候他的砚雨时,会犹豫,却不曾想他依然那般决绝。 他看着赢衡羸弱的身躯,行走在深宫的黑暗中,逐渐被这座深宫吞噬,就如同曾经那颗不染尘世的心被浸泡在鲜血中,染上了那深宫红苑的罪恶。 “嗯?”久久未得回应的赢衡,侧眸,看向微怔的赫连煜,寡淡的眸色中闪烁着疑惑。 赫连煜回过神,敛下心中纷乱的思绪,“是,殿下。” 处理完暗牢的事后,他转身,微微回头,看着神色灰败的砚雨,淡声说道,“本宫记得你家中似乎还有一位幼妹。你死后,你在你主人那边就失去了价值,你觉得你幼妹会被怎么处理?” 被铁链锁住的砚雨,猛然抬起头,想要挣脱铁链,但却未果,他红着眼眶,朝着远去的赢衡喊道,“殿下,请看着奴才自幼侍奉您的份上,救救奴才妹妹,她才七岁啊。” 赢衡缓缓停下脚步,回首,眸色中毫无波澜,“你知道,本宫想知道什么。” 砚雨挣扎的身子一僵,他缓缓垂下头,“殿下,请小心三皇子。” 得到预料之中的答案,赢衡不语,抬步朝着暗牢外走去。跟在他身后的赫连煜,走到门口时,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一眼砚雨,竟发现他早已咬舌自尽。 …… 二人一前一后走在回东宫的宫道上,残阳如血,落下来,停在这座深宫红苑上,染红了赢衡身上披着的白色大氅。 赫连煜沉默地跟在他身后,盯着他身上大氅衣摆上沾染的血迹和潮湿的痕迹,又想起他淡漠的神色,心脏蓦然腾升起一股怯弱。 他能理解赢衡在深宫中的处境,也知晓,他身为大历未来的君主,一切当应杀伐果断。可他不得不承认,看着记忆中那位贵气少年,逐渐被深宫囚锁,变得冷漠如霜,那多年滋生的情感,恍然间如潮水般褪去。 “你心中有事?”赢衡缓缓停下脚步,转身,黑眸清然地看着走神的赫连煜。 赫连煜如火焰般燃烧的赤眸望进这双黑眸中,里面未带着任何情愫,仿佛在这般淡然的眸中,没有任何事物可以激起半分涟漪。 他垂在身侧的手狠狠攥着,刺痛的感官唤醒了他的神思,他压下心中翻涌而出的痛苦,垂下眸,回答,“殿下,砚雨方才自尽了。” 赢衡闻言,神色未变,他缓缓转过身,淡淡吩咐,“找个人葬了吧,也算全了他和本宫主仆一场的情谊。” 吩咐完后,赢衡踏着如血的残阳,进入东宫正殿,残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也沾染了点点红色。 赫连煜站在殿外,看着沉重的殿门关上,将他羸弱的身躯渐渐包裹,最终裹挟着残阳被吞噬殆尽。 第13章 新元佳宴 昨夜,暮冬里的最后一场大雪,笼罩了整座深宫。旭阳初升,温黄的阳光映射在红墙上,融化着屋檐上的积雪。像是挣脱束缚的野兽在悄然苏醒,吞噬了满宫深墙,也吞噬了这深宫中最后的宁静。 东宫正殿内,身着青衣的赢衡斜靠在罗汉床上,烷桌上摆着一盘棋局,他手捏着玉白棋子,对面坐着一位老者,与他对弈。 罗汉床两侧摆放着两尊碧海青天香炉,浅淡的乌沉香味弥漫在整座宫殿中,缭绕的烟雾也随着香气飘出。 殿内,侍奉的侍从被屏退,偌大的宫殿中,只有两人落子的声音。 “殿下,如今棋盘上黑子围困,白子行之艰难。白子势力尚浅,若要打破此局,亦难啊。”老者眸色沉稳地观察着棋盘上的局势,淡声说道。 赢衡清浅一笑,他手撑着烷桌,右手把玩着一枚白子,黑眸眸色不动,随意将棋子置于右下一点。 “老师,黑子虽势力强盛,但他忽略了最重要的一角,若这一角被攻破,黑子将自乱阵脚,日后也会不攻自溃。” 黄鑫捋着胡子,看着白子落下的地方,忍不住点头,这枚白子令整盘棋局复活。虽能看出这是一招险棋,但黑子的攻势已然被打破。 “想来殿下心中已有决断,老臣也不再多言。但,新元佳宴已到,三皇子被禁足许久,此次,陛下定是要放他出来。乔铮一党,恐也早有打算,殿下,还要小心应付。” 赢衡闻言,神色未动,他将捏着的白玉棋子丢进棋盒中,靠在罗汉床上。一阵寒风从推开的窗牖涌进,吹乱了他未束的长发,气质慵懒,黑眸中却又尽显锋芒。 “老师放心,学生自有定数。” 黄鑫瞧着赢衡沉稳的眸色中满是淡然,也是知晓这位病弱太子的手段,也略微放下心,继续对弈。 朝堂中人皆以为太子病弱,不堪重用。但近两年,他便是拖着这副病弱的身子,肃东宫,建立了只听命于他的黑骑卫,甚至在朝堂上攻诘三皇子党,令他们吃了大亏。 常年休养于东宫的太子,逐渐走入朝堂中心,也令文武百官首次正眼瞧着这位病弱太子,并心生忌惮。 “殿下,如今镇国将军已入您麾下,在兵权方面,已无人能与您相提并论。”黄鑫落下一子,与他分析当下局势。 赢衡颔首,也相继落下白子,“嗯。但镇国将军毕竟退出政权漩涡多年,若要与乔铮一党相争,亦不是易事。” 黄鑫微微点头,神色稍显凝重,确实如此,如今朝堂上虽不算是乔铮的一言堂,但大部分文臣皆已以乔铮为首。朝内重文轻武的风向越来越重,一些高位武将的话语权,还远不及乔铮。 镇国将军虽位居一品,手握兵权,但就朝堂话语权,乔铮明显要压他一头。 但,陛下毕竟曾与镇国将军一家颇有渊源。以朝堂上目前的形势看,或许镇国将军回京,也有陛下的手笔。 黄鑫身为两朝元老,曾也教导过陛下,而裴家儿郎也曾作为陛下伴读,对于那段深宫往事,他也算略有耳闻。 黄鑫神色稍显复杂,他抬眸看了一眼垂眸沉思的赢衡后,微微叹气,将注意力又放到了棋盘之上。 罢了,这上一辈的恩怨,又何必让小辈伤神。 …… 戌时,皇宫变得喧闹,身着宫装的宫女们手托着呈盘,上面皆是各种珍馐美酒。他们穿行过宫道,来到一座装饰奢华的大殿中,显然是为了今夜的新元佳宴。 新元,彰显着又进入新的一年,皇帝会在今晚准备佳宴,邀请诸位大臣,进宫同饮,以示帝恩,而民间亦会在此日同乐,庆贺新一年的到来。 明华殿内,已是一派品竹弹丝之景。高位上,绥宁帝还并未到,但诸多大臣早已来到殿中,其中最引人注目的便是被众人围在其中的文官之首——乔铮。 乔铮一党的人围在身边,脸上尽是谄媚之色,殿中亦有其他党派的大臣,瞧着那众星拱月的乔铮,眸色中皆蕴含着不满。 但碍于乔铮位于文官之首,也只能敢怒不敢言。 “太子殿下到。” 殿外,忽然传来一阵通传声,令殿内热闹的气氛渐渐沉寂下去。 赢衡身着青衣,长发被玉冠相束,他手捧着一个精致的手炉,身后还跟着一身红衣的赫连煜,慢悠悠地踏入殿中。 满殿的大臣瞧见赢衡,纷纷起身,朝他行礼,“参见太子殿下。” “诸卿请起。今日是新元佳节,与臣同乐,诸卿不必拘束。”赢衡将手中的手炉递给身后的赫连煜,眸色淡然地看着诸位大臣。 “多谢太子。” 赢衡来到自己的位置,坐下。待他落座后,殿中其余大臣也才回到自己位置。 赢衡身为太子,他的位置是离绥宁帝最近的,而他的斜下方便是乔铮的位置。 乔铮眸色微沉地看着赢衡的方向,近段时间,他与太子一党在朝堂上交锋,吃了不少闷亏,而太子也打乱了不少他的布局。 经过多次交锋,他已知道,最近吃的闷亏,身后皆是有太子的授意。原以为太子身子羸弱,不足为惧,但近段朝堂上的表现,令他对这位太子有了新的认知。 果然,出身皇室,又岂是泛泛之辈。 赢衡察觉到乔铮的视线,他微微抬眸,与乔铮的视线相撞,但他并未移开。他深沉的黑眸中泛过涟漪,唇角浮现出弧度,他端起置于面前的青玉酒杯,与他遥遥一敬。 乔铮瞧见他眉眼间的自信,眸色又是沉了几分,但还是压制住自己的脾性,端起清酒,回礼。 …… 殿中的丝竹声欢快地弹奏,而一向交好的大臣们此刻也聚拢在一起,轻声谈笑着。 此次佳宴,几位皇子和公主皆已赴宴,三皇子也被皇帝解了禁足,来参加此次宴会。 赢衡手捏着青玉酒杯,抬眸看着正对面正被大臣围绕着的赢祺,又看了一眼位于他身边的大皇兄,眸色间皆是兴致缺缺。 “殿下,这群大臣竟都巴结那三皇子,不来向您敬酒,真是猖狂。”站在赢衡身后的赫连煜,眸色愤慨地看着赢祺那边热闹的场景。 “呵,一群无用的人,就算巴结三皇兄又如何,乔铮都不把他们放在眼中,又何必让本宫劳神。”赢衡垂下眸,喉间溢出轻笑,并不将赢祺那边的人放在眼中。 “陛下驾到,贵妃驾到。” 伴随着尖锐的通传声,一袭明黄色的身影携着一袭淡粉色宫装的女子跨入殿中。 “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绥宁帝走到高位,看着殿下行礼的诸位大臣和皇儿,挥挥手,“都起来吧,此乃佳宴,不必拘谨。” “谢陛下。” 诸位大臣拜谢陛下皇恩后,便起身,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而殿内的丝竹声也得到吩咐,继续奏乐,殿内一时间又恢复了一片和乐景象。 ———— 【哈哈,本来想写那种暗含杀机的对话,但好像没有处理好,宝子们看看就好,实在文笔有限哈~】 第14章 五色阙雉 赢衡无聊地听着新元佳宴上的丝竹声,他以往身子骨弱,这种佳宴一般很少参加。而当他跨入政权旋涡时,明白此类宴会皆是拉拢大臣人心的时机,他就算心中再不喜,也还是渐渐参加。 但,他一向就不喜这种宴会的氛围,每个人皆有自己的盘算,带着各种谋算游走在诸位大臣身侧。 宴会行至一半时,刚被解禁的三皇子站起身,朝着上位的赢承珏行礼道,“父皇,儿臣前几日有幸得到一只瑞兽,特来献给父皇。” 赢祺拍拍手,殿外便走进一位侍从,他手中提着一个鸟笼,鸟笼上还罩着一层黑布。 他走到殿中,伸手将鸟笼上的那层黑布揭开,一只五色彩鸟映入众人眼中。 “父皇,今日乃新元佳节,难得一遇的五彩阙雉又出现在大历境内,此乃上天恩德,以示父皇治理有方,大历来年也定能风调雨顺。” “哈哈哈,好好好。祺儿有心了。”赢承珏瞧见鸟笼中的五色阙雉时,眸中也是闪过喜悦,挥手让身边的海禄将其呈上。 “竟然真是五色阙雉?!” “三皇子殿下,真是好大的手笔啊。” …… 赢衡在听闻赢祺竟然献上的是五色阙雉,脸上总算浮现出感兴趣的意味,微微抬眸,看着鸟笼中那只漂亮的阙雉。 五色阙雉,听闻曾是大历的开国瑞兽。大历开国国君建国之初,五色阙雉曾出现在大历国土。后大历遭遇疫病,大历笼罩在死亡的阴影下时,成群的五色阙雉突然降临,鸟喙间叼着一株药草,盘旋于皇宫太医院。 大历君主惊诧,后命太医院院正取下一株药草,用以制药,最终居然拯救了这场疫病,而五色阙雉从此也被视为大历祥瑞之兽。 但随着朝堂更迭,大历随处可见的五色阙雉逐渐消失在众人眼中,它的存在也变得更为珍贵。 也正是因为五色阙雉濒临灭绝的缘故,赢祺献上的这只阙雉才会令众人震惊。 毕竟,五色阙雉如今的价值不仅是瑞兽,也从侧面说明父皇乃大历明君,而这有益于巩固赢祺在大臣心中的地位。 赢衡念及此,微微敛下眸,手捏着玉杯,唇边浮现意味深长的笑意。 “殿下,您对那只鸟很感兴趣吗?”立于身后的赫连煜,瞧出一向淡漠的赢衡似是对那只阙雉感兴趣,附身轻声问道。 赢衡闻言未答,只是轻轻摆手,止住了他的想法。 新元佳宴因赢祺献上的五色阙雉,推上了高潮。席间,三皇子党高谈阔论,乔铮都是提出了利民惠民的政策,得到了绥宁帝的青睐。 赢衡抬眸,看着对面赢祺眸中掩饰不住的得意之色,黑眸中闪过一抹暗光,垂首,轻轻抿了一下杯中的清酒。 三皇兄,但愿此次,你能在这盘棋局上站得久一点。不然,也会无趣啊。 …… 宴会已接近尾声,绥宁帝早已携着乔姝瑶的身影离开,诸多大臣皆围在赢祺身边,恭维着他。 与赢祺相较,而身为太子的赢衡身边则显得空荡荡,只有几位太子党的大臣。 毕竟,今日宴会,赢祺的三皇子一党表现可谓亮眼,众臣也瞧见了绥宁帝对其态度的转变,此刻都想着去巴结。 赢衡淡然地看了一眼赢祺的方向,便垂下眸,起身,准备与赫连煜回东宫。 赢祺本在与身边大臣谈笑风生,眼眸轻转,却看见赢衡披着大氅,朝殿外走去,忽然开口唤道,“五皇弟且慢,今日佳节,又何必急着走呢?” 他趾高气扬地走到赢衡身前,拦住他们的去路,脸上端得是兄长关爱弟弟的关切,“听闻五皇弟被奸人毒害,如今身子可无大碍?” 赢衡微微抬眸,寡淡的黑眸停留在他身上,轻声答道,“多谢三皇兄关心,本宫已无大碍。” “据说五皇弟管理下人时,手段颇为严厉。或许正是因此,才遭人记恨。五皇弟,还是要多行仁爱之举,否则,哪日被人谋害,也不知晓。” 赢衡闻言,眸色未变,他唇角勾起笑,那双黑眸中却毫无笑意。“多谢三皇兄教诲,本宫铭记于心。” 他垂眸,像是听进了赢祺的劝诫,但后面说出的话,却又暗含讽刺。“但,本宫觉得,不忠之人,出一次就够了。毕竟,本宫乃太子,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来侍候本宫。” “你!” 赢祺听出,他是在暗讽自己曾经做的那些荒唐事,脸上伪装的兄友弟恭的神色瞬间破碎,露出狰狞的面容。 “三皇子殿下,请自重。在您面前的乃太子殿下,若有出格之举,莫怪属下无礼。”跟在赢衡身后的赫连煜,一早便听出他对太子的不敬之意,手已然握在腰间的佩剑上,却被太子挡住。 赢祺愤然的视线又转向面色阴沉的赫连煜身上,他瞧着四周大臣的视线,强行压下心中的怒火,冷声道,“五皇弟,还真是收了一条听话的好狗。” 本来眸色淡然的赢衡,闻言,眸色微沉,他收敛唇角的笑意,整个人身上的气质发生了转变,淡声道,“三皇兄,本宫好歹乃太子。你不行礼,是想让礼官参你一本啊。” 赢祺闻言,瞪大眼眸,面容上染上惊诧。虽说赢衡为东宫太子,但私下里,他也并未在意这些细枝末节。毕竟,他心中也清楚,他太子之位不稳,纠结这点也是无用功。 他看着赢衡寡淡的眸色,想着如今正是多事之秋,若再被礼官参一本,也不妥。终还是忍了下来,朝他拱手行礼道,“参见太子殿下。” 赢衡并不在意他的敷衍,微微点头后,绕过他,刚想离开,却突然从旁边窜出来一道身影。 “太子哥哥~”一道蓝色锦袍身影从旁边窜出来,不小心撞到了一旁的赢祺。 “阿溯,小心。”赢衡沉着眸色,伸出手扶住摇摇欲坠的赢溯,将他拉至自己身边。 被撞了的赢祺,也是沉着脸色,狠狠瞪向躲在赢衡身后的赢溯,厉声道,“贱种,你看不到本皇子在此吗!” “三皇兄,请慎言!阿溯与你同为皇子,岂能令你如此辱骂!”赢衡眸色微沉,他沉声反驳,挡住他充满恶意的目光。 赢祺瞧了一眼紧紧扒着赢衡衣袖的赢溯,神色不善道,“太子殿下,还真是喜欢捡这些不讨喜的玩意儿。” “哼,我还有事,便不叨扰太子殿下了,告辞。” 待赢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明华殿,紧缩在赢衡身后的赢溯才怯生生地伸出头,捏着赢衡的衣袖,可怜兮兮地问道,“太子哥哥,阿溯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赢衡垂眸看着胆怯的赢溯,心微软,抬手,摸了摸他的头,温声道,“没有。走吧,去太子哥哥宫里,小厨房早备好了糕点。” “谢谢太子哥哥。”赢溯抱着他的手臂,跟在他身边,向东宫走去。 第15章 六皇子赢溯 大历,东宫内殿。 赢衡黑眸中带着浅淡的笑意,看着坐在对面正大快朵颐,吃着糕点的赢溯。 赢溯虽已年满十六,但面容上仍是稚嫩之色,身边又没有母妃教养,导致他的性子极为怯懦。 赢溯的母妃是一位宫婢出身,这样的出身,放在宫里,自然是不受重视。但传闻,这位宫婢曾与赢衡母后交好,因此,也常受到皇宠。 赢衡母后去世后,绥宁帝便极少踏入后宫,即使偶尔去妃嫔宫中,也只是小坐,不再留宿。 那段时日,各宫妃嫔为了诞下龙嗣,使出浑身解数,想要留下绥宁帝,均未果。 绥宁帝心念叶皇后,为了躲避各妃嫔,最后常居王贵人宫中。两年后,王贵人有孕,最终诞下赢溯。 但王贵人因早产伤身,三月后便郁郁而终,独留下满月的赢溯。 失去了母妃庇佑的赢溯,也渐渐失去了绥宁帝的关注,任由他在一座狭窄的宫殿中自生自灭。宫内都是些见风使舵之辈,眼见赢溯失了宠爱,自然对他也就倦怠起来。 赢衡初次见到他的时候,是在一个冬日。他小小的一团蜷缩在那座破旧的宫殿外,小手被冻得红彤彤,抓着地上的积雪,往嘴里塞。 他当时以为他是个小太监,便将自己身上的狐毛大氅留给了他。后来,他才知道他的身份,他竟然是六皇子。 他从嬷嬷那里听说了他的事,发现两人的经历是如此相似,想起他躺在雪地里,心头不由地对他多了几分疼惜。从那之后,他便对他多了几分关注,有了东宫太子的庇佑,他宫内伺候的奴才们才逐渐消停下来。 但赢衡那时,毕竟也还年幼,又初入朝堂,整日要和朝堂上那群虎豹豺狼斡旋,难免会有疏忽。 太子多日不曾踏入赢溯的宫殿,那群奴才皆以为太子对这位皇弟失去了兴趣,遭到他的厌弃。于是,便开始作妖,甚至比起之前,变本加厉。 赢衡后来虽惩治了这群恶奴,但他也知道这只是治标不治本。赢溯没有显赫的出身,亦没有皇帝恩宠。在这座深宫中,这也就意味着他没有庇佑,随时都有可能被吞噬。 绥宁帝后宫并不充盈,主位以上的妃嫔少之又少,赢衡又不放心将赢溯交于位份低的嫔妃。最终,赢衡只得无奈前往太后宫中,恳请太后抚养赢溯。 但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太后似乎并不喜欢赢溯…… 赢衡微微垂眸,盯着自己面前茶盏中微微晃荡的茶水,黑眸渐渐变得深沉。 “咳咳……太子哥哥宫里的糕点真好吃~”赢溯咽下最后一块糕点,眼神亮晶晶地看着赢衡,打断了赢衡的思绪。 赢衡收回思绪,微微抬眸,对上赢溯纯净的眼神,眸中的一片深沉逐渐消散,唇畔浮现出清浅的笑意。从衣袖中掏出锦帕,伸出手,替他擦拭着唇角沾染的糕点碎屑。 “好吃,那待会儿,本宫让小厨房再备一份,你带回去。” “多谢太子哥哥。”赢溯往赢衡的方向靠了靠,任由他的动作,而那双纯净的眼神中,满是对他的孺慕之情。 赢衡收回手,替他倒了一盏茶水,轻轻推至他的面前,“阿溯,喝点茶水,解解腻。” “好。”赢溯乖巧地捧着茶盏,喝下一口茶水。 …… 内殿中,赢溯缠着赢衡,眼神亮晶晶盯着他,而清脆的声音里满是愉悦。赢衡大多时间都是笑着听他说,偶尔也会回他两句。 东宫内殿中,是一片温馨祥和之景。 外殿,赫连煜沉着眸色守在殿门外。习武之人,耳聪目明,他能听到殿内,赢溯缠着殿下说笑时,语气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依赖之味。自然也瞧见了方才,殿下与赢溯的亲密动作。 不知是他的错觉,还是何种缘故,他心中甚是不喜这位六皇子殿下。 正在赫连煜郁闷时,他听到一阵脚步声,朝着东宫而来。他猛然抬头,就瞧见一位嬷嬷走来。 赫连煜常年跟在赢衡身边,自然也瞧出这位嬷嬷的身份,他微微施礼,“沅莲姑姑。” 沅莲也识得他的身份,微微颔首,“赫连大人,太后娘娘头疾复发,特命奴婢来寻六皇子。还望大人向太子通传一声。” “姑姑稍等。”赫连煜应声后,推开殿门,来到内殿。 内殿的交谈声早已停下,赢衡也隐隐约约听到了沅莲的声音。他抬眸,看着殿外那道老人身影,眸色微沉,起身,来到殿外。 “沅莲姑姑。” “老奴参见太子殿下。”沅莲微微躬身,向太子行礼道。 “沅莲姑姑不必多礼。您为皇祖母身边老人,若被父皇知道您向衡行礼,衡定然会受一顿训斥。”赢衡急忙虚扶住沅莲躬身的身子。 “多谢太子。” “听闻沅莲姑姑前来,是为寻阿溯?” “是。夜色已深,太后娘娘许久不见六皇子归来,头疾突发。为让太后娘娘安心,老奴特前来叨扰太子,还请殿下恕罪。” “沅莲姑姑折煞衡了,怪衡许久未见阿溯,多留了他片刻,让皇祖母担忧了,是衡过错。”赢衡转向躲在身后的赢溯,轻柔揉了揉他的头,“阿溯,和沅莲姑姑回宫吧,别让皇祖母久等。” “好。”赢溯慢吞吞地从他身后走出,走到沅莲姑姑身边。 “夜已深,殿下身子骨弱,也应早日歇息。太后娘娘身边离不开人,老奴便先带着六皇子回宫了。” “宫道湿滑,沅莲姑姑回宫还需小心。待明日,衡定会去慈宁宫,给皇祖母请安。” “太子有心了,但太后娘娘素来喜清净。”沅莲微微俯身婉拒赢衡的好意,后带着依依不舍的赢溯,离开了东宫。 赢衡眼神微沉地看着那两道身影,穿过东宫的宫道,消失在他视线中。 他原本只是猜测,皇祖母似乎不太愿意让他和赢溯接触,瞧着今日皇祖母身边的贴身侍女的举动,这个猜测恐怕不是假的。 自父皇登基后,皇祖母便久居慈宁宫,吃斋念佛。皇祖母出身定远侯府,她年轻时,便被赐婚于皇爷爷。太子妃时期,她凭借过人的谋略和定远侯手中握着的薛家军,辅佐皇爷爷登基。后皇爷爷暴毙于行宫,她独自一人守候在皇城,以一己之力镇压了当时反叛的皇子,推父皇登基后,她便深居慈宁宫。 虽然皇祖母深居简出,但她的事迹一直流传,在她还是皇后时期,提出的很多利民惠民的政策,仍还在执行。 父皇的第一任皇后与皇祖母同源,但红颜薄命,不久后便香消玉殒,后接母后入宫,不久后诞下自己。 母后虽出身不比定远侯府显赫,但也算是大臣之女,而赢溯乃宫婢所出,他身为东宫太子,与这样出身的皇子交好,想来也算是失了身份。 皇祖母乃定远侯府嫡女,自幼便看重身份尊卑,或许在她眼中,自己与赢溯交往,定为不妥。 赢衡微微凝眸,心中虽然对这个疑惑有自己的看法,但他总觉得沅莲姑姑的态度极为奇怪。 “殿下,夜深了,该歇息了。”赫连煜瞧夜深露重,忧他身子,轻声提醒道。 赢衡压下心中纷乱的思绪,微微点头,朝着内殿走去。 第16章 哀家,宁可错杀! 深夜的皇宫寂静得可怕,沅莲带着赢溯穿行在湿滑的宫道。今夜的月辉被浓重的乌云遮住,透不出半分光亮,唯一的光源来自于走在赢溯身前,沅莲手中提着的灯盏。 一阵寒风吹过,攀出红墙萧条的枝叶瑟瑟发抖,黑暗的影子敲打在宫墙角,发出剧烈的声响。 赢溯受惊,整个人躲到了沅莲身后,身子颤颤巍巍发抖,“沅莲姑姑,好黑,好吓人。” 走在前方的沅莲闻言,停下脚步,回眸,温黄的烛火映在那双浑浊的眸中,微微闪着光芒,淡声道,“殿下莫怕,前面便是慈宁宫了。” “沅莲姑姑,阿溯能不能拉着你的衣角?真的好黑,阿溯好怕。”赢溯瘦弱的身躯不停地发抖,纯净的眼神中含着水光,脸色也是被吓得惨白一片。 沅莲微微凝眉,盯着面前的赢溯,心中有所怀疑,但瞧着他神色确实不好,沉默数息后,只能无奈应下。 “殿下,此举不合规矩。稍后回到慈宁宫,此事不可告知太后娘娘。” “好。” 赢溯乖巧地应下,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轻轻牵起她的一片衣角,微微仰起脸,稚嫩的脸上满是讨好的笑容。 沅莲瞧着他讨好的神色,眼神并无波动。她冷硬地转过身,继续朝慈宁宫的方向走去。 …… 大历皇宫,慈宁宫。 与历代太后居住的慈宁宫不同,殿内并没有奢华的装饰,反而只有着简单的陈设。在慈宁宫内殿,还设有一张香案,上面摆着一座佛香,而殿内也飘着浓重的檀香味。 内殿中央的蒲团上,一位身着素衣的老人跪得笔直,双眸微闭,双手合十,口中轻轻呢喃着佛经。 沅莲动作轻巧地踏入慈宁宫内殿,上前,附身在她耳边说道,“太后娘娘,六皇子殿下回来了。” 薛清宁闻言,敲打着木鱼的手微顿,随后又开始了动作,“先带他去正殿跪着。” “是。” 沅莲躬身离开了内殿,带着赢溯回到了慈宁宫正殿,眸色微冷地看着赢溯,“六皇子殿下,太后娘娘懿旨,身为皇子,深夜归宫,行为不检,罚您跪在大殿内,以示悔改。” 赢溯怯生生地瞅了一眼沅莲的神色,身子微颤,多年的深宫凌辱,已经磨去了他作为皇子的骄傲,他不敢反抗地跪在大殿内。 沅莲站在一侧,眼神并未放在赢溯身上。二人一时无言,偌大的宫殿内,一时之间,就只有他们清浅的呼吸声。 …… 赢溯不知自己跪了许久,但刺骨的寒意从慈宁宫的玉砖直逼上他的感官,双腿早已失去了知觉,虚弱的身子摇摇欲坠,脸上更是苍白一片。 就在他以为自己坚持不住时,内殿蓦然传来一阵掀起帘幕的声响。 赢溯微微直了直自己弯曲的身子,眼神微垂,放在膝盖上的双手紧紧攥着。细看,他的身子正害怕地发抖。 他知晓皇祖母的脾性,若是让她看见自己这副样子,他恐怕还会受到更严厉的惩罚。一想到那些惩罚,赢溯就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随着薛清宁缓步走进正殿,昏暗的大殿里也逐渐点上了烛火。她扶着沅莲的手,缓缓走到正殿中央,眼神微冷地看着殿中笔直跪着的赢溯。 “哼,不过才跪了半个时辰。”薛清宁端坐在高位,漠然的眼神中尽是对赢溯的厌恶。 赢溯听出她语气中的不满,他微微收紧放在膝上的手,头埋得更深,嘴唇蠕动了一下,但不得她的命令,不敢随意言语。 薛清宁接过沅莲递来的热茶,轻轻呷了一口,放下,又睨了一眼赢溯,淡淡开口道,“行了,起来吧。” “谢皇祖母。”赢溯听令,缓缓起身,但因跪得时间太长,他身子虚弱,起来稍显困难。 他起身后,垂着头,乖巧地立在殿中。他心中清楚,今夜的惩罚还不止如此。 “哀家不是和你说过,宴会结束后,就回慈宁宫。为何这般晚才回来?你去了哪里?”薛清宁看不惯他身为一介皇子,身上这怯弱的气质,眉间尽是厌恶。 “回禀皇祖母,孙儿遇到了太子哥哥,孙儿很久不见他,想他了,便去太子哥哥宫中坐了会儿。” 赢溯知晓太后一向不喜自己与赢衡交往,今夜他本就违反了太后的命令,又去了东宫,定会招致她的不满。但他也知道自己身边有太后的眼线,更何况她又亲派沅莲前来,这时候撒谎也毫无意义。 薛清宁闻言,眸色稍冷,眸光中射出锐利的光芒,冷声道,“你倒是实诚。赢溯,你虽为陛下皇子,但你的出身从一开始就决定了。赢衡为东宫太子,他身份尊贵,而你一介宫婢之子,按规矩,不应和储君交往过甚。” “孙儿知道。”赢衡垂眸,纯净的眸色中闪过晦暗的光芒。 他的出身,一直是宫内的笑料谈资。他虽是皇子,但他自幼便知道自己与其余皇子的身份差距,他们皆是天上明月,唯有自己是地上一滩烂泥。 宫内皇子皆不将他放在眼中,甚至连宫内的奴才都能踩上他两脚,他恨自己这样的命运。但为了在这座吃人的深宫中活下去,他不得不蜷伏在他们脚下,任人践踏。 自幼便尝惯了世人冷眼,唯有太子哥哥在他面前停留。即使过去多年,他依旧会记得那个深冬。 当初,他发热求医无门,躺在殿外的雪地中,一遍遍抓着地上的脏雪吃时,是太子哥哥停在了他面前。他淡然的眸中没有轻视和厌恶,只有淡淡的怜悯。他瘦弱的身躯被包裹在珍贵的狐毛大氅中,却在寒风中褪下了那件大氅,轻轻替他披在身上。 他的出生不被任何人期待,他本以为日后即使自己烂死在这座深宫中,也无人在意。但有一束月光刺透了浓重的乌云,照进了他黑暗的世界里,滋润了他内心那片贫瘠的土地。 他已见过了属于他的月光,又怎么能抵过自己的本能,想要触摸那道月光呢…… “哼,哀家瞧你近日是有些得意忘形了,忘了自己的身份了。”薛清宁冷哼一声,又瞧了一眼他怯弱的样子,眸底掩藏的杀意微微收敛。 她揉着乏累的额角,微微阖眸,冷声吩咐道,“罢了,哀家也乏了,你回宫吧,近两日便不要踏出宫殿了,在殿内抄抄佛经,识清自己的身份。” “是,孙儿告退。”赢溯躬身朝着薛清宁行礼,随后转身踏出慈宁宫。 待赢溯的身形完全消失后,候在一旁的沅莲才上前,轻轻替薛清宁揉着泛疼的额角,欲言又止地看着薛清宁。 “有话就说,何必吞吞吐吐。”薛清宁微微舒展眉宇,淡声说道。 “娘娘,奴婢瞧着六皇子生性怯弱,他不像是知晓那件事的人。” “哼,皇宫中人,谁能保证他是干干净净?沅莲,哀家宁可错杀,也绝对不能让那件事泄露出半点风声!” 薛清宁微微睁开眼眸,一阵寒风灌入殿内,燃烧着的烛火微微跳动,映在她那双充满杀意的眼神中,一股肃杀的气质逐渐弥漫在慈宁宫内。 第17章 母后,这事当真和你无关吗? 翌日清晨,薛清宁刚起身,就听见殿外传来沅莲与他人交谈的声音。 “奴婢参见陛下。时辰尚早,太后娘娘还尚未起身。” “免礼。朕听闻,昨夜母后头疾复发,可曾宣过太医?”赢承珏淡然的声音透过重重殿门,隐隐约约传进慈宁宫内。 “劳陛下挂念。太后娘娘年轻时,和先帝共同处理朝政,多年来为大历劳心伤神,才染上了这顽疾。娘娘内里亏损严重,太医院虽开了药,但陛下也知娘娘性子,效果甚微。太后娘娘应该毕竟年岁已大,精力也不胜从前,但依旧挂牵着陛下。奴婢知道陛下朝务繁重,但也斗胆请陛下常来看望太后娘娘。” “沅莲,请陛下进来吧。”一道淡然的声音从慈宁宫内传出,打断了她的话。 沅莲应了一声,又面向赢承珏,躬身福礼道,“怪奴婢多言了,还望陛下恕罪。”转身回了慈宁宫。 赢承珏眸色颇为复杂地看着慈宁宫,微微叹气后,在外稍等片刻,才踏入慈宁宫。 薛清宁坐在高位上,示意一旁的宫女奉茶,“陛下,这是刚结束早朝?” “是,母后。儿臣听闻,昨夜母后头疾复发,如今感觉如何?” “不过只是吹了点凉风,又何必劳陛下亲自跑这一趟。” 赢承珏闻言,抿唇不语,眼神复杂地看着头发早已花白的薛清宁,记忆中鲜妍柔和的面容上早已爬满了皱纹,那双充满着锐利光芒的眼睛也早已被时光侵蚀,褪去了聪慧,闪烁着浑浊。 他幼时也曾躺在她怀中,听她神采奕奕讲起过大历的建国历史。也见过她身为一国之母,厉言训斥昏庸大臣,大力推行政策的威仪。而母后又出身武将世家,他自然也见过母后一箭射中猎物的英姿。 他身为母后的嫡长子,定远侯府对他有着厚望,但母后并未过分要求他,他也曾是在母爱中围绕着长大。 他知晓,母后并不得父皇恩宠,都说深宫中的女人如果得不到皇恩,就会逐渐腐败、失去鲜妍的姿色。但母后与那些女人不同,即使没有皇宠,她也在这座深宫中热烈的活着。 她不喜御花园那些脆弱的鲜花,比起御花园,她更喜欢待在临渊池,看着池中的鱼儿欢快地游动。 母后快意地活在深宫中,深宫高墙并没有禁锢住她的性情。但随着年岁渐长,那位名动皇城的定远侯嫡女,逐渐被这座深宫吞噬了生机。最终,成为了当今手握重权的薛太后。 自那件事过后,他与母后的关系便渐渐疏远,除了一些重大节日,他都不曾来过慈宁宫。 谁能想到,当年那般鲜妍明亮的淳肃皇后,也早已变成了古稀老人。 赢承珏眸色微动,淡漠的声音逐渐染上关切,“母后的事,又怎算小事。如今大历国力安稳,百姓安居乐业,母后不必过于忧思。” “哀家已至古稀之年,或许过不了几年,就要下去陪先帝了。”薛清宁手持着一串佛珠,眸色平淡地望着殿外的晨曦。 “母后!此话不可再言。”赢承珏闻言,神色微变。 薛清宁微微回眸,看着赢承珏眸中不似作假的关切和慌乱,微怔,思绪微微纷乱。 自那件事过后,她与皇帝的关系日渐疏远。也是从那时起,一直恭顺她的皇帝逐渐变得反叛,不再听从她的建议。 她知道天家里没有所谓的亲情,看着皇帝已经能独当一面,她心中有着欣慰的同时,也蕴含着失落。 但她并未强求与他母子关系缓和,那件事于她而言,不过是制衡权臣的手段,可对他而言,却是陷他于不仁不义之地。 薛清宁微微叹口气,避开了他的视线,“哀家听闻,镇国将军已经回来了?” 赢承珏听到薛清宁提及好友的名字,神色微僵,前倾的身子微微回拢,置于桌案上的手微微收紧,沉默片刻,才开口道,“嗯。” 她微微侧眸,看着神色一片晦暗的赢承珏,微叹,稍敛了敛神色,语气带着严肃,“陛下,您为一国天子,应知晓权臣制衡之术。” “镇国将军镇守边疆多年,他的威名早已流传于他国,在百姓中威望更是强盛。虽您与他乃幼年旧友,但出身皇室的您,也该知道这种情感随时都有可能为了足够的利益而背叛您。”薛清宁浑浊的眼眸中闪着微痛,端起桌案上的热茶,呷了一口,微热的水汽上升,朦胧了她的神色。 赢承珏听着这多年来一成不变的话语,又想起他和顼离因这个荒诞缘故,香消玉殒于这座深宫的爱人,心头猛然袭上一股愠怒。 “母后,为了这所谓的皇权,您不惜嫁给了父皇,深宫囚锁了您一生。而您为了巩固这皇权,不惜威胁儿臣,迫使儿臣与挚友反目,甚至害死了儿臣和挚友一生挚爱。” 赢承珏微微压着胸腔里的怒火,微微抬眸,直视着对面的薛清宁,压低声音,“母后,这皇权害死了多少人,您还能数清吗?” “放肆!” 薛清宁被自家儿子这般看着,她心头也涌上一股怒火,站起身,猛然拍响桌案。热茶咣当一声,砸在桌案上,茶盏中的热茶溅出,而慈宁宫中伺候的宫人皆惶恐地跪了一地,头深深埋着,屏气凝息。 “哀家这般做皆是为了你!历史上,权臣当道,迫杀皇帝的史实不在少数。你为皇室之人,难道还不清楚这样的隐患一旦爆发,会对你的皇位造成什么后果!你以为仅凭你那同窗之谊,就能令整个将军府对你俯首称臣,简直痴人说梦!”薛清宁将手中的佛珠放在桌案上,眸中尽是嘲讽。 “母后,我知您谋略过人,但儿臣并非幼年稚童,朕有明辨是非的能力。”面对薛清宁的咄咄逼人,赢承珏微微垂眸,并未有过激的举动。 薛清宁沉默地看了他一眼,压住胸腔的怒火,缓缓坐下,但声音仍然冷漠,“皇帝,哀家知道您心中怨哀家。淳仪皇后薨世后,您一直认为是哀家做局。” 叶翎月薨世,一直是赢承珏心中的痛,他心里明白,在这座深宫,过盛的皇宠,会成为罪恶的催化剂。但他那时,过于自负,认为他能保护好挚爱,却不曾想,深宫还是将她拉入黑暗,吞噬掉了她的生命。 赢承珏心中其实有怀疑的人选,当年暗查这件事,却并未找到任何蛛丝马迹,仿佛一切都只是他的臆想。 他眸色微沉,紧握的大手缓缓张开,抬起头,直视着薛清宁,帝王的威仪逐渐弥漫在整座慈宁宫,冷声问道,“母后,月儿这件事,真的与您无关吗?” 第18章 太后过往 慈宁宫内,方才还算温馨的气氛瞬间变得凝结,殿中诚惶诚恐地跪了一地的宫女,屏气凝息,皆俯首于地,不敢抬头。 薛清宁怒视着面前帝王威仪尽显的赢承珏,她虽然华发已然斑白,曾经那双锐利的眼眸也变得浑浊,早已看不出当年定远侯嫡女的风姿。但周身不输于帝王的威严,也令人不由想起她如今的身份。 这可是辅佐当年不堪重用太子登基,后与先帝共同治理大历,宫变之年,仅凭一人之力扭转乾坤的薛皇后,也更是如今的薛太后! 赢承珏自幼与她学习谋略和治国才能,哪怕如今沉溺在皇权多年,身体的本能,让他在太后面前,还是输了一截。 赢承珏微微收敛周身气势,压下心中澎湃的怒气,躬身朝着薛清宁行礼道,“儿臣还有些政务未处理,儿臣便先行告退了。母后身体不适,儿臣过会令太医院院正前来为母后调养。” 说完后,赢承珏不去看薛清宁微变的神色,转身离开慈宁宫。 待赢承珏离开,方才一脸怒容的薛清宁像是抽去了所有力气般,缓缓坐下,揉着泛疼的额角。又想起宫内跪了一地的人,烦躁地挥挥手,“都下去吧。都给哀家闭紧你们的嘴,今日之事若让哀家听到半点风声,哀家饶不了你们。” “诺。”满宫宫女皆轻声应道后,缓缓退出慈宁宫。 沅莲瞧着薛清宁神色染上哀戚,心中微叹,缓缓上前,为她揉着头。 沅莲是自幼跟着薛清宁的贴身侍女,薛清宁身为定远侯府嫡女,自小便被严格要求言行举止。她从小就被夫人教导如何成为一名合格的贵女,她的身份决定了她未来的夫婿将是一位显赫身世的公子,甚至会是王侯贵胄。 薛清宁自幼便展现出了她聪慧的性格,教导她的先生,曾夸过,若她成为男子,这大历将出一位举世无双的状元郎。 待她到了及笄之年,定远侯夫人限制她的出行,但她的盛名早已传遍了整个皇都,不少青年才俊想与她缔结良缘。但他们心里都知晓,以定远侯府在朝堂上的威望,定惹来了皇帝的猜忌。为了保护整个家族,薛清宁的婚事轮不到定远侯府决定。 果不其然,来年三月,皇帝将薛清宁许配给了当时还不是太子的二皇子。 当时,二皇子非正宫所出,在朝堂上毫无根基。与才貌双绝的薛清宁相比,二皇子与她结合,引来了朝堂上的大臣的种种猜测。 其中,最为稳妥的一种猜测,便是皇帝猜忌定远侯府有不臣之心,也忌惮定远侯功高盖主,想要打压他们的势力。 这场赐婚,令朝堂上的局势瞬间发生转变,不少依附定远侯的朝臣,皆嗅出了腥风血雨的味道,纷纷与之划清界限。 而收到这道赐婚旨意的定远侯府内,气氛更是愁云惨淡,宠爱薛清宁兄长,心中更是怒火一片。但薛清宁只是摩挲着这道圣旨,眸中满是深沉的光,轻声道,“爹,我薛清宁的夫君,最大的仰仗是我自己。” …… 来年三月,薛清宁嫁给了二皇子,二皇子开府,封为安王。这个封号对一位皇子而言,也颇为微妙,这个字旨在暗示二皇子安守一方,也说明皇帝无意于他,帝王之位将与他无缘。 诸位大臣皆以为安王一生都得不到皇恩时,却在薛清宁嫁给他的六月后,发生了转变。 平日里,在朝政上毫无建树的安王,突然开始在朝堂上发言,并提出了诸多良策,甚至性子也发生了变化。 安王以往的性子懒散慵懒,似是知道以自己的出身,难以与其他人争夺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索性一早便放弃了。 后来,他性子上虽然仍慵懒,但面对朝政也稍微收敛自己的性子,变得认真。甚至在一向倦怠的功课上,也花费了不少精力,变得勤奋。 后来,安王在朝堂上逐渐锋芒毕露,也入了皇帝眼中,民间名声大噪,正式踏入朝堂旋涡。 不出三年,安王收拢了朝堂不少大臣,逐渐有了争夺皇位的资本,其余皇子也开始针对他。 后来,安王设局,将最有可能继位的几大皇子拉下马,自己又做出了巨大贡献,在诸位大臣的推荐下,皇帝将他立为太子。 东宫稍稳后,他麾下便多了前来投诚的大臣,朝堂上,已无人能与他争锋,而兵权,则被定远侯牢牢握在手中。 大局已定,他继位只是时间问题。 三年后,皇帝驾崩,太子继位,薛清宁入主中宫。匿于先帝身后的皇后逐渐走入大众视野,也正是如此,众人才知晓,先帝提出的大部分惠民政策,竟皆是来源于皇后。 …… 薛清宁微微阖眸,遮住眼里的哀戚,声音略显疲倦,“沅莲啊,哀家自幼瞧不惯皇宫里的勾心斗角,总觉得臣不像臣,君不像君。明明是一家人,却为了那所谓的皇权,搞得家不成家。” 她睁开眼,垂眸,看着自己那枯槁如木的手,轻笑着讽刺道,“如今,哀家却也为了那个可笑的东西,葬送了不少鲜妍的生命。甚至,连哀家的儿子,也不认自己了。” “娘娘,陛下只是不明白您的苦心。”沅莲抿唇,看着这样的薛清宁,心中多少有点难受,语言苍白地劝慰道。 “你不必宽慰我。琢修的谋略是哀家亲授,又怎么不会明白他的想法。他怨哀家,也怀疑哀家,我懂。哀家这一生,前半生为定远侯嫡女而活,后半生作为薛太后而活,却从未为自己而活。” 薛清宁拂开沅莲的手,起身,来到慈宁宫殿口,目光悠远地看着宫墙外的天地,“哀家行至暮年,无愧于家族,无愧于先帝,唯愧对于自己,愧于那些死在这座深宫的无辜人。” 一阵寒风裹挟着刺耳的风声灌进慈宁宫,鼓起薛清宁身上的衣裙,宽大的衣裙包裹住她老弱的身躯,被风一吹,更显得她身躯空泛。 刺骨的寒风围绕在她身畔,刺耳的风声拍打在慈宁宫檐角处,发出阵阵刺耳的声响,就像是这座深宫中那些死去的冤魂,在嘶吼、鸣叫。 薛清宁微微回眸,满是皱纹的眼角,攀上笑容,看着自幼陪伴着自己的沅莲,开口,“沅莲,你听啊,她们声声泣血地呼唤着我的名字。” 沅莲看着自家小姐卸下了眸中的疲倦,她立在寒风中,老弱的身躯似乎想要御风而去,心中蓦然一动。 ———— 备注:琢修,赢承珏的字。 宝子们,想问一下,大家目前看懂剧情走向了吗?是不是觉得太子太晦涩了?如果大家不喜欢这种类型,宝子们也可以留留言,喜欢看什么类型的,呼声最高的,下本书我就写那种类型,再次谢谢宝子们~ 也再次提醒,太子除了身体弱,其他都很强,太子也并非风光霁月,他性情后期会发生转变!敲重点! 第19章 恶犬变修狗 大历,东宫。 “咳咳……” 一声虚弱的咳嗽声从殿内传出,苍白的手推开窗牖,拢着狐毛大氅的赢衡走至窗前,神色稍显疲倦苍白,深沉的黑眸看着殿外那海棠树上的新芽,苍白的脸色上才染上点点血色。 “殿下,药热好了。”一袭红色劲衣的赫连煜,冷着脸端着一碗药汁来到赢衡身边,用内力将开着的窗牖关上。 赢衡看不见窗外的景色了,微微叹口气,接过赫连煜手中的药碗,一口饮下,药的苦涩味弥漫在他口中,令他眉头紧蹙。 赫连煜面无表情地从怀里掏出锦帕,递给他,顺带着拿过放在一旁的蜜饯,捡起一颗,塞入他口中。 蜜饯的甜味渐渐压住了赢衡口中的苦涩,他缓缓抬眸,看着赫连煜脸上尽显的冷气,但那双赤眸深处流露的分明是担忧和委屈,简直就像是一只口是心非的狗狗。 赢衡脑子里想起这副场景,忍不住一笑。自他展露出锋芒,朝中大臣皆有些畏惧他,有一部分缘由是因他狠厉的手段,但另一部分则是因为赫连煜。 赫连煜的身份在整个大历都不是秘密,所有人皆知他是南越战败送来的质子。刚开始,诸位大臣对于他跟在赢衡身边,目光皆是不屑,皆以为是他抵不过深宫的磋磨,恳求赢衡收留。 但后来,随着赢衡朝堂势力扩张,得罪了不少大臣,不乏有逼急了的大臣想要暗杀于他。 那段时日,赢衡领赢承珏的旨意,前往各地历练,路途上遭遇了不少截杀。 想要一介病弱太子死,看似是个很简单的任务,这是当时前去刺杀的死士心中共同的想法。 但,结局总是出人预料。 那些死士在未靠近太子车架时,就被一道红色魅影杀死。他一人挡在车驾身前,手持双剑,杀光了所有死士。甚至很多死士在临死前,都未曾看清那人的面容,惊惧的眼眸中只映下了一双赤瞳,宛如野兽般狠厉。 太子掀开车帷,黑眸淡然地看着满地的血色和尸体,并未任何惊惧,只是淡然吩咐道,“阿煜,取他们手指,待本宫回皇都后,给诸位大臣送一份礼物。” “是,殿下。” 待赢衡回皇都后,面对高位的赢承珏和宣室殿上诸位大臣,径直呈上一个盒子,将里面那些死士的手指,倒在殿中,浑身冷冽,“父皇,儿臣途中遭遇截杀,还望父皇为儿臣做主。” 赢承珏闻言大怒,彻查此事。最终参与了此事的诸位大臣被抄家,而带人去抄家的正是赢衡身边那位红发少年。 赫连煜戴着丑陋獠牙的面具,只留下那双如野兽的眼眸,面对想要反抗的大臣之子,利落地抽出佩剑,一剑封喉,温热的血流淌在他脚下,却远不如他那双赤瞳红艳。 至此,赢衡手段狠厉的事迹传遍了整个朝堂,诸多与他作对的大臣,惶恐不已,皆不敢再有所动作。而他身边那位南越质子,也因此成名。 很多人畏惧他的武功和手段,私下里都称呼他为太子的恶犬。 …… 赢衡看着故作冷漠的赫连煜,又想起他被大臣骂为“恶犬”,忍不住又是一笑。 这,哪儿是什么恶犬,分明就是想要主人抚摸的幼犬。 “殿下,您在笑什么?”本来还打算不理赢衡的赫连煜,实在受不住他的笑声,微微侧眸,幽怨地看着他。 赢衡笑着挑眉,“本宫在想,若是被那群怕阿煜的大臣知道,威名赫赫的恶犬私下居然是个容易委屈的性子,定会大吃一惊。” “哼。”赫连煜听出赢衡在调侃自己,轻哼一声,并未理他。 赢衡也只是一笑而过,殿内热气很足,他便脱掉了身上的大氅,递给了赫连煜,问到正事,“阿煜,父皇昨日去过慈宁宫后,神色很不好吗?” “是的。恐怕,殿下的猜测是对的。” 赢衡闻言,眸色稍显凝重。自那晚沅莲带走赢溯后,他始终担心太后会为难赢溯。毕竟,太后对他不喜接近赢溯的态度十分明显。 他昨日实在是放心不下赢溯,早朝过后,便和父皇提了一嘴。若是赢溯还留在慈宁宫内,或许父皇在此,皇祖母也会顾念父皇,不会过于苛责他。 据闻,父皇与皇祖母母子的关系自幼便甚好,但他却觉得并非如此,父皇虽对皇祖母恭敬,但父皇很少去看望皇祖母。 虽皇祖母年事已高,素来喜爱清净,但他总觉得父皇和皇祖母的关系颇为微妙,不像宫中所传的那般甚好。 “陛下离开慈宁宫后,太医院院正便受命前往慈宁宫,为太后调养身体。” “嗯?皇祖母身体真不好?”赢衡闻言,微微一讶。 皇祖母近几年身体确实欠佳,不过他原以为那晚只不过是沅莲的托辞。竟不曾想,竟然能让父皇惊动太医院院正。 “属下不知。”赫连煜微微摇头。 赢衡微微沉默片刻,按孝道而言,皇祖母身体欠佳,他身为太子,理应前去探望一番。更遑论,他未能亲眼瞧见赢溯安好,心里也有所不安。 “走吧,随我去一趟慈宁宫,给皇祖母请安。” “是。” …… 赢衡和赫连煜来到慈宁宫前,就瞧见沅莲守在殿外。 沅莲瞧见赢衡身影,上前见礼道,“老奴参见太子殿下。” “沅莲姑姑请起。” 赢衡虚扶了沅莲一把,抬眸,黑眸锁定在紧锁的慈宁宫殿门,温声道,“本宫听闻皇祖母凤体微恙,父皇还特命贺太医前来调养。” “劳殿下费心,太后娘娘年岁已大,身子自是比不上从前,但娘娘凤体并无大碍。陛下也只是关切娘娘,才召来贺太医,给娘娘瞧瞧。” “衡许久不见皇祖母,特来请安。衡心中也格外挂念皇祖母凤体,还望沅莲姑姑能通传一声。” “这……那好吧,烦请殿下稍等。你们俩,给殿下拿个手炉过来。”沅莲神色浮现出为难,但还是应下,后又瞧向一旁的宫女,吩咐道。 “殿下,天气严寒,要小心身子。” 赢衡接过宫女递来的手炉,轻笑着应下,“多谢沅莲姑姑。” 沅莲微微点头后,便转身进了慈宁宫。 殿外,赢衡立在寒风中,身后赫连煜微微侧身,替他挡住刺骨的寒风。 赢衡微微侧眸,看着慈宁宫外那枯败的梅花树枝,他想起最后一次见到皇祖母的模样,脑海中也浮现出她年轻时记载她的词句,心头蓦然腾升起一股悲伤。 那般鲜活明艳的生命,也像他眼前这株梅树一般,被囚锁在这座深宫,吞噬掉了所有生机。但待到春日,这株梅树还会恢复往日的生机,可这条明艳的生命,却再也回不到过往。 …… 不消片刻,沅莲便出来了,她满目歉然地看着赢衡,“劳殿下白跑一趟了,太后刚喝药歇下了。” 赢衡得到意料之中的答案,神色未变,温声安抚道,“沅莲姑姑客气,是本宫来得不巧。既然皇祖母已经歇下,那本宫便先回宫了。” 赢衡将手中的手炉递给沅莲,她却摇摇头。 “宫道寒风刺骨,殿下还是拿着吧,恭送殿下。”沅莲俯身行礼道。 “那便多谢沅莲姑姑。” 赢衡沉默地行走在宫道上,眸色稍显凝重,而身后跟着的赫连煜也沉默地跟在其身后。 不久,一条岔道出现在二人面前,赢衡停下脚步,稍稍思忖一下,朝着东宫而去的脚步一转,走了另一条宫道。 赫连煜瞧着他去的方向,赤瞳中快速滑过一抹委屈,但还是乖乖跟在他身后。 他陪伴赢衡多年,早已摸清了宫中的布局,这条宫道对应的是宫中的冷宫和一些不受宠皇子的住所。 比如,某位不受宠的六皇子的居所,霜栖殿也正在此处。 …… 两人拐过几条宫道,深宫中繁华盛景逐渐变得萧条破败。不久后,一座冷清阴森的宫殿伫立在他们眼前,灰蒙蒙的牌匾上正写着“霜栖殿”。 赢衡看着这座荒凉的宫殿,微微叹口气,上前,推开殿门。一股混杂着枯草的陈旧味扑鼻而来,老旧的殿门被打开,吱呀声格外明显,响彻在这座空旷的殿内。 这里破旧的陈设,无不彰显着居住在此处的人,是多么不受皇宠。 “殿下,小心。”赫连煜挡在他身前,唯恐怕这些腐朽的木桩,伤到赢衡。 赢衡微微推开他的手,来到正殿门前,刚想推门而入,眼前忽然一道黑影闪过。 他眸色微凝,身形一动,离开了原先的地方。而身后的赫连煜也觉察到空气流动,拔出腰间的佩剑,闪到赢衡身前,将剑对准来人。 “什么人?!” 那道黑影面无表情地挡在霜栖殿正殿前,冷声道,“太子殿下,太后娘娘有令,六皇子殿下未抄完佛经前,不见任何人。太子殿下请回。” 赢衡眸色微沉地看着眼前的黑衣男子,从此人武功来看,他实力绝不在赫连煜之下。而且,他从这名黑衣男子身上感知到了一股浓烈的血腥气,恐怕这人是一名死士。 “放肆!”赫连煜听到他语气里的命令意味,赤瞳微缩,持着剑就攻向黑衣男子。 黑衣男子眸色稍显凝重,高手过招,皆靠一招就能知道对方的实力。 他自然能瞧出赫连煜武功不低,也拔出腰间的剑,两剑交锋,迸发出来的火花,映在两人同样凝重的眸色中。 赢衡立在院中,看着两人过招,赫连煜剑法凌厉狠辣,而那人的招数尽显阴绵,在交锋中,他总是能恰到好处地卸去赫连煜剑法中一部分的暗劲。 他眸色微凝,思考着这个人的身份,他不曾在赢溯身边见过此人。 身为皇子,虽然都有能从暗龙卫中挑选暗卫的资格,但阿溯的暗卫,他也曾是见过的,这一位倒还真是个新面孔。 正在二人斗得难舍难分时,正殿殿门从里被打开,赢溯脸色苍白地扶着殿门,声音虚弱地唤道,“星淮,还不快住手。” 那位名唤星淮的暗卫,听到自家主子的声音,与赫连煜缠斗的身影一怔,手上动作也逐渐慢了下来。 赫连煜赤瞳微凛,剑光微闪,朝着星淮刺去。 一旁关注着战局的赢衡自然瞧出赫连煜这一招蕴含着杀机,神色微凛,厉声道,“阿煜,住手!” 听到赢衡的声音,他眼眸微闪,手微斜,刺向他心脏的剑,转而刺向了他肩膀。 “噗!” 剑刺入肉的声音响彻在霜栖殿,星淮眉宇微动,喉间溢出一声闷哼,唇色也快速失去血色,鲜血从唇角流下。 突如其来的变故,一时间令霜栖殿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第20章 替阿溯立威 皇宫,霜栖殿。 赫连煜拔出刺入星淮肩膀处的剑,冷着脸回到赢衡身后。 赢衡无奈扶额,暗想,今日就不该带着他出门。 他收敛思绪,掠过受伤的星淮,来到赢溯身前,伸出手解开自己的大氅,披到他肩上,扶着他,进入内殿。 他碰到赢溯微冷的手腕,又瞧见内殿空荡的陈设,眉宇微蹙,转向一旁跟进来的星淮,冷声道,“怎么回事?你不知你家主子身子骨弱吗?你便是如此照顾你家主子的吗?!” 赢衡虽然身染毒素,身子骨羸弱,但他从未倦怠过武学。他黑眸闪着锐利的光芒,浑身散发着不容小觑的威仪气度。 被这股视线盯着,哪怕武功高强的星淮也感知到了一股压力。他微微抬眸,看着冷着神色的赢衡,心头微惊。 但他不敢与这股视线久望,不自觉垂下眸,答道,“属下有罪。” “咳咳……太子哥哥,你不要怪他。是阿溯宫内那些捧高踩低的奴才,瞧着阿溯惹了皇祖母不悦,故意为之。”赢溯可怜兮兮地拉着赢衡的衣袖,不让他迁怒星淮。 有赢溯维护星淮,赢衡自然也不好多说什么,又怕自己身上的气势惊吓到赢溯。于是,冷哼一声便收回了自身气势。 他扶着赢溯坐下,用手背试了试茶盏中的温度,感知到温热时,脸上的怒容才稍霁,递给赢溯。 “谢谢太子哥哥。” 赢衡瞧着他来了半天,霜栖殿也不见有人来伺候,心头刚压下的怒火,瞬间又腾升起来,“哼,一群刁奴。阿煜,去看看今日伺候主子的奴才,在哪儿,给本宫带过来!” “是。”赫连煜垂首领命。 “太子哥哥,他们也只是……”眼瞧着赢衡动了怒火,赢溯眸色中带着慌乱,想要开口替那些宫人开口。 “阿溯,你乃皇子。你要明白,你为主。” 赢衡打断赢溯想要说的话,站起身,黑眸紧紧锁定在赢溯身上,空荡的宫殿内,瞬间弥漫着一股压力。 赢溯瞧着赢衡深沉的眸色,身子微抖,纯净的眸子中染上害怕。 赢衡知道他胆子小,也只是看了他片刻,便收回了视线,起身走到殿外。这时,赫连煜已经将两位太监绑起来,扔在了霜栖正殿院中。 赢衡踏出霜栖殿,来到正院中,眼睛微眯,看着跪在院中,浑身抖若筛糠的两个小太监,久久未语。 两个小太监低垂着头,伏在地上,不敢抬头看。他们虽然不识赫连煜的身份,但瞧着他腰间配着东宫的令牌,也知晓此人与东宫太子有关。 在霜栖殿伺候的奴才也或多或少听说过,这位不受宠的六皇子与东宫太子的关系。自他们进入霜栖殿伺候,他们前期也算是尽心尽力。 毕竟,与六皇子不同,咱们这位东宫太子不仅深受皇宠,而且与六皇子怯弱的性格相反。咱们这位东宫太子手段狠辣,颇有陛下的风范。东宫太子虽身后无强大母族,又拖着羸弱的身子骨,但他毕竟是中宫嫡子,身上的气度远非一介宫女之子能比。 赢衡慢慢来到两位小太监面前,随着他的靠近,小太监将头埋得更深,浑身也抖得更厉害。 “你们就是今日伺候六皇子的宫人?”赢衡淡声问道。 “回殿下,是的。” “那,你们可知,本宫找你们所为何事?” 赢衡淡淡地瞥了他们一眼,转身走到霜栖正殿门口,赫连煜从殿内搬出一张扶手椅。 他缓缓坐下,双腿交叠,苍白的手指轻叩着扶手,眸色淡然望着院中破旧的装饰,唇畔噙着笑意,也并不在意他们不回答自己的问题。 “六皇子虽然不受皇宠,但他也是父皇亲子,而你们不过是一介宫人。你们可知,藐视皇权,苛待皇子,要受何等惩罚?” 两个小太监闻言,急忙磕头求饶,“太子恕罪,奴才知错。求太子饶奴才一命,奴才日后定会侍候好六皇子。” “日后?不忠不义的奴才,本宫为何还要留着?”赢衡轻笑着停下敲击扶手的手,眸中含着温和的笑,语调却格外冰冷。 “阿煜。”他轻轻挥手,示意立于身后的赫连煜,轻笑着便决定了他们的命运。 赫连煜抽出剑,红发和赤瞳宛如烈火,燃烧在两个小太监眼中。 他们惊恐地看着赫连煜面无表情靠近他们,纷纷想要往后缩,但是面对赫连煜的视线,他们被吓得不敢动弹,只能一遍遍磕头,鲜血流淌在肮脏、长满青苔的石砖上。 “殿下,饶命啊!” 赢衡手撑着额角,黑眸闪烁着微光,笑看着他们惶恐不安的神色,并未理会他们的求饶声。 赫连煜面无表情地提着剑,来到一个太监面前,剑身的寒光映在他赤瞳中,冷漠地看着太监惊恐的眼眸,快速出剑,一剑杀死了他。 太监惊恐的眼神还未退散,就笔直地倒下,脖颈上涌出一股鲜血,浸染着斑驳凌乱的石砖地。赫连煜手中握着的银剑沾着温热的鲜血,他并未多看一眼倒下的尸体,鲜血缓缓从剑锋上滴落,溅在石砖的缝隙中,凝成一滩血渍。 另一个太监惊恐地看着倒在血泊中的尸体,扑鼻而来的血腥味和满眼的红色刺激着他的神经,双腿止不住颤抖。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寒光,哭着跪爬到太子身前,一遍遍颤抖着磕头求饶道,“殿下,饶命!奴才再也不敢了!” 赫连煜抬眸看向神色匿于霞光中的赢衡,他身后的残阳似血,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只瞧见方才敲击着扶手的手指停下。随手折过身旁的一节枯枝,轻轻抬起那人的下颌,兴趣盎然地打量着他的神色。 那太监瞧见他黑眸中清浅的笑意,误以为自己有救,干瘦的脸上堆上讨好的笑,但他额上磕破的伤口汩汩流血,顺着他眉眼滴入他眼中,显得他整个人狼狈又狰狞。 赢衡唇畔缓缓勾起弧度,双眸溢着温和的笑,“本宫,从不心慈手软。” 话音刚落,众人只见一道寒光闪过,赢衡眼眸含笑地将匕首捅入太监的心脏,温热的血顺着那把精致的匕首柄流动,染红他素白的衣襟。 太监脸上讨好的笑意还未退散,他缓缓低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刺入心脏的匕首。体内生机的流逝,总算令他回过神,他慌乱地想要抓住那把匕首,但赢衡却狠狠地拧动刺破他心脏的匕首。 血珠溅在他微长的眼睫上,他动了动眼睑,那滴温热的血顺着他的动作滑下,落在他苍白的侧脸,为他添了几分血色。 赢衡缓慢地抽出那把匕首,那个太监瞪大眼睛往后倒去,砸在石砖上,溅起层层灰尘。 他从衣袖中掏出锦帕,轻轻擦拭着匕首上的血渍后,将其收拢进衣袖,松开手,手中沾血的锦帕随声而落,盖住了那个太监惊恐的眼神。而他手中捏着的那节枯枝,也掉落在他脚边,被他碾碎,宛如这两条骤然逝去的生命。 …… 赢衡黑眸淡然地看着院中的两具尸体,又看着院中跪了一地的宫人,淡声道,“不忠主子之人,就该是这般下场。” 浓重的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令这些胆小的宫人发呕,但是想起那位手段狠辣的太子,唯恐惹了他不悦,只能压下心中的恐惧,应道,“奴才(婢)定会伺候好六皇子。” 赢衡侧身,不再去看这两具尸体,轻轻挥挥手,“将这两具尸体抬下去。” “诺。” 满宫的宫人听着总算能离开这个地方,皆快速按吩咐行事。 赢衡抬步进入霜栖殿,赫连煜想跟着进去,但被他阻止,刚到殿口,他便听到了殿内传来的细微啜泣声。想以赢溯的性子,此番行径,他定是受了不少惊吓。 “阿溯。” 赢衡眼眸复杂地看着窝在榻上哭泣的赢溯,那双水雾雾的眼眸闻言抬起,红彤彤地看着逆光而立的赢衡,嘴一撇,又有泪光落下。 他知晓赢溯性格怯弱,但是在这座吃人的皇宫中,怯弱只会吞噬掉他自己。他不可能一辈子护着他,唯有自己强大,才能在这座深宫生存。 就在赢衡思绪纷乱时,一道身影猛然扑进赢衡怀中,窝在他怀中撒娇,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太子哥哥,阿溯不想你杀人,我不想再听到那些奴才说太子哥哥的坏话。” 赢衡闻言,心绪微软,他抚摸上赢溯的发顶,“那,阿溯害怕这样的太子哥哥吗?” “才不怕,阿溯知道太子哥哥是在保护我,我永远都不会害怕太子哥哥。”赢溯从他怀中抬起头,稚嫩的脸上露出一个纯净的笑容。 赢衡瞧着他一如既往纯净的眼神,眸中深沉的颜色褪去,摸着他的头,未语。 阿溯,就这般纯净的活着吧,宫内的风雨,自有本宫为你挡。 ———— 咱们太子贼带感的,这个人设,嘿嘿~ 第21章 雍州乱 自赢衡在寒栖殿立威后,这件事便在深宫中传开了,甚至传到了绥宁帝耳中。 朝堂中,有些位高权重的大臣也听到了一些风声。听说赢衡残暴的手段后,纷纷上书请愿。言明太子手段狠辣,不堪为明君,若不止杀止暴,大历恐将倾覆。 赢衡面对这些大臣的谏言,神色未变,有条有据地反驳道。 “听诸位大臣言论,是说本宫在滥杀无辜?六皇子乃父皇亲子,身染重病时,宫内却无人侍候,甚至时常辱骂六皇子。六皇子虽再不受宠,那也是主子,岂能容一群刁奴折辱?!” 朝堂上,诸位大臣和赢衡因此事吵得不可开交。以乔铮为首的诸位文官,认为太子身为一国储君,当行仁政,以杀止暴,不为稳妥之计。 而裴靖川则认为,太子为幼弟出手,这份情谊实属难得。虽手段欠妥,但却也威慑了寒栖殿的宫人,保全了六皇子的威严。 赢承珏头疼地听着下首乔铮和裴靖川的争吵,他无奈地扶额,“行了。太子虽是好心,但这般行径也造成了宫内人心惶惶。近几日,便禁足于东宫,无召不可出。” “陛下!” 裴靖川眸色微凝,刚想说些什么,就被为首的赢衡打断。 “儿臣,遵旨。” 赢衡暗暗递给裴靖川一个眼神,轻微摇头,示意这个节骨眼上不可轻举妄动。 裴靖川看懂了他传递的信息,微微压下心中的怒火。鹰眸微勾,眼神冰冷地扫向对面得意洋洋的乔铮,冷哼一声,不再去看他那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 这场朝堂暗争,表面上,最终以乔铮一党告胜结束。而太子则被禁足东宫,连朝会也不得参加。 …… 寒冬初晴,那东宫外的海棠树上已冒出新芽,刚打扫过的院中,一道红色身影和一道青衣身影正激烈的缠斗中。 剑身的寒光映射在赫连煜那双赤眸中,显得他那双如火焰般热烈的眸光宛如燃烧了整片原野。 “锵!” 赫连煜手中握着的剑轻轻挑开刺来的银剑,赢衡身体本就虚弱,又和他练了这么久,他早已有些脱力,手中银剑掉落至地。 赫连煜微讶,急忙收住招式,伸出手扶住太子的手臂,眸中带着关切,“殿下,您还好吗?” 赢衡轻轻摇头,垂眸看着自己微颤的右手,眸色微暗地从赫连煜手中抽出左手,大步跨过掉落在地的剑,左手轻轻握住自己颤抖的右手,心里不禁微叹。 啊,这副身子还真是破败啊。 赫连煜收起剑,赤瞳中蕴藏着担忧地看向立于海棠树下那副羸弱的身躯。 赢衡自幼便汤药不断,经过调养,身体虽比幼年时期好上不少,但在娘胎中浸染毒素许久,要想彻底痊愈,已是不能。 一阵寒风涌过,赢衡扶着海棠树,握拳抵唇,喉间轻轻溢出几声咳嗽声,唤回了赫连煜纷乱的思绪。 因此时两人习武,赢衡褪下了暖和的狐毛大氅,身着一袭简单的劲装,长发高束,温煦的阳光斜照在他眉眼,分明是恣意的少年郎,却因体内毒素摧折了他的傲骨。 “殿下,我们回殿吧。”赫连煜知晓他一向不喜别人提及他身子骨,微微抿唇,靠近他,默默替他遮挡寒风。 赢衡轻轻颔首,接过侍从递来的大氅,披在肩上,走进早已点燃炭盆的正殿。 他走到窗边的弥勒榻,坐下,苍白的手指拿起搁置在笔架上的玉笔,垂眸誊抄着一旁的道经。“阿煜留下,其余人都退下吧。” “诺。”候在殿中的侍从闻言,微微俯身后,便退出正殿。 待其余人离开后,赢衡也只是专注着誊抄道经,并未开口,而赫连煜立在他不远处,也并未主动开口。 霎时,寂静弥漫在空荡荡的殿中,只有翻书的沙沙声和火盆中偶尔火焰跳动的噼啪声。 半盏茶后,赢衡才停下誊抄的动作,垂眸看着用镇纸压住的道经,缓缓开口,“前段时间,让你追查的那件事,如今还是没有眉目吗?” “回殿下,属下询问了冷宫所有人,皆不曾见过那位嬷嬷,甚至亦没人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在冷宫的。” 听完赫连煜的话,赢衡眸色染上凝重。种种迹象皆表明,此人的出现恐怕不是巧合,那么之前赫连煜调查出来的那些事,如今想来,恐怕也定是暗中蛰伏之人送给他的。 那暗中之人能避开父皇耳目,将那人藏匿深宫数年,定然是十分谨慎之人。 可为何,那人要藏匿事关母后之事的人?难道他也在调查母后当年难产的事? 赢衡皱眉,想要搞清楚那人这般做的目的,但是他总觉得他绕进了一个死胡同,对暗中之人的行为百思不得其解。 “这件事有蹊跷,你还要再多查一下。”他抛开纷乱的思绪,微微凝神,轻声吩咐道。 “是。” …… 夜色深沉,满宫阖然无声,夜空中浮云流动,清月轻掩,将那攀出红墙的枝条映在地上,形成忽明忽暗、墨影斑驳的景象,令人眼花缭乱。 一道黑色身影熟练地避开宫内熟练的羽林卫,来到一处偏僻的梅林中,这里早有一道瘦削的身影提着一盏灯等候。 那人低垂眸,在其身后恭敬地半跪于地,向他请安道,“主子,属下回来了。” 那道身影并未回首,他从大氅中伸出手,轻抚着树上枯败的花瓣,“雍州的事办好了吗?” “天枢和天权皆化身百姓,带领他们攻占了雍州县府,雍州知府弃城而逃的事激起了雍州百姓的怒火。天权暗中护送雍州百姓向皇城方向而来,估摸不出几日他们便能将入城。” 那道身影闻言,沉默片刻后,缓缓加重抚摸梅花的力道,那朵还未完全枯败的梅花,随着他的动作坠落,跌入尘泥。 “嗯,做得很好,下去吧。” “是。” 待那人消失后,那道身影缓缓抬眸,黑眸深沉地望着匿于云层中的明月,似是想起了什么,柔光轻轻浮动在那双锐利的眼中。 好戏,该开场了。 他丢下手中的灯,缓步朝着黑暗走去。被他丢弃在原地的灯,没了主人的束缚,灯罩中的烛火缓缓腾升,吞噬掉那素白的灯罩,似是挣脱了那捆缚它的囚笼。 但烛火没了灯罩的保护,在寒风中颤栗,不消片刻,便熄灭了,一切又重新归于黑暗。 ———— 来猜猜这个人的身份。 第22章 流民暴乱 昨夜里,象征着寒冬最后的一场纷雪散去,那覆盖着白雪的红墙渐渐露出瓦檐,清冷的宫道也恢复了往日里的喧嚷。 穿行在宫道,偶尔能看到步履匆匆的宫女。她们在看到赢衡的身影时,皆回避一旁,纷纷向其行礼。 赢衡身着一袭玄衣,身后跟着红衣的赫连煜,两人闲庭信步地穿过宫道,来到午门,象征着太子身份的车驾早已停在午门前。 值守在午门前的两个侍卫,瞧见太子前来,行礼道,“太子殿下安康。” 赢衡微微颔首,示意身后的赫连煜将出宫腰牌递给他们,“本宫需出宫一趟,已奏明父皇,这是出宫腰牌。” 侍卫恭敬地接过那枚腰牌,认真查看了一番后,双手奉上,示意开午门,“殿下,请。” “有劳。” 赢衡跨入车驾,赫连煜坐在车外,持着缰绳,缓缓驾着马车,出宫。 …… 车驾离开皇宫,转入热闹的街道。严冬已过,街道上叫卖声不断,透过那道轻掩的帘幕,钻入赢衡耳中。 赢衡微微挑开车驾上的帘幕,街道两边热闹的店铺和行人简单而幸福的笑容映入他眼帘。望着百姓安居乐业的笑容,他心头积压着困囿深宫中的压抑渐渐散去,唇畔浮现出轻微弧度。 赫连煜微微侧目,就看见半匿于帘幕后赢衡唇角的笑容。他看着赢衡撑着头,慵懒地依靠在车驾中,眸中不再是深沉的黑雾,点点阳光透过眸中的乌云,洒在他心间。 他收回视线,唇角也渐渐流露出笑意,似是被赢衡情绪所感染。 车驾碾过一条繁华的街道后,呈现在赢衡眼前的场景令他神色微变。 繁华街道的喧嚷声被抛在身后,在街道墙角下,聚了不少衣服破烂不堪的人,他们蜷缩在墙角,蓬头垢面,与方才那安居乐业的百姓截然不同。 那群百姓听到车驾碾过石板的声音,纷纷抬头,看着眼前这辆经过的华贵马车,眸中皆是热切的光,但看着车驾前神色微凝的赫连煜,众人皆不敢有所动作。 赢衡皱眉看着这群百姓,心中感到疑惑,皇城虽然也有些乞丐,但据他所知,也不该是如此庞大的数量。 “停车。” 赫连煜听到赢衡的吩咐,勒住马,跳下车驾,来到车窗前。 赢衡从衣袖中掏出些许碎银,递给赫连煜,轻声吩咐道,“把这些碎银给那边的小孩,去打听一下他们是怎么回事。” “是。” 赫连煜接过,踏过一群对他虎视眈眈的人,来到两个小孩子面前,将手中的碎银交给稍大的那个孩子,刚想询问他们缘由,这一幕却被周围人瞧见,引来一阵骚乱。 “那个人手里有银子!马车上肯定还有!”一群人不敢去抢赫连煜的银子,但那架停在原地的车驾成了他们的首要目标。 不好! 赫连煜急忙回首,就瞧见那群乞丐涌上那架马车,甚至有人已经爬上车驾,伸手要去掀帘幕了。 “这是……当朝太子的车驾!”一片混乱中,有人认出了东宫标志,惊呼出声,整片街道陷入了混乱。 赫连煜眸色微沉,人太多了,万一有人趁着混乱行刺殿下,那就不妙了。 端坐车驾中的赢衡也意识到这个问题,他微微蹙眉,眼看这群人就要冲入马车中,他只好用内力掀开车顶,借力飞出车外。 这群人眼见马车中没有银两,又将目光投到赢衡身上。那种热切而贪婪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引来赢衡心理不适。 赫连煜将他护在身后,警惕地望着涌来的百姓。大庭广众之下,他不能拔刀,也不能当着百姓的面杀人,不然日后一旦被有心之人查出,将有损殿下声望。 赢衡看着人越来越多,他微微抬眸,看着屋檐上,他伸出手拽了拽赫连煜衣袖,用眼神示意上屋檐。 他微微颔首,揽着赢衡腰身,借力飞身上了屋檐。那群百姓见他们上了房顶,不会武功的他们只能散去。 赢衡立在屋檐上,俯视着这群百姓,神色微沉。若说他方才只是怀疑,此刻他们这番举动,已让他确定,这批百姓定不是皇城中人。 下面那群乞丐虽然回到了墙角下,但他们的视线还并未完全从赢衡他们身上收回,浑浊的视线恶狠狠地盯着赢衡,眸中皆是满目愤恨。 有些暴脾气的乞丐看了一眼赢衡,愤恨地踢了一下墙根,嘴里啐道,“呸,狗皇帝和他儿子倒是活得潇洒,根本就不管我们这些老百姓的死活!” “就是!还有那个狗官,什么都不管!” …… 他们愤恨地骂着,但眸中皆是绝望的愤怒,这样异常的行为,令赢衡有些疑惑。 看他们的衣饰,这些人恐怕是从别的州逃亡而来的百姓。但,目前并未听到有地方有难,这些人究竟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还有方才那个道破他身份的人,这群人不是皇城中人,定不识他身份。那人仅靠车驾仪仗能认出他身份,他的身份也很可疑。 赢衡黑眸微转,他在这群难民中搜寻那人的身影,但当时太混乱,他并未看清那人的模样,也不知道此人是否趁着混乱而逃。 他苍白的手指轻轻敲击着下颌,思索着眼下情形。 忽然,下方传来一阵骚动,打断了他的思绪。 “啊!死人了!” 只见一个老人猛烈地咳出一滩血,身子摇摇晃晃地倒在地上,她身旁的那群人瞧见这情形,大声尖叫出声。 这一声瞬间在这条繁华的街道炸开,不仅引来了这群难民的恐慌,连街道上做生意的店铺也乱起来。 “阿煜,快去找皇城卫。” “殿下?那您?” “不用担心我,我必须留在这里。”赢衡吩咐完后,飞身而下,来到混乱中心。 屋檐上的赫连煜看着他被那群流民包围,他只能看见他笔挺地的背影,面对流民的咄咄逼人,他依然是那副不急不躁的模样,轻声安抚着众人的情绪。 病弱的身躯,虚浮的嗓音中,仿佛蕴含着强大的力量,令人不由自主地相信他。 赫连煜看赢衡仅靠几句话就已稳定了混乱的局面,眸中担忧之色渐渐褪去,去做他吩咐的事情,眸中满是清浅的笑意。 殿下,本就有这样的魔力。哪怕他只是站在那里,也能令他甘愿臣服于他,甘心成为他手中的利剑。 这本就是,他心中那位无所不能的殿下。 ———— 太子所处朝代为架空,多参考于唐宋时期,很多地方是私设,勿纠。 第23章 时疫爆发 大历,皇城街道。 平静的清晨骤然被打破,一群身着黑色铁甲衣的侍卫赶至西街道口,维持着皇城秩序,安抚受惊的百姓。 皇城卫领头者瞧见赢衡在此,上前行礼,“卑职李振,参见太子殿下。” 赢衡微微颔首,疑惑地询问道,“李指挥使,皇城近日有难民吗?” “卑职不曾听闻。” 赢衡收回视线,看着远处那群难民,神色微凝,心中疑虑万千,但最终还是并未将猜测说出。 “皇城刚死人,百姓受惊,此地还需劳烦指挥使安抚。尚且还不知此人因何缘故死亡,为以防万一,还请指挥使先疏散百姓。” “是,卑职领命。” 赢衡交代完后,来到等候在一旁的赫连煜身侧,缓缓开口,“走吧,我们去一趟御书房。” …… 皇宫,御书房。 换下朝服的赢承珏并未急着批阅书案上的奏折,他正端坐在窗牖边的罗汉床上,摆放在面前的罗汉床上的檀木雕花纹烷桌上设有棋局,而他对面正坐着一袭素衣的裴靖川。 显然,两人正在对弈。 赢承珏观察着棋局上的走势,暗暗思忖半晌,捏着白子,轻轻落下,堵住了黑子猛烈的进攻。 从棋盘上棋子的走向,可以看出两人棋风迥然不同。黑子出招狠厉,步步紧逼,而白子看似出招平淡,像是在黑子逼迫间苟延残喘。 但细来分析,却能看出,白子的每一招的锋芒皆蕴含其内,稍不仔细,就会落入白子特设的陷阱之中。 裴靖川观棋盘上的局势被他逆转,微微抬眸,看着沉溺于对弈的赢承珏,内心涌上一股烦躁,将手中的棋子丢进棋篓中。 棋子相撞的声音打破了殿内的安静,也让那位帝王回神。 赢承珏看了他一眼,也顺着他的意思放下棋子,轻笑道,“怎么了?” “陛下,我找您有要事,不是为了下这破棋的。”裴靖川黑着脸,想起他一再搪塞自己,语气也稍显不佳。 帝王高高在上,不容任何人挑战他的权威。若是其他人敢这般与他讲话,他定然会诛他九族。但既然是裴靖川说这种话,他自然不会动怒。 赢承珏知道好友内心的焦急,但他故意视而不见,手撑在烷桌上,笑而不语地看着他。 这副慵懒的模样,任谁看了,也不会认为他是个正经皇帝。 裴靖川翻了个白眼,默默地在心里吐槽。但念及正事,还是微微收敛神色,问道,“你到底什么时候把太子放出来?” “急什么,乔铮那老匹夫故意拿百官压我,就是想让衡儿失宠。老三野心勃勃,如果我此刻偏颇衡儿,他的处境会越来越难。”赢承珏垂眸,手把玩着棋盘上的白子。 “哼。太子处境艰难,就是因为你。按我所想,谁敢挡太子前路,直接斩杀就行。”裴靖川冷冷看了他一眼,手按住腰间的佩剑,深沉的黑眸中迸发出浓烈的杀意。 “所以说,你是个莽夫。”赢承珏瞧着他这副样子,无语地噎他。 “乔铮虽野心勃勃,但不得不承认他还是有些真才实学在身。可惜了,就是老三是个草包,学不到半点。” 赢承珏缓缓起身,望着窗外盎然的春色,神色柔和,“还是咱家衡儿争气,手段、谋略都不输于我。” 裴靖川听着他自卖自夸的语气,想揍人的心愈发强烈,无语回怼道,“太子能有今日这番成就,和您好像没有多大关系。” “那也是我基因好。”赢承珏回过身,微微挑眉,一脸洋洋得意。 正在两人斗嘴时,忽然,御书房殿外传来一阵骚动。 御书房外,两位禁卫拦住前来的赢衡,“卑职参见太子殿下。此乃御书房重地,无召不可进,还请殿下速速离去。” “放肆!尔等面前乃东宫太子,有陛下特令。”赫连煜挡在赢衡身前,怒目而视。 赢衡瞧见赫连煜还想拔剑,微微抬手制止了他的举动,绕开他,从衣袖中掏出一枚漆黑令牌,淡声道,“本宫,有要事急禀父皇!” 御书房内在听到赢衡声音时,便恢复了宁静。赢承珏听出了赢衡语气中的凝重,神色微微收敛,用眼神示意一旁的海禄,海禄微微垂首,打开御书房殿门。 “太子殿下,陛下有请。” “有劳海禄公公。” 赢衡给了赫连煜一个眼神,示意他在外等候,朝着海禄微微颔首,径直跨过他,踏入御书房。 待赢衡进入御书房后,海禄关上殿门,垂首立在殿外。 …… 赢衡并未在御书房外殿瞧见赢承珏身影,于是脚步微转,踏入其后的内殿中。但首先瞧见的并不是赢承珏,而是正首的裴靖川。 他神色微微一怔,后转眸,才瞧见立于窗牖边的赢承珏身影,向其行礼道,“儿臣参见父皇。” 待赢承珏命他起来后,又转向一旁的裴靖川,微微施礼道,“镇国将军。” 裴靖川微微颔首,眸色稍显复杂地看着他,但念及身份有别,片刻后便收回视线。 “听闻前几日衡儿身子不佳,如今可大好了?”赢承珏走到榻前,坐下,关切地询问道。 “劳父皇挂念,只是顽疾复发,儿臣并无大碍。” “寒冬虽过,但也还是要多添衣,莫要过于操劳。” “是,儿臣知晓。” “朕方才听,你有要事禀报?”赢承珏简单地问了一下他身子。 提及正事,赢衡脸上神色微凝,语气也稍显凝重,详细将今日西街发生的事情道出。 “启禀父皇,今日儿臣出行,发现西街街道口聚集大量百姓。儿臣观其衣饰,这些人似不是皇城人,更像是逃亡而来的难民。那群百姓中有一人突然死亡,儿臣观其脉象,不似患有恶疾,更像是……” 赢衡想到自己那个荒诞的猜想,眸色更是深了几分,他知道这个猜想一旦说出来,可能会引发轰动,但还是缓缓吸气,轻声道出:“儿臣怀疑此人身染时疫。” 果不其然,赢衡这个猜测一说出口,赢承珏和裴靖川脸色皆是一变。 皇城出现难民的消息本就令赢承珏震惊,到目前为止,他并未看到上报此事的奏折。如果不是此事为虚,那便是有人刻意隐瞒。 赢承珏与裴靖川对视一眼,皆看出彼此眼中的凝重。大历建国百年,时疫虽也有过几次,但规模并不大。此次若真的在皇城内发生时疫,恐怕会危及全城人。 裴靖川看懂了他的眼色,微微颔首后,神色凝重地大步跨出御书房。 “海禄。” 候在御书房外的海禄听到赢承珏微沉的声音,打开殿门,立在殿口,垂首等待他的吩咐。 “急召乔铮、黄鑫两人前来御书房议事。” “嗻。” 第24章 奔赴雍州 翌日早朝,赢衡便被解了禁足,与诸位大臣一同上朝。皇城死人的消息,早在昨日百官便听到了风声,众人的神色皆有些惶恐。 宣政殿殿门开,百官纷纷收敛神色,垂首进入殿内。 “陛下驾到。” “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诸卿平身。”冕冠前的冕旒遮住赢承珏的神色,令下首的大臣看不清他眸中蕴含的怒火。 诸位大臣虽看不清他神色,但从他语气中能听出那难掩的怒火,又想起昨日皇城死人的消息。顿时,满朝无人敢说话,空旷的宣政殿霎时安静如鸡。 赢承珏看着下方不敢抬头的诸位大臣,强行压下的火气顿时又腾升心口,语气稍冷地问道,“怎么?今日,诸位大臣都哑巴了?” 他话音刚落,下首的百官稍稍有些躁动。赢承珏眼眸微转,投向位于百官之首的乔铮,“乔爱卿。” 乔铮听到赢承珏唤他,立即从百官行列中踏出,手握着笏,微微弯腰行礼道,“微臣在。” “你可有什么话要说?” 乔铮听出绥宁帝语气中的怒意,心中自然明白他问的是关于昨日皇城死人的事。 昨日就这一事,绥宁帝宣他与太傅商讨数个时辰,早已弄明白此事的前因后果。 如今唤他,恐怕是要发难。 乔铮一念及此事和他那不成器的外孙有关,内心就涌上一团怒火。 蠢货!这般大事竟敢知情不报! 不过他还分得清轻重,心中虽恼怒赢祺,但此刻还是要尽快将他从这件事摘出去。 乔铮微微压住心中的怒火,沉声道,“就皇城死人之事,微臣认为首先还是要安抚皇城的民心。那群百姓皆是逃亡而来的难民,臣认为也要将他们安顿下来。” 下首诸位大臣听到乔铮提及到难民这个词,顿时炸开了锅。大历近几年来风调雨顺,不曾有大规模的天灾人祸,皇城怎么会突然出现难民? 文武百官皆在讨论此事的真假,唯有赢衡和裴靖川安然立在原地,不曾参与。 赢衡微微抬眸,看向立于对面的赢祺,发现他神色也是难掩的震惊,眸色微微加深,心中冒出疑惑。 难道,赢祺也不知道雍州发生了暴乱? “啪!” 正在百官吵嚷时,上首传来一阵巨响,打断了他们。 “吵够了?”赢承珏望着下方霎时安静的百官,语气稍冷。 诸位大臣纷纷垂首,不敢直面天子的怒火,一室安静。 他微微收回视线,问道立于武官之首的裴靖川,“裴卿,可查到那百姓的籍贯和死亡缘故了?” “回陛下,死亡之人籍贯乃雍州,太医院也已查清了那人的死因。确实如太子猜测,那人身染时疫。”裴靖川行礼后,微微抬眸,眸色中皆是凝重。 时疫一出,整个朝堂瞬间沸腾了,甚至有些胆小的大臣,面色当场一变。 赢衡眸色微沉,最糟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赢承珏闻言,神色也是微凝。他看向一旁的海禄,海禄会意,缓缓上前,将手中的一道暗紫色奏折递给他。 文武百官瞧见绥宁帝手中的那道奏折,顿时像被掐住脖子的人,不敢再说话。 文武百官上书的奏折有三种颜色,不重要的情报一般使用的是明黄色,重要情报则是暗金色奏折,密报则是赤金色。 而有两种奏折不在这些行列中,一种则是独属于镇国将军裴靖川的暗红色奏折,另一种则是这种暗紫色奏折。 暗紫色奏折隶属于一个组织,这个组织隶属于皇帝,仅听皇帝差遣,这个组织名为寒鸦,他们的首领称为鸦。 据闻,这个组织收编了不少能人异士,从小进行秘密培养,独属于皇帝的情报组织。 “寒鸦上报,这些百姓皆是从雍州而来,雍州半月前就已爆发时疫,雍州知府对百姓投门不闻不问,时态严重后,竟敢欺瞒不报。百姓民愤难平,发生暴乱,而那知府竟敢丢弃一城百姓,独自逃亡!”赢承珏说到后面,胸腔怒火难平,他猛然起身,震得那冕冠上的冕旒哗哗作响,怒视着立于前首的赢祺。 “赢祺,此事你竟敢知情不报!” 赢承珏直接将手中的奏折砸在赢祺身上,天子发怒,众人心生畏惧,纷纷下跪。 赢祺跪在地上,那本暗金色奏折摊开在他眼前,看着奏折上记录的李源弃城而逃的事,内心涌上惶恐。 “父皇,儿臣冤枉啊!儿臣并不知道那李源能做出这种事,儿臣也并不知道这件事。”赢祺大声喊冤,同时心里将李源骂了个遍。 此事,他确实毫不知情。就算他再怎么草包,也拎得清轻重,这种大事给他一百个胆,他也不敢隐瞒。 赢承珏眯着眼,看着他神色并未作假的痕迹,他也算清楚自己这个儿子的德性,野心重,但资质平庸,不堪重用。 这种事,他不敢做。 赢衡自然也深知赢祺的性子,眼下最重要的也并非是问罪,还是要尽快安抚雍州民心,而且这时疫也必须尽快解决。 不然,一旦彻底爆发,后果将不堪想象。 黄鑫与赢衡交换了一个眼神,明白他的意思,从百官中踏出,上前劝慰赢承珏,“陛下,当务之急还是要尽快安抚雍州百姓。” 赢承珏闻言,神色稍显凝重。这些难民不远万里赶赴皇城,又在皇城内死去,若不妥善安置,不仅会丧失雍州民心,甚至还会动摇皇城民心。 “嗯。传朕旨意,剥夺其李源官职,即刻捉拿李源归案。至于安抚雍州民心,便交给……”赢承珏将视线投向赢衡,声音微沉。 乔铮听出赢承珏的意图,他想要将这件事交给赢衡。赢衡本就深得皇宠,又刚收拢镇国将军,若再让他收服雍州民心,那三皇子就将彻底失去争权的资格。 “陛下,安抚雍州民心还需慎重。雍州此时爆发时疫,雍州府衙对其不闻不问,百姓心中充满愤怨,不如派遣一名皇子前往雍州,以彰显陛下的关怀。”乔铮急忙出声,打断道。 乔铮此言一出,文武百官纷纷点头赞同,皆认为这确实是一个很好的办法,支持赢衡和赢祺的两党人纷纷举荐自己站队的皇子。 一时间,文武百官又吵了起来。 “太子贵为大历储君,雍州路途遥远,岂能让其冒险!微臣以为,还是三皇子更为合适。”乔铮反驳道。 “不行!此事本就是由三皇子举荐的李源而起,若交给三皇子,难免会包庇此人。老臣以为不妥。”黄鑫缓缓摇头,不赞同乔铮的想法。 赢承珏本想将这件事直接交给赢衡,但是在听到乔铮提及雍州路途遥远,又想起赢衡身子缘故,他一时间也有些犹豫。 但,他知道,此事交给老三,更为不妥。 赢衡并未出言,他微微抬眸,与赢承珏关切的眼神撞上,他看懂了里面包含的疑虑。微微一怔,眸色涌上暖色,缓缓上前,掀袍,跪在殿中,朗声道,“儿臣愿替父皇分忧,儿臣自请前往雍州。” “陛下,太子贵为储君,不宜涉险。”还未等赢承珏做出决断,乔铮也下跪,沉声反驳。 赢承珏看着赢衡眸中的坚定,脑海中思绪万千,他也不愿赢衡涉险。 立在一旁的裴靖川抬眸,看着赢承珏眸中的沉思之色,缓缓道,“陛下,臣以为太子前往极为合适。若陛下担忧太子出行安全,臣愿护送太子前往雍州。” 裴靖川此话一出,引来其余大臣侧目。裴靖川作为大历战神,守卫边疆数十年,只为了护送太子,属实有些大材小用。 乔铮阴冷地看了一眼裴靖川,以裴靖川和赢承珏的关系,他的请愿定会被赢承珏采纳,那他便没有理由阻止赢衡前往雍州。 “好,那安抚雍州民心一事便交于太子,镇国将军护送。”赢承珏眉宇微展,沉声令道。 “儿臣遵旨。” “臣遵旨。” …… 散朝后,赢祺满脸怒容地回宫,挥袖将宫中能砸得砸了一通。想起今日朝会上得到的消息,口中不停骂着那个愚蠢的李源。 “蠢货!” 赢祺越来越气,拿起一个瓷瓶往门口扔。恰巧,乔姝瑶来了,美目瞅了一眼碎在自己脚边的瓷瓶,缓缓踏入殿内。 赢祺瞧见自家母妃来了,微微收敛脾性,上前请安道,“母妃怎么过来了?” “本宫再不过来,你恐怕都要将这殿给拆了。”乔姝瑶睨了他一眼,挥挥手,让跪了一地的宫人退下。 “母妃,李源那厮竟敢欺瞒不报,害儿臣今日在朝会上被父皇臭骂一顿,还白白让赢衡捡了个便宜。”一想到朝会上父皇的偏颇,赢祺就气不打一处来。 乔姝瑶自然也知晓今日朝会上的事,她神色未变。她缓缓走到窗牖边,戴着护甲的手指微微抬起,逗弄着金色鸟架上那只进贡的白色葵花凤头鹦鹉。 温煦的阳光透过窗牖,映射在她那张精致的容貌上,忽明忽暗,遮不住她眸中的狠厉。 “雍州路途遥远,流民暴乱,咱们太子身子骨弱,若出点意外,也算是情理之中。” 第25章 中途遇伏 翌日清晨,赢衡身着一袭暗红色劲装,早早等候在皇宫午门前。 赫连煜跟在其身后,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微微凝眉,上前轻声道,“殿下,雍州路途遥远,要早点出发。” 赢衡微微蹙眉,以他对裴靖川的了解,他不应是失约的人,目前还未到,难不成是被什么事绊住了吗? “再稍等片刻吧。” “是。” 赢衡又等了片刻,他们听到宫道上传来阵阵马蹄声。为首的人瞧见赢衡他们,立刻勒住马,翻身下马。 “卑职徐青,乃将军副官,参见太子殿下。” “免礼。裴将军呢?”赢衡不曾见到裴靖川的身影,疑惑地问道。 “回禀殿下,军营突发状况,将军昨夜便已离城,处理军务,恐不能和殿下同行。但殿下切莫担忧,将军已吩咐卑职随行。” 赢衡眸色微暗,裴靖川回都后,卸下边防军务,便领了训练皇城郊外军队的圣旨。 裴靖川军功赫赫,在军队中的声望极高,而他治军一向严厉,这余月来,军中很少出现状况。 怎么会如此突然? 恐怕,这是有人故意为之。想来,这一趟雍州之行定是危机四伏。 “既然如此,那我们便出发吧。”赢衡敛下心中思绪,翻身上马。 …… 皇城郊外,驻扎军营门口。 一袭便衣的裴靖川勒住马,将绝影的缰绳丢给值守在门口的小兵手中,大步跨入军营,直接掀开主帅营帐。 营帐内烛火通明,不少人聚集在此,他们瞧见裴靖川到来,纷纷起身行礼,“将军。” 裴靖川跨过书案,眸色微沉地看着搁置在书案上的书信,沉声问道,“怎么回事?” “昨夜,巡夜将士在军营外发现了一具尸体,据探查,是军营里的士兵。”一位校尉上前,说着目前的情况。 “死因查出来了吗?”裴靖川闻言,眸色凝重。 “下官探查尸体发现,他身上无明显伤痕,致命伤在脖颈上,一刀封喉,手法干净利落。”一位军医将详细的死因递给裴靖川。 他接过,看完草纸上记录的死因,神色更是微变。这般死法排除了意外的可能,能在军营杀人,不是军营内部人所为,那便只能说明此人武功极强,能随意潜入军营。 想到这个可能性,裴靖川眸中暗光一片,肃声吩咐道,“查!一定要将此人找出来!” “是。” 裴靖川垂眸看着手中这份情报,内心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这件事来得太巧了,他想起远赴雍州的赢衡,有一种直觉,这件事恐怕是冲着他去的。 殿下,要小心啊。 …… 夜色如墨,匿于厚重云层中的明月悄悄露出面,清凉的月辉洒下,落在官道两侧的山壁,显得此处格外空旷寂静。 “哒哒!” 忽然,如雷般的阵阵马蹄声响起,像一把利剑刺破了这片静谧的场景。 马蹄声拐过一个弯口,从远处看,可以看见一行人正风尘仆仆赶来,而为首的人手中握着火把,通天的火光照亮了这片黑暗。 雍州事态紧急,赢衡他们都不知道目前雍州的情况,路途上丝毫不敢停留,日夜兼程赶赴雍州。 赢衡看了一眼天色,勒住马,“天色已晚,此处距离雍州也不远了,大家先休息片刻,再上路吧。” “是。” 徐青他们出身军营,日夜兼程对他们算是家常便饭,但赢衡和随行的军医都不曾长时间骑马,此刻也有些疲倦。 徐青拴好马,看着赢衡苍白的脸色,吩咐侍从找点树枝,生火。他从马鞍上解下布包,从里面拿出干粮,来到赢衡面前。 “殿下,请吃点东西。按我们目前脚程,三日后我们就会抵达雍州城外,辛苦殿下了。” 一旁的赫连煜看见那干瘪的干粮,刚想出口拒绝,就被赢衡眼神堵住。 他回眸,接过干粮,温声道,“怨本宫身子,是本宫拖累了脚程。” “殿下言重了。夜寒,殿下过来暖暖身吧。”徐青瞧见他们找了树枝回来,回身,掏出火折子,将火点燃。 “好。”赢衡应了一声,缓缓起身,围到火堆旁。 寒冬虽过,但夜里还是很凉。他们日夜兼程数日,寒风刺骨,赢衡身子本就弱,受了不少凉风。靠近火堆,他才感到冻僵的身体才渐渐缓和过来。 这一路的官道上人迹罕至,并没有多少歇脚地,连温饱都不曾解决,皆是靠着这种干粮。 赢衡轻轻咬了一口已经冷却的干粮,从小吃惯宫中珍馐的他,刚开始吃到这种东西时,很难适应。但这种情况,也只能强迫自己吃下。 赫连煜坐在他身旁,捏着水囊,看着赢衡艰难地咽下口中的干粮,将手中的水囊递过去。 他家殿下平日吃食皆是珍馐,莫说这种干粮,哪怕是膳食稍冷,都是撤下重做。 这般粗食,真是委屈了他家殿下。 赢衡接过水囊,就着水才咽下了几口粗饼,但他实在不喜这干粮,吃过几口后,便吃不下了。 他看了一眼四周狼吞虎咽,吃着干粮的徐青等人,垂眸看着手中的粗饼,他实在不好意思丢掉手中的粗饼。 他知道行军打仗艰险万分,不仅需要时常提防他人夜间偷袭,还时常要奔袭千里,他们的膳食一向粗简。这般粗饼,于他们而言也算是佳肴。 赫连煜看着赢衡为难的神色,垂眸看着他手中捏着的粗饼,心里大概明白了他的想法。 “殿下,给我吧,属下没吃饱。”他悄悄朝着他的方向挪了挪,轻轻拿过他咬过的粗饼。 “你……” 赢衡刚想说些什么,就瞧见赫连煜已经拿起那张粗饼吃起来。三下五除二,那剩得半张饼就被他吃完了。 赢衡看着他这个速度,呆呆地眨了眨眼,默默地闭嘴,狠狠灌了一口手中的水。 徐青看大家休整时间差不多了,将面前的火堆熄了,准备上路了。 忽然,一阵鸟声骤响,一群鸟从远处的林间扑腾而出。 赢衡众人眸色微变,警惕地环顾着四周环境。 兵者云,鸟起者,伏也。 “嗖!”一支箭从远处林间射出,直逼赢衡而去。 赫连煜眸色微沉,立刻上前几步,挡在赢衡身前,拔剑,击碎暗箭。 “有刺客!保护太子殿下!” 赫连煜话音刚落,林间便射出无数箭矢,徐青等人纷纷拔出剑,将赢衡围在中央。 ———— 写的很烂~大家不要喷~ 第26章 太子受伤 雍州宫道,郊外。 赢衡手握银剑,翻手将从林间射出的暗箭斩断,黑眸微凝。看着那被黑夜笼罩的林子,提剑,寒光映在那双沉静的眸中,挥剑,一道蕴含着内力的剑光闪过,直劈向藏匿着贼人的林子。 剑光横扫无数箭矢,皆拦腰折断,掉落在地上。那道剑光打在林间,林间传来一阵阵惨叫,鲜血不断从林间涌出。 徐青斩断一支暗箭,瞧见这一幕,神色微讶,难掩震惊地看向立在一旁的赢衡。 徐青等人似是不曾想到,这位病弱太子的武功竟这般高。 赫连煜看到赢衡动用内力,眸色泛起担忧,视线不由自主地往下看,移到他握着剑的右手。 赢衡握剑的右手微微颤抖,甚至还有点点血红从他右手上滴下,滑到剑身上。 近两年,太医言,殿下体内毒素积压太深,如果再妄动内力,可能会催发毒素,对身体造成难以逆转的伤害。 也正是如此,这些年,只要有赫连煜在的地方,他再也没有轻易动过武。 赢衡这一剑打乱了林间偷袭者的攻势,也间接暴露了他们的位置,只好无奈放弃了偷袭。 徐青等人瞧见林间窜出不少黑衣人,纷纷警惕地紧了紧手中的剑,缓缓靠近赢衡,将他护在其中。 为首的黑衣领头并不多言,挥了挥手,便指挥黑衣人攻上赢衡他们。 …… 两方交锋,徐青等人皆出身军营,配合自然默契。而赫连煜学的都是杀人手段,下手自然比徐青他们更狠。 有他们护佑在赢衡身前,这些黑衣人根本就近不了他的身。 为首人递给身旁黑衣人一个眼神,黑衣人会意,趁着和赫连煜缠斗时,另一只手从衣袖中掏出几枚闪着寒光的暗器。 他一剑击退赫连煜,趁着他不备时,右手捏着那些暗器,直接朝着他射去。 赢衡正击退一个黑衣人,忽然觉得眼前一闪,他意识到不妙。一脚踹开溜进来的黑衣人,眸光微转,看向挡在他左前方的赫连煜,出声提醒道,“阿煜,小心暗器。” 赫连煜早在他射出暗器时,就察觉到了。他眸色微沉,他刚想躲开,但是这个方向,一旦他躲开,暗器就会袭向他身后的赢衡。 他巍然不动,直接横剑,剑身的银光映在那双宛如烈焰般的眸子中,为其增添了几分凛冽。 他打掉那些袭来的暗器,但有一枚暗器恰巧撞击他剑柄上,竟然拐弯了。 赫连煜眸色一沉,心道不好。 “殿下,躲开。” 那枚暗器朝着赢衡袭去,赫连煜已经来不及前去支援,只好沉声提醒道。 赢衡正与一个黑衣人缠斗,陡然听到他焦急的声音,手腕一翻,逼退那人。 他听到耳边传来的暗器声,脚微转,堪堪避开那枚暗器。 但同时,那枚暗器也打乱了他的步伐,露出了破绽。 为首人等的便是这个契机,站在远方,拿出弩弓,搭箭,瞄准,发射,一气呵成。 “嗖!” 箭矢破空声响起,射中赢衡。弩箭的强烈冲击力,令他身子微晃,用剑支撑着自己身子,苍白的唇角留下粘稠的血。 他微微抬眸,冷冽的黑眸紧紧锁定在为首人身上,未语。 被射中肩膀,他眸中并无恐慌,眸色只是浓重如墨,但莫名,让他感觉到一股可怕的压力。 为首人不敢与他对视,匆匆移开视线,在那般有压力的视线下,他的额角上竟然渗出了汗水。 这位太子,并不像传闻中那般病弱! 他看着四周与黑衣人交手的赫连煜他们,或许是瞧见赢衡受伤,手下的动作愈发狠厉,已然有了要突破包围圈的迹象。 他蹙眉,看着不断倒下的黑衣人,给几人递了个眼神,准备撤退。 几人微微颔首,从衣袖中掏出几个药包,猛然撒向赫连煜等人。 他们恐这是毒粉,纷纷放弃攻势,掩鼻。等粉尘散去,原地早已没有了他们的踪迹。 赫连煜反应过来,刚想去追,就被赢衡叫住,“别去,怕后面还有埋伏。” 赫连煜权衡片刻,终还是咬牙放弃了追击,急忙来到赢衡身边,将他强撑着的身子搂入怀中,“殿下,您感觉怎么样?” 徐青等人也围过来,眸色凝重地看着赢衡身上的伤口,“军医,过来看看殿下。” 方才打斗,徐青等人将军医和赢衡围在内侧,但箭矢太多,还是有几个军医不慎中了箭,只留下了这一位军医。 他提着小医箱跑到赢衡面前,小心翼翼地把着脉,片刻后,神色稍显凝重。 “怎么样?”徐青瞧出他神色凝重,问道。 军医看着脸色苍白的赢衡,小心翼翼地开口,“殿下体内本来就积压着毒素,身子骨弱。近来日夜兼程,殿下思虑过多,身子亏损严重。而这一箭似乎又被抹了毒,若不尽快拔箭,毒素恐会蔓及殿下贵体。” “那还不赶紧拔!”赫连煜闻言,微微紧了紧搂着赢衡的手,他瞪向一旁迟迟不动手的军医。 军医被他狠厉的语气吓住,身子微颤地伏地叩首,“可此地环境恶劣,箭矢靠近殿下心脏,小人不敢。” 赢衡闻言,唇畔虚弱地浮现出笑意,声音温和的问道,“军医,敢问箭矢上的毒素可棘手?” “回殿下,这毒素极浅,也并非罕见的毒,只要拔了箭,小人定能配出解药。” “阿煜,把我扶起来。”得到回答的赢衡,示意身后的赫连煜将自己扶起。 “本宫知道军医心中疑虑,不必惊慌,你先去配药吧。”赢衡瞧出军医害怕,温声安抚道。 经历幼年毒杀事件的赢衡,他也并不放心将自己的命脉交给不信任之人手中。 赫连煜看着赢衡的神色便知道他准备亲手拔出箭矢,抿抿唇,咽下自己的疑虑,只是让他借力靠着自己。 赢衡脸色苍白无力地抬起手,按住鲜血不断涌出的肩膀,另一只手抓住箭矢,咬牙猛然拔出那支箭。 “唔!” 箭矢被拔出来,倒钩挂着的伤口被拉破,鲜血再次涌出,痛楚也席卷赢衡的感官。冷汗从额上滴下,唇瓣也被他咬破,苍白的唇色沾染了血的鲜红。 赫连煜眸色阴沉地搂着赢衡的肩,怒火在那双赤眸中燃烧,已有燎原的趋势。 赢衡将那支箭丢在地上,缓缓褪下身上的劲装,军医见状急忙将配好的药粉洒在伤口上,用纱布将其包扎。 “殿下,环境简陋。您身上的伤只是简单做了处理,我们还需尽快赶往雍州就医。” “嗯,出发吧。”赢衡微微颔首,起身。 “殿下,您重伤未愈,不如歇息一晚再走吧。”赫连煜担忧地看着,这般折腾,他的身子根本就承受不住。 赢衡缓缓摇头,“雍州情况不明,本宫担心迟则生变。而且,那群黑衣人不曾得手,难保他们不会再次设伏,还是早日赶至雍州为妥。” 赫连煜抿唇,他知道劝不动拿定主意的赢衡,只好同意。 一行人收拾片刻,又重新上路。 第27章 孟家小姐 数日后,赢衡一行人日夜兼程,总算是赶赴到了雍州。 众人停在雍州城外,翻身下马,赢衡还未进入雍州城,就看到了城里惨烈的景象。 雍州知府弃城而逃后,百姓们便占领了这座城,雍州城门外早已没有人值守。赢衡他们牵着马,轻而易举便入了城。 一入城,映入他们眼中的便是蜷缩在街道两旁的百姓,往日里繁华的街道上是一片狼藉,身后的住宅皆是破败不堪。 显然,是经历了一场天灾。 赢衡看着周边警惕看着他们的百姓,心头不由泛上一阵酸楚。 这些百姓脸上皆是病容,他们没了家,只能被逼无奈蜷缩在街道,默默承受着时疫。 “囡囡!”一声尖锐地哭喊声响起,吸引了他们的目光。 蜷缩在街角的一位妇女手中抱着一个瘦骨嶙峋的孩子,那个孩子在她怀中猛烈的咳嗽,咳出了一滩血,眼神渐渐变得涣散,渐渐在她怀中睡去。 那个妇女紧了紧抱着她的手,将头埋在孩子胸前,泣不成声。她附近的百姓看着这一幕,皆微微低头,绝望逐渐弥漫在空气中。 赢衡望向不远处的空地上,那里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几具尸体,显然都是近日雍州发病而亡的百姓。 几个中年男人走到那个妇女身边,想要抱走她怀中的孩子,但那个妇女将她抱得死死地,不愿放手。 “翠娟娘,翠娟丫头已经死了,放手吧。”有个男人不忍地劝道。 “不会的,囡囡只是困了,等她睡一觉就好了。”翠娟娘不愿相信,哭着摇头。 “翠娟娘,孟大夫说了,翠娟丫头这是得了疫病。你这样抱着她,也会染病的。把她交给我们吧。”领头的中年男人示意他们拉开翠娟娘,将翠娟从她怀中夺出来。 翠娟娘看着他们要把翠娟抱到尸体那里去,跪爬到那个男人身后,伸出干瘦的手扯住他的裤腿,哭着说:“求求你,不要火化她。” 他们都是来自一个县,都不忍看着她这个样子。但是为了大家的安危,他只能好声好气地劝道,“翠娟娘,让翠娟丫头走吧。” 与翠娟娘交好的几位妇女纷纷上前,劝说她,让翠娟丫头在天之灵走得安心。 赢衡一行人看着这一幕,皆是沉默,握紧拳站在原地。 他们很难想象雍州百姓这些日子是如何度过的。被父母官丢弃,误以为朝廷放弃了他们,只能一遍遍在绝望中徘徊。 …… 就在一片混乱时,一辆简朴的马车停在街道口,一位身穿粗布蓝裙的女子掀开车帷,从里面走出来。 “孟大夫来了。” 方才还吵闹的百姓瞧见她的到来,皆安静下来,眼神满含感激地看着她。 那位女子头戴着帷帽,越过赢衡他们,来到翠娟娘身边,蹲下身将她扶起来,声音柔和地劝道,“吴大娘,翠娟累了,让她好好睡一觉。日后她的日子定是无病无灾的。” 翠娟娘看着眼前的女子,眼神绝望地放开了那位中年人的裤腿,伏在地上大哭。 女子轻轻拍打着翠娟娘的背,安抚着她的情绪,微微回首,吩咐一旁的丫鬟,“映红,去把给大家熬的药分一下。” “是,小姐。” 赢衡深沉的眸色锁定在这位蓦然出现的女子身上,瞧她身上服饰,并不像是世家小姐。但她经过他们时,那个稍显惊讶的眼神,显然是认出了他的身份。 “殿……公子,那女子有问题吗?”赫连煜刚想唤他,但想起此地眼多口杂,不宜暴露身份。 赢衡回过神,微微摇头,“并无。走吧,过去和她聊聊。” 雍州知府弃城而逃,雍州百姓并未大量暴乱,想来此女子也是功不可没。 女子安抚好翠娟娘的情绪后,将她扶到一旁坐下。听到身后接近的脚步声,她缓缓起身,转身,沉静的眸子和赢衡深沉的眸色相撞在一起。 “这位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 女子微微凝眉,回头看了一眼好奇打量这边的百姓,抿唇,微微点头,“公子,前方不远处便是小女子家。不介意可先随小女子去寒舍。” “既如此,那便叨扰了。”赢衡微微一愣,随后应下。 …… 大历皇宫,某处暗室。 高位上端坐着一袭黑袍的男人,斜靠着,他手撑着额角,另一只手轻轻叩击扶手,微微垂眸,微长的眼睫遮住他眸中的情绪,让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空旷的暗室,无人说话,只有两边墙壁上点燃的火把燃烧着的噼啪声,而他脚下还跪了两个黑衣人。 若是赢衡他们在此,定能发现这两人正是前段时日在雍州官道林间埋伏他们的人。 “你是说,你们伤了他?!”男人微微掀眸,看着跪在自己脚边的男人,眸中深沉如墨,但不难发现,眸底涌动着强烈的杀意。 “唰!” 还未等他们看清,一道残影闪过,端坐上首的男人瞬间闪到他们面前。一只白皙的手恶狠狠地掐住一位黑衣人的脖子,将他慢慢提起来,与他视线齐平,那双黑眸中的暴戾一览无余。 “谁允许你擅自行动的?嗯?”男人慢慢收紧力道,语气稍显冰冷。被掐住脖子的男人因窒息脸通红,但丝毫不敢反抗。 眼见他发怒,其余几人皆不敢大喘气,纷纷垂首,跪了一地,“主人,息怒。” “嗯?谁允许你擅自行动的?暝狼。”男人根本不去看他们,黑眸紧锁在手上这人身上。 暝狼看着他眼中实质的怒火,知道自己这次是真的触碰到了他的逆鳞。他涨红脸,蠕唇,想要解释,但最终还是闭上眼,不语。 他眼神微眯,看着他这副放弃反抗的模样,一股怒火涌上心头。他刚想动手杀了他,就被一道厉声打断。 “是老奴让他动手的。” 其余黑衣人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心头蓦然一松,转而向这位忽然闯入暗室的女子行礼。 “姑姑。” “主上若要治罪,便治老奴的罪。”她缓步来到他面前,俯身朝他行礼,眸中皆是一片沉静。 他看着眼前这位老妇人,咬咬牙,松开了掐住暝狼的手,半退一步,拱手行礼道,“姨母安好。姨母说笑,姨母对我有养育之恩,我岂敢怪罪姨母。” 老妇并未看他,而是转身看着跪于脚边的暝狼,温声道,“暝狼,事情办的怎么样?” 暝狼微微抬眸,看着主子的黑脸,稍顿,开口汇报道,“太子身边跟着镇国将军的人,属下近不了他身,只能趁乱射了一箭。” 老妇闻言,缓缓叹气,“罢了,这件事确实操之过急了。你们可曾留下把柄?” “并未。属下将三皇子暗卫腰牌故意放在了那些尸体身上。” “嗯。你们来回奔波也劳累了,先回去吧。” 暝狼等人看向一言不发的主子,瞧见他挥手,他们才低头告退。 待暝狼他们离开暗室后,老妇才回过头,眼神冰冷地看着他,冷声提醒道,“主上,莫忘了您生母的仇,不要被他的小恩小惠所欺。” 他微微掀眸,看着她眸底不加掩饰的杀意,垂眸,闷声应道,“姨母,我知道了。” “天色已深,主上早日休息吧。”老妇朝他行礼后,便离开了暗室。 他呆坐在上首,看着一只飞蛾明知前面是火海,还是要往上扑,深沉的眸色中暗光涌动。 火光灼眼,他从来都不稀罕。可是那束月光绕过万物,仅落在他身边,也怎么会不令他想独藏。 第28章 杏林世家 赢衡一行人跟在蓝裙女子身后,绕过几个街道拐口。这一路上,他们才知道方才所见不过是雍州惨象的冰山一角。 几个街道口挤满了人,尸体更是堆积如山。时疫的爆发,让雍州陷入了绝望,夺取了这座城的生机。 赢衡看着街边恸哭的百姓,想起雍州知府害怕朝堂追责,竟隐瞒不报,最后竟敢弃城而逃,心中悲愤不止。 蓝裙女子看见了赢衡的眼神,缓缓停下脚步,隔着幕笠看向街边的百姓,沉静的眸子中也满是哀痛。 “自雍州知府弃城后,雍州百姓便觉得自己被抛弃了,雍州的富商还可以离开这里。可是对雍州其他几个乡县的百姓而言,雍州是他们土生土长的故土,他们离开这里又能去哪儿呢?” 赢衡一行人闻言沉默,他想起了离雍州百里之外的皇都。父皇被捧于庙堂之上,却听不到底层苦难百姓的哀嚎。 他抬起手,微微低头,朝着那群尸体的地方,微微拱手行礼。 蓝裙女子立在一旁,看着赢衡一行人的举动,眸中含着笑意。 或许,这个乱世不久后,将迎来它真正的仁主。 …… 蓝裙女子带着他们拐过几个街道,一座简朴古雅的宅院立在众人眼前,宅院的牌匾上是用篆体书写的“孟府”二字。 字形修长,蕴含古韵,宛若古树盘根错节,笔势之间曲笔弧线,体正势圆。 从字中可看出这人书法功底不弱,也能看出写这字的人稳重知礼的性格。 蓝裙女子看着赢衡在欣赏牌匾上的字,浅笑着开口,“让公子见笑了,这字是祖父所提。我父母皆云游四方,家中仅有我和祖父。” 她推开门,侧身请赢衡一行人入内。 “那便叨扰小姐了。” 赢衡跟在她身后,眸光却是在暗暗打量这宅院的布局。只见他们入门看见曲折游廊,阶下石子漫成甬路。右侧联通着后院,可隐隐约约看见院中住着的梨树,而左侧则坐落着正厅。远远看去,可看见正厅里磅礴大气的装饰。 显然,这里的布局都极其讲究,不像是普通百姓的宅院。 赢衡抬眸,看着前方带路的蓝裙女子的背影,心中不由猜测着她的身份。 她将赢衡一行人引入正厅后,示意身边的侍女下去,才转身向赢衡行礼,“民女孟氏云舒,参见太子殿下。” 赫连煜听到她道破赢衡的身份,赤眸微微一凌,按住腰间剑的手不由微微一紧,似有拔刀的意图。 赢衡微微抬手,止住了他的举动,黑眸淡然地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人,神色并没有被她道破身份的意外。 “本宫曾听闻曾经太医院中有一位厉害的杏林高手,名叫孟文生,曾治好过三十四年前那场蔓至皇都的瘟疫,后来年事已高,便辞官隐退。不知,孟小姐和这位杏林高手是何关系?” 孟云舒一听他道破自己的身份,心底微讶,又感受到他那宛如实质,极具压迫力的视线,心里掀起一阵巨浪。 这位传闻中的病弱太子,似乎并不简单。看来此人能坐稳太子之位多年,靠得不仅是皇帝的恩宠。 她微微垂眸,顶着这般有压力的视线,缓缓开口。“殿下聪慧,孟文生正是民女祖父。” “杏林世家?难怪,如此精通药理。”赢衡轻笑,黑眸中的浓雾顷刻散开,露出温和的一面,走近,虚扶起她。 “雍州时染时疫,却不曾爆发,想来孟小姐做了不少功夫。本宫代雍州百姓感谢孟小姐。” “殿下言重了,云舒不过是尽自己微薄之力。”那股视线消失后,孟云舒才觉得内心放松,但是她也不敢小觑这位太子,恭顺回答。 “孟小姐高义。不知孟小姐可曾找到彻底根除这时疫的药方?”赢衡笑着夸赞一句后,想起如今雍州的景象,神色微敛。 谈及到这个话题,孟云舒眸色也是微微一暗,唇边浮现出苦笑,“这时疫来的突然迅猛,民女学艺不精,暂时还未找到彻底根除的办法,只能压制。” 赢衡闻言颔首,他自然也知晓时疫这东西,要经过不断试错,才有机会能找到根治的办法。 他看见孟云舒眸色中的担忧,轻柔开口宽慰道,“孟小姐不要过于担忧,只要我们一心,定能找到办法。” “嗯。”孟云舒听到赢衡这般说,心也稍稍安定下来。抬眸,看着赢衡稍显苍白的脸色,开口,“殿下,舟车劳顿,不如先在府中小憩一晚,待明日再行事。” 赢衡颔首,他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在这个节骨眼下,定不能再倒下,让他们分心。 “嗯,那便有劳孟小姐了。” “殿下客气。” …… 赢衡回到客房后,强撑着的精神才渐渐松懈,他捂住胸口的伤,虚弱地坐下。自那日黑衣人偷袭后,他们便担心会有下一波人,也忧心雍州情况,马不停蹄赶来雍州。 长途跋涉令他的伤口崩裂了几次,但他又不愿让其他人知晓,只能每夜趁着他们熟睡,自己偷偷换药。 “唔。” 他脱下外衣,看着纱布上渗出的血,微微蹙眉。这般折腾,对他身体损耗极大。 他拆掉纱布,看着胸前的黑洞,又想起那群黑衣人的身份,眸色渐沉。 赫连煜后来搜查尸体,所以找到了三皇兄府上的牌子,但他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那种被毒蛇盯上的危机感笼罩在他心头。 “大人,敢问殿下歇下了吗?” “不知,孟小姐找殿下有何事?” 赢衡听到外面传来的交谈声,将拆掉的纱布藏进床底,拉上衣服,朗声道,“孟小姐,有事吗?” 房门从外面被打开,只见孟云舒端着一碗药走进,温声道,“民女方才观殿下气色不好,这是熬的安神汤,希望殿下能早日歇息。” 赢衡黑眸瞥了一眼那碗药汤,“多谢孟小姐,孟小姐有心了。” “那民女便不打扰殿下歇息了。”孟云舒行了一礼后,便退出去了。 待孟云舒退出后,赫连煜才走近,看着桌上的药汤,“殿下,需要找军医来看看吗?” “不用了。她很聪明。”赢衡唇角含笑,喝下这碗药。 果然如他所料,这碗药根本就不是安神汤,他尝出了几味药材,眸中含着感兴趣的意味。 补气血?看来她是看出了自己气血有亏,但发现自己不想让他人知道,于是进屋就改了口,他并没有忽略她进屋往床下瞟的那一眼。 “殿下?”看见赢衡唇角的笑意,赫连煜走近来,问出了疑惑,“殿下,怎么知道她是杏林世家的?” 赢衡轻笑,将床底沾血的纱布拿出来,递给他,“她身上的药味,如果不是长时间身染顽疾,那便只有时常和药材接触,才会染上这般浓重的药味。” 他顿了顿,才继续回答,“至于猜到她和孟文生的关系,是在走进这间院子才想起来的。” 赫连煜了然地点头,接过纱布,看见上面沾染的血,担忧地问道,“殿下,伤口又崩开了?” “没事。你去把它处理了吧,不要惊动任何人。” “是。”赫连煜领命而去。 赢衡负手而立在窗牖边,深重的黑眸看向远处。杏林高手孟氏,本宫还真是期待你们能带来的惊喜啊。 第29章 平凡太子 大历,雍州孟府。 赢衡赶至雍州,看到雍州百姓的苦难后,每日坚持与孟云舒一起为大家分发药汁,鼓励他们。 雍州百姓不清楚他的身份,但看着他服饰,也知晓他身份尊贵。刚开始他们并不买账,但看着赢衡并没有架子,即使对待染病的百姓也是亲力亲为,大家对他的警惕才渐渐放下。 赢衡站在太阳底下,将粥和馒头递给最后一个小女孩,渐渐吐出一口浊气。 自辰时起,他站在这里已经两个时辰了,看着缩在一起喝着热粥的百姓,唇角缓缓浮现起笑容。 与之前相比,雍州百姓此刻眼中已经不全是绝望了。抬头看着头顶散去的乌云,似乎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公子。”一旁的赫连煜递上餐食,虽是粗茶淡饭,但这已算是雍州目前最好的餐食了。 “公子,若是不喜,我去其他地方找。”赫连煜皱眉看着餐盒里简陋的餐食,轻声开口道。 赢衡轻笑着接过,“我还没有那般娇气,这已经挺好的了。”他微微侧眸,就看着墙角一个小男孩盯着自己,缓缓走过去。 “公子。”赫连煜瞧见赢衡的动作,想要开口阻止他,却被他微微抬手制止。 来到小男孩面前,看着他舔得干净的粥碗,将自己餐盒里的几块肉夹到他碗里,温和说道:“吃吧。” 小男孩眼神一亮,疯狂咽口水,但还是礼貌道谢后,才大快朵颐吃着碗里的肉。 …… 孟云舒分发完药后,走过来看到的就是大历最尊贵的太子殿下席地而坐,混在雍州百姓中,眼神温柔地看着身边围着他闹的小孩子们。 她看着赢衡眼中的温柔,唇角缓缓上扬,许是小孩说了什么有趣的事,她看到他眼中笑意一荡,绽出暖意的笑容。 那一刻,她看见的仿佛不再是那位端坐东宫的太子殿下,而是一个平凡人。 一个浑身脏兮兮的小女孩扑进赢衡怀中,眼神亮晶晶地看着他,声音脆生生地说道,“哥哥,你好好看,小丫长大后想嫁给你。” 赢衡闻言一愣,随后笑开,他伸出手轻抚摸着小丫的发顶,垂眸温柔地看着她,温声道,“小丫,你知道什么是嫁人吗?” “知道,就像爹爹陪着阿娘那样,小丫也要陪着好看哥哥。” 听着她懵懂的话,赢衡微微抬手,抵着唇轻笑,阳光照在他身上,柔化了他的棱角。 “好看哥哥,你笑什么?”小丫从赢衡怀里抬起头,不解地问道。 赢衡抚摸她的小脑袋,并没有开口解释这个问题。 孟云舒眼神温和地走近他们,赢衡感觉到有人靠近,微微侧眸,日光撒入他的黑眸中,溢出一片温柔和深情。被这样的目光注视着,任何人都会生出正在被他爱慕的错觉。 她脚步一顿,小孩子们看到孟云舒过来,纷纷跑到她身边,叽叽喳喳地和她说话。 赢衡看着孟云舒低头和他们说话的这一幕,唇角扬起更温和的弧度,起身,不在意身上的污秽,立在原处。 孟云舒哄好围着她的小孩子后,才抬眸,隔着幕笠,他们对视,相视一笑。 …… 两人并肩而行,看着雍州城上逐渐散去的乌云,神情都是一松。 “我已修书一封送至皇都,相信不日后,朝廷就会派人过来,为大家修建房屋,粮食和药材也会送到。” 孟云舒侧眸,看着赢衡清然的侧颜,柔声说道,“民女替雍州百姓,多谢太子殿下。” “本就是朝廷亏欠雍州百姓,何必言谢。”赢衡回眸,轻笑。 大历皇宫,云霞宫。 乔姝瑶正躺在美人榻上撑着头小憩,身旁跪着宫女轻轻给她捏着小腿,不远处的小案上还摆着前不久进贡的滴阶红。 这个时节滴阶红尚未熟透,这一批是最早送入皇都的,但这独一份的滴阶红还是送入了云霞宫,这也印证了乔姝瑶在后宫中的地位。 赢祺怒气冲冲地闯入云霞宫,瞧着母妃悠然自得的模样,不由压低声音唤道,“母妃。” 乔姝瑶轻挥了挥手,让伺候的宫女退下后,才缓缓睁开眼眸,清淡地落在自家沉不住气的儿子身上。 “这般沉不住气,怪不得你外祖父不喜你。”缓缓起身,坐在榻上,拉着他坐下。 “母妃,那个病秧子居然没死在雍州路上,还修书给父皇,让父皇派人去雍州。”赢祺想着今日朝上父皇对赢衡的赞许,心就不快。 乔姝瑶自然也听到了这个风声,但是目前,他们不能轻举妄动。她看着那盘送来的滴阶红,眼神微暗。不由想起今日,陛下的警告。 …… 赢承珏坐在上首,眼神温和,但眼底却是一片冰冷,他手捏着一颗滴阶红,温声道,“朕近日政务繁忙,许久不曾来爱妃宫中,爱妃莫怪。” 乔姝瑶垂眸,佯装羞涩,“臣妾自知陛下繁忙,岂敢怪罪陛下。” “爱妃如此贴心,朕心甚慰。”赢承珏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爱妃应该也听闻了最近雍州发生的事吧?” 乔姝瑶眼神一沉,不知道他话里的意思,谨慎回答,“臣妾听到了些许风声,雍州知府竟敢弃城而逃。臣妾已经教训过祺儿,让他日后莫要犯这样的糊涂。” “祺儿单纯,还要有劳爱妃和丞相多多教养。” “是。” 赢承珏沉默片刻,抬起眸,颇具压力的视线锁定在乔姝瑶身上,“朕,近日听闻祺儿和衡儿之间有些龃龉?” “不过是有些小分歧,陛下不必忧心。”乔姝瑶心一惊,不知道赢承珏提起此事的用意。 毕竟,之前,他对这种事也只是小小警告一番,并不会主动提出来。 “最好只是小龃龉,兄弟阋墙可不是朕想看到的。你说呢,爱妃?”赢承珏眼眸中闪过杀意,捏碎手中的滴阶红,鲜红的汁水顺着他手腕滴下,砸在桌案上,也砸在乔姝瑶心中。 她慌忙垂眸,“祺儿自是不敢。” 赢承珏一时不曾说话,空气中弥漫着沉默的气息,乔姝瑶一时间拿不准他的意思,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良久,他才轻笑着开口,“朕不过是随口说说,爱妃何必如此紧张。”他伸出手将跪在地上的乔姝瑶扶起。 “朕还有要务处理,便不陪爱妃了。”赢承珏见敲打意味足够了,轻笑着起身,离开了云霞宫。 乔姝瑶回神,捏着帕子的手微微扯紧,凝声道,“最近不要轻举妄动,陛下已经有所察觉了。” 赢祺心里虽不满,但也不敢忤逆自家母妃,只能暂时压下心里的想法。 ———— 滴阶红:古代樱桃雅称 第30章 太子身染时疫 深夜,清冷的月华洒下,透过半开的窗牖钻入空旷的殿内。殿内并没有烛火,看不清殿内的装饰,只能透过月光,影影绰绰地瞧见有两个人的身影。 “主子,皇帝已经派人前往雍州了。天玑和瑶光传信来报,镇国将军亲自带兵捉拿李源,他的行踪已经暴露了。”一暗卫装束的男子半跪在倚在窗牖边的男子脚下,微微垂首。 倚着窗牖的男子闻言并未立刻开口,深沉的眸子看着墨色苍穹上那皎洁的明月,静默弥漫在殿内。 许久,他才微微动了动身,收回视线,手中捏着一根枯枝玩弄,“他的家人解决掉了吗?” “是。” “传信给天玑,赶在镇国将军之前,杀了李源,不要做的太明显,还有掌握的那些密信也给镇国将军留着吧。” “主子!”那人闻言,猛然抬头,隐隐约约看出这人的身份,竟是那人埋伏在密林中偷袭太子的人,溟狼。 “去办吧。”男子挥手,他心里知道他想要说什么,但是丝毫不在意。 他回过身,看着天空中的明月,深沉的眸色中闪着柔光,想到了远在宫外的那人。 太子哥哥,这是我送给您的礼物,您可不要辜负阿溯的一片苦心啊。 溟狼深知自家主子的德行,他决定的事,无人能改变,只好垂首去办他吩咐的事情。 ……… 大历,雍州孟府。 一早,赫连煜便已起身,候在赢衡房门前,等待他起身。 这几日,赢衡每日都会早早起身,和孟云舒一同前往为雍州百姓分发药和施粥。而昨日,朝廷拨来的灾款和药材也已经运输至雍州。 直到等到辰时二刻,都不曾见到赢衡出现,赫连煜看着天色,准备上前敲门,忽然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 孟云舒等候很久都不曾见到赢衡出现,心中也放心不下,过来瞧瞧。 “赫连公子,殿下还未起身吗?” “孟小姐。我也并不知。”赫连煜先向孟云舒微微拱手后,上前敲响赢衡的房门。 “殿下,可曾起身?” 等了片刻,不见房内应声。赫连煜和孟云舒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出凝重。 “殿下,请恕属下失礼。” 赫连煜直接一脚踹开房门,就瞧见脸色苍白的赢衡扶着床沿倒下,已经陷入昏迷,后面跟着进来的孟云舒自然也看到了这一幕。 “殿下!” “快,把殿下扶到床上。”孟云舒强迫自己冷静,让赫连煜将赢衡扶到床上。 赫连煜刚想抚摸他的额头,就被孟云舒制止,“别碰,殿下应该是感染时疫了。” 她在雍州与时疫打交道几月有余,看着赢衡的脸色,就知道他这是感染了时疫。 赢衡身子骨本就比普通人要弱上几分,这段时间一直密切和雍州百姓接触,虽然不是所有雍州百姓都感染时疫,但里面总归还是有些人处于时疫潜伏期。 哪怕每晚她送来能抵御时疫的药,但他的身子还是抵不住这般接触。 赫连煜闻言,手一顿,垂眸看着昏迷不醒的赢衡,心绪复杂,“孟小姐,你必须救殿下!” “自然。我会尽力的,赫连公子,不要靠殿下太近。”孟云舒不在意他语气的恶劣,轻声提醒道。 赫连煜充耳不闻,半跪在赢衡榻边,一直垂眸看着他。 孟云舒见劝不动赫连煜,无奈叹气,只好命婢女拿来幕笠,递给他,“赫连公子,你也不想殿下一醒来,就看到你倒下吧。” 他微微动了动手指,接过递来的幕笠,戴上,白纱垂下,模糊了他眼前的视线,但他的视线牢牢锁定在赢衡身上。 ……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孟云舒端着一碗药进来,看着动作分毫不变的赫连煜,轻轻叹气,“赫连公子,你要不要先去歇息片刻?” “没事,那是什么?”赫连煜动动眼眸,看着她手里端着的药。 “来雍州的太医,还在制药,眼下还没有彻底根除时疫的药方,这只能暂时压制殿下体内的时疫。” 赫连煜闻言,眼神微微一暗,但他也知道为了雍州时疫,孟云舒等人也是几日未曾安寝。 他接过她手中端着的药碗,起身,坐在赢衡榻边,轻轻将他扶起,靠在自己怀里,将药一点点喂给赢衡。 喂完药后,他用手指轻轻擦掉他唇角的药渍,轻柔地将他扶下,让他安睡,自己在一旁守着。 孟云舒送完药,便离开了房间。从一开始,她就看出来了他们之间那种特殊的感情,虽然赢衡的目光不如赫连煜那般明显,但他们之间的氛围,是旁人插足不了的。 她抬眸,看着墙角纷飞的燕雀,释然一笑,踏步走向府外。 就让这段尚未开花的爱恋沉溺弱水吧,这或许是最好的结局。 …… 过了两个时辰,躺在榻上的赢衡才缓缓苏醒,看着熟悉的环境,眼神迷茫了一瞬。偏头,看着趴在自己手边熟睡的赫连煜,一愣。 微微坐起身,惊动了旁边的赫连煜,他猛然抬头,就和赢衡温和的视线撞在一起,眼眸炸开惊喜。 “殿下,您醒了?您觉得怎么样?身子还有没有不舒服?”他小心翼翼地扶着赢衡起身,让他靠在榻角上。 “我怎么了?”赢衡迷茫,他只记得最后,他刚起身,就感到一阵头晕,后面的事全没有印象了。 “殿下,您染上时疫了。”他攥紧手,微微垂眸,但嘴上不忘安抚,“殿下,您别怕。孟小姐他们都在找彻底根除时疫的办法,殿下的病一定会好的。” 赢衡听到自己感染时疫,先是一愣,随后恢复了平静,毕竟他之前心中就做了最坏的打算。 “你在这里守了多久了?” “从辰时起便守在殿下身侧。”赫连煜虽不知他问这个的用意,但还是恭谨回答。 赢衡微微垂眸,暗自思忖,已经守了将近四个时辰了,他扯下床榻间挂着的帷幔,将赫连煜隔在外面。 “殿下?” “不许掀。” 赢衡一声厉喝,止住赫连煜想要掀开帷幔的动作。 “自此刻起,本宫命令你,不许靠近本宫半步,违令,杀!” 赫连煜听到他话语里的狠厉,眼圈微红,他知道赢衡是不想让他传染自己。但是看着他将自己隔绝在帷幔里,他又想起多年前,那个孤冷傲立的少年,孤单地待在自己的房间里。 “殿下……”他捏着床帏,隔着床帏,看着赢衡隐于床帏间的侧脸。 但他不敢有所动作,不是因为他惧死,而是他知道,赢衡此刻不想让他看到他狼狈的一面。 ———— 注:此人身份(填空)评论区见 七宿:天枢(溟狼)、天璇(璇影)、天玑(瑶碧)、天权(星渊)、玉衡(星淮)、开阳(曦光)、瑶光(影澜) 以上是暗卫,后面对应的是他们在人前的名字 第31章 赢溯的真面目 赢衡身子骨本就比普通人弱,染上时疫后,他的病灶更明显,也来得更猛烈。 雍州孟府内,皇都赶来的太医和孟云舒围在赢衡榻前。赢衡正陷入昏迷,额上冒着冷汗,睡梦中眉宇紧蹙,很不安稳。 赫连煜站在床帏外,看着赢衡痛苦的神色,垂在身侧的双手紧紧攥着,深沉的眸色中含着痛苦。 “陈太医,殿下怎么样?”孟云舒将温热的手帕搭在赢衡额上,微微蹙眉,看着正在为他把脉的陈太医。 陈太医放下手,缓缓摇头,叹气,“殿下体内本就毒素淤积,这时疫来得又急又猛,殿下的身体扛不住。” 孟云舒和赫连煜闻言,脸色猛然一白。 床帏外的赫连煜猛然掀开搁在眼前的床帏,缓缓靠近赢衡,蹲在他榻边,轻声唤道,“殿下……” 赢衡或许是在睡梦中听到了他的声音,紧蹙的眉缓缓松开。 孟云舒眼神复杂地看着榻上虚弱的赢衡,这几天,她和陈太医不断的试药,但还是没有找到彻底能根除时疫的药方。 如果再拖下去,恐怕太子殿下的身体就要…… 她不敢细想下去,听闻太子殿下身染时疫的事已经传回了皇都。若大历储君在雍州遭遇不幸,雍州将要承受天子的怒火。 “咳咳……”赢衡喉间溢出咳嗽,意识越来越模糊。 孟云舒等人早已出去,继续去找治愈时疫的药方,空旷的房间里只剩下赫连煜一人。 他轻轻握住赢衡的手,眼眶微红,将下颌轻轻贴在赢衡的手背上,轻声呢喃,“殿下,快点好起来吧……” …… 大历皇宫,御书房。 赢承珏捏着从雍州传来的密报,眸中染着怒意,压下怒意,将手中的字条递给一旁的裴靖川。 “衡儿,染上时疫了。” 裴靖川眸色微沉,接过字条,看完,声音微凝,“随行太医,还是束手无策吗?” 赢承珏脸色阴沉地摇头。 裴靖川捏紧字条,化成齑粉,手一松,飘散在空中。 他眸色微沉,转身准备离开,被赢承珏叫住。 “站住。你去哪儿?” 裴靖川回眸,“自然是带兵去接殿下回来。” “你去接,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在雍州出事了吗?!”赢承珏眸色微凝,呵斥他。 “那是月儿的孩子。”他不去管他,转身就要离开。 “你给朕站住!” 在赢承珏带着怒气的语气中,裴靖川还是止住了脚步,但仍不愿回头。 看着自己好友倔强的神色,他脸上的怒容缓缓松懈,语气也软了下来,“你呀,每次遇到月儿的事就容易冲动。” 赢承珏轻叹口气,走到他身后,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知道你担心衡儿,我也担心他,但是我们不能乱。朕会秘密派出太医院院正前往雍州,而你要彻查李源的事。李源马车突然坠入山崖,这件事很蹊跷,它早不发生,晚不发生,偏偏发生在你找到他踪迹时。” 他眸色微微加深,放在裴靖川肩上的手缓缓施力,眸中闪烁着寒光,“这件事不简单。朕总觉得有人在暗中窥探,伺机而动,这样心思深沉的人若藏在宫中,才是对衡儿最大的威胁。” 提及到这件事,裴靖川神色也变得凝重。前几日,他奉命抓捕李源,追至平州某处山脉时,李源的马车忽然发狂,不慎跌入山崖。 他留在原地,探查许久,并未发现有何异常,仿佛这就只是一场意外而已。 他也在山崖下找到了李源的尸体,身上并没有明显外伤,就只有从山崖跌落的伤害。他也找人看了马的尸体,也并没有任何异常。 但没有异常才是最大的异常。 这个时机,出现的太巧了。 “顼离,他的家人真的都死了吗?” “嗯。臣去他家中的时候,他的妻子和孩子都已经自缢而亡。” 赢承珏闻言,神色变得更为凝重,太巧了,这一切都发生的太巧了。 “顼离,这件事必须彻查。” “是。” 待裴靖川领命离开后,赢承珏走到窗牖边,抬头看着墨空。 今晚没有明月,驱散不了黑暗,就如同隐藏在皇宫深处的罪恶。 偏僻的霜栖殿内,烛火摇曳。美人榻上,赢溯斜靠着,苍白的手指撑着额头,轻阖眼眸,脚边跪着前来复命的七宿。 为首的溟狼汇报完雍州的状况后,垂首,不敢看他,其余人也感知到赢溯周身弥漫的威压,纷纷低头,不敢吭声。 空旷、破败的大殿里,一时间,弥漫着诡异安谧的气氛。 良久,在七宿屏气凝息中,寒风从破旧的窗牖涌入,刮到他们身上,让他们生冷。 “呵。” 他们听到一声不明意味的轻笑,纷纷将头埋得更深,额上冒出冷汗。 赢溯缓缓睁眼,眼神玩味地从榻上起身,垂眸,看着跪在面前的七宿。伸出显着病白的手,捏着最前面溟狼的下颌,微微施力,让他抬起头。 “你是说,太子哥哥,染上时疫了?” 溟狼与赢溯幽深的视线对视,虽然他苍白的脸色是笑着的,但溟狼只感到一阵阴寒。 “是……” “呵呵……”得到准确答案,赢溯先是轻笑一声,后加重手上的力,眼神一变,变得狠厉。 “我让你们盯着雍州,将太子哥哥的安危放在第一位。你们,是一点都没有放在心上啊?嗯?” “主子,我们……”溟狼努力忽略下颌传来的痛觉,想要开口解释,却被打断。 “嗯?你还想说什么?我不想听你的狡辩。”赢溯眼神恢复了往日里的纯净,手指轻轻摩挲着溟狼的下颌,声音里含着病态但又让人不由感到惧怕。 “太子哥哥出事,你以为你们跑得掉吗?寒池的惩罚足够吗?嗯?” 跪着的七宿听到寒池,身子皆是一僵,深沉的眸色中含着浓重的惧意。 赢溯看到他们的反应,神色温和地放开捏着溟狼下颌的手,起身。掏出手帕擦拭完手指后,将其丢在地上,朝着内室走去,轻轻碾过手帕,声音淡然传出。 “既然满意,就去寒池领罚,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出来。” 溟狼垂眸,“是。” ———— 注:寒池,赢溯建立的刑法,池水是由寒水浇灌,被吊在寒池中央,施行鞭刑,鞭子上有用寒铁制作的倒钩。 大历州府: 津州 幽州 澶州 邕州 益州 沧州 云州 雍州 平州 第32章 阿溯下绊子 数日过去,大历皇宫和雍州孟府皆是暗波涌动,缘由是太子身染时疫的事瞒不住了,那远在皇都的太医院也为了雍州时疫数日忙碌着。 赢衡身染时疫呕吐的消息传回了宫内,前朝的风向一时间又有改动。 前朝朝堂上,立于百官之首的乔铮出列,拱手向皇位上端坐的赢承珏行礼道,“陛下,臣听闻远在雍州的太子殿下已身染时疫,为了储君安危,理应将殿下接回宫中治疗。” 赢承珏眸色微沉,他真是当自己不知道他的心思。若是此刻将衡儿接回,那之前他请旨前往雍州就成了一场笑话,所有的一切都会付之一炬,名望也会损失不小。 “陛下,不妥。”黄鑫站出来,沉声拒绝道。 “黄太傅,你这般可是置大历储君于危险而不顾。若是殿下在雍州出事,谁能承担这个责任?”乔铮保持着拱手的姿势,斜眼看向后方的黄鑫,语气微沉。 “正是为殿下考虑,才不同意乔丞相。”黄鑫并未因为他的话起波澜,身子微微下沉,更为恭谨地反驳乔铮的话。 “陛下,雍州离皇都路途遥远,殿下身子骨弱,经不住来回折腾。雍州虽然条件艰苦,但为了殿下身子着想,留在雍州是眼下最稳妥的办法。” 赢承珏自然是支持黄鑫的看法,佯装思考片刻,同意,“嗯,朕同意太傅的看法。” 乔铮看着此事成了定局,也不再多说,行礼回列。 散了朝后,乔铮和黄鑫前后踏出宣室殿。 乔铮微微侧目,声音微沉,“黄太傅对太子殿下还真是忠心耿耿啊。” “彼此彼此,乔丞相为了三皇子殿下也是煞费苦心。” “哼。” 乔铮岂会听不出他话里的讽刺意味,冷哼一声后,拂袖离去。 …… 一袭白衣的赢溯脚步浮虚地从慈宁宫中走出,拐出慈宁宫的宫道后,停下脚步,脸色苍白地扶着墙喘气。 仔细看,会发现他身子微微颤抖,另只手抚上自己的膝盖。身子微微蜷缩着,尚未束发的长发随着他的动作垂下,遮住他的神色。 “殿下……”身后跟着的侍卫担忧上前想要扶住他,却被他抬手阻止。 “曦光,记住你的身份,莫要多管闲事。”赢溯轻揉着泛疼的膝盖,垂眸低声提醒道。 “是,殿下。”曦光收回想要搀扶他的手,静立在他身侧,用身子微微遮住他此刻的模样。 太后抚养赢溯的时候,为了掌控他,给他身边送了一个薛家暗卫,表面上说是保护他,实则是为了监视他。 赢溯佯装不知多年,但当他手中握有七宿的时候,便拔除了身边的那个暗卫。让七宿之一的曦光假装那位暗卫监视自己,每月向太后报告自己的行踪。 他歇息片刻,微微直起身子,轻声道,“走吧。” “是。” 他们朝着霜栖殿刚走几步,就瞧见前方浩浩荡荡来了一群人,走在最前面的赫然是近来春风得意的三皇兄。 赢溯微微侧身,朝着来人行礼,“三皇兄。” 赢祺停下脚步,戏谑地看着赢溯苍白的脸色,“六皇弟这是刚从皇祖母宫中出来?” “是。”他敛下眸中的晦暗,头垂下几分,恭谨回答。 赢溯不得太后喜爱在宫中不算是秘闻,但太后性情一向如此,自早年间吃斋念佛后,对皇帝后宫之事便不再过问。 除了那位自幼养在她膝下的三公主,能得她几分温情外,其余皇孙都鲜少看见她。哪怕贵如太子去请安,也常年被拒之门外。 宫中人皆认为是太后性情清冷,但赢祺曾在她母妃口中听到了一些秘闻。 赢溯的存在对于整个皇室而言,是耻辱,而对于太后而言,则是恨不得将其杀之而后快。 虽然他心中也疑惑皇祖母对赢溯的态度,母妃似乎知道些什么,但也对这件事三缄其口。 赢祺想起这家伙总喜欢跟在赢衡身后,如今赢衡身染时疫,说不定会死在雍州,心中就一阵畅快。 “六皇弟,你最近可听闻了雍州一事?唉,听闻五皇弟身染时疫,我心中可谓是担忧无比啊。”他装作一副担忧弟弟的好哥哥模样,但眼中满是得意。 “太子哥哥吉人自有天相,想来定会平安无事。” “话虽如此,但雍州毕竟危险重重。五皇弟的身体……” 赢祺看着赢溯并未如他所料露出惶恐不安的神色,微微诧异。然后又换上担忧的神色,不经意间提起赢衡的身体。 “若是五皇弟在雍州出事,那这太子之位可就要无主了……”最后一句话,赢祺缓缓凑近他,俯首在他耳边压低声音道出,宛如恶魔的低吟。 赢溯闻言,眸一凝,心间燃着一团火。 这人竟然还在觊觎太子哥哥的位置! 他狠狠攥紧手,尽管内心的杀意在咆哮,但还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换上一副怯生生的模样。 “三皇兄,你怎么能咒太子哥哥呢?”赢溯微微提高声音,装成害怕谴责的模样。 赢祺看着他这副样子,眸底闪过不耐,刚想开口,就听到后面传来一道雄浑低沉的声音。 “哦?祺儿身为兄长,竟如此失礼?” 赢祺听出是赢承珏的声音,一惊,回身。就瞧见不远处赢承珏站在原地,眼神压抑着怒火看向这边。 “父皇,儿臣没有。” “请父皇安。” 赢溯一早便瞧见了赢承珏明黄色的衣角,但还是佯装作是刚发现他,惶恐不安地跟着赢祺向他行礼。 赢承珏大步流星走过来,眼神紧紧锁定在赢祺身上,沉声问到一旁的赢溯。 “溯儿,你来说,三皇子刚刚如何咒一国储君的?” 赢溯装作害怕的样子,怯生生看了一眼立在一旁的赢祺,小声地说着他方才的原话。 赢承珏闻言,冷笑一声,“这便是你母妃所说的埙篪相和?你皇弟为民请命,不幸身染时疫,你作为兄长,便是这般惺惺作态吗!” 赢祺听出他话里的怒意,猛然跪在地上,颤抖着声音辩驳,“父皇,儿臣不是这个意思。” “传朕旨意,三皇子德行有失,禁足云霞宫内。乔贵妃养子不教,贬为德妃。”赢承珏看了一眼跪在面前的赢祺,拂袖离去。 跪在地上的赢祺狠狠攥紧拳头,头一次对父皇的偏心产生了恨意。 他微微抬眸,看着怯生生的赢溯,怀疑这次是他给自己下了绊子。 “三皇兄。” 赢祺拂开他想搀扶自己的手,起身,瞪了他一眼,带着宫人回宫。 待一切恢复平静后,赢溯才敛去脸上软弱的神色,眸色微沉。 父皇方才离去的时候,轻瞟了他一眼,看来他已经看穿了自己的小把戏,大概也怀疑自己了。 啊,我还真是沉不住气啊。 ———— 大历皇室子嗣: 大公主:赢宁月 26岁 乔贵妃所出 封号柔嘉 驸马温璟,字子瑄 官居四品礼部侍郎 大皇子:赢徽 24岁 字礼臻 封号贤王 母妃早逝 养自淑妃膝下 二皇子早夭,绥宁帝原配皇后所出 二公主:赢月华 23岁 母妃徐昭仪 封号安宁 驸马顾清宴 工部尚书嫡次子 三皇子:赢祺 22岁 字嘉瑞 乔贵妃所出 四皇子病逝 五皇子(太子):赢衡 20岁 字祈安 先皇后叶翎月独子 三公主:赢兰泽 17岁 母妃乔贵妃 定亲定远侯次子 身子不好 自幼养于太后宫中 六皇子:赢溯 16岁 母妃王贵人(宫婢,自缢而亡) 第33章 杏林圣手孟文生 大历雍州,孟宅。 深夜,府宅内烛火通明,身着太医服饰的几人脚步匆匆地赶往当朝太子所居房间。一袭红衣劲装的赫连煜和徐青等人,神色焦急地等候在屋外。 “咳咳……” 屋内,躺在床榻上的赢衡脸色苍白,额上不断滴下冷汗,喉间也溢出血迹。 这一幕,可让屋内所有太医惶恐不已。 为首的太医身着空青色服制,眸色微沉地搭着脉,身后随行的太医等人都盯着他。 孟云舒见他许久不曾有动静,忍不住低声询问道,“贺太医,殿下的身体怎么样?” 贺彦收回手,眸色凝重,沉声回答,“太子身子已经经不起损耗了。如果三日内,我们还找不到药方,恐怕……”他余下的话不再明说,只是缓缓摇头。 这样的结论让一屋人心头都一颤,身后的太医颤抖着声音,“这……院正,如果救不好太子,陛下定不会轻饶我们啊。” 听着身后这群太医慌乱的声音,眉宇微蹙,厉声打断,“慌什么,我自然知道。吵吵闹闹能找出药方吗?还不快去配药!” 身后的太医听出他语气里的不耐和怒火,纷纷垂眸,不敢多言,低声应下后,便退下去了。 贺彦年纪虽不大,但他极为擅长岐黄之术,是陛下亲自指派的太医院院正。刚开始,太医院的太医对他并不服气,觉得他不过是花架子。直到后来几次将深中毒素的太子从死亡边缘上拉回来,甚至被陛下命令去调养太子身体,并有所好转后,他才令整个太医院心悦诚服。 …… “贺太医,殿下的身子真的那么差了吗?”孟云舒担忧地看着躺在床榻上陷入沉睡的赢衡。 贺彦轻叹口气,“孟小姐,你也精通医术。应该知道太子体内最难缠的并非是时疫,而是他体内的毒素。” 他转眸,戴着幕笠,隔着床幔,看着床榻上神色痛苦的赢衡。 “我自奉命调养太子殿下身体已有七年,对他的病灶也算了解颇深。殿下,经过调养,毒素本已处于潜伏期,但这次染上时疫,体内病灶又有活跃现象。即使这次能根除时疫,恐怕殿下的身体也会亏损严重。” 赢衡体内的毒素,让整个太医院都束手无策,贺彦奉命观察多年,仍对他体内的毒素一知半解,只能靠滋补的药方,暂时调养。 孟云舒闻言,神色也很凝重。在他来到雍州时,虽然不曾切过脉,但她也观察过他的气色,内里亏损严重。 两人立在床幔外,正思考着该如何行药时,外面传来一阵喧哗。 “嘿,你这小子,老夫说你身体不好,你还不信!”一个老头气急败坏的声音响起。 “这位老先生,我身体如何,我自己心里有数。”这是赫连煜稍显冷厉的声音。 孟云舒听出那是自己祖父的声音,心一喜,推开门,看着一身风尘仆仆的孟文生,小跑过去。“祖父,您回来了。” 孟文生看着自家孙女欣喜的模样,慈爱地抬手轻摸着她的脑袋,“青禾,这么急叫祖父回来,有什么事啊?” 赢衡来到孟宅时,恰逢孟文生早已外出行医,故而不曾知晓雍州爆发时疫,和当朝太子来到已驾临雍州多日,身染时疫的事。 贺彦也是知晓孟云舒身份的,听到她喊外面的人为祖父,也急忙踏出房门,看到那位老人,上前行礼道。 “晚辈贺彦拜见孟圣手。” 孟文生不认识贺彦,疑惑地问道,“你是?” “晚辈师从杜青岩。” 孟文生听到这个名字,眼神微亮,大笑,“原来是杜子骏这老家伙的徒弟。你家师身体可还好?” 在孟文生还未辞官归隐时,他和杜青岩皆是太医院中并驾齐驱的人物,两人因极为出色的岐黄之术闻名整个皇宫,他们也成为惺惺相惜的挚友。 只不过,孟文生厌倦了宦海沉浮的日子,便辞官归隐,而杜青岩一直留在宫内,一路任职。他们虽然分隔两地,但时常也会有书信联系。 “多谢孟圣手挂念,师傅他老人家一切安好。此次前来雍州,师傅便传信说,凡是拿不准的事,要多向孟圣手请教。”贺彦恭谨地行礼。 孟文生瞧着贺彦年纪不大,但行事知理得体,虽身居高位,但眼中毫无傲慢之意,不禁暗暗点头。 倒是让杜子骏这老家伙收了个好徒弟。 “祖父,雍州爆发时疫了,我和贺太医一直找不到根除的药方。” “惭愧惭愧,晚辈学艺不精。”提及此事,贺彦脸上也满是羞赧之色。 “我看到了,这时疫来的极为迅猛。你们先讲这些日子观察到的病灶说给我听听。”孟文生抚着胡子,沉声说道。 “祖父……”孟云舒想着赢衡的身体状况,轻瞟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赫连煜,微微踮脚,凑到祖父耳边,轻声说:“祖父,您还是先去看看太子殿下吧……” 孟文生听到太子殿下驾临,先是一愣,后从自家孙女眼中看出了不妙之意,忙跟着她进屋。 孟云舒以为赫连煜听不到他们说话,但是怎么可能瞒得住习武之人。她声音虽然压低了,但赫连煜会读唇语。 孟小姐方才提到了殿下,难道殿下…… 赫连煜心一惊,刚想跟着他们进去,就被徐青拦住。 “你冷静点。孟圣手方才说你身子虚弱,这几天好好歇着,不要去了。” 赫连煜这段时日,一直守在太子屋内,虽然隔着床幔和幕笠,但这种办法并非是全然安全的。 赫连煜想起赢衡之前说的话,停下脚步,垂在身侧的双手紧紧攥着,一滴滴血从指节落下,砸在脚下。 徐青轻叹口气,拍拍他的肩,安慰道,“不要过于担心,孟圣手曾经有治愈时疫的经验,他定不会让殿下有事。” …… 大历皇宫,霜栖殿内的首位上,一袭黑色锦袍的赢溯斜坐着,素白的手指逗弄着怀里的白色狸猫。 殿下跪着的是七宿的首领溟狼,他身后拖着一条长长的血迹,像是刚结束刑罚。 “主子,七宿来报,鬼医已经寻到了。”溟狼垂头,跪着的身子微颤,唇色苍白。 赢溯微微抬眸,停下轻轻敲击狸猫背脊的手指,唇畔浮现出笑意。 “本殿总算是听到了一个好消息。”眼眸轻轻飘到跪在下面的溟狼身上,“你们总算还是有点用处。” 赢溯起身,抱着狸猫进入内殿,淡然的吩咐道,“将鬼医送去雍州,送到太子哥哥身边。” 听到这个吩咐,溟狼猛然抬头,“殿下!” 他停下脚步,微微侧眸,忽明忽灭的烛光映在那双冰冷的眸子中,遮不住他的杀意。 “别让本殿说第二次。如果这次再有人阳奉阴违,本殿绝不轻饶!”他的视线再次轻飘飘落到溟狼身上,声音发冷,“溟狼,哪怕是你怠慢,本殿也不会放过!溟狼,莫要以为有姨母护着,就敢肆意妄为!本殿才是你们的主人!” “是,殿下。”溟狼垂眸,不甘地应下。 ———— 人物介绍 孟云舒:出身杏林世家,17岁 小字青禾 杜青岩:现任太医院院正贺彦师傅,表字子骏 孟文生:杏林圣手,杜青岩挚友,表字瞻泊 贺彦:现任太医院院正,25岁 表字子瑞 第34章 暗波汹涌 大历皇宫。 乔姝瑶仗着自己是绥宁帝身边的老人,母族又是丞相府,一向目中无人,在宫中得罪了不少人。 这次,她被贬为德妃,让宫中妃嫔心中极为畅快。 乔姝瑶阴沉着脸在御花园逛着,自她被贬后,宫中总有些见风使舵的人下绊子,搅得她心情不虞。 想起前两日给丞相府递信,却并未收到回信,想来是父亲恼怒了祺儿最近的所作所为。 她又想起自己的儿子至今都还未被解禁,哪怕自己想去探望,都被羽林卫拦下。想找陛下,也被拦下。 乔姝瑶捏紧手中的帕子,美目怨毒。她早已知道那日发生的一切,心中对赢溯已经起了怀疑之心和杀心。 他那卑贱的生母在世时,就常和自己作对,死了也不让本宫安生。而且她留下的这个祸害,竟然让本宫和祺儿失去恩宠。早知今日,当初就应该杀了他! 乔姝瑶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这时,有一位身着华服的妃嫔从对面而来,跟在她身边的宫女小声提醒道,“娘娘,纯妃娘娘来了。” “哟,这不是贵妃……噢,不对,如今已是德妃姐姐了。”纯妃身着鲜妍明丽的宫装,眉眼间尽是畅快的笑意。 乔姝瑶回过神,听出她话里的幸灾乐祸,美目微凝,“纯妃妹妹。” “听说三皇子惹恼了陛下,还在被禁足。德妃姐姐还真有雅兴,居然来逛这御花园。” 自淳仪皇后薨世后,乔姝瑶凭借着显赫身世和诞下的几位皇嗣,一跃至四妃之首,代行中宫之权。她为了巩固自己皇子的位置,不仅独占皇恩,甚至毒害宫中嫔妃,让她们不能诞下皇嗣。 纯妃入宫七年,本怀有一子,却在一个雨夜滑胎,至此,再难有孕。 她心里当然也清楚乔姝瑶做的那些腌臜事,但是她没有她那般显赫家世,只能忍下一切,利用陛下的愧疚心升至一宫主位。 但她心里从未停下仇恨,这次乔姝瑶失宠,她的儿子更是惹恼了陛下,想来日后定与那个位置无缘,她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奚落她的机会。 “纯妃妹妹,本宫劝你慎言。”乔姝瑶咬着银牙,眼神怨毒地看着面前笑靥如花的纯妃,低声警告,“本宫虽然失势,但本宫依旧是四妃之一。纯妃妹妹还是要懂规矩。” “呵呵。”纯妃闻言,掩嘴轻笑,黑眸中全是冷冽,“德妃姐姐,别怪妹妹没有提醒你。有些位置,德行有亏的人这一辈子都勾不上。” 乔姝瑶听出了她在暗讽自己和祺儿德行有亏,想伸手打她,却被纯妃一把攥住,力气大得令她挣不脱。 “你!” “德妃姐姐,注意举止。” 纯妃家世虽不如乔姝瑶那般显赫,但她出身武将之家,性情可不似乔姝瑶这般娇滴滴。 她一把甩开乔姝瑶的手,冷眼看着她被宫人扶住,掏出手帕擦了擦手,嫌弃意味明显,“德妃姐姐慢慢逛吧,妹妹不做陪了,告辞。” 乔姝瑶美目中含着滔天的怒火,拂开宫女的手,怒气冲冲地回了宫。 今日的屈辱,我记下了! …… 雍州,孟宅。 昏暗的房间里,孟文生神色凝重地替床榻上的赢衡针灸。他苍老槁枯的手指间捏着一根银针,小心翼翼地插入足三里穴道,捏着针尖轻轻扭动。 床榻上的赢衡上半身不着衣物,身上扎满了针。 扎完最后一针的孟文生揉着酸疼的腰起身,擦着额上的汗,“殿下体内的毒素还是很麻烦,哎。” “祖父,连您都没有办法吗?”孟云舒看着赢衡脸色苍白,担忧地问道。 孟文生缓缓摇头,语气稍显凝重,“殿下在娘胎里就染上了毒素,身子骨弱,很多猛药都不能用。本来经过几年调养,身子亏损补上了一些。但这次时疫来得迅猛,补不胜亏啊。” “青禾,你先按着这个药方去煎药。”他走到一旁,写下一张药方递给孟云舒,瞧着她担忧的神色,宽慰地抬手抚摸她的脑袋,“还没到绝望的时候。殿下都还没有放弃求生本能,我们身为大夫怎可先放弃。” “嗯。” 孟云舒听到祖父这般说,心稍安,稍稍敛去脸上的颓唐之色,接过药方,转身离开,去煎药。 孟文生虽是那般宽慰孟云舒,但眸色还是稍显凝重,毕竟太子殿下的身体已经濒临极限,经不起任何折腾了。 如果找不到温和的办法,想来只能下猛药了。 他深叹口气,看着窗外雾蒙蒙的天空,只能祈祷一切顺利吧。 …… 深夜,墨黑的天空没有一点光亮。一个身着黑衣的暗卫骑着马悄然靠近雍州,而马上还被捆着一个人。 暗卫瞧见雍州牌匾,勒马,停在雍州城外,眼神冷漠地将马上捆着的人丢下来。 “嘶,你能不能温柔一点。”那人摔在地上,痛得龇牙咧嘴。 面对这人的抱怨,暗卫依旧是冷漠脸,“进去。” 那人从地上爬起来,抬头看了一眼挂着雍州牌匾的城墙,微微挑眉,“你们费那么大的劲把我从峄山抓出来,就是为了让我解决雍州的时疫?” “雍州,太子染上时疫,救他,不然杀了你。” 听着暗卫带着威胁的话语,那人用舌尖顶了顶腮帮,被他这副理所应当的模样气笑了。“呵,小伙子,你很拽啊。” “我堂堂鬼医,凭什么要听你的。” 鬼医,是江湖中最为神秘的人物之一。据闻,他是14岁出山,极为擅长用毒,曾用毒神不知鬼不觉地杀死了自己的仇家,那些人的死状极为恐怖。但同时,他的医术也极高,有传言说,他能起死人而肉白骨。也正因此,他被江湖称作鬼医。 江湖中见过鬼医的人并不多,鬼医每次出山皆会面覆獠牙的面具,因此很多人认为他容貌定是极为丑陋。 墨空中遮挡月光的乌云渐渐散去,洒下,隐隐约约露出未戴面具的鬼医真容。 他身着一袭红白相间的锦袍,衣襟和衣摆上皆是用红线勾勒的彼岸花,一头流云般的白发散在脑后,右耳上还坠着一个彼岸花型的耳铛。视线上移,他长相并不如传闻中那般丑陋。相反,他的容貌可谓是极为妖冶。更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双淡红色的狐狸眼,眼波一转,不经意间落在那暗卫身上,竟显得有几分深情。 暗卫才不去理会他的牢骚,冷冷看了他一眼后,调转马头,走了。 吃了一嘴灰的鬼医对着他背影翻白眼,微微挣脱捆住他双手的绳子,揉着泛疼的手腕,嘟囔着,“还真是没有礼貌。” 微微回眸,看着眼前的雍州城,又想起方才暗卫说的话,他用手中的桃树枝轻击自己下颌,淡红色眼眸中闪过一抹兴味。 “有意思,那便去看看吧。” ———— 新人物鬼医登场,白发美人叔叔,有感情线的,年龄30岁 第35章 梦魇 临近半夜时,赢衡又发起了高热,孟文生他们折腾了半宿,赢衡才总算退了热。 身着月白寝衣的赫连煜站在赢衡床榻前,脸色略显憔悴。这几日,他白天一直守在赢衡房门外,生怕他出现意外,徐青他们劝他去歇息,他也不肯,始终一步不离。 孟文生收起针包,接过孟云舒递来的帕子,擦掉额上的汗水,缓缓起身,轻吐出一口浊气,“呼,殿下的身体要熬不住了。” 此话一出,周围的人心都是一颤。赫连煜眼圈更是猛然一红,上前跪在孟文生面前,声音沙哑地求道,“孟圣手,求求您,救救殿下吧。” 孟文生叹口气,伸手去扶他。他这几日也将他对太子殿下的情义看在眼中,心中自然也是感慨万千。 “孩子,我自然不会放弃。” 话虽是这般说,但其实他们都心知肚明,赢衡的身体等不起了。 …… 赢衡感觉自己陷入了一场梦魇中,入眼皆是白茫茫的一片,周围没有任何气息。 他疑惑地往前走着,想要走出这里。但不知走了多久,才在不远处看到了一束刺眼的白光,走过去后缓缓抬起手,遮住自己的视线。 许久,那束白光才渐渐散去,他放下手,周围的景象早已发生了变化。 入眼的是一座宏伟的宫殿,他缓缓抬头,宫殿的牌匾上写着的是凤仪宫,这是大历历代皇后的居所,也是先皇后,他母后居住过的宫殿。 他伸出手推开门,踏入宫殿,只见宫殿内云顶檀木为梁,殿内的装饰尽显居住之人深受皇宠。往里走,那六尺宽的沉香木制的床榻边悬着鲛绡宝青翠罗帐,帐上遍绣洒珠银线海棠,风起绡动,如坠云山幻海一般。 自赢衡出生,他便从未见过他的母后,哪怕有画像陪伴,赢衡心中始终萦绕着遗憾和伤痛。 他深知父皇极爱母后,可他也明白母后并不爱父皇。所以,他心里也曾怀疑过自己的出生对母后而言,只是一种痛苦。 一阵清风拂过,吹动了珠帘,发出清脆的声响,一道温婉柔和的声音在空旷的殿内响起。 “祈安,娘亲的孩子,你一定要平安降生噢,娘亲很期待与你见面。” 一道身着华服的美艳女子坐在殿中,温婉的眉眼间带着母性的慈爱,温柔地抚摸着微微隆起的小腹,眼中满是爱意和殷殷期盼。 “母……母后。”赢衡望着女子熟悉的眉眼,心中涌上一阵酸楚和柔情,轻声呢喃。 但那女子似乎听不到他的声音,拿过放在一旁绣具上半成品的小人衣服,继续绣着。衣服上面的图案是修竹,代表着一位母亲对孩子最大的祝福,希望孩子温润如竹、如君子。 他想走近,但靠近的那一瞬,眼前的场景就变了。纷纷扬扬的海棠花瓣飘着,他伸出手挡住,一转眼,坐在殿中的母后不见了。 “母后!” 赢衡心一慌,四处寻找他母后的踪影。 梦境中,时节猛变,严冬悄然而至,大雪纷然落下,覆盖住这深苑红墙。凤仪宫外,那枯败的海棠树梢上也覆盖着斑驳的积雪,早已失去了生命力。 “啊!”凄然的声音响彻在凤仪宫内,浓重的血腥味涌入赢衡的鼻腔。 他红着眼圈站在凤仪宫里,隔着青翠的帷幔,他的母后此时正遭受着生育的痛苦,满目的红色和母后痛苦的惨叫刺激着他的感官。 “娘娘,坚持住啊。”稳婆眼瞅着叶翎月眼神逐渐变得涣散,心一慌,急忙附在她耳边,轻声开口。 “娘娘,想想您肚子里的孩子啊。” “祈安……” 或许是因为肚子里的孩子给了她力量,她缓缓回过神,伸出手狠狠攥住身旁嬷嬷的手,不断用力。 “我的孩子……” 赢衡看得出母后其实已经濒临极限了,她的生机在悄然逝去,他想要阻止这一幕,但他什么都做不了。 “母后……” 他缓缓弯下身子,跪在叶翎月榻前,放在膝上的手狠狠攥着,一滴滴泪从泛红的眼眶里落下。 “母后……都是儿臣的错……” 叶翎月似乎感知到了什么,她微微侧头,看向赢衡跪着的地方,与赢衡的视线相撞,苍白的脸上缓缓流露出温婉的笑意。 赢衡看到这个笑容,心一颤,以为母后能看见他了,伸出手想要去触碰母后,但手还是穿过了母后。 “娘娘,小皇子出生了。” 耳边传来稳婆惊喜的声音,但叶翎月的眼神早已涣散,她看着赢衡的方向,一滴泪从眼角落下,缓缓闭上眼睛。 “母后!” “月儿!” …… 床榻上的赢衡眼角落下泪,口中不断呢喃着,“母后……不要……不要离开衡儿。” 半跪在他床榻前的赫连煜伸出手握住他的手,将他微凉的手掌贴在脸上,未束的红棕色长发垂在榻上,与赢衡的黑发交织在一起。垂首,声音哽咽地祈祷。 “殿下,不要离开我……求求您……” 就这般,赫连煜守了赢衡一夜。 孟宅外,穿着一袭红白相间锦袍的鬼医抬眸,看着头顶的牌匾,低声抱怨,“这鬼地方,总算到了。” 他大摇大摆地走进去,守在院中的徐青瞧见有外人,警惕地看着他,“这位公子,你是谁?来此有何事?” 鬼医瞟了他一眼,掏出一枚令牌丢给他,“鬼医陆离,求见太子殿下。” 徐青接住那枚令牌,听到他的名号,神色一怔,毕竟,鬼医的名号可谓是响彻整个大历。 曾经,绥宁帝也曾派人前去鬼医所隐居的岐山,希望请他出山入宫,能替太子殿下调养身体。但鬼医一向散漫惯了,以不入尘世为由,拒绝了绥宁帝。 虽然听闻过鬼医的盛名,但徐青等人并未见过鬼医真容,自然也不敢轻信此人。 陆离一看他们神色,就知道他们并不相信自己的身份,撇撇嘴,心想真是麻烦。 刚准备开口证实自己的身份,一间房屋从内打开,满目憔悴的赫连煜走出来,红棕色眼眸锁定在院中的陆离身上。 “你就是鬼医?救殿下,若救不了,你今日就休想走出这间宅子。”一夜未睡的赫连煜声音沙哑,但浑身气势如芒,空气里涌动着杀意。 陆离微微挑眉,并未多言,绕过徐青等人,径直进入赢衡的房间。经过赫连煜时,他的淡红色眼眸和那双赤眸相撞。 陆离不禁暗想,真是太有意思了。 ———— 注:不要细究梦境的真实性,因为人在濒死时,总有些超乎真实的东西出现。 至于赢衡和母后那一眼,是为了弥补赢衡的遗憾,母爱在任何时候,都很伟大。 第36章 药毒不分家 陆离刚踏入赢衡房间,醉心于钻研药理的孟文生和贺彦走出,毕竟他们也是听过鬼医名号的。虽然,鬼医与他们研究的方面不一样,他更擅长毒理。但俗话说,药毒一向不分家。 或许,他能有更好的药方。 陆离瞟了一眼跟着进来的三位多余人,不满地啧了一声,但他也并未出声赶人。闻着他们身上浓烈的药味,就知道他们是这穷乡僻壤的大夫。 “我行医时,不要打扰我。”他拿起锦帕捂住自己的口鼻,掀开床幔,手指搭在赢衡的脉象上。 不消片刻,他疑惑地看着床榻上陷入昏迷的赢衡,收回手,走出来,擦拭手指。看向孟文生,问道,“他是不是中过毒?” “殿下在娘胎时,他母亲中过毒。” 闻言,陆离心中疑惑才得以明白,松了松凝着的眉宇。 孟文生瞧见陆离这般神色,心中有了计较,“鬼医,知道殿下中的毒了?” 陆离瞥了一眼躺着的赢衡,“他母亲应该是吸食了七星海棠的花粉。” “七星海棠?”孟文生闻言微微一愣。 七星海棠在大历并不少见,但它比普通的海棠花颜色更艳,也极其难培育,故而一般只有高官贵胄宅中才会有这种花。 淳仪皇后生前极为喜爱海棠,绥宁帝寻遍民间花匠,在宫中栽满了海棠,七星海棠或许也有。 但,他从未听过七星海棠有毒啊。 陆离一看他的神色就知道他在想什么,轻笑一声,手指曲起,轻敲着下颌,“七星海棠本体确实无毒,但它若和另一种花卉混杂在一起,空气中就会产生毒气。这种毒气无色无味,吸食者只会一点点感知无力,悄然吞噬掉吸食者的生机。” 他又想起赢衡的出身,心里不禁冷笑道。 此人,久居深宫,倒是对相生相克的药理颇为娴熟啊。 孟文生等人闻言,神色皆是微凝,“什么花卉?” “皇家贵胄最喜的金丝贯顶。” 赫连煜听到这个花卉品种的名字,赤眸中闪过杀意,宫中素喜此花的只有一人,那便是三皇子生母乔贵妃——乔姝瑶。 他敛下心中的杀意,抬眸,沉声问道,“那殿下体内的毒素可还能解?” 陆离摸着下颌,神色也稍显凝重,“他母亲应该不止吸食过七星海棠的花粉,她的膳食也被动过手脚,导致他先天不足,身子羸弱。” “要解毒,首先还是要将他体内的亏损给补回来。”陆离无奈摊手,“但他身子骨过于孱弱,那些大补的药材反而不适合他,只能说一步步来吧。” 赫连煜虽然有些失望,但至少看到了新的希望。毕竟,之前太医院的太医连殿下体内中的毒都不认识。 陆离走到一旁,拿起毛笔,快速写着新的药方,“我大概知道你们之前用的药了。我来雍州的路上,也询问过一些百姓的病灶。药方大体没有问题,但我觉得要加一味药材。” 孟文生好奇地伸过去,看着他开的药方,摸须,微微颔首,看来这鬼医的名号也并非全是夸大其词。 当他看到将药方中三钱熟地改成了半两斑蝥,怒瞪着风轻云淡的陆离,反驳,“不行,斑蝥毒性太大了,会冲掉其他药材的药性。” 陆离捏起写好的药方,轻抖了抖上面刚写好的字,甩干上面的墨迹,淡红色的眸子轻瞟他一眼,“按你这般用药,只是望梅止渴,永远都根除不了雍州的时疫。” “半两太多了。” “不多。” “太多了。” 为了这个药方,两个人各抒己见,其余人想上去劝,但都无从下手。 …… “你这个庸医!不准用这个药方。”孟文生和他吵的面红耳赤,怒骂道。 陆离被这个评价气笑了,舌尖顶了顶腮帮,上一个敢骂他庸医的人,墙头草都已经三尺高了。要不是看他年纪大,真想赏他半罐毒药。 “呵,我庸医?你这么久没解决掉雍州时疫,你才是庸医吧。”陆离默了两秒,始终咽不下这口气,反骂道。 接着,两个德高望重的人开始掐架了,揪胡子,扯头发的,嘴里还不停地骂骂咧咧。 孟云舒捂脸,表示自己没眼看,而赫连煜他们也是嘴角抽抽,表示无语。 眼瞅着他们动手越来越乱,几人连忙上前拉开。 孟文生被自家孙女拉着,听着陆离嘴里还在说他医术差,忍不住踹他一脚,陆离回敬他一脚,然后又是混乱的鸡飞狗跳。 一盏茶的功夫,孟文生和陆离身上干净的衣袍上全是脚印,两人之间间隔甚远。 陆离那头光滑的白发被扯断了不少,他背对着众人,眼尾微微泛红,心疼地打理着自己的头发,而孟文生的胡须也被摧残了不少。 “那药风险还是太大了,先不说以殿下羸弱的身躯能不能承受住,那些虚弱的雍州百姓都不行。”闹过之后,孟文生还是觉得这药方不妥。 “行医济世,没有全然的药方。毒药加大剂量不一定能致命,但有可能会挽救生命。”陆离那双狐狸眼褪去几分迷离色彩,想起了那个站在自己面前的小姑娘,轻声说道。 “药毒从不分家。如果只以为它是毒药而唯唯诺诺,不敢行药,我们又岂配悬壶济世……” 孟文生看着他眼里的坚定,身子一怔,苍老的面容上浮现出苦笑。 是啊,若只是惧怕它为毒药,那我这一生行医不就成了一场笑话。如此简单的道理,居然还需要一个后生提起。看来确实是老了,畏手畏脚。 他抬眸,看着这广阔无垠的天空,心里头一次生出惆怅和欣慰的复杂情绪。 罢了,这天下早该就是后生的了。 孟云舒看着孟文生轻轻颔首,知晓祖父是同意使用这个药方,心一喜,从鬼医手中接过药方,去药房煎药。 …… 喂赢衡服下药后,众人瞧他并无不良反应,心中皆是松了口气。 众人见时候不早了,孟云舒去准备明日给雍州百姓分发的药,而陆离等人则是继续泡在药房,研究赢衡体内的毒。 赫连煜守在赢衡床榻前,微凉的手指轻抚着熟睡中赢衡的眉眼,眼神温柔绻缱,轻声呢喃,“殿下,您已经睡了很久了,该醒了。” 月上中天,清冷月华洒下,昏睡中的赢衡缓缓睁眼,茫然地打量了四周一眼,视线触及到趴在自己手边睡着的赫连煜,记忆才渐渐回笼,眼神逐渐变得温和,伸手轻轻抚摸他未束的长发。 “辛苦了,阿煜。” ———— 注: 金丝贯顶:牡丹的品种,皇冠型,花蕾卵圆形,通体白色。 勿纠提到的药理,只懂一些皮毛。 至于为什么鬼医能一看就看出太子体内的毒素,是因为他本就是毒药这个领域的,而且孟文生和太医院之前都不知晓七星海棠和金丝贯顶会产生毒素。(这里也是私设,不要纠结) 第37章 清风寨 翌日清晨,温煦而又柔和的阳光,悄然穿过那雕花的窗牖,安静地钻入放下床幔的房间里。昏暗的室内,顿时被这束光线照亮。 偌大的房间内没有人的身影,只有趴在床榻边休憩的赫连煜的浅浅呼吸声。但他紧闭着双眼,眉宇微蹙,似乎正被梦境困扰着。 “殿下!” 赫连煜猛然从睡梦中惊醒起身,披在他身上的外衣悄然滑落。 他抬眸并未在眼前的床榻上找到那熟悉的身影,急得四处寻找。 最终,被屋外身着一袭白色里衣,立在大树下的身影吸引了目光。 赢衡立在树下,温煦的阳光透过树叶间的空隙,洒入他那双深沉的黑眸中,却照不亮他眸底的深渊。 赫连煜站在房里,眼神默然地锁定着他,内心却涌起一股难言的情愫。 明明与他之间的距离不过数里,为何却觉得离他那般远呢? 许是他的视线过于专注,赢衡总算察觉到了,微微抬眸,看向他。和他视线相撞的那一刻,原先眸中所含有的悲痛和怀念如潮水般褪去,只剩下温和。 仿佛,他方才所见的一切都只是幻象。 赫连煜收回纷乱的思绪,缓步朝他走去,为他披上外衣,“殿下,您醒了,感觉如何?” “只是还有些轻微乏力,无碍。咳咳……”赢衡苍白的脸色上已经恢复了些许血色,但还是看上去有些疲倦。 “殿下身子尚未痊愈,应该躺下歇息。” 他抬眸看着赫连煜赤眸中毫不掩饰的担忧,轻笑着拢了拢外衫,“不打紧。” “阿煜,给我说说雍州最近的状况吧。” 提及此事,赫连煜稍稍正了正神色,将雍州最近的情况和鬼医出现雍州的事,一五一十地都告诉了他。 赢衡听完后,黑眸中闪过一抹惊诧,不自觉地轻喃出声,“竟然是鬼医出手的吗?” “是,殿下。” 赫连煜一直觉得鬼医出现的时机十分巧,据闻鬼医一向隐居于岐山,从不轻易出现在人前。 为何此次就这么凑巧,出现在雍州呢? “殿下,需要去查一下鬼医的行踪吗?”他凑近赢衡,声音稍稍压低。 赢衡虽然也疑惑鬼医到此的真正目的,但眼下还不是彻查此事的最佳时机,缓缓摇头,“此事先不急。带我先去见见鬼医吧。” “是。” …… 两人穿过一条走廊,跨过一道拱门,来到了一处荒凉偏僻的院子。这院子中央摆着几个竹架子,上面晾晒着药材。 陆离站在竹架子旁,微微弯腰,用手轻轻拨弄着笊篱里的药材。温黄的阳光洒下,落在他那头流云般的长发上,泛着金色的光芒,格外引人注目。 世人皆传闻鬼医形貌丑恶,是一个佝偻枯槁的老头。赢衡虽不全信传闻,但也未曾想过鬼医竟如此年轻。 “大历皇室,衡拜见鬼医前辈。” 陆离一早便发现了赢衡,但他迟迟不出声,也是想看看这位传闻中的病弱太子,究竟有多大的能力坐稳这东宫多年。 他微微转身,看着微微欠身行礼的赢衡,心里暗叹,进退有度,倒是没有皇室的架子。 “太子多礼了。” 赢衡起身,那双深沉的黑眸有着令人不容小觑的寒光,但落在人身上时,又有几分温和。 陆离眼眸轻眯,心里大概对眼前这位病弱太子有了计较。看来,皇室的每个人都不是表面之辈。 他想起那位小姑娘所侍奉的主子,微微垂眸,他虽不曾与她的主子直面见过。但他被堵在岐山时,那位主子头戴幕笠,眼神中也是令人不敢轻视的狠辣。 小姑娘身上全是剑伤、鞭伤,他心疼不已,在岐山再次见到她的时候,他便想带着她离开,却被她冷漠拒绝。 他本不想受人胁迫,可他又怕她主子过多为难她,只能答应来雍州。而他心里也有着自己的打算,他要带走她。 既然,那人那般在意这太子的安危,那他就利用太子,找到那人的身份。 “衡身染时疫数日,幸得鬼医出手,衡,不胜感激。日后,鬼医若有地方需要衡的地方,衡定会报答。”赢衡朝他微微拱手,“衡,也要替雍州百姓感激鬼医,鬼医的药方也拯救了雍州所有百姓。” “离不敢居功,孟圣手等人才算是为雍州时疫鞠躬尽瘁。”陆离回过神,微微侧身,不敢受赢衡这一礼。 “衡,自然也将孟圣手等人所做,记于心中。” 当两人正在说话间,一袭青衣的孟云舒端着药走来,看见赢衡在此,微微福身行礼。 “殿下,民女想着您或许也醒了,该喝药了。鬼医叔叔的药,虽能根除你体内的时疫,但还要服用几个疗程。” “嗯,有劳孟小姐了。”赢衡笑着接过药碗,喝下。 赢衡看着她身后徐青将药材往牛车上搬,问道,“孟小姐,是要出去给雍州百姓分发药吗?” “嗯。殿下昏迷的这段时间,雍州时疫的预防虽然初见成效,但还是有些身子弱的百姓不幸染上了。”孟云舒想起这段时日死去的雍州百姓,眉眼间也是含着伤感。 “孟小姐不必过于担心,既然已有药方,大家迟早都会好转的。”他轻声宽慰道,“我已躺了许多时日,也想跟着你们出去看看。” “这?” 毕竟赢衡的身子还尚未好全,她也不敢再私做主张,只能看向一旁的陆离,见他微微颔首,才放下心。 “殿下身子未愈,不可逞强,若觉得不适,就早日回来。” “好。” …… 雍州某处山头,清风寨里。 一位身着黑色劲装的女子坐在首位,纤细的手指抚摸着一把大刀,腰间挂着两把短刃,乌黑的长发被一根破旧的红绳捆住,头上还戴着一顶破烂的青箬笠,唇边还吊着一根野草。 “头,打听到了。最近雍州来的那位贵人好像是当朝太子,那狗皇帝最宠爱的儿子。”一个山匪跑进来,兴奋地说道。 那女子停下擦拭大刀的手,缓缓抬眸,眼神中充满着浓烈的恨意,“噢?怪不得,他一病倒,朝廷中的那些走狗就来了。原来是,咱们大历最尊贵的太子殿下。” “头,你准备怎么做?” 女子缓缓起身,将手中的大刀抡圆,“通知弟兄们,抄家伙,抢人。” “好勒!”那报信的山匪应了一声后,就出去通知全寨子的人了。 女子沉默半晌,走进内屋,看着满屋的牌位,狠狠攥着刀柄,眼神狠厉。 “阿爹,阿娘,小妹,弟弟,你们放心,我朱荷定要让那狗皇帝付出代价!” 她转身,捏紧大刀,跨出清风寨。 凭什么!皇帝凌驾于百姓之上!我要翻了这天,让世人知道,我们百姓才应该是这场皇权的雨,洗涤这皇权的肮脏! ———— 注:这里化用了最近很喜欢的一个文游的话,若有人觉得侵权,我改。 第38章 太子被掳 大历雍州,街道。 朝廷拨下的灾款已用于重新建设雍州,之前破败的雍州街道逐渐恢复了些许热闹。 孟云舒和赢衡并肩行走在重建的雍州街道,住在街道两边重建房屋的雍州百姓瞧见赢衡出来,皆热情地打招呼。 “公子,身体可好些了?” 赢衡停下脚步,眸色中荡着柔光,轻声回应,“多谢大娘关心,已经没事了。” “那就好。公子心善,日后定会长命百岁。” 听着大娘对自己朴实无华的祝福,赢衡唇畔浮现出暖意,声音也变得更为柔和,“嗯,大娘定也是。” 雍州百姓其实已经知道赢衡的身份了,刚知道的时候,他们都有点局促。但想起赢衡在雍州的这段时日,对他们并无嫌弃之意,甚至还给他们重新修建了房屋,内心的芥蒂和不安也逐渐消融。 只不过比起唤他那个冷冰冰的殿下,他们还更是喜欢那个在雍州的赢公子。 百姓总是那般朴实无华,他们曾经痛恨朝廷对他们不管不顾,但是只要给他们一点善意,他们也会回报相同的善意。 “赢哥哥~”一个小团子猛然扑到他的腿上,抬起明亮的眼睛,看着他。 赢衡蹲下身,伸出手将她抱在怀里,拿出手帕替她擦拭脸上沾上的泥土,“小丫,又去哪儿野了?” “赢哥哥,小丫好久都没见你了。孟姐姐说,你染病了。那你现在好了吗?”小丫伸出手,搂住赢衡的脖子,小小的眼睛里充斥着担忧。 赢衡曲起手指,轻轻刮了一下小丫的鼻尖,“没事了。”缓缓蹲下身,将怀里的小丫放下,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好了,去玩吧。” 小丫心满意足地跟着自己的小伙伴跑开了。 他们立在远处,看着不远处孩子们面容上纯净的笑容,内心也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 拐过街道,来到一处空地,赢衡搭手帮孟云舒将药炉架起。 “殿下,这里煎药,味道大,对您身子不好,您到那边去歇息吧。” 赢衡微微颔首,走到一旁的树下,席地而坐,看着孟云舒在药炉前忙碌,感受着此刻的安宁,身边还站着赫连煜。 “不用守着我,去帮忙吧。” 赫连煜犹豫片刻,但想到赢衡此刻最关心的还是雍州百姓,只好微微颔首,去帮孟云舒的忙。 …… 临近晌午,一位老人忽然摔倒在赢衡不远处,他急忙起身,将她扶起,“老人家,你怎么样?没事吧?” 老人搭着他的手起身,缓缓摇头,但眼神可惜地停留在那洒了一地的药汁上。 赢衡轻声宽慰,“没关系的,我待会儿让孟大夫再给你熬一碗。老人家,你怎么一个人出来?你的儿子呢?”他扶着她坐下,捡起摔到地上的碗。 “我儿子服兵役死了,家里就剩下我和一个孙子,但我小孙子前段时间高热不退,我想着拿着药去救他。”老人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 赢衡闻言,手一顿,神色有些复杂。大历的兵役虽不严苛,但如果一旦家中独子在战场出了意外,家中老人便没了依靠。 为了大历未来着想,这种情况还是要和父皇聊聊,去完善一下大历的兵役。 “老人家,您腿脚不便,稍后我陪您回去吧。”赢衡起身,走到孟云舒身边,让她重新熬一份药。 孟云舒将一份药熬好后,递给他,神色带着担忧,“您亲自去吗?要不等赫连回来再说?” 雍州百姓最近染病的人不在少数,虽然病灶状况不是很明显,但也有一些人卧病在榻来不了,徐青他们都被派去了解状况了。 赢衡接过药碗,摇摇头,表示不碍事。回身回到那位老人家身边,扶起她,朝着她指的方向走去。 推开轻掩的门,赢衡扶着老人家进屋,扶着她刚坐下,忽然感到后脑勺被打了一棍,一阵眩晕传来,晕倒在地。 身后拿着棍子敲打赢衡的那位老人,缓缓直起身子,用脚踢了踢躺在地上的赢衡,确定他确实昏了后,挥手,从屋内窜出来一群人,围着他。 “把他衣服扒了,这身太引人注目了,带回寨子里。” “是。” …… 赫连煜回到原地,不曾见到赢衡的身影,四处寻找一番,还未寻到后,上前询问正在煎药的孟云舒。 “孟小姐,殿下呢?” 孟云舒抬起头,疑惑地问道,“他还没回来吗?他刚刚去给一位老人家送药去了,按道理,这个时候也该回来了呀。” 赫连煜闻言,眸色一沉,内心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他们往那边去了?” 孟云舒也意识到不对劲,努力回想了一番,快速给他指明了方向。刚想和他一同去,她就感到一阵风拂过,原地早已没有他的踪影。 赫连煜不知道那老人家的模样,只能一间间敲下去,但找了半天,也并没有找到赢衡的踪影。 他停下脚步,一拳砸在墙上,眸色阴沉。 该死!大意了,就不应该离开殿下半步。 虎峄山上,清风寨。 赢衡在被抓的路上就醒了,但他被绑住手脚,眼睛也被蒙着,根本无法记路,一路上只能保持安静。 扛着他的人停下脚步,将他丢在地上,他发出一声闷哼。 “噢?醒了?” 黑暗中,他听到一道女声,声音不似皇都女子温婉,只透着一股清冽的意味。 下一瞬,有人掀开了他眼上的黑布。突如其来的阳光刺得他不适,缓缓闭上眼,缓了好几秒,才睁开。 率先,映入他眼帘的站在他面前的黑色劲装女子,那女子身材高挑,清秀的脸上满是不羁,纤细的手中更是抡着一把大刀,左手拿着方才蒙着他眼睛的黑布。 赢衡缓缓抬眸,对上她那双满是怨恨的眼眸,微微一怔,“不知阁下把我掳到此地,有什么事吗?” “太子殿下,初次见面,真是百闻不如一见。”朱荷狠狠地盯着眼前的赢衡,声音里带着浓烈的杀意。 ———— 太子好惨,这一闷棍打的~ 雍州篇,就要结束了,大家不要急,这一章感觉写的不太好,大家少喷~ 第39章 殿下,我要您反! 太子突然失踪的消息,令整个孟宅都蒙上了一层愁云。 赫连煜一拳砸在桌案上,赤眸中闪着怒火和自责,“都怪自己,我就应该一步不离殿下身边。” “应该怪我,不该只顾着煎药。” 孟云舒内心也很自责,她当时忙着煎药,并未太在意那人,但现在细想下来,才发现那人话里有很多破绽。 “好了,现在自责也没用。殿下身份虽然早就暴露,但雍州百姓应该对他没有恶意。”徐青面色沉重,轻声分析。 但赢衡是在雍州被掳走,没有惊动雍州任何百姓,那只能说明此人对雍州街道很熟悉,定也是雍州之人。 “孟圣手,附近可有什么山匪?” 孟文生思索了半晌,缓缓摇头,“雍州尚未染上时疫时,山头倒是有几处匪患。但这段时日听街坊说,时疫严重后,那群山匪病的病,死的死,应该不会是他们。” 闻言,赫连煜等人的面色都有些凝重。 太子身子尚未痊愈,那人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带走他,除了利用了太子的疏忽外,恐怕还会点功夫。 沉默半晌,赫连煜起身,引来众人侧目。 “不管如何,都要找到殿下。我再去探查一番。”说完,他不管众人,径直跨出正厅。 一碰到殿下的事,就变成了急性子。 徐青无奈地叹口气后,也起身,朝着孟文生等人拱手道,“我也再去看看附近,雍州百姓还要劳烦鬼医和孟圣手操劳。” “嗯。” 众人压下心中烦乱的情绪,在这种关键时刻,只有保持镇定,才不会再出岔子。 …… 清风寨,大厅。 朱荷高坐在首位,身侧皆是拿着刀的山匪,而下首就是跪坐在地的赢衡。 朱荷看着下方神色淡然的赢衡,脸上浮现出轻讽的笑意,“咱们的太子殿下还真是无所畏惧啊,被人掳走都还是这般气定神闲。” 赢衡闻言,微微抬眸,深沉的黑眸并未有情绪波动,“阁下掳我之事已成定局,衡着急又能如何?” 他打量了一番清风寨,轻笑着开口,“阁下应该出身雍州清流百姓之家吧。” 朱荷听到他这般说,脸上也并未有太大的意外神色,只是微微挑挑眉,“不愧是太子殿下,还真是聪明。” 他垂眸轻笑一声,“阁下寨子中很多物什都不是一介山匪所能懂得,阁下应该上过私塾。” 朱荷只是看着他,并不说话。 赢衡也不在意,他只是抬起眸,周身原本温和的气质猛然发生了改变,那双黑眸涌动着难辨的暗光。 “阁下占山为王,可知这是大历律法不容的。” “哈哈哈哈,你觉得我怕?你觉得我这寨子里人的会怕吗!” 闻言,朱荷仰头大笑,笑过后。她低下头,拔出腰间的短刃,微微挑起他的下巴,双眸中燃烧着浓烈的恨意。 “阁下,似乎对我怨恨很重。但本宫和你似乎是头一次见面,所以阁下不是和我有旧仇。阁下既然知晓我的身份,那看来是冲着我背后所代表的皇室而来。”赢衡与她对视着,声音淡然。 “或者,是为了朝堂而来。若我没有猜错,阁下和这群人,应该是此次时疫中的受害者吧。” 朱荷微微眯眼,听到他口里提到的朝堂时,眼神中迸发出剧烈的杀意,这一闪而过的杀意,也被赢衡捕捉到。 “看来,本宫猜的不错。” 她沉默地盯了他一炷香,随后轻笑着缓缓直起身子,斜靠着太师椅,眼神里散去一部分的恨意。 “不愧是太子殿下,很聪明。” 赢衡见她冷静下来后,知道可以和她好生交谈了。随即也微微直起身子,起身,“阁下把我掳到此处,究竟想要做什么?” 朱荷挥挥手,让立在两旁的山匪下去,才缓缓抬眸,直直地看着他,“太子殿下,我可以给您一个合作的机会。” …… 赫连煜回到之前的地方,总算在一个角落里找到了一点蛛丝马迹。 他抬脚踹开那扇摇摇欲坠的门,大步跨入,看着洒在地上的药,蹲下身,用手指轻轻捻了一点,放到鼻尖轻轻一闻。 是时疫的药汁。看来,殿下先前来的就是此地。 他打量了一眼四周,这地方确实像是普通老百姓居住的地方,难怪殿下没有过多怀疑那人的身份。 赫连煜缓缓起身,走到门口,眯着眼四处观察着雍州山势,暗自思忖。 那人既然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殿下带走,那只能说明她的地盘离这里不远。雍州附近群山环绕,距离最近的只有虎峄山。 赫连煜赤眸稍眯,看向通往虎峄山的山道,如果自己猜测无误,那殿下定是在虎峄山上。 他压下心中的担忧,独自前往虎峄山的山道探查。走到一处时,他默然蹲下身子,从一旁的草丛里捡起一枚小小的碎片。 这是,药碗的碎片? 方才,他在那间屋子里探查药汁时,发现药碗碎了一角,而手中的这枚碎片符合药碗碎掉的那一角。 这是,殿下给的提示! 赫连煜激动地起身,抬眸,看向虎峄山,心中暗道。 殿下,别怕,我很快就到了。 …… 清风寨大厅里,赢衡听完眼前朱荷说的话,眸色稍冽,深沉的眸色中酝酿着寒霜,温和的声音也逐渐冷下去。 “阁下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朱荷也缓缓起身,面对他这般迫人的视线,丝毫不惧,唇畔还浮现着笑意。 “太子殿下,天下大势,能者居之。那高居庙堂之上的皇帝,置他的子民于不顾,这样的朝堂,这样的天子有何存在的必要?!” 赢衡看着她眼底彻骨的恨意,一默,“我不可能和你合作。” “太子殿下,我看到了您对雍州百姓的关心,您建私塾的举动,我也看在眼里。如果不是看到您与您那父皇不同,您觉得你还有资格站在这里和我说话吗?!”朱荷微微挑眉,冷笑道。 “雍州之事却是朝堂之过。但我父皇在位期间,也是兢兢业业,对待朝政毫无怠慢。你仅因为一次时疫而否认父皇功绩,还妄想让本宫篡位,做那不孝不义之人。”赢衡抬眸,眸中染着冷意,“阁下,你未免太放肆了!” 朱荷被这样视线盯着,内心涌起一股怒意,她抓住身后的黑布,扯下,映入他眼里的是许多的无名牌位。 “一句有过,就能抵消我们心里的痛吗?太子殿下,请您看看,因为你们朝堂的无所作为,这些全是死于这场时疫的百姓!” ———— 是不是写的太差了?已经自我怀疑了。 第40章 本宫要天下百姓,朝有食,暮有所! 赢衡看着满屋的牌位,心里也是一颤。他来到雍州的时候,时疫已经爆发了好几个月了,虽然知晓雍州定是死了不少百姓,但一直没有看到实证,没有概念。 可,看到这满屋的牌位,才明白他们心里的伤不是仅靠几句道歉就能痊愈的? 朱荷自然也留意到了他眼底情绪的变化,丢掉原先遮住这些牌位的黑布,站在这些牌位面前,眼眶微红地对着所有牌位行礼。 “太子殿下,您不是很能说吗?那就当着这些逝去的百姓说吧。” 赢衡沉默片刻,缓缓掀袍,跪在这些牌位面前。 身后传来的动静,令朱荷微颤着身子回头,只见大历一向尊贵的太子殿下,只跪天子、跪鬼神的太子殿下,缓缓弯下膝盖,跪在了这些无名牌位面前,低下了那高昂的头颅。 这样的举动,令她那充满恨意的眼神中有了片刻的恍惚。 赢衡双手抵着额头,大拜于地三次,抬起眸,看着面前的无名牌位,缓缓开口,“大历皇室,衡代朝堂叩罪诸位。雍州时疫是朝堂失责,连累诸位。” 朱荷闻言,猛然回神,上前揪住他衣领,“你以为这样谢罪,就能告慰他们在天之灵吗?你太天真了!” “尊贵的太子殿下,你知道吗?我爹娘染上时疫时,我去找雍州知府求门时,您知道他那副丑陋的嘴脸吗?只因为他那美妾身怀有孕不适,他便叫去了雍州所有大夫。我抱着我阿弟在他府邸前叩头,血染红了他门前的台阶,等来的却是一顿乱棍。”朱荷眼中含着水光,揪着他衣领的手紧了紧,声音变得沙哑阴狠。 “那乱棍打在我身上,您知道有多痛吗?而我亲眼看着阿弟在我怀里咽气,尸体变得冰冷时,您知道我在想什么吗?我阿弟才四岁啊,他在死的时候,还一直在我怀里喊痛!” 朱荷稳住心神,猛然甩开赢衡,泪落下,砸在她脚下,这声声抱怨如同泣血的杜鹃砸在赢衡心上。 “太子殿下,您身份尊贵,自是没有经历过这些苦难……” 赢衡心头一颤,看着她黯然无色的眼眸,缓缓闭眼,再次睁开时,已恢复了平静,声音沙哑。“抱歉。” 他想起了那个梦,梦中母后离开他的痛楚,他想这一辈子他都不会忘却。 所以,他懂她心里的感受,但这不代表他认可她的行为。 “一句抱歉能让我阿爹、阿娘他们活过来吗?能让那些死去的雍州百姓活过来吗?那便是你们为我们选的父母官……我看到的却是一群蚕食百姓的蛀虫!” 赢衡抿唇不语,他深居东宫,看到的一直都是底下人想让他看到的。这次雍州之行,才让他看清他的眼界太狭窄了。 谁又能知道,他手下的人日后不会成为第二个李源呢?谁又能保证朝堂中没有第二个李源呢? 他缓缓闭眼,这个猜想他都不敢继续想下去,他突然觉得那个位置变得好可怕。 朱荷背对着他,抬袖猛然擦了一下眼泪后,才回身,“太子殿下,如果您拒绝和我合作,那我就只能杀了您。” “我要让那个狗皇帝血债血偿!” 朱荷眼中迸发出剧烈的杀意,抡起大刀,一步步靠近赢衡。 “嗖!” 当朱荷刚靠近赢衡两步时,一支羽箭猛然朝着她袭去。她一惊,拿起大刀挡了一下,但那支箭的冲击力很强,逼得她后退了好几步,才稳住身形。 还未等她开口,只见一道如同鬼魅般的红色身影出现在她后面,一把银剑横亘在她脖颈,浑身携带着杀意。 “别轻举妄动,否则人头落地。” “阿煜,别伤她。” 其后赶来的徐青等人迅速控制住整个寨子的人,上前为赢衡解开束缚。 赢衡缓缓走近朱荷,无视她想要杀人的视线,“本宫知道你痛恨朝廷,也知道无论本宫说什么,你都会认为是我在替他们开脱。” 他微微垂眸,沉默了半晌,才继续说,“但我也知道,若不是对朝廷彻底失望,你们也定不愿放弃良民的身份,转而投向山匪。” “雍州时疫一事,也给本宫敲了警钟。本宫想要建立的大历不是这样的,本宫要统一这天下,要让天下所有百姓朝有食,暮有所,要这万世太平,四方臣服!” 赢衡的一番话令在场所有人心神一震,尤其是赫连煜等人,看着那羸弱的身躯爆发出了磅礴的力量,分明是病弱的模样,却令人不敢小觑。 赫连煜等人纷纷朝着赢衡的方向半跪于地,“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那声音如洪钟,震天撼地。 赢衡黑眸轻轻看向震惊的朱荷,“你可愿跟随在本宫身边,缔造一个新的王朝?” 朱荷眸色复杂,“我是女子之身。” 他轻笑,深沉的黑眸并未因朱荷是女子就轻视于她,“古有木兰从军,大历也曾有元肃皇后以女子之身辅佐朝政,先帝身边也有薛太后辅佐。你为女子又如何,女儿身又不比男儿差,为何要轻视自己?” 朱荷震惊地抬眸,大历虽对女子相夫教子的观念有所改变,但当权者也并未完全开放女子书院。 “本宫此次回京,会上书请奏,在大历各处设立女子书院,亦会开放女子科举。而你日后将会成为本宫身边第一位女子官员,陪本宫一同缔造这万世太平。” 朱荷看着屋外的阳光倾斜在他身上,那双黑眸里满是野心和对未来大历的憧憬。她渐渐放下了心中的芥蒂,缓缓下跪,声音哽咽地说道,“属下朱荷,愿一生追随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赢衡轻笑,上前扶起她,转眸,与她一同看着面前的无名牌位,轻声承诺道,“在诸位面前,本宫立誓,本宫将一生为天下百姓谋福祉,雍州之事将不会再上演,来告慰诸位在天之灵。” 赫连煜等人看着赢衡拱手向这些牌位行礼,看着那羸弱却又坚定的身子,心中不由腾升起信任。 未来的大历,定会如殿下所说,百姓安居乐业,天下万世太平。 ———— 太子的雄心已暴露,事业心太子开启。 这里化用的是忘川里,咱们老祖宗嬴政的一句台词,若侵权,我会删,玩家不要喷我,谢谢~ 第41章 回京 皇城里很快便收到了赢衡痊愈和已经找到了针对雍州时疫的药方的消息,朝堂里又是不同的反应。 绥宁帝听闻此消息,大喜,要论功行赏雍州等人。而三皇子党心中则是暗恨,恨不得赢衡死在雍州。 皇城论功行赏的圣旨不日便达到了雍州。 大历雍州,孟宅里。 赢衡等人跪在院中,宣读圣旨的人站在他们前面。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有孟氏圣手孟文生、孟氏孟云舒、鬼医陆离等人为雍州时疫鞠躬尽瘁,解救一城百姓。朕念其功绩,特赐黄金千两,封孟氏孟云舒为安和郡主,赐千亩良田,特许入太医院入职,钦此。” “儿臣接旨。” 赢衡接过那人手中的圣旨后,跪在他身后的孟云舒等人才缓缓起身,静立在一旁。 “太子殿下。”宣读圣旨的人恭谨地立在赢衡身旁,轻声开口道,“陛下说,若雍州事已毕,请太子殿下即刻起身回皇城。陛下听闻您先前感染时疫时,很担心您的身子。” 赢衡心中一暖,“有劳父皇挂念,本宫明日便出发。” “是。” …… 赢衡和孟云舒并肩走在雍州街道,看着如今的雍州,脸上皆是轻松的笑容。 “父皇特许郡主入太医院,不知郡主作何打算?” 孟云舒还有些不适应她这个突然被封为郡主的身份,一瞬间没反应过来他在和自己说话。 “啊,殿下,不好意思。” “无碍。”赢衡轻笑,毫不在意,又说道,“郡主医术极高,若是入太医院,想来日后定会有所建树。” 孟云舒停下脚步,温婉的面容上闪着犹豫和纠结的神色。 见她停下脚步,赢衡也停下脚步,抬眸看着她的神色,开口道,“郡主,心中可是有什么顾虑?或者说,郡主有自己的打算了。” 孟云舒抿唇,那日赢衡被掳走,回来后,身边跟了一位女子。她虽然不曾亲自听到赢衡说出那些话,但经过徐青等人的转述,也能想象到那时候太子的风姿。同时,她也被太子的话所震撼。 女子从来都不逊色于男子,女子亦可放下红妆,用自己的力量保卫国家。 想通了一切后,孟云舒脸上的纠结之色缓缓散去。她抬眸,眼神柔和却又透着坚定地看着赢衡,温和地开口。 “殿下,替我谢谢陛下的好意。但入职太医院,只能守着一方红墙之人的安危。太医院能人众多,我自问自己没有多大能耐,可百姓才更需要我们这样的人守护。殿下,我想留在这里,替殿下守卫着此地的百姓。” 听完她的话,赢衡脸上并未有太大的意外之色,深沉的眸色中流转着欣慰之色。 或许,他心里从一开始就知道,她定是不会选择太医院的。 孟云舒也看懂了赢衡眼中的意思,两人无需再多言,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翌日清晨,赢衡等人便起身,准备回京。 雍州城外,孟云舒将他们送至此处,与他们挥手后,他们便消失在雍州宫道上。 待看不见赢衡他们的身影后,孟云舒才收回视线,缓缓朝着孟宅走去。 殿下,此处一别,或许我们日后都不会再见了。青禾期待您口中百姓朝有食,暮有所的大历,也唯愿殿下日后无病无灾、平安顺遂。 …… 赢衡已在回京路上的消息率先传回皇城,绥宁帝一早便吩咐人,允许太子宫道打马。 仅此雍州时疫一事,赢衡不顾自身安危请命前往雍州,身染时疫也不放弃一城百姓的事迹也传回了皇城。民间百姓皆是赞誉太子仁德,他的声望在民间又提升了一大截。 而与赢衡相比,三皇子赢祺不久前刚失去了皇恩,而他母妃更是失去了绥宁帝的宠爱。在朝堂上,一时间失去了与之抗衡的资格。 三皇子宫殿。 赢祺听闻那个病秧子竟然治好了时疫,甚至还获得了民心的消息,气得将宫殿里的东西砸了个遍。 砸了半个时辰后,他才气喘吁吁地停下来,手撑着桌案,眼睛猩红。 父皇,都是您的儿子,为什么您如此偏爱他!父皇,不要逼儿臣…… 乔姝瑶听到自家儿子又砸了宫殿,步履匆匆地赶过来,想要看看他,却被羽林卫拦下。 “娘娘,没有陛下口令,任何人都不准探望三皇子殿下。” 乔姝瑶暗恨,揪紧手中的帕子,“本宫不进去,我隔着殿门和祺儿说说话,可否?” 这个要求并不为难,羽林卫也不再过多阻拦,微微侧身。 乔姝瑶一喜,上前,轻轻叩响殿门,“祺儿。” 殿中的赢祺方才便听到了自家母妃的声音,本不想理会,但听到她语气里真切的担忧,还是挪着身子走到殿门口,缓缓跪坐在地上,将头轻轻靠在殿门上,沙哑着声音。 “母妃。” “祺儿……”听着自家儿子语气里难掩的疲惫,眼眶微微一酸,声音稍显哽咽。 赢祺自出生后,便享尽宠爱,何曾受过这般的委屈,她心中对他也自是心疼。 “祺儿,万事不要冲动,一切有母妃在。”她知道守在这里的羽林卫皆是陛下的眼线,有些话不能明说。 赢祺沉默片刻,自是听懂了她话里的意思,但唇畔浮现出苦笑。 若母妃真的有办法,自己怎么会被禁足这么久。他也听到了一点前朝风向,此次他和母妃失势后,朝中有眼力见的人都看出,这是父皇在有意打压三皇子党的势力。 “嗯。母妃,您早些回去吧。” 赢祺眼神空洞地看着不远处,或许外公为了明哲保身,早就已经放弃了他吧。 “好,祺儿,别担心。”乔姝瑶擦擦眼角的眼泪,又叮嘱了几句后,便离开了,径直朝着慈宁宫的方向走去。 事到如今,还有一人可以救他。 赢祺跪坐在地上许久,寒意一阵阵传入他内心,而那双空洞的眼神也逐渐变得狠厉,手紧紧攥着,血珠从他指缝间流下,砸在玉砖上,透着艳丽的糜艳之色。 赢衡……来日方长,咱们走着瞧! ———— 三皇子黑化补充: 赢祺生下来时,绥宁帝也曾真心疼爱过他,但随着赢衡出生,他抢走了绥宁帝全部的宠爱。之后他的童年能看到的只有母妃在宫殿里偷偷哭泣的身影和那完不成的课业。 但他资质不算好,母妃对他严苛,他的外公更是对他不喜。 所以,他恨自己出身皇室,也恨绥宁帝的偏心。 第42章 赢溯受罚 大历皇宫,慈宁宫。 一袭素衣的薛清宁跪在团蒲上,轻轻敲击着木鱼。一旁是跪在地上誊抄佛经的赢溯,两旁的丹凤朝阳香炉里沉香缭绕,熏染在他们身上。 赢溯捏着毛笔的手微微颤抖,仔细看,可以看到他额上的冷汗,但他不敢停下笔,努力稳住笔,小心翼翼地誊抄着面前的佛经。 满室安静,只有敲击木鱼的声音和誊抄佛经的的沙沙声。 翛然,慈宁宫外传来一声通传,打破了这里的安静。 “太后娘娘,臣妾乔氏求见。” 薛清宁听出那是乔姝瑶的声音,缓缓停下敲击木鱼的手,睁开浑浊的双眼,眼底快速闪过一抹不喜。 伺候在一旁的沅莲看懂了她的意图,连忙上前,轻轻扶起她。给了赢溯一个继续誊抄的眼神后,缓步踏出后室,来到前厅。 “太后娘娘。” 一进入慈宁宫,乔姝瑶便跪在殿中,美目含着泪水。 “乔德妃,这是作甚,快起来吧。”薛清宁轻挥挥手,示意沅莲将她扶起来。 乔姝瑶起身,坐在下首的座位上,不停地掉下眼泪。 “这是怎么了?可是受了什么委屈?”薛清宁虽然再不喜她的做派,但表面还是要做做功夫。 “太后娘娘,臣妾是实在没有办法了,才求到您这里来了。”乔姝瑶拿出帕子轻擦拭着眼角的泪水,可怜兮兮地看着她。 “发生了什么?” 乔姝瑶声泪俱下地将近日来发生的事讲给薛清宁,当然,关于真相她很多都是添油加醋。尤其是赢祺被禁足的事,她全都推到了是赢溯狼子野心,想陷害赢祺身上。 匿于内室誊抄佛经的赢溯闻言,眸色微冷,虽然他确实是故意的,但若他真的没有那个意思,又怎么会被父皇惩戒。 但,落在薛清宁耳中,那便不是那般了。 薛清宁本就因为多年前的那桩往事对赢溯心存芥蒂,虽他表面上表现得乖巧温顺,但这并没有完全打消她的疑心。 如今又听闻他故意陷害赢祺的事,心中对他更是不喜和防备。 “哼,他好大的胆子。”薛清宁眯着眼睛,猛然拍响桌案,震得桌案上的茶盏一抖,溅出了几滴茶水。 她给了候在一旁的沅莲一个眼神,沅莲会意,走到内室,将赢溯带出来。 乔姝瑶一开始并不知道赢溯在慈宁宫,看到他走出的那一瞬,眼神闪过一抹诧异。但当她看到他不利索的动作时,心中便明白他定又在慈宁宫中受了罚。 原本,她还担心赢溯会反驳她,但看着这副模样的他,心里那点担忧也就烟消云散了,神色也恢复了正常。 “跪下。” 赢溯垂着头,听话地跪在地上,任由她们厌恶的眼神落在自己身上,垂在膝上的手,狠狠攥着衣袍。 “赢溯,就是你在陛下面前故意搬弄是非?害得陛下不喜三皇子?” 赢溯抬头,眼神含着水光,委屈地替自己辩解,“皇祖母,孙儿不敢。三皇兄说太子哥哥时,孙儿不知道父皇会突然出现。” “哼。”薛清宁沉溺后宫多年,岂会看不清这件事背后的来龙去脉。 她心里也知晓乔姝瑶定是夸大其词,但这件事背后一定也有赢溯的推波助澜。不然,怎会如此那般巧,让皇帝恰好听到了赢祺对太子的不敬之言。 薛清宁浑浊的眼神闪着锐利的光芒,紧紧盯着跪在下方的赢溯,那眼神中透着的是彻骨的冷意和杀意。 赢溯养在她膝下已有五年,虽然他在众人面前表现得是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但她从来都不曾放松过对他的警惕。 若不是有赢衡一直关注着他,她早在前几年,就会把他暗中杀掉。 她已过古稀之年,近段日子,已经感知到身子大不如前,或许不日,便要下去见先帝了。 但,她在死之前,一定要带走这个隐患。那件皇室丑闻,她不会让任何线索留存于世! 赢溯感知到她眼中浓烈的杀意,垂下眸,敛下眸中的幽暗。跪着的身子微微颤抖,努力装作害怕的模样。 她终于要动手了。 薛清宁看了他片刻,收回视线,声音淡然但又有让人不敢轻易反抗的威严。 “哀家不听解释。哀家从小便教导你,兄弟之间不可使用那些腌臜手段。既然做错了事,那便下去领罚吧。” “……是。” 赢溯装作委屈的模样,但不敢反抗,起身去了后室。 不久,里面便传出了鞭笞的声音。 乔姝瑶听到那鞭笞的声音,心中淤积多日的郁结才逐渐消散,心中顿觉得畅快几分。 任何敢害我祺儿的贱人,都应该是这种下场。 “德妃,还有事吗?”薛清宁淡然瞟了她一眼,眸中快速滑过一抹厌恶。 若不是赢祺蠢,又岂会被赢溯抓住把柄,轻易被陷害。 她心里其实一直看不起乔姝瑶,当初,她在明知绥宁帝府中有正妻,还是要委身下嫁,成为他的侧妃。 她虽然知道丞相府会稳固琢修的地位,但她还是看不起她的这般轻贱自己的行为。后来,她入琢修府中,更是仗着自己的美貌,打压琢修正妻,让琢修和绾绾走向两看生厌的结局。 所幸,琢修对她也并非真心。虽然偶尔会放纵她的行为,但一旦触及他的底线,琢修也毫不犹豫地丢弃她。 这也是为何,她能容忍这么多年,她在后宫兴风作浪的缘由。 只要帝王不动真情,那她和她的家族就掀不起什么风浪。 “太后娘娘,祺儿被禁足多日,他已经知道自己错了,日后臣妾也定会严厉教导他谨言慎行。还望太后娘娘开恩,放他出来吧。”乔姝瑶跪在地上,楚楚可怜地求饶道。 薛清宁看着她这副模样,心头不耐更甚,但脸上并无任何神色。 “此事定有陛下定夺,德妃莫急。” “太后娘娘,祺儿自出生起,尚未受过这般委屈。还望太后娘娘开恩,解除祺儿的禁足,臣妾实在忧心他的身子啊。” 她看着乔姝瑶伏地不起的模样,微微眯眼。她心里自然清楚,定是乔家和三皇子党近日所做的事惹了皇帝不喜,在刻意打压他们。 或许,也是在为那位太子铺路。 薛清宁想起另一个缘由,眼神稍凛。后宫的皇子中,唯有这位太子和琢修很像,但她看得出,这是个野心大的主,一副病弱的身子,却能坐稳东宫。 她不得不承认,若她不是叶翎月的孩子,她或许会更高看他一眼。 她微微叹气,她又想起了她那位薄命的侄女。可惜,这样的孩子不出在薛家啊。 薛清宁收拢思绪,装作为难地说,“既然如此,那明日哀家便同陛下说说此事吧。德妃也莫要伤心,多注意身体。” “是,臣妾多谢太后娘娘。”乔姝瑶原以为她不会这般轻易同意,若逼急了她,她也不介意拿那件事威胁她。 毕竟,那件事,她们可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待乔姝瑶离开慈宁宫后,薛清宁脸上的神色才冷下来,她怎么会看不懂她的心思。 呵,蠢货,那件事一旦揭开,她还真以为自己能独善其身啊。 罢了,琢修目前还要平衡朝堂的力量,这个人前便卖给她又何妨。 ———— 绾绾:薛辞楹小字,绥宁帝原配皇后,早产而亡,谥号端和。 第43章 扑朔迷离的真相 赢衡一行人奔波数日,总算抵达了皇城范围,而绥宁帝早已收到消息,命人等候在皇城外。 皇城外,裴靖川身着一袭玄衣锦袍,身后跟着的是百人将士,位列两侧,等候着他们。 温煦的阳光透过宫墙屋檐洒下来,映射在裴靖川刚毅的面容上,他分明只是着了一袭便衣,但这并未折损他身上的铁血气息。 那温暖的阳光映射在那双宛如深潭般的眸子里,透不开里面深重的浓雾,反而更显得他周身气势愈发肃穆。 待赢衡靠近裴靖川,他及时勒马,翻身下马,“将军,怎么会亲自等候在此?” 裴靖川先是不语地抬起眸,黑眸中带着明显的关切,仔细打量了他一番。察觉到他只是有连夜跋涉的疲倦,身子并未有其他不适后,心里才渐渐放松。 “恭贺殿下平安归来。” “将军。”赢衡拱手,微微行礼。 裴靖川微微侧身,示意他走在前面。 一行人跟在赢衡身后,踏入皇城。 ……… “怎么是将军亲自来?” 以裴靖川的官职,大可不必亲自前来相迎。 裴靖川想到如今朝堂上的局势和自己查到的一点事,脸色稍显凝重,缓缓停下脚步。 “怎么了吗?将军。”赢衡察觉到,也停下脚步,回头看着裴靖川。 “殿下,虽然雍州时疫之事,让您名声大噪。但您也要小心,三皇子一党定不会这般轻易放弃。” 听到裴靖川提及到三皇子,他眸色也是渐渐变深。回京的路上,赫连煜已经将他昏迷发生的事都告知了,其中还包括了母后早产而亡的真相。 赫连煜虽然猜测先皇后的死定与乔贵妃脱不了干系,但他心里一直有个疑惑。母后喜欢海棠的事,在整个后宫都不是秘密。七星海棠是父皇亲自下令在凤仪宫外栽种,为了栽种七星海棠,父皇还下令拔除了凤仪宫外其他花卉。 那么,母后是如何接触到金丝贯顶的? 他与乔姝瑶打过交道,她不是一个蠢笨的人。母后有孕,她与母后本就互有嫌隙,不可能上去凑这个热闹。不然,一旦母后有事,她就是第一个被怀疑的人。 那么,她是怎么把金丝贯顶送到母后手中的?而且,鬼医说母后的吃食中也被动过手脚。就算乔姝瑶再受宠,她也没有资格接近中宫的小厨房。 膳食中的毒,又会是谁下的呢? 赢衡眸色微沉,她背后一定是有个人在默许她的行为,甚至在帮她。整个皇宫中,有资格动中宫膳食的,还不被怀疑的就那寥寥几人。 父皇深爱母后,定不会是他。 他想起另一个人,以她的身份和智谋,或许是整件事的主谋都不为过。 赢衡心底涌出一阵悲凉,手狠狠攥着,有些不敢去想。但是有些事越逃避,那些线索就会一点点串联起来,不断在脑海中回旋。 裴靖川看着他神色变得难看,眸中带着担忧,“殿下,您怎么了?” 听到他的声音,赢衡才回过神,缓缓睁眼,敛下眸中的痛苦,恢复了往日的神色。 他虽然不知道裴靖川对母后的感情有多深,但若是按照阿煜查到的来说,母后闺阁时期,与他私授终身,若不是被一旨圣旨打破,母后或许也就不会在这座深宫中香消玉殒。 他压下心里的纷绪,若真的是那一位所为,无论是从地位,还是手中兵权而言,裴靖川都无能为力。 “没事。”赢衡抬眸,看着裴靖川,“将军,如今朝堂上的局势如何?”抬步,缓步朝着宫内走去。 “三皇子之前因品行不端被陛下禁足,而他母妃也受到了牵连,被贬为了德妃。” “父皇,这是在故意敲打乔家。”赢衡闻言,轻笑道。 “嗯。据闻,不久前,乔德妃求到了太后那里,三皇子已经解掉了禁足。但经过此事,朝堂上的大臣或多或少都猜到了陛下的心思,之前纷纷与乔铮交好的大臣,为了明哲保身,都脱离了他。”裴靖川想起近日,乔铮在朝堂上遭遇的冷嘲热讽,唇畔也浮现出轻笑。 “嗯。三皇子的势力已经不足为惧。李源的事,令他在父皇那里失了帝心。” 裴靖川听到他提及李源,眸色也是微沉,环顾了一眼四周,确定无人后,缓缓凑近赢衡耳边,轻声说,“殿下,臣之前奉陛下之令捉拿李源,但刚找到他踪迹时,他的马车不幸坠落悬崖。” 赢衡闻言,眸中闪过惊诧,他的第一想法,也是有人要杀人灭口。 毕竟,这个时机真的太巧了。 他原本心中是怀疑三皇子,但如果真是赢祺所为,那他便就不会是这副凝重的神色。 “将军,没有找到异常?” 裴靖川苦笑地摇头,“殿下,臣找了许久,现场种种迹象都表明,这就是一场意外。” 他眸中浓重迷雾流转,幽暗在里面发酵,“当我找到他家人时,他家人也已经死了。所有的线索,在那一刻断掉了。” 赢衡停下脚步,暗自思忖着。 雍州时疫一事,李源隐瞒不报是死罪,但如果赢祺对他的行为不知情的话,也顶多只是惩戒一番,没必要去杀人灭口。 更何况,朝中所有人的目光都关注在李源身上,此刻去灭口,这不是将火往自己身上引吗? 赢祺虽然资质不佳,但也不至于做出这种自毁的事情。 赢衡蹙眉,而且,为何非要杀人灭口?还是杀了全家?难不成,雍州时疫之事背后,还另有隐情? 他百思不得其解,抬眸,刚想和裴靖川说话,就见绥宁帝身边的太监总管海禄过来了,他只好收住话头。 海禄来到赢衡面前,恭敬行礼道,“奴才参见太子殿下。殿下雍州之行一路辛苦。” “海禄公公多礼了。”赢衡伸出手,虚扶了他一把。 “海禄公公来此,可是父皇有什么吩咐?” “陛下听闻殿下身染时疫,心中放心不下,想宣殿下和鬼医一同说说话。” 赢衡微微侧眸,看着身后戴上獠牙面具的陆离,迟疑着。 他知晓鬼医一向追求自由,定是不愿被这深宫束缚,若是与他一同面见父皇,那也就意味着他要放弃自由了。 陆离与他对上视线,微微颔首,表示同意。 赢衡先是一愣,随后回眸,轻声说,“有劳海禄公公带路。” “殿下客气了,殿下,请。”海禄弓着身子,微微侧身,为他引路。 ———— 太子已经大概知道他母后死亡的真相了,各位宝子呢,猜出来了吗~ 第44章 我如野草一般卑贱 大历皇宫,霜栖殿。 内室里,简陋的竹帘后,温热的池水里,赢溯散下长发,上身赤裸的泡在水中。他脸色苍白地趴在池壁上,裸露的后背上满是惩戒的鞭痕、血肉模糊。 一下水,他后背的血就渗出,染红了身下半片池水。温热的水漫到他伤口上,引得他身子微微颤抖,额上也渗出难忍的汗水,滑入池水中。 赢溯缓缓睁开眼眸,阴霾在那双黑眸中发酵、凝结,眸底是汹涌澎湃的杀意。 自那日在慈宁宫受到惩戒后,薛清宁的杀心便愈发坚决。这几日,她常常宣赢溯去陪她礼佛,表面上是礼佛,实际上却是借着这个幌子,搓磨他。 他双手狠狠抓着池壁,脑海中不断回旋着今日她的话。 “赢溯,永远记住你的身份,不要有不该有的妄想。” 薛清宁一向觉得是他谄媚纠缠着赢衡,也正因为他和赢衡走得越来越近,她内心便愈发不安,杀心也就越坚决。 赢溯跪在冰凉的地上,哪怕身上流淌着皇室血脉,或许在她眼中、在他们眼中,他永远都是那个卑贱的人。 他的存在是整个皇室的耻辱。 …… 赢溯绷紧的身子缓缓放松,吐出一口浊气,像是要把心里的郁结都吐掉。但他知道,这只不过是饮鸩止渴。 他所受到的伤害,他永远都不可能忘。 他恨,恨皇室的薄情,恨这般低贱的命运,也恨这不公的世道。 他在痛恨和复仇的刀尖上爬行,蜷伏在仇人的脚边谄媚。这座深宫吞噬掉了他对活的希望,支撑着他前行的是仇恨。 他,已经逃不出这座深宫的枷锁,也逃不开权力旋涡。 他要往上爬,要爬到最高的位置,他必须报仇! …… 刚从御书房出来的赢衡,微微叹气,看向身后的陆离。 “鬼医,你确定要跟着我?” 陆离手里把玩着一枚通体漆黑的令牌,那是方才绥宁帝交给他的,可以调动太医院所有人。 “我都已经答应了陛下,自然要跟在殿下身边。” 陆离愿意被束缚,倒是让赢衡吃了一惊,但想着此人或许也有自己打算,他也不打算多问。 毕竟,只要不是对他不利,鬼医归附麾下,对他只有好处。 他们穿过御花园,来到岔路时,赢衡想起离开皇城许久,也不知阿溯过得如何?又没有刁奴欺辱他。 他微微侧头,赫连煜会意,上前,静候他的吩咐,“殿下。” “本宫去一趟霜栖殿,你先带朱荷和鬼医他们回东宫安置。” 赫连煜犹豫后,垂眸拒绝,“殿下,请恕属下不能这般做。在属下心里,殿下的安危高于一切。” 赢衡无奈轻笑,知道他这是对雍州之事耿耿于怀。“这是皇宫,没有山匪。况且,我是去阿溯宫里,难不成以阿溯的性子,还能害我不成?” “殿下,属下不放心。” 看着他执拗的神色,赢衡劝不动他,只好无奈叹口气,“罢了,那都随我去看看阿溯吧。” …… 一行人抵达霜栖殿时,院中静悄悄地,没有任何人伺候。 赢衡微微蹙眉,想着难不成又是这群奴才懈怠了。 他推开霜栖殿的大门,示意赫连煜等人在外等候,窸窸窣窣的水声落入他耳中。 内室里,本阖眸在水中休憩的赢溯忽然感知到有人闯入,猛然睁眸。眼底闪过杀意,沉在水中的手指悄然运力,想要一击必杀那闯入殿中人的性命。 赢衡来到竹帘不远处,抬眸,刚想唤他,声音却一僵。 映入他眼帘的是,赢溯瘦削的后背上满是鞭笞的痕迹,那结痂的伤口上还在汩汩冒血,染红了他身下的池水。 背对赢衡的赢溯一直未感知到他的动静,眸中闪过疑惑。此人怎么还不动手,莫不是在耍什么花招? 他微微侧眸,但看见是赢衡的身影时,眼底的戒备之色缓缓被惊诧渲染,手指间凝结的灵力也悄然化散。 “太子哥哥……” 赢溯的声音唤醒了赢衡的思绪,他猛然回神,黑眸中闪烁着愤然,疾步上前就要掀开竹帘。 看到赢衡的动作,赢溯也才如梦初醒般从水中起身,拽下一旁的外衫,遮住自己身上的痕迹,声音颤抖地阻止他的动作。 “太子哥哥,不要进来!” 听到赢溯略显惊慌和凄厉的声音,他抓住竹帘的手顿了顿,隔着竹帘,眼眸中闪烁着心疼和愤然,看着他背对自己微微颤抖背影。 “阿溯,你告诉太子哥哥,是谁……是谁做的?”赢衡觉得喉间压着酸果,堵得他心慌。 他不敢想,赢溯这几年到底是怎么过来的?这座吃人的深宫,到底还有多少可怕的怪物…… 赢溯微微低头,微湿的长发遮住他的神色,黑眸里全是怆然和悲伤,身子还在不停地颤栗。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被你看见了……太子哥哥,我最不想让你看到的便是这样宛如烂泥一般的自己。 他捏紧自己的外衫,像是这样就能把自己蜷缩在自己的世界里,声音带着哽咽和沙哑。“太子哥哥,不要问了……不要再问了。” 赢衡看着这样的赢溯,心一狠,直接掀开了竹帘,走到他面前,用手捧起他的脸,让他看着自己的眼睛。 “阿溯,乖,告诉哥哥。” 赢溯看着他眼里温柔细碎的光芒,眼圈悄然变红,他想要挣脱他赢衡的手,但又贪恋他的目光和关切,只能红着眼眶摇头。 “太子哥哥,阿溯没事的,您不要担心。” 赢衡眼底蒙上猩红,情绪剧烈波动间,血腥味涌上他的喉间,唇齿间溢出声声咳嗽,还伴随着点点血红。 “咳咳……” 他身子本就尚未痊愈,又动了怒,身子发软砸在赢溯怀中,手紧紧攥住赢溯的手臂,苍白的唇角流下血丝。 “太子哥哥!”赢溯心一慌,急忙扶住他。 霜栖殿内的动静,也惊扰了殿外候着的人,赫连煜率先闯入殿中,看着赢溯怀中脸色不甚好的赢衡,也是一慌。 “殿下!” ———— 我的可怜阿溯宝宝,哭t﹏t 第45章 闯慈宁宫 众人扶着虚弱的赢衡坐下,陆离神色凝重地上前搭上他的脉,赫连煜等人紧张的围在赢衡身边。而躲在竹帘后的赢溯在看到陆离的那一刻,眸色中闪过一丝惊诧。 不曾想,这陆离竟然会选择跟在太子哥哥身边。 赢溯敛下眸色,又恢复了怯生生的模样,眼眶微红地看着坐着的赢衡。想靠近,但是又怕自己身上的伤口弄脏他的衣物。 陆离探查他的脉象只是情绪过于波动,并没有太大毛病后,眸中的凝重才渐渐松懈,“没事,殿下身子虚弱,不要过度激动。” 围着赢衡的赫连煜等人闻言也是松了口气,但赫连煜一想到那个令殿下情绪激动的罪魁祸首,眸色就是一沉,猛然回头,锐利的视线盯着竹帘后的赢溯。 赢溯与赫连煜的眼神对上,身子一颤,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害怕了他这副模样。 “咳咳……”赢衡看着他的视线,伸手按住赫连煜的手,示意他不要吓赢溯。 待赫连煜不甘地收回视线后,赢衡才转眸,看向躲着的赢溯,声音温和,“阿溯,过来,让哥哥看看。” 赢溯犹豫片刻,缓缓从竹帘后走出,手指不安地搅动着自己的衣角,不敢与他对视。 赢衡看着他这副怯弱的样子,脑海中不断回旋着方才所见的他背后伤痕,眸色忍不住一沉。 若不是阿溯养成了这样的性子,或许他也就不会被宫中奴才轻视,被人凌辱至此。 他疼惜地牵过赢溯的手,轻轻牵引着他来到自己面前,赢溯乖顺地顺着他的力道,蹲在他面前。 看着这般乖巧的赢溯,赢衡心里又是一阵心疼,他伸出手抚摸他的脸,“阿溯,不要再这般怯弱了。这座深宫会吃人的。” 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头一次低下了头,他温凉的额头抵在赢溯的额上,那双深沉的眸子首次染上了担忧和爱惜。 那是,他对眼前这人的关切,也是哥哥对弟弟的担忧和对他们身处深宫的无力感。 赢溯看着他眼底的脆弱,想伸出手去抱他,眸中满是挣扎的情愫,内心也在不停叫嚣。 太子哥哥,不要怕。阿溯在,阿溯会一直在。任何人敢挡你的路,阿溯都不会放过。 赢溯不敢去抱他,也不敢去展现自己这一面,只能闭上眼,敛下眸中的执拗和杀意。 他知道这束月光来的不易,他拼了命想要留住这束月光。但他知道,绝不能让他看到自己不堪的那一面。 不然,一切都只会化作虚无。 赫连煜眼神复杂地看着赢衡,双手狠狠紧攥着,内心的嫉妒和苦涩在胸中澎湃。 这般柔情的殿下,永远都不会展现在自己面前。 …… 良久,赢衡才缓缓抬头,从他额头上离开,眼底的脆弱退散,恢复了平日的模样。 “阿溯,你的暗卫呢?” 赢溯听到他问到暗卫,缓缓睁开眼,眼底是黯然的光,手指狠狠紧攥着衣服,“太子哥哥,我不想让他们看到自己这样子。所以,让他们退下了。” 闻言,赢衡眼中又是疼惜的光芒,伸手轻抚摸他的头。同时,心中也有了些关于他身上伤口的计较。 在霜栖殿里陪了他半个时辰,给他留下了良好的伤药后,才离开霜栖殿。 待赢衡一行人离开霜栖殿后,佯装着乖巧的赢溯眼眸才渐渐阴沉下来,手中捏着他留下的那瓶伤药,眸中波光微动,似是内心在挣扎什么。 “主子。”一道黑影悄然而至,半跪在他脚边。 “呵,七宿真是好样的。连太子哥哥已经进入霜栖殿了,你们都还未察觉。”赢溯收好那瓶伤药,神色恢复了往日的狠厉,看着脚边跪着的人。 他微微弯腰,伸出苍白的手指捏住暗卫的下颌,微微用力,让他抬头,直视自己深沉眸中浓烈的恨意。 “七宿近来是越来越放肆了,怎么?是要叛主了吗?” “属下不敢。” “不敢?我看你们的胆子大得很啊。”赢溯用力甩开他,微微垂手,眼眸轻阖,平复内心浓烈的杀意。 “传令,彻查鬼医的信息。” “是。”那人领命后,悄然无声消失在殿内。 陆离,你最好对太子哥哥没有恶意。否则,我定要你后悔出山! …… 赢衡踏出霜栖殿后,那双深沉眸子里也弥漫着浓雾,缓缓停下脚步,回想起方才赢溯的话。 宫中奴才即使再大胆,也不敢私下殴打皇子。更何况,阿溯身边还有暗卫守卫。 赢衡眼神一眯,能鞭笞皇子的人定是受到了主子的授意。 父皇虽一向不喜阿溯,但也只是对他不管不顾,除非阿溯做了什么事,冲撞了父皇,不然不会受到这般惩处。 但阿溯一向听话乖巧,不可能冲撞父皇。 他又想起宫中还有两人敢肆意对皇子下手,一位是代行中宫之职的乔德妃,而另一位则是…… 赢溯停下脚步,眸色深沉地看着前往慈宁宫的方向,转而大步向前走去。 皇祖母,您真的如此心狠吗? …… 慈宁宫。 薛清宁斜靠在罗汉床上,带着护甲的手指轻轻揉着泛疼的额角。 近段时日,许是年纪大了,睡梦中总是不那般安稳,老是梦见那些死去的人,在梦中纠缠自己,睡得极不安稳,身子也在日渐憔悴。 她心里清楚,这是自己大限已至。 刚想靠着小憩片刻,殿外就传来一阵喧哗。她微微蹙眉,睁开眼,刚想呵斥外面,她就看见一道身影闯入慈宁宫,带着满身寒霜。 “皇祖母安好,孙儿衡前来请安。” 薛清宁眯着眼,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赢衡,他的眼睛极为像他父皇,里面充满着悲愤和难以置信。 这样的眼神,让她神色有些恍惚,这多像是十几年前的翻版啊。 那时候的琢修也是用着这样的眼神,闯入自己的殿内,用悲愤的声音质问着自己。 “皇祖母,阿溯也是您的亲孙儿啊,您为何这般心狠?!” “母后,您明知儿臣爱月儿,为何要如此为难她?!” 赢衡质问的声音和记忆中尘封的那段回忆一同涌入她的脑海,她一时间竟分不清自己在何时。 ———— 太子一怒,不顾礼法了~ 第46章 淳仪皇后 大历皇宫,慈宁宫。 赢衡深沉的黑眸中带着难掩的怒气,而坐在首位的薛清宁那双浑浊的眼睛里并未过多的情绪,只是静静地拨弄着手中的佛珠。 慈宁宫内,因方才赢衡闯入的举动,陷入了一片宁静。而殿内伺候的人,也早已被薛清宁屏退。 伺候在薛清宁身旁的沅莲替赢衡上茶后,温顺地退出慈宁宫正殿,守在殿外,不让任何人靠近。 茶盏中的热茶热气腾腾,晕染着赢衡的眉眼,也令赢衡有些看不清上首薛清宁的神色。 两人一时无话,殿内的气氛显得有些诡异。 赢衡微微抬眸,看着薛清宁两鬓的白发,心中涌起一股难言的情绪。 他自幼便听闻过她的事迹,他心中对这位祖母有敬重、仰慕。哪怕他感知到她对自己不甚喜爱,心中对她的敬重从未减少过半分。 可他想到阿溯身上的伤痕和母后的薨逝可能都与眼前这位祖母脱不了干系,他心中的痛和恨意无法消散。 “皇祖母,您是否应该给孙儿一个解释?”赢衡眸色微沉,声音也变得冷硬起来。 薛清宁听到他的语气,并未动怒,只是停下拨弄佛珠的手,微微抬眸,看向明显动怒的赢衡。 “太子,想要什么解释?赢溯的惩戒?”薛清宁将手中的佛珠放在桌案上,轻微的响声中却透着一股威压。 “太子。赢溯养在哀家膝下。他行错了事,难道哀家还不能惩戒他?” 相较于薛清宁语气里的漠然,赢衡情绪显然更气愤一点。 “皇祖母,孙儿想知道,阿溯是做了什么事,才让皇祖母对他下此狠手。” 薛清宁轻轻将手搭在膝上,那双眸子里的浑浊如潮水般退去,转而涌上锐利的光芒。 她周身散发的气势,让人不敢小觑这位古稀老人。岁月更迭,但磨不去她曾经沉溺政权的气度。 “挑拨皇子和陛下关系,兄弟阋墙,这些腌臜手段,还不应该杀杀吗?” 赢衡眸色一沉,这可真是好大的一项重罪啊。 薛清宁看着他的神色就知晓他想说什么,她枯槁如柴的手端起面前的茶盏,捏着茶盖轻轻撇去茶水中的浮沫,呷了一口茶水。 “太子,赢溯亲口承认他的所作所为。” 赢衡咬牙,压下心中的怒气,继而开口,“皇祖母,就算阿溯德行失当,一次惩戒即可。为何他身上还有新伤?” 薛清宁清然一笑,她既然敢做,就不怕任何人责问,哪怕是皇帝前来问,她也能面不改色。 “太子是以何种身份来质问哀家?未来储君,还是身为他皇兄的身份?”薛清宁沉着眸色,将茶盏重重放在桌案上,眸色锐利地看着赢衡。 “太子,莫忘了,哀家还是这大历太后的!” 赢衡虽为太子,但他毕竟还不过太后沉溺政权数十年的威压,只能压下心中不满,起身拱手行礼。 “皇祖母息怒,孙儿不敢责问皇祖母。但,阿溯毕竟是父皇亲子,皇祖母行事恐不算安妥。” 薛清宁轻笑一声,这宫中皇子,要论聪明的,也就这位太子了,可惜啊,是个野心大的主。 “太子,是在拿陛下压哀家?” 赢衡闻言,弯着的腰更下了几分,恭敬回答,“孙儿不敢。” 薛清宁看了他一眼,收回浑身的气势,手拿过放在桌案上的佛珠,视线停留在殿中那樽香炉里,里面燃着清雅的雪中春信,烟雾缭绕地回荡在殿中。 “你们几个皇子,也算是哀家看着长大的。”她收回视线,视线又锁定在赢衡身上。 “几个皇子中,你是最优秀的。太傅也不止一次公开说过,你才华横溢,文韬武略皆是上乘。” 赢衡听出她语气里的温和,沉着的眸色也微微轻变,但他不知道她到底想说什么,只是抿唇坐在一旁,不语。 薛清宁看着他沉默的模样,斜阳的余晖透过雕花的窗棂间钻入殿中,落在他周身上,遮掩了一半他的容貌,也为他添了几分不明的色彩。 她看着他匿于余晖中的容貌,看着与他母后极其相似的眉眼,思绪纷繁。 不由,想起了也是在这般一个春日的下午,她趁着陛下南巡,召见了他那位温婉的母后。 ———— 二十年前。 叶翎月身着一袭赤红色织锦绣凤长裙,裙摆拖曳至地,墨玉般的青丝绾在脑后,发髻上斜插着一支镂空飞凤金步摇。随着她莲步轻移,发出清脆的声响,衬得她格外华贵优雅。 她微微抬眸,那双黑眸清冷似水,但性情却又格外温和,十指纤纤,肤若凝脂,雅致的玉容上淡妆适宜,樱唇浮现着浅淡的笑意,恭顺地向上首的薛清宁行礼。 “臣妾参见母后,母后万福金安。” 薛清宁微微抬眸,深沉的黑眸打量了一番这位独得圣宠的皇后,暗暗点头。 不愧是出身书香世家的叶家小姐,容貌和规矩皆是上乘。 “请来吧。” “多谢母后。” 叶翎月乖顺起身,规矩地立在一旁,微微垂眸。 “哀家听闻皇后已有身孕?” “是,臣妾刚有身孕。”提到肚子里的孩子,叶翎月脸上浮现出母性的光辉,下意识地轻柔抚摸着自己小腹。 薛清宁将手中的佛珠放在桌案上,锐利的视线锁定在她身上,声音微冷,“皇后作为后宫之主,应该知道独得盛宠,不利于皇家开枝散叶。” 叶翎月听出她语气里潜藏的劝诫,眉目间不见慌乱,只是轻伏了一下身,更为恭敬地应道,“母后教训得是,臣妾明白。” 薛清宁本是想要敲打一番叶翎月,但如今看着她这副模样,像是一拳头砸在了棉花上,也被她噎了一下。 “你明白就好,退下吧。”她轻扶着额,挥了挥手,让她退下。 叶翎月闻言,得体地行礼,告退。 ———— 贯穿全文的淳仪皇后总算出现了,太子的漂亮母后~各位宝子们会喜欢吗? 第47章 反常的赢祺 良久,薛清宁才从回忆中回过神,她想起那位温婉皇后最后的结局,浑浊的眼眸中闪过一抹愧怍。 若她不是裴家三郎心上人,不是琢修心仪之人,或许她也不会出手。 怪,就只能怪她太好了,这宫里留不住那般美好的人。 薛清宁微微闭眼,再睁开眼时,眸中的不忍情愫已经消散,只余下一片平静。 “太子,哀家乏了,你退下吧。”薛清宁微微偏身,槁枯的手指轻揉着额角,心里涌上烦躁。 赢衡本还想说什么,但看着她疲乏的脸色,只好咽下,起身躬身行礼道,“孙儿告退,皇祖母多注意身体。” 他走到殿门口时,微微侧身,那双深沉的黑眸锁定在她阖眸的面容上,声音清冽,“皇祖母,孙儿知晓您缘由一些往事,对孙儿不喜。但阿溯生母已逝,还望皇祖母能多加照拂。” 坐于首位的薛清宁听到他提及往事,猛然睁眼,浑浊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赢衡远去的背影,心中心绪纷乱。 他,是知道了些什么吗? 薛清宁想起那件足以震动大历国祚的事,戴着护甲的手狠狠抓住扶手,在上面留下道道浅浅的划痕,彰显着她此刻内心的不平静。 那件事,绝对不能让琢修和裴家三郎知晓。知道那件事的人,都必须死! …… 赢衡踏出慈宁宫正殿后,朝着候在殿门口的沅莲微微颔首后,便带着赫连煜等人朝东宫走去。 赫连煜等人皆看出赢衡思绪凝重,周身裹挟着怒气,皆不敢上前打扰,只能默言跟在其身后。 他黑沉的眸子中暗光流转,想起方才他在慈宁宫试探的话。太后虽然将情绪隐藏得很好,但最后一刻,骤然加重的呼吸还是出卖了她。 难道,母后的死真的是皇祖母授意的吗?那父皇知道这件事吗?如果不知道……日后…… 他想起父皇对母后的爱,若是日后父皇知晓爱人的死和自己敬爱的母亲有关,他又该怎么平衡这种情感呢? 赢衡眼神微黯,他也不想父皇陷入两难境地。 他们拐过一个岔道,迎面就与赢祺撞上,两方人皆默契地停下,赢衡和他的视线碰撞。 赢衡微微蹙眉,他觉得赢祺似乎变了,没有了以往那种趾高气扬,周身气势变得内敛了。 赢祺看见赢衡的那一刻,深沉的眸子中就迸发出刻骨的恨意。但下一瞬,他便垂下头,敛住眸中的恨意,规矩地朝着他行礼。 “太子殿下。” 这下,不止赢衡觉得他很反常,赫连煜赤眸中都带着惊诧,看向对面的赢祺。 要知道,赢祺一向对赢衡的太子之位不服气,他认为赢衡能坐稳东宫之位,不过是仗着绥宁帝的宠爱,他只是他眼中的病秧子。 他也仗着自己母妃和乔铮的势力,在宫中作威作福,颇不将赢衡这位太子放在眼中。 除了不得已和大型场合,他何曾这般规矩地向赢衡行过礼。 若不是那熟悉的面孔,他们都要以为自己撞邪了。 赢衡眸底滑过惊诧,面上浮现着清浅笑意,心底却已经对这般反常的赢祺起了警惕之心,微微回礼。 “三皇兄。” “听闻太子雍州一行,不仅找到了解决雍州时疫的方子,麾下还多了一位能人异士。殿下还真是好本事啊,皇兄在此恭喜殿下。”赢祺说着,将视线轻轻放在跟在他身后的鬼医身上,面容上皆是温和的笑意,仿佛就真的只像是关切弟弟的好兄长做派。 “皇弟在雍州未有寸功,一切皆是仰仗鬼医先生和孟氏圣手。”赢衡面上浮现出羞愧之色,不敢承他这句赞誉。 “殿下过谦了。”他看了一眼鬼医后,又将视线转回到身前的赢衡身上,声音温和,“能将父皇都未曾打动的鬼医都收入自己麾下,想来殿下定是付出了不小的代价吧。” 赢衡眼神微微一变,他怎么听不出赢祺话语里在暗示他许了鬼医“不切实际”的东西,也是在暗讽他恐有不臣之心。 虽然心中思绪百转,但面上还是带着温和的笑意。 “三皇兄说笑了,只不过是鬼医先生久待岐山多年,不忍看雍州百姓深陷时疫之忧,伸出援助之手罢了。” 赢祺听着他轻飘飘地将鬼医之事揭过,也不再像从前那样久追不放,只是轻笑一声,“原来如此,先生大义,祺敬佩。” 听着赢祺谦逊的话语,他心中的警惕之心越发严重。若是以往嚣张跋扈的三皇子,他或许并不会太过在意。 毕竟,暴露于野的野兽总要比隐藏于水的毒蛇好对付些。 赢衡眸色未改,不动声色地岔开话题,“三皇兄,这是要去哪儿?” “前段时日,乔丞相为国事操劳,不慎感染风寒。皇兄刚解禁不久,想着替母妃走这一遭,看望一下乔丞相,好让母妃安心。”赢祺面上装作担忧的神色。 “原是如此,那皇弟便不叨扰三皇兄了。”赢衡微微侧身,给他让道,“有劳三皇兄替皇弟向乔丞相问好。” “一定。”赢祺微微颔首后,便带着人朝宫门而去。 待赢祺一行人消失后,赫连煜确认周边无人后,才微微上前,凑到赢衡身边,神情有些疑惑,想要对他说赢祺的反常,却被赢衡抬手打断。 “先回东宫。” 赫连煜看懂了他眼中的凝重之色,微微一愣后,称是,恭敬跟在其身后,回东宫。 陆离淡红色的眸子看了一眼赢祺离去的远方,又想起方才看到的那位怯弱皇子,心中暗自思忖。 皆说,绥宁帝先皇后留下的那位皇子,是大历唯一的储君,其余皇子皆不得皇宠。 看到那两位皇子,陆离心中才明白这传言并不是空穴来风。 但他又不由地想起自己那位小姑娘跟着的主子,也不知道是这皇宫中的哪一位皇子。 他想起这皇宫中危机四伏,也不知那小姑娘可还安好。眼神微暗,还是要尽快找到她,将她带走,他才能安心。 这位太子,可要好好利用。 他收敛好自己思绪,又装出那副满不在乎的模样跟在他们身后。 ———— 黑化的三皇子啊~ 第48章 这,简直就是荒谬! 自雍州时疫平息后,太子赢衡的在朝堂上的声望愈发高涨。往日里,在朝堂上占据半壁江山的三皇子一党,因禁足和乔德妃失宠一事,话语权降低。 朝堂上的大臣都看清楚了绥宁帝对乔氏一族的态度,也嗅到了风雨欲来的趋势。为了明哲保身,纷纷与赢衡交好。 一时间,赢衡在朝堂上的势力已远超三皇子一党。 大历皇宫,东宫。 正殿内,摆放在两侧的香炉里清香烟雾缭绕,这清香不再是以往燃着的沉香,香中带着些许苦涩的药味。 窗牖边的烷桌上摆着棋局,赢衡素白的手指间捏着一枚黑子,轻轻放到棋盘上,对面坐着的则是他的老师——当朝太傅黄鑫。 一阵暖风从窗牖外涌进,裹挟着殿外那盛开的海棠花香,与屋内燃着的清香交织。 黄鑫捋了捋胡须,抬眸看着斜靠在窗边,神色淡然却又散发着不容小觑的气度的赢衡,暗自点头。 经过雍州时疫和这一月的历练,他又成长了不少。 他垂下眸,看向面前的棋局,若说往日他的棋风是阴绵不绝,那此刻的他更像是出鞘利剑,直捣敌军要害。 阴绵并非不好,只是这种时常会伴随着危机,他为一国储君,当以自身安危为重,不应轻易涉险。 他需要学会利用自身的一切,权衡人权、皇权、人心和情感,这些都可以成为他利用的东西,以此来达到他的目的。 黄鑫捏着一枚棋子,将它放在棋盘中央,“殿下的棋艺已越发精湛,老臣也不是对手了。” “老师过奖了。”赢衡轻笑一声,看着棋盘上白子和黑子此消彼长的局势。 黄鑫收回手,抬眸,看着对面的他,“殿下,三皇子这一月很安静,依老臣看,恐怕会有大动作。” 赢衡身子微倾,更靠近窗牖,温煦的阳光混杂着海棠花香涌入殿内,那飘散的海棠花花瓣落到他身上,停留在他肩头。 “嗯。但乔德妃失宠,乔铮在朝堂遭到父皇打压。想来,短时间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黄鑫闻言,也是捋着胡须,微微颔首。 他心中也明白,陛下如今在朝堂上的动作,就是在拔除乔铮在朝堂上的势力,想来这是在为太子铺路了。 朝堂有绥宁帝按着,在兵权上更有镇国将军,太子继位只是时间问题。 但,就怕三十八年前的那场宫乱再度发生。只愿赢祺能拎得清轻重,万不可重蹈那场覆辙。 黄鑫回想起三十几年前那场逼宫,宫中血流成河,若不是定远侯府的薛家军及时赶到,不是当今陛下登基,或许大历也不会是如今这般国顺民安的样子。 他微微叹气,皇室兄弟阋墙不是什么稀罕事,但陛下仁慈,不愿大动干戈。 但,太子可不是这般的人。 他微微抬眸,看着微微垂眸,思考棋局的赢衡,眸中闪过凝重和忌惮。 他身子羸弱,能坐稳东宫之位,从来依靠的都不是运气,而是实打实的实力。 他自幼教导赢衡,也算是看着他长大的,幼年时期的赢衡也算是仁善。但越长大,他变得越来越淡漠。那双深沉的眼眸,让人猜不透他真实的想法。 他的性情,并没有继承他那温婉的母后。 许是黄鑫的视线过于专注,赢衡缓缓抬眸,那是一双连暖阳都透不进的黑眸。 与他视线对上,黄鑫心微颤,微微垂眸,将手中棋子放在棋盘上,神色恢复正常。 “殿下,如今身子如何?” “劳老师担忧。经过鬼医先生的调养,身子利索了不少。”提到身子,赢衡看向一旁燃着的香炉,眸色中多了几分暖色。 他原本对自己身子不抱希望,听闻鬼医说有机会调养,心中也并没有多在意。他从幼年时期就做了最坏的打算,也早就安排好了一切,寿命的长短与他而言,并无太大区别。 但,想着另一个人对他的在意,唇畔浮现出浅淡笑容。 他,当然也想在有限的生命中能陪着他走得更远。 “叩叩。”一袭赤红锦袍的赫连煜端着一碗药站在门口,轻轻敲击的声音打断了他们的思绪。 “殿下,该喝药了。”得到允许后,赫连煜才踏进大殿,将手中的药递给赢衡。 “辛苦了,阿煜。”赢衡接过,一饮而尽。 赫连煜赤眸中流转着柔意,并未多说话,只是接过空碗后,朝着两人微微行礼,便踏出东宫。 黄鑫看着赢衡眼中浮现出的柔意,也是轻轻一笑,捋着胡须,“这质子倒是对殿下忠心耿耿。” 闻言,赢衡面容上的笑容渐渐淡下去,垂着眸子,声音清冽,“老师,不要在阿煜面前提起他质子的身份。” 阿煜虽然表面上并不在乎他是敌国质子,但他看得懂他眼里的哀痛。他的出生与自己不同,他没有在爱里降生,他的童年只有殴打和鞭笞,但这没有磨掉他内心的美好。 只因幼年自己一次顺手相助,他将自己奉为神明,那双赤眸里最纯净、最温暖的温度都给了自己。 赢衡时而看着那双赤眸中赤裸裸的信任,他总会觉得有愧于他。与那双眼睛对视,只会照出他内心的黑暗面。 也正缘由如此,他经常不敢与他视线对视。 他想守住阿煜眼中的纯净的温度,但想着两人的身份,他从一开始便知道,他无法回应他的情感。 赢衡垂下眼眸,敛下眼中的无奈和不忍。 他心中也清楚,阿煜也因为他是敌国质子的身份,对他的情愫只能压在心底。 他的目光总是放在赢衡身上,又怎么会看不见他视线的躲避呢。 黄鑫听到这句话,眉眼一跳,再抬眸,看着赢衡的神色,心里一个荒诞的想法在脑海中蹦出。 这……这不会吧?! 赢衡抬眸,看向对面的黄鑫,那双深沉的黑眸似乎看透了他的想法,但并未有什么言语解释。 面对这样的视线,黄鑫不敢对视,垂眸,端起放于桌案上的茶盏,喝着早已凉掉的茶水。 这,简直是荒谬! ———— 【题外话,首先感谢各位宝子们阅读到这里,太子正剧偏多,权谋和情感线交织,所以可能会比较枯燥。也因为笙笙文笔不佳,可能写不出那种权谋的味道,大家不要嫌弃,也请轻喷。 前期,可能大家都会觉得质子形象太浅薄了,没有什么存在感。这是正常的,毕竟质子他现在身份低微,面对太子,他始终会有一种自卑感,这也来源于他自幼的经历。 大家可能也发现了,质子和赢溯(六皇子)的经历其实是有些像的,但看到这里的宝子应该也知道质子和阿溯完全是两种极端,阿溯是极黑的。 阿溯的世界里全是利用,太子是他世界里唯一的月光和净土,但他在面对权利时,或许还是会选择与太子为敌。这个是不可能更改的!!! 最后,质子的事业线会在后期开启,笙笙的文绝对是双强的,感谢大家。】 第49章 大后寿宴 蒲月下旬临近,大历皇宫上下皆在为即将举行的太后寿宴精心筹备。 太后此次寿宴乃七十大宴,阖宫上下早在蒲月之初就在筹备,不敢有丝毫懈怠。 大历皇宫,东宫。 赢衡立在窗牖边,深沉的黑眸看着殿外逐渐飘落的海棠花瓣,在空中纷纷扬扬,飘落到敞开的窗棂,钻入殿中。 温煦的斜阳透过雕花的窗棂,落入殿内,光影遮掩了他一半容颜,令人看不清他眸中的情绪。 “殿下,该出发了。”匿于他身后的赫连煜轻声提醒道。 “嗯,走吧。”赢衡回眸,手指间捏着的那枚海棠花瓣,微微泄力,被清风卷走,落入殿外的尘土中。 ……… 宣宸殿内,寿宴尚未开席,虽是太后寿宴,属于家宴,但绥宁帝念其前段时日的朝廷风波,特许朝中重臣参宴,君臣同乐。 赢衡来得时间尚早,席间并无太多人,一些大臣瞧见他的身影,纷纷朝他行礼后,他微微回应后,便落座。 他端起放于桌案上摆放的酒盏,青翠的酒水轻轻晃荡在酒盏壁上,留下一道道水痕,而酒的浓香混杂着殿中弹奏的靡靡之音,映出几分奢靡之感。 赢衡轻轻摇晃着手中的酒盏,眸色盯着酒液不断撞击盏壁发出的波纹,心中却暗自思忖着什么。 “陛下驾到,太后娘娘驾到。” 一声高呼唤回了赢衡神游的思绪,抬眸,就看见赢承珏携着身着华服的薛清宁踏入宣宸殿。 薛清宁换下了往日斋戒的素衣,身着象征着太后身份的暗紫色华服,花白的长发高绾,那双浑浊的眼眸弥漫着太后的威严。 众人起身,朝着二人行礼。 “参见陛下,参见太后娘娘。” “参见父皇,皇祖母安康。” 赢承珏虚扶着薛清宁的手,上了高台的位置上落座。 “诸卿平身吧。” “谢太后娘娘。” “开宴。” 随着绥宁帝话语落下,候在殿外的舞姬和乐师进来殿中,伴随着靡靡之音翩翩起舞。 赢衡身为太子,位置靠前,他一抬眸,就能看见高台的赢承珏和薛清宁。 或许是因为今日是薛清宁的寿宴,她眉眼间看不见往日里的冷漠,浑浊的眼中染着点点愉悦的光芒。 但细看,却会发现她眉间难掩的憔悴。 近段时日,慈宁宫中传出薛清宁头疼顽疾复发不断,太医院每日都会前往慈宁宫诊治。连前几日,赢承珏都亲自前往慈宁宫,还让鬼医陆离也去为她诊脉。 虽然,陆离尚且还未回到东宫,但能让他感到棘手,恐怕是她时日已经不多了。 宫中众人皆心知肚明薛清宁的身体状况,但都不敢在明面上表露。也正是因为如此,绥宁帝才会大肆操办这次寿宴。 赢衡垂眸,捏紧手中酒盏,青翠的玉卮醪酒映在那双深沉的眸子中,无人知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位于他对面的赢溯看着赢衡脸上神色不明,纯净的眸子里沾染上一层阴霾。 自那日,让赢衡发现了他那般不堪的一面,他这一月里常常躲着他。 这,还是这么久来,他第一次见到赢衡。 关于赢衡为了他,擅闯慈宁宫的事,他也有所耳闻。 刚听闻这件事的时候,他心中也对赢衡的举动大为震撼。 赢衡,作为东宫之主,他一向被教导,要以克己复礼为信条,任何不符合太子身份的事不可为。 不顾礼数,擅闯慈宁宫,这件事别说放在身为太子的赢衡身上,即使放在任何一位皇子身上,皆是不敬太后之举。 也正是因为这件事,赢溯沉溺于复仇的心又在摇摇欲坠。他深知自己的身份,也知晓与他之间的差距。 他们的立场和身份,表明了他的情感永远都要埋于心底,不能暴露于月光之下。 太子哥哥……别再对我好了,我不能成为你的软肋,你也不能成为我复仇路上的障碍。 赢溯缓缓闭眼,摒弃心中纷乱的思绪,端起面前的酒盏,将苦涩的玉卮醪酒连同那不堪的情感一同饮下,眼尾被酒气熏染成浅淡的绯色。 …… 宴席过半时,众人皆有些微醺。 赢衡放下手中的酒盏,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匿于他身后的赫连煜察觉到他情绪的变化,微微上前,轻声问道,“殿下,您乏了吗?” 他微微侧首,温润的眸色与那双映衬着担忧的赤瞳对撞,缓缓摇头,“无事,不过是觉得闷了。” “殿下,要起身去醒醒酒意吗?”赫连煜捕捉到他眼里的温和,眸色自然也变得更显柔意,轻声建议道。 “罢了。这个时候不好离席。” 赢衡轻轻摆手,嗓音染着酒意,眼尾也被这宴会的靡靡之音和玉卮醪酒的香气熏得尽显慵懒之意。 赢溯的视线一直锁定在对面的赢衡身上,看着他在那侍卫面前展露出那般放松慵懒之意,捏着酒盏的手不由紧了紧,纯净的眸色涌上浓雾。 赢衡在人前,一向是温和谦礼的稳重形象。但只有和他打过交道的人,才知晓,这位太子的笑向来不达眼底。 哪怕是他面对自己,那双眸中除了对弟弟的关怀和怜惜,不曾染上任何情愫。 但,赢衡此刻的目光中明显带着令他嫉恨的情愫波动。这不过那不是对他,而是对一个卑贱的侍卫,还是一个身份敏感的敌国质子。 他不愿再去看,压下心中充斥的澎湃杀意,握紧酒盏的手微微松力,浓雾般的眸子顷刻消散,恢复了平日里怯懦的模样。 仿佛,方才的一切都只是一个错觉。 但,只要细看他放在桌案上,那杯壁微微碎裂的酒盏,便知道他方才心中涌动的杀意是多么澎湃。 赢衡轻轻撑着头,听着殿中的靡靡之音,想着这宴会何时能结束时,一声高呼声打断了大殿的乐舞声。 “福顺长公主到。” 高呼声从殿外响彻,惊扰了殿中的气氛,吸引了殿中所有人的目光。 ———— 注:古代一般会大肆操办整十的寿宴。 新人物,福顺长公主登场。 不知道,宝子们有没有看懂文中阿溯对太子隐秘的情感~ 第50章 福顺长公主 大历皇宫,宣宸殿。 殿中方才奏响的靡靡之音早已停下,随着殿外通传的高呼声,一道身影携着灯盏踏入宣宸殿。 那女子身穿一身墨青色宫装,上面的领口、袖口以及衣摆都用银丝勾勒着精致的刺绣,腰间系着金丝软烟罗腰带,外还罩着一件浅青色的外衫,华贵的裙摆逶迤拖地。 她乌黑如缎的长发高绾成流云髻,发髻上斜插着一只金色步摇,随着她莲步轻移,轻轻晃动,而她的容貌也显露在众人面前。 寐含春水脸如凝脂,眉眼如画,那双凤眸微微上挑,尽显媚意天成,但眸中含着清冽水光,硬生生将这份媚意压下,只余凛然威压、雍容华贵。 这便是薛清宁膝下唯一女儿,当今陛下的亲姐——福顺长公主,赢蕴玉。 赢蕴玉走到殿中,躬身朝着高台之上的薛清宁行礼,声音清冽,“儿臣给母后请安,愿母后福寿安康、福泽绵长。” 薛清宁看着台下与自己相似的女儿,眉眼间带着真切的笑意,轻招手,“宁瑕,上来让哀家好好瞧瞧。” “是。”赢蕴玉起身,上前。 薛清宁膝下共有三位皇嗣,还有一位是被封为宁王的皇子,排行第九。但他与赢承珏性格不同,幼时便醉心于山水,一早便放弃了皇位,在外游历。 若说她膝下三个孩子,她最疼谁,自然是她这唯一的女儿。 福顺长公主的性格是最为与她母亲相似的,她自幼擅长谋略。年轻时,也曾以女子身份为大历披甲上阵。 但福顺长公主在成婚开府后,就极少与皇室走动。常年久居深宅,与驸马琴瑟和鸣。 但不幸的是,她的驸马在婚后第七年因病而逝。薛清宁心疼她,多次想为她另选夫婿,但皆被拒绝。 赢衡对这位传闻中的姑母,自然也是好奇。他微微抬眸,看着高台上静立着的赢蕴玉。哪怕只是静站着,身上也散发着不容人忽视的威严,那是属于她的骄傲。 “皇姐,前段时日不是在游历诸国吗?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告知朕一声。”坐在一旁的赢承珏轻声问道,眉眼也满是温和。 虽然,自先皇后一事后,赢承珏与薛清宁的关系颇显微妙。但幼时,赢蕴玉待他极好,两人的感情也是颇深。 闻言,赢蕴玉脸上浮现出清浅的笑意,“本宫也是不久前才想起,母后寿诞将至,急匆匆赶回来。” 她微微扭头,又看向记忆中不再鲜妍年轻的薛清宁。她看得出她眉眼间难掩的疲乏和病态,心中也是微微一动,涌上一股难言的悲伤。 “母后,九弟可曾来信了?” “来了的,前段时日就收到了。”她伸出手轻轻摩挲着赢蕴玉泛红的眼尾,轻轻拍拍她的手,以示安抚,浑浊的眼神里并无悲痛。 “那就好。” 赢蕴玉懂她的意思,也知晓此地不是说话的好时机,缓缓吞出心中淤积的郁气,收敛心中情绪。 她转向赢承珏,轻声开口道,“陛下,本宫此刻游历诸国,遇到一位他国使臣。他说本是想来朝见陛下,半途却遭人暗杀。若不是,恰逢遇到本宫车驾,或许他就要死在大历境内了。” 闻言,在场人脸色皆是一变。 朝见使臣,若死在大历境内,这不仅有损于大历国威,若是被周边他国知晓,也将造成不小的动荡。 “皇姐,可有受惊?” “无碍。有暗卫随行,那群刺杀的人不敢前来。” 赢承珏闻言,神色稍显凝重,他看了一眼还未散去的宴席,意识到这里不是谈论此事的好地方。 他起身,轻挥挥手,“天色已晚,诸卿都回吧。乔爱卿、黄爱卿和裴卿,来御书房。” 诸位大臣皆知赢承珏这是要与他们三人彻谈此事,纷纷躬身告退。 赢衡退出宣宸殿时,望了一眼还立在殿中的黄鑫和裴靖川一眼,他们会意,轻轻颔首。 …… 赢衡回到东宫,正殿中,陆离端坐着,无聊地玩着手中的药包,看着他们回来,微微抬眸。 “殿下,回来了?” “嗯。” 陆离看着赢衡神色凝重,微微挑眉,问道,“怎么了?不是去寿宴了吗?怎么这么一副凝重的神色。” 赢衡压下心中的思绪,微微摇头,抬眸,看着陆离,问到薛清宁的身体,“如何?皇祖母身子真不行了?” 提及此事,陆离神色也是变得凝重,眉宇紧蹙,淡红色眸色中闪着纠结的光芒。 看到他这个样子,赢衡疑惑地看着他,“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劲吗?” 陆离提着桌案上的茶壶,为自己倒了一杯茶水,压低声音,“太后体内空虚,已经活不久了。但是……” 他眉宇紧蹙,心中总觉得不对劲,他询问了薛清宁身侧伺候的人。除了她有头疾,身子并无其他不适。 虽然,药理上常言说,精神的好坏会影响一个人的身体状况。但不至于,会令它体内空虚成那般。 “如何?”赢衡赢衡地看向他,不知他怎么话只说一半。 陆离回过神,他在慈宁宫探查了半日,连她平日里常用的佛珠都查过了,也没有找出半点异常。 他压下心中的疑惑,知道在宫中,多言必失。没有证据的事,不能说出口,哪怕真的有异常,也让它烂在心里。 “没事。殿下,据我观察,太后娘娘活不过这个冬日了。” 赢衡闻言沉默良久,眸中浓雾缭绕。自那日擅闯慈宁宫后,他心中对于母后的死越发耿耿于怀。 但同时,他心中也萦绕着一个巨大的谜团。 皇祖母和乔德妃都不可能是那个亲自对母后膳食动手脚的人。那么,能瞒过所有人对母后动手的人,一定是伺候母后的人。 但是,为什么,那个人没有被父皇怀疑呢? 赢衡觉得自己绕进了一个死胡同,他始终想不明白,如果真是伺候母后之人所为,怎么可能不被父皇怀疑。 为什么母后的事没有留下任何线索,一定是其中有些环节出了问题。但,究竟是哪一步出了问题? 之前出现在冷宫的那位嬷嬷,是目前唯一的线索,一定不能放过。 …… 大历皇宫,霜栖殿。 赢溯一踏入霜栖殿,脑海中不断回旋着方才寿宴上的情形,那般温柔待那个卑贱侍卫的太子哥哥。 他心中怒火中烧,周身凝结着恐怖的气势,令候在殿外的七宿不敢上前。 赢溯看着挂在墙上的那把剑,想起年幼时,赢衡手把手教他握剑的回忆,深沉的眸色中尽是痛苦和湿意。 他取下墙上的剑,拔出,剑的寒光映射在黑眸中,褪去了往日的怯懦,增添了几分凌厉。 赢溯来到院子中,握剑,按照幼年赢衡所授的剑术舞剑。只是与以往不同,少了年幼时故作的不擅武艺的假象,每一招皆含着凌厉的杀意和内力。 “轰!” 舞剑结束后,他收剑而立。院中那株枯树承受不住剑招的气势,轰然倒在他身后。 赢溯手指轻轻摩挲着剑柄,眼中杀意宛如实质,胸腔里的情感在叫嚣,想要突破樊笼。 他猛然将剑插在院中的泥地上,素白的剑身插裂了石板,未插入的剑身还在微微做颤。他拂袖,进入殿内。 赫连煜,你怎敢! ———— 注:福顺长公主,赢承珏胞姐,名赢蕴玉,小字宁暇。 宁王,赢承珏胞弟,先帝第九子,名赢承渊,表字怀海。 后期,太子和质子事业线即将开启。 第51章 风雨欲来 自太后寿宴过后,福顺长公主提及的那件事让众人心中蒙上了一层阴霾,风雨欲来的气势似乎在暗中发酵。 深夜,裴靖川面容上染着凝重之色,踏着满身清冷的月光。月辉洒在他硬朗的面容,那双鹰眸里含着凌厉和担忧。 拐过宫道,他周身清冽的月辉被温黄的烛火晕染。他抬眸,看着蓦然伫立在眼前的东宫,鹰眸和一双淡然的眼眸撞在一起。 裴靖川看到等在东宫外的赢衡,微微一怔,那相似的眉眼,让他想起了他和赢衡母亲的过往。 那年,上元佳节,她也是这般提着灯盏等候着他。只不过如今,那道身影再已不见。 他微微垂眸,敛下眸中的伤痛。当再抬眸时,鹰眸里只有一片温和,上前行礼,“殿下,怎么亲自出来了?” “方才瞧将军神色凝重,可是事态严重了?”赢衡捕捉到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伤痛,心中知晓他定又是想起了自己母后。 母后的薨逝,不仅困住了父皇,也困住了这位本该意气风发的将军。 他垂眸,想起母后薨逝的蹊跷,微微抿唇。 “殿下,殿外冷,先回殿吧。” 一阵寒风涌过,裴靖川瞧见他轻缩了下身子,想起他身子孱弱,微倾身子,替他挡在风口。 赢衡瞧见他动作,心中一暖。虽然他并不是因为天寒,而是想起了母后薨逝隐藏的真相感到心寒,但依然感激他。 “好。” 裴靖川落在赢衡半步,与他一同踏入殿内。殿中,烛火摇曳,桌上摆放着一盘未下完的棋局。 “殿下,方才是在自弈?”他视线落在那盘残局上。 虽然他不太懂棋,但他懂排兵布阵。看着棋局上只有一种棋风,他心中可以肯定,此局皆是一人所下。 “嗯。”赢衡眼眸轻轻瞟了一眼桌案上的棋局,缓缓走近,落座,视线转回,落在他身上,眉眼温和。 “将军,可愿与衡手谈一局?” “臣,棋艺不精,恐扰了殿下兴致。”裴靖川虽口中这般说着,但还是落座于他对面。 “无妨。”赢衡示意黑子先行。 裴靖川垂眸,看着棋局上的走势,将黑子置于棋盘一角,拼杀出一条血路。 所谓,棋艺看德行。从裴靖川的棋风中,赢衡能感知到他性格中的刚硬和磊落,这是受他家风影响和他在战场上拼杀出来的气度。 但是,过刚易折。 赢衡想到历史上比比皆是的先例,眸色微沉,他身处政权旋涡中心,向来皆是朝党攻诘的对象。哪怕如今,他与父皇关系尚好,也抵不过皇权疑心。 他的母后,不就是最好的证据吗? 他思绪纷乱,心脏燃着前所未有的郁火。 他自幼被教导,权,要握在手中,不可旁落,不可让任何人威胁到权。二十载,他从仁善的赢衡变成了合格的东宫太子、大历储君。 或许是缘于他出身皇室,以往又没有挂念之人,之前并未觉得皇权冷血。但如今,念及母后的悲剧和心有牵挂,才猛然发觉自己身后是拖着万千人的血债。 赢衡捏着白子的手指尖微颤,他头一次在棋局之上看到的并非是局势走向,深沉的黑眸中也没有了运筹帷幄的神色。 他恍然觉得指尖的棋子重若千钧,落下的每一子仿佛都成了利刃,叫嚣着划破这局势,但实则却是用身后万千无辜之人的鲜血,晕染了这半壁残局。 “殿下?”裴靖川察觉到他捏着棋子的手在不断颤抖,微微抬眸,鹰眸中闪烁着疑惑。 赢衡惊醒,方才眼中浮现的红色逐渐褪去,棋盘上一切恢复正常。 他稳住颤抖的手指,轻轻将白子落下,轻吐出口气,“衡,方才看将军神色不霁。可是父皇说了什么?” 这下,轮到裴靖川愣住呢?脑海中不断回旋着方才在御书房得到的消息。 …… 御书房。 一袭暗黑鸦羽色劲装的暗卫半跪于地,脸上覆盖着黑色面具,微微垂首,恭敬地向上位的赢承珏汇报消息。 “陛下。寒鸦们已分为两拨。一拨前往长公主殿下府中,见到了那位外国使臣,另一拨前往使臣遇袭之地探查。” 鸦呈上一张字条,继续汇报,“那位外国使臣来自西南方的昭离国,似是为了朝贡一事前来。而寒鸦前往遇袭之地查探,找到了这枚箭头。”他呈上一枚特殊形状的箭头。 裴靖川在看到那枚特殊的箭头时,神色微变,上前将它拿起,轻掂了掂它的重量。在众人凝重的神色中,缓缓吐出那个他们猜想中的答案。 “这是南越国独制的弩箭头。” 赢承珏等人闻言,神色皆是微微一变。 眼下,天下是六国并立群雄。而大历因占据着优越的地势,其余五国皆对其虎视眈眈。但大历历经几百年的变迁,实力是六国中最强大的。 但,这并没有离诸国退却。其余五国环伺在大历四周,国力也在稳步增大,虽短时间追不上大历,但想要吞并大历的野心也逐渐膨胀。 但实际上在五国中,国力上能与大历一较高低的也只有大金和南越。 大金占据着东南方的大片疆域,是对大历最具威胁的大国。而大金男儿极擅铁骑,若不是大历边界常有裴靖川他们这样的将军守着,大金铁骑早就踏破大历疆土。 大金和大历相斗百年,小规模战役频发,大规模战役自然也有过。但近几十年间,许是皆忌惮对面的实力,大金和大历之间并没有爆发过大规模战役。 而与大金不同,南越是近几十年里发展起来的小国。南越位于大历的东边,如今的南越王赫连乾是个野心勃勃的主。在绥宁帝继位期间,曾多次派出军队骚扰大历边疆。 南越和大历最近的一次大规模战役,便是十二年前那场大战。那年南越来势汹汹,大历将士被逼得退无可退。危难之际,若不是裴靖川壮士断腕,来了一招釜底抽薪,大历万千将士都将埋骨于黄土之中。 也是那一场战役,令裴靖川战神的声望更上一层楼,也令周边诸国不敢再轻举妄动。 南越战败,南越王心中虽不甘,但迫于大历国威,也只能丢下一个弃子——赫连煜,并承诺向大历朝贡十年。 如今,十年之期早过,野心勃勃的南越又在蠢蠢欲动。 这天下的走势,恐怕又将是一片腥风血雨。 ———— 注:六国如下 大历,大金,南越,昭离,凰仪,北羌。 六国简略板块图附在作者说(书圈里),有兴趣可看。 友情提示,因笙笙水平有限,图片只是让大家对六国方位有个概念。 第52章 昭离女帝 如墨的天穹上被厚重的云层笼罩,没有半点月辉洒下,黑暗吞噬着整座深宫红苑。寒风拂过,蔓延出宫墙的枝丫一动,衬得整座深宫宛如蛰伏在黑暗里的野兽。 皇宫内静寂无声,黯淡无光,但东宫里却是烛火通明。 赢衡坐在棋局旁,垂眸看着被白子吞噬掉的黑子,眸色微沉,他对面的裴靖川身影早就不见。 寒风从殿外涌入殿内,置于桌案上的烛火摇曳,扭曲着赢衡的面容,令人看不清他眸色里的神色。 “殿下,夜深了。”匿于暗处的赫连煜眼瞅着天色已晚,忧心他的身子,出现轻声说道。 赢衡回神,起身,敛下眸中的思绪,“嗯,安歇吧。” “是,殿下。” 翌日。 赢衡早早睁眼,换上太子朝服,走出东宫,来到上朝的宣室殿。 许是昨日的信息过于震惊,高坐于龙椅上的赢承珏面色也不是很好,眸色如墨地看着下方的大臣们。 “诸位爱卿。” 赢承珏一开口,下方尚且还在窃窃私语的大臣同时收声,微微躬身,静候他的吩咐。 他眼神轻移,滑过下首的一众大臣,下方大臣感受到那颇具压力的视线,皆纷纷垂首,屏气凝息。 最终,赢承珏将视线停在了武官首列的裴靖川身上。 “裴卿。” “臣在。”裴靖川出列两步,拱手行礼,应道。 “自十二年前那场大战过后,南越野心愈发膨胀。近两年来,更是于大历边疆处处骚扰,南越王的野心昭然若揭。这次,竟敢公然在大历境内对来朝使臣动手。”赢承珏提及此事时,眸中闪着天子之怒,手猛然拍响身侧的扶手。 众臣微微垂首,不敢与盛怒的赢承珏对视。 朝堂上诸多大臣宛如鹌鹑一般低垂着头,这就显得朝上那几个神色安然静立原地的人格外显眼。 赢承珏眼眸轻扫,落在最前首的赢衡身上,想起跟在他身边多年的敌国质子,眸色也是稍显复杂。 昨夜,他看到南越蠢蠢欲动的消息时。顷刻间,就想到了他身边的那位侍从,大历朝臣皆知晓他的身份。 虽然那质子并不受宠,但万一南越王要利用他对赢衡或对大历动手。 赢承珏想到这个可能性,眸色一沉,他绝不会让那个质子伤害衡儿。 “陛下,南越王贼心不死。为防南越突袭,臣即日启程,返回边关。”裴靖川微微垂眸,拱手请愿道。 虽然赢承珏心中也有此打算,但总觉得自己亏欠这位好友。本是意气风发的裴家三郎,却放弃了皇城优渥的生活,一生为大历而战。 刚回皇城余月,整日被事务缠身,尚还未过几日清闲日子,又不得不为了南越之事,赶赴边关了。 裴靖川抬眸,鹰眸和上首的赢承珏视线在一起。这一刻,他们皆从对方眼中看出了以往的情义。 他们弱冠之年时,也曾打马御街,曾在围猎场上弯弓射猎,在监学里挑灯夜读,也皆曾是这皇城中颇负盛名的儿郎。 “好。”赢承珏眼中回忆流转,帝王威严的面容染上温和。 裴靖川行礼后,便大步踏出宣室殿。 待镇国将军离开后,赢承珏也只简单地处理了一下朝务,便散朝了。 …… 昭离,昭月殿。 烛火幽暗,看不清殿中的装饰,只能影影绰绰地瞧着上首的位置上有一道人影,拿着朱笔批阅着面前的折子。 “陛下,夜深了。”伺候在一旁的女官,微垂着头,轻声提醒道。 枫轻笙停下批阅奏折的手,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偏头问道,“敛风将军回来了吗?” “还未。”女官低垂着头,恭敬答道。 她听到敛风将军还未归,清澈的眸底闪过一抹失落。 “陛下,将军先前来信,已到昭离境内。或许明日陛下就能见到她了。”她身边的女官是知晓枫轻笙对敛风将军的情愫的,她轻声哄着。 在女帝尚未登基之时,敛风将军便成为了殿下的伴读。先任昭离女帝膝下皇嗣不多,共有三位皇女,但殿下并非是凤君嫡女,前又有长姐压迫,在宫中受尽了欺辱。 敛风将军本也只是一位大臣庶女,地位极低。但她为了当时还年幼的殿下,毅然从军,从一个小小士兵成为了如今响彻昭离的大将军。 敛风将军声望的扩大,惹急了当时的大皇女殿下,趁她外出,对殿下下毒,差点命丧黄泉。 这件事震惊了朝野。 同时远在边关领兵作战的敛风将军听闻此事后,以最快速度赶回皇宫,亲手捉拿住大皇女殿下,以军功逼迫先帝斩杀大皇女。 那一晚,大皇女府邸血流成河。 敛风将军的威名也彻底响彻整个昭离。 或许也是缘于那件事,枫轻笙极为依赖敛风将军,也从未离开过她这般久。 枫轻笙情绪低落,但她也知晓她此次是为了正事,不可由着自己的性子来。 “是谁惹了我家陛下伤心?” 正当枫轻笙握着朱笔无聊地点点时,一道清冽的声音从殿外传来,引得她惊喜地看向殿口。 随着那道声音的主人踏入昭月殿里,殿中燃起一盏盏明亮的烛火,逐渐照亮了整个昭月殿,也照亮了高坐上首枫轻笙的面容。 她身着一袭赤金色锦袍,袖口和衣领处用金色丝线勾勒着精致的刺绣,而从衣摆处也用赤金色丝线勾勒着一只栩栩如生的凤凰刺绣,一直蔓延至背脊。 宛如绸缎般的墨发高绾,头上戴着一支纯金打造的凤钗,纤细白皙的手指上涂着丹蔻。眉眼如画,一双纯净的黑眸镶嵌在丹凤眼中,情愫难以自抑地看着来人。 苍澜身着一袭白色劲装,长发高束,上配着一顶玉冠,周身尽是属于武将的铁血气息。那双黑眸中满是清冽的水光,微微上前,来到枫轻笙面前,拱手行礼道。 “臣苍澜,参见陛下。” 她抬起眸,清冽的眸色在看到枫轻笙的那一刻,就已经软化下来。而殿中伺候的女官们在听到她的声音时,就已经退下了。 偌大的昭月殿中,只有她们默默无言地对视着,气氛虽安静却又透着温馨。 ———— 副cp出现 昭离女帝枫轻笙vs昭离大将军苍澜 第53章 密道 昭离,昭月殿。 苍澜脱下披风,坐在枫轻笙对面。她面容上是难掩长途跋涉的倦色,但眼神却是极为温和。 “怎么样?南越如何说?”枫轻笙看着她眉眼间难掩的疲倦,心微微酸涩。伸出手,轻轻搭于她放在桌案上的手。 她们相处数十年,彼此之间早有默契,单看她的眼神,苍澜就知晓她是在心疼自己身子。心中微微一暖,松开手指,与她十指相扣。 苍澜垂着眼眸,轻柔地打理着她身上的华服,宽大的衣袖滑下,遮住她们交握的双手,也遮住了这与人前难以宣之于口的情感。 “别担心。即使南越野心勃勃,但短时间内想要对昭离动手也并非易事。”苍澜轻轻捏了捏她的手,示意她安心。 枫轻笙登基还不到两年,昭离朝堂上还残留着不少其余党派的大臣。缘由先前她在政务上也没有重要的建树,朝堂的一些老臣对此也不满意。 若不是有苍澜的力保和她身上军功压着,朝堂上早就有人揭竿而起。 枫轻笙想起如今朝堂上的局势,心情微微低落,“载清,朕是不是很差劲?什么都需要你去处理。” 苍澜眸色漾着温柔,她缓缓伸出手,轻轻捧着她的脸,让她直视着自己的目光。温热的指腹擦拭着她溢出水光的眼尾,声音始终温柔。 “陛下在臣心里一直很好。”她顿了顿,清冽的眸中是温柔和匿于眸底澎湃的情愫。 “陛下本就是翱翔于飞的凤凰,您只是暂时栖息在臣的枝丫上。” 我的陛下,我从来都不是禁锢您的梧桐枝,我只是借您展翅的一棵古树。 苍澜心绪纷乱,虔诚地俯首,温热的唇畔轻落在她的额头上。 臣,会一生守护您,守护昭离的百姓,我的陛下。 …… 大历,皇宫。 一道暗影绕过巡视的羽林卫,轻车熟路地钻入偏僻的霜栖殿内,正殿内一片漆黑。 来人看见坐于内室的身影,恭敬地半跪于正厅行礼,“主子。” “查到了?”赢溯眼神不动,指尖捏着一枚白子,温热的指腹摩挲着寒凉的白子,眼眸低垂,似乎是在回想那人熟悉的温度。 “是。属下藏匿于御书房密室,隐隐约约听到了陛下和镇国将军的对话。”来人压低声音。 闻言,赢溯才感兴趣似地抬起眸,捏紧手中的白子。松手,棋子即刻化为齑粉飞散。 这些东西再像,也不是太子哥哥亲自触碰的物什。 “是哪国蠢蠢欲动了?” “南越。” 意料之中的猜想,赢溯神色未变,倚着窗沿,抬眸看向窗外的风景。 原以为会有些新奇,竟是这般无趣的答案。 来人见赢溯沉默不语,也不敢再说话,笔挺地跪在原地,微微垂首。 偌大的宫殿霎时只余两人清浅呼吸声,显得殿内极为寂静。 倏然,他眼眸微亮,浅漠的面容上浮现出兴趣盎然的神色,转向跪着的那人身上,“过来。” “是。”那人起身,恭敬走到他身侧,附耳。 “听懂了吗?” “是。”那人应道。 “去办吧。”那人朝着他行礼后,身影瞬间消失。 赢溯眸底闪着微光,手指微曲,轻轻叩击着面前的桌案,发出轻微的声音,敲散满室的寂静。 太子哥哥,权力和卑贱的质子,您会选什么呢? 后者不可与前者同日而语。他心知肚明太子哥哥的野心。皇权是他向上攀的阶梯,他需要权力。想要收拢权力,他要舍弃所有会阻挡他路的东西。 一介质子的身份,于太子哥哥而言,只会是阻碍。 赢溯垂眸,敛下涌动在眸底的痛苦,他又想起了自己的身份和立场。 其实,他和赫连煜又有什么不同呢?也不过是他路上毫无用处的阻碍。 …… 许是因为南越异动的事,大历皇宫气氛蓦然变得诡谲,像是蒙上了一层乌云。 赢衡握着剑,在院中练武。他的招式幅度不大,但每一招里皆蕴含着磅礴的内力,震得剑身微微颤抖。 自陆离为赢衡效力后,为他调养身子,虽然成效缓慢,但至少不再似从前那般。 “殿下。”一身劲装的赫连煜蓦然出现在他身后不远处,神色颇为凝重。 赢衡收剑,掏出手帕,轻拭着额角的汗,寡淡的黑眸看向一旁的赫连煜,“嗯?” 赫连煜微微上前几步,附在他耳边轻声道,“殿下,黑骑卫有消息了。” 闻言,赢溯微微凝眸,压低声音,“人,抓到了?” “让她跑了。”赫连煜低垂着头,语气稍显不甘。 前几日,黑骑卫忽然在宫中发现了之前出现在冷宫那位嬷嬷的身影。 这个人或许是知晓当年淳仪皇后薨逝唯一的人,赫连煜知晓她对赢衡的重要性。本想着悄悄跟着她,但跟到一处宫道时,看着她进入一座偏僻的宫殿中后,再也没有出现。 这个消息,让赢衡心中有了疑惑,能在宫中悄无声息消失。 若不是她武功很高,那便是宫中藏有密道。 但是,皇宫内的旧密道,他是知晓的。除非,是新挖的密道。 赢衡眼神一暗,难道真的如自己所想吗?但能在宫中神不知鬼不觉地挖密道,这人绝非是一位嬷嬷那般简单,这在短时间内也不可能办到。 她绝对是蓄谋已久,说不定,她出现在冷宫,也是她计划中的一环。 赫连煜看着赢衡神色微变,上前,压低声音,将黑骑卫传来的消息告诉他。 “殿下,但是黑骑卫在那座宫殿发现了一点东西。” “什么?”赢衡闻言一愣,微微抬眸,看向他。 “密道的痕迹。” “探查过了吗?” 赫连煜微微摇头,神色凝重,“黑骑卫找遍了整座宫殿,并未发现打开密道的机关。恐怕机关在内部。” “你是说,有人接应她?”赢衡眼神一暗,这个猜想是他心中最不愿承认的。 若她真是一个人,这股力量还不足为惧。但若是宫中有人接应,或者是某个组织的话,赢衡不敢想,他们在皇宫的部署有多深。 “嗯。”赫连煜自然也想到这一层,眸色也是微微一变,神色极为凝重。 “走,先去看看。” 赢衡压下心中的思绪,与赫连煜一同前往那位嬷嬷最后出现的那所宫殿。 ———— 昭离女帝枫轻笙,十八岁登基,如今二十岁,小字若淮。 昭离大将军苍澜,女帝伴读,如今二十四岁,封号敛风,小字载清。 第54章 召见赫连煜 大历皇宫,某处偏僻的宫殿。 一袭黑衣卫兵守在宫殿外,为首校尉看见赢衡的身影,向其行礼。 “殿下。” 赢衡微微颔首,站在宫殿外,看着眼前这座散发着腐朽气息的破败宫殿,侧头,问道,“这便是那位嬷嬷最后出现的地方吗?” “是的,殿下。”他微微直起身子,眸色微沉地看着这座破败的宫殿。 “今日,一直蹲守在此的人忽然发现她出现在冷宫,我们不敢打草惊蛇,只是跟在她身后。她进入宫殿后,我们落后她几步进去,却发现她人不见了。” “这座宫殿是做什么的?” “这座宫殿本是先帝后宫的一处偏殿,里面曾经住着一位不受宠的妃子,并无有什么异样。” 赢衡闻言,负手立在原地,微微眯眼,打量着四周的环境。发现这座宫殿距离宫道挺远,若此地发生任何异样,都不会被人轻易察觉到。 “里面搜过了吗?” “是的,都搜过了,不见那位嬷嬷的身影。” 闻言,赢衡不再开口,心中的猜想一点点被印证,心情颇为微妙。 当赢衡还想说话时,忽然在宫道上发现了等候在一旁的海禄。他微怔,轻轻摆手,示意黑骑卫退下。 他抬步走向海禄,微微施礼,“海禄公公,怎么过来了?” 海禄眼眸轻轻看了守在宫殿外的黑骑卫一眼,又收回视线,苍老的面容上挂着温和的笑意,朝他行礼。 “殿下,可是在找什么?这般大张旗鼓,还出动了黑骑卫。” “只是一点私事罢了。”赢衡微顿,微微岔开话题,不打算告诉真相。 虽然,他心知海禄是父皇的人。但那件事尚且没有证据,更何况还牵扯到了一朝太后,他也不想让父皇知晓后为难。 海禄微微颔首,见赢衡不愿多说,自然也不再多问。 “殿下,陛下召您身边的赫连煜觐见。” 海禄话音一落,不止赢衡震惊,连跟在他身后的赫连煜也是一震。 自五年前,他跟在赢衡身边时,朝中就有人反对的声音。称他身份低微卑贱,又是敌国质子,怎可和大历储君扯上干系。 面对朝中大臣的反对,绥宁帝也是颇为头疼,但赢衡坚持,绥宁帝也自然没再多说什么,这件事便就这样过去了。 直到后来,赫连煜跟随在赢衡身边,为他挡住诸多杀机,手上也染上了不少人的血,甚至传出了“恶犬”的恶名,那群大臣才彻底安静。 他们知道绥宁帝暗自按下了不少上奏的奏折,也一直对他们的行为睁只眼闭只眼。 这还是,第一次绥宁帝要正式召见赫连煜。 “父皇,可有说是什么事吗?”赢衡压下眸底的惊诧,轻声向面前的海禄问道。 海禄面容上浮现出为难的神色,声音压低,“殿下,我们做奴才的,又岂敢私自揣测圣意。” 赢衡闻言,心中自然知晓他是在和自己打马虎眼,心中不好的预感又浓重了一些。 若真是小事,海禄不会想瞒着自己。近段时日,他在朝堂上也感知到大臣们因南越之事,人心惶惶,颇有点草木皆兵的意味。 毕竟,阿煜敏感的身份摆在那里,自然也偶尔会察觉到周围人看向阿煜眼神的不自然。 瞧着海禄此刻的神色,他心中自然也对父皇召见赫连煜的意图有了大概猜测。 但愿,父皇不要过度为难他。 “是衡僭越了。本宫可能随他一同前往?” “殿下,陛下只召见赫连煜殿下。还请殿下先行回东宫等候。”海禄微微摇头。 听到海禄对赫连煜的敬语,赢衡心微沉,意识到这恐怕不是一场普通的召见,而是以大历当今帝王和敌国质子的身份,这是两国皇室之间的交锋。 赢衡微微侧头,看向静立在身后的赫连煜,眸中思绪万千。 若不是海禄换了称谓,他都要习惯了阿煜的身份。但此刻,他才恍然惊醒,阿煜的身份实则和他是对等的。 赫连煜安静地站在那里,残红的斜阳透过树叶洒在他身上,映在那双赤红色眼眸中,整个人宛如一把收鞘的利刃,气势迫人。 但他的视线一直停留在前方的赢衡身上,与他对视,赤红色眸中漾着温和的笑意,整个人的气势又变得格外柔和。 “赫连殿下,请吧。”海禄打断两人的对视。 赢衡微微侧身,赫连煜对着他行礼后,才跟在海禄身边,前往御书房。 待离开赢衡的视线后,赫连煜周身的气势蓦然又变得锋锐。 他想起那位等候在御书房的帝王,眸色也是微微一沉,心中也稍显忐忑。 在前方带路的海禄也在第一时间察觉到了赫连煜气势的变化,余光轻轻落在他身上,心中暗自思忖。 陛下的担忧也并非杞人忧天,这质子身份本就特殊,又深得太子殿下信任。若是被有心人利用,恐怕太子殿下会吃大亏。 …… 大历皇宫,御书房。 海禄轻轻推开门,恭敬候在御书房门外,“赫连殿下,请吧。” 赫连煜微微颔首,大步跨入御书房,御书房的门在他身后轻轻关上,黑暗吞噬掉了屋内最后一点光线。 他深吸口气,绕过帷幔,来到正厅,一抬眸,就看见了坐于首位批阅奏折的赢承珏。 赢承珏并未刻意收敛周身的帝王之仪,他感知到一股肃杀的帝王威压。微微垂首,抬起右手,置于左胸上,弯腰,以南越最高的礼节向他行礼。 “南越皇室,赫连煜参见大历陛下。” 赢承珏微微抬眸,看着躬身的赫连煜,放下手中的朱笔,平淡的声音让人听不出情绪波动。 “起身吧。” “多谢大历陛下。”赫连煜抬头,那双赤眸与他的黑眸对视,赤眸如火,但里面并没有恶意。 赢承珏轻笑一声,“你这双眼睛,和你父王倒极为相似。” 听他提及那个男人,赫连煜平静的眸中才闪过情绪波动,垂在身侧的双手狠狠攥着,胸腔里燃烧着怒火。 这般小动作,自然逃不开赢承珏的眼睛。 他微微直起身子,靠在椅背上,黑眸清冽又泛着杀意。 “你来到大历已经十二年了,跟在衡儿身边也有五年了吧。” “是。” “当初,衡儿在质子殿怜悯你的遭遇,想要将留你在身边,朕是觉得不妥的。” 赫连煜沉默片刻,“殿下对赫连极好,赫连铭记于心。” “铭记于心?”赢承珏喉间溢出不明意味的笑声,微微抬眸,黑眸深沉地锁定在赫连煜身上,声音微冷。 “你的身份就注定,你在衡儿身边就是个威胁!朕,绝不会让衡儿身边有任何威胁。” 帝王之仪弥漫在空气里,压的赫连煜不敢抬眸,但赢承珏接下来的话,更让他心坠入谷底。 “赫连王子,你在大历的为质时间已至。三日后,朕会派遣使臣团送你回家。”赢承珏微微抬眸,看着脸色苍白的赫连煜,一字一句继续说道。 “也希望赫连王子回国后,替朕向南越王问好。大历不愿与南越交恶,还望南越王莫做出令人误解之举。” 第55章 我不想离开殿下 黑幕压下,浓重如墨的黑夜吞噬斜阳的最后一点余晖,笼罩在皇宫的每一角。 一道踉踉跄跄的身影匿于黑暗中,在深宫中穿行,但他的思绪与这片黑暗一同坠入深渊,宛如一具行尸走肉。 赫连煜穿过一条宫道,蓦然停下脚步,抬起头望着头顶的墨空。曾经那双如火般热烈燃烧的赤眸中,此时已毫无色彩,显得空洞而茫然。 夜晚的寒风吹拂,让人觉得刺骨,而赫连煜的心也跟着这寒风一般,生生刺骨泛疼。 “阿煜?” 翛然,一道熟悉的声音在赫连煜身后响起,令他身子微僵。他微微回头,就瞧见了赢衡提着一盏灯,黑眸中漾着关切的神色,立在自己身后的不远处。 灯盏的温黄晕染开了赫连煜身边的黑暗,暖意也攀爬上了两人的眉眼。在他眼中,那个人只要站在那里,他的心就会回归安宁和温暖。 他们之间只隔了几步,赤眸和黑眸对视,情愫借着这半缕的黑暗在暗中发酵。 赫连煜赤眸恢复往日的温和,落在赢衡身上,一如他跟在赢衡的这五年。 但,他的心早已同这座被黑暗吞噬的深宫,一起坠入无边的深渊。 自赫连煜被绥宁帝召见,赢衡在东宫总是心绪不宁。眼瞅天色已晚,却不见他回来,恐担心他被为难,只好出来寻找。 他刚踏出东宫,就瞧见赫连煜茫然的站在宫道上,眼神空洞无神,周身散发着难以言喻的悲伤,令他心脏猛然一揪。 在他印象中,赫连煜一直如他那双赤眸般热烈。哪怕是在大历为质屈居在质子殿中,被宫人欺辱的那几年,他的眸中燃烧着的也是倔强的火焰。 他又何曾见过这般脆弱的赫连煜?仿佛,他就像是和这夜风的寒风融合成了一体,随时都可能四散飘飞。 赢衡缓步走上前,修长手指间捏着的那盏灯,温暖的灯火驱散了他们周身的黑暗。 “阿煜,怎么不回殿?是不是父皇为难你了?” 赫连煜听到他关切的声音,心脏酸酸胀胀,眼尾染着一层红色。看着他眸底毫不掩饰的关心,方才绥宁帝在御书房说的话,又一遍遍回荡在他脑海里,撕裂他的心脏。 他垂眸看着近在咫尺的赢衡,他是多想将他拥入怀中,却又多么害怕唐突他。 这是他的殿下啊,是他贫瘠生命中唯一的光,他又怎么可能会伤害他呢。 但他一想起赢承珏的话和自己复杂的身世,他赤红的眸底就酝酿着痛苦。 忽然,脸上传来的一阵温热打断了他的思绪,也将他从痛苦的弱水中解救出来。 赢衡伸出一只手,轻轻覆盖在他的脸上,轻轻摩挲着他泛红的眼眶,声音温和又带着点点宠溺。 “阿煜,怎么了?能和我说说吗?” 赫连煜被赢衡这般的动作惊得忘了动作,只能红着眼眶,呆滞地看着眼前的赢衡。 他的殿下一向克己复礼。他跟在赢衡身边五年,怎么会看不出赢衡一早便瞧出了自己那不堪的爱慕,自然也瞧出了他的躲闪,只是两人从来不曾点破这段关系。 赫连煜是觉得自己身份卑微,也觉得自己的这份情愫肮脏不堪,不敢私藏这明月的光辉。 他心中也一直以为赢衡的躲闪就是对他这份感情的回应,这般不堪的感情,对身为太子的赢衡而言,就是玷污。 赫连煜虽然对这个事实感到心痛失落,但他所求皆不多,只是想留在这束月光身侧。哪怕永远都要匿于黑暗,永远做他手中的利刃、身后的恶犬,他也愿意。 赢衡浓重的黑眸中涌动着深刻的情愫,但他一向压抑自己惯了,澎湃的情愫压抑多年,早已如山。 如今,只待一个时机,便要叫嚣着冲破樊笼,尽数释放。 他微微敛眸,压下心脏涌上的心疼和苦涩。 他这二十载,皆活在谋求皇权中。太子的身份有时却更像一个枷锁,困住了他,也困住了想要靠近的所有人。 他学的诗书是教他君子明礼,权力是教他为君之道,射艺是教他杀伐果断。 但,却无人来教他,若遇到真心之人,他又该如何去守护。 “殿下。”赫连煜不断亵渎那轮明月,微微后退,拉开了他们之间的距离。 赢衡手落空,只余掌心徒留的那浅淡的温热和穿过手掌的刺骨寒风,提醒着他,他们之间有难以逾越的礼道。 “阿煜,为什么要躲开呢?” 这不像是自己能问出来的话,自己明明应该恢复君子行径,可心脏中澎湃的感情已压制不住了。 赢衡暗着眼眸,任由情感压制住自己的理智,看着自己一步步向着悬崖走去。 他本不该如此,却被方才他周身弥漫的那股空洞绝望刺激。他总有一种感觉,若是任由他躲避,或许,今夜之后,他们之间再也无法转圜。 赫连煜看着他眸底澎湃的情愫,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收紧,心脏也跟着收紧。 他从未见过这般的赢衡,他自然也看得出他眼底的情愫代表着什么,那样的目光如此熟悉。 透过那双黑眸熟悉的情愫,他仿佛看到的是一个翻版的自己。 可往日里不敢奢求的回应,在今夜拨开乌云见明月,他却露怯了。 赢衡缓步拉近他们之间的距离,分明只是几步的距离。 赫连煜却觉得他的每一步都是在跨过这五年里的日日夜夜,将那些不曾言说的情愫尽数摊开在面前。 他停留在赫连煜面前,咫尺之间的距离,他能闻到赢衡身上飘来的浅淡香气。那是近段时间,陆离为他调制的药香。 分明是浅淡的药香,此刻落在两人鼻尖,竟显得那般浓烈,连同两人的呼吸在空中回旋、拉扯。 “啪。” 灯盏落在宫道的石板上,烛火摇曳数息后,熄灭,随后陷入了一片黑暗。 翛地,墨黑的空中的月辉透过层层乌云,洒下细微的月光,落在这片黑暗中。 影影绰绰间能窥见两人相拥的身影,赫连煜微微垂首,感受着唇上的温热。压抑多年的情愫,皆在此刻得到释放。 我的殿下,我不想离开你。 ———— 注:太子一早就喜欢阿煜了,只是身为未来储君,自幼教导他的便是情绪不可外泄。帝王之道,需要压抑自身情感。而太子身染毒素,也曾被太医断言,活不过三十【阿煜不知道】,所以他之前也不敢回应。 第56章 儿臣心仪阿煜 大历皇宫,东宫。 东宫床榻上,床幔落下,遮住里面的身影。而床榻下,是散乱的衣衫。 殿内烛火未燃,只余一缕月光从半敞的窗牖钻入,但也被隔阻挡在那红帐外。 但这黑暗,对于习武之人而言,也并不算什么,依旧能靠呼吸声准确找到位置。 赢衡将赫连煜压在榻上,伸出修长的手指,越过他的头,解开他头上束发的红绳。红发散开,散在他脑后,显得与他那双赤眸格外相得益彰。 赫连煜被压着,想要握住他的腰,却又不敢僭越。 赢衡瞧着他犹豫的眸色,温润如玉的面容上浮现出笑容,执起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腰身上。 黑眸中映着他茫然无措的神色,他伸出手轻轻摩挲着他泛红的眼尾,轻声开口,“阿煜,不要怕。” 赢衡微微俯首,两人的呼吸交织在一起,浅淡的药香味混杂着细微的呼吸声响起。 虽然,殿内没有烛火摇曳,但两人的身心却在黑暗中贴合的更近。 …… 翌日,清晨的光辉钻入殿内,惊扰了床榻上相拥而眠的两人。 赫连煜缓缓睁眼,微微抬起手臂,遮住透过窗牖钻入红帐内的刺眼日光。 瞧着窗外的日光,赤眸中闪过茫然,刚想翻身起来,才注意到腰间横亘着一只有力的手臂,整个人被床榻上的另一人搂在怀里。 他视线顺着腰间的手臂往上移,瞧见安然入睡的赢衡,昨夜的回忆才逐渐回笼,脸上浮现出红晕。 他还是有点不敢相信,昨夜他不仅和殿下互通了心意,甚至还…… 一想到这种事,他就恨不得咬舌自尽,自己怎敢如此玷污殿下。 许是他的动静太大,躺于他身侧的赢衡也逐渐清醒过来,缓缓松开圈住他腰身的手。 赢衡一放开,赫连煜立刻翻身下榻,跪在他脚边,垂着头。未着衣衫的身子微微颤抖,让他身上的红痕更显糜艳。 但,他说出的话却令这一室的旖旎气息顷刻间消散殆尽。 “属下该死,竟敢亵渎殿下。” 赢衡心情本算美好,但余下的欢喜皆被这句话打散,看着跪在地上的赫连煜,他眼眶轻红。 他伸出手指轻轻捏着赫连煜下颌,抬起他的下巴,让他直视着自己的眼睛。 “阿煜,为何要如此轻贱自己?如此轻贱我们之间的情义?” 瞅着赢衡黑眸中酝酿的痛楚,他又何尝不是这般呢。可是,他本就是天上的明月,能得到他半分眼神,已算他对自己的眷顾。 他怎么敢,怎么敢用自己的污秽去玷污他的光辉。 赢承珏的话一直回荡在赫连煜脑海中,敲击着他的心脏,击碎了他心底的镜子,那里面是他一直想要粉饰的肮脏。 赢衡察觉到他又要垂头,捏着他下颌的手指微微用力,不让他如愿,那双黑眸中燃着偏执和痛楚,声音不似往日的温和,含着潜藏的怒火。 “回答本宫!” 下颌传来的痛,远不如此刻从心脏密密麻麻延伸上来,蔓至四肢百骸那刺骨的痛。 “殿下……” 赢衡瞧见他泛红的眼尾压着点点水光,心微微一滞,手上的力道也松了些许,但黑眸中蔓延的痛苦却越扩越大。 他猛然起身,捡起地上散落的衣衫,换好。原以为是一场温馨,一觉醒来,却成了他的黄粱一梦。 炽热的情感在胸腔燃烧,无处宣泄,似是要将他整个人都焚烧殆尽。 跪在地上的赫连煜眼瞅着他要踏出东宫,膝行至他身前,拦住他的路,赤眸含着痛苦的水雾,抬眸看着他。 “让开!”赢衡此刻急需宣泄,既然他不愿意说缘由,那他便闯一闯那御书房。 父皇,总是知晓缘故的。 “殿下,要去哪儿?”赫连煜一看他眼神,就知晓他要做什么,伸出手指,轻轻拉住他的衣角,阻止他。 “既然阿煜不愿告诉我,那本宫便去问问父皇。”他没想着隐瞒,甩开他的手,径直踏出东宫,吩咐候守着正殿外的侍从。 “看好他,没有本宫的命令,任何人不准踏入正殿。” “是,殿下。” …… 御书房内,赢承珏刚下早朝,眉宇紧蹙,批阅着桌案上的奏折。 翛然,御书房的门从外被推开,惊到了赢承珏,心想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 蹙眉抬眸,周身散发着浓浓的不悦气息。但当视线触及到是赢衡时,赢承珏身上的不悦气息又蓦然怔住。 “衡儿,你怎么来了?” 赢衡先是朝着他行了一礼,那双寡淡的黑眸轻轻瞟向候在一旁的海禄身上。 海禄会意,太子这是有话需要私自和赢承珏相商,主动行礼告退。 待海禄离开后,赢承珏眼中浮现出慈爱的光芒,放下手中的朱笔,关切问道。 “何事这般急?今日早朝怎么没来,可是身子又不适了?” 赢衡眼神复杂地看着赢承珏眼中真切的关爱,因他身子孱弱,他特许自己不必每日披星戴月上朝。 他周身因赫连煜异常染上的怒意顷刻间熄灭,压下心中纷乱的思绪,轻声开口道,“多谢父皇关切,儿臣身子并无大恙。” 他微微抬眸,和赢承珏的视线撞在一起,“父皇,儿臣此次前来,是想问问父皇,父皇对儿臣的阿煜说了什么?” 听赢衡提及那个敌国质子,甚至还是用的那般暧昧的字眼,赢承珏眸中笑意散去,眸底也闪过一抹不悦,天子之威顷刻弥漫在空气中。 “衡儿,问他作甚?不过是一介低微质子。” 低微……又是这般的词,仿佛宫中所有人都看不上阿煜。都在恶意揣测他跟在自己身边不过是受不住那质子殿的磋磨,谄媚于他身侧。 赢衡垂下眸,唇畔浮现出讽刺的笑意。可是,一直都是他离不开阿煜啊。 他紧紧攥着垂于身侧的手,顶着满室的帝王之压,一字一句地说,“父皇,阿煜身份不低微,阿煜是儿臣心仪之人。” 赢承珏闻言,眼眸猛然瞪大,随后重重拍响桌案,怒视着眼前与爱妻所生的孩子。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翛然,赢衡觉得压抑在心口的情感找到了宣泄口,他肩膀微松,看着盛怒的赢承珏,眸中满是坚定,再度开口。 “父皇,儿臣心仪阿煜。” ———— 咱们太子和父皇摊牌了,压在他心口的多年情愫也挣脱了那不敢宣之于口的囚笼。 第57章 跪下 大历皇宫的御书房里,气氛因方才的父子争吵而显得格外凝重。 赢承珏手指微微抬起,揉着轻微泛疼的额角,面容上全是难喻的愤懑。而他对面的赢衡,神色未改,黑眸中全是坚定。 他放下手,视线转到面对他静立的儿子身上,“你方才说什么?再给朕说一遍。” “儿臣,心仪阿煜。” “嘭!” 赢衡话音刚落,赢承珏猛然拍响桌案,那双慈祥的眼眸头一次有了怒火。愤然将手边的茶盏扫下,青釉茶盏砸在玉砖上,发出清脆的声响,而茶盏中那青翠的茶水溅到赢衡的衣摆处。 面对赢承珏的怒火,赢衡沉默片刻,缓缓掀袍,笔直地跪在殿中,但眉眼间没有半点退缩,眸色坚定地看着上首的赢承珏。 “你!”赢承珏看着他的表情,就知道他犯倔了,他胸腔里的怒火燃烧,咬牙切齿地看着他。 “你想都别想!明日,朕就要遣送那个质子回国。”他拂袖,背对着赢衡,不去看他的神色。 闻言,赢衡微怔,心中总算知晓为何赫连煜要那般轻视他自己了。 傻子…… 赢衡心中微微叹气,看着颤着身子的赢承珏,双手交叠,俯身大拜,声音温和。 “父皇,阿煜已与儿臣行过鄂君绣被之礼。” 听到赢衡这般说,赢承珏猛然转身,眼神里带着难以置信的光芒看着自己这个一向克己复礼的孩子,声音微颤。 “你,你说什么?” “儿臣恳求父皇收回成命,儿臣与阿煜真心相爱……” “真心相爱?荒谬!”赢承珏闻言,怒火中烧,声音凌厉地打断他,手指微颤地指着赢衡,眼眶微红。 “你身为大历储君,你知道这件事一旦传出,对你会造成什么影响吗?!” 沉默片刻,赢衡缓缓回答,“儿臣知晓。”他缓缓抬头,看向眼眶微红的赢承珏。 “儿臣自幼修习礼教,学习为君之道,太傅教儿臣为君不可有喜爱之物。可儿臣也是人,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感情,不就如同父皇对之母后吗?” 看着眼前这个爱妻留下的孩子,赢承珏本就难以对他发火。如今,又听到他提及自己生母,他眼眸一滞,周身的怒火悄然消散。 高高在上的帝王微垂着头,眼眶泛着红色,眸底满是痛苦,显然也是想起了他的爱妻。 “衡儿,你知道吗?你是在挑战世俗的眼光,你知道这条路有多难吗?你知道被世人揭穿后,会让后世如何攻诘你吗?”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感情,是在向从往至今的伦理纲常、礼法教度发出反对之声。 他身为一位父亲,自然不想他的孩子走上那般艰难的道路。 赢衡又怎么听不懂赢承珏语气里对他的心疼,那是一位父亲对自己孩子的舐犊之情,眼眶微微一红,收敛思绪。 “父皇,儿臣自幼从未求过您什么。愿这次父皇能成全儿臣心愿。”他将头抵在手背,缓缓弯腰下拜,不起。 赢承珏看着殿中长跪不起的赢衡,思绪又有点纷乱,透着他的身影,他仿佛看到了他母后的身影。 他的爱妻并不爱他,在她入宫的那一晚,她也是这样跪在自己脚边,恳求他成全她和他的心上人。 只是,那时的他无法反抗母后的决定,最终让爱妻香消玉殒于这座深宫。 他缓缓回过神,敛下眸中的痛苦,转身,“你不应该对我说这些,和朕来。” “是。” 赢衡起身,跟在赢承珏的身后,踏出了御书房。两人穿过几条宫道,停在了一处恢宏清雅的宫殿外。 这座宫殿位于整个后宫的中央,象征着入住此宫殿之人身份的尊贵。这便是大历母后向来的居所——凤仪宫,也是赢衡生母生前的宫殿。 自叶翎月薨逝后,凤仪宫便成了一座虚设的宫殿。朝中也曾有大臣让赢承珏再度立后,却被他拒绝。在他心中,唯有叶翎月可与他并肩。 赢衡微微抬眼,看着这座熟悉又陌生的宫殿,熟悉是他与那时做梦所见到的并无二致,陌生则是他从未踏入过这座宫殿。 淳仪皇后薨逝后,赢承珏便封锁了这座宫殿,下令不准任何人踏入凤仪宫。 赢承珏看着这熟悉的宫殿,思绪也不由地飘远。良久,才回过神,他缓缓吐出浊气,上前,轻轻推开封闭的殿门。 晨曦缓慢钻入凤仪宫中,仿佛那段沉溺深宫多年的过往也随着这晨曦揭开了神秘的面纱。 他率先踏入凤仪宫正殿,殿中的陈设一切皆如当年。熟悉的美人榻、梳妆台和梳妆匣,还有那青翠的帷幔,从来都不曾被时光掩埋,只是殿中再也没有那道娴静的身影。 赢承珏微微垂眸,敛下眸中的痛楚,微微侧眸,看着打量四周的赢衡,心中又蓦然腾升起疼惜。 月儿,咱们的孩子长大了,你看到了吗? “和朕来。” “是。” 赢衡跟在赢承珏身后,绕过正殿,朝着内室走去。 行至一处黑绸面前时,赢承珏停下脚步,转身 眼神平和地看着如今已与他齐平的赢衡。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为什么你母后没有入皇陵吗?朕,今日便可以告诉你。” 他微微敛眸,轻声开口,“你母后出身书香世家叶家,你母后是个性子温和的人,当然容貌也是上乘。” “你母后未入宫前,就颇具贤名。”他缓缓伸出手,拉下遮挡在面前的黑绸。 黑绸落下,里面毫不意外地是赢衡母后的牌位,只是上面镌刻的不是淳仪皇后,只是简单地刻着她的名字——叶氏翎月。 赢承珏无视他稍显惊讶的视线,眼神温和地抚摸着这块牌位,像是在透过它,思念着爱妻的模样。 “你母后在闺中就有心上之人。那人你也认识,便是裴家三郎。当今的镇国将军,裴靖川。”他微微吐出胸腔里郁结多年的浊气,以为那段夺友挚爱的过往,他这一生都不会说。 但他发现,其实,这么多年过去,被困在这段往事的只有自己。 “你母后与战国将军两情相悦,却因为一道圣旨被迫入宫。她不想被困在这座深宫,但至死她都没用摆脱皇后的头衔,我能为她做的,也只是将她还给自己。” 赢承珏眼角含着水痕,轻轻将头抵在爱妻的牌位上,心中酸涩难忍。 月儿,这么多年,也该来朕梦里看看了吧。 “跪下,衡儿。当着你母后的面,将那些话再说一次。” 赢衡毫不犹豫地跪在殿中,俯身朝着牌位行了三礼。 母后,祈安有心仪之人了。母后会保佑祈安和阿煜的,对吗? “哗哗。” 一阵风声推开窗牖,那微风轻轻裹挟着殿外最后的那几片海棠花瓣落入,飘到赢衡的手上,似是他的母后在回应他。 ——— 注:鄂君绣被,古代指男男之间的情感,出自《越人歌》 本来想用周公之礼,但觉得不太准确。 第58章 太子哥哥,为什么要逼阿溯呢? 一弹指顷,晚春的脚步随着芙蕖的盛放而远去。因着南越之事,深宫中倒颇为宁静了余月。 但朝堂上的局势,却没有那般平静。 宣室殿。 坐于首位的赢承珏颇为头疼地揉着太阳穴,下方是吵吵嚷嚷的大臣,争的面红耳赤。 “够了!” 赢承珏眼见他们越来越放肆,压不住满腔的怒火,猛然拍响龙椅扶手,止住下方的吵闹。 “吵吵闹闹,成何体统!” “陛下恕罪。” 诸位大臣微微弯腰,向上位的赢承珏拱手告饶。 “乔爱卿,就南越一事,你有何想法?”他眼眸轻轻飘向立在百官之首的乔铮,眼眸深邃。 自知晓南越的狼子野心后,裴靖川便领命回了边关镇守。这几月间,南越在交界处驻守的军队,偶尔也会骚扰大历边疆。 虽然,并未爆发战役,但明眼人皆看得出南越王是打着消耗战的想法。 赢衡也缓缓移去视线,自那日,他将他与赫连煜的关系向赢承珏摊牌后,赢承珏便放弃了要遣返赫连煜的打算。 宫中虽皆对赫连煜的身份有所警惕,但碍于赢衡的身份,都不敢在他面前编排。 毕竟,某日赢衡经过一处宫道,恰好听到有人在编排那位质子的身份。 隔日,那两人便被赢衡处决,手段之凌厉、果决,让宫中每个人心中都暗暗发颤,不敢再在他面前放肆。 也有不长眼的官员上奏折讨伐赢衡行事狠辣,有辱太子身份。 结果隔天,那位大臣便被查出贪污纳贿,获罪,满门抄斩,而行刑者就是赢衡。 这件事,令整个朝野震惊,但同时也猛然敲醒了诸位大臣。 赢衡敢这般行事,是缘于他再也不是当年那个势力微弱的太子。他深受绥宁帝恩宠,身后更有镇国将军坐镇,民间声望皆高出其余皇子一茬。这后宫诸位皇子,已无人能与他抗衡。 朝堂上的官员都是一群老狐狸,见风使舵的主,眼瞅着赢衡太子之位越发稳固,转而投向他阵营的大臣自然也跟着巴结。 以往朝堂上是乔铮一言堂的局面瞬间瓦解,太子党可谓是扬眉吐气。 但,赢衡心中始终惴惴不安。 毕竟,太安静了。据他了解,赢溯和乔铮不可能这么就这么轻易地放弃。 “微臣认为,南越虽然实力强大,但离大历还差很多。若要开战,大历也并非没有一战之力。更何况,大历更有镇国将军镇守,大历定能战胜南越。”乔铮微微出列,拱手沉声回答。 乔铮这样的一番话,令朝堂炸开了锅。大历一向重文轻武,这也就导致了朝堂上两极分化严重。 以文官为首的绝大多数官员,他们性子怯弱,通常以求和为主。听到乔铮主战,他们顿时不同意。 “陛下,虽然大历如今国力强盛,但周边还有其他小国虎视眈眈,更何况还有大金。微臣以为,我们不可轻举妄动。”一位大臣站出来反驳道。 “是啊,陛下。” “还望陛下三思啊。” 望着朝堂上一片求和的声音,赢衡微微蹙眉。也正是因为朝堂上的文臣基数太大,导致大历的军力一直发展不起来。 文官自视清高,认为武将行事粗鄙,不堪重用。 他们却不曾想,若不是有武将镇守边关,他们又怎可安心在这朝堂之上攻诘他们。 赢衡微微凝眸,抬步出列,“父皇。” 他一开口,原本还吵闹的朝堂霎时安静,无人敢说话。 “儿臣认为,乔丞相言之有理。大历如今国力强盛,不惧任何强敌。若南越真敢犯我大历国土,儿臣愿替父皇出征,让南越见识我大历国威。”赢衡微微抬眸,黑眸中满是肃杀的气势。 赢承珏满眼欣慰地看着赢衡,轻微点头,“好,若诸位大臣能有太子这般气势,何人敢犯我大历。” 诸位大臣微微垂眸,没人敢公然向如今的赢衡叫板,只得拱手向他行礼。 “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散朝后,赢衡眸色清然地看了一眼身后的乔铮和一言不发的赢祺,心中的不安感越来越浓重。 虽然乔铮一向都是主战派,但今日他在朝堂上的举止太反常了。 赢衡穿过宫道,微微抬眸,就瞧见一袭劲装的赫连煜等候在不远处。 温煦的阳光洒下,落在那双泛着柔意的赤眸里,减弱了他眸中的凌厉气息。而当他微微抬眸,视线落在赢衡身上时,那双眸子更显柔和。 赢衡敛下心中那些繁杂的思绪,缓缓朝他走去,眉眼间带着柔意,轻声问道,“怎么来了?不多歇着会儿。” 赫连煜微微垂首,与那双眸底泛着爱意的眼睛对视,耳尖不禁染上绯色。伸出手握拳,抵住唇边,轻咳一声,答道。 “醒来时,不见殿下。属下……我有点不习惯。” 自两人在一起后,赢衡便不许他在私下再唤自己为属下,他不想他看低自己,将两人的位置摆在了相等的位置。 但,赫连煜还是有些不习惯。 赢衡闻言,轻笑一声,转身朝着东宫的方向而去,“走吧。” “是。” 赫连煜跟在他身后,赤眸盯着他的背影,心中还是很难相信,自己竟然真的摘下了那轮悬挂于空中的明月。 他怕一醒来,不过是他的一场清梦。若是梦,也让他留在这场梦里再久一点吧。 …… 大历,霜栖殿。 匿于黑暗中的赢溯面无表情地听着七宿汇报消息,眼神猛然一变,原本抚摸着怀中狸奴的素手微微收紧,狠狠掐住怀里狸奴的脖子。 狸奴还还来不及对往日的主人撒娇,便一命呜呼了。 赢溯周身散发着凌厉的气息,将怀中死去的狸奴丢在殿中,擦拭着手指,眸中涌动着暴戾和悲痛,冷声吩咐道,“处理掉。” “是。” 他挥挥手,令七宿退出宫殿。 赢溯手狠狠攥着,艳稠的鲜血从泛白的骨节滴下,砸在他脚边的玉砖上,刺红了他的眼。 太子哥哥,为什么要如此逼阿溯呢? ———— 阿溯的性格还是稍微偏病娇的~大家不要怕~ 第59章 权面前,亲情又算什么? 大历边关,潼关外,黄沙漫天。 裴靖川身着一袭银甲,立在潼关城墙上,鹰眸微勾,泛着冷光看着对面安营扎寨的南越军队。 这几月里,南越军队总会骚扰大历边疆,虽然南越并没有采取过多的行为,但他心里也很明白南越王的狼子野心。 尽管南越王的野心昭然若揭,但之前并没有如此大肆在大历边关集结军队。 看着对面大量集结的南越军队,裴靖川眸色微沉,心中不由暗自思忖。 难道南越王还真想和大历开战不成? “将军。”徐青跑上城墙,手中拿着一张字条,递给他。 “将军,皇城的来信。” 裴靖川接过字条,看完上面的内容,眸一沉,捏紧手中的字条,冷声吩咐道。 “徐青,吩咐下去,夜间巡视不可懈怠。” “是。”徐青领命而去。 裴靖川侧着身子,手中紧捏着那张字条,微微偏头,微冷的视线停留在对面,眸色一片浓重。 南越,如果你们真的敢犯,那就永远留在大历吧。 …… 黑幕压下,将整座大历皇城笼罩在其中,白日里繁华的街道早已散去热闹。云层里的月光洒下,落在青石板上,也落在穿行在黑暗之中的人身上。 那道人影穿着黑袍,将身形隐藏,提着一盏微弱的烛火快步朝着东街的方向而去。 在皇城拱为中央的街道被分为东西两街,西街一般住的是普通百姓和门楣较低的官员,东街则居住的是朝中重臣和世家贵族。 那人拐过几个弯,脚步停在一座宏大的府邸门口。轻轻抬手,微弱的烛火照亮了这座府邸,牌匾上明晃晃地写着——丞相府。 “叩叩。” 清脆的敲门声响彻在深夜,敲碎了这街道上的静谧。 不消片刻,门从里面被打开。 一个老头看着面前这人的装束,打量了一番他的后面,确定没人跟着他后,才示意他进来。 跟在老头身后穿过走廊,来到一处房门外,里面烛火通明。透过窗棂,还隐隐约约能看到里面有一道身影。 “殿下,大人在里面等你。” “嗯。” 来人揭开头上的黑帽,露出自己的容貌,赫然是三皇子赢祺。 他推开门,进入书房。 乔铮听到声响,微微抬眸,看着立在门口的赢祺,“关门。” 赢祺照做,朝着他的方向走近几步,微微拱手行礼道,“外公。” “嗯。” 乔铮微微颔首,看着面前明显沉稳下来的赢祺,眸底闪过一抹欣慰。微微抬手,示意他落座。 “殿下,如今朝堂上的局势,你可看清楚了?” 赢祺在他对面落座,微垂的眸看着桌案上但热茶,烟雾缭绕,遮住了他眸底的情绪。 “是。父皇偏爱太子,他的地位已不可动摇。” “嗯。原本按臣的想法,太子身子骨弱,想让他死于那场刺杀。但不曾想他身边那只恶犬会那般厉害。” 乔铮想起自己在赢衡身边那条‘狗’身上吃下的闷亏,眸底闪过一抹浓烈的杀意,捏紧手边的茶盏,顿时裂纹在盏壁上蔓延。 赢祺微微垂眸,敛下眸底无声的嘲讽。 若真有把握能将赢衡杀掉,他们那么多次的暗杀怎么可能会无功而返。 尽管他心中再如何不甘,也不得不承认,赢衡能走到如今,他依靠的不全是外物,他的谋略和手段确实有储君之风。 “外公,眼下最重要的还是父皇对您的打压。” 听到赢祺提及此事,乔铮眸中更是涌动着剧烈的杀意。同时,眸底更是快速滑过对赢祺的一抹厌恶。 自赢祺那日被赢溯设计后,连带着乔铮在赢承珏面前也失去了佳宠。 虽然,他心里一直都知晓赢承珏对乔氏行事早有不满,但碍于乔姝瑶和赢祺的面子上,只能按下不表。 若是赢祺行事再小心一些,自然他也不会这么快被赢承珏打压。 如今,他在朝堂上的势力遭到打压。而那些往日里交好的大臣看出风向不对,一早便改变了阵营。 他虽然心中暗恨这群墙头草,但为了不引起绥宁帝更深的怀疑,也不敢再有任何动作。 赢祺自然没有放过他眸底一闪而过的厌恶,虽然早就知晓乔铮不喜自己,厌恶他的愚笨。 但,当真正看到他眼底流露出来的这种情绪,心脏还是泛上一层密密麻麻的痛。 毕竟,他也曾是在万千宠爱中长大的皇子,却为了这权,一切都成了幻影。 可真应了那句,皇权之下,无亲情,只论君臣。 …… 赢祺趁着宫中换防,悄然无声地回到了自己宫殿。 他脱下身上的黑袍,那双沉静的黑眸扫视着殿内的一片黑暗。缓缓抬步,走到窗牖边,倚在窗棂上,抬头看着墨空中的明月,任由冷风吹拂他的身子,连同那颗温热的心脏也一并冷却。 父皇,外公,母妃,你们可曾对祺儿有片刻真心…… 赢祺心脏泛着疼,他微微垂眸,伸出手紧紧攥着胸口,黑眸深处涌动着浓烈的黑雾。 如同这半空的黑幕,一点点吞噬掉他的身躯。 他缓了许久,才直起身子,离开窗牖,走到桌案前,点燃一旁的烛火。 微弱的烛火摇曳,照亮了他身侧的一点。火光映在他浓重的黑眸中,幽幽腾升,就和他心底涌动的恶意一般。 烛火过于微弱,无法温暖他的眉眼,也照不亮他心底的黑暗。 赢祺微微垂眸,看着置于面前桌案上的一封密信,缓缓吐出口浊气,拿起放于笔架上的毛笔,轻轻在密信后面晕开笔墨。 他盯着这封密信许久,然后缓缓起身,将密信卷好绑在鸟笼里鸽子的腿上。伸手将它抱出,走到窗牖边,轻轻抚摸着它的羽毛。 “去吧。” 一放手,他手中的信鸽便带着那封密信展翅而飞。 赢祺负手而立在窗边,看着信鸽的身影消失在黑空中。眼眸中的浓雾并未散去,放在身后的手轻轻收拢,狠狠攥着,在掌心留下道道痕迹。 父皇,不要怪我啊。 ———— 本来打算自己编边关的名字,但笙笙太起名废了(感觉没有那种边关肃杀感),所以还是选择用了历史中固有的,请大家不要过于纠结~ 皇权下,情感总是会被蒙蔽。若是这几个少年不出身于皇室,或许,他们都会有一个快乐的童年吧。 大家也可以来猜猜,这封信是给谁的呢? 第60章 姨母身份 偏僻的宫殿内,一道黑色身影从密道里走出,仔细打量四周,确定无人后,才缓缓打开殿门。 守在暗处的暗卫瞧见那人身影消失在宫道,即刻跟了上去。 翛然,几枚飞镖从暗中射出,那位跟着的暗卫还未看清是谁出手,便倒下了。 “嘭。” 暗卫砸地的声音惊扰了黑衣人,回头,神色讶然。 “姑姑,您被盯上了。” 一道黑影蓦然出现在那人身边,眸色微凝地看着倒在不远处的尸体。 “嗯。”斗篷下传出的是一道女声。 她缓缓走到那具尸体面前,蹲下,借着月色打量这具尸体,伸手刚想翻这具尸体,就被来人打断。 “姑姑,不要动,我来。” 那人握住她的手,示意她后退,轻轻触碰尸体,摸到他胸膛时,发现了一枚硬邦邦的令牌,拽出来。摸着上面的花纹,这赫然是隶属于东宫的令牌。 “是太子的暗卫。” “嗯。” 她声音并未起波澜,似是早已猜到了一切。 “殿下呢?” “主子这几日一直在养伤。” 闻言,她轻轻蹙眉,问道,“怎么回事?宫中又有人为难了?” “主子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被叫去慈宁宫。” “哼,那老家伙都快死了,还那么折腾他。”她冷哼一声,继而问道,“他身上的伤如何?” “主子只是受了点皮外伤,但他体内的毒素已经……”他敛下眸中的担忧,沉声道。 “姑姑……您要不要去看看主子?” 她沉默地看着天空上的明月,月辉洒在她耳边的白发,更增添了几分冷霜,思绪不断浮动。 当年,姐姐也是死在这样一个深夜。死得那么悄然无息,死得那么微不足道! 她只要一想起逼死姐姐的凶手,这么多年仍在逍遥法外、稳坐高位,她心底就涌起彻骨的恨意。 她微微侧眸,眸底泛着冷光,冷声道,“让殿下再忍忍。” “是。” 那人看着她冷然的神色,自然知晓她定是又想起了往事。想要说出的话,又在唇齿间遛个弯咽下。 “你有话要说?溟狼。”她看出他欲言又止的神色,望着他眉眼,轻声开口。 “干娘,您去看看殿下吧……”溟狼一想起赢溯身上的伤,半跪在她脚边,声音恳切的求她。 赢溯自幼丧母,绥宁帝更是对他不管不顾,虽有幸得太子殿下怜悯,求得太后这般的庇护所。 但只有伺候赢溯的七宿才知道,那根本就不是庇护所,那是殿下的另一个火坑。 因那件皇室秘辛,太后从不信任殿下,若不是碍于太子,殿下恐怕早就身首异处了。 如今,太后的身子越发虚弱,但殿下原先的行为已激发了她的杀心。借着找见的幌子,刻意磋磨殿下,想要置他于死地。 溟狼是自幼跟随赢溯长大的暗卫,他知晓他心中的痛,也知道赢溯一直所求皆不过一人真心。 但,围在他身边的仅仅几人,对他也不算真心。 他的姨母,将他当做为长姐报仇的工具,七宿表面听命于他,但也皆不算真心,都有自己的私欲。 或许,也正是因为赢溯心中明白,自幼他肩上背负的便是血债和仇恨,不敢奢求任何人的真心,戴着面具在这座深宫苟活。 可,当他遇到那束独属于自己的月光,才会如此沉沦,心甘情愿为他收敛所有爪牙。 璃舞看着他跪在自己脚边,轻轻叹口气,伸出手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心软。 “走吧。” “干娘。”溟狼抬眸,微冷的黑眸中闪过喜悦。 璃舞是殿下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若是有她的宽慰,殿下的心情定会改善。 …… 大历皇宫,霜栖殿内并未点燃烛火,一片昏暗。 赢溯靠在床榻上,轻轻摩挲着手指上的药草,脸色略显苍白,俨然是一副病容。 “咳咳……” 他缓缓抬手,干涩的喉咙间溢出几声轻咳。眼神轻瞟,看着殿中点着的药熏,眸底闪过不悦,冷声吩咐。 “天权,撤下去。” 翛然,方才还空若无人的殿里,一道黑影蓦然出现在他身边,半跪在他不远处。 “主子,太医说,您身子尚未痊愈……” 天权还未说完,他就感到一股颇具威慑力的视线落在他身上,逼得他低垂下头,不敢再说。 “怎么?现在是看本殿快死了吗,这般不听话。嗯?” 天权闻言,慌乱双膝着地,跪在殿中,身子不停地颤抖。 “属下不敢。” “那还快撤下去。” “撤什么?” 正在天权不知如何是好时,一道清然的女声打断了殿内的气氛。 听到熟悉的声音,赢溯猛然从榻上起身,扯动了身上的伤口。但他顾不得,紧忙上前扶着璃舞的手。 “姨母,怎么来了?” 璃舞搭着他的手,坐下,清然的视线落在乖顺立在身边的赢衡身上。 “殿下,是要撤下什么?” “不过是一道药熏。” 璃舞眸色稍稍变冷,“殿下,您应该知晓,您的身子对于我们这些做奴才来说,代表着什么。” “溯,怎敢将姨母当做奴才。还望姨母不要如此折煞溯。”赢溯微垂着头,礼数尽显恭敬。 璃舞看着他苍白的脸色,想起这也是她长姐留下的唯一一个孩子,心不由一动,声音也软了几分。 “老奴听闻,殿下这几日被太后折磨了,身子可还好?” 赢溯听到她语气里难掩的关切,心间涌上一股温情。缓缓蹲下身子,跪趴在她膝边,将头轻轻放到她膝盖上。 “劳姨母挂念,不过是一些皮外伤。” 璃舞看着他依赖自己的模样,眸色闪过纠结,终还是不忍地将手放在他头上,轻轻抚摸着。 “那老毒妇应活不过今载了,殿下被召见时,也用不着在衣服上熏染药了。” “嗯。” “虽然殿下并非直接接触那药,但药性还是过于大了。为了殿下身子着想,那药不要再熏了。”璃舞轻抚着他的头,再次叮嘱道。 “是,姨母。”赢溯缓缓闭上眼,感受着她掌心的温暖。 溟狼他们在璃舞进入殿后,便退出了正殿,匿于外殿内,独留下他们相处的温馨时间。 或许,是缘于对他的愧疚,璃舞眸底是往日里赢溯不曾见过的温柔。 赢溯缓缓闭眼,感受着这来自不易的温柔,一滴泪从眼尾滑下,身上的疼痛蓦然像消失了一般,心底暗暗唤着。 姨母,您满意溯所做的吗? ———— 姨母身份揭晓,之前有宝子猜到这位姨母的身份了吗? 这两章写的我好压抑啊,这两个都是没有人爱的可怜宝宝啊~ 第61章 给本宫搜! 身着黑色玄甲的黑骑卫守在一处偏僻宫殿处,为首的是一袭红衣劲装的赫连煜,他蹲下身,查探着地上横死的暗卫。 他轻轻拨开暗卫腹部的伤口,用锦帕包着,小心翼翼地取出插在尸体上的飞镖,眸色暗沉地打量着手中的飞镖。 东宫的暗卫皆是从暗龙司里选拔出来的,武功皆算上乘,若只是普通人,不可能出手如此干净利落。 难道真如殿下所想,宫内真的隐藏着一股神秘力量吗? “参见太子殿下。” “免礼。如今是何情况?” 远处传来的骚动吸引了赫连煜的目光,他微微抬眸,看着立在远处询问情况的赢衡,起身,赤眸中满是柔情。 许是感应到了他的视线,赢衡微微偏头,视线与他撞在一起。霎时,那双黑眸里的严寒宛如初遇阳光,消失殆尽,缓缓朝着他走去。 “殿下。” 待赢衡走到他面前,赫连煜微微垂首朝他行礼。 “嗯,阿煜,可有什么发现?”他伸手,轻轻托着他行礼的手,示意他起身。 两人的手一触即散,但眸中皆是柔情万千。 赫连煜缓缓收回视线,看着地上的尸体,轻声开口说着自己的发现。 “回禀殿下,尸体上并未有其他伤口,现场也没有打斗痕迹,致命伤应该就是腹部。我推测,那人应该是偷袭,而且暗器上应该是被抹了毒。” 赢衡顺着他的视线,看着地上的尸体,腹部伤口明显,暗红的血早已干涸,证实了中毒的推测。 “暗器可有什么异常?” 赫连煜缓缓摇头,神色稍显凝重,“没有,暗器是最普通的飞镖,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闻言,赢衡微微蹙眉。他抬起手,素白的手指曲起,轻轻敲击着自己的下颌。眼眸微垂,暗自思忖着。 尸体是今日寅时发现的,本是暗卫换值的时间,却忽然联系不上,那人出来找才发现异常。 他微微侧眸,看着这条宫道,这距离那位嬷嬷出现的宫殿极近。 显然,昨夜那位嬷嬷定然出现了,暗卫跟着她,却不小心被人发现了。 赢衡眸色轻变,东宫暗卫皆出身于暗龙司,实力也算上乘,却在隐匿行踪上被人发现。 这不是一位普通嬷嬷该有的能力,换而言之,她身边定有暗卫随行。 “殿下,我们还要继续查吗?” 赫连煜眸色稍显凝重,他心中知晓殿下对先皇后之事的执念。虽一早便知先皇后之事牵扯重大,但不曾想,竟会如此扑朔迷离。 他缓缓停下敲击下颌的手,眸色暗光凌厉,既然已经抓住了那人的尾巴,本宫倒要看看这皇宫中究竟藏着什么秘密。 赢衡轻轻拂袖,朝着那处偏僻的宫殿而去,身后跟着一众黑骑卫。 …… 穿过几步,那座腐朽枯败的宫殿就映入他们眼帘。 赢衡微微抬眸,看着宫殿上方那落满灰尘和蛛网的牌匾。虽然这座宫殿已然腐朽,但不难看出它曾经的奢华。 “给本宫搜!” “是。” 一众黑骑卫得令,推开宫殿的大门,赢衡也踏着满室尘灰进入这座枯朽的宫殿。 宫殿狭小,殿内的陈设早已破旧不堪,黑骑卫大肆搜索,惊起殿内的尘灰,仿佛也惊活了这座沉睡于过往长河的宫殿。 不到半个时辰,黑骑卫为首之人就过来向赢衡禀报。 “启禀殿下,宫内没有任何异常。” 赢衡微微眯眼,“之前找到的密室痕迹呢?在哪?” 黑骑卫指向内殿的方向,“在内室。” “带本宫去看看。” “是。” 赢衡跟在黑骑卫的身后,踏入内室。内室更显狭小,殿内除了一张破旧的屏风外,只有一张坍塌了的床榻。 “殿下,就是此处。”黑骑卫为首之人停留在一处墙壁前,微微侧身,恭敬地候在一旁。 赢衡缓缓上前,看着这面墙壁,刚想伸手去触碰,就被身旁的赫连煜拦下。 “殿下,小心。” 赢衡收回手,看着他上前,轻轻敲击墙壁后,退后几步,并未触发任何机关。 “殿下,听声音,里面确实有藏有暗门的声音,但并未找到任何打开此门的机关。” “如果机关真的在里面,那此地定只是接头的地方。”赢衡眸色寡淡地看了一眼这面墙后,收回轻转,又开始打量四周。 翛然,他视线落在一处,仿佛发现了什么异常,抬步向那个方向走去。 刚走两步,殿门处传来一道声音,阻隔了他的动作。 “参见太子殿下。” 赢衡回眸,就瞧见一位宫女怯生生地站在门口。 他收住脚步,觉得这宫女有些眼生,“你是谁?” 宫女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守在殿内的黑骑卫,上前,跪在他面前,行礼,声音颤颤巍巍道。 “奴婢椿荷,是被分配到这座宫殿的洒扫宫女。” 赢衡疑惑地凝眸,紧紧地盯着跪在自己脚边的宫女,身上弥漫着一股威压,沉声问道。 “这座宫殿不是荒废许久了吗?怎么你还会被分配到这里?” “回禀殿下,奴婢原是徐昭仪小主身边的三等婢女,但因犯了些小错,被罚到这里来了。”宫女低着头,娇软的声音里也满是恐惧。 赢衡眸色微沉地看了她片刻后,收回视线,语气稍显平淡,“起身吧。” “多谢殿下。” 她温顺起身,垂着头立在一旁,手指不安地搅动,身子还在颤抖,显然还有些畏惧。 “你什么时候被罚到这里来的?” “回殿下,五日前。” 赢衡闻言微微颔首,“你平日里洒扫时,可曾看到有什么行踪诡异之人?” 宫女苦恼地回想片刻,缓缓摇头,回答道。 “没有。”她怯生生地抬起眸,看着赢衡身后那一众黑骑卫,小心翼翼地开口。 “此地已经荒废许久了,宫中之人鲜少踏入此处。今日,也只看到了殿下……”她紧张地低垂着头,声音逐渐减弱。 “呵,你倒是实诚。” “殿下饶命,奴婢没有冒犯之意。” 宫女听到他的轻笑,声音微颤地跪下,请罪。 “无碍。” 赢衡淡然地挥手,缓缓踏过她身边,踏出宫殿。 “殿下,需要去查吗?”待离开那所宫殿一段距离后,赫连煜才慎重地开口。 赢衡眸色微凝,想起方才那间内室的一角和突然出现的那个宫女,心中觉得太诡异了,微微偏头吩咐道。 “去查。” “是。” 第62章 南越王 几日过去,赢衡他们尚且都还不曾找到藏匿在宫中的那位嬷嬷,甚至连当日暗杀暗卫的人也未找到。 东宫内,赢衡面容上泛着疲倦,坐在高位上,听着下方黑骑卫的汇报,伸手揉着眉间,烦躁地挥挥手,示意他们下去。 立在赢衡的赫连煜心疼地看着他脸上难掩的倦色,缓缓上前。伸出手,温热的指腹轻轻搭在他的额角上,替他轻轻揉捏着。 “殿下,不要太劳神。” 听着他语气里不加掩饰的关切,赢衡唇畔浮现出笑意,缓缓上移揉着眉间的手,握住他搭在自己额角上的手,轻轻捏着他满是硬茧的手指。 那是他这数年来练剑所留下的,他的手背上也有一条狰狞的疤,那是他曾经为了保护赢衡所留。 赢衡温热的手指轻抚摸他手背上的疤痕,思绪仿佛被带回了那年,那沉寂多年的心脏微微泛疼,像是要诉尽这多年来的疼惜。 他微微拉住赫连煜按揉额角的手,转身,黑眸温柔地看着他。然后,轻轻拉过他的右手,放到唇边,闭上眼,虔诚地在那条疤痕上留下温热的吻。 赫连煜身子一僵,被赢衡握在手中的手微蜷,想要抽回,但又怕惹他不悦,只好呆滞在原地看着他的动作。 看着赢衡虔诚的神色,感受到他吻落下的柔情,赫连煜心间也泛起点点涟漪,赤眸里蒙上柔意。 良久,赢衡微微起身,睁眼,与他对视。 窗牖外的阳光照射进来,落在他们对视的眉眼间,显得格外温馨。 …… 大历边疆,潼关外。 南越军队驻扎的营帐外,一位黝黑皮肤的男子手按住腰间的弯刀,鹰眸紧紧巡视着四周。 忽然,一只雪白的信鸽扑腾着朝他飞来。 他曲起手指,放在唇边,轻轻吹响,伸出手臂,让那只信鸽停在他手臂上。 他抬手轻轻摩挲了一下信鸽的羽毛,拆下绑在它腿上的信筒,径直朝着拱卫在营帐中央的王帐而去。 王帐内,烛火通明,时不时传出靡靡之音。 守卫在王帐外的侍卫瞧见来人,纷纷将手放在胸口,轻轻弯腰,朝他行礼道。 “拓拔将军。” 拓拔晖听着帐内传出的靡靡之音,紧蹙眉宇,沉声问道,“里面是谁?” “回拓拔将军,里面是骊夫人。” 闻言,拓拔晖眉宇更是紧蹙。 骊夫人原名是斛律迦,封号骊,是赫连乾后宫中最受宠爱的妃子,地位仅次于王后宇文萱。 拓拔晖紧紧握住悬挂于腰间的弯刀,焦急地在帐外踱步等候。 良久,帐内传出的声音才渐渐散去,听到那道浑厚的声音响起。 “进来吧。” 立于帐外两侧的侍卫撩开王帐,拓拔晖目不斜视地踏入帐内,跪在地上,向首位的人行礼道。 “参见大王。” “起身吧。” “是。” 拓拔晖起身,不敢到处乱看,只能垂眸。 “大王,前些时日我们往大历送去的信,已收到回信了。” “噢?拿来本王瞧瞧。” “是。”拓拔晖上前,将手中捏着的信呈上。 赫连乾接过他递来的信,赤红的眼眸轻轻扫过信的内容,看到最后,不由仰天大笑。 “哈哈哈哈,很好,一切都在本王的预料之中。” 半晌,赫连乾收敛笑容,赤眸中闪烁着难以掩饰的野心,吩咐道。 “传本王命令,三日后,攻打潼关。本王要南越的铁骑踏破大历。” “是,大王。” 拓拔晖半跪于地,将手握拳,朝着他行礼后,便退下去安排进攻事宜了。 赫连乾看着手边的信,雄浑的面容上皆是满满野心,仿佛已经看到了南越铁骑踏破大历国土,他入主中原的模样了。 “大王。” 一只柔若无骨的手从他身后伸出,轻抚上他健硕的胸膛,娇柔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 赫连乾顺势搂住声音的主人,让她靠在他胸膛上,手指轻轻拨弄着她金色的长发,赤色眸底泛着戏谑的光芒。 “爱妃醒了?怎么不多歇会儿?” “还不是怪大王,都吵醒迦了。” 斛律迦坐在赫连乾怀中,媚眼如丝地看着他,轻轻握着拳,抵在他胸膛上,声音娇媚且带着不满。 赫连乾看着她精致的面容上,爽朗一笑,并不在乎她的冒犯,逗弄着他小巧的下巴。 “好,是本王的错,扰了爱妃好梦。” 斛律迦,出身南越八大贵族的斛律氏,也是当今南越太后的母族。斛律迦是南越太后的亲侄女,若不是年岁较小,定也会成为赫连乾的王后。 斛律迦容貌出众,更是擅射艺,被誉为南越的明珠,是众多南越男儿心中的格桑花。 “大王,瞧你眉眼间笑意满满,莫不是有什么开心的事,也说给迦听听如何?” 斛律迦倚在赫连乾怀中,手指微蜷,轻轻在他胸膛上画圈,眼中更是闪着柔媚。 赫连乾抓住她作乱的手,拿到唇边,轻轻吻着她的手指,赤眸满是笑意。 “不过是大历那边回信了。” 她闻言,眼眸一亮,柔美的面容上漾着笑容,轻轻拍手道,“那真是天助我南越,迦在此提前恭贺大王心愿圆满。” 赫连乾闻言只是笑着搂紧她,并未说话,但眼中的野心表明了他对此役的势在必得。 翛然,斛律迦脸上的笑容隐去,不满地轻戳着他的胸膛,语气里满是幽怨。 “迦,听闻十二年前,大王送了大历一个质子。若是大王此战大胜大历,莫不是还要将那卑贱之人接回来?” 斛律迦嫁于赫连乾不满十年,虽然备受恩宠,但并未能与赫连乾诞下一子。这也是她在后宫备受恩宠,甚至压了王后一筹,但却不被赫连乾后宫嫉恨的缘故。 没有子嗣的妃子,哪怕再受宠,终有一日也会被这吃人的王室后宫磋磨殆尽。 赫连乾一看她的神色,就知晓她在想什么,只是轻轻一笑,搂紧她的肩膀,鹰眸微冷。 “一介宫婢之子,身上流淌的卑贱血脉,还不配踏入我南越王室。”他眸中散发着冷意,轻描淡写间,就决定了赫连煜的结局。 “待本王踏破大历,就是那卑贱之人死亡之时。” ———— 最近数据太差了,有点难过。 第63章 鬼医先生,我家主子有请。 大历皇宫,慈宁宫。 薛清宁精神不济地靠在床榻上,苍老的面容上带着明显的倦色。干枯的一只手从半掩的帷幔里伸出,干瘪的手腕上搭着一方锦帕,陆离脸色稍显凝重地为她诊脉。 殿中设置的那张佛案旁点着香炉,炉中弥漫着浓重的沉香,飘散在空气里。 良久,陆离收回手,神色凝重。 “鬼医,哀家身体如何?” 许是薛清宁早已知晓命不久矣,神色稍显平淡地问道,似乎对这个问题的答案也不是很关心。 陆离想起方才诊断脉象的结果,斟酌着话语,“太后娘娘身子只是空乏,切莫要过于忧心。” 薛清宁闻言轻笑一声,“传闻鬼医先生是个直性子,为何如今却学会了打官腔?” “莫不是这深宫红墙真如此养人?竟叫洒脱的人也开始畏惧这皇权。” 她眸色轻微变淡,想起以往时光,也曾是这深宫中肆意洒脱的人。却不知从何时起,变得狠辣,也为了这虚无缥缈额的皇权学会了勾心斗角。 陆离听到她的话,只是微微抿唇,不言语。 他原本也以为自己不会为强权低头,哪怕身陷皇宫政权旋涡中心,定能保持一颗洒脱的心。 但实际却是,他也免不了这颗俗人之心。 这余月里,他曾见识了太子把控朝局的手段,也见识到了皇宫中的波谲云诡。 洒脱的心似乎也被这座深宫吞噬,逐渐沉寂到深处。 “咳咳……罢了。哀家的身子,哀家自个儿清楚。”薛清宁从回忆中脱身,轻咳着摆摆手。 “鬼医先生,就说哀家还有多少时日可活吧。” 陆离沉默片刻,回答道,“太后娘娘早年间,忧思过度,脉象不得平稳。若好生休养,或许能活过这个秋日。” “只能活过这个秋日了啊……” 薛清宁眸色淡然,望着窗牖边浮动的光辉,心中一片怅然。 她本是不怕死亡的,人活在这个世上,最终都不过是一抷黄土。 可正当要面临死亡时,她才惊觉,原来她内心深处还是惧怕死亡,想要多在这世上活些年岁的。 “罢了,哀家知道了。余下的日子,还要有劳鬼医先生了。” “太后娘娘客气。”陆离将一早便写好的药方从衣袖中拿出,递给候在一旁的沅莲手中,仔细叮嘱。 “这是小人为太后娘娘开的滋补药方。太后娘娘近日里应是经常被梦魇所扰,殿中暂时就不要燃这些熏香了。” 陆离瞥了一眼设置在殿中的佛案,微微蹙眉,慈宁宫中伺候的人明知道太后患有头疾,为何还燃着这般浓烈的熏香? 薛清宁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心中明白他定是误会了什么,轻声开口解释。 “前些时日,哀家头疾复发,便让宫人们换了清雅的香。或许是闻惯了这沉香,这几日头疾缓了不少。” 闻言,陆离微微蹙眉,按理说,患有头疾,闻不得这般浓烈的香气,不然只会加剧头疾。 他缓步走向佛案旁的香炉,用手轻轻扇着风,嗅着从香炉里飘出来的香气。 浓烈的沉香味扑鼻而至,但其中似乎混杂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清甜味。 但等陆离想要仔细去闻的时候,那股清甜味就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他微微蹙眉,沉香中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味道? “皇祖母。” 就在陆离想要取出香炉里的灰时,就被殿门口的一道怯弱声音打断了。 陆离止住动作,微微抬眸看向殿门口,就瞧见一位皇室装束的男子逆光立于殿口。 这个人,陆离不陌生。是之前太子赢衡格外关心的皇子,宫中最没有存在感的皇子——六皇子赢溯。 薛清宁听到赢溯的声音,浑浊无采的眼眸闪过一丝厌恶。 “你怎么来了?” “前些时日,皇祖母要孙儿誊抄的佛经,孙儿已经抄完了。” 赢溯立在门口,未得她召见,不能轻易踏入慈宁宫。 薛清宁微微挥手,示意候在身旁的沅莲去拿。 “近日哀家身子不适,你不必来了。”她瞟了一眼立在殿中的陆离,声音淡然地朝赢溯说道。 陆离注意到薛清宁的视线,微微垂首,遮住眼里浮动的疑惑。 自他奉命为太后调养身子的这几月里,除了绥宁帝前来探望,其余后宫中的妃嫔和皇嗣们皆被她拦在慈宁宫外。 皆说,当今太后性子清冷,整日与佛案木鱼作伴,不喜过问后宫之事。 但按他所观察,薛清宁对待其余人的态度确实皆为清冷,但她对太子赢衡和赢溯的态度有些许奇怪。 尤其是对赢溯,他方才并未错过她眼底流露出的厌恶。 “是。那皇祖母注重保重身子,孙儿先行告退了。” 赢溯将手中誊抄好的佛经递给面前的沅莲,恭敬拱手朝着薛清宁的方向行礼后,逐步退出她的视线。 “鬼医先生,哀家乏了,你也先退下吧。”薛清宁轻揉着泛疼的额角,神色染上倦色。 在看到赢溯的那一刻,她的脑海中又浮现出了当年那件往事。或许是缘于身子缘故,那些尘封的陈年旧事总会不由自主涌上她心头。 曾经做过的孽、杀过的人,如今已化作厉鬼,日日夜夜纠缠着她,会尝尽自己的业果。 “是。”陆离微微附身,朝着床榻上已然阖眸的薛清宁行礼后,便退出了慈宁宫。 …… 陆离穿过宫道,微微垂眸思索着方才在慈宁宫发现的异常,那沉香绝对有问题。 但是,守卫森严的慈宁宫,谁又有那么大的本事能在慈宁宫下毒,甚至还避开了殿内伺候太后的宫人。 翛然,拐过宫道口时,一道身影拦住了陆离的路。 他抬眸,就撞进了一双熟悉的眼眸中。看着日思夜想的面容,他眸色微动,微微上前,与她拉近距离。 “青黛。” “鬼医先生,我家主子有请。” 相较于陆离脸上的激动,她显得格外清冷,微微侧身。 陆离顺着她侧过身子的视角看去,发现远处的那方亭子里,一道身影早已等候在其中。正是方才告退,离开慈宁宫的六皇子——赢溯。 但与慈宁宫的那副怯弱样子不同,赢溯背对陆离,负手而立在亭中,视线停留在微澜的湖面。温煦的阳光透过亭角飘飞的青幔,洒在他身上,周身散发着肃杀的气势。 许是感应到陆离的视线,赢溯微微侧首,黑沉的眸色落在他身上,涌动着令人不容小觑的气度。 是他?! 陆离看着侧颜匿于光线的赢溯,那般凌厉的视线,让他蓦然想起那位未曾露面出现在岐山的人。 ———— 青黛,取名药材,药草原名蓝实果。 太子哥哥身染时疫时,阿溯亲自去过岐山,抓鬼医。 第64章 先生,应该是个聪明人 斜阳的余晖透过亭中的帷幔照进对立而坐的两人身上,亭中的石桌案上摆放着两盏清茶,热雾缭绕,晕染他们的眉眼。 一阵清风拂过,悬挂于亭檐下方的玉玲发出清脆的声响,潺潺流动的湖水面上的万千芙蕖也随风舞动,混杂着清茶的香气,飘入他们鼻尖。 赢溯微微抬手,端起眼前的热茶,呷了一口。 “鬼医先生,溯不受宠,只能用一些陈茶招待先生。还望先生莫要嫌弃。” “不敢。” 陆离端起那杯清茶,凝眸看了手中的茶水片刻,确认无毒后,才敢安心喝下。 赢溯的视线一直放在他身上,又怎会没有注意到他的迟疑,但他并不在意。只是轻轻一笑,并未将他这番举动放于心上。 “先生跟在太子哥哥身边也有数月,溯一直被事务缠身,未曾拜访,是溯的失礼。” “殿下折煞我了。陆离不过是一介乡野村夫,岂敢劳烦殿下挂念。” 闻言,赢溯只是轻轻一笑,并未开口。 两人之间的氛围,瞬间又恢复了一片安静。 陆离微微抬眸,打量着眼前这位皇子。面庞虽然稚嫩,微垂着视线时,是一副怯弱乖巧的模样。 但细看他的眼眸,却能发现他并非如表面上这般简单。 太子殿下,这是看走眼了吗? 这哪儿是乖巧温顺的狸奴,这分明就是蛰伏于黑暗的野狼。 “鬼医先生看了溯这么久,可曾得出了结论?” 轻柔的声音蓦然响起,打断了陆离的思绪,却也让他后背惊出一阵冷汗。 他微微垂眸,拱手请罪道,“陆离失礼,还望殿下恕罪。” 这位不受宠的皇子,恐怕是会功夫的主。 赢溯放下手中的茶盏,抬眸,黑沉的眸色浓重,分明只是普通的视线,却令在场人感到胆寒。 守卫在亭外的两个暗卫,也感知到了主子身上散发出的阴冷,纷纷垂首,噤若寒蝉。 赢溯阴冷的视线停留在陆离身上良久,那股视线里充斥着浓烈的杀意,令他心微微收紧。 良久,赢溯的视线移开,那股阴冷的气息也悄然而散。 “先生,应该是个聪明人。要知道在这座深宫里,有些秘密是不能曝于阳光之下的。” 陆离听出了他话语里的警告之意,冷汗从额角渗出,“是。” 眼瞅他明白了自己的意思,赢溯轻笑着起身,周身凌厉的气势消退,又变回了那位传闻中怯弱的六皇子。 “溯,叨扰先生许久,先行告辞了。” 赢溯踏出亭子,两位暗卫跟在他身后。走至拐角时,他身后的那位女暗卫微微侧眸,与身后注视着她背影的陆离视线相触。 女暗卫神色未改,视线滑过他后,又收了回来,继而跟在赢溯身后,离开。 独留在亭中的陆离,想起她离开时的那个眼神,心口微微泛疼。垂首,白发倾斜,手握拳,撑在石桌上,打翻了那盏清茶,思绪随着波澜的茶水浮动。 青黛……我的青黛…… …… 十六年前。 一袭红袍的陆离面覆獠牙面具,立在一处满是鲜血的院子里,屋内尸体横成,浓稠的鲜血味弥漫在空气中,令人生生作呕。 陆离手中并未持剑,只捏着一节枯枝,那是蓝实果的枯枝。 他缓步踏过脚下流淌着鲜血的石板,眼神微冷,是对这满院尸体的漠然,更是对生命的漠然。 陆离打量了一番宅院,确认院内无一活口后,转身踏出宅院。 拐出一条小道,陆离神色木然地取下面上的面具,面具上溅落的血蹭到了他干净的脸上,留下糜红的痕迹。 他身上也沾染上了血腥味,微微蹙眉,他不喜欢血的味道。想伸手去擦,却发现方才手掌被划破了,鲜血涌出,模糊了他的掌纹。 他强行忍耐住内心的烦躁,面无表情地走在街道上,手掌滴下的血砸了一路,街上行人纷纷对他避之不及。 翛然,乌云密布,细碎的雨划破了云层,从空中坠落,砸在陆离身上。 与街道上匆忙避雨的人不同,陆离恍若无物地走着。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冲刷掉了他身上的血迹。 原来,他身上所穿衣物竟不是纯粹的红色,那是鲜血沾染上的红。 “嘭。” 陆离正走着,一个小团子忽然撞到他腿上,两人皆是一踉跄。 他踉跄几步后,稳住了身子,而那个小团子就没有这般好的运气,摔到了满地的雨水中。 小团子抬起头,眸子水汪汪的地看着他,眼里不是方才行人眼里的畏惧,也不是那座府宅尸体眼睛透出的惊恐。那双清澈的眼眸里,平静若水。 许是那双干净的眸子吸引了,又或者只是看她年龄小,陆离鬼使神差地朝她伸出手。 “摔疼了吗?” 小团子微微偏头,平静地将手递给他,借着他的力道起身,眉眼间满是清冷,但语气却又是小孩子该有的软糯。 “没有,谢谢大哥哥。” “你家人呢?” “我没有家人,我是孤儿。” 陆离看着她身上的穿着,就大概猜到了,意料之中的答案,并未让他神色改变。 “是吗?我和你一样呢,都是孤儿。” 小团子微微抬眸,看着神色平淡的陆离,又看见他手掌的伤口,指了指他的手掌。 “受伤了,不包扎吗?” “一点小伤罢了。” 陆离毫不在意地轻甩甩手,将滴落在伤口里的雨水,混杂着血珠一并甩出,溅在石板上。 小团子歪着头,像是思索了片刻,从衣袖里掏出一块陈旧的糖,放入陆离手中,干净若水的眸子看着陆离。 “大哥哥,给你,别难过。” 简单的一句话,却让陆离心湖一震。他在那双干净的眸子里清楚地看到了自己的身影,那么狼狈,那么难过。 那间府宅的人,皆是曾中伤他父母之人。因为他们的迫害,他的父母枉死。 可哪怕,他为父母报了仇,他在这世间已没有了家,亦没有挂念之物了。 那一刻看着她眼里的纯净,他似乎找到了新的希望。 他微微弯腰,将她抱起,与她躲在一处屋檐下,轻声问道,“你有名字吗?” “没有。” 陆离望着这连绵不断的雨水,思绪浮动。 “日后,你便叫青黛。我是陆离,我们以后就是家人了。” 雨过天晴,细微的阳光穿透厚重的云层,洒在陆离身上,他怀中抱着青黛,向着岐山而去。 岐山路险,但日后他将再也不会是一个人了。 ———— 鬼医叔叔的cp出现了,青黛这个名字也是有深意的~ 大家可以猜一猜。 第65章 青黛悠悠,寤寐思服 大历,岐山。 “阿离哥哥。” 陆离身着一袭靛蓝锦缎衣袍,随性地躺在院中的躺椅上,阳光透过院中肆意生长的玉兰枝丫洒下,落在他身上。 他听到青黛的声音,身子微微一动,缓缓拿下遮在脸上的医书,睁开眼,淡红色的眼眸轻轻锁定在朝他跑来的小团子身上。 “当心,莫摔了。” 青黛伸出手,朝他扑过去。陆离微微起身,医书滑落,掉在地上,但他并不在意。反而自然地伸出手,接住她。 青黛坐在他怀里,亲密地搂住他脖子,眼神清澈地看着他。看着她满头大汗,陆离轻笑地掏出锦帕,擦拭着她额上的汗水。 “去哪里野了?出这么多汗。小心夜里又发热。” 青黛刚捡回来的时候,身子骨太弱,夜里会经常发热。陆离早已见惯了生命的凋零,他心中只剩下漠然。 但,当他看到青黛小小成团地蜷缩在床上,难受的模样时,他不得不承认,那是他头一次如此惧怕死亡。 自陆离父母去世后,他便再也没有拿起过医书。既然医术救不了腐朽的人心,那就让毒药浸染他的世界。 但为了青黛,陆离只能再度拿起医书,与神灵乞求,让她留在自己身边再久一点。 经过他一年的调养,青黛虚弱的身子总算稳定下来。而她原来清冷的性子,也被他娇养的活泼些许,有着孩子气的活力。 许是青黛跑累了,她精神稍显不济,陆离抱着她,斜靠在躺椅上,手轻轻拍打着她的背后,轻声哄她入睡。 温煦的阳光透过枝叶落在青黛的眉眼上,他微微侧头,看着她安然入睡的模样,心头蓦然涌上一股平和感。 青黛,我会保护你的,永远。 但,事实却总是那般难料。 陆离和青黛平静的日子不到三年,便骤然被打破。 …… 随着年岁渐长,陆离鬼医的名声大噪,但同时他残暴、嗜血的传闻也在江湖中愈演愈烈。 得罪过陆离的人,心中皆害怕他,恐惧和杀意在江湖中弥漫。最终,彻底爆发。 陆离十七岁那年,他所在的岐山被人围攻。面对众多高手,陆离一人势单力薄。 岐山,陆离家中。 他持着剑守在院中,面对众人围攻,他身上的衣袍早已被血浸染,但那双淡红色的眸中并无害怕,寸步不让地守在院中,不让他们靠近身后的屋子。 那屋子里,是他此生最重要的宝物。 “陆离,你的毒术再厉害,也不过是个不会武功的废物。还不快束手就擒!” “咳咳,你们休想。” 陆离左手捂住泛疼的心脏,白发凌乱,苍白的唇角流下鲜血,滴落在石板上,周身的气息羸弱,但眼中满是狠厉。 “哼,敬酒不吃吃罚酒。鬼医一直守着身后,那里面定有宝物,诸位一起上,杀了他,再进去搜刮宝物。” 许是搜刮一词激怒了他,陆离缓缓抬眸,那双淡红色眼眸中弥漫着血色,满头华发随风舞动,声音阴狠。 “你们,找死!” 陆离身为一代鬼医,他的居所岂是那般好闯的。他早就在院中布置好了机关,只不过此地对他而言,意义重大,他一直不忍破坏它。 正当众人想要围攻他时,骤然间,宅院摇摇欲坠,一阵紫色迷雾从两侧涌出。 “不好,有毒,大家捂住口鼻。” 陆离看着院中慌乱的众人,强撑着身子,打开身后紧闭的房门,拽下挂在一旁的衣衫,搭在青黛身上,将她抱起,冲出宅院。 “鬼医跑了,大家快追。” 一阵慌乱间,他们发现陆离跑了,急忙去追。 …… 陆离身上的血腥味浓重,凭借着对岐山地势的了解,先一步甩开身后的追杀。 但身上的伤口被撕裂,殷红的血珠坠落,跌落在尘泥中。 “阿离哥哥。”青黛乖顺地窝在他怀中,黑眸中满是对他的担忧。 陆离微微垂眸,脸色苍白,但淡红色眼眸中满是温柔,紧了紧抱着她的手臂。 “青黛,不要怕,我在这里。” 隔着一层衣衫,陆离身上的血污并没有弄脏怀里的青黛,但她能感到他因疼痛轻微颤抖的身子。 青黛伸出手,轻轻按在他失去温度的脸上,内心蓦然涌上一股慌乱,眼中也含满泪水。紧紧靠在他怀里,仿佛这样就可以温暖他渐失的体温。 如果神灵真的存在,求求您,显显灵吧。 陆离抱着青黛穿梭在岐山林间,虽然靠着对地势的熟悉,他总能及时避开身后的追杀。但他体力毕竟有限,也不会武功,被追上,是迟早的事。 他微微偏头,看着身后穷追不舍的众人,咬牙 调转方向,朝着山下而去。 “鬼医朝着山下去了,快追,不要让他跑了。” 听着身后加快的速度,陆离阴沉着眸,从衣袖中掏出几根金线,猛然掷于身后。 众人还未看清楚是什么,前面的几个人的脖子就被金线勒住,陆离手上微微施力,那几人便身首异处了。 趁着众人愣神的时机,陆离抱着青黛又跑了一段距离。 身后追杀的人隐隐约约之间能看到山下繁华的街道,这个距离,他们也追不上了,又不想引来骚乱,只好无奈停下脚步。 但,他们又怕鬼医日后会报复。 为首之人取出一个弓弩,搭箭,瞄准向前跑的陆离身上,箭发,没入陆离的左胸。 强大的冲击力令陆离脚步一踉跄,没入胸腔的箭矢,溅起温热的血,落在他怀中的青黛脸上。 青黛干净的脸上被血污弄脏,她觉得眼前是一片红雾,惊恐地睁大眼睛,眼眶里含满水光。 “阿离哥哥……” 陆离稳住身形,咬牙抵抗失血传来的晕眩感,抱紧怀中的青黛,轻轻拨弄隔绝在他们之间的衣衫,遮住她的视线。 “青黛,别怕,我没事。” 他带着青黛跑到街道上,拐过几个街角后,才缓缓停下来。他打量四周,确认安全后,才靠着墙缓缓下滑,但他还是将青黛护在怀里。 青黛听着他微弱的声音,从罩着她身形的衣衫里钻出,手颤抖地想要去抚摸他的脸,却被他虚虚握住手。 “青黛……别碰,脏。” “阿离哥哥……” “别哭,我只是有点累,想睡一觉……” 晕眩感袭来,陆离觉得眼前一片黑暗,但还是遵循着本能,伸出干净的手指,去擦拭她的眼尾,轻声安抚道。 “阿离哥哥,不要睡……” 青黛惊恐地看着陆离轻轻闭眼,手无力垂下,伏在他身上痛哭。 “神啊,求您显灵,救救他吧……” 无助席卷了青黛的心脏,她一遍遍哭喊,求着上天显灵。 “姑姑,前面有人。” ———— 大家猜猜是谁? 第66章 她,从来都不是生于黑暗 “谁?!” 青黛猛然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握住陆离给她的匕首,匕首的寒光映在那双狠厉的眸中,恶狠狠地看着来人,威胁他们不要靠近。 璃舞从马车上下来,眼神淡漠地看着眼前的小女孩和她身后那个重伤的男人,缓缓靠近。 青黛紧了紧手中的匕首,胡乱地在空中乱舞,声音狠厉地喊道,“不许过来!” 她心里很害怕,但为了身后的陆离,她还是克制住身子的颤抖,恶狠狠地怒视着他们。 “姑姑。” 身后跟着的小溟狼看到她手中的匕首,也拔出腰间的剑,小心翼翼护在璃舞的身前,警惕地看着青黛。 与青黛不同,小溟狼自幼在暗龙司接受过严苛的训练。他是真正闯过尸山血海的暗卫,身上散发出来的是彻骨的血腥气。 青黛惊恐地看着他手中的剑,身子微微颤抖,眼前仿佛又浮现出了方才被追杀的景象。满院的红色,哀嚎和逐渐失去生机的尸体,充斥在她脑海中。 但,为了身后的人,她一步都不会退。 璃舞淡漠的视线落下,看着她眼里的坚毅,唇角浮现出耐人寻味的弧度。 她伸出手轻轻按在小溟狼拔剑的手上,看向青黛身后护着的那人身上。 “我们对你并无恶意。你身后那位受伤很重,如果再不治疗,恐怕会有性命之忧。” 闻言,青黛眼中又蒙上一层水雾,看着来人,缓慢地放下手中匕首,对着她磕头。 “求求您,救救他。我愿意付出我的所有。” 璃舞漠然立在她面前,声音淡漠,“哪怕是要牺牲你自己的命吗?” “是,青黛愿意。” 听到她坚定的回答,璃舞眸中神色微变,视线再度落下,唇角浮现出弧度。 “我可以救他,但我要你用自己的自由来换。” 青黛缓缓抬头,眸中含着不解,看着眼前的她。 “你不是想救他吗?我可以帮你,但你日后要跟着我。” 看着璃舞眼中的漠然,青黛微微捏紧衣摆,眸色中满是不舍。 璃舞也不急,就这般和她对视着。 “咳咳……” 青黛听到身后传来的轻咳声,如梦初醒般地松懈捏着衣摆的手,眸色变得坚定,俯身,朝她磕头。 “只要您能救他,青黛愿为您效力。” 璃舞微微侧头,给了身旁的小溟狼一个眼神,他示意,上前将她身后的陆离扶起,止住他身上的伤口。 “姑姑,我先将此人送往医馆。” “嗯。” 青黛想要跟着他去,璃舞拦在她身前。 “既然你已选择跟着我,那就要彻底和过往斩断。” “我不能和他告别吗?” “不能。” 青黛微微垂眸,敛去眸中的不舍之色,温顺地站在她身边。 “你叫青黛?” “是。” “既然斩断过往,那过去的名字也不必用了。你日后便是瑶光。” “是。” 璃舞将瑶光带回皇宫,丢进暗龙司历练。三年后,见到了她真正的主子,大历当朝六皇子——赢溯。 …… 大历皇宫,霜栖殿。 赢溯身着一袭玄色锦袍,坐在高位上,微微侧身,撑着扶手,手指轻轻敲击着额角,眸色微沉地看着跪在殿中的人身上。 瑶光脸色苍白地跪在殿中,她身后站着溟狼,手中捏着一根鞭子,重重甩在她后背。鞭痕打碎她后背的衣衫,露出一道道凸起的鞭痕,还有后背上无数狰狞的疤痕。 “啪。” 后背传来的疼痛令她身子一颤,散乱的思绪也逐渐回笼。 “影澜,是本殿太纵着你们了吗?在刑罚下,还敢走神。” 赢溯缓缓起身,抬步走到瑶光的面前,眼神阴冷地看着她。微微伸手,身旁的溟狼将手中的鞭子递到他手中,退至一旁。 他用挂着倒钩的金制鞭子,轻轻抬起影澜的下颌,深沉的眸色与她稍显涣散的眼神撞在一起。 “主子,瑶光不敢。” “不敢?呵。” 赢溯冷笑一声,一鞭狠狠打在她身上,毫不留情的挂钩划破她的肌肤,鲜血从伤口涌出,滴在她身下,形成一洼洼血水。 “影澜,本殿先前派你去抓鬼医的时候,你留手了,对吗?嗯?” 赢溯低沉的嗓音落在瑶光的声音里,宛如恶魔低语般,引得她身子微颤。 “……主子恕罪。” 瑶光微微闭眼,当她接到让她去抓鬼医的任务时,熟悉的称谓,让她那颗被暗龙司折磨得遍体鳞伤的心,恢复了跳动。 阿离哥哥,青黛很想你…… 暗龙司的血腥和麻木,将她也磨砺成了一把利刃,逐渐失去了人性。 在暗龙司的每一天,她无数次都想过放弃,但只要一想起那个人,她心底就会涌起无限的眷恋。 她想活,她想要活着见到他。 岐山的那座小宅院,承载了她这黑暗人生中所有不易得的温情。 当她看到岐山那座被毁的宅院,又重新被修缮时,完好无损地立在她面前。恍然间,她仿佛又回到了那几年的光阴里。 她颤抖着推开门,宅院里的陈设一切如旧,包括她遗留下的小物件,都完好无损地保留着。 事物如旧,但记忆中那个肆意轻狂的少年,周身早已没有那般的少年气。 稚嫩的容貌变得成熟,以往只是拿着医书的手掌上渐渐有了硬茧的痕迹,那是习剑才能留下的痕迹。 他听到动静,微微回眸,淡红色眼眸中再也没有了温柔,只有空洞和漠然。 清风吹过,浮动了他头顶的玉兰花,飘落到他肩上,与他那散乱的华发交织在一起。 这株玉兰,不是记忆中那棵老树的模样,应该是他重新修缮宅院后,新种上的玉兰。 “阿离哥哥……” 旧远的称呼,像是打开过往旧事的一把钥匙,他们两人身子皆是一颤,两两相望,相对无言。 “恕罪?影澜,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赢溯稍显阴冷的声音唤回了她的思绪,霜栖殿内没有半分烛火,月华也照不进这室黑暗。 自影澜来到这座深宫后,她最畏惧的便是这满室黑暗。她怕,这室黑暗最终也会将她给吞噬。 但此刻,她忽然发现自己内心是一片安宁,她不再惧怕黑暗。 因为,她从来都不是生于黑暗。 ———— 瑶光,七宿之一,赢溯为其取名为影澜(人前所用),原名青黛,23岁。 陆离,自幼父母双亡,14时下山捡回了青黛,与她相依为命,后遭遇变故,与青黛分别,30岁。 因陆离自幼双亲不在,无人为他束冠,故而一向散发,没有为他取字。 二十岁那年,请大师为自己题字,菘蓝(他自己所取,为配青黛名字) 散发是为了祭奠死去的父母,取字是为了心爱的姑娘。 原先的小屋承载的是陆离那短暂幸福的童年,还有和青黛那快乐的时光。而玉兰,曾是陆离父亲为母亲所种,象征着父母间的爱情。 修缮小屋是为了留下父母在世的时光,也期待着青黛能找到回家的路。而种玉兰,也是陆离延续了他父母之间的习惯,也象征着他对青黛真挚的情感。 第67章 菘蓝和青黛相生相伴 大历边境,潼关外黄沙漫天,南越军队手持弯刀,身下的马匹不安分地动着马蹄,扬起一层层黄沙。 裴靖川鹰眸微勾,泛着寒光,负手而立城墙之上,看着对面蓄势待发的南越军队。 翛然,南越军队向两侧分开,一座战车缓缓上前,上面坐着一位魁伟的男子。他微微抬头,与城墙上的裴靖川对视,赤红色的眼眸彰显着他的身份。 南越如今的王——赫连乾。 赫连乾起身,赤红的长发如初升的太阳般耀眼,眼眸深邃地看着城墙上的裴靖川,说着不太流利的大历官话。 “大历的镇国将军,别来无恙。” 十二年前,南越大肆进犯大历,大历被来势汹汹的南越大军逼得节节败退。 当时,大历大军被逼退百里,死守最后一道防线。但南越大军实力强盛,大历将士们经历数次战败,军心早已涣散,难以抵抗势如破竹的南越大军。 但,最终南越想要进驻大历的愿景还是被打破了。而也因这一战,裴靖川不败战神的名号彻底响彻周边,威慑周边诸国。 裴靖川鹰眸微冷,无视下方赫连乾赤眸中燃烧的火焰,声音稍冷道。 “南越王,你在大历边疆集结南越大军,难不成是想与大历开战不成?” 赫连乾感受到裴靖川身上散发出的肃杀气势,赤红眸底闪过一抹忌惮,显然是想起了他十二年前的那场奇兵。 “南越一直信奉强者为尊。大历沃野千里,占据着最好的资源,但大历国力已经不如往日,南越自然想要分一杯羹。” 闻言,裴靖川眸色沉下来,周身散发着迫人的气势。 与十二年前不同,裴靖川早已褪去了身上出身勋贵世家的皇城糜华之气。十余年的边疆历练,浮华沉淀,如一把锋锐的剑伫立在大历国土、边疆之上。 潼关战役,一触即发。 …… 黑夜垂下,大历皇宫宫道的阴暗处,一道虚弱的身影扶着宫墙,缓慢地挪动。 “青黛……” 忽然,一道轻柔的声音从那道身影的身后传来,听着熟悉的声音,令她身子微僵。 她微微回眸,墨空中的月辉刺破厚重的云层,洒在宫道的廊上,映出一个人的身影。 陆离缓缓从廊柱后走出,淡红色的眼眸深处涌动着疼惜和思念,神色温柔地看着青黛。 冷风拂过,白色长发和黑发在空中飘舞,似是想要在空中交织,拉近他们之间的距离。 影澜看着他熟悉的面容,微微回神,撤回视线,声音沙哑。 “你,怎么来了?” 看着她回避的视线,陆离眸底闪过难过,他撑着廊槛一跃而下,落在她身前,伸出手,轻轻将她揽入怀中。 “青黛……我很想你。” 本想推开他的影澜,听到他声音喑哑,清冷的泪滑到她的颈窝,洇湿了她的心。 四散飘飞的长发,终于在这一刻相交,两人相拥的影子也交映在一起。 良久,陆离才松开抱着她的手,轻微拉开距离。眼神温柔地看着近在咫尺的面容,不禁伸出手指,轻轻覆在她瘦削的脸颊。 “我的青黛,清减了……” 熟悉的嗓音,温柔如旧的眼神,蓦然将她拉回到那段充满温情的时光里,望着他眼里毫不掩饰的疼惜,清冷的眸中不由染上了水雾。 “阿离哥哥……” “我在,别怕。” 一如既往地回应,如同暖阳驱散了她内心的不安。 “阿离哥哥,你不该来皇宫。” 影澜想起这个困住她多年的深宫,微垂着眼眸,眸底深处充斥着厌恶和深深的恐惧。这座深宫吞噬着太多人的性命,而她手里也染上了鲜血的痕迹。 低垂着头,正沉寂在痛苦中的影澜,被一双轻柔的手掌托起,与那双淡红色眼眸相视,里面漾着柔波。 “我的青黛在哪里,我就会在哪里。菘蓝和青黛本就应该永远在一起。” “阿离哥哥……” 陆离伸出手,擦拭着她眼角的泪痕,一往他们离别之时那般,轻柔眷恋。 “青黛,我表字菘蓝。” 两人相视一笑,皆懂这表字的含义,一切皆在不言中。 时间已晚,宫中眼多口杂,又因身份有别,二人不敢多待。 “阿离哥哥,皇宫行事,万事小心。” “嗯,青黛,这个你拿着。” 陆离将怀中一瓶伤药放入她手心,心疼地注视着她腿。方才,他便发现她腿脚有异,想来定是被罚跪了。 影澜接过伤药,轻轻摩挲着瓶口,上面还留着熟悉的玉兰花香。念起他对自己的关切,内心涌起一阵暖意,妥帖地将它收好。 “好。” 两人对视很久,影澜听到羽林卫换防的声音时,才不舍地收回视线,消失在陆离眼前。 陆离注视着她消失的原地,清风拂过,她的气息裹挟着淡淡的血腥味落入他鼻尖,紧握的手微微用力,在掌心留下道道痕迹。 当年,他身受重伤,濒死之际只隐约感觉到有人将他送往医馆,但尚未看清那人模样。 他苏醒之时,身边空无一人,连青黛也不知所踪。他原以为是青黛不慎走失,如今想来,恐怕当时救他之人乃皇室中人。 青黛,定也是被那人所带走。 陆离想起青黛身上的伤口,淡红色眸底掠过杀意。周身气势渐渐收拢,变得迫人,哪还有在青黛面前的柔意。 所有迫害青黛的人,都应该死。 墨空上,乌云再度弥密布,遮住那高悬于空的明月。浓重的黑暗晕染上陆离那双淡红色眼眸,阴郁和杀意在眸中发酵、蔓延。 陆离调转方向,朝着来时的路一步步走去。但每走一步,他周身凝结的杀意就会越凝实。 不管是谁,谁都别想再伤害青黛。 他本就是向暗而生的彼岸,从来都是随性而为。 ———— 青黛取之于菘蓝之上,所以他们是相生的关系。 青黛和陆离,他们都是彼此黑暗世界里的一点光源。青黛在暗龙司里经历的磋磨,让她变得麻木,但只要一想到陆离,她内心就会充满柔情。 而陆离本身就是看惯生死的鬼医,他唯剩的柔情都给了青黛。 菘蓝和青黛,本就该在一起。 第68章 潼关大战 大历边疆,潼关。 城外乌云压顶,黄沙漫天,寒冽的风卷起被火燃至一半的旗帜,飘到空中。地上横成无数尸体,血污脏染了这片土地,潼关外已然是一片焦土。 坐于战车上的赫连乾眸色阴沉地看着损失惨重的南越大军,手掌狠狠抓着腰侧的弯刀,心中颇为震撼。 十二年前,行军调度尚还稍显稚嫩的裴靖川,经过沉淀,早已褪去浮躁,行军颇有章程,已不负他不败战神的威名。 裴靖川身下的绝影马蹄不安躁动,他左手勒住绝影的缰绳,右手握着佩剑,马蹄之下满是南越大军的尸体。剑身的寒光映在那双微冷的黑眸中,折射出肃杀的气势。 他横剑在身前进攻的一个南越士兵的脖子上,用力,鲜血从脖颈处冒出,流到雪白的剑身上,也溅到了他身上的白色胄甲。 裴靖川抬头,高束的马尾随着他的动作缓缓滑动,从肩头落下。鹰眸远望,泛着杀意地看着南越大军中心的赫连乾。 被那般迫人的视线盯着,赫连乾感觉自己像是被猛兽盯上。心中猛然一跳,匆匆移开视线,不敢与他对视。 赫连乾年轻时,也曾是南越的勇士,征战四方,收服南越周边的部落。 但随着他年龄逐渐增大,他早已畏惧了死亡,过上了养尊处优的生活。 裴靖川与他不同,他虽然也出身于勋贵世家,但他身上肃杀铁血的气势是在战场实打实磨砺出来。 他收回视线,俯瞰着脚下这片战火连绵的焦土,眉宇微蹙。 虽然裴靖川实力强大,但两军交战,难凭一人实力扭转乾坤。 如今,交战双方损失都颇为惨重,士气也很低迷。再打下去,双方恐怕都讨不得好。 但,强敌在前,裴靖川不敢撤退,手紧握缰绳,右手握着的剑身上,血珠滴落,砸在马蹄下的尸体上。 领战在前的拓拔晖也瞧出了这点,他颇为忌惮地看着大历领军的裴靖川。 拓拔晖是南越近几年提拔上来的,十二年前的那一战,他并未与裴靖川交过手。虽然,他听说过裴靖川的威名,但始终没有真正见识到,心中也留有存疑。 南越大军本是士气满满,但长攻不下,士气已然变得低迷。 裴靖川解决掉周边围攻的南越士兵后,抽出马背上的玄弓,搭箭,瞄准南越大军拱卫的那架战车。 弓弦微震,羽箭势如破竹,冲向赫连乾。 拓拔晖杀掉身边的大历士兵,听到弓弦震动的声音,猛然转头,看向战车的方向,高声提醒道。 “大王,小心!” 赫连乾拔出腰间悬挂的弯刀,想要劈开那支扑面而来的箭矢。 但,那支箭矢根本就不是冲着他来的。 黑色翎羽箭从赫连乾脸侧滑过,劲风带着他的红发,射落了他身后的南越旗帜。 悬挂战车之上的旗帜被箭矢射落,随着翎羽箭落到远处,插入泥土中。 赫连乾赤红眼眸轻眯,眸底燃烧着熊熊烈火,看着对面骑马持剑的裴靖川。 方才的那支箭矢,划破了他的侧脸,殷红的血珠渗出。他伸出手,轻轻擦掉血珠。 裴靖川一箭得势,大历大军军心大振。毕竟,双方交战,旗帜为首要守护目标。 旗落,意味着此战,南越已败! “退兵!” 赫连乾狠狠盯着对面的裴靖川,知晓眼下已不是良好的进攻时机,咬牙切齿地下令。 退兵号角吹响,南越大军纷纷后退,收拢,退出潼关边疆范畴。 “将军。” 待南越大军暂时退兵后,裴靖川紧绷的身子才渐渐松懈,手中握着的玄弓差点握不住。 跟在他身侧的徐青瞧出了他的异常,伸手扶住他,托着他手臂的手上却传来一阵黏稠的触感。 “嘘,不要声张。” 裴靖川额角上冒出冷汗,费力将手中握着的玄弓放回马背,微微直起身子,强忍着疼痛,高呼。 “收兵。” …… 回到军营,强撑着身子的裴靖川突感一阵眩晕,脚步一踉跄,撑着帐中的桌案,稳住身形。 “将军。” 意识到裴靖川受伤的徐青,急急忙忙拽来一个军医。踏入帐内,上前扶住裴靖川。 裴靖川坐到床榻上,军医急忙跪在床榻边,轻轻褪去他身上的甲胄,露出手臂上骇人的伤口。 “将军,伤口并未伤及筋骨,只是皮肉伤。但近段时日,莫要沾水。” “嗯,有劳。” 军医替他包扎好,拱手行礼后,便退出了营帐。 裴靖川轻轻拉起衣衫,神色稍显倦怠。徐青立在一旁,自看着他浑身骇目的刀疤、剑伤时,他内心就涌起一阵酸楚。 他本就是裴家侍卫,跟随裴靖川数十年,见证着他从意气风发的裴家三郎,蜕变成了如今的镇国将军。 裴家三子,身为老幺的裴靖川本不必走上这条路,但他的父亲和两位兄长皆为国战死。 大历向来重文轻武,而裴家家训,忠的是君,卫的是民。裴靖川毅然决然站出来,扛起了裴家的满门清誉。 “徐青。”裴靖川忍住身上的疼痛,偏头看向立在一旁的徐青。 “将军,有何吩咐?” “虽然南越此役败了,但他们肯定不会善罢甘休。让巡视的弟兄们仔细点,别让他们钻了空子。” “是。” 徐青看着裴靖川面上的倦容,南越这段时日总是趁着夜间偷袭。想起为了抵抗南越,裴靖川已经多日不曾合眼休息过了。 “将军,短时间内,南越应该不敢再犯。将军如今受伤,还是多休息吧,莫要想这劳什子的事了。” 闻言,裴靖川摇头,“我的身子无碍,如今多事之秋,还是要谨慎些为好。” 蓦然,他想起了皇城前段时日的来信,偏头问道,“皇城可有来信?” “太子殿下,曾有过来信。殿下信中说,此次南越进犯,乔铮在朝堂上极力支持主战。” 裴靖川微微蹙眉,他虽然长年驻守边关,不曾与朝堂中人交涉,但也是知晓朝堂上那群文官怯弱怕事。 乔铮又为三皇子党羽,他虽然未主动归纳太子阵营之下,但朝堂的明眼人皆看得出他偏向太子。 此战若胜,他和太子在民间的声望将更高,心思深沉如乔铮,他又怎么可能会这般支持主战呢? 他敛下眸中的警惕之色,沉声吩咐道,“向皇城传信,大历首战告捷。” “是,将军。” ———— 裴家满门忠烈,为了国,为了君,裴靖川放弃了很多。 第69章 女子开科举 潼关首战大捷的消息传回皇城,整个皇宫皆是一片安然喜乐的气氛,裴靖川不败战神的名号也再度震响朝野。 而潼关一战的胜利,也令朝堂上原本那些胆怯懦弱的文官闭上了嘴,连带着赢衡的声望也再度升高。 大历皇宫,宣室殿。 高位上的赢承珏眼角带着明显的笑,那双迫人的黑眸,散去了往日里的寒意,充斥着的全是大胜后的意气。 他抬眸,缓缓扫过下方的文武百官,开口道,“诸位爱卿,可还有事启奏?” 下首的文武百官沉默片刻,赢承珏见状,示意立在一旁的海禄宣布散朝。 海禄会意,刚走两步,轻拂手中的拂尘,刚准备高呼,就被一道声音打断。 “父皇,儿臣有事启奏。” 位于首位的赢衡跨出两步,来到殿中,抬手,微微拱手朝着首位的赢承珏行礼。 赢衡一说话,殿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他身上。太子赢衡眼下是朝堂上最炙手可热的人物,乔家失势,三皇子丧失皇宠,而赢衡在民间的声望水涨船高。 这也就意味着,赢衡日后将是荣登大宝的唯一人选。 “何事?”赢承珏将视线放在殿中的人身上,眸底是显而易见的柔色。 殿下的赢祺微微抬眸,看着赢承珏眼底毫不掩饰的疼宠,黑眸中浮现出浓重的黑雾,垂在身侧的手狠狠紧攥着。 父皇,为何您这般偏心?就因为那个病秧子是您所爱之人的孩子吗? “父皇,自儿臣在雍州一行,见识了许多女子不输于男子的聪颖。她们虽为女儿身,但亦有着一颗坚毅的心,可奈于世俗,无法施展自己的才华。” 赢衡微微抬头,黑眸微沉,直视着上首的赢承珏。哪怕他心中知晓他接下来要说出的话会遭到强烈反对,他内心也依然平和。 “儿臣恳请父皇开放女子科举,以成全她们的热忱。” 赢衡话音刚落,整个朝野被惊得鸦雀无声。随后,下面炸开了锅,是各种反对的声音。 “陛下,太子此举不妥。”一位老臣首先站出来,反驳道。 “有何不妥?”不等赢承珏开口,赢衡微微侧眸,看向反驳他的大臣。 “这在大历并没有先例,太子这般行事,是在挑战大历律法的权威。” 闻言,赢衡冷笑一声,微微直起身子,眼眸中带着冷意,看向大臣。 “既然没有这个先例,那就此刻成为那个先例。徐大人,大历律法本就不算完善,莫要拿律法旧规来压本宫。” “这……老臣不敢。” 那位大臣感知到了赢衡身上散发出来的威仪,额上冒出几滴冷汗,匆匆埋首,朝他拱手行礼,回到文官行列。 文武百官瞧赢衡轻描淡写说退一位大臣,也感知到他周身散发的威仪,自然也不敢轻易上前,但看百官们凝重的神色,就知晓他们不同意这事。 位于高位的赢承珏,将朝堂上百官们眼底的神色一览无余,微微叹气,又将视线转向静立在殿中的赢衡身上。 其实,就女子开科举的事情,私下里赢衡曾和赢承珏进言过。但朝堂上守旧派过多,这件事还需缓缓图之,不过操之过急。 但,他没想到今日赢衡竟会直接将这件事摆在明面上来说。 朝堂上,一时间没有人敢出言反驳赢衡,都只是在朝堂下低声窃窃私语。 “诸位大臣的意见呢?”赢承珏稍沉的声音从高位上响起,扫视着朝下的大臣们。 “启禀陛下,臣也以为太子此举不妥。” 乔铮微沉着眸色,从文官之首的位置走出,手持玉笏,微微弯下身子,声音沉稳地反驳。 “虽然我朝不乏有惊才绝艳之女辈,但毕竟这也只是少数。若真要开放女子科举,对大历国库而言也将是一笔不菲的开支。更何况,开放女子科举,这也将带动民间风尚,普通老百姓的开支也将加大。” 乔铮的一番话,令上位的赢承珏和文武百官安静下来,仔细思考他的话。 他的话确实有几分道理,女子科举一旦开放,那将瞬间提高女子的地位,但这样也就无异于加重了百姓和大历国库的负担。 赢衡微微侧眸,看向对面的乔铮,眸色渐沉。不愧是沉溺官场多年的乔铮,他并未从女子身份阐明利弊,一开口便是从大历和百姓的角度,直击要害。 “乔丞相,虽然你的话很有道理。但大历也不再似以往,大历在父皇的治理下风调雨顺。本宫想,只是开放女子科举,还不至于让我大历百姓流离失所。”偷换概念,他赢衡也会。 乔铮闻言,眸色一沉,看向赢衡的视线自然也逐渐沉下去,握着玉笏的手加紧了几分。 他话里的意思虽然有这个意思,但他并没有直接说出。眼下被赢衡直接点出,还带着嘲讽的意味,在别人耳中自然也成了另一番味道。 上位的赢承珏闻言,果然微微蹙眉,看向乔铮的视线逐渐变了。 “殿下说笑了,大历自然强盛。臣只是担忧女辈在闺阁习的大多都是女工,恐难以通过科举。”瞧出赢承珏眼神里的不喜,他急忙弯身,反驳道。 “诚如丞相所说,我朝女子大多困囿闺阁和后宅。” 乔铮听到他说这话,眸色一沉,心中惊觉,他可能要说出某些惊世骇俗的话来反驳他。 果不其然,赢衡微凛的视线看向乔铮,如刺破黑暗的初阳,打散掩盖在大历头顶的乌云。 “诸位大臣莫不是忘了,前朝元肃皇后就是以女子身份,以一己之力扛起了衰微时的大历。而今,更是有皇祖母辅佐两代君王。” 文武百官听赢衡提及前朝的元肃皇后和当今薛太后,纷纷垂首,不敢反驳。即便他们心中再不服,他们也不得不承认名垂千史的元肃皇后,她的功绩对于整个大历而言,即便是男子,也难以超越。 “她们也曾只是困囿后宅的女子,但她们的功绩不可否认。女子科举,本意就是为了替大历选拔人才。她们虽爱红妆,但褪下红妆,亦能护国卫家。” 坐在高位的赢承珏看着下面意气风发的赢衡,眼眶微微湿润,看着下方被说服的诸位大臣,满心满眼皆是对他的欣慰。 月儿,咱们的衡儿已经能独当一面了,他真的做到了我不曾做到的高度。 他借着冕冠前面的冕旒,遮住微红的眼眶,稳住声线,赞赏道,“太子所言有理,女子从不比男子逊色。” “传朕旨意,即日起开放女子科举。她们可与男子一同参加科举,不受年龄、门第的束缚。” 文武百官见此事盖棺定论,纷纷拱手朝着上首的赢承珏行礼,高呼。 “陛下圣明,万岁万岁万万岁。” …… 开放女子科举的圣旨,瞬间传遍了皇宫。 大历皇宫,慈宁宫。 躺在床榻上的薛清宁合着眸,苍老面容上满是笑意地听着身侧的小太监绘声绘色讲着赢衡在朝堂上说的话。 她缓缓睁眼,浑浊的老眼里满是水光,轻轻叹口气,“咱们这位太子真是好本事啊。” 伺候她多年的沅莲又怎会听不出她语气里的赞赏呢,苍老面容上也尽是柔意。 诚如赢衡所说,薛清宁困囿深宫后宅多年,顶着薛太后的名声许久,都让人渐渐忘了她也曾是定远侯府的嫡女,有着不输于男子的谋略。 她轻轻搭着沅莲的手起身,来到窗牖,转而变凉的秋风从窗口涌入,舞动她早已花白的长发。 她伸出手,一枚微黄的树叶从半空飘落,落到她手掌,稍显平和的眼眸落在掌心的这枚树叶,声音轻喃,仿佛是被风捏碎,洒在这空中。 “秋日到了啊,可惜见证不到太子描绘的那般景象了。” 跟在她身后的沅莲闻言,眼眶一红,她伺候在薛清宁身边,自是感知到她身子已经每况愈下。 “且看,那太子能走到多远吧。” 赢衡刚和赫连煜回到东宫,一袭黑袍的朱荷便从暗处走出,微红着眼眶半跪在赢衡面前,声音微颤。 “属下,多谢太子。” 赢衡上前,伸出手轻轻扶起她,眼眸依然温和。 “本宫说过,女子不比男子差。这不只是为了你,也是为了我朝那千千万万被困囿在宅院中,无法施展抱负的女子。” 立在他身后的赫连煜,赤红眼眸温柔地锁定在前面的赢衡身上,里面的倾慕一览无余。 他自幼跟在赢衡身侧,是看着他一步步踏上这般的高位,也知晓他心中所有的野心和抱负。 殿下,恭喜您得偿所愿。煜,会一直陪着您,登上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 ———— 这里感觉还有些细节没有处理好,但笙笙实在脑子有限了,权谋朝堂真是太难处理了,哈哈。 咱们太子殿下的第一步抱负已经敲定了,后期看太子大杀四方。 第70章 还真不愧是我的太子哥哥 大历皇宫,霜栖殿。 赢溯坐于高位,听着朝堂上发生的事,微寒的眼神里冰山消融,化作一汪春水,柔波荡漾在黑眸中。 “呵,还真不愧是我的太子哥哥啊。” “主子,太子如今的声望越来越高,我们需不需要出手?”立在他身旁的溟狼,眉宇紧蹙,向他请示道。 赢溯微冷的视线射向溟狼,手指轻叩扶手,“怎么?你是在教本殿做事吗?” 溟狼伺候他多年,自然知晓他是不悦了,但他并未有惧怕之色,只是半跪在他脚边,垂首回应。 “属下不敢。属下知道主子对太子怀有感激之心,但还望主子想想姑姑,想想我们的大计。” 溟狼自幼跟在他身边,看惯了他幼年时的所有狼狈,他心中自然也是疼惜。若可能,他也不愿意去逼赢溯做他不愿之事。 但,这座吃人的皇宫,他不去争的话,就只能被夺。 更何况,他想起了前几日干娘语重心长的话,他不能再任由主子这般下去了。 溟狼想起他对太子那反常的感情,眸色微沉。不管是不是他多心,他都必须将这种可能性扼杀在摇篮之中。 闻言,赢溯眼神蓦然变得凛冽,周身凝结出迫人的气势,看向跪在脚边的溟狼,不语。 殿中伺候的两位七宿皆感知到赢溯心中压抑的怒火,身躯纷纷一抖,垂首半跪于地, “溟狼,莫不是真以为有姨母护着,你就能肆无忌惮了?” “属下不敢。” 赢溯看着他微垂的头,眼底深处涌动着暴戾的杀意。伸出手,动作看似轻柔地捏住他的下颌,看只有被他捏住下颚的溟狼才知道他手下的力气有多重。 溟狼忍住下颌传来的痛觉,微微抬眸,与他那双充斥着狠厉的眼眸对视。 “不敢?本殿看你敢得很。莫不是真以为本殿不敢杀你?” 他感知到赢溯周身凝结的怒意,抿唇不敢言语,但眼神却并未退却。 看着他眼中毫不退却的坚毅,赢溯眼中的杀意更凝实了几分。他心中自然知晓他身上背负的责任,也明白要坐上那个位置,太子哥哥是他最大的威胁。 但,那是他的太子哥哥,他又怎么舍得去伤害他呢? “殿下,在做什么?” 就在两人互不退却之时,一道微沉的女声从殿门口传来,令殿内紧张的气氛顷刻消散。 赢溯深深吸口气,压下心中的郁气,缓缓放下手,起身来到璃舞的面前,恭敬地行礼。 “姨母。” 璃舞并未理会他,缓步走到溟狼面前,伸出手将他扶起,那双微冷的眼眸中带着点点温柔。 赢溯缓缓直起身子,微微侧眸,看着一向对他严厉的姨母,却始终偏爱溟狼的模样,心脏泛起微冷。 他移开视线,眼底爬上苦涩。从小便知道的事实,为何自己还如此在意? 璃舞回身看着面前的赢溯,眼中的柔意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满目寒霜。 “七宿退下,殿下跟老奴进来。” 以溟狼为首的七宿,皆抬眸看向一旁的赢溯。虽然,他们皆是璃舞安排在他身边的暗卫。但尚未听到赢溯的命令,他们自然也是不敢动的。 赢溯微微摆手,示意他们退下。 七宿三人退下后,偌大的宫殿中,只有他和璃舞两两相望,皆不言语,只余清浅的呼吸响彻在殿中。 沉默良久,璃舞才有动作,绕过霜栖殿正厅,来到内室,用眼神示意赢溯跟上。 两人来到内室深处,来到一处墙壁面前,璃舞伸出手轻轻按住一处机关,一条密道蓦然出现在两人面前。 璃舞钻进去,赢溯也跟了上去。穿过一条密道,一个密室出现在他们眼前。 两人踏入密室,整个密室里只设有一张香案,上面摆放着一个无名牌位,这显得整个密室格外空荡。 “赢溯,跪下。” 赢溯在看到面前的无名牌位时,黑眸中尽涌动着无尽的哀思和痛苦,他温顺地跪在牌位面前,手紧紧攥着,在压抑心中的痛恨。 璃舞在看到这牌位时,心绪也是一阵翻涌,苍老的眼角微红。走到它面前,取过放置于一旁的香,点燃,朝着牌位鞠躬。 她起身,将手中的香插入放置在桌案上的香炉中,声音染着湿意,轻声开口道。 “阿姐,逼迫你的毒妇已经失了皇宠。在这薄情帝王的宫中,她就像是一条丧家犬。” 璃舞又想起这一切的幕后指使,那双黑眸涌动着强烈的杀意,指节用力攥着,泛着惨白。 “还有那老毒妇,她也活不久了。阿姐,你可以安息了。” 赢溯微垂着头,自他三岁起,他便知晓了一切真相。 当年,淳仪皇后独得圣宠,有了身孕。在宫中,一时间风光无限。 而他的母妃本是宫中一个不起眼的小宫女,但某日,因为遭到其他宫人的嫉恨,被迫害。危难之际,是路过的淳仪皇后帮了她,并将她提拔到身边做二等宫女。 淳仪皇后性情虽清冷,但御下温和,从不打骂宫人。他母妃跟着淳仪皇后的时候,她还尚未怀孕,但已经独得圣宠。 宫中之人皆羡艳淳仪皇后圣宠不衰,但没人看得到她眼底的痛苦,那是被迫与爱人分离的痛楚,那是背负整个家族的枷锁。 淳仪皇后对他母妃有救命之恩,眼瞧着她越发憔悴,他母妃心疼她的遭遇,心中也想着报答这份恩情。 淳仪皇后不久便怀孕了,绥宁帝大喜,每日每夜都会前往凤仪宫看望她。 但,皇帝盛宠在后宫并非是什么好事。 淳仪皇后独占后宫的消息一经传出,立刻引来前朝和后宫的不满,但当时绥宁帝自认为能平衡朝堂局势,并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 但此事愈演愈烈,眼瞅着淳仪皇后背负上骂名,眼底的光越来越黯淡。他母妃趁着绥宁帝一次宫宴喝醉后,爬上了龙床。 皇帝酒后宠幸宫女,在皇宫中不算是稀罕事,但此事出自凤仪宫,可谓是皇家的一件丑闻。 这种宫人,本该被直接杖毙。但绥宁帝耐不住淳仪皇后的求情,最终将她封为更衣。 待绥宁帝离开凤仪宫后,淳仪皇后并未怪罪于她,那双充满愁绪的眼眸,头一次有了哀伤,看着跪在殿中单薄的身影。 “桐月,你太傻了。” 桐月抬起眸,与那双怜惜看着她的眼眸对视,清秀的容貌上并未有任何波澜。 “娘娘,奴婢不傻,奴婢甘愿的。” ———— 桐月自愿成为绥宁帝的女人,是为了分担太子母后在宫中的艰险,她不是为了争宠。 绥宁帝当时太自负,自以为他能护住翎月,但长期奔波前朝,后宫手段太腌臜。 更何况,翎月心中不爱绥宁帝。所以,每一次的侍寝她为了家族,无奈妥协,但想起将军,疲于应付。 为了避免翎月成为后宫的靶子,桐月成为了后宫妃子,主动帮她分担恩宠。 绥宁帝虽不喜桐月,但想起她是翎月宫中的人,又看到她始终温顺待翎月,对她自然也有几分恩宠。(毕竟还有翎月在一旁劝导) 第71章 看着你母亲的牌位! 大历皇宫,霜栖殿的密室。 “赢溯,给你母亲磕头。” 璃舞看着面前的牌位,当年的往事一直在脑海中回旋,轻叹口气。松开身侧紧攥着的手,转身看着跪着的赢溯。 赢溯微微抬眸,恭敬地在牌位前磕了三个头。 他母妃是自缢而亡,按照宫规,宫妃自戕是重罪,甚至可能会牵连到家人。 莫说他母妃身份低微,不配入皇陵,单凭她自戕这一点,都不能入土为安,更不必说为她立牌位。 璃舞看着他温顺的神色,眸中的寒霜稍微融化,转身,眼神眷恋地看着这块牌位。伸出苍白的手指,温热的指腹抚摸着冰凉的牌位。 “阿姐,你的孩子我替你养大了。有些仇,我们也应该报了!” 赢溯微垂着头,覆在膝盖上的手狠狠攥着,眸色中酝酿着痛楚和哀伤。 哪怕,他一早便知晓自己存在的意义是为母妃报仇,是他姨母手中的一把刀。 但听到她亲口说出来的时候,心脏还是泛起密密麻麻的疼痛。 最后渴求的一丝亲情,也被她亲手打碎了。 赢溯黑沉眼眸深处最后的一丝光芒,也随着她的话消失,陷入黑暗,归于沉寂。 “殿下,看着你母亲的牌位。” 闻言,赢溯缓缓抬眸,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眸锁定在面前这块被烟雾缭绕遮盖的牌位上。 “发誓。在你母亲面前发誓,你会杀掉大历皇室的每一个人。” 璃舞声音凄厉,喉间凝结着这数年来的痛恨。对虚伪皇室的痛恨,对薄情帝王的恨,更是对自己的痛恨。 帝王薄情,明知道淳仪皇后死亡真相并不简单,却始终在粉饰后宫那虚假的平静。 皇室虚伪,忌惮帝王之怒,不敢亲自动手杀害淳仪皇后,却逼迫阿姐,让她死于自己愧疚。 虚伪的皇室吞噬了她单薄的身影,而史册上也只是寥寥几笔记载了她的一生,留不下任何痕迹。 闻言,赢溯猛然抬头,他知晓姨母心中对害死母妃之人的痛恨,也痛恨绥宁帝。 他本不在意他名义上那位父皇,毕竟于他而言,他自出生起,便没有感受到父爱,心中对他并没有亲情。 但,听到姨母这般说,难道她要对太子哥哥动手? “姨母!” “老奴知道您要说什么!”还不等赢溯说什么,璃舞便厉声打断他。 “本溟狼告诉我时,老奴还不当一回事。”璃舞眼神渐渐变得冰冷,看着跪在地上的赢溯。 对上那双迫人的眼神,她思绪浮动。不知什么时候起,记忆中那个乖巧软糯叫着自己姨母的少年,已经逐步成长为了现在能独当一面的皇子。 但,那双眼眸中充斥的不再是信任,而是怒火,是对她的怒火。 “殿下!您清醒点,他是您登上那个位置的最大威胁!” 幼年时,她也曾将这个孩子视若亲子,但这座皇宫是利益的构结体。自他记事起,她教给他的第一课便是权力面前,没有任何感情。 后来,他也确实按照她所期望的模样长大,手段狠辣,隐忍蛰伏,躲在深宫之中,运筹帷幄,将皇宫众人玩弄股掌之中。 但,也是后来,她才发现他性子越来越阴郁,也生出了反抗的能力,不再一味依赖她。 “我很清醒,姨母。” 赢溯挺直背,黑眸微沉地看着眼前养育他的璃舞,眸中最后一丝温情也被黑暗吞噬。 “母妃的仇,我会报。不管是乔姝瑶,还是皇祖母,我都可以为您杀。哪怕,你要皇帝的命,我也可以为您取来。” 赢溯缓缓起身,周身凝结着寒霜的气势,语气淡然,但说出的话却足以惊世骇俗。 他看着璃舞眸中的忌惮之色,痛楚缓慢攀延上他的瞳孔,那是和七宿一样的眼神。 可是,为什么要怕他呢?这不是您所希望的吗? 赢溯缓缓闭眼,敛下黑眸中波动的情绪,又恢复成平淡的模样,但说出的话却足以令人心生胆寒。 “但,姨母若要对太子哥哥动手,那就休怪阿溯无礼。” 璃舞被他周身的气势逼得倒退一步,随后,反应过来,怒视着面前的赢溯。 “放肆!赢溯,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姨母,我很清楚。莫要来挑战我的底线。” 看着赢溯眼中毫不掩饰地杀意,她身子微颤,顾不得君臣礼节,一巴掌扇在他的脸上。 清脆的巴掌声响彻在空旷的密室中,两人都被这一巴掌惊住了。 赢溯头微微偏着,稚嫩的脸上是巴掌印,格外明显,唇角还不慎被打破,一丝殷红的血丝落下。 足以证明,璃舞这一巴掌下了狠劲。 璃舞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微颤的手掌,虽然她对待赢溯一向严厉,但她也从未打过他。 毕竟,这也是她阿姐临走时,唯一放不下的牵挂。 “阿溯,我不是……”璃舞伸出手,想要去触碰赢溯,但却被他偏头躲过。 他微微后退几步,抬起手,微微拱手,朝着璃舞的方向行礼,“姨母教育阿溯,阿溯不敢怪罪姨母。” “阿溯,姨母不是故意的。”璃舞眼中闪烁着泪光,声音也逐渐软下来。 “阿溯,你是阿姐留下的血脉。姨母知晓,你心中缺爱,只因太子幼时帮助过你,你便将太子视作兄长……” “姨母,您错了。” 赢溯微微抬眸,头一次打断这位他视作母亲的话。抬起手,轻轻擦过破皮的唇角,苍白的唇畔浮现出轻笑。 “如果,您真的懂阿溯。就应该知道,阿溯对太子哥哥并不是兄弟之情。” 有些话,不必说得过于明白,只消一个眼神,他和璃舞便懂得了他话后的深意。 “阿溯!看着你母亲的牌位,你敢再说一次吗?!”璃舞指着面前的无名牌位,双眼泛红地看着他。 赢溯只是轻轻扫她一眼,弯曲双腿,跪在牌位面前,将手抵在额头,大拜于地。 “母妃在上,不肖儿溯,叨扰母妃安宁。阿溯在此立誓,定会为母妃报仇。但儿也有一事相告,儿钟情祈安,此生绝不会害他,也不会允许任何人害他!” 他微微抬起眸,看着立在面前的璃舞,眼神微冷,“哪怕是姨母,若敢对祈安不利,溯也不会心慈手软。” ———— 阿溯叫太子的表字了啊~ 所以,我的宝子们,能不能和笙笙互动呀~ 没人和笙笙玩,难过呀~ 第72章 破碎月光 斜阳渐落,余晖洒在宫中的余檐上,映红了半边天。残红如水,在斑驳的树影中流动,微风吹动,卷起那树梢上枯黄的树叶,飘到空中,落到赢溯的肩上。 赢溯坐在霜栖殿的屋顶上,斜靠在屋檐上,黑沉的眸色看着半空中的斜阳。泛红的暖阳落在他身上,落在他那双黑眸里,渲染了他周身萧瑟的气息。 他伸出手,轻轻捻着手中的那枚枯黄的树叶,微热的指腹摩挲着树叶上的脉络。 离开了大树的树叶,又能活过多久呢? 想起如今他的处境,他黑沉的眸色浮现出讽刺的笑意。放开手指,那枚树叶被风卷起,逃离到宫墙外,但终还是抵不过被人碾落成泥的命运。 这深宫的囚鸟,就算能逃离这方红苑,又能如何呢? 生命中被烙印上深宫的痕迹,这些痕迹难以褪去,只能一遍遍活在梦魇里。 “阿溯。” 赢溯听到熟悉的声音,微微垂眸,就瞧见下方宫道上站着一袭青衫的赢衡。 斜阳透过疏影映射在赢衡身上,那双温和的黑眸漾着残红的色彩,看着他的时候,显得格外温柔。 “你在做什么?” “赏日。” 赢衡闻言轻笑一声,抬头看向上空,温和的视线落在赢溯身上。 赢溯稍显稚嫩的容貌落在余晖里,遮住了那双黑眸中的浓雾,令下方的赢衡看不清楚他的神色。 许是知晓赢衡如今看不清他的神色,赢溯也不再装作往日里那般怯弱的模样。微微后侧身子,将自己的重量全倚在身后的屋檐上,轻笑邀请道。 “太子哥哥,要上来和阿溯一起吗?” 赢衡感知到赢溯不如往日里的模样,心中颇为担忧,从身旁的大树借力,一跃而上霜栖殿屋顶。 “阿溯,怎么了?” 熟悉的清香包裹着赢溯,听着他不掺假意的关切,眼眶微红,伸出手轻轻拉住他的手,示意他坐下。 赢衡顺着他的力道坐在他身边,摸到他的手掌微凉,眉宇紧蹙,微微侧身,替他挡住风口的寒风。 “阿溯,此处风大。” “太子哥哥……” 赢溯看着他的举动,那双黑沉的眸色蓦然像是被清冷月光照下,映入他眸中,驱散了眸中的黑雾。 他唤了一声后,便不再开口,拉住他的手也并未放开。握住赢衡手掌的手指轻轻蜷起,轻柔地摩挲着他指节的骨骼,动作轻柔又爱怜,似是想要将他掌心的纹路铭记于心。 赢衡微微侧头,感到他情绪的不对劲,轻声开口道,“阿溯,怎么了?” “没事……有太子哥哥在,阿溯什么事都没有。” 赢溯缓缓松开他的手,身子倾斜,将头轻轻靠在他腿上,黑沉的眼眸和他对视在一起。 “阿溯?” 赢衡看着那双熟悉的眸子里不再有自己熟知的纯净,眸底涌动着不知名的情愫,神色微微一怔,抚摸他发顶的手也稍稍一顿。 这,真的是阿溯吗? 赢溯回神,微微阖眸,伸出手轻轻环住赢衡的腰身,声音恢复往日里的柔和。 “太子哥哥,你会一直陪在阿溯身边吗?” “当然了。” 赢衡听到他语气里微湿的意味,回过神,心疼地抚摸他的长发,轻声宽慰。 闻言,搂住他腰身的赢溯并未再开口,只是在赢衡看不到的地方,缓缓睁眼,黑眸中浓重的黑雾不断发酵、翻滚。 祈安,如果我步入歧途,你也会一直在吗…… 寒风吹动树梢,萧瑟的秋风卷动树叶的呜呜声,似是在回答这个问题。 赢溯不敢去想,如果之后和他站在对面的景象,阖眸,紧了紧抱住他腰身的双臂,贴合他的身子。 似乎,只要这样,就能留住这为数不多的美好了。 赢衡轻轻拍拍他的手臂,轻笑调侃道,“怎么了?这么大还和皇兄撒娇呢。” 赢溯缓缓松开手臂,不情愿地从他腿上起身,神色早已恢复了平日里的怯弱模样。 “太子哥哥……” “瞧你,都多大的人了。” 赢衡轻笑着理理他翻飞的衣领,瞧他头发稍显凌乱,扳过他的身子,让他背对着自己,手轻轻抽掉束住他长发的发带。 黑发散下,斜阳照射进来,也照进赢溯那双惊讶的眸中。 他刚想动,便被身后的赢衡按住。 “别动,为兄为你束发。” 赢溯感知到他温柔的手掌穿梭在发间,眼眸中的情愫涌动,那些压制心底的情感在这一刻似乎不受控制,想要叫嚣着冲出樊笼。 “咱们小六也快要束冠了,也到了娶妻的年纪了。” 赢溯身子一僵,他伸出手轻轻按住那颗跃动的心脏,声音稍显沙哑,眸底是克制和疯狂交织。 “太子哥哥,阿溯不想娶亲。” “阿溯可是害羞了?” “不是……太子哥哥,为何你还不曾娶妻?” 闻言,赢衡为他束发的手一顿,眸色涌动着复杂的情绪,轻叹口气。 “太子哥哥啊,太复杂了。” 他快速将赢溯的长发束起,看着他发间单调的发带,从怀中掏出一根玉簪,斜斜插在他发间,固定住长发。 “好了。” 赢溯缓缓转身,伸出手轻轻摸着发间多出来的东西,微微垂眸,压住眸底澎湃的情愫。 发簪,乃男子的贴身之物。赠发簪,一般是作为定情之物。 他知晓赢衡的意思不是这种,但是那压抑多年的情愫还是忍不住往那边方面想。 “太子……” “殿下,该回宫了。”未等赢溯说完,一道熟悉的声音便打断了他们。 一袭红衣劲装的赫连煜立在原先赢衡所来的位置,微微抬眸,赤眸中漾着压抑着的爱意,看着赢溯身旁的赢衡。 那般肮脏的血脉,怎敢用那种眼神看着他的祈安。 “好。阿溯,此处风大,早些回宫吧。等过些日子,我来看你。”赢衡应了一声后,便飞身而至赫连煜身侧。 赢溯缓缓起身,黑沉的眸色锁定在他们相携而去的身影。垂在身侧的手狠狠攥着,眼眶发红,只因他看到了目眦尽裂的一幕。 在宽大的衣袖遮掩下,他看到那卑贱血脉紧紧握着他太子哥哥的手,心中蓦然腾升起一股不好的猜想。 难道,他们…… 他微微阖眸,微红的眼角吝啬地挤出一滴泪,被风卷到空中,悄然无声。 原来,悲痛到极致,眼泪是流不出的。 赢溯抬眸,看着半空中渐渐被黑幕吞噬的余晖,月光的清晖悄然落下,落到他身上。 但,他眼里的那一抹月光已被乌云遮盖了。 祈安……下次见我,是什么时候呢?我们已经没有以后了…… ———— 是一只碎掉的阿溯宝宝~ 第73章 镇国将军重伤 自上次南越攻打潼关一役失败后,南越和大历表面维持多年的和平局面骤然瓦解。虽然南越首战大败,但他们的野心并未得到遏制。 潼关外黄沙漫天,两军对峙,鲜血和冲杀声响彻在这一片焦土之上。 寒冽大风狂作,乌云压顶,那化作半片的焦旗和早已冷却的尸体,横成在他们脚下,被马蹄践踏,碾落成泥。 裴靖川手持银剑,冷硬的面容上尽是血污,那身白色甲胄也被干涸的鲜血弄脏,浓重的血腥味扑鼻而来,殷红色充斥在他眼瞳中。 他杀掉逼近他身边的一个南越士兵,抬起那双黑沉的眸,抬手轻轻擦掉溅到面容上的血渍。 战场一片混乱,他周身倒下了不少南越士兵,南越士兵畏惧他身上的气势,纷纷往后退,不敢再进攻。 裴靖川看着双方交锋的士兵,眉宇微蹙。 与南越士兵相比,大历大军行军更显章程,但架不住他们的蛮横进攻,导致大历大军的阵型被撕裂。 他看着散在各地,独自作战的大历大军,单拼力气,大历将士自然是抵不过南越大军,局势暂时落了下风。 而他的位置和大历大军相隔比较远,调度有点脱节了。 裴靖川意识到这点,眉宇紧蹙,刚想开口让大历大军收拢阵型。 蓦然,余光闪过一阵寒光,他下意识地微微侧头,躲过了那支暗箭。 下一瞬,一把裹挟着寒风和血腥气的弯刀便朝他面门袭来。裴靖川手持银剑抵挡,黑沉的眸色与深棕色的眼眸相撞。 来人赫然是南越主帅——拓拔晖。 拓拔晖握住弯刀的健硕手臂使劲往下压,令裴靖川握着银剑的手微微颤抖,银剑的剑身微微震鸣,显然是抵不住他的力气。 力气好大。 裴靖川感觉到虎口一阵发麻,眼神微凝。眼前白光一阵,另一把弯刀从他左侧袭来。 他头一偏,避开拓拔晖的另一把弯刀。随后手持银剑的手微微施力,挑开他的弯刀,勒住身下的绝影,绝影仰天嘶鸣一声,高抬前蹄。 拓拔晖被他击退,勒住身下的马,后退几步,避开绝影扬起的前蹄。 裴靖川趁机下令,“听令,阵型收拢!” 徐青等人听到他的命令,看了一眼散在四周作战的大历将士,纷纷收拢,共同抵御南越大军。 两军主帅交锋,弯刀和银剑碰撞的火花溅在双方的眼中,映衬得他们冷硬的面容更显寒意,战场上的局势也越发严峻。 …… “锵!” 裴靖川手握银剑再次与拓拔晖手持的双弯刀碰撞,借力挑开他的双刀。他右手微微颤抖,连带着那柄银剑的剑身也颤鸣,似是随时要断裂一般。 他左手轻轻握住发麻的右手虎口,稳住发颤的手,鹰眸微冷。 不曾想,这人好大的力气啊。 他身下的绝影打了一个响鼻,前蹄不安地刨地,扬起一层层黄沙,像是知晓它的主人正处于下风,战意被激发。 裴靖川轻轻摩挲着身下绝影的鬃毛,安抚情绪急躁的绝影,紧了紧握着银剑的手,猛然又朝着对面的拓拔晖攻去。 拓拔晖一拉缰绳,毫不畏惧地应战。 两方主帅打得难舍难分,而双方的将士们也受到鼓舞。 徐青一脚踹翻偷袭他的南越士兵,趁着空档,担忧的眼神看向正与拓拔晖交手的裴靖川。 南越首战大败后,裴靖川担忧他们会耍阴招,时时刻刻警惕着。而那一战后,南越主帅时常也会带着南越蛮子骚扰潼关城门。 拓拔晖骚扰时,都会叫阵。裴靖川本就有伤在身,还不得不拖着那样的身子前去应战,身上的一些伤口在逐渐恶化。 “锵!” 裴靖川再次挑开拓拔晖的双刀,右手虎口被他的力气震裂,鲜血从虎口处流下,染红了他手中握着的剑柄。 他额角渗出细密汗珠,打湿了他前额的发梢,唇色稍显苍白。细看,会察觉到他甲胄后的衣物映出了深色,洇湿身上的衣物。 伤口裂开了…… 前段时日,他和拓拔晖交手的时候,就受了伤,还不等他调养,南越大军又开拔来犯。 伤口崩裂,泛来阵阵疼痛,裴靖川紧攥着手中的缰绳,另只手捂住胸口传来的痛感。 拓拔晖经过这段时日和裴靖川的交手,已经知道他的厉害,他不愧被誉为大历的不败战神。 刚几次偷袭,皆被裴靖川躲过,他心中恼怒的同时,心中也有着对他的敬佩,那是来自同为武将之间的惺惺相惜。 但,他们的立场不同,自然做不了朋友。 拓拔晖察觉到他身形微颤,那浅淡的血腥味裹挟着边疆的寒风飘入他鼻中,心中顿时有了计较。 这个好时机,他自然是不会放过。 一阵寒光在裴靖川眼前闪过,他急忙收回捂住胸口的手,抵挡那突然袭来的弯刀。 “锵!” 但,此刻的裴靖川早已没有多余力气,银剑被弯刀压弯,他挺直的背脊也被这般蛮力压着,没有力气抵抗。 绝影嘶鸣一声,背上突如其来的压力令绝影脾气暴躁,前蹄不安刨地,但始终抵不过拓拔晖的压力,前蹄被压弯,跪在地上。 裴靖川额上冒出冷汗,银剑传来的压力和身上被撕裂伤口的痛楚,一股脑涌上他感官,令他身形微颤。 拓拔晖鹰眸一闪,趁他不备,另一把弯刀猛然穿透他胸前的甲胄,刺入他胸膛。 “噗!” 弯刀入肉的声音和胸口处传来的剧痛一同袭来。 裴靖川握着银剑的手险些握不住,他微微垂眸,看着插入他胸膛的弯刀,眸色微冷。 莫不是凭借着本能意识躲了一下,或许这把弯刀插入的就是他心脏了。 拓拔晖见弯刀并未插入他心脏,一怔,随后想要拔出,但被裴靖川察觉。 他伸出手握住那把弯刀,锋利的刀刃划破他的手掌,殷红的血珠顺着刀锋滑下,落入他胸口。 裴靖川抬起眸,黑沉的眸色中涌动着澎湃的杀意,单手紧紧握住插入胸膛的弯刀,不让其再进一分。 “拓拔将军,我也送你一份大礼。” 裴靖川话音刚落,他右手微微抬起,他衣袖中射出一根小巧的袖箭,正中拓拔晖的胸膛。 趁着拓拔晖惊诧,裴靖川猛然拔出插入他胸口的弯刀,身子微晃地勒住绝影的缰绳,绝影起身,带着重伤的裴靖川冲出重围,回到大军行列。 第74章 裴家三郎 双方主帅皆受伤,对双方将士的士气都是个打击,眼见双方士气低落,大历和南越皆鸣金收兵。 相较于拓拔晖所受的伤,裴靖川的伤显得更严重。 潼关,裴靖川的营帐中。 徐青等人围在床榻上,军中所有军医皆聚集在营帐中。大盆大盆血水往外端,拆掉裴靖川身上的沾满血迹的纱布,一遍遍为他清理伤口。 徐青看着床榻上气若游丝的裴靖川,眼眶微红,他们将将军送回军营时,就发现他疼得陷入昏迷了。 记忆中那个意气风发、年少成名的裴家三郎,已不复当初的模样。他的眼角早已攀上了皱纹,年轻俊逸的面庞上也沾上边关的风霜,连那头黑发也有了白发的痕迹。 裴靖川虚弱地躺在床榻上,脸色苍白,呼吸清浅,若不看他胸膛那点微弱的起伏,都会误以为他已经死了。 裸露的上身,那健硕的身材上满是狰狞结痂的伤疤,那是他拼死守卫大历的痕迹。 而这具残破的身子后背有一条骇人的伤疤,那是最近新添的,伤口处还泛着粉红,新长出的肉覆盖在那条伤疤上。 军医跪在榻边,将他身子翻过来,小心翼翼在他胸膛上那处伤痕抹上药粉,用纱布给他包扎。 做好一切后,军医才松了一口气,身子也才渐渐放松下来。 镇国将军,不仅是百姓心中的不败战神,更是大历的基石。不敢想,如果他战死,将会动摇大历根本。 “如何?将军他可还好?”徐青焦急地问道。 “幸好,将军身上的甲胄挡住了一部分冲力,也避开了要害。不然这一刀定会要了将军的命。” 闻言,徐青等人松了口气,但看着床榻上虚弱的裴靖川,眉宇间还是充斥着担忧。 “那,将军什么时候能醒?” 军医神色稍显凝重地摇摇头,“虽然这次将军并未伤及要害,但也受了颇重的伤,还是要仔细休养。” “若今晚将军能苏醒,那大概就没有什么了。”军医从医箱中掏出几瓶伤药,递给徐青。 “徐副将,将军受伤颇重,要仔细换药,莫要让伤口发炎。营中将士受伤也颇为严重,下官先去瞧一眼。” 南越和大历的这一战,双方的损失都颇为严重,军中军医皆在忙忙碌碌。 徐青瞧见昏迷中的裴靖川眉宇紧蹙,似是睡得不安稳,他将放置在一旁木盆中的帕子绞干,轻轻擦拭着他额上的汗水。 …… 昏迷中的裴靖川像是在一片白雾中沉浮,眼前只剩白雾,没有其他东西。 他缓步踏在空无一物的空间中,他知道自己定是陷入了昏迷。 “踏踏。” 他踏过水声的声音响彻在这片寂静中,脚下的白雾蓦然变成了水面,泛起一层层涟漪。停下脚步,微微垂眸,水面上映出了他如今的模样。 水波潋滟,那头略显灰白的长发逐渐变黑,冷硬的眉眼间褪去了驻守边关多年的风霜,黑眸中的冷冽也散去,眉眼间满是少年意气的年轻模样。 这哪里是如今的镇国将军,这分明就是他年轻时的模样,那个名动皇城、意气风发的裴家三郎。 裴靖川看着水面映出的模样,眼中渐渐也浮现出追忆的微光。 当年,盛名皇城的四位公子。一是清冷如谪仙般的国师嫡子司云祉,二是温润如玉的三殿下赢承珏,三是邪肆风流的临安侯世子傅昭寻,四则是将军府少年意气的裴靖川。 四人闻名皇城,备受皇城贵女倾慕。但四位公子,除了赢承珏和傅昭寻外,其余两位皆不曾娶妻。 司云祉清冷孤傲,但抵不过天命,死于弱冠之年。裴靖川意气风发那一年,本应与心爱之人相守终生,却抵不过皇权,终成了孤雁。 自叶翎月嫁入深宫,那位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就已经死在了边疆。他变得冷然孤傲,黑沉的眸中再无半点星光。 他蹲下身,伸手想要去触碰水面上那熟悉的面容。但蓦然,笼罩在他眼前的白雾悄然而散,呈现出新的场景。 天空中压着乌云,映入他眼帘的是熟悉的官道。看着四周熟悉的景物,那落了灰的回忆逐渐变得清晰,水雾漫上他黑沉的眼眸中。 这是他与翎月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蓦然,空旷的宫道上传来阵阵声响,一袭黑袍的男子身负重伤,拖着沉重的身子向皇城的方向走去。 但实在是体力不支,晕倒在了一旁。 不知过了多久,一辆马车压着石板接近。车夫看见路旁倒下的人,疑惑地停下了马车。 一只纤细的手挑起马车青色的帷幔,看着倒在前方的身影,黛眉微蹙,迟疑片刻,还是令车夫将他扶上马车。 裴靖川眼眶微红地看着她那熟悉的容颜,想要上前去触碰她,却又怕眼前的这一切都消失,再也见不到她。只能克制住想要上前拥她入怀的冲动,眼眸温柔地看着她匿于马车帷幔后的轮廓。 月儿……我很想你。 他像个局外人一般,看着梦境中的她和他逐渐熟悉、亲近,最终互表衷肠。 寒山寺里,耀眼灼华盛开,他一袭象白牙长袍等候在桃花盛开的桃树下,看着她熟悉的身影走近,黑眸中是显而易见的欢喜。 他意气风发的面庞带着少年郎面对心上人独有的羞涩,但幽深的眸中是藏不住的倾慕。抬起手臂,轻轻握住她的双肩,向她许下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 他们眼中皆是对以后生活的憧憬,她轻轻靠在他怀中,从衣袖中掏出一个小匣,灿若春华的眉眼间尽是爱意。 “三郎,我知晓你鸿鹄大志。但,每听闻你将行至战场,我心总是免不了担忧。” 她垂眸,轻轻打开手中的匣子,里面躺着制作小巧的袖箭,手指轻轻抚摸着匣中的物什。 “三郎,这是我专门请人制作的袖箭,也算是我的一番心意,希望它能护你平安。” 无需多言,两人相拥在桃花灼灼的美景之下,心中皆盼望着这一战大胜,期盼着他们成婚的场景。 但,最终成了一场空。 躺在床榻上的裴靖川陷入更深的黑暗,看着那红得似血的宫墙逐渐吞噬掉了那道单薄的身影,折断她的双翼,囚于囚牢之中,一滴悲凉的泪从他眼角滑落,滑入白鬓中。 吾妻,月儿…… 第75章 朕,欲御驾亲征! 大历皇宫,御书房。 清冷的御书房内,烛火摇曳,坐于高位的赢承珏眸色阴沉地看着手中八百加急送来的信。 信上只有简短的寥寥几字,但这几个字却足以撼动大历国基。 “急报!裴将军陷入昏迷!” 赢承珏眸色微沉,随手将手中的信捏紧,靠近放置于桌案上的烛台,看着它化为灰烬。 立在一旁伺候的海禄感受到上首赢承珏浑身散发出来的杀意,微微垂首,屏气凝息,不敢言语。 偌大的御书房,一时间只有烛火跳动的噼啪声。 良久,他才听到赢承珏阴沉的嗓音响起。 “传旨,命太子即刻觐见。” “是。” 海禄弓着身子,轻声应下后,小心翼翼退出御书房,前往东宫。 …… 赢衡立在窗牖边,身着一袭单薄寝衣,黑沉的眸色看着黑幕压顶的星空,刚绞干的长发散在肩上。一阵寒风从敞开的窗牖里涌入,吹动他的长发,也舞动放置于他身侧烷桌上的烛火。 他眸色微沉,这段时日他一直并未放弃追寻那天发生的事情,但尚未有结果。 那日,蓦然出现的宫女,也确实如她所说,她确实来自徐昭仪宫中。 线索,又断了。 “殿下。” 一件温暖的狐毛大氅披至他肩头,包裹着他略显单薄的身影,也打断了他的思绪。 赢衡微微扭头,就瞧见赫连煜站在他身后,微微低头,双手搭在自己肩上,赤红瞳孔里满是关切和爱意。 “殿下,已然是深秋了,小心身子。” 他回身抬眸,看着他的眉眼,眸色中的浓雾悄然而散,伸手去抚摸他的眉眼。 “别担心,我身子没那么脆弱。” 赫连煜感知到他温热的手掌滑过,微微歪头,颇为眷恋地蹭了蹭他的手心。 “虽有鬼医为殿下调养,但殿下还是要小心。” “嗯。” 赢衡收回手,关上敞开的窗牖,缓步朝着燃着银炭的殿内走去,赫连煜跟在他身后。 “方才,我看殿下神色凝重,可还是在为先皇后之事烦忧?” 赫连煜瞧见赢衡坐下,缓步走到他跟前,半膝跪于地上,棱骨分明的大手轻轻握住他放在膝上的手,虚虚圈住。 “嗯。” 他微微抬眸,看着赢衡黑沉的眸中笼上浓雾,微微低首,声音带着歉意。 “怪我无用,这么久都不曾找出那人。” 赢衡看着自责的赫连煜,轻笑着抬起手,抚摸他的长发,宽慰道。 “怎么能怪你。” “殿下,若是我上次再快点,定不会让那人逃走。” 闻言,赢衡只是微微摇头,神色颇显凝重。 “那人能在宫中行走自如,且身边又有武功高强的暗卫守护,岂是那般容易捉拿。阿煜,不要怪自己。” “可是……线索。” 赫连煜心中自然也知晓那人能瞒着皇宫众多眼线,藏匿深宫多年,定不是个简单角色。 但,那毕竟是当年先皇后之事唯一的线索,赢衡心中一直挂念之事。 好不容易找出来的线索,如今,却又断了。 “没事。那人在宫中蛰伏多年,想来也该出来活动活动了。待他们下一次行动,就是本宫将其一网打尽之时。” 想起那人与母后之事的关联,赢衡眸中闪过肃杀气息。不管那人是谁,只要敢出现,他定要让她说出当年真相。 …… “太子殿下,陛下有要事请您前往御书房相商。” 两人温存之际,翛然,一道敲门声在殿外响起,惊扰了室内的温馨。 赢衡听到殿外传来的声音,缓缓转醒,从床榻起身,睡于他身侧的赫连煜感知到他的动作,也从睡梦中苏醒。 “殿下?” 他站在床榻边,整理刚换上的衣物,微微回眸,眼眸温柔地看着累极了的赫连煜。俯身,温热的指节轻轻拨开散在他额上的发丝,轻轻在他额间落下一个吻。 “把你吵醒了?父皇找我有事,我去瞧瞧,你接着睡吧。” 闻言,赫连煜想要起身,赢衡轻轻用手指抵住他的动作。 “阿煜,不必起身了。好好歇着吧,也累坏了。” “那殿下,我等你回来。” “嗯。” 赢衡眸色柔意满满,棱骨分明的手指轻轻将锦被往上扯了扯,遮住因他方才起身的动作而显出的红痕。 他缓步走到殿口,打开殿门,就瞧见海禄手持拂尘立在寒风中。 海禄瞧见殿门打开,急忙垂首,恭敬地等候着赢衡,不敢往殿内瞧。 “殿下,陛下在御书房等您。” “有劳海禄公公前来了,我们走吧。” “是。” 海禄轻甩拂尘,弓着身子,在前面为赢衡引路。 拐过宫道,御书房便蓦然出现在二人视线里,海禄推开御书房大门,微微侧身,为赢衡让路。 赢衡大步跨入御书房,手指轻轻挑起垂在外室的金黄帷幔,来到内室,一眼便瞧见阴沉着神色,坐于高位批阅奏折的赢承珏。 “儿臣给父皇请安。”他来到中央,跪下给赢承珏行礼请安。 “衡儿来了,平身吧。” “是,父皇。” 赢承珏搁置下手中的朱笔,微微抬眸,看向立在下方的赢衡。放置他身侧书案上的烛火映在他幽深的眼中,宛如黑暗中跳动的幽火。 “不知父皇,急召儿臣所为何事?” 赢承珏从高位上下来,走到窗牖边坐下,眼前的烷桌上摆放着一盘未下完的棋局。他黑沉的眸盯着这盘棋局,沉声道。 “衡儿,过来。和朕下完这盘棋。” “是。”赢衡走到另一边坐下,看着这盘棋局。 赢承珏率先将一枚黑子放置棋盘之上,割裂白子的攻势。 “朕,方才收到八百里加急密函,镇国将军与南越大军一战,身受重伤,陷入昏迷。” 闻言,赢衡持着白子的手微微一顿,猛然抬眸,黑沉的眸色中充斥着明显的惊诧,看向对面的赢承珏。 裴靖川,年少成名,单看他的封号,就知晓他是大历国基,是大历百姓心中不可摧折的不败战神。 他一生为大历而战,犹如一根定海神针般伫立在大历边疆,威慑着四海诸国。若他出事,大历的国基将会动摇。 赢承珏收回手,并未看赢衡的神色,黑沉的眸色一直盯着眼前的棋盘,眸中涌动着难以捉摸的黑雾。 “朕,欲御驾亲征。” 第76章 太后病危 霜天的寒风灌入营帐,吹动着摆放在帐中两侧的篝火。帐中的床榻上,裴靖川眉宇紧蹙,似是还被困扰在梦中。 徐青绞干手帕,为他擦拭着额上冒出的冷汗,眼神担忧,不断在心中为他祈祷。 将军,快点醒来吧。 梦境中,裴靖川眼眶微红地看着叶翎月生产那日。 黑幕压在红墙深苑中,枯老的海棠树枝攀延至宫墙之上,想要追寻自由,却又被这高墙阻隔,始终得不到解脱。 叶翎月苍白的脸色和浓重的血腥味,皆彰显着她生命的逝去。但她眼神依旧温柔,看着殿外那株枯萎的海棠树,依旧无声地唤着他的名字。 “三郎……” 他知晓这一切不过是自己的回忆,他阻止不了,也靠近不了。他双腿微微弯曲,跪下,眼眶微红地看着这一幕,轻声回应。 “我在,吾妻……” 紧闭的凤仪宫殿门,从外被人猛然打开,一袭白色胄甲的身影闯入殿中,裹挟着寒冷的风雪,眼底冒着血丝看着床榻上那道安然入睡的身影。 裴靖川看着回忆中的年少身影红着眼拔出剑,将守在床榻边的赢承珏推开,不允许任何人靠近她。 他那身白色戎装沾满了血迹,俊逸的面容上满是风尘仆仆的倦怠,但那双黑眸燃着的是恨意和痛楚。 那一刻,意气风发的裴家三郎,随着他爱人的逝去也死去了。 年少的裴靖川抱着她的尸首,一步一步踏出凤仪宫。雪从灰蒙蒙的天空中飘下,落到他的肩头,也落到他那头黑发,染上了白丝。 他垂眸,看着怀中失去生机的人儿,鹰眸中蒙上水雾,伸手拆掉她发间那支金步摇,丢在雪地中。风雪席卷而上,淹没了它的踪迹,就像是洗去了淳仪皇后在皇宫中的痕迹。 裴靖川缓步走了很久,但心头涌来的伤痛还是迫使他停下了脚步,宽阔的肩膀微微塌下,泪止不住地落下,滴在她冰凉的脸上。 他不怕死,身赴边关,他唯一放不下只是她。他不怨她的选择,她和他一样肩上背负着家族的枷锁,他们立于高位,自然也要担负起那份责任。 他微微垂首,温热的额头与怀中冰凉的额间相抵。就像他懂她,他知道她也明白,圣旨下达的那一刻,他们之间就在无可能,他也要为了裴家的满门清誉,做忠君卫国的裴小将军。 他贪求的不多,只是想守着她生存的这方土地,愿她年年岁岁绽欢颜。 可是,为何命运如此捉弄人…… 裴靖川鹰眸中涌动着伤痛,看着他将她抱离这座吃人的深宫,安葬于他们私定终身的地方。 淳仪皇后,生时囚于深宫,死时回归爱人怀抱,两只难飞的孤雁,在这一刻交颈,回归终所。 …… 躺于床榻上的裴靖川手指微微一动,缓缓睁开眼睛,帐外暖煦的阳光透过营帐的缝隙钻入,洒在帐内。 “将军!” 守在榻边的徐青感知到裴靖川的动静,急忙抬眸,就瞧见他想要起身,扶着他起身。 “将军,您醒了。您感觉怎么样?” “我昏迷了多久?” 靠着床榻,手捂住泛疼的胸膛,眉宇轻蹙。刚醒来,声音还带着明显的沙哑。 “将军昏了三日了。”徐青提到这个,眼眶微红。 营中军医皆说,裴靖川此次受伤颇为严重,若不能挺过去,只怕是凶多吉少。 “三日了?南越可曾来犯?”裴靖川眉宇紧蹙,想到自己已经昏睡了那般久,那南越定是不会放过这个时机。 徐青神色颇为凝重地点头,向他汇报这几日与南越交手的战况。 虽然,大历大军这边缺少主帅坐镇。但军中大多都是由裴靖川一手提拔上来的将士,更有多名副将指挥,南越一时间也占不到多少便宜。 闻言,裴靖川紧蹙的眉宇才逐渐放松下来,但他又想起另一件事,沉声问道。 “我昏迷的消息可传回了皇城?” “是。” 裴靖川挣扎着起身,徐青急忙上前搀扶。 “将军,军医说您受伤颇重,还需静养。” “去,取纸笔,我要向皇城传信。” “是。” 徐青瞧见裴靖川稍显凝重的神色,不敢耽搁,将他搀扶到桌案前坐下,取来纸笔。 裴靖川握住笔,脑海中回旋起方才梦境中自己的年少模样,苍白的唇畔顿时浮现出弧度,停下的笔又落笔在纸上。 “八百里加急。” “是,将军。”徐青接过递来的信,急忙去办。 裴靖川放下手指捏着的毛笔,想起方才自己落笔的信,郁结多年的心情顿时明媚。 陛下,希望您看到,不会恼怒。 …… 大历皇宫,慈宁宫。 清冷的慈宁宫中药味缭绕,内室里的床榻边帷幔落下,遮住里面那道苍老的身影,而榻边还跪着不少太医。 “陛下驾到。”一声高呼,打断了殿内肃穆的气氛。 身着一袭明黄色龙袍的赢承珏步履匆匆地踏入慈宁宫,跪在殿中的宫人和太医们刚想要行礼,就被他不耐烦地挥手打断。 “行了。贺太医,母后情况如何?” 他径直来到薛清宁床榻边,掀开垂下的床幔,坐在榻边,神色担忧地看着陷入昏睡的她,低声问道跪在一旁的贺彦。 “回禀陛下,太后娘娘身子空乏,恐怕……”贺彦将头抵在慈宁宫冰凉的玉砖上,不再起身。 闻言,赢承珏的身子一晃,那位不喜怒于神色的天子渐渐红了眼眶,伸出手轻轻握住薛清宁苍老枯槁的手,声音颤抖地唤道。 “母后,儿臣来了。” 许是听到了他的声音,陷入昏睡的薛清宁缓缓睁开双眼,眉眼间带着慈祥,另一只手轻轻抚摸上他的脸。 “琢修。” “儿臣在。”他贴近她的手,轻声回应道。 “咳咳……哀家还是没能熬过这个秋日啊。”薛清宁微微侧眸,浑浊的眼睛看着窗牖外枯老的树丫,眼神里尽是平和。 “母后……” “琢修,你将大历治理得很好,母亲很欣慰。”薛清宁回眸,打断他未说完的话,苍老的手指轻轻摩挲他泛红的眼眶。 “哭什么?你该为母亲高兴,母亲被薛太后这个名号困得太久了。”她缓缓闭眼,泛着皱纹的眼角滑下一滴清泪,落入她苍白的发中。 “是。”赢承珏看着她虚弱的模样,心脏微疼,但还是强撑着笑容。 “哀家在世时日常礼佛,还不曾好好看过你的子嗣,你将他们都叫来吧。也好还让哀家下去后,多和先帝说说琢修的孩子。” “母后。”听到她提及死亡,赢承珏强忍的泪水从眼眶中落下,滴入她苍白的手上。 他佝偻着身子,轻轻挥手让海禄去办。海禄示意后,急忙通知人去请各位皇子公主。 赢衡到达慈宁宫时,殿外已经聚集了不少皇子公主,连已开府的大公主和封王的大皇子都回来了。 两人瞧见赢衡前来,纷纷向他行礼。 “衡,见过皇姐,皇兄。”赢衡微微拱手示意。 不消片刻,赢承珏从慈宁宫内走出,眼眶微红地看着赢衡,声音沙哑道。 “衡儿,母后召见你。” ———— 霜天,晚秋的别称。 准备换个封面,大家可以留言,看看更喜欢哪个~ 第77章 薛家军令牌 慈宁宫内,终日燃烧的佛香并未缭绕,往日那道枯老单薄的身影并未跪在蒲团之上,殿内设的那张佛案上只余下一只木鱼。 赢衡绕过正殿,修长的手指撩开垂下的珠帘,来到内室,黑眸寡淡地看了一眼匿于床幔后的身影,收回视线,跪在殿中请安。 “孙儿衡,给皇祖母请安。” “上前来。” 那道熟悉的嗓音染着虚弱,一只枯槁如木的手从床幔中伸出,示意他上前握住。 “是。”赢衡起身,靠近几步,犹豫片刻,伸出手虚虚握住她的手。 薛清宁微微偏头,平和的视线透过眼前的床幔,落在这位太子身上。 床幔遮掩,赢衡其实看不太清她的视线,只是维持着握住她手的动作,不动。 赢衡的眉眼更肖似他母亲,继承了他母亲灿若春华、皎若秋月的美貌。但细看又会发觉他眉眼间也有着他父亲的温润,尤其是他的那双眼睛。情绪内敛时,温润如玉,波动时,又如波涛拍岸。 琢修子嗣不昌,这后宫的皇嗣中,唯有贤王和太子有几分资质。但贤王母妃早逝,淑妃又是个温和性子,贤王被教养得性子寡淡,不喜皇位,早早便开府封王。 太子虽出身中宫,但叶氏一脉早已凋敝,旁支无一人可用。因毒素侵扰,他身子骨一向不好。但他却凭着朝堂无人可用,自身羸弱的残躯,硬生生割裂乔氏党派,手握重权,坐稳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之位。 若他不是淳仪皇后所出,他或许能在朝堂上走得更安稳些许。 薛清宁垂下眼睑,掩下眸中涌动的思绪。 “你与你母亲真是极为相似。” 闻言,赢衡微微抬眸,黑眸中涌动着难言的情绪,看着匿于床幔之中的薛清宁。 薛清宁能看清他眼中涌动的黑雾,轻笑一声,从他虚握的手中抽回手,微微阖眸,轻声诉说那段尘封的过往。 “淳仪皇后,是哀家见过最娴静的女子。她嫁入这深宫,非她所愿。琢修和她本都是想着在宫中安稳度日,不谈恩宠。但,那般美好的女子,仅仅只是立于宫中,也宛如海棠般清雅。” 她缓缓睁眸,偏头看向榻边眉眼熟悉的赢衡,浑浊的老眼中带着追忆,似是看到了那位温婉娴静的皇后。 琢修的第一任皇后,非他所喜。但碍于定远侯府和与绾绾的年幼情分,两人也算相敬如宾,只不过绾绾命薄,抵不过岁月流转,成了这深宫的红颜枯骨。 “皇祖母,孙儿想问您。我母后的死是不是与您有关?” 赢衡抬眸,黑沉的眸色凝视着床榻上阖眸的薛清宁,放置于膝上的手狠狠紧攥着,不放过她苍老面容上的任何细微表情。 闻言,她身子一僵,缓缓吐出郁结多年的郁气,缓缓睁开眼,看向赢衡。 “哀家知道,你近来一直在查你母后的事。” 她微凉的手拉过赢衡的手,语重心长地说道,“但你身为大历储君,要知晓这深宫中有些事不能深挖,真相对你并无益处。” 赢衡微微垂眸,看着覆在手背上干枯的手,冷笑一声,眸中涌动着冷冽的寒光。 “皇祖母也是一位母亲,应能理解孙儿的慈乌反哺之心吧。孙儿不求利益,只想为母求一个真相。” 他半跪于薛清宁的榻边,不疾不徐地说道,“皇祖母明知母亲心仪裴家公子,却忌惮裴家兵权,逼迫父皇迎娶母亲。” “父皇孝顺,只能顺承皇祖母之心。当年,母后母家式微,本担不上中宫之位。”他说到这里,微微垂眸,遮住眼中涌动的嘲讽之意。 “皇祖母应该也从未想过让母后为后,但父皇心中本就不愿抢友妻,心怀愧疚封母亲为后。皇祖母为了这皇权,不惜逼迫父皇做出了夺挚友妻的荒唐事,致使一位无辜之人埋葬深宫。” 薛清宁闻言,那双浑浊的眼眸中并未有太大的情绪波动,只是染上了一层水雾。 “太子,你很聪颖。” 虽然这只是他的猜测,但薛清宁不得不承认,他所言已接近全部真相。 “皇祖母,您筹谋半生,却忘记了人心叵测,感情是权力中最大的变数。” 赢衡想起死于深宫的母后,她的死是被眼前这人,被这座深宫一步步逼迫,死后却得不到皇陵半土,只能被掩埋在记忆洪流中。 “皇祖母,您就那般怕母后吗?竟还剥夺她入皇陵。”他狠狠攥着膝上的衣物,眼眶微红,强压着胸腔燃烧的愤然。 闻言,薛清宁微微摇头,唇畔浮现出苦涩的笑容。 “淳仪皇后难产而亡的那日,你父皇早早便立下了两道圣旨。一是你被封为太子,入主东宫的圣旨,另一道则是追封你生母叶皇后为淳仪皇后,入皇陵的圣旨。” 赢衡微微一怔,看着她面容上的神色,并没有作假。 那为何史册上并没有记载这件事,而他母后也并未入皇陵。 薛清宁偏过头,看着愣神的赢衡,轻声开口。“你母后薨逝那日,裴家三郎恰逢打完胜仗,赶赴皇宫。他打伤了所有羽林卫,抱走了你母后的尸体,她才未能葬入皇陵。” 赢衡想过无数种可能,但都未曾想过是裴靖川带走了他母后。 虽然,他知晓镇国将军对他母后情根深种。但他身上担负着裴家清誉,不敢想他竟然做出过这种事。 她看着赢衡的神色,就知晓他在想什么,轻笑道,“是觉得裴家三郎做不出这种事?当年,盛名皇城的裴家小将军,意气风发,行事恣意,又有什么事是他不敢做的。” 薛清宁缓缓叹气,也正是他行事过于恣意,她才格外忌惮裴家权势。微微垂眸,她虽然心中对他们三人有愧,但并不后悔当年行事。 哪怕,要让她重新选择一次,她也还是会命琢修迎娶叶翎月。 只是,苦了这位太子。 她伸出枯老的手摩挲着脑下的玉枕,摸出一块黑色的令牌,拉过赢衡的手,轻轻将它放于他的掌心。 赢衡垂眸,看清掌心中的物什时,眸光狠狠一动,猛然抬头看向床榻上的薛清宁。 “这是调动薛家军的令牌。太子,大历交给你,哀家很放心。” 薛家军,只隶属于定远侯府的将士,曾跟随先皇征战四方,也是拥护先皇的利器。数十年前的那场宫变,便是薛家军以一己之力抵御两名皇子反派,诛杀其叛军,稳定大历国基。 “皇祖母,您……” 薛清宁清然一笑,那双眼眸中逐渐褪去浑浊,裸露出的是她身为定远侯府嫡女的气度。她轻轻握住赢衡的手,让他的指节握紧手中的令牌。 “太子,去缔造属于你的大历吧。” ———— 这是太后娘娘对咱们太子的认可呢~ 晚上再更一章~ 第78章 太后升遐 慈宁宫内一片寂静,伺候在一旁的沅莲跪在殿中,抹着眼泪看着榻上虚弱的薛清宁,轻声抽泣道。 “小姐……” 薛清宁听到沅莲熟悉的声音,虚弱地缓缓睁眼,望向跪在榻边的沅莲,轻声唤道。 “沅莲……” 沅莲上前,虚虚握住她从床幔里伸出来的手,微凉的泪水从眼角滑落,滴落到薛清宁的手背上。 “别哭。你跟着我几十年,将一生都葬送在这座深宫里。苦了你,是哀家对不起你。” 闻言,沅莲泣不成声地摇头。 “奴婢不苦。” 薛清宁视线轻转,又看向立在一旁的赢衡,轻声说道,“太子先出去吧,哀家有事交代沅莲。” 赢衡微微抬眸,看向床幔中轮廓模糊的薛清宁,黑沉的眸色中涌动着未名的情绪,手中握着的令牌似乎在微微发烫,那是她对他的期望。 他抿唇,按理说,人之将死,他不想让她走得难安。 但,那件事积压在他心间许久,已成了樊笼,困住了他。而今日听她话中意思,是想要他放弃追寻当年往事的真相。 许是察觉到他视线里的犹豫之色,薛清宁虚弱地睁开双眼,看着神色晦暗的赢衡,轻声说道。 “太子,是还有事要问哀家吗?” 赢衡看着床榻上的薛清宁,想要说出的话,终还是没有说出口。他起身,微微朝她行礼后,退出内室。 他黑沉的眸色触及到慈宁宫设置的一张佛案,想起她的所作所为,眸中又开始翻涌浓厚的黑雾。脚步稍顿,听到内室传来阵阵微弱的咳嗽声,思绪纷乱,大步踏出慈宁宫。 皇祖母,您一生被困囿在这座深宫,沉溺于浊世,然求佛,也终求不得安稳。 赢衡踏出慈宁宫,微微抬眸,就瞧见身着一袭单薄白衫的赢溯立在最右侧,与他对视。 赢溯单薄的身影在寒风中发颤,瘦弱的身躯配上他稍显稚嫩的面庞,令人觉得他格外可怜。但他那双黑沉的眸色涌动着不明的情绪,似又硬生生地压下了他身上散发出楚楚可怜的气息。 望进那一望无际的黑沉眼眸,赢衡蓦然觉得这般的眼神似曾相识,愣在原地。 “太子哥哥……”略带依赖的声音唤回了赢衡腾涌的思绪。 赢溯眸中的浓雾在看到赢衡的那一刹那,顷刻间烟消云散,宛如明月刺穿笼罩头顶的乌云,洒下的一缕清辉。 “怎穿得如此单薄?” 赢衡微微蹙眉,走近他,脱下身上的狐毛大氅,想为他披上。但他似乎又想起什么,手微顿,转而将大氅递给他。 赢溯微微垂眸,看着他递来的华贵大氅,眸色微微一动,似是幽海中腾升的幽炎,痛苦在那片灰暗中发酵翻腾。 他眼眶微红,微颤着手去拿赢衡递来的大氅,因用力泛白的手指狠狠嵌入大氅华贵的皮毛中,彰显着他内心的痛楚。 但,他又不得不在他太子哥哥面前压抑翻腾的情感。垂眸,敛下眸中腾升的水雾,沙哑着声音,扮演着他喜爱的幼弟。 “谢谢太子哥哥。” “儿臣,参见父皇。” 赢衡看着他冻红的双手,刚想说话,就被身后一道清冷的声线打断。 他闻声回眸,就瞧见一道身着碧波翠缕裙的女子身影步履匆匆赶来。她外还披着软毛织锦的红色披风,随着她轻轻走动,红色的绒毛随风飘动。而露出的裙摆处织就着大片的银线蝴蝶,栩栩如生,就像要翻飞而出。 待她走近,才看清她绝色容貌。她肌肤胜雪,眉宛如远山含黛,双眸中轻含水光,犹似一泓清水。 “兰儿来了,快去瞧瞧你皇祖母吧。” 赢承珏微红的眼眸中含着水雾,伸出手轻轻扶起行礼的赢兰泽,拍拍她的肩。 “是。” 赢兰泽黛眉轻蹙,清冷的眉眼间含着不易察觉的伤痛。瞧见赢衡等人,只来得及朝他们微微颔首,便匆匆踏入慈宁宫。 赢兰泽,生母虽为乔姝瑶,但她自幼便养在薛清宁膝下,与她的情感自然也要深厚一些。 乔姝瑶的三个孩子,赢兰泽的德性却完全不同于她的皇姐和皇兄。她性子较为清冷,但为人谦和知礼。 赢衡微微扭头,看着寒风凛冽,灰白色的云笼罩在大历皇宫天穹之上,内心涌上一股难言的伤感。 变天了,初雪将至。 …… 慈宁宫外的众人立在在寒风中,依稀可见,众人的眉眼间皆带着伤痛,看着掩住的慈宁宫。 翛然,一道带着哭腔的声音从殿内传出。 “祖母!” 赢承珏眸色一动,想要冲入慈宁宫内,但里面的身影比他更快。 沅莲冲出慈宁宫,身子瘫软跪坐在地,双目通红,老泪纵横地说道。 “太后娘娘升遐了。” 闻言,赢承珏身子一晃,大步跨过沅莲身侧,踏入慈宁宫。 赢衡微微抬眸,影影绰绰间能瞧见殿内跪了一地的宫人,宫人们皆低垂着头轻声啜泣。而那床幔遮掩的床榻上,风光半生的薛太后在榻上安然入睡,结束了她的一生。 “母后!” 灰白色云层压顶的半空中,终还是飘下了豆粒的雪粒,落在这深宫红苑中,覆盖住薛太后的过往。 赢溯微微抬起脸,感受着微冷的雪粒落到他脸上,融化成一滴滴细碎的水珠。他伸出手,遮住黑眸中涌动的情绪。 母妃,溯为您报仇了。 他放下手,黑沉的眸色落到立于最前首的赢衡身上,泛白的骨节紧紧攥着大氅上的系带,眼尾泛红。 太子哥哥,你不能做的事,阿溯愿做。但求您,不要抛下阿溯。 寒风凛冽,初雪而至,覆盖住这座深宫。那位高高在上的天子,步伐踉跄地从慈宁宫走出,眼眶微红,声音艰涩。 “薛氏太后,一生殚精竭虑,得以善终,袝葬皇陵,谥曰钦慈。” 赢衡等人跪下,高呼,“父皇节哀。” 绥宁三十年晚秋之际,薛氏太后薛清宁薨逝,绥宁帝大恸,辍朝七日,举国着缟素、止宴庆。 ———— 薛氏太后的故事落幕了,她传奇的一生会书写于史册,但至死都不曾摆脱皇宫的束缚,这或许就是深宫女子的悲哀吧。 第79章 事过境迁 葭月而至,清冷月辉裹挟着细碎的素雪落于红墙檐上,无声的雪覆盖了整座深宫红苑,衬得清夜寂冷。 钦慈太后入葬皇陵余月,悲穆的气氛却并未完全在宫中消散。 新元佳节,本是喜庆的日子,但因钦慈太后和边关战事吃紧,宫内并未呈现往日的繁华盛景。 大历皇宫,东宫后院的亭中。 细碎的雪簌簌而下,落在亭角的弯檐上。亭中的石桌上摆放着两盏清茶,热气缭绕而上,晕染了飘散进亭中的素雪。 赢衡和赫连煜相邻而坐,东宫内侍候的宫人也早早便被他打发,空寂的亭中只剩下他们二人。 “新元佳节,本该和阿煜贺新岁,但诸事颇多,唯只能与君捧雪煎茶。” 亭中的角落架着一个小炉,上面炭火繁盛,消融炉中雪水,香气四溢。 “殿下,煜愿君新岁前路云程发轫,阳和启蛰,诸事皆如殿下所愿。”赫连煜轻笑,端起置于案前的茶盏。 赢衡闻言,眸光微动,相伴数载,唯有身侧人知晓他全部抱负,并陪着身侧从这条血路中杀出。 他微微垂眸,黑沉的眸色中漾着温柔。抬手,棱骨分明的手指捏着青釉茶盏,举起,与之轻碰,发出的那清脆声响在两人心尖回荡,相视一笑。 雪落无声,寒峭之下,情意连绵。 新岁庆年,烟花昭彰,情绵无声,与君同抵岁暮朝往。 …… 霜栖殿内,烛火未明,寂冷空旷的大殿陷入一片昏暗。窗牖边,一道不明显的黑影倚着,窗外那清冷的月光洒在他身上,透得全是清冷漠然。 赢溯散发靠坐在窗棂上,一条腿微微曲起,手指轻轻敲击着膝盖,另一只手上提着清酒,黑沉的眸中毫无生气地看着院外的枯树。 “主子……” 一道黑影蓦然出现在殿中,颇为担忧地望着窗边的赢溯。 他未动,微微阖眸,灌着清酒,声音因醉意染上了点点沙哑。 “你进来做什么?不是去陪你干娘了吗?” 溟狼闻言,微微垂眸,抿唇不语。 听不到他回话,赢溯也不在意,微微起身,带动他身上散着的几个酒盏滑落,摔成一地碎片,落在他脚边。 “主子!” 溟狼瞧见他要光滑的脚要落地,急忙上前阻止,半跪于地,双手捧着抵过眉眼处,供他下脚。 赢溯眸色寡淡地看着他举过头顶的双手,微微侧身,赤裸的脚径直踩在那碎盏瓷片上。霎时,脚下绽开血色彼岸。 他毫不在意脚上的血污,行至榻边,血色在他身后蔓延,就似他那脏乱污浊的一生。 “退下吧。” “主子,让属下为你包扎一下伤口吧。” 溟狼跪着转身,感知到赢溯身上弥漫着浓重的伤痛,知晓他不愿让人靠近。手缓缓放下,垂在膝上,紧紧攥着,眸色颇为担忧。 “不用,退下。” “主子!”溟狼声线稍显不稳,想要违抗他的命令,起身。 赢溯瞧见他欲起身的动作,眸色微沉,浓重的黑雾在眼中翻腾。他先一步握住刺入皮肉的瓷片,手微微用力,拔出瓷片。 裹挟着鲜血的白净瓷片被他丢在一旁,发出的声响止住了溟狼的动作。殷红的血顺着瓷片的棱角滑下,滴落到殿中的玉砖上,晕成一片小小血洼。 “溟狼,本殿再说一次,退下。” 溟狼微微抬眸,看着他眸中酝酿的风暴,缓缓松开手,行礼退出正殿。 寂冷黑暗的霜栖殿,霎时恢复了宁静。 赢溯身子微微向后倾,靠在床榻沿上,眸中的风暴悄然而散,唯剩一片白色雪茫。 良久,空旷的殿中只听得到他清浅的呼吸声,一直维持着那个动作。 赢溯缓缓垂眸,从胸口取出一根玉簪,眼神颇为眷恋地看着它。他伸出手想要轻抚它,动作却又顿住,轻轻拉扯衣袖,隔着衣袖轻轻摩挲着它。 玉簪的材质并非上乘,但在赢溯眼中,这根玉簪价值千金。玉簪通体温热光滑,一瞧便知晓是被人珍之重之相待的物什。 祈安,新岁余韵,愿君锦年安晏,岁月绵长。 …… 大历皇宫,云霞宫偏殿。 旧烛难燃,空旷的殿内唯有一人身影伴那旧烛的噼啪声。窗牖紧闭,清冷的月辉都无法穿透那厚重的窗棂,映入这室内的黑暗。 正殿内室里,微弱的烛火摇曳,将赢祺形单影只的身影映在窗纱上,面前的桌案上只摆着一盘散乱的棋局和几张寥寥几笔的字条。 赢祺黑眸中翻滚着难言的情绪,泛白的手指紧紧攥着新到的字条,在他身侧的鸟架上,停留着通体雪白的信鸽。 “一群废物!连个将军都拿不下。” 他松开手,那张被捏得皱巴巴的字条泄力躺在桌案上。他伸出手,轻轻揉着泛疼的额角,凝重的神色匿于烛火之下,掩住他眸中充斥的浓烈杀意。 借着殿内摇曳的烛火,那张字条上的字,依稀可辨。 “南越大军与大历大军交锋,南越被镇国将军击退。” 自上次拓跋晖重伤裴靖川后,南越和大历交锋,南越再未占到任何便宜。 裴靖川虽身受重伤,但也不知因何缘故,之后的每一次战役,他像是毫无畏惧一般,直接杀入敌阵,单凭个人撕裂南越的进攻。 南越战力虽猛,但也经不起裴靖川这般不要命地打法,搞得南越大军军心涣散,都有些畏惧裴靖川。 赢祺眼神微沉地靠在椅后,眸色涌动着犹豫之色,曲起的手指轻轻叩击手侧的扶手,跳动的烛火摇曳在黑眸中,衬得他眉眼更显阴沉。 他眼眸微垂,看着那张字条后面歪歪斜斜的大历字体,显然一看便知,这是不熟悉大历官话之人所写。 “尊,王子殿下,为了大历和南越,你需想办法。” 赢祺敲击扶手的手微顿,缓缓坐正身子,手尖轻轻点着这张字条,暗自思忖着。 良久,他缓缓停下敲击的手,深沉的眸色中犹豫之色退却,阴沉地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响起。 “按之前计划行事。” “是。” 蓦然,殿中烛火轻闪,一道匿于殿内的黑色身影裹挟着清冷声线响起。 “去办吧。” “是,殿下。” 霎时,那道刚出现的身影,身形一闪,消失在原地,连带着殿内那颤颤巍巍的烛火也被劲风带灭,空旷的大殿顿时陷入一片黑暗和死寂。 本殿,不会让任何人阻止我的大业! 第80章 往事难忆 大历边关,潼关。 空中压着灰蒙蒙的云层,笼罩着这片荒凉的阔野。万里飞雪,凛冽的北风萧萧作响,犹如罡风过境,熔万物为银。 朔气逼人,卷起营帐的一角,营中的篝火忽明忽暗,都抵不过这寒冬大雪。 帐内,裴靖川脱下沾血的甲胄,身着薄衣,坐于床榻上。脚边是拔下的枚枚沾血的箭头,长冠相束的头发随着他的动作,从肩头滑落,遮住左胸那狰狞的伤疤。 他紧蹙眉宇,阖眸,置于膝上的双手青筋凸起,裸露的胸膛紧绷。随着每一枚箭头的拔除,额角的冷汗顺着身子微颤滴下,砸在膝上的手背上。 候在一旁的徐青,眼眶微红地看着裴靖川那鲜血淋漓的后背。宽阔的后背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伤疤,一些是陈旧的伤痕,而另一些则是新伤,割裂陈伤翻长的新肉。 “嗯!” 裴靖川微微仰头,手上微微施力,握住膝盖,一声闷哼从鼻间溢出。 跪于榻边的军医将他胸膛上最后一枚箭头拔出,丢在营帐中那堆积的箭头里,为他止血包扎。 他缓缓睁眼,脸色极为苍白。待军医包扎好后,那双常年握剑的手轻微颤抖,将退至腰间的薄衣拢好,遮住满身的斑驳伤痕。 但,仅仅只是这样一个小的动作,都令他感到吃力。 “将军。”徐青瞧见他似要起身,急忙上前搀扶。 裴靖川艰难地挪动着步伐,走到桌案前坐下,短短的距离,令他额角不断渗出冷汗,气息变得粗重。 “将军,您以后不可这般冒险了。” 自那日裴靖川重伤之后,他不再管是否会受伤,强行突进南越敌阵,打乱他们进攻节奏。 虽然战术得效,但这般也令他自己多次陷入危机。尽管他武功高强,徐青等人也尽力策援他,但时而还是抵不过南越大军。每次从战场上下来,裴靖川身上或多或少都会带着斑驳的血迹和伤痕。 裴靖川微微敛眸,若是有其他法子,他也不想这般。但据他所察,南越这次的行军调度颇有章程,那位领军的将军更是实力强劲。 之前大历多次与南越交手,之所以能获胜,最根本的因素就是南越大军缺乏一位能指挥调度的大将。 但,拓跋晖与之前的南越将军截然不同。 裴靖川想起上次与他一战,南越大军的行军调度走向,眸色微沉,若拓跋晖全力应敌,力气本就不抵南越大军的大历将士定会被其击溃。 “皇城,可有来信?” “是。”徐青将前几日收到的来信递给他。 裴靖川接过,看着纸页面上金黄的烫金,微微一怔,按下此信,吩咐道,“好了,我知道了。夜深了,你先退下吧。” “是,将军。” 待徐青身影离开营帐后,裴靖川才微微垂眸,盯着置于桌案上的这封信笺,看着信封上那熟悉的金黄烫金,黑沉的眸色中思绪微荡,仿佛被拉回了往日岁月。 滚边的金黄烫金,向来彰显的是那人尊贵的身份,但他从未对裴家三子使用过这种东西。 而,这烫金也代表了他们四人之间特有的含义。 裴靖川回过神,拆掉信封,抖开纸张,信笺里装有两页信纸,字迹依旧是熟悉的龙飞凤舞。 他略过开头的那些寒暄,一目十行地看着手中的信。当看到某一行时,眸光狠狠一动,捏着信纸的手微微收紧。 “顼离,我昨夜梦到月儿了。你说,月儿是不是原谅我了?” 这一句的笔墨晕染开来,似是能看见那高高在上的天子黯然神伤的模样。 裴靖川手微微泄力,捏着信纸的手缓缓垂下,抵在桌案上,抬眸,鹰眸中涌动着难言的伤痛,看着帐外那漫天大雪。 良久,他才回神,吐出郁结的浊气,缓缓垂眸,继续看手中的信。 “母后薨逝,直到最后一刻,我也不敢问月儿之事,是否与她有关……我,是不是很无用?” 裴靖川微微垂眸,叹气,就当年月儿难产之事,他心中也有所猜测。 可即使他猜测到,他又能作何办法呢?那是皇权。当年裴家本就战功赫赫,钦慈太后恐担心功高盖主,想要制衡裴家权势。 他翻过另一张信纸,信纸中央夹着一枝雪白的绿萼,拾起,捏在指尖,看着信笺上的字句。 “或许是因母后薨逝,才惊觉岁月不饶人,望着铜镜中双鬓白晕,蓦然想起往事。曾,与你兄长秉烛夜谈,狩猎打马的日子似还历历在目。只可惜,岁月更迭,我们已然被时光催老。” 裴靖川眼眸中思绪翻涌,似也是被他的话带回了回忆之中。 裴家三子,长子裴靖光,曾为赢承珏的伴读,他性格沉稳,尤善骑射,自幼跟随裴老将军上阵杀敌,也曾是皇城中风极一时的世家公子。 次子裴靖庚和三子裴靖川因裴靖光的缘故,也自幼与赢承珏熟识。虽然裴家一向是保皇党,但念着此番情谊,裴家在当时诸多皇子中还是支持赢承珏。 故而,后来赢承珏登基,重用裴家,也导致当时裴家兵权过重,曾力压朝堂文武百官。 而裴靖川年少轻狂,行事过于恣意,这也是令皇权不安的一个因素吧。 玉姝,被皇权盯上,消香玉殒于深宫,这也要怪他。 往事难忆,他叹气,当年察觉此事异常时,他虽然痛恨皇权,但其实更痛恨的是自己。 裴靖川吐出浊气,放下指尖的绿萼,起身,缓步走到营帐口,掀起营帐,行走在大雪覆地的黄土上。 大雪晕染他的眉眼,寒冽的冷风舞动他身上单薄的衣衫,裹挟着寒雪的黄沙被扬起,模糊了他的身影。 寂冷的深夜中,无半分月光洒下,唯有他手中的那一微弱的火把照亮黑夜,身后留下一串串行走的痕迹。 他也不知自己能去往何方,该去往何方,只是蓦然觉得眼酸,想短暂逃离那方压抑的天地。 月儿,我好累,守着这方土地。 ———— 裴家三子 长子裴靖光,字玄律,战死。 次子裴靖庚,字行周,战死。 三子裴靖川,字顼离。 淳仪皇后,叶翎月,太子生母,字玉姝。 太子数据很差,大家尽量不要养书,不然很容易把作者养死。 第81章 太子监国 寒冬已过,兰时复苏,但朝堂上的紧张局势并未因春日来临消散,反而越发严峻。 大历的潼关境内,南越大军和大历大军交战的战火,最终还是燃到了百姓身上。 皇城百姓听闻南越大军集结于潼关的消息时,人心惶惶,但听到镇国将军早已赶赴边关,守卫着边疆时,纷纷都为其祈祷。 皇城外的街道,一辆低调奢华的马车停留在石板上,一只手轻轻挑开马车的竹帘,黑沉的眸色看向街道上祈福的百姓。 赢衡看着百姓脸上不安的神色,神色也稍显凝重。单从南越此次来势汹汹的攻势中,就足以看出南越的野心。 但最让他感到不安的并不是南越在边关集结的大军,而是赢承珏的身体状况。 自钦慈太后薨逝后,赢承珏心中悲痛难忍,加之听闻边关之事,忧思缠身,不日前,已病倒。 赢衡想起太医院院正所言,绥宁帝忧思过重,这一病犹如疢如疾首,缠绵病榻,难以起身。 他眸色微沉,想起三日前,他跪在父皇榻前,他那语重心长的话语,依然回旋在耳畔。 …… 紫宸殿内室,金黄色的帷幔垂下,遮住榻上那道虚弱年迈的身影。殿中窗牖紧闭,两侧烧着一盆旺盛的炭火,熏得整座宫殿暖烘烘。 早春里还带着微凉的湿气,赢衡披着玄色大氅,脚步匆匆地赶至紫宸殿外,守在殿外的小太监急忙打开紧闭的殿门。 赢衡踏入殿内,扑面而至的便是浓重的药味混杂着暖气。他手握拳,抵在唇边,轻轻咳嗽了一声,扰醒了床榻上小憩的赢承珏。 “衡儿……”虚弱的声音从金黄色的帷幔里传出。 赢衡听见他的唤声,急忙上前,半跪在榻前,轻声应道,“父皇,儿臣在。” 候在一旁的海禄极有眼力见地撩开床幔,露出赢承珏的病容。 “父皇,您感觉怎么样?” 赢承珏虚弱地睁开眼,微微侧头,看向跪在榻边的赢衡,倦怠的眉宇间依然是慈爱。 他看着赢衡眼中的担忧,病容上浮现出清浅的弧度,虚弱地抬起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脑袋,就像是幼时一样。 “衡儿别担心,朕无碍。” 虽然赢承珏极力压制涌上喉间的咳嗽,但赢衡还是察觉到他身子的不适,微微垂眸,敛下眸中的水意。 “父皇,别说话了。”赢衡接过一旁海禄递来的热茶,轻轻拍打他佝偻的背脊,顺气。 赢承珏靠着床榻,喝下一口热茶,才觉得干涩的喉咙舒服了些许。他放下茶盏,抬手,轻轻摩挲着赢衡的脸。 “衡儿,朕已经老了。”赢承珏眼神温柔地看着赢衡,温热的指腹轻轻摩挲着与他爱妻相似的眉眼。 “衡儿,大历日后将会交到你手中,但这个位置不是你想的那么好坐。大历经历百年,日益衰落,内有氏族权势过大,外有敌国虎视眈眈。” 赢承珏缓缓垂下手,微热的手掌缓缓握住他的手,温柔的眸底带着疼惜和歉意。 “衡儿自诞生起,便肩负起储君之责,为父也尚未尽到一位父亲的责任。衡儿可曾怪朕?” 闻言,赢衡微微垂眸,缓缓摇头,微凉的手掌紧紧贴着赢承珏温热的手,似是想要汲取更多的暖意。 “父皇,儿臣知道您对我的期望和恩宠。” 赢承珏察觉出他内心的不安,轻轻拍了拍他的手,倦怠的面容强撑着精神,眼眸微阖。 “别担心,朕还能活几年,会护着月儿的祈安。” “朝中氏族权势过盛,以乔氏为首。乔铮虽有野心,但为人也算有几分才干。只要不触及他利益底线,乔铮也算可用。皇城中其他氏族,有两大家族皆是皇党,适当打压无碍,他们拎得清轻重。” 赢衡听着他这番疑似托孤的话,心微惊,眼眶一红,握紧他的手,打断赢承珏的话。 “父皇,别说了。” 赢承珏虚弱地睁开眼,轻笑道,“衡儿都那么大了,可不能再哭鼻子。” 他视线轻转,看着头顶这金黄色的帐幔,眼神稍显涣散,平和的声音继续响起。 “兵权方面,定远侯是个聪明人。端和嫁给朕,未能诞下一子,定远侯为了家族兴旺,也会支持于你。但权益尚来多变,若日后他们起了反心,必须除之。”赢承珏话音一落,涣散的眼神中闪过杀意。 “嗯,儿臣明白。” 赢承珏微微偏过头,狠厉的帝王又恢复了温和的神色,手轻轻抚上他的头。 “我儿聪颖,定能治理好大历。” …… 赢衡身子缓缓靠在马车壁上,从回忆中抽身,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压下心中的不安。放下竹帘,轻声吩咐道。 “走吧,回宫。” “是。” 马车碾过青石板,斜阳透过云层洒下,映射在这座静静伫立在皇城中央的深宫红苑,映衬得这座宏伟壮观的宫墙更显古朴。 刚过午门,赢衡微微挑开车帘,踩着杌凳下来,一抬眸,便看见立在不远处等候的赫连煜。 斜红照在那人鲜艳的红发上,格外耀眼。 看着赫连煜赤眸中浮现出的温柔,也晕染开赢衡眉眼间的霜寒。 他缓缓走近赫连煜,轻声开口,“怎么过来了?” “想着殿下应该回来了,我想殿下了。” 赫连煜赤眸中是浓烈的情愫,但看着赢衡,终还是忍不住微微侧头,匿于红发后的耳尖悄然泛红。 赢衡见状,黑沉的眸色中霎时漾开笑意,解开肩上披着的披风,为赫连煜披上。手微垂,借着披风的遮挡,两人的手紧紧交握在一起。 “嗯,我也想阿煜了。” 两人并肩,缓慢地行走在宫道上,初春的风扬起两人的衣衫和长发。早春虽寒,但他们的心却蓦然变暖。 赫连煜微微侧眸,看着赢衡的侧脸,心想着。 如果,这条宫道能再长一点就好了。 但,宫道始终会走到尽头。 走到宫道某一角时,眼神轻瞟,落在某一点时,猛然停下脚步,眼神中的温柔尽散,稍显凌厉地看着那一处。 那是?! ———— 兰时,早春。 第82章 干娘! 赢衡瞧清那人身影后,放开赫连煜的手,身形一闪,朝着那道黑影追去。 那道黑影也察觉到动静,微微回眸,瞧见是赢衡的身影,瞳孔微缩,急忙收好怀中的东西,向前跑去。 赫连煜本还没有反应过来,但当顺着赢衡的视线看去时,赤瞳柔色尽散,施展轻功去追那道身影。 是那个嬷嬷,看来果然如殿下所料,他们要有所行动了。 璃舞压低黑袍帽檐,深知她不会武功,被他们追上定不费力。 但她也知,淳仪皇后薨逝的真相对整个皇宫而言,皆是丑闻,太子殿下定也不想让这件丑闻公之于众。 璃舞利用赢衡的心理,避开宫中巡视的羽林卫时,也同时朝着荒僻的地方跑去。 她毕竟在深宫蛰伏多年,早已摸清了大历皇宫的每一处,而太子身份尊贵,自幼养在东宫,又何曾去过这些偏僻的地方。 赢衡自然也发现了她耍的小把戏,眸色微沉,看着她穿过一条条小径,心中涌动着浓烈的不安。 这人在看到他的第一反应,便是逃跑,那说明她熟识自己的身份。那既然她不愿告知当年真相,那为何一开始要放出这个饵? 她,又到底在谋划什么? 赢衡想不明白,她明知道那件往事是皇室秘辛,只要放出那个饵,他定会追查到底。 如果,她也有着相同利益,那应该选择和他联手,而不是这般态度。 除非,她有很大的顾虑,比如她的身份或者是她的立场。 赢衡蓦然想到这一点,眸色一暗,心中疑虑不断涌出。 难道,此人和皇室有关吗? 追在身后的赫连煜瞧见璃舞钻入一条小道,身影消失在他们眼前后,赤眸微变,一脚踩在廊道的槛上,借力跃上宫殿高处。 整座宫殿的布局展现在赫连煜眼中,他赤眸微动,看着璃舞的身影朝着一个熟悉的方向跑去,眸色一沉。 “殿下,她朝那间藏有密室的宫殿去了。” 赢衡神色微动,那处宫殿自上次后,便被黑骑卫掌控。虽然守在那边的黑骑卫并未发现璃舞的身影,但那是唯一的线索,他也从未撤下过黑骑卫。 “走。” 赢衡和上方的赫连煜对视一眼,施展轻功,朝着璃舞逃离的方向追去。 璃舞眸色微沉地穿过一道道小道,微微侧耳,发现身后没有动静,轻蹙眉头,缓缓停下脚步。 她悄然躲在一处暗处,思绪渐渐冷静下来,眸色中笼罩着黑雾。 不行,不能去那个地方。那里有他们的人,不能让一切的心血毁之一旦。 璃舞迟疑片刻后,猛然调转方向,朝着冷宫的方向而去。 “殿下,她朝冷宫去了。”守在殿顶的赫连煜率先发现她的意图,微微蹙眉,低声提醒道。 闻言,赢衡眸色微微加深,若是方才心中只是有些许猜测,如今看着她的举动,心底的猜测已然被证实。 那人,一定是在保护她身后的人。但,到底是谁,在宫中能有这么大的本事?这件事背后,到底牵扯了多少人? …… 大历皇宫,霜栖殿外。 溟狼魂不守舍地守在殿外,右手轻放在腰间的剑柄上,指节不安地摩挲着剑柄,黑沉的眸色一直看着殿外,似是在等什么人。 “首领?”一袭黑衣的影澜蓦然出现在溟狼面前,瞧出他忧虑的模样,疑惑地看着他。 溟狼猛然回神,看着眼前的影澜,声音稍显沙哑,“换值了?” “是。”影澜微微颔首,看着他眸中散不去的担忧,沉默片刻,还是忍不住问道。 “首领,是有什么烦心事吗?” 闻言,他神色颇为纠结,抚上腰间剑柄的手微微收紧,迟疑地说道,“前不久,姑姑说要去办点事,但现在都还未归。” 影澜神色微微一怔,璃舞和溟狼的关系,在整个七宿中不算秘密,他们也都知晓溟狼将璃舞看得极重。 “或许,姑姑是还没有办完事吧。首领也不必过于担忧。” 溟狼微微蹙眉,他其实知晓干娘今晚要做何事,也曾想要跟着她。但她说,要让他瞒住殿下,不可让殿下察出异常。 那件事,风险可大可小,溟狼心中一直挂念着此事,生怕听到宫中风声。 但,此刻并未听到任何动静,想来干娘定是成功了。 溟狼眸色一沉,他握紧腰间悬挂的剑,他还是放心不下。 “影澜,我需要外出一趟,你们警惕守卫。” “是,首领。” 溟狼身影一闪,消失在原地。 赢衡他们的动作还是引来了羽林卫的关注,局势对璃舞而言,越来越不利。 璃舞躲进一处废弃的宫殿,急忙将怀中揣着的东西毁掉,四处打量,眼见宫中值守的羽林卫朝她的方向涌来,眸色一沉。 还是大意了。 璃舞从衣袖中摸出一包药粉,瞅准时机,朝着身后追来的众人撒去。 蹲守在上方的赫连煜瞧见她的动作,赤眸微沉,急忙飞身而下,将赢衡揽入怀中,替他抵挡那些药粉。 “殿下,小心。” 璃舞瞅准羽林卫陷入慌乱,急忙从废弃的宫殿逃走。 溟狼刚走出霜栖殿的范畴,便听到宫中羽林卫的动静,眸色一暗,隐在暗处,步伐匆忙地朝着羽林卫的方向而去。 他先一步抵达,一眼就看见了被追的璃舞,刚想出现,就发现她身后还有赢衡二人,迈出的脚步硬生生顿住。 他不能动,太子在殿下身边看到过他。 璃舞四处打量着能逃跑的路线,蓦然看见了匿在远处的溟狼,神色微怔,看着他眼里的担忧,她唇畔浮现出温柔笑意。 溟狼,要好好活下去啊…… 她又怕赢衡起疑,匆忙收回视线,但那双眼眸中全然没有了紧张,只余一片祥和。 她推开冷宫的大门,门檐上落下的灰尘遮住她苍老的背影,身后是大片的追兵,但她神色不惧,跨入这座深宫中最荒芜的宫殿。 璃舞眼神平和地看着面前的这口枯井,缓缓抬步踏上枯井的边缘,寒风凛冽,吹动她身上的黑袍,露出她苍老的面容。 不好! 赢衡和匿于暗处的溟狼一瞧她的动作,眸色皆是一沉,暗道糟糕。 璃舞看向溟狼藏身的方向,眼神颇为眷恋,缓缓蠕动嘴唇。 溟狼,好好陪阿溯走下去…… 一阵寒风涌动,璃舞闭上双眼,吹动那副苍老的身躯往下坠去,被黑沉的井口吞噬。 干娘! 溟狼眼眶微红,身形狠狠一动,刚想现身,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猛然回头。 ———— 来猜是谁~ 解释:这里为什么,璃舞没有被追上,一是因为璃舞确实对宫内地形熟知,二则是,原本赢衡想利用她引出更多的人,但计划落空。 药粉那里,赢衡他们也担心她有后手。他只是想捉拿她,并不是想害她性命,所以也并没有使用暗器之类的东西。 最主要的,还是为了剧情需要,所以如果各位宝子觉得不合理,只能说看个乐趣就好。 第83章 今晚的月光可真冷啊 清寂月光刺透厚重的云层,落于被黑暗遮掩的皇宫,映射在那攀延至宫墙之外的树枝上,落下一片片阴影,宛如黑暗中蛰伏的猛兽。 往日里,皇宫中最寂冷荒芜的冷宫,此刻却显得有些许热闹。 身着黑色甲胄的黑骑卫围在冷宫院中,脏乱不堪地石板上躺着一具用白绸蒙着的尸体。 冷宫院内野草杂生,陈旧的腐败气息扑鼻而至。这里的一切本该如这清寂的冷宫一般,默然无声,但只因皇权的踏入,令此地变得格外热闹。 赢衡迈入这座枯寂的深院,黑眸略显凝重地看着地上蒙着白布的尸体,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收紧,面色难堪。 他不曾想这女子竟如此决绝,在察觉到她欲要自杀之时,想要阻止,但却已然来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跳井自杀。 想起这蛰伏深宫多年的幕后指使,赢衡背脊不禁一颤,眸底深处也涌动着浓雾。 到底是谁?竟能布下这般大的一个局。 跟在其身后的赫连煜瞧见他身子微颤,解下身上的披风,上前半步,将裹挟着他温度的披风披至赢衡身上,身子微侧,替他抵挡寒风。 熟悉的气息和温度包裹住赢衡,驱散了他心底的那阵寒意,也令他思绪渐渐回拢。 他微微抬眸,瞧见赫连煜赤眸底翻腾的担忧,眼底的黑色浓雾瞬间消失,浅笑着伸出手虚握住他温热的掌心,示意自己无碍。 赢衡回过眸,深重的眸色停留在这具掩盖的尸体,声音淡然地吩咐道。 “带回暗牢。父皇忧思染病,需要静养,此事莫要声张。” “是,殿下。” 匿于暗处的两道人影,眼睁睁地瞧着黑骑卫将那具尸体带走,夜风吹过,卷起遮掩那具尸体的白绸一角,露出尸体苍白无神的面容。 随着赢衡他们的离去,那座热闹的冷宫霎时又恢复了往日的寂冷。 溟狼眼眶微红,步伐踉跄地朝着东宫的方向走了几步,却被人拦下。 “你要去哪?” 他抬眸,双眼通红地看着挡在身前的赢溯,声音压抑而又痛苦。 “救姑姑。” “怎么救?硬闯东宫?”赢溯黑沉的眸色稍显凌厉。 “先不说东宫暗牢守卫森严,单说要夜闯东宫,又岂是那般容易之事。” “可是殿下!” 溟狼自然也知晓想要闯入东宫,可谓是困难重重,但他绝不可能看着干娘死后受辱,不能入土为安。 “此事需要从长计议,莫要冲动,跟我回宫。” 赢溯转身,那片压在他头顶的浓重云层悄然而散,清冷的月辉从半空洒下,落在他那双涌动晦暗的双眸中。 太子哥哥,今晚的月光可真冷啊。 …… 大历皇宫,霜栖殿。 一盏烛火燃在空旷的殿中,依稀可辨几个人的身影静然伫立在殿中。但殿中并无任何人讲话,只剩下烛火燃烧的噼啪声和众人清浅的呼吸声。 “殿下,姑姑被害,此事绝不能善罢甘休!”溟狼眸色中涌动着杀意,上前半步,半跪于地,抬眸看着上方的黑影。 阖眸斜倚的赢溯闻言,缓缓睁眼,眸色寡淡地看向跪着的溟狼,身子微微坐正。 “你想如何?姨母为何会出现在那个地方?溟狼,你来和本殿说。” 溟狼闻言,身子一僵,搁在膝上的手微微收紧,头缓缓垂下。 “怎么,不好说?那让本殿来猜猜。”赢溯黑沉的眸色酝酿着风暴,声音冷冽。 “你们瞒着我给皇帝下毒,导致他身子空虚,潼关之事令他忧思,不慎病倒。今晚,是第五次下药,本殿说的对吗?” 溟狼感受到来自上方浓烈杀意的眼神,垂首不语。 “怎么不说话,嗯?” 跪在下方的溟狼顶着满室压迫的视线,低垂着头,嘴唇蠕动良久,声音稍显艰涩的回答。 “殿下,姑姑不告诉您,也是不想您为她担心。” 闻言,赢溯不禁冷笑一声,水光萦绕着那片浓重的黑雾一同翻腾在他逐渐沉寂下去的黑眸中。 “她也不过是私欲,不要把她粉饰得如此高尚。” 溟狼听出他语气里的嘲讽,猛然抬头,手掌紧紧攥着膝盖,压制着内心深处涌动的伤痛,双眸红如血地看着处于高位的淡然冷漠的赢溯。 “殿下,干娘所做一切皆是为您。” 赢溯黑沉的眸色毫无波澜,似是一滩死寂的湖面,溟狼与这样的视线对视,内心不禁涌上寒意。 他愤然起身,手掌握紧悬挂于腰侧的剑,转身就要往殿外走去。 “站住。” 听到赢溯淡然的命令,溟狼身子下意识地停下,但他又忽然想起什么,眸色渐渐变得坚定,大步朝外面走去。 看到溟狼违背自己命令,赢溯黑沉的眸色中酝酿着暴烈的风暴,一股难言的压力在空旷的殿内弥漫,候在殿中的其他三人默然垂首,不敢出声。 “咻!” 一枚碎片猛然从后方袭击溟狼,溟狼微微偏头,那枚碎片便猛然插入他身侧的门框上,止住了他的脚步。 “本殿说了,站住。” 溟狼回头,视线就撞进一双漆黑燃着怒火的眸中。 “怎么?本殿如今的话是越来越没有分量了?” 殿中七宿听到赢溯话语里压抑的怒气,纷纷跪下,垂首不语。溟狼犹豫片刻,也转身跪下。 “主子,属下失礼。” 赢溯微微阖眸,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毕竟是跟随在他身边多年的暗卫,他也不想过于为难他,更何况他也是为了姨母。 “起来吧。” 溟狼不动,转而俯首大拜于地,声音喑哑哀求道,“殿下,求您救救姑姑吧。” 坐在高位的赢溯闻言,眼眶微酸,呼吸逐渐变得沉重,缓缓抬起手,覆在酸涩的眼眶上,身子疲倦地靠着椅背。 “此事不过操之过急,你先退下吧。” “殿下,太子的手段我们都知道,干娘尸体落入他手中,定会受折辱。” 溟狼想起赢衡的手段,手紧紧握住剑柄,眸色微变,声音也变得极为迫切。 “本殿说了,退下!” 赢溯轻击着额角的指节微顿,眼神稍显凌厉地看着以下犯上的溟狼,眼尾泛红,迷蒙的水光在眼中升腾。 “殿下——” 溟狼眸色一凛,还想说什么,就被他起身的动作打断了。 赢溯缓缓起身,微垂着头,清冷的月光从窗牖钻入,落在他微颤的身子上,声音微不可闻。 “那是我的姨母,我又怎么不想带她回家……” 跪在地上的溟狼,眼神微愣地看着赢溯拖着单薄的身影走入内室,阴暗逐渐吞噬了他。 赢溯微微阖眸,微凉的泪滑下,紧攥的右手微微泄力,鲜红黏稠的血珠从他棱骨分明的指节落下,拖曳在他身后,染成一条血路。 祈安,这条路好黑啊,溯好怕。 第84章 将未死,护边关! 大历边疆,潼关。 裴靖川身着的银色甲胄上沾染干涸的血迹,随手杀掉偷袭的南越士兵,鲜血喷涌而出,溅在他刚硬的面容上,染红了他眼前的景色。 他微微直起身子,鹰眸微勾,看着陷入混战的两方,眉宇微蹙。 这段时日,南越大军的攻势越来越猛,大历大军逐渐有了溃散的迹象。甚至他发现,每一次大历与南越交锋时,南越总能提前一步找到大历的薄弱之处,提前在大历部署尚未完善之际,一举击溃大历大军。 裴靖川虽然他自认排兵布阵不能全然运筹帷幄,但也不至于多次令大历大军陷入危机之中。况且,这一切都太巧合了。 “大历镇国将军,在战场上可不要分心啊。” “锵!” 银剑和弯刀碰撞在一起,迸发出的火花四溅,裴靖川微微凝眸,看向攻向自己的拓跋晖。 拓跋晖见一击未得手,左手抽出腰间另一把弯刀,猛然劈向他。 裴靖川身子微侧,躲过这一击,握着银剑的手微微施力,手背上青筋蓦然凸显,用力抵开拓跋晖的弯刀。 他左手握紧绝影的缰绳,止住胯下绝影不安甩动的头。 凛冽的北风呼啸而过,刮得双方的军旗猎猎作响。裹挟着寒风的黄沙,混杂着溅起的鲜血抽打在双方士兵的脸上。 浓重的硝烟味、满目刺眼的血色、震耳欲聋的惨叫声,像一层厚重的灰色幕布,连同着那苍茫到边际的云层一同压在这战场,压在每个人心上。 裴靖川紧了紧右手握着的银剑,缓解虎口传来的微微发麻感触。微微抬头,高束的马尾随着他的动作滑动,被风扬起,在空中划过一道痕迹。 前段时日,大历和南越交手,他本身就受了很严重的伤。伤口尚未痊愈,现如今又重新崩裂,湿热的血色从内衫漫开,晕染他身上的甲胄。 还不等裴靖川缓解痛苦,拓跋晖便立即挥舞着双刀,劈向他。 他身子刚动,就牵扯到身上的伤口,动作稍显一顿,额角流下冷汗,举起手中的剑,抵住袭来的弯刀。 “咔!” 但,他本就身受重伤,力气在消失,抵不住拓跋晖的攻击。而拓跋晖这一击更是没有留手,用尽全力,压弯他手中的银剑。 通体银色的剑身碰撞在拓跋晖的弯刀上,发出阵阵声响。剑身被压到极弯,抵到裴靖川的脖颈处,发出的那声清脆声响,仿佛是剑身即将崩碎发出的哀鸣。 拓跋晖的棕色眼眸中闪烁着骇人的光芒,手上的力气更大了几分,将他手中的剑压得更弯,更靠近裴靖川。 锋锐的剑刃靠近裴靖川的脖颈,剑身发出阵阵令人牙酸的碰撞声。他握住剑的手微微颤抖,显然已抵不住拓跋晖的力气。 他喉结微动,压在脖颈上的剑刃轻轻滑动,割破他脖颈。鲜艳夺目的红色滴落,染在那把通体银色的剑身上,再顺着剑身,滴落到马蹄之下的这片战火纷飞的焦土上。 …… 裴靖川和拓跋晖陷入苦战,徐青忧心他身上的伤口,一脚踹翻死在他剑上的南越士兵尸体,被冻得通红的手指微微曲起,擦掉溅到脸上的血迹。 他微微直起身子,看向战场中央两人交锋的身影。发现裴靖川身子僵硬,握住剑的手也在不停地颤抖,就知晓他定是身上伤口复发了。 徐青瞧见裴靖川逐渐招架不住拓跋晖的攻势,眸色微变,就想冲过去帮忙,但还未等他有动作,南越士兵便一拥而上。 被南越大军拱卫在其中的战车上,赫连乾赤眸稍显凝重地看着正在交战的两人,神色已经越来越不耐。 大历国力早已不如五十多年前,大历先帝虽算勤恳,但庸碌无道。而他晚年间又喜大肆铺张,导致大历国库空虚,后期又盛行买官鬻爵,文官昌行,武将地位低下。 若不是绥宁帝继位,为大历殚精竭虑,大历早已走向衰亡的结局。 赫连乾大手紧紧握住挂在腰间早已不曾出鞘的弯刀,赤红眼眸死死盯着战场中央的裴靖川身上。 十多年前的那场战役,他本以为大历会成为自己囊中之物。 当时,大历国力衰微,常年守卫大历边疆的裴家一脉也只剩下一人,仅靠他一人扛起大历大军,显得些许独木难支。 但,就是裴家最恣意的小公子,在裴家最危急之际,以一人之力扛起了裴家,扛起了摇摇欲坠的大历。 赫连乾赤眸微眯,发现战场中与拓跋晖交手的裴靖川抵抗的动作逐渐变得越来越沉重,想起那人的来信,眸色渐渐变得狠厉。 他拿过放在一旁的弩箭,上弦,瞄准他的心脏,一箭发出。 “咻!” 弩箭发出的声音掩盖在兵器相交的杂声中,悄然而至裴靖川面前。 当裴靖川察觉到不对劲时,沉重的身子已然来不及躲避,只能逼退拓跋晖的攻势,拿起剑轻轻劈在那支突如其来的弩箭身上。 但,剑身方才本就承受了大量攻击,带有强劲冲击力的弩箭直接击裂了那把剑,没入他的胸口。 “噗。” 裴靖川身子一颤,紧紧攥着手中的缰绳,才不至于被这弩箭的冲击力带下马。断裂的剑身,一半掉落,径直插在马蹄旁边,惊到了身下的绝影。 绝影马蹄不安地刨动,仰起头,打了个响鼻。裴靖川手上无力,抓不住缰绳,只好趴在绝影身上,手无力地圈住它的脖颈。 “将军!” 徐青回眸,看见裴靖川中箭的景象,双目通红,手上的攻势更显得杂乱无章,拼命砍死前仆后继的南越士兵。 裴靖川受伤,令大历的将士们军心稍显涣散,毕竟,裴靖川对于整个大历而言,都是不败战神的存在。 徐青感受到大历将士们的士气逐渐低落,也知道裴靖川对于他们的重要性,想要开口劝慰,但刚开口,他就发现原来自己的声音也略显颤抖。 “别……” “振作起来!将尚未死,以我身卫这大历每一寸国土!”一道虚弱却又显坚定的声音打断徐青颤抖的声音。 压在空中浓重的云层被烈阳刺穿,温黄的光束洒下,裹挟着黄沙的寒风卷起飘散在焦土的半面旗帜,落在绝影的马蹄下。 裴靖川缓缓直起身,额上泛着冷汗,阳光映射在他身上那沾满血迹的甲胄上,反射出金黄的光芒。 他紧攥着胯下绝影的缰绳,丢开手中断掉的剑刃。苍白的面容毫无惧色,握住射入胸膛的箭矢,一用力,直接拔出,丢在地上。 哪怕没有武器,他也要为护这边陲无虞,护这大历河山无恙。 ———— 战斗场景依旧不会写,宝子们少喷。 第85章 定远侯 潼关局势越发严峻,朝堂上的大臣们皆人心惶惶,加之绥宁帝卧病在榻余月,朝务上多由太子代理,众人更是忧心不已。 大历皇宫,宣室殿。 一袭玄色蟒袍的赢衡立在玉阶之上,黑眸稍显凌厉地俯瞰着下首的诸位大臣,殿中还跪着一位驿骑。 “殿下,潼关急报,镇国将军身受重伤,已无法领军作战!” 驿骑的话宛如惊雷,炸响在这寂静的宣室殿中,引起一阵波涛。 赢衡黑眸稍凝,眸底酝酿着风暴,示意一旁候着的海禄将急报呈上。 海禄微弓着身子,匆匆下了玉阶,接过驿骑举过头顶的急报,呈给赢衡过目。 他拿过急报,一目十行地看着上面的字,越往下看,脸色更显难看。 立在下方的文武百官瞧见上方赢衡越来越难看的神色,窃窃私语的声音逐渐加大,神色间皆是慌乱。 “啪!” 上面传来的一阵巨响,止住了下方的嘈杂,也吸引了诸位大臣的目光。 殿下的文武百官纷纷捏紧手中的玉笏,垂首,不敢与上首赢衡微凝的视线对视。 霎时间,宣室殿又恢复了一片宁静。 伫立于玉阶之上的赢衡并未急着开口,那双寡淡的黑眸扫视着下方的大臣,殿下的大臣被那般带有压迫的视线扫视,微弯的脊背更弯了几分,皆屏气凝息,一室尽显诡异的安静。 良久,他们才听到上首平淡的声音响起。 “怎么?不吵了?” 文武百官听到他略带压迫感的语气,不敢多言。 赢衡收回视线,将手中的急报收起来,淡然的视线向文官为首的乔铮投去。 “乔丞相,你有何看法?” 乔铮微微一怔,似是没想到赢衡居然会让他率先开口。 毕竟,自绥宁帝缠绵病榻,赢衡监政后,他便以雷霆手段肃清他在朝堂上的党羽,似是有大力打压他权势的势头。 乔铮压下心中疑虑,迈出半步,从文官行列里走出,微微拱手,朝着上首的赢衡行礼道。 “以臣所看,镇国将军如今身受重伤,恐难以打战。但南越尚且驻扎在潼关境外,大历大军不可一日无帅。当务之急,还是要指派一位新的将帅,接代镇国将军之责。” “乔丞相,可有人选?” 赢衡眸色微沉,大历自先帝开始便重文轻武,若不是曾有裴家和定远侯府,撑起大历军务,恐怕早就被四海诸国分瓜疆土。 裴氏一脉除了镇国将军,皆已战死沙场,虽有旁支,但名望皆不如裴靖川,还不足以担任大军主帅之位。 他轻轻扫过武官行列,这些人中虽有人声望尚可,但都尚未与南越交手,若要轻易派遣,也尚且不妥。 最合适的人选,还是定远侯府。 但,自先帝登基后,先帝忧惧定远侯府权势过大,多方面打压定远侯的权势,逐渐淡出了朝堂。 “殿下,大历文官昌行,若要派遣武将接替大军主帅之位,恐只有定远侯爷。”乔铮拱手,如实回答。 定远侯一出,殿下的大臣们又炸开了锅。 “定远侯爷早已卸下军务,怎可让他轻易掌握大军。” “定远侯府本就藏有私兵,若是将大历大军交到他手上,他岂不是掌控了大历全部国力。” “……” 赢衡听着下方文官清一色的反对声音,黑沉的眸色越来越阴沉,猛然将手中的奏折丢在殿中,眼神凌厉地看着嘈杂的文官们。 “左一句不行,右一句不妥。那不如,本宫亲自将你们这群文官拖上战场,护我大历江山?” 闻言,文武百官皆纷纷下跪,身子微颤地求饶。 “殿下息怒。” 看着殿下这群怯弱的百官,赢衡微微阖眸,压下胸腔里的怒火,黑眸中酝酿着的风暴逐渐散去。 “传令,边关危急,封定远侯爷薛瑜为骠骑将军,接任边关大军统帅之责。” 诸位大臣瞧见赢衡旨意已下,纷纷不敢多言。 “退朝。” 赢衡见文武百官无异议,轻拂衣袖,踏下玉阶,满身冷气地走出宣室殿。 …… 赢衡脚步匆匆,眸色微沉,虽然旨意已下,但定远侯府早已不涉朝堂多年,要想说动他们,恐怕还需要亲自走一趟。 他匆匆出宫,低调奢华的马车碾过几条青石板街道,渐渐在一处深院门口前停下。 赢衡扶着赫连煜伸来的手,踩着杌凳下来,黑沉的眼眸微抬,看着伫立在他们眼前的这座威严古朴的府宅。 定远侯府也曾是皇城中炙手可热的人物,也曾出过两代皇后,而钦慈太后更是名垂青史的巾帼女子,更是以女子身份打破了世俗对女子的轻视。 赢衡缓缓吐出胸腔郁结的浊气,右手轻轻摩挲着着放于衣袖的那枚令牌,眼眸逐渐变得平和。 赫连煜上前敲门,那扇紧闭的古朴府门缓缓打开,守门的小厮疑惑地看向静立在门口的人。 “公子有何事吗?” 赫连煜从腰间摘下令牌,微微抬手,展现在小厮面前。 那位小厮看清令牌上的花纹后,神色微变,忙跪下,行礼道。 “小人,参见太子殿下。不知是太子殿下驾临,还望殿下恕罪。” 赢衡缓步上前,赫连煜微微侧身,立在他身侧。 “本宫有要事找侯爷,还望你通报一声。” “是。” 不消片刻,一位身着白色劲装的中年男子从府内匆匆赶来,瞧见立在府宅前的身影,上前行礼道。 “臣薛瑜,参见太子殿下。太子殿下,里面请。”薛瑜微微侧开身,示意他们入内。 “衡,叨扰了。”赢衡微微颔首,跟在薛瑜身后,踏入这座府宅。 几人穿过古朴的廊道,就瞧见恢宏壮阔的大厅,薛瑜微微俯身,引着赢衡踏入正厅。 赢衡等人刚一落座,定远侯府伺候的侍女就端上热茶,整个过程无声有序,尽显定远侯府大族风范。 薛瑜早已听闻今日早朝上发生的事,他大概也猜到赢衡来此的目的,但他并未急着开口,只是示意侍从们退下。 待侍从们全退下后,赢衡微微抬眸,看向对面的薛瑜,神色平和地开口,“侯爷,应知晓衡来此的意图,衡也不拐弯抹角了。” “潼关危急,镇国将军已身负重伤。大历和百姓皆需要侯爷。” 赢衡眸色微沉,看着对面淡笑不语,自顾自地呷着热茶的薛瑜,热雾晕染他的神色,令他看不清薛瑜的想法。 一时间,满室安静。 第86章 臣薛瑜,参见殿下 安静的气氛随着时间在空气中弥漫,久久不得回应的赢衡眼眸深沉,置于桌案上的手微微收紧,身子也稍稍前倾。 “呵,殿下还是不够有耐心。” 呷着热茶的薛瑜轻笑着放下手中的茶盏,青釉茶盏和檀木桌案轻撞发出的响声,打断了这一室的安静,也令身子僵硬的赢衡松懈下来。 薛瑜微微掀眸,本该是泛着柔情的桃花眼里却酝酿着凌厉,眼尾轻佻,黑沉的眸色硬生生将温柔的桃花染成风霜的冷冽。 “侯爷,潼关危急,衡无法玩笑。” 闻言,薛瑜只是淡然一笑,手指微微曲起,轻轻敲击着青釉茶盏的茶盖,神色颇为漫不经心。 “臣已不领兵作战多年,恐担不起这份重任。” “侯爷说笑了。当初,大金铁骑踏入大历境内时,满朝堂无人可用之际,是侯爷临危受命,一举击溃大金。” 薛瑜微微挑眉,黑沉眸色中带着些许兴趣看着对面端坐的赢衡。 “噢?殿下竟也知道那件往事,这倒让臣有些受宠若惊。” 薛瑜微微倾斜着身子,靠在椅背,缓缓敛下眸,手指轻轻敲击着檀木桌案。 “但,臣心已老,恐怕会有些力不从心。” 赢衡听懂他话里的推拒之意,微微蹙眉。 薛瑜是钦慈太后兄长薛元林的嫡子,年岁上与镇国将军相若。在他父亲死后,他才承袭了父亲的爵位。 薛瑜虽也出身武将世家,但他的性子和裴靖川可谓大不相同。 他为世子时,曾是皇城每个风月场所的常客,爱慕他的女子更是不在少数,但他这人为人轻浮,不像是出身武将世家,更像是贵门氏族的纨绔公子。 即使他风评并不算好,但与大金的那一战,他力挽狂澜的事实始终让众人惊叹。 薛瑜身为定远侯唯一的嫡子,他向来行事恣意,也曾坦言不想继承他父亲的衣钵。 当年,是他自请命前往边关,率领薛家军,一举击溃大金的野心。文武百官分明都不看好他,但他却硬生生粉碎了百官对他的质疑。 薛瑜,一踏入战场,他周身的气质就变得不一样。所到之处,所向披靡,仿佛他就像是天生为战场所生。 “侯爷。” 薛瑜听出赢衡话语里的不耐,轻笑一声,身子全然靠在椅背,桃花眼里满是戏谑。 “即便您是殿下,也不能强人所难吧。” 闻言,赫连煜眉宇紧蹙,赤眸中含着寒光盯着对面的薛瑜,大手悄然摸到腰间悬挂的剑柄上,似是伺机而动的野兽。 薛瑜察觉到他的动作,微微挑眉,视线移到赢衡身后的赫连煜身上,轻笑着开口。 “臣,观殿下身后这位武功也很强,何不让他去试试?” 话音刚落,赢衡和赫连煜眼神皆是一动,神色稍显难堪。 南越此番进犯大历,赫连煜的特征本就惹眼,他的身份更显尴尬。虽然在东宫,赫连煜的身份并未遭到宫人痛恶,但也能听到宫中的流言蜚语。 “侯爷,请莫要开玩笑。” 薛瑜轻撑着头,唇畔浮现着笑容,那双桃花眼中的寒霜悄然而散。 “噢,才注意到他眸色,看来这位便是十几年前,南越送来的质子殿下。” 他撑在头的手指轻击着下颌,无视对面赢衡和赫连煜眸中涌动的怒火,声音依旧平和地响起。 “按时间,这位殿下为质的时间已到。殿下,要如何处置这位质子,是放走,还是要杀掉?” “嘭!” 赢衡眸色阴沉,手掌用力拍响檀木桌案,上好的桌案震动,似有了裂纹。而放置在上面的茶盏更是化作一堆碎片,清脆的热茶失去茶盏的包容,流淌在桌案,顺着桌脚滴在玉砖上。 “本宫敬侯爷为长辈,但若侯爷要消遣衡,那也休怪本宫不客气了。” 薛瑜视线微微下移,看着那滴落在地上的热茶,轻笑,毫不畏惧赢衡欲杀人的视线。 “真是可惜了这一盏君山银针。” 不待赢衡开口,他微微收敛起散漫的神色。视线上移,看着满眸怒气的赢衡,声音略显严肃。 “殿下,您为大历储君,理应知晓您的立场。任何威胁大历的存在,都应该扼杀在萌芽之际。” 赢衡和赫连煜都感知到薛瑜身上弥漫的杀意,神色皆是一凝。他微微向右边轻移,遮住赫连煜的身形,眸色警惕地看着对面的薛瑜,唯恐他突然出手。 瞧着赢衡的举动,薛瑜惊诧地微微挑眉,从他们身上收回视线。 “殿下,这般警惕臣作何,臣又不敢以下犯上。” 待薛瑜收回视线后,他们才松了口气,但那一瞬间的杀意,他们是真切感知到的。松懈后,他们才惊觉后背已然冒出冷汗。 赢衡压下眸中的凝重之色,缓缓坐下,将话题引向方才的正事之上。 “侯爷,请不要再戏耍于衡。潼关之事危急,还希望侯爷能给我一个回复。” 薛瑜见他还未放弃,轻击着桌案的手微顿,缓缓抬眸,眸中神色稍显凝重。 “殿下,您要知道薛家手下已统领二十万的薛家军。若你要将这边关统帅之位交给臣,那一旦薛家有反心,将致整个皇室陷入危险。” “那侯爷会有反心吗?” 薛瑜瞧着他眸中的信任,神色微愣,轻笑着避开他的视线。 “这谁能说清楚呢。毕竟,这天下皆为利来。” “本宫相信侯爷,更相信皇祖母的嘱托。” 听到赢衡提及姑母,薛瑜抬眸,就瞧见一枚眼熟的令牌悬在自己不远处的面前,眸色微微一动。 “你!” 薛瑜起身,步伐匆乱地来到那枚令牌跟前,眼神紧紧地盯着这枚令牌,伸出手想要抚摸,但又猛然顿在半空。 赢衡将手中的令牌轻轻交到他手中,眸色深处也涌动着轻微的怀念。 “这枚令牌是皇祖母升遐之际交于我,侯爷若是不信,大可查探一番。” “不用了。薛家军的令牌只有一枚,就在姑母手中。” 薛瑜抚摸着令牌上熟悉的花纹,眼眶渐渐红了。他深吸口气,压住胸腔里的悲痛,将令牌放于赢衡手中。 看着赢衡稍显惊讶的神色,轻声开口,“薛家军护佑大历多年,但薛家兵权过盛,一度遭到帝王猜忌。” “为了消弭帝王疑心,祖父决心废除薛家军,但是姑母拦下了祖父,而薛家军也因祖母缘故,重新被帝王接纳。缘此,祖父早已将薛家军的令牌交给了姑母。” 薛瑜缓缓叹气,直起身子,眸色稍显凝重地看着面前的赢衡。 “既然姑母放心将薛家军的令牌交给你,说明她已然认可你。” 薛瑜掀袍半跪于赢衡面前,收起之前那副散漫的模样,身上气势宛如一把即将出鞘的利刃。 “臣薛瑜,参见殿下。” 分明只是普通的行礼,但赢衡却从中感受到了与之前的不同。这是代表着整个定远侯府,以后将为他所用。 第87章 赢兰泽 大历皇宫,午门。 薛瑜身着一袭玄色锦袍,外披银色鳞状战甲,甲胄之上雕刻着繁复的云雷纹,彰显着不凡的身份与威严。腰间束以金色宽边玉带,镶嵌着碧绿的玉佩。长发被银色玉冠高束,随风舞动。 薛瑜紧攥着胯下战马的缰绳,身后跟着的清一色身着暗红色甲胄的薛家军将士。他胯下战马前蹄不安地刨动着,铁制的马掌敲击在宫道上,发出阵阵清脆的声响,时而还伴随着鼻响声。 灰蒙蒙的云层压在半空,寒风涌过,细雨从空中的云层落下,轻拂过这座古朴庄严的皇宫,为这深宫红苑蒙上一层单薄的纱衣。 一袭玄色蟒袍的赢衡立在宫道旁,黑沉的眸色看着高坐战马之上的薛瑜。素白的手指间持着一把青色油纸伞,细雨落到伞面,发出阵阵滴滴答答的声音。 薛瑜微微侧眸,与一旁的赢衡对视,那双桃花眼里柔意全散,换上戎装的他,眼神微凛,硬生生压制住那双柔情目。 “衡,在此预祝侯爷此去一帆风顺,旗开得胜。”赢衡缓缓抬手,轻轻朝着薛瑜行了半礼。 闻言,薛瑜轻微一笑,微微颔首,“臣,借殿下吉言。” “此处微寒,殿下还是早日回宫吧。臣,便先行一步了。” 薛瑜回眸,轻夹马肚,驱动身下战马。身后的薛家军整齐有序地踏着满天雨丝,跟在他身后,踏出这宁静的皇城。 “殿下,该回宫了。” “嗯。” 赢衡收回注视着薛家军的视线,转身,朝着与他们相反的方向走去,皇城的阴影逐渐吞噬掉他的身影。 …… 大历皇宫,云霞宫正殿。 正厅的高位上,乔姝瑶身着一袭牡丹色宫装,涂满蔻丹的葱白手指,端起一盏清茶,轻轻用茶盖浮去茶水上的浮沫。 在下首,有一位身着锦蓝色长裙的年轻女子端坐着,美目微微低垂,看着殿中那华贵的缂丝地毯。 窗牖外,绵绵细雨打在芭蕉叶上,尽显安静。灰暗的日光从窗棂间钻入,落在那女子尽显清冷的眉眼间。 乔姝瑶微微掀眸,看着下首久久不语的赢兰泽,轻放下手中的茶盏。 “兰儿,你不再考虑一下吗?” 赢兰泽微微抬眸,眸光清冷地看着上首神色稍显不耐的乔姝瑶,依然拒绝道。 “多谢母妃操心,但儿臣认为薛黎为人正直,应属良配。” “兰儿,你乃金枝玉叶的公主。那薛黎虽是定远侯府公子,但连世子都不是,更何况定远侯府早已不如之前。如今你皇祖母薨逝,那定远侯府更是衰败,薛黎的身份已配不上你。” 闻言,赢兰泽眸色稍冷,神色颇为不赞成的看着乔姝瑶。 “母妃,皇祖母刚升遐不久,您便想让儿臣悔婚。您致皇室颜面何在?致儿臣颜面何在?” 乔姝瑶看着这个一向不与自己亲近的女儿,心中窝了一团火,明明是她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却偏偏要与自己作对。 她深吸口气,压制住胸腔中熊熊燃烧的怒火,软下神色,苦口婆心地劝道。 “兰儿,母妃也是为你好。以你的身份,大可找一个身份更尊贵的公子,好帮衬……” “母妃,儿臣乃皇室公主,谁家公子的身份能高于我?”不等乔姝瑶说完,赢兰泽眼神微冷地打断她。 “母妃也不要扯着为儿臣好的谎。您无非不过是瞧皇祖母薨逝,定远侯府已不如从前,想让儿臣取消婚约,利用儿臣的婚事去帮衬皇兄。” “兰儿,你自幼便聪颖过人。只要等你皇兄登上那个位置,你便是这大历最尊贵的女子。”乔姝瑶见心思被戳破,也不再遮掩。 赢兰泽自降生,便是在钦慈太后膝下长大,虽与乔姝瑶的亲缘淡薄,但在她心中,乔姝瑶始终都是母亲。 听到亲生母亲,想要牺牲自己一生的幸福,她性格再清冷,也会难过。 她微微垂眸,敛下眸中涌动的悲伤。 “母妃,父皇缠绵病榻,您身为后宫主事之人,不为父皇分忧解难便罢了,还教唆皇兄欲行大逆不道之事。母妃,你可对得起父皇?” “放肆!”乔姝瑶猛然拍响桌案,怒视着下方低垂着头的赢兰泽。 “莫不是跟着你皇祖母久了,还真以为你是定远侯府的人了。你要认清自己的身份,你身上流着的另一半是乔氏血脉。若是你皇兄登基,对你也是大有裨益。” 赢兰泽想起赢祺的品性,微微蹙眉,抬起眸,直视一脸怒容的乔姝瑶。 “母妃,儿臣虽不懂朝政之事,但也听得到大历民心所向。皇兄,并不适合那个位置。” “你!” 乔姝瑶闻言,怒火中烧,猛然起身,翻飞的衣袖打翻了放置于桌案上的茶盏。失去了平衡的茶盏滚落,摔在地上,碎成一堆残渣,就如同她们二人之间的母女情分。 瞧着赢兰泽眸色中的清冷,她压制住胸腔怒火,轻轻拂袖,向内殿走去。 “既然三公主殿下看不上本宫,那本宫也不强人所难。只愿日后三公主殿下莫要后悔。” 赢兰泽听出她话语里的逐客令,微微抬眸,眸底深处涌动着浅淡的悲伤,但还是礼数周全地向她背影行礼,告退。 她莲步轻移,要跨出云霞宫时,身子微微一顿,稍柔的声音响起。 “母妃,父皇仁慈,若您此刻规劝皇兄收手,父皇日后定不会过多为难于您。” 她想起前段时日,去紫宸殿请安,父皇稍显苍老的面容,两鬓已斑驳,那双锐利的眼眸也逐渐染上了浑浊,心不由一酸。 “太子殿下是父皇最属意的储君,先不论他身后有镇国将军支持,太子自身也谋略过人,手段高超。乔家已遭到父皇大力打压,这显然是在为太子铺路。母妃还是尽早收手吧。” 不等乔姝瑶反应,赢兰泽恭谨地行礼,退出云霞宫。 “嘭!” 云霞宫内殿,敛下的珠帘被人狠狠扯动,发出清脆的声响,响彻在这空旷的殿内。 叶翎月,生前你便压本宫一头。如今,你那病秧子也压我儿一头。 灰暗的日光透过雕花的窗牖钻入,落在乔姝瑶那涂满蔻丹的葱白手指上。她缓缓抬手,捏住梳妆台上的一株金丝贯顶,美目狠辣地收紧手指,那鲜艳的花瓣被她捏碎。 第88章 是朕变了 一弹指顷,兰时的微寒悄然而过。 赢衡身着身着一袭青色云锦长衫,从衣领处一直蔓延到衣摆,皆是用华贵丝线勾勒的祥云图案,柔顺宛如绸缎般的长发被一根玉簪简单的固定在脑后,散下,衬得他气质更显儒雅。 他立在窗牖边,黑沉的眸色泛着柔色,看着院中盛放的海棠。一阵清风拂过,吹动海棠树梢上的花瓣,也吹动他那头长发。 他缓缓伸出手,接住从海棠树梢上飘零下来的淡粉花瓣。垂下眸,轻轻摩挲着这片花瓣,温煦的阳光映射在他低垂的眉眼上,尽显温柔。 刚踏入殿内的赫连煜,一抬眼就瞧见这副场景,赤眸缓缓变柔,连踏入殿中的动作都变轻了几分。 “殿下,你在想什么?” 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赢衡微微回眸,松开手指,那片花瓣便被清风卷起,飘入空中。 赫连煜微微垂首,看着赢衡那双黑沉眸色中酝酿的柔意,心神一动。缓缓走近他,伸出手,将他拥入怀中,头轻垂,靠在他肩膀上,轻轻收紧抱住他的双臂,更贴近他。 殿下……我的殿下。 赢衡并未阻止他的动作,抬起手,温热的手掌覆上他的背脊,嗓音温和。 “阿煜,抱这么紧作甚,我又不会跑。” “殿下。” 赫连煜缓缓松开手臂,垂首,将额头靠在他额间,但双手依然维持着环住他腰身的动作,神色虔诚地阖上眸。 “嗯?” 赢衡靠在他胸膛,也缓缓闭上眼,感受着从他胸膛传来的温度,声音略带慵懒。 两人相拥,静享此刻的安宁。 …… 大历边关,潼关的主帅营帐中,两道身着银色甲胄的男子对视。一人鹰眸冷勾,另一人则是多情桃花眼轻挑。 “你来这里做什么?”裴靖川稍显虚弱的声音响起,打破这满室寂静。 “接任你这潼关主帅之责。”薛瑜微微挑眉,随意坐下,手指微微曲起,轻叩着桌案。 “谁让你来的?”裴靖川眸色稍暗,鹰眸泛着冷光。 薛瑜和裴靖川一样,皆是年少成名。但因薛瑜出身定远侯府,遭到帝王猜忌,只能卸甲归田,匿于朝堂之后。 “自然是太子殿下。” 他轻轻掀眸,扫视着坐于对面的裴靖川,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微微挑眉,撑着头。 “殿下不是说你受伤颇重,还拖着这满身伤痕上战场?” 裴靖川眼神微凛,缓缓抬手,捂住胸口裂开的伤,呛他,“关你屁事。” “脾气这么大,本侯好怕,镇国将军。” 听着他语气里的装模作样,裴靖川不做理会。他年少时,也和薛瑜打过几次交道,也算是知晓他的秉性。 裴靖川想起如今皇城的情形,缓缓垂下眸,敛下眸中担忧的神色。 “陛下如何?” 薛瑜缓缓坐直身子,提及这件事,他的神色也稍显凝重,轻叩桌案的手也缓缓停下。 “陛下如今缠绵病榻,朝堂乃太子殿下监国。” 闻言,裴靖川凉凉的眸色瞟了他一眼,“侯爷退居朝堂多年,但还能掌握宫中消息,还真是让本将惊讶。” 薛瑜被他这暗含讽刺的话语气笑了,微微抬眸,偏着头,多情的桃花眼微眯,语气温和,但尽显刻薄。 “本侯自比不上镇国将军皇宠加身,又与陛下有多年情谊。” 裴靖川眸色微沉,鹰眸泛着冷光,猛然射向对面的薛瑜身上。但薛瑜又岂会畏惧,眼眸轻眯,唇畔泛着笑意。 但,这满室的气氛尽显诡异。 徐青和薛瑜身后的副将,瞧着这两位主子针锋相对,心里颇感无奈。 又开始了…… …… 大历皇宫,云霞宫偏殿。 偌大的宫殿中,寂然无声,也没有半分烛火,只能偶尔听到殿中传来的清浅呼吸声。 赢祺靠在窗牖,跌坐在微凉的地上,厚重的天穹上全然没有月光,只剩一片黑暗,照射不进这座空旷的殿中。 他垂下的手中提着一个酒坛,脚边还堆积着好几个酒坛。抬起手,猛然灌下几口清酒,烈酒入喉,呛得他脸色泛红,那双迷蒙的眸中也含着清亮的水光。 这段时日朝堂上的事,一遍遍在他脑海中回旋。赢衡监国,大力打压以乔家为首的三皇子党派,肃清朝堂的党羽之争,还大力提拔刚入仕的官员,提高武将地位。 赢祺眼神变得晦暗不明,将手中的酒坛猛然砸在脚下,碎片崩裂,坛中的清酒洒了一地,溅到他衣袍上,而那浓烈的酒味飘散在空中。 酒坛碎裂的细碎片擦过他的侧脸,留下淡淡的痕迹,细微的血珠从伤口冒出。他缓缓抬起手指,轻轻擦过脸颊,盯着手指上黏稠的血液,眸中的杀意逐渐凝实。 他脑海中又浮现出,申时被父皇宣去紫宸殿的情形。 往日身子健朗的父皇虚弱地躺在床榻上,浓重的药味掩盖了他身上的帝王之仪。他从未看到过那般的父皇,温和的眉眼间全是疲倦,曾让他感到压迫的眼神中也满是倦怠。 他微微侧眸,虚弱地睁开双眸,眸底流转着慈祥,从锦被中伸出手,抚摸上他的发顶。 赢祺感受到他掌心的温暖,身子微僵,低垂着眸,掩下微湿的眼眸,心中酸楚难抑。 自赢衡出生后,他便夺走了绥宁帝所有的宠爱,赢祺也难以感受到他的温柔。 “祺儿也大了,时间过得好快。你们都长大了,而父皇已然老了。” 赢祺微微抬眸,看着他鬓边的白霜,心中涌出酸楚,轻声唤道。 “父皇。” “还记得,祺儿小时候总喜欢黏着父皇。每晚见不到朕,就会和你母妃哭闹。”赢承珏想起那些旧事,稍显浑浊的眼眸中透着点点怀念。 “但是,后来你长大了,总变得不是那么黏父皇了。” 赢祺听着他轻微的叹气声,狠抓着衣袖的手微微收紧,掌心传来的阵阵刺痛感,却抵不过他内心的痛楚。 父皇,不是儿臣变了,是您变了。 赢承珏缓缓收回手,眸色稍显黯然。 “或许,也并非是你变了,而是朕变了。” ———— 赢衡身高:177 诞辰12月7日 赫连煜身高:188 诞辰4月19日 友情提示: 太子总体刀子是要比糖多的,尤其是越往后,可能刀子会更多。各位宝子如果受不了,也可以不看。如果有宝子想和笙笙玩,可以点开第一章作者说,那里有。 还有,看过《师尊》那本书的宝子们,都知道笙笙喜欢埋伏笔,大家要仔细地看,不然很多细节,你可能串不起来~ 友情提示,小心不要掉入笙笙的坑噢~ 第89章 这场戏该落幕了 温煦的日光映在红墙的屋檐上,暮春的暖日令稍显气氛凝重的深宫,也复苏了喧嚣。 临渊池旁的槛上,一袭白衫的赢溯坐在那里,掌心托着一个鱼饵盒,温煦的日光透过树枝的空隙洒下,落在他低垂的眉眼间,尽显柔和。 赢溯素白的手指轻轻捻着盒中的鱼饵,抬起手,轻轻洒在池中,黑沉的眸色落在那池水中争先抢后夺食的鱼儿,轻笑。 “这宫中,还真是什么都喜欢争抢啊。” 在他身后,还跪着一位黑衣装束的暗卫,她微垂着头,不敢接话。 “三皇兄,真的要反了?” “是。三皇子的势力被太子殿下大力打压,如今镇国将军和定远侯都远在边关,皇城安防不够,他决定铤而走险。”那位暗卫微微低头,恭谨地答道。 闻言,赢溯黑沉的眸色中毫无波澜,显然早已料到了这种情况。 “三皇兄,还真是不出乎我意料啊。” 赢溯缓缓起身,温煦的日光映射在那双黑沉的眸色中,但融不掉他眸子深处的寒霜。他缓缓抬手,将手中的鱼饵全然洒在池中,深沉地看着池面泛起的层层涟漪。 “还是和以前一样愚蠢。” 他轻笑着放下手中已然空了的鱼饵盒,缓缓转身,温煦的阳光照在他身上,在其身后投下一片黑色的阴影。 暖风拂过,扬起他被玉簪简单挽住长发,眸色中分明是暖光,说出的话却显得格外阴寒。 “既如此,那三皇兄这场戏也该落幕了。” 他缓缓将视线移向跪在脚边的瑶碧身上,轻声吩咐道,“证据递上去吧。” “是。”瑶碧微微一怔后,垂首应道。 “回去吧,莫让他起疑。” 赢溯转过身,轻轻挥挥手,示意她退下。微微抬眸,看着远处攀延至红墙外的枝丫,黑沉的眸色中涌动着难言的情愫。 暖风一过,抚乱了他的长发,他缓缓抬起手,棱骨分明的手指轻轻勾弄着被风抚乱的头发,指尖轻轻捻弄着长发,眸光中涌起片刻的柔情。 蓦然,想起了之前赢衡为他束发的场景。 “太子哥哥,阿溯想你了……” 轻喃的声音被风碾碎,飘在这暮春的景色中。 …… 大历皇宫,御书房。 赢衡坐在御座旁的桌案边,手持朱笔,看着摆放在眼前的奏折,轻轻在上面勾画着。 置于桌案上的烛火,映在他侧脸上,照进那双稍显凝重的眸光中,与眸色中的晦暗勾连,形成割裂却又融合的色彩。 “殿下,夜深了。” 候在一旁的海禄,瞧见赢衡面容上显出的疲倦之色,微弓着身子,轻声提醒道。 闻言,赢衡微微抬眸,看向窗牖外暗下来的天色,才惊觉已至戌时。缓缓搁下手中的朱笔,抬起手,曲起,轻轻揉着疲乏的眉心。 “海禄公公,父皇可安睡了?” “陛下刚服下药,睡下。” 闻言,赢衡神色稍缓。近日里,因潼关之事,赢承珏内心担忧不已,本有些好了的身子,又差了几分。 也正是缘潼关之事愈演愈烈,赢衡也变得更加忙碌,除去每晚回到东宫,其余时候皆是在御书房和宣室殿度过。 赢衡从批阅好的奏折中选出两本,递给一旁的海禄,吩咐道。 “那些琐事,本宫已经处理好了。但这两本,一个是父皇挂心的潼关战事,另一本是大理寺递上来的密函,都需要父皇亲自过目。” “是,奴才记下了。”海禄躬腰,接过他手中的两本奏折。 “时候也不早了,殿下也要注意身子,早些回去歇息吧。” 赢衡微微颔首,起身,披上大氅,缓缓踏出御书房。 刚走出御书房,他就瞧见等候在寒风中,提着一盏琉璃灯的赫连煜。 他瞧见赢衡走出,抬步,缓缓靠近他,微弱的烛火照亮他们之间的距离,也晕染着他们的眉眼。 “殿下,回宫了。” “嗯。” 赢衡唇畔缓缓浮现出笑意,借着黑夜的遮挡,悄悄握住他另一只手,和他并肩而行,朝着东宫而去。 待他们离去后,匿于黑暗的一道身影悄然出现,黑沉的眸色一直看着他们相携而去的背影。 清冷的月辉刺穿厚重的云层,裹挟着夜晚的寒风落在赢溯稍显孤单的身影上。 他黑沉的眸色中酝酿着痛楚,微凉的手掌放在身旁的树干上。狠狠收紧,任由坚硬的树枝刺入他的掌心,黏稠而红艳的鲜血顺着树干干枯的轮廓滴下。 赢溯微微垂眸,遮住眼眶中酝酿的湿意,想要遮住失态的情绪,但脑海中不断回旋方才他看到的那一幕。 祈安,他不过是一介卑微质子,又怎能得你如此相待…… 自赢溯见证了璃舞死后,他内心便陷入了无边的痛苦。 他的情感在胸腔中喧嚣着,他一定要坐上那个位置,只有这样才能报仇,才有权势将心爱之人留在身边。 但,他内心的理智在安抚他痛苦的灵魂,那是他的太子哥哥,他的祈安。他虽卑劣不堪,但他也不愿令赢衡厌恶他 赢溯眼神昏暗无光,缓缓垂下掌心鲜血淋漓的手掌,本想要回到霜栖殿。 他微微抬眸,看着东宫的方向,那透出的微弱烛火,脚步便不受控制地朝着那个方向而去。 祈安,哪怕我内心再痛苦,我也抵不住最原始的本能,想要靠近你,占有你…… 赢溯来到东宫墙外,足尖轻点,翻越过这座高墙,借力跃上正对着东宫正殿的那株海棠树上,敛住自身的气息。借着天穹洒下的清冷月辉,窥视着正殿内的风光。 他缓缓闭眼,清冷的泪从眼角滑下,心脏泛起阵阵痛楚。 祈安,哪怕知道你接近我,并非是真心,可是,我抵不过本能。在发觉之时,这份情愫已如洪涛,将我困囿,终不得解脱。 东宫正殿内,青翠的帷幔落下,放置殿内的烛火微微摇曳,映出那床榻上交叠的身影。 殿中飘出的轻声啜泣,从窗牖露出,混杂着那攀延至窗牖处的海棠花的香气,一同飘入他的耳中。 殿内,春色正浓,殿外,却是悄然而下细雨,密密麻麻地砸在海棠树上,砸在赢溯心间。 祈安……我的太子哥哥…… ————— 首先,笙笙在这里感谢一同追过来的宝子们,尤其是每天催更的那二十个宝子。当然,最感谢的还是福利qun里的各位宝子。此外,也很感谢阿肄宝宝,让我感受到,太子确实被你们所爱着。 但,笙笙要在这里给大家道歉(鞠躬),qun里的各位宝子都知道太子一路走来,数据并不好,笙笙很焦虑,也一度自我怀疑。但为了不辜负喜爱太子的宝子们,笙笙每天都尽力在码字。 但很抱歉,因为柿子缘故和笙笙个人原因,笙笙从今天开始,每天的两更将会减至一更。太子,也有可能是笙笙在这里的封笔作。真的很感谢一路陪伴的读者,是因为有你们,我才能写出让大家喜爱的师尊和太子。 山高水长,我们终会再见。 第90章 冠字昭野 暮春时节,多有纷雨。 绵绵细雨冲刷着深宫红苑,击打在屋檐上发出阵阵声响,凝结成水滴,从檐角滑落,打在半敞的窗棂间,溅在一只素白的手掌上。 赢衡立在窗牖旁,黑沉的眸色看着窗外的细雨绵绵,伸出手放在窗外,微凉的雨水在他掌心留下道道痕迹。 “殿下,风寒,注意身子。” 身后散下的帷幔中,传来窸窸窣窣起身的动静,一只手缓缓抬起,从床幔中伸出,微微掀开青翠的帷幔。 赤发散乱,身着一袭月白寝衣的赫连煜,脚轻踩着榻下铺着的白色氍毹起身,准备下榻。 “醒了?不用起了。” 赢衡转身,眸色稍显温和地看着他,缓缓移步 走到榻边,止住他的动作。 “身子可还好?” 赫连煜身着的寝衣领口微敞,一缕赤发随性地搭在他的肩上,与那微敞领口裸露出来的红痕交织在一起,显得格外糜艳。 赢衡看着他衣领处露出的点点红痕,眸色稍暗,坐在榻边,微凉的手指轻轻拢着他的衣物,遮住那些暧昧的痕迹 瞧着他的动作,赫连煜赤红瞳孔中闪过欢悦的光芒,抬起手,轻轻握住他整理领口的手,虚虚地圈握在掌心。 “殿下……” 话本常说,爱是克制,是尊重,而并非放纵。殿下这般,应当也是爱重我吧。 “嗯?怎么了?”赢衡微微掀眸,眸色温柔地看着他。 “我很高兴,殿下。” 瞧着赫连煜满目喜悦,赢衡轻笑一声,抬手轻轻摩挲着他的侧脸,“就这般容易满足?” “嗯。殿下,能伴您身边,与您相爱,是煜最虔诚的心愿。”赫连煜微微侧头,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赢衡稍冷的掌心,晕染他的温度。 看着他这般依赖的模样,赢衡的神色微动,眉眼间又染上了几分柔意。 “阿煜,今日是你诞辰。我为你准备了礼物。”赢衡微微垂眸,从衣袖中掏出一个黑匣,递给他。 “礼物虽轻,但是我亲手所做,愿君莫要嫌弃。” 赫连煜缓缓打开匣子,里面躺着一枚赤红绳编织的剑穗,而剑穗上还坠着一枚海棠云纹佩。 令他愣住的并非是这枚通体温润,一看便知是上乘美玉打造的的玉佩,而是这枚玉佩代表的含义。 赢衡瞧着他愣住,轻笑着牵过他的手,修长的指节挑起躺于匣盒中的剑穗,将它放入他的掌心,同他一起微微收紧指节,握住那枚玉佩。 “阿煜,这枚玉佩乃我母后遗物。将它交给你,也是以证,我们虽不被世俗认定,但已定父母盟约。” “殿下……”闻言,赫连煜眼眶微红,掌心握着的玉佩似也在微微发烫,灼烫心脏。 “阿煜。”赢衡手指微抬,轻轻擦拭他泛红的眼角,缓缓凑上前,虔诚的吻落在他眉心,“诞辰安康,愿君与我岁岁年年。” “嗯。煜,唯愿一生常伴殿下。” 感受到他的温柔,赫连煜缓缓闭眼,盈于眼眶的清泪顺着眼尾滑下,落在那枚海棠云纹玉佩上。 …… 檀木桌案前,赢衡立在赫连煜身后,拿起梳篦,轻轻打理着他身后的赤发,眉眼温柔。 “阿煜已满二十。在中原,男子年满二十便已成年,家中长辈会为其行冠礼,取字。” 赢衡微微抬眸,眸色温柔地看着面前的铜镜,昏暗的镜面映出两人的身影。 “虽然阿煜出身并非中原,不用参照这些繁文缛节。” 他微微敛下眸,放下手中的梳篦,轻柔地绾起他的长发,用一顶赤色玉冠相束。但并未似大历男子那般,长发全然束起,而是挽成半马尾,余下长发散于脑后。 赢衡缓缓收回手,双手轻轻搭在他的肩上,嗓音温和,“只是阿煜莫要嫌弃,是我为你加冠。” 赫连煜缓缓摇头,赤红眼瞳中闪烁着浓烈的爱意,从镜子中与赢衡视线对接。 “怎么嫌弃,煜心中欢喜不已。” “阿煜,我也为你选了一个字。名唤,昭野。” 赢衡微微俯身,他的身子容纳进怀中,黑沉眸色中涌动着万千柔意。 昭野,愿本宫的阿煜做那苍穹的鹰隼,翱翔万里,恣意洒脱。 “嗯。”赫连煜微微垂眸,身子倾斜,靠在他怀中,微热的手掌覆盖上他的手背,热度在他们掌心间流转。 殿下,我会永远伴您身侧,成为伫立在您身侧的一柄利剑。 …… 大历皇宫,紫宸殿。 躺于床榻上的赢承珏,手中捏着一份密函,浑浊的视线看着上面的文字,疲倦的病容上沾染怒色,指尖微微收紧,捏皱这一份密函。 偌大的宫殿中,只有海禄一人垂首立在榻边,感受到赢承珏身上散发出来的怒气,他屏气凝息,不敢言语。 霎时间,空旷的大殿中,只有赢承珏愈加粗重的呼吸声。 “嘭!” 猛然,躺于床榻上的赢承珏将手中的密函砸在地上,那本奏折在铺着厚重氍毹的玉砖骨碌碌地滚了几圈后,停了下来。 遽然,殿外传来一阵冷风,刮动滚落在殿中央的那本奏折,发出哗啦啦的声响,衬得这空旷大殿更显寂静。 赢承珏缓缓闭眸,掩下眸中的愤然和失望,病倦的声音里带着沙哑,吩咐道。 “宣,三皇子赢祺即刻来紫宸殿。” “是。” 海禄微微俯身,恭敬后退,路过殿中时,眼神微瞟,不经意间看到了那本奏折上的些许字眼,不禁打了个寒颤。 他急忙低头,余下的内容不敢再看,脚下的动作也加快了几分,心中不免有些发怵。 这天下,看来是要变了。 东宫这边,赢衡本还与赫连煜温存着,骤然就接到赢承珏宣他前去紫宸殿的旨意。 他微微抬眸,看着稍晚的日色,心中存疑,但放下手中的竹箸,起身,跟着前来的小太监前往御书房。 一踏入紫宸殿,映入他眼帘的便是赢祺跪在殿中,往日那散下的金黄床幔挂于两侧,露出赢承珏苍白的病容,但深沉的眸色中却是酝酿的滔天怒火。 赢衡脚步微顿,疑虑的眼神看向跪在殿中微垂着头的赢祺,眸色稍显凝重。 此番形势,难道是与三皇兄有关吗? ———— 注:氍毹(qushu)泛指古代地毯。 祈安,昭野 咱们小质子也平安度过二十岁了~可以成家立业了~ 第91章 父皇,您总是这般偏心 大历皇宫,紫宸殿。 赢衡一踏入殿中,就察觉到殿中凝重的气氛。他缓缓上前,朝着神色难堪的赢承珏行礼道,“儿臣,参见父皇。” 瞧见赢衡前来,赢承珏微微收敛面上的怒容,“衡儿来了,起身吧。” “是,谢父皇。” 赢衡眸色微微一沉,神色也稍显凝重,缓缓起身,眼尾轻轻扫视了一眼跪在殿中,低垂着头的赢祺。 跪在殿中的赢祺,身子微显佝偻,黑沉的眸色中凝结着寒霜,置于膝盖上的双手紧紧捏着衣衫,颤抖的指节深深嵌入衣衫。 父皇,您总是这般偏心。 许是注意到赢衡的视线,赢承珏温和的视线从他身上移开,转到赢祺身上的那一霎,眸色中就酝酿着压制不住的怒火和失望。 “赢祺,你可认罪?” 闻言,赢祺抬眸,黑沉的眸色中涌动着令人看不清的情愫,沙哑着声音回答,“儿臣有罪之有?” 赢承珏瞧着他这一副不知悔改的模样,心头涌上一阵恼意,勃然大怒将手中捏着的奏折,砸在他的身上。 “赢祺,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勾结南越!” 奏折砸在赢祺脑袋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额角渗出的鲜血混杂着那奏折滚落在地的声音,令殿内气氛变得更为凝重。 站在一旁的赢衡,心中微惊,眼眸轻抬,黑沉眸色中涌动着难以置信。 赢祺虽然天资愚钝,但以他的性子,也不会做出这般事。 他眼眸轻扫落在殿中金色氍毹上的奏折,看着上面大理寺呈递的证据,越看心越惊。 奏折上详细地记载了赢祺和南越交接的时间,甚至上面还记载了些许内容。 这,不太像大理寺能查探出来的细节,这更像是赢祺被身边之人背叛了。 赢衡眸色微沉,抬眸看着倚在床榻上的赢承珏,心中稍寒。 能在皇子中安插人手,想来也只有父皇能为之。但赢祺毕竟是他亲子,虎毒尚且不食子。父皇,这真的是您所为吗? 他垂于身侧的双手,微微收紧,捏紧身侧的衣衫,眸色中涌动着难言的晦暗。 虽然,他自幼被教导,身为大历的储君,行事理应果断,要用着掌握一切的手段。 但,他毕竟为人子,他也不想看到自己敬重的父皇为了权势,如此逼迫自己的孩子。 “呵……” 跪在殿中的赢祺,低垂着头,并未看那翻开的奏折,泛白的指节狠狠嵌入掌心,黏稠的血珠渗出,混着额角的血珠,一同滴在他的衣衫上。 他缓缓抬头,喉间溢出一声破碎的轻笑,宛如飞蛾濒死之际,吝啬地从喉管间挤出来的一般。 赢承珏看着赢祺眼中的晦暗,微微皱眉,呵斥道,“你身为大历皇子,竟敢勾结敌国!置大历边关将士安危于不顾!” “父皇,儿臣有什么错呢?如果不是因为您,儿臣又何必做到这种地步呢?” 闻言,赢承珏疲乏的身子涌起怒火,怒然而视眼前这个陌生的儿子。 “放肆……” “父皇。” 赢祺淡然地打断他,缓缓起身,弯腰将地上翻开的奏折捡起,神色无波无澜地看着躺在病榻之上的赢承珏。 “都怪您偏心。同是您的儿子,凭何赢衡出生,就能力压儿臣一头?就因为他是正宫所出,是您此生挚爱所出,您便如此偏袒他吗?!” 赢祺情绪激愤地朝着床榻走了两步,赢衡眸色微沉,忧心他对赢承珏不利,微微侧身,挡在他身前。 视线被阻隔,赢祺缓缓将视线转到拦在身前的赢衡身上,眼眶微红,黑沉的眸底却涌动着刻骨的恨意和杀意。 “赢衡!” 面对他的咬牙切齿,赢衡面容上的神色就更显平和,眸色也并未因为他异样的眼光而动摇,羸弱的身子坚定地拦在他身前。 赢祺只是瞧了他一眼,后又将视线转向他身后,那床榻上的人,声音略显悲怆怅然。 “父皇,我降生之时,您也曾对我关怀备至。为何,从他出生后,这一切都变了呢?” 闻言,赢承珏心绪微动,看着面前不远处眼眶渐红,低垂着头的赢祺,眼眶也渐渐染上了湿意。 正如赢祺所言,他曾经也对这个孩子极为宠爱。原配端和皇后的孩子不幸早夭,后出生的赢祺便成了大历名正言顺的长子,也是赢承珏的第一个儿子。 “祺儿……”赢承珏看着被赢衡拦住的赢祺,捏着金色锦被的手更紧了几分,稍显浑浊的眼眸中涌动着纠结。 “父皇,儿臣不止一次在想,若是赢衡没有出生,这一切是不是都不会发生。”赢祺声音稍显哽咽。 赢承珏缓缓闭眼,不再去看赢祺痛苦的神色,微凉的泪从布满皱纹的眼角滑下,滴在他紧捏着金色锦被的手背上,泛起层层的涟漪。 “祺儿,虽然朕对不起你。但,你也不能勾结敌国。你这般,如何对得起你的外公,对得起你母妃。” 听到赢承珏提及那些人,赢祺忍不住仰天大笑,悲凉的泪不断滑落,沙哑的声音里满是悲怆。 “哈哈,外公?母妃?他们又何曾是真心待我?外公视我愚钝,不堪重用,母妃也不过是将儿臣当作争宠的工具罢了。”赢祺微微垂眸,眼中的光芒归于一片死寂。 “这,吃人的皇宫中,又何曾有过真情而在。” 赢祺微垂着的手微微收紧,空洞无神的视线停留在手中的奏折上,心间不断浮出悲痛。 哪怕,是父皇,也是不放心儿臣,在儿臣身边安插暗卫。 他微微闭眼后睁开,掩住眼中翻滚的悲痛。微垂着头,后退几步,掀袍跪在殿中,叩首认罪道。 “父皇,勾结敌国之事,皆由儿臣一人所为。与外祖父和母妃无关,还望父皇莫要为难乔家和母妃。” 赢衡神色微讶,抬眸看向跪在殿中的赢祺身上,微蜷的手指紧收,深沉的眸色中掠过难以置信。 不曾想,赢祺就这般认罪了,那父皇…… 他抬眸,果不其然瞧见父皇神色微颓地看着下首的赢祺,嘴唇蠕动,眸色纠结,似是不知该如何处置他。 赢衡清楚赢承珏拥有一颗慈父心,对待后宫皇嗣可谓是一视同仁。他不忍看兄弟阋墙,即便赢祺为了皇权,勾结敌国,他也不重罚于他。 “传朕旨意,三皇子赢祺德行有失。即日起,废黜三皇子身份,贬为庶人,幽禁云霞宫中,无召不出。” 赢祺神色漠然地叩首领命,褪下头上佩戴的玉冠,放置地上。眼神空洞地缓缓起身,看着立于赢承珏身前的赢衡,眼中涌动着讽刺的笑意。 “父皇,您的偏心,令天家无父子那句话成了一场笑话。” 也令我成了一场笑话…… 赢祺话音落下后,不再去看他们的神色,微微垂眸行礼后,退出了充斥着压抑气氛的紫宸殿。 斜虹晕染在赢祺颓唐的眉眼间,他缓缓抬头,看着西下的日光,缓缓闭眼,眼角吝啬地挤下一滴泪,随着涌来的寒风飘散在空中,周身气息尽显悲凉。 一切结束了。 第92章 你是在质疑本宫还是陛下? 暮日最后的一点日光透过紫宸殿的窗牖,钻入这座空旷的殿中,床榻散下的金色帷幔被残红晕染。寒风涌过,掀起那帷幔,露出床榻上面容尽显疲倦的赢承珏。 他黑沉的眸色看着赢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宫道转角,缓缓闭眼,眼眶中噙着的一滴泪顺着眼角落下,滴入他发白的鬓角。 赢衡缓缓抬眸,看着佝偻着身躯的赢承珏,微微抿唇,似是想要说些什么,但在这般压抑的氛围下,又说不出什么。 良久,偌大的宫殿中,只剩下风穿过帷幔发出的声响。 “衡儿,上前来。” 赢衡听到赢承珏唤他的声音,他缓缓上前,半跪在榻前,瞧着他面容上的皱纹和那白然的鬓发,心微微泛起一层层酸意。 “衡儿,你是不是觉得我对祺儿的处罚过于轻了?” “儿臣并未如此觉得。儿臣知晓父皇待我们皆是一视同仁,三皇兄虽行事不妥,但也情有可原。”赢衡微垂着头,敛下眸色中的情愫,令人看不清。 赢承珏微微侧头,伸出手,轻轻抚摸着赢衡的脑袋,浑浊的视线盯着上方帷幔,声音轻缓。 “朕知道,赢祺通敌叛国,罪大恶极。但衡儿,朕膝下子嗣不昌,我不盼望你们兄友弟恭,但也不想看到你们兄弟阋墙。” 赢承珏缓缓闭眼,想起了几十年前那场宫变,本是兄弟,却为了那个位置,闹成一片血红。 他早早立了太子,除了一点私心,也是为了这江山安定。而赢衡也确实长成了他心目中大历储君的模样,令这大历江山后继有人。 “是,父皇。” 赢承珏缓缓闭眼,轻轻挥了挥手,“衡儿,朕乏了,你先退下吧。” 闻言,赢衡恭谨地朝他行礼,告退。 赢衡踏出紫宸殿,缓缓回头,看着被金色帷幔包裹住的赢承珏,影影绰绰能瞧见他倦老的姿态,似是一轮朝阳逐渐下沉的模样。 他心神微动,垂在身侧的指节微微收紧,缓缓转身,黑沉眸色中涌动着伤感,踏着这满地洒下的残红,朝着东宫方向而去。 父皇…… 翌日清晨,赢衡早早起身,宫内伺候的宫人为他换上衣衫,宛如绸缎般的黑发被太子制冠而束。微微抬手,换上太子服制的玄色蟒袍。 他微微掀眸,跪于身侧的宫人,纷纷退让,露出一条道路,低垂着头。 赢衡缓缓踏出东宫正殿,温煦的日光透过院中的海棠树梢洒下,照射在他略显温润的眉眼间,但那双寡淡的眸色深处酝酿着凛冽。 今日的早朝,可不会那么风平浪静。 …… 赢衡刚来到宣室殿外,就听到殿内传来阵阵骚乱声。 “太子殿下到。” 一声尖细的通传声响起,打破了殿内嘈杂的气氛,吸引了大殿中文武百官的目光。 赢衡顶着满室文武百官的视线,神色自若地走至大殿中央,眸色寡淡地扫视了一圈大殿的大臣们。 往日里,归于三皇子一党的大臣,如今纷纷不敢站于乔铮身后。文官行列中,乔铮身后明显的空荡,显得他格外突兀。 看来,文武百官已对赢祺幽禁一事皆有耳闻。 本隶属于三皇子党派的大臣接受到赢衡的视线,纷纷低垂下头,握紧手中的玉笏,不敢与其对视。 反观隶属于太子党派的百官,听闻三皇子幽禁之事,皆挺胸昂首,眉眼间颇有扬眉吐气的意味。 赢衡缓缓收回视线,抬步而上面前的玉阶,声音淡然地说,“诸位,可有要事禀告?” 一片鸦雀无声,殿下的文武百官皆不敢轻易说话。 赢衡扫视了一圈,眸光淡然地开口,“既无事,那便退朝。” “殿下。” 赢衡话音刚落,文官为首的乔铮缓缓踏出,眼神略带阴沉地看着上方的赢衡,声音压抑着怒火,拱手行礼,打断他。 “乔丞相,可还有事?”赢衡眸色毫不意外,淡然将视线锁定在下方的乔铮身上。 “殿下,臣想问,三皇子殿下今日为何不在?” 闻言,赢衡唇畔浮现出讽刺的弧度,心中不禁暗笑,乔铮明知赢祺因何事被幽禁,还想着含糊其辞遮掩。 “乔丞相,三皇兄已被父皇废黜皇子身份,幽禁于云霞宫。” 但,赢衡可没有多余功夫和他玩这种把戏。朝内不稳,周边诸国又对大历虎视眈眈。 赢衡想起赢承珏日益虚弱的身子,眸色微沉。若日后,父皇真发生意外,为了大历,他必须趁着这段时间肃清朝堂,他日后也才能安心。 乔铮不曾想赢衡竟这般直白,神色微愣后,眸色更显阴沉,“敢问,殿下所犯何事?竟被如此重责。” “通敌叛国。” 赢衡眸色微冷地看向立于殿中的乔铮,在他稍显阴沉的神色中,淡淡地吐出这四个字。 这个罪名宛如惊天之雷,砸在寂静的湖面,惊起了一片波澜。 面对殿下的喧嚷,赢衡神色寡淡地与乔铮对视,诡异的气氛在大殿弥漫。 “肃静。” 殿中嘈杂的声音越来越烈,引得赢衡神色微冷,从乔铮身上移开视线,冷然地投向下首。稍冷的语气,令诸位大臣纷纷闭嘴,垂首不语。 霎时,殿中恢复了一片死寂。 “乔丞相,可还有什么想问?” “敢问,太子殿下可有陛下手谕。这般大事,若只靠殿下口述,恐难以服众。”乔铮压下心中怒火,缓缓弯腰,举高手中持有的玉笏。 “三皇子生性良善,定做不出危害大历之事,还望太子殿下莫要冤枉他。” 赢衡微微眯眼,看着殿中看似后退一步,实则却是在拿权势压他的乔铮,深沉的眸色中涌动着晦暗的光芒。 乔铮误以为是他冤枉赢祺,但这件事并不是那么简单。这件事表面上出自大理寺之手,但背地里恐怕有父皇参与。 他想起那份密函上的内容,眼神轻轻闪烁着不明的光芒。 那份证据,绝对不是出自大理寺那般简单。赢祺身边,定有父皇安插的探子。 但,眼下,不是他想这些的时候。 赢衡缓缓抬眸,看着殿下弯着腰的乔铮,一字一顿地说道,“此事,乃父皇亲查,赢祺也已全部招认。” 他神色微微变冷,声音平淡却又裹挟着寒霜,响彻在这大殿之上,砸在众人心上。 “乔丞相,你是在质疑本宫还是父皇?” ———— 笙笙今天考试去了,所以更得有点慢,太子正在筹备书测,大家可以期待一下太子的新封面和书名~ 第93章 这定是陛下为了那贱人做的局! 经早朝后,赢祺幽禁于云霞宫的事在后宫中传开。朝堂上原隶属于三皇子党派之人的大臣们经此事后,在朝堂上的话语权逐渐减少,而赢衡也借此趁机剪除了三皇子不少的党羽。 大历皇宫,云霞宫偏殿。 紧闭的殿门外,羽林卫将整座大殿包围。而殿门外,一袭粉色宫装的乔姝瑶面容上带着明显的憔悴,被羽林卫拦下。 “这不可能,我儿绝不会做这种事!” 往日面容精致、高高在上的乔姝瑶,此刻美目微红,眉眼间难掩疲倦,声嘶力竭地大喊。 这副姿态,哪里还有往日帝宠加身的宠妃的威仪。 守在殿门外两侧的羽林卫冷着脸,横剑在前,拦下乔姝瑶。 “德妃娘娘,此乃陛下亲喻,还望娘娘莫要为难卑职。” 乔姝瑶微微站直身子,美目含着水光,看着近在咫尺紧闭的殿门,娇软的声音带着哭腔,一声声呼唤着里面的人。 “祺儿,我的儿,你应应母妃吧。” 偏殿内窗牖紧闭,槐序的日光透不过窗棂,照不进这方狭小的天地。 赢祺披头散发,环抱住自己的身躯,缓缓蹲在地上,身子轻轻靠在殿门上,双眼无神地看着窗外的日光。 他听着外面乔姝瑶声嘶力竭的哭腔,神色并未有太大的波澜,头微微后仰,靠在殿门。 母妃,孩儿不在身侧,愿您平安顺遂。 赢祺缓缓闭眼,遮住空洞的眼神,一滴清泪从眼尾坠下,滑入散下的长发。 乔姝瑶久久得不到殿内的回应,美目里噙满的泪水再也抵不住,从眼尾滑落,身子瘫软地滑坐在地,掩面而泣。 伺候在她身侧的红月瞧见乔姝瑶悲痛欲绝的模样,眸色中尽是不忍,俯身轻声在她耳边说道,“娘娘,我们这般也救不下殿下,不如去求求陛下吧。” 闻言,乔姝瑶缓缓抬眸,想起那位薄心郎,美目中闪过狠厉的光芒。 她扶着红月的手,缓缓起身,戴着护甲的手指微微蜷缩,在红月手背上留下一道道痕迹。 红月感知到她的怒火,不敢呼痛,垂头立在她身侧。 乔姝瑶缓缓吐出胸腔郁结的浊气,微微松开手,整理身上凌乱的衣饰。微微抬眸,看着紧闭的殿门,眸中涌动着狠厉早已恢复往日的平静,只是那瞳孔深处流露着疼惜。 她整理好思绪,轻扶着红月的手,“走吧。” 大历皇宫,紫宸殿。 赢承珏身子稍有好转,坐在床榻边,硬朗的面容上染着病色的疲倦,但那双眼眸却透着温和的光芒。 “陛下,该喝药了。”海禄躬身踏入殿中,双手托着药汁,来到床榻边。 赢承珏本望着殿外温煦的日光,听到海禄的声音,才缓缓收回视线,伸出手端起放置在盘中的药汁,一饮而下。 “近日,朝堂上可有什么状况?”他放下手中的药碗,轻声问道。 海禄恭敬地递上金丝手帕,微微弯腰,答道,“并未。” 他顿了片刻,又继续回答。 “自三皇子幽禁于云霞宫,朝堂上隶属于三皇子党派的大臣们皆人心惶惶,皆恐太子殿下对他们动手。” “衡儿,是想要肃清朝堂了?” 赢承珏缓缓抬眸,看着殿外的耀眼的日光,心神微微一动。 他和衡儿就如同这日夜交替的日光,他已入黑夜,而赢衡宛如新升的朝阳。终有一日,这轮新升的日光会照耀在大历每一寸土地之上。 赢承珏缓缓闭眼,唇畔缓缓浮现出欣慰的弧度,窗牖外的日光斜射在他侧脸上,晕染着他的眉眼。 海禄立在一旁,并未再回复,他心中知晓赢承珏心中皆有定夺。 殿内气氛正显和煦,蓦然,殿外传出一阵骚乱声,打破了殿内的气氛。 “让开,本宫要见陛下。” 听到乔姝瑶的声音,赢承珏缓缓睁眼,眸中的柔意逐渐消散,缓缓叹口气。 终还是来了。 海禄接收到赢承珏示意的眼神,微微躬身退出殿内。随后,乔姝瑶便踏入殿中。 乔姝瑶微微抬眸,看着坐在床榻沿边的赢承珏。记忆中温润如玉的少年郎,俊朗的面容被岁月侵蚀,那鬓发间也染上了白霜。 最重要的是,那双曾柔情满满看着她的眼眸,早已染上了帝王的威仪,他的柔情也不再属于她。 她曾经满怀欣喜地嫁给眼前之人,也曾伴他从皇子到帝王,那段鸿案鹿车的过往如今却皆被埋葬。 真是应了那句,眼前人已非彼时人。 乔姝瑶敛下心头涌起的酸楚,缓缓跪在他面前,眼眶微红地看着上首的赢承珏,声音凄婉。 “陛下,祺儿定做不出这般危害大历之事,定是有人诬陷我儿,还望陛下明察。” “朕,也希望此事并非祺儿所为,但祺儿已对勾结敌国之事供认不讳。你要朕如何去相信此事并非他所为?” “陛下,祺儿幼时也算是您亲自教养,他的性子您不了解吗?”乔姝瑶眼尾泛红,清泪一滴滴滑落。 闻言,赢承珏神色微动,看着她这般模样,心也不禁微软。 他虽然不爱乔姝瑶,但毕竟与她也有多年情分,也不忍看她这般伤心。 赢承珏缓缓起身,走到她面前,弯下腰,伸出手轻轻将她扶起,轻声宽慰。 “洛灵,祺儿通敌叛国证据确凿,你要朕如何偏袒他?但你也放心,祺儿毕竟也是朕的孩子,我也不会害他。” 乔姝瑶听着这种话,心微凉,她双眼通红地推开赢承珏,娇软的声音猛然变得尖锐。 “假话!我儿断做不出这种事!一定是有人在污蔑我儿!” 她泛着血丝的眼眸狠狠盯着赢承珏,似是想起了什么,指着他,眼泪止不住落下。 “这定是你为了那个贱人的儿子做的一场戏!那个贱人死了这么多年,为何陛下还对她念念不忘,甚至不惜为了那贱人的病秧子,如此污蔑我儿?!” 听到乔姝瑶口出秽言,侮辱他心中挚爱。赢承珏深沉的眸色中渐渐酝酿起风暴,帝王之怒弥漫在这座大殿中。 “你闹够了吗?!” ———— 注:槐序,夏日 乔姝瑶,乔丞相嫡女,小字洛灵。 第94章 绥宁帝昏倒 大历皇宫,紫宸殿。 赢承珏满面怒容地看着眼前举止癫狂的乔姝瑶,眼中最后的一点温情也被她消磨殆尽,周身凝结着让人窒息的帝王之威。 霎时,空旷的大殿里尽弥漫着诡异的气氛。 乔姝瑶看着他眼中毫无眷恋的目光,心底最后一点希望也破灭了,眸中燃烧的怒火顷刻间烟消云散,化作一片死寂。 她微微低头,曾经和他的过往犹如走马观花般在脑海中回旋。最终,定格在那人入宫后,一切皆华为虚无时。 酸涩涌起心头,暖风涌进殿中,分明是暖煦的日光,照在她身上,她却感到无尽的霜寒。 “陛下,你心中永远只在乎叶翎月和他的孩子。” 乔姝瑶缓缓抬头,双眸泛红,悲戚和痛苦在眸深处发酵。她抬手轻轻捂住泛疼的胸口,尖锐的护甲在宫装上留下道道痕迹,步步逼近赢承珏。 “陛下,自认为您没有亏待宫中每个孩子,但其实根本就不一样。” 她停在赢承珏触手可及的地方,清泪从眼角滑落,娇软的声音略显沙哑。 “祺儿幼年本拥有一切,他敬重您,仰慕您,也曾上敬兄长,下爱幼弟。但是您的偏心,令祺儿毁了自己。” 赢承珏面无表情地听着她的指责,眸色微沉,沉声应道,“赢祺所为皆是因他的贪欲。” “哈哈哈哈,贪欲?”闻言,乔姝瑶悲戚地大笑,满目悲愤地死死盯着赢承珏。 “若不是因为陛下一直偏袒那个病秧子,祺儿也何苦做到这种地步。陛下以为的好儿子,实则手段比谁都狠,而祺儿只要行事稍有不妥,便会遭到陛下的厌弃。” 她缓缓低头,想起被幽禁在云霞宫的儿子,心头涌上阵阵酸楚,那是一位母亲对孩子的疼惜。 “陛下,自赢衡出生后,您有多久不曾好好看过咱们的祺儿了?” 闻言,赢承珏眸色狠狠一动,脑海中浮现出赢祺年幼时的事情。 他苍老的眼角也渐渐晕染上清泪,但想到他勾结敌国的事,眸中的动摇之色逐渐消失,缓缓闭眼,遮住眸中的水光,声音稍显沙哑地开口。 “多说无益。祺儿这般行事,致驻守大历边疆的将士们于何地,致大历又何地?” 赢承珏背过身,不再去看乔姝瑶悲戚的神色,身形稍显佝偻,眼眶里的泪顺着眼角滑落。 “你退下吧,赢祺既然敢这般行事,那也要承担相应的责任。” 乔姝瑶看着他决绝的背影,心中涌出无限的恨意,那些承载着美好回忆的过往宛如一面铜镜,亲手被这人打破。 她知晓多说无益,微微敛下眸中的恨意,身形颓唐地朝着他背影行礼,转身朝着紫宸殿外而去。 走至殿门时,乔姝瑶身形一顿,并未回头,稍显沙哑的声音响起。 “陛下,臣妾跟着您数十年,终究抵不过死去的叶翎月,您对她的愧疚,将您、我和祺儿困在这场折磨中。若是赢衡做出这般事,你会如何做呢?” 一切,只不过因为赢衡是叶翎月所出罢了。 她微微垂下眸,暗自嗤笑道,缓缓抬步,走出紫宸殿。 霎时,偌大的紫宸殿只留下赢承珏孤单的身影。 殿外,天穹上最后的余晖被拉至直线,洒下,笼罩着整座宫殿,滑过紫宸殿上方的屋檐,落入殿中,将赢承珏寂寥的背影晕染。 暖风穿过前堂,鼓起他的衣衫,连带着那些回忆和方才乔姝瑶的指责,一起涌上他的心头。 赢承珏捂住心口,脚下踉跄两步,扶着床沿,瘦削的手背上青筋猛然凸起,仿佛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噗。” 终是抵不住喉间翻涌的血腥味,黏稠红艳的血迹喷溅在那金色氍毹上,将其浸染。 候在殿外的海禄听到殿中传来的动静,急忙踏入紫宸殿,一眼便看到昏迷在地的赢承珏。 “陛下!” 霎时,紫宸殿内一片慌乱。 …… 大历皇宫,霜栖殿。 微寒的夜风从窗牖灌入,掀起赢溯散在脑后的长发。他黑沉的眸色看着墨黑空中那一轮明月,清冷的月辉轻柔地洒在他侧脸上,手指微微曲起,敲击着窗棂。 往日里对他而言是唯一光芒的月华,在此刻却尽显寂冷,照不进那片黑暗中。 他微微垂眸,停下手指的动作。转过身,身子轻靠在窗沿,看着跪在身前的溟狼。 “皇帝真的晕倒了?” “是。太医院院正已赶至紫宸殿。” 闻言,赢溯缓缓点头,“他晕倒时,乔姝瑶可曾去过?” “去过。乔德妃刚离开,绥宁帝便晕倒了。” 赢溯缓缓低头,想起那人对赢衡的重要性,眸中闪过挣扎之色。 但他蓦然又想起了什么,最后的动摇之色被翻腾的墨色吞噬,缓缓松开紧抓着窗棂的手,身子渐渐松懈下来,淡声吩咐道。 “去吧,把这条消息传出去。” “是。”溟狼领命。 待溟狼的身影消失在殿中,赢溯才微微站直身子,低头看着手掌,眸色稍显晦暗。 祈安,不要怪我。 赢承珏吐血晕倒的事,即刻在宫中传开。 赢衡脚步匆匆地朝着紫宸殿走去,散下的长发都来不及打理,瘦削的肩膀仅披着一件不算厚的披风,眸色稍显凝重。 一踏入紫宸殿,他便闻到了殿中传来的浓重药味,殿中还候着好几位太医。 众人瞧见赢衡到来,纷纷避让,想要行礼,却被他抬手打断。 赢衡眸色稍显阴沉地来到床榻边,抬手掀开那帷幔,就瞧见赢承珏尽显倦怠的病容。 “怎么回事?父皇前几日不是已有好转?” “方才,德妃娘娘为三皇子之事来过。”海禄低垂着头。 闻言,赢衡眸色微沉,他知晓赢祺被幽禁于云霞宫一事传开,乔姝瑶定不会轻易罢休。 他缓缓叹气,眉眼间尽显无奈,抬手轻轻捏了捏眉间,看向垂首立于一旁的贺彦,吩咐道。 “贺太医,父皇之事还需你多费心。” “殿下言重,这本就是微臣之责。” 赢衡微微颔首,又看向一旁的海禄,淡然吩咐道,“传本宫喻令,父皇需静养,不许任何人探望。” “是。” 待处理完紫宸殿的事后,月色已上中天。赢衡拖着疲倦的身子,走出紫宸殿。 他抬眸,看着墨空中的明月,微凉夜风吹拂他的长发,吹不散他眸中的晦暗。 父皇,您真的在赢祺身边安插了暗卫吗? ———— 看到很多宝子喜欢阿溯,今天给大家放一点福利,在书圈。 若各位宝子想要更多的福利,请关注第一章作者说,哪里有惊喜噢。 第95章 六国纷乱起 绥宁帝气急攻心晕倒,大历无君,繁重政务全交于羸弱大历太子的消息在暗中传出后,伫立在大历四周的诸国纷纷蠢蠢欲动,宛如蛰伏黑暗的凶兽伸出了獠牙,想将其大历吞噬殆尽。 昭离,昭阳殿。 尚未上朝的大殿中寂静无声,一群身着官服的女子皆垂眸立在殿中,不敢轻易开口。 昭离素来是女子为尊,也向来是女子称帝,但这也就造就了很严重的身份等级制度。 贵门氏族中等级观念尤为严重,若非正室所生,皆不能入仕。但也就是在这般铁则之下,有两人从这条路上杀了出来。 百官轻轻瞟了一眼伫立在武官之首的女子,乌黑长发高束,身上只着了一袭简单的素衣衫,但周身弥漫着肃杀气势,令满室百官感到剧烈的压迫感。 苍澜微微掀眸,看向身后的文武百官,凛冽的气势令众人心尖一颤,肃杀气势凝结在空气中,令空气都变得有些艰涩,让众人不敢轻易呼吸。 “陛下驾到。” 随着一声尖锐的高呼,苍澜收回视线,空气中那种压迫感也才散去,文武百官也缓缓松下紧绷的身子。 枫轻笙身着女帝服制,宛如绸缎的黑发高绾,戴着金色冕冠,前坠着冕旒,遮住她的眉眼,莲步轻移,她踏上高台。 “参见陛下,陛下凤仪万安。”苍澜掀袍,眉眼微垂,跪在殿中,向上首的枫轻笙行礼。 听到苍澜的声音,大殿的文武百官也才回过神,纷纷跪在殿中请安。 “诸位爱卿,平身吧。” “谢陛下。” “诸卿可有事要奏?” 枫轻笙眼眸轻轻流转,隔着冕旒,扫视了一圈下首的百官。最终,将视线停留在苍澜身上,黑眸中的帝王威仪逐渐染上柔意。 感知到来自上首的视线,苍澜微微掀眸,与她对视,凛冽的眸光中也尽是温柔。 但,她的视线只停留在停留在枫轻笙身上片刻,便规矩地收回了视线。 苍澜微垂下眸,轻踏两步,她走出武官的行列,来到大殿中央,拱手行礼道。 “陛下,臣听闻大历与南越已开战数月,大历陷入僵局。陛下,南越野心昭昭,上次暗自截杀我国派往大历的使者,想来是有对我昭离动手的打算。” 闻言,枫轻笙眉眼间也染上凝重。 六国之中,昭离实力虽不算弱,但昭离向来重农业和经济发展,在兵力上与诸国还是有不小的差距。 也正如苍澜所言,南越素来野心昭昭,若不是南越地处偏远,有大历和大金威慑在四周,南越早已吞并其余诸国。 但岁月更迭,大历和大金也今不如昔,尤其是大历。大历在位皇帝虽兢兢业业,但也挽救不了大历日薄西山的局势。 而听闻,大历储君身子更是羸弱,恐也是担不起大历的主。 枫轻笙微微抬眸,环视了一眼在下方蠢蠢欲动的诸位大臣,声音稍显清冷地问道,“诸卿,可有什么对策?” 大殿寂静了一霎,后一位文官装束的女子踏出行列,朝着上首的枫轻笙行礼。 “陛下,南越的野心昭然若揭。臣以为,当务之急还是要与周边诸国达成同盟。若是有诸国威慑,料那南越王野心勃勃,也要考虑得失。” 苍澜闻言,微微蹙眉,抬起眸,看向发言之人,声音略显冷硬。 “南越此次攻打大历,可谓是做了万全之策,这足以看出他势必拿下大历的决心。即使昭离与周边诸国同盟,秦大人又怎么敢肯定南越不会强攻呢?” 那位秦大人听到苍澜的反驳,也并未动怒,只是眸色微转,看着与她对面而立的苍澜,轻声开口道。 “如敛风将军所言,臣并不能断言南越会停手。但将军应该也知晓,我昭离虽有将军这般人物威慑诸国,但毕竟论整体实力,昭离还是比不上南越的铁骑。” 苍澜眸色微沉,按着腰间的佩剑,手掌微微蜷缩,神色凝重。 武将本不能佩戴武器上朝,但苍澜是个例外,这是枫轻笙给她开的先例。 枫轻笙眸色微转,看着苍澜低垂着头,手指轻轻摩挲着剑柄,眸光中闪过些许暗光。 她和苍澜相处数十年,自然早已明白这是她的小动作,这代表着她在压抑胸腔的急躁。看来,她很是不赞同秦大人的意见,但苦于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作罢。 她收回视线,缓缓吐出胸腔里郁结的浊气,微微抬手,“既如此,那便先暂时搁置,多留意南越行动。” “是。” 枫轻笙又挑了几件小事,处理好后,便令伺候在身侧的人,宣示退朝。 她起身,轻轻给了苍澜一个眼神后,便踏入昭阳内殿。 …… 片刻后,苍澜来到朝月殿,一踏入殿内,她就闻到了浅淡的熏香,是她最喜欢的篱落香。 枫轻笙换下了朝服,身着一袭淡红金色的锦袍,冕冠早已摘下,乌黑长发随性挽在脑后,斜插着一支凤钗。 她坐在书案前,撑着头,手指轻轻叩击这放置在面前的奏折。 苍澜看着她这副慵懒的模样,黑沉的眸色中泛着层层水光,上前几步,微垂着头,朝她行礼道,“陛下。” “载清,你来了。” 枫轻笙听到苍澜的声音,抬起头,眸中泛着柔光,伸手去拉她的手,将她拉到身边。 苍澜缓缓垂眸,看着她眼中显而易见的欢愉,眉眼间也散去些许愁绪,缓缓弯腰,半跪在她脚边,与她视线相平。 “嗯,陛下召臣来,可是有什么事?” “我方才瞧你神色凝重,是不是不赞同朝堂上那群大臣所言。” 闻言,苍澜眉宇间也渐渐浮现出淡然的愁绪,微微垂眸,声音稍显沙哑。 “也并非如此。臣知晓那些大臣所言皆有理,但臣心里不安,总感觉南越这次图谋并非那般简单。” 枫轻笙看着她眸中的愁绪,伸出手指,轻轻按在她微蹙的眉宇间,轻声宽慰道,“载清,不要皱眉,我会心疼。” “好。” 苍澜伸出手轻轻握住她的手指,拉下,放在她温热的手掌中,而眸色中的愁云也逐渐散去,温煦的水光荡漾在其中。 若淮,你别怕,不管如何,我都会护住你,护住这昭离百姓。 …… 黑暗翻滚在云层中,明月被乌云遮蔽,那月辉刺透不了浓重的云霾,驱散不了这黑暗中发酵的罪恶。 “确定赢承珏陷入昏迷了?” “是。” “很好,那便行动吧,也该让大历知晓谁才是真正的雄主了。” 低沉的嗓音响彻在黑暗中,微弱的烛火照不明那人的轮廓,只看到一双漆黑的鹰眸,里面闪烁着无尽寒光。 ———— 注:篱落香,配料玄参,枫香,辛夷等。 六国乱,太子即将出征。 大家如果觉得好看,可以给太子一个评分,谢谢大家。 因为笙笙最近在考试周,所以更新时间不定,等过了九号或者十号,也可能会恢复日四,请大家静待。 第96章 太子被刺 大历皇宫,云霞宫偏殿。 赢衡和赫连煜来到紧闭的殿门前,守在外面的羽林卫瞧见他的身影,抱拳向他行礼道,“太子殿下。” 赢衡微微颔首,负手而立,缓缓抬眸,看着紧闭的殿门,轻轻侧头,淡然吩咐道。 “把殿门打开,本宫有要事要询问赢祺。” “这……”守在殿外两侧的羽林卫为难地对视一眼。 “殿下,没有陛下喻令……” 未等他们说完,就被赢衡一个凌厉的眼神打断。 那人话语一顿,终还是低垂着头,上前为他打开了殿门。 温煦的日光逐渐撒入殿中,逐渐吞噬掉殿中的黑暗,落到那蜷缩在殿中床榻上的人影,渐渐露出匿于黑暗中赢祺的轮廓。 缩在床榻上的赢祺听到殿门传来的动静,环住身子的双臂微微一动,任由那耀眼的日光落入眉间,但并未抬眸。 “太子殿下好大的权势,竟能让羽林卫放你进来。” 赢衡缓缓抬步进入殿中,抬起手,止住赫连煜欲跟进来的动作,示意他在外守着。 赫连煜微微抬眸,看着殿中床榻上蜷缩的人影,赤眸中稍显不安,握着悬挂腰间的佩剑的手微微收紧。 但,他知晓赢衡定是有要事要询问赢祺。他微微垂首,终还是压下心间的担忧,立于殿外。 赢衡一踏入殿中,守在殿外的羽林卫便关上了浓重的殿门,日光被殿外阻隔在外,直至吞没了他的身影。 他微微偏头,寡淡的眸色瞟了一眼缩在床榻上的赢祺,缓缓抬步,来到烛台前,掏出火折子,点燃置于两旁的烛火。 温黄的烛火照亮整间大殿,赢衡回身,总算瞧清了坐在床榻上赢祺的轮廓。 往日里,矜贵的三皇子此刻披头散发,黑沉的眸色中微微闪烁着烛火,但里面毫无神采。 顷刻间,从他身上感受到了一股死气沉沉的气息,仿佛见证了一朝枯荣的颠覆。 赢衡眸色微动,缓缓朝他走近两步,“三皇兄,别来无恙。” 闻言,赢祺缓缓抬头,空洞的眼神看着面前衣饰华贵的赢祺,唇畔勾起讽刺的笑意。 “怎么?太子殿下这是来奚落我的吗?” 面对他的嘲讽,赢衡眸色未变,眸色依旧寡淡的看着他。 “三皇兄,本宫不是想要问你一些事情。” “呵。” 闻言,赢祺喉间溢出一声冷笑,那声冷笑裹挟在烛火跳动的噼啪声中,就像是从他喉间挤出来的。 他缓缓垂下眸,掩住眸中波动的情绪,声音稍显干涩地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 赢祺身子微动,从榻上起身,赤足踩在这通体冰冷的玉砖上,步步朝他紧逼,眼神死死地盯着眼前之人。 “赢衡,你自出生便拥有了一切。你敬爱的父亲,尊崇的地位……” 赢衡看着他逐渐靠近的身影,眉宇微蹙,但他并未移动身子,只是皱眉看着他赤足上蒙上的灰尘。 这座深宫中,一但被那高坐皇位之上的人厌弃,匿于黑暗的罪恶就会将这个人吞噬殆尽。 他想起这座冰冷的囚牢,微微垂下眸,敛下神色上的悲悯,后抬起眸,又恢复了往日的神色,冷然看着面前的赢祺。 赢祺在距离他三步外的地方停下,暖风从微敞的窗牖涌入,掀起他的长发,遮住他眼眸里的黑暗。 “不过,太子殿下,你所敬重的父皇,其实也畏惧着你的权势。他能在我身边安插暗卫,你又怎知你身边没有呢?” 闻言,赢衡眸色微沉,扫视了一圈空旷的大殿。 虽然,赢祺此事令他二人心中都有所怀疑,但赢衡不曾想,他竟敢将这个猜想宣之于口。 看着赢衡的小动作,赢祺还是什么不明白的,他仰头大笑,黑沉的眸色中闪烁着水雾,声音稍显癫狂。 “哈哈哈,你在怕什么?高高在上的父皇,掌握了全局,这便是天家无父子,只论君臣吗?!” 他缓缓地低下头,盈于眼眶的清冷顺着眼角滑下,滴在他那肮脏的脚背上,晕染开一层层涟漪,声音轻喃道。 “父皇,您可真是好狠的心啊……” 赢衡眸色微沉,他虽然心中也对此事有所怀疑,但他总觉得不对劲。若父皇真在赢祺身边安插了暗卫,又怎么可能那么久才揭发赢祺通敌叛国之事? 这个时机,简直像是他探查母后薨逝真相骤然出现的翻版。 这件事的背后,恐怕远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 赢衡想起匿于深宫中那群人,眸色阴沉。靠近赢祺,想要询问一些细节时,蓦然眼前闪过一道寒光,一把匿于暗处的小刀飞来,他来不及闪避,刺入他的右肩。 突如其来的变故,令两人神色皆是一愣。 剧痛袭来,赢衡伸出手捂住肩膀,眼眸微抬,狠厉地扫过这大殿,在房梁之上感知到一股微弱的气息。 匿于房梁之上的黑影瞧见位置暴露,也不慌张,手中还捏着几个飞镖,猛然朝着下方的赢衡掷去。 瞧见黑衣人的动作,赢衡眸色一动,伸出手,将面前的赢祺推开,手摸上宽大衣袖,拔出里面绑着的匕首,抵挡下那几枚飞镖。 黑衣人趁着这个机会,破开窗牖,钻出云霞宫偏殿。 赢衡起身想要去追,却发现浑身无力,他侧眸看着肩膀处流出的黑色,眸色阴沉。 不好,匕首上有毒。 殿内传出的动静,惊动了守在门外的赫连煜等人。 “嘭!” 赢衡意识模糊之际,缓缓抬眸,就瞧见那人宛如烈火的长发随着身后的日光照射进殿中,洒在他的身上,却挡不住他浑身泛冷。 阿煜……不要担心。 赫连煜一脚踹开门,就瞧见足以令他触目恸心的一幕。他接住赢衡昏迷的身子,双手颤抖地抚上他苍白的脸。 赢衡肩膀伤口处渗出的黑色顺着他的力道流下,浸染了赫连煜的衣衫。 感知到怀中人的虚弱,赫连煜猛然抬眸,赤红眸色中像是燃着烈火,恶狠狠地看着面前呆滞的赢祺,猛然拔剑,刺伤了他。 “赢祺,你怎么敢!” 刚踏入殿内的羽林卫,看见这一幕,顿时慌乱成一片。 ———— 来猜黑衣人的身份~ 今天考完了一科,开心呀~ 按理来说,质子是恨不得杀了三皇子的,但是避免给太子惹祸,所以他只能压制满腔怒火。 太子一开始没有感知到其余人,并不是太子武力低,而是太子过于沉寂自己的思考,那黑衣人也并非是一开始就在殿内的,大家可以想成暗道。 质子虽然听到了破窗的声音,但他是误以为是三皇子安排的人手来刺杀太子。 第97章 辱及生母,重罪! 太子被刺和赢祺重伤的消息,顷刻间在宫内传开,守在云霞宫偏殿外的羽林卫本想拦下赫连煜,但却被他突破,径直带着赢衡回到了东宫。 羽林卫瞧着殿内的血渍和虚弱晕倒在地的赢祺,只得先慌慌张张前去请太医。 云霞宫正殿,本以泪洗面的乔姝瑶听闻赢祺受伤的消息,猛然拍响桌案,愤然起身,眼眶泛着红色,精致的玉容上满是阴狠的怒气。 “一介质子,也敢重伤本宫的孩子!” 乔姝瑶心中本就一直不满叶翎月那个病秧子,不止她的儿子在他身上吃过很多闷亏,就连她的母家乔家也被他打压。 如今,听闻赢衡竟然纵容他身边那个肮脏东西刺伤赢祺,心中的怒火燎原。 她满脸怒容,拂袖朝着赢祺居所而去。 后宫之中的妃嫔皆听闻了这件事,一位是尊崇地位的太子殿下,另一位则是刚被废黜皇子身份的庶人,眸色中皆有些意味颇深的意味。 紫宸殿内,赢承珏刚服下药休憩,海禄这边便听到了赢衡被刺杀的消息,额上不由冒出冷汗,眸色颇为纠结,是否要告知这件事。 许是他的动静太大,躺于床榻上的赢承珏缓缓睁开眼,偏头看着在殿门口踱步的海禄,沙哑着开口。 “海禄,是有什么事吗?” 听到殿内传来的声音,海禄急忙踏入殿中,停留在金色床幔外,轻声道,“陛下醒了,可还有何不适?” 赢承珏缓缓起身,靠在床榻上,伸出手轻轻掀开床幔。海禄极有眼力见地将床幔挂起,垂首立在一旁。 他微微掀眸,看了一眼殿外急匆匆的声音,看向海禄,声音略显虚弱,“怎么了?这般吵吵闹闹?” 海禄头又垂了些许,走近他耳边,低声在他耳边说道,“陛下,太子殿下方才遭遇刺杀了。” 闻言,赢承珏揉着泛疼太阳穴的手一顿,猛然睁开眼,掀开身上的锦被,就要下床。 “怎么回事?谁这么大胆?太子目前情况如何?” 海禄瞧着他慌乱的举动,急忙拦住他,“陛下陛下,您身子还未痊愈,还不可下床。” “谁这么大胆子,竟然在宫中公然行刺太子?!”赢承珏满目怒火,喉间溢出几声虚弱的咳嗽声。 “方才,太子殿下去见了三皇子。云霞偏殿猛然窜出了黑衣暗卫,太子殿下躲闪不及,被刺伤。而太子身边的赫连煜也刺伤了三皇子。” “去,请太医院院正前往东宫。” “是。”海禄垂首领命后,即刻步履匆匆地前往太医院。 …… 赫连煜将重伤的赢衡抱回东宫,放在床榻间。早已得到消息的陆离神色凝重地踏入殿内,瞧见他来,赫连煜微微侧开身子,留出空间。 陆离轻轻切着赢衡的脉象,另只手缓缓拨开他的衣物,看着肩膀上的伤口。 “如何?” 赫连煜垂着眸,看着床榻上昏迷的赢衡,垂在两侧的双手紧紧攥起,压制着他内心的惶恐。 “没事,虽然匕首上有毒,但并不是什么奇毒,待会儿我煎服药,服下即可。匕首也并没有刺中要害,你不必过于担心。” 闻言,赫连煜紧绷的身子才缓缓放松,心里才算是松了口气。 陆离松开手指,转身去殿外煎药。 赫连煜缓缓将赢衡扶起,让他靠在自己怀里,手稳稳握住插入他肩膀的匕首,轻声道,“殿下,会有点疼,你稍微忍一下。” “唔!” 话音刚落,赫连煜猛然拔出那把匕首,将它丢掷在地上,怀中昏迷的赢衡因剧痛,鼻腔间溢出痛苦的闷哼。 他伸出手轻轻拍打着赢衡微微战栗的身子,拿起陆离放置一旁的伤药,边轻轻给他上药,边柔声哄道,“殿下,没事了,别怕。” 许是他声音过于温柔,紧蹙着眉头的赢衡感知到了他熟悉的气息,缓缓松开眉宇,急促的呼吸也渐渐变得平缓。 处理好一切后,赫连煜将他轻轻放回榻上,赤眸中闪烁着浓烈的杀意。 那个黑衣人,最好期待不要落入他的手中。 “滚开!本宫要见那个贱人!” 翛然,东宫外传来乔姝瑶尖锐的声音。她怒气冲冲地推开拦在她身前的东宫侍从,踏入东宫,想要硬闯入赢衡的寝殿。 赫连煜眸色一沉,转身踏出寝殿,一把银剑横亘在乔姝瑶面前。 “乔德妃,此乃太子寝殿。没有太子命令,外人不可涉足。” 突然出现的银剑,令乔姝瑶神色一慌,但当她微微掀眸,看见是将她儿子刺成重伤的赫连煜,心中怒火中烧。 “一介战败质子,也配和本宫说话!让你的主子,滚出来见我。” “德妃娘娘,莫要再往前,否则休怪属下无礼。” 赫连煜手掌侧翻,那把横亘在乔姝瑶面前的银剑一立,便削断了她的一缕长发,赤眸瞳孔中闪着怒火。 “放肆!不过是赢衡的一条狗,竟然如此无礼!”乔姝瑶不曾想他居然真的敢如此行事,一怔后,怒火更是滔天。 面对她的怒火,赫连煜并未有退让之意,两人一时间竟僵持不下。 乔姝瑶心中虽然恼怒赫连煜的行为,但面对那闪烁着寒光的剑刃,她心里也有些发怵,不敢轻举妄动。 “咳咳……”诡异的气氛因一道虚弱的咳嗽声打破。 赫连煜猛然回头,便瞧见立在他身后不远处,已然苏醒的赢衡,缓缓走出寝殿。他收回利剑,疾步去到他面前,虚扶着他。 “殿下,你刚醒,身子还很虚弱,快回去歇着。” 赢衡微微摇头,示意他放宽心,缓步来到乔姝瑶面前,眸色寡淡地看着怒气冲冲的她。 “德妃娘娘,何必动如此大的肝火?” “赢衡!你身边这条狗竟敢公然行刺皇嗣,莫不是太子殿下要造反不成!” 她美目中含着怨毒,胸脯压制不住怒火。若不是因为眼前这个病秧子,她的祺儿又怎会被赢承珏那般厌弃。 如今,又想到赢祺重伤,心中积压的愤怒,让她口不择言。 “若不是你投了个好胎!又怎配和本宫祺儿相提并论!叶翎月那个贱人,勾引陛下,惹得陛下厌弃本宫,真是死不足惜!” 赢衡昏迷后,对之后发生的事情一概不知,本心中还有所疑惑赫连煜刺伤了谁。 蓦然间,听到乔姝瑶辱及生母,黑沉的眸色中涌动着浓雾,缓缓抬眸,声音稍冷。 “德妃娘娘,辱及先皇后,是重罪!” ———— 呀~没流量呀,难过~ 第98章 倾颓之势 大历皇宫,东宫。 赢衡身子本就虚弱,听到乔姝瑶如此辱骂生母,眸色中的怒意越来越浓。但碍于身份,他不能轻举妄动,只好压制着胸腔燃起的怒火。 一旁虚扶着赢衡的赫连煜感知到赢衡握住他手的力道逐渐在加重,身子也虚弱地靠在他身上借力,赤眸中浮上担忧,悄悄挪动身子,让他靠得更舒适一些。 “呵,先皇后?也不过是一个死人。哪怕她生前备受恩宠,还不是被这皇权忌惮,死后都不曾安葬皇陵。” 关于叶翎月不入皇陵之事,乔姝瑶想了多年,都不曾想明白。本原以为是赢承珏辜负她,但她爱慕他多年,怎么会看不明白他的情感。 听乔姝瑶提及生母未入皇陵此事,他微微掀眸,黑沉的眸色中涌动着雾霾,似是要将她吞噬。 “德妃娘娘,您不过是四妃,如此不敬先皇后,是想让本宫去父皇面前参你吗?” 乔姝瑶想起那人凉薄的眼神,美目中泛着水光,“哈哈哈,你以为本宫如今还在乎吗?” 她缓缓将视线停留在赢衡身侧的赫连煜身上,眸中的怒火蒸发了里面的湿意,声音稍显凌厉。 “太子殿下,行刺皇嗣也乃重罪。赫连煜害我儿重伤,本宫要将他碎尸万段,为我儿报仇。” 闻言,赢衡眸色微沉,虚弱的身上涌动着凌厉的气势。 “乔德妃,此乃本宫宫殿,你莫要太放肆!” 随着赢衡话音落下,匿于东宫四周的暗卫和黑骑卫纷纷出现,手中持着利刃,将乔姝瑶围在中央。 乔姝瑶看着四周围着的众人,眸色阴沉地看着面前的赢衡,戴着护甲的手指指着他,声音虽凄厉,但难掩其中的恐惧。 “赢衡,你敢!” 赢衡并未说话,眸色只是略微加重,而围着她的众人似是接收到了他的命令,纷纷逼近一步。 看着他冰冷的眼神,乔姝瑶心中稍有些发怵,胸腔怒火冲冲,但看着四周众人,她又不敢彻底激怒赢衡,只好咬紧银牙,拂袖离开了东宫。 待乔姝瑶离开后,强撑着身子的赢衡感到一阵眩晕,眼前发黑地踉跄几步,被身后的赫连煜接入怀中。 感知到熟悉的气息,他缓缓睁眼,伸出手轻轻摩挲着赫连煜泛红的眼尾,嘴唇轻轻蠕动。 别怕,阿煜,我在这里,没人敢伤害你。 赫连煜赤眸略带湿意地看着怀中的赢衡再一次陷入昏迷,微微垂首,微热的额头与他寒凉的额头相抵,垂在肩头上的红发随着他的动作落下,轻触赢衡苍白的面容。 殿下,你一定不要有事。 …… 大历皇宫,霜栖殿。 “嘭!” 坐于首位的赢溯听闻东宫发生的事,黑沉的眸色中涌动着滔天的怒火,手指微微施力,手中握着的那青盏顷刻间发出破裂的清脆声响。 青盏四分五裂,一些碎片崩裂,一些扎入赢溯的手掌,黏稠的血迹顺着他苍白的手腕滑下,滑入宽大的衣袖中,染红了他的手掌。 殿中的几位暗卫感知到自家主子身上散发出来的浓烈杀意,纷纷下跪,不敢抬眸直视上方的赢溯。 赢溯缓缓松手,手中那青盏的碎片落下,混杂着鲜血砸在玉砖上,浸染那白瑕的地面,划出一道道糜红。 他缓缓吐出胸腔的浊气,眼眸微抬,看着跪于前首的溟狼,“太子哥哥,如今情况如何?” “太子殿下受伤,伤口虽不深,但毕竟他身子骨弱,若要将养,也需要一段时间。”瑶碧微微垂首,清冷开口道。 “确定并无大碍吗?” 赢溯想起赢衡虚弱的身子,眸色中涌起担忧,微微垂首,长发轻轻掩住他的眉眼,遮住他眉宇间浮动的愧疚之色。垂在身侧的手掌微微收紧,鲜血顺着骨节滴落,但轻颤的动作还是暴露了他的真实情感。 瑶碧自然知晓赢衡对他的重要性,恭谨地回答,“一切皆是按主子吩咐,鬼医也说,太子殿下身子并无大碍。” 闻言,赢溯缓缓闭眼,放松身子,平复波澜的情绪。 众人见赢溯不再开口,皆不敢说话,低着头等候着他之后的吩咐。 良久,赢溯才缓缓睁开眼,黑沉的眸色中已恢复了一片冷厉。 “之前让你们调查的乔家之事和那件旧事,证据可都拿到了?” 他想起乔姝瑶竟敢公然辱骂祈安,眼神便变得更加冷冽,想要扳倒乔家的心愈发坚决。 乔姝瑶,本殿也很想知道,当你失去了家族的庇佑,你和你儿子又会走上怎样的结局呢? “已经拿到了。” “交给林鹤清吧,让他呈上去。”赢溯微微转身,淡然吩咐道,缓缓抬步,朝着内室走去。 蓦然,他微微侧眸,看着窗牖外刺穿云层洒下的余晖,停下脚步。 “罢了,钦慈太后的那份就不用呈了。” 跪于为首的溟狼听到这样的吩咐,猛然抬头,狠厉的眸色中涌动着难以置信的光芒。 赢溯和璃舞在深宫中蛰伏多年,甚至不惜被这座深宫磋磨数年,还牺牲了璃舞,总算拿到了那件事的证据。 如今,却要放弃这个机会?! “殿下……” 还不等溟狼说完,赢溯便缓缓抬起手,止住了他的话头。 赢溯缓缓回头,寡淡的眸色落到溟狼身上,轻声开口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但钦慈太后已死,这件事也不必再说了。” 溟狼眉宇紧蹙,放在膝上的手掌微微收紧,黑眸紧紧盯着上方的赢溯。 “殿下,您忘了钦慈太后是如何磋磨你的吗?您在她身边蛰伏多年,不就是为了替您母妃报仇吗?” 听到他提及这件事,赢溯微微敛眸,黑眸中酝酿着浓雾,曾经所受的苦楚一遍遍在脑海中回旋,手掌微微收紧,似是在抵住心脏泛起的痛楚。 他当然忘不了这数年来的磋磨,但想起那人所在乎的人,敛下眸中涌动的杀意,缓缓吐出口气,紧握的指节轻轻泄力。 “罢了。钦慈太后已死,不必多此一举。” 赢溯缓缓闭眼,摆手,示意殿中跪着的七宿都退下,“去办吧。” “是。”溟狼心中虽不满他的吩咐,但还是沉着眸色领命离开。 待殿中众人离开后,赢溯才缓缓转过身,深沉的眸色一直看着方才溟狼离开的方向,眸中涌动着未明的情绪。 溟狼越来越偏执了,姨母,若日后溯要…… 他眸中快速闪过杀意,但想起逝去的璃舞,终还是缓缓闭上眼,敛住眸中的晦暗,向昏暗的内室走去。 祈安,莫怕,溯会…… ————— 笙笙先祝各位宝子们元旦快乐~新的一年,也期待和大家相伴~ 文中的林鹤清,还有宝子们记得吗?这个伏笔在很远的地方噢~嘿嘿 友情提示,阿溯的七宿不是只待在他身边的,真正待在他身边的,也就是明面上的暗卫是溟狼~至于其他人~宝子们不妨找一下,都曾在哪些人面前出现过~ 第99章 太子哥哥,对不起 浓重的云层压下,遮住了半空中最后一点余晖。清冷如霜的明月高悬,半遮半掩于云层之中,浅浅的月霜绕过那厚重的云层,洒在深宫红苑的檐角上。 朗风轻拂,东宫院中的海棠树梢轻颤,月辉透过树梢照在青石板上,那摇晃的枝木宛如水中浮动的青藻,与宫墙的檐角在地上交织。 东宫正殿的窗牖半敞,清风裹挟着海棠花瓣坠落,飘入那敞着的窗棂之上。 殿中烛火摇曳,散下的床幔后影影绰绰能瞧出赢衡的身影,而榻边赫连煜寸步不离地守着。 他着了一袭月白寝衣,跪坐在床榻边的青色氍毹上。棱骨分明的手掌撑着头,靠着床榻安然入睡,另一只手伸入床幔中,与赢衡十指相扣。 翛然,桌案上那燃着的烛芯猛然炸开一声,响彻在这寂静无声的殿中。 清风涌过,那烛火悄然熄灭,方才还明亮的宫殿,霎时一片漆黑。 殿中无半分光亮,半空中的清浅月辉也逐渐被云层吞没,照不进殿中。 一道黑色深夜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殿中,他静立在屏风之后,黑沉的眸色紧紧锁定在那匿于床幔后的身影,情愫浮动。 空旷的殿中无半分响动,只有那床幔之后人传来的清浅呼吸,与赫连煜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萦绕在他耳边。 他缓缓移眸,看着床榻边熟睡的赫连煜,黑沉的眸色中掠过浓重的杀意,周身气势稍显凌厉。但这一瞬,眸中浓重的杀意便被他敛下,归于一片寂静。 赢溯缓缓闭眼,敛着自身浮动的气息。抬眼,隔着面前的屏风,看着床幔里的人,伸出手,停在半空中,晦暗的眸底涌动着点点月辉。 太子哥哥,对不起…… 他看了一眼安然入睡的赢衡,缓缓转身。天穹中匿于云层后的月霜,刺透云层洒下,落在他身上,勾勒着他浑身冷寂的气氛,那月辉也在他身后投下阴影,拖曳至殿中昏暗的角落。 冷风刮过,殿中半敞的窗牖被猛然吹响,混杂着海棠树上坠下的花瓣,飘落进殿,零落成香。 …… 大历边关,潼关主帅营帐。 一袭银色甲胄的薛瑜掀开营帐,刚硬的面容上满是干涸的血渍,身上的衣衫也沾着斑斑血迹。 “咳咳……” 薛瑜更踏入殿中,脚步一顿,微微弯腰,伸出手捂住泛疼的腰侧,一股黏稠的血迹涌出,沾满了他的手掌。 “侯爷!”他身后跟着的亲卫瞧见他的状态,心一惊,急忙上前扶住他。 亲卫扶着薛瑜坐下,他脸色略显苍白,身子微微蜷缩在太师椅中。一只手放在扶手上,紧紧抓住,因用力过度,手背上青筋暴起,额角渗出的汗顺着硬朗的下颌线滑下,滴在手背上,溅起浅浅一圈涟漪。 “侯爷,属下去找军医。” “回来。”薛瑜缓缓睁开眼,声音虚弱地叫住亲卫。 他缓缓坐直身子,放下捂住腰侧的手,浅淡的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 薛瑜忍住腰部传来的剧痛,微微垂眸,看着身上的伤口,舔了舔干涸的嘴皮,声音略显沙哑。 “如今,正是多事之秋。镇国将军伤势尚未痊愈,我若传出身受重伤的消息,岂不是会令那南越看轻我大历,动摇我军军心。” “但侯爷,太医说您不能再……”那亲卫的话还未说完,就被薛瑜一个犀利的眼神打断。他默默垂下头,不敢再说剩下的话。 霎时间,营帐中只余薛瑜略显粗重的呼吸声。 良久,他才逐渐从疼痛中缓过神,微微抬眸,看着垂立在一旁的亲卫。 “你跟着我已有数十年,你应该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敢说。”他缓缓闭眼,吩咐道,“好了,你先下去吧。” “是。” 待亲卫退出营帐后,薛瑜才缓缓吐出郁结胸腔里的浊气。 他垂下眸,看着腰侧的伤口,脱下身上沉重的甲胄,伸出手撕开腰部的衣物,露出里面的伤口。 健硕的腰侧有一条狰狞的刀伤,从后腰蔓延至前方。伤口处翻滚着模糊的血肉,殷红的鲜血不断涌出,浸湿了他那一片的衣衫,宛如一块破布黏在伤口处。 他弯下腰,拔出藏匿于靴筒里的匕首,轻轻放在烛火上熏烤片刻后,卷起放置桌案上的纱布,咬在口中。 薛瑜握紧手中的匕首,用力划开腰部的伤口,额角青筋猛然凸起,大颗的汗珠滑下,滴在唇齿间的纱布上,身子止不住地轻颤。 “??。”随着铁器落地的声响落下,一枚箭头被拔出,被他丢在帐中。 薛瑜握着匕首的手一松,那把匕首也砸在帐中。他身子缓缓后移,靠着太师椅,缓缓闭眼,伸手将口中咬住的纱布取出。 缓了片刻,他微微坐直身子,拿过放置在桌案上的金疮药和新的纱布,手撑着桌案,缓缓起身,朝着床榻的方向走去。 每走一步,就会扯到腰部的伤口,腰部的伤口被撕裂,黏稠的血液又流出,顺着健硕的腰线滑下,滴在铺着毛毡的帐中。 桌案和床榻的距离本不远,但剧痛席卷他全身,令他每一步都走得极为艰难。 薛瑜喘着粗气,一步步靠近近在咫尺的床榻,但因失血过多,苍白的唇色和摇摇晃晃的身子都表明他已至极限。 一只有力的手臂从他身后伸出,搭在他肩上,扶着他走到床榻前。 薛瑜坐下,缓缓抬眼,就瞧见一袭月白衣衫的裴靖川立在面前,苍白的唇色掀起一抹弧度。 “镇国将军,不在自己营帐待着,来本侯这里做什么?” 裴靖川不理他的话,鹰眸微微下移,微沉的视线停留在他腰侧上那可怖的伤口上,抿唇不语。 薛瑜注意到他的视线,轻轻扯过床榻上的薄被,盖在腰侧,黑眸中全是调侃的意味。 “镇国将军,虽然你风韵犹存,但本侯不好男风。” 闻言,裴靖川略显无语地看着他,视线上移,看着他手中拿着的伤药和纱布,伸出手夺过,蹲在他面前,替他包扎。 “定远侯这张嘴,还真是无论何时都这般不着调。” 薛瑜桃花眼尾轻轻一挑,微微垂眸,看着裴靖川稍显柔和的视线,也不阻止他的动作,靠着床榻,撑着头看着他。 寒风涌入营帐,吹动两旁的篝火,但吹不散这一室的静谧。 两人都不需多言,他们身为武将,护国佑民是他们的责任。这一身伤痕无需任何人的怜悯,于武将而言,战死沙场也算是他们丧礼的最高礼制。 ———— 这几天考试太累了,也不知道之后几天还能不能更新,如果没更,那就说明,笙笙确实很累。 但不要担心,九号之后,就要恢复四千了~ 第100章 三皇子重伤 云霞宫偏殿内,浓重的药味飘在殿中,内殿的床榻上,赢祺唇色苍白地躺着,而腹部的伤口早已处理好。 赢祺虽早就被贬为庶人,但毕竟还是赢承珏的孩子,身后更是有乔家支持,太医院的人自然也不敢怠慢。 殿中的太医看着赢祺腹部的伤口,确定已无大碍之后,他缓缓松了口气,走出殿内。 守在偏殿外的羽林卫待太医踏出殿后,伸手将偏殿的殿门关闭。晚霞的余晖被厚重的殿门阻隔,殿内又恢复了一片漆黑。 空旷的大殿中悄无声息,只有外室燃着的那点烛火和内室里赢祺那清浅的呼吸声。 偏殿的窗牖紧闭,只瞧得见一缕余晖透进来,落在大殿中央。 残红拖曳,厚重的云层将最后一点余晖吞噬,夜色悄然而至,笼罩在天穹之上。 清冷月霜映射进殿中,一阵寒风涌入,将外室点燃的那点烛火吹得摇曳,似有熄灭之意。 殿内那紧闭的窗牖不知何时变成了半敞,寒冽的晚风便是从那里溜了进来。 一道黑色身影蓦然出现在殿内,外室那微弱的烛火映不出他的身影。 他抬步缓缓走进内室,那烛火只能映在他身后,将背影拖曳至墙上浮动,宛如从地狱出来的恶鬼一般。 他绕过屏风,踏入内室,停在赢祺的榻边,黑沉的眸色看着在榻上安然入睡的赢祺,思绪浮动。 深宫十数载,他蛰伏和周旋于各方势力中。因他的身份和那件陈年旧事,他自幼便遭受了宫人众人的厌弃。 他虽养在钦慈太后膝下,但也不过是她手中捏着的蝼蚁,而他的父皇,与母妃诞下他也不过是一个意外,从未期待过他的诞生。 静立在榻边的赢溯缓缓闭眼,强行压下胸腔里多年的酸楚。再睁眼时,那双黑眸里早已没有了过往的雾霾,只剩下晦暗。 他从一开始便知晓,这皇宫中的每个人都不可信。哪怕连那道映射在他身上的月光,也不过是因自己和他遭遇相似,私心之下产生的悲悯。 他,赢溯这十数载,从未得到过半点温情。 赢溯黑沉的眸色中涌动着浓重的色彩,压不住眸中澎湃的杀意。 蓦然,一阵寒风猛然灌入大殿,拍响那半敞的窗棂,外室中那点烛火最终被熄灭,殿内陷入一片黑暗。 窗牖传来的声响惊醒了床榻上的赢祺,他猛然睁眼,就瞧见立在他榻边的赢溯,眸底闪过厌恶,刚想呵斥他,就被赢溯阻止。 许是赢祺眸中的厌恶刺痛了他,他用力捂住赢祺的嘴,微微弯腰,眸色黑沉地盯着榻上的赢祺,周身气势颇带威慑力。 赢祺未曾想到平日里那般怯弱的赢溯竟敢如此大胆,微怔后,想要挣扎。 但赢溯早已先将他的手大力握住,扯过悬挂一旁的床幔,用力,将他手捆在一起,拉扯着那成绳的床幔,提着他起身。 赢祺被迫起身,跪坐在榻上,与面前的赢溯对视,涨红着脸挣脱手上绑着的床幔,却不曾想竟然挣不开。 相较于赢祺的慌乱,立在榻前的赢溯就显得那般怡然。他握着床幔的手看似并未使多大力,但却令赢祺无法动弹。 看着赢祺眸底浮现出的惊恐之色,赢溯黑沉的眸色中浮现出愉悦的色彩。他的腰更弯了几分,清秀还残留着几分稚嫩的脸靠近赢祺,停在他触手可及的距离。 两人之间的距离极近,都可以感知到对方那清浅的鼻息。但原本是暧昧的距离,透出的气氛却不是那般。 赢祺看着他忽然靠近的脸,感知到他周身肃杀的气势,眸底的惊恐之色越来越浓,挣扎的幅度自然也就大了些。 “三皇兄,为什么要挣扎呢?阿溯不过是想送你一份大礼。” 赢溯笑看着他惊慌的神色,手上握着床幔的力道稍大,便制止了他挣扎的动作。 手上缠着的床幔缓缓收紧,赢祺感到手腕上传来一阵刺痛,他挣扎的幅度渐渐停下来。紧紧阖眸,下颌线紧绷,面容上露出痛苦的神色。 “这便痛了吗?” 看着赢祺脸上透出的痛苦,赢溯似是想起了什么,眸中黑沉的云层不断翻滚,连带着手上的动作也大了几分。 直到看着赢祺手腕上被勒出一圈圈红痕,他才满意地缓缓松开手劲,但眼中那浓重的雾并未散去。 他凑近赢祺耳边,声音低沉,宛如魔鬼般的低吟。 “三皇兄,这点痛怎及你带给我的百分之一啊,又怎及你母妃带给我母妃的千分之一。” 赢溯眼中迸发出浓烈的杀意,阴冷的视线一直盯着面前的赢祺,但似又是在透过他看他那高高在上的母亲。 “而且,这又怎能抵得过你们害太子哥哥身患重疾,多次暗杀他的痛……” 赢溯缓缓垂下眼,想起祈安满身的伤痕,遮住眸中浮动的疼惜。 赢祺听到他提及赢衡,眸色狠狠一动,稍显凌厉地看着面前的他。 许是感知到了他的视线,赢祺缓缓抬眸,黑沉的眸色和燃着怒意的眼眸对视。他捂住赢祺嘴的手稍加大力气,微微眯眼,看着他眼眸,一字一顿地说。 “我就算是他身边的一条狗,又干你何事?任何人都别想威胁到太子哥哥。” 包括我! 赢溯暗沉着眸色,左手微垂,匿于袖中的一把匕首便蓦然出现在他手中,寒光映在他黑沉的眸色中,闪过凌厉的光芒。 “所以,三皇兄,一路走好。” 他在赢祺惊恐的视线中,将手中的匕首猛然送进他腹部,那道刚被包扎好的伤口被撕裂,伤口汩汩流血,沾上他素白的手掌,也浸染了他黑色的衣袖。 他缓缓松开捂住赢祺的手,眸色冷然地看着赢祺虚弱地倒在床榻上。匕首插在他腹部,黏稠的鲜血从匕首柄端落下,洇湿了床榻上的锦被。 躺在床榻上的赢祺感知到生命的流逝,想喊人,但当他张开嘴,只能短促地发出几个音节,腹部传来的剧痛令他身子止不住颤抖。 他蜷缩着身子,想要缓解身上的疼痛,他抬眼,看着立在身前的赢溯。 那是他头一次,从这位怯弱胆小的六皇子眼中,看到了深刻的厌恶和冷漠。 原来,这不过是他的伪装。 赢溯看着赢祺陷入昏迷,手无力地垂在床沿上,上前缓缓拔掉他腹部的匕首,从衣袖中掏出一缕红发,悄然放在他虚握的右手中。 祈安,我不会放过任何伤害过你的人。 赢溯踏着满室寒光走出云霞宫偏殿,门外的羽林卫早已身首异处,守在门外的是以溟狼为首的七宿。 他们瞧见赢溯出来,纷纷垂眸,敛住自身气势。 赢溯抬眸,看着半空中匿于云层的月华,寒风吹起他身上的衣衫,浅淡的血腥味随风飘荡。 “走吧。” 他缓缓闭眼,敛住眸中浮动的情愫,朝着霜栖殿的方向走去,经过临渊池时,随手将手中沾血的匕首丢入湖中,泛起一层涟漪后,便归于沉寂。 ———— 注:赢溯,字释捱,大历六皇子 赢溯还未满20岁,这个字是群里只只宝子取得,是她对阿溯的偏爱~ 身高181 诞辰5月5日 前面几章改了一些,寒假后,我要把太子前面的格式稍微调整一下,可能也会改一些东西,但整体不影响阅读。 咱们六皇子殿下第一次杀人,阿溯对祈安的感情也陷入了偏执。 我看很多宝子说,感觉阿溯才是主角。这没有办法,实在是因为阿溯形象太过饱满了,所以我忍不住对他有些偏爱。 毕竟,咱们的阿溯宝宝已经够惨了~ 而且也是因为贯穿全文的暗线,是淳仪皇后,而璃舞姑姑死后,阿溯是唯一知情人,他的重要性自然也变得重要了。 太子和阿溯之间的情感也不纯粹,先前都算是带着目的接近的,这部分可能会在番外里交代。 ———— 【很抱歉,因为笙笙最近有专业考试,这三天要全力以赴为考试做准备,所以便不更新了,九号后才恢复更新。】 第101章 本宫看谁敢! 浓重的云层笼罩在天际,暖煦的日光还未彻底苏醒。云层的空隙中,只有些零零碎碎的日光刺透厚重的云层,落下来,映在宫殿的屋檐上。 微敞的窗牖里悄然溜进来日光,落在那散下床幔的床榻间。一阵风涌入,将那半敞的窗棂吹得更开,也撩开了床幔,影影绰绰能看清匿于床榻里的风景。 赢衡微微蹙眉,缓缓睁开眼,撑起身子,手指轻轻按着泛疼的太阳穴,脸色一片苍白。 他缓缓闭眼,胸口传来的疼痛令他浑身无力,只能倚在榻上。 “殿下?您醒了?” 赫连煜端着药踏入殿中,一抬眸,便看见坐起身的赢衡,那双暗淡的赤眸霎时间如燃起的火焰,在里面闪烁。 他微微一怔后,快步朝着榻边走去,半跪在他身边,伸出手想要去触碰他。 赢衡缓缓睁眼,稍显温柔的眸色放在他身上,抬手,轻轻握住他轻颤的手指,另只手温柔地摩挲着他泛红的眼眶。 “嗯,我醒了。” “殿下……”赫连煜声音稍显哽咽,微微偏头,将脸放在他掌心,眷恋地蹭着,消除他内心的不安。 “咳咳……” 一阵寒风涌入,赢衡喉间传来干涩感,他收回手,握拳轻轻抵在唇边,溢出的几声低咳打破了这一室的安然。 听到他稍显虚弱的声音,赫连煜才恍然回神,他起身,将敞着的窗牖关上。 “殿下,鬼医说你体内的毒素并不严重,但也还是要注意。喝药吧。” “最近宫内都有发生什么事?”赢衡微微蹙眉,将碗中的药汁灌入,放置在一旁,抬眸问道。 赫连煜微微垂眸,半跪于他面前,俨然一副请罪的模样。 “我当时看殿下身中匕首,误以为是三皇子伏击殿下,冲动之下将刺了三皇子一刀。” 赢衡看着在他面前低垂着头的赫连煜,轻轻叹口气。在乔姝瑶找上东宫时,他便大概知晓发生了何事,他起身心中并没有怪罪赫连煜。 他伸出手,缓缓将他扶起,眉眼依然温和如初,“我知道,我并没有怪你。那突袭之人可抓到了?” 提及此事,赫连煜神色冷厉,赤红色瞳孔中充斥着强烈的不甘和杀意。“羽林卫找遍了皇宫,但还是被那人逃了。” 闻言,赢衡神色稍显凝重。 那日,他踏入云霞宫偏殿时,并未从殿中感知到他人气息。若那道气息不是一早就有的,那便只能是后面蓦然出现的。 但是,无论是哪一种,那人能避开他,足以说明,这人武功不算低。 正在赢衡暗暗思索时,殿外忽然传来一阵骚乱。 “此乃太子居所,你们这是做什么!” “奉陛下之令,捉拿行刺三皇子的罪犯,南越质子赫连煜!” 内殿的赢衡听到外面传出羽林卫的声音,眸色稍显凝重,示意赫连煜将他扶起,缓步朝着殿外走去。 赢衡踏出正殿,日光早已被浓重的云层遮蔽。浓重的乌云压在天空,殿外被乌泱泱的羽林卫包围,东宫的气氛稍显凝重。 他微眯着眼,看着包围整座东宫的羽林卫,黑沉的眸色中涌动着冷意。 昏暗的日光落在赢衡身上,勾勒着他稍显虚弱的身影,但浑身的气势却令人不敢小觑。 羽林卫为首之人看见立于殿门口的赢衡,微微垂首,向他行礼道,“卑职参见太子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王统领,你如此大张旗鼓来本宫寝宫,所为何事?” “回禀殿下,禁足于云霞宫偏殿的三皇子昨夜遭遇刺客刺杀,如今身受重伤,陷入昏迷。” “赢祺遭遇刺杀,诸位不去捉拿凶手,来本宫东宫作甚?莫不是以为是本宫下手?” 赢衡眸色微沉,他方才在殿中自是听到了羽林卫统领所言,但他了解赫连煜为人,自是做不出这般事。 闻言,王裕山身子微僵,低垂的头缓缓抬起,剑眉紧蹙,浓重的雾色在眸中腾升。 他自是听出了赢衡在打马虎眼,若是小事,他自然也不愿与这位储君发生冲突。但眼下这事,无论是于皇室,还是于当下局势而言,都含有重要意义,他无法妥协。 “殿下,按偏殿留下的证据而言,此事恐怕与您身边这位质子脱不开干系。还望,殿下莫要让卑职为难。” 赢衡微微侧身,虚弱的身子将身后的赫连煜遮挡得严严实实,眸色微凛,声音虚弱却又显出几分清冷,如轻击石壁的冷泉。 “王统领,你为羽林卫统领多年,也该知晓有些事并非如表面上那般简单。赫连煜昨夜皆留于东宫,整夜照顾我。你说他是行刺赢祺的凶手,不知王统领可有实证?” 他和赫连煜相伴多年,自是知晓他的性子。莫说此事不可是他所为,就算是他所为,以赫连煜的性子,也不可能留下任何把柄。 赢衡眸色凝重,若这宫中真有人要构陷阿煜,他所求的又是什么呢? 阿煜不过是一质子,这般构陷他,是为了挑动大历和南越皇室的斗争吗? “殿下,这事卑职不敢妄言。”王裕山缓缓抬眼,黑沉的眸色中略显凝重,周身也涌动着凌厉的气势。 “但此事是陛下亲自下令。殿下,如今这般行事,是想要违抗圣令吗?” 王裕山最后一句话落下后,他身后跟着的羽林卫缓缓拔出刀,似是有要强行闯入东宫的意图。 面对眼前寒光熠熠的刀剑,赢衡神色未改,他只是缓缓抬眸,微凉的眸色牢牢锁定在羽林卫为首的王裕山身上。 他向前一步,靠近围着他的刀剑,羽林卫未曾想赢衡竟然真的敢上前,握着刀剑的手松了又紧。但想起此人的身份,他们皆不敢放肆,随着他步步逼近,羽林卫只好逐步后退。 王裕山感受着赢衡靠近的身影散发出来的气势,喉结滚动,握着银剑的手微微颤抖,被他步步紧逼。 “殿下,您想做什么?” 赢衡微微垂眸,看着横亘在脖间的银剑,眸色寡淡地停留在他身上,伸出手指,轻轻捏着他的剑锋。 “王统领,此乃东宫,本宫倒要看看谁敢擅闯本宫居所。” 锐利的剑锋划破赢衡的指腹,殷红的血珠顺着那银白的剑身下滑,滴落在对峙的他们中央,溅起层层涟漪。而后藏匿于东宫各处的黑骑卫,猛然现身,围困着羽林卫。 “王统领,如今,本宫也受伤了呢。” 赢衡看着指尖的血色,苍白的唇畔缓缓勾起,看着对面惶恐不安的王裕山。 ———— 笙笙回归,再过几章,阿溯就要封王了~ 有的宝子没看明白,为什么要安排行刺三皇子这个桥段,这里做一个总结~ 赢溯身为绥宁帝第六子,他的降生并未得到任何人的祝福,也从未得到任何温情。 幼年阿溯为了在霜栖殿生存下去,渴了吃脏雪,饮污水,饿了除了剩菜残羹,也是吃过树根,冷却的馒头【虽有七宿在旁,但为了韬光养晦,幼年他还是过得比较惨】 在未遇到太子之前,阿溯被宫人欺辱,也曾被赢祺欺负。而阿溯性子有些睚眦必报,刺杀三皇子,除了泄愤外,还有就是他曾经伤害过太子。 但更重要的一点是,赢溯杀人,是在为太子清理障碍,这也是赢溯从幕后踏入政权的第一步。之后,他为了太子,为了那个位置,他会杀更多的人。 这天下棋局中,唯有赢溯能和太子并肩而行。 第102章 怀疑 太子遇刺和三皇子重伤的消息一经传出,就引来朝野震动,同时也令身子刚愈的绥宁帝再度陷入昏迷。 朝堂上无国君把持,朝野和市井听到此消息后,皆陷入恐慌,大历也陷入了动荡不安。 一辆低调的马车碾过青石板,咯吱咯吱的声音响彻在稍显寂静的街道上。平日里热闹非凡的街道,近些时日却显得格外空荡。 马车两旁的帷幔被风掀起,影影绰绰露出里面人的面容。 赢溯眼眸微转,透过马车的缝隙看着外面空荡的街道,抬手轻轻掀开风扬起的帷幔,听到百姓的议论,眸色稍沉。 “诶,你们听说了吗?陛下好像时日无多了。” “啊?真的假的?” “看见最近街道巡逻的皇城卫没有?听说,就是怕皇城发生骚乱呢。” “那,太子殿下是不是要继位了?但太子的身体……” “嘘,这话可不敢乱说。” 方才刚开口的那个百姓听到身旁人议论这件事,急忙提醒他噤声。太子体弱虽是人尽皆知之事,但向来也无人敢随意谈论。 那人反应过来,急忙掩住嘴,小心翼翼打量四周,确定无人注意后,才敢松口气。 赢溯缓缓放下手,遮住从外传来的声音,眸色却逐渐加深。 那晚,他本意是想用赢祺重伤之事,令赢衡和赫连煜之间产生嫌隙。却不曾想,太子哥哥竟然那般信任赫连煜,甚至不惜与代表皇权的羽林卫为敌。 他想起那夜他躲在暗处,看着赢衡以孱弱身躯立于寒光熠熠的刀剑之前,将那人护在身后,深沉的眸色中涌动着澎湃的杀意。 不过是一介低微质子之身,却令太子哥哥多次受制,若不是他的存在,太子哥哥又何必一再敛下野心。 “主子?” 在外驾车的溟狼感知到了赢溯身上散发出的杀意,误以为他是有事吩咐,缓缓停下马车。 赢溯回过神,缓缓吐出郁结胸腔的那股浊气,轻轻阖眸,敛下眸中涌动的杀意。轻轻摆手,示意溟狼继续驾车。 溟狼领命,继续驾着车,朝着皇宫的方向赶去。 …… 大历皇宫,东宫。 “咳咳……” 赢衡头发散乱,倚在床榻间,手掌虚握抵在唇边,掩不下他眉宇间的疲倦和喉间涌上的干涩。 那黑衣人虽然并未伤及赢衡的要害,但匕首上的毒素还是渗入了一小部分。这令本就操持政务,身体严重受负的赢衡,身体情况又变得糟糕了一些。 坐在他身旁的赫连煜,小心翼翼地轻拍着他的后背,替他顺气,赤色眼眸中含满担忧地看着他略显苍白的脸色。 “殿下……” 赢衡感知到他内心的不安,微微掀眸,疲倦的眸色深处满是柔意,伸出手轻轻握住他垂在身侧的手,轻声宽慰道,“阿煜,不要担心,只是一些旧伤。” 赢衡微凉的手掌一触赫连煜微热的手掌,就被他反手握住,似是要用他手掌的温度温暖他。 “殿下,该喝药了。” 一袭红衣的陆离端着药碗走进殿内,但看到两人温存的场景,一时间不知道是该退还是该继续进去。 听到陆离的声音,轻拥着赫连煜的赢衡自然地松开手,眼眸轻转,示意他将药端进去。 东宫侍候之人虽心知肚明赢衡和赫连煜的关系,但考量当前局势,两人在人前也并未有出格之举。 “多谢鬼医。如今,外面局势如何?”赢衡咽下喉间苦涩的药汁,眸色微凝,看向落座一旁的陆离。 目前,绥宁帝陷入昏迷,三皇子遭遇行刺,乔氏一党遭此重创,一时间也无暇顾及夺权之事。 虽然赢衡受伤不重,但因三皇子受伤之事,尚且没有定论。哪怕有他以太子之位担保,此事另有蹊跷,但赫连煜先前本就有刺杀三皇子的嫌疑。为维护皇室声誉,赢衡只能暂时暂避锋芒,囚囿东宫休养。 大历如今无人主持大局,赢衡心中自然也很清楚,恐怕不止皇室,连平民百姓都有可能陷入了动荡。 陆离微微垂眸,自顾自地先倒了一盏热茶,薄薄的热雾腾升而起,晕湿他的眉眼,却浸不透他那双淡红色眼眸。 “一切如殿下所预料那般,朝野和百姓们皆陷入了混乱。若殿下不尽快重掌朝政,恐怕大历周边诸国皆会对其虎视眈眈。” 闻言,赢衡眉眼稍显凝重,曲起的手指轻轻叩击下颌,眸色微沉。 边疆外,有南越来势汹汹。若不是镇国将军和定远侯镇守,恐怕南越大军早已攻破边防,直驱皇城。 而在朝堂上,赢衡也受到乔铮一党的辖制。虽然赢祺已被贬为庶人,但乔铮能位居文官之首,自然也不是庸碌之辈。 他若要强行打压乔铮的势力,恐怕他也要损失不少党羽。更何况就目前的形势而言,最大的隐患还是那藏匿于暗处的不明势力。 赢衡又想起那日蓦然出现在偏殿的身影,敲击着下颌的手缓缓停下,深沉的眸色中情绪难辨。 他思忖多日,始终搞不明白那人的身份。若他真是冲着自己而来,为何不直接杀掉他?以黑衣人的身手,那个距离,她完全有把握将自己一击必杀。 那人似乎尽量避开了自己的要害,只是想要搞出一场混乱。 赢衡眸色微微加深,凭他如今在朝堂上的地位,那匿于暗处之人恐怕只会是皇室中人。明面上,虽一向以太子党和三皇子党为争,但也不能排除有其他党派。 父皇共有六子,大皇兄赢徽为人淡然,一向不喜皇室斗争,早早便自请封王,远离皇城。二皇兄早夭,定远侯一脉也已经归顺麾下。三皇兄赢祺已被贬为庶人,乔氏一党也因此遭遇重创,而四皇兄早年间便不慎病逝。 如今,皇嗣中有能力争权的便只有他和阿溯。 念及心底的那个名字,赢衡心脏微颤,他缓缓闭眼,似是要敛下眸中波动的情绪。 他身为太子,自然不会放过任何可能性,但阿溯于他而言,有特殊的含义。若可能,他真的不想揣测眼赢溯对他的真心。 阿溯……真的是你吗? 赢衡抬起眸,黑沉的眸色微微摇曳,里面蕴含着难言的情绪,轻轻叹气。 阿溯,本宫既怕是你,又怕不是你…… ———— 最近在群里搞了个太子和阿溯的if线,他脱胎于大纲,但和原书中走向和结局都不一样。大家如果偏爱阿溯,可以去看看这个故事线,但是这条线不可能放到正文里来,这算是一个福利。 若有宝子感兴趣,请认准第一章作者说,那里有惊喜~ 第103章 动荡 深夜,清冷的月辉刺透厚重的云层落下,洒在偏僻的霜栖殿屋檐一角。 晚风吹过,浮动天穹的云层,也吹散了檐角下藏匿的黑暗,露出两道依偎的人影。 “你真的决定了吗?” 陆离垂下眼,看着映在地面上相依偎的身影,但实则,两人之间却隔着一段距离。清霜和清风透过缝隙,吹拂起他们身上的衣袂。 影澜微微抬眸,看着面前的陆离,清冷的眸色中闪着不易察觉的柔情。 “无论是为了报答当年姑姑救你的那一命,还是如今的局势,我认为殿下才是皇位最合适的人选。” “青黛……” 闻言,陆离眼眸中是遮不住的担忧。皇室之争向来残酷,要掌权,必须踏过无数人的性命,才坐得稳那浸满血色的位置。 从陆离跟在赢衡身边后,他便见识到了这位太子的狠厉和野心。他虽和赢溯交涉过少,但他也知晓,赢衡于赢溯而言,也是极为重要之存在。 若日后,赢衡和赢溯只要走到权力相争的那一步,谁都无法预测结局究竟会如何。 若赢溯败,那他蛰伏数年的部署皆会化成虚无,而身为他身后势力的七宿也会暴露于野,定会遭其灭杀。 陆离眼眸中浮动着复杂的情绪,只要一想到日后青黛的结局,身子就止不住在发颤。 他缓缓抬眸,朝着她走近,伸出手,轻轻握住影澜垂于身侧的手。 “青黛,我不否认六皇子极具帝王之仪。但与太子相比,你要知道,他如果要坐上那个位置,要付出千万倍的代价。” 影澜微微垂眸,看着他宽大的手掌覆盖在手背上,沉静的眸色中也浮现着复杂的情绪。 陆离所言,她又怎会不懂。 赢溯才略过人,懂得隐忍,权衡之术其实不低于太子赢衡。但他身后无强大母家支撑,兵力方面更是无法与镇国将军相较。 若他真想踏上那个位置,恐怕只能走上宫变那条路,那是一条流血千里的路。 影澜看着陆离眼眸中的担忧,她知道他心中的顾虑,她伸出手,轻轻摩挲着他的眉眼。 “菘蓝,你不要担心。” 陆离淡红眸色柔意软软,微微偏头,神色颇为眷恋地蹭了蹭她的手掌。 “青黛,你在六殿下身边许久,其实也看得出他对于太子殿下的感情并不一般。若他日后心软,你可知道你们的结局……” “嗯,我知道。但,姑姑的恩情不得不报。”影澜黑色眼眸中静若潭水,声音轻柔却又充满坚定。 陆离看着她的眼眸,便知晓她已下定决心,亦不再多言。 他爱她,更重她,她不是攀着他生长的菟丝,他尊重她的一切决定,而他只需要在他力所能及的范畴内,替她除去一切阻碍即可。 他伸出手,将身形单薄的她拥入怀中,微微阖上眸,遮住淡红眼眸中波动的情绪。 我从来不诩自己是好人,我此生所求皆只为你而来。 …… 大历边疆,潼关外。 南越大军压境,叫阵之人乃是曾与裴靖川交战数日的拓跋晖。他单手控马,右手拿着一把银色弯刀,直指上方城墙。 “镇国将军,可敢与我一战?” 拓拔晖身后南越大军振臂高呼,纷纷叫阵,逼迫潼关城墙之上的裴靖川。 裴靖川和薛瑜立于城墙之上,眸色中皆是深沉一片,看着下方蠢蠢欲动的南越大军。 南越和大历大军交战数次,双方皆有败仗,但或许是由于双方都有顾忌,先前都只算是在试探,实则伤亡也并非很惨重。 但近段时日,南越王见迟迟拿不下潼关,脾气越发暴躁,拓跋晖在战场上也就不再留手,将尽快拿下潼关。 上次与拓跋晖一战,薛瑜不慎中了暗箭,右手臂也受了伤,尚未痊愈,而裴靖川受伤更是严重,尚且还无法与之交战。 薛瑜看着下方越发嚣张的拓跋晖,右手紧握住悬挂在腰间的佩剑,转身便想下楼应战,却被一旁的裴靖川拉住。 “你做什么?” “自然是去应敌。” 他转眸,桃花眼的眼尾轻轻微垂,压下眸色中本来蕴含着的柔色,柔波荡漾的眸中全被寒冰盛填满。 裴靖川看着他眸中的战意,缓缓摇头,松开他的手,剑锋微蹙,视线转移到下方位于南越大军前首的拓跋晖身上,声音略显冷厉。 “不可。如今你和我都身受重伤,而那拓拔晖又擅长用计,稍有不慎,我们可能都会中计。到时候,定会动摇军心。” 薛瑜眸色阴沉,大手紧紧握住腰间的剑鞘。他知晓裴靖川是在为大局考虑,但若是一直不应战,大历军心也会涣散。 他松开握紧佩剑的手,缓缓抬起眸,阴沉的眸色恢复了一片宁静,眉宇间尽是当年少年儿郎的意气。 “我知道,但我从不畏惧败战!” 薛瑜上前半步,拉近他和裴靖川的距离,抬手,轻轻按住他的肩膀,手掌缓缓收拢,眉宇间满是坚定。 “薛家军世代守卫大历疆土,而本侯也领太子之命,定将敌军诛凶殄逆。若我不慎战死,后方便交给你了。” 翛然间,裴靖川察觉到手中被薛瑜塞了一个温热的东西。他垂眸,便看见一枚通体漆黑的小巧令牌安然躺在自己手上。 他和薛瑜的家族皆是先帝旧臣,自然也听说过薛家军的传奇,但值得称奇的还是钦慈太后用薛家军平定了数十年前那场宫变之乱。这也令遭到先帝打压的薛家军,一夜之间变成有从龙之功的功臣。 裴靖川看清楚手中的令牌,瞳孔微缩,猛然抬头,却看见那道身着甲胄的身影早已消失在城墙之角。 他握紧手中的令牌,靠近墙头,看着薛瑜骑着马踏出城门,身后是跟随他多年的薛家军,乌泱泱与对面的南越大军对峙。 薛瑜轻轻勒住马,他并未回头,寒峭的冷风涌过,扬起他那高束的马尾。他抬起手,轻轻挥了挥,就如同他为人一般,那般恣意,那般洒脱。 裴靖川看到他的动作,将手中的令牌紧紧握紧,鹰眸中浮现出复杂的情绪。 这一战,他赌上的是薛家傲骨。若败,他将是大历的千古罪人。 毕竟,他面对的不再是南越一军,而是大金和南越的联军! 裴靖川缓缓睁眼,敛下眸中的担忧,鹰眸看着下方从南越大军中走出来的宿敌,大金大军的飞越大将军——贺兰契云。 ———— 六国动乱,世家贵族皆有自己的傲骨,一代武将从来都不怕死。 有宝子们问qun是什么,企鹅,欢迎大家来。if线里,有关于阿溯和太子的情感线,但是这条线是不可能放到正文里的,官配依旧还是太子和质子,这条线大家可以看成同人文,宝子们自组的cp线。 当然,企鹅不止有if线,其中还有太子和质子的车,文中目前有三个片段,后面会在相册补,相册里还有裴靖川、绥宁帝和淳仪皇后的故事原版,还有宝子们画的画,以及太子的各种封面,有兴趣可来玩。后续笙笙如果要开新文的话,也会通知。 第104章 微臣弹劾之人乃当今丞相! 大历皇宫,东宫。 一袭玄衣蟒袍的赢衡立于半敞开的窗牖边,清风涌入殿中,掀起他那散于脑后的长发。他缓缓抬眸,深沉的眸色停留在院中那淡粉的海棠花上。 初夏将至,海棠将歇。 “殿下,该出发了。”赫连煜踏入殿中,赤眸紧紧锁定在赢衡的背影。 “嗯,走吧。” 赢衡眸色微敛,散去周身温和的气势。转身,身子刚痊愈,脸色还带着病态,但那双眼眸中却蕴含着无尽寒霜。 他因刺杀和赫连煜一事,暂避锋芒于东宫,但因赢承珏身体缘故,虽罢黜朝政,但每日送进宫中的奏折,他仍在过目。 而昨日,他收到了一份奏折,其中的内容足以动摇当今朝野局势。 想起那奏折上的内容,赢衡眸色微沉,大步跨出东宫,浑身散发着凛冽的气势,拐过几个宫道,来到宣室殿。 宣室殿内,百官早已等候多时。此刻本不是朝会的时间,皆是被一纸急召召集入宫,殿内的百官中还有一些来不及换朝服的大臣。 百官皆知赢承珏身子尚未痊愈,这道急召,他们都不明白他的用意。但市井的传闻,他们也听了许多,也不乏有一些心思活跃的大臣。 一道暗光从殿门侵入,踏入殿中,皆低垂着的大臣们看着那熟悉的蟒袍,心中思绪不由纷乱。 赢衡无视文武百官异样的目光,径直跨过大殿空出来的大道,踏上玉阶之上,稍显凌厉的眸光扫视下方的百官。 最终,停留在文官之首的乔铮身上。 “诸位大臣可知此次急召所为何事?” 百官与身旁人交接眼神,心中疑惑,但不敢多言,只是沉默不语。 原本百官以为这道急召是赢承珏发出,但此时都不曾见绥宁帝的身影,想来定是眼前这位太子所为。 赢衡扫了一眼他们的神色,又岂会不知他们的心思,“诸位大臣不必多疑,此道急召是父皇所发。但父皇病重,本宫只不过是代为处理。” “那敢问太子殿下,这般急召臣等,可是有何要事?” 赢衡缓缓抬眸,先压下胸腔中燃烧的怒火,眉宇间凝结着沉重之色,声音低沉徐缓。 “诸位,潼关传来急报,大金狼子野心,已与南越结盟,驻扎在潼关城外,想要一举击溃潼关,直驱大历皇城。” 一语激起千层浪,下方听到这个消息的文武百官神色皆是一变,顿时间吵吵嚷嚷。 大历和大金针锋相对已有百年,双方积怨颇深。但与大金相比,大历实力已走向衰弱,而大金仰仗的铁骑可谓是如日中天,周边诸国皆不能与之相较。 边关虽有镇国将军驻守,但裴靖川毕竟身受重伤,定远侯爷又多年不曾带兵作战,百官心中自然也是惴惴不安。 赢衡深沉眸色扫过下方百官的神情,自然也明白他们心中的顾虑。 裴靖川和薛瑜为守住大历最后的平静,虽军报上并未多言提及边关情况,但他从小熟知诸国情报,岂会不清楚大金铁骑的厉害。 他微微敛下眸,垂于身侧的手缓缓收紧。他心怀野心,六国动乱虽会动摇天下局势,但于他而言,这也将是横扫诸国的契机。 但,眼下最重要的还不是这六国动乱,而是先要处理这朝堂上的魑魅魍魉。 赢衡念及此事,眸色微微加深,看着下方骚动的文武百官,冷声道,“肃静。” 本还在窃窃私语的百官听到上首冷厉的声音,纷纷安静下来,皆敛眸垂首,屏气敛息,不敢多言。 “本宫知晓诸位心中忧虑。大金和南越联手,使我大历腹背受敌,诸位也看出了他们的狼子野心。但我大历向来不惧强敌,边疆如今有镇国将军和定远侯驻守,而远在皇城的诸位,亦有着自我傲骨。” 赢衡缓缓抬眸,眸色寡淡地看着殿外温煦的日光,温黄的日光流转在那双深沉的黑眸中,宛如破开了阴霾。 “大历虽深陷泥淖,但本宫身为大历太子,未来储君,誓死与大历共同进退。” 悬挂于天穹的日光缓缓上升,温煦的日光透过宣室殿上厚重的檐角,洒入殿中,落在立于玉阶之上的赢衡身上,飘动他身后的暗影,宛如从黑暗中走出来的君王。 “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百官看着这般威严尽显的赢衡,不由自主地对其俯首称臣,呼声震撼天地。 赢衡眼眸微转,停留在眸色中闪过不甘的乔铮身上,轻轻抬手,止住百官的声音。 “诸位,今日急召你们来宣室殿,还有一件要事。” 他缓缓从乔铮身上移开视线,轻飘飘地落到另一位身着便服的人身上,声音稍显冷然,“林大人。” 匿于百官稍后方的林鹤清缓缓抬步踏出半步,垂眸恭敬地朝着上方的赢衡行礼道,“微臣在。” “本宫昨日看到一份弹劾,上面详细记述了一件旧事。林大人,你可知你弹劾的是谁?” 林鹤清眸色未改,弯下的腰身并不谄媚,一身浑然正气,缓缓抬眸,与上方的赢衡对视,声音清然却又充满坚定。 “微臣弹劾之人乃是当今丞相,乔铮。” 文官之首的乔铮闻言,眉宇微蹙。他微微侧眸,看着站在殿中央大言不惭的林鹤清,眸色中皆是轻慢不屑。 此人他也识得,林鹤清曾是新科状元,他也极为赏识他的才华,曾有意拉拢他,却被此人严词拒绝。 林鹤清得罪了当今权臣,一腔才华难得施展,最终只落下了个闲散文官之职。 林鹤清虽被调离翰林院,入职大理寺,但从六品大理丞在乔铮眼中,自然也不过是一个小官。 “林大人,你要弹劾乔丞相什么?” 林鹤清缓缓直起腰,双手交叠置于身前,声音铿锵有力地控诉乔铮的恶行。 “微臣要弹劾乔铮以下犯上,残害忠良,戕害后宫嫔妃,毒害皇嗣等诸罪。” 林鹤清话音刚落,本还有些嘈杂的百官骤然收声。霎时间,大殿内一片安静。 文武百官屏气敛息,垂首而立,不敢多言,甚至有些胆小者额上已冒出冷汗。 这些罪名,随便拉一条出来,都足以诛灭乔氏满门。 绥宁帝身体日况愈下的事人尽皆知,朝党们自然心中也有了计较。虽然赢祺被贬,但朝堂上毕竟还有乔铮,而隶属于太子党最有利的势力还远在边疆。 这,朝堂的局势还未彻底稳定,谁也不敢说最后会不会出变故,自然也还不敢轻易得罪这二人。 但,他们未曾想,竟然有这般敢直言弹劾之人。 “一派胡言!臣对大历忠心耿耿,岂会行这般大逆不道之事。”乔铮神色微沉,出言反驳道。 “殿下,微臣有证据。”林鹤清见乔铮反驳,神色未变,依旧是那副淡然的模样,但却透出了坚定的力量。 ———— 咱们阿溯埋了好多人啊~ 第105章 淳仪皇后之事败露 宣室殿内的气氛稍显凝重,林鹤清的一番话令大殿中百官皆不敢轻声言语,小心翼翼地静候上首之人的决断。 良久,众人才听到上方那人稍显冷厉的声音响起,回荡在静谧的大殿内。 “林大人,你可知道污蔑重臣,该当何罪?” “微臣明白,但微臣手中有证据。” 赢衡眼眸微眯,眸色寡淡地停留在黑了脸的乔铮身上,淡声道,“既如此,那便有劳林大人说说吧。” “是。”林鹤清敛眸,沉声应下。 “其罪之一,乔铮多次谋害皇嗣。太子殿下曾多次在宫中遭遇刺杀,刺杀之人除去一些江湖杀手外,还有一部分皆是乔家死士。” “一派胡言!”乔铮听到他的控诉,眸色深沉,咬牙否认道。 “乔丞相不必激动,大理寺从不妄言。”林鹤清缓缓抬起眸,看向立于高台之上的赢衡,声音徐缓。 “一年前,雍州的那场时役,殿下奉命前往雍州的路上,遭遇刺杀。事后,大理寺奉命彻查,在刺杀之人身上发现了三皇子殿下的令牌和一封书信,皆指向于是奉乔丞相之命刺杀太子。” “这……这是伪证。殿下,臣岂敢行这大逆不道之事。”乔铮拱手朝着赢衡行礼,声音微沉地反驳。 乔铮虽然确实曾多次派出死士刺杀赢衡,但向来没有留下任何把柄。在赢衡领命前往雍州的路上,他虽然也曾动过心思,但他认为那个时机并不恰当,也就不曾派出死士。 “殿下,微臣还有人证!” 赢衡眸色微变,雍州官道上的那次刺杀,他心中自然也有数。但他现在细想而来,恐怕那群人也不全然尽是乔家死士。 他曾躲过多次暗杀,也和乔家死士交多次交过手,也算了解他们的身手。 而雍州官道上的那批黑衣人,身手要远比乔家死士好,尤其是为首那人,武功甚至不在赫连煜之下。 那人,绝不是乔铮能接触到的死士! 更遑论,那次刺杀,虽然并未对其赶尽杀绝,但以那群黑衣人的身手,怎会这般轻易被大理寺抓住。 赢衡深沉的眸底浮现出疑虑之色,看着下首立于大殿中央的林鹤清。殿外温煦的日光钻入殿内,落在林鹤清身上,模糊了他的眉眼,令赢衡瞧不清他的神色。 林鹤清,究竟是谁的人? “哐当。” 铁链相撞的声音从殿外传来,一道瘦弱的身影踏入宣宸殿。手腕和脚踝上皆锁着沉重的锁链,身上只着了一袭单薄里衣,而那白色里衣上沾满了血色。他赤裸的脚踏过殿中的玉砖,便会留下一道道血印,显然这已动用过私刑。 随着那人踏入殿内,浓重的血腥味便飘在空气中。下首的百官们看着这脏污的血人,皆忍不住用长袖捂住口鼻,眉宇间尽是厌恶。 “林大人,此人是?”赢衡眸色微沉地落到那道血人身上,看身形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回禀殿下,这便是当初刺杀殿下的为首之人。” 闻言,赢衡眸色轻变,神色稍显凝重,仔细打量着殿中跪下的那道身影。 看身形,确实和那人身形相似。但看着他轻轻颤抖的身子,他能肯定,此人绝不是那天的黑衣人。 哪怕这件事已过一年,赢衡还是可以忘不掉那日行刺之人的眼神。黑眸狠厉,动作狠辣,那是成日混迹在刀剑尖的死士,并非如今这人。 “殿下,此人已经全部招供,雍州那场刺杀是听命于乔丞相。”林鹤清微垂着眸,将袖中画押的状纸高举头顶。 赢衡看着他手中捧着的状纸,沉默片刻,一步步朝着林鹤清走近,拿过状纸,一目十行地看着那人的供词。 他眸色越来越阴沉,手指微微收紧,攥紧手中的状纸。猛然回眸,眸底闪着狠厉,看向乔铮,将手中的状纸砸在乔铮身上。 “乔丞相,你可还有话要说?” 乔铮捡起掉落在地上的状纸,看着上面的供词,脸色微微一变,声音略显慌张地解释道,“殿下,这定是那人污蔑臣,臣是断然不敢做这种事的。” “乔丞相,此人可是你的亲信,他身上还有独属于乔氏家徽,甚至还搜出了多封书信。乔丞相,你还要狡辩吗?” 闻言,乔铮身子一僵,捏着状纸的手轻轻颤抖。 赢衡注意到这一幕,心中疑虑丛生。他原以为这人不过是林鹤清布的局,但看着如今乔铮的表现,难不成这人还真是他的亲信?! 那,当初行刺之人又到底是谁?难道是那个匿于深宫多年的神秘组织吗? 林鹤清不去看乔铮苍白无力的脸色,缓缓抬起眸,与赢衡对视,说出了另一件足以震撼朝野的真相。 “太子殿下,微臣要状告乔氏乔德妃联合后宫嫔妃毒杀先皇后!” 赢衡眸色猛然一变,顾不上众人震惊的神色,伸出手揪住林鹤清的衣袖,声音稍显凌厉,“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当年,淳仪皇后独得皇宠,乔氏心怀怨怼,联合后宫妃嫔对淳仪皇后下毒,导致淳仪皇后早产,甚至难产而亡。” 赢衡攥着他衣袖的手微微颤抖,他也在调查他母后之事,但那件事太过久远,又有钦慈太后遮掩,要找到证据可谓很难。 而自那个嬷嬷投井自杀后,所有的线索都付之一炬。哪怕他心中知晓,此事定与乔姝瑶有关,也抓不到任何把柄。 “林大人,你可有证据?”赢衡深吸口气,压制胸腔里积蓄的怒火,缓缓松开紧攥着他衣袖的手,眼眶微红地看着他。 “微臣有。”林鹤清手指轻抚平泛起褶皱的衣袖,从袖中掏出一枚老旧的粉色香囊。 “殿下,此香囊便是当年乔氏毒害淳仪皇后的物证。香囊内正是宫中的贡品金丝贯顶,满宫只有乔氏居所云霞宫有。” 赢衡拾起躺在他手中的那枚香囊,黑沉的眸色中暗光浮现,手指微微收紧,攥紧香囊。 林鹤清的话和当初陆离说的话,一起回荡在他耳边。 “微臣曾浏览过一本古籍,上面记载有一种奇毒。金丝贯顶和七星海棠的花香混杂在一起,会产生毒素,吸食过多者,轻则神志恍惚,重则浑身无力,会渐渐死去。” 赢衡脑海中又突然浮现出曾经做过的那场梦魇,母后苍白又慈爱的脸色不断回旋,刺激着他的神经。 他缓缓抬起眸,黑沉的眸底泛着血丝,紧紧攥着手中的香囊,压住喉结涌上的痛楚,沙哑着声音,“林大人,可还有证据?” “是,微臣有当年的人证。” ———— 呀~大家期待的剧情好像还没有写到 友情提示,太子和阿溯的if线已经开始写了,已发福利qun中,if线中是有他们的感情线的,但这条线,笙笙是不可能放到正文中的,若有宝子偏爱阿溯的话,请来qun自取哈~ 第106章 乔家倒台 大历皇宫,宣室殿。 一道苍老的身影步履蹒跚地踏入殿内,乔铮在瞧见来人的容貌时,脸色微白,眼神中透露着难以置信的惊愕之色。 赢衡瞧见乔铮神色一变,缓缓将视线收回,落到眼前这人身上,暗暗思忖着这人的身份。 毒害母后此事,事关重大,乔铮和乔姝瑶定会吩咐可信之人,难道此人便是当年伺候在乔姝瑶身边的老人吗? 棠竹拖着年老的身子,缓缓走到殿中央,低敛着眉眼,规矩地朝着上首的赢衡行礼道,“奴婢棠竹,参见太子殿下。” 赢衡眼眸深沉地落在她身上,并未叫她起身,刻意晾了她片刻。 一炷香的功夫过去,只见殿中的棠竹依然维持着行礼的姿势,身形依旧得体规矩。 看来,此人确实是授过礼。 “起来吧。” “奴婢多谢太子殿下。”棠竹垂着眉眼,缓缓起身,并未有任何僭越行为。 “棠竹,你是何人?” “回禀殿下,奴婢曾是乔家的家生子,跟随娘娘入宫。” “你口中的娘娘,可是当今的德妃,乔姝瑶?” “是的,殿下。” 赢衡眸色微沉,看着殿中华发丛生的棠竹。若真如她所说,她是乔家家生子,那她接下来的话可信度就大了。 但,毒杀皇后这般的大事,不管成功是否,乔铮都不会容许这样的威胁留在乔家。 这人若真是当年的知情人,那林鹤清是怎么把她说服了来作证。或者说,林鹤清背后之人怎会有这般大的能耐。 一想起那匿于深宫多年,不曾搞清楚身份的神秘组织。赢衡心中便惴惴不安,就像是一把悬挂于头顶的尖刀。 毕竟,与那幕后之人交锋几次,皆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 赢衡眸色微沉,他心中虽已然有了猜测,但他还是难以置信,这一切皆会是他所为。 他缓缓闭眼,压制住胸腔里复杂的情绪,抬起眸,看向立于一旁的林鹤清,声音略显沙哑。 “林大人,你所说的人证便是棠竹?” “是,殿下。”林鹤清微微抬手,朝着赢衡行礼后,便徐缓道来那件皇室丑闻的真相。 “回禀殿下,当年淳仪皇后独得盛宠,引来后宫妃嫔嫉恨。在淳仪皇后怀有龙嗣后,乔氏忧心先皇后诞下嫡子,动摇三皇子地位。于是便联合了一位妃嫔,对先皇后下毒,导致先皇后早产,不慎薨世。” 闻言,赢衡垂在身侧的双手微微收紧,黑沉的眸底涌动着浓重的恨意。 早在雍州时,在听陆离说金丝贯顶和七星海棠会产生毒素时,他心中便大概知晓了乔姝瑶的计划,这也和他的猜想并无二致。 但,赢衡思索许久,都不曾想清楚那位妃嫔的身份。 这个人选,首先要与母后的关系很好,同时此人要满足不属于乔姝瑶阵营这个条件。只有这样,事后,乔姝瑶才能将自己摘得干净。 当时母后独宠后宫,又身为父皇的继后,恐怕宫中嫉恨她的人数不胜数。而乔姝瑶为父皇开府之前的妃子,其资历自然要远比母后高,投入她阵营之人自然也不在少数。 赢衡排除了后宫中的妃嫔,都不曾找到这一位符合条件之人。 “棠竹,林大人所说可是真的?” “是,殿下。当年,先皇后冠绝后宫,乔德妃心中嫉恨先皇后得宠,便命奴婢缝制了这个荷包,荷包中装有金丝贯顶,送给了一位娘娘。” “那位妃嫔是谁?”赢衡捏紧手中的荷包,眼神阴沉地锁定在棠竹身上。 乔铮眼瞅事情已经一发不可收拾,上前想要拦住棠竹说出真相,却被赢衡一个狠厉的眼神吓到,愣在原地。 “乔丞相,本宫劝你不要轻举妄动。” 早已看过奏折的赢衡做足了准备,他轻轻一挥手,隶属于他麾下的黑骑卫涌入宣室殿,围住蠢蠢欲动的乔铮。 数十名黑骑卫立在宣室殿门前,肃杀的气势顿时弥漫在殿中,吓住了满室官员,更是慑住了乔铮。 乔铮抬眸看着黑骑卫为首之人,一袭红衣的赫连煜面带獠牙面具,只露出那双宛若火焰般的眼眸在外,手握一把银剑,横亘在他面前,拦住他的动作。 他周身涌动着剧烈的杀意,逼迫乔铮不敢轻举妄动。毕竟,“恶犬”的名号,他也有所耳闻。 “棠竹,那位娘娘姓甚名谁?和我母后是什么关系?” 面对这群忽然出现的黑骑卫,棠竹神色未改,就连声音都不曾改变,徐缓回答。 “回禀殿下,此人便是当今六皇子生母,王贵人。而王贵人,原名桐月,曾是先皇后宫中婢女,受先皇后提携,成了一名主子。” 赢衡一怔,他虽然知晓赢溯生母只是一介宫婢,但却从不知晓他母后和赢溯的母亲竟是这般关系。 若真是赢溯生母背叛了母后,那他和阿溯岂不是…… 他眸底燃起复杂的情绪,一想起自己护了数年的幼弟其实一直在骗自己,甚至他母亲还是自己的杀母仇人,胸腔里就泛起阵阵疼痛和酸意。 阿溯……所以你一早便知晓对吗?你……一直都在利用我,是吗? 赢衡缓缓闭上眼,敛住眸中翻腾的酸意,但身子却止不住轻颤,喉间涌上一阵腥甜。 “噗……”他捂住胸口,气急攻心,粘稠的血液从嘴角滑下,砸在脚下的玉阶上。 “殿下!” 赫连煜瞧见这一幕,顾不上乔铮,急忙上前,伸出手,扶住赢衡摇摇欲坠的身子。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令宣室殿众人心慌不已,底下一片嘈杂。而乔铮趁着众人注意力在赢衡身上,推开拦在身前的黑骑卫,跑出了宣室殿。 “殿下,乔铮跑了!” 赢衡怒火攻心,眼前一片发黑,他感知到赫连煜想要起身去追乔铮,手握紧他的手,神色稍显痛苦,缓缓摇头。 “阿煜,陪我一会儿。” 赫连煜微微侧眸,心疼地看着赢衡苍白的脸色。他眼眶微红,黑沉的眸色中此刻含满了泪水,眸底是掩藏不住的痛楚。 “殿下……想哭就哭吧。”他轻轻将赢衡拥入怀中,紧紧环住他的后背,想要赢衡尽情发泄他的痛苦。 可这里是宣室殿,他身为一国储君,哪怕再痛苦,也不会这般软弱。 赢衡压下喉间余下的血腥,轻轻拍了拍他的手,示意他将自己放开,缓缓站直身子,眼神中透着彻骨的寒意。 “乔氏乔铮谋害皇嗣,证据确凿,罢黜他丞相身份,羽林卫即刻将他捉拿归案。乔氏乔德妃德行有亏,毒害先皇后证据确凿,废黜后妃身份,贬为庶人,囚禁于云霞宫,等待父皇发落。” ———— 乔家要完了~ 第107章 幼鹰初飞 不出三日,潜逃的乔铮便被捉拿,绥宁帝听闻朝堂上的事后,大怒。最终判处乔家满门抄斩,念及乔姝瑶为皇嗣生母,禁于云霞宫,无死不可出。 一代世家,一夜间便被抄家,只留下了潦草几句在那史册之上。 刑场之上,苍老年迈的乔铮被羽林卫押上,身后还跟着乔家的百家人口。 林鹤清身着监斩官的服饰,端坐高台,他看着下方被压着跪下的乔铮,眸底涌动着澎湃的杀意。 往日里高高在上的一代丞相,此刻白鬓凌乱,双眼凹陷,单薄的身子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满面灰败之色。 乔铮缓缓抬眼,看着高台上的林鹤清。临近午时的日光格外刺眼,逼得他微微眯眼,看不清那人的轮廓,但他能感受到那人浑身浓重的杀意。 听着周边乔氏一脉的低声啜泣,乔铮心中思绪纷乱不断。 想他多年在朝堂上可谓是只手遮天,为乔氏谋划半生,却不曾想最后竟落了个这般的结局。 他缓缓闭眼,遮住涌上眼底的湿意和苍凉,低垂下头,不再去看上方的林鹤清。 落得这般田地,他不怨局势,只是痛恨自己当初心慈手软,不曾对其赶尽杀绝。 午时已至,林鹤清捻起竹筒中的一枚令牌,朝下方丢去。木质的令牌砸在乔铮面前的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决定了他们的结局。 “午时已到,行刑!” 乔氏百来口人,顷刻间便人头落地。 手起刀落,百条人命的鲜血混杂在一起,汇成一条涓流,浸染在石板上,渗透进石缝中,染红了林鹤清的眼眸。 林鹤清缓缓闭眼,微凉清风拂过,带走了他眼角的水痕。 父亲,母亲,儿子为你们报仇了,你们可以安息了。 …… 日头西下,橘色的残红拖曳在赢衡身后,渲染着他的身影,透着一股萧瑟的意味。 他绕过条条宫道,黑沉的眸底涌动着难言的情绪,径直朝着宫中最荒僻的那处宫殿而去。 赢衡停在霜栖殿门外,抬眸看着面前这座败破的的宫殿,缓缓抬起手,轻轻放在殿门上。神色匿在暗光中,令人看不清他的情绪,只有那覆盖在殿门上轻颤的手,暴露了他的几分情愫。 “太子哥哥,为何不进来?” 赢衡犹豫许久,都不曾打开眼前的殿门,而殿内蓦然传出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听着那熟悉的声音,赢衡眸色轻变,轻颤的手紧紧握紧拳,缓缓推开了那紧闭的殿门。 破败的庭院中依旧是杂草丛生,枯树耸立在院中,枝丫光秃秃地搭在霜栖殿的屋檐,庭院中弥漫着陈旧腐败的味道。 霜栖殿正殿的门大开,殿中并没点燃烛火,透着余晖细微的光芒,只隐隐约约瞧见一道人影端坐在殿中央上方,而他面前还有着两盏热茶。 赢衡缓缓踏入正殿,那人听到动静,缓缓抬起眸,露出被热茶腾升而起遮蔽的眉眼。 “太子哥哥,请坐。阿溯这里没有好茶,只能用旧茶招待你了。”赢溯低敛着眉眼,抬手轻轻将一杯热茶推至他面前。 闻言,赢衡眸色复杂地看着面前的这盏清脆的茶水。他虽说是陈茶,但实则这盏茶汤也是极好的阳羡雪芽熬制。 他伸出手背,轻轻感触着茶盏的热度,心绪又是一阵复杂。 看阿溯此番举动,想来他一早便知晓自己会过来,那林鹤清是谁的人也就不言而喻。 他缓缓闭眼,敛住眸中浮动的思绪,紧紧捏紧面前的茶盏。 若阿溯早就知晓那件陈年旧事,那他又为何要让林鹤清说出那些话。 今日,他刻意让林鹤清前去监斩,便是想试探他一番。但出人意料的是,林鹤清像是早就预料到了一般,神色并未有何变化,只留下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 “太子殿下,是在怀疑微臣吗?” 赢衡坐在高位上,批阅着手中的奏折,听到他的声音,才缓缓放下手中的朱笔。抬起眸,眸色寡淡地看着立在下方的林鹤清。 “林大人,是不愿意吗?” “岂会,微臣愿为殿下分忧。”林鹤清恭谨行礼,缓缓抬头,与他对视。“不止是微臣,那位大人也很愿意为殿下分忧。” 赢衡眼眸微沉,刚想问他口中的那位大人是谁,但林鹤清瞧出了他的意图,抢先打断了他。 “殿下政务繁忙,微臣便不打扰了。微臣告退。” 早在之前,赢衡心中便有了猜疑。尽管他心中再如何否认,但也不得不承认,那位被他护在身后的幼弟,早已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悄然成长。 这一盘棋局,是他输了。 赢衡缓缓睁眼,敛下眸中浮动的情绪,看着对面依旧恭顺有礼的赢溯,嘴唇蠕动,似是想要说什么,但又说不出口。 分明还是如记忆中那般的少年模样,但细看,却发现他青涩稚嫩的面容添了些许寒霜,褪去了柔软的意味。而那双怯弱的眼眸中也早就蒙上了隐晦,让人看不透他的想法。 究竟是他从来不曾正眼看过他,还是这座深宫真的会吞噬人心,令他对阿溯这般陌生。 赢溯缓缓抬眸,热茶的热气缭绕在他们之间,模糊了两人的眉眼,令双方都看不清他们眼中的情愫。 他们眉眼间其实并不相似,赢衡容貌可谓是灿若春华,继承了他母亲容貌的特征。 赢衡眉眼间尽显昳丽美艳,而右眼角下还藏匿着一颗泪痣。但那双睡凤眼中盛着一双黑若浓墨般的眼眸,硬生生地压了他容貌间的几分美艳,透着几分彻骨的寒意。 而赢溯眉眼间则偏向硬朗,年幼时容貌虽然稚嫩,但当他逐渐褪去稚嫩,眉眼间更与绥宁帝相似。 年幼时的赢溯眼眸中盛着一汪清水,透得整个人无害。但如今那双眼眸中早已没了纯真,有得只是浓重的墨色在眸底翻腾。 赢衡与赢溯的眼神对视,莫名间竟觉得熟悉,就仿佛是看到了另一个自己。 瞧着赢衡的眸色,聪明如赢溯,又怎会不知他心底在想什么。 他缓缓垂下眼眸,敛下眸中翻腾的墨色,恢复了往日的模样,恭敬地端起桌面上的那盏热茶,向他示意。 “太子哥哥,自你监政以来,许久都不曾来看过阿溯了。” 闻言,赢衡神色蓦然变得更为复杂,想要问出口的话,顷刻间消散在唇边。 他端起面前的茶盏,垂下眸,轻轻抿了一口茶盏中的茶水,混着那喉间的话语一同咽下。 他想要问的事情,答案皆在这盏茶中,问出口已没有任何意义。 ———— 太子和阿溯都是聪明人,很多事情都不需要明说。太子在这里,也并未将阿溯视作敌人,因为对他而言,太子一直都想让阿溯不那般软弱。 只有这样,阿溯才不会被这座吃人的深宫吞噬。 阿溯长年居于霜栖殿,他殿里没有什么好的东西,但他愿意将他所拥有的所有好东西都给太子殿下。 今天看到了第一版的太子大纲,才发现第一版的阿溯本来是个极坏的人,但阿溯如今长出了新的血肉,才成了现在的六皇子殿下。 谢谢大家的喜爱,才能将阿溯塑造的更饱满,他生长的血肉里,也有着大家的喜爱。 第108章 意乱情迷 乔氏一党被拔除后,朝堂上暂时恢复了一片宁静,而文武百官也借此机会,彻底看清了朝堂上的局势。 乔氏失势,朝堂上如今已是赢衡一人的天下,之前保持中立的大臣纷纷归入太子营党,连曾经本是三皇子阵营的大臣也纷纷向赢衡示好。 文武百官心知肚明,如今赢衡最有力的竞争者已下台。赢衡本就背靠帝宠,麾下又有镇国将军这般的武将,民间亦有民心,宫中皇嗣已动摇不了他的位置。 近段时日,前来拜访东宫之人可谓是络绎不绝,很多大臣皆想见一面赢衡,但都被拒之门外。 大历皇宫,东宫正殿内窗牖半敞,清风涌入殿中,吹散殿中浓重的药香味。 半敞的窗牖边,两道身影对立而坐,面前的烷桌上摆放着一局棋盘,黑白棋子在棋盘上厮杀。 一袭玄衣的赢衡手捏着黑子,思忖着棋盘上的局势,轻轻将手中的棋子放置在棋盘中央。 原先被白子围堵的黑子全盘复活,撕开白子的攻势,将棋盘上的局势颠覆。 坐于赢衡对面的黄鑫捋着自己的胡须,垂眸看着棋局上的走势,浑浊的老眼中散发着欣慰的光芒。 他放下手中的白子,缓缓抬眸,看着对面的赢衡,满意地颔首。 他身为太傅,一向负责教导太子,他犹记得他初见这位病弱太子的时候。那时候的赢衡因身体孱弱,身后无强大母族庇佑,宫中皆以为他坐不稳这东宫之位。 但随着他年岁渐长,众人才看到他匿于心底的野心。哪怕朝堂上无人支持,他凭借着过人的谋略坐稳了太子之位,令众人不敢再小觑这位病弱太子。 如今,雏鹰已成,这方天下终是禁锢不了这雄鹰。 “殿下赢了。”黄鑫苍老脸上浮现出笑意。 “老师,承让了。”赢衡将手边沏好的热茶递给对面的黄鑫,恭顺说道。 “殿下,如今有何打算?”黄鑫接过热茶,轻呷了一口。眼眸微转,看向堆积在东宫殿外的各种礼物,询问他的打算。 赢衡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眸色淡然,垂眸看着茶盏中青翠欲滴的茶汤,声音徐缓。 “如今大历腹背受敌,父皇病重,眼下不是想这些事情的时机。” 听到赢衡提及边关情形,黄鑫眸色也变得颇为凝重,他捋着胡须,声音严肃,“大金和南越结盟,这对大历而言,确实是一个威胁。” 赢衡眸底闪烁着暗光,捏着茶盏的手缓缓收紧,似是在抉择什么。 黄鑫教导他数年,自然也知晓他心中的野心。如今瞧着他这副神情,他便知晓赢衡的打算了。 “殿下,是想要亲征?” “嗯。这次大金和南越虽然来势汹汹,但也不失为一个一举击溃六国的机会。” 赢衡缓缓松开捏着茶盏的手,抬眸看着对面这位老师,也只有在他面前,他才能尽诉他的全部野心。 “老师,我知晓您一向支持议和,但这般只会助长诸国的野心。若借此机会击溃诸国,一统天下,百姓才会彻底摆脱战乱之苦,才能实现朝有食,暮有所的大同!” 黄鑫看着赢衡眼中闪烁的坚定,心中大受震撼,置于桌面上的手微微颤抖着,眸中泛着水雾。 他年少时踏入仕途,也曾有着抱负,但在官海中沉溺数十年,他早已沾染上了官场的圆滑,忘却了曾经的理想。 “或许是臣老了,总是瞻前顾后。”他缓缓抬眸,欣慰地看着赢衡,“殿下,去做吧。” 这天下,终归还是需要新生力量。 …… 夜色低垂,浓重若墨的夜空遮蔽住悬挂天穹上的月色,只余些许清霜刺穿那厚重的云层,落在东宫的屋檐之上,溜进那半敞的窗牖里。 正殿内的床榻上,散下的青色床幔里,影影绰绰地能瞧见两道重叠的人影。 良久,一只手伸出床幔,似是要下榻,但身后一双手覆盖上他的腰身,阻止了他的举动。 赢衡回眸,看着贴上来的赫连煜,眉眼温软,他伸出手轻轻拥住他,任由撩起的床幔重新落到他们身上,遮住了这方的温存春色。 “阿煜,怎么了?” 赢衡捡起掉落榻下的锦被,轻轻盖在赫连煜身上,遮住他身上暧昧的痕迹,伸出微凉的指腹,轻轻摩挲着他泛红的眼尾。 “殿下……别离开我。” 赫连煜紧紧环住他的腰身,整个人缩进他怀里,渴求他身上的温度和气息,敛下眸中涌动的思绪。 两人相处多年,赢衡岂会没有觉察到他的异常。眸色微沉,抿唇不语,只是抱紧了怀中不安的他,两人静享此刻的安宁。 “殿下……” 良久,赫连煜缓缓抬眼,赤红色眼眸中全然是他的身影,眼底涌动着最浓烈的爱意,勾勒出最迷人的风景。 赢衡眼眸中墨色浓重了几分,缓缓伸出手,微凉的手指轻轻按在他炽热的唇上,方才噬咬的痕迹还留在上面,像是绽放在上面的梅花。 不多时,那精壮有力的身躯上便被嵌了许多红痕,伴着那涌入窗牖浓重的清霜,更显暧昧糜艳。 “唔……殿下。” 赫连煜眼尾泛红,红发散乱在床榻之上,赤红色眼眸中满是浓重的水雾,模糊了眼前的视线。 翛然,他身子轻颤,唇齿间溢出声声轻哼,眼眸中的水雾悄然而下,滑入长发之中。 赢衡深沉的眼眸微微一缩,眸底闪过片刻的失焦。腰身轻颤,缓缓松懈,轻伏下身,整个人宛如丧力般将全身重量交付给赫连煜。他伸出手指,轻轻拨弄赫连煜额上汗湿的发丝,另一只手还不忘分开他的手指,与之十指相扣。 “阿煜,唤我的字。”赢衡沉重的呼吸喷洒在赫连煜的耳边,黑沉的眸色中皆是隐忍的爱意。 “祈安……” 赫连煜缓缓闭眸,额上渗出的汗水打湿了他的长发,眼前的水雾晕染着他的眉眼,令他眼神稍显迷离。 “我在。” 看着赫连煜展现出这般神色,又听到他口中唤着自己的字,赢衡心中滕升起强烈的满足感,轻声开口应和他。 “我一直都在,昭野。” 月色华上,榻上的动静才渐渐停下,两人相拥而眠。 蓦然,那半空中遮蔽月霜的云层散去,洒下的清冷月辉钻入半敞的窗牖里,落入那床榻上熟睡的人影之上。 赢衡缓缓睁开眼,眸底深重的情愫早已褪去,缓缓起身,摸着身旁还残留温度的床榻,眉眼低垂,令人看不清他的神情。 他起身走到窗边,清冷的晚风吹拂起他的黑发,眸色略带眷恋地看向宫外的方向。 ———— 嘿嘿~不知道能不能出来~ 第109章 你母后她啊,向来是个小气的人 乔氏虽然倒台,但朝堂中还有一些顽固的拥趸者。眼见太子党得势,他们唯恐赢衡秋后算账,以赢衡僭越皇权为由,斥责他越过皇命行事,想以此打压他。 若是以往,赢衡或许会徐徐图之,慢慢瓦解掉朝堂上的势力。 但眼下,边关局势危急,他没有那么多耐心。 赢衡以雷霆手段肃清了朝堂上乔氏残留的势力,并将那几位发出反对声的大臣贬职流放,彻底把控了整个朝堂。 乔氏抄家时的血红和赢衡毫不心慈手软的行事,威慑住了整个朝堂,本还存有蠢蠢欲动心思的大臣们,皆不敢再轻举妄动。 赢衡缓缓踏出东宫,拐过数个宫道,来到紫宸殿外,眸色微沉地暗自思忖。 边关战事刻不容缓,镇国将军已身受重伤,无法再领兵作战。而潼关虽有定远侯和薛家军相助,但大金的实力始终要比大历高,更遑论大金和大历交战数百年,大金的铁骑始终对大历而言,都是一个不小的威胁。 “殿下,陛下请您进去。”正在赢衡暗自思索时,一袭紫衫的海禄从殿中跨出,微弯着身子,恭请他入殿。 赢衡回神,沉下眸色中的思索,微微朝他颔首,便踏入了宣宸殿内。 已至蒲月,大历气候早已温煦。 但偌大的宣宸殿内还燃着细微的银霜炭,混杂着殿内浓重的药味,一同弥漫在殿中。 赢衡微微蹙眉,快步走到龙榻前,眉宇间溢着担忧,掀开散下的金黄色床幔,看着榻间面色苍白虚弱的赢承珏。 “怎么回事?太医院不是说父皇身体已无大碍了吗?” 赢衡眼眸微转,黑沉的眸色中蕴含着怒意,压低嗓音,质问立于一旁的海禄。 感知到他浑身散发的怒气,海禄身子微颤,低垂下头,一五一十地答道。 “回禀殿下,本来陛下身子已无碍,但前段时间陛下一听闻乔氏所做之事,气急攻心,身子便越发虚弱了。” 闻言,赢衡回首,薄唇轻抿,一言不发。 “咳咳……” 躺在床榻上的赢承珏颤颤巍巍地睁开眼,往日里那双凌厉的双眸里满是浑浊的水光。他缓缓移过头,看着半跪于榻边的赢衡,伸出手,想要抚摸他的脸,但指尖早已抬不起来。 “月儿……” 赢衡听着他声音虚弱地唤着他母后的名字,眼眶微红地握紧他颤抖的手,将他的手贴上自己的脸。 他一直知晓自己容貌相似生母,看着赢承珏浑浊的老眼里满是深刻的眷恋,便知道他父皇定是想起了母后。 “衡儿,你和你母后……真像啊。”赢承珏缓缓闭眼,眼眶中盈着的水雾落下,滑过苍白的面庞,溅到玉枕上,泛起层层涟漪。 “父皇……” 看着赢承珏虚弱的模样,赢衡心脏涌上一阵悲凉,握紧了贴在他脸上那只略显干枯的手掌。 “衡儿,我刚刚梦到你母后了。”赢承珏睁眼,满眼疼惜地轻轻抚摸着他的脸,轻声轻语。 “你母后啊,一向是个小气的人。” 回想起爱妻的模样,赢承珏苍白的唇边泛着思念的弧度。看着眼前和爱妻样貌相似的孩子,浑浊的眼眸中顷刻间又蒙上了水雾。 “你母后最是喜欢海棠花,朕便命内务府在她居所外住满了七星海棠,本想讨她的欢心,却不曾想竟成了她的催命符。” 他缓缓闭上眼,那年冬日爱妻死于他怀中的场景依然历历在目,仿佛就在昨日。 “是我亲手害死了她……” “父皇,这并不是您的错。”赢衡微微垂下眸,敛住眼底翻腾的湿意,捏紧置于膝盖上的手。 “难怪,你母后她多年都不曾入我梦来,原来是在怪我。” “父皇……”瞧着床榻上白鬓已生的赢承珏,赢衡胸腔间涌上难言的酸涩。 他知晓父皇并不需要安慰,他说这些只不过是想念母后了。 赢承珏缓缓扭过头,看着跪在榻边的赢衡,伸出温热的手掌,轻轻摩挲着他的发顶,眼眸眷恋又隐藏着担忧。 “衡儿,我已知晓你的来意。边关危急,你想要借此机会一举击溃对大历虎视眈眈的诸国。但战场上刀剑无眼,我不想我儿涉险。” 闻言,赢衡刚想出声反驳,但就被赢承珏缓缓抬手阻止了。 “但,我也知晓我儿志比天高。”他缓缓放下手,轻轻将手掌覆盖在赢衡的手背上。 “去做吧,衡儿。皇宫和皇位,从来都不是束缚你的枷锁。你为帝,这些都只是奠定你地位的基石。” 赢承珏疼惜地看着赢衡,指腹轻轻拂过他泛红的眼尾,擦拭他眼角的水痕,声音温和平缓。 “我儿,日后定会开创属于你的大历,会比为父做得更好。” 瞧见他眼底毫不掩饰的担忧,赢衡抿紧唇,唇瓣轻轻颤抖,似是在压抑自己澎湃的情绪,但通红的眼眶早已暴露了他。 “父皇……” “衡儿,朝堂上乔氏倒台,已无人敢置喙你的地位。但若你要亲征,朝堂上还需一位能镇下这些朝臣之人。” 闻言,赢衡缓缓垂眸,深沉的眸色中涌动着无尽的晦暗。 父皇膝下子嗣不昌,大皇兄赢徽远在封地,短日内是赶不来皇城的,而宫中的皇子也只剩下一位。 念及那个人的身影,赢衡眸色变得更为凝重了几分。 阿溯尚且未满弱冠,还未到封王开府的年纪,若要他监国政,想来又免不了一场腥风血雨,而更难说服文武百官的是他的身份。 他出身不高,而乔氏毒害先皇后一事中,他生母也参与其中。想来那些顽固派,定不会轻易让他监政。 但,最重要的还是他一向在众人面前展现出的怯弱性子。 赢溯在朝政上没有建树,性子又极为软弱,虽然他心里明白,赢溯已非当初可比。 但想要说服父皇为他开先例,提前封王,亦不是一件容易事。 赢衡眸色微沉,置于膝盖上的手缓缓收紧,抬起眸,与赢承珏对视,声音徐缓。 “父皇,儿臣心中确实有一人选。” ———— 大家期待的阿溯封王的场景要来了~ 第110章 靖王殿下 大历皇宫,紫宸殿内一片静谧之声,只有微弱的炭火噼里啪啦的燃烧声。 赢承珏眸色稍显复杂地看着赢衡,微微叹口气。 “衡儿,我知晓你疼惜溯儿的遭遇。如今宫中也确实只有他这一位皇子可担得起监政之责,但他……” 他想起那位被他丢弃在霜栖殿多年的幼子,微微垂眸,情绪有些复杂。 赢承珏缓缓闭眼,他心中确实对赢溯有愧。虽然赢溯的降生并非他所能控。但育而不教,确实也是他作为父亲的失责。 但他对赢溯的感情也很复杂,他本不爱赢溯的生母,也只是碍于爱妻的求情,才将其纳入后宫。后爱妻难产而亡,他心中悲痛难已,本是借他生母之口来怀念爱妻,却不曾想一场荒唐后,有了赢溯。 赢衡看着赢承珏这般神色,以为他是觉得赢溯性子怯弱,难担此大任。 “父皇,我相信阿溯。” 闻言,赢承珏睁开眼,瞧着他眼底的信任,他眸中的情绪变得更为复杂。抿唇想要说些什么,但念及他们兄弟之间的关系,还是叹口气,并没有明说。 他伸出手,轻轻覆盖上他微凉的手掌,心绪纷繁万千。他这个孩子谋略过人,权衡之术也精通,但容易被在意之人蒙蔽,也看不清那人的心思。 赢承珏微垂下眸,回想起那年在御花园里看到的赢溯,眸色稍显凝重。他原先本也以为赢溯是怯弱的性子,但直到那一刻,他才发现那个孩子一直都在韬光养晦。 但最让他震惊的并非是赢溯隐藏了数年,而是他眼底涌动着的疯狂欲念,但那不是对太子之位的欲念。 他回想起赢溯的所作所为,心中的不安愈发浓重。若真让赢溯的欲念影响他的心智,恐怕之后将会一发不可收拾。 “衡儿,你何时出发前往边关?” 赢承珏压下心中的不安,只盼赢溯能念及赢衡多年的关照,不会做出那般疯狂的举动。 “边关危急,时不待人。儿臣安排妥当朝堂事务后,便立刻前往边关。”赢衡想起潼关战事,眸色微沉,沉声回答。 赢承珏瞧见他已拿定主意,并不多言,只是颔首。 “父皇,儿臣想请您提前为阿溯封王,以威慑朝堂百官。” 闻言,赢承珏沉默片刻,才缓缓开口。 “嗯。溯儿幼时受了诸多委屈。便拟靖字,封地就由你做主吧。” “儿臣遵旨。” “溯儿虽未满弱冠,按礼制,虽不能加冠,但事急从权。朕身体尚未痊愈,不便前往,便由你这位兄长为其加冠吧。”赢承珏缓缓垂眸,敛下眸中的愧意。 “至于表字,便定下释捱二字吧。” 释捱,是希望赢溯能释怀曾经黑暗的过往,滋生新的血肉和温暖。 …… 封王的旨意迅速传遍了后宫,海禄领头的一行人踏过条条宫道,径直来到霜栖殿外。 海禄微微抬眸,看着面前这破旧的殿门,想起绥宁帝其余几个皇嗣居住的宫殿,心中不由地暗叹口气。 与后宫其他几位锦衣玉食的皇子相比,赢溯更像是宫仆之子。 翛然,一袭黑衣的赢溯缓缓从霜栖殿内踏出,黑沉的眸色扫视过海禄一行人,最终停留在为首的海禄身上。 “海禄公公,不知来到溯的居所,所为何事?” 海禄方才看到赢溯眼底涌动着浓墨的刹那,有一瞬间的失神,莫名间,觉得他眼神格外熟悉。 但只是一刹那,他眸底的浓墨便退散了,恢复了以往的神色。 海禄猛然回神,瞧着面前这位佯装着温顺的皇子,眸色凝重。 怪不得连陛下都有些担忧,这般善于伪装的赢溯,若日后真要和太子殿下争权,必将掀起腥风血雨啊。 “殿下,请接圣旨。”海禄高举着明黄色的圣旨,示意赢溯下跪接旨。 赢溯微微抬眸,看着他手中的那道圣旨,眼神颇有些复杂。 哪怕他还不知道圣旨的内容,但仔细一想,他便能猜到这道圣旨是谁所求。想起那人半跪在那男人的龙榻边,只为给自己一个名正言顺的监政身份,就如同当年那般,高高在上的东宫太子跪于皇祖母身前,只为让她护自己一生安稳。 他垂在身侧的双手悄然而握,眸底腾升起浓重的水雾,胸腔蓦然间满满胀胀,喉间也溢满了苦涩。 哪怕,明知道日后我可能会对你不利,你也要这般吗?祈安,你真的不怕我…… 赢溯微垂下眼眸,敛下眸底复杂的情愫,掀起衣袍,缓缓跪在青石板上。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朕第六子赢溯南风斯玄,俊秀笃学,颖才具备,特册封皇六子溯为靖王,钦此。” “儿臣接旨,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赢溯恭顺地接过海禄手中的圣旨,叩谢皇恩。 “靖王殿下,陛下念及您虽未满弱冠之年,按礼制,尚且还不能开府,特命内务府收拾了一处新宫殿。” 闻言,赢溯脸上并未见多重的喜色,只是垂着眸摩挲着手中这道明黄色的圣旨,缓缓开口。 “敢问海禄公公,这道圣旨……”他眸色中情绪难辨,手指缓缓收紧,捏紧这道圣旨,喉间苦涩难抑。 海禄也算是个人精,自然也瞧出了赢溯对赢衡异样的情愫,想起来之前,绥宁帝示意的眼神,他缓缓叹气,暗自提示。 “靖王殿下,您也知道陛下身子尚未痊愈,明日的封王典礼恐怕无法出席。但殿下也请放心,陛下已命太子殿下为您加冠。” 听到那人的名字,赢溯眸色微动,缓缓松开手中紧捏着的圣旨,轻轻吐出口浊气,“多谢海禄公公告知。” “殿下折煞老奴了。”海禄恭顺地低垂下头,声音徐缓道,“殿下,时间仓促,内务府那边尚且还未将那处宫殿收拾好。今夜,恐怕还得委屈殿下一番。” “无妨。” 海禄缓缓抬眸,余光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他的神色,但并未瞧出什么异样,只能压下心中疑虑。 “既如此,那老奴便告退了。” “溯,恭送海禄公公。” 待海禄的身影消失后,赢溯才缓缓抬起眸,转身踏入霜栖殿内,想要丢开手中的圣旨,但又想起这是他太子哥哥所求来的,心中又涌起不舍。 祈安,你到底要我怎么办才好? ———— 本来想写阿溯封王的场景,但好像还没有写到。嘿嘿,但咱们阿溯也总算是封王了~ 宝子们不要担心,这个场景一定会写的,阿溯的排面必须有!!! 第111章 太子哥哥,不来陪陪阿溯吗? 未满弱冠之年封王,这可谓是开了大历建国以来的先例。而赢溯出身本就低微,在朝政上又无建树,这道圣旨遭到了文武百官的反对。 但赢衡一人立于宣室殿内,以潼关战事为由,驳回了所有人的反对之声。 “六皇子乃父皇亲子,诸位说他年岁尚轻,不懂朝政。但诸位也莫忘了,本宫也曾拖着这副残病之躯,为父皇分忧。” 赢衡立于玉阶之上,微微垂眸,寡淡的眸色扫过下方的文武百官。 “如今,潼关战事吃紧,父皇有心亲征,但身子抱恙。本宫身为东宫,六皇子身为皇室之子,自然也都愿替父皇分忧。” 他微微停顿,视线看向立于一旁的黄鑫等人身上,“更遑论,朝堂上还尚且有太傅等这般能臣,诸位又有何可担忧?” 闻言,文武百官面面相觑,他们瞧出了赢衡坚定的神色,又想起圣旨已下,知道此事已无法转圜,自然也只能应和。 “是,陛下英明,万岁万岁万万岁。” …… 大历皇宫,霜栖殿。 空荡的正殿内,匿于黑暗中的七宿早已现身,恭候在殿外,但殿中并不见赢溯的身影。 立于七宿之首的溟狼静默不语,右手紧紧握住悬挂腰侧的刀,而狠厉的眼神匿于暗光中,令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翛然,殿内传出一阵声响,引得众人纷纷抬首。 一只棱骨分明的手缓缓抬起,掀开那挽起的帷幔,一道玉树兰芝的身影缓慢从内殿走出。 赢溯身着一袭黑金色衣袍,腰间束有一条黑色虎纹玉带,腰间还挂有金饰,坠着一枚料子极佳的玉佩,而那长若流云般的黑发半绾在脑后,仅用一根旧玉簪固定。 他缓缓走出,温煦的日光落在他身后,拖曳出颀长的身影,也逐渐露出他的容貌。 他眉眼如山,剑眉如峰,鼻梁高挺,剑眉下的丹凤眼里镶嵌着一双深邃而冷冽的黑瞳,眼眸中皆是淡漠,勾勒出他冷然的气质。 “属下参见靖王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七宿半跪于赢溯面前,皆低垂着眉眼,恭敬行礼道。 赢溯缓缓抬眸,看着殿外温煦的日光,深沉的眸底涌动着难辨的情绪,置于身前的手缓缓收紧,薄唇轻抿。 他和姨母筹谋半生,皆想前往权力旋涡。但真走到这一步时,为何他心中并没有半分喜悦呢? 温煦的日光洒在他眉眼上,却驱散不了自他心底涌上的无尽寒意。 姨母,这权力旋涡并非如您想的那般,阿溯只感受到无边刺骨的寒意。 赢溯缓缓睁眼,敛下眸中腾升的水雾,微微偏头,看着身后跪下的七宿,心绪又是一阵浮动。 这条道,向来都是踏着万千人的尸骨,而他能走到这一步,脚下踩得是他至亲的血肉。 他已经没有任何退路了。 “殿下,该出发前往宣宸殿了。” 赢溯吐出胸腔里郁结的浊气,敛下眸中的神色,轻轻颔首后,便踏出了这座他居住数年的居所。 日后,宫婢之子赢溯已逝,而他将是大历的靖王殿下! 大历皇宫,宣宸殿内早已挤满了人。赢溯虽未满弱冠,但前有圣旨,后有赢衡一手操持,典礼虽比不上太子行冠礼的规制,但也算是极为重视。 “六皇子殿下到。” 随着礼官的一声高呼,众人便瞧见往日里只着粗衫的赢溯换上了一袭王爷服饰,眉眼间褪去了怯弱,眼眸中皆是沉稳。 众人看着变化这般大的赢溯,面上皆流露出惊诧之色,心中皆在暗想。 这,真的是曾经那位躲在太子身后的怯弱皇子吗? 但,赢溯并不去看那些百官的神色。当他踏入宣宸殿后,他的视线就一直停留在为首之人身上,再也移不开眼眸。 殿中央为首的赢溯身着金色太子服饰,外套着一袭金色外衫,腰间佩着一条锦红色腰带,长发被玉冠相束。殿外的日光溜进殿中,照在他身上,衬得他眉眼格外温和。 赢溯缓缓进入宣宸殿内,一步步拉近与赢衡的距离。每走一步,他脑海中不由地回想着这十数载的过往。 祈安,如今,我也算是和你并肩了吧…… 他缓缓停下脚步,克制住眸中溢动的情愫,掀开衣袍,跪于他面前,手高举于头顶,低伏着身子,恭敬向他行礼。 “参见太子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赢衡微微垂眸,看着跪于自己脚下的赢溯,眸底闪烁着复杂的情绪。 他伸出手,缓缓将赢溯扶起,“靖王殿下,何必行如此大礼。” “殿下,礼不可废。” 闻言,赢衡收回手,微微垂眸,敛下眼底奔涌的情绪,转身从呈盘中取出玉冠,走到他身后。 他刚想拆掉赢溯头上的玉簪,视线触及到那枚玉簪时,手微顿,莫名觉得这枚玉簪很熟悉。 赢溯感知到身后的他动作稍滞,微微垂首,置于膝盖上的手缓缓收紧,在华贵的衣衫上留下道道痕迹,眼底的情绪也逐渐变得晦暗不明。 祈安,你还会记得它吗? 赢衡最终还是认出了这支簪子,神色颇为复杂,缓缓叹了口气,取下了那支玉簪,将它收拢进衣袖中。 他眉眼微垂,轻柔打理着赢溯的长发,熟练地绾起他的长发,接过侍从递来的玉冠,为其束好长发。 因赢溯还未满弱冠之年,故而赢衡在为其束发时,也并未将他的长发全部束起,特意留了一部分,散于脑后。 束发,象征着家中有子已长大成人,意味着他将要承担起家族责任。 但,一切还有他这个兄长在,也不需要阿溯来承担这份责任。 …… 赢衡念着阿溯年岁尚小,眼下局势也不宜大摆宴请。两人只与诸位大臣喝下几杯薄酒,便离开了宣宸殿。 两人沉默地行走在宫道上,虽是并肩而行,但实则赢溯却特意落后了半步。 赢溯虽尚未到开府年纪,但已然封王,在宫中也有了新的宫殿。 两人拐过一条宫道,皆缓缓停下脚步,眼前伫立的便是赢溯的新宫殿。 “既如此,那本宫便先回去了。” “太子哥哥。”身后的赢溯缓缓出声,止住他欲要离开的脚步。 赢衡身子一僵,停下脚步,敛下眸色中的情愫。分明是与以往一样的称呼,但为何却再也找不到往日的温情。 “太子哥哥,今日是阿溯生辰,你不来陪陪阿溯吗?” 闻言,赢衡缓缓回眸,眉眼稍显复杂地看着立于殿门外的赢溯,抿唇不语。 ———— 注:宝子们,我前面好像把宣宸殿和紫宸殿搞混了,这里统一说明一下。 宣宸殿,大历礼节之所,一向为宫中举办宴会和举办皇嗣成人礼,或招待外使的宫殿。 紫宸殿,皇帝寝宫。 可能这里大家忘记了阿溯的生辰,再提示一遍,五月初五,阿溯封王时,正好是他生辰。 这个时节前面是提过的噢,前一章的蒲月就是五月。 阿溯已满十八岁。 第112章 玉簪之情 大历皇宫,临华宫。 院中,赢衡和赢溯对立而坐,石桌上摆放着一壶清酒和两只酒杯。 赢溯缓缓起身,提起酒壶,微微倾身,替两只酒杯倒满清酒。 赢衡视线并未停留在他身上,他深沉的眸色打量着这座宫殿。直到赢溯将斟满清酒的酒杯轻轻推至面前,他才缓缓转过头,微垂着眸,看着面前杯中波澜微起的清酒。 “溯听闻,边关战事吃紧,太子哥哥已有亲赴潼关之意?” “是。” “但战场刀剑无眼,太子哥哥可还是要小心为上。”赢溯沉默片刻,缓缓端起眼前的清酒,微微向他示意。 赢衡微微抿唇,端起酒盏,轻轻和他相碰,与他一同饮下杯中的清酒。 “太子哥哥,准备何时出发?” “今晚。” 闻言,赢溯为其斟酒的手一顿,缓缓抬起眸,深沉的眸色中翻涌着难言的情绪,捏住酒壶柄的指腹微微用力,泛着白色,压制住胸腔翻腾的酸涩,却掩不住语句间的失落。 “方才若是溯不曾叫住太子哥哥,那太子哥哥便不会告诉阿溯,是吗?” 赢衡抿唇不语,但神色已经说明了一切。 “太子哥哥,为何要这般疏远阿溯呢?是因为阿溯并非是你心中所想的那般纯真吗?” 瞧着这位被自己护在身后数年的幼弟,赢衡神色颇为复杂,缓缓叹口气,伸出手,轻轻抚摸着他的发顶。 “阿溯,你如今已是亲王,不再是那个需要我庇佑的孩子。” 他缓缓收回手,垂下眸,敛住眸底翻腾的情愫,声音徐缓。 “阿溯,潼关战事吃紧,父皇身子不好,唯有我们能为其分忧。我即将赶赴潼关,而朝堂中那些蠢蠢欲动的大臣,还需要你来坐镇。” “太子哥哥,你就不怕待你回来,阿溯……” 赢衡伸出手,轻轻按住他的肩膀,语气中尽是对他的信任。 “靖王殿下,朝堂便交给你了。”他端起眼前那杯清酒,仰头一饮而尽。 “阿溯,今日是你诞辰,为兄匆匆而来,不曾备好贺礼。这一份贺礼便等为兄从潼关凯旋归来,连着封王之礼一并送上。” 赢溯缓缓摇头,敛下眸中深沉的浓雾,唇角浮现出清然的笑意,也将手中的清酒一饮而下。 “太子哥哥,阿溯已经收到了最好的生辰礼。至于贺礼,阿溯别无所求,但想问太子哥哥索求一件物什。” “什么?” 他缓缓垂下眸,看着杯中飘落的梨白花瓣,轻声道,“方才,太子哥哥收起的那支玉簪,不知是否能还给阿溯。” 闻言,赢衡身子一滞,不曾想他竟然只是为了讨那只旧簪子。 “阿溯若想要玉簪,待为兄去寻一只好的,那只玉簪都是旧物了。” 赢溯缓缓垂眸,敛下眼眸深处的伤感,坚定地伸出手,向他索求那只玉簪。 “太子哥哥,那只玉簪于阿溯而言,乃是无价之宝,世上任何东西都无法取代它。” 赢衡眸色微微闪烁,这只玉簪本是他的旧物,当年本是想顺手为他绾发,落在了他那里,但不曾想他居然保留了数年。 若不是今日大典,他戴上了这只玉簪,恐怕他都要忘记了这段往事。 当年,他为阿溯绾发,本是出于兄长对幼弟的关爱。但或许瞧见了阿溯已与往日不同,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想起了男子赠玉簪的含义。 他右手抚上袖中藏匿的玉簪,眸色闪烁不定,缓缓收紧指腹,捏紧袖中的玉簪,神色颇为纠结。 瞧见赢衡的动作和他眉眼间的犹豫,聪明若赢溯,便知晓他心中在想什么,微微垂眸,敛下眸中的揶揄。 “太子哥哥,阿溯自幼便不得父皇喜爱,宫中之人也都厌恶阿溯,唯有太子哥哥待阿溯如初。” 随着赢溯徐缓的声音响起,两人神色间皆染上追忆,仿佛霎时回到了曾经。 “太子哥哥,您于阿溯而言,是极为重要的人。如今,太子哥哥即将前往潼关,那只玉簪承载的是我和你之间所有的回忆。” 闻言,赢衡黑色的瞳孔微微一缩,缓缓抬眸,与对面的赢溯对视,那双眼眸中盛满的依然是幼年时期的依赖和孺慕之情。 他缓缓叹口气,松开紧捏着衣袖的手,将袖中藏匿的玉簪掏出,递到他面前,语气颇为无奈。 “阿溯,这只玉簪太旧了,不符合你如今的身份,为兄也不可能拿这只玉簪敷衍你的大典。待我凯旋归来,为兄定会为你寻来其它珍宝,来庆贺小六成人。” “好,那阿溯便在皇城,等候太子哥哥凯旋而归。”他接过那只玉簪,指腹温柔地摩挲着簪身,眼眸温和却又暗藏担忧地看着他。 “好。时候也不早了,我便先回东宫了。” “阿溯恭送太子哥哥。” 待赢衡离开临华宫,他才缓缓直起身子,将手中紧握着的玉簪收好,眼眸深邃地看着他远离的背影,心中止不住担忧。 祈安,你一定要平安归来啊。 …… 大历官道上,有一道黑暗的身影骑着马,穿过这黑夜,打破了此刻静谧的气氛。 “驾!” 黑若浓墨的天空上,月华被厚重的云层遮蔽,看不清景物,只看得到骑在马上的人影,长发被清冷的晚风吹起,在空中划出弧度。 冷风灌满了他的衣衫,但他手狠狠攥着缰绳,眼眸宛若出鞘的利刃,看着前方漆黑一片的官道,不曾有片刻停留。 马蹄声重重碾过官道,发出阵阵清脆的声响,击碎了这方天地的幽静。 “吁。”那人拉住缰绳,迫使胯下的马停下。 他轻拽着缰绳,调转马头,眼眸深邃地看向大历皇宫的方向。身下的马打着响鼻,后蹄不安心地抛动着,马尾在后面甩动着。 翛然,笼罩在月色上的云层悄然而散,清冷的月霜洒下,落在那人身上,看清楚他的模样。 寒风凛冽,扬起他那头红若火焰般的长发,在身后划过弧度,而身上的劲装也被风鼓起,但吹不散他赤红眼眸中的眷恋。 殿下…… 赫连煜微微垂下眸,扯动缰绳,狠下心不再去看皇宫的方向,一夹马肚,重新上路。 ———— 有人还记得这根玉簪吗? 第113章 暗子星 大历官道交界处,一道红色身影骑着马从远处而来,想要出城,但被守在城门外的侍从拦下。 “站住!边关战事吃紧,为防止敌国奸细,陛下有令,这期间不许出城。” “我有要事。”赫连煜缓缓抬头,面上覆着獠牙面具,刻意压低了嗓音。 “不行……” “让他过去。”还未等守门的侍从说完,一道稍显冷厉的声音便插进来。 赫连煜回眸,便瞧见一袭黑袍的男子站在他身后。看着这人陌生的面容,他赤红眼眸微微变化,暗自思忖着他的身份。 这人,他并不认识,为何他要帮自己? 瞧见赫连煜的视线看过来,他微微颔首,随后大步走到城门。守城门的侍从瞧见他,缓缓站直身子。 “统领。” “这位公子,走吧。”被他们称作统领的男子,亲自替赫连煜打开了门,微微侧身,示意他离开。 赫连煜捏紧手中的缰绳,微微垂眸,敛下眸中翻腾的疑虑。 他轻勒缰绳,缓缓靠近城门,但右手悄然摸上悬挂在腰间的剑柄上,警惕地打量着四周,唯恐他们忽然发难。 但直到他跨过城门,也不见众人有所动作,这令赫连煜有些意外。 目前大历和南越的战争可谓是进入到白热化阶段,搞得大历百姓人心惶惶,为了防止有南越奸细潜入大历,各个关卡皆守备森严。 他为了避开各个关卡的盘问,有些地方并没有走官道。但他仔细想来,这一路上,其实盘查并不严,就像是有人在故意放走他。 赫连煜眸色微变,他调转马头,看着远处立于城门外的那个人,看着他缓缓弯下腰,朝着他的方向行了个礼。 他拉住缰绳的手微微一顿,身子微微前倾,眉宇间染上复杂的情绪,薄唇轻轻蠕动,像是要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咽了下去。 赫连煜微微垂眸,眸色中涌动着思念,捏紧手中的缰绳。 殿下…… 他缓缓抬起头,看向大历皇宫的方向,最终还是狠下心调转马头,朝着那条遗弃了他数年的道路赶去。 殿下,愿您皆得偿所愿。 城门口的那人缓缓抬起头,注视着赫连煜远去的背影,立在原地,久久不语。 一阵清风吹过,掀起他身上的黑袍衣角,一枚小巧的令牌在腰间若隐若现,上面镌刻着象征东宫的花纹。 …… 大历皇宫,临华宫。 夜幕低垂,清冷若水的月霜刺穿厚重的云层,滑过高耸的檐角,钻入殿中,落在一袭黑袍的赢溯身上,在其身后拖曳成一道暗影。 空旷奢华的殿中,只有一道微弱的烛火轻微摇曳,映照在坐于案桌前翻阅奏折的赢溯眉眼间,勾勒出深邃又冷峻的轮廓。 翛然,殿中一道身影出现。衣袂翻飞带起的风,熄灭了殿中的烛火,霎时间,殿中陷入一片黑暗。 赢溯缓缓搁下手中的笔,抬眸看着跪在殿中的黑影,声音低沉平缓。 “影澜跟着去了?” “是,殿下。”溟狼低垂着头,声音沙哑地回应。 闻言,赢溯眼睑微垂,手指轻抚着桌案上的奏折,深沉的眸底尽是对那远在边关之人的担忧。 祈安,若可以,我也想随你前往边关。 他想起如今朝堂上的局势,眸底的柔情被黑暗吞噬,只剩下浓烈的杀意在眼中翻滚,覆在奏折上的手指微动,狠狠捏皱掌心下的纸张。 虽然三皇子一党已不成气候,但毕竟乔氏身为贵门氏族多年,其后的拥趸者可谓是不计其数。更遑论,太子党被压数年,身后虽有镇国将军拥护,但那毕竟只是武将。 而大历向来重文轻武,朝堂之上武将的话语权远没有文官重。原是乔氏同党的文官眼见赢衡得势,自然也就巴结上来。 虽然这些文官中有人并未与乔铮联合构陷赢衡,但在赢溯眼中,这些人既然能遗弃乔铮,若待日后赢衡失势,他也就会被遗弃。 如此不忠不义之人,他又怎么会允许这群人在祈安面前拿乔! 赢溯缓缓闭眼,敛下眸中的杀意,渐渐松开手中捏皱的纸张。 眼下,还不是到动他们的最佳时机,他必须彻底把控朝堂。 “让暗子星来见本殿。” “是,殿下。” 一盏茶后,一袭黑衣的男子缓缓从殿外踏进,他微微抬起眸,看着立于窗牖边,背对着他的赢溯,恭敬向其行礼。 “属下周崇参见靖王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岁。” 赢溯缓缓睁开眼,并未回头,窗外清冷的月辉洒在他身上,晕染得他周身尽显清冷寂寥。 “周崇,本殿需要你入仕。” 周崇在听到他唤自己名字时,头微垂,静候他的吩咐。却不曾听到了这个要求,他猛然抬起眸,铅灰色的眼眸闪烁着难以置信的光芒。 似是感知到身后之人的惊诧,他缓缓转过身,深沉的黑眸牢牢锁定在周崇身上,一步步朝着他走近。 “你跟在本殿身边数年,我也知晓你心中抱负。如今朝堂上乔氏已失势,丞相之位空悬,若你真要实现你的理想,你只有坐上那个位置。”赢溯在他身侧停下,微微侧眸,与他对视。 周崇微微敛眸,铅灰色的眼眸浮动着难辨的情绪。 他不得不承认,赢溯说的话对他而言,很有诱惑力。他甘心跟在赢溯身边数年,就是看中了赢溯的能力,只要在他身边,他一定能实现心目中的理想。 “那殿下怎么办?”他眸色逐渐平复,眼眸轻转,看着赢溯。 他和赢溯皆明白,他们是为利益而结合,所谓的主仆关系束缚不住他。 闻言,赢溯并未开口,他跨过周崇,回到桌案前。敛下眼眸,微凉的指腹轻轻摩挲着搁置一旁的奏折。 “虽然丞相之位空悬,但你要坐上那个位置,也不是一件容易事,朝堂中对其虎视眈眈之人不在少数。” “若我要入仕,米粒之珠也敢与皓月争辉。”周崇唇角漫上笑意,轻哼一声,铅灰色眼眸中皆是猖狂。 赢溯缓缓抬眸,看着他漫不经心的神色,并未否认他的话。 许是乔氏在朝堂呼风唤雨多年,早就让人忘掉了当年盛极一时的周氏。 岷山周氏,与定远侯同属功臣,若说定远侯一脉多为武将,那么周氏一脉便多出文官。 周氏先辈,曾位列三公,辅佐多代皇帝。但自先帝后,周氏多隐蔽不出,安于一隅。 而周崇便是岷山周氏第十七代独子,十五岁跟在赢溯身边,和林鹤清一同为其出谋划策,两人被赢溯合称为明暗双星。 “你多年跟在我身边,也算是溯的老师。”赢溯缓缓抬起眸,朝着他行了一个标准的师生礼。 “老师,溯别无所求,只愿日后老师能多帮衬祈安。” 闻言,周崇微微挑眉,他跟在赢溯身边,自然也知晓这位太子与他的事。 “殿下,是想……” ———— 岷山周氏崇22岁,字远仪,是赢溯的老师,为暗子星。 林氏鹤清25岁,赢溯部下,为明子星。 第114章 硬闯南越皇宫 赫连煜奔波数月,总算抵达了南越境内。他勒住身下的马,缓缓抬眸,看着近在咫尺的故土,心中不由浮现出复杂的情愫。 他缓缓闭上眼,脑海中不断浮现出那贫瘠的幼年记忆。 他出身低贱,生母只是宫婢,南越一向崇尚血脉纯真,这般出身的他被视为南越的耻辱。 生母诞下他后,并未受到善待,整日被南越王后磋磨,最终被狠狠折磨致死。而在她死后也终不得安宁,南越王室并未安葬他生母的尸身。 生母乃一介宫婢,终生为奴,自由皆不得她自己做主。死后反而被南越王后扣上了勾引南越王,诞下罪恶之子的罪名,命人将其悬挂在神山脚下,放出数百只大鹰,让其啃食她的血肉,美其名曰洗刷她身上的罪恶。 赫连煜彼时不过垂髫之年,硬生生被人押着跪下,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生母成了一滩血肉模糊的白骨。 他缓缓闭眼,捏着缰绳的指节狠狠用力到泛白,周身凝结着浓烈的杀意。 他永远都忘不了那日,充斥在耳边的鹰鸣声和满目的血红。胆怯和无力感席卷他全身,迫于上方男人的冷血,他不敢反抗,也无法反抗。 高坐上首的男人狂野大笑,周围人毫不掩饰的嘲笑声,令当时小赫连煜的心中充满了愤恨。 他厌恶王室,更厌恶那个生理上被称为父王的男人。 那时,赫连煜尚且年幼,便遭到了王室子嗣的欺辱。但为了生存,他不得不压下心中所有的愤恨,在他们面前卑躬屈膝。 那一年,大历大败南越,南越王将所有怨恨都发泄在小赫连的身上。隔天,又被当成一件物什送往大历。 没有人知道,刚抵达大历时,他内心的恐慌。他怕大历皇帝会忽然闯入那座宫殿,就像他那高高在上的父王一般,鞭笞他、折磨他。 年幼的他紧紧抱着身子,蜷缩在质子殿墙角,耳朵紧紧贴在冰凉的墙上,不敢入眠。 赫连煜缓缓睁开眼,吐出郁结在胸口多年的浊气,面上覆着的獠牙面具遮住了他的容貌,只露出那双赤红色的眼眸。 赫连乾,我回来了! 他翻身下马,刚走到城门口便被人拦下,那人警惕地看着赫连煜,口中说着赫连煜听不懂的南越话。 那人瞧见赫连煜没有反应,眼底更为警惕,手已经摸上腰间的弯刀,嘴里还不停地念叨着什么。 赫连煜瞧见了他的动作,他眼眸轻轻一偏,赤红色眼眸中寒光轻闪。 “啪嗒。” 一抹鲜红蓦然炸开在两人眼前,那人还未看清他拔刀,就已经倒在他脚下。 赫连煜手持银剑,银白的剑锋上沾染着血红,溅起的血液滴到他脸上覆盖的面具上,缓缓下滑,映衬得他周身气势更显凌厉。 他缓缓抬起佩剑,割掉那人身上衣物的布料,将银剑上的血渍擦干净,丢在地上,赤眸中无波无澜地跨过他的尸体。 “我听不懂南越话,下次请说官话。” 城门口突如其来的变故引来了骚乱,南越百姓纷纷窜逃。 “杀人啰!莽子杀人了!” 赫连煜一手牵着马,另一只手提着银剑,赤眸淡然地扫过围上来的南越士兵。 “哼。” 赫连煜冷哼一声,提剑挑开一人的弯刀,银光轻闪,便割破了那人的咽喉,鲜血如注涌出。 南越士兵不曾想这人竟敢主动发动攻击,一愣后,眼中染着怒火,皆提刀朝他身后攻去。 赫连煜一脚踹开拦在身前的尸体,手腕一翻,银剑挡住身后的攻势。他另只手撑在马背上,借力翻身上马,一勒缰绳,马高高扬起前蹄,踢在身前南越士兵胸前。 众人见他上马,一波人攻击马腿,另一波攻击他。 赫连煜弯腰,躲过弯刀,脚点马背,后空翻躲过了他们的攻势。他横剑,赤红眼眸闪着妖冶的光芒,犹如无人之境般穿梭在南越士兵的围攻中。 银剑和弯刀交锋迸发出的火花不断闪烁,赫连煜一脚踹翻那人,腰身一弯,躲过其他人的攻击,右手银光轻闪,脚边便又多了一具尸体。 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围攻赫连煜的南越士兵便少了一大半,他脚下堆积着无数人的尸体,汩汩而流的鲜血浸满了地砖,流到了砖缝中。 而赫连煜面上的面具也早已被鲜血沾满,干涸的血渍挂在面具上,映衬得他那双红眸更为艳丽,但周身的血腥味却透露着他宛似魔鬼。 看着赫连煜再度提剑,围攻他的南越士兵心惊,眼眸中尽是恐惧,不敢再轻易发动攻击。 赫连煜缓缓直起身子,收起剑,翻身上马,一勒缰绳,朝着南越王宫的方向而去。 …… 南越王宫,一袭紫色衣衫的宇文萱高坐王位,正皱着眉听着下方大臣的汇报。 “王后,就目前局势而言,我方更有优势,只要我方结合周边诸国,定能踏破大历国土。” 宇文萱微微蹙眉,暗自思忖着此计是否能行,刚想开口,便听到殿外传来一阵骚乱。 “莽子放肆!” “滚开!” 殿外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随后便是一道人影被人踹进殿中。 诸位大臣被这变故惊住,纷纷扭头,看向殿门处,就瞧见一道红衣身影伫立在门口,温煦的日光拖曳在他身后,裸露出他身后被屠尽的南越士兵。 宇文萱看着来人手持沾满鲜血的银剑,面戴獠牙面具,眸色微沉,又看向他身后那被鲜血染红的台阶,眸底酝酿着风暴。 “莽子何人?竟如此大胆,敢擅闯南越王宫。” 赫连煜提着剑,缓步踏入殿内。高坐王座上的宇文萱并未将他放在眼里,只是吩咐一旁的侍从抓住他。 看着围上来的侍从,赫连煜轻哼一声,脚尖一点,身形一闪,便出现在王座前。手腕一翻,横剑,横亘在宇文萱脖子前。 宇文萱缓缓抬起头,才看清他那双赤红色眼眸,瞳孔微微一缩。 赤红眼眸?这人难道是王室血脉?! 赫连煜看着她眼底的惊诧,自是知晓她大概猜出了自己的身份。他赤眸底腾升起讽刺的笑意,抬手缓缓摘下面上的面具,漠然地看着她惊慌失措的神色。 “阿姆,南越的乌日勒终归大真怀抱。” ———— 注:这里所有不符合汉语的称呼,皆是少数民族的习惯。 阿姆:母亲,也特指王后。 乌日勒:指少数民族的勇士。 大真:故土。 莽子:这人。 后两个都是自己编的。 大鹰啄食血肉,衍生于普罗米修斯,鹰在少数民族被尊为神。 第115章 太子亲临 大历边疆,潼关外。 战火连绵的疆土上,满是将士们的残肢断骸。空气中还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缓缓流动在这片焦土上,汇成一条鲜红的涓流。 乌蒙蒙的天空上,飘着细碎的雨珠,砸在脚下这片被鲜血浸染的土地。而这片焦土上还横插着将士们折损的利剑和长矛,被空中清冷的雨水洗刷,武器上的鲜血顺着剑锋滑下,在血坑中泛起层层涟漪。 裴靖川手腕一翻,手中的银枪宛如蛟龙出海,直取敌人首级。而身后的杀机,皆被挡在他身后的薛瑜拦下。 两人背靠着背,一人手持银枪,一人手持银剑,配合默契,脚下堆积了不少大金和南越士兵的尸体。 裴靖川一脚踹翻面前的人,伸出手,指腹轻轻擦过侧脸,将沾染上的血珠擦掉,鹰眸冷勾,看着围攻住他们的敌军。 自上一次,薛瑜领兵与大金和南越联军交战后,虽击退了联军,但他也身中数箭,伤到了心肺。 裴靖川微微侧眸,看着身后薛瑜苍白的脸色,眸底泛起担忧。 他伤势本就尚未痊愈,而此次联军的攻势远比之前强,他担心薛瑜体力会跟不上。 “咳咳……”薛瑜手虚虚握紧拳,抵在唇边,压制着溢上喉间的血腥味。 那双泛着柔情的桃花眼此刻蕴满寒霜,握着佩剑的手微微松开后,又狠狠握紧,警惕地周围的敌军。 但若仔细看,便会发现他那只握着银剑的手虎口已然撕裂,鲜血不断从伤口涌出,滑过剑锋,滴在他脚边。 显然,他已受了严重的内伤。 同是习武之人,裴靖川又怎会听不出他咳嗽声中传出来的虚弱之感,眼眸微微一冷。 他们必须要尽快突围,否则局势将会对他们更不利。 但,要想突破大金铁骑的包围,也不是一件易事。 裴靖川缓缓抬眸,微冷的鹰眸看向围军最前首。一道身着黑色玄甲的男子高骑大马,手持银枪,冷冷地注视着他们的方向。 那便是大金的第一将军,也是大金和南越这次联军的统帅——贺兰契云。 裴靖川想起多次和这位飞越大将军交手的战绩,眸色微沉,握着银枪的手不由地紧了几分。 贺兰契云,出身于大金贺兰氏一脉,也算是武将世家出身。据闻他是如今贺兰氏唯一的子孙,七岁时便熟读兵法,十二岁便独自猎了一只大金猛兽——赤月幽狼。 大历和大金交战数百年,皆各有千秋。但近数十年来,大历和大金交战多次,兵力上已有不敌大金的趋势。 这不只是因为大历重文轻武的国策,最主要的还是贺兰契云的出现,令这种局势瞬间发生了改变。 从一定程度上来说,贺兰契云可谓是是整个大金的定海神针,就如同裴靖川对于大历的作用一般。 若想要击溃大金和南越的联军,必须要击败贺兰契云! 想到这一层,裴靖川眼眸微沉,手中银枪轻轻一挥,攻到他面前的敌军便被他一枪割喉,鲜血喷涌而出,绽开在他眼前,血色漫天。 “我们必须要击溃贺兰契云,否则难以脱身。”他抬起手腕,扣动袖中袖箭的扳机,两只箭羽飞射而出,压低声音。 闻言,薛瑜抬起眸,看着远处的贺兰契云,眼神微沉。 他已多年不曾领兵,排兵布阵比不上裴靖川娴熟,大军还需要他坐镇。 “我来。” “不行,你身子还尚未痊愈,不可再冒险。况且,你也从未与贺兰契云交过手,还是我去吧。”裴靖川拦下他的动作,神色凝重地摇头。 “可是,你身上也还有伤。” “无碍。”裴靖川提枪,直接踹翻围上来的敌军,径直朝着领军的贺兰契云攻去。 贺兰契云冷眼看着他攻来,神色并未波澜,手中的银枪一挥,轻而易举地挡下了他的攻击。 “锵!” 两柄银枪交锋,迸发出火花,映衬在两人同样微沉的眸色中。 裴靖川身上本就有伤,力气本就不敌贺兰契云,又被敌军包围在其中,要躲避敌军的攻势,这显得他有些狼狈。 眼见敌军刀剑的攻势袭来,裴靖川用力抵开贺兰契云的银枪,腰身一弯,躲开了攻势,顺势一脚踹在贺兰契云的战马上。 战马吃痛受惊,贺兰契云眸色微沉,紧紧勒住缰绳,马蹄高高扬起,不安地在地上刨动,惊起一片黄沙。 徐青见裴靖川陷入包围,心一慌,踹开面前的敌军,想要去帮忙,但又被一批批涌上的敌军缠住。 裴靖川借着战马受惊的间隙,拉开了身位,手中的银枪上下飞旋,横扫了一片敌军。 贺兰契云猛然拉紧缰绳,总算是控制住了胯下的战马。他缓缓抬眸,棕色的眼眸稍冷地看着穿梭在大军阵营里的裴靖川。 他缓缓抽出绑在马背上的弓箭,取出一支羽箭,瞄准裴靖川的心脏。 松手,弓弦震,羽箭飞出,猛然袭上裴靖川。 “将军!” “裴靖川!” “嗖!” 和徐青等人一同响起的是一阵破空声,一支黑色羽箭猛然从相反的方向袭来,将贺兰契云射出的那支羽箭打断,一同掉落在地上。 突如其来的变故,令贺兰契云稍显震惊,抬起眸,看着那支羽箭袭来的方向。 只见远处马蹄声响起,黄沙漫天,几千轻骑的身影若隐若现,而为首之人是一袭红色玄甲的男子。 赢衡骑在马上,身着红色玄甲,长发高束,手握弓箭,弓弦震动,显然正是他方才射出的那支箭。 裴靖川和薛瑜看见赢衡的身影,也是一惊,眸色皆是一颤地看着他的方向。 “大历的儿郎们,随本宫突围!” 赢衡勒住身下的战马,放下手中的弓箭,拔出身侧的银剑,深沉的眸色牢牢锁定在对面的贺兰契云身上。 那跟随赢衡而来的几千轻骑,在他的指挥下,冲入敌军中,撕开敌军的包围圈。 大历士兵见状士气大增,配合这几千轻骑,逐渐击溃敌军。 “收兵!”赢衡眸色微沉看着对面毫无反应的贺兰契云,搞不明白此人为何不乘胜追击。 “大将军,就这般放他们走?”跟在贺兰契云身侧的副将,不甘地看着大历大军远去的方向。 “兵法有云,逼则反兵,走则减势。尚未搞清对方实力,贸然出击乃是大忌。” 贺兰契云一勒缰绳,调转马头,“收兵休养!” ———— 战斗场面还是不会写,轻喷啊,宝子们~ 第116章 南越退兵 潼关,主帅营帐内,赢衡踏着寒风走进营帐中,门口摆放的篝火摇摇晃晃,驱散着众人身上的寒霜。 裴靖川和薛瑜跟在他身后掀开营帐,来到赢衡身前,向其下跪行礼。 “臣,裴靖川参见太子殿下。” “臣,薛瑜参见太子殿下。” “两位将军起身吧,战事危急,不必拘泥礼节。” “多谢太子殿下。”两人起身,身上的甲胄上满是干涸的血渍,有敌军的,也有他们的,脸色皆是苍白。 赢衡看着他们的狼狈样,眸色稍显凝重。虽然一早便知晓边关情况绝不是他们军报中提及的那般轻松,但也未曾想过会是如此惨烈的情形。 “殿下怎么独自前来边关?” “本宫听闻大金已和南越联手,想来边关的情况已不容乐观。本该是父皇亲征,但他身子抱恙。” “陛下如今情况如何?”裴靖川眼眸微沉,低声问道。 想起贺彦的诊断,赢衡眼眸也是微微一沉,缓缓摇头,如实告知,“太医院诊断,父皇忧思成疾,身子亏空严重。” 此言一出,三人皆安静下来,一时无言,静谧的气氛弥漫在空气中。 “眼下最要紧的事,还是大金和南越的联军。”赢衡瞧出气氛凝重,岔开话题。 “镇国将军和定远侯身上伤势如何?可有妥善处理?” 裴靖川鹰眸微勾,缓缓摇头,“并无大碍,殿下不必担忧。” 赢衡看着他们苍白的脸色,自是不信他们所言,薄唇轻抿,高声唤道,“鬼医。” 候在帐外的陆离听到赢衡唤他,缓缓掀开营帐,踏入帐内,朝他行礼,静候他的吩咐。 “还劳鬼医替两位将军看看,也好让本宫安心。”瞧出他们想要拒绝,赢衡率先开口,打消了他们的想法。 裴靖川和薛瑜瞧出了他眼底的坚持,只好无奈地坐下,任由一旁的鬼医诊治。 良久,陆离才神色凝重地收回搭在他们脉象上的手,声音漠然地说,“两位将军身上的伤势很严重,尤其是这一位。” 陆离缓缓将视线停留在薛瑜身上,从带来的药箱中取出几个瓶子,继续说道。 “定远侯身上的伤势,多处伤及心肺,若再不妥善处理,日后会留下暗疾。轻则,日后无法再拿起刀剑,严重的话,可能会危急生命。” 闻言,薛瑜神色并无太大的变化,他身为武将,又怎么会不明白自己身体的状况。 每夜伤口泛疼的时候,他整宿整宿难以安眠。或许是上了年纪,这些伤口久不得痊愈,精神气也比不上年轻的时候。 但如今大历有难,他不能退,也无法退。他不止是为了大历,更是为了他身后的薛家军和百姓。 “咳咳,臣无碍,还能随殿下杀敌。” 赢衡缓缓叹气,走到他身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知晓侯爷凌云壮志,但眼下这大军还离不开两位将军,还请将军保重自身。” “是,殿下。” “鬼医,还劳烦你多多费心。” “是。” …… 太子亲临边关的消息传遍军中,见识到了那日赢衡亲率轻骑,成功突围大金和南越联军后,士气低迷的大历将士们猛然间恢复了士气。 裴靖川和薛瑜因伤势严重,已无法再领军作战,只好将统帅之责交给了赢衡。 赢衡领军与敌军交战半月,大历大军并未见败势,反而大金和南越的将领在他层出不穷的计策中,吃下了不少闷亏。 最终,连那大金的大王都被惊动。 潼关城墙之上,一袭红色玄甲的赢衡立在墙头,俯瞰着下方大军为首的男人。 布伦塔骑着高大的战马,缓缓抬起头,棕色的眼眸缓慢锁定在赢衡身上,瞧着竟是这般年轻的面庞,唇角勾起讽刺的笑意,口里说着熟练的大历官话。 “大历如今是无人可用了吗?竟派出一个黄口小儿。既然还不如让出中原沃土,哈哈哈哈。” 他身后的大金将士们闻言皆哄堂大笑,眼眸中皆是嘲讽和野心,俨然已经忘记正是城墙上那年轻的身影,接连败退他们。 听着布伦塔挑衅的话语,赢衡并未多言,只是举起手中的弩箭,瞄准下方,扣动扳机,羽箭放出,直接射断了大金的战旗。 “大金大王,我们还是在战场上见真章吧。” 赢衡收起弓箭,并不去看布伦塔难看的脸色,转身便下了城墙,回到了营帐中。 …… 南越军中,赫连乾的营帐内。 坐在高位上的赫连乾神色难看,端着酒杯,喝着杯中的麦酒,看着营帐中央的歌姬跳舞。 他本想尽快拿下大历,但这战事并不如他意。发动这次战役,南越已经付出了巨大的代价,若他不能成功拿下大历,这将动摇他的王位。 南越的王权一向是由南越王和王后共同执掌,他这般着急发动战役,便是因为宇文萱在南越的话语权已经超过了他。 他本想拿下大历来巩固他的王位,却不曾想竟然在潼关遭遇劲敌。如今又有大金插足,他想要独吞大历的计划算是彻底泡汤了。 许是感受到了赫连乾身上的怒意,那歌姬脚下一晃,摔倒在地上。 歌姬们都知晓赫连乾的脾气,脸色煞白,皆跪在地上,身子颤颤巍巍地求饶,“大王,奴知错。” 心情本就不佳的赫连乾脸色阴沉,仰头将杯中的麦酒饮下,缓缓站起身,走到那出错的歌姬面前。 魁梧高大的身材笼罩住身子止不住发颤的歌姬,微微弯下腰,伸出手,轻捏着歌姬的下巴,“倒是朵漂亮的格桑花。” “大王……”歌姬眼眶微微泛红,垂下眸,不敢直视他,脸色苍白,声音颤颤巍巍。 赫连乾缓缓松开手,赤红眼眸漠然一片,抽出腰间的鞭子,毫不怜惜地抽打面前的歌姬。 “但格桑花要用鲜血浇灌才好看。” 不出片刻,营帐中便传来鞭笞和女人哭泣的声音。 一袭红衣的斛律迦来到营帐前,听见里面传来的动静,黛眉轻蹙,随后脸上恢复了一片冷漠,掀开营帐,踏入帐中。 赫连乾听到身后的动静,微微侧眸,看见是斛律迦,眉宇微凝,丢开手中染血的软鞭。 “爱妃,怎么来了?” “大王,王宫来信了。” 营帐中那受罚的歌姬脸上布满了鞭痕,身上的舞衣也被鞭子搅碎,白皙的肌肤上满是血痕,瘫软在毛毡上,鲜血染红了毛毡。 浓重的血腥味涌入斛律迦鼻翼,她抬起手,轻轻掩住口鼻,淡漠地跨过地上那半死不活的歌姬,将手中的信交给赫连乾。 赫连乾接过信,撕开信封,一目十行地看完信,越看脸色越难看,捏紧手中的信纸。 “混账!” “大王?”斛律迦还从未看过他这般模样,疑惑地看向他手中的那封信。 赫连乾注意她的视线,收好手中的信,大步跨出营帐,召来拓拔晖,低声道,“收兵,回王都!” 拓拔晖闻言一怔,震惊地抬眸,难以置信赫连乾竟然在这个节骨眼上下这样的命令。但看到他眼底的凝重之色,只好压下心中疑虑,按吩咐行事。 赫连乾缓缓抬起眸,看着半空中的月色,赤红色眼眸中涌动着浓烈的杀意。 该死! ———— 这两章感觉写的一般,宝子们不要嫌弃。 还有祝我的宝宝们天天开心~ 尤其是璃璃宝贝,还有阿肄宝宝不许熬夜~ 第117章 合作 南越王宫,王后宫殿中,一袭红衣劲装的赫连煜坐在下首,眼眸低垂,把玩着摘下的獠牙面具。 宫殿中伺候的女婢身子颤颤巍巍地端上酒水,怯生生地来到赫连煜的面前,跪于地上,将端着的呈盘高举头顶。 “乌日勒,请。” 赫连煜眼眸轻动,赤红色的眼眸宛如血色注视着跪于脚边的女婢,并未言语。 那女婢感知到那股视线落到她身上,头不禁埋得更深,端着呈盘的手颤抖,将酒水都洒出来了一些。 “不用了,退下去吧。” 赫连煜面无表情地回眸,轻轻摆摆手。南越王室一向养有媚主的特殊女子,这般美艳的格桑花想来便是南越王后养着的。 想到这一层,赫连煜唇角不由地微勾了半分,眸底流转着寒光。 那看来,南越王权的分化远比他想象的更严重了。 他缓缓闭上眼,敛下眼中的讽刺,手指微抬,微凉的指腹轻轻摩挲着手中的那张面具。 那这次谈判,可能还真的有一些好处。 “让乌日勒久等了。” 宇文萱换上了一袭紫衫,保养得当的脸上挂着恰当的笑意,头戴象征南越王后的金冠,葱白的手指轻轻拨开面前的珠帘,从内殿踏出。 赫连煜缓缓起身,敛下眸中的情绪,不算标准地朝着她行了一个南越礼节。 “南越王七子煜,参见阿姆。” 看着赫连煜这般的礼节,宇文萱金色眼眸中快速滑过一抹嫌弃,但面上还是端着得体的笑意。 “煜儿回来怎么不来信?也好让阿姆迎回大真的乌日勒。” “多谢阿姆关心,但煜听闻大真如今动荡不安,岂敢劳烦阿姆。”闻言,赫连煜心中冷笑一声,但低垂下眸,恭谨回答。 宇文萱和赫连煜心中都很清楚,这不过是口是心非的试探罢了,这般假意的和平只不过是为了共同的利益。 毕竟,他不久前才大闹过南越朝堂,宇文萱也知晓那才是他真正的面目。 但她需要赫连煜的帮助,哪怕可能是引狼入室,她也要冒一次险。 宇文萱想起如今南越朝堂上的局势,金色眼眸中闪过狠厉的寒光。 南越王权并不像中原那般,没有后宫不可干政的规矩。在南越,宇文萱的话语权其实并不低于赫连乾,但宇文萱手中没有兵权,才处处受制。 赫连乾年轻时,也算是南越的勇士,但他为人暴戾、荒度无淫,猜疑心也重。若不是他手中握着南越兵力,恐怕早就被宇文萱推下王位了。 眼见宇文萱在朝堂上话语权越来越重,他最终并没有立他们的长子赫连宸为王储,这也令宇文萱心中愈发不满。 宇文萱想起赫连乾对赫连宸的漠视,金色眼眸深邃不可测,眼底涌动着浓重的杀意。 但,眼下还不能急。 她缓缓抬眸,敛住眼底翻腾的杀意,满意地看着眼前的赫连煜。 这将是她手中最锋利的刀。若是听话,日后也可让宸儿封他个职位,为我儿效力,若是不听话,那不称手的刀丢掉便是。 “煜儿,阿姆知道你父王行事不妥。阿姆本想早日接你回南越,但你父王总计较着你生母的事,心里难免有隔阂。” 闻言,赫连煜赤眸中闪过一阵杀意,他知晓宇文萱是想要借他生母之事激怒他,让他恨上赫连乾。 但她不会明白,生母之死深深留在了小赫连的心中,他永远都忘不掉那段记忆。同样,他也不会放过那些伤害过他生母的人。 他缓缓闭上眼,松开紧握着拳头,眉眼低压,周身凝结着怒气,声音沙哑。 “阿姆言重了,煜自知自己的身份,岂敢劳烦父王心烦。” 虽然赫连煜是这般说,但仔细看他的神色和说话的语气,便知晓他心中有怨。 宇文萱眉眼轻舒,面上虽做着无奈的神色,但看着赫连煜这般神色,心中自然满意了不少。 只要将他拉稳在自己阵营中,要如何对抗赫连乾的军队,她心中也有了个计划。 她缓缓走近赫连煜,伸出手想要触碰他的脸,但被他偏头一躲,她手微一顿,眼中滑过一抹狠厉的光芒。 “阿姆,抱歉。煜在大历那边独自一人,不习惯别人触碰。” “原来如此,是阿姆失礼了。”宇文萱压下心中的怒气,轻声开口道。 “阿姆是有事需要煜去做吗?” 赫连煜垂下眼眸,敛住眸中澎湃的杀意。若方才真让她触碰到他,他可能会忍不住要杀了她。 “煜儿,你也知晓你父王的为人,他心中一直计较你生母的事。若当他知晓你私自回国,恐怕又会平白多一番是非。” 宇文萱压下眉眼,精致的面容换上愁绪纷乱的神色,转身,缓缓走到首位,坐下,颇为头疼地轻揉着额角。 瞧见宇文萱这般神色,赫连煜心中不由冷笑一声,但还是配合着她,微微垂下头,尽显一枚棋子该有的反应。 “阿姆,煜无心争夺南越王位,只不过是思念母妃故土。”赫连煜缓缓抬起眸,赤红色眼眸中涌动着难言的伤感。 “煜儿,也真是苦了你了。生母早逝,后又被送往大历数年。”宇文萱佯装着神伤,伸出手指轻轻擦拭着泛红的眼角。 “阿姆知道你心里的苦,其实如今你大王兄处境也艰难。”她缓缓叹口气,微垂下眼眸,装作被伤透心的母亲做派。 “阿姆,大王兄怎么了?” “唉。赫连乾忌惮我的势力,你大王兄身为他长子,却遭他厌弃,不立他为王储,甚至还想剥夺他的权力。” 一想到赫连乾前段时日,不断打压赫连宸的势力,宇文萱眼中忧虑浮现不断。她虽然在南越朝堂上话语权重,但立储之事一向是由每代南越王决断。 若赫连乾真要剥夺赫连宸的王储资格,哪怕是宇文萱也无法反对,眼下最重要的还是要拿到赫连乾手中的兵权。 “煜儿啊,你大王兄为人和善知礼,朝堂上也有不少人夸赞他。若你能助大王兄登上那个位置,阿姆和大王兄自然也不会亏待你。”宇文萱情急之下拉住赫连煜的手,恳切地看着他。 赫连煜手微僵,缓缓垂眸,看着她覆盖上手掌的手,强忍住涌上胸腔的杀意,装作感兴趣的模样。 “噢?阿姆此言当真?” “自然。” “那好。煜别无所求,只求大王兄登上南越王的位置后,能洗脱煜生母身上的罪恶。并且,煜想要在与大历的交战中亲征。” ———— 真的越写越差了,宝子们,实在是没有灵感和心力,看着惨淡的数据。 但我尽量去写,给太子一个结局。 第118章 召见 夜色深沉,重门叠户的层层院落里静寂无声,清冷的月辉刺穿厚重的云层,穿过院落的的各处檐角,洒下来,落在这寂静的院中。 一道身着黑色衣袍的男子坐在空旷的院中,微微阖眸,手指轻轻敲击着额角。 夜空中浮云流动,弯月时而藏匿于云层中,忽明忽暗,映得庭院中的倒影斑驳交错。 “啊!” 翛然,庭院中传来的阵阵惨叫声。混杂着树木摇晃的声音一同响起,击碎了这方天地的静寂。在黑夜下显得更加刺耳,令人毛骨悚然。 “赢溯,你不得好死!” 阖眸休憩的赢溯闻言缓缓睁眼,满目的血色落入他眼中,但并未激起他丝毫眼眸波动。 月色朦胧,清冷的月色落在他身后那沾满血渍的窗纱上,映得那颜色格外艳丽。 赢溯缓缓垂下眸,漠然的黑眸落到跪在他脚下的大臣身上,抬起腿,轻轻抵在那人的肩膀上。 “嗯?本王的命还轮不到你来做主。” “赢溯!你这般残杀大臣,就不怕落在陛下耳中吗?”满身污垢的大臣眸色发红,狠厉地看着面前的赢溯。 闻言,赢溯缓缓垂眸,喉间溢出不明意味的笑意后,又缓慢抬起头,黑沉的眸色中填满了戏谑。 “莫说陛下此时不知晓,就算知晓,又待本王如何?” 赢溯眸底涌上残忍,脚狠狠用力,碾着那大臣的肩膀,微微弯腰,凑近他耳边,声音低沉宛如魔鬼的低吟。 “你真以为咱们的陛下不知晓吗?他手中有寒鸦那般的组织,你真以为本王这几日的所作所为能逃过他们的眼睛吗?” 赢溯无视他脸上因痛苦堆积的恐惧,眼尾轻抬,悄然落到那不远处屋顶上的角落,眸色微沉。 “主子,都处理干净了。” 溟狼领头的七宿从黑暗中现身,他们手中的刀剑沾满了血渍,脸上皆戴着黑色面具,一身肃杀的气势。 赢溯缓缓松开脚,冷眼看着那大臣瘫软在血污的地上,站起身,接过溟狼递来的剑,睥睨着脚下神色惶恐的人。 “陈大人,您好歹是朝中三品大臣,便让溯来送你最后一程吧。” 他俯身,左手狠狠揪起他的长发,把他身子拎起来,右手握着的银剑猛然捅穿了他的心脏飞溅的鲜血落到他的眼角处,留下一道糜艳的痕迹。 剧痛袭上那人感官,右手狠狠抬起,想要挣扎,但失温的身体毫无力气,只能瞪大浑浊的老眼。 “一群鹰犬,陛下若……啊!” “林大人还是多想想自己吧。”赢溯看着他无力的挣扎,唇角浮现出弧度,漆黑的眼眸中满是病态扭曲的愉悦感。 等那人的手要触碰到他握着剑的手时,他狠狠转动剑刃,切割着那人的力气,重复数遍,直至那人在他手上咽气。 那人双手垂下,砸在血污中,身子佝偻,头微垂,像是一条死鱼被插在剑身上。 赢溯嫌弃地看着死去的大臣,缓缓松开手,血色满上了他的衣袖,浓重的血腥味钻入他鼻翼。 静候在一旁的溟狼极有眼力见地掏出干净的锦帕,递给他。 赢溯接过锦帕,嫌恶地擦干净手上沾染的血迹,眼眸一转,一脚踹翻面前的尸体,将锦帕丢在血污中。 “主子,那些您让关起来的孩子怎么办?” “一把火烧了吧,既然都不是干净的来,那便让他们干净的离开吧。”赢溯黑沉的眸色中毫无波动,跨过脚下数百口人的尸首,踏出宅院。 “是。”溟狼微微低头,应道。 …… 大历皇宫,紫宸殿。 一袭黑衫的鸦半跪在赢承珏榻前,声音微沉地在大臣府邸看到的那一幕。 “陛下,果然如你所料,六……”鸦蓦然想起赢溯如今身份的转换,顿了顿,“靖王殿下韬光养晦多年,身边暗藏七位死士,一位如今已赶赴潼关。” 匿于金黄色床幔后的赢承珏缓缓闭眼,遮住眸底的苍凉。这段时日,赢溯为了把控朝政,不断虐杀大臣及其家眷,搞得文武百官人心惶惶。 赢溯手段狠辣,若是日后真起了贪念,宫中又将是一场腥风血雨。 “宣,靖王即刻觐见。” “是。” 赢溯刚回到临华宫,便接到了觐见的旨意。他缓缓脱下身上沾满血腥味的外衫,跟着海禄拐过几条宫道,来到紫宸殿外。 “靖王殿下,请。” 赢溯看着殿门敞开的紫宸殿,黑沉的眸色中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敛下心中纷乱的思绪,抬步踏入殿中。 这还是他头一次踏进紫宸殿,他缓缓踏入内室。看着那散下床幔的床榻,上前,半跪于殿中,向其行礼。 “儿臣给父皇请安,愿父皇身体安康。” “咳咳,溯儿来了呀,上前来,让父皇看看。”赢承珏伸出手,挑开床幔,浑浊的老眼看着安然跪于地上的赢溯,招手,让他上前。 赢溯身子微顿数秒,眼眸轻转,看了一眼匿于暗处的鸦,还是缓缓起身,走到他面前。 赢承珏看着自己这个不曾正眼打量过的儿子缓步靠近他,看着他眉眼间熟悉的神色,霎时神情有些恍惚。 他眉眼间分明和衡儿不像,但神色却格外肖像。看着他,仿佛看见的是另一个衡儿。 他想起他和爱妻的孩子,微微垂眸,缓缓吐出口浊气。 衡儿若是生在盛世时,他便是一位合格的帝王。但要在这般动荡时代称帝,他心中还有太多的牵挂。 “父皇万安。”赢溯低垂着眸,藏匿住自己的情绪。 “溯儿,如今也已年满十八了吧。” “是。” “溯儿如今也已封王,在朝堂上也算是权臣。若你母妃看见这般的你,也要为你高兴吧。” 想起赢溯的生母,那也是一个可怜的女子。 赢承珏缓缓闭眼,但浮现在他脑海中的却是她在耳边诉说的爱妻模样。 赢溯缓缓抬眸,看着赢承珏眼角泛出的泪花,眸色微微一暗,置于膝盖上的手微微收紧,胸腔中蓦然滕升起一股悲凉。 哪怕他早已不奢求这所谓父皇的爱,但还是忍不住为自己悲哀。他念及自己母妃时,想的却是另一个女人。 ———— 注:写这里想起了那一句,若不能拥有你,那便成为你吧。毕竟除了你,我于这世间再无牵挂。 太子手段也是狠辣,但他不像阿溯那般,太子擅长以权镇压,他是将全盘算计在内。 而阿溯的宗旨是斩草除根,绝不给敌人反扑的机会。 这章写爽了,这章和前一章完全像是出自两个人的手啊~ 没有加快乐基地的宝子,请看第一章,春节时有福利篇的哈~ 第119章 父子谈心 大历皇宫,紫宸殿内。赢溯低垂着眸,眉眼皆匿于暗光中,令人看不清他的神色。躺于龙榻之上的赢承珏眸中思绪翻动,并未言语。 一时间,空旷的大殿上,两人寂静无声,只余烛火跳动的声响。 良久,只听得那散下的床幔中溢出一声轻微的叹息,后又传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赢承珏缓缓坐起身,挑开床幔,殿中摇曳的烛火映照在那双浑浊的老眼中,勾勒着眸中的暗光忽明忽暗,令人揣测不清其中的深意。 他缓缓垂下眸,看着跪在榻边,虽尚未加冠,但周身凝结着浓重杀伐气息的赢溯。伸出手似是要落在他发顶,但最终还是并未落下。 “朕,初在御花园看到你的时候,便知晓你并非如表面看上去那般简单。” 闻言,赢溯缓缓抬眸,深沉的眸色中并无波澜地看着榻上这熟悉又陌生的男人。 他自降生起,便被弃养在霜栖殿内,这所谓的父皇从未踏入过那座宫殿。虽是皇子身份,实则还比不上这宫中些儿个受宠的奴才。 或许连他都忘了,在那座偏僻的宫殿中还有一个儿子。 若不是幼时碰上了赢衡,或许他也会如同深宫中那些奴才一般,悄然无声地消失在这座宫殿。 但其实,曾在他幼年之际,他也算‘有幸’见过这位高高在上的父皇。 他犹还记得,那是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夜晚,他拐过无数条宫道,踏入了赢衡的东宫。 或许是他嫌更深露重,怕惊扰到赢衡的美梦,并没有踏入正殿,只是站在窗外,隔着窗牖描摹他的眉眼。 也是那一刻,他才明白,原来那高高在上的皇帝也会有温情的一面。 只不过,那从来都不是为了他们这些身份卑贱之人。 赢溯眼眸微垂,敛下眸中翻腾的情绪,但置于膝盖上的手指缓缓收紧,在掌心上留下一道道痕迹。 “你蛰伏多年,是为了报仇吧……” 闻言,赢溯猛然抬头,瞳孔微缩,眸色稍显凌厉地看着赢承珏的神色。 但赢承珏并未看赢溯,缓缓闭眼,冷峻的面容上头一次对着赢溯展现出了慈父的光辉。 “朕一直知晓衡儿在查他母后的那件往事,而你也应该早就知道你母妃的事吧。那位跳井死亡的宫女就是你母妃的庶妹吧,若朕没有猜错,乔家倒台也应该有你的手笔吧。” 赢承珏缓缓睁眼,敛下眸中波动的情绪,扭过头,深沉的眸色落在乖顺的赢溯身上,声音徐缓地响起,“那位林鹤清大人便是当年林家满门抄斩的遗孤吧。” “父皇既然全部知晓,为何不……” 赢承珏轻轻摆手,止住赢溯尚未说完的话,“朕,膝下几个孩子,有能力登上太子这个位置的不多。你觉得衡儿如何?” 听到他此时提及赢衡,赢溯眸色微沉,似是不明白他的用意,但还是顺心回答。 “太子哥哥谋略过人,自幼便修习为君之道,善用人,辨是非,实为储君不二人选。” 闻言,赢承珏面上浮现出笑意,但还是缓缓摇头。 “朕本也是这般认为。但若要在这般动荡的局势下称帝,其实,你才是这位置最好的人选。从大历掌权者的角度而言,我更想选择你。但从一个父亲的角度,除了你,谁都可以坐上那个位置。” 这还是这么多年,赢承珏头一次和赢溯这般推心置腹。听到他这般情真意切的话语,赢溯心中也微微惊讶了一番。 赢承珏注意到赢溯眼中的动摇,他缓缓从他身上收回视线,缓缓叹口气,眸中又凝上一层水雾。 “溯儿,朕不想看见你们兄弟阋墙。祺儿已经误入歧途,我不想日后衡儿登基后,身后无兄弟帮衬。” 他伸出手,温热的手掌轻轻覆盖上赢溯微凉的手背,浑浊的老眼中满是祈求。 “衡儿是一位合格的储君,大历在他手中,会走得更远。而他向来也极为在意你……” 赢溯想起那位远在边关的身影,深沉眸色中倒映的烛火微微闪烁,右手狠狠攥紧衣角,就如同他心湖泛起的层层涟漪。 祈安……我的祈安。 他缓缓松开捏紧的衣角,从赢承珏微热的手掌下抽回手,膝行朝后退至一步,眉眼低垂,昏暗的烛火映在他眉眼间。 “父皇是想我成为太子哥哥的幕后之人?” “衡儿野心很大,但他牵念的事也很多。很多事他来做不合适,但你可以。” 听懂了赢承珏话语中的言外之意,赢溯缓缓抬眸,深沉的眸色中是敛不住的杀意。 “陛下,您既然知晓溯一切作为。那您心里也该明白,若溯日后要反抗,太子哥哥将无法掌控我。” “我在他身边,就会是一个潜藏的威胁。” 赢承珏神色并无变化,只是眸色中逐渐蒙上了一层伤感,缓缓摇头,“溯儿,你不会的。” 赢溯与赢承珏对视着,终是看懂了他眼眸中蕴含的含义。微微垂下眸,唇角浮现出讽刺的笑意,声音不再似方才那般咄咄逼人。 “陛下不愧是陛下,玩弄人心尽在您的一念之间。”他缓缓闭上眼,眼尾轻微泛红。 看着赢承珏那般的眼神,他心中又岂会不明白,原来藏匿于心底最深处的情愫都已被他看穿。 连世人都看出来了这份不容于世的情愫,为何聪明若祈安,还不曾明白呢?究竟是看不穿,还是不想看穿呢? 赢溯心底默默念着那个贯穿了他半生的名字,心中不断涌现出悲凉。分明早已做好了将这份不可窥见日光的感情带入坟墓,但此时此景,却令他难以承受这份痛楚。 他轻轻吐出一口浊气,微绷的身子也逐渐放松,睁开眼,眼中复杂的情愫皆已被敛下,恢复了冷厉的模样。 “父皇,若溯行事乖张,您待如何?” 闻言,赢承珏半晌不曾开口,殿中弥漫着诡异的气氛。良久,只听见了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气,回荡在静谧的殿中。 “唉……朕累了,溯儿先退下吧。” 赢溯并未开口,只是顺从地朝着他行礼,随后便起身退出了紫宸殿。 殿内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但赢承珏的心中将不再是一片平静。 他缓缓睁开眼,看着桌案旁燃烧着的烛火,忽明忽暗的光映在他侧脸上,遮不住他面容上散发出来的疲乏。 这天,终究还是要变了。 窗牖外,乌云密布,一阵惊雷响过,细碎的雨水冰冷地敲击在窗棂上,激起一层层水花。 ———— 林氏鹤清,曾是朝中五品官员之子,其父行事光明磊落,得罪了不少权贵,前任丞相乔铮便是其中一员。 乔铮恼怒不已,后构陷林氏,落的满门抄斩的下场。林鹤清早早被其父送出,待他回来后,林氏早已不复存在。 林鹤清后遇靖王,靖王看重他的学识,替他遮掩,隐姓埋名,让其成为他麾下一员。蛰伏数年,最终一举夺魁。 林鹤清,原名清珩,鹤清为表字。 第120章 第二将军! 潼关外,本对大历虎视眈眈的南越军队居然选择在一夜之间退兵,这个举动同时惊动了大金和大金。 潼关城墙之上,赢衡眯着眼看着对面的空荡,眼眸深邃而锐利。 看来,阿煜已经平安抵达南越了。 他想起那夜独自逃跑的赫连煜,微微垂下眸,眼眸中闪过一抹无奈。 他们相处多年,赫连煜的异常他又怎么可能没有注意到。而宫中的流言他也听了不少,自然也知晓赫连煜心中在意万分。 赢衡自认为他不是一个好人,但也曾想着将他禁锢在自己身边。但他心中更明白,他生来便是翱翔于野的雄鹰,不该被困囿在深宫这方狭窄的红墙里。 阿煜,你一定要平安归来。 赢衡缓缓抬起头,看着从天空中飘落的雨丝,眸底是掩不住的担忧,负在身后的手缓缓收紧,握成拳。 大金营帐中,南越忽然退兵的消息,令布伦塔心有不满。 他猛然一脚踹翻摆放在营帐中的桌案,瓜果坠地,在营帐中铺好的毛毡上滚落。 该死的南越蛮人,竟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反悔! “传贺兰契云来!”布伦塔缓缓闭上眼,压制下胸腔中的怒火,高声吩咐道。 不久,营帐外便传来脚步声,来人缓缓掀开营帐,寒峭的冷风灌入帐中,吹动着两旁的篝火。 贺兰契云身着一袭银色铠甲,大手握着悬挂腰间的刀,一步步走到中央,跳跃的火光映在他那双深棕色的鹰眸中,透出几分肃杀。 他微微垂下眸,半跪在毛毡上,右手抬起,置于胸前,朝着上方的布伦塔行礼道,“贺兰参见大王,愿大王得诸神庇佑,无坚不摧。” “孤勇猛的勇士,起来吧。” “是。” “飞越大将军,如今南越已毁约。将军可还有信心拿下大历?” “贺兰始终为大金而战!如今大历镇国将军已无力作战,贺兰在三日后将发动总攻,一举歼灭敌军。” “好!” 听到贺兰契云这般说,布伦塔脸上浮现出猖狂的笑意,深棕色眼眸中满是对大历的贪婪,仿佛大历已完全成了他囊中之物。 …… 南越王室,王宫。 宇文萱身着南越王后服饰高坐于王位之上,身侧跟着一位面覆獠牙面具的男人,浑身散发着浓烈的杀气,威慑着下方蠢蠢欲动的大臣们。 “一年前,王便率领我大真最勇猛的勇士去攻打大历,但时至今日,前线并未传来大捷的消息。而那年寒冬,为了支持前线,上至王室,下至子民,都将粮食送往了边关,有多少子民死在了那年大雪之下。” 宇文萱缓缓起身,金色眼眸中满是遮掩不住的野心,她抬起手,高声宣判着赫连乾的罪孽。 “王在位期间,虐杀了多少能臣猛将,还肆意发动战争,让我大真子民苦不堪言!这样的王不是被鹰神选中的贤者,也不配统领大真!” 赫连乾的威望本就不如宇文萱,而这次发动战争又导致南越死了不少族民,自然也丧失了民心。 下方的大臣们神色皆有些动摇,但碍于赫连乾树下的暴君形象,他们也并不敢轻易反戈。 宇文萱缓缓扫过下方的大臣,金色眼眸中闪过一抹得意。她知晓赫连乾的暴政影响了大多数大臣,但只要能动摇他们对赫连乾的忠心,这就足够了。 若是能一步步瓦解赫连乾的权势,宸儿也不必走上那般凶险的道路,这样他的王位也会来得更名正言顺。 “禀告王后,大王回来了。” 就在诸位大臣动摇之际,赫连乾猛然踏入殿中。 他缓缓抬眸,看着那上位的宇文萱,赤红色眼眸中酝酿着风暴,咬牙切齿,“王后,是在说本王德不配位?” 宇文萱金色眼眸并无波动,“大王攻打大金一年,可曾拿下?无非只是在平添伤亡。” 闻言,赫连乾咬牙,他狠狠攥紧手掌,右手悄然摸上缠在腰侧的软鞭。 “若不是你捣鬼,本王便可趁此次机会,一举拿下大历。” 赫连煜瞧见了他的举止,唇角勾起冷然的笑意。还未等赫连乾反应,一道宛如鬼魅般的身影便出现在他身前,银剑出鞘,横在他面前,止住了他的动作。 赫连乾手微顿,眼神狠厉地看着眼前这道熟悉的身影,心中勃然大怒。 “放肆!王后这是何意?!” “大王,此乃南越议事殿。哪怕贵如大王,也不可擅自动用武力。” 宇文萱微微侧身,金色眼眸中满是嘲弄,右手悄然抚摸上满是伤痕的手臂,微微收紧的指腹狠狠嵌入衣衫。 看着这副模样的宇文萱,赫连乾胸腔中的怒火无处宣泄。他很想冲上去将她撕成碎片,但看着拦在眼前之人,又不敢轻举妄动。 他从这人身上感受到了澎湃的杀意。而看这人身手,也定不是泛泛之辈。 宇文萱究竟是从何处寻来的此人?! 赫连煜瞧见他老实下来,微微挑挑眉,赤眸中闪过一抹失望,将银剑收起,脚尖一点,便回到了原地。 原以为以赫连乾的性子,定然不会这般轻易揭过。若这两人率先内讧,倒是可以节省他不少力气。 但显然,他还是低估了宇文萱在南越的影响力,竟然令赫连乾都这般忌惮。 赫连乾看向立在宇文萱身侧的赫连煜,赤眸中闪过一抹疑虑。 此人武功不似南越。这人究竟是谁,他为何总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他缓缓收回视线,压下心中的疑虑,看着面前掌握重权的宇文萱,眉眼稍冷。 “本王虽未曾拿下大历,但也并非没有作为。大历的镇国将军已被重伤,只要南越和大金联合定能拿下大历。” 此言一出,原本还有些动摇的大臣们神色皆是一喜,在下方不断窃窃私语。 大历本就占据着极佳的地理位置,而南越一到冬日便粮食短缺,若真能拿下大历,对南越而言可谓是百利无一害。 但大历向来都有镇国将军驻守,南越等诸国虽眼馋,但也忌惮其实力。 若赫连乾此言为真,那要拿下一向重文轻武的大历,对南越而言也不算什么难事。 宇文萱扫过下方蠢蠢欲动的大臣,又看着赫连乾一脸得意的模样,眸色微沉。 她明白,眼下已失去了讨伐赫连乾的最佳时机。 她强迫自己压下胸腔里的怒火,不断告诫自己。不可急躁,她已经隐忍了数十年,不差这一时半会儿。“既然如此,那便恭贺大王了。” “但大王攻打这大历一战中,迟迟不见拿下大历。我认为拓拔将军还是太过年轻,不懂调兵遣将。理应再选一位将军,担任我大真第二将军!” ———— 啊~写的好痛苦,写得好差~ 来猜猜阿煜想干什么吧~ 第121章 母妃,安息吧 大历皇宫,云霞宫。 往日里高调奢华的陈设都已被撤下,清冷的宫中连半分烛火都不曾拥有。窗牖紧闭,连窗外那温煦的日光都映不进这座宫殿。 这座冰冷的宫殿失去了帝王恩宠,终也只是成了这深宫红苑中的一座废墟。 “咯吱。” 沉重的殿门猛然被推开,温煦的日光趁此机会涌入殿中,照亮了殿中的漆黑,也映出了此刻殿内的景象。 殿内,一道瘦弱的身影蜷缩在榻间,许久不曾见过日光的身影微微一动,缓缓抬起那双死气沉沉的双眸。 曾经装饰华贵的乔姝瑶此刻蓬头垢面,衣衫也早已被换成了粗衫。面容上未施粉黛,鬓角早已生出华发,早已不见往日里高高在上的贵妃模样。 乔姝瑶看见一道黑色身影缓缓踏入殿中,那沉重的殿门在他进入后,又缓慢关上,吞噬掉最后温煦的日光。 赢溯寡淡的黑眸缓缓看着缩成一团的乔姝瑶,眉眼间皆是冷意。他一步步靠近床榻,随手掏出火折子点燃了殿中的烛火。 突如其来的火光令乔姝瑶稍显不适,她缓缓闭上眼,等了片刻,才逐渐适应了殿中的烛火。 她本以为来的是宫人,但当她看见是赢溯时,眸中所有的希冀破灭,换上得是狠厉的眸色。 “怎么是你这个贱人!陛下呢?” 赢溯眼眸微垂,对她尖厉的声音充耳不闻,只是缓缓收起手中的火折子,微弱的烛火映在他那双黑沉的眼眸中,似是一团腾升的幽火。 “你为什么不说话!都是你这个贱人,构陷我儿,才让他丢了陛下的恩宠!”乔姝瑶缓缓站起身,怒视着面前的赢溯,美目中满是怨恨。 赢溯缓缓回眸,眼神清冷地看着面前这个宛如疯子一般的女人,嘴唇微微勾起一抹讽刺的笑意。 “乔姝瑶,赢祺是真的蠢,难为你为他铺的路了。” “不许你这个贱人说我的祺儿!你不过是一卑贱宫女之子,岂敢与我祺儿相提并论!”乔姝瑶猛然将榻上的玉枕丢向赢溯,眼眸怨毒地看着他。 赢溯微微侧身躲开,并没有计较她这番行为。只是轻轻挥了挥手,身后候着的宫人便躬身送上了一杯毒酒。 “乔氏罪妇,奉父皇口谕,你残害先皇后,导致太子早产一事,如今已证据确凿。念及你是三皇子等皇嗣的生母,侍奉皇恩多年,特许不祸及皇嗣,赐鸩酒一杯。” 闻言,乔姝瑶猛然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端来的这杯毒酒,美目中悄然袭上泪水。 “乔氏,请吧。” 赢溯见她不接,微微挑眉,给了身旁的宫人一个眼神。 宫人看懂了他的眼神,端着那杯鸩酒缓缓靠近乔姝瑶,走到她面前时,高高举起呈盘中的毒酒。 乔姝瑶微微垂眸看着面前呈盘中那杯中泛着涟漪的酒水,眸中水光点点。曾经和赢承珏的美好回忆一股脑涌上,胸腔中悲凉不断翻涌。 “嘭!” 乔姝瑶猛然一挥手,将面前的呈盘拂开,里面的酒盏砸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缓缓抬起眸,眸中满是怨毒,“本宫不信!本宫不信陛下会这般狠心!定是你这贱人假装圣旨!陛下呢?” “本宫要见陛下!”乔姝瑶猛然推开身前的赢溯和宫人,就要冲出云霞宫。 赢溯瞧见她撒泼的动作,眸色微沉,猛然拽住她的长发,狠狠一拉。 “乔姝瑶,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乔姝瑶吃痛,头高高扬起,怨毒的眼眸和赢溯那双涌动着浓烈杀意的双眼对视,双手想要挣扎,但被他禁锢住,扭在身后。 “贱人!你和那个病秧子都是贱人!” 听着她口中不断吐出秽言,激得赢溯眸色更是深沉了几分,手上的力道也不由加重了几分,冷眼看着她面上浮现出的痛苦。 “你若再敢辱骂太子哥哥,本王定叫你生不如死!” 听到赢溯的自称,乔姝瑶一顿,随后仰起头狂笑不止,泛红的眼尾不断坠下泪,声音嘶哑凄厉。 “凭何!凭何你这贱人能封王,而我儿余生却只能瘫痪在床!” “陛下,你何其忍心!” 想起自赢祺受伤后,赢承珏竟然从未多过问一句,一股腥甜涌上乔姝瑶心头。 “噗!赢承珏,你何其残忍啊!”粘稠的鲜血落在玉砖上,乔姝瑶的身子摇摇晃晃,跌坐在地上。 赢溯嫌恶地掏出手帕,轻轻擦拭指腹,黑沉的眼眸微微下垂,俯瞰着地上陷入绝望的乔姝瑶。 “乔贵妃,本王不妨再告诉你一件事。”赢溯缓缓弯腰,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宛如魔鬼的低吟。 “乔氏已满门抄斩,是本王亲自做的。不过,你才是让乔家落到这般田地的罪魁祸首。” “你!本宫要杀了你!” 乔姝瑶瞳孔微睁,看着赢溯眸中闪烁着的戏谑而残忍的光芒,伸出手想要掐他脖子,但轻而易举便被他抓住。 “呵,乔贵妃还是省省力气吧。” 赢溯黑眸中充斥着不屑,手一扬,便将她甩到地上。他缓缓站起身,黑沉的眸色睥睨着她,仿佛她就是他脚下的一只蝼蚁。 他将袖中的一把匕首丢在乔姝瑶的脚边,缓缓转身,声音冷厉,“乔贵妃,若你不想赢祺受牵连,还是尽快了断吧。” 赢溯并未再去看身后乔姝瑶的神色,一步步踏出云霞宫,那温煦的日光溜进又钻出,直到最后,化作了一片漆黑。 “殿下,您不怕她?” 一直藏匿于暗处的溟狼缓缓现身,狠厉的眸色后移,落在那扇紧闭的殿门上,握在悬挂腰侧佩剑上的大手逐渐收紧。 “呵,乔姝瑶一向生来高傲。乔家败落,她不会苟活的。”赢溯缓缓闭眼,平复着胸腔中翻腾的杀意。 赢溯话音刚落不久,身后那座殿里便传来一声巨响和乔姝瑶凄厉的声音。 “陛下,你真是薄情无义啊!” “乔氏薨了!” 赢溯听着身后传来的哄闹声,缓缓闭眼,感受着凉风涌入他体内,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收紧。 母妃,溯已为您报仇了,愿您在天之灵能够安息。 ———— 笙笙最近很忙,而且太子也没量,所以有点不想双更了,愿宝子们谅解~但太子整体也快走向尾声了,感谢大家的陪伴。 第122章 成全 乔氏薨世的消息,不到片刻便传遍了深宫。 云霞宫偏殿内,半明的烛火在万念俱灰的赢祺眸中闪烁,眸色浓重如墨,令人看不清他的想法。 “诶,你听说了吗?”殿外忽然传来宫人小声的议论。 “什么?” 守在宫殿门外的宫人四处望了望,弯下腰凑近,压低声音道,“听说乔氏死了后,陛下不准备把她葬入皇陵,还要剥夺她的封号。” “啊?乔氏好歹也为陛下诞下龙嗣,如今却落得这般结局……”宫人稍显惊讶,轻轻叹口气。 “诞下龙嗣又如何,你看三皇子如今就是个残废。而且啊,那乔氏可是毒害先皇后,导致太子殿下身子早产的罪魁祸首。”宫人冷嗤一声,言语间皆是对赢祺的鄙夷。 “唉,也是。太子殿下乃先皇后嫡出,又深受皇恩,乔氏落得这般下场也是咎由自取。” 赢祺抬起眸,空洞的眼神呆滞地看着面前的烛火,耳畔不断回旋着从殿外飘进来的只言片语。 他置于膝盖上的手缓缓收紧,眸中闪烁着痛苦的神采,胸腔不断涌上后悔和伤感。 殿外,宫人的议论声还断断续续地钻入赢祺的耳中。 “诶,如今太子殿下亲赴潼关,宫中由靖王殿下把持。你说,若靖王有意造反,那太子殿下可就……” “嘘。你可真是什么都敢说,这种掉脑袋的事不是我们可以议论的。”宫人急忙打断他。 “也是。”那人稍微噤声,转而又提到了其他话题。 “你看到那天靖王殿下的风姿了吗?十八岁封王,可谓是开了大历先例。” “看到了。听闻还是太子殿下亲自为其束发,这也算是宫中头一份殊荣了。” 赢祺听到那个熟悉的名字,眼中猛然爆发出浓烈的杀意,将身旁的玉枕拂下榻,砸在玉砖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打断了殿外的声音。 “怎么回事?”宫人推开殿门,看着殿内一片狼藉,眸中闪过不耐之色。 “公子,已至深夜,您该歇息了。” “滚!都给本皇子滚出去!” 赢祺猛然抬起眸,深沉的眸色中血红一片,瞧着闯入殿中的宫人,抄起身旁的烛台,朝他们丢去。 “嘭!” 烛台在殿门口碎掉,盏中最后那一点微弱的火花也熄灭,空旷的殿中仅仅靠着敞开的殿门洒入的清霜照明,隐隐约约勾勒出赢祺的模样。 “公子,如今你已不是高高在上的三皇子了。乔家已倒,罪妇乔氏也已定罪。奴才还是奉劝你一句,莫要再招惹陛下不快了。”宫人缓缓退后一步,避开碎掉的烛台,抄着手,眸中皆是不屑。 赢祺捏紧膝盖上的手,微微垂眸,面容上尽是扭曲的怒意。 若不是赢溯那个病秧子,他又怎么可能成如今这副模样!还被一个无根的狗奴才嘲笑! 宫人根本不去看赢祺难堪的神色,丢下这句话后,便关上了厚重的殿门。 昏暗的殿内,赢祺眼尾轻轻泛红,闭上眼,泪从眼角滑下,砸在他放于膝盖上的手背上,眉宇间尽是颓唐之色。 父皇,您竟是这般绝情吗? 他缓缓睁开眼,眸色中尽是空无,他看着自己瘫痪的双腿,眸色中闪过痛苦。 赢祺双手曲起,支撑起自己的身体,像卑劣的犬一般匍匐在地,缓慢爬下榻,爬到窗牖边,手摸索着打开暗格,从里面掏出一个玉瓶。 他打开玉瓶,强撑着身子坐起,微热的身子靠在冰冷的墙上,浸透他的骨肉,融入他的心脏。 赢祺扭过头,空无的眼神望着上空那皎洁如霜的明月,如水的月光流转在眸中,泪光一点点攀上他的眼角。 犹记得年幼之时,赢承珏也曾亲手授过他诗书,也曾同母妃一起,陪他玩过纸鸢。 他吞咽下玉瓶中的药粉,缓缓闭上眼,眼尾坠着的泪终是止不住落下,顺着眼角的泪痕滑入长发。 母妃,祺儿知晓您生来便爱体面,所以我来殉您了。 …… 紫宸殿内烛火通明,斜靠着床榻的赢承珏闭着眼,眉眼间尽是疲乏,似是又苍老了好几岁。而立于一旁的海禄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赢承珏的脸色,不敢轻易开口。 良久,空旷的殿中传出一声沉重的叹息声。 赢承珏睁开眸,轻轻摆摆手,吩咐道,“算了。将乔氏以贵妃之礼下葬吧,安葬于皇陵。” “是。陛下,那三皇子您看?”海禄微弓着身子,抬起眸,询问道。 提及赢祺,赢承珏眸中闪过悲痛之色。他自问不算是个好父亲,但他也从未想过害他们,哪怕赢祺因一时贪欲,做出那般大逆不道之事,他也只是想着幽禁他。 他知晓乔氏薨世对赢祺打击很大,但他从未想过他会以这般惨烈的方式来成全他母妃。 “唉。祺儿是个好孩子,但他毕竟触犯了国法,朕不能轻饶,便以乔家名义下葬吧。” “是。” 近段时间发生的事令赢承珏心神俱疲,他缓缓闭上眼,抬起手轻揉着泛疼的额角,眉宇间尽是沧桑。 “海禄,你说朕是不是做错了?溯儿这般心狠手辣,若是日后真要造反,以衡儿的性子,不一定能压住他。”赢承珏想起这段时日赢溯的所作所为,他心底就不由泛起一股恶寒。 那日,他面见赢溯后,他心中总是惴惴不安。虽然情感上,他明白赢溯绝不会对赢衡出手,但他还是低估了赢溯的狠辣。 肃清朝堂,手刃仇敌,从来都是斩草除根,从未给自己留下任何隐患。 这般心性、这般手段,非一日之功可以做到的。赢溯韬光养晦的这些年,背后定有高人指点,才养成了这般模样。 赢承珏想起匿于赢溯身后的能人,缓缓睁开眼,眸中尽是对赢衡的担忧。 若日后赢溯被权势和仇恨蒙蔽,反戈,衡儿的处境将变得极其危险。 “陛下,您莫要担心。太子殿下毕竟也算是靖王殿下的兄长,更何况靖王殿下对太子……”海禄安抚着赢承珏,并未言明的话语意思明确。 想起赢溯对赢衡的情愫,赢承珏眼中缓缓腾升起隐晦,唇畔浮现出苦笑。 “朕啊,最怕的便是溯儿走上这条路。” ———— 没量,都想直接完结了。 宝子们,请多来评论区找笙笙吧,或者若是你们真心觉得太子还可以的话,请给它一个评分吧,谢谢各位宝子~ 新的一年,祝大家心想事成,巳巳如意~ 第123章 边关云谲 大历边关,潼关。 朔风凛冽,卷起边关外的黄沙。那烽燧残墩在暮色中如巨兽脊骨隆起,黄沙地上还横七竖八插着断折的箭矢,箭羽上凝着暗红的血痂。 天穹上密布着厚重的云层,乌蒙蒙的空中透不出半分日光。寒冽的风掠过黄沙,卷起掩埋在里面的半面旗帜。 身着一袭红色玄甲的赢衡拖着受伤的身子,缓步走向营帐,掀开帐帘走入,身后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 他缓缓坐下,右手捂住受伤的左肩,鲜血汩汩不断地从伤口处流出,顺着他的指缝流出,滴在脚下的毛毡上。 虽然南越大军暂时退兵,但赢衡心中也很清楚,赫连乾野心勃勃,定会卷土重来。 如今裴靖川和薛瑜皆重伤,无法再领兵作战,他必须赶在南越无暇顾及边关之事前,彻底稳住潼关的局势。 否则,若日后南越卷土重来,大历腹背受敌,处境将会变得更加危急。 帐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来人轻轻掀开帐帘。淡红色的眼眸轻飘飘落在赢衡身上,看到他匿于暗光中晦暗的眼神时,脚步微微一顿。 “殿下。”陆离微微垂眸,敛下眸中波动的情绪,缓缓靠近他。 “有劳鬼医了。”赢衡缓缓吐出郁结在胸腔里的郁气,放下手,身子微微后倾,靠在椅背上。 陆离并未言语,只是眸色凝重地看着他受伤的部位,取出药箱中的小刀,放在一旁的篝火上烤炙。 “将士们的伤亡如何?”赢衡缓缓褪下上衣,精壮的身躯上新添了几道不浅的伤痕,薄唇泛着苍白。 他想起大历将士们的损伤情况,微微垂眸,深沉的黑眸中映照着跳跃的烛火,却抵不过他眸中翻涌的浓墨。 近些时日,他几次与大金大军交锋,虽多次抵御了贺兰契云的攻势,但大金铁骑的战斗力总要比大历军队强,大历将士们伤亡极为惨重。 赢衡眉宇紧皱,置于膝盖上的手狠狠攥紧,手背上青筋猛然暴起,薄唇轻抿,眉眼间尽是担忧。 闻言,陆离也是微微垂眸,拿着烤炙好的小刀缓步靠近赢衡,声音徐缓回应,“伤亡不算好,但军医们都在努力救治。” “殿下,你这枚箭簇嵌得很深,想要取出,恐怕要剜肉。”他缓缓垂眸,眸色中闪过凝重之色,看着嵌入赢衡手臂深处的箭头。 “嗯,剜吧。”赢衡缓缓闭上眼,双手狠狠捏紧扶手。 陆离拿起那把薄如蝉翼的小刀,按住赢衡的手臂,划开皮肉。锋利的刀刃划开血肉的一瞬,赢衡喉间溢出一声痛苦的闷声,身子紧绷,捏紧扶手的双手狠狠攥起,俊逸的面容上浮现出痛苦的神色。 “呃!”赢衡身子猛然绷紧,冷汗从他额角不断滴下,咬紧牙关。 陆离握着小刀沿着箭簇硬生生剜开那团血肉,取出那枚沾满血迹的箭头,丢在地上。 剧痛袭过,赢衡紧绷的身子才缓缓放松下来。他缓缓睁开眼,瞳孔早已散了大半,许久才缓慢聚焦。他微微转眸,便看见陆离正在缝合伤口。 替赢衡包扎好后,陆离才缓缓直起身子,收起手中的小刀,掏出干净的手帕擦掉指腹上沾染的鲜血。 “殿下,切记……” 陆离刚想嘱咐他几句,蓦然想起眼下所处情况,只好将未尽之言咽下,沉默地立在一旁。 如今他们身处边疆,战场上一向皆是刀剑无眼,受伤更是家常便饭。 赢衡缓缓抬起手,摆了摆手,“我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陆离瞧出了他眉眼间的倦怠,薄唇轻抿,终还是垂下头,朝着他行了半礼,便退出了营帐。 …… 大金主帅营帐中,一袭银色玄甲的贺兰契云满眸阴沉地踏入帐内,卸下悬挂于腰间的弯刀,砸在铺满毛毡的地上。 他缓缓弯下腰,双手撑在面前的桌案角上,棕色的眼眸中满是狠厉的光芒。 该死!原以为大历不过是一群强弩之末的残兵,竟没想到那领军之人还真有几分本事! 贺兰契云想起大历那领军之人的年轻身影,眸色又是一沉。 他一向是与裴靖川交锋,自然更为熟悉他的作战风格。但裴靖川此次重伤,他虽然并不算熟悉薛瑜的排兵布阵,但也算是听说他的威名,摸索了几日,也算是看透了他的风格。 但这次大历换帅的那一位年轻主帅,他冗杂了多种作战风格,并且时常还会出其不备,令他一时间也难以琢磨。 贺兰契云之前不曾与赢衡交过手,也不认识他。但这次一交手,他大概就知晓了他的身份。 大历周边诸国皆知绥宁帝先皇后淳仪皇后曾诞下了一位麟儿,生来便被立为东宫,备受皇宠。但因早产,身子一向孱弱多病。 也正是缘于大历东宫不稳,诸国才心生贪念。但这次他与这位传闻中的病弱太子交手,才发现他虽然身子孱弱,但身手却不容小觑。 贺兰契云想起在那病弱太子手上吃过的闷亏,棕色的眸中闪过一抹难言的杀意,大手狠狠收紧,攥紧桌案。 “禀贺兰将军,大王有请。”守在帐外的亲兵掀开帐帘,微弓着身子,恭谨地低头。 “本帅知道了。” 贺兰契云缓缓闭眼,吐出胸腔里的郁气,平复身上澎湃的杀意,拾起丢在毛毡上的弯腰,大步流星地跨出营帐。 …… “贺兰参见大王。” 贺兰契云掀开帐帘,感受到帐内诡异的气氛,低垂着头,半跪于殿内,不敢抬眸。 坐于首位的布伦塔鹰眸冷勾,深棕色眼眸中翻涌着怒火,眉眼间尽是不满地看着跪在下方的贺兰契云。 “贺兰将军,这便是你所说的三日内必拿下大历吗?” 贺兰契云垂眸,置于膝盖上的手狠狠攥起,低头向他请罪道,“贺兰知罪。不曾想那领军之人竟熟读兵法。” 布伦塔看着他恭顺的姿态,胸腔中虽然还燃烧着怒火,但念及他多年忠诚,强压下怒火,冷声吩咐。 “本王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必须在半个月内拿下大历,否则你便提头来见吧。” “是。贺兰向诸神起誓,必将拿下潼关。”贺兰契云缓缓抬眸,伸出手指,轻轻在额角滑过,向大金崇奉的神灵起誓。 帐外朔风寒冽,卷起帐内跳跃的篝火,大战即将一触即发。 ———— 太子所有剧情都顺下来了,之后便是填充内容了,可能后期剧情会有些快,因为笙笙真的很累了。 第124章 天灾 大历边关处烽烟将举,周边诸国虽暂无金戈相向,但也是对其虎视眈眈,暗涛翻涌。 朔风寒冽,远在南方的昭离突降天灾,而昭离境内又突染疾病,万千百姓不幸葬于昭离此次天灾。 昭离,昭月殿内烛火通明,狭窄的桌案上堆满了奏折。 坐在高位上的枫轻笙满目愁绪地看着面前桌案上未批完的奏折,桌案旁的烛火摇曳在她深沉的眸色中,勾勒着她玉容上紧绷的神色。 “唉。” 枫轻笙缓缓叹口气,轻轻合上眸,手指微曲,轻轻地揉按着泛疼的额角。 殿内敞开的窗牖涌入一阵冷风,吹动放在桌案上的奏折。烛火摇曳,隐隐约约可见奏折上朱红落下的勾画。 “陛下,敛风将军求见。”候在殿外的宫人微弓着身子,踏入殿中,轻声开口。 听到熟悉的名字,枫轻笙猛然睁开眼,眼底深处滑过惊喜的光芒,招手道,“快,快宣她进来。” “是。”宫人领命退下。 不消片刻,一袭月白色长袍的苍澜跨入殿内,眼眸落到桌案上堆满的奏折上,眉宇轻蹙,快步走到她面前,行礼。 “臣苍澜,叩见陛下。” “平身吧。” “谢陛下。” 伺候在殿内的宫人们瞧见枫轻笙轻轻摆手,纷纷对其行礼后,便退出了殿内。 霎时,偌大的昭月殿内,只余她们二人。 “陛下,夜深露重。再繁杂的政务,也要顾及凤体。”苍澜走到她身侧,落座,眸色中蕴含着柔色。 “我知道。但这次天灾波及太广,百姓还在遭受痛苦,我身为皇帝,却无能为力,实在是难以入眠。” 枫轻笙微微垂下眼眸,敛住眸中的无奈,但泛红的眼角却攀上了悲凉。 念及昭离此次前所未有的天灾,苍澜眼中也浮现出了悲痛之色,置于膝盖上的手狠狠攥紧。 昭离境内寒风凛冽,霜雪不断,疾病蔓延,皆来势汹汹。哪怕皇室想尽一切办法,但每日还是有昭离百姓死于这场天灾中。 昭离女帝继位不过三年,政务上虽无巨大建树,但也算是勤勤恳恳。 她心中明白,她的皇位沾满了血迹,是苍澜拼死在这条血路上杀出来的。 哪怕她做不了千古一帝,她也想待她百年之后,青史上能留下她的一笔。 她不愿辜负她的爱人,只因她知晓,苍澜心中有国家,有百姓。 枫轻笙微微侧眸,看着苍澜面容上难掩的担忧之色,她伸出手,轻轻覆盖在她手背上。 “莫要担忧,我已嘱咐太医院尽力医治百姓们。” 苍澜瞧着她眼底的疲倦,紧攥的手缓缓松开,缓缓揽过她瘦削的肩膀,柔目中尽是悲凉。 昭离近段时日因天灾一事,市井间传出了一些不好的风声。百姓皆说是女帝德不配位,招来了天怒。 枫轻笙这段时日不仅要面对大臣们上奏的奏章,还要处理染上重疾的百姓们,日夜操劳。 “载清,我已写下了罪己诏,待这次天灾过后,我便……” “若淮!这不是你的错,你莫要在意那些市井传言!” 闻言,苍澜眸色一变,她轻轻扳过枫轻笙的身子,翻涌着隐晦的眼眸触及到她眼中含着的泪水,身子微微一顿,眸中涌上痛苦。 她的爱人是高高在上的女帝,她本该肆意快乐,但却被自己的大爱束缚,难以挣脱这囚禁她一生的桎梏。 苍澜缓缓垂下头,握着她瘦削肩膀的双手不断颤抖,声音沙哑,染上了湿意。 “你没有错!我决不允许……” “载清,那是我的子民。而且,我也不想你再为了我,手上沾满鲜血。我的载清,她是志向高远的大将军,她的银枪永远不会对准昭离。” 枫轻笙伸出手,轻轻捧起苍澜的脸,眼尾泛着微红,但眼眸中尽是柔色。 “若淮……”苍澜抬起手,轻轻握住她放在脸上的手,缓缓阖眸,怜爱地蹭着她的手掌。 …… 南越王宫,王殿内。 一袭王装的赫连乾携着王后装束的宇文萱踏入殿内,坐上高位,俯瞰着下首的朝臣。 当赫连乾的眼眸落到武将行列最前首的两位时,赤眸中闪过一抹厌恶。 一袭红衫的赫连煜立于拓拔晖右侧,面上仍然覆着那张獠牙面具,注意到赫连乾眼眸中的厌恶,唇角缓缓勾起冷笑,毫无畏惧地与他对视。 自赫连煜回到南越后,他始终戴着那张獠牙面具。而他也尽力跟在宇文萱身边,替她清除了立赫连宸为王储的不利因素,颇受宇文萱器重。 前不久,赫连煜私自斩杀了一位大臣,惹来赫连乾震怒,但宇文萱拿出了那大臣勾结外敌的证据,力保赫连煜。 最终,赫连煜被判定无罪。 在赫连煜尚未归国时,宇文萱的权势本就力压赫连乾一头。如今,赫连煜的狠辣手段为宇文萱提供了军事保障,立宇文萱的话语权也愈发重了。 想起宇文萱和赫连煜如今在南越的地位,赫连乾眸色中就闪过凌厉之色。 早知这个孽种有今日,当初就应该直接掐死他。竟敢联合宇文萱这个恶妇对付本王,待本王重掌权势后,本王要将这孽子碎尸万段! 赫连乾压下胸中的怒火,缓缓移开视线,冷声徐缓开口。 “诸位勇士,大历如今实力衰弱,大历边关外更是有大金铁骑虎视眈眈。本王认为,此时出击,乃是良机。” 赫连乾心中清楚,他若想要在短时间内重掌权势,他只有拿下大历。否则,之前南越在大历倾注的心血都将毁之一炬。 赫连煜缓缓阖眸,抱胸听着这群南越大臣们言论,心中不由冷笑。 素来听闻大金王上布伦塔猜疑心重,之前南越轻易毁诺,布伦塔定不会再与南越合作。而潼关外,又有大金铁骑驻守,南越很难越过他们,争夺大历沃土。 更何况,如今镇守潼关的乃是他的殿下,他无所不能的太子殿下。 赫连乾心中默默念着那个人的名字,缓缓睁开眼,眼眸中流转着柔色。 “大王,臣以为此事尚且不妥。”一位老臣缓缓踏出行列,神色颇为凝重。 “为何?”赫连乾瞧见有人反驳自己,眸色微微一沉,语气颇为不耐。 “大历实力虽不及当年,但毕竟建国已有百年,底蕴自不会差。而大历边关虽有大金军队虎视眈眈,但也尚且还未拿下大历。老臣以为,为了稳妥起见,我们可以联合周边诸国,一同攻打大历。” 赫连乾闻言,眸色微显凝重。之前与大金合作,但结果并不如人意,或许联合诸国这个计策可行。 “但北羌尚远,若要联合,岂不是要联合昭离?”他微微皱眉,语气间颇是不屑。 昭离的实力在几大国中本就不算强,又一向是以女子为尊,赫连乾自然看不上这种做派。 “臣听闻昭离突发天灾,百姓死伤无数。昭离急需援助,只要南越许下一点好处,臣想昭离自然也不会拒绝。” “好吧,那此事你们便看着办吧。”赫连乾摆摆手,神色上并无太大波澜,似是并不将这昭离放在眼中。 “臣愿前往昭离。” 下方南越大臣正在商议使者人选时,静默的赫连煜蓦然踏出行列,向着上首的赫连乾请命道。 第125章 前往昭离 南越朝堂上,赫连煜话音刚落,便遭到了上首赫连乾拒绝。 “不行,本王不同意!”赫连乾猛然站起身,赤眸警惕地看着立于下方的赫连煜。 赫连煜和宇文萱联合,成为南越军队的第二将军的事,本就令赫连乾心中有所不满。而今,赫连煜又帮着宇文萱对付他,他早已对赫连煜恨之入骨。 就目前的形势而言,拿下大历是他争夺南越王权的唯一机会。哪怕他心中看不起昭离,也不会轻易将这个机会送到宇文萱手中。 “赫连煜刚回南越,尚未修行南越礼节,派他前去,恐有些失礼。” 但赫连乾心中也清楚,如今朝堂上大半已被宇文萱控制,他不能直接明说赫连煜身份不合适,要以大局为出发点,才不会被人诟病。 闻言,赫连煜缓缓抬眸,赤眸中掠过轻屑,但并未与他争辩,只是抄着手静立在一旁。 赫连乾看着下方赫连煜脸上的平淡如常的神色,眸中闪过疑惑之色。 以宇文萱的聪慧,心中自是清楚若派遣使者的事落到他头上,她费尽心思造就的局面,顷刻间就将会被打破。 赫连煜与宇文萱是一心,他心中肯定也自然清楚,那为何还能这么镇定自若。 难道,这其中有诈吗? “确实,煜儿虽然是南越王子,但毕竟还尚不熟悉南越朝务,他确实不算是最佳人选。”宇文萱淡然出声,附和着赫连乾的话。 听到宇文萱这般说,赫连乾心中一惊,眸色缓缓加深,心中的不安感越来越强了。 宇文萱这个恶妇,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昭离女帝虽继位不久,但为人勤恳,在民间也颇受民心。昭离遭此大难,南越若要派遣使者,我认为最好是派遣一位皇子。既表达我们对这次合作的看重,也能表达南越对昭离的关怀。” 宇文萱此话一出,下方的南越大臣们纷纷窃窃私语,讨论这个计策的可行性。 良久,一位老臣踏出大臣行列,朝上首的赫连乾拱手行礼道,“大王,臣认为王后所言不差,这确实是个好计策。” 赫连乾微微偏眸,看着身侧神色不改的宇文萱,捏着扶手的手缓缓收紧,眸底深沉涌动着难以琢磨的光芒。 他心中虽然对宇文萱保持怀疑,也看不起昭离一介女帝。但眼下重要之事,还是攻打大历,也不想战事未开始之前,两方便闹得格外难堪。 最终,他只好同意了宇文萱的提议。 “好,那便依王后所言。我儿启自幼聪颖,便派他前往。” 宇文萱听到赫连乾竟然不打算派赫连宸前往昭离,眸色微沉,看向一旁的赫连乾,手指狠狠嵌入掌心,留下一道道痕迹。 赫连启,乃是赫连乾的三王子,他母妃曾是最受宠的岚夫人。他自幼便聪颖,备受赫连乾宠爱。但五年前,自赫连启生母病逝后,他便与赫连乾之间有了隔阂。 若是赫连乾命另外几个不成器的王子前往昭离,她都还能以不堪重用为由驳回。但赫连启为人不仅谦和知礼,更重要的便是他在南越颇具威望和民心。 她若轻易开口驳回赫连乾的提议,哪怕她在朝堂上的话语权够重,日后也定会为宸儿的王储之路埋下隐患。 宇文萱缓缓吐出胸腔中的郁气,压下眼眸中的晦暗,金色眼眸微转,与下方的赫连煜交换了一个眼神。 赫连乾见众人不再有意见,烦躁的心情总算是舒畅了半分。 …… 南越和昭离也算是毗邻而居,南越选定人选后,便即刻前往昭离。 不出半月,赫连启一行人便赶到了昭离境内,向昭离女帝递交了通帖。 昭离,昭月殿。 一袭锦红长裙的枫轻笙眉宇轻蹙,垂眸看着手中的通帖,神色颇为凝重。 “陛下,您是在担忧什么吗?”陪伴在枫轻笙身旁的沧澜看着她眉宇间的凝重之色,轻声开口道。 “唉。”枫轻笙放下手中的通帖,缓缓叹出口气。 “南越一向狼子野心,他们此番前来昭离,恐怕是想以合作之事来要挟昭离。” 闻言,沧澜神色也逐渐变得凝重,深沉的眸色中渐渐酝酿起一股风暴。 大历素来占据着中原沃土,诸国自然也对其垂涎不已。若不是以往大历实力强大,诸国又各怀鬼胎,大历早已被诸国瓜分。 但如今大历也不再如同往日,甚至有了倾颓之势,诸国只要稍稍团结,大历便会被拿下。 昭离的实力一向是六国中最弱的,他们本也无心争夺最强的称号,也就不像北羌那般早就臣服于他国。 若是以往,枫轻笙自然能拒绝这份通帖,但就目前昭离的情况来看,这恐怕不是他们能决定的。 若是南越一旦来强,就昭离的兵力也难以抵抗。 “那陛下要不见吗?若是不见,那便让臣去打发了他们。”沧澜眸色微凝,按住悬挂于腰侧的佩剑。 枫轻笙沉默许久,缓缓摇头,“算了。去请南越使者入宫吧。” “是。” 伺候在枫轻笙身侧的宫女弯腰行礼后,便退出了大殿。 …… 赫连启身着绛蓝色衣袍,垂眸跟在领路的宫女身后,拐过几条宫道,而他身后还跟着一位戴着兜帽的黑衣男子。 “南越使者请。” 宫女停下脚步,轻轻掀开月临宫垂下的珠帘,微微侧开身,示意赫连启等人进入大殿。 “有劳。”赫连启温声答谢后,便跨入殿内。 月临宫内烛火摇曳,最前首枫轻笙高坐,身着一袭华贵衣袍,衣袖处用金线勾勒着一只栩栩如生的凤凰,一直拖曳着裙摆处。 赫连启瞧见枫轻笙的装束,心中便已知晓了她的身份。缓步上前,朝着上首的枫轻笙行礼道,“南越使者赫连启拜见昭离女帝,愿女帝身体康健。” “南越使者有心了,请起吧。”枫轻笙微微打量了一番立于下方的赫连启,心中不禁暗叹。 不愧是南越颇具声望的王子,此番做派果然不似南越王那般蛮横无理。 “多谢女帝。” 赫连启缓缓起身,眼眸轻转,便看到了坐于一旁的沧澜,抬起手朝着她的方向行了一个标准的昭离礼节。 “想来这位便是昭离大名鼎鼎的敛风将军吧,启有礼了。” 沧澜缓缓从赫连启身后那位黑衣人身上收回视线,起身也回了半礼,“赫连王子多礼了。” “赫连王子,不知你身后那位是?”枫轻笙一早也便注意到了他身后那位黑衣人,眉宇轻蹙地问道。 闻言,赫连启缓缓退后半步,那黑衣人上前。他伸手掀开头上的兜帽,露出容貌后,微微弯腰,朝着二人行礼。 “赫连煜拜见昭离女帝,敛风将军。” ———— 继续敲碗,想要个书评啊~太子都要进入尾声了,还没有评分~笙笙好惨啊~ 第126章 游说 昭离,月临宫外。 残阳倾斜,漫过月临宫的檐角,落在院中那层层的枫林间。温煦的日光映射在那丹枫上,浸染得每片叶脉里都似凝着晚霞,就宛如一片赤金熔浆从云层之上坠落人间。 朔风掠过,火红的枫叶在枝头轻摇,悉索的声音宛若碎玉。而那被寒风惊起的簌簌红雪坠落,覆盖在宫道上,都染上了胭脂色。 一袭月白色锦衣的苍澜负手而立,缓缓抬眸,眼眸深深锁定在眼前的丹枫上,眉宇间尽是凝重之色。 她抬起手,接住一片从枝头跃下的枫叶,看着安然躺于掌心中的火红,手指微微蜷缩,眼眸深处涌动着难以辨明的情绪。 南越派遣使者的意图很明显,而他们提出的条件也足以令昭离心动。 昭离虽无心与诸国争霸,但就眼下的危机,他们恐怕不得不早为昭离做打算。 苍澜眼眸微沉,松开手指,那枚丹枫在她掌心化作齑粉,留不下任何痕迹。 “唉。” “敛风将军何故叹气?” 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苍澜眸色微凝,猛然回身,银剑出鞘,横亘在赫连煜脖颈上。 赫连煜微微垂眸,看着横亘在脖间的银剑,并不在意。 “赫连王子,贵国和陛下商讨完了?”苍澜眸色微沉,握着银剑的手缓缓收紧。 “并未。但煜是想要和将军做一笔交易。” 闻言,苍澜神色微怔,转瞬又恢复了凌冽的模样,声音里充满了讽刺意味。 “交易?是代表你个人还是整个南越?” 赫连煜缓缓伸出手将抵在他脖颈间的银剑推开,赤红眼眸中满是坚毅。 “自然是代表我个人。” 苍澜见赫连煜并无恶意,冷笑一声将手中的剑归鞘,跨过他,朝着月临宫走去。 “贵国已在和陛下商讨,不知赫连王子想和本王商讨什么?”她停下脚步,微微侧眸,冷然看着身后的赫连煜。 赫连煜缓缓转过身,看着面前的苍澜,眸色也是微微一沉。 眼前这位敛风将军的事迹,他跟在赢衡身边的这些年,也曾有幸耳闻。虽为女子之身,但一腔爱国之心不输于男子。 昭离女帝尚未登基之时,敛风将军便已征战四方,立下了赫赫战功,在昭离也颇有民心。 据闻,敛风将军年仅二十岁时,率领昭离大军大破北羌进犯。她曾以一人之身独闯北羌大军,活捉领帅,事后被破格封为异姓王,享皇室待遇。 想起这位巾帼英雄的事迹,赫连煜心中自然也敬佩有加。 昭离一向重视门第观念,但她以一身破万军,以庶女身份亲手打破了这百年的铁则。 赫连煜抬起手,朝着苍澜的方向缓缓弯下腰,赤眸中尽是凝重之色。 “将军拳拳护国之心,煜看在眼中。南越狼子野心,煜也相信将军看在眼中,此次说是商讨,但实则言语之间尽是威胁之意。若日后真待南越拿下大历,将军又怎敢保证,昭离不会成为下一个大历?” 苍澜轻笑一声,缓缓转过身,“本王听闻,数十年前,南越不幸败于大历,南越为保国土,献上一位质子,囚于大历深宫数年。” 她缓缓抬起眸,看着赫连煜未变的神色,声音徐缓道,“现下想来,那位质子便是你吧。” “背井离乡数年,却不曾帮着故土,反而要劝降本王。看来,你心中对南越怨恨颇深。” 闻言,赫连煜并未反驳,赤眸中平静如水,并未因她的话出现半分波动。 看着这般镇定自若的赫连煜,苍澜眸色稍沉,心中不禁暗叹。 看来此子非同小可,不可小觑啊。 “南越虽野心勃勃,但昭离也并非软弱无能之辈。若待日后南越要毁诺,哪怕本王粉身碎骨,也会为昭离百姓拼杀出一条血路。”苍澜缓缓转身,想要离开。 “将军,南越狼子野心,若你不幸战死,昭离百姓又当如何?昭离女帝又待如何?” 听到赫连煜提及枫轻笙,她跨出的脚步猛然一顿,垂在身侧的双手紧紧攥在一起,身子也微微颤抖。 她不怕战死,但她不能用昭离百姓何若淮的命做赌。 赫连煜瞧见她内心已然动摇,眼见有戏,缓缓朝着她背影走近。 “敛风将军,赫连乾野心昭昭,若真待他拿下大历,日后诸国将不再安宁。” 苍澜察觉到他的动作,猛然转过身,银剑再度出鞘,指向赫连煜,阻止他靠近的动作。 “南越虽不可信,但你也未必可信。你如此大费周章劝说我,究竟意欲何为?我不信,你是好心!” 谈及正事,赫连煜缓缓闭眼,眸中涌动的情绪蓦然成了平静的湖水。 “煜在大历为质多年,曾有幸跟在大历储君身旁。他心存高远,在大历办女科,打破世俗偏见,且为君仁善。此次潼关凶险,大金铁骑和南越联军便是由他坐镇,一举破敌。若这次边关危机,能得昭离相助,日后大历太子定会铭记于心,不胜感激。” “原以为你是要商讨什么,左右也不是让我倒戈,让昭离对另一个国家俯首称臣。”闻言,苍澜不禁冷笑一声。 “真当本王不曾听过那大历储君?他是心存高远,但恐怕也是想要将诸国统一吧。昭离虽弱,但不愿成为那亡国之奴!” “将军,天下大势,必是一统。这天下共主之位,向来皆是能者居之。大历太子有经天纬地之才,又向来善人用人,若他一统天下,定也不会过多为难昭离。”赫连煜眸色微沉,劝道。 苍澜深沉的眸中翻腾着汹涌的暗涛,握着银剑的手不断收紧。 就当下的局势,她心中自然清楚虽然是六国鼎立,但私下实则皆是暗涛汹涌,各国都各怀鬼胎。 北羌一向和南越交好,而南越近些年岁间,常常骚扰昭离边关,恐就是想将其收入囊中。 赫连乾此人为君暴戾好战,若真让他一统天下,那昭离百姓将会生活在一片水深火热之中。 苍澜缓缓闭上眼,收起银剑,转过身子,声音沙哑低沉。 “诚如你所说,这天下能者居之,若赫连乾真有本事一统天下,那本王也就认了。” “将军!赫连乾此人……” “我知道!但我不能拿昭离和陛下的性命去赌!”苍澜闭眼,厉声打断赫连煜尚未说完的话。 “或许大历储君更适合那个位置,但即使加上昭离,他的机会也极其渺茫,我……不能赌。” 闻言,赫连煜神色一顿,握紧的手指缓缓松开,眉宇间尽是凝重之色。 她说得对,前有大金铁骑虎视眈眈,后有南越毒蛇伺机而动,她身为昭离将军,她不能将希望全寄托于殿下。 但一旦让昭离和南越合作,那殿下的处境就…… “载清不敢赌,那朕来赌。” 第127章 腹背受敌 大历边关,潼关外黄沙漫天,战火蔓延在这片焦土上。朔风寒冽,卷起尚未燃尽的旗帜,卷进那空中层层的乌云中。 雷声滚滚,碾在那厚重的云层中。一声惊雷落下,空中酝酿了半日的寒雨最终坠下,落在地上横成的万千铁器上,顺着锋利的剑刃滴下,砸在地上已然龟裂的盾甲。 蓦然腾起的雨雾漫过脚下的尸堆,将远处折断的剑刃模糊,而插在土地上的断枪,枪头红缨雨水一滴滴坠下,砸在地上,形成一个个小水洼。混着碎骨的泥浆在铁靴下咕嘟作响,每抬一步都带起几滴血色。 赢衡握紧手中的银剑,缓缓抬起眸,深沉的眸色中充斥着血色,看着不断围逼过来的大金军队。 自上次一战后,大金的攻势愈发迅猛。而在之前的几次大战中,大历将士们损伤严重,难以抵挡攻势。 大历大军军心不定,畏战不出,乃是兵家大忌。更遑论,龟缩于城墙之中,也并非良策。 赢衡心中清楚,南越退走不过是权宜之计,若待日后南越大军卷土重来,大历才将会是真正腹背受敌。 他与裴靖川等人商讨多日,最终还是决定铤而走险,只有将大金铁骑拦在潼关之外,大历才能有一线生机。 但奈何,双方战力悬殊实在太大了。 赢衡眼眸微沉,看着包围过来的敌军,他握着银剑的手腕一翻,剑锋斜挑,抵住那人的大刀。 “锵!” 两柄银器交战,迸发出的火花猛然炸开。 身后的大金士兵瞧见这个机会,抡着大刀朝赢衡背后袭去。 感知到身后刀刃的破空声,赢衡抬起脚,一脚踹开面前的敌人,借力躲开了身后的偷袭。 围住赢衡的敌军纷纷朝着他攻去,他灵活地躲开众人的攻击,手中的银剑宛如蛟龙出海,抵开他们的刀刃。 但敌军人数始终过多,赢衡也不能完全避开,身上也多了几道伤口。 一把大刀猛然从右侧袭来,赢衡抽出插入敌军腰腹的银剑,右脚猛然一抬,踩住那攻来的大刀,腰一弯,避开擦面而过的银枪。 他足尖轻转,左手抓住那把银枪,手中剑锋自下而上撩起,猛然斩断了那人的右臂,扎进那黄沙中。 赢衡眼前一片血色,温热的血珠溅在眉骨,顺着眉心缓缓下滑,在眉心留下糜艳的胭脂色。 敌军瞧着已然杀红眼的赢衡,心中不由发怵,随着他一步步逼近,他们止不住后退。 赢衡眼眸微转,深沉的眸色落到被敌军割裂开来的大历军队,眉宇微蹙。 即便他实力再强,但也很难凭借他一人之力破开大金铁骑的包围。 各处被大金铁骑割裂的大历将士们,已然呈现出颓败之势,这一战不能再拖了! 赢衡缓缓闭眼,手中银剑上沾满血色,他手腕一翻,银剑猛然横起。 他睁开眼,深沉的眸色中尽是凌厉之色,手中银剑上下飞舞。他边战,边前进,似是要杀出一条血路。 远在包围圈之外的贺兰契云瞧见赢衡不要命的打法,眼眸轻眯,攥着缰绳的手指微微收紧。胯下的战马似是感受到了主人的暴戾情绪,钉着铁掌的前蹄不安地抛动黄沙。 贺兰契云不得不承认,他一直对这位病弱的大历储君看走了眼。 但这一次,他要让他死!谁也无法阻拦。 贺兰契云缓缓松开攥着缰绳的手掌,右手从马背拿起玄弓,抽出箭筒中的羽箭,瞄准,搭弦拉弓。 赢衡银剑飞舞,剑尖精准刺入对方甲胄中。那人踉跄后退时,他抬眸,看到了那支突袭而来的羽箭,上前两步,踩着那人跪倒的膝盖腾空,剑光如瀑,斩落了那支羽箭。 贺兰契云见一击未得手,抬起手,轻轻一挥,身后的弓箭手上前,对准中央战场。 该死! 瞧见敌军的动作,赢衡眼眸微沉,握着银剑的手不由加重了几分,虎口再度撕裂,粘稠的血液顺着剑柄滑落,在脚下砸出朵朵鲜红的彼岸。 他们已与敌军鏖战多日,身心早已疲惫,体力也早已跟不上。 若是任由这箭羽落下,恐怕又将会对大历将士们造成严重的损伤。 赢衡一脚踹开拦在身前的大金士兵,猛然朝着贺兰契云的方向冲去。 哪怕今日他遭遇不测,他也定要阻止这些弓箭手。 陷入鏖战的徐青等亲兵瞧见赢衡的动作,瞳孔猛然一缩,快速解决掉围在身边的敌军,想要去帮助赢衡。 大历两位将军皆已身受重伤,若赢衡也遭遇不测,那将严重动摇大历军心。 贺兰契云瞧见赢衡朝着他而来,缓缓拔出悬挂腰间的大刀,抵挡住他袭来的一击。 “铛!” 两剑交锋,剑脊传来剧烈的震颤,赢衡眼眸微沉,借势向后滑出半步,卸去贺兰契云大刀劈砍而来的余劲。 赢衡脚尖轻转,缓缓停住后退的身子,剑锋传来的震鸣声,令他握着银剑的手掌微微发麻。 他松了松紧握着剑柄的手,左手悄然摸上后腰,从衣袖中滑出一柄匕首,他手握匕首,一脚踹在贺兰契云战马身上。 “嘶嘶!”贺兰契云胯下的战马猛然受惊,抬起前蹄,露出匿着的腹部。 赢衡瞅准时机,将手中匕首快准狠地插入战马腹部,战马吃痛,撒开马蹄跑动起来,想要将身上的贺兰契云甩下。 贺兰契云不曾料到赢衡会使这种手段,他伏低身子,紧紧抓着缰绳,稳住身形。 “射箭!别让他跑了!”贺兰契云沉着眸色,冷声吩咐道。 赢衡提着手中银剑,眼眸狠厉地看着不远处已准备放箭的弓箭手,银光乍现,一道裹挟着内力的剑气猛然袭上那群弓箭手。 “啊!” 霎时,大金的弓箭手死伤大半。 “嗤!” 赢衡使用完内力后,体力已然不支,身子轻颤着下滑,他将手中银剑插入龟裂的大地中,稳住自己身形。 眼见赢衡一剑破万军,贺兰契云眸中闪过震惊,不曾想他竟然还隐藏了实力。 “太子殿下!小心!” “嗖!” 赢衡刚听到徐青提醒的声音,耳畔猛然袭来一阵破空声,一支黑色羽箭悄然而至。 “嗤!” 箭簇没入骨肉的声音和远方传来的马蹄声同时响起。 赢衡缓缓抬起眸,看着远处乌泱泱的大军,那熟悉的南越王室绛蓝色的旗帜和代表着昭离王室的锦红凤凰的旗帜映入他眼中。 他们被彻底包围了。 ———— 加基地噢~宝子们,太子正文原定结束章节是133章,不知道会不会多~ 后期打斗篇幅较多,要看感情戏的话,这边建议来福利裙里,精彩多多,若有意的宝子,请留意第一章作者说。 宝子们,第三本书已经在准备了,不知道大家吃不吃骚包攻和傲娇受这种设定。如果不吃的话,笙笙也可以写其他的【毕竟笙笙开了无数坑~】 这章打斗场景真的写的差,轻喷~ 第128章 噩耗 南越大军和昭离大军的到来,令大历原本已有转机的局势瞬间发生逆转。 赢衡缓缓抬起眸,看着四周围攻上来的三国联军,沉着眸色抓住射入肩胛骨的箭簇,忍痛拔出,丢在脚下。 他撑着剑身想要起身,但身体早已达到极限。 敌军瞧见赢衡体力不支,逐渐包围上去,想要趁机拿下大历主帅。 徐青等人杀掉周围的敌军,赶到赢衡身侧,将他围在中央,持着剑警惕地四周。 赢衡握着银剑的手不断颤抖,他微微垂下眸,瞧见殷红的血液顺着锋利的剑刃滴落,银色的剑身上映照着他狼狈的模样,唇边不由泛起一抹苦笑。 啊,真是狼狈。还说要一统六国,如今连剑都拿不稳了。 他撕下红色玄甲里的衣袖,费力将他的手和剑柄绑在一起,缓慢站起身,深沉的眸色中恢复了一片宁静。 哪怕今日战死,大历也绝不轻易屈服! 徐青垂眸,眼眸深处全是担忧,看着赢衡握着银剑的手掌不断滴着血。 此次交战,裴靖川特意嘱咐他,莫要让太子轻易动用内力。 “突围!”赢衡眸色微沉,持剑就向不断围逼上来的敌军攻去。 大战一触即发。 …… 大历皇宫,宣室殿。 一袭黑色锦袍的赢溯高立在玉阶之上,眉宇间早已不见往日里六皇子怯弱的模样,深沉的眸色深深锁定在押在下首的大臣身上。 跪在殿中的大臣被扒去了官服,面容惨白地看着立于上首的赢溯,浑浊的老眼中尽是畏惧之色。 “徐大人,本王一向敬你是老臣。但你倚老卖老,不将本王放在眼中,是不是不太合规矩?” 赢溯微微垂眸,手指轻抚着衣袖用金丝银线勾勒得螣蛇,语气颇为漫不经心。 “殿下,老臣不敢啊,老臣是冤枉的啊。”徐大人的身子轻颤,不停地叩首求饶道。 朝堂上无人不知,这位皇子不再是当年那位深居冷宫的弃子,而是如今大权在握的靖王殿下。 他曾一夜之间屠尽十几位大臣,就连家眷都不曾放过,行事心狠手辣,闹得人心惶惶。 曾有不长眼的大臣欲上达圣听,但绥宁帝并未严惩靖王。隔日,反而是那位大臣被贬职。 如今,大臣们只要一听到赢溯的名号,都恨不得夹起尾巴做人,生怕被其一个不高兴,诛灭满门。 “冤枉?昨夜子时,徐大人曾说本王有谋逆之心,窥视东宫之位。” 赢溯缓缓抬眸,深沉的眸色中尽是戏谑的光芒,徐缓踏下玉阶,立在徐顺的面前。 他弯下腰,伸出手指轻轻抬起徐顺的脸,声音徐缓,“徐大人,你在抖什么?本王很可怕吗?” “殿下……”徐顺恐惧地看着赢溯,苍白的唇色上下蠕动。 赢溯眸色微沉,捏着他下颌的手越发紧了,唇畔浮现出残忍的弧度。 “徐大人,明知道本王的手段,还要往本王手上撞。你说,你是不是傻啊?” 徐顺听出了赢溯语气中毫不掩饰的杀意,吓得身子宛若筛糠。不顾身上的脏污,想要拉扯他的衣袖,却被赢溯猛然甩开。 “殿下,饶命啊!” 赢溯冷然看着倒在地上的徐顺,缓缓抬起脚,踩在他的胸腔,用力碾着他的身子,眸光深处全是嗜血的光芒。 “什么玩意儿?也敢来碰本王!” “噗。” 徐顺脸色涨红,胸腔里的空气被碾碎,喉间涌上甜腻的血腥味,红艳的血珠溅到了赢溯的衣角。 赢溯缓缓抬起手,匿于殿内的溟狼现身,递上手中的刀,垂首立在一旁。 徐顺惊恐的眼神映照在刀脊上,还未等他求饶,赢溯早已将刀刃送入他心脏。他狠狠转动刀刃,汩汩鲜血涌出,染红了他的衣袖。 徐顺的尸体缓缓向后倒去,鲜红的血液浸染在宣室殿的玉砖上,满室皆是刺鼻的血腥味。 霎时间,偌大的宣室殿内鸦雀无声。 文武百官虽知赢溯行事全凭喜恶,但也不曾想他竟然胆子这般大,直接在宣室殿杀人。 黄鑫皱眉,上前想要劝阻,却被身边的大臣拉住。 “太傅,您不要命了?那就是个煞星。” “难道就任由他这般行事?简直是荒唐!”黄鑫沉着眸色甩开那人的手,但想起赢溯的行事,终还是忍下了胸腔的郁气。 赢溯缓缓抽出刀刃,递给一旁的溟狼,收回踩在徐顺胸膛的脚,嫌恶地挥手,七宿现身,将他的尸体抬了出去。 他转过身,俊逸的侧脸溅上了一滴血珠,宛若糜艳的彼岸绽放在黑暗中。 “本王再说一遍,如今大历动荡不安,诸位还是要以国事为重,莫要再让本王抓到把柄。”他停顿片刻,缓缓闭上眼。 “至于这个位置,本王并没有任何想法,诸位党派可以放心。” 赢溯的这番话惊起千层浪,殿中的文武百官神色惊诧地看着背对他们而立的赢溯。 赢溯近段时日的作为,令百官心中皆无底。眼下大历皇室子嗣凋敝,储君又远在边关,若他真想要夺权,这将是他最好的时机。 他们也原本以为赢溯屠杀大臣的举止就是在为夺权作势,有些大臣都已要倒戈,却被赢溯亲口告知他无心那个位置。 难道,他是真打算守着那位的太子之位? 百官心中暗自揣测,却猛然间发现,赢溯虽然行事恣意,但他所屠杀的大臣皆是三皇子余党,并未动过太子党分毫。 不止百官脸上精彩纷呈,连七宿听到赢溯这般说,眸中也尽是惊诧。 他们虽然心中清楚赢溯对赢衡的情谊,但也未曾想他竟然真想放弃那个位置。 可若他真要放下那个位置,那璃舞姑姑和溟狼他们…… 心思较为细腻的瑶碧缓缓抬眸,看着立于前方的溟狼眸色深沉,垂在身侧的双手狠狠攥起,眉心轻蹙。 溟狼跟在殿下身边多年,又和璃舞姑姑的关系匪浅,若殿下真要放弃,恐怕以溟狼的性格,会做出难以挽回的事情。 瑶碧缓缓叹口气,压下心中的不安,只能寄希望于溟狼不要太过于冲动吧。 …… 处理完朝政后,赢溯缓步踏入临华宫,脱下身上沾满血迹的锦袍,手指微曲,捏着泛疼的眉心。 他缓缓吐出胸腔郁结的郁气,眼眸低垂,看着摆放在桌案上的密信,拿起,撕开,一目十行。 蓦然,赢溯眸色一变,捏着信纸的手微微使力,手背上青筋暴起,信纸在他手中化作齑粉。 太子危! 信纸上分明只是寥寥三字,却一直回荡在他脑海中。 第129章 亲赴金堂 辽阔的天穹上乌云压顶,朦胧了月色,颗颗冰凉的雨水从天空坠下,砸在黄沙上,形成小小水洼。 几道黑衣身影手持银剑将一人围在中央,极力抵挡周围袭来的羽箭。 “嗖!” 破空声响起,赢衡眼眸微转,手撑着地,借力翻身避开,羽箭蹭着他脸颊而过,他一脚踢在箭羽上,那羽箭回旋,射入了敌军阵营中。 赢衡等人本是想要突围,回到潼关城内,但被贺兰契云等人察觉了想法,拼死拦住他们,不让他们入关。 被逼无奈的赢衡等人只好以身犯险,吸引了绝大多数的火力,割裂了三军的兵力。 赢衡一击得手后,并不恋战,径直朝着远处跑去。 紧追身后的贺兰契云眸色微沉,拿出玄弓,瞄准赢衡的身影,三箭齐发。 护在赢衡身侧的徐青听到弓弦声,猛然回身,拿起剑抵住一支羽箭,但那支羽箭冲击力太强,还是射入了徐青的肩胛上。 “徐副将!” 徐青身子轻颤地半跪在地上,眼前一阵眩晕,捂住肩胛处的伤口。 赢衡眸色微变,快速蹲下身,想要搀扶起徐青,但他身体已有达到极限。 徐青轻轻推掉他的手,缓缓摇头,“殿下,您快走。” 赢衡眉宇间紧皱,他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以他现在的状况想要带着徐青逃亡,简直是痴人说梦。 但若让他抛弃徐青,他又怎甘心。 徐青瞧出了他神色间的纠结,沧桑的面容上浮现出笑意,轻轻向前推了他一把。 “殿下,您要活着,大历的百姓还在等您。” 蓦然,两人身后传来阵阵马蹄声。 徐青眸色稍凛,强撑起身体,转过身,背对着赢衡,厉声道,“还不快走!” 赢衡咬牙转身,朝着远处跑去,未握剑的手狠狠攥在一起,血珠混着天上飘下来的雨水砸在地上。 …… 大历皇宫,临华宫。 赢溯深沉的眸色中尽是汹涌的杀意,殿中候着的七宿纷纷低头,不敢轻触他的霉头。 不消片刻,周崇和林鹤清踏入殿内,二人抬头看着上首赢溯凝重的神色,纷纷交换个眼神。 能令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赢溯露出这副神情,想来定是发生了很危急的事。 二人敛下眉宇间的神思,快步来到殿中,拱手朝着赢溯,行礼道,“微臣参见靖王殿下。” 赢溯缓缓抬眸,桌案旁的烛火摇曳,映在他那双满是晦暗的眼眸中,似是一团从幽海腾升而起的怒火。 “周崇,本王有急事需要去一趟金堂县。本王不在朝堂的这段时日,你和林鹤清要把守住朝野,莫让那些不长眼的东西出来蹦哒。” 闻言,周崇和林鹤清猛然抬头,难以置信地看向赢溯。 如今,赢溯在朝堂上的威望早已远超其余皇嗣,倒戈巴结的大臣自然也不在少数。 虽然赢溯已在文武百官面前表明他无心于太子之位,但跟随在他身边多年的周崇还是从那句话中嗅出了非同寻常的味道。 赢溯算是周崇一手教导,他知晓赢溯对赢衡的情愫,他不愿染指东宫之位,是他敬重赢衡,不愿与他操戈同室。 但赢溯行事暴戾,明面上虽然大臣畏惧他,但若待赢衡回大历,重掌朝堂后,那群以黄鑫为首的迂腐派定会攻讦他的行事。 三皇子党派罪行被揭露时,赢衡故意不曾发落从犯,一是给大臣们重选阵营的机会,二便是要留下仁君名声。 但赢溯从来就不是仁善之人,他学的不是为君之道的权衡之术,而是斩尽杀绝的君王之道。 但周崇知道,赢溯这般行事无非是想为赢衡清除这条道路上的所有障碍。 赢溯将自己逼上了一条不归路,若放任赢衡回来,他的结局无非就是二个。 周崇微微蹙眉,想着未来的事,深沉的眼眸间头一次蒙上了凝重之色。 赢溯交代完后,并不去看他们的神色,转身去吩咐七宿。 “曦光。” “属下在。” “寒鸦一直盯着我的行踪,若我轻易离开皇宫,定会引来动荡。我离开后,你便扮成我的模样。” “可殿下,属下不懂朝务。”曦光微微抬眸,眉宇间尽是为难之色。 “周崇和林鹤清会帮你,你少说话便好。若实在没招,露一面后,便放出风声,说本王不慎染上风寒,需静养几日。” “是。” 赢溯缓缓走到周崇身边,眸色微沉,俯身在他耳边轻声低语几句。 他缓缓直起身子,手掌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道,“老师,朝堂便交给你了。” …… 邕州,某处不知名的悬崖底部。 一袭黑袍的女子躲在一处山洞后,手握着银剑,眼神警惕地看着远处搜寻的敌军。 “人找到了吗?” “将军,我们搜遍了附近,并未看到那大历太子的身影。” 闻言,贺兰契云眉宇紧皱,他缓缓抬眸,看着赢衡掉下来的悬崖。 这悬崖虽不算高,但赢衡身中数箭,想要在这么短时间内独自离开,定然不可能。 赢衡被逼到悬崖时,他那一箭本是朝着他心脏而去,中途却偏了向,定是有人在暗中助他。 贺兰契云想到这个可能性,攥着缰绳的手又紧了几分,眼眸中暗光涌动。 但他尚未弄清赢衡背后之人实力如何,更遑论这次大金也损失严重,已不适合纠结此事。 他勒了勒胯下的马,缓缓睁开眼,敛下眸中的浓墨,“收兵!” 匿于暗处的女子瞧见大金铁骑全然离开后,才缓缓松懈,她缓缓转过身,身后竟然还藏着一道人影。 空中月色偏移,借着朦胧月华,才看清楚她身后之人,赫然还是已陷入昏迷的赢衡。 影澜蹲下身,微凉的手指轻轻拨开他的眼皮,眸色凝重地看着赢衡身上的伤口。 这般严重的伤口,若是她再晚出手,赢衡定要当场殒命。 影澜也曾和陆离学过一年医术,她观赢衡面相,便知他体内内力纠缠,似是有奔溃之意。 她微蹙着眸,站起身,环顾四周。 眼下,最主要的还是要好好安顿他。 她将赢衡背起,朝着不远处金堂县而去。 ———— 太子完结倒计时~ 第130章 我的祈安 大历边关交界之处,邕州金堂县一处破败的旧屋里。 影澜环顾四周,将破屋里仅剩的两块完好木板拼在一起,扶着昏迷的赢衡躺下。 她从衣襟里掏出火折子,点燃桌案上发霉发潮的半根蜡烛,眉宇微蹙地看着陷入昏迷的赢衡。 借着朦胧的火光,影澜发现赢衡浑身发颤,长发的尾稍已然变成华丝,悄然攀延。 影澜瞧见赢衡的变化,心猛然一沉,蹲在榻边,伸出手指把脉,察觉到他体内内力纠缠,已勾起了体内余毒。 糟了! 她站起身,从衣袖中掏出信笺,咬破手指,在信笺上写下寥寥几句后,来到破旧的窗牖边,屈起手指,放在唇边,发出两声急促的声响。 “唳!” 不消片刻,静寂的深夜响起一声鹰鸣。一道黑影极速从半空俯冲而下,落在影澜伸出的手臂之上。 影澜伸出手,爱怜地抚摸着手臂上这只黑鹰,“空青,要麻烦你将这封信送去给你的主人了。” 她将信笺绑在空青的腿上,从衣袖中掏出布包,从里面掏出肉块,递给它。 空青叼起影澜手中的肉块,扑棱着朝着潼关方向而去。 …… 大历潼关,主帅营帐内。 重伤未愈的薛瑜和裴靖川面色阴沉地高坐在首位,帐内中央尽是尸体,其中还包括跟在裴靖川身边多年的徐青等亲兵。 裴靖川缓缓闭上双眼,敛下眸中涌动的水雾,置于膝盖上的双手狠狠攥在一起,似是不忍去看那跟随他征战沙场十数年亲兵的惨样。 “眼下,太子殿下尚未有消息,我们该怎么做?”坐于一旁的薛瑜眸色微沉,语气间满是担忧。 三国联军如今驻扎在城外,而大历主帅尚且生死不明,大军也损失惨重。若真要与之开战,恐怕他们将会失守潼关。 潼关乃大历最坚实的屏障之一,若是被三军拿下,那么大历将彻底沦陷在战火之中。 若是以往,薛瑜也不会这般担心,但眼下他和裴靖川身上伤势尚未痊愈,恐难以抵挡三军主帅。 裴靖川缓缓睁开眼,深沉的眸色中尽是墨色。他心中自然也清楚眼下大历军队的状况,实在不宜和三国合军开战。 但他身后是国土,是百姓,他是大历的定海神针,他不会轻易放弃。哪怕以命换命,他也要守住国土。 他缓缓松开紧攥着的双手,眸色中涌动着不屈的底色,声音低沉徐缓。 “死守!未得到太子殿下身亡的消息,他就一定还活着!我们一定要守住潼关。” 闻言,薛瑜缓缓起身,伸出手,两人手掌紧紧交握在一起,眸中也尽是坚毅之色。 帐外寒风凛冽,掀起营帐的一角,刮动营帐内两旁的篝火。火簇轻摇,映在两人同样深沉的眸中。 两人相对无言,一切皆在不言中。 潼关城外,南越军营。 一袭红衫的赫连煜立在营帐外,缓缓抬眸,赤眸紧紧锁定在大历军营的方向,深沉的眸色中翻腾着眷恋的光芒。 蓦然,他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缓缓回头,便瞧见一袭银色玄甲的苍澜脸色难看地走近。 他神色微怔,心猛然一沉,缓步上前,两人并肩绕过众人,来到暗处。 “如何?殿下还未有消息?”赫连煜迫不及待地问道。 “大历储君被贺兰契云逼至悬崖,跌落后,大金并未找到他的踪影。我想若不是被人救走,或者就是……”苍澜念及另一种不好的猜想,眸色缓缓加深,语气颇为凝重。 南越和昭离虽然已联合,但赫连乾信不过赫连煜,并未给他实权。只要拓拔晖不让他接触军队,他就无法上战场,自然也就不能探查赢衡的情况。 那日,他听闻赢衡被逼落悬崖,心急如焚,但碍于军中人多眼杂,不能亲自去寻找他的踪迹。 赫连煜念及赢衡身上的伤势,心中惴惴不安,但眼下情况危急,他还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只要尚未听见殿下的死讯,他就一定无事。 “贺兰契云已经决定明日将要对潼关发动总攻,如今大历储君下落不明,恐怕大历军队军心低迷,难以抵挡。” 苍澜想起今夜大金传来的信,眉宇紧蹙,心中担忧不已。 若是真让大金攻破潼关,那昭离和赫连煜的合作也就只能到此为止了。毕竟,她不能拿若淮和全国百姓做赌。 赫连煜眼眸轻转,瞧见苍澜眸色中的动摇之色,自然知晓她心中已有动摇。他眸色微沉,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在一起,声音沙哑的响起。 “殿下虽然下落不明,但潼关尚有镇国将军和定远侯驻守,他们定会拼尽全力守住大历的每一寸疆土。”他缓缓闭眼,吐出胸腔中的郁气。 “我相信殿下吉人天相,定能化险为夷。” 赫连煜抬步朝着营帐走去,不顾身后苍澜的想法,深沉的眸色宛如幽焰腾升。 殿下,您一定要平安归来,昭野定会为您守住这大历疆土。 …… “驾!” 马蹄声惊扰了深夜的寂静,天穹密布的乌云缓慢移动,露出朦胧的月色,倾泻而下,落在那骑马之人身上,露出赢溯神色凝重的面容。 自他出宫后,日夜兼程,路上不敢有半分耽搁,朝着潼关而来,路上还跑死了几匹汗血宝马。 他只要一想起赢衡如今身受重伤,心脏就泛起一阵阵疼意,挥着马鞭的动作不由更剧烈了些,催促胯下马匹跑得更快。 狭窄的官道猛然变得广阔,赢溯的视野逐渐被漫天黄沙占据。 他一勒缰绳,胯下的战马缓慢停下。 赢溯深沉的眸色看着远处伫立在黄沙中的潼关城,城墙上尽是战火蔓延的痕迹,城墙上还悬挂着被烧焦的战旗,而城墙下全是插满的断刃和尸体。 深夜浓重,寒风凛冽,尸体上爬满了寒鸦,正在分食残肢断骸。 赢溯眸色微动,虽然一早便预料到战场定是死伤不少,但也未曾想竟是这般惨烈的场景。 那祈安他…… 赢溯念及起那个藏匿于心底的名字,捏着缰绳的手不由紧了几分。一拉缰绳,调转马头,朝着金堂而去。 祈安,别怕,我来了。 金堂县的破屋,影澜守在屋外,时而回眸看着屋内陷入昏迷的赢衡。 蓦然,她听到了一阵马蹄声。她眸色微变,快速站起身,握上腰间的剑,警惕地后退,护在破屋前。 “影澜,是我。” 影澜听到熟悉的声音,手微顿,缓缓放下手中的银剑,看向那踏着月色而来的赢溯。 赢溯翻身下马,眉宇间尽是昼夜赶赴的疲倦之色,眼眸中尽是充血的血丝。他缓步靠近破屋,声音带着多日未进水的沙哑。 “怎么样?” “主子,太子殿下情况不算好。”影澜微微侧开身,让他进屋。 赢溯缓缓吐出浊气,伸出手轻轻推开眼前破旧的木门,率先映入他眼帘的便是赢衡那满头的华发和陷入昏睡的脆弱病容。 这一幕直接令赢溯红了眼。 他缓步靠近赢衡,缓缓半跪在他榻边,伸出手轻轻握住赢衡的手,将额头轻轻抵在他们交握的手上,眼眶微红。 我的祈安,别怕,我来了。 ———— 注:空青,草药名,陆离豢养的鹰,只熟悉陆离和影澜(青黛)。 第131章 囚禁(上) 遂宁三十一年初冬之际,大历边关大战一触即发。 大历储君在此前战役中不慎跌落悬崖,下落不明,原主帅镇国将军裴靖川和定远侯薛瑜临危受命,带领余下大军抵挡三国联军。 潼关城外战火纷飞,而在潼关附近的金堂县一处破屋里,众人挂念的大历储君正被关在这里。 屋外寒风凛冽,细碎的雪粒从灰蒙蒙的天穹上飘落,钻入那破旧不堪的窗牖,落在赢衡的眉眼间。 那落在赢衡眉间的雪花,悄然而融,化成微凉的水渍,从他眉眼间滑落,滑入他悄然而白的长发中。 守在赢衡榻边的赢溯,视线触及到他那满头华发时,深沉眸色中尽是疼惜。 他缓缓伸出手,微热的手指轻轻拂过他的眉眼,心脏泛起阵阵酸胀之意。 祈安,快点醒来吧,阿溯很害怕。 赢溯微微垂首,敛下眼眸深处的疲倦。 自他赶赴至金堂后,他便一日未歇地守在赢衡榻边,眼眸中尽是多日不得歇息泛红的血丝。 “咯吱。” 破旧的木门传来一阵响动,一袭红衫的陆离手中端着药汁踏入。 赢溯听到动静,缓缓抬头,微微侧开身子,让陆离来到赢衡身前。 “他何时才能醒?” 赢溯看着陆离扶起榻上昏迷的赢衡,轻轻扳开他的唇,将药汁灌入他口中。 许是多日不曾进水,赢溯的声音显得格外沙哑。 陆离灌完药后,缓缓起身,脸色极臭地跨过他身边,不耐烦地回答,“你每天都要问好几遍,烦不烦!等到了时机,殿下自然也就醒了,急什么急!” 赢溯并未计较陆离的无礼,他微微垂眸,眸中涌动着浓重的墨色,但深处又酝酿着疼惜。 站在他身后的陆离瞧着他这副模样,不由地翻了个白眼,心中暗骂。 总是在殿下面前装成可怜的模样,结果内心却是黑得不能再黑了。 陆离又想起他刚赶赴金堂县时,赢溯对自己的态度,心中不由就腾升起一阵不满。 他收到影澜的信时,本还在为裴靖川治疗,一看到那封信,便急匆匆地赶到金堂县。 当他在金堂县看到赢溯居然也在时,可谓是吃了一大跳。 虽然赢溯明面上尚未表现出要与太子争权的意向,但他也看得懂目前的形势。赢溯下了那么大的一盘棋,这般紧要关头擅自离皇城,恐怕部署的一切都将付之一炬。 赢溯瞧见陆离赶至金堂县时,不顾他面容上难以置信的神色。只是语气不善地威胁他,若是救不好赢衡,那他便让陆离和影澜做一对亡命鸳鸯。 想起赢溯威胁的话语和这些时日对他医术的质疑,陆离心中便似怒火中烧。 他懒得再去看赢溯这般模样,拂袖踏出木屋。 …… 暮日倾斜,纷雪骤停,橘红在灰蒙蒙的天穹上留下一笔浓墨重彩。 暮色的日光拖曳在天上,刺穿厚重的云层,悄然落下,钻入窗牖,落在赢衡身上。 榻上陷入昏迷的赢衡眉宇微蹙,手指微微蜷动,双眼缓缓睁开,涣散的瞳孔缓慢聚实。 他打量着四周陌生的环境,眉宇紧蹙,缓缓坐起身,眼眸中尽是茫然。 他不是记得自己掉落悬崖了吗?他怎么会在这里?难道是被人救了吗?这里又是什么地方? 蓦然,他额头泛起剧烈的疼痛。 他微微垂首,抬起手轻揉着额角,脑后散下的华发随着他的动作,缓慢滑过肩膀,落在他眼前。 赢衡轻揉着额角的手微顿,手指轻挑着一缕白发,眸中翻腾起阵阵苦涩。 原来,他身体竟然已到这般地步了吗? 他微微垂下眸,脑海中不断回旋着以往太医院诊断的结果,置于榻上的另一只手悄然攥紧,在心湖上留下一道道褶皱。 昭野…… “咯吱。” 门口突然传来的响动,令榻上的赢衡猛然收敛起波动的情绪,警惕地看向门口。 一道暗影落在赢衡的身前,来人身着黑衫,面上覆盖着黑色面罩,只露出一双深沉的黑眸,令人看不清他的面容。 看着来人藏头露尾的装扮,赢衡眉宇紧蹙。 虽然此人面容不显,但他也能从这人的周身气度看出,此人绝不简单。 “这位公子,可是你救了我?”赢衡神色警惕地看着来人靠近,右手悄然摸上后腰。 赢溯缓步靠近他榻边,在他面前停下脚步,眸色寡淡地看着他面上的警惕之色,并未回答他的问题。 “公子?”赢衡只觉得他眼神莫名其妙,眉宇皱得更紧了,语气间也蒙上了不满的意味。 赢溯瞧见他这般警惕自己,深沉的眸色中快速滑过一抹痛楚。他伸出手指,缓慢比划着手势。 赢衡看着他比划的手势,才明白他的意思,眸中快速滑过惊诧之意,神色间虽然还有警惕之意,但摸上后腰的手缓缓压下。 “公子不会说话?” 赢衡瞧见面前之人缓慢点头,心中虽然尚且有疑虑,但面上不显。 他知道此人不说话定是在隐瞒自己的身份,看来此人或许他认识,甚至可能还是极为熟悉之人。 想到这个可能性,赢衡眸色深了几分,心中不由有了一个猜测。 “多谢公子救命之恩,但在下还有要事在身。待在下解决后,定会重谢公子。”赢衡压下心中那个荒诞的猜想,抱拳朝着他行礼,准备起身告别。 但赢衡刚起身,就被面前之人拦下。 “公子这是何意?”赢衡眸色微沉,看着面前这人的行为。 赢溯做了几个手势,脸上戴着面具,虽然令赢衡看不清他的神色,但他还是领悟到了他的意思。 “在下的伤势已无大碍,便不劳公子操心了,告辞。” 赢溯瞧见赢衡想要硬闯,眸色微沉。在他跨过他身前时,转身一把扣住他的肩膀。 赢衡眸色闪过诧异之色,他不曾料到此人竟会武功,这更是肯定了他的猜测。 “公子,若你再拦我,那就莫怪在下不客气了。” 听懂了赢衡言语之中的威胁之意,但赢溯并未放手。 赢衡瞧见他不愿放手,只好与他交起手来,但越交手,他心中的震撼就越大。 虽然他身负重伤,难以发挥全部实力,但他观此人的武功,这人绝不在他全盛时期之下。 不消片刻,赢衡便败于赢溯手下,他扣住他肩膀,将他按在榻上。 赢衡生来便尊贵,何曾被人这般折辱过。 他眼眸轻转,眸色深沉地看着押着他手臂的男子,想要挣扎,但抵不过此人的力气。 赢溯从衣袖间掏出一条金色锁链,垂着眸,将赢衡的手腕锁在一起,并点了他的穴道,封住了他的内力。 他做完一切后,缓缓起身,深沉的眸色中涌动着复杂的情绪,垂在身侧的手微动。最终,归于死寂。 赢溯转过身,橘红的余辉在他身后留下痕迹,他踏出木屋,缓缓关上木门,身影逐渐被吞噬,消失在赢衡眼前。 赢衡眸色颇为复杂地看着手腕上的链条,胸腔中涌动着酸涩,鼻息间尽是自己最为熟悉的海棠香。 他熟悉的人中,喜焚海棠香的唯有二人。 ———— 囚禁篇来了,后面还有一点点,嘿嘿~ 但友情提示,后面基本都是刀子了噢~ 第132章 囚禁(下) 大历邕州境内,金堂县破屋。 被锁在榻边的赢衡端坐在榻上,眼眸微闭,散下的银发柔顺披至脑后,空旷的屋内只剩下他清浅的呼吸,显得极为静谧。 邕州背靠群山,气候不似皇城宜人。 更遑论如今正值隆冬之际,寒风凛冽,刮得那破旧的窗牖哗哗作响。寒峭的冷风涌入,翻动着赢衡身上的衣衫,尽显刺骨寒意。 屋外暮色将至,残虹在灰蒙蒙的天穹上拉成一条直线,宛若鎏金洒在赢衡眉眼间,晕染着他灿若春华的玉容。 推开木门的赢溯,一眼便看见了这般模样的赢衡,深沉的眸底闪过刻骨的偏执,端着药汁的手不由加重了几分。 他一向看惯了他心中明月高悬,尽显清冷的模样。他一度也认为明月就该高悬夜空,又何曾想过将那轮明月私藏的心思。 可瞧见被锁在身边的赢衡,内心居然蓦然腾升起想要将他永远束缚在身边的龌龊心思。 许是感知到了赢溯的视线,端坐榻上的赢衡缓缓睁开眼,与他的眼神对视上。 赢溯看到他那双平淡若水的眼眸,神色微颤。霎时间,原先黑眸中涌动的阴霾悄然如潮水般褪去,恢复了平静。 那是他贫瘠生命中唯一的月光,他又怎么敢轻易亵渎于他。 赢溯微微垂眸,敛下眼眸中难辨的情愫。缓步朝着他榻边靠近,半跪于他榻边,将手中的药碗递给他。 赢衡垂着眸,看着半跪在脚边的赢溯,眼中复杂情绪难辨。 这几日他被锁在这破屋里,并没有反抗,他知道他的用意。 但边关情况不明,他不能再陪他玩这种游戏了。 赢衡微微扭头,无声地抗拒他的靠近。 赢溯抬着头,深沉的眸色牢牢锁定在赢衡微微阖眸的脸上,瞧见他稍长的睫毛轻轻发颤,苍白的脸色尽显虚弱。 一时间,两人皆不言语,只剩下呼吸声和灌入窗牖里寒风呼啸声。 赢溯心中知道聪明如他的祈安,早已猜到了他的身份,只不过是没有直接拆除他,保留着两人最后的体面。 两人之间早已站在摇摇欲坠的木桥上,只差分毫,木桥便会分崩离析,而这一切都将成为覆水难收的结局。 微阖着眼眸的赢衡察觉到他周身散发出来的悲伤,置于膝上的手微微捏起,攥紧膝上的衣衫,留下一道道难以平复的褶皱。 “呵。” 赢溯微微低下头,敛下黑眸中翻腾的伤痛。缓缓站起身,高大的身影笼下一道阴影,遮住赢衡的身影。 他明知一旦他开口,他们之间最后一层伪装也会溃散,但看着他这副模样,他还是忍不住开口。 “就这般着急吗?连这点时日都按捺不住吗?” 听到那人熟悉的声音,赢衡的身子轻颤,最终的猜测还是成了型。眼眸中轻微泛起一层水雾,凝结在眼眶,熏成绯红。 他眼眸微转,黑沉的眸色中凝结着细碎的温柔,缓缓伸出手,想要摘掉罩在他面容上的面具,但最终,还是停在了面具上,手指轻微颤抖着。 “为什么不摘?”赢溯眼睑微垂,看着他落在面具上的手,声音喑哑低沉,语气中似乎翻涌着未明的情绪。 他声音分明放得极轻,但赢衡却从他身上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迫感。 他心中也清楚,赢溯话语中所暗藏的言外之意。 赢溯口中的摘,明面上虽然指的是这张阻隔他们的小小面具,实则指的却是横亘在他们之间赢溯数十年的伪装。 赢衡抚摸着他脸上冰凉面具的纹路,眼眸中复杂情绪涌动。一时间,他也分不清,涌动在胸腔的情绪到底是什么? 怨和恨吗?但他不是一直都在教阿溯,这座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里不能存有怯弱,只有去争,才不会被抢吗? 如今,他已是能独当一面的靖王殿下,他蛰伏数十年,连他这位兄长都能瞒过。 他不是应该为他骄傲吗?为何心中会泛起难言的酸涩呢? 赢溯黑沉的眸色看着眼前近在咫尺的明月,他想将明月揽入怀。但他明白,此刻横亘在他们之间的是那可笑的权。 他轻轻握住赢衡搭在他面具上的手,顺从他的力道,将脸上的面具掀开,露出那张令赢衡感到熟悉又陌生的脸。 分明依旧是如记忆般熟悉的脸,但那双怯弱的眼眸中再也不是熟悉的微光,而是睥睨天下的威压,那是沉溺权势多年的眼神。 这是赢溯头一次在他面前露出这般的眼神,也是他头一次看清了他眼中涌动的野心。 “阿溯……” 赢衡眸色复杂,他微凉的手指轻轻拂过眼前之人的眉眼,嘴唇轻轻蠕动,缓缓吐出他的名字。 赢溯眼眸轻阖,任由他的手指滑过他的眉眼,并未有任何挣扎的动作,宛如被顺毛的大猫。 “阿溯,你将我囚在这里数日,我知晓你是担忧我身体,但边关尚未无人坐镇。我身为大历储君,不能躲在这安隅之所,我必须回去。” 闻言,赢溯缓缓睁眼,黑沉的眸色中涌动着难辨的情绪,抬头看着赢衡。 祈安,我从来都不在意大历的兴亡,我只在乎你,我只要你平安无事! 但赢溯知道他心中有凌云大志,而这些话他永远都无法宣之于口,就如同他那般肮脏不堪的心思一般,只能沉溺于弱水之中。 他微微耸起的肩膀微塌,缓缓吐出胸腔里郁结的浊气,将手中稍显冷却的药汁递给他,声音沙哑地开口。 “喝掉,我送你去。” 赢衡微微垂眸,视线落在他手中的药碗上。他久病成医,他很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这些药已不起作用。 他敛下眸中涌动的情绪,微微避开他的手,“不用,不过是一些小伤。” 赢溯眼眸微沉,他知道赢衡心中存有骄傲,不愿轻易在他人面前展现脆弱。但于他而言,他只想他平安无恙。 他缓缓抬起右手,手上戴着黑色半指手套,他轻轻捏住赢衡的下颌,强行将药汁灌入他口中。 “咳……赢溯,你!” 赢衡不曾料到一向听话的赢溯竟然敢这般行事,神色震惊,刚开口,便被那苦涩的药汁呛住。 灌完药后,赢溯缓缓起身,身形微晃地朝着屋外走去,“太子哥哥,你走吧。” 赢衡眸色颇为复杂地看着他离开的方向,垂眸看着手上的锁链,轻轻用力,锁链便崩开了。踏出木屋,身子微顿后,大步朝着潼关方向而去。 待赢衡的身影消失在月色下,匿于暗处的赢溯才缓缓现身,眼眸深邃地看着他远去的背影。 “主子,殿下的身体……”跟在他身侧的影澜,犹豫片刻,轻声开口。 赢溯缓缓抬手,止住她未尽的话,抬起眸,看着头顶浓墨如稠的夜色,语气尽显惆怅。 “我知道,但我不可能锁住他一辈子。调动七宿吧,除了溟狼,所有人在祈安身边待命。” “是,主子。” 影澜领命后,便悄然离开,只余下赢溯站在原地,寒风吹过,撩起他半散的长发,但吹不散他眉宇间的惆怅之意。 祈安,下次见面,或许阿溯就要站在你的对立面了。 ———— 本来想写残暴一点,但我觉得即使阿溯蒙上面,也不愿意伤害祈安半分~ 第133章 潼关危机! 潼关外寒风凛冽,卷起地上的黄沙,露出掩埋在黄沙底的万千尸体。断刃插在被血色浸染的土地上,血腥味引来阵阵寒鸦,高立在断刃之上。 “嘎!” 立于断柄上的黑鸦转动眼球,眼眸中全然映着鲜血的场景。猛然间,那黑鸦张开翅膀,仰头哀鸣一声后,便扑棱着飞走。 大金等三国的联军将大历大军打得节节败退,虽有裴靖川和薛瑜拼死抵抗,但终还是抵不住他们的猛烈进攻。 大历潼关城外的沙地,裴靖川和薛瑜皆身着银色玄甲,二人背靠着背,警惕地看着从四周围上来的敌军,握紧手中的刀剑。 他们周围堆满了尸体,有大历将士们的尸体,也有敌军的尸体,鲜血染红了脚下的土地,浸透黄沙,渗入地底。 “咳咳……” 裴靖川脸色苍白,他身上本就重伤未愈,如今又牵动了伤口,喉间涌上一阵腥甜。 薛瑜察觉到身后之人的虚弱,猛然回头,就瞧见裴靖川喉间涌出鲜血,半跪在地上,用手中的佩剑支撑着身体。 “你怎么样?” 薛瑜蹲下身,轻扶着虚弱的裴靖川。那一双多情的桃花眼中满是凌厉,看着不断逼近他们的敌军,手腕一翻,手中沾满血迹的银剑横在他们身前,警惕他们的靠近。 裴靖川微微抬眸,深沉的眸色中尽是冷然。他抬起手,狠狠用手背擦过唇角,缓缓站起身子。 “无事,还死不了。” 围攻他们的敌军也注意到两人体力已跟不上,远处指挥大军的贺兰契云手轻轻一挥,敌军便朝着他们一拥而上。 裴靖川和薛瑜面对围攻上来的敌军,神色并未慌乱。两人配合默契,双剑同时出鞘,剑光如瀑,打得围上来的敌军节节败退。 但双拳难敌四手,裴靖川和薛瑜再厉害,但也难敌三国联军。 “嗤!” 薛瑜稍有不慎,就被涌上来的敌军砍伤。 刀剑入肉的声音刺激着薛瑜,他手腕一翻,转动手上的银剑,另只手紧握着嵌入血肉里的刀刃,一剑割破那人的咽喉。 鲜血如注,喷涌到薛瑜脸上,染红了他耳鬓间的白发,也将那双多情的桃花眼熏成了刺目的红色。 那人尸体跌落,砸在地上,惊起地上的黄沙,落在他们二人的身上,又重新覆盖到地上,掩埋住红色。 二人逐渐逼近敌军,浑身血迹,银剑在沙地上留下道道痕迹。 众人瞧见气势这般咄咄逼人的两人,心底不由发怵,握着刀剑的手纷纷加重,但却忍不住地步步后退。 “后退什么?给本将军放箭!”镇守在后方的贺兰契云瞧出了他们的胆怯,冷声吼道。 敌军如梦初醒般地掏出随身携带的弩箭,上弦拉弓,瞄准裴靖川和薛瑜,得令放箭。 裴靖川眸色微沉,手中银剑飞舞,将薛瑜护在身后,一道剑气裹挟着强大内力斩断了朝他们袭来的箭矢。 他抬起眸,看着贺兰契云身后的数十万大军对准大历仅存的将士们,眸色微沉,伸出手推了一把身后的薛瑜。 “走,带着大军撤!” 薛瑜猝不及防被他推动了几步,猛然回首,就瞧见裴靖川手持银剑,朝着贺兰契云冲了过去。 “裴靖川!” 面对袭来的箭矢,裴靖川眼中并无惧意,手中银剑四处穿梭,杀掉拦在最前的敌军。 “快走!” 他抬起手,匿于手腕中袖箭猛然发出箭矢,打断几人瞄准薛瑜的动作。 薛瑜瞧见他不要命地朝着敌军主帅攻去,握着银剑的手不由加重几分,深沉的眸色中浮现出点点犹豫之色。 身为将军,他定是不愿就这般抛下同伴,独自苟且偷生。 但他心中清楚,战场之上不可感情用事,他不能让裴靖川白白牺牲! “撤兵!” 撤军的号角声吹响,薛瑜狠狠回头,寒风吹拂起他束于脑后的长发,护着仅剩的大历残军,朝着潼关城撤退。 贺兰契云不曾想裴靖川竟这般决绝,竟然以自己来换取大历军队撤退的时机。 “锵!” 裴靖川猛然冲入大军中,提剑便砍向贺兰契云,二人已然交锋。 “放箭!绝不能让敌军退入城中!” 贺兰契云用力抵开裴靖川的攻势,眼眸微转,看着远处边打边退的大历军队,冷声吩咐道。 眼瞅见贺兰契云想要亲自拉弓追击大历大军,裴靖川一脚踹翻与他交战的敌军,手腕轻抬,衣袖中暗箭放出。 “嗖!” 贺兰契云感知到危险,身子微微一侧,避开了那支袭来的暗箭,再度与裴靖川交缠在一起。 “大历将军,本帅一向敬你。但大历气数已尽,何不归降于我们,本帅自可保你性命无虞。” 听到贺兰契云的劝降之语,裴靖川并未言语,抵开他的银枪,右腿一扫,带起满天黄沙,拦下了围攻他的敌军攻势。 贺兰契云未得到裴靖川的回应,眼眸微微一沉,低沉的嗓音中暗含杀意。 “你要知道,就算你拦得住我一时,也拦不住我们一世!” “想要踏破潼关,那就先从本将的尸体上踏过去!” 裴靖川鹰眸冷勾,抬起腿一脚踹在贺兰契云的马身上,借力后空翻,一道剑气横扫周围的敌军。 战马受惊,贺兰契云勒住缰绳,眼眸微沉地看着不断穿梭在箭羽中的身影,抽出后腰的弩箭,对准他。 “嗖!” 裴靖川听到身后的动静,想要躲避,但方才腰腹已身中数刀,失血过多,眼前一片眩晕,早已提不起半分力气。 “噗!” 弩箭入肉的声音猛然响起,惹得裴靖川身子一僵。他手中那把沾满血色的佩剑狠狠插在地上,想要借力起身,但晕眩感不断涌上大脑。 “放箭!” 贺兰契云冷然的命令刚落,乌泱泱的羽箭便朝着半跪在地上的裴靖川袭去。 “呃!” 粘稠的血色从他那苍白的唇角流下,染红了他身上的银色玄甲,缓缓抬眸,看着不远处紧闭城门的潼关,虚弱地牵动唇角。 翛然,裴靖川借力起身,鹰眸紧紧锁定在潼关城墙之上,脚步虚浮地缓缓靠近潼关城。 他身后的羽箭尚未停止,一根根埋入他的血肉中,但这并未让他停下脚步。刺眼的红色在他脚下绽放,宛如一条通往地狱的路,开满了红艳如血的彼岸。 裴靖川缓缓停下脚步,抬眸,看着城墙上那道嫌烦的身影,右手猛然向上抛去,嘴唇无声地蠕动。 大历和他交给你了。 他鹰眸泛着冷光,猛然转过身,横起手中银剑,面对那袭来的箭雨,神色镇定自若。 “锵!” “噗!” 箭雨刺穿裴靖川的每一寸身体,但直到死的一刻,那位将军的脊梁也不曾下弯过半分。 漫天黄沙,寒风凛冽,卷起那潼关城墙上的半面旗帜,轻飘飘落在早已没了气息的裴靖川肩上。而他左手轻握着那根玉簪,也随着寒风跌落黄沙之中,被掩埋。 大历一代名将,终是死在了他挚爱的国土之上。 ———— 恭送镇国将军~愿镇国将军和淳仪皇后在天堂之上再度相逢。 这一章确实写的很差,宝子们轻喷哈~ 第134章 潼关失守! 遂宁三十二年的新元时节,以大金铁骑为首的三国联军踏破了大历最坚实的一道屏障——潼关。而裴家幼子裴靖川为保大历最后的兵力,以一己之身拦下联军,最终战死沙场。 大历潼关城内,薛瑜率领余下的大历将士们退百里,在偏僻的一处县城中安营扎寨,驻守最后一道防线。 大营中,无数伤残的将士们纷纷垂着头,静立在主帅营帐前。 一阵寒风吹过,刮得那主帅营帐上绑着的白幡哗哗作响。立于大军之前的薛瑜捏紧垂在身侧的双手,抬眸看着那随风飘舞的白幡。 “跪!” 薛瑜掀开衣袍,半跪在地上,身后的将士们纷纷照做,他们的手臂上皆绑着一条沾血的白布。 你的夙愿我知道,我一定会将敌军击退,还我大历一片净土! …… 灰色的铅云蒙上暗黑的天空,遮住那朦胧的月色,点点碎雪穿透那厚重的云层,纷纷扬扬落下,染白了小道。 “驾!” 黑夜中,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蓦然响起,惊扰了这夜晚的寂寥。 一道黑影紧紧攥着缰绳,拐过一条条弯,朝着潼关城的方向而来。 “吁。” 赢衡拉住缰绳,迫使胯下的马停下,黑沉的眸色顺着寒鸦盘旋的地方看去,眸色变得越发阴沉。 借着手中的火把,他瞧见寒鸦盘旋之地,全是横成在沙地上将士们的尸体。而不远处的潼关城上,大历旗帜早已被摘下,换上了大金的战旗。 难道潼关失守了吗?! 赢衡眸色微沉,念及到这个结果,捏着缰绳的手不由加重了几分。 “啊~这天冷的,将军还让我们出来巡逻。大历那群蛮子早就被将军打怕了,怎么还敢来啊。” 潼关紧闭的城门传来一阵动静,一小队敌军慢慢悠悠地走出来。 “你可小点声吧,真是嫌自己命长,快点巡逻吧。”一个小兵低声呵斥道。 早在听到动静的那刻,赢衡便躲了起来。 他匿在山坡后面,眼眸紧紧盯着那群四处巡逻的敌军,强压下胸腔里的冲动,牵着马小心翼翼地离开了潼关城。 他必须尽快和余下的大历将士们汇合,希望情况并没有他想的那般糟糕! 潼关眼下已失守,按镇国将军多年领兵作战的习惯,他定是带着余下的将士们退到了百里之外的石崖县。 赢衡眸色微沉,调转马头,朝着百里开外的石崖县而去。 …… 潼关城开外的石崖县,主帅营帐内。 薛瑜眸色微沉地看着眼前的沙盘,伸出手,捏起一枚蓝旗,暗自思考着从何处突围更为稳妥。 大金、南越和昭离的联军堵在城外,想要从正面突围,简直是天粟马角。 他眼眸轻转,看向沙盘上另一条小道,手指微曲,轻轻敲击着桌案。 眼下潼关失守,大金等三国敌军将城内外围堵得水泄不通。而石崖县地处潼关城中央,想要避开敌军的耳目,绕到另一边的小道,也不是一件易事。 他想起城外对大历虎视眈眈的敌军,眸中涌动的墨色越来越浓,置于桌案上的双手不禁狠狠攥起,周身翻腾着澎湃的杀意。 该死! “太子殿下?殿下回来了,殿下没有死!” 蓦然,薛瑜听到帐外传来一阵动静,他猛然抬起头,大步跨出营帐,一眼就瞧见牵着马的赢衡。 “殿下!” 听到薛瑜的声音,赢衡并没有动静。他抬起头,看着主帐上悬挂的白幡,心中涌起不好的猜测。 “侯爷,裴将军呢?”赢衡声音放得极轻,但他牵着缰绳的手轻微颤抖,眼眶渐渐泛上红色。 薛瑜和余下的将士们听到赢衡这般问,皆垂下头,不言语。一时间,只有寒风刮过上方白幡的声音。 赢衡缓缓闭眼,敛下眸中的伤痛,掀开衣袍,跪在主帅营帐前。身后的大历将士们瞧见年轻的储君这般做,也纷纷跪下,他们一同望着那翻飞的白幡。 裴叔,我一定会为您报仇! 赢衡睁开眼,眸中早已褪去方才的伤感,黑眸中涌动的尽是刻骨的恨意和怒意。 他站起身,掀开主帐,身后的薛瑜跟着起身,跨入营帐中。 “殿下,您……” 薛瑜立在赢衡身后,眸色稍显复杂地看着赢衡那变白的长发,蠕动嘴唇。 “无碍。裴将军的尸体安置了吗?” 赢衡知晓他忧心自己的身体状况,他轻声开口,打断他的话,微微侧眸,问到他最关心的事情。 闻言,薛瑜凝重的眸色浮现出悲痛,他狠狠攥紧垂在身侧的手,垂首,声音沙哑地回答。 “裴将军拼死拦下联军后,尸体被悬挂在潼关城外。末将本想带人去营救裴将军的尸体,但不慎被敌军发现,只捡回了裴将军的一些遗物。” 薛瑜红着眼眶,从衣襟里掏出一封带着血迹的信和裴靖川从不离身的袖箭,递给赢衡。 赢衡转过身,微垂下眼眸,信笺上沾满了血迹,而最引人注目的还是信封上写着“殿下亲启”四字。 军中一向有一条不成文的习俗,凡是上战场之时,军中将士们皆会亲手写下一封绝笔信,怕得便是上了战场后,再也回不来。 若大军凯旋而归,这封绝笔信便会被同行之人送去家中,以慰家人之心。 裴靖川乃裴氏最后的血脉,赢衡原以为他不会写绝笔信,却不曾想他竟然给自己留下了这封绝笔信。 赢衡红着眼眶,伸出手轻轻接过递来的东西,挥了挥手,示意薛瑜退下。 待薛瑜退出营帐后,他拆掉那封带着血迹的信笺,抖开,一支枯萎的海棠花从里面掉落。 赢衡弯腰,将那支海棠花捡起,眼神逐渐从枯萎的花上落到他手中的信笺上,龙飞凤舞的字迹跃然纸上。 ‘殿下亲启,提笔惊觉这世上早已无臣挂念之人,若说臣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殿下您。殿下为大历储君,谋略过人,有经天纬地之才,日后定也是一代圣君。此次战役,或许是臣最后一次为大历而战,为殿下而战,若臣不慎战死沙场,愿殿下勿伤怀,为国战死,是臣为武将最大的荣耀。’ 信纸单薄,只能书写下寥寥几言,但简短的言语中尽是他身为武将的风骨。 赢衡捏紧手中单薄的信纸,信上言语本言至于此,但在其背后却还有一段未尽之言。 ‘殿下,臣提笔所念皆为您的生母,您的母亲并未葬入皇陵,她被臣葬在了寒山寺的桃林中。臣本想永远带着这个秘密死去,但臣知月儿最大的心愿,便是希望殿下平安成长。若臣不幸战死,臣恳求殿下去看看淳仪皇后,她很想您。’ 赢衡缓缓闭眼,凝结在眼眶中的清泪终还是落下,砸在手中的信笺上,晕染开信笺上的血迹。 他将手中的信笺折好,妥帖地放入衣襟中,垂下眼,轻轻摩挲着手中沾满血迹的袖箭,摸到袖箭底部时,轻轻描摹着镌刻在袖箭上的“月”字。 裴叔,母后,愿你们能够再度相逢。祈安定会不负裴叔期待,斩尽来敌! ———— 有人还记得战国将军从不离身的袖箭吗~ 裴家满门忠烈,皆是武将风骨。 第135章 愿为王室分忧 遂宁三十二年寒冬之际,大历储君衡亲率大军抵抗大金、南越和昭离的联军。前有镇国将军战死,后有大历储君衡用兵如神,激发了大军的战心,在兵力不及三国联军的情况下,始终不见颓势。 大历储君衡用兵如神、击退来敌之事不仅激发了大历将士们的士气,也威慑住了原先对大历虎视眈眈的诸军。 潼关城内,南越主帅营帐中,拓拔晖脸色惨白地解开腰间的甲胄,脱掉身上的铠甲,露出腹部的伤口。翻肉的伤口还在汩汩不断流出粘稠的血液,浸湿他腹部的里衣。 他垂下眼眸,用手指拨弄与血肉黏在一起的里衣。浸满鲜血的里衣逐渐和腹部卷起的血肉分开,尽管他小心翼翼,但还是牵动了伤口。 “呃!” 拓拔晖咬紧牙关,额角青筋暴起,冷汗从额角缓慢滑下,滑过下颌线,砸在他手背上。 撕开腹部的衣袍后,他手上也沾满了红色,他将撕下的衣袍布料随手丢在一旁的血水中,继续将手往腹部探去。 摆放在营帐两旁的篝火猛然炸响,借着那火光,才发觉他腹部还插着几把寒光熠熠的飞镖,嵌在腹部深处,被鲜血浸染。 拓拔晖将拔出来的飞镖丢在地上,几枚飞镖撞击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咬紧牙,低垂下眼睑,看着插入腹部最后一枚飞镖,深吸口气朝它探去。 他刚握上那枚飞镖往外一拔,腰腹就猛然一抖,唇齿间满是痛苦的闷哼声,额角的冷汗不断滴下,滑入腹部的伤口中。 剧痛袭上拓拔晖的感官,每拔出飞镖一寸,便会带出翻肉,他另只手狠狠攥紧,在掌心留下道道痕迹。 “呃!” 拓拔晖身子猛然一颤,那枚嵌入伤口深处的飞镖被他拔出,飞镖尾端沾满血液,一滴滴坠下,浸染了地上的氍毹。 处理完腹部伤口后,拓拔晖拢好外衫,眼眸微沉地看着地上这几枚飞镖,周身凝结着汹涌的怒意。 南越和大历之间摩擦多年,虽对大历的将帅皆有所了解,但和大历那位储君却算是头一次交手。 兵法有云,知己知彼,方可百战不殆。 关于这位年轻的大历储君,拓拔晖自然也听闻过他的名号。但与他对大历建树相比,最令人记忆深刻,还是绥宁帝和他皇后的那段伉俪情深的往事。 大历储君衡乃淳仪皇后所出,此人深受皇宠,后怀有龙嗣,但在诞下皇子之际,不慎难产而亡。绥宁帝悲痛万分,为纪念亡妻,立不足月的皇子为东宫。 但小皇子诞下尚不足月,导致身体羸弱,终年休养于东宫。 这些虽都是事实,但当拓拔晖和那位传闻中的病弱太子交手时,才惊觉此人并非如传闻中那般无用。 拓拔晖想起今日和赢衡交手的场景,眸中涌动的墨色更是浓重了几分。 今日一战,赢衡故意以敌示弱,引诱自己攻入敌阵,却不慎中了那人埋伏。 原以为大历的镇国将军战死后,大历将会如同土鸡瓦狗般被击溃,却不曾想如今反而被一小辈耍得团团转。 这些时日,三大联军的主帅皆在他手下吃了不少闷亏。 眼下若他再拿不下大历,他在南越大军中的威信必将折损。 毕竟今日这一战,南越将士折损不少。他追杀大历主帅的举动定招惹来了军中不满,已有好大喜功的嫌疑。 但最让他担心的并非是军中的骂声,而是他失势,兵权旁落。 拓拔晖想起军中的赫连煜,眉眼间逐渐攀上凝重之色。 关于这位七王子,他也有所耳闻。出身卑微,自幼为质,颠沛流离数年,王上将其视作耻辱,王后也曾欺辱过他。 虽然明面上赫连煜早已归顺王后,但毕竟是与自己有杀母之恨的仇人,拓拔晖不信赫连煜会温顺听王后的命令行事。 南越内政虽然混乱,但大敌当前,皆尚能分清轻重缓急。但那位王子从未在故土之上感受过半分温暖,甚至如今坐在权势之上的皆是他的仇敌。 拓拔晖脑海中不断浮现出赫连煜那双冷漠幽深的赤眸,心中的不安就越发浓重。 赫连煜虽然在南越不得民心,但以他个人实力,也是南越中少有的勇士。若他真要反,恐怕也没有几人能拦住他。 “大将军可在?” 蓦然,拓拔晖听到帐外传来熟悉的嗓音,神色微沉,眸底快速闪过一抹诧异。 这声音是赫连煜?!他这个时候来做何? “第二将军赫连煜,求见拓拔大将军。” 帐外,赫连煜得到守在两侧士兵的回复后,微微提高声音。 拓拔晖眸中凝重之色越发浓烈,虽搞不清楚他这般晚来营帐的目的,但还是沉下声,命他进来。 赫连煜跨入营帐中,高大的身影裹挟着帐外的寒风,涌入帐内,刮得两旁的篝火微微摇曳,勾勒出他的轮廓。 但赫连煜面上覆着獠牙面具,令人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能从他露出来的那双赤眸中窥探到几分寒意。 他大步走到营帐中心,右手握成拳,轻轻抵在胸口,朝着上方的拓拔晖行了半礼。 “大将军。” 拓拔晖深沉的眸色仔细打量着眼前微弯下腰的赫连煜,眉宇间的凝重之色并未减缓半分,落在他身上的眸色凝结成浓墨。 他也曾和南越几位王子打过交道,王上膝下子嗣虽然多,但实际能扛起南越的王储不多。曾被誉为南越百年难得的天才——三王子赫连启,也不过是比其余几位王子显得仁德几分。 但赫连煜不仅武功高强,甚至连行军之术也精通,这不该是弃子的模样。 他猜想赫连煜在大历为质的那几年,定是被贵人所救,并跟在其身后数年。不然他也不可能平安无恙地从大历回到南越,甚至周身气度不输南越任何一位王子。 拓拔晖缓缓将视线从赫连煜身上移开,敛下心中的猜想,沉声道,“这么晚来见本将军,可是有要紧之事?” 赫连煜缓缓起身,从衣袖中掏出一封信,递给拓拔晖,徐缓开口道,“王后有令,听闻大将军不幸重伤,经大王和诸臣商讨,暂时由我来接管大军。” 闻言,拓拔晖眸色微微加深,一把夺过他手中的信纸,一目十行看完信纸上的内容,眸色缓缓加深。 看完后,他缓慢抬起头,和对面的赫连煜对视,捏紧手中的信纸。 信纸上的内容和他口述所言并无二致,他也仔细对比了印章,确实是南越王室的印泥,并无作假痕迹。 拓拔晖深吸口气,压下眸中涌动的暗流,缓缓放开紧捏着信纸的手,将它折好,轻拍在赫连煜的胸膛上。 “那就有劳第二将军了。” “为王室分忧,乃煜之责。” 第136章 相逢 大历潼关城内,石崖县。 厚重的云层覆盖在天穹之上,遮住温煦的日光,细碎的雪花碾落成泥,粒粒分明地从云层中坠下。 朔风凛冽,卷起云层中的碎雪,扬起大历将士们手中握着的破旧战旗。 残余的大军肃立在为首的赢衡身后,几万人的臂膀上皆绑着一条沾血的白布。 赢衡身着红色玄甲,左手握紧缰绳,安抚胯下不安分的战马,马蹄落下,惊起黄沙滚天,更显气氛肃杀。 他缓缓抬眸,看着立于城墙之上的贺兰契云,右手悄然握上悬挂在腰侧的剑柄之上,深沉的眸色中尽显波涛暗涌。 赢衡微微转眸,视线触及到悬挂于城门之内的那具尸体时,眸中腾升起怒火,握着剑柄的手轻颤。 贺兰氏,你怎么敢?! 两军交战之际,虽也曾有败军之将被悬挂于城墙之上,威慑他国的历史。但说到底,此种手段也算不上光彩。诸国发展至今,早已有不成文的规定,取缔了这般残忍的手段。 更遑论,大历虽眼下处于劣势,但也并非如困兽之斗的境地。 此番行为,落在大历将士们眼中,只会是挑衅之举。 况且,被悬挂于城墙之上之人是大历将士们心中最崇拜之人,更是奠定大历数十载安宁的镇国将军。 悬挂他的尸骨,只会激发大历将士们的怒火和决心。 大金铁骑若想践踏大历国土,那便从万千将士的尸骨身上踏过去!将士不死,国土永安! 赢衡眸色逐渐加深,半空中飘下来的碎雪随着寒风越来越大,落满了他的眉眼、肩头。银灰的长发随着朔风飘舞,混杂在一片白茫茫中,晕染成同色系的画卷。 他缓缓拔出腰间的佩剑,寒雪落在剑锋之上,映衬着剑刃的银色光芒,也映入他那双淬满寒霜的群眼眸中。 “贺兰氏。” 贺兰契云微微垂眸,棕色的眼眸牢牢锁定在下方为首的赢衡身上,扶着城墙墙垛的手微微收紧,眸色中酝酿着风暴。 “大历储君,大历气数已尽,何苦如此挣扎?结局将定,劝你不如为你身后的大历百姓多考虑一番。”贺兰契云嘴上虽说着劝降的话,但右手早已摸上悬挂于腰侧的佩刀。 贺兰契云曾与赢衡交锋过数日,深谙赢衡行军风格,又在其手下吃了不少闷亏,对他早已有了警惕之心。 赢衡瞧见了他的举动,唇畔轻勾。兵法有道,兵不厌诈,而他从来都不认为自己的招数上不得台面。 他缓缓拿起置于马背上的玄弓,取出一支黑色翎羽箭,对准城墙之上的贺兰契云。 贺兰契云领教过赢衡的准头,自然也不会给他这个机会放箭。手一抬,他身后的弓箭手皆现身于城墙之上,对准下方的大历军队。 “大历储君,若你再冥顽不化,那悬挂于城墙之上的裴靖川就是你日后的下场!” 闻言,赢衡眸色中闪过厉色,寒风扬起他的衣袍和长发,抬起手臂,弓弦上的黑色箭羽宛如闪电般直冲贺兰契云而去。 “凭尔等,也配提及镇国将军之名?” 赢衡勒住缰绳,胯下的战马扬起前蹄,他稳稳坐于马背之上,眼神睥睨地看着城墙之上的贺兰契云。 分明处于下位,但眼神中皆是对他们的不屑,反而他更像是高高在上的王者。 那支黑色羽箭来得迅猛,贺兰契云也不曾料想赢衡竟敢直接放箭,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贺兰契云狼狈地避开那支袭来的羽箭,蹭着他侧脸擦过,箭簇勾起一道血痕,细密的血珠涌出,滴落在地上。 而那支羽箭猛然插入贺兰契云身后的木桩之中,箭羽微抖,足以得知,方才赢衡是动了真怒。 匿于城墙上暗处的赫连煜抱胸靠着,赤眸中尽是温柔地看着那下方的身影,唇角还流露出浅淡的笑意。 这一击,真不愧是他的殿下啊。 蓦然,他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微微回眸,就瞧见一袭银色玄甲的苍澜从拐角走来。 “这便是大历储君吗?看他的招式,似乎与传闻中的病弱之躯不甚相符。” 苍澜身为武将,自然一眼便能瞧出赢衡的实力。有此实力,想来这位大历太子定也不是碌碌无为之辈。 闻言,赫连煜垂下眸,遮住赤眸中涌动的疼惜和酸涩。 世人皆因祈安病弱之躯低看于他,哪怕他有尊崇的地位和过人的谋略,但皆因他的病弱之躯看轻他。 这令殿下从幼年时期便知,他想要坐稳东宫之位,必须要付出比别人更高的代价。 幼年之际被困囿于诗书之下,拘囿于武学之中,但哪怕是在朝堂上站稳了脚跟,也不过还是被轻松一句不过是孱弱之躯,便被轻松抹杀功绩。 赫连煜缓缓抬起眸,赤眸中涌动着难言的情绪,看着赢衡那银灰色的长发,心中酸涩不已。 若他的殿下不曾是病弱之躯,那他亦就不用耗费这般大的心力。 他缓缓闭眼,吐出胸腔中郁结的浊气,敛下纷乱的思绪,微微侧眸,眸色中尽显深沉。 “将军,我们的计划该行动了。” 苍澜听到赫连煜提及正事,眸色也稍显凝重,右手握紧腰侧的剑柄,轻微颔首。 赫连煜缓缓转眸,直起身子,朝着城墙方向而去。 他不似其他将军,他不着银甲,一袭红衣张扬热烈,高束的红棕色长发飞舞,面上覆有獠牙面具,只露出一双赤红色眼眸。 他来到城墙墙垛边缘,微垂下眼眸,赤眸深处流转着令人不易察觉的温情,落在下方为首的赢衡身上。 而赢衡早在此人现身之际,黑沉的眸色便落在了他身上,捏着缰绳的手不由加重了几分,沉稳的呼吸也不由乱了毫厘。 哪怕此人脸覆面具,看不清他的面容,但赢衡也能一眼便认出他。 昭野,幸好你平安无事。 赫连煜视线一直放在赢衡身上,自然也瞧出了他眼眸中暗含的温情,赤眸不由又软了几分。 两人遥遥对望,眸底尽是眷恋和柔意。 殿下,我的殿下。 ———— 写到这里,又想起一句话。 无论你变成什么样,我的骨骼总会比我先认出你。 前面裴叔写的遗信,不止是一封的哈,裴叔征战沙场多年,写的遗信很多,只不过只有这一封提及到了淳仪皇后埋葬之地。 至于其他的遗信,如果有宝子想看的话,后续番外可以写写 友情提示,太子已经正式进入尾声,囤书的小伙伴们可以不用囤了,也球球宝子们,可以给太子一个书评,让阿溯他们活一下。 第137章 援军到! 绥宁三十二年桃月时节,三国联军集结于大历边境的潼关城外,将于大历决战。潼关已失守,若联军铁骑攻破大历最后一道防线,那百年大国将彻底沦为历史。 原大历主帅,伫立于大历百姓心中的不败战神镇国将军裴靖川,于数日前不幸战死沙场的消息已传回皇城。 此番消息一出,轰动整个皇城,大历百姓心中蒙上了恐慌之意。 大历皇城,各州府皆动荡不安。 西街街口,一辆低调奢华的马车停在暗处,黑色的帷幕被寒风掀起,露出端坐马车中之人紧绷的下颌,听着马车外传进来的议论声。 “诶,你听说了吗?裴将军战死了?” “听说了。连他都死了,那大历岂不是完了?” “唉,如果真的完了,那咱们这些老百姓怎么办啊?” “谁做皇帝,其实和咱们老百姓没多大干系,只是希望那新皇帝,能善待咱们。” “那可是北方蛮夷,你还想着他们善待咱们,我看啊,恐怕咱们讨不到好。”一个穿着粗布衣衫的男子听到这话,不由地对这番话嗤之以鼻。 “唉,也是。” “咱们定远侯和太子殿下不也还在边关吗?还是祈祷他们能顺利击退大金吧。” “是啊是啊。” …… 匿于马车后的赢溯听到百姓提及远在边关的赢衡时,他微微敛下眼眸,置于膝上的手狠狠攥紧,在衣衫上留下道道痕迹。 裴靖川战死的消息一经传回皇城,不仅惹来了朝堂众议,在市井中也引来了骚乱。 大历一向重文轻武,百官之中已有大臣蠢蠢欲动,想要派遣议和使者前往边关。 绥宁帝听闻挚友战死,悲愤万分,又听闻朝堂之上又有投降之意,气急攻心之下不慎昏厥。 每日呈到御书房的奏折之上,皆是百官的泣血之语,逼迫赢溯派遣使者,前往边关,以保大历根基。 赢溯想起近些时日看到的奏折,深沉的眸色中酝酿着滔天的怒意。 文武百官口口声声是为大历百姓着想,但他从他们的字眼中看出得却是利己之言,全然是谄媚之语,以苟全自己性命。 他缓缓闭上眼,敛住眼眸中的杀意,轻轻招手。候在马车外的溟狼轻挥马鞭,停下的马车碾过重重青石板,朝着皇宫的方向而去。 不管是为了大历,还是为了远在边关镇守的祈安,他也不可能同意议和之举。 …… 大历潼关,石崖县外。 黄沙漫天,朔风冽骨,断戟沉沙,尸体横成,寒鸦四过,血色渐染,断旗翻飞。 城外显然已是战败之际。 赢衡猛然拔出剑,血色浸染的剑锋上滴着粘稠的血液,砸在脚边的尸体上。凛冽寒风吹起他身上的衣角,身着的铠甲之上早已添了不少血色。 他抬起手,轻轻蹭过侧脸,修长的手指上蹭过一点血色,凛冽的双眸紧紧盯着前方盛怒的贺兰契云,唇畔浮起嘲讽的笑意。 “贺兰氏,大金行事嚣张跋扈,屡犯我大历边境,骚扰周边诸国,尚不得人心,不配为一代明君!” 贺兰契云听懂了他言语中的嘲讽之意,握着银枪的手不由加重了几分,棕色眸中滕升起一股怒火。 双方开战之际,大历和三国联军兵力悬殊,贺兰契云原以为大历战败将成定局之时,变故突生。 南越领军帅,那覆着獠牙面具之人,竟突然反水,斩杀了南越第一将军。而后,本是联军之盟的昭离,竟也反水。 霎时间,大金被大历和昭离前后夹击,双方陷入僵局。 贺兰契云压下胸腔中的怒火,眼眸牢牢锁定在立于前方的苍澜身上。 “昭离女将军,你这是何意?大历江山将颓,你如此反水,大历一旦战败,你将成为昭离的千古罪人!” 苍澜闻言,黑眸中涌现出不屑的笑意,手中银枪轻颤,甩掉枪锋上沾染的血迹。 “大金仗着兵力,肆意妄为,残暴无度,欺压周边小国。若真让你大金入主中原,欺压昭离百姓,那我苍澜才真的是昭离罪人。” “你这番行为,若日后被你女帝追究,定饶不了你。” “哼,多说无益,看枪。” 苍澜冷笑一声,懒得与他多费口舌,持着银枪便朝着贺兰契云攻去。 大历将士们因镇国将军战死,心中本就憋着一口气,眼下瞧见大金失势,都不要命地与大金铁骑交战在一起。 之前的交战中,赢衡本就过度使用内力,体内空虚,如今又与大金交战多时,体力已然不支。 守候在他身旁的赫连煜瞧见了他的模样,快速解决掉身边的敌军,轻扶住他,赤眸中满是担忧。 “殿下,您还好吗?” “无碍。” 赢衡借着他的力道,缓缓站直身子,握紧手中的剑,警惕地看着包围上来的敌军。 赫连煜虽斩杀了拓拔晖,但他毕竟刚回南越,不得军心,不能让南越大军反戈。 眼下虽有昭离大军冲锋在前,但要短时间内拿下大金,这也无异于是在痴人说梦。 兵法有云,迟则生变。 赢衡心中清楚,眼下他们能与大金铁骑抗衡,无非是大历将士们心中憋着一口气,但时间一长,恐怕他们也难以抵抗敌军。 若是能拉拢南越大军,他便能直接拿下大金大军。 他的视线落到前方与大金铁骑交战的大历将士们身上,眸色稍显凝重,已不难察觉,他们体力已然跟不上了。 而时刻关注战局的贺兰契云自然也发现了这个破绽,他猛然抵开苍澜袭来的银枪,与她拉开距离。 “大历已呈颓势,大金的勇士们,先拿下大历残军!” “大历儿郎们从不畏惧死亡!和他们拼了,为镇国将军报仇!” 薛瑜自然也知道这一役的重要性,他高举起大历战旗,带领大历将士们殊死反抗。 “呜轧(ya)。” 蓦然间,远处传来一阵响亮的号角声和战鼓声。 这是进军的号角! 交战的双方猛然停下攻势,皆扭头看向远处,一大批军队伫立在大金西翼之处,赤金色的战旗飘扬在军中。 来者竟是与大历一向交好的凰仪,而领军之人赫然是凰仪女帝——赤娜。 “围住大金。” ———— 本来还想写阿煜反水那一段的,但觉得没有必要了,直接略过了。 太子从未觉得阿煜会和他刀剑相向,而阿煜的剑也永远都不会指向太子。 注:桃月,古代三月雅称。 六国: 大历,皇帝:赢承珏 大金,大王:布伦塔 南越,大王:赫连乾 昭离,女帝:枫轻笙 北羌,大王:塔木戈 凰仪,女帝:赤娜 第138章 裴叔,我带您回家! 绥宁三十二年,凰仪女帝亲率大军踏过南境,横渡沧江,赶赴大历潼关,为其解困。 凰仪大军的加入,令战场上的局势瞬间发生逆转。 贺兰契云被押跪在地上,愤恨地抬眸,看着面前的赢衡,棕眸中尽是战败的屈辱和不甘。 他原以为这一战,拿下大历已是囊中取物,但却不曾想到会发生这么多的变故。 先是南越领军之人和昭离将军反水,后不曾想远在西境的凰仪竟然也来趟这一趟浑水。 赢衡微微敛眸,看着跪在脚边的贺兰契云,注意到他眼眸里的愤然,唇畔不由浮现出冷笑。 他缓缓抬步,跨过贺兰契云身边,手中的银剑滴着血,在他身后留下道道红色的痕迹,而那锋锐的剑锋早已卷刃。 朔风刺骨,掀起赢衡身上的衣袍。 他抬步登上潼关城墙,城墙之上裴靖川的尸骨悬挂于高墙之上。他尸骨未寒,银甲上的血渍还未干透。 赢衡深沉的眸色落到面前裴靖川的尸骨上,眸底涌动着难言的伤痛,缓缓闭眼,遮住自眸底腾升起的雾气。 他猛然将手中卷刃的银剑一掷,剑锋深深嵌入一旁的木桩中,剑柄轻颤,似是在宣泄他此刻胸腔中燃尽的悲愤。 他从衣袖中掏出一把匕首,抬步踩上墙垛。头顶是灰蒙蒙的天空,寒风凛冽,扬起他满头银发。 他抬起手,割断捆缚住裴靖川尸骨的绳子,接住他的尸体,抱着尸骨一步步走下潼关城墙。 裴叔,祈安来带您回家! …… 大历皇城,临华宫。 宛如浓墨般粘稠的天空上,厚重的云层遮住月华的清霜。空旷的大殿内,只有一只短烛立在桌案上,散发着微弱的火光,照亮整座大殿。 大殿上方的王座上,一袭黑色锦袍的赢溯微微垂眸,深沉的眸色落在桌案上那赤金色的信笺之上。修长的手指微微曲起,轻扣着桌案,清脆的声响回荡在空旷的殿内。 寒风透过半敞的窗牖涌入,摇曳着那桌案上微弱的烛火,轻摇在赢溯深沉的眼眸中,宛如深海中腾升的幽炎。 “轰!” 半空,遮住明月的云层中传来一阵惊雷声,照亮了临华宫殿的檐角, 旋即,殿外寒风大作,刮动殿外院中的枝条,蔓延的藤枝击打在雕花的窗棂上,发出沉重的声响。 惊雷过后,厚重的云层中窸窸窣窣飘下一阵细雨,落在殿檐上,和枝条击打窗牖的声音混杂在一起。 听到殿外传来的声音,赢溯缓缓抬眸,眸中摇曳的烛火越发摇晃。而眸底却像是海底的暗涌,想要将那幽炎熄灭。 他轻击桌案的手缓缓停下,修长的手指轻抚着那封赤金色的信笺,敛下眼眸所有的情愫。 祈安,想来边关那边,大历已成定局。 赢溯想起边关战事已定,他和赢衡终还是要走到那般的结局时,心脏猛然腾升起一股酸涩之意。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殿门前,打开临华宫紧闭的殿门。抬起头,看着半空中飘下的冷雨,缓步踏入雨幕中。 浓墨的天上,惊雷不断,劈在赢溯头顶,惊扰着陷入沉睡的深宫。 冷雨浇在赢溯发顶,沾湿了他身上的衣袍,模糊了他的视线,但他并未停下脚步。 单薄的身影映在雨水中,身后的惊雷和闪电是为他奏响的挽歌。 他明明每一步都在朝着光明的方向而去,但他眼底那最后的清霜也归了沉寂。 祈安,此生,我唯愿你平安顺遂。 …… 赢溯拐过无数条宫道,身上全然已湿,冷雨顺着他长发的尾端滚落,砸在他走过的每一个小水洼中,荡开新的波澜。 他抬步走上玉阶,浇在他身上的冷雨戛然而止。缓缓抬眸,看着面前熟悉的殿门,深吸口气,抬手推开了眼前这扇厚重的大门。 “咯吱。” 殿门发出沉重的声响,赢溯缓步踏入殿内,空旷的大殿中并未明火,他也只能依稀辨别出大殿内的陈设。 “是溯儿吗?” 赢溯刚走了几步,就听到床榻边传来赢承珏虚弱的声音,令他停下了脚步,深沉的眸色间浮现出复杂的情绪。 赢承珏未听到赢溯的回应,他轻轻叹了口气,床榻上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他缓缓挑开垂下的明黄色帷幔,视线落到立于殿内不远处的那道黑色身影,微垂下眸,起身点燃了殿中的烛火。 殿内的昏暗瞬间被烛火驱散,父子二人也总算是看清了彼此眼中流露出来的情绪。 赢溯缓缓抬眸,黑沉的眸色落到明显苍老的赢承珏脸上。曾经那双透着天子威严的眼眸早已染上了病弱之态,鬓角早已灰白,挺拔的身姿也尽显佝偻之态。 自余月前,二人在紫宸殿那次谈话后,赢承珏对于赢溯的行为向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明知赢溯的危险和野心,但仍然还是放任他在朝堂之上的举动。 赢承珏虽然猜不透人心,但他看懂了赢溯的良苦用心,只是他这般行事,到头来,却会将他逼上绝路。 “唉。溯儿,朕一向不愿你们兄弟兵戎相见,你明知以衡儿的心性,他不会对你赶尽杀绝。你又何必徒生事端呢?” 闻言,赢溯不语,他缓缓靠近赢承珏。室内的烛火轻轻摇曳在他身上,勾勒着他微沉的眉眼。 “陛下,您觉得我要的是什么?”他缓缓垂下眼,敛住眼眸中的深意。 自赢溯被封王之后,他筹谋半生的布局终浮于水面。打压旧党势力,安插党派新臣,一时间风光无限。 或许也是缘因他身份的水涨船高,引得他麾下大臣皆蠢蠢欲动,似有意让他登上那个位置的想法。 朝堂上暗波逐流,隐隐约约已有党派之争。 但他所求,从来皆不是那个位置。 赢溯眸色稍暗,缓缓转过身,敛下眼眸中翻涌的暗光。 他是曾心生贪恋,欲摘下悬挂天穹的明月,但明月本就理应高悬,不染世俗尘埃。 赢承珏也正是看透了赢溯的心思,故而才从未阻止他的行为。 他深知赢溯前来的目的,也知晓他本可以阻止。但这是他亏欠赢溯的,也是为了成全他内心最不堪的设局。 “溯儿,对不起,是我亏欠你们母子。” ———— 太子快要完结了,结果换了个流量池,哈哈哈~ 我又给咱们太子新约了个封面,等过段时间看看,那个人设是真帅! 第139章 帝崩,国丧! 大历皇宫,紫宸殿。 一袭黑衣的赢溯缓缓踏出大殿,殿外是早已候着的溟狼,半跪在廊下,右手紧紧握住悬挂在腰侧的佩剑,眉眼低敛,令人看不清他眼中情绪。 赢溯缓缓抬头,天上漂浮的厚重云层早就渐渐散开,露出被匿于云层之中的月霜。 月色流转,落在赢溯黑沉的眸色中。他望着照在他身上的那轮明月,眼尾轻颤,身子不由后退半步,匿于暗角,不见明月。 赢溯垂在身侧的手轻颤着握住,匿于黑暗的身形显得形单影只,明月高悬,但终再也落不到他心尖。 良久,他松开紧握的双手,睁眼,方才眸底涌动的怅惘顷刻间烟消云散,只余下一片墨色。 赢溯大步跨出暗处,踩下玉阶,晚风掠过,掀起他华贵衣袍的衣角,微微侧眸,看向跪于一旁的溟狼。 “吩咐七宿,行动吧。” “是。” 闻言,溟狼深沉的眸色中滑过暗光,紧握着剑柄的大手猛然一颤后松开,低垂下头,恭谨地领命而去。 独留在原地的赢溯微微侧身,深沉的眸色落在身后那扇紧闭的殿门之上,眸底深处尽是复杂的情绪。 父皇,这场赌局,儿臣不会让您输。毕竟,我们的筹码是一样的。 他收回视线,轻轻叹口气,转身便离开了紫宸殿。 寒风通过,衣袂翻飞,赢溯身着的黑色锦袍,宛如黑夜中的厉鬼,而那宽袖边用金丝银线织就得云纹图案上浸染了黏稠的绯色。 …… 绥宁三十二年三月十七日夜,绥宁帝赢承珏突病重而亡,大历储君远在边关,国内无君,一时陷入混乱之中。 但,幸而朝堂之上尚有监国王爷赢溯,他代行储君之权,着将其葬入皇陵,举国同丧。 正在众人以为尘埃落定之际,太子一党状告靖王赢溯有不臣之心,暗中毒杀先帝,欲谋权篡位。 大历皇宫,宣室殿上,气氛凝重。 身着一袭黑金色蟒袍的赢溯立于玉阶之上,神色淡然地听着下方太子党的攻讦。他眸色寡然,修长的手指轻抚着衣袍上的云纹图案,并未将那人看在眼中。 “靖王殿下,敢问先帝究竟是如何驾崩?据臣所知,先帝虽染重疾,但尚有痊愈之象,为何会突然驾崩?!还请殿下给诸位大臣解释一番。” 闻言,赢溯眼眸轻转,寡淡的眸色轻轻落在下方那位年轻官员身上,唇畔慢慢浮现出嘲讽的意味。 “解释?本王需要解释什么?父皇身染重疾,又听闻诸位大臣欲将大历百年基业拱手让人,不幸气急攻心,昏厥数日。”他缓缓停下抚摸袖边云纹的手,周身弥漫着杀气,扫视着下方的文武百官。 “诸位想要本王的解释,何不先给本王一个解释!父皇尚未下令议和,就有官员敢有弃城举动!莫不是真嫌颈上那脑袋重!” 赢溯黑沉的眸色中尽是厉色,他猛然偏头,看向出列的官员。 “魏大人,你口口声声怀疑本王毒杀父皇!可曾想过,你私下转移金帛之事早已呈到父皇眼下,令父皇忧心寒心!” 朝堂之上的文武百官听到赢溯将这件事摆在明面之上,纷纷低垂下头,握紧手中的玉笏,额角上不断冒出冷汗,生怕被这活阎王盯上。 潼关失守和镇国将军战死的消息一传入皇城,便引来了一阵阵骚乱。大历建业百年,虽与周边诸国皆有嫌隙,也互有摩擦,但从未有过潼关失守的情况。 潼关伫立在大历边境之上,是大历最坚实的屏障之一。前有百战不殆的镇国将军战死沙场,后有潼关险地被破,这令大历的这群百官皆蠢蠢欲动。 大历一向重文轻武,朝堂之上身为武将的大臣寥寥无几。而享尽世家粮的世家公子皆受父辈影响,早已抛弃了手中该握的浩然剑,投身于宦海沉浮。 “你们皆看不起武将,但国将倾颓之际,是武将以血肉之躯铸就的屏障,将你们护在皇城。但君未下令,将仍在前线,你们居然要抛弃这座城,抛下城中百姓!” 赢溯想起这段时日寒鸦呈上的线报,深沉的眸中就翻腾着彻骨的怒意。他一步步踏下玉阶,来到如今朝堂百官之首面前,微微侧眸,看着那双平淡如水的眼眸。 “黄太傅,溯一向敬您,您一向教导皇子应爱民如子,教我们读得是圣贤书,学得是碧血心。可为何连您也要放弃皇城,放弃城中百姓呢?” 赢溯这番话一出,引来百官侧目和哗然。 周崇眼眸一转,稍带惊诧地看向那立于前首的老者身上。 黄鑫身为太子老师,应当知晓太子抱负,若他要放弃皇城,也就意味着他背叛了太子,背离了太子野心。 黄鑫缓缓抬眸,并不在意大殿中窃窃私语,浑浊的老眼看着眼前这已初具帝王之范的赢溯,眸底闪过莫名的情绪。 “殿下,老臣年迈,早已找不到当年豪情。潼关一役,前有大金铁骑虎视眈眈,后有南越和昭离豺狼环伺。若无奇兵,试问,谁能击败三国?” “老臣承认太子殿下谋略过人,熟读兵法,但太子自幼娇养,于兵道终是纸上谈兵。大历建业百年,难不成真要为了那渺茫的希望,葬送基业。文武百官提议议和,也不全然是贪生怕死之辈,大历的火种从来都不是百官,而是你们啊!” 闻言,赢溯猛然一怔,他看着黄鑫眼中的痛苦,垂在身侧的手不由微微一动。 他眼眸轻转,黑沉的眸色中尽是惊诧,眼神掠过黄鑫身后一张张或年迈,或年轻的脸。分明是尽不相同的脸,但他从数十双眼眸中看到了同一份情感——坚毅。 那是属于百官的骄傲,属于整个大历的骄傲。 黄鑫微微敛下眸,浑浊的老眼中荡开了水波,“但王爷高瞻远瞩,先臣一步传信于凰仪,说服女帝解救潼关危机。王爷爱国拳拳之心,老臣亦看在眼中。” 黄鑫掀开衣袍,跪在殿中,苍老的双手抬起,取下头戴的玉冠,将其放在一旁。手叠放额前,看着上方那把龙椅,旋即弯腰,长叩在殿中,不起。 “罪臣黄鑫,愧对大历历代先帝。” “罪臣等,愧对大历历代先帝。” 赢溯立在殿中,眼神复杂地看着跪了一地的百官,缓缓转过身,望着上方那冰冷的位置,心口蓦然涌上一股难言的情绪。 头一次,他的心中有了疑惑,到底什么才算是权势? ———— 忽然觉得,赢承珏的形象也立体了。 不可否认他是慈父,是明君,但不是好丈夫,他读得是圣贤书,做的却是夺人妻之事。他明知在这乱世,阿溯才是最适合那个位置的人,但依旧将祈安推到那个位置上。 黄鑫这里的剧情并不是特意安排的,而是根据阿溯的变化自行发展的。 阿溯他不懂家国,他从未学过这些,所以他前期暴戾,冷漠,杀伐果断。而随着他成长,越接触到权势中心,他看到了太子身上的碧血心,读懂了武将卫国的荣耀。 但阿溯确实也有私心,他终生都在为太子殿下而活。 但这一段话,他不是以阿溯的身份,也不是布局人的身份在和黄鑫对话,而是以享尽百姓粮的皇室身份和黄鑫对话,他的每一句皆是百姓的控诉,亦是当权者对权势的质问。 第140章 迟来的真相 大历边关,潼关城外。 绥宁帝驾崩的小消息不到数日便传到了潼关,轰动了整个边关。 一袭红色玄甲的赢衡眼眸深沉地看着半跪在帐内的士兵,耳中一阵轰鸣。听闻这个消息后,喉间涌上一阵甜腥,身子微颤,止不住后退了半步。 “咳……” 赢衡眼中涌上一阵水雾,模糊了他眸中的墨色,他撑住桌案,粘稠血液从他泛白的唇角流下,滴在木色桌案上。 “殿下!” 时刻注意着赢衡状况的赫连煜,眼眶猛然一缩,快步上前扶住他的手臂。 赫连煜的搀扶宛如一根浮木,令被这个消息砸晕了的赢衡找到了新的力量。他伸出右手,紧紧攥住他的手臂,身子跟随着指尖止不住颤抖。 “殿下,您还好吗?” 赫连煜察觉到他力道颤抖,赤眸中是毫不掩饰的担忧,看着他唇角流下的鲜血,覆上他手背的手不由加重了几分。 “父皇的后事安排妥当了吗?” 赢衡缓缓闭眼,敛住眸中浮动的水光,咽下喉间翻腾而上的血腥,眼眸轻转,看向跪在面前的斥候,沙哑着声音问道。 “靖王殿下已命其葬入皇陵,但国难当头,并未举行大礼安葬。” 闻言,赢衡微微点头,缓缓从赫连煜怀中起身,垂在身侧的双手微蜷。 “父皇,可曾留下什么话?如今,朝堂上可曾有何异动?” 跪在殿中的斥候闻言神色颇为纠结,蠕动嘴唇,似是不知该不该说。 “答话!” 赢衡瞧出了他神色异样,眸色中墨色逐渐加重,周身凝结着冷气,宛如冰霜冻结。 那斥候看出赢衡已然动怒,微颤着身子,头伏在地上,声音颤颤巍巍地将皇城中发生的事,一并告知他。 “启禀殿下,当殿下赶赴潼关作战之际,朝堂之上听闻三国联合,镇国将军战死之时,百官中不少大臣欲和大金等诸国议和。甚至其中有多位大臣趁乱转移金帛,陛下察觉之后,气急攻心,昏厥了数日。” 赢衡越往下听,深沉的眸色中酝酿的风暴就越浓。听到最后时,他愤急上前,一把拽过斥候的衣领,拉近,眼中泛着冷光,咬牙,一字一顿地吐字。 “这般大事,为何之前不曾来报?!” 感受到赢衡周身凝结的怒气,被拎着衣领的斥候浑身战栗,不敢直视他的双眼。 “这……陛下忧心殿下为前线操劳,怕此事令殿下分心,故不曾让我们来报。” 赢衡眼眶微红,咬紧牙关,猛然甩开他的衣领,缓缓闭上眼,平复胸腔中翻腾的怒火。 他心中其实也清楚,当三国联军攻入潼关后,朝堂上那群大臣定会慌乱不已,他也想到了或许百官会以求和。但他不敢想,文武百官竟敢有弃城而逃的想法! 大历式微是不争的事实,但就算求和,这也只是短暂的和平,大金和南越野心勃勃,又怎么可能放任大历韬光养晦。 赢衡想起朝堂上的局势,垂下的双手狠狠攥紧,浓稠如墨的眸色流转在眼眸中,摆放在帐中两旁的篝火摇曳,轻摇在那片黑雾中。 被甩在地上的斥候,手脚并用地爬起来,佝偻着身子,颤颤巍巍地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看着赢衡的背影。 “殿下,还有一事需要您定夺。” “何事?” “靖王殿下察觉到黄鑫黄太傅等多位大臣皆私下转移金帛,疑有弃城而逃的打算。眼下以黄太傅为首的多位官员皆已认罪,关押狱中,等待殿下定夺。” 斥候一番话刚落下,候在帐中的众人眼眸猛然一跳,难以置信地看向跪在帐中的斥候。 黄鑫乃太子老师,隶属于太子党,与太子可谓是休戚与共。 他这番行为,无疑不是背叛了太子,更是将太子声誉毁之一旦。 赢衡眸色微沉,转过身,上前抓住他的衣领,“你说什么?你说谁要弃城?!” “黄鑫黄太傅。” 赢衡眸色中皆是难言的水雾,他大手微颤地松开揪住斥候衣领的手,身子踉跄地往后退,耳中传来一阵轰鸣之声。 他缓缓闭眼,压制脑海中传来的晕眩感,但身子还是止不住往后倒去。 “殿下。” 赫连煜伸出手臂,接住赢衡摇摇欲坠的身体,让他靠在自己手臂上,赤眸中满是担忧。 赢衡微微睁眼,抬眸看着赫连煜眸中毫不掩饰的关切,一股血腥味冲上他的喉间。 “噗。” 那压制在喉间的血色,终还是落在了帐中铺着的毛毡上,粘稠的血色,滴落在灰色的毛毡上,显得格外耀眼。 “殿下!” 众人一惊,纷纷起身,想要靠近赢衡,却被他抬手阻止。 “皇宫中可还有什么事?” 赢衡脸色惨白,他深沉的眸色中漂浮着浅淡的雪色,血色染上他那苍白的唇上,转而为他的病态添了几分血色。 斥候颤颤巍巍抬起头,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赢衡的神色,想要说什么,但触及到他身后赫连煜稍显凌厉的眸色,又颤着身子,低垂下头,不敢再语。 “说吧。” 赢衡看懂了他的神色,眉宇间染上疲倦之色,轻轻摆摆手,示意他继续说。 “是,殿下。” 斥候微微垂眸,帐外寒风凛冽,灌入帐中,吹动着帐中的篝火,火烛摇曳,勾勒着他的轮廓,晕染着他低敛下的眉眼。 “殿下,就先帝驾崩一事,朝堂之上还有争议。” “嗯?” 斥侯话音刚落,又引来了一阵骚动,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赢衡离开皇城时,绥宁帝本就身染重疾,虽然他心中也有不好的猜测,早就做了最坏的打算。 他刚听闻父皇驾崩的消息,心中虽然悲愤,但他心中也很清楚父皇的状况,所以也并没有怀疑他驾崩的真相。 但此刻听到斥候这般说,赢衡眸色稍稍加深,脑海中蓦然间浮现出曾经他觉得不对劲的点。 父皇身体一向康健,即使此次他病重,但太医院也只是说他忧思成疾,并无大碍。 他留在皇城的最后一日,太医院院正贺彦亲来为父皇诊治,他当时忧心边关战事,并未注意到贺彦的神色。 但眼下想来,贺彦那犹豫神色下,或许是他已然察觉到了父皇驾崩的真相。 蓦然间,赢衡想起了那件深宫往事,又念及到曾经一直隐藏于深宫中的神秘组织。他福至心灵,缓缓闭眼,压住眸中腾升起来的痛楚。 赢溯,绥宁帝六子,曾被弃养于霜栖殿,生母自戕于深宫。幼年之时,被太子衡所救,养于钦慈太后膝下。 赢衡脑海中回想了一遍关于赢溯的生平,缓缓睁眼,深沉的眸色中水波荡漾,再也不复往日宁静。 阿溯,那件往事终究还是困住了你,对吗? ———— 前期太子虽然知晓了阿溯并非是他表现出来的那般软弱,但他一直不曾联想到他母妃之事,眼下太子已经全然明白了。 太子和阿溯前期都不是真心!!!本书全是利用,包括太子对阿溯,阿溯对太子,这个是相互的。 第141章 回朝 天穹之上墨色浓重,厚重的云层压在半空中,遮住那清冷的银霜。 寒风凛冽,颤动官道两旁的黑影,乱舞的枝条发出清脆的声音,混着那远处传来的阵阵马蹄声,一同响彻在寂静的夜中,衬得这深夜更显幽静。 “哗。” 绵密的水滴刺透半空中厚重的云层,砸在官道上。马蹄声起,踩在雨水积成的小水洼中,溅起一阵阵水花。 冰冷的雨水砸在赢衡的银甲之上,雨滴顺着他身上铠甲的棱角落下,砸在他紧握着缰绳的手背上。 寒风刺骨,吹乱了他玉冠相束的华发。赢衡伏低身子,一扬缰绳,身下的宝驹猛然加速,凛冽的寒风舞动他垂于鬓角边的垂发,但吹不散他眸底的墨色。 赢衡深沉的眼眸深处酝酿着风暴,寒冷的雨水混杂着偶尔惊动的闪电,照亮着他脸上难看的神色。 他不停歇地驱使着胯下的宝驹,拐过重重官道,朝着大历皇城的方向而去。每离国土更近一分时,他眼中的墨色也就浓上一筹。 他下颌线微收紧绷,惊闪的亮色映衬在他那双如浓墨般的眼眸中,尽显匿于眼底的寒冽。 他微微抬起眸,眼神不由放在远在天边大历皇宫的方向,握着缰绳的手不由加重了几分,脑海中不断回旋着前几日那斥候的言语。 …… 大历边关,潼关主帅营帐中篝火轻微摇曳,上首坐于首位的赢衡周身凝结着寒霜。灌入帐内的寒风摇动两旁的篝火,也引得跪在帐中的斥候身子轻微发颤,不敢看上首之人难看的脸色。 帐内其余人瞧见赢衡疲倦地合上眼,苍白的手指轻轻按着泛疼的额角,但揉不开他眉宇间的郁气。 “你所说,皆是猜测,大理寺可曾调查清楚了?” 良久,众人才听见赢衡虚弱的声音响起。 他缓缓放下轻揉着额角的手指,睫羽轻颤,微微掀起眼睑,看向跪在帐中的斥候身上,苍白的脸色上尽是掩不住的疲倦。 斥候听到他的声音,身子又往下弯了几分,语气间尽显恭谨。 “靖王殿下身份尊贵,大理寺丞虽拿出证据,证实了殿下在陛下驾崩前一日的深夜,曾过去紫宸殿,但并没有实证是殿下动手,大理寺丞尚且也不敢轻举妄动。” 闻言,赢衡微微垂眸,心绪因斥候的话波动,垂下的手也缓缓收紧,在掌心中留下一道道痕迹。 聪明如赢衡,他又怎么听不出这话里的门道,又怎么会看不出这是一个圈套。 他缓缓松开紧捏着的手,黏稠的血液顺着他的骨节缓慢流动,一滴滴砸在他的衣角上,洇湿了一小块痕迹,就宛如斥候的话在他心上留下的痕迹。 阿溯,你费尽心思想要引我回国,究竟想要做什么?难道,真的是要为了那个位置,演变成同室操戈吗? 赢衡轻轻吐出郁结在胸腔里的郁气,缓缓起身,跨过帐中低垂着眉眼的斥候,掀开帐帷,望着帐外暗下的天色,那双黑沉的眼眸中头一次透出了迷茫的情绪。 他自幼习诗书,学帝王谋,将苍生置于棋局之上,但仍看不透自己的幼弟,猜不透人心。 他缓缓闭眼,感受着寒冽的晚风吹乱他的长发,同时也拂乱了他内心的谋算。 蓦然间,赢衡听到身后传来阵阵脚步声,他缓缓睁开眼,并未回头,只是眺望着远处白茫茫的景色,缓缓开口。 “阿煜,要下雨了。” 立在赢衡身后的赫连煜,赤眸中是掩饰不住地心疼,看着他那头被冷风拂乱的银发,缓缓上前,替他披上带着他体温的大氅。 他看不透赢衡的打算,但他们相处数十载,早已弄明白了他的神色。哪怕他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何事,但他能从赢衡凝重的眸色中,看出他匿于眼底那彻骨的寒意和伤感。 赢衡抬起手,轻轻拢了拢身上的大氅,敛下眼眸中涌动的寒意。缓缓转身,深沉为底的眼眸深处已荡开一片柔情,他伸出手轻轻握住赫连煜垂在身侧的手。 “阿煜,大历内忧外患,父皇又……我不得不先行离开,赶回大历,主持大局。” 赫连煜听懂了他话里的离别之意,微微抿着嘴唇,想要开口,但想到他在南越应下的条件,终还是停顿。 他温热的手掌紧紧攥着赢衡微凉的手心,不愿轻易放手,似是在用这样的方式挽留他。 就如赫连煜了解赢衡,他也足够了解赫连煜。他看懂了他未尽之言下的担忧,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嗓音温和。 “阿煜,你从来都不是我的附属品,去做你想做的事,我会在大历等你回家。” 闻言,赫连煜眸中水雾微震,猛然抬起头,看着赢衡眼中的柔色,明媚的赤眸中映着那浅淡的雪色。 雪色虽浅,却足以惊艳他的一生。 赢衡从他温热的手掌中抽出手,沾染上他气息的手掌轻轻捧着他的脸,微微下压,微凉的吻虔诚地落在赫连煜的眉心处。 “昭野,你是翱翔于原野的鹰,你要肆意活在原野上。” “殿下……”赫连煜微垂下眸,眼尾间泛着绯色,赤眸中满满都是赢衡的身影。 他身子微微前倾,额头抵上赫连煜的眉心,声音轻柔地响起,“昭野,我们终要回家,等我处理好一切,我接你回家。” “好……”赫连煜缓缓闭眼,敛下眸中浮动的情绪,颔首应声。 边塞寒风刺骨,但因两人的约定温暖了几分。 …… 赢衡微微勒住身下的宝驹,缓缓扭头,望向那遥远的东面,眼中是掩饰不住的担忧,只因那里有他的爱人。 昭野,你一定要平安。 天上的云层轻移,温煦的日光总算是刺透了厚重的云层,泛着寒意的雨水终也停了下来。 温暖的日光倾泻而下,落在他眼前这座宏伟的建筑之上,晕染在深宫红墙之上,投下一片片斑驳的日斑。 微风涌过,扬起他的衣袍,也吹动他那高束的长发。日光洒在他身上,也投射出一片阴影,与身前建筑的阴影交织在一起。 赢衡微微敛眸后,缓缓转眸,深沉的眸色落在眼前这高大建筑,望着深宫之上挂着的白幡,眸色也是狠狠一动,捏着缰绳的手微微收紧。 日光倾斜,红墙之上悬挂的白幡随风飘扬,宫墙之内似还有悠悠钟声传来,回荡在庄严的宫墙内。 父皇,衡回来了。 ———— 昭野留在大历多年,他对南越没有感情,于他而言,只要是有太子在的地方,才算是他的家。 所以这句接你回家,是太子对他的承诺~是大婚的承诺~ 注:裴叔的尸体也是带回来了的~ 第142章 反叛! 绥宁三十二年梅月时节,大历太子衡获奇兵,击退大金和南越联军,重夺潼关,一举奠定大历独霸天下的局面。 然,大历君王绥宁帝不幸在皇城病重而亡,远在边关之外的太子听闻此事,心中悲痛欲绝。 蒲月初日,太子衡听闻朝堂之上因联军围攻之事,文武百官心中皆惶恐不安,多半朝臣竟然私自转移金帛,欲弃城而逃。 太子衡怒火中烧,又听闻绥宁帝病重之事尚有蹊跷。于蒲月之际,亲回皇城。 此事被把控朝政的靖王知晓后,私下调动皇城守卫,将太子衡拦在皇城之外。 生性怯弱的靖王露出了獠牙,兄弟二人之间终还是演变成了同室操戈。 …… 深宫红墙上,留下了干涸的鲜血,凝结成片片斑点落在墙上。而宫院中,尽是横成的尸体,尚还温热的鲜血潺潺流淌在地面上,钻入那石缝中。 寒风涌过,将宫院两旁的海棠树吹得发颤,绯色的花瓣从树梢上飘零,践踏成泥。 赢衡眸色冷冽地解决掉拦在身前的禁军,缓缓抬起眸,看着围在他身侧的黑骑卫,皆在尽力为他杀出一条血路。 他收紧了握住剑柄的手,深沉的眸色中落下一道温煦的日光,在深海中摇曳翻转,但终还是被眼底升腾的黑雾吞噬。 赢衡在三日前便回到了皇城,他本意是想进宫,但到了皇城外,才发现皇城守卫早就换了一批人。 当他掏出东宫令牌时,却被皇城守卫团团围住,他本想硬闯,但皇城内早已设好了埋伏。 若不是这几位黑骑卫护驾,他恐怕早就被这群皇城守卫抓住了。 想起这三日的遭遇,赢衡眸色又稍稍加重。他眼眸轻转,看着临华宫的方向,眸中轻光微闪。 他知晓这一切都是谁下的令,但也正是因为知晓是谁,他内心才会如此难以置信。 他始终都无法相信,那位始终爱戴着自己的幼弟,竟真的如此这般煞费苦心,只为了那个位置。 赢衡缓缓阖眸,敛下眸中的痛楚,捏着剑柄的手不由又加重了几分。 阿溯…… 霜栖殿屋檐之上,有一道黑色身影静悄悄地立在那里,寒风凛冽,扬起他的衣角和长发。 夕阳的残虹落在那道身影上,在他身后拖拽出血色。他微微垂眸,橘红的日光落在他眉眼上,模糊了他的神色,令人看不清他眼中的情绪。 赢溯黑眸静静地看着下方,已陷入围攻的赢衡,薄唇轻抿,负于身后的手缓缓收紧,眸底翻腾着令人不易察觉的关切和悲痛。 太子哥哥,阿溯在这里等你。 “殿下,前方守不住了。” 一袭黑袍的溟狼微垂着眸,半跪在霜栖殿的院中,大手紧紧握着悬挂在腰侧的刀,似有出战之意。 听到下方溟狼传来的声音,赢溯缓缓叹口气,从赢衡身上移开视线,转而落到下方溟狼的身上。 他看着溟狼蠢蠢欲动的举动,深沉的眸色中滑过一抹未明的光,微微抬起手。 “动手吧。” “是。” 闻言,溟狼先是一愣后,黑眸中闪过喜悦的光,行礼后起身,转身想要踏出宫殿,但身后却传来一阵动静。 “嗖!” 一支羽箭从高空而来,射中溟狼的身体,令他踏出宫殿的脚微顿,身子轻颤着跪下。 他难以置信地回眸,便望进了赢溯那浓如稠墨的眼中,殷红的血色从他苍白的唇角滑下,砸在他的衣角上,染开糜艳的颜色。 “主子,为……为什么?” 立于上方的赢溯,望着他眼底的水雾,缓缓闭上眼,转过身,并未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抬起手,匿于暗处的七宿纷纷现身,半跪在地上,不敢去看刚发生的事情。 “星淮,瑶碧,你们留下,其余人按计划行事。” “是,主子。” 赢溯看着七宿离开,眼尾轻转,落到了地上已昏厥的溟狼身上,轻轻挥了挥手,吩咐道,“你们把他带到密道去吧。” “是。” 他缓缓收回视线,望向那不远处的战场,嘈杂的人群中,他还是第一眼便找到了独立于世的月光。望着赢衡拼杀的模样,他眼底逐渐蒙上一层朦胧的光。 祈安,快结束了,这个乱世快结束了。 …… 赢衡紧皱眉宇,躲开了一众守卫的攻势,他逐渐发现了不对劲。 这一路冲杀进宫,这些守卫虽然在阻拦他,但似乎实力太弱,并未对他造成伤害。 皇城守卫皆是由皇城司组成,身手哪怕再不济,也不至于这般弱小。看他们的行为,似乎只是在驱赶他。 难道这些皇城卫并不是靖王麾下之人?! 赢衡眸色微沉,心中浮现出一个荒诞的想法。 蓦然间,黑骑卫右侧传来一阵骚乱。 “敌袭!保护殿下!” 三道黑影如鬼魅般穿行在皇城卫中,黑骑卫急忙将赢衡围在中央,警惕地握着刀剑,抵挡那四道黑影的进攻。 赢衡看着这三道黑影,眸色微沉,这几人的武功恐怕在黑骑卫之上。 “动手!” 蓦然间,一道低沉熟悉的嗓音响起,令赢衡猛然抬起头,看着远处宫殿屋檐之上的那道熟悉的身影,眸色微微加深。 ‘赢溯’低垂着眼眸,和下方的赢衡对视。两人遥遥对望,黑沉的眸色中皆翻涌着莫名的情愫。 阿溯! 赢衡眸色缓缓加深,他一剑挑开朝他袭来的黑影。足尖轻点,踩在红墙上,借力飞上屋檐,和站在另一座宫殿屋檐之上的‘赢溯’对视。 他看着眼前熟悉的人,薄唇轻抿,握紧手中的剑,眸中暗光轻闪。 哪怕他已经和赢溯站在了对立面,他也还是不愿相信,父皇驾崩竟是他一手策划。 ‘赢溯’看了他一眼后,蓦然转身,赢衡瞧出了他的打算,收起佩剑,追在他身后。 “阿溯,站住!” 听到身后的声音,‘赢溯’只是微微偏头,看了他一眼,但脚下并未停下,径直朝着霜栖殿的方向而去。 赢衡看着‘赢溯’逃走的方向,深沉的眸色中掠过惊诧。 那是?!霜栖殿的方向! 黑骑卫瞧见赢衡追‘赢溯’而去,急忙抵开几道黑影的攻势,也朝着霜栖殿的方向赶去。 七宿三人对视一眼,微微颔首后,从衣袖中掏出几包药粉,对准围攻上来的皇城卫撒去,后直接撤离。 ———— 注:皇城卫不是阿溯的人,他们是绥宁帝安排的,目的就是阻止太子回皇城,至于原因,后面会解释。 后面出现的赢溯不是真人,是七宿中最擅伪装的曦光假扮的。 至于阿溯为何选择了同室操戈,是他们之间跨越不了的仇怨和伦理。阿溯姨母死于太子手中,太子父皇也是阿溯等人一手策划。 大家也不用紧张,这里溟狼并没有死。溟狼一心想要为干娘(姨母)报仇,阿溯担心他伤害到太子,故而弄晕了他。 第143章 祈安,站在你面前的是我! 大历皇宫,霜栖殿。 赢衡追着‘赢溯’的身影来到了这座破旧的宫殿,但‘赢溯’的身影在落到院内后,便消失不见了。 自赢溯被封为靖王,搬离霜栖殿后,这座破旧的宫殿就失去了最后一丝人气,逐渐被众人遗忘。 他缓步踏入院中,眼神警惕地看着四周。破旧的小院中毫无生气,连野草也不愿在这里生存,院中的枯树更是爬满了夺取生气的腐虫。 四方矮小的宫墙困住了寒风,只有轻微的虫鸣在空旷的院中回荡。 “嘎!” 蓦然间,一只黑鸦被惊动,扑闪着翅膀,飞到那株枯树上,歪着头,好奇地打量着下方闯入这里的不速之客。 赢衡微微抬眸,看着那停留在枝干上的黑鸦,眼眸深邃,握着剑的手不由紧了紧。 宫中森严,怎么可能会有这不祥之鸟?看它眼中颇有灵气,显然定然是宫中贵人所养。 翛然,他听到右侧传来一阵响动,微微偏头,躲过一道银光。侧眸,映入他眼帘便是那张熟悉的脸。 赢溯瞧见一击未中,眼眸中的情绪并未有波动,手腕一翻,手中银光轻闪,转而又刺向赢衡。 若是方才赢衡只是稍显惊讶,如今看着他的举动,心中便掀起了巨浪,眼眸中也尽显复杂之色。 他微微提起手中的剑,银光相撞,发出清脆的轰鸣声,迸发出火花,映在他们同样深沉的眸色中。 赢衡紧紧盯着面前的赢溯,眸色中的浓墨越来越深,握着剑柄的手更是加重了力气。 阿溯,他会武功?! 赢衡心中掀起惊涛骇浪,但面上并未显出任何异常。 也不怪他惊讶,自他认识赢溯以来,他记忆中的赢溯一直都是怯弱乖巧。 虽然经过一系列事后,他察觉到这位幼弟并非如他所想,但也从未想过,他竟然隐藏如此之深。 两人交战在一起,赢溯轻抿薄唇,眼神中并无波动,出手尽显狠辣,似是要将赢衡就地格杀。 赢衡身上本就有伤,加之体内余毒未清,已然招架不住赢溯的攻势。但他心中也憋着一口气,不愿轻易在他面前露怯。 两人都是武功高强之人,自然皆瞧出了赢衡的破绽。 “锵!” 赢溯沉着眸色,手腕一翻,剑锋重重碾过赢衡手中的银剑,趁着他稳住剑身的刹那,剑锋微微一偏,便将他手中银剑挑落。 “呃!” 赢衡手腕轻颤,唇齿间溢出一声痛苦的闷哼,身子踉跄往后退去。 “锵!” 被挑飞的银剑猛然落地,插在院中的青石板上,系着剑穗的剑身还在微颤。 赢衡稳住踉跄的身形,左手稳稳抓住颤抖的右手,缓缓抬眸,但映入他眼眸的并非是赢溯得意的笑意,而是匿于赢溯眼底的愤然。 他不懂赢溯眼中的愤然从何而来,微微一怔,缓缓移开视线,放下手,唇畔浮现出苦涩的笑意。 “阿溯,你还真是给了本宫一个天大的惊喜啊。” 赢衡左手紧紧握成拳,止住大手轻颤的举动,站直身子,深沉的眸色缓慢落到赢溯身上。 “阿溯,你赢了。” “轰隆!” 赢衡话音刚落,寒风四起,遮住日光厚重的云层中闪过惊雷,那场未下的夏雨终将落下,砸在二人的脸上,胸腔中涌起阵阵酸涩。 雨幕成丝,阻隔在他们之间。 两人对望,暮雨落在他们眉眼间,又顺着赢溯紧绷下颌线,落在他紧握着剑锋上,雨丝被尖锐的刀锋割裂,砸在积成水洼的石缝中。 赢溯轻颤睫羽,凝于眼睑上的雨水轻轻滑落,模糊了他眼前的视线。但即使眼前尽然黑暗,他也还是能从中找到那束月光。 “轰隆!” 又是一阵刺耳的惊雷闪过,暮雨被惊雷惊起,在水洼中泛起层层涟漪,而闪过的惊雷落在他们的眼中,劈开了他们眼中腾升的幽火。 “嚓!” 赢溯身形先动,剑锋挑起落在他们中间的银剑,向前抛掷过去。脚尖轻踩水洼,手中银光闪烁,直刺向对面的赢衡。 赢衡抬起左手,稳稳接住那抛过来的银剑,身形也是微微一闪,便和迎来的赢溯交缠在一起。 两道银色的剑光互相交织,迸发出的火花炸开在满是雨雾的空气中,身后震响的惊雷在乌云密布的天空划出银蛇,与银器交织的声音交相辉映。 “锵!” 赢衡脚尖轻转,那把银剑猛然一翻,锋利的剑锋擦着赢溯的侧脸而过。 赢溯微微后撤,躲过了他这一招,猛然抬腿,踹在赢衡的剑身上,将他逼退。 赢衡微微转身,稳住踉跄的身形,深沉的眸色中映衬着银芒,抬起手,将银剑横在眼前,望着对面那个同样狼狈的人。 赢溯手腕一翻,轻轻甩了甩剑锋,那沾满雨水的剑锋猛然一颤,抖落满身雨水。 “轰!” 裹挟着滔天愤意的剑气猛然砸向院中的枯树,早已枯萎的大树发出绝望的轰鸣,颓然砸向地面,发出巨大声响,激起千层浪,落在他们身后。 两人对立而望,招式间虽不见杀意,但不难看出两人招式之间的愤意。 赢衡心中本就不解赢溯行为何意,后又被他接连的攻势激起了傲气。之后的交战中,两人间皆不再留手。 “阿溯,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赢溯看着指着他的剑锋,深沉的眸色微微加深,他的视线忽而落在赢衡的长发上,周身凝结着难言的愤意。 “我当然知道。” 赢衡并未注意到他的视线,只是紧了紧握着银剑的手,语气间染上厉色,就如同兄长看着家中不成器的幼弟。 “阿溯,还不停手!” 就算他心中再不愿相信这一切皆是赢溯所为,但今日之事干系重大。 就算赢溯不曾有弑君的举止,今日这笔拦截储君的账终也会被史官归于他身,让他在史册上落下口舌。 赢溯怎么会看不出他的想法,他缓缓阖眸,握着银剑的手止不住轻颤,胸腔中涌起一阵酸涩之意。 即使到了这最后一刻,他的祈安始终都不曾明白他的心意。 半生筹谋,从未想过要和你背孛而行,但为何你却始终都不懂我?! 隐忍了半生的情愫,被这场雨洇湿,苦涩地在胸中发酵成酿。 他缓缓抬起眸,隔着层层雨幕,眼眶泛红地看着对面之人,声音沙哑,“太子哥哥,你看看我,站在你面前的是我。” 祈安,站在你面前的是我阿溯!并非靖王啊。 ———— 浅算了一下,可能还有三四章,建议大家仔细看,要不然后面的结局可能大家会看不懂。 都要到后期了,主要是以收线为主,至于文笔这些,只能说随缘了~ 三宝筹谋中,将会是以修仙为背景(这里可以去看看笙笙的大宝),主cp将是万妖之王蛇君vs九尾天狐杀手,其中还会有一对副cp,喜欢的宝子可以敬请期待~ 第144章 对你,也逃不过利用二字 黑骑卫跟着赢衡的身影追到霜栖殿附近,却又被后面赶上来的七宿拦下,陷入一片混战。 隔着一扇破门,霜栖殿内剑光轻闪。两道身影不断交战在一起,被雨水洇湿的长发也随着他们的动作,时而交缠在一起。 而殿外,也是十几道黑影交战。虽然黑骑卫人数上占优,但跟在赢溯身边的七宿皆是从尸山血海中闯出来的佼佼者。 七宿学的皆是杀人的本领,哪怕人数劣势,也能在顷刻间稳定局面。 偏僻荒凉的霜栖殿,终还是染上了血色,打破了深宫中的寂静。 “锵!” 赢衡手中的银剑猛然袭上赢溯的手腕,他手微颤着接住赢衡凌厉的一击。两人同样浸染黑雾的眼中深深对望,银器交织迸发出的火花映在两片幽海中,格外夺目。 半空中,轰鸣的雷声早已被剑气震碎,藏匿于那厚重的云层中,只剩下清冷的夏雨坠落,落在他们身上。 雨水打湿了长发,顺着发白的发尾悄然滑落,滴到赢衡胸前稍显凌乱的衣领里,洇湿了银色铠甲里的素衣。 他微微咬牙,握着银剑的手缓缓加重力气,抵住赢溯的剑,深沉的眸色中他的倒影随着银光轻晃。 “阿溯!究竟是为什么?!为什么要做到这一步?!” 赢衡微微敛眸,凝结在他羽睫上的雨水止不住轻颤,最终滑落,砸在他们身前交战在一起的银剑上。 他心中虽已有猜测,那件尘封深宫多年的往事,定不是表面上那般简单,其下可能要隐藏着更重大的秘密。 “你的母妃背叛了母后,对吗!” 闻言,赢溯并未开口,轻微抿唇看着对面的赢衡,握着银剑的手轻微颤抖,眼中酝酿着浓重的墨色。 “背叛?我母妃从未背叛过淳仪皇后,就像我从未背叛过你一样!” 他抬起头,任由那冰凉的雨水滴到他眼角,轻轻咬唇,唇齿间碾出的尽是痛苦的悲愤。 赢溯低垂下眼,重重抵开赢衡的佩剑,趁机拉开距离,深沉的眸色牢牢锁定在对面赢衡身上。 对立而望的赢衡,瞧见对面赢溯微红的眼眶,握着剑柄的手也不由加重了几分,深沉的眸色中也闪过复杂的情愫。 关于赢溯的母妃王贵人,他曾经也翻遍了记载,但却只能在其中找到寥寥几句,就像是被众人遗忘在了历史。 赢溯的母妃乃是宫女出身,性子一向恬淡,甚少参与宫中纷斗。淳仪母后仙逝后,她才得了一段盛宠,之后才怀有龙嗣,被晋为贵人。 他那时年幼,并未将这段记载放在心中,但眼下想来,这一段记载处处透着疑点。 他母妃自入宫后便独得圣宠,即使母妃仙逝多年,父皇依旧对她念念不忘,甚至不惜与钦慈太后闹僵。 按理而言,那年母妃仙逝,深爱母妃的父皇又怎么会盛宠一后妃,甚至与她诞下皇子。 母妃仙逝之事本就透着诡异,虽眼下已然查明,主谋乃是乔氏。但凭父皇对母妃的重视程度,乔氏根本没有机会接近母妃,只能是母妃宫中之人出了差错。 哀册上,王贵人的死因也记载得很模糊,上面只是说了她诞下赢溯不久后,便溘然长逝。 赢衡缓缓抬眸,隔着雨幕,深深看着仰着头阖眸的赢溯。 或许今夜,他们都将弄清楚那件尘封了数十载的旧事。 赢溯微微低头,猛然将手中的银剑甩到地上,狠狠插进院中微裂的青石板中。红着眼眶看向赢衡,那黑眸中染着的尽是对皇室的厌恶。 “太子哥哥,你猜得不错。那件被皇室粉饰了数十年的旧事,不止是一个乔家所为!那幕后之人怕事迹败露,将无数人推入了这个深渊!” 赢溯想起他走来这一路,受到的磋磨,脚下流着至亲的血肉,眼中的恨意就越发凝实。 “她是万万人之上的太后,为了把握这江山,不惜残杀忠良,逼迫挚友反目。得势后,又怕后宫干政,伙同毒妇残杀儿子挚爱,却为了将自己摘得干净,逼迫那无辜之人!” 赢溯微微垂眸,寒风凛冽,拂乱他身上的长袍。风声穿过衣角,掀起彻骨的寒意,响彻在他们四周。 闻言,赢衡眼眸中的墨色不由浓上几分,即使他心中早有猜测此事背后定有位高权重之人参与,但真正听到时,内心还是禁不住战栗。 他自幼年便听闻钦慈太后的巾帼事迹,曾也是打心眼里钦佩她。 他看懂了赢溯眼中的痛楚和恨意,若他之前不了解为何钦慈太后会那般对待赢溯,在听闻这番话之后,他也总算明白了。 那件往事,不仅事关皇室尊严,最重要还是一国太后为了掩盖私欲,不惜残害重臣的丑陋行径。 皇祖母心中有愧,但又为了那件荒唐事,她必须要以杀伐之心,除去所有知情人。 当年幼时,他阴差阳错救下来被人欺辱的赢溯,眼下想来这其中或许也有皇祖母的手笔。 若他不是救下了赢溯,或许皇祖母早已动手,后面也不至于费如此波折。 但赢衡猛然想起,当初他救下阿溯也并非真心实意,蓦然间,眼中的情绪也稍显复杂。 一直注视着赢衡的赢溯瞧见他这副模样,心中又怎会不知他在想些什么,唇畔间浮现出苦涩的笑意,喉间也不断滑动着涌上的涩意。 “太子哥哥,阿溯其实都知道,你不用在意。”他缓缓敛眸,咽下喉间的苦涩,重新抬起头,眼尾泛着湿意。 “就像你有私心一样,我也不过是在利用你罢了。” 赢溯缓缓吐出郁结在胸腔中的浊气,眼尾轻红地看着微怔在对面的赢衡,眼中浮现出浅淡的轻松。 诚如他所说,他前期也并非真心。半生筹谋,两人皆是带着自己的算计,走到彼此身边。 他需要接近皇权中心的阶梯,调查了关于赢衡所有情报,而赢衡位居高位,他需要得是一把听话的刀。 一切皆如他所想而发展,但情感最终还是成了让两人猜不透的变数。 筹谋半生的执棋人,在棋局之上终是动了感情。 ———— 本来想说阿溯杀青,结果又没有杀成~但不要急,也就在这几章里了~ 一开始就说了噢,太子和阿溯前期感情不是纯粹的,他们一直都是相互利用。 而产生变数的是质子的出现(太子先救得质子,后救得阿溯)也正是因为质子的出现,太子并未将阿溯当成一把刀。 因为他知道阿煜的痛苦,他不想继续延续这种痛苦。 第145章 吾皇,万岁 “轰隆!” “嘎!” 正在赢衡和赢溯对立而望时,一阵巨大的爆炸声彻然响起,震响了深夜的寂静。同时,也打断了他们之间的相望无言。 赢衡猛然抬眸,随着爆炸声落下,熊熊烈火从霜栖殿旁边的那座宫殿猛然窜起,染红了半片天。 阿溯?! 一阵寒风涌过,橘红的火焰窜天而起,摇曳在赢溯身后,照亮了满天黑幕。 静立在远处的赢溯缓缓抬眸,满天的火光勾勒出他的眉眼,那双幽深漆黑的眼眸中燃烧着与这同色的火焰。 “走水了!” “快跑啊!” 赢衡瞧见赢溯眉眼间的漠然,方才伸出想要拉住他的手一顿,眸色间凝结着难言的情绪。 腾升的烈焰,宛如一条巨龙,彻底搅碎了这方安静的天地。 一墙之隔的喧嚣伴随着寒风穿过火焰的声音,一同落入院内二人耳中,但两人并未有所举动,只是默默相望。 良久,赢溯才缓缓垂眸,敛下眼眸中涌动的情绪。他缓慢张开手臂,一步步朝着那腾冲而起的火焰后退。 “阿溯!危险!” 赢衡瞧见他的举动,下意识地朝他逼近,伸出手拉住了赢溯,黑沉的眸底浮现着担忧。 赢溯察觉到手腕上的阻力,后退的脚步微顿,猛然抬起眸,难以置信地看着拉住他的赢衡。 自他决定要筹划这一切后,他就从未想过赢衡知道真相后,能原谅自己。 他这其一生皆是在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筹谋、执棋半生,脚下踩的是至亲血肉,手上沾满了鲜血,甚至亲手残杀了赢衡重视之人。 他曾心生贪恋,欲将那轮月光拉入深渊,但当他接近权势中心后,才发现黑暗沉沦不了明月。 即使天穹之上乌云密布,明月终有刺透乌云之时,清霜也终会缱绻的落下。 他微微敛下眼眸,身后浓烈的火焰映照在他身上,勾勒出他眉眼间的郁色。火焰摇曳在他那双深沉的眸色中,似是想要冲透眸底的黑雾。 寒风猎猎,轻扬起他的衣袍,繁复的衣饰上织就的那片云纹,随着寒风翻滚,被身后的火光照耀,似是活了过来。 赢衡察觉到手腕上传来一阵阻力,眸色狠狠一动,紧紧攥着赢溯的手,语气间染上厉色。 “阿溯!你想做什么?!” 听到赢衡语气上不难察觉的关切,他唇畔牵出苦涩的笑意。他缓缓抬起眸,另一只手轻然覆盖在赢衡拽着自己手腕的手背上,微红的眼眶里是藏不住的悲痛。 “太子哥哥,你还不懂吗?从溯踏上这条路后,就从未想过退路。” 赢衡望着赢衡眼中的怔然,任由那翻飞的白发与他脑后翻滚的黑发交织在一起,眼眸中涌入潮水,溺毙落在他眼中那清浅的月光。 祈安,曾也想和你执手,共赏这江山绵长。但从始至终,溯都不配立于你身边。 他缓缓闭上眼,压制住涌入眼底的涩意,也掩下了他眼中纷乱的思绪。而那被赢衡紧握的手轻颤着覆盖上他的手腕,宽大的云纹衣袖悄然垂下,遮住他劲衣紧束的手腕, 他回想起,也曾是这般的深夜里。他被那高高在上的人叫至榻前,拆穿了他所有谋划,苦口婆心劝说他放弃仇恨,笃定了那乱了半盏棋局的情感。 “溯儿,那个位置不是你想的那般。仇恨和权势只会蒙蔽你的双眼,推着你走向深渊。趁尚还能回头,莫做出令自己后悔之举。” 他一向极其厌恶皇室虚伪的嘴脸,一切皆不过是为了粉饰和平而编纂出的谎言。 赢溯缓缓睁眼,身后橘红的火焰轻轻摇曳在他们周身,晕染着他们衣饰上的云纹。明暗交织,就如同两人不对位的情愫。 祈安啊,你所敬重的父皇,从来都不曾给我留下活路。 他望着赢衡眼中不似作假的关切,眉眼间的寒霜渐渐软化,落在他眸中的只剩寒峭融化后的一片春水。 他眼神温软,缓慢抬手,似是要抚摸赢衡的眉眼。但猛然间,听到高处传来一阵弓弦拉动的声音。 赢溯眼眸微冽,反客为主地紧拽着赢衡的手腕,猛然一拉,将他拉入怀中,避开了高处袭来的羽箭。 突如其来的变故,令赢衡微怔的眸色缓缓加深,他想要抬头,但却被赢溯紧紧按入瘦削的胸膛。 赢溯反手拿过赢衡手中紧握的佩剑,有力的手臂紧紧护住怀中人,眼神狠厉地看着高处蓦然间出现的身影。 远处宫殿屋檐上,立着一群身着黑色鸦羽劲衣的暗卫,劲衣上用黑色丝线勾勒着大片的鸦羽,面上皆覆有银灰面具,手上皆拿着小巧的弩弓。 腰间佩戴的皇室鸦羽玉佩,无言间彰显了他们的身份,隶属于皇帝的组织——寒鸦。 寒鸦行事一向只听从皇帝,绥宁帝已然驾崩,想来他早有安排,将其归于了赢衡麾下。 凡是与赢衡作对之人,皆会被寒鸦认定为叛贼。 赢溯紧了紧手中赢衡的佩剑,他微微垂眸,看着埋入他怀中的白发,缓缓低头,微凉的唇落到白发上。 祈安,我和赢承珏的棋局,他不会赢,我亦不会输,我也不会让自己成为你史册上耻辱的一笔。 立于屋檐之上的鸦瞧见赢溯的举动,匿于面具后的眼眸狠狠一动,眼底浮现出厉色,微微抬手,寒鸦手中早已蓄势待发的羽箭听令,尽数朝着赢溯射去。 “噗!” 赢溯手上并无动作,只是紧了紧拥住赢衡的怀抱,不让那满天羽箭伤害他分毫。 被赢溯紧紧拥住的赢衡听到动静,用力挣扎,想要脱离他的怀抱,但却被他紧紧抱住,鼻翼间只剩下那混杂着鲜血的浅淡海棠香。 “阿溯!” 赢溯微微抬眼,看着寒鸦的首领已然朝着他的方向而来,眸色中闪过一抹厉色。 但听到赢衡急迫的声音,他敛下眸中的厉色。微微低头,瞧见怀中赢衡微红的眼尾,苍白的唇角勾出笑意,压下涌上喉间的腥甜。但血色还是从他唇角流下,溅在赢衡的衣袖间,刺红了他的眼。 他缓缓抬起手,轻轻摩挲着赢衡泛红的眼尾,从眼尾滑过,轻轻覆上他的眉眼,而深沉的眸色中尽是缱绻,似是要将他的模样记在脑海中。 赢溯缓缓蠕动嘴唇,想要说些什么。赢衡眉宇紧蹙,担忧地将他拥入怀中,看着他身上的伤。 “阿溯,别说话了。我带你回宫。” 赢衡刚想抱起他,但鸦早已赶到,他握住赢衡的手,轻轻一拽,将他拉至身后,一掌击在赢溯身上。 “阿溯!” 赢溯内力不敌鸦,被这一掌击飞,身子朝着身后那浓焰倒去。他眸光轻柔地看着被寒鸦拦住的赢衡,嘴唇再次无声地蠕动。 恭迎吾皇登基,愿千秋万岁。 “轰!” 浓焰腾升而起,吞噬了黑色蟒袍的衣角,寒风掠过,那人身影终是不见。 ———— 阿溯杀青了~ 这里不是刻意安排阿溯这样的,前面都有伏笔。还有他和绥宁帝那里的谈话,寒鸦这些皆是绥宁帝的手笔。 目前太子剧情进展98%,但这盘棋局才揭露了85%。所以后续番外多是以布局为主,毕竟正文里,不可能将所有布局都透露出来,因为主视角还是从太子出发,很多事太子也并未猜透~ ———— 全体人员:恭喜阿溯杀青~ (赢溯从火中起身,轻轻拍着衣服上的灰,走近赢衡,接过他手中的花) 赢溯:太子哥哥~阿溯表演的怎么样? 赢衡(摸头):阿溯很棒噢~ 赢溯(温软地笑):嘿嘿~ 我(笙笙):阿溯宝~来给妈妈抱抱~ 赢溯(悄咪咪摸出佩剑,一脸核善):妈咪,来抱~ 第146章 尘埃落定 大历皇宫,霜栖殿外。 身着一袭红衣劲装的赢衡静立在不远处,深沉的黑眸中攀上血色,垂在身侧的双手缓缓握紧,锐利的指甲嵌入皮肉,殷红的血珠顺着微颤的指节滑落,溅在他脚边的枯草,为其染上糜艳的颜色。 那腾升的火焰终还是成了燎原之势,橘红的火舌被寒风带过,逐渐舔舐上尘封在深宫多年的这座宫殿——霜栖殿。 寒风涌过,吹拂起他那高束的银发,眸中的火舌也随着猛烈摇晃。 腐朽的宫殿经不住炙火的燃烧,早已斑驳破旧的木桩在这一场烈火中脱落,砸在泛着霉味的院中空地上,惊起一滩滩火花。 一切都在脱落,就像是他们曾经年幼时,所有的回忆都随着这一场大火,焚烧殆尽。 “太子哥哥!阿溯来了!” “看,太子哥哥,阿溯功课进步了!” “太子哥哥,溯已然没有退路了。” …… 赢衡望着冲天的火焰,雾气慢慢洇湿了他的眼睫,脑海中还不断回旋着那个人的声音。 他缓缓闭上眼,压下翻涌而上,抵至喉间的酸涩,缓慢放松紧握的手,吐出哽咽在胸腔里的浊气。 阿溯,我从未怪过你…… …… 绥宁三十二年五月初五,大历储君衡赶至皇宫之际,遭靖王拦截。两人多年兄弟,终是为了皇位之争,演变成了同室操戈。 然储君衡智谋无双,识破其靖王诡计,顺利脱困。危急之时,隶属于大历皇室的寒鸦力挽狂澜,诛杀其反贼靖王。 大历皇宫内忽走水,反贼靖王被寒鸦首领重伤,跌至火海。 皇权之争,向来都是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史册上流芳百世者,向来皆是由胜者书写。 翛然间,幕色压顶,夜色轻移,露出匿于云层深处的月色,悄然升至空中,落于被焚烧殆尽的院中。 曾在院中肆意生长的芒草,被火焰折断了脊弯,冽风卷起那烧为灰烬的芒草,飘落在赢衡肩上。 清冷的月霜攀上焦木残梁,霜栖殿内中仅剩的那扇完好的茜纱窗也坠入了火海,在烈焰中蜷成灰蝶,随风飘散,掠过院中那口长满青苔的废井。而支撑着整座宫殿早已朱漆剥落的廊柱,也在烈火中噼啪爆裂,最终坍塌。 余烬在夜风里明明灭灭,像宫娥泣血后凝结的胭脂痂,落在赢衡眼中,只剩一片荒芜。 望着眼前化为灰烬的景象,赢衡缓缓迈开腿,红着眼眶,一步步接近方才赢溯掉落的地方。 “殿下!” 他缓慢抬起手,止住身后鸦的声音,大步跨过坍塌落下的梁柱。 焦黑的梁柱之下,一具烧焦的尸体安然躺于那里双手安然拢于胸前,胸前烧焦的衣物下微微隆起,似乎还藏着什么东西。 看着那人身上熟悉的衣角,赢衡眼眶猛然一红,加快步伐,水雾凝于他眼眶中,悲痛全然浮现在那双幽深的瞳孔深处。 来到那具尸体的面前,赢衡弯下腰,微颤着双手,似是要去触摸烧焦的尸体。 “殿下!” 半跪于身后的鸦瞧见赢衡的动作,微蹙着眉宇,厉声想要阻止他。 “本宫说了!退下!” 赢衡猛然侧眸,黑沉的眸色间满是血丝,周身凝结着难言的怒气。 鸦瞧见赢衡这般神色,自是知晓他心中怨恨他擅作主张。 他身为寒鸦一员,不能反驳储君,只能暗自咬牙,低垂下头不语,而置于膝上的手缓缓收紧。 赢衡缓缓蹲下身,手掌微颤着拂去那具尸体上沾满的灰烬,露出那张苍白而熟悉的脸。 待赢衡的视线覆上那熟悉的脸庞时,喉间就涌上一阵艰涩,手掌轻缓着下滑,轻轻拂去他衣饰上沾满的灰烬。 当他的手指轻触到尸体胸前时,微凉的感觉袭上赢衡的指尖。他指尖微顿,轻轻挑开他胸前的衣饰,露出里面的物什。 赢衡看着被他紧紧护在怀中的物件时,眼眸中的微光微闪,红色洇湿了眼尾,喉间翻滚着难言的酸涩。 他伸出手,将他胸膛前藏着的物什拿出,华奢的衣饰在烈焰中被烧焦,但那件物什却被他用布料包裹,完好护在胸前,不曾沾染半点尘埃。 赢衡剥开用层层锦帕包裹住的物件,露出被保护完好的原样,那是一支通体温润的玉簪。 清冷的月霜洒下,玉簪身上熟悉的花纹落入赢衡眼中,令他眼眸中的微光轻闪。 早在他摸到包裹厚实的物件时,他心中便有了猜测。 这支玉簪,他一眼便认出是他曾赠予赢溯的那件旧物。 这于他而言,不过是一支早已过时的旧物,但在赢溯眼中,这却是他至死都不愿毁掉的物件。 赢衡缓缓收紧轻抚着簪身的手指,任由那玉簪嵌入他手掌,留下道道痕迹,就宛如他此刻毫不平静的内心。 早在他之前看到赢溯始终佩戴这支玉簪时,赢衡便察觉到了赢溯对他难以宣之于口的情愫。 赢衡微微垂眸,敛住眸中波动的暗光,眉眼间尽浮上苦涩。 阿溯,这是何必呢? 寒风穿过烧尽的庭院,那尚未烧尽的梁柱还轻跳着火焰,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似是在回应他那句未言出口的话语。 赢衡拾起那支玉簪,清霜落在玉簪上,映照得它更显玉色,与周围满是焦黑的景物,形成鲜明对比。 他低垂着眉眼,用锦帕将玉簪包裹好,转身踏出烧为灰烬的霜栖殿。 “传旨,靖王以麟趾凝祥之质,秉文华仁厚之德,曾辅弼朝纲,夙夜匪懈,勋劳着于社稷,德泽被于苍生。今,为护生母遗物,不幸葬身火海,感念其勋绩和孝德。特追封为文惠亲王,赐金册玉圭,着享太庙。” “殿下!” 闻言,低垂着头的鸦猛然抬眸,眉宇间尽是厉色,显然是觉得不妥。 “这是圣旨。” 赢衡微微侧眸,黑眸中涌动着帝王之压,语气间虽是淡然,但周身凝结着不易让人反驳的气势。 鸦望着赢衡眸中翻涌的杀意,终还是抿唇,低垂下头,不再言语。 他寡然地收回视线,紧紧攥着收拢在衣袖间的那支玉簪,踏着满室清霜,走出赢溯来时之路。 阿溯,你厌恶的深宫从来都困不住你。 …… 遂宁三十二年,大历储君衡登基。他平定了周边诸国纷乱,实现了一统的局势,欲削诸国为蕃,归于大历国土。 大金战败,只能无奈对其俯身称臣,而南越一国,内乱刚止。 南越王室七子煜斩杀其父,斩杀南越王后,与三王子启合作,囚杀余下南越王嗣,赫连煜自立新王,甘愿每年向大历朝贡。 周边其余小国见势不对,皆纷纷归顺大历。 至此,大历开启了新的帝朝。 遂宁三十二年末,新帝衡改年号为绥安,自称绥安帝。 ———— 太子登基啦~要完结了 这里还有伏笔噢~史册上流芳百世者,向来是胜利者书写,但太子后面的话,相当于是改写了这段史书记载~ 你未曾言说的情愫,置我于明月之上,我也将还你青史长存。 霜栖殿的烧毁,不仅带走的是阿溯的痕迹,也是阿溯想要带走他母妃的痕迹。两个同样不喜欢深宫的人,却只能用这种悲壮的方式脱离皇室。 第147章 大婚 绥安元年,国丧已过,笼罩在大历皇城上的肃穆气氛,让三月温煦的日光驱散,而连绵皇城数日的雨水今日恰逢也停下,温黄的晨曦缓慢浮现在清涟如水的天穹之上。 大历皇宫,紫宸殿。 温煦的日光钻入窗牖,轻轻落入殿中,半敞的窗牖边,殿外那盛放的海棠花枝挤入,悄然落在窗边的桌案上。 微风一过,卷起枝头上绽放的花瓣,落在殿中正换衣的赢衡肩头。 赢衡微微侧眸,看着窗牖外的春色,手缓缓抬起,拿下飘落肩头的海棠花瓣,修长的手指轻轻碾磨指间的花瓣,绯色的汁液顺着骨节滑落。微凉的汁液滑至手腕,他微微敛眸,想起今日,眉眼间尽显温软柔意。 他未着朝服,换上了由大红色云锦裁就的婚袍,往日里长束的银发也是半绾着,仅用一条缂丝织就的玉带绑束在脑后。银色长发宛如碎星银河垂落肩头,他静立在殿中,温煦的日光洒在他身上,更衬他温润如玉。 内衬着了朱红鲛绡纱,层层叠叠中透着霞光,袖口翻卷处是用孔雀羽捻线绣成的如意云纹,抬手间便有金色暗芒在日月星辰的纹样中浮动。 他腰间佩戴着金色缂丝玉带,腰侧还坠着一枚青玉雕刻的海棠玉佩,而玉佩下还嵌着鎏金同心结,同心结下垂落的是由珊瑚光珠编织的流苏。 跪于殿中伺候赢衡换衣的内侍,低敛着眸,替他抚平腰间的皱褶,便微微侧身,跪于一旁。 “陛下,公子已入城了。”身后垂头静立的太监总管,低声提醒道。 “嗯,走吧。” 闻言,赢衡缓缓松开捏着的手指,那片被蹂躏成碎末的海棠花,失力跌落在地。 殿外,日光高照,落在赢衡身上,浮动着他服饰上的金纹。 他缓缓拐过宫道,往日里沉寂的深宫,今日却略显热闹。 伫立在皇城最中央的那座宫殿——宣室殿,不再是庄重的色调,那金灰的色调中掺杂了鲜艳的红色,而玉阶之上也铺满了红色。 宣室殿外,礼官早已等候在两旁,玉阶下两旁也尽是文武百官,而百官之首周崇和国师立于玉阶之上。 赢衡缓步跨过周崇他们,来到宣室殿中央,日光高升,温煦的日光落在他身上,勾勒出他身后的影子。 他缓缓抬眸,日光落于他深沉的眸底,与眼底的柔色交织在一起,望着那红毡的尽头,静等着那人。 …… 皇城外,长街的石砖被晨露浸润得晶亮如镜,正逢三月海棠盛时,绯色枝丫攀出重重院墙,盛放在青瓦檐角,和满街的朱红绸缎混在一起,更添了几分喜色。 “哒哒。” 一阵马蹄声响起,惊起满城的喧嚣。 “来了!” 临街酒肆二楼的百姓们推开雕花木窗,脸上尽显着喜色,望着街头尽头。 街道尽头,两列黑骑卫踏着整齐的步子开道,而被拥在其中的是骑着乌云踏雪汗血宝驹的身影,宝驹额间佩着红色绸带,其间还坠着金饰。 日光又落于赫连煜的红棕长发间,增添了几分暖色。他身上穿着与赢衡同色的大红婚袍,腰间也同样坠着一枚海棠玉同心结玉饰。 赫连煜虽是南越人,但在那场大战中,是他以自身叛国,助大历脱困,最终实现了大历一统局势。 若以往赫连煜因身份之由,备受大历百姓厌恶,但经此一役后,大历百姓早已对其无恶意。 今日,乃是大历新帝和南越王大婚之日,大历百姓只有祝福之意。 ";快看檐角!"; 不知是谁的一声惊呼,百姓纷纷抬头,便看见民间商家掌柜指挥着伙计们攀上屋顶,揭开早已备好的盒盖。霎时,食盒中那些腌制过的金桂与丹砂便混着碎金箔,化作漫天流霞倾泻而下。 赫连煜微微转眸,望着那漫天而下的金箔,红眸中闪烁着微光。 “紫薇星,明前途,钟声合,庆佳姻,愿君与君长相守,共览海棠春。” 长街两旁,梳着双髻的稚童们迎着皇宫里传来的遥遥钟声,击掌踏歌,唱着祝贺的童谣。 望着街旁百姓们眼中的善意,赫连煜缓缓拉住缰绳,朝着街旁的百姓缓缓执起手,置于胸前,行了半礼。 “公子,吉时要到了。”身旁的礼官轻声提醒道。 赫连煜缓缓起身,眼尾处轻轻泛着湿意,唇畔泛着笑意,轻扯缰绳,停下的仪仗重新踏上红毡。 仪仗行至宫门外,往日里那扇紧闭的朱门大敞。赫连煜翻身下马,抬起眸,与立于高阶之上的赢衡对望。 殿下,我来了。 玉阶之上的赢衡视线落到与他身着同色的赫连煜身上时,温润的眉眼间又添了几分柔色,他缓步走下玉阶,一步步朝着赫连煜靠近。 高台之上的国师瞧见他的动作,眉宇间紧皱,刚想开口,就被身边的周崇拉住,无奈地摇摇头,示意他不要扫兴。 “这,成何体统!” 国师微微挣开被周崇拉住的衣袖,看着贵为一国之君的赢衡将手递给赫连煜,与他并肩而行,踏着红毡,朝着玉阶而来。 一旁的周崇看着国师眸底凝结着的不悦,眼底浮现出无奈,只是静立在远处,望着下方相携的身影,心绪略显纷乱。 殿下,您看到了吗? 当初,赢衡言明要与赫连煜大婚时,曾令整个朝堂为之震动。男子大婚,史册上从未有如此荒诞之事。 但哪怕言官口诛笔伐,也并未让赢衡改变主意。 他以皇帝之身,废六宫,迎男子,不以后宫束缚身份,成为整个史上的先例。 赢衡执起赫连煜的手,一步步踏上高阶,敬告黄天后土,拜敬宗庙。 立于一旁的周崇和国师,手呈上的簠中所盛放着两杯清酒和两柄短刃,赢衡和赫连煜端过两杯清酒。 ";吉时到——"; 礼官长喝声中,候在一旁的百名乐师缓缓奏起新谱的乐曲,编钟的清越之声惊起檐角铜铃,响彻在深宫中。 两人拿起短刃,划破手指,殷红的血珠滴落到酒盏中,同时将酒盏高举,置于额上,缓缓俯身三拜。 一敬黄天后土,二敬宗堂父母,三敬战亡英灵。 “礼成——” 赢衡和赫连煜缓缓起身,将手中清酒洒入宫侍托举的金尊内,宣告礼成。 两人执手对望,眼眸中尽是温软爱意。微风涌过,扬起他们的长发,银发和红色交织在一起,宛如美艳的画卷。 余生与卿,唯生死将负。 ———— 祈安和昭野大婚了,快来随份子~ 走到这里,太子正文就全部结束了噢,后面要补的都是番外了~ 太子从24年6月份开书,期间经历了很多,笙笙也曾因为数据不好,想过放弃,但想着宝子们对太子的热爱,还是坚持了下来,很感谢各位宝子们的喜欢,不管是对阿溯,还是太子,还是阿煜,或者是书中其他人,真的很感谢你们。 笙笙也曾想过退圈,但我的宝子们给了我很大的鼓励,所以真的很感谢你们,目前三宝筹划中,请各位宝子静待,咱们下本书不见不散。 若有宝子想要找笙笙,可以来福利裙,1\/零\/2\/2\/1\/零\/6\/5\/3\/6~ 青衫终须归 绥安五年冬日,青灰色的天幕沉沉压着飞檐,细碎的雪花纷纷落下,染白了宫殿檐角的琉璃瓦。檐角下垂着晶莹的冰凌,宛如宫内美人鬓边将坠未坠的玉搔头。 深宫红墙两旁的梅树枝丫缓慢攀延出墙头,点点红色盛放在枝头,半空中飘下的碎雪轻然落在花蕊中,显得格外相得益彰。 紫宸殿内,清冷的霜雪钻入半敞的窗牖,惊扰了室内的温情。 散下金黄床幔的榻间,一只手缓缓伸出,修长的手指微微挑起床幔。 身着月白寝衣的赢衡缓慢起身,坐在床沿边,望着窗外那白色的景象,泛着柔意的眼眸中快速滑过一抹哀伤。 寒风过堂,掠过殿中燃烧着的炭火,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祈安。” 赢衡正微垂着眼眸时,一双手臂轻轻从他身后攀上,环住他的腰身,温热的体温覆上他的身躯,驱散了他眼底的凉意。 赢衡眸色渐渐变得温软,他微微侧头,眼底浮现出清浅的笑意,看着埋在他颈窝处的脑袋,缓缓抬起手,轻抚着凌乱的红发。 “昭野,醒了?怎么不再歇会儿?” 赫连煜微微撤出脑袋,赤眸中泛着浓重的爱意,和赢衡对视。他抬起手,微热的手掌轻轻覆在赢衡稍冷的脸上,眉宇间尽是担忧。 “祈安,你好凉。” 瞧见爱人眼底毫不掩饰的关切,赢衡眉眼间更显柔意,缓缓覆上他的手背,声音温然,“我没事,只不过是看雪景,看入迷了。” 闻言,赫连煜眼中的担忧并未消退,眼眸轻转,落到他白发上,眉宇间的愁绪越来越浓。 自那一战后,赢衡这白发之症便落下了病根,虽然有鬼医和太医院疗治。但用尽一切办法,都无法逆转这种情况。 太医院虽说,这只不过是赢衡体内毒素积压过久的后遗症,并不会危及到他的安危。 但赫连煜身为他的枕边人,又怎么会看不出他身体的异样呢? 只不过是他心疼每次赢衡强拖着病体,还要温柔地兼顾他的情绪,不愿再让他为自己劳神。 赫连煜缓缓垂眸,敛下眸中的情绪,轻轻拢住赢衡双手,试图用自己的体温温暖他的微凉的掌心,轻声地岔开话题。 “祈安,我已吩咐宫侍将东西准备好了,我们可以出发了。” “好。” 今日,既是他的诞辰,也是他生母的祭日。 一辆低调奢华的马车缓慢碾过浮着薄冰的宫道,两道车辙蜿蜒如蘸墨的笔锋,蔓延出重重宫道,朝着城外而去。 …… 大历皇城外,寒山寺后的桃林中。 赢衡穿过重重小道,听着寺内传来的悠悠钟声,来到两座坟前,看着面前坟碑,眸色间凝着难言的哀伤。 其中一座坟上的文字早已被岁月侵蚀,只能隐隐约约辨别出上面的文字——吾妻玉姝,夫君顼离刻。而另一座与其并立的坟碑上,刻着裴氏三郎。 赢衡缓缓垂下眸,敛下眼中涌动的水雾,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坟碑上的文字。 母妃,裴叔,衡来看你们了,你们在那边还好吗? 立在赢衡身后的赫连煜安静陪着他,他缓缓抬起眸,看着那两座坟碑,抬起手交叠,置于身前,朝着二人一拜。 母妃,裴叔,愿你们在天之灵,保佑我的殿下长乐无央。 寒风涌过,吹拂起二人的衣角,露出他们腰间佩戴的同色海棠玉佩。 二人并未在寒山寺久待,祭拜完后,便低调地离开了寒山寺。 在离开寒山寺的途中,恰逢另一辆马车也赶至寒山寺,与那辆马车擦身而过。 忽然,一阵寒风微微掀起马车的帷幔,露出马车内端坐之人的下颌线。马车内弥漫出一股熟悉的味道,随着寒风缓缓钻入赢衡鼻翼间。 赢衡微微偏头,深沉的眸色落在那辆远去的马车上,置于膝盖上的手微微加重,在衣袍上留下道道皱褶,就如同那人在他心中留下的层层涟漪。 阿溯,是你吗? …… 那辆马车缓慢停在寒山寺外,车内人伸出手,掀开帷幔,搭着侍从的手踏下马车。抬起眸,望着这座熟悉的寺庙。 “主子。” 来人黑袍覆身,外套着一件雪白狐毛大氅。视线缓缓上移,他脸上覆着半张面具,细雪落在那银色面具上,融化成水,从眼眶处落下。 若是赢衡在此,他定然会认出他的身份。哪怕他覆着半张脸,也能从这人熟悉的眉眼中,识别出他的身份,这赫然便是史册中记载早已葬身火海的文惠亲王——赢溯。 赢溯转身,深沉的眸色遥遥落在远处,想起方才遇见之人,眸中涌动着深刻的思念,但顷刻间便落于死寂。 吾皇,你安好便好。 他缓缓吐出胸腔郁结的浊气,转过身,一步步踏上石阶,踏入寒山寺。 他照着赢衡来时路,也来到了那片桃花林内,视线落及到淳仪皇后的坟前,他缓缓掀开衣袍,跪于坟前,缓缓磕首。 “王氏子溯,叩见淳仪皇后。”曾经清越如水的声音,染上了喑哑,似是被伤到了嗓子。 赢溯磕了三下头后,便缓缓挺直脊背,借着立于身旁之人的力,缓缓起身。 望着两座并肩而立的坟,赢溯想起这一路发生的事情,眸中缓缓流露出难辨的情绪。 若不是出生于皇室,或许这一切的结局都会有所不同吧。 “主子,该去看望干娘了。” “好。” 赢溯缓缓垂眸,敛下眸中浮动的思绪,继而朝着桃林深处而去。穿过重重寂冷的桃树,靠着寒山寺围墙边的偏僻处,伫立着一座新坟,但却是一块无名碑。 扶着赢溯的侍从方瞧见这座坟时,眼眶便不由地染上湿意,搀着他的手也轻微颤抖着,似是在强行压制自己的情感。 赢溯自然也是知晓溟狼和姨母之间的情谊,他缓缓叹气,眼神颇显复杂地看着眼前的坟,缓缓跪下,而身旁的溟狼也跟着跪下。 姨母,溯愧对您多年筹谋,但溯并不后悔。若母妃在天之灵,也不想看见溯被囚于那一方红墙。溯无能,不能为姨母报仇。若姨母心中有恨,请姨母来找溯。 他敛下眼眸中的复杂,缓缓叩首在坟前。 ———— 注:淳仪皇后,叶翎月,小字玉姝 镇国将军,裴靖川,字顼离 他们两人埋葬在了一起,淳仪皇后的墓碑是裴靖川亲手刻得,哪怕她已为人妻、人母,她也依然是他心中唯一的妻。 有宝子猜到了阿溯并没有死吗?前面都是有伏笔的,不清楚的宝子可以再去看看~ 青衫客终须归~ 宝子们,大群已经满了,如果要进快乐基地的话,请参考上一章后面作者的碎碎念,谢谢宝子们的支持~ 旧梦难回(1) 大历皇城境内,某处偏僻的群山中,一座简朴的小院伫立在泛着白芒的翠绿中。 灰蒙蒙的云层压顶,遮住温煦的日光,片片细雪悄然落下,染白了这青翠的群山。 小院中,装饰虽简陋,但典饰清雅。寒霜被寒风卷入,落在院中青石板上,悄然堆砌着白色。 “叮铃。” 寒风穿堂,吹动了院中小亭檐角上挂着的玉玲,发出清脆的声响,打破了这方静谧的天地。 小亭四周垂下青色的帷幔,遮住外室的寒霜。寒风涌过,微微扬起帷幔,露出亭内的景象。 与外室的雪色相较,小亭中央的石桌前摆放着一盆炭火,炭盆中燃烧着劣质的木炭,呛人的浓烟缓缓飘出。 寒风掠过,浓烟便涌进正端坐于石桌前那人的鼻翼。但那人并未移动身形,容貌在浓烟中若隐若现,勾勒着他容貌的弧线。 他面前的石桌上摆放着两盏清茶,茶汤颜色并不浓郁,似是陈年的旧茶。茶盏中青黄的茶水中泛着层层涟漪,飘着几簇细碎的茶尖。 两盏清茶,泛着热雾,但他对面空无一人,似是在等什么旧人。 忽而,冷峭的寒风随着被掀起的帷幔涌入亭内,一道身着白衣的男子大步跨入亭子。 干涩冽骨的寒风涌入他的喉管,引得他微佝偻着身子,虚虚握拳抵在唇边,喉间溢出几声沙哑的咳嗽声。 来人听到他溢出的咳嗽声,眉宇间凝上担忧,修长的手指轻轻离开挑起的帷幔,重新挡住外室的寒霜,在他对面落座。 “阿溯,身子如何了?” “咳咳……” 赢溯缓缓抬眼,俊逸的面容上染着病色,单薄的身影被裹在厚厚的狐毛大氅中,衬得他眉宇间尽显病态。 “有劳陛下费心,溯一切安好。” 闻言,赢衡眉宇间的担忧并未消退。他深沉的眸色缓缓落在赢溯那半覆着银色面具的侧脸上,眸底闪过沉痛之色,置于石桌之上的手缓缓拢紧,在掌心处留下道道痕迹。 赢溯虽低敛着眼眸,但一直关注着赢衡的他,岂会注意不到他的视线。 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悲伤,他捏着茶盏的手微微一动,似是想要去安抚他。但想到如今身份有别,微动的手随着眼中涌动的情愫一同归于沉寂。 一时间,两人无言,空气中弥漫着诡异的气氛。 赢衡微微叹口气,视线触及到一旁燃烧着的木炭,眉宇紧蹙。 “我不是吩咐人带来了银霜炭吗?你身子不适,这种木炭的浓烟会加重你的病情。” “陛下。”赢溯轻声唤道,阻止了他想要换下木炭的举动。 “溯身子已无大碍。银霜炭乃是皇室之物,用于我身上,于理不合。” 他缓缓抬眸,瞧见他眉心处凝结的不满,微微叹口气,顿了顿后,轻声开口道,“况且,这般情形,溯早就习惯了。” 赢溯话音刚落,一阵刺骨寒风便涌入亭内,扬起赢溯的长发,但吹不散他眼底纷乱的思绪。 …… 遂宁二十五年,深宫红苑被一场大雪覆盖。在深宫深处,伫立着一座偏僻的宫殿,宫殿荒芜破败,漫天大雪落在宫殿的檐角上,似是要压垮这座宫殿。 一道瘦小的身影跌跌撞撞跑出那座宫殿,鹅雪落到他发间,凌乱的长发披在脑后,稚嫩的脸上浮现着不正常的红色,单薄的身子被裹在一件不合身的衣衫中,显得整个人狼狈不堪。 他眼前传来一阵阵眩晕,但脚下的动作从未停止。其实,他自己都不知道要去到哪里,但他想要活下去,他也有必须活下去的理由。 他漫无目的地跑着,想要将身后那座吃人的深宫抛掷。 “嘭!” 发着高热的他始终抵不过身体的本能,腿一软便摔倒在雪地上。厚厚的雪色接住他发热的身躯,冰凉的触感瞬间席卷上他的感官,压下了体内的温度。 赢溯缓缓抬起眸,撑着手臂想要起身,但方才的举动,早已令他发热的身躯丧失了全部力气,晕眩感越来越重。 他无力地抬起眸,望着那灰蒙蒙的半空,细碎的雪花飘下,落在他的发间、眉心,被他身上滚烫的温度融化成水,一滴滴从眼睫上落下。 好累啊……姨母,母妃,活着好累啊,溯儿想你们了。 他缓缓转过头,望着那不远处静立的宫殿,熟悉的色调落在他眼中,就像是蛰伏在深夜中的猛兽,待他一松懈,便要将他啃食殆尽。 他敛下眼眸中的涩意,垂眸看着地上的素雪,想起姨母的叮嘱,眼底充斥着死灰般的色调。 哪怕素雪再白,也粉饰不了这世间的肮脏。 赢溯伸出手,抓起地上的素雪,那雪底混杂着泥土,映出斑驳的色彩。 那双冻得通红的手中捏着一团团纯白的雪,他抓起一把把脏雪,送入自己口中。 冰凉的雪花顺着他温热的喉管,被他吞咽入腹,填充着他几日不曾进食进水的饥饿。 他必须要活下去,只有活着,他才能走到那个位置上,为母妃报仇! “嗯?停轿。” 忽而,一道温然又威严的声音响起,一把纯白的油纸伞微微倾斜,挡住了赢溯上方的寒意。 赢溯缓缓抬头,撞进了一双寡然的眼眸中。 他在深宫中摸爬滚打多年,早已看惯了人心悲凉。瞧着此人身着贵衣,心中便知晓这定是宫中的贵人。 他微微敛下眸,深沉的眸底滑过一抹厌恶。这般贵人,一向自诩为善,但皆不过是拿着他们这种卑贱之人取乐罢了。 “你是哪个宫的?” 并没有听到意料之中的呵斥和鄙夷,他缓缓抬眸,看着那人眸底始终都是淡然之色,并未因他的丑态展露出任何鄙夷。 早已见惯了世间丑恶的他,心也早已蒙上了阴霾,不敢与这般视线对视,只能匆匆低头,装作惶恐的回答。 “奴才,奴才在霜栖殿当值。” 闻言,赢衡先是一愣。他常年在东宫修养,虽如今身体大好,已在前朝活动,但对于后宫之事尚且还不太熟知。 他缓缓回过神,微微点头不语。转而视线落在他身着的单薄衣物上,又瞧见他双手冻得通红,神色微微一顿,似是想起了某些旧事。 似乎,与那人的初遇,也是在这般的一个雪日里。 赢衡缓缓叹口气,抬手,解掉身上披着的大氅,轻轻盖在赢溯身上。 “雪日天寒,你还是早点回宫吧。” “是。” “殿下,该走了,陛下还在御书房等您呢。”伺候在赢衡身旁的宫侍轻声提醒道。 “嗯,走吧。” 赢溯看着赢衡的身影上了那金色软轿,缓慢消失在他的视野中。他捏紧身上还残留着赢衡体温的狐毛大氅,看着他远去的方向,眼底闪烁着复杂的情绪。 深宫中能令绥宁帝身边总管亲自来迎,并允许宫内行轿的皇嗣,向来只有那一位能独享此番殊荣——淳仪皇后独子赢衡。 —— 呀~好累啊~ 先给大家上的阿溯的番外,毕竟是呼声最高的男主,虽然是男配~但咱们阿溯人气很高的~ 至于这里为何太子会和阿溯相见,后续会提到,宝子们别急~ 旧梦难回(2) 绥宁二十六年,大历皇宫。 温煦的日光透过枝丫,分割成斑驳的样子,缓慢落到这座沉寂的深宫屋檐上,又映射到那座荒芜偏僻的宫殿内,在沾满灰烬的青石板上投下深深的痕迹。 一座低调奢华的软轿悄然而至,身着青衫素衣的赢衡下轿,缓缓抬眸,深沉的眸色落到这座偏僻荒芜的宫殿。一眼望去,率先映入眼帘的便是那宫殿上布满灰尘和蛛网的牌匾——霜栖殿。 自那次相遇,赢衡便对那个不知名的少年上了心,翻阅了宫内名册,但并未找到他的信息。 他沉着眸色,虽然心中早已对他身份有所猜测,但实难相信那人竟是父皇的幼子——赢溯。 赢衡和赢溯的遭遇相仿,皆是自幼丧母,但两人的境遇却迥然不同。 赢衡乃中宫嫡子,虽他母后是绥宁帝的继后,但他母后生前便冠宠后宫,深得皇恩,而赢溯不过是一小小宫婢之子。 这也就注定了他俩从一出生,便一人明月高悬,另一人则跌落尘埃。 在这座吃人的深宫中,皇恩是每个人都想握在手中的保命符。 位高权重者,无需多费口舌,一群人便会想方设法地将你想要的东西奉上。而卑贱落魄者,连在这座深宫生存的权利都没有。 这条贱命从来都没有把握在他们自己手中,想要活命,他们只有卑躬屈膝,恳求贵人施舍。 赢衡缓缓叹气,将郁结在胸腔里的浊气吐出。他向来都知晓在这座深宫中,暗藏着无数的黑暗,直到深夜,那些匿于暗处发酵的罪恶,才会被月光笼罩,呈现出一点端倪。 深宫中从不缺乏见风使舵者,而赢溯自幼时便被弃养于霜栖殿,那些捧高踩低的奴才自然会拿着赢溯出气。 他回想起初遇赢溯的场景,尚未满志学之年的他,身形瘦小,身上御寒的衣物也像是捡得别人剩下的布料,松松垮垮地搭在身上。 父皇性情也算是温和,对待膝下子嗣也算是一视同仁,几位兄长间虽互有嫌隙,但也并非到你死我活的地步,这也是父皇不愿看到兄弟阋墙的场景。 赢衡常年居于东宫修养,虽知晓父皇膝下有一幼子,但也从未见过。 若不是数月前偶然相遇,他怎么也不会想到那人竟然会是他的幼弟。 他微微敛下眼眸中的复杂情绪,回想起他的模样,不由地轻叹了口气,踏步跨入这破旧的宫殿内。 …… 霜栖正殿内,灰尘和蛛网蔓延在各个角落,而空旷的殿中,除了那张破旧的床榻外,殿内再无任何东西。 殿内并未燃烧烛火,仅靠着那微敞着破烂窗牖,橘红的落日透过雕着浮雕的窗棂,光影斑驳落在殿中,照亮了殿内的陈设。 “咳咳……”床榻上一道黑影紧紧缩着,唇齿间溢出虚弱的咳嗽声,似是正在被病魔折磨。 赢衡视线落在这荒芜破败的陈设上,深沉的眸色中悄然凝结着难言的怒火。身后伺候的宫侍瞧见他要朝着那床榻走去,急忙拦住他。 “殿下,屋内灰尘太多。若您有事找小殿下,不如让奴才去把他叫醒吧。” 宫侍的话音还未落,便被赢衡一个凌厉的眼神打断,逼得他不敢再上前。 赢衡缓缓回过头,压下胸腔内蹿升的怒火,缓步朝着赢溯的床榻走近。 连他身边的近侍都瞧不上身为皇嗣的赢溯,那可想而知,那群伺候他的奴才又是怎样的一副嘴脸。 赢衡瞧着床榻上蜷缩成一团的赢溯,缓缓沿着床沿坐下,垂眸陷入梦魇的他。 他轻叹着伸出手,微凉的手背轻轻贴在赢溯的额头上,一股滚烫的温度袭上他的手背,烫得他急忙收回手。 “好烫!砚雨,拿着我的宫牌去找太医。” “是。”砚雨微微俯身领命,急忙朝着太医院小跑而去。 赢衡垂着眸色,轻然落在赢溯那泛着不正常绯色的小脸上,从衣袖中掏出锦帕,轻轻擦拭着他额上冒出的汗。 睡梦中的赢溯似是察觉到了赢衡的温柔,紧蹙的眉宇悄然舒展开来,身子轻微挪动,依赖地靠在赢衡身侧。 赢衡垂眸看着他显着病态苍白的脸色,叹气,伸手将他那被汗浸湿的头发拨到一旁,深沉的眸色落到他稍显干裂的嘴唇,转眸看向放置在桌案上的茶壶,起身想要去拿。 似是赢溯察觉到身旁的温柔要走,伸出手紧紧拽着他的衣袍,眉宇间又恢复了不安的神色,轻微蠕动嘴唇。 察觉到衣袖间传来的阻力,赢衡缓缓回头,就瞧见昏迷中的孩子极度不安。 他微微叹了口气,伸出微凉的手指,轻轻按上赢溯紧蹙的眉宇,无奈地轻笑。 “我又不会走,抓那么紧作甚?” 睡梦中的赢溯似是听到了他的声音,拽着他衣袖的手缓缓松了力道,泛红的眼尾悄然落下晶莹的泪,悄然滑入他耳边的鬓发。 “母妃……” 赢溯轻声的呢喃轻飘飘落在空旷的殿内,赢衡眼眸略显复杂地看着他,伸出手指轻轻擦过他的眼角。 出神地望着被病魔折磨的赢溯,赢衡心中思绪纷乱,似是想起了曾经的自己。 幼年时,赢衡身子孱弱,稍有不慎,便会病魔缠身。 他犹还记得,他幼时曾有一次身染重疾,太医院束手无策,浑浑噩噩间他也是如赢溯这般脆弱。恍然间,曾支撑着自己的力气轰然崩塌,只余下满身病痛和恐惧。 “殿下,太医来了。” 忽而,殿外传来一阵喧哗,打断了赢衡的思绪。 他缓缓抬起眸,就瞧见霜栖殿外候着几位太医,甚至为首之人还是为他主治的太医院院正——贺彦。 赢衡瞧见这番阵势,微微一怔,问道一旁的砚雨,“怎么回事?” “奴才本是拿着殿下您的腰牌去找太医,恰巧被贺大人看见了,他忧心您身子状况,便带着几位太医过来了。” 闻言,赢衡微微扶额叹气,免了几位太医的礼,“先去看看六皇子吧。” “是。”一位太医领命后,提着药箱便快步上前,为躺在床榻间的赢溯诊治。 而候在一旁的贺彦来到赢衡身前,微微朝着他拱手行礼,“殿下,还请让臣为您诊诊脉。” 赢衡想开口拒绝,但想着自己身体状况,只好无奈地伸出手,任由他为自己诊脉。 同为皇嗣,一人身染重疾,殿内却无人侍候,也没有太医为其诊治,而另一人哪怕只是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引来整个太医院的重视。 这便是贵人命贵,权势滔天,而卑贱之人,只能腐化尸骨,无人问津。 旧梦难回(3) 绥宁二十七年冬日,厚重的云层笼罩在大历繁华的街道上,碎雪纷纷扬扬飘下,覆盖上沿街的瓦片,染成一片白茫。 寒风凛冽,卷动沿街的商幡,街道上铺着厚厚的雪层。寒冽的大风,催逼得商贩都不愿出摊,只剩下零零散散的叫卖声。 繁华的西街巷口里,一道黑影悄然立在此地。他脸上覆着银色黑色獠牙面具,露出的那双黑眸中翻涌着滔天的杀意,静然看着跌倒在地的中年男子。 他戴着黑色半指手衣,手中握着一把寒光熠熠的银剑,脚边堆砌着好几具尸体,殷红的血珠从银剑那锐利的剑锋上滑下,砸在他脚边,绽开糜艳的彼岸。 跌坐在地的中年男子惊恐地看着站在面前的男子,身子止不住颤抖地往后退去,手遮住眼前,嘴里不停地叫喊着。 “你……你这个恶魔,不要过来!我……我可是朝中重臣。” 覆着面具的男子并未因他的话而停下脚步,手中握着的银剑微微一侧,露出锋利的剑锋,睥睨着他,宛如在看一只将死的蝼蚁。 寒冽的冷风涌入巷口,血腥味被风搅碎,溢出巷口。 “诶,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就像是血腥味啊?” 隔着一条巷道,摆摊的商贩似是察觉到了不对劲,疑惑地议论道。 “哪有啊?是不是你闻错了?” 那官员也听到了那群商贩的议论,浑浊的老眼中燃起希望的光芒,刚想呼救。就被覆着面具的男子捂住了嘴,银剑攀上他的脖子。 “吴大人,您也不想我现在就要了你的命吧。” 吴大人身子轻颤,惊恐地看着横亘在脖子上的剑,顷刻间便不敢再乱动。 “应该是吧。今日这天好冷啊,好多商贩都没有出门了,哈。”方才先开口的那个商贩岔开了话题。 “是啊。” 听到商贩们提到其他话题后,那覆着面具的男子才缓缓回过眸,寒冽的黑眸牢牢锁定在吴大人脸上,捏着他的下颌,浑身散发的血腥气涌入惊恐的吴大人鼻翼间。 “吴大人,余月前,偷袭太子殿下车驾是何许人也?是否与三皇子有关?” 自赢衡十五岁入朝堂后,原本平澜无波的朝堂被巨浪碾碎,表面上虽然还是安然的局面,但其下却是暗波汹涌。 赢衡尚未踏入朝堂前,前朝多以三皇子为首。以乔铮为首的三皇子党派,本是瞧不上身子孱弱的赢衡。 但当赢衡在朝政上做出建树后,才真正引来了三皇子党派的忌惮。他本就是中宫嫡子,深得皇恩,如今又在朝堂上初露锋芒,自然遭到了他党的忌惮。 但毕竟赢衡才刚入朝堂不久,根基尚浅,他党定会抓住这个机会。而一劳永逸的办法,就是暗杀他,再推给其他党派。 想起赢衡近两年遭遇得大大小小的暗杀,覆着面具的男子眸中就涌现着杀意。他垂眸看着吴大人欲言又止的神色,手中握着的剑又逼近了几分,低声威胁。 “吴大人,您今日可以不说实话,但若日后被我找到了,您和您身后之人定会比这些尸体死得更惨。” 他淡然滑过他苍白的脸色,寒冽的眼眸悄然落到身侧一地的尸体上,语气淡然,仿佛毫不将人命放在眼中。 吴大人望着他眼底凝实的杀意,身子又是忍不住一颤,急忙磕头求饶,“大人,我说,我说。” “三月前,太子奉命前往梁安县剿匪,我收到了一封密信,上面写着绝不能让太子安然过关。我知道暗杀太子是重罪,我不敢这么做,那人只是说让我深夜打开城门。” 吴大人越说心里越怕,身子抖若筛糠,不停地磕头,“大人,那人是权势滔天的丞相,我只是一个小喽啰,我也不敢不从啊。大人,饶命啊。” 他阴沉地看着痛哭流涕的吴明川,手中捏着剑柄的手不由加重了几分,深沉眸底的杀意愈发凝结。 大历朝堂上沉疴壅疾,世家大权在握,素来喜拉帮结派,而寒门学子就算有几分真才实学,也逃不开站队的风波。 绥宁帝虽然治下严明,但大历官员间可谓是官官相护,能上达圣听的真相少之又少。 他缓缓吐出胸腔里的浊气,缓缓松了松捏着剑柄的手。 “大人?您满意了吗?下官可以走了吗?”吴明川小心翼翼观察着此人的神色,谄媚地问道。 他缓缓垂下眼眸,宛如幽潭的双眸落在吴明川的身上。 翛然,他眼底泛过一阵涟漪,手腕一翻,眼前一道银光乍现。转瞬,血色漫过,溅到了他脸上的面具上。 吴明川脸上还保持着谄媚的神色,但喉间早已被锋锐的剑锋划破,鲜血汩汩不断地涌出,浸染着他脚下的青石板。 “一丘之貉,死不足惜。” 他漠然地看着倒在脚边的尸体,从衣襟中掏出一方锦帕,仔细地擦拭银剑上沾染的血迹,缓缓归鞘。 他缓缓伸出手,摘下覆盖在脸上的獠牙面具,露出那张略显稚嫩,却满目阴寒的脸。 “嗖!” 寒风涌过,一道黑色身影便悄然而至,黑眸轻然掠过巷中的血色,微微蹙眉后,垂下头朝着他背影行礼。 “殿下。” 他微微侧眸,神色颇为漫不经心地问道,“你怎么来了?” “干娘忧心您的安危,特命我前来接应您。” “不是让你守在太子哥哥身边吗?”闻言,他微微蹙眉,眸底涌动着阴晦。 “属下已让天权暗中守在太子殿下身边,殿下无需担心。”溟狼微微垂着眸,沉声道。 听到溟狼这般说,赢溯紧蹙的眉宇才缓缓松开,转身跨过一地的尸体,手中素白的锦帕擦拭着手指间的血色。 经过巷口时,他随手将锦帕丢在地上,语气淡然地吩咐道,“让人处理掉。” “是。”溟狼垂首应声后,略带迟疑地抬起眸,沉声道,“殿下,若日后有需要,可吩咐属下来做。这种人,不必弄脏殿下的手。” 闻言,赢溯并未说话,只是静然伫立在巷口,抬眸望着天上暖煦的日光,缓缓洒下,融化着屋檐墙角的素雪。 这个时辰,太子哥哥应该上完早朝了。 赢溯想起那个人的身影,唇角缓缓流露出温煦的笑意,随手将面具丢进那满是血色的巷中,大步跨出小巷。 “回宫。” “是。” ———— 前面有提到阿溯杀三皇子,说是他第一次杀人,但实则细心的宝子们就会发现,那根本就不是的哈。 阿溯身为小黑汤圆,刺杀三皇子很熟练,不可能是第一次杀人,哈哈哈~ 阿溯一直在暗地杀人,皆是在为太子保驾护航。 太子本来放弃了想要他成为刀的想法,但阿溯却在另一种意义上,让自己成为了太子手中的刀。 笙笙:杀人啦~阿溯宝你怎么能杀人呢,你不是乖宝宝吗? 阿溯(唇角扬起笑,但眼神冰冷彻骨):你很吵,你也想下去陪他吗?妈咪~ 祈安(刚下朝,一脸茫然)什么杀人了? 阿溯(超绝变脸,扑到太子怀里装委屈):太子哥哥,妈咪说下次要我杀人,我不要。 祈安(微微蹙眉,安抚阿溯,眼中颇为不赞成):阿溯还小,见不得血腥,怎么能安排这样的戏份呢? 笙笙(一脸茫然):不是,我哪里?(恶狠狠地看着躲在太子身后的小黑汤圆,咬牙)算你狠!赢溯。 旧梦难回(4) 绥宁二十九年秋日,蛰伏于大历皇宫内多年的黑暗被月光笼罩,朦胧了轮廓,逐渐展露出粉饰其下的真相。 真相的展露,令深宫中潜藏于暗处的各方势力蠢蠢欲动,似有冲破囚笼的势头。 深夜万籁俱寂,灰蒙蒙的云层压在半空,深宫红苑的檐角匿于黑暗中,就如同藏于平静澜水之下的暗涌。 大历皇宫,东宫暗牢。 赢衡穿过潮湿的地砖,素白的衣角沾上洇湿的痕迹。随着他高大的身影踏入这逼仄的暗牢,狭小的空间里弥漫着冷冽的气势。 守在暗牢里的黑骑卫瞧见他的身影,上前请安,“属下参见太子殿下。” “如何?找到线索了吗?” 赢衡缓缓抬手,止住他行礼的举动,深沉的黑眸凝在那具盖上白布的尸体,冷声问道。 “属下无能,并未从她身上找到任何线索。”黑骑卫低垂着头,额上冒出冷汗。 闻言,赢衡微微凝起眉宇,眼眸中酝酿着风暴,周身气势变得更加冷冽逼人。 虽然他心中早已清楚,可能从这人身上找不出线索。一个宫婢,被逼至绝路时,竟然选择毅然投井自杀,这显然她并不是普通宫婢。 赢衡回想起这异常,眸色中凝结的郁色越来越重。 眼下,父皇身染重疾,朝堂上更是动荡不安。若此人真是位高权重者,必将搅乱局势。 他缓缓吐出郁结在胸腔里的浊气,微微侧眸,跟在身后的赫连煜示意,微微颔首后,沉着眸色转身踏出暗牢布防。 此人对宫内暗道极为熟悉,且能频繁出入后宫,这人的身份定然不简单。 若此人真是那暗中组织中举足轻重的人物,那今夜定不太平。 赢衡凝着寒霜的眼眸落在那具盖着白布的尸体,随后转身朝着外面走去。 “嗖!” 当赢衡刚踏出暗牢时,一阵破空声蓦然响彻在宁静的空气中,一枚泛着寒光的飞刀裹挟着风声,从高处而至。 朔风寒冽,面对那突然袭来的飞刀,他并未抬眼,只是静立在原地。 那枚飞刀还未到他面前时,只见赢衡身侧一道银光闪烁,紧接着一道红色身影如鬼魅般拦在他身前,赤眸中映着银剑的寒芒,将那枚飞刀击落。 飞刀狠狠插入青石板,空旷寂寥的深夜涌过几道风声,七道黑色身影蓦然出现在东宫屋檐上。七人脸上皆覆着漆黑面具,手持银剑,宛如和这黑夜已融为一体。 “轰!” 方才还灰蒙蒙的天穹猛然间炸响起雷声,狂风大作,寒光映在那立在屋檐之上的七道身影上,摇曳着他们落于墙面上的影子,就如同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赢衡缓缓抬眸,眸色淡然地望着那七道身影,唇畔浮现出淡然的弧度,仿佛并没有把他们放在眼中。 “看来,本宫确实赌对了,此人确实对你们很重要。” 他缓缓回过身,踏步走到院中,半空中霹雳作响的雷电映在他身后,寒风刮起他身上单薄的衣衫,深沉的眼眸中尽是寒霜,望着那七道身影中的为首之人。 “你们蛰伏深宫多年,但不曾想还是棋差一招吧。露出如此大的破绽,竟还敢擅闯本宫居所,是真当本宫好欺吗?黑骑卫,给本宫拿下!” “是。” 赫连煜率先动了身形,足尖轻勾,将那枚飞刀踢起,朝着那为首之人踢去。后手腕一翻,手中银剑剑身轻颤,他借力直接飞上屋檐。 溟狼手握银剑,击落那枚飞刀,低声吩咐了几句后,便和那猛然袭来的赫连煜交缠在一起。 “锵!” 银器相撞,迸发出细碎的火花,映入两双同样泛着寒光的眼眸中。 “轰!” 天穹再次传来一声巨响,震碎了天幕,微凉的雨水从厚重的云层中落下,滴落到他们的身上。 这场泛着血色的秋雨,最终还是落了下来,洗刷着这座红苑中尘封多年的罪恶。 …… 溟狼他们实力虽强,但毕竟也只有七人,而赢衡早已有意用璃舞的身份来追查这神秘组织,更遑论东宫布防向来严密。 七宿等人一时间也占不到便宜,反而还被黑骑卫缠上了。 微凉的雨水顺着溟狼面上覆着的面具悄然滑下,溅落在他握着的银剑上,泛着寒意的眼眸直直盯着立于他对面的赫连煜身上,气息稍显凌乱。 他微微敛眸,握着银剑的手不由加重了几分,缓缓平复着凌乱的气息,抬眸望着东宫殿内的暗室。 他其实心中清楚,仅凭他一腔热血,很难将干娘救出。殿下也劝他莫要青轻举妄动,但他只要一想起干娘死前那最后的眼神,他就不忍让她死后都不得安生。 赢衡撑着一把青色油纸伞,静立在雨中,脚下踏着的是和雨水混杂在一起的血水,洇湿了他衣袍,在素白的衣衫上染开朵朵血色彼岸。 他微微抬起伞面,雨水顺着伞骨的痕迹滑落,在伞面上凝结成蜿蜒的水墨画。 溟狼微微侧眸,看着下方和众多黑骑卫交战在一起的七宿,他们招式中已然显出疲态,被黑骑卫团团包围。 他微微凝眸,瞧出局势不对,咬牙冷声吩咐道,“撤!” “想跑?当本宫居所这般好闯?” 赢衡眼眸微冷,从身侧黑骑卫腰间抽出一把银剑,借力飞身而上屋檐,手中银芒轻闪,直袭溟狼面上而去。 “锵!” 溟狼提剑抵御,但右侧又有赫连煜攻来,他咬牙抵开赢衡的银剑,被赫连煜一脚踹在胸口,身子倒飞出去。 一道玄色身影蓦然出现在溟狼身后,伸出手缓缓接住他的身形。 “轰!” 方才停歇的雷声又轰然作响,映在那突然出现之人的身上,照亮了他匿于暗处的身影。 溟狼回眸瞧见此人,低垂下头,缓缓下跪行礼。 那人并没有动作,覆着獠牙面具的脸轻抬,泛着寒意的眼眸轻然落在赢衡他们身上。 相较于溟狼他们眼眸充斥着的血腥气,此人眼眸中平静如水,寒光映在他眸中,宛如被惊动的湖水,泛起层层涟漪。 赢衡望着这蓦然出现的人,眉宇间染上凝重之色,心中不由心绪纷乱。 若说溟狼他们是手染血色的豺狼,那此人就如同蛰伏暗处的毒蛇。 此番气势,只能是被权势浸染多年的位高权重者。这人,到底是谁? ———— 感觉太子番外还有好多啊~想开新书了~ 旧梦难回(5) 寒风刮过,扬起亭子散下的帷幔,寒霜钻入亭中,落在那早已熄灭的炭盆中,融化成水,凝结成霜挂在焦黑的木炭边角。 亭中,赢衡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只剩下那盏早已冷却了的清茶摆放在石桌上,而茶盏旁还留下了一柄旧剑。 溟狼缓缓从暗处走出,深沉的眸色落到背对而立的赢溯身上,垂在身侧的手狠狠攥着,黏稠的血液顺着骨节滑落,砸在铺满素雪的地上,与它融为一体。 赢溯凭栏而望,平澜如水地望着匿于重重层叠中皇城的方向,似是在借着那攀延而出的檐角,思念着那高坐明台上的人。而院外飘飞的素雪悄然落到他的发间,暖融了他清竣的眉眼。 挂在亭子檐角上的玉铃被寒风吹动,发出一串串清脆的声响。寒雪飘飞到暖融融的内室,融化成一滴滴水,混杂着寒风一听涌进他的喉管。 “咳咳……” 赢溯抬起右手,虚虚握成拳,抵在唇边,喉间溢出稍显急促的咳嗽,被包裹在狐毛大氅的身子也随着轻颤,似是一片即将坠落枝头的枯叶。 “殿下!” 溟狼神色轻变,急忙上前,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子,黑眸中的隐晦宛如潮水般退去,眸底染上担忧地看着赢溯唇角溢出的血色。 赢溯脸色苍白地虚靠在溟狼的怀里,深沉的眸色中尽是虚弱的灰白,寒意不断冲击着他的四肢百骸。 他缓缓抬起眼,看着从灰蒙蒙云层中不断落下的素雪,眼底逐渐浮现出涩意。 他自知手染鲜血无数,从不奢求长命百岁,只是想看着祈安一生平安顺遂。但这副破败的身子,还能陪他度过几个春秋呢? 溟狼微微收紧揽住他肩膀的手臂,望着赢溯匿于眼底的情愫,眸中渐渐涌起复杂的情绪,声音沙哑地开口。 “殿下,您明知太……陛下心中挂心于您,您心中也思念着他,为何不告诉他呢?” 溟狼心中自然清楚赢溯对赢衡的情感,亲眼看着他为了赢衡,放弃了干娘为他筹谋半生的位置。甚至还要以假死脱身,在青史上留下贼子名声,只为了扬赢衡帝威。 闻言,赢溯并未开口,他缓缓撑起身子,离开溟狼的怀中,轻靠在廊柱上,唇畔浮现出清浅的笑意。 明月本就该高悬空中,他这般恶迹斑斑之人,怎敢亵渎他心中明月? 更遑论,如今的他又怎配呢? 赢溯缓缓低垂下眸,轻颤地抬起手轻抚着那覆盖在半面的面具,深沉的眸底尽是荒芜的底色,不由苦笑。 他缓缓转过身,拖着虚弱的身子,缓步走到石桌旁,轻颤的指尖一寸寸抚摸着尚还残留着余温的石桌面,眉宇间尽是温软的眷恋。 当赢溯抚摸到那柄旧剑时,眸中又涌现出难言的伤感。他缓缓拿起放在桌案上的旧剑,旧剑出鞘,寒光映入他的眼眸中,为他眉眼间增添了几分凌厉,割裂了他眼中的温软。 望着这柄熟悉的旧剑,赢溯手指颇为眷恋地抚摸着剑鞘,思绪不由回到方才赢衡离开的场景。 …… 赢衡缓缓起身,脚步将要踏出亭中时,身形微微一顿,修长的手指悄然抚摸上悬挂于腰间的佩剑上,眸中翻腾着难辨的情绪。 良久,他解开佩戴的银剑,将那柄剑轻轻放在石桌上,背对着赢溯,缓声开口道,“阿溯,那晚是你对吗?” 未等身后人回应,赢衡便缓缓敛下眼眸,大步踏出亭子,身影快速消失在层层叠林间。 待赢衡身影消失后,赢溯才缓缓直起微弯下的腰,眼眸轻轻落在那柄银剑上,垂在身侧的手缓慢收紧,压制着涌上心头的情绪。 祈安,对不起。 思绪逐渐回笼,赢溯敛下眼中翻涌的情绪,缓缓将手中银剑归鞘,低垂下眼,手指轻抚着剑鞘上那细微的裂纹。 这柄剑正是当年赢衡亲手开刃后,送于赢溯,并亲自授他武艺的那柄,亦是他后来斩杀无数人,甚至曾重伤赢衡的那柄剑。 赢溯回想起那年初秋深夜,雷声响彻,震碎匿于黑暗深处的罪恶,照出他丑陋的嘴脸。 寒光、鲜血充斥在他眼中,血色混着雨水,蜿蜒成河,在他脚下流淌,那刺眼的红色中亦有他所爱之人的血。 是他,亲手用他送给自己的剑,狠狠刺入他的胸膛,从他身上汩汩不断涌出的鲜血洇湿了他的衣袖,灼烧他的灵魂,成了他不敢忘却的梦魇。 他回想起那片血色,脑中不断回旋起赢衡重伤的模样,呼吸逐渐加重,微微闭眼,额上冒出冷汗,似是又陷入了梦魇之症。 赢溯手撑在石桌边缘,轻颤的身子微微佝偻,呼吸越发粗重,承受着剧烈的痛苦。 “殿下!” 溟狼刚想靠近他,就被赢溯虚弱的声音喝止。 “别过来。” 赢溯缓缓撑起身子,拿过那把银剑,踉踉跄跄地踏出亭子,虚浮的脚步踩在雪地上,留下一串串脚印,但顷刻间却又被飞雪弄乱。 他来到院中,拔出匿于剑鞘中的利刃,剑身通体发银,似是从未被血色浸染,一看便知被主人保护得很好。 赢溯黑沉眸色中浮上伤意,静立在院中,手指轻抚着干净如雪的剑身。 这柄剑,他本是想让它和那枚玉簪一同留在那座深宫中。他以假死脱身,不管是叛贼靖王,还是只属于太子哥哥的阿溯,都应该随着那场大火消失。 赢溯深吸口气,敛下心中纷乱的思绪,缓慢地挥动着手中的银剑,就如同曾经赢衡所教授他的那般,一招一式舞着剑。 剑气凛然,但一招一式间并无任何杀意。 许久,赢溯才缓缓停下舞剑的举动,收剑而立。而半空中飘落的漫天飞雪落在他身上,模糊了他的眉眼。 他缓缓吐出胸腔中郁结的浊气,伸出手轻轻摩挲着覆盖在脸上的半面面具,手指轻微一动,便摘下了那面具,露出了他的容貌。 飞雪落在他清俊的面容上,凝成水珠缓缓滑动,但落到另一面上却被满是沟壑的皮肤阻拦,难以通行。 赢溯缓缓垂下手,手中泛着银光的面具悄然落下,砸在雪地中。抬起眸,微微闭眼,感受着雪花落在他那被烧毁的半面上,似是在缓解那灼烧感。 祈安,我如今的模样,又岂敢让你看见…… ———— 这把剑曾经在正文中出现过,阿溯也曾拿着它舞过剑,但两次舞剑,心境全然不同了。 那把剑曾被阿溯遗弃在霜栖殿,他想融了它,但宫墙坍塌,梁柱烧毁,那柄剑却只是烧毁了剑鞘,被太子捡起。就如同当年太子在阿溯最难过的那一年,他将它带走,细心照料。 太子按照曾经的款式,为旧剑重新打造了一副剑鞘,但最终太子还是亲手将烧毁的剑鞘浇筑。(旧物寄托的是两个人的思念,也是暗喻两人之间的羁绊) 虽然是阿溯筹谋的假死,但阿溯并不是全能,那场大火发生了变数,阿溯被困在了火海中很久,才被溟狼救出,烧毁了脸,毁掉了声音和身子。 旧梦难回(6) 陈年宛如一场旧梦,泛着血红的底色,那是由无数条无辜之人的鲜血染就,纷扬的大雪落下,也终究浇不灭那场大火。 生于卑微之人,终还是落得宫墙坍塌,梁柱断裂,玉簪斑驳的结局,寻不回半分温情。 亭内,赢溯缓缓闭上眼,咽不下涌上喉管的苦涩,撑在石桌上的手掌一寸寸攥紧,轻微地在寒风中颤动。 帷幔飞扬,寒风破空的声音混杂着亭上檐角的玉铃声,一同翻涌进赢溯的耳中,铺成一曲杂乱的曲调,乱了他的思绪。 闭上眼后,黑暗充斥在赢溯脑海中,但不断闪现的还是赢衡离开时,那欲言又止的模样。 祈安…… 赢溯缓缓睁开眼,深沉的眸底映着被割裂的水雾,桌案上颤抖的骨节缓缓放平,轻颤的唇齿间溢出轻声的低喃。 他知晓赢衡那个眼神的含义,想来聪明若他的祈安,也早已弄清了当年那件往事的真相。 可……他却难以回头。 赢溯缓缓低下眸,泛着水雾的黑眸轻然落在他的衣袖上。雪花落下,融化成水后留下的痕迹轻轻摇曳在他眼眸中,仿佛将他带回到了那年雨夜。 …… 乌云压城,泛着寒意的清雨刺透厚重的云层,从半空中落下,落在赢溯身上,顺着他衣角滑下,砸在青石板上,凝结成蜿蜒的水痕。 “轰隆!” 半空中惊雷阵阵,劈在赢溯身后,照亮了他的面容。一半匿于雷声光影之后,明暗相交的轮廓,令人看不清他眼中翻涌的情愫。 他大步朝着紫宸殿的方向走去,冷雨凝结在他眼睫上,轻微一颤,那滴雨水便随着他的动作砸下,落在他袍角上,浸染着衣衫。 不久,赢溯缓缓停下脚步,抬起眸,平澜如水的眼眸望着眼前紧闭的殿门。抬步踏上玉阶,浇在他身上的冷雨戛然而止,伸出手缓缓推开殿门。 他缓步踏入未明烛火的殿内,沉重的殿门悄然在他身后缓慢关上,阻隔了殿外喧嚣的雷声,也吞噬了唯一的光源。 赢溯垂下眼眸,一步步朝着榻边走去,眸底凝结着难言的情绪。 但还未等他靠近,他便听到空旷的殿内传来轻微的窸窣声,随后便听到榻边传来虚弱的声音。 突然响起赢承珏的声音,迫使赢溯停下脚步,他看着躺于床榻间的赢承珏缓慢坐起身,手指挑起那散下的明黄色床幔,露出他略显憔悴的脸色。 两人默然对望,但光源不足,两人也只能在黑暗中依稀辨别彼此的轮廓,并看不清他们脸上的神色。 赢承珏轻轻叹口气,强撑着身子起身,点燃了置于榻边的烛火。 温黄的烛火摇曳,驱散掉了殿中的昏暗,也令他们看清了彼此眼中涌动的暗色。 赢承珏轻轻看了一眼静立在不远处的赢溯,眸色中尽是复杂的情绪。他转过身,缓慢沿着榻边坐下,蠕动嘴唇,似是想要说些什么,但又被喉间的酸涩堵塞。 赢溯缓缓抬眼,涌动着复杂情绪的眼眸落在他身上,望着悄然攀上他鬓角的白丝,佝偻的脊背,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收紧,胸腔中涌动着难言的情绪。 看着赢承珏虚弱的模样,先涌入他心里的并非是纠缠多年的仇恨,而是他不由想起若是远在边关的祈安知晓他父皇这般模样,定会心急如焚。 虚虚靠在床榻间的赢承珏望着与他外貌七分肖像的赢溯,唇畔间浮现出笑意,颤颤巍巍地伸出稍显病态的手掌,缓慢召他上前。 瞧见赢承珏的动作,赢溯眼眸中凝着的墨色加重了几分,缓步走到他榻边,身子轻微一僵后,低垂下眉眼,与他保持着不远的距离,半跪在他榻边。 赢承珏缓慢将视线移到他身上,浑浊的眼中泛着轻柔的光芒,似是在透过他看着谁。 他膝下几位孩子,若单论样貌,衡儿继承了他母后灿若春华之貌,虽然眉眼间有他的影子,但更多是他母后的影子,而要论与他最为相似的还是眼前的赢溯。 幼时的赢溯,身形矮小,胆怯懦弱,遮掩了他眉眼中和赢承珏相似的地方。但当他长大,逐渐展露出锋芒后,原先被众人忽略的相貌也渐渐浮出。 赢承珏想起赢溯那自缢的母妃,浑浊的眼中也逐渐浮现出追忆。 他脑海中对于赢溯母妃的记忆并不多,但他知道那人出自他爱妻之宫。当年那件丑事发生,后宫之人皆说是赢溯母妃妄图攀高枝,借月儿的宠爱一跃枝头当主子。 但他心里其实都清楚,赢溯母妃的本意并不是如此。 月儿治下温和宽厚,而近身伺候她之人,皆是由他亲自过目,她宫中断不会出现背离主子之人。 赢承珏缓缓垂下眼眸,置于膝盖上的手缓缓收紧,在明黄色寝衣上留下道道痕迹,就如同他眼底泛起的层层波涛。 那年,他虽然身在前朝,但却心系叶翎月身上。他知晓她入宫后的酸涩和苦楚,也曾匿于暗处,看着她凭栏而坐,独望着高悬的明月,低眉垂泪。 他明明知道被困于深宫的苦楚,也知道这座吃人的深宫葬送了不少佳人身影,却还是卑劣的不想放手。 身为帝王的强势,渐渐撕掉了他温润如玉的假象,他从来都不是谦谦君子,他骨子里也深埋着帝王的卑劣。 “咳咳……” 赢承珏胸腔间翻涌起一阵刺鼻的血腥味,身子痛苦地佝偻起撑着榻沿,另只手握成拳,抵在苍白的唇边,鲜艳的血色顺着骨节缓缓落下,砸在床沿上,绽放成最美艳的彼岸。 突如其来的变故令赢溯猛然抬头,深沉的眸色中泛着震惊。 瞧见赢溯震惊的神色,赢承珏唇畔缓缓浮现出温煦的笑意,放下抵在唇边的手,殷红的血液掺杂着黑色,显然是中了毒。 赢溯眸色狠狠一动,视线猛然转向一旁桌案上放着的药碗,眸中的墨色越发凝重。 “陛下,您?!” 赢承珏低敛下眸,唇角流下的血色越来越重,而唇边的弧度却也越扩越大,浑浊的眼中满是愧疚的水雾。 “溯儿,我知道你想要做什么,对不起。” 赢溯望着他缓缓抬起的手,赢承珏往日里那双散发着威严的眸中此刻尽是身为父亲的温煦和愧疚。 他咬牙起身,握住他稍显干枯的手,扶着他摇摇欲坠的身子,黑沉的眸色中涌动着晦暗。 “对不起……溯儿。” 赢承珏缓慢抬手,似是想要轻抚他的眉眼,但却被赢溯避开。 两人同是执棋者,赢溯心中太清楚赢承珏的打算了。 他明白身为帝王,赢承珏的谋算无可指摘,但他也尚还是未及冠的少年,却被亲生父亲这般算计,他心中翻涌着悲凉之感。 寒风涌入窗牖,冷却了他的眼眸,也冷却了他怀中缓缓闭眼的赢承珏,而那洇湿的衣袖成了缠绕他心脏的丝线。 …… 赢溯缓缓睁眼,强撑起身子,一步步朝着室内走去,身后是纷扬的大雪,淹没了他单薄的身影,最终只留下随风飘扬的信纸,混着素雪一同落下。 祈安,愿君平…… 他低眉一笑,心愿终还是被风雪掩盖。 绥安六年冬日,匿于重重层林的小屋中,一位面覆银色面具的男子怀抱一把银剑悄然而逝。而临近深夜,绥安帝亲临,将其埋葬。 ———— 阿溯本是想要杀掉绥宁帝,但他心念太子,心中纠结万分,而绥宁帝也是知道他来此目的,他选择以自杀的方式来赎罪,但又利用了阿溯对太子的情感,将他一生捆缚在叛贼名号之上。 绥宁帝支开海禄公公的目的就是为阿溯制造机会,而海禄公公手中捏着绥宁帝生前写下的信,他将信交到了大理寺手中,但他并没有选择现身与阿溯对峙。 绥宁帝一生都在筹谋,他不愿阿溯杀他,只是为了全阿溯不弑父弑君的名声,而他要以自杀为棋局,是为了让太子坐稳皇位。 阿溯本来是可以杀海禄公公的,但他并没有选择这样,绥宁帝自始至终都低估了阿溯对太子的爱。他选择成全绥宁帝为父的苦心,但却忘了阿溯也曾是未及冠的孩子,被亲生父亲如此筹谋时,他心底涌起的悲凉。 阿溯一生葬于青山,再不入皇室。 与君长相知(1) 边境外,南越和大历交界处,黄沙漫天,朔风寒冽。 一道赤红色身影静然伫立在高处,高束的红棕色长发随风舞动,在空中划出弧度。寒风冷冽,但他眼底却蕴含着温情,远远眺望着一个方向。 忽而,他察觉到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微微侧眸,就看见身着青衫的赫连启站在不远处,同色的眼眸深深锁定在自己身上。 赫连煜缓缓转过身,眸色间染着疑惑地看着赫连启,似是没想到他居然会来找自己。 毕竟,自他一路杀回南越后,南越王后为了控制他,特意将他的真实身份告知王室,令本就紧张的局势更紧张了。 赫连乾迟迟不立大王子,便是想要将大权紧紧握在手中。而宇文萱点破他的身份,一是想要借他身份堵住南越大臣们的嘴,不让他们挑刺他身份,二就是要让他威慑那些蠢蠢欲动的王室子嗣。 毕竟他能一路杀至南越王宫,这也就足以证明他武功高强,而他选择与宇文萱站在一起,落在其他王室子嗣眼中,那他便是赫连宸的人。 近段时间,王室子嗣忌惮赫连煜的实力,为了避免赫连宸势力强大,总有人铤而走险,欲杀之而后快,但至今无人成功。 也正是因此,赫连煜在王嗣眼中更加碍眼,但忌惮其实力,无人再敢轻举妄动。 但他没想到,在自己臭名昭着之际,居然还有人敢来找他。 赫连煜赤红色眼眸中快速闪过一抹警惕,并未率先开口,只是静静地看着面前之人。 虽然他刚回南越不久,但他也算是听过赫连启的名声。 赫连启,听闻是赫连乾曾最爱之人,岚夫人所出。据闻,岚夫人曾是南越最美明珠,出身高贵,且为人温和知礼。 当年惊鸿一舞,一曲舞到了赫连乾的心中。至此冠宠后宫,甚至恩宠超过了宇文萱。 而岚夫人所出的赫连启,一降生更是备受恩宠,不仅赫连乾亲自教养,甚至还时常带在身边。赫连启也自幼展现出经天纬地之才,曾多次提出独特的政策,骑术和箭术更是一把好手,而为人也是谦逊知礼,故而被民间誉为“吉格特”。 若不是他母妃病逝,与赫连乾之间有了隔阂,或许早就被立为大王子殿下了。 赫连启轻轻拽了拽身上的青衫,一向沉静的眼眸中头一次显露出局促之意,想来是有些不习惯身上不同于南越服饰的大历服饰。 瞧见他这般模样,赫连煜微微挑眉,双手缓缓抱胸,“三王子殿下,这是做甚?若是被其余人看见您这副模样,说不定会向大王参你一本,说您是敌国奸细。” 赫连启微微蹙眉,一字一句辨别赫连煜话中意思,用不熟练的大历官话回答,“此地就只有你我二人,没事。” 闻言,赫连煜只是轻笑着摇头,缓缓朝他走近,身后西落的橘红倾落在他身上,勾勒着他高大的身影。 “王子殿下,请。” 这一次,赫连煜转换成了熟练的南越话,他微微侧身,示意到一旁说话。 赫连启沉默许久,还是跟着他走了。 ……… 两人走下土坡,漫步在草原上。两人都不曾开口,一时间气氛略显尴尬。 赫连启缓缓侧眸,看向身旁落后半步的赫连煜,寒风撩起他赤红色衣袍,宛如在草原中熊熊燃烧的烈焰。 他回想起这人一路从大历杀过来,直杀入南越王室,明明他身上流着南越王室血脉,却能肆无忌惮地站在那人对面,不受礼教约束。 而他想起自己这一生,被血脉束缚,骨子里的教养让他得不到自由。 甚至,都不能为母妃报仇。 赫连启想起他病逝的母妃,赤红色眼底翻涌着恨意,垂在身侧的双手缓缓收紧,捏起的骨节泛着病态的白色。 虽然,赫连煜一直注视着前方,但还是感受到了他的视线。他微微停下脚步,抬起眸,看向空中盘旋在天上的雄鹰。 瞧见赫连煜停下脚步,赫连启也疑惑地停下脚步,顺着他的视线看着那只翱翔天空的雄鹰,眼中逐渐浮现出羡艳的神色,轻声呢喃。 “真好啊。” 赫连煜微微侧眸,望着他脸上浮现出的向往神色,沉着眸色开口道,“三王子殿下,您特意来找我,应该是有话想对我说吧。” 闻言,赫连启身子微微一僵,缓缓收敛神色,低垂下头,敛住眸底翻腾的阴晦。 他转过身,抬眸看着面前的赫连煜,沉声开口,“如你所想,我确实有话想说。” 赫连煜并不在意地微微挑眉,示意他继续说。 “你也看到了,大王重权在握,迟迟不肯立下大王子,王室子嗣中争权风波越发凝重。但不止是王嗣,甚至眼下南越内权之间的争夺也不容乐观。” 赫连启微微偏过头,赤红色眼眸望着远方匿于红色霞云中宫殿的檐角,置于背后的手缓缓收紧。 “三王子殿下这么说,是想要煜做什么呢?助你夺位吗?”赫连煜抱胸,赤红色眼眸轻轻落在的他背影。 赫连启缓缓吐出胸腔中郁结的浊气,缓缓摇头,转过身,和赫连煜那双带着戏谑的眼眸对视,沉声开口。 “我向来对那个位置不感兴趣。但我需要你,助我拉赫连乾下位!”提到那个令他厌恶的名字时,赫连启眼中迸发出彻骨的恨意。 “他,根本不配为南越大王!” 望着赫连启眼中猛然腾升而起的恨意,赫连煜微微抿唇,眼中的戏谑缓缓匿于深处。 跟在赢衡身边多年的他,早已见识过皇室中的脏乱。当他听闻岚夫人病逝时,他下意识便察觉到这件事不对劲。 如今,看到赫连启这般神色,就越发肯定当年岚夫人病逝之事定不是表面上那般简单。 赫连启看着他眼底的了然,便知晓他可能猜到了真相。他缓缓松开紧捏着的手,殷红的血珠顺着惨白的骨节滴落,砸在他们脚下的芒草上,渲染着夺目的颜色。 残虹落在他们身上,寒风扬起两人身上的衣袍,徐缓却充斥着悲伤的语调,讲述着当年不堪的往事。 ———— 吉格特,少数民族语中“好汉”的意思,常被用来形容骑术精湛、胆识过人的青年英雄。 咱们的质子智商也是不低的~ 与君长相知(5) 南越大殿上,一位大臣忽然出列,出声反驳赫连乾后,惹得赫连乾脸色变得极差。 他本就为方才宇文萱一事,心中窝着一团火,冷冽的眼神缓缓落到站在下方的大臣身上,手指紧紧捏着扶手,胸膛因怒意剧烈起伏。 若不是考虑到此刻场合不对,赫连乾估摸着都想将他就地正法。 赫连乾深吸口气,缓缓闭上眼,平复着胸腔中蹿升的怒火,声线放得平稳,压制匿藏于眼底的阴翳。 “为何不妥?” 那位大臣察觉到了赫连乾眼神中的怒意,头更低了几分,行礼的姿态显得更加恭谨。 “大王,大历虽不及百年之前那般强盛,但它的底蕴丰厚。更何况,大历边疆潼关外,有大金铁骑驻守,短时间内也并未拿下。或许眼下情形南越占据优势,但一旦大历冒死反扑,也会对南越造成损失。”南越大臣缓缓直起身子,神色颇为凝重地看着上方的赫连乾。 “眼下,在大历潼关驻守之人,正是大历储君。传言中,这位太子身子孱弱,但能凭着残弱之躯稳坐储君之位多年之人,又岂是平庸之辈。” 听到下方大臣这般说,赫连乾眼底的阴鸷渐渐散去,捏着王座扶手的手指缓慢松开,曲起轻轻敲击着扶手,暗自思忖着他的话。 赫连乾能把控南越政权多年,也并非全是靠武力征服。他年轻时,也算是南越上有勇有谋的勇士。 他想起之前他南越大军兵临潼关下,那封从大历皇宫中传出来的信,眉宇紧蹙。 在与大历前期的战斗中,也多亏了那位皇子传出的信,他才能从大历镇国将军缜密的排兵布阵中杀出重围,甚至重伤被大历百姓视为战神的裴靖川。 但后来,那位皇子就再也没有送出过信,而南越势如破竹的攻势也被截断,潼关局势也因此一时间陷入了僵局。 赫连乾想起那位皇子的身份,赤红眼眸中浮现着阴翳。 若不是被人发现,那位皇子想来也不会骤然消失。 但当时,绥宁帝已然病重,大历混乱成一团。在那般混乱的局势下,那位皇子理应不会那么快暴露。 难道,大历那位病弱储君真有能力问鼎大历皇位,所以绥宁帝才一直没有撤掉他太子之位? 想到这个可能性,赫连乾眼底逐渐流露出惊诧神色,脸上神色也逐渐变得凝重。 毕竟,当年绥宁帝宠爱淳仪皇后的事,传遍了周边诸国。 淳仪皇后所出的稚子,生下便被绥宁帝立为大历储君,这件事在当时,一度令大历周边诸国震惊。 但诸国听闻这位大历储君自幼身子便孱弱,心中皆以为这不过是绥宁帝为了彰显他对亡妻的眷恋,故而一度坚持立赢衡为储君。 但如今,赫连乾细想,才发现这其中暗藏的不对劲。 若那位病弱储君真没有本事,又怎么可能在绥宁帝病重时,执掌大历朝政。又何以敢奔袭千里,赶来潼关,驰援裴靖川他们,带领大历将士成功突围。 赫连乾眸色逐渐加深,缓缓吐出郁结在胸腔中的浊气,神色彻底冷静下来。 他,一叶障目,一直都被表面所蒙蔽了。 “那依你所见,该如何?” 听到赫连乾冷静的语气,抱胸立在宇文萱身旁的赫连煜不由微微抬眸,看了一眼赫连乾。 居然还算不蠢。 “大历眼下实力积弱,确实是一个攻打大历的好时机。但为了稳妥起见,臣以为我们应当和周边小国联合,一同攻打大历。” 闻言,赫连乾缓缓低垂下眸,赤眸中闪烁着点点暗光。 “大王,据臣所知,毗邻南越的昭离,近些时日突发天灾,损失惨重。昭离大力推行农商,但兵力不算很强,但有一位巾帼英雄,实力上能与大历镇国将军相较。若是能拉拢昭离,让那位女将军和镇国将军对上,只要拖住他,凭大金和南越铁骑,想要拿下大历也是轻而易举之事。”那位老臣瞧见他眉宇间并无反对之意,微沉着声音提出想法。 听到要联合昭离,赫连乾下意识地紧蹙着眉头,赤眸中闪过轻视的光芒。 昭离在几大国中,实力算不上强,而又出了一位女帝,抬高了女子身份,他自然瞧不上昭离做派。 但赫连乾也是听闻过那位女将军的名号,回想起那人手持一杆银枪,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击退南越大军,眼底也不由地闪过忌惮。 虽然南越只是试探之意,但观那人也并未出全力,他自然也对她的实力忌惮不已。 宇文萱微微侧眸,看着赫连乾的神色,注意到他眼底浮现出的轻蔑,就知道他一向不将女子放在眼中,觉得女子就只是男人的附属品。 回想起赫连乾这些年的所作所为,宇文萱眼底就翻涌着彻骨的恨意,尖锐的指尖狠狠攥紧裙摆,留下一道道痕迹。 “大王,我倒是觉得这个办法不错。”宇文萱压下眼底的阴晦,缓缓松开捏紧裙摆的手,脸上换上一副温柔的神色,看向赫连乾。 赫连乾闻言缓缓转眸,注意到她温软眼神下藏匿的算计,赤红眼眸中浮现出讥笑。回过眸,轻轻摆手,同意了南越大臣的主意。 宇文萱瞧见他同意,眸底闪过惊喜,刚想开口,便被一道沉稳的声音打断。 她瞧见身着一袭红衫的年轻男子大步朝着下方走去,走到大殿中央,右手按着悬挂腰间的佩剑,左手缓缓放置胸前,微微弯腰,朝着赫连乾行礼。 “大王,煜愿前往昭离,为王室分忧。” 赫连乾赤红眼眸紧紧盯着下方这个代表着他耻辱的人,眸底逐渐笼上阴翳,冷着神色,不知在想什么。 宇文萱本想开口替赫连宸请愿,但被赫连煜抢先,眸底也闪过一抹不喜。 但想到此人武功高强,有他跟在宸儿身边,她也要放心些。 “大王,煜刚回到大真,自然也是想为大真做些事,这一片忠心,是好事。”她眸底浮现着温软笑意,将一位好王后、好阿姆扮演得惟妙惟肖。 但赫连乾和赫连煜心中都知晓她打着什么样的算盘,心中皆不由冷笑。 “是吗?那好,就派他去。但只让他去,昭离那边难免会有所不满,本王将钦定一位皇子前往。”赫连乾从宇文萱得意的神色收回视线,深沉的眸色渐渐落到静立在大殿中的赫连启身上。 “我儿启自幼聪颖,你便作为使臣一同前往昭离。” 此话一出,令宇文萱眼中浮出的得意神色猛然崩塌,难以置信地看向赫连乾。 他,竟然在这种节骨眼上选择了那个贱人的孩子?! 赫连乾冷冷看了一眼身旁的宇文萱,眼底缓缓浮现出讽刺。 想要为赫连宸造势,本王又岂会如你所愿。 ———— 有宝子还想看太子番外吗,会不会觉得累赘,如果有宝子觉得太累赘了,那我就稍微不写的那么细了。 与君长相知(7) “嗯?怎么了?” 赢衡的身影默然出现在殿口,他幽深的眸底泛着不易让人察觉的温情和担忧,缓步朝着榻边靠近。 他沿着榻沿坐下,望着赫连煜额上渗出的冷汗,微微抿唇,抬起手,微热的指腹轻轻拨开他额前被汗浸湿的发丝。 “殿下……” 感知到他温柔的动作,陷入血色梦魇的赫连煜才逐渐回过神,缓慢靠近他,头轻轻靠在他肩上,汲取着他身上的温度。 赢衡揽住他的肩,将他往怀里带,另只手掏出锦帕,轻柔地擦拭着他额角的冷汗。 “怎么了?梦魇了?” 回想起梦境中那刺目的血色,赫连煜微微垂下眸,环住他腰身的手不由加重了几分。 他心里很清楚,那不是梦境,那曾真实发生在过他殿下身上。 他不敢去回忆,若当初不是靖王筹谋深远,令七宿守在殿下身边,若不是靖王赶至金堂,那他的殿下…… 只要一想起这种结果,他心底就涌起后怕。 万幸,他的殿下无恙。 赢衡垂下眸,看着怀中轻颤的赫连煜,缓缓叹口气,微热的手掌缓缓下移,和他垂在锦被上手交缠。 “昭野,我就在这里,你不要怕。” 赫连煜垂眸,看着两人十指相扣的手,心底稍稍安宁了些许。 “嗯。” 赢衡微热的指腹摩挲上他右手腕,微微垂眸,眼底翻涌着未明的情绪,点点日旭映入眼眸深处,随着他睫羽轻颤,显得忽明忽暗。 他摩挲着的部位,有一条狰狞的伤疤从手背攀延而上,匿于宽大衣袖中。 疤痕四周已长出新肉,彻骨泛黑的伤口被粉嫩新肉覆盖。 “祈安,不疼的。” 赫连煜看出了匿于他眼底的心疼,抬起眸,赤红眼眸中泛着柔光,轻声宽慰道。 闻言,赢衡眼底翻涌的情绪并未退散,反而那郁结在眼底的情绪缓慢涌上,堵在喉管,咽不下吐不出。 虽然赫连煜并没有明说,当初他返回南越之事。但他心里其实都明白,他以质子那样的身份,一路杀回南越,路上定是危险万分。 更遑论,后来他在南越登基为王,这其中所要付出的艰辛,令他难以相信。 像这样的伤疤,自然不会只有一处。 床笫间,他总是想将伤疤隐藏起来。他明白他是不想让自己担忧,但每次待他熟睡后,看着他后背那纵横交错的疤痕,心中翻涌的心疼就达到了顶峰。 赢衡缓缓垂下眸,敛下眼底浮现的忧思,只是紧了紧揽住他肩膀的手。 昭野,辛苦了…… …… 绥宁三十二年,坠落悬崖的大历储君突然出现,带领当时已显颓势的大历将士们奋力反抗,而昭离和赫连煜也突然反水,彻底扭转了战局。 那场战争中,最终,大历大获全胜。 边疆危机虽然解除,但真正的权势危机还并未彻底解除。 赫连煜斩杀拓跋晖的消息一经传回南越后,震惊了每个部落。 赫连乾听闻这个消息后,也是大怒,想要传信,命南越大军就地格杀赫连煜。 但远在王室的赫连启煽动各个部落,并和岚夫人母族取得联系,一同逼入王宫,控制下整个南越王室。 南越王室宫殿外,立着两排南越勇士。大敞的殿门里,绑了数十人,其中最引人注目的便是往日里那高高在上的南越王——赫连乾。 “殿下!” 赫连启缓步从殿外走来,他换上了赤金色衣袍,腰间配饰着一把弯刀,刀鞘上镶嵌着华丽的珠宝。 赫连乾眼神阴翳地看着来人,被绑缚在身后的双手狠狠攥紧,似是想要挣脱,但未果。 他跨过殿门槛,高大的身影笼住从殿外钻入的日光,微微垂眸,俯视着跪坐在地上的男人。 只要一想起就是这虚伪的男人,为了权势,害死阿姆和外祖父,滔天的怒意就从胸腔里涌上眼眸。 赫连乾望着他眼底毫不掩饰的怒火,眸底的阴晦悄然散开,逐渐浮现起讥笑。 他微微倾斜身子,抬起眸,望着赫连启。 分明他处于下位,但他并没有露出胆怯的神色。 “布局这般缜密,蛰伏了五年,就是想要杀了我吗?” 赫连启冷冷地睥睨着他,微微抿唇,并没有开口回应。 瞧他一副不愿多言的模样,赫连乾也并不在意。他缓缓摇头,垂下眸,眼底的讽刺渐渐攀上唇角,大笑出声。 “哈哈哈哈。” 他缓缓抬起眸,望进和他同色瞳孔的深处,宛如草原上的烈火,倔强、热烈,能焚烧万物。 “你母妃她啊……” “闭嘴!你没有资格提起我阿姆!” 未等赫连乾说完,静立面前的赫连启暴怒地打断他,抽出悬挂腰侧的弯刀,闪着寒光的刀刃,停在他脖颈处。 赫连乾微微垂眸,看着横亘在脖间的刀刃,神色并无害怕。 他缓缓站起身,脖子微微前倾,锋利的刀刃划破肌肤,殷红的血珠顺着滑动的喉结滴落,砸在那银色的刀身。 “启,要杀了我吗?” 他一步步朝着赫连启靠近,那横在脖颈处的刀刃便更深一分,殷红的血色混在那赤红的瞳孔中,令人分不清究竟是那血色刺眼,还是他们眼眸本就糜艳。 看着赫连乾的举动,赫连启眸底涌上阴晦的光,握着剑的手轻轻颤栗,似是在抉择什么。 “族长!” 忽而,殿外传来一阵骚动,一道高大身影裹挟着寒风踏入殿内。 赫连启回眸,望着来人熟悉的面容,收起弯刀,微微欠身行礼。 “阿卜合。” 中年男子右手放置胸前,朝赫连启行礼,“三王子,愿鹰神与您同在。” “原来是卡塔家族,难怪启有这般魄力。”赫连乾看着来人,眼底浮现出了然。 卡塔鹰眸冷勾,看着地上迫杀额格其的男人,猛然抽出腰间的弯刀,对准他的脖子,一刀斩下。 鲜血喷涌而出,溅在卡塔俊朗的脸上,增添了几分阴翳。 他鹰眸轻转,看着一旁被吓得瑟瑟发抖的王室中人,冷然将弯刀归鞘,恭谨朝赫连启行礼后,便大步离开了大殿。 赫连启微微垂眸,看着地上被斩头赫连乾的尸体,神色漠然,挥挥手,示意将其余人看好后,便也离开了大殿。 阿姆,外祖,愿您灵魂归于鹰神怀抱。 南越王室战乱结束后,赫连启并未继位,只身离开王室。而赫连煜赶回王宫后,以残酷手段肃清赫连乾旧部,处置南越王后乃至众多王嗣。 内政安定后,又以铁血手腕镇压各部落反叛,最终登基为王,并甘愿向大历皇室俯身称臣。 …… 温煦的日光混着殿外的花香,一同飘入殿内,晕染着这温情时光。 榻上,赢衡抬起手,指腹轻轻摩挲着身旁熟睡之人的眉眼,幽深的眸底浮着浅浅柔意。 昭野,谢谢你。 他缓缓俯身,在他眉心间落下一个虔诚的吻。 此山难翻越,但君心皎洁,只愿与君长相守。 ———— 注:阿卜合,舅舅。 额格其,阿姐。 赢衡篇(1) 绥安元年,深宫中传出悠扬的钟声,重重敲碎压在整座皇宫中的阴霾。 紫宸殿内,殿内跪了一大群人,伺候着赢衡着衣。 殿外温煦的日光映射进殿,落在殿内铺就的缂丝地毯上,点点光斑勾勒着上面那用金丝织就的栩栩如生海棠花瓣。 殿内,众人皆埋着头,噤声替赢衡整理着身上华贵的衣饰。 赢衡微微敛眸,抬起手臂,跪着的近侍缓缓起身,替他整理外衫。 他缓缓抬起眼眸,稍显凌厉的眼中映衬着暖光。身着的黑金龙袍,压住了他眉眼间的温意,整个人周身散发着凌厉的君王气势。 “陛下。”从内司分配来的太监总管静立在一旁,轻声提醒。 “嗯。” 赢衡微微颔首,掀起眼眸,跪着伺候的宫人们纷纷移开,弯腰叩首。 他缓步踏出紫宸殿,日光落在他发间,银色的发丝中闪着金光,袖边和衣领处暗绣的金纹也在日光映射下,熠熠生辉。 赢衡大步踏下玉阶,身后曳地的衣摆缓慢拂过每一寸玉阶,衣摆处金色丝线暗绣的云纹,在其中暗暗浮动,宛如鲜活了过来。 他身后跟着一大群宫侍,两旁皆有黑骑卫护佑,而前方领路之人正是方才的太监总管。 赢衡一行人绕过宫道,来到宣室殿前。 宣室殿伫立在整座皇宫最中央,代表着皇室集中权力的至高无上,而紫宸殿乃帝王休憩之所,就隐于宣室殿后面。 赢衡从大殿侧边,踏上台阶,身后跟着的宫侍止步,分成两排,垂首静候。 他缓缓转过身,幽深的眼眸缓缓放在静立在下方的文武百官身上。 立于红毡两旁的文武百官,纷纷举起手中握着的玉笏,朝着高台之上的赢衡跪下行礼。 “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卿平身。” “谢陛下。” 绥安元年,绥宁帝病逝,大历储君衡继位,自称绥安帝。后周边诸国皆派出使臣,自愿归顺大历。 赢衡继位后,将周边诸国削藩为王,同时在诸国内设使臣团,启用寒门子弟,带领黑骑卫前往诸国。后割裂诸王权势,诸国边防处皆安插了暗营。 大金虽不服气,但一向与大历交好的凰仪第一个支持大历,后南越新王登基,也心甘情愿俯首称臣,南越的依附国北羌见状,自然也归顺于大历。 六国中,五国便归降于大历,布伦塔心中再不情愿,碍于局势,也只能咽下这口恶气。 宣室殿上,赢衡高坐,冕冠前垂下的冕旒遮住他的神色,视线缓缓落在跪在下方五国诸王,深沉的眸色并无波澜。 直到一道赤红身影从行列中踏出,朝着他缓步靠近时,那双静若幽潭的眼眸中才悄然泛起涟漪。 赫连煜身着南越王室服饰,赤红棕发高束脑后,散于耳前的长发用坠有金饰的束带绑束,垂于身侧,腰间玉带相束,上方用最华丽的珠宝点缀。 他缓步来到玉阶之上,赤红眼眸中倒映着赢衡的模样,半跪于他面前。伸出手,牵过他外衫的衣摆,微微敛下眸,虔诚地落下一个吻。 “南越王赫连煜率南越子民,归顺于陛下,愿陛下千秋万代。” 赢衡微微垂眸,看着他虔诚的模样,眸色中浮动的光狠狠一动,匿于衣袖中的手缓缓收紧。 昭野…… 赫连煜缓缓抬起眸,赤红眼眸中皆是柔意,虔诚地望着赢衡,心中充斥着满足感。 殿下,我的殿下,我的剑永远都不会指向你。 …… 夜色渐浓,紫宸殿内烛火通明,一道黑色身影还端坐在桌案前,手中捏着朱笔,眉宇间透着凝重之色,批阅着堆砌在桌案上的奏折。 一阵寒风涌入,摆放在桌案上的烛火摇曳,模糊了他的身影。 “陛下,夜深了。”候在一旁的太监总管,瞧了一眼殿外的天色,轻声提醒道。 “嗯。” 赢衡轻轻应了一声,拧着眉看完手中的奏折,才缓缓抬起头,搁下手中的朱笔。 “陛下,可要安寝了?” 赢衡缓慢起身,拿过一旁的烛台,微微侧眸,冷声吩咐,“朕要去一趟暗牢,你不必跟着了。” “陛下,暗牢阴湿杂乱,为了龙体……” 还未等他说完,赢衡颇具威慑力的眼神便落到了他身上,令他微微垂首,不敢再言。 良久,赢衡才缓缓从他身上收回冰冷的视线,拿着烛台,跨出殿外。 “这件事,不要让公子知晓。” “是。” 被深夜笼罩的深宫,万籁俱寂,只是阵阵呼啸而过的寒风,击打在檐角的声音。 赢衡拿着烛台,拐过几个宫道,才缓缓在一座偏僻荒芜的宫殿停下。 殿口值守的黑骑卫瞧见赢衡前来,纷纷抱拳行礼,“参见陛下。” 他微微颔首,示意他们打开殿门,缓步跨入宫殿,身后沉重的殿门在他踏入的刹那,便关上了。 宫殿内,是一道长长的甬道,甬道两旁还摆放着火把,但并未点亮。 赢衡手举着烛台,踏过阴湿,散发着霉味的青石板。脏乱的水痕洇湿了他素净的衣袖,但眸色并无波澜,径直踏入甬道深处。 穿过甬道后,顷刻间,视野便变得开阔。 甬道深处,竟然匿藏着牢房,中央的刑架上绑着一黑衣男子。 他冷眼看着刑架上昏迷不醒的男子,转身放下手中的烛台,缓步靠近那男子,伸手抬起他的下颌。 “还活着吗?” 男子迷迷糊糊中听到有人的声音,费力地睁开眼,失焦的瞳孔渐渐回拢,看着面前熟悉的面容,唇畔浮现出讽刺的笑意。 “陛下,来这里做什么?天子之躯,脏乱之地岂不是会脏了您的玉靴。” 听出他语气中的讽刺,赢衡并未动怒,他放下捏着他下颌的手。 赢衡转身坐到一旁的太师椅上,双腿交叠,幽深的黑眸中涌动着彻骨的寒意,看向浑身脏乱不堪的男子。 “看来,这段时日的折磨,也没有折断你的傲骨。不愧是寒鸦的首领,这般有骨气。” 鸦缓缓抬起眸,幽深的眼眸中涌动着彻骨的恨意,被铁链绑在刑架上的双手狠狠挣扎,似是想要扑向赢衡,但武功尽失的他,早就没有了挣脱铁链的能力。 ———— 猜猜咱们的寒鸦首领犯了什么错~ 赢衡篇(2) 赢衡篇(2) 逼仄的暗牢里昏暗一片,只有桌案上那仅剩的半盏烛火轻微摇晃着,映照着半方天地。 赢衡站在鸦的面前,修长的手指用力捏着他的下颌,迫使他抬起头,幽深的眸底翻涌着难言的情绪。 “寒鸦首领,还不愿交代吗?” 鸦望着他眸底隐匿下的愤然和恨意,忽而唇角勾起讽刺的笑,最后漾上眼底。 “陛下,您若真想要处死我,这是再简单不过的事。何必要费这么大的心思呢?” 他微微动了动脑袋,鹰眸紧紧锁定在赢衡脸上,缓缓逼近他,半束于脑后的长发也随着他的动作摇晃,垂落在身前,成了隔绝他们之间视线唯一的屏障。 “陛下,您究竟是在怕什么呢?是怕……那葬身火海的殿下,不会原谅你吗?” 闻言,赢衡眸色猛然一变,狠狠掐住他的脖子,将他按回到刑架上,眸底翻滚着恶意的阴晦。 “咳咳……哈哈哈哈哈哈。” 喉管涌上的窒息感,并没有令鸦收敛。濒临死亡的感觉,让他眼尾泛起潮红,疯狂的底色渐渐笼上他的眸底。从喉间挤出的干涩笑声,变得嘶哑、大声,充斥在逼仄的空间里。 赢衡拽过拷在他脖子上的铁链,将他拉近,黑眸中是掩饰不住地憎恶,牢房中微冷的气息宛如毒蛇般缠绕着两人。 “不要以为朕不会杀你。” 他那浓密若鸦羽般的睫毛轻颤,宛如濒死的蝶扇动着残翼,抬起眸,眼底泛着黏稠的血色,喉间溢出不屑的嗤笑。 “陛下,已是千万人之上的存在,杀属下轻而易举。” 冰冷的视线一寸寸逡巡着鸦的神色,掐着他喉咙的手缓缓放松,冷然转过身,微微侧眸,看向鸦。 “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自己的结局,何必苦苦挣扎。” 闻言,鸦缓缓抬起头,抵在满是血污的刑架上,望着墙上悬挂的刑具,轻颤的睫羽溢出水雾。 他回想起这一生,从肮脏的泥淖里往上爬,手上沾了无数人的血,帝王、亲王、大臣、贪官、歌姬和稚子。 每逢深夜,无数的冤魂在他梦魇中嘶吼、拉扯,似是也要将他拉入这地狱业火中。 往上爬的每一步,都在提醒他,他离安稳的生活越来越远,灵魂最终也只会跌入红莲业火中,被焚烧殆尽。 鸦微微垂下眼眸,望着递到面前的清酒,唇畔浮出讽刺的笑。 寒鸦,寒风凛朔,惊鸦飞渡,却渡不了这一身罪孽。 赢衡望着他的神色,缓缓上前解开了锁链。经受了酷刑的鸦,身子发软,微微后仰,靠在刑架上,才稳住身形。 “陛下,是真不怕我冒死反扑吗?” 赢衡眸色漠然地看着他一身的狼狈,并未开口。 “呵,也是。如今属下不过是一介废人,陛下身边能人环伺,自然不怕。” 鸦敛下眸,身子缓缓下滑,跌坐在阴湿,沾满血污的青石板上。 他望着青石板缝隙中钻出来的野草,肮脏的血色覆盖在脆弱的芒心中,青翠的颜色笼上艳丽的红色,显得那么诡异,但在这一幕中,又是那么和谐。 赢衡并未说话,只是将手中的鸩酒,放在他身旁。 鸦缓缓勾起嘴角,他掀起眼睫,望着搁置在桌案上的酒壶,摇摇晃晃地起身,走到桌案旁,攥起酒壶,仰头,清涟的酒液倾斜而出。 辛辣的酒液混杂着眼尾溢出的酸涩,一同翻滚入喉管,滑入腹中。而腹中传来阵阵绞痛,腥涩涌上喉间,血色被酒液冲淡,搅碎咽下。 “嘭!” 浑身传来的绞痛,令他拿不稳酒壶,砸在青石板,摔成一滩滩清液。 鸦撑着桌角,额上冒出冷汗,泛白的唇微微颤抖,微微弯腰蜷缩。 赢衡立在不远处,眼神淡漠地看着他痛苦的模样,那匿于眼底的恶意渐渐发酵,越来越浓,在眼底漫开。 “咳咳……” 鸦想要抬起头,但全身的疼痛感令他浑身无力,缓缓跌倒在地,栽在这泥泞中。 寒风涌入,吹灭了那桌案上仅剩的光亮,血腥味混着清酒的味道,弥漫在逼仄的空间里。 赢衡微微垂眸,看着鸦临死之际,望向他眼底涌动的恨意,深沉的眸色中尽是漠然。 他抬手将身上沾满污秽的外衫脱下,随手一抛,罩在了鸦的尸体上,恰好蒙住了他的视线。 赢衡拿过搁置在桌案上的烛台,重新点燃后,手缓缓一松,烛台砸在脚边。 “轰!” 红色的焰火一遇酒液,就猛然蹿升,焰苗逐渐舔舐上那素净的衣衫,包裹上鸦的尸首。 他缓缓转身,朝外走去,身后蔓起的火焰,一寸寸舔舐着逼仄牢房里的空气,吞噬掉他来时的痕迹。 …… 赢衡踏出暗牢,抬起眸,望着远方天穹上渐渐升起的白色,缓缓吐出郁结在胸腔里的浊气。 阿溯,你为我筹谋好了一切,那你是否也预料到了自己的结局? “嗖!” 寒风涌过,攀延至殿檐的枝条间轻微摇晃着,方才还空无一人的殿檐上,蓦然出现了五道黑色身影。 他们半蹲在屋檐上,身上同款样式的玄衣。而腰间都佩戴着一枚雕刻着黑色玄龙的玉牌,面上皆覆着花纹繁复的黑色面具,似是想要和黑夜融为一体。 赢衡微微侧眸,看向那五道黑影,深沉的眸色中,映着那枝条敲击檐角摇晃的影子,明明暗暗,似是在思忖着什么。 阿溯,你真的死在了那场火里吗? 他的指腹缓缓抚摸上藏匿于衣袖中的玉簪,眸底翻涌着别人难以言明的情愫。 那场大火,来得突然,来得格外蹊跷。 他当时私下查探,说是那座宫殿烛火突然打翻,砸在了泛黄的茜纱上,火势才猛然大了起来。 但看似是巧合的证据,组合在一起,不是才更显得这是个谎言吗。 赢衡缓缓垂下手,黑眸中映着那缓缓上升的旭日,敛住眸中浮动的思绪,大步离开。 或许,这世上也唯有那一人,如今才能解他心中困惑了。 寒风涌过,那立于殿檐上的身影,悄然间便消失了,仿佛一切都只是场错觉。 ———— 猜猜太子要去找谁? 太子这里并不是单纯地想要给阿溯报仇,是他发现了寒鸦组织的弊病。寒鸦遍布全国,掌握着很多官僚的秘密,这也就造成了寒鸦权势过大。 甚至寒鸦中有人利用这些秘密,私下与官员交往过密,所以太子要取缔这个组织。 他将寒鸦拆解,分成了两个部分,这个后面会讲~ 但确实哈,太子也是真恨寒鸦首领的~ 求两个关注,帮笙笙破900,看到这里的宝子,如果觉得太子可以看,也可以给太子一个书评噢~ 赢衡篇(3) 赢衡篇(3) 大历繁华的西街拐道,伫立着一座宏大威严的建筑。温煦的日光透过那攀延而出枝条的缝隙,明晃晃地照射到黑色的牌匾上,泛着金光的字迹在日光中若隐若现——丞相府。 赢衡微微抬眸,看着大门紧闭的丞相府,缓步上前,轻轻叩响大门。 “来了,来了,一大早谁啊?” 厚重的大门模糊了里面的声音,只听到传来小厮磨磨蹭蹭和打哈欠的声音,偶尔还杂夹着轻微的抱怨声。 赢衡后退半步,静立在门口。下一刻,面前紧闭的大门便从里面打开,一个小厮困倦地走出来。 小厮揉着眼,打量着站在面前的人,看着赢衡衣饰华贵,眸底缓缓收敛了懒散,声音也变得稍显恭谨。 “这位公子,有何事?” “我有要事找丞相,不知眼下丞相可在府中?” 赢衡回想起近些时日,周崇的异样,幽深的眸底就渐渐涌起难以辨明的情绪,垂于身侧的手也缓缓收紧。 当年,乔铮一党倒台后,丞相之位便空悬出来。本依绥宁帝的打算,是想让赢衡登基后,自行提拔信任之人。 但未到一年,朝堂上一颗新星悄然而升,便爬上了丞相之位。 赢衡当时远在边关,边关战事吃紧,初听闻此事时,也只是稍稍震惊了一番,便搁置了此事。 待日后他回朝时,此人已彻底坐稳了丞相之位,而他又忙着清理余党,也无暇顾及此事。 这还是赢衡,他头一次和这位传闻中的“文曲星下凡”的新星私下碰面。 “这……公子来得不巧。我家大人前几日偶感风寒,恐招待不了公子,还请公子改日再来。”小厮一听是来找丞相的,眸色微微一变,神色略显为难地答道。 闻言,赢衡眸色微微加深,心中翻涌的疑虑越来越重。 不怪他多心,而是自周崇半月前那件事后,他便一直告假不出。 他又想起林鹤清辞官云游后,留下的那封书信,心中对周崇的怀疑越来越重。 林鹤清乃赢溯麾下谋士的事,赢衡不久前便已知晓,对于他的身世,他也派人调查清楚了。 他本想待他处理好一切后,便问问他关于赢溯的事,但不曾想还未等他开口,那人便有辞官归隐的打算。 …… 御书房内,日光斑驳,映射进殿,浮动着赢衡微蹙的眉宇。 赢衡缓缓抬起眸,搁下手中的辞呈,望着眼前已换上粗布衣衫的林鹤清,幽深的眸底漾着晦暗。 “林大人,你真的想清楚了吗?” 林鹤清抬起手,微微欠身,朝着赢衡恭谨地行礼,“陛下,草民自认没有经天纬地之才,愧不敢担任大理寺少丞之位。” 赢衡微微垂眸,置于辞呈上的手指微微曲起,轻轻敲击着桌案,语气里蕴含着轻笑的意味。 “林大人谦逊了。当初状告乔氏时,条条有据,怎会担不起这小小少丞之位呢?” 闻言,林鹤清行礼的动作微微一顿,听出了他话语中的了然之意,眉宇间渐渐浮现出无奈,缓缓起身,望着面前这位年少成名的君王。 “一切还真是逃不过陛下法眼。罪臣之子林氏清衍,叩见陛下,愿陛下宽恕草民欺君之罪。”林清衍缓缓掀袍,跪在殿中,双手抱拳请罪道。 林清衍虽是在请罪,但他那双眼眸宛如清水般清涟,其中并无任何恐惧之意,就连脊背都是挺得笔直,一看便知是清廉之家的贵子。 赢衡敲击桌案的动作微顿,缓缓抬起眸,复杂的思绪悄然浮现在眸底。 林氏那件冤案,他也曾听闻过,只不过他当年年幼,只听到太傅随口提了几句,一时间并未将他姓氏联想。 瞧着赢衡的神色,林清衍便知晓他心中才想什么,唇角缓缓勾起,敛下眸中浮动的情绪。 “陛下,若是您一早便知晓草民的身份,您会如何做呢?您能猜到是那位大人的手笔吗?” 闻言,赢衡身子一僵,眸中涌动的晦暗宛如潮水般退去,放置于桌案上的手轻颤着捏紧,缓缓闭上眼,吐出郁结在胸腔中的浊气。 “唉,罢了罢了。既然爱卿心意已决,朕自然也不会为难。”他睁开眼,眼底翻涌的复杂情绪,已然归于一片平静。 拿起搁置在一旁的朱笔,在他辞呈上批下一个“准”字。抬眸看向他,微微抿唇,眉眼间凝结着伤感。 “阿溯……他真的?” 望着赢衡这般神色,林清衍眸色也稍显凝重,缓缓叹了口气,走近他,手指微曲起,缓慢在桌案上写下一个字后,又退开,躬身行礼。 “陛下,草民告退,愿君顺遂无虞,皆得所愿。” 毕竟,您眼下的这一切,都是踏着另一人的血骨得到的。您若不顺,那人也会挂念万分。 林清衍微微垂下眸,敛住眸中翻腾而起的情绪,转身踏出御书房。 赢衡坐在桌案后,悄然涌动着情绪的眼眸牢牢锁定在他离开的背影上,微热的指腹轻轻摩挲着他刚才留下的那个“周”字。 周,朝堂上大小官僚,这个姓氏恒河沙数,但要论让他率先想起的,便只有如今身居高位、赫赫有名的丞相——周崇。 …… 思绪渐渐回笼,赢衡看着小厮脸上的警惕和为难之色,缓缓叹口气,从衣袖中掏出一件旧物,递交给他。 “你且将此物交给丞相,若他有意,定会见我。” 小厮看着赢衡递来的旧玉簪,神色微微迟疑,但看着他衣着华贵,定也是得罪不起的贵人,只好接过,弓腰行了半礼。 “那有劳公子,稍等片刻。”小厮捧着轻纱包裹的旧玉簪,匆忙向内室走去。 待小厮走后,赢衡眉宇间凝结着浅淡的愁绪。背过身,望着那远处如烟如缈的景象,手指微微蜷缩,微热的指腹轻轻摩挲着衣袖间的金线,眸色中轻轻摇晃着日光,映射进点点光斑。 阿溯…… 赢衡并未等候多时,身后便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微微回眸,便瞧见方才那位小厮恭敬地朝他行礼。 “小人参见陛下,方才小人有眼无珠,还望陛下恕罪。陛下,请,大人已在亭中等候。” 赢衡接过小厮递来的玉簪,微微颔首,并未计较方才之事,缓步跟在他身后,踏入丞相府。 还未等他拐过廊道,一阵悠扬悲切的箫声便悠然地传入他的耳中,引得他驻足。 眺望而去,只瞧见一道身着白衫的男子立在湖心中的亭中,背对着他,轻然吹着曲调。 ———— 林鹤清,原名林清衍,表字鹤清,原五品官员之子,父亲被诬陷,满门抄斩,隐姓埋名在赢溯身边,曾是他的谋士之一,称明子星。 赢衡篇(4) 赢衡篇(4) 丞相府,湖心中央的小亭中,两人静然对坐。亭内角落摆放着的小炉上温着药,苦涩的药味缭绕在亭中,朦胧了他们的眉眼。 一袭素衫的周崇拢上大氅,隽秀的面容上泛着病态的憔悴,薄唇轻抿着,裸露出点点苍白。 他抬起手,虚虚握成拳,抵在唇边,喉间溢出几声艰涩的轻咳。 赢衡在他对面落座,深沉的眸色在他面容上逡巡片刻后,缓缓移开视线,落到小炉上温着的药汁。 “朕,听闻爱卿近日身子抱恙,可请大夫瞧过了?” “有劳陛下关心,臣府中大夫已为臣诊断了。身子骨不争气,偶感风寒,不曾想竟惊了陛下大驾。”周崇缓缓抬眸,隔着眼前翻飞的帷幔,望着对面的赢衡,苍白的唇畔浮现出清浅的笑意。 “爱卿此话言重了。爱卿为国事操劳,可谓是殚精竭虑,实乃朕的肱骨。”赢衡微微垂下眸,幽深的眸色轻然落在置于他手边的那支玉箫,眼底翻涌着难以辨明的光芒。 “不曾想爱卿竟然还通晓音律。” 周崇顺着赢衡的视线,垂眸看着这支旧箫,微凉的指腹轻轻摩挲着箫身,眼底渐渐攀上怀念的情愫。 瞧着周崇略微出神的神色,赢衡眸光狠狠一动,暗暗思忖着这支玉箫背后的主人。 这支玉箫,他一眼便看出是件旧物。而能令平日不动声色的周崇露出这副神情,那这玉箫的主人定然对他很重要。 他缓缓抬起眸,敛下眸中翻腾的情绪。 “但爱卿方才的箫声中,似乎蕴含着悲凉,是在思念某位佳人吗?” 闻言,周崇先是一怔,后唇角缓缓泛开无奈的笑意,从浮动的思绪中抽出身,轻微摇头反驳。 “不是佳人,而是一位故人。” 他知晓赢衡来此的目的,缓缓抬起手轻挥,示意伺候在一旁的小厮退下。 待亭中只剩两人后,方才还算和谐的气氛顷刻间就变得有些许的压迫感。 赢衡沉着眸色,看着周崇缓缓起身,从小炉上提过青釉茶盏,走到他身旁,为他沏好热茶。 他微微垂眸,望着桌案上的热茶,热雾缭绕,模糊了他的视线。青翠欲滴的茶汤微微漾在茶盏中,在茶盏壁上留下道道水痕,又归于沉静。 静静望了茶盏片刻,赢衡微微掀眸,幽深的眸底翻滚着晦暗,声音微沉,似是凝结着寒霜。 “爱卿,一早便算到我要来?” 周崇无故避朝数日,如今又“恰好”上了他最喜的碧涧明月,这令他不得不怀疑,他真实的打算。 听出赢衡语气中暗藏的怒意,周崇淡笑不语,脸上的神色也并未变化,只是端起手边的茶盏,就着滚烫的茶汤,微微抿了一口。 赢衡敛下眸中翻腾的情绪,垂眸望着那泛起涟漪的茶汤,青翠的茶水映在那双幽深的眸中,心绪也随着涟漪缓慢浮动。 岷山周氏,曾位列三公,周氏先辈,曾多次辅佐大历君王。但自先帝崩后,周氏便多隐蔽不出,安于一隅。 他原以为周崇的姓氏,只是一个巧合。但查探后,才发现周崇竟然是岷山周氏第十七代独子。 刚查到周崇身份时,赢衡也是吃了一惊,虽然他早有预感周崇身份必不简单。 毕竟,能从波诡云谲的朝堂中杀出重围,未及一年,便高登丞相之位的人又岂会是什么平庸之辈呢。 他微微抬起眸,看着神色淡然的周崇,心中还是忍不住惊叹。 不愧是名满天下的岷山周氏,这番气度,皇都的世家贵族中又有几位小辈可与之比拟呢? 周崇微微掀眸,搁置下手中的茶盏,青釉茶盏轻嗑石桌的声响,打破了此刻稍显诡异的气氛。 “陛下,不如先尝尝这碧涧明月。” 闻言,赢衡微微垂首,端起稍冷的茶盏,微微抿了一口,眉宇间缓缓攀上凝重。 这口味,似乎不太对。 周崇瞧出了赢衡眉宇间的疑虑,提起青釉茶壶,起身垂眸为他添置茶汤。 日光缓缓上升,温黄的日光透过帷幔,悄然落在二人身上。 周崇微微倾身,未束好的长发随着他的动作缓慢滑落,垂落在身侧,遮住了他脸上病容的倦色。 “陛下,素来喜爱碧涧明月,恰好,臣那位故人也喜。只不过陛下所饮得碧涧,向来是用最好的雪水烹煮,而臣那位故人,自幼经历磨难,他不喜碧涧混着雪水的苦涩,更喜用清甜的山涧泉水烹煮。” 周崇缓缓起身,绾袖搁下手中茶壶,深沉的眸色中缓缓浮现着难言的情绪。 “陛下,同是碧涧明月,用不同的水烹煮,却会尝出不同味道。” 赢衡眸色轻颤,捏着茶盏的手缓缓收紧,泛白的指腹似是在宣泄他心中的翻涌的情绪。 阿溯和我喜好相近,却又不同。 周崇看着赢衡微变的神色,意识到他已经听懂了他话中之意,便点到为止,不再开口,缓缓从衣袖中掏出一封信笺,递给他。 望着递来眼前的信笺,赢衡缓缓抬眸,视线一触到信封上那熟悉的字迹时,眸光猛然一颤,缓缓松开紧捏的茶盏,泛白的指腹轻轻按上那信封。 “陛下,臣身体抱恙,请恕臣先行告退。”周崇极有眼力见,拱手朝他行礼,便提步朝亭外走去。 “周相。” 听到身后传来帝王稍显涩意的声音,周崇身子微微一顿,侧过眸,看着背对他而坐的赢衡。 “你跟在他身边,多少时日了?” “臣自十五岁起,便跟在大人身边。”周崇答后,转身朝着他背影行了半礼,大步离开。 微风涌过,掀起亭角悬挂的玉玲,和散下的帷幔交缠在一起。玉玲发出的清脆声响,落在偌大的亭中,宛如赢衡那纷乱的思绪。 他微微垂眸,拆开压在指尖的信,映入眼帘的依旧是那人熟悉的字迹,仿佛那些岁月从不曾被火焰吞噬。 “太子哥哥,明月无心,溯不敢独占,只愿此情坠入黑暗,不再流转唇齿间。” 信上只是寥寥几句,但字字间尽是他翻涌的情愫。 赢衡缓缓起身,手指轻轻摩挲着匿于袖间的玉簪,将它拿出。缓步走到亭外,手微微一松,捏在指间的那封信混着那支情愫难言的玉簪一同跌入池水中。 “噗通。” 玉簪缓慢沉入水底,只溅起点点水花,而泛起的波纹渐渐打湿了信纸,模糊了上面的字迹。 他转过身,缓慢朝着来时路走着。 这一路上,尽是你在为我铺陈。阿溯,明月从不匿于黑暗,照亮你的,一直都是你的纯善。 ———— 阿溯他要的是太子哥哥的爱,但赢衡给不了,他也知道阿溯骄傲。所以丢掉玉簪在深宫,是属于阿溯的骄傲,而太子丢掉玉簪,也是在成全阿溯所有的部署。 看到有宝子说太子和阿煜的互动太少了,这边就追加单独的番外吧,但这个要等到原定番外写完后,可能才会写。 因为本书是以太子的视角来展开的,所以太子和阿煜互动才会看起来那么少,所以后面这个单独番外,可能会写成日常化,甚至可能会写成平行世界那种,就比如小小衡和小小煜,竹马竹马那种的感觉。 如果有宝子有想法,可以在下面给笙笙留言。 赢衡篇(5) 赢衡篇(5) 寒来暑往,秋收冬藏,皇城里的商贩换了一批又一批,但它依然伫立在那里,似乎从不会被大雪掩埋。 寒风凛冽,刮过那攀延而出的枝条,轻击着红墙,抖落飘落到上面的素雪。 皇宫深处的御书房内,赢衡坐在桌案前,泛白的指腹捏着一支朱笔,幽深的黑眸悄然落在手中明黄色的奏折上,沉着神色地在上面勾勾画画。 半敞的窗牖,寒风涌入,卷起摆放在殿内炭盆中的暖意,席卷上赢衡稍显单薄的身影。 “咳咳……” 许是寒风凛冽,惊得身着单衣的赢衡喉间溢出几声干涩的轻咳。 伺候在身旁的小太监,瞧见赢衡眉宇间溢上痛苦,急忙上前要关窗,却被他抬手阻止。 “罢了,这般也挺好。” “可陛下,贺太医说,您身子骨尚未痊愈,公子也令奴才们看着您。”小太监神色颇为纠结,小声劝道。 听到小太监拿赫连煜说事,赢衡眉眼间浮出无奈之色,但也不再阻止他去关窗。 小太监瞧见他摆摆手,眉间染上喜色,将殿外那纷飞的大雪阻隔在外。 “罢了,这里不需要你伺候了,你先退下吧。” “是。” 待小太监退下后,埋于奏折间的赢衡才缓缓抬起头,深沉的眸色悄然落在殿外那素白景色上,眉宇间浮现着点点暖意。 离他登基已过七年。 这七年间,赢衡大力提拔寒门子弟,割裂各氏族之间的权力,推出很多军务上的政策,武装大历兵力,抬高了武将地位,也算是彻底颠覆文官在朝堂上一言堂的趋势。 除外,他还在各个县州大肆举办宫学,不论出身,不论年纪,不论男女,凡是有真才实学之人,皆可进入宫学,若其中有才华横溢者,之后将直接入职翰林院。 赢衡也考虑到了贫苦百姓,各地设立赊学司,专供给要入宫学的学子,且五年之内不涨利息,减轻了百姓的负担。 宫学中除了教授诗书礼仪外,也成立了专职司,如女工、医术等。若无意于文策,也可入专职司修习。 宫学初立时,曾被世家贵族嘲讽,也曾遭受百姓质疑。 宫学招不到先生时,赢衡每日散朝后,便亲自赶赴虞城宫学,为学子授学。 一代帝王亲赴宫学授学,顷刻间传遍大街小巷,惊起了骇浪。 也是自那时起,众人才明白,赢衡想要建设宫学的想法从来都不只是说说而已。 但世家贵族中的子弟都放不下脸面,不愿教授那些寒门子弟。 哪怕有帝王亲自上门叩请名望颇重的老先生,但依旧收效甚微。 但真正让赢衡感到为难的并非是文策馆的建设,而是专职司。 专职司教授技艺,但贵门子弟中大多皆是精通音律者,而医术、骑射等,修习者大都不多。更遑论是女子所习的女工,这种大能更是不好找。 正当赢衡愁眉不展时,有一人竟解了他困。 远在雍州的孟云舒听闻了皇城之事,不惜赶赴千里,带着她的几位小弟子,一同加入皇城的专职司。 …… 虞城的宫学内,赢衡身着青衫,立在原地,望着正在专职司里讲授的纤弱身影。 “漂亮哥哥~” 忽而,身后传来一阵熟悉的欢快声音,引得赢衡回眸,就瞧见一道亭亭玉立的身影惊喜地看着他。 他望着那人熟悉的眉眼,恍然间,才识出她的身份,深沉的眸色间涌出暖意。 “小丫?” 小丫见赢衡还认得自己,清秀的脸上浮现出羞赧,水汪汪的眼睛里满是欣喜。 “嗯,我是小丫。不过……”她垂下眼眸,稍显羞涩地说:“我嫌自己名字不好听,让云舒姐帮我起了个名字,我现在叫张阑语。” “出自纳兰大家的清平乐,安和郡主希望你一生平和安遂,包含着她对你的爱。” “嗯嗯,云舒姐也是这么说的。”张阑语眉眼弯弯,唇畔浮现着温柔的笑意。 “诶,云舒姐!” 她微微偏头,瞧见朝着他们走来的孟云舒,绕过赢衡,跑到她身边,亲昵地抱着她胳膊撒娇。 赢衡转过身,泛着暖意的眼眸和孟云舒撞上。她微微一怔,俯身在张阑语耳边说了几句话,那小丫头便开心地跑开了。 孟云舒缓缓抬眸,眼中泛着清涟的水雾,视线一寸寸逡巡过他的眉眼。 恍然间,又意识到他的身份,察觉不妥后,慌乱间收回视线,微微垂下眸,俯身朝他行礼。 “安和参见陛下。” 未等她行完礼,赢衡伸出手轻轻托住她的手,将她扶起。 “安和何必如此生分。” “谢陛下。” 孟云舒缓缓抬起眸,宛如静水般的眼眸落在他眉宇间郁结的病态,黛眉轻蹙,眉眼间染上愁绪。 “陛下神色似是不好,请让安和为您诊诊脉吧。” 赢衡手微微后撤,不动神色地避开她伸来的手,眸底溢着柔意,“无碍,许是昨夜梦魇,惊着了。” 他抬步,靠近专职司,黑沉的眸色仔细打量着里面学子认真的神情,唇畔浮出笑意,就连眉眼间的郁气都被冲散了不少。 “安和,觉得这批学子如何?” 孟云舒心中虽有疑虑,但想着宫中尚有贺彦等人,也就暂且放下心来。缓步走到他身边,落后他半步,与他一同看着司内学子忙碌的身影,眸底涌现着暖意。 “陛下,当初您所说的百姓朝有食、暮有所,如今真的要实现了。” 闻言,赢衡微微侧眸,望着她眼底浮现出的水光,轻笑着垂眸,转身缓慢踏出宫学。 实现?这还只是开始,之后的路将会更难走。也不知,自己这副身子是否还能看到那样的场景。 …… 思绪浮动间,赢衡轻笑着缓缓摇头,望着殿外纷飞的雪色,搁下手中奏折,起身,似是想要出门瞧瞧。 但方起身,一阵眩晕便袭上大脑。 “呃!” 赢衡脸色苍白地撑着桌案,喉间溢上腥涩的味道,剧痛感袭上四肢百骸。他抬起手轻掩着唇,身子轻颤着微蜷,眼前一片眩晕。 他强撑着身子,喉间是压制不住的血腥味,黏稠的血液从指缝中流下,滴在桌案上,晕染了搁置在案上的奏折。 “皇叔!” 一位身着太子服饰的少年猛然推开殿门,瞧见殿内的景象,瞳孔猛然一缩,疾步朝着赢衡走去。 听到动静,赢衡虚弱地掀眸,微颤的身子跌落到少年怀抱中。 他的视线越过抱着他的少年,落在他身后僵住脚步,不敢上前的那道红色身影上,唇畔浮着清浅的笑,轻轻蠕动嘴唇。 “昭野……” ———— 写到这里,就要申请完结了。 这里补充一下吧,前面提到了要和他们解释,寒鸦组织被拆分,本来是想在太子和周崇那里对话写的,但感觉太刻意了。 寒鸦一部分被拆解到黑骑卫中,而另一部分轻功很好的人,被拆解成了另一个组织——暗营,由朱荷(之前绑架太子的那个女子)担任首领。 也许有宝子注意到了前面出现的五道黑色身影,那是阿溯留下的七宿残部。(直到最后,阿溯也只是带走了对太子极其不满的溟狼,留下了所有对他有利的势力) 其实大家应该看得出,这里还隐藏了一小段结尾,但我不准备写了。有宝子说太子全文都很虐,其实我觉得也不是虐吧,更多的是遗憾吧。 少年成名的裴将军,终生不能与爱人合葬,最终死在了挚爱的国土上,守护着大历和他爱人的孩子。 薛太后为护皇权,导致母子离心,最终深葬在自己不喜的深宫里。 璃舞姑姑本只是想为嫡姐报仇,却再也吃不出这座吃人的深宫。 绥宁帝身为皇帝,却被皇权挟制,护不了所爱之人,哪怕到死,都还在筹算他人。 而六皇子赢溯,纵有经天纬地之才,却被亲人利用,被父亲所弃,终生得不到明月回应,想要离开皇宫,也不得不以假死做局,最终也逃不过病逝之困。 太子虽心怀大志,但母后早逝,身体更是幼年便孱弱,这一腔抱负难以施展。 太子一路走来,我其实有时也会与他们共情,尤其是阿溯吧,他以情为自箍,束缚了自己。哪怕后来为他改写了结局,但他的底色还是逃不开悲剧。 写到他病逝时,忽然想起一句话,有些角色被创造出来就是为了写死的,前面优秀的塑造都是在为最后那场盛大的死亡做铺垫。 或许,当时阿溯真想走得干干净净,不留下任何痕迹,才选择以病逝给大家告别吧。 感谢各位追到这里的宝子,谢谢你们的陪伴,让笙笙一次次不放弃。但这一次,是太子要向你们说再见了。【鞠躬】 ———— 全文完。 衡煜小甜饼(1) 衡煜小甜饼(1) 【这里是给小小衡和小小煜写的日常小甜饼,内容将在正文的设定上进行改动,算是平行世界的故事,但我相信无论是哪个世界,衡和煜都会好好相爱。 因为内容上会和正文有所出入,所以大家尽量当成一个完整的小故事去看,因为不是正文,可能有些地方不会那么严谨,宝子们轻喷。 因为太子这一路上数据不算好,所以下本书笙笙可能不会再开权谋这种类型的书,下一本书是带有微墙纸的修仙双男文,将和我第一本师尊有所联动,若大家喜欢沈宥闻和裴玄寂他们,也可以再次期待一下这本书。 下面,甜饼小故事开始。】 ———— 绥宁九年,大雪覆盖在深宫红苑屋檐上,攀出红墙外的梅枝上,娇艳欲滴的梅瓣花蕊中盛着细碎的雪。 “哇~哇~” 旭日高升,嘹亮的婴儿啼哭声响彻在皇宫上空,惊得凤仪宫外海棠树上的碎雪簌簌下落。 “皇后娘娘生了,是个小皇子!” 守候在凤仪宫外的赢承珏,听到殿内传来的声音,缓缓一怔,紧绷的身子渐渐放松下来。 他悄然背过身,抬起手,微凉的指腹轻轻按在泛红的眼角,唇角逐渐浮现出温润的笑意。 “陛下!” 一位老嬷嬷抱着刚出生的小皇子,走到赢承珏面前,满目皆是喜色。 赢承珏转过身,从她怀中接过皇子。眼眸微垂,手指微颤着轻抚他的小脸,眼中皆是慈父般的疼惜。 “皇后如何?”他稍稍平复胸腔中涌起的情绪,抬眸,问道。 “皇后娘娘诞下皇子后,便睡下了。” 闻言,赢承珏将皇子交给她,大步跨入凤仪宫。 他越过跪了一地的宫侍,手指轻撩开帷幔,坐在榻边,疼惜地替熟睡中的叶翎月拨开额前汗浸湿的发丝,微微附身,轻柔地吻上她眉心。 月儿,谢谢你。 绥宁九年冬日,叶皇后诞下龙嗣。帝大喜,赐名衡,封为太子,入主东宫。 寒来暑往,眨眼间已过七年,那位少年太子也渐渐长大。 …… 长嬴,日光高照,嘈杂的蝉声隐匿在枝丫间,吵得人心头一片烦躁。 东宫正殿,赢衡端坐在桌案前,温煦的日光从半敞的窗牖里溜进,映射在他稍显严肃的侧脸上。 他紧紧盯着置放在桌案上的课业,眉宇紧蹙,似是不太认同课业上所言。 “殿下,皇后娘娘请您去用午膳。”忽而,一位宫女踏入东宫,俯身朝他行礼。 闻言,赢衡抬起眸,微微展开紧蹙的眉眼,缓缓起身。 “多谢姑姑。” “殿下,请。” 赢衡穿过宫道,来到凤仪宫外,听着院中树梢传来的阵阵蝉鸣声,停下脚步。微微侧眸,跟在身侧的侍从极有眼力见地上前半步,垂首静候吩咐。 “母后向来喜静,蝉声嘈杂,处理掉。” “是。” 赢衡淡然收回视线,垂眸整理了一番衣饰,才缓步踏入凤仪宫正殿。 正殿装潢华贵,透着叶翎月身为后宫之主的荣耀,但却又能从殿内的小装饰中,瞧出些许她清冷的性情。 偌大的殿内,并无几人伺候,尽显清冷。 赢衡眸色微微一转,就瞧见一道清瘦的背影端坐在内殿窗牖边,正垂眸侍弄着摆放在窗棂上的花枝。 叶翎月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停下抚弄花瓣的动作,微微转眸。瞧见是赢衡,眉眼间的哀思悄然散去,朝他招招手。 “祈安,过来阿娘这里。” 虽然,叶翎月眉眼间哀思撤得很快,但还是没能逃开赢衡的眼睛。 但赢衡清楚她不想影响到自己的情绪,故而每次都装作不知晓。 他微微躬身,朝她行礼,“儿臣参见母后。” 行完礼后,他才缓缓直起身子,缓步朝她走近,在她身旁落座。 叶翎月望着与她相貌相似的儿子,清涟如水的眼眸中悄然蒙上忧愁,伸出手轻抚上他的发顶。 “祈安,不要整日待在东宫,也出宫去游游街。” “是,母后。” “传膳吧。”叶翎月轻叹口气,放下手,转眸吩咐静立在一旁的宫女。 两人沉默地用着午膳,偌大的宫殿内,只有筷箸碰撞发出的轻声。 一时间,气氛稍显诡异。 …… 赢衡在凤仪宫用完午膳,陪叶翎月小谈片刻后,察觉到她眉眼间涌上的倦意。他止住话头,起身朝她行礼。 “儿臣叨扰母后多时,儿臣便先行告退了。” “嗯,祈安。” 叶翎月轻轻唤着他的字,眉眼泛着温婉的笑意,伸出手轻轻拥他入怀。 “阿娘很爱你。” 其实,她心中知道,她的孩子自幼聪颖敏感,他瞧得出她眉眼间的倦怠,也看得出她和他父皇之间貌合神离的模样。 她的孩子懂事体贴,误以为她会因不爱他父皇,也不喜他,自幼便不愿亲近于她。 但于一位母亲而言,她又怎么会不爱她的孩子呢? 闻言,赢衡眸色狠狠一动,稍显僵硬的身子在她爱意的怀中渐渐软化,小手轻轻搭上她的背。闻着她身上浅淡的海棠香,眼眶悄然泛红,瓮声瓮气回答。 “嗯,儿臣知道。” 她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安抚他的情绪。 良久,赢衡缓缓松开手,抬眸看着叶翎月,耳尖略红,偏开视线。 “母后,儿臣该走了。” 叶翎月瞧着他害羞的模样,轻轻掩唇笑了笑,微微颔首。 得到她首肯后,赢衡微垂着眸,朝她行礼后,大步离开凤仪宫。 …… 宫外,一辆低调奢华的马车缓慢碾街道,风吹起帷幔,露出里面的景象。 赢衡轻靠在马车内壁,捧着文策,眼神紧紧看着上面的文字,但实则半天都不见他翻动书页。 他合上文策,悄然叹气,眉宇间凝结着难解的愁绪,微微偏头,百无聊赖地看着车外各形各色的商贩。 忽而,一道怒骂声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啊!狗杂种!你敢咬老子!” “你再敢过来,我就杀了你!” 一道稚嫩的声音从车外传进赢衡耳中,语气虽然狠厉,但能明显听出匿藏其下的战栗。 他缓缓移过去视线,就瞧见一个身着红衣的少年,手持一把匕首,赤红眼眸恶狠狠地盯着前面两个高大的男人。他身后还蜷缩着一个小女孩,瑟瑟发抖地躲在他背后。 望着那标志性的红眸,赢衡神色微微一怔。 南越王室? ———— 我其实一直在想,如果太子的母后活着,他们之间的相处方式会是怎么样的。 叶皇后不爱绥宁帝,但她深爱着自己的孩子。但太子一向聪颖,他瞧得出他母后的异样,他内心也会很痛苦吧,这也就会造成他感情上的自卑敏感吧。 衡煜小甜饼(2) 衡煜小甜饼(2) “啊!狗杂种,老子今日定要砍下你的脑袋!” 男人刚伸出手想去抓红衣少年后的那个小女孩,就被那少年挥舞着匕首,狠狠划伤手臂,惨叫出声。 这下,彻底激怒了那两个男人。 两人拔出别在腰间的匕首,眼神恶狠狠地靠近他们。 周围围着一些好事的百姓,眼中虽有怜悯,但看着两男人凶狠的神色,无一人敢上前施以援手。 “你……你不要过来!” 赫连煜握紧手中的匕首,克制住心底涌上的恐惧,缓缓后退。 哪怕他再害怕,但依然紧紧护住身后的女孩。 赢衡眸色寡然地打量着赫连煜身上华贵的衣饰,瞧出了他眼底藏匿的恐惧,微微叹口气。 一看就知,这小孩定是娇生惯养的主,恐怕是头一次遇到这种事。 眼看着那两个人伢子逼近他们二人,赢衡微微抬起手,示意匿于暗处的暗卫去救人。 赫连煜看着逼近的男人,终还是抵不住内心的恐惧,缓缓抬起手,跌坐在地,身子止不住颤抖。 他阖眸等了许久,并未听到任何动静,茫然地睁开眼,就瞧见一个身着黑衣的暗卫拦在他身前,而那凶神恶煞的人伢子倒在地上,两把闪着寒光的匕首也掉落在地上。 赫连煜茫然地眨眨眼,仰头看着浑身散发着寒冽气息的暗卫,刚想开口道谢,就瞧见那暗卫缓缓跪下,向来人行礼。 “主子。” 赫连煜顺着他的方向看过去,就瞧见一位身着素衫的少年缓步过来。衣衫虽简素,但衣饰上每一寸花纹皆极有考究,显然并不是普通人。 赢衡来到赫连煜面前,微微垂眸,黑眸淡然地扫过跌坐在地上的两人,微微收回视线,看向疼得在地上打滚的人伢子,声音微冷。 “好大的胆子,敢在皇城行凶。” “是那个狗……小子先划伤俺们兄弟二人。”其中一个人伢子触上赢衡微冷的眼神,微微缩了缩头,咽下秽言,改口道。 赢衡不言语,弯下腰,将掉落在地上的一份卖身契捡起,捏在手中。 “我记得,大历律法记,不许任何人贩卖人口?你们只是在顶风作案?”他松开捏在手中的卖身契,眼神微冷地睥睨着地上浑身发抖的人伢子。 “既然如此,那就按律法处置。暗锋。” “属下在。” “请这两位去大理寺走一趟,让寺丞好好查一查。本宫倒要看看,这律法之下的蛀虫到底有多少!” “是。” 那两个人伢子一听赢衡的身份,内心涌上恐慌,又听到要去大理寺,顿时吓得连连磕头求饶。 “太子殿下,小人有眼不识泰山,不知是殿下。” 人伢子跪行着,爬到赢衡腿边,伸出手想要拉住他的衣袖,就被护在赢衡身前的暗卫一脚踹翻。 “放肆!殿下也是尔等敢触碰的!” “太子殿下,俺家上有老下有小,求您放过俺。”男人忍痛从地上爬起来,痛哭流涕地磕头谢罪。 赢衡微微侧眸,黑眸中尽是漠然,“既然敢犯,也要有勇气承担该受的罚。暗锋。” 暗卫抓起两人,将其送往大理寺。 方才围成团的百姓,听到赢衡的身份后,皆惶恐地退开了,生怕被牵连问罪。 一时间,此地显得有些空荡。 处理好事情后,赢衡转身,刚想离开,就察觉到衣袖处传来一阵阻力。缓缓回头,就和一双红烈如火的眼眸对上。 他微微蹙眉,顺着赫连煜的手指缓缓下移视线。果不其然,就瞧见素净的衣衫上印着某人脏兮兮的手指印。 许是赢衡的视线过于冷然,赫连煜后知后觉地顺着他视线看去,瞧见弄脏了他的衣袖,急忙松开手,眉宇间染上羞赧。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听着眼前的小家伙说着很熟练的大历官话,赢衡眸色微微一动,稍显诧异。 若不是看到他异于大历人的外貌和那双赤眸,赢衡都要误以为他是大历人了。 赢衡缓缓收敛下眸中翻涌的情绪,淡然地看着他羞赧地挠头。 “还有何事?” “那个……谢谢你救了我。” 闻言,赢衡沉默数秒,微微移开视线。 “是你自己救了自己。” 若不是赫连煜自己有勇气反抗,他也不会恰好看到这一幕。 赫连煜挠挠头,偷瞄他稍冷的眉眼,赤眸中染着疑惑,心里暗暗腹诽。 这人怎么不爱笑啊? “那个……谢谢你们。” 忽而,赫连煜身后传来怯弱的道谢声,打破了他们之间诡异的气氛,也吸引了两人的视线。 赢衡淡然的视线移到女孩身上,注意到她怯弱的神色,意识她有些怕他后,便缓缓移开视线,抿唇颔首。 相较于赢衡的冷漠,赫连煜就显得有些过于热情了。 “你没事吧?这里坏人很多,日后可要当心。” 听到耳边传来的絮絮叨叨,赢衡眉宇微微紧蹙,侧眸,瞟向赫连煜,深沉的眸色中尽是疑惑。 似是不明白,为什么一个小孩子可以有那么多话? “主子。” 不久,暗锋回来复命。 赢衡微微颔首,从赫连煜身上收回视线,转身就要上停在街口的马车。 “诶,你叫什么名字?” 他刚踏上马车,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动静,微微回眸,看了赶来的赫连煜片刻,轻轻叹口气。 “皇城虽有羽林卫巡逻,但难保还是有歹人。小公子日后出门,记得带随从。告辞。” 赢衡侧开眸,避开赫连煜眸底的执着,淡然嘱咐了几句后,便颔首登上马车,示意暗锋回宫。 “诶!” “煜儿。” 赫连煜刚想追,就听到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急忙回头,就瞧见自己娘亲满脸着急地找他,他抬起手,挥了挥。 “阿姆,我在这儿。” “吓死娘了。” 远处的紫裙女子注意到赫连煜,小跑过去,俯下身,将他拥入怀中,美目中含着水雾,后怕地拍着他的后背,不由在他耳边絮絮叨叨。 坐在马车里的赢衡,听着隐隐约约飘进来的话语,低垂下眸,唇角浮现出无奈的笑意。 他似乎明白,那小子这絮絮叨叨的性子从何得来了。 ———— 阿煜给他改了一下身份,毕竟正文里爹不疼,娘不爱的,所以想弥补一下这个遗憾。 自卑敏感拧巴太子vs明艳热烈忠犬质子。 衡煜小甜饼(3) 衡煜小甜饼(3) 秋序总是时节多变,方才还晴暖的空中,乌云压顶,寒风乍起。 东街书肆中,一袭素衫的赢衡正垂眸挑选着话本,指腹翻动着书页,深沉的黑眸落在文词上,眉宇轻蹙,似是颇为不待见这话本上所言。 当他视线触及到某段文词时,翻动书页的手指缓缓顿住,急忙撤开视线,合上话本,匿于黑发中的耳尖微微发烫。 简直是……荒唐之言! 他缓缓闭眼,捏着话本的手指微微轻颤,平复着方才所见之言的惊吓。 “轰隆!” 忽而,一阵惊雷响起,裹挟着秋日寒意的微雨刺穿压在空中厚重的云层,落下。 赢衡睁眼,缓步走到书肆门槛处,望着街道上匆匆归家的百姓们。 “哟,下雨了。” 书肆掌柜抬头看了一眼灰蒙蒙的天色,低声嘟囔着,又垂头整理手头上的活计。 赢衡怀中抱着几本话本,望着半空中的微雨落在薄瓦上,凝结成滴滴水珠,从瓦缝中滑落,溅在青石板凝成的水洼,荡开层层波纹。 这一次,赢衡他是偷溜出宫的,甚至特意将暗卫支开,身边并无宫人伺候。 眼瞅着秋雨越下越大,朔风寒冽,涌入敞开的书肆中,翻动他怀中的话本,也扬起他束好的长发,与书页交织在一起。 他缓缓垂下眸,指腹轻轻按着翻乱的书页,转过身,来到柜台,从衣袖中掏出碎银子,放在柜台后,转身缓步朝着书肆外走去。 “诶,小少爷,雨大了,还是在这里避避雨吧。” 听到身后传来掌柜善意的喊声,赢衡并未回头,只是抬起小手轻轻挥了挥手,踏出书肆。 一踏出书肆,寒冽的秋风刮在他身上,舞乱他素净衣衫上的环佩,发出清脆的声响。 赢衡缓步走在檐下,躲避着空中飘下的冷雨。抱紧怀中的话本,微微抬起手,宽大的衣袖遮在怀中的话本上,似是怕滴落的雨水打湿怀中的东西。 但半空飘落的冷雨过于大了,哪怕他尽力护住怀中的话本,偶尔还是会有些细碎的雨水透过他单薄的衣袖,渗入书页。 “啪啪。” 清冷的雨水击打在瓦檐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似是驱散着长嬴留在空气中最后的一丝燥热。 赢衡缓缓停下脚步,看着湿了大半的衣袖,轻轻叹气,放下浸湿的衣袖,抬起眸,望着乌云密布的天空,暗自思忖。 似乎有些冲动了。 正在赢衡百般无聊地等着雨停时,空旷的街道上忽然传来马车碾过青石板的声响。 他并未抬眸,只是缓缓抬起手,伸出檐外,黑眸紧紧盯着微冷的雨水从瓦檐上滑下,滴在他掌心。 翛然,赢衡听到一阵欢快的脚步声逐渐逼近他,还伴随着一道熟悉的声音。 “赢衡!” 听到有人唤他的名字,赢衡缓缓抬眸,就瞧见一团似火热烈的身影闯入他视线。 赫连煜撑着一把红色油纸伞,脸上洋溢着单纯无邪的笑意,赤红眼眸透过重重雨幕,紧紧落在赢衡身上。 似是被他眼眸中热烈的温度灼烧,赢衡神色微微一怔,伸出的手掌微微蜷缩,连落到他掌心那微冷的雨水似乎也有了温度。 不消片刻,那道热烈如火的身影便来到了他面前,赤眸中闪烁着显而易见的惊喜。 余月前,瞧见的那位狼狈的小公子,此刻模样大变。 他换上了大历的服饰,只不过依旧是耀眼的红色,映衬着他那双赤眸,显得相得益彰。上次所见稍显凌乱的长发,梳理得整整齐齐,用红色玉冠相束,衬得他更加金贵。 赢衡微微垂下眸,看着素净衣摆处溅上的污泥,身上衣衫也已是半湿,玉冠相束的发丝更是被雨水浸湿,黏在脸上,尽显狼狈。 不过数月,当时的情形就已发生转变。 赢衡想起这戏剧性的转变,黑沉的眸底不由浮现起无奈,唇畔流露出轻笑。 “赢衡,你怎么在这里啊?你随从呢?” 赫连煜四处打量了一番,并未在他身边看到上次所见的那位暗卫,看着他已沾满雨水的发丝,疑惑地将手中的油纸伞微微朝他的方向倾斜。 “你问我这么多问题,我该先回答哪一个?”赢衡缓缓抬眸,神色颇为无奈。 “一个一个地回答啊。” 赫连煜眉宇间漾着笑意,缓缓靠近他,似是还想问些什么,就听到身后传来他母亲的呼唤。 “煜儿,你怎么一声不吭地下马车了?吓死娘了。” 赫连煜回头,就瞧见母亲眼中泛着着急朝他们缓步走来。 “阿姆。” 赢衡看着缓步走来的夫人,缓缓抬起手,朝他行了半礼。 “夫人安好。” 赫连夫人迟疑地缓缓颔首,疑惑地看向一旁对着他人献殷勤的自家儿子。 她能瞧出这孩子衣饰不凡,周身气度更是不凡,谈吐举止更是谦和知礼,一瞧便知是世家贵族教养出身。 他们才从南越回到大历,煜儿是从哪里认识得这般贵族公子? “阿姆,这就是上次我遇险遇到的人,他人可好了。”赫连煜赤眸中闪着欢愉,眉眼弯弯地向她介绍道。 闻言,赫连夫人稍显惊诧,忍不住轻掩住嘴。 自那次赫连煜初遇赢衡后,他总是打听着赢衡的身份,这件事自然也传入了他父母耳中。 他们虽然是初至大历,但也是听闻过赢衡的。据闻,他是当今皇后叶翎月独子,亦是绥宁帝唯一的嫡子。 他自幼便被立为储君,入主东宫,可谓是最受绥宁帝宠爱的皇嗣。 赢衡黑沉的眸色缓缓落在赫连夫人身上,瞧见她惊诧的神色,便明了她知晓自己身份。 赫连夫人瞧见面前这位年幼储君,周身散发出来的气度,置于胸前的素指止不住微微蜷缩。 “阿姆,我能带赢衡回家吗?” 赫连夫人还未从赢衡的身份中回过神,就听到自家傻儿子直呼他名字,神色又是一变,忍不住轻轻敲了敲他的脑袋。 “煜儿,不可无礼。” 她缓缓收回视线,瞟了一眼他身上沾满污泥的衣衫,微微抿唇。 “殿下,这里离草民的府宅已不远,殿下可要移步?” 她也注意到他身边并无随从随侍,心中虽疑惑,但天家之事,尚不是她这等人可以随意过问得。 闻言,赢衡微微一顿,抬眸看向立在一旁赫连煜眼中的期待,婉拒的话在唇边打了个转,鬼使神差地被他咽下。 “那边叨扰夫人了。”赢衡拱手,缓缓朝她行礼,跟着他们上了马车。 ———— 废了,码了两个小时,抱歉抱歉,太晚了,明天一定早点。 衡煜小甜饼(4) 衡煜小甜饼(4) 简朴的马车拐过几条街道,缓缓在一座古雅朴素的府宅前停下。 赢衡抬眸,黑沉的眸色落在府宅上的牌匾上,上好的檀木制牌匾上却空无一字,空荡荡地悬挂在上方。 他眸底快速滑过诧异,虽然瞧见赫连夫人是衣饰,他就已经猜到她定是大历人。但不曾想,他们这般架势,显然是要在大历长期定居。 赢衡微微垂眸,看向走在前面,脸上泛着热烈笑意的赫连煜,眉宇间微微皱起。 若赫连夫人真打算在大历定居,那赫连煜又该如何呢? 见识过草原辽阔的雄鹰,又怎么会甘心被金丝笼囚住呢? 就像那株本应高耸云端的海棠,被深宫红墙折断枝丫,只能在贫瘠的土地上生长。 想起他那位被深宫囚禁的母后,赢衡稍沉的黑眸中又翻涌起阴晦,抱着话本的手不由加重了几分,狠狠嵌入书页间。 走在前方的赫连夫人察觉到赢衡缓缓停下脚步的动作,也停下身子,转过眸,就瞧见他这副模样。微微抿唇,缓步上前,轻轻覆上他瘦小的手背,蹲下身,和他的视线齐平。 “殿下,你很重要,不要轻易伤害自己。” 思绪逐渐回笼,他微微垂眸,瞧见她温热的手掌轻轻摩挲着手背,似是在安抚他翻涌的情绪。 赫连夫人也垂下眼,手指轻轻掰开赢衡紧捏的手指,缓缓起身,牵着他往府内走去。 赢衡乖巧地跟在她身边,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温暖,紧绷的身子缓缓放松,抬眸望着赫连夫人温柔的侧脸,相牵的手掌微微收紧。 好温暖,就像是幼时母亲轻声哄他入睡的声音一般。 跑在最前面的赫连煜,一回头就瞧见自家母亲牵着赢衡的场景,眼珠稍微一转,笑着跑过去,拉起她另一只手,仰头看着赫连夫人。 “阿姆,我也要。” “好好好。”赫连夫人笑着应下后,眼眸轻转,又落到另一边垂眸不语的赢衡的身上。 她刚才察觉到,当赫连煜牵起她手时,赢衡微微蜷缩了一下手掌,似是想要从她手掌中抽出。 她能瞧出赢衡内心的不安,想起他生活在复杂的天家中,心中不禁涌起疼惜。 赢衡身为储君,不仅自幼便要学习文策,自幼便被教导要为人得体知礼,扼杀他的天性。哪怕在父母膝下,恐怕都不得流露出自己真实的喜好。 她握着赢衡手掌的手不由紧了紧,心中对他颇为心疼。 众人只知这个孩子年幼便坐上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赞叹他有帝王之相,但却忘了他也只是个不满七岁的孩子。 许是从赫连夫人身上感受到了心疼,赢衡缓缓抬眸,看着她轻抿着唇的侧脸,黑眸中翻涌着阴晦也悄然被日光刺穿,涌着点点暖意。 …… 一行人跨过长廊,进入正堂。 赢衡缓缓松开牵着赫连夫人的手,微微垂下眸,恭谨地朝她行礼,“有劳夫人。” 虽然赢衡又恢复了那副初见的模样,但赫连夫人还是从他眸中捕捉到了暖意,不再似之前那般冷漠的神色。 “殿下,你衣服湿了,先去更衣吧。”赫连夫人踏入内室,从里面找出一件新衣,递给赢衡。 “这是给煜儿裁制的新衣,愿殿下莫要嫌弃。” 赢衡垂眸,看着赫连夫人手上那件赤红衣衫,眸色间逐渐浮现出犹豫之色。 自赢衡降生以来,所穿服饰皆是由织锦司裁制。或许是为了彰显他身为储君的身份,服饰大多都是以黑金丝线为底,衣袖处皆勾勒着华贵的花纹。 除了黑金色,他衣饰便大多都是素色,很少有这般艳丽的服饰。 但望着赫连夫人眉眼间的温婉,他想要婉拒的话,顷刻间就在唇边烟消云散,伸出手接过赤红衣袍。 “多谢夫人。”他微微行礼后,便被小厮引至客房,换衣。 一盏茶的功夫后,赢衡缓步回到大堂,一向沉稳的脸上浮现着浅淡的羞赧,手指微微蜷缩,垂眸摆弄着衣摆。 赢衡不安地立在原地,微垂着眸,面上虽然尽力保持着淡然的神色,但匿于黑发中微红的耳尖,还是泄露了他真实的情绪。 赢衡虽然才龆龀之年,但良好的教养,养成了他周身不凡的气度。眉眼间皆是贵气,身姿挺拔地立着,黑眸中尽是沉静。 他面容虽稍显稚嫩,但从眉骨间,就足以窥见他灿若春华般的容貌。 待他长大,足以令皇城的众多女儿家倾慕。 “如何?不好看吗?”赢衡抿唇,垂眸看着身上这身红衣,置于身后的手缓缓收紧。 他向来喜着素衣,这般热烈的颜色,他还从未碰过,总觉得不自在。 “没有啊,很好看呢~” 赫连煜垂眸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服饰,才抬起眸看着赢衡身上换着的衣饰,赤眸中闪着欢愉的光芒。 赫连夫人微微回过神,轻微颔首,声线温柔地说:“煜儿说得对,殿下这身很好看。” 赢衡抬眸看着赫连夫人招手,眉眼间的凝重之色缓慢散去,犹豫片刻,抬步朝她走去。 “夫人,有何事?” 待赢衡来到面前,赫连夫人俯下身,指尖温柔地替他整理翻进领子中的衣衫,眉眼温婉。 “殿下,穿得太急了。” 闻言,赢衡脸色又是一红,抿唇不语。 “好了,殿下。”赫连夫人直起身,笑看着他羞赧的模样。 “多谢夫人。”赢衡抿唇道谢后,不自在地转动视线,就瞧见放在桌案上的话本,缓步走去。 赫连夫人一早便注意到了桌案上的东西,瞧赢衡那般护着它,原以为是很重要的东西,却不曾想居然只是一些寻常话本。 赢衡垂眸,微热的指腹轻轻摩挲着话本上残留的水痕,墨汁被水浸湿,模糊了上面的字迹。 赫连夫人瞧见他的动作,微微抿唇,缓步走过去,轻声问道,“殿下,这话本很重要吗?” 赢衡微微抬眸,放下手,抿唇点头,但片刻后又摇了摇头,搞得赫连夫人有些摸不到头脑。 “不过是寻常话本罢了。”他想起缘由,眼眸微微一暗,轻声呢喃着,眼底涌现出讽刺的笑意。 不过是寻求慰藉的东西。 静立在一旁的赫连煜似是感受到了赢衡身上涌现的悲伤,他微微抿唇,走到他身边,牵起他的手,从腰间解下匕首,塞到他手中。 “哥哥,不要难过,送给你,这是我最喜欢的匕首。” 赢衡望进赫连煜那双热烈如火的眼眸中,心尖微微一颤,手中的匕首散发着耀眼的光芒,似是要刺穿他内心的阴霾。 “谢谢你……” ———— 少年的热烈,心动只在一刹那。 见识过草原的雄鹰,在此刻遇到了引渡他的指路人,甘愿留在他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