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歌潋滟》 第一章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1)改 红罗复斗帐,四角垂香囊。本来清冷的屋子里这夜暖香盈盈,几声暧昧的呻吟混着长长的喘息,缠绵而香艳,带得帐子也微微颤抖。烛光摇曳,地上散着墨色的袍子和水色的宫纱,绞在一起像是分不开。床下一双绣鞋垂着明月珠,踩着另一双青云官靴的鞋尖放着。 “嗯……”云雨初歇,声音也是软绵绵的。 “贵妃娘娘身子是柔软,可也不必这样缠着臣,臣要是控制不住,再弄伤了您可不好了。” 男人的声音低沉,混着情欲的暗哑。 “嗤,少说这些吧。我要是不勾着,你难道就控制得住了么?”女子声音含嗔,眉目也含情,长腿一绕,如蛇一般盘上男人的腰,肆意求欢。 “我倒不知,娘娘是越来越放得开了。”男人的眼眸沉了沉,似是很不悦,嘴角却依旧带着笑。 “啧,韩太傅您同本宫可是一起长大的,您不是一向自诩最了解本宫了么?”枕间的人一笑,翻身而起反将男人压在了身下,一双丹凤眼笑得微微眯起,眼底却是凉的:“现在可是明白了,人心隔肚皮,哪怕是两小无猜,长大了不也是一样算计?” 韩朔闷笑一声,看着自己身上的女人,轻声问:“潋滟,你这是恨我?” 潋滟眼尾一挑,笑得如同那桃花雨中的妖精:“哪儿能啊,若不是您退掉我楚家的婚事,我也没法儿进宫,成为皇上身边的宠妃呢不是?说起来,潋滟是要谢过韩太傅的大恩大德。” 话说完,身子也离开了那温暖的一处。也不遮那一身青紫的痕迹,径直下床去,捡起鸳鸯成双的红色肚兜来。 韩朔撑起身子,看着她慢慢穿上绯色的宫装,那上面有展展欲飞的孔雀,好看极了。 “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 潋滟整理好衣裳,脸上的那份娇柔神色就褪去了。转头过来,如花容颜上带了些讥诮:“太傅向来好兴致,欢爱过后,总要这么风雅一回么?可惜了宫门快落钥了,本宫可得快些回去。不然,还能送太傅一句。” 韩朔笑了两声,下床来披上墨色的袍子,走近潋滟,食指从她的唇上划过:“可是臣当真想听娘娘要送臣哪一句,这可怎么好?” 寂静的深夜,大晋太傅韩朔的宅子里,一切都寂静无声。只这一间屋子灯亮,一双人影,若是气氛再好些,也算是香艳旖旎。 可惜了,楚潋滟有柔情也不会给这乱臣贼子,脸上的红晕散 去,薄唇微启,吐出一句: “本宫送太傅,徘徊庭树下,自挂东南枝!” 语罢,开门而出,融入夜色里。 “哈哈哈哈——”屋子里传出一阵大笑,韩朔扶着门,笑得直不起腰来。 卿本佳人,奈何就是嘴上不饶人。 “驾!”一声吆喝,马蹄车轮声齐响。潋滟坐在马车里,脸色苍白,止不住地干呕。 “娘娘,娘娘。”休语有些焦急地帮她顺气:“既然每次去都那么难受,那下次咱们不去了行不行?给太傅说一声,他也会…” “休语。”潋滟靠着马车,喘了口气:“都叫你休语了,话还是这样多。回宫去伺候本宫沐浴吧,其他的,不该你管,就休要多语。” “可…”休语皱眉。 “要到宫门了,安静吧。”潋滟缓了气息,静静地靠在马车里,等着过宫门的检查。 “这样晚,谁家还进宫?”外面传来侍卫的声音:“下车检查!” 驾车的车夫动也不动,勒住了马,从腰间拿出一块牌子来,在他们眼前一晃。 侍卫瞧清楚了,倒吸一口气,立马敛了神色,退后几步让开道,甚至将半掩的宫门也给大开了。 “不知是太傅大驾!”惶恐的声音里带着小心翼翼,周围的守卫跟着都纷纷跪了下去。兵器磕在地上的声音让人听得烦躁,潋滟皱了皱眉,感觉马车又重新往宫里走了,才嗤笑一声。 太傅,大晋权倾朝野的韩太傅。他的腰牌,果然是到哪里都好用啊。这样晚的时候,里头人声音都不出,也能就这么放行了。明知道不会是他本人,这些人倒也奉承到了底。 伸手捞起了一边的车帘,漆黑的夜色里隐约还看得见那宫墙上的红,一路蜿蜒着,从宫门往右,蜿蜒进深深的后宫。宫墙太高了,围得这里像一个鱼池。 她,楚潋滟,就是这华丽的鱼池里,最不甘心的一条鱼。 晋国三十六年,晋惠帝在位的第二个年头,大晋风调雨顺,民风淳朴。外无敌国外患,内有安世之臣。晋帝司马衷的日子可以说是很好过的,哪怕他是个傻子,也有人锦衣玉食地给他供着,折子不用他批,文书不用他看。每天乐呵呵地抱着美人睡大觉,无病无灾就是最好的了。 世人都道,大晋有三绝。 司马帝王,绝愚。 韩氏子狐,绝慧。 楚氏潋滟,绝美。 咱们的故事,也就从这一阵阵车轱辘声中,在那半掩容颜的冰冷美人的玉葱指上,缓缓开始。 第二章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2)改 “呕——” 泡在温水里,潋滟还是忍不住干呕,拿着刷子狠命地将自己全身都擦过一遍,心里才好受了些,脸上也恢复了些血色。 “娘娘,奴婢真是一如既往地佩服您。”机灵的小丫头含笑一边往水桶里加着花瓣,一边笑道:“都难受成这样,还能天天面对那韩太傅,换做是我,我可做不到。” 潋滟斜斜地看她一眼,闻着花香,心情好了不少。心情好了,嘴皮子也就利索了:“所以我是娘娘,你是丫鬟。没听过老天爷是公平的么?拿走你一些东西,总是要给其他东西给你。” 她如今,是那晋惠帝身边最得宠的沉贵妃啊。大概是因为这漂亮的脸蛋,亦或是她身上有着明显的亲皇气息,所以那傻子最爱黏她,即便是他什么事都不懂,却也知道给她最好的首饰。每年宫里有进贡,司马衷也都是绕过皇后,让她先挑的。 “是啦是啦,奴婢胆子小性子直,只能当小小宫女才不至于丢了性命。”含笑拿了香膏来给主子抹:“可是,这世道当真公平么?” “如何没有?善恶终有报,天道有轮回,那就是公平。”潋滟在木桶里站起来,姣好的身子散发着盈盈的微光:“爹爹从小就告诉我,天不藏奸!” 楚家世代都是忠臣,潋滟从小也就受听的也都是忠君之言,这一句话吐出来,气吞山河的,把旁边的小宫女们都给吓了一跳。 “扑哧。”休语没忍住,笑了出来。房间里一片暖意融融的,逗得拿衣裳的小宫女也忍不住开口: “奴婢倒是觉得没有什么公平,若是有得必有失,那韩太傅却为什么拥有了这天下人都想要的一切?也不见他缺什么啊。” 韩朔生下来便是名门之后,自小聪慧,长大更是继承太傅,光耀门庭。那一张脸,不知道让洛阳多少少女春闺缱绻。朝堂之中,也是一呼百应,万人之上。旁人看来,他活到现在,应该是没有任何遗憾的。 潋滟轻笑了一声,重新将自己泡进木桶里,声音淡淡的: “有些事,如鱼饮水,总是冷暖自知。韩太傅说不定也有你不知道的遗憾呢。” 就比如,八岁那年他没能救活自己最喜欢的一只猫咪。再比如,他十岁那年没能阻止自己深爱的母亲自尽。又比如,他十八岁那年,终于还是在皇城北面的大槐树下,断了他亲许的姻缘。 潋滟低低地笑着,看着自己的手腕。 那里有一根始 终不曾拆下来的红绳,是三年前,韩朔亲自给她绑上的。 “赠子红鸾绳,与子一生好。” 他曾经这样温柔地说过,却在一年之后,解除了与楚家自小定下的婚约,亲自将她送进了皇宫。 如今,楚潋滟是大晋的贵妃,而他韩朔,是这大晋权倾朝野的太傅了。 真是讽刺呢。 “好了,水凉了,让我起来吧。”潋滟回过神来,朝含笑伸出了手,踏出木桶,裹上一层丝被,往香软的床榻走去。 每月去韩府一趟,跟个上门的妓子一样,亏得是她楚潋滟,换个心灵脆弱点儿的,指不定寻死觅活好几回了,光白绫就得浪费好几尺。 潋滟将自己埋进被子里,深吸了一口气,放松了身子,沉沉睡过去了。 第三章 无敌国外患,有安世之臣(1)改 朝阳初升,朝堂上肃穆而寂静。文武大臣分列两边,朝服齐整。只有右首处的那人,墨色官服,玉冠束发,与朝堂上大多数的乌纱有异。 那是韩朔。 韩朔第一天上朝就是这样的装扮,当时群臣颇有微词,赵太尉甚至专门上书于帝,言说过此事。体统不成,何以当一朝太傅? 结果第二日,那折子就到了韩朔手里。他捏着折子在朝堂上笑眯眯地道:“韩某不才,感念先帝恩德,得赐头上的金丝玉缕冠。本也想与众位大人一起戴那乌纱帽,但犹恐违背先帝美意,故而只能坏一坏规矩,以玉冠束发上朝了。” 这一听便知是借口,风流倜傥的韩太傅只是不愿意戴那飞翅呆板的乌纱帽罢了。但是先帝都抬了出来,赵太尉哽得不能再多说一句。 群臣面面相觑,偏巧座上的晋惠帝还傻傻地笑着,拍手道:“韩爱卿是这满朝文武里,最好看的了。金缕玉冠,比那黑压压的帽子好看!” 此言一出,众人更是无话。自此之后,韩朔便一直是不戴官帽而束发,朝上朝下,都是翩翩浊世佳公子。 而此时此刻,韩太傅心情显然算不上太好。站在朝堂上,一张脸黑了半边。 每次潋滟去他那里一次,他的心情都会不好上几天。但是就算如此,每月他也照样会让人接她来,彼此折腾得乐此不疲。而之后往往遭殃及的,不是身边奴仆,便是满朝文武。 “皇上,匈奴多次犯境,此次又大肆掠我边关,扰我百姓。臣以为,是否该让胡将军重新领兵,镇守边关?”尚书令出列启奏,朝堂里顿时议论纷纷。 匈奴扰民,一直是大晋头疼的问题。然而讲和几年,匈奴毁约又会再度来犯,大晋若要开战,必定是劳民伤财,又费时费力。大晋的武将们对匈奴是又恨又怕,打也打不过,主动讲和难免折辱了泱泱天朝的尊贵。 “韩太傅,你怎么看?”晋惠帝扭头就问。 韩朔笑得阴森森的,开口道:“还能如何?上次胡将军是带伤回来休养的,还没养好伤便又派出,那可不太人道。朝中武将不少,不是只有一个胡天吧?” 一众武将商量一会儿,你推我推的,没一个肯站出来,倒是越嚷越厉害。 “平西将军不是也无事做么?正好得个机会立功。” “李将军妄言,老夫身上也是带伤,怕是应付不了匈奴了。” “臣倒是觉得刘将军也该 有点功绩了。” 大好的盛世,没人再愿意去做那丢命的差事,朝中很快吵成了一锅粥。 “不做那沙场上雄将,倒在这朝堂上逞英雄。”韩朔凉凉地转身,眼睛扫过去,一帮争吵的将军立刻噤声。 “平时喊着恨不得喝匈奴血,现在怎么了?面都不敢去见见?真够出息的。”韩太傅一张嘴喷的就是火:“朝廷的粮食不养废人,各位将军不愿意去,那便重新举行武试,多选些人才出来,最好选哑巴,只会打仗不会说话的!” 整个大堂鸦雀无声,连晋惠帝也明显感觉到了韩太傅心情不太好,摸摸脑袋打圆场:“那个,天气有些寒,容易燥热上火,韩太傅等会儿来朕的宫里,朕给你些清火的佳品?” 韩朔一脸扭曲地转头,看着司马衷,咬牙切齿地笑道:“皇上,天气热了才容易燥热上火,臣这是给气的。佳品不管用,还不如赶紧举行武试,看看我这大晋,还有没有人能打仗了!” 第四章 无敌国外患,有安世之臣(2)改 座上的司马帝傻傻地笑着,拍手道:“武试好啊,看打架,韩太傅好主意!” 满朝文武皆静,虽然知道傻子皇帝一直不管事,但是每次韩朔开口,他都高兴地赞成,捧场力度之大,令人难再言一语。 “那就如此定了,等会臣会替陛下起草圣旨。”韩朔似笑非笑地看了司马衷一眼,眼里颇有赞赏之意。 还是傻子最省心,不聪明却晓得顺从他。 “嗯,那就这样吧!退朝!”司马衷看看时辰,蹦蹦跳跳地下了龙座,嘀咕道:“这个时间沉贵妃应该睡醒了。” 沉贵妃是他最喜欢的妃嫔了,好看又能保护他,几天没看见,他想念得很。 群臣跪地齐声送驾,后面那句小话也就没人听见。 可是,韩太傅是何许人也,耳力那叫一个好,这一句含了“沉贵妃”三字的话就真切切的地落在了他耳里。 “皇上留步。”下朝的路上,韩朔拦住圣驾,对着傻皇帝笑得玉树临风。 “太傅还有事么?”司马衷一脸茫然。 “有事,当然有,请皇上移步御书房。臣把最近几件很重要的事情都给您汇报一番。”韩朔一脸正经。 “哦。”司马衷想了想,从龙辇上跳下来,并肩走在韩朔身边:“你不能乘龙辇,朕便陪你走过去吧。” 韩朔一愣,继而微笑:“好。” 司马衷有时候傻得挺可爱的。不过也亏得他傻,所以才能在这傀儡一样的皇位上,过得那么自在。 “韩太傅,朕觉得,你是一个好人。”司马衷走着走着,突然很认真地侧头看着韩朔道:“是一个很负责的太傅。” 韩朔挑眉,笑得轻声咳了咳:“皇上为何这样说?” 司马衷手舞足蹈地跟他比划:“因为你除了在朝堂上之外,经常来找朕商议国事。朝中大臣,没有像你这样勤快的。” 勤快得皇帝觉得,不给他加俸禄都对不起韩家的列祖列宗! 韩朔但笑不语,眼里有无奈的笑意。 “臣多谢皇上夸奖,日后也必当尽心竭力,为主分忧。” 司马衷毫无防备地傻笑,又挠挠脑袋,很犹豫地道:“韩太傅你与沉贵妃是不是有过节?若是她哪里得罪你了,朕替她给你道歉好不好?” 韩朔眉心一跳,不动声色:“皇上为何这样说?” “ 啊,感觉罢了。”司马衷一脸单纯:“虽然每次看你们见面的时候都是笑着的,但是沉心看着你的时候的笑容,总跟平时不太一样,像是很防备。” 楚潋滟,字沉心。 韩朔笑了笑:“皇上多心了,臣与贵妃娘娘是儿时玩伴,自小一起长大,又哪里会有什么过节?臣还记得,贵妃娘娘小时候最喜欢吃西街的桂花糕。常存着一个月的零用,去买一大堆桂花糕吃,结果吃撑了,疼得在床上打滚。” 那时候的潋滟,会可怜兮兮地扯着他的衣角,喊一声,子狐哥哥,我难受。 眼眸微微眯起,韩朔撇开那些东西,看着帝王道:“所以,臣与娘娘算得上是知己,皇上不用担心臣与娘娘相处得…不愉快。” 司马衷松了口气,像是如释重负一样地拍了拍韩朔的肩膀:“这就好,这就好。沉心虽然有时候嘴巴不饶人,但是也是个好人,朕很喜欢你们,不希望你们闹僵。” 韩朔脚步一顿,挑眉道:“那么,不如现在臣陪皇上去沉香宫吧,正好见见沉贵妃,也看看臣与娘娘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才让陛下这样担心。” 司马衷眼睛“蹭”地一下就亮了:“去沉香宫?好啊,正好朕很想念沉心了,刚刚还觉得被拖去御书房,又要耽误好久呢!” 第五章 棋逢对手处,相爱相杀时(1) 每次他要去沉香宫都会被各种各样的事情耽误,难得今日终于可以直接过去了,司马帝很高兴,拉着韩朔的袖子便扭头往回走。 “皇上很喜欢沉贵妃?”韩太傅轻声问:“似乎一有空,您就要去沉香宫。” “嗯,很喜欢。”司马衷点头,眼里带了明亮的笑意:“沉心对朕很好,她是后宫里唯一一个没把朕当傻子看的人,每次抱着朕,总让朕想起母后,很温暖。” 温暖么?楚潋滟的怀抱是缠绵的,诱人的,却从来没让他感觉到温暖。 韩朔似笑非笑,被司马帝拉着一路往沉香宫跑。看着那傻子迫不及待的模样,他倒是也有点儿惦记着她怎么样了。 潋滟已经起来了,正坐在梳妆台前打着呵欠让含笑收拾自个儿。一头乌发光滑如丝,从背上一直垂到地面,身披丹纱杯文宫裙,懒洋洋的都没有合上衣襟,香肩半露,凤眼半睁,有些小女儿的娇憨模样。 含笑咽了咽口水,轻声道:“娘娘真好看。” “嘴真甜,大早上的偷吃了厨房的蜂蜜不成?”潋滟从镜子里看她一眼,扬眉一笑。 “哪儿能啊,主子没吃,奴婢哪里敢。”含笑拿木梳梳着她的长发,黑发如瀑,粼粼如镜。含笑觉得,世上当真没有比主子更好看的入了,怨不得有士子作诗称她“桃花开遍处,独绝此一人。” 不过美貌太盛,往往容易让人忽略其他的东西。楚潋滟在世人眼里,大抵就只是一个花瓶,美丽而空无一物,只能给男人把玩。 自古红颜多薄命啊,含笑低叹。 “爱妃爱妃,你可起身了?”门口伸进一个脑袋来,顶着金冠,笑得一脸灿烂。 潋滟微微转身,知道是谁,便笑:“皇上这是下朝了?等臣妾一会儿,臣妾还未挽发。” 司马衷跳进门槛,高兴地拉进一个人来:“爱妃慢慢梳妆,朕不急。朕可以先和韩太傅下会儿棋。” 屋子里安静了那么一会儿,潋滟慢慢地扭过头去,看着皇帝身后那人影,嘴角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 韩朔,这人怎么来了?还是傻皇帝亲自拉进来的?潋滟很想摔了手中的眉笔,傻子啊!什么叫引狼入室!什么叫帮了贼子不自知!这厮还笑嘻嘻跟人下棋呢,那是个大尾巴狼看不出来么? 心里将韩朔骂了一百遍,她脸上却还是盈盈一笑,颔首道:“本宫未能远迎,还望太傅恕罪了。待本宫挽好发, 便来看你们下棋。” “是臣冒昧打扰了,娘娘请便。”韩朔很儒雅地弯腰,有礼得很。 潋滟颔首,转过头去咬着牙让含笑继续。 司马衷什么也没察觉,蹦蹦跳跳地去一边的架子上拿下棋盘和棋盒来,摆在外室的矮榻上。 “韩太傅,朕不怎么会下棋,每次都被你杀得太惨了。”帝王委屈地扁嘴:“今天让我三子,如何?” 韩朔慢慢在软塌上坐下,捻了一颗白子,眼角瞥着内室的动静,漫不经心地答:“好啊。” 司马衷乐了,拿着黑子一颗颗地布局,嘴里还嘀咕:“朕就不信多三子都下不赢你。” 棋子落盘之声在沉香宫响起,潋滟挽好发,系好衣裙,深吸一口气,终于笑盈盈地从内室里出来,替那下棋的人添上两盏茶。 “太傅请,皇上请。”放下茶盏,潋滟站在皇帝身边,看着那已经被困死了的黑子,眉头皱了皱。 “爱妃爱妃,朕是不是又输了?”司马衷扁嘴,委屈地拉着她的衣袖。 潋滟一笑,温柔地道:“皇上没有输。” 韩朔挑眉:“哦?黑子已经山穷水尽,娘娘还能起死回生?” 潋滟想了想,在司马衷的怀里坐下,拿过他手里的黑子,轻轻地放在了棋盘上。 韩朔眼眸沉了沉。 第六章 棋逢对手处,相爱相杀时(2) 黑子自杀一片,却开出一条新路来。路虽难走,却有一股子非要走出去的拼劲儿。潋滟捻着棋子,看着韩朔笑: “韩太傅,该您了。” 司马衷开心地抱着潋滟:“爱妃好厉害!” 他还没有看见过韩朔脸上出现那么难看的颜色啊,爱妃的棋艺看来也是不俗,把太傅都给震住了。司马帝美滋滋地想,得此一妃,当真是夫复何求啊! 韩朔冷笑一声,白子不留情,断路杀子。 楚潋滟当真是好样的,但是也不想想,当初是谁教她下的棋。这会儿,竟要帮着别人对付他么? 当真是纵容她不得! 潋滟一边握着司马衷的手,防止他乱动,一边在棋盘上找生处。气氛有些紧张,司马帝吞了吞唾沫,轻声道:“爱妃不要紧张。” 谁比较紧张?潋滟黑着脸看这傻子一眼,再看看他捏着自己的手,道:“皇上,这句话是要说给您自己听的,您捏疼臣妾了。” 司马衷连忙松手,把她的手放在嘴边呵气:“爱妃不疼,朕不是故意的。” 潋滟哭笑不得,转头看一眼韩朔,那人却没什么反应的模样,专心盯着棋局。 咦?没反应么?潋滟眨眨眼,往司马衷怀里靠得更紧些,玉指纤纤,捏着黑子放在棋盘上,然后对皇帝道:“臣妾不会怪皇上的,今晚皇上就歇在沉香宫吧,看您最近挺累,臣妾替您推拿解乏。” “好啊!”帝王高兴得很:“最近几日被柔妃缠着,一直没能在沉香宫歇,晚上朕在皇后宫里用了膳就过来吧。” “啪。”棋子落在玉石盘上,清脆的一声响。韩朔看向潋滟,脸上似笑非笑:“娘娘还是好好歇息吧,皇上今晚要与尚书令商议出兵镇边的事宜,估计是不会有空。” 司马衷立刻跨了脸,哀声道:“太傅,朕去了也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干脆就全权交与你负责了吧?” 韩朔笑得白牙森森:“不行,身为国君,大事必须躬亲。” “可是…” “为人君者,善用贤臣。为贤君者,善管人臣。”韩朔打断司马衷的话,一脸正气:“皇上现在若是将所有事都推给臣,便不利于您以后亲政。” 潋滟听着,默默地翻了个白眼。 你韩朔要是肯让司马衷亲政,我楚字倒着写! 司马衷登基一年了,虽说是先帝托孤于韩家, 可这一年之后,韩朔也该将兵权交出来,让皇帝亲政了吧?但是他没有,韩太傅袖子一甩,以皇帝尚未懂事为由,继续掌握大晋之权。世人都说他是安世之臣,然而潋滟却知道,他是这大晋,最大的奸臣!那一张俊朗的面皮下,不知道是怎样的狼子野心! 而楚家,她所在的家族,是世代效忠于司马家的。先王在位之时,有冒死进谏被斩午门者,也有位极人臣贤名远播者。楚家一门忠烈,潋滟的父亲楚啸天也是一颗炙热之心效忠于晋惠帝。潋滟自小接受的家训就是: 宁死不做误国之人,宁亡不近奸佞之臣! 所以…… 潋滟将黑子按在棋盘上,玉葱指一翻,扬眉看了对面的人一眼,将一片白子颗颗捻起。 “韩太傅,可别分神,局势已变。”美人儿一笑,容颜如花,娇艳难喻:“朝堂的事情本宫这妇道人家是不懂的,皇上晚上有事,本宫自然也不敢耽误。只是这盘棋,太傅若是输了,可要给潋滟一样东西。” 第七章 红颜柔软骨,女中诸葛谋(1) 韩朔瞥一眼棋盘,他刚刚一时心乱不曾注意,被逼进死局的黑子不知为何又突了围,张牙舞爪地朝白子反攻。凌厉的气势,像极了对面那笑得温软的女子。 “娘娘想要什么?” 潋滟微微坐直了身子,身后的皇帝有些困了,下巴恰好搁在她的肩膀上,半眯着眼很是惬意。这傻子不懂得求权,那么,只有她来帮他同韩朔来下这盘棋。 “本宫很是喜欢太傅腰牌上,那麒麟的兽形。若是这盘棋本宫侥幸得胜,太傅便将那腰牌送与本宫,如何?”潋滟轻轻抹唇,笑得像只小狐狸。 腰牌?韩朔挑眉,这丫头当真打的是好主意,他的腰牌可畅通皇宫无阻,可擅进天牢囹圄无碍,她却偏说只是看上了上面的麒麟。 “若是娘娘能赢,臣也不会小气。”略略沉思,韩朔承了:“若是娘娘未能赢,也就不要怨臣了。” “一言为定!”潋滟眼睛亮了,捏着黑子认真地看着棋盘,一扫刚才的慵懒,颇有背水一战的气势。 与韩朔对弈,只能背水一战。 司马衷被惊了一下,睁开眼睛去看。 屋子里不知怎么就变了气氛,让他的呼吸也跟着轻了。 潋滟许久方动一子,韩朔的速度要快些,手里下着棋,眼睛却看着对面的女子。 那人较真起来的样子,最是动人。长睫如扇,水眸如星,唇也抿成一个弧度,叫人看得移不开眼。 一个时辰过去,当司马衷再次被惊醒时,棋盘上黑白交错,已经是结束了。 “如何?”揉揉眼睛,皇帝凑过头去看。 潋滟笑着伸出手去:“多谢太傅。” 嗯?沉心赢了?司马衷诧异地去看棋局,却见黑白相当,分明是平局。 “这也算臣输么?”韩朔撇嘴。 “当然!”涟漪理直气壮:“本宫是反败为平,太傅却是由胜转颓,难道不是本宫更胜一筹?” 司马衷赞同地点头:“爱妃厉害!” 韩朔哭笑不得,倒是也不争辩了,解下腰间的令牌便放进了潋滟的手心。 “臣愿赌服输,娘娘好棋艺。想必当初的夫子教得极好。” 咬着“夫子”二字,韩朔施施然起身,拱手作礼:“时候不早了,臣也该告退了。” 潋滟摸着令牌,一点也没被他的话影响,笑眯眯地挥手:“太 傅慢走,小心脚下。” 韩朔轻笑,转身离开。 看着怀里的人开心,司马衷也开心了,目送韩朔出去,搂着潋滟就笑:“爱妃喜欢麒麟么?当真喜欢,朕让人给你铸。” 潋滟看着门口,直到韩朔的身影没了,周身才全然放松下来,靠着皇帝道: “臣妾不喜欢麒麟,皇上不要费心了。” 刚刚小桂子一下朝就回来告诉了她今天早朝发生的事情。匈奴又犯,朝廷要举行武试选拔人才镇边了。 这临时抱佛脚的选试,韩朔自然又是占了大便宜。他门下武客众多,武试压根就是他给自己搭的戏台子。胡将军养伤,他便是想趁这时机将镇边将军的位置也给吞下。 想得美!潋滟轻哼一声,从司马衷的怀里站起来,温柔地握了握他的手。 “皇上莫要花心思在臣妾身上,今晚武试商议,您也应该说几句话。”潋滟跟教小孩子似的,慢慢又清晰地告诉他: “时间紧,韩太傅必然会说由几人举荐选出人选直接比试。而略过寒门来报者。皇上您不用说其他的,便就告诉他们你也有人要推荐,但是不告诉他们名姓,只说武试的时候自然会来。” 第八章 红颜柔软骨,女中诸葛谋(2)改 武试的人选,总不能让他们一手包了去,司马帝也该有自己的人,才能稳固势力。潋滟细细给皇帝解说一遍,又再重复了一遍。 司马衷一脸认真地听着,虽然是一头雾水,但是看着潋滟那么努力的模样,他也咬牙将她说的都记下。 “嗯,朕会说朕有人选,武试自然会出来。”复述一遍,皇帝又略微有些不解:“可是,朕哪里来的人选?” 潋滟微微一笑,禁不住伸手过去抱着皇帝的脑袋,像哄孩子似的轻轻拍着:“人选,臣妾自然会帮您找到。皇上啊,这世上,最不会害您的就是臣妾了,您记得要一直相信臣妾。” 入宫之时,她便答应了爹爹,一定尽辅君之能事,护司马帝周全。司马衷天生痴傻,若没有她镇着,当真也只能成为后宫之中这些人欺负的对象。 当年她尚未入宫之时,也曾听说后妃之中有人欺帝王痴傻。她本是不信,却哪知后来亲眼目睹,有贵人让司马衷趴在地上当马,自己骑上去玩乐,肆意吆喝,如同对待奴仆。 那是潋滟第一次见司马衷,看着那傻子被欺负了还笑得一脸灿烂,她不知怎么就生了气,直接以犯上的罪名,给那贵人赐了毒酒。 过去了的可以不算,但是以后有她楚潋滟在,绝不会再让人欺负司马衷! 韩朔也一样! “嗯,朕最喜欢爱妃了。”皇帝笑着将头埋在潋滟的怀里,很认真地道:“朕会一辈子喜欢爱妃的。” 潋滟一愣,继而失笑。 也当真只能从傻子的嘴里,才能听得见这句话了。一辈子,这种东西她早已是不信。 情浓时,男人什么话都说得出来。很多年前韩朔不也是说: “潋滟,我会一辈子护着你的。” 结果呢?她满心欢喜准备嫁衣,却等得来一纸退婚书。韩太傅风华依旧,却是亲眼看着唇色惨白的她上花轿,还遥遥祝一声:“恭送娘娘。” 止不住的恨与痛从心底翻上来,潋滟花了好大的力气才将它们重新按压下去。下巴放在皇帝的头顶,低喃一声:“傻子。” 傻皇帝笑了,暖暖和和地蹭了她满怀。 潋滟想,韩朔的怀抱,就从来没有让她感觉到这样的温暖。 大晋初秋,洛阳城的街上依旧热闹。彼时文人骚客放浪形骸者颇多,以饮酒赋诗为高雅,以吸食五石散为潮流。郁郁不得志者甚多,有真才 实学而不愿入朝者也有。大隐隐于市,也就看哪个伯乐有一双火眼金睛了。 一辆不起眼的马车从闹市上驶过,一直往城郊而去。 郊外有一处打铁铺,几个光着上身的男人正抡着铁锤一下一下地打铁,兴之所至,有人高歌: “托运遇于领会兮,寄余命于寸阴!听鸣笛之慷慨兮,妙声绝而复寻!” 马车缓缓停下,青色的帘子一捞,有戴着斗篷的人下了车来,就站在一棵大树边,眼里带着思量,看着铁铺的方向。 大晋男子时常脱衣以示坦荡潇洒,潋滟已经见怪不怪了。她扫了那几人一眼,目光定在一个皮肤黝黑的男人身上。 身姿魁梧,双目有神。这样的人,哪里会是一般的打铁匠? 许是她有些突兀,打铁的几个人都慢慢朝她这边看过来。只是那黑肤男人没有,仍旧抡着铁锤的手,一下比一下更用力,境界忘我。 潋滟笑了,摘下头上的斗篷帽子,抬脚便走过去。 “小女子楚氏,敢问毕卓公子现下可有空?”美人儿笑脸盈盈,看得几个男人都微微脸红。那方打铁的男人也终于停下手里的铁锤,好奇地抬头。 “在下毕卓,这位姑娘,可有什么事?” 来打铁铺的一般都是男人,今日单独来了个女子,可算是稀奇事。 潋滟凑得近了,仔细再将毕卓看了一遍。加上刚才的观察,心下一思量,也觉得这人应该够分量。 “传闻中毕公子是醉酒将军。”潋滟笑道:“小女子不才,想与公子拼酒,不知可否?” 第九章 心怀旧所向,不坠青云志(1) 几个男人都略微吃了一惊。 面前这女子看起来很是妩媚,却不显轻浮。身上有浑然天成的贵气,却也不让人觉得高傲,一看便知是贵门之人,却不知为何会来这种地方,而且还同毕卓邀酒。 毕卓何许人也?洛阳城里远近闻名的酒鬼。早年曾考过武试,一身好功夫和满腹的战术,却不知为何,名落孙山。之后一年再试,同样不得中。志向难成,便爱上饮酒。洛阳城里的名酒,他都能说一个遍。 “这位…姑娘。”毕卓光着上身,汗水淋漓,手里还拿着钳子和铁锤。看了潋滟一会儿,皱眉道:“在下一介莽夫,不懂风月也不晓情趣。姑娘找在下喝酒,可能找错了人。” 潋滟微微一笑,也不说什么,转身就回去马车上,提了两小坛子酒下来。 “这里两坛酒,公子闻过之后,再想要不要与小女子共饮。” 红绳捆着的两个陶酒坛,上面没有贴字。只是看那坛子的做工,也知道不是一般人家拿得出来的。 另外几个打铁的人都忍不住起哄:“醉回,你还怕个姑娘不成?上啊!” 毕卓愣了愣,目光也被那酒坛子吸引了,立马放下手里的东西,将手就在腰间的衣服上擦了擦,然后捧过一坛来,轻嗅那封口处。 潋滟站在原处,看着他的表情从迷惑到惊讶再到复杂,心里也赞一声确实没找错人。 “御贡的佳酿,是这洛阳城中,在下唯一没有喝过的美酒。”毕卓笑了,脸部的线条也展开来。再抬头看潋滟,眸子里就多了很多疑惑和兴趣。 “旁边就有酒肆,楚姑娘可否移步?” 潋滟重新将斗篷上的帽子戴上,颔首:“公子请。” 没直接拒了她,便说明这人抱负未泯。仕途坎坷却依旧心怀希望,她今天便是当真没有找错人。 两人同去酒肆,其余几个男子看了潋滟的背影许久,相互议论了一阵,便重新去打那未成形的铁器。 “敢问姑娘一句,请在下饮此酒,可是有什么条件?” 一坐下,毕卓便开门见山地问她。他向来不爱拐弯抹角,有话只喜直言。 潋滟拿过一坛酒来,一伸手,很熟练地将那封泥给拍开。动作干净利落,倒是让对面的人吃了一惊。 “第一坛酒,公子答小女子三个问题。若是答案说得过去,这坛好酒小女子双手奉上。”潋滟直视毕卓的双眼, 风帽遮了她容貌,然而那一双凤眼正经起来,隐隐也让人觉得有些震慑之意。 “姑娘请问。”毕卓越发地感兴趣,身子也坐直了。 “第一问。”潋滟正声道:“若公子一日领军远征,当作何准备?” 毕卓一笑,击著而唱:“凡用兵之法,驰车千驷,革车千乘,带甲十万,千里馈粮。无充足之准备,必不出征。” 潋滟挑眉,心里默赞一声,再道:“第二问,若公子一日用兵,当如何对敌?” 毕卓看了潋滟一眼,放下筷子,神色也正经起来,朗声回答:“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战之,敌则能分之,少则能守之,不若则能避之。不逞匹夫之勇,不打无把握之战。” 潋滟笑了,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 “最后一个问题。”她站起身,恭敬地将酒倒进毕卓的碗里:“公子如今,可还愿意为国效力?” 毕卓身子轻轻一抖,抬起头来,神色复杂地看着潋滟。五分震惊,五分欣喜。 第十章 心怀旧所向,不坠青云志(2) 很多年后毕卓想起当时潋滟的表情,还是会觉得心口微震。他此后,再也没见过女子,有比她更美丽的。 “在下年幼时有个愿望。”深吸一口气之后,他回了神,道。 “何愿?”潋滟挑眉。 毕卓起身,看着她,一字一句地道:“在下愿有一日,能鞍前马后护吾主,一剑霜寒十二洲!多谢姑娘成全!” 语毕,他拉拢衣襟,恭恭敬敬地朝潋滟行了一个叩礼。 潋滟笑得很明媚,半路就伸手去扶住了他:“公子莫要多礼,小女子只是个传话的。将来抱负能施展多少,还全看公子自己。” 毕卓略略一想,问:“姑娘可否给醉回指条明路?” 潋滟侧头看了看四周,这酒肆偏僻,几乎没有什么人。掌柜和小二都在偷闲,也没什么好防备的。 “不日朝中即将举行武试,选拔人才,远去边关抵御匈奴。”潋滟从袖袋里拿出一枚木牌来:“这是进场的信物,武试当日,公子只管拿着它来试场。小女子相信,以公子的本事,只要比试公正,必然会有出头之时。” 木牌上是朱红的“鉴”字,精雕细刻。毕卓是见过的,每次武试,都要凭此入场。 他抬头细细打量对面的女子,没有先接,倒是先问:“在下可否冒昧问一声,姑娘是何人?” 从开始他就一直想问,这带着御贡酒,气度不凡的姑娘,到底是什么身份? 潋滟一笑,将那木牌塞进毕卓的手里,然后道:“小女子只是皇帝身边的人,公子不用在意。” 身边的人,女官么?毕卓仔细地想,宫里似乎是设了女官。若是女官,那便说得通了。 “多谢沉心姑娘青睐,醉回这碗酒敬你。”毕卓将牌子收好,甚是愉悦地举起酒碗。 潋滟大方地一笑,顺手就拍开第二坛子酒,道:“第一坛酒公子拿到了,这第二坛便算作小女子的跑腿费了。今日一见公子,小女子觉得甚为钦佩,这酒,还是小女子先敬公子。” 一坛子酒,说少绝对不少,潋滟却碗都没用,直接抱了坛子。 毕卓手一僵,看着面前的人,不晓得该作何反应。 潋滟也不等他说话,仰头便喝了一大口。些微的酒洒了出来,落在斗篷上,满是酒香。 “好酒。”事情办成了,还挺顺利,潋滟微微眯眼,很是痛快。一口尚觉不够,仰头又喝 了一口。 毕卓怔愣了。 他以为这人刚开始说来找他喝酒只是由头而已,未曾想,竟真的这般能喝?这酒闻味即知,是香醇的烈酒,普通男子都喝不了两碗,这姑娘竟然直接抱坛子…… 潋滟放下坛子,这才看见毕卓吃惊的模样,不由地笑了:“公子勿怪,小女子惯常喜爱饮酒,虽为女子,倒也不拘小节。公子若是愿意将小女子引为知己,小女子这酒,恐怕会喝得更痛快。” 毕卓心头大赞,这女子当真是奇人也!相处不过一瞬,竟也能让人觉得佩服。身为女子,却有男子的洒脱不羁,甚为难得! “若能为知己,那是在下的福气。”爽朗地笑了几声,他一口喝尽碗中酒,然后也直接抱了坛子过来,对上潋滟的酒坛:“今日,我毕卓便交下沉心姑娘这朋友了!” 潋滟笑着跟他碰了碰坛子:“承蒙公子不弃,那我们便于今日结交,互为知己。若是沉心以后有难,公子可别袖手旁观。” “哈哈。”毕卓大笑:“沉心姑娘的性子洒脱,若是男子,也必为名士啊!来,饮了这一口!” 潋滟抱起坛子,看着毕卓,笑着跟他对饮。酒入肚,她拍手即言:“今日甚欢,也但愿你记我一句话。” 毕卓抬头。 对面的女子笑靥如花,一字一句地道:“无论以后道路如何,愿公子一直记得今日心境。心怀旧之所向,不坠青云之志!” 第十一章 逢场作戏欢,情意丝不染(1) 马车轱辘之声再次在城郊响起,潋滟放下车帘,微醺地靠在车厢里。 酒肆之外,毕卓行着礼,目送她离开。 胸口处的震动是难以言喻的,听得那一句话,毕卓就知道,他等待这么多年,终于还是遇上了伯乐。即使那位伯乐是个女子,但她,不输男子分毫。 两坛子宫廷御贡的酒被他们喝尽了,饶是酒鬼,毕卓也觉得有些醉了。酒太香醇,人…更醉人。 今天也不知道是不是皇天终于睁开了眼,让他得此境遇。不过既然得了人如此地寄予厚望,他怎么能辜负人家的期盼? 这一次武试若是公正,他必要拔了那头筹叫人看看,到底是他剑不锋,还是那审官从未开眼! 毕卓面上带笑,看着那马车消失在了远处,才转身回去打铁铺子。 潋滟被马车晃来晃去,本来没怎么醉,也给摇得头晕了。她是惯常喜欢喝酒的,沉香宫里的酒窖是最大,司马衷给她弄来了各个地方的名酒佳酿,她闲着没事都会喝上两杯。 今日是太过高兴,有些放肆了。 马车夫是楚家懂事的人,这会儿自然会将她送回皇宫,潋滟一点也不担心,干脆就躺在车里睡一会儿。 头晕得难受,半梦半醒之间,她好像又听见了有人温柔地说: “潋滟,又贪杯了?先把这个喝了,免得明天头疼。” “潋滟,你要醉,也当是醉在我的怀里才对。乖,别闹。” “潋滟,又醉成这样,你可还认得我是谁?” “子狐哥哥。”潋滟低低地喊了一声。声音入耳,却震得自己神色一凛,睁开了眼睛。 怎么又去想那些没用的了?揉揉额头,潋滟坐起来板着脸教训自己:“傻子!醉一时,是别人手段高明。醉一世,那可就是你楚潋滟自作孽!” 韩朔韩子狐,那哪里是个温柔的公子,分明是野心勃勃的狐狸!她还这样想着念着,那人定又是要笑得得意,道一声:“娘娘终究还是念着微臣的。” 管不住别人下石,就一定莫让自己先落井。潋滟深吸了一口气,甩掉脑海里的画面,安静地闭目养神。 可是,马车还没走一会儿,竟然就停了下来。 “小姐。”车夫的声音有些古怪。 潋滟睁开眼睛,醉眼朦胧地掀开帘子去看:“怎么了?” 车已经到了宫 门附近,有一人站在宫门口,负手而立,像是等了她许久。 潋滟挑眉,脸上带着醉意晕染的媚人微笑,看着那人道:“韩太傅这是做何?” 韩朔脸上没有笑容,一步步地朝马车走过来。在车边站定,看着她问:“你去哪儿了?” 潋滟扫一眼四周,有斗篷挡着,没人知道她是谁。不过韩朔往这儿一站,就有不少的人望过来了。 “刚拿着太傅的腰牌,本宫觉得很新鲜,便试着用用。”潋滟笑道:“果然畅通无阻。” 韩朔微微沉了脸色,倒不是别的,而是楚潋滟身上又满是酒香。 她以前也惯常爱喝酒,每次喝醉都蹭他满怀。少年血气方刚,那股子想占有她的冲动,当年可是压抑得很辛苦。 如今,似乎没有压抑的必要了。 第十二章 逢场作戏欢,情意丝不染(2) 动作很潇洒地上了马车,韩朔将潋滟推了进去,沉声吩咐车夫:“去韩府。” “…是。”车夫调转了马头,潋滟半眯着眼看着韩朔:“又去府上打扰,似乎不太好,才去过呢。” 韩朔将人抱过来,板着脸道:“娘娘当初拜访的时候,怎么没谈打扰二字?韩某的床,是娘娘主动爬上来的。多一次与少一次,又有什么关系?” 潋滟脸色微微一白,却又哼笑:“太傅说得这般不在意,当初也大可拒绝本宫上你的床。” 一个太傅,一个贵妃。这样超越伦常的关系,没有韩朔的手段,哪能这般轻松地存于世上? 一年前她初入宫,司马衷召幸,韩子狐便连夜将帝王困在御书房处理政事。随后柔妃入宫,使尽法子缠住皇帝。傻皇帝从来只有白天能来看她,晚上是一贯不在的,导致宫中传言,她这天下绝色,也不得皇帝宠爱。 韩朔既然都将她送入宫了,还耍这些花架子,不觉得无聊?潋滟冷笑,却也知道这后宫前朝,韩朔的势力太大,逆着他,根本不会有好果子吃。哪怕是她也一样。 他从来不会对她多留一分情。 所以在想明白之后,她告诉了柔妃,想见韩朔一面。柔妃是韩朔的人,带话自然带得到。 于是那一天晚上,她将自己打扮成最好看的祭品,去了韩府。将自己的身子,交给这自己最恨的人。 贱吗?潋滟这么问过自己的,看见韩朔得意的笑容,她觉得自己当真是贱透了,也坚强透了。能拿自己的身体来肆意糟践,还能在疼得几乎晕厥的时候,对韩朔妩媚一笑,道:“太傅果然最喜欢潋滟的身子了。” 她不记得当时韩朔的表情了,因为她当真是晕了过去。只是之后,这样的关系便一直维持到了现在。 她求的是他的心软,能帮她做成好多事情。而韩朔…他大概求的,还是自己这张脸。 每月月圆之夜,她都会带上最美的笑容去韩府,然后临走之时,总要与他拌嘴。她知道,轻易得到的东西不叫人稀罕,男人本性就是如此,女人别臣服,他也就永远有新鲜感。 韩朔给了她在后宫崇高的地位,她便遵守规则,给他肆意的缠绵。哪怕她深知这事若是被爹爹知道,必然被打断双腿。可是,难道有更好的选择么? 她要是退避无用,怎么来保护那傻子皇帝?她要是软弱受伤,难道还有谁会心疼不成? 这世上,靠得住的,不是只有自己么? “臣怎么舍得拒绝娘娘。”韩朔开口答了她,脸上似笑非笑:“当初娘娘夜乘香风而来,臣心沦陷,至今也不得出呢。” 他看着长大的丫头,如今站在他的对立面,张牙舞爪地要同他对弈,实在是有趣得很。韩朔不缺精力,倒是很缺对手。对手若是她,说不定还真的是一场值得一看的棋局。 瞧瞧,今日小丫头不就赢了他么?虽然是他分了心,但她的目的,到底是达到了。 “太傅这甜言蜜语,还是留给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听吧。”潋滟一笑,挣扎着就要起来推开他。 “别动。”韩朔温热的气息喷在她的脸上,声音里染了一丝沙哑:“韩府还没到,娘娘再动,臣可不敢保证会做出什么事来。” 潋滟一怔,随即脸上一红,啐了一口:“你下流!” “娘娘明鉴,臣从来只风流,不下流。”韩太傅笑得春风满面,低头一吻,落在潋滟的唇上。 这丫头啊,若是什么时候嘴上饶饶人,想必会更可爱的。 不过,太过温顺,也就不是楚潋滟了。韩子狐微笑着品尝她的红唇,手指轻轻地划过潋滟腰间的令牌。 第十三章 郎心谋江山,妾意护社稷(1) 潋滟脸色微红,和着那三分醉意,更是楚楚动人。 她回应着韩朔的吻,也感觉得到,韩朔一边亲吻她,一边将她腰间的令牌取了下来,放回了他自己的袖袋里。 略微有些可惜,不过她也知道,韩朔是不可能容她随时出宫的。只这一次也就够了。 “娘娘还没有回答臣,你刚才去了哪里?”缠绵一吻结束,韩朔抬头看着她。 潋滟嘤咛两声,借着醉态滚进韩朔的怀里,迷迷糊糊地道:“本宫头晕,太傅有什么事,还是等本宫睡醒了再问。” 出来的时候她一个人也没带,防的就是韩朔知道她去了哪里。武试还没有开始,她岂会为毕卓埋下祸患? 韩朔微微不悦:“喝成这样,又是在宫外,你半点也没担心过你自己么?” 潋滟已经“醉”了,没有再开口。 有什么好担心的呢?宫里皇后久病不出,她贵妃独大。出门又是从小门走的,无人察觉。宫外国都之内,她要是能出事,也就白活了这么多年了。 马车摇摇晃晃地前行,韩朔静静地看着怀中女子的睡颜,沉默。 韩府到了。车夫掀开车帘,韩朔将潋滟用斗篷裹好,抱下了车。 “玄奴,打些热水来我房里。” “是,公子。” 潋滟感觉自己又被抱进了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房间,心里紧了紧,身子却还是尽量放松。 她都醉成这样了,韩太傅还有兴致不成?真要硬来,等会儿借着酒意吐他一身好了。 韩朔将人放在床上,解开她的斗篷,又帮她脱下绣鞋。玄奴打了水来,他便拧了热帕子,像以前一样细细地给潋滟擦脸。 潋滟的眉毛几不可察地动了动,心里暗暗问候了这韩狐狸的祖宗。好端端的这样温柔作甚?这还叫她怎么吐? 有灼热的目光在自己的脸上停顿了一会儿,接着就听见韩朔让玄奴出去的声音。然后门关上了。 潋滟稍微放轻了呼吸。 韩朔眼里带着几分讥诮,修长的手指顺着潋滟的侧脸开始游移,慢慢地,到了脖颈,再到了上衣襟口。温热的指腹过处,那玉肤都泛出红来,如粉色珍珠,莹莹夺目。 眸色一深,呼吸也略沉。韩朔收回了手,微皱了眉直接开口道:“娘娘既然醒着,何必又装睡?” 本来是想逗逗这丫头,却忽略 了自身这人之兽性。韩太傅心里默叹,失策失策。 潋滟犹豫了一瞬,听韩朔的声音也不像是诈她,再装下去也没好果子吃,于是果断睁开了眼睛,笑吟吟地道:“太傅好眼力。” “你没有什么可以瞒过我的,潋滟。” 韩朔微微笑了笑,俯身下来轻轻咬住她的唇,温热的舌尖慢慢撬开她的牙关,缠住那躲避的舌头,肆意吮吸。手也便顺着衣襟滑进去,揉捏她胸前柔软。 潋滟身子一僵,然而只是一瞬,便在韩朔的身下化作缠绵的春水,迎合他的动作。 夕阳西落,屋子里尚没有掌灯,昏暗隐晦,倒是个偷情的好地方。 缠绵之中,衣衫纷乱,潋滟却还侧头看了看窗外,算着时辰,脸上有狡黠的笑意。 韩朔微微喘息,扯开自己碍事的袍子,重新覆上潋滟的身子。不经意看见她的表情,眉毛微挑: “娘娘这又是笑什么?” 食指轻轻在自己的下唇上一抹,潋滟耳尖地听着外面的脚步声,笑眯眯地道:“我笑的是……” 话尾一挑,韩朔还没来得及问是什么,外面就传来了玄奴的敲门声: “公子,宫里派人来请了,说是要商议武试之事。胡将军和赵太尉都已经去了,贵公公在外堂等您,请您快些。” 低咒一声,韩朔表情扭曲地撑起身子,总算是明白身下人的心思:“你笑的就是这个?” 第十四章 郎心谋江山,妾意护社稷(2) 就是看他这样难受,她就高兴了是不是? 潋滟笑得花枝乱颤,往床榻里滚了几滚,香肩半露,还好死不死地冲韩朔抛了个媚眼: “哪儿能啊,不能继续下去本宫也是万分可惜。只是想着太傅能为国效力,本宫开心得想笑而已。” 特别是他这一脸恼怒,她看得格外称心。 韩朔磨了磨牙,终究是不能多耽误,翻身下床整理好衣裳,凉凉地看她一眼道:“娘娘自行回宫吧,来日方长。” 潋滟笑够了,也下床拢好衣襟,随手将散了的发髻挽了挽,重新披上了披风: “的确是来日方才。所以还希望太傅今日,火气不要太大。” 被中途打断好事,那可是最让男人着恼的事情。潋滟幸灾乐祸地往韩朔的下身看了一眼。 韩朔揉了揉眉心,深呼吸了几次,拉开门便先出去了。再多留一会儿,他都怕自己会伸手去撕碎了她! 他早该知道,她这样的性子,哪一次轻易叫他如愿了的? 潋滟呆在屋子里,乐不可支地又笑了一阵,估摸着人该走出了韩府了,自己才戴上风帽出去,从韩府的后门离开。 街道上,韩朔没乘马车,而是策马而行。一路扬尘,传话的太监都没能跟上他,只能在后面乘着马车追着。 “瞧瞧咱们韩太傅,为国忧心成什么样子了啊,都这时辰了还要入宫。”街边的大婶挎着菜篮子,啧啧称道。 “是啊,也亏得有韩太傅在。”卖烧饼的大叔压低了声音,左右看看:“要不然这大晋在那傻子皇帝手里,可不得亡国?” 路上的灰尘慢慢落下了,归于平静。街边的百姓却还在谈论这大晋绝慧的韩子狐。 “嘻嘻,我家小姐可喜欢这韩太傅了,可惜韩府门槛太高,不然我家老爷也是要去求个亲事的。” “还真是,韩太傅已经二十了,怎的还不见娶亲?” “嗳,你不知道么?先前听说,韩府和那楚家也是有亲事的。后来…圣意横刀夺爱,那楚家小姐入宫当了贵妃啦。韩太傅是个痴情种,这不,都这样的岁数了还不见再娶。” “这样啊,那这韩太傅可算是难得的好男人了,痴情又一表人才。怨不得这洛阳城里,小姐们个个都想嫁他!” 众人哄笑,聊起那不知道哪里听来的八卦来,倒是热闹。 潋滟低着头从旁 边过,微微嘲讽地勾了勾嘴角。 韩朔痴情不再娶?这怕是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了。他若会痴情,洛水都得倒着流!也就是表面功夫做得好,才让这些百姓将他当成那蜀中的诸葛,国家的栋梁。皮相再值几分钱,便成了戏曲里的英雄,闺阁女子梦里的情郎。 实际那狐狸皮下的心有多狠?潋滟低笑。 坐上太傅之位的第一天便送了自己的亲大哥下狱,同月气死自己的亲生父亲,次月上楚家撕毁婚书,当众辱她。丧期未满也能同他的狐朋狗友花天酒地,半分不怕天打雷劈。 韩朔的那颗心,怕是铁打的铜铸的,哪里有情意可言! 加快了步子往皇宫走,潋滟想着等会儿御书房里要议的事,心里才略微有些开心。 等着吧,韩朔。你也总有笑不出来的那一天。我不急,慢慢来,总有一日也能让你尝尝,撕心裂肺到底是怎么个滋味! 你不是要万里江山尽握么?那么正好,我楚潋滟拼尽这一生,要的却是司马王室千秋万代。最后鹿死谁手,只有各凭本事了! 第十五章 曲意为欢好,暗中渡陈仓(1) 夜幕降临的御书房。 司马衷有些惴惴不安地坐着,手里捏了枚玉佩反复地摩挲,眼睛也在四处看。书房里气氛一片压抑,帝王本来就胆子小,此时看着韩太傅黑着一张脸坐在一边,他心里就更是忐忑,额头上的汗水都要落下来了。 “韩太傅,匆忙举行武试本已是不妥。如今还要朝廷内定人选,岂非是将寒门的有志之士都拒之于门外?”赵太尉皱眉道:“人选之事,还得从长计议。” 韩朔似笑非笑,脸上的表情却分明是极为不耐烦,看得赵太尉心里直跳。谁没事又得罪了这祖宗啊?一来就没个好脸色,皇上都要被吓得哭了。 “赵太尉,您倒是告诉我,怎么个从长计议法儿?”韩朔冷冷看着他:“若是再跟从前一样武试,等人选出来,匈奴王都该在太极殿喝茶了!” 赵定国怔了怔,也有些为难。这若按武试的规矩来,少说需要一月才能出个武状元。时间上的确是来不及。可若按韩朔所说,由各大臣推荐,直接进行比武和文试,也未免有些不够公正。 “楚将军以为如何?”没法儿了,赵太尉转头看向另一边坐着的人。 楚啸天已经坐了好一会儿了,从韩朔开口到现在他都一直沉默,一双深沉的眸子只看着书桌后面的皇帝。 听得赵太傅这一句,司马衷也立马跟抓住救命稻草似的看向他,目光带着那么点儿可怜:“是啊,国丈觉得如何?” 虽然潋滟只是贵妃,但是皇帝一直尊其父楚啸天为国丈,大抵也是因为他格外看重潋滟的缘故。 楚啸天微微一笑,站起来朝皇帝恭敬地抱拳行礼道: “回皇上的话,老臣以为,韩太傅说的不无道理。为了节省时日,由朝中三品以上官员举荐人选进行比试当是最佳。只是今年稍微特殊一些,举行两场武试也无妨。这次便就算做是武士们争夺镇边将军的位置,而下一次,再正式选一个武将军即可。” 司马衷下意识地点头,又扭头去看韩朔。 韩朔靠在椅子上,听完楚啸天的话便笑了:“毕竟是将军,楚大人怎么也比我们懂,那就这样吧。武试的时间定在后日,也就不要变了。届时大家带着各自举荐的人去便是。” 赵太尉松了口气,这事儿算结了。 “国丈,朕…算几品?” 楚啸天刚打算坐下,耳边就响起了帝王这么小心翼翼的一句问话。 大晋之帝是几品?楚将军哭笑不得,眼里有无奈也有担忧。 “皇上,您是一国之君,没有品阶的。” 韩朔也侧头,奇怪地看了那傻皇帝一眼。好端端问这个做什么? “朕的意思是…朕可不可以,也举荐一个人?”司马衷眼睛飘啊飘,就是不敢去看韩太傅。急急忙忙地说完这一句,便低下了头。 举荐一个人?韩朔没反应过来,楚啸天更是没反应过来。他们都当皇帝今日又是只来当个摆设的,却不想他竟然开了这个口。 第十六章 曲意为欢好,暗中渡陈仓(2) 书房里只安静了一会儿,楚啸天便开口道:“皇上想举荐人自然是可以的。您是这大晋的帝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没有什么是皇上做不了主的。” 话朝着皇帝说,眼睛却看向了一边的韩朔,楚将军笑了笑,眼角带出了一些皱纹。 司马皇室辛苦打下的江山,自然容不得旁人半点觊觎。楚家世代忠诚,与奸佞之人,也必然是势同水火。故而这话带着锋利的刀口,也全是冲着那韩太傅去的。 韩朔却像没听懂一样,半点没有在意,只看着司马衷问:“皇上要举荐何人?” 司马衷抬手擦了擦额头,小声地道:“朕…朕要举荐的人,等武试之时自然会前来会场。届时韩太傅再看如何?” 嗯?韩朔长眉一挑,眯着眼睛看向那书桌后的人。 傻皇帝什么时候也学会卖关子了?这分明不是他做得出来的事情。 略略一想今日楚潋滟的动作,韩太傅的脸色沉了下去,指节敲着椅子的扶手,盯着有些紧张的皇帝道:“那皇上可否先告诉臣,那人姓甚名谁?也好让臣看看他是否够资格。” 司马衷下意识地看向楚将军。他哪里知道沉心要举荐的人叫什么啊?可是现在被韩太傅看着,浑身都紧张了起来,压根不敢撒谎。 “太傅这话说得,未免有些对皇上失敬了。”楚啸天站起来,挡住了韩朔看向皇帝的视线,迎面对他道:“皇上选的人,自然是够资格的。太傅还要怀疑,那便是怀疑皇上。” 韩朔嗤笑:“先王让我韩家辅政,如今我身为太傅,自然是要好好辅佐皇上,免得他被人给蒙骗了去。先问问那人的名字有何不对?” 楚啸天摇头:“为忠臣者,不质疑君主判断。” “你那是愚忠!”韩太傅微微拔高了些声音,看着面前这老匹夫,真恨不得将他发配了边疆,免得看了就烦! 可是,他若真这样做了,楚潋滟又岂会同他善罢甘休? 这样一想就更烦了,韩朔站起来,板着一张脸。那厢楚将军听得一声“愚忠”,也是微微起了怒意,整个御书房里又开始气氛压抑。 司马衷左看看右看看,急得不知道该怎么办,心里忍不住就开始想念沉心,她要是来了,他也就不用这么害怕了。 “天气转凉了,洛阳的气候又干燥,还是该喝些菊花茶,降火解燥。婢子斗胆,奉沉香宫贵妃娘娘之命,送来香茶。” 有娇俏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如一阵春风,听着就让人心里雾霾顿开。皇帝的眼眸立刻就亮了。 说曹操曹操到。 韩朔脸色缓了缓,楚啸天倒是略微有些惊讶,听着那声音,分明不就是… “快进来。”司马帝高兴地喊了一声。 御书房的门被缓缓推开,一身翠绿宫女装的女子低头而入,手里捧着红漆的托盘。那托盘上的茶不多不少,刚好四盏。 “各位大人请用茶。” 依次路过茶座并将茶放下,小宫女捧着最后一只玉石镶金的茶盏,盈盈地放在了皇帝手边。 “皇上请用。” 凤眼微眯,笑得如倾世桃花尽开。潋滟站在书桌边,低头看着司马衷呆愣的脸,悄悄地伸手捏了捏桌下他的手心。 第十七章 曲意为欢好,暗中渡陈仓(3) 司马衷笑了,跟孩子似的乐得摇晃潋滟的手。她来了他便安心了,这御书房的气氛都好像瞬间好了起来。一阵秋菊清香盈室,剑拔弩张之势顿消。 韩朔眯了眯眼,楚啸天微微错愕。这儿除了赵太尉,其余的人都是认识潋滟的。只是这时她竟扮作宫女来这御书房,帝王喜,韩朔怒,楚将军却是忧啊。 他这女儿自小心气就高,与韩朔解除婚约之后入宫,也势要做这后宫第一人。倒不是盼着入主中宫,而是要秉承楚家家训,护司马帝王安稳于皇位之上。他曾心疼过潋滟,旁人都在秋千墙头的年纪,她却关上门读那《治国策》。 女子不比男儿,他也曾给她说过,希望她快乐一些。却哪知这孩子笑语盈盈地道: “爹爹从哪里听得女子不如男?潋滟不信,便偏要做这女中的诸葛,军中的木兰!” 如今她已经入宫为妃,也当真成了那后宫的第一人,楚啸天却觉得担心,潋滟看起来是在履行她说过的话,却并没有那么快乐。 因为谁呢?韩朔么? “茶都送完了,为何不退下呢?难不成你家娘娘还让你带了情话来,要同皇上说?”韩太傅碰也不碰那茶,只睨着那杵在那儿不动的小宫女,讥诮地开口。 潋滟低眉,很是恭顺的样子,松开皇帝的手便往后退了一步,道:“太傅恕罪,娘娘今夜有些难眠,特地让奴婢来侯着皇上,想着时候差不多了议完事,奴婢便引着皇上去沉香宫呢。” 后宫女子争宠,宫女侯着皇上是常有的事情。只是这沉贵妃恩泽深厚,身边的宫女行为便也大胆一些,敢直接来御书房里面侯着。 赵太尉不以为意,还劝韩朔:“太傅,反正事情已经定下来了,您何必跟宫女过不去?时候当真是不早了,明天还要上朝,今日便到这里吧。等后日会场上,自然就见了分晓。” 韩朔冷哼,楚啸天也跟着开口:“究竟谁能夺那镇边将军之位还是未知数,太傅计较那么个武士也没意思。散了吧。” 能让韩朔这么戒备,一定又是潋滟背后做了什么。楚将军微微一笑,看一眼那老实低着头的小宫女,便给皇帝行了礼,率先走出了御书房。 赵太尉跟着也走了,韩朔一人留着也终究没意思,到底还是站了起来。 “娘娘又赢了臣一步棋。”狐狸笑起来,带着些寒意:“臣等着看后日好戏。” 潋滟也抬起头来,大方地朝他一 笑:“太傅可要耐着性子等了才有好戏看,今日天晚,奴婢就不远送了,太傅好走,小心脚下。” 韩朔一声冷笑,甩袖离开。 门敞开,一阵风吹进来,司马衷打了个寒战。等门再次合上,他才放松了下来。 “爱妃,你怎么穿成这样?”好奇地看着涟漪身上的宫装,皇帝还伸手扯了扯。 潋滟连忙拉住他的手,哭笑不得地道:“若不是为了皇上您,臣妾哪里用得着穿成这样。天色太晚,皇上还是同臣妾回去吧。” “去沉香宫么?”皇帝眼睛亮晶晶的。 “嗯。”潋滟舒心一笑。 第十八章 设下此一局,汝可愿对弈?(1) 这世上若要说还有那么一处安心,那定然是傻皇帝这一处。虽说司马衷是个傻子,可也正因为如此,潋滟跟他在一处,从来不用掩饰自己。那张妖媚的脸褪去浮华的笑容,会变得格外真诚。 “好啊好啊,朕是不是可以抱着爱妃睡?”皇帝开心地站起来将她往外拉:“爱妃已经很久很久没给朕讲过故事了。” 每回在沉香宫安寝,总是和其他宫殿里不一样。沉心从来不会像那些女人一样,要吃了他似的扑上来。她总是卸去一身妆容,穿着最舒适的寝衣,睡在他身边给他说故事,直到他沉沉睡去。 所以司马衷最喜欢潋滟了,他觉得她有说不完的故事。 “好,皇上抱着臣妾,臣妾继续给您讲盘古开天地的故事吧。”潋滟提着裙子跟着他跑,脸上带了些无奈的笑意。被这么拉着,半点形象也没有,跌跌撞撞地跨出门槛,随着他走向那龙辇。 夜已沉寂,今天做的事情也委实多了些,潋滟被拉上龙辇,半分也没有不自在,靠着司马衷的肩膀就开始闭目养神。她是有些累的。 司马衷的肩膀也算宽厚,一动不动地任由她依靠,还伸手过来护住了她的肩膀。潋滟顿时觉得心里一阵温暖。 若是这人不是个傻子,倒也是个好归宿呢。 车辇摇晃了一路,也不知道是不是在皇帝身边完全没有戒心,潋滟当真是睡着了。下车的时候,司马衷手足无措地看了她好一会儿,才在贵公公的提醒下将人小心翼翼地抱下车。 “好小。”皇帝慢慢地往沉香宫里走,看着怀里那娇小的身子,忍不住低声嘟囔:“总是看起来很高大的样子,怎么抱起来就只有这样小的一团?” 潋滟安稳地睡着,竟也没有被弄醒。被人放上软绵绵的床榻,她低吟一声,不知道嘟囔了一句什么,滚进床里面就抱着枕头睡了。 “爱妃骗子,不是说要给朕说故事么?”司马衷嘟着嘴,颇有些委屈了:“骗人。” 不过低头看去,床上的人还穿着宫女的衣裙,挽着简单的双螺髻,少了几分贵妃的气势,倒真像个十六岁的少女了。 无声地叹口气,皇帝觉得自己要大度一点,改天让她补上好了。这么一想,脸上立刻又笑了,脱了衣裳往地上一丢,便爬上床去揽住潋滟的腰。 “爱妃好梦。”低头在她额上落下一吻,司马衷开心地闭上了眼睛,紧紧地挨着潋滟睡了。 第二天早晨 醒来的时候,潋滟一睁眼,看见的就是傻皇帝睡得很香的侧颜。 天还没有亮,微微有些幽暗的光染了寝宫一角。朦胧之中,司马衷的脸显得很俊朗。眉如青山,唇含朱丹,鼻峰挺拔。不做那些傻里傻气的表情,他还是很好看的。 “皇上,该起了。”潋滟看够了,微微一笑,伸手捏住了司马衷的鼻子。 “唔。”呼吸困难,皇帝皱着眉翻了个身,挣脱开潋滟的手。 “天都已经亮了,您还要上早朝。”潋滟坐起来,索性扯了他的被子:“您再不起来,韩太傅就来催了。” 第十九章 设下此一局,汝可愿对弈?(2) 司马衷很尊敬韩朔,同时也算是比较怕他。这时候听见他的名字,好歹是被刺激了一番,睁开了眼睛。 “爱妃,朕困。”左右没看见韩朔,司马衷扭身就跟潋滟撒起娇来:“早朝最没意思了,那下面的人没一个听朕说话的,还要朕去做什么呢?一切由韩太傅决定了也就是了。” 潋滟皱眉,费力将这傻子从自己身上扒拉下来,微怒道:“皇上怎么连这种话都说得出口?您才是帝王,韩朔那狐狸,还能让他代了天威?” 司马衷委屈地扁扁嘴,跟只无辜的小白兔一样看着潋滟:“爱妃不要生气。” “你起来我就不生气了。”潋滟轻哼,拍了拍手朝外面喊了一声:“休语含笑,进来!” 门应声而开,两个伶俐的丫头一个捧了皇上的朝服,一个端了洗脸用的热水,麻利地将东西放好。 “皇上请站下来,奴婢替您更衣。”休语恭敬地说着,伸手就将司马衷扶下床来,像是已经很习惯了,整理好他的袭衣,便将朝服一件件套上,系上腰带。 含笑拧了帕子来给帝王净面,又端了茶来给他漱口。司马衷眼睛一直是半睁着的,等一切都收拾好了,便自觉地坐到床边的凳子上去。 潋滟像以往一样,半跪在床上,拿着梳子替他挽发戴冠。 一切收拾完毕,桂公公也就弯着腰在门口候着了。潋滟散着头发下床来,不放心地嘱咐他一句:“皇上记得,若是提及武试的事情,您敷衍几句就成,等着明日开试了再言其他。” 皇帝一笑,拉过潋滟来就在她脸上亲了一口:“朕知道啦,爱妃再去睡一会儿吧。” 说罢,一溜烟地就跑上了龙辇,急匆匆地吩咐人快些去朝堂,生怕潋滟要羞恼地掐他似的。 潋滟是傻在原地了,没曾想他会有这样的动作。那温软的触感好像还留在脸颊上,惹得腮上都跟着有些发烫。 这又是哪里学来的?柔妃一天就没教他个好么?回过神来,潋滟撇撇嘴,没怎么放在心上。司马衷很单纯,表达喜爱与不喜爱,一向很直接。 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她当真还要继续去睡会儿,没睡饱呢。 “娘娘,奴婢怎么瞧着,您这是在把皇上当自家孩子宠啊?”含笑重新铺了床,扶着潋滟躺回去,笑嘻嘻地道:“像是孩子上学堂,您还要叮嘱几句一样。” 什么破比喻。潋滟翻了个白眼,伸手点了点含笑的 鼻头:“小丫头不要乱说话,当心你的脑袋。那是皇上,本宫的夫君呢,孩子什么啊孩子,不害臊!” 含笑咯咯笑了两声,拉了拉一旁休语的袖子道:“休语你说说,有当人家妃嫔当成咱们娘娘这样的么?又是担心皇上被太傅欺负,又是教着皇上如何为政的,哪有这样操心的娘娘啊?” 休语点头:“娘娘都快赶上那吕后了。” 吕后,汉帝刘邦之妻也,执朝政,霸天下。 潋滟被这话惊得睡意全无,撑起身子来黑着脸瞪着休语: “都叫你休语了,说出话来总是能把你家娘娘我给吓死!拿本宫与吕后比,你叫旁人听去,不得说本宫有谋朝篡位之心么!” 第二十章 设下此一局,汝可愿对弈?(3) 休语脖子一缩,立刻轻轻掌了自己的嘴。四处看看,还好这主殿里其他人一般不让进,她说话声音也不大,不至于能让外面的人听见。 “奴婢该死,这嘴总是管不住。”懊恼地跪下来,休语可怜兮兮地道:“娘娘您罚奴婢吧。” 含笑和休语都是潋滟从楚家带出来的丫头,自小陪伴着的,哪里又真舍得罚。潋滟揉了揉眉心,重重地叹了口气:“你给我好好思过,将你自己的名字写上一百遍来给本宫。” “是。”休语叩头谢恩,再站起来就老实了,紧紧抿着嘴唇。 休要多语啊! 这一闹,潋滟也不想睡了,索性起来沐浴更衣,整理好仪容。闲来无事,又不用去同谁请安,便就寻两本书来,坐在沉香宫的书房里看。 “娘娘,柔妃娘娘求见。” 刚看了没一会儿,门口的小宫女就进来通报。潋滟挑眉,合上书道:“请进来。” “是。” 柳则柔没事是不会找她的,但是一找她,往往就不是什么好事儿。 人未到,香先闻。潋滟皱了皱鼻子,看着门口好一会儿,终于是看见个花里胡哨的身影软绵绵地进来,碎步走到她跟前,盈盈拜下。 “臣妾给贵妃娘娘请安。” 潋滟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虚扶了一下,道:“柔妃请起,这样早过来,有何事?” 柔妃抬头,一张芙蓉面笑得妩媚多情:“自然是有事,娘娘可否退了左右说话?” 潋滟一顿,然后扫了含笑和休语一眼。两人会意,轻巧地退出去,将门也合上了。 “说吧。” 柳则柔起了身,捡了张凳子坐下,道:“那位爷跟臣妾说,他对明日的武试很感兴趣。只是动刀动枪的,女人家不适合看。娘娘既然也有了人选,他便要同您打个赌。” 柔妃一直是韩朔明目张胆放在后宫的棋子,韩朔有什么话,通常都是让她过来沉香宫说的。 “哦?”潋滟感兴趣了些,撑着下巴笑问:“什么赌?” “他说,赌这武试胜出之人。”柔妃从袖袋里拿出两张纸来:“请娘娘写下您认为有能力拔得头筹的两个人的名字,然后由您先押一人,剩下一人便算作他押的。届时武试见分晓,娘娘若是押对了人,他便答应娘娘一个要求。” 潋滟一愣,这玩法倒是新鲜。不过…… “若是本宫输了呢?” “若是娘娘输了……”柔妃很古怪地笑了笑:“自然就是娘娘您答应他一个要求。” 两张雪白的纸递到了眼前,潋滟接过来,冷冷一笑。 韩朔当真是一刻也不愿意放过她,要同她打这样的赌。一个要求?这可是他做的亏本生意。他能做的事情,可比她多得多。就赌物来看,是她占便宜了。 可是,韩子狐这狐狸,哪里就是想打赌玩儿了?分明就是要她为难!这名字该怎么写?写上毕卓去,毕卓明日还能平安来那会场么?若是不写,押其他的人,他们两个都不赢,战成平局的可能性比较大吧? 她偏偏喜欢赢,不喜欢相让半分!韩朔也就是吃透了她这毛病,硬生生地送上诱惑来。怎么样?你上不上钩? 潋滟微恼,提笔停顿在半空。但是略略一想,她便又笑了,挥笔便写下毕卓的名字。 字体娟秀,煞是好看。 第二十一章 愿与君作赌,驷马不能追(1) 柔妃瞧着,微微有些诧异。韩朔的心思她肯定是知道的,只是没有料到,楚潋滟这样容易就交代出了这人,她还以为她不会肯写。 写完毕卓两字,潋滟拿起另一张纸,挥笔即写“谢戎”。 比起毕卓的大隐于市,谢戎可是成名已久。他是韩朔门下最有名的武士,传闻中“以斗为酒器,醉剑斩宵小”的狂人。若说这次比试能有谁能压过毕卓,那么只可能是这个人。韩朔一开始,大概也是抱了让谢戎夺魁的心思。 “承蒙那位看得起,要同本宫打这样的赌。” 写完,潋滟拿起两张纸,看着柔妃笑了笑:“还请柔妃姐姐转告那位爷,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愿赌就要服输才好。” 柔妃看了看那两个名字,略微有些不屑:“娘娘就这样有把握,您举荐的人能赢得了谢戎?” 且不说谢戎文韬武略一直不输旁人,就算是那毕卓本事过人能赢谢戎一筹,评判输赢的人里,可还是韩朔的人居多呢。 潋滟咯咯一笑,媚眼如丝:“姐姐说的哪里的话,本宫怎么会押一个没有任何名气的小子?这样输面较大的人,还是留给那位爷押吧——本宫押谢戎胜!” 雪白的纸落下来一张,柔妃有些呆愣,伸手去接,毕卓二字轻轻巧巧地就躺在了她的手里。 她竟然押谢戎?! 柔妃神色复杂地看着手里这名字,再抬眼看看楚潋滟,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话来。 “何必这样惊讶,许他张良计,不许我过墙梯?”潋滟捏着谢戎的名字站起来,笑眯眯地看着柔妃道:“赌局开始了,明日见分晓,还望姐姐转告那主儿一句,今晚睡个好觉。” 不是想知道举荐的是谁么?行啊,告诉他又何妨。她押谢戎,毕卓便是他该保的人。若是他拼着赌局输了也要除去毕卓,那么她便利用赢了的条件,让自家大哥远去边关也未尝不可。 韩朔的确很了解她想赢的性子,只是少算了一点。这次哪怕拼着自己输一回,她也不会让他再吞了镇边将军之位。输有什么关系?最后的成败,才能论英雄。 这赌打下,不管她是输是赢,韩朔都占不了便宜。他能要她做的事情,不过是那些……她不在乎。而她得了他的承诺,能做的却有很多很多。这一步棋,他该是悔得肠青! 微笑着看着柔妃离开,潋滟心情甚为不错,转身回到书桌后就提起笔来练字。 “他朝 笑饮匈奴血,一剑霜寒十二洲。” 不同于刚才的娟秀,这几个字写得磅礴大气,如同出自男子之手。 含笑端茶进门来,看着那字,啧啧称赞:“娘娘这书法是越写越好了。” “嘴甜的丫头。”潋滟小心地将宣纸拿起来,等墨水干了便卷好递到含笑手里:“这个你拿去,让人给裱起来。等明日武试出了结果,不管是谁,都将这赠与他。” 含笑微微不解:“不管是谁都给?” “嗯。”潋滟端起茶来,微微一笑:“就说是皇上恩德,亲赐墨宝与夺魁之人,愿他能安我大晋边关,使百姓免受匈奴之扰。” 第二十二章 愿与君作赌,驷马不能追(2) 含笑拿着那墨宝,着实是打心眼里佩服自家娘娘。这后宫里,或者说是这世上,应该也是找不出第二个像她这样玲珑剔透的女子了。 “奴婢这就拿去寻人。”微微屈膝,含笑小心地捧着东西就出去了。 潋滟懒懒地动了动身子,便又继续靠在椅子上看书。平时在这后宫里,也当真没有多少事能做。她已经将《战国策》、《守弱学》、《孙子兵法》这类的书给看了个通透,闲着无聊连民间那些个名士的诗作也念了个遍,可还是会有大把时间闲着。 后宫的女人果然是寂寞如雪啊。 偶尔一个抬头的瞬间,她也会想韩朔。那狐狸收到毕卓的名字,会做出什么来? 她这一步,也是冒着失去一个新将的危险。不过连输都不敢的人,是没资格赢的。她赌韩狐狸这回,会放毕卓一马。毕竟只是个隐士,不一定能赢得了谢戎。 念及此,心下微松。低头便继续看她的书去了。 “哦?毕卓?”韩朔看着纸上的名字,轻轻一笑:“这丫头当真是好费心思。” 谢戎就站在韩府的书房里看着韩朔,看他微微沉吟了一会儿,竟然将那纸折了三折,捏在指尖上。 “金书,你觉得你能赢得了这个人么?”韩朔抬头问他。 谢戎回过神来,爽朗一笑,道:“毕卓此人在下略有耳闻,据说也是酒鬼,尝尽了这洛阳城的所有好酒,可比在下混得潇洒。至于文韬武略,没有正面对上,在下也不知道他深浅。” “你也有没把握的时候?”韩朔笑着,晃了晃指尖上的纸:“也就是说,这赌局我到是有可能会赢?” 谢戎粗人一个,惯常不会猜人家心思。这会儿看着韩太傅的表情,也不知道他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只能道:“在下当尽力而为之,无论对手是谁,都将用尽毕生所学,力求夺魁。” “很好。”韩朔将纸放进了自己的袖袋,微微眯眼道:“你便去准备吧,不用顾忌其他,该赢就赢,赢不了就输痛快些。” “是!”谢戎心里松了松,很是感激地朝韩太傅抱拳行礼,恭敬地退了出去。 韩狐狸手撑着下巴,唉声叹气地喃喃自语: “潋滟啊潋滟,你这一步走得,叫我好生为难。到底是杀,还是不杀呢?” 敢拿着他的腰牌出去和男人喝酒,胆子还当真是大了。他不找个地方把那天的怒气给泄了,是不是有 些伤他自个儿身体啊? 可是现在,那丫头又将这人的名字塞到他的手里。他这一动,等于就是白给了她一个要求。留着毕卓去比试吧,赢了他这口气就更难消,输了他还是要给潋滟一个要求。 哎呀呀,他今天大抵是昏了头,急着把人名字套出来,结果反而让那丫头将他一军,把他自己给套进去了。 失策失策。 不过看来,潋滟是盯上那镇边将军的位子不放了,就等着明日结果出来,笑眯眯地来同他讨赢了或输了的筹码。 这会是怎么个结果呢?韩朔摸了摸下巴,看着窗外的几片落叶,静静地思考。 第二十三章 愿与君作赌,驷马不能追(3) 武试虽然仓促,但毕竟是重要的比试,台子东西准备得还是一丝不苟。这日午膳时辰刚过,几顶官轿跟着龙辇就到了洛阳城南的会场,那儿早早的就有一众衣着整齐的武士在候着了。 司马衷好不容易出一趟皇宫,兴奋得坐个龙辇都不安分,不停地将纱帘掀开往外瞅,时不时还问贵公公这个是什么,那个是什么。 韩朔下了轿子,眼睛一扫便看见了那边站着的谢戎。他依旧还是那自信从容的模样,一身浑然天成的光华将周围的人都比下去一截。 那是天生就该上战场的人。 “韩太傅,就是这些人要打架么?”司马衷高兴地下了龙辇,跑到韩朔身边道:“让他们快打吧!” 跟着下轿的几个文官武将闻言,都是哭笑不得。那已经齐刷刷跪下行礼的武士们听着,也是心思各异。 想报效司马皇室的人不是没有,可是这么个傻兮兮的皇帝,实在是让他们没多少盼头。所以大多数人都是想,与其寄了希望在这傻子身上,还不如投韩朔门下,好歹有一展抱负的机会。 “皇上,您先上那边的台子上坐着,等会儿就能看了。”韩朔很好脾气地安抚他:“今日天气不错,也算见着些日头。您乖乖坐着不要动,也看得尽兴些。” 司马衷看了看那边摆着龙椅顶账和桌子的台子,乐呵呵地拍了拍手便跑过去了。 武试不许女子观看,所以潋滟也就没能来成。临行时她已经千叮咛万嘱咐,让司马衷别的不管,保证自己别被刀啊枪啊的误伤了就成。 司马帝是觉得沉贵妃越来越有已逝太后的风采了。 “今日比试者,共二十六人。分十三组相对,胜者与胜者再博,直至最后两人一决胜负。”贵公公捏着公鸭嗓,简单地宣布了一番规则,并着重强调:“点到即止,输赢由各位大人定夺,尔等不得有异议。” 毕卓一直低着头站在人群的最后面,一身不起眼的玄衣,黑布裹发。从进来开始就没有与旁人说话,而是在发呆。 韩朔在皇帝的右手边坐下,几位参与评判的大臣也挨个坐下来。楚啸天自然也在,一双有神的眼睛往那堆武士里扫了好几眼。 潋滟说,今日武士之中会出人中龙凤。可是楚啸天只认识一个谢戎,其余的都是陌生不起眼之辈。她看好的又是谁呢? “由各位武士先行抽签,天定对手。”贵公公吆喝了一嗓子,便有太监捧着一个竹 筒,挨个让武士抽签。 毕卓随意拿了一支,上面写着“拾叁”。 按照顺序是最后一个,毕卓松了口气,心里便又开始想起昨日的事来。 也不知道韩朔是如何得知他今日会来这武试的,昨天下午这位高权重的人竟然亲自去了城郊打铁铺子,跟沉心姑娘一样,要同他喝酒。 说不吃惊是假的,不过他也很快冷静了下来。已经接受了沉心姑娘的美意,他自然不能再怀二心,这是品德和气节。 可是韩子狐也没逼他,只是让他选,赢了这场比赛之后,是想一辈子留在边关守城,还是带兵上战场奋勇杀敌? 第二十四章 场上龙虎斗,花将落谁家(1) 毕卓脸上有些凝重,袖子下的手捏紧了又放开,眼底带着些茫然。 大丈夫若是不能上阵杀敌,那该是何等的窝囊?可若是背信弃义,他又该以何面目去说那一句“鞍前马后为吾主”?韩朔简单地给了一个选择,他却为难了。 “喝!” 在他犹豫的时候,会场上却已经有人开始比试。武试比的是拳脚功夫,三十招之内,分出上下即可,由座上的几位大臣评出结果,输者离场,赢者留至下一轮。 此时在场上的是两个有些资历的武将,皆为韩朔门下之人。虽说商议决定的是三品以上官员举荐,可是今日来的很多人都出自韩府。如潋滟所说,这就是韩子狐给自己搭的戏台子。 毕卓往台子上看去,对战的两人你来我往,打得难舍难分。一人下盘很稳,扫堂腿快得像风,硬得似铁。一人伸拳如锤,落在肉上怕是要把人骨头都震碎。二十招过去都没能有丝毫胜负之分,看得人忍不住要拍手叫好。 司马帝眼睛眨也不眨地看了好久,嘴里忍不住惊叹道:“好厉害啊。” 韩朔微微一笑:“皇上觉得这两人谁更胜一筹?” 皇帝老实地摇头:“朕不知道,朕觉得他们打得都挺好的。” 每年都能看这么一场打斗,司马衷一向是当猴戏来看的,图个热闹。韩朔也知道,所以只是这么例行地问了一句,便与旁边的其他人商议起场中两人的胜负来。 毕卓朝韩朔的方向看了一眼,神情有些复杂。 第一场两人三十招结束,韩朔挥挥手让旁边的贵公公宣布了胜者,然后平静地瞧着第二组的人继续上台。那双眼睛看向下面的时候,似乎在他的身上停留了一会儿,接着意味深长地笑了。 毕卓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回过神来又略微觉得自己有些失态,干脆便低下了头。 整个武试就是一场让人眼花缭乱的文雅打斗,待十一组的人比试完毕,看台上面的皇帝和臣子的表情都很是满意。这一批武士出类拔萃者甚多,想必将来大多也能为国效力。 轮到第十二组的时候,毕卓敛了敛神,认真地看向台上。 谢戎上场了。 一身干净利落的武士衣裳,肩膀和膝盖上有皮质的护甲,谢戎准备得很充分,脸上的表情也是万分自信。刚一上台便有礼地朝对手抱了抱拳,那气势与一般的武士自是大不相同。 毕卓是知道谢 戎的,或者说,洛阳城里还没有不知道他的人。 韩朔微微坐直了身子,楚啸天也睁开了半阖的眼,饶有趣味地看着台上。 谢戎对面站着的人是有些紧张了,钟声一响,竟然愣了一会儿才动手。场上走神是大忌,谢戎眼里划过一丝可惜,准确地抓了这空隙,肘顶其腹,飞身踢其首,上三路专攻首级,下三路最后扫腿,很轻松地就将人撂在了地上。 “好!”台下爆发一阵喝彩,司马衷更是兴奋得站起来拍手:“好快,这么快就赢了!” 十招未过,谢戎胜局既定。毕卓安静地看着,眼里有些敬佩之意。 “谢戎胜!下一场,毕卓、虎威——”贵公公拖着嗓子唱了一声。 周围对谢戎的赞美声还未曾停歇,毕卓抬步,平静地往台子上走去。 第二十五章 场上龙虎斗,花将落谁家(2) 谢戎转身朝韩朔的方向行了一礼,方才微笑着下台。错身之时,他轻撩眼角,看了上去的毕卓一眼。 那人面容平静,无悲无喜,丝毫没有被周围的动静影响,甚至连看他一眼都没有。上台去站着,稍微活动了一番筋骨,便安静地等着对手。 这便是贵妃娘娘看好的人么?谢戎眼里微微有疑惑,下台来站在最近的地方瞧着,只觉得这人除了从容之外,没什么其他的特点。 韩朔的手指一下一下地敲着桌沿,看着台子上的毕卓,心里已经定了主意。 这是楚潋滟找来的人,那又如何?他难道就没法子收作己用了么?男人对权力的渴望,可以促使他们做很多事情。只要毕卓稍微有些动摇,他也就未必会输给潋滟这一局。 就看潋滟有没有看走眼,有没有将人给捆牢实了。 “喝!” 比试开始的钟声一响,虎威便如同方才的谢戎一样,先发制敌。动作快而准,也比谢戎逊色不了几分。毕卓站着没动,竟也如刚才那人一样在发呆。 “哎呀,可惜了。”赵太尉瞧着,忍不住道:“我还以为最后一场能精彩些,想不到是要重蹈覆辙。” 虎威是韩朔门下仅次于谢戎的猛将,喜爱打斗,以取胜为乐。此时一上来就占尽上风,脸上的表情也是自信满满。 可是,一拳及肉,毕卓却纹丝不动,横腿一扫,疼的反而是虎威自己。毕卓生受这两招,像是在判断他的实力。 谢戎脸上的笑意褪去了,韩子狐也抬了唇角,眼神里带了兴味。 “兄台好身手。”毕卓开口,却是赞了虎威一声,随后身形一动,将这两招原原本本地还给了他。 一拳及肉,虎威只觉得喉咙一甜,险些吐出血来。狼狈地侧身一避,却哪知毕卓动作极快,腿扫过来,跟铁打的一般,快将他的腿生生踢断了! 这力道,常人哪里能有! 虎威一个趔趄,差点倒下去。却还是忍着疼痛翻了个后身,拉开些距离重新估量对手。 会场上的气氛瞬间热烈了起来,赵太尉拍着自己的手背道:“老夫还看走了眼,那玄衣之人姓甚名谁?” “太尉大人,那人名唤毕卓。”贵公公弯着腰提醒,顿了一顿,又加上一句:“是皇上举荐的人。” 楚啸天一惊,扭头去看皇帝。他举荐的人? 司马衷看得正兴奋, 哪里顾及到旁边人的目光。他只觉得那玄衣人好生厉害,一样的形势,他可以反占上风。一样的招式,他纹丝不动,却是把对手打退了。 “楚将军生了个好女儿。”韩朔看着台上的打斗,轻笑着说了一句。 潋滟看人很准,能让她挖出这么个人来,也的确是有资本和他作赌。 楚啸天目光一闪,随即明白了。台上那玄衣人,就是潋滟说的人中龙凤?果然非浅水之鱼。 “娘娘,您不紧张么?” 沉香宫里,休语瞧着自家主子还在懒洋洋地睡觉,免不得凑过去紧张兮兮地道:“武试开始了啊。” 潋滟缓缓地半睁了眼,打了个呵欠笑道:“你把心吞回肚子里吧,你家娘娘我注定是要输这一场。毕卓,会赢的。” 第二十六章 场上龙虎斗,花将落谁家(3) “娘娘为何这般肯定?”含笑好奇地过来帮潋滟捶腿:“听闻参与武试的人皆是才华出众,怎么就一定会叫毕卓拔了头筹?” 知晓了自家娘娘与韩太傅的赌约之后,两个丫头就一直提心吊胆的。一方面盼着娘娘选的人能赢,另一方面又担心毕卓赢了,娘娘要允韩朔条件。 潋滟微微一笑,眼里带了些狡黠: “因为毕卓是张术推荐给本宫的,那人兴许不如韩朔门下武士训练得当,但是张术说他身姿雄健,力可扛鼎。本宫也是亲眼看过,毕卓打铁,若入无人之境。力气巨大,却也懂得使巧。哪怕是对上谢戎,也未必就会输。所以本宫也才敢和韩朔赌这一场。” 指尖轻挑起一缕丝绦,美人凤眼之中流出几分得意:“只要韩朔让他平安进了会场,夺魁自是有八分把握。而韩朔当审判,把握便再多两分。十分把握,胜券自然在握。” 休语含笑都听得呆了呆,而后含笑算是明白过来了:“怨不得那日您要亲自出宫,原来是张大人推荐的。既然如此,奴婢二人也不必再忧心了——娘娘这是输局已定。” 潋滟笑得万分得意,倚靠在贵妃榻上声音如铃:“输他一局又何妨?马吃士卒,我自有一車在后。这一场韩狐狸也不会赢得痛快的,估摸着这会儿会场之上,他已经在看着毕卓谢戎相争,左右为难了吧!” 此语中的。 会场之上,毕卓十招胜了虎威之后,已经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之中,一路过关斩将到了最后的一战。 毫无疑问,对面站着的是谢戎。 这两人到目前为止还没抽到过同一组,竟然就是这么各自战了过来。只是毕卓要幸运些,十三为奇数,抽签总要轮空一人。他偏偏多次抽中空签,直接等待其余的人对战完毕,才来与他做龙虎之争。 故而这会儿在台上,谢戎有些微微气喘,毕卓却是神色从容。 韩朔看着这两人,心里很是难以取舍。叫毕卓轻易拔得头筹,若他不肯归顺自己,那岂不是让潋滟那丫头得意了? 可现下看着,谢戎已经落了下风。若他等会儿再坚持判定谢戎得胜,一旦有失公允,潋滟就可以用那条件要求替换人选,结果还是让毕卓得了镇边将军之位。 两厢一对比,韩太傅揉了揉眉心。果然是让一步就能把自己逼得山穷水尽啊。 “等一等。” 就在钟声要敲响的前一刻,毕卓却突 然开口了。 众人皆是不解,抬头看过去。谢戎也微微诧异,看着对面的人。 “谢兄身经数战,略显疲惫。在下若趁人之危,恐怕是胜之不武。”毕卓转头看着座上的皇帝,抱拳道:“比试讲究公正,草民可否请求皇上,换个比试的法子?” 司马衷眨眨眼,侧头看了看韩朔。 韩子狐微微皱眉,看着毕卓道:“你当这是什么地方,规矩还得由你来定不成?天下没有绝对的公平,运气也是实力的一种。谢戎运气不如你,处于劣势无可厚非。你只管拿出本事来,输赢我们会判定。” 第二十七章 晓明主之意,报知遇之恩(1) 毕卓恭恭敬敬地朝韩朔行了个礼,也不强辩,只是道:“行兵打仗,固然讲究天时地利人和,运气也是实力之一本是没错。可如今的较量,是要为我大晋选出一位适合远征的将军。打斗已经有了数场展示,再让谢兄以疲惫之体与在下对战,无甚意思。但若规矩如此……也罢,在下遵命便是。” 说完,他便退回台上面对谢戎,语气里满满的无奈和妥协令人顿觉此人度量过人,连谢戎心里都对他增了三分好感。 司马衷看看他,再看看韩朔,颇为有兴趣地开口:“韩太傅,朕想听听他的法子,这情况如何分胜负才好哇?” “皇上。”韩朔扫他一眼,无奈地道:“武试规矩一向如此,岂可一朝改变?” 楚将军笑了两声,倒是看着毕卓赞美了一句:“不乘人之危,乃真君子也!” 语罢,转头又对韩朔道:“今日这武试可比往年有意思多了。既然已经如此有意思,韩太傅何不放宽些心,听这人一言?” 一左一右的话都这样说,韩朔索性放松了身子靠在椅背上,似笑非笑地瞧着下面台子上的人,道:“那好,你便来说说看,有什么法子比对战更公平?” 毕卓眼睛微亮,上前抱拳道:“在下以为百步穿杨乃是为战者应修之术,也曾听闻谢兄百发百中,箭术过人。不如这最后一场,以射箭定胜负,可否?” 众人一时惊叹,谢戎箭术闻名遐迩,敢上前挑战之人早些年还有,后来便是越来越少了。毕卓名不见经传,竟敢以此来定胜负? 赵太尉听着也觉得毕卓鲁莽,摇头道:“生生将自己的优势避开,反而去挑战他人所擅长之物。该说他有勇气,还是螳臂当车不自量力?” 韩太傅笑了,倒不是嘲笑,而是当真觉得这人有意思。换个决胜负的法子,便是生生将他手里的决定权夺走,换成更直观的输赢结果——射箭离红心更近者胜。 这样一来,即使他想偏私谢戎,也是没有办法了。 好个毕醉回!怨不得潋滟要亲自出去请他呢,果然是深藏不露。 “射箭啊,朕觉得这也挺有意思。”司马衷笑得一脸开心,压根没有管旁边心思各异的众人,张口就道:“快去准备箭靶子,朕要看谁射得更准!” “皇上!”韩朔正犹豫呢,哪知这傻子竟然就直接同意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收也收不回来。 “太傅不喜欢看射箭吗?”司马衷 一脸无辜地问。 韩朔笑了笑,顺口就答:“没有,皇上想看那便看吧。” 也罢,省了他为难,就让他们堂堂正正分出胜负。之后的事情,等定了镇边将军的人选再说。 几个太监麻利地将靶子备好,摆在一百步之外。两把长弓分别放到了谢戎和毕卓的手里,钟声改为了鼓点声,两人并肩而站,一同引弓。 “毕兄乃君子。”谢戎瞄准红心的同时,低声对旁边的人道:“不管结果如何,在下愿意交毕兄这个朋友。” 第二十八章 晓明主之意,报知遇之恩(2) 毕卓微微一笑,将弓慢慢引满,道:“谢兄豁达,可惜有时候造化弄人。若是各为其主,你我这朋友,就难当了。” “嗖——”谢戎箭已离弦,破空而去,哪怕今日略有微风,那支箭还是稳稳当当地射进了百步之外的箭靶红心上。 人群里顿时响起一阵欢呼和掌声,谢戎稳中红心,这一局至多便是平局,倒不知这毕卓是否能中? “若毕兄弃暗投明,则你我便不必各为其主。”谢戎回头看着他,眼里带着真挚:“本来在下也没有想到,毕兄这样的人,会在那傻……” “嗖——” 飞箭离弦,这破空之声比方才谢戎那支箭更响。众人还未来得及细看,箭头便已经稳稳正中靶之红心。不仅如此,那羽箭更像是钢箭一般,直接穿透了靶子,落在了不远处的地上。 百步之外,力道本来就有所减少,正中红心已是不易,更遑论要穿透红心。整个会试场上一片安静,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精彩得很。 “好厉害的箭法!更厉害的,怕是那力道。”楚将军首先出了声,抚掌而笑:“胜负立断啊!” 众人这才回过神来,纷纷赞叹。谢戎脸上划过一丝惋惜,却还是拍了拍毕卓的肩膀:“恭喜毕兄。” 毕卓侧头,看了看他,道:“箭术你我无差,在下只是侥幸占了力气的优势。他日若有机会,在下还希望能与谢兄切磋。” “来韩府切磋如何?”谢戎扫了台上的人一眼,飞快地低声道:“珍珠之华,不当埋没渔家。” 毕卓微微一愣。 “此场比试,胜者为毕卓。”台上一番议论之后,贵公公拖着嗓子唱道:“请毕卓上前听封——” 回了神,毕卓往前跨了两步,单膝跪地抱拳,闭上了眼睛。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经武试之练,达将军之德。众尔睽睽,德承天厚。兹以镇边将军之位,授武试夺魁之士。加以兵符,镇守边关。抵御匈奴,报效于国。愿卿不负皇恩,护我大晋江山安稳。钦此——” 毕卓深吸一口气,这才觉得自己的手有些抖。 “微臣,谢主隆恩。” 等了这么多年,终于等来了可以一展抱负的这一天。毕卓朝皇帝的方向重重地磕了头,起身上前去接那圣旨。 韩朔似笑非笑地看着,手撑着下巴,没有说话。毕卓却感觉到了些许的压力,不免又想起韩太傅 的那句话。 龙位上的皇帝一脸孩子般的天真,旁边的太傅如同狐狸一般捏着朝政。他该一心护主,还是如谢戎所说,弃暗投明? “爱卿很厉害!”待他走得近了,皇帝笑嘻嘻地道:“朕看过好多打架,能像你这样好的人,还是头一次看见。” 毕卓一震,飞快地抬头看了皇帝一眼,便又垂首:“陛下谬赞了。” “朕说的是真的,你看起来就很适合这幅东西啊。”司马衷说着,从自己宽大的龙袍袖子里掏出一件东西来。 “这个赐予你。沉贵妃说,这是夺魁之人该得的。” 韩朔眉毛一挑,楚将军也侧头看去。沉贵妃送的? 第二十九章 晓明主之意,报知遇之恩(3) 毕卓自然是不知道沉贵妃是何许人也,稍微疑惑地一抬头,就看见一轴画卷递到了自己面前。 檀木作轴,黄锦作结,只是不知里面到底是什么。 毕卓打算起身上前去接,哪知皇帝竟然就一蹦一跳地从龙座上下来了,笑眯眯地站在他面前,将那黄锦绳结一解。 “刷——”画卷一头落地,两行字顺着展现在众人面前。 他朝笑饮匈奴血,一剑霜寒十二洲。 毕卓浑身一震。 那字体压根看不出是出自女子之手,苍劲雄浑,一气呵成。众人都忍不住低声惊叹。 韩太傅低低地笑了一声。 潋滟当真是好样的,以前不是那般不愿意学写这字体,现在倒也肯练到这个地步了。看来离了他,那丫头很勤奋呢。 “微臣……谢主隆恩!”毕卓颤手接过,这才毫无丝毫迟疑地朝司马衷叩拜了下去。 一剑霜寒十二洲,当初他便是在那酒肆里一字一句地道: “在下愿有一日,能鞍前马后护吾主,一剑霜寒十二洲!多谢姑娘成全!” 他能站在这里,是沉心姑娘成全他的。若没有她,他今日定也还是只能继续在那打铁铺子里郁郁不得志。皇上虽然愚钝,可是,他身边的人,却对自己是有知遇之恩的。 知遇之恩,当鞍前马后为报。 司马衷笑着道:“不必多礼,又不是朕写的。等你入宫,朕让沉贵妃来,你谢她好了。” “皇上。”韩朔终于开口,语气微微不悦:“妃嫔不见外臣,规矩不能乱。” 皇帝吓了一跳,连忙老老实实跑回位子上坐着,呐呐地道:“朕错了,太傅不要生气。” 韩子狐站了起来,理理衣裳,心平气和地走到台前,看着下面的一群武士道:“今日胜者虽只有一人,但能入这武试,都是我大晋的栋梁。往后愿尔等各展雄才,皆能有所建树。” “承蒙太傅教诲!”一众武士整齐地跪下,朗声回答。 韩朔微笑点头,摸着下巴开始思考,要给潋滟提什么要求,才能让自己觉得不这么亏呢? 沉香宫。 “娘娘,果真是毕卓赢了。”含笑又喜又悲地道:“皇上已经下旨,将镇边将军之位予了他,这时候应该在接受兵符和赏赐了。” 潋滟掩唇一笑:“果真是没辜负我,也不枉 我盼这些天。” 休语在一旁剥着瓜子,将剥好的堆在盘子里。略有些担忧地道:“娘娘输了还这样高兴,也不知韩太傅会提什么要求。要是……” “休语,你这惯常的乌鸦嘴,快别说了。”潋滟颤颤巍巍地指着她:“说什么什么成真的本事,本宫不想再领教!” 委屈地看自家主子一眼,休语闭嘴了,心里还是忍不住想,狡诈如韩太傅,哪里是简简单单一个普通要求就能满意的人? 武试结束,晚上宫里会举行宴会,作收拢武士之用。一般这样的宴会,韩朔都会格外积极。可是今晚,很意外地,韩太傅没有出席。 “赵太尉,你可看见韩太傅了?”皇帝坐在位子上,看着下面热热闹闹的筵席,奇怪地问了一声。 第三十章 拼尽一日欢,难有百日好(1) 赵太尉四处看了看,摇头道:“臣也不知太傅去了哪里,估摸着是有什么急事吧。皇上找他有事?” 皇帝笑着摇摇头:“没事,只是看不见太傅,朕不习惯。” 旁边听着这话的人都暗笑。韩太傅这是把傻皇帝当儿子养了!一会儿找不见就不习惯,可不跟三岁孩子丢了爹似的么! 赵太尉叹息一声。宫乐响起,众人也就纷纷去看宫女那飞起的水袖,鼓掌叫好了。 潋滟捏着酒杯,双眼迷离地看着面前的人,咯咯笑道:“你长得真好看。” 对面的人低笑一声,弯腰作礼:“臣多谢娘娘夸奖。” 沉香宫里只留了一盏宫灯,显得有些昏暗。韩朔就这样看着潋滟,伸手慢慢捏住她的下巴:“娘娘醉了?” “我不醉,等着清醒面对你么?”潋滟笑得妖娆,手臂缠上韩朔的腰:“知道你今晚必来寻我,我便醉了来等你,免得你说的条件太苛刻,我受不起。” 有人低低地笑着,就着她的手将那整个人都抱到身上来。双腿分开往腰上一缠,自是万分旖旎。 “臣一贯心疼娘娘的,不然,毕卓也活不到进入会场。”韩朔道:“臣输就输在心疼了娘娘你。” 潋滟听着,像是听见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笑得身子止不住地发颤。 “韩朔,你会心疼?你的心不是石头做的么?本宫早就说了,甜言蜜语还是留给小姑娘听。” 暖暖的酒气氤氲上来,韩朔看着身上的人,微恼。随即低咒了一声,抱着人滚向那芙蓉帐。手一挥,帐子便落下了。 “潋滟,你能不能温和一些?做什么总是竖满浑身的刺来对我?” 潋滟在枕间微笑:“太傅说笑,本宫如玉肌肤,何处有刺?” 手指挑开自己的一处衣襟,不意外地看见韩朔的眸色深了些,潋滟闭了闭眼,主动吻上了他的唇。 韩朔没客气,攻城略地肆意侵入,看着身下女子痛得微微皱眉呻吟,他反而觉得更有真实感一些。大手拂过她的身体,他觉得她说得没错,果真是如玉肌肤,没有刺。 强势地占有她,韩朔吻着潋滟眼角微微激动的泪水,很恶劣地咬着她的耳垂道:“等这一场欢爱之后,臣给娘娘的条件,必定手下留情。” 陷入情欲里的人儿猛地打了个寒战,睁着那一双凤眼瞪着他:“你!” 她又天真了, 怎么能觉得韩朔会拿这一场欢爱当条件。这厮当真是折磨不死她不罢休! “别这样恼恨地看着我,潋滟。”韩朔身下动着,温柔又果决地在她身子里掀起一阵情潮:“我不喜欢你恨我。” 潋滟咬着唇,闭上眼不去看他。真是可惜,她这辈子最恨的人,也只有他了! 夜幕低垂,休语和含笑守在沉香宫门外,不许人靠近。但是那宫殿里,始终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来。 “娘娘,唇都咬出血了。”韩朔停下动作,低头吻住潋滟满是血的唇瓣:“臣是真的,会心疼啊。” 第三十一章 拼尽一日欢,难得百日好(2) 潋滟微微一怔,看着韩朔那温柔的眸子,差一点便又要溺进去了。可是她若再溺进去,那便是痴了傻了蠢了,白将自己再送给人宰割。 她不会那么笨,不会再给了韩朔那肆意伤她的权力,还以为他不舍得伤自己。教训有一次就够了。 肌肤相亲,唇舌纠缠,潋滟笑吟吟地迎合身上的人,没做半点反抗。她与他的欢爱,从来都是合拍而协调的。 情动之处,身上的人也迷失了,狂乱地抱着她的身子,一声声地喊着: “明媚,明媚。” 潋滟听得笑出了声,更加大胆地纠缠住他,如蛇一般在韩朔的身下扭动求欢。 心都麻木了,不是还有权力和欲望在么? 情潮褪去的时候,空气里还有糜烂的气息久久没有消散。潋滟没有穿衣裳,大方地走下去给自己倒了杯茶,将自己唇上的血迹一点点清理了。 韩朔难得地发了一会儿呆,随后意识到什么似的,眼眸里略微带些慌乱地看着潋滟。 “韩太傅,天色不早了,再过一会儿筵席都该散了。您还是早些回去,免得被皇上撞见。” 潋滟回头这么说了一句,像是压根不介意他刚刚喊了别人的名字。 韩朔恢复了镇定,披衣下床,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微笑道:“臣的条件还没有提,娘娘何必着急。” 就算那傻皇帝突然回来,看见他,大概也只会说:“韩太傅你怎么在这里,朕正想怎么找不到你了呢。” “太傅想要什么?”潋滟皮笑肉不笑地道:“本宫一无所有,除了这身子。可是这身子太傅也该是不稀罕,反正招之即来挥之即去。” 韩朔沉了脸:“你非要这样说话么?” “哎呀呀,惹太傅不高兴了,本宫罪过。”潋滟故作惊慌地道:“本宫乖乖听着,请太傅说您要什么吧。” 韩朔深吸了一口气,将自己的袍子一点点穿好。 “臣赢娘娘这一局,代价可是极大。所以臣以为,要娘娘一条命,应该也不算过分。” 命?潋滟好奇地指了指自己:“你要我去死么?” “非也。”韩朔淡淡地笑道:“只是娘娘的命归臣,臣想什么时候取就什么时候取,娘娘自己没有决定自己生死的权力。” 潋滟一愣,随即低笑。也对,她最值钱的只有这条命,总归也是在他手里挣扎的。 她向来只有决定自己死的权力,现在韩朔要将这个也拿走了。 “太傅果然一言九鼎,说手下留情,当真就是手下留情了。”她还是笑:“本宫允了。” “好。”韩朔似笑非笑:“既然如此,臣就先告退了。” “太傅慢走,小心脚下。”潋滟依旧是说这么一句。 门开了又合上,潋滟慢慢跌进床里,望着帐顶发了会儿呆,随即披了件衣裳朝外喊:“休语,外面怎么样了?” 休语打开门进来,低声道:“小桂子来传,说筵席上没什么特别的事,就是毕将军将其他人都给喝趴下了。” 潋滟挑眉:“都喝趴下了?” “嗯,连皇上都醉了。”休语感叹道:“毕将军在酒桌上也有横扫千军的架势啊。” “扑哧”潋滟笑了。 今晚韩朔不去那筵席,想必爹爹已经和毕卓聊得很好了。得此一良将,他们便当真是得了很大的助力。输掉一条命,也不亏! 第三十二章 拼尽一日欢,难得百日好(3) 韩朔坐上轿子,揉了揉眉心,暗自反省了一下。脸上有一瞬间的迷茫,不过也仅仅是一瞬。很快便又恢复了正常的模样。 “玄奴,毕卓如何了?” “回公子,毕将军宴后回了自家屋舍。皇上赏的宅子,过两天才能入住。”轿子外的玄奴恭声回答。 “自己家?”韩朔挑眉:“他家中还有何人?” “尚有病弱老母。” 韩朔勾唇一笑:“那他想必也是个孝子了?” 玄奴的声音平静无波:“是的,毕将军侍奉母亲,从来都一丝不苟。” 百行孝为先,毕卓的武略没得说,文韬在那酒宴上应该也展现了一番。再若加一个孝字,他日功成名就,必定名留青史。 韩狐狸抹着唇角笑了:“回府吧。” “是。” 当夜酒宴,赵太尉与楚将军谈笑间出题数十,众位武士争相回答,都各有所长。谢戎与毕卓再战平手,不免有些惺惺相惜。但是离席的时候,毕卓还是拱手跟谢戎道: “今日一别,往后相见,必定是相对之时。愿有一朝你我再战,能酣畅淋漓,兴尽而归。” 谢戎喝得半醉,皱着眉道:“你当真不再考虑么?” 毕卓笑着摇头,袖子里的一卷字静静地躺着。 虽然这场酒宴上没能在皇上身边看见当日那位沉心姑娘,但是接下卷轴,他此生也当是有了方向。鞍前马后为的,只能是皇位上的人。 “告辞。” 乘上车离开他向往已久的皇宫,毕卓又将那幅字拿出来看了看,和着圣旨一起,笑着长叹一声。 三日后启程,待他安顿好母亲,便可以堂堂正正穿上戎装,远赴边关了。 “毕将军,稍等。” 正走到宫门附近,有个机灵的小太监竟然直接蹿上了马车,掀开车帘,极快地进来说了一句:“将军,贵妃娘娘有话转达。明日必将上门拜访,还请将军清理家门,不要留了闲杂人等。” 毕卓一愣:“贵妃娘娘?” 是赠予他这幅字的贵妃娘娘么?他也还正想问,娘娘如何得知后半句话?兴许,是沉心姑娘转达的么? “奴才不能多留,将军记住了就是。”小太监笑了笑,跟来的时候一样,飞快地又下了马车,都没让马车停一停。 “哎……”毕卓掀开车帘去 看,那穿着深色太监服的人早已经消失得干净,快得像是他刚刚眼花了一样。 这个贵妃娘娘颇有些意思啊。毕卓低头再看了看手中的字,弯唇一笑,坐回了车中。 明日,贵妃私自出宫,怕是死罪。可就算如此那位娘娘也要来拜访,他倒是想看看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娘娘,话已传到。”小桂子半跪在沉香宫的外殿里,朝里面的人禀告。 潋滟将自己里里外外洗干净了,正坐在梳妆台前任含笑给她擦头发。闻言笑道:“辛苦你了,没让旁人看见吧?” “回娘娘,奴才动作麻溜儿着呢,保管二郎神三只眼都看不见!”小桂子笑着道。 “就你机灵。”潋滟嗔了一声,顺手拿起台子上的银子给了一旁的休语。休语接过,掀开帘子出去递给小桂子。 “娘娘……”小桂子表情一垮,不乐意了。 第三十三章 梦境不需醒,愿此比水长(1) 亲近之人不以钱赏,至深之情不以斗量。小桂子跟着潋滟一年了,自认为还是很贴心的奴才。可是现在办完事,娘娘竟然给他银子?难不成娘娘还不信任他么? “做什么脸色那么难看?”潋滟给自己戴上耳坠,一钳三珠,华贵而大方。目光从铜镜里落在外面跪着的人的脸上:“这银子你倒是拿着,去内务府疏通一下门路。明早趁着车子出宫运菜,把本宫也偷带出去。能不能成,本宫可就指望你办事牢靠呢。” 原来不是赏他的啊。小桂子松了口气,随即又笑得机灵:“奴才定然不负娘娘所托!” “嗯,去吧。事儿成了,本宫也让小厨房给你做好吃的。”潋滟笑着说了一声。 小桂子别的不喜欢,就是贪吃。听着这话立刻就高兴了,老老实实给潋滟磕了头,便又飞一般地出去了。 “还是咱们沉香宫的奴才最贴心。”休语瞧着,感叹了一句:“前两天还听说皇后宫里的宫女伺候不周,被杖毙了,弄得宫里人心惶惶。新来的小宫女都削尖了脑袋要往咱们宫里钻,都道娘娘您是个好脾气的,怜惜宫人。” 干了的头发被挽成了朝凤髻,潋滟站起来理了理裙子,笑吟吟地道:“这宫里从来就是人帮人,我一个娘娘能做什么?梳头要靠你,穿衣要靠含笑,听消息要靠小桂子。若是不懂得怜惜你们,岂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 她向来温和如水。除了韩子狐之外,潋滟跟谁都能相处得很好,不会起争执。为人处事自然是要有一套法子的,若当真像那皇后那么急脾气,她哪里能过得这么安稳。 “娘娘聪慧。”含笑真心地夸赞一句,便又扶着她去殿门口站着。筵席散了,皇上估计没一会儿就会来沉香宫。 潋滟静静地看着外面的夜色,有些走神。身上已经洗了个干净,但韩朔留下的温度好像还在。炙热的、伤人的触感,以及他今日那一声声情真意切的呼唤。潋滟觉得,今晚这一场欢爱比平时要让她难受。 为何?大抵是被人从梦中吵醒了的恼怒。听得“明媚”二字,许多记忆从心底泛上来,让她避无可避地回想起来——韩朔会这么纵容自己,也是因为她这张脸和姐姐楚明媚一模一样的缘故。 她从来不是什么重要的人,不会有本事让韩朔动容。韩子狐在意的,不过是她能提供的一种假象,一场楚明媚还没有死的梦境。 梦境一旦碎了,她的价值也将不复存在。所以,她楚潋滟心甘情愿地被他 当成楚明媚一样的存在,不抱怨,反而觉得幸运。 这是她的筹码啊,凭着这张脸能换得很多东西,她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爱妃,怎么了?谁欺负你了?”司马衷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沉香宫门口,看着她,有些惊慌地跑过来问。 “嗯?皇上万安,臣妾没有被欺负啊。”潋滟回过神来,对他甜甜一笑。 皇帝的眉头还是拧着,伸手到了她的脸颊上:“爱妃又骗人,没有被欺负,怎么就哭了?” 第三十四章 梦境不需醒,愿此比水长(2) 潋滟一怔,看着皇帝指尖上沾染的东西,有些诧异地摸了摸自己的眼角。 当真是,什么时候落出来了泪?不可思议地看了一会儿,潋滟一本正经地对司马衷道:“皇上,这一定是臣妾在这里站久了,不知道什么时候眼睛进了沙子。臣妾是不会哭的。” 严肃的声音很有说服力。傻皇帝将手往龙袍上一抹,点头道:“说得也是,朕从来没有见过爱妃哭,爱妃跟一般的女子不一样。” 潋滟很开心地拉着皇帝进门,眨眨眼问:“哪里不一样?是不是臣妾尤其漂亮?” 期待的双眸里有一树树的桃花盛开似的,看得司马衷愣了一会儿,很诚实地点头:“爱妃艳绝,当世无双。” 傻子是不会撒谎的,这话听着也就更叫人开心。潋滟捂嘴笑了好一会儿,才拉着皇帝走到床榻边: “明日臣妾要出宫,皇上切记不要告诉任何人。大概中午的时候臣妾就会回来。若有旁人问起,皇上就说臣妾去佛堂诵经去了,知道么?” 司马衷认真地听着,像一个学堂里乖巧的书生,就差摇头晃脑地将潋滟的话背下来了。 “知道了。” “尤其不可以告诉韩太傅,不管怎样都不能。”潋滟不放心地强调了一遍。 毕卓刚刚归于他们这方,不去安抚一番,交往谈心,人心也是会渐渐远去的。所以在他远征之前,她定然还是要去一趟的。 这两日韩朔会为大军出征的事情忙上一会儿,定然暂时无法顾及她。所以只要傻子别说漏嘴,韩朔是不会知道的。 “朕明白了。”司马衷朝潋滟暖暖地一笑,抱着她的腰跟小狗似的蹭:“朕今晚也有些醉了,爱妃陪朕睡吧。” “好。”潋滟将刚梳好的发髻又打散,唤来含笑替皇上更了衣,然后便和衣陪着躺上床去。 司马衷当真是有些醉了,腮上都有些泛红。一沾着床就跟猴子似的朝里面滚了滚,抱住一团被子呼呼大睡。 潋滟哭笑不得,却还是好生替他理好被褥。宫灯被吹熄,整个沉香宫又恢复了安静。 “沉心…” “嗯?”正在发呆,听得皇帝轻喊了一声,潋滟撑起头来看。 哪知司马衷只是在梦呓,吧砸了一下嘴,又继续睡。 梦见她了么?潋滟笑了笑,低声道:“想不到还有人的梦里是我,傻子。” 当真也只有傻子,才会把她这样肮脏的女人放在心里了。可惜了司马衷身为帝王。不然他应该是一个更自在的傻子。 轻柔地在他的脸上印下一吻,潋滟满意地打了个呵欠,在司马衷身边沉沉地睡了过去。 可惜天刚初晓,休语便很不留情面地将自家娘娘从被窝里挖了出来。潋滟一梦尚未做完,跟着就被按在了梳妆台前。 “娘娘,运蔬菜的车是空车出宫,您没地方藏的,只能扮成宫女一路出去。小桂子已经打点好了,就说您是想见亲人的宫女,内务府的人也不会太过为难。” 休语一边梳头一边婆婆妈妈地嘱咐:“您一定要低着头,这张脸太过惹眼。等会儿就算扑上黄粉,您也要尽量不要抬头。” 第三十五章 梦境不需醒,愿此比水长(3) 潋滟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感觉有东西抹在了自己的脸上。一阵搓揉之后,她睁眼去看铜镜,眼里流露出痛心的神色。 “休语,这实在是糟蹋了本宫的花容月貌。”指着镜子里那脸色蜡黄的宫女,这主儿颤颤巍巍地道:“就不能弄好看一些?” 容貌是女子最锋利的兵器啊,哪能这样糟蹋! 休语无奈地摇头:“娘娘且忍着吧,也只有这样才能混得出去。这一瓶黄粉您带着,进宫的时候,少不得要再抹一次。” 主子爱美,平时可宝贝那张脸蛋了。出去见人,必定也是要弄得好看的。只怕这脸上的黄粉,她一出宫就会立刻擦掉。 “好吧。”潋滟叹息一声,勉强将小瓶子塞进袖袋。也不忍再看铜镜了,只吩咐含笑一声:“等会儿伺候皇上起床,本宫就不留在这里吓他了。” “是。”含笑屈膝应了。 潋滟起身出门,小桂子正侯在外面。两人迅速地往那熹微的晨光里走去,一边走小桂子还一边提醒她一些事。说是马车已经在宫门外备好,午时回来即可。 宫里的偏门都是运送货物的,潋滟在小桂子的指点下顺利混入出宫的人群里,跟着牛车往外走。一路上都低着头,也就当真没遇见什么阻碍。到了集市附近,宫人们都各自分散开去。领队的嬷嬷看了潋滟一眼,低声道:“请早些回来。” “多谢嬷嬷。”潋滟乖巧地低身行礼,然后按小桂子说的马车的位置寻去。刚一坐上车就拿了半干的帕子出来,将脸仔仔细细擦干净。 毕卓的家在城北一片不起眼的宅院里,错落的屋顶显得有些拥挤,院子里挂着洗净了的粗布衣裳,还有些孩童在其间跑来跑去。 “咦,姐姐你找谁?”虎头虎脑的孩子瞧见了潋滟,好奇地停下来看。 这一块儿住的人家都不是很富裕,所以看见一个穿宫装的美丽女子,孩子们都很惊奇。 “毕卓毕公子可是住这里?”潋滟低下身子来,很和蔼可亲地问。 “啊!毕大哥!”一个孩子叫了一声,扭头就往一旁的屋子里跑,边跑边喊。 潋滟瞧着他们这活泼的样子,心情也好了不少,跟着走几步过去,就看见毕卓有些匆忙地迎了出来。 “沉心姑娘!”看见眼前的人,毕卓只觉得心头一热,刚想说什么,却突然想到了哪里不对。 那公公不是告诉他,贵妃娘娘要来 见他么?为什么来的却是沉心姑娘? 潋滟在那门前站定,看着毕卓脸上迷茫的表情,轻轻一笑:“毕将军,不请本宫进去坐坐么?” 毕卓浑身一震,像是突然被惊醒了一般,往屋子里退了两步。 旁边嬉闹的孩子尚且还听不懂“本宫”意味着什么,仍旧嘻嘻哈哈地闹着。毕卓看着眼前的人,心却是渐渐沉了下去。 沉贵妃,楚氏潋滟。他怎么就不曾将这绝色的人,往那人身上想呢? “竟然是贵妃娘娘……微臣,有失远迎。” 第三十六章 杀机四伏处,劝君多小心(1) 声音里的失落要费力才藏得住,毕卓拱手行礼,侧身让开了门。 香风盈盈,佳人款款而过,大方地坐在粗糙的桌边,语中含笑:“毕将军不用多礼,上次没能说清楚,本宫这次是特地来赔罪的。” 毕卓转身,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自嘲地笑了笑。 空有明月挂楼阁,穷此一生求不得。 贵妃娘娘是聪明人,从以“沉心”的身份出现开始,没有撒过一句谎。皇上身边的人,不止有女官,更有的是妃嫔。是他自己误会了,将她当做一般宫人,甚至还在酒回迷醉之间想,若是他朝功成名就,回来迎她可能够? 不能够啊,那一声“本宫”便是叫他清清楚楚地明白,身份有别,此生无缘。 “娘娘言重了,微臣能得娘娘青眼相加,是微臣修来的福分。先前没能认出娘娘的身份,微臣多有冒犯。”又是一礼拜下,毕卓生生将一肚子的心事都压下,化成嘴角一抹从容的笑。 潋滟打量了他一会儿,眯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门外的孩子伸着头看看里面的情景,又连忙缩了回去,不敢再胡闹。 过了好一会儿,潋滟才开口道:“举荐你的,是张术张大人,本宫不过是跑了回腿,亲自去当了说客。妇道人家终究是没什么见识的,将军不必将本宫看得太重。” 毕卓手指微微一抖,随即低声道:“娘娘太自谦了。” 当今宫里最得宠的沉贵妃、楚大将军的嫡女、楚中丞的妹妹。拥有这样身份的女子,该是得天独厚,坐享荣华的。 然而面前这人,却总是穿着普通的衣裳,褪去繁华,站在他面前盈盈浅笑。问他平生志向,问他征战当何往,问他可还愿效忠于皇。 这样的女子,哪里是没什么见识。怕是胸中丘壑,半分不输儿郎。 “毕将军不用这样紧张。”潋滟瞧着这人的模样,有些失笑地指了指旁边的位置:“请坐吧。” “身份有别,贵贱当分,微臣不敢与娘娘同坐。娘娘若是有话,微臣自当恭听。”毕卓反而退后一步,抱拳道:“孤男寡女共处,本是不合礼教。幸而微臣的母亲尚在室内,也算避嫌。” 母亲?潋滟挑眉,侧头往里屋里看了一眼,果真那半遮着帐子的床上像是躺着人的。 “毕将军恪守君子风度,本宫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潋滟抚眉一笑,看着毕卓道:“有容乃大,无欲则刚。将军初心不变, 以后也自然能在仕途上走得稳。” 毕卓顿了顿,有些不明白潋滟想说什么。 “本宫今日来,一是恭贺将军成功夺魁,二是给将军提个醒。”温软的女子笑吟吟地道:“能在一众武士之中脱颖而出是将军的本事。但是能不能活到出征那天,更是要考验将军的能力了。” 后面那句话加重了音,听着让人心惊。毕卓终于还是抬头迎上了潋滟的目光,虽然只是一瞬,但他还是看见了她眸子里的认真。 “娘娘此话何意?”他道:“难不成谁还会加害于臣?” 第三十七章 杀机四伏处,劝君多小心(2) 潋滟咯咯笑了两声,声音倒是沉重了些:“难不成将军以为,两日之后跨马离京,便什么事都没有了?这朝中是什么形势,怕是不用本宫来告诉将军吧?” 当朝韩太傅只手遮天,然而他选择的却是效忠于司马皇室。与强权者对抗,下场如何,不言自明。韩朔虽然是惜才爱才之人,但对于对手,他可是不会心软的。 毕卓稍稍一想也明白,利器不能为自己所用,宁可毁之。 “那微臣,可是危险了。” 潋滟点头:“若我是他,想让镇边将军这位子给自己想的人坐,那么最简单的法子,就是杀了你。你刚刚夺魁,锋芒正盛,背后嫉妒的人不知有多少。到时候命丧某处,那人可以几句话将责任推卸,而你就要做那冤枉的鬼了。” 她也是才想起来,武试结束之后,韩朔便不用对毕卓的生死有什么顾忌了。想扳回这一城,很简单,杀了毕卓就可以。明的不行,就来暗的。 这也是她急着要来见毕卓的原因,此人坦荡是优点,但是太过坦荡却是致命的缺点。万一被人暗算了去,她这一番绸缪便都成了虚空了。 “娘娘,旁人想杀微臣,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毕卓道:“微臣会更加小心的。” 潋滟闻言,往内屋又看了一眼,轻声问:“将军的母亲可是抱恙?” 毕卓点头:“家母身体不太好,一直卧病在床。” 皱了皱眉,潋滟道:“本宫还是建议将军,将老夫人换个地方安置,没必要留在洛阳。” 亲情总是人的软肋,而软肋被人抓住的话,再刚强的男儿也只能低头。 毕卓有些为难,想了想摇头道:“家母不堪舟车劳顿,所以微臣无法将她送回乡下老家。还请娘娘宽恕。” 打仗是男人的事情,难不成谁还会拿老母亲来威胁他么? 潋滟闻言,也没有继续劝了。该说的她都说了,剩下的要靠毕卓自己,她不可能一直护得住他的。 不过她有些好奇的是,韩朔会选什么时候动手呢?在这偏僻的地方应该是最不错的了,若等毕卓搬进新的将军府,那动手就没那么容易了。 看了看屋外已经开始亮堂起来的天色,潋滟笑了笑,低声开了句玩笑:“要是现在便有人来杀你,毕将军,你可抵得住?” 毕卓一惊,古怪地看着潋滟:“娘娘为何这样问?” 这么一问,也 不知怎么,他浑身突然都紧张了起来。 “无妨,本宫只是假设一番。”潋滟抬头对着毕卓笑:“因为这时候人们将醒未醒,防备也往往是最薄弱的。若是刺杀,倒是个好时机……” 话还未落音,破空之声从门口而来。一支羽箭“嗖”地一声从潋滟的耳边擦过,直直地插进了身后的墙上。 毕卓呼吸一顿,身子反应比脑袋快,立马拉着潋滟往旁边的柱子后面滚去。 “嗖嗖嗖——”接二连三的箭从外面飞了进来,潋滟脸色白了白,忍不住低咒一声:“休语把她的乌鸦嘴也给本宫带出来了么!” 第三十八章 杀机四伏处,劝君多小心(3) 当真是说什么来什么,韩狐狸当真是没辜负她的假想啊,紧赶着就派杀手来了,连点儿回避的机会都不给她留。 开玩笑,他们要杀毕卓,她就是被殃及的池鱼,无辜极了。偏偏这时候毕卓还死死地把她护在身下,她想脱身远离都不成。 不怪她贪生怕死,潋滟就是个小女子,可宝贵着自己的命呢。这时候要是被误伤了多不划算,她是不是应该去和刺客商量一下,冲着毕卓去就可以了?反正他们应该对她的命不感兴趣。 正嘀咕着呢,毕卓已经逮着空隙去拿了墙上的佩剑,复又回来挡着她,略微有些焦急地问:“贵妃娘娘,您可还有力气?” 潋滟回过神,轻笑:“还行吧。” “那可否劳烦娘娘,带着微臣的母亲先走?”毕卓的神色很凝重,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剑鞘上的指节捏得发白:“微臣断后,娘娘只管带着家母往城里跑,等人多了,他们就不敢放肆了。” 潋滟挑眉,这时候还能这么冷静地找退路,也不愧是毕卓。 “好。”瞧着外面飞射的箭停了一会儿,潋滟二话没说便往内屋冲去。速度之快,一点也没让人想到那是个娇滴滴的娘娘。 兴许是料到韩朔会有这么一招,潋滟也不是特别慌乱。进了内屋还打量了床上的老夫人一番,才将她吃力地背起来,回到外堂。 老夫人在昏睡,半睁了一下眼睛便就安静地趴在了潋滟的背上。脸色苍白,形容枯槁,看起来也没力气担心面前的状况了。 “微臣看清楚了,外面有一个弓箭手,还有大约五个刺客。”毕卓低声道:“射箭之人必定站在院墙上,而其余五个人大概正在朝屋子靠近。等他们进了屋子,微臣会在弓箭射不到的地方解决他们。然后护着娘娘与家母往外冲。” 潋滟扬眉一笑:“你能护住本宫安全?” 毕卓目光深沉,捏着剑鞘一字一句地道:“微臣就算拼上性命,也会护娘娘周全!” “好。”潋滟点头:“本宫信你。” 屋外的脚步声近了,毕卓和潋滟都屏住了呼吸。等那几人靠近了这一处柱子的时候,毕卓飞身而出,迅速地拔剑飞斩,划破了一人咽喉,顺带伤了一人右眼。 刀剑碰撞之声顿时激昂,潋滟屏息等待着,虽然脸色不太好看,但到底也是有胆气,没半分慌乱。 韩朔为一己之私,肆意妄为,谋害忠良,奸臣二字她没白 白地安给他!当真是残忍又狡诈。今日毕卓要是不幸殒命,她一定要为他讨回一个公道! 过了好一会儿,激战的声音才渐渐弱了,有东西接二连三地倒在地上。她想侧头去看,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只沾了血的衣袖。 潋滟吓了一跳,抬头就看见毕卓也有些狼狈的脸。 “娘娘,微臣护着您,您跟在微臣的背后。”毕卓这样说了一句,伸手扶在她的胳膊上,将背着老夫人的她从地上拉了起来。 第三十九章 错入暗杀局,允诺护亲安(1) 他的力气当真很大,却没捏疼她。轻松地将两人扶稳了,然后便跨步站到了前面去。 外面箭雨初歇,估计是听得里面没有动静了,弓箭手正在观望。 毕卓凝神,一手护着潋滟和她背上的母亲,一手捏紧了长剑。瞧准了一个时机,便将自己暴露在可以射杀的范围里。同时长剑飞舞,挽成一道屏障,挡住飞射而来的箭矢。 “快跟我走!”低喝一声,毕卓顶着纷射而至的羽箭往外冲。潋滟没耽搁,立马跟上。虽然铁铸的箭头碰上长剑的声音很让人有些害怕,但是这主儿动作很麻利,几乎没有给毕卓添麻烦地就移到了门外。 墙头上果真是站着一个蒙面的人,背上背着三个箭筒,箭矢已经不多。这会儿见他们出来,便搭箭引弓,没有急着射过来了。 毕卓与他对峙,剑身上还染着血,一身的肃杀之气。目光如电,直直地看向那刺客: “在下不知是哪里得罪了阁下,要惹得阁下这样相逼?” 刺客冷笑一声,没有开口,又是一箭射向了他。准头很足,力道也很大,潋滟几乎是眼睁睁看着那箭擦破毕卓的手臂飞了过去,带出些血花来。 “将军。”潋滟忍不住皱眉,这才真正有些紧张了起来。毕卓这是顾着身后的她们,才没有躲开。这时候他受伤,她便没有理由再淡然以对了。 “好狂的人,光天化日之下,也敢行凶!不知道是自己胆子大,还是背后有人撑腰?” 扬声说了一句,潋滟仰头,对上那刺客的目光:“看阁下一时半会也不能将我们都置于死地,倒不如让个路,换个地方说话。这儿可毕竟是百姓居住的宅院。” 幸好刚刚那几个玩耍的孩子不知道跑去了哪儿,不然跟着遭了毒手,毕卓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心安。 墙头上的人看着潋滟,动作微微一顿,像是有所顾忌,竟当真跃下了墙头。 潋滟勾着唇,凉凉地笑了笑,接着就小声在毕卓耳边道:“令堂跟着我会安全一些,将军只管出门去。外面定然还有埋伏,望将军小心。” 毕卓也瞧见了那刺客对身后女子的态度,心下有些疑惑,却知道这不是问原因的时候。贵妃娘娘聪慧,他完全可以放心。她与母亲安全了,他便没了后顾之忧。 “今日之恩,微臣他日必当报答。”恭恭敬敬地朝潋滟抱拳,毕卓一笑,随即扯了衣角上的布条,将手臂上的伤口捆了,便冲出了大门 外。 潋滟瞧着他那无畏的模样,低笑道:“还真有些上阵杀敌的架势呢。” 背上的老夫人挺重的,她也没敢多耽误,换了小杂院的侧门出去,用尽了力气往街上跑。 天慢慢亮了,街上的人却还没有多少。零零散散的人影,也帮不了什么忙。潋滟正想喘口气,先往楚府走,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身后有人慢慢地围了上来。 回头看去,几个做家丁打扮的人正呈包围之势,定定地看着她。 或者说,是看着她背上还在昏睡的老夫人。 第四十章 错入暗杀局,允诺护亲安(2) 毕卓是孝子,危急关头也先惦念母亲,潋滟明白身后的妇人对他来说多重要,韩朔自然更是明白。所以现在,人家来抓软肋了。 真是卑鄙无耻不择手段,连老人家也要为难!潋滟心里将韩朔从头骂到了脚,脸上却挂上了笑容,对那些家丁道:“几位这是做什么啊?小女子急着带夫人去看病呢,不用去韩府做客了。” 咬重了“韩府”两个字,潋滟的声音很大,却又婉转动听,引得街上几个人都瞧过来。 家丁们步子一顿,为首的一个人脸色难看起来:“不懂就休要胡言!我们是毕卓毕将军新府上的家丁,特地来接老夫人的!” 骗鬼呢。潋滟翻了个白眼,笑容更加灿烂:“啊呀呀,奴婢可是奉旨从宫里出来接老夫人治病的。新府上的人奴婢可是见过,几位眼生得很呐!莫不是韩太傅不小心让你们穿错了衣裳?” 眼见着面前的人一口一个“韩太傅”,为首的人脸色变了几变,立刻挥手示意身后的人上前抓人。这边动静已经是不小,摆摊的小贩都瞧过来了。再拖延,保不齐那伶牙俐齿的丫头又要说出什么来。 “救命啊!当朝韩太傅强抢老夫人啦!”潋滟吓得扭头就跑,边跑还边扯着嗓子哭:“落到韩太傅手里,哪里还有命在!” 背着个人,又是女子,潋滟没跑几步就被堵住了。焦急地抬头看了看街上,果真是因为人太少,就算好多人瞧见,也没有肯站出来帮忙的。 不过她喊那几声,很多人都该是听见了,但愿这些人能碎嘴一些,将这事传出去,韩朔总能有些顾忌。 身上的力气消失殆尽,潋滟叹了口气,无力地将背上的老夫人放下来,束手就擒。 抵抗不过的时候,聪明人是不会硬来的。 不过她既然给毕卓说了会护老夫人周全,就一定会做到。这会儿跟着被一起拉走,潋滟盘算了一番,笑着提醒道:“老夫人需要人背,还昏睡着呢。” 为首的人脸色一直不好,估计是恼她喊的那声。不过看着她穿着宫女的装束,即使没认出是谁,也没敢随意杀了去。 几个家丁七手八脚地将她们半拖半拉地带去了新府,那是皇帝赐给毕卓的,暂时还没有人住。要冒充家丁,这一套戏可是做全了。 “看好了人,等另一边的消息。若是没能杀了毕卓,咱们再听主子的命令行动。” “是。” 潋滟被推到了一 间屋子的地上,老夫人也被放上了床。几个家丁在屋里守着,另外几个站在门外。这看守之严,简直插翅难飞。 苦笑了几声,她揉揉膝盖给自己找了个凳子坐。瞟了屋里两个家丁几眼,沉默了。 这样的情形,该当如何? 外面的日头渐高,也一直没有消息传来。估计另一批人是没能抓住毕卓的。潋滟松了口气,接着又担心起她与老夫人的处境来。 新的将军府很大,这里只是一处不起眼的柴房。若是他们想用老夫人作饵诱杀毕卓,似乎也是有可能的。 只是韩朔可能没有料到,她也参合了进来,并且现在,大有被先杀了的可能。 第四十一章 错入暗杀局,允诺护亲安(3) “公子。”玄奴扯下面巾,箭筒也没拆,径直走到了韩府的庭院里。 露水微重,韩子狐正优雅地执着棋子,与裴叔夜对弈。看旁边烛泪高堆的灯座,也知道这两人定是又下了一夜。 “如何了?”轻轻放下白子,韩朔头也没抬。 “没能抓住毕卓,并且,还出了些事情。”玄奴答:“奴才是提前回来的,其余人还在执行任务。” “哦?”韩朔挑眉,瞅着裴叔夜落子的地方,不咸不淡地道:“抓不住他倒是不意外,能抓住他母亲也是一样。不过,出了什么事情,能让你都提前赶回来?” 对玄奴来说,只有关于他的事才能算得上大事。 “宫里那位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的宫,刚刚是同毕卓在一处。离开的时候,也是护着毕卓之母走的。”玄奴低头禀报。 “啪!”一颗白子落错了位置,韩朔终于抬了头,瞧了玄奴半天,笑了一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的宫?” “奴才无能!” “啧啧,太岳你瞧,她可真是厉害,半分不会让我省心。”棋子一丢,韩太傅笑着对裴叔夜道:“这可真是,就为一个毕卓,要跟我杠上多久?” 裴叔夜温和一笑,将韩朔落错的棋子捻起来,放回了一旁的白色棋盅里。 “贵妃娘娘看重毕卓,那也的确是个人才。你说是她与你杠上,在她看来,怕是你在与她为难。” 同为世家子弟,裴叔夜身上就没有韩朔那样的纨绔之气,说话也常常中肯:“既然已经赌输,子狐兄又何必再与那毕卓为难。伦才华,谢戎也不输多少。做什么非要较真那一个人。” “你不明白。”韩朔摇摇头,终于站起来,拍了拍肩头的湿气,笑得像只狐狸:“我只是看不惯他。” 毕卓是有本事,但是他门下有本事的人不少。若问为什么非要除去他,韩太傅的答案不是稀罕一个镇边将军之位,而当真只是简单的——看不惯。 楚潋滟看重他,当真是看重啊,都敢在他眼皮子底下溜出去和人私会了,并且还不止这一次吧? 很好,她喜欢的,他偏不爱叫她得了。 “她现在在哪里?”韩朔带着没有温度的笑意问玄奴。 玄奴顿了顿,尔后禀道:“若是孙良那边得手……就应该是和那老夫人一起关在新府。” 孙良自然是不认识贵妃娘娘的,更不知 道公子与她之间的关系。若是莽撞了一些,怕是…… 韩朔深吸了一口气,扭头对裴叔夜道:“今日这局,改日再继续吧。太岳,我要去处理些事情。” “好。”裴叔夜笑着应了,将手里的棋子也统统放回棋盅,然后站了起来:“我也该回去了。” “嗯。”韩朔点了点头,抬步往门口走,边走边吩咐玄奴:“备车,让人提前去知会一声,不要伤着。” “是。”玄奴应了,加快步子往门口走。 不一会儿,朴素的马车便从韩府后门离开,直奔新府而去。 玄奴拆了箭筒,和着面巾一起塞在了马车里。侧头瞧一眼自家公子,只觉得心中生寒,不敢再多言。 第四十二章 焚尽又何妨,不过梦一场(1) 床上躺着的老夫人突然大口大口地开始喘息,潋滟吓了一跳,连忙过去看她。 老人家本来身子就不好,这么跟着一路折腾,也不知道是哪里又不舒服了,脸色苍白,右手使劲儿掐着自己的喉咙。 “哎,怎么了。您先松手啊!”生怕她掐死了自己,潋滟急忙回头冲房间里的人喊:“快去找个大夫,老夫人有病在身,这要是出了什么事,谁也担待不起!” 屋子里的两个家丁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有要动的意思。倒是外面的孙良听见了声音,推门进来。 “怎么了?” “老夫人犯病了。” 孙良皱了皱眉,走过来隔着几步瞧了瞧床上的人,不甚在意地道:“就是喘不上气,你帮她顺顺就可以了。这会儿没处找大夫去。” 本来就在危急关头,那边还不知道办成事没有,还给找大夫?哪有那闲工夫。 潋滟脸色一沉,咬着嘴唇半天没说话。老夫人痛苦的呻吟声不断传进她的耳朵,让她心里乱成了一团。 逃出去,必须逃出去。这些家伙是不会管老夫人的死活的,不过是钓鱼的蚯蚓,死的活的都没有关系。可她要是放任她这样,定然是要出事的。 “你们不救是吧?那我来救总可以?” 潋滟脸上带着愤然的神色,起身就往床上去,握着老夫人冰凉的手,对杵着的几个人道:“都出去,我要替老夫人宽衣!” 孙良疑惑地打量潋滟,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好一阵子,才道:“为什么要出去?为了护你们周全,我们不会离开这个房间。” 潋滟怒:“我给老夫人宽衣你们也要守着?半点羞耻之心也没有了么?” “你……” 面前的女子越怒,容颜却越显好颜色。孙良看着看着就走了神。 军中长大的人,总是没有见过这等姿色的。虽然只穿着宫女的装束,可她那一嗔一怒之间显露的风情,却是万分妖娆。 目光顺着那雪白的脖颈望进那紧紧扣着的衣襟,孙良目光闪了闪,明显地染上了些渴望。 潋滟怔了怔,皱眉。那眼神她再熟悉不过了,每次韩朔在床上看她,都是这般模样。 只是这人未免也太过急色,难道不知道“色字头上一把刀”这句话么?现在是什么关头,他竟然还能对自己动绮念。 心里突然有了计较,潋滟 脸上还维持着恼怒的神色,却下了床去站在了孙良面前道: “本来看大人一表人才,以为只是受人之命无可奈何,才做出这等勾当。却不曾想大人你,半分怜悯之心也不曾有么?” 孙良喉头微动,看着突然近在咫尺的美人,只能拼命掩饰强作镇定:“紧要关头,还请姑娘理解。” 若是可以,他等会儿便不先杀这女子了,总要先尝尝味道,也不浪费这人间绝色。 潋滟闻言,悲伤地回头看了床上的老夫人一眼,再转过头来,已经是梨花带雨楚楚可怜: “罢了罢了,我不过是一个宫女,也管不了那么多的事情。可看这老夫人再喘下去,怕是要一命归天。我……我胆子小,不愿看见死人。大人若是能行个方便,便给我换间屋子关着吧,如何?” 第四十三章 焚尽又何妨,不过梦一场(2) 孙良微微皱眉,这时候再横生枝节未免有些不妥。可面前的美人哀哀切切,一双凤眸里盛着惊慌,实在是我见犹怜。 一时被艳色迷了眼,他竟然就没有想起方才在街上这女子是何等伶牙俐齿。只觉得新府反正挺大,房间也多,就将这姑娘关在旁边的耳房里也是可以的。 床上的老夫人还在粗喘,潋滟心里紧了紧,看着孙良的目光里也更多了急切。 “来人,将这宫女关去耳房。”孙良终于松了口。 潋滟心中一喜,垂下眸子屈膝道:“多谢大人。” 孙良摆摆手,后面的家丁领命上来押住潋滟往外走,走到门口,守门的家丁忍不住提醒孙良:“头儿,这丫头我瞧着狡诈得很,您……” “担心什么,我亲自看管,还能让一个弱女子跑了不成?”孙良轻哼一声,接替了家丁的位置,按住了潋滟交在背后的手腕。 几个人都不多言了,潋滟微微一笑,与那孙良一起进入了旁边的耳房。 “好黑。” 耳房的窗户小,又关着,不甚明亮。潋滟进来就抱怨了一声,继而扭头道:“大人,奴婢…奴婢怕黑。” 孙良瞥了一眼外面,几个家丁都继续守着老夫人,没人看他这边了。 “黑了不是刚好么?有我在,你怕什么?”压着她手腕的手瞬间抱住了潋滟的腰,孙良呼吸微急,褪去那一股子正经劲儿,眼里充满了欲望。 “大人…您不要这样,奴婢当真是怕黑。”潋滟的声音像是要哭出来了,捏着孙良抱着她的手,颤颤巍巍地道:“您…点支蜡烛,只要点支蜡烛,要奴婢做什么都可以。” 柔弱的美人哭得好伤心,孙良愣了愣,竟然觉得有些心疼。本是想贪一时之欢,但是不知怎么,突然就不忍心看她这么难过。 这耳房是木头搭建,里头放着简单的木床木桌和一堆尚未来得及整理的麻布。看起来也不具备什么逃跑的条件。孙良叹了口气,放开潋滟拿出了袖子里的火折子。 木桌上还有半截蜡烛,也不是很费事。孙良伸手点了蜡烛。 潋滟终于笑了,映着烛光柔和地看着面前的人:“大人真是好人。” 孙良哼了哼,喉头一动,翻身便将潋滟压在了木床上。 美人身子柔软无骨,细嗅处芳香盈鼻,是个男人就会为此疯狂。孙良急切地在潋滟脖颈上落下一吻,被这温柔乡暖 得一阵恍惚。 潋滟任他折腾,只轻轻一笑,低声道:“大人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身上的人敷衍地应了一声,抬头又要来吻她的唇。 但是,眼前的美人,不知怎么就模糊了起来。孙良努力地看了看,还是看不清楚。 好像哪里不对劲。 身体某处有细微的疼痛,他伸手摸索过去,碰到了一支银针。 “最毒的,到底还是妇人心。大人来世还是记住这句话吧。”美人的声音如出谷黄莺,却冷得叫人害怕。 身子被猛地一踢,孙良滚落到了地上,吐出一口黑血。一句话也没来得及多说,便断了气。一双惊惧的眼,都没来得及闭上。 潋滟冷冷地看着,哪里还有刚才的惊慌神色。嫌弃地拿袖子擦了擦脖颈,快速地下床,将一旁的窗户打开了。 第四十四章 焚尽又何妨,不过梦一场(3) 耳房的窗口很高,但是也很小,基本是逃不出去的。潋滟努力往外面看了看,得天垂怜,窗外是另一个院子,似乎是给奴婢留来制绢布的地方,摆着几个油缸,里面满是粗劣的素油。 她这会儿要逃,便是来不及救那老夫人的,还不如弄出动静,让人注意到这新府进了贼。 潋滟转身拿了桌上蜡烛,毫不犹豫地将地上的麻布捡起来点燃,往外扔。着火的布堆在油缸旁边,越堆越多,慢慢地火势就大了起来,冒起了烟。 守着老夫人的几个家丁都是背对着火起的方向的,故而没有觉察。潋滟焦急地看着天色和不够多的烟,咬咬牙,干脆将耳房里的麻布全部点燃。 …… 玄奴赶到新府,一抬头,就被眼前的场景惊了一跳。 “着火了!快救火啊!”附近的百姓不知为何统统都围了过来,拿着锅碗瓢盆就冲进新府去救火。滚滚的浓烟从府中一处升起,甚为壮观。 怎么会着火了?玄奴连忙进去查看。几个家丁已经灰头土脸地将老夫人抱到了安全的地方,正好救火的人里有附近药堂的童子,蹲在一旁帮忙照顾老人家。 “怎么回事?”玄奴焦急地问:“人呢!” 一个家丁抹了把脸抬头,看见玄奴,吓得抖了抖:“大人……老夫人在这里,没事啊。只是耳房那边不知怎么突然起了大火,周围的人就都赶来了……” “我不是问这个!”玄奴左看右看也没看见楚潋滟,不由地心里紧了紧。 那主儿要是出事,公子该如何? “刚才跟着的宫女,在哪里?” 家丁想了想,白了脸色:“她就在那耳房里,火就是从那里起的!我们急着将老夫人带出来,便没有注意她。” 玄奴倒吸一口气,连忙拔身就往起火的耳房跑去。 周围都嘈杂一片,百姓们来来回回地拿着水往耳房和连着的院子里泼。浓烟滚滚,几乎看不见耳房的门在哪里。 这可怎么是好?玄奴皱眉看着耳房,无措了一会儿。 “哎呀,听说有个姑娘还在里面呢!” “可是这房子这么大的烟,进去定然也就出不来了,谁能去救?” “快先泼水吧,多拿些水来!” 玄奴深吸一口气,顺手将面巾放在旁边一个水盆里浸湿,犹豫着该往何处进去。 可是 ,手刚拿起来,面巾就被人飞快地夺了去。有穿着薰色官服的人,越过他直直地冲进了那耳房里。 “太傅!”有人急喊一声,那影子却顿都没顿,瞬间被浓烟掩了踪迹。 玄奴呆住了。 “玄大人!赶紧去救人啊!太傅,太傅怎么会来了!”几个家丁惊慌失措,被这突发的状况吓得魂都没了。 韩太傅那是什么身份,那是他们见都没能见上的尊贵之人。怎么会突然闯进火场里去了?这要是出了什么事情,天下谁担待得起! 玄奴低骂了一声,抢过一罐子水将自己淋湿,跟着就冲进去救人。 “楚潋滟!”韩朔皱眉在耳房里摸索,眼前什么都看不见,喊这一声还被烟呛了个结实。 该死的,这丫头当真不会给自己半分好过! 第四十五章 焚尽又何妨,不过梦一场(4) 这样大的火,也是可以闹着玩的么?! “你在么!听见好歹……咳咳,回我一声…咳咳。”一张口就有烟呛进来,湿面巾都不太起作用,再这样下去也坚持不了一会儿。 可是,还是没有听见潋滟的声音,昏迷在某处了么?韩朔皱着眉,继续往里走。 “咔!”烧断的房梁突然落了下来,直直地砸在后背上,他喉咙里立刻就是一甜。 “公子!”玄奴惊呼一声,却也被烟呛了。韩朔额上冷汗直冒,撑着从那房梁下爬出来,终究还是吐了口血。 玄奴跑过来扶起了他,急声道:“公子您先出去吧,奴才来找,娘娘不会有事的!” “放开吧。”韩朔抹了一把嘴,呼吸也困难起来,却还是道:“我…要找她!” 他答应过明媚,要护潋滟一世的,又岂能食言? “公子…”玄奴看着周围不断落下的木头,终于还是咬咬牙,一掌将人劈晕,强行背了出去。 算他大逆犯上,也不能让公子死在里面! 韩朔瞳孔猛地一缩,接着就一阵头晕。玄奴对他不舍得下狠力,他也没当真晕过去。冲出耳房的一瞬间,他还听见了后面有东西轰然坍塌的声音。 耳房终于是被大火完全吞噬了,里面的人,怕是再也救不回来了。 韩朔被玄奴放在了一旁的侍从手里,而玄奴自己则转身回去,帮着扑灭大火。 没有人知道这场火是怎么起的,只是这算是很严重的一起纵火案,新府被烧了一整个院子,连累了旁边数十家民居。 当火终于被扑灭的时候,韩朔看着他们从废墟里抬出来的一具焦尸,身子僵硬,心也如同坠落地狱一般,再也看不见光亮。 “你这不省事的丫头!” 低骂了一句,尊贵的韩太傅起身走近了那不分面目的尸体,脸上的表情分外复杂。 “太傅?”仵作被韩朔那一身杀气吓得战战兢兢,话都不敢说了。 毕卓是什么时候与楚将军一起来的,韩朔不知道。他们是如何带走老夫人的,韩朔也没过问。众人都觉得韩太傅似乎是遇见了天塌下来一样严重的事情,整个人完全不对劲了。 许久许久,韩子狐轻轻低头,要去吻那焦尸。仵作终于给吓得回了神,连忙阻止道:“太傅!这是具男尸啊!” 他们怎么没有人知道,韩太傅其实有… 龙阳断袖之好?竟然光天化日之下,就要对男尸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韩朔动作一顿,极其缓慢地理解了仵作的话,慢慢转头看着他道:“男尸?” “是为男尸,被火烧死之前就已经中毒身亡,应该是一起谋杀案。”仵作很认真地分析道。 “……”韩子狐优雅地慢慢起身,整理好了自己的衣裳,在众人惊恐的目光里,微笑着问:“还有其他的尸体吗?” 仵作的表情更加古怪,心想难不成吻一个还不够,还要吻其他的?韩太傅若是早说自己喜欢尸体,不知道多少人天天给他送呢! “回太傅,没有其他的了。” “很好。”韩朔点头,轻柔地将自己脸上的灰烬擦了,转身往外走。 楚潋滟!你好样的! 潋滟跟着队伍回宫,不知怎么突然打了个寒战。四周看看,却没什么异常。 第四十六章 焚尽又何妨,不如梦一场(5) 她等守着的几个家丁逃命的时候就趁机跑出来了,还去请了附近的百姓帮忙灭火。药堂的伙计也是她请的,为了保住老夫人的性命。之后,她便去了楚府求救。毕卓也是个聪明的,竟然甩脱了一群追兵,也来了楚府。 有楚啸天出马,人是一定可以救回来的。潋滟放下心,整理了衣裳,将身上的痕迹都掩盖好,便去找采买的宫女,一起回宫。 这时候已经是午时三刻,嬷嬷都等得不耐烦了。潋滟给她塞了银子,好歹才让她脸色好些。 顺利地回宫,潋滟压根不知道新府那边发生了什么,也就不知道有人一路上咒骂,已经将她的祖坟都咒上了。 “娘娘!出事了!” 刚梳洗完毕,换上宫装还没一会儿,休语就急急忙忙地跑进来了。 潋滟正一身酥软无力,听得这声,只觉得头疼:“又出什么事了?” 怎么总是出各种各样的事啊,连喘息的机会都不给分毫。 “韩太傅他…他…”休语连比带画地支吾半天,也没能让自家主子明白她是什么意思。正急得头上冒汗,身后掩着的宫门已经叫人一脚踹开了。 “他…就是这样。”休语指着一脸沉怒的韩太傅,表示禀告完毕。 这样是哪样?潋滟揉揉眉心,嘴角翘起,依旧风情万种地问:“韩太傅这是做什么?沉香宫的门可是很贵重的。” 韩子狐一张脸颜色很难看,跟抹了一层煤灰似的黑。 “回来得倒是挺快。”他道。 潋滟心里一跳。他还是知道了,只是未免太快,这才回来呢,居然就来兴师问罪了。 含笑和休语都退了出去,懂事地将门带上。 “总觉得韩太傅会教训主子似的。”休语嘀咕了一句。 含笑脸色一白,连忙捂休语的嘴:“不要咒主子!” 每次都是好的不灵坏的灵,乌鸦嘴! 殿内,潋滟瞧着韩朔的脸,慢悠悠地给他倒了杯茶。 “太傅在气什么?本宫回来得快,不是好事么?”她笑。 韩朔心里奇怪的感觉还没有散开,一双眸子冰冰凉凉的没有感情:“新府的大火是怎么回事?” 他知道定然是她,只是纵火这种事,一个不小心她就当真变成那焦尸了!做事完全不考虑后果,就为了一个毕卓娘亲,她还打算把自己搭进去么! “天气凉,想点火取暖,一不小心错了手。”潋滟抿了口茶,啧啧道:“太傅是不是去晚了,没能将人留住才这样大的火气?哎呀呀,火大伤肝呢。” “……”韩朔眯了眯眼,往前一步捏着潋滟的下巴,俯身就吻了上去。 潋滟稍微一怔,脸往上仰着,微微有些难受。不过韩子狐今天的心情似乎的确很差,她还是少逆他,免得自己受苦。 “毕卓你若是非要保,臣便不动他。”一吻之后,韩朔冷着脸看着她道:“但是下次再拿性命来作赌,臣不介意送您去陪明媚!” 呼吸一窒,心里猛地抽了一记,潋滟瞧着韩朔的脸,嘴边的笑意也冷了。 第四十七章 焚尽又何妨,不过梦一场(6) 明媚,这两个字永远是她心里的一道口子,多年之后依旧鲜血淋漓。如今已经不会有人再提起那个早逝的人了,只有韩朔,这么久了,一直念念不忘。 潋滟很不想记起过往,青涩惨烈的爱恋,虚情假意的祭奠。可是那名字如符咒,总是将她清晰地扯回很久以前,掰开她的眼皮道:瞧,那才是韩子狐深爱的人,尔不过顶而替之。 挥手便打开韩朔的手,潋滟站起来退后两步,抬起右手使劲儿擦了擦嘴唇,脸上的嫌恶万分明显:“要陪也是太傅亲自去陪,关本宫何事?我愿意赌命也是我的事,又与你有什么相干?别说我今天是毫发无损,就算我死在那大火里,也与太傅没有丝毫关系!” 韩朔死死地看着她,仿佛下一秒就要掐死她似的:“与我没有丝毫关系?” 好一个没有丝毫关系!当真是薄唇一张,万分洒脱。当初怎么不早说与他没有关系?现在倒是轻巧!他不过是恼她这样看轻自己性命,怎么说话还非要这般尖刻? 潋滟扬着头,嗤笑。藏着的利爪又全部亮了出来,冷冷地看着韩子狐道:“要有什么关系,也不过是这张脸。若是哪天本宫去划上几刀,那才算是恩断义绝了。” 当真是关心她么?只不过是为着不负对明媚的承诺,又何必装这一脸担心她的模样?假戏做得太多,自己怕也是会不小心当真的。不过是一张脸而已,还真当这人能掏出真心来? “你敢!”韩朔气极,一贯平静的脸上终于是出现了裂痕,眼神也陡然锋利。 “不过玩笑耳,太傅莫在意。”潋滟咯咯笑了两声,凤眼微眯,丹蔻抚上韩朔的喉结:“本就不是什么大事,太傅也不必闹这么大动静。本宫只等两天后大军出征,若是一帆风顺,本宫也自然会安心在宫里待着。可若是还要出什么乱子……” 顿了顿,潋滟咬着牙笑:“那就真的是不让太傅您省心了。” 明明白白的威胁,你要是放毕卓一马,咱们相安无事。你要是继续出幺蛾子,那么本宫也就继续给你找事做! 孙良是死了的,她知道韩朔不缺那么个小人物。可是今日这一场大闹,韩朔也该是明白,她虽为女子,却也不是那么好惹的。 “臣牢记娘娘教诲。”韩子狐深吸了一口气,恢复了以往的镇定自若。看着面前的女子,似笑非笑地又道:“娘娘的胆色和智谋皆是不输男儿,不过臣可要提醒娘娘一句,人没了,可才是真的什么都没了。得到自己想 要的东西固然重要,但若没命去享,得来又何用?” “本宫多谢太傅教诲。”潋滟笑:“本宫的小命本宫自己爱惜着呢,不用太傅操心。” 韩朔冷哼,目光从这张又爱又恨的脸上不经意地下移,落在潋滟不小心露出来的脖颈上,一双眼睛突然杀气四溢。 潋滟一愣,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第四十八章 杯酒送儿郎,艳血诉离殇(1) 面前的人猛地靠近,她还没来得及想是怎么了,下巴就已经被捏着抬起。韩朔低头,左手两指挑开她的衣襟,目光如同烙印一般,盯得她生疼。 “娘娘当真是好雅兴。”看清楚了东西,韩朔低笑,手指从她的脖颈上划过,落在那殷红的印记上,突然加重了力气。 潋滟微微皱眉,不明白这又是怎么了。可是转念一想就明白,她脖子上,大概是被孙良给留下痕迹了。 一阵恶心的感觉从心口涌上来,潋滟挣脱韩朔的钳制,面无表情地道:“本宫哪有太傅的雅兴高,不忙着替皇上整治朝纲,倒忙着找老人家的麻烦。说出去,也不怕别人笑话。” 若是她今日没有出宫,韩朔大概是真的会用毕老夫人来杀了毕卓。能救下他们,潋滟觉得自己做得很值,再给她一次机会,她还是会选择同样的方式。 反正,这身子也不是多干净! 韩朔抿唇,手指一点点在身侧收紧。压根没有听潋滟说什么,只觉得那吻痕分外刺眼。手比脑子动得更快,一伸手便捏住了她的肩膀,袖子里的匕首一点也没犹豫地抵上了潋滟的脖子。 潋滟身子一僵,大概猜到了韩朔会做什么。 韩太傅是有洁癖的,自己的东西向来不准人家动,别人动了的东西,要么干脆送人,要么……刮掉被碰过的地方就干净了。 “唔!”疼得闷哼一声,潋滟别开头,感觉脖子上某个地方被划开一条口子,接着就有温热的唇覆了上来,狠狠地吮吸。 韩朔丢开匕首,将潋滟的手扣在了手心。心里的恼恨都化作了唇舌间的力道,一点一点地吞着她的血,仿佛就要这样与她合为一体。力道之大,让潋滟觉得自己的脖子都要被咬断了。 他是气的,气她,也气他自己。 不过是一介女流,楚潋滟不会武功,身如弱柳,他本来以为她在后宫不会掀起多大的风浪。但是目前为止发生的一件又一件的事情证明,女人,当真是可以颠覆王朝的。尤其是艳绝天下又心狠手辣的女人。 对别人心狠手辣并不可怕,最可怕的,是对自己心狠手辣。而楚潋滟最会的,恰巧就是对自己下狠手。 而他,总是会被她的狠手,搅乱了心神。 “韩太傅这是……要吸干本宫的血么?”潋滟有些站不稳了,嘲讽似的问了一句。 韩朔停下来了,松开潋滟,退后一步,唇角边的血艳红。 潋滟无力地跌坐在了凳子上,一阵头晕。 “若当真是能,吸干也不错。”韩朔轻轻一笑,抹了唇边的血,打开门走出去对休语道:“进去帮你们主子上药。” 休语一惊,还没来得及问发生了什么,韩太傅已经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主子?!”两个丫头进去,看着桌边有气无力的自家娘娘,急得连忙过去查看伤势。 潋滟捂着脖子低咒了一声:“伤口包一下就行,本宫好困,要先睡会儿……” 第四十九章 杯酒送儿郎,艳血诉离殇(2) 韩朔当真是不懂怜香惜玉的典范,辣手摧花的高手。天下也就她这么一个人能经得起他这样的折磨。 潋滟迷迷糊糊昏过去的时候,还在心里这样夸了自己。 有些失血加上惊吓,太医让她好好休息两天,不要再劳神。潋滟本来是不打算听的,她还有许多事儿要做呢。 可是,在她醒来的时候,沉香宫已经被一队禁卫牢牢地看住了,美名其曰宫中最近闹贼,需要加派人手保护贵妃娘娘安全,实际则是韩朔将她软禁了。 这么大的动静,也不过是韩朔想告诉她,老实一点,跟韩大爷作对,是不会有好果子吃的。 潋滟眯着眼睛看着沉香宫外那群大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架势的禁卫,觉得有些忧心。因为再过两天,毕卓就要出征了。而看这个样子,显然两天之后,韩朔是不打算放她出去的。 “爱妃爱妃,听说你身子不舒服?”皇帝在皇后宫里用完午膳便蹦蹦跳跳地来了沉香宫,一脸关切地看着潋滟:“朕最近得了一支千年人参,给你补补可好?” 潋滟招招手,司马衷便过来靠着她坐下了。她将头埋在他的怀里,闷闷地道:“不用,臣妾不吃那个。皇上,您最近有好好读书么?” 皇帝拍着潋滟的背,跟她平时安慰他一样,笑道:“朕读过了爱妃说的那些书,可是看不太懂。问韩太傅,他说朕看那些没用。” 说起这个皇帝也有些不开心,韩太傅总是不信他可以看懂书,连听他背背书都不肯。最近似乎是忙着筹备大军出征的前期事务,连进宫来见他都很少了。 “您不用管他说什么,书总是要读的。不懂的话,拿来臣妾陪您看。”潋滟抬起头来道:“明天就是该送大军出城的日子了吧?” 司马衷点头,高兴地道:“可热闹了,爱妃要去看么?朕要去崇阳门上送他们呢。” 粮食已经先行,三军即日出发即可。傻皇帝也是说不好什么话的,只是上崇阳门去走个过场。 不过一般这种时候,很容易就出了乱子。上一次送胡将军出征的时候,三军之中便有刺客扮作将士,刺杀皇帝。亏得胡将军武功过人,才护住了驾。 而如今,胡将军在养伤,护驾的人便只有楚啸天靠得住了。韩狐狸要是再出什么阴招,这傻皇帝的小命哪里保得住? “臣妾当然想去看。”潋滟笑眯眯地说完,表情立刻又垮了下来:“可惜后宫妃嫔似乎是 不能去看的。” 司马衷连忙道:“爱妃别不开心,你想去的话,朕带你去。瞒过其他人就好了,行不行?” 潋滟想了一会儿,对小傻子勾了勾手指。 皇帝凑过来,好奇地看着她。 “臣妾有个主意,若是皇上真愿意带臣妾出去,就按照臣妾说的做,如何?”潋滟笑得很和蔼可亲,却不知怎么,让司马衷生生地打了个寒颤。 “爱妃……你要做什么?”他问。 第五十章 杯酒送儿郎,艳血诉离殇(3) 潋滟高深莫测地扬了扬下巴,示意一旁站着的含笑出去把门给关上。待宫殿里只剩下她与皇帝两人时,她才小声地与他说了该做的事情。 沉香宫守卫森严,平时除了皇帝没有第二个人会来探望。傻皇帝宠爱沉贵妃,后宫皆知。碍于皇帝的身份,禁卫们也不好明目张胆地阻拦。反正皇帝也不会折腾什么事儿,他们也就看着他进进出出,只要不把沉贵妃带出来就行。 可是奇怪的是,这两天司马衷来得勤,还经常带一些新进的妃嫔来。似乎是傻兮兮地想和沉贵妃分享他刚看见的美人,进去的时候声音吼得老远都能听见。 “爱妃爱妃!朕得了个美人啊!你快来瞧瞧,比你如何?” 那一个个受宠若惊的妃嫔都是满脸喜气地进去,能与宠冠后宫的沉贵妃相比,这是何等的荣耀? 守着沉香宫的人当中有要看好戏的,就等着瞧向来得宠于君的贵妃娘娘,该如何强颜欢笑面对这不着调的事儿。却哪知,第一个喜气洋洋进去的妃嫔,没一会儿就满脸是泪地被休语给轰了出来。 “娘娘正在养身子,不宜打扰。刚刚的话请小主仔细回去想清楚了,这宫里到底什么人该得罪,什么人不该得罪。” 休语脸上有些微愤恨,却是压在了端庄的气势之下,冷冷地看了那妃嫔一眼,便转身回去扣上了门。 众人有些讶异地看着那头发凌乱、衣衫也有些微不整的女人,瞬间觉得沉香宫里住着的那位当真不是什么和蔼可亲之辈。居然就将人这样赶出来了? 傻皇帝一脸不高兴地跟着出了门,牵着妃嫔的手往外走,还愤愤地道:“哪里不好看了?这不是新妃里最出挑的么?朕还就不信了,这后宫当真找不出一个比你还美的女子了么?” 似乎是在赌气,司马衷一路上嘟嘟囔囔个没完。禁卫瞧着,也没什么稀奇,毕竟傻皇帝做奇怪的事情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刚开始还会看两眼,但是皇帝实在是闲得慌,一天之内带了五个妃嫔来,第二天还继续。没有一个不是被贵妃娘娘轰出来的,但凡是人都明白娘娘很生气,可是皇帝似乎不知道,还越来越起劲儿了。 就连这天毕卓出征,司马衷要去崇阳门之前,还带了一个柳嫔去见沉贵妃。这个柳嫔应该是最倒霉的一个,碰上沉贵妃大发脾气,一杯茶直接砸在了她脸上,烫得她捂着脸就往外跑。 “哎,快去药房啊!”司马衷跟在柳嫔后面出了门,回头还 对屋中的沉贵妃说了一句:“朕愿赌服输了,最能比过爱妃的现在也无用了。朕回来之后,便听凭爱妃处置。” 说完,便追着柳嫔出去了。周围的禁卫也没拦着,就看着皇帝追着那发了疯似的女人,一起往御药房去了。 “嗨,这沉贵妃还当真是个泼辣货,以往倒是没瞧出来。”一个禁卫碎嘴。 “得了,贵妃总是有脾气的,这换了你家娘子,指不定气成什么样子呢。”另一个人答了他,双目直视前方,继续守着:“咱们好好守着人就成了,其余的,都不是大事儿。” 第五十一章 杯酒送儿郎,艳血诉离殇(4) 沉贵妃也是可怜人呵,竟然嫁给这么个不懂情爱的傻子。 众人心里感叹,果然是自古红颜多飘零。 “爱妃爱妃,朕做得如何?”跑过宫道拐角,司马衷一把将旁边捂着脸哭泣的女人给拉上了等着的龙辇,笑眯眯地抱着她讨赏。 脸一抹,哭声一收,潋滟满意地轻拍他的肩:“皇上做得很好!” 帷帐一放,龙撵里就是另一个世界。旁边有备着的太监服,潋滟拿过来就直接套在嫔的宫装外面,千纹髻一放,现成的辫子垂在身后。帽子一扣,遮住脸,就是个规规矩矩的小太监。 “爱妃穿成这样也好看。”司马衷眨巴着眼瞧着,拍手称赞;“后宫果然没有比爱妃更好看的人了!” 潋滟微微一笑,拉了拉帽檐,低声道:“这下可好,不仅跑出来了,以后后宫之中怕是要人人怕我。都要说我是那凶恶的泼辣货了。” “不怕,朕知道爱妃温柔就行。”皇帝一脸天真地安慰她。 龙辇旁边只跟着几个不起眼的小太监,贵公公竟然不在。潋滟捏着皇帝的手,掀开帷帐小心地往外面瞧了一眼。三军待发,宫道上好多太监宫女来来往往,看见龙辇,也只是低头回避,礼也不行就过去了。 “皇上今天上崇阳门,太傅可交代了要说什么?”她突然好奇地问了一句。 皇帝一边东瞧西瞧,一边漫不经心地道:“太傅没说什么,只是让朕站在城门上,跟着他的话念几句就好。唉,要不是可以看见很多很多人,朕才不想去呢,跟个木偶似得。” 潋滟低眉不语。 天真可爱的傻子,不就是最好的木偶么? 鼓声起,号角连,一身龙袍的司马衷跟着护卫和宫人踏上崇阳门。韩朔早早地就到了,在城门上与几位副将低声交谈。看见圣驾,那几人躬身行礼,迅速地退了下去。 “皇上来得恰好。”韩太傅微微一笑,谦和作礼。 “好壮观。”皇帝朝他点点头,立刻趴到城墙边去看。百余将领都在下面陈列,气势凛凛,庄严无比。高杆拉起的大旗上锦绣的黑色“晋”字随风招展。毕卓抱着头盔站在最前面,昂首看着崇阳门上,恰好对上皇帝的眼睛。 司马衷笑了笑,朝他招了招手。 韩朔轻咳一声:“皇上,该开始了。” “好。”皇帝回头朝他一笑,站直了身子,开始跟着韩朔一句一句 话地念。 “今三军当发,远御匈奴,护我疆土。朕承蒙天泽,尔予德馨,恩泽三军,愿我大晋此番旗开得胜……” 潋滟就站在几个小太监身后,离司马衷和韩朔都不远。轻轻抬头,甚至可以看见韩子狐轻轻阖动的嘴唇。他盯着下面陈列的将士,脸上的表情很是平静。虽然是站在皇帝身后,但是那样的气场,仿佛他才是这江山之主。 韩狐狸,果然是一只笨老虎身后,最有野心的狐狸。 仿佛是感觉到她的目光,韩朔突然侧了头,越过人群,往她这边看了一眼。 第五十二章 杯酒送儿郎,艳血诉离殇(5) 潋滟飞快地低下头,心里咯噔一声,想着难不成韩朔背后也长眼睛的? 这要是被认出来,她今天还想给毕卓践行,那就难了。 韩朔口中语句未断,只轻飘飘看了一眼便转过头去继续念词,仿佛只是动动脖子轻松一番。潋滟手心微湿,反复想了想这两天的准备,应该不至于被他发现才对。 过了一会儿再悄悄抬头,词已经念完,皇帝兴奋地看着下面的将领道:“毕将军和各位都辛苦了,朕备着薄酒,算是送你们出征,你们可都要喝完了才好。” 韩朔站在一边瞧着,没再回头,仿佛也没发现什么。潋滟松了口气,接着就跟前面的几个太监一起从旁边下去,到崇阳门下端了酒,给各个将士送去。 毕卓带着众人一起叩谢,起身之时已经有酒杯端到他的面前。他轻笑,捏过杯子低声喃喃:“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眼前又浮现皎皎月色,有倾城女子举坛敬他,红唇微张:“愿公子一直记得今日心境,心怀旧之所向,不坠青云之志!” 不坠青云之志啊,贵妃娘娘已经帮他到了这样的份上,他此一去,又怎还能辜负自己,辜负她的希冀? 只是可惜,以后,怕是再也不能相见了吧。 仰头将酒一饮而尽,毕卓将杯子放回旁边太监捧着的托盘上,抹嘴一笑:“好酒!” 崇阳门上传来皇帝的笑声,毕卓深吸一口气,正打算说什么,却见旁边端着酒杯的太监不知什么时候抬起了头。 梦里的皎皎月色,突然就洒在了眼前。那双眸子里含着的笑意,看得他好一阵呆楞。 “你……” “一路好走,锦绣山河只待你,仗剑平奴息!” 潋滟看着他,飞快地说完这句话,恭敬地行了礼,跟着其他宫人一起退回了崇阳门,不露丝毫异样。 一瞬间的事情,连站在毕卓不远处的谢戎都没有看见。毕卓眼睛微微有些红,却是望向崇阳门上的皇帝,笑得洒脱:“臣……必将尽一生之力,不让匈奴犯我大晋半分!” “好!”司马衷拍手笑:“毕将军很厉害,这嗓门都比别人大了不少!一定能打跑匈奴的!” 众人都笑,毕卓也跟着笑,余光看着那抹影子慢慢地走到了他看不见的地方,却也不敢眷恋地去多看一眼。 号角声又起,潋滟回到皇帝身后的时候,下面的将士已 经整齐地往宫外走了。她偷偷地瞧着,毕卓走得很快,想来是远征之心格外浓烈。当真是千里马,给他宽广的路,哪有不奔跑的。 毕老夫人在新府建好之后住了进去,为了防止上次的事,楚啸天亲自给毕府选了护卫和家丁,还让毕家的远方亲戚来照顾一二,这样毕卓也就没了后顾之忧。 潋滟觉得,毕卓是良将。她的心思,不会白费的。 走出端门的时候,毕卓似乎停了停,想要回头的样子。后面的谢戎轻声问他怎么了,他摇了摇头,大步走了出去。 多年后谢戎回忆,记得当时出征,毕卓是哼了一首调子,没词,但是也听得出那是民间有名的《送郎将》。 “一杯清酒晃,远送征战儿郎。莫回头呀莫张望,待一朝凯旋还乡,再去瞧心爱姑娘。青头去,暮首归,十年坟上野花香。恨得来当时不曾说一句:下世白头同享,黄泉路上等三场!” 第五十三章 杯酒送儿郎,艳血诉离殇(6) 崇阳门上的人静静看着,直到所有将士的影子都消失在了端门,皇帝才要起驾回勤政殿。 几个太监跟来时一样随着司马衷往下走,潋滟走在第二排,漫不经心地看着前面,心里还想着边防的部署。回过神来的时候,突然觉得哪里不对劲。 上来的时候前面的两个太监是一样高的,怎么下去的时候,左边的那个就突然矮了一截? 皇帝身后跟着的人是按顺序站好,不会随意调动位置的。潋滟心里一凉,想张嘴又咬住了唇。盯了那左边的太监好几眼之后,脚下踩空,装作不小心地推了他一把,将他推得往旁边侧了几步。 “奴才该死!”潋滟稳住身形,连忙粗着声音道歉。却没想到,那太监反应极快,以为自己被发现了,反手捏着袖子里的匕首就朝前面的皇帝刺去。 “护驾!”潋滟急得大喊。 后面一阵动静,前头也察觉到了。司马衷一回头就看见寒光凛凛的匕首冲自己心口而来,吓得站在原地都忘记了动。禁卫和韩朔都走在一边,像是没反应过来的模样。 潋滟不知道自己哪儿来的力气,飞奔过去就将那刺客撞开一些,拉着司马衷就跑。 “有刺客!”禁卫军这才反应过来,狭窄的城门楼上瞬间喧闹了起来。刺客眸色一沉,不管不顾地就捏着匕首要往司马衷背心上刺。 潋滟跑得不够快,加上皇帝呆木,在禁卫过来护住他们之前,两人便都已经在刺客可以攻击的范围内了。 担心当真是没错的,这傻子就是招杀手的命。潋滟看了远处的爹爹一眼,他被层层禁卫堵住了,都来不及上前,最近的禁卫也是来不及搭救的,因为刺客离皇帝实在是太近了。 咬咬牙,潋滟一闭眼,直接一把抱住小傻子的腰,将他整个人都护在身前。 哪怕这一刀要了她的命,司马衷也不能死! 衣衫微动,有刀入肉的声音传来,周围的气氛猛地变了。 潋滟觉得自己一定是太疼了,以至于根本感觉不到疼痛,就身子僵硬地站着。周围的禁卫飞快上前将刺客按住了,身前的人转过身来焦急地道:“爱妃你没事吧?” 看着小傻子的脸,潋滟想,这时候自己是不是应该特别凄美地躺在他的怀里,说一些什么“此生不曾负君”的酸话来当临死之语。可是周围的动静很快就让她明白,没必要。 因为她的身后还站了一个人,那人腰侧 被匕首刺伤,一声不吭地站着。受伤的压根就不是她。 “韩太傅!”禁军副统领的嗓音都变了。 楚啸天皱着眉终于上了前,瞧了韩朔的伤口一会儿,扭头道:“带太傅去御药房,伤口不深,但是流血过多也是致命的。” “是!”周围的人应了,七手八脚地要上来扶他。 韩朔轻嗤一声,一手捂着伤口,一手摆了摆:“无碍,从这里乘车回府还快些,不用劳烦御医。” 淡淡的语气,眼角却看向了身后呆楞的小太监。韩太傅抿着唇,不悦的情绪,分外明显。 第五十四章 不公是爱情,最恼是人心 潋滟下意识地低头,突然有些手足无措。松开皇帝往他身后站了站,她竟有些不敢看他。 “太傅,赶快下去,朕的龙辇在,可以送你回韩府。”小傻子什么都没感觉到,看见韩朔流血了,一激动就说出这么句话来。 楚啸天脸色一变,连忙上前道:“皇上,不可!龙辇只有帝王可乘,您让太傅上去就是陷他于不仁不义了。老臣的马车就在宫门外,让老臣送太傅一程。” 韩朔将头转回来,抬步准备下楼。这些人当真是,有那时间争论,他当真就要流血身亡了。 “就这样吧,有劳楚将军。” 几个人伸手想扶,却都不敢碰他。韩朔慢慢地从司马衷面前走过,还有礼地点头。只是伤口可能疼得厉害,他有些走不稳,脸色也苍白如纸。如同青山俊峰图,褪去了所有颜色。 看着他这模样,潋滟终于是没忍住,伸出了手去。 “太傅左腰侧受伤,左脚便不要使太大气力,免得扯痛伤口。”低眉顺眼的小太监上前扶住了他,粗声道:“您靠着奴才走吧。” 韩朔微微抿唇,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好了一些。众人刚刚都被韩太傅受伤一事吓住,没人听见皇帝那声“爱妃”,也就没人注意到这小太监的身份。只有司马衷嘴唇开阖,似乎是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都没说,眼神可怜巴巴的。 见有人能扶着太傅了,大家也就松了口气,一边七手八脚地将刺客关去天牢,一边护送皇帝回宫。楚啸天就跟着韩朔和潋滟一起往下走。 禁军副统领宋渝是韩朔的人,办事也利索,早让人抬了肩舆在崇阳门下等着,把韩太傅扶上去就直奔宫外。潋滟小跑着步子在旁边跟着,肩舆上的人也没再看她一眼。 瞧着到了宫门口了,潋滟步子顿了顿,犹豫着自己是该跟出去,还是就送到这里为止?祸害遗千年,韩朔这样的人是不会这么轻易死的。只是……他这护驾,也算是带着救了她,不跟去会不会显得没心肝?虽然她本来就不怎么有。 “啧。”韩朔突然皱眉出了声,腰侧的伤口似乎被肩舆颠簸扯开了,更多的血流了出来,甚至滴到了白石的地面上。 艳红的血一路洒着,虽然不多,只几滴,但是怎么都有些触目惊心。 潋滟不犹豫了,抬步跟上。出了宫门,扶着韩朔下来,又坐上楚家的马车。 楚啸天跟着上去,吩咐了车夫两句,马车便直奔韩府而去。 车厢里的气氛怎么都有些诡异,潋滟坐着,韩朔好死不死地就将重量全压在她身上。旁边的爹爹早就瞧着不对劲了,伸手掀开潋滟的帽子,脸色就沉了。 “胡闹!”帽子一丢,楚将军看着潋滟怒道:“胆子越来越大了!” 他就奇怪为什么韩朔会突然去护驾,原来竟是这小丫头杠在中间,这稍有不慎被其他人发现,或者是那刺客的匕首当真是刺在她背上的话,这小命还要不要了! 潋滟吐吐舌头,看着楚将军讨饶:“爹爹,女儿不是故意的,就是瞧着好玩儿……” 楚啸天瞥了韩朔一眼,后者勾着嘴唇笑:“娘娘一向贪玩,将军也不必责怪。反正只有你知我知,我又暂时没有闲到要去告状的地步。” 潋滟愣了愣,反应过来皱眉看着肩上靠着的人:“你早就知道?” 亏她还仔仔细细做了两天的戏,这人竟然一开始就是知道的。那她还躲什么躲,直接去就好了! “娘娘化成灰,臣也认得。”韩子狐又笑得像狐狸了。 潋滟咬咬牙,推了他一把,将他推到车壁上靠着。动作大了些,韩朔皱了皱眉。 “爹爹,您莫生气,女儿有分寸的。”凑近自家爹爹,潋滟开始跟个小闺女似的撒娇:“您就且当没看见吧。” 楚啸天皱眉看着她,又看看韩朔,脸色还是很差劲。家训在那里摆着,虽然韩朔曾与她有过婚约,但是现在两人已经是站在对立的立场,又如何还能亲近?身份有别,韩朔竟然还靠着潋滟,这简直就是罔顾伦常。 他以为潋滟入宫之后,与韩朔就该是路人了,但是今日怎么瞧着,有那么些不对劲? “即便你现在是贵妃娘娘,只要你认我这个爹,就还是要遵守楚家家训的。”楚将军深吸一口气,目光严肃地看着潋滟道:“身为后妃,你该知道什么事情能做,什么事情万万不能做!” 潋滟点头如捣蒜:“女儿知道。” 韩朔略带嘲讽地瞧着,没开口。马车到韩府的时候,楚将军按着潋滟的手,朝外面喊了一声:“让门口的人来接太傅。” “是。”马车夫去叫人了。 玄奴没一会儿就出来扶了韩朔下马车,看楚啸天的架势,也是势必是要将潋滟送回去的。韩太傅有那么些不高兴,不过还是什么都没说,进了府。 潋滟偷瞄了几眼,不敢跟爹爹说自己想去看韩朔。 爹爹是宠着她的,可若是让他知道自己做了些什么,估计怕是,连她这女儿都不会要了。 能瞒多久是多久吧。 原路回了皇宫,她跟爹爹一再保证不会同韩朔有什么牵连,说得口干舌燥之后,爹爹才算信了她一些。毕竟,她当初是那么恨他,爹爹也是知道的。 踏进宫门,楚家的马车才绝尘而去。潋滟步子缓慢地回头看了外面一眼,捏着手继续往里走。韩朔身边不缺人陪,这点伤,他也至多养半个月,就会好了。没什么好担心的。 可是,韩朔那怪脾气,不吃苦药,最厌大夫。韩府上下,怕是又要被好一番折腾了。 “这位公公。”还没走进端门就被宋渝拦了下来,潋滟微微一怔,低头问:“宋大人有何事?” 宋渝皱着眉头看了面前的小太监好一会儿,还是道:“烦劳公公替皇上送一些东西去韩府。” 他不知道太傅怎么对个小太监有兴趣了,不过要弄一个太监出宫,还是很简单的。 潋滟叹了口气。她就知道韩朔哪里能轻易放过她,还烦恼作甚,跟着人走就对了。得亏她不晕马车,不然还当真来回折腾不起。 其实她未曾占了赢面吧?她吃准了韩朔不会舍得她的命;他吃准的,却是她心中始终有他,终究难以放下。 韩朔和潋滟的爱情,从很多年以前开始,就从来未曾公平过。 第五十五章 药染唇齿香,当年梦一场 韩朔腰上的伤口已经上了药,包扎好了,正躺在软榻上休息。眼角瞥见踏进门来的人,他也没抬头。 潋滟进了屋子,身后就有人把门给合上了。知道没有比韩府更安全的地方,她也索性将帽子丢在一边,走过去看那人。 “可惜本宫那时是背对,不然定可以看见韩太傅的护驾身姿。”她扫一眼他腰间的纱布,眯着眼睛笑道:“恭喜太傅,此番又得一个舍身护主的好名声。” 韩朔扯了扯嘴角:“臣多谢娘娘夸奖。只是比不上娘娘,虽然驾没护成,反应却是比臣更快。那般舍身取义的模样,真是让臣肃然起敬。” 搬了凳子在塌边坐下,潋滟看着旁边放着的一碗浓黑的药,再看看干净的放在丝帕上的瓷勺。一边说话一边将碗端了起来。 “护皇一直是我楚家的重任,本宫今日没有做错分毫。只是太傅您,要杀又要来救,当真是辛苦。” 散发着浓浓苦味的药被送到唇边,韩朔眉头瞬间皱得死紧,抿着唇一脸抵死不从的模样,模糊不清地从唇齿间溢出些字句:“娘娘说的话,臣听不懂。” 潋滟也不跟他磨嘴皮子,刺客哪里来的,韩朔比任何人都清楚。只是今天这一场他偷鸡不成蚀把米,她也就不打算和他计较了。 “嘴张开。”她将勺子抵到了韩朔的牙齿上。 韩朔眼里有愠色,头一扭,一勺药就洒了一半在身上。 反正休养也能好,做什么还要吃药?他最讨厌的就是这些东西,苦得要命,还不能立刻让人好起来,吃来作甚? 潋滟轻啧一声,重新舀了一勺子药,道:“太傅还当真是小孩子不成?良药苦口,您要是不快些好起来,这朝政该如何是好?” 韩朔不理她,一如很多年前她哄他吃药的时候,一样的脸色难看,眉头紧皱。 那时候韩子狐还会抱着潋滟撒娇,说:“药太苦,还是你的嘴甜。若非要我吃,不如你以嘴相渡,我便乖乖喝下,如何?” 青梅竹马的无猜好,自小结亲的情意浓。潋滟那时候还只是娇羞的闺阁少女,听着这没羞没臊的一句,丢下药碗就不再劝他喝药了。 韩子狐会拉着她的手笑,道:“反正早晚是我的人,做什么要这样害羞?” 潋滟会瞪他一眼,眼波流转间,尽是青涩的情意。 可是如今…… 看着软榻上的人,潋滟嗤笑了一 声,端起碗就含了药,爬上去将韩朔的脸掰过来,吻上他的唇。 韩朔愣了愣,被突然扑上来的人给压得手肘磕在了软榻的梨香木扶手上,却还是稳住了她的身子,任由她将苦得要命的药渡进自己嘴里。 一口喂完,潋滟又含一口,直到药碗见了底,她才抹抹嘴爬下了软榻。 “娘娘当真是,好本事。”韩朔笑得心满意足,靠在软榻上瞧着潋滟笑。 “太傅要的不就是这样么?本宫越下贱,太傅越开心。”潋滟挑着眼角道:“年纪越大,人果然是越不坦诚。绕这么大一圈子,太傅不觉得得不偿失?” 韩朔摇头,很正经地道:“臣觉得非常值得。” 逗着小猫伸出爪子,却又不敢挠他的模样,是最有趣的。 潋滟放下药碗,心里低骂一声,脸上还是波澜不惊地道:“药也喂完了,本宫该回去了。太傅好生休养,早些回朝堂来才是正经。” 韩朔也没留她,只漫不经心地念了一句:“恭送贵妃娘娘。” 潋滟头也不回地就走了,打开门,带起一阵凉风,吹得韩朔发梢微扬。 毕卓出征了,顶的是将军的头衔。但裨将却是谢戎,都尉又是虎威,这一场征战,当真不知道后果会是如何。只是不管怎样,潋滟希望毕卓将来能成为护司马皇室的助力,她知道自己不会看错人的。 回到宫里,司马衷在沉香宫等她。见她回来,一句话也没说,只是抱着她的腰蹭着。 “皇上怎么了?”潋滟有些好奇。 司马衷抬起脸,略微有些不开心地道:“爱妃喜不喜欢朕?” 潋滟挑眉,温柔地拍着小傻子的背,道:“臣妾怎么会不喜欢您呢?” “那,朕和韩太傅,你更喜欢哪一个?” 傻皇帝这是吃醋了,看着潋滟扶着韩朔走了,自己没人管,一路上都阴着脸。 潋滟笑了,在皇帝脸上亲了亲,柔声道:“皇上说的是哪里的话?臣妾当然是更喜欢您,臣妾是您的妃子啊。” 傻子一贯比常人敏感么?就这一下,就让他这么着急了。潋滟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再怎么说自己都是他的妃嫔,却还不曾圆过房。与韩朔那些纠葛,要是一天被这小傻子知道了,指不定怎么闹腾呢。 司马衷听着潋滟的话,脸上的表情很快舒展开了,笑眯眯地又道:“爱妃最好了,朕怕连爱妃你也喜欢 韩太傅多一些,朕就没人喜欢了。” “皇上不必那样想。”潋滟温柔地道:“若是哪一天皇上与太傅同时要坠落悬崖,臣妾一定先救皇上,顺便把韩太傅踹下去。” 说这句话的时候,潋滟的表情很诚恳。于是皇帝终于信了,又开开心心地拉着潋滟的手说些有的没的。 韩朔养了半个月的伤才重新上朝,一上来就看着群臣舌战,朝堂上唾沫横飞,一群老东西就差没脱鞋砸人了,半点没有朝堂该有的气氛。 “老臣以为,竹林五贤之流实在是乌合之众,诋毁朝政,歌我大晋将亡,应当统统下狱!” “严大人这就是您不知道了,竹林五贤在民间名声颇高,您将他们都关押,不是明摆着让人说我大晋为政残暴么?皇上三思而后行啊!” “皇上,老臣觉得可以招安,那里也有一些有才华之士,能为我大晋所用,也是好事。” “臣以为……” 韩朔安静地听了半晌,不明白竹林五贤怎么又惹到这群老东西了。龙座上的晋惠帝也听得不耐烦了,直接扭头问他:“韩太傅,你觉得该如何?” 第五十六章 宫围波澜动,红颜争端多(1) 韩朔想了想,道:“文人雅士聚集,本是没什么要紧。但若谈及我大晋朝政,那是不可纵容的。但论招安,心高气傲者定然不从。若下狱,则民间议论损我国威,不如让臣先去探探虚实,再行定夺。” 司马衷笑眯眯地点头:“就按太傅说的办。” 本不是什么大事,但是竹林五贤当中有人身份特殊,所以才引起了朝臣上奏。韩朔舔舔嘴唇,半月不曾碰酒,正好可以去讨得美酒喝呢。 皇帝下了朝,又是吩咐贵公公直奔沉香宫。贵公公稍微迟疑,低声道:“皇上,还有许多高门之女进宫,您还未曾瞧过一眼。今日不如先去芙蓉殿如何?” “朕想沉心了。”傻皇帝嘟起了嘴:“不想去看别人。” 贵公公无奈地道:“陛下一月之中有半月是在沉香宫,盛宠之下必遭祸患。您少去沉香宫,也是为贵妃娘娘好。” 司马衷皱眉,好一会儿才垂头丧气地道:“好吧,去芙蓉殿。” “诺。” 沉香宫的恩泽的确太厚,虽然皇后在病中,没有说什么。但六宫不满之人颇多,潋滟背后,不知道被人扎了多少小人。 “娘娘,皇上去芙蓉殿了。”休语进门来,捧了热茶给潋滟,顺便说上一句。 潋滟正在练书法,闻言只点点头:“他是该找新人了,天天腻在这里也不像话。” 休语道:“可是奴婢听说,那些新入宫的女子里,有一个长得和娘娘您极为相似的。若是心术正了还好。若是不正,借着娘娘的光蛊惑皇上,那该如何是好?” 长得和她相似?潋滟停下笔,抬头看着休语:“是哪家的家人子?” “据说是赵太尉新认的女儿,送入宫中来的。” 赵太尉?潋滟想起那个看起来老老实实的老头子,心想他应该不会有什么阴谋。只是那样子,倒是容易被人利用的。 不过… “无妨,以假乱真,假还是假,真还是真。旁人都以为皇上是喜欢本宫的相貌,那般肤浅,哪里又能当真得了圣心。”潋滟继续低头写字,一手磅礴大气的书法染在宣纸上,收笔一提,一幅好字便成了。 “娘娘说的是。”休语点头,将字轻轻拿起来晾出去。 潋滟坐回椅子上,放下笔揉了揉脖颈,一口茶还没喝进去,含笑又怒气冲冲地进来了。 “娘娘!” “咳咳。”潋滟被茶水呛了,拍了好一会儿胸口才瞪她:“这样喳喳呼呼做什么?想吓死你家娘娘不成?” 含笑压着怒火行了礼,然后凑到潋滟耳边嘀咕了一阵。 “哦?还有这样的事。”潋滟轻笑:“本宫这刀子,有这么好使么?” “这分明就是陷娘娘于不仁不义呢!”含笑跺脚:“您怎么能不急,快去瞧瞧,也赏那些狗奴才一顿板子才好!” 潋滟起身,整理了衣裳慢悠悠地往外走:“准备好轿辇去芙蓉殿吧。” “是!” 芙蓉殿离沉香宫没有多远,轿辇摇晃几步也就到了。潋滟扶着含笑的手下去,刚踏进芙蓉殿的门,就听见一个尖刻的嗓音在嚷: “瞧瞧你们一个二个的,哪里有咱们沉贵妃娘娘半分好?知道刚刚那赵氏为什么得了宠?那就是和咱们沉贵妃娘娘相似,才有这样的好机会!恕老奴多嘴,这后宫里,就连皇后的恩泽也是比不过沉贵妃娘娘的,你们还不好生学着点儿?” 有柳条落在人肌肤上的声音响起,潋滟眉头皱了皱。 “老奴今天这是替沉贵妃管教管教你们,免得以后到皇上身边,给咱们娘娘添麻烦。这宫里,谁都可以得罪,贵妃娘娘你们是见着都要跪拜,不许抬头的,知道么!” 含笑站在潋滟身后,气得直发抖。这狗奴才一字一句全是给娘娘招恨的,还敢称“咱们娘娘”,压根就不是沉香宫的人! 潋滟慢慢走进去,看见芙蓉殿的院子里站了整整齐齐的二十名新家人子,一个穿秋香色斜襟对肩比甲的老嬷嬷正捏着柳条在队伍里穿梭。眼睛斜着往下瞧,一脸狗仗人势的模样。 “要是谁敢去贵妃娘娘面前争宠,老奴话可说在前头,没一个有……” “得罪本宫的人,向来没一个有好下场的。”潋滟笑眯眯地打断老嬷嬷的话,带着含笑和休语走到芙蓉殿院子中间去。 那嬷嬷愣了愣,看着走过来的女子,有那么一瞬间没反应过来。旁边的家人子们扭头,也都不认得这是谁。只是看那容貌和架势,再想着她刚刚说的“本宫”,一院子的人瞬间都跪了下去。 “给贵妃娘娘请安。” 休语去里屋搬了椅子来,潋滟就在院子当口坐下,笑得一脸温柔地抬手:“众位妹妹都起来,本宫不过是路过,哪里知道就听了一出好戏。这会儿进来是想请教嬷嬷,知道得罪本宫没有好下场,你如何还敢 顶着本宫的名头,教训家人子?嗯?” 刘嬷嬷吓得脸色惨白,立刻就跪在地上爬到了潋滟跟前来:“娘娘,老奴也是为您好,怕新来的家人子们不懂事,冲撞了娘娘……” “本宫可与你认得?”潋滟好奇地挑眉。 刘嬷嬷身子抖了抖:“老奴与娘娘…未曾谋面。” “哦?那嬷嬷可当真是热心肠,与本宫素昧平生,又无亲无故,竟然也帮着本宫教训家人子们,谁借你的胆子啊?”潋滟冷了脸色。 家人子们面面相觑,反应快些的很快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反应慢些的还扯着袖子问旁人。 “老奴该死!老奴该死!”刘嬷嬷一个劲儿地磕头:“求娘娘宽恕,老奴也是一片好心。” 潋滟冷笑,拉过旁边的一位家人子,瞧着她手背上被柳条儿挥出来的痕迹,沉声道:“敢动手了,还说是好心。这样说来,本宫的心可是更好呢!来人!将这以下犯上的奴才拖出去,杖责三十!” “是!”门外的小太监进来,架起刘嬷嬷就往外拖。 “老奴冤枉啊!老奴冤枉!”凄厉的叫声一路传出去,潋滟眼皮都不抬,起身看着旁边那一群神色各异的家人子们,道:“入了宫,就都是来服侍皇上的。本宫没有什么禁忌,只要你们能真心对皇上好,本宫不介意捧着你们推着你们。但是…” 语气一转,潋滟的神情瞬间严肃:“若是让本宫发现有对皇上不敬,或是背后搞什么小动作的,今天本宫能打这不知事的嬷嬷,明天也照样能打你们。她只说对了一句话:得罪本宫的,向来没有好下场!” 第五十七章 宫围波澜动,红颜争端多(2) 家人子们倒吸一口气,一个个噤若寒蝉。 面前的女子又笑了,像是冰雪过后桃花始开,带了些暖媚:“本宫会给你们换一个好的教习嬷嬷,以后的路该如何走,家人子们自己掂量。” 言罢,转身往外走。含笑和休语跟上,背后的家人子跪了一地。 “娘娘,需要奴才去查查那刘嬷嬷是谁的人么?”上了轿辇,小桂子小声问了一句。 “嗯。”潋滟点头:“去吧。” 最近忙着毕卓的事,倒是忽略了后宫这头。那几位主宫里的人怕是又不安分了,要给她惹事端出来。 不过无妨,宫中日子寂寥,她不介意陪她们玩玩。 “娘娘,回沉香宫么?”含笑心情愉悦地问。 潋滟想了想,道:“去显阳殿一趟吧。” 许久没去给皇后请安了,那人一人卧病宫中也甚为可怜,还是去瞧瞧。 “是。”轿辇转了方向,往显阳殿而去。潋滟一路上将宫中的人想了个遍,除了柳则柔和皇后,她与其他主子也来往不深。蔷辛夫人、许乂夫人是深居浅出之流,瑛淑媛、莲美人她不甚了解,谁有了这闲心,突然要朝她捅刀子了? “贵妃娘娘,皇后娘娘刚刚用完药,正准备休息呢。您……”显阳殿门口,宫女颇为为难地瞧着她道。 潋滟挑眉,也不纠缠,躬身道:“既然如此,那臣妾就不打扰了,皇后保重身子要紧。” “恭送贵妃娘娘。”宫女屈膝行礼。 这算是吃了闭门羹了,也不知道皇后在想什么。潋滟坐回了轿辇上,想了想还是打道回宫,顺便吩咐休语等会儿送些补品过来。 晚上的时候,皇上没有来沉香宫,倒是有一方书签送了来。潋滟一看,上面有字歪歪扭扭地写着: “爱妃爱妃,他们要朕坐羊车去选临幸哪个妃嫔,你快将沉香宫门口的青草放多些呀。” 可怜巴巴的语气,透着书签仿佛都可以看见小傻子那张傻兮兮的脸。潋滟忍不住笑了,羊车选幸,这些人当真是会折腾。 不过小傻子多去别的宫殿也好,只要旁人不欺负他,她也能多做些其他的事。 收起书签,潋滟抬头问小桂子:“查得如何?” 小桂子给潋滟磕了头,默然不语,起身拿手指在书桌上写了个“环”字。 环贵妃,对啊,她怎么忘记了 还有她。同样是贵妃,只是环贵妃可没她身份贵重,不过是仗着家世坐上的贵妃之位,如今这是压不住了,要跟她挑衅了? “娘娘打算如何做?”小桂子问。 “不急。”潋滟道:“她这些小把戏还不能入本宫的眼,打刘嬷嬷一顿,她也该收敛些。等会儿你拿些玉肌膏去芙蓉殿,给那些被打伤的家人子用就是了。” “诺。”小桂子应了,复又将一张纸条从袖子里掏了出来:“另外,张术大人有信传来,娘娘可要看?” 张术?潋滟笑了,那神机妙算的人,又要告诉她什么事儿了? “拿来。” 展开纸条,将上面写的扫了一遍,潋滟沉默了。 竹林五贤?这是要做什么?竟然还劳动了韩朔亲自出马。 “他可还有口信?”潋滟问。 小桂子点头,凑近她耳边,低声道:“张大人说,有姓江名随流者,可为娘娘助力。” 潋滟挑眉,将那纸条反复看了三遍,放在火盆里烧了。 “本宫明白了。” 当晚的羊车停在了柔妃那儿,皇帝不情不愿地进去了,没有传话回来。潋滟没在意,只是让小桂子搜集一些江随流的事情来报。 但是一连半月,羊车都没能停在沉香宫,含笑奇怪了,问自家娘娘:“咱们宫门口的青草是不是该准备好一些的?” 潋滟正在试一套男子长袍,闻言摇头:“不必费心,有人想尽办法不让羊车过来,咱们的草再好也没有用。” 皇上的心她们控制不了,但是羊车的方向,却是好控制得很。不来便不来吧,她正好得空出去。 “娘娘?”休语端着水盆进来,看见镜子前面站了一位着弹墨绫薄长袍的翩翩公子,吓了一跳。 潋滟回过头来,白玉冠束起秀发,额间花钿抹去,唇不点而朱,脸无粉而自白,恰好是这大晋最盛行的美男子模样。 “好看么?” 两个丫头都红了脸,嗫嗫嚅嚅地说不出话来。潋滟满意地点点头,道:“看来不错。你们家娘娘我因为失宠抑郁,要出宫走走,韩太傅已经在外面等着了,这沉香宫就交给你们,可不要出什么乱子。” 休语皱眉:“娘娘和太傅一起出去么?” 潋滟点头:“除了他,还有人能带本宫出去么?啧啧,失宠的贵妃没势力啊。” “娘娘…”两个丫头被她这副模样弄得哭笑不得,只是还是有些担心,韩太傅怎么会这个时候想带娘娘出宫了? “走了,你们好生守着宫殿吧。”潋滟拿扇子半遮了脸,飞快地往沉香宫外而去。 韩朔是在门口等着的,见人出来,不禁多打量了几眼。 “半月未见,太傅这是想小生了不成?”潋滟揶揄一笑,走到韩朔身后去。 四处无人,韩朔身边也只有玄奴跟着。闻言,韩狐狸低笑:“想念得紧,所以你一个口信,我这不是就来了?怎么?打算这般模样,与我一同出宫?” “太傅莫要嫌弃,小生也算是学富五车,酒量过人。与太傅同游,走到哪儿都不会给太傅丢脸。”潋滟拱手作礼:“今日小生权当给太傅做了小厮,端茶递水,绝不多言呐!” 韩朔笑了,抬步往外走。走出六宫的范围,便自在了许多。侧头问身后的人:“既然是小厮,我唤你什么好?” 潋滟正在想事情,听得这么一句,下意识地便道:“随太傅高兴。” 要他高兴么?狐狸微微一笑:“沉心,跟上吧。” 潋滟嘴角微微一扯,她的小字他是从来不曾唤过的,这会儿倒是有了兴致。 从宫门的小门出去,外面有马车停着。潋滟与他一同上了马车,侧头问:“要去哪里?” 韩朔闭目养神道:“不是说无聊么?带你四处看看就是,没有非要去哪里。” 潋滟一愣,继而咬牙。这厮故意的吧,前几天还每天都去竹林,今天带着她,就不肯去了么? 第五十八章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 “怎么,你有想要去的地方?”韩朔睁开眼,略带了笑意。 “没有,太傅去哪里小的便去哪里,没有二话。”潋滟眯眼,笑得唇红齿白。 面前的狐狸看了她好一会儿,突然轻笑着开口:“你知道么?你总是这样,脸上笑盈盈的,心里却不知道把我骂成了什么样子。” 潋滟抿唇,虽然很不想承认,但还是得说,知她者,当世只有韩子狐。 “太傅哪里话,能将小的带出来,便足够小的感恩戴德了,哪里还会骂你。”嘴上功夫还是不能输。 韩朔闻言,眼神暗了暗,极轻极轻地呢喃了一句:“但愿等要回来的时候,你还是这样想。” 马车轱辘声大了,潋滟一时没听清他的话:“你说什么?” “没什么。”韩朔别开了头。 两人很快就到了地方,是一间很热闹的酒肆。潋滟正好奇韩朔为什么要来这里,就听见里面掀起一阵掌声如潮。 “好!” 众人鼓掌拍桌,齐声呼喝,都为着台上那正在贴字的五人。 贴字是大晋民间的取乐斗趣的法子,给定任意的字一共五十枚,从中挑出二十枚字拼成一首五言绝句,以意境定输赢,是大晋风雅之士最偏好的消遣。 潋滟跟着韩朔挤进去,好不容易在人前站定,却见那台子上第一块木板上挂着二十枚字,念下去便是: “愿以一丈血,换我三尺城。胡血剑上冷,坟头草木深。” 旁边站着的男子还抬着手,长袖落到肘间,手臂露出来,很是干净。侧面看过去,如触琳琅珠玉。眉目清佳,气质如画。潋滟怔了怔,还未及反应,旁边已经有女子惊呼,投掷手帕香囊入那男子的怀。 “沛安高才,这样难选的字,也让你拼出这样的佳句来。”旁边一男子抚掌而笑,其余几人也跟着颔首。 夏侯玉转过头来,拂去怀里杂物,站到刚刚说话的嗣宗身边去,笑道:“你们休要打趣,胡拼乱凑,也算得佳句么?” 几人齐笑,又有人接着上去拼。潋滟静静地看着,发现这五人举手投足之间都甚为风雅,在这众人围着的嘈杂之地,也能旁若无人地相互交谈,不似常人。 “这会儿上去的,是晏秀。”韩朔双手将潋滟圈在怀中,挡开了拥挤的人群。耳边低低一声,还带着热气。 潋滟耳根子一红,不过心神很快就被这 名字吸引了过去。 “晏秀?” 张术给她的纸条上是写过竹林五贤的名字的,其中一人,便是晏秀,字无双,云州人。那这样说,旁边的四人,也都是一路的么? “嗯,他们今日不去竹林,我便带你来这里寻。”韩朔的声音淡淡的,有种蛊惑的味道:“他们很有意思,我想你应该乐于结交。” 潋滟身子微僵,不明白韩朔这话是从哪里来。难不成,他还看了张术给自己的纸条不成?不对,若是看了,又做什么还要带她来? “瞧着是有意思,听闻最近朝上闹得风风火火,太傅不是要亲自招安这几人么?如何了?”不动声色地将话踢回去,潋滟抬头看着晏秀,他伸着手在一堆木牌里挑,漫不经心的模样,随意甩了几枚字挂上木板。 “文人傲骨难折,似乎是不太顺利。”韩朔微微苦恼地皱了眉头,抬手指了指一旁拿指节敲着节拍轻歌的人道:“尤其是那一位,姓江名随流,字始真。如顽骨难动,费煞我心。” 潋滟眼睛一亮,慢慢转头看过去。 那人一身青莲色绡纱罩衣,右手手腕上一串鲜红的珊瑚珠子。眉如远云,鼻似山脉挺拔,眼睛半眯,犹自沉浸在自个儿哼唱的戏曲里,连旁人为晏秀的绝句喝彩都没和上两句。 这便是江随流,张术说能助她之人。 潋滟笑了,旁的不说,那人身上那股子洒脱劲儿,她就极是喜欢。 台上突然有人看向他们这处,带着些戏谑。韩朔对上他,微微一笑。 “看来,咱们得换个地方了。”裴叔夜收回目光,站起来轻轻拍了拍手。其余四人都停住动静,好奇地看着他。 “太岳,好端端的,这是作甚?”夏侯玄不解地问了一句。 周围众人也发出了可惜的唏嘘声,大胆的姑娘们甚至手拉着手,将五位美男子给围在了台子上,不叫他们下去。 “裴公子,这里挺好,做什么要走?” “嗣宗公子还没来得及贴字,奴家专程为公子而来,这可怎么甘心?” “还有江公子也不曾高歌,奴家就盼着这一回能听见呢!” 吵吵嚷嚷的声音不绝于耳,潋滟不禁咋舌,好不容易在韩朔的庇护下挤出门去,担忧地回头看了里面一眼。 “好生痴狂的少女。” 韩朔拍拍袖子,拉着潋滟往马车上去:“见怪不怪 ,大街上掷果盈车是多见,大晋女儿向来敢爱敢恨。” 说到最后四个字,韩太傅慢悠悠地看了潋滟一眼。 潋滟笑弯了眉,拍手道:“若大晋男儿多风流,女子胆大又何妨。刚刚你走得快了些,我也该去给那江公子投一枚玉佩。” 韩朔微微眯眼:“娘娘自重。”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那分明是痴情儿女做的事情。已为人妇之人,也不害臊。 潋滟哼了哼:“太傅喊错了,这里没有娘娘,只有小厮沉心……不过,你要带我去哪里?” 韩朔将她扶上马车,扯着嘴角笑了笑:“竹林。” 城北有大片竹林,竹海涛涛,煞是幽静。也煞是,不容易让人找到。 垂了眸子将一抹算计掩去,韩朔跟着上车,让玄奴赶车往城北。 潋滟有些纳闷,今天的韩朔怎么如此好说话?应当是能猜到她打的是什么算盘的,却怎么还顺着她的意思来?难不成,转性了么? “竹林乃雅士之所,是要有一技之长才能进去他们所在的竹亭的。”韩子狐瞧着窗外景色,开口给潋滟说规矩:“且才艺不能重复,我只能带你到那竹林,能不能到竹亭,还要看你自己的本事。” 第五十九章 红妆作须眉,竹海声滔滔 还要身怀绝技才能入么?潋滟摸了摸下巴,下意识地看向韩朔。他是怎么进去的?尽管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但是在人前卖弄,一直不是他所喜欢的。 “小的说过不会给太傅丢人,太傅请放心。” 马车从闹市驶出,周围渐渐安静。潋滟掀开帘子往外看,绿草青青,林木佳秀,已经要到了城郊以北。 城北这里是有一棵大槐树的,长在姻缘庙的旁边,上面挂满了祈愿的红绸带。潋滟下意识地看了看手腕上戴着的红鸾绳,低笑。 “你又在想什么?”韩朔问。 “没什么,不过是想起旧物,走了这么一会儿也还没瞧见。”潋滟望着外面,有些恍惚。 旧物。韩朔抿唇,她想看的是大槐树吧,那是多年前他与她定情的地方,也是多年后他毁了婚约,与她决绝的地方。 玄奴是最有眼力的,那样不好的地方,定然会绕道走,又怎么会叫她瞧见了。 “风大,还是放了帘子吧。” “嗯。” 相对再无言,直到马车停在竹林边上,韩朔才下车,带着潋滟往里走。 青竹萧萧,染得风也清凉。潋滟深吸了一口气,顿时觉得通体舒畅。 “远客休要再往前。竹如刀,叶如剑,当心伤着贵体呐!” 一声半歌调子唱过来,止住了二人步伐。潋滟抬头,便看见五六个醉汉抱着酒坛子横七竖八地躺在不远处的平地中间。他们身后,已经隐隐约约可以看见竹亭。 “这是有名的竹林拦路人。”韩朔回头对潋滟道:“过不去的话,你便只有在这里等我了。” “要怎么过去?”潋滟疑惑地看着他们。 “琴棋书画上等者进。” “歌舞惊艳一方者进。” “拳脚武艺过人者进。” “风度气质绝佳者进。” “有此上一者,皆可。”地上几个人嘻嘻哈哈地念着,眼睛都不睁。 潋滟扭头看韩朔:“你要如何进去?” 韩朔微微一笑,转身:“走进去。” 语罢,人已经越过那群醉汉,往竹林去了。 潋滟:“……”这是哪门子道理? “对了,还有一条——”地上第六个人开口了,慢悠悠地补充道:“与五贤熟识相知者,直接进。” 潋滟目瞪口呆,手里的扇子没拿稳,啪地一声掉在了地上。 这头竹林哭笑不得,那头皇宫却是水深火热。楚将军脱帽进宫跪在太极殿,含笑休语想尽办法寻自家娘娘,却都不知道她到底去了哪里。 司马衷坐在龙椅上,看着旁边脸色苍白的皇后,不知道该说什么。 爱妃啊爱妃,这样的时候,你在何处? 铁锁锁着一个英挺的男子往天牢而去,血蜿蜒了一路。 潋滟以一首诗过了拦路人那一关,正含笑往里走,却突然觉得心口一痛。忍不住回头看了看,却不知道自己要看什么。 “酒过三杯胃暖,人离五年情寒。公子世事看得这么通透,怎么还有放不下的牵挂?”地上一个醉汉见她回头,不由地说了一句。 潋滟摇摇头:“无论是怎样的人,也都是有牵挂的。若是连牵挂也没有,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言罢,转身继续往里走。 韩朔已经在竹亭里等了许久,其余的人也都还没有来。见潋滟过来,狐狸轻笑:“沉心果然是厉害。” 天色有些阴沉,分明还是早上,却看起来像傍晚了。潋滟在韩朔旁边坐下,心里的不安越发明显。 “我总觉得发生什么事了。”她看向韩朔,喃喃道。 韩朔挑眉,看了看天上,漫不经心地道:“这样的天色总是容易让人胡思乱想,你且安心,宫里有什么事,我都是知道的。” 潋滟稍稍心安,扫了一眼石桌上,一壶茶、一个茶杯,这是只能留一人饮的意思么? “韩兄倒是比我们来得还早。”裴叔夜远远看见竹亭里的人,轻叹着摇摇头:“让你熟门熟路地抢了我们的头茶,这可不好。” 韩朔看向走来的那五人,轻笑着抬手将茶壶里半热的茶倒进杯子里喝了,道:“在下饮头茶,也免得你们兄弟相争。太岳你不夸我,反而要怪我么?” “哈哈哈!”夏侯玄大笑,走进来靠着栏杆坐下:“太傅还当真是巧舌如簧。” “过奖过奖。” 江随流也跟着进来了,看见韩朔旁边坐着的人,有些意外:“这位是?” 潋滟立刻起身,拱手作礼:“小的是太傅身边的小厮,今天跟来伺候的。” 五人皆惊,瞧着那小厮的模样,不输晏秀分毫,反而胜夏侯玄三分。这样的人,竟然只是小厮? 嗣宗不由地赞叹:“太傅身边果真是人才辈出。” 韩朔一笑,伸手拉下潋滟抱拳的手捏在手心,懒洋洋地道:“这小子喜诗词好饮酒,今日偏要跟来,我便允了。都是嘴巴紧的人,各位还是同以往一样,不必拘束。” 几人一笑,各自坐下,从袖子里掏出酒壶来摆了一桌。 “既然太傅信任,那我们便没有多话。今日还是同往常一样,从论事开始吧。”晏秀道。 竹林五人爱好相同,志向相当,敢直言,都是性情中人。韩朔初来他们还有所顾忌,但因着裴叔夜从中调和,如今大家也敢与他一起议论朝政了。 “方才过来的时候,我们走得慢了些,是因为在街上看见了一件事。”晏秀往嘴里倒一口酒,先开了口。 “有人因为窝藏胡女,被关去天牢了。” 潋滟站在一边听着,微微挑眉。 窝藏胡女?这样的关口,别说窝藏,与胡人沾上一点关系都是会下狱的,谁胆子那样大? “我们几人都觉得很意外,那人一向忠烈,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嗣宗跟着道:“如今胡虏犯我边疆,街上看见胡人,那都是要群起而诛之的,怎的还会往家里带?” 韩朔下意识地看一眼潋滟,而后轻笑:“说不定是红颜动人,让人一时糊涂了。” 潋滟莫名其妙地看着韩朔,好好说着,看她做什么? “在下敢打赌,那胡女定然还不及太傅身边这位小厮秀美。”夏侯玄笑道:“刚才在下就瞧了这位半晌,觉得若是女装,定然是倾国倾城呐!” 第六十章 群秀才八斗,惊有流仙裙 不说还未察觉,这一提,众人倒是都把目光放到了潋滟身上。初看只觉她清秀,再细看,那一眉一目如三千画轴尽展,说不清道不明的风情缱绻。可惜了是男儿,若是女子,该是如何的惊艳一方? 潋滟含笑,也不慌张,只是道:“小的家里向来是把小的当女儿养,故而与女子有几分相应之处,叫各位公子笑话了。” 韩朔也跟着应和一句:“的确如此,初见这小子,我也以为是女子呢,后来才发现不是。” 几人顺口称赞两句,这才少了些疑惑。 江随流也微微松了眉头,目光从潋滟的耳垂上移开,接着道:“今日恰好又是该取头彩的时候了,本来还想去看看会审,不过想想也就那么回事,还是等咱们比拼之后再打听那头的消息,众位以为如何?” 竹亭之中一月一次,五人各出奇招,互相比拼。赢者可以拿其余几人身上自己喜欢的东西各一件,这倒是没什么稀奇。可是输家,却是要服下五石散,敞襟高歌三首以示惩罚。 这惩罚不重,五石散又是名士历来喜爱的养身之物,少食强身健体,只是在服用之后需要脱衣散热。大晋男儿从来不畏惧坦胸敞襟,高歌三首也只是助兴,所以在潋滟没来之前,这当真是一种不伤大雅的惩罚。 可是当下的麻烦就是,潋滟压根输不得。 若叫着几人发现了身份,先不说她女扮男装欺骗在先已是不给人留好印象,再者韩朔刚刚也帮她说了话。万一被揭穿还要拖累别人,也不是她所愿的。 眼前几个都是洛阳有名的才子,要赢他们,怕也是不容易的。那就还有一个法子。 让韩朔垫底,要脱衣服也是他来。 潋滟几乎立刻就看向了韩狐狸,带着点儿讨好的意味。 韩朔眼皮子都没抬,淡淡地道:“就按江兄说的办,可在下已经喝了头茶,按规矩这比试我是不用了。就看你们几位和我这小厮,今天谁输谁赢。” 潋滟脸一垮,颇有种骑虎难下之感。这狐狸不参与,怕是早就想好的,要故意为难她的吧? “好,既然如此,那便咱们五人,连同上这位……失礼,还未请教阁下名讳?”晏秀看着潋滟问。 “我……”她刚想说叫沉心,旁边已经有人先开了口:“唤她小五即可。” 好随便的名字,潋滟皱了皱鼻表示不满。他自己说要唤沉心,这会子怎么又不让人叫了? “好的,小五,来诗词歌赋琴棋书画里随意挑,咱们一人往这儿献一样拿手的,比个高低!”晏秀抚掌而笑,分外兴致勃勃。 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呢,况且她这点儿小才华,哪里敢在这几人面前卖弄?潋滟犹豫了一会儿,选了一个最妥帖的法子——“你们先挑,待小的先琢磨该献什么好。” “好。”几个大男人也不推拒,凑一起商量一番,便按照顺序来了。 夏侯玄最擅长诗,嗣宗最擅长赋。两人都是几步成句,口吐锦绣,一上来就让潋滟眼前一亮: “亭亭山上松,瑟瑟谷中风。风声一何盛,松枝一何劲。冰霜正惨凄,终岁常端正。岂不罹凝寒,松柏有本性。” 夏侯玄脱口即出,念完回望嗣宗。 “将命适于远京兮,遂旋反而北徂。 济黄河以泛舟兮,经山阳之旧居。 瞻旷野之萧条兮,息余驾乎城隅。 践二子之遗迹兮,历穷巷之空庐。 叹黍离之愍周兮,悲麦秀于殷墟。 惟古昔以怀今兮,心徘徊以踌躇。 栋宇存而弗毁兮,形神逝其焉如。 昔李斯之受罪兮,叹黄犬而长吟。 悼嵇生之永辞兮,顾日影而弹琴。 托运遇于领会兮,寄余命于寸阴。 听鸣笛之慷慨兮,妙声绝而复寻。 停驾言其将迈兮,遂援翰而写心。” 嗣宗念罢,毫无停顿,众人都情不自禁地跟着鼓掌,潋滟心下思量,作诗作赋是可以放弃了。 晏秀画是一绝,浓墨淡泼,几笔挥洒江山图。笔画简单,风韵全在,再一上色,洛阳美景尽收一纸。余情未尽,他还提笔作图边小字,字迹清秀不输画。 潋滟作欲哭状看向韩朔,后者抿着茶正看得起劲,动也不动。 啧,就知道他是故意的。得了,旁人不救,自己还不能自救么?低头想想自己能做的,潋滟看了看这一身衣裳,颇觉有心无力、天要亡她。 轮到裴叔夜,他微微迟疑地看了潋滟几眼,抱了焦尾琴弹了一曲《广陵散》。余音绕竹林,听得众人都入了神,蓦然惊醒才觉时光已过许久。 “太岳这一曲,我反倒是觉得不似从前专心。”江随流微微一笑,毫不避讳地道:“弹琴之人都走神了,琴音略微虚浮。” 裴叔夜略带歉意地一笑,风度极佳地道:“始真说的是,这一曲我未曾专心。” 江随流看看潋滟,心道太岳仁厚,也许是给那小五些鼓励,便没有再多言。 下一个轮至他,江随流想了想,掏出怀中竹笛,吹了一曲《长相思》。曲调缠绵,技艺娴熟,叫人半分挑不出错。 音律方面这几人是造诣颇高,也下不得手。潋滟静静地把这一曲听罢,心里也有了主意。 待众人都坐下了,潋滟正准备起身,韩朔却突然也站起来了。 “五位都是风流雅士,我这眼瞧着自家小厮要受欺负了,可否容我给他件儿东西?也好让他有些胜算。” 狐狸笑眯眯的,看着潋滟,眼神温柔。 潋滟有些意外,这个关头,他要给她什么?难不成还叫文状元临时给她写首词过来不成? “这有何不可,本来我们五人,也是有些欺负人了。”晏秀笑道:“太傅要给什么,就给吧。” 韩朔颔首,看着潋滟道:“你等我。” 潋滟迷茫地看着他往来时路而去,那头拦路人所在的地方,玄奴正捧着东西没有进来。韩朔过去接了东西,很快便又回到竹亭里。 一个不知道包着什么的包袱,和一支……画笔? 众人都很好奇,韩朔却将笔放到潋滟手里,然后将包袱打开,扯出一件长长的青花云天水漾长袖流仙裙来。 裙摆在空中划出好看的弧度,落下时,青花已经披在了潋滟的肩头。潋滟微怔,抬头就看见韩子狐温软了的眉眼。 “你跳舞最是好看,今日也不妨为我再穿一次女装,再跳一支竹枝舞吧。”韩朔替她直接将流仙裙穿在了衣裳外面,系上系带,未等她反应过来,便伸手将她头发打散,一袭青丝瞬间倾泻而下。 竹亭里的人一时都无法言语。 第六十一章 竹枝一回眸,错看郎心薄 乌丝倾流光,青花缀衣裳。要不是刚刚韩朔解释过她不是女子,亭中这几人怕是要看破了她的身份。潋滟瞧着近在咫尺的韩子狐,抿了抿嘴。 这是要她穿舞裙跳竹枝舞?赶巧的是,她刚刚也是打算舞的,可是没有舞衣,想着舞一套原先楚家夫子教她的花式拳法也行。现在韩朔拿舞裙来,她心里便更有底了。 “多谢太傅,小的明白了。”她道。 韩朔微微一笑,替她穿好舞裙之后,又拿过她手中画笔,捏着她的下巴,在众目睽睽之下凑近潋滟的脸,提笔在她眉心画上一朵钿花。 睫毛动了动,潋滟垂眸看着地上。直到韩朔离开,重新坐回桌边,她才深吸一口气,拿过一旁包袱里最后一根水白绢纱发带,将自己的头发束在身后,朝竹亭里还未回过神来的众人行了一个礼。 “献丑。” 夏侯玄最先反应过来,啧啧赞道:“我果然没有说错,这番装扮,比那嫦娥下凡也不输半分。” 嗣宗点头,这小五看起来,还当真是与那绝代佳人没什么两样。生做男儿不知是幸还是不幸。只是看刚刚韩太傅那番动作,他们几人心里都忍不住想,莫非这位不是什么小厮,而是……娈宠? 裴叔夜颔首,指尖一挑,流畅的调子倾泻而出,算作予她的伴奏。江随流也起了兴致,唇落竹笛,瞧着亭外人步子将起,随着琴音和上一曲。 潋滟闭上眼,乐曲声在竹林里显得格外空灵。她虽已经许久不曾舞过,但毕竟曾经那样用功地学了,此时第一个动作刚起,余下种种,像是融在骨血里一般自然涌出。 “山桃红花满上头,蜀江春水拍江流。花红易衰似郎意,水流无限似侬愁。” 长袖舒展,素肌不污天真。盈盈素靥,欲唤凌波仙子。韩朔冷眼旁观,只觉得那人是变了不少。即便腰肢还是一样柔软,甩袖旋转,飞足绕青竹。但那脸上浅淡的笑意,终究是不如以前缠绵了。 她的舞极美,是小时候跟洛阳的教坊婢子学的。少几分她们的风尘,多几分高雅。也许是太岳的琴和始真的笛配得太好了,他这样看着看着,竟然有以前没有的心动之意。 “城西门前滟滪堆,年年波浪不能摧。懊恼人心不如石,少时东去复西来。” 琴声忽而转急,笛声也应和高起,潋滟翻身凌空,竹叶纷纷而下,如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叫人猝不及防。她眉目依旧含笑,却也是含了几分肃杀,旋身 作转,右脚为轴,漫天竹叶被飞起的水袖扬开,偏是不落她身上一片。 众人只觉眼前缭乱,起舞之人优雅身姿却不落分毫。青青竹叶款款舞,越是凌乱越从容。 待曲罢,琴停笛消,潋滟动作停下,背对竹亭而站。细长的腰身配着那青花云天水漾流仙裙,叫人看得失神。 侧脸半回,眉目间风情无限,那人笑道:“各位见笑了。” 夏侯玄张大了嘴,呆呆地看着她。嗣宗若有所思,又神情复杂地看了韩朔好几眼。晏秀倒是镇定,先带头鼓起了掌来。 “好一曲竹枝舞,这竹林中的仙女怕都是比不上你的!” 其余人也跟着鼓掌。潋滟轻笑,走回竹亭里解下流仙裙,顺便将头发也重新束回玉冠里去:“小的这雕虫小技,也是只能人少的时候看看取乐罢了。公子言重。” 裴叔夜摇头,看着潋滟笑道:“连我都忍不住要赞你,真乃‘竹中仙,桃中妖’也。太傅好福气,能有如此人才陪在左右。” 韩朔挑眉,轻声道:“是么?这‘竹中仙’倒是有几分道理,那‘桃中妖’又是从哪里来的?我可不曾见这里开了桃花。” 江随流将竹笛一伸,遥指向潋滟的眼眸道:“可不就开在这里么?方才和曲看他起舞,虽然清萧,但小五这双眸子里,总给人感觉是开满了桃花,妖冶万分呐。” 潋滟一怔,韩朔的脸色微微一变,不过只是一瞬间,两人都恢复了常态。夏侯玄吵吵囔囔地道:“今日这比试,我看没人比小五更出彩的,大家愿赌可服输?” 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他们都是常见,可这里没有一个人能跳那样的竹枝舞。怎么看也是让小五赢了才有意思。 潋滟有些意外,她本来是想不输就好的,结果却要让她赢了么? 几个人都点了头,嗣宗道:“既然是你赢,那么便从在场每人身上,拿走一件东西吧。” 一听这话,潋滟下意识地就是先看韩朔。他身上的东西也可以么? “我身上的,也可以。”韩朔猜也知道她在想什么,弯了唇道。 此时天色已经不早了,一番比试下来,竟然已经要到酉时,潋滟笑着往他们各自身上都看了看,道:“今日天色不早,反正明日小的也会来,不如明日再说吧,要什么东西,小的心里还当真没个底。” 江随流点头:“也可。” “呀,已经这个时 辰了么?”夏侯玄看看天色,略有些可惜地道:“是太晚了,看样子这会儿就算想去看那楚弘羽的热闹也是看不成了。三审该过,怕是只有去探监了。” 韩朔微微一笑。 潋滟本还在盘算该拿韩朔身上的什么东西好,乍听得夏侯玄这一句,脑袋里一片空白,有些迷茫地抬头看着他问:“你刚刚说什么?” 谁的热闹? “嗯?刚刚我们开始之前不是还在说么?楚家大公子楚弘羽啊,因为窝藏胡女,被抓入天牢了。来的时候就看见一辆囚车直奔天牢,那往常一直一丝不苟的人狼狈得不成样子,始真还在替他可惜呢。” 楚家大公子,楚弘羽。 潋滟突然觉得身上很冷,慢慢地转头看向旁边的人,那人一派云淡风轻,抿了一口冷茶,似笑非笑地道:“是挺可惜的。” “啪。”茶杯被人打掉了,韩朔也不意外,看也不看旁边的人,只拿出帕子来擦了擦手。 “韩子狐。”潋滟脸上血色尽褪,看着韩朔,目光如冰刀。 第六十二章 梦醒方知痛,痛也要从容 竹亭的气氛瞬间冷凝,除了知情的裴叔夜,其余四人心里难免都是一惊。 不过区区小厮,怎么敢如此直呼太傅名讳?而且更古怪的是,韩太傅没有生气,也没有怪他以下犯上,仿佛像是没听见一样。方才还那样温柔地替他穿舞衣画花钿,这一转眼,两人之间便成了这般剑拔弩张。 潋滟心里是一阵阵的凉,韩朔半句话不说,像是一个看戏人,从头到尾都知道会发生什么,这会儿只等着看她的反应罢了。 一转身踉踉跄跄地往竹林外走,她觉得自个儿身子有点抖,只得咬死了牙,往那马车去。 楚弘羽,她的大哥,从小便是对她疼宠有加。出一趟远门也总要惦记着给她带些什么回来。爹爹罚她抄书,他半夜也会偷偷翻墙过去帮她抄。韩朔退婚之时,他二话不说打上韩府去,哪怕被爹爹抓回来关了半个月也没认错。 身子止不住地有些发抖,马车边上站着的玄奴看着她过来,跟着低下了头。潋滟嗤笑一声,果然是只有她一个人被蒙在鼓里么? “娘娘……”见她要上马车,玄奴想问她要去哪里。 但是面前的女子侧身坐上了车辕,一张脸绷得死紧,也不看他一眼,直接扯过缰绳来一甩:“驾!” 马嘶鸣,前蹄一扬就拉着马车往前奔去。 “娘娘!”玄奴皱眉,下意识地回头往竹林里看去。 公子没有跟出来。他停下了想追上去的步子,看着远去的马车摇了摇头。 潋滟努力让自己平静一些,但是心里的怒火压不住,冲得她一阵阵头疼。 窝藏胡女,这样的事情她不信大哥会做。楚家一门忠烈,爹爹对他的管教比对自己更严,他身上完全不会有世家公子的纨绔之气,反而是年少有为,官拜中丞。 韩朔带她出来的时候就知道楚家会出事,所以带着她去找江随流,带着她来这竹林。她还当他今天心情好,哪知这一点点温柔也还是带着算计,分明是要留她在这里,让她想救也来不及! 出这样的事,她偏巧不在,皇帝根本说不上半句话,爹爹又是不爱护短的,这时候怕是廷尉三审已过,罪都定好了。当真只能去牢狱相见了! “驾!”潋滟有些红了眼,心口处疼成一片。只能快些,再快些回去。 宫门大开,门口停着楚家的马车。潋滟勒马,这才想起身上还是男装,她连宫门都进不去。 手被缰绳磨得发红,她深吸了好几口气,冷静下来迅速地想着对策。 有人手捧头盔,慢慢地从宫门出来了。潋滟眼前一亮,也顾不得其他,飞快地下了马车朝那人跑去。 “楚将军!” 楚啸天正要上马车,猛地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压低了唤他。转头回来看,一个少年郎模样的人焦急地跑过来,抬头对上他的眼睛。 “……”看清来人,楚啸天稍微倒吸了一口气,脸色随即沉了下去。问也没问一句,第一件事就是反手甩了面前的人一个耳光。 “啪!” 潋滟被打得微微侧过头去,脑海里一白,半天没回过神。 “荒唐至极!你当真还出了宫!”楚啸天手有些抖,用劲儿捏紧了,指节泛白:“我说的话,你统统抛到脑后了是不是?” 周围一时安静。风吹过,脸上跟着就有了感觉,跟一阵火燎过一样。潋滟头还侧着,嘴唇有些抖。 楚将军是怒火攻心,打过之后也有些后悔。自潋滟娘亲过世之后,他已经是再也没有打过她了。但是今天发生的事,当真是足够让他折寿十年! 过了一会儿,潋滟碰了碰脸颊,慢慢转过头来,努力平静着声音道:“请爹爹先带我入宫,大哥的事情耽误不得,总要让我回了沉香宫,才有办法救他。” 不提还好,一提楚弘羽,楚将军更是恼怒:“他用不着你救,自己作的孽,总要自己担着!你现在是该想想,如何回去同皇上皇后交代!” 潋滟一愣,听爹爹这语气,大哥难不成真的犯了错? “跟我来!”重新戴上头盔,楚啸天冷冷地转身往宫门走。无论如何,还是要先把她送回宫里才行。 潋滟安静地跟上,脸上火辣辣地在痛,心里却是一片迷茫。 到底是发生什么了?她不过是离开了半天,怎么就跟偷换了人间似的? 侍卫例行检查,楚啸天出示了令牌,两人就一前一后往六宫走。潋滟将头上玉冠拿下,随意用发带将头发往身后一挽,好歹有个女子的模样。走到六宫门口,楚啸天不能再走了。潋滟朝他鞠了一躬,飞快地往沉心宫跑。 路上偶尔撞见的几个宫人都吓了一跳,连要拦都没反应过来,就见那影子往重重宫殿里钻去了。 含笑和休语已经急得团团转,见潋滟从门口狼狈地扑进来,还摔了一跤,吓得连忙过去扶。 “娘娘,皇上皇后有吩咐,您一旦回来,立刻去显阳殿。”休语急声说了一句。 潋滟点头,扶着她们的手起来,进殿去换衣。 “娘娘!”含笑看着她侧脸红肿的一片,惊呼了一声。 “不碍事。”潋滟飞快地解着衣裳,换一身最素的宫装,将发髻也挽了简单的堕马髻。脸上的痕迹这会儿要遮也来不及,膝盖刚刚摔疼了也顾不得,飞快地又往外面跑。 要先保住了自己,才能想法子救大哥。潋滟乘上肩舆,一边想一边喘气。这会儿皇后居然会在显阳殿等她,她不曾料到。不知这一去,会是个什么光景。 但是今天这一场戏,也叫她好生看明白了。韩子狐是半分不会对她留情的,就像她对他那样。亏得她那时在竹林看着他给她披上舞衣的眉眼,还恍惚了一阵。 傻子!还相信韩朔这狐狸的,才是最大的傻子! 心口又是一阵疼,止也止不住。潋滟闭上眼,晕眩了好一阵子。 “娘娘,到了。”含笑瞧着前面,皱眉提醒了一声。 慢慢睁开眼睛,半分脆弱的神色都不再有。潋滟顶着脸上红痕,下了肩舆,扶着含笑的手从容地走进显阳殿。 第六十三章 方脱离宫罪,误入暗牢深 “臣妾拜见皇上、皇后娘娘。”刚一进门,潋滟便朝主位上跪了下去,带着三分委屈,身姿盈盈。 司马衷正不安地坐着,见人终于来了,先是松了口气,接着小眉头就皱起来了。 皇后高氏已经跟他说了几个时辰的话了,病态尽显,面如纸白,却还是坚持告诉他:楚潋滟是妖妃,是不安好心暗中与韩太傅勾结的妖妃。 皇帝想不相信,可是皇后言之凿凿,又拿出了一些小证据。他脑子转不过弯,现在心里对潋滟,也是有些怀疑的。 “沉贵妃,这宫里都要挖地三尺来寻你了,你这是哪里去了?”高氏按着心口,咳嗽两声问。 潋滟抬头,咬着唇道:“臣妾在御花园的假山石后小憩呢,今日不知为何心绪躁动,故而避开了所有宫人,自己去散散心。不小心睡着了,醒来之后便回沉香宫,才知道娘娘在寻臣妾。” “御花园?”高氏轻笑:“沉贵妃,本宫一向是看重你的,以为你是个明白事儿的,却哪知你也有这么糊涂的时候。在皇上面前撒谎,那便是欺君之罪,要诛连三族的。” 潋滟摇头:“臣妾没有撒谎。” “啪。”一杯茶扫落在地上,碎片茶水四溅。高氏喘了几口气,指着潋滟道:“还敢说没有撒谎?禁卫可是将御花园找了三遍,你若是在御花园睡着了,谁能看不见你不成!” “娘娘。”潋滟抬头,坦坦荡荡地看着皇后道:“臣妾当真是在御花园,靠近太液池旁边的假山有一处山穴,里面还有臣妾遗落的一本《诗华经》,娘娘若是不信,派人去查即可。” 高氏微微一愣,看了潋滟半晌,抬手吩咐人过来,去御花园查看。 “沉心……”皇帝终于开口了,从座位上下来,走到潋滟跟前蹲着,看着她脸上的痕迹,皱眉问:“谁打你了?” 也许是他的语气太温柔了,潋滟眼眶有点红,扯了扯嘴角笑道:“无碍,这是出来的时候给蹭的。没破相,已经是臣妾运气好。” 小傻子伸手摸了摸她的脸,目光里有点心疼。潋滟心想,自己也不算太惨,还有人会心疼她。 御花园的确是有那么个假山穴的,她几天前才去过,放了一本《诗华经》在里面。那地方清幽,一般是无人去的,书也就应该还在。 看来有时候无心的举动,也是能救自己一命的。 皇后没有说话,任皇帝蹲在那里同她窃窃私语。潋 滟小心翼翼地抬头看过高氏一眼,那人安静地坐着,心里像是有了什么主意。 高氏是名门嫡女,出身高贵,气质也是不凡。只可惜身子不好,一直卧病。潋滟不讨厌她,因为她也是为着皇上的。可是高氏对自己……她没看透她对自己是个什么想法。 “娘娘,的确有一本《诗华经》,在太液池旁边的假山穴里。”宫人回来禀报,皇后的脸色却没什么变化,挥挥手示意他们都下去,然后看着皇帝道: “皇上,既然人已经回来了,您也该去太极殿了。臣妾同沉贵妃有话要说,还望皇上能将人借给臣妾。” 皇帝回头看了高氏一眼,犹豫了一下,点点头,松开潋滟的手站了起来。 “皇后与沉心好好说话吧,朕去找太傅。” “恭送皇上。” 潋滟一直跪着没有起身,这会儿腿都已经麻了。高氏似乎是有些疲倦,小声对旁边的大宫女点枝吩咐了几句。 点枝颔首,抬头道:“皇后娘娘需要用药休息一会儿,还请贵妃娘娘移步另一处,等会儿娘娘还有话要问。贵妃娘娘的两位宫女也请到侧堂休息,别来回奔波累着。” 潋滟心下一惊,抬头看向皇后。这是什么意思?已经证明了她没有出宫,为什么还是要将她扣在显阳殿? 高氏没有理她,扶着点枝的手往寝殿去了。有两个宫人过来,将她架了起来。 “贵妃娘娘请。” 潋滟敏感地察觉到了不对,她可以甩袖走人的,反正这宫里就算得罪了皇后,小傻子也是会护着她的。 可是今天到现在,已经太累了,她没了多少挣扎的力气,也想看看,皇后这到底是为什么突然针对上她了。 随他们去吧。 “公子,娘娘已经回宫了,现在在显阳殿。”玄奴接到了消息,立刻转述给韩朔。 “显阳殿?”韩朔挑眉:“高氏那病得半死不活的,还折腾什么?” “奴才不知,只是贵妃娘娘现在状态不是太好……” “嗯,将她留在显阳殿也不错。”韩朔打断玄奴的话,淡淡地道:“楚弘羽已经定罪,平安关上一个把月的就该正式处刑了。皇后要看着她就让她看着,省得她再生什么事端。” 玄奴张张嘴,想再说什么,可是看着自家公子的脸色,终究是没有多言。 韩朔自小就不喜欢楚弘羽,最近楚 弘羽又在兴修水利一事上与他对着干,韩太傅当然是要除他为快的。而且把柄是他自己递到他手里的,他没道理为了谁不接,是不是? 至于楚潋滟,那不是个需要他担心的人,聪明着呢,总会保住自己的小命,再来要他的命的。 只是……方才一舞,还当真是挺美的呢。 韩朔笑笑,转头吩咐玄奴:“备车进宫,将中书省的几位重臣也都叫上。” “是。” 潋滟想也没想到的是,高氏居然将她关进了这种地方。 四处一片漆黑,只有火把照亮几处地方。染着陈年血迹的刑具挂在墙上,看着就令人想呕。 她被绑在了木架上,宫装的外袍被收起来了,身上只有一件藕荷色的中衣。 换做是谁,这会儿也该害怕了。显阳殿下的私牢,一般是处死宫女的地方。 可是潋滟想不明白,她是做了什么,竟然让高氏对她下这样的手。难不成她不知道,自己一旦出去,她的下场也不会有多好么? 旁边站着一个老嬷嬷,略带可惜地看了她好几眼。 “待娘娘休息一阵,便会过来了。”老嬷嬷道:“贵妃娘娘且等着吧,娘娘有话要问您的。” 第六十四章 恐一朝芳逝,知香者唏嘘 潋滟动了动手腕,粗糙的麻绳勒得有些疼。从被关进来开始她没有受刑,这些人对她也挺是客气,可是看着眼前这嬷嬷的神色,她心里突然没底了。 “可否先放开本宫?就算皇后要问话,也不必这样捆着。” 旁边的嬷嬷听见了,却只是顿了顿,没有回话。 火把烧得“噼啪”一声响,光芒时暗时明。潋滟深吸了一口气,干脆闭上嘴等着。 过了半个时辰,门口才有些动静。那嬷嬷连忙去门口迎,几声问安,高氏便被扶了进来,走到离她几步远的椅子上坐下,白着一张脸看着她。 潋滟扯了扯嘴角:“皇后娘娘万安,恕臣妾这样子,没法儿同您行礼了。” 高氏绷着脸,目光如刀子一样将她从头到脚挖了个遍,沉声道:“即使是这样的境地,也要同本宫耍嘴皮子么?沉贵妃。” “不敢,臣妾只是纳闷。”潋滟看着皇后,疑惑地问:“臣妾这是做了何事,要被娘娘这样对待?就算您乃六宫之主,臣妾也还有贵妃之位在身。于情于理,都不该在这私牢里关着。” 高皇后是个沉静的女子,平常卧病不出,然六宫之人,无敢轻看她者。潋滟也知道她的手段,但是高氏一贯处事公正,断然不会乱来。 “想知道本宫为什么这样对你?”高氏板着脸,挥了挥手,就有人被带了过来。 潋滟侧目去看,是个面生的侍卫,穿的是守宫门的红绣甲。 “你以为,你悄悄在这宫中来去,便无人能知了么?”高氏指着那侍卫看着她怒道:“他不过是守卫之一,可是你要听听,他知道你出宫入宫多少次?” 潋滟挑眉,看着那半跪的守卫,显然有些不相信。除了今天有可能被人发觉之外,平时乘韩朔的马车,难不成也能被发现么? “贵妃娘娘每月月末会乘马车出宫,当夜四更回宫。迄今为止,已经出宫十五次。用的,都是韩太傅的令牌。另外今日也是由韩太傅带出,寅时一刻由楚将军重新带入宫。”守卫张口了,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说了出来。 潋滟心里一沉,目光陡然凌厉:“胡说八道!分明是血口喷人!” 区区守卫,怎么能知道这些事?难不成那双眼睛还能看穿车厢?哪里得知的她是由韩太傅带出去的?另外每月的那一次……韩朔怎么可能笨到让一个守卫都瞧出端倪来? 高氏挥手,示意旁边的人将这守卫带 下去。等外面那小门再次关上,私牢里便只剩下了她们俩和那嬷嬷。 “本宫不想听什么解释,什么真什么假,在宫里头这么久了,还能瞧不出来么?”高氏轻咳了两声,再看向潋滟,目光里就多了些狠意:“楚潋滟,你能承蒙圣恩,入宫为妃已经是比常人有幸。如今怎么还敢做出这等污秽淫乱之事,令皇室蒙羞,令皇上受辱?!” 脑子里空了一瞬,潋滟没有想明白,这样隐秘的事情,怎么就会被皇后知道了?这下可好,不管自己是什么身份,敢沾上“淫乱”二字,皇后铁定是要她不得好死的。 怪不得要把她关在这私牢,这是压根就没打算放她出去了吧? “皇后娘娘,臣妾绝不会做伤害皇上之事。”正经了神色,潋滟看着皇后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不知是何人要陷害臣妾,但是……” “陷害?”高氏咳喘一阵,长长的护甲指着她道:“你敢不敢以你楚家先祖发誓,你与韩太傅无染?!” 潋滟一震。 皇后气得脸上泛了些潮红。她本来是不打算插手后宫之事的,只要众人不犯错,她只好好在显阳殿养病就可以了。偏偏是她以为最懂事的沉贵妃,居然被人抓住了证据送到她面前来,叫她不气都不行。 韩朔是什么人?权倾朝野深得皇上信任的太傅。楚潋滟呢?宠冠六宫甚得皇帝之心的贵妃。这两个人要是搅在一起去了,江山怕都是要被撼动!后妃不得干政,女子更要守三从四德。楚潋滟这是将所有罪都犯了个遍,万一捅出去,天下人怕是都要将司马皇室当成笑柄。她岂还能留她? 毫不掩饰的杀意看得潋滟心里一凉,还没来得及想对策,高氏便已经开口道:“不敢发誓是不是?行了,本宫多的也不想再说,你便留在这里,让许嬷嬷来给你定罪吧!” 少一个又聪明又妖媚的妃嫔,怎么看都是百利而无一害。高氏捂着心口最后看了潋滟一眼,转头就往外走。 “娘娘!”潋滟皱眉,想喊住她。 高氏脚步未停,许是累着了,话也不想回,上了台阶就推开暗道的门出去了。 潋滟这才有些慌了,高氏这是铁了心要杀她?她大意了,怎么就乖顺地跟了来?本以为皇后好歹会顾忌她的身份,哪里知道这高氏正义过了头,以为杀了她就可以以绝后患?糊涂!也不知道是被谁当了刀子使! 不过使刀子的人也聪明,偏生找了一把最锋利的来。 “原来是因为这样的事。”一旁的许嬷嬷见皇后出去了,才搬开椅子站在她面前道:“老奴刚刚还会错了意,以为娘娘是因为这容貌才被关到了这里来。” 潋滟抬头看她,那嬷嬷脸上的神色从同情换成了无比的厌恶,像是看什么脏东西一样地看着她:“与大臣苟且,这是给天子戴绿帽啊,当真是好大的胆子!” 轻笑一声,她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想开口解释,但是,解释了又有什么用?她与韩朔苟且是事实,给小傻子戴了绿帽子也是事实。难不成还要把原委都同这么个奴才解释? 想起韩朔的冷笑,想起自家爹爹那一巴掌,再想起大哥至今还身在牢狱不说,自己也落到了这样的境地,潋滟突然觉得有点儿委屈。 她没有做错什么的,没有。就算法子可能低贱了些,但是她绝对不会伤害司马皇室。为什么皇后连一句解释都不听呢?没有人相信她,没有人站在她这边。今天这条命要是丢在这里,那就死都不会有人知道真相了。 “淫乱宫闱之罪,该当诛连九族。你该庆幸皇后只是打算私自处决了你,还不会连累家人。”许嬷嬷一边说一边去挑刑具:“绞死、割喉、穿腹,你也只能选这些个没尊严的死法了。贵妃娘娘,请选一种吧。” 第六十五章 血染红衣袖,情意曾记否 空气有些令人窒息,潋滟瞧着那上头的刑具,淡淡地笑了笑:“非选一种不可么?” 许嬷嬷道:“早晚也是要死,哪个法子也都不轻松。既然能犯下这罪孽,也就不要怕不得好死。这门您是出不去了,可好歹老奴还给您选择的余地。” 要她说,这种不知廉耻的女人,是该千刀万剐的!一刀解决了,还算是仁慈。只是这会儿被捆成这样,她也不见多少慌乱,倒是个沉得住气的。 潋滟转头看了看四周,这私牢是在地底下的,就算大声呼喊,上面也是不能听见的。含笑和休语都被扣住了,没人能帮她去求救。再说,能跟谁求救呢? 若是时间再长一些,小傻子应该能发现她不见了,进而来寻吧?可现在立刻就要选一种死法,怎么拖延时候? 目光扫过墙上一条形状奇怪的长鞭,潋滟顿了顿,心里有了计较。 “许嬷嬷,您是看守这私牢的人,是么?”木架上的女子突然开口问。 许嬷嬷看她一眼,应道:“是的。” “那就算我死了,被抬出去,您也要继续看守这里,是么?” “是又如何?”许嬷嬷古怪地看她一眼:“守住这里是老奴的职责。” 潋滟松了口气,笑道:“既然如此,那给我换一种死法吧。您守在这里也无聊,不如便用鞭刑,也算打发时间。” “……”许嬷嬷觉得这贵妃一定是被吓疯了神志不清,哪有人会给自己选这么残忍的死法的?鞭刑,那便是要一鞭一鞭打在肉上,皮开肉绽鲜血流尽之后死去。比起绞死或者是割喉,这明显要痛苦千倍万倍。 “嬷嬷莫要嫌麻烦,我也只是觉得自己罪孽实在深重。”美丽的女子垂下眸子,脸上一片哀伤:“负了皇恩,也让楚家蒙羞。就这样死了,下地狱怕也是要入油锅。还不如让这鞭子来洗清我的罪孽,也让我死后好安眠。” 鞭子疼,再疼又如何,只要自己捱得住,多活几天也是有可能的。届时皇帝问皇后要人,总能给她那么一点儿生机。 还有那么多的事情没做,她才不要死。 许嬷嬷用看疯子的神情看了潋滟许久,轻笑一声,倒也是同意了:“娘娘是个奇女子,这点心愿,老奴还是可以满足您的。” 取下墙上的长鞭,鞭身上带着倒刺,看得人心里发寒。潋滟咬牙想,算你们狠,若她能捱过这一回,管你皇后是怎么个人,此仇不报非楚 姓! “公子,谢廷尉来了。”韩府后院,玄奴低声在韩朔耳边说了一句。 裴叔夜坐在韩子狐对面,手里的黑子稳稳地放在了棋盘上。闻声抬头看了对面的人一眼,叹息道:“这棋是又下不成了。” 韩朔摆摆手示意玄奴将人带进来,伸手放下白子,笑道:“无妨,子瞻是自己人,继续下棋也可。” 裴叔夜略略一想,便明了:“他是要来找你说楚中丞的事情的吧?说起来一天过去了,也没见沉香宫那头有什么动静。” 韩朔扯了扯唇角,他也正纳闷呢,宫里的人说楚潋滟已经回了沉香宫了,可是就是不见她有什么动作。他还在想她是不是不打算救她大哥了。 不过这个可能性很小,他宁愿相信潋滟是在宫里盘算着什么。 正说着,谢子瞻就进来了,看着两人下棋,也没多拘束,朝韩朔拱手道:“参见太傅。” “嗯,子瞻,你过来瞧瞧,我这白子可能斩黑子的龙头?”韩朔微笑着朝他招手。 谢子瞻凑过去看了看,黑白相当,不过白子再走几步,便可以断了黑子的头路。 “太傅下棋,向来势在必赢。”他道:“不过能下成这样精彩的对局,这位公子怕是也非泛泛之辈。” 裴叔夜有礼地朝他颔首:“廷尉大人过奖。” 韩朔哈哈一笑,示意旁边的人端了凳子来给谢子瞻,一边盯着棋局,一边道:“楚弘羽定的是何罪?” 子瞻坐下来,见韩朔没有回避裴叔夜的意思,便直接道:“窝藏胡女,以谋逆罪处以秋日斩首。” 韩朔挑眉:“楚将军没有二话么?” “罪名属实,楚将军只到皇帝面前跪了两个时辰思过,倒是没有为楚中丞说一句话。”谢子瞻摇头:“那老东西当真是顽固到六亲不认了。” 楚啸天正直,自己的长子做出那样的事情,他怕是恨不得没能赶在前头将他打死,又哪里会求情?韩朔冷笑,他为了楚家的名声,怕是妻儿子女都可以舍弃的。 “宫里头也没人有话么?”想了想,韩子狐还是问了一声。 “宫里头?”谢子瞻一头雾水,宫里谁会有话? “没什么,喝茶吧。”韩朔微微一哂,垂眸继续看着棋盘。 司马衷在沉香宫晃荡了好一阵儿,也没看见一个人。随便问了一个宫女,却说贵妃娘娘和两个贴身宫 女都没有回来。 奇怪了,刚刚去显阳殿问,皇后还说沉心已经回宫去了,怎么这头又不见人呢?难不成是去哪里玩了么?皇帝呆呆地想。 他手里头还捏着一瓶白玉膏,打算给沉心擦脸的。好端端的脸蛋儿,伤着了多可惜。可是这会儿找不到人,也不知道该给谁了。 “啪!”一道鞭痕甩在了手臂上,中衣瞬间破开,皮肉直往外翻。 潋滟咬着嘴唇没喊出来,身上深深浅浅已经有七八道口子了。那鞭子带着倒刺,似要活生生将她的肉都拉下去一样,疼得她几欲昏厥。 太天真了!这样的疼痛,哪里捱得住几天?怕是今天一过,明天她就要睁不开眼睛了! “啪!”又是一鞭子甩在肩头上,潋滟没忍住,沙哑地喊了一声。 “倒是硬气!”许嬷嬷哼笑一声:“老奴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遇上您这样的硬骨头。可是骨头再硬,经得住几鞭子?老奴还是快些送您上路吧!” 潋滟觉得意识有些模糊了,疼痛撕扯着,几乎淹没了她。 莫名的,她脑海里竟然出现了一个画面。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了,有美好的少年站在她的身边低头看她,笑得唇红齿白地道: “潋滟,我会一辈子护着你的。” 第六十六章 寻她千百度,生死两不知 那是多远多远以前的梦啊,桃花落衣袖,童言脆生生地带满了欢喜:“子狐哥哥,明媚姐姐不在了没关系,潋滟长大以后,嫁给你做新娘!” 少年的笑容模糊了,她甚至不记得他是不是真的开心地笑过。错付了真心,换来的,可不就只有彻骨的痛么?她还真当,鱼目珠能替得了白月光。 鞭子带着风声从脸颊边飞过去,潋滟下意识地侧了侧脸。 至少,这张脸还是要护住的。这可算是她唯一的筹码了。 疼痛如点墨散水中,慢慢扩散到了指尖。死命地咬着牙,潋滟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装死的,再这样捱下去。可就当真醒不过来了。 面前的女子脑袋颓然下垂,如同最后一根弦也陡然崩断。许嬷嬷扬鞭子的手顿了顿,皱眉,走近木架上的女子,探了探她的呼吸。 微弱得马上就要消散了似的。 也对。平常的这些个娘娘们,哪个不是娇弱得不成样子,这沉贵妃能捱这十几鞭子也算是够厉害。这会儿,怕也是差不多了。 一袭中衣都被血浸透了,身上的鞭痕很是吓人。这样的罪受过了。她下地府去,应该会好过一些吧。许嬷嬷叹了口气,转身出去禀告情况。出去才发现,外面的天都亮了。 皇帝在朝堂上有些坐立不安,频频向韩朔看了好几眼。后者正在与中书省几位重臣争论兴修水利之事。你来我往,好不热闹。其余人都大气不敢出,也没人注意到龙位上的小傻子。 等一番争论结束,韩太傅也就得到他想要的答案了,转过头来对上头道:“皇上以为如何?” 司马衷心不在焉地道:“爱卿觉得可行。那便颁令下去吧。” “是。”韩朔弯唇,甚为满意。 “若是没有其他事情,今日便就到此为止了。”皇帝终于没忍住,站起来道:“朕还有事要同韩太傅单独商议,请太傅移步太极殿。退朝!” 众人都是一愣,没见过帝王这么慌张的时候。难不成是他养的鸟儿飞了,还是抓的蛐蛐跑了?怎的就丢下这句话,直直地就下了龙位走了? “臣遵旨。”韩朔心下也疑惑,不过反应终究还是快,拱手作礼,半分不失。 群臣也便跟着送驾,看着韩太傅和皇帝的身影消失在了门口,才纷纷从地上爬起来,议论两句。 “莫不是楚中丞入狱的事,沉贵妃给吹了枕边风,让皇上为难了?” “嗨,指不定是呢。沉贵妃那么得宠,楚中丞这回也不一定就会被处斩。” “果真是生男不如女,这裙带飘飘,还能保命呵!” 韩朔跟着司马衷往太极殿走。心里也想了这傻子找他的几种可能。要么是楚潋滟让他来说什么话,要么是他自己不忍心要哄楚潋滟开心,叫他去想法子。 这些情况都好办,几句话都可以推回去,难不成他这张嘴,还说不赢这傻子了么? 可是韩朔不曾想到的是,进去太极殿,大门合上,司马衷回头便说的是:“沉心不见了。” “不见了?”韩朔挑眉:“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会不见了?皇上可有四处找过?” 这又耍的是什么花招? “朕找过了。皇后说沉心是回沉香宫了。可是朕去看,沉香宫里没有人,连含笑和休语都没有回去过。”司马衷抓抓脑袋,有些着急地道:“宫里每个地方朕都找了,这都一晚上了,也没见着人。” 韩朔微微皱眉,他记得柔妃昨天的时候回禀消息,说的也是潋滟已经回沉香宫了。那现在人呢?楚潋滟搞什么鬼? “太傅,朕怕沉心出什么事,你帮朕找找吧。”皇帝扯着他的衣袖,皱着眉头道:“昨天她回来的时候样子就不太好。朕总觉得,她应该还在显阳殿。” 心里微微一沉,韩朔转身就往外走。 潋滟一个人没回来就算了,兴许是跑到其他什么地方去了。可是连带着含笑休语都不见了,那便该是出了事。 虽然不觉得她那样的人会有什么事,但是他还是忍不住皱眉。柳柔则说谎了么?皇后也说谎了?那那丫头,现在是个什么境地? “贵公公,让宋渝带人往其他地方找。我与皇上去一趟显阳殿。” “是。” 司马衷跟着韩朔往外跑,显阳殿离太极殿不远,两人一阵疾走,没一会儿就到了。 “皇上,太傅。皇后娘娘刚刚用完药,正在休息。”点枝出来挡驾了,笑盈盈地道:“要不待奴婢进去通传……” 韩朔?着脸,扯了嘴唇一笑:“姑姑不必忙了,让皇上自己进去就可以了。” 说着,一把将小傻子往那门口推。司马衷脚下一个不稳,跟着就撞了进去。 屋子里的人吓了一跳,高氏正靠在软榻上,旁边还站了个灰衣嬷嬷。听见门口的动静,都纷纷转头看过来。 “皇上?”高氏看清门口的人,脸色微微一变,连忙起身下来迎:“您怎么……” 话未落音,就瞧见后头的韩朔,一张脸上带着笑。眼神却是冰凉冰凉的。高氏忍不住后退一步,略微有些心虚。能让这两个人同时来显阳殿,那就只能是一件事了。 楚潋滟。 “臣给皇后娘娘请安。”韩朔跨进门来,拱手行礼之后,便将司马衷扶着站稳了:“这会儿打扰娘娘休息。还请娘娘不要怪罪。只是沉贵妃不见了,皇上着急,臣也就只能陪着找了。” 皇后咬唇,轻咳两声,尚还算镇定:“沉贵妃昨日便已经回了沉香宫。人不见了,怎么都往本宫宫里找?” 司马衷开口道:“朕去沉香宫问了,说沉心压根就没回去。皇后,你是不是骗了朕?” 傻子说话没遮拦,倒也直接。韩朔盯着皇后,不放过她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 “臣妾如何会骗皇上?”高氏说着,眼往左边瞟,抬手捂着胸口,脸色更白了些。 皇帝围着她绕了几个圈圈,上下左右地打量。要将她看个透似的:“可是朕觉得沉心在这里。” 他走的时候皇后就说还有话要同她说,将人留下了。后来他去了太极殿,晚上韩朔又来议事,他便没去沉香宫看沉心。现在人不见了,他怎么都觉得是显阳殿里有鬼。 “皇上若是不信,可以让人搜。”高氏抬手指着显阳殿正门道:“搜个遍,也好让您安心。” 这话说得坦荡,小傻子被唬住了,有些犹豫。可是后面的韩朔不吃这一套,一挥手就让贵公公带着几个宫人去搜。 怎么看高氏这里都是有猫腻的,若是没有,刚刚进门看见他们,脸色也就不用那么难看了。韩朔心里冷哼一声,转头跟着出去找。潋滟是惯常会保护自己的,就算被皇后为难了。也一定会给自己找活路。那么现在,会在哪里呢? “娘娘……”许嬷嬷看着皇帝也跟出去了的身影,有些不安地在高氏耳边低声道:“会不会被发现?那地方老奴出来的时候,可是没有锁紧。” 高氏慢慢走到软榻上去坐着,瞧着门外低声道:“不会,那地方就算没锁,死人也是爬不出来的。” 刚刚不是就说,楚潋滟已经断气了么?退一万步来说,就算让他们找到了,又如何?少一个楚潋滟,平这司马江山,她高盈初哪怕被摘去这后冠,也不算亏! “侧堂那两个丫头处理好了么?”高氏想起,侧头问了进来候着的点枝一句。 点枝稍稍迟疑地点头:“应该是没有后顾之忧。” 她昨日就让人将两个丫头闷死,丢在后院的枯井里了。只是有些困惑的是,两个丫头都死得挺轻松的,挣扎都没太挣扎,虽然确认过呼吸已断,但是她心里也不是很踏实。 “那就好。”高氏端了茶轻呷一口,放心了些。 “到底怎么回事?”韩朔一边在这显阳殿里乱晃。一边有些恼怒地问赶来的宋渝。 宋渝跟着他乱转,有些凝重地道:“问过轮值的守卫,贵妃娘娘没有从显阳殿出去。” “没有出去?”韩朔瞪眼,怎么会没有出去?这宫殿也不是太大,怎么也藏不下三个大活人。 况且柳柔则不是告诉他,楚潋滟是回了沉香宫的么?她还敢骗他不成? “宋渝,再去问问,昨天贵妃回宫之前,谁来过显阳殿?” “是。” 韩朔一甩袖子继续往后院走,皇帝提着衣摆追上来。急得额上都有了细汗:“太傅太傅,那头没有人。” “皇上莫慌,臣在找。”表面上还能微笑,韩朔心里是比谁都窝火。让他找到人,非要好好教训一下才行。多大的人了。还能莫名失踪? 司马衷跟着韩朔进了后院,这里翻翻,那里找找,连石头下面都看了看,生怕错漏一处。 目光触及一旁被几块大石头封了的井口,皇帝怔了怔,拉着韩朔的袖子道:“太傅,你看那边。” 韩朔闻言抬头,就看见一口长满青苔的井,上面的石头上也都有青痕了,看样子是荒废了许久。 “那样子不像是挪动过,应该不会在下面。” 第一章么么哒二更12点三更2点四更8点 第六十七章得救见天日,情浅难以知 韩朔扭头,想继续去几个厢房找。 “不不,太傅,让人把石头搬开,朕觉得下面有东西。”皇帝扯着韩朔的袖子不让他走:“一定有的。” 连地上的石头都搬开找了,这样大能藏住人的地方小傻子当然更不会放过。韩朔皱了皱眉,那石头上的青痕都和井上的长成一片了,短期内的确是不可能挪动过,找也是白找。 可是看皇帝这么执着,他还是喊了人来,去挪井口那石头。 宋渝带着四个人打算用棍子将石头抬起来,然而绕着井口站了一圈才发现,那块大石头不是整的,背面的半块是碎石块,用手拿下来就可以了。 “太傅。您快来!”搬开几块碎石,宋渝往井里一看,吓得倒吸几口凉气。 韩朔心里一紧,连忙过去站在井边。 漆?的井里落了点儿光,模模糊糊可以看见两个人正坐在井底。听见上头一声“太傅”。含笑先抬头,沙哑着嗓子喊了一声:“太傅救命!” 是休语和含笑两个人。韩朔眸色一沉,连忙让人将她们拉上来。 司马衷急得跺脚:“朕就说有东西,可是,爱妃怎么不在这里?” “莫慌。”韩太傅深吸一口气。不知道是安慰皇上还是安慰自个儿:“等着两个宫女出来,问问她们。” 含笑和休语两个是死里逃生,从井里出来浑身都还在发抖。要不是两个都机灵,跟她们主子一样知道装死,可能早就被那几个太监给掐死了。 “太傅……皇上。快救娘娘。”休语趴在地上喘气,嗓子如同塞满沙石,哑得不成样子:“主子是被皇后关起来了,快救救她。” 司马衷气坏了,转身就往显阳殿去。一脚踹开那半掩的门,对上高氏的双眼:“你骗朕!” 高氏皱眉,看了点枝一眼,后者面无人色。 被发现了么? “含笑和休语都被你丢到了井里,你这蛇蝎女人!”皇帝眼睛都红了:“沉心在哪里?” 皇后轻咳两声,垂了眸子打算抵死不认:“臣妾不知。” 韩朔跨进门来,没问皇后一声,自发地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慢悠悠地敲了敲矮桌:“显阳殿没有茶么?” 点枝吓了一跳,连忙出去让人备茶。高氏古怪地看韩朔两眼,却没敢说话。 皇帝不知道韩朔要干什么,但是看他这气定神闲的模样,心里也好歹安定了些,干脆一并坐下来,死死地盯着皇后。 “臣还记得封后的时候,那圣旨里有这样一句话。”茶来了,韩朔慢慢端起来,撇着茶沫,似笑非笑地道:“着高氏盈初,端庄惠德。良瑞以芳,有母仪天下之典范。娘娘可还记得?” 高氏抿唇,淡淡地道:“韩太傅记性真好。” “如何能不好呢,那圣旨还是臣帮皇上写的。”韩朔笑了笑,将茶原封不动地扣回了桌面上,清脆的一声响,惊得高氏心里跳了跳。 “如今皇后这位子坐稳了,这些个良啊,惠啊都不重要了,后宫以您为尊了。皇上也不会重罚人,所以倒还做起这动用私刑,残害妃子的事情了。”韩朔眯着眼睛,再没有半点礼节,直直地看向高氏:“臣觉得,您与其强撑,不如早些说了沉贵妃在哪里,也让皇上,还对您存一分怜悯之心。” 大殿里静了静,韩朔这一番话可以看作是以下犯上,但是那又如何?皇后说好听些是皇后,惹急了他,深宫里头出什么事,也不是不可能的是不是? 高氏脸色难看了起来,下意识地看了旁边的许嬷嬷一眼。 许嬷嬷一抖,小声喊了一句“娘娘?” 这眼瞅着是要瞒不住了,说还是不说? 高氏叹了口气,挥了挥手。倒不是怕韩朔,而是反正人都死了,她这会儿更想看看韩朔听见楚潋滟死讯时候的表情。 许嬷嬷走到大殿中间跪了下去,深吸一口气,道:“老奴就是出来禀告的。沉贵妃娘娘自个儿选择了鞭刑,这会儿……怕是应该断了气了。” 司马衷眼睛一瞪,一脚就将那老嬷嬷踹到一边去:“你胡说什么!” 门口还跪着的休语和含笑听着这话就傻了,断气了?怎么会断气了?娘娘那样聪明的人,怎么会走在她们前头? 高氏抬头去看韩朔,那人还是好端端地坐在椅子上,脸上的表情都没怎么变化。皇帝和两个宫女都急得要扑上来咬人似的,他却只是抬头冷冷地看了她一眼,问: “人在哪里?” 高氏有些意外,她以为韩朔会表现得更激动一些,毕竟是他的姘头不是么?但是听闻楚潋滟死了,这人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是她冤枉了人不成?他怎么也该有些伤心的神色,才对得起楚潋滟陪他这么一场啊。 许嬷嬷捂着被皇帝踢伤了的腰。慢 慢爬回来道:“在地牢里……后院从左第二个房间的地砖……” 韩朔站起来,快速地往后院跑去。第二个房间,他刚刚差点进去了。地砖?仔细看看,有一大块明显是跟旁边的不一样,像一道门。 推开旁边的柜子。露出一个铁环。他使劲儿将整道门拉起来,果然就看见一道楼梯,往下,有些血腥味儿。 “潋滟?”轻轻地喊了一声,没有回答。 韩朔深吸了一口气。顺着楼梯往下走。 幽暗的地方,只有火把和一扇巴掌大的通风窗有些光亮。眯着眼睛往里走了几步,就看见木架上有个人被绑着。 “怎么把自己弄成了这副狼狈的样子。”韩朔低笑,走近了那人,伸手将她散落的头发别到了耳后去。 探了探呼吸,感觉不到温热。韩朔嘴边的笑意僵了僵,伸手再去探她的脉搏。 微弱的,几不可察的跳动熨烫了他的掌心。韩朔顿了顿,将潋滟手腕上绑着的绳子解开,慢慢将人抱进怀里。 “真脏。蹭了臣一身的血。这还是头一回看娘娘这般凄惨,臣真是觉得意外。”嘴里还喃喃说着话,步子已经急急地往外迈了。怀里的人好像随时都会死掉似的,再也没那份张牙舞爪,让他心里也开始有点儿乱。 楚潋滟是不会死的,至少不会死在他前头。韩朔是这样坚信的,所以就算世上所有人都说她死了,他也不信。 “快去传太医。”上了地面,韩朔看着外面站着的司马衷,也没顾及他的身份,就这样说了一句。 皇帝转身就跑出去喊人了。 潋滟脸色白得像鬼,身上的伤痕看得韩朔太阳穴直跳。真够狠的,选择鞭刑,女子身上最忌讳有伤痕,她竟然一点也不怕。 也亏得她对自己狠。不然这会儿他抱着的,当真就是尸体了。 长长地叹了口气,韩朔将人带到显阳殿的寝宫里,放在皇后的凤榻上,扯了被子给她盖上,完全没顾高氏惊恐的眼神。 “嘴角都是血,别把内脏伤着了,以后可怎么吃福满楼的点心?”低声说了一句,韩朔伸手将潋滟嘴边的血抹了,扯着嘴角笑了笑。 含笑和休语捂着嘴哭,身子抖得不成样子,却被韩太傅的样子吓得不敢靠近床榻。 好端端的一个人,竟然能被折腾成这个样子!含笑狠狠地看了皇后一眼。 高氏捂着心口走到外头去 ,一张脸上神色莫名。屋里血腥味让她不好呼吸,韩朔的眼神更是让她觉得奇怪。 要说这两人有奸情,他看起来也不是很暴怒。若说没有吧,这一趟又是为何?就算受皇命来寻人,他也没必要半点不将自己这皇后放在眼里。高家在朝中的地位,也不是随意能动的。 奇怪地站在门口想了一会儿,皇帝就带着御医来了。胡子花白的几位老御医被司马衷扯得跌跌撞撞的。一进去还没来得及跪下,就被韩朔扯到了床边去。 “看看怎么保命。”韩朔轻声道。 御医探了探脉,神色陡然凝重:“让后面的医女进来看伤,请太傅和皇上都先出去。” 司马衷一听就紧张了:“严重么?还能不能救得回来?” 韩朔大步跨下来,拉着皇帝就往外走,身后的门一关,几个身份贵重的人就都站在了外头。 “让御医好生诊治,皇上,现在是不是该先查清,贵妃娘娘为什么会差点死在皇后的私牢里?”韩朔似笑非笑地看皇后一眼。声音很轻,话却有些重。 高氏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扶着点枝的手强自镇定:“皇上,臣妾有话要说。” 司马衷觉得心里很难受,沉心生死不知。皇后又是楚楚可怜地看着他。他要怎么办? “有什么话,都去前殿说吧。” 天色阴了下来,周围都起了风。皇后咳嗽好一阵子,白着嘴唇跟他们走。刚踏进前殿的门,大概是被暖气冲了一下,高氏双眼一翻,软软地就晕了过去。 “娘娘!”点枝惊呼一声,连忙唤人来七手八脚地将她扶到软榻上去。 韩朔正想冷笑,这样的把戏还敢拿出来,也不嫌一股灰尘味儿。可是旁边的小傻子是被吓了一跳,忘记了是要审问她的,飞快地就跑过去问:“怎么了?” 三更2点,四更8点 第六十八章 鬼门关处回,绝人路处生(樱桃果果马车加更) 傻子就是傻子,心思单纯,也分不清形势,优柔寡断。韩朔揉了揉眉心,觉得有些头疼。高氏这是打算拿病体博同情,躲过这一劫啊。偏偏皇帝这表现,还有让她如愿的意思。潋滟那蠢丫头,只教会这傻子怎么和自己夺权,却没教会他多向着她一些么? 寝殿的御医又分了一个到前殿来看皇后,韩朔没多留,跟皇帝告辞了一声,就慢慢地走出了后宫。 他不担心楚潋滟会死,曾经咬着他的手臂,狠狠发誓必定会杀了他的女子,才没有那么容易死。就是那一身的伤。让他看着有那么一点刺眼。 只是刺眼而已,还没到让他心疼的程度。韩太傅觉得,很多时候自己对潋滟的纵容都是因为明媚临死时候的话,以及她们俩那张一模一样的脸。其余的,当真没什么。他没有多余的时间用来儿女情长。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呢。 一点也没犹豫地踏出宫门,韩朔扭头去了秦阳秦太保府上。 潋滟几度从鬼门关门口过,差点就要进去了。却还是被自己的意志生生地拉了回来。耳边渐渐开始听见一些声音,好像休语在一声声地轻唤她。接着有人道: “娘娘这是有醒转的迹象,但是身子太弱,需要补上好长一段时间。周身的伤口每日记得换药,可能是要留疤了。” 含笑怒骂了一句什么,接着就有温热的帕子沾上自己的唇。好歹给了些水分,让她的唇瓣不再开裂。 自己这是没死成?潋滟迷迷糊糊地想,运气还真是不错啊。 浑身没力气,头也一阵阵地晕。刚有的意识没一会儿就消散了,她又陷入无休止的黑暗里。 傻皇帝一个人两头跑。先来看了潋滟,被告知没有性命之忧之后又回去看皇后。一张脸担忧地皱成一团。 “陛下……”高氏醒转了,披散着头发坐在床边,见司马衷进来,柳眉一蹙,招手示意他来榻边。 皇帝走过去在一张小凳子上坐下,看着高氏道:“皇后有什么话要对朕说么?” 高氏颔首,眼泪跟着就一滴滴地往下落。点枝识趣地退出去,将殿门合上,里头就只剩了帝后二人。 “经过今日一事,您还是不肯相信臣妾么?”高氏叹息一声,看着司马衷道:“臣妾之所以会对沉贵妃下手,是因为她先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过。臣妾没有做错,皇上您要相信臣妾。” 司马衷一头雾水:“沉心做错什么了?” 她们都喜欢叫他相信她们,可是比起来,他还是更相信沉心的,因为她说过,她永远不会伤害他。 “沉贵妃她……”皇后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只得绕着弯子道:“皇上您这样宠爱沉贵妃。没有感觉到她有什么不对劲么?比如每月总有那么一两天找不到人?” 司马衷茫然地摇头:“没有啊。” 高氏一顿,心想傻子果然是傻子,那么大顶绿帽子也是看不见的。 “刚刚韩太傅那样紧张贵妃的神情,皇上您没有看见么?”高氏换了语气,轻柔地道:“您不觉得,身为妃嫔和外臣,贵妃和太傅走得太近了?” 皇帝低头认真地想了想:“没有啊,是朕让太傅来的么,他帮朕找沉心,没有哪里不对。” 高氏要被气死了。捂着胸口平静了好一会儿才恨铁不成钢地看着皇帝道:“还没有哪里不对么?沉贵妃分明就是与韩太傅有染,那么多证据都在面前,您怎么还是不信?” 司马衷呆愣了好一会儿,脑海里飞过许多画面,有沉心护着他跟韩太傅对弈的,有沉心教他如何同韩太傅周旋的,还有他问她是不是更喜欢韩太傅,她那么果断的回答更喜欢他。沉心她已经跟他说得很清楚了,又怎么会和韩太傅有染呢? 还有,有染是什么意思? 小傻子又坐着听高氏说了好一阵子话,半点没往心里去,却还是跟着点头。 “皇上以后也多去蔷辛夫人和环贵妃那里走走,别太偏宠沉香宫一处。” 点头。 “皇上要是觉得臣妾今日做错了,臣妾自罚禁足一月,不踏出显阳殿半步。” 点头。 高氏脸色好了一些,虽然楚潋滟没死有些可惜,但是皇帝不责罚她多重,逃过这一劫也算是不错。只要皇帝点头,韩朔也不能再多为难她。 皇后这样想着,也算安心了,问了两句潋滟的伤势如何,便糊弄着让宫人把她送回沉香宫去养着。 “就这样?”含笑听着宫女来传的皇上的旨意,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我家娘娘命都快没了,皇后却只用禁足一月?” 这是什么道理?把人关起来弄成这样,竟然这么轻飘飘地就想翻过去了么?做梦! 含笑冷哼一声,起身就要去找皇上。 “含笑,别去了。”休语拉着她的衣袖,眼睛还看着床上苍白的主子,低声道:“ 这会儿你我是做不了什么的。皇上不是会说硬话的人,太傅又走了,娘娘还昏迷不醒。咱们现在还是尽快将娘娘稳妥地带回去,一切等娘娘醒了,看她的意思。” “可是!”含笑一口气憋在心里,气得直发抖:“娘娘的罪,怎么能白受!她差点就要死了啊!” 休语眼睛泛红。咬着唇不说话,手上却没松开含笑。 怎么不知道呢?娘娘浑身是伤地躺在这里,她也一样心疼一样不平。但是那又如何,没有韩太傅撑腰的娘娘,只是贵妃。是高不过皇后去的。 “回去吧。” “休语!” “回去!”休语低喝一声,站起来就去扶床上的潋滟。 含笑哽咽了一声,眼泪直掉,却也是无法了,只能找了软轿来。尽量让娘娘舒服些回去。 沉香宫里乱了套,主子突然倒下了,一众奴才都很惊慌。进进出出地照顾,还有小宫女烧香拜佛祈祷她快些好。含笑和休语都是铁青着脸守在床前,其他人都不敢去问缘由。小桂子出了一趟宫,之后便一言不发地也守在寝殿门口,等着主子醒过来。 潋滟真正能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过了一天一夜。浑身的疼钻心,手都抬不起来。眼皮子好不容易睁开,看见的就是两张哭得泪水横流的脸。 “娘娘……” 潋滟勉强扯了扯嘴角。道:“哭得,好难看。” 谁欺负她们了,眼睛都哭成桃子了。她还是更喜欢看她们笑。 含笑捂着嘴,眼泪一直掉。休语扭头就去端药和参汤,顺便叫了御医进来。 “能醒转就好。”老御医捏着胡须道:“娘娘福大命大,这一遭挨过来,以后定然多福多寿。” 潋滟笑了笑,嗓子还有些哑:“借御医吉言。本宫这样子,多久才能好?” 老御医皱了皱眉,颇有些可惜地道:“都是皮外伤,补血就好。只是娘娘这身上的疤痕,怕是很难消除。微臣已经开了祛疤的膏药,娘娘记得每日涂抹便是。” 说到这伤疤含笑就更难受,呜咽着开口道:“这一身可怎么好,要是消不掉。以后怎么办?” 女子毕竟还是容貌身体最重要啊。 “傻含笑,命还在就好,顾那些干什么?”潋滟低声安慰她:“不就是一副皮囊,伤了也就伤了。以后多养养就好。你家娘娘的命不才是最珍贵的?” 含 笑张了张嘴,看着御医还在,生生把话给吞回去了。 她很想说,此仇不报枉为人!凭什么皇后就轻易抹掉娘娘性命?若是有一朝让她得了机会,她一定加倍奉还!说一句大逆不道的话,她觉得自家娘娘比那高氏不知道好多少倍,以后这后位,指不定是谁坐呢! 潋滟发了会儿呆,觉得她这一场灾遭得挺冤枉。仔细一想从皇后那里听来的话,她也觉得有些古怪。这后宫里,谁能对她和韩朔的事这么了如指掌? 含笑送了御医出去,再给她喂了药,潋滟缓了一阵儿,问休语:“韩太傅可有入宫?” 休语垂着眸子低声道:“昨日是韩太傅将您从私牢救出来的,不过他什么都没说,今天没有入宫。” 潋滟冷笑了一声,转念又想到自家大哥的事情。皱眉问:“楚中丞……判了什么刑?” 她似乎是错过了救大哥的好时机,这都过去这么久了,她还没能近天牢一步。 休语看了她一眼,有些迟疑要不要说。 “很重?”潋滟微微喘了口气,有些着急:“你快说!” “楚中丞被判死罪,秋后处斩。”休语咬唇,低声道:“前天廷尉大人就上报了皇上定罪,韩太傅昨日早朝的时候就给过了。” 潋滟一怔,虽然不意外,但是心里难免沉重。 “含笑。把小桂子叫进来。” 含笑领命出去,小桂子就在门口守着,很快就进来跪下了。 “娘娘。”不等潋滟开口问,小桂子直接就道:“奴才打听过了,据说楚中丞是半月前在街上将一个胡女救回了家。本以为中丞定然要把那胡女关进天牢。却不想半月之后却派人送胡女回家。这才被人抓个正着。” 四更八点么么大 第六十九章 几番牵扯长,红杏不知香(樱桃果果马车加更) 潋滟皱眉,好半晌才勉强将头转过来看着小桂子:“就这么多么?” “是。”小桂子叹息,他上街一趟,在楚府门口转悠,就听见这么多东西回来。楚府如今大门紧闭,为着这事,家宅也不是很安宁。 休语听着有些奇怪,她记得大少爷是最恨胡人的,又怎么会去救一个胡女?他也不是多有善心的人,这么大的把柄,明显会给楚家甚至娘娘都惹上祸事,他如何会做? “本宫知道了……含笑,拿上三百两银子,你同小桂子一起去天牢里打点一番。怎么也不能,让大哥吃苦。”潋滟闭了闭眼。轻声道。 她这会儿动都动不了,什么也不能做,为今之计只有先从小傻子那里下手,好歹让大哥好过一些,等自己身子好一些了。就去看他。问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也好想法子救他出来。 “是。”含笑应了,和小桂子一起行了礼就往外走。休语小心地替她换了药,又重新缠上纱布。看着那些伤痕,眼眶忍不住又要红了。 “傻休语。怎么又哭了?”潋滟咧咧嘴,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惨:“你家娘娘我还没哭呢,这眼泪儿全从你们眼里落下来了。” 休语拿帕子出来擦了擦眼睛,闷声道:“奴婢还不是心疼娘娘,伤成这样。皇上竟然只是让皇后禁足一月思过,太傅也没来帮着说句话。本以为都是有情的人,这会儿瞧着,一个个都不会心疼您。好生凉薄。” 禁足一月?潋滟撇撇嘴,高氏果然好手段。就这样就糊弄了过去,让别人都当她好欺负呢?小傻子心软,被说动了轻罚也不奇怪。韩朔么……她对他没什么期盼。 她不大气不大度么?大概是的,楚潋滟从韩朔那儿养成的习惯就是,被打了,绝对要还回去。哪有让人白白欺负了的道理?就算皇后有她自己的正义,她也不会感谢她差点让自己命丧黄泉。 “他们不会心疼本宫,本宫自个儿心疼自个儿不就行了么?”潋滟闭着眼睛笑:“哭是最没用的,要想想别人不心疼,自己该怎么办才实在。以往本宫不就是错仗了人家的心疼,才走错了路么?” 休语一抹眼睛,摇头。娘娘哪里错了啊,只是他们都不懂,都不知道。 “娘娘您休息一会儿吧,奴婢去替您做些稀粥,等会儿用一些。” “好。” 潋滟继续强迫自己入睡,这宫里还有不少人等着看她的笑话,养足了精神才能陪她们笑啊。 韩朔站在自家院子里等着,手里捏着什么东西,脸色不太好看。 柳柔则披着斗篷进来的时候。抬头就看见韩朔的侧脸。映着落日的霞光,像远处连绵的山峰倒转过来似的,让人晃神。 “柔妃娘娘,可别耽误得太久。”韩太傅开口了,语气淡淡的:“若是也叫人捅到了皇后娘娘面前去,你可是要和沉贵妃一个下场。” 柔妃一惊,连忙收敛了眼神,走到韩朔旁边去站着。 “太傅今日是有何事?” 听闻楚潋滟没死成,柔妃就知道韩朔会来找她。她这儿已经连说辞都准备好了。 韩朔看了她一眼,低声问:“臣很好奇。前天娘娘告诉臣,沉贵妃傍晚就已经回了沉香宫,那纸条儿臣都还没烧呢,怎么现在会成了这样的境地?” 柔妃暗自一笑,心道一声“果然”,然后不慌不忙地道:“柔儿也正想同太傅解释这件事。那天我是派人去显阳殿问,皇后说的贵妃娘娘已经回宫,我不曾想她会骗人,便将消息转给您了。” “是这样啊。”韩朔微微眯了眼睛,脸上的表情半分没有松:“那臣怎么就被告知,沉贵妃去显阳殿之前,那里之前只有娘娘您去过呢?这是同皇后说了什么,皇后才会那么果断地要除掉沉贵妃?” 柔妃心里微微一跳,随即一脸迷茫地看着韩朔道:“太傅这是怀疑柔儿么?柔儿的命是您救的,无论如何也是不会背叛您的。那日去显阳殿,不过是去跟皇后问安,没有别的。” 韩朔沉?,静静地看着她。 柳柔则替韩朔做事也有两年了,也明白韩太傅信什么不信什么。她这次是大意了些,不曾想皇后竟然没能杀了楚潋滟,还给她留了后患。但是无妨,她还有用,韩朔不会舍了她。 “这瓶东西,拿去给沉贵妃吧。”许久之后,韩朔垂了眼眸,将手里的玉瓶递给柔妃:“她身上的伤疤留了太多,总要抹掉才行。” 上好的生肌膏,是从秦阳那儿挖来的。 柔妃一笑,伸出双手将瓶子接下:“柔儿一定会将东西送到的。” 眼角垂下,却有那么一丝丝不甘。柳柔则重新戴上斗篷的帽子,转身就往外走了。 韩朔看着她的背影,嘴角有丝冷笑。 他不喜欢会撒谎的棋子,哪怕再有用也一样。柳柔则是什么心思他不是看不出来,但是这次竟然敢做出这样大胆的事情,也莫怪 他留她不得。 “回去吧。”上了马车。柳柔则吩咐车夫一声,便拿出韩朔给的那瓶子细看。上好的白玉,打开塞子,里面一股香气溢出,很是宜人。 韩朔啊。不是可以冷眼旁观她半死不活么?怎么倒心疼起小小的伤疤了。她就是看不得他这样,说好了是无情,这一举一动里,却分明还带着恼人的在意。 她都还记得两年前自己是怎么被他救起来的。那么寒冷的冬天,她倒在雪地里。他的马车从旁边过,停也没停。还是前头的路被堵了,马车要绕道回来,他才懒洋洋地坐在马车里头说一声: “把那雪里的孩子救起来,带回府里去看看还能不能活。” 一点也不挂心的语气,就像是捡一条狗。 可是她被放上温暖的马车里,缓了一会儿抬头看他,却像是看见了神仙一样。多美好的男子,一身的气度如华,眉眼间带着些玩世不恭。却又有江山在握的气势。 卑微如她,那时候是臣服了的。从没有见过这样如画的人啊。 他带她回府,给她穿了厚衣裳,喂了一顿饱饭,然后问:“要继续出去挨冻,还是替我做事?” 想到这里,柳柔则轻声笑了笑。韩朔眼里从来就只有两种人,有用的,和没用的。 她下意识地选择了替他做事,反正自己的亲人已经都死了,她要是出去,也活不了多久。帮他,至少还是能留在他身边的。 结果她要做的,就是学习了媚术,被送入宫中。替那沉贵妃缠住皇帝。也替他探听消息,整理传递。 那双高高在上的眸子里,始终是没有自己的。柳柔则想,要是哪一天自己伤着了,韩朔也能像这样给她送一瓶药,她这一辈子也就值了。 回到宫里,柳柔则去了沉香宫。 寝殿的门被关着,那个叫休语的丫头坐在阶梯上不知道在想什么。看见她,她的眼里迅速盈满了戒备。 “柔妃娘娘,我们主子正在休息,您这会儿有事么?”休语问。 柔妃往那紧闭的门口看了一眼,伸出手来将那玉瓶递过去:“这是有人拿给本宫,让转交给贵妃娘娘的,还请休语姑姑代为转达。” 休语笑了笑,伸手接过,却是看也不看:“奴婢替娘娘谢过了。” 只这一句,分明是赶人的架势。柔妃也不生气,只是道:“她若是醒了,要找我说话,那便让人来明光殿说一声。” 休语点头:“奴婢明白。” 等人走得远了。休语才皱眉喊了个小宫女,将这瓶子送去给后院还在煎药的御医看。她总觉得柔妃不太安好心,总还是要防着点儿好。 “爱妃爱妃。”当天晚上,小皇帝就蹦蹦跳跳地来了沉香宫。闯进去蹲在潋滟旁边,笑眯眯地道:“你好些了么?” 潋滟睁开眼睛,看着面前这人,笑道:“臣妾怕还是要养上几天,没空陪皇上玩了。” 皇帝嘟嘟嘴,不满意地道:“你当朕不会心疼人么?都伤成这样了,怎么还会要你玩。朕是来给你讲故事的。免得爱妃养伤无聊。” 以往都是她给他讲故事,现在终于反过来了么?潋滟笑了笑:“好啊,皇上要说什么故事?” 司马衷咧嘴笑,搬了凳子过来坐着,一本正经地道:“给爱妃说今天在御花园里听见的故事吧。朕在假山后头抓虫的时候,听见两个宫人说的。” “嗯。”潋滟有些好奇,宫人没事会在御花园里说故事? “故事是这样的,有一棵大树,爱上了红杏花。但是红杏花是一个叫傻子的人养着的,大树觉得夺了红杏花过意不去,就决定送傻子一个礼物。”小皇帝说得很认真,潋滟却听得一头雾水,这是什么? “朕开始听着也好奇,爱妃你猜猜,大树要送傻子什么礼物?” 潋滟轻轻摇头:“皇上告诉臣妾吧。” 皇帝哈哈一笑,很是得意地道:“连爱妃你这样聪明都不知道,朕也奇怪啊。最后他们说,大树送了傻子一顶绿帽子!” 明天老时间,四更 第七十章 柔韧不能摧,虽伤花且艳 潋滟本来还跟着弯唇,听到这里,终于是觉得有些不对劲了,一张脸慢慢地沉了下来。 “绿帽子?” “啊对,朕听他们说得挺有意思的,说大树送了傻子绿帽子之后,就心安理得地和红杏在一起了。凑在墙头上相爱呢!傻子什么都不知道,还哈哈直笑。爱妃你说,这是不是特别逗?哈哈哈。”司马衷一边给她比划一边笑,一张脸上满满的都是单纯。 潋滟笑不出来了,呆愣了好一会儿,才沉声问:“哪两个宫人说的故事?” 大树、红杏、傻子,这不是摆明了嘲讽她这红杏出墙倚韩朔那大树,给司马衷这傻子戴绿帽子么?谁吃了雄心豹子胆,敢在背后这样编排? “不知道。朕出去的时候,他们已经走了。”司马衷眨眨眼,看着潋滟道:“爱妃,这个故事不好么?为什么你的脸色这么难看?” 他是想说来逗她的啊,怎么她反而更不高兴了? 潋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看着小傻子这张什么都不知道的脸,就更是难过。这都是她的错,才让司马衷蒙受这样的屈辱。她还天真地以为,世上当真有不透风的墙了。 过了一会儿,她叹了口气。动动手指示意司马衷凑过来。 皇帝将脑袋凑近潋滟的脸,一点防备都没有:“爱妃?” 潋滟伸出手,伤口扯得有点儿疼也不顾,将小傻子拉过来,在他额上落下一吻。 亲吻额头。代表的是尊敬。潋滟抿唇道:“皇上说的故事,臣妾不喜欢。以后,也不希望再听见了。臣妾会对皇上好,更加好的。” 司马衷一头雾水,不过对这吻很受用。眯着眼睛蹭啊蹭的,也学着在潋滟头上亲了亲:“朕也会对爱妃好的。” 潋滟笑了笑。 当天晚上,宫里的禁军就在四处抓捕妄传谣言之人。几个宫女在被窝里聊天,都被抓了个正着。潋滟没出面,宋渝将所抓宫人,一共二十余,统统关进了地牢,以谋逆罪论处。 人心惶惶,环贵妃本来还打算做壁上观,结果她的宫里也有两个宫人被抓走了。宋渝一点情面也不留,连显阳殿的人都照抓不误,让人目瞪口呆。 终于是坐不住了,环贵妃扶着宫女的手就去闯沉香宫。 哪知,贵公公挡在沉香宫外,皮笑肉不笑地道:“环贵妃娘娘请回,皇上今晚在沉香宫歇息,不能被任何人打扰。” 贾丝 环要被气死了。她这是遭的池鱼之殃,真正的罪魁祸首不还是在明光殿里好好的么?她怎么说也是和楚潋滟平起平坐的贵妃,却怎么处处都要被她压一头。今天要是连自己的宫人都保不住,那就轮到楚潋滟反过来看她的笑话了! “本宫要进去!皇上在。正好就求见皇上!” 贵公公弯腰道:“娘娘别为难咱们做奴才的,皇上是吩咐过谁也不见,就算是您,也不能进去。” 环贵妃冷哼一声,喊那傻子皇上是她守礼,还真当自己是多大个规矩了。她嫁给个傻子已经够委屈的,现在还要被傻子给委屈受? “让开!”推开贵公公,贾思环提着裙子就要硬闯。哪知刚跨进正门,就被两个丫头给推了出来。 “参见贵妃娘娘,奴婢没瞧见是娘娘。推撞了,还请娘娘恕罪。”含笑规规矩矩地站在门口给环贵妃行了礼。 休语也跟着行礼,不等环贵妃开口便接着道:“奴婢也不是故意的,还以为是哪个不懂事的丫头在这里横冲直撞,没曾想到是一贯守礼的环贵妃娘娘。哎呀呀,奴婢们给您赔个不是。” 这一唱一和的,给环贵妃气得脸通红,指着她俩“你你”你了半天也没说出什么话来。 “沉香宫依旧是沉香宫,就算主子在养伤,这也不是个可以任人搓圆揉扁的地儿。”含笑道:“娘娘有什么事儿,明天请早,今天就不要打扰主子们休息了。奴婢替主子谢过您。” 贵公公垂手站在一边,听得直笑。这主子伶牙俐齿,丫头也是一个赛一个的机灵,竟然还就把这后宫有名的蛮横不讲理之人给拦下了。 “本宫……等本宫见到皇上,本宫是不会放过你们的!”环贵妃一张俏脸都扭曲了,指着含笑休语甩下这句话,转身就走。 “恭送环贵妃。”两个丫头一齐行礼,末了抬头,相视一笑。 皇后罚了沉贵妃,自己被禁足了一月。皇上天天去沉香宫,再加之后宫里敢乱说话的统统下了地牢,一时间也没人再敢小瞧沉香宫。潋滟的伤稍微好了一点儿,能下床走动的时候,已经是半个月之后了。 柔妃第一个跑来沉香宫问安,坐在凳子上蹙着眉头看着潋滟。 “柔妃娘娘好像气色不太好。”潋滟端着茶,优雅地喝了一口,眼皮也不抬就说了这么一句。 明眼人都瞧得出,最近柔妃有些失魂落魄,闭宫不出不说,进食都少了。好像就等着潋滟能见客,立 刻就赶过来。 “是啊,臣妾这气色,比娘娘这大病初愈还要差,是吧?”柔妃双目无神。抚着自己的脸喃喃道。 潋滟挑眉,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不瞒娘娘说,臣妾今日来,是有事相求。”柔妃抬头看着潋滟,眼神里竟然有点儿可怜:“臣妾……见不到那位爷了。娘娘能否帮臣妾问问。臣妾是哪里做错了事?怎么好端端的,突然就不见臣妾了呢?” 说到后头,柔妃的语气都急了。她原以为韩朔不会舍得下她的,毕竟她还能帮他做那么多的事。然而从十天以前开始,有人收走了她的出宫令牌。传递信件韩朔也不回了。就像是要跟她断了关系似的。 她是真慌了,慌到都能来求楚潋滟了。她若是当真做错了什么,跟韩朔告罪也行,只求他……别弃了她。 潋滟听得莫名其妙的,柔妃一直是韩朔的人,怎么会联络不上?她有时候联络不上韩朔,还是柔妃帮的忙呢。 “柔妃姐姐,你瞧本宫这一身伤,像是能帮到你的人么?”潋滟也不傻,想想就知道借皇后当刀子的人是谁。这人脸皮也是够厚。把她害成这样,还敢来求她? “本宫自身都难保,哪里还能再去联络那位?要是再惹上什么事,皇后再关本宫一次,本宫这命可就没了。” 柔妃沉?,看着自己的裙摆发了好一会儿的呆。 好像突然明白了,韩朔突然要放弃她,很可能是因为楚潋滟吧。那件事,她以为他不计较了,却压根就是计较到心窝子里去了。事情已经发生了,他一贯聪明,怎么不知道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继续用她呢? 不是说,不曾喜欢过楚潋滟么?那这毫无理智的做法,是为的哪般? 柔妃深吸一口气。扯着嘴角笑了笑:“在娘娘这里,是想见他就能见。在臣妾这里,是他要见臣妾才能见。臣妾今日来求娘娘,为的也只不过是见他一面,娘娘又何必吝啬?” 她脸上的表情,像极了自己当初执拗地站在韩府门前的时候,可怜又倔强。潋滟看了一会儿,淡淡地转过头去:“本宫知道了,会让人传话约太傅明日东门相见。等约好了时辰,本宫让休语去传话,你等着就是。” 柔妃眼眸一亮,柳眉舒展开来,盈盈起身朝潋滟拜下:“多谢娘娘成全。” 她还能再见他一回,这回便可以毫无顾忌地把心掏出来给他看,告诉他很多年前马车里让她觉得很温暖很幸福,告诉 他自己答应帮他做事的时候,一颗心就已经尽付。就算明知那人没有心,也不会动情,可是她好歹要说上这么一回,才对得起这两年来的暗自情绻。 退出沉香宫。柔妃安静地回明光殿去等着了。 潋滟沉吟了一会儿,当真提笔写信。 含笑在一旁看着,有些不平地道:“娘娘,您不是说‘有犯我者,虽远必诛‘么?为何这时候还要帮柔妃?若不是她,皇后哪里能知道您与太傅的事情?” 潋滟微笑,手下不停,声音清淡:“是啊,本宫说过。有犯我者,虽远必诛。你家娘娘我。从来就不是什么好人。” 动辄怜悯之心泛滥,那是她年少的时候了。 含笑疑惑不解地看着她。 “主子,宫里那位来信了。”玄奴拿着潋滟的信,递到了韩朔面前。 韩朔正在给花浇水,闻言放下水舀。拿帕子擦了擦手,接过信来看。半晌之后,这厮脸上的笑意,又是跟狐狸一样的了。 “行啊,好生准备。明日?昏,去宫里一趟。” “是。” 韩朔捏着信纸笑,看来那丫头是恢复了,爪子还是这样锋利,当真是半点也不用他担心呢。 “明日?昏,东侧门见。只留一刻,愿好自为之。” 柔妃从含笑手里接过纸条,看了一会儿,点头道:“多谢。” 含笑朝她行礼,转身退了出去。 昏是个好时辰,天边云霞跟血一样美。潋滟靠在窗边看着外面想,原来韩子狐这样的薄情人,也还是招人喜欢的。 二更12点,三更2点,四更8点 第七十一章 月挂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第二天,天色渐晚的时候,柳柔则还是留了个心眼,让贴身宫女先去东侧门看了看。 韩朔恰好进宫,从东门而入,站在门口等了一会儿。小宫女飞快地跑回去禀告,柳柔则心道楚潋滟还当真是仁心,便披了斗篷往东门去了。 结果到的时候,竟然没看见韩朔,倒是宋渝手下的一个侍卫站在那里,看见她,遥遥地招了招手。 柳柔则觉得奇怪,不过看四下无人,便小步走过去问:“可曾看见了韩太傅?” 那侍卫一愣,拱手道:“娘娘。属下应邀在此等候,不曾看见其他人。” 柳柔则疑惑地皱眉,心思流转间,猛然地察觉到了不对。刚准备转身离开,一回头就被禁军围了个严实。 心渐渐沉下去。她看着人群里慢慢站出来的宋渝,当下就什么都明白了。 楚潋滟果然没有那么心软,终究还是个有仇报仇,有怨报怨的狠角色。她怎么就一时大意了,错信了她。 被押到显阳殿的时候。皇上和韩太傅都在,皇后坐在一旁,目光狠厉地看着她。楚潋滟也撑着身子来了,端着茶很是优雅地笑。 有一瞬间她觉得那笑容很眼熟,想了想才发现。韩朔也喜欢那样笑。勾着唇,眼梢微挑,风流又儒雅,像一只偷腥成功的狐狸。 跪在地上,与那侍卫并肩。柳柔则冷冷地一笑,垂了眼眸。 “大胆柳氏,你可知私会外姓男子是个什么罪过?”皇后怒道:“本宫还以为你知事,却不想你竟然被抓了个正着!” 柔妃跪着,轻笑,声音里有些怨恨:”臣妾私会外姓男子?旁边这个人臣妾压根就不认识!” 韩朔一脸正色,瞧着下面道:“不认识?那就奇怪了,不认识的话,娘娘为何会去东侧门?还作这一身打扮。” 斗篷下面是一身海棠色的宫装,头上没有什么首饰,很是素净。与往日的浓妆艳抹不同,她这次是想干干净净同他说会儿话的。 柔妃抬头看向座上那男子,他还是那样的风华如旧,眉眼间带着的温柔让她恍然又回到了那雪地里的马车上。禁不住,就想伸出手去靠近他。 可惜现在,韩朔是要置她于死地了。往日的恩情全然磨灭,他现在是要帮着楚潋滟除掉她。 多狠的一颗心啊,她也真傻。他对楚潋滟都能狠成那样,何况自己呢? “柔妃,你可还有什么话说?”高 氏看着她问。 摆明的一场陷害。她今天无论如何也是躲不过去了。柳柔则直起身子来,看向韩朔,突然笑了。 “我有话要说,也认下这罪过。”她道:“只是终究是要死的,临死之前还问太傅一句话。” 潋滟端着茶的手顿了顿,抬眼看向她。 突然觉得柳柔则是比自己还要可悲的,在韩朔身边这么久了,也是说弃就被弃了。更可怜的是,哪怕被弃,她也还是喜欢他。没了尊严、没了心、没了命。你说这女人啊。不甘心地想向一个不爱自己的人求心,到底是有多作践自己? “娘娘是妃嫔,臣是外臣,没有任何瓜葛。”不等她开口,韩朔便先道:“臣没有什么能回答娘娘的,也请皇上皇后明鉴,臣对皇室之心,可表日月。子虚乌有之言,切莫再听。” 皇后神色复杂地看看他,再看看下头跪着的柔妃,心里也是疑惑。 那天是柔妃带着守宫门的侍卫来显阳殿告诉她,沉贵妃与韩太傅有染的。她听着那些话,再查查沉贵妃的侍寝记录,当真也就信了。可是现在这情况,怎么看也觉得柔妃有事瞒着她,并且她说的那些话,也不一定尽是真的了。 瞧她现在看韩太傅的眼神,倒让人觉得与太傅有染的人是她了。 柳柔则脸色白了白,听着韩朔的话,心里痛得厉害。指甲陷进肉里,她强撑着身子,像是要豁出去一般,颤抖地道:“我柳柔则一生只爱过一个男人,甘心做他手中刀,弓上箭。可现在落到这样的地步,我竟也不恨他。只是想问一声,这么多年来,他可曾对我再有过怜悯之心?就像最开始将我从雪地里救起来一样!” 司马衷莫名其妙地听着,见大殿里的人都变了颜色,疑惑地转头问潋滟:“爱妃,她这是跟谁说话呢?” 潋滟脸色微微僵硬,抿着唇道:“皇上,臣妾也不知道,兴许她是疯了吧。” 韩朔沉着脸瞪了潋滟一眼,接着抬手吩咐:“快将柔妃娘娘请下去。听皇后判决吧,” 怜悯?那是什么东西?他当初将人从雪地里救起来,也不过是一时兴起。天下苍生需要怜悯的太多。他韩朔的怜悯可珍贵着,断然不会轻易与人。 有禁卫进来拉人,连着旁边的“奸夫”一块儿带下去。没人关心她今天到底是为什么遭此横祸。但是从今以后,柔妃这名头是不会再存在于宫中了。 柳柔则的眼眸灰暗了下去,又悲又痛地看了韩 朔好一会儿,咬着牙任由禁卫将自己拖了下去。 潋滟一直看着她,直到那海棠色的身影被拖到门口。她才看见柳柔则的嘴唇动了动。 “一生为情惹伤心,但愿来生不逢君。” 手不知不觉倾斜了一些,热茶洒了些出来,烫到了手。潋滟倒吸一口冷气,将茶盏放下,拿出帕子来将茶水擦了,低笑: “热闹看够了,臣妾要告辞回去了。皇后也请保重身子,继续养病。”潋滟起身朝皇上皇后行礼,淡淡地道。 高氏“嗯”了一声。没敢多说。现在瞧着潋滟,她多少有些尴尬,也不知是不是当真错怪了她。小皇帝倒是兴致勃勃地道:“爱妃去休息吧,朕晚上过去陪你。今天这事儿就交给皇后处理了。” 柔妃平时就爱缠着他,少个人烦他,他倒是觉得挺好的。只是不知为什么,沉心的表情看起来不太好。像是有些……悲切? “臣妾遵旨。”皇后应了一声,韩朔便也跟着起身道:“臣今日进宫是要同皇上商议修建运河之事,这会儿后宫无事了,便请皇上移驾太极殿吧。” 昨天潋滟给他的信,只说让他?昏从东侧门入宫,顺便找个人在那儿站着。宫里头给他传了消息说柔妃去找了她,他一笑,也明白潋滟的意思。 少一个柔妃,还会有其他人被送进宫来。他当真是不痛不痒。只是这会儿不知怎么,看旁边这丫头的表情,心下也觉得有些不痛快了。 “好啊,太傅,去太极殿吧。”司马衷站起来,拉着韩朔就往外走。潋滟跟在后头也退出了显阳殿,扶着含笑的手坐上软轿,慢慢往沉香宫去。 可是轿子没走一会儿,竟然改了方向。潋滟察觉到了,却没吭声。 “娘娘,前头是御花园。”含笑的声音有些沉重。 潋滟点头,喊了一声“停轿”。 轿子停在御花园的东入口,潋滟下来,四处扫了一眼,低声道:“含笑你带着轿子先回去吧,本宫去逛逛就回来。” “是。”含笑屈膝,吩咐轿子调头,继续往沉香宫走。 能让轿夫改方向,那人必然是有事找她。潋滟不关心他怎么敷衍小傻子,只慢慢地往太液池那边走。走到假山后的洞口处,站了一会儿。 “娘娘。”韩朔来得不快不慢,一身绛色的绣云官袍也不是太显眼。 潋滟挑着眼角看他:“太傅好闲情,不让本宫回去休息 ,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韩朔抬头,脸上还是似笑非笑,上前拉着潋滟的手就钻进了后头的洞穴里。 潋滟皱眉,大哥那件事她还耿耿于怀,没寻着时机去救。这会儿韩朔要同她亲近,她是觉得浑身上下都别扭。 “伤可好些了?”韩朔毫不避讳地挑开潋滟的衣带。小心地拉开她的衣襟,看了看她肩头那一处最严重的鞭伤。啧,疤痕好重,愈合得还不是很好。 潋滟冷笑:“多谢太傅关心,本宫这伤还得养一段时间。只是疤痕丑陋。可能以后要请多多包涵了。” 假惺惺,韩朔最让人恶心的地方,就是实在太假惺惺了。 “你没用我拿给你的生肌膏么?”韩朔皱眉:“柔妃应该拿给你了,而且没动什么手脚。” 潋滟挑眉:“是有一瓶那个东西,休语收着呢,还没用。” 语气生硬,听得韩朔也着恼。他心下只庆幸潋滟这一张脸没事,不然他可能就没现下这样不动声色了。 “楚中丞如今还在狱中。”韩朔换了个话头,淡淡地道:“臣去看过了,没受什么罪。” 潋滟抬头看他:“韩朔,你就不能放过他?” 韩朔笑:“娘娘哪里的话,楚中丞犯了大罪,没诛连就已经是臣求了情。还能指望他能保住性命么?” 掌权者,玩弄人命于鼓掌。潋滟知道,若是他想救,就算是凌迟的死罪,也是有活路的。可是现在,韩朔一脸玩味,明显就是喜欢看她着急。大哥死了,对他百利无一害,他又怎么肯放过这一回? 三更改到5点今天室友过生日要去吃饭qaq四更8点不变么么哒 第七十二章 胡晋不两立,情却可相通(猫咪归来马车加更) 她转身想走,在这狭窄的空间里,韩朔的呼吸都近在咫尺,难免有些烦躁。可是她刚一动,面前的人也跟着动,拦住她的去路,低低的叹息一声:“跟我在一起呆会儿很难?” 潋滟很想点头,太难了。可是这话转念细品,她想起来了,最近发生的事情有点儿多,她忘记主动往他府上送了。这转眼就是一个多月过去,他这是没吃到,又开始惦记了。 难怪会主动来找她。 眼睛往他下身扫了一眼,潋滟笑了笑,道:“洛阳烟花繁华地。不缺风流的去处。本宫不愿意与太傅久呆,自然有人是愿意的,只是看太傅肯不肯出银子。” 韩朔的脸上变了几变,目光里划过一丝狠戾。 “这身伤可是疼得很,太傅应该还要去太极殿议事。本宫就先回去了。”潋滟朝他妩媚一笑,侧身挤过,出了假山洞穴,疾步就往西门回沉香宫。 韩子狐站在原地,侧头看着她离开。过了好一会儿。嘴里轻嗤一声,拂了拂袍子。 她可能说得对,愿意陪他的人不少,他何必要来她这里找不痛快。 朝中最近开始有不少人纷纷下狱,不是因为讥讽当政。就是因为犯了什么诛连全族的大错。敏锐的人都嗅到了一丝不对劲,好像从楚中丞入狱之后,年轻一辈的官员不少都被陷进去了。 洛阳太学生开始担忧朝政,放眼望去,朝中老臣多数是韩朔一党。年轻有为者。要么官职不高,要么接连被陷害。这么大的动静,皇上也一句话没说,只韩太傅出来说一句: “如今居心叵测者颇多,望各位同僚克己守法,只做分内之事。” 潋滟听得直想笑,居心叵测,这个词韩朔也好意思用在别人身上。 不过她不关心别人如何,自家大哥总是要去看看的。如今可以走动了,她便去问皇帝求了一面令牌,好歹装装样子,然后再疏通关系,去天牢见楚弘羽。 离行刑之期不过十日了,潋滟有些愧疚,这时候才能去看他。提着食盒站在牢门前面的时候,她看见自家大哥正盘腿坐在草堆上,身上还算整洁,只是有些微的伤痕。 “大哥。”清脆的声音响起,楚弘羽微微眯了眼,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连忙站起身。 “潋滟?” 潋滟走进去,将食盒放在地上,红着眼睛看着楚弘羽道:“我来迟了。” 已经是很久不见,大哥还是以前的模样 ,站起来比她高了许多,应着文人雅士赞他那句“巍巍乎如玉山之将倾。”下巴上有些青色的胡渣,长发披散。若不是衣裳上那一个刺眼的“囚”字,潋滟兴许还会打趣他一句,当真是越发俊朗了。 “没有迟,总想着死之前好歹能见你一面。”楚弘羽笑了笑。想伸手像以前那样摸摸潋滟的头发,却看着她那盘起的发髻,半路将手收了回去。 “你怎么会死。”潋滟抿唇,拉着他的手站到角落去,低声道:“大哥你如实讲事情告诉我一遍,哪怕有丝毫的转机,我也一定会救你出去。这一遭罪,你不该受。” 她到现在还是觉得,大哥定然是被韩朔陷害的。 哪知,楚弘羽笑了笑,摇了摇头,声音很是坦然:“这一遭,的确是我该受的。没连累你和父亲,我已经知足了。” 潋滟一震。 “窝藏胡女是真,没有把她关进地牢也是真。我做的一直是错的,但是到现在竟也没有后悔。”楚弘羽叹息了一声,抬眼看着潋滟,慢慢地道:“要是在以前,我也一定以为自己是疯了。我大晋百姓受胡人之扰,苦不堪言。我立志一朝杀尽胡人,还我大晋山河安宁,却转眼,亲手救了一个胡女。” “她只不过是个流落在国都街头的乞丐,跟着父母来大晋,父母却感染了疾病双亡。她穿着我们的衣裳,跪在街头希望有人能给她一个馒头。可是她都不会说我们的语言,只能睁着一双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路人。” “我路过的时候,身上是正好有些零钱,便给她换了两个馒头。她好高兴,一路跟着我到了楚府门口。我本来是想好人做到底,给她找条出路,结果她一开口,说的竟然是胡人语。” 楚弘羽想起那女子,微微摇头道:“我当时是吓得踢了她一脚。随即想起应该报官将她抓去牢里。可是她慌慌张张地给我跪下磕头,比划着努力告诉我,她没有杀过人,她没有做过任何的坏事。” 潋滟皱眉,有些不可置信:“那又如何?她没做过。她的族人却做过!杀我大晋百姓,毁我边境村庄。一句她没做过,就可以抵了么?” “这些我都明白。”楚弘羽笑了笑,接着道:“那天天色不早了,我便将她先关在了柴房里。打算第二天告诉父亲,将她移送地牢。可是晚上我去看她的时候,她发烧了,抓着我的袖子一个劲地哭。我听见她小声喊的是‘娘亲’,迷迷糊糊又喊了几声‘想回家’。胡人语我只会一些,后来的都没有听懂。可是她那 时候看起来,除开种族,只是一个单纯的少女罢了。” “我有时候在想,我们谴责胡人没有人性,凶残不避平民百姓的时候。为什么自己又不能对胡人的百姓更宽容一些?自边境摩擦加剧,洛阳城里的胡人都被抓出来坑杀,大晋处处见胡即杀,还有将头颅悬挂在城门口以示天下者。那些胡人,难道不是单纯的百姓么?还有许多,是来大晋交换货物维持生计的,最后也死于非命。” 楚弘羽淡淡一笑,看着自己的手道:“那个胡女,我最后也没有将她交出去。她很聪明,换上干净的衣服,梳了大晋女子的发髻,便是我身边的丫鬟。旁人都以为她是哑巴,她却晓得跟在我身边,看我写字,偷偷学着。她慢慢地告诉我她的身世。也跟我发誓她不会做半点伤害大晋的事情。我相信了她,她也没有辜负我。” “那天放她走的时候,不知道是谁将事情捅了出去。谢廷尉亲自带人来抓我们,我知道她被抓回去,一定是要身首异处的,反正也是大罪,我便拼着救下了她,自己跟着他们回来了。” 说到这里,楚弘羽有些愧疚:“当时一时冲动,没考虑过后果。也无怪父亲那么生气。这样说出来,我自己也觉得自己是有些荒唐了。” 为一个不相识的胡女,差点搭上了自己家人的性命。幸好现在要死的,只是他一个人。 潋滟静静地看着他,好一会儿才问:“大哥,你当真只是,一时起了怜悯之心?” 楚弘羽微微将头别开一些,眼神有些躲闪。 潋滟生气了,将人扳过来,瞪着他道:“自古犯傻都是为一情字,我才不信大哥你这样守规矩的人会平白这么帮一个胡女。你是喜欢上她了么?喜欢到这么糊涂。连命都不要了?” 楚弘羽沉?。 潋滟咬牙:“爹爹说得对,你当真是该自己受着。天下什么样的女子没有,你要去喜欢一个胡女?你这样要我怎么能救,怎么救得你回来!” 太荒唐了,最恨胡人的大哥,会因为一个胡女迷失心智。她怎么不知道感情是这样让人魔障的东西? “不用为我费心了。”楚弘羽叹了口气,抬头对潋滟笑了笑:“你啊,好好过你的日子,大哥有大哥的命数,强求不得。这次没了命。投胎转世十八年,我照样做父亲的儿子,大晋的忠臣。” 潋滟气得跺脚,扭头就要出去。可是在门口又生生停住,转回来将食盒打开。恼怒地道:“你最喜欢的几道菜,还有 上好的女儿红!” 说完,怒气冲冲地一甩袖子就出去了。 楚弘羽低头,看着那几道色香味不是那么齐全的菜,怔了怔。 潋滟冲到门口,步子还是缓下来。天牢的狱卒们几步一岗,头子在外头的桌子边坐着。潋滟走过去,勉强带着笑意道:“楚中丞还得靠你们多照顾了,这点小意思,不成敬意。” 袖子下塞过一包银子,狱卒头子连忙说了几声“不敢”,手下却悄悄接过了。 潋滟离开天牢,转头就让人传信问张术,这一回,楚弘羽可还有救? 张术回信很快,小桂子急匆匆地带了信封跑进来。潋滟打开一看,他说: “若将所逃之胡女抓捕归案,言明并非窝藏,而只是胡女狡诈,欺骗大公子,尚有一线生机。” 潋滟直发愁,人都走了,哪里还能抓得回来?那胡女又不是傻子,还能回来送死么? 这法子行不通,她得另外想。 晚上司马衷过来的时候,潋滟让小厨房准备了很多好吃的,然后捏着筷子很是贤淑地替他夹菜。 皇帝一头雾水:“爱妃你怎么了?” 潋滟一笑:“臣妾这不是看皇上最近辛苦,多替皇上补补身子么。”话一转,又道:“以前臣妾也经常做菜给大哥吃的,如今他吃不到了,臣妾也只能看着菜空想想他。” 四更8点 第七十三章 刑场断相忆,三字长相思(猫咪归来马车加更) 念及刑期将近,潋滟垂了眸子,很是难过。筷子停在碗边声音都哽咽了:“皇上,臣妾能不能求您一件事儿?” 皇帝一愣,放下筷子,有些手足无措地看着她:“朕能做什么?爱妃但说无妨,只是……你先别难过啊。” 潋滟眨眨眼,勉强勾了勾唇角:“臣妾没事,只是大哥眼看着就要处斩了。他幼时护我,兄妹情谊不浅。如今臣妾也只能看着他赴黄泉,什么都做不了,心里难免悲切。若是皇上能同太傅说,让大哥行刑时能用白布围了刑场,好歹让他死得不失气节,臣妾便感激不尽了。” 司马衷想了想,道:“这个好办啊,白布又不值钱,太傅也不会吝啬的。等明日。朕便去同太傅说。” 不就是让楚中丞免死人前,好歹留些颜面么?小皇帝??地想,这样爱妃能开心些的话,他一定让太傅允了。 潋滟破颜一笑,眼珠子一转,将小傻子招到了内室里。 “皇上要怎么同太傅说?” 皇帝一脸单纯地道:“朕就说。楚家一门忠烈,楚中丞将死,也留些颜面给楚将军。以白布围刑场,国库不差几丈白布银子。” 潋滟闷笑,反问他:“若是太傅说,没有这个先例。也不能为楚中丞一人坏了规矩呢?” 司马衷一愣,抓抓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爱妃教朕,该如何说?” 潋滟侧头,轻声在他耳边说了一阵,怕他不记得。还是重复了好几次。 皇帝眼睛亮亮地点头:“朕明白了,爱妃聪慧。” 潋滟捏了捏他的手,叹息一声继续思量,有了白布挡刑场,要偷梁换柱,似乎就容易多了。 大哥她是拼了命也会救的。楚家就这么几个人,少一个就断一条路。小傻子如今在朝中是越来越孤立无援了,爹爹的身子也不知能坚持多久。她总要给他将来留一条活路。 她不知道离江山大乱那一日还有多远,可是以韩朔的谋划,总会是有那么一天的。她要保住楚家,保住小傻子,保住这司马皇室最后的余火。只靠她这弱女子,难是难如登天。可是再难,也要咬牙扛住了! 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韩太傅。 第二天上朝的时候,晋惠帝就说了要为楚中丞白布遮刑场的事。朝堂上一片哗然,却都看向韩朔,没人先开口。 韩太傅皱着眉,看着龙座上的人道:“皇上,楚中 丞犯的是死罪,虽然楚家于社稷有功,但是开此先例,也不合适。” 皇帝忧伤地皱了眉,叹息道:“太傅,近日群臣遭难者颇多,三千太学生已经给朕上书,求臣少杀戮,多理政。你也是看见的。朕本来也觉得斩一个中丞,斩就斩了。可是毕竟是为国效力之人,尽管犯错,但忠心仍在,若是就让他这般屈辱赴死,岂不是让群臣寒心,让百姓说我大晋错待忠臣么?” 韩朔怔了怔,倒不是惊奇这说辞,而是小傻子能一口气说这么多话,他很意外。 “不过几丈白布,给我臣子体面,也显示晋国大度。朕觉得很划算。太傅你觉得呢?”皇帝眨眨眼,问了又抢在他前头答:“太傅向来不是计较之人,这事就这么定了吧?” 话都没插上一句,韩太傅微微不悦,想想也知道定然是后宫里那位教的,当下也心软了一瞬,垂首应道:“皇上既然如此坚持,那便如此吧。” 反正是要死,有白布和没白布都一样。 司马衷松了口气,拍手道:“太傅真是个好人。” 朝堂里静了一阵,韩朔干咳一声,挥手示意后头的人继续上禀事务。 潋滟拖着半好的身子奔波了好一阵子,凭着楚家的关系和她自己的手段,终于在行刑之前布置好了一切。 这天,洛阳城里万人空巷,都去看那楚中丞被当街斩首。 楚弘羽素日为官清廉,交的都是至情至性的知己朋友,口碑也是极好。这日无人丢那劳什子的菜叶鸡蛋,倒是有几位友人齐齐抱着长琴跟着囚车走。两百太学生辞课送行,一人走在最前头高唱: “有郎艳才绝,斗酒歌三声!” 众人跟在后头,齐声喝道:“歌三声!” “一心为国尽,鞠躬不负恩!” 跟着的百姓也不禁和道:“不负恩!” “无奈命途舛,将死当远征!” “当远征!” “生当为忠良,死亦是英魂!” 潋滟红了眼睛,跟在人群里走动,大声跟着喊了一句:“是英魂!” 囚车上的人被?布蒙着头,静静的不说一句话。潋滟跟着众人唱完,眼泪都要下来了。 “娘娘保重,这前头还有好长一段路要走呢。”韩朔一手护着她不被人挤着,脸上的表情淡淡的,一点不被影响。 潋滟深吸一口气,冷哼:“太傅放 心,本宫会好好送大哥上路的。倒是委屈太傅,穿成这样同本宫一起在人群里走。” 两人都做了平民装扮,特地出宫观刑。韩朔很嫌弃周围的人群,但是想着今日这日子,也就算了。楚弘羽非他所害,乃是自找,他没什么愧疚。但是身边这人难免不把账算在自己头上,他还是装装好人吧。 “刑场到,百姓退避。押人入斩首台!”押送的官员喊了一声,就有侍卫过来将囚犯押入被白布围着的斩首台,架起的长戟将人群隔开,只等时候一到,就丢筹子行刑。 潋滟被韩朔带到了刑场旁边的一个台子上,与人群隔开。虽然也看不见白布里头,但是好歹离刑场近一些。 “送玉华上路!”楚弘羽的几位友人被侍卫拦着,却有人高喝一声,接着几人相应,都席地而坐,抱琴入怀。 围观之人都自发让出一块地。看那抱琴的几人合奏。 玉华是楚弘羽的字,潋滟听着,心下叹息。若是她一朝当死,有人也能为她这样送行,一生也是无憾了。 “一曲《广陵散》,玉华好走!十八年后,他乡再遇,当做忘年之好!” 琴声激昂,连监斩的人都微微动容。百姓中落泪之人不少,还有长跪送行的太学生,显示了平日里楚弘羽多得人心。 只是,潋滟四处看了看。爹爹没有来。 老人家一定还是觉得大哥给楚家蒙羞了,不肯来吧。他未必不心疼大哥,只是爹爹心里更重的,可能是楚家的名声。 不知道大哥知道了会不会伤心,潋滟看着那被白布围起来的斩首台想,他现在估计已经出城了,这一生不回洛阳,自然也就没机会伤心了。 没错,今日被带上斩首台的,只是潋滟备好的死囚替身。楚弘羽应该已经带着信,去边关投奔毕卓了。她今日出来,也不过是给韩朔做个戏看,免得这狐狸起什么疑心。 日晷影短,午时将至。监斩官正要伸手去拿筹子,却突然有人闯刑场。 “何人放肆!” 侍卫将一女子扣下,押到了刑台前头。潋滟一惊,仔细看过去,却是一个柔柔弱弱的女子。 那女子似乎口不能言。支支吾吾地叫了半天,指着被白布围着的斩首台,又指指自己。 众人都不明白这人是何意思,韩朔却突然开口道:“这是个胡女。” 潋滟心里一跳,扭头就问:“你可懂胡人语?” 韩朔斜她一眼,点头。 潋滟扯了人就往台子下走,走到侍卫封禁的地方,朝侍卫指了指韩朔:“他是当朝韩太傅,要进去,快放行。” 侍卫一愣,看向韩朔。 韩朔沉?,这丫头是拿自己当令牌使了,早知道就不跟她过来。 潋滟不管不顾,她太好奇这胡女是要干什么了。而且这会儿人现了身,说不定大哥都不用金蝉脱壳,就有救了。她还以为这人不会再出现,看来世上的傻子还是多的。 韩朔叹了口气,拿出令牌来给侍卫看了,很快就被放行。监斩官也起身迎过来,拱手问韩朔是不是令有改动。 “等听听这胡女要说什么。”韩朔挥挥手,示意人将那女子带过来。 潋滟带着斗篷站在韩朔后头,胡女被带过来的时候,她正好可以看见那张哭得凄惨的脸。 “何故要闯刑场?”韩朔问。 胡女张嘴,叽里呱啦说了一阵。周围的人都没听懂。韩朔沉?了一会儿,替她道:“她说是来自首的,当初是伪装成哑女骗了楚中丞。现在让楚中丞遭此横祸,心生不安,故来以命换命,还请大人开恩。” 潋滟有些诧异,这是赶着送死来了?为何? 胡女回头往斩首台看了好几眼,又焦急地看着韩朔,生怕他不相信似的。 韩朔也的确不信,就算这时候有人愿意出来顶罪,可三审都已经定罪,翻案太?烦了。 “将她带下去吧。”韩朔挥了挥手。打算等先斩了人之后,再来处置这个不怕死的胡女。 哪知那胡女却突然挣扎起来,像是有些绝望,泪水洒了一地。踉踉跄跄地跪到斩首台前面去,朝白布“呯呯”磕了好几个响头,直到额头上流出血来。染了一方地面。 潋滟突然觉得有些心惊,正想说话,就见那胡女沾了血,在地上颤颤巍巍地写了什么。 侍卫很快上来将她带了下去,血滴了一路。众人唏嘘,都转头去看那地上。 歪歪扭扭的字,还不是很熟练,却是清清楚楚地写着: “长——相——思——” qaq明天还是四更,还是老时间qaq快夸奖我qaq马车加更还完了再把推荐1000票加更还完白鹭就恢复两更哈,会死的qaq 第七十四章 身是不能替,心不作二取 刑场上一时安静,潋滟愣愣地看了那三个字许久,突然想起大哥以前常临摹的一首词。 “一相思,两不知。芳心暗许,君知否? 再相思,难相忆。空情载酒,水东流。 长相思,情不休。偏都将那无情恼,化做了痴情愁。” 那胡女约莫是日日陪在大哥身边,学不会汉字,就偏只学会了这三个字。长相思,长相思,这思的人可惜了不在这里,胡女是白白送命来了。 潋滟想笑,想再骂她傻。但是看着地上那慢慢风干的血迹,终究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行刑吧。”韩朔转过头去,对监斩官道。 监斩官抹了一把汗,坐回座位上去重新掷了筹子:“行刑——” 周围有哭声响起,不知情的人热泪挥洒。就见那白布上突然溅了艳红的血,白布拉开,犯人已经身首异处。 潋滟转过身去,脸色很难看。韩朔淡淡地道“娘娘节哀。” “怎么能不节哀,要死的都死了。要活的始终还要活。”她轻声道:“只可惜了,太傅没有什么亲人了,连这丧亲之痛都再也不能尝到,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韩朔微微皱眉。 “回宫了,还请太傅高抬贵手。把大哥的尸体交给家父处置。”潋滟朝他笑了笑,转身就往皇宫走。 她心里莫名有点儿凉,如若没有那胡女,今日她应该心里暗笑看韩朔被蒙在鼓里的。可现在,就算不看那刑台。脑海里也总会浮现那胡女的身影,颤抖着,哭泣着,写下那三个字。 大哥啊,你何其有幸,一心为你的亲人,肝胆相照的朋友,愿意为你赴死的爱人,你都齐全了。楚弘羽这名字死了,你还是幸福的呵。 “娘娘何必急着回去?”韩朔追上来,走在她身边道:“许久不曾出来,不去尝尝福满楼的点心么?” 袖子里的手慢慢握紧,潋滟淡淡地道:“本宫怕吃了一嘴血。” 韩朔“啧”了一声,拉着她的手腕就换了方向走,边走边道:“你这嘴巴就不能积点德,好不容易有兴致想吃点心,你非这样恶心我?” 潋滟闭嘴了,心里想,你不也在恶心我么?刚杀了人家大哥还好意思带她去吃点心,若不是楚弘羽没死。她这会儿都能一个巴掌甩过去了。 拉着脸走进福满楼,这儿的掌柜似乎都同韩朔相识了,一见他便亲自从柜台后头绕了 出来,带他们上二楼。 韩朔像是逗小孩儿似的,打了一巴掌要给一个甜枣,笑眯眯地给潋滟点了一桌子她以往最喜欢的点心,什么芙蓉酥,鹅儿卷,香气扑鼻,引得人食指大动。 潋滟撑着下巴拿眼角扫着这些东西。笑得妩媚:“难为太傅记得这些东西,等会儿带去姐姐坟头上给姐姐吃吧。” 韩朔脸上的笑意一顿,慢慢地沉了下来:“娘娘此话何意?” 潋滟恶劣地勾着唇,玉葱指在一桌子点心上扫了一圈儿,道:“这些一直都是姐姐喜欢吃的东西,不是我喜欢的。只是你一直给我吃,我便吃习惯了。现在看着,只觉得腻。” 那时候多傻啊,一心喜欢的人终于对自己好了,眼里终于瞧得见自己了,她便傻傻地什么都不想,尽情满足他的要求。他喜欢看她穿姐姐的衣裳,梳姐姐最爱的发髻,吃姐姐最爱吃的东西,她都照做。这个时候的韩子狐会很温柔很温柔。 她以前,很眷恋那样的温柔。 而现在么?温柔能换做几两银子呢?不都是说没有就没有的东西,稀罕个什么劲儿。 “楚潋滟,有没有人说过,你有时候真的很恶毒?”韩朔面无表情地放下筷子,看着她道。 恶毒?潋滟低头看了看自己,一脸好奇地问:“我哪里恶毒了?” 韩朔冷冷地道:“说话从来就不留情面,身为女子也是心狠手辣。除了你亲近的人,其余人的生死你都可以不放在眼里。随时随地都充满了算计,身上也带满了刺。这样的人,还不算恶毒么?你怎么就不能同普通的女子那样,普普通通地过日子?” 潋滟一愣,随即大笑,指着韩朔的脸,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韩太傅的脸色更难看了。 “你,你是在逗乐子么?”擦擦笑出来的泪花,潋滟还是忍不住想笑:“我充满算计,浑身是刺,那又如何?不是太傅您一手造就的么?若是能跟个普通人一样好生过日子,我怕是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你不是天真的人,怎么就说出这样天真的话来?” 继续拍着桌子笑。潋滟满意地看着韩子狐那张脸慢慢扭曲。 她就算是恶毒又如何呢?本来好人就活不长,她为什么要当好人?心地善良、温柔如水,这些词早就不适合她了。韩朔一定是吃坏了脑子,才会给她说这些。 “好了,闹也闹够了。本宫要回去了。”潋滟整理了衣裳站起来:“太 傅自便。” 韩朔一声不吭,潋滟便自己从门口走了出去。 戴上斗篷的帽子,潋滟在心里数了十声,果然没一会儿,后头的人就跟了上来。将一枚腰牌塞给了她。 “明日当取回,娘娘保重。” 这是被气得连送她回宫都不肯了。潋滟笑了笑,接过牌子塞进袖子里,就继续往宫门走。 韩朔转身往另一头走,故人被提及,他还当真有些时候没去看明媚了。这会儿正好楚家要行丧事,他跟着去看看也不错。 潋滟估摸着身后的人走远了,才停下步子,转头走到一个包子铺面前,就离福满楼不远。小小的店面,小二倒是热情:“姑娘要什么馅儿的包子?” “豆沙。”潋滟笑了笑,从怀里拿出碎银子来,捧回几个热腾腾的包子。 她不爱吃那些点心,爱吃的只有这让他们瞧不上眼的包子。可惜了韩朔一直不知道,自己也差点忘记了。吃一样的东西,她楚潋滟也成不了楚明媚。 “小五?”前头传来一声惊讶的声音,潋滟一愣,下意识地抬头去看,就迎上江随流震惊的眼。 她还咬着一口热腾腾的包子,街上人来人往。但是两人都仿佛瞬间石化了,一动不动。 江随流是观了刑,打算再去送一送楚中丞的。结果肚子有些饿,过来买包子,却撞上一个怎么看怎么像那日竹林里换女装起舞的小五的人。 虽然有斗篷看不太清楚。只一个侧脸,但是他也下意识地喊了出来。结果那人就这么愣住了。 当真是他,或者说,她。 江随流不知道该是什么反应了,她是个女子吧,若是男人,怎么会光天化日之下穿着女装在街上行走?这会儿的反应,更是有些被揭穿之后的惊慌了。 心思流转之间,潋滟已经回过神来,两步走到江随流身边,拉着他就往人少的地方跑。 反正早晚要被知道的,那日竹林一别,后来就没再去过。他们都还欠她一样东西呢。 “你到底是谁?” 两人在一条僻静的巷子里停下,江随流看着旁边的女子,皱眉问。 “你觉得我是谁?”潋滟靠着墙壁,拿出包子来又咬了一口。 江随流打量她半晌。 能被韩朔那般对待,身上的衣料子也不是寻常人穿得起的。这般的好姿色,洛阳却没有什么风传,那就应 该不是待字闺中的少女,而是已经嫁人的妇人。韩太傅没有娶亲。那么…… 江随流不确定地问:“可是宫中的人?” 潋滟心下赞他一声,还算聪明。 “刚刚被处死的那位,是我大哥。”她打量着江随流的神色开口道:“我是楚家,已嫁出去的女儿。” 江随流一震,楚家的女儿只有一个,是当今的沉贵妃,艳绝天下的楚氏潋滟。 怎么会?贵妃怎么会游荡在宫外,还同他们一起戏耍比试?这会儿又怎么会站在这里,吃百姓才会吃的豆沙包? “很意外么?那一日,我不过是慕着你的名而去。才会出现在竹林。今日,我只是出来送大哥一程。”潋滟看他一脸不解,不由地笑了:“江公子是不是觉得本宫行为不当?” “不是。”江随流皱眉道:“在下只是在想,是什么让娘娘能这样来去自如。” 潋滟一愣,袖子里的腰牌像是突然烫了她一下。 是啊。她能这样来去自如,靠的是韩朔。有什么好奇怪的呢?她予他温情,他予她所需,两不相欠,只是交易。 不过,不能告诉他们罢了。 “想点正经的事情吧。”潋滟将被叶子包着的包子分了一个给江随流,道:“江公子若是有意为皇上效力,不如去找张术张大人,他很是看重你,向本宫举荐过多次了。只是最近事务太多,本宫分身乏术。不然,早就应该提礼上门,请公子出山的。” 江随流接过包子,有些纳闷地看着潋滟:“你请我出山?” 一个贵妃,请他做什么? 潋滟咯咯一笑,食指一扬,很是娇俏地道:“莫看不起女人,江公子,女人能做的事情,可是有很多的。” 2更12点3更2点4更8点 第七十五章 谋有张行之,乾坤自在胸 妲己覆商,妹喜亡夏,女人动起心思来,那是可以亡国也可以救国的。不是有那么一句话么,“社稷依明主,安危托妇人。”只是男人都习惯看轻了女人,也才会不断地在女人身上栽跟头。 江随流拿着包子沉?了好一会儿,终于放在嘴边咬了一口。皮薄馅儿多的豆沙包,吃起来很是爽口。但他对面前的女子,还是怀有万般疑惑和猜忌。 后宫不得干政,这位贵妃娘娘是何意要招安于他?韩朔出马他亦未动心,又凭什么要被这区区女子说服? “恕在下愚昧,皇上已经派了韩太傅招揽洛阳有识之士为国效力。娘娘又何必多此一举?” 潋滟吃完一个包子,舔舔手指,拿了最后一个包子出来。将干荷叶扔进了一旁弃置的竹筐。 “怎么是多此一举呢?韩太傅招揽的,那是韩太傅的人。本宫亲自来请的,是属于皇上的人。”漫不经心地又咬了一口,潋滟抬眼看着江随流:“张术说你聪明,本宫觉得公子也该是明白当朝形势的。楚中丞已死。朝中近日动荡,多数新臣被害。你既然不肯接受韩朔招安,那便还是有想法的。信不过本宫这女子,那便跟张大人直接谈吧。跟我来。” 江随流一愣,眼前的女子已经转身往巷子外面走了。不知为何。听着她那话,他的脚下意识地就跟着迈开了步子。堂堂男儿,为一女子差遣,那算是较为屈辱的事情。可是他也好奇,这位贵妃娘娘到底有什么本事。能让张术都帮她? 张术在朝堂上是无足轻重的人,挂个闲散官职,在城南修了个草堂,每天闲着无事,还给人算命。可是洛阳名流对其还是有耳闻的。那是个心怀大志的人,无奈志不得伸,消失过几年,再现身,就成了区区八品内台正史令。 潋滟快速地走着,很是熟门熟路地带着江随流去了张术的草堂。远远地就看见门口有个胡子拉碴的人在门口修剪花草,衣摆扎在裤腰里,靴子上都是泥。旁边还蹲了一只花白的老猫,懒洋洋地打着呵欠。 “稀客来访。”看见人影,张术抬头笑了笑,一脸的络腮胡子让人都看不清他的五官。只有眼睛如电一般,炯炯有神。 潋滟在他门口站定,恭恭敬敬地给他屈膝行礼:“又来打扰先生了。” 江随流心里微惊,堂堂贵妃,给个八品官员行礼?这人怎么尽做些不合常理的事情? “谈何打扰。”张术一笑,看了后头的江随流一眼,顿时明白:“娘娘这是亲自出来抓人 了?” 潋滟一笑,甩着袖子道:“先生这话说得,不过是带人来给您瞧瞧,让他开个窍。哎呀呀。妇道人家,说话总是不如你们男人可信的。” 说着,也不跟他客气,侧身就进了草堂去:“本宫还能在外头多停留几个时辰,再晚可是要被罚了。先生和江公子聊吧,本宫先把这包子吃完,再给你们沏茶。” “好。”张术点头应了,朝江随流做了个“请”的手势:“公子里面说话吧。” 江随流笑了笑,有礼地朝他颔首,跟着进去主堂里坐下。 张术擦了擦手就进来了。看着他,感叹道:“许多年不见了,当年的垂髫小儿,如今也已是风流少年。令尊身子可还康健?” 江随流心下思量,这张术可能是他父亲的旧识,也怪不得会突然举荐他了。 “家父前年已经过世,劳大人牵挂了。”拱手谢礼,他稍微放松了一些。 张术惋惜地道:“是这样啊,那真是可惜,前年我尚未理人间事,竟也不知道令尊仙逝。改日有空,定要去他坟头上烧一炷香。” “多谢大人。” 潋滟站在院子里,看看那井口,又看看自己从厨房里端出来的茶具,终于还是挽起袖子,先打一桶水上来,再烧水泡茶。 张术很会说话,而且一看就是个很慈祥的长辈模样。潋滟一壶水烧开了的时候,屋子里两人已经快成忘年之交了。 “贤侄才华横溢,老夫真是恨不得早认识你几年。” “叔伯过奖,侄儿这半桶墨水,也不敢在叔伯面前卖弄。只是想不到叔伯避世这几年,竟然发现这么多的事情,侄儿也是心中感慨。” “唉,我大晋立国根基不稳,到惠帝这时候,已经是奸臣当道,山河动摇了。老夫只不过是会算这命理八卦,也就比旁人更想得长远。旁人都以为是太平盛世,殊不知这大浪将起,家国将不安啊。” “侄儿愿听叔伯详说。” 潋滟听得闷笑,江随流是个表面看起来不甚正经,其实骨子里很认死理的人。能拉拢他效忠了小傻子,也便能保证他不会背叛。 有张术在,半分不用担心说服不了江随流。张术那张嘴。死人都能给说活了,活的也能再给你说死回去。用他自己的话来说,他这样上知天文,下晓地理,才贯古今。文达八州的才子,一般是活不长的。所以他留在她身边做个谋臣足矣,等年老了,还能喝她 一杯孝敬茶。 忘了说,张术是楚家给潋滟请的夫子。自从潋滟小时候偷偷女扮男装混入太学被抓之后。楚将军就给她请了个夫子在家里教书,免得她不安生。这一场师徒缘分持续了三年,从潋滟入宫之后,张术便离开了楚家,结草为庐,挂着闲职替潋滟出谋划策。 “老夫镇你后方,可保卿不败韩朔。”当年张术是这样笑眯眯地给她说的。 潋滟也的确很相信张术的才华,只是有些纳闷的是,不过一个三十又二的男人,为什么要自称老夫?还总是不刮胡子。吓坏附近孩童不说。还总是诓得比他小不了多少的人喊他叔伯。 张术说,这叫风雅。潋滟觉得自己是没办法理解先生的境界的,干脆就随他去了。 茶泡好,潋滟进主堂去端给那两个人。张术像是说到尾声了,一声长叹接过茶来,语重心长地总结一句:“贤侄,力用到对的地方,才能有更好的效果。利害关系老夫已经跟你分析了个透彻。余下要怎么选择,就看你自己了。” 说完,牛饮一口茶,脸色一变。 “娘娘,茶好烫。”嘴里起了泡,生生将一口滚烫的茶喝下去,张术皱了脸。 潋滟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叹息道:“先生。茶是开水泡的,自然烫。”谁让你一喝这么大一口?平时是井水喝惯了吧! 张术幽怨地看了她一眼,捂着嘴出去了。 潋滟低笑一声,转头看江随流。后者似乎刚才情绪很激动,这会儿脸上还有些红,一本正经地看着她道:“娘娘,在下会听从叔伯的话,为国效力的。” 一会儿不见,就多了一个被忽悠得喊叔伯的。潋滟心里嘀咕着,脸上却是带了柔和的笑意:“公子如此深明大义,也是大晋之福。时候不早了,本宫就先回去了。往后的事情,公子去找楚将军也可,直接问张大人也可。” “好,多谢娘娘。”江随流笑道:“正巧了竹林里欠娘娘一件东西,今日也算还清了。” 潋滟点头,很是欣慰:“公子不提,本宫还忘记了。等会儿就派人去问其余四位要东西去。” “哈哈哈。”江随流大笑,拱手做送别礼。潋滟点头,微笑着转身出去。走到井边跟正在喝凉水的张术说一句:“先生,我先回去了。” “唔。”张术点点头,应了。 “不过……”走两步,潋滟好奇地又转回头来低声问他:“先生认识江公子的父亲么?那 是个什么人?” 张术漫不经心地吐了一口井水,低声回她:“谁告诉你我认识他父亲了?不过就那么一问。上来就问候人家的令尊令堂,比较容易叫人觉得亲近,这是交际之仪啊娘娘。” 潋滟:“……” 同情地看了主堂一眼,江随流这是被张术给诓了么?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潋滟笑着离开了草堂,安安全全地回了皇宫。晚上的时候还收到张术传来的口信,说是已经将江随流安置妥当。其人不负重望。有才有识。唯有一点棘手,那便是他的知己之交裴叔夜乃是韩朔手下最忠心的谋臣。 裴叔夜,潋滟还记得那个人,琴声很美,人也儒雅。可惜了道不同不相为谋。 张术还给了她一个忠告:“韩朔近日异动。娘娘当离而远之,早做打算。” 潋滟琢磨了一阵子,觉得是应该早些准备后路了。张术的话,听着是绝对有好处的,她当年只一次没听他的,那便是执意要同韩朔定亲,可是后来就当真落到了那样的下场。自此之后,她做什么大的决定,都要问他一声了。 这时候他们大概都没有料到,千年之后的历史上,会有那么一笔。 “张行之,有安定江山之才,未雨绸缪之心。救社稷于水火。安百姓于乱世。” 目前的张术还只是一个胡子拉碴不修边幅的汉子,蹲在花猫旁边打喷嚏。 三更2点四更8点 第七十六章 青楼多风情,杯酒难解味(樱桃果果马车加更) 韩朔坐在软垫上,捏着酒杯看面前的舞女纤腰款摆。 春风楼算是洛阳最大的销金窟,迎来送往的都是达官贵人。不过今儿来的这位,可让老鸨风妈妈流了一头的汗。当朝太傅,一贯没有什么糜烂生活的韩朔,也会到她这春风楼来。这尊佛要是捧好了,她春风楼从此可坐稳洛阳第一青楼之位。可若是捧不好,那她这地界儿转眼关门也是可能的。 四大花魁烟红柳绿都跟着上了,太傅眼皮子都没抬一下,仿佛她者春风楼里最好的只有那桌上的美酒,人压根入不了眼。 风妈妈急了,这美的不喜欢,弹琴唱歌的也不喜欢,韩太傅这是做什么来了? 韩朔轻呷一口酒,等了一会儿。厢房的珠帘被拨动,一人姗姗来迟,坐到他旁边就嬉笑着赔礼:“我来迟了,太傅莫怪啊莫怪。路上马车差点撞到个小孩子,耽误了些时候。” 脱下披织锦镶毛斗篷。来人一身银白底色缎花袍,头戴紫金冠,腰束青金带,脸上笑意风流,眉目清秀。 “自罚三杯。我便不怪你了。”韩朔淡淡地说了一声,伸手便将秦阳面前的酒杯给倒满了。 “哎……”秦阳向来是不跟韩朔见外的,这么多年兄弟,上次他抢他生肌膏他都没计较呢。今儿这是谁又惹了这尊佛,让他心里不痛快了? 无奈地伸手把酒端起来喝了。三杯下肚,秦阳拍拍韩朔的肩膀:“难得你来一趟这烟花之地,身上煞气这么重干什么?有什么不顺心的事情,说与兄弟听听。” 韩朔抿唇,低笑一声道:“我有什么不顺心的。如今朝中形势大好,碍眼的楚弘羽也丢了脑袋,还有什么能让我不顺心。” 秦阳“啧啧”两声,跪坐下来抱了一个歌女在怀里,笑道:“朝堂里没有不顺心,那便是其他地方不顺心了。你该不会又是被宫里那爪子锋利的猫给抓伤了,跑出来找我撒气?” 回回都是如此,楚潋滟惹他不开心,总是来找他。秦阳心下觉得韩朔也是脑子不正常的,捏死一个楚潋滟多容易啊,他偏生要留着她给自己添堵。嘿,活该! “她没那般重要。”韩朔轻笑一声,目光投向场中挽袖作飞天舞的舞女,喃喃道:“我今日,是去看明媚了。” 秦阳调戏歌女的手顿了顿,扭头看他:“你怎么又去了。” 楚明媚再怎么说也是楚家人,楚家的坟地,哪里是他韩朔能轻易进去的。每次上个坟会不愉快,他也还总去。 秦阳好歹也是跟韩朔穿一条裤子长大的,韩朔那点破事。他清楚得很。只是怎么说呢,人都死了这么多年了,惦记着不放有什么用呢?他反而觉得宫里头那位比楚明媚适合韩朔多了。 楚明媚是单纯善良的高门女,从小被保护得太好,一点凌厉之气都没有。跟潋滟比起来,那就是一个仙女。可是韩朔又不是什么好人,跟仙女在一起能有什么好结局。依他看,还不如两个心狠手辣的凑一块儿,怎么都不会寂寞。 “这一辈子,总有那么一个人是生不可忘的。她活着也好。死了也罢,总是要在心里头留着个位置给她,才不算忘恩负义。”韩朔道:“冲轩,今日我在她坟头边上想,我是不是其实,也没有那么爱明媚?” 秦阳叫他说得打了个寒颤,一脸古怪地道:“对着坟墓想这些,也不怕你的小妻子跳出来咬你……怎么就没那么爱她了?你不都为了个楚明媚,快把楚家给拆了么?” 当年楚明媚病逝,韩朔差点一剑指了楚啸天的喉咙,说都是他们照顾不当,明媚才会死。要不是楚潋滟拦着,当年楚啸天就该一巴掌劈死这混小子了。 韩朔沉?了一会儿,笑道:“不说那些了,今日我只是想来看看,都说这青楼楚馆多风情,活这这么多年,还没见识过。” 风妈妈在一旁站了好久,总算能插上话了,甩着帕子就道:“哎哟太傅,咱们这春风楼的风情可是洛阳城里最美的。都说这‘春风十里销金窟,美人卷帘俱歌舞’。您想要什么模样的姑娘啊,我们这儿都有!” 秦阳大笑两声,对这风妈妈道:“那可赶紧的,将最美的姑娘都带上来瞧瞧,保不齐哪一个就能入了太傅的眼,飞上枝头了呢。” “哎,好好!”风妈妈一笑,朝着门外直招手:“姑娘们,都过来!” 一水儿莺莺燕燕涌进来,韩朔皱眉。脂粉味实在太重了,天气尚冷,这些姑娘一个个都穿得轻薄,也不怕着凉。 他倒是不知怎么想起了潋滟,那是个怕冷的。冬天总恨不得将自己裹成一团不再出来。她身上也没有一点脂粉味儿,总是干干净净。偶尔要涂脂抹粉,也是万般妖娆,拿她来一比,眼前的一群人都叫他觉得糟心。 话是她说的。有银子,定然就有的是人愿意来陪他。可是,他现在发觉,要其他人来陪他做什么?他只是喜欢她来陪,看她那心里生气。脸上还笑盈盈的模样、看她带些算计,又有些小聪明的笑容,他会觉得日子过 得有劲头,没那么干巴巴的无聊。 竟然一时心情不好,当真来这里了。他韩朔,什么时候也这样冲动了。 “罢了,换两个曲儿唱得好的人来就是了。其余的,不需要。”韩朔抿唇道。 风妈妈脸上的笑容僵了,暗自嘀咕了一句什么,当真把姑娘们又都带出去。换了两个弹琴唱曲的清倌儿进来。余下的姑娘们心不甘情不愿地走下楼,相互议论着。 “前段日子有坊间传闻说韩太傅有断袖之嫌,我还不信。今日算是有些信了,你瞧瞧,几个花魁都没看上眼呢。” “什么断袖之癖?我怎的没有听说?” “那是你太过孤陋寡闻,前些时候竹林五贤与韩太傅一起在竹亭里头玩乐,听说那日韩太傅就带了个小厮去,长得秀气着呢。两人举止亲密,韩太傅还为那小厮换舞衣,画花钿呢。” “真的假的?我就听一个客人提过一两句,没当真呢。” “嗳,这还能有假?不看韩太傅已经年过双十,却不曾娶亲么?那般高的身世地位,哪家闺女不是巴巴地想嫁?可这么多年了,愣是没见太傅娶亲。” “那不是说太傅对楚家小姐一往情深。所以未娶么?” “你真傻,当权的男人,哪有从一而终的。依我看啊,不过是个幌子罢了。没见楚中丞死了,韩太傅也没什么表示么?若真对楚家那位小姐上心,怎的还会让人家哥哥死了。” “唉……” 众人心里都叹息,好好的一个男儿,佳婿的不二人选,怎么就偏偏是个断袖呢? 韩朔听着曲儿与秦阳说话,压根不知道自己这一趟出来,已经变成了龙阳君之流。两人先谈了些朝事,转头又谈盐运厚利之事。 “冀州刺史有意巴结,这回运盐到洛阳,也是想着能见上你一面,说上几句话。”秦阳道:“早些时候有人来我府上递了帖子,我没应,就想听听你的意见。” 韩朔不是多清廉的人,看他府里头的奇珍异宝也就知道了。听着这事儿,倒是没急着表态:“人还在路上,不急。等到了洛阳再说吧。” 秦阳笑:“韩太傅你这是端着架子要人来送钱呢,可别把人胆子吓破了,门都不敢再上。” 饮一口酒,韩朔低笑:“上与不上,我又不在意。来了就为我三军送些粮饷。不来也算我省了事儿。” 秦阳像是想起了什么,正了正神色:“说到 兵权,你不怕毕卓这一番凯旋,要分薄你那杯酒么?” 韩朔嗤笑:“待他凯旋归来再言不迟,况且军中又不是他毕卓一人独大,还有谢戎和虎威守着。我担心什么?” 秦阳摇头:“看起来你是不用担心,但是你瞧瞧,现在兵权楚家捏着不少,谋臣也有不少投在了楚家门下。方才还听说那江随流过两天上任,要去做个中书省的通事。楚家的势力你以为被你压制。其实,也还是一点点在涨啊。” 韩朔一愣:“江随流?” “嗯,我还忘记了跟你说。”秦阳道:“本以为江随流会跟着裴叔夜投你门下,哪里知道这两天他突然改了主意,去投了楚啸天。我还没想明白呢,好端端的康庄大道不走,你说他为何要去走小路?” 韩朔皱眉,想起一张笑得妩媚的脸,心下就是一阵烦躁,端起酒来就喝。 “既然他选了小路,那就让他走,我韩朔也不是小气的人。”放下酒杯,他淡淡地道:“随他。” 秦阳捏着酒杯打量了韩朔好半晌,突然饶有兴致地问了一句:“韩太傅,我一直有一个问题,不知道您这会儿半醉半醒,可还能回答?” 韩子狐斜他一眼,嗤笑道:“有话,直说便是。” 秦阳点头,微笑着问:“如今的楚氏潋滟,可还曾如当初那样,将您放在心上?” 四更8点 第七十七章 琵琶别抱人,墓前山风冷(樱桃果果马车加更) 他可是记得,以前楚家那小丫头经常围着韩朔转,哪怕韩朔是先与楚明媚有了婚约,楚潋滟也会远远看着他们,跟在后头。 以前秦阳还觉得韩朔对潋滟残忍了些,毕竟人家一颗芳心尽付,换来的是一场欺骗和利用。可是如今怎么看着,韩太傅也没再占着多少上风。那曾经日日同韩朔示好的小丫头,现在也不是心意冷透,再不肯轻易依赖他了么? 听着这问话,韩朔脸色微微一变。目光似利剑,直直地要将那嬉皮笑脸的人穿透似的。秦阳这是故意哪壶不开提哪壶,好端端的,作何要去问楚潋滟有没有将他放在心上?放与不放,他韩朔还在乎不成? “你定然是最近太闲。担着太保的职务,却什么都不做,倒来问这些有的没的。明日我便奏请了皇上,让你去荆州走一趟吧,正好听闻那一方正闹秋旱。你过去体验一番民生疾苦,回来也好上表于帝。” 雪白的牙齿半露,韩朔微微眯眼,一字一句地说了这段话。 秦阳脸上一顿,立刻换上一副正经神色。摇头道:“我近日身体不适,不宜长途奔波。去荆州还是算了吧,我不问这些了,不问还不成么?” 啧啧,不过是开个玩笑想看韩朔变变颜色。打趣一番,哪知就给人家惹急了。得了,惹不起躲得起。他爱回避,那就让他回避去吧。总也不关他什么事。 韩朔继续饮酒,心思却是飘得远了。无情恼。多情愁。这些个女子该心思缱绻的东西,当真不适合他。也不过就是今日稍微感概了些。 比起楚潋滟有没有将他放在心上这种事,他更关心楚中丞死后,中丞之位要提谁上来。楚啸天闭门不出,怕是好几天不会上朝,他有充实军备的折子,这时候也就该让皇帝给过了。 江山几秀,可比美人好看多了。 司马衷不适合那皇位,他也不甘心一辈子屈居人臣。总有一天这天下会名正言顺是他的。为着那一天,他也不该去想其他的。 一口饮尽杯中酒,韩朔笑了笑,指着正在弹琴的女子道:“此女殊容甚丽,倒是可以做金屋藏娇之用。” 琴声突然乱了,弹琴之人慌慌张张地站起来,提着裙子给韩朔行礼:“太傅……” 毫无预兆的天降之幸,琴女长歌有些手足无措。秦阳微微惊讶,转头看着韩朔道:“你要替这女子赎身?” 韩朔点头。 门口候着的风妈妈立刻就进来了,拉着长歌连 声朝韩朔道谢,嘴里嚷着:“太傅当真是好眼光,这长歌还是个清倌儿。能跟着太傅,也是我春风楼的福气呀。来来,长歌还不谢过太傅?” “谢太傅!”长歌偷偷瞧了面前的男子好几眼,见他神色淡淡的,也不见多少爱慕亦或是欢喜之情,怎么就听了两首曲子,便要赎下她了? “将卖身契送去韩府,领银子便是。”韩朔起身,朝秦阳摆手道:“今日也就到这里,我先回去了。” “哎!”秦阳还没反应过来。人就已经不见了。回头看看那琴女,再摸着下巴想了想,他还是没弄懂韩朔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一女得幸,受宠于太傅韩子狐,得金屋而藏之。 这消息在洛阳流传得飞快,还没热腾一会儿的“断袖”之说,不攻自破。洛阳的无数少女跌碎芳心,围着韩府要瞧瞧那琴女是怎么个天姿国色,能得韩朔的亲睐。没几个时辰,连宫里头也都传遍了。 潋滟穿了一身素衣算是为刚去的“大哥”持素,听着这消息的时候微微挑眉。 韩朔当真是耐不住了,不找她,果然还可以找别人。 “爱妃爱妃,大家都在猜那琴女是有多美,能让太傅动心。”司马衷围着桌子一直绕圈,一蹦一跳地对潋滟道:“朕倒是觉得说不定是琴女的琴声实在动人,太傅一听倾心了呢。” 潋滟偷偷翻了个白眼,伸手将身边跑过去的小傻子给抓住,拖到凳子上坐着。 “皇上,这些有的没的猜来做什么?您今日的功课可是做完了?” 兴奋的脸儿瞬间垮了下去,皇帝拉着潋滟腰间的宫绦撒娇:“今日大家都高兴,书能不能就少看一本?” 潋滟很温柔地笑,然后坚定地摇头。 小皇帝沮丧了,一步三回头地看着她:“那朕现在去太极殿?真的去了哦?爱妃没有朕陪,不会寂寞吗?” 潋滟拿袖子掩着唇笑:“怎么会寂寞呢,皇上用功,臣妾最是开心。恭送皇上。” 无奈的身影依依不舍地离开了沉香宫,潋滟脸上的笑容也慢慢褪去,盯着桌上的茶杯发了一会儿呆,然后站起来去给最近沉香宫后院长出来的一株草浇水。 “娘娘,这又不是什么名花名草,您浇水做什么?”休语好奇地问。 潋滟歪歪头,喃喃道:“我也不知道,就觉得它挺可怜的,养养看。说不定能长出什么花儿来。” 含笑暗 暗摇头,那分明就是一株野草,哪里能开出什么花。 ... 楚家的祖坟一直修在镜子山上,谢子瞻将楚弘羽的遗体送回楚家的时候,楚啸天一句话也没有说。都没有将尸体头颅上的黑布揭开,便殓了放入棺材,让人抬去镜子山。 楚弘羽是楚家第一个犯下这种谋逆之罪的人,尽管后来有胡女替他喊冤,罪也终究没有再翻过来。楚啸天没有将他葬在荒山野岭。好歹还是念着几分父子之情的。可是虎毒尚会护子,他这样眼睁睁看着自己儿子被处斩,一句话也没说的冷血,还是让府中仆役多有议论。 送葬这天,潋滟被允许出宫随着一路。尽管知道棺材里头不是真正的大哥,但是看着亲人哭了一路,黄纸漫天,潋滟忍不住情绪也有些低落。 楚啸天走在最前头,身子很挺直,鬓边有些花白了。但是潋滟看着他的背影。还是会觉得自家爹爹像一座永远不会倒的大山一样,唯一的男丁死了,他也还这般无所谓。 有时候潋滟觉得,自己这样冷血,多半是家族血缘的关系。 “停。”走到镜子山下,楚啸天突然抬手高喝了一声。 后头送葬的队伍都停了下来,哭声也弱了些,白幡飞起,添几分寂寥。 大风刮过,素衣几扬。仍旧穿着铠甲的将军站了一会儿,慢慢朝镜子山上跪了下去。 众人都是无声,白发人送黑发人,本是不该出殡。然而为着这有罪之体,楚家当家也是要跟祖先告罪的。 “老夫,无颜见楚家的列祖列宗!”楚啸天磕了三个头。直起身子,声音冷硬地道:“教出这样的不孝子,给楚家蒙羞,丢尽先祖的颜面,如今竟然还让他葬入祖坟,打扰先灵。” 潋滟默默站在后面,听着自家爹爹的话,眼睛有些红。她虽然也觉得大哥是做错了的,但是不是通敌叛国,只是收留了一个胡女,还没到给先祖蒙羞的地步。现在已经算是丧命了,竟也还要让爹爹赔这样大的罪。 “继续上山。”楚啸天磕完起身,走了一段路,又接着下跪。反反复复地跪着前行,一直到达祖坟附近,他的双膝已经积了一层厚厚的泥。 潋滟没有看见过前面跪着的人的表情,他的声音听起来也一直没有任何波澜,冷静地站在前头看众人刨土下葬。直到一系列礼仪都结束,楚啸天才站在墓碑前头,给上了一炷香。 “爹爹。有时候,我们楚家子女的性命,是不是 真的比不上名誉重要?”潋滟站在楚啸天身后,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楚将军的声音很是平静:“楚家的名声,是楚家人世世代代累积下来的。多少人丧命,多少代家破人亡,这沉积着血汗的东西,哪里不比你们轻飘飘的性命更重?” 潋滟咬唇,有些不满地道:“但是大哥是您的亲骨肉,分明可以救下的。你却全然不顾。现在他身首异处,您也一点没有后悔过么?” “后悔?”楚啸天嗤笑一声,头也不回:“老夫只后悔生下了他!潋滟你记住了,你是楚家最后的血脉,爹不想再管你以前如何。但是以后。你的使命是效忠司马皇室,不要再与那韩朔沾染半分!” 潋滟愣了许久,垂眸轻笑:“是。” 两人接着沉默,风吹得骨子里都透着凉。潋滟想,幸好里面躺着的不是大哥,不然听着,该是寒心了。他们的父亲是一个英雄,但却真的,不是一个温暖的父亲呵! 香燃尽,潋滟转头先离开了。 她走得快了些,也就没有看见,面对着石碑一动不动的那张脸上,早就已经是老泪纵横。 “老夫以你这儿子为耻。”楚将军硬着声音对墓碑说,眼里却有泪一滴滴落在面前的香炉里。 “若是有来世,来找老夫,老夫一定好生管教你,不再让你走上这条路。” 明天.....还是四更老时间 第七十八章 一处相思梦,两处故情生 无论前朝是怎般的暗潮汹涌,后宫的日子总是无趣又漫长的。等潋滟换下素衣,将书架子上的书都看了两遍,写了二十副字之后,日子也不过溜走了七八天。韩朔大概是体谅她丧兄之痛,亦或是新人深得他心,总之是一直没有来见她了。乐得清闲的同时,心里也有那么点儿失落。 那琴女是琴动人么?她也会弹琴,只是许久不碰了。那么她是长得比她还美么?美倒是不让韩朔稀罕,能同那人相似才能得他欢心。她也不是要在意,只是想知道,心气那么高的韩子狐,怎么会对其他人……动心了呢? 手里捏着的笔滴下一滴墨,在宣纸上散开。潋滟突然觉得有些心烦,干脆丢了笔。朝门外道:“含笑休语,去酒窖拿酒来!” “是。”外头应了一声,潋滟揉揉眉心,走到软榻边上坐着。不一会儿几坛子新酒就放到了她跟前。 “娘娘,这是近日皇上给您搜集来的洛阳新酒。您挨个儿浅尝一些。看看可有喜欢的。”休语小心地给潋滟倒了一杯,递到她手边。 潋滟吸了一口气,脸上舒展开来:“这样醇香,一闻就知道是好酒,哪里还用尝?” 说罢。将杯子里的一饮而尽。身子稍稍暖和了,脸上也就有了血色。 “想当年,你们娘娘我还同人拼酒呢。”放下杯子,直接抱起酒坛子来,潋滟喝了一大口。眯着眼睛像是又想起了往事:“那时候可真幼稚,以为喝酒赢了,那人就是我的了。” 含笑听得迷茫,她进楚府比休语晚得多,早先很多事情都是不知道的。这会儿看潋滟像是想说往事了。便悄悄转身去将门给关好,然后继续回来守着她。 “娘娘,少喝些。”休语有些担忧。 “怕什么,今日皇上去皇后那里了,这里还有谁能管我?”潋滟咧嘴,笑得有些放肆,一仰头又是一大口酒,分外畅快。 她很小就会喝酒了,那是同明媚一起,刚刚识得“酒”这种东西的时候。两人站在酒窖门口打赌,看谁会先倒下。明媚脆生生地道:“潋滟,你是妹妹,定然没有姐姐厉害的。” 她不服,仰头问:“姐姐输了当如何?” “妹妹想要什么,姐姐便予你什么。”明媚拍着胸口道:“但是我一定能赢!” “好!”她那时候心里温热地胀着,说出了一直不敢说的话:“妹妹若是赢了,姐姐可否把子狐哥哥让给我?” 小小的人儿也会情窦 初开,偏偏爱上的是喜欢自己姐姐的韩子狐。她平日里素来是不敢靠近他们的,因为子狐哥哥总是护得明媚姐姐极好,半眼也不看她。分明是长得一样的人。明媚是宝,她只是草。 听着她这话,明媚一点犹豫地没有,脆生生地道:“好啊,你能赢过我,子狐就让给你。” 兴许只是随口说说,不能当真的。但是那时候潋滟当真了,?着小嘴便灌了好多酒。 明媚也喝,只是毕竟身子比潋滟弱了很多,没一会儿就晃晃悠悠地坐到地上去了。潋滟强撑着身子。看着她笑:“姐姐输了,说话要算话。” 她那时候很开心很开心,觉得终于能让子狐哥哥多看看自己了,也像护着姐姐那样护着自己。 结果,晚上回去,明媚就发了高热。大夫说是饮酒过量,她的身子压根受不住。潋滟站在床边,脸上还有红晕,却是止不住地给她道歉:“姐姐,我忘记了你身子不好。” 明媚已经说不了话了,迷迷糊糊地只喊:“子狐。” 韩子狐来得很快,知道了原因之后,便坐在床边一直照顾明媚。直到她退了热,他才转头,目光跟刀子似的看了她一眼。 潋滟心头一跳,脸上红得厉害,心里却有些难过。她以为赢了酒,他就能是自己的了呢。但是她忘记了,韩子狐喜欢谁,不是一个赌约能决定的。这终究还是一场虚妄。 “二小姐可要记好了,不是你的,莫强求。我韩子狐一生只爱楚明媚一人,就算你耍再多手段,我这心,也依旧不改!” 他当时是这样说的,决绝的语气,半分不带温情。 酒坛子滚落到地上,含笑听着潋滟喃喃的低语,有些心疼。按着她的手道:“娘娘,喝了这么多了,今日就先歇着了吧。” 潋滟抬头冲她一笑,问:“含笑,我美么?” 含笑一愣,点头。 “我聪慧么?” 含笑看了休语一眼,无奈地再点头。 潋滟咯咯直笑。笑得头上的步摇都跟着打颤,眼神却突然黯淡下来:“那你说我比她差在哪里呢?晚出生几刻钟罢了,便是与他,生生地错过一辈子么?” 小时候大人尚且不能一下子就分辨出她和明媚,韩朔却能。明媚自生下来身子就比她弱。她总是羡慕自己能活泼地跑来跑去。明媚的身子,只能是安静地坐着。可是她更羡慕明媚,身子不好又如何呢?她有韩子狐,就已经比 她幸福了千倍万倍。 许是心里头不痛快,今日醉得也快。潋滟拽着含笑的衣袖。委委屈屈地道:“来世我要和明媚换一换,什么都无所谓,那人最开始就能喜欢我,便够了。” 含笑眼睛一红,拉着潋滟的手低声哄她:“娘娘,您是个很好的女子,该会有自己的幸福的。” 要不是亲耳听见,她几乎不能相信,娘娘原来这样喜欢韩太傅。往日种种,她一直以为是韩太傅相逼。却不想,娘娘竟然是喜欢他的。那她心里是受着怎般的煎熬,才能那样同他周旋? “我?幸福?”潋滟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傻笑着摆摆手:“已经不奢求什么了,能把小傻子护得好好的,我便是幸福的。” 世上只有司马衷一人,肯不计较任何事地对她好。很多时候她都想扑倒他怀里好生哭一场,但是转头想想,不能吓坏了他。小傻子还一直当自己是山呢,能靠得住的山。她要有足够的力气来让他安心靠着才好。 跌向软床,潋滟翻了个身,嘀咕两句就慢慢睡了过去。休语叹息着,过来替她解了发髻,脱掉衣裳绣鞋,再打水给她擦了擦脸。 “她明天定然会忘记今日说过什么的。”休语看着床上的人。却是对含笑道:“你听着,也就烂在肚子里,休要再提起了,知道么?” 含笑点了点头,走到床边来半跪着,看着潋滟安静的睡颜,忍不住道:“休语,我不明白。在楚府的时候,与韩太傅定亲的不是咱们主子么?怎么又冒出个明媚来?” 休语沉默一会儿,低声道:“你来得太晚了,那时候大小姐已经过世了好几年。府中上下,是不能提及她的。韩太傅本来是与大小姐楚明媚有婚约,可是后来她身子太差,病逝了。主子又……又实在是喜欢太傅,于是便将婚约改成了与主子的。” 她觉得,韩太傅当时答应与主子定亲,也不过是一时心软。后头回过味来了,便毁了婚。空欢喜的是主子,伤心欲绝的还是主子。韩朔,他从头到尾都没有被影响分毫。 多不公平。 潋滟在梦里也皱起眉。好像看见了什么很痛苦的场景。休语瞧着心疼,侧身也躺上床去,轻拍着她的身子,给她哼一首乡谣。轻柔的调子,温和的抚慰,那紧蹙的眉头慢慢便松开了。 含笑无声地叹了口气,吹灭了寝殿里几盏灯,只留下桌上一盏,让主子睡得更香甜些。 浑身一震,韩朔从床上翻身而起。额上还冒着冷 汗。 窗外月挂枝头,屋子里一片漆黑。眼前过了一会儿才适应了黑暗,他松了一口气,下床给自己倒了杯茶。 原来是梦,他怎么又会梦到那些从前事。他撕毁了亲手写下的婚书。站在楚家大堂里,一字一句地给那丫头说着绝情的话。天降大雨,他头也没回,潋滟却是一路从楚家追到了韩府,站在门口浑身冷得发抖地问他:“为什么?” 她不明白,为什么曾经送她红鸾绳,许她以终身的人,转头就变了一个模样,连余地也不留,要送她进宫,做皇帝的妃嫔。他难道不知道,自己这么多年来,就是盼着能嫁给他为妻的这一天么? 韩朔摇摇头,放下了茶杯。女人总是喜欢问个为什么,殊不知当男人绝情的时候,连解释都是吝啬给的。哪有那么多的为什么,他与她解除婚约,送她入宫,会得到最有利的形势,这便是为什么。 至于情爱。他曾把心给过一个人,不过随着她下葬,那心也是一并葬进去了。对于其他人,他至多是逢场作戏,也再不会有半分挂心。 楚潋滟也一样,没有什么特别的。 静了静心,韩朔继续躺回去睡。今晚的月光太温柔了,总是让人忆起往事。放下帘子好生睡去,他不要那人连他的梦也要扰了。 月华无辜,皎皎照人梦。两处思绪,缠缠难解分。 估计是赶太快了qaq我周末来修文。二更12点三更2点四更8点今天貌似是还更的最后一天啊_(:3」)_ 第七十九章 鸳鸯香覆暖,春情多痴缠 冬天来得挺早,潋滟坐在韩朔房间里喝茶的时候,窗户上已经开始结了冰霜。 “这样冷的天,也只有你这里才有新鲜的茶了。”放下茶杯,她眼梢一挑,侧脸看向身后这一个月不见的人。 韩朔穿着狐毛滚边银丝袍,懒洋洋地将潋滟圈在怀里。右手拿着一本书在看,左手捏着她的手,很是温暖。 恍惚间潋滟有种错觉,像是这些天什么都没发生,他们还是最初的样子。一对狗男女,相互勾结,其乐融融。 然而,他们之间终究是隔了人命了。脸上如何再笑,也不能再把心防放下了。 “娘娘想喝新茶。臣明日让人进贡就是。”韩朔翻完最后一页,将书合上丢开,双手把潋滟拥住,下巴搁在她肩上,眯了眯眼。 一个月不见。这丫头身上的气息似乎柔和了些。估计是终于将她大哥的死放下了,亦或是,更深地记恨着他了。不管是哪一种,韩朔都觉得挺好,她要么爱极了他。要么恨惨了他。 “啧,不用了。好东西还是偶尔享一些,显得比较珍贵。多了就折价了。”潋滟低笑,扭转身子对着韩朔,将他从头到尾看了个遍。然后摸着下巴道: “月余不见,太傅风华更胜从前,想来别院那位姑娘功劳不小。” 韩朔挑眉,看着面前人古里古怪的语气,轻笑一声将人拉近:“娘娘这是吃醋了?” 潋滟喉咙里哼了一声。脸上却还是笑眯眯的:“我不可以吃醋么?” 那名唤长歌的姑娘据说被韩朔养在东郊别院,锦衣玉食地供着。韩朔不常去看,但一去总是要过夜的。潋滟心里忿忿不平地想,她与他这么久了,也没见他送自己别院啊。 韩朔的眸色深了深,像是有些愉悦的样子,捏了她的下巴过来,轻轻吻上她的唇。 潋滟跨坐在他身上,舌头如灵巧的蛇,钻进他的嘴里纠缠。纤长的手指顺着他的衣襟划下去,停在心口的位置,恶意地压了压。 面前的人闷笑了一声,眼里染上些情欲的神色,打横便将人抱起,往床榻而去。 一月未开荤腥,他想她得紧。长歌是风月女子,比她懂事,比她会勾引男人。可惜了自己有洁癖,认准了一个,那就是这一个了。不过他不想看她这样得意。自己身边,也该是有个女人的。 衣裳散乱,雪肌玉肤香盈盈。韩朔正想戏谑一声,目光却落到潋滟身上那些尚未完全消除的伤痕上 。 长长短短的鞭痕,泛着粉色,肆意遍布在她身体上。他伸手去碰,顺着疤痕的轮廓描绘,最后在她肩头那条疤痕上吻了吻。 潋滟莫名地脸红了,板着脸故作生气:“太傅可是嫌弃我了?” “哪里会。”韩朔轻笑,解开自己的中衣。将她抱进怀里。 炙热的温度,潋滟觉得自己要被他的胸膛灼伤了。这时候的韩子狐是难得的温柔,仿佛是在心疼她似的,叫她心口没出息的又是一阵乱跳。 “嗯……”忍不住呻吟一声,身上的男人好像激动了些,牙齿咬着她的唇,仿佛要将她吃进去。手下的动作更是大胆而狂放,抚着她身体的线条。 “潋滟。”沙哑的声音,喊的是她的名字。 潋滟一震,睁开眼睛,心里跟着一痛。 “啊!” 韩朔笑得如偷腥的狐狸,趁着她失神那一瞬间,已经闯进她的身体里。毫无防备的紧致让他轻喘了一声,接着便拥紧她,欲海沉浮。 “子狐…哥哥。”潋滟双眼迷蒙,身子随他摆动,抓着他的手臂喃喃地唤。 “嗯,我在。”韩朔难得的好心情,逗着身下的女子,怎么要都不满足似的。翻个身让她在上头,笑得邪恶地问:“娘娘心里,可有臣?” 潋滟倒吸一口气,双手酥软地撑着他的胸口,咬牙道:“韩子狐,莫要欺人太甚!” 她心里有没有他……这话何必问呢。若是没有,她就应该带着匕首来,一刀捅进他胸口看看,看看里头,到底有没有东西!她便是爱了他又如何,一颗心也只能是被他放在手里把玩,放不进怀里珍惜! “回答我。”韩朔撑起身子坐着,微微眯眼。看着面前人儿更红了些的脸,勾唇一笑:“不然臣不介意一直保持这个姿势。” 炙热深入身体,潋滟压着喉咙里的喘息,狠狠地瞪他。 “没有!” 韩朔眼神一沉。手上力道一重,捏痛了她。 “再回答一遍。” 潋滟闷哼,腰快被折断了,手也疼,但还是要撑着回答他:“自太傅退婚那日起。本宫的心里便不再有你的位置。太傅该知道的,怎的又来问?” 韩朔冷笑一声,再次翻身将潋滟抵在床头,毫不怜惜地动作起来。手指掐着她的手腕,像是要把她镶进床里一样。 潋滟忍着。破碎的呻吟一点点在 他耳边婉转。看着上面那张阴沉沉的脸,她突然觉得很开心。 那两个字能护住她最后的尊严。 “楚潋滟,你早晚要在这张嘴上吃苦头。”韩朔额上有汗落下来,临着高潮的瞬间,狠狠咬着她的耳朵道:“你会后悔的。” 潋滟咬着唇笑,心想,就算吃了苦头,后悔了也不会找你哭。 云雨初歇,两人都喘息了好一阵子。潋滟正想起身,腰间却多了一只手。转头。就见韩朔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道:“这才什么时辰,娘娘就要回去了么?” 潋滟看着他眸子里跳跃的东西,忍不住脸一?。这是欲求不满么?东郊别院的姑娘看样子不够厉害啊。 “最近皇后盯得紧,这浸猪笼的勾当,还是得谨慎着些。”她笑着拿开韩朔的手。 “太傅向来是禁欲自持之人,这会儿,应该也能忍住才是。” 韩朔弯唇一笑,松开她的腰又拉着手,撑起身子来在她耳边低声道:“臣看着娘娘,很是忍耐不住。不过娘娘执意要走,臣也只能恭送娘娘起驾。” 潋滟看他一眼,转身捡起地上的芙蓉色肚兜和青莲花的衣裳,一点点将自己裹起来。长发挽起,用骨簪固定。 “清明三分雨,青莲花始开。”韩朔走下床替她系好裙带。手指从上头的刺绣莲花上抚过,微微一笑。 潋滟斜眼看他:“以后本宫让人准备个册子,备着每次欢好之后太傅都诗兴大发。也许还能成一本诗集。” 韩朔披上外袍,很是认真地想了想,点头道:“娘娘这主意甚好。那本诗集,便取名‘春情缱绻‘,定然能流传一时,风靡一方。” 潋滟啐他一口,转身就开门出去。 “恭送娘娘。” 夜深寒重,潋滟上了马车,如以前一样回宫。身上都是韩子狐的味道,让她脸色有些难看。 “娘娘,方才奴婢在韩府主院周围看了看,守卫似乎比以前严了许多。”休语递给潋滟手帕,低声道:“临近八王朝圣的日子了,小桂子说最近韩府的访客多了不少。” 八王扶宗,分割大晋土地,各自为小国。每年八王朝圣,都是极为麻烦和需要心力应付的。潋滟听着都头疼,应付一只狐狸已经很累了。还要与八头野狼周旋,当真是要折寿。 近年听闻八王之间争斗加剧,土地百姓的争夺尤其明显。他们来洛阳,定然又是要吵上一吵的。去年是先 帝丧期,几人还有所收敛,可是今年当如何呢? “本宫知道了,回去还是先沐浴,好生休息一番才有气力。”潋滟揉了揉眉心。 “是。” 沉香宫烧着最好的银炭,一进去就觉得暖和了不少。小桂子候在一旁,见人回来。麻利地提了热水到浴桶里,脸上笑眯眯的,看起来是有什么好事。 潋滟没急着问,先将自己洗干净了,才坐在帘子里一边擦头发一边道:“什么事儿让你这嘴都要咧到耳根子了?” 小桂子半跪在地上。笑道:“娘娘大喜,奴才高兴。傍晚有消息传来,毕将军已经抵达边境,途中与小支胡人蛮兵相遇,将军一人便斩了胡兵二十首级!今天洛阳城都传遍了,说毕将军是大英雄,皇上也开心得很呢。” “哦?”潋滟眼睛亮了亮,禁不住也笑了:“毕将军不负皇恩。” “皇后提议给毕老夫人封个三品诰命夫人,皇上也允了。娘娘慧眼,毕将军以后定然是能成为娘娘的助力。”小桂子磕头,笑嘻嘻地道。 潋滟盘算了一会儿,心里也很是开心。毕卓立功是其次,他这一举动能服众,在军中就定然能有了威信,被谢戎和虎威压制的机会就少了些。日后大军回朝,他自己也就能握有兵权了。 “甚好,这会子听着,也算能安眠了。”潋滟摸了摸发梢,已经被含笑擦干了八分。身子有些疲软,她打着呵欠道:“明日早朝之后再来告诉本宫朝臣们如何说,现下你也早些下去休息。” “是。”小桂子瞧着自家主子神色愉悦,也算是安心了,慢慢退了出去。 只是小桂子能力有限,没办法知道随着捷报来的还有一封信,算是毕卓的家书。此时正被韩狐狸捏在手里,玩味地看着。 三更2点四更八点,多多来给我提意见吧~ 第八十章 道不同分走,待八王来朝(bubblyface马车加更) “示家母:儿已抵关山,斩敌于刀下,一尝夙愿。愿母亲保重身体,天寒加衣,勿吝啬柴火。儿隔千里,无法侍奉左右,甚觉不安。一朝回朝,必定侍奉母亲,寸步不离。 另,楚将军对我母子有恩,母亲有事,仍可求助之。代问楚将军安康。” 字迹行云流水,看得韩朔都想赞他一声,果然是文武双全的毕将军呵。 但是这寥寥几句话,还不忘问候楚将军。楚啸天对他们是多大的恩德。不过就是上次顺手将毕老夫人请到楚府去护了一阵么?毕卓这是念着楚将军的恩情呐,还是念着楚潋滟的恩情? “公子?”玄奴站在一旁,看他拆了人家家书,神色不豫的模样,轻声询问一句:“还要不要将此信交到毕老夫人手里?” 韩朔回神。将信纸折好放回竹筒里,递给玄奴:“我留着还能当柴烧么?送去毕府就是了。” “是。” 转头继续同人饮茶,一旁的裴叔夜安静地等他的思绪都回笼了,才开口道:“汝南王司马过已经提前抵达了洛阳,没知会任何人。只带了奴仆住在有朋客栈。另外成都王和河间王也在路上,这三人今年打了头阵,想来也是有所图谋。太傅觉得,该视而不见,还是送上请帖?” 八王朝圣。热闹非凡,是一年里韩朔最喜欢的时候。区区八个人就可以搅起这大晋的一锅子浑水,他乐得在边上看热闹。 “司马过来这样早,怕不是为了看洛阳的风景的。”韩太傅笑得儒雅:“请人上门,不如亲自去瞧瞧。” 裴叔夜沉吟一瞬。颔首道:“亦可,司马过为人不算太严谨,去年也与您有过结识。上门拜访,不算突兀。” 新年将至,就当是去问个礼。 “嗯,明日我抽空去就是了。太岳,我还一直有事要问你,最近却没什么机会。”韩朔话头一转,看着裴叔夜问:“你与江随流应当是知己,可是为何他反去投了楚将军门下?最近听闻,他从中书省的通事,又转成了洗马。势头还算不错。” 说起江随流,裴叔夜的眼眸暗了暗,低头笑道:“人各有志,始真他……虽然与我相知,但可能终究不是一路人。他做的决定,我也不会有何反对之意。” “哦?”韩朔挑眉,有些意外地道:“以往常听你提及他,除了到我府上来,你其余的时间都该是与他在一起。不是还曾共作了许多诗词歌赋?我以为。你们是不会敌对的。” “敌对?”裴叔夜微微一怔,随即自嘲地笑笑:“是啊,我哪里愿意与他敌对。只是各为其主,终究是不能共存。若是有一天他要拿剑指着我了,大概,我也会拿刀指着他吧。” 道不同不相为谋呵。 韩朔抿唇,端着茶喝了一口,却发现这亭里风大,茶都吹凉了。 “既然不是一路人,那就早些看清楚了。不要留有余情,以后优柔寡断。”他像是说给裴叔夜听的,又像是自言自语。 裴叔夜笑着点了点头,眼睛里的东西被掩藏在了长长的睫毛之下。 “爱妃爱妃,你快来教教朕。”小皇帝一下朝就冲进了沉香宫,围着潋滟打圈圈:“教教朕怎么说话比较有气势?八王,八王快来了啊!” 潋滟正在吃点心,被这小傻子吓得一口豆沙糕呛在喉咙里,喝了好几口茶才缓过气来。 “皇上您先别急。”伸手将人拉住,潋滟哭笑不得地道:“不就是八王要来了么?又不会吃了您,怎么说得像是有老虎要扑过来了一样?” “爱妃你不知道。”司马衷可怜巴巴地瞅着她道:“八王可厉害了,每次他们说话朕都插不上嘴。去年齐王和成都王就在桌上打了起来,盘子还差点砸着朕。太傅说就是因为朕气势不足,镇不住他们,才会这样。” 想起去年那一场闹剧,小傻子心有余悸地打了个寒颤。八王看起来和和睦睦的,一句话说得不对却又能立刻打起来。什么封地啊,侵犯领土啊,他都听不懂。唯一知道的就是八王很可怕,他要有气势地说话才行。 潋滟皱眉:“当着皇上的面儿也能打起来?臣妾还以为,他们只是闹闹罢了。毕竟八位都是皇亲国戚,也是有血缘牵连的。” 皇帝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爱妃你当真不明白他们有多凶,要不今年宴会的时候你陪朕去吧,有你在,朕也能安心许多。” 潋滟眼睛一亮,却是含蓄地抬起袖子捂着嘴笑:“这样……合适么?八王之宴,向来是没有后宫女眷参加的。” 皇帝咧嘴一笑,道:“无妨,爱妃可以装成宫女,就如同那次你闯御书房一样。朕觉得你那样子也很好看。来来,你先告诉朕,要怎么做,才能让朕看起来气势如虹?” 转个圈,又上下看了看自己,司马衷一脸期盼地看向潋滟。 气势这东西应当是天生的。就如同韩朔那样,小小年纪都能让府中的仆人对其避让三分。而司马衷这样 的……潋滟打量他一会儿,伸手将他的龙袍整理顺畅,再将有些歪的冠带正了正。他站得直了,脸上没有笑意。看起来其实也挺像那么回事儿的。 但是…… “爱妃爱妃,这样就行了么?”皇帝歪着脑袋一笑。 潋滟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语重心长地道:“陛下,您是九五之尊。对着臣妾这样笑没关系。可是对着其他人,便不能这般了。来,学臣妾这样,微笑。” 嘴角抬起一点点,眼神深邃。潋滟觉得,这样的笑容很给人一种高深莫测的感觉。 司马衷看着潋滟愣了愣,接着一抹脸,跟着她学。 “不对,嘴角往下一点。”潋滟站起来,贴近皇帝。伸手去按他的嘴角。 司马衷的眼神闪了闪,似乎是被面前突然接近的人给吓了一跳。唇角被温热的手指按住,他微微一怔。 不过很快,小傻子就恢复了该有的神情,认真地随着她的手指变化表情。 “嗯,这样不错。”调整满意了,潋滟松开手看了看。 司马衷带着微笑看着她,不冷漠也不过分亲近。他的眉眼很像山水画,其实很是耐看。一双眼眸里透着温热的光,看久了,似乎就要看进他的心里。 潋滟点头,真不错。若这傻子不傻,这般模样,也是很迷人的。 “爱妃。”薄唇轻启,皇帝轻声唤了她一句。带着些轻柔的尾音。听得人心动。 浑身一震,潋滟微微脸红,有些羞恼地道:“教皇上如何正经说话,不是让皇上来调戏臣妾的。” 小傻子没撑住一会儿,又破了功,蹭到潋滟身边来笑:“朕喜欢爱妃,爱妃别生气。” 潋滟瞪他一眼,转头去继续吃点心,还塞了一个到他嘴里:“您这模样是学不好了。等八王齐聚,臣妾就站在您身后,也好帮衬着些。” 司马衷将头搁在潋滟的肩膀上,目光里有不寻常的东西流转了好一会儿。低笑着答:“好啊。” 潋滟没有察觉到丝毫不对,吃完了点心就带着小傻子去花园散步,散完步回太极殿去看着他抄书。 韩朔到有朋客栈的时候,偌大的客栈里没有多少人。掀开帘子进去,大堂里就只有一张桌子有客,坐了三个人。 “洛阳的天气是越发地冷了,这里的酒暖,闻着味道也诱人。不知几位可能容在下同桌共饮?”风流的男子走到桌边,礼貌地问 了一声。 司马过抬头。看见韩朔就微微变了脸色。他不过才住了一晚,这人竟然大早上的就找过来了。 “贵人到访,自然是不介意。”旁边有人帮着应了一声,韩朔看向司马过,微微一笑,状似询问。 司马过回了神,指着一旁的空位道:“请。” 韩朔一笑,捞起袍子坐下,伸手就给自己倒了一碗热酒。 “汝南王是不是在奇怪,在下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司马过敛了心思。轻笑:“有何奇怪,太傅好本事,整个洛阳怕都是尽在你掌握之中。” 韩朔是一块铁板,他们去年就已经尝过他的手段了。这人野心勃勃,不输他们半分。只是暗中动作。叫他们都看不透。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韩朔摇头道:“我只不过效忠于王,如何谈得上尽握洛阳?只是汝南王早到的消息有人传与了我,为了给您洗尘,我才来了这么个大早。” 含糊不清的一句话,司马过却是眉梢高挑:“哦?有人传话?谁这般有心?” 他的行踪从封地出来的那一刻起就是保密的,四辆马车往不同的方向赶往洛阳,怎么会还让人提前知道了消息? 韩朔微微一笑,饮一口酒暖了身子:“是谁就不好明说了,只是后头还有两位要先后抵达,我怕是招呼不周,迎接不当,让各位王心里不痛快。不如汝南王便去韩某的府上小住,也比在这客栈里来得舒适。” 四更8点么么哒 第八十一章 一曲离间计,八王乱始起(bubblyface马车加更) 话说得漂亮,在座的几个人却是都变了颜色。去韩朔府上,不尴不尬的,算个什么身份?司马过只是盘算着早些到洛阳,看看这一年来洛阳成了什么个形势,也不曾带多少侍卫。此时韩朔来请,若是落了圈套,该当如何? 见司马过神色僵硬,韩朔轻轻一笑,道:“汝南王可是担心我府上不甚周全?” “非也。”司马过想了想,答他:“本王私下先来洛阳,是没有他人知晓的。现在太傅竟然知道了,本王觉得是否先进宫面圣为好?” 天下绝慧的韩子狐,他猜不透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断然是不能被牵着鼻子走的。司马过虽然不算太聪明。但是也不笨。这时局动荡的关口,诸王想篡位,朝廷想削藩,韩子狐是护着洛阳的盾牌。与自己,不是一个立场。 “汝南王此言差矣。”韩朔将酒碗放下。轻垂了眼眸道:“整个洛阳,只我一人知道您先到了,没有走漏半点风声。但您若是入宫面圣,提前到达洛阳而不为人知,难免被群臣猜忌。说汝南王您图谋不轨。” 司马过皱眉,心里有些不安。到底是谁走漏了风声,害他此番被韩朔牵制?不过他以往与韩朔也算点头之交,他护着那傻皇帝,大概只是为着“忠心”二字。就算今日跟去韩府。他还能对自己怎样不成? 这样想着,好歹脸色好看了些。司马过朝韩朔拱手道:“此番前来,是本王思虑不周了。那便叨扰太傅府上,还望见谅。” “哪里哪里。”韩朔起身,朝着同桌的另外两个人也道:“这两位也请一起吧。” 那坐着的两人都是司马过的亲信。一个文弱,名唤王长卿,是谋士。另一个虎背熊腰,身强如牛,唤刘起,是贴身护卫。见司马过同意了,当下也无二话,收拾了东西,退了客栈的房间便跟着韩朔出去,上了马车。 裴叔夜说过,司马过此人心防不高,与河间王司马勖、长沙王司马绝关系尚好,血缘最近。杀此一人,可动三方。 韩朔微微一笑,最后看了那“有朋客栈”四个字一眼,然后放下车帘,带着人往东郊别院而去。 “本王还是好奇,到底是何人告知,本王已到洛阳?”司马过安静了一会儿,没忍住。还是开口问了韩朔。 韩朔轻飘飘地道:“这说出来是不大好,不过汝南王执意要问,我只能告知,成都王也快到洛阳了。” 司马旷要来了,这是事实,他没撒谎。 汝南王 心里一想,当即拍着大腿道:“竖子!原来是那人!大哥早说他心思险恶,我还不信!” 王长卿道:“现在知晓也不晚。” 韩朔笑而不语,淡淡地转头去看着窗外。这个时辰街上人也还少,洛阳之中除了他。当真没有人知道这三人的行踪。 汝南王抵达洛阳的第三日,成都王司马旷入城。 可是随后,洛阳发生了一件大事,震惊了朝野,也吓掉了潋滟手里拿着的水舀。 “你说什么?”看着跪着的小桂子,潋滟不敢置信地再问了一遍。 “汝南王被发现死在了成都王司马旷落脚的客栈后院,临死之前有书信寄给河间王司马勖。楚将军已经带人将那客栈围住了,尚不知目前情况如何。”小桂子说完,颇有些担心地又加上一句:“娘娘,这头开得不好,此番八王朝圣,怕是要乱!” 潋滟脸色变了变,提着裙子就往太极殿走。汝南王死了?怎么会,分明还不到他们正式入洛阳的日子,怎么就会死了。还偏偏是与成都王有瓜葛!这闹起来,可不是要天下大乱的势头么! 司马过是司马勖和长沙王司马绝的亲弟弟,当今皇上的叔伯。就这么莫名其妙的死了,没个交代怕是不行。 “娘娘留步,太傅与各位大臣正在里头同皇上商议要事。”贵公公在门口就拦下了她,表情也甚为严肃:“这一时半会儿,怕是没空见您。” 潋滟深吸一口气,妩媚一笑:“本宫明白,不为难贵公公了。烦请转告皇上,本宫备着参汤在沉香宫,还望皇上结束议事之后来尝尝。” “老奴一定转告。”贵公公神色松了松,拱手行礼。 太极殿进不去,她又出不得宫。在宫道上走了一会儿潋滟也就慢慢冷静下来了,她区区女子,阻不得这江山动荡。只是之后,司马勖与司马绝定然不会同司马旷善罢甘休,任其发展,大概就是相互残杀,两败俱伤之局。 说起来,这八王扶宗,抢夺皇权。是与韩朔有冲突的。虽然韩朔对内摄政握权,但是与八王,也不是一条利益线。八王若势力削弱,韩朔掌握的就不止是现在的半壁江山,这锦绣山河。名正言顺属于他也不是不可能。 某种程度上,韩朔与八王势力的相互制衡,才是小傻子能安坐皇位的保证。 “娘娘,如何了?”含笑看着她与休语回来,连忙上来问。 “没有如何。”潋滟想通了许多关节。心 情也好了些,笑道:“静观其变吧,狐狸要主动与狼斗,只要不伤着旁人,那就无碍。” 含笑似懂非懂地点头,看着自家主子走回院子里,捡起水舀继续给她的野草浇水。那草这样冷的天,也还顽强地活着,也不知道究竟是个什么。 两天后,成都王司马勖大张旗鼓入了洛阳。得知司马过的死讯,二话不说便带兵抓了司马旷。司马旷也是来得太早,士兵都在城外头,人被抓走,反抗都是无力。 皇上下旨召二人入宫,司马勖抗旨不遵,带着司马过的尸体,将司马旷捆了,要回汝南去。 楚啸天做了表面功夫,拦了一拦,就放人走了。 消息传得很快,八王未齐便已经死了一个。司马勖与司马旷反目,挟持后者要血债血偿。司马绝与其余四人得知,都是心绪难平,各自加快行程。带够了士兵,往洛阳而来。 韩朔下令关了洛阳城门,看着城外诸王赶来扬起的尘土,宣布圣旨:八王不可入洛阳,先去汝南将抗旨的司马勖抓回来,以忤逆皇权之罪论刑,方可打开城门。 长沙王司马绝自然是不依,一个弟弟死的不明不白,大哥还要跟着被抓捕么?他转头就带着人奔赴汝南,与司马勖汇合。而其余四王则以抓捕叛贼的名义,联军攻打汝南。 新年初始,七王便以战火贺年。小傻子坐在龙椅上,听着群臣禀告汝南的战况,吓得浑身发抖。 “太傅,他们会不会打到洛阳来?” 韩朔一笑,安慰道:“皇上请安心,三万精兵守着洛阳,他们打不过来。况且名不正言不顺,没有人会傻到在这关口转头对洛阳。” 其余的听不懂,“安心”两个字是明白的。司马衷将心吞回肚子里,他相信太傅,他说的话一定是真的。 江山动乱,百姓苦不堪言,好好的年未过成,倒是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不少灾民流落进了洛阳,形状甚为可怜。潋滟听着小桂子说的情况,终于是没忍住,去见了韩朔。 韩朔很忙。正在与裴叔夜密谋。听玄奴禀告说她来了,他不甚意外,随即便让人进来了。 “娘娘这是耐不住宫中寂寞,想念臣了么?”三分调笑,有两分是为着心情好。 潋滟大方地走过来坐到韩朔身边。眨巴着眼看着他道:“宫中是太寂寞,所以找太傅听故事来了。最近外头打得热闹,这宴会也是成了东流水。没什么新鲜事儿可以给本宫解闷了。” “哦?”韩朔挑眉:“听故事?娘娘要听什么故事?” 潋滟双眸带笑,如桃花始开。薄唇轻启,将自己这两天想着的事情半猜半套话地说了出来: “汝南王死得好生奇怪,又偏巧是在成都王司马旷落脚的地方。二人皆是提前入的洛阳城,没有人知道。难道当真是司马旷想趁着没人知道,将司马过除掉么?” 韩朔听着,不置可否。面前的丫头眼波一转,自己接着道:“怕是不然,司马旷又不是傻子,杀了人怎么会丢在离自己那么近的地方,还叫人发现了。” 近日司马过的最后一封书信内容也广为流传,写的竟然是让司马勖小心司马旷,说他果然不是什么好人。 这话来得蹊跷,看起来像是司马过发现了司马旷的真面目,进而被杀害。可是仔细一想又不合道理。据说司马过比司马衷更早到的洛阳,那又怎么会说司马旷不是好人?两人还没碰上面呢。 潋滟觉得,这样蹊跷的事情背后,一定有一双手在推波助澜。而最有可能的人选,莫过于韩朔。 “本宫大胆猜测一句。”食指抚着嘴唇,潋滟眯着眼睛看着韩朔道:“太傅这是想搅乱一锅浑水,坐收渔翁之利么?” 这些话,她也是大胆地敢跟他来说。换一个人,杀了她灭口也不一定。韩朔叹了口气,心想,自己果然是对这丫头太纵容了,叫她拿捏着几分聪明,就敢来同他这般说话。 ~(≧▽≦)/~为马车的加更还完了哈,明天是三更,因为推荐票破千了,一更9点二更12点三更2点~~~~ 第八十二章 一船同进退,众醉我独醒 “娘娘,司马过的死臣一无所知,您怎的就将这罪名往臣头上安了?”他淡淡地道:“宗室八王各有野心相互算计,来洛阳有人动手了,干臣何事?怎的,成了臣在坐收渔利了?” 潋滟摇头,扳着指头给他算:“司马过这一死,司马勖肯定是要杀了司马旷解恨的。这样一来,八王就只剩下六人,而这六人分二四,针锋相对。朝廷根本不用费一兵一卒,便可以让诸王的势力大为削减。怎么看都是朝廷得利。而朝廷得利,不就是太傅您得利?” 这会儿说着,她的脑子也清醒了些。司马过极有可能是韩朔杀的,只是还有一处疑点。既然是韩朔杀的,他怎么还留下书信,让司马勖小心司马旷? “娘娘,您可知道,聪明的人一般活不长。”韩朔转身坐下。食指敲着桌沿,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道:“更何况您乃后宫女眷。这种时候,是应该躲在后宫里好生过日子的。突然跑来臣这里,说上这么一番话,也不怕臣做出什么对您不利的事情么?” 潋滟一怔。继而失笑:“太傅还能做什么对本宫不利的事情?杀了我么?” 她最怕的应该是韩朔,可是他身边,也是最安全的。尽管有时候算计,但是她从来没有想过他会杀了她。到底还是存着这样的心思,她每次来他身边。才敢这样放肆。 韩朔看了她一会儿,没有回答。只叹息一声,目光深邃。 屋子里安静了下来,潋滟抿了唇也没有再说话。直到外头玄奴敲了门:“主子,裴公子求见。” “让他直接进来。” 门被推开。裴叔夜迈步而进,还是往昔那般的谦谦君子。目光触及潋滟,也没有多少惊讶,只低头行礼:“太傅,在下有要事相告。” “嗯。”韩朔伸手示意他坐:“关于八王?” “是。” 眼角扫了那一脸好奇又装作看一旁花瓶的女子,韩朔微笑:“便在这里说吧。” 裴叔夜点头,拿过桌上的茶杯,沾了水在桌上画了几个点。 “这一场仗,齐、楚、赵、东海四王联军,不一定能攻破汝南。一来这四王带的兵力不够,二来汝南地势易守难攻,司马勖是个擅长打仗的,他守得住。所以大概不过一月,四王就会退兵,重新思量。” 分析形势之时,裴叔夜脸上没有笑意,很是认真的模样,修长的手指在桌面上轻划。潋滟本来只是偷偷瞄着,结果被他说着说着,情不自禁趴 到了桌边去看。 “但是东海王司马业对打仗不感兴趣。据说这次带的兵也是最少。下次再联军,他便不一定会参加。而司马博和司马义最是闲着无事,喜好征战。撺掇司马业卷土重来也是可能。在下现在只担心一件事。” 裴叔夜皱眉,指着离水杯最近的那个点:“汝南这两人,待反应过来,怕是会弃汝南,攻洛阳。皇上软弱,洛阳被攻陷,皇位怕是会落在别人的手里。” 韩朔皱眉,沉吟了一会儿。转头看向潋滟。 潋滟被裴叔夜说的话吓了一跳,又被韩朔看得浑身发毛:“太傅怎么?” 轻轻一笑,韩子狐以手撑颔,低声道:“娘娘没有发觉么?这样听起来,我们似乎成了一条船上的人。” 外敌当前,内则合之。 潋滟略略一想,好像的确是这样。按裴叔夜的说法,他们现在的首要之事是护洛阳,拆散剩余六王的势力,逐个击破。待诸王对皇室没有威胁之后,再来计较其他。 不过,总觉得哪里不对的样子。 裴叔夜也转头看着潋滟,笑道:“贵妃娘娘聪慧,能共进退,当然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他认得她?潋滟看裴叔夜一眼,古怪地道:“怪不得竹林那样好进,原来你一直是韩朔的人。” “娘娘恕罪。”裴叔夜拱手微笑。 “罢了罢了,本宫只是出来听点儿趣事而已,谈不上什么一条船共进退。”潋滟站起来,笑得妩媚,慢慢往门口退去:“太傅说得对,后宫女眷,还是该在后宫过安生日子。本宫这就回去了。” 韩朔一脸玩味地看着她,没开口挽留,只是道:“娘娘慢走,小心脚下。” 潋滟心里暗骂他一声,转身就出去了。 回到沉香宫,含笑在门口等她,朝她指了指寝宫里头。潋滟点头,轻手轻脚地走进去。 司马衷在她的软榻上睡着了,长长的睫毛安静地垂在眼下,手里还捏着一本她放在桌上的《子夜歌》。 她在榻边坐下,看着这什么也不知道,很是安稳的小傻子,叹了口气。 “唔。爱妃,你回来了?”皇帝突然醒了,揉着眼睛迷蒙地看着她道:“含笑说你去御花园走动了,朕等了你好久。” 潋滟“嗯”了一声,任由他抱着自己的腰。跟个孩子似的将头埋在自己的腰间。 “皇上找臣妾是有事,还 是只是来休息?” “有事……”嘟囔一声,小傻子又要睡过去了。潋滟哭笑不得地将他的手掰开,看着他的脸问:“什么事?” “嗯,就是皇后说。她好像怀孕了,要给朕生个太子。”皇帝迷迷糊糊地道:“朕就是来问问,太子是什么?” 潋滟被吓了一跳,险些把皇帝给推出去。震惊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捏着小傻子的肩膀摇晃:“陛下,醒醒,说清楚,皇后怀孕了?” “啊。”司马衷被摇醒了,眨巴了一会儿眼睛,重重地点头:“她说她怀孕了。高家的人都高兴得不得了,要朕下旨封赏显阳殿,还要将那孩子立为太子。” 潋滟的表情有些奇怪,她不是故意要乱想的,只是小傻子这不通人事的,也能……咳,有孩子了? “爱妃,朕觉得好奇怪,朕喜欢你,不喜欢皇后。若是有孩子,朕也希望是你的。”小傻子拉着她的衣袖,可怜巴巴地道:“刚刚高家几位长辈都进宫来见朕,他们都是先帝遗旨封的辅政之人,朕都不敢顶嘴。” 高家也是慌了,皇后上次被禁足一月。高家的气势就大受打击。本是大晋的第一大世族,皇后也是想掌握大权的。只是身子太差,又不太得宠,那后位都开始摇摇欲坠。故而高家人开始想办法了,什么东西最能稳固地位?在后宫来说,就只有孩子了。 潋滟拍了拍皇帝的背心表示安慰,然后细想,皇后想生太子了,也是防着小傻子哪天不对劲了要改立自己为后,这情有可原。但是孩子岂是说有就能有的?这是要混淆皇室血脉么? 说起子嗣…… 脸色突然一白,她想起,自己上次从韩府出来,回来的时候好像忘记喝药了?那时候毕卓喜讯突传,她一高兴,便忘记了那事后的药。 心猛地下沉,潋滟也顾不得其他了,抓着皇帝的手就道:“这件事皇上看着办就好,皇后刚刚怀孕,离生下来还有好长一段时间。臣妾,臣妾先去御药房看看。替皇后选些补药。” 说完,便飞快地往外跑,带了休语上了轿子,吩咐人去御药房。皇帝还没反应过来,面前就已经没有人了。 小傻子委屈了,爱妃总是来去如风,最近陪他的时间是越来越少了。 屋子里又重新安静下来,司马衷坐了一会儿,有些走神。回神的时候,手里的《子夜歌》已经要被捏得变了形。 “张御医。我这丫头身子不适,您给看看。”潋 滟和休语一起坐在帘子后头,吩咐了一个御医过来诊脉。 为了避嫌,张御医也没有多往帘子里看,隔着手帕搭上脉搏。诊了一会儿道:“这是最近未曾安眠,饮食无律造成的浮躁之症,没有什么大碍。” 潋滟一直吊着的心“咚”地一声落回原处,松了一大口气,收回手来拍拍胸口。幸好幸好,没有出什么意外。她若是不小心怀上韩朔的孩子,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有劳御医开个方子,本宫回去让人煎药。” “是。” 当真挑选了一些补药给显阳殿送去,潋滟再回到沉香宫的时候,皇帝已经不见了。桌上的《子夜歌》大概是被他顺手拿走了,没见着影子。 潋滟没在意,休息了一会儿便传了小桂子进来,让他出去打听些事儿。 皇后怀孕,后宫设宴庆贺。皇帝没什么开心的神色,就坐在皇后身边闷着。潋滟笑吟吟地祝了皇后三杯酒,各宫妃嫔夫人也都送了礼。高氏笑得一脸恬淡,身子还是不太好,脸色有些发白。不过到底是人逢喜事,她说话声音都大了些。 席间朝中重臣和高家人也都出席,韩朔抿着酒似笑非笑地看着高氏,几次从她那肚子上扫过,有些嘲讽的意味。自上次潋滟出事之后,韩朔对高氏,便不是那样尊敬了。这会儿估摸着是太过明目张胆,那头的高家老爷子不乐意了。 “太傅可是喝醉了?” 韩朔捏着酒杯看了一眼周围,笑道:“哪儿能啊,这里怕是,只有我一个人还醒着才对。” 二更12点三更8点 第八十三章 当年明月在,不使孤无依 觥筹交错,赞声喧嚣都在这一刻停了下来,众人皆回头,看着席间那侧身而坐的男子。他嘴角含笑,一袭雪青镶蓝官袍,惊才风逸。话说出来,似是醉语,又仿佛是话中有话,叫人怔忪不能解。 潋滟抬眼看过去,心道这人当真是太过猖狂。皇后的庆宴,他也半分不给留颜面。 正想说什么来调节气氛,座上的皇帝却突然拍着手道:“太傅这风姿,让朕想起前些时候听见的一句话。” “哦?”韩朔转眼看着帝王:“敢问皇上,是什么话?” 司马衷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道:“‘为人也。岩岩若孤松之独立;其醉也,傀俄若玉山之将崩。’用来形容太傅,再合适不过。” 众人一听,抚掌称赞:“皇上此言妙极!” 韩朔也笑了:“多谢皇上夸奖。” 小傻子傻是傻了些,但有时候误打误撞。也是能缓和不少气氛。潋滟抿着酒想,说不定以后傻人有傻福,小皇帝还能在乱世里当个明君。 高氏脸色难看地看了韩朔好一会儿,一旁高家的人低声谈论,也没有再发作。琴筝之声掩去了不少暗潮。韩朔眯着眼继续喝酒。 “贵妃的伤,可大好了?”高氏扭头,突然问了潋滟一句。 潋滟微顿,笑盈盈地道:“多谢皇后关心,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 养了这么久。加上用了一些韩朔拿来的膏药,那些个疤痕深深浅浅的也没留下多少。柳柔则已经从宫中消失,皇后这会儿大抵是想跟她言好了。 “如此便好,本宫身子向来不好,加上又怀了身子。这后宫事务。以后还得仗着贵妃多帮衬。”皇后正着神色道:“如今家人子们也都各自有了位分,也是该侍寝的时候了。往后这些事情,就全交给贵妃处理了。” 席间不少目光投过来,潋滟不动声色地颔首:“臣妾明白。” 这突然的放权,是想好生养胎?潋滟下意识地看了韩朔一眼。 皇后想生太子,韩朔定然是第一个要发难的。他还等着名正言顺地夺取皇位,哪里能留下这么大个绊脚石? 酒过三巡,大臣们相互交谈,场面已经热了起来。韩朔喝了不少,摇摇晃晃地起身道:“皇上,请容臣出去透口气。” 皇帝点头:“太傅去吧,带着宫人,别迷了路。” “是。” 潋滟垂着头,装作没看见韩 朔出去时候的眼神,捏着筷子挑素菜吃。 可是没一会儿,贵公公就过来说:“贵妃娘娘,休语姑娘突发疾病,现在被送回沉香宫了。您要不要回去看看?” 皇帝转头过来,惊讶地道:“休语怎么了?” 贵公公低眉道:“刚刚肚子疼,奴才已经让人将她先送回了沉香宫。不知是不是痢疾,刚传了医女过去了。” 潋滟无奈地放下筷子,起身道:“这有些麻烦,臣妾还是先回去看看。” “去吧。”皇后道:“你到底是个心疼奴才的。” “是,臣妾告退。”潋滟朝皇上皇后都行了礼,跟着退出了大殿。 没走两步,就看见韩朔靠在宫墙上等她。 “太傅这又是来了什么闲情雅致,要本宫出来?”潋滟走近他,瞧着这月光之下韩子狐平静的脸,笑着问。 韩朔慢慢地转头看她。低声笑道:“没什么,只是瞧着月色不错,想邀娘娘同赏。奈何娘娘如今避臣如狼虎,倒是叫臣好生伤心。” 潋滟心里暗骂他虚伪,嘴里却道:“哪里,本宫不过是贪着殿里暖和,不想出来吹冷风罢了。” 月华皎皎,这一处宫道少有人来,一墙之隔的芳华宫还在热闹。潋滟觉得韩朔一定是喝醉了,否则这会儿怎么会带着这样温柔的表情。 “这样……” 手腕突然被人拉住,潋滟一怔,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人扯进了怀里。 韩朔将披风拉开,裹了她进去,紧紧地抱着,喃喃道:“还冷么?” 心里不争气地一跳,潋滟僵硬了身子,一动不动。 “臣有时候在想,若是当初没有发生那么多的事情,你我还有明媚都是好好的,现在,我是不是也该有孩子了?” 酒香和着暖软的气息从韩朔身上传出来,潋滟听着,却是冷笑。 若是没发生这么多事,的确,韩朔该和明媚成亲生子,实现他们的白头之盟了。可是哪有那么多的若是?韩朔总是这样,总在她恰巧要心动的时候,狠狠一刀让她看清楚,抱着她的人,不会给她一生安乐。 “太傅喝醉了,早些回去休息。”潋滟挣脱开他,一阵风吹得身上热气散尽:“若是想要孩子了,有的是人愿意给你生。若是怀念姐姐了,就去坟头给她上一炷香。抱着本宫说这些,本宫也不会感同身受。” 说完。潋滟转身就走。她 又要开始忙碌了,忙碌这后宫之事,顺便帮小傻子改一些他看不完的奏折。她要让毕卓早日握牢了兵权,也要让江随流快些上位。事情这样多,谁要陪韩子狐去感叹他丢失的珍宝。 韩朔倚着宫墙看着她离开。那背挺得很直,就像拿什么撑着似的,从来没有弯下来。每一次他看她这样离开,都会想,楚潋滟到底还有没有软弱的时候?他好久好久不曾见她在自己面前哭了呢。 大晋三十七年初。江山不稳,诸王纷战。晋惠帝在位的第三个年头,成都王司马旷被河间王司马勖杀于汝南,?、楚、赵、东海四王联军兵败,退回各自领地。司马绝与司马勖共同镇守汝南。 彼时洛阳尚算安稳,皇后怀有龙子,高氏一族活跃。韩朔势头稍减,称病连续几日不上朝。 贵妃楚氏掌后宫大权,令皇后安心养胎于显阳殿,辅政于帝。私下助帝批改部分奏折。 “莫不是真要被休语这张嘴说中,娘娘要成吕后?”含笑看着沉香宫里堆着的折子,小声嘀咕了一句。 潋滟捏着朱笔,一边给皇帝念折子上的事务,一边勾一些字,加上朱批。 “皇上可明白了?”批完一本,潋滟低头问躺在自己腿上的人。 皇帝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子,“嗯”了一声。 有爱妃帮着改折子,他就轻松多了。本来也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重要的折子都在韩太傅那里呢。这些东西,也就是装个样子。 潋滟叹了口气,伸手替他盖了毯子,转头继续看下一本。 “皇上,韩太傅求见。”贵公公在门外禀告了一声。 司马衷没应,已经是睡得安稳。潋滟低笑一声。道:“皇上正在休息,公公让太傅等会儿再……” 话没说完,人就已经走进来了。潋滟脸色沉了沉,这厮还真当皇宫是他家后花园了。 “正在休息?”韩朔看向软榻上在潋滟怀里睡着的人,冷笑:“若是有人打到洛阳城下,皇上也是不是还要先休息?” 好大的火气。潋滟看着他,挑眉:“谁要打到洛阳城下了?” 司马衷被吵得睁开了一半眼,看见韩朔,一个激灵就坐了起来,拿过潋滟面前的折子放在自己面前,小声地道:“朕没有睡着。” 韩朔又气又好笑,扯过折子来丢到一旁,将一封密函递过来。手递到一半,想了想,转个方向递给潋滟:“你说给皇上听!” 潋滟疑惑地接过信函,打开扫了一眼,微微挑眉。 “果然如裴叔夜所说,这两人要造反?”将信重新封好,潋滟皱眉道:“司马勖这已经是抗旨不遵,干脆便顺势起兵啊。汝南离洛阳这样近。若真要来,也不过三五天的时间。” 司马衷紧张了起来:“要打仗了?” “名不正言不顺,不义之师必然存活不久。”韩朔盯着小傻子道:“皇上请赶紧写诏书,昭告天下勖、绝二人的狼子野心。届时各路勤王之人?聚,方可保洛阳不陷。” 他这是已经想好了对策,只是来求诏书的。潋滟松了口气,韩朔这样有把握,那还不至于太紧急。转头看着皇帝,她也道:“皇上听太傅一言,写吧。” 司马衷有些迷茫:“该怎么写?” “臣拟了样子。皇上跟着抄写便是。”韩朔从袖子里拿出一张纸,打开,上面是写好的《告天下书》。 皇帝点头,跟着拿了笔就在潋滟面前的桌子上抄了,然后交给韩朔。 韩太傅满意了。拿了东西就转身出去,远远地还能听见他吩咐贵公公事情的声音。 潋滟撑着下巴看了好一会儿,突然开口问旁边的人:“皇上,若是有一天咱们被迫必须离开洛阳,您会不会不习惯?” 小傻子不明所以地扭头看她:“爱妃,我们要离开这里么?你与朕一起?” 潋滟笑道:“臣妾只是假设,皇上不用紧张。不过如若要走,臣妾定然与皇上一起。” “那便好。”司马衷点头,认真地道:“只要爱妃与朕一起,朕去哪里都不怕。” 潋滟一怔,接着笑了笑,将他抱在怀里道:“皇上继续休息吧,您什么都不用担心。” 3更2点 第八十四章 不知任何事,才算是幸福(推荐票1000加更) 《诏天下书》一出,司马勖还没来得及动兵,各路讨伐之声便四起。河间无人镇守,齐王司马义带兵前往,吓得司马勖赶紧回守领地,留司马绝继续在汝南。 洛阳一时安定,朝中群臣皆赞扬韩太傅乃安世良臣。连洛阳街上的三岁孩童都开始唱: “外有战火乱,洛阳稳如山。家国重要事,太傅肩上担。” 潋滟也笑眯眯地在韩朔的请安折子上批了一句:“爱卿辛苦,保重身体。” 韩朔但笑不语。 江随流来找潋滟的时候,潋滟正在太极殿里和楚将军说话。傻子在一旁吃点心,楚啸天脸上的神情很是复杂。 “微臣参见皇上、贵妃娘娘。”江随流心下疑惑,规矩却是一丝不苟。 “免礼。”潋滟抬了抬手,转头对楚将军道:“将军所说,本宫悉已知晓。等皇上有心思的时候,本宫会代为转达。” 楚啸天点了点头,迟疑地道:“娘娘还是引导皇上,早日理会政事为好。时局动荡,下一刻江山落谁手中。都是未知。” “本宫明白。” 楚将军行了一礼,再看了犹自吃东西的皇上一眼,长叹一声,退下了。 潋滟偷着帮皇帝批改奏折,他不是不知道。但是皇上那模样,要他自己谋事,怕是比登天还难。楚啸天庆幸自己有这么个聪慧懂事的女儿,但同时也担心,后宫干政。势必会落人口实。他希望捱过这阵子,潋滟还是老老实实当她的贵妃娘娘为好。 “江大人是有何事?”潋滟看着楚啸天走出了太极殿,才转头问他。 江随流拱手道:“回娘娘,有朋友邀微臣一起离开洛阳,去做说客。游说六王归顺。平息战事。微臣尚未应允,先来问娘娘的意思。” “朋友?”潋滟好奇地问:“什么朋友会与你去做这样的事?” 江随流淡淡一笑,目光很是柔和:“娘娘想必还记得竹林里另外那四人,我们五人志同道合才会走到一起。如今家国有难,他们也是想尽自己所能。” 昨天裴叔夜给他写信说了这件事,邀他一同出去。江随流不傻,游说明显是换不来天下太平的,挑起争端倒是更有可能。只不过他也是主战派,天下不大乱,也没有平定的时候。不在战事中消磨六王势力,他日终究还是会成为江山的威胁。 所以,他是想同意的。并且,心里有自己的一番盘算。 “ 游说六王归顺。”潋滟喃喃地重复了一遍,勾唇笑了:“当真是一腔热血为国,本宫也不好阻止。” 江随流颔首,迎上潋滟的目光,望见那双眼睛里头清明如镜。 “本宫相信江大人能做好此事,也望大人能保全自己。” “多谢娘娘。”江随流躬身行礼。 潋滟拿出一封早就写好的东西,递了出来:“这个,请大人在这里看完。然后烧掉吧。” 玉葱指夹着轻薄的信封,面前的人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江随流从容地上前接过那东西,展开,仔细看了看。 太极殿里的香慢慢燃着,待江随流看完再抬头的时候,一炷香便已经燃成了灰。 “微臣……”嗓子竟有些紧绷,声音说出来也是如满弓之弦。江随流深吸了一口气,将手里的纸捏紧了,重新开口道:“微臣不会辜负娘娘重托,今日便当启程。与恩师一同上路。” 潋滟点头,示意他将纸放在一边的火盆里烧了。 “恩师”指的是张术,短短几个月,江随流已经与张术成了师徒。潋滟觉得他们俩在一起,尤其地让人放心。有他们在,她所想所写,一定有机会实现。 “好。” 司马衷在一边终于吃饱了,蹭过来抱着潋滟道:“爱妃,朕困了。” 江随流轻咳一声,烧了信纸便告退了。潋滟无奈地看着皇帝道:“皇上,您除了睡觉和吃东西,还有其他能做的事情么?” 皇帝歪歪脑袋,认真地点头:“有啊。” “是什么?”潋滟撇嘴。 小傻子凑过来就在她脸上亲了一口,笑嘻嘻地道:“这个。” 潋滟:“……” 守在外面的含笑和休语听着里头安静了一会儿,接着就见皇上可怜兮兮地被赶出了太极殿,欲语还休地回头看了好几眼,委委屈屈地往显阳殿去了。 含笑摇头:“我怎么突然觉得娘娘不像是贵妃,倒像是太后。” 休语咯咯地笑:“我也是这般想。” 潋滟没事就在纸上写写画画,渐渐开始隔着帘子接见一些朝臣。没空的时候,沉香宫门口就不会放青草,任那羊车经过,皇帝眼泪汪汪地回头看半天,也瞧不见她的影子。 “爱妃爱妃,你是不是不喜欢朕了?”皇帝委屈地坐在潋滟旁边,要哭了。 潋滟头也不抬,温柔地道 :“臣妾最喜欢皇上了,皇上想吃桂花糕还是莲子羹?” “……朕不要吃的,朕想问爱妃。”司马衷突然撑起身子,将潋滟的脸抬起来,嘟着嘴问:“爱妃会不会与朕白头偕老?” 笔被带着落了墨,染了一小块儿字迹。潋滟叹息一声,放下笔拿开皇帝的手,道:“白头偕老?臣妾没有想过臣妾会活到白头。” 皇帝皱眉:“为什么?他们不是天天喊你千岁么?怎么会活不到白头?” 他还想着,若是有一天自己死了,一定要和爱妃葬在一起。 “皇上未曾听过。红颜多薄命么?”潋滟满不在乎地道:“臣妾活不长也无所谓,反正啊,也是这么累。以后地下长眠,是永生永世的安静,臣妾喜欢安静。” 她说过会死在韩朔后头。但是韩朔祸害遗千年,她现在反而觉得,也许哪天自己早早地去了,韩朔会更孤单。 小傻子不说话了,垂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什么。 第二天。韩朔进宫。 “贵妃娘娘,臣以为司马业未必是想与司马炎等人合流,不如朝廷给以安抚,拉而拢之。娘娘以为如何?”韩太傅站在太极殿里,很是恭敬地问。 潋滟眉间点着桃花钿,顾盼之间尽是风情。闻言便是轻笑,道:“这些事情妇道人家哪里明白,太傅做主了就是。” 韩朔错开视线,淡淡地道:“那好,臣便让秦阳秦太保去往东海。若能说服东海王,也算是大功一件。” 太极殿里没有别人,韩朔刚说完这句话,面前已经多了一个人。轻轻抬头,便见潋滟妩媚地笑着道:“本宫近日实在太忙,忘记了跟太傅问礼。今夜不如去府上,跟太傅讨杯酒喝,如何?” 毫不掩饰的诱惑,看得韩朔轻声笑了出来。这丫头这样久了,终于知道主动靠近他了。 “臣荣幸之至。” 潋滟觉得自己已经是越来越习惯韩朔的味道了,她身上已经沾染太多,洗也洗不干净,干脆就坦然接受了。韩朔从来都是让她进主院,这一次,她要去拿些东西出来。 傍晚的时候。她穿上斗篷,正准备上马车,却意外地,第一次撞上了小傻子正好来找她。 “爱妃,你要去哪里?”皇帝看着潋滟,很是好奇地跑过来问。 她不动声色地坐在车辕上,问他:“皇上怎么过来了,不是说了皇后胎像不稳,让您多去显阳殿陪着么?” 皇帝脸上有疑惑的神色,在车边站了一会儿,呐呐地道:“朕想爱妃。” 潋滟深吸一口气,有些为难地看着他。车夫有些不安,低声喊了一声“娘娘?” “没事。”潋滟应了一声,狠下心对司马衷道:“皇上,您过来。” 小傻子毫无防备地走近她。 潋滟伸手,慢慢抱住他,低声道:“臣妾也想一直陪着皇上,只是这会儿月色正好,臣妾要去御花园走走。皇上您太累了,还是先回去睡一会儿吧。” 声音轻柔。随着最后一个字落音,潋滟手里的银针也已经扎入了皇帝的背心。 司马衷瞳孔一缩,嘴巴动了动,眼皮子重了起来,没一会儿就无力地垂下了双手。 含笑站在沉香宫门口,见状迅速将皇帝接过来,朝自家娘娘递了个放心的眼神。 潋滟突然觉得心里有些难过,扭头进了车厢,压着声音吩咐:“走吧。” “是。”车夫牵着马安静地往前走。潋滟坐了一会儿,忍不住捞开车厢后头的小帘子往后看。 寂静的宫道。一个人也没有。天上的月色有些惨淡,照得人心里凄凄。 “娘娘,您拖住太傅一个时辰便好。”休语坐在马车里轻声道:“奴婢会引着那人去主院,只要不出意外,东西一定能到手。” 潋滟收回目光。坐正了身子:“好。” 要将人困在床第之间,使人对外头半分没有察觉。这是考她的媚术,还是考韩朔的耳力? 潋滟觉得,只有一种方法能完全分了韩朔的心。她今晚也正好试试,问清楚当初与她在一起的时候,他到底藏的是什么心思。 马车从西门出宫,直奔韩府。车顶上伏了一个人,着一身?衣。不仔细看,压根无法发现他。 猫咪土豪马车打赏,明天四更qaq 第八十五章 缠绵欢情薄,谋算得一物 到了韩府,潋滟踏进主院的屋子,韩朔正在桌边看书,捏的竟是一本《道德经》。 “太傅好兴致。”走到桌边跟着坐下,潋滟侧头看着他,皮笑肉不笑地道:“这么晚了也要看书,当真是我朝之典范。” 韩朔抬头,放下书,将桌上温着的一壶酒倒了出来,轻笑道:“臣候着娘娘,看书不过是为了打发时间,娘娘又何必嘲笑。先来尝尝这酒如何?” 琼浆玉液倾杯,潋滟轻轻一嗅,竟是不曾识过的酒香。 “这酒唤醉暖,五谷杂粮和着桃花酿成。”递了一杯到她面前,韩朔道:“娘娘尝尝,可还喜欢?” 潋滟眼眸亮晶晶的,接过酒杯来轻轻一呷。入口香醇,余味带着些桃花香气,让人仿若置身春日之林,双手一展,便可尽享一场桃花雨。 “好酒!”她眼波一转,瞧着韩朔道:“太傅这里果然尽是好东西。这样的酒,洛阳当是没有,才不曾让本宫尝过。” 韩朔点头,此酒是秦阳到了邺城让人送回来的,他就知道她会喜欢。 “本宫今日在宫里,瞧见了几个小孩子。也不知是哪家人进宫给皇后请安了。粉粉嫩嫩的几个小人儿,竟然跑到了沉香宫来。”潋滟放下酒杯,笑着开口道:“一看见他们,便让本宫想起了我们的小时候。大概也是这般大小,穿一身软锦缎,戴着小金锁。” 微微一愣。韩朔侧眼看着潋滟。她这是,来同他追忆以往的不成?他以为她是万万不想提起以前的,现在竟然也这般坦荡了。 小时候,他们的确也是这样,潋滟和明媚会穿一样的衣裳,梳一样的头发。而他每次去楚府。都能一眼分出她俩,然后走过去牵着明媚的手,带她去玩。 “子狐,你怎么知道哪个是我,哪个是妹妹?”明媚好奇极了,问他。 他笑着,宠溺地看着她,却不会回答。为什么分得出呢,因为明媚和潋滟在他眼里是不一样的,明媚眼里尽是天真,而潋滟眼里,有让人惊艳的妩媚。 不过几岁的孩子,那一身妖娆之意却见了些端倪。他当时就觉得一定要离潋滟远远的,她以后,定然是倾国倾城的美人,却也是能妖媚惑人的。 后来明媚病逝,她守在他身边三天三夜,倔强地同他说:“子狐哥哥,我代替姐姐嫁给你好不好?” 他一抬头就迷失在了那双眸子里,回过神来,竟很是恼怒。不过他脸上不曾表露半分,甚至很平静地 答应了她。明媚已经不在了,有这么一张一模一样的脸陪着他也是很好的。可是,他不喜欢楚潋滟。非常不喜欢。 他跟陪明媚一样,陪潋滟上街,陪她去采花,陪她玩游戏。再大一些,他便会了男女之间的甜言蜜语,从月老庙求了红鸾绳,笑吟吟地在大槐树下给她戴上,说赠子红鸾绳,与子一生好。 那不过是逢场作戏的虚假承诺,他心里是没有当一回事的。可是看见潋滟那么高兴,他的红鸾绳便缝在了一个荷包里,没有丢掉。 回想起来。那遥远的小时候也不过就发生这么一些事而已,他不觉得有什么特别。后来母亲死了,大哥下狱,父亲被他夺了位子,气死之后,他就更不想去想以前那些单纯的时候。人啊,还是要心狠手辣,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半壶酒已经进了潋滟的肚子,她起身,拉着韩朔就往内室走,走进去的时候歪着头打量了一番隔断处的帘子,伸手一勾,那秋香色的帘子便落了下来,挡住了外头的东西。 “本宫还想问太傅一件本宫一直没有弄懂的事情。”她与他一同坐在床边,眼里带着浅浅的醉意,笑着睨着他:“你小时候,曾有一日发了高热,我去你府上照顾,听得你迷迷糊糊喊了我的名字。竟然不是姐姐的。那个时候,太傅是不是有一些喜欢潋滟?” 黑色的影子悄无声息地潜入主屋,韩朔被潋滟问的话给晃了晃,挑眉:“臣,有在发高热的时候喊过娘娘的名字?” 潋滟咯咯直笑,道:“是啊,我一直没有告诉你,心里还想着,发高热的时候人不清醒,也没有什么理智可言,喊出来的,应该是平时心里所想的啊。所以还偷偷地开心,以为你当真是心里有我。” 韩朔摇头:“娘娘定然是听错了,亦或是当时娘娘惹了臣生气,臣才会念叨着您的名字。” “嗯,我知道。”潋滟垂了眼眸,状似伤心,耳朵却在听外头的动静。 很好,当真是高手,一点声音都没有。 “春宵苦短,以往已经不可追,娘娘还是把握现在吧。”韩朔伸手将人抱过来,压进床榻间,道:“臣从前不曾喜欢过娘娘。只觉得对不起娘娘。如今你我皆是成人,当不再计较那些儿女情长了。” 潋滟挑眉,学那戏里被抛弃的女子一样掩面唱道:“你这薄情的郎呀——” 韩朔失笑,眸色深了深,吻上她的耳垂。 缠绵间,外头有些细小的动静。听得潋滟浑身 一紧。咬咬牙,干脆随着韩朔的动作开始低吟,软绵绵的调子,带着令人骨酥的颤音,惹得韩朔动作更是急切。 “娘娘今天好生热情,是想臣了么?” “嗯。最近……最近宫里事情多,我想着,若是现在你我还在一起,我应该不会那么累……啊!”低低地叫唤了一声,潋滟媚眼如丝,身子越发缠着韩朔,粉红的舌头轻轻戏弄着他的喉结。 “娘娘,今日要是回去走不了路,可不是臣的罪过。”韩朔沙哑了嗓子,眼里看着这妖精,其他的当真是什么都不知道了。说完动作便像是失去了克制,疯狂地开始掠夺。 潋滟说不出话了。闭着眼睛努力让自己的心安静下来。身子再怎么浮沉,心总是要保持平静的。 “咔。”一声不大不小的声音在外间响起。潋滟反应极快,一口咬在了韩朔的耳朵上。韩子狐一震,死死地抱着她,身下一阵阵的激浪翻涌,无暇顾及其他。 竟也就这么躲过了一劫。 潋滟皱眉按了按自己酸疼的腰,心道,果真是天下男儿都不过红颜这一关。聪明如韩朔又如何,还不是会中计。虽然这美人计只有欲没有爱,但好歹也是成功了。 “真是……”韩太傅低声呢喃了一句什么,退出潋滟的身子,拥着她闭了一会儿眼。 估摸着那人应该得手了,潋滟微微一笑,撑起身子道:“太傅这懊恼的声音是怎么了?” 韩朔睁开眼睛,瞧着她不说话。 他刚刚竟然有些意乱情迷了。以往与她缠绵,心里大多想的是明媚,上次喊潋滟也不过是为着看她失神。而这一次,他心里竟然完完全全的。没有了其他人,只有她。 这感觉就像很多年前被她那一双眸子迷惑了一样,很是让人恼怒。 “果然是一场欢爱散尽,最冷不过郎心。”潋滟啧啧两声,想下床,腿却有些软,竟重新跌了回来。 韩朔低笑,长手一捞,又将人扣住:“娘娘今晚别急着走了,再陪臣一会儿吧。” 复苏的欲望又重新将人占领,潋滟有些惊惧,却被压得死死的,不能动弹。 “臣早就告诉过娘娘了,男子都是以下身思考,经不起半分引诱。”狐狸笑得双眼眯起,道。 潋滟暗骂,用下身思考的,那都是禽兽。韩子狐果然是和禽兽没什么分别的! “可拿到了?”休语看着漆黑的夜空,低低地问了一 句。 有一颗石头被丢在了地上,细微的一声响,也算是成功了的信号。休语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背后也出了一层冷汗。不知主子在里面是怎般情状,但是好歹东西到手,也不算白来。 潋滟回宫洗漱之后。躺在床上是半分也不想动,可是想起那事儿,她还是叫含笑放下帘子,让那人进来禀报情况。 “娘娘所要的东西,草民已经拿到。”黑衣人跪在外间,将手里的一张信纸递给了休语。 休语转呈给潋滟,她接过看了看,事先写好的信上,被盖上了红色的印鉴。“韩子狐”三个字很是清晰。 “没错,这便成了,大侠辛苦了。含笑,按之前说好的价格的两倍拿给他。” “是。”含笑点头。拿了金子出来,重重的一包,悉数放进黑衣人的怀里。 这是江湖上有名的神偷夜出,潋滟觉得花这价钱不亏,只要事成了,多给人些甜头也是对自己有好处的。 “草民多谢娘娘。”夜出声音里带了些愉悦之意:“娘娘爽快。以后有什么事,还是可以来找草民。草民这就先告辞了。” “好,多谢。”潋滟一笑,将折到信封里装好。等人出去了,才吩咐休语道:“明日让小桂子出宫一趟,帮本宫将此物送出去。” “是。” 那封信是她写的,却用的是韩朔的字迹和印鉴,要做什么,留待后说。 她的字是韩朔教的,自然也能仿他的字。她的心计也是韩朔教的,当然也能用来与他交手。 二更12点三更2点四更8点 第八十六章 百姓不食饭,何不食肉糜? 洛阳城中灾民渐多,夜晚路边都睡满了人。赵太尉上奏,以“灾民亦为大晋子民”为由,希望晋惠帝能设粥棚,搭草屋,救济苍生。 潋滟坐在帘子后头听他们商议,司马衷时不时地扭过头来看她一眼,见她点头,便跟着点头。 这已经是垂帘听政的模样了啊,潋滟心里忍不住叹息。也是正值大晋多灾多难,这些老匹夫才不同她计较。若是放在平时,定然是要被人参一本的。 “老臣以为,皇上也当上街去看看,体察百姓疾苦,也好叫他们知道。吾王善待黎民,是贤德之君。”楚啸天站出来道。 皇帝要出游,一般很是麻烦,光守卫的布置就要计划好几天。可是当下是收复民心的好时机,说什么也要去看看才好。 潋滟郑重地点头。小傻子也便跟着道:“好,就听国丈的。” 韩朔在一旁打呵欠,看起来颇为疲乏。这会儿听着,竟也没出言反对。 对内自然要安抚民心,这些琐事交给他们也无妨。他现在最在意的是外头,司马炎退守楚地,?王司马义在赵王司马博处逗留,司马勖守成都不动,司马绝尚在汝南。司马业倒是闲着无事四处跑。 裴叔夜他们几人分了三路。他与江随流一路去了司马炎处,晏秀和夏侯玉去了司马勖处,嗣宗一人前往赵地。这几人都是聪明的,他现在只等着六王重新大乱,好叫这江山洗一洗尘土。 “既然是去体察民情。仪仗就不用太过繁琐。”赵太尉拱手道:“用龙车和禁卫即可,也免落人口实,说我皇室奢靡。” “一切如太尉所言。”司马衷点头,回头又看了一眼潋滟。恰好那人正盯着韩朔打量,眼里尽是冷冷的颜色。 皇帝微微一哂,转过头去道:“朕肚子饿了,要不这件事儿你们就下去办吧,朕要和爱妃去用膳了。” 韩朔平静地朝皇帝行礼:“臣告退。” 其余几人没韩朔这样波澜不惊,赵太尉、包括后头站着的尚书令、廷尉等人,都是目光复杂地看了一旁的帘子一眼。 这位贵妃娘娘当真是好手段,皇上如今已经是越来越依赖她,幸而没叫她握了兵权,不然,这祖宗传下来的江山,怕是要毁在个女人手里。 潋滟不在乎他们的目光,朝皇帝勾勾手,他便高兴地走到帘子后头来拉着她问:“爱妃想吃什么?” “臣妾想吃胭脂鹅脯、香酥鹌鹑、梅花豆腐。”她笑 吟吟地念了几个名字。 帘子外头几人都变了脸色。虽然不能要求女人懂得太多民生疾苦,但是路有冻死骨,这些东西她也吃得安生? 楚啸天握紧了拳头,正待开口。却听得潋滟接着道:“可是如今百姓连饭都吃不上,宫里头却还有这么多好东西。皇上觉得,妥当么?” 司马衷一脸错愕,刚刚赵太尉说什么灾民多有饿死者,他没专心听。现在听潋滟说得一句“百姓连饭都吃不上”,他下意识地就道:”妥当不妥当倒是其次,爱妃,朕好奇,百姓吃不上饭,为什么不喝肉糜呢?” 大殿里一时安静。韩朔刚好退到门口,一只脚踏出太极殿,就听得这样一句。一个没忍住,就冷笑出了声。 傻子就是傻子,当真半点没有将家国百姓放在心里,愚昧无知又呆笨。这样的皇帝留着,还能做什么呢? 眼里划过一抹决然,韩朔跟着走出了太极殿,远远地还能听见几个老臣痛心疾首的声音:”皇上!皇上啊!” 潋滟被他这句话给气着了,直揉太阳穴。朝中重臣都在这里,他竟然能说出这样的话来!这下群臣可不都是要觉得他是个扶不起的阿斗了么? “皇上,粮食比肉低廉甚多,百姓连粮食都吃不起,又怎么吃得起肉?”想了想,潋滟深吸一口气,握着司马衷的手劝道:“皇上是一国之君,当先百姓之苦而苦,后百姓之乐而乐。出巡能让您看见百姓的现状,臣妾也希望您能下令,将宫中肉食悉数送出宫外,令人熬成肉粥,派发于灾民。” 司马衷好像也知道自己说错话了,扁扁嘴委屈地看了潋滟一眼,然后走出帘子对脸色铁青的各位大臣道:“朕错了,爱妃说得对,即日起宫中肉食,当全部送出宫外,做成肉粥给百姓。” 楚啸天看了帘子一眼,脸色终于好了一些,点头道:“皇上仁慈。” “朕,很多时候会不懂事。”司马衷沮丧地坐在椅子上,跟认错的孩子似的,朝着一众大臣道:“但是朕也想百姓安乐,江山稳定。只是朕比较笨……各位爱卿,莫要讨厌朕。” 可怜巴巴的声音。听得一众老臣怒火全无,只是心里有满满的无奈。为何这皇帝是个傻子啊,若是不然,以他的善良仁慈,做一个守成之君。足够了。 潋滟心里也软了软,想着毕竟皇帝不懂事,也是能原谅的吧。 中午回沉香宫用膳,小傻子喝着清粥,一句怨言都没有。 “皇上。要不要吃您喜欢的烤鹿肉?”一时兴起,潋滟笑眯眯地问了一句。 司马衷抬起头来,脸上的表情很是严肃:“爱妃莫要再说,饿死的百姓那么多,朕还说什么吃肉?” 潋滟被吓了一跳,怔怔地看着面前的人。他这样正经起来,像是神志很清醒,眼里还含着忧国忧民的情绪。恍惚间让她觉得以前看见的小傻子都是幻觉。 不过只是这一瞬,皇帝眉毛一抬就是一副破功的样子,眨巴着眼睛问:“爱妃。这个样子是不是就很有气势?” 一口气长呼出来,潋滟想起了,这是自己教他的,哪知道他还记着。 “爱妃,你怎么了?”皇帝看着她这吓得不轻的模样,担忧地问。 “无碍。”潋滟摆摆手:“臣妾只是想多了。” 正常人若是能装疯卖傻成这样,那也真的不是凡人。两年来她几乎时常能看见司马衷,他的小动作她都知道得很清楚。司马衷是真傻,不会有什么奇迹。 只是最近宫里来来往往的人好像多了些。高家人不仅是惦记着皇后的身孕,派了高氏的亲妹妹去显阳殿服侍,还顺带送了两个女子进宫,皇后让她安排侍寝,兴许是怕怀孕这几个月,高家恩宠易逝,想用新人固宠。 潋滟也不在意。让那两个女子封了美人,没事就陪在皇帝身边逗他玩。 除了女人,潋滟几次去太极殿的寝宫都会瞧见一些生面孔的侍卫,问皇帝是怎么回事,小傻子只委屈地看着她说:“不知道。” 兴许是韩朔派来监视的吧,潋滟皱了皱眉,也就任由他们去了。 过了几天,皇帝出游,潋滟得以乔装跟着出去。走出洛阳宫城几步尚算看得过去,但一进洛阳最大的贫民巷,那惨状就令人不忍多看了。 衣衫褴褛的孩子都饿成了皮包骨,有的手里拿着个缺口的碗,往空气里伸着,眼里没有什么神采。路边还有很多草席裹着的尸体,只露出一双没有穿鞋的脚,脏兮兮的全是污垢。 领队的禁卫军看不下去了,连忙让人调转龙车往正常的街道上走,那边虽然也有很多灾民,可是没有这样可怕。 “皇上,臣妾想继续往里看看。一会儿再回来,您跟着他们走就是了。”潋滟死死地盯着那些尸体,低声朝皇帝说了一声,便停住了脚,没有再跟着龙车走。 司马衷惊慌地伸出一个脑袋来,想喊潋滟,却被一旁突然冲过来的灾民给吓得 缩了回去。 “皇上开恩呐!开恩呐!”灾民们看见龙车,都激动地跪下来磕头,哭声四起,还有好多人要去扑那龙车。被禁卫拦住了。 潋滟被突然涌上来的人群挤得东倒西歪,周围的气味都不太好闻,可是她侧头看着那一张张脏兮兮的脸,心里涌上的只是无边无际的悲切。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黎民何其无辜,要被这一场场权欲之战弄得颠沛流离,丧命异乡。他们也是想活下来的,眼里有对生的渴望。只是这世道不叫他们活下去,活不下去了啊! 有人推了她一把,潋滟一个踉跄,差点要跌在地上。 一只手穿过人群,紧紧地拉住了她,将她带到一个空处站着,脸上的表情万分嫌恶。 “你身上弄脏了。”韩朔皱眉。 潋滟低头看了看,她穿着一身胭脂色的宫女衣裳,上头被蹭了些泥痕,还有小孩子的手印。 “太傅向来爱干净,既然知道奴婢脏,又拉奴婢做什么?”潋滟抬脸冲他挑眉,很是得意洋洋的模样,一扫方才的沉郁。 韩朔黑了脸道:“不过是顺手,你有这么好的闲心要继续往这贫民巷中走,我就不可以有么?” 潋滟摸着下巴看了他一会儿,扭头看着路边那些瘦巴巴的孩子,道:“可以,你是当朝太傅,自然什么都可以。不过我想去给那边的孩子们买些馒头,不知道太傅愿不愿意来搭把手?” 3更2点4更8点_(:3」)_明天也是四更,bubblyface土豪同学又给了马车 第八十七章 怜天下苍生,埋六尺荒土(猫咪归来马车加更) 韩朔用一种很古怪的眼神看了她许久,再扭头看看街边大大小小不少于五十个孩子,迟疑地又问了一遍:“你是认真的?” 潋滟点头:“太傅有何疑问?” 她今天是带了不少银两出来的,去包子铺能买几百个包子了。能让这些孩子每人吃一个,也算是一件好事。 韩朔轻声笑了出来,摇头道:“你想事情,一贯如此简单么?莫说有包子会引得人争抢,造成混乱。就是你将包子塞到每个孩子手里,也怕是会被其他人抢去了。届时不止娘娘你,恐怕我都要被连累,被灾民围堵不得出了。” 这些都是饿了多久没见过米面的人,附近的包子铺都不敢大开其门,怕被哄抢。这丫头倒是想得好,以为她派发,这些人就会乖乖排队站着领么? 潋滟沉思。似乎韩朔说的有道理。 可是眼睁睁看着这些孩子靠着墙壁无力地坐着,她什么也不能做么?官府要派发粥还要等好一阵子,这段时间里,不知道多少人要被饿死了。 眼珠子一转,她心里有了主意。扭头对韩朔道:“太傅,可否听奴婢一言?” 韩朔斜眼看她。 潋滟足尖踮起,凑到他耳边,嘀嘀咕咕地说了一阵子话。韩朔的脸上先前还是漫不经心,后来便是震惊。接着哭笑不得:“娘娘,这太胡闹了。不过是一些灾民罢了,用得着费那么大的劲儿么?还是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太傅喜欢眼睁睁看着他们去死?”潋滟看着离她最近的一个小姑娘,皱眉道:“虽然是有些胡闹,但是也能救了好多性命。” 洛阳城里有一个地方有很大的空间。而且管饭,里面的人,也不敢放肆。 洛阳地牢。 把这些孩子抓起来且关地牢里好了,让他们吃饱饭,再放出来。 这法子很荒谬。韩朔是断断不会同意的。洛阳城里流浪的孩子也不少,地牢估计都关不下那么多。况且这么大动静,定然是要引起朝臣非议的。 潋滟哼了哼,抬脚往前走。司洛府正在按照皇命熬肉粥,可是全城灾民少说也有千人,前头的热粥刚出来就没了,后面的又要等上许久。有孩子在路边饿得哇哇大哭,母亲在一边无助地抹着眼泪儿。 “真是。”潋滟嘟囔一声:“光哭有什么用,得寻法子让自己活下去才对。” 韩朔闻言,看了她一眼。潋滟抬眼四处看着,身子绷得有点紧。 “娘娘也会同情弱者?”他笑。 潋滟轻嗤一声,淡淡地道:“弱者不值得同情,只是看着可怜,也只是可怜而已。本就弱小了,为什么不想办法让自己过得好一些?你瞧那对母女,女子还是四肢健全,为什么不去洛阳城里找个杂活儿,厨娘也罢洗衣娘也罢,总是能过活的。 还有那边的老叟,旁边的儿子都死了。那棉衣还穿在尸体上头做什么?自己快要冻死了,还顾及着个尸体有没有暖和不成?” 一边嘀咕,步子却是慢了下来。前头有一个女人死了孩子,正嚎啕大哭。寒风瑟瑟的街上,没有人理会她。她哭得很凄惨,也很直接,没有什么掩面的动作,而是直接面朝皇天,张嘴而嚎,悲哭声声。直达天听。 潋滟冷眼看着,停下了步子,突然转过身,往来时的路跑去。 韩朔微微错愕,不知道她又怎么了。停下脚步回头看,潋滟跑得很快,像是去追赶龙车去了。 “本就弱小了,为什么不想办法让自己过得好一些?” 这句话在他耳边回响,韩朔莫名地觉得心里有点紧。 哭声充斥了街道,他想了想,没有去追她,而是继续往前走。 苍生真是如同蝼蚁般低贱,遭逢乱世,便如无根浮萍,被雨水打得支离破碎。 司马衷不适合继续坐在那皇位上,他只会是傀儡。不是他的,也是其他哪个乱世之王的傀儡。这江山,是他一手稳固起来的,只是韩姓名不正言不顺,才只能屈居人臣。他的父亲是与楚啸天一样糊涂愚忠的人,他可不想继承他的遗志,继续看这山河破碎下去。 等这一场硝烟过去,他终是要坐上那张龙椅,俯瞰这天下。那时候,必会修补这旧山河,让百姓幼有所教,老有所养。晋朝,也该有个新的开始。 “都抓起来!”后头突然一阵骚动,有兵器磕碰的声音传来。韩朔回神,侧身去看。不知哪儿来的禁军,冲入了这一片贫民巷,遇见单独的孩子,上前便抓了起来。 周围的人瞬间都惊慌起来,没有力气的人也撑着身子想看发生了什么事。有的孩子被吓哭了,抱着柱子死活不肯跟那些禁军走。嘴里还哭喊着:“不要抓我!不要抓我!” 禁军凶恶,为首的一人站出来朗声道了一句:“官府有令,将贫民巷的灾民统统抓起来关进地牢,带走!” 众人一时摸不清头脑,但是官兵力气大。又有刀剑在手 ,有力气能逃的人瞬间都逃走了,剩在巷子里的,便都是些老弱病残,以及没有爹娘的孩童。首领一挥手。身后的禁军便将人抓起来,用绳子困住手。 “为什么,为什么啊,这是以何种名义,要抓我们?”有半残的男子坐在地上喊道:“我们也是大晋子民,官府就是要这样对待子民的吗!” 韩朔皱眉,潋滟还是这样做了,简直是胡闹!这样的法子说出去,没有人会领她的情的。 “还问为什么?”带头的人道:“刚刚有身份尊贵的人微服来这里,却不知道被谁摸走了钱袋。皇上大怒。只抓走你们盘问,还算便宜了你们!” 哭喊声又涌上来,韩朔站在一旁,听着那禁卫说的话,沉?了。 她竟然这样说,倒也算名正言顺。只是终究有些不近人情,难免被人唾骂。这里现在留着的人都是连粥也无力去抢的人。她分明就是同情这些人,却偏要选这凶巴巴的法子。当真是…… 贫民巷里的人七七八八地都被带走了。牵成一串带去地牢,路上围了好多人指指点点。 “这是怎么啦?好端端的抓这些人干什么?” “你没跟着龙车去瞧热闹啊?听说那位沉贵妃今儿个也跟着出来了,结果被这些灾民偷了钱袋子,气得给皇上告状了。皇上便下令,将这些人都抓进地牢里去。” “我说,这娇滴滴的娘娘跟出来干什么?街上本来就乱,被偷了东西怎么还拿灾民撒气?真是贵人!” “嘻,有什么稀奇。听说这贵妃娘娘如今可是只手遮天呢。” 众人议论几声,颇为同情,但是没人上去跟禁卫理论,更没人肯让出手里捏着的粮食,收留一两个灾民。 韩朔目光深沉地看着,领头的禁卫也看见他了,远远地行一个礼,便跟着往地牢去了。 “玄奴。”过了好一会儿,他开口,身后一个影子慢慢地走过来。 “主子?” “让人来,将这巷子清了吧。尸体都找人埋了。留久了,也难免出什么疾病。” 玄奴有些意外,抬头看了自家主子一眼,随即垂下头:“是。” 主子竟然也会做这些事,他原以为他除了正事之外,其他的都是不关心的。 韩朔走出了贫民巷,外头街上要热闹一些。龙车已经绕到城南去了。他想了想,还是转身往皇宫走。 潋滟走在龙车旁边,听着 街上百姓的议论,头也没低着。就平静地迈步。不少人往她这边看,却不敢确定她是不是传说中的那位贵妃娘娘。 周围有许多其他的宫女挡着,皇帝掀开车帘一角,小声问她:“爱妃,为什么他们要骂你?” 刚才下令抓灾民,似乎有很多人很愤慨。入耳的都是什么“妖妃”之类的词。而沉心也只是??地走着,神色里没有一丝不开心。相反,她心情不错。 “皇上,很多时候人们都会因为一些事,讨厌一个人。哪怕那人他们压根不认识。”潋滟道:“臣妾觉得没什么大不了。人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司马衷似懂非懂地点头,放下帘子继续老实坐着。 “皇上!草民有书要上,望皇上开圣听,闻民意!”前头突然跑出来一个人拦了圣驾,跪在大路中间举起一纸书。大声道:“求皇上亲朝政,远妖妃,除佞臣!” “大胆!”前头的宋渝怒喝一声,刀剑出鞘,直指那人咽喉。 皇帝连忙捞开帘子看热闹,潋滟压下帘子,小声叫他不要动。 “今日就算是丧命于此,草民也要说!”那人昂首挺胸,大有视死如归的豪气:“楚氏潋滟宠不得!韩氏子狐信不得!大晋江山乱不得啊!” 周围人都是倒吸一口冷气,潋滟挑眉,抬手示意后面的人都不要动,然后走出仪仗,走到宋渝身后去。 “宋统领,把刀拿开吧。”她道:“这话听着有趣,本宫想听他继续说下去。” 穿的是宫女的衣裳,但是这凛然而出的气势,不难让人猜出身份。 前头跪着的人目光陡然凶恶。 四更8点哟tt周一也有四更,mi0shang的马车为大家做贡献_ 第八十八章 拦路十年约,惊恐得真相(猫咪归来马车加更) “既然自称本宫,想必这位便是沉贵妃娘娘。”跪着的人眉目清秀,约莫不过十四五岁,却是一身正气凛然的模样,死死瞪着潋滟道:“惑主之人也还敢出来,站在这光天化日之下么?” 百姓哗然,都争先恐后去看潋滟的模样。前头的宋渝微微皱眉,想帮她挡着一些,可是身后的女子竟然一点也不慌张,坦然上前两步,看着地上的人问:“你拦御驾,就是为了说这些话?” 少年背脊挺直,昂头道:“草民之言若能上达天听,虽死尤荣!” 潋滟点点头,微笑着看着他又问:“你为何说我是惑主之人?” “垂帘听政。牝鸡司晨。你楚氏利用皇上宠爱,干预朝政,亲近佞臣,同流合污。置大晋江山于不顾,弃灾民百姓如泥土。这还不叫惑主之人?”剑眉紧皱。这人声音清脆,一字一句都清清楚楚:“容颜再美又如何,心无净土,照样丑陋如地狱饿鬼!” 周围之人暗自叫好,虽然很多人不知道此人之言为何意。但是百姓多愚昧,就觉得这般有胆有识,敢同权贵叫板的人是英雄。民间流传关于沉贵妃的言论,多为负面,以讹传讹。便更加夸张不实。但是作为茶钱饭后的谈资,也不会有人去证实。 地上跪着的少年说完这番话,也觉得自己大义凛然,虽然跪着,也依旧高昂着头。 潋滟不觉得气恼。倒觉得有些好笑:“有空来骂本宫,不如回去读书。你以为拦御驾就能成全你的大义?放在平时,你刚刚就该身首异处,平添洛阳街上一条冤魂,再无其他任何用处。” 伶牙俐齿,也没有一般深宫女子的娇弱之气。潋滟睨着这少年,眯着眼睛道: “本宫妖媚惑主又如何?你且先站得高了,才有资格参本宫一本。这会儿胡乱大叫,扰了圣驾清净,也阻了皇上继续体察民情。到底还是个孩子,本宫今日可以不追究此事。你大言不惭,说什么‘楚氏潋滟不可宠,韩氏子狐不可信’,那么至少,你要凌驾于我二人之上才行。” 宋渝一怔,有些讶异地回头看着潋滟。被人这样当街辱骂,她竟然也不恼,还要放他一条生路么?那方才为什么又要因为一个钱袋,将那么多灾民关入天牢? 禁卫将刀戟都松开,那少年呆愣地看了潋滟一会儿。刚回过神来,面前的女子便已经转身往龙车的方向走了。 “我不会感激你的!”孩子脾气一上来,梗着脖子冲潋滟吼:“如你所言,十年之后我必定凌驾于你二 人之上,一清君侧!” 宋渝脸色一沉,眸子里带了杀意。前头的潋滟却回过头来,看着他微微一笑:“十年之后再言不迟,就怕你话说得好听,最后泯然众人矣。” 少年死死地盯着她,闷了一会儿道:“草民方临桓。十年之后,必践今日所言!” 说完起身,将那一纸长书铺地,转身离开了。 潋滟没理会地上的东西,转身坐上龙车去,与小傻子并排,然后吩咐道:“起驾吧。” “爱妃不看看他写了什么吗?”小傻子好奇地问。 潋滟漫不经心地靠在他的肩上,淡淡地道:“若是他十年之后还活着,当面再写也未必不可。现在看,那上头定然全是空泛大论,落不到实处。” 司马衷不解:“爱妃怎知道?” “拦御驾的行为就很不妥当,你还能指望他写出什么治国良策?”潋滟嗤笑:“自己的性命都不晓得保全,还将名讳公之于众。就算臣妾不计较,他当韩太傅是好惹的么?愚蠢之极。” 皇帝跟着点了点头,继续隔着纱帘看外头的情景。巡了洛阳城一圈,城中灾民渐少。有的是因为躲避抓捕,有的是去城北排队领肉粥了。 黄昏时分,圣驾回宫。潋滟先去了一趟地牢。 宋渝已经派人吩咐过了,所以地牢被清扫了一遍,尚算干净。十几个灾民挤在一间牢房,虽然有些拥挤,但地上铺着稻草,也算暖和。狱卒给灾民派发了肉粥,接了上头吩咐,也不敢任意打骂,就当是多养了些人在里头。 一些孩子妇女刚进来还战战兢兢嚎啕大哭,但是很快他们便发现,地牢里比外头好多了,温暖又有吃的,还有大夫时不时地来给他们看病。 有的人迷茫了,大晋的地牢都是这般的好去处么?早知道他们就早些进来了,还抵抗个什么? 潋滟在暗处站了一会儿,觉得没什么不妥了,便吩咐牢头:“若是他们有人想走,也不用拦着。就让他们走吧。” 牢头连连应是,心里却奇怪得很。不过他聪明地没有多问,只依言吩咐了下去。 回到宫里,潋滟先去换了衣裳,小皇帝说想回太极殿拿东西。一会儿便来寻她。潋滟应了,刚换好一身宫装,却有人急急忙忙地来了沉香宫:“贵妃娘娘!贵妃娘娘!皇后娘娘动了胎气,您快去看看啊!” 休语听着,皱眉道:“这才几个月。怎么就动胎气了?皇后娘娘好 端端在显阳殿,门都没出,怎么回事?” 含笑替潋滟慢悠悠地挽好发髻,才推门出去道:“知道了,我家娘娘一会儿便去。” 门外站着的是显阳殿的宫女,急得直跺脚,却看着含笑波澜不惊的脸,没有丝毫办法,只能在一旁候着。 潋滟扶着休语的手出来,看着那小宫女问:“今天谁去过显阳殿?” 小宫女急声道:“今日只有茹、贞两位美人侍奉在皇后身侧。申时的时候韩太傅入宫,求见过皇后娘娘,他走后没多久,娘娘就说肚子疼,这会儿也还一直疼着,就等着贵妃娘娘您回来。” 韩朔入宫了?潋滟皱眉,高氏又不傻,怎么不晓得防着他一些?那孩子要是没了,也可惜了司马皇室的血脉。 “本宫知道了,这便赶过去。”坐上肩舆,潋滟吩咐含笑:“去将宫里那柄安胎如意带上。” “是。”含笑颇有些不情愿,心里还记恨着上次皇后将自家主子打个半死的事情呢。不过娘娘的吩咐,也只有照办。 到了显阳殿,宫人都在门口站着。潋滟踏进主殿,就见皇后在帘子后头躺着。很是虚弱的模样。 “沉贵妃,本宫有话要同你说,其余人,先退下吧。”高氏的声音有气无力,挥了挥手,身边帮她捏着腿的两位美人也便行了个礼,退了下去。 潋滟挥手,休语便也跟着一起出去了。殿门合上,高氏便朝她招手:“沉贵妃,你进来。” 声音听着都透着疲惫,潋滟很好奇地走进去,抬眼一看皇后,吓了一跳。 那张脸当真是惨白,倒不是虚弱,看起来更像是被什么给惊了,积郁于心,眼神都黯淡了不少。 “皇后娘娘,您这是怎么了?” 高氏示意她坐下,打量了潋滟半晌,轻声问:“你可还记恨本宫。当初差点置你于死地?” 这开场之语有些诡异,潋滟古怪地看了高氏一会儿:“臣妾说不记恨,怕是连臣妾自己也不信。娘娘有什么吩咐,可以直说。” 瞧着这模样,估计是韩朔来说了什么吧。但是如今高氏有龙种在身,地位固不可动,有什么话可以把她吓成这样? 皇后叹了口气,扭头看向一旁花瓶里的梅花,轻声道:“本宫随皇上登基而入宫为后,这么多年陪在皇上身边。要说感情有多少,当真是如鱼饮水,冷暖自知。可是本宫这身上系着的,是高家的荣宠。这孩子高家必须要, 本宫也必须生。” 潋滟安静地听着。没有插嘴。 “皇上也该是要有个孩子了,若是没有太子在下头顶着,司马皇室的江山,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改了姓。”高氏继续道:“你是聪明的,应当也明白,这孩子有多重要。” 潋滟点头,心里忍不住想,难不成是韩朔威胁皇后要除掉这个孩子,皇后找她保胎来了?这孩子的确重要,她也会尽力保着她生下来。这分明是一开始大家都心有灵犀的事情。 “本宫相信你,所以,本宫打算将高家的荣宠与将来司马皇室的命运,统统交到你手上。”高氏目光里突然迸发出光芒,伸手拉住潋滟的手,表情有些狰狞,吓了潋滟一跳。 这……这是当如何? 皇后的动作很缓慢,却是像下了很大的决心,闭着眼,将自己身上的宫装解开。 大殿里的空气有那么一瞬间的凝滞,潋滟呆呆地看着皇后肚子上绑着的一小块东西,有些不明白。 “这是什么?” 皇后凝视着她,一字一句地道:“这是软锦,里头缝着硬布,不经意地碰着,就像是肚子一样。” 潋滟脸色变了变。 “这东西日后会随着月份,慢慢地越来越大,到八月的时候会早产,变成一个男婴。”高氏惨淡地笑了笑:“沉贵妃,你明白本宫是什么意思么?” 下意识地倒退一步,碰得后头的花瓶晃了几晃。潋滟张嘴,喉咙却像是被堵住了似的,说不出话来了。 明天还是老时间四更qaq先还bubblyface的两更马车加更哟。【注:南瓜马车是指书封面页下面的打赏道具】 第八十九章 皇室血脉混,朕想与你生 皇后竟然是假孕?怎的会是假孕!若是被人揭穿,别说是高氏,连带着高家满门都是要被牵连的。而现在,她竟然将此事告诉自己,也不怕她转头就让人揭穿了她,以此害她丢了后位么? “本宫知道你定然有很多问题想问。”高氏合上衣服,整理了一番仪容,沉声道:“但是当前,你得先替本宫想办法,防住韩太傅。” 潋滟听得笑了一声,脱口而出:“娘娘为何这般笃定,臣妾一定会选择帮您?您不是说臣妾与太傅有私情么?按理来说,臣妾应该帮太傅才对。” 皇后脸上没多少担心的表情,听她说完便摇头道:“不会的,先前也许是本宫错看了。你是楚家的女儿。楚将军一心为国,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可以放弃。你有那样的父亲,应该也是一心为国之人。” 这句话听不出是褒是贬,潋滟轻笑一声,没作回答。高氏想假孕争宠夺权。还觉得自己会帮她,当真是让她觉得疑惑。 “今日韩朔进宫来见,不知为何,似乎是知道本宫的身子是假的,旁敲侧击地说了一些话。”皇后捂着肚子继续道:“若是叫他拆穿本宫。不止是高家要遭殃,司马皇室的后路更是没了着落。沉贵妃是知轻重的人,应该不用本宫多做提醒了才对。” 韩朔就跟鬼一样,什么都知道。她这身孕瞒得滴水不漏,宫里所有御医都只会说她的确是怀孕了。却不知韩朔从哪里看出了破绽。笑吟吟地来问她一句:“娘娘知道大晋律法里关于皇室血脉的律法是什么吗?” 大晋律法,混淆皇室血脉者,诛九族。 她今天是被吓了个够呛,若是韩朔寻着什么机会证实了她的确是假孕,那么高家就完了。当真是完了。 这宫里能帮到她的只有一个楚潋滟,虽然先前结过仇,但是她也只能求助于她。 “娘娘今天定然是累了。”潋滟微微一笑,像是根本没听见皇后说了什么一样,将毯子拿起来盖在高氏的腿上,然后道:“多休息才能养好胎,臣妾就先告退了。” “沉贵妃。”高氏这才有些慌了,楚潋滟这是什么意思?她赌错了么? “船到桥头自然直。”潋滟边往门口走边道:“走到桥头了再说吧。” 打开门出去,潋滟喊过休语来,一齐往外走。点枝站在外头,恭恭敬敬地朝她行礼:“恭送沉贵妃娘娘。” 高氏在殿里呆坐,心下越发难安。怎么楚潋滟会是这种态度,到底是帮她 还是不帮?万一这女人当真心里只有她自己的荣宠,那岂不是更连累她高家提前遭殃? 潋滟回去沉香宫,慢悠悠地喝了一杯茶,再看了一卷书。估计高氏快急得团团转了的时候,才提笔在纸上写了一个字,让人送去显阳殿。 “帮。” 高氏捏着这字,整个身子都软下来了,趴在床上喘了好一会儿的气。脸上慢慢恢复了血色。 肯帮就好,肯帮她,她和高家定然就能躲过这一劫! 次日,韩朔进宫,在太极殿与皇帝说话。 “臣最近在看大汉的后宫秘史,颇为有趣。”韩朔站在殿里微笑着对司马衷道:“皇上可知后宫嫔妃争宠惯用的伎俩是什么?” 皇帝一脸好奇:“太傅,你怎么会有空读那些书?朕以为你只会读《战国策》一类的书啊。” 韩太傅脸上一?,轻咳两声道:“皇上,臣说的是嫔妃争宠的伎俩,臣平时看什么书。这不是要紧的事情。” “哦。”小傻子点点头:“是什么伎俩?” “臣读到一段假孕争宠的记载,很是有意思。”韩朔勾着唇道:“不过想起如今皇后娘娘也怀着身孕,臣觉得,皇上是不是该找一些名医给皇后看看,以免宫中御医年纪大了,诊断上出了什么差错,也让皇室出了假孕争宠的戏码。” 假孕?小傻子想了想,这是指皇后怀孕是假的么?那多好啊,他要去和沉心生一个,不立皇后的孩子。 “太傅说的是。” “臣正好识得洛阳一位有名的神医,他是华佗的后世人,名唤华启。皇上既然允了,那臣便让他给皇后娘娘诊脉一二。” 韩朔微微躬身,手往后打了个手势,殿门口就有一个背着药箱的人走了进来,在御前跪下。 “唔,诊脉啊,好啊。贵公公,你去将皇后请来吧。”皇帝扭头对身边的人道。 “是。”贵公公领命下去,正要跨出太极殿,就听得外头一阵笑声传来。 有暗香盈鼻,美人从面前扫过,双靥盛笑,进去便盈盈拜地:“臣妾给皇上请安,恭祝皇上大喜。” 韩朔眉头一跳,看着地上跪着的潋滟,微微抿唇。 “爱妃来啦。”小傻子才不管什么喜不喜的,看见沉心他便开心,走下来亲自扶起她:“今日似乎甚为开怀。” 潋滟笑得花枝乱颤,捏着皇帝的手就道:“臣妾怎么 能不高兴呢?皇上当真要有太子了啊。臣妾是来报喜的,皇后肚子里的,多半是个男孩儿。” 皇帝听得一头雾水,这才几个月,怎的就知道怀的是男是女了? 韩朔长身玉立,在一旁看着潋滟笑够了。才开口问:“贵妃娘娘哪里知道的消息,为何皇后怀的就是太子?” 潋滟眼角扫过去,带着万分的风情,笑眯眯地道:“昨儿先帝托梦于皇后,说他肚子里是大晋将来的国君。这可不就是太子么?先帝托梦,这是皇上也不曾有过的荣光,皇后今儿一大早就传了臣妾过去,告知了臣妾。臣妾这才来说,皇上大喜啊。” 大晋很相信托梦一说。家里有什么人去世了,总是会托梦来的。而先帝托梦,无异于给了个圣旨,这是十分重要的事情。 小傻子听着,也不是太高兴,只是看着潋滟笑,他就跟着笑。 “既然如此,便是喜事。”韩朔瞧着潋滟,目光深邃:“那便更要请皇后过来,让华神医为她瞧瞧。能开些保胎的方子,也是为将来的太子好。” 托梦这种事张口就能来,韩朔是不信的。更何况是从潋滟的嘴里说出来,他就更不信了。 潋滟微微勾唇,看了看外头的日头,算算时辰,笑得更开怀了:“太傅不要急,本宫还有后面一件事儿没有说呢。” “哦?”韩朔拱手:“娘娘请说。” 潋滟抱着司马衷的胳膊,眯着眼睛道:“先帝在梦里还说想让皇后去皇陵,带着太子去见见列祖列宗。皇陵龙气最厚,有利于皇后成功生下太子。所以在太子出生之前,皇后都不会回来了。” 韩朔脸色一沉,死死地盯着她。 “哎?那朕可以不用去显阳殿陪着皇后了?”皇帝看着潋滟问:“她已经走了么?” “嗯。”潋滟应着她,眼睛却看着韩子狐:“是啊,已经走了。此事在今天一大早就知会了楚将军、赵太尉和中书省的部分官员。等会儿皇上只需一道圣旨诏告天下。说皇后前往皇陵为国祈福便可以了。” 她昨晚就让皇后动身了,高家人将她带出宫,现在怕是已经接近皇陵了。而今早出宫的那辆马车只是摆个样子,韩朔就算要去追,也是追不上的。 留皇后继续在宫里,早晚被韩朔揭穿,还不如送她离得远远的,才最安全。 韩朔看了潋滟好一会儿,声音冰冷如雪:“娘娘当真是为国为民,用心良苦。” “太傅过奖。”潋滟抱着皇帝笑,背上却出了一层冷汗。韩朔的眼神实在可怕,她怕今日这一招不一定能当真逃得过。 “如此一来,这脉就没法儿诊了,倒是劳烦神医跑一趟。”韩朔侧头看着华启:“辛苦。” 华启拱手道:“不敢当。” 司马衷看着华启,想了一会儿突然道:“朕有事要问神医。” 潋滟跟着看过去,神医?不过是一个看起来挺瘦弱的男子啊,这是哪门子的神医? “皇上请问。”华启恭敬地道。 “朕想和沉贵妃生一个孩子,可有什么药方子可以用么?”司马衷眨眨眼,语气很是真诚。 潋滟一怔,接着脸上泛红。手下一用力,狠狠地拧了他一把。 “哎哎哎。”皇帝委屈地看着她:“爱妃掐朕做什么?朕就是想和你生孩子啊,皇后的孩子,朕不喜欢的。” 韩朔面无表情地听着,袖子里头的手却慢慢握紧。 “皇上,这种事……问神医做什么?”潋滟心虚地不敢去看人了,低着头咬牙道:“回去说不行么!” 司马衷扁扁嘴,又看看华启。华启倒是一脸坦然,道:“皇上想得子,方法有很多。草民这里有求子药方一份。赠与贵妃娘娘。” “多谢神医。”潋滟咬牙笑着,不敢多留了:“那请神医去写方子吧,本宫先回去了。等会儿派人来取。” “朕等会儿帮你拿过去。”皇帝拍拍胸口道:“爱妃你等我。” “好。”潋滟撑着笑意,快速地退出太极殿,一眼也没敢多看韩朔。低头就出去乘上肩舆。 二更12点,三更2点,四更8点qaq周末看文的人好少 第九十章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路上心里还是乱跳,潋滟难得地脸红了许久,捂着心口半天没回过神。 “娘娘这是怎么了?”休语看得好笑,打趣地道:“少见您露出这般女儿姿态。” 潋滟瞪她一眼,坐直了身子:“没什么,赶紧回去吧。” 她以为自己已经放开了呢,没想到听到小傻子那么一句话,还是会觉得羞怯。生孩子,她已经没有那个资格给皇室生孩子了。这副肮脏的身子,用到最后,就该被舍弃了。 正了正心神,潋滟开始计划着要怎么防着韩朔对皇后动手。另外江随流已经到了楚地,小桂子的信估计要过几天才能送到。六王战火初停,不知道接下来会是个什么局面。她根本没空闲去想其他的事情。 韩朔站在太极殿里,看着华启跪在地上写药方。眼神淡淡的,让人猜不透心思。 “皇上。”他轻声开口。 皇帝本来蹲在华启旁边看他写,闻声连忙走过来:“太傅有何事?” 韩朔笑了笑,问:“皇上想与沉贵妃生孩子?那若也是皇子,皇上会废了皇后的太子。改立沉贵妃的孩子么?” 司马衷歪着头想了一会儿,道:“也未尝不可,朕更喜欢沉心的孩子,定然同她一般漂亮。” “皇上喜欢沉贵妃?” “喜欢啊,当然喜欢。”小傻子毫不犹豫地点头:“朕想与沉心白头到老的。想在以后,都一直同她在一起。” 多深情的傻子啊,韩朔心里嗤笑。白头到老?曾经也有人与他许下白头之盟,拉着他的袖子小声地道:“子狐,明媚会陪你到白头的。” 可是呢。人还不是没了。白头,哪有那么容易。 “皇上如此宠爱贵妃娘娘,也是贵妃娘娘的福气。只是……”韩朔想了想,将皇帝拉到一边,低声问他:“皇上想怎么与娘娘生呢?” 司马衷看着韩朔。老实地道:“柔妃以前还在的时候,教过朕…床笫之欢,说是那样就可以生孩子。朕没有和沉心试过,回去试试便可以了吧?” 柳柔则原本就是韩朔派去皇帝身边诱惑他的,教授鱼水之欢,也是柔妃的任务之一。 韩朔对皇帝提起的这个女人没有丝毫怀想,只是眯了眯眼睛,看了傻子一会儿,突然神秘兮兮地拉着他道:“皇上,您错了,孩子不是那么生的。柔妃以往大概也都是骗您,所以她最后才落了那么个下场。” 司马衷 眨眨眼,看着韩朔一脸痛心的模样,单纯地问:“那孩子是怎么生的?” 韩朔很正经地告诉他:“皇上与贵妃同榻而眠之时,当在你二人中间放一碗水,要保证这一碗水不倾倒,第二天早上让贵妃将水喝下。再加上神医的药,娘娘一定能够怀上皇子。” 华启闻言,手下一滑,一张药方子就给毁了。他忍不住回头看了韩太傅一眼。这样的生子之法,还当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皇帝很认真地思考了一阵子,道:“太傅说的法子甚为新奇,朕回去便试试,好让沉心早些得子。” “臣也盼着贵妃娘娘早些得子。”韩朔微微一笑,拱手作礼。 当天晚上,司马衷真的照做了,拉着潋滟兴致勃勃地躺上床,小心翼翼地往中间放一碗水。 “皇上这是做什么?”潋滟看着。不解地问。 “嘘,爱妃快睡觉。”司马衷食指往嘴唇上一压,神秘兮兮地道:“太傅说这样是可以生孩子的,这水咱们都别碰,第二天起来给爱妃喝了,就会有皇子了!” 潋滟:“……” 这种话,韩朔怎么说得出来的? 哭笑不得地与他一同躺在水碗的两边,潋滟闭上眼睛,心想小傻子真是太好骗了。 远隔千里的楚地,江随流与裴叔夜正一起走在街上,慢悠悠地往楚王府而去。 “始真,韩朔曾经问我,你为何投奔楚家。”裴叔夜望着前头熙熙攘攘的人群,突然开口道:“这一路上都是沉默,其实我也想问,你…要与我为敌么?” 江随流一笑,很是风流地道:“太岳兄哪里的话,你我自幼交好,只不过如今立场不同罢了。谈何为敌?私底下你我还是友人,若当真遇上针锋相对之时,也只是各为其主罢了。” 裴叔夜微微皱眉,停下脚步,一袭黛青长衫被风吹得微微扬起。 旁边的人继续往前走,像是没有意识到他停下来了一样。茶白的袍子衬着那一头黑发,很是潇洒。 他与始真,什么时候这样疏远了?裴叔夜苦笑,想起往日始真一脸坦荡地与他同游饮酒,心中忍不住感慨。 当真是要,道不同不相为谋么? 可是他不愿意,他不想与始真站在对立面上,该当如何? “太岳兄,前头就是楚王府了,你愣着做什么?”江随流回过头来喊了他一声,裴叔夜回神,掩饰掉自己的 失态。几步跟了上去。 楚王司马炎依旧在整兵,要在春天的时候以抓捕叛贼之名重新攻打河间。此一举动韩朔觉得是该支持的,所以江、裴二人是来当军师了,而不是说客。 河间王有杀成都王司马旷之罪,又有违抗圣旨之为。人人得而诛之。正义之战不难打,这一次就算河间王用兵如神,也是秋后的蚂蚱,蹦不了几天了。 “皇上,诸王上书。愿以河间王之项上人头,以祭司马皇室之威严。”韩朔站在朝堂之上,拱手道:“河间王违抗圣旨在先,杀成都王在后,理应受到制裁。臣请奏,杀河间王之人,该当无罪,并赏金千两。” 群臣议论,河间王这要是当真兵败,那长沙王司马绝定然也是不能明哲保身的。如今诸王争斗。再少二王,那剩下四王都是一心,若是谁有不轨之心,江山将何往? “准了太傅所奏。”皇帝坐在龙椅上笑:“有罪当罚,有功当赏。” “谢皇上。” 楚啸天站出来,看着韩朔问:“听闻秦太保已经到了东海,太傅可有什么消息?” 太保秦阳说是去当东海王的说客,但到底是和韩朔一伙的,楚啸天总觉得哪里不太妥当。 “秦太保正在东海王府上做客,听说与东海王相见恨晚,已成知己之交。”韩朔笑道:“东海王本就不好战,若能在此时退出,保全自己,朝廷也能省了许多麻烦。” 楚啸天点头:“如此甚好,也算秦太保立下一功。” 群臣跟着赞和。韩朔笑着退回列队中。 如今这朝堂之上,除了前朝老臣,其余人已经多多少少都往他这边靠拢了。他现在只需要等,等这场战乱结束,等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逼宫篡位,改朝换代。 “韩太傅,你有什么愿望么?”座上的皇帝突然问。 韩朔一惊,差点要以为这傻子能听见自己的心声了,定了定神抬头问:“皇上问这个做什么?” “朕觉得爱卿很辛苦,想为爱卿圆一个心愿,也想听听你们的心愿是什么。”司马衷笑眯眯地道。 他的心愿?韩朔心里一笑,拱手道:“皇上,臣的心愿不过是大晋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 “太傅当真是良臣!” “是啊,一心为国为民啊。” 一片赞颂之声充斥朝堂,楚啸天冷笑,韩朔亦是自嘲。 他真正 的心愿,只有自己能去完成。这小傻子哪里能帮上半分?况且他要的,是他坐着的皇位。 太傅的心愿好伟大啊。司马衷想,这才比较符合太傅的身份。 早上起来的时候,他看着沉心喝下那碗水,也问过她这个问题。 那时候沉心脸上的表情很是奇怪,像是想笑,却又有些无奈。 “臣妾的心愿,是能护着皇上,千秋万代。”她说:“哪怕前头有再多的困难,臣妾也愿意去闯。只要命还在,臣妾就会为皇上谋划好一切。” 司马衷觉得挺心疼沉心。分明只是个弱不禁风的女子,怎么有这样大的心愿?而且他根本就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呆呆地听着。 这会儿听了太傅的心愿,他想回去告诉沉心,家国之事。还是让男人来吧。女子就应该好好享福,为他生一个可爱的小皇子。 “娘娘,这竟然开花了!”含笑指着后院里潋滟种的那一棵野草,惊呼。 潋滟连忙过去看。 不起眼的小野草捱过了一个冬天,现在开出了很小很小的白色花朵。认不得是什么花,也没什么香味。但是看着这东西,潋滟觉得心里很满足。 再不起眼的东西,也是能开出花的啊,只要挺过一个寒冬,挺过去就可以了。 微微一笑,她拿了小铲子来,替这野草松了松土,然后蹲在一旁看着。 想起今天早上皇帝问她的心愿了,潋滟扯了扯嘴角。她回答得很漂亮,可是心里,压根就不是那么想的。 她的心愿,不过是有一天可以青山绿水,远离争端,寻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可是这话说出来可笑,她身在乱世,处于争端之中,那么平凡的愿望,却是压根不可能实现的。 “娘娘,楚将军来了。” 三更2点四更8点tt今天事情好多啊啊啊啊 第九十一章 突觉从前事,兔落狐之手(bubblyface马车加更) 休语过来禀告了一声,潋滟一转脸就看见自家爹爹一脸正经地站在后头,朝她行礼道:“老臣给贵妃娘娘请安。” “楚将军免礼。”潋滟抬手,笑吟吟地道:“进屋去说话吧,含笑,上茶。” “是。” 在宫里,她是贵妃,爹爹也是要给她行礼的。潋滟走到主位上,看着自家爹爹再一次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给她磕头,潋滟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老臣今日来,是想同娘娘商议大事。”楚啸天起身,坐到潋滟右手边的位置上,板着脸道:“请含笑和休语姑姑先回避。” 含笑正将茶放在他手边,闻言一顿,收起托盘便行了个礼。和休语一起出去了。 “什么事要连她们两个都回避?”潋滟看着楚啸天,心里有些紧。 楚将军拱手道:“就算是再亲近之人,也不可全信。娘娘如今,应该万事更加小心才是。” 潋滟笑了笑,道:“将军放心。本宫有分寸的。” 含笑和休语都是家里带出来的丫头,虽然含笑进楚府晚,但也是个忠心的丫头。她不信她们十分,也是信了八分的。 “臣此次来,是想问娘娘。上次娘娘家书里写的东西。是当真的么?”楚啸天看着潋滟,很是严肃地问。 潋滟几天前送过家书回楚府,爹爹会来找她,是迟早的事情。 “本宫知轻重,断然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她认真地道:“如今大哥已经去了。我楚家在朝的,不过只有将军你,还有一些叔伯亲戚。韩子狐心思缜密,能除掉一个楚弘羽,后头也定然能除掉其他令他生嫌之人。” 楚啸天皱眉:“就算如此。我楚家人也没道理要举族而退,不顾皇上安危,而保全自家性命啊!” 她家书里头写的是让楚家在朝之人部分调离洛阳,等同是将朝堂之中反对韩朔的声音除去大半,任他一人猖狂。 “将军应该相信本宫的。”潋滟叹了口气,站起来道:“如今的洛阳,本就是属于韩朔的了。将军您不能否认,当今圣上的确无能呆笨,他无法长久地坐稳那皇位。” 楚啸天脸一沉,皱眉。 “要保全他,不是要全部都守在洛阳才算。”潋滟道:“这一座城池也没多坚固,本宫希望万一以后发生什么事情,皇上还能有个退路,将军可明白?” 她是想让楚家人去另一座城池,铺好一条路。万一以后 政变,她也还能让小傻子保住性命。而不是如同现在,外头水深火热,他们便只能等在洛阳城里。 想了一会儿,楚将军的眉头松开了不少,似乎是明白了潋滟的想法。顿了顿,道:“老臣明白了。” 潋滟颔首:“楚家一百多人,在朝者也不过二三十,将军让一些可靠之人离开洛阳,以后说不定还能有大作为。” “老臣回去便着手处理。”楚啸天站起来,朝潋滟行了个礼,有些感慨:“娘娘深谋远虑,倒是让老臣惭愧了。” 幼时她说要做女中诸葛,他还当是戏言。如今看来,潋滟说到做到了。她比他这老头子。可更是要有用了。 只是,别的他不担心,就是担心她与韩子狐。这丫头当年多喜欢韩朔,他这个当爹的是看在眼里的。现如今虽说一个已经是贵妃,一个是外臣,但是他还是怕她哪天情动,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来。 “将军哪里的话,本宫不过是给个意见,其余的事情,都得辛苦您了。”潋滟微笑着看着他道:“先皇遗旨不可辜负,将军会做得很好。” 楚啸天看了她一会儿,犹豫着想问她与韩朔之间的事情。只是如今的身份,开口太不妥当,只能等她什么时候回楚家一趟,他再问好了。 “多谢娘娘,那老臣就先告退了。”他躬身退出沉香宫,朝大门再行了一礼。 “将军慢走。”女子的声音带着几不可察的惋惜和思念。 楚啸天转身,走出沉香宫,正想说他应该是担心多余,潋滟是知道分寸的人。哪知走过宫墙拐角,就听着沉香宫门口有男子的声音不冷不热地响起:“贵妃娘娘这样早便休息了么?” 他一惊,立刻转身探出墙头看了一眼。 韩朔穿着常服,在沉香宫门口负手而立,朝休语道:“通报一声吧,我有要事同娘娘相商。” 休语紧张地往宫道上看过来,楚将军飞快地将头收回来,靠在墙头上闭了闭眼。 “太傅稍等。” 没一会儿,宫道上就没有声音了。他再伸头去看,沉香宫门口已经没了韩朔的影子。 是进去了。 楚啸天皱紧了眉头,他以为潋滟当真同韩朔没有来往了,怎么韩朔来沉香宫,还是这般熟门熟路的模样? 潋滟,骗了他么? 手慢慢捏紧,楚啸天心里有了主意,最后看了沉香宫一眼。便转身离开了 。 韩朔站在大殿里,看着潋滟笑眯眯的模样,挑眉问:“娘娘心情甚好?” “本宫是见着太傅高兴罢了。”潋滟道:“这会儿来,有什么事么?” 休语估摸着自家老爷是没瞧见韩太傅的,松了口气朝潋滟递去一个放心的眼神。 潋滟微微点头。就听得韩朔道:“城中灾民已经安置妥当,臣想在洛阳城西边的空地上修几座大杂院,当做灾民以后的住所。等灾民们稍有恢复,便可以为他们寻一些活计,让他们从此之后就在洛阳安家落户。也算为洛阳添些人力。” 这样的事,本来是该同皇帝说的,但是韩朔觉得还不如直接给潋滟说来得快。 潋滟点头,笑道:“这是极好,太傅让人着手办即可。等会儿皇上来,本宫也会转告他。” 韩朔颔首,听着后半句,又忍不住嗤笑:“皇上最近来沉香宫可真是勤快。” 真是诚心想要个孩子的。 潋滟想起韩朔给傻子出的主意,忍不住就笑了出来。小傻子来得再勤快又有什么用,尽是让她喝水了。 “太傅若是没有其他的事情。就先回去吧。如今后宫无主,这沉香宫也算是千百双眼睛盯着,行事也应当小心,免得落人口实。”潋滟道。 韩朔斜睨了她一眼,挥了袖子就走。转身之前,还扫了一眼她的肚子。 其实,她要是怀个孩子,也应当是不错的。 狐狸眼睛又眯了起来,心里默默盘算了些什么,然后笑得满面春风地离开了沉香宫。 潋滟浑然不觉,转身进屋去休息。 接下来几天朝中的楚姓人,上至五品中书侍郎,下至洛阳城中的八品侍卫,都接二连三地因为一些小事,被调遣离开了洛阳。或升官为刺史,或降职为守城。开始韩朔还未注意,后来就察觉到了不对。 “娘娘这是什么意思?”他看着她问。 潋滟一脸无辜地看着他:“太傅问的是何事?” 韩朔厌恶地看着她那一脸虚假,沉声道:“楚家突然有这么大的变动,不知道的还以为娘娘您要失宠了呢。怎么好端端的,都把人外放了?” 潋滟躺在软榻上,手里还捏着一本《诗经》,闻言咯咯直笑:“太傅真有意思,谁的官职升降,内调或者外调,与本宫有什么干系?太傅你可是不曾给过本宫升降官职的权力啊。” 都是爹爹 暗中安排的,的确与她没有干系。 韩朔冷笑,俯下身来捏着她的下巴:“娘娘最近,让臣觉得很危险,真是很想把你关起来,什么都不让你知道,不让你插手,才最安全。” 呼吸离得近了,有些局促。潋滟别开头,看着外头含笑休语主动关上的门。无奈地道:“太傅也好歹注意些,这里是后宫。” “后宫又如何?”韩朔轻笑:“就算是这里,臣若想要娘娘,也是一样。” 潋滟的脸色突然苍白,死死地看着韩朔:“太傅今天这是受了什么刺激?” 她努力让自己的身子不要抖,但其实,她心里是很害怕他的。自己不管怎么挣扎,也是在他的手心里,侥幸得手那么一两回,也不过是他韩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若不是她跟野草似的顽强。早就该崩溃了。 “臣只是觉得不安了。”韩朔眯着眼睛道:“娘娘似乎随时都会做出什么让臣想不到的事情,比如将楚家人大半调离洛阳,再比如……给江随流送去一封带有臣私印的信。” 潋滟瞳孔一缩,心猛地往下沉。他发现了? 韩朔一手撑在潋滟耳边,呼吸都喷洒在潋滟的脸上。他看起来没有多少怒色,但是眼睛里的寒意,还是让潋滟忍不住地浑身抖了起来。 “这封信写得很好,臣当时看着,都差点要以为是臣自己写的。”从袖子里掏出一封信来,韩朔笑着看着潋滟道:“真不愧是当初臣一手教出来的,现在,是不是该夸奖娘娘一番?” 潋滟咬着唇,看着那熟悉的信,低喃了一句:“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落在了臣手里,是么?”韩朔嘴边的笑意慢慢消失,捏着她的下巴,手指越来越用力:“臣也想问,娘娘怎么可能,就这样急不可耐的要置臣于死地?” 四更tt6点好吗 第九十二章 将拟绝他命,疼痛何所惜(bubblyface马车加更) 她悄无声息地让小桂子送了信出去,他几乎快被瞒过去了。直到那信已经到了楚地,才叫裴叔夜拦了下来。 小桂子是个聪明的奴才,没假手任何人,自己亲自去送。可是他也许没有想到,江随流和裴叔夜晚上会在同一间房里,更没有想到,自己会被裴叔夜刚好抓住,扭送回洛阳。 那封信韩朔看过了,上面是以他的口吻写给裴叔夜的,让他杀了司马炎,好让楚地群龙无首,然后便可趁乱收复此地。 裴叔夜是聪明人,定然能想通这其中有诈。他是不可能下这种命令的,因为楚地守卫森严。楚王司马炎又是生性多疑之辈,裴叔夜是定然不会有刺杀的机会的。 楚潋滟大概只是让江随流寻个机会将这封信转给楚王看,那么司马炎定然会杀了裴叔夜,之后与他势不两立。 多聪明的人啊,他一个不小心。就差点着了她的道! 手指捏紧,满意地看见潋滟的脸上露出一丝痛苦的神色。韩朔轻轻笑着,带着些喘气:“臣还一直觉得,娘娘不是那么恨臣,也会不舍得臣。所以臣一直以来。对娘娘很是温柔,从来没有过置娘娘于死地的念头。” 潋滟倒吸了一口气,捏着韩朔的手,却怎么都掰不开。 “如今看来,是臣犯傻了。臣舍不得娘娘。娘娘可是很舍得臣。” 最后一个字落音,韩朔张口咬在了潋滟的唇上,力道极狠,瞬间就将她的唇咬破,一道艳红顺着嘴角流下来。 潋滟闷哼一声。挥手要打他,却叫他按在榻上,动弹不得。 “韩朔!” “臣在。”他温柔一笑,伸出舌头将潋滟嘴角的血舔舐干净,染着血的舌尖在自己唇上一画,分外妖冶。眼神望着她,却像是看陌生人一般。 “娘娘真的是太任性了,这样大声唤臣的名字,若是叫谁听了去,岂不是坏了你我的名声?” 潋滟努力想平静一点,可是身子就是止不住地发抖。她想挣扎,却动也动不了,想呼救,却知道含笑和休语进来根本没有半点好处,韩朔发起疯来,可是什么都干得出来的。 “你先放开我。”心思几转,潋滟软了神色,丹凤眼里带了几丝媚意,也有些可怜:“压得疼了。” 韩朔还是一脸平静,松开她一些。却依旧让她笼罩在自己的阴影之中,轻声道:“臣今日来,也没有其他的事情,只是想再告诉娘娘一声,别指望在臣的眼皮子底 下,可以玩出多少花样来。你说到底,也只是我的一件玩物罢了。” 潋滟脸上一僵,目光陡然凌厉起来。手指一翻,就想去抓他的手臂。 玩物,的确是玩物。他开心了就对自己温柔地笑笑。不开心了就牙尖嘴利地说些伤人的话。这么些年,她楚潋滟不一直是韩子狐的玩物么?是什么时候忘记了自己的本分,以为面前这人多多少少也能留几分真心? 可笑!可笑之极! 韩子狐冷笑一声,看着身下这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眼里有些狠戾,手捏着她的手腕,毫不怜惜地用力一拧。 “啊!”潋滟没忍住,痛呼了出来。右手的手腕叫他生生拧断,深入骨髓的疼痛惊得她起了一身的汗。手指间夹着的银针也顺势落在了软榻上,泛着蓝色的光。 “你便是用这个,杀了孙良的吧。”韩朔微微一笑,眼神更是冷了三分,捻起那银针放在潋滟眼前:“那时候是我大意了,竟傻到以为你死在了火场里,还让人去验了那焦尸。” 尸体是孙良的,死于奇毒,背后扎着这么一根细小的银针。他当时听着,心里还在庆幸,幸好这丫头聪明,知道耍手段,不然他不知道会气成什么样子。 然而现在,她竟然也要拿这针来对付他了。心里止不住地发寒,外头有人推门进来他也没回头,就捏着潋滟断了的手腕,不断加重力气。 “疼么?”他笑着问。 潋滟几乎晕厥,脸上的汗水流进了眼里,叫她眼都睁不开。 “娘娘!娘娘!”含笑焦急地喊着,休语则是直接扑上来咬韩朔的手。 许是被咬痛了,他一挥手就将休语甩到了一边的墙上。毕竟只是女子,休语重重地落下地,吐了一口血。 “休……啊!”潋滟想唤她,想叫她们快出去。可是韩朔似乎是恨极了她,手上的力道重得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我算得到很多的事情。”看她狼狈不堪的样子,他淡淡地、轻轻地在她耳边道:“算得到诸王的心思,算得到朝臣的动作。可是我这唯一没有算到的。是你竟然会想杀我。” 他以为,再如何,她心里也还是会有他一席之地的。可是,现在看来,也仅仅是他以为罢了。 潋滟皱着眉头笑了。张了张嘴,没说出话,眼角却有泪落下来。 “娘娘已经如此狠心,臣也没必要手下留情了对不对?”他自言自语似的,将她抱 了起来。 “太傅!您不要这样对娘娘!”含笑哭得双眼通红。拦在韩朔前头跪下,磕头道:“娘娘她一直念着您的啊,多少次奴婢守夜的时候,娘娘梦里都会喊您的名字,娘娘心里是有您的啊!” 韩朔脚步一顿。 怀里的人已经昏了过去,像是终于坚持不住了,手和头都无力地低垂着。 可是即便是昏过去了,她的头,也不是落在他胸前的,而是往外垂着。像是想逃,哪怕摔在地上也在所不惜。 心里有他?韩子狐冷笑一声,踢开含笑就往外走。 “太傅!”含笑跪着爬了几步,却终究是追不上,只能看着韩朔将娘娘抱出了沉香宫。 “休语!”她慌了,回头去将地上的休语扶起来。休语捂着心口吐了两口血,扯着她的袖子道:“快去找皇上啊,只有…只有皇上还能救娘娘了!” 含笑眼神闪了闪,犹豫了一番,还是先将休语扶到她的房里躺着,叹息道:“我先去给你叫个医女,然后让人去禀告皇上。” 休语强撑着身子瞪她:“还叫什么医女?娘娘被太傅带走,不知道会出什么事,定然是要先救娘娘啊!” 含笑咬着手摇头:“不…皇上知道娘娘和太傅的事情,该怎么办?” 休语一愣。接着沉默。 没有人能救娘娘了么?仔细想了一圈,休语绝望地发现,当真没有一个人可以救娘娘。娘娘救得下她们的性命,也救得下万千灾民,但是现在,没有一个人能救得回她。 韩朔一身煞气地往外走,路上的宫人看见他都是垂头避开,没一人敢多说一句。宋渝在后宫门口备了马车,看见潋滟这幅样子被带出来,也是惊异莫名。 太傅,怎么会舍得下这么重的手? 韩朔一句话也没说,上了马车,车夫便挥鞭出宫,返回韩府。颠簸的车厢里,怀里的女子一直没有醒,他便带着讥诮瞧着手里那枚银针,几次想扎进怀里人的身子里,却还是生生停住。 楚潋滟,你这心,究竟是什么时候变得这样狠的?他都下不去手。她怎么就一点犹豫也没有地,就要将这针送进他的身体里?他若是死了,这漫漫红尘,她一个人不寂寞么? 也是该给她些教训,才能叫她看清楚,跟他耍手段,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车停在韩府门口,他抱着人下去,看着一旁恭敬站着的玄奴道:“让那刺青之人到 我房里来。” “是。” 潋滟是被痛醒的,钻心的痛。想叫。嗓子却是干涸的。她动了动身子,却发现自己被绑在了床上,有人正温柔地亲吻她的唇。 “娘娘醒得真快,臣很欣慰。”韩朔在她唇上呢喃道:“既然醒了,也就不用多等了。娘娘。您知道么?旁边这位大师,是洛阳有名的刺青师傅,他手艺极好,要什么字,都能刺得极为好看。” 手腕处的痛感让她脑子里一片空白,潋滟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听懂韩朔说的是什么。她想笑,可是嘴角抬不起来,只能做唇形,慢慢地,一个字一个字地做着唇形。 你、会、后、悔、的。 韩朔笑得胸腔震动,手指从她的锁骨处划过,轻声道:“臣从来没有做过让自己后悔的事情,既然做了,哪怕是错的,臣也觉得无悔。” 是么?潋滟在心里笑了,但愿他这次也不会后悔,好让她彻底死了心,不要再对这人抱有一丝一毫的期盼。 “刺什么字好呢?”韩朔看着她的锁骨,微微眯眼。 “就刺‘子狐’二字好了。” 潋滟身子一抖,咬着嘴唇让自己清醒一点,颤声道:“你无耻!” 刺上他的字,便和一件东西无异。她才不要属于这禽兽! “臣无耻惯了。”韩朔皮笑肉不笑地朝旁边的刺青师傅示意,后者恭敬地蒙上眼睛,拿着针走到潋滟身边。 不—— 潋滟想挣扎,却换来手腕处撕心裂肺地疼,疼得她一阵恍惚,跟着便有尖锐的疼痛在肩头上蔓延开来。 qaq好累嘤,明天依旧四更哟 第九十三章 血溅应不悔,心逝哪能追 针尖沾着青色,一针针地刺进肌肤里。潋滟身子僵硬着,心里的恨意无边无际地涌上来。 若有下一次的机会,她一定不会犹豫了,一定会将银针送进他的心脏,用匕首将他的心挖出来看看,看看到底是不是红色的!他怎么能忍心,怎么能忍心这样对她? 哦,对了,她又忘记了。韩子狐向来心狠手辣,除了她这张脸,其他地方他哪里会在乎?傻,真傻。他不杀她,已经是恩德,在肩上刺字又算得了什么?人只要还活着,便总有能复仇的那一天,不是么? “疼吗?”韩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些残忍的味道。 潋滟嗤笑一声。闭着眼睛再也不想睁开了。 “你想杀我的时候,怎么没料到我可能也会这样疼?”他低声道:“现在,臣不过是将这些疼痛,还给娘娘罢了。” 想杀他?潋滟心里闷笑,她就是缺少这么个念头,才落得这样一个下场不是么? 绵长的刺青过程。眼泪无意识地落到发鬓,又被韩朔擦去,半个时辰之后,刺青结束。韩朔终于算是心里舒畅了,挥手让人将刺青师傅带出去,然后解开她的绳子。将她抱在怀里。 “臣总归是舍不得娘娘死的,只要娘娘肯让臣省心一些,臣自然不会再这样对您。”声音里透着温柔,韩子狐低头看着潋滟,她应该是醒着,却闭着眼睛。嘴唇抿成嘲讽的弧度,不知道是嘲讽他,还是嘲讽她自己。 “玄奴,让华启进来。” “是。” 潋滟觉得很累,手腕很疼,肩上也很疼。还有一处更疼的,找不到伤口。听见有人推门进来,带着些药香,她神智渐渐消散,后头的,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华启看着韩朔怀里的人,倒吸一口凉气。 “好端端的,怎么把人折腾成了这样?”他连忙走过去,放下药箱,查看了一番。 “都晕过去了。” 韩朔?着一张脸,抿唇道:“帮她接一下右手腕的断骨,其余的不要啰嗦。” 华启叹息一声,将潋滟的右手托起来看了看。 “太傅您也下得去手,这筋脉都被您弄断了,要怎么接?” 韩朔心里一惊,冷眼扫过去:“要是不能接,你这神医的招牌也便可以砸了!” 华启摇摇头,拿出木条儿、药膏和白布,喃喃道:“接是能接,只是以后拿不得什么重物,也无法 再弹琴写字了。” 韩朔看了看自己的手,他下了那么重的力道么?那时候是气极了,其余什么都没有顾及。啧,这丫头要是知道自己右手废了。估计是要恨自己一辈子的,不行。 “你想办法,让她慢慢复原也好,用什么珍贵药材也好,我要她的手还能弹琴写字。”闷闷地说了一声,韩朔想了想,在华启古怪的目光里加上一句:“她字很好看,琴声也很好听。” 华启觉得太傅今天有些不正常,约莫是被气傻了,这会儿说出来的话,怎么都不像是他平时的语气。 “草民当竭尽全力。”他拱手应了,继续给贵妃娘娘包扎。等接好了断手。华启又开了药方子,递给外头的仆役。 “太傅,草民虽然读遍医书,但是有一种病,草民是治不了的。”背上药箱子准备出去,华启忍不住回头,看着韩朔说了这么一句。 韩朔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什么病?” “心病,哀莫大于心死。”华启叹了口气,指了指韩朔怀里的人,转身走出了房间。 床上坐着的人铁青着脸闷了半天,好一会儿才吐出两个字:“啰嗦!” 心里有那么一点儿不安,韩太傅将怀里的人放回床上,抿着唇顺手去摸刚刚放在一旁的银针。只有那东西能让他心里安静些许,也时刻记得,自己没有做错,是她要杀他在先。 可是,这一找,竟然发现银针不见了。 韩朔皱眉,将床的上上下下都找遍了也没瞧见。正觉得奇怪,目光一扫,竟然发现潋滟手腕上有银光闪过。 微微一怔,他低头去看,那银针上头的蓝色已经没有了,像是刚刚,已经刺入过谁的肌肤。 说不上的恐惧涌上来,韩朔扭头便冲出房门,一路跑过去抓住正往后院走的华启,捏着他的衣襟道:“你,跟我来!” 可怜的华启刚刚空闲,又被抓进了那间令人觉得压抑的屋子。韩太傅手有些抖,捏了枚银针起来问他:“这个有毒,刚刚好像…刺进她的身子了?我没有注意,你先看看她还有没有救?” 惊慌的神色在韩朔这儿很是难得一见,华启盯着他的脸看了看,才笑着接过他手里的银针道:“这个有什么毒?是上乘的迷药。方才替娘娘接骨的时候看见旁边放着,草民便物尽其用了。不然接骨如此的疼痛,娘娘为何没醒过来?” 迷药?韩朔眼神一沉,看着华启手里的银针,好半天才不可置 信地问了一句:“你可确定,这当真是迷药?” 不是毒药么?她也曾用同样的法子,杀过孙良。 “是迷药,草民行医多年。这还是能分清的。”华启微微一笑,将银针放回韩朔手里,然后背上箱子,极快地离开,生怕太傅再将自己抓回去。 韩朔站在屋子中间,沉?了很久。床上的人安静地睡着。无声无息。 潋滟醒来的时候,一睁眼就看见了床边的人,他表情很是奇怪,手停在半空,像是想抚摸她的头发,却在她睁眼的这瞬间僵在半空。然后迅速收了回去。 “娘娘,您醒了?” 身上的疼痛提醒着她这不是一场梦,潋滟面无表情地看了韩朔许久,想起身下床。 “你肩上的东西沾不得水,三日之后才能清洗。另外您的手腕,可能要养上许久。”韩朔拦住她,轻声道:“再休息一会儿吧。” 又是打一个巴掌,给一个甜枣么?潋滟心里冷笑,可惜这回的巴掌打狠了,甜枣再甜也补不回来。 “本宫要回宫去了,多谢太傅‘款待’。”用尚有力气的左手狠狠挥开挡着她的东西,潋滟下床。踉踉跄跄就往外走,一个没站稳,就往地上跪去。 “娘娘!”韩朔皱眉,揽着她的腰将人给抱起来,深吸一口气道:“您不要乱动,要回宫,臣送您回去。” “如此,便多谢太傅。”潋滟闭眼,仍旧是没什么表情,任由韩朔抱着自己往外走。 上了马车,她一从他怀里下来,便靠着车厢坐着,尽量离他远些。手腕还是生疼,却被木头和白布固定了,不动便无碍。 至于肩上的东西,潋滟没有去看,反正回去她也是不会让这样脏的东西留在她的身上的。上次韩朔能用刀抹了孙良的吻痕,这比吻痕更脏的东西。她自然更下得去手。 她现在也算明白了,什么情啊爱啊,都不过是人闲来无事填补寂寞的东西。有时候爱,还不如恨来得长久。韩朔不爱她,她也不必再对过去耿耿于怀。本就是势不两立的两个人,谈何感情? “娘娘没有告诉臣,为何您身上总是备着银针。”韩朔先开口了,低垂着眼眸道:“而且,只是迷药。” 潋滟望着马车外头不断倒退的景物,漫不经心地道:“防身之用,女子软弱无能,也是要有自己的利器。至于迷药,那是本宫一时拿错了,本该拿毒药的。” 韩朔皱眉,张了张嘴, 却说不出什么来了。 外面天已经大亮,潋滟在韩府留了一整晚,这会儿进宫,不知道皇帝察觉到她不见了没有。快速回到沉香宫,一进去就看见含笑坐在台阶上。 “娘娘!”含笑一见潋滟,眼睛又红了,连忙走过来想扶她,却看着她包扎得跟粽子似的手,有些不知所措。 韩朔站在门口。没有再进来,只看着潋滟头也不回地往主殿而去。 她向来是不会回头的,只是这次的背影更加决绝。他低头苦笑,这可怎么是好,冤枉了人家,被人恨到骨头里了啊。 “娘娘,您没事吧?”扶着潋滟到软榻上坐着,含笑眼泪跟着不停地掉:“怎么成了这样……” 潋滟不咸不淡地笑了笑,问她:“休语呢?” “医女说休语伤了脾肺,正在后院休养呢。娘娘要见她,奴婢便去将她带来。” “不,不用了。”潋滟摆了摆自己还能动的左手。叹息道:“含笑你去拿一把匕首来,锋利一些的。” “娘娘?”含笑惊慌地看着她:“您要做什么?您可不要想不开啊!” 潋滟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好笑地道:“你家娘娘我是寻死的人么?匕首本宫有用的,赶紧去拿,晚了等皇上来了,你家娘娘才真的是要想不开了。” 含笑一脸莫名。不过看潋滟精神尚算不错,便依言去拿了匕首。 “行了,你先去给本宫找些金创药,然后出去等着。直到本宫叫你,你才准进来。明白了么?”潋滟捏着匕首,看着含笑问。 含笑眼睛又红了,咬咬牙给潋滟磕头:“奴婢明白。” 二更12点三更2点四更8点 第九十四章 心病不需药,誓死不留字 门又被合上了,潋滟坐到梳妆台前,将衣襟解开。铜色的镜子里便倒映出肩上刺着的那两个字。 子狐。 曾经她多喜欢这两个字啊,子狐哥哥、子狐哥哥地喊着,拿笔在纸上失神地画着。一颗少女心萌动发芽,长出来的藤蔓却勒得她的心发紧。 现在,这两个字变得很刺眼,她看着都觉得厌恶了。 拔出匕首,潋滟看了看那两个字的大小,幸而不是太大,秀秀气气的。她肩上本来就有伤疤未好,现在多添一块,也没什么大不了。 锋利的刀刃将青色的皮肉慢慢刮下来,镜子里的人额上冒着冷汗,却为那两个字渐渐消失而觉得庆幸。 韩子狐,终于不再是楚潋滟一心记挂的心上人了。 血肉模糊,“狐”字被割去了半边。潋滟扯着嘴角笑了笑,却不小心笑得落了泪。 “子狐哥哥。我觉得‘狐’字很是配你。” “哦?为何这样说?” “狐有灵性,又带着聪明,跟子狐哥哥一样。还有,狐美丽、善于偷窃人心,也和子狐哥哥一样。” “潋滟,你的心。也被狐狸偷了么?” 血顺着肩胛流下去,染红了她藕色的中衣,在心口的位置落成一片艳色,慢慢散开。 “若是……若是我答是,子狐哥哥也肯忘记明媚姐姐,将心给我么?” 狐狸笑得开怀。却没有正面回答,只是道:“潋滟,你若愿意,便承了这段姻缘,与我,结亲吧。” 少女的脸红成娇羞的苹果。眼睛却亮亮地看着他:“是真的吗?子狐哥哥,你没有骗我?” “我没有骗你。” “当真,愿意娶我为妻?” “当真。” 她整颗心都温暖了,拉着他的手开心地笑。跑回楚府去告诉爹爹:“女儿要嫁韩子狐为妻!” 力道用得大了些,“狐”字已经一片模糊。刀尖一转便又割上“子”字。 “赠子红鸾绳,与子一生好。今日便让这槐树作证。我韩子狐,将迎娶楚潋滟为妻。” “好啊,子狐哥哥,潋滟等你。” 手有些抖,疼痛却让她更加清醒,耳边回响的声音,停也停不下来了。 “为什么,突然要说退婚?再过三日,我便要过门了啊。” 男子的声音冰 冷,手执婚书撕成两半,面无表情地看着她道:“你还是更适合入宫为妃,韩某以往说的话,不过都是与你逢场作戏。二小姐当真以为你能比得过明媚了么?” “今日我位极人臣,他朝自有更多的佳丽等着韩某缔结良缘。二小姐大好前程,韩某便不耽误了。” “说这样多,韩朔,你不如直接告诉我,这么多年,你将我放在何处?” “二小姐在韩某心里……本就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以往怜你痴心一片,多加温柔,不想二小姐当了真,韩某罪过。” “啪!” “这一巴掌,也算韩某还清了欠二小姐的。告辞。” 手下一用劲。肩上的字已经全部消失,只剩下血不停地流淌。潋滟笑了笑,哑声朝外头喊:“含笑!” 有人进屋子来,叹息着,将金创药和白布放在台子上,然后将她抱在了怀里。 潋滟一怔,冰冷的身子被这温暖吸引,忍不住靠近他。 “爱妃,你这是做什么?这样多的血,不痛么?”司马衷从背后环抱着她,将药拿过来,洒在她的肩上。然后用白布一点点将它包好。 他的动作很轻,眼神也很是专注,只是潋滟这个角度看不见。 “怎么,是你来了。”她低笑:“含笑又偷懒了么?” 皇帝摇摇头,道:“她在外头哭得凄惨,朕便让她去休息了。爱妃,只不过一天未见,你怎么就把自己弄成这样了啊?御医不是说,血流多了,会死么?” 潋滟看着肩上的白布又透出红色,轻笑道:“无碍,您瞧,这血不多流了,臣妾也就不会死了。” 司马衷沉?,就这样抱着潋滟,让她靠在自己的腰间,就像很多次他抱着她那样,让她的手环着自己。 潋滟累极了也痛极了,没有注意到小傻子的反常。汗水已经湿了她的头发,难受地贴在脸上,她想沐浴,可是这一身伤根本不能动,只能先靠着皇帝休息。 怎么会有人对自己这样狠呢?皇帝忍不住将这人抱紧,太狠了啊,沉心。 沉贵妃抱病不出,司马衷又重新开始批阅韩朔给他的奏折。他比以前要勤奋了许多,只是偶尔在书桌后头会走神,目光呆呆的,带着些心疼。 “皇上这是怎么了?”楚啸天站在太极殿里,看着司马衷那模样,忍不住轻声问。 皇帝抬头,不解地看着他问:“国丈,您 会心疼沉心么?” 楚将军一愣,随即拱手道:“回皇上,贵妃娘娘是臣的女儿,自然是会心疼的。” “那,这么多人会心疼她,她怎么还是跟不知道一样,可以那么不在乎自己呢?”皇帝的声音小了下去,带着些委屈。替沉心委屈。 楚啸天不明白这是怎么了,不过听说潋滟抱病,大概皇上是太担心了吧。 “皇上。近日楚王已经领兵开始前往河间,您应该多看看朝中形势。贵妃娘娘自小便很是坚强,一场小病,用不着在意的。” 司马衷闻言,抬起头来看着他:“这便是……国丈所说的会心疼么?” 这般不在意,甚至不多问问沉心生的是什么病。也叫心疼么? 楚啸天皱眉,放下手来看着皇帝,脸上带着久经战场之后才有的刚毅:“楚家的女儿,有自己的责任和使命,贵妃娘娘不比寻常女子,臣相信她。不用臣多加担心。臣能做的,只是竭尽所能,去做她所希冀臣做的事情。” 皇帝的脸色好了一点儿,又是笑嘻嘻的了:“朕饿了,国丈饿了么?我们一起去沉香宫用膳吧。” “臣……遵旨。”突然不明白司马衷在想什么,楚将军看着他从书桌后面绕出来往外走,也只能跟上。 沉香宫里最近膳食甚好,因为潋滟需要养身子,休语便做了些猪肝一类的菜,好歹有些荤腥。目前其他宫里,还大多都在吃素。 “楚将军也来了?”潋滟右手挂在脖子上,看着皇帝身后的爹爹。笑眯眯地冲他摇了摇左手。 楚啸天一怔,不曾想到抱病竟然是养伤。这伤是谁弄的?如今宫中皇后不在,又有谁还能伤她? “坐下用膳吧,本宫也饿了。”潋滟心情似乎恢复了,左手拿着勺子便开始吃饭,一点也不用人操心。 “娘娘这手是?”楚啸天没忍住,终于还是开口问。 “手?无碍的,前些时候贪玩爬假山,摔下来摔断了。”潋滟笑道:“御医说要三个月才能好,估计这三个月,本宫也能练出一手左手书法来。” 她是想逗他们笑的,然而屋子里没一个人笑得出来,连小傻子都是绷着脸。 “哎呀,别这样。怎么来一趟沉香宫,个个脸上都是阴云密布?”潋滟往皇帝碗里舀了一个肉丸子,又给楚啸天舀了一个:“吃饭吧。” 休语和含笑都是勉强笑着,替楚将军和皇上添饭。娘娘 的饭还添了两碗,最近她的胃口很好。给什么吃什么,也不似从前那般挑嘴。虽然是养伤,人没憔悴多少,倒是有些滋润了。 含笑觉得,能豁达成娘娘这样的人,天下当真少见。 楚啸天??地看了潋滟一会儿,吃下了碗里的丸子。 饭后,君臣都离开了,潋滟便开始练习用左手捏筷子和写字。 “娘娘,您要吃饭,奴婢们可以喂。要写什么,奴婢们可以代笔,您这样折腾自己是做什么?”瞧着她的笔又落到了地上,休语忍不住开口道。 潋滟眯着眼睛看着桌上的宣纸,然后低身将地上的笔捡起来:“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本宫总要找些事情做。江随流和张术都只认本宫的字迹,不叫他们快些认得本宫的左手字,这日子可怎么过?” 两个丫头沉?,看着纸上那跟鸡爪子刨出来似的字,无声地叹息。 春天到了,万物复苏,楚王司马炎与新晋的两位军师一路,顺利地打到了河间,与河间王司马勖对峙城下。大战一月。最终河间城破,河间王逃窜投奔长沙王司马绝。东海王司马业在秦阳的劝说下归附于朝廷,不再参与诸王争乱。天下风起云涌,众人都在等着河间王与长沙王兵败,诸王统一势力,便是起兵造反,直捣洛阳之时。 韩朔下着棋走了神,谢子瞻轻敲棋盘,看着他道:“太傅,您这是第五回了,到底是什么事让您挂心至此?” 回过神,韩朔落下一子。漫不经心地道:“没有什么事,只是睡得不太好,所以容易走神。” 谢子瞻笑道:“府中不是有神医华启么?让他开个安神助眠的方子不就得了?” 清脆的落子声,让他想起很久以前,在沉香宫,有纤纤素手捏着?子。也是同他这样下棋。 “华启不管用的。”他低叹一声,最后一子将白子逼进死路。 神医自己说的,最不能治的,便是心病。 三更两点四更8点么么哒 第九十五章 自此不两立,恨到死方休(mi0shang马车加更) 谢子瞻疑惑地抬眉,华启都没有用了,那谁还有用? “洛阳的守军正在勤加操练,如今除了楚家那老头子,其余的几个老臣都还算听话。”韩朔转了话头,慢慢开始收拾已经结束的棋局:“太岳那头传来消息,说楚王打算在河间与齐王赵王汇合,然后共商天下大事。” “微臣听说了,河间王此番兵败,元气大伤,与长沙王在一处,也是早晚要被楚王所杀的。只等那方的戏唱罢,咱们这一边,也就该开场了。”谢子瞻道。 “江山易主是大势所趋,太傅是乱世豪杰。定然能一偿夙愿。” 韩朔轻笑一声,似嘲似讽。手里的棋子捏得紧了,几乎捏碎。 “我等那一天太久,也失去了太多的东西。”他低声呢喃:“若是一朝功成,我不会亏待你们的。” 谢子瞻仰头大笑:“多谢太傅。” 楚啸天离开皇宫坐上马车。心绪有些不宁。潋滟是端庄的,无缘无故怎么会从假山上摔下来?那手定然是谁给伤的。可是能是谁呢? 脑海里不自觉想起那日韩朔去了沉香宫,楚将军长叹一口气。这两人是孽缘啊,他怎么斩都斩不断的孽缘,也是时候想个法子。好叫潋滟能狠下心来,一举杀了那乱臣贼子是最好,若是不能,也莫要再让他欺负了。 狠了狠心,楚啸天捞开车帘吩咐车夫:“今天暂且不回府。我要去城中酒肆逛逛。” “是。”车夫应了,调转马头便往最繁华的主街上走去。 三品以上的官员,马车都是有特殊标记的。比如韩朔的马车便是?色绣竹的车厢和藕色的车帘,顶头立一个铜铸的鹤头。而楚将军的马车则是湖绿绣麒麟的车厢和墨黑的车帘,顶头立着的是铜铸的虎头。走在街上。也是身份的象征。 百姓纷纷回避,夹道而观,只见这楚家的马车停在了洛阳最红火的钟鸣酒家,楚将军下车,便朝里头走。 “草民见过将军。”掌柜的连忙出来迎,躬身朝楚啸天道:“将军来此,是要尝尝本店美食,还是要上二楼雅座,饮些小酒?” 楚啸天抬了抬手,示意他不必拘束:“本将军只是路过,馋酒了,进来喝一些。掌柜的不必多礼。” 他上了二楼,捡了个靠窗的座位,望着楼下时不时抬头看的百姓,淡淡地笑了笑。 “福伯,烦劳你先回府一趟,将这东西给府中一个叫雷寒江的门客。”坐了一会儿,楚 将军将随身的信物递给了身后一直跟着的奴役,轻声吩咐道:“传我的原话,让他按照我上次所说。来试试他的刀快不快。” 福伯双手接过信物,应了一声,立刻转身下楼。 酒来了,楚啸天提着坛子直接便饮,颇有些当年在战场上的豪迈。周围的人都小声说话,没有敢去打扰他的。尽管儿子已经死了,女儿又多为人所诟病,但是洛阳百姓还是很尊敬这位为国为民的大将军。 今天的天色有些阴沉,潋滟的手腕疼得很厉害,午休都未曾睡着。就在床上翻滚,满头是汗。 “娘娘,娘娘。”休语看得心疼,连忙让含笑去传御医。潋滟可怜巴巴地咬着被角,跟她撒娇道:“真真是疼死本宫了,休语,本宫这手要是以后阴雨都这样疼,那还不如剁了去。” 休语也顾不得身份了,坐到床边去将自家娘娘抱在怀里,哭着道:“您莫要胡说,等骨头愈合好了,自然就没这样疼了。娘娘,坚持一会儿。” “嗯,就是骨头里有针在扎,本宫想把骨头重新掰开,把针拿出来。”潋滟嘴角还挂着笑,眉头间却有汗珠儿落下来。肩上那一大块伤口都已经开始愈合了,又痛又痒。疤痕看起来太过恐怖,她已经很久不曾照镜子了,生怕吓着自己。 潋滟其实很爱美的,女子,终究是喜欢自己漂漂亮亮的。可惜她现在这身子当真是千疮百孔,除了这张脸,再没一处可以看的了。 “御医,御医来了。”含笑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进来,老御医的胡子都被风吹歪了,跌跌撞撞地跑到潋滟床前跪下。 休语连忙把帘子放下来,只露了潋滟的胳膊出去诊脉。 “御医,如何?” 老御医理着胡子,皱着眉头道:“娘娘身子虚弱,需要好生养着。”说完又示意休语将娘娘包裹着的右手露出来。 药已经换了几次,骨头愈合却不太快。御医小心翼翼地将白布和木头拆了,轻轻按了按她的骨头。 “痛……”潋滟一声惨叫,连忙讨好地对外头道:“御医你放过本宫吧,真的很疼。别总是给我拆了白布又按来按去的啊。骨头还没好,而且这会儿疼得厉害。你直接给本宫开一贴?沸散行不行?让本宫睡一会儿也好啊。” 御医被她吓得一抖,刚坐起来就又跪下了,颤声道:“微臣该死,只是娘娘这手伤想要全好。就得用华大夫送进宫来的药膏,虽然慢了些。但是一旦完全好了,您的手也能多恢复 几分灵活。疼定然是疼的,臣等会儿开些安眠的药,娘娘吃了睡一觉。也许就会好些。” 说着,重新给她上了一次药,将木块和白布都缠了回去。 潋滟缓了口气,听见华启的名字,脸色微微变了变,不过很快便恢复了正常,让含笑去跟着御医拿药方煎药。 “主子,有件事儿,奴婢不知当讲不当讲。”休语将被子给潋滟重新盖好,脸上有些悲伤。咬着唇,唇色都白了。 “怎么?”潋滟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 “小桂子他……从楚地被抓开始,就一直在回来的路上。奴婢本来也觉得是押回来的脚程比较慢,所以也耐心等着,等着他一回来就请您救他。”休语迟疑地道:“可是现在都过去这么久了,奴婢怕,小桂子也许是在路上给人害了。” 潋滟一惊,暗骂自己怎么忘记了小桂子的事。小桂子是帮她送信才让裴叔夜给抓住了的,如今生死不明,她怎么还有闲心在这里喊疼的? “主子最近遇见的事情太多,奴婢本来不想提这件事。可是小桂子毕竟是您的眼睛,没有他,您还怎么看宫外头的消息?”休语道:“奴婢托了人去打听,娘娘先睡一会儿,若是等会儿有消息。奴婢进来告诉您。” 潋滟叹了口气,嫌弃地看一眼自己废了的右手。无奈地闭上眼睛:“好。” 她也脆弱到这个地步了,竟然除了躺在这里,其余的,什么也做不了。 门开合的声音响起,屋子里彻底安静了下来。潋滟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正要进入梦乡,却听得外头有人一声惊呼。 不过没多大声,惊呼的人立刻就被休语低声喝住了。外头安静了一会儿,接着就有人犹豫地敲了门。 “发生什么事了?”潋滟睁开眼睛。 休语推开半边门,脸上一会儿青一会儿白,磨蹭地走到床边,咬着牙道:“娘娘,外头有消息传来,说是……楚将军于闹市遇刺,身受重伤。” “你说什么?”潋滟翻身而起,扯得肩头又是一片红。脸上的笑意消失殆尽,差点就要跌下床。 “娘娘您别慌,别慌。”休语连忙扶住她,急声道:“只是个消息。以讹传讹的也多了去了,奴婢已经让人去查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您先躺下。将军武艺高强,定然是不会有性命之危。” “不会有性命之危?”潋滟深吸一口气,笑道:“是啊,爹爹武艺高强,早些年在战场上也是 以一当百的厉害角色。可是休语,你不是不知道他是被伤了腿骨,才从边境上退下来的。半老的头子,逞什么能耐。要是当真是受了重伤。你这样拦我,他要是出事了怎么办?” 越说越快,潋滟挥手便推开休语,胡乱穿了鞋就要往外跑。 “娘娘!”休语急了,连忙要上去扶她。却见潋滟冲出寝宫的门,便和刚刚过来的皇帝撞了个满怀。 “爱妃,你怎么不多穿件衣裳就出来了?”司马衷睁大了眼睛看着她:“怎么又要哭了?” 潋滟抹了把脸,抓住小傻子便道:“皇上,同臣妾一起出宫吧。楚将军遇刺,臣妾不知道他怎么样了。臣妾要去看看,您能同臣妾一起出去的。” 皇帝连忙扶住她,被她拖着往外走,无辜地喊:“爱妃,爱妃你别走那么快,朕的龙车在外头,你别急。” 哪里能不急呢?虽然有时候也恼爹爹只以楚家名声为重,可那毕竟是生她养她的爹爹。他要是出了事,自己怕是连最后一点坚强都要溃如流水。 “贵公公,往宫外走。要是有人敢拦,一剑杀了,算本宫的。”潋滟坐上龙车,肩头的衣裳已经又渗出了血。司马衷坐在她旁边,有些担心地看着她。 “诺。”贵公公看了潋滟一眼,应了。龙车快速地往宫门口走。宋渝守在宫门处,宫门大开,半分也没有拦他们。 四更8点哟~集体么么哒,爱你们~(≧▽≦)/~ 第九十六章 父有苦肉谋,以血偿血债(mi0shang马车加更) 潋滟死死地捏着皇帝的手,路过宋渝面前还侧头看了他一眼。 今日出宫尤其顺利,莫不是有人心虚了,不敢多阻?爹爹为人坦荡,在洛阳不曾有过树敌,唯一一个,可不就只有那人么? 心头如一把烈火在烧,潋滟低声催促前头驾车的人快些,再快些。 “国丈吉人天相,爱妃你先冷静啊。”司马衷手被捏得生疼,眨巴着眼看着潋滟道:“这会儿没有什么坏消息,不就是好消息么?” 听得这句话,潋滟一怔,终于是觉得皇帝有些不对劲,不由地转过头来古怪地看着他。 她有些大意了。怎么没有发觉,最近皇帝似乎没有以前那般傻里傻气了?偶尔说出来的话,竟也是有些道理的。难不成他神智有所清醒,正在慢慢变回正常人么? 司马衷被潋滟看得动都不敢动,只僵着身子问:“爱妃。朕脸上开花了吗?怎么这样看着朕?” 潋滟微微一笑,松开他,伸手捂着肩膀道:“无碍,臣妾只是觉得皇上最近更为倜傥了。” 皇帝乐得拍手:“好啊,朕倜傥了!” 不过随即他便又好奇地看着她问:“倜傥是什么意思?” 潋滟被呛得一笑。心里也跟着松了些。她怎么会觉得这傻子有可能不傻呢?他的眼睛清澈见底,分明是一个单纯得藏不住任何事的人。大抵是她生性多疑,才会这样去揣测小傻子,多想了吧。 “倜傥是赞美之词,皇上夸人可以用。” 司马衷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龙车一路飞奔,街上惊呼者甚多,就看着一骑烟尘往楚府而去,徒留两个模糊的背影。洛阳城里不一会儿就都传开了,说楚将军伤势严重。怕是性命不保。不然,怎么连皇上都亲自出宫了? 楚府门口停了不少的马车,潋滟同司马衷一起下来的时候,正巧韩朔也刚好踏上了楚府门口的台阶。 “韩太傅!”皇帝见着熟人,很是开心地打着招呼。 韩朔回过头来,目光落在皇帝旁边的女子身上,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皱。 “皇上,您也来了。”拱手作礼,韩朔让开了一步,站到门边道:“风声传得快,楚将军刚刚于街上遇刺,这宫里头遍都传到了,也不知是谁那么厉害的嘴。” 这话说得有些嘲讽,潋滟冷笑一声,心想他还希望自己不知道此事么?待会儿进去问爹爹,不是韩朔所为则罢 ,若是,她定要同他讨回来这一成的。 “太傅既然来了,就一起去看看吧。沉心担心得很呢,伤都没好全就拉着朕出来了。”司马衷一手拉着潋滟。一手毫不避讳地挽着韩朔,抬脚就往楚府里头走。 潋滟垂眸,一眼也没有多看韩朔。进府就见人跪了一地,颤颤巍巍的模样。 “都跪着做什么?进屋去照顾将军才是要紧事。”韩朔喝了一声,一院子的奴役吓得连忙起身都王主院跑。 潋滟跟着往主院走,带着皇帝也亦步亦趋,后头跟着韩朔,三人这样子很是奇特,韩朔想放开皇帝的手,却叫他挽得死死的。挣都挣不开。 他想看看那丫头手好了没有,这样久了,他都没敢进宫去看。可是这皇帝也不知道怎么突然来了兴致,非在他们中间,让他多看她一眼也不成。 “老爷,皇上和贵妃娘娘,还有韩太傅,都来了。”福伯老早就跑进主院通报了,楚啸天躺在榻上,腰腹上缠着厚厚的白布,上头还有隐隐的血色渗出来。 “老臣这模样,实在不宜见驾。”楚啸天瞧着门口的三个人影,叹息着要起身行礼。 潋滟放开皇帝,几步冲进来将他按下:“都已经受伤了,还行什么礼。爹爹这是要折煞女儿性命,叫女儿过不安生么?” 他的脸色有些苍白,不过到底是战场上打滚了好几年的人,楚啸天即使已经四十将五,也还是身姿健硕,古铜色的皮肤上布着一些伤口,都已经叫岁月磨成了花纹。潋滟瞧着他腰上缠着的东西,叹息了一声。 “礼不可废。”楚将军一笑,朝着后面的皇帝抱了抱拳:“老臣见过皇上。” “国丈不必多礼。”司马衷看着潋滟着急,也跟着乖巧地过来在旁边坐下,问一旁的大夫:“伤势如何?” 楚府里的梁大夫跪在地上道:“将军腰腹伤口深两寸,再深些怕就是要伤及内脏。幸而将军平时仍在练武,身上皮肉较为紧实。草民为将军缝合几针,等血流停止,再休息一段时日,便可以下床走动了。” 韩朔站在一旁,沉声问:“今日将军出去,没有带护卫么?怎么会在闹市上遇了刺?” 楚啸天抬头,目光深沉地看着韩朔,低笑了一声道:“老夫也想知道,不过是顺路去钟鸣酒家喝两杯酒。不知怎么就遇上了刺客,还是招招致命。老夫不敢说自己为人有多坦荡,但至少不曾有过什么恨老夫入骨的人。还望太傅能帮老夫查查,看看这背后 ,究竟是谁要害我。” 韩朔皱眉。被这老匹夫的目光看得颇为不舒服。虽然不是他下的手,但是不可否认,他也的确想除掉楚啸天这碍事之人。有人比他先动手,他乐观其成,却不想来背这个?锅。 “韩某一定尽力而为。找出刺客,为将军报仇雪恨。”他拱手道:“将军好生休息。” 楚啸天轻笑一声,转头看向潋滟:“娘娘身上的伤也没好,这会儿出来,怕是伤口又裂了吧?衣裳都染了一块,还是同皇上先回去。老臣命硬,轻易死不了的。” 潋滟看了看自家爹爹,又看了看韩朔,总觉得爹爹看韩朔的眼神太过古怪,像是有些恼恨。又压抑着不敢说。这会儿叫她回去,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肯的, “娘娘肩上,怎么会添了伤?”韩朔这时候才看见她肩头上的血色,脸色微微一变,几步跨到潋滟面前,皱眉看着问。 皇帝还在一旁,这动作叫潋滟和楚将军都吓了一跳。楚啸天连忙抓住皇帝的手,道:“皇上,老臣还有一些要事禀告,不如请娘娘和太傅先回避一番。” 潋滟闻言顿了顿,侧头就见爹爹给她使了个眼色。心下有些疑惑,但韩子狐站在前头实在让她讨厌,这会儿当着他们的面也不好多说,还不如出去。 皇帝想看潋滟那边怎么了。却被一旁的福伯不经意地挡住了。潋滟很快退出了主院,站在一处无人的院墙边捂着肩头,冷冷地看着眼前的人。 “肩上,是怎么了?”韩朔的声音低低的,听不出是什么感情。 潋滟冷笑一声,声音妩媚婉转:“这不是托了太傅的福么?” 那个位置……韩朔眼神一凛,伸手便将潋滟按在墙上,将她的衣襟拉开来看。 潋滟也没多挣扎,她身上还疼着呢,再动吃亏的只是她自己。韩朔要看就看,反正这身子他也是看透了的。 白布包着的肩膀,渗着血。韩子狐深吸了一口气,将那布条慢慢解开。扯痛了皮肉,潋滟却也没哼一声,她身上恰好带着药,等会儿他看完了,她还可以自己再上个药。 血肉模糊,曾经刺在这儿的他的字已经被人带着皮割走了。他觉得怒,可是却忍不住沙哑地笑了出来。 “真不愧是你,楚潋滟。当真不愧是你。”他一手撑着墙,头搁在她的左肩上闷笑:“你怎么就这样狠?不疼么?不是那么怕疼,眼泪一直流么?这会儿怎么狠得,敢割下这么大一片肉?” 潋滟将袖子里的药瓶拿出来,面无表情地边给自己上药边道:“有什么稀罕,人总是会变的。就像太傅你,现在可比以前易动怒得多。那么本宫,也可以比以前狠绝得多。沾着你的皮肉,要来做什么?本宫还要服侍皇上呐,怎么能让那种东西。脏了皇上的眼睛?” 韩朔不笑了,手在墙上慢慢紧握,一拳砸进墙里,震得墙头上的藤蔓微晃。 “你就这么恨我么?” 潋滟上完药,将白布随意塞了塞。再将衣裳穿好,嘴边也就带了笑意:“本宫自己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这样恨你,恨不得从来没有爱过你,恨不得一刀便可以杀了你。” 韩朔微怔,心里也着恼。她恨他?从前那么缠着他的丫头,现在终于是恨他的了?甚好,甚好啊,他也觉得这么多年被缠得厌烦了,借此一刀两断,也是不错。 “臣只希望娘娘,别只是嘴上硬,心里,还惦记着臣。”韩子狐笑了笑,心里一片麻木,嘴上却还是和她一样的锋利:“这么多年了,梦也终于是要醒的。我不是韩天麟,你也不是楚明媚,谁都替不了谁的。” 锋利的匕首捏在手里,毫不犹豫地刺向面前的人的肩膀。潋滟听见了一声闷哼,心里的抑郁总算是散了一些。 “子狐哥哥,你怎么敢再提起韩天麟呢?再说了,本宫不是楚明媚尚有说法,将你这畜生与天麟哥哥相比,又是怎么个由头?” tt本来我说明天可以三更让我缓一缓的,因为实在该复习了。四更太久了我也累。但是小暖土豪又来了一辆马车,所以还是要艰难地多四更一天。tt老时间,明天见。 第九十七章 痛与情相长,你我共相当 韩朔微微沉了眼眸,肩头的疼痛实实在在地扩散在身体里,牵扯着他的心神让他看清楚,他一时少了防备的后果就是,狠狠地被她还了一刀。 “怎么会……不能比呢?”他捏住她的左手,也将匕首一并捏在里头,慢慢地将刀锋从肉里拔出来。 “你我从来都是相当的,你虚情假意,我也虚情假意。你不用真心,我便没有真心。现在连这肩头上的痛楚,你我也是一样了。潋滟,这一回,算我们两清了吧?” 匕首带出血来,染深他一袭?青官袍。潋滟靠着墙笑着,将匕首放回袖子里去。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也不觉得你我已经两清。韩朔啊,你欠我的,怕是这辈子都还不清。我不是你。与天?哥哥也不曾有你同明媚的情意。要将什么东西强加于我,也总要找个像样的借口才是。” 韩天?是韩朔的大哥,当初被他亲手陷害进牢狱,韩朔登上太傅之位而见死不救,才导致韩父后来被活活气死。 潋滟记得,韩天?是一个很儒雅的人。常穿一身青色绣白蛇的锦袍,拿一把玉扇,很是温和地冲她笑。 那时候她跟着韩朔和明媚跑,被他们抛下的时候,总是天?哥哥站出来,给她买一个皮薄馅儿甜的豆沙包子。逗着她开心。潋滟觉得天?哥哥是好人,即使他与韩朔为了争太傅之位而手足相残,但是在潋滟看来,他至少对她很好。 韩朔没有给她的温柔,天?哥哥给了。只是后来天?哥哥越来越心狠手辣,对韩朔步步相逼。几番都要害死他了。潋滟看不下去,上门去找他,问他: “天?哥哥,血浓于水,你当真这样容不得子狐哥哥么?他是你的亲弟弟啊!” 韩天?站在房间门口低头看她,温和的脸上有着无奈的神情:“潋滟。就算我不对子狐动手,他也会对我动手。利益所趋,我们没办法共存。” “为什么?”年纪小小的她不懂,仰头看着他道:“亲人,怎么能不比利益重要呢?你看,我也喜欢子狐哥哥,但是他喜欢明媚姐姐。明媚姐姐是我的亲人,所以我只祝福他们。天?哥哥,你也跟我一样,不好么?” 少年脸上稍有动摇,望着面前这一脸单纯的少女,轻笑出了声。 “潋滟,不要喜欢子狐了。来喜欢天?哥哥如何?” “不,书上说过,女子当要坚贞、从一而终。潋滟喜欢子狐哥哥,哪怕他这辈子不能同我在一起,潋滟也不能再喜 欢其他人了。” “是么…” 后来,韩天?失踪了,洛阳城里没了他的行踪。不过潋滟没有在意,因为那时候,她已经同韩朔在一起了。有他的承诺,要做他的妻。 当韩朔登上太傅之位时,韩天?又出现了,却是被押在囚车里。作为乱党关入天牢,成就韩朔大义灭亲、为国为民之功,也成了他登上太傅之位的,最后一块垫脚石。 潋滟想去看他,可是韩朔不允。她甚至不知道天?哥哥为什么成了叛党,这些年又到底去了哪里,只是行刑的时候她去看了。 刑场之上的韩天?最后一次抬头,却在人群之中准确地找到了她,然后给了她一个微笑。他嘴唇微动,说的分明就是:潋滟,下辈子,同我在一起吧。 她那天回去之后。生了很大的一场病,病了一个月。等到病好的时候,听见的就是韩家老爷子死了,韩朔要与她解除婚约的消息。 回忆里大家都记得韩天?,只是那一直是韩朔的禁地,轻易提不得。 可是,今日韩朔竟然自己提了,还说得很是让她不明白。她与天?哥哥,怎么能同韩朔与明媚比呢?她又不喜欢天?哥哥,根本不可相提并论。 血越流越多,潋滟也只是冷眼旁观。刺进他肩头的匕首,是她划掉肩上字的那一把。如今也算她出一口气。手刺下去才发现,也不是那么难。 “娘娘真是薄情呵,当初与我大哥那般要好,如今也能转头就不认了。”韩朔捂着伤口退后两步,睨着潋滟道:“就算娘娘觉得臣还欠您的,臣也是问心无愧了。今日就此别过,他朝相见,你我,只剩身份相应,再不多其余半分。” 潋滟笑吟吟地颔首:“甚合本宫心意,多谢太傅成全。” 韩朔转头走了,还有些血落在她的脚边。潋滟长舒了一口气,转身回去主院。 “爱妃你回来啦。”司马衷正坐在桌子边吃东西,楚将军似乎是累了,已经睡着了。潋滟轻手轻脚地将小傻子拉出来,低声道: “皇上,臣妾自入宫以来,便没有好好侍奉过爹爹,如今爹爹受伤,家里已经没有其他子女。还望皇上开恩,让臣妾在楚府住上几日,照顾爹爹。” 司马衷抓了抓脑袋,犹豫了一会儿,点头道:“爱妃担心国丈,情有可原。那朕便一个人先回去了,爱妃自己也要照顾自己,等会儿朕就让含笑和休语来陪你。” “多谢皇上。”潋滟朝 她行了礼,小傻子站了一会儿,突然将她拉起来抱在怀里。 潋滟吓了一跳,司马衷动作很轻柔,没有扯到她的伤口。抱紧了她就在她耳边道:“几天要抱不到爱妃了,先让朕抱抱吧。” 撒娇的语气,带着点儿孩子气。潋滟放软了身子任由他抱着,轻轻拍了拍皇帝的后背:“又不是多大一场离别,臣妾过两日便回去了。” 司马衷放开她,笑嘻嘻地道:“朕等你。” “好。”潋滟心里暖了暖。看着皇帝蹦蹦跳跳地离开了楚府,心道,至少世间还有这么一个傻子,肯相信她依靠她。 沉贵妃回楚府照顾楚将军,后宫争幸便又重新开始。新进宫的美人娘娘们都使劲儿往晋惠帝身边凑,拦羊车。下春药,什么都做得出来。小傻子把自己关在沉香宫里,下旨不见任何妃嫔,才让这后宫平静了一点儿。 躺在潋滟的床上,皇帝随手摸了摸,竟在枕头下面摸出一截红绳来。 他认得,这是潋滟以前常戴在脚腕上的,现在也终于是取下来了。 司马衷笑了笑,拥着被子安宁地睡了过去。 “爹爹,该吃药了。”潋滟换了寻常的衣裳,坐在楚啸天的床边给他喂药。 楚啸天张嘴含了药,那药苦得潋滟都不想闻。他却眉头也没皱一下,慢慢咽下去,再含第二口。 潋滟很佩服自家爹爹,从小就是。能喝这么苦的药而面不改色,也是原因之一。 “潋滟,爹从小到大,有没有骗过你?”楚将军突然开口问。 潋滟一边舀药一边摇头:“不曾,爹爹自小便教导女儿,不能说谎。” 楚啸天垂着眸子点了点头,然后问:“那你告诉爹爹,现在对韩朔,可还有多少情意?” 手一顿,药勺停在半空,却丝毫没洒。潋滟认真地看着楚啸天,摇头道:“半分也不剩下了,昨日我还在那主院外头,拿匕首扎进了他的肩膀。” 这几天朝堂是安静了,楚啸天不上朝。韩朔也不上朝。只有老好人赵太尉还会嘀嘀咕咕给皇上禀告一些事情。 “如此便好。”楚将军轻咳两声,捏着被子道:“韩朔与我楚家,也是势不两立。他伤我,你伤他,此后怕是更不能相容。爹就是怕你总是因情误事,才多嘴两句。潋滟,此生此世,韩朔不是你的良人。他那心里,怕是一直放不下明媚的吧。” 潋滟凝眉,放下药碗问: “伤了您的,当真是韩朔么?” 楚啸天沉了脸:“除了他还能有谁?韩朔门下的武士众多,刺客蒙面而来,老夫不记得是谁,长何种模样。可是他腰间系着的腰带是韩府里头的人常系的双扣云锦纹腰带,老夫曾在虎威和谢戎身上见过,认得它。” 尽管猜到可能是,但是听自家爹爹亲口说出来,潋滟还是觉得心往下沉了沉。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韩朔是当真没把她当回事,才会一直对她的亲人下手。先是大哥,再是爹爹,真当她是这般好欺,半分不会还手么? “潋滟,爹爹觉得。你还是早做打算。新都那边已经开始筹备,你最好想办法拿到韩朔的令牌亦或是兵符。不然以我们现在的兵力,想带着皇帝一起逃出去,还是有些勉强。” “女儿明白。”潋滟摸了摸药碗,有些凉了:“女儿先将药拿出去热一热,爹爹好生休息。” 楚啸天点头,看着潋滟单薄的身子慢慢晃出去,心下也有些不忍。 他只剩这么一个女儿了,却不得不欺骗她呵。其实几个孩子里,他亏欠得最多的就是潋滟,从最开始她与韩朔的婚事起,他这个当爹的。就欠了她啊。韩朔为什么会退婚,只有他知道,却从来没有给潋滟说过半句。 兴许等以后一切尘埃落定,他行将就木了,会把那些往事告诉她吧。 而现在,潋滟只能恨韩朔。不能多其他半分感情。 白鹭被临时加课了,改一下二三更的时间。2更2点,3更4点,4更还是八点,相互转告一下qaq 第九十八章 真亦假亦真,智若愚若智 小桂子的尸体是裹着草席被送到楚府门口的,休语挡着潋滟不让她看,捂着嘴泣不成声。 伶俐的小太监此时已经冰冷,头和脚露在草席外头,脸上还有不少伤痕。看起来,是被活活打死的。 潋滟背对着尸体站在门口,心里一片平静。她听着休语和含笑的呜咽,手慢慢地捏紧。 “寻一处好地方,将他葬了吧。”她轻声道:“小桂子为本宫奔走这么多年,本宫一直没给过他厚赏。如今人去了,也该厚葬。” 说到最后一句,声音还是有些抖。 “娘娘…”含笑哽咽道:“娘娘别难过,小桂子是效忠于您的,他在天之灵,也定然希望娘娘保重身子。” 潋滟点头。旁边的家奴便将尸体抬上牛车,赶着走了。 死一个奴才在这里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潋滟抬头看了看阴沉的天。一条人命也不过可以用来作一个警告,像她对他那样,如今韩朔。也是恨她入骨了。 洛阳的春意浓了,尽管战火越来越逼近,城中的日子也还尚算平稳。潋滟站在楚府的厅堂里,看着楚啸天道:“爹爹,女儿该回宫了。” 留在楚府三天。她与爹爹谈论了很多。即将到来的动乱不可避免,新都绸缪还未完成,她要早些回宫去,将最后的部署安排好。 “去吧。”楚啸天手放在腰腹之上,目光沉重地看着她:“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为父相信你,定然能完成所愿。” 潋滟慢慢跪下,朝楚啸天磕了一个头。然后起身,一身绣鸾彩锦宫装微展,头上金凤步摇三摆。再抬头,又是妖媚尊贵的贵妃娘娘。 “老臣,恭送娘娘。”楚啸天微微一笑,拱手遥送。 潋滟勾唇,出门上了回鸾车,一路往皇宫而去。路上街边百姓皆是低头回避,莫有敢迎视者。 走到崇阳门附近的时候,回鸾车遇上了头顶青铜鹤头的马车。 两方都停了下来,潋滟从车上看下去,韩朔正好掀了轿帘出来。他还是那般潇洒自在的模样,微笑着朝她拱手:“臣,参见贵妃娘娘。不知娘娘仪驾在前,有所冲撞,还望娘娘恕罪。” 他如从前模样,她亦如从前模样,言笑晏晏,抬手道:“太傅不必多礼,您是这大晋的重臣。本宫不过是后宫的女眷,哪里用得着这样大的礼数。不过太傅既然已经下了轿,那本宫便先走一步了。” 言罢,挥手。休语便吩咐车夫继续赶车,回鸾车从韩朔旁边经过,他笑着直视前方,不曾侧目。她亦含笑望着远处,不看他一眼。 错身而过,她入她的深宫,他走他的大路。 楚王司马炎在春末的时候。斩河间王于长沙,并囚禁长沙王司马绝。正式以胜利结束了这一场征战。夏初之时,楚军便要来洛阳,奉上叛乱之王司马勖的项上人头,同时再与?、赵、东海三王一起,对司马皇室表示自己的忠心以及拥护之意。 洛阳城门终于大开,百姓皆是松了口气,又可以过上一阵子安心日子了。 皇帝也很是开心,拉着潋滟的手道:“爱妃你看,这江山是不是安定了?你终于可以睡几天好觉。” 潋滟心里暗叹一声,这哪里就能算安定了,分明是山雨欲来风满楼。不过脸上却还是要安抚小傻子:“是啊,总算安定了。臣妾今晚定然要贪睡。明早,皇上可不要让含笑休语太早叫起了臣妾。” 司马衷头摇得跟拨浪?一样:“爱妃安心睡吧,朕守着你。” 几天几夜不眠不休地在太极殿里处理政事,他看着她都觉得好累。沉心怎么会生成了女子呢?她若是男儿,这皇位给她坐,怕是再适合不过了。 潋滟一笑,将皇帝的手拉过来垫在自己头下面,然后闭上眼睛道:“这便休息一会儿,下午中书省还有事务要上禀,臣妾在帘子后头帮您听着。” “好。”司马衷点头,然后闭上嘴,安静地守着她。 温热的风吹起了太极殿里的纱帘,只有两人的宫殿里,一身龙袍的人坐在休息用的榻边,将手给了身边的女子当枕。一双清澈的眼睛,带着笑意看着她。 很久很久以前,司马衷以为楚潋滟是一个有野心的女子。她勾结太傅,不知所图,暗中掌握了不少权力。 后来,他慢慢发现,自己喜欢听她温柔的声音,让她抱着自己,像母亲那样抚摸他。尽管敌友未明。他也觉得安心。 再后来,他发现了她与韩朔的秘密,震惊生气的同时,也觉得心疼。有时候他也希望自己能够不傻,能够堂堂正正站在她前面去。保护她,让韩朔不敢再伤她。可是,理智告诉他,这似乎还办不到。 而现在,他就这样安静地等着。等着一个机会,一次时机。总有一天,他会摆脱现在的束缚,会恢复本来的面貌。到时候他一定要告诉他,他其实…… “娘娘,皇 上!”外头突然传来含笑的声音,似乎是有什么急事。司马衷吓了一跳,回过神才发现自己的唇几乎要挨近潋滟的唇瓣。 连忙坐直身子,他轻咳两声,看着潋滟也睁开了眼睛。万分无辜地看着她道:“是含笑吵醒了你,不是朕。” 潋滟迷迷糊糊地坐起来,刚才不过一瞬,但是她竟然很快睡着了。现在被吵醒,也算是头脑清醒了些,赶紧对外头道:“进来说话。” 风吹起的纱帘又落了回去,这里好像什么也不曾发生过,小傻子还是小傻子,一脸迷茫地坐在潋滟身边。 “娘娘,胡将军伤已经大好了,现在正在外面求见皇上。宫人们没有敢拦着的,又怕打扰皇上娘娘休息。”含笑进来回话,莫名地打了个寒颤。四处看看,怎么觉得哪儿有些杀气呢? “胡将军?”潋滟眼睛亮了:“他养了这么久的伤,总算是大好了么?快让他进来。” 胡天是朝中与楚啸天?名的大将。风头正劲的时候,也曾被人称为“大晋头上双重天”。可惜自古最是见不得,英雄迟暮,美人白头。两位老将都已经是旧伤累累,一上年纪,便无法再驰骋沙场了。 “皇上,您记得要对胡将军多加宽慰。臣妾在这里,似乎有些不妥,要先退下了。”潋滟想了想胡天那比自家爹爹更严厉的做派,还是打算先出去。她现在多为老臣所忌讳,就怕她篡夺朝政大权,蛊惑皇上。胡天想必也是对她没什么好感的。 “好。”皇帝点头道:“爱妃先回沉香宫去继续睡会儿,朕接见了将军便来寻你。” “臣妾告退。”潋滟提着裙子就连忙退出去了,幸儿宫人领路不快,没和胡天撞上。她刚走到崇贞门转角,就瞧见胡天进了太极殿里面去了。 胡天一恢复,无异于又给韩朔添了块堵,这是让她喜闻乐见的事情。潋滟转身就回沉香宫去等着,等皇帝回来自然会告诉她胡天说了什么。 太极殿的殿门一关,胡天摘下头盔便朝皇帝跪了下去:“臣参见皇上。” 尚坐在榻边的司马衷侧头。微笑着看着他:“爱卿辛苦。” “臣不负皇上期望。”胡天抬头,外人看来一向严肃的脸上,此时却带着狡黠的笑意:“养伤这段时日,该布置的都已经布置好了。多亏贵妃娘娘和楚家人吸引了韩朔的注意,我们暗中的动作,不曾被发觉。” 司马衷颔首,沉吟了一会儿,走到胡天身边小声道:“爱卿,朕有一处计划 有变。” “何处?”胡天微微讶异地抬眉:“这么多年的谋划,怎的到现在有变了?皇上您…” “爱卿莫急。朕还没有说完。”司马衷低笑道:“只是小小的变动,保住一条人命而已。于大局,应该不会有多少影响。” 胡天瞧着帝王,仔细一想便明了:“您要保楚氏潋滟?” “楚家一门也都是忠臣,只是太过明显。只能做牵制之用,当不得暗棋。”司马衷微微叹息道:“可是沉贵妃当真是为皇室尽心尽力,连她也一起牺牲,朕有所不忍。改变一些计划,保住她吧。如此一来,朕也算对得起楚家了。” 胡天迟疑了一瞬,随即拱手道:“臣明白了,立刻便去办。另外,贵妃娘娘暗中令楚家人建设新都,进度较为迟缓。臣以为,不如引着楚家主动来找臣,这样一来可节省时间,二来新都也不至于完全落入楚家之手。韩氏的悲剧,一次就够了。” 皇帝眼前似乎又闪过一个人的笑颜,她总是温柔地抱着自己,然后说:“皇上,您要相信臣妾,臣妾永远也不会伤害您。” 心口有些微疼,司马衷抿唇点了头。他是如此希望自己能快些回到阳光下,朝那人坦白,光明正大地护着她。 然而他也是如此害怕。沉心从来不曾伤害他,甚至把自己当筹码来护着他。若是一朝发现自己欺骗了她这样久,她,会难过么? 三更4点四更8点tt扯衣角哭,好忙嘤 第九十九章 心有不解迷,一如当年棋(小暖1马车加更) “爱妃,胡将军伤已经大好,可以重新上朝了。”皇帝跑进沉香宫,很是欣喜地冲潋滟道。 潋滟换了一身简洁一些的衣裳,笑吟吟地转过身来:“如此也是好事,胡将军是良将,虽然身上留了旧疾,但也是皇上可以仪仗的人。待会儿正好群臣议事,皇上便趁着机会提出给胡将军封一个护国将军的头衔吧。” 胡天与楚家也是有交情的,若是胡将军当真封了护国将军,那么爹爹便可以与他合作。胡天也算是忠义之士,虽然没怎么管朝堂之争,但是为国为民的事情,他应该是不会推辞的。 “是要给胡将军升官么?”皇帝拍手道:“甚好,升了官。吃的也就多了。” 将军头衔,一年有五千石的俸禄。而加上封号,便可多上一千石。潋滟低笑,俸禄倒还是其次,有护国之名。便是正义之士。胡将军势力增强,也有益于小傻子的帝位安稳。 “皇上知道该如何说么?”她轻声问。 皇帝不高兴地皱着眉头道:“爱妃莫要小瞧朕,朕学了这样久了,话还是会说的。” 嘴巴一?,活脱脱便是不服气的小孩子。潋滟噗嗤一笑。眼里的暖意也多了些,屈膝道:“臣妾冒犯了,皇上聪慧,不必臣妾担心。” 司马衷这才笑了,一转身又往外跑:“爱妃快些来。等会儿大臣就要进宫了。” “好。”潋滟跟上,长长的绣荷裙摆在青砖之上飘成极好看的弧度,随着那身龙袍而去。 她心里已经是一片荒坟,却也是还有活下去的目的。就算韩子狐伤她至深,可也不是还有小傻子陪着她么?她要笑着看韩子狐在权欲里挣扎。笑着等他后悔的那一天。功成,她陪司马衷俯瞰天下。功败,她与小傻子退隐山林。 余生不会孤寂,也总比韩朔死守一座坟,要来得不孤单。 帘子后面,潋滟静静地听着群臣上奏的要事。楚王野心勃勃,此番朝圣怕是不安好心。带着三千精兵来洛阳,说是为了防止重蹈汝南王司马过的覆辙,却也难免让朝廷不安。 “臣以为,洛阳守兵不过五千,若是楚王有心夺位,朝廷仓皇迎战,也讨不得好。”楚啸天站在前头,身上伤还未痊愈,却还是来了。 “楚王带兵之名,让人反驳不得。但是臣以为,皇上也可以调兵回守洛阳,只要寻着一个名正言顺的由头即可。” 皇帝一本正经地听着,却时不时这里看看,那里望望。很是 不安分的模样。潋滟几次侧头,看着小傻子,竖起食指在自己唇上压了压,示意他稍微安静些。 司马衷一张脸有些扭曲,看见潋滟的动作也只是欲哭无泪地张了张嘴,而后还是不停乱动。 这是怎么了?潋滟心下好奇,却开不得口问。外头楚将军说完,赵太尉已经接着问:“将军以为用什么由头调兵回守为佳?” 楚啸天沉吟片刻,看向一旁的韩朔。 韩太傅是一副大病初愈的模样,身板本来就修长。若是不瞧他衣服里面的腱子肉,倒会觉得他颇有些弱柳扶风的味道了。 察觉到楚啸天的目光,韩朔也没看他,只是面无表情地开口:“调兵是大事,该从哪儿调,用哪张兵符,都不是外行人可以说明白的。韩某洗耳恭听将军的意思。” 他的嘴唇有些苍白,肩上的伤怕是比楚啸天腰腹间的伤口还深。潋滟从帘子后头看着他,发现韩朔最近似乎低沉了很多,像是有些疲惫了。 狐狸也会累么?潋滟不信。要说他是养精蓄锐背后计划着怎么整死她,以至于过度劳累,她还觉得可信一些。 “朝中大将,新晋的毕将军镇守边关,远水难救近火。旧时的武将人数到是多。有调兵遣度之能力者,却甚少。”楚将军叹息一声,拱手道:“老臣以为,胡将军若是伤势已好,当是不二人选。皇上只要下令予他三千精兵,从河内调来洛阳,燃眉之急则可解矣。” 众人议论,胡天是良将,重握兵权该是理所应当。 “可是,韩某觉得,胡将军为国奔波已久,现在好不容易伤好,是不是应该让他安稳地在家休养?”韩朔淡淡地开口,顺手一指,指向了后头站着的一个武将:“吴将军也是与胡将军同出一旅,韩某觉得,他应该也能胜任。” 楚啸天凉凉地看过来,忍不住轻笑一声。韩朔这话说得轻巧,吴将军是他之人,虽然也有才干,却不足以替代胡天。但现在唯一棘手的,便是胡天此时不在宫中。不知道去了何处。不然寻了他来,兵符予他,便没有任何争议了。 “用人不论亲疏,做事却要看真本事。” 正着急呢,就听着外头一声响亮的高喝:“臣。胡天求见。” 坐上不安的皇帝终于是松了口气,笑眯眯地对贵公公道:“快让将军进来。” 韩朔目光深沉地看向座上的帝王,后者却低头玩着手指,右手食指碰左手拇指,右手拇指接左手食指。玩得 不亦乐乎。 潋滟望着外头进来的胡将军,没有注意这边韩朔与皇帝的情况。他来得正好啊,这时候只要爹爹再多说两句,兵权给了胡天,又为他加上护国将军的头衔。一来洛阳固若金汤,二来也算是可以防着韩朔一些了。 “胡将军,他们正在说要让你带兵呢。”皇帝笑着开口道:“你是带兵带惯了的,楚将军极力举你,你看,行还是不行?” 司马衷像是平等人之间的普通询问。行还是不行?但是哪能当面跟皇帝说不行的?胡天再如何,也得立马跪下来,应一声:“臣,多谢皇上厚爱。” “起身吧。”皇帝冲一旁一直看着他的韩太傅笑了笑,又继续低头玩手指。 胡将军站起来,方才如梦初醒的模样,扭头问韩朔:“太傅,臣刚刚才进来,只听见您的话,还不知道是什么事情呢?太傅可否告知胡某,皇上要胡某带兵做什么去?” 韩朔闷了一会儿,斜眼看着胡天道:“将军没听清楚差事就应得这样快,也不怕皇上是让您带兵去填坑的么?” 胡天一愣,接着严肃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就算皇上当真要臣带兵去填坑。臣也定然走在第一个。” 嗤笑一声,韩朔看看座上那傻子,再看看旁边那方帘子,只觉得心里万分烦躁:“皇上让将军接了兵符,从河内调三千精兵加守洛阳。恭喜将军了。” “原来如此。”胡天松了口气,接着看向皇帝又拱手:“臣定然不负皇上重托。” 潋滟支着下巴有些困,迷迷糊糊的听完了一个时辰的会议。今天韩朔似乎很好说话,皇帝提了一句护国将军的事情,韩朔也应了,只是说最近不太平,封赏的礼仪从简,圣旨下了也就是了。 “爱妃,困了么?”皇帝走到帘子后头来,伸手就将潋滟给抱了起来。 潋滟吓了一跳,立刻反手抱着小傻子的脖子。嗔道:“好端端的,皇上吓臣妾做什么?” 司马衷笑道:“外面群臣都走了,朕看你有些犯困,便想着抱你回沉香宫吧。” 这会儿一抱才发现,总是让他觉得很可靠的沉心,其实抱起来也不过是娇小的一团。 潋滟肩上的伤口最近很痒。手也懒得动,干脆就挂在皇帝身上,任由他将自己一路抱回沉香宫去。以前未曾发觉,小傻子其实也是堂堂七尺男儿,不犯傻的话,还是很靠得住的样子。 一帝一妃恩恩爱爱地走远了。 韩朔靠在宫墙上,似嘲似讽地看着。然后等着楚啸天走出崇贞门,才开口道:“将军留步。” 楚啸天拿着头盔,头是没回,步子却停了下来。站在原处等着。 “韩某有件好奇的事,想要问将军。”韩朔走过去,绕到楚啸天前头,微笑着看着他道:“都是伤者,韩某也不跟将军玩注意身体那一套虚的了。借一步说话可好?” 早晚是要来的。楚啸天也没回避,只在心里叹息一声,道:“太傅若是不介意,便去寒舍一谈吧。” 楚府,韩朔已经熟悉得和自己家一样了。只是好多年没仔细来看过,府里的奴役已经统统换过了,院子里的柳树也改成了梧桐树。只有楚将军房间里的布局还是没怎么变,墙上一幅美人图,旁边两把长剑。桌椅长榻,都是简洁。 “将军今日,可要同韩某再下一局?”韩朔望着那熟悉的长榻,讥笑着问。 两年前,也是这里,楚啸天深夜找他,同他在这里下过一局。 那一局,是韩朔唯一一次输得很惨的一局棋。 “太傅若是有兴致,老夫定然奉陪。”楚啸天坐上长榻,将矮桌上的棋盒打开,桌面一翻,便是一个上好的棋盘。 韩朔跟着坐了下来,接过楚啸天递过来的黑子,轻笑道:“棋开始,将军也便可以开始回答韩某的问题了。” 黑子落盘,“啪”的一声脆响。 四更8点,我去睡会儿.... 第一百章 故时不相知,便错此一世(小暖1马车加更) 楚啸天眼皮跳了跳,跟着白子落下,轻声道:“太傅有什么要问?” 韩朔捻着黑子,微眯了眼眸道:“有一事,是将军两年前告知韩某。韩某一直未曾有疑,甚至如了将军的愿,与二小姐解除了婚约。可如今韩某竟于无意中得知,实情,似乎不是将军当初给韩某说的那样。” 两年前,楚啸天布一盘残棋同他下,黑子占着上风,他自己却执白。那时候他心里尚敬他三分,毕竟是潋滟和明媚的亲生父亲。 可是,楚啸天开口的第一句话,却是:“韩公子与小女潋滟的婚事。怕是有变数。” “将军为何如此说?”他嘴角的笑意慢慢淡去,看着对面的人,沉了声音。 “老夫先问韩公子一句,你想娶的,到底是小女潋滟。还是明媚?”久经人事的男人,总是比多情的少年更懂感情。 当时的韩朔是犹豫了,捏着黑子沉默了半晌。 然而就是这一瞬犹豫,叫楚啸天沉了眼眸,接着道:“看来韩公子心里所爱。并非是小女潋滟,否则这将娶之时,回答这一个问题,没有这样难。” 韩朔张了张嘴,却是辩驳不了。黑子慢慢放在棋盘之上。他觉得自己还是记挂着明媚的,他做不来那薄情郎,即使潋滟很好,很惹他情动,他也不可能转眼就忘记了明媚。 “既然如此。老夫所说你与小女婚事有变,也便是说中了。”楚啸天垂了眼眸,准确地将白子放在格点上,轻声道:“你将潋滟当做明媚,潋滟亦将你当成天麟。她现在依旧最爱吃当初天麟给她买的豆沙包,也时常问老夫,天麟究竟是为何而死。” “明媚是命薄,天生身子就不好。你悔恨,也是毫无办法。可是韩家大公子是如何获的罪,想必二公子比老夫更清楚。装聋作哑地嫁娶,你们各自换得一时安慰,若日后潋滟明白这其中原委,岂不是要在一段痛苦的姻缘里挣扎?” 楚啸天看着对面一直不说话的少年,瞧着他青白的脸色,轻轻笑道:“没有爹是不希望自家女儿幸福的,如今潋滟的心里,若是当真喜欢二公子比喜欢天麟多,老夫也不再多说。若是不然,还望二公子能多加思量,放潋滟一条生路。” 黑子被按在棋盘上。韩朔听得这一番话,心里翻江倒海的,竟是有些想笑。 楚潋滟喜欢韩天麟?她从未跟自己提过。虽然以前时常见他们二人在一起玩耍,不过他当时陪着明媚,没有多注意。后来潋滟缠着他的时候, 韩天麟已经被他弄去了淄州,他也没有细想过潋滟为什么会喜欢他。 不过她不是自己说的么? “子狐哥哥,我喜欢你。” “子狐哥哥,潋滟长大后要嫁给你做新娘!” 这一声声一句句,被他当了真的话。竟然只是把他当成了韩天麟么?韩朔失笑,捏着黑子看了半天,将它随意摆在了一处。 他可以不信么?纯真的少女,怎的就比他演得还好。他尚且会流露出怀念明媚的端倪。而从始至终,潋滟从来未曾叫他察觉半分不妥,日子再长些,自己怕也是要真心实意地爱上她了。 可若楚父说的是真的,自己这妄动了的心,不是万分可笑么?哪里对得起明媚在天之灵? 韩朔乱了,有些慌。再低头一看,本是占尽上风的一局棋,已经被白子逼进了死路。 “韩公子回去思量老夫今日所说吧。”楚啸天叹息一声,丢了白子。一旁的烛光也是弱了,烛泪一颗颗顺着底座落到灯盘里,光影明灭。 韩朔从主院出来,甩开了领路的仆役,偷偷翻墙进了潋滟的闺房。 “你…”她被他吓了一跳,看着他微喘着站在窗前,眼里很快就涌上来了笑意:“子狐哥哥什么时候也做起了爬人墙头这样的勾当?” 他跟着带上笑意,看着她披散着的青丝,轻声道:“刚同你父亲下完棋,顺道来看看你罢了。潋滟,回答我一个疑问可好?” “什么疑问?”她好奇地看着他。 “你说已死之人和身边之人,谁更珍贵?” 她的神色瞬间黯淡了下去,不过很快便又笑了,轻声道:“已死之人是永远被人记在心里的,而身边之人长久陪伴,二者哪里能比?” 他看着她反常的神色,心也慢慢沉了下去。难不成,楚啸天当真没有骗他么? “若非要说一个呢?”他正了声音。 潋滟抬眼看他,那里头有什么神色他一时没有看懂。只是看着她的眼睛慢慢红了,然后轻笑着答他:“也许有的活人是一辈子也比不上死人的吧。” 比不上死人。 他心里一痛,微微含怒地看着她,后者脸上带着些悲伤,大概是叫他提及了伤心事。想起韩天麟了吧。她一直喜欢吃豆沙包那样的东西,他还不知道是为何。她一直喜欢看着他的侧脸,他也不知道是为何。 如今终于全部知道了 ,他韩朔也有栽跟头的一天。他将她当成明媚,心里还曾有愧疚。而她将他当成韩天麟。却是瞒了他这么多年呵! 转身离开楚府,那一晚,他将一颗刚刚悸动的心给按进水里冷了个清醒。过了几天,也便如了楚啸天的愿,撕毁婚书。冷眼看她入宫为妃。 这些,他一直以为自己是没有做错的。 而那天在墙角,潋滟却说,“我不是你,与天麟哥哥也不曾有你同明媚的情意。” 这句话,是他听错了,还是潋滟抵死不认,亦或是最开始,就有人在背后搞鬼,让他误会了什么? 韩朔抬头看着楚啸天。手里的黑子缓慢地放在棋盘上,一字一句地问他:“楚将军可否告诉韩某,当初的二小姐,当真如将军所说,爱慕的是我大哥么?” 黑白对峙,黑子已经不似当初那样好骗,躲过陷阱,来直捣他方了。 楚啸天微微一笑,眼角有了些皱纹:“如今再来问这些,太傅不觉得晚了么?你已经放弃了潋滟,也说了真心喜欢的一直是明媚,现在又何苦来追究这种事情?” 韩朔微微眯眼,手里的黑子都叫他捏得有了裂纹:“你骗我?” 楚啸天不语。 深吸了一口气,他笑得呛咳了起来,一把挥乱桌上的棋局。撑着棋盘过去抓住了楚啸天的衣襟。 “老匹夫,生生毁掉自己女儿的婚事,也算得上是为人父者么?” 错了,竟然是他错了!他一直自诩聪慧,却被面前这人耍了整整两年!楚潋滟,她既然不喜欢韩天麟,那么…那么他… “老夫到现在为止,也不觉得自己做错过什么。”楚啸天慢慢松开韩朔的手,静静看着他道:“潋滟若是当初嫁给了你,现在也不见得会有多幸福。因为你的执念,她会一辈子活在明媚的阴影之下。潋滟是个死心眼的孩子,她爱上你,便是一辈子。可是你的心里,她会在什么位置?” 韩朔脸上一白,死死地看着他。 “太傅是成大事之人。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潋滟一直在仰望你,你便不会低头看得见她的委曲求全。若有一朝到了你要取舍的时候,太傅敢不敢回答老夫,你是会要江山,还是会要潋滟?” 心口有东西闷痛。韩朔离开长榻,皱眉看着楚啸天道:“你说得再多,也就是不想潋滟嫁与我为妻。我固然不会将她放在首位,可将军你又何尝将她放在首位了?你要与我韩某这等乱臣贼子划清 界限,便不惜毁了女儿的姻缘,叫她生生恨了我这么多年。楚将军,楚国丈。有你这样的父亲,潋滟也当真是不幸。” 屋子里安静了一会儿,两人对峙着,谁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无法否认。楚啸天也未曾替潋滟考虑过。他知道潋滟有多喜欢韩朔,但韩楚两家的婚约,是韩老爷尚在,韩家还是护国功臣的时候定下的。韩朔杀兄弃父,野心勃勃。他又岂能再将女儿嫁过去? 说到底,他首先考虑的,还是楚家的立场与名声。 韩朔平静了一会儿,转身便离开了。玄奴候在外头,问他打算去哪里,他轻声道:“去城郊别院吧。” 心乱如麻,有好多事情他要想清楚。现在唯一的安宁地儿,便是长歌所在的别院。那玲珑剔透的女子不会多问他半句,只会给他弹琴。 长歌的琴声,像极了一个人。他闭眼听着,总能叫心里安定下来。 这些年,他是错待了潋滟,也错待了自己。当初为何没有再多问她一句呢?为何不再问问,她心里喜欢的,到底是他还是韩天麟? 说到底,是他那时候还不够喜欢潋滟吧,那傻丫头特别傻,心甘情愿地当着明媚的替身,不曾跟他讨要过什么说法。所以被楚啸天一说,他下意识地就觉得她可能的确喜欢天麟,不然,潋滟为何要为他做那么多? 问透天地,也不过是一个情字恼人。他韩朔的情,原来在两年前就有。只是涅没在欺骗和怀疑里,终究什么也不剩下了。 终于可以恢复三更两更间隔着来的节奏了tt白鹭要开始考试复习,真的要请各位多多包含,这里的更新还是比天涯快上将近十万字的,嘤嘤嘤,等人家考试完给你们加更哟,么么哒。另欢迎帮找bug!