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情四百年》 第五章 隐娘 奚墨云正暗自心中悲伤,默然不语,忽然,有人悄悄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幽幽地叹了口气:“自古红颜多薄命啊!” 奚墨云回头一看,见是隐娘,便没好气地说:“隐娘,你这话怎么讲?你如今和穆老整天黏在一起,是老鼠掉到蜜罐里,快活似神仙,何苦拿这话来打趣我?惹得我不快呢?” 隐娘叹了口气道:“俗话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一家不知一家愁啊。穆老虽为金陵名士,可是他已经年近六十,且家中妻妾众多,我即使委身于他,又有多少快乐可言呢?如今看姐妹们一个一个原本如花般鲜活的生命,都凋零了,我怎能不伤感呢?我倒是羡慕你能有一个岳麓可以挂念着。” 奚墨云拧了她的脸一把,啐道:“你这不知足的小骚蹄子,莫不是挂念上岳麓了?” 隐娘道:“我哪敢啊。” 奚墨云说:“你若喜欢他,我就把他让给你?” 隐娘道:“你还是自己留着吧,你们都几个月不见面了,不知道这会儿,他人在何处,和那个美娇娘相拥相依,推杯换盏呢?” 奚墨云长叹一声,“你这一句说到我的痛处了。” 隐娘说:“不是我说你,你也该为自己打算打算了,那岳麓瞧着虽好,可是,他人毕竟不在身边,远水解不了近渴,也救不了近火,你还是怜取眼前人吧。” 奚墨云一愣,“眼前人?哪个眼前人?” 隐娘推了她一把,道:“余怀啊,你还看不出来,他对你那可是一往情深啊,这连瞎子都看得出来,虽然,他没什么家底,没权没势,可是人还是不错的,你何必恋着那个岳麓,而忘了身边的这一个呢?” 奚墨云道:“我对他没有儿女之情,只有兄妹之情,把他当做知己。” 隐娘叹了口气,“也罢,可你也得早为自己做打算。” 奚墨云道:“我也不是没有试过,你又不是不知道,在岳麓来之前,曾有一个叫做刘芳的当地士子,我看他有几分文才,便和他约为婚姻,可是他还不是另娶她人,现在别说娶我为妻,就是纳妾,也没希望,因为他自从完婚后,就没来看过我了。如今,看姐姐们都这般下场,我也不寄希望了,只过一天是一天了。” 两人正说着话,只听老鸨儿差了个小丫鬟前来传话,说是有个叫做程芝龙的士子来院里了,要姑娘们出去相陪。 隐娘一听,两眼放光,她一把抓抓那个小丫鬟,“你说,是谁来了?” 小丫鬟答道:“回姑娘的话,是个叫做程芝龙的公子。” 隐娘对奚墨云道:“云儿,你去吗?” 奚墨云懒懒地答道:“我现在我没心思陪客人喝酒唱曲,姐姐去吧,我想歇息歇息。” 隐娘对小丫鬟说:“你先去前厅回话儿,我回屋换套衣服就去。” 隐娘回屋换上一套儒装男服,高高兴兴地去了前厅,见了程芝龙,拿眼睛将那人打量了一番,见他奕奕眼光,意气笼罩千人,见者莫不辟易。隐娘心内十分满意,感到今生有所依靠了,欲委身于他,便拿起酒壶,给程芝龙斟了一杯酒,端到他嘴边,说:“公子,请饮酒。” 程芝龙看了隐娘一眼,接过酒,一饮而尽。 隐娘见状,拍手喝道:“公子真是豪爽之人,隐娘佩服。”她又斟了一杯,“公子再喝一杯吧。” 程芝龙又是一饮而尽。 隐娘再次拿起酒壶,这次她斟了两杯酒,对程芝龙道:“这一杯,隐娘陪公子喝。” 程芝龙一愣,“隐娘,你就是隐娘?” “正是小女子。”隐娘答道。 隐娘正直聪慧,魄力奇伟,容貌俏丽,精通乐舞,她的画娴熟简约,清丽有致;作书得虞世南、褚遂良笔法,铁腕怀银钩,曾将妙踪收;诗赋辄工,尤长近体七言,分题步韵,色艺冠绝一时,因此众士子争相一睹风采,只是她个性刚烈,所以,不轻易见客。程芝龙早就听过她的艳名,今日一见,大喜过望,便道:“既然如此,我更应该喝下这一杯了。” 隐娘和程芝龙纵谈时势,诗歌唱和,相聚甚欢。两人依依惜别,相约明日再见。 送走程芝龙,隐娘便按捺不住内心的喜悦,跑去向奚墨云倾诉,将她从床上拉起来,摇着她的臂膀道:“云儿,我找到今生可依靠之人了。” 奚墨云向小丫鬟要了杯茶,漱了漱口,拢了拢头发,道:“瞧你这急惊风的,慢慢说,怎么个人?” 隐娘羞涩地道:“就是那个程芝龙,都说他是名士,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我的后半生有依靠了。” 奚墨云看了看隐娘,道:“可是,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你还不了解呢?怎么就如此匆忙地要定下终身呢?” 隐娘说:“无需了解,想我在娼院讨生活,什么人没见过,他是什么样的人,我只看一眼,便知晓,何须细细观察?” 翌日,程芝龙如约前来。 如此,日复一日,转眼,一月已过去,隐娘和程芝龙两人已经难舍难分,如胶似漆,定下了终身之盟。 隐娘说:“我十岁时被父母卖到娼院,14岁卖给一士绅为妾,没多久,又被逐出府,卖于娼家,如今能遇到公子,实为三生有幸。” 程芝龙对隐娘也相当满意。 两人如夫妻般双宿双栖,感情相当深挚。可是程芝龙之妻张孺人不能相容,隐娘也不愿为妾,终于各奔东西,隐娘心伤欲碎。 潋香楼众姐妹相约游园赏花,隐娘看到园中寒柳,联想到自身之事,伤心不已:“有怅寒潮,无情残照,正是萧萧南浦。更吹起,霜条孤影,还记得,旧时飞絮。况晚来,烟浪斜阳,见行客,特地瘦腰如舞。总一种凄凉,十分憔悴,尚有燕台佳句。” 奚墨云见她如此状况,便劝她道:“听说西湖今日景色颇好,姐姐何不去游玩一番?” 隐娘便听了她的话,前去西湖游玩,住在好友草衣道人家中。 忽一日,只听门外喧哗,正在此时,小丫鬟来报说穆老到了,要见隐娘。 隐娘一惊,就听得有人高声叫道:“隐娘,快快出来迎接老夫!” 原来穆老已经官至礼部侍郎,因收受贿赂被罢官免职遣回原籍,途径杭州,前来西湖游玩,人困马乏,在草衣道人家中歇脚。 隐娘忙迎了出去,“大人怎么知道小女子在此?” 穆老扬了扬手中的诗笺,“这是你的么?垂杨小宛绣帘东,莺花残枝蝶趁风;最是西泠寒食路,桃花得气美人中。游览西子湖上。” 隐娘道:“正是我写的,怎么到了你手里。” 穆老道:“你把它落在客厅里了。” 穆老为当地名士,二十岁就考成了探花郎,诗词享誉一方,家中府第连云,肥田千顷,奴婢过百,财力雄厚。 隐娘正是失意之时,得遇穆老,正如溺水之人抓住了一根浮木,便不肯松手,两人打得火热,郎情妾意,一个愿娶一个愿嫁。很快,两人便结秦晋之好。 成婚之日,穆老租了一只宽大华丽的芙蓉舫,在舫中摆酒设宴,请来亲朋好友,荡舟于江上。还找来乐伎班子,两人在萧鼓声中,拜天地喝交杯酒。 婚后,两人相携出游名山秀水。在西湖畔修筑了一座五楹二层的“绛云楼”,画梁雕栋,极其富丽堂皇。两人同居绛云楼,读书论诗相对甚欢。 隐娘问丈夫爱她什么,穆老道:“我爱你白的面、黑的发!你又爱我的什么呢?” 隐娘道:“我爱你白的发、黑的面!” 隐娘沉浸在幸福的婚后生活中,把婚前的种种忘了个一干二净,她劝奚墨云道:“云儿,看,我结婚后的生活多么幸福,你也赶快找个好人家,把自己嫁了吧。” 奚墨云对隐娘的幸福生活羡慕不已,也道:“一切都随缘吧。” 第六章 白宛莲 白宛莲是潋香楼众小娘中最年幼的,花容也最为出众,黛眉贝齿,肤白如雪,纤腰不盈一握,巧笑嫣然,倾城倾国,聪明灵秀,神姿艳发,窈窕婵娟,才艺出众,琴棋书画,针神曲圣,食谱茶经,莫不精晓,所画小丛寒树及《彩蝶图》,笔墨楚楚动人。十三岁那年,她的父亲染病身亡,家中经营的绣庄破产,母亲生病,无钱医治。白宛莲万般无奈之下到秦淮河畔的画舫中卖艺,因仰慕李白,便改名白宛莲。 白宛莲性闲静,所居小筑依山傍水,仅竹篱茅舍而已。遇幽林远涧,片石孤云,则恋恋不忍舍去。到了旧院,男女杂坐,歌吹暄阗,心厌色沮,便和隐娘穆老夫妇二人一起自西湖远游于黄山白岳之间。 可是,她这一走不要紧,差点错失了一段良缘。 当地有位名士韦疆,富于才气、风流倜傥,容貌俊美,人称美少年。自幼秉承家学,随父游历名山大川,阅西洋之书,14岁就刊刻诗集。文苑巨擘董其昌把他比作初唐的王勃,望他点缀盛明一代诗文之景运。年长便载书泛游江淮吴越间,遍访藏书大家,博览群书,交友结社。他听说白宛莲才色双绝,便前来寻访。不想佳人不在,他失望至极,自叹:“竟是如此无缘!”起身欲走。 老鸨儿一见,哪里肯让他走,便对小丫鬟说:“快去把畹娘叫来。” 畹娘和白宛莲相比之下,毫不逊色,容貌娟妍,殊色秀容,花明雪艳,善自修饰,颀身玉立,娉婷娟好,窈窕轻盈,肌肤玉雪,眉目如画,额秀颐丰,善作娇娃之态,既含睇兮又宜笑,独旷世而秀群。天姿巧慧,容辞闲雅,有名士大家风度,性嗜洁,能鼓琴清歌。在母腹中,闻琴歌声,则勃勃欲动。因家贫从小被卖给妓家,声甲天下之声,色甲天下之色,色艺冠时,名动公卿,每登场演出,明艳出众,独冠当时,观者为之魂断。略涉文墨,爱文人才士。所居曲房秘室,帷帐尊彝,楚楚有致。中构长轩,轩左种老梅一树,花时香雪霏拂几榻;轩右种梧桐二株,巨竹十数竿。早晚洗桐拭竹,秀色可餐。到了她的屋内,仿佛不是在人间,而是身处仙境。每次诗文之会都是在她的屋内举办的,每个客人都由一个精心挑选出来的小丫鬟侍候砚席、磨隃麋、爇都梁、供茗果。到了夜里就奏乐摆酒宴,尽欢而散,但是宾主落座后,秩序尽然,不及于乱。 畹娘平日自重声价,常称病,不装饰自己。老鸨儿怜惜她,顺从她的意愿,替她婉言谢客。可是听说让她招待韦疆,畹娘高兴得心花怒放。她精心修饰了一番,便到前厅见韦疆。 韦疆抬头一看,只见畹娘淡而韵,盈盈冉冉,衣椒茧,时背顾,湘裙,真如孤莺之在烟雾。 畹娘又演了一出《西厢》,扮贴旦红娘,体态倾靡,说白便巧,曲尽萧寺当年情绪。 “这真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韦疆的失意情绪顿时一扫而空。 两人一见钟情,情投意合,一直聊到四更,又相约佳期。 畹娘说:“明天一起去赏梅花吧!” 两人至此后,便日夜不离,相携游历了苏州的山山水水。 没多久,韦疆又带着母亲马恭人再访畹娘,并订下了嫁娶之约。 韦疆如约来到苏州,却得知畹娘被宫里来的人以两千金赎身,带到京城去了。 韦疆怅然若失。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白宛莲这时候已经从黄山归来,她的母亲去世,她便抑郁成疾,闭门不出。 奚墨云前去探望,见了她病弱之态,便说道:“妹妹,你可要保重身体,快快好起来,你不知道,有人可一直都惦记着你呢?” 白宛莲不知道其中原委。 奚墨云便说:“复社中有位负气节而又风流自喜的高名才子韦疆,你去西湖、黄山的时候,他曾寻访过你,不想失之交臂,我见他气度非凡,便有心促成一桩好姻缘。” 白宛莲一听,便脸红了,道:“那就有劳姐姐了。” 于是,奚墨云便发帖邀韦疆赴宴。 那天,韦疆如约而至,还带来了鹿隐。 奚墨云心内很是不悦,但是为了白宛莲的终身大事,她才没有声严厉色地指责鹿隐。 白宛莲对韦疆一见倾心,连称异人! 白宛莲与奚墨云合演《西楼记》《教子》。 韦疆一看白宛莲,就一扫愁云。白宛莲也很喜欢他,便娇啼宛转,作掌中舞。 歌舞已罢,便入席饮酒。 奚墨云站起身说:“饮酒无酒令不成欢,今天的宴会是我做东,所以这酒令就由我来定。莲儿前些时日游览西湖、黄山,看尽美景,今日,我们就以此为题作酒令。”她这是想让白宛莲展示诗才。 可鹿隐偏不知趣地带头行了酒令,“钿毂春浇斗画裙,卷帘都道不如君。白门移得丝丝柳,黄海归来步步云。” 奚墨云狠狠地白了他一眼。 鹿隐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唐突和不受欢迎,便笑道:“我这是抛砖引玉。” 奚墨云含笑对白宛莲道:“莲儿妹妹还不快做出来?” 白宛莲缓缓道:“独坐枫林下,云峰映落辉。 松径丹霞染, 幽壑白云归。”说罢,还拿眼瞟了一下韦疆,看他的反应。韦疆心内对白宛莲才貌都惊叹不已。 白宛莲轰饮巨叵罗,觞政明肃,一时在座诸妓,皆颓唐溃逸。 宴罢,白宛莲与韦疆相会于曲栏花下,香炉里香烟袅袅,香案上放着女儿香、味如芳兰的蓬莱香、生黄香、内质坚致而纹理呈横向的横隔沉香,还有白宛莲用从内府获得的西洋香方子制作的百枚香丸。 韦疆见了,赞不绝口。 白宛莲道:“俗人把沉香放在火上烧,烟扑油腻,须臾即灭,不但体察不到香的性情,还让烟气沾染上襟袖,带有焦腥味。隔纱燃香法,讲究品香时的情调。寒夜小室,玉帏四垂,点燃两三枝红烛,在几只宣德炉内燃沉香,静参鼻观,就好像进入了蕊珠众香深处。” 韦疆见小宛长发委地,双腕如藕,面色微黄,眉如远山,瞳人点漆,秋波流转,神韵天然。 白宛莲向韦疆说了声:“请坐”,命小丫鬟端上茶,低叹道:“病眼看花愁思深,幽窗独坐抚瑶琴。黄鹂亦似知人意,柳外时时弄好音。自从母亲病故后,我都昏沉沉如在梦中。今天一见到公子,便觉神怡气旺。” 韦疆呷了一口茶,道:“这茶有股婴儿肉香。” 白宛莲笑了笑,“这叫芥片。”又用筷子夹了块酥糖喂给他吃。 韦疆咬了一口酥糖,说:“这酥糖外黄内酥,甜而不腻,酥松香甜,入口易化,食后留香,疲倦喜食,你是从哪儿寻来的?” 白宛莲掩口而笑,道:“这是我亲自下厨做的,以精细白糖、褪壳芝麻、纯净饴糖、松子、桃仁和麻油加上等面粉制成一种酥糖,切成长五分、宽三分、厚一分的方块,盛在碟中,即可取食。” 韦疆叹道:“上得厅堂进得厨房,说的正是你这么聪慧的女子啊!此温柔乡也,吾老是乡矣!” 两人便同寝同卧,形影不离。 转眼到了乡试之期,学使出了30道时文题,让考生在入闱前交稿。韦疆每日白天忙于应酬,夜里和白宛莲同寝之时打腹稿,一月内完成了30篇时文,社友们交口称赞,白宛莲也很欣赏。韦疆与白宛莲约好,一等乡试结束,就为她赎身,相伴回乡。白宛莲便每天用金钱投琼,卜他是否能中。乡试揭榜时,韦疆却落第了,他便无心仕途,决意归乡隐居。白宛莲并不是贪恋荣华富贵的女子,平素就向往布衣素食、长相厮守的平淡生活,因此对他的决定十分赞同。 韦疆要为白宛莲赎身,可是因为白宛莲名气太大,不论出多少赎金银子,老鸨儿都不想放走她这棵摇钱树。 最后,在隐娘的斡旋下,穆老拿出三千金为白宛莲赎身。 韦疆终于将白宛莲带回家,立为如夫人。白宛莲到了韦家,对韦母恭敬顺从,为韦妻登记柴米油盐的用项及银钱出入,深得韦母马恭人和韦妻苏氏的喜欢。 有个叫逸儿的女子随父亲四处流浪,英慧异于常人,且眉眼之间呈浅黛色,白宛莲一见就将她买作婢女,并对韦疆说:“这女孩儿是君他日香奁中物。” 白宛莲生性淡泊,不喜欢吃肥美甘甜的食物,用一小壶茶煮米饭,就着水菜香豉便是一餐。韦疆喜甜食、海味和腊制熏制的菜肴。白宛莲便常研究食谱,为韦疆制作各种美味可口的食物,如桃膏、瓜膏、红腐乳、虎皮肉,腌制的咸菜能使黄者如蜡,绿者如翠,各种野菜经她烹制后都有异香绝味。她在制作香露时,加食盐和酸梅调味,采渍初放的有色有香的花蕊,将花汁渗融到香露中,这样制出的花露入口喷鼻,最鲜美的是秋海棠露。海棠本无香味,而白宛莲做的秋海棠露却露凝香发。酒后,用白瓷杯盛出几十种花露,单那五色浮动,奇香四溢,就足以消渴解酲。她做的火肉有松柏之味,风鱼有麂鹿之味,醉蛤如桃花,松虾如龙须,油鲳如鲟鱼,烘兔酥鸡如饼饵,一匕一脔,妙不可言。 韦疆胃病下血,两月水米不进,白宛莲在酷暑中熬药煎汤,紧伴枕边悉心照料;韦疆背上生疽,疼痛难忍,三个月不能仰卧,白宛莲就抱着他,让他倚着自己安寝。 闲暇时,白宛莲常与韦疆一起吟诗作画,书写扇面,时时展玩新得长卷小轴或家中旧藏。白宛莲看到董其昌仿钟繇笔意为韦疆书写的《月赋》,十分喜爱,着意临摹,还四处寻访钟繇的字帖,时间一长,便觉得钟繇的字体偏瘦,又看他在《戎辂表》中将关羽称为贼将,便废钟帖而改学曹娥碑,每天几千字,从不错漏。 白宛莲喜欢赏月,她常随着月亮的升沉移动几榻。半夜回到室内,她仍要推开窗户,让月光徘徊于枕簟之间。月亮西去,她又卷起帘栊,倚窗而望,恋恋不舍,反复诵念李贺的诗句“月漉漉,波烟玉”。 白宛莲对韦疆说:“我书写《月赋》时,见古人厌晨欢,乐宵宴,此因夜之时逸,月之气静,碧海青天,霜缟冰静,比起赤日红尘,二者有仙凡之别。人生攘攘,至夜不休。有人在月出前已昏睡,无福消受桂华露影。我与你一年四季都喜赏月,仙路禅关便在静中打通。” 韦疆说:“我一生的清福都在和你共处的时光中享尽。” 白宛莲家庭生活极为幸福,对潋香楼中的姐妹们感激不尽,她看到帮助过她的奚墨云仍然孤身一人,心中很是不忍,极力劝她嫁人。奚墨云看到隐娘和白宛莲先后嫁人,都极为幸福,便动了嫁人的念头,对婚姻生活极为向往,她开始渴望有人能娶她,给她一段婚姻生活,给她一个家。 第七章 李香儿 奚墨云心中已有了爱念,可是爱人却不在身边,她只好长吁短叹,无可奈何。 昔日潋香楼凭借着八位色艺俱佳的小娘风光一时,可兰姬、赛玉奴、雪衣不幸早逝,畹娘进宫,隐娘、白宛莲已从良,嫁作人妇,如今只剩下奚墨云和李香儿了。 人去楼空,姐妹们往日所居之处已落满尘灰。 奚墨云觉得异常孤单,虽然,她和李香儿走的不是很近,但是,只有她还在,所以,也也只好去找她闲聊,打发时间了。 奚墨云走进李香儿的屋内,见她正呆呆地看着窗外的叶子自言自语道:“爱情是什么?” 毫无疑问,她有心事了。 李香儿的父亲原是位武官,因为是东林党成员,被魏忠贤及其阉党治罪后家道败落,流落他乡,陷于烟花巷,侠而慧,皎爽不群,略知书,能辨别士大夫贤与否,曾经夜博,输光千金,她所交接的人皆为当世豪杰。十三岁时学歌玉茗堂四传奇,皆能尽其音节,善弹琵琶,但是轻易不发。十六岁时花季妙龄,温柔纤小,才陪玳瑁之筵,宛转娇羞,未入芙蓉之帐,人称“香扇坠”。 李香儿在众姐妹里,若论容貌,不是很突出,若论性格,她可真是个种翘楚,谁都比不上她。 但是,没想到如此刚烈的女子,竟也有柔情万种的一面。 奚墨云在李香儿身后大叫了一声,把李香儿吓了一大跳。 李香儿拍了她一下,道:“云儿,原来是你这个促狭鬼,你做什么呢?叫这么大声,吓我一跳,差点儿连魂都没了。” 奚墨云故意问道:“香儿,你在想什么呢?怎么会连魂都没了?”她从桌子上取了茶具,自斟自饮,翘起小脚,晃来晃去,“让我猜猜,该不会是让哪个野男人把你的魂给勾走了吧。” 没想到,李香儿却承认了,“我就是有野男人了,你说该怎么着?” 奚墨云听了,嘴里含着的茶水噗一声喷了出来,她呛得直咳嗽,“他是谁?谁这么有本事,竟然把我们眼高于顶的李大姑娘的魂给勾没了?” “他叫邱域。”李香儿附在奚墨云耳边低声说道。 李香儿所说的邱域是户部尚书之子,十五岁即应童子试中第一名,长于古文,尊唐宋八大家,其文能将班马传记、韩欧古文和传奇小说手法熔于一炉,形成一种清新奇峭的风格,尤擅传记散文。 奚墨云推开茶杯,向李香儿面前凑了凑,压低声音,说:“这么说,他还没来过潋香楼,也从没到过这烟花之地,除了我,别人还不知道?” 李香儿点点头。 奚墨云觉得很纳闷,“你见过他?” 李香儿又点点头,“嗯。” 奚墨云更加不解了,“你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他又没来过,你怎么见到他的?”因此,打趣道:“他该不会是只公苍蝇吧。”说完,她瞅了瞅屋子,“你大概是藏了几天没吃的剩饭,养了只苍蝇,你太寂寞了,看着苍蝇也觉得顺眼,就把它当你的情人了。” 李香儿一听,又羞又恼,抬起手就要抓奚墨云,“你这个坏东西,别人把心里的话儿告诉了你,你倒来打趣,看我不撕烂了你的嘴!” 奚墨云咯咯笑着,躲开了,“你抓不着!抓不着!就是抓不着!” 两个人就这样你追我躲,打打闹闹。 奚墨云只顾着跑,没注意脚下,一不留神,便滑倒在地。 李香儿便将她摁在地上,伸出手去,要拧她的嘴。 奚墨云笑得岔了气,“好妹妹,看在我摔得怪可怜的份上,快饶了姐姐这一遭儿吧,姐姐再也不敢这么打趣你了!” 李香儿这才放开她,“摔得好,摔得妙,活该,谁让你胡说,再胡说,看我饶得了你?” 奚墨云起身,道:“我好久都没这么笑过了,咱们言归正传,你说说看,你是怎么遇到他的?让我帮你支支招,让他成为你的囊中之物。” 李香儿正色道:“那日我在夫子庙赏灯,不想被几个泼皮无赖纠缠,险些受辱,幸亏邱公子挺身而出,为我解围,这辈子,我李香儿如果能嫁与邱公子,就是死也瞑目。” 奚墨云道:“看来妹妹是动了真情了?你要是真的喜欢上一个人,以你的个性,害怕得不到他?” 李香儿不解道:“姐姐此话怎讲?妹妹有些不大明白。” 奚墨云用纤指点了一下李香儿的额头,“直来直去,不拐弯抹角,直接约他来做客,不就结了,如此简单,你却要愁肠百结,一筹莫展。” 李香儿恍然大悟,道:“多谢姐姐指点。” 于是,李香儿派贴身的小丫鬟给邱域送了帖子,约他来潋香楼赴宴赋诗,愿献歌以偿。 让潋香楼的小娘追着赶着下帖子相邀,这可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从来没有的事。 所有人都在羡慕邱域实在太有艳福了。 邱域也觉得很有面子,因此得意不已,如约赴宴。 他一到潋香楼,见了李香儿,不禁大吃一惊,“你是,你不就是那天,赏灯的姑娘吗?” 李香儿上前施礼道:“正是小女子,多谢恩公搭救,不然,小女子若是被无赖所辱,定然无颜再活于世上。”说罢,又施了一礼。 邱域忙还礼,“区区小事,何足挂齿,举手之劳而已,不必挂在心上,小事一桩。”他有点舌头打结,语无伦次。 李香儿给邱域斟酒布菜,邱域受宠若惊,急忙推让,惹得丫鬟偷笑不已。李香儿瞪了丫鬟们一眼,那些小丫鬟顿时老实多了,乖乖站着,鸦雀无声。 李香儿问道:“邱公子此次前来金陵,有何打算?” 邱域答道:“我此次是奉家父之命前来参加礼都会试,没曾想,竟有如此奇遇,得遇姑娘,一睹风采,实为三生有幸,虽死而无憾。” 李香儿掩口而笑,“公子过奖了。” 酒宴罢,李香儿将她平日所收藏珍贵字画一一展示给邱域看。 邱域忽见案上有一印章,上刻:贞美之印,便拿起来,看了看。 李香儿道:“这是我闲来无事所刻的。” 邱域戏道:“美则有之,贞则未也。” 李香儿听了,顿时变色,哭道:“君知儿者,何出此言?儿虽风尘贱质,然非行为不检者流,如夏姬、河间妇也。苛儿心之所好,虽相庄如宾,情与之洽也;非儿心之所好,虽勉同枕席,不与之合也。儿之不贞,命也!如何?”话未说完,衣袖便被泪水沾湿了。 邱域闻言,忙走过去,扶住李香儿的肩,道:“吾失言,吾过矣!” 李香儿趁机将头伏在他怀里。 两人心意相通,坠入爱河。 第二天,天刚亮,老鸨儿便急烧火燎地跑了来。 李香儿才想起自己私自留客,若被老鸨儿发觉,可不得了,便忙催促邱域快走。 可是,来不及了,因为老鸨儿早得了信了,但她也不是存心要李香儿难看,如今,潋香楼,就只剩下两个招牌了,她可不想得罪李香儿,出了什么差错,倒霉的还是她,但她也不想李香儿把她当成软柿子来捏,所以,就大清早的跑了来赶人。 李香儿一见老鸨儿已经闯进了屋,再躲也是来不及了,只好硬着头皮,道:“香儿知道错了,还望妈妈饶了香儿这一遭,下次再也不敢了。” 老鸨儿说:“饶你也不难,只要这位公子肯出钱梳拢,一切都好说。” 按照旧院的规矩,客人若钟情于一妓,出资办一个隆重的仪式,再给妓院一笔重金,这个妓女就可以只为这位客人服务了,这称为“梳拢”。梳拢所需资金,因梳拢之人的名位高低而不同,像李香君这样的名妓,须邀大批名士,举办盛大的宴会,还要付一笔丰厚的礼金给鸨母,才不至失了面子。而邱域是出来赶考的,身边没带很多银子,心有余而力不足只得作罢。 邱域看了看李香儿,见她桃花满腮,艳丽非常,不禁看得痴了,情不自禁地吟道:“绰约小天仙,生来十六年; 玉山半峰雪,瑶池一枝莲。 晚院香留客,春宵月伴眠; 临行娇无语,阿母在旁边。” 李香儿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儿,很无奈地看着心上人离去。 邱域和李香儿这一段风流韵事很快便传开了,也传到了一个人的耳朵里,他就是阮大铖。阮大铖在朝中为官多年,阴险诡诈,曾依附魏忠贤。魏忠贤被诛后,阮大钺被削籍免官,屏居金陵,为清议所斥。可他并不甘心就此埋没,便广交江湖人士,暗中谋划,准备伺机东山再起,他企图用金钱收买邱域,便假所善王将军,每天和邱域一起喝酒游玩。 李香儿得知了讯息,便问道:“王将军贫,非结客者,公子盍叩之?” 邱域经这一提醒,便向王将军再三追问,王将军这才屏退左右,说这是阮大铖的意思。 李香儿便在私下里对邱域说:“妾少从假母识阳羡君,其人有高义,闻吴君尤铮铮,今皆与公子善,奈何以阮公负至交乎!且以公子之世望,安事阮公!公子读万卷书,所见岂后于贱妾耶?” “说得好!”邱域大呼称善,醉而卧。 王将军自讨没趣,怏怏而去,不再往来。 李香君变卖了几件心爱的首饰,又向奚墨云借了些钱,凑够了梳拢的钱,交给邱域。 邱域将梳拢费交给老鸨儿,一对有情人这才得以相聚。 邱域将一柄上等的镂花象牙骨白绢面宫扇送给李香儿作定情之物,洁白的素绢上绘着几枝桃花,扇子上系着邱家祖传的琥珀扇坠。 李香儿很是喜欢,说道:“我如今可是名副其实的香扇坠了!”她自然不忘炫耀一番,特意拿了扇子给奚墨云看。 “真好看啊!”奚墨云发自内心地赞叹着。 李香儿娇笑道:“如今可就剩下你一个孤家寡人了,你快点儿找个人嫁了吧,不然,等你再老几岁,脸上长了皱纹,人老珠黄,就该嫁不出去了。” 是啊,是该好好考虑一下嫁人这个问题了,奚墨云在心里说道。 第八章 喜结良缘 自从李香儿被邱域梳拢后,奚墨云就成了潋香楼的唯一招牌,坐上了南曲第一的位子,千金难求一见。 金陵侈靡,文酒之宴,红妆与乌巾紫裘相间,座无奚墨云不乐。而潋香楼的厨食又在秦淮河是数一数二的,品差拟郇公、李太尉,所以,金陵的豪绅显贵们都喜欢在潋香楼设宴,没有一日空闲。 潋香楼客人众多,余怀见状,便对奚墨云开玩笑地说:“此非潋香楼,乃迷楼也。” 迷楼乃是隋炀帝的行宫所在,极其奢靡。 奚墨云听了,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说道:“迷楼是隋炀帝的皇宫,难道这些凡夫俗子还要和皇帝攀比不成?” 余怀说:“岂止是皇宫,就连嫦娥的广寒宫都比不上呢?” 奚墨云将手中的手绢儿扫了一下余怀的脸,道:“你可真会吹捧,可惜老鸨儿不在跟前儿,不然定会高兴地多赏你在潋香楼白吃白住几天,或者多给你几个年轻貌美的姐儿,小心翼翼地侍候着你。” 余怀听了这话,他的脸色顿时暗沉下来,他看着奚墨云,缓缓道:“云儿,难道,我的这一片深情,你还看不出来吗?我和别人最多也就是逢场作戏,我的心全落在你身上了。” 奚墨云啐了他一口,道:“少来,当我三岁娃娃,被你信口胡说骗得团团转。” 余怀叹了口气,“如今,你是南曲第一,金陵的富贵之家争相追捧,你若想嫁谁,就如探囊取物,轻而易举,平凡如我,的确是不敢高攀,可岳麓他就那么好,值得你这么等他吗?” 奚墨云开始变得不自在起来,“谁说我在等他,他现在躺在谁的怀里,还不一定呢?” 余怀便问道:“这么说,你也没有什么把握?” 奚墨云点了点头,“没有,山高水远,他远在京城,我对他的事一无所知。”她摸摸头上插在发间的金钗,“我对他唯一的记念就是这支金钗。”她把金钗从头发上拔下来,拿在手里,仔细审视着,“不知道他是记念着我。” 余怀背过身,看着墙上岳麓为奚墨云画的小像,“他是个万里挑一的人,听说家里是有妻子的。” 奚墨云将金钗重又插在发间,拢了拢头发说:“这倒不打紧,我担心的是他的心里是否有我。我不求他是抱柱而亡的尾生,只求他能像李靖,而我能做个红拂。” 两人正说着,只听得外面吵吵嚷嚷的。 奚墨云向小丫鬟问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怎么这么大声?” 小丫鬟道:“是张魁来了。” “张魁?”奚墨云一愣,“他能吹箫、度曲、打马投壶,人还不错,他可有些时日没来了。” 小丫鬟道:“主人不知道,他每天早晨都早早地到潋香楼,插瓶花,爇炉香,洗岕片,拂拭琴几,位置衣桁,却不让主人知晓,我们这些仆婢都很感念他,就连这里的猫狗也不讨厌他。” 奚墨云很是惊讶,“噢,我还真不知道有这样的事,可他为什么又不来了呢?” 小丫鬟道:“前些日子,他面生白点风,所以,有些客人便开玩笑地在门外张了一榜,上书‘革出花面蔑片一名,张魁不许复入。’他看后,记在心里,很是惭恨,就不肯再来了。” 奚墨云道:“原来是这么回事,倒是有些怠慢他了,今天,他怎么又来了,难不成是病好了?” 小丫鬟道:“他被一群人围着,奴婢刚才站得远,没有看到他人,听他言语之间,似乎是遍求奇方洒削,得了芙蓉露,将病治好了。” 奚墨云道:“那你就快快去请他进来说话吧。” 不消片刻,只听得笼中鹦鹉叫道:“张魁官来!阿弥陀佛!” 随后,就见张魁进来。 张魁整了整衣帽,环顾众人,道:“花面定何如?” 奚墨云笑道:“都是那些见识浅薄的好事之人胡诌的,你不要挂在心上,快忘了吧,我为你把酒庆祝。” 张魁道:“多谢云姑娘抬爱,足以令我扬眉吐气了。” 奚墨云道:“你常为我扫垢除尘,我没来得及感谢你呢,一桌酒宴又算得了什么,聊表谢意罢了。” 张魁道:“姑娘到底知道了,张魁倒成了贪功索禄之人了,实在惭愧。” 又说了一番客气话,张魁为能得奚墨云另眼相看高兴不已。 虽然倾慕奚墨云的人众多,可是妒恨她的人也不少。 不久,有个浙东的伧父和一词客争宠,因此,便与一江右孝廉互谋,装醉骂座,讼之仪司,诬以盗匿金犀酒器,意图逮辱奚墨云。 余怀义愤填膺,作檄讨罪:“某某本非风流佳客,谬称浪子、端王,以文鸳彩凤之区,排封豕长蛇之阵;用诱秦诓楚之计,作摧兰折玉之谋,种夙世之孽冤,煞一时之风景……”。 伧父之叔为南少司马,看到此檄,便将伧父责骂了一番,将他赶回家。 奚墨云对余怀相当感激,便在他寿诞之时,登场演剧为他贺寿。 从此摧幢息机,矢脱风尘,住在幽静的小院,每天吟诗作画,打发时光。 这天傍晚,刚刚下了一场小雨,奚墨云有些伤感,便提笔写道:“花飘零,帘前暮雨风声声;风声声,不知侬恨,强要侬听。妆台独坐伤离情,愁容夜夜羞银灯;羞银灯,腰肢瘦损,影亦伶仃。” 写完,感到有些倦怠,便到榻上小憩片刻。 隐约听见一阵轻轻的脚步声,她以为是丫鬟,也没在意。又听见桌案那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她又以为是丫鬟在整理桌案,也不加在意。 过了一会儿,她听见有人走到榻前,接着,她便嗅到一股墨香。她睁开眼一看,只见是一张诗笺,上面写着:“腰妒垂杨发妒云,断魂莺语夜深闻;秦楼应被东风误,未遣罗敷嫁使君。” 她忙起身,却看到岳麓正坐在她身边,她又惊又喜,“你什么时候来的,为何不提前告与我知晓?” 岳麓深情款款地看着她,说道:“这几个月,京城公务繁忙,我又是新官上任,所以抽不开身,才没来看你,又怕被人抓住把柄,所以,才没给姑娘写信,好不容易,得了空,便来看你。” 奚墨云将头依在岳麓肩膀上,啜泣道:“你来了,就好了,我再不是孤魂野鬼了。” 岳麓道:“我这次来,就是带你走的,我们再不分开。” 可是,夜长梦多,好事多磨。 原先和奚墨云有过约定的刘芳,见奚墨云要嫁人了,偏要来横生枝节,以死相逼。 奚墨云觉得他无理取闹,没有搭理他,谁知他真的寻了短见,倒让奚墨云生生背上罪名,横遭指责,令奚墨云百口莫辩。奚墨云一时之间心烦意乱,又担心他日岳麓变心,于是,便迟迟未肯言嫁,岳麓只好独自回京。 岳麓走后,奚墨云日渐消瘦。 余怀这时劝他道:“岳麓不远千里,前来与你相会,足见其诚心,姑娘为何推辞?还是三思为好三思为好,不要错过了好姻缘。” 奚墨云思前想后,遂决意嫁给岳麓,京城正值风云变幻,岌岌可危,没人敢随便进京,可是,奚墨云毅然决然长途跋涉、风餐露宿上京寻岳麓,有情人终成眷属。 岳麓公然娶妓,不合礼法,触怒朝廷,再加上其时明廷岌岌可危,岳麓颇以挽回国事为己任,一个月内上疏十七次,奏道:“大奸本乎大贪之疏,政本关系安危、已误不容再误之疏、纠论怙恶之疏……庇贪误国”,两弹首辅周延儒而忤旨,罪冒昧无当,被系入狱。 岳麓身陷囹圄,奚墨云却对他一直不离不弃。 岳麓获释后,提笔写道:“料地老天荒,比翼难别。” 奚墨云感动得热泪盈眶,她终于寻找到自己的幸福了。 第九章 战乱 奚墨云自从到了京城之后,便四下托人打听畹娘的消息。她原先只道畹娘被田贵妃的哥哥田畹带进了宫,谁曾想崇祯一心国事,不近女色。因此,本想讨皇帝欢心的田畹碰了一鼻子灰。畹娘便留在田府,做了个普通歌舞伎。 这时,李自成的起义军逼近京师,崇祯急召吴三桂镇山海关。 吴三桂是锦州总兵之子,武举出身,以战功及父荫授都指挥。曾带二十余名家丁救其父于四万满洲人之中,勇冠三军,孝闻九边,他在京城时遍识名公巨卿及文人雅士,人夸白皙通侯最少年。 田畹为巴结吴三桂,便设筵为他饯行,令畹娘在席间歌舞助兴。 吴三桂见了畹娘,神驰心荡。 酒过三巡,切入正题,田畹对吴三桂说:“寇至,将若何?” 吴三桂说:“大人若能以畹娘相赠,我保君家无恙。” 田畹便将畹娘送给吴三桂。 吴三桂起身赴任山海关,为防招惹是非,便将畹娘留在京城府中。 京畿西边门户大同陷落,大同总兵姜镶投降李自成,京城危殆。京师震动,崇祯急召吴三桂入卫京师。 不久,李自成进北京,崇祯自缢于煤山。 吴三桂兵至玉田一带,获悉京师陷落崇祯自缢。明居庸关总兵唐通已降李自成,乘虚占领山海关。一时之间,吴三桂进退两难。 李自成攻进京城,岳麓和奚墨云在城破之时双双投井以殉,但被救下,授北城御史。 李自成和手下诸将和群臣开始大肆洗掠京城,抢夺美女和金银财宝。吴三桂的父亲投降了起义军,李自成的大将刘宗敏将畹娘据为己有。 金陵旧臣谋划拥立新君。马士英推崇福王朱由崧,穆老则拥护潞王朱常范。兵部尚书史可法暗约马士英,在浦口密谈,商议放弃福王和潞王,拥立桂王朱常瀛。但桂王远在广西,凤阳“拥嫡”成为定局。马士英率军五万迎立福王朱由崧,然后,又由史可法护卫前往金陵,马士英则率大军驻扎不动。 福王在金陵即帝位,弘光小王朝开始了。马士英任东阁大学士兼都察院右都御史,仍督凤阳等处军务,阮大铖得其荐举,被任用为兵部尚书,其恶愈甚,其焰愈张,歌儿舞女充溢后庭,广厦高轩照耀街衢,日与南北在案诸逆交通不绝,恐吓多端。 穆老巴结马士英,出任礼部尚书。他还设宴款待阮大铖,令隐娘出为奉酒。阮大铖赠以珠冠一顶,价值千金。穆老令隐娘拜谢,且命移席近阮,其丑状令人欲呕。 程芝龙得知京师陷落,国破君亡,号恸欲绝,血泪沾衣,弘光朝廷起程芝龙原官。程芝龙入朝就任,上言防江之策,莫过水师,又具三疏:“一劝主上勤学定志,以立中兴之基;一上经略荆襄布置两淮之策,以为奠安南服之本;一历陈先朝致乱之由在于上下相猜,朋党互角,以为鉴戒。”两月内上三十余疏,举荐人材,弹劾马士英重用阮大铖,反对征选民女扰民勒索。 邱域下第,李香儿置酒桃叶渡,歌琵琶词相送,道:“公子才名文藻,雅不减中郎。中郎学不补行,今琵琶所传词固妄,然尝昵董卓,不可掩也。公子豪迈不羁,又失意,此去相见未可期,愿终自爱,无忘妾所歌琵琶词也!妾亦不复歌矣!” 邱域去后,阮大铖的同党田仰以金三百锾邀李香儿一见。 李香儿固辞不去。 田仰惭且怒,中伤李香儿。 李香儿叹道:“田公岂异于阮公乎?吾向之所赞于侯公子者谓何?今乃利其金而赴之,是妾卖公子矣!” 说罢,便一头撞向栏柱,顿时,血流如注,她手里的扇子掉在地上,沾上了斑斑血迹。 田仰这才作罢。 阮家戏班冠绝当时,号称金陵第一;兼且其门庭若市,南中当事多与游,呜驺坐舆,偃蹇如故;士大夫缱绻,争寄腹心。阮大铖百般讨好皇帝,打着皇上圣谕的幌子,将李香儿征入宫中充当歌姬。 李自成派人去吴三桂军中招降,给其四个月军粮及白银四万两,俟立功日升赏。 这时,吴三桂接到密信,信中详述其父被刘宗敏抓捕,严刑拷打,畹娘也被刘宗敏夺去。 吴三桂看罢,怒喝一声:“大丈夫不能自保其室何生为?”,拔剑斩案,升帐演兵场,将一名来使斩首示众,另一名则割去双耳,令其传言李自成:“李贼自送头来。”并起兵回师击败唐通,夺回山海关。 李自成闻讯,率兵十万出京师,征讨吴三桂。吴三桂决定向满清借兵,许诺不唯财帛,将裂地以酬。 一片石大战,吴军告急。吴三桂再度遣使到清营,请求出兵相助。满清统帅多尔衮告诉吴三桂须剃发以降。吴三桂亲往清营,剃发跪拜。 次日,山海关大战展开。多尔衮先是坐山观虎斗,待交战双方皆疲,吴军已显不支时,才率军出击。 李自成军毫无准备,在“鞑子兵来了!”的惊呼中兵败如山倒,一时之间,战场空虚,积尸相枕,弥满大野,主将刘宗敏受伤,急忙退军。 李自成将吴三桂之父及家中38口全部杀死,然后弃京出走。吴三桂报仇心切,追杀农民军到山西。吴三桂的部将在京城搜寻到畹娘,飞骑传送。吴三桂带着畹娘由秦入蜀,然后独占云南,进爵云南王,欲将畹娘立为正妃,畹娘托故辞退,吴三桂别娶。谁知所娶正妃悍妒,对吴三桂的爱姬多加陷害冤杀,畹娘便独居别院,逐渐失宠,遂乞削发为尼。 阮大铖对东林、复社诸人立意报复,大兴党狱。于是,部分东林党人结交镇守武昌的总兵左良玉。史可法被马士英排挤,自请督师江北。 李自成经襄阳入湖北,试图与左良玉联合抗清。左良玉率数十万兵力,举兵东下,扬言就食金陵,清君侧,除马阮。李自成孤军奋战,兵败自杀。 金陵兵部尚书熊明遇以邱域之父对左良玉有恩,请邱域假托父亲的名义致书退之。阮大铖趁机诬陷邱域与左良玉联络,是要做内应,邱域被捕。 马士英命史可法尽撤江防之兵以防左良玉,史可法只得兼程入援,抵燕子矶,以致淮防空虚。左良玉兵败,呕血而死,全军降清。史可法奉命北返,此时盱眙降清,泗州城陷,便到扬州,继续抗清。 史可法是邱域父亲的门生,邱域获释后投奔到史可法麾下。 阮大铖游说韦疆不成,便派遣锦衣卫逮捕他,他连夜逃往扬州,投奔史可法。 清军乘南明内讧之机大举南犯,兵临扬州城下。史可法传檄诸镇发兵援救,明军多逃遁,仅少数兵至,防守见绌。此时多尔衮劝降,邱域为史可法起草《复多尔衮书》,拒绝投降:“今逆贼未服天诛,谍知卷上西秦,方图报复。此不独本朝不共戴天之恨,抑亦贵国除恶未尽之忧。伏乞坚同仇之谊,全始终之德;合师进讨,问罪秦中;共枭逆贼之头,以泄敷天之愤。则贵国义闻,炤耀千秋,本朝图报,惟力是视。”白宛莲受韦疆之托劳军,奔走于四门的城墙上,将她赶制的酥糖分发给南明将士。 清军以红衣大炮攻城,史可法率城中军民浴血御敌七昼夜。扬州城破,史可法大呼:“我史督师也﹗”,多铎劝降,史可法道: “城亡与亡,我意已决,即碎尸万段,甘之如饴,但扬城百万生灵不可杀戮﹗”,壮烈就义,多铎下令屠城。 清军渡江,金陵不战而克,阮大铖率先剃发降清,朱由崧被俘,南明灭亡。 第十章 香消玉殒 金陵城陷时,隐娘劝穆老死,穆老走下水池试了一下水,说:“水太冷,不能下”。 隐娘奋身欲沉池水中,穆老拖着她不让她下水,腼颜迎降。 多铎发布剃发令,众皆汹汹。 一天,穆老忽道:“头皮痒甚。”,便起身出去,众人都以为他要篦头。须臾,他就顶着刚剃过的发辫回来了。 不久,穆老北上做了清朝的礼部侍郎兼翰林学士,隐娘留居金陵。 程芝龙割发为僧隐于乡间,隐娘前去探望。 程芝龙想起往事,泣道:“碧草带芳林,寒塘涨水深。五更风雨断遥岑。雨下飞花花上泪,吹不去,两难禁。 双缕绣盘金,平沙油壁侵。宫人斜外柳阴阴。回首西陵松柏路,肠断也,结同心。” 两人有了私情,穆老之子感到很气愤,鸣官究惩。 隐娘回府后,怒骂其子:“国破君亡,士大夫尚不能全节,乃以不能守身责一女子耶?” 清松江提督吴胜兆起兵,事泄被捕,入狱穷治。清军诬程芝龙与吴“共谋”,遣兵捕之。他们派出兵丁五百,手挟弓矢,如临大敌,在苏松一带大肆搜捕达五六日之久。最后由于程芝龙仆人不慎泄露住处,程芝龙被捕。审讯时,程芝龙植立不屈,神色不变。 清朝官吏问他为何官? 程芝龙答:“我崇祯朝兵科给事中也。” 又问:何不剃发? 程芝龙答:“吾惟留此发,以见先帝于地下也。” 又问,程芝龙答凛然挺立,拒不回答。 清朝官吏便把程芝龙囚禁到船上,令卒守之。 程芝龙乘守者不备,投水而亡,捞起时已经气绝,清军还残暴地将其凌迟斩首,弃尸水中。 隐娘听闻程芝龙死讯,更加决意抗清,送诗给穆老,道:“素瑟清樽迥不愁,柂楼云雾似妆楼; 夫君本志期安桨,贱妾宁辞学归舟。 烛下鸟笼看拂枕,凤前鹦鹅唤梳头; 可怜明月三五夜,度曲吹萧向碧流。” 穆老动了心,想道:“功名富贵,贵在知足,年逾花甲,夫复何求!”便称疾乞归,很快获允回乡。 穆老回乡不久,便受人牵累,被关入刑部大狱。隐娘扶病随行,上书陈情,誓愿代死或从死。 两人平淡度日,隐娘生下了一个女儿,穆老老来得女。 穆老的门生写诗讽刺清廷而受责,连累穆老,穆老被总督衙门捕入大牢。隐娘冒死上书总督府,要求代夫受刑。总督府感其诚心苦意,又查证穆老确无乱上之举,便将他放了出来。 隐娘劝说穆老与郑成功等抗清复明之人联系,穆老表面在家以藏书检校著述,暗中与西南和东南海上反清复明势力联络。隐娘卖掉自己所有的金珠珍宝支持抗清运动,并扮成昭君出塞的样子前去鼓舞士气。 穆老年青时即喜古书善本,不惜重赀购古本,以致书贾奔赴捆载无虚日。穆老所藏多宋元旧刻,为此他不辞辛劳,四处奔走寻访,王世贞以一座庄园换得的《两汉书》因故散落民间,穆老以数年时间追询,以一千二百金的高价觅得。穆老把平生所收籍重加缮治,分类编目,装满七十三大柜,贮于藏书楼中,望书而叹:“我晚而贫,书则可云富矣。”十多天后,家中不慎因剪烛引起大火,全部藏书毁于一旦。穆老大叫道:“天能烧我屋内书,不能烧我腹内书。” 遂卧病不起,而丧葬费用尚无着落,恰有人来访求文三篇,答应给润笔一千两白银。穆老此时已已无力为文,便求黄宗羲代笔。黄宗羲略显推辞之色,穆老将黄宗羲锁在书房内,令他连夜写完三篇文章,这才解决了丧葬费用。 穆老去世后,尸骨未寒,族人贪图他的良田美宅,和穆老的原配陈氏一起,结伙聚众闹事,每日叫骂。隐娘散了千两银子,众人还是喧集如故。隐娘无奈之下,只好悬梁自尽。 原明朝蓟辽总督洪承畴降清后一直在豫王多铎的麾下,为讨好多铎,便四处寻访白宛莲。 白宛莲道:“宁使兵得我则释君,苟君家免乎, 勿复相顾, 宁吾身死耳,人生身当此境,奇惨异险,动静各功,苟非金石,鲜不销亡,异日幸生还,当与君敝履所有,消遥物外,慎勿忘此际此语。” 韦疆雇船携白宛莲和家人便匆忙离家避祸,展转深林僻路茅屋渔艇,或月一徙,或日一徙,或一日数徙,饥寒风雨,苦不具述,更惨遭江匪洗劫,大兵杀掠,仆婢杀掠者几二十口,生平所蓄玩物及衣具,靡孑遗矣,天幸得一小舟,八口飞渡,骨肉得全。 降清的复社成员写信给韦疆劝他出仕,韦疆以痼疾坚辞。清廷下诏征山林隐逸,韦疆坚辞不赴。韦疆收养东林、复社和抗清志士的遗孤,在自家水绘园内增建碧落庐,以纪念好友。 韦疆生活穷困潦倒,墓田丙舍,豪豪尽踞,以致四世一家,不能团聚。两子罄竭,亦不能供犬马之养;乃鬻宅移居,陋巷独处,仍手不释卷,笑傲自娱。每夜灯下写蝇头小楷数千,朝易米酒。 七夕那日,白宛莲见流霞,便要摹制一对金钏。她叫韦疆写了“乞巧”和“覆祥”,镌在金钏上。金钏从中断开,他们重又做了一对,韦疆写了“比翼”、“连理”镌上去,这对金钏儿便成了他们爱情的信物。贫困的生活,饮食难饱,白宛莲身体虚弱,连续二十多天滴水未进。有人送了一盆名贵的“剪桃红”给韦疆,这盆名菊花繁而厚,叶碧如染,枝枝有风云之态。白宛莲生见了这盆菊花,陡然精神大振,病一下子就好了不少,她便将花放在床边,每晚高烧翠蜡,以白团回六曲围三面,设小座于花间,位置菊影,极其参横妙丽,始以身入。人在菊中,菊与人俱在影中。感叹山河破碎,一家流离,红泪落花。在白宛莲离世前,她还挣扎着起身,最后看一眼“剪桃红”。 邱域投降了清廷,参加了科举考试。李香儿失望至极,她将染血的定情之扇掷还邱域,进庵为尼,含恨离世。邱域为李香儿立碑撰联:卿含恨而死夫惭愧终生,常去凭吊,不久也离世了。 鹿隐也投降了清庭,邱域殁后,他写了一首悼念的诗:“河洛风尘万里昏,百年心事向夷门。气倾市侠收奇用,策动宫娥报旧恩;多见摄衣称上客,几人刎颈送王孙?死生总负侯赢诺,欲滴椒浆泪满樽。” 岳麓也降清了,进入九卿之列,拒绝剃发,当着多尔衮的面说:“不独岳麓,魏徵亦尝降唐太宗!” 多尔衮气得大骂:“自比魏征,而以李贼比唐太宗,可谓无耻!”,免职赋闲。 多尔衮亡,岳麓被召回,连连拔擢,青云直上,很快升为一品大员,因冯铨一案,维护汉人,被骤降十一级,后为礼部尚书,累充会试正考官,轻财好士,擢拔后进,士人挟诗文游京师,必谒岳麓,岳麓也倾囊以恤穷交,出气力以援知己,遇到别人急需帮助而自己又囊中羞涩时,岳麓不惜借债相助。 岳麓在京师四方名士尊如泰斗,凡有客求诗书画时,皆由奚墨云代笔,奚墨云声名才气愈盛。奚墨云利用岳麓的政治地位,救助抗清志士。 岳麓以奚墨云为亚妻,元配童氏在明朝时两封孺人。岳麓入仕清朝,历官大宗伯,童夫人不肯随宦京师,说:“我经两受明封,以后本朝恩典,让奚太太可也。”奚墨云遂专宠受封。 一天,岳麓对奚墨云说道:“夫人,我好久没有看到你画的兰花了。” 奚墨云便提笔画了一幅兰花,在起伏不平的坡地上,丛兰与竹石相伴而生。 岳麓不解道:“这幅画是何意?” 奚墨云道:“这正是我夫妻二人的写照啊,兰花是妾,竹石是大人。识尽飘零苦,而今始得家;灯蕊知妾喜,转看两头花。” 岳麓和奚墨云重过金陵,恰逢奚墨云生辰,便张灯开宴,请召宾客数十百辈,命老梨园演剧,酒客串《王母瑶池宴》。奚墨云垂珠帘,召旧日同居南曲呼姊妹行者与宴。岳麓门人褰帘长跪,捧卮称:“贱子上寿!”在座的人都离席伏地而拜,奚墨云欣然为罄三爵,岳麓也颇为得意。 余怀举起酒杯,向奚墨云祝寿,“我愿你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永远都貌美如花。” 奚墨云啐了他一口,“那我不成老妖精了?” 余怀悄声对她说:“我当日没说错吧?不然,你大概会恨死我。” 奚墨云想起种种往事,不胜感慨,昔日的姐妹们都已逝,只剩她一人,可她并不孤独,因为她最爱的人正陪伴在她身边。 窗外的菊花开得正浓,她看了看岳麓,轻声说道:“一枝篱下晚含香,不肯随时作淡妆; 自是太真酣宴罢,半偏云髻学轻狂。 舞衣初著紫罗裳,别擅风流作艳妆; 长夜傲霜悬槛畔,恍疑沉醉倚三郎。” 她唯一遗憾的就是没有为子嗣艰难的岳麓生下一个儿子,百计祈嗣,而卒无子,雕异香木为男,四肢俱动,锦绷绣褓,乳母开怀哺之,保母褰襟作便溺状,内外通称“小相公”,岳麓亦不禁也。唯一的幼女夭折,她便心灰意懒,清心理佛。 岳麓和奚墨云相携游杭州,月夜泛舟西湖。 奚墨云看着雷峰夕照对岳麓说:“许仙和白娘子的爱情传颂了世世代代,我不奢求我们的故事能被别人传颂,我只希望我们能生生世世都在一起。” 岳麓将她拥入怀里,“能在乱世,遇到你,有你相伴,我的生活才不那么孤单。好,我答应你,如果有来生,我们还做夫妻,不管你在哪里,我都一定找得到你。” 奚墨云说:“只是这一世,我们都太坎坷,历尽了磨难,希望来世不要再那么艰难了。” 回京后,奚墨云一病不起,不久病逝。吊者车数百乘,备极哀荣,连远在江南的柳敬亭也为她设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